故国神游 序幕【楔子】 - 逐鹿客 - 君玉珩 天下武道十四阶! 前十阶为凡武之境,又被称作凡武十品。 凡武十品是肉身的锤炼,主要通过掌控游走于经脉中的真气,完成强大体魄的重塑。每一品阶都分为初期,中期和巅峰。若达到第十阶巅峰,常规刀剑将难以刺穿武者肉身。届时,武者各方面体能也将大幅度提升,可于千里之外听音辨位、单手碎鼎不费吹灰之力。 后四阶乃是被天下武者称为神武进阶的“心武之境”!以心化意,御气杀敌,追求与兵器的完美契合,最终达到物我两忘,天地归一。 “登峰”、“造化”、“天人”、“无我”。 心武四境是精神的修行。 这是仅凭修炼所不能达到的境界! 常人若想踏入心武之境, 既需苦心,也看慧根,更凭天意! …… 传说,这世上的所有兵器,一开始并没有灵性。后来,一名黑衣教宗为了创造可以与赤焱武士相抗衡的绝世兵器,遂释放出强大的精神力,催动异术,诱捕游荡在天地间的灵族,并将之禁锢封印于刀剑之中。 自此,世间凡铁有了如神器般摧枯拉朽之力。作为黑天教送给人类的第一件礼物。这些蕴藏着极强破坏力的刀剑,为人世带来了无尽的战争。 凡人若想驾驭并释放这些有“灵魂”的刀剑内,那些令人畏惧的可怕力量,就必须得先达到“心武之境”。若是强行开启并施展这些禁锢在刀剑中的力量,也不是不行。 先达到十阶,再献祭生命。 ——【太古神话】—— ——【霁月往事】—— 霁朝是宗法制与分封制并行的王朝。 作为霁朝政治制度的两大支柱,分封制和宗法制的关系分封制也称分封制度或封建制,即狭义的“封建”,由共主或中央王朝给宗族姻亲、功臣子弟分封领地,属于政治制度范畴。 宗法制是分封制的基础,在家庭范围是为宗法制,在国家范围是为分封制。二者互为表里,相互依存,是维系统治阶级内部关系,加强奴隶主贵族世袭统治的工具。层层的分封,形成森严的等级,保证了贵族在政治上的垄断和特权地位,宗法关系有利于凝聚宗族,防止内部纷争,强化王权,并把“国”和“家”密切地结合在一起。 …… 二十多年前,一场毫无征兆的“赤焱之乱”,将位于夏国境内的霁朝帝都“凛风”化为废墟,天子在混乱中流亡,不知所踪。 于是,原本位于霁朝以西的八个强国联名天下诸侯,拥护当时刚刚成年的慕氏王族公主慕稚为女帝,定都云梦山下“百花城”,史称“西霁“。 不久后,刚继位夙国国主的云宸,意外间找到了流亡中的霁愍帝,得知此事的西霁王朝竟以“赤焱之乱”尚未平复为由,继续坚持西霁为正统。 此时,霁朝以东正处于赤焱武士与夏、邯两国的战火之中,数百个小诸侯国被迫卷入其中,无奈之下,云宸迎霁愍帝定都夙国“镜月城”,并对深陷“赤焱之乱”中的诸侯国进行援助,试图重建秩序,史称“东霁”。 辉煌了六百年的霁王朝因“赤焱之乱”,步入礼乐崩塌伊始。自此,华族的历史上首次出现了两个王朝同时并存的格局。 原本作为王室禁军的赤焱武士,也从那天起背负叛逆之名,昔日渐渐被世人所遗忘的黑天教,在这时死灰复燃。 时间一晃二十年弹指间,当东霁王朝渐渐恢复元气,打算对自诩正统的西霁发动统一战争之时,一场至今也不明因由的“天火劫”降世,将东霁帝都镜月城点燃。 逃过了“赤焱之乱”的霁愍帝,终究未能逃过这场“天火劫”。哀恸声里,霁愍帝驾崩,东霁诸侯陷入杀伐混战,太子流亡,不知所踪。 早已等候多时的西霁王朝,趁机对此时的东霁发起入侵,危难关头一个名叫梁懿的男人挺身而出,带领当时东霁最强大的七个国家与西霁决战泾渭关,史称“泾渭关会盟”。 …… 原夙国国主云宸,有两个孩子。 长女云姈,次子云凡。 次子云凡在“天火劫”降世前,不告而别去了北陆,多年来下落不明,但云宸并没有因云凡的失踪而另立新的储君。 直到夙国主云宸,在东霁与西霁的那场 “泾渭关一战”中,卷入不明因由的可怕风雪,至今生死未知。 泾渭关一战后,早年便与夙国有着深仇大恨的东霁墨国,趁机卷土重来,对夙国发动奇袭。面对来势汹汹的墨国大军,国不可一日无主。 夙国宗室在经过激烈的商议后,将云宸的长女云姈扶上王座。但遗憾的是,并不是所有宗室成员都看好这个弱不禁风的女国主云姈。 当墨的军队将夙国点星、流云、曜光三城陆续收入囊中,并将明月、镜月围住。宗室内部分裂成了三派。一派主张死战,一派力求和谈,一派表面摇摆,实际暗中与墨国私通有无。满朝文武也在这个过程中分成两派,部分文臣与所有武将主张死战,哪怕以身殉国。部分文臣则主张向他国求援,哪怕代价巨大,至少暂解燃眉之急。 同一时刻,得知夙国处境的东霁夏国,表面上为偿还夙国在“赤焱之乱”中,帮助夏、邯两国共同对抗赤焱武士的恩情,实际上也在暗中打起了侵吞夙国的主意。 但碍于“泾渭关会盟”至今,与夙、墨两国尚保留有同盟关系,野心勃勃的夏国国主敖椿,遂决定将其次子敖野入赘夙国,婚配夙国国主云姈,缔结联姻,从而兵不血刃解了夙国之危,顺道完成对夙国的摄政。 得知这一消息的墨国,迫于此时已称霸东霁的夏国威慑,从明月城下撤军。而失踪多年的云凡,也就在这个时候,带着流亡的赤焱武士和追随他的北陆飒部战士,回到了此时正处于风雨飘摇之中的夙国国都明月城…… 【故国神游】 第一幕【孟简】 - 逐鹿客 - 君玉珩 传说,天帝有二子。 长子名“晞”,次子名“朔”。 一个象征白昼,一个代表黑夜。 后来,“朔”因偷吃神树果实,被天帝贬下凡间经百世历练。临行前,“朔”在追随他的“神侍”帮助下,带走了拥有平衡与统一力量的太古圣剑“弈心”。 而那些追随“朔”神侍们,也在他谪世不久,因为被天帝发现她们暗中帮助“朔”偷剑,遂一起被驱逐到了凡间。这些被驱逐的神侍放弃旧的信仰,化身“堕羽者”,将“朔”奉为新神,在人间建立起了最初的黑天教。 黑天教将以天帝为首的神明们视为旧神。并在“朔”的带领下,切断了旧神对于凡间的干涉。她们召来无尽的黑夜遮蔽天日,诱惑被天帝以太古魔神之血创造的十二只神兽自相残杀,并在此期间重建人族的信仰。 这些黑衣的神侍们穿行于血与火的阴霾里,从血祭、活祭中汲取力量,逆乱阴阳,散播苦难,制造狂热的崇拜,为祸众生。 天帝得知此事,派长子“晞”和他的英武者们,来到凡尘消灭“朔”和他的使徒。这群跟随“晞”降世的英武者,便是最初的赤焱武士。 来到凡间的“晞”,手握天帝赐予他的神魔之刃“天纵牙”,与手持“弈心剑”的“朔”展开了旷日持久的厮杀。 过往的神话时代,在“朔”与“晞”的刀剑下结束。最终,“晞”杀死了“朔”,“朔”也击败了“晞”,兄弟二人殊途同归,魂魄双双落入人世轮回,每隔几百年便会转世为人,并在潜移默化中影响着人族王朝的更迭起伏。过程中,“天纵牙”与“弈心剑”也随着人族王朝的兴衰起伏,不知所踪。 至于那些跟随“晞”下凡的英武者们因未彻底完成使命,选择留在人间,与等待“朔”重生的黑天教继续未结束的战争。 ———【太古神话】——— 东霁雁国,位于东霁东南,北与夙、夏、邯三大诸侯国接壤,西与络、启两国互为邦交,南与天琼城隔深渊之海相望。周边有数十个小诸侯国,因雁国与天琼城之间密切的贸易往来而得益,唯雁国马首是瞻。 自霁朝建国起,因占据中原富庶之地,常年战乱不断。后历经雁文公、雁桓公、雁景公三世图治,恰逢“赤焱之乱”、“天火劫”共创良机,遂在雁焚公楚阖手中,顺势崛起为霁朝东南第一大国。 “天火劫”后,东霁列国混战,雁国与夏、邯两国在疆土问题上偶有摩擦,直到“泾渭关会盟”,这些过往的恩怨方才不了了之。 …… 东霁雁国,秋叶城, 誉公子府门前,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誉公子府,作为雁国五大公子府之一,也是秋叶城的城主府邸。雁国公楚阖一共有五个孩子。作为雁国的三公子,楚誉既是秋叶城的城主,也是昔年闻名天下的东霁名将。 然而,后来因为一些事情,楚阖不愿让他的这个三儿子上战场,遂随便找了个借口将楚誉革了职。一开始便无法理解父亲这一举动是何目的的楚誉,自此性情大变。如今,卸下了将军的战袍后的他,成了雁国著名的花花公子。 喜附庸风雅,好舞文弄墨。时常会邀约城中颇有才气的佳人,在府中吟诗作对,彻夜不眠,虽常惹人非议,但楚誉从不在乎。府中下人们,会定期擦拭公子府门楣,清扫阶梯,以焕其新,以应其景。 庄严肃穆的公子府门外,一间位于东市大街的包子铺,眼下,一位少年坐在这间铺子里已快一天时间。他的目光紧紧盯着誉公子府门的方向,像是生怕错过了什么似得,看他那认真的模样,不敢有一丝松懈。 这位天生冷白肤质的少年,若是注意一下吃相,也算是位俊气的小伙。他大口的吃着刚点的包子,狼吞虎咽,像是在吃最后一顿似的。而此刻,少年的身后,一群话多的食客们,恰好在此时议论着最近刚发生不久的些许天下大事。 “你听说了吗?夙国那个失踪多年的储君云凡回来了,而且还带回了传说中的神兽——血眼霜蹄。” “这个消息我知道的可是比你早!据说,已经消失二十多年的赤焱武士与当年被灭族的飒部余孽,也被这云凡给重新集结。现在,这两支虎狼之师已经驻扎在霁北夙国的国都明月城里。” “不久前墨国与夙国的第二次战争刚停,看这云凡来势汹汹,想必很快咱们就又有热闹可以看了!” “原以为,夙国与墨国的战争会因为夏国的介入差不多就结束了,结果没想到,现在这云凡的突然归来,反而让整个事情变得更加有趣。” “想当年这夙国的储君云凡,也曾名动八荒,威震天下,那势头和名气,可丝毫不亚于现在咱们东霁的方伯大人梁懿啊!” “一个月左右灭玄国,转身便奔赴泾渭关外,枪挑西霁各路名将,负尽天下英雄!多少美人为之倾心一世,多少权贵想要将他拉拢,荣华富贵,功名利禄,世间男儿所渴望之事物,都放在了他的面前,结果……唉!实在是太可惜了!” “可惜什么?可惜他对这些不屑一顾?” “可惜这云凡后来竟不知为何,放下这一切,不告而别,孤自一人去了北陆!若不是他的离去,墨国哪敢染指夙国疆土?” “墨国与夙国,积怨已久,不过说真的,若是没有墨国与夙国的第一次内战,掀开咱们东霁的列国混战序幕,估计西霁八柱国也不会趁机入侵。” “是啊,小国之间小打小闹,无伤大雅,倒是像墨国与夙国这样的大国之间打斗,才是最伤咱们东霁的根本啊!” “要是这云凡当初没走,西霁肯定也不敢这么乱来,以我之见,与咱们现在的这个方伯大人相比,云凡更能让他们西霁有所忌惮!” “如果当初云凡没有走,现在肯定没有咱们这个方伯大人梁懿什么事情了好吧!与出身布衣的梁懿相比,云凡是夙国世家王族,天下列国肯定会更看重云凡一些!” “不过话说回来,现在咱们东霁王朝,若是能得梁懿与云凡二人共治之,想必霁朝一统,指日可待!” “这个难讲,山无二虎,天无二日!” 话语间,微风拂过少年的额前垂发,将之从一片神往中唤醒。他回头暼了一眼身后交谈的几人,那几人恰在此时与少年目光相触,随即也意识到不该在这种场合议论如今东霁的英雄梁懿,遂掩面离去。 孟简没有别的意思,他只是好奇的看了他们一眼。不知道为何,在整个雁国,人们对于梁懿的评价并没有东霁其它地方那么高。 早年的孟简很崇拜梁懿,也曾立志成为像他这样的大英雄,能够在危难关头带领众人同仇敌忾,力挽狂澜。 然而,今日的孟简,却因为在包子铺意外听到了一个似乎曾经比梁懿还有名的名字———“云凡”,于是人生的轨迹在这一刻起发生了轻微的偏差。 好奇心在此间深深种在了孟简的心里,他记住了这个名字,以及关于云凡的这些片段事迹。等今天的事情了结了,孟简打算去茶楼里问问说书的易先生,看看经常说书的易先生那里,有没有关于云凡更多的故事。 少年时候的孟简,最喜欢听的便是王侯将相,捭阖纵横。在那时的孟简看来,世之大丈夫,当手提三尺利剑,立不世功勋。而像那时孟简这般的少年,在东霁只多不少。 这些少年怀揣远大梦想, 渴望建功立业封侯拜将, 他们将完成霁朝统一为毕生愿望,甚至有的人从一出生开始便被他们的家族灌注这样的想法。孟简也渴望有朝一日能够参与到霁朝一统的伟业当中,哪怕自己不过是其中的一个无名之辈。 然而,这个梦想在师父逼他学医后,渐渐被孟简埋藏在了心底。尽管师父不传授他武艺,但是孟简还是在师父教师姐武艺的时候,偷学了些许招式,并在不断的练习与自我探索之下,另辟蹊径。 如今的孟简,已是一个六阶武者。 天下武道十四阶,每一阶都分为初期,中期和巅峰。前十阶为凡武之境,注重身体的垂炼,后四阶为心武之境,追求精神的修行,向来可遇不可求! 通常情况来说,九阶以下的武斗基本上不存在一力降十会的情景,除非借助了什么逆天的神兵利器,亦或是什么奇门秘技,才可能出现越阶斩杀。 像夏国的血虎骑、夙国的苍狼骑和寒甲军、墨国的白羽夜鸦、启国的凰羽甲胄,基本上都是九阶初期水平的武者,他们配备精良的装备,修炼特定的心法,即便面对十阶中期的武者也可以打个有来有往。 而雁国的雁羽军,不收童子军,必须成年了并且达到九阶中期,才有资格报名。可以说,雁羽军入伍的要求,是整个东霁之最严,没有之一,但是相对而言其待遇也是最好的。 秋日的风里,总在不经意间夹杂着些许的愁绪。孟简不知道自己还要坐在这间包子铺等多久。这时,一个刚下学堂的小胖娃坐到了孟简的面前,将他的视野遮住部分。 孟简漫不经心地吃着包子,孩子被孟简狰狞的吃相吓得不清,一时间竟忘记了自己要做什么,像一尊石像般呆坐原位。 面对这个挡住自己视野的同时又盯着自己不说话的胖娃娃,原本就有些烦躁的孟简,忽然失去了耐心,遂以极度无情地口吻,对这个什么也不懂的小胖娃凶了凶:“看什么看,小屁孩,没看过吃包子?再看!你还看?上瘾了是不?信不信我揍你!” 小胖娃被他这么一凶,随即号啕大哭。片刻,小胖娃的家人闻声赶来。但见孟简年少,不过独自一人,本想不分青红皂白,先发一通烂火,却在此间意外发现孟简腰部,藏有一样被麻布包裹,像刀剑的东西。 直觉告诉小胖娃的家人,面前这个男人并非善类,于是反倒是向孟简赔起不是,然后未等孟简作出反应,小胖娃的家人便将小胖娃抱走,此事就此不了了之。这下没有人会再打扰到孟简了。 约莫黄昏时分,一辆黑漆涂木,车轴雕纹有风麒麟图腾的马车,出现在热闹的东市大街。这是雁三公子楚誉的座驾,整个秋叶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通常情况下,马车内坐着的可不止楚誉一个。 正所谓宝马配好鞍,香车赠美人。 沐浴着夕阳的余晖,马车最终随着仆役落下的马鞭,缓缓停靠在誉公子府的府门前。下人们闻声摆好马凳,恭迎公子楚誉的归来。 这时,远在包子铺吃包子的孟简,握紧了裹着抹布的剑,临走时将几枚铜板丢在桌上,并顺手拿走店铺内的一顶不知哪来的蓑帽带在头上。孟简将蓑帽压低视角,快速穿过包子铺与公子府这段距离里拥挤的人潮,一声不吭地朝着马车径直走去。 出身于公侯世家的楚誉,颇有世家公子的风度,衣冠楚楚的他,踩着马凳缓缓下了马车,随后伸手挑起车帘,将一位身着黑衣的女子从马车内搀扶下来。 这黑衣女人肤无血色,如白玉雕琢。柳眉之下,一双猩红的眼眸似在卷睫拨动间摄人心魄。但是,这双眼睛,在她身边的侍女眼中却充满了威严和压迫之感,以至于侍女这一路上像是犯了错似的,都不敢抬头看她。 女人在侍女和公子誉的共同搀扶下,缓缓下了马车,来到誉公子府门前。孟简的脚步越来越近,人来人往中,他卸去了古色长剑上裹着的麻布,并干净利落地拔剑出鞘,锋芒在夕阳的余晖下一闪而过,晚风中肃杀之意不胫而走。 与孟简擦肩的行人率先发现情况不对,纷纷选择了避让,誉公子府前的护卫在孟简拔出剑的那一刻才意识到了危险,遂一边大声喊道:“有刺客!”一边将楚誉与黑衣女子护送入府。但,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众目睽睽下,孟简挥剑而起。 激扬的尘埃扰动围观者的眉目,锋利的剑刃在此间将马车损毁,并将本要上前拿下孟简的护卫逼退数步。受惊的马儿在一声长撕后,撞倒几个行人,带着断成两截的马车,于闹市远去。越来越多的护卫和看热闹的家仆从公子府内涌出,与孟简对峙于誉公子府前。 “孟简,你疯了?”面对孟简的威势,公子楚誉没有丝毫畏惧慌乱,反而有些愤怒,他将黑衣女子藏到身后,向少年喊话,“闹够了没?你当我府是菜市场?三天两头跑这儿闹?都跟你说几次了,我跟你师姐好聚好散,你别得寸进尺!” “狗贼!”话语间,孟简转动手中剑柄。寒芒一闪,挡在孟简面前的护卫们,手中的长戈纷纷落地,而他们的手背上都在此间多了一道均匀的血口。孟简冷冷道,“不想死的都给我让开,不然明年今日,我让你们坟头长草!” 众护卫面面相觑,不敢上前也不敢退散。 黑衣女则在此间假装受到经下,静静躲在男人们身后,如同游走在暗处的毒蛇,默默打量着此时正怒发冲冠的孟简。不知为何,仅是初次相见,黑衣女子却对这少年有种似曾相识的错觉,于是不经意间多看了他几眼。 面对越来越多的围观群众,原本站在众护卫身后的楚誉,缓缓走到人前。此时,正是楚誉在受惊的黑衣女人面前展现自己英雄气概的最好时候。 黄昏的落日,挂在地平线上,似乎是不想错过这场有趣的争执,所以迟迟不肯离去。围观的众人不明真相,遂议论纷纷,认为又是誉公子惹了什么风流债,导致仇人寻仇上门。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此时的孟简,等了楚誉有一天了,这句话在他心中酝酿了很久,就等着这一刻。然而,未等他享受这片刻的舒畅,下一刻,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你现在离开,还来得及。”楚誉从身边的护卫腰间拔出了锋利的长刀,指向此时风头正盛的孟简。“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孟简:“你吓我啊?” 楚誉没有理会孟简的挑衅。 当这位看似风流的雁国二公子,用他那双舞文弄墨的手握住刀柄,站在孟简面前的这位不再是过去那个花花公子,而是另外一个人。那个曾带着雁国军队,驰骋天下的东霁名将! 所有人都在那一刻,屏住了呼吸。 “受死吧!!”孟简大喝,挥剑袭来。只见一刀白光从眼前划过,未等孟简迟疑,火花迸发,血花四溅,寒芒闪动,剑跌落在地。 “好快的刀!” 众人惊呼间,却见此时的孟简,手臂缓缓滴血,满脸错愕神情,看样子,似是不敢相信刚刚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没有人看清楚那个叫楚誉的男人是如何挥刀的,但是所有人都知道,这一刻,孟简败了。 “连自己的剑都握不住,还想来杀我?”楚誉将刀没入身边侍卫的刀鞘,侧首冷冷道。“这次暂且放过你,不计较你在我府门前惊扰了我的贵客,再有下次,我不会看任何人的情面,滚。” 孟简看着跌落在地的剑,脸色煞白。没等他回过神来,一群誉公子府的家丁便从府中一拥而上,先将他一顿暴打,然后再把他五花大绑在众人面前,就像是在捆绑一个牲口。 “你,去把那匹受惊的马找回来,别让那马再伤了人,不然到时候可就有的头疼了。你,去找辆马车过来,剩下的人,你们几个把门口这一地的狼藉收拾收拾,你们几个给我把这小子看好了,等会马车来了,给他抬到马车上去带走。”公子府的管家刘能说着说着,突然就来了怒气,遂上去踢了孟简两脚,“臭小子,没事儿就跑公子府来闹事,每次都能给我带来一堆麻烦事儿来!” 孟简瞪着刘能不说话。 “来个人,搞个麻袋给我将他套上。”刘能气得不行,“我看着他就来气。” 在命公子府的家仆们,将孟简五花大绑后,誉公子府的管家刘能,亲自给孟简套上了黑色的头套,然后又补了几脚。 孟简大吼道,“别碰我!” 结果惹来了一群人的群殴。楚誉见状,上前拦住了他的这些家仆,似乎并不想将事情做绝。很快,一辆专门为孟简准备的马车,在楚誉训完话后不久,安排了孟简接下来的命运。 “楚誉!今天你不杀我,明天我还会来!” “把他带走,带远点,晦气。”这是孟简在誉公子府听见的最后一句话,接着他便在府中恶仆的重击下失去了意识。 “这人是谁。”一直躲在楚誉身后的黑衣女子轻声细语在他耳边道,楚誉在听到黑衣女子呼唤后,眼神中的冷峻在下一刻化作柔情。“一个疯子,让紫菱姑娘受惊了。” 这位被楚誉称作是紫菱的黑衣女子望着那辆载着孟简渐行渐远的马车,有些出神。夜色渐近,晚风微凉,行人因远去的喧嚣而渐渐散去,夕阳也终于远离地平线,月色悄然到访。 猩红的双眸里,一望无尽的深邃。当一切尘埃落定,这位名叫紫菱的女子也在楚誉的搀扶下走进幽深的誉公子府邸。 马车在经过一路的颠簸后,来到了秋叶城最繁华的闹市。昏迷中的孟简,也就在这个时候被誉公子府的下人们叫醒,然后扔在了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扔之前,每个人还喷了孟简一脸唾沫,似是在以此宣泄被安排这等苦差的不快。 剧烈的疼痛感令孟简有些恍惚,当马车与嘲笑声渐行渐远,陌生的大街上,在周围人的好奇与鄙夷中,孟简迎来了属于失败者的落寞和屈辱。 “楚誉!!!!”少年呐喊着,如狮子般咆哮于夜色下的秋叶城。“我要杀了你!” 可悲的是,他的疯狂和愤怒在于周遭人看来,不过是个疯子令人可怜的嘶吼以及令人厌烦的吵闹罢了。先前在刀剑交锋下受的伤,此时已慢慢结痂。衣袖也不知何时破损,剑也丢了。他看起来狼狈至极,犹如一条丧家之犬。 如果这个时候在孟简的面前,有一个破了的碗,我想是个人都会当他是个乞丐,还是神志不清醒的那种乞丐。 【故国神游】 第二幕【旧梦】 - 逐鹿客 - 君玉珩 秋日的雁国有着东霁最美的盛景,每年到了这个时候,雁国公楚阖都会邀请两三好友,相聚秋叶城,把酒同醉,共赏秋色。 夙国的明月城,有明月, 雁国的秋叶城,有秋叶。 秋叶城的秋,是天下之秋。 那是一种意境,也是一种味道。 当晚风轻轻拂过城中的古槐,金色的落叶铺得满地,淡淡的香味消融在风里,所有从此间路过的行人,便会有种仿佛在梦里的错觉。抬眼看天边,天的颜色淡了些,倒是流云不知何时在夕阳的霞光中燎得火红。南飞的雁会在这时于秋叶城小憩,秋叶城的秋,没有暮夏之蝉的衰鸣,却多了这天下难有的清闲和安逸。 每到这个时季,即便是不出门,拉着知己好友在家中院落饮酒,也是非常快乐的一天。秋色会在同老友的畅谈间消融于酒里,化作秋天的味道,而有关于秋的意境则在不经意间与美酒一起尽赴谈笑中。到了快入夜时,偶有晚风会调皮地吹散天边的火燎云,届时,白昼与黑夜同在一片天幕,星辰与日月共相辉映。这是只有在秋叶城才能看见的奇妙场景。 与雁国秋叶城相邻近的启国境内名胜“凤鸣”山上,有一座凤鸣寺,每到这个时刻都会有个可爱的小和尚敲响秋日的晚钟。于是悠远的钟声穿过万丈霞光,与君共赏两地美景,天地万物也将在这缥缈的古寺钟声里融于一色。 入夜后,忙碌了一天的人们点燃了秋叶城热闹的华灯,缓缓拥抱属于自己的生活。月色与秋色在此间平分夜色,繁华与宁静共存于一城。若到那时,你恰巧身在秋叶城,心中必然会有一种物与我孰为真的错觉,而我一定会告诉你,这一切都是真的,除了我。 “人生苦短,何不及时行乐。” 夜色下的秋叶城,处处是三两结伴的同游人。欢乐属于同游者,而悲伤与委屈则尽归孟简。 在经历了楚誉的羞辱和公子府家丁的暴打后,孟简非常狼狈地走在大街上,他灰头土脸的样子,既像是落魄的醉汉,又像是疯癫的乞丐。 行人见他纷纷避让,生怕与他沾上半点干系,惹来晦气。偶有人投来同情的目光,但大多时候与孟简擦肩的只有冷漠和嫌弃。剧烈的头疼让此时的孟简有些看不清脚下的路,这与街灯月色烛火皆无关,或许是那些公子府的恶仆下手没轻没重,又或许是他太累了。不过凭着孟简的体质,过一会就能好起来。 此时的孟简步履蹒跚,他非常想有人来扶自己一把,但遗憾的是,除了孤独,他一无所有。最终,孟简只能顺着记忆和直觉,在摇摇晃晃中,消失于人山人海的闹市,就像是从未来过这里。 回去的这一路上,孟简一直在想等会该如何跟二师姐交代。他很害怕二师姐得知自己去找苏誉的麻烦后,非常地生气或是难过,本来二师姐就常年体弱。 若不是意外从别处得知,这秋叶城的浪荡公子苏誉对他二师姐始乱终弃,孟简才不会隔三差五跑公子府闹事。孟简从不怕得罪谁,但是如果有人伤害到他所在意的人,哪怕这个人是雁国公的二公子,孟简也会想办法让他为自己做错的事情付出代价。 孟简有两个师姐。 大师姐白蔷,乃雁国最大世家白氏之长女,号称雁国第一美人,不久前嫁给了雁国右相燕淇独子燕离。可谓是才子佳人,天造地设。 二师姐颜菁,是位名满雁、络、启、夙四国的才女,气质超凡,文采斐然,不久前因苏誉始乱终弃而伤心过度,现居于秋叶城外“风止居”,正安心调理身体。她的父亲是此时天琼城二十七家商会的会长颜枫,雁国公楚阖的挚友之一。 孟简排行第三,是个孤儿。很小的时候便被师父“明镜居士”叶轻娆捡到并扶养长大。这“明镜居士”是雁国公楚阖的另一位挚友。楚阖这人一生孤僻,没有太多朋友。也正因如此,面对孟简的“无理取闹”,身为雁国二公子的楚誉才表现出了少有的宽容大度。 而这“明镜居士”,如今就居住在秋叶城外的“风止居”。不过这几天,她并不在。由于天气渐凉,加上急火攻心,二弟子颜菁病了,需要几味稀有的药材才能缓和调理。这个做师父的可急坏了,连夜跑去与秋叶城相邻的紫烟城去购药。临行前还特意嘱咐孟简不要惹是生非,结果这下尴尬了。 月上枝头时,步履蹒跚的孟简终于回到了“风止居”。今夜的他,是借着月光的温柔,一路摸黑前行。当孟简穿过那片熟悉的翠竹林,步入幽暗处北望,彻夜长明的“风止居”,便在此时映入眼帘。 推开院门时的孟简,每一个动作都非常的小心翼翼。他生怕惊扰了正在休息的二师姐,结果万万没有想到,其实早在他推开院门之前,便已经有人察觉到了他的存在。 “小师弟,今天都去了哪里,怎么这么晚才回来。”青纱帷幕间,一声温柔而明显能感受到中气不足的问候,令此时已疲惫不已的孟简放下了心中最后的戒备。 那是二师姐颜菁的声音。 “我…我去城东的药铺给师姐抓药,临走的时候没注意,把东西丢在了药铺里,走到半路才发现,于是半道折返回去,所以耽搁了不少时间。”孟简慌不择言,随便便了个借口,试图搪塞过去。 “那药呢?”这时,另一个较为严厉的声音也从烛火照亮的青纱后缓缓道来。孟简瞬间就听出来这声音是谁,他下意识地蹑手蹑脚后退,就像他刚刚小心翼翼地进门时候那样。原本便有点凉意的“风止居”,在那一瞬间气氛降到了冰点。 “小师弟,你这又是要去哪儿。”她掀起帘幕,为颜菁披上裘袍,并搀扶着憔悴的颜菁,从帘幕后来到孟简的面前。 此时,一群身着锦衣的男人组成高大的人墙,将孟简的退路阻断,孟简想强行离开这里,结果被他们硬生生给挡了回去。 肩肘的碰撞间,孟简推断这些家伙的身手应该在九阶水平。愁眉紧锁的孟简,就这样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明月如钩,秋风刺骨。 长明的烛火间,翠竹摇影。 颜菁痛彻的咳嗽声回响在风止居。 女人温柔的抚过颜菁的后背,余光里的孟简结结巴巴道“回…回家…” “这里不是你的家吗。”女子不解地问。 “是……”孟简尴尬道,“我刚刚迷路了。” “现在认识路了吗?”女子继续问道。 “认…认识了”孟简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直接不敢说话了。那女子见状忽然笑了,她微微摇动系于手腕处的紫金铃,原本藏于“风止居”外翠竹林的锦衣客,闻声纷纷涌入院落之中,这下孟简的退路彻底没了。 当皎洁的月光落在“风止居”的庭院内,晚风轻轻摇曳着院落里外的青竹,发出沙沙声响,星辉在此间悄悄洒,清溪静静地从孟简心中流淌着,鹧鸪与溪水在此间争鸣。秋色争不过月色,月色争不过绝色,当月色与秋色在孟简眼中里消融,她便是万千绝色里那一抹最是难得。 此刻,站在他面前的,正是许久不见的大师姐,雁国第一美人白蔷。 孟简做梦也没有想到他的大师姐白蔷会出现在这里。这也是白蔷出嫁雁国右相之子燕离后首次出现在他的面前。 “怎么,这才几日不见就不认识大师姐了?”白蔷扬起柳眉,问。“老实交代,今天都去了哪里?” 孟简:“我…我去西市买药了!” 白蔷:“刚刚还说是去东市,怎么又变成西市了?” 孟简:“东市…东市没有我要的,所以我又跑去西市了!” 颜菁:“那药呢?” 孟简:“去了西市才发现药铺关门,药没买着…” 白蔷的脸色并不好看,她愠怒的样子令孟简瑟瑟发颤。从小到大师父没有打过他,因为犯错的时候,都是师姐替师父动手。 “继续跟师姐们说说,这一路上你都经历了什么,为什么衣服会破成这样,还把自己弄的如此灰头土脸。”本想发火的白蔷见孟简衣衫褴褛,忽然有些心疼,遂关切地上前查看,“衣袖上的血迹又是怎么回事?” 一旁的颜菁撩开孟简身上残破的衣片,借着烛光发现了几道深浅不一的伤口:“怎么还负伤了?” 白蔷:“你跟谁打架了?” “秋叶城南一只有名的大黄狗!”说道这里,孟简突然没忍住笑了。 “都伤成这样了,还笑得出?”白蔷瞪着孟简,一旁的颜菁也上前关心起他的小师弟,“最后打赢了吗。” “当然…”孟简犹豫了一下,“不会输!” 原本一脸严肃的白蔷听罢,与颜菁交换了眼神。这一幕孟简却并没有察觉,反而感觉自己似乎已经蒙混过关,颜菁试图给孟简最后的机会,提醒道: “这大黄狗还挺厉害,都咬出刀伤了。” “这刀伤看样子还不轻。”白蔷查看孟简破碎衣袖下的伤,“哪家的大黄狗,这么厉害?” “这大黄狗…练过!”孟简吞吞吐吐道,“改天带师姐们去看看!” “编,继续编。”白蔷忽然沉下了脸色,“我倒要看看你能编成什么样。” 孟简听罢,一时半会没有反应过来白蔷的情绪变化,但是却在话语间已经意识到,师姐们可能已经知道了些什么。 “事到如今,还不跟师姐们说实话,”颜菁也严肃地问孟简,“今天你到底去哪儿了。” 孟简吞吞吐吐:“我真去东市了…” 白蔷问: “你去东市做什么?” 孟简答:“吃包子…” 白蔷问:“还有呢?” 孟简睁眼说瞎话:“跟大黄狗干架。” 颜菁无奈地摇了摇头,眼神里流露出孟简最害怕看见的失望神色: “……” “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白蔷的眼神中,一丝杀意闪过,她拍了拍手。院中一名锦衣客从角落上前,将一把古色的剑双手奉于白蔷和孟简之间。白蔷当着孟简的面,拔出了这把剑,问,“眼熟吗?” 这一刻的孟简,方才意识到原来师姐们已经什么都知道了。孟简不敢直视白蔷的眼睛,更不敢就此沉默,遂吞吞吐吐道:  “眼熟…” 白蔷问: “你的剑呢?” 二师姐颜菁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在旁边,连连叹气,这令孟简感觉到好似有千山压顶,一时半会难以喘过气来。最终,在两位师姐的双重施压下,孟简低下头:  “剑在师姐手中。” 话语间,冰冷的剑脊打在了孟简的屁股上,剧烈的疼痛让孟简随即想起小时候做错事时,师姐们把他吊起来打的每一个悲惨场景。 时光仿佛在那一下剑脊拍打屁股的时候,将孟简拉回到了从前那些美好而带着些许泪光的记忆里。虽然,如今的孟简已是六阶的武者,但是在刚步入九阶的白蔷面前,终究还是太嫩了。 白蔷已经很控制自己的腕力,她若是稍稍用力,估计此时的孟简,最轻也得股盆挫伤。但即便如此,这个力度的疼痛感,还是让孟简苦不开言! “我再问你一遍,今日你去了哪里?”白蔷问,“又做了什么?” “秋叶城东,十里街,包子铺,吃包子…”孟简话说了一半,白蔷将剑归鞘,一手捏起他的耳朵,但是却并没有真的用力:“然后呢??” “师姐—我错了!错了!然后…然后我去找大黄狗干架,不对,是去公子府找楚誉那个混蛋讲道理!”孟简疼道。 白蔷:“讲道理?!?!” 孟简:“切磋,切磋…” 白蔷揪住孟简的耳朵,微微用力,并再次瞪了他一眼,孟简赶忙改口:“是打架,打架。” 白蔷:“最后赢了还是输了。” 孟简:“输了…” 白蔷:“丢人!” 颜菁:“刚刚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孟简:“刚刚师姐也没有打我啊。” 白蔷:“还敢嘴贫?” 颜菁:“小师弟,你是什么时候学坏的,现在站在师姐面前都敢扯谎了是不,告诉我,谁教的?” 白蔷搀扶着此时有些生气的颜菁。 孟简小声嘟囔:“大黄狗!” 白蔷:“什么?” “没没没,我牙疼,牙疼。”说罢,孟简装作牙疼的模样捂住自己的脸。此刻的他疼的不是牙,而是脸。 “师父临走前,怎么交代的?”夜色渐深,晚风微凉,月光皎揉。白蔷扶着此时有些愠怒的颜菁缓缓步入“风止居”内庭。 孟简:“让我好好照顾二师姐。” 白蔷:“明明是让你好好的伺候二师姐。端茶递水嘘寒问暖懂不懂?” 孟简:“懂懂懂!” 白蔷:“你既然懂,那还跑去跟楚二公子打架?咋的,翅膀壮了?师姐师父都管不住你了?” 白蔷的语气中,杀意四起。 孟简不敢接话。 “小师弟,我之前是怎么跟你说的。”风微微摇动青纱,孱弱的颜菁咳嗽道,“是不是平日里,师姐们都对你太好了,所以师姐的话想听就听,不想听就当耳旁风算了?” “二师姐,我知错了。”孟简有些内疚道,“别因为我气坏了身体,我实在是太气那个楚誉了,如果不是他……” “这本就是我和他的事,都过去了。我再说一次,你不要插手我们的事情了,好吗?”颜菁强压心中的怒火,打断了孟简的解释。这时,胸腔内,一股气血忽然上涌,至使颜菁痛声咳嗽。 孟简不敢抬头,像是一个犯错的孩子。 “算了算了,师妹不气不气。”面对微微动怒的颜菁,白蔷流露出少有的温柔,“这段时间我来陪你,顺便替你和师父一起好好管管小师弟!” 颜菁皱眉怒视孟简而不言,孟简赶忙在旁为她端茶递水,不敢有丝毫怠慢。这是孟简第一次见温柔的二师姐发这么大的火。也是头一次看见大师姐竟有如此温柔的一面。 “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这三脚猫的功夫,还去跟楚誉过招,人家可是九阶巅峰的武者,身经百战的名将,你才六阶水平,几斤几两心里没数?若是他失手杀了你可怎么办!”白蔷的情绪转变地比孟简想象的要快,“我们可就你一个小师弟!” 话语中,虽有责备却也有关切。 “在这世上,我也就只有两位师姐和师父三个亲人。”孟简认真的对白蔷和颜菁说,“我不想看见我最在意的亲人受到伤害、委屈和痛苦的困扰。” “怎么,你还以为你这是在替你的二师姐出头?不!你这是在找死!”白蔷怒道,眉角青筋微颤,“如果你活腻了,跟大师姐说声,大师姐随时可以送你一程,省的我跟你二师姐天天没事就为你瞎操心。” “这哪好意思啊…”孟简尴尬地小声嘀咕。 “什么?”白蔷没听说他说什么。 “牙疼…唉哟…” 孟简继续捂着脸道。 “牙疼就少说话。”颜菁尝试平复心情道,“以后若是让我知道,你又再去找楚誉,要么你离开“风止居”,要么我离开“风止居”。” 孟简不甘心地沉默了。 白蔷:“听见没有?” 孟简:“听见了……” 清冷的月光,无意中洒落风止居的庭院内,为颜菁平添了几分憔悴,或许是因为动怒所以伤了元气,原本就有些惨白的脸上又少了几分血色。 这令孟简更加的自责和愧疚。 命运总是喜欢捉弄世人,并以此为乐趣。 那时的颜菁没有想到,今夜她对孟简说过的狠话会在不久后意外成真,尽管这并非她的本意。可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此时的孟简,是真的答应了他这位二师姐不再找楚誉的麻烦,但遗憾的是,很快便会有一件令他怎么也想不到的事情,就此改变他原有的人生轨迹。 那些身着锦衣佩带长刀的壮汉们像是一个个没有感情的杀手,在白蔷的示意下退回了夜色之中。 风止居的大门轻轻合上。 摇曳的烛影里,大师姐搀扶着憔悴的二师姐回里屋休息,少年关切的目光在欲言又止中收住了分寸。 “唉!为什么我做啥,大师姐都会知道!”望着两位师姐渐渐淡去的背影,孟简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屁股,回想起刚刚大师姐拿剑脊打自己屁股的那几下,虽然那几下大师姐注意了分寸,但疼是真的疼! 【故国神游】 第三幕【韶光】 - 逐鹿客 - 君玉珩 幽深的誉公子府,可以说是整个秋叶城中最精巧的一座府邸。虽说府中布景和陈设不及王宫大内之华丽精巧,但是在这里,却可以看见雁国其余四城的建筑风格和景观缩影。而在楚誉的书房中,你还能看见一座用玉石雕刻的雁国五城完美复刻城模。 天知道楚誉命人雕刻个这玩意儿,是怕有一天自己去兄弟姐妹们执掌的城池逛街迷路,还是别有企图。 誉公子府很大,如同一座精雕细琢的景园,这里有位于竹林中的书房、高大而古老的金叶槐树以及别致的水榭楼台,看似自然瑰丽,却难说其中是否暗藏玄机。 若无专人带路,稍有不慎便会迷路。 这座府园的设计与构思是由帝都的“鬼手”张重亲自操刀,而其搭建则是由楚誉亲自督办,可以说楚誉对这座府邸的每个细节和安排,是了若指掌。 不开玩笑,如果有人来刺杀楚誉,可能刚进公子府就迷了路。即便是在府中待了有七年的老管家,也没有自信说自己可以随便在这座“曲径通幽”的公子府,来去自如。 但是,作为管家可不能在自己打理的府邸迷路,所以誉公子府的管家刘能,通常情况都会在身上带着一张府中别院分布的小地图,以防自己在不合时宜的时候,走错了路,然后打搅了楚誉的“雅致”。 公子府中,有一处别院,名为“忘仙”。通常只有在接待贵客的时候,楚誉才会来到这里,比如那个披着黑衣的女子。 黑衣女子名为“洛紫菱”,据说家住东霁帝都景光城,近日,不知为何,突然到访雁国秋叶城,说是寻找一位故人。她与楚誉纯粹只是一场偶然。 只因楚誉在茫茫人海中多看了一眼,结果意外发现这世间竟有如此妩媚的女子。按楚誉的话说,这叫“一见倾心”,或是“一见钟情”。 楚誉这个人很懂情趣,也擅长制造浪漫,虽然大多时候只将他自己所感动。诺大的秋叶城,忙碌的楚三公子,在卸去了战甲之后,经常会邀请那些他所“钟情”的姑娘,在一个“黄道吉日”相聚誉公子府,然后秉烛游乐,长谈彻夜。 就好比今天。 通常情况下,公子楚誉一邀一个准,可偏偏在这位洛姑娘身上,楚三公子足足花了有一个月的时间。这一个月里,楚誉为了能够邀请洛姑娘来公子府畅谈,费尽了心思,从软磨硬泡到死缠烂打,终于,在今天午后,这位铁石心肠的洛姑娘被楚誉“真心”所打动了,决定来誉公子府上做客。 洛紫菱是一个很高雅的女人。 毫不吹嘘的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在这个时代,通常只有名门望族的大家闺秀才有这样的条件去学这些,可是洛紫菱虽家住东霁帝都景光城,但却并不是什么名门望族,亦或是大家闺秀。 她只是活的比普通人久而已。 肤白水嫩却没有半点血色,猩红的双眸充满着别样的诱惑,眉若柳叶,青丝瀑悬。由于常年身着黑衣出行,所以在黑色衣着的衬托下,她的肤色更加白皙,加上声音甜美,长相精致,身材凹凸有致。男人见了她垂涎三尺,女人看见了她,也难免会心生欢喜。 洛姑娘并不是一个人来到公子府,她的身边还带着一个贴身侍女,名为青萦。青萦通常不怎么会开口与人交谈。她不是一个哑巴,只是没有洛姑娘的允许,青萦没有资格说话。 楚誉等待这一天等了很久。 虽不能与洛姑娘独处,倒也不是太心急。 誉公子府的“忘仙别院”内,展有霁朝各国的古玩字画。以楚誉对洛紫菱这段时间的了解,当她看见这些后,一定会爱不释手。 然而,令楚誉有些意外的是,这位与他在古玩店相识的洛姑娘似乎对这些并不感兴趣。是因为看不上?还是楚誉会错了意?楚誉心想,那现在可咋办?未等楚誉开口示惑,这位洛姑娘倒是先一步打破了沉寂。 “一直听闻誉公子府布景陈设,乃雁国之最精妙,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相比这满屋的古玩字画,整个公子府可谓是杰作中的杰作。不知是出自哪位名家之手?”洛紫菱没有直视楚誉,而楚誉的眼睛,从她进府开始便没有转移过片刻。 “帝都的张鬼手。”楚誉的话语中透露着骄傲,“不知洛姑娘可有听闻。” “世人常说,帝都张鬼手设计的机关布局巧夺天工,即便是天上的仙人落入其中也难以轻易逃脱。只可惜,这张鬼手自多年前“赤焱之乱”起便金盆洗手,虽后来偶有听闻关于他的故事,但是却终究无缘拜会。”洛紫菱感叹。“没想到这公子府竟是由他设计,今日能在誉公子这儿得见其杰作,实乃三生有幸。” “张鬼手性格古怪,不喜生人。”楚誉笑道。“其实主要还是得看谁去找他。” “以此巧夺天工的布局,设计一座府邸,定是斥以巨资,可见誉公子之大手笔。”洛紫菱赞叹道。 “毕竟府中有太多名贵字画古玩,不下点心思当然不行。”楚誉为洛紫菱斟满杯中茶水,“但,纵然设计再怎么精妙,防得住小贼,却终究挡不住大盗。” 话语间,楚誉向洛紫菱敬了一杯茶,洛紫菱拂袖朱唇轻泯。“敢在雁国公子府偷盗,可真是勇气过人。” “是否勇气过人,在下并不知晓,不过洛姑娘何不猜一猜,到底我府中有何贵重之物可令这大盗挺而走险。”楚誉讳莫如深的笑问。 洛紫菱抬眼试图从楚誉的眼神中寻找答案,但是她看见的只有贪婪。 洛紫菱:“小女子猜不出。” “是在下的心。”楚誉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试图抓住洛紫菱的手,但是却被洛紫菱不动声色地礼貌挣脱。对此,楚誉倒也不脸红。毕竟是雁国王室,好歹也知进退,并没有在接下来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洛紫菱:“誉公子的意思是,小女子就是那个大盗?” 楚誉:“这个就得问洛姑娘了。” 洛紫菱:“小女子不知公子所言何意。” “在下从见到姑娘的第一眼起,心就落在了姑娘哪里。所以这些天以来,楚某茶不思,饭不想,只得想从姑娘这里,找回在下丢失的心。还请洛姑娘帮帮我。” 洛紫菱: “这个小女子怕是帮不了。” 洛紫菱听到这里,不禁嫣然一笑。 “不过,小女子倒是想劳烦公子帮个忙。如若公子能帮小女子这个忙,或许小女子也可以替公子想办法找回公子丢的东西。” 楚誉一听,感觉有戏,遂瞬间来了精神。 楚誉:“姑娘请讲。” 洛紫菱:“小女子想向公子打听一个人。” 楚誉:“何人?” 洛紫菱:“一个女人。” “一个女人?”楚誉露出了疑惑的神情,他预料接下来洛紫菱需要他帮的这个忙只怕是不简单。“什么女人?楚某向来钟情于字画,很少出入雪月风花,洛姑娘不要听外面的人瞎说,那些都是子虚乌有的诽谤!” “公子莫慌,小女子只是单纯想了解一些陈年旧事,这个女人不一定和誉公子有过什么羁绊。只是早先听闻有人在秋叶城看见过这个女子的踪迹,誉公子是秋叶城的城主,想来对于秋叶城每天出现的奇人异事,一定多多少少有所耳闻。” 楚誉:“承蒙洛姑娘抬爱,请洛姑娘继续说下去。” “这人按理说年近四十,鬓发花白,但是在常人看来,容貌却好似正处桃李年华。据推断,她应是“赤焱之乱”期间逃亡到雁国的秋叶城,当时身边除了带着一把幽蓝色的古剑,还怀抱着一个男婴。” “这个赤焱之乱发生的时候,我才刚满五岁…”楚誉尴尬的笑了笑,“虽说那时我人在秋叶城,但尚处年幼,还未成为城主。冒昧问一下,姑娘要找的这人和姑娘是什么关系。” 洛紫菱:“她是小女子的一位故人。” 楚誉:“原来如此,洛姑娘你继续。” 洛紫菱:“不知那年的秋叶城,可曾发生过什么让公子印象深刻的大事?” 楚誉:“好像没有,我从小在秋叶城长大,除了当城主这件事以及每年的秋日祭,其它的大事还真没见过。” 洛紫菱:“小女子听说,这人定居秋叶城后,济世为怀,妙手仁心,深受百姓拥护爱戴。” “秋叶城民风淳朴,这样的医者没有成千也有上百。”话说到这里,楚誉心中似乎有了些眉目。“她还有别的什么特征吗。” 洛紫菱: “小女子还听说她目前有三个徒弟,且皆是从小在秋叶城长大,不知楚誉公子可知晓。” “洛姑娘可知明镜居士?”楚誉有些不确定,但是结合上述特征,在他的记忆里,似乎只有这个被称为明镜居士的女人最符合洛紫菱的描述。 洛紫菱:“明镜居士?” “不错,明镜居士是家父的挚友,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明镜居士应该是在二十多年前来到秋叶城的,好像还是家父的安排。过几日,便是雁国一年一度的秋日祭,家父到时候会莅临秋叶城,并邀请他的挚友们一起共赏秋月。洛姑娘不如暂住于在下府中几日,到时候等秋日祭,在下可以为您引荐这位明镜居士。” 洛紫菱:“那就有劳公子费心了。” 楚誉:“不费心不费心,对了,你刚刚提到的她在二十多年前还带了个男婴?” 洛紫菱:“不错,其实小女子这一行除了找她,更重要的还是从她那里打听这个男婴的下落。” 楚誉:“那个男婴洛姑娘或许今天已经见过。” 洛紫菱:“小女子初来秋叶城,并未认识太多人。” 楚誉:“傍晚那个疯子可有印象?” 洛紫菱:“印象深刻。” 楚誉:“他叫孟简,明镜居士的徒弟,排行第三,应该就是多年前她带到秋叶城的那个男婴,当然我不确定啊,不过算算时间很可能是他,毕竟这些年来没看见明镜居士身边有别的男人。但是,前提肯定还是得这明镜居士,确实是你要找的那位故人。” “那个少年可能是当年那个男婴?”洛紫菱没有回答楚誉的话,她在心中自问,并顺着回忆,陷入了沉思。她身边正为她端茶起水的侍女青萦,此时忽然瑟瑟发抖,洛紫菱眼中的猩红在此间流转。她的脸色并不好看,本就苍白的雪肌此时更无半点血色。楚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青萦知道。 通常情况下,洛紫菱只有愠怒之时才会露出这样的神情,而她愠怒之时,会杀人。 …… 深夜,秋叶城外,风止居。 四十名身着锦衣手持长刀的护卫将这座藏于山水之间的别院团团围住。这些锦衣护卫都是雁焚公赠与右相的近卫,负责保护右相的安全。他们各个都能以一当十,身手非凡。但是却被右相安排去保护他的独子燕离,如今又被燕离安排去保护白蔷,然后又被白蔷带到了这个风止居。 此时的二师姐颜菁已经不生小师弟孟简的气了。在大师姐白蔷的细心照料下,颜菁缓缓沉入了梦乡。而接下来的时光,便是尚有怒火的大师姐和小师弟之间没有结束的唠叨。 按理说,在安顿好了颜菁之后,白蔷会好好管管她这个不听话的小师弟孟简,让他从“真正意义”上长记性,但是考量到此刻的孟简,身上有伤,所以白蔷最终还是心软,改变了主意。 清冷的月光洒落尘世,点点萤火悄然飞舞在风止居院落中。冷若冰霜的白蔷拉着孟简,悄悄来到那棵时常会在深夜,散发幽蓝色流光的古树前。 孟简不知道白蔷想做什么,但当白蔷拉起他的手时,孟简的脑海里,首先回荡起的便是小时候被白蔷过肩摔以及当沙袋打的日子。 而现在,白蔷并没有打他,只是趁孟简一个不留神直接撕开他已经破了的上衣,在深夜的古树下。白蔷的这一举动直接把孟简吓傻了,以为白蔷想对他做什么!遂连忙央求道:“不可以!大师姐!这个绝对不可以!” 白蔷听罢,眉头一皱:“我说你这一天天的,到底都在胡思乱想些什么,是不是几天不打又皮痒痒了?” 只见这个向来不与孟简流露温柔一面的女人,在孟简复杂的眼神注视下,从怀里取出一个掌心大小的药瓶。孟简见状,又开始胡思乱想,下意识地开始往后退去:“不是,大师姐你这到底是要干啥啊!” 白蔷:“你猜。” 孟简:“我猜不出!” 白蔷:“给我站直了!” 意识到情况不妙的孟简赶紧示弱,虽然师门之中只有孟简才是学医的,但是由于他的心思却一直都在习武上,与孟简相比,作为大师姐的白蔷可谓是传承了师父叶轻娆的衣钵。 孟简:“大师姐这次我真知错了!” 白蔷:“现在知错不觉得晚了吗。” 孟简:“我以后一定听师姐的话!” 白蔷:“不用等以后,就现在吧!” 未等孟简作出反应,白蔷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封住了孟简身上的各大穴位。在九阶武者的眼中,六阶武者的身手很多时候就像是慢动作。 于是,原本打算掉头就跑的孟简,就这样光着上半身,站在秋日晚风里的风止居大树下,丝毫动弹不得。 月光为孟简冷白色的皮肤镀上了淡淡的清霜,他像是一个石雕般站在古树前,欲哭无泪!而白蔷则像是一个名家大士欣赏自己的作品似的,围绕着此时定在原地的孟简,似笑非笑。 孟简想说话,但是他根本就开不了口,只能绝望的转动眼珠,望着白蔷凭着自己的想法,随意摆动着自己的姿态。这时,两名锦衣侍端着烛灯,来到白蔷的身边为她照明。 孟简不知道白蔷想做什么,而白蔷也没有打算告诉他,只是默默地给孟简检查除了手臂上的伤口外,身上其他地方还有没有细微的伤口。 想到这里,白蔷突然转过身对身边的那两名锦衣小声嘀咕了半句,两名锦衣侍听罢面面相觑,于是白蔷催促道:“我说的不够清楚吗?都还愣着干嘛?” 两名锦衣侍异口同声:“诺!” 随后,一名锦衣提着两个烛灯,另一个直接把孟简裤子扒了,而白蔷呢,则在这个时候背对孟简,直到锦衣侍检查完孟简身上有没有其他的伤。 此时的孟简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虽然他想说也什么都说不了,尴尬和羞涩的神情粉饰着孟简冷白色的肤质,像是一抹霞红洒落误入洁白的皓雪之上。 等白蔷再度转身的时候,锦衣侍已经给孟简穿好了裤子。经过仔细确认,孟简的伤仅在手臂上,其他地方并未遗落刀伤。 清辉月下,纤细的手轻轻拈碎瓶子里的药丸作粉状,然后借着月光烛火,一点一点抹在了孟简手臂的伤口上。接着,又来了一名锦衣,一手拿着纱布,一手拿着衣服。在经过一番折腾后,白蔷为孟简包扎好了伤口。 过程中,这个女人的眼神中没有一丝情感的波澜,亦或是多余的话说。其实早在先前发现孟简受伤起,白蔷便已注意到他手臂上的那几道伤。尽管伤口的血已经止住,部分也已愈合,但比较深的那几道伤口,时不时还会溢出点血。 一开始,孟简并没有当回事,但细心的白蔷从发现孟简受伤起,就已经有所注意。虽然平日里白蔷对孟简颇为严厉,但是到了这种关头,终究还是刀子嘴豆腐心。 “御风诀”是雁国楚氏的独门心法,讲究顺风出招,御风杀敌,其气劲会随着刀剑入体后在身上各处留下深浅不一的伤口。傍晚时候,楚誉便是通过运转“御风诀”,催动长刀,才在片刻间让孟简丧失战斗力。 在雁国楚氏“御风诀”的影响下,这些较深的伤口通常不是那么容易愈合,如果耽搁的太久,可能会因为没有办法及时愈合而导致失血过多、伤口溃烂。 幸好白蔷见多识广。 当诸事皆定,几名锦衣为孟简披上了新的衣衫,然后将烛灯挂在古树枝干上,便暂且告退。先前封住孟简身上穴道的气劲也在此期间被白蔷卸了。 而孟简也在此间了解了白蔷的好意,遂尴尬而又羞愧地对白蔷揖手:“多谢师姐搭救!” 白蔷不屑一顾:“谢什么谢?有什么好谢的?谢了你会乖乖听话吗?不会!” 孟简:“会!一定会!” 白蔷:“我信了你的鬼!” 孟简傻笑:“对了,差点忘记问了!为什么大师姐今天会突然出现在风止居,不会是专门为我和二师姐而来吧!” 白蔷:“师父出远门前,跟我也打了招呼,让我有空就回来看看。虽然她说的很隐晦,但是我还是明白了她的用意。” 孟简:“啥意思?” 白蔷:“其实还是不放心你,生怕你在她不在的时候又惹出什么乱子。” 孟简:“我能惹出什么乱子?” 话语间,白蔷握紧了孟简刚包扎好伤口的手臂:“要不是我发现的早,过了今夜你这只手就废了!” “疼疼疼!”在白蔷的指力作用下,孟简的伤口开始作痛,本想贫嘴几句的孟简就这样瞬间屈服在了白蔷的威慑下。 白蔷:“眼下,颜菁的身体不是很好,这个时候如果你再出点什么事情,师父她老人家要是知道了得多忧心,多伤心!” 孟简抿嘴思量,不知在想什么。 白蔷:“你认为我在说笑?” 孟简:“没没没,我只是被大师姐带来的这么多锦衣侍卫,给吓了一大跳,一时半会没回过神!” 白蔷:“这些带刀的锦衣大哥们原本都是保护你师姐夫的亲卫,你师姐夫担心我在外面受委屈,或者遭遇什么危险,所以便让他们来保护我。” 孟简:“我还以为真是我惹出了什么大事情,让大师姐带人亲自来抓我…” 白蔷:“指不准真的有那么一天。” 孟简:“真的有那么一天,大师姐会放过我吗。” “你就不能说点好的?”白蔷想了想,感觉这句话哪里不对,“老老实实地待在风止居不好吗?” 孟简:“那谁给二师姐去买药啊。” 白蔷:“这段时间我会让人去办这件事,你就老老实实在风止居待着,别乱跑,不然让我知道了,一定打死你。” 孟简:“可过段时间就是秋日祭了!” 白蔷:“没的商量。” 孟简:“我就随便转转!” 白蔷:“不行!” 白蔷在孟简的小脑瓜上敲了下。 孟简想去挡但是没挡住,看着小师弟委屈的样子,一向冷若冰霜的白蔷忽然扑哧一笑,不死心的孟简抱着最后的侥幸遂问:“那……” 白蔷:“想都不要想!” 眼见白蔷如此决绝,孟简只好放弃了他那最后的侥幸,并发出了幽怨的叹息,而白蔷则默默站在一旁看着她这个多愁善感的小师弟,淡淡道:“师父回来以前,你就老老实实待在风止居,等师父回来之后,相信她老人家自会有别的安排。” 【故国神游】 第四幕【夕影】 - 逐鹿客 - 君玉珩 秋叶城,隶属东霁雁国。 西邻「帝都·景光」,仅百里之遥。 因地处东洲以南,气候温润,自古春秋绵长。加上恰好与启、络两国接壤,最南面又有深渊海上的天琼城,所以从天琼城通往东霁王朝「帝都·景光」的商路,会以秋叶城作中转。 如此得天独厚的优势,令秋叶城的政治、经济、文化于这几年发展迅速,并顺势成为如今东霁人最向往的城市之一。 后世有不少学者认为,若是当时的东霁王朝再发生类似于「赤焱之乱」,或是「天火劫」这样的事件,导致帝都被毁、天子流亡。那么,位于雁国的秋叶城,极有可能成为东霁王朝的下一个帝都。 或许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在「泾渭关会盟」之前,位于霁北以东、雁国以北,经历了「赤焱之乱」,并在过程中结成“生死之盟”的夏、邯两国,总是会以各种各样的因由,时不时对雁国疆土进行骚扰、侵犯。而这偶有的摩擦直到「泾渭关会盟」过后,方才暂时告一段落。 …… 东霁怀帝二年,九月二十,傍晚。 秋叶城郊,风止居。 当秋风扫落槐叶,众鸟归于山林间。 落日余晖泼洒在纵横交错的棋盘上。 庭院里,白蔷与颜菁忽然相视一笑,原来这盘棋,竟连她们自己也不知道已经下了多久,又为何到现在还未分出胜负。 这几天,孟简身上的伤已经愈合。 多亏了大师姐白蔷赐予他的那瓶「霁月黑云」。现在的他,正在为二师姐颜菁熬药,锅里还炒着菜,一时间之间有些手忙脚乱。 庭院里,千年的古树下,夜间飞舞的流萤尚在梦里游荡,池中的黑白锦鲤显得异常欢喜。守在风止居外的张三与李四似乎正在闲聊。不经意间,这来自庭院外的说笑声,惊扰到了尚在对弈的白蔷与颜菁。 却见一叶槐红误入清池,颜菁落下了手中的白子,然后好奇道:“师姐,门外那两位壮士,究竟是你什么人,为何这几天一直时而出现又时而消失,神神秘秘。” “他们啊?个子高的那个叫张三,微胖留有胡须的是李四,”思量间,白蔷手执黑子,淡淡道,“都是因为某些原因‘被退役’的雁羽军将士,现在都在相府听由燕离随意调配。” “因为某些原因‘被退役’?”话语间,颜菁的目光由棋盘的棋局,转向斟酌中的白蔷,“此话怎讲?” “该怎么跟你解释呢?就是…因为表现过于出类拔萃,但却不合群,结果最终被劝退了的军人。”白蔷微微一笑,落下手中黑子,“若不是燕相惜才,将他们暗中招募,或许此刻你会在别处见到他们,比如铁匠铺、猪肉摊或是街角一隅。” 颜菁惊讶的看着白蔷,没有多言。 白蔷微微一笑:“我曾在私底下问过他们,假如他们当初没有被燕相招募,又会去做什么。刚刚说的那几个地方,其实只是他们的去处之一。” 颜菁手执白子却并未落下,目光重新回到棋盘上:“所以,之所以我会在风止居看见他们,乃是因为……” “得到燕相招募的他们,变成了相府的私兵,现在正听从燕离调配,时刻护我周全。”白蔷接话道,语气略显严肃,“实际上,目前除了张三李四,还有两个一直在我周围,只是暂时没有现身。他们的名字呢,也很简单。一个叫王二,一个叫龙五。当然,这些肯定不是他们的真名。” 颜菁疑惑着落下手中白子,“这些名字都是他们自己起的吗?二三四五的排行顺序,又是因何而定,有一没有?” 白蔷淡淡道:“排行顺序的规则,我不清楚。名字是燕离给他们起的。既是为了掩饰身份,也是为了方便记忆。至于师妹你所好奇的那个‘一’,我估计很大可能就是燕离。” 颜菁听罢,微微一笑。 白蔷疑惑,不知颜菁在笑什么,只是执起黑子,顺势撩起鬓边垂发于耳侧。抬手时,手腕处的白玉月牙吊坠,无意间被落日的余晖染成了金色。 再次看见这白玉月牙吊坠手链的颜菁,随即想起了五天前白蔷刚回来的那个夜里,那段与她还未说完便被意外打断的往事。 “对了,师姐还没告诉我,这么好看的月牙吊坠,究竟背后有着怎么样的一段故事。”颜菁好奇的问道。 白蔷淡淡道:“当时我们聊哪了?” “聊到了一位故人。”颜菁回忆道,“师姐说,那位故人的眉眼里有着世间少有的英雄之之志,可是举止投足间却尽显江湖意气。” 白蔷皱眉:“我是这么说的?” 颜菁点头:“大致是这意思。” 白蔷抿嘴,执子不言。 思量间,一叶秋色随风落入棋盘。 秋色里,她的余光被颜菁身后,正一边熬药,一边炒菜的孟简所吸引。夕阳的余晖在白蔷的鬓边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色。片刻的沉默后,她敛起思绪,落下手中黑子,含糊其辞,“陈年往事,过眼烟云,就不再提了。倒是师妹你啊!有些事情,也该翻篇了。” 颜菁下意识避开了白蔷的目光。白蔷继续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其实,我知道这段感情已经结束了。只是接受这个事实总是需要些许时间。”颜菁伤感道,“他是楚誉,是雁国三公子,是秋叶城主,自然要娶门当户对之人。” “生于帝王将相家,从来便是如此。”白蔷不由得联想起自己与燕离的婚姻,忽而感慨道,“一切都是在为政治铺路。” “就像如今的夙国主云姈一样吗?”颜菁叹息道。白蔷愣了一下,转而言道,“天下列国间的明争暗斗,其实跟天琼城里商人们的尔虞我诈差不多。说到这里,你已经有多久没有回天琼城看看?” “为什么要回天琼城,风止居才是我的家啊!”颜菁不愿回忆起过往,声音里略有颤抖,“从小到大,那个男人就没有管过我。为了竞选天琼城的会长,甚至可以对自己妻儿的性命不管不顾。若不是当初得师父收留,或许此刻的颜菁已是白骨一具。” 白蔷满眼怜惜,一时间不知如何安慰。 颜菁口中的“那个男人”,指的是一直以来,那位她所不愿提起姓名的父亲。也就是如今天琼城二十七家商行的会长,颜枫。 颜枫,雁国人。出身世家,从小与雁国公·楚阖一起长大。后来,颜家败落,颜枫靠楚阖接济,直至成年后,独自一人奔赴天琼城闯荡。期间,颜枫为了在天琼城站住脚跟,吃了不少苦头。 那时的天琼城可不像现在这样“有规有矩”、“井然有序”。外来人要想在那里分一杯羹,简直比登天还难。一朝不慎,家财散尽身败名裂也就罢了,更有可能于睡梦中葬身鱼腹,赔上性命。可以想象,作为外来人的颜枫,究竟经历了怎样的坎坷才爬到了现在的位置。 白蔷曾听颜菁提到过。 其实,她这位多愁善感的师妹,原本还有一兄姊弟。哥哥的年纪应与楚誉相仿,姐姐的性格恰与白蔷相似,弟弟与孟简一样顽皮。可以说,颜菁对于楚誉的依恋与白蔷的依赖,以及孟简的宠惯正源自于此。 当年,颜枫决意竞选天琼城会长,遭宿敌威胁。对方绑架颜枫的妻儿们,逼颜枫退出会长竞选,终生不得踏入天琼城。而颜枫枉顾妻儿们死活,一意孤行。 颜菁因为早年体弱多病,遂被颜枫寄养在「明镜居士」明如月这里,静心调理身体。最终这一家人里头,也只有她侥幸躲过了这一劫。虽然现在旧事已如过眼烟云,但颜菁却怎么也无法原谅颜枫。 思量间,却见原本正于屋里忙碌着的孟简忽然探出头喊道:“药还有一会儿才熬好!眼下天色已晚,大师姐、二师姐,我们先开饭吧!” 白蔷看了眼满头大汗的孟简,对他微微一笑,并对颜菁道,“不开心的事情不要总是去想。这不,你的身边还有我、师父、师弟。以后的路,我们陪你走下去!当务之急啊,是先调理好你的身体,要坚信,咱们未来的日子一定比蜜甜~” “谢谢师姐。” 话语间,白蔷牵起她的手:“走吧,我们先去尝尝小师弟的手艺有没有退步,然后再回来下完这盘棋!” “好。”颜菁回以一笑。余光里,此刻棋盘上的胜负,暂且以黑子优势告一段落。千年的古树下,明灭着幽蓝色光芒的流萤于此间从睡梦中苏醒,飞舞于清寂的庭院内。 抬眼时,落日的最后一抹流光,烧红天边的云涛。旧时明月,恰于此时乘着朔风,高悬星天之上。池中的锦鲤品尝着刚撒下的鱼饵,不问今夕何年。欢声笑语里,孟简迎着两位师姐落座「风止居」里屋,品尝他的手艺。 没人在意,庭院大门外, 李四张三早已不见踪影。 对于他们的消失,白蔷并不在意。 或者说,她巴不得这两人再也别出现。 因为,他们会将白蔷的一举一动通通汇报给白蔷的夫君,燕离。与其说他们是来保护白蔷的,不如说是来替燕离监视白蔷的。其实也可以理解,谁让燕离的这位夫人乃是公认的“雁国第一美人”。 言归正传,且让时光回溯到张三李四离开风止居的那一刻,让我们看看他们当时到底去了哪里。当夕阳的余晖,落在白蔷手腕上的月牙吊坠上。殊不知,庭院外的竹林里,一个身着青衣,以轻纱遮面的女子,正鬼鬼祟祟地观察着庭院内发生的一切。 她的身影与周围景物融为一色。 晚风拂过竹林,发出沙沙声响。 那些由「精神之力」化作的游丝,于此间随风漫散于整个「风止居」。这些“精神的游丝”只有步入“心武之境”的武者才能感觉到,常人光凭肉眼根本没有办法察觉。通常,只有强大的秘术师才能释放出“精神的游丝”,并且将之作为“武器”。 除此之外,还有…… 事实上,这个身着青衣的女子已经在竹林里观察「风止居」四天了,自从白蔷出现在这里以后。基本每天这个时候,该女子都会准时出现,一直到次日黎明前才会离开。 虽然,张三李四并不能察觉到她所释放的精神游丝,但是对于她的踪迹,毕竟是受过专业特训的二人其实一开始便已有所警觉。只是,在没有弄清楚她的目的与来意之前,张三李四并不想打草惊蛇。 直到今天傍晚,这个身着青衣的女子直接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然后掉头就走。 当时,张三李四想过这会不会是青衣女人的“调虎离山之计”,虽然依然不确定她的目的到底是白蔷还是这座庭院内的别人,不过考虑到还有王二龙五在暗中守着白蔷,最终张三李四稍稍纠结了一下,还是选择前去追赶青衣女人的脚步,看看她到底要搞什么名堂。 常人看来,这很明显就是“调虎离山”。不过张三李四这么做,其实等同是在“欲擒故纵”。作为雁国右相府的“私兵”,以及燕离的“死士”。张三李四属于“明侍”,即明面上保护白蔷的护卫,而王二龙五属于“暗侍”,也就是暗地里保护白蔷的护卫。 遇到这样的“调虎离山”,只有假装中计才能洞悉来者的真正意图,并引出幕后黑手。这便是“暗侍”所肩负的责任。 换而言之,当张三李四被“调虎离山”之后,早已潜伏多时的王二、龙五,也在同一时刻于暗处归位,警惕随时可能会出现的“幕后黑手”。 夕阳下,风声里,竹叶沙沙作响, 两个男人正追逐着一个女人,一刻未有松懈。当他们的身影穿过这片竹林,来到一片空谷深渊前,身着青衣的女人缓缓停下来脚步,转首对身后二人盈盈一笑。 待她回眸时,张三李四已满头大汗,上气不接下气。这时,女子不慌不忙揭开面纱,显露出真面目。对此,张三李四反倒表现得如临大敌一般。 他们的惊讶并不是因为女子的容貌。揭开面纱后的女子,看起来相貌平平,唯一特别的地方,恐怕就是那双瘆人的猩红眼眸。 为何青衣女子要选在这样的空谷深渊前揭开面纱?她就不怕自己的样子被张三李四记住吗?其实原因很简单,女子要在这里杀了张三李四,而张三李四应该也猜到了这点,遂纷纷亮出兵器。 “这位姑娘,几个意思?”掏出铁钩的张三试图分散女子注意力,为李四偷袭制造机会。却见李四从剑鞘里拔出剑来,于话语间朝着女子缓缓逼近。 女子冷笑:“你猜?” 张三赔笑:“姑娘花这么大功夫,就是为了把我们骗来这里杀了,想必还有后手吧?” “这个不需要,光是想想都感觉很麻烦。其实一直以来,潜伏在那个院落周边的另外两名武者,从我刚到就已经发现了。可惜,我要的是关于那个庭院里那三个人的相关信息,而那两名武者总是躲在暗处,定然知道的没有你们详细。”女子淡淡道,“毕竟这些天我看你们跟院子里那几人,有说有笑,想必从你们的记忆里应该可以搜寻到我想要的东西。” 张三李四听到这里越听越迷惑。 李四:“你在说的什么东西?” “难道,你已把王二、龙五杀了?”张三试探道。话语间,他与李四一起缓步又靠近了女子一步。却见女人叹息:“杀了他们,定然会惊动你们,但是如果用现在这样的方式杀了你们,想必他们会以为这是调虎离山,继而不敢轻举妄动。毕竟,若是明侍与暗侍同时联手,仅凭我一人恐怕难以摆平。” 这时,李四眉头微皱,感觉好像自己在哪里见过这个女子似的。沉思间,张三惊讶道:“你究竟是何人,竟然知道我们明侍与暗侍的事情?” 女子发出银铃般的笑声,没有理会张三这一问。却见李四侧首与张三小声道:“这个女人,好像是前几天誉府门前,跟在那个漂亮女人身边的丫鬟,我估计明侍与暗侍的事情是从誉府那边泄露出去的。” 就在张三李四窃窃私语期间,青萦一声大喝,抬手抽出一把细窄的长剑直刺李四眉心,李四大惊!连忙躲闪,结果躲闪不及,被剑刃削去几缕鬓发,附带一道淋漓的血痕。 一旁的张三挥动铁钩,反锁女子肩部。女子冷笑,转身一脚便将张三踢飞数十步远,然后生生的撞在了一块巨石上,大吐一口鲜血。 李四见状,眉头一皱转动剑柄。 剑锋交错间,无数道精神游丝化作的利针从各个方向袭来,直接将忙着与青萦交战的李四变成了一个活刺猬。 “老四!” 这一幕让张三瞬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由于他看不见那些突如其来的精神游丝,所以并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李四与女人对剑,然后全身莫名其妙开始如同筛子一般渗血。 “妖女!我跟你拼了!” 张三大喝声里,无数道精神游丝重新汇聚于青萦的背部,渐渐凝结成一对肉眼可见的黑色羽翼。夕阳下,青萦缓缓合上眼睛,并微微抬首,沐浴着血色的余晖,像是在为死者作哀悼。 晚风里,疾走的铁钩直扑青萦的心扉。 青萦没作出任何反应并继续“凝翅”。 直到张三离青萦只有七步之遥的时候。 霍然间,猩红的眼眸突然睁开。 无数道精神游丝化作的羽刃掀起一阵狂风,直接将奔袭而来的张三钉死在了刚刚的那块巨石上,只给他留下最后一口气。 却见青萦咧起嘴角,一脚将掉落在地的铁钩提起,并径直踢向里此时的张三。面对如此悬殊的实力,最终张三放起了挣扎,缓缓闭上眼睛。 危急关头,一道白光闪过! 火星迸发间,铁钩被击飞! 青萦眉头微皱,却见面前一个身着红衣的女人,手持一柄黑色的古剑,挡在了只剩一口气的张三面前。 她,眉若柳叶,肤胜白雪。 消瘦的面庞让人有些不寒而栗,高挺的鼻梁略带几分孤傲冷峻。如蓝宝石般清澈的眼眸,此刻正冷冷地打量着面前的青萦。 沉默间,青萦一脚提起了地上那把属于李四的剑,并喊话道:“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红衣女子淡淡道:“重要吗?” 青萦冷笑,转而将手中那把属于张三的剑朝着红衣女子投掷而去。却见女子不慌不忙,转动剑柄。凛冽的剑气于沉默中掀起一股势不可挡的气浪,直接将那把朝她袭来的剑卷飞,并反向刺于青萦! 以心化意,御气杀敌! 这是步入「心武」境界才能领域的可怕绝技!青炎大惊,赶忙招架!火星迸发间,红衣女子提剑当空劈下!顷刻间,黑色古剑即便被青萦所招架,却也压入她肩部两分。青萦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这一幕,露出了惊讶与恐惧的神色。 或许是出于对血的敬畏, 亦或许是对于生的渴望。 哀嚎声里,青萦试图再次凝结精神游丝,并以攻为守,继而换取机会准备逃离这里。短暂的交锋已经让她意识到自己绝对不是面前这个女人的对手!目前这个女人还未试出全力,若是用尽全力恐怕刚刚她便已经死了! 那么,刚刚她为何没有用尽全力? 道理很简单,她要抓活的! 时来的晚风,伴随阵阵的血腥。 生死存亡之际,青萦在洞悉到女人动机后,女人也反而将她洞悉。却见女人咧起嘴角转动剑柄。刹那间晚风骤停,飘落的竹叶在此间静滞于半空,远处的张三目光呆滞一动不动如身后巨石,天边流云归于画里,时间静止。 所有朝着青萦身上汇集的的精神游丝,也在那一刻如同与她失去了联系,仿佛被隔绝于同一片天空下的两个世界。 「十方之境」?! 青萦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并在心中震惊道。未等她反应过来,古色的长剑直接斩断了青萦的剑并顺势削去了她的臂膀。 哀嚎声里,时间再次恢复流淌。 随着一声尖锐的咆哮,青萦以身上的血为引,再次掀起一阵风刃,这一次她的目标不再是面前的女人,而是远处只剩最后一口气的张三。 眼前的这一幕令红衣女人皱起眉头。 她自言自语道:“黑天教?” 诧异间,她赶忙转身回撤,放弃已经失去抵抗能力的青萦,对张三进行驰援。如果这一击女人不能为张三挡下,那么巨石上很快便会多出一摊模糊的肉泥。 随着一阵剑起的气浪,血色的风刃在噼啪的火星里烟消云散。重伤的张三,得以苟延残喘。红衣女子一声长叹。 待她回过神时,血雾已经散去。 身受重伤的青萦趁机逃离这里。 而且还是跳下前面的深渊逃遁。 由于她已被重创,估计凶多吉少。 所以红衣女子并未对她进行追杀。 夕阳下,最后一抹流光落入这个红衣女子的眼里。看着面前的这片狼藉,她神色凝重,转身封住了张三身上几个穴道,为他止血疗伤。 淡淡的桂花香混在风中的血腥里。 细嗅间,惊魂未定的张三再次体会到了活着的滋味。望着远处躺在血泊里的李四,张三带着悲伤的情绪,不忘感谢面前的红衣女人:“多谢恩公及时搭救。” 红衣女人:“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这时张三犹豫片刻,接着又道: “不知恩公怎么称呼?” 红衣女人沉默了一下,并将他搀扶。 却见夕阳的最后一抹流光消弭于夜色。 零碎的星光簇拥着明月渐出东山之上。 这个身着红衣的女人,方才开口道:“明月的明,如意的如,明月的月。世人谓我,明如月。” 【故国神游】 第五幕【传说】 - 逐鹿客 - 君玉珩 东霁怀帝二年,九月二三, 雁国·秋叶城郊·风止居,清晨。 对于李四的死,白蔷感到很内疚。 尽管这件事已经过去三天。 这三天,张三话少了很多。 敷用过「霁月黑云」后的张三,已经慢慢能够拿的起兵器。但是若是要完全恢复,恐怕还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过还好,身为“暗侍”的王二与龙五,始终“不离不弃”,加上外出的「明镜居士」明如月,也在十月二十那天,乘着夜色归来。 其实白蔷和张三都明白,李四只是一个“代号”。死了一个李四,很快便会有下一个李四出现,并“继承”这个名字。即便是新的面孔,但做的事情其实都一样。 同样的道理,如果那天死的是王二张三或者龙五,很快也会有新的他们前来顶替,并继承他们的名字。至于他们真正的名字,以及这些名字背后的故事,或许只有燕离知道。 有人可能会问,如果是燕离死了呢? 那么这些人可能会回归自己的生活。 又或者,另有别的安排。 毕竟,他们原本的任务就是为了保护燕离,而非白蔷。只因为在燕离的眼里,白蔷的安危更重于他自己的性命。所以,现在他们陪伴在了白蔷的身边。 白氏是霁朝的白氏。 然而,早在二十一年前,辉煌了六百年的霁王朝,因为“赤焱之乱”分裂为「东霁」和「西霁」。不少诸侯国在这期间纷纷“站队”。随后,西边八个最强大的诸侯国拥护西霁王朝,东边最强大的七个国家拥护东霁王朝。自此,天下出现了两个王朝并存的格局。 如今,作为霁朝第一世家的白氏与雁国燕氏联姻。明眼人都能看出了,白氏一族是在通过这样的方式,将东霁王朝奉为正统。 这也意味着霁朝的白氏,自此将是雁国的白氏,更是东霁王朝的白氏。原本就因为泾渭关一战遭受重创的西霁王朝,则因为白氏一族的这一选择,变得“名不正言不顺”,并再次受到天下文人口诛笔伐。 而作为白氏独女的白蔷,也在这期间莫名成了两个家族,乃至两个王朝所重点保护与关注的对象。 所以,燕离才会让王二张三李四龙五,全天无缝地守卫在白蔷身边。但是,对于燕离的这一举动。白蔷其实并没有心存多少感激。白蔷并不能够确定燕离这么做,究竟是出于对她的关心,亦或是占有欲,还是出于政治因素考虑。 从小青梅竹马的他们,随着年纪与阅历的增长,不知为何渐渐有些形同陌路。他们不再像之前那般默契。白蔷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也不知道究竟是燕离变了,还是自己变了。 当晨光通过朦朦胧胧的雾色,洒落于风止居时。她的眼中,张三形单影只。尽管先前白蔷很烦他们总是跟在自己左右,让她感到拘束与不自在,可是当得知他们因为自己而身死之时,白蔷终究还是会很内疚。 朔风来时,云出岫,众鸟起山林。 晨色雾霭里,哀悼者融入了光的阴影,满眼落寂。沉默中,孟简窗台上的那株白色蔷薇散发着淡淡的幽香,随风漫散于整个风止居,不由得使人感到有些致郁。 白色的蔷薇,雁国白氏的家徽。 高贵而又纯洁,原本寓意爱情。 只不过,随着时代的更迭与变迁, 其寓意,也在悄然发生微妙转变。 但是,唯独忠贞廉洁始终不会变。 据说,李四死的那天晚上,身为“暗侍”的王二暗中将李四尸体进行了细致处理,期间龙五独自一人留守风止居周边,护白蔷安危。至于李四的尸体,最终是埋了还是烧了,白蔷不得而知。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新的“李四”这几天应该不会来了。毕竟「明镜居士」明如月已经归来,只要有明如月在,所有顾虑和担忧都将不再成为问题。 很快,人们都会忘了旧的“李四”。 按照先前燕离给白蔷的说法,这些人从加入燕相府的时候起,就已经死了。关于他们曾经的身份与姓名,也已刻在了过去的墓碑上。 因此,死过一次的人不会死第二次。 甚至,连任何的痕迹都不可以留下。 想到这里,白蔷掩去眼中的内疚与哀伤,转身朝里屋走去,准备看看她为颜菁熬的药,现在熬好了没有。 太过“共情”终究不是一件好事。看着白蔷一脸伤感,孟简想去安慰一下他的这位大师姐,但是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眼下,「明镜居士」明如月正在大厅里为颜菁把脉施针,活络气血。她将颜菁的神池、千沙、回风、龙隐四大穴位皆以银针封住。孟简则站在一旁,默默地观摩学习师父如何施针,并进行诊断。 自十月二十那夜归来,明如月便将她从雁国紫烟城带回的药材,与这些银针以文武火交替熬烤,使之药性掺染入银针之中。现在,药材的药性正顺着银针,通过颜菁身上的四大穴位,游走于她的血脉之中。 作为「明镜居士」明如月的弟子。 大弟子白蔷,传承了她的武技, 二弟子颜菁,超越了她的才华, 三弟子孟简,正学习她的医术。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特长,然而学医却并非孟简的理想。那么孟简的理想是什么?自然是成为像启国的「布衣国主」·「东霁方伯」·梁懿那样男人。 敢于在危难之时,挺身而出。 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 手提三尺利剑,建立不世功勋。 或许正是因为察觉到了这一点,明如月才只传授孟简医术,却不教他武斗之技。毕竟,一个是“杀人术”,一个是“救人术”。作为师父的明如月,对于孟简没有别的奢望,只想他能够安安稳稳地度过这一生。 至少,悲喜由衷。 那么,现在孟简的这一身武艺究竟从何而来?基本上都是他从大师姐白蔷那里偷学的,这件事白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行走江湖若是连一点防身之术都不会,实在是太过于危险。有时候你不害人,别人可能已经在暗地里将你盯上。 思量间,朔风吹散了清晨的雾霭。 待明如月收起封在颜菁神池、千沙、落星、龙隐四大穴位上的银针,孟简亲眼看着二师姐原本苍白的脸色,在那一瞬间恢复了常人所应有的血气。 他瞪大了眼睛,目光无意间落在了盛放银针的檀香木盒里,却见明如月微微皱眉,轻点孟简的额头:“好好学学该怎么施针,别整天浑浑噩噩的。” 孟简尴尬道:“哦。” 明如月叹气:“我不在的这些天里,有没有老老实实待在风止居照顾你二师姐?有没有好好听话?有没有……” “师父的交代,徒儿一直铭记于心!”孟简焦急的抢道,结果无意中打断了明如月的话,颜菁在一旁微微皱眉,示意孟简注意分寸,却听明如月反问:“那为何我回来的时候,听到了一些不好的声音?” 孟简忽然心里一慌:“啥声音……” 明如月没有回答孟简的问,而是转而将目光投向颜菁:“这段时间,孟简一直都在风止居照顾你的起居,没出去惹什么事情吧?” 颜菁顿了顿,目光与慌张的孟简相触。 她犹豫了片刻,淡淡道:“有大师姐在,小师弟可乖了。” “那就好。”明如月听罢,没有细想,遂转而言道。“有些事情,可能是我听错了。” 话到这里,孟简悬着的心方才落定。 片刻的沉默间,颜菁的目光转向了不远处,那个正在为她熬药的大师姐白蔷。晨光里,她气度华贵身段妖娆,端坐于药炉前,一双纤细白皙的手,缓缓的挥动芭蕉叶。 这时,孟简忽而开口问起了明如月那天傍晚发生的事情:“师父,你归来那天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明如月并未抬眼,只轻轻擦拭手中银针,淡淡的说:“小事罢了。” 孟简皱眉:“人都死了,这事还小?” 明如月漠然道:“得之运,失之命。” 颜菁好奇:“刺客是冲大师姐来的吗?” “或许吧。”明如月将银针放入檀香木盒里,继续道,“毕竟,霁朝第一世家白氏与雁国右相的这场联姻,无异于公开宣告西霁王朝并非正统。继而给了天底下那些文人,有了对西霁王朝口诛笔伐的理由。” 颜菁疑惑:“就因为白氏的抉择?” 明如月笑:“说是理由,其实都是借口。那些文人自命清高,通过抨击西霁王朝的皇帝是个女人,继而提升自己名望,并荒谬地认为只要女人坐在王座上,就是有辱古之礼乐,遂借机大做文章。你说可笑不可笑?” 颜菁叹息:“这就是人心。” “不。” 明如月敛起笑容,并淡淡的说道, “这是人性。” “这两者之间有差别吗?” 一旁的孟简听得云里雾里,遂问。 结果,颜菁陷入沉思没有回答,明如月则缓缓地合上了药箱,与孟简语重心长道:“以后,你就明白了。这两样事物,若是能三言两语道明说清,这个世界便不会如此复杂。” 孟简愣了一下,转而问道:“师父,你说那些刺客还会再来吗?” 话语间,明如月的目光投向了庭院外的张三:“短期内应该不会来了,不过这件事的并没有就此结束。” “所以,这事与黑天教有关吗。” 却见烟雾缭绕处,炉上的药熬好了。 白蔷小心翼翼的用麻布裹着药壶边缘,并将沸腾的药汤倒入早已准备好的瓷碗里,然后端到了颜菁的面前,不忘轻声细语:“有点烫,先等一会再喝。” 颜菁感激道:“多谢师姐关心。” 一旁的孟简好奇的看着此时忽然沉默的明如月,疑惑道:“师父,黑天教是个什么东西?” 明如月没有理会孟简,转而问白蔷:“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师父救张三的时候,张三听到师父提起了黑天教,于是回来后便将这件事的始末告知于我。让我一定要多加小心。”白蔷的话语里,略带些许哀伤。 明如月听罢,没有说话。孟简以为她走了神,所以没听见自己的问与大师姐白蔷的解释,遂试探道:“师父?” 回过神来的明如月,此时正被三个徒弟满心的好奇所包围。她想了片刻,认为有些事情她们该知道的迟早都会知道,所以不如直接告诉她们,也让她们早早做好提防。 片刻的思量过后,明如月再次沉入了回忆里:“传说,她们本与那些赤焱武士同为天上的神侍,只不过赤焱武士追随「白昼之神·晞」,而她们追随「黑夜之神·朔」。后来,因为得知偷吃神树果实的「朔」即将被贬轮回。遂在「朔」临行前,帮他盗走了太古圣武「弈心剑」。结果,没过多久,这事被天帝察觉,于是将这些帮助「朔」盗剑的神侍一同贬入凡间。失去了神侍身份的她们,因为天帝的诅咒化身「堕羽者」,只要一见天光便与凡人无异,变得极其脆弱。所以,她们常于黑夜里行走,至今已历千年。” “也就是说,黑天教的成员都是堕羽者,是吗?”其实,孟简本想开口问关于「弈心剑」的故事,结果张嘴的时候突然忘了。 明如月敛起目光:“是,但不尽是。” 白蔷瞪了眼孟简,却听明如月继续道:“在黑天教,只有教徒及以上级别才是当年跟随「朔」来到人间的堕羽者。对于精神力的掌控是否娴熟,以及所有异术的精通程度,将决定了她们在黑天教的级别。而人类若是想加入黑天教,只能先从信徒做起。” 颜菁忽然好奇道:“那若是她们当中出现了一个精通所有异术且精神力掌控娴熟的人类。那么,那个人类会成为黑天教新的教司或者教长吗?” “这些信徒,只会通过黑色的火焰传递信息,并不具备操纵精神力的能力。”话语间,明如月忽然陷入了回忆:“说到这里,不得不提一下那些如今已经绝迹的修真者。霁朝四百年的时候,也就是距今两百年前,曾有一位黑天教宗试图将那些天资聪慧的修真者转化为她们的信徒。结果间接引发了一场修真界的大混战,最终导致如今的天下,灵气枯竭,修真者绝迹,纷纷退作修元。” 孟简好奇道:“那么,这位黑天教宗最终成功把修真者转化为她们的信徒了吗?” 明如月:“算是成功了。” 孟简与白蔷颜菁面面相觑。 却听明如月继续道:“于是,只效忠于黑天教主的「血衣长老会」,就这样诞生了。” “血衣长老会?” 徒弟们异口同声的惊讶道。 “通常,那些狂热崇拜黑天教的人类,会被黑天教招募为信徒,并每日每夜接受其教义洗礼。期间,黑天教各宗的教司,会定期传授这些信徒比较基本的异术,看看他们的资质如何。过程中,若是有人对于精神力以及异术的掌控,达到极其娴熟的程度,黑天教的教主会以「感召」的方式,将符合要求的信徒,转入这个只忠于黑天教主的「血衣长老会」。”明如月解释道,“「血衣长老会」属于黑天教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里面的成员几乎都是人类。其中,有过往时代强大的修真者,也有在天下列国间,享有非常高社会及政治地位的世家贵族。血衣长老会的长老与黑天教十二教宗,基本上算是平起平坐。也正因为有了他们,黑天教才得以于二十一年前的那场「赤焱之乱」里,死灰复燃。” “曾有人说,黑天教的教主在未堕落之前,极有可能成为有史以来最接近神的神侍。结果,在得知「朔」偷吃神树果实即将被贬轮回之际,这位教主竟偷偷带着一些神侍协助「朔」盗取「弈心剑」。并在被天帝驱逐到凡尘后不久,为「朔」创建了最初的黑天教。”明如月顿了顿,似是怕信息量太大,她的这三个徒弟一时半会吸收不了。待她们缓过来后,明如月继续道:“黑天教的内部,有着非常森严的等级制度。十二位黑衣教宗与血衣长老会的长老平起平坐,位列教主之下。每位教宗对应一位教长,每位教长统辖八位教司,教司之下则是教徒,再下层便是信徒。每当她们施展异术的时候,眼中的瞳孔都会变成猩红之色。此外,白天的「堕羽者」,基本上与常人无异,只有到了晚上她们才可以为所欲为。这也就是为什么黑天教需要人类当信徒的原因。” 这时,颜菁吹了吹碗中药汤。 “她们奉「朔」为真主,并以他的理念为信仰,视「混乱即是秩序,混乱造就秩序」这句话作信条。她们将「混乱」的种子播撒于世间各处,并从中「混乱」中汲取力量。”明如月顿了顿,又道:“这就是黑天教。” 白蔷听罢,忽然皱眉。 她想起刚刚师父说,血衣长老会的一些成员,其实是天下列国间的世家贵族,遂怀疑这次刺杀的背后,可能暗藏东西两霁王朝间的博弈,于是好奇道:“所以,那天的刺客究竟是什么身份,是黑天教的堕羽者?还是血衣长老会的成员?” 明如月回忆道:“是人,但是还没有达到加入血衣长老会的那个资格。所以,应该是黑天教的信徒。” 白蔷又道:“那「血衣长老会」的长老,可以调动黑天教的信徒吗?” “据我所知,大部分情况下是不行的。当然,总不排除特别情况。”话语间,明如月的目光忽然落到了孟简的身上,“还有什么要问的?” 孟简陷入沉思,似是在消化这些信息。 这时,一阵清风拂面而来,颜菁忽然打了个喷嚏,令原本有些走神的明如月,突然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遂转而对颜菁道:“再过几天,就是秋日祭了,今年还和往年一样,到了夜里楚誉会在城主府举办宴会招待我们。但是菁儿,你的父亲今年恐怕又要缺席了,不过这一次你可别怪他。” 颜菁听罢,眉头一皱却没多问。 倒是孟简不知趣的多嘴问了句: “咋了?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明如月没有理会孟简的问,并将目光转向一旁的白蔷:“不仅如此,蔷儿。你的父亲也因为一些事情,不得不缺席今年的这场宴会。” 白蔷疑惑的看着明如月,有些担心道:“怎么感觉这段时间,突然发生了好多事情,不会又跟我嫁给燕离有关吧……” “那倒不是。前段时间,天琼城发生了一些离奇的案件,好像跟黑天教有关。但是呢,没过多久便有人向天琼城的风鉴会,举报颜枫与黑天教之间存在见不得光的交易。于是一些本地的小商贩突然团结在了一起,并对身为天琼城二十七家商行会长的颜枫,进行弹劾。”这些事都是明如月从紫烟城返回途中听来,她顿了顿继续说道,“随后,白氏的家主白翳孤身渡海前往天琼城,并以身家性命作赌注,依仗白氏一族这几百年来,与天琼城之间建立的深情厚谊,为颜枫担保清白。” 思量间,白蔷看了一眼此刻颜菁的神色。却见颜菁的眼神中似有关切,于是白蔷替颜菁问道:“那现在,颜枫叔叔的处境怎么样了。” 明如月说:“目前暂时被软禁了起来,相信有白翳在,很快这些误会都会得到妥善解决。” “没事就好,一切都会熬过去的。”话语间,白蔷的手缓缓搭在紧捧药碗的颜菁手腕上,示意她放松。这时,却见孟简突然皱眉,又问明如月道:“对了,师父!你知道赤焱武士吗?” 明如月愣了一下:“怎么?” 孟简继续道:“刚刚在听你说黑天教的时候有提到。我听别人说,前段时间咱们霁北夙国的国主,找回了她失散多年的弟弟,云凡。这个云凡啊,好像从北漠带回了一支军队。” 明如月好奇的看着孟简:“然后呢?” 却听颜菁咳嗽了一声,白蔷皱眉瞪眼示意孟简别再说下去,结果孟简没能明白她们的意思,并继续道:“那个军队的名字好像就叫这个「赤焱武士」,如果我没记错的话!” 明如月皱眉:“消息可靠吗?” 孟简扬眉:“应该不会有假!” 颜菁又咳嗽了一声,而白蔷则在桌子下狠狠踩了孟简一脚,示意他别再多说,万一让师父顺藤摸瓜,知道他前几天去誉府闹腾的事情,今天她们三个都得受罚。结果,孟简没有懂师姐们啥意思。至于明如月,则因为孟简的这番话,陷入片刻沉思。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师父?”孟简又多嘴问了一句,这次白蔷与颜菁一起踩了他一脚。这下孟简会意了,遂不再多言。 “没有,只是有些惊讶,”众人沉默间,却见明如月的目光渐渐变得深邃,“我本以为,他们早已尽数死在了岁月的尘埃里。” …… 浓沉的夜色里,黑云遮蔽皎月。 韩香忘了这是她来誉府的第几天。 她从来就没有什么时间的观念。 或者说,时间的流逝早已让她麻木。 这几日,楚誉时不时会来向她无事献殷勤,但都被韩香以各种理由婉拒推脱,闭门不见。楚誉倒也识趣,并未再作纠缠,只道会提前告知韩香秋日祭的相关事宜,希望她能提前做好准备。 黑暗里,韩香点燃了一盏灯火。 猩红的目光里,失去一只臂膀的青萦,正静静地躺在她的卧榻上,面色蜡白,一动不动。看样子,应该是因为失血过多而死,并且死了应有两三天,但却不知为何未见其尸体有任何腐烂的迹象,甚至是血腥的味道。 看着此刻已是一具尸体的青萦。 韩香竟没有感到丝毫的畏惧,只是皱起了眉头,并长叹一口气:“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随后,却听韩香小声哼唱起一阵古老的歌谣,无数道肉眼不可见的精神游丝,随即在歌声里将青萦整个包裹成一个肉眼可见的巨大丝茧。 空灵的声音似从幽谷里传来。 当这盏烛火燃到一半,韩香从袖中取出一把匕首,割开自己的手心。接着,歌声戛然而止。乳白色的血液顺着她纤细的指尖,缓缓滴落在巨茧上。随后,一阵令人不寒而栗的晚风骤起,霍然将窗门推开,并吹灭桌上的烛火。 接着,乳白色的血液渗透巨茧。 沉默间,韩香转身关上窗门。 时间,不知道又过去了多久。 韩香就这样静静地坐在黑暗里,直到黑暗里,那盏烧了一半,便突然被晚风吹灭的烛火突然重燃。这时,韩香缓缓转身。却见卧榻上,不知从何而来的黑色火焰将巨茧焚烧。片刻功夫,本已死透的青萦于黑色火焰里获得重生。 韩香微微一笑。 抬眼时,黑色火焰渐渐熄灭。 除了巨茧,韩香的卧榻周边其他景物并未有半点燃着的痕迹。原本失去了一只手臂和性命的青萦,也在这期间找回这两样东西。接着,这个看似娇弱的姑娘,疑惑的看着周遭景物,自言自语道:“这里是哪里?” 韩香淡淡提醒道:“这里是誉府。” 话音刚落,原本有些迷迷糊糊的青萦,看了看自己的手臂,又看了看面前的韩香,瞬间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于是赶忙跪揖在地:“多谢教长再造之恩!” 借着摇曳的烛光,韩香慢慢褪下黑衣。 却见一双黑色羽翼于此期间缓缓展开。 当猩红色的目光落在青萦脸上,她伸出苍白的手抬起青萦下巴,轻声细语道:“是谁杀了你的?告诉我。” 面对此时的韩香,青萦瑟瑟发抖道,“一个女人。一个能释放出「十方之境」的红衣女人!” 韩香皱眉:“是我们要找的那人?” 青萦:“应该是。” 韩香:“剑在她那里吗?” 青萦:“她杀我时用的是一柄黑色古剑。长约三寸一,宽约一寸一。” “这把剑不是我们要找的那把。看来,她可能将那把剑藏起来了。”韩香皱眉,按照青萦的描述,那把剑似乎并非她想要找的那把剑。片刻的思量后,韩香转而言道,“那个孟简,是我们要找的男婴吗?” 青萦有些颤抖道:“尚不确定……” “要你何用?”韩香皱眉,似有些不悦。她本想发火,并对青萦稍作惩戒,但转念一想,还是算了。毕竟青萦不过是个凡人,以她的精神力确实很难察觉出孟简的“秘密”,遂转而言道:“罢了,再过几天便是秋日祭。听楚誉说,那天夜里誉府将会举办一场盛大的宴会。按照惯例,这位「明镜居士」应该会带着她的徒弟们一同赴会。届时,我会亲自验明这些。” 青萦听罢,揖跪在地:“诺。” 韩香顿了顿,继续道:“现在离秋日祭还有些天,待会你就可以去联系我们的人了。我希望她们能够在秋日祭的时候,准时出现。” 青萦:“教长打算在秋日祭那天动手?” 韩香冷笑:“要不,你帮我挑个日子?” 青萦听罢,诚惶诚恐:“请教长息怒!” “不要问不该问的,做好该做的就可以了。明白吗?”她的声音,冷到了冰点,仿佛将要把时间冻结。话语间,韩香收回了她的手,并轻轻抚过身后的羽翼。那是一双枯寂的骨翼,尽管上面还挂着不少黑色的羽毛,但这样的羽翼注定无法再度飞翔。 吓得青萦磕头道:“小奴这就去办!” “慢着。”片刻后,她再次开口问到:“你知道,当年那个赤焱武士带走的孩子,究竟是吗?” 青萦谨慎道:“小奴愚钝……” 韩香敛起思绪,忽而讳莫如深道,“还记得,那场「赤焱之乱」,距今已过去多少年吗。” 青萦回忆道: “二十一年。” “时间过得可真快。也是时候为这段,不值得回首的过往做个了结。”韩香的眼光中杀意四现,“若是没有别的事情,你就先下去吧。” 青萦听罢,似有话说,但却出于某种原因,欲言又止。韩香看出了她的心思,问:“怎么,你还有什么事情要说吗。” 青萦:“小奴听说,前段时间夙国消失已久的储君·云凡,近日带着近六千甲的赤焱武士回到了霁北的明月城,不知教长对此可有耳闻。” 韩香冷冷看着青萦:“然后呢?” “传说,这些赤焱武士是追随天帝长子·白昼之神·晞的英武者转世。赤焱之乱后,这些武士便去了北漠,再也没了消息。所以小奴怀疑……” “你是怀疑这个云凡,乃是天帝长子·白昼之神·晞的转世,还是怀疑这些赤焱武士其实都是假的?”女人空洞的双眸里,没有一丝的情感。她话语里的每一个字,都让面前的青萦感到了莫大的压力。 “小奴多嘴,请教长息怒!” 韩香倒也没有真的生气,只是感觉有点累了。她顿了顿,并淡淡问道:“青萦,你加入圣教,至今已有多久。” “自「天火劫」起,至今已有五年。” 韩香打了个哈欠,接着道:“其实,刚刚你所提到的天帝长子·白昼之神·晞,早在更早之前的那场「北漠十侯」叛乱里,便死于我们伟大的十二位教宗手中。你加入圣教的时间比较晚,不知道这些也很正常。所以,现在还有什么疑问吗?” “小奴没有疑问了……” “下去吧,我累了。” “小奴这就告退。” “别忘了我交代的事情。” “诺。” 话音落下时,青萦起身,缓缓退去。 微弱烛光里,韩香合上疲惫的双眼。 不经意间,过往与赤焱武士之间的恩怨,再次将她拖入回忆的深渊。那是一段她不想去回首的往事,不过没关系,很快一切将要彻底画上句号,就在秋日祭那天夜里。 【故国神游】 第六幕【凤谋】 - 逐鹿客 - 君玉珩 东霁帝都,景光城, 方伯府,清晨。 那个男人明明还未到三十, 却不知为何已是一头白发。 今天,他起了个大早。 也不知为何,最近总是心绪不宁。即便昨夜有佳人陪侍,也没能睡得安稳。此刻,轻纱卧塌上,佳人仍在酣睡,而他却坐在这方伯府的清池旁,看着池中的锦鲤,在青荷遮掩下,争相竞食他所扔出去的鱼饵,背影如同一个孤寡老人。 谁能料想到,就是这样一个看似孤寡老人背影的青年,竟将原本一盘散沙的东霁列国团结成一股力量,并在泾渭关击退了来势汹汹的西霁八柱国。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风光的男人,你却难以从他此刻的眼神里看见一丝过往的风光。似乎在他的眼中,这天下的芸芸众生就如同这池中锦鲤,鱼为饵而往,人竞逐名利。 想到这里,男人的眼眸渐渐有些落寞,不经意间,他的思绪忽然回到几年前,自己还是一无所有的时候。那时的他,不过是一个在破落书堂里教书的落魄书生。而现在,他是启国布衣国主,东霁王朝方伯。 世人为何称他为“布衣国主”,因为梁懿出身贫苦,本是一介布衣,后来得原来的启国国主南宫琉璃赏识,视他为知己,从此鲤鱼跃龙门,开始了崭新的人生。 南宫琉璃这一生不近女色,世人皆以为他喜欢男人,并传言梁懿和南宫琉璃之间有过一段不可告人的往事,所以南宫琉璃才会在他死后将启国托付给梁懿。 这件事当时遭到了启国不少宗族世家的反对,按理说南宫琉璃死后,该继承启国的应该是当时启国最大的世家苏氏一族的家主苏仪,但是苏仪却遵循南宫琉璃的遗愿,力保梁懿继位启国国主,并与启国另一大世家宁氏,对那些不满梁懿的人,分别进行了怀柔安抚与血腥镇压两种不同的方式。 于是,在启国宁氏与苏氏这两大世家的联手合作之下,一个出身微寒的教书先生摇身一变成了启国的国主,并在接下来的数十年里,以天下为棋局,翻云覆雨! 说实话,连梁懿自己也没有想到,在他成为“布衣国主”的几年后,会在某天来到帝都,住进如此奢华的宅院府邸,并且拥有一支专门护他周全的军队,更没有想过,自己会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东霁列国诸侯长,带领东霁七大强国与泾渭关大败西霁来犯军队。 命运总是喜欢戏弄不信命运之人。 以前的梁懿不信命运, 如今的他却不得不信。 当微风轻轻扰动府中槐树,几片秋叶缓缓飘落池中。一只白鸽不远万里,在此间飞入方伯府,随后宁皓辰行色匆匆不请自来,呈上发生在帝都以外的消息,丝毫不避讳此时在梁懿的卧榻上正有一个衣不蔽体的女人在酣睡。 作为启国宁氏一族的嫡长子,素来有“无双国士”之称的宁皓辰,深得梁懿赏识。由于他出色的才能与不凡的身手,当梁懿决定进驻帝都之时,宁皓辰成了陪伴他左右,为他排忧解难的不二人选。 宁皓辰的脚步很轻,比刚刚吹落秋叶的那阵风还要轻。梁懿知道他来了,但是目光却依旧落在池子里。 “小点声,别把她吵醒了。”梁懿淡淡道。他这么说并不是在怜香惜玉,而是不想让那个卧榻上的女人听见自己接下来与宁皓辰交谈的内容。 宁皓辰小声道:“诺。” 梁懿:“说吧,什么事。” 宁皓辰: “西霁千雷国目前正在泾渭关以北集结军队,具体动机尚未明确。” 梁懿:“密切关注后续动向,一有风吹草动马上告知与孤。” 宁皓辰: “另外雁国公刚刚带着他的人马离开了帝都。” “算算时间,后天好像就是雁国的秋日祭。”梁懿漫不经心道,“虽然走的仓促,但也可以理解,毕竟时间赶得紧。按照楚阖以往的脾气,是不会在帝都耽搁这么久的,这一次倒是让孤感到很意外。一直从泾渭关一战结束待到今天。对了,楚阖在京期间,私下里跟玄衣无垢有过往来吗。” 宁皓辰:“据属下所知,玄衣无垢这段时间一直在陪陛下,并无闲暇时间私下里同雁国公有所往来。” “你说,他们会不会当着陛下的面…”梁懿做出来最坏的猜测,不过很快便被他自己给推翻了。 “陛下最倚仗的还是国主,如若雁国公与玄衣无垢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国主必然会先行察觉。”宁皓辰似是看出了梁懿的担忧。 “罢了,如今大局已定,量这玄衣无垢也掀不起什么波澜。”话语间,梁懿陷入了回忆,“说到这秋日祭,孤想起了有一年咱们登凤鸣山祭拜老国主,碰巧眺见到这雁国秋叶城中,秋日祭的热闹盛况,即便是隔着千万里,这一眼望去也着实让人羡慕。” “那时东霁尚处纷乱,似乎只有雁国秋叶城,安然避于世外。”宁皓辰思索道。 “那时,孤还在启国。”梁懿望着池中的锦鲤,思绪渐渐飘远,“雁国公楚阖,当世之雄。虽说佳节在急,但是他就这么连招呼也不打一声就走了,实在是不成体统,还礼乐大国,真是贻笑大方唉!” 宁皓辰:“国主莫因此等小事气坏身子。” “那倒没有,孤只是羡慕他,羡慕他离开了这座城。”梁懿叹息,“孤从未想到,曾经万般神往的帝都,如今竟会成为困住孤的牢笼。” 宁皓辰:“国主,帝都不好吗。” “就是太好了,所以令猛虎变成了倦猫,让骁勇的壮士满身肥膘。”梁懿笑道,“美酒佳人,富贵荣华,万千瞩目,都不过是一场幻梦。” “宁皓辰。”话语间,梁懿偏首问宁皓辰,“你想家吗。” 宁皓辰:“国主安身之处便是属下家乡。” “油嘴滑舌,以前你可不是这样。”梁懿陷入了沉默,良久方才缓道,“现在启国上下,还有人对苏仪替孤代为打理政事存在异议吗。” “苏先生用非常卓著的政绩证明了国主慧眼如炬。”宁皓辰没有抬头,但是他从梁懿的语气中感受到了无可挑剔的满意。 “内事难断问苏仪,外事不决宁皓辰。没有你们,就没有现在的启国,更没有孤的今天。”他说这话时,拍了拍宁皓辰的肩膀,深邃的目光在此间打量着一脸惶恐的宁皓辰,“国主言重了,属下只是履行份内职责,完成国主交代吩咐的事情罢了。” “过分的谦虚可就不好了。”梁懿缓缓地收回了他的手,但是目光却依然在打量着面前的少年,“放眼天下,年纪轻轻便有像你这样办事儿老练的,孤找不到第二个,虽然偶尔会耍点小聪明,但瑕不掩瑜。” “能得国主赏识,皓辰愿万死不辞。” “孤不要你死,孤要你好好活着,看着霁朝重归一统。”梁懿将手收入袖中,“到那时,孤带你一起回启国。” “诺。”宁皓辰揖手道。 “还有别的事吗。”梁懿望着池中鱼问。 宁皓辰:  “暗探来报,夙国储君云凡今已归国,并带回了过万蛮骑与近六千甲的赤焱武士,以及失踪多年的夙国镇国神兽血眼霜蹄。” 梁懿问:“消息可否属实。” 宁皓辰:“消息确认无误。” “这云凡回来的时间实在是太巧了。”梁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夙国的镇国神兽血眼霜蹄,是那只发怒的时候可以冻结一切的冰原巨狼吗?” 宁皓辰:“是的。” 梁懿问:“夙国宗室对此有什么反应。” 宁皓辰:“云凡归时,夙国主为他举办了一场盛宴,宴会上宗室家主除陆氏家主外,皆未出席赴宴。而来自北陆的飒部六将也只出席了一位。此外,云凡在宴会上的表现也是平平,仅进城时大张旗鼓,之后并无太大动静。” 梁懿疑惑:“其余的飒部六将去了哪?” 宁皓辰道:“据说水土不服,病了。” 梁懿笑了:“查清楚,孤不听据说。” 宁皓辰揖:“是属下失职!” 梁懿:“那个陆氏家主又是什么来历。” 宁皓辰:“点星城,陆未闻,位居夙国宗室末席,于当夜宴会上舌战群儒,力挺云氏王权。家中血脉悉数于墨夙两国的战争中殒命。是陆氏最后之血。” 梁懿有些惊讶:“没想到夙国居还有人敢公开支持云氏。” 宁皓辰道:“或许是因云凡归来,所以便开始站队。” 梁懿道:“不排除这种可能。” 宁皓辰:“据说,当时云凡进城的时候,夙国百姓对于他的归来持两种极端态度,一种极其厌恶,一种狂热欢迎。” 梁懿:  “这云凡当初离开夙国的时候,是不告而别,夙国那时候由于他的离开,陷入过一段时间的消沉和混乱,毕竟那时的他既是储君也是明光铠的统领。早年的夙国,有一支不怕死的军队,叫明光铠,那些人都是只忠于云凡的死士。云凡走之后,没多久明光铠便开始改制,之后便一厥不起。再后来,明光铠被莫名其妙整合到了夙国的寒甲军编织。” “然后造成了那次天火劫后的哗变?” “不错,那次哗变间接给墨国造就了第一次入侵夙国的机会,所以有人骂他很正常。如今他带着军队回来救夙国了,有人欢迎他也在情理之中。人心本是墙头草,因风而动。只是不知道如果这些人知道了他在北陆时候干的那些勾当,又会持有什么态度呢。”说到这里,梁懿忽然冷笑,“对于云凡归来一事,各国动向如何。” “原本与夙国计划联姻的夏国取消了联姻之策,并派数万血虎骑驻扎在夙国明月城附近。墨国这边除了派出四个杀手进入明月城外暂无其它动静。”宁皓辰汇报道。 梁懿: “你说,这些杀手是去杀谁的。” “先前应是去杀夙国主云姈,但是现在应是去杀云凡。”宁皓辰继续道,“至于能否得手,那就另当别论了。” “现在杀了云凡,云姈依然是国主。驻扎在明月城外的夏国军队看样子是在等。”梁懿疑惑,“这墨衣决明是要给夏国送个顺水人情?” 宁皓辰:“墨国侯行事向来诡异,非常人所能琢磨。” 梁懿惑:“怎感觉他总是慢半拍?” “或许这跟消息的及时性有关。”宁皓辰分析,“如今的东霁局势,可谓是瞬息万变,墨国侯虽优柔寡断,但这并不是导致他缕缕错失良机的主要原因。墨国素来以夜鸦传递信息,而这夜鸦只有在夜里才能御风千万里。若是夜里遇上什么恶劣天气,估计这消息也就御风而来,随风而去。” 梁懿道:“谍报果然是一门技艺活。” 宁皓辰:“总有人天生适合干这个。” 梁懿笑:“你这是绕弯在夸自己吗?” “国主英明。”宁皓辰笑,梁懿大笑。 “听说,云凡不仅找到了消失的赤焱武士,还找到了那把神魔之刃天纵牙?”梁懿的眼神中闪烁有好奇的色彩。“可有此事。” “虽说世间传闻,得“弈心剑”或“天纵牙”,便可坐拥天下。但是目前尚无确切证据指出云凡找到了天纵牙,并且是传说中的那把。” “去查查,查清楚。”梁懿淡淡道。“对了,这云凡回来多久了。” 宁皓辰:“至今已有一个多月。” 梁懿:“一个多月?孤不会是东霁列国里,最后知道这件事的吧?为什么消息这么晚才到。” “我们埋在明月城的几个暗探前几日出现了意外。”宁皓辰道,“目前被当做是墨国的细作收押在夙国大牢。” “太不小心了,一个多月的时光,可以做太多的事情,也可以发生太多事情。”梁懿叹息,“若是让这些人把大事给耽搁了,可就不好了。” 宁皓辰: “是属下失察,有负国主期望。” 梁懿:“不要乱揽责,孤还没有老。” 宁皓辰:“诺。” 梁懿:“一个多月前的消息放在现在已经没有多大的价值,孤想知道,最近可有关于云凡的情报?” 宁皓辰:“自云凡归来至今,赤焱武士接替了霜剑禁侍,担当起明月城守备任务,除此之外,并无作出其他动作。” 梁懿:“有蹊跷,去查。” 宁皓辰:“属下这就去办。” “慢着。”梁懿挥袖将手中的一枚鱼饵扔入池中,击中了刚冒头的一只锦鲤,缓缓道,“那些被抓的暗探,既然已经失手,就不要留活口了,以免夜长梦多。” 宁皓辰迟疑了片刻,道:“国主,这些暗探中,有一位是咱们启国礼部尚书曾贤的二公子,曾珙。” “这礼部尚书的二公子怎么跑去夙国当暗探了?”梁懿疑惑的看着宁皓辰,“你这是故意给孤添乱?” “国主有所不知,曾贤的二公子曾珙是庶出,向来与其父不合。属下与国主来到帝都后不久,这位礼部尚书二公子便千里迢迢,孤身一人来到帝都找到属下,并恳求属下收下他。说是想做出一番事业,向他的父亲证明自己被低估了。” “一个想赢得父亲认可目光的可怜孩子。”梁懿叹息道,“他去夙国当暗探这事儿,曾贤知道吗。” 宁皓辰: “目前除了国主和属下,没有其他人知道这件事。” 梁懿的话语中暗藏杀机: “当爹的都不知道,你与孤又怎会知?” 宁皓辰会意:  “属下这就去办。” “下次派机灵点儿的,没什么背景的过去,免得惹出些不必要的麻烦。你也说了,如今的东霁局势,瞬息万变,片刻容不得耽搁。”梁懿说罢,将手中的鱼饵尽数抛入池中,引来无数锦鲤争相竞食。 “差点忘了问,络国公最近在做什么。”梁懿拍了拍手中的饵屑,淡淡道。 “自泾渭关大胜归来,络国公凌无剑每天都过得非常纵情。”宁皓辰想了半天,似乎找不到比纵情更合适的词来描绘络国公凌无剑的每天。 “纵情?”梁懿忽然来了兴趣,“此话怎讲。” 宁皓辰: “笙歌夜夜,佳人常伴,美酒佳肴,怠慢政事。或许是亲眼目睹了泾渭关一战之惨烈,遂决定及时行乐?” “直接说声色犬马不就完了?”梁懿鄙夷道,“什么时候跟你说话,变得这么费劲。” “属下只是在想,这络国公会不会是在演一出戏来让我们对他放松警惕。”宁皓辰说出来内心的担忧,但是立马便被梁懿一口否定,“别人孤不知道,但是络国公凌无剑能够有今天,并不是他真的有什么过人之处。凌无剑只是运气很好罢了。如今的他才是真实的他,络国能有今天全凭凌无剑手下那些精明的女人们,而那些女人才是真正需要警惕和忌惮的,明白了吗。” 宁皓辰:“属下明白。” 梁懿: “去把夏国送孤的那些美酒都给凌无剑送过去,再挑几个聪明的信得过的女人,安插到他的身边。如今咱们在他们的地盘上,一定要和他们打好关系,要像一家人那样,这样哪天真变成自家人的时候,才不会显得唐突。” 宁皓辰:“诺。” 梁懿笑道:“对了,记得待会顺便把云凡在北陆时候,干的那些破事儿散播出去。之前天下人都不知道这飒部的新蛮王就是云凡,孤现在特别想知道这件事人尽皆知之时,世人会怎么看待这位未来的夙国国主。” 宁皓辰:“定不负国主所望。” 话语间,梁懿忽然想起那个女人。 那个在梁懿之前站出来高举匡扶东霁王朝大旗的奇女子。她曾是夙国的镜月城千羽一族的家主。“天火劫”后,因不满云宸做派,带着残存的族人迁居络国。后来被凌无剑奉为上宾。 启、络两国同盟之事便是由她竭力促成。 梁懿出身微寒,络国主凌无剑喜好风雅。 虽然当时的梁懿已即位启国主,但是因为他的出身,一开始并不受列国诸侯待见。如果没有那个女人的帮助,梁懿想要和络国结盟,恐怕过程中会多上些许不必要的坎坷。 “等你有空的时候,记得把那些记载千羽烟云的相关事迹的典籍书卷封存起来,顺便再将那些有关于她的风言风语都抹去,如今她已归隐,孤不想这世间还有任何事情可以扰她清净。”梁懿的目光再次深邃,似是在不经意间沉浸到了往事的漩涡里:“尤其是云凡去北陆后,千羽烟云孤身一人去找他的这件事,孤不想再在东霁境内任何一处听任何人提起。” 宁皓辰:“属下明白。” “就这样吧,你先出去让下人备好吃的。”梁懿看了眼卧榻上的女人,原本深邃的目光在此间化作冷漠。卧榻上的那个女人并不是千羽烟云,但是她与千羽烟云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转念间,梁懿淡淡道: “料想她也快醒了。” 宁皓辰听罢,默然揖手拜退,留下梁懿独自一个人继续孤坐于清池旁。这时,不知哪来的秋风,送来点点微雨,洒落池中,泛起阵阵涟漪。 “又是一年秋日祭,”梁懿望着池中的锦鲤再抬眼望这天色,忽而长叹,“这纷乱的东霁,又要变天了。” 【故国神游】 第七幕【秋日祭】 - 逐鹿客 - 君玉珩 东霁怀帝二年,九月二八。 每年九月末最后三天是雁国的秋日祭。 整个雁国境内五城,皆会在这三天举办热闹的活动,白日欢庆丰收,夜晚感恩祈福,数十万人纷纷走上街头,手舞足蹈,欢呼雀跃,以此拉开秋天的序幕,其中,数秋叶城最为热闹。 “百叶花祭”是秋日祭的开幕活动。 清晨,数百名雄壮的雁国儿郎在前面拉着一辆辆有数十名美丽女子驻足的花车,并围绕着秋叶城的主要街道来回奔跑。 届时,会有超过十万的围观群众,沿着花车经过的街道手舞足蹈,并往花车两侧的花篓里投掷写有心愿的祈福笺,许愿来年继续丰收,并祈求风调雨顺。 开幕式后,便是“群龙竞舟”。 五个壮汉为一族,驾着龙舟穿梭于秋叶城中的环城河,沿岸的百姓会为他们呐喊,并有专人有节奏地敲响每一座城楼上的擂鼓为他们助威。一些可爱的孩子会手握着类似于拨浪鼓一样的小玩意儿,头上别着个小风车,在家人的陪同下共襄盛举。 到了午后,吹着笛萧的艺人们纷纷走上街头,城中的禁军则在这个时候,伴随着艺人们吹奏的雁国古风民谣,护送呈有艺伎展示舞蹈的礼车缓缓登场,数十名手提花篮的金童玉女走在这支队伍的最前方,一边撒着花瓣,一边歌颂太平。 一些平时比较冷清的街道会在这三天洋溢着绚烂华美的热闹气息,并一直持续到秋日祭结束,期间不舍昼夜。 晚上的秋叶城,盛景属于夜幕上的“万家灯火”与溯河中的“赤心木莲”。 霁朝最大的一条河流“溯河”恰巧每年都会在秋日祭时改道流经雁国的秋叶城,这时,人们会在溯河两岸放飞万家灯火为生者祈福,并将一朵朵燃着烛心的木莲花放入河中,目视着这一朵朵载着他们对于逝者思念的木莲花,随风逐波缓缓流向深邃的深渊海。 若是从天幕之上往下鸟瞰,你会发现这夜色下的溯河,在流经秋叶城这段时变成了金色。那是思念的金色,也是希冀的金色,是生者对未来的期待,亦是生者对于逝者的哀思。往年这个时候,雁国的国主楚阖会来到溯河畔,高歌一曲,然后放飞第一盏花灯,点燃第一朵木莲。作为雁国的国主,他会亲自为生者祈福,并替历年为雁国战死的将士们,祈愿来世安康,世间再无战事。 但是今年,他却没有亲自来,而是让楚誉代替他完成了这项庄重而神圣的仪式。这要是让颜枫知道了,那肯定会要数落楚阖一番。 颜枫是楚阖的挚交好友,曾在楚阖争夺雁国王位期间,以百车载数十万金资助予他,不仅及时地解其燃眉,还一举令楚阖挽救了当时正处于存亡之际的雁国。 颜枫用事实证明没有什么是钱搞不定的。 那年颜枫并非天琼城二十七家商会会长。 那时颜枫恰风华年少正拼了命竞选会长, 那会儿天琼城争夺会长之位就是在烧钱。 这笔钱对颜枫来说也是救命钱,可是最终,颜枫选择了先救楚阖,因为颜枫当他是兄弟。也正因如此,才有了如今天琼城和雁国之间,令天下列国羡煞的生死同盟。可以说,没有过去的颜枫就没有今天的楚阖,更不会存在如今位居东霁七雄的雁国。 …… 雁国公楚阖,东霁七雄之一,是位真正拥护东霁王室的诸侯,但是这并不影响他同时也是个赤焱武士的狂热崇拜者身份。 从小听着霁朝开国皇帝慕景和赤焱武士们的英雄故事长大的楚阖,在继位后效仿慕景治理天下的方式,挽救了当时因夺嫡之争,四分五裂的雁国。 后来,“赤焱之乱”时,楚阖为守护东霁王室鞍前马后,并在家国大义面前,向他所崇拜的赤焱武士亮出刀剑以示对东霁王室的忠心。 “天火劫”致西霁八柱国趁机入侵东霁之时,是他第一个站出来宣布拥护梁懿扶持的新帝,并力排众议,亲自带着雁国的精锐奔赴泾渭关,参与东霁七国会盟。 雁国公楚阖与夙国公云宸是朋友,但算不上挚友。他们是英雄惜英雄,为何这么说?因为在有一点上,这两位国主是惊人的相似。 每逢战事,他们都会亲自上阵杀敌,冲锋陷阵,身先士卒,也正因如此那些跟随他们出生入死的将士们会更加浴血奋战。这一点,夏国国主敖椿也是同样。 泾渭关一战后,楚阖并未马上返回雁国。 作为这一战中的重要功臣,大胜归来的雁国公得到了新帝的召见,然后在帝都逗留了近一年时间,而这期间的雁国,主要由他的长子楚湮经营打理。 楚阖膝下五子可谓皆是人中龙凤。 大公子楚湮,心思缜密,城府极深。作为雁国储君,久居雁国国都归鸿城。当楚阖领雁国精锐奔赴泾渭关时,整个雁国便是楚湮在打理。 二公子楚弈,为人仗义,乐善好施,礼贤下士,门下有食客千人,曾三次以一己之力,击退夏、邯两国来犯之军,坐镇雁国北部门户神梧城,常年威名在外。 三公子楚誉,东霁名将,喜风月红尘,善结交名士、佳人。占据雁国西部秋叶城,负责雁国与启、络两国外交事宜。 四郡主楚姒,经营雁国东部紫烟城,主管雁国境内各种纷繁杂事,协调雁国五座城池之间的往来与经济,并与楚萧对接天琼城相关事宜,善商贾之术,为人低调。 五公子楚萧,执掌雁国南部出云城,玩世不恭,喜欢喝酒玩鸟听小曲儿,属性情中人。主要负责联络南部深渊海上的天下第一城—天琼城,并与他的四姐楚姒对接天琼城相关贸易往来信息。 客居帝都期间的雁国公,可谓是被多方势力盯得死死的。除了梁懿在盯着他,还有夏国的眼睛与西霁那边的势力在看他。 但是,这些人皆一无所获。 很多人都以为,这位忠君爱国的雁国公,是真的是去帝都响应新帝召见。直到他离开帝都之后都没有发现,回到雁国时候的楚阖,身边突然多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脸上黥了个风麒麟的少年。 众所周知,风麒麟是雁国楚氏的家徽,看那少年憔悴的模样以及肤表露出的伤疤,应是常年经受严刑的重囚。然而,看似虚弱的少年,但是眼神却一点也不虚弱,不仅如此,还很深邃,是那种吃人的深邃。 你能想象到一个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的孩子会有这样的眼神吗,常人通常都不会想到,但更让人想不到的是,这楚阖竟将象征楚氏家主之位的“风麟剑”赐予了这个少年,他这一举动,令所有人都对这个来历不明的少年产生了浓烈的怀疑与好奇。人们都在想,这个受过严刑的少年,会和楚阖又有着怎样的关系。 没有人敢问楚阖,而楚阖也不会回答。 一切尽在不言中。 …… 正午的阳光相当毒辣,好在归乡的风比较温柔。黯青色的甲胄上,雕镂着细微的羽纹,如蛛网一般的丝链被这些军人作为剑鞘,包裹住锋利的长剑,冷峻的眼神里暗藏着钢铁般的意志。数辆纹络着风麒麟的马车,在这些身着雁羽甲衣的军人护送下,如同一条裹着战甲的长龙,穿行于群山之间。 车轮一圈又一圈,轧过坎坷而又泥泞的山道,摇摇晃晃中行驶在最前面的那辆马车里,一个满眼疲惫的中年人从睡梦里惊醒。他伸出满是老茧的手,微微撩开车帘,结果刺眼的阳光仅片刻,便又让他缩回了马车内。中年人眉头微皱,问驾车的马夫:“还有多久到。” 马夫赶忙恭敬道:“回禀国主,我们刚离开帝都,目前仍处于络国境内。照这个速度预计夜色降临之时便可进入咱们雁国的境内。” 中年人合上了疲惫的双眼,似是在闭目养神。他已经好几天没有睡个好觉了。或许是因为秋日祭在即,归心似箭所致。深色的袍袖上,左边纹络有白色的蔷薇、右边纹络有振翅的红雀,心口上青色的风麒麟怒目而视,余下几分空洞,由金线穿连的五坐城池作点缀。 白色的蔷薇是雁国白氏的家徽, 振翅的红雀是雁国林氏的家徽。 雁国的林氏与白氏,乃楚阖之左膀右臂。 当年正是因为有了林氏与白氏对楚阖的孤注一掷,这才有了如今强大的东霁雁国。沉思间,楚阖抬眼看向那个面上黥了个风麒麟的少年。 这辆载有雁国国主的马车内其实并非只有楚阖一人,按理说,国主乘坐的马车是不能有外人同乘的,但是似乎在楚阖的眼里,少年并不是外人。 楚阖看着少年满身的伤痕:“饿了吗。” 少年沉默不言,只是冷冷的看着他。 楚阖关切道:“你叫楚辞是吗?” 少年没有说话,但是当楚阖念起这个名字的时候。原本冰冷的双眼在瞬间有了些许的温度,像是在渴望被人记起自己的名字,又像是在惊讶面前的这个男人是怎么知道自己的名字。 楚阖:“你打算就这样一直不理寡人?” 少年依旧没有说话,楚阖苦笑着闭上了眼睛,这时少年开口了:“楚辞…” 楚阖听罢,没有睁开眼睛,只是道:“记住!以后寡人就是你的父亲,寡人说什么你都得听寡人的,寡人不会亏待你,有服从便会有奖励!” 少年疑惑的看着楚阖,似乎并不懂面前这个男人口中所说的“父亲”一词,究竟是什么含义,从他有意识开始,便只有冰冷的水牢与铁链,以及时常会对他进行殴打的刑役,直到楚阖将他从水牢里捞出,他才知道原来这水牢外面,还有一片他不知道的天和地。 楚阖提醒道:“若是没有寡人,你将永远身陷景光城的水牢之中!记住,是寡人救了你!孩子!” 少年的目光间或一轮:“好” 这时,年轻的将军策马与马车并驾齐驱。 马车外,将军试探道:“国主醒了吗?” 楚阖听出是燕离的声音:“何事?” 燕离:“刚刚探子回报,不久前夙国失踪多年的储君云凡突然归来,并带回了失踪多年的赤焱武士、飒部余孽以及夙国的镇国神兽血眼霜蹄。” 楚阖:“这个消息在帝都的时候听玄衣无垢跟寡人提到过,只不过当时因为隔墙有耳,不方便细问。云凡这次归来,带回来多少赤焱武士,有消息吗?” 燕离:“五千到六千之间。” 楚阖:“夏国对此什么态度?” 燕离:“夏国的军队目前驻扎在了明月城的边境,封锁了夙国与北陆之间的必经之路。” 楚阖笑了:“敖椿这是打算瓮中捉鳖!其它诸侯国呢,他们对此又有什么反应?” 燕离:“墨国这边暂无动向,倒是西霁的军队似乎正在泾渭关以北进行集结,具体意图尚不明确。” 楚阖:“密切关注西霁那边动向。” 燕离:“微臣这就去安排。” “慢着。” 楚阖突然叫住了准备离去的燕离。 枭雄的目光落在了马车内,黥面少年怀中的风麟剑上,传说这把剑便是十二神兽之一风麒麟之化身,只不过由于年代久远,这个传说已无法考据,以至于令楚阖怀疑,这世上是不是真的有风麒麟这只神兽。 这位久经沙场的雁国国主在想,若传说是真的,那么此刻沉寂在少年怀中剑里,那只守护着他们楚氏一族血脉的神兽风麒麟之真身,将会是什么模样。假如风麒麟与夙国的那只血眼霜蹄打起来,谁又会更厉害。 楚阖:“有没关于血眼霜蹄的情报?” 燕离:“回禀国主,自从云凡将那只神兽带回夙国后,就没有人再见过它,所以有关于血眼霜蹄的情报,暂时还不完整,若是再多些时日,应该可以弄到。” 楚阖:“寡人就随口一问。” 话语间,枭雄犀利的双眼与少年冰冷的目光相触及,场面一度十分尴尬,马车在摇摇晃晃中令楚阖有些昏昏欲睡:“还有别的事情吗?” 燕离:“没有了。” 楚阖:“若是有赤焱武士更多的消息,记得告诉寡人,寡人很好奇接下来整个东霁,将会因为他们的重新出现变成什么样子。” 燕离:“喏。” 铿锵的剑甲声里,将军勒住缰绳,与马车保持一定的距离。络国与雁国交界处最多的便是山川河流,本就处于霁朝中南部地区,好在颠簸的山路只是一段旅途,一切坎坷终将过去。 而在此前,楚阖打算尝试再睡一觉。 或许,醒来的时候便已经到家了。 …… 这几日叶轻娆生怕孟简惹是生非,所以把他看得很紧,没让他到处溜达,虽然说秋日祭这天叶轻娆打算带他赴楚氏家宴,但是却并没有答应孟简白天的时候会放他出去转转看看,于是可怜的孟简只能趴在风止居最高的阁楼顶上远眺秋叶城中的盛景,而他的两位师姐则在那些锦衣猛男的护卫下开开心心地去体验一年一度的秋日祭盛况。 比如扔花车祈愿啊,看龙舟竞速啊,以及舞伎游街啊等等等等,而孟简只能想象着此时秋叶城里正发生着什么有趣的事情,结果越想越气。于是孟简跑下楼问师父,“师父,我想出去转转。” “等傍晚再说。”叶轻娆一边写着祈福信笺,一边答道。 孟简:“师父,你答应我的!” 叶轻娆:“我答应秋日祭带你出去,是带不是放。” 孟简:“师父你不信任我,二十多年师徒情!” “然后呢,你要跟我算账是不,”叶轻娆抬眼看着孟简,孟简瞬间一怂。“没有没有,师父待我,情深义重!” “继续吹,不要停。”叶轻娆漫不经心道,“我给你数数你能吹多久。” “不了不了,最近牙疼。”孟简尴尬笑道。 叶轻娆:“我这也没出去几天啊,怎么一回来你老牙疼。” 孟简:“这可能跟秋日祭快到了有关!” 叶轻娆:“馋的?那就更不能让你去了。” “为什么呀!”孟简有些不满的问。 “听说你牙疼,我帮你治治。”叶轻娆笑。 “我现在牙不疼了,师父!”孟简道。 “那也不行。”叶轻娆将写好的祈福包入半个拳头大小的锦球中,然后继续忙碌地写着下一个祈福笺。 孟简:“师父,给个机会吧!” 叶轻娆:“没空,等会再说。” 孟简:“师父,我超听话的!” 叶轻娆:“我说了,傍晚带你出去,现在你就老老实实待在家里。” “我若是不呢!”孟简小声嘀咕,但是还是被叶轻娆听到。她看了眼孟简,随后只感觉一股真气在叶轻娆的卷睫间将孟简萦绕。 孟简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瞬间,自己身上数十大穴位尽数被这股真气封锁,前一刻还打算偷跑的孟简,这一刻丝毫动弹不得。孟简惊了,他没想到师父居然连手都不用挥就如此轻易的将他制服。 “那就站一会儿,等我忙完。”叶轻娆拍拍孟简的肩膀,继续忙她的事儿去了。 “师父?”孟简后悔了,但是叶轻娆不理他. “师父我知错了师父!”孟简重复,“师父!师父!!我真的知错啦!!!” “听不清,别喊了,留点力气。”叶轻娆叹息,继续忙她的,“等我忙完再说。” “师父——”孟简绝望地看着叶轻娆的背影。但是,对于心意已决的叶轻娆来说,没啥用。 …… 今年的秋日祭,比往年确实热闹不少。 随着泾渭关一战的大胜,东霁列国之间也渐渐少有战事,至少在东霁以东是没有什么诸侯国敢跟雁国有任何一点小摩擦的。人们都说,很快东霁将在“布衣国主”梁懿的经营下迎来新的盛世。不过,现在按理说不该称梁懿为布衣国主,而是该称呼他为“布衣方伯”了。 此刻,没了烦叨小师弟作为羁绊的白蔷和颜菁,则在一群锦衣猛男的保护下开开心心地逛起了秋叶城热闹的大街。今年的秋叶城秋日祭,来了不少“慕名而来”的外地人。 这些外地人有的是从邻近的国家如络、启、墨三国远道而来共襄盛举,也有一些从雁国其它城过来凑热闹(嫌自己所在的城不够闹腾)的雁国人,更有不少不知从哪儿来的妖娆异乡女子。这些女子披着黑衣混迹于人群中,反倒是点缀了此刻一片秋色的秋叶城。 由于这些女子的数量过多,且各个貌美如花,所以让人难免有些怀疑是不是雁国公的三公子楚誉,为让今年的秋日祭更热闹,所以特地从外地请来这些女子,作为特别惊喜呈现给他的国主父亲。 但事实上,楚誉真的不知道。 秋日祭前后,楚誉可忙死了。 作为秋叶城的城主,他这几日事无巨细,事必躬亲。根本无暇去想一些风月之事,若不是提前在府中撞见了正要在此时外出的洛紫菱,或许他都忘记公子府还有这位佳人在等他安排入席。 按照以往,天琼城商会会长颜枫会在清晨,万众瞩目之下进入秋叶城。颜枫进城的时候,那场面是相当豪气,作为天下最富有的天琼城商会会长,颜枫的队伍会从进秋叶城起便开始在沿途撒金叶子,一路撒到公子府邸。 若不是有专门的军队负责维持秩序,估计这一路下来先不说争抢发生的打斗会有多少,光是踩踏可能都会让这个热闹的秋日祭变得有点小混乱。 基本上每年颜枫都会来这么一出,颜枫第一年来秋叶城的时候,差点把这座城变成一座“丧城”,要不是当时楚阖身边的那些军人反应够敏捷,及时控制住因抢钱而引起的“暴乱”,估计这楚阖当时就跟颜枫翻了脸。 但是,今年呢,这颜枫没来,缺席了,理由没说,也没交代,不仅如此,白氏的家主也没有来,像是约好了放鸽子似的,这倒是令众人感到非常的反常和意外。 在经历了一路的颠簸后,从帝都赶早离去的雁国公楚阖,最终还是回来晚了。待到他抵达秋叶城时,已是入夜,很多重要的活动都没能赶上。 按理说,若是身为国主的楚阖未能在这些重要的年度场合出现,该是身为雁国世子的楚湮来代替他去做这些事情,而不该是楚誉。 雁国公楚阖挑开轿帘往街道上看去,秋叶城中来了不少身着黑衣的异乡女子,各个皮肤白皙,窈窕动人。但是旅途的疲惫让他无法沉浸在这种热闹的氛围里,对于疲惫的人而言,这些热闹只感觉吵闹,而楚阖只想休息。 然而,今年不同于往年,当楚阖带着雁国的精锐奔赴前线,作为世子的楚湮负有镇守国都的任务,根本没有办法离开,所以作为秋叶城城主的楚誉,体验了一把“万众瞩目”是什么滋味,于溯河之畔点燃了万家灯火,放远了赤心木莲。 而这场楚氏家宴,也在楚阖落座后方才开始。 【故国神游】 第八幕【家宴间】 - 逐鹿客 - 君玉珩 今夜的誉公子府要比往常热闹。 华灯挂满府院各处,下人们忙碌的身影就没有停过,每个出入公子府各个院落的下人们手脚比以往要更加的麻利和谨慎,并且丝毫都不敢有所懈怠。今夜的公子府管家刘能要比以往更加忙碌,而楚誉从秋日祭前几天起,便基本没有休息过,这几日的楚誉没有了平日里的浪荡散漫,多了更多的谨慎和细心,可谓是事无巨细,事必躬亲。 楚誉做的这一切,不仅仅是在为秋日祭做准备,也是在向自己的父亲表现,为人子女并没有辜负他的期望。 今夜的楚氏家宴,位于誉公子府的金桂阁内。朱红琉璃瓦,顶部精雕镂空,抬眼便可见青天明月,亦可通过手动开关闭合,以免天有不测风云。 阁中有三池水,池中有锦鲤戏水,水中央有片寸土,寸土内有金叶槐树扎根。槐树上挂着零星华灯,晚风过处,秋叶落于池中,颇有浓浓秋意。赴宴宾客绕池而席,一些特别的家宴会有府中下人装入精心打造的龙舟盘,顺着水池奉上,席间自有下人帮宾客们盛菜,所以不必担心到时候会出现“翻船”的尴尬。 当楚阖踏着火红的迎宾毯,登上金桂阁。 所有来客纷纷起身恭迎楚阖的到来,原本因为长途跋涉所以有些疲惫的楚阖,在那一瞬间清醒了许多。他和气地挥了挥衣袖,“都坐下,别站着,今夜是家宴,寡人都让诸位等了这么久,诸位还这么客气。” “这是一位英雄该有的殊荣。”说这话的,是坐在贵宾席上的明镜居士叶轻娆客气道,“今时不同与以往,如今国主可是整个东霁的大功臣。” “不敢当不敢当,家国大事,匹夫有责。”楚阖揽住叶轻娆的手,同列于贵宾席的右相燕淇揖手道,“国主英明”。 泾渭关一战初期,他建议楚阖暂且观望,并极力反对楚阖主动响应梁懿的号召,如今大胜归来的楚阖,并没有怪罪于他,而是与之相视一笑,“燕相礼让了,都是为了雁国好,寡人理解,泾渭关一战中,令公子表现骁勇,可以说,咱雁国今后又多了一位良将,此乃寡人之幸,亦是雁国之幸。” 话语间,燕淇的目光投向贵宾席下家臣席的燕离,脸上倍感自豪,“能得国主厚爱栽培,实乃犬子之幸运。” “时候也不早了,还是先入座吧,莫要误了赏月的良辰。”一旁的明镜居士扶楚阖入座,楚阖忽忆起他与叶轻娆竟有多年不见,遂道,“一转眼,多年不见,居士近来身体可安好。” “多谢国主惦念,比之前好多了。” 楚阖眉眼慈笑,环顾阁内挥袖示意:“都先坐下吧,这里没有外人,都坐!都坐下!不要搞得这么客套!” 众宾客听罢,纷纷落座。 此时落座宾客席的有明镜居士叶轻娆,雁国友相燕淇,却少了天琼城商会会长颜枫以及白氏家主白逸。而那个跟随楚阖一起归来的少年也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中入宴,并手握楚阖赐予的楚氏家主信物“风麟剑”,面无表情地站在楚阖身后,一言不发。 贵宾席下,家臣席居左,楚誉落座首位,接着便是跟随楚阖一起凯旋的右相独子燕离与一些将派的楚氏家臣,宾客席居右,位于首位的则是颜菁,之后便是白蔷和沾了师姐师父光的孟简,而那位来历不明的洛紫菱则坐在了孟简的身后。今夜的楚氏家宴,是由楚誉一人置办安排,其实从位置布局上来看就有很多不合理的地方,或许是因为准备的太过于仓促,也有可能是有意而为之。 随后,公子府的家仆叫道“开宴”,一道道藏于龙舟盘里的美味佳肴,便在此间由专人操控池中锦鲤,由这些锦鲤簇拥推入宾客席前,这一幕不仅把孟简看傻了,更把他馋哭了。 当鲤鱼们将一道道菜推到宾客们面前时,孟简第一个伸出了筷子,但是还没碰到菜盘,便因白蔷的一个眼神而怂了回去,于是可怜的孟简只好先忍住饥饿,等坐在贵宾席上的那四位先挥动筷子。 此时的楚誉,对这位突然多出来的来历不明少年产生了难以言喻的敌意,只因他得到了楚阖赐予的楚氏家主象征“风麟剑”。自楚誉长兄继位储君后,楚氏家主之位一直是楚誉所渴求之位。 据楚誉了解,他的二哥楚弈沉心于家国大义对家主之位并无兴趣,自古以来宗室家主传男不传女,所以妹妹楚姒即便比他合适却不具备接位资格,而他楚誉在家中的排行又在五弟楚萧之前,所以按理说,楚誉才是最有资格成为楚氏家主的人选,结果现在突然多了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少年,看样子已经是被楚阖授予了楚氏家主之位,这楚誉哪能服气? 思索间,楚誉多看就这个被黥了面的少年几眼,却发现这位少年同时也在看他,二人的目光并不避讳彼此,并且这其中似乎还掺杂了些许说不出的火药味儿。楚誉忽而在心中冷笑,上一个敢这么跟他对视的人,现在不知道坟头的草已有多高了。 “转眼间,竟不知不觉在帝都待了近一年时光,如今终于归来,寡人可真是想死诸位了。”话语间,雁国公举起酒杯敬向两位老友,“来,寡人敬诸位一杯。” 碰杯间,楚阖方才意识到今日的宴会竟少了两个他最熟悉的面孔,遂问道:“怎么今年的秋日祭,就我们几个,这颜枫跑去哪儿了?还有白逸这家伙呢?” “禀国主,颜先生近日似在天琼城遇到了棘手的事情,走不开,而白老爷似与颜先生同在天琼城中。”燕淇为楚阖解惑道,楚阖追问,“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令他俩连秋日祭都不能按时到场。” “据说,颜先生有一桩生意和传说中的黑天教牵扯上了说不清的关系,于是白老爷特地赶过去给颜先生搭把手。”燕淇说话间,楚阖将目光投向了叶轻娆:“居士最近可有听闻有关于这黑天教的风吹草动?” 叶轻娆摇了摇头,但是余光却在贵宾席上游动,近日她确实感觉到有点不对劲,但是总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见叶轻娆一脸困惑,楚阖便不再多问,转而言道,“没想到,寡人这在帝都待了这么长时间,竟也闭塞了这么长时间。” 叶轻娆好奇问道,“听国主这口气,似乎在帝都这一年待的并不是太开心?” “帝都弥留期间,寡人倍感不自在,像是被束缚了手脚。”楚阖像个孩子一样比划道,“总感觉有无数只眼睛,每时每刻在背后盯着寡人的一举一动,等着寡人犯错,然后将寡人困在这座名为帝都的巨大牢笼之中。” “常听闻帝都龙潭虎穴,但国主吉人自有天相,定能诸事如意,化险为夷。”右相燕淇奉承道,楚阖笑道:“天天都有人在盯着寡人,寡人什么都做不了,每日可无趣了,不过好在有位趣人,令寡人耳目一新。” 叶轻娆与燕淇面面相觑,反观于楚阖,楚阖问道:“诸位可还记得早年的玄国公。” “当然记得,那个狼子野心的家伙。”右相燕淇挽袖笑道,“活了大半辈子,再也没见过像他这么天真的,面对当时强大的夙国,竟妄图窃走天下以号令天下。” 叶轻娆回忆道,“我记得,这位玄国公当年为了筹集军备,好像还问天琼城借了不少钱。” “不知后来天琼城有没有问墨国索还,听说这如今的墨国侯是玄国主的后人。”燕淇道。 “墨国侯应该不会承认。”叶轻娆思索道,“而且,至今也无真凭实据可以证明墨国侯乃玄国公的后人。” “即便是,他也不敢认。”楚阖笑道,“当年的玄国主,犯得可是欺君谋逆的大罪,若是认了那就是反贼之后,定会引来列国围剿。” 见着话题越扯越远,叶轻娆在这个时候不合时宜地拉回到了最初,“国主在帝都见到的那位趣人,莫不是玄国公吧?” “当年的玄国公如今早已死透。”楚阖笑着继续道,“寡人见到的,乃已逝玄国主之胞弟,传闻中,那位并不存在的玄衣无垢。” …… 贵宾席下,洛紫菱默默地观察着孟简的一举一动。今夜的洛紫菱并没有身着黑衣,而是换上了一身修身的华服,令此时落座于对面的楚誉有些望眼欲穿。她试图展开精神力从这个少年的灵魂深处搜索着她所渴望的东西。 精神力是灵魂的触角,是可蔓延并触碰的思绪。精神力的用途有很多,它无法被肉眼所捕捉。通常只有黑衣教的教司及以上级别,才能够操纵这可怕的精神之力。 精神力可以被用来控制和探查目标的灵魂和记忆。一些强大的异术,需要同样强大的精神力才能驱动。 由于洛紫菱正坐在孟简的身后,所以当这些精神游丝展开时,很快便缠绕到孟简的身边,但是似乎有一股力量在暗中保护着孟简,令洛紫菱无法完全渗透到孟简的灵魂之中。 那是一股似曾相识的力量,令洛紫菱害怕而又蠢蠢欲动,她感觉这股力量就像是一把火,而自己则是即将扑火的飞蛾。 短暂的试探过后,她确实感觉到了面前的孟简灵魂深处有秘密。她需要施放更多的精神游丝将面前的少年包裹,然后将自己的意识透过精神游丝,渗入他的灵魂深处进行探查,这样才能确定孟简是不是她一直要找的那个人。 当如蛛网般将整个金桂阁覆盖,落座于贵宾席上的叶轻娆察觉到了不对劲,她下意识的摸了摸她藏在袖中的匕首,并顺着这如蛛网般的精神力,寻找它的根源。 于是,时隔多年之后,赤焱武士与黑天教徒,就这样,在雁国楚氏的家宴上,迎来了历史性的对视。仅仅是一眼,无需任何人引荐,二人就互相确定了彼此的身份。 秋月金桂,晚风拂面。 月光,透过乌云倾泻在红毯上,飘落的叶悬滞于屏息间,微微泛起的涟漪在那一刻被时间冻结,所有人都在二人对视的那一刻仿佛被陷入了一幅静止的画卷。 景是画中景,人作画中人。 除了洛紫菱与叶轻娆。 十方之境! 这是被人族所遗忘的“神侍”一族,赤焱武士与黑天教都曾是“神侍”族人,只有“神侍”才能开启这个被称为“十方之境”的绝对领域,在这个领域中时间与人或物皆是静止的,除非得到这个领域的施展者应允,否则皆会如冰雕一般被冻结!不仅如此,所有处于这一领域中的事物,受到的破坏和伤害却是真实的! 萦绕着孟简的精神游丝,在这一刻被洛紫菱点燃,黑色的火焰并不会将周遭的景物焚毁,但是一但触碰到人类的灵魂,这黑色的火焰便会如贪婪的野兽一般,将之吞噬殆尽,只留下一具没有意识的皮囊,仍由洛紫菱如傀儡般操控摆布,这场无声的对决,叶轻娆似乎一开始便被洛紫菱抓住了软肋。 叶轻娆自然不会给她这个机会,毕竟台下坐的可是她的宝贝徒弟。随着一把从叶轻娆袖中抛出去的匕首,萦绕在孟简身边的精神游丝被这匕首附带的风刃逐一切断,并在此时的洛紫菱脸颊割开一道极其细微的血痕。 时隔多年后,她再一次体会到受伤的滋味,鲜红的血缓缓溢出冰冷而又苍白的肌肤。洛紫菱大惊,赶忙收回了其余的精神力,为自己疗伤,于是绝对领域在这短暂的交锋过后融化。所有人与景,皆在如梦一般的画卷中缓缓回归到现实的世界。 叶轻娆蔑视地看了眼洛紫菱,便不再理会。而这一刻的洛紫菱,如同受惊的鸟儿一般。满眼充满了不可思议。 原本她以为今日她会遇见的不过是一个普通的赤焱武士,但是经过刚刚短暂的交锋,她发现事情并没有她想的那么简单。 孟简不知道的桌上什么时候多了一把匕首,并且不偏不倚地落在了他面前的烤猪上,他认识这把匕首,是师父的,于是下意识的看了眼贵宾席上的师父,师父示意他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孟简虽心有疑惑,但却也不声张,只是默默地直接拔出匕首切起猪蹄。这是孟简少有的机智时刻。邻座的白蔷不解地看着孟简,“你这是从哪儿弄来的匕首?” “师父给我的,不信你问她。” 白蔷随即将目光投向叶轻娆,叶轻娆忙着听楚阖讲故事,并没有回应白蔷,于是白蔷揪着孟简的耳朵道,“如果他发现你又说谎了,今儿你就死定了!” “师姐!我没有!!!”孟简强压着嗓子疼道,结果险些落入池里,若不是白蔷及时将他拉住,估计得掀起不小的浪花。 此时,落座于宾客席首位的颜菁,目光不自觉的落到了对面家臣席首位的楚誉那里。身为多情浪子的楚誉,并没有回应她的目光,而是抓紧时间,跟邻座的右相二公子私语窃窃。 “这个跟着你们一起回来的少年,是什么来历。”话语间,楚誉的目光时不时投向父亲楚阖身后那个神秘的少年。 “不知。”燕离尴尬的道。 “你就偷偷告诉我一点,”楚誉咳嗽道,似有些许不满,“我就当不知道。” “不可说。”燕离守口如瓶,目光在此间与对座的白蔷相触,“之后国主会向大家宣布的。” “既然迟早都会宣告,”楚誉压低了声音,生怕被人发现他在和燕离窃窃私语,“那你就先跟我透露透露呗。” “不行。”燕离拿起桌上的酒杯自斟自饮道,“三公子还是不要多问了,国主有令,为人臣子只能听令行事。” “你是不是因为我没把你和你家娘子安排坐一起,所以在生我的气?”楚誉猜测道,“这一点我给燕将军赔个不是,这段时间太忙了,考虑不周,实在是考虑不周。” “不必。”燕离惜字如金。 “燕将军,你别这样,楚誉如果有什么得罪将军的地方,将军说出来楚誉改。”楚誉头疼的看着燕离,本来他将燕离安排到自己身边就是想为自己的兄长楚湮,打探一些有关于父亲在帝都期间的事情,结果没想到现在一筹莫展。 “不敢。”燕离将酒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这下楚誉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以前的燕离并不是现在的样子,虽然那时的燕离与楚誉也不是太熟。楚誉不带兵的时候,刚好是燕离在沙场上扬名的时候。他俩恰好代表了雁国的不同时期,但是若真论带兵打仗,那肯定还是楚誉要更厉害。毕竟,当年的楚誉,可是东霁十大名将之一,经常穿着一身青色的战甲深入敌阵,然后满身鲜血斩将夺旗。 雁国公楚阖虽然有五个孩子,但是对于每个孩子他都非常看重。随着那些年的兵荒马乱,渐已成为过去,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楚阖也借机随便找了个理由,夺了楚誉的兵权,并把他的这个儿子从军队中换了下来。 一开始,楚誉自然是不开心的,于是成日借酒消愁,声色犬马,久了之后想开了,看淡了,也领悟到了父亲的良苦用心,但是那时的他却已渐渐变成了如今的模样。尽管,他依然提的起刀,但是却再也难像当年那样,登高一呼,万人来应。 看着如今来不及卸下甲衣便匆匆赴会的燕离,楚誉的心中忽然有一丝不知从何说起的悲凉,或许,比起现在的衣食无忧,他其实更怀念的还是那些年驰骋沙场的日子。 然而,时光如流水,往事不可追。 【故国神游】 第九幕【觉醒时】 - 逐鹿客 - 君玉珩 “当时看见这玄衣无垢的时候,寡人吓了一跳,以为那玄国主当年没死。”楚阖将叶轻娆为他刚满上的酒一饮而尽,“这兄弟俩长的当真是一模一样。” “早些年便听闻这玄国主有个弟弟,没想到居然传闻是真的。”燕淇在席间若有所思,“可是,他为何会出现在帝都。” “国主是在哪里遇见这玄衣无垢的?”叶轻娆好奇的看着楚阖,楚阖严肃道:“王宫大内,天子左右。” “这玄衣无垢是如何从一个并不存在的传闻,摇身一变到了天子左右?”燕淇疑惑着忘了饮尽酒杯中的酒水。 一旁的叶轻娆若有所思:“会不会当年死的玄国主是这并不存在的玄衣无垢,而如今帝都的玄衣无垢便是当年的玄国主?” “居士的意思是,这玄国主根本没有死?”燕淇接话道,一旁有些微醺的楚阖笑了:“这个待会再说,咱们先喝几杯。” 话音落下,楚阖开始为燕淇斟酒,令燕淇倍感惶恐:“使不得,国主使不得。” 楚阖:“今日是家宴,席间无君臣!” 燕淇:“为臣惶恐!” 楚阖:“那就喝一杯平复下心情。” 话语间,楚阖也欲为叶轻娆斟酒,由于二人之间有些距离,叶轻娆赶忙双手捧起酒杯。楚阖见状笑道:“近日,泾渭关以北似有西霁军队在活跃,不知居士对此怎么看?” 叶轻娆:“泾渭关以北乃是闻名天下的荆棘森林,所有进去的人或动物都不可能活着出来,与荆棘森林相邻的则是绝龙山脉,跨过绝龙山脉便是咱们东霁的夙国。近期听闻夙国消失多年的储君已归来,想必此事应与他有关。” 楚阖:“右相怎么看?” 燕淇:“臣以为,西霁的军队是在故布疑云,绝龙山脉纵贯九霄,荆棘森林又称不归森林,若是当真有什么动作,也不该是在泾渭关北活动,而是该在泾渭关以西。之所以在泾渭关北制造动静,想必是在旁敲侧引天下人留意这夙国储君已归的消息。” 楚阖诧异:“此话怎讲?” 燕淇:“据说,这夙国储君已成为北陆飒部之君侯,如今又坐拥近六千甲的赤焱武士,不久前墨国与夙国战事刚平。按照现在的局势推断,未来墨国与夙国必有一战,想必这西霁是想等咱们东霁再乱一次,以趁火打劫。” 当燕淇提到赤焱武士的时候,楚阖的目光落到了叶轻娆的坐席上,此时的叶轻娆正往宾客席那里看去。 经过刚才的短暂交锋后,叶轻娆的注意力时不时会被洛紫菱的一举一动所吸引。洛紫菱聪明且谨慎了许多,但这不意味着她放弃了对孟简的探查与试探,她在等一个机会,一个可以和孟简独处的机会,哪怕这个机会极其短暂。 此间席上,孟简狼吞虎咽,吃惯了粗茶淡饭,偶尔吃一次山珍海味难免会克制不住难看的吃相。一旁的白蔷看不下去了,直接将不少美味从孟简的面前移到了此时有些怅惘的颜菁案上,希望他可以稍稍收敛一点。一来二往后孟简不开心了,试图从白蔷筷下争夺这些美食,可是孟简哪里争得过白蔷?结果一个不留神,便因为手伸的过长没把持住平衡而落入水里。不慎落水的孟简激起的水花,溅入邻座宾客案上的碗筷里,以及新衣上,可谓是洋相出尽。金桂阁内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这一刻汇聚到了宾客席上,原本沉默的楚阖等人也在此间被台下的嘈杂所吸引。 狼狈的孟简在众人的目光中默默爬回了原位,这可把白蔷给尴尬死了,位于对面的楚阖见状冷笑不言,席间众人私语窃窃。 未等贵宾席上的楚阖发问,一旁的叶轻娆主动站出来请罪,楚阖这才明白刚刚落水的是叶轻娆的徒弟,而且看样子应该还是她多年前带到雁国的那个男婴。楚阖倒也没有责怪于谁,只是让楚誉安排人带孟简下去换身衣服,以免着凉了。话语间,楚阖多看了孟简几眼,总感觉似是在哪里见过这类似这少年的眉目,但却也没有多问于叶轻娆。 得楚阖准许之后,孟简于案前揖手拜退,这时楚誉安排的舞姬们在此间缓缓登上金桂阁中庭,所有人的注意力也在这时被悄然转移。没有人会意识到,当孟简离开金桂阁时,一个名叫洛紫菱的女人也在不经意间,悄然退场。 歌舞声中,众人不亦乐乎,很快便忘记了适才尴尬的场景,楚誉时不时会往宾客席上投来关切的目光,但并不是给颜菁,而是那位他心心念念的洛姑娘。 孟简离场的时候,楚誉并没有在意,他巴不得看不见这个晦气的家伙,但是当他发现那位洛姑娘不见时,楚誉忽然回忆起这洛姑娘说过,其实她想找的是孟简,一想到这里,楚誉开始担心这孟简会不会在和洛姑娘相见后说自己坏话,几经纠结过后,遂也在歌舞升平中,悄然离席而去。 宴席上,颜菁的目光几乎没怎么离开楚誉,在看见楚誉离开后,颜菁假装身体不适悄然离席,实际上是去追楚誉了,看样子是想和他做个了断。 白蔷本想阻止她,但是颜菁去意已决,此时的白蔷左右皆是空席,她尴尬的看着对面的燕离,燕离的目光在与白蔷相触后,变得非外温柔,他举起酒杯与白蔷遥相敬酒,白蔷一饮而尽,并在心中暗骂楚誉这是怎么安排的座位。 待到楚誉离席后,叶轻娆方才发现那个不明来意的黑衣教徒,早已在此间不见踪影。此时的叶轻娆并不知道这个黑天教徒的真正来意,但是她断定那个女人一定是冲着她徒弟来的。 不祥的预感渐渐笼罩了叶轻娆的心头,她想找个机会暂且先退下去,但是楚阖这时喝高了拉着她不让她走,非要跟她回忆当初第一次相遇时候的场景,这可把她给愁坏了。 离席后的孟简在公子府家仆的带领下来到了府中一处比较僻静的屋门外,这一路上孟简感觉这位带路的家仆有点古怪,但是又说不出哪里古怪,主要是问他问题不理不答,看这仆人的神色又有些魂不守舍,孟简以为是楚誉没事喜欢虐待自家仆人所以导致的,也就没有多管。但是,当这个家仆把孟简带到了这间屋门外,孟简明显感觉这间屋子有些不对劲。 太安静了,安静到他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 未等孟简询问这是那里,那位家仆便转身退去,留下一头雾水的孟简,有些不知所措。这时,寒风凛冽,在他面前的这间屋子不推自开,正常人看见这种情况肯定拔腿就跑了,孟简当然也是正常人,他心想今晚儿怎么这么邪门,本想转身离开,可是身体却不知为何不听使唤,在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驱动下走入了这间屋子。接着,屋门缓缓合上,一个身着黑衣的女子小心翼翼点燃了屋里的烛火,孟简这才想起,自己其实不久前好像见过这位姑娘,那时她正扶着今夜坐于他身后的那位姑娘下马车。 这间屋子,便是先前楚誉安排给洛紫菱的屋子。未等青萦向孟简介绍自己,猩红的双眸再一次成为明灭烛火下所有恐惧的源头。消失的洛紫菱悄悄地释放出如蛛网般密密麻麻的精神游丝,她突然出现在孟简的身后,并伸出她那纤细而苍白的手合于孟简的脸颊两侧。 “你是谁?”孟简问道但却无法动弹,“你要做什么?!” “我知道你此刻心中正有很多疑惑,没关系,现在就让我来帮你一一解答。”洛紫菱在孟简的耳边轻声细语道。 孟简只感觉她的声音有些空灵,而自己渐渐困意来袭。洛紫菱身上散发的淡淡幽香在此间连同她的声音一起,顺着此刻密布的精神游丝缓缓渗入孟简的灵魂深处。 朱唇轻扬起时,在她身边的青萦小声默诵着古老的铭文,以她们三人为中心,密布的精神游丝化作一张牢不可破的茧将洛紫菱、孟简、青萦三人笼罩。这一刻,洛紫菱等了不知道有多久。当精神游丝完全渗入孟简的灵魂,很快面前这少年究竟是不是她要找的那人,将自有分晓。 …… 这世上,有人害怕黑夜,有人却深爱黑夜。但若让所有人身处看不见一点光亮的夜里呢。孟简醒来时,便身处于这样一个夜里。他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他伸出双手却看不见双手。 “有人在吗?”孟简呐喊道,但是却没有人回应,除了黑暗便是无尽的黑暗。对此他倒是没有感到害怕,虽然能明显感受到自己正心跳加速,但是直觉告诉他不能这样坐以待毙。于是孟简开始在这无尽的黑夜中奔跑。 他不知道跑了有多久,但是他却感受不到一点疲惫。他不知道他还能跑多久,于是他一边跑一边喊。这时,黑暗中似乎有什么听见了孟简的呼喊,于是一片星辉在此间落下。 漫长的黑夜因为孟简的呼喊,终于有了几星微弱的点缀。奔跑的少年似是看见了希望,所以没有停下,他还在奔跑,并且一边奔跑一边呐喊。无尽的黑夜里,游荡着的刺骨寒风,或许是听到了少年的呼喊,遂吹散了天幕上些许的黑暗,将星辰与月送于他的眼中。 这时,少年还在奔跑,但是他却已经不再呐喊,直到明亮而皎洁的月光洒落在少年的脚下,少年停下了他的脚步。 借着星辉与月光,少年渐渐看清了眼前这个世界的模样。无尽的尘埃成环状萦绕着天幕上的繁星,好像触手可及,但是却又如梦似幻。 整个世界如同一座枯寂的坟场,而这座坟场仿佛在许久以前便埋葬了另一个世界。深藏在少年内心深处的孤独感,随即缓缓涌上心头。他本能的蜷缩在这无尽的黑暗里,试探性地问道:“有人在吗?” 这是他最后的问,但依然没有人回他。 不知从何而来的寒冷在此间缓缓将他包围,他尝试细嗅着活着的滋味,但是他发现自己嗅不到任何气味。部分感官不知何时被剥夺,然而当他再次起身准备继续奔跑时,星光与月光突然熄灭了。 这一次,少年没能再像之前那般无畏。 他半跪在这片由另一个世界化作的坟墓上,开始放肆哭泣,黑夜并没有因此而流露出一丝同情。当孤独感占据了他的内心之后,接踵而来的便是恐惧,对于未知的恐惧。 当恐惧缓缓涌入少年心头,淡淡的幽香重新打开了少年的嗅觉,但没过多久,一股浓烈的腥臭味将这短暂的幽香取代。 黑暗中,少年隐约听见有野兽撕咬血肉的声音以及缥缈的野兽喘息。他感觉黑暗中有一双眼睛在看着他,但是他却不知道那双眼睛究竟在哪里。风中游荡的腥臭味与缥缈的野兽喘息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浓烈。 少年心中的恐惧也越来越重,他握紧了手中的拳头。这时,一声刺耳的咆哮在耳边响起,令人窒息的黑夜随着这一声咆哮,再一次星月齐辉。 那一刻,少年看清楚了这真实的恐惧究竟是何模样。那是一只可怕的巨兽,拥有着黑色的眼睛血色的瞳孔,锋利的獠牙以及如狮虎般的体格。 这只巨兽围绕着少年来回盘旋,恐惧麻痹了少年的行动力,令少年动弹不得。巨兽似乎发现了这一点,遂缓缓张开血盆大口,准备将少年撕咬至血肉模糊。 “我就这样死在这里了吗。”少年闭上眼,似乎已经接受了这个结局,遂在内心自问自答道,“太遗憾啦,还有很多事没有做完。” 当死亡真的降临之时,少年心中的恐惧反而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释然与坦然。而先前这只由恐惧化作的巨兽,也在那一刻消失不见,当少年再次睁开眼时,他意外的发现,无尽的黑夜化作了华丽而又古老的宫殿,而他却满身大汗半跪在这座宫殿的正中心。 少年环顾四周,尽是一群身着黑衣的女子。她们肤色白皙而无血色,眼眸猩红却又深邃。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少年出现的那一刻起投向了远处孤独的王座上,一位鹤发童颜的少年。 那个少年身着一身银色的甲胄,手握一柄幽蓝色的细窄长剑,与周遭景物格格不入,其神态庄严而又肃穆仿佛一座威严的神袛。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孟简起身,一步一步穿过这死一般的沉寂,向孤独的王座走去。没有人阻拦他。似乎这一幕是在场所有黑衣使徒渴望看见的一幕,她们开始小声吟唱着孟简听不懂的古老歌谣,直到他来到这冰冷的王座前,与王座上的那位少年四目相对。 王座上,那双幽蓝色的眼眸好奇地打量着面前已被汗水浸透衣衫的孟简,孟简也同样在打量着面前的这个少年。当孟简完全看清了少年的模样时,他震惊地发现原来那位少年,除了眼眸与发色与自己不同之外,其它竟和自己一模一样。 “你是谁?”孟简下意识地开始往后退。 “我是黑夜的化身,亦是黑夜的主宰。”少年用近乎白玉之色的左手拖着脸颊,倚坐在这孤独的王座上,高贵而又冰冷地对孟简道。 “为什么,你会和我一模一样。”孟简摸着自己的脸问这位少年,少年笑道:“因为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我是谁…”孟简忽然问道,但是他这句话并不是在问面前的少年,而是在问自己,“对,我是孟简。” “不,你不是孟简。”少年缓缓挥动他的右手拔出了那把藏于幽蓝色剑鞘中的古剑,并将剑柄递给了此时不知所措的孟简,“你是朔,是无尽之黑夜,是混乱之源泉。” 少年话音刚落,孟简的脑海中开始翻涌着过往千年里,那些尘封于太古神话中的过往记忆。他看见自己挥动少年递给他的那把剑将神明的头颅斩下,并站在累累的白骨之上放肆狂笑,脚下无数身着黑衣的女人对他顶礼膜拜,这时一个手握血黑色长刀的男人带着一群身着重甲的武士从天而降,并与他展开厮杀。 天地在这场刀剑纵横中化作坟墓,星辰与月被此间激起的无尽尘埃所笼罩,最终孟简死在了持刀人的刀下,但是,一切并未就此结束。记忆里,临死前的孟简挥动古剑,趁那人不备将之刺伤,然而这场幻梦便烟消云散。 孟简的思绪随即被拉会这座古老的王宫,王座上,他凝视着这个优雅的少年,少年也在凝视着他。 此时的孟简,有些惊慌失措,但是他却很清楚的意识到,自己是孟简,而不是任何人,他感觉面前发生的这一切实在是太过于诡异,遂一边后退一边道。“我是孟简,我不是你说的那个什么朔!我不是!” “不要回避你的命运。”少年冷笑着挥动了手中幽蓝色的古剑,指向王座下那些女人,“不要让她们失望。” “混乱即是秩序,混乱造就秩序。” 随着少年目光渐冷,王座下的黑衣女人们纷纷揖手朝拜,并大声颂道这两句话,而后少年的笑声戛然而止,幽蓝色的古剑贯穿了孟简的心脏,剧烈的疼痛由心脏处的伤口蔓延向孟简全身各处。 王座下,那些身着黑衣的女子正放声吟诵着这歌谣的高潮部分,像是在进行着一场等候已久的仪式。空灵般的声音回荡在这座古老的宫殿内,鲜红而炙热的血顺着古剑的剑锋很快便将这孤独的王座染成血色。 孟简很清晰地感受到这最真实而漫长的疼痛感折磨,但是他无法动弹,无法回避,直到最后一滴血流尽,任凭孤独与恐惧连同寒冷将他萦绕。 当吟诵的歌谣也渐渐到了尾声,王座上,少年癫狂的笑并未就此结束,对于少年而言。这一刻似是早已等待多时。痛苦中,孟简疲惫的合上了眼睛,当他再度睁眼之时,之前的一切如幻梦般幻灭。 孟简回到了誉公子府,那间属于洛紫菱的屋子,但是眼眶里的眼白却变成了黑夜的色彩,而原本明净的瞳孔,也在这一刻彻底被猩红的血色取代。 秋叶城中,无数身着黑衣的女子在这一刻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她们开始朝着誉公子府邸汇集,并一边靠近一边吟诵着古老的歌谣,引来不少路人的围观驻足。 此时的洛紫菱,彻底展开了她原本快只剩下骨架的羽翼,藏于她苍白皮肤下的血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缓缓变黑。猩红的眼眸里,无尽的贪婪与欢喜在疯狂的翻涌,混乱的力量顺着她那双贴着孟简的手不断滋养着先前洛紫菱身上留下的伤。 从现在到过去。 原本快只剩下骨架的羽翼此刻也因为她从孟简灵魂深处获取的力量而重生血肉,并且随着吸取的力量变多,她的模样也在发生缓缓变化。这个肤色苍白如白蜡的女人竟开始有了血色,一旁的青萦被眼前的这一幕吓到了,不断地喃喃,“混乱即是秩序,混乱造就秩序。”却并没有意识到,此时,那个被她们控制的少年,已经醒了。 黑色的眼眶中,鲜红的瞳孔以睥睨之姿环顾四周,眼神里既有好奇亦有愤怒,当这双如魔神一般的双瞳完全睁开之时,黑色的火焰将精神游丝编织的茧在顷刻间化为乌有,沉睡多时的孟简,也自这一刻从幻境中彻底醒来。然而,悲伤的是,此时的孟简却已分不清眼前的这一切到底是不是幻觉。 谁也无法预料到接下来他会做什么。 包括他自己。 【故国神游】 第十幕【风麒剑】 - 逐鹿客 - 君玉珩 洛紫菱并没有意识到孟简已经醒来的事情,但是她已然确定这个人就是当年那个被赤焱武士带走的婴儿。原本,她的使命便只是将孟简的灵魂唤醒,但是当她发现从孟简灵魂中摄取的混乱之力有助于她修复过去的伤口时,贪欲剥夺了她的理智。 苍白的手臂上黑色的筋脉暴起,淡淡的幽香随着被孟简用黑色火焰点燃的精神游丝消散殆尽。孟简缓缓转动眼眸,环顾周遭的一切,眼神既陌生又冷漠,只是片刻,黑色的火顺着精神游丝触及正处于忘我状态的洛紫菱,灼伤感瞬间唤醒了她,她赶忙收起羽翼连退数步,而孟简却在这时将她拉住。 黑色的火焰在这一刻缓缓熄灭,死一般的恐惧涌上了洛紫菱的心头。当孟简的手触碰到她时,她竟发现身体已不再受自己控制,转眸间她想向身旁的侍女青萦求助,却发现此时的青萦已经被黑色的火焰点燃,并且似乎是感觉不到疼痛一般,不断在口中喃喃“混乱即是秩序,混乱造就秩序。” 当这黑色的火焰完全熄灭之时,青萦便将是一具行尸走肉。惊恐的洛紫菱,目光在这时与孟简血黑色之眼相触。一种古老而熟悉的巨大压迫感令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以及孤独。这是刚刚她附加在孟简灵魂深处的两样事物,当时她这么做是为了唤醒藏匿在孟简灵魂深处的那个生命,常人若是经受了这两样事物附加,很快便会崩溃至死。但是,现在孟简把这两样东西变本加厉地全部还给了她。 此时的孟简,不再是孟简! 尚未完全觉醒的他是已近乎十四阶“无我境”巅峰的水平!而在他面前的黑天教长,不过才十二阶“造化境”中期! “刚刚,是你在喊我吗?”孟简将惊慌失措的洛紫菱搂入怀中,并在她的耳边轻声细语道,“现在,我听见了。” 他像一只猛虎细嗅猎物一般贪婪地吮吸着她身上残留的幽香,而洛紫菱只能像一只被扼住咽喉的猎物,发不出任何声音,丝毫动弹不得。细嗅间,孟简缓缓将先前洛紫菱从他这里夺走的一点点力量连本带利地收回,她的饱满的皮肤渐渐开始枯萎。 “我没有给你的,你不能拿走。”孟简冷笑。前一刻,贪婪而又享受的洛紫菱,这一刻被痛苦与恐惧包围,她感受到了最真实的疼痛与折磨,身上的血气渐渐退去肤色重新回到了过去的苍白如蜡,并渐生褶皱,好不容易修复的羽翼也在这时慢慢凋零,而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痛苦的哀嚎,祈求,但是当她张开口时,才发现原来自己的声音已经被孟简剥夺。 “你若不客气,我也不客气。”孟简鬼魅地笑道,她不知道接下来,等待她的命运会是如何。但是,她开始意识到,原来她费尽心思唤醒的,并不是什么仁慈的主,而是一只可怕的怪物。 一片又一片血色的羽毛缓缓落下,孟简黑色眼眶里的血色变得越发鲜艳明亮,就像是两团点燃于黑夜中的赤色火焰。 …… 离席后的楚誉把公子府逛了一圈都没有找到孟简与洛紫菱。他跑去了门口问看门的护卫,护卫说这期间没有人离府,于是几经思索,楚誉推测可能他们还在府中。 这时,暧昧的灯影下,一个如玉雕琢的女人令楚誉眼睛一亮。由于距离太远,他看不清这是今夜宴会上哪家千金,遂暂时将找孟简和洛紫菱的事情先放在了一边,赶忙上前搭讪:“姑娘,迷路了?在下楚誉,是这座府邸的主人,需要帮忙吗?” 结果,待这位姑娘转身,楚誉定睛一看原来是被他当作妹妹甩掉的颜菁:“怎么是你?” 颜菁:“别误会,我是来道歉的。” 楚誉:“道什么歉?” 颜菁:“为我那个不懂礼数的小师弟给你赔个不是,希望你大人不计小人过,我会好好看着他,不会再让他来打搅你的好事。” 楚誉:“我并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鲲鹏又怎会与蚍蜉一般见识?你还有别的事情吗?” 颜菁眼睛一红,本想说什么但是话到嘴边却又改口:“没事了。” 楚誉:“那麻烦让一下。” 颜菁站在原地没有让步,楚誉眉头一皱也没有发火,只是绕开了颜菁。事实上,当初楚誉与颜菁在一起的时候他还不知道颜菁是天琼城会长的女儿。 那时候颜菁刚来秋叶城。 直到一次与楚阖的信件往来中,楚阖再三嘱咐他要好好关照一下颜枫在秋叶城客居的女儿,楚誉这才知道了颜菁的真实身份,遂打消了找个机会睡了她的龌龊想法,并以冷暴力的方式渐渐与她疏远。 当楚誉与颜菁擦肩之时,颜菁抓住了他的手,楚誉不解的看着颜菁没有说话,而是一根一根地掰开了颜菁抓住他的手指,冷漠道:“我们已经结束了。” 当听到楚誉亲口和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的心死了。其实,颜菁只是想确认一点,现在她也确实得偿所愿。 这时,洛紫菱的住处传来一声凄厉的哀嚎,楚誉赶忙挣开颜菁的手,留下颜菁一人在原地默默地落泪。 有时候,真不知道该怎么说楚誉是好,这楚誉这来的不晚也不巧。他初到洛紫菱门前时侧耳倾听,但是却听不见一丝声响。屋里烛火通明亦有人影随烛光摇曳,于是楚誉点破纸窗,通过这窗门小口窥探里面发生的一切,结果却看见孟简正搂着洛紫菱,洛紫菱满脸痛苦神色,看起来像是孟简欲行不轨之事的样子。 这楚誉哪能忍,随即一脚踹开了屋门,大喝道,“孟简!你放肆!” 洛紫菱见楚誉来了,艰难地开口道:“快走…”但是楚誉没听见,而见到楚誉后的孟简,却将洛紫菱扔到了一边,然后抓来他身旁已经变成一具行尸走肉的青萦。 楚誉困惑地看着眼前这一幕:“你小子这是要做什么?” 孟简没有回答他,而是咧起嘴角冷笑。 “问你话呢!”楚誉的手放在了他腰间的刀上,下一刻,孟简当着楚誉的面将青萦化为灰烬,这哀嚎声直接响彻了整个公子府,直接把身经百战的楚誉吓傻了,楚誉赶忙关上房门,掉头就跑,一边跑一边喊:“来人!快来人!快来人啊!” 金桂阁中,原本的歌舞升平也被这一声凄厉的哀嚎打破,所有人都在这一刻放下了手中的事情,议论纷纷。贵宾席上叶轻娆赶忙向楚阖请示代为探查,楚阖想了想,决定亲自去看看,并示意一直默默站在他身后的那个黥面少年一同前往。于是原本在金桂阁的众人一起朝着哀嚎声源处赶去。 此时的孟简,眼中的目标只有楚誉。 前几日的屈辱感随着刚刚楚誉的出现重新被唤醒。他像是死神一般推开了屋门,在楚誉的身后慢慢追赶,并享受着这位东霁名将散播在沿途的恐惧感。 不少家丁闻声纷纷赶来,楚誉见到这些家丁时指着身后的孟简,大声道,“抓住他,抓住这个怪物!每人一千金!” 孟简冷眼扫视面前众人,挺巧。 恰是前几日在大街上羞辱他的那几人,正好新帐旧帐一起算了。这些公子府的家丁一瞧,哟?孟简?一个人,心里乐开了花,抓住他每人有一千金可以拿,正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些家丁纷纷抄起棍棒冲了上去。 孟简冷笑,毫不避让。这些家丁不过是凡武四到五阶的水平,他只需要一根手指便可以让他们粉身碎骨,但是如果一下子都杀了那就太没意思了,既然有人来找死当然得先玩玩。 孟简接住了第一个打向他的棍子,并直接拧断了那个家丁拿着棍棒的手,清脆的骨折声令孟简感到欢畅,随后一脚将之踢飞,那个家丁直接撞到了柱子上,大吐一口鲜血,看样子脊椎应该是断了。 接着身后袭来的棍棒被孟简头也不回的接住,他直接将那人反摔到面前,一脚踩在这个从背后偷袭他的家丁胸口上,直至鲜血染红了孟简脚下的路。其余的家丁们面面相觑,感觉今日的孟简简直就是一个活生生的怪物,他们开始犹豫,不敢上前,直到楚誉在远处大喊:“一人两千金!杀了他,杀了他!!” 孟简听罢,血黑色的双瞳如神袛一般冷冷扫视着众人,最终锁定了远处的楚誉。众家仆一拥而上,孟简只是叹了一口气,这些家仆便大吐一口鲜血,反向被震飞。一阵阵清脆的骨骼碎裂声此起彼伏响起在这狭窄的长廊,这些家丁看样子是死透了。 十四阶“无我”巅峰, 以杀意杀人无形! 楚誉:“不,这不可能!” 此时的孟简,如同杀神般恐怖,他一步一步朝着楚誉靠近,踩着这些家丁的尸体,余光间,前几日骂他是杂种的那个家丁似乎还有一口气。于是孟简当着楚誉的面,将那个家丁拎起来,拧断了脖子,这下,楚誉直接被吓得腿都软了,一步也走不动。 “我可是雁国公之子!”楚誉恐惧道,“你别过来!杀了我,你的师姐师父都吃不了兜着走!” 孟简将拧下的人头扔向楚誉,鲜红而炙热的血直接染红了这一路,空气中漫散着血腥与恐惧。楚誉还在不停的呐喊着,“你别过来!!我求求你别过来!!!” 面对九阶巅峰武者的哀求, 孟简仿佛根本听不见似的。 他一步一步踩着楚誉的恐惧。 并享受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切。 “你不要再过来了!”楚誉哀嚎道,但是孟简并没有理会。血腥味越来越浓烈了,楚誉能嗅到那是此刻站在他面前的孟简的味道。 他从未想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天。 会如此的狼狈,会如此的恐惧,更想不到给自己带来这种体验的,竟是被他打心底里瞧不起的小男孩孟简。 他曾想过自己有一天会以什么样的方式死去,但是遗憾的是如今即将到来的命运是他从始至终都没有想到过的结局。 不是死于马革裹尸,又或是温香软玉美人卧榻,而是一堆横七竖八的尸骸之间,自己则连一点反击的余地也没有。 “还有什么要说的吗。”这一天,孟简等了很久,他终于说出来他想要说出的话。 “孟简,我错了!我给你师姐赔不是,给我个机会!”这是楚誉最后的呐喊,“我求求你!这次我真的知道错了!” 但是,孟简已经来到他的面前,并将血淋淋的左手放在了楚誉华贵的衣襟上。对于楚誉的哀求,他无动于衷,只是淡淡到,“我说过,我会杀了你。” 孟简不知道眼前是真实的梦境还是幻觉,但是既然有机会让他宣泄之前楚誉给他带来的屈辱,他自然不会放过。 此时的楚誉感觉自己窝囊至极,不停地在口中喃喃,“你这个怪物!怪物!!” 孟简笑着用手扼住了楚誉的咽喉。 晚风吹散公子府弥漫的血腥味,很快楚誉将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无数精神游丝在此间由孟简身上散开,向楚誉蔓延伸展,当这些精神游丝完全将楚誉覆盖,黑色的火焰将点燃楚誉的灵魂,之后他将化作一具仍由孟简摆布的行尸走肉,而在此前,孟简会让楚誉感受到什么是最真实的孤独和恐惧,就像刚才的洛紫菱那样,以为自己得到了想要的,结果在一瞬间失去所有。 “楚辞,保住楚誉的性命。”当楚阖与众多宾客赶到现场时,他看见了孟简正要夺走自己孩子的性命,那一刻他没有半点犹豫,便下了这道旨令。 一旁的众人包括叶轻娆都没有想到,按理说应该先加以阻拦才是,可是楚阖没有,而是果断道,“杀了那个怪物。” 楚阖话音刚落,那个一直跟在他身后沉默不语的黥面少年拔出了楚家的家传之宝风麟剑。那是一把长五尺四寸的细窄长剑,剑身上雕镂有古老的铭文,通体呈青玉之色。 那一刻,纹在楚辞脸上的风麒麟,随着出鞘的风麟剑,在月光下发出淡淡的幽光,萦绕在楚誉身边的精神游丝被暴走的风刃斩断。 “小师弟!!!”混乱中,与众人一同赶到现场的白蔷和颜菁异口同声,对着远处的孟简喊道,但是孟简根本听不见。 “简儿!快住手!”叶轻娆忍不住想冲上去,但是却被楚阖一手拦住。此时的孟简并未完全觉醒,而拔出风麟剑的楚辞,则直接唤醒了这把剑中沉睡的神兽风麒麟。 作为传说十二神兽之一的风麒麟,它与其它神兽很不一样。自千年前“朔”以血祭之法将神兽们的肉身毁去,风麒麟便选择栖息风里。 后来,得天帝垂怜,十二神兽通过“血之契约”的方式重获新生。(千年前,“朔”为从十二只神兽的血脉中提炼太古魔神的力量,将它们的躯体血祭,直到后来“晞”杀死了“朔”,十二只神兽方才从黎明的曙光里得到天帝赐予的重生,但是作为代价,这十二只神兽必须与人族签订象征共生关系的“血之契约”。所谓的 “血之契约”,即以血为誓,挑选一个人类家族,与之家族长签订血脉共生的契约。神兽将自己的生命与这个家族的血脉进行捆绑,并对这个家族世代进行守护。被神兽所守护的家族中,每一代将会有一位家族成员随机获得神兽的部分力量。若与神兽签订契约的这一族之血,在往后的岁月里,因为种种原因,未能得到传承而绝后,那么与这个家族签订契约的神兽,也会迎来死亡。“血之契约”所蕴含的,是“传承”与“守护”的意义。) 性格古怪的风麒麟放弃了这个重获肉身的机会,并挑选那时还是个铁匠的楚氏祖先,与他签订契约,同时命他收集自己被“朔”毁于过去肉身,以风刃辅以赤色火焰,锻造出了这把风麟剑。自此,风麒麟转而栖息于风麟剑中,并以这样的方式守护着楚氏一族的血脉,直至今时。 “心武之境!这人看起来年纪轻轻,竟能达到这传说中的神武进阶!”一旁观战的燕淇被眼前这一幕吓到了,他似乎已经猜到为什么楚阖会将风麟剑给予这个少年。 与得到天纵牙认可遂赐予力量的云凡不同的是,持有风麟剑的少年是直接施放了剑中神兽,并与之并肩,而不是在渴求剑中神兽的施舍。 靠施舍得来的只不过是施舍。 靠领略心武之境,从而解除了禁锢的力量,才是沉睡在凡铁之中真正的力量!而风麟剑并不是一把普通的剑,风麟剑即是风麒麟本身!众人皆为少年的身手而惊叹:“这就是步入“心武之境”的模样吗!” 无数道风影汇聚成咆哮的风麒麟,以强劲的风刃撕裂了孟简的臂衣, 围观众人看到这一幕再次震惊!这是他们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神兽风麒麟! 原本正要夺走楚誉性命的孟简,在这一刻如触电一般躲过了手持风麟剑的楚辞致命一击,并以一掌打散了无数道风影所凝结的风麒麟。散落的风重新汇聚于风麟剑的剑心,并在一息直接化作无形的风之铠甲将楚辞包裹。 此时,沉睡在剑中的风麒麟与楚辞合二为一!黑夜里,三道寒芒稍纵即逝,在孟简的身上多处留下了不均匀的切口。 原本湿漉漉的衣服不知被这个叫楚辞的少年所操纵的风刃又新添了多少道伤,疼痛感令孟简有所触动,他一声长啸挥动双手作乱舞,周遭的景物在孟简挥动双臂期间不均匀地破碎,楚辞以剑化气,只是瞬息功夫,这个手持风麟剑的少年连刺十剑,将此时接近暴走的孟简压制在了拐角处。 “好快的剑。” 刚赶来的燕离在心中发出惊叹,他将白蔷挡在身后生怕她受到四泄的剑气波及,而白蔷则非常担心她的小师弟安危,顾不得危险想要冲上去,可是燕离并没有放她过去。 越来越多的人陆陆续续赶到现场,并围观了这场激烈的厮杀。前一刻受惊的楚誉这一刻趁机逃离了危机,与楚阖等人并肩而立。 手持风麟剑的楚辞见楚誉脱离危险却并没有收剑的意思,他接到的命令是杀了面前这个入了魔的少年。淡淡的青光在这黑夜里交错纵横,令人目不暇接,原本嚣张至极的孟简在四面八方朝他袭来的剑气压制下连连败退。 此时的楚辞,一声大喝,周围的风在他弹指间化作风刃,混杂着剑气在孟简的肩上、手臂、背部、脸颊留下不同程度的剑伤,叶轻娆再次想冲上去,结果就在这时,风麟剑贯穿了孟简的左肩,将他死死钉在了这条长廊的石柱上。名叫楚辞的少年手握剑柄,凌空一跃对着孟简的头部就是三连踢。孟简的嘴角开始渗血,但是眼神中的血黑色却并未因此而退去。 楚辞右手握紧剑柄将风麟剑往前再次推进了几寸,剧烈的疼痛令激发了孟简的愤怒,他咆哮着抓住楚辞的双肩,楚辞丝毫不避让,并以左手操纵游走在周围的风刃朝着孟简的腹部猛击。孟简猛然发力,包裹着楚辞的风之铠甲随即破碎。 风麒麟的哀嚎声游荡在游荡的风里,楚辞清楚的听见了自己肩骨碎裂之音,但是却没有丝毫的退让和胆怯。众目睽睽下,这个名叫楚辞的少年,以十一阶“造化境”配合风麒麟附体,将近乎十四阶“无我境”的孟简彻底压制。 数不清的风刃从四面八方汇聚于楚辞掌心,并于一瞬间灌入孟简体内,然后由体内爆裂开来,孟简大口的吐着鲜血,他感受到了自己五脏六腑碎裂的痛楚,这是刺骨而又撕心裂肺的疼痛。 公子府内,那条堆满尸骸的长廊在这一击后缓缓坍塌,四溅的碎片令众人不得不回避,轰鸣声里,周遭的景物随即破碎成一片废墟,巨大的尘埃令人们呼吸困难,睁不开眼。望着废墟中,血肉模糊的孟简,白蔷随即昏阙过去,一旁的颜菁早已泣不成声。 这时,众人的耳边忽然响起一阵吟诵歌谣之声。这声音好似从遥远的山谷中传来的空灵之音,随后黑夜里,一个个身着黑衣的女子如鬼魅一般出现于众人面前。楚阖忽然想起今日进城时看见的正是这些女子。警觉的燕离立马拔出剑,大喊道:“保护国主安全!” 早已在周边戒备的雁羽军闻声火速赶来,并在这无声的对峙中将楚阖与众多宾客挡在身后。与危险隔开。 叶轻娆明显感受到时间的流逝在降低,但是此时她却没有不能出手,她本想开启“十方之境”将孟简带走,但是却又害怕此时的孟简或是众多不受绝对领域影响的黑天教徒伤及众人,遂只能看着她们占据废墟而无能为力。 当喧嚣渐渐平息,废墟里,孟简与楚辞都已失去了意识,他们的血将这片废墟染成了血色。此时的孟简,全身千疮百孔,如同一个血人。那些黑衣女子刨开废墟的瓦砾之后,似乎打算当着众人的面将孟简带走,楚阖并没有管躺在废墟中的楚辞,果断下令道:“放箭。” 随着楚阖一声令下,雁羽军万箭齐发,楚誉露出了幸灾乐祸的表情,眼看孟简和这群女人即将被射成筛子,这时黑色的火焰再次燃起。 虚弱的洛紫菱姗姗来迟,在另一名黑衣女子的搀扶下,洛紫菱憔悴地挥动枯槁的右手,在虚空中画了几道铭文,催动黑天教古老的异术“归寂•黑炎”。随后,所有朝她们袭来的弓箭在那一刻被黑色的火焰化为灰烬,狂舞的黑色火焰在此间化作黑色的火龙朝众人吐息。 “保护国主!列阵!护!”随着燕离的一声令下,雁羽军高举盾牌强行抵御这黑色火焰的反扑。而这群黑衣女子却并没有要反击的意思,她们冷冷的看着众人,然后踩过燃烧的黑色火焰,缓缓消失在黑夜里。这黑色的火焰并未将她们灼烧。当她们触及火焰之时,火焰自然熄灭,为她们让出了一条路来,并在她们离开后截断了雁羽军的追击,令这些军人不得上前。 “黑天教?”楚阖煞有介事地看着叶轻娆,叶轻娆随即半跪在楚阖的面前,“请国主宽限一点时间,轻娆定会给国主一个满意的交代。” “当年我准许你带这个孩子定居秋叶城不是为了听你今天跟我说这句话的,穆勒卡丽。”楚阖的语气中夹杂着些许的失望,一时间竟没忍住喊出叶轻娆原有的名字,似乎是在暗示她不要忘记自己的使命和身份,以及一段关于她还是赤焱武士时候的一段过往。 众人闻声,一片哗然! 右相燕淇和他的儿子燕离,以及楚誉等人的目光纷纷在楚阖说出黑天教三个字的时候变得非常惊讶和复杂。今年的秋日祭实在是让他们意想不到,竟在一夜之间发生了如此大的事情,未等他们反应过来,楚阖大袖一挥,下令道,“立即封锁秋叶城,若遇身着黑衣的妙龄女子,一律格杀勿论。” 之前人们眼中和蔼可亲慈颜善目的国主,在这一刻变成了冷面无情的喋血枭雄,他的眼中有太多复杂而难以琢磨的情绪,或许只有叶轻娆才会明白,但是此刻她竟不知道该如何与楚阖解释。 仅在孟简伤及楚誉这个问题上便足以令叶轻娆百口莫辩!而楚阖现在似乎并不想理会叶轻娆,并且在转身后补充道,“若遇刚刚黑衣教带走的少年,届时一并击杀。” “诺!”此刻,作为孟简师姐夫的燕离接过楚阖的口谕,带着雁羽军火速离开公子府对黑天教徒进行追击。 望着燕离离去的背影,叶轻娆在心中思索,既已无法挽回局面,无论如何她都必须赶在雁羽军之前找到孟简,并将他带走。她相信,只要找到了孟简,到时候,萦绕在孟简身上的秘密,自会有她想要的答案。 此时的楚阖余光里,是废墟中刚刚与孟简鏖战的楚辞,“派人好好照顾他,不要有丝毫怠慢,他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听见没,誉儿?” 惊魂未定的楚誉赶忙半跪于地,“誉儿定用心照顾恩公,以报答恩公救命之恩。” 【故国神游】 第十一幕【真武】 - 逐鹿客 - 君玉珩 此时的秋叶城,正处于一片热闹喜庆的氛围之中。没有人知道刚刚在公子府发生了什么,虽然有动荡声从府中传出,但府外的锣鼓喧天很快便将之掩盖,所以没有人会留意到公子府有异样。 离开公子府后的雁羽军第一时间将秋叶城封锁,并安排精锐弓弩手警惕这传说中可以在黑夜翱翔的黑天教众,振翅逃离。 在燕离带人离开公子府不久,叶轻娆也不露声色地消失在了夜色中。此时的她比任何人都更要迫切的想找到孟简。 凭借她对秋叶城的了解,以及对黑天教的熟悉,很快她便将目标锁定在了一座被世人所遗忘的古迹之中。 对于黑衣教而言,夜色是最好的伪装。 秋叶城中,一处僻静破落的古庙内,此刻很是热闹。数十名身着黑衣的女子围绕着全身千疮百孔的孟简,不知在嘀咕什么。 在四位黑衣教司的搀扶下,洛紫菱来到了孟简的面前,用锋利的匕首割开了她的手心,将血滴在了孟简的伤口上。冰冷的刀锋划开苍白的肌肤,切开黑色的血管却流出了白色的血液。 当这一滴滴血浸润了孟简的伤口之时,模糊的血肉开始缓缓再生造化,接着其余身着黑衣的女子如此效仿洛紫菱,拿起锋利的匕首割开了自己的手心,并将白色的血滴在了孟简的伤口处。 昏迷中的孟简,感觉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在他的体内流动,原先被剧烈伤痛刺激至昏迷的他,缓缓转动了眼睛但是尚无力气睁开。 这是一座前朝时,黑天教的信徒们为黑天教修建的一座古庙,基本上在如今霁朝各国各地都有如此不同规模大小的古庙。 破碎的砖瓦,斑驳已爬满青苔的围墙,依稀可见这里曾有过的辉煌,那是一段属于黑天教的过往,也是曾经属于她们的辉煌。在那个时代,她们是人们唯一的信仰,没有人敢去质疑她们,因为在那时的人们眼中,她们就是神。 在被孟简抽走大部分精神力后的洛紫菱,很快便衰老至步履蹒跚,这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体会到死亡的恐惧。 她默默地看了眼昏迷的孟简,但是却不敢再有半点的贪婪和奢望,她知道自己如今的境地,是咎由自取,但是比起死亡,此刻她还有更崇高的事情需要去完成。 这座荒废的古庙中,四个黑天教教司带着数十名黑衣教徒正等着她这位教长发号施令。眼下,雁国的军队已经将秋叶城全面封城,若不是带着重伤的孟简,她们早已离开这里。 此时的洛紫菱倒是不太担心那些雁国的军队,以现在古庙里这些使徒,完全可以不费吹灰之力便轻易突围。 但仅限于天亮之前。 真正能够威胁到她,并让她担心的,只有那个家宴上与她短暂交手的赤焱武士。洛紫菱并不知道在这座城里,还有多少像她这样的赤焰武士。 凡人与神侍的战争是完全没有悬念的单方面屠杀,但是若是神侍对上神侍,情况就大大不一样了。经过家宴上短暂的交手,洛紫菱感受到了那个赤焱武士的实力绝对不是一个普通的赤焰武士,并且实力绝对在她之上。 因此,她非常担心与雁国军队的交手会惊动到这个赤焱武士,从而为她们带走孟简造成不必要的麻烦。此时的洛紫菱并不想让世人们知道黑天教已经卷土重来,所以能够低调点,她会尽可能低调点行事。 “教长,还有几个时辰就天亮了。”噼啪的篝火旁,一位教司问洛紫菱,“接下来该怎么办。” “天亮后,我们将无异于常人。”另一位教司见洛紫菱没有反应,遂提醒道,“届时,若被雁国军人发现我们的踪迹…” 此时,若是洛紫菱能够开启“十方之境”,正处于觉醒中的孟简将不会受“十方之境”的影响,并藏匿于静止的时间内,得以缓缓恢复伤口,但是洛紫菱已没有太多精神力去开启这一领域。她唯一能做的除了等待,别无他法,而时间,不多了。 洛紫菱凝望着远方的天色,一声长叹。只有孟简醒了,她们才能从他那里获取信仰之力。那是一股可以让她们在白昼里如同黑夜般强大的力量,届时,她们将不用再披着黑色的外衣出没于人世。如若现在强行带着孟简离开,一旦发生交锋,令孟简再受伤害,只怕一切前功尽弃。 经历刚才公子府的遭遇后,洛紫菱不敢再在此时对孟简下手。一是担心再次激怒孟简体内的“朔”,二是担心若对此时虚弱的孟简下手会直接要了他的性命,这无异于杀鸡取卵。 深藏在孟简体内的“朔”具有无尽的混乱本元之力,而这股力量便是这些追随朔的神侍们梦寐以求的信仰之力。她们可以通过从朔那里摄取混乱之力,化腐朽为神奇,并再次行走在白昼之下。 对于黑天教徒们来说,这股信仰之力充满了难以抵御的诱惑。而早年与赤焱武士作战遭受重创的洛紫菱,在唤醒孟简的时候,因为没有保持理智,过度地对这股深藏在孟简体内的力量进行摄取,遂得到了“朔”的惩罚。 而这些黑衣教徒却并不知道,此时的孟简已经渐渐有了意识和知觉。他睁开眼时,一只眼睛已恢复了正常的黑白分明,而另一只眼睛则依然是红黑相间。 如此秋夜,寒风刺骨,破庙里虽有篝火噼啪,但是孟简却感受不到一丝温暖,他尝试起身,但是失败了。周遭景物在他的眼中是晃动的,他无法集中注意力,身上伤口处的血肉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愈合,但是疼痛感却并未因此而衰减。 负责照看孟简的黑衣教徒们,在发现孟简已经苏醒后,行揖拜之礼,并通知了洛紫菱。于是,醒来的孟简成了这间破庙里所有人聚焦的点。 此刻的孟简,已经不是暴走的模样,他已经完全的恢复了理智和清醒,并且很清楚的记得刚才发生的一切,不同的是原本填满他内心的愤怒和仇恨,这一刻却被无尽的落寞所替代。 对于身边这些穿着黑衣的女子,孟简保持了警戒和敌意。但是现在他连动都动不了,不,是一动就会感到浑身剧痛,就像是有千万把刀在他动弹期间,陆陆续续刺入他的体内似的。 远处,天色破晓,应将入昼。 在众多黑衣教徒的私语间,洛紫菱缓步来到了孟简面前,并向他致歉忏悔。若不是她自报姓名,孟简根本不会相信此时在他面前的这个看起来像是六七十岁的女人,竟是今夜坐在他身后的那位公子府贵客洛紫菱。 “你又想做什么?”惊叹之余,孟简回忆起了晚上发生的种种,他不知道面前这个女人还会对自己做什么,尽管此刻她已露出了忏悔的模样,但是孟简却丝毫不想原谅她,并认为这一切皆是她在咎由自取。 “请求主人宽恕紫菱今夜的愚昧之举。”洛紫菱揖手跪拜在孟简的面前,“时机已到,请主人君临天下。” “我不是你的主人,你认错人了。”洛紫菱的话倒是把孟简给吓到了,孟简感觉这群人疯了,而他正被一群疯子包围,对于刚刚在公子府发生的一切,他不知道这些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但是下一刻,噩梦将再次将孟简缠绕。 “混乱即是秩序。”洛紫菱将双手交错放于胸前,接着在她身后数十名黑衣教徒接道,“混乱造就秩序。” 孟简听罢,脑海里开始不停地回荡着这两句话,他感觉有股力量似要破开他的躯体出来,但是又出不来,只能在孟简身体各处游走,每游经伤口处时,缓缓愈合的伤口便会加速愈合。孟简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感觉自己的身体不再是自己的身体:“你们这是又对我做了什么?我的头好痛啊!” “旧日的时代已经过去,新的辉煌即将到来。”洛紫菱敬畏道,“还请您重新赐予仆人们力量,以拯救这世间的万物众生!醒来吧,无尽的黑夜!伟大的君王!” “混乱即是秩序,混乱造就秩序!” 洛紫菱与孟简交谈间,那些黑衣教徒并未停止在口中念叨着刚才那两句话,循环的念叨令孟简头疼欲裂,这时他那只原本已正常的眼睛再一次重新被黑红色给替代。这一刻的孟简,露出了鬼魅而邪恶的笑容:“如你所愿!” 他缓缓伸出食指,轻点洛紫菱的额头。噼啪的篝火燃烧着,原本已老态龙钟的洛紫菱在孟简触碰她的那一刻,感受到无尽的暖流顺着孟简的指尖涌向她的全身。 原本褶皱的肌肤又一次恢复了饱满,由于过于舒服,她无意识地张开了只剩下骨架的翅膀。混乱的力量在此间游走于洛紫菱全身各处,她睁大眼睛,感受着自己身体细微的变化,猩红的双眼也渐渐因为体内所充斥的力量而变成了纯粹的血红色,枯萎的骨翼也随即再生血肉。 夜风肃杀,晚来悲凉。在数十名黑衣教徒的祝福声中,洛紫菱终于迎来了她所渴望的重生。也是在这同一时刻,破庙的大门不知为何轰然倒塌。 在众多黑衣教徒的注视下,叶轻娆踏着破晓的晨光,姗姗来迟。她独自一人闯入这座荒废的破庙。对于今夜发生的一切,叶轻娆心中正有着诸多疑惑,所以在她弄清楚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之前,叶轻娆不想就这么把孟简交出去。 她赶在了雁国军队找到黑衣教之前,来到了这座荒废的破庙。她知道,除了这里,这群黑衣教徒已无处躲藏。 此时的叶轻娆锦衣素着,目光如炬。面对这些虎视眈眈的黑衣教徒,不显慌乱。今夜的秋叶城,注定将是一个不平静的夜晚。时隔多年,赤焱武士与黑衣教徒,终于在这座古老的城中,迎来了宿命的重逢。 “看样子,人差不多都在这里了。”她冷冷的看着这些黑衣教徒,就像是在看一群可怜的老鼠:“那么,我给你们两个选择,要么你们把我徒弟还给我并离开雁国,要么我杀光你们再带我徒弟走。” 黑衣教众并没有理会叶轻娆。她们的眼神中闪烁着对叶轻娆十足的敌意。那是在她们心中燃烧了近千年的怒火,是永远无法用言语去描述的仇恨和伤痛。 此时的洛紫菱在经历完孟简的洗礼之后,重获新生。她的眼眸彻底沦为了血色,而孟简也在将力量灌输给洛紫菱后,变回就普通的状态。 篝火在噼啪噼啪的作响,晚风呼啸而过,叶轻娆一步一步地朝着破庙的最中心的位置靠近。她要带走孟简问个清楚,但是很显然这群黑衣女人并不打算让她靠近她们所崇圣的“主”。 “看来,今天你们是铁了心要阻挠我带走徒弟了是吧。”叶轻娆的步伐越来越沉重,她的眼睛开始闪烁着淡淡的蓝光,时间在这一刻冻结,天色一半仍是黑夜,一般处于破晓。 “所以,你们是一起上,还是一个一个来?”叶轻娆挑衅道,众多黑衣教徒们在此间纷纷双手结印,并于四位教司的指挥下有序的将叶轻娆包围,摆出御敌之阵。 “极乐,封魂!” 随着四位黑天教司归位阵眼,数道寒光从天而降,将这座破庙化作一个新的世界。 静止的时间里,由叶轻娆开启的绝对领域,在黑衣教的法阵下融入了这片隔绝于现实的新世界。 叶轻娆临危不惧,步入阵中。 黑夜在此间渐渐被无尽的飞雪所取代,而她们的身影也随着这笼罩天地的茫茫雪色不见踪迹。 她的耳边,此刻有风的呼啸,亦有瘆人的哀嚎。当叶轻娆侧首尝试寻找这法阵的破绽之时,呼啸中,无数白色的骷髅在她侧首瞬间从风雪中扑来。 只听叶轻娆一声大喝,一道绚烂的星光直接从天幕之上落下,将所有朝她扑来的骷髅化作了纷飞的雪花。 星光渐渐散去之时,叶轻娆手握一把玄青色的古剑,傲立风雪中。时隔二十一年,她再次从星光中拔出了那把经历了圣战的古剑“惊鸿”。所有的风雪都在“惊鸿”出鞘之时退散。 她轻轻拂过剑脊,像是在触碰一位许久不见的老朋友,目光温柔而肃穆,丝毫不在意周围已渐渐从风雪中走出的黑衣教徒们正朝着她,吟诵着什么样的异术。 眼前的这一幕并未将黑衣教徒们吓退,古老的歌谣在寒风中流浪,刺骨的霜雪随之再次卷土重来,锋利的冰刀顺势铺面而起,随着黑衣教徒们吟唱的速度加快,这已呈摧枯拉朽之势的风雪化作一条满身荆棘的咆哮巨龙朝叶轻娆袭来,若是常人处于其中,必将被这撕裂成数片,但是叶轻娆可不是常人。 当巨龙挥舞着利爪朝着她袭来,叶轻娆凌空一跃,踩着巨龙的手臂,朝着龙首疾驰,惊鸿剑顺着叶轻娆跑过的路线,将巨龙的手臂非常整齐地切割成四段,随后叶轻娆一声大喝!在瞬息间一剑化“惊鸿”。 只见数百道灿烂的星光在叶轻娆转身一跃后,没入巨龙额头并在下一刻,从这条巨龙的体内向外溅射而出。 看似坚硬无比的龙鳞,在她这一剑下缓缓龟裂,随着流光归鞘的那一刻,巨龙在顷刻间崩塌,变成了无数细碎的冰渣,原本吞天食地的催城之势就这样在瞬息间被叶轻娆一剑化解,未等躲在风雪后的黑衣教徒们再次念动咒文,叶轻娆再次拔出了“惊鸿”,只是一剑便将位于她面前的幻境撕开了巨大的口子。 流转的星光非常整齐地将幻境撕裂,呼啸的风雪声中,伴随着凄厉的哀嚎,数名黑衣教徒在“惊鸿”瞬发的剑气下殒命,“极乐,封魂”之境即将崩塌! 叶轻娆打算趁机冲出幻境。 重要关头,一位黑天教司,以身补缺,拦住了叶轻娆的去路。叶轻娆冷冷的看了她一眼:“滚开!” 只见那位教司张开了她的翅膀,并用匕首割开了手臂上黑色火焰状的图腾,随后这位教司挥动着血色的羽翼,腾空大喝:“血祭,冰霜之主!” 在另外三位教司的吟诵下,这位黑衣教司以自己为祭品献祭,召唤出了这个幻境真正的主人,漫天卷地的风雪在那一刻朝这位教司聚拢,哀嚎声中,血羽枯萎凋零。 叶轻娆被这一幕吹的睁不开眼睛,她双手握紧剑柄,用尽全力朝着那位教司的方向辟去。数十多道惊鸿剑影在此间贯穿这铺天盖地的风雪,届时,这个幻境真正的主人露出了它的模样。 “冰霜之主…”叶轻娆没有想到,时隔多年,她竟然还会接触到如此可怕的异术。这是一个将自己灵魂和肉体作为祭品献给太古魔神以换去短暂爆发的禁忌之术,作为交换,太古魔神会将自己的力量赐予部分给献祭者,助其击退强敌,而在那之后,献祭者的灵魂和肉体将彻底灰飞烟灭。 风雪散去之时,出现在叶轻娆面前的不再是刚刚那个看似柔弱的黑衣女教司,而是一只吐露着蓝色气息,眨着血色双睛,并闪动着巨大冰翼,张牙舞爪对叶轻娆咆哮的冰霜巨魔。 这是一只处于十三阶“天人”境界初期水准的巨魔!叶轻娆负剑而立,透过这巨兽的眼睛,她看到了那个黑衣教司堕落的灵魂,在黑色火焰的燃烧下哀嚎、挣扎。 幻境重新修复,叶轻娆没有了退路。她知道从这一刻起,这巨魔便是幻境本身,只有将这只巨魔击杀,才能够真正冲出这由刺骨风雪构建的幻境。 “卑怜的灵魂啊,吾将给你一个痛快,但请记住吾名!吾乃赤焱武士第九军团军团长!”叶轻娆一手伏地,一手转动掌心这把沉寂多年的惊鸿剑,大声咆哮,“真武之君,穆勒卡丽!” 这才是叶轻娆真正的名字,也是一段差点被她遗忘的古老回忆,随着她的这声咆哮,幻境之外的洛紫菱也渐渐清醒,她听见了叶轻娆的咆哮,也在这一刻明白,原来当年将孟简带走的,真的并不是一个普通的赤焱武士。 想到这里,她忽然失声大笑,一个赤焱武士,抱走了黑天教的神明转世,并将他扶养长大,这是一个多么讽刺的笑话。 而现在,这个赤焱武士正不惜暴露自己的身份,只为了从她们手中救走当年那个孩子。 洛紫菱已经断定这位赤焱武士的第九军团长有太多事情蒙在鼓里,并迫不及待地想告诉幻境中的叶轻娆,有关于当年那段往事的真相究竟是怎样,而此时,叶轻娆正挥动着她手中的惊鸿,踩着风雪将万丈流光没入面前咆哮的巨魔口中。 【故国神游】 第十二幕【黑天】 - 逐鹿客 - 君玉珩 此刻,叶轻娆面对的不再是普通的黑衣教司,而是获得了部分太古魔神力量的图腾巨兽。当惊鸿剑将万丈星光没入这冰霜巨魔的血盆大口,无尽的霜雪随即于顷刻将星光吞没。 叶轻娆大惊,赶忙躲闪却未来得及,被巨魔一爪击飞。她的衣袖被凌冽的霜刃撕裂,未等叶轻娆回过神,冰霜巨魔挥动着它巨大的冰翼掀起阵阵刺骨的霜风,每一阵风里都夹杂着锋利的霜刃,在刀剑纵横间将叶轻娆身上的每一寸肌肤割裂。星光在雪色中明灭,她的血染红了锦衣,双眸在此间渐渐沦为深蓝。 冰霜巨魔一跃而起,将叶轻娆拍在了雪地中,叶轻娆感受到了久违的压迫感,她擦掉嘴角的血迹,一声大喝,刺穿了巨魔的手掌,然后张开了白色的羽翼从巨魔掌间逃离,冰霜巨魔似乎感受不到疼痛,随即挥舞着巨大的羽翼对叶轻娆追击,它张开血盆大口,似要将叶轻娆吞没,危急关头,叶轻娆将惊鸿剑高举过头顶,大喝“赤焱真武!”。 只见数道天光从天而降,将这个封闭的世界贯穿,巨魔的冰霜之翼也在此间被落下的天光洞破,开始摇曳下坠。 弹指间,叶轻娆的鹤发在天光的沐浴下变成了金色,游荡在惊鸿剑锋上的星辉化作最坚硬的铠甲将她包裹,赤色的火焰在铠甲上燃烧着,当天光散去,叶轻娆头戴振翅的鹰盔,挥动着白色的羽翼,身着黑青色重甲,手握惊鸿剑柄,傲立于这铺天盖地的霜雪里。深蓝色的双眸穿透了霜雪,如神袛一般藐视着面前的一切。 这一刻,她不再是刚刚的叶轻娆!而是处于天下武道十四阶心武之境,“忘我”境界巅峰的赤焱武士第九军团长、真武之君穆勒卡丽! 此时,巨魔在黑天教三大教司的咒文吟诵下修复了残缺的躯体,它对着凌空的叶轻娆发出了响彻天地般的咆哮,叶轻娆冷冷一笑,转动惊鸿剑的剑柄。 锋利的惊鸿剑在叶轻娆的掌中化作极速旋转的溢彩圆刃,随后叶轻娆用尽全力将惊鸿剑化作的圆刃朝着咆哮的巨魔投掷而去,这冰霜巨魔似是对此并不在意,故而毫无躲闪的意思。惊鸿剑脱手之时,叶轻娆也挥动了她白色的羽翼朝着巨魔俯冲而去,她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有像现在这样振翅翱翔于天地之间。 眼中,原本渺小的冰霜巨魔正在随着她的靠近,变得越来越大,咆哮的巨魔挥动着它的冰霜巨翼再次掀起阵阵霜风,这一次有了铠甲护体的叶轻娆无所畏惧。极速旋转的惊鸿剑将沿途所有锋利的霜刃击碎,她穿过流浪在寒风中的冰渣,正面迎战这传说中茹毛饮血的冰霜巨魔。 呼啸的风雪中,身披重甲的赤焱武士面对巨魔挥动的利爪猛击,丝毫不落下乘,渺小的身影在抗住了几次致命打击后,徒手将巨魔的利爪折断。交战间,极速旋转的惊鸿剑在冰霜巨魔身上各处均匀地切割下一块块真实的血肉,并飞速旋转而过,留下一阵呼啸之声。 巨大的冰翼缓缓落下,叶轻娆趁机踩着落下的冰翼一跃而起抓住惊鸿剑,顺着巨魔的背脊一路疾驰到了它的头顶,铿锵的步伐踏破霜雪,惊鸿剑的剑锋一路上迸发着绚烂的星光,并精准的将巨魔脊骨顺势切断。原本嚣张至极的巨魔行动力渐渐变得迟缓,随着叶轻娆的一声大喝:“极光斩!” 巨魔的利爪在这一刻与惊鸿剑相触,随后万丈星光在叶轻娆的咆哮声中,贯穿利爪,将之化为灰烬随风雪消散。瞬息之间,叶轻娆一跃而起,跳到巨魔的头顶,非常干净利落地朝着它的额头连刺十九剑。 锋利的剑刃直接击穿了冰霜巨魔最坚硬的额骨,将星光灌入巨魔骨甲下最脆弱的部分,哀嚎声响彻天地,未等这声音落定,叶轻娆在巨魔的眼前凌空一跃,将之一剑封喉。 当流光归鞘之时,冰霜巨魔全身各处出现龟裂,伴随着叶轻娆一个完美的转身落地,咆哮的巨魔身首异处,如山崩之势,轰然倒在了这位赤焱武士第九军团长的身后。 她眼中的霜雪,在巨魔倒下的那一刻顷刻消散。维持“极乐封魂”之阵的四大阵眼,因失去了其中一个而土崩瓦解,幻境消退。 一切回归到了叶轻娆刚踏入这件破庙时候的场景。天幕之上,半片天色依旧是黑夜,半片天色依旧是破晓,但是先前将她包围的黑天教众们,此时却已纷纷重伤。 巨魔倒下的地方,是那位献祭自己的黑天教宗化作的尘埃,叶轻娆踩过这片尘埃再次朝着篝火前的洛紫菱逼近。而挡在洛紫菱身前的三位黑天教司则张开血色的羽翼,握紧手中的匕首不让寸步。 叶轻娆见状拔出了惊鸿剑,她的脚步越来越快,三位教司随即释放出如蛛网般的精神游丝试图阻挠叶轻娆的步伐。流光闪动之间,血红的羽翼上落下了白色的血。 她只用了一剑便将面前的三位教司封喉。已经没有多少精神力的三位教司在叶轻娆的这惊鸿一剑下毙命,她们的尸体缓缓凝结成如蜡像般的固体。铿锵的脚步,一举将之踏碎,叶轻娆余光扫过,余下的黑衣教徒纷纷面露惧色不敢上前。 在她的眼里,无论过去多久,老鼠永远都是老鼠。此时重获新生的洛紫菱迈开她妖娆的步伐为面前的叶轻娆鼓掌,她已经有很多年没有看见穿着这身盔甲的赤焱武士。 燃烧在盔甲上的赤色火焰勾起了洛紫菱对于往事的回忆,当猩红的双眸与深蓝色的目光相触碰,惊鸿剑的剑锋在此间指向了正露出邪魅笑容的洛紫菱。 洛紫菱倒是对此不显慌乱,她带着冷笑绕着叶轻娆转了个圈儿,并一边踱步一边鼓掌:“原本以为,你只是一个普通的赤焱武士,没想到在我面前的竟然是一位赤焱武士的军团长,实在是想不到。” “这就是你的临终遗言吗?”叶轻娆反问。 “你就不好奇为什么我们要带走你的徒弟吗?”洛紫菱突然抬高了音量,并停下脚步与叶轻娆对视。 “等杀了你们,这些我慢慢去查!”话语间,惊鸿剑化作一道流光朝洛紫菱袭去。作为黑天教的教长,她是不可能躲得开这一剑的。按照实力对比,能和赤焱武士军团长平分秋色的只有黑天教的教宗。 传说,黑天教教主, 是最接近神的女人。 在黑天教,最高级别是教主,在教主之下便是十二位黑衣教宗,每个教宗对应一位教长,教长统辖八位教司,教司之下便是教徒,再下层便是信徒。但是,在黑天教,只有教徒及以上级别才是当年跟随“朔”来到人间的堕羽者。是否对精神力的掌控娴熟,以及所有异术的精通程度,决定了她们在黑天教的级别。 黑天教拥有者非常严密的层级管理制度,只效忠于黑天教主的长老会,与十二教宗平起平坐。黑天教的长老会由人族信徒组建并担当重要成员,这些人族信徒大多在天下列国享有非常高的社会及政治地位,也正因如此,即便过去千年,黑天教依然可以死灰复燃。 赤焱武士会的下级武士皆处于十阶巅峰的水平,中级武士都是十一阶“登峰”境,上级武士通常处于十二阶“造化”,只有少数上级武士通过自我锤炼突破“禁锢”,达到十三阶的“天人”境。而赤焱武士会的九位军团长,则处于天下武者梦寐以求的十四阶“忘我”巅峰。 与赤焱武士会相比,黑天教的教徒不过九阶初期水平,教司十一阶“登峰”对应赤焱中级武士,教长十二阶“造化”对应赤焱上级武士,部分教长通过黑天教主的“恩赐”,达到传说中的十三阶“天人”境。 黑天教十二教宗与赤焱武士的九大军团长,实力相当,同位于十四阶“忘我”巅峰。步入心武之境后的赤焱武士更注重的是力量与招式,而步入心武之境后的黑天教更偏向于精神力与异术的掌控。 对于赤焱武士而言,比较致命的一点是,若在没有一丝光的地方作战,他们将会成为没有一点战力的普通人。 光是他们力量与信仰的源泉。 相反,除了黑天教的教长及以上级别,其余教司及教徒在白昼之下都不过是一群柔弱的女人,这一致命弱点也意外间为她们掩饰自己身份制造了些许便利。 黑夜是她们可怕力量的源泉。 所以她们才如此渴望着唤醒“朔”,只要“朔”完全觉醒,无尽的黑夜将会再临!而她们黑天教,将重新拥有这个世界! 面对叶轻娆的这一剑,洛紫菱基本上难以躲闪,事实上她也不打算躲闪。此时的她刚获得“朔”赐予她的信仰之力,她想借机试一试这力量到底有多强大! 流光在一瞬之间没入洛紫菱苍白的手心。剑起的风尘扬起了洛紫菱的衣袖,她露出邪魅的笑容,在众目睽睽下强行接住了叶轻娆这万钧雷霆之势的一剑。 以十二阶“造化”境界的水准,强行接下十四阶“无我”巅峰的一剑,这就是“朔”赐予的力量吗?叶轻娆震惊地看着面前的洛紫菱,露出来难以置信的神情:“不可能,这不可能!” “这世上,没有什么不可能的。”洛紫菱仅用两根手指便接下了叶轻娆这一剑,她讥笑道,“这一切还得感谢你的徒弟。” “你在说些什么?”叶轻娆怒目而视。 “不,是应该感谢你!”洛紫菱讥讽道,“还记得二十一年前那场名动天下的赤焱之乱吗?曾经,你们赤焱武士将我们视如过街老鼠,想不到自己也会有像我们一样的这天吧。” “不要以为你接住了这一剑,我就杀不了你!”叶轻娆转动剑柄,破晓的曙光中惊鸿剑流溢着绚烂的霞光。“无论过去多久,你们永远都是一群见不得光的老鼠!” “忘了,站在我面前的,乃是高贵的赤焱武士第九军团长。”洛紫菱拂过腰间的长发,目光游离于此时叶轻娆胸前铠甲上明灭的赤色火焰纹络,“时隔多年,仿佛又回到了当初和你们交战时候的场景,可真是让人既胆战心惊又无比怀念。” 话语间,洛紫菱纤细的手指轻轻拂过她那重生血肉的羽翼,叶轻娆看了眼她身后的孟简。此时的孟简正带着邪魅的笑容旁观。叶轻娆握紧剑柄再次朝洛紫菱靠近,血色的羽翼挥动间,几枚锋利的羽刃落在了叶轻娆的面前。 “二十一年前的那场赤焱之乱,可是我们黑天教最得意的杰作,身为帝室禁军的赤焱武士竟因为撩拨而摇身一变成了如今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从昔日世人膜拜到如今被迫隐姓埋名的滋味,感觉如何?”洛紫菱拨下一枚血羽,以舌轻舔这锋利的羽刃,神情渐渐肃穆起来,“此情此景何其相似,这可真是一股熟悉的味道。” 只见寒芒一闪,惊鸿化作流影斩向看似毫无防备的洛紫菱。无数片锋利的羽刃如天女散花般在此间朝叶轻娆反击,叶轻娆转动剑柄,强行逆势砍向洛紫菱。 绚烂的火花在剑锋与血羽相触之时连连迸发,羽刃刮过铿锵的铠甲留下一道道肉眼可见的划痕,白色的羽翼与红色的羽翼在这方寸之地缠斗,周围的黑衣教徒们没有一个敢插手!随着洛紫菱的一声长啸,掉落的血羽在她的手中汇聚成一条由精神游丝串联起来的长鞭! 寒芒叱咤之间,洛紫菱抓住了叶轻娆的细微破绽将她用血羽长鞭死死束缚住。接着,在旁边围观多时的黑衣教徒们开始吟诵咒文,加固了洛紫菱的精神力对于血羽长鞭地掌控,叶轻娆一声大喝,卸去了这身星光化作的铠甲,并在瞬间引发了巨大的波动冲击,洛紫菱手中的血羽长鞭也在这时被挣断。 接着这千钧一发之际,叶轻娆握紧惊鸿剑在瞬息之间连刺洛紫菱心脏。星光流霞打在了血羽之上,白色的血顺着惊鸿剑锋缓缓滴落,洛紫菱露出了猖狂的笑容。差一点,惊鸿剑便可刺入洛紫菱的体内,但是这一剑她怎么也刺不下去。并不是叶轻娆的力量不够,而是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暗中阻止了叶轻娆杀死洛紫菱。 叶轻娆蓦然回首,孟简正朝着她露出诡异的笑容,她将惊鸿剑从洛紫菱的羽翼间拔出,并将她一脚踢开,转而将剑锋指向了此时的孟简。 “你不是孟简。”深蓝色的眼神中游荡着无尽的杀意,她在等孟简回答她。 “那我会是谁?”孟简笑道。 “我只需要一剑便可让你身首异处!”叶轻娆将惊鸿剑抵在孟简的咽喉处。 “你若真忍心我早已身首异处。”孟简笑。 叶轻娆怒道:“你到底是谁!” “咯咯咯咯。”孟简没有回答她,他缓缓用食指和中指夹住惊鸿剑,轻轻吹了一口气,随后惊鸿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作流萤之光随着这口气缓缓消散。 叶轻娆大惊,向来无坚不摧的惊鸿剑,就这样被面前这个男人弹指间化作流萤之光消散,不费吹灰之力!这时周遭身负重任的黑衣教徒们已经缓缓将叶轻娆围住。 “我是无尽之黑夜,混乱之本元。”孟简黑色眼眶内的血色瞳孔嚣张地对叶轻娆挑衅道,“还记得你们赤焱武士最初的使命是什么吗?” 叶轻娆沉思片刻后,眼神中露出了慌乱之色,她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的孟简,喃喃道:“是你?!?不可能,这不可能!” 远处,在黑衣教徒搀扶下起身的洛紫菱回应道:“真武之君,黑天教的朋友!” “你胡说!”叶轻娆咆哮道。 “二十一年前那场赤焱之乱,有太多说不完的故事!”洛紫菱提醒道,“那个在襁褓里嚎啕大哭的孩子,此刻正在你的面前!” “你的母亲可是赤焱武士!”深蓝色的目光开始有些崩溃,始终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的这一幕,她近乎咆哮对着此时的孟简大声道,“你的母亲可是一名赤焱武士!!” “不仅仅是你,连我们也没有想到。”洛紫菱缓缓来到孟简的身边,将他护在身后,“一名普通的下级赤焱武士竟能成为我主生母。” 渐渐涣散的淡蓝色目光里,往事将叶轻娆拖回了二十一年前那场“赤焱之乱”伊始。那一夜,天现异象,无星无月,传说中的黑天教十二教宗降临当时位于夏国境内的霁朝帝都,杀死了天子近卫统领(原夙国主云宸的长兄)云晋和一名下级赤焱武士,并尝试带走云晋与那名下级赤焱武士的孩子。 当时的叶轻娆以为,这场不明因由的“赤焱之乱”是黑天教为了对昔年云氏一族帮助慕氏推翻烬王朝,以及宿敌赤焱武士进行报复,而策划的一石二鸟之计,却万万没有想到,原来整个赤焱之乱不过是为了让黑天教可以顺利带走出生于赤焱武士怀中的“朔”,而精心设计的一个局,更让她想不到的是,故人之子竟是… “今日也不妨告诉你,不仅仅是当年的赤焱之乱,早在赤焱之乱未发生之时,北陆十侯叛乱也是我们的杰作!”洛紫菱洋洋得意道,“你们的主君“晞”,在那场叛乱中早已被我们杀死!原夙国主云宸的妹妹云晗便是晞的生母!一开始我们也没有想到,白昼与黑夜之神竟会在这一世同时转生于云氏一脉!不过这早就不重要了,当年的云氏三兄妹,如今都皆死于我黑天教手中!无论是云晋,还是云宸,又或是云晗!一切皆是宿命!” “混乱即是秩序,混乱造就秩序!” 叶轻娆始终不敢相信眼前所发生的这一切,她尝试凝结星光重铸惊鸿剑,但是面前的孟简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随着孟简诡异的笑容,秋叶城重新被黑夜所笼罩,原本半片破晓天在这时重新被黑夜所替代,这是一个无星无月的夜晚,只有无尽的黑暗。 也多亏叶轻娆开启的“十方之境”,此刻,孟简身上的伤口已经缓缓愈合。在周遭黑衣教徒的搀扶下,孟简缓缓起身。于孟简看来,或者说是在“朔”的眼里,此时的叶轻娆已经没有任何的威胁,她已经无法在凝结星光化作惊鸿剑,更没有办法再次披上赤焱武士的铠甲。 黑天教的力量来自于黑夜,而赤焱武士的力量来自于光。至黑之夜在“朔”的诡异笑声中悄然来访,这样的夜里没有星光也没有月光,只有黑暗,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这对于赤焱武士而言如同被缴械一般! “还要再战吗?穆勒卡丽,你已经输了。”他冷冷地看着叶轻娆,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炫耀道:“现在,告诉我弈心剑被你藏在何处。否则,这座城的人将会为你陪葬!” 【故国神游】 第十三幕【别离】 - 逐鹿客 - 君玉珩 此刻的叶轻娆,被泪水浸没了眼眶。 她无法相信自己含辛茹苦养育了二十多年的孟简竟然是“朔”的转世。那个她追杀了几千年的家伙,如今竟被她从小带大。 命运给她开的这个天大玩笑,而这个玩笑让她实在是无法接受,更让她难过的是,这个此刻令她拼尽了全力去救的人,竟然要杀她。 叶轻娆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面前这个熟悉的面孔,尽管她知道,现在在她面前的这个人已不是她的徒弟。但是,直到面前这个男人,冷冷地提醒她:“你熟悉的那个孟简,已经死了。”叶轻娆才幡然醒悟。 “你就那么想得到弈心剑吗?”她抹去了泪水,颤抖的手轻抚这个拥有着孟简躯壳的男人脸颊问道。 “这把剑从一开始就是我的!”朔冷冷地看着面前已是泪人的叶轻娆道,“是你们偷了我的东西!” “数千年前,你也是从天帝那里盗走了这把剑!不是吗?”叶轻娆苦笑着,并强抑住心中的悲伤:“好,既然你那么想找回这把剑,我告诉你,你且侧耳过来。” “朔”睁大了它的血目,似是在窥探叶轻娆的心思。在他过去的记忆里,赤焱武士的第九军团长穆勒卡丽从来不是这么好说话的一个人,但是想到此刻她已手无寸铁,且无法凝结任何的光,所以“朔”非常配合的伸首侧耳与她。 在洛紫菱等众多黑衣教徒的注视下,叶轻娆俯下身子,双手微微抱紧了这个拥有着她徒弟身躯的“朔”,并在其耳边淡淡道: “下一世吧。” “朔”并没有想到,叶轻娆向来喜欢在衣袖中藏匕首,但是孟简知道。当叶轻娆在他的耳边说出那句话时,锋利的匕首也在同一时刻没入“朔”的心脏。 匕首在叶轻娆的暴喝下再次推进半寸,她知道,这样杀不死“朔”,事实上她也知道自己根本就无法通过这种方式杀死“朔”。 能杀死“朔”的只有手持天纵牙的“晞”,这是属于天帝二子之间,轮回千秋万世所注定的宿命。叶轻娆能做的只有将“朔”暂时封印,但是,作为代价她将以自己的性命为引。 此时的叶轻娆,手握的正是家宴上掷于孟简案上的那把匕首,而这把匕首恰是孟简的生母多年前赠予她的情谊见证。命运总是喜欢开一些讽刺的玩笑,来捉弄这世间的芸芸众生。 叶轻娆:“你可以将这世间所有的光剥夺,但是却无法将我心中的光彻底抹杀!” 当匕首的锋芒完全从孟简的后背浸没入他的心脏之时,叶轻娆心中的光将孟简吞没,她的嘴角开始渗血,“十方之境”随着她的这一刺而破碎,先前由“朔”召来的黑夜当即散去,黎明得以如期而至。 “放开他!!!你这个贱人!”发觉情况不妙的洛紫菱,瞬间展开血翼劈向已将孟简死死抱住的叶轻娆,晨光轻洒在这座破旧的古庙,白色的羽翼掀起巨大的冲击将周遭的黑天教众击飞,尘埃在巨大的气浪下翻涌,令所有人合上了眼,除了洛紫菱和叶轻娆。 “住手……” 此时的叶轻娆不知说这话的,是孟简还是朔,她不知道这是孟简在劝她不要再为他做任何牺牲,还是前一刻高高在上的朔正对她发出难得的哀求。 血色的羽翼与白色的羽翼相触,迸发出绚烂的光影,那是属于黑天教与赤焱武士之间超越千年的仇恨。当尘埃落定之时,叶轻娆从晨光中凝结出惊鸿剑,眼看锋利血羽只差一寸便要削下叶轻娆的首级,但是这一寸对于洛紫菱来说实在是太遥远了。 这位经历过圣战的黑天教教长洛紫菱,没有想到自己活过了多年前赤焱武士与黑天教的那场圣战,却未能躲过叶轻娆此生最后一剑。 “带着你的信仰去死吧!”叶轻娆冷冷道。 “不……这不可能……我不会死的!不会!!”乳白色的血液顺着惊鸿剑缓缓滴落,洛紫菱捂着她的腹部,缓缓后退,满眼的血色随着叶轻娆的这一剑渐渐退去,猩红的双瞳也在此时恢复了黑色,晨光洒在了她的脸上,洛紫菱突然笑了,她心想这就是早晨的阳光吗,这就是死亡的滋味吗。 风撩开她披了不知有多少年的黑纱衣,她不再后退,而是一步一步朝着晨光缓缓走去,当她迈出第七步时,她变成了一座白蜡像,并在叶轻娆下一次振翅后灰飞烟灭。 “你……”朔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一幕,未等他勃然大怒,叶轻娆以极快的速度将惊鸿剑化作流光从孟简的心口处没入:“如今的我,不仅是赤焱武士第九军团的军团长穆勒卡丽,也是孟简的师父,明镜居士叶轻娆。” “不———” “记住我的名字!永远不要忘记!”嘶吼间,叶轻娆将匕首彻底没入“朔”的心脏。暴怒的“朔”用十指死抓叶轻娆的后背,撕下不少无暇的白羽,并深深落下一道道见骨的血痕。叶轻娆强忍着疼痛,哼唱起了孟简小时候特别喜欢听的歌谣,白色的羽翼在这期间缓缓凋零,并在叶轻娆的歌声中,化作赤色的火焰将她怀中这个男人,正在朝她咆哮的灵魂点燃。 当赤色的火焰熄灭之时,惊鸿剑化作的光,分散在孟简身上九大要害伤口处,将“朔”暂时封印,这是以叶轻娆性命为代价化作的“赤焱九星印”,每一个印记都代表着一个赤焱武士的军团长。只有九位赤焱武士的军团长才可以解开这个封印,而且一个人只能解除一个。 精疲力尽的叶轻娆,全身渐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石化。孟简的眼睛也在叶轻娆石化开始的时候,恢复正常颜色,看到孟简回来了,叶轻娆没有遗憾的笑了。她在孟简的耳边轻声道:“善良的人不会被善良辜负,为恶者终有天道昭彰。” “师父?你怎么了师父!” “傻孩子,以后要照顾好自己。” 这是叶轻娆与孟简最后的对话。 当泪水浸没孟简的双眸,叶轻娆彻底变成了一尊石像,再也听不见看不见孟简和这个世界。但,无论过去多久,她都会依然活在孟简的心中。守护着他最后的善良。 或许,这就是赤焱武士的宿命。 “师父!” 孟简抱着叶轻娆的石雕痛哭,周遭身受不同程度重创的黑衣教徒们见状,不知所措。片刻后,破旧的古庙外传来雁国军人们整齐的铿锵声,看样子他们应该是已经发现了这些黑衣教徒们。情急之下这些黑衣教徒打晕了孟简,火速撤离了这个满是悲伤的地方。 临行前,她们点燃了黑色的火焰,尝试借着混乱掩盖踪迹,以及抹去昨夜发生在这里的一切。 …… 秋叶城,北门,清晨。 白蔷身着一袭白衣,手握长剑傲立于晨光里,神情冷若冰霜,看样子似是在这里已经等候多时。 这一夜,她基本上就没有怎么休息。 白蔷很自责,她认为是自己在家宴上刁难她的小师弟,令他不慎落水,让黑天教有机可乘,所以才演变成了现在这样的局面。 叶轻娆在离开公子府前,将受惊吓昏阙的白蔷唤醒,并安排她在北门等候接应。离开公子府之前,叶轻娆便已把一切安排妥当,只要她成功从黑天教手中成功救走孟简,便会立马带着孟简离开雁国。 “怎么还没来……难道是出了什么意外?”白蔷焦急地自言自语道。晨光落在了她的身后,那两辆早已备好的马车,马车夫皆是白氏家仆,绝对信得过。 尽管现在秋叶城已被全面封锁,但白蔷却早已提前用金钱打点好一切。没有什么是钱解决不了的事情,只要叶轻娆能够在这一批城防换班前带着孟简出现。 然而遗憾的是,人算不如天算。 这时,其中一辆马车里,一名披着裘袍的女子在白氏家仆的搀扶下与白蔷并肩而立。女子的眼睛红了一圈,看样子应该刚哭过。 原本有些焦急的白蔷在看见女子后,关切道:“外面凉,师妹你的病刚好,先回马车里吧,别着急。” 颜菁:“我没事,倒是师姐你忙了一宿,都没什么时间稍稍休息,你先回马车里吧,这里有我在,等师父带着师弟来了我再喊你。” 白蔷:“我没事的,再等等吧!” 话语间,白蔷回头看了眼那两辆马车。其实叶轻娆一开始只让白蔷准备了一辆,但是颜菁得知此事后告知白蔷这样不行。如果只准备一辆,一旦被追上就不好了。 所以这位名满京华的才女颜菁,提议她的师姐白蔷,一定要准备两辆马车,而她颜菁则搭乘其中一辆,借机分散迷惑可能会追来的雁国军人,为师父带着孟简离开制造更多的机会。 当清晨的第一缕秋风,卷起昨夜睡梦里,悄然铺满长街的金叶。仓皇间,众多披着黑衣的女子架着昏迷中的孟简,出现在了白蔷和颜菁的面前。 白蔷握紧了手中的剑:“师妹,你先回马车上,我如果不喊你,千万别出来。” 在白蔷的催促下,颜菁不是很情愿地上了马车,并通过车窗窥探这外面即将发生的打斗。她双手合起,为白蔷祷告,白氏的家仆则在白蔷的眼神示意下,调转马车,与她保持一定距离,情况不妙可能会直接将马车开走。 白蔷并不知道为什么出现的会是她们,但是无论如何她都不会让这群女人带走她心疼的小师弟。出鞘剑在青石板上拖出一地的火花,白昼下的黑天教徒与常人无异,她们无法施展任何异术,只能以剧毒的匕首御敌。然而,她们怎么会知道,此刻正朝着她们奔来的这位白衣女子,可是刚刚那位赤焱武士第九军团长的大弟子,深得其武艺真传。 当寒光在秋风飒飒中叮当作响,锋利的匕首深埋在脚下的青石间,好不容易死里逃生的黑衣教徒们,在温柔的晨光中,纷纷死于白蔷的剑下,皆是一剑封喉。 昏迷的孟简不知道,是他那刀子嘴豆腐心的大师姐在这个危机关头将他救下并安排送出了城。他也没有想到,那天在风止居里,和白蔷说的玩笑话会一语成畿。 白蔷小心翼翼地将孟简弄上马车,生怕碰着孟简的伤口将他疼醒,不经意间,脑海中忽然回忆起前几日风止居内,孟简与她说的那番话,那时的孟简刚惹楚誉不久,以为她带着锦衣客是来抓他的,遂问她:“真有那么一天,大师姐会放过我吗?” 风起时,颜菁在白蔷的呼喊下离开另一辆马车,来到昏迷的孟简身边,与他作最后的道别。她偷偷将自己提前备好的银两塞在了孟简的怀中,这时突然发觉叶轻娆并未与孟简同行,心想一定是发生了什么意外,遂眼睛通红地看着白蔷:“师父呢?” 白蔷:“不知道。” 颜菁犹豫了片刻,狠心地对白蔷说:“先不管师父,小师弟才是他们的目标。雁羽军应该快到了,我们不能再等了。” 白蔷:“再看他一眼吧。” 望着满身伤痕昏迷的孟简,颜菁想起之前在风止居,她对孟简说过的话。如果孟简再找楚誉麻烦就别回风止居,别回雁国,现在,不同的事情却迎来了相似的结局,所有不好的事情,纷纷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应验。 作为大师姐不会真的危难孟简。 作为二师姐又怎会赶小师弟走。 此时的白蔷和颜菁不知道昨夜的孟简经历了什么,望着此时满身伤疤的小师弟,颜菁轻拭白蔷夺眶而出的泪水,眼见师父叶轻娆并未与小师弟孟简一同归来,她们虽有担心,但是却不得不先给孟简安排好出城的事情,很快燕离便会循着刚才的打斗声追到这里。 尴尬的是,在此之前叶轻娆并没有告诉白蔷自己到时候会带孟简逃往哪里,于是面对紧迫的时间,白蔷擅自为叶轻娆还有孟简做了接下来的这个决定。 她取下了自己的手链交由驾车的白氏家仆。那是一串月牙形的精雕手链,一看就知道并非凡品。 白蔷:“出了秋叶城,一路往北走,到了霁北夙国明月城,找一个叫廉牧的公子,把我的手链给他看,然后告诉他,以后我的小师弟就麻烦他代为照看了,就说我说的,他自会照办。” “诺。”车夫记住了白蔷的话,但是看白蔷的意思似乎暂时并不想让他驾车离去,遂问,“小姐,还有别的事情需要嘱咐吗。” 白蔷伸出纤细的手,轻轻拂过昏迷中的孟简脸颊,心想或许这将是此生最后一次见她这个小师弟,前路漫漫,今此一别,路遥山远,再见时不知何年何月,她不舍道:“让我再看这个臭小子一眼。” 一旁原本打算分散追兵注意力的颜菁,突然改变主意:“我还是和小师弟一起走吧。” 白蔷:“空的马车不好交代,我不想到时候国主拿这件事向家父反难,若是追兵在另一辆马车里发现了师妹,有白氏与颜氏卷入其中,想必即便是国主,也会有所思量。” “小姐,时候不早了,城门守卫快换班了,再不走的话来不及了。”车夫并不想催促,但是实际情况确实如此,没有太多时间给白蔷道别。她依依不舍的放下车帘,对车夫道:“快走吧,一路顺风,等到了夙国记得与我书信。” “诺。”随着车夫的一声应允,马车在轧过秋叶城北门长街上一地的金叶与化作蜡像的黑衣教徒尸骸,很快便消失在了晨光雾霭里。 望着渐行渐远的马车,白蔷与颜菁深深拥抱,继续作最后的道别:“接下来,师妹你打算要去哪里?” 颜菁:“先回帝都后再看看。” 白蔷:“到了记得与我书信。” 颜菁:“师姐也要注意身体。” 白蔷:“会的,路上要小心。” 白蔷搀扶着颜菁上了马车,并亲吻了她的额头。很快又一辆印有白色蔷薇的马车消失在晨光雾霭里,也就半盏茶的功夫,白蔷送走了两个她最爱的亲人。 她如同一尊失落的石像,伫立在那里。 这时白蔷心爱的夫君燕离,带着雁羽军姗姗来迟。燕离看见了那辆刚出城的马车,赶忙命人去追赶,但是却被白蔷拦住:“今日谁敢从我面前过去,就是与我白氏一族为敌!你们可要想清楚了!” 众将士面面相觑,纷纷将目光投向燕离。 “回家吧。”燕离收起了他的刀,尝试靠近此时的白蔷,结果遭到了她的拒绝: “不要碰我!” “让我来处理这件事。”燕离温柔地对白蔷道,“听话,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交代。” “我师父在哪里?”白蔷问。 燕离没有回答。 “我问你话呢!”白蔷怒道。 但是燕离还是没有回答,只是道。 “你先回家去。” “我若是不呢?”白蔷剑指燕离。 身边跟随燕离的将士们有些按耐不住,但是燕离却示意他们不要轻举妄动。他不会把白蔷怎么样,毕竟他们是夫妻,而白蔷刚刚已经杀光了逃亡的黑天教徒。无奈之下,燕离暗自决定自己一人把所有责任揽下。 最终,在燕离的苦口婆心下,白蔷收起了她手中的剑。燕离没有问白蔷孟简去了哪里,只是命人护送白蔷回府,但是白蔷拒绝了。 她踩着这一地由黑天教徒尸骸化作的狼藉,准备在这秋叶城中,寻找未归的叶轻娆踪迹,燕离见状,提醒白蔷:“我们在前面不远处的一座破旧古庙里找到了有关居士的线索,你若执意要寻她,可以先去哪里找找,看看有没有你想要的。” 晨光里,白蔷随即朝着那座古庙跑去。望着白蔷远去的背影,燕离随即也跟了上去。他终究还是不放心她一个人。 无论时间过去多久。 这是一个新故事的开始,却也是一段属于孟简的悲伤往事结局。黑天教与赤焱武士的战争并未就此结束,相反,这一切将随着云凡的图谋,自孟简离开雁国逃亡夙国起,正式拉开序幕。 【故国神游】 第十四幕【归云】 - 逐鹿客 - 君玉珩 东霁夙国,位于东霁以北,南与墨、络两国接壤,东邻夏、雁两大强国,据古龙关北御蛮族十侯,镇守霁北门户。 昔年的夙国,乃是霁北第一大国,其境内附属国数量乃东霁之最。但是由于“天火劫”的波及,以及与墨国的战争,辉煌渐渐成为过去,如今的夙国,多的只是回忆。 明月城,是夙国的国都。 东霁怀帝二年,八月十日。 当一面面印有赤色火焰的旗帜,在呼啸的寒风中涌入这座城孤城。五千六百一十四名身着黑青色重甲,印有赤色火焰纹络的武士,在云凡的带领下,重新回到世人眼中。 大地在他们铿锵的步伐下颤抖。 顷刻间,原本清冷的街道因为这群武士的到来变得分外的热闹。车如水马如龙,人如山海,闻风而动。好奇的小女孩,在这群铁骨钢筋的猛兽必经之路上探出好奇的小脑袋。她睁大了眼睛,目光紧盯武士们来的方向,生怕错过了这重要的一刻,结果被其母亲发现,赶紧将小女孩拉回人群中,并藏在身后厉声训斥。即便如此,当武士们从这对母女面前路过,这个被母亲责骂的小女孩,还是擦干眼泪,忍不住再次探出好奇的小脑袋。 对于这些武士,一直以来人们都充满了太多的好奇和敬畏,有关于他们的传说,大多与太古神话相联系,且丝毫不亚于王侯将相们捭阖纵横的故事。但当这群传说故事中的武士真的出现在听过故事的人面前时,那些听过故事的人们该害怕的时候,终究还是会害怕。 寻常的百姓会担心与他们沾染上说不清的瓜葛从而受到牵连,王公贵胄见到他们无论如何故作镇定,也难免心生惧怕。自烬王朝起,至东西两霁,历朝历代死于这群怪物刀剑下的贵族,早已数不胜数。 谁也不知道这群武士到底为何而来,又将为何而去。更不知道他们手中的刀剑又会因为何故,在这纷乱的尘世之中指向何处。 传说,这群全身覆有黑青色甲衣,只露出鼻息和眼睛的“怪物”,能够在月光下凝结出洁白的羽翼,即便身着重甲也可以像雄鹰般振翅翱翔于天幕;他们手握着星光化作的刀剑,可以轻易地将护卫王城的禁军,如同纸糊般摧毁,也可以于千军万马中取下敌将首级,然后全身而退;他们将赤色火焰的雕镂在沉重的黑青色甲胄上作为图腾纹络,并印作旗帜。 他们是追随天帝长子“晞”的英武者。 而世人则常称呼他们为赤焱武士。 然而,传说终究只是传说,明月城还是当年的明月城,只是他却已经不是当年的自己。当所有人的目光被这些钢筋铁骨的重甲武士所吸引,一群披着貂裘骑着骏马的北陆人,在武士们的护卫下,缓缓进入东霁夙国的国都。 而那个男人,则在这个时候骑着夙国的镇国神兽,走到了队伍的最前面。夙国的镇国神兽,是一只体型魁梧,浑身雪白绒发的巨狼。传说,当这只巨狼暴怒之时,霜雾将萦于它的蹄爪间,天地万物皆会在其长啸声里被无尽飞雪所笼罩。又因其天生血眼黑瞳,故得名“血眼霜蹄”。 这只神兽早年随老国主云宸的妹妹云晗出嫁北陆飒部,之后因北陆十侯对飒部的叛乱,于混乱中不知所踪。据说有人曾在“赤焱之乱”中看见过它的身影,但无从考据。 而现在那个男人把它找回来了。 男人的腰间挂着一把被墨黑色刀鞘包裹的长刀。这是一把柄心处纹有赤色火焰,刀身长四尺三寸,宽一寸半,形制通体血黑的利刃。 此刀名为“天纵牙”,这是一把蕴藏了混乱与毁灭之力的魔刀,可以在瞬息撕裂天地,并将一切化为乌有。 传说,天帝“昊”就是用它斩杀了太古十二魔神,从而奠定这个世界的秩序。之后,天帝长子“晞”便是用这把刀杀死其弟“朔”,结束了可怕的永夜末世。只可惜,最终岁月却为它蒙上了尘埃。凡人终究无法真正驾驭这把刀,更不要妄想试图释放这把刀中沉睡的真正力量。可云凡却偏偏不信这个邪。 而这云凡又是谁? 他是如今北陆飒部的君侯,夙国未来的国主,此刻明月城中五千六百一十四名赤焱武士的领袖,同时也是这把魔刀的主人。 黝黑的肤色像极了北陆的蛮人,本就高大健壮,也难怪围观的百姓没有认出他就是自家失踪多年的储君。直挺的鼻梁,如刀削过的脸庞,午后的阳光为他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 深邃的目光里,是风霜过后遗落的沧桑。 明明不过才二十出头的样子,却像是已历尽半世悲欢,或许有人会说他变了,但是应该不会有人问这些年他都经历了什么。 远眺间,极远处。 依稀可见与明月城相连的镜月城王宫,屹立于云山雾海,恍若梦中。那是“赤焱之乱”结束后,东霁王朝曾经的第二帝都,因与夙国明月城相邻接壤,所以世人常将镜月城和明月城合称为“双子之城”。 后来,这辉煌的东霁第二帝都镜月城,在云凡离开的这几年里,被一场至今不明因由的“天火劫”化为焦土。由于明月城与镜月城接壤,所以当时也受到了较为严重的波及。 到了“泾渭关一战”过后,东霁王朝新帝都座落在了络国境内的“景光”。如今的镜月城,只剩下一片废墟,等待重建,此时的夙国国都明月城,在历经天火劫的波及,墨国的围城战后,正处于百废待兴的复苏阶段。 沿途前来围观的百姓,大多面黄肌瘦,部分楼台的砖瓦,似是初经修补。虽说有些清冷,但也谈不上满目疮痍。 尽管云凡已经很多年没回来了,但是他从未忘记明月城的一草一木。这里可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可以说每一块砖瓦都承载着他很少向他人提及的童年回忆。 若不是几年前,因为一个黑衣女人的出现,令他对自己身世产生疑惑遂孤身奔赴北陆,或许此刻的他便已是夙国的国主。 云凡归来的消息此时并没有太多人知晓。这一消息对于夙国的子民乃至整个东霁列国来说,都是一个意外的惊喜,只是面对这样的惊喜,最终几家欢喜几家愁,就不得而知了。 “这座城就是君侯您常说的“霁北明珠”明月城?”说话的是位看起来有些瘦弱,但是却有些可爱的小姑娘。小姑娘说的并不是霁朝人通用的华族语言,而是蛮语。 “嗯。”云凡点了点头道,目光中似是有些感伤和些许的自责,“只可惜,由于连年战事,这里已经没有以前那样的繁华和热闹。” 小姑娘听得懂华族语言,但是仅限于华族通用语,不过你若和她以华族通用语进行交流,她能听懂你说什么,你却不一定能听得懂她说什么。 云凡听得懂她说的,毕竟在他消失在东霁的那几年里,北陆的刀剑,已在不经意间逼迫这个从小在华族长大的男人,精通蛮人语言。 霁朝建立不久,伟大的霁武帝幕景便规定了统一的文字、语言、货币以及度量衡。虽然各个诸侯国如今依然保留着本土的方言及文化,但是在与他国往来的时候,通常都会使用霁武帝规定的华族通用语言,以方便交流。 墨色的瞳仁,警惕的目光,小麦色的手在此间紧握腰间那把被白裘貂绒包裹的金刀刀柄,看起来很是紧张。 她叫辛扎依玛,“辛扎”是她的姓氏,在蛮族的文化中代表“刚升起的月亮”,而“依玛”则包含两层含义。 一层是“美丽的姑娘”。 一层是“桀骜的战士”。 尽管这个如刚升起的月亮一般美丽的姑娘,看起来有些瘦弱,但是当她挥动起腰间那把锋利的金刀之时,将会变成另一个模样。 辛扎依玛可是闻名北陆的飒部六将之一。 “飒”是北陆的一个部落,一个其实早就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经灭亡的部落,传说他们的主君身上流淌着烬朝王族离氏的血统,但是由于年代久远,如今很难对此进行考据。而现在,这个本就该绝迹的部落,被云凡重新集结了起来。 “君侯,那我们就这样正大光明的进城,会不会让夙国主在东霁诸侯们那里落下什么话柄啊。”辛扎依玛有些担心的看着云凡。对于她的担心,云凡倒是感到有些意外。 在云凡的印象中辛扎依玛很少会在意这些问题,不过既然辛扎依玛问了,云凡自然不会不告诉她:“敢在这个时候出入夙国的,除了我们,就只有北陆的商旅和别国的细作。咱们飒部尚有万余人,藏不住,如果这万余人都伪装成商旅,并在短时间内同时汇聚在夙明月城中。东霁的这些诸侯们可不是咱们北陆的孩子。我们没必要多此一举。” “越是说不清的,反而更容易惹人猜疑。倒不如坦坦荡荡,正大光明。”就在辛扎依玛与云凡交谈间,一个貂尾束手,身披紫衣的女子策马上前,与云凡并驾齐驱。 亮白的肤色与云凡黝黑皮肤,形成非常鲜明的对比。纹络有淡粉色花瓣的紫衣在风中猎猎,美丽的金发于日光下分外惹眼,白玉为骨冰为肌,如宝石般湛蓝的眼睛令人甚是着迷。 这个女人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北陆人。 众所周知,北陆人向来皮肤黝黑,人高马大!这般娇小可人,皮肤比霁朝名门闺秀还要白皙水嫩,又怎么会是北陆人? 可是,她确实从小在北陆长大。 辛扎依玛在与她目光相触时,当即将右手放于自己左肩,并向这个女子施以最崇高的军礼,语气里充满了尊敬和崇拜:“恭迎先生。” 云凡见她来了,但却是一人归来,遂露出疑惑的神情:“你去哪儿了古依娜,其他人呢?没有和你一起回来吗。” 古依娜是云凡的谋士,可谓是他的左膀右臂,但是却并非飒部六将之一。这些年云凡在北陆的日子里,若是没有古依娜为他出谋划策,哪里会有现在这么风光。 与辛扎依玛不同的是,古依娜精通多种语言,从蛮族各大部落再到霁朝各国方言,包括华族通用语,而且还是非常流利的那种。 “为了一切进展顺利,我给他们安排了些事儿做,以免这座城中,有些人把君侯给忘了。”日光下,古依娜朝着云凡微微一笑,但是云凡却没有看见。此刻的云凡正在思索这座城中接下来的局势将会是怎样。 “世人都知道我才是这座城真正的主人。虽然有些人可能已经忘记了这件事。”话语间,云凡的脑海里渐渐浮现起一些过往熟悉的人与景,“不过,按照我们现在这样大张旗鼓的进城来看,相信他们肯定很快就什么都记起来了。” 辛扎依玛本想继续说些什么,但是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可能,是因为她这辈子没有见过被这么多人夹道欢迎的场景,所以难免会有些多虑和紧张。 一向严肃的古依娜察觉到了辛扎依玛的欲言又止,看着辛扎依玛第一次露出嘟囔的神情,怪是可爱,古依娜没有忍住笑出了声。这倒是引起了云凡的注意,遂调侃古依娜:“你居然也会笑?” “我不仅会笑,还会哭呢!要不,给君侯您现哭一个?”古依娜调皮地回应云凡道。 “哭就算了。”云凡的目光在此间渐渐深邃,“比起听你哭,看你傻笑更有意思,但是现在我更关心的是他们会在今夜的宴会上出现吗。” “君侯口中的他们,指的是咱们的人还是先前您提到的夙国本土世家家主。”辛扎依玛抓了抓脑袋问道。 云凡淡淡道:“皆是。” “我们的人,今夜不会出席。”古依娜微微收敛起笑容,启合朱唇,前一刻神情如夏花之绚烂,这一刻忽而冷若冰霜,“而这些夙国世家的家主,肯定也不会赏脸。” “听说这霁朝列国诸侯王室,向来非常注重礼乐,他们这样会不会有些不合适?”辛扎依玛不知道为何,自从离开北陆来到这里,就总是瞻前顾后,丝毫没了以前的那般不羁与放肆,“既是远道而来,君侯,为了不显得咱们很他们一般见识,要不要准备些礼物?” “你认为我们该准备什么样的礼物比较合适?”云凡好奇地打量着面前的辛扎依玛,他不知道是什么令这个在沙场上所向披靡的杀神变得如此多虑。 “咱们飒部的特产星燎酒怎么样?”星燎酒是北陆飒部的美酒,自霁朝建制以来,一直有价无市,其酿制方法至今都是一个迷。 传说这种酒以星辉为引,入口时有淡淡甘甜,闻着有点桂花的香气却没有半点酒的味道,可一旦误入愁肠,却犹如星火燎原,其势难挡。 话刚说出口,辛扎依玛便后悔道,“不行,那样会不会让东霁人觉得咱们除了酒啥都没有?也不知在这里,通常远道而来者应当准备什么样的礼物送给东道主合适,唉!” “不用这么紧张。”一旁的古依娜拍拍辛扎依玛的肩膀,示意她放松些。这几日为了赶在夏国血虎骑到达前入城,众人几乎没怎么休息。对于这些关于礼乐的事情,古依娜没有说破,只是默默将目光投向正陷入思索中的云凡:“君侯自有思量。” 这时,远处有三只挥动翅膀的夜鸦,出现在了明月城的天幕上。夜鸦是墨国用来传递信息的信使,通常它们只会在夜间活动,很少会在白天出没,除非有大事发生。 前一刻还在沉思的云凡,下一刻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完成了拔刀与归鞘的动作。纷飞的夜鸦们抢先看见正以风速朝它们逼近的磅礴杀意,试图加快了振翅的频率,作四散逃离。据说夜鸦御风瞬息千里,但是面对出鞘的天纵牙,它们的速度还是太慢了! 血黑色长刀,在众目睽睽之下以刀气轰杀夜鸦。如血丝般的流光萦绕着黑色的刀气,在瞬息间将那几只尝试离开明月城的夜鸦直接化作了血雾,并造成了一定程度上,肉眼可见的天幕破碎之景。 按理说,作为正处于十阶初期的武者,云凡是根本做不到以刀气杀敌于千里,这是只有步入“心武之境”才能施放的威慑!但是也有一种情况,就是这种类似于天纵牙的太古神兵认持有者为主,那么持有者便可以在到达“心武之境”前,提前挥霍少许这类神兵施舍给他们的可怕力量,但是施舍的力量终究只是少许,根本无法与达到心武之境后所施放的真正力量相提并论! 围观者众,皆因为云凡的这一刀而哗然!很多人都以为这次进城的是飒部的君侯,并不知道飒部的君侯就是他们失踪多年的储君。尽管云凡以刀气轰杀墨国用来传递信息的夜鸦,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但是由于距离相隔太远,根本看不起。 普通百姓们很难在短时间内将这个飒部的君侯与他们失踪多年的储君,这两个完全不同身份地位的人联系到一起。毕竟,在所有霁朝人的眼中,北陆人都是没有开化的蛮人,而他们是高贵的霁朝子民。 一些人目睹这位飒部君侯挥刀破碎天幕后,神色难堪不知所措,一些人愣在原地不知刚刚发生了什么,部分人在目睹了这一幕后,以为挥刀者是已步入“心武之境”的绝世强者!特地来帮夙国收复失地,遂纷纷朝着他膜拜,导致场面一度有些混乱。 这是沉睡于岁月尘埃中的天纵牙,在世人眼中的首次高光时刻。无论是古依娜还是辛扎依玛,都没有想到云凡会在这个时候突然拔出天纵牙,就像是并不知道墨国的夜鸦居然敢在白天,肆无忌惮的流窜在刚和他们打完仗的夙国国都明月城。 沐浴着这一片始料未及的哗然之声,辛扎依玛还在等云凡答复。当云凡敛起漫散的思绪,深邃的目光与辛扎依玛满眼的好奇相触,不死心的辛扎依玛,随即继续刚才的没有结束的话题,试探性的一问到底:“所以,在君侯看来,咱们该送啥礼给夙国主比较合适。” 印着赤色火焰的旗帜迎风飘荡。身着重甲的武士们迈着铿锵的步伐,在围观众人的议论声和膜拜间,缓缓行进在明月城中。 云凡的眼底杀意一闪而过。 “一支军队。” 此时的这明月城中,五千六百一十四名身着黑青色重甲的武士,时隔二十多年后,正雄赳赳气昂昂地行走在霁朝的土地上。天底下已经没有比这个更好的礼物,值得让云凡献给他尊贵的姐姐。 话语间,他伸出满是伤疤右手,轻轻抚过座下白狼翘起的额发,余光落在了不远处随风摆动的“由衷酒楼”酒旗上。随着一阵扑面而来的酒香,云凡忽忆起少年时,常与两三好友一起在这家酒楼喝酒吃肉指点江山的日子。 而这些回忆,都在一声令所有人震怖的狼啸中回归现实。昔日离家多年的夙国储君,随即敛起了眼中的沧桑,在众人注视下,驾着传说中的“血眼霜蹄”,正式登场。 原本只是来看热闹的百姓,也在这一刻,看清了这远道而来的飒部首领,竟是他们失踪多年的储君云凡,本就有些混乱的场面,瞬间再次炸开了锅。对于云凡的归来,夙国的子民在这一刻呈现出各种不同的反应。有的人当街高呼他的名字欢呼他的归来,有的人则大声地对他进行咒骂,丝毫不在乎等会儿是否会被负责维持秩序的士兵抓捕。 个别人见到云凡归来有些神色异常,在经过再三确定那人就是云凡之后,这群神色异常之人借着此时已经有些翻涌失控的人潮,于无声中暗自离去,仅片刻便不知所踪。 这些来自别国的细作自云凡离开夙国起,便潜伏于明月城。他们善于伪装,藏匿于市井。很快,关于云凡归来的消息将通过他们,传遍东西两霁,天下列国。 【故国神游】 第十五幕【闲谈】 - 逐鹿客 - 君玉珩 喧嚣声里,几片折落的夜鸦黑羽,不经意间落在了“由衷酒楼”的石瓦上,印着“由衷酒楼”四个大字的酒旗在此时随风飘荡。 这是一家看起来似乎有点特别,实际上真的很普通的酒楼。不得不说的是,这家的酒菜很平价,而且跑堂的店小二也非常勤快热情。 幽深的长廊尽头,极为僻静处,一间上等厢房,一桌美味佳肴,配上几壶好酒,二人相对落座。窗外,赤焱武士的队伍正路过酒楼门口。铿锵的脚步声里,酒杯中刚满上的酒不停地回溯阵阵涟漪,过了许久方才平息。 当午后的阳光透过敞开的窗,为步微澜镀上了一层浅浅的金色,原本有些阴郁的室内随着这个男人嘴角泛起的笑容,而多了几分秋日的暖意。 “没想到他真的回来了,廉公子对此有何感想。”步微澜为对座那人斟酒,言语中似有些许惊讶。这世上能让步微澜亲自斟酒的,可没有几个。 “从他离开的那天起,我就知道他迟早会回来,只是如今选择这个时间回来,实在是太巧了。”这位被步微澜称作“廉公子”的男人年纪约二十四五,剑眉星眸里,蕴藏着一股世间少有的英雄意,除此之外,便是举止投足间,让人匪夷所思的江湖气。 廉公子的腰间别着一块月牙形的白玉,看样子价值不菲,但若单看其衣着,却实在是有些过于朴素,着实让人难以将他与“公子”这一称谓相挂钩。 此时的步微澜,身着锦衣华服,云纹长靴,满面荣光,看模样就知道肯定非富即贵。单从气质上来说,步微澜反倒是比这位廉公子更有世家公子之风采。 廉公子:“微澜兄不觉得吗?” 步微澜:“愿闻其详。” 廉公子:“不久前,夏国为解我夙国之围,以联姻之策劝退了墨国兵临明月城下的六万铁骑,微澜兄可有听闻。” 步微澜:“此等家国大事,匹夫皆知。” “如今夏国迎亲的队伍正在赶来夙国的路上,墨国的军队刚撤走不久。咱们这位消失多年的储君,偏偏挑在这个节骨眼上回来,我估摸着,此刻夏国也差不多快得到消息他回来的消息。”廉公子笑道,“待云凡继位国主,夏国联姻之策,不攻自破。” “云凡刚回来,不可能马上继位。”步微澜为廉公子斟满酒杯,“再说,若是国主不打算将王位拱手相让,国主依然还是国主,而云凡依然不过是个难登大雅之堂的浪人。” 廉牧:“在尚有合适人选的前提下,宗族世家还是会遵循传统,扶持云凡继位,无论他们过去有多么不待见云凡。” 步微澜:“老国主失踪前云凡才是夙国名正言顺的储君,虽然世人常对他私生子的身份颇有微词。” 廉公子叹息道:“但是,现在这个私生子从北陆找回了我们夙国遗失多年的镇国圣兽血眼霜蹄,还带回了这如洪水猛兽般的赤焱武士与飒部战士。” “公子的意思是,云凡的归来是有人先前便做了刻意谋划?”步微澜试探道。 “廉牧认为,这一切可能是云姈国主的安排。虽然过程中难免需要做出一些艰难的妥协。”廉牧将酒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开门见山道,“毕竟现在这个时候,除了云凡,没有人可以救夙国。” “公子也认为,目前只有这云凡才可以救夙国?”步微澜问。 “不然让我等七尺之躯借联姻之策苟且偷生?”廉牧说罢,愤然拍桌道,“即便云氏一脉已后继无人,但咱们夙国男儿可还没有死绝!” 步微澜:“夏国派来助我们夙国抵御外敌的军队,据说第一批共有五万,其中有三万是血虎骑,皆是精锐中的精锐。” 廉牧:“世人都知道,赤焱武士与夏国可是世仇,他们若是得知云凡不仅回来了,还带着赤焱武士一起回来了,不拔刀相助已是谢天谢地。” 步微澜:“云凡带回来的这群武士,加上跟随他回来的那些北陆蛮子,在一起才不到两万。现在这个局势,倘若夏国中途撤军,墨国若再度卷土重来,靠那群蛮人和这些来历不明的武士,咱们当真能守住夙国最后的疆土?” “微澜兄你要明白,夏国与我们再亲密,终究还是外人。今日即便帮了我们,迟早还是要还回去的。这天下从来没有无偿的盛宴。”廉牧转动手中的酒杯,目光渐渐深邃,“哪怕是家宴,有时也难免暗藏杀机。” “可是,前不久国主刚答应与夏国联姻。”步微澜不解,“若是现在毁约,只怕对夙国当前时局是极为不利啊。” “照目前看来,我认为国主答应夏国联姻,可能只是权宜之计。”廉牧将酒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然后继续道,“我怀疑咱们的国主为了大局着想,极有可能和宗族世家的那些老东西们有所密谋。” 步微澜提醒:“公子莫要揣测国主心思。” 廉牧:“你看,如今夙国云氏已无男丁,若是云凡不回来。在这种涉及两国邦交的问题上,国主既然答应了夏国联姻的请求,就不可能不去履行。如果履行,夏国的军队将借联姻之策入境,随后看似帮我们御敌,实际上必然会接管明月城一切城防事务,到时候咱们自家的门就由不得我们来决定是开是合了,这和亡国有什么区别?倘若不去履行,瞬间与夏、墨两国交恶。夏国撤军,墨国卷土重来。联姻之策,看似一线生机,事实上横竖皆是死。宗族世家的长老都不是傻子,国主和夏国联姻这么大的事情,他们会不管不问?这可是涉及到夙国各大家族利益,以及共同存亡的大事!” 看似对万事万物漫不经心的廉牧, 其实早已看透如今夙国内部局势。 “如若国主真打算召回云凡,为何不在墨国入侵之时,而要挑到现在?”步微澜依旧抱有怀疑。 廉牧:“谁能想到墨国入侵速度如此之快,谁又能想到我堂堂夙国,竟如此不堪一击,老国主失踪后宗族世家一直不放权,新国主想亲政又没有军队作为支撑,国难当前,人心离散,若不挑选此时,又要更待何时?” 步微澜:“目前尚有霜剑禁侍作王室禁军,即便世家宗族不放权,也并不会对国主亲政有什么太大的影响吧?” 廉牧笑了笑,他认为步微澜在和他说笑:“微澜兄,你这是在装傻还是在试探什么?” 步微澜疑惑:“公子此话怎讲?” 廉牧:“除了最近病故的霜剑大统领,如今霜剑禁侍的四位副统领皆是在下故交,但是这四位副统领中,有两位乃世家子弟出身!一位是咱们夙国四大世家之一的韩氏长子韩桀,另一位是四大世家之一的夏氏长女夏晖,早在云姈国主继位以前,这两位便已供职霜剑。” 步微澜:“公子的意思是,咱们夙国的这些世家早已在暗中对王室禁军进行了渗透?” 廉牧笑了笑:“我不否认霜剑禁侍是一把锋利的剑,但是谁能保证,在如今复杂严峻的局势下,我们的国主能够完全握住这把双刃之剑。” 步微澜愁眉紧皱,没有说话。 廉牧:“话又说回来,虽然现在只有云凡可以救夙国,但是这家伙的性格,生来便如同天边流云,随风四散,一向难以掌控。若不是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谁愿意将他召回。宗族世家本就不待见他,他也向来不待见宗族世家。可能也就云姈国主说的话,或许会听听。” 步微澜:“唉,看来,这若是真的召回云凡,时机确实不能太晚也不能太早。” 廉牧:“墨国铁骑撤军之后,夏国军队入境以前,这个时机刚好。” 步微澜:“公子的意思是,为了保证一切都在计划之中,对于云凡的行迹,宗族世家与国主肯定就在事先便有所了解?” 廉牧:“不错,再退一万步说,如果国主当真打算以自己作为筹码,通过和夏国联姻的方式来换得夙国最后的苟延残喘,那么此刻不仅仅是云凡,连同这些披着重甲的武士,那些骑着骏马的蛮子,都不会出现在我们东霁的明月城中。两国联姻,贵在赤诚。” “所以,只要云凡顺利归来,并继承大统,夏国的联姻之策便不攻自破。”步微澜细思恐极。 廉牧笑道: “到时候,即便夏国想发难,也无济于事。” “是这个道理,”步微澜道,“礼乐宗法,国之根基,越是大国,就越会注重。” 话语间,步微澜思绪渐沉,似是想到什么,当即话锋一转:“先不谈这个,抛开家国恩仇,从刚刚到现在一直听公子话语间深藏对云凡的期许,不知如今的廉公子,是否已放下曾经的执念。” 廉牧不解:“此话怎讲。” 步微澜讳莫如深的笑了: “廉公子可还记得那年明光铠旧事。” 廉牧:“未曾忘记。” 步微澜:“那你和云凡之间…” 廉牧沉默了片刻,漠然道: “这是我跟他的私人恩怨。” 原本融洽的氛围在此时变得有些令人窒息,步微澜尴尬的赔笑,目光里,廉牧将酒杯中的酒一口饮尽,再缓缓满上。 抬眼间,廉牧发现步微澜在看他。 廉牧知道,步微澜在等一个答案。 虽心有不甘,但廉牧最后还是道: “不过,如今国难当头,暂且算了。” 步微澜:“这一杯我敬廉公子。” 廉牧:“今日闲谈唯你我二人知晓。” 步微澜:“纯属老友间的酒后胡言,又怎会让第三人知道。” “喝。”廉牧将酒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对了,微澜兄可知这跟随云凡归来的飒部六将,是个什么来历。” “八个字就可以概括这号称闻名北陆的六个蛮人。”步微澜的语气中夹杂着些许的不屑。这倒是引起了廉牧的好奇:“哪八个字?” “有勇无谋,不足为虑。” 步微澜的评价并没有令廉牧解除眼神中的好奇,他转动手中的酒杯,酒杯中的酒并没有因此而溢出,“那微澜兄可知晓,这次跟随云凡归来的人中,与云凡并驾齐驱的那位女子?” 步微澜想了想,问:“廉公子说的可是满头金发肤色白皙,常穿着紫衣出行的那位?” “正是!”廉牧放下了酒杯,眼睛一亮。 “此女子名为古依娜,最擅奇谋妙计,先前云凡之所以能搅动北陆十侯内乱,全凭这古依娜一人谋略。她虽然并非云凡麾下飒部六将之一,但却是云凡如今的左膀右臂,丝毫不容小觑。” “咱们的明月城已很久没有这么热闹。”望着窗外的旗帜,廉牧忽然陷入了沉思:“难得有空小酌,一不小心又被家国大事耽搁。” “看来,公子今日还想聊点这世间的二三事?”步微澜笑道。 廉牧: “我知微澜兄见多识广,若是有朝一日夏国与夙国开战,我们将不得不与这群北陆人并肩,微澜兄认为,哪一方会更有胜算?” 步微澜:“此次跟随云凡归来的,是二十多年前,未被北陆十侯联合清剿干净的飒部余孽,粗略估计不过一万余人。久闻夏国血虎骑钢武迅猛,茹毛饮血,杀人如麻。若让当年鼎盛时期的飒部燎原铁骑与如今的大夏国血虎骑来一场单独的较量,鹿死谁手犹未可知。但是现在?仅凭这失去了燎原铁骑后的一万余飒部余孽,面对三万夏国血虎,我们可以在他们打完后给这群北陆人收个尸,也算是尽一下地主之谊。” 廉牧问:“若是加上城中这些身着重甲的赤焱武士们呢?” 步微澜:“坊间关于他们的传闻,大多是演义杜撰,过于离奇浮夸,虽说在当年的赤焱之乱中,面对夏、邯联军,这些赤焱武士险些以一己之力灭亡两国,可也是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廉牧:“确实,如今的赤焱武士或许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些赤焱武士,如今的夏国也确实已经不是当年的夏国。” 步微澜:“能在短短二十年的时间里,迅速恢复实力,并且称霸于东霁,也就夏国可以做到!抛开往事不论,仅凭现在城中这些赤焱武士,实难抵挡如今夏国之锋芒。” 廉牧:“你说,我们夙国的军队打得过夏国的血虎骑吗?” 步微澜:“若是苍狼和寒甲犹在,应尚有一战之力。” 廉牧:“那你说,这群武士能打得过苍狼和寒甲吗。” 步微澜:“自然是苍狼寒甲更胜一筹。” 廉牧叹息:“其实,我也不确定现在的这些赤焱武士,能不能打得过如今的夏国军队。” 面对步微澜的不假思索,廉牧放下了手中的酒杯。目光深邃的他,在一声叹息后,说起了接下来这段尘封的过往。 廉牧:“多年前,我曾奉命在风雪中追杀四十个穿着他们这样重甲的武士。那时,明光铠已解散,我正赋闲在野。原本打算一个人去干掉他们,结果被老国主知道,认为我简直是在找死,但是又不想我死在大雪里没人给我收尸,于是分了一百苍狼骑,两百寒甲军给我。这些苍狼骑和寒甲军,各个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每一个都是九阶巅峰的水平,并皆配备着整个夙国最精锐的战甲与刀剑。我们从霁北的落日谷出发,一路围追堵截。苍狼骑有“碧眼苍狼”,寒甲军有战马“飞云”,那些武士只有一双脚。可是,我们却追了他们五天四夜。一开始,我不知道这四十个武士是怎么跑的那么快的。事实上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不过这早已不重要。我们在快到西霁绝龙关附近的一处雪原,与这群看起来笨笨的赤焱武士发生了一场激战。” “公子一向武运昌隆,加上有苍狼寒甲随同,”步微澜起身为廉牧斟酒,“想必此战的最后,是以公子凯旋告终。” “确实,只有我一人凯旋了。”廉牧低沉的话语,令步微澜嘴角的笑容陷入凝滞。 “面对这些披着甲衣的猛兽,本来打算给我收尸的兄弟们,反而都死在了那片白茫茫的雪原。”廉牧在说完这话后陷入了良久的沉默。“如今每年清祭之时,我都会给死在那场风雪里的兄弟们烧上几柱香。” 步微澜诧异:“赤焱武士,当真有传闻中那般骁悍?” 廉牧回忆道:“你永远不知道,当他们拔出刀剑时,站在你面前的会是什么怪物。” “那场风雪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步微澜对于廉牧所说之事保留了怀疑的部分。廉牧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疑问,只是自顾自道:“传说这群赤焱武士,都是天帝长子“晞”的英武者转世,他们的刀剑和战甲皆是诸天的星辉所铸,最下级的武士至少都是十阶巅峰的水准,更别提中上级的赤焱武士会拥有着怎样的实力。” 步微澜望着廉牧微醺的脸色,没有插话。 “如果能给我五万这样的武士,别说是收复霁北,哪怕是一统如今分裂为东西两霁的天下,也绝对不在话下!”廉牧严肃道,“这可都是一群神明的武士。” “仅以五万甲衣便要完成这等王图伟业的愿景,着实令步某憧憬神往。”步微澜看着面前神情肃穆却有些微醺的廉牧。 在步微澜的记忆里,以史书里记载的有关于当年赤焱之乱时这些赤焱武士的表现,虽说令人震怖,但并不至于像廉牧说的这样夸张。 步微澜认为廉牧应是醉了,遂笑道:“步某也没有和这群武士打过交道,所以就不妄言了。只是,公子当真信这世上有神明存在?” “我说我见过。”廉牧的目光落在了酒杯中,接着诚恳地同步微澜对视,“你信吗。” 步微澜并不感觉廉牧在开玩笑,他将酒杯中的酒细细品了品,心想,这酒确实是他们二人常喝的“一醉衷”啊,这廉公子今日也就喝了几杯罢了,以往他可是几壶几壶灌口,咋今天醉成了这样? 【故国神游】 第十六幕【夜宴】 - 逐鹿客 - 君玉珩 东霁列国中最注重礼乐的属夙国宗室。 夙国的宗室,由世家大族和王室宗亲共同构成,他们掌控了整个夙国的礼乐章程。 什么是礼乐?礼乐即规矩,一个完整有序的社会政治文化制度,古代帝王常用兴礼乐为手段以求达到尊卑有序远近和合的统治目的。 若不是原先的夙国国主云宸,在泾渭关一战中生死不明,云凡漂泊北陆多年音信全无,也不会轮到云姈登上王座。 通常情况下,她会在继承王位后不久,与夙国四大世家中,目前最大世家柳氏一族的长子缔结姻缘。之后,柳家将会成为夙国的实际掌权者,取代云氏以延续夙国。遗憾的是,夏国的联姻之策将这一切打破。 在这些玩弄权术的世家与诸侯面前,即便此时她已身为夙国国主,却也难逃沦为棋子的命运。云姈并不想受人摆布,她想追逐自己心中的爱恨。可是生于帝王家,哪会有那么多的爱恨随心。如果,她不是夙国国主,或许还可以想办法一走了之,但是,并没有如果。 如今的云姈,不想成为云氏的罪人。她想守住家业,守住云氏的夙国。她不甘心成为宗室与各方势力间博弈的棋子,尽管表面上对他们言听计从。在经历了天火劫后的夙国衰落,到父亲云宸的下落不明,再到他国入侵疆土沦丧,过去的小女孩已在这过程中慢慢长大。 她想成为自己命运的主宰,她想成为真正的夙国国主,她想拥有权力。在她看来,真正拥有了权力才真正拥有了自由。而夏国的联姻之策,让她看到了可以摆脱宗室控制的机会,同时也可以让她暂时保全夙国。 直到最近才得知云凡下落的她,写了两封信。第一封信,是以血书成的密信,用以召回此时拥有了赤焱武士和飒部战士追随的云凡。并要他回来继承王位。与此同时,云姈将云凡已经拥有自己军队的消息告诉了宗室长老,并说服他们接受了夙国与夏国联姻作为权宜之计,等云凡归来后,她会顺势让位,再借礼乐之制,施以金蝉脱壳,保全夏国大国颜面,从中周全夙国。 第二封信,是回复夏国国主联姻提议。这封信也是一封密信,被云姈用流光墨书写。凡是被流光墨书写的信需要一定的温度才能浮现字迹,不能温度太低,也不能温度太高。而这封密信上写的,可就不是云姈和夙国宗室承诺的那样了。这封信中的内容,藏有云姈和夏国国主敖椿的一个交易,只有敖椿和云姈知道。 云姈在意云凡,但是她更在意夙国。 此时的云凡不一样,他两者都在乎。 所以他回来了。 云凡没有想过,会有个圈套在等他, 这世上,最难理清的,是琐碎家事。 除此之外,便是帝王心思。 云凡的性格,散漫如天边流云。 但是,一旦等他认真起来。 没有什么事情是云凡做不到的。 或许是因为他的散漫和难以琢磨,宗族的四大世家,除了他本家云氏,其余三家虽然会支持他继位国主,以维护礼乐,但却各个都不待见这位实至名归的夙国未来国主。 如今的夙国,只剩下萧条的明月城和化作废墟的镜月城。外有列国诸侯如群狼环伺,内有异心暗流涌动,云凡的手中有虽五千多令天下诸侯有所震慑的赤焱武士,和骁勇善战的北陆骑兵,但是他自己清楚,仅凭这些还不够。 那么,此时的云凡最需要的会是什么? 人心,以及举国上下同仇敌忾的决心。 而不是一个孤独的王座。 …… 明月城的月光,是天下最美的月光。 正因如此,云凡才会对这里念念不忘。 今夜的景颐殿,有一场隆重的盛宴。 王座下,满朝文武早早便按各自官级,穿过文鸯池、武鸳池,落座大殿左右两侧。随后本国的世家也派出各自家族代表缓缓进场。 明明是两条清浅的宫饰池水,偏偏名字取得如此缱绻。可见取名者多么希望,这朝堂之上的文臣武官,能够如鸳鸯一般相亲相爱。 今夜的满朝文武,身着礼服,肃穆庄重。 年轻的宫人在年长的礼官示意下,小心翼翼地点燃了沉香木,并将之陆续放入一朵朵飘浮在清池中的金色莲花。 文官的坐案面前是文鸯池,武官的坐案面前是武鸳池,浅浅的两道池水,被十字红毯切割成四块区域,一处属本国宗室世家之列,一处属远道而来的贵宾,剩下两处分别归于文臣和武将。 用来招待贵客的景颐大殿,在这种布局的安排下,变得简洁明了,层次分明,特别雅致。正中间的红毯,从俱开的朱门一路蔓延向尽头孤独的王座。 两边的编钟琴瑟在华灯下演绎大国礼乐。缥缈的清烟随风游荡在此起彼伏的琴瑟笙箫里。每一朵金莲,散发不同的清幽,混合在一起,便是一种说不出的宁静与温馨。 王座上,她头戴狼兽发簪,身着绣有云纹、紫柳、青葵、红梅四种徽记的藏青色纱袍,借以遮住白皙如蜜桃般的肌肤。 四种不同的徽记代表了夙国四个不同的世家大族家族。云纹是云氏王族的家徽,紫柳是明月城柳氏的家徽,青葵是流云城夏氏的家徽,红梅是曜光城韩氏的家徽。 家徽又叫家纹,起源于霁王朝建立初期,那时公卿贵胄经常会参加一些聚会,并在聚会上互相交换一种薄叶状的木片用以联系感情,架设友谊。木片上雕琢有木片原持有者的姓名和家族字样。 到了东西两霁时期,贵族们改用掌心大小的金叶子代替木片,用来交换联系方式的木片也有了新的名字“简”。 诸侯王室成员通常以白金叶子作“简”,帝氏则以纯金叶子镶嵌细小的玉石作为点缀,至于一般的贵族则以鎏金红桃木片作为“金简”。 随着这一细节的变化,原本“简”背后的家纹也由之前单一的图案变成了复杂的图腾。一些强大的家族会以太古传说中的神兽作为图腾,并将之绘制成家徽,作为地位与血统的象征,彰显家族之气派。 …… 云柳夏韩是夙国最大的四个家族。也是夙国宗室长老会的四大核心支柱。柳、夏、韩三家作为云氏旁支,以云氏为宗。但是在一些特定的岁月里,这些家族家主凭借自己的影响力,可以影响到夙国未来国主的选择。 当夙国四大家族的家徽同时纹绣于一件如此精美的衣袍,除了夙国的国主,没有人有资格将它披上。由于夙国与墨国的战事,点星、流云、曜光三城沦陷,这些上述的世家,活着的大部分都聚集在了明月城中。 云姈其实很不喜欢发髻上别着的这个狼首发簪。每次佩戴这狼首发簪都会让她感到特别的疲惫,尤其是在今夜这种重要的场合,她竟在众目睽睽下误入了片刻的清梦。 长翘的睫毛随着呼吸的节奏,于半梦半醒间微微颤动。很快,在礼乐声的跌宕起伏与山回路转中,这难得的片刻清梦,将着随宫人撩拨的缥缈清烟,渐渐弥散于逐渐热闹的大殿。 当她略带怅惘的抬眼望向殿下群臣。云凡的目光恰巧在此刻与她触碰。 “何时到的。”怅惘的目光,在熟悉的面孔前,化作一汪柔情的湖水。 “今日午后。”云凡答。 “听闻你在北陆这些年里,结识了不少有志之士,怎么今夜宴会上只见两位?”她的目光扫过贵宾席间,只瞧见了古依娜与辛扎依玛。对于飒部六将与古依娜的故事,云姈早有耳闻,今夜,这传闻中的古依娜虽然到了,可那飒部六将却并未尽数出席,令云姈有些疑惑。 “北陆这些年里,他们习惯了风沙中来去,刀口上舔血,初来明月城,其余几人有些水土不服,所以一进城我便让他们先去休息,若有失礼数,还望国主见谅。”云凡说谎的时候,眼不眨耳不红。 “无妨于礼数,都是自家人。”话语间,云姈回忆起几年前云凡离开时的模样,一时间有些心疼。“倒是你,与记忆中相比,不仅瘦了还晒黑了。” “国主还和以前一样喜欢说笑。”云凡觉得自己除了晒黑了,并没有多大的变化,或许在他看来,这些都是很正常的成长过程。 “这么些年在北陆过得很辛苦吧。”云姈关切道,对于云姈的关切,他很感动,遂安慰道:  “无所谓辛苦不辛苦,毕竟都已过去。” “是啊,都过去了。”她的目光里,怅惘的情绪在与云凡交谈间似有郁结,  “今夜是家宴,诸位不必太过拘谨。” 事实上今夜的景颐殿,是以家宴为名的国宴规格。在霁朝的礼乐文化里,从来没有家宴邀请世家大族和文武官员,来共同款待远道贵客这么一说。更何况,这位远道贵客,还是他们自家未来的国主。云姈之所以这么说,不过是想让跟随云凡回来的北陆六人放轻松罢了。毕竟,以后肯定有用得着他们的地方,打好第一印象还是很重要的。 随着礼官高喊:“开宴”,宴会正式开始。 婀娜的舞姬在众人目光中,于殿上翩翩。绝美的舞姿如池中金莲,在华灯礼乐的映衬下令人目不暇接。宫人们在此期间将第一轮的美味佳肴陆续送到每一位宾客的坐案前。 此时的云凡表现得有些过于低调。 作为今夜宴会上所有人关注的焦点,这个全身上下都是故事的男人竟然含蓄地像是一个待字闺中的少女。 在云姈的记忆里,她的那位弟弟不该是这个样子。云姈心想,会不会是北陆的经历改变了他呢?思量间,她的目光回落到了贵宾席上,恰好这时古依娜正好抬眼,于是霁北的第一美人与北陆的第一美人迎来了历史性的对视。 如蓝宝石般的明眸在此间消融了云姈眼底的怅惘。仅仅是瞬息的相视,云姈感觉自己似乎是爱上了这个来自北陆的金发姑娘。 她从这个女孩的眼中看见了向往已久的自由与快乐,但是,随着歌舞声息,礼乐交替,这些皆在云姈的眼中,化作遥不可及的梦幻泡影。 认清了现实后的云姈,趁着在这个间隙,与众人说起刚刚她误入的那场清梦。目光依然弥留在古依娜的身上,令古依娜有种夙国国主专门给她讲故事的错觉。 事实上,大多数人顺着云姈的目光,皆以为她将要讲的故事是说给贵宾席上的云凡听。大家都知道今夜云凡才是宴会的主角,可是云凡却始终低调的将自己当做是来走过场的。他的眼神里没有丝毫的波澜,像是对宴会上的一切都并不关心。 云姈:“刚刚钟鸣琴瑟的间隙,孤误入了一场清梦。梦中,明月城的大门在清晨的雾霭里被推开,一支如洪水猛兽般的军队在顷刻间填满了城中大街小巷。” “看来这清梦,并不清闲。”云凡道,“国主日理万机,还是要多注意休息。” “只是片刻清梦罢了。”她叹息着,“当时孤就像现在这样,坐在大殿上。从满朝文武到身边宫人,无论孤如何斥问,却没有一个人来告诉孤,是谁来了。” 云姈:“但是孤却看见,每个人的袖中都藏有贵重的锦盒。于是,遂以为是你回来了,以为大家将你回来的消息视作密而不发的惊喜。于是孤决定亲自出月华门相迎。结果,当孤怀着满心欢喜,与这支军队在大街上相遇,孤才发现原来回来的并不是你。” 云凡:“我爱敲门,从不推门。” “那你猜猜,这支军队隶属那位诸侯。”云姈饶有兴趣的问云凡。 云凡:“猜不出。” 云姈:“你是不想猜。” 云凡笑:“还是国主知我。” 云姈:“这支军队身着血红色的铠甲,骑着凶悍的猛虎,手握着常人两只臂膀合力才能挥动的战斧,所到之处,血流成河。” “是夏国的血虎骑。”文臣席上的臣子们窃窃私语,话语中略带几丝敬畏。 “除此之外,还有另一支军队身着古铜色战甲,头戴夜鸦白翎,紧随于身着红色铠甲的军人身后。”怅惘的情绪在她提起这只军队的时候转变成毫不掩饰的厌恶。 “墨国的白羽夜鸦。”武将席上一位将军小声冷哼,眼中流露憎恨和鄙夷。 云姈:“这群人肆无忌惮地闯入平民宅院,搜刮金银珠宝,顺道探查是否有人侥幸躲过血红色铠甲挥舞的战斧。散落的金粉、遗落的玉珠在哀嚎恸哭声中沾染上炙热的鲜血。这些战场上有着森严纪律的军人,在面对他国老弱,竟如吃人的野兽。” “不过是一群虚伪的强盗。”云凡道。“又怎配称作是军人。” “阴郁昏暗的天色,腥臭难抑的街道,错落满地的尸骸,狰狞扭曲的嘴脸。昔日繁华的明月城,在两支军队一张一弛的协作下,化作人间炼狱。”朱唇轻启间,喉中似有哽咽。下一刻,她的目光从远道而来者身上挪开,于不经意间落于大殿上的世家群臣席间。 在目睹云姈的脸色,于短短几句间,经历了欢喜、惊讶、厌恶、悲伤、无奈五种复杂地变化,不知从何而来的愧疚感,在云姈沉默的间隙,涌上云凡心头。 “先生,这位夙国主先前明明说自己做的是一场清梦,怎么现在听着倒像是一场噩梦。”贵宾席间,疑惑的辛扎依玛用蛮语小声问古依娜。 “我记得东霁有句古话,叫醉翁寻酒,意不在酒。”古依娜思索道,“更何况梦境与现实,往往是相反的。” “那这又啥好在意的!”辛扎依玛眉头一皱,没控制住音调,引来周围不少夙国官员的不悦。“你轻点声!”古依娜提醒辛扎依玛道。虽说明月城中时常会出现一些北陆来的商旅,但是在这群士族出身的大夫看来,无论是商旅还是来自北陆的商旅,他们眼中存在的偏见的不仅仅是对于某个职业,更多的还是一个种族。 当然对于这些蛮人的戒备之心,也是这些官员不悦情绪的来源之一。夙国自古以来坐镇王朝以北要地,难免会与北陆的军队存在些许的摩擦。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云凡见状,略微皱眉,遂侧身对辛扎依玛道:“别失了礼数。” 待众人不再注意她们,古依娜与辛扎依玛私语:“故事没到最后,你永远猜不到说故事的人想传达的真实意图是什么,所以先继续听她继续说下去。” 王座下,群臣贵宾世家代表若有所思。 王座上,女人继续讲述没有说完的梦。 “当这两支军队沾染着一身的鲜血,与孤擦肩。孤跌座于由无数夙国子民之血汇集成的河流中。意外的是,无论是古铜色的强盗,还是血红色的军人,自那一刻像是看不见孤似的。惶恐中,孤蓦然回首。”她顿了顿,“诸位猜,孤看见了什么。” 【故国神游】 第十七幕【孤臣】 - 逐鹿客 - 君玉珩 “先生,您说这夙国主,会在回首时看见什么。”辛扎依玛像个好奇宝宝一样,非常好奇这位夙国主,在梦境里转身后的所见所闻。 古依娜则在此间细细地品着桌上的落雪茶,暂时没有说话。对坐的世家席上,不少世家公子时不时会朝古依娜这边投来新奇的目光。 “落雪茶”又叫“落雪香琼”,是以经年的雪水混合霁北名茶“香琼”泡制,味道清新淡雅,入口后香气久久不散,通常只有夙国的世家王族,以及远道贵客才有资格享用这样的茶水。 在那些世家公子的眼里,古依娜的容貌刷新了他们以往对于北陆人的认知,原以为北陆蛮人都是虎背熊腰,直到今夜见到了貌若天仙的古依娜,这些平日里相当傲气的世家子弟纷纷失了态,除了一位落座末席的公子。 面对众多暧昧的目光,古依娜视而不见。 而那位正落座末席,细细听着云姈讲故事的公子,倒是在此间吸引了古依娜的注意。 此时的她,已经猜到了夙国主讲述这个梦境真正的意图,“看见了什么,不重要。反正接下来这位夙国主要说的,肯定不是说给我们听的。” 听完古依娜的解答后,辛扎依玛露出似懂非懂的神情,眼见一旁的云凡正若有所思,古依娜遂将之唤醒:“是吗,君侯。” “你说,我该接她的话吗。”话语间回过神来的云凡似有迟疑,他感觉这是作为国主的云姈在给他一个立威的机会,让今夜殿上的众人能够认识一下自己这个未来的夙国国主。 古依娜看穿了他的心思:“君侯想接吗。” “我想再看看,看看如今的夙国,还有多少人的血依旧炙热滚烫。”云凡环顾这景颐殿上的众人,与古依娜道。 然而,当云凡与此刻落座世家席首位的那位公子目光相触之时,无尽的杀意在四目相汇的瞬间将云凡吞没:“这是?!?” 以心化意! 似曾相识的杀气,令云凡下意识摸了下腰间的天纵牙,结果他突然想起来因为今夜要赴宴,所以没有带那把魔刀。 目光交汇间,凛冽的杀意化作锋利的刀径直劈向云凡,云凡下意识地尝试接住这一刀,但是他却发现,这一刀他根本就接不住! 因为这是一把无形的心意刀! 濒死的体验伴随着无尽的寒意,差点让云凡当场昏厥,好在古依娜及时发现了云凡的脸色不对,然后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一股暖意顺着古依娜的手,将云凡从刚刚的错觉中唤醒:“君侯,没事吧?” 蓝宝石般的双眸随即顺着云凡的目光,与落座世家席首位的那位公子相触,原本直劈云凡眉心的那把心意刀被古依娜化解。 却见那位落座世家席首位的公子,身着深色的云纹锦衣,衣袖间镌络着紫色柳叶,如刀削般的脸庞,肤色白皙如明月皓光,飞剑眉下,一双冷漠的眼眸里,毫不遮掩对云凡的杀意。 但是,这些杀意皆在古依娜一笑间,烟消云散。那位公子见状,忽然心生疑惑。他很意外这个落座云凡身边的女人,竟能与他毫无压力的对视,并于瞬间化解凝结在他心中的无尽杀意! 短暂的交锋后,这位公子敛起目光,自顾自地饮着杯中的烈酒,像是刚刚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似得。 若不是古依娜及时发现,帮了云凡一把,此刻的云凡可能真的就已经当场昏厥过去。以心意化无形杀刃,能够在瞬间将身处十阶初期的云凡轻松压制,这只有步入心武之境的武者才可以做到! 此时的云凡已满身冷汗,他平复了一下情绪,不敢再与那人对视,这刺骨入魂的杀意,令云凡有种似曾相识的错觉。他低眉与古依娜私语:“此刻落座世家席首位者,乃是何人?” 古依娜:“柳氏风刀,以心化意,此刻落座世家席首位者,应是未来的柳氏家主,柳氏长子柳风尘。” 云凡诧异的望着古依娜:“竟然是他?” 古依娜:“能有资格落座世家首位的,必然是夙国柳氏,这点君侯肯定知道。如若君侯没有认出他是柳风尘,难不成君侯把他当成了柳氏次子,那位以气刀闻名天下的柳风魂?” 云凡认识柳风尘,也认识他的弟弟柳风魂,只是多年不见,一时半会没有认出来。这是云凡有生以来第一次领教到柳氏风刀的厉害。 他不知道这几年,夙国到底都发生了些什么,能让向来不问世事的柳风尘,都对自己动了杀意,原本看似简单的事情,也在这短暂的目光交错间,变得扑朔迷离。 面对古依娜的疑惑,他难以掩饰心中突如其来的失望:“我只是有些意外,没想到在如今这么多要杀我的人里面,竟会有他一个。” …… 云姈的这一问,换来了殿上群臣和世家的沉默。沉默并不代表不知道。聪明的人,会在这时行中庸之道。随大流有时也不失为一种明哲保身,只是聪明的人,往往有很多种。有的人仅仅是聪明罢了,有的人聪明兼具勇气。 “国主想看见什么。”这时,位列世家末席的一位公子打破了这片刻的沉寂。当所有人顺着声音寻找这位公子时,他们发现,原来那位公子竟是夙点星城陆氏的家主,陆未闻。 沉思中的云凡,随着这位翩翩公子的亮相,忽然转移了注意力。位坐贵宾席上的古依娜朝这位名叫陆未闻的公子投来赞许的目光,“面若凝脂,眸似晨星,好俊气的世家公子。” “先生好眼力啊!这么远是咋看清的?”辛扎依玛听到了古依娜的自言自语,遂小声问。 “没……你听错了。”被辛扎依玛突然这么一问的古依娜竟害羞地红了脸。这可是辛扎依玛第一次看见古依娜脸红,不明所以的辛扎依玛,吓得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让古依娜生气了,遂默默缩回了坐席,不再多嘴。 此时殿上所有人的目光,全落到了这位陆氏家主的身上。而这位陆氏家主的目光,则在不经意间与此时的古依娜相触。原本就因羞涩而红了娇颜的古依娜,脸更红了。 今夜的景颐殿,不是一般的热闹。 随着陆氏家主这一问,群臣世家席间私语窃窃。今夜,是云凡归来的庆贺之宴。除了这来自点星城的陆氏家主,夙国所有世家家主,皆未于今夜的景颐殿现身。 尽管各大小世家都纷纷派出了各自族中年轻一代之俊杰,但以霁王朝之礼乐规矩,终究还是有些不妥。 “阁下可是点星陆氏家主,陆未闻?” “正是。”陆未闻没有想到,位于夙国世家末席的自己,竟能被一国之主唤出门楣。 云姈:“陆氏家主认为,孤想看到什么,又会看到什么。” “愚以为,国主该问还有什么,您没有看见。”面对云姈之问,陆未闻淡然作答,却在下一刻引来周遭世家公子,席间私语窃窃,唇齿相讥。 “哪儿来的狂徒,口气还挺大?” “居然敢教国主做事,厉害。” “刚刚人都说了,点星城来的。” “点星城西陆家,我知道。那家人因为先前我国与墨云那场战事,差不多都死绝了。” “难怪这么不懂事,原来是孤儿。” “我就说怎么这么年轻就当上了家主。” “真可怜,啧啧。” 虽然,陆未闻的话,引来了众多世家公子的反感。不过。倒也不是所有世家公子都是如此态度。落座世家大族首席的柳氏长子柳风尘,对这位敢于在大殿上勇于表达自己想法的末席家主,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此前,这位未来的柳氏家主,注意力一直都在归来的云凡身上。满是杀意的眼神,折射出他恨不得马上就将云凡当场击杀的欲望,但随着陆未闻的出现,这位未来柳氏家主的思绪,忽然莫名其妙地卷入到了席间,这没有硝烟的“文斗”当中,并为之所吸引。 “今夜之宴,没白来。”柳风尘淡淡道。 “这小子的意思是说我们在装傻还是说我们欺君?”韩桀问邻座的夏晖,夏晖似笑非笑。 华灯溢彩下,青丝如黛眉眼如画。 今夜的夏晖没有女扮男装,作为夏家的独女,她难得换回女儿身,披上了纹络有青色葵花的华服,落座世家席次位。 她是今夜世家席上仅有的一位女子,可以说一颦一笑都牵动着不少没有见过她以女儿身出现的众人心绪,但是这些随着陆未闻的登场,渐渐被放在了一旁。 “我看都有。”夏晖托起下巴,目光落在了柳风尘的酒杯里,“少喝点。” 柳风尘没有理会,依然自斟自饮。 位于世家席对面,贵宾席首位的云凡,对于眼前发生的一幕,也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但是出于对目前东霁以及夙国内部局势不了解,云凡选择继续围观。并将目光锁定在这位年轻的家主身上。 王座上孤坐的云姈,听完陆未闻的这番话,露出来难得的微笑。她这一笑,宛若风雪中盛开的血蔷薇,只是一眼便让人难以自拔。 王座下孤傲的柳风尘,眉宇间的冷峻消融在了云姈这醉人的笑里,悬空的手握着酒杯,一时间竟因云姈这一笑,忘了将烈酒饮尽。此时的云姈,明眸似会言语。而陆未闻,似乎是今夜大殿上,唯一能读懂她的人。或许,也正是因为云姈眉眼间投来的欣赏,令陆未闻得以在面对众人讥讽时,依旧面不改色。 “愚听闻,我霁朝世代歌颂的开国皇帝慕景,在攻陷泾渭关后,于进攻烬朝帝都“冥”的前夜,收到了不少来自前朝权贵的密信,这些权贵们承诺只要武帝能在破城后,维持他们在烬朝时的地位,就会与武帝里应外合,一同见证烬王朝的灭亡。他们将装有献降之礼的锦盒提前备好藏于袖中,在晨光雾霭里大开城门。随后赤色龙旗插满帝都城墙,曾无比强大的烬朝就这样,在自家人手中结束了百年的辉煌。” 一些臣子及世家公子听完陆未闻这番话后脸色变得极度难看。仿佛就是在说他们似的。但,并非所有听懂陆未闻言外之意的人,都会带着难看之色选择沉默。 “陆氏家主此番话语,是暗指在座诸位中有亡国之臣,还是诸座皆是亡国之臣?”文官席位中,一位老臣缓缓向陆未闻发问,他的言语中,夹杂着令人喘不过气的威严。 陆未闻:“既未亡国,何来亡国之臣。” 话语间,陆未闻顺着声音向文臣席间寻觅,原来说话的,是不久前夏国夙国联姻事件中,极力主张迎合夏国的鹿呦,鹿大人。 “既无亡国之臣,又何须殚精竭虑。” 鹿呦反问陆未闻,语气里充斥着傲慢和不屑,丝毫没有将陆未闻当作一位世家的家主看待,不过确实,以鹿呦如今在夙国的资历,除了四大世家,没有哪位世家子弟值得这位三朝元老放在眼里。 “虽无亡国之臣,却已有亡国之兆。” 陆未闻用淡淡的一句话,暗讽鹿呦先前主张迎合夏国联姻,从而使夙国险些沦为夏国附属国这件事,结果这位三朝元老瞬间被激怒。 “陆未闻,你放肆!”鹿呦佝偻着身子,颤抖地伸出枯槁的手,指责此时腰杆如枪一般笔直的陆未闻,“你可知今夜之宴宴请的是谁,岂能容你在殿上如此猖狂?” “今夜之宴宴请的是夙国未来的国主。故按照本朝礼乐,愚以陆氏家主身份亲自赴宴。”陆未闻余光扫视殿上群臣。最后目光落在了世家席位。“只是不知各位世家是否同愚一样,心中明了。” “你……”鹿呦因陆未闻的反问而语塞,他明白这个看起来文弱的公子,此番话语意在祸水东引。 “这个陆未闻,真是什么都敢说啊。”坐席上,夏晖为韩桀斟酒道。他向陆未闻投来欣赏的目光,却没有意识到,已听懵的韩桀没有说话。 “轻描淡写几句话祸水东引,现在这群迂腐文臣谁敢再接他的话。”柳风尘淡淡道,“这要是接了,不得先把我们也一同得罪。” “这个孤儿有点意思。” 韩桀扭头看向陆未闻。 陆未闻微微一笑,继续道: “国主梦中。敌人手持刀剑,在雾霭中推开城门。危难之际,为人臣子得知国君有惑,却袖藏锦盒,纷纷喑言。得知国君将要以身犯险,却不加阻拦。跳出梦境,且看殿上诸位在听闻国主讲述的梦境之后,得知国中子民遇难,却置若罔闻,熟视无睹,得知国主忧虑却故作忧思,虽古人常说,梦境与现实,如镜里镜外,可若是不知居安思危,今日国主之梦,必为天下明日之鉴。” 大殿上,诸文臣听罢,于席窃窃私议,无人敢上前接话,他们的目光全不约而同的投向王座上那个孤独的女人。 武将席,将军秦参目光如炬。秦参小声与邻座的同僚道:“这位陆氏的家主,心中居然有股在坐世家公子所没有的气。” “秦将军所说的’气’是指。”邻座将军的疑惑问秦参,秦参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酒杯。 “我夙国男儿的傲气。”短短两句话,流露出了这位夙国老将对陆未闻的认可。秦参的目光渐渐深沉,似是想起了他那个至今生死不明的儿子,转念间,这位老将军又将他的目光投向贵宾席上的云凡,“要变天了。” “所以,适才你问孤还有什么没看到。”片刻的沉默后,大殿上传来云姈的问。 “所以,国主会看到什么,又想看到什么。”陆未闻镇定的对云姈的问做出了应答。 问虽是云姈问的,但是答案却是她示意陆未闻说给一些人听的。所谓帝心如渊,不过如此。 富丽堂皇的景颐殿,在王室与宗室之间的一问一答中,迎来了今夜最久的沉寂,喝酒的放下了酒杯,吃菜的放下了筷子,乐师忘了敲打演奏编钟琴瑟,跳舞的歌姬在那一刻失去了乐声于是忘了怎么跳舞,礼官突然慌了,斗大的汗珠湿透锦服,宫人们定在原地,不知道该不该动,又该怎么动。 “陆未闻。”当朱唇再度轻启,话语中淡淡的愠怒,吓到了殿上群臣。为人臣子纷纷揖拜于坐席而不言,世家坐席诸世家子弟纷纷效仿。这一幕倒是把位于贵宾席位的北陆众人吓了一跳。 “陆未闻在。”陆未闻不卑不亢道,眉宇间似有久久难抒之抑郁在此间释然。 “勇气可嘉。”云姈展眉道,“赐夜光杯。” “谢主隆恩。”陆未闻揖手跪拜久久不起。 这一封赏换来今夜景颐殿上第二次沉寂。 这得赐夜光杯,可不是一般的待遇了。有此夜光杯,可等同国士,何为国士?一国之俊杰。目前在夙国,拥有这夜光杯的屈指可数。 面对这大殿上的沉寂,王座上的女人,忽然仰天大笑。片刻的沉寂后,她大袖一挥,示意群臣免礼。 礼乐之声,在她渐渐敛起的笑容里,重新在景颐殿内响起,礼官拭去额前汗珠,指挥宫人按部就班,继续着各自的忙碌。 新一轮的美味佳肴在歌舞声中陆续奉上。 “点星城,陆未闻。”云凡记住了这个名字,一旁的古依娜顺道提醒云凡:“据说,今晚他是唯一一位出现在宴席上的世家家主。” “这可就太尴尬了。”云凡头疼道。 此时的他已经从刚刚柳风尘施展的威压下缓过了神,并以一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语气继续道,“都过去这么些年了,夙国的宗族世家还是跟以前一样令人讨厌。” 古依娜:“夙国宗室在试探君侯气度。” “无妨,至少点星城陆的陆氏与他们不是一丘之貉。”话语间,云凡陷入了片刻的沉思:“说到点星城,我对那里还挺熟,小时候我在那抢过别人家出嫁的新娘,虽然没成。” 古依娜疑惑:“君侯也曾动过情?” “新娘我不认识。那时年少无知,喜欢跟几个朋友比尿尿,看谁尿的远,输了的人要去抢别人家出嫁的新娘,结果呢,到了比时,没料到突然肠胃不畅,一时泄气,输了。” “……”古依娜尴尬的笑了。 云凡:“今儿看你笑的次数,比以往一年里加起来都要多,想不到,北陆的冰霜佳人,脸上多年的冷漠竟会在东霁的明月城里融化。” 古依娜:“北陆多风沙,不敢轻易悲喜,稍有不慎,会惹得风沙入眼,致终日不适。” 云凡听罢,笑了笑。 “现在点星、曜光、流云三城都在墨国手里,这些在坐的世家现在应该不是在明月城就是镜月城,不过镜月城一片废墟估计大部分还是在明月城里。有机会我一定要亲自去拜会一下这个陆未闻。”他一边斟酒一边思索,话语间目光一直落在陆未闻身上,仿佛恨不得将他吃掉。 “到时候我陪君侯一同前往。”古依娜压制住心中的羞涩,故作严肃道。但是,云凡却并没有发生她的异样,遂道:“好”。 …… 得到封赏后的陆未闻,立马收获了前一刻那些对他小声讥讽者的巴结、赞叹与赔不是。对此他只是逢场作戏,以礼貌而略带尴尬的微笑加上几句简短的道谢,便一笔带过。 收获了今晚全场最佳的陆未闻,目光不经意间又落到了对面贵宾席上。这一次,他看见了云凡,这位未来的夙国国主,而这位未来的夙国国主此刻也在看他,二人隔着红毯相互敬酒,一同饮尽。下一刻,这位翩翩公子的目光,偷偷落在了这位未来夙国国主身边,一位不知姓名的北陆佳人身上。结果,他却意外发现,那位佳人此时也在看自己。 这一次古依娜没有再回避陆未闻的目光。 少年眼中的晨星,似是在命运的撩拨下遗落凡尘。这颗晨星,意外地撞碎了平静海岸边的青岩,碎石落入岸边的湖海,在少女的心中激起此起彼伏的涟漪,久久不能平复。 陆未闻也没有想到,那夜景颐殿上,他与古依娜初次见面,仅是多看了她一眼,便彻底沦陷在她的眼眸,从此一生未能逃脱。 【故国神游】 第十八幕【暗涌】 - 逐鹿客 - 君玉珩 东霁,夏国国都,渊止。 晚风翻涌着云雾,深夜的贪虎阁内,敖椿手中的棋子,悬空已有一段时间。对坐的少年,目光落在敖椿满是老茧的手上,似有些出神。少年的眼中,男人的颧骨微微隆起,眉毛粗浓,下巴突出,鼻大嘴宽,使人感到威猛凶狠的同时,很难心生崇敬与好感。 斑驳的鬓发被敖椿梳得非常整齐,没有一丝慌乱,看似慈爱的眼眸里,时常暗藏着难以被人察觉的杀意。 这一步,他迟疑了很久还没有走。两人棋笥中棋子都已经不多了,壶中的茶水渐渐凉透。棋盘已近填满,但是却尚未分出胜负。 烛火在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中明灭。宫人不请自来,在此间端上了一壶新沏的茶水。 “国主,茶凉了,老奴给您换一壶吧。”宫人细语道,生怕打扰敖椿的思绪。少年闻出了壶中茶香并非桌上这壶,遂明白其中含义,揖手轻语道:“为臣暂行回避。” “这里没有外人。”话语间,悬空的手收入镶纹金线的长袖里。摇曳的烛火下,衔着血蔷薇的猛虎踏过一地白骨,纹络在男人的红黑色长袍上栩栩如生。 衔着血蔷薇的猛虎,是夏国王族敖氏的家徽,霸道的猛虎,诡异的配衬,混合妖魅的鲜红,既有一将功成万骨枯的悲凉惋惜,也同时象征了敖氏对于血和火的渴望。 良久过后,棋子还是没有落。男人将棋子藏于手心,目光并没有离开棋盘中的棋局,“说吧。” 宫人迟疑了一下,道,“暗探回报,失踪多年的夙国储君云凡,已于今日正午抵达夙国国都明月城。并带回了夙国失踪多年的镇国神兽“血眼霜蹄”,以及一群身着重甲纹有火焰的武士和北陆飒部余孽。” “云凡今日刚到,这消息就来了。”男人冷笑,“王彪派去夙国的暗探是谁,办事效率但是挺快。” 宫人没有回答男人的话。没有回答是因为不知道,且知道了也不能说。伴君如伴虎,君王之问有些可以答,有些只是试探不能回应。 “没想到,传说中的血眼霜蹄居然还活着,孤还以为这只野狼早就消失在了当年的那场赤焱之乱里。”男人的话语中略带几分讥讽,“跟云凡回来的重甲武士有多少。” 慈爱的目光从棋盘中抽离,敖椿的神情于此间渐渐肃穆,像是沉入了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明灭的烛光里,威严的语气令宫人有些喘不上气:“有提到吗。” “尚未确切统计,但绝不超过六千甲。”宫人说时声音有些颤抖似是怕面前的男人责怪。 藏于袖中的手,在这一刻落下了棋。 对坐的少年,余光扫过棋盘,食指与拇指在此间作细微摩擦。通常,在思考问题的时候,谢轻言才会流露出这种小习惯。 “不超过六千甲。”敖椿的目光落在了谢轻言指尖,他思索了片刻:“还有别的消息吗。” “墨国派去的刺客目前已进入夙国明月城,共四人,尚未明确行刺目标。另外,西霁千雷国最近于泾渭关以北似有动作。”宫人道,“就这些。” “这派去夙国的暗探,怎么还能送回西霁的军情。”敖椿听罢,笑了。“跑到泾渭关以北,翻座山恰好就是东霁夙国明月城,看来有的人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这个时候还敢来凑我们东霁的热闹。” 宫人没有回答敖椿的这一问,敖椿也没有追问,棋盘上,谢轻言落下了他的那一子,看局势,敖椿这局翻不了盘了。这个在沙场上身经百战的男人,突然皱眉问面前的少年。 “你说,这墨国派去的刺客,是要杀谁。”敖椿的心中其实有答案,但是并不确定。“就派四个,这么自信?” “如若自信,派一人就好。”谢轻言道,“先前云凡归来的消息,墨国应不知晓,否则无论是半道派军队劫杀,亦或是早些命刺客于途中暗杀,都比现在胜算要大。且目前刺客才刚进城,想必是在云凡进城前派出,那么刺杀的对象只能是那个人了。” 敖椿深邃的目光在摇曳的烛火中与少年相触,他在等少年说出那个名字,以验证自己的猜测。谢轻言不慌不忙说出了那个人的名字。“夙国主云姈。” “你说,他为何不早派杀手去,非要挑现在这个时候。”敖椿不解地笑了,世故深邃地目光也在他谈笑间重新落入棋盘。“现在杀了那云姈,这不是嫌云凡继位太慢嘛。” “墨国侯向来优柔寡断。”谢轻言思索道,“不然明月城早已拿下。” “这墨衣决明是真的蠢。”敖椿不屑道,“寡人看他是嫌弃夙国人太冷了,特意去送温暖的。” “若是云凡不归,墨国派去的刺客真杀了夙国主,夙夏联姻也将功败垂成。”谢轻言的拇指在食指第二个关节上轻轻敲打,“夙国最后的云氏一死,明月城不攻自乱,届时,墨国只需坐收渔翁。妙计,只可惜,慢了。” “确实慢了。”敖椿闭眼沉思,“换作是你,会在什么时候进行准备。” “泾渭关一战结束,与夙国开战之前。”谢轻言淡淡道:“这是最合适的时机。” “云柳夏韩,夙国四大世家。”敖椿道。“云姈若是死了,按辈分资历以及家族实力,到时宗室应该会安排柳氏家主暂代国主之位。” “夙国四大世家,一家一座城,彼此之间又少有往来。云氏执掌夙国至今已六百余年,云凡未归时,云姈是最后的云氏,若云氏大旗在夙国落下,仅凭柳氏和宗室,实难聚合离散人心。届时,只需围一座城打一座城,稍加拉拢并对立分化,整个夙国无需大费周章,便唾手可得。” “夙国柳氏一家,就没一个不傲的。只是这墨衣决明啊,”敖椿道。“最后,竟为了吃掉整个夙国,不惜得罪于寡人。明明得知寡人与夙国联姻,还派出杀手,这万一得手了,寡人颜面何在。”敖椿缓缓道。“他就不怕寡人直接向他宣战吗。” “听说,夙国主的殿前护卫统领是柳氏家主的次子柳风魂,此人若尚在明月城,墨国的杀手实难得手。”谢轻言淡淡道。“目前,墨国与我夏国签订有泾渭关之盟,我夏国向来注重礼乐。按照以往墨国杀手无论是否得手都不会留下身份有关证据这一点来看。”谢轻言道:“即便天下人皆认为是墨国侯暗中所为,若无确切、合适的理由,不建议国主与墨国宣战。” 敖椿:“你说这墨衣决明怎么想的?” “墨衣侯应是不想明面上得罪国主,但是又放不下过往与夙国的陈年旧怨。故,在得知联姻之时选择撤军,却又在撤军后暗下杀手。”谢轻言回忆道,“毕竟墨国的前身玄国是被夙国所灭。而墨国侯又是玄国主之后。” “你不说寡人都把这事儿给忘了。”敖椿道,“杀父之仇,亡国之恨,确也情理之中。” 说到这里,敖椿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随后缓缓睁开眼睛,往事,在这一刻于敖椿眼底浮现,他忽然想起那年的“赤焱之乱”。谢轻言从敖椿的眼中,看出了忧虑。 “一转眼,竟已这么些年了。即便不足六千甲,也还是太多了。”敖椿忧虑道。“先借夙夏联姻,逼退墨国大军。又召回云凡继承大统,制衡本国宗室,还权于云氏。再借礼乐之说,令我夏国主动解除婚约,私下里又提前与寡人承诺,奉上这六千甲,避免惹得与寡人敌对,云宸这女儿,不简单。” “国主担心夙国主会食言吗。”谢轻言问。“还是在担心这不足六千甲的武士。” 敖椿:“皆是。” “夙国主暂时不会将这六千甲双手奉上,国主仍需耐心。”谢轻言继续道:“国危初缓,她需要这支军队威慑内外,以此巩固云氏王权。但,这支军队只听云凡命令,夙国主是否会将这支军队献上,就看她与云凡之间是否存在间隙。” 敖椿问:“如若,她食言了呢。” 谢轻言:“六千甲的赤焱武士,不足以攻城掠地,但目前守住明月城不破,绰绰有余。然,昔年【赤焱之乱】致霁分东西,东霁王室对赤焱武士恨之入骨,倘若夙国主食言,国主可上奏天子,言明夙国主与北陆叛逆、赤焱武士之间有不可告人的交易,并且蓄谋已久。届时明月城中的六千甲、北陆的过万蛮人就是谋逆的证据。待天子一声令下,列国诸侯围攻夙国明月,国主只需作壁上观。” “你说,那个女人想要的是什么。”敖椿思索道,“她会真心让位给云凡吗。” “让了,夙国依然忠于云氏。”谢轻言:“不让,我夏国军队将名正言顺入驻明月,她绸缪的一切将前功尽弃,又何必召回云凡,多此一举。” “你的意思是她会让,”敖椿陷入了沉思,“但是又不想让?” 谢轻言:“轻言认为,夙国主在等。” 敖椿惑:“她在等什么。” 谢轻言:“等天下大乱。” …… 东霁夙国,明月城。 当世家子弟、文臣武将、钟鼓乐师、远道贵宾,陆续在宫人忙碌的身影间离场。云凡也在云姈的邀请下移步位于光和殿内的御书房。 宫人在将这位未来的夙国国主带到现在的夙国国主面前后,便退出御书房,于殿外等候。 此时的御书房内,没有夙国国主,没有飒部君侯,只有多年不见的两姐弟,和一堆三言两语难理清的心事、往事。 从北陆回来后的云凡,不再是过去的模样。而云姈也不再是过去的云姈。虽然,在她的眼里,云凡依然是自己的弟弟,可是云姈不知道面前这个男人,是否依然将自己视为他的姐姐。 摇曳的烛影间,那个雍容华贵的女人,亲自为面前这个黝黑的男人倒了一盏醒酒的清汤,然后挽袖落座:“今夜之宴,可吃饱了。” 云凡:“参与这种宴席,可不是为了吃。不过确实已经很久没尝过家乡味道,在北陆时,常吃的是牛羊肉,喝的是烧心烈酒。现在,一时半会,还有点怀疑此刻是否身在梦里。” “回来了就好。”云姈道,“如今列国如群狼环伺,内部又暗流汹涌,你不回来我真不知该怎么办。” “已经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想了。”云凡安慰云姈道,“有我在,绝对不会再让人胆敢欺负你,欺负云氏,欺负夙国。” “我可以保护好自己。”朱唇未露皓齿,明眸于谈笑间化作月牙,她伸出纤细的手轻轻拂过他的脸颊,“过几日,我便让位于你,以后我做云氏家主,你当夙国国主。” “其实,你可以同时领家主、国主之位,”云凡有些不情愿,“治国齐家非我所愿,我生来向往沙场。现在明月城中有赤焱武士和蛮族战士在,你想做什么就且去做,有我为你撑腰,看谁敢闲言碎语。” “没人敢说,不代表不敢去想。刀剑或许能拦人口舌,却左右不了人心。”云姈淡淡道,“况且,你继位国主,是遵循礼乐宗法,祖宗规矩。哪怕是做个样子,这个国主之位也必须由你来坐。” “宗室那些老东西,还没有死绝吗。”云凡冷笑着,“都这么些年了,他们不累吗。” “宗室有宗室的考虑,他们也是为了夙国的未来着想。”话语间,她的目光渐渐深邃,“云氏衰微,人心离散,如今夙国五座城池已失去三座。此时,国中世家皆聚集于明月,人们不仅仅是在看你,也是在看云氏的态度。夙国已经任何不起波澜。” 云凡:“国主之位也好,家主之位也好,我的兴趣都不大。有机会的话,顺便赏我个明月城主当当就好。” 云姈:“现在不是我让你坐这个位置,也不是宗室要你坐这个位置,是夙国需要你坐这个位置。” 云凡:“不坐这王位我也能救夙国。” 两双深邃的目光在话语间相触。 云凡:“一旦我坐了这个王位,就没有人再可以救夙国。” “你打算做什么。”云姈疑惑,云凡的话让她有了莫名的不可控与不安之感。 “只要夙国还是云氏的夙国,无论是你是我,坐在王座上都不重要,有赤焱武士和飒部勇士为你撑腰,不会有人敢阻挠你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话语间,杀意从云凡的眼中一闪而过,“如果有,我会杀了他。” 云姈:“如果那人是你呢。” 她的话,让云凡陷入了片刻的沉默。他感觉云姈在说笑,却也像是试探,但最终他还是选择相信了前者。只因在他们的身上,流有同族之血,那是夙国云氏的血脉。 “无论何时,血浓于水,在我云凡眼里,云姈永远都是我云凡的姐姐。”云凡回忆道,“还记得那年,我在点星城和别人打赌输了,跑去抢人家新娘,结果被一群人提着刀包围,是姐带着风尘哥来救我的场景。” 话语间,云凡迟疑了下,丝毫没有跟云姈提及在宴会上,柳风尘已对他动了杀意的这件事,云姈发现了云凡的迟疑,但是却装作没有察觉。 能听见云凡再喊她一声姐姐,云姈还是很开心的。先前二人重逢时的陌生感,也在云凡的这声姐姐里,如冰雪消融。云姈笑了笑,道:“现在还会做这种傻事嘛。” “现在?当年那些跟我打赌的人听说不是离开了夙国,就是死在了战火中。”云凡沧桑地叹了口气,“不过,如果遇到心爱之人,该抢的时候还是得抢。” 云姈叹息:“你总是如此离经叛道。” 云凡洒脱:“一生太过漫长,我可不想和自己不喜欢的人度过一生。那样太痛苦了。如果我当了国主,之后就得取那些世家之后,说实话,他们的那些女儿?没一个能让我动心的,夏晖还行,就是天天女扮男装,我看着累,不知道她累不累。” 云凡的话,让云姈陷入沉思。她目光迷离,似有心事,但并不想和云凡说起。只是突然借着点星城向云凡问道,“你对今日大殿上的那个陆未闻怎么看。” 云凡:“敢于直言。” 云姈问:“没了?” 云凡道:“没了。” 云姈:“仅凭这点为何赐他夜光杯。” 云凡:“因为家姐惜才。” 云姈:“在座世家代表皆是俊杰。” 云凡:“唯陆氏家主乃可塑之才。” 云姈问:“璞玉是玉吗?” “璞玉是玉石,不能算玉,也不能算是石。玉不琢不成器。”云凡道,“姐是在保他,也是在给他机会。” 云姈好奇:“说来听听。” 云凡道:“宴会上,位列世家末席的点星城陆氏家主,领悟了姐的话中暗指,敢于直言,虽是风彩出尽,但难免会因为今夜殿上那番话,为自己树敌。陆未闻虽有做孤臣之势,但也得在明月城中先立足才行。” 云姈叹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如今他有夜光杯,我想,聪明人都不会在这个时候对他做蠢事情。现在,全明月城都知道以后他就是云氏的人了。” “我倒希望他先是夙国的人,再是云氏的人”云凡深思间,见云姈没有回他,遂继续道,“我听说,墨国的军队在入侵夙国之时,最先被围城的是点星城,但是最后陷落的反而也是点星城。” 云姈:“嗯,战火燃起之初,负责统领点星城的城主林盛便意图投敌,陆家当时的家主听闻后,为稳定局面,将这林盛当场斩杀,遂拖住了墨国侵略的步伐。” 云凡问:“陆家当时的家主是?” “陆未闻的兄长,陆顷书。”云姈说到这时,语气很是惋惜,“当时墨国的军队在攻陷曜光、流云两城之后,已经打算放弃对点星的围城,直奔明月城而来,如果当时墨国真的直接杀过来,现在或许夙国现在就已经亡了。” 云凡:“是什么让墨国临时改变了主意,没有直奔明月城。” 云姈:“陆顷书大开城门向墨国献城。” 云凡:“这些墨国的军人只要不傻,定知其中有诈。” 云姈:“此时的夙国,在墨国侯眼里已是樯橹之末。世家献城而降也是理所当然,毕竟大势已去。但是,大开城门后的陆顷书并未降于墨国。” 云凡疑惑:“开门而不降?” 云姈道:“据说,当时陆顷书与墨国围城的将军约法三章,请求墨国的将军能够放过点星城的百姓,他愿意献上城池物资军粮。墨国的将军答应了,然后陆顷书大开城门,当场自刎,以身殉国。” 云凡:“君子死气节。” “墨国的军队进城后并未履行承诺,他们屠城抢粮,搜刮金银珠宝。只有少数百姓及时逃离,”云姈回忆道。“到了深夜,一场大火将点星城点燃,睡梦里的墨军死伤惨重。一些墨国将士虽及时逃离点星城,却也从那一夜起染上了不知名的瘟疫,导致进攻明月的计划不得不推迟。” 云凡问:“这是陆顷书的安排?” 云姈道:“瘟疫是陆顷书的后手,火是陆未闻放的。” “这陆未闻居然敢在一座被敌人占领的城中如此冒险。”云凡道,“着实勇气过人。” “陆家是夙国的陆家。”云姈道,“陆顷书是夙国的英雄,陆未闻身上流淌着忠良之血。我希望,他可以好好活着。看着夙国慢慢恢复到昔日的辉煌。” 【故国神游】 第十九幕【绸缪】 - 逐鹿客 - 君玉珩 “那这个陆未闻,现在可定居于明月城中?”随着了解的加深,云凡对陆未闻的兴趣也更浓了。 云姈:“我本将他安置于明月,可他偏偏要去镜月,说是要为镜月城的重建搭把手,我见这孩子生性执拗,也就随他去了。” 云凡:“具体位置是?” “镜月城南,景升区,光华与层云两街交叉口,陆园。”云姈叹息, “本想找个机会介绍你们认识。” 云凡笑:“现在认识了,这样也挺好,印象深刻。” 云姈:“我可不想看他在还未成为孤臣之前,便先身死孤臣之势。” 云凡:“他就非得当个孤臣?” 云姈:“既然,你不愿看他成为孤臣,那为何今夜,不是你替我说出他说的这些话。” 云凡:“这些话不适合我来说啊。毕竟我也不知道在我离开这些年里,霁国发生了哪些事情,而夙国又发生了什么。在不清楚当下局势的情况下,盲目立威只有分化内部,现在稳定比什么都重要。” 云姈:“既然稳定重要,那你为何不继任王位?” 云凡:“自然有我不得不继位的理由。” 云姈:“什么理由?” “目前仅凭城中的赤焱武士和跟随我来的飒部勇士,守住明月城绰绰有余。光是赤焱武士的威名在这里,谁想死大可以来明月城试试。”云凡笑了笑,“但是。” “但是什么?”云姈疑惑的看着他,“不要卖关子,快说。” 云凡:“仅凭这些人,无法收复我们失去的疆土。”他目光中闪烁着坚定、仇恨和一丝杀意,“更没有办法让一些人血债血偿。” “所以,这就是你暂时不打算继位的原因吗。”云姈问。 “不错,”云凡说,“我们需要人,需要更多的人,还有物资和钱。” “现在的夙国只剩下明月城,以及尚在重建的镜月城,这些年的战事劳民伤财,不少熟悉的面孔或战死,或陆续逃离了这里。”云姈伤感地抚额,任由一丝垂发从指尖落下,不掩明眸里的疲惫。“昔日的盟友早已离我们而去,过去的朋友如今形同陌路。如今已经没有更多的人,可以与我们一起并肩面对这些。” “我知道。”云凡轻轻拍了拍云姈的手背,示意她放松且放心。“别担心。” “怎么突然煽情起来。”从云凡的关心中,云姈感到欣慰,“你不给我惹事我就谢天谢地了。” “这些我都会想办法解决,不管怎样,今夜大殿上坐的,都还是夙国的子民,仅仅是需要我立威的话,我有许多办法,且绝对会让那些人记住。”云凡道,“但是现在夙国最需要的就是人,更需要像陆未闻这样的人,越多越好。” “太多人或随波逐流,或明哲保身。”云姈叹息,“我不想再看见兵临城下时,万马齐喑的场景。” “我会夺回夙国失去的一切。”云凡的神情肃穆,“但是在此之前,请姐姐守住云氏的王座,等我消息。” 云凡目光中的坚定,融化了此时云姈眼中的不安和怀疑。“好,我答应你。” 话语间,云姈似是想起了什么。遂转念以疑惑的神情望着云凡,云凡试图去了解此时萦绕在云姈眼中的疑惑,但是最终一无所获,遂问道:“怎么,还有别的事情吗?” 云姈:“你这次回来没有看见千羽烟云,怎么一点也不好奇?” 云凡:“有什么可好奇的?那个女人明知道我去意已决,还跑去北陆找我,这不是找骂吗?北陆的那些蛮人可从来没有见过像她这样细皮嫩肉的华族姑娘,如果不是我当时反应快赶她走,估计她现在已经成为某个蛮族君侯的女奴!” 云姈:“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过什么,她也没有提过。“天火劫”后,千羽烟云带着她的族人离开了夙国,如今迁居络国境内。梁懿能够和络国主凌无剑结盟,有她一半的功劳。” 云凡:“她从来不会念及云氏的好。” 云姈:“她很恨你。” 云凡笑了:“别爱我就可以了!” 云姈:“如今的千羽烟云虽已归隐,但是却依然在暗中以自己的方式,影响着整个东霁的格局变化,很多事情看似巧合,其实并不是巧合。” 云凡:“我对她的事迹并不关心。” 云姈:“但这些事你多少要知道。” “对了,这次回来我怎么没看见景轩,他去哪里了?”云凡不想再跟云姈讨论千羽烟云,于是转移话题道:“是离开了夙国,还是……” “尚在人世,没有战死。”云姈知道他想说什么,所以提前道。“墨国第一次入侵的时候,他便跟随父亲去了前线,大胜后突然分道扬镳。并带走了三千寒甲军。” 云凡:“那,有他的消息吗。” 云姈:“据说,他现在已是帝都十万禁军的大统领。” “?”云凡疑惑的看着云姈,她的样子不像是开玩笑。“这过程中发生了什么故事?” 云姈:“不清楚,据回来的部分寒甲军回报,是他找到了流亡的太子,也就是如今咱们东霁的天子,并保护天子,将天子送到了现在风头正盛的启国国主梁懿手中。” 云凡: “这梁懿的事迹我是有所听闻的,启国的布衣国主。但既然是送到梁懿手中,为何帝都反而选在了络国的境内,而不是启国境内?” “这就是梁懿的高明之处。”或许是有点冷,云姈遂将双手收于长袖中,缓缓道。“仅凭当时的启国,尚难以守卫帝权,所以梁懿以天子为筹码,换来络国支持,再以络启两国之盟,游说各国,框扶东霁。如今帝都虽在络国境内,但负责守卫王城的,皆是梁懿的死忠。” 云凡:“所以,这梁懿如今人在哪里?” 云姈:“人在帝都,以方伯之姿,奉天子以御群雄。” 云凡陷入了沉默。 云凡的沉默是在思索,思索是什么促成了这样的格局发生在如今的东霁王朝。一个别国国主,将到手的天子,送给邻国的诸侯,并在邻国的疆土,进行摄政,这得有多大的魄力,以及多大的魅力。云凡在心中暗想,有朝一日,他一定要见一见这个梁懿不可。 云姈读懂了云凡的疑惑,继续道。 “泾渭关一战后,东霁七国签订盟约,互不相犯。而在开战前,东霁诸侯,各怀鬼胎,梁懿以天子作筹码率先拉拢了络国支持,随后络、启两国高举框扶东霁的大旗,向周边诸侯发出会盟邀请,梁懿亲自奔赴各国游说诸侯,最后凭一己之力,促成了东霁七国结成同盟,奔赴泾渭关共抗西霁八柱国入侵。” 云凡:“这就是泾渭关会盟吗。” 云姈:“不错。” 云凡:“之前听你在信上说,我们夙国也在七国会盟之列,既然有盟约在,那为何墨国还敢对我们发起侵略?这盟约是纸糊的?” 云姈:“泾渭关一战,父亲在带着苍狼和寒甲大败天武国与千雷国精髓后,消失在了风雪里。他为了东霁能够继续延续下去,带走了国中主力。结果,失去了苍狼和寒甲后的我们,便有了如今的田地。” “风雪?”云凡疑惑道,“泾渭关地处墨国境内的极日山脉,那里位于东霁这一部分的山脉,常年气候干燥炎热,基本上连雨都没有,怎么会下雪。” “但是,当时这场战役就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反常天气所覆盖。我们夙国地处霁北,早已习惯这种天气。如此酷寒的战场环境并不会对我们带来多大的影响。所以当时梁懿选择让夙国打了头阵,父亲答应了。”云姈继续道,“等我们夙国军队在风雪中,大败千雷国与天武国精锐,雪才渐渐消停。而父亲和苍狼寒甲,也随着这场渐渐消失的风雪,再也没有回来。” 云凡:“消息及来源可靠吗?” 云姈:“消息由部分归来将士带回。” 云凡: “哪些人?苍狼骑还是寒甲军?” “苍狼寒甲都没有回来,父亲带走的又不止是苍狼寒甲,还有一些负责辎重的将士。活着的将军中,今日殿上落座武将席的秦参将军便是泾渭关一战夙国主将之一。”云姈道,“其余回来的人先后都死在了后面我国同墨国的战役里。” “如果是秦参将军的话,应该不会有假。”云凡知秦参将军是云宸亲信,云氏家臣,既然是他带回来的消息,应该不会有假,也没有必要说谎,只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话语间,云凡已把寻找云宸踪迹这件事放在了心上,但是出于某种原因并未与云姈说起他的这个打算,只是继续问:“那后来呢。” 云姈:“后来墨国在泾渭关一战结束后,见我夙国势孤,不顾七国会盟协定,强行向我们发起侵略。” “这方伯梁懿呢,他不管这事?”云凡讥讽,“需要时候叫声兄弟,不需要时不管不问?” “方伯日理万机,等他得知这事时,墨国的军队已将点星、曜光、流云三城团团围住。”她的目光再次变得深邃,似是沉入了回忆,“天子在他的提议下,连下八道圣旨命墨国侯退兵,但是并无作用。这期间,不少诸侯都在对我夙国名士、将军进行拉拢。” “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云凡讥笑,“可笑,可笑。” “后面,三城陷落,启国的军队和使者在墨国兵临明月城下时,也开始朝明月城进军。当时,是启国的使者先到,并且告诉我,等启国到了一定会阻拦墨国军队对我们的入侵。那时候我们只剩下明月城城了,镜月城都不算,毕竟那里是一片废墟。”云姈讥笑,“如果你是我,你会信吗。” “不会。”云凡冷冷道,“真的是来帮我们的,早就帮了,为什么要等到我们只剩一座城时。只怕是过来抢食的吧。北陆有一种鸟,名叫尸鹫。它们常出没于沙漠里,跟在将死之人的身后,并在人快倒下的时候,对人进行攻击。这些尸鹫经常为了抢食,彼此之间大打出手。我看,这梁懿倒是和尸鹫挺像的。” “也是在这个时候,大夏国向我们发出了联姻,群狼环伺之下,我只好铤而走险。”云姈的吸了一口寒气,道,“好在最后你回来了。” “这些年,难为你了。”云凡心疼道,他想说出些安慰云姈的话,但是到了嘴边,“姐。” “嗯?”云姈好奇的看着云凡,云凡吞吞吐吐了半天,最后道,“今天就先到这里吧,时候也不早了。” “嗯。”云姈也没有挽留他的意思,但是还是在云凡起身准备离开的时候多问了一句。“对了,既然你暂时不打算继任王位,下一步打算做什么?” 云凡:“姐刚刚不是说,在墨国与我们开战的时候,东霁列国趁机拉拢了不少我们的将军和名士嘛。” 云姈:“不错。” “过几日,我会离开夙国一段时间。”云凡宽慰道,“赤焱武士和我飒部的兄弟们会留在明月,咱们夙国的镇国兽血眼霜蹄我也带回来了,有空你可以去看看它。” 云姈问:“你要去哪?” “去东霁各国看看吧。回来的路上,我都想好了。先用军队帮姐震慑内外,解了明月之围,再去见见几位老朋友,看看他们愿不愿意帮我。”云凡伸了个懒腰,“目前最缺的是人,时间不等人,越晚行动,夙国和姐就越危险。” 云姈问:“你打算一个人去?” 云凡答: “嗯,一个人去。” 云姈:“我让柳风尘的弟弟柳风魂陪你去好了。” 云凡:“听说柳风魂那小子现在是姐的殿前护卫统领?” 云姈:“嗯,景轩走前,指名推荐给父亲的。” 云凡:“那就让他待在明月城保护姐好了。我一个人独来独往惯了,不习惯后面跟着条尾巴。” “那你别又给我去惹什么事儿,现在我可没空管你。”云姈眉头一皱,“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尽快吧。”云凡思索了一下,继续道,“要打仗,不能没有人、钱和物资。其实只要有了人,这些都好办,物资和钱没有,咱们不行就去抢嘛。” 云姈提醒:“你好歹也是未来的夙国国主,不要一身匪气,动不动就说抢。” “我在北陆的时候,就是这么活下来的。”云凡笑道,“姐放心吧,我会尽快回来的,若是宗室来扰,就说我水土不服病了,在静养,我会让我那六个部下给我打好掩护,国主之位姐先代着,至于夏国那边?” “夏国的事情你不必担心,我自有办法。只是你这才刚回来,我还有好多事情没告诉你。”云姈看着云凡,越看越心疼,趁着云凡疑惑间,猝不及防给了他一个深深的拥抱,一时间让云凡不知如何是好。“在这世上,我只剩下你这一个亲人。无论如何,一定要平安归来。我只要你活着,其它什么都不重要。” 云姈的话,让云凡心头一暖,他对云姈微微一笑,目光里既有不舍,亦有坚毅。他承诺云姈道:“好,我答应你。” …… 东霁,夏国,渊止。 贪虎阁内,那盘快填满棋盘的棋局还没有分出胜负。此时的敖椿已经没有了下完这盘棋的兴趣。他疑惑的看着谢轻言。 “这联姻之策,是你当初给寡人提的,如今到了今天这一步,你想过会造就什么样的局面没。” “过程虽有波折,但一切尽在掌中。”谢轻言自信道,“很快,天下将有一场大的变故。” “多大的变故?”敖椿将信将疑的看着面前的少年,他知道这个孩子从不说大话,只是好奇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这会为寡人的夏国带来什么。” “我夏国将借助这场变故,顺势成为天下列国之首。”谢轻言非常自信地对敖椿承诺道。“但是,云凡不能死,夙国也得一直存在下去。” 敖椿没有说话,这个久经沙场又深谙权斗的中年人,第一次却将质疑的目光投向面前的这位给他出过无数奇谋妙计的少年。 这是一双深邃到可以杀人的目光,而这双目光早已在过去的几十年里不知道看透多少人心。烛火,在死一样的沉寂中继续燃烧。面对敖椿的试探,谢轻言古井不波,少年的眼底依然如敖椿当年见他那般清澈明净。一直在敖椿身边静候的宫人,被这窒息般的氛围惹得汗流浃背。突然,敖椿望着谢轻言,开口道:“快去拿笔墨来。” “喏。” 随着宫人的一声应答,敖椿的目光变得柔和,慈爱。他没有再看谢轻言,而是将目光落回了桌上棋盘中尚未结束厮杀的棋局。满是老茧的手在犹豫了片刻后,夹起棋子缓缓伸出绣着血蔷薇的长袍。敖椿的这一步,落在了棋盘中一处对于这盘棋局胜负无关痛痒的位置。 “这一步,国主可想好了。” 谢轻言似笑非笑地问,敖椿未答。 这时,宫人已经拿来笔墨。 敖椿并不打算自己动笔,遂对宫人道:“告诉去迎亲的敖野,他和夙国主的联姻取消了,先别回来,让他带着正赶往夙国的五万军队,在快靠近明月城时原地驻扎,守住北陆与夙国往来要道,没有寡人的命令不准轻举妄动。命王彪调动明月城中所有暗探,对云凡进行严密监视,一有动向马上向寡人汇报。”敖椿想了想,继续道,“另外,再让王彪告诉在墨国国都的暗探们,给墨衣决明那个蠢货散播些消息,就说夏国跟夙国的联姻取消了,寡人很生气,尤其是在得知赤焱武士和夙国结盟了,更是大发雷霆,遂让迎亲的军队驻扎在明月城附近,随时可能跟夙国开战,看看他什么反应。” 烛火在宫人挥笔间明灭,敖椿问谢轻言,“你看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 “一石二鸟,国主英明。”谢轻言揖手道,目光于此间恭敬,“轻言没有什么要补充的。” “这盘棋还没有结束。”敖椿沉稳的拿起一枚棋子藏于手心,然后又将手收入袖中,并对面前的少年道,“该你了。” 谢轻言的拇指摩擦着食指第二个关节,望着此刻桌上的棋局,胜负其实已经在他心中分晓。下一步棋,他将为这盘没有硝烟的厮杀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 【故国神游】 第二十幕【世家】 - 逐鹿客 - 君玉珩 东霁,明月城,柳府,夜。 清雅的庭院内,一个鬓发斑白的中年人轻抿杯中清茶,正襟危坐,冰冷而深邃的眼眸里,两个手持木刀的小女孩正在作激烈的厮杀。 园中的紫柳,在两把木刀的纵横间摇曳。随着一阵清风拂过柳絮,年长的女孩眼神中杀意暴涨,在一息之间朝着比自己年幼的女孩连劈三刀。 年幼的女孩身形羸弱,只守不攻,她尝试将凝结的刀气用以防守,等待机会反攻。但是面对年长女孩的绝对压制,好不容易凝聚的刀气在年长女孩的猛攻下溃散,她根本找不到任何的机会。 在连续且纵横的辟砍下,年幼女孩节节败退,很快便要被逼到墙角。这时年长女孩乘胜追击,凌空一跃,本想借助落地之势,给予年幼女孩最后一击,但是落地的时候没有站稳,给了年幼女孩可乘之机。 年长的女孩见状一声大喝,对年幼的女孩作狮子咆哮,充斥着杀意的眼神仿佛要将年幼的女孩吃掉! 本欲转守为攻的年幼女孩,瞬间被震慑,并没有抓住这唯一反败为胜的机会。当她攒足全身力气于木刀中,朝着年长女孩辟去之时,年长女孩再次一声大喝,将手中木刀向年幼女孩投掷。 木刀被瞬间击飞,在空中划出完美弧度落在年长女孩的身后。下一刻,一把由年长女孩心中杀意所凝化的风刀,在咆哮声里,以若有似无的形态出现在她手中! 凡武十品,心武四境, 合称天下武道十四阶! 以心化意,凝势聚气,是心武之境才可施展的绝技,可眼下正拿着木剑交战的这两个女孩,明明正处于凡武之境,为何能施展只有到了心武之境才能领悟的招式! 那是一把以心中杀意汇集而成的风刀,看似无形,实则有刃!由于没有实体,所以能够穿透一切事物,并在必要时以虚化实,以心化意,作一击必杀! 弹指间,杀意劈开这秋夜的寒意,于月下砍向年幼女孩。以年幼女孩手中的木刀,根本挡不住这没有实体的杀意之刃!这一击她若强行接下,只会令自己受伤。 一旁观战的中年人看见这一幕似乎并不打算阻拦。面对年长女孩的威压,年幼女孩并不打算退让,她看了眼观战的中年人。原本萦绕在明眸里的羸弱,随即于瞬间化作无懈可击的坚韧。 清风明月,紫柳摇曳。 当年长的女孩再次以为胜劵在握之时,年幼女孩竟将体内真气化作白色的刀气,包裹于木刀之上,木刀在真气的覆着下变成气刀,强行接下了年长女孩这一击。 风刀在与气刀相触的那一刻化作崩解的气息,于周遭的朱墙白壁,脚下的青石板间,远处的紫柳树影里,留下深刻且不均匀的伤痕,四散逃逸。 年长的女孩大惊,一个后跳重拾木刀,卯足力气最后朝年幼女孩落下均匀力度的刀雨,但是这一次年长女孩已没有了刚才绝对性的压迫之势,风刀那一击消耗了她太多体力。在经过一番激烈的你来我往后,二人相持不下,谁也没有办法再逼近彼此半寸。 看到此情此景,一旁观战的中年人没有说话,这时清冷的庭院内,忽然多出了两位刚到的访客,一个身着青葵纹络家徽的长袍,一个披着红梅纹络家徽的纱衣。二人用掌声为此时庭院内相持不下的两个小女孩投来赞许。 “柳氏双绝,名不虚传。” “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一直正襟危坐的中年人,看见这两位访客后,深邃的眼眸里古井不波,他挥了挥衣袖。原本相持不下的两个女孩随即收起了她们的木刀,朝着三人揖手鞠躬,然后缓缓退下。 于是,清冷的庭院只剩下三个年纪相仿的中年人。身着青葵纹络长衣的男人望着退场的小女孩,好奇问道:“这两位女娃是柳兄的孙女?” “她们是我的三女儿和四女儿,”中年人笑了笑,“年长的叫柳放肆,年幼的叫柳心敛。” 身着青葵纹络长衣的男人笑道: “这名儿起的有意思。” 柳溯淡淡道:“名字是她们自己选的。” 一旁身着红梅纹络的男人惊讶道:“只是几年不见,柳兄可真令我等刮目相看,凭白无故间,竟多出来两个女儿?” “只怪我那长子与次子名气实在太大。”柳溯淡淡道,话语间并没有流露出任何的情绪,“以至于世人总认为,我柳溯只有两个孩子。” “柳兄啊,你这两位千金,看样子不过十三四岁,没想到已具备七阶武者的水准!假以时日必定又是一段佳话!”韩彬继续道,“早就听闻明月柳氏以风刀闻名天下,今日得见,实在是令韩某叹服啊!” “柳氏可不仅仅只有风刀。”一旁着有青葵长袍的男人,于柳溯身边席地而坐,“韩兄刚刚没看见那年幼的女娃,将刀气凝结于木刀上以御强敌?” “夏泓兄所指何意?”韩彬疑惑。 “明月柳氏,素以风刀和气刀闻名天下!欲习风刀者,需先精通柳氏独门心法“天心诀”,方才能将心中杀意凝汇成形,再化于无形。” 话语间,柳溯朝夏泓投来赞许。 夏泓继续道:“心刀与意刀是风刀的两个境界。心刀凝结心中杀意,意刀化杀意无形。因此,风刀又称心意刀,看似有形实则无形。” 韩彬: “那这气刀又是什么绝技?” 夏泓: “如果说,风刀是心意刀,那么气刀就是魂影刀。世人常说,游离于人体内的真气,是灵魂流影。若想施展气刀,需要精通柳氏的另一门绝学“空冥诀”,而这空冥诀与天心诀,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心法,可谓是相生相克,水火不容。” 韩彬:“所以这空冥诀主要何用?” 夏泓:“精通’空冥诀’者,能将游荡于人体内的真气凝形化势,但是这些凝聚的真气不像风刀那样能随心意施放,需以武器作载体。被真气所附着的武器,可释放出只有到达心武之境才能展现的刀气,看似无形实则有形,能在顷刻间杀敌千里!” 韩彬:“那这风刀和气刀哪个更厉害?” “这就得问我们的两位贤侄柳风尘和柳风魂了。柳氏长子柳风尘,以风刀闻名天下,而柳氏次子柳风魂,则以气刀威震四海。”说到这里,夏泓看了眼柳溯,继续道,“世人虽常说风刀更胜气刀一筹,但刀剑本无眼,无论是气刀还是风刀,皆出自柳氏,既如此,又何必非要分出个高低?” “天下武道十四阶,气刀制霸凡武十品,风刀纵横心武四境。凡武之境着重以真气对肉身进行锤炼重塑,却忽视了游荡在经脉奇穴内的真气,其实早在凡武之境便可凝形化势,而心中杀意才是武者最好的兵器。”柳溯淡淡道。 “所以天心诀讲究心中杀意的掌控,而空冥诀则是人体脉络间真气运用方法,从而使修炼者快人一步为心武之境筑基?”夏泓诧异。 “会用刀剑的人不一定懂得刀剑,懂得刀剑的人一定知道怎么去驾驭刀剑。心武之境追求的是物我两忘,天地归一,御气仅是入门,化意只是开始,能达到与手中兵器的完美契合,才是天下武者毕生梦想。”柳溯淡淡的话语间,打破了韩彬的疑惑,“抛开这些不谈,没想到这么些年过去,最了解我明月城柳氏的竟还是流云城夏氏家主。” 得柳溯夸奖,夏泓赔笑: “承蒙柳兄抬爱。” …… 云凡归来的那天,柳氏的家主柳溯没有去景颐殿赴宴,不仅柳溯没有去,夏家的家主夏泓和韩家的家主韩彬都没有去,也因为他们三人的缺席,其它世家家主纷纷不敢出席,而是派出了自家年轻的一代之俊杰赴宴。 当陆氏的家主陆未闻在景颐殿上崭露头角,柳夏韩这三家的家主则聚在柳家的庭院内一边小酌,一边赏月。 柳夏韩三家属云氏旁支,除了稀薄的血缘关系外,在外人看来这三家并没有太多利益的交集以及往来,毕竟一家一座城。但事实上,私下里,三家家主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兄弟,随着墨国的入侵,点星、曜光、流云三城沦陷,夏韩两家不得不暂居明月柳家的地盘。柳氏一族向来孤傲,大多时候不喜与人往来,遂让夙国人对这个世家充满了神秘和好奇。 紫柳是柳氏的家徽,紫柳在夙国有刚柔相济的意义,同时也蕴含了藏于心中的情义。此刻的柳溯,正披着纹有紫柳的宽袍坐于中庭。面前夏韩两家家主在他面前倒也不显拘束,三人于月光下席地而坐。 柳溯的妹妹柳惜君是云宸的夫人,云姈的母亲,但是在云姈很小的时候就病死了。泾渭关一战后,云宸与大多云氏子弟消失在了风雪里,生死未知。突如其来的巨变,令云氏一脉只剩下云姈一人。这期间,柳溯力排众议,接管了明月城大小事宜,并全力支持云姈登上王座。 然而,一向特立独行的柳溯,也因为他的孤傲惹来了不少人非议。柳溯自然是不在乎这些的,所以在众人于景颐殿上享受盛宴之时,这位柳氏家主则拉着夏韩两家家主于自家庭院内,开起小灶。 韩氏家主韩彬是云宸的结拜好兄弟,而夏氏家主夏泓听说是云宸的远方亲戚。今夜柳溯邀请他们到自家府邸小酌,其实不为别的,就是想看看他们对于云凡的归来,分别持有怎样的态度。 “言归正传,柳兄今夜邀请我和老夏过来,只怕不是单单联络联络感情这么简单吧?”韩氏家主韩彬说话从来不喜欢拐弯抹角。 柳溯讳莫如深的看着夏泓,夏泓没有说话,他在等柳溯开口,但是柳溯没有。孤傲的柳氏家主手握酒杯,一点一点为韩彬满上。如果夏泓一直沉默下去,或许今夜就真的只是三家家主柳府庭院开小灶这么简单了。 当柳溯为夏泓满上了酒杯,夏泓问了柳溯一个问题。“柳兄认为,是您的外甥坐在王座上合适,还是您的外甥女坐在王座上合适。” “云凡不是我外甥,这孩子是云宸的私生子。”提到云凡时,柳溯并不开心。“礼乐宗法规定云凡得坐在这位置上,不是我说谁合适就合适的。” “其实整那些有的没的,没啥意义。谁能帮我们抢回失去的土地,谁就合适,”韩彬讥笑着说,“现在整个夙国百来世家都聚集在这一座城中,又不是帝都,怎么养得活这些娇生惯养的世家子。” “这里曾经是帝都。”夏泓举起手中的酒杯和韩彬、柳溯碰了一下,“镜月城虽毁于“天火劫”,但作为于明月接壤的双子之城,重建起来,将依然将是东霁最繁华的城市。整个霁朝除了霁南深渊海上的天琼城,还有哪座城可与镜月明月相媲美?” “我们拿什么重建?现在要钱没钱,要人没人。”韩彬苦闷道,“如今云凡带着军队回来了,我宁愿倾家荡产资助他夺回我们失去的土地,也不想把时间都花在修个破城上。” “早就听闻当年韩兄曾一掷千金,为咱们夙国供养那不畏生死的明光铠,没想到如今韩兄还打算倾家荡产资助云凡,以夺回夙国失去的疆土?韩兄豪气啊!”柳溯讥讽道,心头不由得浮现起些许有关于明光铠的过往回忆。 韩彬尴尬的赔笑:“当年明光铠的那些破事还是别提了,可真是我心头的一道伤,刚刚的话就当我酒后胡言,切莫当真!” “以目前的局势来看,夙国之危虽暂时已解。但很快还会有新的麻烦接踵而至。”夏泓分析道,“无论是这城中五千多的赤焱武士,还是一万余人的北陆军队,都是一块烫手的山芋。” “赤焱武士一直是东霁皇室与夏、邯两国心腹大患,北陆与我霁朝自古以来常有摩擦,但现在的夙国,没有这些武士和蛮人,面对群狼环伺的东霁列国,就是任人宰割的羔羊。”柳溯叹息道,“我们已无退路。” “这支军队,终究不是夙国的军队。”夏泓思索道,“他们只听云凡的号令。” “不错,而云凡这孩子从小叛逆。”柳溯的目光陷入深邃,“没有人可以管的住他。不过,他回来也有个好处,先前反对姈儿在位的那些小世家门户以及一些求和派,最近都没了声音,耳根子倒是清净了许多。” “很快这云凡就要继位国主了,先别说那些人,按照以往他对于我们这些老家伙的态度看来,只怕后面并没有我们太多的话语权了。”夏泓自嘲道,语气中似有些许的悲哀,“我们都老了,也该差不多退下来把未来交给他们这些年轻人了。” “虽然会有些不快,但现在确实只有云凡可以救夙国。”韩彬说了一句没有意义的话,这一点大家都知道。说完,他将酒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然后惆怅道,“我只想在我的有生之年,能够回到曜光城,看看我养的那棵树还在吗。有没有被墨国那些畜牲毁了。” “云凡或许并不想坐上王位。” 话语间,夏泓忽然猜测道。 “可有凭据。”柳溯似是对夏泓的猜测有了些许兴趣,似乎在他的心中也隐隐约约有这种感觉。 “只是猜测,并无凭据。”夏泓继续道,“这孩子我们从小看着他长大的。他确实很有天赋,无论是带兵打仗还是游戏权术。他的性格,其实很像他父亲云宸的长兄云晋,有时,我总会在他的身上看见云晋的影子。” “所以,夏兄认为他是为了夙国安危归来?”柳溯的目光中,闪烁着不确定。 “或许,北陆这些年刀尖上舔血的日子改变了这个孩子也说不定。”夏泓自己否定了自己的猜测,一旁的韩彬不解的笑了,“你说,我们三个半只脚都已经踏进棺材的人了,想这么多干嘛,这孩子再怎么不待见我们,也不可能把我们杀了吧?好歹他不在的这些年是我们这几个世家在苦撑着夙国。只要一切都是为了夙国好,管他谁坐王位上。” “正是为了夙国好,所以更不能让错的人坐在王座上。”月光在不经意间落入柳溯的酒杯里,他缓缓的袒露出藏于心底的话。“我可不想在有生之年看着夙国毁在我们这些人手上。这可是祖上的基业。” “那既然这样为啥当初要召他回来。”韩彬不解道,“现在这孩子回来了,又嫌弃他。” “我们需要的是他的军队,而不是他这个人。这孩子从小就不听话,生性粗鄙,但是现在这个生性粗鄙的孩子手中却握着锋利的刀剑。”柳溯的语气里似有恨铁不成钢的意思,“我们需要的是一个听话的孩子,而这个听话的孩子手中最好没有刀剑。刀剑这么危险,我们来保管就可以了。” “比如云姈。”夏泓补充,“她就很乖。” “我干女儿确实很讨喜,很孝顺。”说起云姈,韩彬忽然开心但却又在转瞬间悲伤起来。“只可惜命途多舛。” “你说,云姈这孩子想坐在王座上吗。”夏泓忽然问道,他这话问的不是韩彬,而是柳溯。柳溯沉默了片刻,道:“这孩子心思比以前深了。不论想与不想,至少目前她比云凡听话。” “你不担心她会有所变化?”夏泓试探道。“毕竟权力很容易改变一个人。” “首先她得有权。”柳溯冷冷道,“无论如何,我们都是为了她好,为了云氏好,为了夙国好。希望云宸泉下有知,不会怪我。” 韩彬听到这里没有说话,话语间,三家的家主似乎已经在暗中达成了一个共识。柳溯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继续道,“目前,大局势已定下,就看后面会发生什么了。不管怎样,夙国不能毁在我们这些老家伙的手上。” “不会的。”夏泓笑道,“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成,接下来就看这些年轻人如何收场了。” “来来来,别整这些虚的,喝酒喝酒。”韩彬不耐烦地催促道。“说是找我俩来寒暄的,从开始到现在都在聊政事,老柳你不先自罚三杯我可是要生气的。我生气了今天晚上就赖在你这里不走了。” “那正好,”柳溯笑道,“我柳府好久没有这般热闹,床铺随时都有,今夜一醉方休。” “你这是要耍赖?”韩彬有些不买账。 “来来来,别只顾着喝酒,吃菜吃菜。”夏泓笑道,“在我面前你俩就不要提喝酒了。” “哟?你个老小子一把年纪了还挺狂?来来来,今儿我就让你见识一下什么是曜光城酒中仙。”韩彬给夏泓的酒杯满上了酒。前一刻还似有忧思的柳溯,在此间展颜不少。 …… 深夜的明月光,是明月城最美的景。 如今这动荡世道,有几人能爱恨随心。 只有拥有绝对权力才等同掌控自由。 王座是权力的象征,但是王座却并不代表权力本身,而军队却可以代表权力。云姈自然深刻的明白这个道理。她不想成为宗室的傀儡,于是召回了云凡,只要有云凡在,宗室就不得不还权于云氏。可是由于云凡生性自由散漫,她很担心最后云凡失控,导致她苦心经营的一切毁于旦夕。无论是还权于云氏,还是守住如今的夙国。 有时候,她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想要的是什么。就像云凡现在并不想要继承王位,而云姈也暂时并不想把这个位置让给他,但是面对宗法礼乐,她又不得不让。 说白了,她希望宗室还权于她,并且云凡也能够听她的话,然后交由她来掌控和安排这一切。这才是她渴望的最好局面。其实,只要云凡听她话,国主是不是她,她也不在乎。 可是,这对多年没有见面的姐弟俩,刚见面没说几句就又要分道扬镳。短暂的接触和试探,让云姈越发感觉自己拿不住自己这个弟弟。为了以防万一,云姈不得不暗中做好防范。她希望自己召云凡归来的这个做法,不会是非常错误的一步,至少不会毁了夙国。 深夜的光和殿御书房,云姈在送走云凡后,卸去了她的伪装。她摘下头上沉重的狼头簪,换掉了藏青色的长袍,披着睡衣,在一面明镜前露出疲惫的模样。 “刚刚孤与他说的话,你都听见了吧。”云姈一边摘下首饰,一边淡淡道。“还打算在后面躲到什么时候。” 话音刚落,步微澜从屏风后缓缓走出。 他揖手弯腰不敢直视此时憔悴的云姈。虽然他是云姈的内臣,但终究君臣有别。 “你说,他和孤说的这番话,几分真几分假。”云姈对镜梳发,没有回头。 步微澜谨慎道:“内臣以为,半真半假。” 云姈:“说来听听?” 步微澜:“内臣以为,云少主说为夙国好是真话,关切国主也不假,但说是不愿与国主争夺王位,只怕是谦逊的客套话。”步微澜继续道,“云少主之所以表现得不争,主要还是因为当下初回夙国,于国中并无根基。国中宗室虽常对国主亲政有所干涉,但事实上还是会更倾向于国主坐在这个位置上。然而少主有赤焱武士和北陆悍将可护夙国最后疆土,同时碍于礼乐宗法,所以宗室也很是头疼。” “人们讨厌他,却又需要他。”温眸间,疲惫化作怅惘。“可是他就是这么不听话,从小到大。” 步微澜:“只要少主愿听国主的就好。” “他或许会听一时,但绝不会一辈子听孤的话,不然当年就不会为了探寻自己身世真相去北陆。散漫随性,难被掌控,这才是他。”云姈叹息道,眉间的忧愁似乎在话语间更为浓稠,“如果那支军队听孤的就好了。你说,接下来他会做什么。” 步微澜:“应如少主所说那样,周游东霁列国寻人。” 云姈:“那他什么时候会回来,将孤从王座上赶下。” 步微澜:“如若内臣没有妄断,应在夙国收复之时。届时民心所向,众望所归。” 云姈:“步微澜。” 步微澜:“内臣在,” 云姈:“到了那时,你会站在哪边。” 步微澜:“内臣是国主的内臣。” 云姈听完步微澜的话后没有继续接着这个问题问下去,因为她不想知道接下来步微澜的回答,但实际上心里却已明了。云姈忽然冷笑,她的笑声中夹杂着几丝凄凉和无奈,随后她沉默了很久,方才继续道。 云姈:“廉牧那边,对于孤这弟弟的归来什么反应,毕竟当年跟着他的那些兄弟都是死在赤焱武士的手中,这可是他一生的阴影。” 步微澜:“廉公子心思细腻,慧眼如炬,猜到了国主先前与夏国联姻的谋划。对于少主的归来与国主猜想的一样,但是对于赤焱武士的态度,似乎和国主先前想的不一样。” 云姈:“怎么,当他看见这些武士的时候,一点也不害怕吗。” 步微澜:“不仅不害怕,反而更兴奋。” 云姈:“前几日,原先执掌霜剑禁侍的张统领因病离世。你说,如果现在让廉牧执掌这支禁军合适吗。” 步微澜:“廉公子定不辜负国主厚望。” 云姈:“孤总担心这些赤焱武士和蛮人会惹事。” 步微澜:“廉公子为人风趣八面玲珑,定能妥善应对。” “去办吧。”云姈扶额感慨,渐生困意,遂示意他退下。步微澜揖手答道:“诺”,但良久过后,却并未离去。以为他已经离开的云姈在卸下妆饰后,方才发现这一情况,对此云姈倒也不惊,只是透过铜镜,有些疑惑的问: “还有什么别的事儿吗?” 步微澜: “内臣刚想起一件事。这云凡少主此次从北陆归来,不仅带回了我夙国遗失的神兽血眼霜蹄,还找到了那把传说中的神魔之刃天纵牙。传说,得天纵牙或弈心剑,便可坐拥天下,既然如此,为何他还要周游列国?” 云姈: “今日宴会上孤并未见他带刀入场。以他储君的身份,带把刀上殿没人可以说他什么。所以,你认为若孤这弟弟,真得此神兵会轻易地将它放在别处?” “纵然惹人忌惮,定会随身携带,”步微澜思索道,“但也不排除是少主在故布疑云?” “今儿时候也不早了。”话语间,云姈有些疲惫,眉眼中渐生倦怠,“步微澜。” 步微澜:“内臣在。” 云姈: “留给孤的时间不多了。” 随着云姈一声长叹,步微澜不再多言,尽管在他心中依然萦绕着一些无法解释的疑惑,但眼见云姈准备就寝,便只好揖手跪拜,道 “内臣告退。”,然后缓缓地消失在了黑暗中。 望着铜镜中步微澜渐渐隐去身影,云姈陷入了片刻的沉思。他离开的时候,无声无息,就如同他来时,谁也不知道步微澜是如何练就如此诡异的步法,又师承何处,即便是云姈,一直以来也并没有弄清楚。但是,拥有他这样步法和轻功的,当今天下不过三人。 …… 黎明,明月城,齐寺。 齐寺在夙国,掌宾客及凶仪之事,凡四夷君长或外国使者来朝,先由齐寺负责登记并安排衣食住行。北陆来的六人原本要安排在宫内,但是云凡婉拒了,并让云姈把他们安排在齐寺,方便他们出去转转看看,了解了解明月城以及东霁的风土人情。云凡也没有打算住宫里,因为回来的路上他就已经计划好接下来要做什么,留在宫里反而诸多不便。 云凡回来的时候,古依娜刚刚早起,于是二人在黎明的第一道光中,打了个照面。 “君侯刚回来?”古伊娜问。 “嗯,对了。”或许是这一天过的太疲惫,所以令他忘记了打算说什么。在经过短暂的回忆后,云凡想起来了要说的。“过几日,我要出趟远门,到时我会偷偷离开,飒部与那些武士的指挥权暂时就交给你执掌。” 话语间,云凡从腰部取下狼牙令扔给了古依娜,“替我守好明月城,任何人找我,就说水土不服,病了,不见客。” 古依娜:“君侯刚回来又要远行?” 云凡:“突然想起来有要事没办。” 古依娜:“不是说好先继位国主?” 云凡:“放心,一切尚计划之中。” “君侯不愿多说,我也不多问。”古依娜关切,“只是,君侯打算何时归来。” “不清楚,但会尽快。”云凡揉了揉眼,打算先睡一觉再走:“有关于赤焱武士的事情,不要穿帮了,记得跟乌兰沁、隐、蒙戈、库路吉瓦、阿克扎提以及辛扎依玛他们六个打声招呼,别在城中惹事。” 古依娜:“我会看好他们,君侯放心。” “嗯,顺便让他们做好准备。” 云凡点头间,神情严肃,似有憧憬: “待我归来那时,便是战火重燃之日。” 【故国神游】 第二十一幕【廉牧】 - 逐鹿客 - 君玉珩 当黎明的曙光透过浓沉的夜色,照亮明月城东“光阖院”巍峨雄伟的高墙,步微澜穿过雾霭晨光,缓步于这个早已被世人遗忘的地方。 如今的“光阖院”满眼尽是荒芜之景。他挽起长袖,生怕藏于袖中的酒壶遗落。精制的云纹长靴踩过满地丛生的杂草,没有遗落一点细碎声响,虫鸣儿在耳边此起彼伏,细嗅时,风声里有深秋的味道,除此之外满眼尽显荒凉。不经意间,回忆将步微澜拉入属于这座古老院落的辉煌时光。 昔日的“光阖院”曾住着一群不惧死生的战士,他们便是号称“夙国之护”的“明光铠”,这群战士每一个都是由云凡亲自挑选,由云凡统领和训练,并只忠于云凡。如今离开夙国去帝都担当天子殿前护卫统领的景暄曾经也是这支军队中的一员。 后来,随着云凡的不告而别,这支军队被云宸整合收编到寒甲军的编制,与寒甲军一起充当王室禁军。原本的“光阖院”也自那时起被换成了“寒光府”。“明光铠”素来傲气,怎么甘心与“寒甲军”为伍。直到“天火劫”后,经过有心之人的挑拨,这支被划入王室禁军的“明光铠”发动了一次哗变。史称“明光之变”。 尽管很快便被各大世家与王室合力镇压,但却也间接为墨国向夙国发动的第一次入侵制造了契机。 之后夙国便再也没了真正意义上的“明光铠”。光阖院也因为明光之变,很长一段里成了“寒甲军”的地盘,直到泾渭关一战,老国主云宸将尽数的苍狼骑与寒甲军带上了战场。步微澜记不清有多少人最终活着回到了夙国,但是他知道夙国最出名的苍狼骑寒甲军,没有一个活着回来。 再后来,原本在这里办公的后勤官员因为其它府衙人手紧缺纷纷被调离。在失去常驻人员打理之后,这儿久而久之便成了一座荒废的院落。偶尔会有一些乞丐或野狗流窜到这里,直到廉牧的出现。 作为当年云凡走后,被云宸亲自委命的“明光铠”第二任统领,他非常争气地将这支不畏死生的队伍带成了只会喝酒吃肉,打架斗殴,纪律涣散的王城匪类。最后在世家家主们的投诉抗议下,云宸没办法,只好对“明光铠”进行了改编整合。 泾渭关一战后,这里成了荒宅。 虽说廉牧没能维持住明光铠的辉煌,但是对于这支军队他终究还是很有感情的。所以,从泾渭关一战中死里逃生的他,回到了明月城,在眼见这里成了一座荒宅后,廉牧把住处搬了进来,并且自制了“光阖院”的牌匾,为这座渐渐被人们遗忘的地方重新换上它原有的名字。于是,“光阖院”依然是“光阖院”。对于他而言,这里一直都是他的家。 随着一声鸡鸣,旭日东升。 万丈霞光间,步微澜已悄然抵达“光阖院”门前。正当他准备踏入这座被荒废的院落古宅大门之时,一声巨大的轰鸣从“光阖院”的最深处传来,将有些困顿的步微澜直接从回忆中惊醒。 从声源传来的大致方位判断,步微澜认为这声轰鸣应是发生在廉牧住处附近,于是加快了脚步。 此时,位于光阖院深处的中央广场上,廉牧正迈开右腿,弯曲左膝,右手紧握着一把深黑色的长枪,直指面前那个男人的眉心: “再来!” 男人身着深色的云纹锦衣,衣袖间镌络着紫色柳叶,如刀削般的脸庞在晨光中尽显冷峻。飞剑眉下,一双满是杀意的眼眸里,廉牧正满头大汗,手握一柄长枪,看起来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男人淡淡道:“你要不先休息会?” “不必!”廉牧握紧了手中的长枪,目光紧盯男人手中的三尺长刀“寸芒”,并压低了身子,等待机会,准备随时将手中的长枪刺出。 别在廉牧腰间的月牙白玉恍动。 男人见廉牧认真的样子,遂耸了耸肩,将长刀横于侧身,与廉牧围绕着这个广场缓步周旋。随着纹有紫柳的长袍在清晨的第一缕秋风间涤荡,廉牧抓住了这个机会,将手中的长枪如蛟龙一般径直刺向面前的这个男人。 男人侧首躲过了这几乎躲不开的一枪,下一个瞬间,长刀在枪杆上绽放出数朵绚烂的花,那是刀枪碰击时因剧烈摩擦产生的火星。随着廉牧的一声大喝,黑色的长枪面对长刀的迫势下,于廉牧的一声怒吼中如有神力灌入,遂以千钧之势横扫眼前一切景物。男人见状,连忙后撤躲闪,顷刻间,他前脚刚踩过的青石板,在廉牧的枪锋下蔓延出无数道细碎的裂痕。 “厉害!”男人眼见廉牧使出全力,遂赞叹道,“那我也就不客气了!” 男人话音刚落下,清晨的风便卷起昨夜一地的秋叶,游荡在他与廉牧之间,“寸芒”在此瞬息以肉眼不可捕捉的速度劈向正刺入男人眉心的锋利枪尖。四散的火花将风中的秋叶点燃,巨大的轰鸣声再次回响在这座破落的宅院,震荡得在远处旁观的步微澜耳膜刺痛。 晨光雾霭里,寒芒穿行于在风中四散的灰烬,激起一阵又一阵肉眼可见的刀枪交错流影,最终在一击爆裂的撞击声后,二人脚下的土地开始爬满裂痕,届时,刀抵枪锋!胜负将在下一刻分晓! 暴起的青筋从手臂一路蔓延到眉角,四目相视间,他们将全身的力气都集中在了一个点上,只求一击必杀!他们周边的青石板在这一刻开始不规则地碎裂,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轮番重击。 随着廉牧的再次大喝,黑色的长枪暴发出难以抵挡的威势,犹如千山雪于顷刻崩塌!男人见势已难当,猛然抖动手腕汇聚全身力量灌入手中长刀。 男人心中的杀意与他手中“寸芒”合二为一。这一枪他并不打算闪躲,而面对这一刀廉牧也已躲闪不及。男人拧动刀柄将“寸芒”贴着枪锋朝廉牧削去。绚烂的火花随着长刀与枪杆的剧烈摩擦肆意绽放。 只听一阵肃杀的风从耳边刮过,男人眼中流露出如狮虎咆哮般的威慑,并于瞬息化作黑云压城之势笼罩廉牧心头。枪锋在距离男人眉心半寸处收于刹那,而“寸芒”则在这一刹那将廉牧肩发削去几缕。 随着青丝散落,震耳欲聋的轰鸣声随即在这片荒芜的古宅中此起彼伏。待廉牧回首,看到身后的青石板,敬畏之意不禁油然而生。 那一刀快且飘逸! 以心意化作杀意! “寸芒”的刀锋,虽只削去了廉牧的几缕肩发,但是男人心中的杀意却令他身后的青石板纷纷爆裂,没有一块完整!时间在那一刀间凝滞,下一瞬,整个光阖院中庭,随男人心中的杀意尽数化作废墟! 电光火石间,男人还是选择了手下留情。 廉牧自然是看出来了,所以冷汗抑制不住地顺着额头流淌。他在心中暗叹,若自己被这一刀的杀意击中会不会和身后这些碎石一样。 “柳氏风刀,名不虚传!”望着被男人削去的肩发,以及满地的废墟,廉牧收起了长枪:“我输了!” “承让。”男人收刀归鞘,揖手客气道。 “能够与号称柳氏双绝的柳风尘柳大公子过招,廉某虽然输了,却也输的心服口服。”廉牧耸了耸肩,朝不远处的台阶走去,准备坐下来再和柳风尘继续道。 “不知不觉,我们竟已在这里打了一夜。”柳风尘抬眼远望,此刻明月城竟已天明。 昨夜,面对突然来拜访他的柳氏长子柳风尘,廉牧忽然一时兴起决定与这位“天下第一刀”过过招,结果不知不觉竟打了一夜。能和柳风尘交手过招,是廉牧多年来梦寐以求的事情之一。 二人这样你来我往打了一夜,柳风尘也累了,遂顾不得这台阶上漫散的尘土,暂时放下世家子弟固有的拘谨,顺势席地而坐,准备和廉牧谈谈正事儿。 “说吧,找我啥事儿。”廉牧拿出麻布擦拭着手中的长枪,也不拐弯抹角,但见这柳风尘没有回应,遂猜测道,“你不会也是来试探我对云凡归来这件事的态度吧。” 此间,柳风尘的目光落在了远处步微澜躲藏的那片围墙,他似乎已经察觉这里从刚刚起便多了一个人,遂淡淡道:“不是,只是突然想来看看你,所以便不请自来。” “能被柳风尘柳大公子视作朋友,是廉牧三生有幸,不过如若真是如此,廉牧定会十分开心。”廉牧笑道,“有什么需要用到廉牧的地方,柳公子直说就好,不必如此客套。” 柳风尘见廉牧看破了他的来意也不绕弯,直接道,“我想麻烦你帮我杀一个人。” “杀谁?”廉牧好奇地看着面前这个素来高傲的男人,这是他第一次知道原来他也会有需要别人帮忙的时候,而且一来就让他替自己杀人。 “云凡。”柳风尘冷冷道。 话语间一缕秋风在此间卷起落叶飘散至远方,廉牧沉默了片刻,目光落在了手中的这把黑色长枪上,这是一把雕镂有云氏家徽云纹于枪颈的长枪,阳光洒在上面没有一丝光亮,像是被它吞没了似的。廉牧没有看柳风尘的眼睛,语气中不夹杂任何的情感,问:“理由。” “救夙国。”柳风尘的语气很肯定,如玉雕琢般的手拄着刀柄,看样子并不像是在说笑。 “他可是云姈国主的弟弟,现在只有云凡可以救夙国,这一点柳大公子不会不知道吧。”廉牧提醒柳风尘道,“难道,柳大公子如今已不再钟情于云姈国主?” 柳风尘没有说话,似是以沉默去回应廉牧的提醒有些多余。他当然不会忘记云姈和云凡是姐弟这件事,但是王座上只能坐一个人。廉牧随即也在沉默间明白柳风尘让他杀云凡的真实用意。 “为什么要找我去杀他,杀了他我又会得到什么。”廉牧笑问面前这个俊朗的男人,“柳大公子不知道我手中的这把枪,曾经可是他惯用的武器?” 柳风尘:“我可以为蒙冤的明光铠平反。” “柳公子所言何意?”廉牧皱眉与柳风尘,却见柳风尘的目光落在了那把黑色的长枪上:“八尺三寸,黑金淬炼,遇光而噬,看雕工应是出自帝都叶家之手,此枪谓之何名?” “蚀心。”廉牧轻轻抚过枪脊,像是在抚摸心中挚爱,目光温柔而绵长。 “为何这把枪如今到了你的手中。”柳风尘好奇地问。廉牧陷入了回忆:“当年云凡走后什么都没有带走,包括这把枪。或许无论是这把枪还是我们明光铠,对于那时的他而言都是累赘。直到后来老国主云宸命我接管明光铠,这把枪因为先前由云凡持有,所以顺理成章被作为统领明光铠的象征。” “你恨他吗。”柳风尘问。 “恨,当然恨!恨他不告而别!恨他撒手不管!”廉牧苦笑,“可是,这明光铠到头来终究是散在我手上的,和他没有半点关系。” “杀了他,我可以还明光铠一个真相。”柳风尘严肃的看着廉牧,廉牧皱眉问:“云凡若继位国主,也可以还明光铠一个真相,不是吗?毕竟这可是他建立的军制。” “他是什么样的人你应该比我清楚。倘若他真的在意,当初便不会什么也不交代就匆忙离去。而且,云凡也没有确切的相关证据,能够洗刷那段在他离开时候发生的往事。”柳风尘冷漠地说出了这个残忍的事情,语速不快不慢却犹如刀尖扎入廉牧的心中,“对于现在拥有赤焱武士和飒部蛮人的他而言,为一支已经被人们遗忘的叛军去费些心思平反,不过是在摧毁他和本土世家以及些许拥护他的人之间,还没有完全断绝的薄弱信任。事实上,除了你,不会再有人关心明光铠到底是什么,又做了什么。这个世上最悲伤的事情,莫过于当所有人都渐渐遗忘一段往事之时,只有你还一直记得。不是吗?” “柳公子是怎知有关于明光铠的那些过往?”廉牧的目光与柳风尘相触,但是这位柳家大公子的目光里却被孤傲所占据。 柳风尘没有回答廉牧的问,只是冷冷道:“我自有我的办法。” 廉牧:“已是陈年旧事,公子如何平反?” 柳风尘:“廉兄只需告诉我,杀或不杀。” 廉牧听罢,不得不再次提醒柳风尘:“杀了云凡,如今城中这些身着重甲的武士可不会因为云凡的死,而改听命于国主,没了他们,仅凭城中五万王室禁军可守不住咱们夙国最后的明月城。家国大义面前,柳大公子你可想清楚了。” “云凡必须死,但并非现在,目前还有很多地方用得着他。”柳风尘淡淡道,微风撩起他的额发,令晨光得以洒在他如刀削般的脸颊上。廉牧转首看着柳风尘的眼睛,脑海里却是几年前的“明光之变”。那是廉牧心中永远挥之不去的阴霾。若不是为了等有朝一日能够为那些死在冤屈里的兄弟们平反,廉牧不会忍辱负重苟活至今。 柳风尘看出了这一点。没错,在廉牧的心中,确实没有什么比为明光铠平反更重要,包括他自己的性命与气节。在经过良久的思索和沉默之后,廉牧收起手中的长枪,问柳风尘:“柳公子就这么看得起我?我这一身武艺可是当年云凡教的,先不说到时真动起手来,我会不会心软,只是最近听说,那家伙从北陆回来后,找到了传说中的天纵牙,那可是一把开天辟地的神魔之刃。以他的武艺配上天纵牙,且当他身边那些赤焱武士啊,飒部六将啊都不存在,就我这样,真的杀的了他?” “天纵牙的故事,只是个传说。依据昨夜宴会我上对云凡的观察,断定这小子多年过去,仍处于凡武之境没有突破。”柳风尘继续道,“无论是我手中的刀,还是我心中的刀,从过去到现在,云凡都接不住。而如今正处于凡武十阶中期的你,却可以与已踏入十阶巅峰的我,酣战一夜,并且有来有往。倘若连你都杀不了他,那么也就没有人可以做到。” 柳风尘的目光里,是对廉牧的认可。 但是话语间,这位柳大公子却丝毫没有跟廉牧提及昨夜宴会上,与云凡邻座的那位金发女子能够直视他充满杀意的双眸,并在一笑间化解风刀的这件事。不知是他忘了,还是有意而为之。 “您那位以气刀威震寰宇的弟弟,柳风魂呢?他肯定打的过,不,是杀得了。”廉牧似是在试探柳风尘,结果柳风尘冷冷道:“虽然我这个弟弟很有天赋,但是这么些年过去,他也不过才九阶巅峰。” “真的假的?”廉牧知道,柳风尘这么说等于在变相夸他比柳风魂厉害,但是廉牧对于自己几斤几两还是有数的,结果柳风尘继续道:“不仅如此,风魂的招式中,有一个很致命的缺陷,一旦被人抓住,必死无疑。” 廉牧:“什么致命的缺陷。” 柳风尘:“十步之内,风刀无懈可击,十步之外,气刀纵横无敌,然而风刀源于心中杀意,常随心而隐动,气刀则因源于体内真气,总有气竭之时。” 廉牧: “您告诉我这个,就不怕……” 柳风尘:“廉兄是朋友,信得过。” “那廉牧作为朋友,建议由柳大公子亲自动手,给云凡一个痛快。”廉牧不合时宜地调侃道,柳风尘笑了笑,“我毕竟是柳氏的长子,未来柳家的家主,杀了他,我将成为柳氏乃至夙国的罪人,得不偿失,若不是事关重大,风尘也不会特意麻烦廉兄替我解决这等头疼之事。” “唉,所以这种脏苦累活便落到了我这样的人手中,既然柳大公子这么看得起在下,那就试试吧。”廉牧耸肩:“柳大公子需要在下挑个什么时候动手比较合适?” “很快云姈也会给你新的安排。”柳风尘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余光落在了远处步微澜藏匿的那面墙上,紫柳纹络的长袍下裹着的锦衣,在晨光里更显修身,“等时机到了,我会再来找你。” “成。”望着柳风尘渐行渐远的背影,廉牧忽然道,“替我向令弟柳风魂问好。” “好。”柳风尘淡淡道,临出光阖院门时,他看了眼一直躲在门墙边的步微澜。步微澜见已被发现,遂朝柳风尘揖手礼让,然后目送柳风尘离开。廉牧的目光在此间渐渐飘远,应是在话语间被拖入了回忆的深渊。过了许久方才开口道:“出来吧。” 随着廉牧洪亮的嗓音由“光阖院”深处传到远方,步微澜含笑揖手沐浴着晨光缓缓朝廉牧走来:“久违了,廉公子。” “微澜兄来这多久了。”廉牧望着柳风尘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我与柳大公子的对话,微澜兄应该都听见了吧。” “刚到不久。”步微澜赔笑。“不过,基本上重点都听见了。” “微澜兄对此事怎么看。”廉牧好奇地看着步微澜,步微澜赔笑:“目前夏国与墨国军队已退,云凡一死,先抛开赤焱武士与飒部蛮人是否会为云凡复仇而作乱不谈,但国主依然会是国主,按照传统,她将会与柳氏长子联姻,届时柳氏将成为夙国实际掌权者。” 廉牧问:“微澜兄相信爱情吗?” 步微澜:“微澜心中只有家国。” 廉牧问:“你说,这位柳风尘,柳大公子,真的有本事可以为明光铠平反?” 步微澜:“云姈国主的母亲,乃是如今柳氏家主柳溯的妹妹,当年身死明光之变。其实真相对于外人而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柳氏愿意将这段往事翻篇。” 廉牧看着风中飘零的秋叶,思绪渐远。 良久之后,廉牧伸了个懒腰道:“算了,不想了,头疼!” “那就先喝几口润润心。”步微澜见状从袖中取出酒壶丢到廉牧的怀中,廉牧接住酒壶笑问:“微澜兄是不是也突然挂念起在下,所以特意赶早前来?” “非也非也。”步微澜赔笑道,“自然是有要事。” 廉牧见步微澜笑脸相迎,感觉他不怀好意于是挺起“蚀日”的枪锋指向步微澜:“有事儿先说事儿!” 步微澜见廉牧有些抗拒,于是严肃性地清了清嗓子,道:“咳咳咳咳,廉牧听旨!” 廉牧一听国主有话对他说,立马顾不得地上尘土揖手跪拜于步微澜面前。步微澜继续道:“传国主口谕,自即日起,封廉牧为霜剑禁侍大统领,以护卫明月安宁。” 廉牧听罢愣了愣,感觉就像是在做梦,步微澜皱眉问:“廉大统领,还不赶快谢恩?” 在步微澜的催促下,廉牧赶忙拜谢领口谕,然后一脸疑惑的看着步微澜:“为啥?” “开心吗,廉大统领?”步微澜拍拍廉牧的肩膀,廉牧问:“国主的意思?” “不然呢?”廉牧的话把步微澜逗笑了,步微澜拉着他的手语重心长道:“廉大统领是聪明人,以后明月城若有什么风吹草动,国主要是问起统领来,可不要一问三不知。” “这现在禁军咋还要管这事儿?”廉牧挑眉疑惑地看着步微澜,步微澜握紧了廉牧的手:“禁军管不了这些事,但是廉统领管得了。以后同朝为官,全倚仗廉统领多多关照。” 自云宸将苍狼骑与寒甲军带上前线后,如今担当王城禁军守备之责的,一部分是新提拔的新人,一部分则是没有参与当年“明光之变”的明光铠旧人。 “……” 面对这样从天而降的惊喜,向来聪明的廉牧,一时间竟然不知该如何回应步微澜的这番盛情。虽然每次跟步微澜聊天,总让廉牧感觉这些宫里混的人,说话喜欢端着,但是步微澜对他的照顾,他还是看在眼里的。 廉牧的目光不经意落在了远处院门内的老树枝梢上,早起的鸟儿此时归巢,时光在此间仿佛回到了那年光阖院里,与诸多老友一起早起晨练的日子… 【故国神游】 第二十二幕【天琼】 - 逐鹿客 - 君玉珩 天琼城位于霁朝最南端的一片海域上。那片海域被人们称作深渊海。蔚蓝的海水倒映这纯净的天穹,纵横的海沟越往南端越深邃,最终于其最深处汇聚为巨大的漩涡状海盆,由于这座海盆从高空鸟瞰如同深渊一般。这片海域因此得名深渊海。 常年行驶在这片海域上的船支偶尔会听见来自深渊海深处传来的怪异吼声,运气不好的则会被卷入这吼声掀起的巨浪里尸骨无存。有人说这声音来自于一位早已被人族遗忘了姓名的魔神。 传说在这漩涡状海盆的最深处,封印着太古神话时代“十二魔神”中的一位。所有汇聚到这座海盆的海沟,每一道都蕴藏着天帝赐予这位魔神的诅咒。这些诅咒成了将魔神囚禁在世界最深处的枷锁,而时间则成了对它最永恒的折磨。闻名天下的天琼城便是建立在这片神秘的深渊海上,自烬末霁初建立至今已历六百余年。 霁朝是宗法制与分封制并行的王朝。作为霁朝政治制度的两大支柱,分封制和宗法制的关系分封制也称分封制度或封建制,即狭义的“封建”,由共主或中央王朝给宗族姻亲、功臣子弟分封领地,属于政治制度范畴。 宗法制是分封制的基础,在家庭范围是为宗法制,在国家范围是为分封制。二者互为表里,相互依存,是维系统治阶级内部关系,加强奴隶主贵族世袭统治的工具。层层的分封,形成森严的等级,保证了贵族在政治上的垄断和特权地位,宗法关系有利于凝聚宗族,防止内部纷争,强化王权,并把“国”和“家”密切地结合在一起。 烬朝末年,暴君离烬,沉溺酒色,渐不理朝事,转而将天下托付给十二个披着黑衣的女人代为打理。这是黑天教在人族政治舞台的首次亮相。随后,庙堂之上,君臣离心,朝政日非,天下人心思乱,义军与诸侯并起。 此时,已转世为霁武帝慕景的“晞”在“赤焱武士”帮助下,斩杀转世为烬荒帝离烬的“朔”,终结了黑天教对人族王朝摄政的时代,并在烬朝的废墟上建立起伟大的人族王朝“霁”。 而在这之前,为了躲避战乱和迫害,四位当世巨贾汇聚全身家当购建十万艘特制的商船,破开汹涌的波涛,穿过无尽的海雾,来到了这片神秘而令人敬畏的深渊海上,用铁索和巨锚建立起了如今闻名天下的海上明珠天琼城。 天琼城以深渊海为天险,借着海雾与巨浪安避世外。既不臣服于谁,亦不与世相争。天琼城建成之时,正是霁朝建立之日。作为独立于天南的海上不夜城,这里可谓是应有尽有。 早年的天琼城与世隔绝,不与外界往来,直到白氏家祖白闲意外闯入,把来自霁朝的问候带到了这片自由的海上不夜城,过程中虽然发生了不少坎坷、误会、冲突,但是最后白氏家主白闲用他的满心赤诚,打通了当时的天琼城与霁朝的联系。从此,当今天下,没有一片土地成为孤岛。 …… 云凡离开夙国后,去的第一个地方是天琼城。此刻的他最需要钱、人和物资。事实上,如果能把钱的问题先解决了,剩下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天琼城位于霁南的深渊海上,虽与络、雁两国隔海相望,但是却主要与雁国有密切的贸易往来。而云凡要奔赴天琼城,有两条路线可以选择,一条是穿过络国,一条是穿过雁国。 此时的雁国因为黑天教的出现,开始对所有出入国境的人员严加盘查,云凡并不想让人发现他已经离开夙国,所以云凡只能先徒步穿过络国齐云、风华、韶光三城,在到达其最南端的观澜城后,乘坐“白络神龟”前往位于深渊海上的天琼城。 由于地理位置的优势,导致天琼城只有春夏,没有秋冬。所以每年秋冬交际时都会有很多人涌入天琼城过冬。云凡没有想到,今年的观澜城居然会有这么多人。往年人们都会在雁国乘坐名为“踏浪”的商船,舒舒服服赶往天琼城,而今年由于黑天教的活动,人们纷纷从观澜城出发,乘坐可能会有些“任性”的“白络神龟”。 “白络神龟”不是船,而是一只巨大的海龟!它是络国神兽“玄络金龟”与深渊海上玳瑁龟的后代,通常情况下脾气很温顺,但是一旦遇见启国的“三足鸟”会变得特别暴躁。 “踏浪”商船是雁国白氏的资产,一艘“踏浪”一次可以装载八百名左右的乘客,且船上的服务和饮食皆是全天下最豪华。通常情况下十五天的航程如果搭乘“踏浪”的话,七天就够了。而络国的“白络神龟”,其体型是雁国“踏浪”号的一倍大小,所以被络国人作为载具运人,但是由于从天琼城到陆地的旅途是真的很远,而这神龟不可能全天不休息,且有时会在运人时去捕食深海里冒出头的飞鱼,导致原本需要半个月时间的路程变成一个月或者更久…那时候估计冬天都结束了,因此通常不会被大多数人作为首要的搭乘选择。 云凡可能是在北陆待的太久了,所以把这一点给忘了。现在他站在观澜城的彩云码头,心情很是复杂。以前他听说这里通常情况没有太多人搭船,而今天却亲眼见到这里人山人海,云凡非常想把告诉他这里人不多的那位姓王的公子,暴打一顿。 此次,云凡去天琼城就是去找这位姓王的公子,只要找着了,那么钱的问题就解决了。还记得之前云凡在明月城的夜宴上,和古依娜说起关于他小时候的故事吗,就是那个他和一位朋友在点星城比撒尿输了的往事。那时的云凡就是输给这位姓王的公子。而现在,如果他想要去找这位王公子,首先得越过人山人海,再考虑接下来的深渊海。 观澜城,彩云码头,熙熙攘攘。 为了避免踩踏事件的发生,观澜城的一部分城卫来到了这里负责维持现场的秩序。当所有正排着队搭乘“白络神龟”之时,一位衣衫单薄,褐色长发的男人正逆行于人海之中。 男人的样子非常瘦弱,但是却精干的很。看他衣着朴素,尖嘴猴腮的样子,不像是能够坐得起去往天琼城那艘船的人。 褐色的发丝在风中凌乱,一路的穿行间不断的赔笑,令原本有些无聊的云凡对他产生了好奇遂于暗中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 或许是人太多所以难免在擦肩时有些碰撞,男人一边逆行一边道歉,目光在此间游离恍惚似是在寻找着什么。 很快,最前头传来了嘈杂和争吵。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问跟随着他的娇弱女子:“你把老子的银票都花哪儿去了?” “刚刚还在兜里啊!怎么不见了!”女子焦急地哭花了妆,负责安排乘客登上海龟的仆役不耐烦的看着他们:“麻烦两位去旁边慢慢找,后面还有那么多人在等着呢。” 中年人的身后传来催促的声音,他恶狠狠地看了眼身后,又看了眼负责安排的仆役,仆役感觉来者不善,遂用眼神示意中年人看看周围,都是负责维护秩序的军人,最好老实点。 中年人怒气难平,给了与他同行的女子一巴掌:“贱人!”然后扬长而去。 远眺到这一幕的云凡冷笑了声。 随着前面人陆续前进,云凡的步伐也在缓缓往前移动。这时,那个一头褐发的男人与云凡擦肩,并且不小心踩到了云凡的脚。 “抱歉抱歉借过一下,实在不好意思!” 被踩到脚后的云凡并没有什么感觉,若不是这人向他道歉,他都不知道自己被人踩了,但是当这人准备离开的时候,云凡拉住了他的手臂:“你的手要比你的脚要快。” “这位公子……”褐发男子诧异的看着云凡,“所言何意…” 此时,前方陆陆续续传来有人丢失钱财的争吵。云凡看着面前的这个男人,冷冷道:“你需要我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喊出来呢,还是你老老实实跟我走?” 云凡心想,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这小子还真是挺能装的。不过没关系,云凡有的是耐心。他倒想看看这个男子能装到什么时候。 “去…去哪儿啊?”男子结巴道。 “如果你不跟我走,我就送你去官府。”云凡在男子的耳边威胁道:“不要挣扎了,一旦被我盯上的人,除非死了,否则根本逃不了。” “我不懂公子在说什么?” “我给你点时间想清楚。” 这时,人们开始往前移动,云凡拉着男子的手臂一起前移。其实云凡并没有怎么用力抓着男子的手臂,可这男子却偏偏怎么也挣脱不了云凡的手。 男子见状,知道自己是遇见了拦路虎。一直藏在男子左手心的匕首随即在无声中,借着人潮的掩护,朝着云凡腰部刺去。 从来没有人可以躲过男子如此近距离的刺击,这一匕瞄准的可是要害,匕首上抹了可以让人瞬间全身麻痹的剧毒,若是真刺中了,被刺者必将于沉默中孤独的死去。 云凡倒也不慌,顺势抓住他的手腕,只听一阵清脆的脱臼声,匕首落地。周遭排队的人纷纷为云凡让出了一定的空间,然后对二人进行围观。 男子随即喊道:“疼疼疼!” “现在你懂我的意思了吧?” 男子: “懂懂懂懂!” 话音刚落,云凡又给他把手接上。 面对云凡的问,男子脸色变得非常难看。在经过片刻思量过后,他在云凡耳边小声道:“恕小的有眼无珠,不知深浅,实在是无意冒犯,都是来跑江湖的,生活不易,公子可否放一马。” 云凡:“跟我走,我就当什么也不知道。” 男子:“公子到底想带小的去什么地方?” 云凡:“去一个遍地是黄金白骨的地方。” 男子:“公子为何非要挑小的陪同一起。” 云凡:“我看你身手不错,想带你发财。” 男子:“公子这是想要当小的贵人?” “贵人谈不上,但是。”云凡顺着男子的右臂摸到他的手心,取回了刚刚被男子从他身上顺走的一块玉,那是老国主云宸给云凡的宝玉:“千万不要打我的主意,否则下一次哪只手不干净我就帮你卸了哪只手。” “不敢不敢,不会有下次。”男子的目光有些慌张,他小声对云凡道:“那么,公子需要让小的做什么。” “在这个天下最富有的地方,展现你最拿手的本事。”云凡松开了抓住褐发男子的这只手,男子并没有马上掉头就跑,云凡心想这小子看样子是对自己刚刚说的话有了点兴趣。 “难道公子是要带小的去…”褐发男子似乎已经猜到要去哪里,但是不确定。云凡清了清嗓子,严肃道:“天琼城。” …… 天琼城王公子全名王渺舟, 他跟云凡的交情可不一般。 二人曾经一起在点星城比过撒尿,抢过新娘,但是最后同时被新娘的家人围住之时,王渺舟给了云凡一脚,自己跑了。若不是当时云姈带人及时赶到,估计云凡早就被乱棍打死,也就没了现在到后面的这些故事。 尽管如此,云凡还是当王渺舟是好兄弟,王渺舟自然也是。当初和云凡抢新娘时,王渺舟并不知道这个撒尿输给他的小子居然是夙国的储君,事后他很后悔,于是两人打了一架。 那一次打架,云凡赢了。 输了的王渺舟也在这一架中重新认识了云凡,随后,二人便结拜成了异姓兄弟。从那起,王渺舟就没有再坑过云凡一次,虽然有些时候王公子不是很靠谱,但是精明的王公子对于自家的兄弟,还是很讲义气的。 几年前云凡为了探查自己身世的真相,不告而别去了北陆。王渺舟对此很是生气,感觉云凡不把他当兄弟,走也不说一声,于是赶在“天火劫”之前离开了夙国。 离开夙国后的王渺舟呢,邂逅了一位水姓的女子,并随她一起来到了天琼城。在这位水姓女子的帮助下,本就是商贾世家出生的王渺舟很快便成了这天琼城有名的“王公子”。 也是在他成为天琼城“王公子”那天,王渺舟才发现自己不过是这个水姓女子与天琼城商会博弈的一枚棋子。一向不喜欢被人摆布的王渺舟,一怒之下与女子分道扬镳。 凭借着这些年他在天琼城赚的钱与建立的名望,情场失意的王公子也自那天起过着纸醉金迷的日子。 起初的他打算花光身上所有的钱后,就离开这座满是黄金白骨的天琼城。但是位于深渊海上的不夜城,也是一座欲望城。它又怎么会放走这样一个有趣又有价值的灵魂。 欲望是没有止境的。当关着欲望的那扇门被打开,谁也无法再将那只欲望化身的野兽再次送回原先那狭小的心中。 与水姓女子分手后的王渺舟,成日流连于烟花柳巷。渐渐的,他已经忘记了最初的自己是什么模样。或许,他根本不在乎吧,毕竟人总是要往前看的。 过往的岁月不值得太过于惦念,活在过去的人又该如何奔赴未来?当号称霁北明珠的明月城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新雪,乘坐“白络神龟”的云凡沐浴着充沛的阳光,登上了这座位于霁南的海上明珠天琼城。 来之前,云凡便已经命人打探清楚了这座城里的一个大致局势,以及如今这位“王公子”的境况。为了让一切能够顺利的按照云凡自己心中的计划走下去,云凡精心算好了每一步。 他打算给这位自己多年不见的好兄弟一个惊喜,然后顺顺利利的让他心甘情愿的掏钱,接着便是带他离开这座纸醉金迷的欲望之城,回夙国去做大事。 若干年后,据王渺舟跟孟简回忆起这段往事,他曾不止一次的跟孟简强调当时自己是在喝花酒的时候跟云凡重逢的。那时的孟简正准备将关于自己以及自己所经历的这个时代写成故事,而在孟简的笔下,自然少不了王公子与云凡的重逢。 …… 霁南,深渊海,天琼城。 按计划,云凡已经踏入这座满是黄金白骨的欲望城。从“白络神龟”背上的舟屋里出来没多久,他就饿了。出码头后,云凡与褐发男子随便找了一家饭馆,但是板凳还没坐热就出来了。 这里不接受列国间流通的货币以及霁朝的“银票”,只接受黄金,以及天下皆可通用的“金票”。“金票”最早是天琼城发明的。存款人把现金交付给铺户,铺户把存款人存放黄金的数额临时填写在用银线纸制作的卷面上,再交还存款人,当存款人提取黄金时,每砖付给铺户三金的利息,作为保管费。 这种临时填写存款金额的银线纸券便谓之“金票”。后来霁武帝慕景依法炮制发明了“银票”,但是天琼城并不收“银票”。“金票”和“银票”一样,只是一种存款和取款凭据,而非货币。 天琼城高额的物价令天下人望尘莫及!那么这天琼城的物价究竟高到什么程度?这里的最低消费都是以金来计算的。 早就听说这里寸土寸金,人们从来不用铜和银锭。今日得见,云凡并没有感到惊讶,而是直接傻了。他没有想到,今日来到这里,天琼城给自己的第一印象不是富有,而是魔幻! 别的地方吃碗面或饭可能只要五个铜板,这里要的是五个金币!哪怕是买一壶水都是要付金币的!尽管云凡理解在海上能够饮到可食用的水有多么珍贵,但是这也太贵了。 传说,天琼城二十七家商行的二十七位行长,其中任何一个的财力,都能轻松包养东霁或西霁王朝任意一个诸侯列国好几年的高额军备支出。 因此,作为二十七家商会会长的颜枫规定,天琼城的所有商会行长、在籍商人严禁参与天下列国间的政治博弈。尽管早年颜枫曾资助雁国公楚阖振兴雁国,但是那时他并不是天琼城商会会长。 考虑到天琼城一旦参与政治将会对天下列国带来的颠覆影响,后来的颜枫在成为天琼城二十七家商行会长后,没有再资助一分钱给雁国,并且制订了上述那条明令。 云凡和褐发男子站在天琼城的大街上,望着人来人往,有些惆怅,负责接应的人得等入夜了才会联系他,在此之前他只好在这里瞎逛逛先。 不得不承认的是,这里有全天下最清新的空气,最奢华的建筑,最便捷的出行,以及最好的服务,并且所有东西都是最贵的! 沐浴着最迷人的海风,你可以在这里看见全天下最清晰的星辰与月,并在欢笑笙歌之中,沉浸于永不落幕的繁华,流连忘返。 自由的海鸥,掠过这座由十万多艘巨船组建的欲望之城,冰冷的铁链将船与船紧密相联,不至于被深渊海时有的波澜给冲散。在这里,没有一艘船会成为孤岛,但是这并不代表每一个天琼城的人心中,没有一座孤岛。 水星月是王渺舟的孤岛。 他曾以为自己拥有过她。 但是残忍的事实告诉他。 那些不过是在逢场作戏。 当王渺舟以“王公子”的模样在这座被二十七家商会割据的城中获得一席之地,水星月也在那一天跟王渺舟坦白了她的野心,让水星月没有想到的是,她的“真诚”和“邀请”,并没有打动王渺舟。 得知自己被当成棋子后的王渺舟,为了刺激水星月,开始沉醉于烟花柳巷,渐渐忘记了自己曾经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故国神游】 第二十三幕【刺凡】 - 逐鹿客 - 君玉珩 东霁怀帝二年,十月六日。 距离云凡离开明月城已有一段时间。 深夜的由衷酒楼,一处僻静的厢房内,蜡烛已经烧了半截。这是间藏在名画背后的厢房,看规格算是明月城里所有酒楼厢房中的最高档,由于这里通常会被用作密会,所以绝对不会对外开放。 当烛火随着暗门的开合而明灭,一个带着面具的男人姗姗来迟。面具下,冰冷的双眸扫过这间昏暗的密室,桌前已有三人等候他多时,而桌上的饭菜,此刻已经凉了。 他们没有动筷子,似是没有心情。 随着这个男人的落座,为首的老者发出了沙哑的声音:“你终于来了。” 面具男看了老者一眼没有理会,只是问道:“怎么就你们三个,还有个人呢?” “在你通知我们换目标之前,那谁已经抢先一步按照原计划行事。”说话的是一个朴实无华的女人,听她语气似有些许怨言。 面具男没有说话,他在等这个女人继续说下去,不过女人并没有。但是面具男从三人的眼神中看到故事后来的结局,那个抢先一步按原计划行事的,失败了。 “以他的身手,全身而退应该不是问题。毕竟已步入十阶。”面具男试探性的问了在座三人,结果换来了女人的嘲笑:“杀他的可是柳氏二公子柳风魂,没有到十阶巅峰,谁敢与他一对一?” “有柳风魂当夙国主的殿前护卫统领,除非我等四人联手,否则并无半点胜算。”话语间,沉默多时的少年开口道。少年的话换来了老者和女人的认同。 “在座各位都是九阶以上水平,这点你们一开始就该清楚,”面具男反问,“不是吗?” “如果密使能早点传达到位,或许他现在不会死!”老者沙哑的声音引来了面具男的注意,面具男看着老者,经过片刻沉默后,缓缓道:“如今人已经死了,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 “那就说点有意义的。”女人有些不耐烦道,“我们都等了你这么久,情报呢?” “最近明月城查的紧,谅解一下。”面具男的语气不紧不慢,当三人皆以倦怠的目光看他时,男人从袖中取出了一张羊皮纸,“你们要的情报,都在这里。” 话语间,男人将桌上的饭菜移到了别处,并缓缓展开羊皮纸。借着幽暗的烛火,三人看清楚了这张羊皮纸上的内容。 那是一张地图,是齐寺的地图。 “此刻,云凡就住在这个位置,听说他回来当天就病了一直在屋里休息。”面具男伸出了他的手在羊皮纸上的一个位置点了点,“我给你们都标记出来了,到时候别走错房间。” “得手后,是你给我们收尾吗?”少年多问了句,话语间似是有些不放心,面具男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女人和老者见状,脸色并不好看,少年也是,遂继续道:“这次行动,有什么特别需要注意的地方吗?” 面具男想了想,分析道:“跟云凡归来的飒部六将只有一人在城中,其余五人目前动向不明,除了飒部六将,还有个金发蓝眸的女子与云凡一起归来。” “那女人什么来历?”女人疑惑地看着面具男。 “她是云凡的谋士,白天通常不在,如果你们行动那天她若在齐寺,可以在必要时将她作为人质。” 少年问:“这女人身手如何。” “我试探过,只是一个柔弱的普通女子。”面具男肯定道,“以你们的身手,随便动动手指她就一命呜呼了。” “那另一个呢?”老者问道。 “九阶中期水准的蛮族女战士,到时候可以一个人先拖住她,其余两人杀云凡应该会很快。”面具男继续道,“虽然明月城内目前草木皆兵,但是齐寺周围却没有什么军队来保护云凡他们,可能是世家大族的刻意针对。” “那些赤焱武士和蛮人呢?”老者问。 “赤焱武士接管了明月城防,至于那些蛮人基本上都被安排去了镜月城,帮助夙国重建那个昔日辉煌的东霁帝都。整个齐寺只有一个天天准时送饭的丫鬟,没有其他的下人。不知道是有心人故意刁难云凡这一行人,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面具男托起下巴看着面前的三人,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真的没有人保护这位夙国未来的国主?”少年问,“该不会是个陷阱吧。” “是陷阱我们也得去。”女人叹息道,“哪怕这陷阱里,有一只吃人不吐骨头的巨狼在等着我们,我们也得硬着头皮上!” “血眼霜蹄在王宫大内,你们不必担心。那只神兽一回来就住到了以前夙国郡主云晗,也就是现在夙国国主云姈的姑姑寝宫里。” 面具男无奈的看着三人: “还有什么疑问吗?” 女人问:“听说那云凡手握天纵牙!” 面具男:“你们可是专业的杀手,在他拔刀之前杀了他对你们来说应该并不是难事!” 三人没有说话,看样子信心不足。 在经过片刻思虑后,面具男从袖中取出三颗红色药丸和一颗蓝色药丸,很是舍不得的交给他们。 三人疑惑的看着面具男拿出来的这两种颜色药丸儿,异口同声道:“这是什么?” 面具男:“蓝色的这一颗丸子,是咱们墨国秘毒“千针诡腹”,中毒者一旦毒发将会有如被一千根针同时刺于腹肠,慢性毒药,毒发慢,但是时间拖的越久就越是致命。” 三人面面相觑:“给我们这个干嘛?” 面具男:“看你们一个个底气不足的样子,那就想办法先下毒再动手,增加胜算啊!我这里没别的毒药,就这最后一颗,你们爱用不用。” 老者听罢,直接将蓝色药丸儿抢到手中,面具男冷哼了声继续道: “另外三颗红色药丸,是战狂丹,夏国禁药。” 三人面面相觑:“秘使这是何意?” 面具男:“若有意外,直接服用,短时间内可提升一阶左右的实力,若无意外,就别吃了,爆发结束后,会变成废人,以后可能将再也拿不动刀。” 老者诧异:“我听说过这种夏国禁药,非夏国权贵,外人很难弄到,不知密使这又是从哪儿弄来的?” 面具男:“重要吗?” 三人疑惑,相顾无言。 “不要问不该问的,齐寺周围我都查过,真的没有人保护云凡。”面具男叹息道,“不是他太自信了,就是他混的太惨。那谁虽然刺杀夙国主云姈失败了,但却让整个夙国现在都将把主要的注意力,放在保护云姈安全的这个问题上,而疏于对云凡的保护,这对于我们而言是非常好的机会。” “算是投石问路了。”少年安慰众人道,结果引来了女人的嘲笑:“是声东击西。” 老人笑了笑,但是没有说话。本来严肃而尴尬的密会在此间氛围趋向于缓和,这时少年试图找下个话题转移他的这个措辞不当引来的小尴尬:“据说,最近我们已经有不少暗探被抓了。” “被抓的不是我们的暗探。”面具男笑道,“至于是哪一方的,和我们没关系。你们的任务是杀云凡,这些问题不是你们该担心的,而是我该思考的。” 话语间,烛火在老人的一声叹息中明灭:“希望一切能够顺利的进行。” “别的我也就不多说了,静候诸位佳音。”面具男祝福道,但是并没有缓和三人对他的不好印象,毕竟因为他的消息传达不及时,令其中一个杀手提前暴露并牺牲,这也间接为剩下三人完成任务增加了一点小难度。 “情报基本就这么多了,到时候记得提前通知我一下。”面具男好奇道。 “希望你到时候不要像今天一样迟到,延误了我们最好的下手机会。”老者沙哑的声音像是快窒息了似的,令面具男有点不舒服:“放心,得手了我给你们收线,失败了我给你们收尸。” “咱们国主怎么会派你这样的人来当密使,真是搞不懂。”少年听了面具男的话后小声嘀咕,但是被面具男听见,面具男像开个玩笑再次缓和一下气氛:“可能是因为,我跑的比谁都快!” 结果其余三人听罢,只感觉更尴尬了。 …… 明月城西,清晨,齐寺。 今日是辛扎依玛来到东霁夙国明月城的第五天,她很想出去逛逛,但是由于飒部其余五将被古依娜安排了“特殊任务”,而眼下古依娜需要有人留下,来替此时已经偷偷离开夙国的云凡打掩护,避免有人靠近云凡的住处。 因此,这个人只能是“好奇宝宝”辛扎依玛了。此时的古依娜去了哪里,辛扎依玛不清楚,但是她知道从她们一进城开始,古依娜的日程就安排的满满的,比如协调赤焱武士与明月城守军的换防对接,以及拜访城中世家大族,同重要政客打交道等等等等。 大家都很忙,除了辛扎依玛。 齐寺其实严格意义上来说,算是明月城的郊外。在他们入住齐寺后,齐寺的官员便已经安排好了专门的下人负责云凡等人的衣食起居。 尴尬的是,从北陆来的辛扎依玛是个脸盲。在她眼里,东霁人只分男女,不分长相。这也给她增添了些许“新鲜感”,让她感觉每天来为她们端茶起水的都是不同的人。 经过了几天的休息,辛扎依玛已经没有刚进城时候的拘谨和多虑,她把观察平时给她们端茶起水的这些齐寺下人,当作接触东霁礼仪与学习东霁人走路仪态的一种方法。 虽然她从北陆来,但是从一进城开始便爱上了这里,所以辛扎依玛不想被这里的人用异样的眼光看待,她想尽快融入这里,这是她的一个小愿望。 时间一转眼便到了正午。 辛扎依玛坐在云凡屋前的台阶上,发呆发了一个上午,肚子也跟着她咕了一个上午。平日里给她们端茶起水的那个姑娘,今天早上没有来,可能临时有事吧。齐寺的官员看样子也没有什么人来顶替她,辛扎依玛不知道她今天还会不会来,又会不会有人来。 就在她快要饿疯的时候,一个推着面馆车的老者出现在了齐寺门口。拉面的香气随着正午的风飘到了辛扎依玛的鼻子里,她随即一个箭步冲了上去,用她那蹩脚的华族语言问:“这是?” 北陆的蛮人常年吃的都是牛羊肉,喝的都是烧心的烈酒,而面食与米饭对于他们而言,可以说是非常新奇的事物,都听说过,但估计只有北陆的那些部落贵族才真正尝过。 “这个是拉面。”老者其实没听懂辛扎依玛在说什么,但是看她的神情,读懂了她的意思,于是给辛扎依玛捞了一碗。 老者沙哑声音,配合着慈眉善目,成功降低了辛扎依玛的警惕。他的模样令辛扎依玛想起了教她刀法的师父甘斗伏。 “这个怎么吃呀!”她红着脸问面前的老者,怕惹来老者的嘲笑。毕竟她从北陆来,并不懂得东霁的饮食习惯。老者倒也没有笑她,而是从旁边的柜子里拿了双筷子:“用这个。” “噢!这个我知道!”看到筷子的辛扎依玛忽然想起那天参与王宫夜宴时候的那个餐具,并拿起筷子按照回忆里东霁那些宾客们使用筷子的方式,示范了一下给老者看:“是这样吗!” “对的。”老者点头,辛扎依玛开心的问:“这个多少钱一碗。” 老者伸出了五根手指:“五个铜板。” 辛扎依玛不知道五个铜板是多少。在北陆,平民间的食物往来通常都是通过猎来的动物作交换,所以对于金钱的概念,辛扎依玛一直都不是很清楚。 但是,她知道银锭比铜值钱,老人我让她很有亲切感,于是辛扎依玛给了老者一银锭:“给你,不用找了!你看这个够吃十碗吗?” 老者赶忙接过这一银锭,笑的合不拢嘴:“够了够了,能吃好几百碗!” “那就不用找了,先上个十碗尝尝!”付完钱后的辛扎依玛饿坏了,她深吸一口拉面的香气,准备大吃特吃:“香!!!” 老者佝偻着腰,赔笑:“客官您慢用,不够我再给您盛。” “好嘞!”辛扎依玛开心道,却没有留意此时老者嘴角诡异的笑容在她喝了一口拉面汤汁后悄然浮现。 在辛扎依玛吃完第一碗后,一个少年来到了她身边落座,并点了碗不同口味的拉面,辛扎依玛见少年吃的比她还香,遂对他吃的那碗有了想法:“再给我来一碗他吃的这种。” 少年听罢,看了眼辛扎依玛,沉默了片刻,然后继续埋头吃面。老者听罢,随即给辛扎依玛端上了少年吃的那种口味。很快,辛扎依玛便吃完了两碗面。不同口味的汤汁配合不能程度的面条硬度,令辛扎依玛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口感!这是她长这么大吃过的所有食物里,非常非常特别且好吃又便宜的食物!她爱死这个叫明月城的地方了! 随后,在老者的推荐下,辛扎依玛连续吃了十六碗各种口味的拉面,到十七碗的时候,她打了个饱嗝:“舒服!”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她原以为不会出现的那个负责北陆贵宾起居的丫鬟缓缓来迟,并且正朝着云凡的住处走去。辛扎依玛见状,赶忙将她叫住:“等等!!” 丫鬟听罢,没有转身而是停在了原地,并将一只手放入了袖中。丫鬟的袖中此刻正藏有一把剧毒的匕首,由于是背对着辛扎依玛的,所以辛扎依玛没有发现异样。 吃饱了的辛扎依玛走上前去拍了拍她的肩膀:“怎么现在才来啊!” “今日家中有事儿,所以耽搁了,还望将军不要生气!”丫鬟颤抖道,依旧没有转身。 辛扎依玛叹了口气绕到她的面前。 此时丫鬟的额头流下了第一滴冷汗,她放入袖中的手握紧了匕首,并做好了一旦被识破就先发制人的打算。 但是,辛扎依玛是个脸盲,没有认出来,只是将她手中的餐具端走:“没事,理解!不要紧张。前几天不是跟你说了嘛,君侯这几天不舒服,怕生又怕光,吃的东西我端进去就可以了!跟往常一样!” “好……”丫鬟感觉辛扎依玛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于是行礼后站在原地,等辛扎依玛转身。而辛扎依玛在端走丫鬟送来的餐食后见这丫鬟似乎并没有离开的意思,遂问:“还有别的事情吗?” “没…”丫鬟尴尬道。 “那我就先进去了,有事儿你喊我!我全天都在这里!”辛扎依玛热情道,丫鬟道了声“诺”后便假装转身离去。 端着餐食的辛扎依玛也在这时转身走向云凡住处。她手中的餐食是三人份,古依娜一般晚上回来,所以通常情况下,辛扎依玛会在云凡的屋子里吃光她和云凡加上自己共三人份的美食,但是当她转身朝着云凡住处走去之时,来自女人天生的直觉,突然提醒辛扎依玛今天来送饭的丫鬟有点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呢? 辛扎依玛一边走一边想。 这时,假意离开的丫鬟转过了身,而门口的老者和少年则在同一时刻悄然进入齐寺并关上了大门。老者在大门轻合之后从背后取出两把弯刀,而少年的指尖则多了几枚钢珠。 他们本来打算绕开这个北陆姑娘对云凡下手,但是现在看来恐怕只能先将她解决才行了。 辛扎依玛走的很慢,在她身后的丫鬟此时已经掏出了锋利的剧毒匕首正一步一步朝辛扎依玛靠近。这些杀手都是墨国精锐,走起路来没有一点声音。 多事的秋风在这时吹落了寺院里的槐树叶。当那片因秋风而飘落的秋叶落地时,辛扎依玛发现了今天来的这个丫鬟哪里不对劲。 走路的姿势以及脚步声。 姿势太丑了,不像是丫鬟。 脚步声太轻,没一点声音。 这非常的反常,于是辛扎依玛突然回首想看看还没有走远的那个丫鬟走姿背影,看看是不是她自己多想了,结果转身时,一把无情的匕首迎面顺风而刺! 辛扎依玛大惊,立马把手中的美味佳肴举起挡住了这一匕,然后用尽全力朝着这丫鬟的小腹就是一脚,这一脚直接将丫鬟踹的老远,估计要缓很久才能重新站起来。 老者和少年见状,一个飞奔朝辛扎依玛亮出了兵器。此刻的辛扎依玛哪还顾得了吃啊!赶忙扔了餐具拔出腰间的金刀“裂风”高举过头顶,压下右腿并弯曲左膝,将整个人的姿态降低。此时的辛扎依玛,不再是先前的好奇宝宝而是威震北陆的飒部“妖刀”辛扎依玛。当肃杀的风撩起额前的刘海,她露出了令人心惊胆战的杀意,面对少年手中如暴雨梨花般洒向她的钢珠。辛扎依玛非常从容镇定地挥动了手中的“裂风”。只见一阵迷眼的火花爆裂,这个看起柔弱的北陆姑娘整个人如同一位欢快的舞者一般挥动了手中的金刀。 原先佝偻的老者在她翩翩起舞间忽然直起了腰,三枚精细的钢针在这时从老者怀中朝辛扎依玛弹射而去,她大喝一声将这三枚钢针截断,而老者则趁着辛扎依玛截断钢针的瞬息落下手中的两把弯刀,直抹其颈。 身经百战的辛扎依玛见状丝毫没有躲闪的意思,她将“裂风”举过头顶,在老者的刀即将削下她首级的瞬息,完成了一个肉眼捕捉不到的操作。 多事的秋风在此间又点落几片金色的叶。 “斩风阙!” 随着辛扎依玛的一声暴喝,老者手中的一把弯刀被辛扎依玛手中的金刀“裂风”于刀锋交错间毁于绚烂的火星。断刃在此间被辛扎依玛挑飞,并精准地将即将与她贴脸的数枚钢珠挡下,若不是少年躲闪及时,这把断刃将在下一刻深埋他的心上。 刚刚被辛扎依玛踹飞的那个丫鬟此时已能起身,她顾不得拍拍身上的尘土便朝着辛扎依玛冲来。这一次,她不再用匕首,而是从腰间抽出一把锋利的软剑,至于只剩下一把弯刀的老者则在刚刚瞬间的交锋中躲开了辛扎依玛的致命一击,但是作为代价此刻拿着断刃的那只手已经无法再提起刀来。 丫鬟的步伐很轻也很快,而她手中的软剑比其步伐更快!在与辛扎依玛不过十招的刀剑下,由于软剑的特性,金刀“裂风”的锋芒被其缠绕,而辛扎依玛拿刀的那只手臂也在十招内挂了彩。 “好诡异的剑!”从小在北陆长大并未见过软剑的辛扎依玛,于心中暗叹!未等她思索该如何应对之时,突然眼前一黑,腹部产生剧烈的疼痛,整个人的动作在此期间渐渐迟缓了不少。老者与少年见状,料定应是刚刚他们在拉面中下的毒发作了,遂露出来狡黠的笑,并放缓了进攻的速度,将原先对辛扎依玛的围攻转变成享受猎物垂死恐惧的过程。 “不好!”辛扎依玛将浑身的力量灌入金刀击退了丫鬟接下来的攻势,然后退到了云凡的门前。此时。她已经没有任何退路。 “不要做无谓的挣扎了。”老者沙哑的声音,“我们会给你一个痛快。” “休想!”辛扎依玛用金刀拄着身子,咆哮道,“居然通过下毒取胜!卑鄙!全什么英雄好汉!有本事和我堂堂正正打一场!” 老者,女人,少年并肩而立。 彼此冷笑着相互对视而不言,似是在商量由谁来给这个北陆姑娘最后一刀。少年看了眼老者:“这里数您的资历最老,经验丰富,这姑娘好歹远道而来,下手快点,就当是我等尽了地主之谊。” 老谢耸肩,感觉好像有那么些道理,遂将刀高举过头顶,对面前失去战斗力的辛扎依玛道:“放心,一点也不疼,很快的,乖孩子,闭上眼!” “无耻!卑鄙!”辛扎依玛委屈地骂道,当锋利的弯刀以极速落下之时,三位杀手身后的齐寺大门被一位突然闯入的男人一脚踢开。 老者原本落下的刀也在此期间被这一脚附带的极烈罡风震麻了手腕,吹偏了刀刃。于是锋利的弯刀并没有削下辛扎依玛的首级,而是落在了她的面前,绽放出一簇稍纵即逝的火花,便不了了之。 原本打算杀了辛扎依玛的三人闻声纷纷转过头来,而此时已经丧失战斗力的辛扎依玛也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看清了来者的模样。 来者是一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少年,虽扎着马尾辫但是却有半边刘海遮住了左眼,身着纹有紫柳家徽图样的锦衣,拖着一把类似于太刀制式的武器,很像前几日在夜宴上见过的一位落座于世家席首位的公子。 高挺的鼻梁,星眸剑眉,不同的是这位少年的眼中少了些冷峻,并且比那位家宴上落座首席的公子,多了几分温柔和顽劣,可能是辛扎依玛的错觉,但是未等她细想,下一刻便已经失去了意识。 本欲先杀辛扎依玛再杀云凡的三人,在见到这个突然闯入的男人后,忽然乱了阵脚。他们并不确定面前这个少年是谁,但是他的衣着以及武器,还有刚刚那一脚附带的罡风,都让三人想起了同一个名字。他们不确定,在片刻的对视后由手握钢珠的少年对这个拿着太刀制式武器的男人发出了疑问:“来者何人!” 面对墨国三大杀手,这位身着纹络着紫柳家徽的锦衣男,单手举起了他的武器点了点远处的三人,挑衅道:“居然连本大爷是谁都不知道?难怪敢在这里闹事。没关系,待会本大爷就用手中的这把刀告诉你们。” 未等男人说完,一只夜鸦在这时,非常不合时宜地落在了齐寺的房檐上,发出嘎—嘎—嘎的叫唤,男人清了清嗓子继续道,“站在你们面前的,乃是号称多情明月无情刀,集英俊潇洒于一身的夙国柳氏二公子!世人常提到的霁北传说!御前带刀侍卫统领!” 为了给这三个不知道他是谁的家伙留下特别的印象,男人故意拖长了音调,只不过在他喊出自己的名字之前,这三个墨国杀手就已经用慌乱的眼神告诉男人,他们已经知道他是谁。但是,男人还是要说,并且边说边朝着三个杀手,轮流挥动他手中那把太刀制式的武器。 “没错,本大爷就是——” “柳——” “风——” “魂——” “!——” 【故国神游】 第二十四幕【气刀】 - 逐鹿客 - 君玉珩 他们是墨国目前最精锐的杀手,从成为杀手的那一刻起,便没有了自己的名字。为了方便称谓,他们以代号来互相标记。老者代号是巾,少年代号是谷,女人代号是戎。 巾,九阶武者,巅峰。最擅长的是弯刀,以及用弯刀做拉面,没事的时候会推着个面馆车糊口,手艺是真的不错。无论是杀人还是煮面。 谷,九阶武者,中期,本是一个年轻的账房算师,擅长预判和算账,最爱拨弄珠子,感觉天下尽在手中,早年是跑堂的出身,不久前刚在墨国国都买下一家酒馆。结果还未装潢便被安排来了夙国,本打算干完这一票,他就金盆洗手。但是现在估计得等下辈子了。 戎,九阶武者,中期。没有当杀手以前是个普普通通给别人照顾孩子的月嫂,结果有一次因为和雇主吵架,将之误杀成了死囚。临刑前被墨衣寒霜发现了她极高的杀人天赋,于是死里逃生成了一个没有姓名的杀手。由于性格孤僻,一向独来独往。基本上单独去完成的任务,从未失手过。 墨国杀手,基本都是九阶以上水平。 但是,如果今次他们都失手了,那么墨衣决明以后可以不要想着再派杀手来明月城了。因为墨国的杀手在明月城谁也杀不死。 当柳风魂依次喊出自己名字的时候,三道肉眼可见的磅礴刀气直接化作巨大的刀墙!撕裂了齐寺的青石板,并瞬间将没反应过来的老者化作了血雾! 九阶巅峰的武者!柳风魂只用了一刀!便将之秒杀!由于柳风魂控制了他每一刀的力度,所以刀墙在快接近昏迷的辛扎依玛之前便会自动消散。若不是手持软剑的女人“戎”与袖藏钢珠的少年“谷”反应够快,此时的他们也已同老者一样,在柳风魂的刀下化作血雾! 这是执行了这么多年刺杀的谷和戎,第一次见到这位传说中的柳风魂,但恐怕这也是最后一次。二人早年便听闻过有关于柳风魂的传说。夙国柳氏家主柳朔有两个儿子,长子柳风尘以风刀闻名天下,次子柳风魂以气刀威震四海。世人常将风刀和气刀,称为柳氏双绝,但事实上,这柳氏双绝,指的并不是风刀和气刀,而是领悟并开创这两种不同流派的柳氏二子,柳风尘和柳风魂。 作为未来柳氏的家主柳风尘,其风刀讲究的是快与飘逸!而作为次子的柳风魂,将霸道作为气刀核心。长子柳风尘年长次子柳风魂三岁。柳风尘悟出风刀时刚满十四岁,而柳风魂以霸道化刀气时,恰好也是刚满十四岁。或许是机缘巧合,或许是天佑柳氏。自风刀与气刀出世那天起,兄弟二人便纵横天下至今未尝一败! 如果说这世上有人能破柳风魂的气刀,那么这人只能是擅长以风刀破敌的柳风尘。凡武之境气刀制霸,心武之境风刀纵横。尽管他们并未真正交过手,但由于世人常以兄弟二人谁的“刀”更厉害为谈资,并作为比较。久而久之从小便好胜心强的柳风魂,不甘心外界传闻那样,非要证明气刀比风刀强,遂向兄长柳风尘发起了挑战,但作为兄长的柳风尘以不想同室操戈为由,拒接。 弟弟感觉这是兄长看轻他,兄弟二人感情,也自那时起便开始便不太和睦,更因如此,柳风魂在每次报自己名号的时候都不会提及自己以气刀闻名。由于外界的闲言碎语,导致好胜的柳风魂看来,没有经过风刀试炼的气刀根本不值得他炫耀分毫。 但是终有一天,他会证明。 柳氏气刀,天下无敌! …… 明月城西,齐寺,午后。 刚刚那三刀,柳风魂怕伤了昏迷的辛扎依玛,所以手下留情了。三刀下去能带走一个实属意外惊喜,而接下来的战斗,他就不会客气了。 此刻,面对以霸道刀气闻名天下的柳风魂,活着的两位墨国杀手,在短暂的震惊后,立马转身冲向云凡的房间,但是随着“碎青冥”的刀锋深埋于柳风魂脚下,一股罡烈的刀墙于瞬间拔地而起,阻断了两位杀手想刺杀云凡的念想。 没有多少时间可以给他们思考。 二人对视之后,从怀中取出了之前面具男给他们的“狂战丹”,并毅然决然的将狂战丹服下。墨国的杀手,任务是杀云凡,若是柳风魂前来阻拦,那就先杀柳风魂! 这是一件非常错误的决定,既然他们已经知道自己的对手是柳风魂,应该做的事情不是死战,而该是逃跑! 游荡在体内的真气,以肉眼可见的流溢方式萦绕在这两个墨国杀手的体表。双眼间密布的血丝仿佛随时都会爆开,他们感受到体内的力量正如洪水般澎湃!这就是狂战丹的力量吗? 柳风魂发现了异样,但并不在意。 此刻的谷和戎皆是十阶中期水准! 随着杀手们的一声暴喝,三人立即缠斗在了一起!软剑在交锋中避开“碎青冥”的刀气,游走的锋芒如缠蛇般,萦绕于这把太刀制式的武器上,但每当剑尖即将刺入柳风魂体内时,却总因为长度不够,不得不收住。 游荡在杀手们体表的血红色真气,与淡蓝色刀气缠绕交错。在轮番的车轮战下,柳风魂只守不攻,杀手们渐渐占据上峰,可不知怎的,明明是进攻方的两个墨国杀手,却怎么也抓不住这场战斗的主要节奏。 打斗间,谷快速的拨动手中钢珠,见缝插针。随着柳风魂的一声冷笑,由他体内真气演化的刀气,将这些钢珠原封不动地震了回去。 少年大惊,连忙躲闪,如落雨般的钢珠深深嵌入少年身下的青石板上,未等他重整旗鼓,这位号称霁北传说的柳家二少,在刚刚那声冷笑过后,缓缓从女子软剑的缠绕下抽出“碎青冥”。 “叱!” 随着柳风魂咧起的嘴角。 刀锋与剑锋剧烈摩擦点燃的绚烂的火花,并在此间散落于地,等柳风魂再次挥动“碎青冥”时,这把跟了女人近三十年的软剑在瞬间断裂成数截,女人被眼前的这一幕震惊到了,她不敢相信,即便是吃了“狂战丹”,竟然也没办法与这柳风魂能有一战之力! 未等她作出反应,下一刻肃杀的风呼啸而过,萦绕在女人体表的真气被凛冽的刀气撕裂,柳风魂转动刀柄将她自左肩骨向胯部一刀两断。 浓烈的血腥味随风弥漫,一地狼藉青石板在此间沾染上洗不掉的真红。风中流浪的秋叶,在纵横的刀气下化作碎末,少年赶忙撒出藏匿于全身的钢珠,为自己腾出机会躲开这致命的一刀。 无数的火星在“碎青冥”乱舞间迸发,在目睹了女人惨死后,少年已然斗志全无,等柳风魂穿过喧嚣,前一刻还准备反扑的少年,已慌不择路,径直逃离这座可怕的修罗场。 柳风魂望着少年即将远去的身影,并没有追赶,而是在心中默数,并充分享受着败者的绝望与恐惧。 “十” “九” “八” …… 少年不敢回头,他在与时间赛跑。 当柳风魂数到五时,少年的身影已经化作了拇指般大小,等数到一时估计早就不知道跑到了哪里,于是柳风魂没有数四三二。 他将全身力量灌入“碎青冥”中,这把太刀制式的武器随即在阳光下显露出淡淡的蓝光,当柳风魂直接喊出“一”时,“碎青冥”上的蓝光化作一道肉眼可见的刀气,以摧枯拉朽的气势,直接将少年与柳风魂之间,径直路线上的一切事物化作了如同被猛兽撕裂的细小碎片,随着风与尘沙激扬四起,久久不能平息。 绝望的哀嚎声中,最后一名墨国派来明月城的杀手化作了一团血雾,随着秋风缓缓散去。可惜了,仅差一步,他就跨出了这座古寺。 巨大轰鸣声落定,柳风魂归刀入鞘。 他快步来到云凡的门前。 届时,消散的血雾里混杂着浓烈的“狂战丹”气味,令柳风魂有些炫目。在他闻到这股味道的瞬间,真气在体内翻涌,并于此间渐渐呈现失控的趋势。 柳风魂随即强行运转空冥决以掌控体内翻涌的真气,试图尽快调理平衡。随后,炫目感褪去,他也没多想,抱起此时已经深度昏迷的辛扎依玛,没有管面前这间屋子里有谁,又或者是否有谁,便匆匆离开的满地狼藉的齐寺,带她去寻医。 …… 黄昏时分,古刹萧索。 好事的夜鸦乘着多事的秋风包围了这座化为坟场的齐寺,它们顺着血腥味来到这里,并争抢这一地的尸骸。 或许是因为齐寺的位置过于偏僻,又或是位于郊区,所以一个下午过去了,依然没有人发现这里有什么异样。 而那个让人总感觉不是很靠谱的面具男,便在这时踩着夕阳的余晖再次姗姗来迟。面具下冰冷的目光扫过前几日还与他交谈的三人,此刻遗留的尸骸,没有一丝情感。 其中两人已被柳风魂霸道的刀气化作血雾,仅剩下少许未被刀气完全碎解的残肢。整个齐寺只有女人的尸首尚且完整。 空气中散发着浓烈的血腥味。 血腥味里,混杂着“狂战丹”的味道,这令面具男感到有些头疼。他顺手摸出女人袖中未能及时掏出的匕首,然后径直朝云凡住处走去。 进门前,面具男看见了辛扎依玛遗落的金刀,出于好奇,他特地还捡起来咬了一口,结果把他给疼的:“尼玛,鎏金的钢刀?” 面具男把刀丢在了原地,骂了几句听不懂的夏国方言,然后推开了云凡住处的那扇木门。随着木门发出吱吖的开合,面具男手握锋利的剧毒匕首来到云凡的卧榻前。 他没有刺出手中的匕首,似乎只是拿着这匕首用以防身。抖动的耳朵尝试捕捉着面前卧榻上云凡的呼吸与脉搏,以此判断云凡是否正如传闻中所说,处水土不服期间。 但是向来听力敏锐的面具男,却什么也没有听到,在经过片刻犹豫后,面具男鼓起勇气掀开被褥。结果发现,被褥下盖着的是堆叠起来的枕头。 云凡并不在这间屋子。 “居然真的不见了。”望着此时空荡而又血腥狼藉的齐寺,面具男陷入了沉思。“既已坐拥赤焱武士和飒部战士,为何还要再次离开。” 晚风中,夜鸦的争鸣声里,面具男的目光变得越发深邃:“我竟丝毫没有察觉,他会是在什么时候离开的,又将会去哪里呢。” 没有人回答他的疑问。 细嗅间,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扑鼻的浓烈。他从这浓烈的血腥味儿里,再次闻到了“狂战丹”的味道,刚刚他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望着满地的狼藉与残留的尸骸,面具男叹息:“怎么搞的到处都是这股味道,唉!还是墨国顶尖的杀手!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夕阳下,夜鸦鸣啼。 碎石、尸骸与血渍! 此刻的齐寺犹如一座坟场! 面具男站在这座坟场的中心,从袖里取出火折,不慌不忙。像是一个经验老道的纵火犯,又像是一个自言自语的疯子:“若是被霜剑的人顺藤摸瓜可就不好了,还是一把火全烧了吧!免得夜长梦多!” 随后,面具男点燃了夕阳下的齐寺,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浓沉的暮霭里。蕴含着“狂战丹”的血渍,在火星散落之时,此时犹如火油一般,推波助澜!届时,火借风势,风助火威,顷刻间,便将齐寺化作火海。 …… 孟简醒来的时候,头特别的疼,像是一夜宿醉初醒。当他睁开惺忪的睡眼,竟发现自己正处于一个封闭的狭小空间,看样子应该是一辆马车内。光透过缝隙撒落在孟简的指间,外面是时而明亮时而昏暗的天色,令这个少年分不清此刻是白昼还是黑夜,更别说是在梦里还是醒着。马车已颠簸了三天三夜,而他也在沿途的颠簸中睡了三天三夜。 当孟简确定了自己已经醒来,并真的回到现实的世界,陌生的环境令他再次小心翼翼。直到他发现了这辆马车内的白色蔷薇,那是白氏一族的家徽,这才令原本有些警觉的孟简稍微放松了紧绷的神经。或许是睡的太久了,所以全身上下特别酸疼。先前被风刃与风麟剑贯穿的伤口,此时早已因为黑天教徒之血的滋养而愈合并且一点伤疤都没有。但是,当他触碰到自己的双肩、胸前、腹部、双臂、后背以及双腿的九大重要穴位时,九个赤色火焰的纹络令孟简回想起了那夜发生在破庙的所有事情。 那些,他都记得。 难以抑制的悲伤随着回忆将孟简浸没,他蜷缩在车内的拐角,抱着双膝瑟瑟发抖。驾车的白氏家丁似乎察觉到孟简已经醒来,于是掀开了车帘,对孟简道:“公子你终于醒啦,都睡了三天三夜,可把小的吓坏了!” “你是……”孟简见驾车的车夫与他攀谈,遂问道,车夫一边赶路一边热情的回应孟简:“小的名叫白朴,是白府的下人,奉我家小姐的命令带公子离开雁国。” 凛冽的寒风在帘幕掀起时朝孟简扑面而来,由于走的匆忙车内并没有准备太多的御寒衣物。孟简的目光随即越过撩起的车帘,被这车外的景物所吸引。茫茫雪色在寒风中将天地素裹,林间松鼠似是听见有人到访,纷纷抱着榛果探出头来,清冷的世间在这一刻多了些许热闹,随着车轮轱辘,这些渐渐成为身后光影。 在孟简的记忆里,似乎只有霁北才会有这样的风景,他裹紧了单薄的衣袖问白朴:“这里是哪里,我们现在又要去哪里。” 白朴见孟简很冷的样子,遂放下车帘:“我们现在正位于夙国境内,很快就要到夙国的国都明月城了。” “明月城?”孟简对这座城的名字产生了兴趣,但是比起这个名字,他更好奇为什么要去明月城,“我们去明月城要做什么。” “这一切是小姐的安排。”白朴热情地憨笑道:“小的只是奉命行事。” 孟简:“师姐的安排吗。” “是的,小姐让小的到时候带公子去见一位叫廉牧的公子。届时孟公子在夙国的一切便交由他来置办。” “廉牧是谁。”孟简疑惑。 “不知道。”赶车的白朴赔笑。 “他是什么来历。”孟简好奇。 “小的也不清楚,只是奉命行事。”白朴尴尬的对孟简道,孟简见也问不出什么,索性便不再多说。马车在颠簸中穿过寂静的雪林,这个时节明明尚处于秋季,可夙国因为地处霁北,提前迎来了一场新雪。 这辆刻着白氏家徽的马车,在离开雁国后为了躲避追兵特地绕到了络国,再从络国出发奔赴夙国,由于这辆马车属于雁国白氏,所以无论在霁朝哪个国家都享有畅通无阻的权利。 雁国白氏的家徽是盛开于赤色火焰里的白色蔷薇,据说很多年前白氏的祖先曾在某片土地上建立起一个伟大的王朝,但遗憾的是再伟大的王朝都经不起时间的考验。后来,那位白氏君王的后代带着残存的族人,几经辗转流落到了这片土地上,并意外协助霁武帝慕景,推翻了烬朝的暴虐统治,于是这便有了如今霁朝的雁国白氏。 作为霁朝的五大重要开朝功臣之一,白氏享有霁朝列国的政治特许通行权,若无特殊情况不可随意稽查扣押白氏商队车马,准许白氏车马于霁朝境内通行无阻。历代白氏家主也就是因为得了这样的政治特权,发展货运并与天琼城历代会长合作,打通了从天琼到霁北的商路,为霁朝经济发展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白氏一族也因为与天琼城商会的密切关系和打通天琼城与霁朝列国间的贸易枢纽,在天琼城获得举足轻重的话语权。特殊的时期。白氏一族的家主权力,甚至可能会影响到天琼城下一任会长的任免。 孟简没有想过,自己竟然也会有离开雁国的这一天。那天在破庙里发生的一切如同梦魇一般在孟简昏迷期间将他萦绕,他看得见自己血淋淋的模样,更看得见自己的师父为了将自己从“朔”的手中救赎,最后牺牲的全过程。 滚动的车轱辘并没有随着孟简思绪的溯回而变化速度,一段坎坷的路程结束之后,迎接而来的将是下一段更为坎坷的旅途。尽管此刻的孟简已经知道下一站是夙国的明月城,但是对于他而言,那里并不一定会是最终的方向和终点。 不过在当下阶段,他没有的选择。 随着昼夜的更迭,马车轧过最后的一段颠簸坎坷,赶在风雪光临这里前抵达了目的地。 “孟公子,我们到明月城了。”白朴提醒道,孟简闻声挑开车帘没有说话。他看见了远处“明月城”三个大字的城门牌匾,随着车轮的转动,由小渐大。周遭不少奇装异服的旅人说着他听不懂的方言,城门下与城楼上到处是身着黑青色重甲的军人。当孟简与他们胸前纹络的图案相触,回忆再次将孟简心中的悲凉点燃。他们胸前都纹络着与孟简身上九个印记一样的图纹。 燃烧的赤色火焰。 孟简心想,这些或许就是他在茶馆酒肆里听说的赤焱武士吧。出于好奇,他多看了这些人几眼。由于白氏的马车享有政治特权,白朴没有停下,而是径直将马车开入城中,未有任何人对他们进行查验,于是这辆来自雁国的马车缓缓行进在夜色下的夙国明月城中。 接下来便是要去见那个叫廉牧的公子了,孟简开始在猜想,这个被大师姐白蔷委托,以后负责照看自己的人,会是个什么模样,又会有着怎样的身份和故事,而他和大师姐又会是什么关系。 随着孤独的狼嚎声从极远处的重重宫墙内传出,撩人的雾色里,几净的星空上,忙碌的往来人,车水马龙的明月城,因为孟简的到来,变得越来越热闹。若干年后,当孟简再回想起初来明月城的今天,他不由得扬起了嘴角。当年他曾打算将这里作为暂时的落脚,结果没想到这一转眼,便是一生。 明月城最美的只是明月吗?不,还有那些一起在明月城里看明月的新旧人,以及和他们一起经历的离合悲欢。那是一段又一段无论孟简在多少年后回首起时,都难以忘怀的往事,就像是一阵清风拂过梦里的飞花。 【故国神游】 第二十五幕【相逢】 - 逐鹿客 - 君玉珩 明月城西离此时正在重建的镜月城南很近。离开齐寺后,柳风魂背着辛扎依玛如脚底生风般穿梭于人群之中,但是跑着跑着,他感觉还是扛着这个昏迷的姑娘会跑得更快。于是直接将昏迷的辛扎依玛扛在了肩上,而他的这一举动吸引到了不少路人的眼球。 傍晚时候的明月城,到处都是赶路人。有的人在这时收摊回家,有的人在这时夜游寻乐,有的人在这时远道而来,有的人在这时逆行如飞。 “让一让!!都让一让!!”柳风魂一边跑一边大声喊着。他是傍晚的明月城中最吸引人注意的逆行客。此时的柳风魂已经跑过三条长街,离开齐寺的时候为了防止毒素顺着血液扩散全身,他以真气控窄了辛扎依玛几大循环穴位,以争取时间。只要穿过一条街,他就到镜月城了,到时候人就没现在这么多了,跑起来会更快一点。就在柳风魂即将穿过明月城西的最后一条长街时,一辆刚进城的马车挡住了他的去路。那是一辆车轮纹络有白色蔷薇的马车,柳风魂一时没反应过来,直接撞翻了一个扛着粪桶路过的大叔,粪便随即洒在了周围人的身上,引起意想不到的混乱。 “让一让!抱歉抱歉!救人一命!十万火急!抱歉抱歉!让一让!”印有白色蔷薇的马车在刚刚的混乱中沾染上了粪土的味道。柳风魂也没有多管,直接一跃而起踩过车顶,然后非常完美的落地,成功进入镜月城的地界,扬长而去。马车内,原本有些走神的孟简被柳风魂这一踩瞬间给踩醒了,嘈杂声混合着奇怪的味道。他掀开车帘,望着这个扛着女人疾驰的男子匆忙身影,飘飘长衣上的紫柳在月光下栩栩如生,孟简陷入了沉思:“这明月城怎么这么乱,刚入夜就有采花贼当街抢人的,都没人管吗。” 疾驰的柳风魂似是听见了从风中传来的孟简话语,他侧首给了身后马车上,正掀开车帘看自己的孟简一个冰冷的眼神,并在这一瞬间记住了孟简的模样,然后很快便消失在了月色里。 那是孟简与柳风魂的初次相遇。 在明月城与镜月城交汇的街头。 后来的他们,做梦也想不到,这个令彼此第一印象都不是很好的家伙,竟然会在某天成为与自己的生死与共的兄弟,并一起见证明月城的兴亡时刻。 命运总是喜欢捉弄世人。 世间悲欢皆在它一念间。 有时它就像个顽皮孩子。 有时它就像个可怕恶魔。 镜月城南,景升区,光华与层云两街交叉口,陆园。这里是前几日刚得赐夜光杯的夙国名士陆未闻之府园。 整个陆园,除了两个书童,没有别人。 当陆未闻从明月城购置了一堆药材归来。两个书童花了好一阵子时间才将之全部摊开在庭院内的纱篓上。陆未闻打算借着月光将这些药材阴干,然后再把这些药材密封起来。 快入冬了,很快明月城会迎来一场大雪,目前的镜月城尚有不少地区极度的破落,居住在这里的贫民若是感冒生病,以现在这里的人口流动情况,一旦发生必然会有形成难以抑制的疫情。所以他打算提前计划,备不时之需,以兼怀天下。世人都以为点星城陆家只是书香门第,却从来不知道陆氏早年乃行医起家。 入住陆园之后的陆未闻,一直在忙着帮助镜月城中其他需要帮助的人,破落的陆园在他修门之前一直都是入住前的那般破落。前几日,镜月城中晚来狂风,陆园的门在这期间彻底损毁,考虑到家中两个年幼书童的安全问题,陆未闻把门修了修,并顺道将这里全部翻新。 而柳风魂,也就在这个时候一脚踹开了陆园大门:“救人!救人!先生救人!” 陆未闻并不认识柳风魂,尽管他早在点星城的时候便听闻过明月城中“柳氏双绝”,但是始终没机会见识,直到今天看见这个身着紫柳纹衣的男人踹开了陆未闻刚修好的门。 真是绝了。 陆未闻看了眼柳风魂又看了眼门。 忽然有种说不出的心绞痛。 柳风魂:“我是柳家二公子!” “柳风魂?”陆未闻疑惑。 “正是!”柳风魂激动道。 得知来者何人后,陆未闻似乎并不买账。 “出去。”陆未闻冷冷道。 柳风魂立马意识到自己的鲁莽惹得陆未闻不悦,赶忙补充道:“这门我赔!咱先救人!” “救谁?”陆未闻不解地看着柳风魂。 “救她!”当柳风魂扛着辛扎依玛来到陆未闻面前,原本不知发生了什么的陆未闻这才发现在柳风魂的肩上竟还扛着个姑娘,而且看那个姑娘嘴唇发黑,面无血色,应该是中毒了。 再仔细看这姑娘,好像先前在宴会上见过,落座于贵宾席,应是北陆人,但眼见这姑娘此时已经中毒,陆未闻并没有多问。 “六叶,五花,快拿我药箱来。”他赶忙领着柳风魂往里屋走,两个书童闻声赶忙张罗置办。明灭的烛火下,一张满是书卷的长桌,柳风魂丝毫不顾陆未闻的感受,直接将这些书卷袖手挪地,陆未闻看了看他,柳风魂焦急道:“救人要紧,救人要紧。” 陆未闻瞪了他一眼,开始为辛扎依玛把脉。他顺着之前柳风魂以真气封住辛扎依玛身上的几大重要穴位,先施以针灸,然后从两个书童给他递来的药箱中取出一瓶药液,滴在了辛扎依玛被扎着针的几个穴位上。 “怎么样,还有救吗?”柳风魂焦急的问。 陆未闻没有理他,而是把手放在辛扎依玛的腹部,似是在等待什么。这一种西霁才会有的剧毒“贪食”,能在短时间内腐蚀中毒者身上重要经脉,最后会入侵其心脉。中毒者虽处于昏迷但是却能清晰感受到被折磨的过程,尽管柳风魂及时阻断了她的血脉循环点,但是留给陆未闻的时间不多了。陆未闻知道怎么解但是现在他手上并没有可以完全针对此毒的解药。 “怎么样,怎么样?”柳风魂继续追问,焦急的目光则在这时落回辛扎依玛的脸上。深黑的唇色,毫无血色的面容,在陆未闻施以针灸期间溢出冰冷的汗水。 “咋样?”柳风魂问。 陆未闻皱眉不言,片刻后方开口道:“六叶,你去把我的那把匕首拿来。五花你在我今天从明月城买回来的那簇药材中,取三勺然后打一碗井水。” “公子……”两个书童见状,有些担心。但是陆未闻只是催促道:“要快。” 随后,书童赶紧按照陆未闻的吩咐照办。 “她是不是快没救了,咋还要用刀啊?”柳风魂听罢,有些担心,“说句话啊先生!” 陆未闻依旧不理会柳风魂的絮叨,纤细的手默默转动针尾,待书童送来匕首、药材和井水。陆未闻拿起匕首划破自己手中,然后滴在药材上,然后混合井水,按动辛扎依玛身上的几个重要穴位,再为她服下。 片刻后,辛扎依玛的嘴唇与面容恢复血色,而那些扎在她身上的针也在同一时刻变成了黑色,接着昏迷的辛扎依玛突然起身呕吐,吓得两个书童不知所措。吐完后的辛扎依玛,随即继续沉入昏睡之中,而陆未闻也在这个时候包扎好了自己手中的伤口。 点星城陆氏表面上看起来是书香门第,实际上还是医学世家。陆未闻从小尝百草长大,所以他的血本身就是毒药,都是也是可解百毒的灵药。也正因如此,当墨国的军队在点星城被瘟疫所困的时候,陆未闻能够以百毒不侵之身,出入点星城点燃复仇的焚城之火,然后全身而退。 陆未闻为她把脉,柳风魂看了眼陆未闻又看了眼辛扎依玛,这次他没有再问,而陆未闻则淡淡道:“墨国秘毒,千针诡腹。中毒者一旦毒发,将有如千根毒针扎于肠腹,属慢性毒药,时间越久毒性越强。” 柳风魂:“这么毒的吗?” 陆未闻:“好在柳二公子送来及时,再晚一点点,这位姑娘便会肠穿肚烂而死。” 柳风魂:“那现在?!” 陆未闻:“没事了。” “多谢先生!”柳风魂向陆未闻拱手道,陆未闻示意不必,并问道:“不必。冒昧问下,柳二公子与这位姑娘是什么关系。” “说出来先生可能不行,我与这姑娘其实素未蒙面。”柳风魂的回答,反倒引起了陆未闻的疑惑:“先生一称,愧不敢当,既然如此,未闻心中有些疑惑,不知柳二公子可否为未闻解答?” “先生请讲。”柳风魂答道。 “柳二公子是怎么知道未闻住处,又是如何知道未闻懂得医术,这姑娘又是如何中的此剧毒。” 自进入明月城以来,陆未闻仅是在今天才外出购置药材,此前并未显露出半点懂得医术的样子,所以一回来就有人将他住处踹开,并且麻烦他救人,令陆未闻实在是有点诧异。 “先生叫我柳风魂就可以了,别人这么喊我但是没什么,主要先生是陆氏家主,你这样喊我怪不好意思的。” 陆未闻点头道:“好的,你且继续。” 柳风魂不客气道:“我不知道陆先生懂得医术,也不知道你的住处。前几日我在宫中抓了一个墨国刺客,顺着他的线索找到了与他联络的暗探,结果找到的时候,那个暗探已经死了,于是线索中途断了,正当我很是头疼的时候,一个带面具的男人给了我接下来的线索。” “带面具的男人?” “不错,他告诉我墨国的杀手今日会在齐寺动手,并把具体的时间,会用怎样的方式等具体的细节全部告知与我,然后让我到时候先干掉他们,再带着这个中毒女人来找你,你一定会救她。” 陆未闻:”你就不怕这是个陷阱。” 柳风魂:“难道不是该他们怕我?” 陆未闻:“你知道这女子是谁吗。” 柳风魂:“应是飒部的将军之一?” 陆未闻:“除了她还有谁受伤吗。” 柳风魂:“墨国杀手皆死我刀下。” 陆未闻:“除此之外呢?” 柳风魂:“没看见别人。” 陆未闻沉默了片刻,心想那天夜宴与他对视的那位女子,按理说应该也和这个昏迷的女子住在一起,毕竟都是北陆来的贵客,不过听柳风魂描述应该并不在场,遂松了口气,心想没事就好,柳风魂不解地看着陆未闻,陆未闻继续道:“带面具的那个男人,你认识?” “不认识,他告诉我这些的时候,墨国刺客应该已经动手,由于时间太紧,情况危机,我还来不及查这个面具男是谁,就让他给溜了。” “那人身手如何?”陆未闻思索道。 “没有正面与我交手,但是轻功很厉害。”柳风魂回忆,“不过我可以断定,能拥有这么好的轻功,全天下不超过三人。” 话语间,一个书童已经开始清理陆园一地的狼藉,而另一个则在打扫辛扎依玛的呕吐物。望着此时渐渐浓沉的夜色,陆未闻的目光变得越发的深邃,令人捉摸不透此时他在想些什么。 …… 风月楼是天琼城排行第二的商会“燮”名下资产。“燮”字商会的老板,乃是如今天琼城的副会长,那个让王渺舟最是忌惮的江雉。 但是,这并不影响风月楼成为王渺舟经常会去的地方。毕竟,这里有全天下最温柔美丽的姑娘,更有来自霁朝各国的别样风情,不少远在帝都的达官显贵偶尔也会偷偷来到这里偷腥猎艳,由此可见这座位于霁南深渊海上天琼城深处的风月楼,究竟有多大的魅力。 王渺舟最近每天晚上都会在这里买醉。他会叫上这里最贵的姑娘,然后陪他喝上一晚上的酒,然后白天昏睡,晚上继续喝。不少想跟风月楼的花魁一亲香泽者,皆因为王渺舟这种占着茅坑不拉屎的行为,颇有微词,但是在这个拿钱说话的地方,谁钱多人们才更看重谁。 前几日,风月楼的花魁换人了,怎么回事?被失意的王渺舟喝到医馆里去了,这给了下一个想当花魁的“牡丹”有了可乘之机。 其实,在风月楼,漂亮的姑娘实在是太多了,而且每一个的样貌都在伯仲之间,而能当上这里花魁的,靠的可不仅仅是长相,更多的还是情商以及所会的技艺,但是因为王渺舟的出现,如今的风月楼规矩变了。凡是能陪王公子喝酒,并且喝不醉的,才能成为花魁的首选。为此,不少想当花魁的姑娘,不忙的时候都在私下里练习酒量。 灯红酒绿间,此时宿醉初醒的王渺舟分不清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他只想尿尿。在他穿好衣服,跌跌撞撞的朝着茅厕走去之时,一个褐发的男子将昏昏沉沉的王渺舟撞倒在地。那人连对不起都没说就跑了,等王渺舟反应过来的时候,只看见了那人的背影与一头褐发,由于“人有三急”,王公子没有跟那人计较,换作以往,他肯定会打断那人一条腿。 当王渺舟如厕完毕,再次踉踉仓仓回到房间,先前给他侍寝的那个花魁早已穿好衣服离开。风流的王公子揉了揉太阳穴,拎起一坛半空的酒,躺在温玉软塌上,用不足一口的烈酒润了润肠,然后细嗅着残留的牡丹余想,回忆着昨夜的点点滴滴。 新的花魁牡丹,挺合王公子的口味,不仅温言妙语,还善解人意,更重要的是能喝。她的眉目有六分同水星月相似,而且性格也有几分想像。仅凭这些,她就已经可以将王公子的软肋拿捏着死死的。也正因如此,王公子最近几乎就住在了这座风月楼。 此刻的牡丹,已经回到自己的闺中梳妆打扮,很快又要到今夜拍卖她“春晓一夜”的时刻。如果不出意外,今夜她还会陪那位奇怪的王公子。王公子可以说是牡丹委身风月楼以来,遇见过最奇怪的一个男人。 他来这里,专挑花魁,然后只喝酒不动手动脚,并且谦逊礼让,让她长这么大头一次感受到了来自一位陌生男人的尊重。与其它只想赚王公子钱的姑娘相比,此时已成为花魁的牡丹,犯了她这个职业最大的禁忌,她对这位王公子动了真情。 但是对于王渺舟而言,无论牡丹再怎么温柔,都不过是水星月的替代品。作为天琼城的王公子,他只允许这个替代品属于自己。 凭王渺舟现在在天琼城的财富,为一个花魁赎身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可是他没有,因为在感情的问题上,王公子看的很清楚,同时在钱的问题上也是。也正因为王公子能够很好的处理钱和感情的事情,他才会被水星月挑中,成为与天琼城二十七家商行分庭抗礼的重要棋子。 再过几个时辰,又要到拍卖牡丹一夜的时刻了。今夜的王公子对于这个与水星月有几分相似的女人还没有腻味,所以他还是会拍下她,谁跟他争,都不会让。 不过,与以往不同的是,今夜拍的是这位风月楼花魁的初夜。天琼城从来不缺有钱人,风月楼向来不少一掷千金的暴发户,所以想必今夜与花魁共度春宵的竞争,定会非常激烈。 风月楼此时的花魁牡丹,是个清倌儿。在这个时代,像风月楼这样的风月场里,姑娘们分三类,第一类是红倌儿,典型的陪吃陪喝陪玩侍寝,第二类便是清倌儿,卖艺不卖身,遇见权贵只陪酒。 当然,还有第三类“小倌儿”,就是出卖色相赚钱金钱的男子。风月楼没有,天琼城和乃至东霁都没有。目前,整个天下,只有西霁帝都百花城的白马楼有。 毕竟西霁的皇帝,是女帝慕稚。 【故国神游】 第二十六幕【夺魁】 - 逐鹿客 - 君玉珩 撩人的夜色随海风微醺着往来的名利人,当风月楼的花灯烛影渐渐暧昧,阔绰的公子与远道的贵客在小厮的吆喝声中,云集于富丽堂皇的风月楼内,等候着接下来的“夺魁”。 复古式的七色炫彩琉璃灯,仿照前朝时期的宫廷样式设计,朱红门镶金边,鲜花毯一路铺在螺旋形的阶梯上,不同色彩的花灯在不同的位置照亮每一段路。 这里的每一个姑娘都特别爱笑,她们的笑像极了深渊海内湍急的漩涡,令常人匆匆一眼便难以自拔。而那些往来人,稍不注意,便会深陷其中。人性的欲望也在此间盛开在这风月楼的每一扇门后。悲伤与这里格格不入,风月楼只有笑语欢声,以及自视多情之人。 此时躺在卧榻上昏昏沉沉的王公子,被门外的嘈杂声惊醒。他推开房门,倚扶在栏杆上往下看。忙碌的丫鬟们正端着茶水,伺候着今夜云集于此的贵客来宾,小厮们继续忙活着招揽接待更多的名利客。 王公子不屑的目光从这些贵客来宾脸上一扫而过,接着,他转身发出了一声冷笑。今夜楼下落座的,依然都是他的“熟人”,看样子今晚的“夺魁”,应该和往常一样没什么悬念了。 就在王渺舟转身回到自己房间,准备为晚上的“夺魁”做准备时,先前撞倒他的褐发男子开始匆匆地往来于各个贵宾来客的桌间,为他们端茶起水。而云凡也在这个时候,在接应他的人安排下,悄无声息地落座于今夜风月楼“夺魁”宴的末席,静静地等候这今夜的宴会开始。 当云凡与褐发男子的目光相触,风月楼的老鸨满面春风登上花台,各个楼层的小厮们在这时熄灭楼道上不重要的烛光,并取出一面铜镜,将一盏盏绚烂花灯光影汇聚到了花台上。 “各位公子老爷久等了~”随着老鸨熟悉的开场,暧昧的纱幕后,牡丹的身影如开屏的孔雀般令人想入非非。未等老鸨一番暖场客套,台下已经有人叫道,“三千金。” 没有人去看是谁喊的“三千金”,伴随而来的哄堂大笑声仿佛是在讥讽这位叫出“三千金”的公子,说了一个不错的笑话。 “六千金。”落座于第二排的一位公子喊道,他的这一声接价正式掀开了今晚“夺魁”的序幕。 “八千金。” “九千金。” “一万一。” “一万六。” …… 价位自从过“一万金”起,每一声报价都伴随着不少在场围观者的惊叹。按照以往,得过很久才会叫到这个价位,但是今夜不过弹指间便已经飙升至此,而这还只是个开始。 坐在末席的云凡,在此间一边喝着不要钱的茶水,一边打量着落座在他前方的阔绰公子们。其中叫价最狠且频繁的,属此刻位于首座的一位公子。由于距离相隔太远,云凡看不见他的脸,只能勉强瞥见他的衣着打扮应是一位贵族,听口音应该是雁国人。 暧昧的灯光下,纹络在这位公子身上的风麒麟隐约泛着微光,除了雁国王室,谁敢把这个图腾纹在衣服上? 除了这位公子,另一位叫价比较凶的坐在云凡的不远处,听口音像是帝都来的。每一次那位雁国公子一叫价,这个帝都公子就抬价一千金,让云凡比较意外的是,随着叫价的不断攀升,那些原本跟着抬价的本地人反而选择了观望。 天琼城本土的有钱人们,基本上都是商人,他们似乎并不想参与到这场“夺魁”里,或许在这些商人的眼中,这是一桩“赔本买卖”,于是整个风月楼里,与牡丹姑娘共度春宵的机会,在经过几轮激烈的抬价后,变成了那位来自帝都的公子与来自雁国的公子之间,激烈的角逐。 “十万金!”随着雁国公子的一声大喝,整个风月楼里众人哗然,给予老鸨的灯光落到了雁国公子身上。云凡听到这里,拿着茶杯的手悬空了,他心想现在的钱就这么好赚的吗? 帝都的公子听罢,面色难堪,花台上的老鸨此刻已经笑开了花,以往十万金已是天价,按理说谁将拥美人入怀,很快便会分晓。 老鸨当然不想这么快结束,她看了看帝都来的公子,敲响了位于花台正中的金锣:“十万金第一次!” 帝都的公子握紧了手中的拳头,恶狠狠的瞪着雁国来的公子,这雁国来的公子似乎察觉到了来自这位帝都公子的杀气,于是侧首冷眼看他,冷眼中尽显不屑的意味。 “十万金第二次!”随着金锣第二声响起,来自帝都的公子一咬牙,打断道:“十五万!” 风月楼的夜宴上,私语嘈杂声因为帝都公子的这一声“十五万”再次沸腾,所有人的目光连同铜镜折射的灯光,一齐投向来自帝都的公子。 老鸨迟疑了一下,满脸都是笑纹。在沸腾声中,缓缓敲响了这十五万金的第一声金锣:“十五万第一次!” 雁国公子没有说话,似是在想什么。 “十五万第二次!” 今夜的“夺魁”比以往要更加激烈,可以说刷新了风月楼有史以来最快达到天价的记录,此时的老鸨已经笑的眼睛睁不开了,一旦成交她可以从这次“夺魁”的最终定价中抽成五分之一。原本紧张的帝都公子,此刻如释重负,他感觉那个雁国公子已经没有钱和他竞争了,但是当老鸨刚要喊出“十五万第三次”的时候,雁国的公子直接叫出:“二十万!”的高价,风月楼席间众人再度沸腾起来。 …… “这两外地来的,脑子是不是有点问题,二十多万买一夜春宵?” “今夜拍的可是牡丹姑娘的初夜。” “对啊,所以价钱高点也是正常。” “咱们天琼城什么时候缺有钱人?” “这些人好像都是外面来的稀客!” “没准人家家底殷实,并不缺钱。” “希望他们常来咱们天琼城转转。” “哈哈哈那得多开几家风月楼了。” “等着呗,现在王公子还没登场。” “这种热闹,王公子肯定不缺席。” “哈哈哈哈,后面一定会更有趣。” 正当两位外地来的公子为了“夺魁”而一掷万金,云凡侧耳听起了身边这些天琼城土著对于今夜“夺魁”的感想,云凡也好奇,为什么今夜他那位许久不见的老友到现在还没有出现。他心想,若是这么多钱都给他,先收复一座被墨国占领的城绝对不在话下。想着想着一个新的计划在云凡心中酝酿而生。这时,老鸨再次敲响了金锣:“二十万第一次!” 此时的帝都公子已经放弃了今夜的“夺魁”角逐,虽然他很像继续竞价,但是他身上的钱带的并不够。来天琼城之前,这位帝都公子已经调查了过往半年风月楼“夺魁”的报价,但是人算不如天算,今夜的报价确实让他不得不服。 “二十万金第二次!”此时的老鸨眼睛已经睁不开了,以往的“夺魁”十万金左右已是天价,今夜的报价实在是超乎她的预料,没想到这刚被她捧起来的花魁牡丹,竟比她先前特别看好的那位(被王公子喝酒喝进医馆了)还要抢手,虽然她有些意外今夜的王公子怎么没有出现,但是只要有钱赚,这些都不重要。落座首座的雁国公子,沐浴在铜镜光辉下,命仆人准备好了金票,就等老鸨敲响第三声金锣。来自帝都的公子已在此间愤然离席,望着他远去的背影,雁国公子冷笑不言。 就在大多数都以为这个来自雁国的公子将成为今夜“夺魁”之人时,被今夜大多数人遗忘的王公子,从楼上传来了懒懒的声音: “五十万。” 全场所有人都在这一刻沉默了,他们的目光纷纷投向了这个声音的主人,原本那些给老鸨打光的铜镜也在声音响起时,一齐汇聚于高楼之上,那个一把年纪但是却拥有着可爱娃娃脸的男人。 云凡看到王渺舟的那一刻,忽然笑了。时间似乎从来没有在王渺舟的身上留下过什么痕迹。王渺舟可能会会迟到,但是他从来不会缺席。 老鸨看见王渺舟出现的时候,眼睛基本上已经笑得没了,她随即敲响了金锣,大声喊道:“五十万第一次!!” 雁国公子眉头一皱,“五十一万!” “八十万!”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惊叹中,议论声里,王渺舟缓缓走下了风月楼满是鲜花的红毯,像是一位远征凯旋的帝王,霸道而不失威严。 “八十万第一次!”老鸨敲锣的手已经抖得不行了,她感觉自己可能随时都会倒在台上。八十万金,可是她风月楼一年的收入! “八十一万!”雁国公子似是跟这位王公子杠上了,王公子听罢笑了笑:“一百万。” 全场所有人都在这一刻起身向王渺舟投来了敬佩和惊叹,老鸨的声音已经颤抖的不行了:“一…一百万第…第一次!” 王渺舟淡淡道:“杜妈敲慢点,我很想看看今夜还有谁会比我出更高的价。” 此时的王渺舟已经走到了雁国公子的面前,他非常挑衅的看着面前这个比他高半个头的雁国人:“这不是雁国公的五公子,出云城主楚萧嘛,最近听说雁国发生了些不好的事情,您怎么还有心情跑到天琼城来逍遥?就不怕到时候没钱回您的出云城?” “王渺舟,你别太嚣张!”楚萧站起来,挺直了腰俯视王渺舟,然后一咬牙道:“一百一十万!” 所有人都在此刻沉默了,他们并不是在惊讶楚萧敢跟价,而是在看王渺舟会不会继续出价。 “你真的有一百一十万?”王渺舟冷笑着打量面前这位要国公子,“你要知道,抬价在天琼城可是要剁手的。” “区区一百一十万,本公子会拿不出?”这位雁国公子叫嚣道,王渺舟没说话,只听楚萧冷笑:“你怕是不敢跟了吧?” 所有人都在这一刻纷纷起身围观,云凡已经看不到前面发生了什么,所以他直接离开了坐席跑上楼去,围观这么精彩的一幕。原本在各个宾客席间游窜的褐发男也在此间来到了云凡身边。 云凡玩趣地看了眼褐发男子:“忙完了?” 褐发男子赔笑:“小的办事儿,您且放心,等会好戏就要上演了,咱们先看着!” 老鸨此时已经不敢说话,她望着沉默的王公子,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敲花台上的金锣,全场迎来了最良久的窒息。 楚萧极度挑衅地对王渺舟道:“今夜能不能夺魁不重要,我就是要压你一筹,有种就继续跟我价!没种就老老实实靠边站!” “楚公子此次前来天琼城不过只带了一百多万罢了,从你踏入这风月楼起,我便对你的一切了如指掌。”王渺舟淡淡道,话语间他运筹帷幄的样子令前一刻嚣张至极的楚萧有些不寒而栗,他继续道:“你斗不过我的,不要自讨没趣。” “你在胡说什么?”楚萧反驳道,“我就问你敢不敢跟!别跟我废话这些!” 一面面铜镜将各处的花灯流光折射汇集于王公子身上。王渺舟叹了口气,缓缓开口道:“两百万。” 当所有人听见王渺舟开口说出两百万的时候,整个风月楼再一次沉默,所有人都认为这位王公子可能疯了!有两百万金直接给花魁赎身就是了,又何必仅是求一夜春宵? 而这两百万金即便在天琼城,也不是一笔小数目!风月楼虽不乏为博红颜笑,一掷千金者,但像王公子这样为杠撒钱的,老鸨喜极而泣。在老鸨的眼中,王公子不仅是位性格古怪的酒徒,更是风月楼的活财神。在难以言喻的欢喜情绪下,老鸨颤抖的敲响了这“两百万金”的第一声金锣。 眼下,老鸨杜妈,已经激动的说不出一个字,花台下的天琼城本土商人一面夸王公子豪气,一面议论纷纷。 有的人感觉这王公子是不是疯了,两百万金买一夜春宵,刷新了风月楼有史以来“夺魁”的天价!有的人则在思索这王公子到底是多有钱,还是脑子不太好?有的人则在一旁冷嘲热讽,指责这王渺舟扰乱天琼城风月场的秩序、“哄抬物价”,并对他的行为嗤之以鼻。 “这小子现在这么有钱?两百万金换一夜春宵?”云凡望着此时正和楚萧斗气的王渺舟自言自语道:“奋斗几辈子,云雨一晚上?!” 两百万金是什么概念?相当于霁朝最富庶的诸侯国终年的各项收入总和,生活在天琼城外的商人,奋斗一辈子都不一定能赚到这么多钱,结果在天琼城,竟成了与花魁一夜春宵的费用。 魔幻,实在是太魔幻了! 不,是玄幻!实在是太过于玄幻! 二百万金,可以做太多的事情。 若不是天琼城会长颜枫早有规定,二十七家商行会长与天琼城在籍商人不可涉世参与列国政治博弈,估计天下早已因天琼城而大乱! 云凡知道王渺舟肯定是上头了,但是他还是想骂他脑子有问题,不仅如此那个叫楚萧的也是。一个小小的雁国出云城主,竟能拿出一百万金,并且只为跑来这里求一夜欢愉? 所有人眼里,此刻只有王渺舟。 王渺舟望着楚萧:“你还要跟吗?” 此时的楚萧已经不说话了。 第二声金锣再一次响彻在沉寂的风月楼里。有钱人的世界,云凡不懂,他只是一个路过看热闹的过客。楚萧怒而咬牙,抓起王渺舟的衣襟,本想动手,结果一群负责看场子的壮汉在这时围了过来。那些壮汉都是“燮”字商行的打手,负责维护风月楼的秩序,就算是天王老子敢在风月楼不守规矩,这些人该不客气,绝对也不会客气。 眼见在这里可能讨不到半点好处,楚萧松开了手,并抹平了王渺舟的衣襟,然后恶狠狠道:“王渺舟,你他妈的有种!” 当第三声金锣敲响之时,所有人都沸腾了。欢呼和掌声在这一刻为王渺舟而响起,他成了今夜的风月楼最靓的公子哥儿。 “我们走!”今夜的楚萧自以为准备的很充足,结果没想到这王渺舟竟真的敢继续跟下去。在所有人的目光中,王渺舟来到了花台上,准备付钱。 云凡也在这时跟褐发男子缓缓走下楼,望着还未走远的楚萧,云凡淡淡道:“好戏正式开始。” 王渺舟没有想到,今夜的他会在风月楼为一个风尘女子一掷百万,更没有想到这雁国公的五公子居然会在今夜跟他抬价,他很享受这个过程。 两百万金对于王公子来说并不是一个小数目,不过也不至于伤及根本,但是当他登上花台准备拿出金票付钱的时候,尴尬的事情发生了。 “我的金票呢?”王渺舟摸遍自己全身,结果什么也没有摸到,“我他妈金票去哪儿了?” 原本风轻云淡的王公子,突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尴尬,而这个尴尬正在此时暴露于所有人的目光中。人已快到门口的楚萧,也在同一时刻被他的仆人拉住。在得知了这一情况后,楚萧火速返回现场,再一次对王渺舟进行挑衅:“哟,今儿王公子这是钱没带够?” 王渺舟继续在袖间衣里继续找金票,丝毫不理会面前的楚萧怎么对他冷嘲热讽:“王公子你今夜不会是故意过来抬价的吧?还是没钱了?没钱本公子可以借你!” “你给老子闭嘴!”此时的王渺舟有点着急了,天琼城所有竞标夺魁和拍卖为了避免抬价,都不支持赊账或记账,如果他掏不出金票,按照天琼城的规矩,今夜他的行为就等于是在抬价,那么抬价这一行为一旦坐实,按照所抬价格,抬价者可能会要付出几根手指,或是一只手掌的代价。 楚萧见状,笑了笑:“我虽客居天琼城,但是这里的规矩还是懂的,王公子也算是这里的东道主,若是拿不出金票,你打算切哪只手?哎呀呀,忘了,你是两百万定音的,按规矩,一只手差不多一百万,今夜的风月楼可真是比往日更有意思啊!哈哈哈哈!” 此时,花台下众人沸沸扬扬,议论纷纷,这是他们第一次见到向来风轻云淡的王公子露出如此慌张的神色,原本一场激烈“夺魁”,谁也没想到竟会演变成现在的局面。王渺舟搜遍了自己全身,但是真的没有金票,一张都没有! “这样吧!王公子,今儿你当着众人的面从我胯下钻过去,再喊本公子一声爹,抬价这个事我们就算了,不过以后这风月楼,建议你还是别来了。”楚萧笑道:“今天我能保你一双手,明天就说不准了会不会有谁愿意给你当野爹,放你一马。” “放你的狗屁!”此时的王渺舟有些情绪失控,一改刚刚风轻云淡的模样,怒骂道,“老子不说话,是不是还给你脸了?” “那王公子倒是拿出钱来,杜妈妈还在旁边等着你呢,”楚萧继续嘲讽道,“如果你还拿不出来,今夜就由我来陪牡丹姑娘共度良宵了,到时候我会用你的这双手,好好跟她叙叙。” 王渺舟没有说话,他的目光扫过周遭,似是打算找机会离开,但是越来越多的人从外面涌入到这里来看热闹,几乎已经把出口完全堵住。 嚣张的楚萧见王渺舟不理他,遂继续嘲讽道:“唉,行吧!既然王公子不理我也不想领情,那么风月楼的执事们,你们还在等什么?难道还要我这个远道而来的客人动手?” 周遭,那些“燮”字商号的打手在片刻的面面相觑后,开始朝着王渺舟围了过来。在天琼城的规矩面前,任何人都不能够幸免。 老鸨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索性跑到花台下,避开这场是非。风月楼终究是风月场,风月场也是名利场,少了一个王公子,明天还会有千千万万个王公子来这里,所以老鸨无情,一句好话也不说且是正常。 此刻的王公子再次成了风月楼灯光与众人目光的焦点,打手们纷纷掏出了锋利的刀子,朝着此时的王渺舟步步逼近,人群中,一些早就看不惯王公子的人开始起哄。看样子今天王渺舟是在劫难逃了。 此时的王渺舟已经放弃再在身上搜找金票,他压低身子,似乎打算找准机会夺路而逃。事已至此,他也顾不得身前身后名,比起虚名他更想要的的还是这双手。 尽管在他面前的这些打手可都不是一般人,随便一个都能将王公子打成肉泥,但是死到临头向来富贵险中求的王公子,不会这么轻易的放弃生的希望。 “慢着!”危难关头,一个健朗的声音在风月楼响起。千面铜镜在错乱的散开寻找声源后,最终将目标,锁定在一个穿越人山人海来到花台下,腰部别着长刀的青年。 原本打算趁机逃跑的王渺舟,在看见那人以后惊讶道:“你你你怎么来了!?!?” 王渺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众目睽睽之下,精明的王公子给了自己一巴掌,随后疼痛的事实告诉他并不是在做梦。没错,那个叫云凡的男人真的从北陆回来了,并且此刻正站在他的面前,朝他微笑:“好久不见。” 【故国神游】 第二十七幕【风月】 - 逐鹿客 - 君玉珩 王渺舟看见云凡的时候,非常怀疑自己在做梦。过去几年里,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以为云凡已经死在了北陆。如今这个大活人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反倒是令他吓了一跳。 然而,眼下云凡出现的时机并不是很好,惊讶的王渺舟愣了愣,方才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云凡:“当然是来带你离开这啊!” 王渺舟:“我会需要你带我离开?” 云凡:“咋的不需要?那我走了!” 王渺舟:“你这狗东西!快回来!” 云凡:“叫声爹来听听马上回来!” 王渺舟看见云凡后又气又喜,云凡见他这模样忍俊不禁,遂缓步登上花台与他并肩,而褐发的男子则坐在台下,看着他来表演。 “不喊爹也没事,爹照样会带你离开这鬼地方。”云凡懒懒的站在王渺舟的身边,“谁让父爱是伟大的。” “现在站在我们面前的这些家伙都是九阶的高手,你拿什么带我离开这里?”王渺舟感觉云凡是不是在北陆待的傻了,所以有点分不清楚状况。 “当然是拿这个!”面对王渺舟的质疑,云凡从怀中取出厚厚的一叠金票,当王渺舟看见云凡为了救他掏出这么多金票的时候,他再一次感觉自己是在做梦。而这一刻的云凡,则因为其慷慨之举成了风月楼最靓的仔。 “一张十万金,一共五十张。”云凡的目光落在了台下的楚萧身上,“刚刚是你想要我儿一双手是吗?” “你是谁?居然敢这么跟我说话?”面对云凡的挑衅,楚萧怒视之,“你知道本公子是谁吗?贱民!” “这里是天琼城,谁有钱谁得瑟,我管你是谁?”云凡笑了,“你就是天王老子,在这里没钱也一样得喊我声爹。” “放肆!”楚萧怒。 “我还放屁呢!”云凡道。 原本已经到了台下的老鸨见有人给王公子解围。赶忙又跑上台来:“公子们息怒息怒!既然是一场误会,说开就好,都是来这儿寻开心的,大家不要生气!一切以和为贵!” 话语间,老鸨的手正准备从云凡的手上拿走金票,但是云凡却并没有想给的意思,他好奇的问道:“这钱呢,刚刚我还想给的,但是现在这小子把本大爷惹的不开心了,所以这钱我突然不想给了。” “公子,您这又是何意?”老鸨问。 “不给钱你还想带人走?”楚萧问。 老鸨从云凡的话语中感受到了不对劲,遂一边稳住一边退到打手们的身后。云凡的目光扫过众人,并没有说话。台下的楚萧诧异,感觉来者不善,遂变通道:“不给钱还想走,也不是不行,刚刚你顶撞本公子这件事,本公子宽宏大量不跟你计较,只不过王渺舟的这两只手,今天必须留下!” “我儿的这两只手,谁也拿不走。”云凡将厚厚的金票塞回怀中,“我不仅要带着我儿毫发无伤的离开这里,还有把在座所有人兜里的钱一并带走。” 台下众人听罢,随即冷嘲热讽起来。 “哟,口气倒是不小。” “这位小兄弟是要在此劫财?” “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今夜的风月楼可真是有趣。” “小兄弟,你这句话说出来,只怕是别想活着离开这座风月楼了。” “看样子是来闹事的。” “敢在“燮”字商号的江氏地盘闹事,这是勇气可嘉啊!” “心疼王公子,莫名其妙卷入了这样的事情,今儿这事儿闹得,只怕以后再难于天琼城立足喽。” 对于台下的嘈杂,云凡不以为然,倒是被云凡护在身后的王渺舟显得非常急躁:“你是不是疯了?狗东西,这里不是夙国,在这里闹事根本讨不到一点好的!” “我既然说了,要带你走。”云凡迈开左腿,弯曲右膝,并压低了自己身子,左手伏地,并将右上放在别于他腰间的那把刀上,“就没有人可以拦得住!” 此时,众人见云凡已经摆出了闹事的姿态,纷纷腾出了空间给风月楼里的“燮”字商号打手们,楚萧则冷笑着坐于台下首位,观看这出表演。 云凡冷冷地看了眼周围八个手持长刀的彪形大汉,通过周围真气的游走,他能清楚的感知到这些人的水准在九阶中期。 天下武道十四阶,前十阶为凡武之境,后四阶为神武进阶。如今的云凡,不过是十阶初期水平,九阶水准的武者与十阶未达到巅峰的武者对战,在力量上的差距其实并不大,更多还是在于反应与感知能力上的差距。 若是单打独斗,云凡轻松可应对。 但面对此刻八位身手正处于九阶中期水平的打手围攻,仅处于十阶初期的云凡知道自己的胜算其实并不高。 尽管他们手握普通的刀剑,但是实力在这里,所以真要打起来,一番鏖战肯定少不了。这样的高手在天琼城实在是太多了,常人要是硬闯风月楼,结果自然必死无疑。但是今天,云凡无论如何都要带走王渺舟,谁拦着都没有用。 云凡没有回头,他对身后的王渺舟道:“你躲远点,我怕伤到你。” “巴掌大的地方,我能往哪儿躲?”王渺舟与云凡背靠背道,云凡想了想也是好,遂道:“还记不记得以前我们在点星城抢新娘时被围了的时候,你是怎么脱身的?” 王渺舟:“多久以前?我哪还记得!” “学会利用周围一切可用的东西!”云凡提醒王渺舟道,这是多年前的王渺舟对他说过的话,说完这话后的王公子便给了云凡一脚,然后自己跑了。 此时的王渺舟听云凡这么一说,瞬间回忆起就这段过往。他目光扫视过周围所有景物,当他抬头时,似乎找到了出路。打手们,正提着锋利的刀朝他们逼近,危难关头,王渺舟转身踩在了云凡的后背上,然后一跃而起,抓着错落的垂帘,再凌空一踩,爬上了悬挂于风月楼天顶的七彩琉璃吊灯:“你搞快点,解决完了咱们去喝几杯,今夜不醉不归!” “好嘞。”云凡咧起嘴角,淡淡道。 今夜的风月楼,比往常要热闹太多,所有的花灯流光被一面面铜镜汇聚于花台之上,作为不速之客的云凡成了此时风月楼所有人的焦点。八个九阶中期水准的打手,非常有计划的将云凡所有可能逃离的路线封锁,他们围绕着云凡盘绕,找寻最合适的机会将之一击必杀! 台下,公子楚萧哼起小调儿,看着眼前的这出大戏,却没有发现黑暗中一位褐发男子已悄悄出现在自己的身边。 这八个彪形大汉,身经百战,且各个凶狠毒辣。云凡的目光冷冷地扫过这八个此时离他仅有四步之遥的家伙,右手缓缓拔出了沉寂于刀鞘中的天纵牙。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光,打在天纵牙慢慢露出的血黑色刀身上,就像是落入了无尽的深渊没有任何回应。 嘈杂声与围观者渐渐将这富丽堂皇的风月场给填满。在天琼城没有人不知道“燮”字商号的这些打手。他们不仅是“燮”字商号老板江雉的雇佣兵,更是托着他登上如今天琼城副会长之位的刀和剑。 黑暗中,花台上,灯光汇聚。 当一个彪形大汉在咆哮声中亮出他的砍刀,径直辟向云凡的脑袋,天纵牙在此间出鞘,将迎面而来的寒芒,一刀两断。 众目睽睽之下,砍刀被折,大汉的头颅重重地从花台上滚落到台下楚萧的面前,断刃也在此时落到楚萧面前的头颅上,吓得楚萧赶忙撤到后座去。 花台上,被云凡瞬间斩杀的那个彪形大汉仍然维持着挥刀的姿势,随着云凡的一声叹息,这具不屈的无头尸体缓缓倒下,炙热的血瞬间将花台上的红毯染成了妖艳的红。 云凡敛起嘴角的微笑,目光扫过花台上余下的彪形大汉,冷冷道:“七个。” 聚焦了千面铜镜折射光辉的花台上,浓烈的血腥味儿由此四散开来,围观的众人并未因此而退散,随着第一个彪形大汉轰然倒下,沸腾的欢呼声充斥在这原本用于寻欢作乐的风月场。 这一幕倒是让云凡有些意外。 寒芒交错间,余下的七个彪形大汉,挥动冰冷的砍刀在云凡面前晃动。与他交战的,是七个九阶中期水准的高手,尽管刚刚云凡抢得先机秒杀一个,但是这也激起了剩下七人的警觉。 七把旋舞的砍刀将云凡面前的红毯撕裂,云凡以天纵牙的刀鞘强行接下了七人的合力一击,握住刀鞘的那只手也在此间被七人蛮力振麻。 “你行不行啊!”挂在吊灯上的王渺舟望着花台上此刻正陷入苦战的云凡关切道:“要不要我来帮你?” “少啰嗦!”云凡一声大喝,再次以天纵牙的刀鞘挡下了来自这七个彪形大汉如雨水般错落的刀光,刀锋与刀鞘的摩擦激起一朵朵由火星化作的赤色火花,七个彪形大汉移形换位,在发现正面猛攻无法撕裂面前这个少年铁壁般的防御后,四散开来,从其它方向对他进行截杀! 云凡的衣袖在此间被刀锋撕裂,高举过头顶的天纵牙刀鞘再次将这猛烈的攻势化解,但是云凡握住刀鞘的那只手臂却已近乎失去知觉。在阻挡过又一轮迎面辟下的寒芒后,握住天纵牙刀柄的右手也蓄力完毕。 “四人!”随着云凡的一声暴怒,三把砍刀被血黑色的长刀折断,一个壮汉自左肩到右腰部被斜斩,一个壮汉自胯下向头顶一分为二,最后天纵牙归鞘之时,一个壮汉被腰斩。整个花台上,下起了纷纷的血雨。 这一幕随即引发了围观者们的再度沸腾,原本在屋内正云雨着的风流客和姑娘们也推开房门,闻声加入到了围观的队伍中。 余下四人见状,相互对视,随后爆发出如雷鸣般的吼声:“气合甲!” 这是一种通过将体内真气汇聚于血脉中,然后一口气引爆,在短时间内提升爆发的招式,全身暴起的筋脉会令双臂肌肉变得赤红,四个九阶中期的高手通过这种方式,可以将自己瞬间提升到了十阶巅峰的水平,但是一旦爆发结束,身体各部分机能将严重受损!实力将会退回到八阶水平,需要很长时间才能重新恢复,可以说是一种杀敌三千自损八百的招式。生死存亡之际,看样子他们是打算拼死一博了。 云凡见状再次挥动天纵牙,直接砍向了离他最近的那个大汉,但是这一刀下去,却犹如砍在了铜墙铁壁上,云凡瞬间反应过来,这个彪形大汉以气护体,若不用尽全力,根本打不破他的防御。强大的反作用力,让云凡握住刀的那只手差点没握住。 此时,站在云凡面前的,是四个处于十阶巅峰的武者,若他再不用尽全力,必然将客死他乡。云凡握紧了手中的刀,陷入沉思。 这四个彪形大汉并不会给云凡思考的机会,他们在同一时刻愤然一拳打在地上,云凡脚下的地板在这一击下瞬间四分五裂,他与那四个彪形大汉随即落入花台内部。巨大的尘埃和扬起的木屑,令千面铜镜在混乱中失去了目标。 黑暗里,花台内,云凡不小心踩出了废墟的第一响。肃杀的风夹杂着四把冰冷的刀,几缕青丝在寒芒划过时缓缓落下。云凡知道自己位置暴露了,同时也因为他们的这一刀,云凡也得知了那四人的方位。 他将全身的力量汇聚于天纵牙上,进行更为持久的蓄力,一刀又一刀打在天纵牙的刀鞘上迸发出一星又一星的火花。血色的流光在此时萦绕在血黑色的刀身,并于黑暗中明灭。前一刻挡下云凡那一刀的壮汉似乎感觉这次应是胜券在握,于是直接冲了上去,这时千面铜镜的光恰好打在了他的身上,云凡用尽全力挥动了天纵牙。在众人的目光下,前一刻看起来刀枪不入的壮汉,这一刻连同其手中的刀,直接被天纵牙暴走的刀气化作了血雾。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 一切都是无畏挣扎! “三人!” 云凡听见了他们的喘息声。 此时,从未有过的恐惧和压迫感突然笼罩在这些身经百战的壮汉们心头,他们万万没想到自己得意的必杀“气合甲”会在面前这个青年的刀下,犹如纸片一般脆弱。伴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又一个彪形大汉被云凡抢先一步发现。纵横的天纵牙直接将之削成了人棍,剧烈的疼痛很快便剥夺了他的意识。 “两人!” 黑暗里,血腥味越发浓烈,云凡像一只正在捕捉猎物的狼,露出得意的笑。八个九阶高手,如今只剩下两个尚有战斗力,但是在此时已经认真起来的云凡眼中,生死将在下一刻分晓。 “狗东西,你还活着吗?”挂在吊灯上的王渺舟往化作废墟的花台看了半天,但是什么也没看见,遂喊道。 “等会去哪儿喝酒!”废墟里,云凡大声回应道。一个壮汉在这时,似是发现了云凡的破绽,直接将刀掷向云凡!天纵牙归鞘,投掷而来的刀被纵横的黑色刀气化作铁屑,壮汉趁机冲出黑暗用双臂将云凡抱住,另一个蛰伏在黑暗里的壮汉随即持刀跳砍下来。 “不好!”就在王渺舟在心中大惊之时,云凡以前额猛烈撞击面前将他抱住的壮汉,但是大汉此刻如同钢筋铁骨,撞的云凡自己头痛欲裂,于是云凡大喝一声,双腿夹住这个壮汉腰部,用尽全力拧动,将抱着他的那个大汉直接放倒在地,令朝着自己劈刀过来的壮汉直接劈了个空。 “需要帮忙不?”王渺舟朝云凡喊。 “不需要!”云凡大喝,“皆死!” 伴随着这一声怒吼,天纵牙的力量顺着云凡的手臂游走于其全身脉络,他的眼眶里充满威严的黄金瞳取代了原先的深邃。 从面部到全身的每一块肌肉,爆起的血管给云凡带来的无穷的力量,本将云凡捆绑的大汉随即感受到了一股炙热的力量在怀中膨胀! 下一刻,大汉感受到了自己的双臂被这股力量强行撕裂!云凡猛然发力,随即挣脱了彪形大汉的束缚,再度拔出刀鞘中的天纵牙! 出鞘的天纵牙,不见血不归鞘。 随着最后两声凄厉的惨叫,错落的寒芒被血黑色的刀影吞没,暴走的杀意令原本就已经独木难支的花台在天纵牙的这一刀下彻底崩塌。 当所有人都在等待这一战最后结果的时候,云凡狼狈的从废墟中缓缓走了出来。 “还有人要拦我吗?”云凡对着黑压压的人群问道,没有人再敢接他的话,更不要说是去嘲笑。千面铜镜将流光再一次汇聚到这位不速之客的身上,所有人都沉默了。没有人欢呼,也没有人喝彩,更没有人逃离这本是风月场的风月楼。 “还有谁!”云凡咆哮道。 先前嘲笑云凡的那些人,此刻早已不知去了哪里,前一刻很是嚣张的公子楚萧此时已哑然无声,本挂在吊灯上旁观的王渺舟这时悠然出现在了楚萧的面前,上来就给了他两巴掌:“刚刚就是你想要老子的这双手是吧?” “你居然敢打我?我可是雁国公之子!”楚萧捂着脸委屈道,并以怒目视于王渺舟,结果惹来王渺舟再次给了他三巴掌:“雁国公之子是吧!有钱是吧!叫你爹是吧!” 几巴掌下去之后,这位雁国的公子已经不敢说话了。云凡眼中的黄金瞳也在这时熄灭。正当王渺舟打算继续给这个楚萧几巴掌的时候,缓步走到楚萧面前的云凡握住了王渺舟的手腕,并淡淡对惊恐的楚萧道:“刚刚比较忙,所以忘了跟你介绍一下我自己,我叫云凡,那个昔日废了你大哥楚湮左手的夙国储君。” “你……你就是云凡……”楚萧惊恐地看着面前的这个男人,像是见到了传说中的魔神一般恐惧,他曾见过长兄那只藏在袖中的残臂但始终不敢问是拜谁所赐,如今楚萧知道了。 “雁国王室向来富有,这个我早有耳闻,但是听说你爹管你管的很严,按理说楚小公子你应该是没空来这里花天酒地的,当然这个我管不了,毕竟我不是你爹,只是如果有一天让我知道你是拿着黎明百姓的钱跑这里装阔少,你最好祈祷不要遇见我,不然我一定会卸下你的双手。”云凡拍了拍他的肩膀,“听见了吗?” “听见了,听见了!”楚萧哆嗦道。 云凡见状笑了笑,对一直坐在楚萧身边的褐发男人示意:“走了,收工,带你去吃香喝辣。” “好嘞!”在云凡的呼唤下,褐发男挽着沉重的衣袖缓缓离开。他走的非常小心,仿佛在他的衣袖里藏着什么金银珠宝似的,没错,他的衣袖里藏的都是金银珠宝,皆是他今夜在宴席间游荡拿来的。 余光间,云凡示意王渺舟跟上,但是王渺舟似乎并不想走,于是云凡道:“你还站在这里干嘛,不是说好去喝酒吗?想耍赖?” “今夜爷爷我很开心,不如就留在这里喝花酒好了,我做东!”王渺舟果然还是如云凡所看透的那样,并不想离开这里。 于是云凡皱眉问:“我刚刚杀了天琼城二当家江雉麾下八个看场子的打手,又把他名下的风月楼搅成现在这个样子,你感觉他要是知道了会花多久时间找到我。” “最快一盏茶的功夫。”王渺舟道。 “在场的所有人都看见,今夜我是为你王公子出头,所以到时候他若找不到我,会不会把账算在你身上?” 王渺舟:“天琼城二当家向来锱铢必较。” 云凡:“那你还叫的这么大声?” 王渺舟:“这破地方老子早待腻了!” 云凡:“不留在这儿喝花酒了?” 王渺舟:“美酒佳人不如兄弟情谊!” 云凡:“那个牡丹姑娘也不行?” 王渺舟:“我本就是明月城王渺舟!” 云凡:“不是天琼城王公子吗?” 王渺舟:“你咋不说我是你爷爷?” 云凡:“船已备好,就等你了。” “走走走,快带你爷爷我回家!”临行前,王渺舟最后看了眼楚萧,将手高举过头顶,但是没有打,而是直接把楚萧面前的桌子掀了,吓得楚萧抱着头缩在座位上。 “别让我看见你,不然见次打次!” 所有人见云凡迎面而来,纷纷有序地为他让开了一条大路。但是,当云凡走到门口的时候,他突然转身对风月楼里那些参与“夺魁”的富豪们,深深地鞠了一躬:“忘了跟大家正式介绍一下自己,请各位记住我的名字!我叫云凡!云是流云的云,凡是非凡的凡!天琼城是个好地方,多谢各位的金银珠宝,有机会我还会再来的,告辞!” 就在众人面面相觑间,云凡与褐发男子以及王渺舟消失在了夜色中。风月楼上,花魁牡丹,一直都在暗中默默旁观今夜发生的种种。望着渐渐远去的王渺舟,她的眼中竟不知为何多了些许的怅惘。 风月楼里,一头雾水的天琼城土著们,在云凡等人走后,陆陆续续发现自己的金票、金链、玉饰不翼而飞,这才想到刚刚云凡离开时那句话的不对劲,遂纷纷怒骂斥责,誓要将他挫骨扬灰,令人沉醉的风月场再次沸腾。 “我的金票呢?” “我的珠宝呢?” “我的金链子?” “我的钱没了!” “我的也没了!” “这个云凡是个贼!” “快去追他们!” “不能放走他!” “速去禀报江副会长!” …… 【故国神游】 第二十八幕【归去】 - 逐鹿客 - 君玉珩 雁国白氏与由衷酒楼这样的老字号自古以来便有着密切生意往来,所以在白蔷的安排下,孟简这几日都住在明月城中的“由衷酒楼”。 带孟简来夙国的车夫白朴,就是在这里和白蔷汇报他们已经平安到达夙国的消息。这几日,白朴一直在暗中寻找白蔷所说的那个叫廉牧的公子,但是明月城之大,恰人海茫茫,今又处多事秋冬,想要马上找到廉牧是根本不可能的。 白蔷与廉牧已经很多年没有联系,只能凭着记忆给予家仆白朴一个大致的模样。喜欢拿着一柄玄色长枪到处晃荡,枪颈处会挑着一壶浓烈的老酒,常常衣衫褴褛像个乞丐,但是腰间却别着一块月牙形的白玉。那是廉氏曾辉煌过的象征,也是廉牧从未和任何人提起的过往。每个黄昏的时候,廉牧都会出现在夕阳下的由衷酒楼,然后喝到深夜才迟迟归去。 那年,白蔷奉命替家族打通霁北生意,踏着一路的风雪来到了明月城,正在由衷酒楼和难缠的掌柜谈生意。 那时,廉牧还是明光铠的统领,明月城炙手可热的新秀,没事的时候,常会来由衷酒楼打壶酒,听听曲儿,聊以度日。 那时的廉牧衣衫褴褛,除了长枪便是酒,腰间尚未佩戴着月牙形的白玉,是个人都会当他是乞丐,见之避让。 远道而来的白蔷,是廉牧遇见的第一个见他而不避让者,并且话语中没有丝毫嫌弃之意。命运让本就处于天下两端的二人,相逢于夕阳下的由衷酒楼。 廉牧是白蔷这一生见过非常特别的一个人。她不懂,这个常出入朝堂,眉宇间深藏英雄意的男人,是如何保留下这一身的江湖气。 而这身难以说清的江湖气, 偏偏正为当年白蔷所憧憬。 从小在明月城长大的廉牧哪里见过像白蔷这样美丽的南方女子,尽管只是匆匆一面,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廉牧却在白蔷的面前烧红了脸。 “你,没事吧?” “我,喝多了。” 廉牧很少会承认自己喝多了这件事,而事实上初见白蔷的那天,他并没有喝酒,只是由于太害羞所以脸红如饮酒似的:“可否,劳烦姑娘送我回去?” 白蔷:“我与公子萍水相逢,这不妥。” 廉牧:“忘了先自我介绍,在下廉牧。” 白蔷:“你就是传闻中的明光铠统领?” 廉牧:“是不是比传闻中的要帅很多?” 白蔷:“廉大统领还真是风趣幽默啊!” 廉牧:“那姑娘你可相信一见钟情吗?” 面对廉牧如此开门见山,对此,初来乍到的白蔷,竟丝毫不觉得这少年有些轻浮孟浪,反倒是笑言:“我信你个鬼!” 廉牧:“如果姑娘需要我可以…” 白蔷:“本姑娘什么都不需要!” 廉牧:“听说姑娘想买下这里?” 白蔷:“统领知道的还挺多啊!” 廉牧:“我能帮你搞定这件事。” 白蔷:“本姑娘一人也可做到!” 廉牧:“给个机会,我住城西。” 白蔷:“太遗憾了,我是路痴。” 廉牧:“没有关系,夙国我熟。” 白蔷:“廉大统领,想的挺美!” 廉牧:“那就不想了,跟我走。” 白蔷:“哎?你干嘛!” 说罢,廉牧直接当着众人的面拉着白蔷就跑,丝毫没有给白蔷拒绝他的机会。身后白氏家丁见状赶忙追赶,结果被沿途的摊贩撞得晕头转向,望着一直以来把自己看得很紧的家侍们,因为廉牧的这一举动变得如此狼狈不堪,白蔷丝毫不感到生气,反而有些开颜,遂扑哧一笑。 所有往来人好奇的目光里,时间仿佛在廉牧牵着她手的那一刻停止了流淌。向来无畏的廉牧,感受到了自己的心如野兔般乱撞。他这一生很少会做出冲动之举,在此之前廉牧从未心动过,只到白蔷出现的那天。 白蔷有没有心动他不知道,但就因为白蔷的这一笑,当时的廉牧遂暗自在心中立下了此生非她不娶的决定。 那一年也是这样的秋冬交际。 风中流躺着白色蔷薇的清香。 少年人紧握她的手,二人的身影很快便消融在了夕阳的余晖里。这是令廉牧一生难忘的时刻,只可惜多年后,这个深爱着美丽姑娘的少年,最终没能将这位令他心动的姑娘拥入怀里。所有美好的相遇,不一定会有美好的结局。即便如此,少年并不后悔。 有的人光是遇见就已经赚到了。 后世的史官在为廉牧列传时,每提笔至此,既有赞叹佩服,亦有惋惜遗憾。赞叹佩服廉牧之痴情与忠贞,惋惜遗憾这后来威震天下的冠军侯,就这样因为一段放不下的回忆,而孤独终身。 …… 黄昏下的明月城,人声鼎沸。 酒旗飘飘的由衷酒楼,太多言不由衷。 当说书的先生拍响醒堂木,听客看官们为那些王侯将相捭阖纵横的故事拍手叫好,那个满脸唏嘘胡茬的男人,抱着一杆枪颈处挂着空酒壶的玄色长枪,从夕阳的余晖中缓缓落座。 他的目光恍惚,衣衫褴褛,看起来有些不修边幅,若不是腰间别着一块价值不菲的月牙形白玉,很多人都会把他当作是来要饭的。 按理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作为刚被委任的夙国禁军统领,廉牧丝毫没有感到压力和拘束。不出意外,每天他都会在这个时候来到由衷酒楼打几壶酒,点几盘烤肉,慢慢悠悠吃到深夜。 明月城以往的那些禁军统领可不是廉牧现在这样懒散。他们矜矜业业,训练并调配禁军布防,排查所有危及王城秩序的隐患,每天忙里忙外,恨不得自己一个人可以当十个用。 可以说,廉牧是夙国禁军史上,最散漫的一位统领。但是没有人敢说他,因为他的职责,不久前刚被云姈“重新定义”。 换而言之,现在的廉牧不过是个挂名的禁军统领。有关于禁军的职责和任务,云姈另有安排。得知这一真相后的廉牧,倒也理解,毕竟禁军的权力实在是太大了,一旦交给了错的人,引发政变,最终为此付出惨痛代价的还是王室。 远处,白朴已经观察廉牧好几天了。 他不敢贸然上前与他攀谈。 所以,在经过了这几天对于明月城内局势的了解和分析,以及与白蔷的书信沟通后,白朴确定这个挑着空酒壶,腰间挂着月牙形白玉,落座由衷酒楼的家伙,就是他要找的廉牧。 廉牧不喜欢和陌生人坐一桌,所以每次他来到由衷酒楼都会问掌柜的要个长板凳,然后带着几大碗烤肉,端坐到酒楼内临河的位置。 一边观景,一边沉思。 一边喝酒,一边吃肉。 白朴见状,也端了个板凳,坐在了此时的廉牧身边。夕阳西下,曾经风华正茂的少年如今已是满眼沧桑的老男人。晚风里,桨声涟漪起,过路人,归去又来,皆为名利。 也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廉牧才发现自己身边突然多了个人,也不说话,似是要找他但又不确定,于是廉牧率先开口道:“有事儿?” “敢问阁下可是廉公子?”白朴一边说话,一边为廉牧满上了杯中的酒。这倒是让廉牧感觉有些奇怪,仿佛有些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的意味,遂道:“你找的是哪位廉公子?” “昔日明光铠统领。”白朴与廉牧揖手,仿佛认定了面前的人就是廉牧,“如今执掌明月城禁军的那位廉公子。” “哦,我不是,你认错人了。”在没弄清楚来者来意之前,廉牧不想暴露自己,“但是你说的那位,我认识,请问你找他有什么事吗?” 正当白朴准备开口质疑的时候,店小二端来又一碟烤肉,热情道:“廉牧公子,来,您的菜齐了!记得有空常来哦!” 场面,一时间有些尴尬。 白朴看着廉牧不知道该说什么,廉牧尴尬的笑了笑:“开个玩笑缓解一下压抑的生活,莫要见怪,请问这位朋友找我有何贵干?” 白朴知道廉牧对自己的突然搭讪抱有戒备,是一件正常的事情,于是接着此时酒楼外环城河两岸渐渐升起的华灯,白朴从怀中取出了一个白银色的月牙手链。 这个白银色月牙形的手链,做工、雕琢、形状与廉牧别在腰间的那块白玉,一模一样。月光与灯影遗落在了这月牙形的手链上,旧日的柔情在此间被唤醒。 廉牧曾以为自己已经放下了,都忘了。但是,最后回忆还是将这位看似做什么都有些漫不经心的男人,拖回了往事的深渊。 …… 霁朝礼乐规定,天子出行驾九马,作为诸侯长的方伯出行驾八马,列国诸侯御七马、卿驾四、大夫驾三、士人驾二、庶人驾一。 但是,天琼城独立于霁南,不受霁朝礼乐约束,却多少受其影响,而天琼城的商会副会长,江雉出行则御七马,等同列国诸侯规格。 黑夜里,一辆被七匹骏马拉着的马车停在了风月楼前,数百名全副武装的甲士迈着铿锵的步伐,跟随在马车左右。沿路围观的路人被肃清避让,随着几声错落的骏马嘶鸣,那个男人在侍从的搀扶下,沐浴着众人敬畏的目光,缓缓走入风月楼。 血色苍鹰嘴衔着一颗璀璨的星辰,被纹络在了男人藏黑色的长袍上,金线缝过的袖口在风中猎猎作响。今夜的风很大,深邃的目光中,恍惚有朵哀伤的罂粟花曾盛开,当他踏入风月楼时,无关人等皆被请出了这里。 除了这死一般的寂静。 此时的风月楼,灯火齐明。 每一个楼道口都有一名全副武装的武士站着。满地的狼藉沾染着还未干涸的血。原本负责看管风月楼的八个壮汉,此时只剩下那个被削成人棍的还活着。随着滚烫的水浇灌在被天纵牙切开的伤口上,昏迷的壮汉被强行唤醒。 哀嚎声中,男人在侍从的搀扶下,缓缓蹲下了身躯,问面前只剩下一口气的壮汉:“谁干的?” “老板,请替兄弟们报仇!” “我问你谁干的。”男人冰冷的话语在无形中给了在场所有人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那人说他叫云凡。”壮汉道。 “人呢。”男人问。 “跑了…”话到这里,壮汉的声音有些颤抖。男人没有说话,他从壮汉的眼神中明白,已问不出来什么。壮汉知道这个被他称为老板的男人生气了,遂恳求道: “求老板为兄弟们报仇!” 跟随男人踏入风月楼的侍从,在这时将关于云凡的情报小声与男人耳边说道,随后男人眉头一皱。 彪形大汉口中的云凡,男人并不认识,但是既然王渺舟也参与其中,今夜就一并顺手料理好了,免得夜长梦多:“马上封锁天琼城所有港口,向全城发布悬赏,三个人头,王渺舟的五百万,剩下的,各一百万。事成之后,提头送到“燮”字商号,当场交付。” “老板,需要找那个人出手吗。”侍从提醒男人道,男人沉思了片刻:“能用钱解决的时候不必麻烦那个人,以后自有用得着他的地方。” “诺!”侍从得令,第一时间将男人的话传达到了风月楼外。一些原本正张罗生意的小贩闻讯,眼中露出了贪婪的杀意。随着江雉大袖一挥,整个天琼城从这一刻起处处暗藏杀机。 风月楼内,江雉看了眼此时已经成人棍的彪形大汉,心想,对于一个武者而言,这样活着还不如死了算了,于是命左右保护自己安危的武士:“给他一个痛快。” 面对男人的赐死,大汉似乎并不畏惧和怨恨,令人不知这是愚忠还是当真求死,“下辈子我愿继续为老板鞍前马后!刀山火海!” 当风中的血腥缓缓散去,这个名叫江雉的男人,头也不回的离开了风月楼,准备计划接收王公子在天琼城留下的资产。 …… 你见过深夜的天琼城吗? 黑天之下,深渊海上的一颗明珠。 绚烂的灯火将这里照亮,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如痴如醉的笑容,无尽的繁华妆点着无尽的欲望,这里没有痛苦,没有悲泣,随处都充斥着各式各样的诱惑。 作为天下最著名的名利场,天琼城没有乞丐,因为敢留在这里乞讨的,最终都将被扔到无尽的深渊海里喂鱼。这里既是一座不夜城,也是一座欲望城。所有来到这里的人,随着时间的推移,都会变成他们最初所讨厌的样子,可偏偏王渺舟是个例外。 离开风月楼后的云凡、褐发男、王渺舟跑得飞快。以“燮”字商号江老板的脾气,根本不需要一盏茶的功夫,三人将再也离不开这里。 迷人的海风扑面而来,王渺舟很久没有像今夜这样畅快而又刺激的体验活着是什么滋味。一发又一发的羽箭在夜色下错落于三人的身边,每一次都差一点将他们射中,若不是云凡刀法精准,不知三人今夜已死多少回。 寒芒落下的时候,云凡脚下的地儿出现了龟裂,他顺势给了面前这个八阶武者一脚,那个武者随即清晰得感受到了自己胸骨碎裂的声音,大吐一口鲜血倒飞而去。 接着,更多追杀云凡三人者踩着倒下那人的尸体冲了上来,云凡大惊,催动体内真气,挥舞天纵牙对脚下的甲板就是一刀,这座由无数战船组成的不夜城,因为云凡的这一刀而震荡!厚重的木板破碎声伴随着路人的惊恐,为云凡等人的离开制造了天琼城前所未有的混乱,尽管有三四个不知死活的七八阶武者冲出了混乱,但是在十阶水准的云凡面前,生死只在一刀间。 “快走!别打了!”王渺舟见势,拉着云凡赶紧跑,但云凡却道:“你们先走,我断后!” 身后,越来越多的人在追赶他们,王渺舟见状顾不得云凡掉头就跑,云凡则边跑边战,过程中稍微交了下手,结果云凡发现,新追上来的十多个人里,竟有七八个水平和他差不多。先前在风月楼那一战令云凡很是狼狈,虽然最终赢了,但是现在已没有更多的体力再次挥动天纵牙退敌。 激战是不可能的,只会给予江老板时间集结更多的打手,诺大的天琼城卧虎藏龙,指不准真有传说中跨入“心武之境”的武者,古人常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所以在片刻思量后,云凡赶紧跟上了王渺舟的步伐,毕竟逃跑才是目前唯一可行的方案。 “让让!都让让!”褐发男一个跳马避开了迎面而来的危机,云凡没有注意直接把面前正准备朝他捅刀的家伙撞翻,差点把跟在他身后的王渺舟给砸了。 部分得知悬赏令的商贩,根据云凡等人逃跑路线,提前埋伏在了三人必经的路上,但是云凡可不傻,所有对他们笑面相迎的,纷纷都被云凡一拳放倒,丝毫不管那些家伙是什么水平的武者。 沿途的商贩对这一幕,满脸茫然,过往的行人纷纷驻足围观,但是这些关云凡屁事。为了摆脱追兵,云凡每跑一段路就掀一个摊,通过制造的路障来争取更多逃离危险的机会。结果,追杀他们的人反而更多了…… “这他妈啥情况?!”褐发男蓦然回首看见身后仿佛有一支军队在追杀他们,跑得更快了,“我先走一步,码头等你们!” “尼玛!!”云凡看着这褐发男穿着长袍带着那么多金银珠宝还能跑这么快,遂骂道,结果这时,身后的王渺舟跟了上来:“这尼玛怎么突然这么多人追我们?!” “我他妈的哪知道!这天琼城晚上的人居然这么多!”云凡哭喊道,并继续掀着沿路的摊子,结果王渺舟制止了他:“别再掀了,人会越来越多的,跑快点!算了算了,我不管你了,溜了溜了!” “喂!”云凡傻了,但是现在他除了跑没有别的办法。繁华的天琼城街道里,三人逆行于夜色下。黑暗里,猩红的眼眸静静地观察着他们的一举一动,随着王渺舟等人越走越远,女人张开了她血色的羽翼,与夜色相拥。 …… 港口,一只刚睡醒的“白络神龟”正好奇的看着岸上的人类进行他们最后的疯狂,它“呒”的一声,像是在表达自己心中的喜悦,巨大的鳍手拍打着海水,激起阵阵浪花。褐发男第一时间跳上了它的背部,然后用匕首尝试切断了将神龟捆绑在码头的绳索,但是没成功。驾驭神龟的船夫这时在远处看见了这一幕大吼道:“干什么呢!” 褐发男二话没说将手中的匕首朝船夫的大腿投掷,并非常精准的令其丧失就行动力。 “这就是你们说的船?”第二个到达港口的王渺舟质问褐发男,褐发男尴尬道:“能过海就行了!咱就别挑了!” “白络神龟的速度跑得过天琼城的船?你是第一次来天琼城吧?”王渺舟一跃而起跳上了巨大的神龟背部,跟褐发男吵了起来,褐发男叹息道:“确实是第一次来。” “……”王渺舟无语了。 危急关头,云凡终于赶了上来。 “快,砍了这条绳索!我们走!”褐发男此时已顾不上客套称谓,直接对云凡吼道,云凡被他这一吼懵了,他的手放在了天纵牙上,开始蓄力。 “你在想什么心思?快点!”王渺舟见状,急不可待,直接跳下龟壳试图拔出云凡腰间的天纵牙,结果被天纵牙血黑色的刀气炙着了手,遂骂道“这是什么破刀?我尼玛无语了!” 云凡没有理会他,这时追赶他们的人已抵达港口。出鞘的天纵牙及时将绳索斩断,云凡把王渺舟扔上了龟背,自己也跟着跳了上去。 但是,新的问题又来了,三人并不知道怎么操控这白络神龟。危急关头,远处的灯塔上传来女人缥缈的歌声,王渺舟听罢有些恍惚,感觉这声音好像在哪里听过,但是又不确定。 失去绳索束缚后的白络神龟,在女人的歌声里眼睛红光闪逝,似是开心极了,顺势一个摆尾直接将周围的船只给打翻,破碎的甲板以及四溅的水花将部分追杀云凡的人卷入无尽的深渊海中,随后不需要云凡他们去驯控,如同惹了事的孩子一样,生怕被人追责,掉头就跑,那个逃跑速度,比云凡来的时候快多了。 混乱间,不知从何而来的海雾,在云凡等人离开码头的同一时刻,将整个天琼城笼罩。海雾里,血色的羽翼煽动人们心中的焦躁,猩红的双眸冰冷的扫视过这座城中的芸芸众生。 那个叫水星月的女人,此刻正如一位没有感情的神袛,站在天琼城码头的灯塔上,纵声吟唱着古老的歌谣,数百名披着黑衣的女子张开她们的翅膀,在海雾中若隐若现。 女人在用她的方式为王渺舟的离开,制造恰到好处的时机。歌声里,披着黑衣的使徒们从海雾中亮出匕首,将所有追赶王渺舟到码头的人全部杀死,并弃尸海中,血腥味过于浓烈即便是海风也难以在片刻消散。 她们藏匿于这片海雾里,顺着歌声,悄悄出现在别她们视为猎物的男人们身后,并用匕首抹上他们的咽喉。当巨大的血羽完全张开,码头上最后一个活着的“猎物”看清了是谁在捕杀他们。 “黑天…黑天教!” 随后,锋利的羽刃将男人均匀的切割成十七块,只留下一双腿站在结实的甲班上。海风里,深渊海的浪花拍打在一片狼藉的码头上,天亮以后,没有人会知道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教长,全部都解决了。”数百名披着黑衣的使徒,收起了她们的羽翼,在水星月的耳边低语。女人望着渐渐远去的王渺舟,喃喃道:“我们还会再见的。” 眼见海雾将整个天琼城笼罩,王渺舟开心的像个孩子:“起雾了!起雾了!” 褐发男有些不解的看着他。 “起雾了又怎样?” “起雾了,他们就没办法再追我们。”云凡喘了口气,“海雾里,所有船只都没法作业。” “那我们岂不是也…”褐发男担心道。 “我们坐的是神龟,不存在这种问题。”前一刻还在责怪褐发男的王渺舟,这一刻庆幸:“你没听过太古神话传说吗?当海雾笼罩深渊之海,人类将在海雾里失去方向,届时,天生便具有灵性的巨兽,将成为这里新的主宰。” “所以,也就是说我们现在安全了?”褐发男子问王渺舟,王渺舟道:“算是。” “放轻松!”云凡拍了拍褐发男的肩膀,然后瘫坐在龟背的舟棚里,望着渐渐消失在海雾里的天琼城,恍然如梦。本想花光钱再走的王渺舟,此刻忽然有些不舍。 但是,经过片刻的思量过后,他意识到,其实自己放不下的并不是什么天琼城的富贵,也不是什么王公子的虚名。能让王渺舟放不下的,是女人。那个带他来到这里,最后又残忍拒绝他的水星月。今夜发生的一切对王渺舟而言太突然了。他还来不及和她道别,便匆匆坐上了回家的“白络神龟”。 想着想着,王渺舟更难过了,于是对着海雾大声喊道:“天琼城!老子还会回来的!” 云凡听罢笑了笑,没说话。 海雾里,没有任何的声音回复王渺舟的呐喊,能听见的,只有白络神龟调皮呼喊“呜—”以及深夜的海雾里,此起彼伏的海浪声。 褐发男见王渺舟有些不开心,遂上前拍拍他的肩膀:“看开点兄弟,天涯何处无芳草!” 暴躁的王渺舟本想骂褐发男“关你屁事”,但是想了想人家是来安慰他的,这样开骂不合适,于是转而问道:“今天下午撞倒我的是你吧?你这发色我见过,别耍滑头,说,我的金票是你偷得吧?” “不错,正是!”褐发男话语间很是自豪。 “身手还挺不错的嘛,叫什么名字?”王渺舟听罢居然不生气,反而还有些欣赏面前这个男子。 “在下司徒钟情!”司徒钟情效仿世家文臣揖手道。王渺舟咳嗽了两声,清了清嗓子:“以后跟我混,带你吃香喝辣!” 司徒钟情转首看向云凡,云凡瞪了眼王渺舟:“那你以后跟谁混?” “你先喊我声爹听听!”王渺舟挑衅道。 “我这就给你踹下去!”云凡拔出天纵牙。 “别!我就开个玩笑!”王渺舟见云凡迈开了左腿,赶紧赔不是,云凡没有理会他,只是一把将司徒钟情兜里的金票全部搜刮走,司徒钟情本想反抗但是云凡却提醒他道:“事前说好的,金票我的,金银珠宝归你!” 司徒钟情想了想,好像是这么回事。 最终,二人迫于云凡淫威,不得不选择了妥协,云凡拍着二人的肩膀,以一副老大哥的口气道:“以前你们干了什么,我不过问,但是从今以后,你们都得跟我混!” 【故国神游】 第二十九幕【霜剑】 - 逐鹿客 - 君玉珩 古依娜回到齐寺的时候,大火基本上已将这里彻底化为废墟,数百名披着轻甲的剑侍将附近十多个街道封锁。 古依娜认识这些披着轻甲的军人。 他们是明月城的王城禁军。 这几天她刚和这些人交接完明月城的城防守备工作,有些面孔她还见过,比如那个和她对接工作的禁军副统领蒹葭。 就在古依娜回齐寺前半个时辰,这里的大火便被蒹葭带着禁军扑灭,此时数百名身披轻甲的“霜剑”将化为废墟后的齐寺围了个水泄不通。 泾渭关一战结束后,原本作为王城禁军的寒甲军大多数都死在了战场上,云姈为保证王城的守备力量,将剩下的寒甲军与后面招募的新鲜血液进行整合,这便有了如今的“霜剑”。 在赤焱武士没进明月城之前,这里的守备工作便是由重组后的“霜剑”来负责,而作为副统领的蒹葭,则是云姈的亲信之一。因此,即便廉牧是现在禁军的大统领,但是目前禁军的主要任务和活动内容,依然都是由蒹葭来安排和负责。 在与赤焱武士交接完城防任务之后,作为王城禁军的霜剑职责变更为维持明月城的治安秩序和王宫的守备工作,恰好解决了之前王宫近卫的人手不足问题,也正因如此,负责殿前守备的柳风魂才有时间跑到宫外寻找来自墨国的杀手。 夜色里,军人们忙碌的身影在高举的火把下闪动。为了跟古依娜交接工作,蒹葭这几天基本上就没有怎么休息,结果今天刚交接完本准备放松一下,齐寺的这场火再次让她又开始了新的忙碌。 “发生了什么事。”此刻的古依娜,在两名身着重甲的赤焰武士护卫下,返回已经化作废墟的齐寺,结果看到齐寺化作焦土,被这么多霜剑包围,又没看见辛扎依玛,古依娜突然有些担心辛扎依玛的安全。 而正在作现场分析的霜剑副统领蒹葭,则在这时与古依娜目光相触。她很意外会在这里看见古依娜,毕竟白天刚和她交接完工作。 蒹葭:“这么巧?” 古依娜:“不巧。” 蒹葭看见古依娜身边跟着两个赤焱武士,一开始没有多想,但是听古依娜有些严肃的口吻,随即就多想了。白天她刚和这位来自北陆的飒部二把手交接完工作,此刻这位二把手就出现在了这里。 尽管以前王城禁军是需要负责王城内外的治安守备以及秩序,但是现在“霜剑”只是将城防守备的任务交接给了以古依娜为代表的飒部军队,王城内以前还是归“霜剑”管。古依娜的突然来访,令蒹葭怀疑这个女人是不是想趁机插手更多明月城军备的安排,遂警惕起来。 蒹葭的警惕似乎被古依娜一眼看穿。 古依娜:“不要误会,我住这里。” 古依娜的提醒,令此时的蒹葭突然想起来这件事。飒部军队进城后,几位重要将领的住处就是在齐寺。这几天实在是太忙了,忙到蒹葭连这种常识问题都忘了,遂赶忙向古依娜表示歉意:“抱歉抱歉,古先生,这几日太忙了,实在是不好意思。” 古依娜:“那现在我可以进去看看吗?” 蒹葭说:“不行。” 古依娜:“为什么?” 蒹葭说:“现在霜剑要接管这里。” 古依娜:“您是有什么要隐瞒吗。” 蒹葭惑:“先生虽然是我夙国贵客,却也是如今赤焱武士和飒部将士的主要负责人之一,今日齐寺大火隶属我霜剑军辖内事务,目前失火原因尚未查明,请先生不要越权。” 古依娜:“如若我执意要闯呢?” 蒹葭道:“云少主并不在寺内。” 明月夜下,焦土的气息随风飘远。 蒹葭的这句话直接令古依娜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去,但是未等古依娜作出回应,蒹葭继续道:“少主应是在大火燃起前去了别处,先生不必担心,此次意外并未造成任何人的噩耗。” “既然如此,为何不让我去看看?” 古依娜没有想到,近日在交接工作时对她客客气气的禁军副统领,此刻竟然会与她如此针锋相对。而这位禁军副统领越是如此,就让古依娜对于发生在齐寺的这场火越是好奇。 肃杀的风卷落秋末的叶。 身着重甲的赤焱武士迈出了铿锵的第一步。这时,周围数百名披着轻甲的霜剑禁侍,纷纷放下手头的工作围了上来,并拔出剑鞘中的霜剑,拦在武士与古依娜面前,不让半步。 面对如此强势的态度,古依娜没有轻举妄动,她不屑地扫视过这一把把出鞘的霜剑,心想真要打起来,她一个人就可以将这些围住她的霜剑禁侍通通放倒,根本就不需要跟着她的这几个赤焱武士出手。 所有听闻古依娜在北陆故事的人,都以为她只不过是一个柔弱但是心思缜密的女谋士,而没有人想过,这会不会是她的一个伪装。 今夜的齐寺,比以往都要热闹。 这是赤焱武士在明月城中与原本充当王城禁军的霜剑禁侍首次发生冲突,仅因为两个女人的唇枪舌剑便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而这只是开始,并且绝对不会是最后一次。 蒹葭问:“先生要明白,无论是谁,既然在夙国,就要遵守夙国的规矩。这里不是北陆,云凡少主现在还不是夙国的国主。” 古依娜笑了:“我回我住处,不行吗?” 蒹葭冷冷道:“因为齐寺被毁,先生现在的住处已经改到了镜月城的落霞公馆,为了先生的安全着想,还请移步。” 古依娜疑惑:“什么时候改的,我怎么不知道?” 蒹葭淡淡道:“就在刚刚。” 古依娜问:“我若不去呢?” 蒹葭笑了:“那就烦请自便,除了这里,先生爱去哪儿去哪。” 古依娜:“看来今天蒹葭统领是铁了心不想让我进去是吗?远道贵客的住处被大火烧了,不少重要文件档案都落在里面,连去看一下都不行?这就是东霁夙国的待客之道?” 蒹葭道:“夙国有夙国的规矩。” 如蓝宝石般的眼眸里充斥着毫不掩饰的杀意,蒹葭如一尊石像般挡在古依娜的面前岿然不动:“即便先生想要杀我,我也不会让出半步,还请先生移步镜月城落霞公馆。今日发生在齐寺的这场大火,等我调查清楚了一定会给先生一个交代,但是绝对不会是现在。” 薄雾浓云散去,明月光华照影。 身着重甲的赤焱武士,在月光下缓缓退回古依娜的身边。蒹葭的强硬态度,令古依娜很是意外,并在此间加重了她的好奇。 她不想将事情闹大,毕竟现在的夙国正处于内忧外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为今之计只能暂时先妥协:“好,我会等你所说的交代,别让我失望。” 蒹葭作揖手拜别古依娜。就在古依娜准备转身离开之时,她忽然一件事,遂又叫住了古依娜:“先生暂且留步。” 古依娜疑惑:“又有何事?” 当古依娜转身之时,蒹葭的手上多了一把带血的金刀,这是辛扎依玛遗落在齐寺的金刀,悲伤和担忧随即占据了古依娜的双眸,只听蒹葭淡淡道:“这是辛扎依玛将军的佩刀。” 古依娜:“她人呢?” 蒹葭:“先生不必太担心,据我霜剑负责巡街的兄弟来报,目前辛扎依玛将军人在镜月城的陆园,已无大恙。陆园离先生移步之处不过两条街的距离。待会先生回公馆时,若顺道访问陆园,今日发生在齐寺的这一切,先生可在陆园暂且先行了解。” 古依娜赶忙从蒹葭手里接过金刀,一改刚刚的态度:“方才失礼之处,还望统领海涵。” 蒹葭:“先生客气,烦请先生回公馆的路上一定多加小心。如今的明月城不太平,虽有赤焱武士与飒部勇士精诚协助,但人心难测。” 古依娜:“有劳统领费心,古依娜谨记。” 得蒹葭提醒后古依娜效仿东霁的文臣世家,揖手躬别,蒹葭见状回以古依娜同样的礼节,原本剑拔弩张的对峙似在此间烟消云散。 倘若真是如此,全剧终。 当晚风将落地的秋叶再次卷起,薄雾浓云遮蔽了明月城的明月,天地间只有火把的火光以及蒹葭眼中,古依娜渐渐远去的背影, 这时,一个身着黑衣手握霜剑的男子踩着风声出现在了蒹葭的身边,他顺着蒹葭的目光望着远去的古依娜,言语中有些不屑的意味:“对待这些蛮子那么客气干嘛?” 蒹葭:“他们不是敌人。” 男子:“但也不是朋友。” 蒹葭:“目前我们需要他们。” 男子听罢,与蒹葭并肩望着无尽的夜色:“刚刚那把可是金刀,若是熔了作金砖,顶咱们好几个月的俸禄,可惜了。” 蒹葭:“齐寺的火这么大,若是真金做的早已融化,你这一天天的都在想些什么呢?” 男子:“想你啊!” 蒹葭:“你是不是又喝醉了。” 男子:“你看我喝醉过吗?” 蒹葭:“那为何总说胡话?” 男子:“好好好,既然如此,咱们就说点正经的。经过刚刚的交涉,这人的性格跟你之前判断的,一样吗。” 蒹葭的目光在这一刻深邃:“不一样。” 男子:“哪里不一样。” 蒹葭思索:“没有想象的那么棘手。” 男子:“你是不是看上这个金发蓝眼的北陆女人了?” 蒹葭反驳:“我喜欢男人。” 男子:“那你,喜欢我吗。” 蒹葭的话语中有些愠怒:“墨殇,劝你适可而止,咱们正在查案。” 墨殇尴尬赔笑:“别生气!不开玩笑了,咱们言归正传!齐寺的每一寸焦土都被我翻烂了,还是没有找到你要的东西,若不是情报有误,就是这里根本没有你想要的。” 蒹葭:“院子里那具尸体呢。” 墨殇:“其实一共有三具尸体,两个直接被刀气蒸发成了血雾,仅有部分残肢没有被碎解,但确定都是墨国的杀手。” 蒹葭:“能够查的到在他们死前,最后接触到的是谁吗?” 墨殇:“柳家二公子柳风魂杀的。” 蒹葭:“我是说跟他们碰头的。” 墨殇:“接触前就被柳风魂杀了。” 蒹葭:“那是谁给他们传达的指令?之前我们截获的情报还是让他们去刺杀国主,既然墨国最后的情报人员被柳风魂杀了,那又是谁给他们下的命令转而刺杀云凡少主。” 墨殇:“别国暗探在明月城有多少我不知道,但是按照计划,所有的墨国暗探都已经被我们所清剿,不可能有漏网之鱼。” 蒹葭:“你就这么自信?” 墨殇:“你以为我这卧底是吃空饷的?” 蒹葭:“那倒没有,我只是在想是不是我们有哪一环节出现疏漏,为什么柳风魂会在今天出现于齐寺,这不合常理。” 墨殇:“最近不合常理的事儿实在是太多了,我倒是认为现在我们在查的这个案子,跟鹿呦鹿大人有很大关联。” 蒹葭:“监察百官是谕法司职责。” 墨殇:“那通敌叛国归我们管吗。” 蒹葭:“我们只是护城的刀和剑。” 墨殇:“墨国的军队前脚刚走,夏国的军队最近刚回,现在西霁的军队又在泾渭关以北虎视眈眈,你打算如何拿手中的刀和剑,去守住夙国人心中的城?” 面对墨殇的这一问,蒹葭沉默了。 墨殇:“我已经把这件事反映给你在谕法司的那位好姐妹林苒,先不管和鹿呦有没有关系,咱先给他备案了再说。” 蒹葭:“这事你怎不先和我商量?” 墨殇:“又不是什么大事。” 蒹葭:“万一打草惊蛇怎么办?” 墨殇:“面对如今内忧外患的局势,我建议你还是多关注一下咱们未来的国主云凡吧,今天的这场大火虽然灭了,但是他却也在这场大火中没了影。” 蒹葭:“先前国主已吩咐我不必去管云少主之去向,她自有思量。如今尽快稳定明月城内的秩序才是当务之急。” 墨殇:“仅靠我们霜剑禁侍来维持?” 蒹葭:“城防守备已经交接给了赤焱武士,难不成你想让赤焱武士亦或是那些蛮族的斗士再进一步取代我们这些本土的军人吗?” 墨殇吸了一口凉气,然后缓缓吐出。他没有说话,只是在沉思。蒹葭在他的肩膀上轻轻打了一拳:“想太多没有意义,快跟兄弟们把这里清理一下,然后回家睡个好觉。” “这云少主刚回来没几天就出了这样的事情”墨殇尴尬的苦笑道:“只怕是从今夜起,没有一天可以睡个好觉喽!” …… 镜月城,陆园,深夜。 当辛扎依玛沉入静谧的梦想,可爱的五花和六叶已经将这里打扫干净,前一刻把陆园大门踹烂了的柳风魂此刻为了表达心中的歉意,正老老实实的在这里给陆未闻修木门。而陆未闻则在一旁看着这位柳家二公子修门,来观察这位传说中号称柳氏双绝的柳二公子究竟有什么特别之处。 夜色下的陆园庭院里,回荡着柳家二少对着木板叮叮砰砰的敲打声,而这每一声的敲打都是柳风魂极具匠意的一锤子。 也不知过了几盏茶的功夫。 柳风魂终于修好了这木门。 于是,在陆未闻惊讶的目光中,柳风魂把木门举了起来,炫耀道:“怎么样,陆先生!满意不?” 陆未闻粗略的看了看,并没有考究这经过柳风魂之手的木门耐用性问题,只是道:“手艺不错。” 柳风魂听陆未闻夸他,立马膨胀道:“不是我吹牛逼,就我这手艺,全东霁找不到第二个!” 听了柳风魂的话,陆未闻笑了。或许这位柳二公子与曾在家宴上出席的柳大公子相比,最大的不同就是这位二公子更接地气,丝毫没有世家公子的架势,这倒是令陆未闻有些意外,并在无形中平添些许好感,尽管今夜柳风魂踹烂了他好不容易修好的门,但主要是为了救人,且现在也丝毫没有任何架势或是理由推脱自己的鲁莽,而是老老实实在这里给他修了一晚上的门,纵然再生气,此刻也消停。 “辛苦了。”陆未闻道。 “不幸苦不幸苦!”柳风魂赔笑,“应该的,都是我的错,我这就给陆先生把门装上!” 陆未闻:“有劳。” 柳风魂:“客气!” 明月城柳家可是夙国第一世家,一点也不夸张的说,就是放在整个东霁都是数一数二的实力,尽管现在夙国不如往昔,但夙国衰落不代表柳家势孤。如今的柳氏家主柳朔,在整个东霁的名望仅次于白氏家主白逸,若是让柳朔知道自己的二儿子,号称柳氏双绝的柳风魂跑到位居夙国世家末席的陆未闻府邸,给他修门,估计得活活气死! 随着柳风魂一番折腾,陆园的木门回归到它原有的位置,柳风魂拍了拍手上的木屑,膨胀道:“先生放心,我修过的东西一辈子都不会坏!以后先生就不用再为门的问题而担心!” 陆未闻:“若是以后坏了呢。” 柳风魂:“若是坏了,我就给先生换个黑金打造的大门,低调奢华,富贵简朴!” 黑金是天下最贵的金,它的用途很光,以柳风魂每个月的俸禄,造一个黑金大门估计得等下辈子,除非他问家里要钱。而柳氏向来孤傲,不会与陆氏这种末位世家往来,所以若是让柳朔知道自己的二儿子此刻在陆园修大门,别说是给他钱买黑金,赶他出家门都有可能。 就在柳风魂刚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披着重甲的赤焱武士推开了陆园的大门,结果由于没有控制好力度,刚被柳风魂装好的木门仅碰了一下就直接倒在了柳风魂的身后。 “本大爷刚修好的门!”柳风魂怒而转身,拔出碎青冥,直指陆园大门方向,“谁啊!” 凛冽的夜风中,混杂着暴走的刀气,在赤焱武士的铠甲上摩擦出一簇簇绚烂的火星,感受到强烈杀意的赤焱武士随即拔出了刀,进入戒备状态。 薄雾散去之时,明月光穿透浓沉的夜云,照亮了空寂的陆园庭院,如蓝宝石般的双眸在月光里灼灼,深秋的风乱了她金色的发丝,纤细的手放在了出鞘的刀尖上。 于是,原本处于戒备状态的赤焱武士收刀归鞘,并将陆园的大门守住,而古依娜则在这时,踏着月光,出现在了陆未闻的面前:“陆公子,几日不见,别来无恙。” 这是陆未闻与古依娜的第二次见面,在柳氏二公子承诺给陆氏家主造个金门的瞬间,前一刻还风轻云淡的陆氏家主,因为这位突然出现的月下美人,忽然心跳如林间小鹿。 “是你…”陆未闻这才意识到,自己竟尴尬的还不知道面前这位他所心仪的姑娘叫什么,这也没办法,毕竟陆未闻也是刚来这里不久,没什么熟人给他讲述很多当下有关的人和事。夜宴之后的陆未闻一直都挺忙的,根本没空探听坊间风闻故事,所以不知道名字也是情理之中。 古依娜:“忘了自我介绍,小女子名为古依娜,来自北陆,前几日与公子曾在宫中家宴上有过一面之缘,不知公子可有印象。” 那夜的家宴上,未闻曾想过下次再见这位北陆姑娘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场景,结果他做梦都没有想到会是今天这样。 公子的星眸里,是美人月下清影。 他整理着发冠,生怕会有些失态: “虽是匆匆一面,至今未曾忘记,” 她踩着月光,一步一步向陆未闻走近,原先在柳风魂挥刀间散发的刀气,因为古依娜的出现,竟不知为何,忽然四散逃逸。 更尴尬的是,面对挡在她与陆未闻面前的柳风魂,这个女人竟直接将柳风魂无视掉,径直朝陆未闻走去,似乎陆园里此时只有陆未闻和古依娜,并不存在他柳风魂,这反而刺激了柳风魂的自尊心,遂喊道:“站住。” 古依娜停下脚步,但并未转身。 “这位是?”她问陆未闻,未等陆未闻答复,柳风魂抢先问道:“这么晚不睡觉,请问你来陆园有什么事儿吗?” “自然是有要事要找陆先生。” “你找陆先生我管不了,但是这陆园的大门被你的人弄坏了,本大爷就不能不管了!”柳风魂以碎青冥拄地,纵横的刀气不经意间将他脚下青石板碎裂成数块,“既然你管不好自己的部下,今晚本大爷帮你管管!” 陆未闻:“……” 古依娜:“哈?” 两名赤焱武士:“?!?” 未等古依娜明白柳风魂想表达什么,这位行事古怪令人常难以捉摸的柳氏二公子,直接高举起他手中的碎青冥,欲要朝着门外的赤焱武士挥动:“纳命来—————!” 【故国神游】 第三十幕【血眼霜蹄】 - 逐鹿客 - 君玉珩 二十多年前,霁朝的帝都还在夏国境内。 辉煌的霁王朝尚未因“赤焱之乱”分裂为东西两霁。彼时,北陆各部落在得到“天纵牙”的飒部蛮王阿萨兰提的带领下逐步壮大,日渐形成与霁朝分庭抗礼之势。 北陆部落与霁王朝自古以来,时有战事发生,后因夙国崛起,镇守霁北门户,故多年来相安无事。直到霁愍帝得知蛮王阿萨兰提得到了那把神魔之刃“天纵牙”,恐北陆有变,渐终日惶惶,茶饭不思。最终,在谋臣的建议下,霁愍帝以联姻之策拉拢蛮王为婿,换取天下太平。 然而,那时的霁愍帝只有一个尚未成年的妹妹慕稚,除此之外,慕氏王族并没有女儿可以做联姻公主嫁过去。而谋臣的提议,实际上是以诸侯之女作联姻公主远嫁北陆。列国诸侯得知此事后,一时间纷纷颇有微词,暗流在此间悄然翻涌。 得知此事的夙国郡主云晗自告奋勇,不顾夙国宗室反对,自愿作为和亲公主远嫁北陆,以换取天下太平。 云晗,是如今夙国主云姈的姑姑。 云晗的长兄是此时正在帝都担任天子殿前护卫统领的云晋,二哥是身为夙国储君的云宸。得知云晗自荐作为联姻公主远嫁北陆后,云宸与云晋提出了强烈的反对。 他们认为这只是妹妹的一时冲动,并请求父亲将妹妹云晗禁锢在明月城的王宫,但当天子的圣旨下达到夙国之时,一切为时已晚。 那年,数万名披着重甲的赤焱武士第一次来到霁北的明月城中,以一道圣旨将云晗作为联姻公主接走。作为夙国镇国神兽的“血眼霜蹄”在目睹这一切后,也放心不下云晗,生怕她在北陆被欺负,于是陪同云晗奔赴北陆。 见到云晗后的飒部蛮王非常满意这位来自霁朝的公主,一直以礼相待。然而,云晗的长兄云晋生怕云晗受了委屈,于是挑了个黄道吉日,跑到北陆,与蛮王阿萨兰提在当时的北陆王都天光城演武场,进行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比武,最后蛮王阿萨兰提赢得了云晋的认可,云晋赢得了蛮人的尊重。 一年后,云晗为阿萨兰提诞下一子。遗憾的是,未等这家人共享天伦,因为黑天教的密谋,这个可怜的孩子刚出生便失去了他的父母。 这个可怜的孩子,是赤焱武士的信仰,天帝长子“晞”的转世。在他出生那天,北陆十侯听信黑天教唆使撩拨,对飒部发动叛乱战争。 卑鄙的十位北陆君侯,污蔑蛮王企图向霁王朝宣战,于是为了霁王朝能够与北陆和睦相处,纷纷向飒部反戈,并以此等谎言作遮羞布掩盖他们叛乱弑君的事实! 草原上第一大部落“飒”在十个部落共同发起的叛乱中被赶尽杀绝,云晗与飒部蛮王战死北都天光城。而他们的孩子,这个被黑天教以为已经死在战火中的婴儿,则在此期间被“血眼霜蹄”送回到云宸的手中。 之后“血眼霜狼”不知所踪。 …… 北陆十侯之叛结束后不久,装有蛮王首级的檀木匣子,被呈上送往当时位于夏国境内的帝都“凛风”,作为北陆十侯向霁王朝俯首称臣的礼物。 当蛮王的首级送达帝都,作为天子近卫统领的(云晗和云宸的长兄)云晋,与一位下级赤焱武士的孩子出生在了这个无星无月之夜。随着婴儿的阵阵啼哭,令霁朝分裂为东西两霁的“赤焱之乱”,如期而至。 (霁朝的帝都,迄今为止经历了三次更迭。一开始是在夏国境内的凛风城,结果“赤焱之乱”期间毁于战火。而后,霁分东西。东霁帝都定在了夙国境内镜月城,西霁帝都定在了百花城。待到“天火劫”降世,镜月城化为焦土,被后世视为霁朝正统的东霁王朝,因失去天子陷入大乱之局,列国诸侯杀伐混战,随后西霁八柱国入侵,便有了梁懿携七国之师奔赴泾渭关抵御强敌匡复东霁的这段佳话。现如今,西霁的帝都依然在百花城,而东霁的帝都则定在了络国境内的“景光”。) 那时的帝都还在夏国境内,尽管有赤焱武士负责王城防御,但是城中依然有不少夏国血虎骑驻扎以作勤王之备。自霁朝建制以来,帝权与诸侯便时有摩擦,因慕氏王族有赤焱武士作禁军,故大多诸侯皆怒不敢言。 无星无月之夜,传说中的黑天教十二教宗降临帝都。她们企图在尚未察觉异样的赤焱武士们眼皮底下,从云晋的手中抢走已转世为云晋之子的“朔”。 过程中,云晋的妻子战死,尚在襁褓中的孩子被这群黑衣女人掳去。暴走的云晋手握飞花剑突破武道极限,与来犯的黑天教十二教宗死战,最终因体力不支倒在血泊里。 危急关头,失踪已久的“血眼霜蹄”突然出现,并与闻讯驰援的赤焱武士第九军团长穆勒卡丽,以及另外几位赤焱武士军团长一起,同黑天教十二教宗展开激战。 一群十四阶“无我”境武者,在帝都大打出手。黑色的火焰纵横十里,将无尽的繁华化作焦土,哀嚎声不绝于耳,血肉白骨弹指间灰飞烟灭,明明是人祸却仿佛是天灾。 混战中,“血眼霜蹄”确定了黑天教的目标是云晋的孩子,遂趁十二黑天教宗与赤焱武士军团长们混战之时,抢下云晋之子,火速逃离。 一位黑天教宗见状追了上去,穆勒卡丽赶忙脱战紧随其后。其余的赤焱武士军团长则在此间将剩下的黑衣教宗拖住。然而,见婴儿被抢后,十二黑衣教宗无心恋战,在经过又一番鏖战过后,随即消失在了黑色的火焰里。 未等这些赤焱武士军团长们缓过神来,夏国的血虎骑循着嘈杂打斗,蜂涌至现场。结果,这些血虎骑看见了战死的殿前近卫统领云晋尸体,以及现场的狼藉,纷纷亮出刀剑向赤焱武士几大军团长。 出于帝权与诸侯间的微妙关系,身为王室禁军的赤焱武士时常会与霁朝各大诸侯国发生摩擦,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这些小摩擦竟会在这样的夜晚一并爆发! 眼见天子侍卫统领身死,赤焱武士军团长满身血迹,这些夏国血虎骑不听赤焱武士的军团长们解释,直接拔出刀剑将他们包围。一位暴躁的赤焱武士军团长见状,没控制住情绪当场便将这些血虎骑全杀了。 随后,这一幕被黑天教的教徒看见并散播出去,变成了王室禁军杀了天子近卫统领与勤王的夏国血虎骑。闻名天下的“赤焱之乱”,也因为这流言蜚语正式开始… 逃离战场后的“血眼霜蹄”直接将云晋之子带出帝都,没多久,那个追来的黑天教宗与之发生激战,好在有穆勒卡丽及时赶到助了“血眼霜蹄”一臂之力。 当这位黑天教宗被击退之时,帝都随即传来了关于赤焱武士叛乱的消息。此时的血眼霜蹄已身负重伤无力前行,由于黑天教的再度出现,考虑到事情的严重性,“血眼霜蹄”没有将这个孩子再带回夙国交给云宸,而是将之托付给了穆勒卡丽,并让穆勒卡丽带着孩子远离帝都,隐姓埋名。 自此,世间再无赤焱武士第九军团长穆勒卡丽,而多了一位秋叶城外的“明镜居士”叶轻娆。后来,“赤焱之乱”席卷东霁,原本被慕氏王族作为帝剑的“弈心剑”在这个过程中失踪。 有人说这把剑被赤焱武士偷走了,也有人说这把剑其实早在赤焱之乱开始之初,就被叶轻娆带走了。当时的叶轻娆,恰恰肩负着看守帝剑的职责,但这些皆因年代久远,如今根本无从考据。 再后来,“血眼霜蹄”重回北陆,苦心寻找在北陆十侯之叛中遗失的“天纵牙”,一转眼二十多年过去。 …… 东霁夙国,明月城,夜。 在历经多年奔波后,“血眼霜蹄”终于回到了它熟悉的故土,夙国明月城。此刻,晗光殿外的台阶上,这只雪色的巨狼正趴在云姈的身边小憩,样子很像在母亲身边安睡着的孩子。 夙国的镇国神兽,是一只体型魁梧,血眼黑瞳,浑身雪白绒发的巨狼。传说,当这只巨狼暴怒之时,霜雾将萦于它的蹄爪间,天地万物皆会在其长啸声里,被无尽飞雪所笼罩,又因其天生血眼黑瞳,故得名“血眼霜蹄”。 闻名天下的夙国苍狼骑座驾“碧眼苍狼”,便是“血眼霜蹄”与夙国本土的雪域苍狼所繁衍之后代。遗憾的是,这些碧眼苍狼经历过“赤焱之乱”,活过了“天火劫”,却最终消失在了泾渭关一战中那场不期而遇的风雪。 余下的狼崽也在后来墨国与夙国的第二次战争中,被墨国派出的暗探潜入投毒死尽,自此夙国再无苍狼骑。 云姈出生那年,“血眼霜蹄”刚离开明月城跟随她的姑姑云晗奔赴北陆。因为作为种狼的“血眼霜蹄”离开,不再有新的“碧眼苍狼”出生。 后来“血眼霜蹄”将云凡送回到云宸手中时,年幼的云姈曾与它有过匆匆一眼,结果再见时已是二十多年的今天。 这只活过千年的神兽,如今早已对人性了若指掌。但是云姈一点也不怕它,对于她而言这只外人看起来凶悍无比的巨兽,其实就跟家人一样。尽管过去的这二十多年里,它错过了自己的成长,可云姈知道,不管发生什么,“血眼霜蹄”都会在云氏一族最需要它的时候及时出现,“血之契约”的“传承”与“守护”,是它与云氏一族难以割舍的永恒羁绊。 月光下,纤细的手轻抚过“血眼霜狼”温暖的雪发,她没有说话,悄悄将手心贴在它的心上,默默感受着它的心跳,它的呼吸。 此时,天下正处于秋冬交际。 位于霁北夙国的明月城,向来是天下列国之中最先感受冬意之地。但是今年,这里虽率先感受到了冬意,却并非第一个迎来霜雪。 早在半个月前,就有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席卷霁北,仅明月城未能与这场雪相逢,着实令人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霁北的冬天比世上任何地方都要漫长,很多动植物都会在这样的冬天或沉眠或死去。所以,不少住在明月城的百姓,早在秋末之前便准备好了过冬的食物与御寒的衣物。 晚风拂袖间,月华倾洒石阶。 天幕之上,几净空明。 一直在云姈身边静候的宫人生怕她着凉,遂取来了裘袍,想为她披上,但是被云姈拒绝了。皎洁的月光下,清冷的晗光殿前。 她伸出双臂抱住熟睡的“血眼霜蹄”,就像是小女孩搂住心爱的毛绒玩具。身后的晗光殿是云姈姑姑云晗以前的寝宫,到如今,却成了她的行宫。 风轻撩起她的额前发,云姈缓缓合上眼,侧耳倾于“血眼霜蹄”的心上,随后这只巨狼猝不及防地将云姈搂入怀中。 一旁的宫人被这一幕吓到,随即亮出刀剑,反倒让云姈扑哧一笑。玉手挥袖间,宫人收刀剑于鞘,继续如石像般守护于云姈身旁。 与裘袍相比,“血眼霜蹄”的毛发要更加温暖,而且它的毛发间有一种说不出的草木香气,不知是否是前几天日为它洗浴的宫女所抹,还是它天生所特有的体香。 云姈和很喜欢这种味道,不仅不刺鼻,还让她感觉很宁神。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白天一堆的事情需要她去处理,到了晚上也不消停。自从继位国主以来,就没有真正意义上作过一个完整的梦。 以前,她没得选,现在也一样。 有些路,一旦踏上就回不了头。 只能一直走下去,一直走下去。 她侧耳倾听着“血眼霜蹄”的心跳,并在此间被它的温暖所环抱。它的体温驱散了夜色里的寒意。这时,云姈忽然发现,原来幸福和满足的感觉,竟是如此简单。 当她伸出右手食指轻轻在“血眼霜蹄”的爪心画了个爱心之时,一股说不出的力量在刹那间于云姈的血脉里翻涌,她的视野渐渐模糊,出于害怕她闭上了眼睛。难以言喻的刺骨寒冷,随即涌上她的心头,但仅是一瞬。当云姈再次睁开眼睛之时,寒意散去,不知从何而来的霜雾,在此时萦绕于云姈指间。 她疑惑的看着“血眼霜蹄”,“血眼霜蹄”也在这时睁开了惺忪的睡眼,与她目光相触。随后,云姈的脑海里忽然响起低沉的声音:“这便是血之契约的力量。” 云姈:“是你在同我说话吗?” 血眼霜蹄:“意外吗。” 云姈:“意外,却又不意外。” 血眼霜蹄:“意外本尊会说话?” 云姈:“不意外你会说话,毕竟是千年的神兽,若不会说话才真意外,只不过现在你和我交流的方式,并不算是人族开合唇齿喉舌发音的那种说话嘛,我认为这更像是在神交。” 血眼霜蹄:“血之契约令本尊与云氏血脉共生,除了你们云氏一族,没有人听得见本尊再说什么,常人看来,此刻的你就像是在自言自语。” (何为“血之契约”? 即以血为誓,挑选一个家族签订契约。若与神兽签订契约的这一族之血,在往后的岁月里,因为种种原因,未能得到传承而绝后,那么与这个家族签订契约的神兽,也会迎来死亡。 千年前,“朔”以血祭之法,令十二只神兽失去了血肉,直到后来,“晞”战胜了“朔”,天帝在黎明的曙光里给予了十二只神兽重生的机会,而这个机会的代价,便是与人族强者签订“血之契约”。 “血之契约”蕴含着“守护”与“传承”的意义,奠定了人族与神兽的共生关系。作为交换,神兽将会守护这个家族世世代代。被神兽选中的家族,每一代都会有一位家族成员随机获得神兽的部分特殊神力,可以说这是神兽的馈赠,以防“天有不测风云”。 雁国秋叶城公子府中,那位名为楚辞的少年就是获得的风麒麟的部分力量,所以才能操纵风刃,与未完全觉醒的“朔”打了个五五开。楚辞能在那一夜如此出彩,并非仅仅是步入心武之境这么简单。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风麟剑并不是一把剑,而是风麒麟本身。若当时的楚辞,完全唤醒风麟剑中的风麒麟,那么与他交战的孟简,将要面对的是风麒麟,和拥有风麒麟部分力量并且步入心武之境楚辞。由于风麒麟没有实体,楚辞可以通过让风麒麟附身自己的方式提升战力。 简而言之,位于十一阶“登峰境”的楚辞可以通过与没有实体的风麒麟合体的方式,对战处于十四阶“无我境”巅峰的武者…… 与人族签订“血之契约”的十二只神兽里,也就只有风麒麟是这么特别的,所以在这里着重回顾一下,关于风麒麟为何会选择放弃躯体栖息于风麟剑的因由,后面会提到。 重生后的神兽们因为先前被“朔”以血祭之法剥夺了封印在它们血脉中的魔神之力,所以不再具备毁天灭地的力量,但毕竟还是神兽,由于“血之契约”的效力,令它们拥有略高于十四阶心武之境巅峰的实力,所以依然可翻云覆雨,抵万马千军。 与它们签订契约的家族,将这些神兽作为图腾绘制成家徽。而这些神兽为什么大多会挑选世家大族签订契约,却不选择普通平民呢? 因为普通平民很容易会因为战乱饥荒疾病等各种原因死于非命,造成血脉断绝的情况,但是那些世家大族养尊处优,至少在血脉传承的问题上趋向稳定。 不过,也并非所有神兽都挑选了世家签订契约,比如前面提到的风麒麟,当年被他选中的楚氏家主不过是个铁匠。) …… 血眼霜蹄好奇地打量着躺在她怀中的这个女人:“比起这个本尊倒是很好奇,会让你感到意外的又是什么。” “意外你会同我说话。”话语间,云姈转首与它言笑,血眼霜蹄憨笑:“那以后多聊聊。” 云姈笑着搂住了它:“好呀!” 血眼霜蹄:“看来,多年前的小女孩,如今还是没有长大啊。” 云姈:“偶尔当个小女孩也挺好。” 血眼霜蹄:“那这位小女孩,你就不意外此刻萦绕在指间的霜雪,会是什么吗?” 云姈:“你赐予我的力量?” 血眼霜蹄:“部分力量。” 云姈:“也是血之契约?” 血眼霜蹄:“小女孩知道的倒挺多。” 云姈:“在你怀中的可不是一般的小女孩,她乃一国之主,执掌着他人生杀大权!令列国诸侯所忌惮!” 血眼霜蹄:“所以很多人想杀死这个小女孩,包括她自己。是吗?” 云姈:“你会一直在吧。” 血眼霜蹄:“本尊总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所以,本尊不在的时候,小女孩要保护好自己。如若你连自己都保护不了自己,又该如何保护别人。” 云姈:“我可没说过要保护谁。” 血眼霜蹄:“云氏族人各个口是心非。” 云姈没有理会,只是望着指间的霜雾,问血眼霜蹄:“那…这个怎么用的?” 血眼霜蹄:“闭上眼,用心感受。” 于是,云姈听血眼霜蹄的话,闭上了眼睛,感受着霜雾在她的指间萦绕的滋味。耳边,寒风肃杀,一旁的宫人看着眼前云姈自言自语地挥动纤纤玉手,不敢说话。 月华倾洒,晗光殿前, 青石阶上,霜雾凝结。 就在云姈准备挥动指尖之时,一声巨大的轰鸣,从镜月城中陆园方向传来。那声音如同神明挥动天锤敲打山川峰峦,整个明月城与镜月城,都在这声巨响里从睡梦中惊醒。 这感觉就像山崩地裂,似真却又似幻。 云姈起身远眺:“发生了什么事情。” 血眼霜蹄懒懒地翻了个身,趴在云姈的身前,像是已经知道了什么似的:“小打小闹,不必在意。” 云姈对于血眼霜蹄的话抱有怀疑,未等她命人前去探个究竟,一位从宫外急匆匆赶来的宫人,及时送来了关于镜月城陆园内的消息。 云姈在看完消息后,诧异的看着血眼霜蹄:“你是怎么知道的?” 血眼霜蹄叹了口气:“听到的。” 【故国神游】 第三十一幕【刀与剑】 - 逐鹿客 - 君玉珩 镜月城,陆园,深夜。 明月光下,肃杀风起。 身着紫柳纹络锦衣的男人,迈开左腿,弯曲右膝,压低手中的太刀“碎青冥”。冰冷的双眸里,两名全身覆有重甲的赤焱武士,如巨石雕像般屹立原地。 杀意混杂在柳风魂体内的真气里,顺着他暴起的筋脉,汇聚到此时正散发着淡淡蓝光的“碎青冥”刀锋。纵横的真气在他脚下青石板上,留下一道道清晰的错落痕迹。 无数道混杂着杀意的真气正缓缓化作肉眼可见的刀气,将柳风魂手中的那把“碎青冥”包裹,两名赤焱武士见状,随即进入备战状态。 伴随着一阵剑啸与铿锵,一名赤焱武士将出鞘的剑高举过头顶,另一名则双手握紧剑柄站下压身子,半蹲于前,将视野为身后者让出。两名赤焱武士互为犄角,面对柳风魂的挑衅没有丝毫的懈怠。 月光下,三片秋叶随风误入陆园中庭。 两名赤焱武士互为犄角没有丝毫懈怠。 “叱——!” 随着柳风魂的一声暴喝,扬起的“碎青冥”刀锋在青石板上划出一连串的火星,磅礴的刀气在柳风魂挥动臂膀间,朝着面前的两名赤焱武士奔袭。 两名赤焱武士见状,竟丝毫没有躲闪的意思。随着一阵刺耳的削铁之声,一簇簇火星在黑夜里绽放在黑青色的铠甲上。待尘埃落定,身着这身铠甲的赤焱武士毫发无伤的站在了柳风魂的面前。 周遭的景物在这一刀下,被四散的刀气刻印。柳风魂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幕,面色难堪,如临大敌:“不,这不可能!” 陆未闻见势,本想上前劝阻,这时古依娜却拉住了他的手:“让他们练练手吧,我们先进屋说要事。” 陆未闻的眼中,是古依娜坚定的目光。 他犹豫了片刻。 耳边此起彼伏的刀剑交错之声令陆未闻有些分神,未等他多想,屋里传来了辛扎依玛的咳嗽声,似是从昏睡中醒来。于是陆未闻对古依娜道:“那我们先进屋吧。” 黑青色的重甲经过刚刚那一击后并没有半点划痕,出鞘的剑在月光下如美人皓齿,伴随着铿锵的脚步声,两名赤焱武士对柳风魂发起了反击。 一名赤焱武士以锋利的剑作獠牙,化身钢筋猛兽径直撞向柳风魂,身后另一名赤焱武士踩在前者的背甲上腾空而起,双手握紧剑柄当空劈下。 柳风魂没有打算躲闪,而是准备强行接下这一击。流溢在他血脉中的真气被空冥诀转化为暴走的刀气!月光落入他的眼中,他合上了双眼,感受着周遭纵横的刀气萦绕于左右。 火花迸发间,“碎青冥”以贯力被柳风魂抡向正面冲来的那名赤焱武士,直接将之逼退数十步!霸刀的刀气化作屏障,在此间抵挡住了当空劈下的赤焱武士之剑。柳风魂如一尊石像般站在原地,没有动半步。 两名赤焱武士相识之,同时将手中的剑高举过头顶。月光与星光在此间与他们手中的剑芒相融,未等柳风魂反应过来,炙眼的光辉令他陷入短暂的炫目,接着星辉撕裂磅礴的刀气,冰冷的铁拳直接将柳风魂击飞,狠狠的撞在了远处的墙壁上。 “碎青冥”跌落在地,两名赤焱武士冷笑: “连自己的刀都握不住,还敢挑战我们?” “夙国明月柳氏二少爷,也就这点本事?” 短短几个字,让柳风魂感受到了极大的侮辱,尽管他很疑惑,为什么这两个赤焱武士说话的语调和经常来明月城商贸的那些蛮人很像,但是现在的战局由不得他细想。 柳风魂眉头一皱,捡起掉落在地上的“碎青冥”,径直朝着这两名赤焱武士冲了上来。高举的“碎青冥”在月下一闪,刀气在此间顺着“碎青冥”化作柳风魂的铠甲,帮他挡下了与这两名赤焱武士白刃交错时几次致命的创伤。 纹络着紫柳的锦衣被寒芒撕裂,小麦色的皮肤随着剑锋过处,留下一道道清晰的血痕,鲜红而炙热的血让柳风魂意识到,他真的遇见了对手。柳风魂并没有因此而感到畏惧,反而越发的兴奋。 被星月之辉浸浴后的赤焱武士,从速度和力量上有了一定程度的提升。原本被柳风魂用来杀敌的刀气,现在被迫用来抵挡他们强力的攻势,几番交战过后,刀气化作的铠甲不断被寒芒撕裂,又不断聚合。而柳风魂却并没有丝毫办法击碎面前这两看似笨重的铠甲,甚至连一点划痕都没有办法留下! 铿锵声里,刀啸风吟! 再这样下去,柳风魂体内的真气将难以跟上刀气的消耗,柳风魂咬着牙,拼命的挥动“碎青冥”,试图击碎面前这两副铠甲,结果到最后,这两名赤焱武士连剑也不挥了,直接站在了原地仍由柳风魂砍。 柳风魂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耻辱! 当他砍到第三百六十七刀的时候,其中一名赤焱武士用手直接接住了“碎青冥”!柳风魂大惊,未等他反应过来,另一名赤焱武士直接一脚将他踢飞。这一次柳风魂握紧了手中的刀,陆园的墙则在他的这次撞击下,露出了一道道肉眼可见的裂缝。 柳风魂整个人都嵌了进去。 一名赤焱武士嘲讽: “柳氏气刀,不过如此!” 桀骜的少年,有生以来第一次低下了头。 另一名赤焱武士道:“认输吧,孩子。” 柳风魂没有抬头,他擦掉了嘴角的血。 这两名赤焱武士见状,打算将柳风魂抓过来再暴打一顿,直到打得他服气为止,他们疾步冲向此时的柳风魂,计划速战速决! 黑夜里,“碎青冥”上的淡蓝色刀气渐渐暗淡。温柔的月光在此时浸润了柳风魂的脸庞,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心中默数着两名武士与自己的距离。 “十,” “九,” “八,” …… 他屏住呼吸,单手握紧刀柄,目光里是即将贴脸的冰冷寒光,脑海中翻涌着过往与他人对刀时候的场景。 “六,” “五,” “四,” 他已经能清晰的看清楚纹络在赤焱武士重甲上的赤色火焰,以及面具下那双没有感情的眼睛。 天地万物似乎在这一刻寂静。 没有风声,没有虫鸣。 柳风魂闭上了眼睛,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也能听见他们的心跳,甚至呼吸。 时间似乎在此间停止流淌。 “三,” 一道道沉寂在血脉中的真气,随着柳风魂脑海中翻涌的过往对刀经验,顺着手臂的经络重新凝聚在“碎青冥”的刀心,部分真气溢出,将柳风魂萦绕,仿佛在此间为他披上了一件无形的气甲。 “二,” 周遭的每一粒尘埃随流溢的真气浮动。 死亡是什么感觉,柳风魂不知道,恐惧是什么他没体验过,但是当他再度睁开眼时,原本黯淡的“碎青冥”在明月光下寒芒爆涨! 过往他所不解思绪, 这一刻后通通明了! “一!” 刀气将“碎青冥”彻底包裹,先前明灭的淡蓝色在这一刻化作深邃的幽蓝,并萦绕于柳风魂全身各处。铿锵的甲胄挥动锋利的剑,在同一时刻贯穿了柳风魂的身体。 冰冷的面甲下那双没有感情的眼眸,并未因这一剑而获得欢喜,凌空劈下的剑抹在了柳风魂的脖子上,剑未沾血,人未倒下,而是化作刀气缓缓逸散。 “气刀•魂影?” 两名赤焱武士疑惑间相视。 这时风中传来大喝,声音由远及近。 武士随即举头仰望,明月光里先前小小的黑点正一点点扩大,待他们看清的时候,黑点化作人影变成了刚才凭空消失的柳风魂! 被刀气包裹的“碎青冥”化作幽蓝色的巨刃,依旧是太刀制式,但是却比刚才轻便了太多,仿佛是生在柳风魂手臂上的血肉! 当黑青色的重甲与幽蓝色的巨刃相触,绚烂的火星于瞬间照亮整个陆园,刀与甲的碰撞,激起巨大的轰鸣声,如山崩地裂,将整个明月城与镜月城从睡梦里惊醒! 昏迷的辛扎依玛醒来时,身边有两个可爱的孩子正在照顾她。女孩叫五花,男孩叫六叶,是陆未闻的书童。他们的父母在点星城陷落时死于墨国军人的刀剑下,若不是遇见陆未闻,或许这两个可爱的孩子早已饿死路边。 此刻的辛扎依玛感觉头疼欲裂。 陌生的环境令她在醒来的第一时间便进入本能的警觉,面前可爱的孩子并不能打消她的疑虑。直到发现她醒来后的六叶,奶声奶气的讲述起她是如何来到这里,这里又是哪里,然后五花将药汤端到面前,辛扎依玛才暂且相信了他们的话。 新熬的药汤很苦,所以辛扎依玛喝的时候没注意,被呛到了。屋外的古依娜和陆未闻听到咳嗽声后,决定进屋看看。未等二人踏进半步,脚下的地儿在屋外响起的这声轰鸣间,如天崩山摇。 陆未闻:“我还是出去劝劝吧!” 古依娜:“陆公子这是不信我。” 陆未闻:“圣人常说刀剑无眼。” 古依娜:“挥剑者向来自知分寸。” 陆未闻:“只怕挥刀者不知轻重。” 古依娜:“那他得先破开这重铠。” …… 传说,赤焱武士的刀剑与铠甲是天上的星光所化,亦对“晞”的信仰凝结,是这世间最坚硬之物。但是,此刻却因为柳风魂的这一刀,出现了细微的裂痕。 无数肉眼可见的真气将柳风魂缠绕,面前的赤焱武士大惊!先前一直处于九阶巅峰的柳风魂,在这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竟突破了多年的瓶颈,步入十阶初期!两名赤焱武士在这强大的威势下,半跪在柳风魂面前,像是与他臣服! 以三人为中心,整个陆园的青石板在此间被纵横的刀气碎裂成无数不同大小的石块,仿佛刚刚有太古巨兽将这里践踏。 月光下,武士们的剑搭在了彼此的肩上,怎么也移不开。青黑色的面甲上有月影流华,先前空洞的眼神多了些许诧异。 幽蓝色刀气萦绕着的“碎青冥”,将这两把剑于交汇处死死压制。伴随着沉重的喘息与暴起的青筋。黑夜里,纹络在铠甲上的赤色火焰正在明灭间,将出现在刀剑与铠甲上的细微裂痕,进行缓缓修复。 刀锋与剑锋摩擦出灼眼的火星。 随着重甲下发出的低沉怒吼声,两道寒芒在武士的手中消失,并于瞬息间再度出现!“碎青冥”的刀锋在那一刻落在了铠甲上,摩擦出绚烂的火光,下一刻,一把剑直刺柳风魂心扉,一把剑抹向他的喉间。 柳风魂一声大喝,纵横的真气由他体内向外逸散,将纹络着紫柳的锦衣撑破,露出强劲的肌肉,震开了与他仅半步之遥的两名赤焱武士。 在他面前的这两位是下级赤焱武士。 按理说他们的实力应有十阶巅峰的水准,从挥剑力量上以及挥刀的速度上,不应该会被柳风魂压制,尽管在刚刚短暂的交锋下,柳风魂已经突破了九阶巅峰,步入十阶初期,但是力量上应该还是赤焱武士更胜一筹。 未等柳风魂多想,刚刚被他以气劲震退的两名赤焱武士,迈动铿锵的步伐影动寒芒再次朝他袭来。 强壮的臂膀单手挥动着“碎青冥”,于瞬间将其中一名赤焱武士直接抡到了一边!惊讶的目光里,黑青色的重甲翻滚在已化作废墟的陆园庭院内冒出簇簇火星! 另一名赤焱武士握紧剑柄拦腰砍向柳风魂,伴随着清脆的刀剑碰撞声在耳边响起,柳风魂握紧“碎青冥”的刀柄,在一息之间连砍三刀,分别落在了那个敢正面与他对刀的赤焱武士肩部、腰部、背部。 幽蓝色的刀气从多个方向尝试破开这笨重的铠甲,结果换来的只有一簇又一簇稍纵即逝的火星。此时的柳风魂眼里,面前两个赤焱武士动作就像是乌龟一样缓慢。按理说,这些下级赤焱武士至少都是十阶巅峰水平,无论是从力量还是速度上都该远远将柳风魂甩开。 若不是这传说中星光化作的铠甲,胜负早已在刚才便已经分晓。柳风魂向来固执,他不信这世上有他破不开的铠甲!先前被柳风魂一刀抡到拐角的那个赤焱武士,拿起了掉落在废墟中的剑,再次回归战局。 沐浴着幽蓝色刀气的“碎青冥”,比柳风魂想象中还要锋利,挡在柳风魂面前的赤焱武士不可思议的看着手中的剑与“碎青冥”摩擦后,再一次出现裂痕,这一次比之前的还要多还要密! 随着下一刻刀剑碰撞声在耳边响起,柳风魂的嘴角露出来狡黠的笑容。在两名赤焱武士惊恐的目光中,号称天下无坚不摧的赤焱武士之刀剑,在明月光里断裂成两截! 未等这名赤焱武士回过神来,柳风魂踩着他的肩甲,凌空一跃砍向刚刚从拐角处爬起来加入战局的那个赤焱武士! 今夜的陆园,要比以往热闹。 绚烂的火星,照亮了这黑夜。 当一声巨大的轰鸣响起,黑夜化作白昼!幽蓝色的刀气在刀剑碰撞间散去。铠甲的破碎声伴随着寒芒断裂,“碎青冥”的刀锋将这位赤焱武士举起招架的剑折断,黑青色的铠甲自左肩甲向右腰尾完全破碎,血淋淋的躯体暴露在清冷的月光下,面具与断剑跌落,激起巨大的尘埃。 谁也想不到,不过是刚步入十阶初期的柳风魂,竟能将两个披着神赐重甲的十阶巅峰武者打的如此狼狈! 冰冷的眼眸里,两名赤焱武士, 一名身负重任,一名丧失斗志。 折断的剑刃落在废墟中与破碎的铠甲碎片在月光下湮灭。柳风魂很久没有打过如此爽快的架了,他以胜利者的姿态拉起了那个丧失斗志的赤焱武士,然后捡起落在地上的玄甲面罩,递给那个被他砍碎了铠甲并被刀气重伤的赤焱武士。 借着清冷的月光,他看清了重伤的赤焱武士,面具下的模样。黝黑的肤色,棕黄的眉发,像极了最近在城中游荡的北陆人。 武士接过柳风魂递给他的面具,用浓烈的北陆飒部口音道:“你赢了。” 飒部武士进明月城以前,城中常驻不少北陆来的商旅。以前还不是殿前护卫统领的时候,柳风魂经常从这些北陆商旅那里,买些只有北陆飒部才会有的“星燎酒”喝。所以耳闻目染,很容易便能辨别出谁是北陆人,谁是霁朝人。 眼前的这一幕,令柳风魂疑惑重重。 他没有说话,而是松开拿着玄甲面罩的手,拍了拍身上尘土,将“碎青冥”收入刀鞘,然而与两位手下败将擦肩而过,径直往陆园里屋走去。 柳风魂开始不确定面前这些和他交手的赤焱武士是不是真的赤焱武士。身后,破碎的铠片正随着黑青色重甲上的赤色火焰之明灭缓缓修复。 余光里,盔甲下,裸露的伤口上正流溢着鲜红的血。武士们体内的真气在此间外泄。透过这些外泄的真气,柳风魂意外的发现那是只有九阶初期武者才会拥有的真气。 传说中下级赤焱武士至少都是十阶巅峰的水平,普通刀剑根本难以刺伤他们,而现在柳风魂发现原来赤焱武士不仅会受伤,并且竟还是些九阶的武者。 想到这里,柳风魂开始由衷感叹这包裹着赤焱武士的盔甲之厉害。九阶的武者竟能凭借这看似笨重的黑青色重甲,抗住用尽全力的自己挥动“碎青冥”猛击如此之久。若是他们换作常规装备,柳风魂刚挥第一刀的时候,早就化作血雾。 柳风魂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多了。而此刻能解开他心中疑惑的,只有那个刚刚庭院中,将他从头到尾无视的傲慢女人。 夜色下的房檐上,一只夜鸦目睹了今夜发生在陆园的一切,它扑扇着翅膀,很快便消失在了夜色里,没有让任何人发现它的踪迹。 …… 当陆未闻领着古依娜进门的时候,看见古依娜的辛扎依玛赶忙将右上放在左肩,并尝试起身想要给她行礼,古依娜随即将她阻止:“好好休息。” 进屋前,陆未闻已经将先前柳风魂告知他的那些事情大致上跟古依娜说了下。古依娜听后很是担心辛扎依玛,她感觉都是自己的疏漏导致这件事的发生。别国杀手暗杀的事情,她早该想到,其实提前派几名赤焱武士驻扎在齐寺便可以避免,但是她忘了。 辛扎依玛没有怪古依娜,只是感觉是自己大意才导致事情变成现在这样。古依娜给了自责的辛扎依玛一个拥抱,然后把金刀还给辛扎依玛。 看到金刀后的辛扎依玛像是变了一个人,瞬间告别了刚刚没精打采的样子,还未等古依娜与辛扎依玛复盘白天发生的那些事情之细节,柳风魂便在这时突然闯了进来。 此刻的柳风魂和先前有些不一样。 古依娜感受的到他的变化。 屋外的交锋令这个孟浪的男人从九阶巅峰迈入了十阶初期,按理说这该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结果古依娜在柳风魂的眼神里只看见了杀意。 “是你…”病榻上的辛扎依玛记得面前这个男人,她拉着古依娜的手,用蛮语激动道,“先生,今天就是这个人救了我。” 未等辛扎依玛向柳风魂表示感谢,“碎青冥”的刀锋指向了坐在病榻旁的古依娜,原本平静的氛围在这一瞬间,剑拔弩张。 柳风魂:“从来就没有什么赤焱武士,城中那些披着重铠的都是你们北陆人,对吗?” 古依娜:“这与你又有何干?” 柳风魂:“你们在搞什么阴谋?” 古依娜:“我们来帮夙国收复失地。” 柳风魂:“信不信我杀了你?” 陆未闻:“先把刀放下。” 柳风魂:“陆先生这其中必定有诈!” 古依娜笑而不言,饶有趣味的看着面前的这位柳氏二公子,她想看看他还能说出什么有意思的话。 陆未闻重复道:“把刀放下。” 柳风魂没有听他的话,淡蓝色的刀气缓缓萦绕在“碎青冥”上,昏迷初醒的辛扎依玛赶忙拿起枕边金刀想要阻止,但是却被古依娜按住,可爱的小书童五花和六叶,则在这时躲在了陆未闻的身后。 见柳风魂没有打算理会自己,陆未闻随即挡在古依娜的身前:“如果你真要动手,那就先杀我好了。” 这是古依娜生平头一次被一个男人护在身后。蓝宝石般的眼眸里,陆未闻青丝如瀑,垂落一袭白衣。明明看似文若,却总会在意想不到的时候给予她别样惊喜。 柳风魂见状,恨恨的放下了手中的“碎青冥”,古依娜在这个时候起身,与陆未闻并肩,收起了先前在柳风魂看来算是傲慢的态度。 淡淡的幽香在此间缭绕于众人细嗅间,她的目光落在了柳风魂手中的“碎青冥”上,蓝宝石般的眼眸随着流转于刀锋上的锋芒而深邃,像是曾在那里见过这把刀似的,但是却不声张。 古依娜:“能以凡武之境破开传说中无坚不摧的赤焱重甲,柳氏二公子可真乃旷古绝今的第一人。” 柳风魂疑惑:“你又没出来看见我跟他们打斗,怎么知道外面刚刚发生了什么?” 古依娜:“不重要。” 柳风魂皱眉:“那就说些重要的。” 古依娜:“既然你破开了赤焱重甲,那我就解答一下刚刚你所提出的问题好了。” 柳风魂突然回过神来:“既然你早就知道我破开了那笨重的铠甲,为啥刚刚问你却又不答?非要等我亮出刀来!” 古依娜故弄玄虚:“时机未到。” 柳风魂:“那现在时机就到了?” 辛扎依玛与两个小书童疑惑的看着古依娜,蓝色的眼眸里是陆未闻凝重的神情:“现在时机刚好。” 【故国神游】 第三十二幕【不由衷】 - 逐鹿客 - 君玉珩 孟简初见廉牧的时候,不仅感到拘谨,甚至还有些害怕,除此之外便是几分嫌弃。他不敢相信大师姐会让面前这个衣衫褴褛,并且有些不修篇幅的人,在往后的日子里负责照看自己。 此时的孟简已没了在雁国时候的放肆无忌,可能是因为初来夙国,人生地不熟,所以放不开,以至于让廉牧错以为他是个生性腼腆的小男孩。 事实上,那时候的孟简也确实算是一个小男孩,毕竟长这么大第一次跑这么远。先前师父师姐看着他看的很紧,所以他根本没有机会体验外面的花花世界。 很快,廉牧会改变他。 斜挂在廉牧背后的长枪上挂着晃荡的酒壶,在有些暗淡的灯光下,看起来像是一根铁杵挑着灯,全身上下除了腰间那块月牙形古玉似有些许昂贵外,没有半点衣饰能够显示廉牧哪里可以配得上“公子”这个称谓。 尽管眉眼中,深藏着些许英雄气概。 可举止投足,却更像一位江湖草莽。 大碗喝酒,大碗吃肉。 衣衫褴褛,不修边幅。 作为白氏家仆的白朴,在引荐孟简与廉牧认识之后便消失在了这家名为“由衷酒楼”的老字号。未等孟简反应过来,马嘶鸣,车轮转,印有白色蔷薇纹络的马车在人来人往中,消失在了明月城的夜色里。 初次见到孟简的廉牧,一反常态,端起碗来与他就近找了个空桌坐下,接着又叫来了小二给他又新点了几道菜。 “初次见面,今儿我做东,想吃什么随便点,不用客气。”廉牧笑着将菜单拿给孟简看,孟简接过菜单,随便点了几个名字听起来还不错的。 在将菜单还给小二前,廉牧看了眼孟简点的菜,夸奖道:“你点的都是这家酒楼的特色菜,眼光不错,第一次来?” 孟简:“这几日都住在这里。” 廉牧:“还有什么想吃的吗?” 孟简:“暂时没了。” 话语间,廉牧将菜单还给小二,并试图通过攀谈了解孟简,顺道向他介绍一下自己,以打消此刻孟简的拘谨。若是能从和孟简的交谈中,了解到白蔷这些年来过的怎么样,倒也极好。 初见孟简时候的廉牧,感觉面前这个文文弱弱的少年,拘谨的样子甚是可爱,就像是一只可爱的小白兔。 或许是因为孟简是白蔷的小师弟,所以难免爱屋及乌。他没发现孟简在看他时,目光里闪烁着些许嫌弃,即便有,他也不在意。 世间嫌弃他廉牧者有万千,又如何? 能被一萍水相逢之人牵挂多年足矣。 热情的小二很快便端上了第一道菜,廉牧拿起筷子,直往孟简的碗里夹,没有半点陌生和见外的感觉,这倒是令孟简的心中多了几丝暖意。 廉牧:“多吃点!” 孟简:“谢谢。” 廉牧:“别客气!刚刚白氏的那位家仆已经跟我说了你在雁国的遭遇,以后明月城就是你的家。” 孟简:“我会尽量不惹事…” 廉牧:“别这么说,这里是夙国明月城,很多时候你不惹事儿,事儿或许还会惹你!” 孟简:“还有这种道理?” 廉牧:“其实也不用太担心,有我在,没人敢欺负你。你是白蔷的小师弟,以后也就是我的小老弟,谁要是欺负你,我废了他!” 孟简:“大可不必!” 廉牧:“那可不行,你大师姐既然把你托付给我,我就不能让你受半点委屈,不然我怎么对得起你大师姐的信任?” 孟简:“其实我可以照顾好自己。” 廉牧:“看不出来。” 孟简:“……” 廉牧:“对了,你大师姐这些年过得怎么样,有没有意中人,或者时常会跟你提到过我?” 孟简:“大师姐过得挺好的,前不久刚和国中右相独子燕离成亲,燕离将军很宠我师姐,每次师姐出门都会让数十名高手随行保护。” 廉牧:“她已经成亲啦?!?!” 孟简:“嗯……” 话语间,廉牧握紧了手中的筷子,眼神中似有伤感,那是多年前便藏在他心底的遗憾,如今因为孟简的这番话,化作尖刀,扎在了他的心上。 孟简:“你没事吧?” 廉牧:“没事,没事,我怎么会有事呢!我只是高兴,为你师姐终于找到钟意之人而高兴!” 孟简:“真的吗…” 廉牧:“这种事情,又怎会有假?” 孟简:“可我感觉你好像很难过。” 廉牧:“我为什么要难过?” 孟简似乎看出了什么,但是却不想点破,只是道:“你不会因为我大师姐已经成亲了,所以就想将她的托付抛诸脑后,不管我吧?” 廉牧放下了手中的筷子,用一只手抓住了孟简的肩膀,这瞬间,孟简感觉好似有山川系于肩上,浓云笼罩心头,忽而难掩慌张声色。 廉牧:“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一码事归一码事,我既已答应你的师姐,就定会认真做到,这是男子汉的诺言,与她是否成亲无关!” 孟简:“为何廉大哥的眼神中似有泪光。” 廉牧:“喜极而泣,你懂个屁!” 孟简:“真的假的?” 廉牧:“你不信我!” 孟简:“哪敢不信!” 廉牧:“既然如此,那我就实话告诉你,本来我是想等几天再给你安排安排,既然你这么不放心,明天就跟我去城东报道。” 孟简:“哈?” 廉牧:“从现在起,我以霜剑禁侍大统领的身份,诚邀孟简少侠,加入霜剑禁侍!” 孟简:“什么是霜剑禁侍?” 廉牧:“明月城的铠甲与刀剑!” 孟简:“我能先考虑一下嘛…” 廉牧:“你敢拒绝我?” 话语间,孟简感受到被廉牧单手抓住的那边肩膀有如山崩将至,只要稍稍一用力就可能地崩山摧! 孟简:“明儿什么时候!” 廉牧:“看我什么时候睡醒。” 孟简:“啥!??” 廉牧:“到时候我会来这里找你。” 孟简:“廉大哥告诉我具体地址我自己过去就好,不必如此劳烦,这让我怪不好意思的!” 廉牧:“你这又见外了!” 孟简:“不敢不敢!” 廉牧:“明月城东光阖院,不见不散。” 孟简:“……” 这时,小二端上了第二道菜来,廉牧赶忙往孟简的碗里继续夹菜:“来来来,多吃点,今晚上不醉不归!” 孟简尴尬的笑了笑:“我不会喝酒!” 廉牧:“大老爷们儿怎么可以不会喝酒?小二!” 小二:“来喽,有何吩咐廉大统领!” 廉牧:“给我来三坛陈年的“一醉衷”!” 小二:“这廉大统领啊,您上次买的那几壶“一醉衷”钱还没给,这要不今儿顺道一起结了?” 廉牧:“你这话啥意思?我廉牧岂是那种吃霸王餐的人?” 小二尴尬的赔笑:“那倒不,您只是日理万机,贵人多忘事儿!” 廉牧:“既然你怕我忘事儿,那就把今儿这酒钱算步微澜账上好了,我跟他可是好兄弟,你又不是不知道!” 小二:“这不好吧!” 孟简:“算我账上好了。” 话语间,孟简从袖中取出几枚银锭,这是他离开雁国时,大师姐白蔷偷偷塞在他衣衫里的备用金:“够吗?” 小二:“够了够了!绰绰有余!” 孟简:“如果今晚这顿饭还没有结,就一并付了吧,不够再告诉我。” 小二:“好嘞,小的这就给您上酒!” 一旁的廉牧本想向店小二发难,结果倒被孟简先解了围:“生活不易,廉大哥不要跟他一般见识!” 听孟简这一说,原本想把店小二叫回来训话的廉牧瞬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你这是什么意思?” 孟简:“这顿我请廉大哥。” 廉牧:“我说今晚我做东。” 孟简:“初来乍到,以后还要仰仗廉大哥提携,所以今晚这顿还是我请好了。” 廉牧:“你这是不给我面子?” 孟简:“今夜我陪廉大哥不醉不归,” 廉牧:“刚刚不是说不会喝酒嘛?” 孟简:“廉大哥开心,我奉陪到底。” 廉牧:“爽快!” 话语间,廉牧的笑容不知为何渐渐僵住。此情此景,似乎曾在多年前有过相似。只不过,当时坐在他对面的不是孟简,而他却在与孟简交谈时,看见了那个人的影子。 酒未上桌时,人不该先醉,或许是因为孟简的性格,亦或是他的临场反应,让廉牧记忆的琴弦在此间不停回荡。 孟简似是发现就廉牧的异样,于是转而关切的问道:“怎么了,廉大哥?” 廉牧:“没事,只是突然想起一个人。那个人的性格,跟你现在简直一模一样,所以话语间,一时走了神。” 孟简疑惑:“真的吗,谁呀?” 廉牧:“咱们夙国的储君,云凡。” …… 陆未闻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柳风魂拔刀的时候突然站到古依娜的面前,将她挡在身后。尽管柳风魂的疑惑,也是他的疑惑,但是陆未闻知道,拔刀相向并不能解决问题。 摇曳的烛影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古依娜的身上,病榻上的辛扎依玛像个孩子一样拽了拽她的袖角,古依娜回眸示意辛扎依玛不必担心。 陆未闻好奇的打量着古依娜。 他不知面前这个女人待会将说出什么令人震惊的秘密,但是看她与身后病榻上的那位飒部将军之间的眼神往来,相必一定与城中这些飒部战士以及赤焱武士息息相关。 柳风魂在等古依娜开口,等的有些不耐烦。他皱眉问道:“你到底说还是不说啊!” 古依娜:“你说的没错,现在披着这些赤焱武士铠甲的,都是北陆的战士。” 此话一出,陆未闻与柳风魂以及两个书童皆露出了不解的神色,这一幕古依娜似是早已料到遂继续说道:“这世上已再无赤焱武士。” 柳风魂:“那这些盔甲是怎回事?” 古依娜:“可以算作他们的遗物。” 柳风魂:“传说中的英武者也会死?” 古依娜:“不知道,或许他们只是不想被世人所找到,遂丢下这些笨重的盔甲,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柳风魂:“你们从哪找到这些盔甲的?” 古依娜:“赤焱之乱后,最后的赤焱武士们去了哪里,这些盔甲就是在哪里找到的。” 柳风魂没有说话,因为他知道答案。 当年赤焱之乱后,最后的赤焱武士们就是去了这些蛮人的家乡,自古以来被霁朝人视为贫瘠荒芜之地,常被作为流放去处的北陆。 陆未闻:“一望无际的北陆黄沙下,究竟埋藏有多少这世间不为人知的秘密。” 古依娜:“知道的太多并不是好事。” 辛扎依玛小声对古依娜道:“先生,您之前不是要我们保守好这个秘密?虽然这位公子对我有救命之恩,但是现在告诉他这个,会不会对我们之后的计划有影响。” 古依娜轻轻拍了拍辛扎依玛的手,示意她不要担心:“放心,不碍事。” 话语间,庭院内的那两名赤焱武士缓缓来到了门外,古依娜与柳风魂擦肩而过,与两名赤焱武士小声耳语。 只见两名赤焱武士与她行北陆飒部军礼,便迈着铿锵的步伐退出里屋,于陆园庭院内驻扎把守,以免有外人在此时靠近。刚刚那声巨大的刀剑碰撞令整个明月与镜月城为之一颤,相比待会一定会引来巡城的霜剑禁侍前来,因此,古依娜便让那名赤焱武士守住陆园庭院,避免闲杂人等这时闯入陆园,打扰她与陆未闻等人接下来的交谈。 柳风魂:“他们刚刚被我打伤了,你还让他们去站岗?” 古依娜:“要不你替他们去?” 柳风魂:“你这狠毒的女人!” 古依娜看着柳风魂鄙夷的模样,扑哧一声笑了:“赤焱武士的铠甲不仅可以自行修复,同时也会治疗穿着它的人,只要没有一击致死,都可以救活,所以天下诸侯才会如此忌惮赤焱武士,并且做梦都想得到这身纹络着赤色火焰的重甲。” 柳风魂:“这盔甲当真有这么神奇?” 陆未闻:“原来那些传说都是真的。” 古依娜:“只可惜,不是所有人都能穿上这身铠甲。” 柳风魂:“穿上这身铠甲有那么麻烦?” 古依娜:“普通人若穿上这身铠甲,就像是钻进了一个奇形的铁窟,根本无法移动它半步。只有认同了以光与白昼之神“晞”为信仰,才能穿上这身铠甲。” 柳风魂:“有这么复杂?” 陆未闻:“或许比这个更复杂。” 话语间,古依娜与陆未闻默契的相视一笑:“事实上除了真正的英武者,没有人可以施放这纹络着赤色火焰的铠甲内,沉睡的真正力量。” 柳风魂没有说话,他在想若是今夜与他交战者,是真正的赤焱武士,结果又会怎么样。古依娜见柳风魂沉默,遂问道:“还有什么疑问吗?” 柳风魂想了想:“既然世上已无赤焱武士,为何你们前几日进城时如此大张旗鼓,并对外宣称你们找到了传说中的赤焱武士?” 陆未闻听到这里笑了:“柳二公子这点都不明白吗?当然是为了威慑天下诸侯,稳住明月城中正在暗处伺机而动的各方势力。” 古依娜:“不错,仅凭借这些铠甲加上我们飒部的战士,守住明月城只能说勉勉强强。世人皆知,天下诸侯畏惧赤焱武士,这一点毋庸置疑。” 陆未闻:“当年赤焱之乱,面对夏、邯两国合力围剿不到十万数量的赤焱武士,最终被杀的丢盔弃甲,险些被反灭了国的故事,柳二公子应该有所听闻。” 柳风魂:“这个我自然知道,若不是当年老国主顾及大义,对夏、邯两国伸以援手,哪还有这俩父子国什么事儿。” 陆未闻:“以赤焱铠甲造势,故布疑云,威慑天下诸侯,争取宝贵时间以稳定明月城内之动荡,妙,实在是妙极,此计可是古先生所想?” 古依娜:“得陆公子夸奖,实乃荣幸。那柳二公子现在还有什么疑问吗?” 一旁,辛扎依玛的表情很是复杂。她不知道古依娜跟这个救了他性命的柳公子说这么多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同时她也不知道古依娜为何要跟这位柳公子说这么多。 她知道,虽然赤焱武士的铠甲向来为天下至坚,但也绝对不仅仅是因为柳风魂破开了这铠甲,所以才告诉他这些。辛扎依玛不知道古依娜到底想做什么,下一刻古依娜用行动解答了她此刻心中的疑惑。 柳风魂:“你现在告诉了我这些,就不怕我把这个关于赤焱武士的秘密说出去?” 古依娜:“此事若被宣扬,对你我乃至夙国并没有半点好处。柳二公子心系家国,又怎会做如此做如此糊涂之事。” 柳风魂:“我没有什么疑问了。” 古依娜:“既然柳二公子的问题问完了,那现在可否也让我来问柳二公子几个问题?” 陆未闻饶有兴趣地看着古依娜。 柳风魂也很是好奇:“请讲。” 古依娜:“柳二公子离开齐寺时,可曾见火光燃起?” 柳风魂:“没有。” 古依娜:“来陆园的路上,可否遇见什么可疑之人。” 柳风魂:“没有。” 古依娜:“柳二公子可知齐寺如今已化作焦土。” 柳风魂:“你怀疑是我干的?” 古依娜:“柳二公子不屑于做这种事。” 柳风魂:“那你是什么意思?” 古依娜:“柳二公子今天为何会出现在齐寺。” 柳风魂:“自然是为了救人啊!” 古依娜:“救人?” 辛扎依玛用蹩脚的华族通用语言问道:“该不会是为了救我吧?” 柳风魂居然听懂了:“不然救谁?” 辛扎依玛脸一红,瞬间六神无主。 古依娜:“柳二公子怎么会知道今日齐寺会有危险发生,难道公子擅卜卦知吉凶?” 陆未闻:“听柳二公子说,是有一神秘人告知与他。” 古依娜:“神秘人?” 柳风魂:“嗯,那人轻功很好,似乎知道的东西挺多的,但是由于带着面具,所以我也不知道他是谁。” 古依娜:“这个神秘人为什么会知道齐寺今日会发生什么?既然是为了救人,为何不轻自出手反而要请柳公子挥刀?” 陆未闻:“或许是出于某种原因,不想暴露身份,当然也不排除放长线钓大鱼的可能。” 古依娜自言自语道:“会不会这个神秘人便是今日这一系列事件的始作俑者?” 柳风魂:“你的意思是杀手是他派的,然后又找我去杀了这些杀手?如此大费周章,意欲何为?” 古依娜沉思不言,这时陆未闻似乎猜到了那个带着面具的男人这么做的动机:“莫非是在投石问路?” 柳风魂:“为啥要把这石头往齐寺扔?” 陆未闻:“杀手的目标是辛扎依玛将军吗。” 辛扎依玛:“他们是来杀君侯的。” 古依娜:“既然是要杀君侯,为何又要找柳公子半道截胡?” 柳风魂听罢,有些晕头转向,于是席地而坐:“我晕了,这都什么跟什么?” 陆未闻:“或许神秘人并不想云少主死。” 古依娜:“陆公子的意思是?” 陆未闻:“探虚实。” 古依娜:“探谁的虚实,我家君侯?” 古依娜这才想到云凡其实并不在其寺的事情,但是这事情,目前除了她和辛扎依玛以及少数几人知道,其他人都还以为云凡尚在明月城,只是水土不服而已。 但是,陆未闻却已经断定一件事。 按理说这场大火里,古依娜最应担心的不该是这个飒部的将军,而是云凡才是。古依娜来之前,陆未闻已经和柳风尘了解了当时齐寺的一个基本情况,理论上大火焚寺之时,云凡应还在齐寺,可是古依娜进陆园后对此只字不提。 所以,陆未闻断定,云凡或许早已不在明月城中,直到接下来柳风魂的玩笑验证了他的看法。 柳风魂:“有啥好探的,人都不在城里。” 辛扎依玛惊讶:“你咋知道的?” 古依娜无语的看了眼辛扎依玛,辛扎依玛随即捂住了自己的嘴,柳风魂见状笑道:“明月城里没有他的真气流溢。” 柳风魂撒谎了,其实他也不知道云凡在不在,是辛扎依玛刚刚自己说漏嘴了,于是被他借机故弄玄虚。 古依娜惊讶:“柳氏绝学还有这等高招?竟能够通过他人身上流溢真气辨别判断这些?” 柳风魂:“那是当然,吹牛逼谁不会!” 辛扎依玛:“……” 陆未闻:“……” 古依娜:“……” 柳风魂:“一个个神神叨叨的,这件事有那么复杂吗?” 古依娜疑惑:“那依柳二公子所鉴,今日发生在齐寺的事情,究竟真相又是怎样?” 柳风魂听罢,起身拍了拍身上尘土:“依我所见,各回各家,各找各爹,想这么多没啥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古依娜似乎看透了柳风魂想要离开的想法:“柳二公子现在还不能走。” 柳风魂疑惑:“咋的,还有其他事?” 古依娜:“你是目前已知最后离开其寺之人,今日齐寺这场火和你有千丝万缕的关系。真相尚未明了以前,建议柳公子先留下。” 古依娜的话令柳风魂有些不悦:“怎么,你想拦我?门口那两披着铠甲北蛮子都打不过我,你一弱质女流还想对我动手不成?” 古依娜笑道:“如果柳公子执意,小女子可以试试。” 柳风魂诧异的看着面前这个金发蓝眸的姑娘,感觉她是在跟自己看玩笑,于是直接掉头就走,结果,就在他迈出转身的第一步时,时间似乎停止就流淌。 狭小的空间里,十方之境将所有事物定格!柳风魂发现自己丝毫不能动弹,不仅如此,他感觉身边所有人与景物都像是被刻入到一张栩栩如生的画卷之中,就像是在做梦。 随后,这一切在古依娜的一声咳嗽中恢复正常,柳风魂转身惊讶的看着古依娜,似是想说什么,但是又忍住了。 古依娜看着柳风魂:“怎么啦柳公子,不是要离开嘛?怎么突然回心转意?” 柳风魂:“我这就走!” 待柳风魂迈开第二步,时间再一次停滞。柳风魂心想,这是啥情况?再重复了好几次同样的动作后,柳风魂放弃了,他怒视古依娜,感觉是她在作祟,古依娜笑而不语。 这时,陆未闻突然道:“我认为,今日的事件表面上是在试探云少主深浅,实际上则是在探明月城的虚实。你想,若此刻云凡少主当真不在城中,他会去哪里?既已有赤焱武士与飒部战士相助夙国,他又为何要离开明月城?” 陆未闻的话,忽然点醒了古依娜,也令本打算要离开的柳风魂想起了那天他离开齐寺时发生的一个细节。 柳风魂:“我突然想起来那天我离开齐寺的时候,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那味道就像是虎麝味儿和火油味儿的混合。” 古依娜诧异:“夏国的狂战丹?” 柳风魂:“什么是狂战丹?” 陆未闻:“那是一种可以让武者在短时间内,提升一阶实力的丹药,待药效过去后,食用者将成为一个废人,再也拿不起刀剑,是当年夏国为打赢赤焱武士所研发出来的禁药。” 古依娜:“食用完狂战丹后的武者,体内的真气将会被其药性腐蚀,所以在他们死后,血液中也会带有浓烈的狂战丹药味儿。” 陆未闻:“而这狂战丹的味道,就是刚刚柳二公子所描述的那样,并且这种味道只有被火焚烧才会彻底消散。。” 古依娜:“所以齐寺的大火,并不是为了毁尸灭迹,而是为了掩人耳目?” 柳风魂听罢,瞬间回忆起当时那两名杀手,确实掏出过两颗药丸,并当着他的面服用:“当时交战前,他们确实有掏出过药丸吃,所以这事儿现在跟夏国又有关系了?” 陆未闻没有说话,一旁的辛扎依玛已经听的晕头转向,不知道他们在聊什么。深夜的风摇曳着已烧了半截的蜡烛明灭,所有人的目光在此刻不约而同汇聚到了古依娜身上,她沉思良久:“倘若真是如此,为今之计只好暂且先等下去。” 本要离开的柳风魂插话道:“等啥?” 陆未闻看透古依娜心思:“等蛇出洞。” 【故国神游】 第三十三幕【海雾浓】 - 逐鹿客 - 君玉珩 霁南的深渊海上已经很久没有遭遇如此大的海雾。海雾持续的时间之久,以及其可见度之低,令云凡等人实在意想不到。 这么大的海雾确实也为云凡等人的离开制造了非常好的掩护,若短时间内无人对他们进行追赶,这将意味着没有人能够追的上他们的脚步。 即便是深渊海上骤起的海风,对于这么大的海雾也实在无能为力。所有人都将在这场海雾里失去方向,除了这只来自络国的神兽后裔“白络神龟”。 经常往来于深渊海上的“白络神龟”,拥有对于海啸等危险的提前预知以及规避能力,天生便极其精准的方向感令纵横于这片海域多年的老舵手也望尘莫及。 在它那刻满了白色纹络的龟背上,安置有类似于舟棚一样的木屋,用以搭载乘客及运送货物,其材质是盛产于络国齐云城的不朽树所制,因此防水防潮防腐蚀。 天地间,皆是一片白茫茫。 清腥的海风里,夹杂着来自深渊海深处的低吼,汹涌的海浪拍打在白络神龟的龟壳上,云凡等人在摇摇晃晃中迎来了新的一天。 云凡已经记不清他们在这片海域上漂泊了有多久。此行匆匆,好在舟棚内早有食物储备,不然他们要想活着回到岸上恐怕得想办法在深渊海里捞鱼充饥才形。 这几日对于王渺舟而言是最难熬的。 前不久还在享受着花前月下美人卧榻的日子,现在突然就过起了风餐露宿的漂泊生活,极大的落差令他恨不得跳下海游回天琼城去。 当然,这只是想想而已。 此时的王公子正坐在船头,望着茫茫的海雾陷入最良久的沉思。云凡似乎看出了王渺舟的压抑,于是从内棚货仓内取出几块羊肉干递给他,王公子欣然收下,并拉着他一起回忆起了过往。 王渺舟:“这些年来你都在北陆?” 云凡:“嗯。” 王渺舟:“我听朋友说,千羽烟云后面去北陆找你了,结果你把她给骂了回来?真的假的?” 云凡:“真的。” 王渺舟:“那你知道她后来带这千羽一族离开了夙国,然后去了络国,并暗中促成了启、络两国同盟的这件事吗?” 云凡:“我听云姈说起过。” 王渺舟:“你就不好奇,不意外?” 云凡:“千羽烟云的性格你又不是不了解,她的自尊心向来很强。所以在我将她羞辱一番后,发生了这些事情,其实一点也不用意外,情理之中。” 王渺舟:“你没有回来也就算了,现在你人已经回来了,而人家如今可是东霁王朝光复的大功臣,你就不担心她在暗地里捅刀子?” 云凡:“那就让她来。” 王渺舟:“你是真的厉害!” 云凡:“不要说废话。” 话语间,王渺舟忽然对云凡的过往产生了好奇:“其实我挺好奇这些年里,你在北陆都经历了些什么?” 云凡:“先说说你在天琼城的故事。” 王渺舟:“没啥好说的啊,也就为了一个女人去了一座不属于我的城,浪费了几年时光,弄得自己像现在这样的狼狈。” 云凡诧异:“为博红颜一笑,挥袖两百万金,引来满堂宾客羡煞,你跟我说这样狼狈?” 王渺舟笑了:“我尼玛又没真拿出两百万来?那些银票最后还不全都到你手上了!说到这个我就来气,你他娘的居然暗算我?搞的连楚萧这种人都敢跟我叫唤,还想要我一双手,这不叫狼狈什么叫狼狈?” 云凡不解:“老王啊,两百万金啊,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王渺舟:“不过是我一天的流水而已,意味着什么?在天琼城最低的消费都是以金为单位来衡量的,这点钱能做什么?” 云凡怒道:“两百万金,足够负担得起一个诸侯国终年的各项开支总和,这可是天琼城外的商人几辈子都不一定赚的了的,有这些钱,能做多少有意义的事情,结果你拿来买一夜春宵?” 王渺舟:“我又不是来做慈善的,钱我自己赚的你管我怎么花?以前你可没这么慈悲心肠,北陆这些年里,改吃素了?” 云凡笑:“以前的我有没有慈悲心肠我不记得了,但是以前的你可不像现在这样的市侩!” 王渺舟:“我本就不是圣人。” 云凡:“没有人要你当圣人。” 王渺舟:“那你就别拿这些大道理来约束我,一直以来,我都没有弄清楚,当年你是为了什么不告而别去了北陆,我当你是兄弟,你要走竟什么也不说?” 云凡:“你真想知道?” 王渺舟:“难道我是在听个热闹?” 云凡搂住了王渺舟的肩膀,没了先前的愤慨,这倒是令王渺舟对此有些肉麻:“你要么说,要么不说,但是别动手动脚,老子喜欢女人!对男人没有兴趣!” 云凡没有理会,只是在他耳边道:“这可是我的一个秘密。” 王渺舟:“那你别说了。” 云凡:“不,今天我偏要告诉你。” 王渺舟用极其鄙夷的看着云凡:“你最好别跟我故弄玄虚,不然我马上跳下这龟壳游回天琼城去!” “好不容易把你从天琼城带出来,我可舍不得让你就这么回去。”云凡的目光在话语间渐渐深邃:“当年不告而别,主要是为了调查我自己的身世之谜。” 王渺舟疑惑:“身世之谜?” 云凡:“嗯。” 王渺舟听罢笑了,话语间讥讽云凡是个野种:“难不成你还是从荒郊野外捡来的?” 云凡:“你还是游回天琼城吧!” 王渺舟:“别别别,不开玩笑了,你继续你继续!” 云凡:“那年,玄国举兵造反,我奉天子之命带着夙国与夏国的军队征讨叛逆,一路势如破竹,仅不到半个月便攻下玄国国都夜鸦城。” 王渺舟:“这事儿我记得,出发前你还跟我喝了一夜的酒,搞得跟生死离别似的。” 云凡:“当我带着寒甲军攻入夜鸦城王宫的时候,玄国主已死,等待我的是一个披着黑衣的女人。她满眼猩红,皮肤蜡白没有半点血色,身后还有一双巨大的血色翅膀。” 王渺舟:“黑天教?” 云凡没有回应他,只是继续道:“那一战,跟随我进入王宫的寒甲军悉数死于血羽之下。我踩着他们的尸体,最终将锋利的刀没入了女人的心脏。” 王渺舟:“你真的杀死她了?” 云凡:“她的身体在刀刺入心脏的那一刻化作了白蜡,我想应该是死了吧。” 王渺舟:“这又和你不告而别去北陆有何关联?” 云凡:“女人临死前,用手点了下我的额头。我的脑海中随即出现了无数从未有过的画面。奔驰的骏马,荒芜的原野,哭泣的女人,男人的背影,以及这把血黑色的长刀。” 话语间,云凡拔出了他腰间的那把沉寂在墨黑色刀鞘里的长刀。刀柄柄心处纹有赤色火焰,刀身长四尺三寸,宽一寸半,通体血黑色混杂。 王渺舟:“这把刀是?” 云凡:“这把刀名为天纵牙。” 王渺舟:“太古神话里的那把魔刀?” 云凡:“嗯。” 王渺舟:“原来这把刀就是传说中的天纵牙?你不说我差点忘了问了,天纵牙不是当年飒部蛮王的佩刀吗?怎么到了你的手上?” 云凡:“因为当年飒部的蛮王就是我的父亲。” 王渺舟诧异:“你在开玩笑吧?” 云凡:“玄国王宫一战后,我开始陷入长久的噩梦,每每闭上眼,脑海里都是刚刚跟你提到的那些画面,哪怕后来我从泾渭关外大胜西霁诸多名将,胜利的喜悦也没有办法消解噩梦的困扰。” 王渺舟:“中了黑天教的妖术?” 云凡:“或许吧,不过拜那个黑衣教女人所赐,这些过于真实的梦境令我开始对自己的身世产生了怀疑。” 王渺舟:“这会有什么关联?” 云凡:“梦境里的画面,都是北陆的场景,而我从未去过北陆。” 王渺舟:“既然你没有去过北陆,那你又怎么知道这些画面都源自于北陆?” 云凡:“我没有去过,但是明月城里那些往来的北陆商旅总知道吧?他们可都是在北陆长大的。” 王渺舟:“所以,这就成了你不告而别,奔赴北陆的原因?” 云凡:“由于我是私生子,从小到大,夙国那些宗室世家都不待见我,明面上当我是储君,私下里骂我是野种,他们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什么都知道。” 王渺舟:“老子可一直当你是兄弟!如果你是野种,老子就是野种的兄弟!” 云凡:“你他娘的…” 王渺舟:“我是你野兄弟!” 云凡:“我是你野爹!” 王渺舟:“你咋骂人呢?兄弟!” 云凡:“我还要揍你呢!” 王渺舟:“麻烦你先说完故事再揍我!” 云凡:“你就对我去北陆的事情这么感兴趣?” 王渺舟:“你当初要是没有不告而别去北陆,老子会来天琼城?老子要是没去天琼城,现在还会跟你在这深渊海上漂泊?” 云凡:“看来你对我的怨气挺大啊!” 王渺舟:“别说废话,快给老子继续讲你后来的故事!” 云凡:“后来?后来有一天我意外从父亲和家姐的交谈中,偷听到了关于我是私生子这件事,其实是假的。” 王渺舟:“你真的不是云宸国主的孩子?” 云凡:“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和父亲……不,云宸国主其实有血脉关系,但是他却并不是我的生父。” 云凡喊了云宸二十多年的父亲,始终没有办法在短时间内改口。养育之恩终究是大于生恩,在云凡的眼中,其实云宸才算是他的父亲。 然而,云宸和云凡之间,总是存在着一段无法跨越的距离。从小到大,云宸基本上没有让云凡体验过何为父爱。 或许这是云宸刻意为之,毕竟夙国世家宗室关系复杂,云宸可能不想云凡好不容易在北陆的纷争中活下来,最后卷入夙国内部的尔虞我诈;或许是生于帝王诸侯世家本就如此,孩子努力向父亲证明自己,但是父亲却总是感觉还不够;又或许是因为云宸对外宣称云凡是他的私生子这个身份。这就像是一个刻在罪犯身上的烙印,陪伴着云凡成长到如今。 泾渭关一战后,消失的云宸令云凡很担心,但是他却从未向任何人流露过他心中对于那个养育了他二十多年的男人之牵挂。 他相信云宸还活着,所以他要守住夙国,并收复失地,然后再去找云宸回来。接着,告诉他这么些年来,自己从未让他失望过。 这是一个孩子的小小祈望。 王渺舟糊涂了:“所以,你和云宸国主到底是什么关系?” 云凡:“他是我的舅舅。” 王渺舟诧异:“那你娘是谁?” 云凡:“多年前远嫁北陆的和亲公主,夙国郡主云晗。” 王渺舟:“你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 云凡:“你看我像在开玩笑吗?” 王渺舟:“你的生父真是飒部蛮王?” 云凡的目光,在话语间落入天地间无尽的白茫茫,像是在回避王渺舟的这个问题,又像是在默认这个事实。 海风吹不散的,是浓稠的海雾。 以及此刻萦绕在云凡脑海里关于往事的回声。一簇簇浪花拍打在龟壳的底部,回首时,司徒钟情不知道在和白络神龟在说着些什么。 司徒钟情:“我们还有多久才能靠岸。” 白络神龟:“呜——” 司徒钟情:“你在说啥?” 白络神龟:“呜——” 司徒钟情:“你能听懂我在说什么?” 白络神龟对司徒钟情咧嘴,似是在表达喜悦的心情,司徒钟情摸了摸它的头:“乖,等送我们靠岸,你就自由了,到时候想去哪里都可以,没有人再管着你!辛苦一下!” 说着说着,司徒钟情掏出了这几天他从深渊海里钓来的鱼,混合货仓内的酱料制成的小鱼干喂给白络神龟,白络神龟蹭了蹭司徒钟情的手心以表示感谢,这时海雾里响起一阵摄人心魄的低吼声。细细听来,似乎这声音像是从深渊海的深处发出,令司徒钟情差点没站稳掉到水里去。 司徒钟情:“这是什么声音?” 白络神龟:“呜——” 司徒钟情不懂白络神龟像表达什么,接着又一阵低沉的吼声从海雾里传出。听声音,像是被闷在深渊里的巨兽咆哮,但又感觉像是西霁北衫国蛮牛特有吼叫声。 比起擂动的战鼓声,这声音更加震撼并充斥着如同神袛一般的威严,像是穿过远古的岁月,于这一刻响起在耳边,令人听之心生敬畏。 本有些走神的云凡被这低吼声从回忆里唤醒,别在腰间的天纵牙,似乎也听到了这吼声,于刀鞘中发出嗡嗡的刀啸声。直到云凡将手放在刀柄上,这刀啸声才渐渐消停。 一旁的王渺舟没有发觉天纵牙的异常,他的眼里,警惕的云凡正疑惑的扫视着天地间的白茫茫,想找寻什么,结果什么也没有找到。 王渺舟:“别紧张,放轻松。” 云凡:“你听见了吗。” 王渺舟:“听见了啥?” 云凡:“深邃的低吼。” 王渺舟:“这是深渊海的哀嚎。” 云凡:“深渊海的哀嚎?” 王渺舟:“传说,深渊海的最深处关押着上古时期的一个魔神。每一道汇聚于深渊海最深处的海沟都是用来束缚它的诅咒枷锁,时间则是天帝赐予他最大的折磨。没有人记得它叫什么名字,没有相关的史料记载,只有这无法考究的传说。” 云凡:“这吼声通常多久会出现一次。” 王渺舟:“不知道,我只知道这吼声出现之后,通常会伴随着巨浪和海啸,虽说现在海雾浓稠,但好在我们搭乘的不是船,而是白络神龟。以神龟天生的直觉,规避这些不是问题,所以也不必太担心。” 话语间,前一刻浓稠的海雾随着这绵长的低吼渐渐消散,笼罩在天地间的白茫茫,如被掀开的白色纱雾,还原久违的海天一色。 云凡:“天晴了。” 王渺舟:“我们已经这样漂流了有多久,你还记得清吗?” 司徒钟情闻声,特地过来凑了个热闹:“今天刚好是第四天。” 云凡:“这白络神龟回程的速度比去的时候要快很多,我想照这个速度,再过两三天应该靠岸了。” 王渺舟:“我们靠岸之后去哪里,是直接回夙国还是?” 云凡沉思了片刻,目光落在了过来凑热闹的司徒钟情身上:“靠岸以后你没有别的安排吧?” 司徒钟情想了想:“公子前几日不是说让我们以后跟你混嘛?” 云凡:“那靠岸以后你也跟着我一起去个地方。” 司徒钟情和王渺舟异口同声:“啥地方?” 云凡伸了个懒腰:“帝都。” 司徒钟情听罢,满眼皆是期待的神色,倒是王渺舟感到有些不解:“去帝都干嘛?” 云凡:“去见见咱们的老朋友。” 王渺舟:“我可不记得我有什么老朋友在帝都这样的藏龙卧虎之地。” 云凡:“还记得景轩吗?” 王渺舟:“他现在在帝都?” 云凡:“如今的他,可是执掌帝都十万禁军的禁军统领。” 王渺舟:“你打算把他也喊回去?” 云凡:“怎么,不行?” 王渺舟笑:“你走之后夙国发生了很多事情,比如明光铠改制,墨国第一次入侵,以及天火劫等等等,我虽早在你走后不久也离开了夙国,但这些事情皆有所耳闻。” 云凡:“这些事又和景轩何干?” 王渺舟:“先卖个关子,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极远处,浓稠的海雾随着深渊海中的低吼散去,萦绕在云凡心中的困惑却因为王渺舟的这番话而变得更加浓沉。他勒住了王渺舟的肩膀威胁道:“你说还是不说?” 王渺舟很轻松地挣脱了:“等你见到景轩了就什么都知道了,说起来我也很久没看见他的,去帝都也挺好的,就当是顺道看看老朋友!” 云凡:“你给我过来!” 王渺舟:“你让老子过来老子就过来?那老子岂不是很没有面子?” 云凡的手放在了天纵牙的刀柄上:“我数三声!” 王渺舟笑了:“你数十声我也不会过去!” 云凡:“三!” 王渺舟说着便撩开自己的衣衫,指着心脏的位置对云凡嚣张道:“有种就往我这儿砍!” 云凡:“二!” 王渺舟:“你若不砍,我你野爹!” 云凡:“一!” 刀啸声一闪而过,海风戛然而止,只见血色的刀气上缠绕着黑色的流影,汹涌的波涛在天纵牙的刀气下一分为二,激起的浪花随即如天降暴雨,将王渺舟整个人都淋湿了。 以往天纵牙出鞘时都是黑色的刀气上萦绕血色的流影,但是这一次却和往常不一样。王渺舟根本就没有看清云凡什么时候拔的刀,一旁的司徒钟情也因为王渺舟的挑衅被海水浸透。 司徒钟情吐出溅入口中的海水:“这都干啥呢这是?有话咱们好好说!别动手啊!” 王渺舟愤视云凡:“你他娘的还真砍?” 云凡收刀转身步入舟棚内。 王渺舟见云凡不理会遂叫嚣道:“就你这怂样!活该明光铠散了!活该夙国快没救了!” 一旁的司徒钟情常识拉住王渺舟,让他别说了,但是晚了一步,云凡听罢后再次拔出了天纵牙,这一次直指王渺舟眉心。 这是王渺舟认识云凡以来,第一次看他的眼中流露出如此浓烈的杀意,阳光洒在血黑色的刀锋上,没有一丝光亮像是完全被这把魔刀所吞没,云凡冷冷地看着王渺舟:“从今往后,你若再提起明光铠以及夙国往事,我一定会毫不犹豫杀了你。” 王渺舟站在原地呆若木鸡,司徒钟情这时候上来打圆场:“消消气,都消消气,都是一条船上的蚂蚱,把船蹦翻了咱们游回去吗?” 云凡没有理会,只是默默进入里仓,然后无情的关上舱门,将王渺舟和司徒钟情晾在甲板上。司徒钟情也就在这个时候,小声问王渺舟:“他,真的是传说中那个云凡?” 王渺舟不解的看着司徒钟情:“你说的传说中的那个云凡又是哪个云凡?” 司徒钟情偷偷摸摸的捂住嘴在王渺舟耳边低语,生怕被云凡听到:“就是那个曾带领夙夏两国半个月灭玄国的武英侯,后来不知为何跑到了北陆,又被北陆第一大部落“崖”部奉为白狼王,并协助崖部歼灭北陆十部的飒部君侯云凡啊!” 王渺舟听罢,有些惊讶的看着司徒钟情:“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司徒钟情皱眉:“我一个跑江湖的知道这些事儿不是很正常吗?” 王渺舟:“你说的这些事里,有些事连我都不知道!” 司徒钟情疑惑:“比方说?” 王渺舟:“关于他在北陆时候的那些经历,刚刚我问了,他含糊其辞,并没有告诉我。” 司徒钟情惊讶:“所以,他到底是不是传说中那个云凡啊?” 王渺舟望着关着云凡的那扇舱门,目光渐渐深邃:“他是不是传说中那个云凡我不清楚,但是现在,我也不知道他还是不是我所认识的那个云凡。” 【故国神游】 第三十四幕【光阖院】 - 逐鹿客 - 君玉珩 归来的云凡,再次离开明月城那天是八月十四,到达天琼城时是九月二七正午,并于当日深夜携王渺舟与司徒钟情离开。 在海上经历了七日有惊无险的漂泊后,于十月四日抵达络国观澜城,向位于络国境内的帝都“景光”进发。 孟简离开雁国的时候是九月二十九日,由于途中为了躲避来自雁国的追兵与暗探,所以到了十月六日傍晚才抵达夙国明月城。那天,齐寺遭遇大火,霜剑禁侍忙了一夜没有休息。 十月九日,孟简与廉牧在傍晚的由衷酒楼初次相见。 十月十日,清晨,明月城迎来第一场雪。当天,孟简起了个大早,赶在新雪初临前,抵达明月城东的光阖院门外,等候廉牧带他去报道。孟简并不知道,其实廉牧就住在这光阖院内。 此时的光阖院不再像一个多月前那般荒凉。赤焱武士抵达明月城没多久,原本负责王城守备的霜剑禁侍便与古依娜开始交接关于城防守备的相关事宜,由于程序繁琐且复杂,所以花了近一个多月才完成。 期间,霜剑将原本的办公府邸让给了古依娜等人作根据地,而他们自己则迁回了曾经的办公地点,已经被荒废的光阖院。 若不是当时廉牧已被委任成为新的霜剑禁侍大统领,估计现在已经被人赶了出去。明光铠与寒甲军是霜剑禁侍的前身。蒹葭和墨殇是在明光铠时期加入的禁军,算是廉牧的旧部。而世家出身的夏晖与韩桀,则是廉牧改编入寒甲军时期的同僚。 霜剑禁侍一共有四个副统领,蒹葭镇守明月城西,夏晖镇守明月城南,韩桀镇守明月城东,不久前刚复职的墨殇镇守明月城北。廉牧是大统领,坐镇光阖院。 目前霜剑的主要事务皆由蒹葭负责,后勤相关交由夏晖安排,韩桀主要负责人员的训练,而墨殇则负责情报的收集与分析处理。 雪欲来时,霜风四起。 孟简在抵达明月城当夜,便买了件暖和的貂裘披上。对于从小在南方长大的他而言,这里实在太太冷了。 未入冬时,每家每户都提前备好了驱寒的暖灯,那是种通过燃烧霁北特有的炎木,一旦点燃将会散发较大范围的热量,故被霁北人发现后放在特定的铁盒里,用作驱寒之暖灯。既可以带来光明,又可以带来温暖,而且一次可以用很久。 临出发前,孟简向由衷酒楼的掌柜问清楚了去光阖院的路线,掌柜说孟简若是步行出发,估计抵达时已是正午,怕来不及,会误事,遂让刚好要去城东集市的小二顺道载孟简一程,此举令孟简心中一暖。随着车轮的吱呀,清冷的晨风里,孟简踏上了去光阖院的路。 此时的光阖院,已不再是一个月前的破落模样。目前明月城中的霜剑禁侍共三万人,在将原有的办公府邸腾出后,他们花了一个月不到的时间便将荒废多时的光阖院恢复了往日的模样。 破落的砖瓦被重新修砌,丛生的杂草连根拔起,原先廉牧与柳风尘交手时化作废墟的光阖院中庭,如今铺上了新的青石板。 整个光阖院,都在过去的一个月里被霜剑禁侍翻新。这速度,令廉牧吓了一跳。就好像早上出门的时候,明明自己住的是乞丐窝,晚上回来的时候就突然变成了世家豪宅。 廉牧几度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地儿,直到霜剑四大统领举着火把,在夜色下宣誓对他效忠。廉牧这才意识到:“卧槽?步微澜诚不欺我!” 以往谁都可以随便出入的光阖院,自四大统领宣誓效忠廉牧之日起,成了霜剑禁军新的根据地,日夜皆有人把守。 翻新后的光阖院保留了“光阖院”三个字的牌匾,并以此命名如今霜剑的根据地。这是云姈的意思。廉牧得知此事后,打心底里感激这个女国主。 作为昔日明光铠的统领,廉牧从云姈的这个小举动里,看见了尊重和器重。当所有人都不愿再谈及“明光铠”以及“光阖院”的时候。是云姈让“光阖院”三个大字,再一次正大光明的出现在了明月城中。 这也是为什么,最终廉牧会欣然接下云姈的任命,哪怕是当一个有名无实的禁军统领,廉牧也始终无怨无悔。 不得不承认,云姈很懂人心。 当然,廉牧不会当一辈子的禁军统领。 以后的他,将是威震天下的东霁名将。 …… 孟简抵达光阖院时,风中渐起霜雪。 今年的初冬要比往年还要冷。 远道而来的孟简恰好赶上了。 本就自小生活在南方,即便是披着厚实的裘袍,终究难免被冻的在风中哆嗦。来明月城之前,孟简就想过那个被大师姐指名的廉公子到时候会怎么给他安排之后在明月城的生活。 比如资助自己开个医馆?又或者直接啥事儿也不用做,跟着吃香喝辣就成。结果等孟简见到了廉牧后才发现,这位廉公子仅仅是被人称作是公子,实际上他日子过得比自己还窘迫。 也正因如此,当廉牧给孟简安排来霜剑就职时,孟简想要推脱。他感觉就廉牧这买几壶酒都得讨价还价甚至还要赊账的样子,做起事来肯定很不靠谱。但转念一想,好歹也是自己拿一顿饭换来的机会,反正闲着也没什么事情,倒不如过来转转看看,打发打发时间。 孟简记不清那天他在寒风里站了有多久。好奇的目光时不时会朝着光阖院大门看去,但却得不到任何回应。门口站着的两个霜剑侍卫跟门前的石兽一样,都像是雕像,区别是石像是假的,没有色彩,而侍卫是活的,衣着霜甲。 若不是正在查齐寺事件的蒹葭刚好回光阖院办事,碰巧看见了正在门口有些鬼鬼祟祟的孟简,估计等廉牧来接他时,已是午后。到那时,明月城已是漫天飞雪,而孟简估计在那时变成了光阖院外的雪人。 孟简初见蒹葭时,可谓是相当害怕。因为孟简在寒风中于光阖院外哆嗦徘徊的身影,令蒹葭差点把他当他国的暗探给直接抓起来。 蒹葭处事向来严谨,一丝不苟。 常年霜甲不离体,霜剑不离手。 明明是个女儿身,却总比男人做事儿更出色,更卖力,越是危机关头,就越是冲在前头。起你比鸡早,睡的比猫晚。如果当年的明光铠各个都像她这样,哪里还会有后面的破事儿。 霜雪中,孟简哆嗦的望着上前将他叫住的蒹葭,在蒹葭表明自己的身份后,孟简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蒹葭想起昨夜晚归的廉牧确实有交代今天可能会有一个名叫孟简的少年来光阖院报道,让她有空的时候留意一下。蒹葭当时想,自己那么忙哪里会有空。 结果,这孟简来的还真巧。 蒹葭:“跟我来吧。” 孟简:“有劳……” 终于,在这位霜剑副统领的带领下,孟简得以迈入令他无比好奇的光阖院中,不用继续在寒风里经受等待的煎熬。 朱红粉饰过的新墙,依稀可见昔日斑驳的过往,琉璃瓦上的新雪,随着寒风飘落,堆积在院中各处,落地即融化,融化又继续堆积。 在蒹葭的带领下,孟简穿过了一扇扇古朴的院门,最后来到了此时廉牧正酣睡的曜阁。若不是蒹葭告诉孟简,其实廉牧一直都住在光阖院里,估计孟简还以为廉牧是住在这附近,会在正午以前来带他进光阖院。 一路上,蒹葭时不时会偷偷打量这个来自南方的小兄弟。作为如今霜剑的四大统领,蒹葭仅稍微年长孟简几岁,她很好奇眼前这个有些弱不禁风的小兄弟,是怎么与向来脾气古怪的廉大统领相识,并收入麾下,成为如今霜剑的一员。 蒹葭:“对了,还未请教叫兄弟高姓大名。” 孟简:“在下孟简,孟是子皿孟,简是竹间简。” 蒹葭:“孟简?好名字。” 孟简:“多谢夸奖。” 蒹葭:“听口音,你是南方人?” 孟简:“从小在雁国秋叶城长大,算是地地道道的南方人。” 蒹葭:“怎么突然想到来夙国明月城?” 孟简被蒹葭这么一问,突然愣住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总不能告诉这位霜剑的副统领,自己是被雁国通缉了吧? 由于这一问实在是太突然,孟简着实没有想好该怎么回答蒹葭这个问题,所以导致这位来自南方的小兄弟,脚步变得很慢。而这一点,也让蒹葭对他产生了怀疑。 蒹葭:“怎么啦,孟简?” 孟简:“没没没…” 蒹葭:“我也就随口一问,以后咱们就是同僚,所以想借机多了解一下。不必太过于在意。” 孟简:“其实,我是来明月城投奔我表哥的。” 蒹葭:“表哥?” 孟简:“对…家里出了点事儿,有些揭不开锅,遂让我来投奔表哥,看看能不能混口饭吃!” 蒹葭诧异,难道他说的表哥是廉牧? 孟简突然这么说主要是出于情急之下。但是他却没有想过,就是这么情急之下的一句谎言,直接令自己变成了蒹葭眼中的关系户。 对于孟简的回答,蒹葭没有继续问下去,无论孟简说的那个表哥是不是廉牧,这都和她没有多大关系,但是以后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蒹葭是绝对不会找孟简的。 没有什么比关系户更让人头疼。 很快,二人踏着霜雪来到了演武场。 穿过演武场便是廉牧落榻的曜阁。 此时,演武场中,一群披着轻甲的将士们正在一名身着红梅纹络衣甲的剑客吼声里,挥动着手中的霜剑。那剑客披头散发,比廉牧更具备放荡的气质,不同的是看年纪应与孟简相仿。从面容看来,有棱有角,眼神里闪烁着比这霜雪还要冷的桀骜,尤其是在当他负手行走在所有手持霜剑的将士们面前时。一副世家名将的气质,在此间暴露无遗。 孟简好奇的看着面前的这一幕问蒹葭:“那位是?” 蒹葭看了眼剑客:“那位是负责明月城东巡查以及光阖院守备任务的韩桀韩副统领。明月城四大世家之一的韩家独子,处事果断,特立独行,性本孤傲,等你正式成为霜剑一员后,他会带你一段时间,负责对你们这样的新人进行训练。” 孟简:“好的…” 话语间,孟简偷偷看了眼正在演武场训练新兵的韩桀,却没有想到在此间恰好与韩桀的目光相触,吓得孟简赶忙敛起心中好奇,将注意力集中在脚下的路上。 韩桀冷冷打量着正与他擦肩的孟简,令孟简感觉似被千针刺骨。但当这冰冷眼神与孟简同行的蒹葭目光相触及时,却有如雪落春江,于顷刻间消融在眉目弹指间。 蒹葭是韩桀最敬重之人。 这不仅仅源于蒹葭雷厉风行,一丝不苟的办事态度,更多还是因为这么些年来,为了打理好霜剑,蒹葭做了太多常人所做不到的妥协与牺牲。霜剑的内部结构其实是很复杂的,有世家子弟又有寒甲军肱骨,更有明光铠旧部。 它的复杂性决定了其在目前夙国内部动荡局势下无可避免的争议性。作为王城禁军,霜剑在负责维持着王城安稳的同时,还要受到外界各种各样声音的监督和恶意。 尽管蒹葭不把自己当成女人,但这不代表其他人不会把她当成女儿家心疼,也正是如此,韩桀拉着夏晖作为世家代表加入了霜剑,以传达夙国世家宗室对于这支重新组建的禁军支持,但是这一点在云姈看来,无疑是宗氏在对禁军作渗透。 寒风里,利刃劈砍着霜雪。 韩桀负手往来于众人前,腰直如枪杆,洪亮的嗓音,如刀剑掷地有声:“挥剑的时候,手腕和手臂要同时发力,一个个都没吃饱饭吗?” “喝!”众将士在韩桀的斥责下再次挥动手中的剑,漫天的霜雪在霜剑的剑风下,被蛮力砍成冰屑,韩桀对此很不满意继续道:“再来!” “喝!”演武场上,数百把霜剑在呵斥声中辟开霜风不断的重复着同一个动作,反反复复。韩桀依旧不满意:“再来!” “喝!”众将士大喝着再次挥动手中的霜剑,当孟简从他们的面前路过之时,温眸里意外瞥见片片落下的雪花,被霜剑的剑尖一分为二。与先前被蛮力砍成冰屑的雪花相比,这次霜剑的剑刃要更加精准,更加锋利。 “太慢了,再来!” 路过的孟简,并没有从韩桀的语气里体会到满意的滋味,似乎这位统领除了喊“再来”就不会再说别的。离开演武场的最后一眼,孟简再次看向身后的韩桀。 此时的韩桀已经有些暴怒。 他并没有拔出自己腰间那把纹络有红梅家徽的长剑,而是从一名霜剑禁侍的手中抢过霜剑,在众目睽睽下,亲自上场给他们这群霜剑新兵演示怎么出剑。 “你们是我带过的所有霜剑里最差的一批,就这出剑速度,以后怎么杀敌?怎么保卫家国?你们这是在送人头!”韩桀握紧手中的霜剑,对众将士道:“通通给我看好咯!我只演示一次!再挥不好手中的剑,今天中午都别吃饭了,全给我在这里站着挥剑,直到我满意为止!” 漫天的飞雪里,这个身着红梅纹络衣甲的霜剑副统领握紧了手中的利刃。风不止,雪未停,剑长鸣。随着一阵骤起的寒风,韩桀臂膀瞬间蓬勃,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完成了出剑与收剑。 所有被在此间落下的霜雪,皆在这一剑下,一分为二。远处的孟简因韩桀的这一剑而停下脚步。他从韩桀的这一剑里,看见了一个剑客对于剑术的苛求,以及剑技的追求! “好快的剑!”孟简在心中暗叹,“不仅快,而且准!” 一旁的蒹葭淡淡道:“这是韩家独道的剑术,名叫霜切,自韩桀成为霜剑教头以来,这一剑术也成了霜剑的入伍课程。” 孟简惊讶:“抛开门户之见传授自家剑术,这魄力着实令人佩服!” 蒹葭听罢,若有所思:“或许吧。” 冰冷的目光扫视过演武场上所有的霜剑新兵,韩桀将手中的霜剑丢给了它原本的主人,冷冷道:“都看清楚了吗?” “看清楚了!”众将士异口同声。 “继续!”韩桀取下腰间的配剑拄地立于风雪之中,如一尊没有感情的石像。他的目光里,是蒹葭与少年远去的背影。 “喝!”众将士挥动他们手中的剑,将霜雪斩尽,每个人的脸色都被寒风冻成铁青色。韩桀面不改色,继续道:“再来!” 此刻,蒹葭已领着孟简穿过层层光阖院门与露天演武场,来到了廉牧落榻的曜阁门前。两名守在门外的霜剑禁侍见蒹葭领着孟简出现,遂有一名前往阁中通报,另一名则拦住蒹葭和孟简,告知他们大统领正在阁中与另外两位统领议事,请蒹葭和孟简稍等片刻。 等候的时光里,孟简抬头凝望面前这座恢宏庞大的塔楼台阁,心想这便是曜阁吗?凛冽的风雪吹得孟简睁不开眼,但是最终他还是看见了刻有曜阁二字的牌匾挂在门庭上,只不过看颜色,似乎有点黯淡,像是被岁月刻刀,掉了色,若不用心观察,都看不清上面写的是曜阁,很容易会被认成“大阁”…… 待负责通报的那位霜剑禁侍从阁中出来,并传达了许可通行的意思。蒹葭带着孟简穿过曜阁内庭前深邃的长廊,前往位于第八层的军机处。 如今的曜阁,自霜剑全部搬迁到光阖院后,不仅进行过一次彻头彻尾的翻修还在原来的基础上进行了改建。以前这里真的只是廉牧睡觉的地方,但是现在却变成了共有八层的台阁塔楼。 第一层主要是用于内勤安排,物资兵甲的统筹发放,第二层用来存放一下重要的材料、档案典籍以及相关规章制度,一般有贵客来访,霜剑的大统领会在这一层接待他们,第三层是韩桀麾下的城东霜剑办公场所,第四层是夏晖麾下城南部办公场所,第五层是蒹葭城西部办公根据地,第六层是墨殇的城北部议事厅,第七层是廉牧睡觉的地方,第八层是军机处闲杂人等不得进入,违者杀无赦。 此刻的廉牧,正在第八层的军机处与刚从卧底身份复职的墨殇以及夏晖商议要事。按理说,蒹葭该带着孟简在曜阁的二层等候,但是廉牧却让传唤的侍卫直接将二人喊上来。 蒹葭毕竟是副统领,所以她可以进入军机处议事这可以理解,但是孟简为什么可以?蒹葭心想,这关系户有点东西。看样子,廉牧是真的不把孟简当外人,难道对于孟简,廉牧有别的安排? 带着满心的疑惑,蒹葭推开了曜阁第八层军机处的大门。门外并无侍卫看守,因为到达第八层需要踩着很长的一串阶梯,而侍卫站在最下面那一头,门则在阶梯的尽头。 此刻的蒹葭,眼神中隐约闪烁着丝丝怒气。她不知道跟随她走到现在的孟简究竟是什么来历,但是她知道廉牧让一个还没有正式加入霜剑的陌生人就这样进入曜阁的第八层军机处,实在是有些肆意践踏规章制度的意味。 蒹葭理解廉牧散漫惯了,但是散漫好歹也要分清楚场合,分清楚时机,分清楚情况。当吱呀的大门被蒹葭推开,阁中常年身着黑衣的墨殇闻声回过头,正在提笔记东西的夏晖在也同一时刻缓缓抬眼,向来散漫的廉牧则一改往日模样,神色凝重。在看见孟简和蒹葭后,廉牧突然道:“刚好,人齐了!” 【故国神游】 第三十五幕【泾渭北】 - 逐鹿客 - 君玉珩 曜阁第八层,军机处。 今天的廉牧没有贪睡, 以往他都是睡到午后才醒,然后慢慢悠悠的出光阖院,在明月城中晃荡。有霜剑入驻后的光阖院内其实已有自己的食堂,但是廉牧吃不习惯。毕竟,明月城的美味藏在了街头巷尾。 这世间,能扰廉牧清梦之事少之又少。但自从孟简出现以后,廉牧的清梦反而少了,事儿倒是开始多了。 当孟简一大清早搭乘着由衷酒楼的顺风马车,准时出现在光阖院的大门外时。睡梦中的廉牧也在慌慌张张的夏晖催促下,从梦里醒来。 “快醒醒!快醒醒!出大事了!”夏晖拼命的摇着廉牧胳膊,丝毫不在意此时廉牧正赤裸着上身酣睡。 醒来的廉牧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当看见夏晖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正冷冷盯着自己时,廉牧赶紧随便抓了件衣服,从卧榻上爬起:“咋的啦,我的个大小姐,发生啥事了,这么慌张,天塌了?” 夏晖来不及解释,直接拉着廉牧来到了曜阁顶层的军机处。廉牧看着没有来得及束发的夏晖,一时间有些走神。在霜剑禁侍,仅夏晖和蒹葭两个是女儿身,其他的都是些大老爷们儿。 廉牧从来没有看见过夏晖穿女儿装会是什么样子,可能见贯了她穿男装,所以自然而然便把她当成了兄弟,但今日得见她慌慌张张,未来得及束发的样子,廉牧这才突然想起原来自己的这个兄弟其实是女人。 穿上霜剑轻甲时候的夏晖,有一种别样的飒爽英姿,像是风中盛开的青葵花,那是流云城夏氏的家徽。作为夙国四大世家之一的夏氏独女,廉牧是真的非常意外如今的夏氏家主夏泓,竟舍得让她加入霜剑,也难怪云姈会怀疑这是夙国世家,在尝试对王城禁军进行渗透。 毕竟谁会没事放弃自己千金小姐的悠闲生活,跑到一个解散了又重组,重组了又解散再重组的军队里忙前忙后,体验生活? 如果说,蒹葭的举止投足间,都散发着军人特有的英武和坚毅,那么夏晖的眉宇里反倒是多了几分别样的柔美。就像是樱花飘落在冰冷剑脊之上。 夏晖很少会笑,似乎从未有人见过她笑起来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也正因如此,这位夏氏的千金小姐,成了霜剑禁侍的“霜美人”,与被称为“剑美人”的蒹葭并称为“霜剑飞花”。向来很少会笑的夏晖,其实也很少慌张。能让她都慌张起来的事,绝对不会是件小事。 当夏晖拉着廉牧来到军机处,刚从外面回来的墨殇早已摆好了战争沙盘,脸色煞白像是被人捅了一刀似的。 此时,夏晖已落座将位侧案,备好笔墨。就等廉牧下达命令。廉牧一脸茫然的看着二人:“这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墨殇神色凝重:“据探子来报,目前西霁千雷国已在泾渭关以北集结十万大军,不知具体意图,但依照目前动向来看,应是冲我们来的。” 廉牧诧异:“西霁王朝与我们东霁只有泾渭关这一个突破口,这千雷国就是集结百万人马在泾渭关北,也没有任何意义啊,咱们夙国与他们西霁之间,可是隔着高入九霄的绝龙山脉作为天然屏障!难不成他们还打算翻过绝龙山脉与我们开战?” 夏晖冷冰冰地提醒廉牧道:“据咱们霜剑驻扎在绝龙山脉的探子回报,最近绝龙山脉的山体内部常传来奇怪的声音,像是在刨地,又像是在挖什么东西。” 墨殇补充道:“而且,这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响,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 廉牧不解地看着他们:“不要说话说一半,直接告诉我这西霁千雷国,到底在绝龙山脉那头搞什么名堂!” 墨殇与夏晖对视一眼,异口同声。 “挖山。” 廉牧皱眉:“你们是在跟我开玩笑还是说真的?他们靠什么挖?锄头?绝龙山脉的岩石可不是一般的山岩!” 墨殇严肃的看着廉牧,问道:“那若是千雷国以战熊之爪刨动,是否可以挖穿绝龙山脉?” 廉牧沉默了,似是在思索什么。 夏晖没有说话,一脸冷漠地挥动手中笔杆,不知道在写什么,与廉牧并肩的墨殇则拉着他来到战争沙盘的位置,指着此时绝龙山脉、明月城、以及古龙关三片区域的交汇处。 墨殇:“目前,夏国五万人马正驻扎在这里,其中有三万是血虎骑。如果西霁的军队挖穿绝龙山脉,必然先会与夏国率先交战。” 廉牧:“五万对十万,没得打。” 墨殇:“据说,这一次带领千雷国军队的,是千雷国公雷澈。十万人马里,有近七万骑着穿甲战熊,配带由天武国专门为他们打造的熔岩斩刀。” 廉牧:“夏国军队必败无疑。” 夏晖叹气:“夏国的军队驻扎在古龙关、明月城、绝龙山脉交汇处怎么可能会帮我们作挡箭牌抵御千雷国来犯!” 墨殇:“联姻之策因云少主的回归已中断,夏国的本意难道不是要阻断咱们从古龙关通往北陆的这条路?” 廉牧思索:“你们的意思是夏国不会参战?” 墨殇无奈:“夏国是否会参战暂且不论,现在最怕的是,万一千雷国军队真的穿过了绝龙山脉,到时候夏国若将千雷国通往东霁的路让开,再阻拦我们往北撤离,我们就只能被迫与千雷国交战!” 夏晖:“假如我们侥幸抵挡住了千雷国的入侵,那么此时的夏国完全可以借机坐收渔翁之力。无论是向我们挥刀还是对千雷国下手。” 廉牧:“敖椿这老家伙够阴狠啊!对了,这事儿,城中飒部与赤焱武士方面的负责人知道吗。” 墨殇:“这是最新的线报,他们应该对此并不知晓,除非他们有自己的情报人员,但是从目前的观察来看,他们并没有自己的情报系统。” 廉牧:“目前飒部与赤焱武士方面的负责人是谁?” 夏晖:“前几天负责和他们对接的蒹葭姐提起过,好像是云少主的谋士,一位名叫古依娜的女子。” 廉牧:“是那个金发蓝眼的小美人儿?” 夏晖:“……” 墨殇:“……” 就在墨殇和夏晖因为廉牧的这句话感到无语的时候,军机处的门突然被推开。眼中略带丝丝怒气的蒹葭领着一脸茫然的孟简出现在了此刻的军机处。 廉牧见蒹葭和孟简到了,原本凝重的神情此时稍有舒缓:“刚好,人齐了!” 本想发怒的蒹葭在看见面前的战争沙盘后,注意力随即被转移,当廉牧的神情有所舒缓之时,蒹葭的脸色反而变得凝重。一旁的墨殇与夏晖,则因为孟简的到来选择了沉默。 光阖院内曜阁八层,从来没有出现过陌生的面孔。孟简的到来不仅仅令一路上疑惑深重的蒹葭感到费解,也令夏晖与墨殇感到惊讶。 直到廉牧拉着生怯的孟简站到三人的面前:“给大家介绍一下,他叫孟简,我老弟!以后就是我们霜剑的一员了,大家记得多多关照他一下!” 在廉牧如此直白的介绍下,孟简低头道:“各位好,在下孟简…子皿孟,竹间简。” 孟简的自我介绍过后,迎来了沉寂。 墨殇咳嗽了一声,目光转向正发愣的夏晖,夏晖看了眼愁眉紧锁的蒹葭,然后起身来到廉牧的身边在他耳边低语:“大统领,咱们正在议事,能不能先让你的小老弟暂且先回避一下?” 所有人都在这一刻将目光投向廉牧,结果廉牧不以为然:“这里没有外人,我们继续说正事,孟简你就在一旁好好听听,了解了解家国大事。但是这些事情你自己知道就可以了,不要外传。” 未等孟简回应,一旁的蒹葭似是隐忍多时,遂不悦道:“既然大统领执意,那今日就暂且先到这里好了。” 墨殇和夏晖因为蒹葭的这句话有些不知所措。廉牧听罢有些不悦:“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蒹葭转首与高她足足有一个头的廉牧对视:“我是在提醒大统领分清楚场合,战争沙盘都摆出来了,您还以为这是在过家家?谁都可以来旁观?” 那是孟简第一次见蒹葭发火,在第一次见到蒹葭的那天。廉牧见蒹葭发火后,竟认真道:“孟简,这么早就到了肯定没吃早饭吧?” 孟简:“我……” 未等孟简说完,廉牧便拉着他离开军机处:“你们聊,我先带我的小老弟下楼吃个早饭,一会回来。” 墨殇:“……” 夏晖:“……” 孟简:“……” 廉牧:“走了!回见!” 于是,在众人的注视下,廉牧将孟简带出了军机处,留下一脸茫然的墨殇和夏晖以及神情凝重的蒹葭。 当门合上轻轻合上,墨殇叹气:“咱们的大统领,今日这又是在演哪一出?” 夏晖抿嘴转动她水汪汪的大眼睛:“咱们还是继续说正事吧!” 蒹葭望着战争沙盘:“刚刚你们都和廉牧聊了些什么?” 墨殇与夏晖在听起蒹葭询问后,随即如实将刚刚的情报告与蒹葭,结果蒹葭听罢,原本紧锁的眉头愁色更加浓沉。 无论是墨殇还是夏晖亦或是此刻正在演武场给新兵训练的韩桀,在他们的眼中,蒹葭才是霜剑的核心。即便是曾与廉牧有所商议的事项,最终还是得从蒹葭手里过一遍。 毕竟蒹葭才是霜剑的实际领导者。 而廉牧,只是一个象征。 是过去明光铠的记忆, 是曾经寒甲军的历史, 是如今霜剑侍的印章。 当所有要事商议完毕,廉牧只需要出来盖个印章就可以了。在云姈完全信任他以前,蒹葭将一直代为管理霜剑,直到廉牧“可堪重任”。 她的目光自刚才与这战争沙盘相触,便一直落在了位于古龙关、明月城、绝龙山脉三处交汇处的那面旗帜上。 那是夏国军队驻扎的位置。 此时的墨殇和夏晖正等着蒹葭开口,原本蒹葭正在调查齐寺那场火背后的势力,结果现在一堆事儿撞到了一起,令她头疼欲绝。 纤细的手抚额间,眉角的青筋纷纷爆起。她的脸色变得很难看,身边的夏晖抱住了她,用手测了测蒹葭的额头,看看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一旁的墨殇关切道:“没事吧?” 蒹葭强行逼迫自己镇定:“没事,刚刚我说到哪儿了?” 墨殇:“要不今天先这样吧。” 蒹葭:“你感觉这军情可以等?” 墨殇:“我不想看你积劳成疾!” 蒹葭:“你也分不清楚主次了?” 墨殇:“我们是同僚,不是上下级。” 夏晖见墨殇与蒹葭快要吵起来了,于是拦道:“都先冷静一下,现在再怎么急,不还是得先静下心来,从长计议!千雷国的军队还没打过来,咱们别先窝里斗啊!” 蒹葭听罢,深呼吸尝试平复心情。 墨殇看着蒹葭煞白的脸色,很是心疼,开始后悔刚刚自己有些话语说的过重,蒹葭倒是没有在意这个,她只是在想这西霁千雷国军队在泾渭关以北活动,夏国军队驻扎在如此咽喉要害之地,以及齐寺大火之事三者之间是否有必然关联。 如果这内忧与外患之间有着联系,那么此次齐寺的大火背后必然有些天大的阴谋而不仅仅是单纯的对于云凡的刺杀那么简单。 想到这里,蒹葭又开始头疼。 墨殇关切道:“你还撑得住吗?” 蒹葭推开了墨殇的关切,将注意力集中到了战争沙盘上:“先说要事,不谈无足轻重的事情。” 一旁的夏晖见状,默默回到了自己的坐案前提笔,准备继续记载本次军机会议的议会内容。从刚刚到现在,她都在写这个。 望着夏晖落座的身影,蒹葭似是想起了什么,于是突然向墨殇问道:“飒部的那场大火确定烧焦的那人尸首是墨国的杀手吗?” 墨殇细细回想后:“确定。” 蒹葭:“自云少主回家以来,飒部的六位将军在明月城中共出现了几个?” 墨殇:“抛开古依娜不算,仅辛扎依玛一人。” 蒹葭:“其它五人的动向有吗?” 墨殇:“并无任何线索。” 蒹葭陷入了沉思,负责会议记录的夏晖问蒹葭:“那我们这次的线报要跟他们共享吗?” 蒹葭没有说话,她在思考。 墨殇则建议道:“现在我们和他们都在一条船上,明月城防已转交给他们,按理说这些应该是要和他们共享的,不如告知他们,看看他们会怎么做?” 蒹葭:“你说,他们有自己的情报人员吗?” 墨殇思索:“听闻飒部六将之一的隐,是北陆出了名的谍报高手,但是如今他们可是在咱们霁朝的土地上,即便是有出色的情报人员,但也未必会比得上我们的人员熟悉现在的局势和动向。” 蒹葭:“其它诸侯国现在是什么态度?” 夏晖:“启国、雁国似乎早已察觉泾渭关以北有异样,但是出于某些不确定的因由,一直按兵不动。邯国是跟着夏国走的,这两“父子国”没有什么好说的,夏国的军队现在就驻扎在咽喉处,态度也尚不明确。” 墨殇:“他们都在等吗。” 夏晖:“和我刚刚猜想的那样?” 蒹葭:“天下诸侯皆忌惮赤焱武士,并对于北陆蛮人深恶痛绝。若是如今已经坐拥赤焱武士与飒部战士的我们,与千雷国之间拼了个你死我活,鱼死网破,他们刚好趁机坐收渔翁。” 墨殇:“而且是正大光明,名正言顺,打着清剿叛逆的名义,是吗?” 蒹葭:“赤焱武士这口黑锅,没有人可以洗得白,咱们六百年辉煌历史的霁朝也确实是因为赤焱之乱所以才演变成了如今东西两霁并存的格局。” 夏晖:“为那今之计该如何应对?” 蒹葭没有说话,但是墨殇似乎看出了她眼神中的忧虑,这几天蒹葭一直在查齐寺那场大火的事情,她总感觉这场大火背后必然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并且这个秘密可能还牵动着目前所有局势的变化和走向。 墨殇认为,即便确实如蒹葭所想那样,那么问题必然和那位从与墨国一开始开打便竭力主张和谈的鹿呦鹿大人有关,但是墨殇并没有证据。 蒹葭也认为可能和鹿呦有关,但是目前根据仅有的证据看来,这是一个个单独的事件,并没有任何的关联。 蒹葭:“若是千雷国真在挖山,按照现在的速度,他们还需要多久才会将绝龙山脉挖穿?” 墨殇没有说话,而是把目光投向了夏晖,夏晖掐指一算:“最快十五天。” 蒹葭眉间的愁绪越发浓稠。 她握紧拳头,望着面前的战争沙盘,目光不经意间落到了已沦陷成为墨国疆土的流云、点星、曜光三城,然后若有所思道:“今年的明月城,并不是以往霁北第一个迎来新雪的地方吧。” 夏晖想了想,道:“今年的明月城,是最后一个迎来霜雪的城。不知这个是不是也和赤焱武士的到来有关?” 一旁的墨殇听到这里突然笑了:“遇事不明,赤焱武士?” 蒹葭沉思:“那些墨国人,如今正生活在我们昔日的疆土上,对于这样的冬天,他们肯定很不好受。” 墨殇诧异:“我们现在自身难保,你咋还担心起了那些小畜牲?” 夏晖听罢打断道:“你没听出来吗?蒹葭姐的意思是现在正是收复失地的最好时机。” 蒹葭:“不错,但是如今西霁千雷国大军在即,天下列国又如群狼环饲,明月城内部又正暗流涌动,先不说墨国,我们自己能熬过这个冬天吗?” 墨殇在这个时候突然鼓励蒹葭道:“会的,虽然日子可能不会一条一天的变好,但是一定会慢慢熬过去的。这云凡少主不是又跑出去了嘛,我估计他是去搬救兵了,咱们要对夙国的明天有希望,有信心!” 蒹葭听到这里苦笑:“你可真是太会安慰人了。” 夏晖听罢没笑,毕竟是“霜美人”。 不仅如此,她的眉角忽然有愁绪紧锁:“所以,我们现在要将这西霁入侵的情报与古依娜他们这些北陆势力共享吗?” 蒹葭:“给他们吧,既然城防守备已经交给他们来负责,这些情报给他们提供也是应该的,现在我们都在一条船上。” 墨殇:“那待会儿谁去?” 蒹葭和夏晖的目光落在了墨殇的身上,墨殇无奈道:“行吧,那我这就动身。” 话语间,墨殇好奇的多问了蒹葭一句:“换作往常,你可不会轻易把这些信息跟外人共享,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在刚才突然改变了你的想法?” 蒹葭点头:“嗯,我始终感觉此次三件不相干的事情之间,存在着某种必然的关联,但是现在根本没有精力同时处理这么多的事情。” 墨殇:“所以你打算让那些赤焱武士们帮我们分担西霁方面的压力?” 蒹葭:“如今,西霁大军即将穿过绝龙山脉,时隔多年再次出现在东霁的土地上,明月城中现在又暗流涌动,如果没有赤焱武士帮我们分担压力,谁来抓那条藏在咱们明月城里的蛇。” 墨殇疑惑:“蛇?什么蛇?” 夏晖:“蒹葭指的,应该是那些在背后搞小动作的投机者们?” 蒹葭没有回答,她的目光落到了战争沙盘上,正被群狼环伺的明月城中。蒹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并尝试以这种方式舒缓心中难以言喻的压力。 墨殇:“冬天了,蛇都冬眠了。等蛇出洞,那岂不是得等到来年春天?到那时,西霁千雷国的军队就已经打过来了!” 蒹葭:“那你说该怎么办?” 墨殇:“等蛇出洞,不如守株待兔。” 蒹葭:“你的意思是?” 墨殇:“我的人时刻都在盯着鹿呦,咱们的明月城里,有没有毒蛇我不知道,但是如果有,那一定和鹿呦逃不开关系。” 蒹葭:“你这是在赌什么。” 墨殇:“不,我是在破局。” 蒹葭没有说话,一旁的夏晖则在这个时候放下了手中的笔,转而望向窗外,那天地间的白茫茫:“唉,这场新雪,不知不知,越下越大了。” 【故国神游】 第三十六幕【蛇】(上) - 逐鹿客 - 君玉珩 今年是小李来到明月城的第六年。 对于小李而言,这里已是他的第二故乡。邻里街坊都称小李叫做李先生,因为小李去过很多地方,也在很多地方生活过。小李知晓很多地方的风土人情,以及特色方言,懂得东西非常多。 在这个时代,只有世家贵族才有资格读书识字。即便是在整个霁朝列国里相对开明的夙国也毫不例外。 对于领里街坊,能搭把手的地方,小李都会不遗余力。大家很喜欢这个来自远方的小伙儿。但是,从来就没有人知道这个小伙儿真正的故乡,到底在哪里,也不知道他全名叫啥,只知道他叫小李。偶尔有人向他问起这件事时,他总会笑着说:“我自远方来。” 没事的时候,小李总会在明月城的大街上这里坐坐,那里串串,到处溜达。人们都知道明月城中有这么一个和他们一样的普通人。 但是寻常人若见着小李,很难一眼便记住他的长相。小李长着一张大众脸,说话时总是充满着蓬勃朝气,所有和他相识的人都感觉他给人一种特别的亲切感。 十月十日,明月城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雪。本以为会是一场飘雪,结果没想到临近正午时分,飘雪变成了大雪。作为霁北最先感受到冬意的地方,今年的明月城竟会是霁北最后迎来雪色之地。 霜风过眼间,天地皆化作一色。 因为先前墨国与夙国的战争,明月城早已没有了过去的繁华。往年的这个时候,街上到处都是人,丝毫没有避寒躲雪的意思,而如今却恰恰相反。沿街商贩为了生计,不得不顶着风雪出来张罗生意。 整个夙国的美食,几乎都藏在了明月城的街头巷角,不仅价格公道,而且味道极好。这也是小李为什么经常会没事就在明月城里到处溜达的原因之一。 今天的小李,因为有事要办,所以起了个大早。以往的他都是昼伏夜出于这座霁北的孤城。风霜凛冽了他的眉目,却丝毫阻挠不了他前行的脚步。 他特别喜欢去明月城东,白虎街道上的那家名叫“小虎生煎”的店里,吃生煎包。“小虎生煎”在整个霁北都很有名!薄皮包裹鲜肉,汤汁美味可口,掺杂着点点芝麻的味道,入口之后,轻咬薄皮,鲜美的汤汁随即滋润齿间,闭塞的味蕾瞬间将自然而然的打开,届时你便会明白,何为人间美味! 小李是“小虎生煎”的常客,可能是因为小李有着一张大众脸,所以总是会被“小虎生煎”的老板认错。对此小李倒也不在意,因为,他只想做一个默默无闻的吃客,不想被任何人记得。 廉牧拉着孟简离开曜阁后,直接来到了明月城的大街上。他并没有打算带孟简在光阖院的食堂吃点什么,因为他知道,明月城的美味都在街头巷角。 雪下的有些大,好在二人离开光阖院时都带了伞。孟简的这一天过得有些迷惑,他不知道廉牧到底想做什么。昨天说好带他加入霜剑,现在又突然离开光阖院。 廉牧对此倒是不以为然,只是道:“来,别着急,先带你去街上转转,吃点明月城中的特色美食!” 孟简无奈:“雪下的这么大,不用了吧。” 廉牧疑惑:“这点雪算什么?” 孟简:“这点雪不算什么,但冷啊!” 廉牧:“那就带你吃点暖的!” 孟简:“我可以拒绝嘛…” 廉牧:“不行!” 未等孟简回过神来,廉牧已经拉着他来到了此时明月城东的白虎街道上,他们踏着这一路的飞雪,一个健步如飞,一个满不情愿。 当霜风扑面而来,孟简的脸色渐渐被冻成了铁青。此时的白虎街道,人已渐渐多了起来。沿街的小贩热情,放眼望去,到处都是吃的。 廉牧拍了拍孟简的肩膀:“来!今儿就让你记住这座霁北的孤城!从味觉上彻底沦陷!” 孟简尴尬的赔笑,他感觉廉牧这话一说出口,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廉牧笑了笑,问:“身上带钱了没?” 孟简:“哈?” 廉牧:“刚刚离开曜阁的时候太匆忙,忘了带钱出门,要不老弟你吃点亏先垫着,等会我还你。” 孟简:“你今天不是说好带我要加入霜剑嘛,怎么突然变成了来这里吃东西?” 廉牧:“你已经加入霜剑。” 孟简:“啥时候?” 廉牧:“就在刚刚。” 孟简:“我咋不知道?” 廉牧:“我现在正式通知你。” 孟简:“……” 廉牧:“所以出来吃点好的,庆贺这样一个令人感到喜悦的时刻,有什么问题吗?” 孟简:“没问题…” 廉牧:“好的,快告诉我带钱没!” 孟简:“带了点。” 廉牧瞅了瞅周围的小吃摊子,然后闭上了眼睛,如同一只猎犬般抖了抖鼻子:“走,我带你吃这条街上最有名的生煎包!” 孟简:“生煎包?” 廉牧:“对,你喜欢吃生煎包吗?” 孟简:“啥是生煎包?” 廉牧:“皮酥、汁浓、肉香、精巧!轻咬一口,肉香、油香、葱香、芝麻香全部的美味在口中久久不散。” 孟简一听,好像很好吃的样子,遂问:“贵吗?” 廉牧:“放心,这条街的上的小吃,皆是小本生意,平价美食!” 孟简:“那…” 廉牧:“来来来,跟我走!” 二人穿行于风雪中,没走多久便落座“小虎生煎”的店铺内。热情的老板招呼道:“几位?” 廉牧:“两位。” 老板:“里边儿请。” 此时的“小虎生煎”,生意正隆,几近满座。在如此本就很是萧条的明月城,实属难得。店外飞雪肆虐,店内香气四溢,令孟简有些迫不及待想坐下尝尝这廉牧口中的“生煎包”。 今天的小李,披着一身土灰色的长袍正落座在廉牧与孟简的隔壁。他吃的很慢,也很细腻。不知是在认真的享受着美食的味道还是在旁听周遭的喧嚣。 廉牧:“这家店在整个霁北都非常有名!地址你要记住了,以后没事的时候可以多来这里转转,百吃而不腻!” 孟简:“再说吧!” 廉牧:“等会你吃一口就信了我的话,保证你不后悔今天跟我来到这里!” 孟简:“我这个人吃东西其实不挑的。” 廉牧:“那更好,明月城美食那么多,待会带你吃个够!” 孟简:“可是我怕我钱没带够!” 廉牧:“那等会吃完了我们回一趟光阖院,我先去拿点钱,然后咱们再来这条街上逛逛?” 孟简的目光落入店外茫茫雪色:“咱们能不能等会回到光阖院后,等雪小一点了再出来转转?” 廉牧:“这雪只怕一时半会小不了。” 话语间,跑堂的端来了廉牧他们点的生煎,并热情招待道:“客官,且慢用!不够再喊小的,随叫随到!” 廉牧:“好嘞,有劳。” 随着热气腾腾的生煎包上桌,孟简的食欲随即也被勾了起来,他望着香气扑鼻的生煎包,问廉牧:“这就是生煎包吗?” 廉牧笑道:“快尝尝!” 孟简听罢,用筷子小心翼翼夹起生煎,并轻轻咬了一口。鲜美的汤汁随即顺着唇齿汇入口中。由于太烫,所以孟简卷起了舌头匆忙咽下,令廉牧在一旁忍俊不禁:“怎么样,怎么样?味道如何?” 孟简:“好吃,但是太烫了。” 廉牧:“蘸点醋味道会更好!” 说到这里,廉牧开始找醋。 他与孟简落座的这桌,醋瓶早在落座前便已经空了。老板生意太好,所以应该是忙忘记了。于是廉牧顺手拿了隔壁桌的醋瓶,也就是小李的那桌。 此时的小李刚好吃完,正起身离开。 匆忙之间,孟简多看了这个披着土灰色长袍的男人,心想外面的雪这么大,他穿的这么少不冷吗? 小李的余光瞥见了孟简,他对孟简微微一笑。孟简心想,这人认识我?遂点头回之一笑,待孟简回过神时,小李已经置身风雪之中。 回眸时,孟简意外的发现,此刻风雪中,一个小男孩正举着挂满面具的木架,站在白虎大街上,吆喝着有没有人买面具。 而这个身着单薄长袍的男人,在跟小男孩低声耳语过后,似乎是从小男孩的手里买下了所有面具,连同木架一起。 小男孩开心的消失在了白虎大街上,小李望着小男孩远去的身影露出了微笑,然后挑了一个虎纹的面具带在了脸上。风雪间,“小虎生煎”的店门口,带着面具的小李突然回眸看向店里的孟简,孟简愣了愣,然后问廉牧:“刚刚坐那桌的人,你认识吗?” 廉牧疑惑:“谁啊?” 孟简:“就是那个人。” 话语间,孟简将手指向店外的风雪。 廉牧顺着孟简手指的方向望去,结果除了过往的路人与风中飘雪,什么都没有看见:“哪有人啊,你是不是饿傻了老弟!” 孟简闻声回望,原本站在风雪中,带着面具的那人,此刻早已不见了踪影。细嗅间,虽有煎饺灌汤香气扑鼻,但孟简却还是没忍住打了个寒颤,心想:“难道刚刚我遇见鬼了?” 雪,越下越大,很快过往的痕迹,便都会被埋在这场久违的风雪之下。没有人会记得谁曾去过什么地方,大家都在为自己的生活奔波在风雪里,谁有空会去管那些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廉牧望着此时的孟简,有些奇怪:“咋啦?在发什么呆?吃啊!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孟简望着飞雪走神道:“好。” …… 明月城东,青龙街道与白虎街道交叉口,一辆暗红色的马车此刻正行径在这片渐渐被雪色素裹的世界里。 一个少年骑着黑色的骏马,与这辆马车并驾齐驱。他的目光萧索,背如长枪笔直。黑色的锦衣与座驾化为一色,却与这周遭的雪景格格不入,暗金色的配剑挂在少年的腰间,一看便是价值不菲。鹰勾般的鼻子,在此间细嗅寒意,但当闻到与之擦肩的平民百姓身上,散发出的市井气息时,少年露出了毫不掩饰的鄙夷。 行人们在看见这辆马车时,纷纷选择避让,像是生怕惹到了不该惹的人。车轮一圈又一圈的转动,除了少年陪伴,这辆马车并没有别的护卫随行陪同。事实上,只要少年一个人在便够了。 当马车来到白虎街道的街口时,马车里忽然传来了年迈的询问声:“鸣儿,咱们还有多久才回府。” “父亲,穿过这条白虎街道就到了,”这个被年迈男人称为鸣儿的少年恭敬道。游荡在白虎街道上的各色美食香味在此间流溢,年迈的男人掀起车帘,望着沿街的小吃,又道:“前面就是小虎生煎吧?” “是的,”少年道,“父亲有何吩咐?” “你现在去买几笼小虎生煎带回着,好久没有吃他家的生煎包了,今日恰好路过,隔着老远便闻到了这香气,真是馋人!”年迈男人缓缓道。 少年听罢,赶忙道:“孩儿这就去办!” 年迈男人:“快去快回。” 少年揖手:“诺。” 黑色的骏马在少年应允之后,加快了步伐,而马车行径的速度,则在此间缓缓降了下来,似是专门为少年作等待。 大雪中,几个看似过路的行人在此间交换眼神,跟上了前去买生煎的少年,唯恐错漏了任何的蛛丝马迹,仅有少数人继续在盯着这辆速度越来越慢的马车。 手握一木架面具的小李,在此间摇头晃脑,与少年擦肩。卖面具的小李,一边走一边吆喝着。他不是在开玩笑,他是真的在卖面具。一些不知从哪儿来的孩童,在少年策马与小李擦肩后将小李包围。不远处,马车停靠在了路边,马车里年迈的老者被嘈杂声吵得头疼,遂问车夫:“外面发生了什么,这么吵?” 车夫恭敬道:“回禀老爷,一个卖面具的小贩正被一群孩子围着,所以有些吵吵嚷嚷。” 枯槁的手缓缓掀开车帘,深邃的目光循着车夫所指方向凝望,手握一木架面具的小李此时恰好注意到了停靠在路边的这辆马车,而马车上的那位老者也看见了此时的小李。 老者淡淡道:“叫他过来。” 车夫奉命道:“诺。” 围着小李的孩子们,随着车夫的出现被驱散。一脸茫然的小李也在车夫的招呼下来到了这辆停靠在路边的马车前。 老者似笑非笑的看着面前的小李:“你这面具怎么卖?” 此时的小李正带着虎纹的面具,他不卑不亢道:“我这面具只卖有缘人。” 车夫听罢,有些不悦,本想训斥小李不识抬举,但是却被老者制止。老者问小李:“怎么才算是有缘人。” 小李:“就看这位老爷愿花多少钱。” 老者笑了:“李先生还是跟原来一样幽默。” 小李赔笑:“鹿大人别来无恙。” 老者:“李先生到这里多久了。” 小李:“刚到,不久。” 老者:“那李先生这里,今天可有我要的面具?” 小李:“这得看鹿大人的诚意。” 老者从袖里取出一枚金锭。一枚金锭足够买几千张面具,但是似乎在小李这里只够买一张面具:“这个价钱能买什么样的面具?” 小李看了看木架上的这些面具,每一张面具都是以霁朝各大诸侯世家的图腾绘制而成,可谓是寓意颇深。 小李问:“鹿大人挑一个吧?” 此时的小虎生煎店铺里,刚刚那个骑着骏马的少年正在排队买煎包。廉牧与孟简恰好刚吃完准备离开,正好与之打了个照面。热情的廉牧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哟,这不是鹿呦鹿大人家的长公子,鹿鸣鹿公子嘛?今儿怎么有空跑来这里买煎包?稀客啊!” 鹿鸣被廉牧这下拍肩,吓了一跳,本能性的将手放在了腰间的那把暗金色剑柄,他这一举动也让廉牧吓了一跳:“别冲动,自己人!” 鹿鸣定睛一看,原来是霜剑的大统领廉牧,遂不屑道:“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廉牧廉大人,真巧,你也在这里吃煎包?” 廉牧赔笑:“没事儿的时候我都会来这里坐坐,怎么?鹿公子也喜欢吃这个?” 鹿鸣道:“刚好碰巧路过,家父忽然怀念起这家店铺的小吃,想尝尝,于是特让我来买些带着回府。” 廉牧:“原来是这样,那鹿公子你继续等着,我和我老弟暂且先行一步,有机会一起喝酒!” 鹿鸣尴尬道:“再会。” 话语间,鹿鸣暼了一眼跟在廉牧身边的孟简,也没向廉牧问起这个跟在其身边的小伙儿是谁。匆忙间孟简揖手作别,本不想搭理的鹿鸣见状随即也回以揖手,然后目送廉牧与孟简消失在了风雪里。 转身后,廉牧对一旁的孟简小声嘀咕:“这个就是咱们夙国那位主和派代表,鹿呦鹿大人的长公子鹿鸣,据说年纪轻轻,实力已近十阶巅峰。下次遇见绕着走,千万别跟他们扯上什么关系。” 孟简好奇:“为啥?” 廉牧:“咱们这位鹿大人,主要负责粮草辎重。目前谕法司正在查鹿呦,国主怀疑前几次咱们和墨国的几次战争失利,和这位鹿呦鹿大人有关。古语云,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所以每次开战前,鹿大人对于咱们的行军路线一向是了若指掌。而前几次咱们与墨国的战役,问题都出在了粮草被劫的问题上。” 孟简:“所以国主怀疑是鹿大人有意为之?” 廉牧:“鹿大人是夙国老臣,若想追究他的失职得有确凿的证据,之前有派人查过,但是派去调查的人后来都没了消息。” 孟简:“刚刚有听到廉大哥提起什么什么谕法司,那个是做什么的?” 廉牧:“谕法司啊,咱们夙国专门为监察百官而设立的一个机构,具体做什么的很复杂,范围也很广,她们主要对国主负责,这个以后有空告诉你。” 孟简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目光在话语间转回了身后的小虎生煎,却意外在回眸时看见了先前那个带着面具的小李,站在路边的一辆马车边。 孟简想叫住了廉牧,并指给他看,但是当孟简转身打算喊廉牧时,廉牧已走远。远处的廉牧催促道:“你在想啥心思?快跟上,待会我带你去吃更好吃的!” 孟简回头看了看远处带着面具的小李,又看了看正在走远的廉牧,在经过片刻的犹豫后,孟简跟上了廉牧的脚步,消失在了风雪之中。 马车旁,小李举着挂满面具的木架,问鹿呦:“想好了没,鹿大人,选哪个?” 【故国神游】 第三十七幕【蛇】(中) - 逐鹿客 - 君玉珩 东霁帝都,景光,方伯府,夜深。 一群披着凰羽甲胄的将士在见到那个男人的时候,纷纷弯腰低头,并让开了路。男人手握一卷最新的情报,面色慌张。这世上,很少有事情会让他感到如此慌张,上一次是泾渭关一战,西霁八柱国的入侵,而这一次…… 月光轻泻在琉璃瓦上,黑色的人影在男人走后,于月光里悄然隐动,如鬼魅一般栖伏在方伯府的屋顶,静静观察着府中的一切风吹草动。 即便是训练有素的凰羽甲胄也没有发现此刻屋顶上多了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能够逃过宁皓辰与众多凰羽的耳朵,此人身手至少是九阶巅峰的水平! 此时,梁懿还未就寝,正在书房苦心研读当年霁武帝留下的三部“天书”中,最为生涩难懂的“神算”。 这三部号称“天书”的书籍,乃是霁朝开朝皇帝慕景所著,记载了慕景此生治国安邦平天下之心德。三本书分别名为“神算”、“鬼谋”、“人弈”。 “神算”讲述的是排兵布阵。 “鬼谋”讲述的是捭阖纵横。 “人弈”讲述的是洞悉人性。 这三本书是不久前玄衣无垢特地送给他的。梁懿不知道这个老家伙是从哪里弄来的这三本书,但梁懿明白,这是玄衣无垢在和他示好。玄衣无垢知道梁懿是霁武帝慕景的崇拜者,所以投其所好。尽管现在梁懿收下了玄衣无垢的东西,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与玄衣无垢在帝都的勾心斗角就此结束。 只能说二人的斗争,迎来了停战契机。 但是,这些都只是暂时的而已。 古人常说道,一山不容二虎。这帝都向来水深,但也只能容得下一条蛟龙。当年若没有玄衣无垢舍命保护昔日太子,也就是如今的天子左右,天火劫的那场火早就将整个东霁的未来化作了焦尸,而他梁懿也不会有机会,像现在这样,可以泡一杯名为“铁世音”的清茶,在秋风月影烛光下,细细品味霁武帝的佳作。 对于玄衣无垢,梁懿是又爱又恨。 他很佩服这玄衣无垢能够隐忍这么多年。扛住了玄国灭亡的悲痛,哪怕被霁愍帝阉了,从质子沦为宫人,也依旧愿为霁朝披麻带孝。一开始,梁懿并不理解,直到这个老太监被景轩连同天子一起带回之时,直到新的帝都确立之时,直到泾渭关大战在即之时,梁懿才发现,自己遇到了对手。 然而此时的梁懿,很快将会有比玄衣无垢更令他头疼的事情需要处理。玄衣无垢这及时的“示好”,对于梁懿来说等同放了他一马。而梁懿,也借助这难得的喘息片刻,得以为接下来的故事,进行布局。 深夜的方伯府邸,通宵执勤巡逻的凰羽军时刻守卫着梁懿的安危。他们走起路来没有任何的声音,这便是启国的护卫军“凰羽”所具备的特有效果“吸声”。也正因如此,启国作为东霁七国之末,多年来无人敢惹。比起墨国的杀手,启国的“凰羽”更令人畏惧。 传说当年原启国国主南宫琉璃刚继位时,周遭十多个附属国,因听闻其喜欢男人,感觉有辱礼乐遂纷纷反叛。于是南宫琉璃连夜带着四万“凰羽”对这十多个反叛国进行讨逆。 霁朝分裂为东西两霁之后,西霁强国有八个,东霁强国有七个,而在国与国之间还存在着很多小的诸侯国,其规模放在现在看来不过县村级别。 南宫琉璃,凭着这些“凰羽”,一夜之间将十多个反叛他的小诸侯国国主们,逐一杀死在了睡梦里,一时间天下震惊。 人们常说,凰羽的剑出鞘之时,万籁俱寂。但是从未有人见过他们拔剑,或许是因为见过他们拔剑的人,都死了。 梁懿从南宫琉璃手中接过国主之位后,很少再让这些凰羽上战场,更多时候则是让他们担当起了守备与贴身护卫之职责。 有人说梁懿这是在大材小用。 对此,梁懿笑而不语。 …… 深夜的方伯府邸,宁皓辰手握着来自西霁的最新情报,神色匆匆。按照往常,他一定会先请凰羽甲胄前去通报,获得批准后再面见梁懿,但是由于事态紧急,宁皓辰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 好在梁懿早就跟凰羽甲胄的将士们打好招呼,若是哪天遇见宁皓辰硬闯方伯府,无需阻拦直接放行,不然此刻的宁皓辰定然已被众凰羽拿下,押解到了梁懿的面前。 宁皓辰推开梁懿书房大门时,梁懿正在写下他看了“神算”之后刚刚领悟的心得。但是因为宁皓辰这一推门,梁懿的思绪全乱了。 梁懿并未因此发火,他淡然的放下手中笔,望着满头大汗的宁皓辰:“究竟是什么风,吹得咱们的宁先生满头大汗,连门都不敲就直接闯了进来?” 宁皓辰:“国主,大事不妙!” 梁懿疑惑:“说。” 宁皓辰:“西霁千雷国入侵。” 梁懿:“他们不是还在泾渭关以北正集结着么,怎么入侵,何时入侵?难不成各个都长了翅膀突然飞过了绝龙山脉和泾渭关?” 宁皓辰:“探子来报,千雷国国主雷澈御驾亲征,带着七万战熊三万甲士以及数百由天武国支援而来的秘术师,正尝试打通绝龙山脉。” 梁懿:“这雷澈向来野心大,心思沉。居然想得到打穿绝龙山脉这一做法,着实令人佩服。但是纵使他再怎么神通广大,也不可能这么快就打通绝龙山脉,探子有说他们是什么时候开始挖的吗?” 宁皓辰:“没有提,不过属下推测,应该是在泾渭关结束后不久!否则从时间上来说根本是来不及的。” 梁懿:“那也还是太快了。这绝龙山的岩壁可不是寻常刀剑能破开的,泾渭关一战才过去多久,还没到两年时间。雷澈真要挖起来,若无特殊的锄刀,过万的十阶巅峰武者,没个十几二十年,怎么挖的穿?” 宁皓辰:“天武国为千雷国的将士铸造了熔岩斩刀,为他们的穿甲战熊套上了熔岩利爪,加上有秘术师随行,目前已经挖了一大半了。” “为什么这么重要的情报现在才告诉孤?”梁懿听罢,起身拍桌。这是宁皓辰见梁懿入京以来第一次发这么大的火,“宁皓辰,你是不是不想干了?” 宁皓辰单膝跪地:“属下该死!” 梁懿见宁皓辰跪地,转过身努力平复情绪,良久之后,方才开口问道:“他们还有多久打穿这绝龙山脉?” 宁皓辰:“最快半个月时间,十万西霁千雷国大军便会出现在咱们东霁的疆土上。” 梁懿:“十五天后,十万大军,这次雷澈是下了血本啊,他这是要做什么,泾渭关一战都没见他这么拼命,是什么让他突然变成了西霁的肱骨模样?” 宁皓辰:“会不会和云凡归来有关?” 梁懿转身时,见宁皓辰衣襟袖口皆已被汗水浸透,有些于心不忍,遂道:“你先起来吧。” 深夜的风清冷刺骨,月光透过梁懿书房的窗门,洒在了面前这个少年执着的眼神中。宁皓辰揖手拜谢:“诺。” 梁懿:“你且继续说,孤想听听,为何你会认为这事跟云凡有关。” 宁皓辰:“眼下云凡归来,带回赤焱武士与飒部余孽,为天下诸侯所忌惮眼红,泾渭关会盟之后,墨国与夙国开战,东霁列国或趁火打劫,或隔岸观火,想必此事雷澈已有所知晓,所以,此次雷澈的意图,应该不是直奔夙国而来。” 梁懿:“墨国与夙国开战期间,你说孤是在帮夙国还是在帮墨国?又或者是在趁火打劫,还是隔岸观火?” 宁皓辰:“国主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帮夙国去平息这场不该发生的战争,尽管事与愿违。” 梁懿:“孤想听听世人口中是怎样。” 宁皓辰没有说话。 自泾渭关一战结束,梁懿被封为方伯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踏出过这帝都的方伯府邸半步。重要的信息通常皆由宁皓辰告知与他。 今夜之前的梁懿,并未想过天下人会在夙国与墨国的战争问题上怎么看他。他很想知道,因为这关系到了人心向背的问题,但是宁皓辰沉默了。 夜风撩动着梁懿的前发,他没有说话。 宁皓辰的沉默令梁懿再度陷入了沉思。 良久后,这个心思深沉的男人负手绕着宁皓辰作盘步,像是在拷问一个罪大恶极的犯人:“先说西霁的问题,你且继续说雷澈的意图不是冲着夙国而来,但是却又和云凡有关。” 宁皓辰:“在雷澈看来,国主是选择了隔岸观火的同时,又趁火打劫。墨国占据了夙国三大城池,夏国试图以联姻摄政,国主虽派出军队驰援,但因为时间问题,终究未能让夙国感受到国主对于夙国的看重,所以雷澈料定了此时的夙国应与东霁列国渐生间隙。” 梁懿:“夙国主云姈心在东霁。” 宁皓辰:“但是云凡心在夙国。” 梁懿:“以云凡有仇必报的性格,待到时机成熟之时,夙国与墨国必有一战。” 话语间,梁懿似是想到了什么,于是赶忙来到了书桌前,取出一卷霁朝列国城关地图详略,并将目光锁定在霁北与泾渭关附近。 梁懿迟疑片刻:“宁皓辰,你过来。” 宁皓辰听罢,遂赶忙与梁懿并肩而立。 摇曳的烛火,惨白月光,不安的思绪。 当宁皓辰的目光顺着梁懿的指尖锁定在泾渭关与霁北这一片疆域之时,宁皓辰明白了梁懿的担忧:“国主是在担心,雷澈是打算拿下墨国占领夙国的三座城池?” 梁懿:“按照你的推断,此刻没有比霁北三城更能煽动夙国的仇恨,若是雷澈将这三城作为礼物,还给夙国,届时东霁夙国便是西霁夙国。整个霁北将划入西霁的版图。” 宁皓辰:“之后再让夙国守住西霁贯穿绝龙山脉的入口,使夙国成为西霁王朝在东霁疆土上的守门人?” 梁懿忽然失声冷笑,指尖在冷笑中落于地图上东霁与西霁交汇处的泾渭关位置。他的目光在夜色里,月光下,变得越发难以捉摸。 宁皓辰诧异的看着梁懿,梁懿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投眼于窗外的水池里:“雷澈或许想过去利用夙国,但是夙国是否会任由他摆布目前尚未可知。” 宁皓辰恍然大悟:“也就是说,雷澈拿下霁北三城,极大可能是为了阻断列国支援泾渭关的路线,使泾渭关孤立无援?” 梁懿:“西霁那边,其它几个诸侯国,这段时间有什么异样吗?” 宁皓辰:“除天武国外,其余诸国皆在休养生息。” 梁懿:“天武国在做什么。” 宁皓辰:“练甲兵,铸刀剑。” 梁懿皱眉:“原来,泾渭关一战中,天武国与千雷国之所以没有用尽全力,是在等这个机会,雷澈和云颤这两只老狐狸,藏的可真是够深啊。” 宁皓辰转身与梁懿并肩,而梁懿却在此时缓步来到书房外的水池边,席地而坐。深邃的目光在触及这一池的锦鲤后,渐渐柔和。 宁皓辰:“也就是说,此次雷澈与天武国打算以泾渭关为最终目标?” 梁懿:“如今的夙国只剩下一座明月城,雷澈要是主攻明月城,那些藏匿在明月城里的赤焱武士和蛮人可不是吃素的,即便是十万大军,拿下这夙国最后的城池,不付出很大的代价,不可能。” 宁皓辰:“所以,雷澈必然先拿下点星、曜光、流云三城,然后再尝试拉拢夙国,以达到兵不血刃,再以夙国为跳板,拿下整个东霁!” 梁懿:“其实雷澈是否会拉拢夙国,都是后话,前提是得先打下这霁北三城。” 宁皓辰:“属下这就去安排!” 梁懿疑惑:“安排什么?” 宁皓辰:“调动凰羽,支援墨国。” 梁懿笑了:“宁皓辰你今夜是怎么啦,怎么老是在说这种胡话,以往你可不是这样的?倘若现在派兵支援墨国,岂不是等同告诉天下人,墨国与夙国的往事,我启国站在墨国这边,这不就是在变相将夙国送入西霁的怀抱?” 宁皓辰:“国主的意思是咱们袖手旁观?” 梁懿:“此次西霁千雷国入侵,听起来来势汹汹,声势浩大,实际上与先前泾渭关一战不可相提并论。千雷国入侵的不仅仅是东霁,也是霁北夙国的疆土,然而因为墨国与夙国的陈年往事,咱们不能如此草率的插手。” 宁皓辰:“那总不能坐以待毙吧?” 梁懿:“雷澈的算盘很大可能不是霁北,而是泾渭关,守住泾渭关,则天下太平。若是霁北有变,就交给夙国他们自己处理好了,云氏一族乃霁朝开朝十三大功臣国之首,虽说这云凡并非云氏族人,但如今尚坐在王位上,乃是云氏最后的血脉云姈。” 宁皓辰:“国主这么放心夙国主?” 梁懿:“夙国主云姈,心系家国,爱憎分明,云氏一族满门忠烈,有目共睹。她不想夙国毁在她的手上,所以召回云凡,周全于宗室。叛国通敌可是一条很大的罪名,她担不起。” 宁皓辰:“那为今之计……” 梁懿似笑非笑,并且答非所问:“夏国和墨国那边,最近有什么动向吗?” 宁皓辰:“夏国的军队目前正驻扎在明月城与古龙关以及绝龙山脉以北三处交汇,尚无确切之动向!” 梁懿:“从帝都出发奔赴绝龙山脉,要多久时间。” 宁皓辰:“轻甲轻骑,日月兼程,最快也要半个月时间。” 梁懿:“到明月城呢?” 宁皓辰:“七天六夜。” 梁懿:“雁、络、邯、夙四国以及他们周边的附属国最近都有什么动静?” 宁皓辰:“雁国最近正在全国境内搜寻黑天教的踪迹并加大了对过往商旅的审查,络国则趁机加大了与天琼城的商贸往来,邯国跟随夏国而动时常于边境处练兵,夙国自云凡悄然离开后正处于内部稳定阶段,并不太大变化。” 梁懿:“苏仪最近在做什么?” 梁懿走后,苏仪替梁懿暂待启国国主之责,至今已快两年光景,与宁皓辰同为梁懿之左膀右臂。 宁皓辰:“苏先生似乎早已对西霁这边的动向有所察觉,于是早已整顿好咱们启国久久未能解决的军备问题,只等国主一声令下,便可化作利剑出鞘。” 梁懿:“辛苦他了,对了咱们被夙国当墨国暗探拿下的那几个人解决了吗。” 宁皓辰:“在办。” 梁懿:“这都过去快一个月了。” 宁皓辰:“夙国这边的王城禁军刚换统领,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件事便是加大了对于重要囚犯的看守工作,此时的夙国冰牢,固若金汤……” 梁懿拍了拍宁皓辰的肩膀:“如今,与西霁开战在即,要尽快,不要等人家发现关的是咱们的人,那就说不清了。夙国若是真要倒戈,对东霁并不是什么好事情,” 宁皓辰揖手:“属下已经托了一位朋友去办这件事,相信很快便可以解决这件事。” 梁懿:“朋友?何方高人?” 宁皓辰:“一位夏国暗探。” 梁懿诧异的看着宁皓辰:“宁先生,路子还挺广啊,你这是在借刀杀人吗?” 宁皓辰:“相互搭把手而已。” 梁懿讳莫如深的笑了:“如今这西霁千雷国是否会拉拢夙国尚未可知,面对千雷国入侵,驻扎在夙国境内的夏国军队是否会有所行动,亦是未知之数,倒是那墨国现在是否有所察觉到这个关乎他们利益的威胁呢?” 宁皓辰:“应是有所察觉,但以墨国侯的速度,若是完成对霁北三城的支援,恐怕为时已晚,且暂且不论这个,泾渭关位于夙国与墨国交汇处,一旦西霁千雷国与墨国开战,泾渭关将失去最快以及最有效的支援!” 梁懿:“霁北三城离咱们启国也很近。” 宁皓辰:“泾渭关离咱们启国也很近。” 梁懿:“让苏先生派兵增援泾渭关吧。越快越好,不要在等了。” 宁皓辰:“诺。” 梁懿:“在这么多无法确定的因素里,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泾渭关才是西霁的最终目标,不过咱们还是要做好两手准备。待会孤写封信,你抄录给东霁列国,声明利害。” 宁皓辰:“夙国也要吗?” 梁懿:“夙国现在还是东霁的诸侯国,当然要,你是不是喝醉了,老是在说胡话?” 宁皓辰:“属下知罪。” 梁懿:“改改你动不动就拦罪的坏毛病。” 话语间,梁懿的目光渐渐深邃:“霁北的家事让夙国自己料理,无论接下来发生什么,不惜一切代价守住泾渭关。” “咯叻—” 这时,早已在屋顶栖伏着的黑色人影无意中踩响了一片瓦砾,惹来交谈中的梁懿与宁皓辰注意。梁懿负手而立,宁皓辰随即锁定了这黑影的位置,只见一道寒芒从宁皓辰的袖口射出,惨叫声响起在方伯府邸的屋顶。 黑影顺着房檐重重地滚落在梁懿与宁皓辰的面前,数名凰羽甲胄闻声闯入此时梁懿与宁皓辰并肩而立的锦鲤池边,当凰羽甲胄将这黑影翻过身来时,一把锋利的飞刀不偏不倚,正中黑影眉心的位置。 梁懿拍手叫好,众凰羽甲胄跪地认错:“卑职救驾来迟,请国主赐罪!” 梁懿:“孤没事,你们就没事。罢了,这个人能躲过宁皓辰的耳朵,避开凰羽甲胄的眼睛,最少也是九阶巅峰的水准。宁皓辰,厉害啊,九阶巅峰的武者在你的面前,竟逃不过一刀毙命,孤还想让你留个活口,你直接把这人给杀了。” 宁皓辰:“今夜我与国主交谈的内容乃是机密,不可有第三人知道,出于谨慎宁可错杀,亦不可放过。” 话语间,梁懿亲自蹲在了黑衣人的面前,并取下了他的面罩,然后转而问宁皓辰:“这人你认识吗?” 宁皓辰:“给我时间,定能查清。” 梁懿笑:“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梁懿看了眼众凰羽甲胄,道:“既然不知道这人是谁,那就算到西霁千雷国的头上好了。你们都先下去吧,顺便把这尸首处理一下,宁皓辰你随孤回书房,孤要草拟一份讨伐西霁的缴文。” 宁皓辰会心揖手,与众人异口同声。 “诺!” 梁懿挥袖合上了死去的黑影睁得大大的眼睛,然后起身负手离去,宁皓辰紧随其后。众凰羽甲胄抬走了死者尸体。 月光隐去时,夜色浓沉,池中锦鲤纷纷在此间冒出头来,看样子明日的帝都或将有一场小雨,梁懿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看样子今夜他又将无法安然入眠。 【故国神游】 第三十八幕【蛇】(下) - 逐鹿客 - 君玉珩 雪下的很大,路上行人稀少, 马车停靠在路边很是显眼。 沿街的商铺里时不时有人投来好奇的目光,令此刻坐在马车上的鹿呦有些不自在。他想让小李先上马车再谈,但是这样恐怕更会让一些盯着他的的人产生更浓烈的怀疑。 “选好了吗?鹿大人。”小李缓缓地提醒道,“这条街上,现在有很多双眼睛都在看着您。” “这些眼睛已经跟了老夫一路了。”鹿呦提醒小李道,“现在不仅仅是我,连你也将被盯上。” “小李不过是一个做小本生意的黎民百姓,盯着小李没有任何的意义。”面具下,小李咯咯地笑道,“但是鹿大人不同,鹿大人现在可是国之重臣。” “李先生这是在暗讽鹿某吗。”鹿呦有些不高兴,“先生是夏国密使,不要妄自菲薄。” “小李不懂鹿大人再说什么。”小李赔笑道,“小李现在是墨国的密使,鹿大人是不是记错了。” “李先生的身份可真是太多了,鹿某年事已高,实在是记不清楚这些。”鹿呦讽刺道,“若是哪天鹿某被抓了,希望到时候会忘记有关于李先生的一切。” “鹿大人放心,若是您被抓了,到时即便是刀山火海,小李一定亲自前往拜会!”小李奉承道,“那么,现在鹿大人选好是哪张面具了吗。” 鹿呦愤愤叹气道:“就选这个好了。” 小李顺着鹿呦枯槁的手望去。这位鹿大人挑的是一张战熊的面具。那是西霁千雷国雷氏的图腾。换而言之,小李此时便要给鹿大人提供有关于西霁千雷国的情报。 小李眼睛一转,试图从脑海里回想有关于西霁千雷国的情报,正当他准备开口时,鹿大人突然打断道:“我要听一些有用的消息。” 小李疑惑:“何为有用的消息?” 鹿呦:“就是我不知道的消息。” 小李不解:“那鹿大人现在已经知道了哪些,有关于西霁千雷国的消息呢?” 鹿呦:“西霁十万大军正在每日每夜的刨山,试图挖穿绝龙山脉,千雷国国主雷澈御驾亲征,十万大军之中,有七万是战熊骑,配备熔岩斩刀。” 小李思索:“鹿大人的消息可真是灵通,居然知道的这么详细,这种消息一般只有霜剑才会知道,莫非大人在霜剑埋有线人?” 鹿呦:“李先生只需要告诉我有关于千雷国的这条消息里,还有哪些是老夫所不知道的就可以了。” 小李:“鹿大人是在担心千雷国兵临城下?” 鹿呦:“老夫是担心千雷国故弄玄虚,并不打算拿下这座霁北的孤城。” 小李:“鹿大人可真是什么话都敢说。” 鹿呦:“那李先生就别卖关子了。” 小李想了想,道:“千雷国此行十万大军只是先头部队,后面还有天武国作援军。他们这次的主要目标并不是夙国,而是如今沦为墨国疆土的流云、点星、曜光三城,” 鹿呦诧异:“绕开明月城?” 小李歪首看着鹿呦:“这是第二个问题。” 鹿呦犹豫了片刻,从袖里又取出一枚金锭,小李欣然收下,但是却没有要继续给他解答的意思:“今日就暂且先到这里。” 鹿呦疑惑:“李先生你这是何意?” 小李:“小李的意思是鹿大人该走了。” 话语间,鹿鸣拎着生煎,骑着骏马,手抚剑柄,很是敌意的看着此时与鹿呦交谈的小李,这浓烈的杀气令小李隔着老远就感受到了。对此,小李笑了笑最后对鹿呦道:“至于第二个问题,很快小李还会再与鹿大人碰面,到时自会告与。” 鹿呦不悦道:“现在正处于非常时期,恐怕这次见完面,下次就不知又是哪年哪月,这种重要的战机可等不得。” 小李笑着回避了鹿呦的怒火:“有缘自会再见,今天就先到这里了。此刻大雪纷飞,本是多事寒冬,路上行人不多,附近耳目不少,霜剑无情,一路小心。” 鹿呦拉住了正准备离开的小李:“现在他们都看见你和我交谈了,做小本生意的商人,现在也说不清了。” 小李笑了笑:“除非小李故意让他们抓住,否则,他们得先跟上小李的脚步才行。对了,鹿大人等会要往哪儿走?” 鹿呦:“往北回府。” 小李:“那我往南。” 鹿呦:“李先生保重。” 小李:“鹿大人珍重。” 沿街的一些商贩以及落座店铺里的食客,时不时会朝这边投来好奇的目光,这反而在无形中加大了鹿呦的压力。尽管,他知道自己很早就已经被霜剑以及谕法司的人盯上。 随着鹿鸣重新回到马车边,小李很识趣的消失在了风雪里,望着小李远去的身影,鹿鸣不解的问他的父亲:“那人是谁啊?父亲。” 鹿呦沉默了片刻,放下了车帘:“一个作小本生意的商贩。” 鹿鸣听罢有些诧异,结果鹿呦从车窗里给他递来刚刚从小李那里买来的战熊面具:“给你买的。” 鹿鸣道了声:“谢谢父亲。” 然后接过了这张面具,并将之带上,以遮掩疑惑。他并没有发现这张面具哪里特别,也不懂父亲为什么突然给他买一副面具。只有鹿呦自己清楚,整个东霁的局势很快将会变得更加扑朔迷离,他得尽快行动,不能再等了。 当小李与鹿呦道别之后,风雪里,一些路人恰好在这时尾随于小李,而另一些人则继续跟着鹿呦的马车缓缓行进在这场风雪中。 小李举着装满面具的木架,继续在白虎街道上招摇,很快刚刚那些被车夫驱散的孩子再一次将小李团团围住。 这一次,小李取下了木架上的面具,然后为蹲下身子亲自为这些孩子一一带上。孩子们对此表现的非常欢喜和开心,尽管他们并不了解小李的意图是什么。孩子终究是孩子,不会对陌生人的善意保留太多的戒心。 尾随小李的人看到这一幕很是诧异。当小李将面具都散出去之后,他带着虎纹的面具,披着那身土灰色的长袍继续行进于茫茫的风雪里。 这些带着面具的孩子随即在小李离开后,将那些正尾随小李的行人们团团围住,任凭他们怎么驱赶都不会散去。 雪越下越大,很快将掩盖所有踪迹。 无论是车马痕迹,还是人的足迹。 …… “小虎生煎”当然是得趁热吃。 鹿呦鹿大人也确实很久没有吃这家的美味。他太忙了,忙着勾心斗角,忙着尔虞我诈,忙着布局构划。作为老国主云宸时期的老臣,若是没有太大的过错,没有人可以动他。 但是,这并不代表别人不会在背后讲他闲话。以前鹿呦并不在意这个,但是随着云凡的归来,他就不能在意,不能不为自己的以后作打算。 有些见不得光的事情,他确实做了。 他很担心有一天云凡继位国主后,这些见不得光的事情被清算,每每想到这里鹿呦就寝食难安。在这个被世家大族垄断政治特权的年代,没有多少位置是给他这样出身贫贱之人。 尽管,他的儿子鹿鸣常对“贱民”充斥着不屑,但是鹿呦也没有告诉过他的孩子,其实他们鹿家也并不是世家大族这个残忍的事实。 或许是不想回首那段往事,又或许是想彻底忘记过去的影子。如今的鹿呦是夙国的老臣,虽说并没有得到云姈的倚重,世家大族的拉拢,但是凭借自己的手段和心计,出身卑贱的鹿呦通过不断的“做交易”,渐渐在明月城乃至整个夙国有了一席之地。 别的暂且不谈,光是他养在府中的门客,现在就已有近百人。没有人知道鹿呦究竟想要做什么,哪怕是消息灵通的小李也不知道。但是,可以确定的是,这位鹿大人想要做的,绝对不是一件有利于夙国的事情。 鹿呦小心翼翼的吃着鹿鸣给他买的这个生煎包。唇齿间,鲜美的味道似乎将鹿呦带回到了当年,那个他连吃口生煎包都得攒很久钱的时光,对于那时的他而言,这样的美味实在是太奢侈了。而如今,吃惯了山珍海味的他,却没有多少时间再去品尝一下这曾经令他无比奢望的味道。 以前没钱没权的时候,鹿呦的胆子很大。现在有钱有权了反而胆子很小。想到这里,鹿呦每一口吃的更加小心翼翼。就像是吃了这一次之后,不会再有机会再品尝这个非常有意义的味道。 马车外,骑着骏马与马车并驾齐驱的鹿鸣不会知道,马车内那个令他无比崇拜的父亲大人,当年也曾是他不屑一顾的“贱民”。 那是一段鹿呦不会提起的过往。 也是鹿呦不愿再去体会的过去。 廉牧和孟简走的很快。 这两天廉牧都在花孟简的钱。 廉牧自己也感觉不太好意思。 于是他得回光阖院一趟取些钱财带着,顺便给孟简弄一套霜剑轻甲,这样他们就可以正大光明的以公款吃喝玩乐报销了。 想到这里,廉牧加快了他的脚步,孟简跟在后面有些吃力。毕竟廉牧可是十阶的武者,而孟简连九阶都还没有到。从体力上来说,廉牧会更加充沛。即便是这么冷的天,他可以赤膊上阵,没有丝毫寒冷的感觉,而孟简就不一样了,他感觉自己已经被冻傻了。 雁国的秋叶城没有冬天,孟简从小到大没有见过冬天。事实上,今天是孟简第一次看见雪,同时也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体会到什么是冬天。啥是冬天?万物凋敝,严寒酷冷,漫天飞雪,天地熔于一色,人们出行会穿得非常厚实,马儿的蹄子会裹上温棉,每家每户都会点上一盏暖灯,湖面会结冰,人们说话间都冒着肉眼可见的热气,待落雪成堆,孩子们会出门堆雪人,打雪仗。 霁北的夙国冬天很美,就像是霁南的雁国之秋,待到来年春天且看络国春色,夏天的时候自然要去夏国。 东霁的美是西霁的梦。 所以战火不止,往事不休。 此时的廉牧丝毫没有一点心里压力,即便明明已经知道不久后西霁千雷国的军队将很大可能要打过来了。不过话说回来,他担心也没有意义,因为现在的霜剑,主要负责人名义上是廉牧,实际上是蒹葭。 廉牧能做的,其实也就批盖公文罢了,除此之外能做的并不多。所以他这才有大把时间带孟简出来逛这逛那儿。 雪依旧在下着。 孟简:“我们现在去哪里。” 廉牧:“回光阖院,给你拿件轻甲。” 孟简:“这么冷的天,穿轻甲?” 廉牧:“这你就有所不知了,霜剑轻甲可保暖了,你看那些穿霜剑轻甲的,有几个是感到冷的?” 孟简:“没穿过,不清楚。” 廉牧:“没关系,待会你就可以好好体验一下了,从今以后你就是我们霜剑的一员了。” 孟简:“我能再考虑考虑吗?” 廉牧:“太晚了!” 孟简:“……” 廉牧:“你要知道,现在整个明月城,除了那些赤焱武士就是我们最受关注。” 孟简:“那这意味着什么?” 廉牧:“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咱们在夙国的地位,日渐举足轻重!” 孟简有些怀疑的看着廉牧,廉牧这个时候伸出手将他拉了过来,并在他的耳边小声道:“刚刚我们走过的那条白虎街道,记得吗?” 孟简:“记得,怎么?” 廉牧:“那条街上都是我们的人?” 孟简诧异:“小虎生煎也是?” 廉牧:“我说的是那些路人,要是霜剑的后勤厨子有小虎生煎掌勺的那样手艺,我还天天往外面跑干啥?” 孟简:“那些路人都是霜剑的人?” 廉牧:“不错。” 孟简:“这个时间段,他们也是出来吃饭的?” 廉牧:“当然不是!” 孟简疑惑:“难不成是出来逛街?” 廉牧神情凝重:“当然是出来抓人的。” 孟简:“抓谁?” 廉牧:“待会儿回光阖院你就知道了,我想现在应该收网了。” 孟简:“所以你带我出来不是为了吃饭的?而是过来看看他们到底有没有在行动是吗?” 廉牧:“你可真是聪明,我果然没有看错你!后生可畏啊!很好,霜剑有你,未来可期!” 孟简:“……” 作为整个明月城里昔日最繁华的四大街道之一,白虎街道可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走到头的。漫天的雪色很轻易便会将一切踪迹遮掩,但是这尘世间的纷争却不会就此止步。 这世上能跟上小李脚步的人几乎没有。若真要论起轻功水平,以小李的身手,在当今天下绝对是排行前三的水准。 但是,光能追上他没有意义,若想将他拿下,那得先打的过他。从来没有人见过小李出手。这个拥有着一张大众脸,时常披着土灰色长袍到处溜达的男人,平日里和和气气,又怎么会动不动就与人动手呢? 在将城防工作完全交接给赤焱武士之后,此时的霜剑已经有了足够的人手,及精力去应对接下来会发生的种种。 小李原以为摆脱了那几个正在跟着他的霜剑暗探,就没什么事情了,直到快走到路口的时候,他才发现原来整个白虎街道上的路人,全部都是霜剑的人时。 小李终究还是大意了。 看似憨厚的老伯与一位年轻人冒着风雪与小李迎面走来。小李往左他们往左,小李往右他们往右。在他面前的这两个陌生人目光紧紧盯着小李,没有丝毫转移。 于是小李掉头,打算原路返回,结果刚刚身后被甩掉的那几个人在这个时候跟了上来,将他的退路彻底封死。 如何判断哪些人是真的路人,哪些人是有问题的路人?这一点对于小李来说其实很简单。只需要看哪些人做事情的时候是三心二意,目光时不时朝着自己这边看就可以了。 他们站在老远的时候,小李就发现了他们。原本小李是想躲开他们的,但是现在看来,怕是躲不开了。 看似憨厚的老伯从怀中取出了一块令牌,表明的身份,那是一面黑青色的钢牌,上面雕镂着六边形的霜花,一把剑直接贯穿了这朵霜花的中心,构成了这个黑青色钢牌上的图纹。 小李认识这个图纹,那是霜剑的标志。 “跟我们走一趟吧。”老伯身旁的年轻人对小李道,未等小李答应,那个看似憨厚的老伯已经将小李身上几个重要穴位锁住,接着他的面具被强行摘掉。 小李笑了笑:“现在,咱们明月城的禁军霜剑办事儿变得这么粗暴了吗?” 年轻人淡淡道:“非常时期,非常对待,还望见谅!” 小李:“两位官老爷,我就一普通的小老百姓,你们是不是抓错人了?” 两个霜剑没有回答小李的哀求,只是默默将小李打晕,很快周边那些霜剑见已得手,纷纷都围了上来。一些不明真相的百姓也就只敢在远处看个热闹。屋檐下,几只鬼鬼祟祟的夜鸦看着这一幕,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待小李醒来之时,相信他已置身于光阖院内。 【故国神游】 第三十九幕【绝龙山脉】 - 逐鹿客 - 君玉珩 绝龙山脉又称绝龙山,与霁北古龙关接壤,位于泾渭关以北。跨越西霁千雷、寒岳,东霁夙、墨四国,将东霁夙国与西霁千雷国隔开。其最高峰过万米,经年银装素裹,山间云雾缭绕。 绝龙山脉岩壁坚硬,常规刀剑难以破开。 但就是这样,千雷国国主雷澈还是想尽办法,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从这里打通一条通往东霁的道路。 泾渭关一战过后,雷澈痛定思痛。 在意识到即便是西霁八柱国联手也无法攻破天下第一雄关泾渭关后,雷澈将敏锐的目光投向了此时的霁北夙国。 一开始,连雷澈也没有想到,当年杀的西霁八柱国丢盔弃甲的东霁七国,竟在安享泾渭关一战的胜利之后,渐渐貌合神离。 鉴于墨国对夙国的第二次入侵,东霁其余的几个国家,或选择袖手旁观,或选择趁火打劫。曾为一时佳话的“泾渭关会盟”,就这样成了一纸笑谈。 过河拆桥与兔死狗烹的故事,总是在以不同的时代,以相同的形式不断重复上演。这便是礼乐崩塌带来的恶性循环吗?相比之下,此时的西霁要比东霁更加心齐。 千雷国主雷澈,素有称霸天下之野心。 可以说,正是因为有了西霁雷澈,才有了东霁梁懿。前面的时候忘记提到,当时西霁八柱国的主帅便是千雷国雷澈,而东霁的盟主便是梁懿。 雷澈是梁懿一生的宿敌。 早在梁懿继位启国国主的时候,远在西霁的雷澈,便吃饱了没事儿做,到处散播梁懿与原启国国主南宫琉璃两个男人之间,存在两不正当关系,所以南宫琉璃才会传位给梁懿,并以梁懿继位,有辱礼乐为由,挑动当时启国内乱。 这个仇,梁懿一直记在心里但是却从未与任何人提起。然而,因为泾渭关的存在,雷澈的野心始终无法延伸向东霁。 于是,在经历了泾渭关一战的失利过后,雷澈痛定思痛,想出了一招令人感觉就像是在开玩笑似的计谋——“挖穿绝龙山脉”。 在意识到泾渭关乃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这一残忍事实之后,雷澈试图以挖穿绝龙山脉这一方法,另辟蹊径,打通西霁与东霁之间,在陆上的另一条道路。 然而,以绝龙山脉的岩壁之坚硬,常规刀剑根本难以将之破开。位于西霁千雷国以西的天武国国主云颤,在得知千雷国国主雷澈的这一想法后,以“古之秘术”,为千雷国打造了上万把“熔岩斩刀”,便于千雷国将士破开山岩,又因为担心在“挖山”的过程中,造成山体崩塌,天武国又派出了百名秘术师随同千雷国出征,助千雷国完成此等壮举。 幽暗的隧道里,此起彼伏的破壁声中,男人骑着贪餮战熊神色凝重,所有将士都在废寝忘食的挥动着天武国为他们打造的熔岩斩刀。 将士们的身边,一只只巨大的战熊挥舞着利爪陪着这些千雷国的将士们刨开山石。通常情况下,这些战熊若是没有佩戴“熔岩利爪”,即便有千雷国数万将士一起发力,至少也得二十年时间才能挖到现在这样的深度。 传说,这绝龙山脉是太古时期一位魔神的躯体所化。常规刀剑根本破不开绝龙山的山石,但是在熔岩利爪与熔岩斩刀的作用下,这里的石壁却如同烂泥一般被轻松熔化,发出刺鼻的恶臭。 萦绕在熔岩利爪与熔岩斩刀上的火光,在挥动间驱散了周边的黑暗,那个男人也就在这个时候慢悠悠的来到了这绝龙山遂道的最前线。 他身高八尺,腰大十围,肌肉肥重,满脸络腮胡。外表放荡不羁,手握一丈九寸的巨型战斧,疾走时却能如同飞燕。 此刻,男人正灰头土脸的挥动着手中的战斧,与身边的将士们一起破壁。“挖山破壁”这一策略刚开始不久,千雷国的破壁先锋小队便迎来了一次山体崩塌,好在有天武国派来的秘术师陪同,所以最终有惊无险。 在经过不断的尝试和探索过后,千雷国的军队为他们的穿甲战熊套上了“熔岩战爪”,大幅度提高了“穿山”的效率。 加上有十二神兽之一的“贪餮战熊”统领,这些套上了“熔岩战爪”的穿甲战熊,没日没夜的挥动着它们的爪子,破开绝龙山脉坚硬的顽石,而拿着“熔岩斩刀”的士兵们,则与之协力,至今已有一年多的时光。 汗水浸透了男人的衣甲,但是他不在乎。锋利的战斧在坚硬的石壁上划过,激起连串的火花,点亮了周遭的黑暗,此起彼伏的破壁声中,一个身着黑衣的女人缓缓走来。 所有即将与黑衣女人擦肩的将士们纷纷行礼避让,像是在迎接一位很重要的贵客。猩红的双眸,在火光下摄人心魄。白皙如蜡的皮肤覆盖着黑青色的血管。 原本在一旁打盹的“贪餮战熊”在看见黑衣女人来了以后,露出来锋利的獠牙,并弓起了身子,青色的眼眸里充斥着毫不掩饰的杀意,恨不得将女人立即撕裂。 男人在见到这一幕后轻轻抚过“贪餮战熊”的额头那一簇血色的绒发,然后漠然对这个披着黑衣的女人道:“你醒了。” 黑衣女人冷冷看了眼被男人护在身后的“贪餮战熊”,嫣然一笑:“刚醒,不知昨夜雷澈国主睡的可安稳?” 雷澈拍了拍手上的尘土将女人搂入怀中,在她的耳边低语:“这还得多谢谷先生你啊。” 黑衣女人轻轻推开雷澈,然后与之擦肩而立,余光里,依然是此刻正对她呲牙咧嘴的“贪餮战熊”:“多谢国主抬爱,谷雨只是献上了些许绵薄之力。” 雷澈:“谷先生过谦了,若是没有先生指点,寡人可能这辈子都将困死在西霁,再无机会建立不世之功勋,成立王图之霸业。” 谷雨:“国主命中注定将要成为天下共主,谷雨这段时间所做之事,只是为国主之霸业,锦上添花。” 雷澈:“那敢问先生,咱们还有多久才能穿过这绵长的绝龙山脉,抵达东霁。” 谷雨将手轻轻放在了漆黑冰冷的岩壁上,释放出肉眼所不可见的精神游丝,将整个绝龙山脉覆盖。随着静寂的绝龙山体遂道内,一滴因潮湿阴冷而凝结的水珠落地,谷雨的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她转身与雷澈并肩而立,并在他的耳边小声低语:“国主稍安勿躁,照着目前的速度,最快十五日便可穿透这座山脉。” 雷澈思索了片刻,问谷雨:“那寡人需要准备些什么吗?” 谷雨:“国主可知现在外面正处什么时季?” 雷澈想了想,他已经在这里待了快一年多了,哪会知道外面此刻是什么季节,于是老老实实道:“不知。” 谷雨:“此刻外界正处秋冬交季。” 雷澈庆幸:“千雷国儿郎从小在风雪中长大,向来不惧严寒,加上有七万破甲战熊随战,此等顾虑,不足为惧。” 谷雨:“除此之外,烦请国主在快要破山时,务必与诸将士蒙住双眼,以免到时候因不适应外界之强光,从而对视觉造成不必要的损伤。” “多谢先生提醒。”雷澈暧昧地细嗅着身边这个黑衣女人发间的清幽香味儿,像一只贪婪得不到满足的巨兽,谷雨对此似乎并无任何抵触,只是淡淡道:“那今天就暂且先这样,若有需要小女子的地方,国主但说无妨。” 雷澈本想开口说些什么,这时一个披着绒甲,身上纹络着雪色熊爪的男人,举着火把,穿过黑暗,迎面走来。 火光照亮了他消瘦的面孔,借着明灭的光,依稀可见男人左脸颊上那道自右眼向耳垂的长长疤痕。男人的手上满是老茧,脸上都是尘土,若不是因为胸甲上纹络着的熊爪纹络,很容易便会将之当做普通的士兵。 谷雨在看见这个男人过来后,遂向雷澈行礼。示意退下,雷澈并未阻拦。披着黑衣的谷雨随即与这个脸上有刀疤的男人擦肩而过。她向这个男人微微一笑,男人只是礼节性地点了点头,然后径直走向了此时望着谷雨远去背影有些意犹未尽的雷澈。 一旁的“贪餮战熊”在看见刀疤男后,一改刚才的警惕和凶狠,露出来少有的温和与亲昵,刀疤男见状,轻轻抚过“贪餮战熊”的额头。所有的将士也在看见刀疤男后显露出尊崇之色。 “父亲。”刀疤男的这一声呼唤将原本有些出神的雷澈唤醒,雷澈愣了愣:“雷毅,你怎么来了。” 雷毅尴尬的笑了笑:“近日听闻父亲与谷先生走的有些近,军中将士对此似是颇有微词,所以特来提醒父亲。谷先生终究是天武国的秘术师,虽说咱们西霁诸国不分彼此,但父亲终究是千雷国国主,适当的距离感还是要有的。” 雷澈不耐烦道:“寡人知道了,还有别的事情吗?” 雷毅犹豫了片刻,道:“另外,听闻父亲最近突然改变了对东霁诸国的作战计划,将原本打算对夙国的进攻战略,改成了夺取如今沦为东霁墨国的流云、点星、曜光三臣,不知这是父亲的决定,还是……” 雷澈将手中战斧拄地,然后目光投向了此刻正在偷听的“贪餮战熊”。一旁的将士随即举着火把走近。“贪餮战熊”没有说话,却是有意识地在回避雷澈的目光。 雷澈没有开口,却在心中对贪餮战熊发问。他所问的话,除了贪餮战熊没有人可以听见。血之契约令神兽只能同与之签订契约的人族才会有交流。 雷澈:“是你告诉毅儿的吗?” 贪餮战熊:“雷澈,我这是在为你好,如今的你,跟那个黑衣教女人走的实在是太近了。” 雷澈:“我与她不过是在相互利用。” 贪餮战熊:“千年前,本尊作为十二神兽之一,也曾抱有此刻你这样的侥幸。没有谁可以与黑天教相互利用,她们从来不会是朋友,更不会成为合作的伙伴。” 雷澈有些不耐烦:“寡人自有分寸。” 一旁的雷毅似乎意识到了父亲正与贪餮战熊对话。虽然他不知道父亲在与它说什么,但是看神情,应该不欢而散。 这时,雷毅的脑海里响起了低沉的声音,那是来自贪餮战熊的无奈叹息声:“无论如何,你可千万不要被那个黑衣教的女人蛊惑,作为如今千雷国的世子,你的责任比你的父亲要更加沉重。” 随后,未等雷毅答复贪餮战熊,贪餮战熊便已默默走开。冰冷的绝龙山脉隧道里,回荡着此起彼伏的挖掘生。将士们挥动着手中的熔岩斩刀作砍刀破壁,破甲战熊在贪餮战熊的号令下挥动利爪刨开更为坚硬的岩石,为千雷国将士们开路。那些来自天武国的秘术师们,则在此间施展秘术,勘探过程中可能会出现的风险,避免山体坍塌。 借着明灭的火光,雷澈从腰间掏出一把匕首,在冰冷的石壁上构画着此时的东霁夙国原本的疆土地图。一旁的雷毅不说话,默默的看着。他知道,等会雷澈会告诉他。 锋刃在坚硬的石壁上画出了一条山脉,两座雄关,四座城池,令人有些感到刺耳的摩擦声在最后一座城池勾勒完毕后戛然而止。 在这幅简略的东霁夙国地图上,雷澈将明月城与镜月城用一座城池标记。长长的山脉代表着此时他们正在挖掘的绝龙山脉,两座关隘靠北的代表古龙关,靠南的代表泾渭关,剩下三座城分别代表了点星城、曜光城、流云城。 幽怆的黑暗里,深邃的眼眸,在火光里随着匕首的匕尖落在了此时的明月城位置。雷澈淡淡的问他的长子雷毅:“你知道这座城里,现在有什么吗?” 雷毅思索片刻,道:“不知。” 被隔绝在这座绝龙山脉里已近一年多的时间,雷毅不像雷澈有众多耳目,所以根本不知道此刻外面的世界正在经历什么,又在发生着怎样的变化。 雷澈:“失踪多年的夙国储君云凡,不久前刚回来。当年他是一个人走的,不过回来的时候他可不是一个人。现在这座城里,有近六千甲的赤焱武士,过万的蛮人以及最后的夙国军队。” 未等雷毅接话,雷澈在绝龙山脉、古龙关、明月城三处地界交汇处又新标记了一个点,然后继续问雷毅:“你知道这里有什么吗?” 雷毅:“不知。” 雷澈:“五万东霁夏国军队,其中有三万是血虎骑,你认为待我们破开绝龙山脉之后,这些夏国的军队是战还是避。” 雷毅:“儿臣以为,作壁上观。” 雷澈:“观何之战?” 雷毅:“我千雷国与夙国之战。” 雷澈:“那寡人的军队若与现在你所知晓的夙国交战,胜算将有多少?” 雷毅:“我们应有六成,夙国或有三成。” 雷澈忽然笑道:“怎么还少了一成?” 雷毅:“那一成看天意。” 雷澈:“所以,你感觉还是我们的胜算颇高?” 雷毅:“十万大军,百位高阶秘术师,其中七万战熊骑,配备熔岩斩刀与熔岩利爪,巍峨绵长的绝龙山脉都挡不住我们的脚步,拿下这座霁北的孤城或许会有些坎坷,但一定不在话下。” 雷澈叹息:“毅儿啊,你还是太年轻了。” 雷毅恭敬:“愿听父亲教诲。” 雷澈:“等咱们千雷国拿下这座明月城,你说等待咱们的将会是什么。” 雷毅:“新的开始。” 雷澈疑惑:“从何开始?” 雷毅:“从这座霁北的孤城到整个天下!” 话语间,雷毅的目光中闪烁着别样的兴奋,结果接下来雷澈要说的话,令他犹如遭受当头棒喝。 雷澈的语气有些严厉:“寡人问你,咱们千雷国十万大军若是拿下这座明月城了,还会剩下多少?想清楚再告诉寡人!” 明灭的火光下,雷毅心中已有眉目,但却在开口时略带迟疑:“早年便听闻赤焱武士之英勇,曾以一己之力险些将如此称霸东霁的夏国与其附属邯国打的差点亡了国,而今又有北陆蛮人进驻,若是真要开打,我们至多会伤亡半数,方才可拿下这座孤城。” 雷澈:“十万人马拿下一座霁北的孤城便已折损半数,你告诉我接下来如何以此为新的开始?” 说到这里,雷澈举起锋利的匕首指着夏国驻扎的位置,问雷毅:“你再告诉寡人,拿下明月城后,夏国这些人马会做什么?” 雷毅羞愧:“与我们开战,坐收渔翁之力。” 雷澈:“他们会封锁寡人的退路,让整个东霁成为咱们千雷国这十万将士的坟场!” 雷毅低头:“儿臣愚钝,望父亲息怒。” 雷澈用锋利的匕首点了点此刻的点星、流云、曜光三城:“一座明月城,就是再怎么富庶,也很难供养千雷国十万大军,毕竟战熊的食量实在是太过惊人。赤焱武士之勇猛,寡人早有耳闻,此时的夙国只剩下这一口气,毅儿你要记住,一个曾经强大的诸侯国从来不会被刀剑杀死,能杀死它的只会是时间,咱们若是与此时的夙国开战,待到兵临城下,只会看见一城视死如归的洪水猛兽。除了这座霁北的孤城,如今的夙国早已一无所有。” 雷毅羞愧:“儿臣谨记父亲教诲。” 雷澈叹息:“当初打算趁机拿下明月城主要还是因为墨国与夙国开战在急。寡人曾与你的老师顾先生演算过这两国交战的全过程,预计等墨国拿下整个夙国至少要两年时间,结果谁能料想这夙国会在短时间内便沦陷三城。” 雷毅:“所以,相比于如今拿下明月城,咱们将点星、流云、曜光三城收入囊中的机会更大?” 雷澈:“墨国地处东霁中南地区,大部分疆土位于东霁以南,从未见过何为寒冬。夙国这几座城池都处于东霁以北,冬季有时比咱们千雷国还要漫长,你认为让这些从小在南方长大的墨国人,守着这三座北方的城,他们能守多久?” 雷毅恍然大悟:“多谢父亲提点,等咱们这十万大军穿过这绝龙山脉,儿臣愿为先锋,为父亲开疆拓土!” 雷澈笑了笑:“当初墨国与夙国开战的时候,恰值盛夏,墨国侯虽向来优柔寡断,但在一些大的战略问题上,很少会犯错。那年开春,墨国在夙墨两国边境大败夙国之后,将点星、曜光、流云三城团团围住,围而不攻,切断夙国各城之间的联系。一直拖到盛夏时节,方才进行最终的决战,不得不承认,好策略,扬长避短,赶在了秋冬来临之前结束了这场实际上拖长了对他们没有多大益处的战役。” 雷毅:“若是此时的夙国对墨国进行反扑,那岂不是……” 雷澈:“现在夙国的兵力,只够守住明月城不破,若是想收复失地,只怕是要另辟蹊径。不得不承认的是,现在确实是夙国收复失地最好的机会。” 雷毅:“现在成了我们的机会。” 雷澈:“不错,夙国这三座城池中,曜光城与泾渭关接壤。寡人已与天武国国主说好,到时候咱们先拿下曜光城,切断泾渭关的补给线,即便那时夏国血虎已将寡人退路封锁也不用太过于担心。” 雷毅震惊:“父亲是打算与天武国国主两面夹击泾渭关?” 雷澈笑了笑:“不错,如此天赐良机,只怕再难寻觅!泾渭关乃天下第一雄关,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但守关的将士终究是人,一旦其补给线路被切断,届时咱们千雷国只需要围着泾渭关打击来犯的东霁援军,等候天武国从正面攻下泾渭关,便可为西霁正大光明的打开通往东霁的道路!” 雷毅听罢,虔诚揖手:“父亲今日一席话,令儿臣受益匪浅!” 雷澈望着远处贪餮战熊忙碌的身影,拍了拍雷毅的肩膀:“你就不好奇,寡人是怎么知道如今外面发生的这些吗?” 雷毅疑惑:“恕儿臣愚钝。” 雷澈淡淡道:“这些都是那个黑衣女人告诉寡人的,若没有她的提醒,待咱们破开这绝龙山脉,再一股脑冲向夙国明月城,不用多久,咱们千雷国将沦为天下人笑柄。” 雷毅心有不甘,但还是明事理:“儿臣这就去向谷先生赔不是。” 雷澈拦住了他:“你是千雷国的世子,不需要向任何人道歉,记住今天寡人说的话!拿出你一个世子该有的样子!” 雷毅揖手:“儿臣谨记父亲教诲。” 雷澈本要继续说说他的这个长子,但是最终还是忍住了。他很头疼自己的这个长子只知沙场纵横,不懂权谋斗争。这对于千雷国来说不是一件好事,未来的雷毅可是要肩负起整个千雷国。 想到这里,雷澈的目光在此间越发深邃,似乎到了他这个年纪的人,目光里总会深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故事。他拔起深埋在地上的战斧,与雷毅并肩,自言自语:“也不知道那位从北陆回来的夙国储君,此刻正在做些什么。” 【故国神游】 第四十幕!【初入景光】 - 逐鹿客 - 君玉珩 东霁帝都“景光”,隶属络国境内。位于东霁中部地区,与夏、雁、夙、墨、络、启、邯七大诸侯国相近。 四通八达,往来者众。 本为络国中部地区的一座荒城,因其特殊的地理位置以及特定的政治局势,被定为如今的东霁帝都,并在方伯梁懿这几年的苦心经营下,渐渐有了一个王朝之帝都该有的模样。 “天火劫”后,东霁列国杀伐混战,先帝驾崩,太子流亡不知所踪。原本为夙国明光铠旧部、寒甲军重要将领的景轩,在夙国赢得与墨国的第一次战争后,得一名黑衣女子的指引,带着数千寒甲军不告而别,孤自踏上了寻找流亡太子的旅途。 最终,几经坎坷,寻回太子的景轩并没有将太子带回夙国,而是将之转而献给了当时刚由平民百姓摇身一变成为启国国主的梁懿。 此时,西霁八柱国兵发泾渭关,意图借着这场东霁久久不能平息的乱战,完成霁王朝的一统。危难关头,梁懿与景轩达成匡复东霁的共识。但考虑到仅以启国一国之力实难完成如此艰巨的宏伟之志,梁懿挺而走险,转而将太子作为筹码,献给了当时唯一没有卷入混战的络国,以此换去络国支持,建立络启两国同盟,再借由西霁入侵之危难局势,与络启两国同盟之实力,说服东霁列国停止混战,聚首泾渭关与西霁八柱国决一死战! 史称“泾渭关会盟”。 泾渭关一战后,号称“布衣国主”的启国国主梁懿名震天下,东霁王朝在众人的努力下成功光复。 天子为感天恩浩荡,与梁懿之忠义赤诚,委任梁懿为方伯,并于帝都“景光”开府,自此昔日的布衣国主梁懿,飞上枝头变凤凰。 能在帝都开府,这将意味着梁懿,可以拥有自己独立办公的权力与机构,不需经任何人的监督和管辖,当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那么,何为方伯? 霁初,“天子建国,诸侯立家”。 烬朝灭亡后,霁武帝慕景在所分封的诸侯国中,委任王室功臣、懿亲为诸侯之长,代表王室镇抚一方,称为“方伯”。 最初的方伯一直由历代夏国国主担当,直到“赤焱之乱”令霁分东西,夏、邯两国联军险些被赤焱武士亡了国。杀伐混战,礼乐崩塌,好不容易夙国参战平息了“赤焱之乱”,多年后“天火劫”的降世,再次让命途多舛的慕氏王族雪上加霜。 不得不承认的是,梁懿的出现,对于正统的慕氏王族,也就是东霁王朝而言,如同黑夜里的一道星光。整个东霁王朝的文人志士都在这道星光里看见了霁朝一统的希望。 而帝都“景光”,虽处络国境内,亦有三万络国“玄甲军”进行常年驻扎,以备不时之需,但实际上主要还是由身为方伯的梁懿亲自坐镇统辖,并对天子直接负责。 原夙国明光铠旧部、寒甲军重要将领景轩,则因寻天子于水深火热,并在泾渭关一战期间建立赫赫战功,被天子封为帝都王室禁军“长翎”的大统领,负责帝都守备与秩序。 如今的东霁帝都“景光”,在梁懿这几年的经营下,渐渐有了一个王朝之帝都该有的模样。对于这一时期的东霁王朝而言,梁懿是当之无愧的功臣。 繁华、秩序、安宁、辉煌。 文人墨客日渐归心,泼墨诗词以颂盛世;有志之士不远万里,汇聚帝都为博功名;巨贾与世家云集于此,为这失而复得的繁华,锦上添花。 来的早,不如来的巧。 …… 云凡等人到达帝都时,是十月六日的午后。这一天孟简刚好在黄昏来临前到达夙国的国都,明月城。 十月四日的时候,云凡一行人便在络国境内的观澜城靠了岸,然后连休息都来不及不休息,直接马不停蹄朝帝都前进,仅两天时间便抵达目的地。 这一路的奔波,可把许久不锻炼的王公子给累惨了,所以在抵达帝都前,王渺舟便跟云凡申请,等到了帝都后,与云凡“分头行事”。云凡去找景轩说“正事”,而自己则要去好好地消遣消遣,放松放松。 云凡同意了老王的申请,但是又担心老王在帝都会惹什么事,便让司徒钟情陪伴王渺舟左右,以备不时之需,王渺舟得知后窃喜。 临行前,云凡给了王渺舟和司徒钟情一人一张十万的金票,并再三提醒二人:“天子脚下,小心说话,我们是来办事,千万别去惹事!” “放心,我很有眼色的!你就安心办你的事儿去吧!”话音刚落,王渺舟便拉着司徒钟情跑得没了影。望着王渺舟与司徒钟情远去的背影,云凡不知是喜还是忧。 在络国靠岸后不久,云凡便写了一封信给此时已身为帝都禁军统领的景轩。而景轩的地址呢则是由咱们的天琼城王公子“友情提供”。 天琼城王公子,路子一向很野。 人没来过帝都,更没到帝都,就已经提前把这座城里大致的局势与风土人情摸了个清清楚楚,这也云凡在接下来拜访景轩的过程中,省去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尽管云凡不愿承认,但事实告诉他,这世上有很多问题,一旦有钱了就真的不再算是问题。 站在帝都大门外,川流不息的人潮中,云凡有点恍惚,似是回到了多年前还是东霁帝都的镜月城。 宽大的城门,气势巍峨,可以同时容纳五辆诸侯的马车并驾齐驱,朱门粉饰琉璃瓦,时刻有威武雄壮的军人把守城门两侧。 直到仰头间,才发现城门上刻着的不是“镜月”,而是“景光”二字。看守城门的军人神情肃穆,装束有些像当年夙国的明光铠。由于这段时间帝都发生了不少离奇的失踪事件,所以对于过往的商旅盘查,比起以往要严那么一点。 云凡没有说话,表情凝重肃然。 他从城门外的小贩手里买了一张景光城的地图,以及遮阳的蓑帽,然后顺势融入这熙熙攘攘的人潮之中。待长风过眼,此前诸多往事,也在此间于心头悄然消散。却不知,一双警觉的眼睛,早已在他踏入这座“贪婪巨兽”的口中时,便已悄悄盯上了他。 帝都百姓,热情好客,仗义直率。 与云凡“分头行事”的王渺舟,带着司徒钟情先来到了闻名天下的京师大酒堂,点了一份最正宗的京师烤鸡。 “京师烤鸡”本是前朝宫廷美食。 其用料为优质菜鸡,从小饮用米酒长大。烘烤时,以沉木作炭火,色泽红润,肉质肥而不腻,外脆里嫩,味道醇厚,被誉为“天下美味”。 “京师烤鸡”只有在东霁的帝都,才可以吃得到。曾有这样一个关于“京师烤鸡”的笑话。据说,在泾渭关一战开战前,一个东霁的文人曾意外流亡到了西霁的帝都“百花城”,结果没有吃到“京师烤鸡”。 于是这个文人大放厥词,到处说西霁王朝难作正统,因为西霁女帝慕稚不仅没有传世玉玺,更没有“京师烤鸡”。 (那时东霁帝都已毁于天火劫,西霁则在那段期间宣布自己才是霁朝正统,引来过不少文人墨客之鄙夷) 恼羞成怒的慕稚随即杀了这个文人,纠集西霁八个忠于她的强国,发动了对东霁王朝的统一战争。 当然,玩笑终归是玩笑,实际的政治局势肯定不是民间所谣传的这个样子。但是也正因为这样啼笑皆非的故事,“京师烤鸡”的名号在原有的基础上令更多人所知晓。 热闹非凡的京师大酒堂里,司徒钟情蹲在板凳上,令王渺舟眉头一皱:“你这是干啥?” 司徒钟情顺着王渺舟的目光随即明白了他的疑惑,遂赔笑:“跑江湖的老习惯,一时半会没注意。” 王渺舟搂着司徒钟情的肩膀:“咱们现在是在闻名天下的京师大酒堂,吃要有吃相,坐要有坐像,我天琼城王公子也是个体面人,万一在这里碰到些熟人,看见我跟一个猴儿出来吃饭,你不嫌丢人,我嫌你丢我人!” 司徒钟情听罢,从板凳上下来端坐,并尴尬道:“抱歉,抱歉,王公子息怒!息怒!” 王渺舟瞪了他一眼,没说话。 此时,店小二已将美味的“京师烤鸡”奉上,并热情的询问道:“二位客官,还要点什么吗?” 王渺舟想了想:“再来两壶美人醉。” “美人醉”是一种酒,也是只有东霁中部地区才有。其它地方当然也有同名之酒,但大多味道不正宗。作为技酿酒,“美人醉”对于温度和酿制技艺的要求是很高的。 店小二记下名目:“好嘞!” 未等店小二转身,王渺舟突然又将店小二叫住,并非常客气且小声地问店小二:“那个小二哥,请问咱们帝都哪里的花酒最可口?” 店小二会心一笑,小声对王渺舟道:“那自然是天子脚下,王宫外二环的城南烟雨楼。” 司徒钟情在一旁一边吃着烤鸡,一边看着王渺舟非常严肃地向店小二继续询问:“那你们这里有直达烟雨楼的马车吗?初来帝都,路生人不熟,烦扰小二哥指定指点。” 话语间,王渺舟从袖中取出一枚金币交由店小二。店小二一看竟然是金币,眼睛眯笑窃喜:“只要客官需要,小的这就给您去安排。” 王渺舟满意道:“待我与我这兄弟吃完,有劳小二哥费神。” 店小二:“客官言重,到时候您吃好了,支呼一声,小的随叫随到!” 这时,别座的人开始叫唤店小二。 店小二:“若是没有别的事儿,小的先去忙了!” 司徒钟情:“记得我们刚点了两壶酒!” 店小二:“记着呢,两壶美人醉,小的这就给两位客官去安排!” 王渺舟:“相扰!” 店小二转身后,司徒钟情正式尽情的享用这被誉为天下美味的“京师烤鸡”,渐渐“面目狰狞”。原本刚拿起筷子的王渺舟,在看见司徒钟情这残忍的吃相后随即没了胃口,遂又叫店小二再做了一份,打算带着,等会在路上吃。 其实,在来帝都之前王渺舟就已经把这些打听清楚,比如吃喝去哪儿,玩乐去哪儿,之所以要找店小二问问,是为了复核一下信息的准确性,以及看看有没有“一条龙服务”,这样会省去王公子很多不必要浪费的时间。 酒上桌时,王渺舟且饮酒,且环顾这热闹的京师大酒堂。金作壁,玉为阶,迷山之木雕镂扶栏,配备顶级的食料,一流的厨子,热情的店小二。整个大酒堂一共六层,可同时容纳千人享用美味的“京师烤鸡”。 经历了海上的七日漂泊,以及两天的奔波,王渺舟终于可以停下来好好的享受一下这难得的美好。美味与美酒,最好怀里还有美人。对于天琼城王公子而言,这才是生活。 事实上,如今的东霁帝都,虽在梁懿手上经过这几年的经营日渐辉煌,但终究无法与辉煌了六百多年的天琼城相提并论。不过,咱们的王公子并不挑,虽然这东霁帝都不比天琼城繁华,但是该有的东西这里都有,而且这里也有不少天琼城所没有的,比如被外界谣传引发了泾渭关一战的“京师烤鸡”,以及特具东霁风味的美酒佳肴,还有女人。 对于王渺舟而言,这世上最美好的不是钱,而是女人。尽管他曾被一个女人伤透了心,但是在这个将女人物化的时代,王渺舟却并没有随波逐流。别看他时常沉溺于烟火风月之间,但内心深处却始终渴望着一段甜美的爱情。 只不过,随着岁数与经历的增长,这些渐成了王渺舟不与人提起的过往。虽然后来在得知孟简将这些他们所共同经历的往事写成故事之时,王渺舟曾一再跟孟简强调:“写到我时,一定要写我喝花酒!喝花酒!” 孟简不理解,王公子总说,他虽喝过了无数次花酒,却从未向心中的忠贞低过头。或许,这句话他这辈子都不会理解。 对于坐在他对面狼吞虎咽的司徒钟情,王渺舟其实满是好奇,本想借着这难得的独处机会,好好跟这个身手不凡的江湖人套套近乎,结果看见了他的吃相后,王渺舟选择看看周围有没有什么漂亮的姑娘,顺道听听邻桌的帝都子民,通常会在饭桌上都聊些什么。 “哎,你听说了没,不久前夙国那个消失的储君云凡突然回来了,而且还带回了消失近二十多年的赤焱武士,以及一群蛮人。” “早听说了,没想到他竟还有脸回来。” “咋的,他是夙国世子回夙国不对吗?” “你不知道?” “知道啥啊?” “有关于这位夙国世子云凡,在北陆时候的所作所为啊,你居然一点都不知道吗?” “我真不知道!说来听听?” “当年这位夙国的世子云凡,在去了北陆之后啊,直接拜了祈部的君侯为义父,然后杀了“祈”部的君侯全家,并将“祈”部献给了敌对的部落“陇”,又拜“陇”部君侯为义父,接着因为在与如今北陆最大的部落“崖”交战时,发现了当年几尽灭亡的“飒”部余孽,沦为了“崖”部的战奴,于是这云凡不知动了什么心思,突然反刀向“陇”,将“陇”部君侯的人头送给了“崖”部的主君,并宣誓效忠,替“崖”部的主君四处征战,以换去“飒”部余孽的自由。” “真的假的?好好的夙国世子不当,跑去北陆给那些蛮子当家奴,这云凡是不是疯啦!” “可不是嘛,更让人不可思议的是,这位夙国世子,在崖部的帮助下,竟重组飒部,摇身一变成了如今飒部之君侯!” “他可曾是咱们东霁的名将啊!” “一开始谁也不知道那个飒部君侯就是这云凡,他如果不从北陆回来,谁也不会知道这云凡竟和那北陆臭名昭著的三姓家奴是同一人!” “唉,别提了!如今回想起来,简直就是耻辱啊!” “还有传闻称,咱们这位名将当年去北陆是为了探寻自己的身世之谜!” “身世之谜?他不是原夙国主的私生子?如果不是,夙国那只镇国神兽血眼霜蹄为什么会听他的?!” “我听说啊,这云凡啊,极有可能是当年飒部蛮王与夙国郡主云晗,也就是原夙国国主云宸的妹妹所生的独子!所以他身上也有云氏的血脉,这血眼霜蹄听他的话,说的通!” “你这都是从哪儿听来的!” “我那个之前在北陆贸茶,最近刚回帝都的老叔跟我讲的!千真万确!” “丫的,从夙国世子到飒部君侯,从私生子到蛮王后人,从东霁名将到三姓家奴,这云凡几年来过的可真是传奇啊!” “可不是嘛,现在这三姓家奴竟又从北陆的黄沙里,找回了导致咱们霁朝分裂为东西两霁的赤焱武士,看来咱们的方伯大人好不容易创造的太平盛世,又要毁于一旦啦!” “唉,还有那群蛮人啊!也是头疼!” “不仅如此,听说最近西霁又在伺机而动,想必也是在等个什么机会,再次入侵咱们东霁!” “这才过了多久的太平日子!” “这云凡回来干嘛?怎没死在北陆!” “就是,每次看见听到赤焱武士的消息就没什么好事情,难怪我这几天右眼皮一直跳!” “希望方伯大人自有对策!” “天佑东霁!” …… 隔壁桌的对话,听得王渺舟有些目瞪口呆。他没想到这随便听听,竟听到了有关于自己兄弟的斑斑劣迹。 王渺舟不敢相信云凡在北陆的日子,竟过得这么坎坷曲折,也难怪先前在海上漂泊时,王渺舟向云凡问起这段过往,云凡选择避而不答。 这确实是一段不光彩的往事。 作为夙国的世子,昔日东霁的名将。 王渺舟没有想到,云凡为了探寻自己的身世之谜竟付出了如此大的代价,这已经不是身败名裂可以形容的了! 在从他人闲谈中得知这些后的王渺舟,结合云凡在天琼城那晚,砸了别人的场子还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是谁的嚣张气焰,以及看起来简直丝毫不考虑任何后果的表现。王渺舟感觉,重逢后的云凡就像是一个亡命之徒。 一旁正在吃烤鸡的司徒钟情自然也听到了邻桌食客们所交谈的东西,跑江湖最重要的就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回过神来的王渺舟,从司徒钟情的眼里看懂了他的所思所想。 王渺舟:“刚刚他们说的,听到了吧。” 司徒钟情点了点头,见王渺舟没说话,又摇了摇头,王渺舟搂过他的肩膀在其耳边低语:“你最好是什么都没有听见,不仅如此,我也什么都不晓得,若是有人问起,咱们就装作不知道,不!咱们确实什么也不知道。” 司徒钟情一边啃着鸡腿一边不停点头,王渺舟继续道:“知道的太多,容易招来杀身之祸,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司徒钟情点头:“明白,明白!” 王渺舟拍拍他的肩膀:“明白就好!” 司徒钟情转了转眼睛,问:“那待会咱们还去那个什么什么楼吗?” 王渺舟:“去!当然去!这又不影响!” 司徒钟情:“王公子可真是个体面人!” 王渺舟:“老子还是个讲究人!” 司徒钟情:“以后小的就跟王公子混了!” 王渺舟:“都是自家兄弟,别老是小的小的,以后你就喊我老王就可以了,懂?” 司徒钟情:“懂!” 王渺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地吐了出来,目光渐渐深邃:“这世上烦恼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以前没钱的时候以为有钱了就没有烦恼,现在才发现烦恼反而比以前更多了!” 司徒钟情:“总比风餐露宿好!” 王渺舟:“那是自然,所以啊!人生若逢得意时,且醉且歌且今朝!” 司徒钟情会心一笑:“喝花酒,喝花酒!” 王渺舟回之一笑:“虽说这风月场的女人大多无情,但各个都非常温柔,女人啊!真是这世上最有趣的造物!可惜啊,要是没钱,这些想都不要想!” 司徒钟情赔笑:“没钱,可以去偷嘛!” 王渺舟:“你让老子去偷,还不如叫老子去抢,这有什么差别?性质一样,不够体面!” 司徒钟情:“那换个词儿,借!江湖救急!王兄满意不?这样够体面,够讲究不!” 王渺舟低声问:“要不,你教我两手?” 司徒钟情:“王兄这是要拜我为师?” 王渺舟:“得看司徒兄是否赏脸。” 司徒钟情:“学费可能有点贵。” 王渺舟:“以后司徒兄跟我出门,吃喝玩乐都算我的!” 话语间,一个男人刚好从司徒钟情身边走过。王渺舟看见司徒钟情的手动了动,但是没看清,随着司徒钟情咧起的嘴角,王渺舟断定,刚刚司徒钟情出手了! 司徒钟情:“这招叫做摘星手!” 王渺舟:“这个看起来挺难的,有没有速成的?就是那种多看看,多练练,短时间就能学会的?” 司徒钟情想了想:“有!” 话音刚落,司徒钟情掰了掰手指,发出咯咯的声响,刚被司徒钟情偷来的钱包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出现在王渺舟的怀里,并且和王渺舟的钱包掉了个包,吓得王渺舟失声道:“嘶!” 司徒钟情:“这招叫逐月手。” 司徒钟情这一招的原理,是将体内真气汇聚到指尖,然后等待机会瞬间爆发,完成一个极速的“偷天换日”,与“摘星式”不同的是,“逐月式”需要对真气进行良好的运作,而“摘星式”则更多注重的是技巧。 其实多加练习,都可以轻松学会。但重要的是,“逐月式”重在移花接木,而是“摘星式”妙在不问自取。 说是招式,倒更像是变戏法。 王渺舟反应,吓了司徒钟情一跳。 短暂的惊讶过后,王渺舟的眼神里忽然闪烁起异样的兴奋,那种神色跟平日里,王渺舟看见漂亮女人的时候没什么差别。 王渺舟:“我就学这个了!” 司徒钟情:“王兄为什么突然有兴趣,想跟我学这些跑江湖的伎俩?仅是吃了顿烤鸡的功夫!” 王渺舟:“因为,待会咱们要去帝都的烟柳楼闯一闯!” 司徒钟情:“十万金的金票,王兄那有一张,我这儿有一张,在帝都完全够了,这里的物价不是以金为初始作计算的。” 王渺舟:“和钱没关系!” 司徒钟情:“和手法有关系?” 王渺舟:“不错!” 司徒钟情:“王兄想做什么?” 王渺舟笑:“偷心!” 司徒钟情不知道王渺舟在说什么,但是感觉好像好厉害的样子,于是朝他投来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并又啃了一口鸡腿肉。 或许这就是有钱人的世界吧,跑江湖的他还需要时间慢慢适应这如今已不同于以往的人生轨迹。 【故国神游】 第四十一幕【帝都故友】(上) - 逐鹿客 - 君玉珩 前两天,突如其来的冰雹噼里啪啦打在了帝都街巷民坊的屋瓦间,不少往来的行人在这个过程中纷纷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外伤。 待到十月六日,帝都初晴,前两天躲在家里的人们纷纷都走到了街上,或修房补瓦,或清扫狼藉,或走亲访友,或寻欢作乐。 像烟雨楼这样的地方,该热闹自然少不了热闹,但是像景府这种不该热闹的地方,今天也突然迎来了别样的热闹。 往日门可罗雀的景府,今日来了不少修缮砖瓦的工匠,但是叫来这些工匠的管家并没有认真的对这些工匠的身份进行核查。主要还是因为听闻原本在宫中待了几天的景轩,突然要在今夜回府宴见贵宾,所以景府的管家一大早便叫来了这些工匠。太多的事情要处理,使得这位景府的管家根本没什么时间去顾及这些微末细碎的小事情。 如今这里,可是帝都禁军统领景轩的府邸,府内虽无什么重要机密,但好歹也算是机要官员之住所。在这里看家护院的大多都是九阶巅峰水平的武者,寻常的小毛贼要是闯入这里,等同是在送死。 景府的位置离王城特别近,基本上景轩出了王城直走个几百米,然后拐个弯就到家了,根本不需要马车。 景轩一向独来独往,大多时候,出门连护卫都不会带。初来帝都时,不少世家贵族都向他伸出过橄榄枝,但是皆被景轩一一谢绝。景轩并非世家子弟,和梁懿一样出身平民。不同的是,早年景轩在夙国有云凡过蒙拔擢,而梁懿这一路走来,大多时候靠的还是自己。 景轩的性格向来刚正,不善交际,更别说“结党营私”。也正因如此,他才能得到梁懿的赏识,并在梁懿的推荐下成为了如今东霁帝都王城禁军的大统领。 然而,景轩之所以能够成为禁军统领靠的可不仅仅只是梁懿的赏识,梁懿的赏识对于他来说只能算是个很好的际遇,能在帝都这样的龙潭虎穴站稳脚跟者,必然有其过人之处。 景轩在军中的声望很高,对于官场上的往来他能够不闻不问的时候,向来会选择不闻不问。跟随他过的将士都由衷的敬佩他,爱戴他,即便是那些曾在沙场上与之交锋的将军们,也对他有着很高的评价。 不过,此时的东霁到处都还在宣扬着梁懿之盛名,属于景轩的时代并不是现在,待到这颗将星独耀之时,便是永夜降临之日。 作为帝都禁军统领的府邸,景府也在前两天的冰雹中有了不同程度的破损。由于最近这些天景轩很少回府,大多时候都住在宫里,陪天子聊天解闷,所以府中大小事宜都由管家负责打理安排。 直到一封由云凡写的书信被管家亲自送到了景轩的手里,向来不会说谎的景轩,随即绞尽脑汁找了个理由从宫内开溜,并在十月六日这天清晨回到府中,等候云凡的到来。 与王渺舟等人分道扬镳之后,云凡在帝都最大的茶馆“藏龙卧虎”坐了一个下午。之所以选择“卧虎藏龙”歇脚,当然是为了看看能不能探听到一些有用的消息,无论是那些帝都贵族们的家长里短,还是最近天下奇趣之事。 结果,让他比较意外的是,此时落座这里的帝都百姓竟不关心那些王侯将相们捭阖纵横的故事,以及宫内秘闻诸侯野史,而是将他云凡在北陆的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作为谈资,并纷纷不约而同的对他在北陆之所作所为,嗤之以鼻! “这云凡真是个贱骨头,好好的夙国世子不当,跑去北陆给蛮人当奴才,真是把我们华族的脸给丢尽了!” “据说这云凡当时流亡北陆后不久,便被一个蛮人部落收留,后来竟然恩将仇报,在敌对部落打过来的时候,杀了收留他的那个部落首领,并把首级献给了敌对部落,并认敌对部落的首领为父!” “这种人居然还有脸回来!” “不仅如此,同样的伎俩他可是重复了好几次,不停的背叛,不停的认贼作父,那些蛮子也是心大!” “人活着,就是为了一口气!这云凡真是恬不知耻!也难怪夙国打不过墨国,都是一群贱骨头!”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听说这云凡根本就不是云氏族人,他身上虽然流着云氏的血,但是事实上是个彻头彻尾的蛮子!” “我还听说,他好像极有可能会是那个二十多年前,北陆被清剿的飒部蛮王阿萨兰提之子?” “所以当初他才会去北陆?” “果然叛贼的后人也一样是叛贼啊!” “这叛贼现在还找了一堆叛贼回来!” “你说的,可是那群导致咱们霁朝分裂的赤焱武士?” “不错!我怀疑啊,二十多年前那场赤焱之乱,肯定跟这个云凡有关,不,一定跟蛮族有关!这一定是他们为了分裂咱们霁朝所谋划的阴谋!” “嘘,小点声!隔墙有耳!” “怕什么,难不成这云贼还能跑过来把老子给砍了还不成?” 话语间,云凡端着刚点的茶水,落座交谈中的二人同桌,目光犀冷,仿佛要将他们杀死似的。 云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但是从他回夙国到现在也就一个月左右时间。云凡没有想到这消息居然可以传的这么快,更有意思的是那些流传在这些百姓们口中有关于他云凡的北陆往事,情节起伏如出一辙,仿佛讲述者亲眼所见。 不一会儿,说书的先生缓缓登场。云凡原以为这说书先生会讲点有意义的,结果说的还是他云凡在北陆时候的那段不堪回首之往事。 一切就像是商量好了似的。 茶馆内说书先生激情洋溢的讲述着云凡是如何孤身一人,一步一步通过各种不光彩以及不为人所启齿的手段,成为如今飒部君侯的点点滴滴。台下听书人在说书先生的慷慨激昂讲述着这段漫长故事的过程中,或为之惋惜,或骂声不断。 向来鱼龙混杂的“卧虎藏龙”,此刻只能听见有关于他云凡的往事,云凡知道这里恐怕这段时间都没有他所能打听到的有用消息,于是直接转途奔赴景府。 待他离开的时候,茶只喝了一半。 而那双从云凡进城开始便盯着他的眼睛,也在此期间紧跟着云凡远去的背影,直到云凡进了景府之后,还时刻守在景府门外,生怕就这样跟丢了。 突然,一个陌生人出现在那双盯着云凡的眼睛身后,悄悄将之打晕。过往的行人商贩对于这一幕似乎就像是没看见似的。很快,在众人的掩护下,陌生人换上了那人的装束,继续代替他在景府门口盯着云凡的行踪。而那个被打晕的家伙,则在这期间悄无声息地被一辆刚好路过的马车运走。 熙熙攘攘的帝都大街上,几乎每个人都笑面相迎,繁华之所以能够繁华,看得更多是这些不经意的点点滴滴。地方特色,文化氛围,风土人情在很多时候都非常的重要。 这其中涉及到的不仅仅有安定与和谐的生活环境,更多的还是对于美好的传承以及更美好的未来之建设。 云凡离开“卧虎藏龙”到景府这一路上,感受到了当年夙国镜月城还是帝都时候,所没能感受到的别样氛围。能够让一个外来的过路人能有这样宾至如归的感觉,着实令云凡佩服。 那云凡在佩服谁? 佩服此时的梁懿。 云凡原以为那个传闻中的“布衣国主”梁懿仅仅是在调兵遣将上有着非常高的造诣,不然怎么能在短时间内集结东霁七国之力,击退西霁八柱国的入侵?但是现在在云凡看来,这个梁懿恐怕没有他想的这么简单。 据说这座“景光”城,泾渭关会盟前不过是一座荒城,仅仅几年时间便在梁懿的手上有了现在的这个规模,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若是再过几年,恐怕这里将成为仅次于天琼城的陆上第一城也说不定。在世人的眼中,东霁王族才是霁朝正统,而景光城作为东霁帝都,自然要有配得上“帝都”这两个字的的繁华才行。 更让云凡惊讶的是,这里竟没有多少道路是泥泞的,基本上从他进城到现在,所有走过的路都是以青石板铺地。即便是当年东霁的第二帝都镜月城也做不到这一点。 云凡不知道走了有多久,待到他来到景府门外,黄昏的落日已在悄然间挂在了远处的房檐之间。此时的景府已修缮完毕,但并不是所有的工匠都离开的景府。 雪白的石狮位于景府左右,门楣与墙壁皆被府中下人擦拭如新,待云凡叩响府门,府中下人缓缓打开景府的大门,皱眉上下打量了云凡半天,方才缓缓道:“请问有什么事儿吗?” 云凡淡淡道:“找人。” 府中下人:“找谁啊?” 云凡:“帝都禁军大统领景轩。” “我看你是找死!我家主子的名字也是你这种贱民可以直呼的?你谁啊?” 这个开门的下人听云凡当着他的面直呼他家主子的姓名,直接火冒起来。然而正当这个下人准备动手时,一个中年人闻声及时赶了过来。 开门的下人在看见中年人后,随即毕恭毕敬,在中年人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情之后,将起因经过如实回报,中年人眉头一皱,感觉面前这人极有可能是景轩在等的那位远道贵客,赶忙向云凡询问。 待云凡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后,中年人赶忙押着那个下人赔礼道歉,言语间还包含着对于云凡怠慢的歉意。云凡不以为然,只道无妨。 这个中年人便是景府的管家。 看起来相貌平平,连衣着也极为朴素,丝毫没有什么架子,也没有什么可以明显看出他身份的特征,除了一把年纪以及满脸的胡须。好吧,其实头发竖的很整齐,胡须也理的很干净。 烬朝时期,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通常指甲和胡须是不能剪剃的,一般只有犯人才会被这样安排,但是到了霁朝,这个传统被作为陋习废除,不少前朝遗毒还曾借题发挥,引得霁武帝派出赤焱武士作血腥镇压,方才彻底废除这一陋习。 不过在霁朝,通常只强制刮胡子剪指甲,头发是不剃的,除了犯人。对于一些想留胡子的男人,礼部规定必须得满三十五岁才有资格,而且还有长度要求…… 平时不刮胡子没人管,但是到了重要的节日和场合,不刮胡子不剪指甲,不仅不能进场,还可能会被抓起来强制剃剪…… 这规定是谁定的呢?霁武帝慕景。 为什么定这个规定?因为他不喜欢留胡子和指甲,感觉那样做起事来非常的麻烦不方便,于是早些年,民间曾有传闻,当年霁武帝慕景就是为了这个,才发动了与烬朝的“封神之战”…… 不过,这只是笑话,听听就可以了。 当云凡跟随着面前的这个中年人步入府中,身后的大门被景府下人缓缓合上。夜色未至,此时的景府早已在云凡来前挂满华灯。这座府邸很大,据说在帝都还不是帝都的时候,这里曾是络国开国名相房鹤的故居。景轩入住后,这里被改成了霁北的建筑风格。 沿途的长廊以木梁作承重,以砖瓦土石砌护围墙,以堂屋为中心,以雕梁画栋和装饰屋顶、檐口见长。粉墙黛瓦,鳞次栉比,层叠起伏,错落有致。远处屋角飞翘,两端斜下,脊上有石兽用作辟邪,凸现层次感的同时又体现出了少有的韵律之美。 这让云凡瞬间就有种回到家的感觉。 在走过曲折迂回的长廊后,管家将云凡带到了一间古色沉香的厅堂外,然后啥也不说便示意自己暂且告退。云凡带着疑惑,推开了面前的那扇门。 宽敞明亮的厅堂内,一个身着黑青色长袍的男人,袒露胸膛,端坐在云凡的面前,正沏着茶,似是等待已久。 男人鼻如鹰勾,双眸如炬,剑眉舒展间,让云凡感受到了一阵化作寒风的凛冽杀意,令他不自觉打了个冷颤,然后轻合房门,缓缓落座于男人的面前。 男人没有说话,为云凡递来一杯刚沏好的新茶,云凡将之一饮而尽然而对男人道:“你穿成这样,不冷吗?” 男人笑了笑:“这里是帝都,不是霁北,虽说前两天刚下了阵阵的冰雹,但是也没有明月城那么冷。” 云凡:“往年的这个时候,明月城应该已经沉浸在一片雪色的世界里。” 男人:“往年的这个时候,明月城到处都是出来玩雪的孩子,但是这里是帝都,帝都的百姓不喜欢霜寒雪落。” 云凡:“那他们喜欢什么?” 男人:“酒色财气,功名利禄。” 云凡:“那你喜欢雪吗。” 男人:“怀念算喜欢吗。” 云凡:“不算。” 男人:“那什么是喜欢。” 云凡:“不知道,没体验过。” 男人笑了,云凡疑惑:“笑什么?” 男人:“没什么,就是突然想笑。” 云凡:“你离家多久了。” 男人:“我从来没有家。” 云凡:“夙国是你的家。” 男人:“我生来便是一人。” 云凡:“夙国夙国不是你的家,这里会是你的家吗。” 男人疑惑:“为什么就非要有个家?” 云凡:“你不会感到孤独吗?” 男人:“这话你该问问你自己。” 云凡:“我不孤独。” 男人:“那你为何要去北陆?” 云凡没有说话,他沉默了。 男人:“夙国也不是你的家。” 云凡:“我从小在那长大。” 男人:“但是你生在北陆。” 云凡:“你都知道了。” 男人:“看你都晒黑成什么样子了。” 云凡:“还有谁知道。” 男人:“天下人尽皆知。” 云凡:“谁嘴巴这么大。” 男人:“布衣国主,梁懿。” 云凡:“我还以为是景轩。” 景轩:“我对你的过往没兴趣。” 云凡:“那你对什么有兴趣?” 景轩:“天下。” 云凡没有说话,原本墨色的双瞳在这一刻有金色隐现。他的目光里,是面前这个披着黑青色宽袍的男人,坚定的眼神。 这个眼神令云凡感到有些陌生。 屏息间,云凡想从他的眼神里找到些许过去的熟悉的模样,但是什么都没有找到。对于云凡而言,此刻坐在他面前的景轩,就像是拥有着景轩躯壳的陌生人。 黑色的宽袍上没有纹络任何的家徽,但是在袖口却用金线穿引出寓意为“飞黄腾达”的祥云图纹。景轩出身卑贱,但却素来心怀大志。向来偏执你他,一旦他决定了要去做的事情,没有人可以阻止。 这点云凡和他一样。 思量间,景轩问云凡:“这次回来应该感受到了很多人对你的敌意吧,对此有何感想?” 云凡:“除了很意外柳风尘想杀我,其它的都在意料之中。” 景轩:“柳风尘若是真想杀你,此刻你还能坐在这里与我叙旧?” 云凡:“你又知道了些什么。” 景轩笑而不语,为云凡斟满案上茶杯,目光不经意间落到了云凡腰间的那把暗黑色的长刀:“你腰间这把刀就是传闻中的天纵牙吗?” 云凡:“嗯。” 景轩:“看来传闻都是真的。” 云凡:“传闻都是怎么说的。” 景轩:“跟你在“卧虎藏龙”那里听到的如出一辙。只不过,关于这把刀,大多只是一言带过。” 云凡:“我在想,这梁懿是怎么知道我在北陆的这些事情,而且还知道的如此之详细。” 景轩:“梁先生的麾下有一位名叫宁皓辰的少年,据说他掌控了这个天下最精密的情报网。” 云凡:“精密?” 景轩:“嗯,没有宁皓辰精密的情报网,梁懿又怎么可以做到算无遗策?你在北陆的那些事,我不关心,我比较关心的是,你既然不是云氏血脉,那么又怎么找到了夙国失踪多年的镇国神兽血眼霜蹄。” 云凡:“不是我找到它,而是它找到我。” 景轩:“顺道奉上这把天纵牙?” 云凡:“不错。” 景轩:“有趣。” 故友,清茶,唯云凡与景轩,对坐于这略微有些空荡的厅堂,云凡余光扫过,整个古色古香的厅堂内,基本上都是霁北风格的装饰。 景轩:“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云凡:“差不多上个月这时候。” 景轩:“回来的可真巧。” 云凡:“你在暗示什么。” 景轩:“你明白我在暗示什么。” 云凡:“没人可以将我作棋子。” 景轩:“是你在以自己为棋子。” 云凡:“你为什么要离开夙国。” 景轩:“还记得我们的梦想吗。” 云凡:“霁朝一统,河清海晏。” 景轩:“在夙国,我做不到。” 云凡:“现在我回来了。” 景轩:“这和你回来与否无关。” 云凡:“我需要你帮我。” 景轩:“我不欠你什么。” 云凡:“你还在为明光铠的事记恨我?” 景轩:“我早就忘了什么是明光铠。” 话语间,一段不该被提及的往事将二人同时拉入了回忆的漩涡里。云凡尝试将这个话题翻篇,但遗憾的是景轩却在此间皱起了眉头。 云凡:“现在夙国需要你。” 景轩:“收起你这套说辞,腻了。” 云凡:“我需要军队。” 景轩:“这个我真帮不了你。” 云凡:“你现在可是帝都禁军统领。” 景轩:“今日只叙旧,不谈家国事。” 云凡:“我找你不是来叙旧的。” 听到这里,景轩笑了,笑的眼角多了些许笑纹:“你的意思,是连朋友都没得做了?” 云凡:“既然谈不拢,那就老规矩。” 景轩:“可以,不过,能不能换个地儿?我这屋的器具都挺稀贵的,若是打坏了我虽然不打算让你赔,但是这些东西即便有钱,恐怕都不一定买得到。” 云凡没有回话,而是以手作刀,直接横向朝着景轩喉间劈来。十阶初期的武者出手,说时迟那时快!景轩没有躲闪,而是非常从容地伸出左手,稳稳接住了云凡的这一招。 云凡惊讶的看着景轩。 他没有想到,当年自己离开的时候,景轩也不过才八阶水准,竟在这几年里提升到了跟自己一样的水平,未等云凡思索,景轩并拢右手食指中指点向云凡眉心,云凡大惊以左手强行挡下了景轩的这一点杀! 桌案上茶杯里的茶水泛起淡淡的涟漪。 厅堂外,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正侧耳偷听着厅堂里云凡与景轩的交谈。那个身影手脚很轻,常人根本就无法察觉到他的存在,而景轩与云凡因为正集中注意彼此的出招,没有丝毫精力分神。 谁也不会想到,这双一直在暗中盯着云凡的眼睛,也在悄然间盯上了景轩,原本就已经很是复杂的帝都政治格局,因为这来历不明的暗探而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故国神游】 第四十二幕【帝都故友】(中) - 逐鹿客 - 君玉珩 王渺舟与司徒钟情吃完烤鸡后,便在京师大酒堂的店小二安排下很快便抵达这里。路上王渺舟反复地练习着司徒钟情教他的“逐月式”。淡淡的真气催促着血液在王渺舟皮下的血管里流淌,王渺舟能感受到自己的指尖充满了力量,整个手臂的力量都在他练习“逐月式”的时候,汇聚于他的指尖。 别看咱们的王公子大多数时间都在喝花酒,实际上他也是个九阶巅峰的武者,早年在夙国点星城的时候,王公子也算上是点星城一霸,只不过这几年为了美色,荒废了武艺,现在已经退到了九阶初期的水平。 一路上透过车窗,王渺舟看到了帝都繁华的模样,虽说不及天琼城半点,但是大多数行走在路上的姑娘,绝对要比天琼城的多。 若是要问天琼城的姑娘和东霁帝都的姑娘相比,哪里的好看大多数人会说天琼城。因为天琼城的姑娘们来自四面八方,但是帝都的姑娘大多来源于东霁各国,从数量以及特色上肯定是不及天琼城的。 但是,这里的姑娘非常合王公子的口味,以至于咱们的王公子突然想晚点见到云凡后,跟他说声自己以后就留在帝都不走了的事情。 未等王公子整理好说辞,马车停在了一栋非常奢华的大门外,在车夫的提醒下,司徒钟情与王渺舟下了车。 车夫没有告诉他们这是那里。因为这里的位置处于繁华与清冷两种不同风格建筑群落的交汇处,所以令二人有些怀疑车夫是不是把他们送错了地方。直到他们抬头时,看见了“烟雨楼”三个大字。 事实上,烟雨楼并不是一栋楼。 它是帝都最有名的风月场,是由数十栋建筑错落构成的建筑群,位于京中繁华街道与劳苦百姓聚居地的交汇处,并且总是会在下雨时被雾霭沉烟缭绕,故名“烟雨楼”。 无论是有钱人还是没钱人,都可以在这里找到属于他们的“快乐”。活着,有时候对于一些人而言真的很辛苦,只有在这里,那些人才能暂时“躲避”辛苦的滋味。 这里的姑娘,极少数是家道中落不得不卖身于此,部分是被人拐卖控制在了这里,更多的还是因为出身贫苦,遂在这里为奴为婢。 与天琼城的风月楼不同,这里的建筑风格呈两极分化,有繁杂的亦有简单,有奇趣的亦有平淡,可以说是满足了不同人的不同癖好。 天琼城的风月楼之设计在于精巧、创意,而东霁帝都的烟雨楼则更注重满足不同人的不同需要,也正因如此,烟雨楼在东霁要比风月楼更出名。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有钱在天琼城里寻个逍遥快活,但是如果有钱在天琼城里逍遥快活,来到烟雨楼定然会体验到不一样的快乐。 拉生意的龟奴在看见王渺舟与司徒钟情后,很是热情。此时的王渺舟与司徒钟情已经换了一身装束,毕竟王公子是个讲究的体面人,怎么会让自己的同游人看起来像个下人。 事实上云凡现在兜里的钱大部分都是在天琼城时从王渺舟那里拿的,包括这次给王渺舟和司徒钟情的那两张金票。 之前司徒钟情从天琼城富商们那里顺来的珠宝,也在他们上岸后不久被云凡以“怕你乱花,代为保管”为理由没收。 虽然司徒钟情很不爽,但也无妨。 因为司徒钟情是个“手艺人”,“千金散尽还复来”。王渺舟当然知道这点,所以他不理解为何云凡要派司徒钟情跟自己。而云凡这么做,当然是为了支开他们两个,自己单独去见景轩。 在龟奴的带领下,二人穿过了一段灯红酒绿的长廊,正式进入烟雨楼。每一个漂亮姑娘的身后都跟着一个相貌平平的侍女 。 这里的姑娘分很多个等级,最高的是红牌姑娘,然后用各种花作为花牌。重要的出入口,都有护院看守,防止有人捣乱或者一些被抓来的姑娘不听话惹事。 随处可见杂役拿着布巾来回擦拭着由彩云石铺就的地板,可以说基本上已经擦亮到能当镜子用的那种夸张地步。 王公子喝过不少花酒,但是像烟雨楼这么注重细节管理的,他倒是第一见。现在的他并不急着马上去喝这里的酒,因为他知道,在这样的风月场里,只有等夜色降临,热闹才真正开始。 黄昏的宫围外,一直等待着云凡的那双眼,目不转睛的盯着景府的大门,生怕错过了什么。却没有料到自己的鬼鬼祟祟,早已被巡逻的“光风禁卫”盯上。 敢在景府外盯梢,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便是想不开前来找死的,景府的主人景轩,可是帝都禁军“光风禁卫”的大统领,手下十万禁卫,负责这诺大的帝都守备与治安工作。现在可疑人士在景府外晃悠,巡逻的禁卫看见了不抓? 当那双眼睛还在渴望着云凡早点出来的时候,被冰冷甲片包裹着的手锁住了那人的双肩:“朋友,在干嘛呢?” 那人回头见自己被“光风禁卫”发现了,一时紧张,吞吞吐吐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这更加加重了巡逻的禁卫们对他的怀疑。 “跟我们走一趟吧?” “官老爷,我啥事儿也没做啊?” “我们刚刚接到热心群众举报,说是景府门口有人在光天化日之下,公然行窃,听描述应该就是你了。” “冤枉啊!我刚到这里!” “好的,知道了,来拷上。” “天地良心!” “回去再说,走。” 话语间,冰冷的铁链将那人捆住。 就这样,自云凡一进城开始便盯着他的那双眼睛,被景轩的手下们意外的铐走了,若是他们知道自己铐走的是宁皓辰的“眼睛”,那场景一定会很有趣。 烟雨楼里,王渺舟和司徒钟情挑了一处不算僻静也不算热闹的拐角,默默看着楼下往来的达官贵人与帝都百姓,等候夜色降临。 此时,落日的余晖已洒在了烟雨楼的琉璃瓦上,不少世家公子与朝中显贵于此间纷纷沓来。从刚刚开始,便陆陆续续有轿子停在烟雨楼的大门前。 司徒钟情的目光,则盯着那些刚进楼的达官显贵们,而王渺舟呢则一直在看女人。这一下午的时间里看的他是心花荡漾,若是云凡没有拿走他的金票,估计现在咱们的王公子已经把这里所有的姑娘都包了! 这时,一个眉目清秀的公子在一群龟奴的簇拥下缓步踏入烟雨楼中,看样子应该是这里非常受欢迎的“常客”。 司徒钟情在看见这位烟雨楼的“常客”时,眉头一皱,他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位公子,但是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 整个烟雨楼随着这位公子的到来,瞬间热闹了起来。这场面就像是天琼城的风月楼,听说王渺舟来了一样。不少姑娘也在此间将这位公子簇拥,一直在看姑娘的王渺舟随即也注意到了这位刚到的公子。 看见那位公子后,王渺舟也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他,但是就是想不起来到底在哪里见过。不远处,一个目光如鹰隼般的男人,正在悄悄打量着王渺舟与司徒钟情。 男人的拇指上,佩戴着一枚的紫金色扳指里,扳指的紫金里,隐约有赤色的火焰在暗中明灭。看样子是个价值不菲的古董,不是一般人所能佩戴的起。 望着被众多貌美如花的姑娘们簇拥着的公子,王渺舟忽然有些怀念起不久前在天琼城挥金如土的日子,想着想着,他突然眼睛一红。 “听说这烟雨楼的花魁名为蛛心,通常每隔七天才会出来接一次客,不少世家公子抢破头只为见她一面,都还见不到。我还听说,凡是被她接待过的男人,第二天虽然满面春光,但是大多会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无论做什么都魂不守舍!”司徒钟情自顾自道,却见王渺舟有些走神:“对,就像王兄现在这样!” 王渺舟伤感道:“蛛心,诛心。” 刚刚司徒钟情的那番话,王渺舟听到了,对于这烟雨楼的花魁,王渺舟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但是一想到自己大部分的钱都在云凡那里,王渺舟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烟雨楼的姑娘这么多,各个都很合王公子的口味,王公子很担心他兜里的金票不能够支撑得起这一夜的快乐。 司徒钟情见王渺舟魂不守舍的样子,遂关心道:“咋啦,王兄!发生什么事了,为何突然如此伤感?是这茶水不好喝,还是哪里不舒服?” 王渺舟转过头去,不再看下面:“他娘的,如果云凡这狗儿子没有拿走老子的金票,现在被这些花姑娘包围的人应该是我!” 司徒钟情:“算了算了,打不过。” 王渺舟:“老子有钱的时候,可不是现在这个鸟样,没钱的日子真他娘的太痛苦了!” 司徒钟情:“咱俩的金票加一起,二十万金还是有的,在帝都有二十万金还不够吗?” 王渺舟仔细一想,对哦,这里不是天琼城,物价并不是以金为基价算的,下午的时候司徒钟情其实提醒过他,但是他注意力都在学“逐月式”上,于是把这事儿给忘了。原本红着的双眼,随即因为司徒钟情的提醒突然一亮。 王渺舟:“走!” 司徒钟情疑惑:“又去哪儿啊?” 王渺舟:“当然是下去喝花酒啊,还坐在这喝什么茶?再不下去,老子的快乐就这样跟别人跑了!” 司徒钟情诧异:“难道我们一开始来这里不是为了喝花酒的?” 王渺舟:“一开始我只打算来凑个热闹,随便喝几杯,现在我打算喝完别人的酒,让别人没得酒喝!” 司徒钟情:“哈?” 王渺舟眉头一皱,不管司徒钟情,直接下楼找老鸨介绍姑娘,而不是让龟奴去安排以节省时间,司徒钟情见状赶忙跟了上去。 越来越多的达官显贵聚集在了烟雨楼的大厅里。未等王渺舟找到突然消失在人海里的老鸨,几个杂役抬着一架盖着红布的木架,小心翼翼地登上了烟雨楼大厅中心的“姹紫嫣红”台。 令王渺舟苦苦寻觅半天的老鸨,便在众人注目下搔首弄姿,登上花台,司徒钟情疑惑的看着王渺舟:“他们这是在搞什么?” 王渺舟会心一笑:“我如果没猜错,红布下面盖着的,肯定是挂满了牌子的“欢喜架”!” 司徒钟情:“那是什么?” 王渺舟:“每个牌子代表一个姑娘,喜欢哪个姑娘就拍哪个牌子,明白了吧?” 司徒钟情:“你直接说翻牌子不就完事儿了嘛?搞的这么复杂干啥!真的是,王公子不愧是个讲究人!” 王渺舟:“你他娘的好歹也是个跑江湖的,这个都不知道?还是说你跑的根本不是江湖?” 司徒钟情:“我如果不是跑江湖的,难不成还是个跑过场的?” 王渺舟:“不,现在的你像是个跑商的!” 司徒钟情看了看王渺舟,又看了看自己现在的装束,随即毕恭毕敬给王渺舟作揖:“还是王兄有眼光!” 王渺舟按下司徒钟情的手礼:“司徒兄实在是太客气了。” 司徒钟情:“承蒙王兄抬爱。” 王渺舟:“那你就快去周围转转,不要让我失望,你明白我的意思吧?司徒大官人?” 司徒钟情眼睛一亮,他知道王渺舟是在提醒他,该把周围这些人的钱包摸一摸了,而王渺舟之所以这么暗示他,则是希望通过司徒钟情的这双抹油的手,来解决掉今夜跟他天琼城王公子抢着翻牌子的竞争对手。 此时,月上西楼,夜色已至。 花台上,老鸨掀开了红布,一张挂着一百零八块牌子的木架随即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花台下,嘈杂声四起,这些寻欢客们似是在此间议论着拍哪个牌子好,如何拍才能拍下。 王渺舟冷笑着小声道:“前提是你们的钱得有老子多。” 说到这里,算了算咱们天琼城的王公子离开天琼城竟然已经过去十天了,十天了!王公子已经十天没有碰女人了!这十天里,王公子睡过龟壳,枕过马背,除了两个浑身汗臭的男人,寂寞和孤独占据了他的内心! 今夜的他打算好好放纵一下。 没钱的时候他才会去做选择, 而现在王公子打算全部都要。 今夜的王渺舟,打算把这木架上一百零八个牌子全部拍下来,然后再点上几百坛美酒,王公子打算要把这一百零八个帝都名艳全部喝去医馆! 这种站着茅坑不拉屎的行为, 真是一个令人讨厌的恶趣味! (눈.눈) 若干年后,当王渺舟跟孟简提起这段往事时,他总是非常自豪的说:“我曾和这天下不计其数的美丽女子共度春宵,但却从未向世间万种风情低过头!” 孟简疑惑:“你是不是喜欢男人?” 王渺舟:“放屁,老子要是喜欢男人,又怎么会有你这个不孝子?!?!” 孟简:“那你就是那个不行。” 王渺舟笑了:“要不要脱了裤子比比?” 孟简赶忙摆手:“不了不了,晕针!” 王渺舟怒:“我尼玛打死你个龟孙!” …… 人群中,司徒钟情故技重施。 由于此时正是烟雨楼最热闹的时候,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花台上的那个木架上的一百零八个牌子,所以司徒钟情很轻松便得了手。 “借过!借过!” 话语间,司徒钟情在人海中忙碌。 花台下,王渺舟正准备包揽群芳。 皎洁的月光,暧昧的灯火,诱人的香味儿随风游荡,于此间撩动着在场所有人躁动的心。先前那位在众人簇拥下进场的公子,眼中只有木架上那块红牌子。 他的眼神中欲望在跳动,王渺舟看见了,并给自己订了一个小目标,先把这位公子眼中的欲望变成失望,然后让在场所有人更加失望。 今夜的烟雨楼,最先要拍的,便是木架上那块红牌子。红牌子代表着的是烟雨楼的花魁。原本是要到最后才拍的,但是因为那位公子的要求,老鸨不得不破例先拍红牌子。 当老鸨说完开场词后,众人便开始了此起彼伏的叫价,起拍价是一百两白银,支持金票付账。 “三百两。” “三百五。” “四百两。” “五百两。” …… 听着这此起彼伏的叫价,那位公子一声冷笑,感觉这些人都是来搞笑的,这么加价得加到什么时候?于是直接开口道:“三千两。” 众人听罢哗然,随即议论纷纷。 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于那位公子,司徒钟情则趁机又摸了不少好东西进兜里。尽管司徒钟情努力的克制自己心中的喜悦,但是他却不得不承认,帝都果然是一个发财的好地方,难怪古往今来,总会有来自五湖四海的奇人挤破头都要在帝都扎根。 老鸨一听“三千两”,眼睛眯成了一条线,遂问众人还有没有加价的,结果无人应答,于是老鸨身边的小厮敲响了第一声铜锣:“三千两一次。” 王渺舟一听,尼玛三千两白银就可以拿下帝都的花魁,这也太便宜了吧?他现在有一张十万金的金票,看样子今晚这花魁属于谁已经没有悬念了。 小厮再次敲锣:“三千两二次!” 这时,王渺舟咳嗽了一声。 他这一声咳的很大声,生怕别人听不见的那种,未等众人将目光投向他,他已经叫出了截胡的价格:“一千。” 小厮没有敲响铜锣,老鸨愣了愣,众人听罢有的哄堂大笑,有的则开始在人群中寻找是谁在喊“一千”,少数人本打算竞价的停止了叫价,选择观望。 老鸨看了看那位志在花魁的公子,又看了看王渺舟:“这位公子,怎么称呼?” 王渺舟:“我姓王。” 话语间,先前那位志在花魁的公子开始顺着老鸨的目光寻找这位自称姓王的公子,脸色有点不是太好看。 老鸨:“王公子,现在已经拍到三千两了,你现在一千,是不是在跟奴家开玩笑啊?还是说王公子是来搅局的?” 几个彪形大汉听罢,悄悄朝着王渺舟靠近。王渺舟冷笑着看了下这些大汉,初步推断最多不过八阶水准,真打起来王渺舟肯定双拳难敌四手,但是跑的话他们绝对追不上。 王渺舟又清了清嗓子:“鸨母看我像是在开玩笑?” 老鸨疑惑:“王公子的意思,难道?” 王渺舟:“我说的这一千,不是一千两,而是一千金!” 众人听罢,瞬间沸腾。 在霁朝,一金等于一百银,一银等于一百铜,只有在特定时期,金银等价,王渺舟这一千金,直接把在场所有人给震住了。 这时,那位本就志在花魁的公子,也在众人沸腾期间,看清了这位王公子的模样,原本满是欲望和自信的眼眸里,随即被惊讶给填满,他不可思议的看着王渺舟,瞬间想起来这位公子他曾见过,不禁失声道:“天琼城王渺舟?!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故国神游】 第四十三幕【帝都故友】(下) - 逐鹿客 - 君玉珩 一息之间,光风禁卫的大统领景轩已经连出三拳,皆被云凡以肘部强行接下!让云凡始料未及的是,下一刻景轩以手撑住桌案,凌空飞起便朝着他的颈部踢来。 暴起的青筋,膨胀的肌肉,充满杀意的双眼,血色的流光与黑色的刀气通过云凡握住天纵牙刀柄的那只手,游走于云凡全身。 景轩疑惑:“真气护体?” 云凡咧起嘴角,并未应答。 二人脚下的地儿,在他们交手时震颤。 空气在经过瞬间的凝滞后,以二人为中心向四周扩散起一波气浪,落尘于此间激扬,不少下人都在同一时刻感受到了景府有些动荡,以为是地震。 原本在外面围观的那人见状,赶忙离开,避免被其他人发现自己,但是让他意想不到的是,越来越多的人凑了过来看热闹,于是本打算离开的那人,又中途折返。 屋子里,景轩不可思议的看着云凡。此刻的云凡竟强行接下了他这一脚。从来没有人可以接住他这一招,但是云凡却做到了。 只见云凡一只手握紧刀柄,一只手作刀朝景轩反击!景轩出手很快,明明同样是十阶初期的身手,但是景轩却总能快云凡半拍,导致云凡刚才一直都处于防守状态。 但是,这些都随着刚刚云凡接下了景轩的这一脚开始反转!血黑色的气流以肉眼可见的流影形态萦绕在云凡握住刀柄的那只手上,景轩眉头一皱,刚刚交手时他确定云凡跟他一样正处于十阶初期,但是现在却感觉云凡可能真正的实力并不止步于十阶。 景轩心想,能凝聚如此之多肉眼可见的真气,除非掌控了明月柳氏的空冥诀,否则便是步入传说中的心武之境,但是他与云凡这短暂的交手,竟能令一个十阶武者瞬间跳阶?不可能,难道……是天纵牙! 是天纵牙在借力量给他! 未等景轩细想,血黑色的气流包裹云凡的手,径直朝景轩劈来,景轩大惊赶忙躲闪,只听一阵轻微的爆裂声,刚刚景轩站过的地儿出现了细微的裂痕。 眼见战斗已由原先的肉搏升级到现在这样的较量,景轩并未退让。在躲开云凡刚刚那一击后,他来到挂着一副书画的墙壁前,当着云凡的面从墙壁上的画里取出了一把剑。 剑长三尺九,宽一尺半,重三斤三两,剑脊澄金,剑刃半透明,外饰金桂,寓意人世美好。剑柄处暗红色的宝石里,流光影动,似有什么困于剑中。 云凡微微皱眉:“现在这是要一试刀剑?” 景轩双手握紧剑柄,淡淡道:“你认得这把剑吗?” 云凡疑惑:“你这是想分散我的注意力,然后对我下手吗?” 景轩笑了:“这把剑并不是我的。” 云凡:“现在剑都被你握在了手上,不是你的难不成还是我的?” 景轩:“你不认识这把剑?” 云凡:“我为何要认识?” 景轩:“这把剑乃是当年老国主云宸的长兄,昔年帝都殿前近卫大统领云晋之物!如果我没有记错,这把剑应该象征着云氏的家主地位,对吧?” 云凡:“飞花剑?” 景轩:“正是。” 云凡:“这把剑怎么在你手上?” 景轩:“光风禁卫在赤焱之乱前,原本是天子近卫,赤焱之乱后因为护驾有功,取代了赤焱武士成为新的王室禁军。” 云凡:“这个我知道。” 景轩:“当年你不告而别后,“蚀心”被明光铠作为统领象征传承到了廉牧手上,现在我是帝都光风禁卫的大统领,手握这把剑很奇怪吗?” 云凡:“廉牧?他还活着?” 景轩:“他现在可是夙国王城禁军的大统领,你不可能不知道吧?” 云凡:“这次回去没待几天,很多人很多事都尚不清楚,倒是你,人明明在帝都怎么什么都知道?” 景轩:“因为,在这里如果要活下去,很多事情就必须得知道,那么在知道这些事的过程中,一些不该知道的事情便成了意外惊喜,顺带都知道了。” 话语间,云凡陷入了沉思,他缓缓拔出了刀鞘中的天纵牙,然后淡淡地问:“话不多说,刀剑之下定胜负!” 景轩:“先说好不准运用体内真气!” 云凡:“刀剑无眼。” 景轩:“点到为止!” 刀锋上的血色褪去,缠绕在云凡臂膀上的真气转瞬消散,晚风过眼时,天纵牙化作一道黑色的光影,劈向景轩眉心!一连串细碎的刀剑碰撞声里,飞花剑的剑锋上激起数朵的火花,景轩握紧剑柄,避开天纵牙的锋芒,绕到云凡身后。 云凡转动刀柄,以一击旋斩将景轩的去路斩断,桌案在此间一分为二,云凡的蓑帽也随即裂开,烛影浮动间,二人相背而立,沉默无言。 这是飞花剑与天纵牙时隔多年后的再次重逢!云凡能感受到刀中的咆哮,就像景轩非常清晰的听到此时飞花剑正在作长吟。 多年前,云晋在听闻他的妹妹当真嫁给蛮王后,握着飞花剑孤身奔赴北陆,与飒部的蛮王在北陆的王都天光城演武场进行了一场名扬天下的决战,最终那个来自霁朝的年轻人,活着离开了北陆,并且赢得了蛮人的尊重。 金色的寒芒与黑色的流影如同两条蛟龙缠斗在一起,整个厅堂内回荡着清脆的刀剑碰撞,如同雨落千弦,引来了不少府中下人围观。 手握飞花剑的景轩像是变了一个人,在经过百次的你来我往后,原本被天纵牙压制在死角的他渐渐重新占据上峰。 两个十阶武者的对决,胜负就在对方不经意的任何一个小失误间!云凡转动刀柄横向旋劈,景轩顺势招架,并借力用力以剑抵刀,将云凡弹开,云凡连退数步后停滞不前,默然蓄力。 窗外围观的下人们在目睹了二人间的打斗后,纷纷瞠目结舌,他们从来没有看见过景轩拔剑,更没有见过两个十阶的武者较量是什么样的场景,毕竟整个东霁步入十阶的也就那么二十几个人,达到十阶巅峰的更是不过寥寥! 当飞花剑的剑锋与云凡位于一条直线上,景轩整个人如同一羽离弦之箭,直刺他的眉心!云凡眉头一皱,似乎是在哪里见过这似曾相识的路数。 剑影浮动间,寒芒稍纵即逝, 剑势如惊雷,常人难以招架! 这一剑,乃是飞花剑二十四路剑法里,追求一击必杀的第七式“惊蛰”!从来没有人可以接住景轩的这一剑,云凡知道,但是他却并没有躲闪! 这一次,没有血黑色的气影将云凡萦绕,他打算靠自己的实力接下这一剑!十月的帝都,夜色微凉,晚风骤起时,摇曳烛影,景府的听雨轩窗口处围满的看热闹的下人,所有人都在等着胜负分晓的那一刻! 只听一声滴答,星火迸发!半透明的剑刃被黑色的刀刃弹开,景轩睁大了眼睛,云凡咧起嘴角转动刀柄,微微转身。 下一刻,胜负分晓! 众目睽睽夏,飞花剑的锋芒在削落云凡几缕肩发后刺空,墨黑色的天纵牙则在此间抵于景轩的喉节处。 景轩合上了眼睛:“我输了。” 云凡收起了天纵牙,然后转身离去。 景轩疑惑的看着云凡的背影:“你要去哪里,不是要借兵吗?” 云凡停下脚步,余光里是窗口那些围观的景府下人,这样下人见已被发现,随即纷纷作鸟兽散去。景轩的目光里,黝黑的肤色,忧郁的身影,在夜色烛光下如同一杆笔直的长枪。 云凡侧首淡淡道:“我认识的景轩向来言出必行,我相信景轩,你懂我的意思。” 景轩笑了:“我不懂。” 云凡:“当年夙国与墨国第一次混战大胜后,跟你走的明光铠有多少人。” 景轩:“跟我走的是五千寒甲军。” 云凡:“这五千寒甲军里还有多少是明光铠旧部?” 景轩:“两千。” 云凡:“这两千人还我。” 景轩:“若是他们不愿呢。” 云凡:“这两千人借我。” 景轩:“两千人改变不了战局。” 云凡:“我只是想带他们回家。” 景轩没有说话,良久过后,他将飞花剑归入剑鞘:“那这把剑,你还要不要?” 云凡:“我又不是云氏血脉。” 景轩:“你的母亲出身云氏。” 云凡:“但我并非云氏后人。” 景轩:“这剑你真的不要?” 云凡:“你若是嫌碍事就扔了,留着当然也可以,等有云氏血脉找你再还回去也行,总之别给我。” 景轩笑了:“你可真是有趣。” 云凡:“我会在帝都待三天。” 景轩:“你要的两千明光铠我待会就可以给你进行交接,用不着等到三天之后。” 云凡:“你就这么希望我赶快走?” 景轩:“不是我希望你走,而是现在留给你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云凡:“说的我跟快死了一样。” 景轩:“现在的天下格局,瞬息万变,以前的你不像现在这么消息闭塞,怎么感觉这次回来的你,不仅瞎了,还聋了?” 云凡:“此一时,彼一时。当年我散播在这个天下的种子,早在我奔赴北陆后纷纷与我失去了联系,现在我才回来没多久,时间紧迫,也就联系上了天琼城的线人,其他的全部生死不明。” 景轩:“万事万物皆有因果。” 云凡:“要是没有别的事情,我就先走了,你慢慢凑明光铠,三天后我会回来再来找你。” 景轩:“告诉你一个坏消息,现在西霁千雷国军队正在挖穿绝龙山脉。” 云凡:“什么?” 景轩:“预计还有半个月不到的时间便会出现在东霁的土地上。” 云凡:“半个月?他们拿什么挖的?” 景轩:“天武国提供的熔岩斩刀,以及专门为他们同行的七万战熊所打造的熔岩利爪。绝龙山的石头是整个天下最坚硬的山石,堪比刀剑。” 云凡:“但是天武国的铸术,却能打造出这一类至硬之物的最大克星?” 景轩:“黑天教在帮他们。” 云凡:“就因为我带回了赤焱武士?” 景轩:“能唤醒赤焱武士的只有传说中的天帝长子转世,如果你不是,那么只能说明这些赤焱武士都是假的。” 云凡:“但是不管怎样,现在我与夙国都已经被黑天教盯上了,是吗?” 景轩避而不答,只是转而言道:“从帝都回明月城,日夜兼程最快七天七夜,四天后霁北将会有一场大雪,若是遇上大雪封山,恐怕你得等上好几个月,到那时霁北或许就已经纳入西霁版图,所以你觉得呢?” 云凡没有说话,他的眼中,是景轩严肃的神情,景轩没有丝毫的避让云凡的目光,因为他说的每一句都是他遗忘了的残忍事实。 离开明月城的时候,云凡是一个人,走的小道捷径,所以仅花了二十多天便跨海抵达天琼城,但是若是从帝都出发回明月城,一路上恐怕得绕开很多捷径。 加上如今现在霁北三城都在墨国手里,若是景轩借兵给他,目标庞大又得避开墨国眼线回到夙国明月,实际的时间肯定不止七天七夜。估计,等西霁千雷国军队打过来了,他也差不多才到,而且前提是路上不会出现什么意外。 夜色渐深,月影矫揉,风中的花香勾起二人记忆里,各自经历过的往事剪影,云凡不知道此时的景轩在想什么,但是景轩却已经算好了云凡接下来的每一步。 这时一个云凡熟悉的面孔急匆匆撞开阻拦的家仆,推开听雨阁的门,扑倒在了云凡的脚下:“不好啦,不好啦!出大事啦!王公子被人给扣住啦!” 门外,围观的家仆越来越多,景轩疑惑的看着云凡脚下那人:“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未等来者自报姓名,云凡定睛一看:“司徒钟情?!?” 司徒钟情:“是我,是我!” 云凡赶忙扶他起来:“发生了什么?” 于是,司徒钟情跟他回忆起了一个时辰前,发生在帝都烟雨楼的事情经过。 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了这位一开口便是一千金的神秘公子,人们纷纷在此间猜测这位公子的身份,但是除了叶琦以外,没有人猜对。 叶琦是帝都叶氏家主的庶子。 帝都叶氏与夙国柳氏是死对头,有关于叶氏与柳氏的渊源,后面会在第二卷的时候细细讲述。叶氏作为帝都最大的世家,在梁懿迎天子定都景光后,强势入驻,并在梁懿经营帝都期间为他提供了非常多的帮助,从财力、物力再到人力,也正因如此,叶氏成了梁懿执掌帝都期间,唯一一个可以登上朝堂与文武百官同列的世家。 此前,布衣出身的梁懿,为了能够打破贵族垄断政治的格局,提拔了不少寒门子弟,也正因如此,此时的梁懿在百姓的心中极具名望。 但是,这位曾极力的打压贵族政治的壮士,却唯独为叶氏破了这个例,而这并不是结局,只是个悲伤的开始。 因为是庶子,所以叶琦是不能穿着纹络有金色叶子家徽的衣着出入各种场合,但是没有人不认识叶家的这位三公子。 虽说叶琦是庶子,但是他终究也是叶家的血脉,叶家在帝都乃至东霁的资产,仅次于雁国白氏,也正因如此,咱们的这位叶家三公子才有底气跑去天琼城寻花问柳。 遗憾的是,叶琦在天琼城的风月楼待了半个月,本想品品这里的花魁和帝都的哪个更能称得上绝色,结果刚到第一天,风月楼原先的花魁因与王渺舟斗酒,结果烈酒烧烂愁肠,现在还在医馆里躺着。新的花魁呢,则直接被王渺舟买断,直到他离开那天都没能拍下。 只能说,是他运气不好。 但是今夜呢,叶琦要转运了。 话语间,司徒钟情从王渺舟的面前晃过,并朝他示意已经搞定,于是王渺舟直接登上花台,问台下众人:“还有没有人出价的了?” 众人在花台下私语窃窃,叶琦的脸色很是难看,王渺舟冷笑着直接抢过了一旁小厮手中的铜锣准备敲打,吓了老鸨一跳。 原本用银票就可以结束的竞价因为王渺舟的出现直接上升到了金票的角逐。王渺舟大声道:“一千金一次!还有没有了?还有没有的?没有我就敲第二下了!” 众人私语窃窃,没有人敢跟价。 王渺舟:“一千金两次!” 叶琦一咬牙,握紧拳头。 王渺舟:“一…” 叶琦:“三千金!” 叶氏公子此话一出,全场沸腾! 未等王渺舟喊出一千金三次,叶琦再次截胡。王渺舟眉头一皱,心想有意思,直接把铜锣又扔回给小厮,然后在花台上蹲下,从高处俯视叶琦:“五千金。” 叶琦毫不避让王渺舟的目光,他知道面前的是谁,也很清楚此刻自己在做什么:“八千金。” 全场再度沸腾,所有人都自觉的让出很大一块场地给王渺舟和叶琦,看样子纷纷在示意退出这场属于他们二人的花魁之争。 王渺舟冷冷看着面前的这个少年,满眼尽显不屑的意思:“一万金。” 台上,老鸨眼睛已经笑成一线。 台下,司徒钟情眉头一皱,心想这王渺舟是不是又上头了?!这些人的钱都被他偷了,王渺舟跟他杠啥?! 叶琦没有说话,但是所有人的目光却不约而同的投向了他,王渺舟冷笑着缓缓站了起来,身后的小厮敲响了一万金的第一声铜锣。 “一万金第一次!” 叶琦没有说话,脑海里疯狂的闪过最近有关于天琼城以及王渺舟的事迹,忽然他想起来有点不对劲的地方。 “一万金第二次!” 王渺舟讥笑:“就这样结束了?” 叶琦没有说话,只是冷冷与之对视。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王渺舟才想起来自己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位公子,以及这位公子究竟是谁。 此刻的叶琦脑海里,继续浮过最近听来的那个传闻。叶琦比王渺舟晚那么一两天离开天琼城。所以在这个消息传到帝都前,叶琦便已经知晓。 据说,在王渺舟离开天琼城后,“燮”字商行的老板,也就是天琼城的副会长江雉便以扰乱市场秩序,哄抬物价以及破坏商会生意场等罪名,直接没收了王渺舟在天琼城所有的资产。 “一万金第三次!” 在帝都花一万金去品品花魁的味儿,不是真有钱,肯定就是脑子有问题。叶琦虽心有不甘,但是也只能将木架上那块红牌拱手相让。 与天琼城那次不同,当时的叶琦是替叶家在天琼城投资生意,所以叶氏家主也就是叶琦的父亲给了叶琦一笔巨款,并且还赚了不少钱。 回到帝都后,叶琦把那些钱全部都上交了,所以才有了现在再遇王渺舟连一万金都拍不过的囧状。 花台上,老鸨取下了红牌双手奉予王渺舟:“王公子,您是打算金票付账呢还是现钱呐?” 花台下,众人在此间碎语。 王渺舟掏出了云凡给他的那张金票,在老鸨的面前晃了晃,但是没给,老鸨在看见上面标有十万的字样后直接两腿发软,王渺舟拿着金票转身站在花台上对台下众人道:“这是十万金的金票,不仅仅是这红牌,今夜木架上所有的牌子我王渺舟全都要了!” 台下众人听罢,再一次沸腾了! “慢着!” 这时,突然有个人站了出来问台上的王渺舟:“这位公子,你刚刚说你叫什么?” 王渺舟:“王渺舟!” 那人问:“哪个王渺舟?!” 王渺舟:“天琼城王渺舟没听过?” 这时,台下众人纷纷惊讶的看着此刻站在台上无比嚣张的王渺舟,瞬间明白了这人为何会如此豪气,天琼城出来的人没有一个不挥金如土,更别提此刻站在台上的,乃是天琼城的王公子。 众人惊讶之余,提问那人继续追问:“王公子手上拿的金票可是天琼城的金票?” 王渺舟看了眼手中金票:“正是,怎么了,有事儿?” 那人又问:“这十万金可是王公子在天琼城资产?” 王渺舟:“几个意思?” 那人提醒:“王公子可知道近日在你离开天琼城后,“燮”字商行的老板江雉已经以他天琼城副会长的权力将您在天琼城的所有资产冻结?!” 叶琦听到这里,忽然冷笑。 原来他听的传闻都是真的。 王渺舟听罢突然冷汗直冒。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所有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众人见状议论纷纷,没错!继天琼城的抬价事件后,王公子跑到帝都又抬了一次价,在他不知道发生就什么的情况下。 司徒钟情见状,看了看他怀里的金票,结果脸色一沉,也是天琼城王渺舟落款。但是好在刚刚他从其他人那里偷了不少东西,于是咳嗽了一声,示意王渺舟莫慌。 事实上,司徒钟情偷来的那些钱,加起来肯定一千金都没有,因为帝都烟雨楼不是天琼城风月楼,这里的物价不是以金为基价,而是以铜。 一金等于一百银,一银等于一百铜。 往常在这里有个八千银就能与花魁共度良宵,结果王渺舟会错了意,以为司徒钟情是在暗示他不行就撤,此刻老鸨发现了王渺舟脸色不对劲,周围的打手也在渐渐朝他围了过来。 王渺舟见状,大喊:“快去王宫外一环,真龙大街第二号景府!云凡在那里!别找他,找景轩!快!” 话音刚落,几个打手便将王渺舟制服,叶琦借机冷笑着踩住了王渺舟的手:“没想到吧,你也有今天?” 司徒钟情见状,赶忙远离人群。 殊不知暗处,那双如鹰隼般早已盯着他们多时的眼睛,在司徒钟情离开后缓缓来到了台前。老鸨与众人,哪怕是叶琦在见到这个人后都纷纷低下了头,不敢与他对视。 王渺舟偏偏要看,哪怕此时身上正压着好几个猛男,结果在他看见那个人后,瞬间惊呆了:“是你?!?!你怎么在这里?!” 鹰隼般的眼睛在与王渺舟对视后露出来慈祥的笑纹:“久违了,王公子,别来无恙?” 【故国神游】 第四十四幕【烟雨楼】 - 逐鹿客 - 君玉珩 那个男人与王渺舟同岁,从小在天琼城长大,四条眉毛,面色麦黄,直挺的鼻梁,如鹰隼般的左眼下有一颗黑痣,男人喜欢穿着深蓝色的长袍,上面纹络着星辰月影。 他的拇指上,佩戴有一枚紫金的扳指。借着摇曳的烛光,隐约可见这枚扳指的紫色砂金里闪动着微弱的赤色火焰。 男人的左腿早年曾落下重伤,所以如今走起路来一瘸一拐,但是男人却并未因此而感到自卑,甚至还有些傲慢,明明这样走路不方便,结果连根拐杖都不要的。 王渺舟在看见他的时候,以为自己看走眼了。他没有想到,在这里会遇见这个男人,按理说这个时候,站在他面前的这个男人,应该在天琼城协助天琼城会长颜枫,处理不久前和黑天教有关的几桩生意。 这个男人的名字,与夏国国主身边的隐虎“谢轻言”、西霁帝都百花城的帝师“顾无言”,并称“纵世三言”,即便是东霁与西霁的皇帝见了这三人,都得礼让三分。 作为排行第六的“曦”字商行老板,岳非言可以说是所有人眼中最有希望继承颜枫位置,成为下一任会长的男人。 岳非言办事很效率,也很果断。 基本上天琼城在帝都的生意都是由他来打理。也正是因为有了他的入驻,所以帝都的经济发展会这么的快且繁荣。 岳非言没有任何的政治派别,他来帝都只是为了赚钱,也并没有资助梁懿或是任何诸侯国一分钱,但是梁懿对他很客气,想拉拢他。 但是,岳非言不是傻子。 帝都的烟雨楼是他的资产,这年头除了开赌坊,卖刀剑,哪里有开个风月场赚钱?在天琼城,风月楼一家独大,基本上其他的风月场都赚不到什么钱,因为江雉会重金挖走其它地方的花魁。 由于江雉是天琼城的副会长,所以没有人敢说他什么,大家对于江雉的行为,虽然很不认同,但是基本上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话虽如此,生意得做吧? 于是岳非言,成了第一个走出天琼城的商行老板,放弃了在天琼城“赚大钱”的机会,跑来帝都试试深浅。 前不久颜枫因为察觉似乎有黑天教成员,在对天琼城进行渗透,于是让岳非言回了一趟天琼城,给二十七家商行老板开了会,但是岳非言并没有出席。 很明显,因为与江雉的恩怨。 王渺舟不知道这件事,他以为岳非言已经回去了,也正是因为颜枫最信任的岳非言最终缺席,作为会长的颜枫,只好请来了雁国白氏家主白逸给他搭把手。 这才有了前面颜枫与白逸缺席雁国秋日祭的那一幕。能得到颜枫信任的人,不仅品行无太大瑕疵,更重要是办事能力必然相当可以。 此时烟雨楼的花台上,王渺舟被四个彪形大汉按在地方,丝毫不敢乱动。锋利的匕首在岳非言纤细的指间转动,他盘腿而坐在王渺舟的面前,似笑非笑。 花台下众人议论纷纷,叶琦见状,问了一句:“现在怎么处理?” 岳非言没有说话,连看都没有看叶琦一眼。老鸨见状赶忙下台安抚众人情绪,叶琦见状有些不耐烦:“那人是谁?这里的东家吗?” 老鸨:“公子息怒,公子息怒!” 叶琦没有理会老鸨,对台上的岳非言喊道:“问你话呢?听见没有!” 只见前一刻还在他手指间来回的那把匕首,这一刻削去了叶琦的发冠,堂堂叶家三公子随即披头散发在众人的面前,接着丝线引动刀柄,匕首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回到了岳非言的手中。 叶琦瞬间吓得脸都黑了,这时岳非言拿着匕首挑起王渺舟的下巴,淡淡道:“今晚生意不做了。” 众人随即疑惑,问老鸨这是在搞什么名堂,他们都不认识台上这人是谁,尽管个别有眼色的人虽然也不认岳非言,但是看他那架势多多少少就知道不是一般人。 众怒难平下,老鸨一人也难以全部都安抚得了,岳非言沉默地挥动匕首,只听王渺舟一声凄厉的惨叫,全场瞬间肃静。 低沉的嗓音在此间极具威严,没有人敢在这里对他进行质疑,更没有人再敢挑战他的权威。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此间汇聚到他的身上。 岳非言缓缓开口道:“今夜的事情,我会给大家一个交代,做生意,最重要的是讲诚信。” 台下众人没有一个敢说话,此时的叶琦已经吓得动都不敢动,像个木桩一样站在原地。花台上,王渺舟惊恐的看着那把锋利的匕首,寒芒并没有见血,只是落在了他的指间。 岳非言见状,笑问王渺舟:“也就一段时间没有见,怎么咱们天琼城的王公子,竟变得如此胆小如鼠?” 王渺舟:“这不是因为看见了你嘛!老岳!好久不见,大家都是老相识了,别动不动就拔刀子,这样太伤和气!” 岳非言:“既然大家这么熟了,王公子还跑到我的地方来闹事,这未免也太不合适了吧?” 王渺舟:“来这里自然是为了喝花酒,我王渺舟怎么会在喝花酒的地方闹事?这不是自讨没趣嘛!” 岳非言:“那王公子带够喝花酒的钱了吗?” 王渺舟:“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现在我的金票,竟一分钱都换不了!” 岳非言:“按照天琼城的规矩,你这样算是在抬价,扰乱市场秩序,需要剁一只手,我没记错吧!” 王渺舟:“误会误会!真是误会!” 岳非言:“唉,这江雉可真是害人不浅,但是没办法,希望王公子体谅一下,今天如果我不卸你一只手,那以后就会有更多人来我这里闹事,做生意,最重要的就是信誉。” 王渺舟:“待会有人会过来给我付账!等会!再等会!我在帝都有熟人的!老岳,信我!” 岳非言:“我记得有个褐发小哥是跟你一起来的,怎么现在没看到人了,他跑哪儿去了。” 王渺舟:“找人来付钱去了!” 岳非言:“我劝你最好别耍我,不然让我发现了,另一只手也给你卸了。” 王渺舟:“不会不会,我在帝都的朋友你就是不认识,也肯定听说过,放心!你我都是在天琼城混过的,我又怎么会骗你?” 岳非言摇了摇头,叹道:“曾经不可一世的天琼城王公子,乃是何等人物?若非今夜亲眼所见,当真是想不到竟会落得如此田地。” 王渺舟:“我本就一俗人,只不过有幸得世人抬爱,那些年的风光时机,实在是过誉了。” 岳非言:“这江雉可真是颇有手段,不仅如此,他的运气也一直很好,真不知道我何时才会有像他那样的运气。” 王渺舟:“都是这个王八蛋,没有他在背后搞我,今天就不会有这样的误会发生,老岳,他才是我们的敌人,我们才是自己人!” 岳非言:“我和他不是敌人。” 王渺舟:“但是也不是朋友。” 岳非言:“王公子先顾好自己。” 王渺舟:“当初若不是他逼你离开,现在坐在天琼城副会长位子上的应该是你岳非言!” 台下众人听罢,纷纷大惊! 有的人直接推后数步,有的人则面露惧色,有的人则不可思议的看着台上的那个男人,他们都没有想到,这烟雨楼的幕后东家,居然是天琼城“曦”字商行的老板,那个帮助颜枫解决了天琼城庞大财政赤字问题的商业鬼才,岳非言! 岳非言拔出了落在王渺舟指间的那把匕首,然后用袖子擦了擦刀锋,华灯光影流转在匕首的匕尖,令此时被几个彪形大汉压在地上的王渺舟心里发慌。 岳非言:“今夜王公子话太多了。” 王渺舟赶紧闭上嘴不说话了,岳非言见状继续道:“说你话多,不是让你不说话。” 王渺舟:“你是这里的东家,你说什么是什么,我都行!” 岳非言:“对了,听说那位昔日夙国的储君也跟你一起来到了帝都,怎么现在没看见他人?” 王渺舟:“我让人喊他去了!一会儿就到!他那儿有钱!要多少有多少!” 王渺舟心想:等云凡过来,直接给你把场子掀了,还跟老子要钱?老子今晚要当你爹!但是想归想,话说出来还是得客客气气,笑面相迎。 岳非言:“一柱香时间,他能来吗?” 王渺舟:“怕是来不及。” 岳非言:“一个时辰呢。” 王渺舟:“够呛。” 岳非言:“我怕台下的客人们等不了太久,今儿王公子风头出尽,但是又拿不出钱,他们看样子很不高兴,他们不高兴,岳某也不高兴。” 王渺舟:“我在帝都还有朋友!帝都禁军大统领,景轩!再多给点时间!信我!老岳!” 岳非言一听,帝都的大统领景轩居然是王渺舟的朋友,顿时陷入了沉思,但是目前台下这些人哪里能等那么久?如果王渺舟的朋友真的是景轩,那么今天这个人,他动不得,可是台下的客人岳非言必须也得给个交代。 于是,经过再三思量,岳非言选择了个折中的办法,他给了压着王渺舟的几个大汉一个眼神,示意他们放开王渺舟,然后对王渺舟淡淡道:“不如这样,给你一个时辰时间,我们玩个游戏。” 王渺舟爬起来,疑惑:“玩什么?” 岳非言:“龙虎斗。” 王渺舟:“我不会啊!” 岳非言:“很简单,两个骰衷,各三个骰子,比朝上面总和大小,输了一次,扣你半盏茶的时间,赢一次给你加半盏茶的时间。你有一个时辰作为本钱,全部输完的时候,我会卸掉你的一只手,然后你就可以走了。” 王渺舟:“就这么简单?” 岳非言:“就这么简单。” 王渺舟:“好,来吧!” 岳非言:“不过,不是和我。” 王渺舟:“那是和谁?” 岳非言的目光落在了台下披头散发不敢动弹半步的叶琦:“和他。” 众人随即将目光汇聚到了这位此刻非常狼狈的叶家三公子身上,叶琦随即也疑惑道:“和我?” 岳非言:“不错。” …… 夜色入眼,星月冉冉,方鹏背靠着栖凤阁的后门,不知在想什么。由于经常要外出执行一些特殊任务,需要他进行乔装,所以方鹏索性就把眉毛剃了。 没有眉毛的方鹏看起来非常凶悍,如果他没有穿着凰羽的甲胄,走在路上真的很容易被人当作是悍匪。 晚风过处,萧索寒浓。 他像现在这样站在栖凤阁,已经站了一个下午,像是在等着什么消息似的。秋冬交际的时候,夜色下的帝都在月下蒙上一层淡淡的清霜。 这段时间帝都有不少人离奇失踪。 这些失踪的人,大多都是八阶以上的武者,而且不乏世家子弟。为了查清楚这件事,方鹏把不少在外面的凰羽锦衣调了回来,结果还不到一周,这些归来的凰羽锦衣却在执行任务的时候,被巡逻的光风禁卫抓了大半! 此时的栖凤阁后门前,并无人迹。 方鹏感觉有点冷,于是准备先回阁中再继续等消息,这时一个披着凰羽锦衣的男人急匆匆地从他身边走过。 栖凤阁内有两司,殿前司身披甲胄,出入宫围,故得名“凰羽甲胄”,锦衣司身着锦衣,常进出市井,深入虎穴,故得名“凰羽锦衣”。 方鹏乃是锦衣司指挥使,虽与殿前司张虎等人并称为“凤阁八英将”,但是,方鹏的地位在栖凤阁,却是仅次于宁皓辰的存在。 平日里,方鹏主要负责谍报以及暗杀等任务,一般只有在发生重大突发情况时,方鹏才可以在宁皓辰不在的时候擅自代替宁皓辰做出决定。 不过这次却与以往不同。 或许是宁皓辰提前察觉最近帝都有异样,所以准许方鹏在自己不在的时候,直接掌管栖凤阁。 仅仅是匆匆一眼,方鹏便看出那人面色惊慌,心神不定,似有心事。方鹏见状赶紧把那人叫住:“慢着!” 那人闻声,回头见是方鹏,赶忙道:“原来是方指挥使!” 方鹏:“去哪里,要干嘛,做何事,说。” 那人努力平复情绪道:“我是来给宁皓辰大人送消息,非常重要的机密消息,片刻都不能耽搁!” 方鹏:“宁大人现在正在方伯府和国主商议要事,并让我暂替他处理机密急报,所以有什么事情直接告诉我就可以了。” 栖凤阁是宁皓辰办公的地方,作为梁懿的左膀右臂,宁皓辰既是栖凤阁的阁主,也是凰羽甲胄的大统领。栖凤阁主要的作用是监察帝都百官,以及统御凰羽甲胄守卫方伯府邸与王宫大内的秩序安宁,而王宫之外则交由以景轩为首的光风禁军负责。 这段时间天下有变,所以宁皓辰基本上不怎么出现在栖凤阁,而是常与梁懿彻夜议事,因此,宁皓辰便把栖凤阁内的重要事务都交给了方鹏去负责。 传消息的那位凰羽锦衣,听完方鹏说的之后,将信将疑,方鹏见他似乎并不信自己说的话,于是取出了一枚雕琢作凤爪状的令牌,那人见状赶忙赔不是,方鹏不耐烦道: “说正事。” 那人道:“回禀方统领,我们派去监视云凡的人,今日傍晚在景府门口被光风禁军给抓了!” 方鹏:“消息属实?” 那人:“确认无误。” 方鹏:“我们派去景府内的眼线呢,现在有消息吗?” 那人:“暂时没有。” 方鹏听罢,赶忙掉头回栖凤阁,那人见状跟上了他的脚步:“现在怎么办?方统领!” 方鹏神情凝重道:“赶快集合人马,去找景轩要人。” 送情报的那个凰羽甲胄:“这样会不会太高调了?” 方鹏:“出了事情算我的。” 话语间,方鹏登上了栖凤阁六层的那面凤鸣鼓,他拿起两个鼓锤,很有节奏的敲打着鼓面。 凤鸣鼓在方鹏的敲打下,发出如同凤鸟长鸣般的声响,整个帝都以西都能听见栖凤阁方向传来的这阵阵鼓声。 凤鸣鼓不常鸣,一旦被敲响必然有大事。越来越多的凰羽甲胄闻声从阁内涌出,瞬间阁楼下便站满了披着凰羽甲胄的将士,方鹏见人差不多都出来了,于是对着阁楼下众人喊道:“马上刀剑,马上出发!” 阁楼下,一位将士疑惑的看着方鹏,问道:“大晚上的,发生啥事儿了” 方鹏:“我们的人被扣了。” 众凰羽甲胄的将士们疑惑:“谁啊?这么大胆子,居然敢扣我们的人?” 方鹏:“光风禁军大统领,景轩。” …… 烟雨楼的花台上,此刻一张八角桌,两个骰衷,九个骰子,每个骰衷各三个,王渺舟与叶琦相对落座。岳非言负手立于桌前,缓缓指转动着拇指上的紫金扳指。周围,那几个彪形大汉将王渺舟的退路完全封死。 花台下,一些人已经走了,一些人则选择留下来看热闹。不少本在接客的姑娘们听闻门外嘈杂,遂与客人纷纷穿好衣服,依栏而观。 热闹并不会因为一些人的离开而渐渐变少,反而因为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变得更加热闹。同样的情景,几天前王渺舟曾在天琼城见过,只是没想到,如今他竟然又遭遇了同样的场景。 不同的是,之前有云凡陪他共同应对,而现在他只能靠自己。除了他自己,没有人可以帮他。以一个时辰为“本钱”,能赢越多时间,他保住自己手的机会就越大。 坐在他对面的那位叶家三公子叶琦,从小便因为不受父亲兄长待见,所以早早便出来混迹浪荡,酒色财气,无一不沾。 而咱们的王公子仅是在天琼城那段时间里,点满了吃喝嫖赌这四大绝技。在进驻天琼城之前,王渺舟不过是一个只会喝酒的酒徒。 岳非言其实并不想要王渺舟的一只手,但是生意人重要的是信誉,虽然王渺舟不是刻意来捣乱的,但是规矩毕竟已经被他破坏了。 众怒难消下,为了周全王渺舟,岳非言想出了这个方法。因为刚刚与王渺舟竞价的是叶家三公子叶琦,所以岳非言才提出来这个方法,让王渺舟自己凭“实力”堵上那些人的嘴。 随着岳非言淡淡的一句:“那就开始吧。”热闹的烟雨楼花台上,王渺舟与叶琦同时摇起了手中的骰衷。 叶琦冷冷地看着王渺舟,王渺舟满头大汗,神情慌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岳非言见状宽慰道:“放轻松,这才第一局刚开始。” 这时,只听“啪”的一声,叶琦将骰衷扣在了八角桌上,然后缓缓揭开骰衷,嘴角露出了少有的狡黠:“你先开,还是我先开?” 王渺舟还在继续摇骰子,没有理他。 叶琦见状直接开了:“六六六,十八点。” 王渺舟看了眼对面,又看了眼自己的骰衷,眼泪差点掉了下来,他心想:“这他娘的,还玩个毛啊!” 【故国神游】 第四十五幕【龙虎斗】 - 逐鹿客 - 君玉珩 龙虎斗其实就是很简单的比骰子朝上面点数总和大小,大的算龙,小的算虎,平局为斗。现在王渺舟以一个时辰为“本钱”,与叶琦相博,叶琦输了没有事情,但是王渺舟输了就得扣时间。 一个时辰等于四柱香,四柱香等于八盏茶的时间,换句话说,王渺舟八次输完了,他就得交付一只手。 王渺舟不敢揭开骰衷,他想能拖一会儿就拖一会儿,但是所有人的目光却给了他莫大的压力,对坐的叶琦催促道:“开啊,咋的?要我帮你吗?” 岳非言咳嗽了一声,几个大汉朝王渺舟走近了几步。王渺舟见状大声道:“不用!我自己来!” 骰衷揭开的时候,叶琦笑了。 一四五,十点。 这时,岳非言正式在花台上点燃了提前准备好的香签,并提醒王渺舟:“时间正常算,多过一柱香便给加上,现在你还有七次机会。” 王渺舟:“再来!” 叶琦冷笑:“好!” 王渺舟拍下桌子,骰子在他这一掌下腾空,然后顺势被王渺舟收入骰衷内,并再次摇起。这是王渺舟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了危机。 他的额头不停冒着冷汗,对面的叶琦丝毫没有任何的压力,他还需要再醒王渺舟七局,便可以扬眉吐气。 几天前在天琼城风月楼的夺魁夜里,楚萧价高叶琦一筹,无奈之下叶琦扬长而去,结果没多久王渺舟赢得了当场所有人目光。 后来众人在发现王渺舟其实没钱的时候,楚萧想以“抬价罪”剁了王渺舟的一双手,结果不仅没有得到,反而丑态百出,这事如今天下皆知。 如果今夜叶琦能当着众人的面拿下王渺舟的一只手,那么之前楚萧没做到的,他就做到了,先前丢的脸也就找回来了,并且很快天下人都会知道,是他叶琦拿下了王渺舟的一只手。 王渺舟的手其实不值钱,但是能卸掉王渺舟一只手的必然会被所有人记住,因为天琼城的王公子实在是太有名了,进驻天琼城,仅短短几年时间便与二十七家商行形成分庭抗礼之势,他的故事可以写成一部单独的商战传奇。 此刻的叶琦,已经把花魁的事情抛在脑后,他现在只想要王渺舟的一只手,只要他再赢七把,天下人就会知道叶家的三公子叶琦,今夜在帝都烟雨楼赢了天琼城王公子。 之后,或许叶氏的家主也就是叶琦的父亲,也会因此重新看待他这个庶出的孩子吧,毕竟当年叶家在天琼城的生意就是被这位王渺舟无意中给搅黄的。 说起吃喝嫖赌,王渺舟最不擅长的便是赌。而这偏偏是叶琦所擅长的。骰衷内骰子碰撞的声响是此刻烟雨楼里唯一的声音。 叶琦摇晃的很有节奏,他以腕部发力,目光里满是自信,反观王渺舟则在想着该怎么拖时间比较合适,未等他想到方法,叶琦再一次将骰衷扣在了桌面。 叶琦:“这一次你先开我先开?” 王渺舟:“你先开,我再摇会。” 叶琦嘴角咧起,揭开了骰衷。 三四六,十三点,叶琦眉头一皱。 现在,他的点数是龙是虎还是斗,得看王渺舟揭开后的点数有多大了。王渺舟还是跟刚刚一样在拖时间,但是这一次岳非言没有再纵容他了。 岳非言:“王公子可以落了。” 王渺舟听罢,落下骰衷,但是并没有第一时间揭开,岳非言问道:“需要我帮王公子吗?” 王渺舟:“不必!” 王渺舟小心翼翼的揭开骰盅。 一三四,八点。 此时,四根香签才烧了其中一根的一点点部分。王渺舟思索道:“我能等那四柱香烧完了再玩这个吗?” 华灯光影下,岳非言没有说话,他负手来到王渺舟身旁,在他耳边淡淡道:“赌桌上的输赢,各凭本事,你若有本事赢他,我不拦着你。但是,你若输了我也不会客气。” 王渺舟眉头一皱:“你这是在暗示我什么?” 岳非言答非所问:“既然已经开始,你就不要想着再拖时间,明白我的意思,你还有六次机会。” 王渺舟听罢,与叶琦同时拿起了骰衷,此刻的烟雨楼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了,这也在无形中加大了王渺舟的个人压力。 …… 云凡在听完司徒钟情说的情况后,看了眼景轩,然后转身离去,景轩见状将云凡叫住:“慢着,我跟你一起去。” 云凡:“我一个人去就可以了。” 景轩:“王渺舟点名让我去的。” 云凡:“你要想来我不拦着你。” 景轩:“你们在帝都闹事我不可能不管,毕竟这里是天子脚下,又不是天琼城。” 司徒钟情:“记得把钱带上。” 云凡:“你看我像是给钱的人?” 司徒钟情:“……” 景轩笑而不语。 话语间,景府的管家已经在听雨阁的门外候着,并已经备好了快马就等景轩一句话。景轩拿上飞花剑,与云凡以及司徒钟情,在众人的目光下离开的听雨阁。 管家送他们到了府门外,并对景轩耳语道:“傍晚的时候,光风禁卫在咱们府门外抓了个形迹可疑的人,小的见您正和这位公子说事儿,所以没有第一时间通报。” 景轩眉头一皱:“这个事情,等我回来再处理好了,你先忙吧。” 管家担心道:“您就这样过去,需要小的去通知光风禁卫陪同您一起前往吗?” 景轩:“小事情,没必要。” 管家:“那要不带点银两?” 云凡催促道:“你不走我走了。” 景轩见状,赶忙上马,并不忘对管家道:“秦叔,夜里天冷,你先回府吧,替我先备好酒菜,待会我就带着这几位老友回来。” 管家:“听说最近帝都有不少人,在这样的夜里离奇失踪,老爷此行一定要注意安全!” 景轩点了点头,然后策马与云凡等人消失在了夜色里,管家站在府门外,望着景轩等人远去的身影良久,却没有意识到身后,早上扮作工匠潜入府中的那人已经换成了景府下人的模样。 也就在景轩、云凡和司徒钟情离开大概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方鹏带着一群凰羽甲胄来到景府的府门外,问他们要人。 那个傍晚被光风禁卫抓了的暗探,现在正被暂时关押在城北的鹤戾阁,那是光风禁卫的老窝,按理说方鹏应该去那里要人,但是他想如果带着这么多人去鹤戾阁,万一打起来就不好了。 方鹏不想把事情闹大,所以他决定和景轩谈谈,但是又怕景轩不给面子,所以带了一群凰羽甲胄来景府,“请”景轩出面把那个被光风禁卫抓起来的人放了。 但是,很遗憾他们来晚了一步。 今夜的景府比往日要热闹不知多少倍,管家在送完景轩离开后不久便再次迎来了新的拜访者。当方鹏敲开景府的大门,景府下人在看到整个街道填满了黑压压的铠甲,直接吓傻了,赶忙通报了管家。 当时,方鹏打算强闯景府,但是被随行的凰羽制止了,他们不想把事情闹大。待景府的管家出现在众人面前,方鹏开始了对景府管家的拷问:“请问景大统领可在府中。” 管家:“请问这位官爷找我家老爷有什么事情吗?” 方鹏:“还是老问题,我们的一个兄弟又被光风禁卫的人扣了,所以想请景大统领出面帮忙周旋一下。” 管家:“我家老爷刚走,不在府中。” 方鹏:“那景大统领可有告知去了哪里?” 管家:“这个我就不清楚了,官爷如果不急可以到府上先坐坐,只不过我们景府比较小,怕是容不下这么多人。” 方鹏:“好意心领,坐就算了。” 这时,先前潜伏进景府的那人,被方鹏从景府围观的家仆中发现,于是方鹏直接指着那人:“你,过来。” 管家回头疑惑的看着那个家仆,那个家仆愣了愣没有一点反应,方鹏见状厉声道:“是不是听不懂我说的话,都什么时候了?” 那个家仆满脸不情愿的走到了方鹏面前,方鹏直接上去就给了那个下人一记耳光,下人本能的招架但是还是被方鹏这一巴掌直接打翻在地。 景府的管家见状,赶忙跟方鹏撕扯起来,那个被打的下人也在此期间加入了拉架的过程,并在此间将一张纸条塞在了方鹏的袖子里。 那张纸条记载着有关于景府今夜发生的所有大事之情报。得到情报后的方鹏,一改刚刚的态度,冷冷地看着秦管家。 由于方鹏的眉毛剃了,所以月光下,方鹏凶神恶煞的样子,像极了一只茹毛饮血的恶鬼,令秦管家慌乱中连退三步。 管家:“你竟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打了我们景府的下人,今天栖凤阁不给一个交代,这事绝对不会就此罢休!” 方鹏:“光风禁卫带走我们兄弟的时候,也没有给过我们什么交代,那我又为何要给你一个景府的管家有所交代?” “你!” 管家语塞,赶忙将那个被打的下人护在身后。目光错落间,方鹏头也不回的扬长而去。留下景府的管家站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是好。 在经过这番折腾之后,离开景府的方鹏从情报里得知了景轩的去向,于是近千名凰羽甲胄在方鹏的带领下,浩浩荡荡地朝着烟雨楼出发。 宁皓辰若是知道,在他和梁懿议事的这段时间里,方鹏以他的名字调动凰羽甲胄跟景府的人起了冲突,估计得活活气死。 景府背后依靠的是整个光风禁卫。 光风禁卫其实已经不是第一次把栖凤阁的暗探当成可疑人士抓起来。这段时间,帝都出现不少离奇的失踪事件,那些失踪的人大多都是八阶以上的武者,而这些武者当中不乏世家子弟。 为了调查这件事,栖凤阁召回了不少在外活动的凰羽锦衣回帝都,结果这些归来不久的凰羽锦衣,刚投入到帝都大规模失踪事件的调查当中,便陆陆续续被光风禁卫的人,当做可疑人士抓了。因为梁懿信任景轩,所以栖凤阁很多时候不得不让着光风禁卫。 梁懿并不想得罪景轩。 在梁懿的眼里,景轩不仅是他的盟友,也是少有的志同道合之士。正因如此,每次光风禁卫一旦与凰羽甲胄发生摩擦,栖凤阁都会主动妥协。 而这一次,方鹏之所以会这么冲动,是因为被抓那个密探的任务,是盯着刚进城的云凡,但是那个密探偏偏是在景府的门口被抓的,方鹏不想让景轩知道,他们已经发现云凡私下里与景轩有所接触。 方鹏担心这件事被景轩知道后,会误认为梁懿已经对他产生警惕和怀疑,从而间接的破坏栖凤阁与鹤戾阁这尴尬的同盟关系。 所以,方鹏打算在那个暗探被光风的人审出来前,尽可能的接触到那名密探,要么杀了那个密探,要么直接将他带走。 可是,以鹤戾阁的守备情况来看,即便是方鹏也没有办法突破,加上最近帝都的时局有变,方鹏如果想接触到那个密探,就只能找光风禁卫的大统领景轩亲自出面。 可是,景轩恐怕不会那么容易妥协。不仅如此,方鹏没有想过一件事,虽说光风禁卫与凰羽甲胄宿怨已久,但是像他这么大张旗鼓的要人,放在平日里或许不会让景轩起疑心,但是恰恰挑在今天云凡进帝都的时候,景轩不可能不有所察觉到自己其实已经被梁懿盯上。 方鹏终究还是冲动了。 …… 烟雨楼里,骰子碰撞声不停。 王渺舟已经连输四场。 八角桌上,愈战愈勇的叶琦,已经开始想象着今夜过后从帝都到天琼城,会怎样流传着有关于他的故事。 每一下摇晃骰衷的时候,叶琦的嘴角都会情不自禁浮现起别样的笑容,而这些笑容也在无形中给了王渺舟些许的压力。 再这样下去,王渺舟恐怕等不到景轩云凡等人赶来,就已经先失去了他的一只手,他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台下众人此刻纷纷为叶琦助威,或许是因为刚刚王渺舟那句“我全都要了”所以激发了在场所有人的鄙夷。 当骰衷第五次扣在桌上时,王渺舟的脑海里响起了刚刚岳非言在他耳边说的话,叶琦再一次笑着问王渺舟:“这次你先开还是我先开?” 王渺舟:“你先。” 当叶琦揭开他的骰衷时,三个骰子不停的在旋转,随着岳非言的一声叹气,骰子落定,王渺舟看清了这次叶琦的点数。 三三四,十点。 王渺舟看了眼自己的骰衷。 二三五,也是十点。 他松了一口气,揭开了骰衷。 台下众人嘘声一片。 叶琦眉头一皱:“再来。” 此时,香签已经烧了一根,还剩三根,而王渺舟的机会依然有四次,随着骰衷内再次回响起,王渺舟的目光与岳非言意外相触。 岳非言掰了掰他的手指,发出咯咯的声响,王渺舟看到这一幕,突然想起下午司徒钟情教他的那招“逐月式”。 随着第六局的开始,王渺舟动了歪心思。既然横竖都得剁手,不如挺而走险一次,没准可以翻盘也说不定。 八角桌上,叶琦与王渺舟再次摇晃起骰衷,这一次骰衷落扣的时候,依然是叶琦先开,但是王渺舟却没有再去顾及叶琦摇的点数。 王渺舟轻轻掀开骰衷的一角,看了眼里面的点数。刚刚在摇骰子的时候,王渺舟便已将真气汇集于左手的小指尖。 反观此时叶琦的点数。 三五六,十四点! 王渺舟不慌不忙,小指头微微一动,原本在王渺舟骰衷里的三个骰子随即翻了个面。这一幕被岳非言恰好看见,但是岳非言却没有说话。 当王渺舟揭开骰衷的时候,前一刻显露于叶琦眉眼的得意,被难堪之色所取代,王渺舟淡淡道:“四五六,十五点,承让!” 台下开始私语窃窃。 叶琦撩开遮眼乱发,怒目王渺舟:“运气倒是挺好的,再来!” 王渺舟余光瞥了眼岳非言,岳非言笑了,负手低头来回踱步,似是有意识的在避开什么,王渺舟见状会意了,随即咧起嘴角:“输了可不要哭鼻子噢!” 叶琦:“我输了,没有任何损失,王公子要是说了,恐怕以后一只手生活会非常的不方便,想到这里,我开心还来不及!” 王渺舟:“刚刚只是陪你玩玩,现在老子要认真起来了,不要这么得意过早!” 叶琦:“来啊!千万不要让着我,赢了你的一只手,今夜过后天下人将记住我叶琦是谁!” 王渺舟:“放心,今夜过后,天下都会牢牢记住你叶琦是我王渺舟的手下败将!” 话语间,叶琦的骰衷扣在了八角桌上,这一次他没有习惯性的再问王渺舟,而是自己直接开了骰衷,看气势胸有成竹。 六六六,十八点! 王渺舟笑了笑,掀起自己你骰衷一角,左手小指在此间用力一点,三个骰子随即翻了个面,他从容的揭开了骰衷:“六六六,十八点!平局。” 香签在缓缓的被消燃殆尽,岳非言的目光则望向了远处烟雨楼的大门。花台下,众人嘈杂声如同潮水一般回荡在烟雨楼里,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了。 此刻,岳非言的注意力已经不在花台上的八角桌。是个人都看的出来他在等待着什么。只不过究竟岳非言在等什么,只有他自己清楚和知道。 【故国神游】 第四十六幕【岳非言】 - 逐鹿客 - 君玉珩 此刻的烟雨楼内,可谓是人山人海。 暧昧的灯光,摇晃的骰子,围观的众人,皆聚焦在叶家三公子与天琼城王公子的这一战。在意识到岳非言为自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后,王渺舟随即放开手与叶琦一博生死。 此时的王渺舟并不知道,岳非言为什么要帮他。说来奇怪,要他一只手的是岳非言,想要帮他的也是岳非言。虽然王渺舟非常能够理解岳非言不得不砍他一只手的原因,但是现在岳非言这突然的暗中提醒,让本就有些紧张的王渺舟感觉有些云里雾里。 眼下,王渺舟根本没有心思去细细琢磨这些,他的打算是能拖多久拖多久。为了不让叶琦和周围人发现王渺舟使诈,第八局之后,王渺舟先赢个几局,再战平几局,然后又给了叶琦点希望,故意输给他几局,用这种方式来消磨他的锐气,同时也通过这个方法拖延更多的时间。 点燃在花台上的四柱香,随着王渺舟的消磨基本上已经烧的差不多了,因为王渺舟后面赢了叶琦好几局,所以岳非言命人为他点上了新的香签。按照现在台上香签的数量,王渺舟完全可以慢慢悠悠等跟坐在他对面的那位叶家公子,好好聊聊。 此时的,叶琦脸都气绿了,作为赌场老手,他从来没有遇到今天这样的情况,虽然说赌桌上的输赢,本就人之常情。但是龙虎斗这种玩骰,叶琦不可能输多赢少。 可今天,叶琦真傻眼了。 或者说,王渺舟开眼了。 八角桌上,王渺舟看着满头大汗的叶琦,安慰道:“要不,你先歇歇?” 叶琦冷笑:“你在说什么梦话?又想拖时间?” 王渺舟反问:“看见那新点燃的几柱香没有?” 叶琦:“看见了又怎么样?” 王渺舟:“你认为现在我还需要拖时间?” 叶琦:“怎么,难道真的会有人来救你不成?” 王渺舟:“不是老子想打击你,老子就算是一坨屎,也比你个庶出的废物有点价值,几天前在天琼城风月楼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你什么玩意儿都没有,现在近距离看看,连屎都不如!” 叶琦听罢,怒目而视:“你怎么骂人呢?” 王渺舟:“难不成还让老子给你讲道理?就你这骰子摇的,跟尼玛个驴放屁似的,一阵一阵的,我一个新手都玩的比你像个样子,听说你娘也是青楼出来的?抱歉,忘了你娘去世的早,所以从小没有人管你,也难为你这么大人了还像个孤儿,天天混迹这种地方,不过我建议你以后还是别玩这个了,等以后有钱了去天琼城给你自己买个娘,让她好好管管你,别老是在外面秀你的这猪脑袋。连个骰子都玩不明白,还想要老子一只手?玩尼玛呢!” 叶琦:“你先顾好你自己吧!” 王渺舟:“我这一个外人都替你爹感到丢人现眼,你大哥叶玮人中龙凤,官至帝丞,盛名帝都,仅次于如今方伯梁懿,二哥叶璇,有名的江湖浪子,以“归来剑”闻名四海,风头丝毫不亚于夙国柳氏风刀柳风尘,就连你那个妹妹叶玫,一个弱质女流都凭着自己的本事混了个帝都禁军小头目当当,而叶琦就是个废物,庶出的也就算了,除了吃喝嫖赌,你还会什么?” 叶琦怒了,直接把骰衷扣在了桌上:“关你屁事!” 王渺舟笑了:“这次你先开!” 叶琦本想与王渺舟对骂,但是最终还是忍住了。他看了看自己骰衷里的点数,王渺舟催促道:“还愣着做什么?” 台下所有人都在看着叶琦。 此刻的叶琦已是还流浃背。 明明输了没有什么,但是叶琦并不想输,他想赢,他想扬名!他想让所有人对他刮目相看!但是这这一局,他输了。 一一二,四点。 王渺舟笑了笑,这一局他根本就不需要用点小伎俩:“我的是二四五,十点,龙,承让。” 属于王渺舟的时间,在岳非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后,变得越来越多。王渺舟在心里暗自庆幸,还好下午跟司徒钟情学了一手,不然今夜恐怕有的哭了。 此时的岳非言目光早已不再八角桌上。 他负手绕着叶琦与王渺舟不知道已经走了多少圈。在烟雨楼,没有人敢质疑他岳非言,事实上即便是翻了整个帝都也没有一个人敢得罪这位天琼城“曦”字商行的老板,即便是梁懿也要对他礼让三分。 因为,这个男人虽然没有资助列国诸侯金钱,但是却以垄断的方式拿下了帝都的大部分基础产业,从食盐到铁器,再到纺织运输业,都有他岳非言的一杯羹。 这个问题让梁懿头疼到了今天,都没有办法彻底解决。可怜的梁懿,好不容易把混迹帝都的世家死死压住,结果突然杀到的这个天琼城商人,差点坏了他的宏图伟业。 幸好,岳非言并不打算站队。 岳非言眼光毒辣,早在梁懿将天子献给络国的时候就看准了这千载难逢的商机,他从那时起便把在天琼城的基业托付给了他的弟弟岳非花,然后专心经营他在帝都的生意。 可是,现在他发现,帝都的这一切,并不是他想要的。尤其是帝都的这些世家们都臣服于梁懿之后,岳非言开始过起了一眼便可以望到头的日子。 他想要的,和景轩一样。 但是却又和景轩不一样。 岳非言想要的,也是“天下”。 只不过,他想要的是天下财富。 而景轩想要的,则是天下归霁。 云凡想要的,其实很简单。 先收复失地然后再说别的。 多年前,天琼城的四大创始人被烬朝皇帝离烬赶出了这片大陆,为了逃避追杀,四位当时巨贾汇聚所有家当,在海上铸建了这座至今已历六百年辉煌的天琼城。 作为如今天琼城排行第六的“曦”字商行老板,岳非言从小在天琼城长大,直到二十岁那年第一次上岸,去的是当时东霁帝都镜月城,结果刚体会到了霁北风情没多久,岳非言便亲眼目睹了“天火劫”。 繁华破灭在弹指之间。 而这个来自天琼城的男人,也因为“天火劫”,从此与霁北结下了一段奇妙的因缘。那场天火劫中,岳非言被黑色的火焰烧伤了左腿,所以现在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 若不是当时被一个披着青色葵花纹络锦衣的女人,在危难关头救了一命,或许现在天琼城“曦”字商行的老板已经变成了他的弟弟,岳非花。 之后,岳非言一直在霁北明月城修养身体,并在夙国与墨国的第一次战争结束后,被他的弟弟从夙国接回了天琼城,但是没过多久岳非言便以寻访名医治腿伤为理由,离开天琼城,留在东霁至今。 对于夙国,岳非言的感情很是复杂。除了他在霁北那些已经黄了的生意,他很想在有生之年风风火火的再回一次霁北夙国,见一见那个救他一命的女人。 事实上直到岳非言离开霁北后的多年,他都不知道那个救了他这条命的女人叫什么,尽管后来他查到了那个女人,可能是出身夙国四大世家之一的夏氏。 即便是过去这么多年,岳非言依然记得她的衣着,她的模样,她的声音,她的发间余香。如果有一天,他们在人海中相逢,岳非言相信自己定能一眼将她认出。 但是,这些都不是岳非言此刻等待云凡出现的真正原因,岳非言其实想要的,是跟云凡做一笔生意,这笔生意只能跟霁北未来真正的主人做。 当云凡、司徒钟情、景轩同时出现在烟雨楼时,即便是隔着老远,岳非言也能第一时间发现。虽然他没有见过云凡,但是他认识景轩。 在刚刚和王渺舟的交谈中,岳非言得知景轩也是他的老友,所以在刚刚负手徘徊期间,岳非言推断,云凡此次来帝都很大可能是来找景轩的。 但是,他找景轩做什么,岳非言并没有想到。花台上,八角桌,骰衷再次落下,但是这一次当王渺舟准备耍耍小伎俩的时候,岳非言没有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此时你王渺舟,已经膨胀了。 他准备这一局自己先开,但是当骰衷刚准备揭开的时候,岳非言突然出现在王渺舟身旁,死死按住了他的骰衷。 黑色的衷口直接将王渺舟的左手小拇指卡在八角桌上,疼得王渺舟大叫:“老岳,你这是几个意思?!?” 岳非言冷笑:“王公子,你在我的地盘抬价也就算了,现在玩个骰子还偷鸡摸狗,不合适吧?” 王渺舟诧异的看着他,小声与他耳语:“不是你暗示我可以搞点小动作的吗?” 岳非言疑惑:“王公子是不是曲解了我的意思,还有我什么时候跟王公子暗示过这些?可有证据?” 王渺舟这才反应过来,遂大声怒斥岳非言道:“老岳,你算计我!” 岳非言没有理会王渺舟,而是掏出了袖中刚刚那把削去叶琦发带的匕首,在王渺舟面前晃了晃:“抬价污蔑,偷鸡摸狗,来人呐!” 对座的叶琦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但是看情况他判断可能是王渺舟在玩龙虎斗的时候,作弊了。此时的叶琦赶忙跑下了花台,把舞台让给了岳非言。 只见几个彪形大汉将王渺舟扣在了八角桌上,并将他的两只手纷纷按住,伸摆在岳非言面前,岳非言大声道:“为平息众怒,今夜委屈王公子了,天琼城时候你暂时保管的这两只手,今日我岳非言只能在帝都给你卸了!” 王渺舟:“岳非言!你阴我!” 岳非言:“得罪了!” “慢着!” 远处,一个掷地有声的呼喊令岳非言手中的匕首失去了准心。王渺舟再一次发出撕心裂肺般的嚎叫,危机关头,云凡带着景轩和司徒钟情正式登场。 锋利的匕首再一次落在王渺舟指间。 众人的目光随即由花台上转到身后。 围观的群众不约而同的为云凡、司徒钟情、景轩三人让出一条大道。人们从他们三人的身上看见了什么叫做来者不善。 热闹的烟雨楼里,鲜红的花毯上,岳非言在老鸨的搀扶中缓步走下花台,与云凡目光相触。见到岳非言时的云凡,表现的很从容镇定。他并没有因为看见王渺舟跟个王八似的被扣在桌子上而愤怒。 他知道这里是帝都,天子脚下,所以不能像在天琼城那般放肆,加上有景轩在他左右看着他,今夜的云凡没有了天琼城时候的嚣张。 王渺舟不知道为什么,自打与云凡重逢后便一直在倒霉,但是现在并没有多少人会去顾及他的感受。 此刻,岳非言与云凡等人才是这烟雨楼众人目光的焦点。暧昧的灯影下,岳非言一瘸一拐地走在红毯上,丝毫不避讳围观者的目光以及私语窃窃之声。 刚刚在与王渺舟的对话间,岳非言推断景轩也会出现,但是却没有想到出现在烟雨楼里的景轩竟然没有带着光风禁卫一起出现,而是选择和云凡等人并肩。 事情变得越来越有意思。 见到景轩后的岳非言,象征性的与他揖手:“好久不见,景大统领。” 景轩回以揖手:“久违了,岳老板。” 岳非言客气道,余光在此间暼向云凡。 岳非言:“不知景大统领突然到访,有何贵干?” 未等景轩开口,一旁的云凡问道:“把王渺舟放了。” 岳非言疑惑的看了眼云凡,又看了眼景轩:“这位是?” 景轩:“我的一位朋友。” 岳非言:“请问,怎么称呼?” 云凡:“云凡。” 岳非言:“原来这位公子,乃是不久前大闹天琼城的夙国储君,昔日东霁的名将,如今北陆飒部君侯云凡?” 云凡:“正是。” 一旁的司徒钟情就这样直接被人无视。 云凡:“敢问阁下是?” 岳非言:“在下岳非言,烟雨楼东家。” 云凡听罢,迟疑片刻,并于此间重新审视面前这个又瘸又拐的男人,看他衣着以及食指上的那个紫金扳指,云凡又多问了一句:“天琼城的岳非花与阁下是什么关系?” 岳非言:“舍弟。” 云凡:“原来,你就是天琼城“曦”字商行的老板,岳非言!” 岳非言:“曦字商行确实是鄙人名下资产,但是大多时候都是由舍弟在代为管理。” 黑色的刀锋出鞘时,岳非言眉头一皱,云凡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将天纵牙抵在岳非言的喉间。 岳非言的目光落在了这把血黑色的刀上:“这就是传说中的神魔之刃天纵牙吗?” 云凡没有理会岳非言的疑惑,只是冷冷道:“把王渺舟放了。” 此时,烟雨楼周围的护院见岳非言被挟持,纷纷围了上来,但是岳非言却脸不红心不跳,大袖一挥示意他们不要轻举妄动。 岳非言:“这个恐怕不行。” 云凡:“你认为我是在跟你讲道理?” 岳非言:“王公子在烟雨楼胡乱抬价,玩骰作弊,又诬陷鄙人,在场所有人都亲眼目睹,亲耳听闻,现在云公子一句话就把他放了,那我岳非言以后在帝都的生意也就不要做了。” 云凡:“生意重要还是命重要。” 岳非言:“自然是生意重要。” 云凡:“命都没了,要生意何用?” 岳非言:“生意人的命就是生意。” 云凡:“你不如直接说钱比命重要。” 岳非言:“那是自然,没有钱什么事都做不了。若不是因为这样,云公子又怎么会不远万里,大闹天琼城带走王渺舟。说白了,云公子也是看中了王渺舟的钱。” 云凡:“说的你好像很懂我一样。” 岳非言:“那在云公子的眼里,钱重要还是王公子的命重要?” 云凡:“两个都重要。” 岳非言:“若是二者选其一呢?” 云凡:“现在选择权在你那儿还是在我这里,岳老板看不清情势吗?与王渺舟相比,岳老板的命重要,还是他的命重要?” 岳非言:“这个得看云公子。” 云凡:“看我?” 岳非言:“我知道云公子现在非常需要钱。没有钱,云公子就没有办法招兵买马,笼络人心,收复夙国被墨国所占领的失地。” 云凡:“岳老板知道的真多。” 岳非言:“王渺舟,王公子现在已是丧家之犬,身无分文。你们在离开天琼城不久,天琼城副会长江雉便侵占了王渺舟所有资产。对于云公子而言,此刻的王公子已经没有任何的价值。” 话语间,这个被天纵牙架在脖子上的男人丝毫没有因此而感到畏惧或是慌乱。他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以及每一个神态都像云凡展示了什么叫做不卑不亢。 云凡:“他有无价值,关我屁事?” 岳非言疑惑:“云公子不在意吗?” 云凡:“我再说一次,放了王渺舟。” 花台上,王渺舟扭头看着台下的云凡,心头瞬间一暖。面对抵在喉间的天纵牙,岳非言不卑不亢,原本正在观望的烟雨楼护院已经顾不得岳非言的命令,将云凡三人围住。 景轩见状并未阻拦云凡,而是拔出飞花剑与他背靠,司徒钟情则握紧双拳,一副非常警惕的模样。岳非言见状笑道:“不必如此紧张。” 云凡:“死到临头还嘴硬?” 岳非言:“我赌你不敢杀我。” 云凡:“你就这么自信?” 岳非言:“这里八阶以上的武者近百人,都是我的人,你和景大统领虽然已是十阶武者,但即便出手再快,也快不过抵在王渺舟喉间的匕首。况且,这里是帝都,你若杀了我,景大统领该如何交代。” 云凡:“你这是在威胁我。” 岳非言:“杀了我,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云凡:“我有别的选择吗?” 岳非言:“当然有。” 云凡:“说来听听。” 岳非言:“我想和你做个交易。” 【故国神游】 第四十七幕【交易】(上) - 逐鹿客 - 君玉珩 当时天纵牙就抵在岳非言喉间,烟雨楼陆陆续续凑过来的护院大概有二三十人,各个八阶左右身手,但远水救不了近火。 云凡握紧天纵牙的刀柄。 事实上,他只需要稍稍移动天纵牙,岳非言便会血溅当场。冷漠的目光里,岳非言回以他冷漠,场面就这样陷入了僵持。 岳非言没有想到他与云凡的相识会是这样的开场,面对架在他喉间的这把魔刀,岳非言没有丝毫的畏惧。花台上原本为王渺舟计时的香签在此间慢慢燃尽。落在王渺舟指间的匕首,此时已抵在了他的颈部。 岳非言不再多言,他在等云凡答复。 此刻的烟雨楼,围观的人不少反多。 云凡的身后,景轩问:“打还是谈?” 云凡:“你带钱了吗?” 景轩:“没有。” 司徒钟情问云凡:“我之前从天琼城那些商人那里搜刮来的金票呢?你都带了吗?” 云凡:“在我兜里,但是不知道哪些可以用,哪些不可以用,事出突然没来得及清点。” 司徒钟情:“一千金肯定是有。” 岳非言:“现在事情已经闹成这样,你们想拿钱解决,我看怕是不行的。” 司徒钟情眉头一皱,看了眼景轩,又看了眼云凡:“现在咋办?” 花台上,锋利的匕首在司徒钟情向云凡发问时削去了王渺舟的一缕长发,王渺舟大叫:“云凡!别冲动!有话好说!” 云凡听罢,眉头一皱。 他冷冷地看着面前这个商人,并握紧了天纵牙的刀柄。岳非言不悲不喜:“我劝云公子好好考虑刚才我说的那件事。” 经过再三思量,云凡终究还是妥协了:“你想要和我做什么交易。” 岳非言:“打算在这里谈吗?” 云凡:“那该去哪里谈。” 岳非言:“谈生意要有谈生意的诚意,云公子若是放下这把刀,自有美酒佳肴相邀。” 一旁,司徒钟情眼神示意云凡注意花台上的王渺舟,景轩听罢似是明白了岳非言的意图,没有再管云凡便收起飞花剑。 云凡迟疑片刻,随即也收起天纵牙。 岳非言补充道:“只有我和你。” 景轩:“看来没有我什么事了。” 岳非言:“很快凰羽甲胄便会来这里。” 景轩:“他们来这里干嘛?” 岳非言:“自然是来找景大统领。” 景轩:“找我?” 岳非言:“不错。” 景轩:“他们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岳非言:“这个得问景大统领。” 景轩思索间,云凡提醒岳非言:“你先放了王渺舟,我们再说别的。” 岳非言似笑非笑的挥袖,王渺舟再一次站了起来,整理好自己的衣冠,并瞪了人群中的叶琦一眼。此时,围观者议论纷纷,似是对岳非言今夜的这一举动感到非常不满与不理解。 云凡嫌这些人太吵了,于是拔出天纵牙朝着花台上挥去。血黑色的刀气直接将挂满牌子的“欢喜架”轰了个粉身碎骨。 全场在云凡的这一刀下安静下来。 向来无所不知的岳非言,也在这一刻真正目睹到这把名为“天纵牙”的神魔之刀的威力,不由在心中暗叹刺激。 刚刚受到惊吓躲到人群中的老鸨,此时也在岳非言的示意下赶紧去安排一件僻静的厢房以及美酒佳肴,岳非言笑着对云凡道:“那我们走吧。” 下了台的王渺舟一拳轻轻打在司徒钟情的肩上,然后在他耳边小声道:“谢谢你那招逐月式,不然没等你们提前到这里,估计我就已经失去了一只手。” 司徒钟情好奇的问王渺舟:“我走之后,这里都发生了些什么?” 王渺舟见景轩也来了,遂对司徒钟情道:“待会在和你说这些。” 景轩还在想刚刚岳非言跟他说的话时,王渺舟唤醒了沉思中的他:“大忙人儿在想什么心思?” 景轩:“我在想咱们有多久没见了。” 王渺舟:“三年?” 景轩:“差不多。” 王渺舟:“说来也挺难为情的,让你大半夜往这里跑一趟。” 景轩:“这不是老朋友应该做的吗?” 王渺舟:“那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景轩:“要不,回我府中喝几杯?” 王渺舟:“不等云凡了?” 景轩:“其实我跟着他过来一是为了捞你,二是怕他惹事,但是现在看样子,这位岳老板早就在等他了,所以应该不会再发生什么。” 王渺舟听罢,随即回想起今夜岳非言的前后态度变化,以及为什么纵容他拖时间,又为什么在云凡等人来的时候揭穿他。 其实这一切都是在为了跟云凡做交易而准备的铺垫。王渺舟转身很是憎恶的看了岳非言一眼。王渺舟很讨厌被人当成棋子,岳非言见王渺舟满眼杀意,回之一笑,然后与云凡在老鸨的带领下登烟雨楼。 司徒钟情摇了摇头,叹气道:“帝都的水,是真的深啊,我突然开始怀念我的家乡了。” 王渺舟:“你家乡哪儿的?” 司徒钟情:“络国的一个附属国,“广晨”听过没?” 王渺舟:“帝都也算是络国境内,那你的家乡应该不远吧。” 景轩:“广晨国位于络国与雁国以及深渊海的交界处,离帝都还是有很远的一段车马行程,那里土地贫瘠,治安混乱,百姓食不果腹,不少人都到了周边国家谋生计。天火劫后,被作为附属国,纳入络国境内。” 司徒钟情耸肩与王渺舟赔笑。 这时,一群穿着凰羽甲胄的男人如潮水般涌入烟雨楼中。原本已经渐归往常的烟雨楼,因为这些男人的到来,再一次引来众人围观。 龟奴们在看见这只军队后纷纷让开了路,没有人敢上前接待。青色的铠甲上,纹络着浴火的凤鸟,那是启国曾经的镇国神兽焚天金翅凤,是原启国国主南宫琉璃的家族的守护神兽。 后来因为南宫琉璃之死,南宫氏绝后,这只焚天金翅凤也因为南宫氏的血脉断绝,受制于血之契约,死在了南宫琉璃的坟前,成了如今尚存于世的十二神兽里,最先死去的神兽。 方鹏从来没有穿着军装来过烟雨楼,今天是第一次。在他眼里,穿着军装来到这种地方简直就是一种对军装的侮辱。 他也不想这样,但是凰羽甲胄与光风禁卫之间的问题,必须要在今夜解决。因为,过了今夜整个东霁将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而帝都将是整个风暴的中心。 方鹏不希望光风禁卫与凰羽甲胄这两支同样效忠帝权的军队总是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而浪费太多时间和精力。 帝都的王室禁军由天子直接管辖,景轩作为大统领仅是负责训练以及日常管理。凰羽甲胄虽也是效忠天子,但主要还是听从宁皓辰调配,受命于方伯梁懿。 光风禁卫负责王宫外的治安以及城防守备任务,凰羽甲胄负责方伯府邸与王宫内的安全问题。可以说凰羽甲胄成了东霁的天子殿前近卫军。 栖凤阁是凰羽甲胄在帝都的据点。 鹤戾阁是光风禁卫在帝都的据点。 栖凤阁与鹤戾阁合称“两阁”。 栖凤阁内有两司,一司为殿前司,司院内成员纷纷身披甲胄,故又被称之为“凰羽甲胄”,负责王宫内部以及方伯府安全问题,一司为锦衣司,负责情报收集和分析,以及暗杀等任务,因为常常穿着便衣或锦衣出行,故又被称之为“凰羽锦衣”。 鹤戾阁内有九部层,九部层之下,设立承天司,帝都的守备工作由承天司安排,维护治安的捕快衙役,受吏部与承天司共同节制,基本上王宫外三环以及城防工事归光风禁卫管理,三环以外到城墙为止归捕快衙役负责。由于近期有太多可疑人士在帝都出没,捕快衙役人手不够,所以部分光风禁卫开始分担巡街的任务。 承天司与锦衣司、殿前司并称“三司”。 严格意义来说,凰羽甲胄与光风禁卫同样属于王室禁军,但是因为凰羽甲胄是由梁懿的启国军人组建,其性质直接变成了“诸侯军队担当王室禁军”。 梁懿这一做法可谓是旷古绝今。 明面上是分割了王室禁军的职责领域,实际上则是暗中加大了对天子进行监视控制,并且对王室禁军的职则领域进行了重新定义。可以说,这是梁懿从最初的“奉天子以令不臣”,到后来“挟天子以令诸侯”的转变开始。 烟雨楼的位置恰恰处于帝都的三不管地带。可以说是梁懿专门“划”给岳非言的一块地盘,算是梁懿对他的示好。而在这片三不管地带,无论是凰羽甲胄还是光风禁卫,都没有权利在这里行使执法权。 庙堂有庙堂的法制,江湖有江湖的规矩。 而这片三不管地带,规则由岳非言制定。 方鹏来这里,并不是来闹事的。 他是来找景轩,麻烦他出面帮忙要人。 但是,很遗憾方鹏用错了方式。 景轩这个人向来吃软不吃硬。 在看见方鹏带着这么多凰羽甲胄包围烟雨楼后,景轩感受到了来者不善。穿上军装后的方鹏,说话的语气向来不讨人喜欢,这也加大了景轩对他的反感。 暧昧的灯光下,围观的众人,方鹏拄着刀登上了此刻还未撤去的花台。不屑的眼神扫过台上“欢喜架”破碎后留下的一地狼籍,最后目光落于台下众人:“你们谁看见了光风禁卫的大统领景轩,我找他有点事情。” 未等王渺舟与司徒钟情反应过来,景轩冷冷道:“我就是。” 方鹏从台子上跳了下来,走到景轩的面前。结果,方鹏发现他的个子没有景轩高,需要仰视,司徒钟情不知为何在此间突然发笑。 结果方鹏直接拔出了刀,朝着司徒钟情首级削去,若不是景轩反应够快直接拔出飞花剑,此刻司徒钟情已经人头落地。 火花绚烂四散,只是寒芒一闪。 方鹏惊讶的看着景轩:“好快的剑。” 景轩将王渺舟等人护住:“承让。” 在众人的眼中,此刻的景轩有一种说不出的将气,而他方鹏倒是更像一个江湖草莽,因为没有眉毛,看起来凶神恶煞,很难心生欢喜。 路上,方鹏听潜入景府的那个密探说,云凡和景轩一起来到了这烟雨楼,于是多问了句:“听说北陆回来的那个华贼云凡此刻正与景大统领在一起,不知这两位哪个是云凡?” 景轩:“云凡已经离开帝都。” 方鹏:“我怎么不知道这事?” 景轩:“还未请教高姓大名。” 方鹏:“锦衣司指挥使方鹏。” 景轩:“方鹏指挥使不信我?” 方鹏:“怎么会呢,只是栖凤阁办事,向来讲究的是真凭实据,不能因为一句话就草草了事。” 景轩:“那你的意思,就是我景轩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骗你喽?” 方鹏:“景大统领好大的官威!不过你放心,我来这里不是找云凡的,而是来找你。” 景轩:“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方鹏:“想麻烦您帮个小忙。” 景轩:“什么小忙需要这么大的阵势,竟出动了这么多的凰羽甲胄,来到这烟雨楼只为找我景某人?” 方鹏:“主要是怕请不动您,所以喊了些兄弟壮壮气势,希望景大统领不要在意,若是有得罪的地方,方鹏给您赔个不是。” 景轩:“那倒不必。” 方鹏:“所以,您这是答应帮忙了?” 景轩:“方指挥使先说说看什么事。” 方鹏:“我们的一个兄弟今天又被光风禁卫误抓到了鹤戾阁,所以希望景大统领能够出面解决这件事,顺道把这几天其它被误抓的兄弟一起放了。” 景轩:“这个还是走正常流程吧。” 方鹏:“这个恐怕不能走流程的。” 景轩眉头一皱:“为何?” 方鹏:“涉及军国机密。” 景轩:“这个理由不够。” 方鹏咳嗽了一声,周围的凰羽甲胄随即将景轩等人围了起来,方鹏问道:“那现在理由够不够?” 景轩:“方指挥使这是要动手?” 方鹏:“这得看景大统领意思。” …… 烟雨楼顶端的暗香阁内,一桌的美酒佳肴刚齐,岳非言与云凡相对落座,丝毫不在意此刻楼下正发生着什么。 当烟雨楼的老鸨将房门轻轻合上然后退去,岳非言为云凡斟酒。云凡想起前一刻自己还将刀抵在岳非言的喉间,当时岳非言不卑不亢,而现在岳非言这一突然的示好,倒是让云凡感到有些不适应。 云凡受不了这样的拐弯抹角,于是开门见山的问:“有什么事,你就直接说好了。” 岳非言听罢,敛起笑容:“我想在霁北做生意,希望云公子可以应允。” 云凡:“这个并不需要我的应允,霁北非常欢迎像岳老板这样的商人,有岳老板的加入,霁北诸国定会越发繁荣昌盛。” 岳非言:“夙国地处严寒,往来山路崎岖,故被隔绝于霁北,自古以来多与北陆通商,至今已形成体系,除了雁国白氏以外,其它外地商人很难在那里获得一席之地,即便是天琼城的势力也很难在夙国扎根。” 云凡:“原来岳老板不是想做生意。” 岳非言:“那云公子认为我想做甚?” 云凡:“岳老板想要打破霁北格局。” 云凡从面前这个男人的目光里看见了似曾相识的雄心壮志,他迟疑了,似是在思索着什么。岳非言将酒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不如云公子再猜猜看。” 良久后,云凡道:“我猜,你想要向天琼城另外二十六家商行证明,“曦”字商行可以做到他们做不到的。” 岳非言笑道:“天琼城二十六家商行皆是鼠目寸光,又怎知我心中宏图伟业,鲲鹏需要和蚍蜉证明什么吗?” 云凡:“岳老板想要权?” 岳非言:“云公子以赤焱武士为剑,飒部战士为刀,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你是如今夙国的实际掌权者,但是你没有钱,所以很多事情你做不了。没办法打造更加精良的装备,没有办法购置战马,培育死士,更无法收买人心。” 云凡:“有话直说。” 岳非言似是看出来云凡的窘迫,于是淡淡道:“霁朝自建制以来,至今已历六百年历史,但是这六百年里,诸侯混战,权臣惑世,百姓从未曾真正安居乐业。到了赤焱之乱前后,昔日帮助慕氏王族建制的赤焱武士,竟因皇帝一句话而变成叛贼,自此霁朝分裂为东西两霁。” 云凡:“六百年历史顷刻间分崩离析。” 岳非言:“这个王朝已经老了。” 云凡:“我们这些人还很年轻。” 岳非言:“礼乐的根基已经渐渐腐化,王朝的崩塌只是时间问题。” 云凡:“岳老板这是想要造反。” 岳非言:“岳某出身天琼城,只是一个兢兢业业,勤勤恳恳的霁南小本生意人,本就不效忠于任何一个王朝或是诸侯,况且有天琼城规矩在,岳某还想赚大钱,可不敢随便僭越。” 云凡笑而不语,岳非言继续道:“霁北虽地处偏远,地广人稀,但自古以来不乏有识之士,如今慕氏衰微,诸侯混战,礼乐崩坏,天下人心思异,极需一位明主重写新的篇章。” 云凡:““那岳老板认为,方今天下谁最合适成为这个你口中的明主。” 岳非言:“割据霁北,谋取天下,只等云公子一句话。” 此刻的岳非言之言论,让云凡有些意外。他忽然有点欣赏面前这个男人,遂在他的话语间,为他满上了面前酒杯里的酒。 云凡:“雁国的楚阖忧国奉公、启国的梁懿经天纬地、夏国的敖椿雄才大略,随便一个人都可以成为岳老板所期望的那位明主,为什么岳老板却偏偏认为,只有我可以?” 岳非言:“他们不过只是凡王,但是你却不是。” 云凡:“那我是谁?” 岳非言:“天下孤雄,乱世帝君。” 【故国神游】 第四十八幕【交易】(中) - 逐鹿客 - 君玉珩 “天下孤雄,乱世帝君?”云凡听罢仰天大笑,他不懂岳非言这话何意,只是感觉面前这个商人,话语间越来越像是一个神棍,“此话怎讲?” 岳非言:“帝君现,乱世起。作为这个天下为数不多可以配得上枭雄这个称谓的人,你比他们更能够明白什么是孤独。” 云凡:“你是说,我将带来乱世?” 岳非言:“云公子必将结束乱世。” 此时的云凡并没有那么多的想法,他只想尽快收复夙国的失地,但是不得不承认,岳非言的一番话令云凡嗅到了浓浓的野心。 满是伤痕的手转动着金雕玉琢的酒杯,烛光静静的泻在酒杯里,好似云凡那些年里不曾与人说起的心中往事。 岳非言察觉到云凡在思量,于是趁热打铁:“听闻云公子是北陆飒部蛮王的后人,若真是如此,恐怕将来是无法继承夙国国主之位。” 云凡:“我本无意国主之位。” 岳非言:“不像。” 云凡放下了手中的酒杯,自斟自饮,没有理会。岳非言继续道:“若当真无意国主之位,云公子又何必放弃北陆的富贵荣华,回来东霁列国间的这浑水?” 云凡:“追根溯源,血浓于水。” 岳非言:“这话只适合寻常百姓,不适用帝王诸侯。” 云凡:“所以,按照岳老板的意思,我云凡纯粹是为了争夺国主之位才从北陆回来的?” 岳非言:“只怕不会这么简单。” 云凡饶有兴趣的看着岳非言:“那岳老板倒是说来听听,我很好奇你是怎么看待关于我回来的这件事。” 岳非言:“如今的北陆蛮人皆是烬朝时期的遗民,他们崇尚蛮力武勇,不可被教化。传闻当年飒部的蛮王阿萨兰提,乃是烬朝暴君离烬后人。” 云凡:“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岳非言:“近日有传闻说,云公子乃是当年飒部蛮王与夙国郡主云晗所生之子,也正因如此,几年前你才会孤身一人奔赴北陆。” 云凡:“继续说。” 岳非言:“你不想让更多人知道这件事,尽管现在这件事已天下皆知。很多人都以为当年飒部蛮王与夙国郡主的孩子死在了那场北陆的十侯叛乱之中,哪怕是传说中的黑天教。” 云凡:“岳老板知道的还挺多。” 岳非言:“若不是有人从北陆带回了传说中的赤焱武士以及残存的飒部余孽,根本就不会有人去翻开这段尘封的过往。” 云凡:“可偏偏那人是我。” 岳非言:“现在西霁千雷国,正日夜兼程的挖穿绝龙山脉,东霁列国对此尚未表态,一些人认为云公子可能会将夙国献给西霁,以完成对墨国的复仇,宣泄对东霁列国在夙墨两国事件上袖手旁观的怨恨。” 云凡:“我若有这心思为何跑出来。” 岳非言:“岳某知道云公子打算凭借自己的力量收复夙国失地,但是云公子之所以想要这么做,只怕是为了下一步更大的棋。” 云凡:“我下什么棋?” 岳非言:“以天下为弈。” 云凡笑了,岳非言继续道:“先收复夙国失地,再开放古龙关引蛮人入霁,最后横扫天下列国!” 云凡:“那我为什么不现在就与他们结盟?非要等到夙国收复之后?” 岳非言:“因为蛮人崇尚武勇,他们认为现在的云公子给不了他们想要的,所以云公子必须得先证明自己。” 云凡:“所以我必须得先收复失地。” 岳非言:“这样才有资格和他们谈。” 云凡:“岳老板故事编的不错。” 岳非言:“这个故事可不是我编的。” 云凡:“难道还有别人?” 岳非言:“方伯•梁懿。” 云凡:“他?” 岳非言:“梁懿很忌惮你。” 云凡:“因为我带回了赤焱武士和飒部的勇士吗?” 岳非言:“在梁懿出现之前,你曾是霁朝一统的希望,但是最终你选择一走了之。你用行动将人们的希望变成了失望。” 云凡:“我只想活的自在点。” 岳非言:“那你就不该回来。” 云凡:“这并不冲突。” 岳非言:“你的不争,在别人的眼里不过是虚伪的谦词罢了。他们不会因为你的不争放松警惕,反而会因为你的到来而严加戒备。” 云凡:“我的威胁有这么大?” 岳非言:“人要杀你,与你无关。” 云凡:“你这是在暗示我,这方伯梁懿已经对我动了杀意吗。” 岳非言:“太多人想要杀你,可不仅仅只有梁懿。” 云凡:“那就让他们来好了。” 岳非言:“比起杀死一个人,死前的折磨才最是痛苦!” 云凡:“我早已习惯了这些。” 岳非言的目光落在了云凡握住酒杯的那只手上,那些伤痕是一段云凡不曾提起的过往。岳非言继续道:“他们会先摧毁你所在意的一切,然后让你亲眼看见这一切的发生,却又对此无能为力。” 云凡:“我会先一步杀了他们。” 岳非言:“若天下人要杀你呢。” 云凡:“那我便杀尽这天下人。” 岳非言:“就凭你腰间那把刀?” 云凡没有说话,默然将酒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岳非言为他满上了空了的酒杯:“如今,梁懿要杀你,天下诸侯要杀你,黑天教也要杀你,即便是夙国的世家也在暗中盘算着。你的不争,只会让你乃至整个夙国沦为任人宰割的羔羊。” 云凡:“有我在,这一幕不会发生。” 岳非言:“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取而代之。” 云凡:“你这不是让我坐实了梁懿特地为我编织的故事?” 岳非言:“在他编织的故事里,云公子得靠蛮人,颠覆整个霁朝,但是在云公子的故事里,根本就不需要蛮人的出现。” 云凡:“看来岳老板有更好的剧本。” 岳非言:“我会倾尽全力帮云公子。” 云凡:“前一刻岳老板不是说不参与列国之争,怎么这一刻突然又改变了主意? ” 岳非言:“只要岳某认为值得,前尘后事皆可不问。” 云凡:“岳老板是精明的生意人。” 岳非言:“自然不会平白无故。” 云凡:“霁北的生意,我说的不算。” 岳非言:“若是云公子成为夙国主,那么这一切,到时候都不过是你一句话的事情。” 云凡:“现在许多人都已知道我并非云氏血脉,想必很快夙国世家也会知晓,到那时我又该如何继任国主之位?” 岳非言:“云公子有赤焱剑甲,足以威慑天下诸侯,虽说王渺舟的钱现已被江雉冻结,但是若云公子答应与我合作,钱的问题将不是问题。有了金钱和刀剑,在如今的夙国,云公子想做什么都可以,哪怕是割据一方又有何惧?” 云凡将酒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深邃目光里,岳非言在等他答复。 …… 景轩没有想到,面前这位锦衣司指挥使竟会如此张狂,为了救出被光风禁卫错抓的凰羽锦衣竟不惜将他得罪! 景轩横眉冷眼:“我劝你还是回去吧,这个忙,我是不会帮的,方指挥使想都不要想!” 方鹏对身边凰羽低声:“留活口。” 然后,侧首冷眼对景轩道:“那今夜,我就在这里等景大统领回心转意。” 随后,方鹏转身来到烟雨楼的门口,背依门柱,越来越多的凰羽甲胄与方鹏擦肩,从楼外涌入楼内,刚刚与方鹏小声嘀咕的那个凰羽甲胄随即拔出了他的刀指向景轩,并命令周围的凰羽:“速速将他们拿下!” 随后,众凰羽甲胄将景轩等人团团围住。 景轩没有拔出飞花剑,因为在他的眼里这些人并不值得他拔剑。在场的众人里,仅方鹏实力在九阶巅峰,而周遭围堵景轩等人的这些凰羽甲胄,差不多九阶初期的水平。 景轩若是一人强行杀出重围,其实并非难事,但是带着王渺舟和司徒钟情这两拖油瓶,恐怕就有点难了。 出鞘的刀,径直的从王渺舟面前落下,若不是他躲闪及时,此刻手臂上或许已多了道血口。司徒钟情一个凌云步腾空而起,直接顺着这些凰羽甲胄的刀,跳到他们的肩上,然后踩着他们的肩膀火速逃离战局,直接把王渺舟看傻了。 王渺舟望着司徒钟情逃跑的身影大喊,示意他去找云凡:“我草,他们人居然这么多?扛不住了,你快去楼上喊他出来!快!” 结果未等司徒钟情回应王渺舟,一个板凳从烟雨楼外非常精准的砸中了脚底生风的司徒钟情,活生生把他从高空击落,然后重重地摔在了花台上,接着便失去了意识。 方鹏投掷东西,从来没有失过手,虽然他不知道司徒钟情要去喊谁,但是他绝对不会让司徒钟情得手。任何阻止他方鹏今夜带走景轩的可能,方鹏都不会让它发生。 王渺舟眉头一皱,看司徒钟情这样子应该是摔得不轻。密密麻麻的青色铠甲占据了王渺舟的视野,出刀的凰羽甲胄犹如捕猎的巨鹰,此刻王渺舟与景轩皆是他们的猎物。 烟雨楼里,一些人选择围观,一些人选择逃离,这其中包括了楼里的龟奴。当一个龟奴从楼外门柱前的方鹏身边跑过时,方鹏直接抓住了龟奴,龟奴见方鹏穿着凰羽甲胄又没有眉毛,那模样在月光的映衬下,简直凶悍至极。 龟奴随即抱头痛哭:“不要杀我!官爷!不要杀我!” 方鹏不紧不慢地问龟奴:“你们这里,有面吗?” 龟奴以为自己听错了:“哈?” 方鹏:“汤面,懂吗?” 烟雨楼里,景轩非常轻松地躲开了没一把砍向他的刀,王渺舟则在此期间捡到一把被景轩击落的刀,然后与景轩一起背靠背杀敌。 飞花剑依旧没有出鞘,越来越多的凰羽甲胄填满这烟雨楼一层的场地,楼上围观的人拍手叫好,楼下打的相当激烈。 这些凰羽甲胄没有一个能近得了景轩的身,刀锋落在飞花剑的剑鞘上,激起连串的火花,接着便被景轩单手推了回去。 身后,四把刀朝王渺舟袭来,王渺舟临危不惧随手抓来一个凰羽甲胄作肉盾。冰冷的刀打在坚硬的铠甲上,落下一道道划痕,激起连串火花。 景轩以王渺舟的肩膀为支点,一跃而起跳到了花台上,然后顺手将王渺舟拉了上来。于是战局由群殴变成了攻擂。 第一个试图攀上花台的凰羽甲胄,被景轩直接单手拎起来,然后扔了出去,直接将后面几个正在尝试上来的人击退,其余的人则踩着同伴的肩膀,跳上花台。 景轩不想对他们下杀手,但是这些人实在是太多了,大多数冲上来的凰羽甲胄连景轩的一招都接不住便直接倒飞出去。 这时,台下有聪明的凰羽甲胄趁机砍断了花台的几根支柱,花台随即晃动,景轩发觉情况不妙,于是示意王渺舟转移战地,但是王渺舟的反应实在是太慢了。 花台在喧嚣声里与刀光过眼时轰然坍塌,危急关头,景轩意识到自己才是他们的目标,于是趁机踩着摔倒的凰羽甲胄肩膀,夺路而逃。 景轩不想将麻烦带给王渺舟,毕竟这些凰羽甲胄都是冲自己来得。轻盈的步伐,矫健的身手,很快景轩便不费吹灰之力越过凰羽甲胄的包围圈。 他想将这些凰羽甲胄引到烟雨楼外。 在烟雨楼内进行打斗,范围和视野都收到了很大的限制,像景轩这样一个打一群若是没有开阔的视野和环境,根本经不起长时间的消耗。 此时,烟雨楼外,方鹏捧着让龟奴送来的汤面刚好吃完。由于今夜出门比较匆忙,以至于忘了吃晚饭。方鹏这个人的饮食习惯很好,一日三餐不会少,基本上不会暴饮暴食,更加不会没事儿酗酒,聊以慰藉。 尽管,平日里他的压力非常大。 毕竟,每次宁皓辰一不在的时候,基本上整个栖凤阁的凰羽甲胄和凰羽锦衣都得由他安排和统辖。一旦遇上了凰羽锦衣的人被光风禁卫错抓,基本上他一天的时间就得浪费在办理该死的交接流程上。 而更尴尬的是,他方鹏去问光风禁卫要人,光风禁卫不会理他,只有宁皓辰亲自去才行。可是,这段时间宁皓辰比他还忙。 本来抓错人,打个招呼放了就可以,然而“走流程”、“签文书”这种形式主义也在无形中加大了方鹏的压力和负担,使他经常容易分神,大大降低了办事效率。 最近,帝都很多凰羽锦衣的人,都在执行任务时被光风禁卫当做可疑人士抓走。因为宁皓辰一直不出现,所以那些被抓错的人没人有权级可以进行交接,导致现在整个栖凤阁锦衣司里快没人了。 再这样下去,栖凤阁的情报网会陷入瘫痪。方鹏认为,栖凤阁受到了针对,但是这个也不方面直接问,所以方鹏今夜才打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不得不说这里的汤面味道还真不错,也难怪生意挺火的。汤面的精髓在汤而不在于面,只有吃饱喝足才有力气打架。 此刻的方鹏,刚好吃完。 满是老茧的手轻轻放下碗筷,方鹏打了个舒服的饱嗝,在月光下拔出了他腰间的那把诡异弯刀“蛇影”,准备转身杀入烟雨楼里,逼景轩就范,结果景轩在他转身时便杀了出来,刚好与他撞了个正面。 方鹏握紧“蛇影”的刀柄,自下往上朝景轩掀斩,景轩大惊以飞花剑相抵,未料到这方鹏蛮力过人,竟将景轩击退三步。 “蛇影”是一把奇行的软骨弯刀,常规情况下,基本是弯的。它的形状,能够在战斗的时候根据对手的武器而“不规则”化,犹如一条毒蛇,一条只能看见影子的毒蛇,故得名“蛇影”。 “蛇影”是梁懿初来帝都时命人专门为方鹏打造,被方鹏视为锦衣之荣耀。此刀不仅锋利,而且便与隐藏。出刀时,常如鬼魅蛇影,总是在意想不到的细节处杀敌制胜,故名“蛇影”。 九阶巅峰的方鹏,众目睽睽下击退了十阶初期的景轩,追赶景轩的凰羽甲胄亲眼目睹。随着方鹏的出手,景轩的退路再次被截断,众凰羽以景轩为中心,将他团团围住。 这时,方鹏不紧不慢的穿过密密麻麻的青色铠甲,来到景轩面前。惨白的月光下,方鹏淡淡道:“你们不要插手,这是我和他的较量。” 刚刚方鹏那一刀,令景轩有所警惕,他握紧剑柄,已经有了拔剑的想法。方鹏并不会因为景轩此刻尚未拔剑而手下留情,接下来的每一刀,他都是朝着景轩的要害劈砍。 “蛇影”借着月光,于景轩眼中晃动,刀锋落在飞花剑的剑鞘上,发出毒蛇吐露蛇信一般细微的声响,火花迸发间,景轩转身避开“蛇影”的锋芒,一拳打在了方鹏的左肩上。 方鹏随即感觉到左肩一麻,隐约觉得左肩皮肉里的经脉,在景轩这一拳下爆裂!接着景轩一跃而起,当方鹏抬起头时,月光下的景轩拔出了飞花剑,这一剑方鹏躲不开! 寒芒消融在月光里,“蛇影”与“飞花”纵横,此起彼伏的刀剑碰撞声在众人耳边响起,原本开始便占据上峰的方鹏,因为景轩刚刚那一拳而乱了方寸。 当景轩用飞花剑使出“惊蛰式”的时候,方鹏在密密麻麻的剑势下招架连连,步步败退!若不是身后有凰羽甲胄给他撑着,估计这方鹏还得继续往后倒退。 这就是十阶初期武者的实力! 即便是九阶巅峰的方鹏,手握“蛇影”也还是难以轻易抵挡住拔出了飞花剑的景轩。此时的景轩,握紧了飞花剑的剑柄。 今夜已浪费太多时间。 他想要尽快做个了断。 方鹏也在此间认真起来,他将“蛇影”高举过头顶,迈开步伐,压低身姿。众凰羽甲胄也在此间朝二人聚拢,景轩余光扫过众人,看样子他们是意识到了范围越小对他们越有利。 此刻的景轩和方鹏都明白。 胜负将在下一次刀剑交锋时分晓。 【故国神游】 第四十九幕【交易】(下) - 逐鹿客 - 君玉珩 云凡没有想到,这个从天琼城出来的商人,竟为了打通霁北的生意,不惜对自己孤注一掷也要挑战天琼城的规矩。 霁北的疆土,占据霁朝的三分之一。按照岳非言所说的,一旦夙国起势,确实可以与东西两霁形成三足鼎立之格局,但是划地为王割据一方并不是此时的云凡想要的。 夜风顺着窗隙,摇曳烛光。 云凡放下了手中的酒杯,思量的眼神中,是岳非言坚定的目光。他不知道面前这个男人在说出刚刚的那番话之前,已酝酿了多久。 在带走王渺舟之前,云凡并不知道天琼城的规矩。这是他的疏漏,更没有想到的是作为天琼城副会长的江雉,竟会滥用私权没收王渺舟名下资产。 王渺舟这些年的所有资产基本上都留在了天琼城。虽说天琼城的银票天下通用,但是也正因如此,一旦冻结将寸步难行。 与王渺舟相比,岳非言不要太聪明。 借着几年前“天火劫”事件,直接佯病,假装周游东霁寻访名医,并在暗中一点一点转移自己在天琼城的资产。 虽然那时的岳非言已不在霁北,但是他在当时霁北的生意,给岳非言带来的财富丝毫不亚于如今他现在于帝都景光城的收益。 岳非言离开霁北不久后,北陆的商人慢慢取代岳非言成为夙国贸易的主要合作伙伴。尽管岳非言不甘心,但因为后续东霁的政治格局变化,岳非言也没有丝毫的办法。也就是从那天起,他在霁北的生意渐渐凉了。 云凡不认识岳非言,也不知道岳非言早在几年前便在霁北留有基业。这件事连云姈也不知道,但是当时作为国主的云宸肯定是知道的。 因为,就是云宸邀请岳非言去的夙国,并且希望得到他的支持。那是一次非常秘密的会谈,过程中云宸尝试说服这个来自天琼城的商人参与世俗政治。 尽管失败了,但是岳非言却被云宸说动了。而云宸之所以会失败,是因为云宸想要借助岳非言的钱财,实现两霁一统。但是,岳非言想要的却是夙国破霁后立,取而代之。 那场密会,最终不欢而散。 命运有时候就是这么讽刺。 几年后的今天,在帝都的烟雨楼。 岳非言遇见了云凡,并且对云凡进行煽动,而此刻云凡依旧在思量,权衡,思索。在云凡眼里,岳非言无论说的再怎么动情,终究无法改变岳非言商人的这个本性。 云凡很清楚,岳非言并不是在帮自己,他是在跟自己做一个交易。这场交易所要面临的风险,则是与天下诸侯乃至整个天琼城为敌! 此时的云凡,就和几年前云宸的志向一样,虽然知晓墨国入侵夙国时,东霁列国袖手旁观,但是在他的心里,还是希望霁朝一统。 那是养父云宸的毕生夙愿。 也是景轩一直以来的梦想。 通常情况下,天琼城不会平白无故冻结或没收城中商人的资产,但是最近作为会长的颜枫因为卷入了与黑天教有关的风波里,所以被一些天琼城的小商人们联名弹劾,暂时大权旁落到了“燮”字商行的老板,也就是天琼城副会长“江雉”的手中。 天琼城与黑天教是宿敌。 若不是当年烬朝时期,暴君离烬将天下托付给那十二个身着黑衣的女人,当时的四大巨贾也不会为了躲避剥削和迫害,挺而走险跑到了这可怕的深渊海上,耗尽半生时光,搭建这座海上不夜城。 与深渊海的深邃相比,岳非言更喜欢这片既富饶又贫瘠的霁朝万里江山。这些是无论拥有多少金钱,都换不了来的。 而对于岳非言的提议,事实上云凡心动了。与霁朝一统这一梦想相比,收复夙国的失地是他此刻必须面对的残酷现实。 岳非言没有催促云凡做决定,但是此刻的烟雨楼下,嘈杂的打斗声打破了二人间窒息的宁静。 云凡下意识的握紧了天纵牙的刀柄,问岳非言:“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 岳非言不动声色地将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然后缓缓道:“放心,那些人是冲着景大统领来的。凭景大统领的身手,这些人拦不住他。” 云凡:“那些人是什么谁。” 岳非言:“栖凤阁的凰羽。” 云凡:“他们是你喊来的?” 岳非言:“若是我喊来的,云公子现在就很危险了。这些凰羽,看见景大统领或许不会痛下杀手,但是遇见云公子那就不一定了。现在,在帝都百姓的眼中,云公子可是华族之贼,加上你又带回了那些赤焱武士,给你定个叛逆之罪也毫不为过。” 云凡冷笑:“一群愚民,真是可笑!” 岳非言:“没有这些愚民,哪里又会有我们这些商人。世人虽常说士农工商,可偏偏这商人的日子过得比士族、农人、工者都要快活。” 云凡:“但是在世人的眼里,商人永远都是底层。” 岳非言:“世之巨贾,常常会威胁到皇帝的统治,所以历代帝王皆会选择以刻意贬低我们这些商人的方式,让我们无法威胁到他们的统治。昔年烬朝的暴君离烬为了稳固统治,对四大巨贾进行迫害和驱逐就是最好的例子。金钱是可以流动的,而农人只能在一处耕地,商人常常会带着金钱从一个国家到另一个国家去做生意,所以列国诸侯为了使防止人口流失,会配合皇帝一起贬低打压商人。” 云凡:“所以,你想通过参与政治博弈,提升商人在世人眼中的地位和话语权,是吗?” 岳非言:“不,我要改变这个天下。” 云凡松开了握紧天纵牙刀柄的那只手,将信将疑的看着面前这个老谋深算的天琼城商人:“我若是今天拒绝和你做这个交易,你又会做出怎样的打算,岳老板?” 岳非言:“生意场上有这么一句话,现在不需要的,不代表以后不需要,买卖不成仁义在。云公子现在或许不打算与我做这笔买卖,但是不代表以后不会。” 云凡:“所以,你搞了这么大的动静就是为了见我一面?” 岳非言:“这个契机是王渺舟,王公子提供的,我只是顺水推舟。像我们这种生意人,想要赚大钱,自然不会放过每一个机会。” 云凡:“云凡在此谢过岳老板好意。” 岳非言:“云公子不打算再考虑下?” 云凡:“不瞒岳老板,一直以来,我也想过改变这个天下,但是我打算靠自己,并不打算通过这种方式去实现。” 岳非言:“云公子这是不信我。” 云凡:“岳老板不必妄自菲薄。” 岳非言并没有在意,他从袖中取出十张银票。每一张一百万金,然后放在云凡的面前:“这里是一千万金的银票,足够云公子做任何想做的事情。” 云凡数了数银票,疑惑地看着岳非言:“岳老板这是什么意思?” 岳非言笑道:“这是我的诚意,也是我的心意,希望云公子能够再考虑考虑,毕竟大家都很忙,下次再见,不知是何年何月。” 云凡:“好意心领。” 岳非言:“云公子可想清楚了?” 云凡:“告辞。” 岳非言:“且慢。” 云凡:“还有别的事吗?” 岳非言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在云凡即将踏出这扇门前,说出了那番话:“既然这笔生意谈不成,那么不知云公子对于夙国的老国主云宸下落,可否感兴趣?” …… 此时的烟雨楼里,王渺舟正在查看司徒钟情的伤势,而景轩则在楼外与方鹏激战正酣。望着云凡离去的背影,岳非言将酒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一桌美味佳肴,云凡没吃几口。 此番交谈,云凡的表现刷新了岳非言对他的认识。云凡并没有拿岳非言给他的银票,更没有向现实妥协。岳非言说的没有错,云凡心动了,但是云凡虽然心动却并不信他。 只是因为他是个商人? 烟雨楼外,凰羽甲胄作人墙,将景轩与方鹏围住,围观的人看不见里面发生了什么,里面的人若想出来必须得打赢对方才行。 惨白的月光下,方鹏握紧“蛇影”的刀柄,景轩缓缓抬起飞花剑,指着方鹏的眉心,随着方鹏的一声大喝,“蛇影”如同缠蛇,绕开飞花剑的锋芒,斜劈景轩肩部。 这一刀若不见血,方鹏收不住。 冰冷的铠甲不知不觉中,在月下渐染淡淡银光,景轩与方鹏不过五步之内。这一刀他避不开,也不想避开。 火花迸发间,血腥味漫散。 随着围观的众多凰羽一阵惊呼,鲜红而炙热的血之花盛开在了方鹏的左肩与右腿!所有人都没有看清刚刚景轩的那一剑是如何挥动,但是胜负却已经明了。 方鹏转动刀柄,支撑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半跪在景轩的身后,一旁的凰羽甲胄想要扶他一把,但是方鹏拒绝了。 这一剑,实在是太快了。 快到方鹏根本就没有还手的机会! 方鹏冷笑着,侧首对景轩道: “再来!” 景轩没有回头,只是淡淡道: “你输了。” 然而,凰羽甲胄并未因此而为景轩让开一条离开的路,似乎因为方鹏的那句“再来”,所以原本明明已经结束的战斗,现在强行得继续。 景轩苦笑着转身对方鹏道: “无论试多少次都一样。” 结果,景轩得到的是化作流光的“蛇影”迎面袭来。景轩微微侧身,躲开了这一刀。此时的方鹏左肩与右腿已被飞花剑划伤,他的行动不再像刚才那般迅速敏捷。 “蛇影”的刀锋在地方拖起一连串的火花,景轩将飞花剑收入剑鞘,很轻易地避开了接下来方鹏的每一刀。 这无异于是在挑衅。 景轩:“你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有这个必要吗,方指挥使?” 方鹏没有理会景轩,他握紧蛇影的刀柄再次朝景轩要害处挥动,景轩没有躲闪,只是用飞花剑的剑鞘轻点方鹏的左肩伤口。 结果,方鹏并未因此而退缩,景轩大惊赶忙侧身闪避这一刀,结果被方鹏抓住机会,在景轩的手臂上留下一道细细的刀伤。 方鹏咧笑:“景大统领,你大意了!” 景轩眉头一皱,本想发怒但是转念一想是自己的问题遂不与方鹏计较,只是道:“胜负已经明了。” 方鹏:“只要我还站着,就没有结束!” 景轩:“我不想杀你。” 方鹏:“这里这么多人都在等着景大统领,今天无论如何大统领都得跟我们走一趟!” 景轩:“如果方指挥使执意要让我跟你走一趟,也不是不行,除非……” 方鹏以刀拄着摇摇晃晃的身躯,周围的凰羽甲胄再次想要扶他一把,但是再一次被方鹏拒绝。方鹏问景轩:“除非什么?” 景轩:“除非你能再接下我两剑。” 这时,周遭的凰羽甲胄纷纷嚷嚷: “指挥使大人,咱们还是算了…” “指挥使大人,别拿命开玩笑!”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方头儿,咱们还是等宁皓辰大人回来再跟他们光风禁卫算账吧!” “大人!不行咱们还是算了吧!改天再跟他们清算这些旧账!” 嘈杂的声音让方鹏心烦意乱,他扬起“蛇影”,冷冷道:“吵死了,都给我闭嘴!” 景轩笑而不语的看着方鹏,以一个胜利者蔑视失败者的姿态,这让方鹏感到非常的不爽。多年前他曾看过无数这样的眼神,后来那些人都被他杀了。 方鹏封住了左肩与右腿的几个重要穴道暂时止住了血,他转动手中的蛇影,高举过头顶对景轩道:“来吧。” 景轩:“方指挥使想清楚了,刀剑无眼,生死莫问!” 方鹏:“今夜无论如何,景大统领都得跟我们走一趟,哪怕待会我方鹏可能会死在这里!” 景轩摇了摇头,叹息不语。 方鹏:“景大统领位高权重,是不会懂我们这些人的不容易,咱们还是少说废话,动手吧!” 清冷的月光下,景轩再一次拔出了飞花剑。他不明白是什么让面前这个男人,明知道结局却依然还要试图与自己交手。但是,拔出飞花剑后的景轩,绝对不会手下留情。 …… 烟雨楼内,最是僻静的那间厢房里,岳非言终究还是不肯就这么放云凡走。原本去意已决的云凡,因为岳非言最后的这句话而突然改变了离开的念头。 此时的云凡在帝都,是如同“华贼”一般的存在,虽然这个罪名并没有坐实,但是如果让楼下的那些凰羽甲胄发现了他在烟雨楼,烟雨楼的生意以后肯定没有现在这么好做,而云凡也会被当成可疑人士暂时带走并关押。 梁懿最讨厌有人在他的眼皮底下玩小手段。尤其是在现在这样动荡而又纷乱的大环境里,任何会影响帝都秩序安稳的因素,都会被栖凤阁扼杀在摇篮中。 云凡这个人,一旦打算走,绝对不回头。所以思索再三,岳非言决定以老夙国主云宸的下落为诱饵,将他拖在这间厢房里,直到凰羽甲胄离开。 云凡:“先说说看你都知道些什么。” 岳非言:“生意人,做生意。” 云凡明白岳非言的意思,天下没有免费的盛宴。望着岳非言似笑非笑的神情,云凡陷入了沉默。桌上的饭菜此时差不多都已经凉了,云凡本想再次把天纵牙架在岳非言的脖子上,但是想了想这家伙吃软不吃硬,遂问道:“刚刚的交易我是不可能做的,除此之外我们都可以谈。” 岳非言笑着身处右手,示意云凡坐下。 为了探清云宸的下落,云凡选择妥协。 “云宸还有那些苍狼寒甲,如今都还活着,”岳非言淡淡道:“很快,天下将有一场大乱发生。” 云凡:“二者有什么必然联系吗?” 岳非言:“到时候,夙国与云公子将会成为天下人的焦点。” 云凡:“现在我只关心国主云宸下落。” 岳非言:“云公子听说过封神山吗?” 云凡:“那座仙山只是个传说罢了。” 岳非言:“封神山上封神陵,封神山下往生河。有关于云宸国主的下落,只要云公子能够找到这座仙山,一切疑惑,迎刃而解。” 云凡:“岳老板,你这是在开玩笑还是在拖时间?那是一座只在传说里出现过的仙山,你让我该怎么去找?” 岳非言:“心诚皆可见。” 云凡:“岳老板还是好好做生意吧,当神棍是没有前途的,而且也没有什么钱途。” 岳非言答非所问:“有人说,二十多年前那场赤焱之乱是黑天教策划的阴谋,目的就是为了从被赤焱武士守卫的帝都,抢夺轮回转世的永夜之神“朔”,不知云公子可有耳闻?” 云凡:“这事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岳非言:“如果我说,“朔”的转世,是云宸国主的长兄云晋,与一名下级赤焱武士所生之子,不知云公子会作何感想?” 云凡:“你是说这个“朔”是我表弟?” 岳非言继续说到:“我还听闻,在赤焱之乱前,黑天教还策划了北陆十侯对飒部的叛乱,当年夙国的郡主云晗与飒部蛮王阿萨兰提,相继死在了那场血腥政变当中。” 云凡:“这事与你又有何干?” 岳非言:“云公子就不好奇,为什么黑天教会突然在北陆策划这场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的叛乱,并且几乎史无前例地倾巢出动,参与这对于飒部的围猎之战。” 云凡:“难不成,当年黑天教在赤焱之乱前,策划的那场北陆十侯之叛,是冲我来的?” 岳非言:“云公子可曾怀疑过自己。” 云凡:“我可没那么多时间想这些。” 岳非言:“如果说,赤焱之乱是黑天教为了庆祝“朔”的降世而献给他的一份礼物,那么北陆十侯之叛,便是黑天教迎接“朔”之再临而准备的特别惊喜,能让黑天教如此不惜大费周章的精心布局,原因只有一个!” 云凡突然感觉这个天琼城来的男人,越来越像一个“神棍”,听他说了一晚上,云凡终于饿了,遂拿起了筷子,开始吃起桌上的美味佳肴。 岳非言:“其实,当年飒部蛮王阿萨兰提与夙国郡主云晗的孩子,就是那个终结永夜的白昼之神,赤焱武士的信仰,天帝长子“晞”转世!” 听到这,云凡拿起筷子的手僵住了。 岳非言似笑非笑地为云凡斟满酒杯。 而这一切,尽在岳非言的意料之中。 【故国神游】 第五十幕【乱世帝君】 - 逐鹿客 - 君玉珩 烟雨楼外,月光倾洒在飞花剑金色的剑脊上,令人心生颤栗。秋夜里的金桂,则在肃杀的晚风里蒙上一层淡淡的清霜。 虽然血已止住,但是撕裂感却依然在方鹏的左肩引起阵痛。他心想,只要接住景轩的接下来的两剑,一切都会结束。 景轩不会杀他,但是方鹏却没有想过。若是他接下了景轩接下来的这两剑,自己这辈子恐怕就再也拿不起刀了。 而这些,早在景轩拔出飞花剑起,便已经注定。虽然景轩不会杀了方鹏,但是出鞘的飞花剑向来不会留情。 施舍和怜悯等同是给予敢向景轩发起挑战的武者毫不掩饰的侮辱。 此时的方鹏,转动“蛇影”的刀柄,目光紧盯飞花剑尖,不敢有丝毫松懈。血腥味儿与汗臭味儿,在不经意间随风飘远。 混杂着血与汗的衣甲,在夜色下泛着淡淡的银光,方鹏没有说话,他在等景轩出剑。九阶巅峰的武者与十阶初期的武者差别,主要还是在对于细节的掌控上。 双方都将致胜的关键锁定了在每一个不经意的瞬间。方鹏抓住了景轩不会对他痛下杀手这一点,打算再一次正面接下景轩的剑。 随着远处一声不请自来的夜鸦啼鸣,飞花剑在月下化作金色流光直刺方鹏眉心!但是,这一次方鹏却看清了景轩的剑术轨迹。 “蛇影”在方鹏的咧笑间,画出一道完美而又闪亮的圆,仅是刹那间便将景轩的这一剑流光化解! 然而,未等方鹏庆幸自己接住了景轩的这一剑,周围所有围观的凰羽甲胄纷纷亮出了他们的刀剑。 景轩的这一剑,方鹏看似接住了,但是事实上并没有。这个没有眉毛的男人,曾无数次从死亡的边缘试探,而刚刚的那一剑,却是他此生离死亡最近的一次。 炙热的血再一次渗透了方鹏的衣甲。 方鹏以“蛇影”拄地,伸出手指轻点刚刚那一剑下,自己身上新添的几道伤痕:“一处、两处、三处、四处……” 算上先前的那一剑,此刻的方鹏身上一共有六处剑伤,也就是所刚刚那一剑方鹏看似接住了,但是事实上还是被飞花剑所伤。 这是飞花剑二十四路剑法里,绵长而又虚幻的第四式“春雨式”,刚刚方鹏身上新添的那四道剑伤其实都在一剑之间。 剑势化春雨,和风细细来。 方鹏没有接住这一剑的起手式,仅在其收剑的时候踩了个尾巴,由于景轩不想将方鹏杀死,所以这一式最大的杀招景轩没有施展出。 换做以往,“春雨式”过后,飞花剑下必将新添亡魂,适才围观的众凰羽甲胄也正是看明白了这一点,所以才纷纷拔出刀来。 这些凰羽甲胄很担心方鹏会死在今夜。即便不是死在景轩的剑下,也会因为失血过多而再也拿不起刀。 景轩并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这一剑他算方鹏接住了。他用没有丝毫情感波动的口吻对面前这个正拿着刀的男人道:“还站得起来吗?” 方鹏笑了笑,尝试站起来。 摇摇晃晃的身躯在夜色晚风之中如同纸糊的一般,在他身边的那些凰羽甲胄想扶他一把,但是被他拒绝了。 方鹏最终还是站起来了。 他举起手中的“蛇影”,指向面前这个冷酷的光风禁卫大统领,目光里景轩握住飞花剑的那只手臂正在滴血。 那是先前他趁着景轩大意时留下的证明,证明他可以伤得了景轩,证明自己并非毫无胜算。 也是因为“蛇影”留下的那一道细微伤害,此刻的景轩不再像先前那般大意。接下来的这一剑,景轩会更加认真小心。既不能大意,也不能失手将方鹏误杀。 方鹏敢在这么多人的面前公然挑衅他景轩,就是在挑衅光风禁卫,光风禁卫直接隶属天子管辖,挑衅光风禁卫也就等同是在挑衅天子权威。 下一剑,景轩会给方鹏一个痛快,让这位勇气可嘉的栖凤阁锦衣司指挥使提前解甲归田,安享余生。 景轩:“我会给你一个痛快。” 方鹏笑着怒视景轩,像是一只盯紧猎物的豺狗。他的齿间已被鲜血染红:“最后一剑,结束了麻烦景大统领跟我们走一趟!” 景轩:“只要你能在这一剑过后,依然还能站起来,我会全力配合今夜凰羽的一切安排。” 方鹏:“希望景大统领不要食言。” 景轩:“方指挥使准备好了吗?” 方鹏:“挥剑吧!” 肃杀的风,在此间撩起方鹏凌乱的长发,他的眼神里,没有丝毫的畏惧,反而多了些许的释然,但这并不意味着这位栖凤阁锦衣司指挥使就这么放弃了抵抗。 往后,他还要陪伴着栖凤阁走过未来漫长的岁月,又怎么会就这样轻易的死在烟雨楼的门外。 月下“蛇影”,在飞花剑挥动的刹那间再一次将其锋芒缠绕,像是一条贪婪的巨蟒强行去吞食比它还有强大的猎物。 飞花剑在景轩的手中化作一条游龙,压得方鹏喘不过气来。此时的方鹏即便想要去躲闪景轩的这一剑,他也没有力气和机会。唯一的机会便是以生死相博,换取绝处逢生。 火光迸发间,方鹏一声大喝放弃了防守,再一次与景轩比拼刀剑。光风禁卫的大统领景轩步法轻盈,如同冷夜清风拂面。 围观的众人在方鹏与景轩的这次交锋间爆发出如同海啸般的惊呼。人们早就听闻光风禁卫大统领景轩的剑非常快,但是没有想到居然可以这么快! 随着飞花剑柄在景轩的掌心转动,暗红色的弯刀在与金色的寒芒迎来了最后的交锋! 景轩握紧了剑柄,将飞花剑往前微压,“蛇影”在景轩的这一剑下,出现细微的裂痕,随着飞花剑非常洒脱的完成归鞘。 绚烂的火星在刀剑摩擦时洒落一地,方鹏僵在了原地,所有围观的人都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 景轩轻点了下“蛇影”的刀尖,接着,众目睽睽之下,原本出现在“蛇影”刀锋上的裂痕随着景轩的这一点而扩散补满整柄刀,最后像是年久失修的墙壁上,掉落的粉块,一点一点碎落在地。 “你赢了。” 景轩拍了拍方鹏的肩膀,没有丝毫嘲讽他的意思。这一剑,方鹏接住了,但是作为代价,他失去了“蛇影”。那把由梁懿亲自赏赐给他的战刀。 这把刀多年以来被方鹏视作荣耀,而景轩似乎也在第二剑的时候发现了这个细节。于是,在挥动第三剑时,他改变了注意。比起重伤方鹏以示惩戒,毁了一个武者引以为傲的荣耀才是莫大的羞辱! 这一刻,众凰羽沉默不言,方鹏拖着拖着重伤的身躯,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捡起了地上已经断裂成数十块的“蛇影”,然后与景轩怒目而视。 所有人都明白,看似是方鹏赢了,实际上景轩才是最后的赢家。最后一剑,方鹏得到了他想要的,景轩也是。 景轩故作疑惑:“方指挥使不是说要带我去鹤戾阁走一趟,现在不会因为你赢了所以突然改变主意了吧!” 方鹏缓缓的站起来,怒视景轩,他本想说些宣泄此刻满心愤怒之言,结果到了嘴边,方鹏忍住了,转而变成简短的两个字:“劳驾。” …… 烟雨楼里,一桌的美味佳肴基本上都被云凡一个人吃完了。对于刚刚岳非言的那番话,云凡一边吃,一边在思索。 事实上,从刚刚岳非言拿出云宸的下落挽留云凡开始,云凡就已经察觉到岳非言在拖时间,但是拿有关于他身世的传闻做文章,这倒是完全出乎了云凡的意料。 自从云凡在北陆时候找到了那些令天下人颤栗的“赤焱武士”起,北陆的那些蛮族除十侯以外的部落,便都以为云凡是上苍派来拯救他们的神明转世,但一直以来云凡皆不以为然。 作为“晞”的英武者,赤焱武士不会听从“晞”以及效忠于“晞”的赤焱九星君之外任何人的命令。 回溯到霁朝成立之初的那段往事里,赤焱武士甘心成为霁朝慕氏王族的王室禁军,乃是因为当时身为“晞”之转世的霁武帝慕景,利用他天帝长子转世的身份,请求赤焱武士在他死后替他守护慕氏王朝,直到“晞”的下一次转世。 于是,过去以消灭黑天教为使命的赤焱武士从那一刻起被慕景赋予了新的意义。自那天起,赤焱武士成为守卫慕氏王族的禁军,霁朝也因为赤焱武士的守护,迎来了辉煌的六百年历史,直到赤焱之乱的发生。 云凡自己心里清楚,其实他找到的不过是那些赤焱武士丢下的铠甲,但听完岳非言说的这番话,以前云凡不理解的事情,现在突然茅塞顿开。 几年前,他孤身一人去了北陆,只为弄清楚自己身世真相,后来在知晓当年的那些往事后,云凡发起了对北陆十侯的复仇。 曾经在北方草原上叱咤风云的蛮族十大部落,因为云凡的到来,陷入猜忌、背叛、自相残杀的悲惨结局。 为了完成这一谋划,云凡不惜认贼作父、背叛挚友、残害忠良、屠戮华族在北陆的军队,而这些纷纷都被宁皓宸的情报网捕获,并记录在案。 昔日带领东霁大胜西霁的名将,就这样为了复仇,将他过去在华族人心中留下的伟岸背影,一点一点抹上污垢。 尽管早在去北陆之前,云凡便听闻黑天教极有可能和当年的北陆十侯之叛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但是因时间跨度太大,那些传闻早已无从考据。 而现在,突然从岳非言的口中,得知当年造成北陆十侯之叛的幕后黑手,极有可能是那个已经消失了近千年的黑天教时,云凡皱起了眉头。 他并不关心自己是不是“晞”。 他想要的,只是血债血偿! 明灭的烛光里,岳非言似笑非笑的看着面前这个陷入沉思的男人,眼神讳莫如深,像是看着猎物踏入圈套的猎人。 如果岳非言是设计圈套的猎人,那么他一定是一个非常成功的猎人,哪怕寒风骤雪的冬天,他也不会饿死,而且必然是活到最后的那个。 屋外嘈杂声已经远去,岳非言意识到自己已经不需要再拖着云凡的脚步。这时,云凡突然抬眼与岳非言对视。 他不知道岳非言在想什么,但是云凡想什么,岳非言却非常清楚:“有什么疑惑的地方,云公子问就好了。” 云凡:“你是怎么知道这么多的?” 岳非言:“在这个世上,只要有钱,想知道什么不过是动动指头的事情,这点云公子应该比岳某更清楚,不是吗?” 云凡:“关于黑天教的事情,可不是花钱就可以知道,岳老板知道的这么多,就不怕被黑天教盯上?” 岳非言:“怕!当然怕!所以我这才费尽心思,想方设法,换来与云公子这难得的这次密会。” 云凡:“如今,夙国尚处存亡之际,虽知天下将有大变,但仅凭我与岳老板,实难与那黑天教相抗衡。” 岳非言:“所以,前面才说了,我会帮助云公子,先夺取这个天下!” 云凡笑了:“现在世人都称我为三姓家奴,岳老板就这么信得过我这个“华族之贼”?你就不怕有朝一日,我突然在背后给你来一刀?” 岳非言:“生意人要自然明白什么是价值,什么是风险。当年“晞”转世为霁武帝慕景,一个白姓商人看准了时机,良禽择木而栖,于是方今天下没有他们白氏一族去不了,亦或是不能去的地方;多年前,雁国夺嫡之争,还是个普通商人的颜枫孤注一掷,不惜放弃竞选天琼城会长,也要帮助当时所有人都不看好的楚阖参与夺嫡,于是造就了现在天琼城与雁国之繁荣盛举;启国的苏氏,商贾世家,按理说,在南宫琉璃死后是最有资格继位启国国主的,但是苏氏不仅不与出身布衣的梁懿争王位,反而助粱懿上位,这才有了东霁现在的太平盛世。” 云凡:“岳老板也想和他们一样,体验这种天下为局,翻云覆雨的快意?” 岳非言:“岳某不过是个俗人,只想做一笔大生意,如果能顺便博个功与名,倒也不介意。之所以罗列这些例子,不过是想告诉云公子,凡事有利皆有弊,作为商人,我是考虑好了这些才向云公子发出邀请,也希望云公子能够认真的考虑一下我的建议。” 云凡没有说话,他的目光落在了岳非言拇指上的那个紫金扳指。暧昧的灯光下,云凡隐约看见扳指的紫金里有赤色的火焰在闪动。那是一簇被禁锢的赤色火焰,九个古老的铭文在赤色火焰的明灭间将它束缚。 岳非言似是察觉到了云凡的目光正落在他拇指上的那枚紫金扳指,于是缓缓的转动了这个紫金色的扳指,并问云凡:“所以,云公子现在有什么打算?” 云凡闭上眼,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起身给岳非言揖手行道别之礼,这倒是让岳非言感到有些意外,或许是这几年听闻了太多关于云凡在北陆的故事,加上他的身上流着蛮王之血,于是下意识将他当成了不懂华族礼仪的粗鄙蛮人。 云凡:“感谢岳老板的招待。” 岳非言叹息道:“即便是听我说了这么多,云公子也依然不为所动吗?” 云凡:“岳老板的好意,云凡心领,正如岳老板所言,买卖不成仁义在,云凡很感谢岳老板今夜跟我说了这些有趣的故事,今后若是岳老板有需要云凡的地方,欢迎你来夙国明月城找我。” 岳非言见云凡始终没有改变心意的样子,于是只好松口,并取下了他拇指上的那枚紫金扳指:“罢了,既然云公子都已经这么说了,岳某也就不再强人所难。岳某还是那句话,买卖不成仁义在,今后若是云公子回心转意,或是遇见困难,就拿着这枚扳指,到方今天下任意一处“曦”字商行找掌柜的,届时,所有能拿钱解决的问题,都不会再成为问题。” 云凡本想婉拒他的好意,但转念一想,万一真遇见和钱相挂钩的事情咋办,于是云凡谢过岳非言的好意,收下了他的扳指。 虽说现在因为王渺舟资产被冻结的事情,令云凡突然一夜之间再次穷困潦倒,但是有了景轩答应给他提供的两千明光铠,云凡打算回去的时候,绕道墨国的商路,劫他一波再回夙国,以解燃眉之急。 不到万不得已,云凡是不会动用岳非言送他的这枚扳指。在经过一番的礼让和客套后,岳非言目送云凡离去。 岳非言:“山高水远,后会有期。” 云凡:“相扰,再会。” …… 烟雨楼的大厅里,云凡不知何时出现在了王渺舟的身后。此时的司徒钟情,已经通过王渺舟以灌输真气的方式强行唤醒。 先前方鹏的那一板凳倒是没有让司徒钟情有什么闪失,但是从高处摔落的那下直接却让司徒钟情变成了半个废人。 云凡:“还能走吗?” 司徒钟情疼的已经没有说话的力气,他摇了摇头,王渺舟替他道:“你从那么高摔下来试试?” 云凡:“他从多高摔下来的。” 王渺舟的目光落在了云凡与岳非言吃饭的那间厢房,眼神里充满了鄙夷,云凡:“我背他好了。” 王渺舟:“算你还有点良心。” 话语间,云凡四处张望,一些围观的姑娘和客人在发现云凡正环顾四周时,随即避开他的目光,假装不在看他。 看了一圈,云凡发现景轩不见了,于是问王渺舟:“景轩去了哪里?” 王渺舟:“为了引开凰羽甲胄,跑到烟雨楼外面去跟他们的头子单挑了,现在应该是去鹤戾阁了。” 云凡心想,鹤戾阁是光风禁卫的地盘,加上景轩乃是光风禁卫的大统领,所以即便被凰羽甲胄包围,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大事情,于是对王渺舟道:“那我们先回去吧。” 王渺舟疑惑:“回去?回哪里?司徒钟情都伤成这样了不送医馆?” 云凡看了看司徒钟情的伤势,虽说摔伤了但是也不是太严重。毕竟司徒钟情也是个练家子,不至于摔一下就残废了。 但是王渺舟的态度让此刻的云凡有些不耐烦,于是他反问王渺舟:“这么晚你到哪里去找医馆?景府这么大,难道连个家用的医师都没有?” 王渺舟:“现在景轩混的都这么厉害了吗?还配备家用的医师?” 云凡没有理会王渺舟,直接背起司徒钟情,在众多围观者好奇的目光下离开了此时一片狼藉的烟雨楼,王渺舟随即也不再多言,紧随其后。 烟雨楼里,一个身着黑色轻薄纱衣的女子与岳非言并肩而立。朱唇轻启间,女人问身边这个已经失去了紫金扳指的男人:“你就这么放他走了吗。” 岳非言的目光渐渐深邃,他淡淡的说道,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回答身边这个女人的疑问:“无论他走多远,都逃不过黑天教的掌心,不是吗?” 女人笑而不答。 目光里,是云凡离去的背影。 那是一双猩红的眼眸,可以在谈笑间勾起世人内心最深处不为人知的欲望,也可以在对视间播撒无尽的恐惧。 【故国神游】 第五十一幕【名薄】 - 逐鹿客 - 君玉珩 东霁帝都,景光城。 数十名身着银色铠甲的将士如冰冷的石雕一般守在鹤戾阁的大门外。冷峻的面庞,没有一丝情感,即便是周遭用来彻夜照明的火把也无法驱散他们眼中的冷漠。 这里守卫森严,每个将士至少都是九阶以上水准。鹤戾阁内部结构复杂,看似恢宏肃穆,其实层层皆有机关暗布,常人若是肆意乱闯这里,很容易便会被阁中各种意想不到的暗器机关打成烂泥。 这个阁楼的设计出自如今已经归隐的霁朝第一名匠张鬼手之杰作,对没错,就是那个设计搭建了雁国秋叶城誉公子府的那位帝都名匠,据说当时为了请张鬼手出山,还特地麻烦楚誉跑了一趟帝都。 月光为他们的甲衣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霜华,晚风里,神态肃穆的将士们,披着银色的铠甲,依旧像往常一样站在自己的岗位上。若是没有什么意外发生他们会这样站一个晚上。 这些穿着银色铠甲的将士便是光风禁卫,鹤戾阁是他们在帝都聚集的据点,也是他们往常办公的场所。尽管鹤戾阁内部设有风牢,但是这座恢宏的阁楼其设计初衷并不是用来关押犯人的,这只是它的一个功能,而不该是全部。 由于最近景光城里激增了不少人口失踪案件,经过城中热心群众的举报和配合,光风禁卫抓了不少可疑人士。帝都的衙门牢房很快就满员了,天牢又不能随便关这些可疑人士进去,于是这些人便被转移到了鹤戾阁。 这次的人口失踪是突发的,涉及的社会阶层比较广。失踪的人口里面有世家子弟,也有江湖过客。考虑到事情的严重性,天子命栖凤阁与鹤戾阁同时调查这个人口失踪的案件。 结果,因为宁皓辰比较忙,没时间跟景轩进行协调,办理相关的合作公文以及制定各自的分工,这才有了凰羽锦衣便衣深入龙潭虎穴,最后被光风禁卫当成可疑人士抓了的闹剧发生。 而作为栖凤阁锦衣司的方鹏,因为权级不够根本没有资格与景轩商讨这些东西。涉及天子旨意,一切不能全凭宁皓辰一句“方鹏代表我来处理这件事”便按照栖凤阁的意思安排。 既然是合作,重要的是诚意。 但是这诚意,双方都没看见。 深夜雾浓,月华沉梦。 景轩从来没有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带着一群栖凤阁的凰羽甲胄来到自家的老窝,给他们提人。虽然,这是景轩自己的决定,但是鉴于这段时间光风禁卫和凰羽之间存在的些许摩擦,尤其是在得知景轩是带着这些凰羽来提人之后,那些站岗的光风禁卫,纷纷以为景轩被凰羽挟持。 所以,当景轩出现在看守鹤戾阁的光风禁卫们眼中时,原本有些困顿的禁卫们纷纷拔出了刀剑,变得特别精神,并在第一时间传告阁中留守的兄弟们,抄家伙救景轩。 深夜的帝都鹤戾阁外,光风禁卫与凰羽甲胄剑拔弩张。肃杀之风里,剑出鞘,刀长吟,月光落在青色的甲胄与银色的铠甲上,让原本便很是窒息的氛围变得更加紧张危机。看那阵势,简直就像彼此杀了彼此全家一样。 景轩没有想到,原来栖凤阁与鹤戾阁的关系,竟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恶化到了这个地步,好在正当众人失去理智的时候,这个英俊的男人还算是从容镇定。 他挥了挥手,示意光风禁卫们收剑归鞘。 但是那些禁卫借着照明的火把,看见景轩手臂上的伤,迟疑良久,依然没有动作。景轩见状,再次重复道:“我没事,大家都收起兵器吧。” 就在这时,凛冽的杀意从鹤戾阁深处逼近。 随着景轩的话音落定,一个独眼的男人手提长枪不问因由,直接从鹤戾阁内杀了出来!目标竟是站在景轩身旁的锦衣司指挥使方鹏,景轩在心中暗叹大事不妙!身手重伤的方鹏此时手无寸铁,情急之下,拔出了身边凰羽的刀强行接着了这一枪! 刀枪碰撞间,夜色里盛开出一朵朵妖艳的火之花。 长枪被方鹏的这一刀逼退,但是方鹏却在击退这一枪的同时倒吐一口鲜血,然后半跪在景轩的身后,看样子虽然意识尚且清醒,但是却已经无力再站起来。 原本已经放松警惕的凰羽甲胄随即在重伤的方鹏大喝声中,第一时间拔出收起的长刀,筑起刀刃之墙,以御强敌。光风禁卫见状也齐刷刷亮出了各自的剑,在火把的噼啪声里,重新列阵。 景轩眉头一皱,未等他出面制止,这两伙军队的对峙,瞬间将他隔绝在了凰羽甲胄的阵势当中。随着光风禁卫那边列阵的呼喊声,手握长枪的独眼男人踩着众多光风禁卫的肩膀,一跃而起,翻过凰羽甲胄的刀刃之强,杀入其阵势内部。 那是一杆通体暗红的长枪,枪颈处纹络有一只沉睡中的蝙蝠,蝙蝠的獠牙便是它的枪锋!这杆通体暗红色的长枪,在独眼男人的手里纵进有序,不少凰羽甲胄的甲衣被这杆长枪贯穿撕裂,炙热的血染红了他们的甲衣。 独眼男人的目标很明确,拿下方鹏,以方鹏换景轩! 所有挡在方鹏面前的人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伤。 在独眼男人的眼里,光风禁卫是东霁王室的禁军。 他们隶属天子统辖,是帝权的守护者和践行者,其权威不可以受到除天子以外,任何人的质疑和挑战!如果有!那么就是等同挑战和质疑天子之权威!视同谋反,罪当诛灭!不容宽恕! 此时的方鹏已经无法再接下这个独眼男子的第二枪。 但是,独眼男子的枪却已经挑开挡在方鹏前面的众凰羽,就差一步便要彻底将方鹏变成一个废人!千钧一发之际,火星点落,金色的流光截断了暗红色的蛟龙去路,未等众人察觉刚刚发生了什么,飞花剑归鞘,独眼男人连退数十步,景轩顺势双手握紧那杆暗红色的长枪,以蛮力搓动枪杆,独眼男人双手一麻,景轩成功将他缴械。 惨白的月光下,暗红色的长枪在景轩的指间转动,众人惊愕的目光里,光风禁卫的大统领景轩,像是在玩杂耍一般,舞动长枪。原本一场情势万分危急的对峙,就这样被景轩在顷刻间化解。 当长枪在景轩的手中停止转动之时,冰冷的双眸与独眼男子不甘心的目光相触。景轩将这杆枪当着众人的面杵在脚下的土地上,然后大声质问面前的独眼男子:“钟夏,闹够了吗?” 钟夏没有说话,而是选择默然走到景轩面前,提走了他的枪。众凰羽与光风禁卫见状,纷纷给钟夏让开一条路,原本剑拔弩张的对峙,最后以钟夏孤独离去的背影而结束。望着钟夏头也不回的没入鹤戾阁深处后,景轩扶起了方鹏。 以方鹏的性格,他是绝对不会让景轩扶他,毕竟“蛇影”折断于景轩剑下,但是刚刚景轩却拔出了飞花剑,救了自己一命。这让方鹏很意外,考虑到现在是 来解决问题的而不是激化问题,方鹏没有推开景轩。 就这样,鹤戾阁与栖凤阁的冲突,在景轩扶着方鹏的这一幕发生后,烟消云散。先前在远处默默观察着这一切的锦衣女子也在这个时候缓缓登场。与这群不解风情的臭男人相比,这个女人倒是今夜的鹤戾阁外,一抹别样的温柔。 柳眉黛眼,锦衣素腰,步伐从容。 她的袖边纹络有金色叶子状的家纹,那是帝都叶氏家徽图腾“金叶槐树”的象征。景轩在看见这个女人后,眼中的冷峻竟被瞬间融化。不知为何,每当发现这个女人看着自己的时候,景轩总会有些不知所措。 但这些都只是暂时的。作为「光风禁卫」的大统领,理智和冷静是景轩的代名词,也正因如此,这么些年过去景轩都还是独自一人。 用小家碧玉、秀外慧中来形容叶玫其实不太合适,因为她并不是小户人家的姑娘。作为帝都叶家的小女儿,叶玫很早便出来闯荡。当时人们还不知道她是叶家的女儿。而叶玫能有今天的地位,可以说完全靠的是自己。 在这个重男轻女的时代,女子能够在鹤戾阁这样的地方获得一席之地,不是家里在朝中有人,那就是真的很有本事。与栖凤阁不同,鹤戾阁不存在内外两司,而是自上而下分为九部层,每一部层对应一位负责人。 叶玫是第二层的负责人,掌管机密档案以及对外合作,如果当初宁皓宸与景轩完成对接,那么现在和栖凤阁合作的鹤戾阁负责人将是叶玫。刚刚拿着长枪杀出来救景轩的钟夏是鹤戾阁第一层的负责人,负责治安以及帝都城防事宜。 景轩作为大统领,统筹兼顾。 当喧嚣落定,刀剑归鞘,深夜的风中,流淌着的淡淡薰香,不经意间,从方鹏身上散发出来的扑鼻血腥,在悄然中被无声的掩盖,叶玫在身后众多光风禁卫的注视下,缓缓来到景轩的身边,俏皮的小嘴一撅,像是想说什么,但是又忍住了。 景轩见状本想开口,结果转眼间叶玫已绕到了他的身后,站在方鹏的面前,并从怀中掏出一个青色的药瓶,扔给了方鹏身边的凰羽甲胄:“这瓶是鹤戾阁的秘药修元丹,不可外用,只能内服,止痛止血,可以在短时间内修复受损经脉。” 方鹏冷冷的看着面前的这个女人,过了老半天才回过神道:“谢谢。” “不必。”叶玫并没有被面前这个没有眉毛的男人吓到,而是很郑重的向方鹏揖手,接着看了一眼景轩,没有好声好气地说:“如今帝都正处于非常时期,景大哥这么晚回阁内也不打声招呼,兄弟们还以为你被凰羽挟持了呢。” 景轩开玩笑道:“其实差不多。” 叶玫:“我认为差很多!” 景轩:“自愿被挟持算挟持吗?” 叶玫:“这个你得问问兄弟们。” 景轩:“言归正传,你去跟三层的章萌说一声,让他把最近抓来的人员名录复写一份拿到我这里。” 叶玫:“复写一份?” 景轩:“难不成你想提供原薄?” 叶玫:“那得抄很久唉!” 景轩:“我和方指挥使在这里等你。” 叶玫眉头一皱,用手遮口在景轩耳边小声道:“景大哥你是不是真被挟持了,如果是你就咳嗽一声或者眨眨眼。” 景轩:“别多问,去找章萌。” 叶玫叹了口气,然后转身回鹤戾阁,身后景轩催促道:“要快!” 话语间,叶玫加快了脚步,而景轩的目光则在此间回落到了方鹏的身上,此时的方鹏很迟疑,他没有吃药瓶里的药丸,而是默默的在等着离开的女子带来他想要的名录。景轩见方鹏并没有吃药丸的意思,于是从他那里取来刚刚叶玫给他的药瓶,打开闻了闻,再对方鹏道:“这药丸没毒的,你放心吃就好了。” 方鹏倔强:“待会再吃,办事要紧。” 景轩:“两件事其实不冲突,至于你的伤势严不严重,我清楚,你清楚,以后拿不动刀可不要怪我或者鹤戾阁。” 方鹏:“我还有刀吗?” “手中的刀虽然断了,但是心中的刀还在。” 方鹏听景轩这么一说,随即放声大笑。 景轩转过身,望着鹤戾阁方向,沉默不言。 时值子夜,帝都的鹤戾阁外,站满了密密麻麻的凰羽甲胄与光风禁卫,他们也同方鹏和景轩一样静静地等消息从鹤戾阁内传出。谁都没有离开的意思。 良久过后,叶玫拿着最近收押的人员名录,以及一支油墨笔匆匆的赶来,景轩见只有他一个人出来了,遂问:“怎么就你一个人下来了,章萌呢?” 叶玫:“章姐猜到了景大哥想做什么,所以就不下来了。她让我告诉你,近日被捕人员实在是太多,若是复写一份,只怕得等到明日清晨。为了不让阁外的凰羽甲胄们久等,章姐让我直接把名薄带下来,让景大哥你自己看着办吧。” 景轩听罢,从叶玫的手中接过名薄,翻了翻,然后递给了方鹏。并对方鹏道:“锦衣司的锦衣使们在这上面留的是真名还是化名,这个我不清楚,方指挥使你自己翻翻。” 方鹏:“不久前我曾跟他们说过,为了解决这件事以后被你们错抓了,登记的时候都用真名。没有想到,当初的这个建议,今天居然会派上用场。” 景轩:“那你看着圈,待会我让他们去提人。” 方鹏没有说话,只是在沉默中翻阅起这花了好大代价才换来的名录。他的这个态度让一旁的叶玫有些反感,感觉这家伙实在是太有失礼节了,遂在景轩的耳边嘀咕:“你和他是朋友?” 景轩:“萍水相逢,打了一架。” 叶玫:“输了?” 景轩尴尬的笑了笑,叶玫看了眼此刻满身伤口的方鹏又看了看仅臂袖间隐有刀伤的景轩,抱剑沉思。月光下,众凰羽高举火把为方鹏照明。大概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方鹏把大多被光风禁卫错抓的人都圈了出来。 名薄上清楚的记载了那些被抓者的姓名、籍贯、武阶、性别、被抓时间、原因、地点等等等等,非常详细。作为栖凤阁锦衣司的指挥使,现在几乎全部的锦衣使都是又方鹏和宁皓宸共同挑选出来并精心培育的种子。对于方鹏而言这些人不仅是他的兄弟,也是他的孩子。所以他记得每个人的名字,每个人的模样。 哪怕他们化成了灰,但是在 查到今天景府门口被抓的那人时,方鹏眉头一皱。由于方鹏没有眉毛,所以他皱眉的时候,额间就像紧蹙了两块眉肌。景轩发现了方鹏的迟疑,遂问道:“怎么,有什么不对吗?” 此刻记录在名薄上的那个景府门外被抓者的名字,让方鹏感到非常陌生,他不知道是化名还是抓错了,这时一个从栖凤阁急匆匆赶来的凰羽甲胄穿过人山人海终于在鹤戾阁找到了方鹏。 方鹏见状问那人:“何事?” 那人看了眼方鹏身边的景轩和叶玫,二人也懂什么意思,于是从凰羽甲胄的列阵中回到了光风禁卫的身后,离开前叶玫还不忘提醒方鹏:“记得画完了把名薄跟笔还给我们,这个可不能让你们带走。” 方鹏点头不言,那个急匆匆赶来的凰羽甲胄则在景轩与叶玫离开后,于方鹏耳边小声道:“今天我们在景府外被抓的那个兄弟,刚刚被人从一辆来历不明的马车上扔到了咱们栖凤阁的门口,我见事有蹊跷于是特地赶来将此事与您相汇报!” 方鹏:“那个兄弟是生是死?” 报信的凰羽甲胄:“活的,暂时昏迷。” 方鹏:“可看摸清那辆马车的轨迹以及离开的路线?” 报信的凰羽甲胄:“锦衣使张诚在追,目前下落不明。” 听完这重要的消息后,方鹏在周遭凰羽甲胄的搀扶下将名薄递给了景轩,然后揖手拜别景轩,匆匆离去。方鹏知道,景轩向来言出必行,所以不担心光风禁卫不放那些被抓错的人,但是方鹏的做派却让今夜在寒风里等了半天的叶玫非常不爽:“现在栖凤阁的人态度这么拽了吗?” 景轩望着方鹏离去的身影,然后翻了翻名薄,目光停留在了刚刚方鹏停留的那一页上,每一个字清楚的记载着今天傍晚有个人在景府门口被光风禁卫抓了,他眉头一皱让叶玫查查这个人。 叶玫看了看景轩指的那个名字,有点眼熟,思索了片刻后对景轩道:“这个人死了。” 景轩疑惑:“死了?” 叶玫:“嗯,被抓回来没多久就咬舌自尽了。” 景轩:“查得出这人的身份吗?” 叶玫:“目前还在查,但是没头绪。” 话语间,景轩愁眉紧锁,他感觉今夜发生的一切实在是太奇怪了。他说不上来哪里奇怪,但是却总感觉冥冥之中互相有关联。从云凡进城开始到凰羽甲胄到烟雨楼找他,再到这几天不少锦衣使被错抓。虽然错抓锦衣使是光风禁卫的问题,但是在景轩翻起这个名录的时候,他看见了密密麻麻的圈。 全部都是方鹏画的。 由此可见被抓的人太多了。 一时间景轩有点怀疑栖凤阁的锦衣司是不是都被他们抓空了。转念间,景轩突然理解了今夜方鹏在烟雨楼找他时,为何态度如此恶劣。叶玫在发现景轩愁眉凝重之后,察觉景轩似乎有很多事情在瞒着她,她不知道今夜的景轩都经历了什么,于是随口一问:“怎么,难道这件事和最近帝都人口失踪案有关?” 景轩:“除了这些,最近我们还有抓到什么其他可疑的人吗。” 叶玫:“基本都在这名薄上了。不过说实在的,最近进出帝都的人里,倒是有不少行迹可疑的,按理说那些人应该由他们栖凤阁的人负责盯着。” 叶玫的这一番话,让本来陷入沉思的景轩如同中了一道惊雷。所有事情看似没有关联,其实极有可能都是冲着云凡来的,而且早在云凡进帝都之前便开始谋划,为的就是今夜,现在,这个时候,夜深人静,没有太多闲杂人等出没。 若真是如此,一旦云凡落单,必死无疑! 景轩这瞬间的神情变化直接让叶玫不知道该说什么!未等叶玫说话,景轩赶忙命令道:“立刻调动先前追随我来帝都的那两千明光铠,让他们速速来与我汇合!快!” 叶玫疑惑的看着景轩:“又怎么了?” 景轩:“救人!” 叶玫本想问清楚,但见景轩从未如此严肃,想来必然是有什么三言两语说不清的大事将要发生,遂赶忙让其他人将名薄送到鹤戾阁三部层章萌手里,自己快马加鞭去处理刚刚景轩交办的事情。 望着叶玫消失的身影,景轩转身回到鹤戾阁中。 他打算取出那件珍藏多年的明光铠。 再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为云凡而战。 【故国神游】 第五十二幕【蛛心】 - 逐鹿客 - 君玉珩 今夜的烟雨楼,有故事。 说故事的人,现在正非常淡然的与一位身着黑色纱衣的女人并肩而立。女人的双眸里泛着魅惑的猩红,轻薄的纱衣下,皮肤白皙如蜡,没有半点血色。暧昧的烛影,窗前的晚风,撩开额前的垂发,一张无可挑剔的脸沉浸在清冷的月光里。 在目送云凡离去之后,岳非言与她来到了刚刚自己与云凡落座的那间厢房。下人们已经在刚刚云凡离开后,用很短的时间将这里收拾干净。此刻的厢房内,桌上不再有美味佳肴,但是却多了一壶酒。 岳非言与女人对坐,缓缓斟酒。 淡淡的幽兰花香混杂在酒香里。 望着女人娇美的身姿,即便是历经沧桑的岳非言,也难免会有些想入非非。然而,女人并不会给他机会。虽然岳非言是烟雨楼的大东家,而她不过是这烟雨楼的花魁蛛心。但在岳非言知道,这个看似柔弱的女人,其实还有着另一个身份。 黑天教十二教宗之下,「幽」宗·教长。 这个秘密,只有岳非言知道。 蛛心遇见岳非言,比王渺舟遇见水星月要早。当时,她与岳非言相遇的情景,同王渺舟遇见水星月的情景颇有不少相似之处。 一个黑衣女人,遇见一个尽管落魄,但却极负心气的男人,于是女人想借男人的手,打入那座黑天教历经六百年光阴也无法渗透的海上孤城。不同的是,水星月从头到尾都在欺骗王渺舟,并将他当作棋子,结果落得个功败垂成,而蛛心则在与岳非言相识之初,便开诚布公,提出要跟岳非言做个交易。 今夜的烟雨楼,已过了最热闹的时候。因为王渺舟的搅局,大厅一片狼藉,许多来客扬长而去,按照往常,如果有人敢在烟雨楼这么搞,岳非言肯定不会这么大度地放人离开。敢在岳非言的地盘上搞事情,不掉层皮哪能脱身? 当酒杯里的酒渐渐满上。 意外间,二人四目相触。 蛛心并没有饮下岳非言给她倒的酒。猩红的眼眸里,似有一条毒蛇尝试透过面前这个男人眼中的深邃,窥探其复杂的内心,而岳非言也在此间在猜她在想什么。最后,男人在女人的眼里看见了疑惑,女人从男人的眼里看见了无尽的深渊。 岳非言:“你在想什么?” 蛛心:“我在想,刚刚你和夙国储君说的那些话里,有几分为真,几分为假。” 岳非言:“刚刚我和他说的话,你都听见了吗。” 蛛心:“怎么,我不能听吗?” 岳非言:“那倒不是,我只是比较意外你的听力居然可以这么好。” 蛛心:”堕羽者和人族不一样。” 岳非言:“结果你们还是离不开人族。” 蛛心:“今夜那些栖凤阁的凰羽甲胄,都是在你的计划下,汇聚于烟雨楼的吧?” 岳非言:“我命人调换了他们派去监视云凡的密探,制造了光风禁卫又一次抓错凰羽锦衣的假象。然后偷偷将消息透露给了栖凤阁。借机激化栖凤阁与鹤戾阁之间的矛盾。” 蛛心:”那你还骗他说不是你喊的?” 岳非言:“当时他离我不过五步之遥,若是告诉他这些人我喊的,你认为他会砍了我还是砍了我,还是把我给砍了?” 蛛心:“你是怎么算准这些凰羽甲胄一定会来烟雨楼的?” 岳非言:“我只是算准了王渺舟一定会来这里喝花酒,然后赌了一把。” 蛛心:“赌了什么?” 岳非言:“我赌他一定不知道江雉已冻结并没收他在天琼城所有资产的事情。” 蛛心:“这个消息并没有太多人知道。” 岳非言:“不错。但是江雉冻结他资产的第一时间,我就已经知晓。” 蛛心:“是你在天琼城的那个弟弟岳非花告诉你的,对吧。” 岳非言:“嗯,所以我只要算准王渺舟会来喝花酒,那么接下来就好办了。” 蛛心:“万一他当时真的掏出那么多钱了呢?” 岳非言:“跟随他来的那个褐发男子在他竞价的时候手脚不干净,若王渺舟真的掏出钱了,我只要扣住褐发男子就可以了。这些都不仅仅是钱的问题,是规矩,是秩序。只要他们二人当中,我能扣住一个,以我对云凡性格的分析和了解,云凡知道以后必然来救,云凡若是来救,景轩担心他会在帝都惹事,肯定也会陪同前往。” 蛛心:“这个时候你再将云凡和他们支开,让景轩遭遇凰羽甲胄,并爆发摩擦,以此拉开时间差?” 岳非言:“不错,以我对栖凤阁锦衣司指挥使方鹏的了解,他若是不能带走景轩,必然会血溅当场。景轩可不想因为他的死而与梁懿翻脸,所以景轩定会跟他离开烟雨楼。” 蛛心:“这时,云凡变成独自一人。” 岳非言:“然后我的任务就完成了。” 话语间,蛛心撩发于耳际。在沉思了片刻后,与岳非言道:“今夜听你和云凡的交谈里,曾提到了你想要帮他夺取天下,当时你说这话时,是认真的吗?” 岳非言:“与其说帮不如说试探。” 蛛心:“试探什么?” 岳非言:“试探他是不是「晞」之转世。” 蛛心:“仅凭三言两语?” 岳非言:“「晞」乃天命之帝王,为终结混乱而转世,当年霁武帝幕景就是最典型的例子。所以想要看他是不是,得先确定他有没有这个想法,以及这个野心。” 蛛心:“确定你又想怎样?” 岳非言:“确定了,就该你上场了。” 蛛心:“「晞」之转世早已死了。” 岳非言笑了笑:“那你的意思是指,云凡不是「晞」的转世,还是说云凡并非飒部蛮王阿萨兰缇与当年夙国郡主云晗之子?” 蛛心:“凡人拔不出这传说圣武。当年飒部的蛮王阿萨兰缇乃是烬朝皇帝·离烬的后人。「朔」曾以离烬的身份降临人世,所以离烬的嫡系血脉里,多多少少都蕴含着些许「朔」残留的力量,云凡既然能挥动天纵牙,那么必然不会是凡人之血。” 岳非言:“以血统证其身?如果云凡并不是「晞」的转世,那么他能够挥动「天纵牙」吗?” 蛛心:“只要云凡的身上尚有「朔」残留在离氏一族血脉里的力量,无论他是不是「晞」的转世,都能挥动「天纵牙」,只不过,若不是「晞」的转世,而是「朔」的后人血脉,恐怕得付出些代价才行。” 岳非言:“今夜在楼下,我看他挥动过那把神魔之刃「天纵牙」,并且毫发无伤,所以他的体内肯定流淌着离氏血脉,但仅凭这点你又如何判断他就是「晞」的转世?” 蛛心:“「弈心剑」是「朔」的佩剑,「天纵牙」是「晞」的佩刀。只有他们本尊才可以毫发无伤地挥动这两把传说圣武。二十多年前,蛮王阿萨兰缇曾在北漠王都天光城演武场上,对光风禁卫第一任大统领云晋,挥动过「天纵牙」,然后众目睽睽之下,被「天纵牙」的力量反噬,受了非常严重的内伤。这也为后来北漠「十侯之叛」带来机会。拥有离氏的血脉并不代表可以随意挥动这把神魔之刃。昔年霁武帝慕景,乃是「晞」的第一世,但是你看慕氏嫡系后人里,有谁敢碰去触碰「弈心剑」?” 岳非言:“「封神之战」结束后,「弈心剑」一直被每代霁朝皇帝作为帝剑传承,直到「赤焱之乱」中遗失,确实没有听说过哪一代霁朝的皇帝曾挥动过那把剑。” 蛛心:“「弈心剑」与「天纵牙」可是曾经击杀了太古十二魔神的传说圣武。它们的力量源泉,来自于神之子的灵魂,而不是血脉。离氏后人与慕氏后人能够挥动这刀剑,是神之子的恩赐,而不是特权。所以,若非神之子本尊,要想释放这可怕的力量,不付出些惨痛的代价怎么行。” 岳非言:“那你说,「朔」能挥动「天纵牙」吗?或者「晞」能挥动「弈心剑」?我记得在太古神话传说里,「弈心剑」是「朔」的佩剑,「天纵牙」是「晞」的佩刀。” 蛛心:“「弈心剑」象征着重生与秩序,「天纵牙」代表毁灭和混乱,他们本就是天帝之子,当然能随意挥动彼此的传说圣武,只不过不是自己的武器,他们没有办法释放武器中真正的力量。「朔」的本源是混乱,只有以混乱作本源才能真正释放「弈心剑」中力量,而「晞」的本源是秩序,所以「天纵牙」必须以秩序作本源才是真正的天纵牙。” “同源则斥是吗?”岳非言笑了笑。“万一哪天「晞」转世成了个女人,「朔」转世成了个男人,然后他们相爱了,还生下了个孩子,你说那个孩子到时候要是再有机会拿起这两把刀剑,会不会很有意思?” 蛛心:“你相信宿命吗?” 岳非言:“我和你们这些虔诚的信徒不一样,虽然这世上每时每刻都在发生许多不可思议的事情,但是我只相信我自己。” 蛛心:“「晞」与「朔」的宿命,只有厮杀。” 岳非言:“凡人可以杀死他们吗?” 蛛心:“如果手握「天纵牙」或者「弈心剑」或许可以摧毁他们的肉身,至于灵魂恐怕不行。” 岳非言:“那当年的你们,是用天纵牙或者弈心剑杀死了「晞」的转世吗?” 蛛心:“我们可没有办法挥动「天纵牙」或者「弈心剑」。那场弑神之猎的前夕,黑天教的教主给了教中每人一把名为「基克」的弑神匕首。有了「基克」我们便可以代替「朔」去杀死「晞」的转世。” 岳非言虽然不知道那个名为「基克」的匕首到底有多厉害,但是对于蛛心所说依然抱有怀疑:“那你亲眼看见那个「晞」之转世的婴儿被杀死在襁褓里了?” 蛛心:“当时,是我亲手将那把弑神的匕首没入了晞的心脏,并亲眼看着他的血流干,心脏停止跳动,眼神渐渐黯淡,最终失去呼吸。” 岳非言眉头紧锁:“你确定没有杀错?” 蛛心:“弑神的匕首「基克」是一把专门为「晞」打造的武器,根本触碰不到凡人,只有「晞」的转世才能被它刺中。” 岳非言:“我的意思是,你确定阿萨兰缇和云晗的孩子就是「晞」的转世?” 蛛心:“这是「朔」在转世之前给予我们黑天教的启示,又怎会有假。” 提起黑天教的教主时,蛛心满脸敬畏之色。无论什么时候,又将过去多久,岳非言永远都不能理解这可怕的宗教信仰在她们这些黑天教徒们心里,到底有多么重要。 话已至此,岳非言心中的疑问反而越来越多:“既然今夜云凡可以毫发无伤的挥动那把「天纵牙」,那么我就当他是「晞」的转世转世,但是按照你所说的,云凡应该早已死在你手上,为什么现在却还活着?” 蛛心:“不知道。” 岳非言:“无所不知的黑天教「幽」宗教长,居然也有不知道的时候?” 蛛心:“所以我才和你做了这个交易。” 岳非言听罢,忽然想起多年前自己和蛛心相识的场景,目光在此间渐渐深邃,似是沉入回忆。 蛛心见状,将酒杯默默放在岳非言的面前,那杯酒,她一口也没喝。现在,她的意思是让岳非言把这杯酒喝了。 岳非言并不想喝这杯酒。 蛛心托起下巴,再次透过岳非言深邃的眼眸,试图窥探他的内心,而这一次她从岳非言的眼中捕捉到了一丝迟疑。 蛛心:“你在迟疑什么?” 岳非言:“我在想这一步是不是走错了。” 蛛心:“这可不像是我认识的岳非言。” 岳非言:“你想要的,我已经都给了你。今夜过后,我们两不相欠。以后,天琼城有事,你们就别再找我了。” 蛛心:“天琼城的会长颜枫和另外二十六家商行迟早回知道你和我们之间的交易,即便以后我们不再找你,迟早有一天他们还是会发现是你打开了天琼城的大门,放我们黑天教进入那座海上的孤城。” 岳非言:“现在颜枫正身陷与黑天教相勾结,以谋取私利的舆论漩涡里,即便雁国白氏家主跨海来援,也没有什么办法将他从中解救。当时在季度仪式上人赃俱获,众商行老板有目共睹,加上事后大权旁落到江雉手中,即便是有人怀疑颜枫是冤枉的,也只会把矛头对准江雉。” 蛛心:“ 颜枫一旦被罢黜,因为你的避而不争,江雉将是下一任天琼城的会长。” 岳非言:“作为这次事件最大的受益者,江雉最近又因为将王渺舟资产没收冻结一事,成为城中所有人关注的焦点。明明还不是会长,但是却已经开始在做会长才可以去做的事情,有意思。” 蛛心:“他太心急了。” 岳非言:“也不够聪明。” 蛛心:“听说颜枫的女儿颜菁,现在正客居帝都,不会也是你的安排吧?” 岳非言笑了笑:“不错,如果有天我与你们的交易让颜枫知道了。只要他的女儿在我手上,至少我能保自己一条命。” 蛛心:“一直以来,我都有个疑惑。” 岳非言转动手中的酒杯道:“说。” 蛛心:“为什么当初你会答应和我做这个交易,如果你不这么做,其实我们黑天教可以帮你成为下一任天琼城的会长。” 岳非言笑了:“然后一辈子被困在那座孤独的海上之城?” 蛛心:“就因为这个,你便答应了和我做这笔交易?” 岳非言:“外面的世界如此美丽。只可惜,因为颜枫定下的那个规矩,天琼城的商人不能参与世俗纷争。这让我无论走到哪里,也总会感觉被一串无形的枷锁束缚,并且迟早有一天,因为颜枫的一句话,再次被拖回天琼城。我很讨厌这种死板的规矩,时代已经不同了,现在的天下,处处都是商机!” 蛛心:“你是一个投机者。” 岳非言:“我只是个商人。” 蛛心:“一个不讲规矩的商人。” 岳非言:“规则向来都是给有能力的人去打破的,只有平庸的人才会去遵守这些条条框框的规则。你们黑天教不是常说,混乱即是秩序,混乱造就秩序?其实,只要这个天下越是混乱,便处处皆是商机。” 蛛心:“我当初果然没有看错人。” 岳非言笑道:“虽然我认同你们的理念,但是我们终究不是一路人。你们信仰”朔“为真主,并信奉宿命轮回,而我只相信我自己。” 蛛心:“那你之后还会回天琼城吗?” 岳非言:“不会。” 听到这里,蛛心突然感到有些惆怅,似是心有不舍得,但仅是片刻。黑天教的堕羽者很少会流露真实的情感,因为她们认为向凡人流露真实的情感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但是,岳非言却看见了她眼中的异样,遂道:“一转眼,我们竟已认识快四年。” 蛛心:“这四年里若是没有你的帮助,我们很难再在这片土地上卷土重来。” 岳非言:“其实我心中一直有个疑问。” 蛛心:“你说。” 岳非言:“当年发生在霁北夙国的那场「天火劫」和你们黑天教究竟有没有关系?” 蛛心:“没有。” 虽然岳非言一直都认为那场天火劫就是黑天教所为,目的是制造东霁的混乱,从而让西霁有可趁之机。 自古以来,黑天教常会以挑动人族内部战争,消耗人族力量,并在此间散播黑天教教义,魅惑世人,借此汲取信仰的力量。 但是,今天从蛛心的口中得知这一真相,他感到非常的意外。虽然他对这些黑天教徒并没有什么好感,但是鉴于这些年与蛛心的合作,岳非言相信这个女人,没有骗他。 而事实上,当年的天火劫确实和黑天教没有任何的关系,但是这并不影响岳非言抒发他对于黑天教的厌恶情绪:“黑色的火焰可真是让人讨厌。” 话语间,这个满是故事的男人握紧手中酒杯,强隐心间怒气,却没有相到腿上的旧伤,会在此时作痛。 蛛心察觉到了岳非言的异样,于是悄悄用拇指的指甲划破了食指的指尖,接着轻轻抚过岳非言因天火劫致残的那条腿伤口处。 当乳白色的血液滋润岳非言腿上的旧伤时,他感受到一股暖流在此间由伤口处流经全身各处,接着枯骨渐生新肌,化腐朽为神奇。 岳非言惊讶的看着面前的这一幕,蛛心淡淡道:“我们的交易完成了,自此两不相欠。” 说完,这个女人便起身离去。 岳非言忽然将她叫住:“你要去哪里?” 蛛心:“完成之前没有完成的事。” 【故国神游】 第五十三幕【疑云】 - 逐鹿客 - 君玉珩 云凡到达帝都的日子是十月六。 这一天,孟简刚到夙国明月城。 时值午夜,抬头可见明月皎洁。 帝都的风里流淌着淡淡的金菊花香。 四下街巷皆寂寥,千家万户入梦乡。 同一时刻,霁北夙国的镜月城里,一个名叫柳风魂的少年手握“碎青冥”击碎了号称天下至坚的赤焱武士铠甲。明月城王宫内,云姈得血眼霜蹄赐予的力量“霜凝”,帝都的鹤戾阁外,景轩正披上久违的明光铠,并集结旧部,准备来寻云凡。 此刻的云凡,正与王渺舟并驾同行,返回景府。不久前,景轩离开烟雨楼的时候没有骑马,所以到了云凡离开烟雨楼的时候,多了一匹马。于是王渺舟有了马可以骑。疼痛与疲惫在离开烟雨楼后,不久将司徒钟情包围。 回去的路上,司徒钟情在马背上睡着了,而云凡则牵着司徒钟情的马,一直在想今夜岳非言和他说的那番话。思量间,他的目光回落在指间的紫金扳指上。望着云凡沉思的模样,王渺舟问:“晚上,岳非言都跟你说了什么?我看你从离开烟雨楼到现在,就一直愁眉紧锁。” 云凡犹豫了片刻问王渺舟:“你对岳非言了解多少。” 王渺舟想了想,道:“其实我跟他接触的并不多,从我进天琼城开始到前段时间时间离开,也就见了他三次,作为天琼城“曦”字商行的老板,岳非言大部分时间都在东霁寻访名医治疗他的腿伤,不过今天看来,这个恐怕只是他的一个幌子。” 云凡:“岳非言的腿是怎么回事。” 王渺舟:“据说是几年前天火劫的时候,被那些黑色的火焰烧残废了。那个时候,他在霁北做生意。” 云凡:“岳非言去过霁北?” 王渺舟:“嗯,好象是要做生意,但是不知道怎么的没成,然后就在他准备离开的时候发生了天火劫。” 云凡:“这事云姈知道吗?” 王渺舟:“她那时候又不是国主,我想这些事应该不知道吧?” 云凡:“那这岳非言在霁北留有资产吗?” 王渺舟:“明面上肯定是不能有的,毕竟天琼城有规定,不准城内商人私自去外面搞副业,干扰市场秩序,但是从今夜的烟雨楼看来,当年的岳非言暗地里有没有在霁北留下点东西,那就不清楚了。反正现在这帝都,恐怕大部分行业已经姓岳了。” 云凡:“天琼城对此竟没有察觉?” 王渺舟:“前段时间天琼城二十七家商行总会长颜枫,身陷与黑天教相关的几单生意,遭到了天琼城那些本土小商贩的联名弹劾,为了证明清白,他都把雁国的白氏家主请来为他做担保了,现在整个天琼城一团乱,大多事务基本上由那个没收了我资产的龟儿子,江雉一手遮天。” 云凡:“江雉和岳非言哪个厉害?” 王渺舟:“那肯定是江雉啊,不然他岳非言没事往外面跑干吗?玩手段,即便天琼城另外那二十多家商行的老板联手,恐怕都不是这个江雉的对手,不然你认为颜枫被弹劾后,江雉这个王八蛋公报私仇为什么没有人管?江雉做事情,向来滴水不漏。” 云凡:“你认为颜枫会跟黑天教有所勾结吗?” 王渺舟:“不会。” 云凡:“这么肯定?” 王渺舟:“嗯” 云凡:“理由是什么?” 王渺舟:“他的人品,人尽皆知的好!” 云凡:“越是这样的人其实越发虚伪。” 王渺舟:“除此之外,还有个原因。” 云凡:“什么?” 王渺舟:“他是我舅舅,我信他。” 云凡:“……” 王渺舟:“怎么,你认为我是在开玩笑吗?” 云凡:“我认为你在做梦。” 王渺舟:“放你的狗屁,他如果不是我舅舅,你认为我得有多牛逼,才能在天琼城混的这么如鱼得水?仅仅是靠一个女人?那个女人其实都是在靠我!” 云凡:“什么女人?” 王渺舟说漏了嘴,赶忙补充道:“没什么。” 云凡见王渺舟神色慌张,却并没有追问这件事。换做以往,他一定会刨根问底,但是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他去问清楚:“以前我怎么没有听你提过,你有个舅舅在天琼城当会长?” 王渺舟:“因为以前我都不知道自己还有个舅舅。” 云凡:“直到你去了天琼城?” 王渺舟:“人生总是充满了意外和惊喜。” 云凡:“这个事情,有多少人知道。” 王渺舟:“现在应该就你知道。对于家人,我这个舅舅隐藏的很好,你要明白,商场如战场,家人是软肋,把自己的软肋放在阳光下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尤其是在天琼城这样处处黄金白骨之地。” 云凡:“我认为,现在应该不止我一个人知道。” 王渺舟听罢,眉头一皱,脸色并不是很好看:“你的意思是这事儿江雉也知道?” 云凡:“我不知道天琼城的规矩里,竟有关于抬价会没收资产这条规矩。” 王渺舟:“放屁,根本就没有这条规矩,我都说了是江雉这龟儿子以权谋私!” 云凡:“假定他已经知道了你是颜枫的外甥,那么颜枫被弹劾后,大权自然会旁落到江雉的手上。为了进一步巩固自己的势力,明面上打压颜枫在天琼城的生意自然是不合适的,于是便将矛头指向了你。” 王渺舟:“即便我不是颜枫的外甥,也不影响他对我下手好吧!” 云凡:“你是风月楼的常客,如果不是因为你是颜枫的外甥,按理说这江雉捧你还来不及,怎么会打压你?” 王渺舟:“在天琼城,我既是他的生意劲敌,也是他最大的客人,我在风月楼这些日子的开销哪里比得上我在天琼城的资产?如果不是你搅局给了他这样一个契机,你认为老子会是现在这个鸟样?” 云凡:“当时我若不出手,你现在还有手?” 王渺舟:“有种就别偷你爹金票!” 云凡:“要不我现在还你?” 王渺舟:“呵呵。” 云凡:“言归正传,既然你说颜枫是你舅舅,那么他被弹劾后,最大的收益人肯定就是江雉,如果说颜枫没有勾结黑天教,那你看会不会是江雉勾结黑天教,然后设局陷害,借此良机争权夺势?” 王渺舟:“是个人都会这么想,但是你认为事情会这么简单?我如果是江雉,这个时候更应该选择低调,而不是这么嚣张,连尼玛我这个会长外甥的财产他都敢没收?这不是公然在挑衅?你说他和你谁会是猪?” 云凡一想,似乎是这样,这时脑海里突然翻涌起今天晚上岳非言跟他说的话。王渺舟发现了云凡的难堪之色,遂问:“你又想到了什么?” 云凡:“你说岳非言信得过吗?” 王渺舟:“商人本性,你说呢。” 云凡:“他可不是一个普通商人。” 王渺舟:“怎么,你怀疑是他陷害我舅舅?” 云凡:“天琼城有规矩,天琼城的商人不得参与世俗政治博弈,这个规矩是颜枫定的。现在岳非言在帝都开了烟雨楼,帮助梁懿振兴帝都经济,这不等同变相参与了政治博弈?这还仅是我们知道的,搞不好他在帝都以外的地方,也有资产。如果这事让颜枫知道,你认为他会放过岳非言?” 王渺舟:“这在天琼城是大忌,岳非言肯定会被驱逐出天琼城,然后所有资产被没收,一切生意被打压,最后连活着都会变得非常困难。” 云凡:“所以,岳非言的动机肯定比江雉大。” 王渺舟细思极恐:“你说,岳非言会不会江雉私下里有所密谋,二人相互勾结,各取所需?” 云凡:“他们私下里关系怎样。” 王渺舟:“不是朋友,但也不算敌对。” 云凡:“你刚刚不是说,江雉用他的方式把岳非言逼出了天琼城?” 王渺舟笑了笑:“江雉又不是只针对岳非言一个,而是有意识地排挤所有挡着他赚钱的绊脚石。” 云凡冷哼了一声:“那这江雉做事情可真“一碗水端平”,没有半点“私心”。” 这时,惨白的月光落在了王渺舟的眼中,他没有说话,只是突然勒住缰绳,一声马儿长嘶过后,云凡这才顺着王渺舟的目光,看见前方发生的异样。随后,三匹马皆停在了道上,云凡下意识地将手放在了天纵牙的刀柄上。 风中,淡淡的金菊花香已被一阵阵难以言喻的腥臭所掩盖,空荡而又寂寥的街道,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个……越来越多的人不知道从何处冒了出来,将云凡和王渺舟的去路挡住。 这些人中,大多数皆是蓬头垢面,少数人衣冠楚楚。虽然每个人都是活着的人,但是个个双眼空洞,目光呆滞,行动迟缓,如同行尸走肉。原本四下无人的街道,随着这些人的出现,渐渐变地非常“热闹”,死气沉沉的“热闹”。 王渺舟被这浓烈的腥臭味差点熏晕过去,他强忍心中的恶心,调转马头,结果这才发现身后的去路被更多这样的人拦住。这时,司徒钟情从睡梦里醒来,他迷惑地看着眼前的状况,问:“这是什么情况?” 王渺舟没有理他,而是问云凡: “现在该怎么办?” 云凡:“你们先走,我断后。” 王渺舟:“去路都被断了,往哪里走?” 随着体内的真气在血脉间翻涌,杀意渐渐浮现于云凡的眼中。原本黑色的瞳仁在天纵牙缓缓拔出之后,变成了无比威严的黄金色。 手持天纵牙的云凡宛如一尊神祗降世,他冷眼扫过这些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的人,竟意外发现他们这些人都是拥有一定修为的武者,其中最差的也是八阶巅峰的实力,少数人已经达到九阶巅峰,而云凡不过才十阶初期! 此时的云凡并未达到心武之境,所以更本没有办法释放天纵牙这把神魔之刃全部的力量。如果这些人群起而攻之,即便是云凡手握天纵牙,也很难全身而退。 清冷的月光下,密密麻麻的人影,如潮水一般缓缓向云凡等人拥来。正当王渺舟准备再次问云凡该怎么办的时候,血黑色的刀气化作一条狂舞的魔龙,朝着三人的正前方袭去! 黑夜短暂的迎来了白昼之光!巨大的暴裂声让在场所有人耳膜发紧,那些如潮水般涌来的行尸走肉,在这一刀的纵横声里,停下脚步捂住了耳朵。血肉之躯,四分五裂,死者残骸,横七竖八,血黑色的魔龙在云凡的手里乱舞,破碎了大地,撕裂了所有挡住他去路的一切障碍! 这是王渺舟第一次看云凡用尽全力挥动天纵牙,他惊呆了。挥完这一刀后,云凡的手臂衣袖被凛冽的真气涨破。面对这样一群高阶武者形成的人墙,云凡最终还是想办法撕裂出了一条可供王渺舟和司徒钟情逃离的缺口。 此时的云凡,如同杀神附体,那些目光呆滞的武者们在见到云凡大开杀戒后,纷纷由先前的迟缓模样转变成凶狠的状态,朝云凡包围而去! 混乱中,云凡跳下了马,对身后的王渺舟和司徒钟情喊道:“快走!去找景轩!” 王渺舟这才回过神来:“我该去哪儿找?” 云凡握紧天纵牙的刀柄,将一个挡在他面前的八阶巅峰武者直接拦腰斩杀!然后匆忙道:“你自己想办法!” 王渺舟见云凡已给他杀出一条血路,与司徒钟情策马离去!并在即将消失在云凡眼中的时候,转身大喊道:“你坚持住!我马上就带景轩回来救你!你一定要坚持住!” 月光下,云凡浴血酣战,根本没有时间去答复已经远去的王渺舟,越来越多的人已经在此期间朝云凡涌来。远处的高楼上,一个披着黑色纱衣,双眼猩红的女人,正默默的看着这里发生的一切。那双纤细白皙而无血色的手,在清冷的月色霜华里,轻轻地敲打着高楼上的栅栏,很有节奏。 无数肉眼难以看见的精神游丝,在女人指尖拨动的时候操纵着这些行尸走肉一般的武者对云凡发起攻击!云凡双手握紧刀柄,然后踩过一地的尸骸,试图杀出去。他想找个视野开阔的地方,一口气将他们全部解决。 云凡一声大喝,直接将挡在他正前方的一个武者劈成血雾! 结果,在那些八阶巅峰的武者陆陆续续倒下之后,一些九阶巅峰的武者顺势补上,并且各个手握锋利的刀剑!原本狂暴的野兽,不知不觉中露出了他们的獠牙。黑夜里,血腥味在风中放肆流淌。 这时,一个九阶初期的武者趁着云凡砍杀面前的敌人时,将他抱住!云凡大惊,以后脑勺撞之,直接将那个武者的额头撞出了血,结果那个武者就像不知道疼痛一样,死活都不松手! 越来越多的武者在这个时候尝试将云凡抱住,为那些手握刀剑的九阶巅峰武者杀死云凡制造机会。只见黑夜里,天纵牙的刀身血光爆涨!刀气以肉眼可见的状态将此时被众多丧尸般的武者抱住的云凡萦绕! 一个九阶巅峰的武者握紧手中的刀,毫不畏惧地朝着云凡面部削了过来,火星迸发间,天纵牙在月光下划出了一道完美的长弧,将这个九阶巅峰的武者连同他手中的刀一起,非常精准的斩成六截! 鲜血四溅,将云凡的衣衫浸透! 前一刻还紧紧将云凡抱住的那些丧尸武者,这一刻血肉横飞。暴走的刀气萦绕在云凡的体表,将一切尝试与他近身的武者撕裂,黄金色的瞳孔冰冷地扫过这些双目空洞,目光呆滞的家伙,如同诸天神明看待世间蝼蚁。 远处的高楼上,女人眉头一皱。 此刻的云凡全身被纵横的刀气萦绕,将所有与他近身的武者撕裂。他的速度大幅度提升,整个人在月光下,化作一道黑色的闪电!明明不过十阶初期的水平,但是却在战斗中展现出十阶巅峰的水准! 可是,那些武者却各个像是没有知觉一般,在被云凡以天纵牙卸去手脚之后,浑然不知疼痛,继续前赴后继地朝着云凡发起更为猛烈的进攻。 只见一个粗壮臂膀的九阶中期武者将沿途的一颗大树连根拔起,随后,这名武者将大树作为武器朝着云凡砸了过来,云凡没有躲闪,直接挥动天纵牙将大树与那个武者一分为二。 云凡且战且走,一刀横劈,一刀竖斩,天纵牙的刀锋在撕裂这些挡住云凡去路的武者身躯同时,也将周遭的景物破碎,留下如同被魔龙狂爪撕裂践踏过的痕迹! 冰冷的刀剑在混乱中直逼云凡眉心,云凡侧身一闪,反手握住天纵牙,直降将这个正面刺杀他的武者斩首!接着,天纵牙在云凡的手心转动,又有三个九阶的武者在这期间身首分离,死于天纵牙刀下! 肃杀的风缭乱云凡的额前发,他一声大喝!反向握紧刀柄上挑,血黑色的刀气直接将与云凡这一刀下,同一条直线上的三名武者一刀为二,云凡趁机穿过血雾,横刀扫过身前拦路者,刀光交错,火星绚烂,血影洒落! 他不停的奔跑,不停地挥动天纵牙。 不知不觉中,这片本该在今夜归于寂寥的街道,因为云凡挥动天纵牙而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碎裂的长街石板、沿途的房屋墙檐,皆被在此间沾满了血垢!云凡的脸上都是血,衣服也在这个过程中被染成了血色! 此刻的云凡,已如同一个血人! 这些血都来自那些拦住他去路的武者们! 那些已经没有了自己灵魂的武者! 在经过这惨烈的厮杀之后,云凡基本上已经掌控这个战场。他也没有想到,原本寂寥的街道会在这不经意间,因为这些武者的出现,化作阴森恐怖的坟场!云凡踩着这些武者的尸体,继续劈砍! 先前如潮水般涌来的武者们,这一刻都化作了冰冷的尸体,他们的肢干在刚刚与云凡的较量中,四分五裂地散落在街道上!站着的武者,越来越少,本打算将战线拉长然后甩开他们的云凡,这时改变了主意。 今夜,他要将这些武者,通通杀死! 【故国神游】 第五十四幕【明光铠】 - 逐鹿客 - 君玉珩 明光铠,当年由夙国曜光城城主(夙国四大世家之一的韩家家主)韩彬出资组建,每一个人都是云凡亲自挑选出来的死士,为的是守卫夙国疆土,实现东霁复兴,完成霁朝统一。但是,后来因为云凡的不告而别,这些将士在廉牧的领导下,渐渐失去了应有的锋芒。 廉牧成为明光铠统领之时,便是明光铠世俗化的开始。按理说,云凡走后,最有希望继位明光铠大统领的应该是景轩,但是景轩与廉牧不同,景轩出身微寒,而廉牧好歹也是一个世家出身,虽然到了他这一辈只剩下他一个人。 明光铠是战场上无往不胜的尖刀。 可是到了廉牧的手上,不知不觉中却沾染了别样的江湖气。军营内不可饮酒、不可招妓,除此之外更不能养猫养狗。这些条例,皆在廉牧执掌明光铠期间,成了一纸笑谈。 不得不说的是,对于廉牧,国主云宸总是宽容到在外人看来,甚至是有些纵容的地步。这让很多世家乃至夙国朝臣都不能够理解云宸,而云宸也从未和任何人提及廉牧是他的故人之子,哪怕是云宸的妻子(夙国的国主夫人)柳惜君。 最终,为了保证明光铠的战力,当时的夙国主云宸迫于压力,还是选择罢免廉牧明光铠大统领一职,并将他与明光铠一起整合到寒甲军编制。 结果,一部分明光铠按部就班转为寒甲军,一部分明光铠因为不满云宸的决断,遂在整合的过程中被有心之士教唆,突然发动哗变。 按理说,廉牧作为刚被卸任的明光铠大统领,依然难辞其咎。但是廉牧的运气很好。这场在外人看来,没有任何征兆的哗变,发生在廉牧被云宸派去追杀那些突然在夙国境内出现的赤焱武士期间。 加上那时的廉牧已转入寒甲军编织,所以没有因为这场由明光铠掀起的叛乱,继而遭受牵连。但是,这场来自夙国的内部叛乱,却令霁北五城中的两座城池,以及周遭不少小诸侯国卷入其中,并遭受肆虐的战火困扰。 夙国主云宸之妻(柳溯的妹妹柳惜君),以及柳氏家主柳溯发妻(帝都叶氏之女叶岚)皆在这场哗变中身死。悲愤交加的云宸与柳溯,为了平定这场内乱,最终亲自披挂上阵。 那是一场非常惨烈的内战。 作为由云凡亲自训练出来的「明光铠」,即便是已沾染上了廉牧的江湖气,却依然在那场哗变中,令苍狼骑、寒甲军折损近乎三分之一的战力。这也为之后墨国第一次入侵夙国制造了千载难逢的好时机。 那场哗变,在夙国的历史上被称作「明光之变」。不少夙国的重要将领,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明光之变」而被革职或变动。夙国的四大世家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开始让他们的子弟对王室禁军进行渗透。 「明光之变」发生在千羽烟云带着整个千羽一族迁居络国之后。有后世学者认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叛乱,可能是千羽烟云送给云宸以及夙国的一个礼物,以此作为对云凡在北漠时候对她进行羞辱的报复。 当然,这一说法并未得到广泛认同。相比之下,更多学者倾向于“墨国阴谋论”、“夙国宗室论”以及“黑天教密谋”…… 当时作为明光铠重要将领的景轩,在「明光之变」开始前,便已经被划配到了寒甲军的编制。云宸带着苍狼寒甲与明光铠开战之时,正在曜光城执行守备任务的景轩,因为曾在明光铠担当过重要将领的缘故,遭到了曜光城城主韩彬的“软禁”。 当韩彬与景轩拔刀相向之时,身边不少追随景轩的原明光铠旧部,也在同一时刻被戍守在曜光城的寒甲军控制。而那些戍守曜光城的寒甲军,不少都是韩彬培养的世家子弟兵。景轩这才意识到原来夙国的世家已在暗中对王室军队进行了渗透。 这让已经是寒甲军一员的景轩感到了极大的不满和担忧。尽管曜光城城主韩彬在“明光之变”后与景轩和解,但这也让景轩看清了如今的夙国,正在渐渐沦为世家贵族的政治博弈棋子。 夙国的明光铠,基本各个都是九阶中期的武者,其中不少人已经达到九阶巅峰,尤其是在配备上「银狼甲」,长枪「射天狼」,以及银剑「笑君侯」等装备后,即便是面对十阶巅峰的武者,也可以与之一战。 这些「银狼甲」以及枪、剑,都是由明月柳家的铸炼师打造,因为「明光之变」的发生,柳氏家主的柳溯命人在战后将那些叛军的「银狼甲」熔毁,并且烧掉了有关「银狼甲」的所有资料和铸造方法,以祭奠其妹亡魂。 当然,明月柳氏毁掉的只是那些叛军的「银狼甲」,而并不是所有。一部分「银狼甲」在被销毁前,让景轩带人私藏了起来。也是担心被明月柳氏和其他人发现,景轩在夙国与墨国的第一次战争结束后不久,得一黑衣女子指点,借着寻找失踪东霁太子,匡扶帝制的理由,带领那些忠于他的明光铠旧部,与云宸辞别。 临行前,景轩担心未来夙国的世家会联合起来,威胁到云氏掌权,于是将自己的师弟柳风魂,推荐给了云宸作为王宫大内殿前近卫统领。也就是后来「泾渭关一战」过后,由寒甲军再度改制整编的「霜剑」亲卫司指挥使。 为什么景轩明知道世家子弟已经渗透夙国王室,但是却还要推荐柳风魂成为云氏殿前近卫?因为柳风魂和那些世家公子不一样。尽管景轩的这个师弟也是世家出身。 也正是因为柳风魂世家子弟的身份,所以才不会有人反对他担当这宫中要职。更何况他还是明月柳氏的二公子,那些向来喜欢挑事的宗族世家们,巴结他还来不及。 …… 帝都,鹤戾阁外。 二千名身着银色铠甲的将士,在景轩的召令下,以很短的时间迅速集结完毕。与光风禁卫的甲胄不同的是,这些身着银色铠甲的将士,护肩上多了两个狼头。除此之外,胸前的铠甲也纹络着血眼霜蹄的狼头。 铠甲上的雕工纹络,皆出自明月柳氏之手。他们是这世上最后的两千明光铠。平日里,这些明光铠化身光风禁卫,守卫鹤戾阁的秩序。基本上不会在外面抛头露面。若不是云凡到了帝都,恰又身陷危难,景轩还想和这些明光铠的旧部,郑重的道个别,然后再带他们去见云凡。 深夜的风拂过将士们刀削般的面庞,明月光洒落在明光铠上,叶玫在此间不合时宜的与景轩并肩而立。此时的景轩已穿上了那件被他藏在鹤戾阁高层最深处的铠甲。与其他“银狼甲”不同的是,这件“银狼甲”的胸甲前多了一抹落雪云纹,故得名「雪狼甲」。 这件“雪狼甲”,乃是明光铠大统领的象征。原本这件铠甲归云凡所有,后来到了廉牧手上,最后在「明光之变」彻底结束之时,被景轩意外在明月城光阖院后殿深处发现。那时,夙国已经在开始大规模熔毁“银狼甲”,为了将这件铠甲保存,景轩暗中偷梁换柱,将自己心爱的铠甲献了上去。 景轩这一生,没有穿过这件铠甲几次。但他每次穿上这件铠甲,都在非常重要的时刻。叶玫从来没有见过景轩如此神情肃穆,不苟言笑。清冷的月光,为两千“银狼甲”镀上了一层薄薄的杀意,让人望而生畏,最终,这些都在穿着“雪狼甲”的景轩眼中化作不可追溯的过往。 在替景轩召集完这些明光铠后,叶玫问景轩:“接下来,要做什么?” 景轩看她像是打算跟自己一同前往接下来要去的地方,于是道:“你留在鹤戾阁,如果有人问起这些人去了哪里,就说不知道,然后让他们直接问我。” 叶玫:“我也想去。” 景轩:“不行。” 这时,城西方向的天幕在一声巨大的轰鸣声里,如同白昼一般将黑夜驱散。但是,时间非常的短暂,让人恍惚间以为自己产生了错觉。不详的预感在景轩的心中油然而生。叶玫见状,眉头一皱,暗自握紧了腰间的佩剑,景轩捕捉到了她的这个细节,遂道:“你不能离开这里。” 叶玫:“为什么?” 景轩:“你是一名军人,你的任务只有服从。” 叶玫愠怒,一言不发。她知道面前这个身着明光铠,手持飞花剑的男人,此刻已不再是她的景大哥,而是光风禁卫的景大统领,于是叶玫恨恨地揖手告退,转身离去,大步走向远处的鹤戾阁。 在目送叶玫回阁之后,景轩望着面前这两千甲明光铠,拔出飞花剑,高举过头顶,并以最崇高的军礼,向他们致敬,接着景轩大声吼道:“长剑在手!” 众多明光铠听罢,异口同声道: “明光永铸!” “明光永铸!” “明光永铸!” “明光永铸!” …… 帝都,景光城西,升龙街道。 云凡用天纵牙的刀刃割开了自己的手心。 鲜红而炙热的血在此间浸染天纵牙的刀身,为它注入了妖异的力量,使之血光暴涨。漫散在风中的血腥味,越发的浓烈。眼前,身后,尚有二十个手持刀剑的九阶巅峰武者正傲立于黑夜里,并缓缓朝云凡逼近。 在经过刚刚那番搏杀之后,云凡已经有些体力不支。 此刻,若是这二十个九阶巅峰的高手同时上,即便云凡不会被他们杀死,也很有可能亡于力竭。虽然在刚刚的交锋中,天纵牙赋予了云凡十阶巅峰武者才会拥有的身手,但是若想发挥这把神魔之刃的真正力量,云凡必须得步入心武之境。 而步入心武之境的前提是云凡得先活着。 远处的高楼上,那个身着纱衣的女人缓缓张开了身后的黑色羽翼。当那双黑色的羽翼完全张开之时,她的身体仅占据了这羽翼的五分之一。随后,她开始轻声哼唱着古老的歌谣,浓沉的夜云在这从远处高楼上飘远的歌声里,遮蔽了天上的冷月,漫天星辰也在同一时刻变得黯淡无光。 接着,此刻已化作坟场的升龙街道,被渐渐浓稠的夜雾所笼罩。自蛛心哼唱歌谣的第一声起,黑夜里,越来越多披着黑衣的女人穿过雾色,将她环绕。黑翼是她们的武器,黑夜是她们的伪装。她们是黑天教,无所不在,无所不在! 她们游历天下,散播「混乱」的种子,并将恐惧带到这个信仰渐渐凋零的世界。她们是黑天教,也是这个世界的阴暗面。 「混乱即是秩序,混乱造就秩序」 越来越多的吟唱声,在此间回荡于升龙街道。那些听到歌声的武者们,如同打了鸡血一般,瞬间青筋暴起。 原本有些空洞的眼神,随着暴起的青筋,充斥着满满的杀意!云凡握紧了天纵牙,迈开左腿,压下身躯,开始运转「斩龙诀」!燃烧的黄金瞳,将本该存在于云凡心中的恐惧点燃,化作源源不断的狂妄与不屑! 风撩起他的额前发,顺带卷起一起落叶。 古老的歌谣声,直击所有哀恸者的灵魂。 让云凡意想不到的是,当歌谣声渐入尾声,原本正燃烧着的黄金瞳,竟随着其婉转而哀伤的旋律,被夺框而出的泪水所熄灭。沐浴了云凡之血的天纵牙也随着黄金瞳的熄灭恢复了原有的血黑色。 风中的落叶,随即定格! 她们披着黑色斗篷,穿过渐渐浓稠的夜雾,丝毫不在意升龙街道上满地的尸骸,与那二十个九阶巅峰武者一起,同云凡对峙。她们丝毫不担心云凡会在这个时候挥动天纵牙,将她们一网打尽! 因为,在她们的眼里,此刻的云凡已没有了威胁。古老的歌谣声里,夹杂着太多说不清的纠葛与情感,那些来自灵魂深处的共鸣将云凡眼中的狂妄与不屑融化!接着,悲伤不请自来! 女人们哀伤的歌喉,竟在悄然中冻结时间!十方之境将整个升龙街道笼罩! 此刻,蛛心正握着一把通体血红的匕首,站在远处的高楼上,默默地看着一切继续。那把血红色的匕首,名为“基克”,曾被蛛心用来刺死尚在襁褓中的“晞”。 升龙街道上,八名身着黑衣的女子从蛛心手里,接过那些操纵着高阶武者的精神游丝,将在场的二十个九阶巅峰武者当做傀儡一般玩弄。 时间在这条长而清冷的街道上凝滞。 站在云凡面前的这八名黑衣的女子,是黑天教的教司,她们的实力皆处于传说中的心武之境,十一阶“登峰”巅峰期! 作为教长的蛛心,实力更是在十二阶“造化”巅峰期!她们其实随便动动指头,云凡便会一命呜呼。但是,为了不惹人注意,蛰伏在黑暗里的蛛心并没有在帝都散播黑天教的教义,广纳信徒,而是选择帮助岳非言转移天琼城的资产到帝都,并借着岳非言的手,暗中对帝都各方势力进行渗透。 在时机成熟之前,蛛心并不打算让帝都的黑天教势力暴露,所以只带了她麾下的八名教司,藏匿于烟雨楼里。 蛛心与岳非言的交易,发生在“天火劫”之后。那时云凡已经奔赴北漠,并且找回了他蛮王之子的身份,也是在那个时候,蛛心才意识到自己当年可能失手,并未真正杀死“晞”。但是,她又并不能确定,所以她必须得搞清楚这件事。 黑天教无法在白天自由行走,所以她们需要人族作为助手。当年的那场“弑神之猎”事关重大,若是要找人族当助手,蛛心必须得找一个靠得住,信得过,办事麻利的。 在经过多次考量后,她将目光投向了那时瘸了一条腿的岳非言,并与之做了个交易。此时,黑天教主正意图对天琼城进行势力渗透,而蛛心则在此期间主动请命,与水星月一起分头行事,从不同角度对天琼城进行渗透。 这一机会让蛛心可以名正言顺地调动黑天教的力量完成她想要做的任何事。蛛心一方面帮助岳非言转移天琼城的资产,并顺带与此刻正蛰伏在天琼城的水星月进行交接,使黑天教在天琼城的力量扎根,另一方面则暗中借着岳非言的手进行布局。 天火劫后,回到天琼城又选择离开的岳非言,几经辗转,来到了东霁帝都景光城“寻医”治腿伤。并在“借着”栖凤阁精密的情报网,替蛛心搜寻关于云凡的消息。 在确定云凡便是蛮王阿萨兰缇与云晗的儿子后,蛛心还是不能确定云凡便是“晞”,这便有了前面岳非言与云凡今夜的“博弈”。 到这里,云凡是不是“晞”已经不重要,只要他确定是蛮王阿萨兰缇与云晗的儿子,无论他是不是“晞”,蛛心都会想方设法再杀他一次。 宁可错杀,也绝不放过。 烟雨楼在帝都,属三不管区域。 在这里岳非言说什么就是什么。 即便是栖凤阁亦或是鹤戾阁,若是想在这里办事,那也得先看看岳非言答应不答应。因为岳非言的入驻,帝都的各行各业呈现一片繁荣之景。事实上,这里的大多数重要行业已被岳非言所垄断。 假如梁懿发现岳非言在他的眼皮底下搞小动作,虽然会想办法给岳非言穿小鞋,但最多是暗示岳非言收敛一点,要是真打算将岳非言从帝都赶走,那可就不是壮士断腕那么简单的事情。 先不说帝都的经济会不会因为岳非言的离开全面崩盘。单是现在帝都那些暗地里受过岳非言恩惠的朝臣世家,可能都会因为岳非言的离开而公然对抗梁懿。 帝都,终究不是梁懿的帝都。 梁懿是启国的国主,他的家乡永远都不可能是络国境内的景光城。作为一名政客,这里只是他的舞台,除了帝都的势力时刻在盯着他,帝都以外的天下人,也会时不时打听有关他的故事。 作为此时东霁的信仰,梁懿的身上承载着霁朝一统的希望,若是稍有不慎,便极有可能落得个身败名裂。 当初也是因为看中了这一点,岳非言才决定将自己在天琼城的资产通通转移到帝都。作为黑天教的教宗,蛛心的任务永远离不开在世间散播“混乱”的种子。 可以说,如今的岳非言,既是她最好的合作伙伴,也是她最好的学生。但遗憾的是,岳非言并不信奉黑天教,作为一名商人,岳非言只信自己。 虽然岳非言与王渺舟都在经商之道上有非常高的造诣,但与王渺舟不同的是,岳非言更有野心,更懂得隐忍。 也正是看中这一点,蛛心决定借岳非言的手,完成那些年明明已经成功,却不知为何失败了的“弑神之猎”。 【故国神游】 第五十五幕【天纵之牙】 - 逐鹿客 - 君玉珩 「朔」是黑夜之神。 「晞」是白昼之神。 他们能够操控整个世界的时间流动,无论是带来永夜,亦或是极昼,皆在「朔」与「晞」的一念之间。 雁国秋叶城古庙那一役,觉醒的「朔」便曾在谈笑间推迟白昼的到来。高阶的赤焱武士和黑天教只能开启范围性的时间静止「十方之境」,品阶越高,开启的时间静止就越久,范围也越广! 当歌谣声停止,迷雾笼罩整个帝都。升龙街道的时间被十方之境冻结。尽管外面的时间依然是正常流速,但是云凡却已与外面世界隔绝。 远处高楼上,猩红的目光渐渐深邃。这双鬼魅的双眸穿过浓稠的迷雾,望着升龙街道上满地的尸骸,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今夜,死在升龙街道上的每一个死者,脸上都挂着异样的笑容。看他们的样子,像是死在了一个很甜美的梦里。 能够没有痛苦的死去,也算是蛛心送给这些经常来烟雨楼看她的男人们,一份别样的礼物。这些高阶的武者,都是烟雨楼的常客。他们是最近帝都消失的人口,不少人还是世家子弟。 烟雨楼表面上只是一家由本地商贾筹资建办的欢喜窝,为的是让更多同道中人在这里能够忘却一切忧愁。实际上暗地里,岳非言才是幕后的大东家,但是这件事在帝都人们心照不宣。 没有人敢得罪岳非言,能让岳非言有所收敛的只有天琼城,也正是怕被天琼城发现。岳非言才找来几个信得过的生意场伙伴,在帝都搭建了这烟雨楼。 在帝都,烟雨楼是个三不管的地方,这里官府的规矩不管用,讲的更多还是江湖的规矩。栖凤阁与鹤戾阁如果没有特批的搜查令,根本不能明面上贸然闯入烟雨楼办案。 帝都世家贵胄,明面上不与岳非言往来,私下里却将岳非言奉为上宾。烟雨楼很大,里面有很多的暗阁同往帝都各处,一些世家公子白日里衣冠楚楚,一到了晚上便会通过这些暗阁跑到烟雨楼寻花问柳。 作为烟雨楼的花魁,蛛心备受这些世家公子的青睐。尽管此前方鹏怀疑,烟雨楼跟帝都人口失踪可能有着密切的关联,并多次派人潜入烟雨楼,但是最终皆无功而返。 事实上这些失踪的人并不在烟雨楼里,而是在悄无声息间被蛛心通过暗阁分散送到了景光城外。 为的就是今天。 升龙街道也有一条同往烟雨楼的暗阁,也正因如此蛛心才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赶上在她前面离开烟雨楼的云凡等人。 岳非言并不知道蛛心利用他名下的产业做这样的事情。在岳非言最初和她的交易内容里,岳非言曾明确的提到“一切合作,必须公开透明,共同商议,再做决定。” 在岳非言看来,做生意最重要的就是讲诚信。但是很遗憾,蛛心骗了他。如果今夜过后,一旦让栖凤阁与鹤戾阁的人查到这件事和烟雨楼有关,必然会造成民愤。 届时,为了平息民愤,世家贵胄也保不了岳非言,最坏的情况便是朝廷没收岳非言在帝都的资产,然后将他赶出帝都,而天琼城到时候也将知晓岳非言在天琼城以外扰乱秩序这件事。最终,岳非言会因为蛛心在暗地里搞的这些事情,落得个一无所有。 但是,只要蛛心今夜能够在升龙街道杀了云凡,那么岳非言将什么事情都没有。作为此刻天下人皆有所关注的“华贼”,被“华贼”杀死的都将是“义士”。 只要云凡今夜死在了这里。 待到今夜过后,帝都的百姓会怎么议论今夜发生在帝都升龙街道的这场血战,就全看岳非言的反应。死者不会说话,故事由生者信手拈来。到那时,面对一地尸骸死无对证。抹黑云凡或许并不能让烟雨楼洗白,但是只要不让世人发现烟雨楼和这件事有关就可以了。 说白了,无非是“热爱华族的义士们,有预谋的集体失踪,为的就是刺杀现身帝都的华贼云凡”。这便是蛛心为岳非言留下的剧本。如果今夜她失败了,与她同在一条船上的岳非言必将难逃干系。 今夜这个机会,蛛心等了很久。 八个黑衣教司以精神游丝为提线,操纵着周围二十个九阶巅峰武者作傀儡,对云凡发动攻击。她们藏匿于浓稠的迷雾里。所有被精神游丝控制的武者们,也在这期间纷纷翻出了白眼,青筋暴起! 源源不断的力量通过精神游丝汇聚到这些武者的身上,原本处于九阶巅峰的他们,这一刻已与云凡一样同处十阶初期! 远处高楼上,蛛心闭上眼睛,用心去体会接下来将要展开的激烈战斗。她很想看看这位“晞”的转世将会如何反杀。 不到最后,蛛心不会亲自下场。对于蛛心而言,看着云凡慢慢死去,比立马杀了他会更有意思。 二十个九阶巅峰的武者,此刻正悄悄穿过迷雾,朝着失去天纵牙力量庇护的云凡,一步一步逼近。 尽管云凡眼中燃烧的黄金瞳已经熄灭,但是天纵牙刀鞘上的结界保证了云凡能够在十方之境里,行动如往常。 浓稠的迷雾遮蔽了云凡的视野,没有黄金瞳的云凡根本看不穿这迷雾中的危机,但这并不代表他感受不到藏匿于这白茫茫迷雾里的杀意。 接下来,他最先需要面对的是迷雾里那二十个此刻已拥有十阶初期力量的武者。只有先杀了他们,云凡才能够与他们背后的那八个女人交锋。 云凡知道,那些身着黑衣的女人就是黑天教。他曾在几年前见过,并侥幸杀掉一个,虽然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但是云凡很清楚这些黑衣女人的弱点在哪里。 先前在烟雨楼与岳非言交谈的时候,他便想过之后的自己,会在什么样的情景下与这些女人重逢,并找到机会,血债血偿。结果,他万万没想到,自己还没有找她们,她们便已经自己主动找上了门。 第一个冲出迷雾的武者,直接迎面朝云凡劈刀!云凡毕竟是久经沙场的东霁名将,昔年明光铠的创建者,虽然接下来他将要与这二十个与他身手相当的武者进行殊死的较量,天纵牙没有办法帮他,他只能靠自己。 锋利的天纵牙折断了来袭武者的刀,并将那名武者的手一起切断,鲜红的血洒在了云凡的身上,云凡侧身躲开了这名武者的反扑。失去了刀后,这名武者便是待宰的羔羊。 “听说过「云龙七纵」吗?” 迷雾里,这个失去了黄金瞳的男人咧起嘴角,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试图与迷雾中的黑衣女人们对话,但结果回应他的只有死寂。 随着黑色的刀影划动,先前直劈云凡面门的那个武者被云凡在一刀间切割成七块,并在云凡的凌空一脚间,倒飞回迷雾里。 “十九。”云凡冷冷道,一手握紧刀鞘,一手握紧刀柄。他看不穿这迷雾,越是尝试看穿反而越是让他心烦,于是最后云凡索性闭上了眼睛。眼睛或许会被迷惑,但是在此刻这片茫茫的世界里,耳朵不会。 浓稠的迷雾里,云凡右手高举天纵牙,左手握紧天纵牙刀鞘,缓缓移动步伐,下压身姿,时刻提防那些武者从任何一个方向袭来。 在被精神游丝操纵后,这些武者的速度有了明显的提升。闭上眼后的云凡,可以听见他们的心跳,却摸不准他们的脚步。 心跳声越来越近时,屏息间火星四现。长刀落在天纵牙的刀鞘上,云凡反手转动天纵牙试图趁机一刀封喉! “十八。” 匆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另一个武者顺势从迷雾里挥刀砍向云凡后背,云凡躲闪不及,背部被刀锋划开很大的一个口子。 他强忍疼痛挥刀斜劈砍向那人,结果这一刀落空,云凡的步伐也在背后挨的这一刀后乱了节奏。越来越多的脚步声在他的耳边响起。 心跳声忽远忽近。 迷雾里,又一个武者双手握紧长刀,面目狰狞,直劈云凡眉心。巨大的碰撞声里,云凡手臂一麻,天纵牙与天纵牙刀鞘强行接下这一刀。 所有袭来的武者皆以蛮力相抗,不讲究任何招式,但由于迷雾遮掩,此时的云凡终究无法再像先前那样非常轻松的挡下每一击。 未等云凡从这一刀的压迫下挣脱,四个武者从不同方向提刀砍来!云凡一声大喝,手臂青筋暴起,强行用天纵牙卸去这一刀的压迫,并以天纵牙刀鞘做刀横扫,尝试击退来犯的四个武者! 火星迸发间,云凡的身上又添几道新伤。未等云凡反击,这些武者再次回到了迷雾里,等待下一次奇袭。 云凡咬牙强行迫使自己镇定。 他能听见这些人的心跳,但却摸不准他们的脚步。身上的衣衫也在这几轮的交锋中被撕裂,裸露的臂膀被尖刀划破,血若泉涌难抑制。 炙热的血顺着云凡的手臂汇聚于天纵牙的刀身,下一刻又有三名武者冲出迷雾,云凡转动天纵牙刀柄,横劈斜斩。血泊里,一人栽倒再也没有站起来,另外两人一人中刀负伤离去,另一人在失去一只手后被云凡追上,绕背割喉。 “十六。” 云凡自言自语道,天纵牙在他的指间转动。敌人的心跳声越来越近。云凡撕下一抹衣袖捆绑住自己的眼睛,这期间又有两名武者朝他袭来,但是被警惕的云凡成功躲闪。 完全蒙上眼睛后的云凡,像是变了一个人。他不再拿双眼去窥探这浓稠的迷雾。而是用心为眼,去感受这个世界。 脚步声匆匆,呼吸声沉重。 云凡微微侧首,似是感受到什么。 随着一连串刀剑碰撞,迷雾里,天纵牙的刀鞘将来袭的两名武者攻势化解。接着,云凡转动天纵牙刀柄,横向劈杀!仅一息之间,云凡便劈砍出四刀,直接将这两名武者毙命! “十四。” 在挥动完这两刀后,云凡以天纵牙拄地,稍作休息。此刻的天纵牙令云凡感到非常的沉重。并不是因为天纵牙的力量有变化,而是云凡太累了,他感觉自己快没有力气握住手中的这把刀。 鲜血顺着手臂上的伤口溢出,并在此间汇聚于天纵牙的刀身。云凡能够清晰的感受到体内的真气正在外泄,但是他却无能为力。 让云凡感到意外的是,沐浴了云凡之血的天纵牙,忽然像是获得生命一般,竟有心跳。以至于让云凡以为自己是否出现了幻觉。随着高强度的作战,云凡已渐渐体力不支。天纵牙终究不是一把平凡的武器,所以每次挥动的时候,总会让他消耗很多的力量。 这时,一个武者从云凡脚下的土地钻出,并将他双脚握住。云凡大惊!余下的十三个武者随即冲出迷雾,从不同方向封锁云凡退路。看样子,躲在迷雾深处的那八个黑衣女人已经玩腻了。她们打算在这次交锋下直接杀死云凡。 死亡离云凡越来越近。 就在这些刀锋即将把云凡撕裂之时,天纵牙刀鞘的结界将云凡笼罩,并在顷刻间为云凡铸就了一身透明而坚韧的铠甲。 每一把锋利的刀刃都架在了云凡要害处,只需要稍稍移动便可夺取他的性命。但是,因为天纵牙的刀鞘结界,这些武者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缚住云凡双足的那个武者将他死死固定在了原地,没有办法动弹分毫,其余十三名武者奋力压刀,但是却没有任何办法将刀锋逼近云凡半寸。 云凡不知道天纵牙的刀鞘还能坚持多久。但是,他却能清晰的感受到结界在蛮力压迫下缓缓地破裂。 这些武者此刻与他皆是十阶初期的水平。但是他们人多势众,而云凡只是孤独的一个人。当天纵牙的刀鞘结界,在这群武者武力的压迫下缓缓破裂,云凡再次感受到了天纵牙的心跳声。 这一次,它的心跳声,云凡不仅感受到了,还听到了。原本已经化作如同刀刃的天纵牙,从这一声心跳开始开始散发出淡淡的光。 远处的高楼上,那个在幕后操纵着这一切的女人,在这一刻睁开了她的眼睛。猩红的双眸露出了担忧的神色,她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决定张开翅膀,拥抱这并不属于她的战场。 天纵牙的心跳,越来越强烈。 迷雾中,一道并不存在的天光在此时照入云凡心上,他听见有一个声音在呼喊他。无论是云凡还是那些武者,亦或是武者们背后的那些女人,都在这一刹那随着时间一起被定格。 云凡像是在这一刹那进入到了陌生的世界,这个世界里什么都没有,一片虚无。除了一道光,以及此刻在他耳边响起的声音。那个声音很熟悉,像是在哪里听过,可是语气里充斥的威严和肃穆,却让令向来孤傲的云凡有些不悦。 「你渴望力量吗」 云凡问:“你是谁?” 云凡试图去寻找这个声音的源头,但是他什么也没有找到。在这片虚无的世界里,只有他和一道天光。此时,岳非言送他的那枚紫金扳指在这个虚无的世界里忽明忽灭。淡淡的灼伤感让云凡想将这枚扳指摘了,可是他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办法摘掉。 「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谁」 当声音再次响起的时候,云凡忽然意识到,原来声音可能是从这枚紫金扳指里传出来的。云凡强行镇定,反问这个声音:“我是谁和你有关系?” 「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云凡:“你是天帝的长子,「晞」?” 「你口中的“晞”已经死了,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经死了」 云凡:“那我为什么可以听到你的声音,难道我也已经死了吗?” 「不用担心,你还有很多故事需要继续,不会轻易死在这里」 云凡:“天纵牙的结界已经支撑不了多久了。” 「这些“堕羽者”根本杀不死你,能杀死你的,只有我的弟弟,“朔”!而且必须是拿着“弈心剑”的朔」 云凡:“那现在我该怎么做?” 「听见你手中那把“天纵牙”的心跳声了吗?挥动它!像你的父亲阿萨兰提那样!使出“云龙七纵”,终结这一切」 话语间,天光散去,神秘的力量如梦似幻般的消散开来。原本炙人的紫金扳指随着笼罩云凡心间的天光散去,归于平凡。刀鞘为云凡披上的结界铠甲,此刻几近破碎。当结界铠甲完全破碎之时,原本已经熄灭的黄金瞳再一次重新点燃云凡的双眸。 他再一次感受到了熟悉的力量。 血黑色的刀气再一次萦绕这把沉寂的神魔之刃,原本深深刻露在云凡身上的伤口,在这期间缓缓愈合。 当黑色的流光再次闪动,云凡使出了“云龙七纵”。所有架在云凡身上的刀都在同一时间被天纵牙折断,而那个束缚云凡手脚的武者也在同一时刻被流溢在云凡体表的真气焚毁双手。 燃烧的黄金瞳看透了所有躲在迷雾深处的影子。归鞘的天纵牙,在所有武者的喉部都留下了一道深深的血痕。赤色的火焰点燃牵扯并操纵这些武者的精神游丝。 原本笼罩着整个升龙街道的迷雾随即散去,本就以“混乱”为信仰的八个黑衣女人,露出来惊讶的神色。她们原以为胜券在握,结果现在的局面令她们有些疑惑。 此刻的云凡已经不再是刚刚的云凡。 赤色的火焰,将他的上衣连同裹着他双眼的绷带一起点燃,强壮的臂膀与上身肌肉裸露在面前的八个女人眼中。 每一块肌肉上,都有着一道极为深刻而又致命的伤口,以至于伤口即便愈合后,也将在云凡的身上留下无法抹去的疤痕。 那些,可以说疤痕是云凡的“勋章”。每一道疤痕都可以证明这个男人曾经死过,但是现在他还活着。尤其是在他心口上的那一道疤痕。这些伤口放在任何人身上都是不可能活下来的。 可是,云凡做到了。 【故国神游】 第五十六幕【赤色火焰】 - 逐鹿客 - 君玉珩 随着迷雾的散去,天纵牙的刀身再次呈现出妖异的血红,黑色的刀气将之萦绕,赤色的火焰点燃了云凡的黄金瞳。 此刻的云凡如同一尊孤傲的神祗,冷冷的扫视面前这八个身着黑衣的女人,丝毫不在意她们的实力已经到达心武之境。 在意识到此刻的云凡之变化后,这八个女人同一时刻张开了黑色的羽翼,对云凡发起攻击。云凡霍然抬头,无数锋利的血羽如雨水般从天而降,打破了死一般的沉寂。 只见云凡迈开左腿,弯曲右膝,非常从容地将刀鞘套在天纵牙的刀柄上,然后握紧了天纵牙的柄身。太刀制式的天纵牙,这一刻看起来像极了一把枪刀。燃烧的黄金瞳里,没有恐惧,只有愤怒。 面对铺天盖地的血羽,云凡没有躲闪。随着一声暴怒的吼声,十方之境于顷刻间破碎!赤色的火焰将满天的羽刃点燃!八个黑衣女人大惊,赶忙释放出精神游丝以修补崩塌的十方之境,但是云凡的速度比她们想象的要快! 血光暴涨的天纵牙,仅是一刀便再次将八个女人苦苦维持的十方之境再次破碎!振起的血翼将女人们娇弱的身躯带上夜幕,以躲避天纵牙凛冽的刀气! 当古老的歌谣再一次吟诵之时,云凡周遭的场景也在歌声里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原本死气沉沉的升龙街道,开始燃起黑色的火焰。这些黑色的火焰将云凡的去路封锁,接着天幕也在这哀伤的歌声里化作暗红。 这是由八个黑天教司用精神游丝配合秘术构建起来的幻境【极乐•尸魂】!先前已被云凡杀死的那些武者,在歌声中重新站了起来。他们张牙舞爪地再次朝云凡涌来,每一个武者的眼眶里都燃烧着黑色的火焰。 黑天教的秘术将他们再次强化。 只见云凡转动天纵牙刀柄,然后一声爆喝,天纵牙化作一轮旋转的光圆,脱手朝着天幕上正在吟诵歌谣的女人袭去! 死而复生的武者如潮水般将云凡包围,即便没有天纵牙在手,云凡也能很轻松的杀出重围。他的速度很快,像是一道闪电。凡是想近他身的武者,都在这个过程中被云凡或一拳击碎头颅,或一脚踢飞! 极速旋转的天纵牙在此间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天幕上,正振翅吟唱的八个黑衣女人见云凡手中的天纵牙脱手飞来,赶忙释放出精神游丝减缓其攻势。 黑色的火焰在哀伤的歌声里将八个女人共同汇聚的精神游丝点燃。于是,这些被黑色火焰包裹的精神游丝,在天幕上化作一条可怖的黑色巨蛇与极速旋转的天纵牙缠斗。 当天纵牙与这条精神游丝化作的黑色巨蛇相触,原本萦绕在天纵牙刀身的黑色刀气瞬间化作赤色的火焰!与天纵牙刀柄相接的天纵牙刀鞘也在同一时刻释放出结界。 于是,旋转的天纵牙化作了一条狂舞的魔龙,而天纵牙的结界也在同一时刻为这条狂舞的魔龙披上坚硬的龙鳞铠甲! 时隔多年,赤焱与黑焰再次迎来了宿命的对决!暗红色的天幕上,龙蛇缠斗!巨大的轰鸣声将无数人从睡梦里唤醒! 披着雪狼甲的景轩,隔着好几条街道便看见了天幕上,这令他目瞪口呆的一幕。他不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但是肯定不会是好事,而且肯定与云凡有关。 为了防止事件逐步恶化,景轩带着明光铠加快了脚步,火速赶往事发地点。就在这时,逃亡中王渺舟与司徒钟情,同驰援的景轩迎面相遇。慌张的王渺舟赶紧下马跟景轩讲了讲事情的大致经过,景轩听罢眉头一皱,在经过再三思量后,他让王渺舟和司徒钟情先回景府等消息,自己则带着两千明光铠赶往升龙街道。 升龙街道附近,不少好奇的帝都百姓被这纵横于深夜天幕上的异象所吸引。胆大的直接赶往升龙街道现场围观,胆小的直接登高楼以观。 尽管黑色的火焰与赤色的火焰将整个升龙街道封锁,让他们根本看不见里面发生了什么,但是这并不能阻止那些喜欢看热闹的人们心中无限的好奇。 赤色的魔龙与黑色的巨蛇在天幕上缠斗,锋利的蛇獠试图刺穿魔龙的铠甲,但是很显然魔龙的铠甲比它想象中的要坚硬太多。 狂舞的龙爪撕开黑色的火焰包裹着的精神游丝,然后将这条自不量力的巨蛇缠绕,哀嚎声响彻天地,令人震耳欲聋。 暗红色的天幕上渐渐下起黑色与赤色交错的火雨,并以升龙街道为中心,向四周散落。许多围观的帝都子民不少因躲闪不及,化作灰烬。哀嚎声里,围观者散去,纷纷寻找可以躲避这场天灾的安全地带。 振翅的黑衣女人们,苍白的肤色下黑筋暴起。哀恸的歌声里,猩红的双眸泛起眼白,她们将越来越多的精神力量顺着精神游丝灌输到黑色的巨蛇体内,修补巨蛇那即将被赤色魔龙撕裂的躯体。 原本不可见的精神游丝在这一刻凝聚成肉眼可见的实体,暗红色的天幕之上,八个身着黑衣的女人挥动着巨大的血羽,构织出一张巨大的蛛网!而那条黑色的巨蛇便是这张巨网的核心!赤色的魔龙蔑视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似是不以为然,任由黑色的巨蛇修复好它的躯体。 天幕之下,云凡赤手空拳,将那些所有来犯的尸武者一个又一个打得粉身碎骨,但是没过多久,这些尸武者又在哀恸的歌声里重新凝聚,继续无休无止地对云凡进行围攻。 此时的云凡,早已不再是之前的云凡。或者说,刚刚呼唤云凡的那个威严之音让冥冥中赋予了云凡无上的神力,使得明明处于凡武之境的云凡,可以暂时施展心武之境的力量! 由于云凡的身体没有达到十阶巅峰的水平,所以若是打起持久战,恐怕云凡的身躯并不能承载如此强大的力量,所以他必须速战速决! 燃烧在云凡眼中的怒火,在打斗中于云凡手中汇聚。 以心化意!心武之境! 当爆吼之声震动天地,天光贯穿黑夜,夹杂些许星辉,在云凡手中化作一杆长枪。随后,赤色的火焰从云凡手心散去,将这杆锋利的长枪萦绕,一把本由“光”与“怒气”凝聚的心意之武,就这样重现人世! 距离上一个握住这杆长枪的男人出现,至今已过去六百多年。有关于那个男人的故事,偶尔会在往事里提到。没错,那个男人便是被称为“晞”之转世的霁武帝慕景。 云凡握紧枪柄,轻挑、横扫、挥刺!所有靠近云凡的尸武者都在与之交锋的时候被撕裂!点燃!化作灰烬! 此枪名为「赤焱」!乃天帝长子“晞”之心意所化!天地万物皆可难挡住「赤焱」的锋芒!所有奸邪妖佞都将在赤色的火焰下化为灰烬! 「赤焱」乃是“晞”的心中最真实之怒火,而现在作为十阶初期武者的云凡,正握着这把只有他到达心武之境才可以握住的长枪! 天下武道十四阶! 前十阶为凡武之境,注重肉体的锤炼。后四阶为心武之境,重在物我两忘,天地归一。挥舞着赤色火焰长枪的云凡,一边与那些尸武者酣战,一边操纵着天幕上的赤色魔龙挥动利爪,与黑色巨蛇缠斗。 无尽的火雨让赶来驰援的明光铠于途中受阻。身陷入孤立无援境地的云凡,眼下只能靠自己。那些被云凡击溃的尸武者,并未因为云凡手持赤色火焰化作的长枪而退缩。 在意识到如此前赴后继的朝云凡攻击,根本没有办法对他造成实质伤害后,这些尸武者放弃了对云凡的围攻,并当着云凡的面,将森森白骨没入同伴的体内,然后抓住彼此的肋骨。此起彼伏的骨骼摩擦声中,一个巨大的尸武者出现在了云凡的面前! 这是幻境【极乐•尸魂】的本元!眼下十方之境已经破碎,云凡只有杀了它才能真正地走出这片布满腥臭与血腥味的升龙街道。 尸武者的目光里,闪烁着黑色的火焰,随着它迈开的脚步,喉间缓缓发出一阵又一阵“咯”的声响,听起来像是骨骼间的摩擦,又像是对云凡发出嘲笑。 整个升龙街道的青石板皆在尸武者的脚步间破碎!一片狼藉中,云凡双手握紧赤色的火焰长枪,一路疾驰。枪锋上赤色的火焰点燃了满地的血色。 巨大的尸武者见云凡朝他奔袭,毫不避让。当第一声怒吼从巨型尸武者的口中响起,两把由死者骸骨堆砌组成的骨刀出现在尸武者的手中! 云凡挥舞着「赤焱」,一跃而起,将这把由赤色火焰铸就的长枪劈向面前这个巨大的尸武者!两把原本将要朝着云凡渺小身躯削去的巨大骨剑,随着云凡这这一击被迫以守为攻! 然而,当巨大的骨剑与「赤焱」相触,赤色的火焰在顷刻之间便顺着巨大的骨剑将尸武者点燃! 燃烧于尸武者眼眶中的黑色火焰,也在同一时刻游走于尸武者全身,本该是云凡与尸武者之间的较量,在这一刻变成了赤色火焰与黑色火焰的对抗! 此时的云凡,身上多处开始渗血。 云凡能够清楚的感受到体内的血管在一根又一根地爆裂!由于他的躯体不过才十阶初期,所以根本无法长时间承受如此强大的力量。 在这样下去,他若是没有被黑天教杀死,自己可能便会因为力竭而亡。天幕上,狂舞的魔龙将黑色的巨蛇死死勒住。 巨蛇发出的哀嚎声在同一时刻响彻帝都,令人胆战心惊!铺天盖地的火雨让不少想探出头来一睹这等奇观的人们,纷纷缩了回去。 黑夜在这一旷世之战中犹如白昼。 八个挥动着黑色羽翼的女人,全身黑色经脉爆起,并在火龙与巨蛇交战间摇摇欲坠,看似有些体力不支。 就在这时,光影交错间,赤色火焰包裹住的天纵牙从狂舞的魔龙口中化作一道流光,直接朝着这八个黑衣女人袭去! 说时迟那时快! 锋利的天纵牙在云凡心意的操纵下极速飞转!明明是十阶初期的武者,却可以如此灵活的掌控心武之境才能施展的力量! 黑暗里,那双一直在观察着云凡的猩红双眸,也在这一刻开始蠢蠢欲动。失去了天纵牙的赤色魔龙随即如云烟一般缓缓消散,差一口气便崩解的黑色巨蛇渐渐重获新生,并于第一时间将目光锁定天幕之下,正与尸武者交战的云凡! 极速旋转的天纵牙朝着天幕上正操纵黑色巨蛇攻击云凡的八个黑衣女人袭去!黑衣女人们已经意识到了自己正身处危机边缘,但是依然没有打算放弃杀死云凡的念头! 战况已到收尾的局面! 要么是云凡被天幕下的巨型尸武者与天幕上的裹着黑色火焰的巨蛇合力杀死,要么就是天纵牙在尸武者与巨蛇合力杀死云凡前将这八个身着黑衣的女人杀死。 就看谁比对方更快! 经过先前短暂的交锋,云凡借着巨型尸武者格挡的时候,跳到了它的头顶,并挥舞着「赤焱」打算给予它最后一击!此时的尸武者已经完全僵住,黑色火焰与赤色火焰在将尸武者缠绕。 巨大的尸武者就像是被两条不同颜色的火绳所捆绑,只待云凡挥动手中的「赤焱」,终结这些由死者怨念混合黑天教秘术而产生的怪物! 风,撩起云凡的额前发。 高举的「赤焱」,锋芒离尸武者的头骨越来越近,而天幕上的那条黑色巨蛇,也在此间绕到了云凡的身后,张开血盆大口! 云凡身上的血管一个又一个的在爆开,他感觉自己的听觉视觉嗅觉都在此间渐渐离他远去。天幕上,八个身披黑衣的黑天教教司也已筋疲力竭,云凡与她们都只剩下这一口气。 心意操纵之下,极速旋转的天纵牙乘着凛冽的寒风加速旋转!无尽的火雨未能阻挡天纵牙的速度,伴随着一声又一声此起彼伏的哀嚎! 「赤焱」贯入了尸武者的头颅,将它完全点燃!原本笼罩着升龙街道的【极乐•尸魂】也在瞬间化作梦幻泡影! 数之不尽的骸骨随即如山崩裂! 黑色的巨蛇在这一瞬间将云凡的肩骨咬穿!无尽的恐惧、混乱、哀嚎、痛苦、憎恶顺着巨蛇的獠牙没入云凡的血脉之中! 燃烧着赤色火焰的黄金瞳渐渐黯淡。天幕之上,八个身着黑衣的黑天教教司也在这期间被天纵牙贯穿了她们如纸糊一般的躯体! 云凡苦笑着跪在了一片狼藉的升龙街道废墟上,脑海里忽然回荡起多年前云宸常说起的口头语:“其实这些都是不存在的。” 云凡心想,生与死,也是如此吗? 没有人能够回答他的这个疑问。 当血色的「天纵牙」在天幕上划出一道完美的长弧之后,凛冽的风停了,肆虐的火雨也停了。这把见证就人族历史更迭的神魔之刃,最终回到了云凡的手中。 巨大的血翼在赤色的火焰中燃烧,被天纵牙贯穿身躯的这八个黑天教教司,身体渐渐化作石蜡,并在赤色火焰的包裹下融化。 从远处看,天幕之上似有八颗燃烧的陨星在坠落。不用等到她们的尸骸落地,有关于她们的一切痕迹都将会在坠落的过程中化为乌有。 先前由无数精神游丝凝聚而成的黑色巨蛇,也在此期间被赤色的火焰点燃,并在八位黑天教司陨落的过程中,化作灰烬,随风四散。 疲惫的云凡望着这一切,露出了释然的笑容,他心想“我赢了”,于是合上了双眼准备睡去。 然而,就在云凡快要倒下的时候,一位美丽的女子如温暖的春风般,将他揽入怀中。淡淡的薰香在此间将云凡萦绕,渐渐恢复感官功能的云凡,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 云凡并没有对这个女人抗拒。 精疲力竭的他,沐浴着这醉人的薰香,感觉好像曾经在哪里闻到过这样的味道,在他很小很小的时候。 这时,藏在女人手心的匕首再一次没入了云凡的心脏,像是二十多年前那次一样!只不过当时的他尚在襁褓之中,而现在他已是一名壮硕的男人。 鲜红的血顺着云凡的心口流溢,云凡试图挣扎,但是却没有丝毫的办法。女人用纤细而又苍白的手扼住了云凡的咽喉。 此刻的云凡,并没有半点力气再去抗争,他睁大了眼睛,想看清这个女人究竟是什么模样,可是他什么也看不见。 无尽的黑暗遮蔽了云凡的双眼,恐惧、憎恶、痛苦顺着这刺入云凡心脏的“基克”渐渐腐蚀他的灵魂。 天纵牙的刀鞘试图再次释放结界,结果被女人张开的巨大羽翼弹开,连同天纵牙一起插在了墙角。 死亡,再一次拥抱云凡。 蛛心轻抹过云凡心口流溢出的鲜血,然后舔了一口,接着非常温柔地在云凡的耳边道:“忍一忍就过去了,一点也不疼。” 【故国神游】 第五十七幕【变故】 - 逐鹿客 - 君玉珩 佳人与美酒,向来为梁懿所钟爱。 不过,自从得知云凡从北漠回来之后,这位名动天下的东霁英雄已经很久没有再碰这两样事物。这段时间里,梁懿总有很多的事情需要处理。 一旦忙起来,这个满头白发的男人常常会分不清白昼和黑夜。尤其是在玄衣无垢送了梁懿三本天书之后,接下来的日子里,无论平日里梁懿有多忙,都会始终想办法抽空出来研读这三本天书。 看来相比美酒佳人,梁懿更爱深夜挑灯。 自泾渭关一战结束后,梁懿便再也没有出过方伯府。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又或是在忙些什么。之前,基本上和栖凤阁有关的事情,梁懿都交给了宁皓辰处理。但是,最近的宁皓辰,精力都放在了应对西霁千雷国入侵的问题上,根本没有空再去管栖凤阁的事。 大多时候,宁皓辰会让护卫方伯府的凰羽甲胄,在换防的时候帮宁皓辰把一些他想要传达的指令带回栖凤阁,并让方鹏替他代为处理。而他自己,则留在了方伯府,通过梁懿发明的「无方沙盘」演练西霁入侵时候的场景。 「无方沙盘」是一个圆形的战争圆盘,由梁懿发明设计。梁懿发明这个的时候,刚入启国政坛,那时南宫琉璃尚在人世,苏仪还和梁懿是很好的朋友。而现在,一切早已物是人非。 离开启国的梁懿,并没有将「无方沙盘」留下。他将这个沙盘带到了帝都,并用这个沙盘,和不少东霁的名将探讨和演练各种古今战术,以此与他们结识,并熟络。 普通的沙盘不可以拆解,且格局有限,但是 「无方沙盘」可以拆分、组合,便于携带。想要通过「无方沙盘」演练战术的将军,可以通过将沙盘分解、重组,从而站在更加宏观的角度看局部。 完全展开的「无方沙盘」需要十个成年人手拉手才能将之围起。沙盘上面精细的标记和勾勒了东西两霁的所有山川湖海,以及各大小诸侯国。并完美的还原了霁朝大好山河的全貌。 若不是西霁千雷国入侵在即,通常情况下,梁懿的书房里不会放置这个沙盘。毕竟书房的空间有限,而这个沙盘若是完全展开,占地面积实在是太大了。 十月六日的深夜,宁皓辰依然留宿在方伯府。这几天他都没有回栖凤阁,很多和栖凤阁有关的事务都交给了方鹏代为处理。摇曳的烛影间,梁懿一手拿着天书《神算》,一边看宁皓辰在「无方沙盘」上推演着西霁千雷国的入侵路线。 过程中,他会偶尔和宁皓辰讨论有关于期间可能会出现的意外局面,但是面对这些可能出现的意外,宁皓辰都提出了非常好的对策,这让梁懿渐渐胸有成竹。谈笑间,梁懿暗中为千雷国的国主雷澈准备好了属于他的结局。 只要雷澈如期而来,整个东霁将成为埋葬这位西霁枭雄的坟墓。但是,作为梁懿一生的死敌,雷澈可不会就这么轻易的埋骨于东霁。属于梁懿和雷澈他们二人的纠葛,将在接下来的几十年里,贯穿整个故事的始末。 如今的梁懿,还不到三十岁,却已鬓发皆白。事实上他的这个变化,是从泾渭关一战归来后才有的。当时很多人都以为梁懿病了,宫里的太医在给梁懿诊断后,并没有发现他的身体有什么异样,只是提醒他要多加休息,但是梁懿可没有时间休息。 每天,他都有很多处理不完的事情,也只有到了深夜才会有些许属于梁懿个人的时间。西霁的诸侯们,在知道梁懿自泾渭关一战归来后白了头,遂给他起了个“白发奸雄”的绰号。 或许,也正是因为不想让别人看见他现在的这个样子,所以梁懿最终选择闭门不出。没有人知道自泾渭关一战归来后,梁懿经历了什么。哪怕是宁皓辰也不知道。 此刻,梁懿手握天书《神算》,望着宁皓辰在「无方沙盘」上推演的最终局,沉默不言。沙盘上,绝龙山脉在东霁这面的出口被夏国的军队堵住,千雷国的军队一路南下,攻陷被墨国占领的霁北三城。 宁皓辰考量到了天气与季节的因素,所以笃定当千雷国在霁北纵横之时,东霁列国无法驰援,而梁懿则对此保持了自己的看法。 这时,窗外的远天上,响起一阵又一阵此起彼伏的轰鸣声。原本正聚精会神盯着沙盘的梁懿,在听见这一阵阵巨响后与宁皓辰来到了院子里。只见城西方向的天幕,被绚烂的火雨照亮,一条黑色的巨蛇与一条赤色的火龙在缠斗,附近不少建筑都在这个过程中点燃,凄厉的哀嚎声隔着老远便能听见,让人胆战心惊,很难分清这哀嚎究竟是人还是鬼的声音。 宁皓辰在看见这一幕后目瞪口呆,一开始他以为自己出现的幻觉,直到听见远处的哀嚎声,以及随风飘来的血腥味儿,宁皓辰方才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反观此时的梁懿,眼中古井不波,像是早已看透了这一切似得。 在犹豫了片刻后,梁懿对有些不知所措的宁皓辰道:“等天幕上那两个东西打完,你带凰羽甲胄去现场看看发生了什么。” 梁懿的话,让宁皓辰回过神来:“国主,要不我现在就带凰羽甲胄去看看?” 梁懿微怒:“现在去做什么,送死吗?” 宁皓辰:“可就这样等着的话也不太好。” 梁懿:“巡查守备是光风禁卫的任务,凰羽甲胄只需要负责孤的府邸与王宫大内的安全就可以了。在没有弄清楚那里发生了什么之前,孤可不想看你莫名其妙丢了性命。” 宁皓辰没有说话,远天之上赤色的火龙与黑色的巨蛇正持续缠斗,轰鸣声、哀嚎声、怒吼声伴随着风中的血腥漫散整个帝都。不少原本沉眠梦乡的百姓也陆陆续续被这一奇景所惊醒。他们穿好衣服来到大街上,在看到城西天幕上的这一异象之后,纷纷吓得掉头就跑,生怕受到波及。 宁皓辰一开始也很担心发生在城西的这一奇观异象会造成整个帝都陷入火海,但是梁懿却淡淡的提醒宁皓辰,先要注意此时的风向,再考虑帝都会不会毁于这场异象。然而,未等宁皓辰细想,城西天幕上正和黑色巨蛇缠斗的赤色火龙突然消失,片刻后,八个燃烧的火球自城西的天幕朝帝都各处坠落,接着,黑色的巨蛇随风消散,原本纷飞的火雨也在同一时刻如幻梦般化作过眼云烟,那些肆虐在帝都城西的黑色火焰,也在黑色巨蛇消失的时候,不约而同的熄灭。 这一幕,梁懿似乎早已预料到,于是便对尚站在原地沉思的宁皓辰道:“现在这个时候去,刚刚好。” 宁皓辰会意,遂揖手道:“诺。” ...... 原本肆虐纵横在今夜帝都的那场火雨,随着黑色巨蛇与赤色火龙的缠斗结束而停息,那些被火雨点燃的帝都建筑也随着那两个庞然大物的消散而熄火。先前因火雨被困阻在半途的明光铠,这一刻继续前往升龙街道支援。沿途不少看热闹的人被那场突如其来的火雨或灼伤、或焚灭。 天灾虽然看似已经过去,但是哀痛和哭泣并未就此结束,相反,对于那些在这场天灾中受伤亦或是失去亲友的帝都百姓而言,缠绵一生的噩梦恰恰正刚开始,只因为他们在喧嚣里,多看了远天上的奇观异象一眼。 烟雨楼里,岳非言站在窗前负手而立。 从蛛心离开的那一刻起,他便一直注意着西方的天幕。满天的火雨,凄厉的哀嚎,让岳非言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几年前,在当时东霁帝都镜月城经历的那场「天火劫」。 无论过去多久,他都不会忘记那天发生的一切。尤其是在目睹了今夜的这场“火雨”之后,困扰了这个男人多年的梦魇,再一次将他纠缠。 岳非言总以为自己已经走出了当年的恐惧,但是事实上再一次经历类似的事情之时,他发现自己其实并没有走出来。 他永远没有办法忘记那场“天火劫”给他造成的心灵创伤到底有多大,尽管此刻他的腿已经被治好,尽管蛛心告诉他那场「天火劫」和黑天教并没有任何的关联。 想到这里,岳非言忽然叹气。 在之前岳非言与蛛心的交易内容里,其实并不包含蛛心帮他治好腿伤这个事情。蛛心今夜的这个举动让岳非言很意外。 他不知道这个女人当时在想什么,又或是又在盘算着什么,但是从她没有提任何要求便离开这一点来看,这个看似不食人间烟火的黑天教女教长,竟在他岳非言的面前,露出了少有的人性。 想到这里,岳非言竟忽然有些内疚。 其实,蛛心在他眼皮子 底下做的那些事情,岳非言都知道。只不过,从大局着想,岳非言只好假装不知道。并且,为了防止黑天教在完成与他的交易后过河拆桥,岳非言其实在暗中早已做好了另外的安排。而这另外的安排,很快便会将致蛛心于死地。 在蛛心为岳非言准备的剧本里,只有等蛛心杀死云凡,岳非言才能保住现在他与黑天教完成交易后所获得的一切,而当岳非言从蛛心口中得知云凡其实是“晞”的转世后,这个心思复杂的商人暗中有了别的盘算。 借着蛛心的计划,岳非言成功接触到了云凡,虽然蛛心在这个过程中对岳非言有所警惕,但是好在云凡拒绝了岳非言的“邀请”,让岳非言有了“台阶”下,得以向蛛心自圆其说。 在岳非言的眼中,活着的云凡比死了的云凡更有价值。有关于云凡和岳非言的故事并没有到此为止,相反,烟雨楼里的那场对话,将正式拉开整个乱世的序幕。 …… 升龙街道上,四下无人。 燃烧的黑色火焰随着蛛心张开的黑羽再一次将这里隔绝。蛛心亲吻着云凡的额头,像是一个母亲怀抱着自己的孩子,眼神中既有怜爱亦有同情。喉间唱着古老而又哀伤的挽歌。 像是在送云凡最后一程,又像是在庆贺多年来耿于心间的遗憾终于在此刻完成。尽管,为了弥补这个“遗憾”,她花了非常大的代价。 此时的云凡试图从这个将他楼入怀中的女人手里挣脱,结果他发现自己一点力气都没有了。鲜红的血从他的心口不停的往外流溢,他终究还是没有看清面前这个女人的脸。远处,天纵牙的心跳声,回荡在此刻双眼已经失去光明的云凡脑海里。 他不甘心就这样死去,他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完成,远在霁北的明月城里,还有人在等他回去。云凡感觉自己很疲惫,但是他并不想就这样合上双眼,哪怕现在他已经什么也看不见。 恐惧与仇恨混杂着不甘和屈辱在云凡的心中游荡,套在他右手拇指上的那枚紫金扳指,似是感受到了云凡心中的情绪变化,遂于无声中渐渐发烫。淡淡的紫金色气氲,随即将云凡和蛛心萦绕。 深埋在云凡心上的那枚匕首,在与这气氲相触之时竟如冰遇火,融化在了蛛心的手心,原本失去了力量的云凡,这一刻渐渐恢复力量,并重新运转「斩龙诀」。 蛛心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只见先前云凡心口上,那道被匕首撕开的伤,随着“基克”的融化,渐渐缓缓愈合。 “岳非言!?!?!” 望着云凡拇指上的那枚紫金扳指,蛛心似是已意识到了岳非言的背叛。她不知道岳非言给云凡的那枚紫金扳指里究竟藏着什么秘密,但是她现在断定这枚扳指,肯定和「晞」有着密不可分的关联! 早些时候蛛心确实对这枚扳指的来历有过怀疑和好奇,但由于当时的蛛心正与岳非言处于合作的“蜜月期”,所以最终蛛心相信了岳非言为她编织的谎言。 此刻,眼见大事不妙的蛛心,赶忙挥动巨大的羽翼作锋利的翼刀,直刺云凡心口的那道伤,但蛛心的速度终究还是慢了一步。深嵌在墙壁上的天纵牙在云凡恢复力气的瞬间感受到了他的呼唤,径直地以急速旋转化作光圆,尝试回到云凡的手中。 恰巧在这时,蛛心收起了她的羽翼,于是锋利的天纵牙直接撕裂了蛛心的一翅黑翼,蛛心哀嚎着扼住了云凡的咽喉,却未料到同一时刻这个男人也扼住了她的咽喉。原本已经眼前一黑的云凡,在这一刻重新点燃了眼中被赤色火焰萦绕的黄金瞳。 接着,一道天光贯穿黑色,将二人笼罩。 此刻的云凡,依旧只是十阶初期的武者,但是被这道突然落下的天光所笼罩的蛛心,即便是一位十二阶的黑天教教长,也丝毫没有半点还手的余地。 这是一道白昼之光!黑天教最惧怕的便是来自白昼的威慑。除了黑天教十二教宗与那位传说中最接近神的教主,没有谁可以无视白昼之光。 白昼之下,寻常的黑天教徒将如同普通人一般。若是她们在白昼张开羽翼,那么白昼之光便会在第一时间将她们美丽的羽毛点燃。 伴随着更为凄厉的嘶吼声,黑色的双翼在天光里化作火羽,女人尝试从云凡的手中挣脱,但是她并没有从云凡的眼中看见半点仁慈。 满是伤痕的手,转动此刻正闪烁着血色光芒的天纵牙,在女人的身上割下一道道细微的伤口,当天纵牙归鞘之时。 蛛心失去了她的翅膀,白色的血液顺着她背部的伤口爬满这一地的狼藉。云凡没有杀死她,而是将她重重的扔在地上。 这时,天光被夜云遮蔽,蛛心得到了片刻的喘息。她释放出无数道精神游丝作刀刃,朝云凡袭去,结果未等云凡再次挥动天纵牙,一杆银金色的长枪从蛛心的身后将她贯穿。 那是明光铠所持有的长枪「射天狼」! 由「银金」打造,象征“圣光”与“廉洁”。 「银金」只有霁北才有,并被明月柳家所垄断。也正因如此,黑天教不敢染指霁北。凡事由银金打造的武器,皆可将「堕羽者」杀伤。这是天帝给予黑天教永世的诅咒,以“圣光”净化“不洁”之物。 蛛心做梦也没有想到她,会在帝都再次见到这熟悉而又令她畏惧的银金。剧烈的疼痛和灼伤感从她胸口的伤扩散到全身各处。她感觉自己在融化。这就是死亡的感觉吗?她心想,不行,我必须得杀了他!无论他是不是“晞”! 濒死之际,蛛心终于爆发出了她作为十二阶心武之境的武者强大杀意!原本肉眼所不可见的精神游丝,从云凡脚下的碎石中突然冒出,并化作丝茧将他缠绕,令他丝毫无法动弹。 接着一把由杀意凝结而成的巨大镰刀出现在云凡的身后,眼看下一瞬这把镰刀便要削去云凡的头颅,只听一身轰鸣声起,众人耳膜发紧,那个名叫景轩的男人,身披「雪狼甲」,手持飞花剑,穿过封锁整个升龙街道的黑色火焰,强行接下了这一镰。 乱花飞红,火星明灭。 这一击下,雪狼甲的肩部出现裂痕。 景轩的嘴角开始溢血,他非常清晰的感受到体内的血管在爆裂。尽管此刻的蛛心已经只剩最后一口气,但她终究还是一个步入了心武之境的黑天教长。 随着巨大的镰刀寸寸逼近,景轩的臂骨开始碎裂,如果他再不松手那么他即便今夜他侥幸活了下来,也将是一个废人。 千钧一发之际,云凡右手拇指都紫金扳指点燃了束缚云凡拿着天纵牙那只手上的精神游丝,这使云凡得以再次挥动天纵牙! 暴走的血黑色刀气在顷刻间将巨大都镰刀化为尘埃,蛛心大吐一口白血,全身石蜡化都速度加快。若是蛛心没有被云凡重伤,刚刚那这一击将直接夺走景轩和云凡二人的性命。 望着云凡手中都天纵牙与那枚岳非言送给云凡都紫金扳指,蛛心笑了。她没有想到,自己也会有尝到死亡滋味的这一天。当最后一击以失败而告终,所有实体化的精神游丝随风四散。黑色的火焰也在这期间熄灭。两千名身着银狼甲的明光铠在这时接管了升龙街道。 望着远处半跪在地的女人,云凡眼中的金色渐渐黯淡。他收起了天纵牙,在蛛心的面前缓缓蹲下,一点也不在意面前这个女人会不会最后尝试再杀他一次。因为他知道,她已经没有杀她的力气。 此刻的蛛心双手、下半身都已经化作石蜡,当她全身都变成石蜡的时候,便是死亡眷顾她时。临死前的蛛心望着面前的云凡,忽然笑了,云凡疑惑的问她:“你在笑什么?” 蛛心:“当年那个被我杀死的孩子,如今居然长大了,并且还将我杀了,你说可笑不可笑。” 按理说,此时的云凡应该张狂,应该欢喜,毕竟面前这个女人,与她曾有着不共戴天的仇恨,但是望着她那正在慢慢石蜡化的身体,云凡竟丝毫恨不起来:“临死之前,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蛛心:“你是「晞」吗?” 云凡:“我是云凡。” 蜘心:“当年我杀死你那个婴儿是你吗?” 云凡:“是我。” 蛛心:“我杀死了「晞」吗?” 云凡:“早在二十多年前,「晞」就已经死了。” “那就好。”伴随着蛛心释然的笑容,这个经历了诸多变故的女人全身化作了石蜡。云凡缓缓地将那把明光铠专用的银枪从她的胸口拔出,接着蛛心的尸骸在长枪拔出的瞬间化作了粉末。 望着女人的尸骸化作了粉末,云凡的眼中忽然多了几分怜惜。他不知道这个女人为什么这么执着要杀她,又有谁最终会感激她的所作所为。不过,这已经不重要。很快,宁皓辰便会带着凰羽甲胄出现这这里。 【故国神游】 第五十八幕【鹤唳凤鸣】 - 逐鹿客 - 君玉珩 云凡没有想到,他会在这样的场景下,与明光铠重逢。望着这一个个熟悉的面孔,云凡忽然有种说不出的悲怆情绪。他没有想到这些人会来救他,尤其是在自己当年不告而别之后。他以为这些昔日和自己一起出生入死过的明光铠会恨自己。 但是,他错了。明光铠从来不会怪他,无论是景轩还是廉牧,一直以来,只是云凡自己没有放过自己。 就在云凡走神的时候,景轩卸下了自己的铠甲,为他披上。云凡没有想到景轩的手里会有这件他曾经穿过的铠甲,这件象征着明光铠大统领地位的雪狼甲。云凡疑惑的看着此时正在为自己披上这件铠甲的景轩:“你这是在做什么。” 景轩回避了云凡的目光:“怕你冻着。” 明光铠的“银狼甲”与夙国霜剑禁侍的“霜剑轻甲”都是由银金打造,具有一定的保暖和耐寒效果,毕竟霁北多风雪,时常得在风雪中作战,没有这样特别的甲衣,夙国也不可能“异军突起”,纵横霁北六百多年。 而这些,其实还是得归功明月柳氏。 云凡:“我不配穿上这件铠甲。” 景轩:“如果你都不配,那还有谁?” 云凡:“你比我更适合,毕竟在他们最需要我的时候,我却不在。” 景轩:“但是,即便如此,我也没有改变现在明光铠在夙国已经绝迹的这个事实,不是吗?” 云凡没有说话,目光里,这些身着银狼甲的明光铠们,高举着银金打造的战枪,半跪在满身伤痕的云凡面前,与周围四分五裂的尸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大地在这些铠甲触地的瞬间颤动,夜里肃杀的晚风凛冽着如刀削般的眉目,每一个人的目光里,都闪烁着令云凡无比熟悉的坚毅。 景轩:“在我们的眼里,你才是明光铠的大统领,永远。” 云凡:“我们还可以像以前那样吗。” 话语间,景轩为云凡系上了最后的扣锁。他回避了云凡的目光和疑惑,并在沉默间抓起云凡拿着天纵牙的那只手,然后高高举起,对着面前两千甲半跪在地的明光铠喊道:“长剑在手。” 在场两千多名明光铠,纷纷响应: “明光永铸!” “明光永铸!” “明光永铸!” 看到这一幕,云凡露出久违的真挚笑容。 他不知道自己已经有多久没有像现在这样笑过,在经历了太多的离合悲欢,并深深的体会到了人世无常与挚爱背叛,云凡并没有想到,自己竟还可以像现在这样发自内心的笑出来。 快乐对于这个时候的他而言,非常奢侈。 短暂的喜悦让云凡卸下了久久的警惕,或许是因为先前与黑天教的交战,令他用尽了全身的所有力气。当真挚的笑容从云凡的心头浮现上面容,这个从来都不会倒下的战士,第一次在这么多人的面前,露出了他难得的疲惫。 两千甲明光铠在看见云凡即将倒下之时,纷纷起身护他。而此时卸去铠甲的景轩,则在第一时间托住了云凡摇摇欲坠的身躯。云凡从来不会将自己的疲态,轻易的显露给任何人。因为他知道,这很危险。 如果有一天,谁能见到云凡显露出他的疲态,这将意味着看见云凡疲态的那人,得到了云凡的信任。就像现在,云凡非常的信任这些明光铠,并始终相信景轩会帮他。所以,在海上漂泊的时候,尽管王渺舟在听说自己打算来帝都找景轩时,毫不掩饰的对自己进行的嘲笑,但是云凡却依然选择来帝都找景轩。 倒下的战士依然是战士。 沉睡的狮子永远是狮子。 随着云凡的昏睡,明光铠的指挥权再次回到了景轩手中,未等他作出下一步指示。宁皓辰便在这个时候,带着凰羽甲胄出现在了此时一片狼藉的升龙街道上。近七十多甲的凰羽甲胄面对两千甲的明光铠,丝毫不显任何惧色。 青色的铠甲试图在银色的铠甲中穿行,但是却受到了无情的阻拦。在见到这些明光铠的时候,宁皓辰一度以为自己眼花了。他曾见过这些铠甲,在景轩护送当今的天子到启国的时候,当时接待他们的便是宁皓辰。 后来,梁懿说服景轩,并与之结盟。 这些明光铠便追随景轩一同来到了帝都。 再后来,帝都王室禁军光风禁卫重组,这两千甲的明光铠也这期间,被景轩整合到了光风禁卫之中。时间一久,若不是今天再见这些身着银狼甲的明光铠,宁皓辰几乎都快忘记这件事。有关于光风禁卫的历史,后面会进行详细的展开。 值得一提的是,早在东霁帝都搬迁到夙国镜月城时,光风禁卫便因为在“赤焱之乱”中的卓著表现,取代赤焱武士成为新的王室禁军,驻扎在镜月城。年幼的云凡,时常会从明月城跑到镜月城里,一睹光风禁卫的风采。也曾有过加入光风禁卫,效忠慕氏王族的梦想,但在后来因为某些原因,云凡打消了加入光风禁卫的念想,并与年幼的景轩,立下了拥护慕氏正统帝权、完成霁朝一统的志向。成年后的云凡,在曜光城城主韩彬的帮助下,组建了这支传闻中丝毫不亚于赤焱武士的明光铠。 也是因为云凡从小就对光风禁卫心有憧憬,所以明光铠的甲衣和光风禁卫略有相似,不少朝臣在得知明光 铠与光风禁卫的甲衣有所重合,纷纷略带微词,认为这云凡此举包藏祸心,但是霁愍帝却并没有在意。 在云凡很小的时候,霁愍帝便让他陪伴太子读书,对于霁愍帝而言,云凡也如同他弟弟孩子。愍帝时常会在和云宸下棋的时候,夸奖云凡年少有为。偶尔会和云宸提起自己在云凡的身上,看见了前任光风禁卫大统领云晋,也就是云宸长兄的影子。 所以,朝臣的非议,霁愍帝并没有放在心上。云氏一族为慕氏一族所做的牺牲和贡献,霁愍帝都看在眼里。愍帝并不是昏君,只是缺了些时运。最终,双肩的狼头与胸甲前的纹络,成了区分光风禁卫与明光铠的唯一标志。 …… 此刻的升龙街道上,明光铠与凰羽甲胄正进行着无声的对峙。宁皓辰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似乎对于他的到来,这些经常在帝都跟他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同僚们”都抱有很大的敌意。 清冷的月光,为明光铠与凰羽甲胄的甲衣镀上了一层淡淡的杀意。景轩没有想到,他和栖凤阁的纠葛,会在今夜一并爆发。从烟雨楼里到鹤戾阁外,再到现在这条此刻已化作废墟的升龙街道。 有些人,真的是低头不见抬头见。 宁皓辰其实有猜到会在这里遇见光风禁卫,但是却没有想到这些光风禁卫竟换上了明光铠的甲衣。直觉告诉他,此事必有蹊跷。于是细心的宁皓辰四下张望,风中的飘散的血腥味则在这时引起了他的注意。 尽管两千甲的明光铠此刻近乎填满整个升龙街道,但是仍有一些残缺的躯干以及人首散落在大道上,而这些散落的“证据”恰好被宁皓辰看到。宁皓辰的警觉让他找到了非常合适的理由向景轩发难。 而这些“证据”也在第一时间,让宁皓辰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于是宁皓辰对身边一个凰羽甲胄私语,让他赶紧回栖凤阁搬救兵。毕竟,这里如果真的有什么情况发生,仅凭这近七十甲跟着宁皓辰的凰羽甲胄,是绝对不可能打得过两千甲的明光铠! 今夜,方鹏为了让景轩释放先前被鹤戾阁抓走的那些“凰羽锦衣”,折断了当初梁懿赐予的那把“蛇影”,过程中甚至还被景轩打成了重伤。宁皓辰并不知道这些,毕竟今夜的帝都发生了太多足矣颠覆整个天下的事情。 此时的宁皓辰还停留在之前鹤戾阁错抓凰羽锦衣的那些摩擦问题上,尤其在看见地上这些残肢碎脸后,宁皓辰意外的发现这些碎脸里,有些面孔他曾在栖凤阁近期的案子里看见过。宁皓辰心想,难道这些尸骸都是最近帝都失踪的那些人?为什么这些光风禁卫不穿着他们自己的衣甲,而是穿着明光铠的甲胄,莫非是想毁尸灭迹? 远处,景轩似乎看出了宁皓辰的疑虑,于是赶忙将穿上“雪狼甲”后睡去的云凡交给周围那些明光铠的兄弟们照看,自己则快步上前招呼宁皓辰,结果当他即将走到宁皓辰面前的时候,一束寒芒出鞘,直接在景轩的眉前半寸初停下。 那是一把三尺四寸的暗金色利剑,细窄的剑身上雕镂着一只收羽的火凤,出鞘时如有凤飞啸引,故得名“凤鸣”,乃梁懿布衣国主时期之佩剑,后被梁懿赐予宁皓辰,作栖凤阁阁主象征传承。 周围的明光铠见状,纷纷转动手中的银金枪,然后弓腰屈膝,摆出极具攻击性的姿态,将宁皓辰和这近七十甲的凰羽甲胄包围。那些跟着宁皓辰赶来这里的凰羽甲胄见明光铠摆出这样的阵势,也纷纷亮出了刀,并将此时的景轩围在中间,似是要作为人质。 宁皓辰冷冷的看着景轩,满眼充斥着杀意:“景大统领这么晚怎么会在这里,还带着这么多的光风禁卫?不不不,是我眼花了,这里没有光风禁卫,这里只有明光铠。” 此时的景轩,因为刚刚与云凡共同接下蛛心的那一击而身负重伤,若是现在与宁皓辰单挑,绝对不会是宁皓辰的对手。在帝都,只有两个人景轩没有把握打得过。一个是络国驻扎在帝都的勤王军队“玄甲军”大将军凌肃,另一个便是栖凤阁阁主宁皓辰。 传闻这两人的身手已步入十一阶“登峰”,也就是心武之境!帝都也正是因为有了这两位高手坐镇,所以才没有什么刺客敢闹事。一个步入心武之境的武者,实在是太稀有了,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对他们而言简直易如反掌。 眼下,情况对景轩非常的不利,他没有想到宁皓辰会突然问他这个,在经过再三的思量过后,景轩直视宁皓辰的眼睛:“我们在查案。” 宁皓辰没有放下手中的刀,而是继续冷冷道:“景大统领不会是在查帝都人口失踪的案子吧?我看这满地的尸骸,不知道景大统领这是在查案呢还是在毁尸灭迹?” 景轩冷笑:“宁阁主,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按理说这巡街治安的事情应该归我们鹤戾阁管,无论今夜发生什么,即便是我景轩在这里杀了人,都轮不到你们栖凤阁插手。不是吗?倒是宁阁主这么晚,跑到这里来,意欲何为?” 宁皓辰:“今夜发生在这里的异象,整个帝都的百姓都看见了,鉴于鹤戾阁最近抓了不少可疑人士,宁某很担心这异象的背后会存在着一些不可告人的阴谋,会让光风禁卫的兄弟们忙不过来,所以特地带人过来转转,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不行吗?” 景轩:“这可真是让宁阁主费神了。” 宁皓辰:“那倒没有,能让这么多光风禁卫的大人们,在执行任务的时候都不穿自己的衣甲,反而披上了明光铠的“银狼甲”,看来有些事情,并不是宁某多想了。” 景轩:“宁阁主话中有话。” 宁皓辰:“景大统领心知肚明。” 景轩:“景某愚钝,还请宁阁主言明。” 宁皓辰:“宁某不知道景大统领是否知晓最近鹤戾阁抓的那些可疑人士里,大多都是我栖凤阁的凰羽锦衣。但是现在看见这满地的尸骸,宁某认为,近期发生在帝都的这些事,绝对不会是巧合,宁某怀疑,有些人打算暗中把失踪人口的案件,全部给我们栖凤阁那些被错抓的兄弟扣上!” 景轩笑了:“宁阁主的这个有些人,不会指的是我景轩吧?” 宁皓辰:“既然景大统领不打自招,那恐怕得麻烦你跟宁某去栖凤阁走一趟了。” 周围这些将宁皓辰围住的明光铠听罢,迈着铿锵的步伐将宁皓辰与众凰羽甲胄的退路截断,宁皓辰见状笑了笑:“看来,在场的各位不仅要毁尸灭迹,还要杀人灭口啊。” 景轩眉头一皱,高举他受伤的那只手示意众明光铠不要轻举妄动,望着宁皓辰充满杀意的目光,景轩非常镇定的说道:“一码事归一码事,宁阁主不要把两件不相干的事情混为一谈。” 宁皓辰笑了:“这两件事不相干吗?” 景轩:“鹤戾阁之所以会抓错栖凤阁的凰羽锦衣,和景某并无太大关系,之所以会造成今天的这个局面,完全是因为宁阁主。” 宁皓辰:“因为我?” 景轩:“帝都人口失踪一案,圣上曾下旨让鹤戾阁与栖凤阁共同处理,若不是宁阁主这段时间日理万机,无遐与我处理相关公文,对接重要手续,我相信有关于这个案子的真相,早已在今夜前水落石出。” 宁皓辰:“景大统领可真是风趣。” 景轩:“说到这里,景轩很疑惑,不知宁阁主最近到底在忙什么,居然连圣上的旨意都敢晾在一边,不管不顾,也不知道在宁阁主的眼里,方伯大人和当今圣上,究竟孰轻孰重。” 宁皓辰握紧了手中的刀柄:“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在这里杀了你!” 景轩笑了:“虽然早已听闻宁阁主已步入心武之境,但是这里有两千堪比赤焱武士的明光铠,宁阁主杀了我,也就杀了,只是景轩担心宁阁主如果杀了我,在场的这些明光铠恐怕不会让宁阁主活着离开,到时候,方伯大人失去了宁阁主这样的左膀右臂,只怕以后在帝都的日子得过的非常的艰难。” 宁皓辰眉头一皱。今夜的景轩,颠覆了自己一直以来对他的印象。在宁皓辰的印象里,面前的这个男人虽然心怀天下,但是向来不擅权谋,更不会像现在这样话里藏刀。思量间,宁皓辰忽然意识到,可能是在帝都的这几年风风雨雨,改变了面前这个男人。 想到这里,宁皓辰眼中的杀意瞬间转化为同情。他漠然收起手中的“凤鸣”,并对景轩道:“既然如此,那就遵循圣上旨意,请景大统领今夜幸苦一下,和宁某回栖凤阁,把该交接的交接了,该安排的安排了,免得以后两阁三司再因为这些小事又生摩擦。” 景轩:“其实,早在今夜天现异象之前,贵阁的方指挥使便已经找到了我,我也遵照他的要求,释放了最近被错抓的凰羽锦衣,不过既然现在宁阁主想顺道把没办的事情办了,那景某还是跟宁阁主回栖凤阁一趟好了。” 未等宁皓辰回应景轩,大约有三千左右的凰羽甲胄在这个时候将升龙街道的入口堵住,景轩见状,担心节外生枝,遂对周围的明光铠下令:“你们先退下吧,我和宁阁主去栖凤阁走一趟,马上就回来。” 宁皓辰:“景大统领,劳驾!” 原本将宁皓辰等人团团围住的明光铠瞬间明白了景轩的意思,遂将此时已经昏睡过去的云凡藏在人群之中,从升龙街道的出口处火速撤离,宁皓辰见这些明光铠竟如此干脆,留了个心眼,打算让一名凰羽甲胄跟着这些明光铠,看看他们要去哪里,然后自己则带着景轩与赶来支援的众凰羽甲胄一起返回栖凤阁。 结果,一直紧跟在景轩身后的一名凰羽甲胄似乎看出了宁皓辰的想法,直接自告奋勇地说自己怀疑这些明光铠形迹可疑,申请前去查看,宁皓辰愣了愣也没有多想便直接批准了。 于是,前一刻还在升龙街道上剑拔弩张的两伙人,就这样非常默契的散去了。留下一地的狼藉和尸骸。景轩侧首看了一眼正与自己背道而驰的明光铠,心中紧绷的弦也随着明光铠的渐行渐远的身影,松了下来。 【故国神游】 第五十九幕【线索】 - 逐鹿客 - 君玉珩 东霁帝都景光城,方伯府。 当赤色的火龙随风消散,黑色的巨蛇归于沉寂,原本寂寥的天幕并未就此回归属于它的寂寥。晚风吹动浓沉的夜云,遮蔽天上的明月。今夜的帝都,有人欢喜,有人悲痛,有人踌躇,有人迷惘。 宁皓辰离开之后,梁懿命人在忆梦阁内布置好了清酒。方伯府基本上昼夜通宵都有人在执勤,因为梁懿经常很晚休息,偶尔彻夜不眠,所以府中的管家特地安排了专门的下人,全天等候梁懿的指示。 梁懿已经有快两年没有碰酒了。 佳人与美酒,向来为英雄所钟情。 虽然西霁的诸侯们为梁懿起了个“白发奸雄”的称谓,但是事实上,此时的梁懿还谈不上“奸雄”。无论是“泾渭关会盟”,还是光复东霁、匡扶慕氏帝权,梁懿所做的都是英雄之举。 忆梦阁是方伯府中的一座高阁。 与那些王公贵胄宅邸里的高阁相比,方伯府的忆梦阁更显朴素、典雅。青色的藤蔓爬满了记忆中的围墙,白色的石砖上盖着黑色的琉璃瓦,春来时,青色的藤蔓上会开出粉色的“影之花”,在风中飘荡起淡淡的甜美味道。到了秋冬时节,花落入泥,润土归根,而花香却并未因为“影之花”的凋零而消散,反而在此间,意外地沉淀出了岁月的味道。 “影之花”是“不老藤”的“梦”,作为启国特有的植物,其淡淡的花香,会在天明前一个时辰迎来浓蜜的时刻,若是有人在此间纵酒,将会发生意想不到的事情。现如今,这种只有启国才有的藤蔓,被梁懿一同带到了帝都,然后悄悄种在了方伯府的最深处。 通常情况下,“不老藤”只会结出粉色的“影之花”。但是,传说若将“不老藤”种在人心最险恶的地方,这种神奇的植物会结出蓝色的“影之花”,而第一个摘下这朵蓝色“影之花”的人,可以许下并实现一个美好的愿望。 昔年启国的国主南宫琉璃,时常会和梁懿提起这个传说。虽然,这么些年过去,苏仪总把这件事当成玩笑听,但是梁懿却始终相信南宫琉璃不会骗他。 放眼整个东霁,恐怕没有什么地方比东霁帝都景光城中的人心更加险恶,所有思量再三,这个也曾固执的男人,带着“不老藤”的种子,一起在帝都住了下来。 眼下,梁懿已在悄然间移步忆梦阁。 望着桌上的棋盘和「白鹭清酒」,梁懿忽然想起了以往和南宫琉璃饮酒博弈,论古今大事,品天下英雄的那段往事。深夜,最应该做的是放纵,而不是去回忆往昔。因为一番酣畅淋漓过后,人会自然而然的因为疲惫沉入梦里,但是若是在深夜静谧时回忆起过往,会不会在此间入梦不得而知,但相信大多时候黎明的第一道光会不期而遇。 「白鹭清酒」是启国的“国粹”。启国人常说这种酒是神的恩赐,它的酿制工艺复杂且精细,而且相关的原料如千秋草、启米,只有启国才有。「白鹭清酒」的味道偏甜,酸度较低,老人孩子都可以品尝,但这不代表什么阶级的人都可以喝得到。通常只有在招待贵客的时候,启国人才会将「白鹭清酒」奉上桌案。 今夜的方伯府,灯火常燃,彻夜通明。 此时距离天明,还有一个半时辰。 梁懿孤坐在忆梦阁的最高层,自执黑白棋子,与自己博弈。他的对坐没有人,但是桌案上却摆了两个人对酌才会用到的酒器。距离梁懿上次在这里“设宴“已是一年多以前,当时梁懿在这里招待的那个贵客是景轩,但那时梁懿并未请景轩品尝一下启国的「白鹭清酒」。 …… 今夜的帝都,暗流汹涌。 当宁皓辰与众凰羽甲胄带着景轩离开升龙街道,奔赴栖凤阁时,有关于景轩与宁皓辰的情报很快便传到了烟雨楼的深处。岳非言在得知这一消息前,早早就换好了非常郑重的装束, 并让下人提前备好了马车。 其实当云凡收下他赠送的那枚紫金扳指起,岳非言便料定蛛心若是去杀云凡,死的一定会是她。虽然在过去蛛心与岳非言合作的时光里,有那么些时刻,蛛心曾对这枚扳指的来历产生过好奇,但最终她还是选择了相信岳非言的谎言,认为这枚扳指真是岳非言的“传家宝”,以及后来岳非言为这枚扳指所编织的凄美爱情故事。 关于这枚紫金扳指的真正来历,其实在这个时代的往事里,一开始并没有太多人知晓。直到后来云凡对这枚扳指追根溯源,方才得知原来它的第一任主人,乃是「霁武帝」慕景。 传说,慕景曾用「弈心剑」将「晞」的部分力量和意识从自己体内剥离,然后藏在了这枚扳指内,用以庇护慕氏帝族,守护霁朝辉煌。 但是,这枚扳指却在「赤焱之乱」之后,被霁愍帝一怒之下扔了。 关于霁愍帝为什么要扔了这枚扳指,后世的史官对此众说纷纭。有人说,霁愍帝看见这枚扳指就想起赤焱武士导致了霁朝分裂为东西两霁,所以控制不住最近的爆脾气,也有人说霁愍帝只是在逃亡的过程中不慎遗失。 谁也不知道当年的真相到底是什么,而现在再去讨论这些其实已经没有多大的意义。无论中途几经辗转,这段过往,最终还是以云凡从岳非言的手上,接过这枚本该用来守护慕氏帝权的紫金扳指作为结局。 送出去的扳指,泼出去的水。 思量间,岳非言已经出烟雨楼,坐上了之前让下人给他准备的马车。赶马车的车夫是岳非言的家仆。之所以让家仆来赶车,主要还是因为岳非言并不想让外人知道他等下要去哪里。而这个家仆则在完成了先前岳非言交代他办的事情后,便马不停蹄驾车过来,生怕怠慢了自家的这位主子。 上马车前,岳非言问那个家仆:“交代你办的事情,都办妥了吧?” 家仆:“小的办事,主子放心。” 话语间,岳非言似乎看见人群中有个凰羽锦衣正朝他这边打量。他没有在意。就目前来看,一切都在计划之中,遂直接坐上马车等候街道上的喧闹稍稍平息再命家仆驱车。 先前发生在城西升龙街道的那场云凡与黑天教之间的打斗,对帝都城西那一片区域都造成了不同程度的伤亡。在明光铠撤离升龙街道后,光风禁卫几乎倾巢而出,一方面处理附近伤员,一方面处理街道上那些横七竖八的尸体。 岳非言撩开车帘看了一眼,对赶车的家仆淡淡道:“等会记得绕开这些光风禁卫。” “诺。”家仆在点头的同时,问岳非言道:“小的敢问主子,现在这是打算去哪儿。” 岳非言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额前发,顺便又理了理自己的衣袖,然后严肃道:“方伯府。” …… 栖凤阁内,众凰羽甲胄以最崇高的注目礼欢迎方鹏归来。从今天方鹏离开栖凤阁开始,便有个别人在等着看他的笑话,最终方鹏凭借自己力量将最近被鹤戾阁抓走的凰羽锦衣全部带了回来。 今夜的方鹏,是整个栖凤阁的英雄。 那些曾经怀疑宁皓辰是不是高看了方鹏的人们,在与这个没有眉毛的男人目光相触时,或低下头,或满眼愧疚。对此,方鹏不以为然,他让众人先去招呼那些刚被鹤戾阁放出来的兄弟们,然后自己则默默回到了住处。 今夜之前,方鹏其实非常不待见光风禁卫,就像大多数人都不待见他一样。作为当初跟着梁懿一起来到帝都的启国原班人马,早期的方鹏其实混的很差,若不是得到宁皓辰的提拔,估计他现在还是个普通的凰羽锦衣。 想到这里,方鹏取出了今夜叶玫给他的那瓶丹药。借着摇曳的烛火,这个没有眉毛的男人,从这个药瓶里取出其中一粒药丸放在手中端详。由于那粒药丸实在是太大了,所以方鹏在想到底是直接口服还是找水化开。 在经过一番纠结后,先前被飞花剑赐予的伤口开始作痛,于是方鹏直接将半个拳头大小的药丸和着茶水一起吞了。结果,张诚在这个时候撞开了方鹏的房门:“老方!我查到了!我查到了!” 方鹏见有人撞门进来,一时走了神,直接噎住了,遂不停的捶打直接的胸口,莽撞的张诚见状,吓得不轻。此时的方鹏脸色涨得紫红,像是被什么掐住了咽喉似的,他不停地跟张诚比划:“水!水!水!” 张诚一脸不解地看着方鹏:“哈?” 眼见张诚根本没有办法理解自己想表达什么,情急之下,方鹏直接翻身倒立,结果把张诚吓得拔腿就跑,而且一边跑一边喊:“来人!快来人!方指挥使疯了!快来人!” 这时,宁皓辰带着景轩刚好回到了栖凤阁。 今夜,对于宁皓辰而言,实在是有太多的意想不到。他想不到景轩居然真的会跟他走,更想不到现在这一切也正如景轩在升龙街道时候说的那样,晚上方鹏找了景轩,而景轩也放了那些被错抓的凰羽锦衣。 宁皓辰之所以不相信景轩的话,完全是因为景轩当时在跟他说这些的时候刻意把自己重伤方鹏的事情隐瞒了,继而让宁皓辰认为景轩放人放的实在是太轻易了。加上当时那么多明光铠将宁皓辰等人包围,让这个向来冷静的“无双国士”在当时的那个瞬间忽然有些拿不定面前这个也负了伤的光风禁卫大统领。 想到这里,宁皓辰才意识到,景轩居然也受了重伤,而自己刚刚的却没有把这个问题当成一个细节去细想,望着栖凤阁里,那些被错抓的凰羽锦衣,此时的宁皓辰竟有些不知道该证明面对景轩。 景轩见状,催促道:“都到自家门口了,怎么宁阁主还不进去?咱们尽快把该办的手续都办了,该交接的公文都交接了,免得夜长梦多。有什么心思先进屋再去想,别光在这里站着,你不怕冻着我怕啊,没看我今儿出门穿的少吗。” 宁皓辰没有回答景轩的话,但是却在无言中领着景轩进了栖凤阁。宁皓辰心想,为什么当时的那些光风禁卫穿着明光铠,但是景轩没有,而且还身手重伤。晚风撩动宁皓辰的衣角,却在此间吹不散他心中的疑云。 宁皓辰心想,为什么景轩要跟自己回栖凤阁呢?难道自己中计了?就在这时,慌张的张诚跌跌撞撞的与思索中的宁皓辰撞了个满怀。这一撞直接将景轩的思绪全部给撞乱了。 宁皓辰没有说话,只是眉头一皱。 “这么慌慌张张的,发生什么事了?” 张诚见直接把阁主给撞了,赶忙赔不是,并道:“禀阁主,方指挥使疯了!” “快带我去看看!“宁皓辰一听,竟是方鹏出了事,赶忙将景轩晾在一边,让张诚领着自己直奔方鹏现在所在的位置。一旁的景轩见状,倒没有跟着过去,留下的几个凰羽甲胄则领着景轩继续前往栖凤阁的内阁。到时候,自有人会与景轩办理相应的公文,而查探完方鹏是否真有异样后的宁皓辰,则只需要盖个章就可以了。 就在张诚离开不久,方鹏放弃了倒立,直接给自己胸口来了重重的一拳,结果直接将那个噎在他喉咙的药丸给锤了出来。宁皓辰进门的时候,那粒,不,是那颗药丸直接从方鹏的嘴里径直飞出,只见宁皓辰眉头一皱,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伸出了食指和中指,当着惊讶的方鹏和张诚的面,非常从容的接下了这颗从方鹏喉咙里飞出来的药丸。 一开始,宁皓辰以为是暗器,在看见被自己夹住的原来是一颗沾有粘稠唾液的半融化药丸时,宁皓辰直接把这药丸扔到了远处桌子上的茶杯里。然后将食指和中指跟在他身边的张诚身上擦了擦。 方鹏在见到来者是宁皓辰时,赶忙揖拜。此时的方鹏其实也刚回来没有多久,没来及的换衣服,身上还穿着被飞花剑破开的甲衣,部分伤口可能因为方鹏在倒立的时候,用力过猛,所以正开裂渗血。 栖凤阁和鹤戾阁一个在城东,一个在城西,相距实在太远,加上方鹏还得清点是不是所有被错抓的人都被放回来了,所有忙了半天才回来。眼见方鹏一身伤的宁皓辰赶忙扶他坐下,然后运用体内的真气为方鹏止血疗伤,而张诚则站在一旁,没有打算离开的意思。 宁皓辰:“是谁把你打成这样的?” 方鹏:“多谢阁主关心,这一身的伤其实是属下自己摔得。” 换做以往,方鹏肯定会说是鹤戾阁干的,但是今夜的鹤戾阁非常的配合,让方鹏感到非常的意外,一想到既然鹤戾阁已经把他们错抓的凰羽锦衣放了,方鹏索性便不再提起今夜发生的那些细节,免得好不容易缓和的栖凤阁与鹤戾阁关系,因为自己的一句话再次剑拔弩张。 方鹏并不想给国主梁懿以及栖凤阁在帝都树敌,虽然先前可能与鹤戾阁存在一些误会并演化成矛盾,但是景轩毕竟是现在梁懿在帝都最靠得住的盟友,于是方鹏心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是宁皓辰并不这么想,而是直接开门见山的问:“是不是景轩干的?” 方鹏听罢,愣了愣,遂继续狡辩:“真的是属下自己一个不小心!” 宁皓辰笑了:“你这一个不小心,摔出了一身的剑伤?方鹏,我认识你这么多年,这是你跟我讲过最好笑的一个笑话。” 话语间,宁皓辰看见了方鹏手里握着的药瓶,未等方鹏反应过来,宁皓辰直接从他手中将之抢走,然后打开盖子取出一颗闻了闻:“鹤戾阁的秘药修元丹?你从哪里弄来的?” 就在方鹏张口准备回答的时候,宁皓辰直接将手中的那颗修元丹“打”入方鹏口中。宁皓辰知道这颗修元丹可以快速治愈方鹏现在的伤势,虽然他不知道方鹏是从哪里搞来的这个,但是如果方鹏再不吃,以他现在的这个伤势,恐怕以后是真的再也拿不起刀子,宁皓辰的手力控制得很好,所以方鹏没有噎住,很顺利地将修元丹吞了。 这一幕把一旁的张诚看笑了。 宁皓辰疑惑的看着张诚:“你怎么还站在这里?” 张诚听罢赶忙揖手道:“禀阁主,属下是来跟指挥使汇报重要情报的。” 听到这里,方鹏才想起先前在鹤戾阁外时,赶来的凰羽说的那件事。也就是有关于今日在景府门口失踪的那个凰羽锦衣,以及将其扔在栖凤阁门口的那辆马车行踪,未等宁皓辰反应过来,方鹏直接问张诚:“是那辆马车的事情吗?” 张诚:“是。” 宁皓辰:“什么马车?” 张诚:“一辆掳走我们兄弟的马车?” 方鹏见宁皓辰一头雾水,考虑到里面涉及和云凡相关的情报,而以张诚的级别不能探听到这些不该听的,于是方鹏便简短地将事情大致经过在宁皓辰耳边小声交代。宁皓辰听罢问张诚:“查到了那辆马车到底是什么来历吗?” 张诚迟疑了下,道:“是岳非言,岳老板的马车。” 此话一出,宁皓辰与方鹏同时陷入沉思,未等宁皓辰继续追问,方鹏先开了口:“你在追查这辆马车的时候,有没有发现什么异样的地方?” 张诚捏了捏自己的鼻子,思索道:“那辆马车在扔下人后,走的是大道,这一路追下来,马车很遵守街道交通秩序,该过的地方过,该让的地方让,该停的地方停,如果不是这样,单靠这双腿,属下估计还追不上呢。” 方鹏听罢没有说话,他看了宁皓辰一眼,宁皓辰也在看他:“后来马车在什么地方停了下来?” 张诚:“烟雨楼外。” 宁皓辰:“有意思。” 张诚:“而且这岳老板似乎还发现了属下。” 方鹏:“然后这岳非言做了什么。” 张诚:“上了那辆马车。” 宁皓辰:“什么时候的事情?” 张诚:“就刚刚。” 方鹏:“后面你继续跟了吗?” 张诚:“跟了,但是跟丢了。” 宁皓辰:“所以先前是故意让我们知道是他干的,然后现在又是刻意隐去了马车的行踪。这个岳非言到底想要做什么?” 方鹏:“马车最后消失的地方是在哪里?” 张诚:“升龙街道。” 宁皓辰疑惑:“怎么又是升龙街道?” 话语间,宁皓辰突然想起升龙街道离方伯府并不远。张诚的答复让宁皓辰陷入了良久的沉思,一旁的方鹏似乎看出了宁皓辰的疑虑,遂问宁皓辰:“岳非言不会是要去见国主吧?” 宁皓辰:“或许是国主想见岳非言。” 【故国神游】 第六十幕【玄衣无垢】 - 逐鹿客 - 君玉珩 离开烟雨楼后的岳非言一开始只想绕开光风禁卫,结果因为先前云凡与黑天教的那一战,导致街上到处都是光风禁卫,于是岳非言命家仆驾车,直接走升龙街道里的那条暗阁。 所谓的暗阁,由暗道与暗厢构成。暗道用于逃逸和快速往返帝都各处,暗厢则用于囚禁、储物、密会。这些是岳非言为了应对“特殊情况”的发生而修建,整个帝都基本上到处都是岳非言修的暗阁。通过这些暗阁,岳非言即便是被光风禁卫盯上了,也没有多大问题,因为他们也追不上岳非言,而张诚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被岳非言无意间甩掉的。 东霁帝都,方伯府,忆梦阁。 半个时辰的时间,案上的棋盘已被黑白子填满三分之一。此时,离天明还有一个时辰。忆梦阁外的“不老藤”上,粉色的“影之花”散发出诱人而静谧的香味。夜云遮月,四下静寂,随着一声急促的马蹄声,岳非言缓缓走下辆看似普通的马车。 深蓝色的长袍上,星辰月影随风飘荡。 如鹰隼一般的目光透过浓沉的夜色落在“方伯府”三个字的牌匾上。岳非言下意识地转动拇指上的那枚紫金色扳指,结果空无之感令岳非言有些小小的不适应。这个小习惯让岳非言的心中平添了几分怅惘。 此刻方伯府邸大门敞开、灯火通明,几名守夜的凰羽甲胄早已在府门外久候多时。当他们看见岳非言来了之后,其中一人赶紧回府内通报,余下的在确定了来者身份后,便直接领着岳非言往忆梦阁走去。 对于这些凰羽甲胄的反应,岳非言倒是有些意外,按理说他应该在府门外等通报的人回来,然后再被领进去,但是看现在方伯府邸这些布置,以及凰羽甲胄的态度,一丝不安的情绪在此间于岳非言心头上涌。 岳非言并没有和任何人说过他会在今夜拜访方伯府,尽管他知道这个时间梁懿肯定没有睡,但是岳非言并没有算到,梁懿竟然在等他,一路上,随行的凰羽甲胄告诉岳非言,他们的国主将忆梦阁里,招待岳非言,并会奉上启国的“国粹”———“白鹭清酒”。 即便是当年景轩与梁懿于帝都正式结盟之时,梁懿都没有拿“白鹭清酒”招待过景轩。这点岳非言还是知道的。按理说,今夜岳非言突然来方伯府拜访梁懿,肯定早已计划好了一切,那么对于所有即将发生的事件掌控之节奏,应该全部在岳非言手中,但是梁懿的“未卜先知”, 让一向步步为营的岳非言,瞬间乱了方寸。 抬眼时,今夜无星无月。 数名凰羽甲胄迈着铿锵的步伐护送着岳非言移步忆梦阁,这让岳非言有一种被当犯人押解的错觉。灯火通明的方伯府,无形中让岳非言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威压和忧虑。他不知道此刻的忆梦阁里,等待他的将会是什么。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在告别了景轩之后,秦安成了保护云凡离开的主要负责人。作为现在明光铠的首席指挥官,秦安一直都是云凡最忠诚的追随者和崇拜者。 秦安的父亲是云氏的家臣,也就是夙国老将秦参。秦安是第一批加入明光铠的热血青年。最初的明光铠,并没有多少世家子弟加入,可以说后来明光铠的名气之盛,完全是那些寒门儿郎拿血肉堆砌出来的。 秦安出身将门世家,和景轩、廉牧等人同一时间加入明光铠。一开始他并没有告诉云凡自己的父亲是秦参,而那时的云凡向来也不关心这些世家宗族家里有几口人都叫什么,自然也不认识秦安。 虽说秦安出身将门,可在当时的明光铠队伍里,并没有大放光彩。当时的明光铠虽然大多数人皆出身寒门,但是这些出身寒门的子弟,几乎个个都有着各式各样过人的本领,可谓是卧虎藏龙,尤其是在他们被云凡挖掘出潜力后,才成立不到半年的明光铠,直接被一些有心之人捧上了“东霁陆战第一军”的位置。 墨国与夙国第一次战争结束之后,秦安跟着景轩一起离开了夙国。之后一起去过启国的国都,参与过泾渭关会盟,最后大胜归来与景轩一起留在了帝都。直到今天,云凡的出现。 秦安从小就跟他的父亲秦参关系非常不好,或许是因为秦参对他的要求和期望过高。为了证明自己其实不靠父亲也可以这夙国安身立命、建功立业,秦安加入了明光铠。 在经历了东霁局势的风云变幻后,此时的秦安已成长为景轩的左膀右臂。虽然秦安并非鹤戾阁的九部层,但是一些重要的事情,景轩总会交由他办。今夜出发奔赴升龙街道支援云凡的路上,景轩细致的跟秦安讲了待会救了云凡之后,该怎么办。 眼下,云凡昏睡,景轩以调虎离山之计换来了明光铠带云凡撤离的机会,而秦安便在这个时候成了明光铠的主要指挥官。鉴于先前升龙街道上云凡与黑天教的那场激战,现在整个帝都到处都是光风禁卫负责维持秩序,平定恐慌。 此刻的帝都,已经没有云凡的容身之处。一旦被有心人发现云凡和今天晚上的事情有关,那么云凡恐怕就再也别想离开帝都了。所以,为今之计,秦安只有尽快带云凡离开帝都这一条出路。 平时不穿“银狼甲”的秦安,是光风禁卫城北营的营长,官职即光风禁卫城北营地的“都统”,城北营现在正负责帝都北门的守备任务,所以秦安打算直接从城北营调些战马,然后带上足够的干粮,就直接从北门夺路而走,一去不回。 此刻,离天明还有一个时辰, 城北营的兄弟在见到秦安后先是一愣。然后询问了秦安什么个情况,为什么没有穿光风禁卫的甲衣,而是披上了明光铠的“银狼甲”,秦安没有和他们多少过,只是道:“我们在执行机密任务,不要问不该问的”,然后拿了该拿的东西,直接扬长而去。 先前被宁皓辰派去跟着明光铠的那名凰羽甲胄,在目睹了明光铠甲选择这个时候出帝都,并且没有遭到守城门的光风禁卫阻拦后,感觉事有蹊跷,遂直接掉头回撤。 凰羽甲胄终究只是凰羽甲胄,如果换成凰羽锦衣,估计现在就直接从城北营偷一匹马,然后跟在明光铠的身后,直到搞清楚他们到底想干什么为止才罢休。然而,这名掉头就走的凰羽甲胄,行色匆匆,步履如飞,从离开的方向判断,并不是要回栖凤阁,而是要借着自己凰羽甲胄的身份直接进宫。 谁也不会想到,看似平静的十月六,竟会因为云凡在帝都的这番经历,无意间掀开乱世序章,后世的学者会说,这是神明在借凡人之手,推动着这个世界的运转,正所谓天下大势,分久合,合久分。 …… 森严的王宫大内,一个消瘦枯槁的身影面色憔悴。先前云凡与黑天教在升龙街道的交锋,激起的巨大轰鸣声将他从睡梦里惊醒。不少宫人也在同一时刻走出屋门,望着城西天幕上的异象议论纷纷。 循着嘈杂声,男人看见了众人所见。 从某种意义上说,他并不能算是个男人。 梁懿喜欢在背后喊他阉竖。 阉竖,通常是对宦官的蔑称。 殊不知,这位能被梁懿所讥讽的阉竖,当年可曾是玄国的储君。有关于他的故事,不是三言两语所能道清。因为这里面牵扯到一段关于玄国为什么会被灭国的往事,而这段往事,也成了墨国向夙国发起第一次战争的诱因之一。 自从成为阉人以来,玄衣无垢便失去了胡须。或许是憎恶自己的阉人身份,亦或许是不想让人把自己当个阉人,早年的玄衣无垢常拿两撇假胡须粘在自己鼻嘴之间。后来,景轩从流亡战乱中将他护送到了梁懿的手中,梁懿似乎是看出了他的这个小心思,于是安排了启国的一名刻纹师,给玄衣无垢纹了两撇栩栩如生的假胡子。 结果,梁懿的一番好意,并未换来玄衣无垢的感激,反而让玄衣无垢感觉当时的布衣国主梁懿是在讥讽他,遂记恨至今。也是从这个小细节起,到现在二人同时入驻帝都至今,先前并没有让梁懿有所留意的这个阉人,在悄然之间,成了梁懿在帝都乃至整个东霁的第一个政敌。 如果说,梁懿想要的,是东霁复兴、霁朝统一,那么玄衣无垢想要的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四方诸侯皆来朝贺。换句话说,玄衣无垢想要做当世最大的权臣。而梁懿也就这样无意中化身为玄衣无垢奔向权臣的路上,最大的障碍。 无论与任何时期的梁懿相比,玄衣无垢的格局都显得太过狭小。 玄衣无垢的这一生,仅仅想做这东霁的权臣。 其实,玄衣无垢想当权臣和梁懿想实现霁朝一统并不冲突。如若玄衣无垢能和梁懿敞开心扉,梁懿并不一定会阻挠他,毕竟这个时期的梁懿,想要的很简单,完成霁朝统一,然后回启国解甲归田。但遗憾的是,玄衣无垢从来不会和任何人交心,并且对于梁懿的敌意和猜忌,让他根本不可能和梁懿说上半句心里话。 躁动的人心在这样混乱的夜色里,这个性格复杂的男人,望着天幕上的异象沉思良久。消瘦而又枯槁的身形,仅披上了一件单薄的衣袍便孤立于寒彻的晚风中。当赤色的火龙与黑炎巨蛇消失在天幕之上,八颗燃烧的流火自天西四散陨落,喧嚣散去,哀嚎声里夹杂着些许的恐慌,顺着晚风散落于帝都各处,于是,东霁的帝都景光城,迎来了它第一个无星无月之夜。 这时,一个宫人在与一名从宫外赶来的凰羽甲胄窃窃私语后,面色惨白,看样子比玄衣无垢还要憔悴。宫外来的那名凰羽甲胄在说完该说的话后,便消失在了夜色里。而那名宫人,则急匆匆的来到了玄衣无垢的身边。 玄衣无垢的面色憔悴是因为这几天都没有休息好,而这个急匆匆的宫人面色憔悴,是因为有一些重要的事情要向玄衣无垢禀报。或许是凌晨的夜,太冷,所以孤立在寒风中的玄衣无垢,将他那双枯槁的手收入长袍之中。深凹进去的眼眶里,一双猩红的眼睛在此间缓缓合上,再睁开时已然恢复了常规的墨色。 看他那神情像是厌倦了这人世的一切似得。稀疏的长眉,若有似无,配合他鼻嘴间的那两撇假须,你若说他是个阉人,其实看起来更像是个道人。 慌张的宫人站在玄衣无垢的身旁瑟瑟发抖,玄衣无垢没有看那个宫人,他的目光停留在远方空寂的天幕之上,然后淡淡的问道:“刚刚那人都跟你说了些什么,让你慌张成这样?” 宫人:“线人来报,先前跟景大统领一起护送太师爷爷归来的那些夙国明光铠,刚刚急匆匆离开了帝都。” 玄衣无垢:“那些明光铠不是早已归并到光风禁卫,是我记错了还是你听错了。” 宫人:“线人说,今夜那些明光铠穿回了他们的银狼甲,并没有身着光风禁卫的甲衣,看样子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发生。” 玄衣无垢:“知道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宫人:“可能和刚刚城西天幕上的异象有关。” 玄衣无垢:“我不想听“可能”,去查清楚。” 话语间,这个消瘦而略微有些佝偻的中年人的目光里,给予了身旁的这名宫人莫大的压力,宫人颤抖道:“诺。” 未等宫人离去,玄衣无垢忽然又将他叫住:“这事儿景大统领知道吗?” 宫人:“线人说,是景大统领授意。” 玄衣无垢听罢,稀疏的眉间疑云密布:“我都好久没有听到这景轩有什么动静,怎么一有动静就搞了个这么大的事情。两千甲明光铠趁夜离开帝都可不是一件小事,他这是想干什么?” 宫人:“小奴这就去查。” 玄衣无垢:“慢着。” 玄衣无垢的这一声“慢着”让本就有些哆嗦的宫人吓得跪拜在地。可能是玄衣无垢的语调有些过重,所以让这名宫人以为玄衣无垢因为自己办事不利而动了怒气。若是让玄衣无垢动了怒气,可不是一件好事情。 怒气上头的玄衣无垢,通常会做一件事。 杀人。 那么,一般动怒的玄衣无垢会杀什么人?像这个宫人一样办事不利的小太监。玄衣无垢痛恨阉人,尽管他自己也是一个阉人。复杂而惨痛的过往经历与宫廷斗争铸就了如今的玄衣无垢,有关于玄衣无垢的往事,后面会提到。 此刻的玄衣无垢并没有动怒。 在意识到身边这个小太监以为自己动怒之后,玄衣无垢将枯槁的手从袖袍里抽出,然后将小太监缓缓扶起,他的这一举动让小太监受宠若惊:“你先起来吧。” 宫人的冷汗浸透衣衫:“谢太师爷爷赐恩!” 深凹的眼眶里,一双墨色的眼眸在这一刻忽然泛起了淡淡的猩红,宫人不敢直视玄衣无垢的眼睛,毕竟身份悬殊,不可逾越礼乐,遂低头回避玄衣无垢的目光。然而,仅眨眼功夫,玄衣无垢的目光在经历了短暂的猩红后,再次恢复了常色。 宫人以为自己因为惶恐而出现了幻觉,却又不敢多问。玄衣无垢没有怪宫人的意思,只是继续问道:“前几日我派去方伯府的刺客,这几天有消息吗?” 宫人:“回禀太师爷爷,失手了。” 玄衣无垢:“现在墨国的刺客水平怎么都这么差了。又不是让他去杀人,仅仅是过去看看梁懿一直躲在方伯府里,到底都在干些什么,这都办不好吗?” 宫人没有说话,也不敢乱说话。 玄衣无垢本为玄国储君,后来因为一些往事,被送去到了霁愍帝身边当质子。而后,玄衣无垢的哥哥继承了玄国的国主之位。玄国的国主玄衣无妄是如今墨国国主墨衣决明的父亲,按辈分墨衣决明应该喊玄衣无垢一声叔叔。 玄衣无垢现在数落墨国其实是在自家人挑自家人的刺,宫人自然懂这个道理,所以他只是听着,并没有说什么。生活在勾心斗角的王宫大内,说错话可是会一命呜呼的。而幽深的帝都王宫,谁会在意一个小太监的死活,除了他们自己。 话语间,玄衣无垢似是想起了什么,遂问小太监:“归隐多时的千羽烟云,最近可有什么动静?” 宫人:“千羽家的家主千羽烟云,自迁居络国起,至今未曾离开,但是不久前她却暗自派出一人北往夙国。” 玄衣无垢:“查到那人是谁了吗?” 宫人:“千羽枫华。” 玄衣无垢听罢,眉头一皱:“西霁千雷国大军压境,列国诸侯暗潮涌动,她这个时候派自己的妹妹去夙国?有意思。” 宫人:“需要跟进吗?” 玄衣无垢:“不必,过几日我会亲自去问千羽烟云,顺便去跟她喝喝茶、叙叙旧。” 宫人:“诺。” 玄衣无垢:“除此之外,还有别的事?” 宫人揖手道:“回禀太师爷爷,没了。” 玄衣无垢想了想:“那你就先下去吧,记得每天把我养的那些夜鸦喂喂,别让它们给饿着了,否则我一定不会轻饶你!” 宫人听罢,瑟瑟发抖:“小奴这就去办!” 这一次,玄衣无垢没有再将宫人叫住。深凹的眼眶里,空寂的眼眸在宫人离开后恢复了猩红。玄衣无垢望着西方的天幕,若有所思。殊不知,彻骨的寒风在此间悄悄唤醒了这个阉人内心深处久违的哀伤。 像是在为逝去的故人哀悼,又像是在为自己的明天而担忧。今夜的帝都,发生了太多让玄衣无垢意想不到的事情,他知道前路凶险,但早已回头无路。眼下,墨国需要有人在帝都扎根势力,所以玄衣无垢必须要成为帝都最大的权臣。 在经历过一次玄国被夙国灭国的悲痛之后,当年的玄衣无垢便在心中暗下毒誓,有生之年,他一定要让夙国血债血偿,并让墨国崛起成为东霁第一大国,称霸天下,以悼念亡兄在天之灵。 【故国神游】 第六十一幕【梁懿】 - 逐鹿客 - 君玉珩 如何评价梁懿? 其实,这个得分时期。 成为「布衣国主」前的梁懿,不过是个心有宏图但是却极度落魄的教书先生。直到遇见了当时求贤若渴的启国国主南宫琉璃。于是,这个并不起眼的教书先生,飞上枝头变成了一只真的凤凰。 有关于他成为「布衣国主」的故事,后面会陆续提到,所以就不在这里展开了,毕竟那是一段属于南宫琉璃与梁懿的尘封过往,三言两语说不完,道不清。 泾渭关会盟前的梁懿,是被启国无数寒门奉为治世明君的布衣国主,是...... 为了开解我这严重的相思,采儿这几日也是想尽了办法,或是捕几只蛐蛐来逗我,或是捕几只蝴蝶来逗我,竟还将我的花花跟香香捕捉了网中送给我。 子寰郡王一咬牙,忽然低吼一声,赤血刀上的光芒数倍的暴涨,“哧啦”一声狠狠的撕裂空间……这一刀,正是之前瞬败慕恒一的“血炎刀”,不过,由于他玄力大耗,这一记“血炎刀”的威力远远不挫败慕恒一之时。 想要给已经去了港岛的柳沫儿打个电话,但犹豫许久之后她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轻叹一声将手机关机回到床上躺下。 他很英俊,蓝色的长发飘动,眸子璀璨生辉,俨然是一尊仙道二品的玄仙。 而蓝采也是微笑着看他,二人目光接触的一瞬间,李逍遥便知道她的决定。 眼瞅着约定时间已到而叶逐生却依旧没有出现,罗莎心中便已经开始为逃跑做准备。 周祖冲产业十几个亿,是德龙市第一个百万富翁,所以老百姓背后都称呼他“周百万”。 没见过拿开骰盅,骰子还转的,难道他妈的老天爷诚心跟我作对? 心中疑惑得紧,徐铮也忍耐不住了,转头看去的时候,差点把自己舌头咬断。 包孝天眼中的紧张和害怕消失了,冲着马旭辉露出一丝微笑,坚定地点点头。 不一会儿,门打开了,一位头发斑白的老婆婆出现在了他们面前,用略带警惕和疑惑的眼神上下打量着他们。 双方跳至院中,各踏云升天,各施本领,战于一起。柴昱与源儿隔窗望外,见空中一道红光与一道白光忽而相绕,忽而远离,双方皆未带坚韧之兵器,然拂尘与腰带相击,竟发出隆隆之巨响,如霹雷阵阵,惊天动地。 说着话,白茯苓和黎洛华就已经将各自的双手贴在了玉璧上,同时鼓动周身魔元源源不断的向其注入。 章月玥说道:“你们玩吧,我要先洗个澡。”说罢走到衣柜前翻起来衣服。 三,当然是因为江秋歌了。因为江秋歌的监督、因为江秋歌的影响、同时也是因为江秋歌的谆谆教导。 几乎和母亲一模一样的眼睛里是一种悲壮:一种马上就要赴死的悲壮。冰兰打了个冷战,看向了寻忆,在她的眼中看到了浓烈的悲哀与心疼,就像她讲述锦仪公主和月楚逸的故事时那样的悲哀,或许比那还要深。 冰霖终于还是明了。看透而无法释然,现实的荆棘就会透过眼睛一寸一寸刺进自己心里,最终在深不见底的地方抽痛、流血、肝肠寸断。 “这句话不应该是我来问你才对吗?怎么感觉哪里都有你的身影?你天机门位于东域,千里迢迢跑到南域来干什么?”李青奇怪地问道。 这艘空天母舰的体型,比起众人乘坐的这艘星云号航空母舰,还要更为庞大,舰艏正对着这边,船体两侧的四个巨大的涡轮发动机,形如伸出来的翅膀,为空天母舰提供强大的浮空动力。 【故国神游】 第六十二幕「天下为弈」[纵] - 逐鹿客 - 君玉珩 岳非言的这一生遇见过很多难缠之人。 而在这些人当中梁懿最让他感到棘手。 适时,夜风起,愁云浓。 天幕上,无星无月, 天幕下,暗流涌动。 梁懿不知道,自从得知云凡归来的消息后,自己已经有多少次像今夜这样彻夜不眠。纷乱的东霁格局,让身为方伯的梁懿操碎了心。尤其是在亲身经历了玄衣无垢以三言两语,将他辛辛苦苦维系起来的泾渭关会盟变成一纸笑谈之后。 梁懿开始痛定思痛。 尽管现在云凡这个不安定的因素,可能会成为接下来乱世的伏笔,但是比起尚未形成气候的云凡,玄衣无垢才是梁懿最大的政敌。尤其现在二人还同在帝都,同朝共事。 虽说梁懿自泾渭关会盟归来,被天子册封为东霁方伯后,便闭门不出至今,但也丝毫不影响玄衣无垢,将梁懿视为自己在奔往当世第一权臣这条路上最大的障碍。 眼下,势均力敌的黑白棋盘上,岳非言不知下一子该落于何处。先前梁懿的那番话让岳非言意识到,其实自己并没有和梁懿讨价还价的余地。从刚刚的对话看来,梁懿应该早就知道了他和黑天教之间存在往来。 事实上,自从络国那场国宴,梁懿得知岳非言的身份起,便暗中让宁皓辰开始调查这个来自天琼城的商人。 那时的梁懿,仅是怀疑岳非言可能违反了天琼城不准本土商人参与世俗政治的规矩,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与调查的深入,越来越多的真相让梁懿不得不对这个有想法的商人,有所提防,尤其后来梁懿决定入驻帝都景光城。 作为“纵世三言”之一的“千机”,岳非言做事一向滴水不漏。如果你哪天有人感觉自己抓到了岳非言的把柄,很可能这个“把柄”是岳非言故意放出来的。 当然事无绝对,总是会有例外。 梁懿不知道自己是否幸运的抓住了岳非言的“把柄”,但是岳非言知道自己并没有办法在三言两句间说服这位心怀家国的东霁方伯,并按照他所想的那样“破而后立”。 岳非言是一个商人。 一个有野心的商人。 同时也是个有自己独道想法的商人。他的思想与格局,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岳非言主张民贵君轻,社稷次之,而他的这个主张,在如今贵族政治垄断天下列国的霁朝,简直是痴人说梦。 总领天琼城二十七家商行的会长颜枫,是岳非言的老师。曾经的岳非言是所有人眼里最有希望继颜枫之后,成为天琼城会长的男人。只可惜,那时岳非言还很年轻,想趁着自己还有时间,多看看外面的世界。 于是,岳非言在一次替天琼城打通霁北生意路线的时候,受到了当时夙国的国主云宸邀请,在夙国明月城度过了几年难以忘却的美好时光。 当年的夙国国主云宸,就像现在的梁懿一样。忠于慕氏帝权,全心放在霁朝统一的宏伟大业上。而那时的岳非言仅仅只是一个很有自己想法的商人,并无多大野心。 是夙国主云宸,率先在岳非言的心里埋下了野心的种子。接着,经过黑天教的浇灌,到如今,种子长成参天大树,岳非言也不再是当初的那个岳非言。 在天琼城里,商人地位最高。 出天琼城后,一切刚好相反。 拥抱深渊海的天琼城,终究只是一座孤岛,在看遍世间繁华之后,岳非言认定,深渊海那头的大陆才是他想要的“天下”。 然而在那片陌生的土地上,并不适合像岳非言这样傲气而又叛逆的商人扎根,这让那时年少的岳非言心有怨气。 所以,当云宸想拉拢岳非言资助夙国振兴霁北,继而以霁北带动整个东霁完成霁朝统一的伟业之时,岳非言虽然最终没有答应云宸的邀请,但是却成功被云宸策动,并在暗中有了违背天琼城的规矩参与世俗政治的想法与行动。 云宸最终没有说服岳非言的原因,归根结底还是在于理念上的分歧。岳非言想要的,是破而后立,重新书写这个世界应有的秩序,也正因如此,后来黑天教才看中了这个商人,并借着他的手将“混乱”的种子洒向人间。 当天子定下士农工商的阶级排名,岳非言知道,错的不是天下商人,而是这个时代。所以,当时听完云宸的一番鸿图之后,岳非言提出,要想完成霁朝一统,必须先打破贵族对于政治的垄断,但是打破贵族垄断无异于摧毁霁朝根基,所以不如直接破而后立。 那时的岳非言没有意识到,夙国国主云宸本身就是贵族,并且代表着夙国的宗室,没有夙国的世家贵族支持,也不会有他云宸的今天。所以最终云宸与岳非言的那次密会,不欢而散。 有意思的是,类似当年的情景,继烟雨楼里与云凡一别之后,如今又在方伯府再次上演。和夙国主云宸不同的是,梁懿并不是贵族政治的坚定拥护者。 出身微寒的梁懿,在继位国主之后,一直在努力打破贵族政治对于启国的垄断,无数有识之士在得知梁懿之举,纷纷慕名而来。 梁懿本身就是平民出身,所以他非常能够理解并认同岳非言的“民贵君轻”的主张,但不同的是,在梁懿的眼中江山社稷与黎民百姓一样重要。 也正因如此,岳非言将梁懿作为云凡之后的第二顺位合作伙伴。虽然梁懿并不认同岳非言破而后立的想法,或许这跟早年启国主南宫琉璃的遗志有关,亦或是梁懿心中的家国情怀作祟,所以最终梁懿做出了和当年云宸以及今夜的云凡同样的选择。 坚持完成霁朝一统。 与云宸那次不同的是,当时的岳非言即便拒绝了云宸的提议,自己也并没有什么损失,而这一次他与梁懿的夜谈,从现在的局势看来,诚如梁懿所说,岳非言没得选。 摇曳的烛影间,岳非言望着棋盘上的棋局,不知该如何落子。风中浓烈的“影之花”香味儿混杂着“白鹭清酒”令岳非言有些走神。 对坐,梁懿静静地观察着面前这位既有想法又有野心的商人,他很好奇接下来这个商人会向自己妥协吗。 梁懿知道,岳非言除了跟黑天教有些牵扯之外,许多景光城内的王公贵胄,私下里和岳非言也着有一些见不得光的往来。 岳非言的手上握着太多这些帝都世家贵族的秘密,因为梁懿一直以来都在对贵族政治的进行压制,所以那些曾遭受到梁懿打压的世家贵族,如今已和玄衣无垢结盟。 如果梁懿能够得到岳非言的帮助,相信用不了多久便可以瓦解玄衣无垢在帝都的势力,到时候,梁懿便可以继续实现他“霁朝一统”的宏图伟业。 今夜之前的岳非言其实早就算到了会有这一天。所以一来到帝都,便开始结交世家贵族,为自己加重砝码,以防“天有不测风云”,使自己落得个一无所有。 从梁懿还是启国国主的时候,岳非言便对这个男人有所关注,但是恰如前面所说,岳非言想要的是破而后立,而梁懿想要的是霁朝一统,虽然二人都在反对贵族政治的理念上达成共识,可终究还是“道不同”。 今夜云凡若是死在帝都,那么岳非言依然是岳非言,即便是梁懿也没有办法拿他怎样。目前,能让岳非言有所忌惮的只有天琼城,只有天琼城出手,岳非言才会真正落得一无所有。 思量间,梁懿轻抿一口“白鹭清酒”,然后淡淡地问道:“岳老板考虑的怎么样了。” 岳非言望着棋盘上的棋局,最终将手中的棋子放回了棋笥里,然后直视梁懿的目光:“如今的景光城,已无黑天教踪迹。” 梁懿:“帝都很大,孤看未必。” 岳非言:“然而胜负已定。” 梁懿:“此时断言,言之尚早。” 岳非言:“我与大人,道不同。” 梁懿:“建议岳老板再考虑考虑。” 岳非言:“礼乐的根基已腐化,这一点方伯大人应该比我更清楚,把时间和精力都放在去修一间要坍塌的房子上,费时费力,得不偿失。” 梁懿:“这个王朝还有的救。” 岳非言:“单靠您一人去救?” 梁懿:“孤想请岳老板搭把手。” 岳非言:“方伯大人能给我什么?” 梁懿:“除了破而后立,岳老板还想要什么都可以说来听听。只要合理,孤可为你酌情而定。” 岳非言没有说话,而是直直的看着面前这个满头白发的男人,有些事情不能由岳非言说出来,而是得让梁懿猜出来。毕竟,岳非言只是一个商人,而坐在这个商人对坐的,乃是东霁的方伯。 梁懿看出了岳非言的心思,但是他没有说出来,而是继续跟这个有想法的商人理一理之前的事情:“不知当初岳老板跟黑天教做的那个交易都包含了哪些内容?既然事已至此,覆水难收,岳老板不如告知于孤,也好让孤参考参考,省去一些不必要浪费的时间。” 岳非言斟酌片刻后,如实交代:“黑天教通过我留在霁北的生意,策划了“明光之变”,挑起夙国内乱,继而摧毁了装备银金剑甲的明光铠,解除了银金对于她们的威慑,然后再让我协助她们暗中渗透天琼城。” 梁懿:“黑天教为什么要渗透天琼城?” 岳非言:“她们不说,我不多问。” 梁懿:“那作为交换,黑天教仅是帮岳老板转移在天琼城的资产?孤怎么感觉岳老板似乎是做了一桩亏本买卖。” 话语间,梁懿忽然想起今夜岳非言入阁的时候并没有一瘸一拐,遂不避讳的问:“早听闻岳老板游历天下寻遍名医治愈腿伤,不知如今是否得偿所愿?” 岳非言明白梁懿的意思:“治愈旧伤这件事,并不包含在我与黑天教的交易里。” 说到这里,蛛心的音容笑貌突然在岳非言脑海里浮现。其实到现在,他都不明白这个女人为什么会在最后完成交易的那一刻为他做这样一件多此一举的事情,难道传说中的堕羽者也有人性的一面吗? 事实上,关于蛛心通过借助岳非言的势力,设计捕杀云凡这件事,属于蛛心与岳非言的私人交易,而作为交换,蛛心帮岳非言在帝都站稳了脚跟,替他打通了和帝都那些世家贵族的联系。毕竟有些世家贵族性情古怪,不是钱所能摆平的。 即便是私人交易,其内容里也并不包含治愈岳非言腿伤这件事。而这个疑惑,可能将会在以后很多重要的时刻,让这个被世人称之为“千机”的男人走神,直到有一天他明白其中的含义。 梁懿疑惑的看着此时正陷入沉思的岳非言,挽袖为他缓缓倒满了杯中的酒:“所以,岳老板这是宁愿做亏本买卖,也要离开天琼城?” 岳非言:“能将我在天琼城的资产转移并洗白,并且不被二十七家商行与天琼城总会发现,我认为这桩买卖一点也不亏本。” 梁懿:“所以,岳老板先前从天琼城转移走的资产,现在全部都已经洗白了,是吗。” 岳非言:“倒是没有全部,不过那些能被查到的基本上都已经白了。” 梁懿:“那岳老板应该没有什么可以再担心的了,只要天琼城查不到岳老板在外面有资产,即便有人到处宣传岳老板与列国诸侯私交甚密,最终也不过落得个捕风捉影。” 岳非言没有说话,而是再次拿起棋笥里的棋子,看样子,这位商人临时改变了主意,突然又想把这盘棋下完。梁懿望着岳非言思索道:“既然最大的忧虑此刻已荡然无存,还有什么值得岳老板神色凝重,心事重重。” 岳非言:“今夜发生在城西天幕上的异象不知方伯大人可有关注?” 梁懿:“应是与黑天教相关。” 岳非言:“为首的黑天教教长·诛心,其实一直伪装成了烟雨楼的花魁,蛰伏于帝都,伺机而动。” 话语间,岳非言闭口不谈云凡的事情,梁懿也没有问岳非言这事是否和云凡有关,看样子梁懿并不知道今夜的升龙街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梁懿:“岳老板是在担心被天琼城查到你和黑天教的关系?” 岳非言:“现在整个天琼城都在盯着颜枫,有空去管我做什么的人,或者是查我的人,首先得有权。” 梁懿:“听说,自从二十七家商行的总会长颜枫深陷黑天教疑云暂被停职之后,大权旁落到了副会长江雉的手上,于是江雉的“燮”字商行开始一家独大,不少小商行在此间如雨后春笋,依附在江雉的羽翼之下。” 岳非言:“江雉向来精明。” 梁懿:“颜枫被陷害和岳老板有关吗?” 岳非言:“是我的杰作。” 梁懿:“同黑天教设计颜枫,再顺势以不争的态度暗中转移资产,退出天琼城内部的争斗,从而将自己的嫌疑洗脱,看来,岳老板早就算到了这一天,纵世三言,千机神算,厉害!” 岳非言:“若是真有一天被天琼城发现我已转移走了资产,按照现在的局势分析,最终是个人都会认为是江雉为独揽大权,遂将我逼走。” 梁懿:“然后岳老板再以不争的态度,去争回失去的一切。” 岳非言:“这个暂时没有想过,我在天琼城留了些残羹剩饭给江雉,他会明白我的意思,毕竟在天琼城,我才是他成为二十七家商行会长最大的竞争对手。” 梁懿:“江雉会被岳老板的善意所麻痹?” 岳非言:“无论会不会,现在的我已经完全威胁不到他在天琼城做任何他想做的事情,江雉是聪明人,不会把时间浪费在不该浪费的地方。” 梁懿:“如果他查出来岳老板和黑天教有关呢?” 岳非言:“只要他不傻,一定不会查。” 梁懿笑了:“也是,如果查出来了,岳老板进去了,颜枫就出来了,到时候岳老板和江雉都讨不到半点好处。” 岳非言在经过良久的思考后,再次落下了手中的棋子。而后,下一步该梁懿走了。此时的棋盘上,棋局的优势再次回到了白子那方,岳非言没有说话,而是饶有趣味的看着梁懿。 梁懿拿起黑子,却并没有落,眉头一皱:“这么说来,岳老板其实早已没了后顾之忧,那为何今夜还要来找孤?” 凝愁多时的岳非言,终于在这一刻笑逐颜开,露出了“纵世三言”之一的「千机」应有之风采。他将先前梁懿对他的问,转为此时的回答:“当然是来看望方伯大人,顺道和大人做个生意。” 梁懿没有落子,而是将苍白的手收回了他的长袖之中,他没有看面前这个狡猾的商人,只是将目光落回棋盘之上:“看来,从刚刚到现在,岳老板是故意露出破绽,以便对孤进行试探。” 岳非言:“岳某喜欢和聪明人做生意,这样才会在最小的风险下获得双赢。” 梁懿:“说了这么多,其实自一开始起,岳老板就并不相信孤。” 岳非言:“岳某只是想更了解方伯大人一些,同时也让大人能够更了解岳某,岳某相信,大人也不希望今后将与您同舟共济的人,是个不堪大任之辈。” 梁懿:“纵世三言,千机神算,伶牙俐齿,名不虚传。” 岳非言:“多谢方伯大人抬爱。” 梁懿:“孤忽然有些疑惑,从刚才到现在,岳老板说的那些事情,有几分真,又有几分假呢。” 岳非言:“做生意最重要的是诚意,既然方伯大人愿意问,我愿意作答,彼此之间就该多些信任。” 梁懿:“最近的帝都,不太平。” 岳非言:“我愿为大人搭把手。” 梁懿:“是什么突然让岳老板改变了心意,刚刚不还说你与孤,道不同。” 岳非言:“自然是权势。” 梁懿:“岳老板想要权还是势?” 岳非言:“如若我说都要,大人给吗?” 梁懿:“那得看岳老板,究竟有没有那个本事通通都拿走。” 岳非言:“这得看大人愿意给非言多少的时间和便利。正所谓良禽择木而栖,如今非言大部分资产都在帝都,若论一统霁朝,恐怕有些困难,但是平定这帝都,不过是方伯大人的一句话的事情。” 梁懿:“能得岳老板相助,今后如虎添翼,只是孤有句丑话说在前头,岳老板与孤联手,就意味着将与玄衣无垢以及帝都的世家贵族为敌,不知岳老板这一点有没有想清楚。” 岳非言:“最近帝都光风禁卫和凰羽甲胄之间的摩擦其实是我派人制造的,今夜我特意留了个尾巴给方伯大人直辖的栖凤阁。” 梁懿眉头一皱,瞬间明白了岳非言的用意:“你的意思是,栖凤阁有帝都世家在渗透?” 岳非言:“岳某来方伯府的事情,并没有几个人知道。若是真泄露了消息,相信大人查起来也很方便。不过为了一切周全,待会请将岳某轰出方伯府,这样岳某也好编些说辞蒙混。” 梁懿:“岳老板以身为饵,忠肝义胆!” 岳非言:“自岳某入驻景光城以来,不少世家大族皆与我交好,但我从未表态。现在,相信他们很快便会知道,其实是我在暗中挑动鹤戾阁与栖凤阁之间的仇恨。” 梁懿:“届时,自有人来拉拢。” 岳非言:“待到那时,我与方伯大人里应外合,何愁帝都政治不清明?” 梁懿心领神会,举起酒樽敬于岳非言:“这杯酒,孤敬岳老板!” 岳非言欣然满饮酒樽中的「白鹭清酒」。 这时,窗外「影之花」的香味再次随风涌动,并于无意间沁入岳非言的心中。当岳非言放下酒杯的时候,却看见已死透的蛛心,竟活生生站在梁懿的身后,哀怨的看着自己。 他以为自己喝醉了,遂产生了幻觉,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结果当岳非言再次寻她时,蛛心的魅影恰如同酒醉后的一场幻梦,随渐渐远去的夜色,消散了风里。 此时的梁懿,及时察觉到了岳非言的异样,料想「影之花」的魅惑效果应是已经生效,遂似笑非笑地又敬了岳非言一杯。对酌间,清晨的第一缕光穿过「忆梦阁」的天窗,落在二人面前的这张棋盘上。 待满杯皆饮尽,「白鹭清酒」空壶,梁懿的思绪再次回落到棋局中的纵横捭阖。似已半醉的岳非言见状,放下手中的酒杯与梁懿感慨:“一眨眼,这盘棋间的胜负竟已博到天明,也是时候该结束了。” 温柔的晨光,不经意间映于梁懿的白发上,似是为他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他伸出纤细如女子的手夹起一枚黑子,落于棋盘上,然后抬眼与岳非言目光相触:“不要急,这盘棋才刚刚开始。”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东霁帝都,景府。 十月六的这一夜,无论是对于王渺舟还是司徒钟情,亦或是景府的管家而言,都是相当的漫长。原本跟管家说去去就回的景轩,到了清晨才回来。 寒风里,管家站了一宿。 好在最后景轩活着回来了。 在十月七日的清晨,被凰羽甲胄以官用的马车送回来的。管家也不敢多问什么,但是能被栖凤阁以这样的规格送回,相比今夜景轩亦或是光风禁卫与他们之间存在的误会,差不多也该了解了。 此时的王渺舟正在给司徒钟情抹药。换做以往,王渺舟绝对不会做这种事情,但是一想到司徒钟情毕竟是因为他才受了伤,所以王渺舟总得为司徒钟情做点什么。 此前,景府的医者已经给司徒钟情看过伤势,其实他的伤也就看起来很严重,只要抹上景府特制的药酒。过几天就又可以生龙活虎。 归来的景轩,在从管家那里得知王渺舟与司徒钟情还没睡,赶紧找到了他们。结果,王渺舟给司徒钟情抹药的那一幕恰好被景轩撞上。 景轩:“我什么也没有看见。” 王渺舟与司徒钟情异口同声:“别误会!”景轩听罢笑了笑,也没当真,遂同二人讲述起今夜发生在升龙街道的事情以及后面他在栖凤阁的见闻。 王渺舟:“云凡现在还活着吗?” 景轩:“那是自然!” 王渺舟:“你去的太晚了!” 景轩:“当时天降火雨行路难。” 司徒钟情:“那现在云少主去了哪?” 景轩:“离开鹤戾阁前,我便吩咐众明光铠,若是找到云凡就带他出帝都,然后直接回夙国。” 王渺舟与司徒钟情听罢眉头一皱:“那我们咋办?” 景轩:“经过昨夜的混战,帝都近日必定戒严。有两千光风禁卫穿回明光铠在此前离开,很快便会有人找我麻烦,我需要你们留在这里帮我。” 王渺舟与司徒钟情面面相觑: “怎么帮?” 这时,一缕晨光落入景轩的鬓发眉眼,为这个男人镀上一层淡淡金辉。或许是一夜未眠的结果,致使景轩的面色在渐显憔悴的同时,眼底也深藏着几分不为常人所轻易察觉的忧虑:“乱世的序幕已经正式拉开,很快二位自会知晓。” 第六十三幕【千羽氏】 - 逐鹿客 - 君玉珩 东霁夙国,明月城。 十月十一,入夜后。 一辆马车冒着漫天大雪,缓缓行驶在这座霁北孤城的大街上。车轮轧过宽阔的路面,在满地的厚雪上留下长长的轨迹。沿途几乎没有什么行人往来。很快新雪便会掩盖马车行驶过的痕迹,就好像它从来没有来过这座城。 赶车的人虽然穿的厚实,可从脸色上看,却丝毫看不出他很暖和。所有暴露在寒风里的皮肤都已被这霁北的风雪,冻的发紫。 作为一个久居络国的南方人,这位赶车的车夫今天是平生头一次领略到冬天的滋味。以前,他渴望亲手触碰到传说中的雪,但是现在,这个车夫后悔了。 凛冽的寒风顺着衣袖的空隙一点点夺走车夫身上的南方温度,车夫只想尽快的办完这次的任务,然后早点归去。 霁北的冬天很冷,也很漫长。 在这样的季节里,很多动植物都将面临着生存的危机。未能及时储食冬眠的它们,将迎来饥饿与寒冷的双重拷问。天地间,只有一片雪色,除此之外便是呼啸的风,以及时来的死寂。 然而,无论霁北的冬天有多冷,总有三种植物能在这片漫漫的雪色之中,坚韧顽强地坚持到春天的来临,为这片绝望的世界坚守最后的希望。 它们被称为霁北三友的“紫柳”、“青葵”和“红梅”。夙国的明月城柳氏、流云城夏氏、曜光城韩氏分别以这三种植物作为家徽,并以此彰显三家之间,无需言表的深厚情谊。 事实上,在“天火劫”之前,还有一种名为“赤松”植物,曾与霁北三友齐名。“赤松”源于霁北夏国,是一种越是身处严寒,其松叶便越发赤红的松树,而后因赤焱之乱绝迹夏国,再出现时,便是在霁北夙国的镜月城中。 镜月城的千羽氏,于赤焱之乱期间,随霁愍帝一起入驻镜月城,虽然“赤松”与霁北三友齐名,但以“赤松”为家徽的千羽氏,并非夙国的本土世家。 镜月城千羽氏,是霁朝慕氏帝族的一个分支,他们奉东霁慕氏为正统,以象征忠贞的“赤松”为家徽。与夙国明月柳氏的孤傲张扬相比,镜月千羽氏低调随和。 辉煌时期的镜月千羽氏曾与明月柳氏,隔着镜月城与明月城之间,那条美丽的“绮光河”分庭抗礼于整个霁北。 这场没有意义的明争暗斗,即便是在夙国主云宸出面调节也未能和解,直到那场至今不明因由的“天火劫”降世,两个世家之间的恩怨,方才因为其中一个世家的没落,继而不了了之。 “天火劫”将镜月城化作废墟之时,也是赤松彻底在夙国消亡之日。那场可怕的“天火劫”,用黑色的火焰点燃了镜月城,将“赤松”的根茎与镜月千羽氏的血脉,于弹指间化为灰烬。 美丽的“绮光河”,也因为“天火劫“干涸至今。沐浴着无数哀嚎和悲恸之声,逃过了“赤焱之乱”战火的“赤松”,就此绝迹于世间。辉煌的镜月千羽氏,仅有少数逃过了被灭族的命运。 原本于家中排行第七,且并不被众多族人看好的千羽烟云,因为在她前面的六个继承人纷纷死于天火劫,遂意外的顺理成章继位千羽氏家主。 镜月城的千羽氏,只忠于慕氏帝族。有关于他们的故事很少会在正史里被提到。这或许和他们低调处事的家风有关,但也不排除是有些人刻意而为之。 千羽烟云是个有野心的女人。 她的嫉妒心和自尊心一样强。 早年的千羽烟云让她的兄弟姐妹们感觉其能力配不上其野心,却又总是夸夸其谈。久之,听者难免心生厌烦,遂纷纷疏远于她。 千羽烟云生得俊俏,身材娇好,五官精致。不少世家公子都对她非常钟意。无论是穿配男装亦或是换回女儿身,都能令人眼前一亮。 她的性格没有女儿家的柔情,更多时候你可以在她的眼眸里看见只有男儿才会有的坚毅。别的女儿家在她这般年纪的时候,可能会想象着自己未来的夫婿将是什么地位与模样,而她则心念家国,志在霁朝一统。 或许也正因如此,童年时期的千羽烟云没有多少朋友,与她关心颇好的除了景轩廉牧,便是云凡。当初明光铠建立的时候,她也曾想女扮男装加入,但是却被云凡残忍拒绝。 虽然那时的千羽烟云总把自己当个男人,但是在廉牧云凡景轩等人的眼里,她永远都是像妹妹一样的存在。 可是,这一切都随着后来云凡不告而别,于悄然间发生转变。本来就没有多少朋友的千羽烟云在得知云凡的悄然离去,感觉自己受到了背叛。于是没过多久,她一个女儿家,竟孤自追到北漠,试图找回云凡。 几经坎坷之后,千羽烟云找到了那个不告而别的男人,但让她意想不到的是,那个男人并不打算回来,而且为了将她赶走,竟然她对她进行了难以入耳的言语羞辱。 伤心欲绝的千羽烟云,在回到夙国之后性情大变。得知她归来后的景轩等人,纷纷询问发生了什么,而千羽烟云则对于自己北漠的经历只字不提,并宣布不想再跟云凡有任何关系,之后更是疏远所有跟云凡相关的人和事。 “天火劫”中霁愍帝驾崩,太子流亡,镜月千羽氏险些被灭族,随后天下人心思乱,列国诸侯互征杀伐。 继位家主后的千羽烟云,认为这一切都是因夙国主云宸看护天子不利而起,加上先前云凡的毒舌伤了她的自尊心,最终这一切在时间与事件的共同作用下,化作了千羽烟云对云氏一族的恨意。几经思量之后,千羽烟云举族迁离当时已是暗潮汹涌的夙国。 向来喜好附庸风雅,结交贵族世家的络国主凌无剑,在得知此事后,第一时间向千羽烟云发出了邀请,并亲自带领号称“铁壁”的玄甲军,前往夙、络两国边界,迎接千羽一族。 …… 今年明月城,要比往年晚那么些许时日,迎来这场铺天盖地的大雪。南方来的车夫驾着马车行驶在北方的孤城,四下无人。 寒风呼啸过,飞雪落发间。 段念的手冻得发紫。他一边赶车一边哆嗦,生怕自己若是不动一动,就极有可能会被这可怕的寒意直接在马车座驾上冻住。 车厢里,一个身着锦衣貂裘斗篷,内衬衣襟上纹络有“赤松”家徽的女子,正借着暖灯的光,翻阅一本语意生涩难懂的古籍。 细润白皙的肤色在暖灯的映照下,如无暇温玉。风髻露鬓,淡扫娥眉。两缕黑褐色的长发垂肩而落,一双明眸随思绪的飘远,慧黠地转动。看似不食人间烟火,却又娇媚无骨,入艳三分。 有时候命运的安排,总是让人捉摸不透。车夫在外仓促的赶着车,她在车厢里并不催促。作为千羽烟云的妹妹,千羽枫华在家排行第九。排行第八的那位死在了几年前的“天火劫”中,如果当年千羽烟云放弃继承千羽氏的家主,那么此刻千羽枫华便是千羽氏的家主,而镜月城的千羽氏,也不会因为千羽烟云的一句话,迁居络国国都“韶光城”。 千羽枫华也没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还会回到这片熟悉而又陌生的地方。沿途的街巷作坊门外屋檐下,虽已点燃华灯,但是路上却不见多少行人。 哪怕是巡街的霜剑禁侍也没瞧着几个。或许是夜色渐深,漫天大雪的缘故,千羽枫华自我安慰道,其实她想到过明月城在经历了诸多坎坷后会陷入萧条之景,但却没有想到会如此萧条。 早早便听闻传说中的赤焱武士已进驻明月城中,但到现在为止,也仅是在入城的时候,得以有机会一睹风采,之后便再也没有看见半个。 也不知过去时间在她的沉思中过去了多久。马车行驶在绮光河上的“故梦桥”,穿过明月城来到了镜月城中。雪越下越大,段念感觉自己的手似乎已经和缰绳冻在了一起。 最终,几经过辗转过后,马车在路过镜月城中,一家宽阔门楣,金刻玉雕门匾的宅院时,渐渐放缓速度。 碰巧的是,几个刚好在此巡街的霜剑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于是本能地朝着这辆马车多看了几眼。车厢里,千羽枫华透过车窗间隙,发现了这一幕。 出于谨慎,千羽枫华轻敲车门。 车夫会意,原本缓行中的马车从这座宽阔的宅院府邸正门绕过,然后直走左拐右转,绕了好大一圈,最终来到了一条无人的小巷。 段念很小心仔细,在确定周围完全没有任何人出没之后,他将马车停在了一块古旧的石碑前。那是一块残破了的古旧石碑。落雪将它底部的文字覆盖,岁月侵蚀了石碑的完整,依稀可见的是,这个石碑所记在的故事。 那是一段关于镜月千羽氏的过往,由当年的霁愍帝亲自题写,大致内容是在表扬千羽氏为慕氏帝族所做的贡献。 离开马车前,段念按照千羽枫华的指示找到了这块残破的石碑。他轻轻敲打着这个石碑的底座,空荡的回响证明这座石碑下面可能有一条宽阔的暗道。 于是,段念赶忙来到马车前,伸手敲了敲车厢侧壁:“主子,确定是这里,请下车吧。” 话音刚落,千羽枫华缓缓拉开车厢的门,在车夫的搀扶中下了马车。她将暖灯交由车夫提着,自己则将未读完的古籍藏于袖中。 面对凛冽的寒风,千羽枫华和段念流露出两种不同的神情。此时的段念已经被吹得脸色发紫,而千羽枫华仅是脸色显白,并未像车夫那样不停哆嗦。 这可能是因为千羽枫华从小在这里长大,所以早已养成耐寒的体质,而段念来自南方所以一时半会难以适应。 下车后的千羽枫华环顾四周,像是想要找回些许旧时的回忆,结果得来的只有满眼的物似人非。最终,在她在车夫的搀扶下来到了那座破旧的石碑前。 飞雪落入黑褐色的发梢,灵动的双眸在这一刻略带哀伤。她蹲下身子,伸出纤细的手轻轻抹去石碑上的尘与雪,不经意间几滴泪光从她眼中滑落。 段念察觉到了这一幕,遂顾不得自己已经冻的快不行了,赶忙关切千羽枫华道:“主子,你没事吧!” 千羽枫华听罢,抹去眼角的泪水然后起身道:“没事,我们还是快进去吧。” 段念揖手道:“诺。” 随后,千羽枫华转身退后,从段念手里接过暖灯,并给段念让出足够的空间。破旧的石碑,随即在已被冻紫的双臂作用下,左转一下,右转三下,左两下,最后转一圈。 二人脚下的土地,在石碑转动期间出现缓缓的振动,细微的低吼声在此间绵长,像是有什么巨兽从二人脚下的石板深处路过。 千羽枫华并不担心这声音会惊扰到周围的居民。一是因为这个声音很细微,只有在石碑前才能听见,二是因为天火劫后,这里已经成为一片“鬼宅”,没有人敢居住。即便是巡街的霜剑,不是重要情况发生,也不会随便跑来这里找刺激。 当段念转完石碑,二人脚下低沉而又绵长的吼声戛然而止,大地在同一时刻恢复了平静。接着,一扇尘封的地门出现在破旧的石碑后方。 风卷落雪,寒意入眼。 微弱的暖灯驱散了些许夜色的深邃,一条看不到尽头的阶梯,在暖灯的映照下,于此刻出现在这尘封的地门内。段念犹豫的时候,千羽枫华并没有犹豫。 她提着暖灯,头也不回地抹入了这不知尽头究竟有什么的地门内。接着,地门缓缓合上,段念似是在此时想起了什么,于是赶紧快步拔出袖中软剑,斩断栓住马车于树下的缰绳,并给了黑马一脚,自己则趁着地门快要关起来的时候跳了进去,生怕被关在外面。 辛辛苦苦拉扯着马车至此的络国黑马,在被段念这一脚的惊吓下,再一次拉着马车,如同发了疯似的,狂奔在漫天风雪的夜色之中,渐渐没了踪影。 雪依旧在下,而且下得很大。 无论是马蹄印还是行人影,亦或是车轨踪迹。深凹处迟早会被这场不知何时停下的雪所填满,不会有人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即便有一天知道了,那一天只可能是春天。 合起的地门下,段念跟着千羽枫华缓缓踏过长长的阶梯,二人的脚步声回荡在这深邃的地道里。段念不敢说话,他总感觉这望不见尽头的地道深处,住着一只可怕的巨兽。 而他之所以会有这种错觉,可能跟自己的成长经历有关。千羽枫华也没有说话,她提着暖灯,循着记忆的轮廓,试图从这片无尽的黑暗里找到唯一的出路。 这条暗道只有千羽氏知道。 暗道里有无数扇门,每一扇门通往镜月城不同的地方。当初的千羽烟云就是在天火劫降世之时,带着部分族人躲到了这个暗道里,才得以幸免于难。 传说,在镜月城和明月城的地下深处,有一座足以容纳半个霁北面积大小的“暗星城”。只是,由于年代久远,现在根本没有人知道这个暗星城究竟存不存在,以及这个传说的真实性又有多少,而那些有关于暗星城的故事,大多都离不开烬荒帝离烬与黑天教十二教宗。 也正是为了找这个“暗星城”,千羽氏才在镜月城下挖了这条暗道,结果挖了很多年什么也没有找到,反而消耗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和精力。最终,苦苦寻觅无果的千羽氏,含恨放弃了对暗星城的寻找,并将这条暗道用作储物与避难之用。 破旧的石碑,开启尘封的地门。 眼下,在护送千羽枫华来到这里之后,保她周全成了段念的新任务。他不知道千羽枫华在穿过这深邃的暗道后要做什么,毕竟这个不是他该知道的。有时候,知道的太多并不是好事。 人若不知鬼神,又怎会惧怕鬼神。 千羽枫华提着暖灯,一边走,一边思量。脑海里是曾经千羽烟云带她走过的这条暗道。这条暗道里有很多石门,每一扇石门的背后对应着一个出口,基本上大部分的出口都在镜月城里,只有一条出口是通往明月城中。 在下了地道之后,暖灯的光渐渐驱散了段念身上的寒意。原本冻紫的肤色,在此间慢慢恢复了原有的气血,这也让段念对于这盏只有在霁北才会用得上的灯,产生了莫名其妙的感激。 其实,千羽枫华想要去的地方是明月城的某处,但是为了避开耳目与不必要的麻烦,并且出于谨慎,千羽枫华命段念驾着马车,来到镜月城中,从地道前往明月城。 二人就这样在借着暖灯的光,在黑暗中不知道走了有多久。期间,他们从一道有一道标注着不同名字的石门面前走过,蜿蜒崎岖的阶梯,让段念感觉越走越长,好像是真的没有尽头似的,最终段念还是没有忍住,开口问千羽枫华:“主子,我们还要这样走多久。” 千羽枫华:“差不多快到了。” 话语间,沁人的幽香在此间令段念有些醉眼迷离。在千羽枫华说完这句话后,二人接着又走了半盏茶的功夫,方才抵达千羽枫华想要找的出口。 过程中,段念明显感受到阶梯呈上升趋势。与之前途径的那些石门不同的是,这扇门上没有标注任何的字样。而原本该标注字样的地方,似是被人以重型兵器所毁掉。 借着暖灯的光,段念看见了这扇石门上有刀剑纵横的迹象,不仅如此,还有些许干涸已久的血迹。 看到这里,段念眉头一皱。他所看见的事物,千羽枫华也看见了。但是千羽枫华却对这些奇怪的痕迹并不感到惊讶。因为她知道这扇门的背后是什么,包括门上的血迹与这些过往的痕迹,究竟是如何产生的。 段念见千羽枫华对此并不惊讶,本想开口问,结果没料到千羽枫华先开口道:“准备好了吗?” 段念疑惑:“哈?” 千羽枫华:“外面有点冷。” 随着女人的话音落下,这扇沉重的石门时隔多年再次缓缓开启。女人清楚的记得,上次站在这里的时候,自己才十二岁,是姐姐千羽烟云将她死死护在怀里,挥剑杀退了所有靠近她们的人,这才让千羽枫华有了今天再次站在这里的机会。 接下来的画面,诚如千羽枫华所言,石门大开之时,刺骨的寒风夹杂着扑面的飞雪,令段念突然有些不想离开这幽深的暗道。 千羽枫华疑惑的看着段念:“怎么?” 段念迟疑了一下,遂跟上了千羽枫华的脚步。当二人完全踏出这扇石门之时,一个身影消瘦的老者,与一群举着火把的侍从们出现在了二人的面前。 出于本能的警惕,段念从袖中抽出一把细窄的软剑,并在第一时间将千羽枫华护在了身后。杀意在这个南方人的眼中涤荡,但是千羽枫华在看见眼前的这一幕后,并没有作出任何的紧张或是害怕。 未等千羽枫华开口,面前的老者在侍从的搀扶下,满脸恭敬地朝千羽枫华揖手道:“久违了,千羽姑娘,这么些年过去,别来无恙!” 段念并未因为老者的话而放松警惕,但是在听完老者的客套后,千羽枫华将手轻轻放在了段念拿起剑的那只手背,示意他将剑收起来。 老者恭敬的目光也在此时与千羽枫华灵动的明眸相触:“久违了,鹿大人。” 第六十四幕【陆园】 - 逐鹿客 - 君玉珩 柳风魂最近基本上都在陆园。 作为云氏一族的殿前护卫统领,本该经常出现在宫内的他,因为云姈突然召见蒹葭,从而换来了一段时间的假期。 事实上,柳风魂也属于霜剑禁侍的编制。他是霜剑禁侍亲卫司的大统领,主要负责王宫内部的安危,而廉牧则属于霜剑禁侍寒甲司的大统领,主要负责王宫外的治安等问题。虽然廉牧不过是个挂名的,但是从品阶上来说,二人的品阶其实是一个阶级。 但是,因为柳风魂是个男人,并不能真正意义上做到贴身护卫...... 让陆铭激起他们五个奋斗的欲望;到时候陆铭拿到报酬离开;孩子们都锻炼出各自的能力;自己也能老怀大慰。 如果以玄门弟子的真本事,准备完全的状态下,应付这魔神侵染,或者从那扑顶而来的魔爪手下生还,也未尝没有机会。 场景再转,就出现了黎思被下药扔在飞机座椅上抛弃的事情。最后她为求生,不得不跳下飞机,然后地上的一片血迹刺痛他的眼睛和心脏。 这么穿也是李凡和玄天剑意提前确认过了,穿盔甲防飞剑有没有用。 “好!”黑暗中,传来一阵急促的喘息,像是下定什么决心,毅然抬着麻袋继续走向江边。 一个地下室电脑微微亮起,电脑旁边明明没有人,但键盘却时不时的陷下去。 所以大家在谈论了几天后,也就渐渐平息了下去,毕竟还有两周的时间就要期末考试了,他们可没有那么多时间去闲聊。 对方也是个带着帷帽掩藏身份的,直到李凡的剑光落到眼前才反应过来,已经逃不掉了,一副恐惧中带着恼怒的表情直瞪着李凡,抢先开口说道。 可惜的是中年人并非制卡师方面的商务人员,所以孟墨只能了解到一些消息。 经常跑禁林里玩耍的斐许,对打人柳自然不会陌生,他甚至知道在打人柳下方有一个密道,可以直接通往霍格莫德村的一个废弃棚屋。 拉尔森从薛阳的右后方冲了过来,因为足球的球速,薛阳拿球的瞬间拉尔森来到了他的跟前。 “我认为鲁伊斯具备这样的潜力,他的未来非常光明。”何塞·卡莫纳争取着。 同样的,为什么玄璜是被宽咽鱼武帝偷着搞?说不定就是北方不朽幽冥大帝一方的人布置了玄璜呢? “哇!好香!闻着我的口水都要流出来了。”陆梓晴将面碗端到自己跟前,闻了一口,笑着说道。 蛋蛋气急,无法忍受她居然说苏曼的不好,不论怎么样,他都不会让她说苏曼的不是。 如今他更明白,手上有权不是关键,有兵,才能让圣上投鼠忌器。 孙亏损把这些特殊的仪器装进了箱子里,然后拎着箱子跟着石龙逃跑了。 今天不少观众都期待着华夏队的胜利,之前华夏队领先后,他们以为真的可以战胜乌拉圭队。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道理确实是这个道理,可是世间诸多苦难,谁又能说都看得通透呢? 至于切尔西的主教练萨里,虽然帮助切尔西夺得欧联杯冠军了,可是依旧没有让球迷满意。 乔依姗发觉自己,跟着秦扬越久,发现他身上的特质越发明显,自己忍不住怀疑之前的判断,是不是要继续进行对秦扬的改造呢?他还用的着自己改造吗? “离就离,老子早就过不下去了,要不是因为离婚要分股份,你以为老子愿意和你过?”吕游尤也骂道。 刚才的那场混战,苏格兰虽然并没有参与其中,但却在一旁看完了整个过程。 第六十五幕【鹿府】 - 逐鹿客 - 君玉珩 消瘦的身形,佝偻的腰背,即便是披着锦衣华服,也丝毫看不出身份高贵。脸上的褶皱,深凹的眼眶,目光间或一轮。夜色里的风雪,在火把的噼啪里融化。 周遭,十多个佩带刀剑的家仆陪他左右。 众人的目光在火把的映照下,紧紧盯着面前的那扇尘封多年的石门。不知是因为夜色风雪太凛冽,还是出于对石门的恐惧,除了老者神色漠然,其余人皆是铁青脸色。 作为夙国的两朝元老,如今的鹿呦,已是六十七岁高龄。面前的这扇石门,位于鹿府最深处一片荒废院落里。平时里,会有专人看守这片院落,没有鹿呦的允许,任何人不得靠近,直到今夜。 鹿府的家丁们都特别好奇这片荒院与石门的背后有着怎样的秘密。后来,有个鹿府家丁实在是太好奇了,遂趁着夜色偷偷潜入这里探探究竟,结果第二天便死在了荒废的院落里,而这扇尘封的石门上,几乎都是那个家丁的血印。 也是自那天起,这里成了鹿府禁区。 今夜,当石门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开启之时。有关于这座石门背后的秘密渐渐浮出水面。或许是出于本能,亦或许是心中恐惧。鹿府的家仆们纷纷将鹿呦挡在身后,并且齐刷刷亮出了手中的刀剑,各个如临大敌。 然而,随着石门的完全大开,千羽枫华提着暖灯,缓步从石门里的黑暗中走出。原本该走在她前面的段念在石门开启的时候有所犹豫,或许是外面太冷,或许是没做好踏出石门的准备,最终段念竟让弱不禁风的千羽枫华走在了她的前面。 接着,段念看见的是一个个高举的火把与出鞘的刀,以及被众多家仆模样装束的年轻人护卫着的老人,慈眉善目的与千羽枫华相视一笑。 段念第一时间拔出了他藏于袖中的软剑,但是千羽枫华却制止了,未等段念向千羽枫华提出疑问,鹿呦示意周围的家仆收起了手中的刀剑,不准对这位远道而来的贵客无礼。 寒风中,鹿呦颤抖的声音里,夹杂着些许的激动,像是见到了许久不见的老友,又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久违了,千羽姑娘。这么些年过去,别来无恙!” 千羽枫华:“久违了,鹿大人。” 原本被家仆搀扶着的鹿呦,在这一刻让家仆撑伞为面前这个雍容华贵的女人挡雪,自己则亲自上前搀扶于她,这一幕倒是让依旧十分警惕的段念感到有些惊讶,若不是千羽枫华及时阻拦,或许段念已经将这个年迈的老人摔倒在风雪里。 千羽枫华并不排斥鹿呦的恭敬。 在她的眼里,这是鹿呦该有的态度。于是,在鹿呦的搀扶下,千羽枫华缓步离开身后的石门与这座鹿府深处被荒废的院落。 此时的鹿呦早已准备好一顿丰盛的美味佳肴,为千羽枫华接风洗尘。身为千羽枫华车夫兼打手的段念自然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所以尽管他正跟在千羽枫华的身后,但却始终对周围这些鹿府的家仆保持应有的警惕和敌意。 众人移步鹿府贵宾厅的过程中,已经六十多岁高龄的鹿呦,在千羽枫华的面前像个下人似得。他一手搀扶着千羽枫华,一手提着原本在千羽枫华手中的暖灯,并恭谨的问千羽枫华道:“不知自千羽氏离开夙国那天起,千羽姑娘已有多久没有回夙国看看。” 朱唇开合间,话语中不夹杂半点情感:“再过几日,恰好三年。” 鹿呦:“那这三年里,千羽姑娘是否可有怀念过霁北这茫茫雪色与风土人情。” 千羽枫华:“未曾忘却又何谈怀念。” 鹿呦:“今年的明月城,要比往年晚那么些天迎来这场雪,听说宫中的钦天监在得知这一情况后都急坏了,认为这是乱世之兆。” “这场雪与当年的天火劫相比什么也不是。”话语间,千羽枫华的眼底,似有几分怒气在涌动,“若是真要去细究,早在“赤焱之乱”开始之时,天下乱世的序幕便已拉开。” 鹿呦点头连连:“千羽姑娘所言甚是。” 话语间,千羽枫华似是想到什么,遂转而言道:“说到这里,枫华一直很好奇,鹿大人喜欢“雪”吗?” 鹿呦:“比起避不开的霁北飞雪,老朽更喜欢络国的四季如春。” 千羽枫华:“鹿大人去过络国吗。” 鹿呦:“有机会一定会去看看。在霁北生活的这些年来,每到冬天身上的关节都会备受各种疼痛折磨,年轻的时候身体硬朗,还可以扛得住,现在年纪大了反而有些贪生怕死。” 灵动的双眸在这一刻了然随行的老者话中之话。这时,二人在众人的护送下,已来到鹿府的厅堂外,借着暖灯烛影,千羽枫华忽而向鹿呦揖手:“这些年来,鹿大人为东霁所做的牺牲,家姐都看在眼里,待夙国之事尘埃落定,我自会向家姐报上鹿大人之功绩,届时家姐定会在圣上面前为鹿大人美言几句,鹿大人之夙愿,很快便会实现。” 鹿呦回以揖手:“劳烦千羽姑娘费心。” 千羽枫华:“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佝偻的腰背,消瘦的身形撑起锦衣华服,深凹的眼眶里精光闪动,像是年迈老者的回光返照。鹿呦伸出手,颤抖地并拢五指,指向贵宾厅堂,府中的家仆则在此间大开朱门。 鹿呦:“旅途劳顿,夜深霜冷,老朽早已让下人备好美味佳肴,要事定要商议,但吃喝自然也不能落下,千羽姑娘里面请。” 千羽枫华揖手谢过,遂跟着鹿呦的脚步缓缓踏入鹿府的贵宾厅堂,跟在千羽枫华身后的段念本想跟上去,结果却被鹿府的下人给拦住,段念眉头一皱,千羽枫华见段念没有被放行,经片刻思量后,她转身对段念道:“你在这里等我就好。” 鹿呦见状,赔笑:“老朽这记性,差点把这位大人给忘了,来人啊……” “不必劳烦鹿呦大人费心。” 段念冰冷的目光扫过众人: “我在这里等着就可以了。” 鹿呦尴尬地看着千羽枫华,千羽枫华淡淡道:“我们进去说吧,鹿大人。” 鹿呦愣了愣道:“好。” 夜色,在摇曳的烛影间渐深,年迈的老者与雍容华贵的女子落座贵宾厅堂,金边镶饰的朱门轻轻合上。段念像一尊石像般守在门口,他从袖中抽出软剑,以霜雪洗之。殊不知夜色里有一双眼睛,在目睹了刚才发生在这里的所有经过后,正悄悄地打量着贵宾厅外的段念。 落雪在此间洒落在鹿鸣的发梢。他的余光里,朱门窗纱映着交谈的人影。作为鹿呦的独子,鹿鸣并不知道父亲这么晚还在宴请的那个女人,究竟是何来历,但是从适才父亲恭敬的语气中,鹿鸣意识到,这个女人一定不简单。 暗金色的剑鞘里,似有铮铮剑吟。原本萦在鹿鸣心中的警惕,也在段念从袖中取出软剑,以霜雪洗之的那一刻,渐渐演化成了满眼的杀意。 鹿府用以招待贵宾的厅堂从外部建筑风格看来,着实有些“复古”,但是里面却别有洞天。贵宾厅堂里摆放有许多珍稀古玩与名贵字画,墙壁和地板皆以玉石妆点雕砌。 以鹿呦在夙国的官职和俸禄,是根本不可能搭建起这样一座奢华的厅堂,更不可能在这样的厅堂内轻易的招待别人,这无异于是在向外人彰显他的“富有”。 即便是夙国主云姈突然到访,鹿呦也不会在这里设宴。能被鹿呦在这里招待的,必然不是一般的“贵宾”,这样的“贵宾”首先得获得鹿呦的绝对信任,而千羽枫华就是那位不一般的“贵客”。 自踏入这间厅堂起,千羽枫华便忽然一言不发。桌上的美味佳肴似乎撩不动她的食欲,灵动的目光在此间流转于周边名贵的字画与稀有的古玩。 眼见千羽枫华并没有半点食欲,鹿呦遂关切道:“桌上这些皆是昔年镜月城中之美味,我见千羽姑娘神色凝重,莫不是有所忌口?” 千羽枫华没有回应鹿呦的目光。 作为帝氏分支的千羽一族,即便是千羽枫华,对于这些稀有古玩和名贵字画也难免会有所心动。她的心动源自于霁朝六百多年的厚重历史情怀,而鹿呦则不会明白此刻千羽枫华目光里所闪烁的是什么。 对于鹿呦而言,古玩和字画是一种品味的象征,也是彰显内涵与气派的装饰,其实用四个字便可以形容鹿呦的这个行为——“附庸风雅”。 千羽枫华自然知道鹿呦的性格,只是她不清楚,鹿呦是如何在千羽氏离开夙国之后,莫名其妙爬到了今天的位置。 鹿呦从千羽枫华的沉默中,似是捕捉到了千羽氏对他的疑惑,于是得意的神色占据了深凹于眼眶里的双眸。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千羽枫华的目光与鹿呦相触。 长睫弯动,朱唇启合,她的语调平缓,不夹杂半点情感的波动:“忌口倒没有,只是一路走来,有些困顿,暂时没什么胃口。” 鹿呦:“那千羽姑娘……” 千羽枫华:“鹿大人。” 鹿呦:“老朽在。” 千羽枫华:“这些年来,辛苦鹿大人为我们千羽氏所做的一切,千羽氏都看在眼里,如今诸事过眼,苦尽甘来,鹿大人有什么特别的要求,直说无妨,这里没有外人。” 鹿呦听罢眉头一皱,突然意识到千羽枫华的话锋不对,本想借机炫耀一番的鹿呦,因为面前这个女人风轻云淡的寥寥之言,顿觉惶恐,遂伏揖在地不敢有半分懈怠:“老朽愚昧,请千羽姑娘恕罪!” 烛影摇动间,纤细的手拿起银制的筷子,夹起桌上的美味,放在了鹿呦面前的金碗里,千羽枫华淡淡道:“鹿大人何罪之有?该赔罪的应该是枫华。” 鹿呦听罢不敢抬头:“千羽姑娘言重了!” 话语间,千羽枫华从容地将这位枯瘦的老者扶起:“是枫华怠慢了鹿大人,还请鹿大人不要跟晚辈计较。” 鹿呦赶忙拦道:“姑娘折煞老朽了,从始至终鹿呦都是千羽氏的家臣,何谈怠慢一说!若是当年没有千羽氏拔擢,鹿呦可能早已饿死街头,又怎会有今天!” 淡淡的幽香混杂着酒香萦绕于鹿呦的鼻息间,千羽枫华没有接鹿呦的话,只是斟满酒杯敬于鹿呦:“这杯酒我敬鹿大人,望海涵!” 鹿呦:“使不得!” 鹿呦知道,面前这位千羽氏的小女儿,向来滴酒不沾,能让她打破自己的规矩,也算是给鹿呦天大的面子。千羽枫华将酒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原本萦绕在鹿呦眼中的得意与自喜,就这样被千羽枫华在杯酒间化解。 事实上,鹿呦与千羽氏的渊源确实也如他刚刚所说那样,尽管自千羽氏离开夙国后,鹿呦靠着自己的努力有了今天的地位,但是只要千羽氏想要动他,只需要一句话,一封信,便可以轻易地毁了鹿呦现在所有的一切。即便鹿呦摆脱了他过去出身贫寒的身份,但却永远逃不脱他作为千羽氏棋子的宿命。 当然,鹿呦选择在这样一个风云际会的风雪夜里接见千羽枫华,并不是要摆脱他作为棋子的宿命。如今的鹿呦,已经六十七岁高龄,一只脚基本上已经踩在了棺材里。 比起改变自己的宿命,倒不如保住这一生的努力不会因为云凡的回归而付诸东流更为实际。随着现在明月城内的局势越来越紧张复杂,鹿呦开始担心自己会成为各方势力间博弈的牺牲品。 所以,当那天鹿呦从小李那里得来了千雷国不打算攻打明月城的情报后,鹿呦担心过去他所做的事情,很快便会被渐渐获得亲政权的夙国主云姈发现,于是写了一封信给远在络国的千羽烟云,告知她如今明月城有变,希望她能够帮自己一把。 此时的千羽烟云,已带着千羽一族定居络国国都。在收到鹿呦的那封信时,千羽烟云才知道原来当年她的父亲曾在夙国埋下了三枚棋子,替天子暗中监视夙国主云宸,是否会有异心。而现在,那三枚棋子,一枚已死于“明光之变”,一枚自千羽氏离开夙国起便下落不明,只剩鹿呦与千羽氏偶有往来。 如今东霁慕氏好不容易才得以复辟,而夙国也恰处于风云际会之时,加上西霁千雷国入侵在即,若是让夙国主云姈知道了鹿呦身上有关于她千羽一族的往事,遂突然临阵倒戈,带着整个夙国倒戈西霁,那么好不容易成为东霁复辟功臣的千羽烟云,可能将会因为先人所没有解决的问题,成为东霁王朝再次陷入纷乱的罪人! 几经思量过后,千羽烟云召集残余的千羽氏宗族长老,对这件事进行商议。宗族会议上,千羽烟云与宗族的长老发生了很大的分歧。大部分宗族的长老认为,鹿呦知道的太多了,加上鹿呦现在于夙国的位置和处境,看似是在向千羽氏求助,实际上是在挟持威胁。 对于这样的“求助”,宗族长老们认为应该杀之而后快!但是千羽烟云却认为,留下鹿呦比杀了他会更有价值。千羽烟云在夙国的时候便和鹿呦有过接触,她很清楚这个男人的性格是怎样的,并且到底想要什么,可是宗族的长老不会懂。 几经思量过后,原本与会旁听的千羽枫华,站出来为千羽烟云辩驳了诸位千羽氏宗族长老的反对意见,并从家族、过往、当下格局等方面给众人进行了分析。 最终,宗氏长老被千羽枫华说服,而她也在会议的最后自告奋勇向千羽烟云请命,代替千羽氏去解决鹿呦的“求助”。 在得知了千羽枫华的这一请求后,千羽烟云竭力反对,可是让千羽烟云意外的是,原本反对她的那些宗族长老却在这个时候纷纷支持千羽枫华的决定。 事实上,自千羽枫华力挺她姐姐的那一刻起,这个结局便早已注定。最了解千羽烟云的人,只有千羽枫华,而最支持千羽烟云的人,也仅有千羽枫华。 此时的千羽烟云已是千羽氏的家主,对于这种头疼的历史遗留问题,让她亲自处理实在是不合适,所以这个难题,只能由千羽枫华来处理了。 屋外,大雪纷飞。 屋内,年迈的老者从面前这个不到二十岁的小女孩眼中,看见了从未有过的深邃。原本属于鹿呦的节奏,在这个小女孩放下身段的赔罪酒后,渐渐乱得不成体统。 在鹿呦的心里,他并没有因为千羽枫华的“抬爱”而心生感激。他没有想到,作为慕氏王族分支的千羽氏,竟能在经历“天火劫”后,依然能够让自己心生敬畏。 仅是这样简短的你来我往间,原本早已谋划好一切的老人,竟放下了心中的盘算。游荡在深凹眼眶里的闪光,这一刻渐渐黯淡。 与老人对坐的女人,眼神中没有一丝情感的波动。她像是早已算准了这一切似的,在老人自认为运筹帷幄之时,仅杯酒之间便展现出何为“一山更比一山高”。 千羽枫华对鹿呦并没有敌意,但是她并不喜欢“求助”的人心里有太多的盘算。她喜欢主动掌控全局,她希望双方开诚布公,因为只有这样,才能真正的解决问题。为此,这位千羽家的小女儿,愿意作出一切妥协,守护千羽烟云的家主权威,以及千羽氏的辉煌。 思量间,鹿呦的目光与这个小女孩再次相触。这一次,鹿呦从小女孩的眼中看见了当年千羽氏家主千羽流萤才有的坚韧!未料到的是,这位迟暮的老人,竟在这对视间失了神,不慎跌落手中的筷子。 千羽枫华倒没有讥笑于鹿呦,而是将自己的筷子给了鹿呦,并捡起地上的筷子,稍稍擦拭过后,准备自己用,鹿呦见状赶忙道:“我去叫下人给姑娘换一副银筷!” 千羽枫华微微一笑:“不必,为了避免夜长梦多,鹿大人,我们还是先说正事要紧。” 第六十六幕【温酒】 - 逐鹿客 - 君玉珩 古依娜不知道,每当她全神贯注听陆未闻说话的时候,这位翩翩公子也在话语间偷偷看她。有时候为了能够更懂古依娜一些,陆未闻会把本可以一句话说完的事情,设以悬念,作曲折故事,娓娓道来。 陆未闻会在故事叙述的过程中,悄悄观察古依娜的情绪变化。他想知道这位来自北漠的姑娘,是否也会因为故事情节的起伏波澜,与自己有着共同的情绪触动,他想从她那如蓝宝石般美丽的眼眸里,捕捉期待、欢喜、疑惑,却又不想埋下黯然、悲伤和落寞。 漫长的故事,有漫漫的黑夜陪伴着,除此之外便是漫天的飞雪。翩翩公子为这位来自北方的佳人,讲述着这个漫长的故事,继那夜国宴上的初相遇,陆未闻再一次沦陷在了古依娜的眼眸里,结果一不小心,走了神。 陆未闻:“刚刚,我说到了哪里来着。” 古依娜:“陆公子说到阿克扎提与柳二公子是如何相识的开始。” 陆未闻尴尬一笑,趁机回避古依娜的目光,而古依娜则在陆未闻的眉眼间的躲闪中,捕捉到了“光”。她不确定面前这位翩翩的公子,是仅在与她凝眸对望时才会如此,还是对所有人都是这样。 类似的“光”,古依娜曾在不少人的眼里捕捉到,这其中就包括阿克扎提。不同的是,陆未闻眼中的“光”含蓄、温敛,深藏世故与沧桑,就像那三月春风四月雨,却又不乏秋末萧索与凛冬流霜。 思量间,柳风魂从里屋叫出五花六叶一同品尝他炒的小菜,结果发现先前温好的“一衷醉”凉了,遂道:“你们继续聊,酒凉了,我再烫烫!这大冬天的唉!” 众人没理会柳风魂,放任他孤自离去。见到古依娜后的五花六叶,机灵的很,直接开口喊道:“姐姐好!” 古依娜听罢噗嗤一笑,并摸了摸五花和六叶的小脑袋,温柔的回应道:“你们好呀!” 五花调皮地问古依娜:“姐姐这么晚到陆园,是来看辛扎依玛姐姐的吗?” 古依娜眉眼笑逐:“对的,顺道听听陆公子讲述一个漫长的故事。” 六叶惊讶:“先生居然会讲故事!” 五花打断:“先生当然会讲故事!” 六叶:“为何我却从未听先生讲过故事?” 五花:“因为你不是古依娜姐姐!蠢弟!” 话语间,蓝宝石般的明眸回落到了陆未闻的眉眼间,向来从容镇定的陆未闻因为五花六叶这有意无意的玩笑瞬间红了脸,这一幕令古依娜微微一笑。 为了不失应有风度,陆未闻故作镇定催促五花与六叶,去厨房看看正在烫“一衷醉”还未出来的柳风魂在干什么:“五花六叶。” 五花:“公子莫要催促!” 六叶:“我们这就去后面看看柳二公子在厨房又在搞什么名堂!” 五花六叶会心一笑。 五花:“姐姐和先生先聊,我们一会儿见!” 六叶赶紧拉着五花,催促她离开,不要耽搁陆未闻和古依娜说正事,结果这一幕反倒是令古依娜再次噗嗤一笑,陆未闻叹了口气:“童言无忌,先生莫要动气。” 古依娜:“那倒没有,只是感觉陆公子的这两位书童挺可爱的,在这个纷乱的时局下能保有这般童心,着实太过于奢侈。” 陆未闻:“若不是墨国与夙国之间的战事,他们此刻应该和夙国大部分世家子弟一样,享有非常好的生活,过着衣食无忧的日子,也不用随我流落至此。” 古依娜:“这两个孩子也是世家子弟?” 陆未闻:“五花原名沈果,六叶原名沈邪。五花是姐姐,今年十七,六叶是弟弟,过几天便要满十五。他们乃是点星城沈氏家主沈梦龙的孩子。” 古依娜:“听说沈梦龙一共有九个孩子,如今只见五花六叶,莫非其余那七个……” “我是在哀鸿遍野的点星城里,找到五花和六叶的,”说到这里,陆未闻的眼底浮现一抹哀伤,“至于她们其余的七个兄弟姐妹,目前依旧不知生死,且下落不明。” 古依娜沉默了片刻,接着转而言道:“说起这沈梦龙,我忽然想起许久之前,曾听人提起过有关于「点星双璧」的些许故事。不过,恕小女子愚钝。直到今天,小女子都不是很明白这「点星双璧」的称谓,指的究竟是沈氏与陆氏这两个家族,还是……” “世人口中的「点星双璧」,指的并非两个家族,而是单指家兄·陆顷书与沈氏家主·沈梦龙,只不过有时为了方便称谓,常以陆氏、沈氏而代之。”陆未闻微微一笑,继续道,“家兄与沈氏家主,乃八拜刎颈,二人年少时便已盛名于霁北,与那名动天下的「纵世三言」平分秋色。墨国入侵夙国期间,曾对点星城进行了近一年的围城,直到后来他们攻陷了曜光、流云这两座城池,墨国侯忽然改变主意,将点星城的围城军队调走,意图汇合主力直奔夙国国都明月城,计划一个月内灭亡夙国。为了将墨国进攻的脚步拖住,家兄陆顷书与沈氏家主沈梦龙,也就是五花六叶的父亲,想出了一条血计。” 古依娜:“什么血计?” 陆未闻:“沈梦龙假装暗自通敌,并成功说服家兄献城投敌,家兄假装中计开城门而不降,为护黎明百姓以身殉国,继而换取墨国信任沈梦龙之背叛。” 古依娜:“原来那场点星城破后的瘟疫,是沈梦龙与令兄共同策划的血计,那为何最终人们只歌颂了陆氏而未提及沈氏?” 陆未闻:“这个计谋,从始至终只有家兄、我与沈梦龙知晓,若是有太多人知道反倒会过早的导致计划败露。” 古依娜:“也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陆未闻:“所以,家兄与沈梦龙必须坚守住这个秘密,直至功成身死。” 古依娜:“令兄以身殉国使得墨国相信了沈梦龙的背叛,但是也让天下人相信沈梦龙背叛了挚友,背叛了夙国。” 陆未闻:“这件事有损夙国宗室颜面,仅四大世家知晓,并无太多人知道。所以,我才说这是一条血计。” 古依娜:“一黑一白,一忠一奸。” 陆未闻:“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古依娜:“那后来夙国主为沈氏正名了吗?” 陆未闻:“点星双璧,向来不受夙国柳、韩、夏这三大世家待见,当时这件事传到明月城时,韩氏家主韩彬非常愤怒,扬言要将与沈氏一族相关之人皆驱逐出夙国,若不是国主好言相劝,恐怕夙国又得再乱一次。” 古依娜:“照这样看来,夙国主若要为沈梦龙平反,等同打了韩氏家主的脸,必然会得罪韩氏。” 陆未闻:“平反是迟早的,但绝对不是现在。在这条血计里,家兄以陆氏之血,书写忠义,而沈梦龙则以家族清誉为夙国续命。他们皆是夙国的英雄,理当被后人所铭记、歌颂。” 古依娜:“唉,所以直到沈氏平反的那天到来前,五花和六叶,只能是五花和六叶。” 陆未闻:“并且只能委屈这两个孩子继续当我的书童,直到这一切完全尘埃落定。” 古依娜:“公子认为,有朝一日云姈国主真的会为了给沈氏平凡而得罪如今夙国世家吗?” 陆未闻:“现在国主得赤焱武士与飒部战士相助,已将原本作为霜剑亲卫司指挥使的柳二公子,调离宫廷,并提拔先前的霜剑寒甲司的副统领蒹葭,成为新的霜剑亲卫司指挥使,如此大的变动,还直接绕过了谕法司的审核文书,这无异于是在对宗室权威进行挑衅。看样子,很快城中将有大事发生。” 古依娜:“这是最近的事情?” 陆未闻:“今天傍晚的事情。” 古依娜:“那为何适才我见柳二公子时,丝毫看不出他有半点沮丧,反倒是喜色难掩,就像是刚升了官,提了俸禄似的……” 陆未闻:“当初柳二公子之所以会担任霜剑亲卫司的指挥使,其实完全是受他的师兄景轩所托,并非他之所愿。柳二公子虽出身世家,但却一直心在江湖,功名利禄与他而言,如同浮云过眼,可换了浅斟低唱。” 古依娜扶额叹息:“所以,在得知可以调任之后,柳二公子特意买了三壶酒来庆祝这个好消息?” 陆未闻:“看来,是这样。” 古依娜:“因此,陆公子认为云姈国主已经开始准备,为她的亲政而进行暗中筹谋?” 陆未闻:“亦或许是为了云凡少主继任国主而铺路。沈梦龙与家兄皆是夙国的英雄,若是能为英雄正名,必当不负国主之英明。” 古依娜会心一笑。 话到这里,她才完全懂得了面前的这位陆氏家主的真正意图,也完全能够理解为什么他会帮助自己如此透彻的分析夙国内部当下局势。 相识始于眼缘,相处萌发好感,相知源于共同的道义和志向。古依娜突然想敬陆未闻一杯酒,却突然想起柳风魂还未将烫好的酒端上来,于是她拿起筷子给陆未闻夹菜,陆未闻见状,忽得忍俊不禁。 殊不知,躲在厨房门后的柳风魂、五花、六叶正透过门缝偷偷看着古依娜和陆未闻,一会儿展眉,一会儿忧愁。 五花好奇的仰头问柳风魂:“柳二少,你说公子和古依娜姐姐都在聊些什么呀?怎么一会儿开心一会儿忧愁的?” 柳风魂思索了半天:“我哪知道?” 六叶疑惑:“那我们就这样一直躲在这里?” 柳风魂:“他们聊到没话说了的时候肯定会喊我们的,放心!我在路边摊上看过的古言都是这么写的。” 六叶迷惑:“柳二少还看这个?” 柳风魂眉头一皱,拍了下六叶的头:“本大爷什么都看,请问小弟弟你还有什么疑问?” 六叶气呼呼地瞪着柳风魂:“你这是欺负人!” 柳风魂:“咋滴,有本事你跳起来打本大爷?” 六叶委屈巴巴地望着五花,结果五花却对六叶使唤道:“嘘,小点声!我好像听到公子跟古依娜姐姐在聊些什么了!你快去把柳二少买的那三壶酒再热一热,免得待会没有酒下菜!” 六叶撅嘴席地而坐,柳风魂一手将他拎起:“六叶要乖,快去快回!” 六叶见姐姐五花对自己被欺负置之不理,遂气呼呼地走了,柳风魂望着六叶气呼呼的样子,没忍住笑出了声,结果恰好在这时惊动了交谈中的古依娜和陆未闻。 原本正聚精会神听陆未闻讲述有关于夙国世家往事的古依娜,这才意识到,其实柳家二公子早已在远处偷听多时。 陆未闻也在古依娜的欲言又止中领悟到她的心意,于是稍稍提高了些许嗓音道:“差点忘了正事。先前先生不是很想知道阿克扎提将军是如何与柳家二公子相识的故事吗?” 古依娜:“陆公子不说,我差点都快把这事忘了。” 陆未闻:“这件事我认为还是让柳二公子亲自跟先生讲述会比较生动还原,是吧!柳二公子?” 话语间,陆未闻与古依娜的目光不约而同的投向躲在厨房门后的柳风魂,原本正在温酒的六叶趁机大开厨房的门,五花见状直接将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柳风魂推了出去。 接着,五花和六叶躲在门后静静看着接下来的这一幕幕,柳风魂尴尬的站在原地,笑了笑:“我,进去拿壶酒,马上出来!” 未等柳风魂转身,六叶送来一壶刚热好的“一衷醉”,并在转身的时候狠狠踩了柳风魂的脚一下,柳风魂眉头一皱,结果陆未闻在这个时候再次把他叫住:“来,这边坐。” 柳风魂恶狠狠地侧首对六叶道:“待会本大爷再收拾你!” 六叶伸出手掌比在鼻尖,吐出舌头对柳风魂做起鬼脸,然后五花则在此间关上了厨房的门:“那两壶还没烫好!一会好了就给公子和古依娜姐姐送过去!你们先聊!” 关上门后的五花一边透过门缝看着古依娜、陆未闻和柳风魂三人,一边安慰正在跟他一起偷听的六叶:“弟弟,你看姐姐还是很关心你的!” 结果六叶听罢,并未流露出感激,而是赶忙道:“嘘!姐,小声点!我都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了!” 五花抿嘴不言,配合着六叶贴在厨房的木门后静静听柳二公子讲述接下来将要展开的精彩故事。于是所有人的目光,意外的在此刻全部汇聚到了柳风魂的身上。 柳风魂无奈地落坐于陆未闻的身旁,陆未闻没有说话,古依娜的目光则在此间落到了柳风魂的酒壶上,柳风魂看了看古依娜,又看了看陆未闻:“两位先生要来一口不?好酒!真的香!” 面对柳风魂的热情,陆未闻含笑推脱:“谢过好意,先说正事。” 古依娜也是同样反应,这反倒是让柳风魂有些小失落:“唉!有什么要问的,说吧!” 古依娜开门见山:“我听陆公子说,柳二公子认识阿克扎提?不知柳二公子所认识的阿克扎提是否与我所知道的是同一个人?” 柳风魂:“银发黑皮。” 古依娜:“褐色双眸?” 柳风魂:“看样子是一个人。” 古依娜:“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柳风魂:“当然是喝酒认识的!” 古依娜:“喝酒?” 柳风魂:“对,我俩是酒友!” 古依娜:“我从未见阿克扎提喝醉过。” 柳风魂:“我也没见过,但这并不影响两个有故事的男人,因为喜欢喝酒成为朋友!你说是吧?陆先生!” 陆未闻给了柳风魂一个白眼。 古依娜疑惑:“那这段时间里,阿克扎提都跟柳二公子说了些什么?” 柳风魂:“其实也没说啥,就是一些半醉不醉之人常会说的胡言乱语,比如爱过谁,恨过谁,救过谁,忘了谁。” 陆未闻:“那你们聊的还挺多。” 柳风魂憨笑着与古依娜对视,古依娜沉默不言,柳风魂继续道:“我和阿克扎提的相识,要从落日余晖里的由衷酒楼开始说起。想当年我还不是霜剑亲卫司指挥使,廉牧也不是如今霜剑寒甲司督护的时候,整个由衷酒楼的酒,基本上都被我和廉牧给承包了!直到不久前那个名叫阿克扎提的蛮族汉子出现。” 话语间,柳风魂打开了「一衷醉」的酒盖。浓醇的酒香随即扑鼻而来,漫散在整个屋子里。柳风魂又问了问二人:“你们真不喝吗?” 古依娜笑着摇头,陆未闻则解围道:“你喝你的,反正厨房里还有两壶。” 柳风魂想了想,也是。于是自顾自的喝了一小口。这一小口,柳风魂喝得非常舍不得,看的陆未闻与古依娜忍俊不禁。 柳风魂见状,故作严肃,继续道:“话说,那时本大爷跟廉牧还不熟。当然,现在也不敢跟他熟!虽然本大爷不差钱,但若是摊上了廉牧,那可就不好讲了!言归正传,自从上次送你们的那个辛什么什么的将军来陆园后,云姈国主估计发现了我的擅离职守,于是就让如今霜剑的副统领蒹葭顶了我的位置,顺便把我换了下来,虽然通知公文今天才下来,但是事情前几天就在办了!” 此时,陆未闻似是看出来古依娜的困顿,遂催促柳风魂道:“说重点。” 柳风魂想了想,问古依娜:“阿克扎提入城的时候,是哪天?” 古依娜:“八月十日。” 柳风魂转而问陆未闻:“今儿什么日子?” 陆未闻:“十月十一,明月飞雪。” “这两个月里,没事的时候我都会跑去由衷酒楼买酒,虽然不是每天都去,但是每次去的时候,我都会看见有个一头银发,全身黝黑的蛮人,在那里自顾自的喝闷酒,喝的还是后劲这么大的“一衷醉”!”话语间,柳风魂握着酒壶比划了一下,继续道:“当时,我就在想,这蛮人有点意思嘿,于是后面有段时间,只要一有空,我就去由衷酒楼转转,看看这个蛮人在不在。” 柳风魂顿了顿,饮了口酒继续道:“结果次次去,他次次在。我心想,这哥们儿有故事?本想等哪天他喝醉了,我上去套套话,结果有好几次,我跟他坐到了由衷酒楼打烊,都没见他喝醉!后来我问由衷酒楼的掌柜,掌柜说他跟我一样,通常会在黄昏的时候来到这里,每次都喝到打烊才离开,只喝酒不住店,这反而更是加重了我对他的好奇,于是有一天,我买通了掌柜的,告诉他,我会跟这个蛮人一起坐到由衷酒打烊,到时候请他出于礼貌,将我跟那个蛮人一起轰出去。” 古依娜:“你是这样制造了与阿克扎提相识的契机?” 柳风魂:“不错。” 陆未闻:“你就不怕阿克扎提将军把由衷酒楼给掀了?” 古依娜:“君侯在带我们回夙国前曾千叮万嘱过不要惹事,否则军法处置,相信阿克扎提不会因为这种小事犯了规矩。” 柳风魂:“重要的是,他若在当夜把酒楼掀了,第二天到哪儿去喝“一衷醉”!虽然我没见他喝醉过,但是看得出这个蛮人很喜欢一衷醉的口感!” 话语间,柳风魂又轻抿了一口,然后继续道:“结果有天夜里,由衷酒楼的老板在打烊的时候,遇见了我跟阿克扎提这两个喜欢喝“晚间场”的酒鬼,于是按照我给酒楼老板的剧本,那个蛮人和本大爷一起被酒楼老板赶出了舒适的“由衷酒楼”,悲惨地流落街头!不过,在被赶出去之前,本大爷特地拎了两壶“一衷醉”!” 陆未闻:“酒鬼遇酒鬼。” 柳风魂:“酒里觅知音。” 古依娜:“最后谁醉了?” 柳风魂:“阿克扎提是喝不醉的酒鬼,而我则是故意装醉的酒鬼,所以我们都没有醉。” 陆未闻:“但是故意装醉的酒鬼愿意分享手中的美酒。” 柳风魂:“就当是交个朋友。” 古依娜话中有话:“柳二公子交朋友的方式实在是太特别了,古依娜佩服。” 柳风魂:“那倒不是,早在多年前,我就从明月城里往来于北漠的商旅讲述过关于「悲死箭」的故事,黝黑的肤色,银色的长发,千杯不醉。” 古依娜:“所以柳二公子早已认出了阿克扎提,是吗?” 柳风魂:“本大爷最喜欢交朋友,尤其是像“悲死箭”这样报一下名字就可以把人吓个半死的朋友!但是这样的朋友通常不会搭理本大爷,所以,特别的人,要用特别的方法。” 古依娜:“看样子,柳二公子成功了。” 柳风魂笑道:“多亏了这壶酒,不然还真没办法结识到悲死箭这样的酒友!” 话语间,陆未闻和古依娜的目光同时落在了柳风魂手中的“一衷醉”里。这时,柳风魂提起酒壶,再饮一口:“二位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古依娜:“关于阿克扎提曾救过廉牧一命的事情,也是他告诉你的?” 柳风魂:“这个古先生最好亲自问他,一个喝不醉的酒友醉里的话,本大爷通常也只是当个故事听,至于是真是假,从不计较!” 陆未闻的目光落在了古依娜蓝宝石般的眼眸里。他看见她的眼底有疑惑闪过,但是却听她话到嘴边,欲言又止,最后转化为寥寥一字:“好。” 陆未闻没有说话,转而将目光投向了柳风魂,柳风魂眉头一皱,避开了陆未闻的目光望向桌上他炒的小菜:“来来来,不说这些了,趁着饭菜还热乎,尝尝我的手艺!吃饱了才有力气想事情!” 在柳风魂的热情催促下,古依娜作为客人吃了第一口。这是她头一次尝到柳风魂做的菜,结果……这位来自北方的佳人头一次露出的痛苦的神色,柳风魂疑惑的看着古依娜:“咋啦?古先生,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古依娜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道:“没有没有,我只是突然想起来,此行主要是为了看看辛扎依玛身体有没有好些,你们先吃,不用等我,我等会还有点事情,看完辛扎依玛就回去了,谢谢今夜答疑解惑,热情招待。” 陆未闻疑惑的望着古依娜转身后的背影,然后拿起筷子尝了一口,结果脸色比古依娜还要难看:“五花六叶怎么到现在还不出来?我去厨房看看那两壶酒烫好了没有,柳二公子你先吃着,我去看看那俩毛孩子在厨房搞什么名堂。” “哈?”柳风魂不解的看着离开的二人,自己吃了口自己做的菜,并且越吃越香,“这么好吃,居然吃几口就走了?真是没品位!” 摇曳的烛火间,柳风魂一边饮酒,一边吃着自己炒的菜,并自言自语道:“真香!” 这时,来自络国的黑马拉着无人的马车,恰巧从陆园的门外嘶鸣疾驰于风雪之中,柳风魂一边吃着自己做的菜,一边喝着「一衷醉」,眉头一皱:“嗯,什么声音?” 思量间,柳风魂放下碗筷,提着酒壶摇摇晃晃来到陆园门外。他左看看,右看看,结果到头来,一无所获。 “难道我喝醉了?” 柳风魂自言自语道,结果回应他的只有肃杀的寒风,与凛冽的霜雪。孤傲的男人,将目光投入夜色的深邃里,那些未能被醉意消融的豪情,却在此间意外将他“白了头”。 第六十七幕【因由】 - 逐鹿客 - 君玉珩 鹿府贵宾厅外,晚风飞雪凛冽。 段念提剑,不让他人靠近分毫。 鹿鸣则在暗处观望,伺机而动。 寒风顺着门缝窗隙,明灭烛火。 此刻的鹿呦,目光恭敬了许多。 这位老者不再敢像先前那般直视面前这个女子的双眸,老者将目光下压以示崇敬。千羽枫华微微一笑,抬手于默然间,为鹿呦倒满了杯中的酒,鹿呦本想推脱,却听千羽枫华在此时缓缓道:“鹿大人写与家姐的书信,临行前,家姐曾与枫华过目,如今枫华已代表千羽氏,依照鹿大人于信中所说,来到夙国,不知鹿大人接下来有什么计划?” 鹿呦用拇指轻轻擦拭酒杯的杯口,深凹的眼眶里,深邃的双眸飘远了远处的烛光:“家臣能得千羽氏记挂,于当下危难之时,不远万里前来相助,实在感激涕零,只是如今夙国内部局势纷杂,外有列国如群狼环伺,又有西霁千雷入侵在即,不知千羽姑娘在踏入夙国之前,对于这些可否事前便有所了解。” 千羽枫华:“作为旁观者,枫华有听家姐提到过这些。如今夙国所面临的外在威胁,天下人有目共睹,但若论及夙国内部之暗流涌动,想必鹿大人要比千羽氏乃至天下人更为清楚。” 鹿呦:“千羽姑娘太看得起老朽了。” 千羽枫华:“能在千羽氏离开夙国之后,凭借一己之力爬到今天的这个位置,证明鹿大人定有过人之处。” 鹿呦:“老朽只是运气好。” 千羽枫华:“能在如今暗潮汹涌的夙国,始终占据一席之地,仅凭运气怕是不够。” 鹿呦:“千羽姑娘对于如今的夙国内部局势,了解多少?” 千羽枫华:“自三年前随家姐举族迁居络国起,便没有再特别的注意过这些,所以今夜烦请鹿大人抽空,给枫华讲讲千羽氏离开夙国的这些年里,夙国内部势力又经历了怎样的更迭。” 鹿呦听罢,露出迟疑的神色。 经过片刻思量后,这位迟暮的老人开口试探道:“老朽听闻千羽姑娘的父亲,也就是主公千羽流萤,曾在夙国庙堂之上安插有三枚棋子,以防夙国主云宸心生异变?” 千羽枫华卷睫轻颤,与鹿呦缓缓道:“这三枚棋子,一枚死于“明光之乱”,一枚失去联络至今生死不明,如今只剩下鹿大人与我们千羽尚有联系。” 其实千羽枫华并不想告诉鹿呦这些,但是既然鹿呦已经知道,若是再要隐瞒,反倒不是一件好事。千羽枫华不知道鹿呦对于“三枚棋子”的事情知道多少,所以当鹿呦对她开始试探之时,她也在开始试探鹿呦。 此时的鹿呦基本上已经明白为什么千羽氏会派一位千羽族人,不远万里驰援于如今暗潮汹涌的夙国。一枚棋子已死,一枚棋子失联,只剩下他一人依旧与千羽氏存在羁绊。 前一刻满面恭敬的鹿呦,这一刻忽而想在席间与千羽枫华平起平坐,但一想到门外有位不知身手如何的千羽氏家仆守着,瞬间意识到千羽枫华此行,并非他想的那么简单。 鹿呦不敢抬眼与千羽枫华对视,殊不知千羽枫华早已在鹿呦的思量间看透了鹿呦的心思,于是开门见山:“其实,千羽一族的长老在得知鹿大人向我们千羽氏求援一事之时,曾建议家姐斩草除根。” 鹿呦听罢,惶恐万分,未等他再次伏揖于地,千羽枫华继续道:“但是家姐念及鹿大人多年来为千羽氏所做的贡献,遂力排众议,命枫华代表千羽一族,前来助鹿大人一臂之力。” 鹿呦:“能得如今千羽家主之信赖,老朽定为千羽氏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千羽枫华:“其实鹿大人之所想所思,枫华都明了于心。如今夙国内部暗潮汹涌,除了千羽氏,没有谁可以毫无保留的帮助鹿大人度过难关。” 鹿呦:“既然言以至此,千羽姑娘想知道些什么就问吧,鹿呦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千羽枫华放下手中碗筷,将双手收于袖中。淡淡的幽香在此间漫无目的游荡。她正襟危坐在鹿呦的面前,严肃道:“我想知道霁北三友,柳、夏、韩这三大世家在云氏衰微的这些年里,都做了些什么?” 鹿府基本上大多过道转角都装有暖灯,所以即便行走于室外,也并没有府外那般寒冷。一路奔波辗转的段念,在借着暖灯驱散体内寒意之后,又以霜雪洗涤手中软剑。 时间一点点过去,屋里鹿呦与千羽枫华不知道聊了多久,而段念也不知道自己像现在这些已经等了多久。 或许是太过于无聊,所以段念决定挥动了手中的软剑,活络活络筋骨,顺便热热身子,结果没控制好力度,不慎以软剑划损过一根朱红漆饰的木柱,并在上面留下了淡淡的浅痕。 早已在暗处观察他多时的鹿鸣,见自家器物被这样一个贱民模样的陌生人划损,立马走到段念的面前,这让警惕的段念随即将注意力转移到鹿鸣的身上。 充斥于段念体内的真气,在他挥剑之时灌注到软剑当中,使之瞬间直至鹿鸣眉心。鹿鸣没有躲闪段念的这一剑,并当着段念的面缓缓拔出了剑鞘里那把暗金色的长剑,回以段念冷冷的目光。 段念:“你是谁?” 鹿鸣冷笑:“你在我家,问我是谁?” 段念:“这是你家?” 鹿鸣:“难不成是你家?” 段念瞅了瞅鹿鸣,看样子来者不善,遂问道:“有事儿?” 鹿鸣愤愤地指着那根刚刚被段念刮坏的柱子:“你把我家柱子刮坏了,你说有没有事情?” 段念顺着他的指向,眼神中流露出不屑的神色:“明天白天给你补上,屁大的事情叫这么大声,耽误了我家主子在里面议事,信不信我家主子把你这府邸都拆了?” 鹿鸣没有想到,面前这个看起来一身下人装束的汉子,居然说出这么狂妄的话语,原本就很是克制的情绪,在这一刻到达临界点:“口气倒是挺大的?你家主人是谁?” 段念:“就凭你也配问我家主子是谁?我家主人也是你家主人。” 鹿鸣:“放肆!贱民!信不信我杀了你?” 段念瞥了瞥面前这个血气方刚的少年:“就凭你?痴人说梦呢!” 鹿鸣:“是吗?” 段念听罢眉头一皱,未等他与鹿鸣理论,暗金色的长剑便在瞬间间挑开直指鹿鸣眉心的那把软剑,直劈段念面门,段念大惊赶忙收剑招架。 黑夜里,暖灯映照,火星迸发于落雪眉梢,若不是段念反应够快,此刻他的眉眼之间将被暗金剑划开一道淋漓的血口。 贵宾厅里,面对千羽枫华的这一问,鹿呦有些迟疑,千羽枫华倒也不急。她有的是时间等。毕竟,求助的是鹿呦,虽然这个老臣的命运已在冥冥中与千羽氏关联,但若是不能以一个完美的结局收场,千羽枫华完全可以杀了鹿呦,然后一把火点燃鹿府,扬长而去。 千羽枫华之所以在那次千羽氏内部会议上主张回应鹿呦的求助,并不是念及鹿呦为千羽氏所做的贡献,而是鹿呦还能为千羽氏作出多大的贡献。 现在,到了鹿呦体现自己价值的时候。迟暮的老者再三犹豫过后,放下了手中的酒杯抬眼回应千羽枫华漠然的双眸。他细嗅了一口游荡在周围的幽香,然后缓缓道:“墨国与夙国的第二次战争,让曜光、流云、点星三城如今已沦为墨国疆土。原本作为流云城主的夏泓和曜光城主的韩彬则在这期间举族迁居明月城中。” 千羽枫华:“向来孤傲的明月柳氏,给这两家留有一席之地了吗?” 鹿呦:“霁北三友情深义重,明月柳氏不仅给他们留了一席之地,还将自己的家族大部分产业迁到了如今百废待兴的镜月城中。” 千羽枫华:“现在明月城柳氏的家主,还是柳溯吗?” 鹿呦:“除了他,谁能有这魄力?” 千羽枫华:“现在整个夙国的世家应该都云集于明月城中吧。” 鹿呦:“大部分都在明月城,只有一小部分目前暂时居住在镜月城中。” 千羽枫华:“这么说来,明月城里应该会很热闹,为何此番枫华乘马车进城,路上几乎不见行人往来,只有些许披着轻甲的剑侍巡回于大街小巷。” 鹿呦:“云凡带赤焱武士和飒部战士归来之前,墨国的军队对夙国发起了最后的围城战。当时,整个夙国百来个世家贵族、流亡至此的黎明百姓以及守城将士、朝中官员都汇聚在明月城中。有意思的是,墨国侯只围不攻,并且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向城中放话。” 千羽枫华:“放什么话?” 鹿呦:“他们不会攻城,也不接受投降,谁也不要妄想活着离开这夙国最后的孤城。” 千羽枫华:“没有补给,没有支援,时间越久,恐惧与绝望将会渐渐滋生于人们心中,接着猜忌与背叛会在这座孤城中肆虐,即便是活着,也将生不如死。” 鹿呦:“墨国侯想看见这座城中的人,易子而食,变成可怕的野兽,为了生存自相残杀,以此祭奠当年被夙国灭国的玄国。” 千羽枫华:“墨衣决明承认自己是玄国侯的后人了?” 鹿呦:“这件事其实天下人早已心照不宣,加上如今东霁已非过去的东霁,墨国作为泾渭关七大功臣国,想必即便墨衣决明承认了也不会有人跟他兴师问罪。” 千羽枫华:“实力决定话语权。” 鹿呦:“当时的明月城,若不是得霁北三友慷慨解囊,数以万计的流亡百姓足已掀起一场摧城的暴乱。” 千羽枫华:“所以,霁北三友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彻底主导了夙国的政治话语权,是吗?” 鹿呦:“既是人谋,亦是天意。” 千羽枫华:“那个时候鹿大人在做什么?” 鹿呦:“我见明月柳氏都出手了,就跟在他们后面开仓放粮。接济了一下那些流亡到明月城的难民,并在此期间博了个好名声。” 千羽枫华:“鹿大人很会抓时机。” 鹿呦:“结果这时候被霜剑盯上了。” 千羽枫华:“霜剑禁侍?” 鹿呦:“不错。” 千羽枫华:“鹿大人能在危难之时为国家伸以援手,为何还会被霜剑盯上?” 鹿呦:“说来也惭愧,老朽这开仓放的粮,大多都是军粮,而这些军粮几乎都是老朽在夙国与墨国的第二次战事中暗中克扣下来的,早前霜剑便在暗中调查此时,当时我见夙国只剩下一口气了,遂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千羽枫华:“结果夙国挺过来了。” 鹿呦:“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千羽枫华:“听说在云凡归来之前,夏国为解夙国之围,鹿大人曾竭力促成两国联姻在朝堂上舌战群臣?” 鹿呦:“如果云凡没有回来,夏国与夙国联姻事成,那么估计现在也不用千羽姑娘大老远跑回来听老朽在这里絮叨。” 千羽枫华:“若是夏、夙两国联姻事成,鹿大人就是第一功臣,定会受到夙夏两国共同褒奖,委以重任。” 鹿呦:“不仅如此,夏国的军队会在随后入驻夙国接管霜剑事务。即便那时霜剑依旧死死盯上老朽不肯松口,碍于夏国权势最终只能作罢。” 千羽枫华:“鹿大人这一手算的真是极好,枫华由衷佩服,只可惜一切成于时运,败于时运。” 鹿呦:“谁能想到,云凡会回来。” 千羽枫华:“霁北三友对于这件事怎么看?” 鹿呦:“云凡归时,国主云姈为他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国宴,但是柳夏韩三家家主并未赴宴。” 千羽枫华:“城中其它世家态度呢?” 鹿呦:“皆以柳夏韩三家马首是瞻,纷纷派出各家年轻一辈之俊杰赴宴,而其家主并未到场,除了点星城陆氏。” 提到陆未闻时,鹿呦的眼神里隐有怒气闪动,千羽枫华灵眸转动:“鹿大人说的点星城陆氏,指的可是号称点星双璧的陆氏?” 鹿呦:“正是,当时的国宴上,陆氏家主陆未闻与老朽可谓是针锋相对,差点把老朽气得大吐一口鲜血。” 千羽枫华疑惑:“我随家姐离开夙国之时,点星城陆氏的家主应该名叫陆顷书,这个陆未闻和陆顷书是什么关系?” 鹿呦:“陆顷书是陆未闻的兄长。墨国与夙国的第二次战争中,陆顷书为了延缓墨国攻势,开城不降,以身殉国。” 千羽枫华:“我听闻后来墨国有段时间军中流行很严重的瘟疫,好像就是从点星城的陷落开始,所以那场瘟疫是陆顷书的手笔?” 鹿呦:“应是如此。” 千羽枫华:“有趣。” 鹿呦:“云凡作为云宸国主的私生子,向来不受柳氏家主柳溯待见,虽然现在他带着赤焱武士和飒部战士回来了。” 千羽枫华:“云氏衰微,夙国的世家好不容易等到这个机会从幕后走到台前,现在突然杀出来一个云凡,换作是谁也不会感到欢喜。” 鹿呦:“墨国与夙国这第二次战争,让夙国的世家完成了对王室禁军的最终渗透,柳氏二公子柳风魂成了霜剑亲卫司的大统领,夏韩两家又分别执掌霜剑寒甲司副统领,即便是谕法司也尽归宗室掌控。” 千羽枫华:“如今的霜剑还有三司吗?” 鹿呦:“从始至终并未废除。” 千羽枫华:“亲卫司、谕法司、寒甲司,如果我没记错,是这三司吧?” 鹿呦:“不错。亲卫司直接听命云氏王族,负责王宫内部及周边安全;谕法司由夙国宗室代为打理,负责监察满朝文武百官;寒甲司听命云氏王族,但是却受制于谕法司。” 千羽枫华:“现在谕法司的负责人是谁?” 鹿呦:“镜月城林氏家主,林苒。” 千羽枫华:“我记得,以前的谕法司不是不允许世家宗室掌管这等机要办事,什么时候改了规矩,反而由这些世家宗室代为打理的,现在夙国的宗室权力已经这么大了。” 鹿呦:“自天火劫起,至墨夙两国之战,一切都归咎于云氏衰微,所以导致大权旁落,乃是必然。” 千羽枫华笑道:“这其中,想必也有鹿大人的一份功劳,墨国第二次入侵夙国之时,若是没有鹿大人克扣军饷,或许也不至于如此兵败如山倒。” 鹿呦:“老朽只是奉命完成家主千羽流萤未完成的遗志,誓死追随千羽氏,效忠慕氏帝族,尽诛天下反臣!” 千羽枫华:“云姈国主算反臣吗?” 鹿呦:“不算,但是她的父亲云宸是否是反臣,可就不好说。” 千羽枫华疑惑:“此话怎讲?” 鹿呦:“天火劫前,家主千羽流萤曾接到先前他安插在云宸身边另一个棋子的密报,密报上言道,夙国主云宸私下邀请岳非言来到明月城,并且暗地里与之在由衷酒楼有过一次密会。” 千羽枫华眉头一皱:“鹿大人说的,可是天琼城岳非言?” 鹿呦:“正是。” 千羽枫华:“当时的夙国主云宸,是以什么身份密会岳非言的?” 鹿呦:“自然是乔装打扮之后,以商人的身份与岳非言密会。” 千羽枫华:“可知其密会内容?” 鹿呦:“不知。” 千羽枫华:“既然不知其密会内容,又何以断定云宸有反臣之心,叛国之意?如此草率断言,鹿大人,不合适吧。” 鹿呦:“老朽先前的意思,只是怀疑,并无真凭实据,千羽姑娘误会了。” 千羽枫华转而思量:“言归正传,这些年来,那枚与我千羽氏失去音信的棋子,可与鹿大人有过联络?” 鹿呦:“霜剑盯上老朽之时,曾有人跟老朽通风报信,老朽怀疑这个报信之人乃是霜剑内部成员。” 千羽枫华:“报信之人是鹿大人安插进去的线人吗?” 鹿呦:“鹿呦只擅长人情场面上的往来,人心博弈间的拿捏,并不擅长谍报之类的事务。” 千羽枫华:“所以,鹿大人认为给你通风报信的人,可能是千羽氏当初埋下的三枚棋子之一?” 鹿呦:“鹿呦不敢确定。” 千羽枫华:“鹿大人怀疑这可能是霜剑给你设下的一个圈套,是吗?” 鹿呦:“所以,老朽这才恳请千羽氏亲临这座霁北的孤城,因为只有千羽氏才能确定,究竟谁才是当年被家主千羽流萤,安插在夙国的棋子!” 话语间,千羽枫华的目光忽然有些黯然神伤。不知是因为听鹿呦提了太多次父亲千羽流萤导致情绪有些难自抑,还是突然想到了别的事情。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剑锋纵横碰撞的打斗之声。原本有些走神的千羽枫华,循声微微转首。身旁的鹿呦眉头微微一皱,将酒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外面发生了什么,怎么会有打斗的声音,千羽姑娘莫要惊慌,老朽这就去看看,一会儿回来。” 未等鹿呦起身,千羽枫华非常淡然的将他叫住:“无论今夜屋外发生什么,段念自会处理妥当,鹿大人不必担心。” 原本想起身探个究竟的鹿呦,因为千羽枫华的这番话,又坐了下来。此时,屋内佳人与老者相对而坐,桌案上饭菜尚温,烛燃半截。屋外漫天飞雪,剑影交错,火星乱洒。 望着心神不宁的鹿呦,千羽枫华微微一笑,为他斟满了杯中的酒,示意鹿呦喝杯酒压压惊,然后淡淡道:“接下来,鹿大人跟我说说夙国主云姈的故事,如何?” 第六十八幕【云姈】 - 逐鹿客 - 君玉珩 十月十一,入夜。 东霁夙国,明月城中。 她,身着霜剑甲衣,神色肃穆,在一名宫人的带领下,迎着夜色里扑面而来的风雪,踏过满地皑皑,穿过一层又一层的宫墙,最终来到了位于天宸宫的御书房外等候。 今夜的明月城,似有天仙狂醉,乱把云雾揉碎。从昨日抬眼便是漫天飞絮,到今夜低眉已见大地白首。 这场雪,来的有些晚。 但对于她而言,却恰是刚好。 这一路走来,蒹葭有些体力不支。 自齐寺的那场大火开始,到昨天得知西霁千雷国入侵在即,蒹葭已经好几天没有休息过一个完整的夜晚。 事实上,自从云凡带着赤焱武士与飒部战士入驻明月城以来,蒹葭所要处理的事务要比先前少了些许,只是最近突发的案件过于复杂,又碰上霜剑内部的重要职位调动,以及与古依娜为首的飒部赤焱势力进行相关的权限交接。 这些事情,不是和蒹葭有关,就是需要蒹葭亲自出面处理,而蒹葭的手上本来就有重要的事情需要调查清楚,比如那场齐寺的大火。 越来越多的责任感和危机感压在肩上,令蒹葭已渐渐有些喘不过气。每天一睁开眼,总有很多处理不完的事情。她想找个人搭把手,但是能帮忙的夏晖和韩桀是世家出身,蒹葭担心若是找他俩分担,会被有心人在背后说闲话。 若是传到国主云姈那里,先不说能不能解释的清,光是解释这件事便要花很多时间,而蒹葭最需要的就是时间。 不如找廉牧帮帮忙?廉牧大部分时间除了喝酒,谁也不知道他一天天的都在做些什么,墨殇呢?忙着盯鹿呦,根本腾不开手,尤其是最近还真让他抓到了一个跟鹿呦有往来的可疑人士,所以墨殇最近比蒹葭还要忙。 想着想着,站在御书房外的蒹葭,忽然有些走神。她忘记自己像一尊石像这般站了有多久。当进去通报的宫人再出来时,淡淡的血蔷薇之幽香从天宸宫内缓缓飘溢而出。 蒹葭下意识地抬眼于深邃的前方,只见一盏盏暖灯的光亮,由远及近,驱散黑暗与寒冷。那个女人仅披着一件长袍,便在宫人们的簇拥之下,与蒹葭相迎。 恍惚间失了神的蒹葭,赶忙伏揖跪拜于地。女人伸出她那如温玉雕琢的纤纤细手,温暖地拖住了蒹葭的双肘,并缓缓将之扶起。 蒹葭神色凝重,不敢与面前这个女人对视,并在女人将她搀扶前,恭敬道:“恭迎国主!” 女人微微一笑,将自己的长袍与蒹葭披上,周围的宫人见状瞬间有些担心女人因此而着凉,但是女人并不在意,仿佛感受不到寒意似的,而蒹葭则连忙推脱:“国主!使不得!” “这一路走来,冻坏了吧!” 话语间,女人握住蒹葭的手, “手心这么凉,还有知觉吗?” 女人的话,令蒹葭感激涕零,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做答,身旁的一位宫人在这个时候提醒道:“蒹葭副统领还不赶紧起来谢恩?” 暖灯驱寒意,宫外满飞雪。 宫人的催促下,蒹葭连忙叩谢。 “国主隆恩,蒹葭拜谢!” 然而,就在蒹葭即将跪拜于地之时,女人未能让蒹葭得偿所愿。她再次将面前这个披着霜剑轻甲一身风霜的女人双肘托住,并暖心道:“还走的动吗?” 蒹葭疑惑,不懂女人话中深意。宫人手中的暖灯荧辉映照在蒹葭与女人的眼中。女人似笑非笑,蒹葭点头道:“能。” 随后,女人拉起蒹葭的手便往御书房走去,留下身后众多宫人在原地不知该跟上去还是自行散去。未等这些宫人回过神来,御书房的方向传来了女人的话语:“你们守好天宸宫的大门,不要让任何人在今夜打扰到孤与蒹葭大统领议事!” 众宫人听罢,朝着御书房的方向揖手道:“诺”,然后便提着暖灯与那些披着霜剑轻甲的亲卫司将士守住了天宸宫的大门,不让任何人在今夜打扰到蒹葭与女人议事。 云姈的这一举动,蒹葭有些疑惑。 她不知道国主云姈想要做什么,但是想必一定是很重要的事情,否则也不会这么晚召她入宫,并且亲自迎她移步御书房。 能被云姈亲自迎入御书房议事,对于出身微寒的蒹葭而言已是无上殊荣。这比加官进爵,封赏万金更容易令她死心塌地,誓死追随。 在这个贵族阶级垄断政治的时代,寒门几乎没有任何的出头之日,除非适逢乱世,或是纷乱的时局。布衣国主梁懿为何会在整个天下范围内受到世人追捧,其实也是变相地反应了寒门子弟对于功名的渴望。 云姈给予蒹葭的是尊重,更是国士待遇。从她年幼时遇见蒹葭的第一眼起,云姈便知道这个女孩子将会在日后成为她的左膀右臂。 早年的蒹葭,既是云姈的书童玩伴,更是她的贴身侍卫。她们同食同寝,分享心事,有书共读。蒹葭懂得云姈的欲言又止,云姈也将她视为自己的姐妹,从未将蒹葭当做下人使唤。 而今君臣有别,一切难回当年。 蒹葭已经忘记,云姈有多久没有像刚刚那般开心过。刚继位夙国主的云姈,曾想将蒹葭提拔为霜剑亲卫司的指挥使(大统领),但那时夙国宗室势力雄厚,由不得云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或许也正因为云姈当时的这一念想让世家宗室对云姈产生了些许的顾虑,于是将云姈身边大部分人都在悄然间换掉,而本可以在云姈身边当个贴身宫女或是近侍的蒹葭,也在那之前,被云姈提拔为霜剑的副统领,先混混资历,等时机成熟之后,便顺水推舟。 云姈知道蒹葭并非“池中之物”,而她若要坐稳王座,就必须找到值得她完全信赖之人辅佐。那个人不仅得忠心,更要有能力和势力, 成为国主后的云姈,不再需要书童一样的蒹葭陪伴。她需要的是真正意义上,成长为霜剑亲卫司大统领的蒹葭如影随形。 而现在,时机到了。 此时的御书房里,只有云姈和蒹葭二人。以往云姈无论在这里接见谁,身边总会有那么一两个连云姈也不好调走的宫人旁听。 这一情况一直持续到云姈与宗室开诚布公云凡活着的消息,以及说服他们同意自己假意与夏国联姻,并从真正意义上暂时解决了夙国之围,才渐渐有了现在的改变。 御书房内,暖心的烛灯驱散了蒹葭体内的寒意,云姈则在蒹葭等候期间,为她端来一壶驱寒的甜羹:“温度刚好,趁热喝,驱寒。” 蒹葭双手接道:“谢国主恩赏!” 云姈看出了蒹葭神色中的紧张,遂宽慰道:“这里没有外人,不必如此拘谨。” 蒹葭捧着甜羹道:“诺。” 趁着蒹葭缓神的间隙,云姈以衣袖轻轻拭去已在蒹葭肩甲上消融的霜雪,眼神里又是心疼又是难过。余光里,捧着碗的那双手上,爬满了厚重的老茧,云姈怜惜地看着蒹葭:“这些年来,辛苦你了。” 蒹葭愣而笑道:“这都是微臣应该做的。” 云姈:“最近,应该忙坏了吧?” 蒹葭:“还好,多些国主关心。” 云姈见蒹葭依旧如此拘谨,本想说些什么,但是话到嘴边,欲言又止。事实上,在蒹葭的眼里,成为国主后的云姈,让她感到有些陌生。 或许是因为她们都长大了,或许是因为太久没有交换心事,可如今的云姈又怎会与她这一名出身微寒的霜剑副统领交换心事? 云姈是君,蒹葭为臣。 二人终究,君臣有别。 或许,也正因如此,如今的云姈,每一个举动都让蒹葭感到难以琢磨。尤其是今夜云姈亲迎蒹葭入御书房,并解下自己的长袍为蒹葭披上的这一举动。 思量间,蒹葭忽而想起云姈急召她入宫,不知所谓何事,遂问道:“近日边境传来消息,西霁千雷国正试图挖通绝龙山脉,约莫半月时光过眼,便会出现在霁北的土地上,如今国内各方势力蠢蠢欲动,宗族世家、朝中群臣,对于飒部蛮人与赤焱武士都抱有不同程度的敌意,国主深夜召见微臣,是否为的就是商议这些?” “西霁千雷国的事情暂且不必担心,眼下解决国内日渐汹涌的暗潮,才是当务之急。”云姈望着此时一脸疑惑的蒹葭,淡淡道,“以后你就留在宫里,不用再回去。一切都回归以往,你与孤同寝共食,不用再分彼此。” 蒹葭惊讶:“国主,万万不可!” 云姈笑道:“这又有何不可呢?” 蒹葭肃然:“自古君臣当有别!” 云姈淡然:“你与孤情同姐妹。” 蒹葭推脱:“能得国主抬爱,实乃蒹葭之幸,然而如今国之内外,局势纷乱,若蒹葭此时留在宫中,恐怕难以像先前那样为国主分忧!” 云姈:“这些孤自有安排,从现在开始,你就留在宫里。以后你将不再是霜剑寒甲司的副统领,而是霜剑亲卫司指挥使。” (注:谕法司的司座、亲卫司的指挥使、寒甲司的督护分别为各司主要负责人。夙国主云宸在位期间,三司负责人并称为“大统领”。到了云姈继位的时候为了区分各司与其职权,遂将之逐一更名,但实际上三司的负责人依然是平级,权力比重也无任何变化。只不过由于常年的口头习惯,人们依然会将谕法司的「司座」称为“司长”,亲卫司的指挥使称为“亲卫司大统领”,寒甲司的督护称为“寒甲司大统领”。目前,谕法司的「司座」是林苒,亲卫司的「指挥使」是蒹葭,寒甲司的「督护」廉牧,得国主授命,兼三司大统领,以护江山社稷。) 蒹葭听罢,以为自己听错了,整个人僵在原地,神色木然,云姈见状噗嗤一笑:“怎么,你以为孤在说笑?” 蒹葭:“国主,不妥!” 云姈:“这有何不妥?” 蒹葭:“微臣出身微寒,不具备担当这等重要职位的资格,若是国主将蒹葭放在这个位置上,恐怕会惹来他人非议!” 云姈:“此一时,彼一时。如今的夙国已经由不得那些人做主。所以,不要想那么多。你就安心待在孤的身边,陪着孤就可以了。” 她将甜羹玉碗放在一旁,向面前这个优雅的女人伏揖拜谢:“谢主隆恩!” 结果,女人再一次将她扶起,并在此间取来事先已经准备好的霜剑亲卫司指挥使(大统领)甲衣,然后亲自为蒹葭穿上。这身甲衣乃是云姈命人转门为蒹葭量身打造。 穿上霜剑亲卫司指挥使甲衣后的蒹葭,也在第一时间注意到了这个细节,不仅热泪盈眶。云姈笑着给了蒹葭一个深情的拥抱:“这些年来,真的辛苦你了,蒹葭。” 蒹葭:“愿为国主赴汤蹈火,再死不辞!” 云姈:“很快,整个夙国乃至天下将有大变。比起让你在外面抛头露面,孤更希望能有你在,这样很多事情处理起来,会快很多。孤可不能每次需要你的时候,都派人召你,若是有什么突发事件,远水救不了近火。” 话语间,蒹葭满心感激,只是转念一想,目光里忽而多了不少疑惑:“以往只有世家出身才有资格担当霜剑亲卫司之要职,如今国主拔擢于蒹葭,那原先的霜剑亲卫司大统领柳风魂……” 云姈:“孤已将他调入霜剑寒甲司,填补你的空缺,对于孤的这一安排,柳家二公子甚是欢喜,所以你也不用太过于担心。” 蒹葭:“此番更替可以说是霜剑内部的重大变动,这般跳级跨司,若是让宗室知道,蒹葭担心国主会被针对。” 云姈:“这几年你在霜剑的表现夙国世家皆看在眼里,连朝中大臣在听到你的名字时,也难免会忌惮三分。如今家弟已带回赤焱武士与飒部战士,对于宗室而言,赤焱武士与飒部战士才是他们现在最需要关注的重点和威胁,所以此时对霜剑内部进行调整,时机刚好。” 蒹葭:“目前寒甲司大多事务皆由蒹葭负责,很多手续尚未交接办理,若国主执意将蒹葭调离,蒹葭担心这突然的变动,会令整个寒甲司陷入混乱!” 云姈:“这一点孤考虑到了,所以傍晚的时候,便让步微澜提前做好准备。待时机一到,步微澜将会前去说服‘那个人’随他一同加入霜剑。有步微澜和‘那个人’在光阖院辅佐廉牧,往日明光铠的悲剧将永远成为过去的历史。” 蒹葭本想多问一句云姈口中的“那个人”是谁,但是最终还是忍住了,并转而问道:“国主的意思是说,以后霜剑寒甲司将由廉大统领完全接管?” “孤要廉牧接管的,乃是整个霜剑禁侍,可不单单仅是一个寒甲司。”这时,一阵寒风顺着窗隙摇动烛影,原本正处悠然闲谈中的云姈,忽而神情肃穆,“照现在这个局势发展下去,用不了多久,昔年被宗室渗透的王室禁军,很快将会在孤的手中重归云氏。”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漫天的霜雪落在段念的发梢眉间,一息之间面前这位手持暗金色长剑的少年郎已连劈带刺于段念十剑。 作为东霁为数不多的十阶武者,段念修炼的心法师承千羽氏,可自由灵活的掌控真气游走于体内各处,并通过将真气灌注到手中软剑“缠骨”里,控制手中的这把软剑,在必要的时候,通过将敌人缠绕,刺向段念所要刺入的地方。 鹿鸣没有想到,面前这个衣着无华的贱民,竟能在这剑锋交错间轻易化解自己引以为傲的剑技,并始终与自己保持距离,让自己既伤不到他,也不会被他所误伤。 随着剑锋碰撞产生的火星在风雪中四散,鹿鸣渐渐有种自己被面前这个贱民玩弄于鼓掌间的错觉,他一声大喝转动剑柄加大攻势,结果却换来了段念不屑的讥笑,这反而大大刺激了鹿鸣的自尊心。 屋里,鹿呦听着屋外的剑锋碰撞之声,心惊胆颤。他从刚刚的那声大喝里,听出屋外正与千羽氏家仆打斗的,正是他的儿子鹿鸣,但因为刚刚千羽枫华的那番话,他想去制止却不能去制止。 若是制止了,则意味着鹿呦不信任千羽枫华,但若不去制止,鹿呦又担心他的这个儿子一时冲动得罪了千羽氏。鹿呦是老来得子,所以对于鹿鸣特别宠爱,结果不知不觉就惯养成了现在这个德行,他也感到无奈。 此番鹿呦求助千羽氏,不远万里驰援于夙国明月城,主要是希望诸事皆定后,能够找个合适的机会举家迁居络国,若是不能得偿所愿,只要千羽氏能在离开夙国之时,顺道带走鹿鸣为他鹿家保留一丝血脉,那也算是了却鹿呦的一桩心愿。 望着面前这位迟暮的老者,因为屋外的打斗而沉默不言,千羽枫华轻轻抚过垂于肩侧的长发,并于明眸灵动间,微微一笑:“鹿大人在想什么,可否说与枫华听?” 鹿呦迟疑道:“老朽在想,该如何向千羽姑娘描述我所知道的云姈国主。” 千羽枫华:“有关于云姈国主的事迹,其实枫华偶尔也曾听家姐提到,但总感觉家姐对于云姈国主的评判过于主观,所以特想听听常与云姈国主有所接触的鹿大人,对于云姈国主又了解多少。毕竟,接下来枫华要做的,是要在她的手上,毁了整个夙国。” 鹿呦思量道:“她是老国主云宸的长女,云凡的姐姐,未来云氏一族的家主。作为王室名媛,云姈性格温和,深受夙国宗室喜爱。自幼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喜怒不形于色。” 千羽枫华:“我听闻,云姈国主曾在墨国兵临城下之时,以两封书信化解夙国之围?” 鹿呦:“一封书信给了夙国世家宗室,一封书信给了敖国主敖椿。” 千羽枫华:“原来,传闻是真的。” 鹿呦:“以前的云姈,老朽不了解,但是继位国主后的云姈,心思沉得很,若非女流之辈,定可成为一方霸主!” 千羽枫华笑了:“西霁的女帝也是女流之辈,鹿大人不要区别看待。能否成为一方霸主看的是手段和能耐,与性别无关。” 鹿呦:“千羽姑娘教训的是。” 千羽枫华:“我还听说,云姈的母亲,乃是当年死于“明光之变”的柳惜君,也就是明月柳氏家主柳溯的妹妹?” 鹿呦:“不错。” 千羽枫华:“也就是说,素有“柳氏双绝”之称的柳风尘与柳风魂,乃是云姈的表兄与表弟?” 鹿呦:“也正因如此,明月柳氏才会在云宸国主失踪之后,无论夙国已经乱成什么样子,都始终要扶持云姈继位夙国国主,而不是取而代之。” 千羽枫华:“看来,柳溯是真的很疼爱他这个外甥女啊!相比之下,云凡就像是捡来的孩子一样。” 鹿呦:“毕竟,云凡是私生子出身,而云姈乃正室所生。可惜,造化弄人!正室所生的云姈偏偏是女流之辈,而私生子出身的云凡却因为性别优势,被立为了储君。” 千羽枫华:“夙国的世家宗室也正是因为云凡私生子的身份,所以这么些年来都一直不待见于他吧。” 鹿呦:“或者说,正因为明月柳氏不待见云凡,所以整个夙国宗室皆不待见这个私生子。” 千羽枫华:“明月柳氏那些排除异己的手段,可真是多的令人赞叹不绝。” 鹿呦:“不过,现在这个私生子不仅带回了赤焱武士与飒部战士,还找回了当年失踪的神兽血眼霜蹄,想必即便这些世家宗族再怎么不爽云凡,也不敢再在背后说他什么。” 千羽枫华:“毕竟,现在的云凡,即将成为夙国的英雄。” 想到这里,千羽枫华微微一笑。因为这句话她只说了一半,而另一半并未说与鹿呦听。自从赤焱武士接管夙国明月城防后,一切不利于云凡的消息都被赤焱武士所扼杀,加上霁北飞雪,无论是白鸽还是夜鸦,都无法再振翅飞翔。 所以,有关于云凡其实并不是云氏血脉的消息,千羽枫华已经在刚刚与鹿呦的交谈中明了鹿呦其实并不知道。 此刻的夙国人,自然不知道这个惊天大传闻。无论这个传闻最终会不会被谁亲口证实,千羽枫华暂时不打算将这件事告诉这座城里的任何一个人。 因为,千羽枫华断定,这个消息虽然已成为天下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但是在此时暗潮汹涌的夙国,将是激化宗室朝臣、赤焱武士与飒部战士以及云姈相关势力之间矛盾冲突的重要火线。 思量间,这个城府深邃的女人已经有些迫不及待的等着最合适的时机出现,然后她必将风轻云淡的把这个消息散播出去。 届时,夙国必将大乱。 鹿呦似是看出了千羽枫华有所隐瞒,但却猜不出是什么。片刻的沉思过后,千羽枫华问鹿呦:“依照先前鹿大人提到的,夙国宗室家主皆缺席迎接云凡归来之国宴,想必这些世家大族并不待见云凡以及他带回来的那些人马,不知鹿大人可有想过,趁着宗室敌对这些赤焱武士与飒部战士的时候拉拢他们,以从乱局之中谋求变数?” 鹿呦没有说话,而是以沉默回应千羽枫华的疑惑。之前因为被霜剑紧盯,所以鹿呦根本放不开手脚,纵然他有这个想法也不敢去做。 若是当时鹿呦这么做了,这无异于在告诉霜剑,他鹿呦不仅仅要贪污受贿,还要结党营私。 但是现在就不一样了。 久违的千羽氏回来了。 望着沉默的鹿呦,千羽枫华扶额叹息。这时,屋外的打斗声戛然而止,只见贵宾厅的朱门瞬间大开,屋外的漫天霜寒于此间扑面袭来。 段念收起软剑“缠骨”于袖,将鹿鸣扔进了贵宾厅内。此时的鹿鸣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看神情很不服气,但却一点声都不敢作。 千羽枫华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在这个时候为鹿呦倒满了酒杯里的酒。而鹿呦面前的那个酒杯在先前被千羽枫华倒满之后,就没来得及喝上一口,所以依旧是满的。 千羽枫华自然知道。 于是酒杯里的美酒溢满了桌案,最终浸透了这个迟暮的老者衣袖。鹿呦望着此情此景,不敢说话,鹿鸣见父亲一言不发转而怒视与鹿呦对坐的千羽枫华。 千羽枫华见鹿鸣狼狈的模样,微微一笑:“鹿大人,我累了,今天就先聊到这里好了。” 鹿呦听罢顾不得饮酒,遂赶忙起身搀扶千羽枫华,像个下人似的:“住处已安排好,且容老朽亲自为千羽姑娘带路。” 段念冷哼了一声,蔑视地看着陷入震惊中的鹿鸣。而此时的鹿呦却像是看不见他这个儿子似的,满脸恭敬地搀扶着这个年纪跟鹿鸣相仿的女子,缓步离开贵宾厅。 跟在千羽枫华身后的段念,离开前吐了口唾沫到鹿鸣的面前:“我都说了,我家主子,也是你家主子,可是你偏偏不信!现在信了吧?” 随后,未等鹿鸣反驳,段念留下了一个洋洋洒洒的背影,然后跟在千羽枫华的身后缓步远去。殊不知,空荡荡的贵宾厅内,耻辱心与自尊心正在狼狈的鹿鸣心中,点燃一把未名之火。 一些闻声而来的下人,随即意外看见了鹿鸣这狼狈的模样,鹿鸣拔剑而掷:“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都给我滚!都给我滚啊!” 众多鹿府下人,随即作鸟兽散去。其中,一名神色异常的下人,则在这时将鬼鬼祟祟的目光,投往远处正缓步离开的千羽枫华。 让这个下人意外的是,鹿呦作为鹿府的主人,竟亲自为一个和他儿子相仿的女人开路,并且满脸恭敬,想必身份一定非比寻常。 鉴于如今明月城正处于多事寒冬,这个下人随即感受到今夜发生在鹿府的这一情况可能将会引起新的变数,于是未待喧嚣声息,这名神色异常的下人便趁乱,借着风雪和夜色的掩护,翻出鹿府的围墙,消失在了风雪之中…… 第六十九幕【阿克扎提】 - 逐鹿客 - 君玉珩 黝黑的肤色,性感的人鱼线, 强壮的臂膀弯弓搭箭, 高挺的鼻梁,深褐色的双眸, 镶在一张冷峻的脸上, 右脸颊的刀疤配合忧郁笑容, 他是北漠最出色的神箭手, 后世的华族学者在提到他时候,皆不敢直呼其名,而是以“悲死箭”来代替,以传达心中敬畏。传说,当“悲死箭”将弓刀拉满弦之时,日月皆会在此间黯淡。 作为跟随云凡归来夙国的飒部六将之一,这个男人并不喜欢热闹的场景,所以那夜国宴,男人果断缺席。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哪怕是古依娜。 在蛮语里,“阿克”代表“富裕和丰收”的意思,而“扎提”则寓意为“值得信赖的朋友”。阿克扎提确实是一位值得信赖的朋友,虽然大多时候,他的话不是很多。 古依娜等人住在齐寺的时候,阿克扎提经常会一个人坐在“由衷酒楼”里,喝着这家酒楼最是著名的“一衷醉”。 与飒部的“星燎酒”相比,夙国的“一衷醉”后劲特别大!“一衷醉”蕴藏着只有夙国才会有的味道,这一点就像是“星燎酒”只有去北漠飒部才能喝到一样。 “一衷醉”的醇厚,在于其独特的酿制发酵之法,完美的融合了甘甜与苦涩这两种不同的味道。没有喝过“一衷醉”的人,第一次喝基本上都是一壶就醉!但是,这种酒如果喝的多了,反而一时半会醉不了,至于为什么?这个得问问那些后世的学者。 那么这“一衷醉”的酒劲会在何时发作? 当纵酒者放下手中的酒杯,开始吹牛时。 天下人皆钟情飒部的“星燎酒”,北漠人特喜欢喝夙国的“一衷醉”,所以通常从北漠来的商旅,基本上都会来“由衷酒楼”,尝尝传闻中一壶就醉的“一衷醉”到底有多厉害。 结果,即便是北漠人,若是头次喝“一衷醉”,也难免皆会醉的不省人事。久而久之,夙国的“一衷醉”,打破了种族和疆域的限制,将两个不同文化不同地域不同种族的人们,用他们所能共通的方式连接到了一起。 阿克扎提头一次喝“一衷醉”时,并没有一壶就醉。事实上,这个男人从出生到现在就没有喝醉过。阿克扎提很想体会一下喝醉是什么样的滋味,但是遗憾的是,可能这辈子他都没有办法体会到。 或许正因如此,每当这个男人扬起嘴角,深褐色的瞳目里,总是会散发出常人难以读懂的忧郁。不得不时刻保持清醒,是一件很令人疲惫的事情,尤其是一位常常需要聚精会神,弯弓搭箭的神箭手。 自从云凡带着飒部和赤焱武士进驻明月城,“由衷酒楼”的生意实在是太火爆了。可以说,云凡在给夙国带来守备力量的同时,也在无意中带动了明月城的经济发展。 作为“由衷酒楼”的常客,有段时间里,柳风魂连半壶“一衷醉”都买不到!而正当柳风魂陷入苦恼中的时候,“由衷酒楼”的老板则为生意场上之得意,笑的合不拢嘴。 以前,柳风魂喜欢在黄昏的时候出现在“由衷酒楼”,然后点壶“一衷醉”,然后一边品味着美酒,一边望着天色渐晚,直到月上西楼方才缓缓归去。 阿克扎提也喜欢在黄昏的时候出现在“由衷酒楼”。 北漠人喜欢喝“一衷醉”,纯粹是因为这种酒的后劲大,而且喝的越多,后劲越大。所以,头次喝完这种酒后一点醉意也没有的阿克扎提,为了尝试将自己灌醉,还是会经常往由衷酒楼跑。 如果“一衷醉”变成“千衷醉”也不能将阿克扎提喝醉,那么这个忧郁的男人,恐怕将注定要带着他的忧郁,过完这漫长的一生。 柳风魂并不认识阿克扎提,但是他却听闻过“悲死箭”的传说。偶尔会在黄昏时候来“由衷酒楼”买酒的他,总会看见这个忧郁的北漠人坐在一个孤僻的拐角处在那里一个人喝闷酒。 喝到天色渐晚,喝到月上西楼。 即便柳风魂已离开,他还在那喝。 久而久之,柳风魂记住了这个忧郁的蛮人。 殊不知,每当柳风魂与这个蛮人擦肩的时候,蛮人也渐渐眼熟了他。而由衷酒楼的何掌柜,也在每次打烊的时候记住了这两个混蛋。 很少有人能够吸引柳风魂的注意力。 在柳风魂的世界里,只有朋友和敌人两个立场。没成为霜剑亲卫司指挥使之前的柳风魂,经常会从蛮人商旅那里购置各种来自北漠的美酒,这些商人也非常爽快,不仅卖柳风魂美酒,还时不时跟他讲述关于这些酒的相关历史。所以久而久之,对于这些蛮人,柳风魂竟有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好感,尤其是那种喜欢和他喝同种酒的蛮人。 同种酒,同口味,同爱好。 阿克扎提便是这样吸引了柳风魂注意。 于是某天,柳风魂收买了酒楼老板,并让酒楼老板按照剧本,将那个蛮人和他柳风魂一起在打烊的时候赶出酒楼,令二人流落街头! 但在被赶出去之前,柳风魂特地拎了两壶“一衷醉”!阿克扎提并不在意自己被轰出了去,他只在意有没有酒。 结果那一夜,柳风魂凭借着他事先准备好的两壶“一衷醉”,成功将阿克扎提喝醉,并与之成为了无话不谈的酒友。 作为阿克扎提刚认识不久的酒友,柳风魂则看在陆未闻的面子上,为古依娜提供了阿克扎提的下落,至于陆未闻为什么非要点名让阿克扎提陪同古依娜?因为,多年前不平静的一个夜,“悲死箭”曾阴差阳错救下过廉牧的性命。 最近,明月城迎来了属于她的满天飞雪。 自从孟简加入霜剑没过多久,夙国主云姈突然有事召蒹葭入宫商议。每次云姈召蒹葭进宫议事。因为召集匆匆,致使蒹葭有很多事务来不及安排和交接。 于是,原本“挂名”的霜剑寒甲司督护、兼三司大统领的廉牧,终于迎来了他“转正”的一天。“转正”后的廉牧没有很忙,只有更忙,忙到睡不好,忙到没机会去由衷酒楼喝酒,忙到连曜阁都没有时间离开。 一堆琐碎的事情需要他亲自处理。 先是墨殇违背命令,私自派人对鹿呦进行监视和跟踪,然后便是西霁千雷国入侵在即,接着某个可疑人士又在最近落网。加上,有关于齐寺的那场大火,廉牧作为明月城霜剑三司大统领,必须在这段时间里尽快给飒部与赤焱武士那把的主要负责人古依娜一个交代。 想到这里,廉牧就非常的头疼。 他孤独的坐在光阖院的曜阁最高层,手里拿着笔,望着面前的那张白纸,迟迟不知道该在上面书写些什么内容比较合适。 齐寺的那场大火,自开始起便是由蒹葭负责和调查,但是,当蒹葭得到召令不得不进宫面见云姈之时,廉牧刚好在外面带着孟简嗨,所以,廉牧根本没有机会跟蒹葭去对接相关的信息。 结果,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转正”的第一天,齐寺那场大火,就直接“烧”得廉牧焦头烂额。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廉牧,头一次感受到了恐惧的滋味。 这个恐惧来自于过往的经历。 比如解散的明光铠、整合的寒甲军。如今,廉牧再次成为了王室禁军的大统领,鉴于过往的经历,这个看起来什么都不在乎的男人,终究还是有些担心如今的霜剑会毁在自己的手上。 廉牧坐在曜阁顶层的那张书桌前,手握毛笔,望着面前的白纸,已经快半天时间过去,仍没有写下任何一个字。对于齐寺的那场大火,廉牧一无所知。 尽管,墨殇可能会知道与齐寺那场大火相关的细节,但眼下的这个向来话少的男人,自从蒹葭进宫觐见起,便不知去了哪里。听经常跟着墨殇的兄弟们说,墨殇的突然消失可能跟前几天他们从大街上抓来那个,与鹿呦接触过的可疑人士“小李”有关。 此时的霜剑,每个人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处理安排,他们是这座霁北孤城最后的秩序和理智,所以不能有任何的懈怠。 当明月城的雪堆积过了脚踝的时候,路上行人渐少,过往马车匆匆,身着“凛霜甲”的霜剑无论外面的雪有多大,都会在街上巡查,从明月城到镜月城。身着黑青色重甲的赤焱武士,傲立风雪间,于沉默中坚守于城门。 远而观之,不寒而栗。 曜阁外,人心浮动,暗流汹涌。 曜阁内,廉牧开始想念蒹葭了。 他终于理解并不再埋怨这个女人,不再埋怨她的认真负责,导致自己整天无所事事;不再埋怨她大权独揽,将自己架空;不再埋怨她总是对自己很凶,非常严格。廉牧知道错了,但是他还是得尽快将该办的事情办了。 古依娜一直在向霜剑施压。 毕竟那场大火,烧了的是她的住所。一些文档都在那场大火中被毁。古依娜其实并不担心这场大火跟墨国的刺杀有关,比起墨国,这个聪明的女人更担心夙国内部有人参与这场莫名其妙的大火。 是在挑衅!还是挑事? 一切只有等霜剑这边提供了相关的资料信息后,古依娜才能够下定论。所以,催促关于齐寺案件调查的相关进展报告,成了古依娜的当务之急,而廉牧作为霜剑的大统领,充分发挥了他的散漫和慵懒,将这件事一拖再拖。 但是今天,廉牧不能再这样拖下去。 因为,此刻古依娜已经亲自找上门。 两多名赤焱武士,一个北漠蛮人,现在正坐在曜阁的贵宾堂里,请霜剑的三司大统领廉牧当面交出有关于齐寺那场大火相关的调查信息。看气势,今天不拿到他们想要的东西,肯定是不会走的。 白如温玉的肤色与身边阿克扎提的黝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身后,两名赤焱武士像是没有感情的钢铁巨兽,目光空洞,执剑而立。 对坐的夏晖,正在想尽一切办法拖时间。 过程中,孟简已去廉牧那里催了好几次。 然而,孟简最后一次去找廉牧的时候,咱们这位刚“转正”的霜剑大统领,依然握笔踌躇,面对桌上白纸,一字未落。 孟简:“廉大哥,好了没有!” 廉牧:“马上就好,不要催!” 孟简:“你再不搞定他们要冲上来了!” 廉牧:“稳住!这里可是曜阁!” 孟简:“我丑话先说前头,待会如果门外再有动静,不是我们跟他们打起来,可能就是他们要冲上来,你提前做好心理准备!我先下去了!” 廉牧:“去吧!去吧!” 曜阁军机处,孟简站在门外叹了声气。 他不知道该如何评价廉牧这个人。 此时的孟简,作为霜剑的新兵,他得先接受霜剑四大统领的训练和考验,然后必须得合格了,才能正式成为霜剑的一员。但是,因为廉牧的一句话,现在什么都还不懂的孟简,就莫名其妙的成为了正式霜剑,并且作为霜剑大统领廉牧的贴身禁侍,孟简可以自由出入光阖院各处,以及曜阁,替廉牧传达并过滤一些必要或者不必要的信息。 廉牧的这一举动肯定让霜剑的几位副统领都非常的不爽。因为孟简目前还处于什么都不懂的阶段,就因为廉牧的一句话,竟连训练都跳过了。 而廉牧之所以敢这么做,主要还是因为蒹葭不在,也正是因为蒹葭不在,所以其他几位副统领虽然心有怨气,但却暗闷不发。 事实上呢,廉牧并没有想那么多,但是从也正是因为他想的不够多,如果一旦出问题,那么孟简将在无意中,不得不变成他的挡箭牌。 从军机阁下来的孟简,轻手轻脚的来到了正坐在古依娜等人对面的夏晖身边。他小声地在夏晖的耳边说了下廉牧的情况,夏晖听罢眉头一皱,看样子那一瞬间,她应该在心里已经骂了廉牧无数遍。 对坐的古依娜一只手托着下巴,透过孟简的唇形变化,大致已经知道了有关于霜剑大统领以及齐寺那场大火的一个基本情况。 在经过片刻的思量之后,古依娜打算再等他们一盏茶的功夫,如果这一盏茶过后还没有消息,古依娜一定会亲闯军机处,当着霜剑大统领廉牧的面,把话说清楚。 蓝宝石般的明眸里,孟简在与夏晖说完话后便退出了贵宾厅。临走时,这个莫名其妙成为霜剑的少年,突然想看看传说中的北漠将军是个什么模样,遂在即将擦肩之时,多看了古依娜一眼。 结果,就是这一眼,让意外的发现,那位来自北漠的女人竟也在看他。四目相触之时,孟简的脸色瞬间通红,像是红透了的果子。 火辣辣的脸上,血涌炙热滚烫。 同样的场景曾在孟简初见大师姐白蔷的时候发生过,那个时候的孟简年纪尚小,什么也不懂。不过,由此可见,无论时间过去多久,面对拥有白蔷、古依娜这样绝世之容的女性,孟简总是还会感到什么叫美的令人窒息。 短短的目光交错间,古依娜似是从这位少年的眼神里看到了些许熟悉的影子。就好象自己曾经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少年似得。少年明明供职霜剑,但是却让古依娜在他的身上嗅到了只有真正的赤焱武士才有的力量。 那种力量虽然只有一点点,但是却让古依娜感到无比的熟悉和怀念,若是非要找些词汇来形容这种感觉,那只能是“如梦似幻”、“恍若隔世”。 这时,阿克扎提叹了口气,将思绪正在飘远的古依娜拉了回来。望着害羞的孟简快步与自己擦肩,古依娜忽然扑哧一笑,像是回忆起了什么有趣的过往片段,于是侧首与阿克扎提对望。身旁的阿克扎提在目睹这一幕后,歪头疑惑地问古依娜:“你在笑什么。” 古依娜:“笑那位小哥挺有意思。” 阿克扎提疑惑:“我怎没有看出来?” 古依娜:“你不觉得他跟你很像吗?” 阿克扎提:“我的皮肤这么黑,他的皮肤看起来比你还要白,你说他像我,我感觉你是在笑我。” 古依娜:“唉?我记得当年有位小朋友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也和刚刚的那位小哥一样,只是一眼擦肩,便满脸通红,害羞地掉头就逃。” 阿克扎提:“有这回事吗?我怎么不记得,一码归一码,即便当真如此,那时的我皮肤比现在还黑,你又是怎么看得出来我脸红了?” 古依娜:“脸红时候的你,脸会呈现出深黑之色!不过,我可不仅仅是通过眼睛所看见的去判断你当时有没有害羞,有没有脸红!” 阿克扎提:“那你通过什么判断?” 古依娜:“心跳。” 阿克扎提:“这么说,若是有天我在你面前说谎,你也可以通过心跳听出来是吗?” 古依娜:“其实你会不会当着我的面说谎,我并不感兴趣,我只是很好奇,认识你这么多年,你何时趁我不注意救了如今的霜剑大统领廉牧一命。” 阿克扎提疑惑:“谁告诉你的?” 古依娜:“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件事我竟然不知道!” 阿克扎提想了想,道:“那是一个漫天霜雪的夜晚,我奉咱们赤焱武士第四军团长「止水」·迪莉娅的命令,深入霁北追杀那四十名被黑天教蛊惑的赤焱武士。” 古依娜:“这件事竟和那次姐姐给你的秘密任务有关?” 阿克扎提叹息:“我到的时候,那四十个堕落的赤焱武士已经暴走,杀死了除廉牧以外的所有人。那个时候的廉牧还不是霜剑的大统领,还是个孩子,像我们当年一样,无畏,无惧,对于这个世界心存光明。” 古依娜:“于是你顺手救了他?” 阿克扎提笑了笑:“或者说他救了我。” 话语间,坐在二人对面的夏晖咳嗽了一声。原本只顾着自己聊天而把夏晖晾在一边的古依娜和阿克扎提,也在这一声礼貌性的咳嗽声中,终止了交谈。 于是,蓝宝石般的目光回落于一身男儿装束的夏晖眼眸里。今天是古依娜与夏晖的第二次见面,不得不说的是,女扮男装后的夏晖,可真是俊美,也难怪会有不少世家贵族的姑娘,总会将她错当男儿,一往倾心。 古依娜还记得,她与夏晖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是在王宫里的那场夜宴上。当时她的身边,分别落座的是柳氏的长公子柳风尘,与韩家的独子韩桀。 当时的世家席上,夏晖换回了女儿身。 若不是早有耳闻夏家长女喜欢女扮男装,并且供职霜剑禁侍,恐怕即便是古依娜也不可能在一瞬间看出夏晖与那也世家席上的美貌女子竟是一人。 霁北夙国,自古以来便有不少名留青史的绝色佳人。无论是云凡的母亲云晗,还是如今的夙国主云姈,以及柳溯的妹妹柳惜君,她们所拥有的可不仅仅只有美貌。或许,倾国倾城的容颜称得上是“绝色”,但是只有集智慧与美貌于一身方才配得上“佳人”的称谓。 夏晖自然不会忘记古依娜。 毕竟当时在世家席上,不少公子都在看这位北漠来的“绝色佳人”。 古依娜的容貌刷新了当夜所有世家公子对于北漠蛮族女子的认知,他们曾怀疑过古依娜时不时真的是一个蛮人,但遗憾的是,后来所有去查古依娜背景的人,都只能从那些自北漠过来的商旅口中获得有关于古依娜的只言片语,而这些只言片语里,并没有太多有意义的信息。 用四个字概括就是“语焉不详”。 这也让向来就喜欢刨根问底的夏晖,对古依娜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在夏晖的眼里,这个人就像是凭空出现的一样,而她的出现,必然伴随着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尤其是现在,当云凡再次突然消失于明月城至今,面对非常排斥蛮人的夙国世家宗族,这个女人凭借一己之力将赤焱武士和飒部战士安排和管理的井井有条,并且入城至今没有让任何一个蛮人和华族人发生半点摩擦和冲突。 直觉告诉夏晖,这个女人不简单。 第七十幕【曜阁】 - 逐鹿客 - 君玉珩 阿克扎提总喜欢在古依娜不经意的时候偷偷看她。向来充斥着杀意的褐色眼眸,也只有在古依娜身边的时候,才会流露出少有的温柔。 面前,夏晖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理由继续拖时间。她不知道廉牧在楼上待了这么久,到底在做什么。事实上,有关于齐寺的那场大火,整个霜剑除了蒹葭,也只有墨殇有点眉目。 可是,墨殇自蒹葭进宫之后,便不知道去了哪里,几天过去了,无论是蒹葭还是墨殇,到现在都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现在古依娜已经亲自带人上门讨要说法,本就一头雾水的夏晖,此刻能做的只有替廉牧尽可能地多拖延一些时间。 廉牧在得知古依娜带人找上门后,承诺定会给她一个说法,毕竟现在的他,已正式成为霜剑大统领,今天这件事若是办砸了,以后廉牧自己的脸上也不会有多少光彩。 但是如果廉牧把这件事办成了,那么以后他便可以到处吹嘘自己做到了连蒹葭都做不好的事情,结果从清晨到午后,时间就这样一点点的过去。向来羞涩的夏晖,已经编织不出任何的理由和借口,再试图与面前这两位攀谈。 阿克扎提倒是没有感到不耐烦,毕竟对于他而言,只要有古依娜相伴,再无趣的时光都会有种说不出的甜蜜萦绕,这也让落座在他与古依娜对面的夏晖实在无法将面前的这个男人,与传闻中令人闻风丧胆的“悲死箭”联系在一起。 若不是陆未闻建议,古依娜绝对不会和阿克扎提同时出现在这里。遗憾的是,蓝宝石般的眼睛永远不会与褐色的双眸点燃半点火星。 古依娜并不讨厌阿克扎提,她只是不喜欢被阿克扎提这样盯着。或许阿克扎提感觉自己一往情深,但在古依娜眼里,每次与阿克扎提同行,总感觉自己像个犯人。 夏晖尴尬的用笑容苦撑着霜剑最后的虚荣,期间孟简像个小厮一样来回为众人端茶沏水,不知已往来多少趟,连古依娜都在这个过程中记住了孟简的模样。 当孟简最后一次红着脸离开这里时,古依娜好奇地问夏晖:“那位小哥挺有趣的,叫什么名字。” 夏晖望着孟简离开的背影,思索片刻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的名字好像是叫孟简。” 古依娜疑惑:“好像?” 夏晖:“前几天刚来光阖院,听说是廉大统领的远房亲戚,古依娜将军有事要找他?那我把他喊回来。” 古依娜:“那倒没有,我只是有些好奇,从清晨到现在,廉大统领也就我们刚来的时候露了个面,之后便再也没有出现。这也太为难夏副统领了,敢问夏副统领,你打算继续像现在这样,再拖多久时间。” 原本挂在夏晖脸上的笑容,在古依娜话音落定后僵住,她感觉到了面前这位美丽的北漠佳人言语中不可回避的针锋相对。 作为霜剑寒甲司的四位副统领之一的夏晖,一向心细如尘,但却不善言辞。也正因如此,蒹葭才会把整个霜剑的后勤相关事宜,非常放心地交由夏晖去安排。 结果现在廉牧成了正式的霜剑大统领后,原本在幕后忙碌的夏晖,突然被莫名其妙推到台前,负责与古依娜的交涉。 蓝宝石般的眼眸与夏晖的目光相触及,一旁的阿克扎提也在这个时候转而凝望于夏晖。褐色的眼眸在离开古依娜之后,如水的温柔在瞬间被冰冷的杀意所取代。 一直守在门外的孟简,感觉里面情况不妙,于是赶紧跑到了军机处找廉牧,殊不知脾气一直不是很好的另一位霜剑副统领韩桀,则在孟简去找廉牧的时候,不请自来。 夏晖故作镇定:“老实说,其实我也不知道大统领什么时候会下来,敢问古依娜将军还能等多久。” 古依娜听罢冷笑不言。 默然间,这位来自北漠的佳人,将目光移往别处,似是不想让夏晖看见眼中的不屑。一旁的阿克扎提,则在这个时候冷冷的问:“夏副统领的意思,就是我们只要有时间就得一直等下去了?” 夏晖沉默了片刻,她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于是试图辩解道:“这位将军误会了。” 结果,当阿克扎提与夏晖交谈之时,她才意识到自己到现在其实还不知道面前这位黝黑肤色,一头银发的蛮人叫什么,于是尴尬道:“恕夏晖失礼在先,有些言不达意,不知这位将军怎么称呼?” 阿克扎提缓缓前倾身子,将双手放在谈判桌上,一改先前的散漫,肃杀的气势在顷刻间便让夏晖有些喘不过气。虽然阿克扎提没有生气,但却让向来遇事从容镇定的夏晖,迎来了前所未有的威压,以至于让她下意识地将手放在了腰间的剑柄上。 这一幕被古依娜以及她身后的两名赤焱武士看在眼里,但是他们并没有因为夏晖的这一举动而感到有丝毫的紧张或是戒备。 “他的名字,阿克扎提。”古依娜淡淡道,“北漠人通常都称他为“悲死箭”,不知深居夙国的夏副统领,有没有听过这个名号?” 古依娜的话音刚落,本就有些紧张的夏晖突然眉头一皱。夏晖皱眉的原因,不是因为纠结于古依娜所说的话,而是因为本在外面执勤的韩桀突然在这个时候闯了进来。 作为夙国世家出身的夏晖,与其它世家子弟恰好相反。她的性格温和,虽不善言辞,却能够在很多重要场合审时度势,而韩桀却恰恰相反。 孟简去找廉牧的这段时间,韩桀站在门口看着夏晖和这些蛮人聊了很久。在韩桀的眼里,这些蛮人从始至终都是未开化的野人,而那些赤焱武士,更是造成霁朝分解的叛逆。 当意识到阿克扎提,这个来自北漠的蛮人,正在以令人窒息的威势,给身为夙国世家子弟的夏晖施压之时,一向孤傲的韩桀站不住了。在他的眼里,此刻的夏晖代表的可不仅仅是霜剑,更代表着夙国的世家。 不请自来的韩桀并没有将怒气挂在脸上,但是以夏晖对于她的这位同僚以及老友的了解,自从韩桀提着剑冲进来的那一刻起,原本就已经有些剑拔弩张的局面,很快将会迎来失控。 “哟,什么风把古依娜将军吹到咱们光阖院来了?”韩桀自来熟的落座于夏晖的身旁,并自顾自的言道,“大家都在聊些什么,把气氛搞得这么紧张。” 夏晖压低的声调,疑惑道:“你不是在外面执勤嘛,怎么突然回来了?” 韩桀低声回应夏晖:“执勤的时候遇见了点事情,需要请大统领指点一二,结果在路过这里的时候,刚好看见你遇见麻烦,所以过来帮一把。” 夏晖眉头一皱:“我没有遇见什么麻烦,请你忙你自己的事情去,别过来给我添乱!” 韩桀疑惑:“没事,我不忙!” 夏晖:“但是我在忙!” 韩桀:“所以我来帮你了!” 阿克扎提与古依娜对视了一眼,感觉自己好像被面前的两位无视了,于是咳嗽一声。古依娜则在这个时候再次发问:“夏副统领,这位是?” 事实上,古依娜早在几个月前的夙国夜宴上便已见过韩桀一面。当时便已知道韩桀的身份,只不过却一个正式认识的机会,比如像现在这样。 夏晖本想介绍一下韩桀,顺道缓和尴尬的氛围,结果被韩桀抢先一步道:“曜光城韩桀,霜剑四大副统领之一。阁下可是号称云凡少主身边第一谋士的古依娜将军?” 古依娜:“正是。” 韩桀:“若是韩桀没有记错,两个月前的国宴上,曾与古依娜将军有过一面之缘。” 古依娜:“韩副统领记性真好。” 韩桀故作客套:“过奖了,不知古依娜将军身旁这位将军,怎么称呼?” 这一次古依娜没有为韩桀介绍阿克扎提,倒是夏晖主动出来圆了场:“这位是飒部六将之一的阿克扎提将军!” 韩桀恍然大悟:“原来是传闻中的阿克扎提将军!久仰久仰!幸会幸会!” 韩桀确实听过飒部六将,但是他从始至终根本记不住这些蛮人的名字,即便有人曾跟他提到过。 阿克扎提没有说话,只是回了韩桀一个冰冷的目光,这倒是让本就心有不悦的韩大公子瞬间就想拔出他剑鞘里的那把剑。 话语间,古依娜的目光落在韩桀腰间,那把红梅纹络剑柄的长剑上。长约三尺二,宽约一寸一,古朴素雅的剑鞘,精致雕琢的剑柄,确实十分衬显韩桀的世家公子身份。 向来冷漠的阿克扎提,在看到这把剑后也因为古依娜眼神中的好奇,不由得对这把剑出鞘后的全貌产生了浓烈的兴趣。 古依娜:“韩副统领腰间的这把剑,可是韩氏家传的名剑寒梅?” 韩桀愣了愣,道:“不错,此剑正是“寒梅”,没想到古依娜将军竟认识我韩氏的家传宝剑?” 古依娜:“早在北漠漂泊的时候,古依娜便听闻到夙国曜光城韩氏之大名,以及有关于寒梅剑的传说。” 原本有些蔑视蛮人的韩桀,在听到古依娜的夸奖后,一时间喜上眉梢。却未料到下一刻,古依娜微微一笑,继续道:“说到这寒梅剑,就不得不提韩氏独创的剑技“霜切”,自从韩桀公子成为霜剑的副统领兼教头以来,这一剑技也成了霜剑入伍的必修课程。方今天下,能够抛开门户之见传授他人自家剑技者,唯韩桀公子一人,古依娜由衷佩服。” 韩桀听罢脸色一横,尽管他没有听懂古依娜话中深意,但是他却从面前这个女人蓝色的眼眸深处,捕捉到了一丝杀意。 出于军人的直觉,韩桀握紧了腰间的寒梅剑柄,并冷眉道:“古依娜将军有什么话,直说就好,这里没有外人。” 落座于韩桀身旁的夏晖,听韩桀语气不对,于是偷偷看了他一眼,结果发现此时的韩桀已满眼杀意,而与韩桀对座的阿克扎提也显露出了蛮人所固有的凶悍。 蓝宝石般的眼里与韩桀的目光相触:“难得来一次霜剑三司总府“光阖院”,结果碰上廉大统领在还在忙,一眨眼不知道时间已经过去了有多久,若是廉大统领还不出来,那就劳烦韩副统领让我们见识一下传闻中的“霜切”,打发打发时间好了,正好也让夏副统领好交差。” “我韩氏的霜切剑技可不是耍猴之戏!”话语间,韩桀看了一眼身旁的夏晖,夏晖将手放在寒梅剑的剑柄上,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结果韩桀会错了意,“不过,既然将军言至于此,那韩桀恭敬不如从命!不知,两位将军谁先上前讨教一二?” 阿克扎提的眼神里流露出漠然与不屑,古依娜微微一笑:“不是我们,是他们。” 随着古依娜的话音落定,站在古依娜和阿克扎提身后的一名赤焱武士,缓缓拔出黑青色剑鞘里沉重的巨剑,然后如同一尊神袛拄剑立于原地。重剑拄地之时,巨大剑鸣声,令整个曜阁都在那一瞬间颤抖。 韩桀眉头一皱:“古依娜将军这是看不起韩某人?所以特地让身后这两位来打发韩某,是吗?” 古依娜:“古依娜一介女流,不善刀剑,阿克扎提将军昨夜宿醉,此刻尚未酒醒。所以,只能劳烦身后的两位武士代为与韩副统领过招。” 韩桀冷哼了一声:“刀剑本无眼。” 古依娜微微一笑:“望手下留情!” 对于韩桀来说,这个来自北漠女人的这番话,如同挑衅一般。而韩桀最受不了的就是挑衅!作为韩氏独子,韩桀遗传了他父亲韩彬的暴躁脾气,也正因如此,蒹葭断定他难堪大任,只将韩桀安排巡查治安以及对入伍新兵进行训练。 望着已经拔出剑的韩桀,夏晖在心中暗骂道:“这个笨蛋!我就知道他每次在老娘办事的时候出现,准没好事发生!倒了血霉啊!” 原本想为廉牧争取更多时间的夏晖,想过各种方法拖延时间,唯独没有想过也不敢用这种方法拖延时间。正所谓刀剑无眼,拳脚无情。 夙国夏氏与韩氏并列四大世家,又同为霁北三友,若是韩桀在夏晖的面前有了什么闪失,只怕以后见着韩桀的父亲韩氏家主韩彬,那可是比现在帮廉牧拖时间还要难办! 然而,正当夏晖准备阻拦之时,韩桀已经离开坐席,扬起他霜剑副统领的披风,拔出沉寂于古朴素雅的剑鞘里,那把堪比艺术品的古剑“寒梅”。 向来话少的阿克扎提,在看到这把剑的全貌后不禁感叹道:“好剑!” 而激怒了韩桀后的古依娜,则在这个时候,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对面色慌张的夏晖道:“夏副统领认为,廉大统领还有多久会忙完?” 夏晖尴尬道:“古依娜将军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古依娜笑了笑:“假话。” 夏晖:“马上。” 古依娜:“这不是假话。” 阿克扎提:“这是废话。” 面对阿克扎提的冒犯,夏晖竟选择沉默不言,并将目光完全投向了此时拔出寒梅剑的韩桀身上,古依娜继续道:“那真话呢?” 夏晖想了想,道:“这得看韩副统领能否赢得这场比试,才会知道。” 古依娜听罢,噗嗤一笑。阿克扎提没听明白夏晖这句话的意思,但是在阿克扎提听来,夏晖的真话,依然是一句废话。 而古依娜却意外发现面前这位夙国夏氏的独女,竟是如此可爱,按理说,情势已紧张至此,她还在想尽办法,拐了弯地在给廉牧拖时间。 拔出剑后的韩桀,跟刚才判若两人。 望着此时英姿飒飒的韩桀,古依娜又问夏晖:“夏副统领认为,接下来,韩副统领与跟随于我的赤焱武士,谁会赢?” 话语间,夏晖的目光与古依娜相触。 夏晖迟疑道:“这次古依娜将军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古依娜笑了笑:“真话。” 温柔的双眸在对视的刹那被坚定的信念所占据,古依娜以为夏晖会说韩桀不会输,但当夏晖开口缓缓说出她的真实想法时,古依娜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这个可爱的姑娘。 “赤焱武士必胜!” …… 孟简再次来到廉牧门外的时候,军机阁内,一张白纸,笔墨未动,支字未落。或许是因为今天古依娜来的实在是太早了,而廉牧昨夜又休息的太晚,于是刚刚孟简下去的时候,廉大统领竟一不小心睡着了。 他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握着笔杆,口水于此间拉出长长的丝状落于纸上,看样子睡的还挺香的。 “廉大哥!出大事了!”孟简焦急的敲着门,见廉牧没有反应之后,他直接闯了进去。按照霜剑的规矩,他这行为不仅要被开除还可能以刺探军机的罪名下冰牢。 原本困顿的廉牧,被孟简这么一闹瞬间清醒了过来,他疑惑的看着面前焦急的孟简:“催催催,催魂啊催!以后在光阖院里的时候,不准叫廉大哥,要叫廉大统领!懂?” 孟简眉头一皱:“好的,哥。” 廉牧怒目而视:“你叫什么?” 孟简纠正道:“好的大统领。” 廉牧装模作样的咳嗽了两声:“很好,孟简,后生可畏!那个,下面怎么样了,他们是不是已经走了?” 孟简努力保持镇定:“没走。” 廉牧惊讶:“还没走?” 孟简:“不仅没走,而且快打起来了。” 廉牧听罢,吼道:“放肆!这里可是光阖院!这些蛮人实在是太无法无天了!敢在我的地盘闹事?” 孟简:“大统领在这里吼他们听不见,要不移驾到楼下,您当着他们的面说出您的看法?” 廉牧怒视孟简:“我这就下去会会他们!” 孟简:“那下去之前,大统领想好怎么给他们一个说法了没有?这个很重要啊!看他们的样子,今天讨不到说法是不会走的!” 廉牧望了望桌上的笔墨白纸,以及白纸上的口水,随即将白纸揉成团扔到了一边。这一幕倒是让孟简感觉情况更为不妙。 这时,楼下突然传来了一声震撼的剑鸣之声,令孟简耳膜一紧。廉牧也在同一时刻听到了这声剑鸣。对于廉牧而言,这声剑鸣不要太熟悉。 那是一个纷飞的雪夜里发生的故事,他带着夙国的苍狼骑与寒甲军,追杀四十个逃亡中的赤焱武士,结果差点死在那个冰冷的夜里。 回忆将廉牧拉回了过往的岁月,一时间他有些分不清过去和现实。随后,一阵又一阵巨大的剑锋碰撞之声,响彻整个光阖院! 沉入回忆漩涡里的廉牧突然惊醒。 孟简捂住自己的耳朵,试图让自己保持镇定,却见廉牧在此时像个没事人一样,从武架上取下了跟随他多年的那把黑金色长枪“蚀心”。 孟简愣道:“大统领这是要干嘛?” 廉牧冷眼:“这就是我给的说法。” 第七十一幕【寒梅•霜切】 - 逐鹿客 - 君玉珩 古剑『寒梅』,长约三尺二,宽约一寸一,剑刃薄,剑脊重,属轻剑类。剑柄处雕琢有暗金色的枝藤盘绕汇聚于柄心,最终化作盛开的红色寒梅,好似一件精致素雅的艺术品,乃夙国四大世家韩氏家传之剑。 “霜切”,又被称为“斩•霜雪”,乃夙国韩氏独创剑技,自韩桀出任霜剑寒甲司四大副统领后,霜切被作为霜剑禁侍必修剑术,后来人若想加入寒甲司,必先习得“霜切”才能正式入伍。 “霜切”,配合霜剑的轻甲与轻剑,能在近战较量中,以速度弥补力量上的短板,进而展现巨大的爆发力。事实上,如今霜剑禁侍所习得的韩氏剑技“霜切”真的只是“霜切”,并非名扬霁北的“斩•霜雪”。 几乎所有习得这一韩式剑技的霜剑禁侍,只得其形,而无其实。换句话说,成为霜剑寒甲司副统领后的韩桀,是真的只把“霜切”作为剑技传授给了整个寒甲司的将士们,而并没有传授他们最重要的一样东西——心法。 “凌霜诀”是韩氏血脉的独门心法,能够将游荡在人体内的真气凝聚汇集于修炼此心法之人的双手,继而提升挥剑的力度以及挥剑的速度,并从真正意义上让“霜切”成为“斩•霜雪”! 夏晖是在曜阁二层接待古依娜等人的。 曜阁二层分东西两半,东半边用于接待重要的贵客来访,对门的西半边则用来存放重要的典籍档案、材料以及呈放相关的规章制度。 此时,手握古剑『寒梅』的韩桀,正傲立于曜阁二层东半边的厅室,与一名双手紧握重剑的赤焱武士周旋。他的脸庞如刀削一般。冷峻的目光,落在面前黑青色的重铠上,似要将这笨重的铠甲看穿。 淡淡的真气在韩桀的皮肤下涌动,并在他与那名赤焱武士周旋期间,汇聚于握紧寒梅剑柄的双手,促使血管暴起,以“凌霜诀”将真气转化为力量。 反观站在韩桀对面的那位赤焱武士,全身只有眼睛和鼻息处显露,而身上其他地方皆被厚重的铠甲所覆盖。传说,这些赤焱武士的铠甲,乃是“晞”为了让他们可以在黑夜里与黑天教战斗不落下乘,遂以诸天星辉所铸。 这身看似笨重的黑青色铠甲,其实穿在真正的赤焱武士身上,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笨重。但是现在整个明月城里,除了柳风魂和陆未闻等人,并没有其他人知道有关于赤焱武士铠甲下的秘密。 此刻,这名即将与韩桀交锋的赤焱武士,正手握长五尺三寸,重六十斤的重剑,身着黑青色的重铠,如同一只伺机扑食的猛虎,缓缓向韩桀逼近。 相对于曜阁其他层,此时用作接待贵客的二层东半边,因为韩桀于赤焱武士的交锋变得有些窄小。夏晖望着韩桀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现在的状况可谓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另一名没有参战的赤焱武士则在这个期间将古依娜护在身后,蓝宝石般的眼眸与深褐色的双眸一起投向了高傲的霜剑韩副统领。 无论是古依娜还是阿克扎提,都非常想看看那把堪比艺术品的古剑寒梅,在韩桀催发“凌霜诀”后挥动,将造成怎样的杀伤力。 双手紧握重剑的赤焱武士,一步一步朝着此时的韩桀逼近。这名赤焱武士每靠近一步,韩桀便会后退一步。这一幕反倒是让围观者有些疑惑,不知韩桀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作为霜剑寒甲司的副统领,韩桀并不是一个光有世家身份的“花瓶”。他善于利用地形掌控节奏,常常以退为进,于绝境中作绝杀! 冷峻的目光在这名与之交战的赤焱武士移动间,静静地于心中默数着这笨重的铠甲每迈出一步,自己将可以在这一步的时间内出多少剑。 常规的刀剑若是在如此狭小的空间里,与这名赤焱武士手中的重剑相碰,绝对会被折断。寒梅剑自然不是常规的刀剑,但即便如此,韩桀也不可能拿着寒梅剑去跟面前的这个赤焱武士硬碰硬。 众人的目光下,手握寒梅剑的韩桀因为那名赤焱武士一步一步的靠近,即将退到墙角。蓝宝石般的目光在此间集中于韩桀握住寒梅剑的那双手上,皮肤下的血管在真气的运作下,如紧绷的琴弦。 古依娜小声的问身旁的阿克扎提:“再退五步,韩副统领就退无可退了,你说他会在第几步的时候出剑?” 阿克扎提转动他那双深褐色的眼眸,像是早已将那个手握“寒梅”的男人看穿:“我认为,他会在对手抵达其预先算好的位置时出剑。” 锋利的重剑离韩桀越来越近,但是韩桀却并没有流露出任何的慌张,他的目光在赤焱武士迈动沉重铠甲期间往来于其手中重剑与脚下的步伐。当韩桀只剩三步即将背靠墙壁之时,与他交战的那名赤焱武士挥动了手中的重剑。 肃杀的风在韩桀的耳边拂过,他没有一点慌张,而是咧起嘴角,踩着横向朝他削来的重剑剑脊,一跃而起来到这名赤焱武士的身后, 古依娜见状反而不感到有些意外,或许是刚刚在与阿克扎提交谈之时已猜到韩桀的盘算,这一幕倒是让原本认为韩桀必输的夏晖有些意外。 落地前的韩桀,将他的最后一脚踩在了赤焱武士的后背上,本就相当笨拙的黑青色重铠,因为韩桀的这一脚而径直扑向了原先韩桀即将背靠的那面墙,并在墙壁上砸出了个深坑。 抖落的墙灰,愤怒的眼神。 攻守之势在韩桀的这一跃间倒置! “嚯!” 随着韩桀的大喝声起,寒梅剑在一息间朝着面前这个尚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赤焱武士铠甲上,打落出数十朵绚烂的火星。武士头部的重盔在墙壁上撞出了深深的印迹,看样子一时间还有些头晕目眩。却见武士拄着重剑尝试重新站起来,结果又在韩桀的密集的攻势下,最终还是失败了。 原本对于韩桀而言极为不利条件的狭小空间,因为他的这一跃而为其反制赤焱武士,创造了难得的机会。向来以崇尚武勇的蛮人,总是将华族人的战术视为诡诈之策,也正因如此,自霁朝建制以来,这些蛮人总是打不过他们眼中弱小的华族人。 韩桀的这一击,可以说将他作为霜剑副统领应有的杰出展露给了面前这些蛮人。有意思的是,先前他一直瞧不起蛮人,而那些蛮人也看不起他。 位于鄙视链的两端的他们,最终在剑锋交错下当有一个了断。遗憾的是,即便寒梅剑再锋利,面对这传说中被「晞」以星光铸就的赤焱剑甲,终究没有一点办法。 随着黑青色的重铠再次于这狭小的厅堂内发出铿锵的声响,锋利的重剑于屏息间再度朝韩桀削去。身经百战的韩桀自然很顺利地躲开了这一剑,但让众人意想不到的是,躲过了这一剑的韩桀,竟在转身间将寒梅剑插入脚下的地板,然后一只手握紧寒梅剑柄,一只手臂夹住那名赤焱武士握住重剑的手。 原本汇聚于韩桀双手的真气开始顺着他的手臂倒流,那名被韩桀以臂膀夹住手臂的赤焱武士则在这期间感受到一股寒意顺着韩桀的手臂将其握住重剑的手腕处汇聚。 淡淡的寒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以韩桀为中心,最终将那名赤焱武士握住重剑的手腕与寒梅剑冻结。期间,被韩桀这一意外举动压制的赤焱武士试图从韩桀的臂膀间挣脱,但遗憾的是只要武士一用力,流窜在他体内的寒气将会加快速度对其进行侵蚀。 这一幕让阿克扎提眉头紧皱,身旁的古依娜惊讶道:“没想到韩副统领为了赢,竟不惜以倒转凌霜诀的方法舍命一搏!” 夏晖听罢,不紧不慢地为古依娜和阿克扎提解释道:“韩氏的凌霜诀,倒转运行虽会伤及经脉,但不至于到舍命一搏的这么夸张。适度的逆行凌霜诀,可以让韩桀将体内亢余的真气释放到体外,尤其是像现在这样的近距离交战情景下,那些被他排出体外的真气会化作寒霜冻结并延缓对手的攻势。” 古依娜若有所思:“于是,倒行的凌霜诀成了御霜诀,本属于爆发类的心法,在逆行的情况下可以作为控制技使用。” 夏晖点头:“正是。” 被寒意所侵蚀的赤焱武士铠甲上,赤色的火焰似乎是感知到了身着铠甲着的危机,遂渐起明灭之色。韩桀随即感受到有一股炽热的力量顺着铠甲与他释放的霜意相抗。 原本打算借机冻结这名赤焱武士握住重剑的那只臂膀,然后将之缴械的韩桀,见情况不妙,随即大喝道:“得罪了!” 冷峻的目光回落一地的冰霜, 韩桀在大喝声中抽出了那把被冻结的寒梅剑,并送开了夹住武士握剑手腕处的手臂,并于转身间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挥动寒梅剑,对准武士的手腕劈斩! “「斩•霜雪」!” 空气中,由韩桀真气冻结于武士腕甲上的冰晶,在寒梅剑这一闪下破碎。六十斤重的巨剑在众目睽睽下跌落在地,直接把地板砸出一堆碎纹,整个曜阁在这重剑的跌落声里,轻轻一颤。 正在下楼的廉牧在听见这声巨响后加快了脚步,孟简则紧跟在廉牧的身后生怕错过了接下来精彩的故事。 韩桀的这一剑,快而精准。 每片破碎的冰晶都在寒梅剑回弧的时候再次被均匀切割,武士的低嚎隔着面甲如同深渊里传来的幽诉。阿克扎提与古依娜也终于得偿所愿见到了传闻中真正的“韩氏霜切”。 古依娜:“这就是韩氏霜切吗?” 阿克扎提:“「霜切」对于浮空目标的伤害会更猛烈一点,不过要想将赤焱武士打浮空,仅凭这点力度,不够。虽说,运转「凌霜诀」后施展的「霜切」早就不是「霜切」。” 古依娜:“此话怎讲。” 阿克扎提:“从速度到力度,皆可判断,韩副统领的这几剑,是在「霜切」的基础上,演变出来的杀招,比霜切更加简炼,且杀意浓烈。” 夏晖:“韩桀使出的霜切不是霜切,而是由他独创的「斩•霜雪」。阿克扎提将军说的不错,此招确实是在霜切的基础上精炼化的杀招,比霜切的威力更强,更快。” 话语间,古依娜似是看透了其中玄机:“夙国韩氏,真是一枝独秀。古剑「寒梅」轻制刃薄,「斩•霜雪」出招迅猛,像这样的剑技,恐怕也只有在运转「凌霜诀」的前提下,使用寒梅剑才能施展。” 阿克扎提没有说话,他的目光里,武士还未倒下。没有倒下的武士就不算战败,韩桀手中的寒梅剑也并未在卸下武士的重剑后归鞘。当寒梅剑回弧之时,韩桀一脚扫向武士的下巴,将武士再次推向了其身后的墙壁。 按照韩桀的推算,这一击过后,面前的这名赤焱武士将会迎来片刻的晕眩,这将为韩桀下一轮猛烈攻击制造契机。 结果,让韩桀意想不到的是,因为他这一件脚而后倾的武士在他收腿的时候,用另一个手抓住了韩桀的脚,韩桀大惊,双手握紧「寒梅」,试图以剑直刺武士面甲逼其松手,结果武士直接握住韩桀的腿,以蛮力摆动将之径直扔了出去。 锋利的寒梅剑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迸发出一路的火星,留下长长的剑痕。原本倒转的攻势因为韩桀的失策再次逆转。旁观中的阿克扎提在这时转而趴在椅背上,淡淡道:“越来越有意思了。” 古依娜笑了笑,再次对夏晖发问:“我们这边与韩副统领交战的武士,现在看来,暂时无法再捡起地上的重剑,韩副统领刚刚逆转了一次心法,现在看来短期内也是无法再逆转第二次。双方此刻看来,势均力敌,若是让夏副统领重新推测,夏副统领认为接下来谁会赢?” 夏晖沉思不言,目光落在了韩桀的脚踝处。武士刚刚那一击虽没有对韩桀造成什么巨大的创伤,但是却令韩桀的脚踝有些挫伤。 未等韩桀完全调整好状态,武士已重新站起。明灭在黑青色铠甲上的赤色火焰将武士身上残余的寒意驱散。面甲下,间或一轮的双眸在这一刻落于地上的重剑。 武士迟疑了片刻,最终放弃再次拿起重剑与韩桀交战。这时,阿克扎提取下了身边另一名赤焱武士的佩剑,丢给了正与韩桀交战的那名赤焱武士。 韩桀冷冷的看了一眼阿克扎提,阿克扎提也回了他一个冰冷的眼神。于是,那名右手受伤的赤焱武士接住阿克扎提丢来的剑,然后迈开左腿,弯曲右膝,一步一步离开了那个悲伤的墙角,准备与韩桀再战,找回失去的面子。 阿克扎提丢过去的是一把三尺长的宽刃剑。虽不及古剑寒梅锋利,但至少不至于让武士像刚才握着重剑的时候那样,处处受制于韩桀。 很久以前,韩桀就听闻过有关于这些赤焱武士的传说。他曾以为传说只是传说,结果今天这一战倒是让他对于这些原本只存在于传说里的赤焱武士有了更深一层的了解。 面对此时重新调整攻势的赤焱武士,韩桀也暂时收起了他心中的傲慢,并转动剑柄,下压右腿,迈开左膝,以静制动,等武士主动对他发起攻击。 铿锵的脚步声于此间回荡在曜阁的二层。当武士拖动手中的三尺宽刃剑朝着韩桀的面门劈去之时,韩桀再一次咧起了熟悉的笑容。 这一剑,韩桀并没有躲闪。 淡淡的真气汇聚于韩桀的双手,他的脸色涨得通红,手握宽刃剑的武士一跃而起,接着巨大的剑锋碰撞声回荡在曜阁的二层。 让韩桀意外的是,上挑的寒梅剑并未能在这一击下化解武士的攻势。强大的压迫感迫使韩桀单膝跪地,地上的石板以韩桀的膝盖为中心由内向外呈蛛网状往外围扩散。 众目睽睽之下,武士以蛮力将韩桀的迎击成功压制,古依娜见状,不由叹息道:“就这样到此为止了吗。” 阿克扎提淡淡道:“我看未必。” 古依娜:“眼下,胜负已分。” 阿克扎提:“可是,霜剑的韩副统领尚未用尽全力。” 古依娜:“是吗?” 阿克扎提笑道:“若是不信,拭目以待。” 此时的韩桀已无力再逆转第二次凌霜诀。事实上,重剑才是武士的最强杀招,但刚刚以被韩桀顺势化解。沉重的铠甲下面,终究不是真正的赤焱武士。论起蛮力,韩桀又怎么敌得过面前这个披着赤焱武士铠甲的蛮人。 可是无论如何,韩桀都不能输。 他可是霜剑寒甲司的副统领! 强烈的自尊心于屈辱感化作燃燃的斗志于此间燃烧在韩桀的眼中,随着一声爆喝,韩桀抽出抵挡武士宽刃剑于肩的寒梅剑,任凭武士挥剑砍在霜剑的肩甲上。 接着,一道白光闪动! 霜剑的韩副统领,以杀敌三千自损八百的方式再次使出了「霜切」。这一次,他精准的以寒梅剑切割武士上半身,每片铠甲的交汇处。 一息之间,韩桀连劈二十七剑! 霜切在黑青色的铠甲上绽放出绚烂的火花,武士顿觉全身关节一麻!这时,韩桀卸去肩部的肩甲,大喝:“「斩•霜雪」!” 宽刃剑在上挑的寒梅剑锋下,被韩桀以逆向挥动的霜切击飞,接着只是一个转身的时间,韩桀在武士胸前的赤色火焰纹络上连踢八脚,再一次将武士逼回墙角。 抖落的墙灰,惊讶的目光。 这次,武士没能再抓住韩桀破绽。 被韩桀以霜切式击飞的宽刃剑在空中旋转不知多少圈还未落地,而那个让古依娜等了快一天的男人,则在这时姗姗来迟。 阿克扎提问古依娜:“这算输还是赢。” 为了不失和气,夏晖抢先答道: “算是平局。” 古依娜望着廉牧手握长枪,一脸杀气腾腾的样子出现在门口,转而笑道:“输赢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大统领已经到了。” 先前,被击落的宽刃剑,随即刚好于廉牧迈进大门时,落在他的脚下。望着这一地的碎纹,与刀剑痕迹,廉牧眉头一皱。落下的宽刃剑插在他的面前,将去路截断。他不知道前一刻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所有声响都在廉牧进门那一刻戛然而止,众人的目光随即汇聚到了廉牧的身上,廉牧看了眼一旁肩部已经负伤的韩桀:“咋了?谁干的?” 韩桀:“小事,不要紧。” 廉牧满眼杀意扫过眼前的古依娜等人:“受了委屈不要憋着,今儿我在这里,看谁敢放肆。” 韩桀笑了笑,将寒梅剑缓缓收入剑鞘:“该放肆的都已经放肆完了,大统领还是先处理正事要紧。” 廉牧顺着韩桀的目光与古依娜的眼眸相触,接着又对韩桀道:“你先下去包扎伤口。” 韩桀不以为然:“我没事,大统领。” 廉牧:“孟简,先带韩副统领先去包扎伤口,不要耽搁了韩副统领的伤势。” 韩桀:“我真没事。” 孟简:“诺。” 于是,孟简拉着韩桀离开了曜阁二层,而廉牧则在这期间落座夏晖身旁。先前与韩桀交战的赤焱武士在此时将被击落的宽刃剑与重剑收回剑鞘带了回来,然后站在古依娜的身后。 廉牧清了清嗓子:“刚刚,这里发生了什么?” 古依娜:“比武切磋,等大统领。” 廉牧尴尬道:“让各位久等了。” 话语间,廉牧的眼角余光却在这个时候被一旁的阿克扎提所吸引:“这位将军,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阿克扎提看了眼古依娜,并没有接廉牧的话。古依娜微微一笑:“时间已耽误太久,我们还是直接说正事吧,廉大统领。” 这时,孟简刚好将韩桀送下楼,然后又上来。廉牧心想这小子动作倒挺快,于是他转动手中那杆无处安放的长枪,越过古依娜等人直接扔向远处的孟简。 黑金雕琢的长枪掀起一阵飒风从古依娜和阿克扎提座位的空隙间穿过,古依娜与阿克扎提并未躲闪,金色与银色的发丝在此间被飒风撩动。 这一幕倒是没有让古依娜和阿克扎提,以及他们身后的两名赤焱武士有所慌张,反倒是把夏晖跟孟简吓得不轻。 古依娜知道,廉牧此举实际上在给她与阿克扎提一个下马威,但遗憾的是廉牧用错了方式。早已惯看生死的古依娜等人又怎会因为廉牧的这一举动而受到惊吓以至于失态。 当长枪“砰”地一声钉在孟简面前的石墙上时,廉牧拍了拍手,然后非常淡然地与众人道:“那么,我们开始吧。” 第七十二幕【交涉】 - 逐鹿客 - 君玉珩 廉牧将“蚀心”丢给孟简的时候,孟简差点就以为廉牧疯了,要杀他。这一枪孟简根本接不住,也不可能接住。廉牧可是十阶中期的武者,而孟简不过才六阶。 最终,长枪钉在了孟简一侧的墙壁上,将他的去路拦住,孟简懂廉牧的意思,于是废了好大的劲才将这根长枪拔了下来。 刚刚那一幕,并不是廉牧真的要杀孟简。他只是想借此机会给古依娜等人一个下马威,结果这一枪丢出去,古依娜等人没什么反应,反倒是把夏晖和孟简吓得不轻。 此时的孟简,正手握着这杆八尺三寸,黑金淬炼,遇光而噬的长枪,站在廉牧的身后。虽然孟简不知道他要像现在这样站多久。此时的孟简,只需要稍稍转动眼眸便可以看见那位让他脸红的北漠佳人。 不知道为什么,刚刚那仓促的目光相触,孟简竟从古依娜的眼眸里,看见了与他师父明如月一样的“光”。 想到这里,孟简的心忽然如同被刀剑深扎一般。其实,如今离明如月之死已过去很久。但是,每当孟简再次想起这件事,都难免还是会感到非常的难过和自责。 孟简忘了后来他是花了多久才从这份悲痛之中彻底走出,但是他很清楚这个过程是非常漫长的,而在这个过程中,出于对黑天教的憎恶,孟简开始对与之为敌的赤焱武士产生微妙的好感。 孟简并不了解夙国内部的局势以及这个天下将要发生的大事。尽管这些天廉牧有跟孟简做过些许讲述,但关于夙国那些年来的往事,孟简大多还是从茶楼酒肆里说书先生那听来。 眼下,向来在孟简眼里玩世不恭的廉牧,正肃然危坐于众人的面前。抛开过往琐事不谈,此刻的廉牧,确实有霜剑三司大统领之气势! 毕竟,廉牧也不是第一次当大统领。能力有没有暂且不论,该见过的场面,该拥有的威严,以及过往的经验,让廉牧面对这样的场面,显得相当从容。 眼下,夏晖将主位让给廉牧,自己则落座廉牧身旁。在今天没有见到古依娜之前,廉牧就听说过有关于这位北漠佳人的传闻,本想上来先寒暄一番,结果古依娜根本不接廉牧的话,这让场面变得有些尴尬。 于是,双方陷入了沉默…… 这反倒是让古依娜没忍住笑了:“廉大统领拖了已经快一天的时间,现在出现了,不打算说些什么吗?” 廉牧装模作样掐指一算:“从清晨到午后,也就半天左右,没到一天。不过让古依娜将军等了这么久,确实是廉牧怠慢了!廉牧在这里给古依娜将军赔个不是!” 古依娜:“大统领想怎么个赔法?” 廉牧想了想:“要不待会儿我带几位将军去光阖院的食堂转转,尝尝正宗的夙国明月城美食!” “若是如此,那就免了吧。”古依娜看了眼窗外的飞雪,然后直切正题:“现在,我只想知道,廉大统领有没有带来我想要的东西。” 廉牧似笑非笑:“恕廉牧愚钝,不知道古依娜将军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古依娜有些愠怒:“都到现在这个地步了,廉大统领还打算继续装糊涂装多久?” 廉牧面不改色:“廉牧是真的不明白古依娜将军在说什么,还请将军言明。” 古依娜:“先前你们霜剑的蒹葭副统领,曾承诺于我,说是会尽快给我齐寺大火事件的调查结果,但是那场大火至今已过去十多天,不知霜剑还打算将这件事拖到什么时候。” 廉牧:“既然蒹葭副统领答应给古依娜将军结果,那么古依娜将军找蒹葭副统领要去好了。我廉牧作为霜剑三司大统领,很郑重也很遗憾的告诉古依娜将军,现在的光阖院,真的并没有你想要的。” 古依娜:“廉大统领是想耍赖?” 廉牧:“廉牧只是在说明真相。” 古依娜:“若真是如此,为何今早我等来这里时,廉大统领不当场言明,反而让我等在此等候到现在,这就是你们夙国的待客之道?” 古依娜的话,让廉牧有些不悦,但是他还是忍住了:“不瞒古依娜将军所说,其实前几日蒹葭副统领刚从光阖院调走,现在的她已是霜剑亲卫司的指挥使,先前齐寺大火的案子,主要由蒹葭负责,因为这个调动太过于突然,所以导致现在整个寒甲司有很多事务未能及时交接。” 古依娜:“这是霜剑家事。” 廉牧:“这是如今的现状。” 古依娜:“一场不明因由的大火,烧了我等住所,霜剑封锁现场,迟迟不肯给出一个结果,于是今天我亲自前来拜会,结果廉大统领却有意无意的拖延到现在,难不成这场大火的背后,涉及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让霜剑的大统领都不得不帮忙隐瞒?” 廉牧听罢,笑了:“看来,古依娜将军已经认定是我们霜剑故意要隐瞒什么了,是吗?” 古依娜:“难道不是吗?” 廉牧:“肯定不是啊!” 古依娜的话音刚落,一旁的阿克扎提则在廉牧的话语间拔出了身旁赤焱武士剑鞘里的那把宽刃剑,然后当着廉牧的面,将他们谈判的桌案削去了一角。 廉牧眉头一皱:“咋滴,不讲道理改动手啦?这里可是霜剑三司总部,容不得几位在这里放肆!” 阿克扎提:“我只是想试试这把剑有没有在刚刚与韩桀副统领对战的时候卷刃,廉大统领不要误会。” 夏晖在看见这一幕的同时,顺势握紧了腰间的剑柄。她想到过这些蛮人若是谈不拢可能会掀桌子。连站在廉牧身后的孟简,都在同一时刻做好了给廉牧递枪的准备。此刻,阿克扎提的举动,等同对整个霜剑之权威发起挑衅。 然而,让人惊讶的是,廉牧在听到阿克扎提开口之后,突然陷入了默然的沉思。他的沉思,给了阿克扎提再次挥动宽刃剑的放肆。 这两剑的力道和速度都很快,桌案在快剑下被斩去一角,竟未惊起桌上茶杯里半点涟漪。旁边的夏晖和孟简都看见了这一细节,虽心有不悦却也在暗中惊叹阿克扎提剑术高明。 古依娜冷冷地看了眼廉牧,没有再多言半句,因为接下来的狠话则交由阿克扎提继续:“怎么了,廉大统领为何突然沉默。莫不是被我这一剑给吓着了,连话都不敢说了吗?” 夏晖皱眉道:“阿克扎提将军还要试多少次剑?” 阿克扎提:“那得看霜剑这块试剑石什么时候能够给出我们一个满意的答复。” 夏晖:“看来将军执意要动武,是吗?” 阿克扎提:“夏副统领这话说的,有点意思哈?难道让霜剑履行先前的承诺不对吗?现在是你们欠我们一个交代,为什么反而像是我们在闹事?华族人的规矩可真是有趣!” 夏晖冷笑着握紧剑柄,转而将目光投向廉牧,身后的孟简握住长枪的手开始渗汗,一切就等廉牧一声令下。结果没想到廉牧在听完阿克扎提的这番话,以及见识到他挥动那两剑时的手法,反而陷入了更为长久的沉默。 这长久的沉默,似是在对过往记忆的默哀。而那段记忆,也只有在廉牧喝醉的时候,才会有意或是无意地去追溯。 那是一个飞雪连天的夜里,四十名身着黑青色重型铠甲的赤焱武士,踩着数百名苍狼骑与寒甲军的尸体,缓缓将重伤的廉牧包围,随时准备给予其最后一击。 当时的廉牧,挥动着现在孟简握在手中的那杆长枪,对那四十名身着黑青色重甲的赤焱武士们作狮子咆哮,结果锋利的宽刃剑在下一刻破碎了他的肩甲,炙热的血随即浸染了廉牧的衣衫。 寒冷与疼痛随着枪锋与剑锋的碰撞,激起连串的火星,最终熄灭于那个黑夜里应有的死寂。当时的廉牧,是一只至死也不会屈服的狮子。可是,在那些赤焱武士的眼里,这只至死也不会屈服的狮子,恰好成了有趣的玩物。 比起杀死这只狮子,一点一点地对他进行折磨才是最有意思的,于是廉牧被武士的重剑抡飞,又被宽刃的长剑在背部、手臂、肩膀等位置留下深刻的伤痕。 廉牧记不清自己当时扛住了那四十名赤焱武士多少剑,但当一支被黑色火焰所缠绕的箭矢,贯穿一名正挥动重剑,准备给予廉牧最后一击的赤焱武士之时,一位蓝眼金发,皮肤黝黑,身着紧身银铠,挥动着白色羽翼的男人,出现在了廉牧的面前。 那支被黑色火焰所缠绕的箭矢,不偏不倚,恰好贯穿了赤焱武士胸前的赤色火焰纹络。接着,锋利的弓刀折断宽刃的长剑,这名身着银铠的战士,将当时已经奄奄一息的廉牧死死护在身后。 “还撑得住吗。” “死不了。” “我带你杀出去。” 当时的廉牧没有回应阿克扎提的话,但是他却记住了阿克扎提的声音,记住了惊弦拨动的声响,记住了燃烧的黑色箭矢贯穿了赤色的火焰,记住了那样一个漫天飞雪的夜里,最终视野渐渐模糊…… 而现在,那段被时间迷雾所遮掩的过往记忆,随着熟悉的音容笑貌再度出现,渐渐清晰。廉牧微微侧首,眉头紧皱,试探性地问道:“是你?” 阿克扎提:“怎么,廉牧大统领终究记起我是谁了吗?” 廉牧:“原来你就是阿克扎提?” 夏晖疑惑的看着廉牧,孟简疑惑的看了眼夏晖又看了看廉牧,原本打算继续跟古依娜等人周旋的廉大统领,也渐渐从过往的回忆中确定了面前的人是谁:“恩公!没想到啊!我们居然会以这样的方式重逢,你的弓刀呢?没了那张弓刀我差点没认出你是谁!” 阿克扎提:“通常我只会在上战场的时候才会带上那张弓刀,这里并不是我的战场。” 廉牧:“没想到,你竟是飒部六将。” 阿克扎提:“那时我并非飒部六将。” 廉牧:“那时我也不是霜剑大统领!” 古依娜:“看来,贵人多忘事的大统领,现在已经记起了当年救他性命的是一个蛮人,那我们现在可以继续谈谈齐寺大火的事情了吗?” 廉牧回了阿克扎提一个尴尬的微笑,然后对古依娜为难道:“还是谈不了。” 古依娜疑惑:“为什么?” 廉牧:“因为我刚刚说的那些,都是实话,今儿古依娜将军和恩公就是将整个光阖院拆了,我也没办法给两位你们想要的。” 话语间,蓝宝石般的双眸里,无声中燃起了赤色的火焰。古依娜试图透过廉牧的眼睛窥探其内心深处真实的想法,而阿克扎提则在这个时候将宽刃剑归于武士的剑鞘当中。 说实话,廉牧是第一次被像古依娜这样的美丽女子盯这么久,虽然他不知道古依娜想要干什么,但却莫名其妙有点小开心。此时的夏晖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而身后的孟简则清晰的感受到古依娜的身上正散发出一股强大而又无形的精神力量。 未等孟简搞清楚这位北漠佳人到底想做什么的时候,廉牧突然在这个时候打了个喷嚏。而古依娜则在同一时刻起身准备离开,不知是碰巧为了躲避廉牧的喷嚏,还是确定了廉牧没有骗她。 阿克扎提疑惑的看了眼廉牧,随后追上了古依娜的脚步,望着离去的二人,夏晖自言自语道:“就这样走了?” 廉牧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但客套话还是要说的:“古依娜将军这是要去哪儿?外面正在下大雪,不再坐会吗?” 古依娜没有理会廉牧。 按理说,没有任何人要比今早的廉牧更加巴不得古依娜等人早点离开。可是,刚刚在得知当初救他命的人竟然是飒部六将之一的阿克扎提时,廉牧突然改变了主意。 面对古依娜的转身,廉牧再度陷入沉思,夏晖松了一口气,身后的孟简则在这个时候流露出有些怅惘的目光,跑到楼下稍微把伤口包扎一下的韩桀则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了二层的楼梯口,与正准备离开的古依娜等人面对面。 然而,就在古依娜准备下楼之时,经过良久沉思后的廉牧突然出人意料地将古依娜等人叫住:“古依娜将军且留步!” 铿锵的铠甲声在这一刻停息。 阿克扎提的目光没有投向廉牧,而是含情脉脉的落在了古依娜的发丝间,古依娜侧首看向廉牧:“廉大统领还有什么事情吗?” 廉牧起身缓步朝着古依娜走去。 身后的孟简与不知发生了什么的夏晖见状随即也跟在廉牧的身后,看看他又在搞什么名堂。阿克扎提似乎对廉牧将要说的话并不感兴趣,眼下的他,只关心古依娜在想什么。 当廉牧来到古依娜的面前时,这个向来玩世不恭的男人,突然严肃地并拢五指,伸出左手,指向楼上幽深的阶梯,似是作出了邀请的意思。 古依娜没有说话,她在等廉牧开口。 此时的廉牧,一改先前的散漫和浪荡,非常严肃而珍重地对古依娜发出了邀请:“我想邀请古依娜将军去楼上坐一坐,那里风景好,安静,不用担心人多口杂。” 一旁的夏晖、韩桀听罢眉头一皱。 二人对视一番后,目光落在了孟简与阿克扎提以及两名赤焱武士身上。此刻的孟简已经听得是一头雾水,不知道廉牧到底想要做什么,虽然廉牧做什么跟他也没有多大的关系。 在见到夏晖与韩桀的反应后,古依娜瞬间明白了廉牧的用意,但为了确定自己有没有误解廉牧的意思,遂与廉牧试探道:“廉大统领有什么事情不能在这里说清楚,非要到楼上去说,这里又没有外人。” 廉牧:“涉及家国军机。” 众人听罢,神色迥异。 古依娜:“既然涉及家国军机,为何刚刚大统领不说,非要挑选现在我等准备离去之时?” 廉牧:“有些事,得先建立在彼此了解的前提下才能开诚布公,不是吗?古依娜将军。” 古依娜:“廉大统领的意思是,现在你对我们这些人的了解比刚才更多了一些,是吗?” 廉牧赔笑:“也就比刚才多了那么一点点而已!” 古依娜:“多那么一点点是多了多少?” 廉牧:“已经足以让廉牧与古依娜将军在家国军机的问题上,打开天窗,说亮话。” 古依娜笑了笑:“廉大统领可真是一个有意思的古怪人。” 廉牧:“那古依娜将军现在可否赏脸与廉牧移步霜剑寒甲司曜阁八层军机处,然后静下心,喝杯茶,聊聊一些你我之间,在这里所不能说的秘密?” 古依娜:“烦请大统领开路。” 这时,阿克扎提与两名赤焱没明白情况,准备跟古依娜一起上楼,结果廉牧清了清嗓子:“上面空间太小了,容不下这么多人,烦请恩公和两位武士在这里先坐坐?” 阿克扎提看了眼廉牧,眼神里似有怒气,好像在说难道这破规矩连救了你命的人都不能例外?古依娜笑了笑,转而与阿克扎提低声耳语道:“你们在这里等我。” 于是,最终只有古依娜廉牧踏上了通往军机阁的阶梯,孟简在这个时候想起自己的手上还握着廉牧的枪,遂对廉牧的背影大喊道:“廉…” 其实,当时的孟简想喊廉大哥的,但话到嘴边突然想起了下楼时廉牧对他的训诫,遂改口道:“廉大统领,你的长枪!” 廉牧听到身后孟简的呼喊,猛然回头怒斥:“我现在又不是上战场,带长枪干嘛?你给我拿好了,若是弄脏了待会下来我定不饶你!” 孟简尴尬揖手道:“诺。” …… 此时的军机阁里,只有古依娜和廉牧二人。进门后的古依娜,粗略地看了看这间其实并不算小的屋内之陈设。 废弃的纸团,磨好的墨,因仓促离开而未来得及挂回去的笔,以及摆放凌乱的资料典籍。古依娜基本上已经可以想象到今天她在曜阁等了廉牧半天时间,他在楼上到底都做了什么。 说实话,能与古依娜这样的北漠佳人有现在这样难得地独处时间,廉牧不要提有多开心,这是多少夙国世家子弟妄想而不可得的场景。 事实上,廉牧也只是看起来像个登徒浪子,实际上还是很严谨古朴的一个老男人,此刻的他邀请古依娜来到军机阁自然不是为了说些无关紧要的话,而是要跟她合作。 古依娜疑惑的看着廉牧,不知道面前这位霜剑大统领到底有什么话想要说。而此刻廉牧支支吾吾的样子,像极了先前初见古依娜时候的孟简。 古依娜总是那个率先打破沉寂的人。 任何时候,任何场合,面对任何人。 她的眼神里,时常闪烁着让人无法抗拒的魅力,令你不得不认真地听她去说话。那种魅力并不是威压或是威慑,而是如午后悠闲的阳光那样温暖,亦如深夜皎洁的月光这般温柔。 廉牧静静地听古依娜向他发问:“现在这里没有其他人了,廉大统领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廉牧尴尬的笑了笑:“刚才在楼下的时候,廉牧的态度可能有些玩世不恭,若是有冒犯到的地方,还请古依娜将军海涵。” 古依娜淡淡道:“冒犯倒没有,客套话却是听到了现在,结果正事儿一件都没办。” 廉牧:“楼下人多眼杂,聊聊天还行,办正经事情,我看还是算了。” 古依娜笑了笑:“那廉大统领现在怎么说?” 廉牧清了清嗓子,严肃道:“我,廉牧,作为霜剑三司大统领,现在正式向古依娜将军,提出合作的邀请。” 古依娜:“自近六千甲的赤焱武士与过万的飒部战士入驻夙国明月城起,我们不是就已经开始了合作?古依娜不懂廉牧大统领说的这个合作指的是什么。” 廉牧:“廉牧想与古依娜将军结盟。” 古依娜:“也就是说,您的这个提议,是出于个人意愿的私下邀请,是吗?” 廉牧:“不错。” 古依娜疑惑:“廉大统领,您可清楚自己现在正在做什么?” “当然清楚。”廉牧似笑非笑,“我现在正在用实际行动挽救整个夙国。” 第七十三幕【落星之野】 - 逐鹿客 - 君玉珩 十月十一,霁北暴雪。 所有身处霁北境内者,皆因为这场大雪被困于霁北无法离开,境外的人更是难以闯入霁北的疆土半步。 对于霁北来说,这场雪六百年难遇。 连天的飞雪,为霁北筑起一道天然的屏障,并将整个霁北化作一片被隔绝的世界。按照这个雪量,如果一直持续下去,很快将会演变成难以估量的雪灾。 谁也不知道,接下来将会有多少生灵死于这场六百年难遇的暴雪之中。人们可以做的只有祈祷,希望这场雪能够尽早停下,同时春天能够早点到来。 云凡醒来时,已是十月十一深夜。 自离开帝都到现在,已过去五天时间。这五天里云凡一直处于昏睡的状态。身上的伤早已在这段时间愈合,并留下了一道道或浅或深的疤痕。 雪狼甲还是很保暖的。与银狼甲一样,作为明光铠作战用的甲胄,里面有狼绒用以御寒。毕竟作为当年霁北最强的战力,他们最先需要战胜的敌人便是严寒。 然而,络国境内,气候温润,四季如春。由于不再需要与严寒相抗争,明光铠到了帝都后没多久,便卸下身上的战甲,穿上光风禁卫的甲衣。 直到前几日因为云凡的出现,他们才重新披上这身甲胄,并跟随云凡重返霁北。越是临近霁北,气候就越是寒冷。肃杀的朔风,噼啪的篝火,那些身着银狼甲的将士们,逆风疾行五天五夜,最终还是没能按照原计划,赶在这场暴雪来临前进入霁北境内。 这五天里,随行的明光铠很担心云凡没睡死而先饿死,所以中途有给他进行过喂食。而现在,完全醒来的云凡,好似宿醉酒醒,头疼欲裂。 负责指挥两千甲明光铠带领云凡安全撤离帝都的秦安,在云凡醒来的第一时间为他递来了干粮和水,并将明光铠的指挥权顺便转交回云凡的手中。 饥饿是生存的本能。 在解决这一基本的生存需求前,云凡并不打算浪费任何力气在说话上。望着云凡狼吞虎咽的样子,秦安忽然心生怜悯。尽管,他知道面前的这个男人并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但是在看见云凡身上道道深浅不一的伤痕,以及其醒来后的虚弱模样,秦安还是不忍心再看下去,于是跟负责照顾云凡的将士小声嘀咕几句,自己则转身出军帐进行等候。 秦安上一次见到云凡,大概已是四五年前的事情。他记不清具体的时间,因为这四五年里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让他感到世事无常以及力不从心。 秦安最后一次追随云凡上阵杀敌,是在西霁千雷国与天武国强攻泾渭关之时。当时的千雷国与天武国纠结了一堆西霁的小诸侯国,想趁着东霁夙国与夏国灭亡玄国的间隙,攻下泾渭关,打开同往东霁的大门。 结果让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那时云凡仅花了一个月左右的时间便将号称“霁南血鸦”的玄国给灭了,然后转身带领夙国与夏国联军,转战泾渭关外。 与布衣国主梁懿不同的是,云凡并没有击败来犯的西霁诸侯联军,而是在阵前对他们的主将发起了挑衅,激起他们出阵与自己单挑。 当时的云凡还没有天纵牙,手里握着的乃是象征明光铠大统领身份的黑金之枪“蚀心”。云凡扬言只有西霁有人能够单打独斗胜过他,他便亲自为他们打开泾渭关的大门,若是没有人能够胜过他,哪里来,回哪里去。 此等狂言妄语,随即激起在场所有人的震惊情绪。西霁这边认为云凡是在痴人说梦,东霁这边很多人认为云凡疯了。随同作战的夏国军队随时做好准备不顾云凡的妄言死守泾渭关。 最终,十七位来自西霁的名将,皆败在了云凡的枪下。天武国与千雷国作为当时西霁联军的主要领头者,经云凡之挫,信守承诺,还军西归。夙国云凡,也是自那天起,以一己之力,兵不血刃,击退来犯强敌,扬名天下。 过去,在很多人的眼里,云凡才是霁朝一统的希望。与如今梁懿不同的地方是,那时的云凡是夙国世子的身份,虽然云宸对外宣称云凡是他的私生子,但是这个私生子却也代表了世家贵族阶级。 或许,也正是明白了这一点。在得知云凡归来后,梁懿命宁皓辰将云凡身世真相散播于天下。既是在打消那些期待云凡与他梁懿相争之人的痴心妄想,也是在宣告只有他梁懿才是真正能够完成霁朝一统之人。毕竟与如今的云凡相比,他梁懿虽出身微寒,但好歹也是一个土生土长的华族人。 望着军帐外,于寒风里噼啪作响的篝火。秦安陷入了过往回忆的漩涡。他不知道自己像块木头似的站在云凡休息的军帐外有多久,就像他记不清自己离开夙国已有几年,而自己与父亲秦参又有多久没有见过面。 漫长的黑夜里,明月不见踪影,星光穿透夜云,遗落在秦安深邃的眼里。当几名负责照看云凡的明光铠从军帐内出来时,秦安也在同一时刻获得了云凡的召见。 此时的云凡,依旧很虚弱。虽然暂时解决了饥饿的问题,但先前与黑天教交战的记忆令他有些恍惚。秦安没有打扰云凡,而是在坐在一旁静静的等候。 眼下,霁北暴雪。 秦安按照景轩先前的指示,快马加鞭,希望能够赶在这场暴雪封境之前进入夙国明月城,结果最终连霁北的地界都没有到。虽然,现在他们离霁北只差一步之遥。 以秦安多年以来的行军经验判断,这场暴雪定有蹊跷。他说不出来这蹊跷究竟在哪里,但是在他的记忆里,先前泾渭关会盟之时,夙国军队于泾渭关前所遭遇的那场暴雪,与他们现在正在经历的这场暴雪很像。都是随时可能成为雪灾的暴雪,而且没有任何的规律可以去琢磨,且不明形成之因由。 以至于秦安不知道接下来该穿越霁北,继续前往夙国,还是中途折返另寻他处落脚安营。正当他陷入两难抉择之时,云凡恰于此时醒来,于是秦安在将明光铠的指挥权还给云凡的同时,也想看看若是云凡面对这样的情况,最终会怎么做。 憔悴的面容,空洞的双眸,一点星火正随着云凡渐渐恢复的精神状态而重新燃起。望着此时坐在自己身旁一言不发的秦安,云凡沉默良久方才开口问道:“这是哪里。” 秦安:“霁北三十里开外的落星之野。” “落星之野……”云凡闭上眼睛,自言自语,然后陷入了沉默,似是在记忆里搜索这片名字听起来有些陌生的地方,良久过后方才开口道:“我记得,这里的夜晚只有星光,没有月影。” 秦安:“偶尔会有月光误入此地,不过大多时候这片荒原上,随处可见的便是从天上陨落的星星。” 云凡:“所以,这里又被称为星坟荒冢。” 秦安:“据说,天上每有一颗星星陨落,便意味着人世间有一个生命正在逝去。” 云凡:“人事无常,生死有命。” 秦安:“我记得,上次跟少主在这里驻扎的时候,还是咱们从泾渭关外大胜归来,差不多也是这样的一个夜晚。我们明光铠的兄弟们围绕着少主与篝火,载歌载舞,欢庆凯旋。” 秦安的话让云凡再一次陷入了回忆的漩涡里,时过境迁,往事却在话语间历历在目。云凡深深的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片刻后,云凡转而与面前的青年问道:“你是叫秦安,对吗?” 秦安听罢,惊讶道:“正是。” 云凡淡淡一笑:“怎么,很惊讶?” 秦安:“秦安没想到,时隔多年少主居然会记得我的名字。” 云凡:“我不仅记得你的名字,外面的这些明光铠,每个人的名字我都记得非常清楚。你们都是我当年亲手挑选出来的战士,我又怎么会把你们给忘记。” 秦安听罢,愧疚难耐,单膝跪地。 “请少主赐罪!” 云凡疑惑:“秦副将何罪之有?” 秦安不敢抬头,沉默不言。 经过片刻的思索过后,云凡大概猜出了秦安所请之罪指的是什么,遂宽慰道:“你追随景轩带领众明光铠离开夙国的事情,是功劳不是罪过。若是当初没有你们所做的这个决定,如今我该拿什么去救夙国?” 秦安:“少主言重了。” 云凡:“若是非要追根溯源,这一切还要从我当初不告而别开始说起。已经过去的事情,往后不要再提,秦副将,先起来吧。” 秦安揖手道:“诺。” 话语间,云凡想起了面前这位年轻的副将身世,遂关心道:“秦副将已多久没有回夙国了。” 秦安思索片刻:“约有三年光景。” 云凡:“先前泾渭关会盟的时候,秦副将追随景轩一起去了吗。” 秦安:“得景统领拔擢,有幸参战。” 云凡:“那泾渭关会盟之时,可有见到你的父亲秦参老将军?” 秦安听罢,眉头一皱:“泾渭关会盟之时,家父也有随夙国军马出征上阵?” 云凡点头:“作为夙国的老将,这么重要的战役,秦老将军又怎么会缺席。” 秦安面露焦急之色:“那……” 云凡拍了拍秦安的肩膀,似是示意他放松不要紧张:“不过你放心,如今秦老将军一切安好,人在明月城中,很快你就会看到他了。” 听云凡这么一说,秦安松了口气:“多谢少主。” 云凡疑惑:“谢我什么?” 秦安:“谢少主告知家父境况。” “我只是随口一提。”云凡顿了顿,继续道,“若是当年让我知道你是秦老将军的公子,那估计现在就没有明光铠的秦副将了。” 秦安:“也正因如此,秦安必不会让少主知道这些。当初的秦安,一直想要靠自己的努力证明给所有人看,没有家父的庇护,秦安依然会是那个优秀的秦安。” 云凡:“当初你入伍的时候,用的名字好像不叫秦安,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是叫齐照,对吗?” 能得云凡记惦,秦安心头一暖:“少主好记性。” 云凡:“若不是后来秦老将军找到我说明了关于你的事情,估计到现在我还以为那个倔强的齐照,是个家里揭不开锅的穷小子。” 秦安笑道:“我曾以为凭借自己从小在将门世家所受到的熏陶,能够在明光铠建立初期,迅速崭露头角,结果万万没想到,当年的明光铠,竟是藏龙卧虎。” 云凡:“其实很早的时候,我就发现,若是给予寒门子弟与贵族世家同样的机会,他们并不比任何人差。况且,真等上了战场,谁会管你究竟是何身份与背景?” 秦安:“如今这个时代,贵族政治垄断天下列国,寒门子弟要想出人头地,只有参军这一条路,而且即便如此,大部分军制里,依然还有很多重要的职位,只对贵族世家开放。” 云凡:“那些躲在温柔乡里的废物懂什么叫战争?真让他们去带兵打仗,那可真是对军人的一种侮辱。” 秦安:“所以,少主才创建了明光铠?” 云凡:“创建明光铠的初衷是为了实现霁朝一统,而随着明光铠的逐步壮大,我也渐渐意识到若想完成这一初衷,首先就得打破贵族垄断。” 秦安:“那时的明光铠难道…” 云凡:“我在的时候,明光铠是我云凡的明光铠,是夙国的明光铠,更是东霁的明光铠,但是这次回来我却听说,自从我走之后,夙国的那些世家则在暗中对明光铠进行了渗透。” 秦安:“少主走后,明光铠在廉牧的带领下一天不如一天。” 云凡笑了笑:“那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也正是因为知道廉牧根本不擅长管理这样一支虎狼之师,所以才选择让他来当明光铠的大统领,而不是让景轩来接我的位置。” 秦安:“秦安愚钝,一直以为不让景大哥接任是因为他出身微寒,并非世家子弟的身份。” 云凡:“廉牧的出身一直都是个谜,虽然外界传言他是夙国没落世家廉氏后人,但你发现没有,除了他常佩戴在身的那块白玉勉强可以证明他可能是一位世家公子之外。没有任何真凭实据,说明他是世家出身。” 秦安:“当年少主走后,是云宸国主提拔廉牧接任你的位置。” 云凡:“而且还是以故人之后的理由,是吗?” 秦安:“正是。” 云凡笑了笑:“这便是云宸国主的高明之处。” 话语间,秦安与云凡同时陷入了片刻的沉默。此时的秦安已经知道了关于云凡的身世真相,毕竟在帝都这么久,该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无论消息是真的还是假的,而云凡向来不会对自家兄弟撒谎。当秦安听到云凡不再称呼云宸为父王之时,其实很多疑惑的答案早已在他心中明了。 偶尔在提起云宸的时候,云凡也很苦恼。他不知道自己该称呼云宸为“父王”还是“舅父”。虽然这并不影响秦安等人继续奉云凡为主,但云凡对于云宸的看法,将影响到他往后很多重大事情的抉择。 这一次,秦安先开口打破了这尴尬的片刻沉默:“少主的意思是,明光铠的瓦解,是云宸国主的意思?” 云凡的目光在此间渐渐深邃:“明光铠的重要将领基本上都是寒门子弟出身。夙国的世家要想加入,就算是进来当个小卒,我都嫌他们碍手碍脚。” 秦安:“明光铠只忠于少主。” 云凡:“这样一群钢筋铁骨的猛兽,即便是对战赤焱武士也不会落于下乘,可惜你们只听我的。尤其是在我走后,没有人再能驯服你们的桀骜。但是,驯服不了,可以选择腐化。” 秦安:“然后再通过去腐换骨,实现对明光铠的重组?” 云凡:“不过现在看来,云宸应该是失败了。否则也就不会发生「明光之变」了,对吧。” 秦安想说不是,但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云凡似是看出了秦安的忧虑,遂宽慰道:“作为夙国四大世家之首的云氏家主,我的这位养父既是夙国的国主,也是世家贵族,所以他在处理很多事情的时候,必然会以夙国世家贵族的利益为优先前提。对于他而言,难以掌控的明光铠,就像一把双刃剑。” 秦安明白云凡的意思:“得不到,所以就毁掉吗?” 秦安的话,让云凡陷入了片刻的沉默:“不知道,或许,他有他的难言之隐。云宸的性格是我这前半生见过的所有人里最复杂的。这么些年来,即便是我,也不敢说自己有没有那么一刻真正的懂过他。虽然说,在我十九岁以前,我都一直真的以为自己是他的私生子,并且真的将他当做自己的父亲。” 云凡的这番话,让秦安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事实上云凡并不需要秦安说什么,秦安需要做的只是聆听而已。听云凡像现在这样自言自语,听这位让天下人又爱又恨的男人,讲述着他对于自己父亲,或者说是“养父”、“舅父”的看法,就像刚刚云凡听秦安说起自己的往事那样。 云凡很少会跟别人提起云宸。鉴于云宸的身份特殊,云凡不可能逢人就说起关于他和云宸之间的故事。云宸的性格很复杂,而云凡与云宸之间的情感更是复杂。是君与臣?还是父与子?亦或是舅与甥? 即便是云凡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好。事实上从小到大,他都有将这个男人当做自己的父亲,可是这个男人却从头到尾都与云凡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也正是这个距离感造就了云凡如今的性格。孤独,杀伐果决,不再轻易的相信任何人或事,只相信自己。若是有人能让云凡敞开心扉聊云宸,想必定是云凡所信任之人。 话语间,云凡的目光再度深邃。 军帐外的星光误入深邃的眼底。 云凡深深的叹了口气,转而继续道:“后来,在我得知了自己的身世真相后,渐渐明白了这些年来,他对我的忽远忽近其实是在保护我的安全。他希望我能够健康快乐的成长,希望我不会被过去的往事所羁绊。因为他和我之间存在的距离感,所以全天下人都相信我是云宸的私生子,也正是这种距离感,最终让我对我的身世产生了怀疑。我怀疑他不是我的父亲,结果这该死的宿命,最终应验了我的猜想!” 说到这里,云凡不由得苦笑起来,这时秦安给云凡递来了一壶酒,但是云凡拒绝了:“其实,我和你一样,一直以来,都想通过自己的努力,向父亲证明自己,证明他们低估了我们,所以我创建了明光铠,立志霁朝一统,为东霁灭玄国,战西霁,扬名天下,结果呢,到后来才知道,原来我的生父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经死了!” 秦安:“你怪过云宸国主吗?” 云凡:“生恩大还是养恩大?” 寒风入军帐,月光于此间洒落云凡与秦安的面前,秦安没有说话,望着这一地如白霜似的月光,云凡讥笑道:“没想到,今夜居然有幸在落星之野瞥见这难得的一捧月光。” 片刻的沉默过后,秦安问云凡道:“那,少主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云凡:“按照原计划,先回夙国,整顿军马,收复霁北三城,然后再去寻找云宸的下落。” 秦安:“少主认为云宸国主还活着?” 云凡:“我去北漠那么多年,他也没有因为我的不告而别而当我已经死了,遂废了我的储君之位,虽说很快天下人都将知道我并非云氏血脉,但这也并不影响我要找他回来的这件事。只要我认定他还活着,就没有人可以染指夙国国主之位,而夙国国主之位,必将永归云氏。” 秦安:“这么说,少主现在是已经决定要回夙国了,是吗?” 云凡:“不回夙国,难道还要在外面流浪?夙国可是我们从小长大的地方,那里才是我们的家啊!” 秦安:“现在霁北暴雪封境,境外的人闯不进去,境内的人也没有办法走出来。秦安以项上人头与少主担保,这场暴雪,丝毫不亚于泾渭关会盟时,带走云宸国主的那场雪。” 云凡听罢,笑了笑。 他不是不相信秦安的话,而是认为秦安太小看他云凡了。沉默间,云凡的目光落到了不远处静静躺在刀鞘里的天纵牙,深邃的目光也在同一时刻回到了其拇指上的那枚紫金扳指上。 其实,当年岳非言搜集这个扳指是为了以防黑天教过河拆桥,留以自保之用。虽然岳非言并不能释放扳指里的力量,但是凭借扳指里的“晞”之意志,威慑她们还是没有问题的。 秦安疑惑的看着云凡,经过片刻的思量后,云凡严肃地问秦安:“秦安,你可曾想过,开弓没有回头箭。” 秦安:“秦安自加入明光铠那天起,便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而今,少主之言,便是秦安剑锋所指。” 云凡听罢,深邃的双眸在此间显露出少有的温柔:“给我一些时间,我会让你看见霁北三城的收复,见证明光铠的旗帜,自夙国遍布天下。到那时,我会拜你为明光铠的大统领,将「黑金之枪」双手奉上!” 秦安听罢,感激涕零,遂拄剑单膝跪地:“末将秦安,愿为少主赴汤蹈火,肝脑涂地!” 第七十四幕【蛛网】 - 逐鹿客 - 君玉珩 廉牧在认出阿克扎提以前,对于赤焱武士的抵触情绪只多不少。毕竟当年那四十个赤焱武士就差一剑,便结束了这位未来的霜剑大统领性命。 而现在,曾经救过廉牧性命的阿克扎提,竟然站在了赤焱武士与古依娜的阵营。这让廉牧对于当年那段不堪回首的血色记忆,渐渐产生了一些暂时难以理清的疑惑,也在无形中影响到廉牧对于当前局势的判断和抉择。 眼下,即便是集齐智慧和美貌于一身的北漠佳人古依娜,也看不透这位刚转正的霜剑三司大统领,到底在想什么。尤其是在刚才听完他的那个邀请之后,蓝色的眼眸渐渐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廉牧没有说话,只是在沉默中等候着面前这个优雅的女人答复。无论是从肤色、气质还是谈吐上看来,廉牧都无法将这位来自北漠的佳人与蛮人相联系,或许也正因如此,对于古依娜,廉牧要比往常更有耐心。 她迈着轻盈的步伐,来到廉牧先前落坐的书桌前,并于悄然间撩动了廉牧故作镇定的心弦。蓝色的目光里闪烁着莫名的忧郁,自男人的眉眼转向书桌上的纸笔,最后环顾于整个军机阁内。 古依娜在思量。 廉牧耐心等候。 窗外的雪,越来越大。 楼下人不知道楼上正发生什么。 时间,不知道又过去了多久,她才开口问廉牧:“据我所知,如今的霜剑三司之中,谕法司已完全被夙国世家执掌,先前的亲卫司也被宗室所渗透,但是根据刚刚廉大统领在楼下时候,所说的内部调动,相信亲卫司现在应该已被云姈国主收回手中。单看廉大统领现在所能决断的寒甲司,四位副统领,算上即将上任的柳家二公子,有三位皆是世家出身。如今廉大统领虽名义上统领霜剑三司,实际上一司归于宗室,一司归于王族,即便是您自己麾下的寒甲司,现在看来,恐怕也未必完全会听大统领的安排吧?” “看来,将军所知道的,要比我以为的还要多。”廉牧憨笑,缓步来到书桌前与古依娜对视:“从明光铠到寒甲军,再到如今的霜剑。夙国的世家总担心守卫云氏的军队,有一天会与他们拔刀相向,于是自云凡少主走后,宗室的力量便早已在暗中对王室禁军进行了渗透。” 古依娜:“廉大统领愿意与我这外人分享你的难处,说实话真的很感动,但感动归感动,涉及到家国之事,古依娜认为还是需要慎重慎重再慎重。” 廉牧:“廉牧虽然现在并没有霜剑三司绝对的话语权,但却拥有随意出入三司及调动翻阅相关档案材料的权力。古依娜将军不是一直想知道齐寺大火背后的秘密?廉牧虽然也不清楚,但却可以想办法帮助将军查清楚。” “这话,光从你们霜剑的口中我就不知道听了有多少回了。”古依娜笑了笑,“其实,齐寺的那场大火背后隐藏着什么秘密,现在对我而言已经不是那么重要,比起齐寺的大火,我更想知道廉大统领究竟想要什么,单凭一句“救夙国”可并不能说服我。” 廉牧回避了古依娜的目光,并在话语间望向了窗外的茫茫雪色:“我想要的,其实很简单。” 古依娜:“有多简单,说来听听。” 廉牧:“将夙国的世家这些年来对于王室禁军所做的渗透连根拔起,还军权于王权。” 话语间,古依娜从廉牧的双眸里看见了坚定的决心,但是仅凭这些还是不能让古依娜相信廉牧所说的话,她缓步来到廉牧的身边,与他道:“这件事,听起来一点都不简单。” 廉牧:“但是若有古依娜将军的相助,将会变得极其简单。” 古依娜:“我为何要帮廉大统领。” 廉牧:“我可以给古依娜将军提供你们所没有的,且必需的东西。” 古依娜:“我所没有的,且必需的东西?” 廉牧:“正是。” 古依娜:“廉大统领现在是想借我等之手打压夙国的世家,而现在的夙国,明眼人都看得出,诸事皆由世家宗室说的算。若是我等强出头,得罪了他们,那岂不是等于得罪了整个夙国?” 廉牧:“我会将霜剑得来的所有情报与古依娜将军作战时情报共享,并以此为由,调动整个寒甲司竭力配合你们行动。” 古依娜:“这不是你们霜剑早就该去做的事情,为何现在反倒成了廉大统领与我谈判的条件?” 廉牧:“诚如古依娜将军所言,如今的霜剑几乎已经是夙国世家贵族的霜剑,既已如此,以夙国世家的脾气,他们怎么会与蛮人共享情报信息?” 古依娜:“他们这么做,就不怕一旦延误了军机,导致整个夙国都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廉牧:“他们若是有担心过,就不会想着对王室禁军进行渗透了。夙国宗室的心思,远比我们在这里猜得,更加复杂。” 古依娜:“话虽如此,我又怎么知道现在廉大统领所说的话,有几分是真又有几分是假?” 廉牧:“那得看古依娜将军信我几分。” 古依娜笑了:“我想听一些有价值的消息,然后再想想廉大统领的话,是否值得我去挺而走险。” 廉牧讳莫如深的看着古依娜,像是早就在等她这么说了,遂缓缓道:“还有半个月不到的时间,西霁千雷国的军队,将会出现在霁北的境内。” “西霁千雷国?”古依娜听罢,眉头一皱:“数量多少,从何而来,泾渭关?” 廉牧:“十万之众,绝龙山脉。” 古依娜:“廉大统领是在说笑吗?绝龙山脉高入云端,山体陡峭,终年积雪,寸草不生,更本没有任何可以攀援的地方。” 廉牧:“翻越绝龙山脉当然不可能,但如果是将山体给打通呢?” 古依娜:“绝龙山脉乃太古魔神遗骸所化,常规刀剑根本不可能破开它的石壁。即便是千雷国找到了打通山体的办法,没有个十几二十多年,也怎么将其山体挖穿?” 廉牧:“将军可听说过熔岩斩刀。” 古依娜:“黑天教秘术冶炼之物,除非身着赤焱武士的铠甲,否则很难抵挡住这熔岩斩刀的利刃。” 廉牧:“如今千雷国的军队正是装备了这可怕的兵器,才能破开绝龙山脉的石壁。而且除此之外,他们还带来了七万的穿甲战熊。” 古依娜:“廉大统领可真是淡定自若。” 廉牧不解的看着古依娜:“将军此话怎讲?廉牧不明白。” 古依娜:“西霁千雷国的军队都快打过来了,大统领还有闲情雅致在这里跟我谈条件,您这样真的是在救夙国吗?” 廉牧:“攘外必先安内。” 古依娜:“夙国内部这淌浑水并不好搅动,廉大统领可想清楚了。” 廉牧:“古依娜将军这是答应了我的邀请是吗?” 古依娜:“大统领不要曲解我的意思,我这么说只是出于对大统领的关心,并没有说想要参与夙国内部的纷争,但是……” 廉牧:“但是什么?” 古依娜:“但是您若要以霜剑大统领的身份,公开与我们合作,这些其实都好说。” 廉牧沉思道:“我若公开与古依娜将军合作,等同是在告诉夙国的世家,是云姈国主授意我这么做的。” 古依娜:“其实,我也认为是这样。” 廉牧:“但这当真是我一人之决断。” 古依娜:“如果大统领现在能够拍板整个霜剑,那么这个事情我们私下里达成约定其实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但现在的问题是,您说的这个情报,事关我们与夙国共同的利益,您拿我们共同的利益作为谈判条件,合适吗?” 廉牧:“夙国,是云氏的夙国。” 古依娜:“我们只效忠于君侯。” 廉牧:“云凡迟早会继位国主。” 听到这里,古依娜笑了。 让她感到可笑的并不是廉牧的话,而是廉牧的盘算,已在话语间被她看穿。短短的一番交谈让古依娜发现这位霜剑的大统领并没有她想象的那般不堪,但是也没有她想象的那么高明。 廉牧继续道:“只有夙国依旧在,云凡才能继续当夙国的国主,你们效忠于他,我们守护云氏王族,这并不冲突。” 古依娜:“廉大统领现在的意思是,我们同在一条船上,是吗?” 廉牧:“夙国应该是云氏的夙国,而不该是世家贵族的夙国,我之所以私下里找古依娜将军商讨这件事,实际上也是不想让云姈国主被夙国世家针对。” 古依娜微微一笑:“容我再考虑考虑。” 廉牧:“将军,我的诚意还不够吗?” 古依娜:“说实话,从今早到现在。您的心意我已明了,但是若要谈合作,仅凭这些并没有办法打动我。” 廉牧:“西霁千雷国十万精锐即将兵临城下,难不成将军还在为齐寺大火这样的小事耿耿于怀?” 古依娜:“这种小事都办不好,我又怎敢与统领共谋大事?诚如大统领所言,以您现在的职权,其实查这些事情,应该易如反掌,虽然可能会花点时间,但一定可以查个水落石出。如果大统领能够给我关于那场大火背后的故事,或许我们还可以再坐下来谈谈。” 说完这句话后,古依娜没有再理会廉牧是何表情,便转身离去。结果,出乎意料的是,就在她即将离开军机阁的时候,廉牧突然拦住了她的去路。 蓝色的眼眸里,似有愠怒浮现: “廉大统领,您这是要做什么?” 廉牧一改先前恭敬的态度:“今天廉牧在这里跟将军说的话,希望将军不要告诉第三人,同时也希望将军想清楚,免得无意间伤了和气。” 她的眼底,杀意隐动:“廉大统领这是在威胁我吗?” 廉牧回之以满眼杀意:“如果将军是这么认为的,那就当是廉牧在威胁将军好了。” …… 楼下,抱住“蚀心”的孟简忽然发现手中的这杆长枪似是在发出微微的轰鸣,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并且疑惑的看着夏晖与韩桀,殊不知阿克扎提等人也在同一时间发现了这杆枪的异样。 孟简看了眼长枪,并向夏晖投来求助的目光:“这是什么情况。” 夏晖与韩桀对视之后,神情凝重地对孟简道:“是杀意。” 孟简:“杀意?” 韩桀:“是大统领的杀意。” 孟简:“哈?” 未等孟简仔细琢磨二人的话,一旁的阿克扎提已起身准备上军机阁探个究竟,夏晖和韩桀见状并未阻拦,而是赶忙跟了上去,孟简见众人都走了,随即也跟在了他们的身后。 当众人来到军机阁的门前时,一响清脆的耳光声从中传出,众人愣了愣,却见廉牧捂着脸打开了大门,将古依娜恭恭敬敬地送出了军机阁。 临行前,古依娜冷冷的丢下一句: “无耻之徒。” 众人一头雾水的看着廉牧和古依娜,短时间内每个人都不知道该作出什么样的表情。阿克扎提在看到这一幕的时候,虽然面上没有表情,但是两眼却杀气腾腾。看得一旁的孟简韩桀还有夏晖如弦紧绷,而廉牧呢,倒是聪明,直接回避了阿克扎提的目光,一脸恭敬地望着古依娜的背影道:“慢走啊!路上小心!” 古依娜没有理会,而是头也不回地对阿克扎提道:“别管他们,我们走。” 众人不知道刚刚里面发生了什么,但是此时廉牧的态度倒是让孟简夏晖韩桀等人感到丢脸至极,尤其是廉牧顶着脸上那火辣辣的掌印,还执意要送古依娜等人离开曜阁的场景,让不少在一层走动的霜剑禁侍,随即看见了廉牧的窘样。 韩桀疑惑的望着夏晖,耳边是廉牧正对着渐行渐远的古依娜等人喊道:“有空常来玩啊!” 听到这里,韩桀笑了。他问夏晖:“咱们的大统领这是在做什么?” 夏晖摇了摇头,然后与韩桀一起,同风雪中的廉牧并肩而立。此时,孟简怀中的“蚀心”已不再发出低沉的轰鸣之声,他站在廉牧的身后,不敢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廉牧呢,则望着古依娜等人消失在风雪中的身影,自言自语道:“好人啊!要是早点认识她就好了!” 韩桀冷哼了一声,以为自己听错了,并再次向夏晖投去了诧异的目光。而夏晖则抱着同样的诧异,问廉牧道:“刚刚,在军机阁内,大统领没对人家动手动脚吧?” 廉牧听罢,眉头一皱:“我是那种人吗?” 夏晖:“那你脸上的这巴掌印是?” 廉牧:“有蚊子咬我,人家古依娜将军好心帮我打蚊子,结果没有控制住力度,你不要多想,毁人清誉!” “大冬天的哪来的蚊子?”孟简偷偷笑了笑,结果被廉牧发现了,转身便在他的脑门上敲了两下:“笑就算了,还让我听见了,找打!” 一旁的韩桀再次冷哼不言,这倒是让廉牧有些不悦,但鉴于韩桀世家出身,廉牧忍了。于是四人就这样各怀不同心事,傲立于曜阁外的风雪之中。 良久后,韩桀方才开口问廉牧:“大统领和那位北漠佳人都在军机阁聊了些什么?” 廉牧似是早就在等韩桀问他这个,遂缓缓道:“也没有聊什么,就是把有关于西霁千雷国入侵的事情告诉她了,希望可以换取她的信任,不过看样子失败了。” 韩桀:“这件事,在二层的时候不也可以说,为什么非要去军机阁商议?” 廉牧:“上次我在军机阁给你们介绍孟简,都被蒹葭凶了一顿,弄的我好几天吃饭都没有胃口,再来一次要是让蒹葭妹妹知道了,不得骂死我。” 韩桀疑惑:“上次?” 夏晖补充道:“那次他不在,我在。” 廉牧想了想:“对哦,那次你不在。” 韩桀本想继续追问,但也找不到合适理由,遂只好暂且作罢,结果廉牧却在这时向他发问:“我记得你今天不是在外面有执勤任务嘛?怎么突然跑回来了?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被廉牧这么一问,韩桀突然想起来:“差点把重要的事情给忘了!” 廉牧:“啥事?” 韩桀:“今早,在明月城与镜月城交界的故梦桥上,我们的兄弟发现了一辆马车。一辆来自络国的马车。” 廉牧听罢,眉头一皱:“来自络国的马车?” 韩桀:“嗯,而且还是一辆空的马车。” 夏晖:“自从墨国占据霁北三城之后,我们夙国往南的道路皆被墨国封锁,除了雁国白氏的马车可以通行无阻外,什么人可以让墨国的军队放行这辆马车,并让他们进入我们夙国的境内?” 廉牧:“马车上有能查明其主人身份的东西吗?” 韩桀:“一无所获。” “这个时候居然会有络国的马车出现在咱们明月城。”廉牧自言自语道,像是想起了什么,但是又不确定,遂又问韩桀道:“那辆马车,现所在何处?” 韩桀:“咱们光阖院的东大院。” 廉牧:“你带我去看看。” 韩桀:“诺。” 话语间,廉牧似是想起了什么,本要前往东大院勘察这马车,结果没迈几步又回来对孟简道:“你去把我的枪放回去,别一直扛着,你不累,我看着累。” 说到这里,廉牧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被古依娜扇了一巴掌的那面脸蛋,孟简见状不由得憋笑道:“诺。” 廉牧随即伸出手假装要打孟简,结果孟简躲到了夏晖的身后,于是廉牧又对夏晖道:“差点忘了,这几天,墨殇那边有什么消息吗?不是听说他盯着鹿呦的那个行动,前几天收网了嘛,怎么这几天我都没有看见他。” 夏晖:“不瞒您说,老墨失踪了。” 廉牧:“失踪了?他如果失踪了,那现在城北部是由谁在打理?” 韩桀:“如果我没记错,应该是由墨殇的徒弟周康在负责维持日常工作运转。” 夏晖看了眼韩桀,对廉牧叹息道:“老墨这是例行失踪,或许过个几天他就出现了。” 廉牧:“我不要他过几天再出现,最迟明天晚上,我要在军机阁看见他的人,这个事情交给你去办,听见没有?” 夏晖眉头一皱,本想拒绝,但一想这样会不会太不给廉牧面子了,遂揖手道:“诺。” 事实上,夏晖又并不真的会按照廉牧所说的那样去做。因为夏晖知道,墨殇想出来的时候自然会出来,如果他不想被别人找到,那么谁也找不到他。 茫茫白雪,天地一色。 在将该安排的事情安排下去之后,廉牧便在韩桀的带领下前往光阖院东大院。而孟简与夏晖则站在原地,目送他们远去。 “这场雪,越下越大了。”夏晖自言自语道,本来准备转身离去的孟简听罢,以为夏晖是在跟自己说话,遂回应道:“熬过这场雪,春天就不远了。” 孟简的话让夏晖扑哧一笑。 她知道孟简从南方来,没有见过霁北的春,就像她从来没有领略过四季如春是个什么样的场景。不过这并不影响从小在霁北长大的夏晖,重新认识一下这位来自南方的“关系户”,尤其是在这简短的交谈中,忽然想起这位新兵还不会霜剑的必修剑术。 夏晖:“孟简。” 孟简:“卑职在。” 夏晖:“待会忙吗?” 孟简疑惑:“不忙。” 夏晖:“霜剑必修剑技你还不会吧?” 孟简:“夏副统领说的是霜切?” 夏晖:“你快去把这黑金之枪放好,待会我来教你这个剑技,作为咱们霜剑的一员,不会这个可不行。” 夏晖的话,让孟简心头一暖。自从加入霜剑以来,廉牧基本上都在把他当下人一样使唤,可以说夏晖是第一个将他作为霜剑一员对待的人:“那待会我是去演武场找您,还是……” 夏晖:“不用去演武场,就在这里。” 孟简:“就在曜阁的门口?” 夏晖:“不错,因为我要让所有人知道,你的霜切是我教的。” 孟简:“……?” 第七十五幕【寒蝉】(上) - 逐鹿客 - 君玉珩 他离开鹿府的时候,是十月十一日的深夜。在墨殇眼里,他永远是个孩子。作为霜剑城北部最杰出的小伙。这家伙去执行的任务从来不需要任何人善后。 或许是因为身份和任务的特殊性,从他进霜剑开始,便没有多少人知道他的真实姓名。通常情况下,墨殇会称他为“小二”。 偶有人问墨殇为什么给小二起了这么一个绰号,墨殇总会漫不经心的说,因为小二在家排行老二,所以这样称呼方便且不容易忘记。 霜剑城北部由墨殇统领,与帝都的栖凤阁锦衣司性质类似。夙国霜剑的城北部负责谍报、卧底、暗杀等任务活动。特殊时期,会承担起整个霜剑对于犯人的审问与刑罚安排。 朔风吹息,飞雪连天。 当众人沉于梦乡之时,小二正顶着风雪潜行于幽深的夜色里。没有灯火照明,没有月与星光。刺骨的寒风,冰冷的霜雪扑面而来,他的每一步都走的非常艰难。 或许是因为吸入了太多的寒气,小二的鼻子冻的通红,风的呼啸声令他耳根疼得要死。但,即便如此,小二也没有任何理由停下脚步。哪怕明月城中的积雪已有膝盖那般高。 从城东赶往城北。 若是他的脚力够快,且途中没有发生什么意外的话,天亮前,小二便可以返回鹿府,继续执行先前墨殇交给他的卧底任务。事实上,现在小二正在执行的这个任务,是墨殇交给他的最后一个任务。 完成这个任务之后,墨殇会将小二扶正,并极有可能以后让小二来接替墨殇在城北部的事务。届时墨殇会公布小二的真实姓名。之后墨殇会去哪里,又会做什么,这得看国主云姈的安排。 如今知道小二现在这个卧底任务的,只有墨殇一个。可是,自从不久前霜剑抓住了那个,在白虎街道上与鹿呦有所接触的可疑人士之后,墨殇便突然失踪,到现在都没有任何消息。 而这件事,小二并不知道。 这场雪,一时半会停不了。 今夜发生在鹿府的变故,可以说是小二卧底鹿府这么久以来最大的收获。虽然他还没摸清楚鹿呦和那个女人到底是什么关系,但是尽早的通知墨殇,让霜剑做好准备,才是当务之急。 此前,墨殇与小二基本上都是通过飞鸽或是密信的方式传递消息,但是最近霁北暴雪,加上墨殇又突然失踪,致使那些由小二发出去的消息通通如石沉大海,不再有任何的回应。 小二并不知道这段时间鹿府以外都发生了些什么,但是墨殇不回他消息这件事让他感到非常的苦恼和烦躁。就在他打算找个机会回城北部问问的时候,音信全无的墨殇突然回复了小二消息,并且告诉了小二一个地址,让他如果有什么重要的情报,就直接去那里找他,而且最好是深夜。因为,只有深夜他才会出现在那里。期间,他希望小二不要再发消息回城北部。因为,墨殇发现城北部有卧底,在查明卧底是谁以前,墨殇是不会出现的。 而现在,小二整赶往墨殇留给他的那个地址。小二不知道自己走了有多久,也不确定这个时辰墨殇在或者不在,但因为事出紧急,他已顾不得那么许多。 陈旧的老屋,斑驳的墙壁,砖瓦被风霜常年侵蚀无人修补。黑夜里,一双眼睛透过破落的窗洞,望着屋外的少年一步一步靠近,并且丝毫没有警惕的意思。 这间陈旧的老屋位于明月城北的一处贫民区。屋内很多东西都已蒙上一尘厚厚的尘埃,随处可见密布的蛛网。无论是从屋里还是屋外来看,这里都不像有人正住着。 腰部的令牌上,雕刻有一把利剑贯穿寒霜的图样。此刻,那个男人的衣着与这间老屋内的陈设格格不入。 当吱哑的木门在寒风中被推开,小二踏破风雪出现在这间陈旧的老屋内。男人在看见小二来了之后,缓缓合上木门。小二则在这期间抖了抖身上的霜雪,并问男人道:“这些天你都住在这里吗?” 男人用沙哑的声音回道:“有时候在,有时候不在。” 小二听罢,眉头一皱:“头儿,也就一段时间不见,你的声音怎么了?” 男人:“最近明月城中风云骤变,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不慎沾染风寒,过段时间就好了。” 小二环顾周遭,又道:“为什么不点灯?” 男人:“你打算待会在这里过夜吗?” 小二:“说完要事就走。” 男人:“那就没必要点了。我不想让别人发现这间屋子里有人待过。” 小二:“这么晚,除了我们还有谁?” 男人:“就怕遇见有心人。” 小二叹了口气道:“行吧,你是头儿你说的算。” 男人没有正面朝向小二,而是站在了窗前,将目光投向了窗外的风雪。深邃的眼底,肃杀之意若隐若现。出于本能的警觉,小二本想确定了男人的身份再与之一诉情报,结果男人似乎察觉到了小二对他的身份有所怀疑,于是解下腰间的令牌扔给小二。 小二:“头儿,你这是干啥?” 男人:“听你口气,像是在怀疑我。” 小二摸了摸令牌上的纹络,确定了男人的身份,又将令牌给男人丢了回去。原本萦绕在小二心中的顾虑暂时被男人的这个举动所打消,并赔笑道:“干咱们这一行的,多些警惕没坏处。” 男人:“现在还有疑虑吗?” 小二:“没有了。” 沙哑的嗓音透过黑夜的寒彻,在小二的耳边低语:“那就跟我说说,这么晚跑来这里找我,究竟所为何事。” 小二沉思了片刻,方才开口道:“今夜,鹿呦的府邸来了一位特别的客人。但是,因为我去的时候比较晚,所以没能看清楚那位客人的样子。” 男人:“特别的客人?有多特别。” 小二:“我去的时候,鹿呦家的公子被那位客人的家仆打翻在地,鹿呦看到这一幕后竟像是没有看见似的,并且像个仆人一样护送那位客人和她的家仆离开。” 男人:“能让鹿呦连自己的儿子都不顾了,看样子,那位客人的身份很高贵嘛。” 小二:“据说,这位客人来到时候,鹿呦是带着自家的亲信,顶着风雪亲自去迎接的。” 男人:“在哪迎接的?” 小二:“鹿府的禁地。” 男人听罢,陷入了沉思:“那位能让鹿呦毕恭毕敬的客人,是男还是女。” 小二:“女。” 男人:“当时你去的时候,有看见她对吗。虽然没有看见她长什么样子,但是衣着方面的特征,有印象吗?” 小二想了想,对男人道:“虽说身着锦衣貂裘,但是看其制工并不像是咱们夙国人的手艺。” 男人:“你的意思,她从远方来?” 小二:“那个女人说什么其实我没有听见,包括她的声音,但是跟随她的那个仆人口音我听过,如果我没有猜错,那个仆人可能来自于络国周边的附属国“广晨”。也就是说,这个女人也极有可能来自络国。” 小二的话,让男人陷入了良久的沉思:“难道说,是她回来了吗?”男人沙哑的声音回荡在这间腐朽的屋子里,让人不寒而栗。 小二:“对了,我如果没记错的话,那个女人的衣襟上有一个类似赤松图样的纹络,但是因为距离太远,所以我不确定是不是,也不知道这个特征对于头儿来说,有没有什么帮助?” “难道真的是她?”男人沉思了片刻,问:“这件事,除了鹿府的人以外,只有你一个人知道是吗?” “现在除了我,只有你知道这件事。”小二:“怎么,对于那个女人的身份,头儿已经有了眉目?” “不要问不该问的,”男人并没有回答小二的疑惑,只是冷冷的问:“还有别的事情吗?” 男人这瞬间的态度转变,让小二心中的疑惑忽然再度燃起。小二迟疑了片刻道:“就这些,没有了。” 男人:“这是你最后的任务是吗,小二。” 小二愣了愣:“是的,怎么了头儿?” 男人:“这些年辛苦了。” 小二愣了愣:“这是应该的。” 男人的语气不紧不慢,但是却在无形中给了小二一种威压感,令他有些喘不过气来:“现在,你的任务完成了。” 小二疑惑的看着窗边的男人,瞬间有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头儿你这话什么意思?” “一路走好。”说这话时,男人缓缓拔出了剑鞘里的剑。他不再用沙哑的嗓音伪装自己,并在此间缓缓朝小二靠近。 “是你?”此时的小二,也终于听出了男人的声音是谁,“不可能,你怎么会知……” 剑归鞘时,小二捂住自己的喉咙发出咯咯的声音。有些话他最终未能说出口。厚重的尘埃随着他的身躯倒下而激扬起,落在周围的蛛网上。陈旧的老屋里,血腥味随着时间的消逝漫散开来。 望着小二倒下的身躯,男人深邃的目光里,没有一丝情感的涟漪泛动。他本想点一把火,毁尸灭迹。但想到此刻屋外大雪纷飞,若是这把火未能将小二的尸体和这间被人遗忘的屋子焚毁,那么留下的麻烦只会更大。 好在冬天的时候,尸体腐败的速度没有其他季节那么快,尤其是霁北的冬天。男人像是一座石像般孤独的站在黑暗里,闭上眼睛,聆听。 聆听小二体内的血液从喉咙处的伤口涌出,然后感受周遭的温度由炙热渐渐冷却,最终凝结成冰,连同此间乱窜的血腥味一起。 屋外的雪,越下越大,不知不觉已有膝盖那么高。没有人会在意这样的雪夜里,贫民区的一间老屋内发生了什么。这也给了男人足够的时间去处理小二的尸体。 等一个晴朗的雪夜。 …… 十月十四日的午后,光阖院的曜阁里,古依娜给了廉牧一巴掌。结果,有关于这位美丽的北漠佳人与霜剑大统领的故事,很快便在当天以不同的版本传遍了整个明月城。 夙国的世家得知此事后,无不笑廉牧荒唐,并对古依娜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得知此事的云姈,则派人催促步微澜尽快完成手头上的事情,然后去光阖院看住廉牧,免得廉牧再生事端;鹿府内,那个来自络国的优雅女人也在同一时刻得知了这个传闻,但是她却没有像夙国的世家那样,闻之啼笑皆非,更没有像云姈那样感到忧虑头疼。 千羽枫华对于这件事的态度,只有沉默。这期间,她一边听着鹿呦讲述有关于古依娜等人的故事,一边自顾自的翻阅着先前没来及看完的古书典籍。 十月十五日清晨的时候,席卷整个霁北的暴雪停了。不少避于家中的夙国子民,开始走上街头。成年人们或铲雪,或张罗着生意,孩子们则在道路两旁堆起了雪人。原本寂寥的明月城,因为这场短暂的晴,变得格外热闹。 向来对千羽氏毕恭毕敬的鹿呦,按照往常习惯,一大早就跑去向千羽枫华请安献殷勤,但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千羽枫华竟在天色刚朦胧的时候,便携段念一起,不告而别。 临行前,千羽枫华留了一句话,让鹿府的下人,到时候转告给鹿呦:“雪停了,有些事该安排了,鹿大人若是再等下去,一切回天乏力。” 繁华的明月城,是千羽枫华记忆里的模样。小时候她经常跟在哥哥姐姐们的身后,穿梭在这里的人潮往来中。孩子的玩闹,可把随行的千羽氏家仆们给忙坏了,好在到头来没有任何人因此而受伤。 比起镜月城,千羽枫华更偏爱明月城。因为在这里,她可以看见世上最美最大的月亮,即便是多年后定局络国,她也时常因此而魂牵梦萦。 也正是因为她的时常念叨,所以段念也在此间耳闻目染,对夙国的明月城之明月,产生了别样的憧憬与好奇。不过,这些情绪都在段念领教了霁北的酷寒之后,暂时被段念遗忘于脑后。 千羽枫华离开鹿府的时候,路面上已有不少百姓家出人又出力,清扫自家门前的积雪。那情景,像是一场不约而同的狂欢,又像是一场约定俗成的传统。 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别样的快乐。一些起了个大早的孩子们,在此间效仿家中长者铲雪,铲着铲着,或堆起了雪人,或打起了雪仗。于是孩子们开心的笑了,成年人也不亦乐乎。 本该因为这连续多日的暴雪而愁眉不展的他们,竟因为这场雪而亲如一家。这是千羽枫华记忆里的明月城曾有过的模样,只可惜,此时的千羽枫华很清楚也很冷静。与她记忆里的明月城相比,这些人的笑容里,其实还深藏着战争阴霾背后的悲伤。 尽管,有些人家连一个铲雪的男丁都没有,但是依然会得到左邻右舍的帮助,可是这些帮助却并不能掩盖已经发生的事实。 有的人已经回不来了。 他们可能是某位妇人的丈夫,可能是某位老人的孩子,也可能是某些孩子的父亲,亦或者是谁的兄弟。 任何战争都不值得被歌颂,有战争必有流血。血与火所铸就的从来不是史诗,而是赠与生者的挽歌。尽管,这些并不是千羽枫华所能左右。可是,这个世界的本质就是剥削,有剥削就有反抗,有反抗必有战争,那么谁站在了这一关系链的顶端? 帝王诸侯,世家贵族。 千羽枫华不仅是世家贵族,还是帝室旁支。她现在之所以现在会出现在夙国的明月城,也正是因为要维护家族的利益与名誉。 所以,对于面前蹲坐在“由衷酒楼”门外瑟瑟发抖于寒风中的孩子,千羽枫华除了眼眶湿润以表同情之外,并无其它办法。 对于由衷酒楼的“何掌柜”而言,千羽枫华是他今天的第一位客人,而且还是贵客。在何掌柜的眼中,这位贵客不仅人美声甜,而且出手阔绰。 短短三言两语间,千羽枫华竟非常爽快地向何掌柜的付了三百金的住宿费用。这三百金,足够千羽枫华在明月城的由衷酒楼,一直住到来年的春天。 这可把何掌柜乐坏了,未等何掌柜奉承,千羽枫华又付给了何掌柜一百金,这让何掌柜瞬间有些摸不着头脑:“姑娘,你这是……” “这笔钱留给何掌柜买些馒头,喂给门口的那两个孩子。若是那两个孩子还有别的朋友,就一并算上。”千羽枫华淡淡道,“一百金,足够这些孩子吃很久了。” 何掌柜听完她的话,先是愣了愣,接着赶忙奉承道:“这位客观,您可真是天神下凡,人美心善!小的这就给您去安排!” 千羽枫华听罢,又补充道:“何掌柜不用每日三餐都给他们安排,每日一次即可,若是这些孩子想要获得更多,烦请何掌柜给他们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做,钱不是问题。” 听完千羽枫华这番话,何掌柜顿时一惊,呆立于原地。让何掌柜感到震惊的并不是千羽枫华对于花钱的事情轻描淡写,而是她此举之深意,恰如“授人以渔,不如授人以渔”。未等何掌柜向千羽枫华表达心中之敬佩,千羽枫华便在段念的护送下上楼入住。 “还未请教姑娘芳名!”楼下,突然回过神来的何掌柜,大声问道,倒是吓了段念一惊,千羽枫华微微一笑:“雪兮。” …… 约莫正午时分,一位身着锦衣,面色偏黑的男人,出现在了由衷酒楼的大厅。男人的左眉上有一颗非常显眼的肉痣,让人隔着老远便可以将他识别。 此时的段念,正坐在二层的楼梯口嗑瓜子,看样子他是在等一个人,而且等了很久。直到段念看见那个身着锦衣的男人,缓步踏入由衷酒楼。 段念的脸上没有什么显著的特征,当天对那个男人进行打量的时候,他发现那个男人也在看他。于是,二人通过短暂的眼神往来,彼此很快就确定了彼此,是彼此要找的那个人。 段念没有下去迎他,只是默默地站在了千羽枫华的门前。男人会意,缓步上楼然后合上了千羽枫华落榻之处的房门。片刻后,段念就像什么也没看见似的,继续嗑瓜子,顺便守在门外,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此时屋内,一桌佳肴,无酒。 千羽枫华恭候男人多时。 未等她先开口寒暄,男人单膝跪地,一脸恭敬道:“罪臣来迟,望主子恕罪。” 纤细的手轻轻托起男人的双肘,淡淡的幽香于此间萦绕于男人的鼻间,令他一时间有些血气上涌。未等男人从这熟悉的香味里回过神,千羽枫华以食指中指托起他的下巴,灵动的目光则在此间与他目光相触:“你就是寒蝉?” 这是男人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接触千羽氏的女儿,素来惯看了生死的“寒蝉”,一时间竟被千羽枫华此举挑动得满脸通红,过了许久方才结结巴巴地回答她:“正是罪臣……” 千羽枫华噗嗤一笑,未等寒蝉反应过来,她便拉着他的手,引其入座,并亲自为“寒蝉”夹菜于碗中:“这些年来,辛苦你了。” 得千羽枫华体恤,寒蝉受宠若惊:“若是当年没有千羽氏搭救,罪臣早已死于赤焱之乱,主子莫要客气,这些力所能及之事,罪臣理当不遗余力。” 千羽枫华微微一笑:“不要总是称罪,若不是先前有你及时通知鹿呦,告诉他已经被霜剑盯上,或许现在夙国的云氏早就知道了那些年里,有关于我们千羽氏与他们云氏之间,一些不该被知道的陈年旧事。” 寒蝉:“只要有寒蝉在,这一天永远不会到来,请主子放心!” 第七十六幕【寒蝉】(中) - 逐鹿客 - 君玉珩 墨殇回光阖院的时候,是十月十五日的中午。按照廉牧给夏晖下达的命令,夏晖必须要在十月十五日前找到墨殇,并让他在十月十五日的中午出现在曜阁内。 结果,夏晖压根就没有去找墨殇,而墨殇真的如之前夏晖所说的那样,想出现,也就真的出现了,这让夏晖反而感到有点意外惊喜,以至于她有些佩服自己,“料事如神”。 此时夏晖正在曜阁的门口教孟简“霜切”。归来的墨殇直接无视了孟简和夏晖,以及沿途所有的同僚们,然后径直赶往八层军机处找廉牧。 事实上,墨殇要找廉牧,跟夏晖没有一点关系,她还来不及告诉墨殇他消失的这段时间都发生了些什么,而此刻的墨殇也没有空听夏晖去说这些。 望着墨殇急匆匆的身影,夏晖顿时没了心思继续教孟简“霜切”,于是临时告诉孟简今天就暂且先练到这里,然后自己则偷偷跟在墨殇的后面,看看他到底要干嘛。 此时的廉牧,正在为与古依娜结盟的事情以及那辆来自络国的马车而苦恼。眼下,廉牧若想和古依娜结盟,必然先得解决齐寺大火这个难题,那么要解决齐寺大火,必然得先找到墨殇,这样他才能慢慢把事情来龙去脉理清楚,但尴尬的是,突然出现的络国马车对于廉牧而言,可谓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如果说,昨天廉牧从那辆马车上什么都没有找到,那么现在的他或许没有这么苦恼,但问题是向来办事不利的廉牧,偏偏在那辆马车上闻到了熟悉的味道。 一种千羽氏特有的幽香。 这让本就夹在世家、王权、蛮人中间的廉牧,更加焦头烂额。然而,让廉牧更没有想到的是,就在他为此而头疼的时候,墨殇出现了,但是墨殇的出现,并不是来述职亦或是响应他给夏晖下达的命令,回来复命。 墨殇的归来,只为一件事。 「辞行」 廉牧惊讶的看着面前这个穿的跟个乞丐一样的男人,并围绕着他转了好几圈:“辞行?墨殇啊,你今天又是哪根筋脉搭错了?要么每次我找你的时候找不到人,要么每次突然出现总带回这么个令人震惊的消息。有什么难处就说出来嘛,让光阖院最知心的廉大哥为你排忧解难!不要一个人硬扛!” 墨殇面不改色:“我去意已决。” 廉牧见墨殇态度强硬,随即语气软了下来:“其实呢,你如果真要走,我也不会死活不放,但是你总得给我一个理由吧?你这什么理由都不给就离开,让我怎么给那些跟着你的城北部兄弟们一个交代。” 廉牧的话,让墨殇陷入就良久的沉思。此时夏晖不请自来,躲在军机阁外常识偷听里面二人的交谈内容。墨殇似是发现了夏晖在偷听,于是示意廉牧将耳朵凑过来,与他私语道:“城北部有不明来历的细作,我需要假装辞行,然后从暗处彻查这件事。” 廉牧听罢,头皮发麻,在经过一番思想斗争后,廉牧压低了声调问墨殇:“你消失这几天都是在查这件事?” 墨殇:“正是。” 廉牧:“早不发现,晚不发现,偏偏这个时候突然发现,你是从何得知此事的?还是说你顺藤摸瓜,意外查出来的?” 墨殇:“这个线索,是前几日我们从白虎街道抓的那个可疑人士提供的。” 墨殇的话,让廉牧再次愁眉紧锁:“靠谱吗?不会是那人在无中生有吧?” 墨殇:“过往多少次专门针对鹿呦的明查暗访,鹿呦哪一次不是像提前知道了似的,然后象征性地陪我们演了一出戏,而且一点紧张的样子都没有。” 廉牧:“这种情况下,要么就是他鹿呦行的正坐的端,要么就是咱们霜剑真的出了内鬼!” 墨殇:“鹿呦这个老东西,贪字都写脸上了,他若是两袖清风,为人坦荡,咱们夙国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田地。” 廉牧:“查办鹿呦的事情,按理说归咱们霜剑的谕法司管,但是……” 廉牧的话说到了一半,却没有继续说下去,而墨殇则知道廉牧已经猜到了他所想的,于是墨殇接着廉牧没有说完的话继续道:“但是谕法司却归宗室管。先前我们提交给谕法司有关于鹿呦贪污的证据,据现在谕法司的司长林苒所说,都暗中被宗室长老给扣了下来。” 廉牧:“你的意思是,宗室可能在暗中与鹿呦有所往来?” 墨殇:“我可没有这么说,而且即便是,我也没有确切的证据。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如果我们查鹿呦的话,就必须得从谕法司的手里过,而结果只有石沉大海。” 听到这里,廉牧忽然有些愤慨:“这么说来,宗室庇护鹿呦竟已成不争的事实。” 墨殇并没有理会廉牧的情绪,而是继续道:“如果上述猜想都将坐实,那么如今给鹿呦打掩护的,要么就是鹿呦的人,要么就是宗室的人。” 墨殇的话,让廉牧陷入了良久的沉思。一直在门口偷听的夏晖,因为墨殇与廉牧的窃窃私语,根本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结果将耳朵贴在了门上,却没料到廉牧在这个时候突然将门打开,于是夏晖直接意外地扑倒了廉牧的怀中。这个场面令廉牧与夏晖同时陷入了无比尴尬的境地。 目睹此情景的墨殇,随即咳嗽了一声,提醒二人注意场合,随后廉牧推开了夏晖,并问道:“你在门口鬼鬼祟祟地干嘛?” 夏晖灵机一动:“有事汇报!” 廉牧听罢,与墨殇对视一眼,遂问夏晖道:“外面又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夏晖:“原本打算今天述职的寒甲司城西副统领柳风魂,因染上风寒,不能及时到岗,所以特地请我来给他请个假。” 廉牧眉头一皱:“就这事?” 夏晖想了想又道:“另外,属下申请成为孟简的教头,专门负责教会他“霜切”这一必修剑技!” 廉牧:“还有吗?” 夏晖:“没有了!” 廉牧:“柳风魂到任之前,城西部的霜剑暂时由你来带。关于孟简的事情,我自有安排。现在我正在跟墨副统领商议正事,待会外面若是又有什么芝麻绿豆的小事,你就暂且代为处理好了。你懂我意思吧?夏美美!” 得廉牧赞美后,夏晖非常识趣的与他揖手作别:“属下明白,这就告退。” 离开军机阁的夏晖,轻轻合上房门。不打算再在门口偷听亦或是弥留,虽然也听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但是她就是特别好奇,这两个大老爷们到底在里面聊啥,竟能聊成这样难看的一脸愁容。 望着夏晖离去的背影,廉牧忽而有些惆怅。一旁的墨殇对于廉牧的惆怅反倒是有些不解:“怎么了大统领,为什么自从夏晖走后,你就突然一言不发了?” 廉牧愁眉不展道:“蒹葭升迁了,结果接替他位置的竟然是柳家的二公子,咱们寒甲司四个副统领,现在有三个是世家出身,而你又要准备辞行,我好难啊!” 望着廉牧此时的神情,墨殇突然发笑:“我看,大统领不是担心我辞行,而是在担心我这一辞行便不复返,对吧?” 廉牧:“知道你还问?” 墨殇:“如果大统领能够亲自出手解决掉这个内鬼的问题,那么我就不必搞得这么麻烦。现在你也看见了,宗室的手是越伸越长,再这样下去,整个霜剑三司都将成为他们的棋子,任由他们摆布。我们效忠的是王室,不是宗室。与其等他们请我走,不如我先一走了之。反正这个细作的问题若是不能解决,即便我留在霜剑也没有任何意义。” 廉牧:“你跟我说了这么多,就不怕我也是宗室的人?” 墨殇笑了笑:“除了宗室眼瞎了。” 廉牧:“我这就弄瞎他们!” 墨殇:“玩笑归玩笑,你毕竟是云姈国主亲自任免的霜剑三司大统领,我如果不相信你,那又该相信谁。” 能得到墨殇的支持,廉牧心中的底气有多了几分,但是眼下他还有其他的事情需要先摆平,几经思量过后,廉牧与墨殇道:“关于这个内鬼的问题,我给你想办法解决,但是现在我有一件事需要你来搞定。” 墨殇:“什么事?” 廉牧:“告诉我齐寺大火有关的所有事情。越详细越好!”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同一时刻,由衷酒楼。 那个被千羽枫华称为寒蝉的男人,在她的一番嘘寒问暖下,渐渐没有进屋前那么的紧张。事实上,寒蝉并不是这个男人的名字,而是当年千羽氏的家主千羽流萤赐给男人的代号。 千羽枫华也不知道面前这位代号“寒蝉”的男人究竟叫什么,但是很快男人便会告诉她。无论她想不想知道。 灵动的双眸毫不避讳地打量着面前这位满脸沧桑的男人,似是要将他看穿。对此男人倒是没有感到紧张,因为紧张早已在刚刚被千羽枫华所卸去。 与当年千羽氏家主,千羽流萤相比,千羽枫华没有了千羽氏特有的威压气势,并且在举止投足间多了不少世家闺秀才有的温柔与恬静。 寒蝉很担心千羽枫华若是性格真是如此,那么接下来这座霁北的孤城可能会成为将她吞噬的魔兽。然而,寒蝉却并没有想过,如今他眼中柔弱动人的千羽枫华,可能是千羽枫华特地留给他的一个模样。 千羽枫华这么做的目的,其实也很简单。尽快地取得寒蝉的信任与忠诚,然后将它打造成自己手中的剧毒匕首,接着挑选一个最合适的时候,刺入这座已渐渐化身为噬人魔兽的霁北孤城之心脏最深处。 思量间,千羽枫华的眼底忽而流露出几分哀伤,令面前这个饱经风霜的男人心生怜惜:“主子,有心事?” 千羽枫华回避了寒蝉的目光,并在话语间掩去了悲伤:“听说,昨日跟随云凡归来的古依娜等人,与霜剑的廉大统领有过交涉,不知你可了解其中详情。” 寒蝉沉思片刻,缓缓道:“根据城北部当时在曜阁办事的兄弟描述,霜剑寒甲司的韩副统领有跟他们过招,并且负伤,而飒部与赤焱方面的主要执事古依娜,不知后面跟廉牧发生了什么,临走时给了他一巴掌。” 千羽枫华若有所思:“看来,传闻所说都是真的。” 寒蝉:“大致上都和实际情况相吻合。” 千羽枫华:“可是,为何我总感觉其中另有玄机?” 寒蝉:“北漠的男人崇尚蛮力武勇,夙国的世家主张尊卑有序,他们自古以来便讨厌蛮人之粗鄙,观念可谓是根深蒂固,加上平日里往来夙国的蛮人大多又都是商人,这更加恶化了他们彼此之间的关系。” 千羽枫华:“即便只有靠这些蛮人才可以救夙国,夙国的那些世家也不会低头是吗?” 寒蝉:“您就是把他们头砍了,他们都不会向蛮人低头。这不仅仅是夙国人埋在心中的傲气,也是整个霁朝子民该懂得的荣辱。” 千羽枫华:“所以世家不会拉拢古依娜。” 寒蝉:“更何况,赤焱武士都打伤了韩氏的公子,韩氏不兴师问罪已该谢天谢地。” 千羽枫华:“廉牧想要争取。” 寒蝉:“然后古依娜给了他一巴掌。” 千羽枫华:“这一巴掌可不简单啊。” 寒蝉:“此前,廉牧的大统领之位由夙国主云姈亲自任命,古依娜这一巴掌虽然打在了廉牧的脸上,但是也无异于给了云姈一记重重的耳光。” 千羽枫华:“云凡在北漠的时候本一无所有,若不是得这个女子相助,或许早已客死他乡。依我所见,这个来自北漠的古依娜,恐怕远比传闻中的更要复杂。” 寒蝉:“主子的意思是?” 千羽枫华:“就看鹿大人何时动了。” 寒蝉:“鹿大人?” 千羽枫华:“不错。” 寒蝉:“他要做什么。” 千羽枫华:“正大光明摆开家宴,宴请这位来自北漠的佳人。” 寒蝉:“鹿大人要拉拢古依娜等人?” 千羽枫华:“这只是我给鹿呦的一个建议。如今的夙国,若是没有人明面上跟鹿大人走的近一点,很快鹿呦将会成为夙国各方势力内斗的牺牲品。” 寒蝉:“主子这是在让鹿大人祸水东引?” 千羽枫华:“不如说是在借力用力。” 寒蝉沉思道:“夙国的世家本就不待见蛮人,现在以廉牧为首的云氏王族又不受古依娜待见,以当前夙国内部的局势来看,若是鹿大人与古依娜等人结盟,并不失为明智之举。” 千羽枫华:“朝臣与蛮人相勾结,这算叛国还是叛族?或是二者皆是。” 寒蝉:“主子的意思是……” 千羽枫华笑而不答,并转而言道:“若是鹿呦在古依娜等人进城后不久便与之交好,有关于鹿呦的结局会更加圆满一些。我归来时,鹿大人曾跟我提到,他想在诸事皆定之后举家离开夙国,随我一起前往络国定居。但是,以现在明月城内部的局势看来,鹿大人的夙愿正渐渐成为他的一个奢望。” 话语间,寒蝉嘴角的笑容渐渐僵住。随着他对于千羽枫华话中深意的揣摩,一些不方便明说的意思也让寒蝉开始冒起冷汗:“原来,主子是打算借刀杀人。” 千羽枫华:“鹿呦太贪婪了。” 寒蝉不敢直视面前这个女人温柔的眼眸,但是却在她的话语间感受到了浓烈的杀意。眼见寒蝉沉默不言,千羽枫华继续道:“当他跟我提出举家离开夙国的这个愿望之时,我就在想他要的是不是有点多了。结合现在夙国内部和外部的情况来看,若是发生纷乱,离开夙国时候的我,最多只能带走一人。” 寒蝉听罢,试探性地问了问:“那主子的打算,是带谁离开这里……” 千羽枫华微微一笑:“没有你及时提供的情报,只怕此刻家父已是晚节不保。这些年来你为千羽氏所做的贡献,我们都看在眼里。” 她的话,令寒蝉眼中泪光忽闪,欲要跪地拜揖,以表心中感激:“得主子之恩重与赏识,寒蝉愿为千羽氏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千羽枫华制止了他的这一举动,并风轻云淡道:“若是能将赤焱武士与鹿大人一起解决了,其实对于你我而言,自是皆大欢喜,亦是大功一件。” 寒蝉:“寒蝉定当竭力协助主子诛杀此等叛逆!” 话语间,这个优雅的女人眼底再次流露出淡淡的忧伤:“若不是鹿大人把“贪”字写在了脸上,或许我们可以一起离开这片即将沦为废墟的故国,可惜了。” 寒蝉:“为人臣子,当以忠义先行。” 千羽枫华:“自赤焱之乱,致霁分东西,礼乐崩坏,人心早已不古,也正因如此,我们必须完成霁朝的一统,尽快恢复我朝之礼乐。” 寒蝉点头附和,千羽枫华则在此间忽然想起了什么,遂问他道:“差点忘记问了,你是怎么知道我已来到这座霁北的孤城,又是如何找到了这里。” 寒蝉:“前几日,霜剑安插在鹿府的耳目向我汇报了您的到来,于是这几天我便开始密切关注鹿府的动向,最终确定了这个消息,并顺藤摸瓜找到了这里。” 千羽枫华听罢,眉头一皱:“所以,现在霜剑知道我已出现于明月城的事情了?” 寒蝉:“主子放心,此时并无太多人知晓。因为那个霜剑安插在鹿府的耳目已被我灭口。” 千羽枫华:“你这么做,就不怕暴露自己?” 寒蝉:“能为主子出力,是寒蝉的福分。霜剑之所以将耳目安插在鹿府,为的就是要将鹿大人连根拔起。现在这个耳目死了,最终霜剑若是得知这件事,定会将所有矛头指向鹿大人。” 千羽枫华:“霜剑在鹿府安插了多少耳目。” 寒蝉:“据我所知,只有一个。” 千羽枫华:“你这一举动,既是帮鹿大人解决了隐患,又送了霜剑一个顺水人情。顺便还点燃了他们之间埋伏已久的火星,真可谓是一石二鸟。” 想到这里,千羽枫华忽然意识到,先前失去联络多时的寒蝉,为什么这段时间突然与鹿呦有了往来,看来极有可能就是为了今天与她在席间的这番对话。 换句话说,先前寒蝉表面上是在帮助鹿呦,实际上早已算好了千羽氏会被因为鹿呦的贪婪而重回夙国,于是寒蝉想趁着这个机会,来一次“金蝉脱壳”。 虽然他话语间尽显不争之意,但事实上比起鹿呦,寒蝉更想离开夙国,并且早已算好了每一步。想到这里千羽枫华忽而眉头微皱,寒蝉并没有察觉到千羽枫华的情绪变化,依然沉浸在刚刚她对于自己的夸奖之中,就像是自己精心设计的布局,得到了专业人士的认可那样。 千羽枫华是聪明人。 寒蝉也是个聪明人。 只是鹿呦并不知道,有关于他的结局,其实自千羽枫华归来起,便已经注定。一张无形的蛛网正在悄然张开,夙国的世家、千羽氏、云氏王族、鹿呦、蛮人、霜剑、寒蝉,皆是连接这张蛛网的点。 想到这里,千羽枫华竟不由得有些头疼,她开始有点疑惑自己到底是这张蛛网的编织者,还是蛛网中的猎物,正当她陷入沉思中时,寒蝉忽然为她夹了一道菜到碗中,并淡淡道:“只要主子平安无事就好。” 望着此时碗中由寒蝉所夹放的菜,本就有些混乱的千羽枫华,陷入了更为长久的沉思。一时间,她不知道碗中的这道菜叫什么,又意味着什么,更不知道面前的这个男人,是否已经猜到自己其实已经看透了他的心思。 思量间,千羽枫华渐渐意识到,比起龙潭虎穴的帝都,暗潮汹涌的夙国明月城才是如今整个天下最可怕的地方。她不知道这几年里,这里到底都发生了些什么,竟让生活在这里的人们一个个都变成了这般深不可测的“妖兽”。 而面前寒蝉话语间的笑意,也让千羽枫华在发怵的同时意识到,接下来她要走的路将比她原先所想的,要更加坎坷、黑暗、孤独。 第七十七幕【寒蝉】(下) - 逐鹿客 - 君玉珩 墨殇消失的这些天,整个城北司都在由他的徒弟周康来负责打理运作。事实上周康的这个行为并没有得到任何人的批准和许可,但是因为往常墨殇惯性失踪的时候,基本上都是周康站出来扛大梁,所以久而久之,只要墨殇一消失,周康便“约定俗成”地接管了整个霜剑城北部。 廉牧并不知道这件事,毕竟这几天他才正式的开始管理整个霜剑的事务。所以昨天他问起夏晖,关于墨殇消失之时,城北部谁来管的这个问题,夏晖说由墨殇的徒弟周康来负责,廉牧竟没有任何的反应。 廉牧以为,周康的这个行为早在蒹葭负责整个霜剑寒甲司的时候,便已经得到了蒹葭的许可,结果直到今天中午廉牧在跟墨殇讨论起关于“内鬼”的这个事情时,一个先前众人都没有在意的细节,突然令墨殇所皱眉。 墨殇回到霜剑寒甲司城北部的时候,是十月十五日的下午。这个时间段周康应该正坐镇城北部办事处,处理各种纷繁的行政事务。但是,墨殇回来的时候,周康并不在。最终,墨殇问了半天,转了半天,既没有问到关于周康的去向,更没有找到周康。 如果仅仅是这样,那倒也没什么。毕竟大家都有各自要忙的事情。直到墨殇回到自己的屋子。墨殇此行回城北部,主要是为了给廉牧整理关于齐寺大火的相关材料。 中午的时候他已经跟廉牧讲了关于齐寺那场大火的疑点,但是一些重要的部分还是需要辅以材料才能说清。回到自己屋里的墨殇,或许是感觉屋里太冷了,于是想点燃火盆取暖,结果却意外发现,火盆里有张烧地只剩一个字的信条。 残留的信条上仅有一个“鹿”字。 看字迹应是小二所写。 这时,几个疑点突然令墨殇眉头紧皱。 这个信条从何而来,他与小二往来所用的信鸽呢,为什么没有看见?难道是有人已经查阅小二给他的信条,并作了回复?究竟是谁在墨殇不在的时候出入了他的屋子? 想到这些,不好的预感,突然在此间涌上墨殇的心头。他望着手中关于齐寺大火的资料,脑海里飞速闪过先前蒹葭跟他说过的一些话。有那么一刻,墨殇本想放下手上的资料,先查清楚信条的事情,但理智告诉墨殇,廉牧还在光阖院等他。 事有轻重缓急,成年人当有成年人的决断。于是经过良久的思量过后,墨殇整理好了相关的材料,火速赶回曜阁跟廉牧复命。而至于周康此时去了哪里的这件事,暂时被墨殇抛到了脑后。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午后的由衷酒楼,喧嚣不止,往来者众。楼下的喧闹与楼上的僻静形成了显明的对比。此时的段念正守在楼上的其中一扇门外,一边嗑着瓜子,一边神情漠然地望着楼下来来往往的过客,不知道在想什么。 门里,寒蝉继续与千羽枫华讲述着刚刚没有提到的一些事情,以便于千羽枫华能够更为详细的了解此时明月城中各方势力的情况,以便她作出正确的决策。 思量间,千羽枫华率先向寒蝉发问:“你对于古依娜等人了解多少。” 寒蝉犹豫了片刻,缓缓与千羽枫华道:“自云凡归来至今,传闻中的飒部六将目前只有两位现身明月城中,另外四人至今动向不明。” 千羽枫华:“如今整个夙国,应该没有人比你的情报更加精确且密布,若是你都没办法查到这些,那恐怕也没有人可以查到了。” 寒蝉:“明面上,我是如今霜剑寒甲司四统领之一的墨殇首徒,但实际上也只有墨殇消失的时候,我才有机会接触到他所编织的情报网。” 千羽枫华:“也就是说,这个墨殇的本事,比你还要大,是吗?” 寒蝉:“我现在会的,都是他教的。” 千羽枫华:“有想过将他除掉吗?” 寒蝉思索良久,方才道:“有。” 千羽枫华:“为什么没动手。” 寒蝉:“墨殇向来警惕,行踪又飘忽不定,时不时突然消失,又时不时突然出现,没有任何规律可寻,一直以来都很难找到机会下手。” 千羽枫华:“如果找不到机会,那就创造机会。” 寒蝉:“主子的意思是?” 千羽枫华:“你现在已经杀了霜剑派到鹿府潜伏的暗探,若是这个墨殇真如你所说的那样厉害,那么他迟早会查到是你干的。” 寒蝉:“我做事从来不留尾巴。” 千羽枫华:“常在刀尖上游走,就不要抱有任何的侥幸。” 寒蝉听罢,虽有不服但嘴上还是恭敬道:“主子教训的是,那依主子所见,下一步我该怎么做比较合适?” 千羽枫华想了想:“先下手为强,等候时机,杀了他,然后接管霜剑的情报网。” 寒蝉听到这里,眉头一皱:“主子的打算,难道是……” 千羽枫华:“没错,既然来了,自然得留下点什么再离开。如今的夙国,并不需要什么情报网,对他们来说这个太累赘了,所以我就帮他们把不必要的东西给烧了就好。” 寒蝉:“主子是打算将千羽氏在夙国留下的那些往事,趁机付之一炬,是吗?” 千羽枫华答非所问:“其实,一开始我并没有想到,你竟然在这几年里混入了霜剑,并且还能够找到途径接触夙国的情报网,如今我应邀而来,恰好就是为了毁掉千羽氏留在夙国的所有往事之痕迹。看来,这一切似乎在冥冥中早已注定结局。” 寒蝉:“属下一定竭力完成主子交代的任务,绝对不会辜负主子给予属下的厚望!” 千羽枫华笑了笑:“其实你也不用给自己太大的压力,一切按部就班的做就可以了。杀墨殇的事情,不用太着急,时机这种东西得等,你是聪明人,现在又有我给你撑腰,就看接下来咱们的鹿大人会在什么时候,邀请古依娜等人奔赴鹿府的家宴。” 寒蝉:“这个就是主子说的时机?” 千羽枫华:“不,这将是动机。” 寒蝉:“动机?” 千羽枫华:“鹿呦谋反的动机。” 寒蝉会意道:“主子是打算借鹿大人的事情当诱饵,引起夙国各方内部势力缠斗?” 千羽枫华:“理论上是这样,但是实际上,咱们的鹿大人可并不会有我在这里跟你说的这么简单。鹿呦和你不一样,你是从军,他是从政。能够在没有千羽氏的帮助下,靠自己的本事爬到今天的位置,鹿呦的背后,应该还有更深的秘密,等待我们去挖掘。” 千羽枫华的话让寒蝉陷入了沉思,她见寒蝉沉默不言,于是继续道:“我不喜欢帮助不诚实的人,尤其还是这样贪婪而又不诚实的人。这会让我感到不安和危险。” 寒蝉会意:“属下这就去办。” 千羽枫华疑惑:“你去办什么?” 寒蝉愣了愣:“替主子解决鹿呦。” 千羽枫华叹了口气,不知道面前这个男人是在跟自己装傻,还是难得糊涂:“鹿呦的事情,暂时不用你去操心,你的重心还是需要放在霜剑这边。” 寒蝉:“所以,现在我就按照刚刚主子说的那些去做,就可以了是吗?” 千羽枫华:“目前,我在城中最大的威胁其实还是霜剑,如果霜剑一有什么风吹草动,你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寒蝉:“诺。” 话语间,千羽枫华似是想起了什么:“对了,刚刚你提到的那位霜剑墨副统领,最近在干什么?” 寒蝉:“失踪了。” 千羽枫华:“失踪了?” 寒蝉:“惯例性失踪,必要的时候自会出来。” 千羽枫华眉头紧皱:“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对于霜剑来说,算是必要的时候吗?” 寒蝉:“算。” 千羽枫华:“听说原本寒甲司的副统领蒹葭前几天被云姈升去了亲卫司作大统领,而柳家的二少则被调到了寒甲司顶替蒹葭的位置。可有此事?” 寒蝉:“确有此事。” 千羽枫华:“你知道云姈为什么这么做吗?” 寒蝉:“她想跟夙国世家摊牌了吗?” 千羽枫华:“或许是,亦或不是。” 寒蝉不解的看着千羽枫华。 千羽枫华笑了笑,转而言道:“关于霜剑的那位墨副统领的事情,你不用太着急,一切等我指示你再动手。” 寒蝉:“诺。” 话语间,千羽枫华有些担心寒蝉的身份过早暴露,于是催促道:“时候不早了,吃完这几口,你还是先回去吧。以后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就直接来这里找我。” 寒蝉听罢,担心道:“主子不担心这样会被人盯上吗?万一到时候我……” “比起这个,书信往来更容易留下蛛丝马迹。”千羽枫华的目光里闪烁着坚毅,并不合时宜地打断了寒蝉的忧虑:“在我的世界里,从来都没有万一。” 望着面前这个看起来娇弱但是却拥有着强大魄力的女人,寒蝉竟一时间不敢再直视她那双美丽的眼睛。似乎,多年前的某天,寒蝉曾在某个人那里见到过同样的一双眼。 那个男人,就是救了寒蝉一命,并提拔他入夙国霜剑的原千羽氏家主,千羽流萤。也就是千羽枫华与千羽烟云死在“天火劫”中的父亲。 …… 这段时间,孟简都住在由衷酒楼。 但是,因为廉牧的“拔擢”,加上连天的飞雪,刚加入霜剑不久的孟简,这几天基本上都在光阖院里走动,为廉牧接管霜剑而忙碌。白朴在走的时候,已经给孟简在由衷酒楼付了一年的住宿费用。 光阖院的住宿条件肯定没办法和由衷酒楼内的上等厢房环境相比。若不是今天清晨,雪停了,孟简也不会突然想到回由衷酒楼睡个午觉。也幸亏今天廉牧没给他安排什么奇怪的事情做,不然他现在肯定还在光阖院内忙着呢。那还有空想这些? 孟简回来的时候,何掌柜刚好在门口给那些乞儿们发馒头,这一幕倒是让孟简有些意外:“哟,何老板,几天不见,发大财了?” 本来发馒头发得正嗨的何掌柜,听到这话本想骂回去,结果一抬头发现说话的是孟简,于是毕恭毕敬道:“哟,孟公子回来了?” 孟简:“嗯,回来睡一觉。” 此时的何掌柜虽然不知道孟简到底是何来历,但是因为临走的时候给何掌柜打招呼的是白氏家仆,所以向来很有眼色的何掌柜自然不会得罪任何与白氏相关的重要人物。毕竟,雁国的白氏可是由衷酒楼幕后的大老板之一。 眼下,何掌柜发馒头的这个善举,虽然让孟简有些意外,但是却并没有改变孟简对这个生意人的看法。孟简知道,何掌柜向来不做亏本的生意,不然也不会将由衷酒楼打理的这么井井有条。 望着乞儿们狼吞虎咽的争抢着馒头,此刻的孟简,竟像石像似的站在何掌柜的身旁,两眼间或一轮,显得有些走神。忙碌的何掌柜见孟简一言不发,便顺口熟络道:“孟公子这几天不见,是去哪里逍遥快活了?” 孟简:“光阖院。” 何掌柜听罢,愣了愣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沉默间他以余光瞥向孟简。原本,这位慧眼如炬的何掌柜,猜想孟简这几天不在,可能是加入了霜剑,毕竟前几日孟简还跟廉牧在他这里喝酒,但是却见现在孟简归来,并未身着霜剑的装束,一时间不好妄断。 “不打扰了,何掌柜你先忙着,回见。”孟简见何掌柜愣神的样子,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转身往客栈里走去,结果一个八尺高的壮汉恰好在这个时候从里面出来,与孟简撞了个正着。 由于体格差距,瘦弱的孟简被那位身着锦衣的壮汉撞退数步。换作以往孟简身在雁国秋叶城的时候,有人若是像现在这样撞孟简,孟简肯定会撩起袖子准备动手。 遗憾的是,这里是夙国明月城,即便有不靠谱的廉牧放话罩着孟简,但由于初来乍到,孟简最终还是忍了,赶忙向撞他的那人道歉:“抱歉,抱歉!” 壮汉见状笑了笑,只感觉孟简挺有意思,倒也没计较,更没说什么,便匆匆往城北方向离去。但是,仅这么匆匆一面,孟简便记住那人的大致模样,尤其是他左眉上方那颗黑色的肉痣。 望着壮汉离去的背影,孟简愣在原地,若有所思地问何掌柜:“那人是谁啊?何老板你认识他吗?” 何掌柜笑了笑:“干我们这行的,即便是认识也不能随随便便跟别人提起,毕竟这样身着锦衣的客人若是出现在我这由衷酒楼,大多都是有些不能说的故事。” 孟简疑惑:“不能说的故事?” 何掌柜:“就像有关于孟公子的来历,公子你看我也没有问过你,更没有向他人提起吧?其实也就是这个道理。” 孟简想了想,又道:“那有没有一些能说的故事?” 何掌柜拍了拍手上的面屑,发完了馒头与孟简回客栈里,边走边聊道:“要不,我跟孟公子讲讲关于刚刚发的那些馒头背后的故事?” 孟简一听,好像有点意思,于是与何掌柜攀谈起来:“何老板的这些馒头,背后居然还有故事?” 何掌柜:“那当然了,诚如刚刚在外面的时候,孟公子所说,其实这些馒头并不是我要发放的,而是一位好心的姑娘找我代为发放。” 孟简:“姑娘?” 何掌柜:“不错!说起那位姑娘,可谓是人美声甜,心地善良,出手阔绰,气质非凡。今早我一开门她就来到了酒楼,我还没来得及客套,那位姑娘就直接付了半年的房租。那一刻,我还以为是哪位天仙突然下凡,过了好久才缓过神。” 孟简笑了:“你想说的是财神下凡吧?” 何掌柜:“如果是,也是一位绝色的财神爷!没有哪个男人看见那位姑娘不心动的,我话就放在这里给孟公子了!” 孟简将信将疑:“真的假的?” 何掌柜见孟简似信非信,遂抬手指向楼上的一间高规格的厢房:“看见那里没有。” 孟简顺着何掌柜的手看了过去:“那位姑娘住我屋里?” 何掌柜眉头一皱:“孟公子你想多了,我指的是你隔壁的那间!” 孟简:“她住我隔壁?” 何掌柜:“若孟公子以后经常回来,相信会有很多机会与那位姑娘相遇。” 话语间,何掌柜所指的那间厢房门突然开了。却见一家仆打扮的男人搀扶着一位妙龄女子从屋里缓缓走出,然后于喧嚣声里倚栏而立,俯视楼下往来众人,目光里似有心事。 本以为何掌柜在跟自己开玩笑的孟简,则在这个时候僵住了笑容。熙熙攘攘的由衷酒楼,向来不缺追逐名利之人,在此扮作羁旅客人。她的目光,不知在此间寻觅什么,只是一个不经意的回眸,少不更事的孟简竟意外与那个何掌柜口中的姑娘,目光相触。 那一刻,站在孟简身旁的何掌柜忽然露出慈母般的笑容,朔风不经意间撩起孟简垂肩的长发,似是想将突然间失了魂的孟简唤醒,结果无济于事。 时间,在少年与她的眉眼间,仿佛停止了流淌,虽然二人就这样隔着老远,一言不发,但孟简却认为这样非常的美好。 然而,随着她的噗嗤一笑。 下一刻,孟简脸色瞬间通红。 这可把正处于慈母笑中的何掌柜给吓到了:“孟…孟公子,你没事吧!” “没事!我怎么会有事?”话语间,孟简的目光并没有离开千羽枫华,而千羽枫华也在此间正大光明地打量着他。这反而让孟简的脸,不由得更红了些许:“那个,何老板,你知道这位姑娘的芳名吗?” 何掌柜听罢会心一笑,遂伸出手与孟简。孟简没有丝毫犹豫,将几枚铜钱塞给了何掌柜:“身上就这么多!” 何掌柜见也就几枚铜钱,本想拒收,结果被孟简强行塞到了兜里,并慷慨道:“以后何老板就是我孟简的好兄弟!” 无奈之下,何掌柜先叹了口气,遂在孟简的耳边小声说:“她的名字,叫雪兮,雪是白雪的雪,兮是常用做叹息语气的那个兮。” “雪兮……”不知为何,得知姑娘芳名后的孟简竟不由自主地重复起了她的名字,良久过后千羽枫华转身回屋,留下了一个意味深长的背影给仍在走神中的孟简。 而呆立于楼下的孟简,则在此间沉浸在千羽枫华“雪兮”的这个化名中,像是丢了魂魄一般,自言自语道:“好名字……” 第七十八幕【螳螂】(上) - 逐鹿客 - 君玉珩 霁北的冬天除了“霁北三友”,大部分的植物都会因为这刺骨的严寒,渐渐步入沉寂、凋零的境地。而在这“霁北三友”之中,唯有紫柳能够在这漫长的冬天里,始终保持着如春天般的活力。 一般的柳树会在秋季来临的时候停止生长,并在这个过程中积累养分,从而提升抗寒能力。深秋时,落叶归根,柳树会赶在寒冬来临前步入休眠,继而等候春天的来临。 紫柳,全名“紫叶风柳”,其叶呈黯紫之色,不畏酷寒,应风而舞,场景甚是壮观,乃夙国明月城所独有的一种柳树,故又被称为“明月紫柳”,同时也被夙国第一世家柳氏作为家徽图腾,有刚柔相济的意义,同时也蕴含有“藏于心中的情义”这层含义。 与红梅、青葵并称“霁北三友”。 紫柳,作为诸多种类的柳树中最是特别的那一个,即便是被那凋敝万物的霜雪所深拥,也依然可以如同置身春季,无惧冬雪严寒之试炼。 位于夙国国都明月城的柳氏府园,素有“霁北第一府”之美誉。府中共有「晗」、「惜」、「岚」三大园区,每个园区以“六景院、五庭府、四阁台、三石桥、两水榭、一池亭台”归于一园的建筑格局进行设计,近百个别致的小景点,与“紫叶风柳”一同散落于府中各处,并随一江「春池」串联三大园区。 恢宏大气的建筑风格,涵盖霁北各地之特色,可以说只要走遍柳府,便等同走遍整个霁北。而这投以大手笔修建的精致景园,其实是如今明月城柳氏家主柳溯,年轻时候的得意之作。 明月柳氏,作为夙国第一世家,自霁朝建制以来,常年威名在外,曾与帝都叶家为世代挚交,直到那场至今不明因由的“天火劫”发生…… 早些年的时候,世人常说道: “紫柳摇曳无新雪,一池明月一池春。” 然而,那时并没有多少人明白这句话里所蕴藏的深意,更不知这句流传颇为广泛的“名言”出自那位名家之手,其背后又有着怎样的故事。 只有柳溯心里清楚。 紫柳指的是他柳氏,新雪代表霁北夙国,明月象征着明月城,而那一字「春」,乃是“春晗”之「春」。 曾有人说,这个「春」字暗指的乃是夙国主云宸的妹妹,那位后来远嫁于北漠飒部蛮王·阿萨兰缇的夙国郡主·云晗。 然而,这些传言都在云姈继位国主,柳氏独揽夙国大权之后,烟消云散。事实上,凡有紫柳生长之处,的确不会平添多少雪色。 酷寒霜雪只会让紫柳越长越茂,或许也正因如此,柳溯才将紫柳种于蜿蜒在府园内的一池“春水”周边。于是,本该在这样的隆冬里,结出厚厚冰面的池水,真的化作一池“春水”,无意间妆点了整个府园。 新雪与春景共生,即便身处隆冬,只要落座池边,便也有如沐春一般的暖意游走心间。这便是只有柳府才有的“半边雪色一池春”之奇景。 十月十五日,骤雪初晴。 夙国明月城,柳府深处。 那个名叫柳溯的男人,披着纹络有紫柳的长袍,孤坐于“惜园”的「流云水榭」内,望着池边迎风起舞的紫叶风柳,不知时间就这样过去了已有多久。 柳府的“惜园”,原名“绮梦”。乃是柳溯妹妹柳惜君尚未出嫁时的住处。后来,柳惜君死于「明光之变」。为了悼念哀思,柳溯将这座名为“绮梦”的景园更名为「惜」。 每每有烦心事时,柳溯便会孤坐于此。 明月柳氏素来喜欢清净,也正因如此,柳府虽在明月城中但位置却更靠近郊区。向来孤傲的柳溯,除非遇上夏、韩两家来访,亦或是云氏王族召见,否则大多时候都会深居于府中,闭门不见外客。 下人们不敢在柳溯冥想的时候打扰他,因为那样很危险,可能会付出生命的代价。此刻,陪伴在他身旁的,是长子柳风尘,与一盏摇曳于风中的烛光。 鬓发斑白的柳溯,望着天上的明月,静静地品味着长子柳风尘为他刚沏的茶水。一圆皎洁的月光,恰在此时落入柳溯眼里,那一池的春水之中。 寒夜里时来的风,不经意间摇碎了误入池中的月影,并多情地撩动了池边的紫叶风柳,泛起飒飒之声。 今日的霁北,梦醒时,天初晴。 今夜的柳府,明月误入池中景, 若不是晚风时来,扰乱了柳溯的思绪,或许他还可以再沉湎于过往记忆里一些美好的光景,继而躲避那些令他感到纷繁的世事之羁绊。 柳溯这个人,性情孤僻,从来不信宿命。而他的孩子们也在潜移默化间,继承了他的这个坏毛病。无论是长子柳风尘、次子柳风魂,还是三女儿柳放肆,小女儿柳心敛。 明月柳氏,终其一生,与天命抗争。 对于这段时间发生在明月城中的事情,柳溯虽然足不出户,但却悉数知晓。明月的光华,在柳溯的思量间,落入了柳风尘的眼眸里。 高挺的鼻梁,如刀削般的脸庞。飞剑眉下,那双始终保持冷漠的眼睛,即便是面对自己的父亲,也不曾有过丝毫温度。 号称“柳氏双绝”之一的「风刀」,柳风尘可以说是柳溯一生的杰作。无论是性格还是模样,都太像年轻时候的柳溯了。相比之下,次子柳风魂的叛逆倒是像极了柳溯那位死于「明光之乱」的发妻叶岚。而那场蓄谋已久的「明光之变」,不仅意外地带走了柳溯发妻叶岚,也直接结束了其妹柳惜君的一生。 时来的晚风,扰乱了一池春水。 池边的紫柳,飒飒摇动着枝叶。 未等池中涟漪平息,这个已年过半百的男人轻抿一口茶水,方才淡淡道:“你已多久没有煮过茶了?” 柳风尘:“三年。” “三年…”柳风尘的话,让柳溯陷入了片刻的沉思,“自「明光之变」过后,是吗。” 柳风尘没有回答,似是走了神。 沧桑的眼眸里,几分哀凉被柳溯深藏眼底。一转眼,时光飞逝,那些时常会在柳溯脑海里浮现的过往记忆,不知不觉,竟已过去三年。 事实上,自柳溯的爱妻,也就号称「柳氏四杰」的柳风尘、柳风魂、柳放肆以及柳心敛的亲生母亲叶岚死于「明光之变」后,柳风尘便没有再为任何人煮过茶。 晚风过眼时,月光落入春池。 回过神来的他,最终还是察觉到了柳溯的情绪变化,于是向来不知如何表达自己情感的柳风尘,尝试转移话题:“对于这段时间发生在城中的这些事,父亲是怎么看的。” 柳溯问道:“你指的是哪些事。” 柳风尘:“霜剑寒甲司的事情。” 柳溯顿了顿,似是在思量着什么。 月光沉寂于两双冷漠的眼眸里,没有一丝声响。此刻的柳风尘不知道他的父亲在想什么,但是柳溯却已猜中自己这个儿子的话外之音:“假的。” 柳风尘疑惑:“假的?” 望着一脸疑惑的柳风尘,柳溯有些不解的问道:“怎么,难道我们说的不是一件事吗?” 柳风尘:“孩儿所说的,乃是昨日那个名叫古依娜的北漠女人,在曜阁打了廉牧一巴掌的事情。” 柳溯:“那就对了。” 柳风尘不解道:“父亲为何说这件事是假的?难不成廉牧挨得这一巴掌,其实是在跟那个来自北漠的女人,演一出戏给我们看?” 柳溯:“或许不是在给我们看。” 柳风尘:“除了我们,还有谁?” 柳溯答非所问:“最近鹿呦在干嘛。” 柳风尘:“据说染上风寒,病了。” 柳溯:“病了就该去找医师,开些药吃。你可知道,今天街市上那些大肆购置名贵食材的,都是鹿府的下人,难不成这鹿大人打算以食疗法治风寒?” 柳风尘:“您的意思是鹿呦在装病?” 柳溯:“虽说食疗法也不是不能治风寒,但是据我所知,他们买的那些名贵食材一看就知道不是用来作食疗的,所以我看这个鹿呦不是染了风寒,而是脑袋被驴给踢了。” 柳风尘:“也就是说,廉牧与古依娜的这场戏,是演给鹿呦看的?” 柳溯听罢,转而问道:“听说你跟廉牧私交甚密?” 柳风尘:“算得上是挚友。” 柳溯:“为何说是‘算得上’。” 柳风尘:“孩儿将廉牧当作挚友,但却不知他是否也将我视为知己。毕竟,现在的他已是霜剑三司大统领,而我出身夙国第一世家。鉴定霜剑与宗室之间多年来的复杂纠葛,我与廉牧终究‘道不同’。” 柳溯:“这并不是一件坏事。” 柳风尘:“但是也不是好事。” 柳溯:“如今的霜剑,基本上已被我们这些世家所掌控,即便廉牧继位霜剑三司大统领,对我们而言,其实也并没有多大的威胁。” 柳风尘:“因为他所做的每个决定,宗室都有一票否决的权力,是吗?” 柳溯:“这是夙国宗室共同努力的结果。” 柳风尘:“廉牧也是世家出身。” 柳溯:“那你见过他的父母吗。” 柳风尘:“听说廉牧是个孤儿。” 柳溯:“盛世的夙国,百姓安居乐业,路上行人逢遗不拾,又怎会有孤儿?更何况廉牧还是世家出身,纵然自幼父母双亡,宗室祠堂的长老也不会对他置之不理。” 柳风尘:“父亲的意思是,廉牧的身世有问题?” “廉牧是个另类。”柳溯没有直接回答柳风尘的疑惑,而是漠然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廉牧跟云凡是一类人。” 柳风尘:“其实,这么些年来,孩儿一直有个疑惑,我们夙国的宗室里,有廉氏这个世家吗?” 柳溯冷哼,转而言道:“用云宸的话说,‘其实这个是不存在的’,只要他云宸说有,即便我们夙国没有,那也得有,谁让他才是国主。” 柳风尘:“记得曾听人说过,廉牧可能跟千羽氏有些渊源,由于时间太久,记不清从哪儿听来的了,要不,过几天我去查查?” 柳溯打断道:“任何时候,不要管这些你不该管的事情,不要问你不该问的问题。无论廉牧究竟是不是世家出身,现在他的名字早已出现在了宗室的祠堂名录上,你若去查,无论结果如何,仅凭你的行为,就已经等同在质疑宗室的权威。” 柳风尘有些不甘心,但最终还是与柳溯道:“孩儿谨遵父亲教诲。” 柳溯:“廉牧在做什么,会做什么,能做什么,都不重要。不过,最近我倒是有听说你那个叛逆的弟弟,放着亲卫司的大统领不当,竟申请调到了霜剑寒甲司当个副统领是吗?” 柳风尘:“二弟从小到大,便一直是放纵不羁爱自由的性格。” 柳溯:“这是他自己的意愿,还是云姈的决定。” 柳溯的话让柳风尘陷入了片刻的沉思:“和云姈没有任何的关系。” 柳溯:“你是怎么知道的。” 柳风尘:“二弟告诉我的。” 柳溯:“抬起头,看着我。” 柳风尘不解的望着柳溯:“怎么?” 柳溯冷冷道:“你是在保护谁?” 他试图从柳风尘冷漠的眼神中捕捉到慌张或是忧虑的情绪,结果遗憾的是最终柳溯只看见了无尽的深邃,以及柳风尘眼里多疑的父亲。 良久过后,柳风尘望着柳溯的眼里,淡淡道:“无论是二弟还是云姈,现在的他们已经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 柳溯听罢,仰天大笑。 有些话,柳溯没有说出口,但是答案却已在心中明了。或许,只有在保护自己心爱之人时,素来不善言辞的柳氏风刀,才会像现在这样巧舌如簧。 事实上,此刻的云姈不仅有蒹葭贴身护驾,还有一直都很是低调的镇国神兽「血眼霜蹄」在暗中守护。由于「血眼霜蹄」的听力与嗅觉非常敏锐,所以柳溯乃至宗室都不敢随便提起「血眼霜蹄」的名字,生怕被「血眼霜蹄」听见。毕竟很多年前,他们的上一辈曾吃过这个“亏”。 柳溯没有戳穿柳风尘的话,只是转而问道:“这段时间,那个北漠来的古依娜都在城中做了些什么?” 柳风尘思索道:“前几个月是在安排赤焱武士与霜剑交接城防守备的相关手续,最近这段时间经常看她往来于镜月城的陆园。” 柳溯:“陆园?” 柳风尘:“镜月城南,景升区,光华与层云两个街道的交叉口,父亲有印象吗?” 柳溯:“昔年千羽氏名下的一处府园。” 柳风尘:“现在那里的主人改姓陆了。” 柳溯:“哪个陆?” 柳风尘:“点星双璧的那个陆。” 柳溯:“如今陆氏家主是谁?” 柳风尘:“点星城,陆未闻。” 柳溯:“陆未闻…好熟悉的名字。” 柳风尘:“怎么,父亲听说过此人?” 柳溯回忆道:“如果没记错的话,他应该是陆顷书的弟弟。以前陆顷书还在世的时候,我曾见过这孩子,当时他满脸稚气,样子甚是可爱,和你小时候一样。” 柳风尘:“孩儿早已忘记小时候的记忆。” “太遗憾了,不过没事,为父都还记得。”话语间,柳溯的目光略有感伤,片刻后柳溯继续道,“也就是说,那座原本属于千羽氏的府园,现在归于陆未闻名下了,是吗?” 柳风尘:“正是。” 柳溯沉思:“一个北漠来的女人,刚到夙国没多久,便天天往一个落魄世家的府园里跑,你说她这到底是要搞些什么名堂。” 柳风尘:“据我所知,先前与古依娜同行的飒部将军辛扎依玛在齐寺事件中受了伤,目前正在陆园疗养,所以我估计古依娜这段时间频繁往来陆园,其实是去看望那个蛮人。” 柳溯:“一个蛮人在陆园疗养?” 柳风尘:“这个蛮人还是二弟送去的。” 柳溯:“怎么什么事情都会有他。” 柳风尘:“这个问题也困扰了孩儿很久,可能这跟二弟喜欢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义心肠有关。” 柳溯:“那他为何要把人送去陆园。” 柳风尘:“陆未闻号称「造化圣手」,在点星城一直小有名气,早年二弟常在江湖上游走,想必多多少少也曾听过关于陆未闻的故事。” 柳溯:“这些都是你的猜测吧。” 柳风尘:“要不哪天我把二弟抓回来?” 柳溯:“他现在人在哪里,你知道吗。” 柳风尘:“就住在陆园。” 柳溯:“这臭小子在搞什么名堂。” 柳风尘:“不清楚。” “不提他了,任由他去吧。”柳溯叹了口气,转而言道:“除了这些,那个来自北漠的古依娜还做了什么。” 柳风尘:“组织飒部的蛮人,帮助现在居住在镜月城的那些难民定居,重建镜月城,以及分担霜剑在镜月城那边治安管理方面的压力。” 柳溯沉思道:“她在帮夙国。” 柳风尘:“孩儿认为,这个女人是在为云凡继位国主后的夙国铺路,所以才会做这些,以收买人心。” “不论目的如何,她正在做的事情对我们来说也算是一件好事。”柳溯顿了顿,又道,“除了古依娜之外,飒部六将都做了什么。” 柳风尘:“飒部六将,目前只出现了两位。一位是阿克扎提,平日基本上都在由衷酒楼喝酒,只有昨天是在跟古依娜去光阖院办事。另一位是辛扎依玛,齐寺大火那天被墨国杀手暗算,目前正在养伤阶段。” 柳溯冷哼一声:“蛮人的名字可真是又长又绕口又难记。对了,最近有云凡的消息吗?” 柳风魂摇头:“云凡离开明月城后先去了天琼城,在大闹了一番之后,带走王渺舟又去了帝都景光城,再后来帝都的禁军封城,消息到这里就断了。” 柳溯淡淡道:“看来,他快回来了。” 柳风尘:“那现在……” 柳溯:“不急,先看鹿呦怎么做。” 柳风尘沉思片刻,结合先前柳溯说的话,忽然明白道:“您的意思是,鹿呦打算在这个时候拉拢古依娜?” 柳溯:“他会用什么方法拉拢。” 柳风尘:“通过那些白天收购昂贵食材的鹿府下人,孩儿认为这鹿呦应是打算以‘盛宴’为幌,大张旗鼓地去拉拢。” 柳溯:“为何拉拢。” 柳风尘:“其实霜剑很早就已暗中盯上鹿呦,霜剑寒甲司城北部副统领墨殇始终怀疑,我们与墨国的第二次全面战争之所以会惨败,很大可能是因为鹿呦贪污了军饷。” 柳溯:“结果刚好昨天那个叫古依娜的女人,因为齐寺事件跑去光阖院问廉牧要说法,最终落得个不欢而散。” 柳风尘:“所以鹿呦打算拉拢古依娜,自此与霜剑展开对峙。” 柳溯:“拉拢了古依娜就是拉拢了赤焱武士与飒部蛮人,也就等于直接掌控了明月城防和这座城中绝对的武力。” 这时,一片紫色的柳叶随风落入柳溯的茶杯里,柳风尘见状赶忙道:“茶凉了,我去给父亲重新倒一杯。” “不必。”柳溯制止了柳风尘的孝心,继续问道,“我想听你说说,为什么鹿呦要在这个时候拉拢古依娜。” 柳风尘愣了愣,道:“因为先前不确定古依娜的性格,以及众人对这些蛮人和赤焱武士的态度。” 柳溯:“众人的态度,国宴当夜就已经很清楚了。所有世家的家主都没有赴会,不是吗。” 柳风尘:“倒也不是‘所有’。” 柳溯:“比如?” 柳风尘:“比如那位来自点星城的陆氏家主,陆未闻。” “陆未闻?”柳溯听罢,先是愣了愣,然后不禁失声笑道,“没想到,当年的那个孩子长大后竟是这般脾气!” 柳风尘:“需要孩儿去提醒一下这个陆未闻,宗室有宗室的态度,以及相应的规矩吗?” “不必。” 柳溯淡淡道。“这段时间你若有空,就多在暗中看看这个陆未闻究竟是怎样的性格,要是有什么可以帮到他的地方,就帮一下。毕竟他也是宗室一员。” 柳风尘揖手道:“诺。” “点星双璧,陆顷书,沈梦龙。”话语间,柳溯忽然又陷入了片刻的哀伤,似是为这二人之结局惋惜,又像是在为这无常世事所感到无奈,“真是太可惜了。” 柳风尘没有接话,只是在一旁静静地听着柳溯哀叹。片刻过后,柳溯的话锋一转,与柳风尘继续道:“其实,关于‘态度’一事,你还没有说到点子上。” 柳风尘:“国宴间发生的那些事,只能看出宗室各家与部分朝臣的态度。但是昨天发生在曜阁的那一幕,现在街头巷尾都在议论,无论是明里还是暗里,由此可见整个夙国的态度。” 柳溯:“鹿呦想拉拢古依娜等人,其实跟昨天那件事没多大关系,如果有,那也只能说是提供了个合适的契机,让他们有了一个不尴尬的理由坐下来谈谈。” 柳风尘疑惑:“所以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柳溯冷笑,“花了这么多年时间和精力,小心翼翼爬到今天这个位置的鹿呦,已经离死不远了。” 柳风尘:“事到如今,您终于打算要除掉这只蛀虫了吗?” 柳溯笑了笑,没有回答柳风尘的问,而是转而言道:“韩桀这孩子有没有告诉你,最近他发现了一辆来自络国的马车,廉牧在看过这辆马车后脸色大变。” 柳风尘:“有提过,但我没留意。” 柳溯:“如果廉牧没有脸色大变,或许我也不会在意这件事,但是现在看来,廉牧一定是知道那辆马车的主人是谁。” 柳风尘若有所思:“这个时候,明月城中突然来了一辆络国的马车,居然还能穿过由墨国占据的霁北三城所构建的包围网,难道?” 当两双冷漠的眼里相触,柳溯确定他这个聪明的长子已经猜到了这辆马车的主人是谁,并给予了他肯定:“这是个好机会。” 柳风尘:“看来,父亲已经打算借着这个机会,跟他们将新仇旧恨彻底算清了,是吗。” 柳溯:“既然来了,那就不要走了。有的人,不让她们长点记性,还真以为咱们夙国是她家,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如此随意,成何体统。” 柳风尘会意,拂袖揖手:“孩儿这就去把羁押在谕法司里,那些有关于鹿呦的档案悉数转交给廉牧。” 柳溯:“这件事你亲自督办,顺便告诉林苒,全力配合霜剑大统领廉牧调查这位两朝元老鹿大人。” 柳风尘揖手:“诺。” 柳溯笑道:“相信咱们夙国的这位霜剑三司大统领,很快便会以有你这样一位世家出身的挚友而感到骄傲。” 柳风尘:“其实这些孩儿看得很淡,此前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宗室。” 柳溯摇头,并严肃地纠正道:“我们所做的这一切,其实是为了云氏,更是为了夙国。虽然廉牧不能够理解宗室的良苦用心,但是你可不能不清楚我们的初衷是什么。当下这个时期,只有宗室才能制衡明月之下,汹涌的暗潮。” 柳风尘:“孩儿明白,也正因如此才必须先维护宗室的利益,否则又怎么会有力气去惩治、威慑那些宵小之辈,继而匡扶云氏,守护夙国。” 听完柳风尘的这番话,柳溯的心中突然有一丝不安涌动。话语间,这个年过半百的男人,本想继续训导面前的孩子,可是转念一想,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很正常,只要不是太偏激也就得过且过罢了。 思量间,柳溯的目光渐渐深邃。 又一片落下的紫色柳叶随风落入微凉的茶水里,鬓发斑白的他没有在意,只是轻抿了一口茶水,然后淡淡道:“其实,刚刚有句话你说的很对,如今的云姈,确实已经不需要任何人保护了。宗室已经帮她挺过了最艰难的时刻,接下来,就看作为国主的云姈,将会怎么做了。” 话语间,柳风尘的思绪渐渐飘远,他没有去接父亲柳溯的话。当晚风再一次摇碎池中的明月,紫叶云柳应风飒飒,冷漠的目光恰于此时,落到不远处的夜色里。 随着池中涟漪渐渐平息, 池边柳下,月光照不到的地方。 一只螳螂正悄悄探出头来…… 第七十九幕【螳螂】(中) - 逐鹿客 - 君玉珩 在陪同古依娜一起离开光阖院后, 阿克扎提就没有再去过由衷酒楼。 进入夙国境内的时候,古依娜就暗自给他分配了一个任务,也就是让阿克扎提在进入明月城后,想办法刺探清楚这座城中的各方势力之动向。 然而,阿克扎提并不是斥候出身,所以为了完成古依娜的吩咐,他用了最古老也是最常用的办法,去这座城里最热闹也是流动量最大的地方喝酒,结交一些酒肉朋友,并通过他们了解这座城的相关故事,于是阿克扎提认识了柳风魂。 事实上,古依娜并不是让阿克扎提一个人去做这件事。重要的事情,精明的古依娜一般会安排两个人同时去做,既是在核对情报的准确性,也是在完善情报的全面性,并尽可能的减少情报的误导性。 专业的人与不专业的人,若是做同一件事,看来问题的方式会不一样,并且行动与处事也会不一样。古依娜既然安排了非斥候身份的阿克扎提办这件事,自然不会让专业的斥候没事可做。 飒部六将之一的“隐”,乃是北漠最杰出的斥候。自从古依娜给“隐”安排了这个任务后,他就直接消失了。消失不代表逃避职责,玩忽职守去了。对于这位脾气古怪的斥候而言,“消失”则意味着任务已经开始执行。 通常情况下,“隐”一旦进入潜伏状态,即便是古依娜也没有任何办法联系到他。除非发生什么重大事情,比如到了生死存亡之际,亦或是“隐”自认为已经完全刺探清楚古依娜想要的情报,他才会主动现身。 这一点墨殇跟“隐”很像。 而“隐”的这个习惯,也直接导致了这段时间,古依娜处于对发生在夙国内外的许多重要情报之闭塞。事实上这一点,阿克扎提也是难辞其咎的,毕竟古依娜是将同一个任务交给了他们两个去完成。“隐”潜伏之后,阿克扎提的责任反而变得更大了。 大多数的情报是具有时效性的,但是作为古依娜唯一能够联系到的“情报人员”,阿克扎提收集到的尽是一些对于古依娜而言无关紧要的信息。因此,当古依娜找到阿克扎提之后,阿克扎提便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一样,跟在古依娜的身后,任由她调遣,希望能够换来古依娜的原谅。 悲伤的是,这段时间阿克扎提在由衷酒楼里收集的情报,其实古依娜已通过陆未闻和柳风魂,把该了解的了解清楚了,可以说,阿克扎提其实这段时间除了在由衷酒楼喝酒,以及陪古依娜去一趟光阖院撑撑场面,其实什么事情都没有做。 古依娜倒是没有责怪阿克扎提。对于古依娜而言,眼下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去处理与面对,根本没有时间去忙别的。 十月十五,入夜。 夙国镜月城,陆园。 此前,阿克扎提并不明白,为什么古依娜一直让他把情报收集的重心放在明月城而不管镜月城,直到昨天离开光阖院后,古依娜带他在镜月城转了好几圈,他才发现,原来整个夙国的世家基本上都扎堆在了明月城里,此刻的镜月城基本上都是那些来自流云、点星、曜光三城的难民聚集地。 此前,许多阿克扎提熟悉的蛮人兄弟,正在镜月城里帮助这些难民安顿,重启新的生活。而昔日点星城的陆氏,也成了居住在这座尚处于废墟状态的镜月城里,唯一的夙国世家。 若不是古依娜亲口告诉阿克扎提,阿克扎提根本无法想象,这片满目疮痍的废墟,也曾是整个东霁的政治中心。 夜色入眼时,陆未闻正在清扫陆园门前的积雪。按理说这种事情,让书童去办就可以,但想到此刻外面太冷,加上积雪厚重,天色已黑,陆未闻担心让五花和六叶出来铲雪,万一摔着亦或是冻着,那今夜过后陆园就又会多位病人。 所以,陆未闻最终选择自己出来清理门前的积雪,并让五花负责照顾刚吃完药入睡的辛扎依玛,而六叶则去厨房煮饭做菜,以迎接等会将会出现在陆园的贵客。 这段时间的辛扎依玛基本上已经变成一个药罐子,不过值得庆贺的是,经过陆未闻的细心调理,再过两三天她就又可以像往常一样生龙活虎了。 离开王宫后的前霜剑亲卫司大统领柳风魂,并没有在这几天着急地去寒甲司上岗,不仅如此,柳风魂还托夏晖帮他请了个病假,说是意外染上了风寒,至于什么时候他会去光阖院找廉牧报道,这个得看柳二公子的心情。 在夙国,以廉牧为首的一派“保王党”之所以会比较反感宗室对于王室禁军的渗透,也正因为若是世家子弟一旦犯错,只有宗室才有权力对这些世家子弟进行处罚。 虽然夙国大部分世家子弟都还算循规蹈矩,尊崇礼乐,但是也始终有那么几个像柳风魂这样离经叛道,放浪不羁的存在,令宗室与廉牧等人煞是头疼。 此时的柳风魂,人在由衷酒楼买酒。至于是特地为古依娜和陆未闻制造独处的机会呢,还是出于什么其他原因,暂时不得而知。 十月十五的清晨,雪停了。 不过,陆未闻知道,这只是暂时的。这世上能让陆未闻失算的,目前恐怕只有柳风魂。昨夜他只是陪柳风魂喝了点“一衷醉”,结果直到今天傍晚才醒来。 离开陆园的柳风魂呢,也没有在离开前帮忙把陆园门口的雪铲一下。因为在他看来,这是五花六叶该做的事情。相比之下,陆未闻倒是有些不像世家公子。 今夜明月高悬,看样子明天也会有一个晴朗的白昼。铲完雪后的陆未闻回到了屋里,恰巧同一时间,古依娜又来拜会。与前天不同的是,这一次古依娜的身后,跟了个阿克扎提。 陆未闻与阿克扎提的初次见面,其实是很不愉快的。不知道为何。可能是阿克扎提从陆未闻看古依娜的眼神里,看到了比自己更深情的“光”,但相比之下,不同的是,陆未闻眼中的“光”温柔而不刺眼,而阿克扎提也意外从古依娜看陆未闻的眼神中发现了同样的“光”。 这他哪里受得了。 正所谓情敌相见分外眼红。 事实上,此刻陆未闻的眼里全是古依娜,可没有他阿克扎提的位置。谁能想到,一向威名在外的“悲死箭”,竟被一位落魄的世家家主所无视。 风起时,皑皑雪色遮掩陆园空旷,檐下暖灯驱散此间霜寒,她缓步朝着眼中的翩翩公子走来,却未料到公子早已在此等候她多时。 “你来啦。”陆未闻微微一笑。 “陆公子莫非早已料到今夜我会来?” 她的眼中,疑惑藏着欢喜。 但是,陆未闻没有回答她的问,只是转而言道:“屋外正在化雪,加上夜色已深,会很冷。我们还是进屋再说吧。” 跟在古依娜身后的阿克扎提听到这里,眉头一皱,与古依娜身后小声问到:“你不会这段时间每天晚上都跑这里来吧?” 古依娜没有理会阿克扎提,只是与他淡淡道:“要不,你给我讲讲关于夙国内部的局势?” 古依娜的话,令阿克扎提语塞。 未等阿克扎提作出“狡辩”,佳人踏着月光,跟随公子身影,消失在了空旷的庭院里。与孤寂作伴已久的阿克扎提,也在这一刻体会到了“尴尬”是种怎样的体验。 屋里,五花在将辛扎依玛哄睡着后,来到厨房帮六叶做饭,出于关心,古依娜先去偷偷看了眼辛扎依玛,然后与陆未闻落座大厅。 “再过三两天,辛扎依玛将军便可以像往日那般生龙活虎。”陆未闻一眼看穿辛扎依玛的担忧,这让随后赶来的阿克扎提有些小小的不悦,而陆未闻也在这个时候发现了跟在古依娜身后的阿克扎提,遂揖手道:“这位就是阿克扎提将军?” 古依娜点头道:“是的。” 陆未闻尴尬道:“刚刚外面太黑,没能看清阿克扎提将军,若是有怠慢之处,还请海涵。” 阿克扎提冷笑:“这要是上了战场,公子要是在这样的夜晚少看一个人,恐怕会有生命的危险。” 古依娜听阿克扎提语气有些冲,于是眉头微皱:“不得无礼。” 得古依娜训斥后的阿克扎提,不甘心的微微低头,陆未闻处变不惊,淡薄一笑:“我们还是先坐下来慢慢聊吧。” 古依娜伸手道:“请。” 结果,阿克扎提则在这个时候道:“我去看看辛扎依玛,你们先聊。” 陆未闻从他的话里听出了些许的不悦,古依娜对比并未阻拦。于是暖灯烛影下,空荡的厅堂里,陆未闻迎来了与古依娜独处的时光。 通常,在这种场合下,古依娜总是率先打破沉寂的那一个:“先前,得公子指点,我与阿克扎提已在昨日前往光阖院,并且见到了霜剑的大统领廉牧。” 陆未闻:“不知先生是否得偿所愿。” 古依娜:“虽不确定廉牧的话是否可信,但从他给我的态度来看,确实与我先前所想的不太一样。” 陆未闻:“经过昨天的这一遭,先生是不是感觉很多事情变得越发扑朔迷离。” 古依娜:“总的来说,一切都在朝着有利的方向发展。也不算是一件坏事。只是有一件事我并不是很明白。” 陆未闻:“先生请讲。” 古依娜:“我听说霜剑的大统领廉牧也是世家出身,按理说他应该更注重宗室利益,为何他会在这个时候选择与我等合作。” 陆未闻:“先生是担心这其中有陷阱?” 古依娜:“主要还是廉牧这个人让我有些捉摸不透,感觉他一会儿一个想法,又不知道哪个想法才是他的真正意图。” 陆未闻微微一笑:“简而言之就是让人感觉不是那么的靠谱,对吗。” 古依娜:“正是。” 陆未闻:“廉牧虽出身世家,但家道中落,从小独自一人浪迹江湖,并未有过一天世家公子那般的生活。后来,得云宸国主的栽培和提拔,廉牧才渐渐有了世家公子的模样。” 古依娜:“原来,云氏对廉大统领曾有过知遇之恩?” 陆未闻:“除了知遇之恩,还有养育之恩。廉牧自幼是个孤儿,若不是遇见云宸国主,现在有没有他还得另说。” 古依娜:“也就是说,这位霜剑的大统领,从小就是跟云姈国主,以及君侯一起长大的?” 陆未闻:“可以说,云宸国主一直以来,都将他当做自己的孩子看待。如今的廉牧,虽姓“廉”,事实上早已归于云氏。” 古依娜恍然大悟:“难怪云姈国主会那么放心的任命廉牧为霜剑三司大统领。” 陆未闻:“廉牧虽是孤儿,但毕竟是世家出身。他来当霜剑的大统领,夙国的宗室也不好挑剔什么,毕竟也是云姈国主亲自任命。况且霜剑实际上已被宗室渗透并架空,即便有或是没有这个大统领,其实对于宗室来说也并没有什么影响。” 听陆未闻这么一说,古依娜忽然能够理解那天在曜阁里,廉牧跟她说的那番话了,遂转而问道:“夙国的这些宗室到底想要什么,如今国难当前,他们如此挟持王权,究竟意欲何为。” 陆未闻:“其实,宗室之所以这么做也是在自保,自‘明光之变’发生以后,整个夙国的内部格局就已经乱了,若是没有鹿呦在这个过程中推波助澜,或许夙国的宗室也不至于到今天的这一步。” 古依娜:“当时的鹿呦做了些什么。” 陆未闻:“‘明光之变’平息后,云宸国主命鹿呦对参与这个案子的若干人等进行了审问。而鹿呦在这个过程中,为了不辜负云宸的期望,尽快交差,遂对于涉案人员威逼利诱,严刑逼供,直接坐实了这场哗变是蓄谋已久的政变,继而导致云宸国主对宗室的进一步倚重。” 古依娜:“鹿呦这么做是在讨好宗室?” 陆未闻:“当时看是这样,但现在再回想恐怕所有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王权与宗法本是权力天平两端的砝码,云宸国主因为‘明光之变’对夙国宗室带来的伤害而内疚自责,遂将部分权力下放给了宗室。若是云宸国主还在位,一切并没有太大问题,但是一旦他不在了,宗室的力量便会凌驾王权之上。也就是先生现在所看到的这个局面。” 古依娜:“这个鹿呦,很会站队啊。” 陆未闻:“所以现在他是两朝元老。” 古依娜:“也就是说,是鹿呦间接导致了今天夙国内部的这个局面?” 陆未闻:“正是。” 古依娜:“所以,这个鹿呦和宗室现在也依然同在一条船上,是吗?” 陆未闻:“这些年里,霜剑一直在查鹿呦。从他审理‘明光之变’的案子之后,再到先前明月城被墨国军队围城,鹿呦开仓放粮,再度加深霜剑对他的怀疑。有传言说,鹿呦也曾参与‘明光之变’。至于怎么参与,又在这个过程中做了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古依娜:“也就是说,鹿呦对于‘明光之变’的案子这么急着盖棺定论,其实是为了掩盖自己的罪行?” 陆未闻:“不无这个可能。” 古依娜:“这个鹿大人不简单啊。” 陆未闻:“若是传闻当真,那么鹿呦的这个做法,既是在偷天换日,也顺带送了宗室一个顺水人情,为自己赢来了在夙国如今的一席之地。” 古依娜:“霜剑的前身是寒甲军是吗?” 陆未闻:“不错,而寒甲军的前身其实追根溯源,应该是明光铠。” 古依娜:“廉牧也曾是明光铠的一员?” 陆未闻:“他是明光铠最后的大统领。” 古依娜:“据说明光铠是由君侯所创。” 陆未闻:“少主此举打破了宗室垄断。” 古依娜:“公子认为,廉牧信得过吗?” 陆未闻:“那得看廉牧接下来怎么做。” 古依娜:“看来公子和我想的一样啊。” 陆未闻会心一笑:“毕竟人是会变的。” 古依娜:“是啊,那公子你也会变吗?” 陆未闻:“这得看遇见怎样的人或事。” “现在公子遇见了我,不知公子有什么变化没有?”古依娜微微一笑,却见陆未闻脸色通红,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若干年后,陆未闻再次回想起这一刻时,曾与孟简直言不讳:“其实,自从夜宴上看见她的第一眼起,我便已沦陷在了她的眼眸里,至今不能自已。陆园那夜,我听出了她的话中深意本想作出回应,可是少年人不知情字怎去开口,又不想到头来连朋友也做不成。” 孟简:“古先生当时应是在试探先生。” 陆未闻:“是这样,所以那时候我淡然一笑,化解了她的试探,并继续道:‘其实这些年来,霜剑掌握了很多不利于鹿呦的证据,但是将这些证据提交给谕法司之后,便又如石沉大海,没有一点涟漪。’” 古依娜:“我记得这专门负责监察百官的谕法司如今已归宗室执掌,所以说其实是宗室将这些关于鹿呦的不利证据给压住了?” 陆未闻:“以前的霜剑其实只有寒甲、亲卫两司。谕法司独立在外,尽由云宸国主钦点的寒门子弟担当要职,并负责打理。后来云姈国主继位后三司合归霜剑,宗室也在这个变动的过程中悄然完成了对谕法司的执掌。” 古依娜:“照这么看来,现在的宗室是在护着这个鹿呦是吗?” 陆未闻:“明面上看是这样,但实际上就不好说了。鹿呦所做的那些事情虽然看起来是在讨好世家,实际上是在暗地里折损咱们夙国的利益,话说重点就是在祸国殃民。宗室的龙头乃夙国第一世家的柳氏家主柳溯,尽管他不常出现于人前,但是对于这些事情想必从不糊涂。” 古依娜:“也就是说,宗室其实和鹿呦并不是一路人。” 陆未闻:“虽然夙国的宗室这么些年来,一直让外人看来是在挟重权以自重,但若是没有柳溯带领宗室在危难关头挺身而出,主持大局,或许夙国早已灭亡于墨国的那场围城战里。而鹿呦则在这几年里,有意识无意识地让宗室为他的个人行为背了不少黑锅。” 古依娜:“既然如此,那宗室为何要扣押关于鹿呦的相关罪证,倒不如早早借霜剑之手将他除去,换个皆大欢喜。” 陆未闻:“锦上添花不会有人铭记于心,反倒是雪中送炭能换来一时美名。先生可以将宗室的这个做法理解为是在对霜剑进行的制衡,也可以说他们是在‘等’。” 古依娜不解道:“等什么?” 陆未闻:“等一个好时机。” 古依娜:“怎样的好时机。” 陆未闻:“就好比云少主带着赤焱武士与飒部战士从远方归来;就好比云姈国主已开始暗中变动霜剑内部要职;就好比昨天先生打廉牧的那一巴掌。” 古依娜:“这些宗室都知道吗?” 陆未闻:“宗室知道不知道,不重要。重要的是柳溯其实什么都知道。如今整个夙国都将在先生的这一巴掌里缓缓苏醒。” 古依娜噗嗤一笑:“我那一巴掌,竟然有这么厉害?” 陆未闻:“那是当然,” 古依娜:“还请公子细说。” 陆未闻:“现在说这些为时尚早,很快先生自会知晓。” 第八十幕!【螳螂】(下) - 逐鹿客 - 君玉珩 自那位如天仙一般的贵客“雪兮”驾临由衷酒楼不久,何掌柜接到了他这几年来最大的一个订单。这个订单的内容倒不是要在他这由衷酒楼里设宴,而是要由衷酒楼在三天内“特供”数千坛陈年的“一衷醉”,顺带请何掌柜借些大厨,在这三天内去鹿府做准备。 初听之下,何掌柜有些犹豫,但当鹿府的管家拿出丰厚的报酬作为订金,何掌柜非常爽快的答应了。食材皆不用由衷酒楼出,只需要提供一些擅长做北漠人爱吃菜品的大厨,与千坛特供的陈年“一衷醉”,这无异于将钱送到何掌柜手上,不要白不要。 在接到这个订单不久,何掌柜便已提前通知由衷酒楼里,最擅长做北漠人爱吃菜品的那几位大厨,按照鹿府管家的要求,通知了他们时间,告诉了他们该做什么,并再三嘱咐到时候无论会发生什么,一切都要听从鹿府管家的安排。 之后,何掌柜便开始安排酒楼里的伙计们忙活起来,虽说是笔把钱送到他手上的大订单,但是要在三天内给鹿府提供千坛特供的“一衷醉”,终究不是个小的数目。 由衷酒楼的地窖里大概有八百坛左右的陈年特供,不到特殊情况不会轻易拿出来招待客人。而剩下的,恐怕得想办法拿现做的“滥竽充数”,那么若是这样,现在酒楼里可以拿出来卖的“一衷醉”恐怕就有点不够了。 为了这单生意,何掌柜划掉了好几桌这几天在订在由衷酒楼里的酒宴。千羽枫华则在此间默默看着何掌柜忙碌的身影,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伙计们跑到了由衷酒楼的地窖里,将一坛又一坛的“一衷醉”小心翼翼地提出来,并按照鹿府管家的意思为“特供”作二度加工。何掌柜更是从始至终都没有丝毫的松懈,非常认真的守在一旁,跟伙计们站到最后,生怕在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柳风魂来到由衷酒楼的时候,已是傍晚黄昏。今日的酒楼没有太多人往来。一开始柳风魂以为是这几天暴雪所致,但转念一想今天雪停了,这里的生意应该更热闹才是。 踏进酒楼大门后的柳风魂,只看见了忙碌的伙计,没有见到何掌柜,于是他随手抓了个伙计问道:“发生啥事了,怎么今儿这里人这么少?” 伙计本想找个理由随便搪塞,结果见来者是柳氏二公子柳风魂,赶忙客气道:“哎哟!柳二公子!什么风把您给吹过来了!” 柳风魂不耐烦道:“第一天认识本大爷?少说客套话。” 伙计听罢随即面露慌张,生怕怠慢柳风魂,于是和他解释:“柳二公子有所不知,中午的时候,我家掌柜接了笔大生意,现在整个酒楼的伙计们都在忙着呢。” 柳风魂:“什么大生意?” 伙计看了看周围没有熟人,遂与柳风魂小声道:“鹿府来我们这里订了一千坛的‘一衷醉’,一千坛呐!不仅如此,还借走了我们这儿几位顶尖的厨子,您想想看,这生意大不大?” 柳风魂若有所思:“买了酒还借厨子?鹿府这是要举办什么大的宴会?” 伙计:“那几个厨子可不简单,都是我们这里最会做北漠菜品的厨子!咱们酒楼经常来的那些蛮人就喜欢吃他们做的菜,都说有家乡的味道。” 柳风魂笑了笑:“北漠有十侯、二十六君、三十四部落,蛮荒之地多以牛羊马草为食,极个别部落尚未开化食以人肉,家乡的味道?那几个大厨难不成每个部落的口味都知道?” “柳二公子见多识广,小的打心底里佩服!”伙计赔笑,“其实,小的也是听咱家掌柜说的,没有任何欺瞒或是夸大的意思,柳二公子莫要怪罪!” 柳风魂也不想为难伙计,只是道:“我问你,那现在这里还有‘一衷醉’卖吗?或者说还是跟前段时间一样,生意一好你们就断货?” 伙计:“这个得问掌柜,小的不清楚。” 柳风魂松开了拎起伙计的手,催促道:“去把何掌柜给我喊过来,就说我要找他,快去!” “好嘞!您在这儿稍坐片刻!” 柳风魂话音刚落,小二夺路而走。于是,柳风魂一个人坐在了当下颇为冷清的由衷酒楼里,等何掌柜出来。 其实,酒楼里还是有人往来,只是相比于往常不是那么的多。毕竟酒楼里本身还住着一些“贵客”,何掌柜也不可能为了这一单大生意从而把这些“贵客”给怠慢了。 此时的孟简恰恰也属于这些“贵客”里的一员。睡了一觉后醒来的孟简,其实挺想一直睡下去,但是却又担心廉牧有什么要事他又不在,继而导致他以后做事儿被廉牧刁难,于是一番挣扎过后,孟简还是出了门。 结果在命运的巧妙安排,自十月六日傍晚茫茫人海里的匆匆一眼,到十月十五日傍晚的再次相逢,此间时光恰好过去九天。那时的孟简并没有想过,九天前与他匆匆一眼的男人,会在由衷酒楼和他再次相遇,就像柳风魂也不会想到面前的这个男人会在多年后成为夙国的国主。 时间回溯到第二次重逢的这一刻。 刚踏出房门没走几步的孟简,与正在楼下等候何掌柜的柳风魂,再一次意外的发现了彼此。孟简的记忆很好,柳风魂的记忆也不差,所以这让二人再次的重逢变得非常尴尬。 此刻的孟简想装作不认识柳风魂,但遗憾的是,孟简的眼神出卖了他。柳二公子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自然也不傻。在夙国,柳氏乃第一世家,他柳风魂怕过谁? 自从廉牧与孟简相识之后,那位玩世不恭的老大哥基本上把现在夙国内部一个大致的情况都给他说了一遍,并再三强调千万不要惹到“霁北三友”以及与他们有关的人。 如何识别“霁北三友”的方法,廉牧告诉过孟简。主要还是看其衣着上是否有纹络相应的家徽。韩氏的红梅,夏氏的青葵,孟简已经在光阖院见过了,而现在在由衷酒楼里,孟简见到了传闻中的紫柳。 此时的柳风魂身着紫柳纹络的锦衣,腰挂「碎青冥」。当二人的目光在这清冷的由衷酒楼里相触之时,本来尽快离开的孟简却被柳风魂突然叫住:“这位兄台,请留步。” 结果吓得孟简赶紧回避柳风魂的目光,并加快了脚步,当做没有听见柳风魂的声音,本端坐在楼下的柳风魂见状,随即眉头一皱:“喊你呢,那个穿白衣服的,跑这么快干嘛?奔丧啊!” 此时的孟简刚下楼,听柳风魂这么一说,随即将廉牧先前的叮嘱抛到脑后,与柳风魂怒目而视:“怎么说话的?” 柳风魂见这小子居然敢跟他横起来,非但没生气竟感觉有点意思,遂起身一步一步缓缓朝着孟简走来。本来想装作不认识柳风魂的孟简,被刚刚他的那番话给激到了。 于是,昔日雁国秋叶城的小霸王,与如今夙国明月城的小霸王,就这样相逢于十月十五黄昏下的由衷酒楼里,随时准备大打出手。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台落入二人面前的寸土之地,朔风撩起柳风魂额前的垂发,孟简没有说话,任由这个男人在自己的面前绕了三圈。 有意思的是,原本正在休息的千羽枫华,意外的在这个时候被楼下的嘈杂声惊扰,遂起身来到屋外,查探究竟是发生了什么。结果却听见柳风魂问孟简:“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孟简:“九天以前的这个时候,我乘坐一辆马车初来明月城,你正扛着一个女人跑向镜月城。” 柳风魂一听,这小子记性挺好,不仅记得还敢说出来:“朋友,胆子挺大的?” 孟简眉头一皱:“此话怎讲?” 柳风魂:“我记得当时,你是不是在马车里说我是个采花贼?” 孟简疑惑:“你怎么知道的?” 柳风魂:“我从风里听到的。” 孟简:“风里?难不成你有顺风耳?” 柳风魂:“九阶以上武者听力不差。” 孟简心想:「看来面前还是个高阶的武者?好汉不吃眼前亏,还是找个机会开溜算了」,遂语气略微有些缓和:“我那是在自言自语。” 柳风魂:“若是没被我听见当然可以,但是既然已被我听见,那么有些事情我们得算算。” 孟简听罢,笑了笑:“咋的,夙国第一世家柳氏竟然想公然在这里对我这样的无名之辈进行敲诈?” 柳风魂听罢,一愣,心想:「这小子竟然知道我是柳氏的人还跟我横?越来越有意思了,不行得逗逗他,不然在这里等何掌柜实在是太无聊了」,于是遂怒道:“放肆,你既然知道我是柳家的人,还敢这么跟我说话?” 孟简笑了笑:“那又如何?我大哥廉牧!有种你就去找他麻烦!在这里欺负我这样的无名之辈很有成就感?” 柳风魂:“哪个廉牧?” 孟简:“霜剑三司大统领廉牧!” 柳风魂一听,「哟,居然背后还有靠山,竟还是那个新上任的霜剑三司大统领廉牧」不过转念一想,自己这几天正装病不去就职,如果让面前这个男人知道了自己是谁,又把这件事告诉廉牧,那就不好了。 虽然柳风魂并不怕廉牧,但是他最怕的就是麻烦,于是遂与孟简客气道:“原来,阁下是位官爷?失敬失敬!” 孟简见面前这个男人在听到廉牧的名字后态度瞬间客气了许多,遂在心中暗叹:「卧槽?原来廉大哥名气这么大的吗?口口声声说遇见霁北三友千万不要报他名字,结果刚刚没忍住报了,竟有这么大的威慑!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眼见面前的这位柳氏族人态度放好,孟简也是个聪明人,毕竟这里不是秋叶城,他也没有在这里混熟,所以既然这个柳氏族人给了他台阶下,那么孟简自然不能当傻子:“客气客气,其实,鄙人我在霜剑,不过是个打杂!” 柳风魂眉头一皱,心想:「你大哥是廉牧,竟然会让你在霜剑打杂?鬼信咧!算了,以后可能还是同僚,还是不拆穿他了」 尴尬的礼貌性微笑过后,柳风魂客气道:“能加入霜剑,即便是打杂,那也是位官爷,不知这位官爷怎么称呼?” 此时的孟简,可受不了这样的奉承。尤其对方还是夙国知名的世家子弟。见面前这人如此客气,孟简随即有些放松警惕:“在下孟简。” 柳风魂揖手:“原来是孟兄,久仰久仰!” 孟简一听,这人怎么突然这么客套?于是他也客套回去:“幸会幸会,不知这位兄台怎么称呼?” 柳风魂想了想道:“我姓柳。” 孟简等了片刻,见面前这个男人没有继续说下去,随即明白他并不想告诉自己他的全名,遂也识趣:“柳兄你好,刚刚在下若是有失礼的地方,莫要怪罪,主要是有要事在身,所以急躁了些!” 柳风魂:“孟兄客气,方才我也有些激动,说了些难听的话,你莫要放在心上!” 这时,何掌柜在先前被柳风魂吓着的那名伙计带领下来到了大厅里:“哟,原来孟公子和柳二公子认识?” 柳风魂听罢,眉头紧皱,反目瞪向不合时宜出现的何掌柜,但是何掌柜先看的是面色有些不对劲的孟简,而没有看他:“两位这是在聊啥呢,聊的这么投机?” 此时的孟简在听见何掌柜说到这人是柳二公子后大致猜到了面前这人究竟是谁,于是也没有理会何掌柜,只是向柳风魂揖手:“柳兄,我还有些事情,暂行告退,有机会咱们这里再会!到时候我请你喝酒!” 柳风魂笑了笑,心想这小子有点意思:“没事的时候,基本上我都会在傍晚时候出现在这里,和你大哥廉牧一样,喜欢在这里看日落。” 孟简:“好,改天不醉不归。” 柳风魂揖手道:“有缘再会。” 孟简心想:「再你丫的会!」 一旁的何掌柜疑惑了看着二人:“这是怎么了,我刚来孟公子就要走,要不你们再聊会儿,我去后面再忙会儿,你们聊完了再喊我?” 孟简回以何掌柜微微一笑,并揖手拜别:“何掌柜,回见。” 话音落定后,孟简头也不回的消失在了夕阳的余晖里。殊不知,此刻正孤立于暗处的千羽枫华,已经有意无意地听见了孟简与柳风魂交谈的全过程。望着孟简消失的身影,柳风魂自言自语道:“很快,我们还会再见的。” 这时,何掌柜不合时宜的打断道:“柳二公子,听说你找我有事?” 柳风魂回过神来:“对,我又来找您走个后门,买几壶‘一衷醉’带走。” 何掌柜露出了为难的表情:“这个今天有个大订单,从我这里买了一千坛‘一衷醉’,那个柳二公子啊……” 柳风魂:“我就买两壶。” 何掌柜:“这个有点难办,库存紧张!” 柳风魂:“一壶十倍的价钱。” 何掌柜:“我就给您安排。” 柳风魂:“要陈年的。” 何掌柜:“好嘞!” …… 阿克扎提已经有很久没有见到辛扎依玛了。在得知辛扎依玛因为齐寺的事件而受伤的时候,这位杀人不眨眼的“悲死箭”,竟流露出了少有的哀伤。 此刻,古依娜与陆未闻正在厅堂内议事,而阿克扎提则守在辛扎依玛的身边,记忆力回溯着一些共同经历过的往事。阿克扎提在心中默默地为辛扎依玛祷告圣主,希望她能够早点好起来。 结果,原本正在熟睡中的辛扎依玛则在阿克扎提合上眼祷告的时候突然醒来:“扎提萨尔,你怎么来了。” “萨尔”在蛮族的语言里是敬称,没有特别的含义。或许是见到了熟悉的面孔,所以此时的辛扎依玛没有用她那蹩脚的华族语言和阿克扎提交流。 阿克扎提见辛扎依玛醒来,于是内疚道:“抱歉,发生这么大的事情,我居然不在你的身边。” 辛扎依玛憨笑:“是我太大意了。” 阿克扎提:“如果当时我在场,肯定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所以还是我的问题。” 辛扎依玛:“扎提萨尔总是喜欢把所有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这样不会感到很辛苦吗。” 阿克扎提:“活着本就是一件辛苦的事情,所以再多一点或是少一点,又有什么关系。只是这本可以避免的事情,因为我的疏忽而发生,实在是说不过去。” 辛扎依玛拍了拍阿克扎提的手背:“这不是扎提萨尔的疏忽,是我自己的太过于自信从而放松了警惕,才让敌人有机可乘。” 阿克扎提:“这段时间我就不走了,留在这里陪着你,直到你再像先前那样生龙活虎。” 辛扎依玛听罢,有些焦急:“我其实已经差不多好了,没事的,扎提萨尔还是多陪陪先生吧,这段时间她快要累死啦!咱们飒部六将,除了我以外,也就你能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出现。” “她现在真的需要我吗。”阿克扎提陷入了自我怀疑,“不会感到我很碍手碍脚吧。” 辛扎依玛安慰道:“怎么会呢,扎提萨尔是整个北漠最出色的神射手,有你在的地方谁敢放肆!” “嘴这么甜,我可没有吃的奖励你”阿克扎提抿起嘴,作出微笑的表情,“我听古依娜说,当时齐寺事件发生之时,是一位名叫柳风魂的世家公子救了你?” 辛扎依玛:“对呀,怎么啦?” 阿克扎提:“我想当面感谢他一下。” 辛扎依玛:“‘悲死箭’的感谢,可是莫大的殊荣啊,我看还是算了吧,辛扎依玛不想让扎提萨尔提自己欠下人情。” 阿克扎提:“在我眼里,你就像是我的妹妹,这个人救了我妹妹的命,按照华族的礼仪,我们入乡随俗,道声谢也是应该的。” 辛扎依玛的眼眶里,似有热泪盈眶 “扎提萨尔……” 阿克扎提轻轻拍了拍辛扎依玛的手背,示意她放松心情:“告诉我吧,现在这位仗义的汉子人在哪里。” 阿克扎提的话音刚落,柳风魂拎着两壶“一衷醉”缓缓踏过陆园的大门:“先生我回来了,今儿又拎了两壶“一衷醉”,咱们继续喝个痛快!” 阿克扎提听到这声音后眉头一皱,辛扎依玛则在这个时候告诉他:“你要找的柳风魂,现在回来了。” 辛扎依玛的话,加深了阿克扎提心中的疑惑,他轻声对辛扎依玛道:“你等一会儿,我稍后回来。” 厅堂内,陆未闻与古依娜正在讨论的话题,因为柳风魂的出现而转移。翩翩公子的目光落到了古依娜的眼中,他的语速不紧不慢,却如纤细的手指拨动着古琴,牵动着古依娜心中的弦:“先生,你等的‘好时机’来了。” 随后,古依娜顺着陆未闻的目光,疑惑地看向刚进门的柳风魂:“怎么,柳二公子这回出门不仅带回了酒,还带回了什么好消息?” 一进门的柳风魂,听到这话瞬间愣在原地:“古先生怎么也在,又来看我家陆先生吗?” 古依娜:“你家陆先生?” 柳风魂:“总不能是你家陆先生吧?” 古依娜:“……” 一旁的陆未闻提醒道:“不得胡闹。” 柳风魂笑了笑:“我就开个玩笑嘛!” 这时,阿克扎提突然出现,不可思议的望着柳风魂:“柳溯?怎么是你?居然真的是你!” 陆未闻:“?” 古依娜:“?!?” 柳风魂:“……” 就在众人疑惑之时,阿克扎提看见了柳风魂手中拎的那两壶“一衷醉”:“你这是给我买的吗?柳溯!” 柳风魂:“我……” 阿克扎提:“不愧是我在夙国认识的第一个好兄弟,够义气!之前怎么没听说原来你还有个另外的名字叫‘柳风魂’啊!没想到竟然是你救了辛扎依玛,缘分啊!哈哈哈!” 话语间,陆未闻与古依娜忽然相视一笑,大致是猜到了柳风魂在外面以柳氏家主柳溯的名字去结识朋友,不过柳风魂的这个把戏估计也就只能骗骗那些初来乍到的蛮人。 柳风魂尬笑道:“你怎么在这里?” 阿克扎提:“自然是来看辛扎依玛。” 柳风魂:“那可真是太巧了!” 阿克扎提:“你也是来看她的吗?” “不是啊,”柳风魂道,“我住这!” 阿克扎提听到这里,忽然眼神里流露出少有的欢喜,如果说这世上谁能让“忧郁的死神”展现出喜悦的样子,那么这个人只会是柳风魂。 阿克扎提:“你真的住这里吗!” 柳风魂:“那是当然,不然我住哪?” 阿克扎提:“好,以后我也住这里!” 陆未闻:“!!!” 古依娜:“???” 第八十一幕【龙雀】(上) - 逐鹿客 - 君玉珩 龙雀,又被称为“飞廉”。 传说,乃太古十二圣兽「焚天金翅凤」的后代分支。它的体型跟普通的灰雀一样大小,头部有类似龙犄的双角,一旦起飞终生便栖息于风里,直到死才会落地。是种孤独而又凶猛的鸟,曾被夙国廉氏作为家徽。 多年前,那场由黑天教所挑起的“赤焱之乱”横扫东霁,不少诸侯国都在这场属于赤焱武士与夏、邯两国的战役中,受到惨烈的波及。辉煌了六百年的霁朝,自那期间分裂为东西两霁。 而后,夙国主云宸高举匡扶霁朝的大旗,对险些被赤焱武士灭亡的夏、邯两国进行援助,与他们一起同赤焱武士开战。 据说,夙国宗室家谱里,已知的最后一位廉氏名为廉梧,曾在这期间奉夙国主云宸之命,为保护夏王敖椿,以身作盾掩护撤离,最终马革裹尸。 “赤焱之乱”平定之后,满载殊荣凯旋的夙国主云宸带回一个孩子。那个孩子便是廉牧。当时的他,跟年纪跟云姈差不多大。只不过,由于归来的途中贪玩,不慎从马背上摔了下来,导致头部受伤,这使得廉牧失去了他来夙国以前的所有记忆。 于是,英雄烈士的后人,因为命运的捉弄,成为了一个不知道自己的家徽,以及家族历史的孤儿。再后来,夙国主云宸出于怜悯和内疚,收养了廉牧。 夙国廉氏自那时起正式消亡。 …… 十月十五日的傍晚, 墨殇带着廉牧想要的东西出现在了光阖院的曜阁八层军机处。此时的廉牧,望着墨殇呈上的齐寺大火事件相关信息,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一旁的墨殇,面色凝重,脑海里尽是有关于下午他在自己房间火盆里看见的那张没烧完的字条。黄昏落日的余晖并未将窗沿的积雪融化,却将廉牧眼中的些许疑惑于此间消融。 “其实这些,她早就有所察觉,是吗。”作为霜剑三司大统领,廉牧的话音间,充满了对蒹葭的敬佩,原本正处于走神中的墨殇,则在此间忽然清醒,并漠然道:“嗯。” 廉牧:“除了你们彼此以外,还有其他人知道这些事情吗?” 墨殇:“如今的霜剑内部,人鬼难分。知道这些的人,自然是越少越好。” 廉牧:“仅靠你们二人之力,去试图做这些,简直就是在逆天而行。” 墨殇:“我只是帮她稍稍分担一下这些事情罢了,真正想逆天而行的,其实是她不是我。” 廉牧:“孤勇。” 墨殇:“好在她现在被调去亲卫司当大统领了,不然可能真的会因为这些事活活累死。” 廉牧:“或许国主也察觉到了这一点,所以才将她调走。有没有这个可能?” 墨殇:“那又如何,最终要解决这个烂摊子的,现在已经不是她,而是你了。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廉牧:“自然是顺藤摸瓜,查明真相。” 墨殇:“齐寺的这场火,远比想象中的要复杂太多了,背后的势力搞不好真的和宗室有瓜葛。” 廉牧:“叛国的罪名,可不是开玩笑。” 墨殇:“就问你敢查不敢?” 廉牧:“你不说我也会一查到底。” 墨殇:“这可是你说的,廉牧。” 廉牧:“你不是第一天认识我。” 墨殇:“好,就冲你这句话,不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都会始终相信你,并站在你这边,帮你去做很多你不方便去做的事情。” 廉牧:“先不说这些,我们还是先把所有事件的来龙去脉理一理清楚,免得错漏了重要的细节。” 墨殇:“那先从哪里开始理。” 廉牧:“云凡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墨殇:“八月十四,正午。” 廉牧:“再离开明月城时是哪天。” 墨殇:“这个真不清楚。” 廉牧:“能在你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的离开,看来这家伙的潜行术,这几年相当有长进。” 墨殇:“怕是突飞猛进。” 廉牧:“齐寺大火什么时候发生的。” 墨殇:“十月六日,约莫傍晚时分。” 廉牧:“八月十四到十月六,这期间城中有没有发生过什么大事情?” 墨殇:“除了云凡归来,国主为他举办国宴,各宗室家主纷纷缺席之外,便是霜剑与赤焱武士交接相关职权。” 廉牧:“还有吗?” 墨殇:“你突然变成霜剑三司大统领这件事,算不算一件大事?” 廉牧:“当然算!不过这个跟齐寺大火应该没有多大关系,根据案卷上的信息来看,那些墨国的杀手目标应该只是这些跟云凡回来的飒部蛮人。” 墨殇:“为什么不是直接冲云凡一个人来的呢,杀了他,一切不是一了百了?” 廉牧:“我认为他们就是来混淆视听的。而且极有可能是被幕后黑手当做棋子放到了咱们夙国,还是弃子。” 墨殇:“你会拿十阶的武者当弃子?” 廉牧疑惑:“十阶以上的武者,整个东霁不超过三十人,怎么?难不成墨国派来的杀手里十阶的武者?” 墨殇:“墨国此次一共派了四个杀手,三个九阶,一个十阶。” 廉牧:“十阶那个到达巅峰水平了?” 墨殇:“应该是没有,不然就不会在九月三十那天夜里入宫行刺之时,被那时还是咱们霜剑亲卫司大统领的柳风魂当场击杀。” 廉牧:“这件事你为何刚刚不提?” 墨殇:“这件事不是什么大事吧?” 廉牧:“国主遇刺还不算大事吗?” 墨殇:“有柳风魂在,除非身手处于十阶巅峰,否则根本一点可能性都没有,既然又没有得手,那又算什么大事?” 廉牧苦笑:“你这是什么逻辑?” 墨殇答非所问:“这件事发生之后国主便叮嘱我们将此事秘而不宣,并加强了守备的力量。因为人手不够,原先守在齐寺的霜剑则在这期间被暗中调去宫里。” 廉牧:“这是谁的安排?” 墨殇:“咱们夙国宗室。” 廉牧:“也就是说,这些墨国的精锐杀手,其实一开始的目标就是国主?既然如此,七天后为什么突然会转向云凡?” 墨殇:“亦或许在摸准了云凡被孤立的这个情景之后,特地来了一出调虎离山?继而如你先前所说混淆视听,其实主要目标就是云凡。” 廉牧:“拿十阶的武者调虎离山,他们可真是够狠啊!” 墨殇:“三个九阶的墨国职业杀手,若是联手杀云凡,应该是没有多大问题的。尤其是在云凡对外宣称抱恙的前提下。” 说到这里,廉牧忽然眉头一皱:“你知道八月十四到十月六这段期间,咱们夙国以外有什么异动吗?” 墨殇:“抛开已经知道的不谈,传闻有人在九月二七的夜里,在天琼城见过云凡的踪迹。九月二九前后,雁国疑似发现黑天教踪迹,遂封锁国境,除白氏车马,其余往来商旅皆需接受严格盘查。到了十月六日前后,帝都天现异象,漫长黑夜曾化作片刻白昼,具体原因至今尚未查明。” 廉牧:“帝都和雁国的事情先不管。既然九月二七就有关于云凡的消息,而且还是在夙国以外,那为何墨国的杀手会在十月六日动手?” 墨殇:“云凡归来后,我们第一时间便对所有出入城中的人员进行了非常严密的核查,并且封锁了所有消息传出或传入明月城和镜月城。这期间,我们还抓了城中所有先前早就盯上的墨国暗探,现在他们还关在咱们「冰牢」里。” 廉牧:“也就是说,这些墨国的杀手要么跟云凡一起进城,要么就是在他之前进城。由于进城之后,消息被封锁了,所以后来的他们,并不知道云凡其实早就又离开了这里,同样也得不到任何外界的消息。” 墨殇:“你你意思是,他们的目标其实一开始就是国主,并不存在什么调虎离山?” 廉牧:“这其中一定发生了什么,不然这些墨国的杀手,即便是死也一定会想办法完成任务,去刺杀国主。” 墨殇:“你怀疑这事跟宗室有关?” 廉牧笑了笑:“蒹葭不也是这么想的吗?” 廉牧若有所思:“从九月三十到十月六,一共有七天的时间。城中那些墨国的暗探,你是什么时候全部清理干净的。” 墨殇:“九月二十七日。” 廉牧:“ 最后一个墨国暗探是什么时候落网的?也是九月二十七日吗?” 墨殇:“发现尸体的时候,已经是十月五日,死亡时间应该在前一天,也就是十月四日。有意思的是,发现那个墨国暗探的其实不是我们,而是柳风魂。” 廉牧:“听说齐寺大火之前他曾在那里出现过,是吗?” 墨殇:“是他从那三个墨国杀手的手中救下了飒部六将之一的辛扎依玛。” 一双深邃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墨殇,廉牧没有说话,但是墨殇却已经懂了他的意思:“你怀疑那把火其实是柳风魂放的?” 廉牧:“或许是他为宗室所放。” 墨殇思索道:“你这推论有些前后矛盾,宗室调走守在齐寺的人,为墨国杀手刺杀云凡制造了契机,结果柳风魂过去把那些杀手杀了,顺便还救走了辛扎依玛……” 说到这里,墨殇沉默了,廉牧也沉默了。片刻过后,廉牧先开口道:“全城封锁消息期间,宗室能否对外往来消息?” 墨殇:“仅宗室可以例外。” 廉牧:“照这样看来,或许,柳风魂就是这群墨国杀手的‘收线者’,而且极有可能既是来善后的,也是来杀云凡的。” 墨殇接着廉牧的话继续道:“但是他到达齐寺之后,发现云凡其实并不在齐寺,于是杀了这三个杀手,救走辛扎依玛,继而洗脱嫌疑?” 廉牧:“合情合理。” 墨殇:“先暗中伙同墨国杀手刺杀云姈国主,从而制造合适理由调走齐寺守卫,再命这些杀手调转剑锋转而刺杀我们夙国未来的国主云凡……” 廉牧没有说话,他在听墨殇分析:“若是云凡当时在,那么三个墨国杀手加柳风魂,云凡必死无疑!之后一旦得手,柳风魂只需要杀了三个墨国杀手便可洗脱嫌疑。” 廉牧:“而且赤焱武士和飒部战士会因为云凡的死将这笔账算在墨国的头上,所以他们会继续完成云凡的遗志,守护我们的夙国。” 墨殇:“云凡死后,云姈国主定然会为了大局考虑,遂与宗室联合维稳。但由于霜剑已被宗室执掌,赤焱武士和飒部战士短期内不一定会听云姈国主的安排,所以国内的实际掌权者其实还归宗室。” 廉牧:“宗室想要的其实是一个听话的国主,云姈国主就非常满足他们的要求,不是吗?” 墨殇:“若是云凡没死。” 廉牧:“便是现在局面。” 墨殇:“宗室果然厉害!” 廉牧:“恶人,墨国的杀手做了。英雄,柳风魂来当,美名,宗室收了,顺带缓和了与云凡这方面势力的紧张关系。柳氏不愧是夙国第一世家,如此安排,真是滴水不漏。” 墨殇听罢,与廉牧揖手。 廉牧疑惑:“你这是做什么?” 墨殇:“没想到,蒹葭理不清楚的事情,被大统领给理清了,墨殇佩服,佩服的五体投地!” 廉牧笑了笑:“既已身为霜剑三司大统领,自当忠于国主,为民请命,不可做沽名钓誉之辈!” 墨殇:“那我们什么时候抓柳风魂?” 廉牧:“不急,过几天他就要来我们这里就职了,到时候先会会他,看看是不是和我们想的一样,以免出现差池。而在此之前,千万不要打草惊蛇。” 墨殇:“对了,你说柳风魂跟鹿呦的那个案子会有关系吗?” 廉牧想了想:“这得看鹿呦的案子跟齐寺大火有没有关系。” 墨殇:“先前我认为这场火是鹿呦暗中沟通墨国的杀手,目的是为了让杀手解决云凡,从而使得我们夙国陷入内乱,这样驻扎在明月城周边的夏国军队,便可以借着完成‘联姻’的理由继续向明月城进发。而他鹿呦则可以借着‘联姻’将自己洗白,从而摆脱我们霜剑对他的追查,并且借着‘联姻功臣’,再次飞上枝头变凤凰。” 廉牧想了想:“按照我们今天中午的推论,宗室可能在护着鹿呦,那么如果照着你的这个思路来推,鹿呦和这件事确实是有点瓜葛。” 墨殇:“宗室的人勾结墨国杀手,鹿呦为了自己也是在位夏国铺路,他们的目标都是要云凡死。但宗室绝对是不可能把夙国交给夏国的。” 廉牧转而言道:“刚刚我让人去由衷酒楼给我买壶酒,结果酒没买到,反而带回来一个消息。” 墨殇:“什么消息?” 廉牧:“鹿大人买了千坛的‘一衷醉’,并且还借走了由衷酒楼那几位最擅长做北陆菜的大厨。” 墨殇:“他这是要设宴拉拢古依娜等人?在现在这个时候?为什么?” 廉牧:“因为古依娜昨天给了我一巴掌,估计鹿呦以为我们霜剑和古依娜她们的关系现在已经变得非常紧张。” 墨殇:“我理解你的意思,先前他可能不清楚古依娜对我们究竟是什么态度,但是他现在这个时候拉拢古依娜,又能做什么?” 廉牧想了想,忧虑道:“现在鹿呦已经没退路了,既然他已经想到引夏国入主明月城,想必早就做好了鱼死网破的打算,如今除非国内大乱,否则很快鹿呦的好日子就要到头来。” 墨殇:“等等,按照你的意思,也就是说,古依娜其实昨天已经跟你结盟,是吗?” 廉牧:“那倒没有,她让我先把齐寺大火的事情给她一个满意的答复,然后才会和我谈这些,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她现在和我们虽然不在一条船上,但是却是一路人。” 墨殇:“有趣,越来越有趣了。” 廉牧:“对了,先前你给鹿呦不是撒了张网嘛,我记得你在收网的时候,抓住了一个跟他有过接触的可疑人,是吗?怎么样,后面你去审了吗?” 墨殇:“审了,并且验证了我们霜剑有内鬼的这件事。所以这几天我才潜伏暗中,对咱们内部一些可疑之人进行核查。” 廉牧:“那人还说了什么别的消息没有?比较实际一点的。” 墨殇回忆了片刻道:“有。” 廉牧不耐烦道:“别卖关子。” 墨殇:“我记得那人说过,他想见你。说是有一件事只能告诉你。除非是你亲自到场,否则他就算是死也不会说。” 廉牧疑惑:“见我?”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此时的陆未闻与古依娜,在听完阿克扎提与柳风魂的这番寒暄之后,已经不知道该什么。古依娜是绝对不允许阿克扎提住在陆园的,而陆未闻更是不会让阿克扎提住在这里。 倘若阿克扎提住在陆园,无论他是以怎样的理由,最终夙国的宗室都会结合先前陆未闻在夜宴上的表现,从而定论陆未闻其实已与云凡为首的飒部赤焱武士势力站在了同一阵线。 这对于陆未闻接下来真正想要做的事情,其实是非常不利的,而事实上,此刻陆未闻想做的其实也正是柳溯想做的事情。 十月十五的这个夜晚,对于夙国所有人而言都是意义非比寻常。因为在这样一个特别的夜晚,这些心怀家国之人,正在为即将到来的「天下巨变」而暗中谋划。 此刻的柳风魂,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当他朝陆未闻和古依娜投来求助的目光时,刚买的酒在此间被阿克扎提直接抢走,然后掉头就往辛扎依玛休息的屋子里跑,还一边走一边夸“柳溯”仗义,惹得柳风魂气也不成,笑也不成。 陆未闻则在这个时候示意柳风魂坐下来,先喝口水冷静冷静,而古依娜在见到柳风魂的样子之后,憋笑道:“你这真是咎由自取!” 柳风魂:“为什么他会在这里?” 陆未闻:“其实你该想到的。” 柳风魂:“我尼玛好不容易才买到的两壶‘一衷醉’还是陈年特供!就这样给他全拿了!” 说这话时,柳风魂特地压低了声调,生怕被阿克扎提听到,惹得陆未闻与古依娜相视一笑。未等柳风魂继续道,陆未闻先开口问柳风魂:“听你的语气,由衷酒楼的“一衷醉”又断货了,是吗?” 柳风魂看了眼古依娜,叹气道:“拜这位所赐!我花了十倍的价格买的一壶啊!!” 古依娜疑惑:“这和我又有何关系?” 柳风魂:“鹿府今天中午跟由衷酒楼的何掌柜定了一千坛的‘一衷醉’,还是特供的,并且将酒楼里最擅长做北陆菜系的那几个厨子,通通都借到了府中。” 古依娜陷入了沉思。 陆未闻会意道:“先生,还不明白吗?这便是先前我跟你说的好机会。” 古依娜:“鹿呦这是想通过举办一场宴会,借机拉拢我,是吗?” 陆未闻:“正是。” 古依娜:“我该去吗?” 陆未闻:“一定要去,而且还要带上阿克扎提将军一起去。” 柳风魂眉头一皱:“那我可以一起去不?我就去喝酒吃东西不说话。” 陆未闻笑而不答,柳风魂将目光转而投向古依娜:“怎么样,怎么样!” 古依娜不解的看着陆未闻:“为什么陆公子再次指明要我带上阿克扎提一同前往。” 陆未闻:“先生需要人帮你挡酒,阿克扎提根本喝不醉,所以他陪你去最是合适。” 古依娜:“赴宴与醉酒冲突吗?” 陆未闻:“不冲突,这场宴会先生必须去,但是先生千万不能在鹿府醉倒,亦或是过夜。” 古依娜听罢,噗嗤一笑:“陆公子这是在为我而担心吗?” 陆未闻在她的调侃下脸色微红,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作答,柳风魂则在这时嘀嘀咕咕:“一千坛的‘一衷醉’啊!一千坛!这都喝不醉,人生得多无趣!” 古依娜转念一想:“既然柳二公子这么喜欢喝这酒,到时候我带上几壶回来好了,你看如何?” 柳风魂听古依娜这么一说,瞬间笑逐颜开:“古先生人美心善,仗义直爽!以后若有需要我的地方,定竭力相助,随叫随到!” 古依娜微微一笑:“倒也不必。” 陆未闻则淡淡道:“这不好说。” 古依娜疑惑:“公子这是何意?” 陆未闻:“柳二公子到时候虽不能出现在宴会上,但是待先生离开鹿府之时,柳二公子一定要出现,并亲自接先生离开。” 柳风魂疑惑:“为啥?” 陆未闻似笑非笑,眉眼相触间,古依娜却已会意:“多谢陆公子提点,古依娜一定多加小心!” 坐在陆未闻身旁的柳风魂听罢,一头雾水:“你们这都是在说啥?有话直说啊!不要故弄玄虚!这里有没有外人!” 这时,阿克扎提恰好探出头问柳风魂:“老柳啊,今儿这酒怎么比平时咱们喝的味道要好那么多?” 柳风魂无奈:“因为这是特供啊!” 陆未闻笑了笑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第八十二幕【龙雀】(中) - 逐鹿客 - 君玉珩 这是一座位于光阖院地下深处的牢狱。 不久前廉牧为了方便提审和管理,决定用它来关押重要犯人。从曜阁下到这座牢狱得过十八层关卡。每层关卡都有四名八阶巅峰水准的武者看守,并且每层关押的犯人数量还不一样。第一层关押有十八个犯人,以此类推,最后一层只关押一人。 整个牢狱只有一条出入口。 由于这座牢狱离地面有很长一段距离,加上每层关卡守卫森严,所以一旦被关在这里,除非是死了,否则根本不可能活着离开。 即便是发生了“越狱”,先不谈“越狱”那人能否打败每层守关者,光是每层用来封锁出入的「银金」巨门,都足以断了“越狱”之人“越狱”的念想。 银金作为当世硬度最高的凡铁,会在接触不到日月星辰光辉的黑暗里,散发出刺骨的寒意继而加固硬度,如同在黑暗里披上了一层“冰霜的铠甲”,因此银金又被称为“冰金”。 而这座位于光阖院地底深处的牢狱大部分都是由银金所打造,恰又处于地底深处接触不到天光,所以这座牢狱被称作「冰牢」。 光阖院荒废的这几年,基本上所有犯人都会被关在霜剑城北部的牢狱。但是现在,随着光阖院重新成为霜剑三司总府,这座当年由柳氏先祖亲自设计的「冰牢」,也顺理成章被廉牧所重新启用。 没有哀嚎痛哭,没有老鼠吱吱。 除了出入口的封门,里面的牢房也是以银金打造。厚重的冰霜隔绝外界所有的声响,也隔绝了关在这里的犯人,彼此间的联系。孤独幽邃的「冰牢」在十八道银金封门之下,犹如一片被遗忘的世界。 时而开启的银金巨门,带来稍纵即逝的光,并关在这里的犯人既看见了希望,也在巨门封闭的时刻独自承受无尽的绝望。 据说,「冰牢」的深处常会隐现细微的水流之声。但是,守卫这里的霜剑却从来都没有听见过,而那些被关在这里的犯人则常能听到。久而久之,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传言于此间散开,如果有人在「冰牢」里听见水滴声。不是快疯了,就是快死了。 此刻的小李正闭上眼睛,静静地享受着细微的水流声从他的心间流过。面对先前墨殇的严刑逼问,小李漫不经心的将那些他想说的都说了出去,而那些不想说的,任凭墨殇再怎么费尽心思,也终究没有一点办法。 那些被刑具划破的伤口早已结痂。 疼痛感也在这个过程中渐渐消失。 小李记不清今天是什么日子。 被关在「冰牢」的这些天里,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是白昼,什么时候是黑夜。对于小李而言,这里只有无尽的幽邃,以及刺骨的寒冷。换做常人若是被关在这样的环境里,简直是比死还要痛苦的折磨。 思量间,小李缓缓睁开了眼。 他发觉银金打造的巨门开始渐渐褪去“冰霜的铠甲”。这时,一抹狡黠的笑容挂在了这个男人的脸上。片刻后,这座「冰牢」第十八层巨门在四位霜剑的合力下缓缓开启。 接着,久违的墨殇高举火把,带着廉牧出现在了小李的面前。看见廉牧之后的小李似笑非笑。对于眼前的这一幕,他既不意外也不感到有任何的惊喜,只是淡淡道:“你来了。” 廉牧听罢,与墨殇对视一眼后,问小李道:“听你这语气。在这儿等我很久了?” 小李:“外面现在应该是晚上吧。” 廉牧:“这对你而言重要吗?” 小李笑而不答,转问墨殇:“先前我跟你说的那些,没有骗你吧?怎么样,如今查出来那人是谁了吗?幕后指使又会是谁?” 墨殇没有理会小李,小李笑了笑:“唉,几天不见怎么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你们霜剑的人可真是翻脸无情啊!” 廉牧转而低声问墨殇:“刚刚在上面忘了问你,这个人的身份你查清楚没有?” 墨殇摇了摇头,廉牧眉头一皱:“一个来路不明的人所说之话你也信?” 墨殇:“正是因为不信,所以才特地消失,暗中核查验证先前他跟我所说的那些话。” 廉牧沉思不言,一旁的小李笑了笑:“一开始我是想到了你们会将我关在「冰牢」,但是却真没想到你们会将我关在第十八层。” 廉牧疑惑的看着墨殇:“对了,你为啥把他关在第十八层?” 墨殇:“一开始我是将他关在第七层的,但是随着他所提供的情报之机密性与严重性,于是特别的人我就给了他特别的待遇。” 话语间,廉牧沉思不言,与墨殇缓步来到小李面前冰冷的铁栅栏外,借着火把的光,满脸肃然的审视着这个似乎知道很多事情的犯人。而小李也在同一时刻,借着火光打量着廉牧:“你就是霜剑三司大统领廉牧?” 廉牧:“正是,请问你哪位?” 小李:“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廉大统领知道自己到底是谁吗?” 廉牧疑惑:“我是谁关你屁事?” 小李笑了笑,转而问墨殇:“墨副统领,我请您将夙国廉氏最后的血脉带来见我,为何你却带来这么一个粗鄙之人?” 墨殇冷冷道:“这位你口中粗鄙的廉大统领,就是夙国廉氏最后的血脉,我已完成约定,现在到你了。” 廉牧疑惑:“你和他做了什么约定?” 墨殇淡淡道:“我带廉氏最后的血脉来见他,他就告诉我霜剑的内鬼到底是谁,背后又是谁在指使。” 廉牧听罢清了清嗓子,对小李威严道:“原来,就是你就是墨殇口中那个要见我的人?现在我来了,说吧!你找我到底所为何事!” 话语间,小李转过身去,负手而立并淡淡道:“你们回去吧。” 廉牧与墨殇相互对视一眼,接着疑惑道:“你这是在玩我们是吧?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 小李:“杀了我,你也得不到你想知道的。我要见的人可并不是你廉牧,而是夙国廉氏最后的血脉。” 廉牧听罢,瞬间脾气上来了:“你这话的意思,是在暗指老子不是廉氏的后人是吗?” “廉氏乃将门世家,最后的血脉怎么可能是你这样的粗鄙之人,”小李顿了顿,继续道,“莫非,你娘偷人?” 廉牧怒道:“墨殇!” 墨殇疑惑:“属下在!” 廉牧:“把这间牢房的门打开!” 墨殇迟疑:“这……” 廉牧:“听不懂我的话是吗?” 墨殇:“「冰牢」这最后一层的最后一间牢房的钥匙,不是由您来保管的吗?我怎么会有。” 廉牧愣了愣,对小李怒道:“今儿算你走运!我出门没带钥匙,不然我弄死你!” 小李笑道:“廉大统领可真有意思。” 廉牧:“你到底是谁?” 小李:“我只是个卖面具的小贩。” 廉牧:“卖面具的小贩会知道霜剑内部有鬼?你这小贩知道的未免也太多了吧!” 小李:“或许霜剑的内鬼曾在我这里买过面具。” 廉牧:“买你面具就知道那人是内鬼?” 小李:“我卖的面具可不是一般面具。” 廉牧:“你的面具难不成还镶了金啊!” 小李:“敢以世家图腾为脸谱的面具,我敢卖也不一定有人敢买。” 墨殇:“但是谁买了,必然有问题。” 廉牧:“哪些人在你这里买了面具?” 小李微微侧首,迟疑了片刻道:“听说,最近霜剑抓了不少墨国的暗探?” 廉牧:“怎么,你熟人?” 小李:“或许里面有我熟人。” 墨殇疑惑:“你是墨国人?” 小李:“我说我是,两位信吗?我说我不是,两位是信亦或是不信呢?” 廉牧:“告诉我,有哪些人从你这里买了面具,我就放你回墨国,如何?” 小李:“不如这样,我告诉你想知道的,你将我跟那些被抓的墨国暗探一起放了,如何?” 廉牧想了想:“可以,不过得等我们先验证了你有没有骗我们。” 小李:“那是自然,到时候希望廉大统领言出必行!” 廉牧:“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墨殇听到廉牧说这话的时候,本想阻止,但就晚了一瞬,廉牧就已话音落定。未等廉牧发问,小李继续道:“等会我回答完你的问题,麻烦你把我从这幽深的第十八层提到和被你们抓的那些墨国暗探一起。” 廉牧:“没问题。” 墨殇:“不行。” 廉牧与小李同时带着疑惑的神色看向墨殇。廉牧不解道:“为什么不行?” 思量间,墨殇渐渐已经明白为什么小李要见廉牧,目的就是为了等个能够一锤定音的人。出于谨慎,墨殇与廉牧小声道:“此人身份没有完全查清楚之前,墨殇建议大统领三思。” 廉牧回应:“莫慌,我自有分寸。” 或许是站累了,亦或是伤口隐隐作痛,当廉牧与墨殇交头接耳之时,小李盘腿而坐,望着眼前的这两个人,等待他们给自己一个最终的决定:“两位想好了没有?” 廉牧:“就按我说刚刚的。” 小李看了眼墨殇:“墨副统领没有什么异议了吧?” 墨殇举着火把沉默不言,回以小李满是杀意的双眸,小李转而对廉牧笑道:“廉大统领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不过,只能问三个问题。” 廉牧:“为什么?” 小李:“这是我的规矩。” 廉牧想了想,道:“好。” 小李:“请问第二个问题。” 廉牧眉头一皱,心想:「第一个问题就这么没了?这厮在玩我?」,但是最终理智战胜了冲动。廉牧冷静的问小李:“自从你来到夙国,哪些人买过你的面具?” 小李思索道:“霜剑寒甲司副统领墨殇、大司农鹿呦大人、柳氏长公子柳风尘、以及墨副统领的那位徒弟周康。” 廉牧惊讶道:“柳风尘?” 墨殇失声道:“周康?” 廉牧皱眉看向墨殇,神色凝重。 刚刚小李报的那些人名,除了鹿呦,其实没一个不让廉牧感到惊讶的:“你也从这人那里买过面具?” 墨殇:“付了钱,面具没给我。” 廉牧:“什么意思?” 墨殇:“他人被关在这里,怎么给我面具?” 廉牧似是有些明了墨殇的话语深意:“难道,先前关于内鬼的情报是你花钱从他这里买的?” 墨殇点头不言,继续默默举着火把。廉牧对墨殇竖起了大拇指:“墨副统领真是豪气!” 墨殇:“一切都是为了霜剑。” 小李似笑非笑:“第三个问题。” 廉牧想了想,问小李:“霜剑内部的那只鬼究竟是谁?” 话语间,小李将目光投向了站在廉牧身旁的墨殇,廉牧顺着小李的目光也看向廉牧,并在悄然间与之保持一定距离。墨殇听罢,眉头一皱,看了眼廉牧又看了眼小李:“你这是什么意思?” 小李似笑非笑道:“请墨副统领侧耳,关于这个内鬼的身份,我只能告诉你。” 廉牧疑惑:“为什么,能决定你究竟是何结局的人是我而不是墨殇!” 小李并没有理会廉牧,而墨殇则在这个时候侧耳与小李。这一幕看的廉牧有些生气但是又没有任何的办法。待小李跟墨殇说完这些之后,转而又与廉牧道:“希望廉大统领信守承诺。” 廉牧笑了笑:“你得先告诉我内鬼是谁?不然别指望我兑现刚刚说的话!” 小李不慌不忙的应答道:“其实我已经告诉了廉大统领,不信你可以问墨副统领。” 廉牧疑惑的看着墨殇。 此时的墨殇神色凝重,似是已经明白今天午后那张没有被烧完的纸条究竟想要传达着怎样的信息,他眉头紧锁与廉牧道:“我们走吧。” 廉牧不解:“去哪儿?” 墨殇:“离开这里。” 廉牧:“他还没告诉我内鬼谁啊!” 墨殇:“刚刚其实他已告诉了你。” 廉牧:“该不会是你吧?” 墨殇:“如果是我,今天只有一个人可以离开第十八层「冰牢」,而不是‘我们’走吧。” 廉牧不解的再次看向小李:“所以那个内鬼到底是谁?” 小李看向墨殇,笑而不答。 此时的墨殇,回避了小李和廉牧的目光,掉头缓步离开,廉牧见状赶紧跟了上去:“你给我讲清楚!” 墨殇:“先离开这里再说。” 廉牧:“所以内鬼是谁?” 墨殇答非所问:“在抓到他并坐实罪名以前,有嫌疑不代表他就是。” 廉牧:“那你现在这是打算怎么做?” 墨殇想了想:“这个得看鹿大人。” 廉牧疑惑道:“怎么又要看鹿呦?” 墨殇不答,自顾自的往前走。 当银金的巨门再次开启,小李转过身缓缓合上了双眼,继续静静地听着细微的流水声从他的心间流淌而过。待银金巨门合上之时,黑暗里,一眼黑眸血瞳,如鬼火似的,霍然在小李的额前睁开。 淡淡的紫色真气顺着小李的指尖,慢慢延伸到座下方寸之地,最后渗入这「冰牢」的最深处,似是要寻找那流水的声源究竟在哪里。他面带狡黠的笑容,于黑暗中自言自语:“好戏就要开始了,只可惜不能亲眼旁观。唉,鹿大人!很快我们就又要再见了,这次恐怕就真的是最后一面啦。” 殊不知,当小李睁开额前第三只眼时,沉睡在夙国明月城王宫深处的镇国神兽「血眼霜蹄」也在同一时刻,感受到光阖院「冰牢」第十八层的异动,并从睡梦中惊醒。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此刻已是深夜,鹿府的下人们依然在忙着完成先前鹿呦交给他们的任务,并且非常的认真,不敢有一丝怠慢。而鹿呦则在这个时候,跟他的独子鹿鸣坐在先前招待千羽枫华的那间贵宾厅内,下着一盘残局的黑白棋。 棋盘上,黑子占尽优势。 鹿鸣手执白子,犹豫不定。 鹿呦看着棋盘上白子所面临的情势,感觉像极了自己当下所面临的窘迫处境。因为云凡的归来,此刻的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思前想后,最终只好按照千羽枫华给他指的那条路,一直走下去。 他相信无论什么时候,千羽氏都不会害他,毕竟当初自己的这条命就是千羽氏给的,而且这些年来他也掌握了不少关于千羽氏的秘密。 原本,鹿呦是打算拿着这些秘密挟持千羽氏安排他举族撤离夙国。西霁千雷国的军队很快就要打过来了,加上云凡等人不知会不会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和夙国的世家摊牌。 对于鹿呦而言,现在的夙国内外,皆是一片混乱,如果能够尽快离开这里,鹿呦绝对不会有片刻的犹豫。而千羽枫华的及时出现,则让鹿呦看见了希望。 鹿呦相信千羽枫华既然出现在了明月城,就一定会有十拿九稳的办法满足他离开夙国的这个愿望。于是,贪婪让这个迟暮的老人自认为可以在临走之前再捞一笔,而不是空手离开。 但在此之前,鹿呦必须先度过眼前的难关。就像现在棋盘上的白棋一样,只要不走错下一步,这盘残局将永远是残局,恰如同当下暗潮汹涌的夙国,只要鹿呦挺过去,接下来有关于夙国的任何事情都将跟他没有半点关系。 望着鹿鸣犹豫不定的样子,鹿呦缓缓的喝了一口茶润润喉:“想的怎么样了,下一步打算落哪儿。” 鹿呦为难道:“孩儿还没想好。” 鹿呦没有责怪他,只是继续道:“请柬的事情安排的怎么样了,都通知到位了吗?” 鹿鸣:“依照父亲的要求,一千坛特供的‘一衷醉’,明月城最擅长做北陆菜的大厨,最迟明天中午全部到位。” 鹿呦:“一切就看三天后了。” 鹿鸣:“父亲真的打算之后跟那些蛮人合作吗?拉拢他们,对我们真的会有什么好处?” 鹿呦:“重要的不是拉拢,而是让整个夙国知道我们在拉拢,并且误以为我们暗中已经和他们结盟。明白吗?” 鹿鸣:“届时,父亲需要孩儿做什么?” 鹿呦:“我需要你聪明一点,不要说不该说的胡话,不要做不该做的蠢事。三天后的夜宴上,那些蛮人将是我们鹿府的贵客,无论你心底里有多么讨厌蛮人,到时候不要流露出来,更不能有丝毫怠慢。” 鹿鸣:“孩儿明白。” 鹿呦:“夜宴上,你记得不停跟那位北漠的佳人敬酒,用我们事先准备好的特供‘一衷醉’,喝到他们不省人事为止。然后,再由你去安排他们留宿咱们府中。” 鹿鸣听罢,露出了狡黠的笑容:“孩儿明白父亲的良苦用心,请父亲放心让孩儿放手去做这件事。” 鹿呦将信将疑的看着面前的这个孩子。其实鹿鸣早已成年,但是在鹿呦的眼里,他却永远都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也正因如此,面对现在纷乱不堪的夙国,鹿呦不敢带着鹿鸣再留在这里。 或许是亏心事做的太多了,自从云凡归来之后,鹿呦时常会被有关于云凡的噩梦所缠绕。他梦见云凡最终将他先前所做的所有事情逐一清算,并没收了他的家产,但是却没有杀他。 这对于鹿呦而言可是比死还要痛苦的折磨。或许是年轻的时候过怕了苦日子。所以鹿呦不想再回到那个时候,即便是死也不愿。 所以,在千羽枫华出现在明月城中以后,经过再三思量的鹿呦,决定先下手为强,临走之前给云凡一个惊喜。 思量间,迟疑的鹿鸣落下他那颗犹豫不定的白子,这时原本黑子占尽优势的棋盘,因为鹿鸣的这一手而再次进入疲软的拉锯局面。鹿呦见状不忧而喜:“这一子落得好,有长进。” 鹿鸣开心地像个孩子:“这得多亏有父亲的细心栽培,孩儿才能相出这一步棋。” 鹿呦掳了把胡须,对鹿鸣投入非常满意的目光:“不错,现在竟还懂得礼让客套,谦虚恭敬,希望三天后的夜宴上,你也能够像现在这样。” 鹿鸣会心一笑,拱手作揖道: “定不负父亲大人之厚望!” 第八十三幕【龙雀】(下) - 逐鹿客 - 君玉珩 孟简回到光阖院的时候已是入夜。 当他踏入曜阁的时候,廉牧和墨殇正身处「冰牢」第十八层与小李交谈,所以曜阁的八层的军机处并没有人在。 由于他和廉牧的“关系”,加上职务之便。作为廉牧的远房亲戚,孟简在光阖院里,基本上可以自由出入任何地方,当然这其中肯定是不包括「冰牢」的。 在霜剑,只有副统领级别及其以上的人才有资格自由出入冰牢,但是若要将犯人提出「冰牢」必须得经过霜剑三司大统领的许可。 此刻的孟简,以为廉牧人在曜阁八层的军机处,遂不顾守在长阶外的两名霜剑阻拦,直接闯入其中找廉牧,并打算跟廉牧讲述今天傍晚时候,自己在由衷酒楼的遭遇。 因为孟简的“身份”,致使那两位守门的霜剑很有眼色的为他放行,继而并未去询问孟简是为了什么而来这里,同样也没有告诉孟简其实廉牧已不在军机处,当然这也跟廉牧临走时候的叮嘱有关,即是不要告诉任何人他和墨殇离开的军机处。 孟简推开房门时,发现廉牧并不在。 黑夜里,烛影于风起时摇曳,杯中的烈酒此时尚温,散发着刺鼻的酒香,令孟简瞬间提起神来。桌上凌乱的摆放着一些不知记载了什么的纸卷案牍。 由于四下无人,加上好奇心驱使,孟简来到桌案前,偷偷的开始翻阅起摆放凌乱的这些纸卷案牍,并时不时竖起耳朵,听有没有人在此期间靠近这里。 密密麻麻的文字,非常详细的记载了齐寺那场大火以及所有相关事件。最终所有的线索都在十月六日那天指向一个人。那天,孟简刚进明月城,也是在那天,孟简初见柳风魂。 案卷上记载了蒹葭想要在现场找寻宗室与古依娜等人之间是否存在相关的信件往来,继而推断出究竟是谁在幕后构划这一切。 最终,蒹葭一无所获。 那场大火,焚毁了太多东西。 也让云凡不在夙国这件事,间接性地传遍整个明月城与镜月城。最有趣的事情,莫过于人人都知道,但是人人却不说。各方势力不露神色并紧锣密鼓地开始为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进行谋划。 作为刚来到夙国不久的客人,以及刚加入霜剑的新兵。仅通过这些案牍上的资料,孟简不可能完全了解夙国内部的政治博弈到底有多么的残局和现实,但是从这案卷的字里行间,孟简清晰的感受到了猜忌与不信任。 那时的孟简,对于很多事物的看法其实还很简单,他始终相信这个世上好人要比坏人多。所以并不能够理解,既然已经对这个人产生了怀疑与不信任,却依然得与之共事、合作。 孟简认为,如果若是彼此间有误会,坦诚的说出来或许会更好一些,毕竟大家的出发点其实都是好的,只是沟通的方式可能会存在一定的差异。 正当孟简望着这案卷上密密麻麻的记载陷入沉思之时,军机处的门缓缓推开,墨殇与廉牧则在这个时候非常意外的出现在了孟简的面前。让孟简没有想到的是,廉牧与墨殇走路几乎是没有任何声响的,这其实说明了一个问题。此刻站在孟简面前的这两人极有可能是步入十阶的武者。 眼见廉牧与墨殇突然归来,孟简赶忙装作帮廉牧收拾东西的样子,合上案卷仓促地整理着桌面。廉牧见状,眉头紧皱。此时,孟简的耳边是不远处兵器架上静置的「蚀心」所发出的沉吟之声。 孟简记得昨天韩桀曾跟他说过,只有廉牧在动了杀意的时候「蚀心」才会发出这样的声响。未等孟简先开口,廉牧率先问道:“刚刚你在做什么?” 孟简:“我……帮你整理东西。” 一旁的墨殇看了眼桌上的案卷,遂与廉牧小声耳语不知说了些什么,然后转身离开军机处并轻轻合上了房门。此刻的军机处,只有孟简与廉牧二人。 廉牧:“霜剑的规矩,这几天太忙了所以没有时间跟你讲清楚,但是我相信关于军机处的规矩,你来的那天也应该听那位带你进门的女人说的很清楚。” 孟简低头不言,像个犯了错的孩子,站在原地不知道该做什么又或者该说什么。廉牧则继续道:“按照规矩,你刚刚在做的事情,是足以论处‘间谍’的罪名,下「冰牢」的!你知道什么是「冰牢」吗?” 孟简沉默不言,廉牧负手缓步来到孟简身边,轻描淡写的跟他讲述着关于「冰牢」的传闻:“「冰牢」有十八层,第一层关押着十八个犯人,第二层关押有十七个,以此类推,最后一层只有一人。每一层都有四名武者看守大门。大门是银金打造的,即便是传说中的黑天教被关在那里都出不来。冰牢之深邃是你所无法想象的。里面没有光,所以赤焱武士被困在里面也只能坐以待毙。当然,这些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整个「冰牢」只有一个出口,一旦大门合上,除了黑暗,便只有孤独作伴。你想体验一下吗?” 孟简:“廉大哥,我错了!” 廉牧:“我昨天才跟你说在这里要喊我‘大统领’,你怎么现在又忘了?” 孟简:“大统领,再给我个机会!” 廉牧:“我给你机会,谁给我机会?” 豆大的汗珠在此间浸透了孟简的衣衫,原本在兵器架上铮铮作响的「蚀心」,则在廉牧将手轻轻拍在孟简肩上的时候,停止了长吟。 廉牧此举似是在示意孟简放松。 孟简却不知道廉牧究竟真正想要做的是什么。于是站在原地不敢轻举妄动,这反而让廉牧感到有些好笑,遂转而言道:“如果白蔷不是你师姐,我一定会把你关在「冰牢」的第十八层!” 听到这里,孟简知道廉牧并不打算怪罪自己,遂赶忙拜谢道:“多谢大统领开恩!” 廉牧撇嘴道:“谢什么谢?还不赶紧把东西收拾好!” 孟简揖手道:“诺!” 廉牧望着孟简笨手笨脚的样子,摇了摇头:“以后记住,出门在外,不要管不该管的事情,不要看不该看的东西,除非你能够一手遮天,否则老老实实地听话,让你做什么就勤快点,懂吗?” 孟简:“一切都听大统领安排!” 廉牧:“这还差不多,刚刚看见桌案上案卷的内容,你就当没看见。这段时间你就不要再往光阖院跑了,明天开始你就跟着墨殇后面学点本事,学成了再回来。” 孟简疑惑:“昨天夏副统领跟我说,以后她带我,怎么……” “夏晖终究是宗族世家出身,不要和宗室的人走的太近,对你没好处。”廉牧皱眉道:“还有,你现在是听她的呢,还是听我的呢?又或者说,你需要找个地方先好好想清楚?我看「冰牢」挺合适的,你怎么看?” 孟简:“我这就回去收拾东西,为明天去城北部报道做准备!” 廉牧:“这些案卷留在这里就可以。” 孟简:“好。” 廉牧:“对了,差点忘记问了,你这么晚跑来军机处找我,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孟简:“今天傍晚我离开由衷酒楼的时候,遇见了一个人,你猜我遇见了谁?” 廉牧听罢,直接敲了孟简脑壳一下:“你从由衷酒楼赶过来,居然不给我带酒?” 孟简委屈道:“这不是怕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错过了,不敢在途中让任何事情将我耽搁!” 廉牧听罢,又给了孟简脑壳一下:“谁允许你未经我的允许,擅自离开光阖院的?” 孟简抬臂护住自己的头部:“这不主要还是因为没什么事情给我安排嘛,所以回去睡了个午觉,毕竟由衷酒楼里环境好,而且暖和!” 廉牧又抬起了手,但是没有打孟简,孟简没有躲闪,但是却举起双手护住了头。廉牧深深地吸了口气,与孟简道:“说吧,傍晚的时候你在由衷酒楼认识了谁?竟值得让你胆敢私闯军机处也要找我。” 孟简:“明月紫柳。” 廉牧愣了愣:“谁?” 孟简:“柳氏的二公子!” 廉牧:“你认识柳氏二公子谁吗?” 孟简:“不认识!” 廉牧:“那你怎么知道那人是柳氏的二公子?” 孟简:“因为由衷酒楼的何掌柜毕恭毕敬的称呼他为‘柳二公子’!所以我也就顺带知道了他是谁,而且那人身上确实穿着先前你跟我描述的紫柳家徽纹络的衣服!” 廉牧陷入沉思:“今天中午,夏副统领才在这里给我帮柳二公子请了个假,说是染上了风寒,现在你又跟我说在酒楼里看见他。你让我到底该信谁的话?” 孟简眼睛一转:“那得看大统领信我,还是相信夏副统领,不过柳二公子沾染风寒跟他去酒楼应该并不冲突!” 廉牧:“那你见他的时候,他的样子像是沾染了风寒吗?” 孟简:“不像,若不是我机智估计现在已经挂彩回来!” 廉牧:“怎么,你们之间还发生了冲突?我让你看见四大世家绕着走,你是不是把我的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孟简:“我当时绕着走了,结果那位柳二公子直接把我的去路给拦住了!当时我的脑海里就想起初来明月城时,大统领跟我说的那句‘很多时候你不惹事儿,事儿或许还会惹你’,原来这世间真有这样的怪事!” 廉牧:“先不说这个,我比较好奇你是怎么脱身的?以我对柳二公子的了解,他如果不把你给打残了,怎么会放你离开?” 孟简:“我报了大统领的名字!” 廉牧愣了愣,然后给孟简竖起了大拇指:“厉害还是你厉害!看来先前我说的话你是忘得一干二净!” 孟简:“我是说完才想起来的。” 廉牧:“那你还挺能?” 孟简:“也还好啦!” 廉牧抬手,假装要打孟简,孟简下意识招架,廉牧似笑非笑继续问道:“你知道柳二公子为什么出现在由衷酒楼吗?” 孟简:“可能是买酒?” 廉牧听罢,没有再接过孟简的话,而是将深邃的目光落到桌上已经被整理齐全的案卷,并于此间陷入了良久的沉思。 摇曳的烛影间,明月光华掺杂着点点星光,透过曜阁的天窗落在案卷旁已凉透的酒里,刺鼻的酒香随即将廉牧唤醒。默然间,这个男人将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接着对孟简道:“时候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由衷酒楼离城北挺近的,从明天起你跟在墨殇后面好好学!过段时间我会考你一些常识性的东西,如果答不上来,你就去「冰牢」看大门体验体验,听见没?” 孟简揖手:“诺!” “如今值得我委以重任者,不过寥寥。” 话语间,廉牧拍了拍孟简的肩膀,自言自语道,“而你则是这其中最重要的那一个。” 孟简:“我?” 廉牧:“你很有潜力,而且没有复杂的背景,加上本心向善,师姐又是白蔷,我自然不会把你当一般人看待,所以有时候若是要求严了点你也别往心里去。” 孟简憨笑:“怎么会呢!” 廉牧:“之前,我有没有跟你说过,其实你的性格很像我曾认识的一位故人,只不过现在的你是他曾经的模样。” 孟简回忆了片刻:“好像说过,但是我给忘了,主要是最近你跟我说的人和事实在是太多了,所以一时半会想不起来。” 廉牧:“那你这次记好。” 孟简:“好嘞,你说。” 廉牧:“他的名字,叫「云凡」。” …… 十月十五,月明星稀。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先前席卷整个霁北的那场暴雪于今日清晨骤停,这使得原先被困在「落星之野」的云凡等人则抓住了这最是难得的机会重返霁北。 月光下的明光铠,如一条银色的巨龙,奔驰在空旷的荒原上,势不可挡。凛冽的寒风扑面而来,由于霁北特殊的严寒气候,这里沿途随处可见还未消融的霜雪。 今早雪初停时,云凡便叫醒秦安。 随着嘹亮的军号声响,两千明光铠收拾好军备物资,并在已渐渐恢复体力的云凡带领下,沐浴着晨光,踏上了回归夙国的旅程。 前几天,在得知霁北大雪封境的云凡,一开始是打算带着明光铠强行穿越风雪回到霁北的土地上。毕竟,在得知西霁千雷国入侵在即,每浪费片刻时间对于云凡来说都是折磨。 目前,云凡还不确定西霁千雷国的真正意图是什么,但是十万大军入境,破开绝龙山脉刀剑不催的山石,如此来势汹汹,可见千雷国主雷澈是下定决心要通过一场大胜,雪耻泾渭关遗恨。 秦安并不知道云凡如此急匆匆地赶着回去是为了什么,难道只是“归心似箭”?秦安并不知道西霁千雷国入侵的事情,而无论是云凡还是景轩,都没有将这件事告诉他。 按照帝都时候,景轩与云凡所说,不到半个月西霁千雷国的军队便要出现在东霁以北的土地上。那么从时间上来算,云凡离开帝都的时候是十月七日清晨,现在即将进入霁北的疆土是十月十五的夜里,不出意外千雷国的人马将在十月二十二日出现在霁北,也就是说,留给夙国和云凡的时间,只剩下七天。 七天时间,赶回夙国明月城,若是快马加鞭其实是来得及的,但是若云凡真打算这么做,那就必须得穿过此刻依然被墨国占据的点星城。 霁北点星城,位于络、墨、雁、夏、夙这五国交汇之处,自古以来被世人称为五战之地。霁朝建制以前,这里常被各路诸侯铁蹄践踏,直到夙国崛起占据点星,自比烬朝之咽喉被扼住,纷乱的北方迎来「升平之治」。可以说,是夙国的崛起,为后来霁武帝慕景的起势创造难得的契机。 而今,历史的车轮再次转动。 告别了「落星之野」的云凡,迎来了目前较为艰难的抉择。是绕开点星城回夙国,还是直接穿过点星城? 若是绕开点星城,恐怕得再过半个月才能回到夙国,到那时还有没有夙国都不一定。若是穿过点星城,必然少不了一场血战。毕竟现在占据点星城的,乃是墨国的「白羽夜鸦」,而对于其守军之数量,云凡也并不知晓。 现在所有跟着云凡的明光铠,都是本土的夙国人。他们皆是由云凡当初亲自挑选并训练出来的死士,而对于现在的云凡来说,这些人每一个都很重要,他不想这些人就这样折损在了回夙国的路上。 云凡是真的想带他们回家。可是,现在的问题是,如果他回去的晚了,或许夙国就没了。思量间,云凡放缓了马蹄的节奏,并对跟在他身后的两千明光铠道:“暂且原地进行休息,作片刻补给,稍后继续赶路!” 众明光铠听罢,异口同声:“诺。” 洪亮的回应之声,如惊雷般响彻满眼皑皑白雪的荒原,丝毫不担心他们此举会惊动谁,亦或是打扰到谁。眼下,众明光铠已随云凡过境。并暂时就地歇息,等待云凡的下一个指令。 此刻,云凡的水壶已经空了。秦安察觉到了这个细节,于是递了一个水壶给云凡,并于此间察觉到了云凡眼中的忧虑,几经思量过后,秦安方才开口问云凡:“怎么了,少主。是不是因为快回家了,所以感到有些紧张不安?” 云凡听罢笑问:“此话怎讲?” 秦安:“如今的夙国,应已被宗室把持。宗室与明光铠之间,尚有旧怨未了,少主现在寻回明光铠,难免会惹得宗室忌惮。” 云凡:“他们怎么想,是他们的事情。你们是我找回来的,有我在一天,我看谁敢放肆?” 秦安:“那少主此刻眼中之忧虑,究竟是所为何事?” 云凡:“先前忙着赶路,忘了告诉你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西霁千雷国的军队快打过来了,以现在来算大概还有七天的时间就会出现在霁北的土地上。” 秦安:“西霁千雷国?” 云凡:“他们在天武国的帮助下,以熔岩斩刀融化了绝龙山脉刀剑不破的山石,并且花了一年多的时间,挖出了一条通往咱们霁北的隧道。” 秦安会意:“少主莫慌,按照我们现在的这个速度,其实来得及赶回明月城进行布防。” 云凡听罢笑了笑:“秦安啊,你是真的太久没有回霁北了。如果我们现在从这里直接穿越点星城,确实不用七天就可以回到夙国,但是如果绕开点星城,恐怕得以两倍的时间返回。” 听云凡这么一提醒,秦安这才想起来如今的点星城其实已经被墨国占领的这件事:“那少主现在打算是直接穿越点星城,还是绕道。” 云凡:“你认为我们可以等吗?” 秦安:“不能。” 云凡顿了顿,转身看向身后那两千甲的明光铠,又与秦安道:“如果我们现在强攻点星城,胜算有多少。” 秦安:“这得看点星城有多少守军。不过作为‘五战之地’,想必墨国一定派了重兵守卫点星城。” 云凡:“这个可真不好说。如今西霁千雷国入侵在即,若是墨衣决明将兵力全部顷注在点星城,那么好不容易从我们手里夺走的霁北三城沦陷于千雷国刀下,只是时间问题。” 秦安:“听少主的意思,看来是已经决定从点星城过了,是吗?” 云凡:“到时候我一个人去,你们在远处等我。” 秦安不解:“少主这是何意?” 云凡:“我不想看你们任何一个人,在现在这个时候折损。这样无论是对于我还是对于整个夙国来说,都没有任何的意义。” 秦安单膝跪地:“请少主三思!” 云凡冷眼无情:“我心意已决。” 秦安:“秦安愿为少主先锋探路,还请少主重新考虑,您是整个夙国的希望,与您想比我等性命不值一提!” 云凡拖起秦安的双肘:“在我眼里,你们每个人都是我的兄弟,每一个人都很重要。现在还没有到你们流血的时候,听我的活下去,以后会有你们流血的时候。” 秦安:“没有少主,哪有以后!” 云凡听罢笑了笑:“你小子,帝都这几年确实没白待啊,现在嘴皮子倒是利索了不少。行了,不说这些废话了,等会快到点星城的时候我们再说这些吧。” 此间,周围的明光铠见到秦安这一举动之后,纷纷投来疑惑的神情,云凡看了眼众人遂大声道:“休整结束,准备出发!” 众明光铠异口同声:“诺!” 第八十四幕「明月之盟」(一) - 逐鹿客 - 君玉珩 十月十八,落日黄昏。 这几天来,霁北无雪。 路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 喧闹声中,数十名身着重铠的武士分两侧将行人隔挡开来,并于此间开辟出一条宽阔的道路,以供一辆由三匹褐色骏马拉扯的马车,行驶在夕阳的余晖里,畅通无阻。 片刻过后,驾车的武士用力拉扯住缰绳,三匹骏马停下脚步,接着马车停靠在了鹿府的门前。这时阿克扎提先从马车里出来,并在众人的目光下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古依娜下了马车。 回首时,鹿呦身着深红色的长袍笑脸相迎二人入府,围观的行人在见到这一幕后,随即议论纷纷,不过很快便被鹿府的下人作鸟兽般轰散。 诚如先前陆未闻所料,鹿呦打算通过这场宴会来拉拢古依娜等人。虽然说只是为了做个样子,但却摆足了阵势。与宴者除了古依娜等人以外,还有不少城中的富绅。 随着古依娜的出现,这些富绅纷纷上前递上象征自己身份的「简」,希望能够得到与古依娜攀谈的机会,但却尽皆被那些随行的武士所阻拦。 一旁的鹿呦见状,叹了口气,并给管家使了个眼色。管家会意,遂上前为古依娜等人解围,然后快步带领他们入宴厅内落座。在将诸多流程安排妥当之后,管家回到鹿呦身边告知一切已经就绪。 谨慎的鹿呦最后多问了管家一句:“今夜的宴会,非比寻常,酒菜供应不会出现差池吧?” 管家赔笑:“老爷放心,咱们的准备足够这些男人吃上三天三夜。” 鹿呦:“那我们喝的酒里,都放了「独醒丸」没有?” 「独醒丸」是一种不能醒酒但却可以让酒变成水的药丸,通常情况下需要投放到酒里才会生效。被「独醒丸」泡制过的酒,有酒味但是喝不醉。 管家:“目前泡制了三坛。” 鹿呦:“三坛不够,要三十坛。” 管家:“那……” 鹿呦:“只需要泡制我和鹿鸣喝的酒就可以,我和鹿鸣喝不了三十坛,这样做只是为了有备无患。至于那些富绅,不必管他们。今夜的宴会上,总得有人陪古依娜他们一起喝醉,明白了吗?” 管家躬身点头:“奴才这就去办。” 鹿呦:“要快。” …… 阿克扎提与古依娜是今夜宴会上的贵宾,落座的位置自然是离主家之位不远的贵宾席。原本鹿呦是打算在先前招待千羽枫华的那间厅堂里招待古依娜等人,但是想到那间厅堂可能容不下今夜的这么多人,所以转而改到了他经常用来接待外客的阁中。 此前,鹿呦并不打算请这些富绅来捧场,但是想到既然是要让整个夙国都知道他要拉拢古依娜等人,那倒不如动静再大一点。宴会上的这些商人们并不知道鹿呦心中在盘算什么,但是他们都知道今夜赴宴的古依娜等人,将是夙国未来的重臣,所以跟她打好关系混个眼熟,对于他们自己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抬眼间,华灯溢彩,散落于青玉铺就的石板,尽显富丽堂皇。众人席地而坐。每个人面前的一方小案上皆放有一坛特供的“一衷醉”。 鹿呦未入座时,已有不少富绅识趣地端起酒杯,轮番向落座贵宾席的阿克扎提与古依娜等人敬酒。位于贵宾席对座的鹿鸣,则默默地看着这一幕,目光时不时会在古依娜的身上打转,令古依娜感到有些不自在。 不过,此间所有敬向古依娜的酒,都被阿克扎提挡了下来,虽然还未开宴,但是阿克扎提却已经喝了不少。阿克扎提不知道这些华族人到底想做什么,不过若是再这样拖下去,恐怕等宴席开了,除了阿克扎提以外,贵宾席下的众宾客可能便已醉大半。 也不知时间于此间过去多久。 当鹿呦缓缓步入今夜的宴会厅阁内时,众富绅皆端起酒杯,起身恭迎鹿呦入场。本饮酒正酣的阿克扎提,则在古依娜的示意下一同起身迎接鹿呦的到来。 在古依娜的暗示下,阿克扎提故作有些微醉的样子,向前迈出两步,险些摔倒,以换来鹿呦搀扶。不过鹿呦倒是没有如阿克扎提所愿,而是在快要被阿克扎提撞到的时候停下脚步,这时,一旁的鹿鸣则非常配合的出来扶住阿克扎提,然后引其归座。 “将军这是喝醉了吗?”鹿呦微微一笑,落座主家之位,口中说的虽然是阿克扎提,但是看得确实古依娜。身旁的家仆在这个时候为鹿呦递来一杯酒,看样子他是打算敬向古依娜。 阿克扎提见状,再次为古依娜挡下。 鹿呦眉头微皱,脸上依然挂着笑容,没有多说什么。不过,当阿克扎提将这杯酒饮尽的时候,鹿鸣则在此间得到了鹿呦的眼神示意。鹿呦心想:「既然你想挡酒,那待会就让你挡个够」。 思量间,厅堂下的众人似是在等鹿呦发话,所以依然站在原地没有落座。鹿呦见状倒也没有起身,只是与身旁的古依娜拱手贺道:“今夜之宴,主要是为感谢古依娜将军不远万里驰援我夙国于危难,鹿某很早就想找个机会宴请古依娜将军,但是因为前段时间诸事繁忙,继而总将此事耽搁。” 古依娜微微一笑:“鹿大人客气了。” 鹿呦举起酒杯:“这杯酒我与诸位共敬将军,还请将军莫要怪罪。” 此刻,贵宾席下众人正手捧酒杯,似是在等候她发话。这杯酒乃是主家敬主客,古依娜听鹿呦这么一说,料想终究还是躲不过了,于是满上酒杯,捧杯揖手鹿呦与席下富绅:“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对于很多华族的规矩礼仪尚有诸多不懂之处,还请诸位多多关照。” 贵宾席下众人见状,随即举杯还礼。 一旁的鹿呦接着道“今夜一聚,将军在这座霁北的孤城之中,将不再是孤军奋战,鹿某愿为将军奔走,换夙国永在,明月常明。” “那就依仗鹿大人了。”古依娜将酒杯中的酒一饮而尽,鹿呦微微一笑并挥手示意,“开宴。” 厅堂内的侍从在得到鹿呦的这声「开宴」后,随即朗声通传至厅堂外。而后,一个个年轻貌美的侍女闻声端起丰盛的北漠菜系,鱼贯而入。当北漠的菜品上齐时,还有不少经典的夙国名菜紧随其后。 扑鼻的香气令众人胃口大开,但贵宾席上的古依娜和阿克扎提对此只是淡淡一眼,没有流露出太多的欢喜亦或是好奇。 鹿呦似是察觉到了这一点,遂追问道:“这些菜品可合两位将军的口味?” 阿克扎提没有说话,只是倒空了酒壶里的酒,然后自顾自的饮了起来,古依娜则淡淡与鹿呦道:“尚可,有劳鹿大人费心。” 话语间,鹿鸣的目光与阿克扎提意外相触,恰好阿克扎提这儿的酒壶空了,于是阿克扎提遂直言道:“不知鹿大人府上还有多少坛‘一衷醉’啊?” 鹿呦迟疑不言,却听阿克扎提继续道:“不如通通拿上来吧,今夜就让我们喝个痛快!” 未等鹿呦发话,一旁的鹿鸣露出狡黠的笑容:“将军稍等片刻,我这就去安排。” 望着鹿鸣嘴角诡异的笑容,古依娜忽然想起了十月十五那天夜里,陆未闻最后与她说的那番话,也不知此时柳风魂是否已经正在赶来的路上等候接应。 …… 时光回溯到十月十五日的深夜。 离开曜阁后的墨殇,直接出光阖院,赶往城北部。「冰牢」里,小李已经跟墨殇说出霜剑的内鬼究竟是谁。但是出于谨慎,墨殇并未告诉廉牧。一来是不想打草惊蛇,二来是想确定小李说的是不是真的之后,再选择是否告诉廉牧,三来墨殇想亲自听那个内鬼承认自己所犯的罪过。 想到这里,他的脚步加快了许多。眼下的这一切已经不仅仅是霜剑与内鬼之间的较量,更是墨殇和那人的恩和怨。 在得知内鬼的真实身份之后,联系今天下午火盆里没有烧完的那最后一个字,墨殇不由得为潜伏于鹿府的小二担心起来。他打算尽快回到城北部,尝试通过信鸽与小二联系,确认他是否无恙。 然而,当墨殇回到霜剑城北部的时候,竟意外的发现自己的屋里正亮着灯。看来,已经有人此刻正身处他的屋里。依旧是处于谨慎,下午回来的时候的墨殇叮嘱了所有见过他的人,都不要声张自己回来了的这件事。 所以,现在出现在墨殇屋子里的人,极有可能是先前趁他不在点燃火盆的那人。低阶武者是听不见十阶武者脚步声的。而能听见墨殇脚步声的人,可能早在他踏入城北部大门的时候便会已经知晓他的归来。 此刻身处墨殇屋子里的那人,对于墨殇而言犹如猎物一般。墨殇沉默不言,与夜色相融。当他缓步来到窗前悄悄窥探屋里的动向时。燃烧的火盆将纸条没有烧完的部分化作了灰烬。 墨殇的谨慎,不得不让人佩服。 为了防止打草惊蛇,今日午后离开城北部时,墨殇将自己屋子里的一切维持原样,就像是自己没有回来过似的。不经意间,晚风撩动烛火,摇曳人影,透过窗缝墨殇最终看清了那人的模样。 说实话,虽然已经猜到了那个人可能就是小李和他说的内鬼,但是在看见那人的时候,墨殇还是感到了有些难以相信。比起愤怒,此刻的他心中更多的应该是难过。 随着又一阵晚风骤起,火盆里的火渐渐熄灭。由于中午要见千羽枫华,所以周康走的有些急。他料想墨殇不会这么巧今天就回来,遂赌了一把,没等火盆里的东西烧完便匆匆离开。 回来的时候,再看屋里的一切,没有发生什么异样。火盆里大部分信件都已烧完了,也就残留了一个「鹿」字的纸条。周康心想:「好在出于谨慎最终还是回来查看了一番,不然万一墨殇回来,可就不好交代了」。 正当周康正处于思量间时,墨殇不合时宜地推开了门,并故作疑惑的望着此刻正身处他屋里的周康:“你怎么在这里?” 周康见墨殇突然回来,尽管心里有些慌张但表面上却还是故作镇定道:“自然是等师父归来。” 墨殇:“你怎知道我会在今夜回来?” 周康沉思片刻道:“我若说,是因为昨夜梦里得到的启示,师父您信吗?” 墨殇:“神神叨叨的,说吧。这么晚还在我屋里到底是想做什么。” 周康:“其实也没别的事情,就是想师父了。所以特地跑来您屋里,看看您回来过没有,结果刚来不久,您就真的回来了。” 墨殇:“嘴倒是挺甜的。我不在这些天里,城北部有发生什么事吗?” 周康:“师父放心,有徒儿在,一切自当井然有序,又怎会平添事端!” 墨殇:“那就好,对了我的令牌呢,还在你那里没丢吧?” 周康愣了愣,遂双手奉上:“完璧相归。” 墨殇收下了令牌,但是却没有佩戴在身上,而是转而问周康道:“还有别的事吗?” 周康想了想:“没了。” 墨殇:“先下去吧,我累了,也该休息了。这几天基本上就没睡过好觉。如果还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 周康听罢揖手道:“诺。” 并躬身面向墨殇缓缓退出。 之所以面向墨殇缓缓离开,乃是因为在对话间冷汗已将周康后背衣衫浸透。墨殇的突然归来,让周康差点露出马脚,好在他灵机一动及时讨巧,不过也正因如此,他得尽快去把没有完成的事情做完了,比如处理小二的尸体。 原本周康是打算找个机会将小二的尸体连同那间屋子一起点燃,但是现在墨殇回来了,如果他这么做恐怕只会引起墨殇的怀疑,所以周康决定将小二的尸体转到城外掩埋,再伪造小二其实才是内应的证据,继而金蝉脱壳。 当然,这只是周康的临时构想。 真要实施起来肯定不会那么容易。 不过,眼下看来,一切刻不容缓。 周康不能再等了,墨殇也是。 当墨殇屋子里的烛火熄灭之时,周康快步离开了霜剑寒甲司城北部,赶往那间位于贫民窟内,正陈放有小二尸首的屋子。而墨殇也在周康离开的时候,暗中跟在他的身后。 周康是骑马离开的。 这一路上,他非常小心。 经过七弯八绕之后,周康来到了那间破落的屋子。由于霁北天寒,加上这几天明月城大雪。小二的尸体并没有腐烂的迹象。此刻的周康,为了不被人认出来,竟换上了小二的装束,然后将小二的尸首装到了一个麻袋里,而墨殇则借着月光目睹了全过程。 原本弥留在墨殇心中的悲伤在这一刻转化为强行压抑的愤怒。他看着周康为了方便装卸小二的尸首,将之大卸八块。最终内疚感携手理智将墨殇心中的愤怒压制。 此刻的周康,像是一个没有感情的刽子手。不过与刽子手不同的是,周康是以“霜切”将小二尸骸肢解的。过程中,墨殇好几次差点情绪崩溃。 时间也不知道就这样过去了多久。墨殇躲在窗外默默看着屋里发生的一切,直到周康拎起麻袋出了那间屋子。临行之际,周康似是想起了什么,于是重回屋里,拿出一杆铲子,方才真正离去。随后,马蹄声在这样的夜里重新响起,很快周康便消失在了夜色里,没了踪影。 作为夙国有名的追踪高手,墨殇自然不会跟丢他的猎物。悲愤的情绪,在此间如汹涌的浪潮般拍打着墨殇的心间崖石。他努力的集中注意力,并保持理智,不让自己随时将周康击杀。 黑夜里,一个男人骑着骏马,带着一麻袋的尸体。他的身后,一个男人暗中紧随,不漏声色。月光洒落,风摇树影。不知不觉间,他们因为不同的原因,纷纷出了城。 那是明月城北郊外的一片枯木林。 说是出了城,其实还在城墙里。 只不过地方非常偏僻,连墨殇一时半会也想不起明月城北竟然会有这样一片地方。但是,出于职业的警觉,墨殇不敢靠得太近,只敢在远处静静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却见周康从马背上拿起铲子,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在枯木林的月下树影间挖坑,看样子是要就地将小二的尸体掩埋。 而墨殇只能看着这一切,无能为力。 不知不觉中握紧的双拳露出爆起的血脉。磅礴的杀意随着晚风摇曳树影,令本就有些心慌的周康下意识地朝着黑夜里回望:“是谁?” 周康并没有发现墨殇,他只是心虚所以喊出声来壮壮胆子。而墨殇自然知道,因为这里只有他和周康,而周康回望的方向恰恰与墨殇所在的位置相反。 此刻的墨殇,随时都可以轻而易举的杀了周康。但是他没有。因为墨殇知道现在杀周康太早了。「冰牢」里,小李在告诉墨殇,内鬼其实是周康的同时,也指出了这个内鬼其实并不是效力如今夙国的任何一方势力,但是小李并没有说明是谁。 为了查清楚周康背后的势力,墨殇只能暂且先隐忍下去。无论此刻他的内心究竟有多么的悲愤,他都必须忍住。 时间,又过去了很久。 周康挖好了坑,并将小二的尸体连同麻袋一起先做了掩埋,之后又挖了坑把铲子也埋了,最后骑上马扬长而去。这一次,墨殇没有再跟着周康。随着马蹄声渐渐远去,墨殇缓步来到周康刚刚掩埋小二尸体的地方。 他的每一步,走的都非常的沉重,犹如千山压于肩上。那些掩埋小二的土,被这个男人一点一点的刨开。明月光华洒落在这一方寸土,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他一人。 墨殇小心翼翼地将小二的尸体挖出来,然后重新拼凑完整,最后再做掩埋。过程中泪水放肆地夺眶而出,一刻没有停下。没关系的,今夜除了明月,没有人会知道他曾落泪。 在完成了这些之后,墨殇将周围的石块搬到了小二的坟土上,暂时以此做墓碑,同时也是做记号,避免下次再来这里的时候会找不到。 他起身对着这些石块连磕三个响头,之后什么也没有说便转身离开了这片位于明月城北近郊的枯木林。 十月十五的这一夜,对于明月城中的许多人来说都是最难忘的一夜。寻常百姓或许只会记得那一夜月亮又大又圆,天上繁星点点,第二天不会有雪。但是对于某些人而言,整个夙国将在那一夜过后,重生。 「你是因为经历了什么而带上面具」 「你又会因为经历了什么摘下面具」 回去的这一路上,墨殇的脑海里始终回荡着小二曾经和他说过的这两句话,当时他的回答是:“我是为了保护那些能让我所在意的人而带上面具,至于何时会摘下这个面具,我认为吧,干咱们这一行的,除非死了,才会真的能够摘下面具。” 「既然如此,从今以后就让我替兄长带上面具好了」 “你想做什么?” 「我想保护兄长,成为像兄长一样的大丈夫,保护更多的弱小无助之人,令他们免受这世间的不公」 “傻孩子,你这小脑瓜子里天天都在想些什么?霜剑是禁军,可不是让你过家家的地方。” 「墨珥请求加入霜剑,请墨副统领批准」 那一刻,墨殇从墨珥的眼神里看见了自己曾有过的坚毅和坚定。他知道自己的这个弟弟其实性格和自己一样,一旦决定了就不会回头。 “你想清楚了吗?” 「末将墨珥,愿为霜剑鞠躬尽瘁」 当这个憔悴的男人回过神时。 天已微微亮,记忆中小二的样子渐渐在晨光里模糊,最终随风化作了孟简的样子。走了神的墨殇,因一夜未眠与心中悲痛交加,错把孟简当成了墨珥。 此时的孟简,正在赶往城北部的路上,结果意外与刚从枯木林走回来的墨殇相遇。这是孟简第一次看见墨殇的眼神中流露出如此哀伤的神色。 未等孟简发问,却听墨殇自言自语:“当初,我也是在你这般年纪时加入霜剑,结果实在没想到,到头来作为兄长的我,竟连你都保护不了。” 墨殇的话,令孟简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他疑惑的看着墨殇,却在无意间被墨殇满眼悲伤的血丝所震慑。二人就这样相持在原地,直到雾霭晨光,渐渐在沉默中将他们的身影吞没。 第八十五幕「明月之盟」(二) - 逐鹿客 - 君玉珩 十月十八日,深夜。 东霁夙国明月城,鹿府。 古依娜是第一次喝「一衷醉」。 先前她曾听陆未闻说过关于这酒的故事。当时她还不信,但是现在喝完酒后的她不得不信。特供的「一衷醉」口感确实极佳,没有任何可以挑剔的地方,说是夙国的“国粹”,一点也不过分。 华灯溢彩间,古依娜的肤色白里透红。 纤细的手虽正握住酒杯,但却抑制不住地在颤抖。阿克扎提见状,赶忙关切道:“你还好吗?” 古依娜抚额:“有些不胜酒力。” 阿克扎提沉思道:“要不,你先回去?这里有我在,应该不会出什么大事情。” 未等古依娜回应阿克扎提,鹿鸣突然朝古依娜敬酒:“这杯酒我敬将军!” 微醺的古依娜,回以鹿鸣微微一笑,结果阿克扎提再次为古依娜挡下了这杯酒:“这杯酒我来陪鹿公子喝!” 鹿鸣见状,心有不悦但是脸上并未体现。鹿鸣喝的酒是没有酒味的,但是阿克扎提的却不一样。此刻的鹿鸣非常想看看面前这个蛮人究竟能挡多少酒,遂畅快道:“来,今夜我们一醉方休!” 阿克扎提:“不醉不归!” 主家位上的鹿呦,此时已察觉到古依娜有些醉眼迷离。就在阿克扎提和鹿鸣畅饮的间隙,这个心思深沉的老人试图趁着古依娜微醉,从她的口中套一些话出来。 年迈的老人,露出伪善的笑容,假意对古依娜关怀道:“古依娜将军还好吗?” 古依娜假装没听清鹿呦的话,于是转而言道:“鹿大人有什么事吗?” 鹿呦见古依娜如此开门见山,便直接问道:“很早以前,鹿某便常听戍守边关的将军提起有关于飒部六将的英勇事迹。可是为何到现在,城中却只见阿克扎提和辛扎依玛两位将军,而不见其他几位?” 古依娜似笑非笑地放下酒杯:“剩下四人在进城之前便被安排了重要任务,等他们忙完了,我自会为鹿大人引荐。” 鹿呦:“那都是些什么任务啊?” 古依娜:“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话语间,鹿呦察觉到了古依娜的警惕:“将军不要误会,我只是好奇所以多问了几句,没有别的意图。” 古依娜笑了笑:“席间没有外人,大人不必如此拘谨,主要是他们的任务皆由君侯直接下达,所以即便是我也无权过问太多。” 鹿呦若有所思:“原来如此。” 纤细的手举起酒杯敬与鹿呦:“这杯我敬大人。” 鹿呦赶忙举杯相碰,但却未料到古依娜在这时因为有些微醉所以没能拿稳酒杯,致使部分酒洒在了鹿呦的袖袍之上。原本正和阿克扎提畅饮中的鹿鸣在看到这一幕后眼露杀意,他的这一反应反倒是令阿克扎提忽然有所警惕。 鹿鸣:“父亲,没事吧?” 原本欢闹的酒宴,随着鹿鸣的这一问忽然沉寂,所有人的目光在这一刻通通转向贵宾席与主家席。场面瞬间有些令人窒息,鹿呦看了眼鹿鸣然后缓缓道:“没事。” 古依娜见状赶忙连连赔罪:“鹿大人,实在不好意思,第一次喝这样的酒,有些不胜酒力。” 此时的鹿鸣,眼中隐有杀气翻涌。 阿克扎提随即出来圆场道:“没事没事,只是酒洒了而已,大家继续吃喝,小事情,小事情而已!” “我不认为这是小事情。”鹿鸣的话,瞬间让古依娜等人下不来台,原本便有些窒息的场景这一刻变得更加让人不知该如何是好。 鹿呦听罢,眉头一皱:“放肆,逆子!怎么跟客人说话的?” “公子说的对,这确实不是小事。”古依娜赔礼道,“是古依娜失了礼数,让鹿大人难堪了。” “古依娜将军言重了,不过是一些酒水无意间洒在衣袖上,本就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情,无伤大雅。”鹿呦尴尬的试图圆场道,并不忘斥责鹿鸣,“逆子,还不快跟将军道歉?” 在鹿呦的催促下,鹿鸣还是选择了低头。然而未等鹿鸣开口,鹿府外忽然传来一声长长的三马嘶鸣之声。阿克扎提在听到这动静之后,放下了手中的酒杯,转而与鹿呦道:“古依娜应该已经醉了。这本就是我等过错,与鹿公子无关,道歉就免了吧。我看时候也不早了,今天就先到这里好了,改天待古依娜酒醒,我等必当上门再与鹿大人公开赔罪。” 话语间,古依娜已经有些倦眼迷离,看她那样子,感觉随时都有可能醉倒当场。鹿鸣听完阿克扎提这番话,心中不悦的情绪更加有些难以自抑。 “两位将军,这是要离开吗。”眼见情势突变,鹿呦试图挽回局面,让一切按照他先前的计划去走,“据我所知,自齐寺大火之后,将军们便住在镜月城的「落霞公馆」,是吗。” 阿克扎提:“正是。” 鹿呦:“从鹿府到落霞公馆至少要两个多时辰的时间,现在外面黑灯瞎火,沿途颠簸难免,不如二位委屈一下,住在鹿府,也让老朽尽了这地主之谊,以弥补今夜席间招待不周。” “这个怎么好意思?”阿克扎提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恰在此时古依娜醉倒在了阿克扎提的怀里。让阿克扎提瞬间有些不知所措:“你这是装醉,还是真的醉了?” 他小声的在古依娜的耳边问道,但是古依娜却没有回应他的这一问。细嗅间,金色的发丝间,淡淡的薰香沁入阿克扎提的心里。最终阿克扎提婉拒了鹿呦的提议:“鹿大人的好意,我等心领,今夜席间若有冒犯,还望海涵,感谢招待,时候也不早了,明天我等还有别的安排,来日再会!” “那……”鹿呦见阿克扎提去意已决,也不好强留,于是转而言道,“我送送将军?” “有劳。”话语间,阿克扎提抱起了醉倒的古依娜,顺便命随行的武士拎了两坛“一衷醉”,然后在其他三名赤焱武士的护送下缓步离去。席间众人见状纷纷起身先目送阿克扎提离开,然后又将目光转向鹿呦。 此时的鹿呦强压心中怒火。他瞪了鹿鸣一眼,然后带着鹿鸣跟在阿克扎提的身后,送他们离开。余下的富绅随即也紧随其后。于是原本热闹的厅阁瞬间空荡如也。 从厅阁到鹿府大门外的这一路上,鹿呦一直在想该如何挽回局面,让这一切继续按照他心中的计划靠拢,最后就在快到门口的时候,鹿呦想到一计,遂与鹿鸣耳语道:“你去召集家丁去府门外集合,待会直接跟在阿克扎提等人左右,护送他们回落霞公馆。” 鹿鸣皱眉不言,似有怨气。 鹿呦催促:“还不快去?” 此刻,走在人前的阿克扎提,冷笑不言。其实鹿呦说的话,他都听得见。毕竟阿克扎提可是已经步入「心武之境」的武者。方圆三里,只有他不想听的,没有他听不到的。 然而鹿呦不知道的是,其实今夜的酒宴其实结局自古依娜等人踏入鹿府起便已经注定。虽然那时古依娜并没有料到自己会就这么醉倒在宴席间,但是阿克扎提很听话的按照她先前的安排将“剧本”进行到底。 离席时有些不安的鹿呦,在吩咐完鹿鸣相关的事宜之后,展眉与阿克扎提赔笑,继而为待会鹿鸣护送他们离开打好铺垫,结果当众人来到鹿府门口的时候。渐已喜笑颜开的鹿呦,瞬间沉下了脸色。 而这一次,鹿呦的脸色比夜色还有深沉。除了鹿呦之外,那些富绅也在看见接下来的这一幕后露出了惊讶与疑惑的神色,并时不时朝鹿呦投来目光,等待他的下一步指示。 “好久不见,鹿大人。” “久违了,柳二公子。” 鹿呦望着此时驾着马车出现在鹿府门外的柳风魂,再次压下了心中的无名之火。马车还是傍晚时候的那辆马车,只是他不知道柳风魂这是刚到,还是说先前送古依娜等人过来的那位赶车武士其实就是柳风魂所伪装。这个细节从一开始鹿呦就没有留意。 明明很生气的鹿呦努力的平复了自己的情绪,客客气气地问柳风魂:“这么晚,柳二公子出现在鹿府门外,有事吗?” 柳风魂:“哦,我是来接朋友的。” 鹿呦:“朋友?” 阿克扎提:“对,老柳是来接我的,我就是他口中的那个朋友。” 此时,阿克扎提与众人擦肩,并在众目睽睽之下,抱着古依娜小心翼翼地登上马车,然后非常温柔地将古依娜安顿好,生怕将她惊醒。 鹿呦疑惑:“二位认识?” 阿克扎提与柳风魂相视一笑:“用你们夙国的话说‘老熟了’!” 这时,鹿鸣按照鹿呦的吩咐带着家丁赶到,等候鹿呦的下一步安排。柳风魂见状,调侃道:“哟,阿克扎提,今夜你在鹿府没惹事吧,怎么这么多人出来送你?” 阿克扎提:“鹿大人实在是太热情了,我若不是明天要和你去见夙国的宗室,估计今夜就留宿在鹿府了。” 话语间,阿克扎提将先前离开时候带走的那两壶‘一衷醉’递给了柳风魂:“这是鹿大人送你的,还不快谢谢人家?” 柳风魂松开缰绳:“多谢鹿大人。” 站在鹿呦身后的鹿鸣,在目睹了这些后,眉间青筋爆起,并下意识地往前迈出一步,似是准备动手,但却被鹿呦拦住。 与此同时原先在傍晚时候护送阿克扎提等人来到鹿府的数十名赤焱武士,则在这个时候将柳风魂驾驶的马车围住,对此柳风魂不仅不慌张,反倒有些“小人得志”。 眼见差不多诸事皆定的阿克扎提,不想伤了场面上的“和气”,随即与鹿呦客客气气地作别道:“今夜多谢鹿大人招待,我们先走了,改天必当登门谢罪!” 鹿呦强忍心中怒气,赔笑:“阿克扎提将军实在是太客气了,那今天就先这样了,恕不远送。” 作为蛮人的阿克扎提,随即效仿华族人揖手与鹿呦:“告辞。” 二人客套的时候,柳风魂已悄然饮尽一壶酒,并在鹿呦说出「告辞」的时候,当着他的面摔碎酒壶,接着勒住缰绳大声道:“驾!” 站在鹿呦身后的众人看见这一幕后,议论纷纷。望着数十名武士护送的马车于月色下渐行渐远,那些前一刻还簇拥着鹿呦的富绅这一刻作鸟兽散去。 这一幕,令鹿鸣不由得发出一声冷笑。待众人散去之后,鹿鸣不解的问鹿呦:“刚刚父亲为何要拦我?” 鹿呦:“怎么,难不成你还想跟柳风魂动手?你还年轻,我可不想经历一次白发人送黑发人。” 鹿鸣:“那就这样让他们走了。” 鹿呦沉思片刻,目光里萦绕着难解的疑惑:“为什么柳风魂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他会认识阿克扎提,为什么同样是蛮人,阿克扎提喝不醉而古依娜却醉了?为什么……” 鹿鸣听着鹿呦的自言自语,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父子俩此刻如同石像一般站在鹿府的门外,只不过鹿呦的眼里充满了疑惑,而鹿鸣的眼里却充满了杀意。 时间不知道在此间过去了多久。 直到一只夜鸦从月下无声飞过。 围绕在鹿呦心中的疑惑渐渐于眉眼间散去,他心想:「难道,几天前古依娜之所以打了廉牧那一巴掌,其实是在出手替宗室教训廉牧?难道这看似不站队的蛮人们,其实早已暗中与宗室结盟?那她为何今夜还要赴宴?又为何明明不胜酒力却要一饮而尽杯中酒水?不对,倘若真是如此,今夜她这赴宴就是在替宗室试探于我,而之所以让柳风魂来接她,其实就是为了告诉我,现在不仅仅是霜剑盯上我了,宗室也盯上我了,不好!大事不妙!」 眼看鹿呦面色难看至极,作为儿子的鹿鸣不由关心道:“怎么了,父亲?看您这神色。难道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吗?” 鹿呦没有回答鹿鸣的问,而是神色匆匆转身回府。转身前,焦急的鹿呦与一脸茫然的鹿鸣严肃道:“快!快去!你亲自去!去「由衷酒楼」!找到千羽姑娘!请她来一趟府上,就说要出大事了!刻不容缓!” …… 十月十六日,清晨。 孟简去霜剑寒甲司城北部报道的路上,遇见了憔悴的墨殇。出于谨慎,孟简没敢多问墨殇什么话,只是搀扶着他回到了城北部。路上顺便还买几个包子作为早饭。全过程,自孟简与墨殇相遇的时候,听墨殇自言自语了一会儿,孟简便没有再听墨殇说过半句话。 孟简不知道昨夜墨殇经历了什么。 他什么也不敢问,什么也不好说。 回到城北部后的墨殇,随即给孟简下了第一个任务,跟着周康学习相关的情报收集工作,以及如何伪装自己。而墨殇,则一直在暗中观察着学习中的孟简,以及心不在焉的周康。 孟简不知道墨殇回到城北部后有没有休息。而墨殇则在回到城北部以前,叮嘱孟简不要和周康提起关于自己的任何事,包括今早的意外相逢。 因为墨殇回来了,所以周康整个人得以闲下来。原本,他打算在十月十六的傍晚再去找一下千羽枫华,结果没有想到待他辛苦了一夜醒来之时,墨殇竟给他安排了这样一个新的任务——带孟简熟悉整个霜剑寒甲司城北部,以及掌握最基本的情报分析、收集和归档。 最后,是伪装。 在听墨殇提到“伪装”这个词的时候,周康略微有些紧张,不知为何。可能是“做贼心虚”吧,而墨殇则在这个过程中默默地观察着周康的情绪变化。 跟着周康学习的孟简很认真。 虽说在听完墨殇说到“伪装”这个词的时候,周康感觉墨殇似是在有意无意暗示着什么,于是导致他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教孟简教的有些心不在焉,但事实上却也属实是在“倾囊相授”。 天真的孟简,不知道墨殇要做什么,以为他是真的要让周康教自己这些技巧。而墨殇也不担心孟简会在这个过程中说漏嘴什么。事实上,有关于复仇的计划,早在墨殇回城北部的路上便已经想好。 而孟简,就这样无意中,意外的成为了墨殇推动他复仇计划的一枚棋子。在介绍孟简与周康认识的时候,墨殇便告诉周康:“孟简是廉大统领的小老弟,这段时间我还得忙些别的事情。” 周康试探性的问道:“啥事。” “别问不该问的。”话语间,墨殇故作严厉,并与转瞬间缓和语气同周康小声道,“鹿呦的案子,差不多近期该结了。” 周康笑了笑,殊不知他在试探墨殇的同时,墨殇也在试探他:“所以,这小子这段时间就交给你了,我的好徒儿。” 周康听罢,从墨殇的话语中感受到了一如既往的信赖,遂与墨殇行军礼:“保证完成任务,不负师父所望!” 墨殇似笑非笑地拍了拍周康的肩膀,却不知周康在此间发现墨殇双眼满殇血丝。周康没多问,而墨殇也在此间发现周康眼神中的疑惑,遂并未回避他的目光。 如果墨殇回避了,周康或许就真的起疑心了。而墨殇没有回避,所以周康仅以为是墨殇昨夜没有休息好或是前几日太过疲惫而现在休息不足,所以导致的这一幕。 殊不知,这短暂的眼神对视间。深藏着太多故事,是三言两语所无法能够道清的。此刻的周康并不知道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但是在墨殇的心里,早已计划好两天之后,也就是十月十八的夜里,鹿呦在接待古依娜等人的时候,自己也跟周康做一个了断。 得到墨殇信任的周康,把当初墨殇教他的那些点点滴滴,都在这两天内给孟简过了一遍。事实上,这个过程中,周康是有将孟简当做自己的学生在带。只是他没有想到,这一次,是他第一次当老师,却也是最后一次。 孟简也并没有想到,墨殇到底想要做什么,又或是正在做什么。直觉告诉孟简此事必有蹊跷,尤其是结合今天清晨他与墨殇相逢之时,墨殇的自言自语。 萦绕在孟简心头的疑惑,也将在十月十八的夜晚水落石出。沉寂多时的夙国明月城,在告别了十月十五的暗潮之后,即将迎来十月十八的骤变。 而在这场悄然间发生的骤变之中。 这座城里所有人都无法独善其身。 此刻的孟简学的很认真。 事实上,他并没有意识到。 今早他所见到的墨殇,已不再是昨夜的墨殇。成年人的习惯与思维是很难轻易被他人所改变,尤其是那种拥有特别固执人格的家伙。但是,一旦有什么特别的事情令他们发生改变,那么这个结果,将是不可逆的。 孟简不了解以前的墨殇究竟是什么样子。但是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以及从他人口中听来关于墨殇的故事,大多离不开“神秘”、“独来独往”、“孤僻”等词汇。 事实上,在这座城里。 真正了解墨殇的,只有蒹葭一人。 悲伤的是,此刻的蒹葭正在王宫大内,替代步微澜成为云姈的智囊,陪伴于云姈之左右。而现在正与墨殇一起的,除了孤独便是被悲伤推动的仇恨。 那个男人,在努力的保持着自己不被愤怒所吞噬,继续而失去理智。他必须得保持理智,因为只有这样,他才可以替小二报仇。 十月十六的明月城,无雪。 处处可听闻欢声笑语。 十月十六的由衷酒楼依旧忙碌。 何掌柜数钱数的合不拢嘴,越来越多的小乞丐在千羽枫华的善心下不必再流落于街头,并在她的资助下,换了一身行头,出现在由衷酒楼给何掌柜搭把手。 然而,就在十月十六的凌晨,也就是十月十五的深夜。王宫深处,沉睡多时的血眼霜蹄缓缓睁开了惺忪的睡眼。作为夙国的镇国神兽,太古十二圣兽之一,血眼霜蹄很少会在云氏族人的面前露出凶狠的獠牙。 疑惑的云姈尝试安抚血眼霜蹄的情绪,结果却被这只意外惊醒的神兽告知即将有大事发生,而当前整个夙国最大的隐患,可能就藏在光阖院地下「冰牢」的第十八层。 第八十六幕「明月之盟」(三) - 逐鹿客 - 君玉珩 孟简初到夙国时,是十月六傍晚。 就在孟简抵达前,齐寺燃起大火。 随后,孟简与柳风魂相逢人海中。 当夜,柳风魂与陆未闻初次相识。 之后,古依娜在陆园遭遇柳风魂。 那时的他们还不是史书里的英雄。 有的人尚且青涩懵懂,有的人背负血海深仇。有的人玩世不恭,有的人从始至终都是个谜。但这并不影响他们成为后世传说,被史官记载于史书典籍之上,然后在茶楼酒肆说书人的故事里,度过精彩而又短暂的一生。 东霁怀帝二年,十月六,夜。 夙国镜月城,陆园。 柳风魂与赤焱武士的那一战,意外的惊动了血眼霜蹄与云姈,也让当时本打算继续隔岸观火的小李决定在十月十日的时候,见鹿呦一面。 而后,从十月十日到十月十五清晨,暴雪席卷整个霁北。这个期间,墨殇在通过对「冰牢」里的小李进行拷问后,发现了小李的价值,于是赶紧将小李从原本的「冰牢」七层关到了第十八层,并加派人手严加看管,自己则顺着小李提供的情报,暗中开始对整个霜剑寒甲司进行细致排查。 那么,先前跟随云凡归来的夙国镇国神兽「血眼霜蹄」这段时间在干嘛?十月十日之前,它在陪云姈叙旧,听云姈讲述它不在的这些年里,夙国都发生了怎样的变化,并通过云姈的叙述,试图了解她的成长过程,以及这些年里她都经历了些什么。 夙国的宗室在此期间,不敢过多的提起血眼霜蹄的名字,因为害怕它会听见。作为太古十二神兽,「血眼霜蹄」的嗅觉和听力是非常敏锐的。这一点,夙国的宗室曾深有体会。 归来后的血眼霜蹄,也很低调。 低调到即便是没有被霜剑抓住以前的小李,通过夜鸦的眼睛,也未能捕捉到关于血眼霜蹄的一点踪迹以及消息。而事实上,墨国的夜鸦根本不敢靠近有血眼霜蹄栖息的王宫。 外界虽然都传闻是柳风魂杀了墨国派去刺杀云姈的十阶武者,但当时在场的云姈和柳风魂却很清楚,真正杀死那个墨国杀手的,并不是「柳氏气刀」的霸道刀气,而是血眼霜蹄的「威慑」。 当云凡再度离开明月城时,血眼霜蹄信守与云凡之间的承诺,用它的方式于暗中不动声色的守护着这座霁北的孤城,以及王座上那个孤独的女人。 十月十日霁北暴雪。 至十月十五日清晨,方才停息。 然而,到了十月十五日的深夜,也就是十月十六日的凌晨,关在「冰牢」第十八层的小李睁开了他的第三只眼睛。原本正在梦境里回忆过往的血眼霜蹄,也在同一时刻感受到了这“似曾相识”的力量,并本能地露出了獠牙,向正与蒹葭议事中的云姈示警。 一旁的蒹葭不知发生了什么,以为血眼霜蹄要袭击云姈,遂拔出腰间长剑将云姈护在身后,但是却被云姈阻拦。云姈并不惧怕血眼霜蹄,因为她知道,它不会伤害自己。 得到云姈轻抚后的血眼霜蹄,缓缓收起了它那凶狠的獠牙,并渐渐合上双眼将云姈盘绕包裹。云姈微微一笑:“怎么啦?” 血眼霜蹄假装再度入睡,其实正与云姈作心灵上的沟通:「光阖院有异样,具体位置应该在冰牢的最深处,本尊从那里感受到了一股熟悉而又可怕的力量」 「光阖院的冰牢里?」云姈没有开口,而是在心中回应血眼霜蹄道「一股熟悉而又可怕的力量?有什么力量比你的力量还要可怕!」 血眼霜蹄迟疑了片刻「太古十二圣兽之一的“崇冥鬼虎”」 云姈微微皱眉,一旁的蒹葭关切道:“怎么了,国主?” “没事,”云姈一边回应蒹葭,一边与血眼霜蹄继续道:「难道,崇冥鬼虎被霜剑抓到冰牢里去了?」 血眼霜蹄笑了笑:「这个玩笑不错,下次我见到那个老东西的时候帮你转告它」 云姈:「若是并非崇冥鬼虎,那现在冰牢里关着的会是谁?竟能让你感到如此紧张?」 血眼霜蹄:「本尊是在为你担心!提醒你要多加小心!冰牢里的那股力量并不如崇冥鬼虎,但是其本源却与崇冥鬼虎极其相似」 云姈:「莫非是“血之契约”选中之人」 血眼霜蹄听罢,沉思道:「极有可能,如若真是如此,那你可得当心了。本尊不知道那人继承了崇冥鬼虎的什么力量,但是真正的崇冥鬼虎拥有操纵亡灵以及统驭万兽的能力,这还仅是本尊所知道的」 云姈:「你竟也有不知道的事情?」 血眼霜蹄:「本尊问你,你会把你所有的一切毫无保留地告诉别人吗?」 云姈:「自然不会,那样太危险了」 血眼霜蹄:「早在“封神纪元”以前的“蛮荒纪元”,太古十二圣兽曾在“朔”的挑拨下互为征伐,致生灵涂炭。」 云姈:「所以,现在崇冥鬼虎这些已知的能力,其实都是过往你们交锋之后所知?」 此刻,蒹葭听不见云姈心里所想所思,只能通过她的神色变化,“揣测圣意”。而云姈则在血眼霜蹄的细心解答下,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血眼霜蹄疑惑的问面前的这个小女孩:「你在想什么,为何突然沉默」 云姈:「我在想,倘若这一切真如你所言,那么光阖院的冰牢关得住那人吗?」 …… 十月十七,傍晚。 东霁夙国,镜月城,陆园。 步微澜身着华服,以玉冠束发。 与周遭的凋零之景有些格格不入。 落日余晖为步微澜镀上一层淡金色。 此刻的陆未闻恰在陆园庭中来回踱步。 里屋的火炉上,有陆未闻正在煮的茶。 这个时间,古依娜和阿克扎提正在「承光院」,也就是先前霜剑在明月城中的三司总府,商议关于西霁千雷国入侵的事情。此时的柳风魂正在由衷酒楼买酒喝。至于孟简,则认真地和周康学习如何收集并分析情报。 辛扎依玛现在已经能下床走路,基本上没有什么大的问题,所以陆未闻便让她带着五花和六叶去「落霞公馆」转转,反正「落霞公馆」离陆园也不远。 也就是说,此刻的陆园。 只有陆未闻,独自一人。 直到步微澜,不请自来。 暮霭里,那个男人将双手收于袖中与陆未闻揖手。庭上翩翩公子,疑惑的看着面前这位贵族装束的男人不禁问道:“请问,您找谁?” 步微澜微微一笑:“我找你。” 陆未闻没有说话,只是在默然间打量着面前的这个男人,似是在沉思什么。步微澜倒也不急,含笑不言立于原地。片刻后,陆未闻听见屋里的茶水开了,遂挽袖做出决断:“里边请。” 步微澜微微一笑,迈出云纹锦靴,踏过庭上还未消融的积雪,紧随陆未闻身后。风间流溢着的淡淡茶香,从夕阳的余晖里渐渐漫散开。 此时的陆未闻并不知道这个男人究竟是谁,更没有想到,他和男人的初次会面,竟将在百年之后被记于夙国的史书里,史称「云狐际会」。 “云”指的则是被后世史官文臣墨客,并称为“东霁七君子”的「云中君」陆未闻,而“狐”指的则是如今身为夙国主云姈幕僚的「诡狐」步微澜。 对于二人这次会面的意义和影响,后世的学者众说纷纭。有学者认为,正是这「云狐际会」奠定了接下来的「明月之盟」基石,继而将原本暗潮汹涌的夙国凝结成一股势不可挡的力量;也有学者指出,「云狐际会」为夙国主的亲政铺平了道路,使得宗室渐渐失去话语权。夙国内部的政治格局,也自此由复杂趋于简单。可以说,「云狐际会」在造就「明月之盟」的同时,也为再后来的「朔月之治」埋下了浓重重彩的一道伏笔。 当然,还有一小部分的学者觉得,所谓的「云狐际会」不过是当时尚未发迹的二人,一场简单的寒暄罢了,毕竟那时候的他们既无人引荐,又素不相识。场面话里,说是“久仰幸会”倒也说得过去,所以谁又会在初次见面的时候跟一个自己并不是很了解的人推心置腹? 若不是后来的陆未闻,成为了“东霁七君子”之一的「云中君」,而步微澜又常在幕后为夙国主云姈谋划天下,深受云姈倚重。料想那些茶楼酒肆里的说书人,也不会添油加醋地将这段“野史”翻作“正史”,大肆渲染。 不过,话虽如此,有一说一。 或许,正是后世之人这有意或是无意的举动,继而意外为此刻陆未闻与步微澜二人的初次相遇,平添了几分戏剧而又传奇的韵味。 昏暗的陆园里屋厅堂,陆未闻先是邀请步微澜入座,接着赶紧将刚沏好的茶水端下火炉,拎到桌上。落日的流光正在悄然中离去,天色渐晚,陆园之外鲜有车马行人往来。 沉默中,他点燃了一支烛火,并缓缓为面前的这个男人斟满茶水:“不知阁下怎么称呼?” 男人微微一笑:“步微澜。” 刚落座的陆未闻听罢,先是眉头一皱,然后赶紧起身朝面前的这个男人躬身揖手:“恕陆未闻愚钝,没想到‘诡狐’先生竟会光临寒舍,继而有失礼数,莫要怪罪。” 步微澜见状,赶紧将陆未闻扶起:“陆公子,您乃宗室,我为人臣,万万不可行此大礼!” “早在点星城的时候,愚生便时常听家兄说起关于‘诡狐’先生的故事,”说到这里,陆未闻的眼底闪过一丝哀伤,或许是在话语间想起了已故的兄长,所以有些情难自抑,“今日得见先生,心中之敬意实在难以言表于一时。” 步微澜听罢,举杯敬与陆未闻道:“承蒙抬爱,微澜以茶代酒敬与陆公子。” “先生客气。”面对步微澜的谦让,作为主家的陆未闻此时反倒有些拘谨,稍作思量之后,陆未闻言归正传,“不知此次‘诡狐’先生突然来访,可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步微澜微微一笑:“其实,微澜此番造访,是想说服陆公子与鄙人一起加入霜剑,辅佐霜剑三司大统领廉牧,为是夙国之复兴共襄盛举。” 陆未闻思量:“不知先生可否告知愚生,刚刚先生所说之事,是先生的意思,还是国主的意思?” 话语间,步微澜轻轻放下茶杯,将双手收入袖中。桌上,摇曳的烛火无声的融化白蜡。他缓缓抬眼,直视陆未闻眼中的疑惑:“自然是鄙人的心愿。” 陆未闻转动手中的茶杯,缓缓问步微澜道:“先生心愿,仅是说服愚生加入霜剑?” 步微澜:“微澜始终心系夙国之复兴。” 陆未闻:“不瞒先生所言,愚生也有与您一样的心愿,而这恰恰也是家兄的遗志。只可惜,愚生素来志大才疏,恐怕难以承载先生之厚望。” 步微澜:“陆公子莫要妄自菲薄。” 陆未闻:“愚生只是在实话实说。” 步微澜:“若真是如此,八月十日那夜国宴上,敢于在众人面前直言者又是谁呢。” 陆未闻:“一个疯子。” 步微澜:“那么问题来了,眼下若是没有这个疯子,如今的夙国恐怕很难完成伟大的复兴。” 陆未闻:“这个疯子有这么重要?” 步微澜:“这个疯子是否重要并不是由他自己说的算,而是由如今夙国的内外局势所决定。” 陆未闻:“先生这是在为夙国说服一个疯子加入霜剑。” 步微澜:“不,是两个疯子。” 陆未闻:“先生,也是疯子?” 话语间,陆未闻避开了步微澜的目光,为他满上杯中茶水,却听步微澜继续道:“说出来,也不怕陆公子笑话,鄙人时常会说服自己做一些自己不情愿的事情。之所以会这么做,乃是因为如若鄙人不站出来,那就没有人再会站出来。而这些连鄙人自己都不情愿去做的事情,自然别人也不会去做。” 陆未闻:“有些事情,总得有人做。” 步微澜:“所以渐渐的,鄙人也就变成了一个疯子,只不过与常人眼中的疯子想必,鄙人或许会更加理智,而且始终未忘初心。” 陆未闻:“先生是为了守住初心才作出了这个艰难的抉择,是大丈夫,当被后世歌颂之。” 步微澜:“可是,在一些人眼里,鄙人不过是云氏麾下一条听话的猎狗。” 陆未闻:“先生口中所说的‘一些人’,是否是总在混乱的时刻,为难的关头,先行观望,并选择‘明哲保身’之辈。” 步微澜:“那么,这些人在陆公子看来,心中可曾有过家国。” 陆未闻:“或许,曾有过。只是面对责任与担当,最终皆选择了逃避。” 步微澜:“这就是人性。” 陆未闻:“这也是现实。” 步微澜:“其实话说回来,面对人性的时候,谁都没有资格去扮演圣人的角色。尤其是那些自诩为理智的‘明哲保身’之辈。” 陆未闻:“先生这是在暗指我们夙国的宗室吗?” “宗室有宗室的问题,”步微澜微微一笑,“但是鄙人所说的乃是朝堂之上,那些阳奉阴违的偷奸耍滑之辈。既为臣子,理当尽忠职守,可是他们却在暗中做些什么?” 陆未闻:“袖藏锦盒,献于敌国。” 步微澜:“他们心中,可有家国?” 陆未闻:“以现在的情形来看,若是亡国,这些人反倒会有更好的去处。” 步微澜:“那陆公子认为,究竟是什么让他们变成了如今的这般模样。” “从「赤焱之乱」至「天火劫」,再到「明光之变」,霁朝乃至夙国的礼乐在纷乱中不断地崩塌,不断地重建。”沉思间,陆未闻的目光落在了杯中的茶水里:“事实上,这些人最终会变成什么模样,又将变成什么模样,是他们自己的选择。他们的变化,并不是导致夙国变成如今模样的真正根源。” 步微澜举起酒杯轻抿一口,没有打断陆未闻的话,并在此间对他投来欣赏和赞许的目光。 “礼乐制度是一面墙。面对一面快要倒下的墙,求生既是本能,也是人性,可是,聪明的人不会站快倒的墙下。”陆未闻缓缓与步微澜道,“同样的道理,如今的夙国在这些人看来可谓是每况愈下。内有宗室专权,外有列国如虎狼环伺。所以,若是有人要作‘中兴之臣’必然要面对很多的问题,其中最难解决的便是夙国的宗室。这些问题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形成另一面危墙,也就是‘责任’与‘担当’。” 步微澜:“所以,臣子们退缩了。” 陆未闻:“最后,剩下宗室苦撑。” 步微澜:“于是,宗室渐渐强势。” 陆未闻:“结果,渐渐乱了朝纲。” 步微澜:“这是一场拿‘国之兴亡’作赌注的生死博弈。” 陆未闻:“也是以一面‘危墙’撑起另一面‘危墙’的赌博。” 步微澜:“坍塌只是时间的问题。家法与国法终究不能混为一谈,亦或是相提并论。” 陆未闻:“一方「得」必然意味着另一方的「失」,博弈各方的收益和损失相加总和永远为“无”,双方之间不会存在任何合作的可能。” 步微澜:“也正因如此,才有了现在的局面。这些人将快乐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之上,并想尽一切办法以实现‘损人利己’。” 陆未闻:“这场博弈没有最后赢家。” 步微澜:“除非,宗室还权于云氏。” 陆未闻:“恐怕还需很长一段时间。” 步微澜:“私以为,如今时机已到。” 陆未闻:“先生这是打算强行拆墙?” 步微澜:“所以,特请陆公子相助。” 陆未闻转动手中杯,目光落于步微澜的眼中。却听步微澜继续道:“照这样看来,如今若要重整朝纲,那么就必须得先从宗室的手中收回用来监察百官的「谕法司」。” 陆未闻:“恐怕宗室不会让步。” 步微澜:“陆公子你也是宗室。” 话语间,陆未闻似是明白了步微澜的真正意图,他放下手中的杯子,经过片刻犹豫过后,再次问步微澜道:“原来,说了这么多,先生其实一开始就什么都已经明了于心。” 步微澜:“希望陆公子莫要怪罪鄙人刚刚那番慷慨激昂的试探,一切皆是出于慎重考虑。” 陆未闻:“既然言已至此,不如开门见山。说吧,先生到底需要我做些什么。” 步微澜:“随我一同加入霜剑。” 陆未闻:“先生的真正意图,不会仅是希望陆未闻加入霜剑这么简单吧。” “哈哈哈哈!”步微澜听罢,仰天大笑:“加入霜剑只是第一步,我希望最终的结局,是陆公子能够成为霜剑谕法司的司座,继而与微澜一同辅佐廉大统领,重新将霜剑三司收归云氏手中。” 谕法司的司座,与亲卫司、寒甲司大统领平级。由于司下职位大多属于行政文职,故而称呼有别于其他两司。夙国主云宸在位期间,谕法司的司长享有先斩后奏之权。但是这一特权,却在后来云姈继位期间被宗室所废除。 陆未闻听罢,陷入了最为良久的沉思。步微澜则在一旁似笑非笑地看着陆未闻,以沉默等候他的答复。 当一片枯叶在晚风中,缓缓飘落在庭中的积雪上时,陆未闻开口问步微澜道:“这是‘诡狐’先生的心愿,还是云姈国主的意思。” 步微澜笑而不语,目光落在了屋内不远处,于黑暗中长明的「夜光杯」,那是先前云姈在国宴上赐予陆未闻的国士象征。 …… 柳风魂回来的时候,刚好在路上撞见送五花六叶回陆园的辛扎依玛。当时可能由于天色已晚,加上镜月城本身就荒凉,辛扎依玛本身也黑,还穿了一身黑色的锦衣,于是在这样黑灯瞎火的情境下,柳风魂虽然感受到了她的气息但是却没有看见辛扎依玛人在哪里。 只看见朝他奔来的五花和六叶。但是因为五花六叶实在是太吵了,结果使得柳风魂突然忘了黑暗里可能还有一个人正在打量着他们的这件事。 出于礼貌与感谢,辛扎依玛站在远处没有靠近,但是却以华族人的礼节向柳风魂作揖。结果这个傻姑娘见柳风魂没有理她,最后也没说什么,带着略微有些伤感的情绪消失在了黑夜里。 因为这件事,接下来的两天里,五花和六叶可把柳风魂骂惨了,但是柳风魂说的也是实话,他是真的没有看见辛扎依玛。 或许正是这个美丽的误会,所以导致原本对辛扎依玛并没有什么看法的柳风魂,在后来每每见到这位北陆姑娘的时候,总会心生些许的抵触情绪。 而当柳风魂领着五花六叶踏入陆园大门的时候,陆未闻刚好从里屋送步微澜出来。有意思的是,柳风魂在王宫内当霜剑亲卫司大统领的这些年里,竟然没有见过步微澜。 他虽然始终能够感受到云姈身边藏着一位高手,但是却怎么也找不出来那个人的具体位置,亦或是谁。而今夜,通过气息的辨认,柳风魂确定了面前有陆未闻护送出来的这个男人,和藏匿于云姈身边的那位高手其实是一个人。 本能的警觉性让柳风魂下意识地将手放在了「碎青冥」上,一旁的五花六叶察觉到了这个细节问柳风魂怎么了,但是柳风魂却一言不发,看似如临大敌。 当然,最后柳二公子并没有动手。 因为,就在步微澜与柳风魂擦肩之时,本想伸手抓住步微澜问个究竟的柳风魂,竟然失手没有抓住。 十阶初期的柳风魂,像抓住一个从自己身边路过者的手,竟然没抓住。那么原因只有一个,那个人的身手在柳风魂之上,而且恐怕要跨越一阶甚至往上的实力。 五花和六叶在看见这一幕后惊讶的问柳风魂:“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柳风魂没有说话,正当他回想刚刚擦肩的细节之时,却听已到门外的步微澜对陆未闻道:“就这里吧,过几日我们光阖院再会。” 接着,步微澜不知又与陆未闻说了些什么,身为十阶武者的柳风魂竟听不清一个字。片刻后,却见步微澜,蓦然转身对柳风魂揖手道:“愿柳副统领,早日康复,不再经受风寒苦痛之折磨,后会有期。” 柳风魂愣了愣,片刻后方才回以揖手,并淡淡道:“承君吉言。” 结果,当柳风魂再抬眼时,步微澜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这时,柳风魂才意识到,原来从头到尾,他都没有听见步微澜的脚步声。送走步微澜后,陆未闻转身回屋,见柳风魂心思重重遂拍了拍他的肩膀。 柳风魂随即向陆未闻发问:“先生,刚刚那人是谁啊?” 陆未闻淡淡道:“等你赴光阖院就职霜剑寒甲司副统领之时,这些疑惑便会迎刃而解。” 话语间,陆未闻在五花六叶的簇拥下回屋里,准备烹制晚饭,独留柳风魂一人站在原地沉思:“难道说,他是光阖院的人?什么时候光阖院竟多了这样一个深藏不露的高手,这段时间,我都错过了些什么。” 第八十七幕「明月之盟」(四) - 逐鹿客 - 君玉珩 有关于墨殇的过往,整个霜剑或许也就只有蒹葭知道些许。作为霜剑三司最强的刺客,他的行事作风向来为常人所捉摸不透。整个霜剑没有人敢惹墨殇,有传闻称,这个男人的身手离「心武之境」仅半步之遥。 事实上,传闻仅是传闻罢了。从来都没有人真的见过墨殇真正出手过。当然也不排除一种可能。那就是见过墨殇出手的人都已经死了。 孟简和周康学习的这段时间,非常认真。虽然当初他加入霜剑是被廉牧半推半就。但既来之,则安之。有的事情要么不做,要做就要做到最好。 这便是孟简的处事态度。 或许,正是因为在无意中洞悉到了这一点。墨殇才会安排孟简跟周康学习关于情报的收集、整合归档,以及“伪装”。 其实关于情报的收集、整合归档,传授起来还是很简单的,但偏偏「伪装」这一项,周康不知道该怎么教孟简。 「伪装」这么技艺需要天赋。有些人出生便具备这一天赋。常人要是想学会这一“技艺”,天性、悟性、经历三者缺一不可。 从十月十六的中午,到十月十七的傍晚。孟简都和周康在一起。过程中,墨殇一直在暗中盯着周康的一举一动,基本上没有休息过。到了十月十七日的傍晚,周康支开了孟简,并偷偷前往由衷酒楼见了千羽枫华。 原本,周康是打算等鹿呦被解决掉以后,再去找千羽枫华。按照先前千羽枫华的推算,最迟十月二十,鹿呦便会被霜剑关入光阖院的「冰牢」深处。可是,因为墨殇的突然归来,周康担心过程中会出现什么意外,所以经过再三思量过后,周康还是跑去了由衷酒楼。 结果,墨殇也在此期间跟着周康来到由衷酒楼。遗憾的是,就在墨殇快要查到周康到底要在这里见谁的时候,一个不知从哪儿来的小厮拦住了他的去路,最终让墨殇丢失了目标。 原本,墨殇还想通过高阶武者敏锐的听力去搜寻周康,结果谁知道由衷酒楼竟住满了人。嘈杂声令墨殇有些思绪混乱,遂转而下楼点了杯清茶去火。 墨殇并未就此放弃追踪周康,而是选择默默地坐在大厅的角落里等候。没过多久,这个疲惫的男人意外的发现了前来由衷酒楼拿酒的鹿家公子鹿鸣。 嘈杂声里,一群家丁涌入由衷酒楼,在鹿鸣的指挥下将一坛又一坛的‘一衷醉’搬到酒楼外的马车上。看到这里,墨殇冷哼了一声。 拿马车来拉酒,不愧是鹿府的人。 过程中,几个常来由衷酒楼拿馒头的乞儿,不小心挡住了鹿鸣的去路,结果被暴躁的鹿鸣一脚踢飞到了墨殇身边的石柱上。而墨殇则静静地喝着茶水,就当什么也没看见。若不是酒楼的掌柜何君羡及时出面救下那个孩子,恐怕现在已重伤不治身亡。 几番嘈杂过后,鹿鸣带着家中下人准备离去。恰在此时,周康踩着最后一阵嘈杂的尾巴下楼,然后与鹿鸣擦肩而过。此间,二人没有任何的眼神往来或是交流,这让墨殇瞬间有些疑惑。 就在墨殇跟着周康离开由衷酒楼的时候。先前拦住墨殇去路的那名小厮与千羽枫华并肩站在楼上,于悄然间目送墨殇的离开。 今夜千羽枫华与寒蝉的交谈时间比先前几次都要长。关于这次他们谈话的内容,千羽枫华没有告诉任何人,但是千羽枫华基本上确定了一件事,那就是寒蝉已经将千羽氏在霜剑存档的资料销毁绝大部分,最后只剩下一点点存放在了光阖院曜阁的二层,但是以寒蝉现在的这个职权恐怕无法进入,也就是说此时的寒蝉已经没了他的价值。 望着墨殇离开的背影,千羽枫华淡淡与身边的小厮道:“段念,刚刚就是这个人一直在鬼鬼祟祟跟着寒蝉吗?” 段念:“正是。” 千羽枫华:“看来,他应该就是寒蝉所说的「墨殇」了。既然这个墨殇已经跟上了寒蝉,那就说明寒蝉已经暴露了。” 段念:“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千羽枫华没有解答段念的疑惑,而是转而言道:“以你的身手,先前短暂的接触有没有试出这个墨殇,究竟是几阶的武者。” 段念摇了摇头。 片刻的沉默过后,千羽枫华与段念继续道:“待会你去找何掌柜,就说现在我落住的这间厢房经常会听见喧嚣吵闹之声,让何掌柜给我重新一间最是僻静的厢房。” 段念揖手:“诺。” 千羽枫华挥了挥手,段念随即离去准备办妥此事。但是没等段念走出三步,千羽枫华又突然将段念叫住:“待会你去找何掌柜的时候,顺道替我和他说一声,先安排新的住处,至于此刻我正住着的这间厢房,等过两天再退。” 段念疑惑:“主子的意思是?” 千羽枫华:“好戏要上演了。” 段念听罢,愣在原地。 千羽枫华淡淡道:“先去完成我交代你的事情再去想这些。对了,顺便让何掌柜明晚准备两桌美味佳肴,一桌送入我现在住的这间厢房。一桌送入我即将入住的那间厢房。” 段念疑惑:“主子这是要宴请谁?” 千羽枫华没有解答段念的疑惑,只是默默转身回屋。望着她离去的背影,一头雾水的段念忽然走了神。片刻后,回过神的段念开始着手去做千羽枫华所交代的那些事情。而孟简则恰好在这个时候回到由衷酒楼,并与段念迎了个照面。 …… 十月十八,深夜。 积雪尚未消融,浓云悄然遮掩月色。 当柳风魂在数十名赤焱武士的护送下,驾着马车携古依娜与阿克扎提回「落霞公馆」之时,鹿府的公子鹿鸣,则在他年迈父亲鹿呦的指示下,驾着快马离开鹿府,赶往「由衷酒楼」去请千羽枫华。 这两天,孟简跟周康学了不少东西。原本周康打算在十月十八这天的夜里,给孟简讲述关于「伪装」这门学问的相关知识。结果入夜以前,一个乞儿将千羽枫华的“邀请”传达给了周康,于是周康只好将教孟简「伪装」的这件事暂时先搁置。 然而这一切,都被墨殇看在眼里。 此刻的墨殇已三天三夜没有休息。 没有特别安排的孟简,则在十月十八的这个晚上回到了他在「由衷酒楼」的住处,准备整理这几天周康教他的东西,以应对新的一天新的学习。 孟简的住处就在千羽枫华刚入住时的那间厢房隔壁。然而,当孟简于十月十八日傍晚回到由衷酒楼之时,段念再次与孟简迎了个照面。只不过这一次作为陌生人的段念,竟送来了千羽枫华对孟简的邀请。 千羽枫华想在十月十八的夜里,请前几天有过一面之缘的孟简,在她的屋里同饮美酒,秉烛畅谈。孟简听到这一邀请的时候,愣了愣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最终欣然接受。 十月十八日,深夜。 铿锵的脚步声里,柳风魂驾着马车从陆园门口路过,顺便往陆园里暼了一眼,但是什么也没有看见,便匆匆而过。此时的陆园,五花六叶已沉入梦乡,陆未闻虽然正在挑灯夜读亡兄陆顷书生前的著作《简·政》,但是心里想的却是昨天傍晚步微澜和他说的那番话; 鹿府庭院内,心急如焚的鹿呦于中庭来回踱步,面色极为难看。他急盼着鹿鸣能够尽快请回千羽枫华,并已经做好若是千羽枫华到来便不再放她离开的打算; 光阖院曜阁八层,廉牧一时兴起,挑灯磨墨,顺着回忆画起白蔷的模样,恰在此时步微澜不请自来推开了军机阁的大门,并带来了云姈的密旨; 冰牢深处第十八层,小李缓缓的合上了他的第三只眼睛,基本上这座「冰牢」的全貌,以及下面到底是什么,又有没有水源,他已经摸清; 柳府中,柳溯与柳风尘对座博弈。紫叶风柳随风飒飒,这盘棋父子俩已经下了一夜,还未分出胜负。不远处,柳心敛与柳放肆正在拼刀论武,也未分出胜负; 王座上,云姈轻轻抚过「血眼霜蹄」额前的绒发,目光渐渐深邃,似是等候着什么。王座旁,蒹葭身着霜剑亲卫司大统领的甲衣,沉默不言,时刻陪伴在云姈的身边; 由衷酒楼外,乔庄打扮成一个老者的周康如约出现。恰巧何掌柜在这个时候出门准备发馒头给那些乞儿。见到伪装后的周康时,何掌柜很热情的告诉周康:“客官,我们这儿快打烊了!您明儿再来吧!” 却听周康道:“我是来找人的。” 何掌柜疑惑:“这么晚您找谁?” 周康想了想:“雪兮姑娘。” 何掌柜这才想起来今天雪兮姑娘跟他说的,于是让小二赶紧领着周康去雪兮姑娘原先住的那间厢房,并叮嘱小二:“等会告诉其他伙计,今夜咱们酒楼发生任何事情都当没看见,听见任何声音都当没听见!今夜的你们都是聋子!都是瞎子!懂我意思吗?” 小二听罢,点头不言,赶忙转身回酒楼里将何君羡的话传给其他伙计。也就是在小二转身的时候,墨殇不请自来。何掌柜见到墨殇后,眉头一皱,并把先前跟周康说的话再跟墨殇说了一遍:“这位客官,我们店打烊了,有什么……” 未等何掌柜说完,墨殇亮出了霜剑副统领的腰牌,并冷冷道:“识相的话,就给我安静的让开。” 何掌柜不敢多言,只好放墨殇进入。恰在此时,一群乞儿从远方赶来接受何掌柜的“施舍”。这使得原本因为墨殇的无礼继而导致心情不是很好的何掌柜,愁眉暂缓些许。 进门后的墨殇头也不回的顺着周康的脚步前往周康此刻正在前往的那间厢房。识相的何掌柜在墨殇进酒楼后便轻轻合上了酒楼的所有大门,不打算再放任何人进去。 或许你会有些疑惑,墨殇不问问何掌柜刚刚周康去了哪间厢房吗?因为墨殇不需要。夜深人静的时候,由衷酒楼并没有昨天那般嘈杂,作为离「心武之境」只有半步之遥的武者,墨殇完全且非常清晰地能够听见周康的每一步,乃至他的心跳。 此时的周康,以为今夜千羽枫华的邀请,是特意为他举办的“庆功宴”。而事实上,愚蠢的周康,正在一步一步踏入千羽枫华为他准备的“坟墓”。 「狡兔死,走狗烹」 当周康推开房门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半根用于祭奠亡魂的黑色「丧烛」,看样子已经烧了有一会儿了。桌上的美味佳肴摆在了他的面前,但是已经凉透。 此时的周康已经意识到有些不对劲,但是他却并没有掉头离开,而是在到处找千羽枫华的踪影,结果很遗憾,他只找到了一封信。 一封千羽枫华留给他的信。 当周康打开这封信,并详细的阅读完里面的内容之后,这个代号为“寒蝉”的男人,脸色瞬间蜡白。这封信上详细的记载了关于千羽氏的家主千羽流萤,与那“三枚棋子”之间不为人知的往事,以及预言“寒蝉”与鹿呦是怎么密谋迫害第三枚棋子,并借机“金蝉脱壳”的所有细节。 准确的来说,这封信不是千羽枫华写的,而是出自千羽流萤手笔。根据信中的内容,可以确定已故的千羽流萤非常完美的预言了他死后将要发生的所有事情。 看完这封信之后的周康,就像是丢了魂魄一样。未等周康回过神来,这封信自然而然地「阅完即焚」。蓝色的火焰并没有烧灼周康的手,但是却点燃了“寒蝉”回忆深处的恐惧。 黑色的「丧烛」在一点一点的融化。 按照信中所说,当黑色的「丧烛」熄灭,便了听见“寒蝉凄切”。此时的周康,下意识的从袖中取出了他的剑放在桌上。然后故作镇定的落座,并大口大口的开始吃着桌上已经凉了的饭菜。 他每一口都吃的很多,很匆忙。吃到最后,看起来基本上已经吃不下去了。但是他还在吃。冷汗在此间浸透了他的衣衫。直到周康将桌上的一壶老酒喝了个底朝天的时候。 面前那扇门突然开了。 熟悉的面孔映入眼中。 孟简推开门的时候,雪兮正坐在他的面前。桌上的美酒与佳肴都是刚做好送来的。说实话,雪兮的这个邀请令孟简既感到欢喜,也感到疑惑。早前,柳风魂与孟简在由衷酒楼相遇时候的对话,都被雪兮有意或是无意听见。 所以,她的邀请并不单纯。 可是,孟简倒是挺单纯的。 羞涩的孟简在雪兮的示意下缓缓落座,等了半天才从嘴里挤出来两个字给面前这位貌若天仙的姑娘:“你好!” 雪兮听罢,噗嗤一笑:“公子好。” 结果雪兮这一笑反倒是令孟简脸色瞬间通红,这直接导致孟简顿时失去了任何思考的能力。尽管是一次不怀好意的试探,但是孟简这自然的反应却让雪兮感到这个男人竟有些可爱。 她没有多说什么,而是默默为孟简夹菜、斟酒,并明目张胆地开始打量着孟简,但是不同于此刻墨殇看周康的眼神,雪兮的双眸里藏有一汪春水,而墨殇的眼眸里,爬满了无尽悲伤的血丝。 墨殇坐在周康面前的时候,什么也没有说。他默默为自己的这个徒弟斟满了酒。周康也没有多说什么。似乎在墨殇进门的那一刻起,周康便已经猜到墨殇应该什么都知道了。 周康还在继续往嘴里塞吃的。明明已经吃不下了。墨殇没有阻拦他,因为他们两个都知道,这一顿饭将是周康的最后一顿。 良久过后,周康放下了筷子。 很是认真的擦干了嘴边的油渍,并一改往日见到墨殇时候恭敬谦逊的模样,非常冷漠的问:“你应该都知道了吧。” 墨殇:“基本上都知道了。” 周康:“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墨殇:“小二是你杀的吧。” 周康:“用的是「霜切」,一剑封喉。” 墨殇:“你的真实姓名叫什么。” 周康:“这个对你来说重要吗。” 墨殇:“我从来不杀无名之辈。” 听到这里,周康的眼神里竟不仅流露出些许的悲凉和哀伤:“我没有真实的姓名,但是主子通常会叫我‘寒蝉’,但是‘寒蝉’也并不是我的姓名,只是我的代号。可能我这种人,天生便不配拥有姓名吧。” 墨殇:“你的主子是谁?” 寒蝉:“此刻说出来已经没有什么意义,看目前的情势应该早就跑了,不然你又怎么会在这里撞见我独自一人。事实上,即便你知道了她是谁,你也抓不了她,更抓不到她。虽然你是霜剑寒甲司的副统领,但在宗室的面前,你不过只是一条出身寒门的野狗。” 墨殇没有理会寒蝉的挑衅,只是不紧不慢地说:“我问完了,你有什么要问的吗?” 寒蝉听罢,眼神中的几分哀伤忽然转变了几分化作愤怒。望着面前的墨殇,他终究还是忘不了自己这么些年来在霜剑度过的日子,以及对墨殇的不满:“为什么当初你要选小二当接班人,而不选我?明明我才是你的徒弟,明明你不在的时候是我在给你打理整个城北部,并且打理的井井有条?为什么?我到底是哪里做的不够好?” 话语间,寒蝉有些歇斯底里。 墨殇闻了闻杯中的酒,是好酒。 遂于片刻的沉默间,一饮而尽。 “告诉我!”过度的自卑,往往会引起过度的自负。寒蝉见墨殇不理他,怒而拍桌:“你总是摆着这张臭脸给谁看啊?我忍你很久了!” 墨殇抬眼冷冷看着面前几近暴走的寒蝉,然后轻描淡写的说出了那句话:“因为小二是我的弟弟。” 听完这话后,寒蝉先是如石像一般僵在了原地,接着整个人跟疯了一样的狂笑。寒蝉不知道此刻的墨殇,是在说真话还是故意激他,但是墨殇却成功用这一句话将寒蝉多年来对于墨殇与霜剑的最后一丝念想彻底摧毁:“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哈哈哈哈哈哈!原来如此!” 其实,曾经的寒蝉一直很想成为像师父墨殇这样的人,并真正的执掌寒甲司城北部,这样他才可以将自己过去的身份洗白,但是就在云凡回来之前的一段时间,墨殇告诉寒蝉以后会让小二接管城北部,于是寒蝉才动了歪心思。 “他是我的亲弟弟,名字叫墨珥。”面对此刻已经有些癫狂的寒蝉,墨殇的眼神里原本的悲伤渐化作无尽的杀意:“因为家中排行老二,所以我才叫他「小二」。” “你跟我说这些作甚?”寒蝉冷然与墨殇道,“他叫什么名字,又关我屁事?” 墨殇冷冷道:“我就这一个弟弟。” 寒蝉听罢,先是冷笑接着嘲讽道:“厉害了,我的好师父,亲手送自己的亲弟弟加入霜剑也就算了,竟还放他进入寒甲司城北部当暗探,怎么样,现在你的亲弟弟就这么被我这个全能的徒弟杀了,作何感想?” 墨殇:“我会以你的命,以及你家主子的血,去祭奠小二的亡魂。” “这么些年过去,你怎么还是这个德性?我的好师父,都说了多少年了,离廉牧远点,惹了一身的江湖气。您是霜剑寒甲司副统领,不是江湖侠客,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恩仇快意!”寒蝉无奈的倒了杯酒给自己,本想敬墨殇,但转念一想似乎并不合适,于是自顾自的一饮而尽,“从过去到现在,我帮了你这么多,结果你现在竟然想杀我。墨殇啊墨殇,我问你,究竟在你心里,有没有真的把我当过你的徒弟?还是说,在你眼里,其实一直以来,我只是帮你搭把手的一个工具?” 墨殇转动手中的酒杯,回应寒蝉道:“从你杀死小二的那一刻起,我便已经没了你这个徒弟。” “呵呵呵呵,”寒蝉冷笑,“那我还真是很荣幸,竟然在无意间杀了我师父这唯一的亲弟弟!” 墨殇:“待会我会以「霜切」与你交战,作为你给小二一个痛快的‘回报’,不过你放心,我不会一剑杀你。十月十六的那个晚上,你将小二的尸体肢解,我当时在窗外数了一下,你挥动手中的这把剑,施展了二十三次「霜切」,念在你曾是我徒弟的份上,我就不跟你翻倍了。” 寒蝉冷冷地嘲笑墨殇道:“怎么,你还真以为今夜我会死在你的剑下是吗?” 墨殇:“我会让你活着体验到被二十三下「霜切」肢解的痛苦,最后在当着你的面,折断你的剑,作为你‘出师’的礼物。” “好!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也就不客气了。”话语间,寒蝉冷笑着握紧了桌上那把剑的剑柄,然后拔出了剑凛然指向正端坐在他面前的墨殇:“拔剑吧,我的好师父!” 第八十八幕「明月之盟」(五) - 逐鹿客 - 君玉珩 这是孟简第一次与陌生女子独处。 尤其还是这样貌若天仙,举止投足间皆散发着优雅贵族气质的陌生女子。这让初来明月城不久的孟简既感荣幸,又很是紧张。或许正因如此,向来话多的孟简这一刻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由衷酒楼初相遇时,瞬间脸红的孟简成功吸引到了千羽枫华的注意力。而后又无意间从孟简与柳风魂的交谈中,得知了孟简可能和廉牧有着密切关系。加上孟简就住在她的隔壁,彼此间时常会有照面。 这些契机最终促使千羽枫华在安排了鹿呦与寒蝉的结局之后,于心中暗自酝酿了一个新的计划,结束她的这趟“明月行”。 她打算先试探孟简,确认这个人是否好“掌控”,再尝试拉拢他,继而通过孟简与廉牧的关系,说服孟简替她进入光阖院曜阁二层,销毁剩下的那些关于千羽氏过往的史书典籍。 只有到这一步她才算完成任务。 暧昧的红烛,醉人的酒香。 佳人端坐眼前,美味触手可得。 此时的孟简只顾着脸红。 他的这个反应,倒是让千羽枫华不再将之视为“登徒子”,甚至还觉得面前这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年,一时间竟有些可爱。 思量间,千羽枫华忽然想起自己这二十多年的记忆里,曾有过一个如孟简这般熟悉而又陌生的男人出现于她的生命里。 当游离的思绪,于无意间触动记忆的琴弦,素来心思细腻的千羽枫华,也难免会有片刻的矫情时光。 如此近距离的与雪兮相处,令孟简在害羞的同时也感到些许的窒息。他的心脏快速的跳动,仿佛即将脱离躯体。时间仿佛在雪兮灵动的眼眸与他相触及的时,停止流动。 虽然二人相顾无言,但是孟简却很享受这样短暂而又难得的时光。直到不经意间,晚风送来淡淡的松香,接着面前的佳人举起酒杯敬与孟简,他才渐渐反应过来自己原来不是在做梦。 这一切其实都是真的。 屏息间,孟简忽然意识到,姑娘身上的松香自己好像曾在什么地方闻到过。只不过一时半会想不起来。但是通过这松香,孟简很确定面前的这位姑娘,绝对并非寻常女子。 思量间,笨拙的孟简慌乱地与雪兮碰杯,再次惹得雪兮噗嗤一笑。孟简愣了愣,随即也在同一时刻饮尽杯中酒,并问雪兮道:“不知,今夜雪兮姑娘邀我至此,所为何事?” 朱唇离开酒杯时,她缓缓道:“公子是怎么知道,小女子名为‘雪兮’的。” 雪兮的这一问,瞬间让孟简有些慌不择言:“那天见到姑娘的时候,以为姑娘是我的一位故人,但是又不确定,所以问了下何掌柜。” 雪兮:“所以是何掌柜告诉公子的是吗?” 孟简:“是我逼他告诉我的,你别怪他!” 雪兮听罢,心想这人还挺心善,竟不忘为他人着想,遂道:“放心,不会。我只是有些好奇而已,没有别的意思。” 孟简叹了口气:“那就好!” 雪兮:“对了,不知公子怎么称呼?” 孟简:“子皿「孟」,竹简「简」。” 话语间,孟简不忘与雪兮揖手。 如此正式的自我介绍,令千羽枫华开始重新思量面前的这个男人究竟是故作谦逊,还是本身便如此。若真是如此,她就不能用先前对付“登徒子”的方式来对待孟简。 思量间,千羽枫华不忘为孟简斟酒,甜美的声音伴随着酒意渐渐于谈笑中侵蚀着孟简的灵魂。她微微一笑,与孟简道:“孟简,好名字。” “谬赞,”得到夸奖后,他的脸越发红了,为了故作镇定,孟简决定主动挑起话题以缓解这莫名其妙的尴尬:“所以,此次姑娘邀我至此,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雪兮噗嗤一笑:“若是没有重要的事情,雪兮不可以邀请孟公子深夜一聚吗?” 孟简听罢,遂以为自己说错了话,赶忙纠正道:“不是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在想,雪兮姑娘这么晚找我,定然是有什么紧急的事情,否则也不会挑选现在这样的时间!” “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紧急的事情。”雪兮拂袖掩住嘴角笑意,“说来也不怕笑话,其实那天初次与公子相遇的时候,雪兮也认为公子挺像雪兮的一位故人,所以不由得心生几分亲切,遂一直想找个合适的机会,认识一下孟公子。” 孟简惊讶:“竟有这么巧的事情?” 雪兮:“雪兮的那位故人,皮肤没有公子这般冷白,但是眉宇间却有着和公子一样的少年意气。说起来,小女子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见到他了。” 孟简尴尬的笑了笑道:“雪兮姑娘所说的那位故人。不会碰巧也和我一样,名为孟简吧!” 雪兮沉默了一下,接着回忆道:“关于他的故事,如今茶楼酒肆里的说书先生们,经常会提到。若是孟公子喜欢出入于茶楼酒肆,或许对于他的名字,并不会感到陌生。” “能被茶楼酒肆里的说书先生经常提到,看样子,雪兮姑娘的这位故人,不简单啊!”听到这里,孟简忽然雪兮口中的那位故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劳烦姑娘告知!” 雪兮盈盈一笑,为自己斟满空了的酒杯,孟简则满心期待的凝望与雪兮的美眸细眉,但是雪兮却并未与孟简目光相触,而是淡淡道出了那个人的名字:“他叫「云凡」。云是流云的「云」,凡是非凡的「凡」。” …… 他出剑时,墨殇刚放下手中的酒杯。 面前的桌子自锋芒闪过,一分为二。 原本摆放在桌心的「丧烛」,并未随着裂开的桌子而熄灭或是损毁,而是径直落在了原地。这一剑力道均匀,不过却被墨殇很轻易地侧身避开。 对于墨殇而言,这一剑实在是太慢了。无论是身体的韧性还是力道、速度,身为九阶武者的寒蝉怎么可能会是十阶巅峰水平的墨殇对手? 高阶的武者可以凭自己心情隐藏实力。 低阶的武者可以随便查探到比自己武阶还要低的武者之品阶,也可以感受到心武之境以下,高于自己水平以上的武者实力。但是前提是这样的武者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的气息。 墨殇从来没有向任何人展现过他的实力。这也在无形中给墨殇增添了不少的神秘感。避开这一剑后的墨殇,缓缓起身从袖中取出了一把软剑。 那是一把玄青色的软剑。 剑长三尺四,宽约一寸一。 剑身细窄,刻络有复杂的铭文。 看剑制很适合刺客,用以暗杀。 可以确定的是,这把剑并不适合施展剑技「霜切」。因为这是一把软剑,若是执剑者操纵不好,极有可能将自己给误伤。 寒蝉望着墨殇手中的这把软剑。疑惑道:“这把剑叫什么名字。” 墨殇用袖子擦拭剑脊:“「游鸿」。” 寒蝉:“你打算用这剑施展「霜切」?” 墨殇:“是把剑都可以施展「霜切」,只是看你怎么用。” 寒蝉:“你在开什么玩笑?” 墨殇:“怎么,想学?我教你!” 话语间,本是软剑的「游鸿」在墨殇的手中化作一把直挺的长剑,径直斩向寒蝉的肩部。墨殇并没有动用他十阶巅峰武者的实力,而是控制了力度,并以九阶武者的力量在与寒蝉交战。 墨殇之所以这么做并不是在同情寒蝉,而是在用这种方式进行羞辱。此刻,这间厢房内,两名霜剑禁侍正以「霜切」一决生死。 周遭的陈设在剑与剑的交锋下,被整齐的切割滑落。风摇烛影时,剑刃碰撞声由这间屋子,回响在整个由衷酒楼里。楼下的伙计捂着耳朵不敢抬头更不敢过问,由衷酒楼外的何掌柜不敢转身,并选择对此充耳不闻。 至于其他的宿客们即便听见了也不敢在这时冒着生命危险,乱管闲事。偶尔有几个会出来嚷嚷,但是皆被酒楼里的伙计劝了回去。 此时有些半醉的孟简隐约听见了屋外有些嘈杂,但是由于雪兮正在跟他讲述关于云凡的些许往事所以并没有太在意。 寒蝉的每一剑皆直劈于墨殇的致命要害,但却皆被墨殇轻而易举地半道截胡。绚烂的火星洒落在二人交错的脚步间。「霜切」以快闻名,很多死于这一剑技下的人都没能看清执剑者是如何挥剑的,便死于剑下。常人若是想靠肉眼捕捉「霜切」剑影,简直就是在痴人说梦。 墨殇在与寒蝉对剑期间,根本就不用看寒蝉的起手或是转刃。作为霜剑寒甲司的副统领,墨殇与韩桀二人偶尔会以「霜切」进行招式上的切磋。虽然大多时候,墨殇输多赢少,但久而久之也让墨殇从韩桀那里发现了一个关于「霜切」的秘密。 面对寒蝉的前三十一剑,墨殇以守为攻,并没有打算那么快就结束寒蝉的性命。而在这前三十一剑里,原本舍命相博的寒蝉,从一开始的气势汹汹,渐渐到后来略显有些疲软。到了第三十二剑,寒蝉施展的「霜切」之威力已经没有第一剑之迅猛。 墨殇的第一剑直接被寒蝉所招架,之后他以退为进,伺机而动。可以说,寒蝉的每一剑都被墨殇完美招架,或许正因如此,到了第三十二剑的时候,寒蝉慌了。 而他的这一“慌”,恰恰被墨殇抓住。 随着「丧烛」光影摇曳,墨殇挥动了他的第二剑!这一剑宛若出水游龙,直接在寒蝉的肩部留下了一道细微的伤口,寒蝉惊讶的看着墨殇,这时第三剑划破了他的小腿,依然是一道细微的伤口。 他的衣服开始渗血,脸色渐渐惨败。 本该凛冽如朔风的剑技「霜切」,在此刻的寒蝉手中如同暴雨前的狂风,剑势渐渐趋向杂乱而无任何的节奏。面对已经转守为攻的墨殇,寒蝉终究还是慌了。 墨殇的第四剑直接切在了寒蝉的另一边小腿上,慌乱中的寒蝉试图抵挡但却遗憾的慢了。墨殇的「霜切」要比寒蝉的快,他的第一剑并没有寒蝉那么的迅猛,但是每一剑的速度和力度都是均匀的。 此刻的寒蝉,在经过接下来墨殇第五、六、七、八、九、十剑的试探过后,身上又多了六道新伤,而且皆是细微的伤口。这些伤口虽不致命,但是却让寒蝉感受到了什么是无力。 当墨殇挥出第十一剑的时候,寒蝉手中的剑已经开始卷刃。没错,墨殇以一把软剑成功将寒蝉手中的宽刃剑劈斩卷了刃,未等寒蝉回过神,墨殇的第十二剑没入了寒蝉另一边的肩部,这一次直接贯穿的寒蝉的肩骨。 当墨殇拔出「游鸿」之时,空气中,细微的血滴如同以笔尖泼墨,散落于足下方寸。「游鸿」在墨殇的手中并不像是一把软剑。 它像极了一支画笔,精准的在寒蝉的身上留下一道又一道细微的血色线条,寒蝉越是用力,原本细微的伤口反而会越大,于是体内顺着伤口外涌的鲜血也自然会越来越多。 尽管寒蝉不愿意承认,但是墨殇确实以手中的那把软剑施展出了「霜切」,并在接下来的这七剑之下将寒蝉彻底变成一个废人。 作为昔日霜剑寒甲司城北部的实际负责人,寒蝉从来没想过自己的结局会是现在这样,更没有想到自己会有即将死在剑技「霜切」之下的这天。 当墨殇出到第二十剑的时候,寒蝉手中的剑均匀的被「游鸿」斩成了二十一截,然后散落在了他的面前。望着断成二十一截的剑,寒蝉不由得笑出了声。 他的这声笑,令墨殇有些不明所以。 不过,墨殇并不在乎。 事实上,寒蝉的笑是在自嘲罢了。 在他拔剑之前,墨殇就说过,会以二十一下挥动的「霜切」来结束他的性命。而这散落满地的二十一截断刃,并非墨殇这第二十剑所致,而是先前的每一剑,都为这第二十剑埋下了伏笔。 思量间,寒蝉的目光落到了不远处,那根烧的只剩下一点的「丧烛」。按照多年前千羽流萤留给寒蝉「阅后即燃」的信件上所说,当「丧烛」烧尽的时候,便是寒蝉殒命之时。 墨殇并没有马上杀了寒蝉。 而寒蝉也在此刻细数身上伤口的时候,逐渐意识到这些被墨殇砍中的伤口,其实都是那天夜里寒蝉肢解小二石首时的伤口位置。想到这里,寒蝉忽然冷笑起来。 墨殇冷冷地看着他,却听寒蝉意外道:“没想到,你竟然能够将这些伤口的位置都记得这么清楚,看着我肢解你的亲弟弟,很难过吧!哈哈哈哈哈!” 墨殇没有理会他,只是淡淡道:“比起这个,你就不好奇为什么同样使用「霜切」,你却拼不过我吗?” 听到这里,寒蝉有些愤然道:“因为我的「霜切」是你教的!卑鄙!” “卑鄙?”墨殇蹲下身子,看着瘫倒在地的寒蝉,不解道,“我教你的时候,可没有丝毫保留。” 寒蝉:“若真是如此,为何我的前三十一剑皆被你以同样路数所拆解?” 墨殇:“「霜切」讲究一击必杀,这点你应该清楚。所以若是不能做到一击必杀,那么就会一而再,再而衰。而真正的「霜切」并不是这样,现在整个霜剑所学的「霜切」是不完整的「霜切」。” 寒蝉:“墨殇,你在暗示什么?” 墨殇答非所问:“听过「凌霜诀」吗?” 听到这里,寒蝉似乎明白了什么:“韩桀?是韩桀!为什么!既然他明白这个道理,为什么还要将这个剑技传授给整个霜剑?!” 墨殇:“如今的霜剑里虽然已经大部分都是世家子弟,但是还有很多出身寒门,尤其是我们寒甲司。韩桀将「霜切」带到霜剑,其实表面上是在为霜剑锦上添花,实际上不过是在埋下祸端。” 寒蝉:“知其软肋,一击必杀,夙国韩氏,真是毒辣!我原以为韩桀会跟别的世家公子不一样,原来天下乌鸦一般黑。” 墨殇:“所以留了一手的是韩桀。” 寒蝉:“夙国这些宗室啊!呵呵!” 墨殇:“该说的差不多都说完了。” 寒蝉:“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墨殇:“我只是想让你知道,导致你沦落至此的其实是韩桀,而我只是为了小二报仇罢了。” 寒蝉冷笑,嘴角也话语间开始渗血:“你这是害怕了吗?墨殇,害怕我变成厉鬼向你来索命!” 墨殇:“我杀过的人那么多,如果要索命,恐怕你得先排个队。” 听到这里,寒蝉并未感到颤栗,并心生些许同情:“墨殇啊,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你感到过累吗。” 墨殇:“其实我想过解决完鹿呦就离开霜剑,过平淡的日子,结果你杀了小二。” 寒蝉:“是我害得你没了接班人。” 墨殇:“告诉我,你的主子是谁。” 寒蝉:“告诉你,你会放我走吗。” 墨殇:“你身上的重要筋脉已经被我全部切断,即便能活着离开这里,也将是一个废人。你还能去哪里。” 寒蝉:“去哪不重要,重要的是活着。” 墨殇:“很遗憾我不会让你活着离开。” 寒蝉苦笑,无论过去多久时间,墨殇永远都是这个臭脾气,宁可摆着一副臭脸也不愿意说谎,哪怕说谎会给他带来些许的便利。 寒蝉:“师父啊!你这脾气迟早会害了你的!到时候我会在黄泉路上,恭候您的大驾!” 墨殇:“最后,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寒蝉:“你是怎么发现我有问题的。” 墨殇想了想,没有提小李的事情,只是淡淡道:“其实我是十月十五那天中午回来的,但是你不在城北部,火盆里的纸条也没有烧完。我看见了。等我再回来的时候,你出现在了我的屋子里。火盆里只有灰烬。然后从那一刻起,我便一直跟踪你到现在。只可惜,终究还是没能查出来你到底在这里见过谁。” “如果她还在这座城里,迟早你会遇见。守好曜阁二层。”垂死之际,寒蝉故意不把话说透,似是以此作为对墨殇的报复。 墨殇沉默不言,冷冷地看着寒蝉,像是在看一具尸体。寒蝉笑了笑,转而问道,“那个孟简也是你安排跟踪我的人吗?” 墨殇:“不是。” 寒蝉:“他很勤奋也很好学,对于情报的敏锐度也够,我不知道你为何让我带他,但是希望你不会再把他当成下一个我。” 墨殇:“不会有下一个你了。” 寒蝉:“这算是你对我的认可吗?” 墨殇:“算。” “谢谢。”寒蝉听罢笑了,此时寒蝉身下的地板几乎被鲜红的血所浸没,这些血都是从他身上的伤口处流出。 苍白而憔悴的寒蝉,看了眼远处即将燃尽的丧烛,对墨殇道:“我已经没有什么问题了,你动手吧。” 墨殇听罢,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当「游鸿」抹过寒蝉的喉间之时,一声凄厉的笑声赶在「游鸿」闪动之前响彻整个由衷酒楼,原本正和雪兮有说有笑的孟简随即惊醒,并示意她躲在屋里不要出去,他去看看什么情况,雪兮装作疑惑受惊的模样点头不言。 这一声「寒蝉凄切」,也让由衷酒楼外刚到的鹿鸣停下了脚步。他望着站在门外的何掌柜,然后不顾何掌柜的阻拦强行闯入了由衷酒楼。 当墨殇拔出「游鸿」的时候,「丧烛」灭了。血腥味满散于这间屋子里外,先前被打斗声所惊扰的宿客,这时纷纷点亮了烛火,但却不敢出门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少数宿客则在这个时候探出头来尝试寻找声源,直到他们发现了整个由衷酒楼里,唯一不亮的那一间。待房门大开之时,墨殇一身血渍从里面走出,恰在这时与孟简撞个正着。 墨殇没有问孟简为什么在这里,只是给了他一个冰冷的眼神然后便扬长而去。看着一声血渍的墨殇,孟简不知道该关心他还是去询问发生了什么。同一时刻,鹿鸣匆忙赶来,恰与墨殇擦肩而过。 鹿鸣不认识墨殇,但是却认得他霜剑的腰牌。从鹿鸣身边路过的墨殇,看都没有看他一眼。虽然这让鹿鸣很不爽,但正事要紧,遂赶忙上楼寻找父亲鹿呦提到的关于千羽枫华的住处。 结果,墨殇这一路留下的血色脚印,令鹿鸣忧心忡忡。当鹿鸣找到鹿呦给他的千羽枫华住处时,浓烈的血腥味差点将鹿鸣熏晕。而让鹿鸣有些意外的是,原先墨殇留下的血色脚印恰恰是从鹿鸣眼前幽深的屋里走出。 鹿鸣想了想,这真的是千羽枫华的住处吗?疑惑间,何掌柜与孟简并肩。鹿鸣随即抓来何掌柜问清了这个屋子的住客是谁,何掌柜如实交代是千羽枫华。听到这一消息后的鹿鸣,瞬间跟被天雷击中似的。 不少好奇的宿客在看见墨殇走后,纷纷探出头来围观,也不知哪里来了一个胆大的点了盏暖灯,不顾何掌柜的阻拦便闯入了众人面前的这间屋子。 结果,最先进去的那人不知道踩到什么摔了一跤,爬起来的时候浑身湿漉漉的,暖灯也在此间熄灭。当那人出来准备找人借火重点暖灯的时候,众人吓得随即退散。因为那人身上沾满了血。 鹿鸣见状直接从旁人那里抢了一盏灯就进去。结果,鹿鸣过了很久都没有出来。众人见状皆不敢上前。孟简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问何掌柜拿了盏灯去里面看看。 当孟简进去的时候,众人皆围在门口往里面看到底有什么。借着暖灯的光,孟简看见了正在呕吐的鹿鸣,以及被肢解了的周康。 惊讶与恐惧令孟简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结果不小心踩到了周康的断手,将手中的暖灯打翻在地,接着无意中点燃了这间屋子。随后,借着火光,屋外的人看清了里面究竟有什么,而何掌柜则赶紧叫伙计上来灭火。 望着火光里,周康凝滞在嘴角的笑容,孟简想起来刚才离开这里的墨殇。他不知道这里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一种莫名其妙的恶心伴随着周遭浓烈的血腥味,于刹那间将孟简吞没。 第八十九幕「明月之盟」(六) - 逐鹿客 - 君玉珩 十月十八,午夜。 皎月出云间,星光洒中庭。 鹿呦焦急的踱步于鹿府的内院,并时不时会往院落大门的位置看去。先前招待千羽枫华的贵宾阁,鹿呦正在命下人重新布置安排。依照此刻他对于夙国内部局势的重新评估,这一次如果千羽枫华来了,鹿呦是绝对不会再放她离开的,除非她离开的时候真的会将鹿呦一家都带走。 事实上,此刻的鹿呦还是不清楚到底真正的危险在哪里,可直觉却提醒他这一切绝对不简单。无论宗室暗中有没有与古依娜等人结盟,无论先前古依娜今夜赴宴到底是不是真的打算与他示好,亦或是别有所图,这些问题鹿呦都非常想跟千羽枫华进行探讨。因为,只有千羽枫华才能联系上那个先前给鹿呦送情报的寒蝉。 当清冷的月光掺杂着星辉,落入这个年迈的老人眼眸里时,刚从「由衷酒楼」归来,惊魂未定的鹿鸣跌跌撞撞地扑倒在了鹿呦的面前。 鹿呦见状赶忙将鹿鸣扶起:“怎么,发生了什么事情?竟让你变得如此狼狈!” 鹿鸣尝试平复自己的情绪:“死了!人死了!手和脚散落一地,好多血!是霜剑杀的!” 短短的只言片语,让鹿呦感觉到事情并不简单。他愁眉紧锁,强压心中的疑惑的慌乱对鹿鸣道:“你先平复一下心情。” 鹿鸣听罢,不停地调整呼吸,而鹿呦则在这期间强行放空自己内心的混乱,并与鹿鸣一起保持冷静与镇定。时间就这样一点一点的在鹿鸣非常有节奏的呼吸中过去。 今夜发生在由衷酒楼里的惨烈打斗遗骸,可是真把这位高贵的鹿府公子吓傻了。别看他经常佩剑出行,身手还可以但当看见被墨殇肢解得如此血淋淋的散落尸骸,鹿鸣终究还是被恶心到了,尤其是在当时那么黑暗而又狭窄的屋子里。 良久过后,鹿呦见鹿鸣呼吸节奏已均匀,遂继续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别着急慢慢说。” 此刻,回忆起由衷酒楼里的那一幕时,还是会有些哆嗦:“我按照父亲给的地址,找了过去,结果并没有看见千羽姑娘和她的那位家仆。只看见了一具被肢解的尸体。” 鹿哟疑惑:“尸体?” 鹿鸣缓了缓继续道:“上楼的时候,正好有一个霜剑与我擦肩而过,看他腰牌应该是位副统领,但是我却没有见过他的样子。” 鹿呦:“他长什么样子。” 鹿鸣:“唏嘘的胡茬,杀人的眼神。” 鹿呦:“即将赴任的霜剑寒甲司城西部副统领柳风魂,以及其他城南部的夏晖,城东部的韩桀你都已经见过,唯一没有见过的只有城北部的墨殇。” 鹿鸣:“那个并非世家出身的墨殇?” 鹿呦:“据先前‘寒蝉’所提供的信息,应该就是这个墨殇一直在暗地里查我们,只可惜寒蝉与我之间的联系是单向的,从来只有寒蝉找我,而我根本找不到寒蝉。不然有些疑惑可以直接与寒蝉沟通,也用不着麻烦千羽姑娘特地来一趟夙国。” 鹿鸣:“那现在该怎么办。” 鹿哟:“死了的那个人,确定是在千羽姑娘的屋子里?” 鹿鸣:“确认无误,看现场被毁的陈设以及死者伤口的切面,应该是「霜切」留下的。而且离开前孩儿再三确定了,那里没有别的招式痕迹残留。” 鹿呦:“霜剑对霜剑,霜切对霜切。也就是说死的那个人你不认识,对吗?” 鹿鸣回想了一下,差点又恶心的吐在当场:“不认识,也从来都没有没见过。” 鹿呦思量道:“看来那个人极有可能是「寒蝉」。如果我没有推断错的话,「寒蝉」应该是在今夜于由衷酒楼会见千羽枫华,结果出了意外。千羽枫华肯定是提前得知了消息,所以跑了,但是为什么她既然已经提前得知消息,不告诉「寒蝉」一声呢?” 鹿鸣疑惑的看着鹿呦没有说话,却听鹿哟自言自语道:“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时间就这样又过去了良久。 父子二人如石像一般盘坐庭中。 当乌云遮蔽了天上明月,星光于此间渐渐黯淡,晚风吹得鹿鸣哆嗦不断,年迈的鹿哟不停于口中喃喃:“难道,「寒蝉」成了弃子?如果是这样她为何还要不远万里跑到如今危机重重的夙国明月城?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鹿鸣无意间提了一句:“卸磨杀驴?” “不像,”虽然鹿鸣的话并没有得到鹿哟的认同,但是结合先前千羽枫华给他的提议,拉拢古依娜等人,原本思绪混乱的鹿哟,随即有了些眉目:“「寒蝉」知道的肯定是比我多的。如果说,她早就从「寒蝉」那里得知了夙国内部的情报,那就一定早就知道古依娜等人与霜剑或者宗室的关系,若是这样她为何还要让我拉拢古依娜等人?这不无异于让我成为了众矢之的?” 鹿鸣听罢,似是想到了什么,正要开口却直接被如醉梦惊醒一般的鹿哟打断:“糟糕!不好!” 鹿鸣疑惑:“怎么了,父亲?” 鹿哟咬牙切齿:“这个女人根本就不是来帮我们的,而是来杀人诛心,永绝后患的!” 鹿鸣眉头紧皱,满眼皆是怒意:“这么说,那个女人也要算计父亲,是吗?” 鹿哟没有回答鹿鸣的这个疑问,而是直接起身唤来下人:“快!快去给我备一辆马车!” 鹿鸣疑惑:“这么晚,父亲是要打算去哪里?” 鹿哟:“进宫求见国主!” 鹿哟的这句话反而让鹿鸣更加疑惑。未等鹿鸣想清楚父亲到底要做什么,鹿哟看了看自己现在的装束,实在是不适合去见云姈。于是情理之中意外想起来一件事,而这件事或许会让鹿哟能够在接下来面见云姈的时候,能够化险为夷。 慌乱中,不解的鹿鸣望着父亲再次唤来下人:“快去把那件先主曾赏赐于我的「云纹」长袍拿来!我要穿上它去见国主!” …… 东霁夙国,明月城王宫。 此时,离天明还有一个半时辰。 她孤坐于王座之上,抚额不言。 赤色的火光,映照着白皙如凝脂般的肌肤,好似那诱人而甜美的蜜桃。藏青色的长袍纹络有夙国四大家族的家徽,彰显她的地位与身份之崇高。 柳眉之下卷睫轻掩目光里的深邃。 此刻,发髻上沉重的狼首发簪,令云姈感到有些疲惫。她轻轻抚过盘栖于左侧的「血眼霜蹄」额前白绒。身旁蒹葭手执古剑「云齿」立于王座右侧,神情肃穆。 时间不知在此间过去多久。 直到「血眼霜蹄」缓缓睁开眼眸。 抬眼时,一个身着幽蓝色纱衣的娇弱女人,裹着淡淡的蓝麝花香,于晚风里不请自来。幽蓝色的纱衣上纹络着「云纹」的图样,那是云氏一族的家徽。 宫人们在看见这个女人后,纷纷退入了黑暗里。本有些疲倦的云姈因为她的到来,渐渐困意消散。「血眼霜蹄」在看了一下缓步走来的那个女人后,打了个哈欠然后继续沉眠。 在看见这个女人踏入宫殿的时候,一旁的蒹葭曾几度还以为自己眼花了,直到女人半跪于王座之下。并用熟悉的声音道:“拜见国主大人。” 在蒹葭的记忆里,这个女人应该早已死在了墨国与夙国的第二次战争里,但是眼下她却活生生的出现在了蒹葭的面前,难道传闻只是传闻? “起来吧,这里没有外人。”云姈抚额挥袖示意免礼,语气里不夹杂一丝情感波澜。 “诺。”女人听罢,缓缓起身。 “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云姈淡淡的话语,令一旁的蒹葭满心疑惑。 “今日傍晚。”女人缓缓道。 “没有被有心之人看见吧。”云姈问。 “绝大多数人都以为我已经死了。”女人的声音如同幽怨的古琴声回荡在宫殿里,“不是吗,家姐。” “辛苦了,韩寐。”话语间,云姈的眼神里似是有些内疚,她想去给韩寐一个拥抱,但是又担心自己的这一举动惊醒了膝下熟睡的「血眼霜蹄」。 “家姐见外了。”韩寐淡淡笑道,“一切都是为了我们云氏,无所谓辛苦不辛苦。” 云姈听罢,回以韩寐微微一笑。 王座下的那个女人,乃是云宸所收之义女「韩寐」。她本是孤儿,自幼性情低调内敛,不喜与人亲近。韩寐虽为云宸义女,但是却从小被云宸寄养于曜光城韩氏“篱下”。 所以就这样,韩寐成了韩彬的女儿,而韩彬成了韩寐的养父,而并没有多少人知道其实她是先成为云宸的“义女”,再成为韩彬的“养女”。这么些年来,仅云姈与她暗中有所往,因此除了云姈之外,便只有云凡、蒹葭对这个名字不会感到陌生。 可以说,韩寐的存在很特殊,很神秘,也很尴尬与无奈。她从骨子里将自己当做云氏的人,也和云凡一样将云姈当做姐姐,但是却披上了韩氏的姓。并且在韩家,韩氏的家主韩彬并没有真正地将她当作是自己的女儿看待过,更多时候对她如同“宾客”一般,始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感。 值得一提的是,当墨国的军队兵临曜光城下之时,恰是这个被韩彬当作是“宾客”的养女韩寐,以身犯险假冒曜光城的城主,吸引了墨国军队的注意,才为韩氏家主韩彬,也就是她的养父争取了宝贵的时间离开。 之后,便有传闻说韩氏的女儿死在了曜光城一战,而那个韩氏的女儿便是云宸的义女「韩寐」。比较有意思的是,现在的夙国主云姈,其实也是韩彬的义女以及徒弟。可以说比起韩寐收养这个女儿韩寐,韩氏的家主韩彬更喜欢云姈多一些。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看似弱不禁风的云姈,现在不仅能够施展「血眼霜蹄」的部分力量,甚至还懂得运转韩氏心法「凌霜诀」。至于云氏的独门心法「斩龙诀」,因为云姈是女流之辈,所以没有办法习得。 倒不是因为“祖上规定”传男不传女,而是因为「斩龙诀」过于罡猛,若是女子尝试修炼,极有可能会由于难以驾驭其烈性,面临爆血而亡的风险。 云凡自然是可以运转「斩龙诀」的,但是自从他得知自己并非云氏血脉后,不到万不得已,基本不会施展。相比之下,「云龙七纵」倒是经常被云凡当做必杀用来御敌。 据说,「云龙七纵」乃是阿萨兰缇与云晗所共创,最后由从北漠比武返回的云晋带回,转而传授给云宸,最后辗转传给了云凡。 宿命的轮回往往就是这样妙不可言。 幽深的王宫内,此刻只有云姈、蒹葭、韩寐,以及正处于酣睡中的「血眼霜蹄」。其实云姈一开始也以为韩寐死在了曜光城沦陷的战火里,直到最近她才突然得到关于韩寐还活着的这一重要消息。 是韩寐主动联系云姈的,通过韩氏。 此刻的明月城,在被霜剑封锁外界消息的前提下,除了宗室以外,其他人与军方必须经过云姈的批准后,才能与外界往来信息。 望着“死而复生”的韩寐,围绕着曜光城破的疑云,云姈好奇的问道:“当初曜光城破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韩寐抬眼与云姈目光相触,缓缓道出当时的真相:“恰如传闻所言,有个人伪装成城主的模样吸引了墨国的注意,继而让韩氏家主得以逃出生天。” 提到韩彬的时候,韩寐犹豫了一下。 其实这么多年来,她也不清楚自己该唤他叔叔还是父亲。虽然当着韩彬的面,她肯定会喊父亲,但是在云姈的面前,素来内敛的韩寐还是以“韩氏家主”亦或是直接唤其“韩彬”,继而遮掩内心的复杂情绪。 云姈:“那个人就是你,对吗。” 韩寐:“是的。” 云姈:“后来发生了什么。” 韩寐:“是‘剑映’救了我。” “剑映?”听到这里,云姈皱眉沉思了片刻,方才疑惑的问韩寐:“他不是早在「明光之变」后,便和素弦离开了夙国,怎么会出现在曜光城里?” 韩寐:“除了剑映以外,素弦、齐衫、秋曈,现在都在曜光城里。由于剑映素弦名声在外,即便是后来破城后的墨国军队也不敢动他们分毫,也正是因为有他们的庇护,最终我才得以侥幸活了下来。” 韩寐的话,令一旁的蒹葭感到非常的惊讶。不仅仅是蒹葭,就连云姈也有些喜忧交加:“那他们现在又是什么立场?” 韩寐听出了云姈的话中深意。 “家姐放心,剑映等人并未投降墨国。” 听到这里,云姈的忧虑渐渐散去,眼神中多了些许的自责:“那他们现在过得怎么样?” 韩寐:“孤据曜光城中韩家大院,替韩氏守住院中的千年古树。以剑映、素弦还有齐衫的身手,纵使墨国最骁勇的武士,也不敢轻易靠近分毫。” 云姈心想也是,作为整个霁朝最有天赋的剑客,「剑映」早在十七岁那年便与伴侣「素弦」携手踏入「心武之境」,而「齐衫」又是十阶巅峰的武者,加上又有「秋曈」为他们出谋划策,自保确实没有多大问题。 事实上,作为如今夙国为数不多得到「夜光杯」的名士,以「秋曈」她一人之智谋,不用剑映等人动手,便足以让令墨国的那些莽夫知难而退。 不同与陆未闻的是,秋曈的「夜光杯」乃是夙国主云宸所赐。当初,若不是她来献计,恐怕那场「明光之变」,将会直接导致「天火劫」后的夙国,因为诸多琐事继而四分五裂。 至于为什么在前面这么漫长的故事里,竟没有提到她以及关于剑映等人的事迹,这离不开秋曈低调内敛的性格,以及韩氏家主韩彬的刻意安排。 秋曈的年纪与云姈相仿。 可以说,正是因为有了秋曈的帮助,韩彬才得以拉拢住已经决意离开夙国的剑映与素弦,并一步一步让曜光韩氏坐稳了夙国的四大世家之位。 思量间,云姈心中再生疑惑,遂道:“以他们的身手应该很容易便可以杀出重围,为何现在还在曜光城中弥留至今。” 韩寐:“「明光之变」后,韩氏将他们四人奉为上宾。所以当后来墨国再次入侵,曜光城破,剑映等人以‘上宾之礼’回馈韩氏,替韩氏守住韩家的大院,以及那棵被韩氏视为珍宝的千年缠骨红梅树,使之免于战火屠戮。” 说到这里,云姈本想继续问韩寐为何剑映等人,会在「明光之变」后选择离开夙国,并且转而成了韩氏的座上宾,以及韩彬留住剑映等人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但是,这些疑惑出于某种原因,最终迫使云姈还是忍住了,并转而言道:“所以,这次你能逃出曜光城,也有他们的帮助,是吗?” 韩寐:“秋曈先生是有给我支招的,只不过我之所以能够逃离,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这段时间墨国的军队在曜光城有所变动。” 云姈细想道:“墨国军队变动的原因,是因为西霁千雷国快要打过来了,所以急于布防还是别有隐情?” 韩寐:“据我所知,主要还是因为西霁千雷国的入侵。” 话语间,云姈突然想起自己先前曾暗中交代韩寐调查,关于云宸以及苍狼寒甲在「泾渭关一战」中失踪之谜,遂准备向她询问此事如今可有些许眉目。结果,殿外一名宫人的突然闯入,令云姈与韩寐的对话,不得不暂时告一段落。 卷睫下眸光婉转,韩寐领会云姈心意,遂缓步退入大殿的阴影里。随后云姈的目光再度显露疲态:“何事?” 宫人揖拜道:“「大司农」鹿呦觐见。” 云姈疑惑的看了眼蒹葭,蒹葭随即在云姈的耳边将关于鹿呦的一些事情,简单的跟云姈过了一遍。云姈听罢,思量片刻,随后大袖一挥:“宣。” 揖拜的宫人缓缓起身,恭敬地退下。 接着,鹿呦身着一身「云纹」长袍缓缓登上大殿。云姈认识这件长袍。这是当年云宸为表彰鹿呦在「明光之变」的后续案件审理中所立之功绩,遂赐予。 心思细腻的夙国主云姈,在这一刻感受到了“来者不善”,蒹葭的脸色也在同一时刻变得有些难看。原本熟睡中的「血眼霜蹄」或许是捕捉到了云姈的情绪变化,于是缓缓的睁开了眼睛,冷冷地看向王座下骨瘦如柴的鹿呦。 当鹿呦的目光与「血眼霜蹄」的血眼相触之时,前所未有的恐惧感与压迫感随即令鹿呦两腿一软跪倒在半路。 没有人去扶鹿呦,也没有人敢扶鹿呦。 而此刻的鹿呦倒没有计较这些。 冷汗在不经意间湿透了这个年迈老者的衣衫,仅是匆匆一眼,老者便不再敢抬头。他在心中暗想道:「这就是传闻中的血眼霜蹄?」 第九十幕!「明月之盟」(七) - 逐鹿客 - 君玉珩 韩寐退入黑暗中时,宫人们纷纷走出了这座大殿内的阴影。一切就像韩寐从未出现过似的。当赤色的火光映照在每个人的脸上时。有的人肃穆,有的人漠然,有的人好奇,有的人憔悴。而夙国的「大司农」鹿呦,则带着一脸的惶恐,瘫倒在大殿的正中心位置。 没有人敢上前扶鹿呦。 像鹿呦这样的重臣,除了国主没有人敢去扶他。而此刻身为国主的云姈若是不去扶他,就更不会有人扶他。若真是如此,那鹿呦只能自己艰难的再站起来了。 事实上,云姈确实也不打算扶鹿呦。 尽管鹿呦是夙国的两朝元老,又是负责管理财政的「大司农」,但这也并不能改变云姈的态度,尤其是刚刚从蒹葭那里得知了关于鹿呦的一些事,又看鹿呦身着当初云宸赐他的「云纹」长袍,云姈料定鹿呦此番觐见定没好事。 能被云氏赐予纹络有「云纹」长袍的,通常都会是对云氏乃至整个夙国有过重大贡献的功臣。眼下,云姈还不能确定鹿呦此刻的意图到底是什么,但是穿着「云纹」长袍来觐见,不是来找事情的,就是有事相求。 此刻,被「血眼霜蹄」威慑吓得瘫倒在地的鹿呦,从未想到自己会在有生之年,亲眼见到这个常出没于传说里的庞然大物!鹿呦倒不觉得被「血眼霜蹄」吓得瘫倒很丢人,或者这样会不会让自己下不来台。 鉴于最近明月城中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世故的他虽然已经拿不准这些事情当中到底哪些真正对他有利,哪些又是在埋下陷阱,但是借着这个瘫倒的机会,鹿呦迅速将尴尬转变成了对云姈态度的试探。而云姈现在的态度,将直接影响到接下来鹿呦会怎么做,以及会怎么说。 看着鹿呦这一瘫不起的架势,云姈犹豫了片刻,像是在看他到底想做什么。见鹿呦瘫倒后像是丢了魂似的,也不能让他一直这样瘫下去,于是云姈淡淡的问道:“鹿大人这是怎么了,没事吧?” 鹿呦听罢,随即顺着云姈给的“台阶”赶忙道:“臣本出身市井卑贱,虽孤陋寡闻,但也常听人提起咱们夙国的镇国神兽「血眼霜蹄」之威名,今日得见,一时激动,胆颤难抑,竟未能管得住腿脚,让国主见笑了。” 云姈冷冷看了鹿呦一眼:“既然如此,那鹿大人快起来吧,夜深地寒,您是两朝元老,夙国功臣,云姈不敢怠慢。” “诺,”鹿呦听罢,眼见云姈并没有扶他起来的意思,遂缓缓起身故意作出疲惫的模样,佝着身子立于王宫大殿之上,满脸的恭敬神色里夹杂着毫不掩饰的慌张。 虽然不知道她已经知道了自己多少破事情,但是大致也能猜到云姈此刻的态度。有些事情,自己说出来,总比被她问出来要好。 当云姈的目光与鹿呦眼神中的慌张相触,王座上这个孤独的女人,以非常漠然的口吻向鹿呦发问:“今夜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吗,竟让鹿大人如此慌张,选择在现在这样的深夜觐见。” 话语间,鹿呦似是意识到了哪里不对劲。为什么此时的云姈会在这里接见他,而不是在她的寝宫或是御书房。难道她是一夜未眠,还是说在他之前云姈正在接见别人? 云姈并没有发现自己说出口的话哪里不对劲,或许是因为对鹿呦本身就有些许的不满和抵触,所以致使她一时间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话令向来小心的鹿呦发现了一些无关于他的端倪。 当时在夏国与夙国联姻的这件事上,作为夙国的重臣以及两朝元老,鹿呦的立场竟然是竭力主张联姻,这件事很长一段时间里令原本其实还挺信任鹿呦的云姈感到了孤立无援,也正是借着那件事,原本的小女孩渐渐看清了很多人与事,遂成长为如今的夙国主。 对于云姈的这一问,鹿呦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整个人极度恭敬地伏首揖拜在地,并大声道:“老臣有罪!” 云姈疑惑:“鹿大人何罪之有!” 此刻的鹿呦似是就在等云姈的这句话。当云姈发出这个疑问的时候,世故的鹿呦没有抬眼而是继续伏揖,并颤抖道:“老臣有愧啊!当年云宸国主命老臣调查「明光之变」背后的真相,老臣有负国主所托,未能如实禀报!这些年来,每每想到此事,总是寝食难安!还请国主复查当年的「明光之变」背后真相!老臣愿为证人!揭发宗室不可告人的密谋!” 听到这里,原本神色漠然的云姈突然眉头紧皱,一旁的蒹葭更是露出不解的神色。当云姈与蒹葭的目光相触之时,原本萦绕在二人心中的疑惑,反而更浓了。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明月城中,光阖院内, 曜阁八层,军机处。 那个男人进门的时候,廉牧已将记忆里白蔷的模样画了一半。若不是步微澜拍了拍廉牧的肩膀,或许廉牧根本都不会发现身边何时竟多了一个人。 突然出现的步微澜着实吓了廉牧一身冷汗。作为十阶中期武者的廉牧,在刚刚步微澜进门的时候竟没能听到他的脚步声,更别说感受到步微澜的气息。 虽然说,步微澜并不是外人。 但是这情形对于一名武者来说,乃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若是不能及时察觉出现在身边的危险,这这无异于将自己的生命放在别人的刀刃上。当然,此刻廉牧没有察觉到步微澜的出现,也很有可能跟他正在全神贯注画白蔷的画像有关。 望着一脸狐笑的步微澜,廉牧放下了手中的笔:“哟,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步微澜揖手:“朔风。” 话语间,这个心思细腻的「诡狐」看到了桌上廉牧没有画完的画,遂调侃道:“翩若惊鸿,宛若游龙,举止投足间不失公子俊气,却又在眉间中暗藏绰约风姿。没想到廉大统领的画工竟如此精湛,不知画中女子是哪家千金?” “关你屁事。”廉牧没有理会步微澜,而是默默将这幅没有画完的画小心翼翼卷起来,然后存放道他在军机处的私人储物箱里。好奇的步微澜则紧随其后追问:“莫非,此女子乃是廉大统领意中人?” 廉牧:“与你何干?” 步微澜:“世间真有如此美貌之奇女子?” 廉牧小心翼翼地将画卷放在储物箱里。然后一脸严肃地说出了被后世史官写入【夙·廉牧传】里的那一个字。 「滚」 步微澜听罢,倒也没生气,并一脸谄媚道:“我就随口一问,廉大统领莫要动怒!大家都是老熟人了,咱有话坐下来好好说!” 晚风过眼时,军机处的灯火忽明忽灭。此刻的步微澜并不知道廉牧在想什么。而当廉牧打开储物箱的时候,步微澜只顾着追问画中女子是谁,竟忘了看箱子里有些什么。 结果,当步微澜改变主意的时候,廉牧已经合上了储物箱,并冷冷地问步微澜:“这么晚过来,有什么事吗?” 步微澜赔笑:“瞧您这话说的,没事我就不能来看廉大统领?” 廉牧抬眉道:“我可没见你在没事的时候过来找过我,一次也没有。” 步微澜回忆道:“八月十日那天,由衷酒楼一聚,莫非廉大统领忘了?” 廉牧顺着步微澜的话想了想:“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云凡好像是那天入城的?” 步微澜:“当时你我正在由衷酒楼。” 廉牧:“从午后时分喝到黄昏落日。” 步微澜:“那天廉大统领说了很多的醉话,时至今日,微澜依旧记忆犹新。” 廉牧:“过去的事情就不提了。” 步微澜微微一笑,与廉牧揖手。 随后,廉牧上下仔细打量了面前这个男人,并翻了翻男人的袖子:“说是没事,结果找我时又没带酒,所以你还是有事要找我,狡猾的老狐狸。” 步微澜:“寒暄叙旧算事儿吗。” 廉牧想了想:“别人找我肯定‘不算’,但是你若找我必然‘算’。” 步微澜听罢,挥袖邀廉牧先落座以方便详谈:“不瞒廉大统领所言……” 廉牧打了个寒颤:“别人喊我廉大统领就算了,你我认识这么多年了,有外人的时候喊喊也就罢了,现在这里没外人,就别搞得这么见外了。” 步微澜思量:“那我该如何称呼廉…” 话到嘴边,步微澜竟不知该如何说是好,廉牧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样子笑了笑:“以前喊我什么,现在照旧就可以了。” 步微澜揖手:“好的,廉兄。” 廉牧:“说吧,这次突然造访的你又带来了什么重要的消息。” 步微澜小声与廉牧耳语,生怕隔墙有耳:“国主打算最近便将霜剑三司的实际掌控从宗室的手中收回。所以特命我来协助于廉兄。” 廉牧疑惑:“最近?” 步微澜:“不错。” 廉牧不解道:“目前亲卫司已被收回这件事我是知道的,不过宗室对此还没有表态?三司之中,寒甲司几乎已被世家渗透大半,而谕法司则完全被宗室掌控于手中,你确定国主是真的打算在最近这么做吗?” 步微澜:“目前来说,只是打算,所以国主特命我来跟廉兄打声招呼,这样好为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一切做好准备。” 廉牧想了想:“刚刚你说国主让你来帮我?你打算怎么帮?目前三司重要职位并无虚席,总不能让你来我这儿打杂吧!” 步微澜一脸狐笑:“就在我来光阖院之前,国主刚刚恢复了先前霜剑已被废除的‘司佐’一职,料想很快整个夙国都会知道这件事。” 廉牧:“‘司佐’一职,仅次于三司大统领,略高于谕法司的司座、亲卫司指挥使、以及寒甲司督护,突然恢复这个云宸国主在位期间被废除的职位,云姈这是要公然向宗室权威挑衅?” 步微澜一脸狐笑并未回答廉牧的疑惑。只是道:“这些事情不着急。就目前形势来看,一切尽在计划之中。所以,以后微澜在光阖院里,就全仰仗廉兄庇护了。” 廉牧笑道:“你这只老狐狸啊!” (注:谕法司的司座、亲卫司的指挥使、寒甲司的督护分别为各司主要负责人。夙国主云宸在位期间,三司各自的负责人皆可被称为“大统领”。那个时候三司各司其职,互不相犯,并不存在什么“兼任三司大统领”这一说法,更没有这样一个官衔。因为云宸在位时,他便是真正意义上的“三司大统领”。到了云姈继位的时候为了区分各司与其职权,遂将之逐一更名。实际上,各司的负责人依然是平级,权力比重也无任何变化。只不过由于常年的口头习惯,人们依然会将谕法司的「司座」称为“司长”,亲卫司的指挥使称为“亲卫司大统领”,寒甲司的督护称为“寒甲司大统领”。然而不同以往的是,如今云姈“破天荒”的授命廉牧出任寒甲司「督护」,又领三司大统领,后世学者在翻阅这段历史的时候,普遍认为这是夙国云氏王族在历经被宗室分散权力后,意图重新“集权”的开始。目前,谕法司的「司座」是林苒,亲卫司的「指挥使」是蒹葭,寒甲司的「督护」廉牧得国主授命,兼三司大统领,执掌整个霜剑禁侍,以护江山社稷。) 正当步微澜与廉牧聊得酣时,浑身是血的墨殇突然推开军机处大门。他满眼血丝,神色漠然,犹如一具丢了魂魄的行尸走肉。疑惑的廉牧在与步微澜对视一眼后,问墨殇道:“发生什么事了?墨殇,你这是咋啦?” 一旁的步微澜随即敛住笑容,并于悄然间打量着面前的这个男人。但是,墨殇似乎对步微澜并不感兴趣,只是看了他一眼,然后便将两枚霜剑寒甲司的腰牌丢给廉牧。 廉牧看了眼腰牌。一个是墨殇的,一个是周康的。只不过,周康的腰牌上沾满了血。他皱眉问墨殇:“你这是什么意思。” 墨殇冷冷的回应道:“内鬼已肃清,背后势力还在查,等查清楚了会告诉你,到时候我和霜剑不再有任何关系。” “此话怎么?”廉牧不解道,“你还是打算离开吗?” 墨殇没有回答廉牧的问,并在转身时淡淡的问:“那个叫孟简的信得过吗。” 廉牧顿了顿,脑海里突然想起了白蔷,遂回应墨殇道:“这个小子没有复杂背景,他的师姐与我乃是旧时相识。” 话语间,步微澜想起了来时的那副画,于是看了一眼廉牧,想从他的眼神中找到想要的答案,但是廉牧却直直地盯着面前这个满是血迹男人。 那个男人听罢,并没有理会廉牧,而是迈出步伐,于默然间准备离去,结果却听廉牧道:“站住。” 墨殇没有回头,留下了一个落寞的背影:“还有什么事情吗?” 廉牧:“接下来你要做什么?” 墨殇:“一边查内鬼背后的势力,一边帮你带孟简。既然你信得过他,那我必然会毫无保留的教他我所会的一切,直到他可以独当一面,执掌霜剑寒甲司城北部。” 廉牧看着手中城北部副统领的腰牌,又看了眼墨殇:“先把腰牌拿回去吧,现在非常时期,寒甲司其他部的兄弟又不是各个都认识你,光靠刷脸没有腰牌,出入光阖院或者其他重要场合,恐怕会很麻烦。” 墨殇听罢,没有回头。 临走时他丢下了一句话给廉牧:“霜剑副统领的腰牌对我来说一直都是个累赘。这世上只有我想去的地方和我不想去的地方,从来就没有我去不了的地方。” 话语间,廉牧望着墨殇丢下的两个腰牌陷入了沉思,而步微澜则忽然对刚刚墨殇的提到的“孟简”,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 王宫大殿上,鹿呦声泪俱下讲述了关于「明光之变」的相关“真相”,期间宫人们得云姈示意,再次退回大殿的阴影里,暂作回避。话语间,原本早已走出「明光之变」阴影的云姈,再次被拖回记忆的深渊。 身为夙国主的云姈,从未跟任何人提及她的母亲与舅母,也就是“柳氏四杰”的姑母柳惜君与生母叶岚,皆死于这场「明光之变」。也正是因为这场「明光之变」,促使身为夙国宗室龙头的柳氏家主柳溯,最终接受了夙国宗室们的建议,开始对后来作为王室禁军的「霜剑禁侍」,进行暗中的渗透。 「明光之变」的发生,让夙国宗室们深刻的明白,只有将象征“权力的利剑”握在自己的手中,才能从真正意义上避免以后会有类似「明光之变」这样的事件,再度重演。 听完鹿呦讲述完那段往事后的蒹葭握紧剑柄,咬牙切齿,恨不得亲手将鹿呦大卸八块。云姈则端坐于王座上,听得既是愤怒又是哀伤。 当鹿呦讲述完所有之后,离天明还有半个时辰。疲惫的云姈,用几近冰冷的语气问鹿呦:“所以,鹿大人现在想要什么。” 鹿呦听到云姈这么问,突然不知如何作答。沉思良久之后,这个年迈的老人再次伏揖于地:“请国主念在这么些年来,罪臣为云氏所做立下的功绩,并看在云宸国主的面上,能够对罪臣网开一面!容罪臣告老还乡!” “然后颐养天年?”王座上,那个娇弱的身躯,在这一刻发出颤抖的愠怒,“那些因为你的徇私枉法最终死去的「明光铠」,都曾是夙国的英雄。鹿大人,你可曾想过,当初因为「明光之变」而受到牵连的人们,有多少饮恨而终?又有多少人还活着!” 话语间,鹿呦听出了云姈的态度,遂赶忙道:“罪臣手上有很多关于宗室的秘密和把柄!求国主看在云宸国主……” “鹿大人,”云姈打断道,“不要再提家父的名讳了,你不配!” 空荡荡的王宫大殿上,赤色的火焰摇曳明灭。随着云姈的这声怒斥,「血眼霜蹄」霍然惊醒,并在沉默中一跃而下,来到鹿呦的身边缓步盘绕。 低沉的吼声在这只雪色绒发的庞然大物喉间回响,并于近距离直接震慑伏揖于地的鹿呦卑怯的灵魂深处,那被层层伪装所束缚的恐惧。冷汗与泪水同一时刻遍布这个老者的脸上,他大声哭喊道:“请国主息怒,罪臣知罪!” 云姈冷笑:“鹿大人是两朝元老,国中重臣,我之肱骨,何罪之有?” 听到这里,鹿呦颤抖地将脸埋于冰冷的地板上,再也不敢抬头。血眼霜蹄随即闻了闻鹿呦的味道,吓得鹿呦险些当场昏阙过去。 「腐朽的卑怯者之魂」 云姈听见了王座下,血眼霜蹄与她的话。思量间,她的目光转向身旁的蒹葭。毕竟,作为曾经明光铠的一员,「明光之变」对她造成的伤害也是很大的。尤其是今夜殿上,得知那场被定为叛乱的「明光之变」,竟是上位者的权力游戏,素来遇事冷静的她,也终于表现出了愤怒难抑的模样。 伏揖于地的鹿呦,此刻能非常清晰的感受到「血眼霜蹄」的鼻息。年迈的老人跪拜在大殿正中,不敢再说任何一句话,生怕面前的这个庞然大物会一口将自己吃掉。 经过良久的沉寂,云姈率先平复了自己的情绪,并将手放在蒹葭握住剑柄的那只手上,示意她放松。随后,云姈以一国之主的口吻,对殿下的罪臣道:“鹿大人,站起来。” 鹿呦听罢,以为云姈看在了云宸国主的份上,决定要特赦于他,遂连忙拜谢:“多谢国主开恩!” 云姈没有理会,只是冰冷道:“从今以后,你不再是夙国的大司农。罪臣没有资格穿云氏赏赐的锦衣,脱下你身上的这件「云纹」长袍,然后滚出去。从今以后,没有孤的旨意,不准踏出鹿府半步,若有违背,九族株连!” 听到这里,鹿呦虽然有些不甘心被革职,但却很清楚一件事:当他说出当年关于「明光之变」的部分真相后,若是能保住性命已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 得云姈旨意后,鹿呦赶忙脱下「云纹」长袍,并双手奉于面前,接着一边不停叩谢云姈的不杀之恩,一边真的一圈一圈滚出大殿。望着这一幕的云姈与蒹葭,心中并没有多少泄愤,反而多了些许恶心。 黑暗里,韩寐缓缓走出,并凝望王座上那个孤独的女人:“对于刚刚那人所说这段有关于明光铠的尘封往事,家姐相信多少?” 云姈思量道:“信与不信,暂不重要。目前鹿呦还有一点价值,不能就这么死了。” 韩寐:“家姐打算拿他去制衡宗室?” 云姈没有回答韩寐的疑惑,只是转而对立于自己身旁的蒹葭道:“给孤一些时间,孤定会为「明光铠」昭雪。” 此刻的蒹葭已没有刚才那般愤怒。尤其是在听云姈这么一说过后,蒹葭随即单膝跪地,揖拜于云姈的面前:“一切全凭国主定夺。” 云姈起身双手拖起蒹葭的双肘,并对王座下观望中的血眼霜蹄道:“那件「云纹」长袍毁了吧,孤看着恶心,脏了孤的眼睛。” 「血眼霜蹄」听罢抬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接着,只见深蓝色的幽光从它雪白绒毛下的心脏处,一直蔓延到喉间,最后众目睽睽之下,血眼霜蹄张开满是獠牙的巨口,吐露出蓝色的冰焰,将这件鹿呦穿过的「云纹」长袍点燃。 蓝色的火焰于默然间一点一点将长袍化作灰烬。云姈冷冷地看了一眼这燃烧的蓝色火焰。焦灼的味道令她掩息转身。不经意间,血眼霜蹄回到她的身边。沉默的韩寐则在此时与蒹葭一起,跟在云姈的身后。 待第一缕晨光落入「云纹」长袍化作的灰烬堆里时,宫人们匆忙往返于殿上作清理,而云姈等人则赶在这第一缕晨光到来前,离开了大殿。 第九十一幕「明月之盟」(八) - 逐鹿客 - 君玉珩 十月十九,清晨。 黑青色的铠甲,惊起阵阵铿锵。 一群骑着高大骏马的蛮人们,在如此寒冷的天气里裸露臂膀,然后成群结队的围绕着镜月城与明月城周边的城墙往复。 如此大的动静与阵势,引来不少路过的百姓驻足。一时间整个夙国都在这清晨的马蹄声里,与铿锵的铠甲震撼声交织下,从梦醒时的朦胧中,渐渐回过神来。 旭日的晨光不经意间洒落在镜月城的废墟上,空气中的清冷反倒在此间越发刺骨。从镜月城到明月城,作为曾经历过与墨国战争的...... “是什么原因我现在也不知道,但肯定不是你!”将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他专注的看着她:“所以你不用担心,也不用愧疚。更不能离开我!”话到后面,他立即加重了语气。 但心中却道;敢伤我妈咪的,死!敢威胁我妈咪的,死!敢欺负的我妈咪的,除了我和瑭瑭还有我们未来爹地外,死! 具体什么名字她没记住,反正,就是大家要过河,但是,想也知道,末世过后的河水里怎么可能平静? 追了华青青很久,迟迟都没有追上,他也是失去了耐心,要不然也不会带着冯甜甜来这里开房。 米攸淡淡环视他们一眼,最后垂着头没说话。即使现在心中有很多问题,她也知道不该现在问。因为从路宁和路安的身上,她很明显的感觉到了一些排斥和不信任。 一听见他一下子就说出这么长的一句话,对田恬来说有些颠覆,刚才那惜字如金的精神去哪里了?看自己火了这才露出原型了? “唔。”冉微若有若无的应了一声,目光扫过苏子锦前面架着车的黄牛,壮硕的黄牛此时正不急不慢的往前走着,即使不用苏子锦赶着,它也会自己走回去。 龙天自然要去见古冥,他欠古冥两件事可没忘记,当然也不敢忘记,毕竟从关少峰那抢来的火神连决还拿捏在他手中,要是自己撒手,估计古冥会将火神连决吃掉不说,还会亲自登门找麻烦。 这才重新打量了一下整个别墅,拿起钥匙打开门,走进去感觉好似有人经常住的一样,一点霉味和灰尘都没有,扫了一圈,这才发现,屋顶有一个大号的空调竟是没有关,可以自动出尘,换气。 莫非是因为他从五行山下离开,被那如来老儿知道了,要重新将他关押? 靳言咬牙同意了李敏的说法,尽管这样,他还是忍不住当着我们的面对李敏一阵拳打脚踢。 听着王坤有些心有不干的话,天赐也不知道怎么安慰王坤。只能点了点头,答应了王坤的要求,此时的两人又无语了起来。 窗外夜色涌动,我在透明玻璃窗上看见我们放肆的纠缠,他和我说了很多话,他说他从来不是什么多好的人,但他愿意为了我做个好人,学着对所有人包容和理解。 之前它俩还能经常出来玩一圈儿呢,反正有明光教的大旗在,也没有谁会把它们怎样,甚至到了别人的地盘,还经常好吃好喝的被招待。 当然,这也不是说BOSS如何好杀,如果不是刚才疯狂石头获得了黄金盾牌防御气血爆增的话,按照现在的伤害计算,他可能直接就会被美人毒蝶秒掉。 现在这个时间出现,霸天知道,风磷绝对是一直等在这里的,这种气魄,也由不得他不惊讶了。 于是我听话地抚上了他的背,房间里的灯光在那一刹那突然变幻成了淡淡的紫色,而就这么一瞬之间,他再次进入了我的身体。 第九十二幕「明月之盟」(九) - 逐鹿客 - 君玉珩 柳风魂醒来的时候,已是临近傍晚。 此刻的他感觉全身酸软,没有力气。 摇摇晃晃中,柳风魂扶墙走出了他的屋子。却见此时古依娜正与陆未闻非常有闲情的在下一盘棋,遂好奇地爬到了桌子上目光盯着棋盘中的棋局,并向对座的古依娜发问:“古先生昨夜在鹿府喝了多少,为何今天竟不见你如我这般。” 古依娜微微一笑,看了眼柳风魂,并于此间落下手中黑棋:“以前从未喝过这种酒,所以只是几杯便不胜酒力。” 柳风魂转而望着古依娜:“喝完以后,没有感到哪里不舒服吧?” 这时陆未闻落下了手中的白子,却听古依娜道:“也就今早起来的时候,有些浑身乏力,其他都还好,怎么?柳二公子为何突然这么问。” 柳风魂叹气:“这酒感觉和我先前买的特供‘一衷醉’有些不一样,后劲大的有些离谱。” 古依娜会意:“所以,柳二公子认为,鹿呦可能在酒里掺杂了些许不干净的东西,是吗?” 柳风魂叹气:“没喝出来,也说不上来,就是感觉哪里不对劲。” 古依娜落下手中黑子:“柳二公子已经有多久没有像现在这样大醉过?” 柳风魂回忆道:“小醉倒是常有,这般大醉确实头一回,我现在就感觉跟梦游似的,感觉这个世界好不真实。” 古依娜笑:“要不,你先去外面转转?” 柳风魂没有听出古依娜在“赶他走”的意思,只是转头看了眼屋外。此刻庭院内,辛扎依玛正在尝试教五花学习她的刀法,而六叶则继续用柳风魂的刀法与之交战。 这一幕倒是吸引到了柳风魂的注意。于是稍微有点力气的他缓缓起身,准备去旁观这有意思的对决。然而就在柳风魂转身的时候,陆未闻落下了他手中的白子,并淡淡的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去霜剑报到。” 古依娜以为陆未闻是在与自己说话,于是疑惑的抬眼看着陆未闻,却见柳风魂听罢,懒懒道:“明天吧。” 倚靠在门口缓缓坐下的柳风魂,并未转身。他的余光里,是以蛮人刀法猛攻六叶的五花,以及此刻正与他对视的辛扎依玛。陆未闻望着面前的棋局,思量道:“具体什么时候。” 柳风魂想了想:“那得看我何时睡醒。” 陆未闻叹气:“你打算今夜几时休息。” 柳风魂不解:“有什么事,先生直说。” 这时棋盘上的棋局,在古依娜落下黑子后,竟由先前的劣势转为强势,陆未闻眉头一皱:“到时候我陪你一起去光阖院。” 面前,古依娜在听陆未闻说完这话以后,疑惑的看着他的眼睛,而歪头坐在屋门外石阶上的柳风魂也在这时转头凝视陆未闻:“先生去光阖院干嘛?” 话语间,陆未闻落下手中白子,使得棋盘上本处于劣势的白方,渐渐有了抬头的趋势。蓝色的眼眸里,翩翩公子轻描淡写的说:“自然是随你一起加入霜剑。” “真的假的?!?!”柳风魂听罢,陷入片刻思量,最后笑了笑:“先生可真是越来越挺风趣了,刚刚你讲的这个玩笑,我差点就信了!” 陆未闻听罢,没有再继续理会柳风魂。而此时的古依娜,却因为陆未闻刚刚的这句话,无意间乱了心绪。 她虽手执黑子,但是目光却始终停留于陆未闻的眼中。可是,陆未闻却没有看她,而是把目光锁定于面前的这盘棋上。一时间,原本曾以为陆未闻的立场已渐渐偏向夙国宗室的她,又因为陆未闻刚刚的这句话,再次拿捏不准面前这位翩翩公子到底想要做什么。 …… 柳府的岚园,每到起风时都会有发生特别有趣的一个奇景。“金叶槐树”的叶子在风中落下时,处于“旋落”的状态,像极了一个调皮的小姑娘。而“紫叶风柳”,落下时轻飘如羽,倒如同一位翩然的世家公子。当这两种代表不同“意境”的叶子,在风中落于一池「春水」之时,柳溯总会想起曾经他与叶岚初次相识时候的场景。 眼下,柳溯手执黑子,正在思量如何进一步压制柳风尘白子的“抬头之势”。望着陷入沉思中的父亲,柳风尘接着先前的话题继续道:“这段时间,点星城的陆未闻跟二弟走的很近。古依娜等人有事没事也会往陆园跑,想必二弟去鹿府接古依娜等人,跟这陆未闻必然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柳风尘的话,令柳溯的思绪渐渐飘远。当黑子落下的时候,这个已鬓发斑白的中年人方才缓缓抬眼与柳风尘目光相触:“那么,陆未闻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当陆未闻再次将白子执于手中,庭院内的五花,以辛扎依玛教她的刀法,破解了六叶从柳风魂那里学的半吊子柳氏刀功,这让倚门旁观的柳风魂有些脸面无光。片刻的思量过后,柳风魂回屋扛起他的「碎青冥」,准备重新教六叶一次他的刀法。 古依娜的目光里,是陆未闻思量的神情。余光间,柳风魂扛着「碎青冥」便夺门而出。陆未闻没有管,她也没有问。只是继续着刚刚的话题道:“虽说此刻鹿呦已经失势,即将暂代大司农的人还不知道会是谁,公子打算通过什么途径,替我解决这个军备物资紧缺的问题。” 陆未闻缓缓闭上眼睛,再睁开时,他从容地将白子落于棋盘之上,然后轻描淡写道:“先生可知晓夙国有位名叫秦参的老将军。” 古依娜回忆了下:“这位名叫秦参的将军,可曾在八月十日的夜宴上出席过?” 陆未闻抬眼与她相视:“当时这位秦参将军落座于武将席。” 柳府岚园内,柳溯望着此刻棋盘上的局势,沉思道:“鹿呦失势之后,你认为国中谁最有资格继位这掌管财政的「大司农」。” 柳风尘细想:“单从商贾之术与经营之道论起,目前尚无无任何人可以替代鹿呦的位置。” 柳溯:“这会是云姈不杀他的理由吗。” 柳风尘道:“杀了他,新继位的「大司农」又该与谁核对账目,明面的收益好核对,暗地里的亏空难查办。” 柳溯:“那抛开商贾之术与经营之道,你认为谁最合适继位这「大司农」?” 柳风尘:“若论资历,秦参将军最合适。” 话语间,柳溯落下了手中的黑子。 陆园里,拿起白子的陆未闻接着刚刚没有说完的话,继续与古依娜解释道:“秦参将军乃是云氏家臣,夙国主云宸时期的老将,对云氏一族忠心不二。如今鹿呦失势,若论资历,朝中最适合继位「大司农」的只有他了。” 古依娜疑惑:“据我所知,这位秦参将军应该是位武将吧?「大司农」执掌‘国之钱谷’。百官俸禄、军费粮饷与工程造价等,皆由其负责,若是不擅‘商贾之术’与‘经营之道’,造成国之亏空,必然后患无穷。” 陆未闻笑道:“虽世人常说,民以食为天,然而没有钱财又当如何解决温饱。于是,经济掌控国之命脉。但是,随着鹿呦的出现,先生不觉得如今这「大司农」一职,权力有些太大了。” 古依娜思量:“按照公子的意思,现在云姈国主,是否正在打算将这一职位暂且先搁置?” 陆未闻笑道:“搁置倒不至于,但是依照目前这个局势,分割其职权在所难免。” 古依娜细想:“也就是说,现在云姈国主没有杀鹿呦的原因,除了需要与他核对账目以外,其实也是在等一个合适的机会,借着将他诛杀继而推行新政?” 陆未闻微微一笑,落下手中白子。 深邃的目光,在棋盘纵横间徘徊。 这一刻,面对柳风尘落下的这一子,柳溯陷入了沉思。飘坠的紫色柳叶,恰在此时随风散落在正拼杀激烈的棋盘上,柳溯缓缓合上了眼睛:“秦参虽然在‘经营之道’与‘商贾之术’上并没有多大的造诣,但是对于云氏却是绝对的忠心,而且已经到近乎愚忠的那种。” 柳风尘:“「大司农」是块大饼,谁吃了都难免会渐渐堕落。毕竟这个职位掌控的是一国财政,人的欲望是无止境的。” 柳溯:“太有能力的人,不好掌控。” 柳风尘:“云姈想要一个听话的人。” 话语间,柳溯缓缓睁开眼。 原先落在棋盘上的紫色柳叶,此刻已随风飘远。黑子落下的时候,陆园的庭院内。柳风魂皱眉问面前这个黝黑的姑娘:“你叫辛扎依玛,对吗。” 一旁的五花六叶愣了愣,他们看着柳风魂一脸杀气的样子,瞬间感到有些陌生。柳风魂的这一问,令辛扎依玛有些拘谨,她开口说着并不是很流畅的华族通用语言道:“是的。” 六叶见状,拽了拽五花衣角,于是五花会意,遂上前一步,问柳风魂:“柳二公子,你这是要做什么?” “没什么,”柳风魂捏了下自己的鼻子:“也就是想教教六叶,真正的刀该怎么挥动。” 辛扎依玛疑惑的看向五花六叶,又转而看着面前这个曾救过她命的男人:“你的意思,是要向我发出挑战,是吗?” 柳风魂愣了愣,没听清她到底在说什么,一旁的五花见状帮辛扎依玛转述道:“辛扎依玛姐姐问你,是不是要跟她比武切磋!” 柳风魂:“这还用说?看都该看出来了!” 望着柳风魂手中的那把「碎青冥」,辛扎依玛陷入了迟疑。身旁的五花会意:“刀剑本无眼,莫要伤和气,真是要比武,不如用我们手中的这木刀如何?” “女人就是麻烦!”看着辛扎依玛迟疑的神色,以及正皱眉的五花,柳风魂不耐烦地将「碎青冥」插在原地,然后夺过了正在一旁围观的六叶手中木刀,指着辛扎依玛:“现在这样可以了吧!” 五花见状小声问辛扎依玛:“依玛姐姐,如果你不想跟他比试也没有什么的。” 辛扎依玛叹气:“在我们北漠,弱者是会被人嘲笑欺凌的,而只有弱者才会拒绝挑战,继而苟且偷生。” 五花叹气:“可是这里是东洲啊!” 话语间,辛扎依玛从五花的手中拿走了那把木刀,然后高举过头顶,并在此时对五花六叶道:“你们先去远处坐下,我怕太近了的话,待会打起来容易将你们误伤到。” 五花六叶犹豫了一下,遂跑到刚刚柳风魂落座的位置围观这场比试,柳风魂笑了笑:“我可不会因为你是女流之辈而手下留情!” 辛扎依玛握紧刀柄:“来战!” …… 棋盘上白棋势起,与黑棋势均力敌。 古依娜的眼里,翩翩公子手执白子,正襟危坐,似是已将世间诸事了然于心:“其实,鹿呦之所以在当下仍然不能被替代,主要还是任职「大司农」的人,需要懂得统筹兼顾,未雨绸缪以及高瞻远瞩,但是如果将这一职位的职权进行分割,那么此刻可能会成为的问题,将不再是问题。” 古依娜细想:“依照公子所言,当前夙国,谁能负责百官俸禄的分发工作、军费粮饷的合理安排,以及关于工程造价的民事民生。” 陆未闻思量:“谕法司职权乃是监察百官。所以在合适的人选出现之前,让谕法司暂代分发百官俸禄,说得过去。” 古依娜:“可是谕法司目前归宗室执掌,这样做会不会使得宗室的力量进一步膨胀,使得朝臣偏向宗室,继而加重宗室话语权。” 陆未闻:“所以。我说的是暂代。在合适的人出现以前,让谕法司暂代此职权,一来可以麻痹宗室,让他们无法洞悉到云姈国主的真正意图。二来更有利于稳定当前局势,尤其是在鹿呦失势之后。” 古依娜:“那军费粮饷这方面的开支,应该就是由秦参将军负责了,对吧。” 陆未闻:“不错,作为云氏家臣,又是夙国老将,无论是资历经验还是态度人品,所有人都看在眼里,没有的挑剔。夙墨两国交战之时,秦参将军作为唯一活着回来的苍狼骑主要将领,一直主张死战到底。所以,相信让他作为军费粮饷方面的负责人,目前先生正头疼的军备物资问题,也会同时得到解决。” 古依娜:“那工程造价这方面呢?” 陆未闻想了想:“鉴于这段时间,飒部战士一直在无偿帮助镜月城中的难民进行安置,深受百姓爱戴,想必到时候云姈国主会让先生暂代这一职权,直到诸事皆定。” 古依娜:“这样做,宗室不会反对?” 陆未闻:“镜月城的重建,宗室并没有出多大力,若是国主按照我先前所推断的那样,将分发俸禄的权力交由宗室暂代,想必他们也不会多管闲事,在这个时候得了便宜,还要故作姿态。” 古依娜:“妙,实在是妙!这样关于军备物资的问题,以及城防工事的建立便迎刃而解。” 说到这里,古依娜才真正确定了陆未闻的真实意图,所以无论接下来陆未闻会做什么,至少有一段路程,他们二人之间的方向是一致的。 事实上,陆未闻的立场跟秦参将军一样,以「忠君爱国」四字为信条。但是,陆未闻并不像秦参将军那般愚忠。他心中的家国情怀更多传承于亡兄陆顷书的遗志。 从点星城破,到孤居镜月。陆未闻始终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机会实现夙国的复兴,继而完成家兄的遗志。云凡的归来就是一个很好的机会,结果让他意想不到的是,云凡回来没有多久便不见了。 可谓是人算不如天算。 好在没过多久,古依娜突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重新点燃了陆未闻复兴夙国的这一志向。或许,鹿呦至死也不会想到,算计他的人其实根本不是以「柳溯」为代表的夙国宗室,而是那个在夜宴上与他针锋相对,落座于世家末席的点星城陆氏家主——陆未闻。 这张“蛛网”鹿呦看不见,更不会意识不到。他只看见了身后的“螳螂”与“黄雀”,所以最终才会乱了阵脚,自投罗网。可怜的鹿呦,从头到尾都不知道自己的对手究竟是谁。 眼下陆未闻正在做的,便是团结以「柳溯」为首的夙国世家宗室、以「廉牧」为首的霜剑保王派系,并将「古依娜」等人拉入其中,再解决掉所有居心叵测的朝臣和不安因素,继而为后续夙国的复兴铺平道路。 以一己之力,谋划全局而不露声色, 这便是令后世所惊叹的「明月之盟」。 虽说「明月之盟」的缔建,其实暗地里离不开柳溯的“迎合”,以及过程中云姈的“推动”,但若是没有古依娜一直以来的“信任”,以及柳风魂的“阴差阳错”与廉牧的“误打误撞”,任凭陆未闻心思再怎么缜密,也不可能走到今天这一步。 思量间,或许是想到了些什么,于是陆未闻提醒古依娜道:“若是国主真的作出我所推断的这一决定,还望先生多加小心谨慎,莫要在代行职权期间,因一些小事落下话柄,惹得他人诟病。毕竟,国主此番意图,无论是拉拢还是安抚,皆只是一时权宜,所以若是出了差池,即便先生身份特殊,恐怕也难逃追责。” 古依娜叹息:“其实公子所推论的走向,已是最好结局。依照目前的形势来看,除了接受,古依娜并无其他选择的余地。” 话语间,陆未闻落下了手中的白子,并淡淡道:“先生本就直接听命于云凡少主,按理说并不需要如此被动。” 古依娜转动手中的夜光杯,与陆未闻淡淡一笑:“也正因如此,我将必须守住这座城,直到君侯归来。毕竟,这是我与君侯之间立下的承诺。” “承诺……” 陆未闻听罢,若有所思。 公子翩翩白衣,目光渐渐迷离。 他的脑海里,忽然浮现起过往自己曾与家兄承诺过的“少年意气”,而今时过境迁,一切早已如过眼烟云。陆未闻想将这抓住这终将散去的过往,并努力实现那些“少年意气”,以此悼念亡兄在天英灵。 柳府的岚园里,柳溯拿起黑子的时候,棋盘上白子的“抬头之势”已经被彻底压制,但是柳风尘并未就此放弃,反观尚未落子的柳溯神色漠然,像是早已看淡了这棋局上的胜负。 既已看淡,却为何还要拿起棋子? 眼下,柳风尘依旧沉浸在疑惑中,无法看透:“处心积虑,如此布局,父亲认为这陆未闻想要的,究竟会是什么。” 柳溯思量:“这个得问陆顷书了。” 柳风尘:“陆顷书不是已经死了?” 柳溯:“悲痛的力量,对于人的影响是深刻而又长远。陆未闻从小就特别崇拜陆顷书,虽然现在他这个哥哥已经离世,但是从目前陆未闻的布局来看,与其说是陆未闻的谋划,倒不如说是已故的陆顷书在借陆未闻的手,来完成自己的梦。” 柳风尘思量:“换而言之,是对于亡兄的悼念,最终改变了陆未闻。” 柳溯:“改变谈不上,影响肯定有。陆顷书向来心怀家国天下,作为从小就将兄长话语奉为人生信条的陆未闻,在陆顷书死后,必然也会将其夙愿,作为遗志传承。” 听到这里,一向在外人看来极为冷漠的柳风尘,眼神中竟流露出些许惋惜:“长此以往,陆未闻迟早会活成了陆顷书曾经的模样。” 柳溯:“妄图以一己之力,完成夙国复兴。这本就是一条孤独而又坎坷的征途,不付出些许代价怎么行。” 柳风尘:“陆未闻想怎么做是他的事情,但是胆敢将我们柳氏的族人,作为实现他夙愿的棋子,这点孩儿第一个不答应。” 柳溯敛起眼中的深邃,淡淡的说:“你二弟的性格和云凡很像,散漫、叛逆,却又满心江湖意气。而这些并非陆未闻所能决定,所以会不会被陆未闻作为棋子,得看风魂自己愿意或是不愿意。” 话语间一缕清风起,阁楼外“金叶槐树”与“紫叶风柳”的叶子散落春池,泛动一阵波光粼粼,柳溯落下了手中的黑子,并起身缓步离开,临走时留下来一句话给柳风尘,“若是没有卷入什么大事里,一切且都随他去罢。” 望着柳溯渐渐消失的背影,柳风尘陷入沉思。当他回过神来再看棋盘上的局势之时。白棋化作的巨龙已经被黑子所屠,这盘从昨夜搏杀到现在的棋局,也在刚刚柳溯转身时分出胜负? 最终,柳溯赢了。 陆园内,柳风魂握紧刀柄与辛扎依玛保持距离,盘绕于中庭。夕阳的余晖为二人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色,远处观望的五花六叶已经开始猜测究竟谁会赢得这场比试。 由于这次比试只切磋招式,不可去硬拼武阶与独门心法,所以柳风魂不可运转「空冥诀」。也正因如此五花认为这场招式上的点到为止,赢的人会是辛扎依玛,而六叶却认为柳风魂必不可能会输。 毕竟辛扎依玛才九阶中期,而柳风魂已经十阶初期。武阶高低的背后,隐藏的乃是无数次不为人知的搏杀经验。事实上,单论切磋招式,其实胜负未可知,但若倾尽全力,辛扎依玛必然不是柳风魂的对手。 入眼的清风,不动的杀意。 握住刀以后的辛扎依玛,不再是刚刚那个柔弱的姑娘。她没有想到与面前这位华族公子再相遇时,竟会是现在这幅情景。柳风魂向来不懂得怜香惜玉,他的眼里只有刀与酒。 当他迈出左膝,弯曲右腿,高举木刀于夕阳下时,自信的笑容浮现在了柳风魂的脸上:“你准备好了吗,辛扎依玛,既然已经拿起了刀,我可就不会手下留情了!” 辛扎依玛眉头紧皱,满眼杀意:“既然已经接受了你的挑战,我便不会草率对待。” “很好!不愧是飒部的战士!”柳风魂的目光紧紧地盯着辛扎依玛手中的刀,并大声对旁观于远处的六叶喊道:“看好了六叶,刀应该是这么挥的!” 第九十三幕「明月之盟」(十) - 逐鹿客 - 君玉珩 十月十九,陆园,黄昏。 当夕阳的流霞落入辛扎依玛眼里,柳风魂手中的木刀,于瞬间逆风劈面。却见她下压身躯,握紧刀柄,顺势将这一击强行接住,接着辛扎依玛后退三步,避开了柳风魂下一刀的威势,并绕到他的身后,转动刀柄劈砍其背。 柳风魂见攻守之势顷刻扭转,转身不及。遂低下身子转而躲开这一刀,而后连续后退四步,斜斩于辛扎依玛肩部。辛扎依玛依旧没有躲闪,强行接下了柳风魂的这一刀,并借力用力,反攻回去。 瞬息间,辛扎依玛连续劈砍柳风魂十四刀,若不是柳风魂处于十阶初期,而辛扎依玛不过才九阶中期,这十四刀下去,柳风魂握住刀柄的那只手必然会在接下这十四刀的过程中麻痹,继而因为握不住手中的刀,遂落败当场。 黄昏的风,被那个女人手中的木刀所截断。她的每一步都踩着柳风魂在这十四刀下后退的步伐,一步一步地朝着先前那个嘴角挂着自信笑容的男人逼近。 这便是辛扎依玛的绝杀! 「斩·风阙」 远处旁观的五花和六叶在看见这一幕后,一个为辛扎依玛叫好,一个为柳风魂呐喊。到了第十五刀时,柳风魂停下脚步,斜倾刀锋,顺势卸去了这第十五刀附加的威压,接着转身横刀砍向暴露破绽的辛扎依玛! 素来以霸道闻名天下的「柳氏气刀」,重要在这一刻找回了属于他的节奏。这一刀辛扎依玛躲闪不及,若不是柳风魂控制力度,面前这个看似娇弱的姑娘很可能会受伤。 柳风魂的刀锋在即将触碰辛扎依玛肩部的时候,选择及时收住。胜负在辛扎依玛的第十五刀落定时分晓。此刻,辛扎依玛的刀离柳风魂一寸,而柳风魂的刀离她只有半寸。 远处,六叶拍手,五花不悦。 二人冷眼对峙间,柳风魂忽然发现辛扎依玛身上隐约有淡淡的真气萦绕,于是他随即释放自己体内的真气与之相触。最终此刻的辛扎依玛,离九阶巅峰只有一张纸薄度的距离。 如果他们再打一场,辛扎依玛很可能便会在过程中直接升阶。于是先前有些自负的柳风收敛些许,他收起手中的木刀对辛扎依玛道:“你输了。” 却见辛扎依玛握紧手中刀柄,再次下压身子作出继续打斗的姿态,眼神中流露出不同与刚才的桀骜与冷峻:“再来。” 柳风魂愣了愣,并淡淡道:“你的招式,我已经看破,所以没有必须再打了。” 握住刀柄的辛扎依玛像是变了一个人。她失去了先前的谦逊与恭敬,满心充斥着强烈的求胜欲望:“希望这一次,你不要手下留情。因为,我也不会。” 柳风魂听罢,心想:「哟呵?按照她的意思。刚刚是特意让我的?成吧,既然不服,那就给你打到服为止」。 夕阳下,柳风魂望着面前这个女人严肃的神色,转动手中的刀柄:“你会后悔的。” 未等柳风魂说完,辛扎依玛挥动手中木刀跃起,以山崩之势袭来。出于公平起见,柳风魂将自己的力量压制在与辛扎依玛平阶水平,结果却没有料到,自己起手便被辛扎依玛这一刀打乱了节奏。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十月十九,傍晚时分。 光阖院内,曜阁八层。 就在廉牧正为宫里传来的消息而犯愁时。一封来自点星城的战报忽然送到了廉牧的手中。看完战报的廉牧,转而来到窗前,将目光投向明月城以南的天幕。 滔天的火光,滚滚黑烟,朔风里翻涌着的乌云,皆是在向廉牧验证他手中的这封战报,有着无法反驳的真实性。 那个男人一脸愁容,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身旁,步微澜问他发生了什么,男人淡淡道:“没事,很快云凡就要回来了。” 之后,关于点星城的事情,男人不再多言。并将那封战报即可点燃,作销毁处理。看到这一幕后的步微澜,虽心有好奇,但也知晓廉牧既然将这封战报销毁,定然便是不想让他知道上面究竟说了什么,遂不多问。 沉默间,步微澜的目光顺着廉牧的视野转向南方的天幕之下。向来聪明的「诡狐」随即意识到,这封战报肯定和点星城有关。这时,却听廉牧忽然开口打断了步微澜的思绪:“我们先说正事吧,司佐大人。” 步微澜愣了一下,道:“诺。” 这几天廉牧基本上就没有离开过这里。没空去由衷酒楼喝酒,没空去将那幅「记忆里的白蔷」画完,哪怕是跨出光阖院。对他来说都已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各种各样的事务需要他过目。 他曾以为,霜剑三司大统领只是个“挂名”,但是现在他错了。原来很多事情,没有他盖章是不能下发传达的。 虽说谕法司不归他管,但是有些细碎且并不重要的事情,比如与其他两司间的平行文书,还是需要他亲自过目才能进行批转。 抛开这些繁琐的事情不谈,单说刚刚从宫里传来的消息,便已是让廉牧头疼不已。原本廉牧是打算找个合适的机会先拿下齐寺大火事件最大的嫌疑人柳风魂,为齐寺大火事件收尾,继而换取与古依娜结盟的契机,最后再联合古依娜对鹿呦下手,从而形成与宗室的“分庭抗礼”,并以柳风魂为“筹码”同以柳溯为首的夙国宗室进行谈判,最终将霜剑从宗室的掌中解放。 这便是他的盘算。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 让廉牧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就在昨天夜里,鹿呦在接待完古依娜等人不久之后,竟然连夜跑去了王宫主动跟云姈“告病还乡”。随后,云姈卸去了鹿呦所有职务。并于刚刚宣布,即刻起「大司农」一职暂作悬置,其职权将被分割成三大部分,分别交由谕法司、秦参将军以及古依娜方面势力暂为代理。 其中,谕法司暂时负责分发百官俸禄,秦参将军暂时负责军备粮饷,而从严格意义上来说是个“外臣”的古依娜,也在同一时刻被委任负责工程造价相关的职权。 在得知了云姈这一系列突然的决定后,廉牧不解的问步微澜:“她这是在闹哪一出?给古依娜分权可以理解是在换取信任尝试拉拢,但是给宗室负责发放俸禄的权力,这不等同是在加重宗室话语权,将先前我们所做的努力拱手相让?” 步微澜微微一笑:“廉兄看问题不能单看表面。国主此举,表面上是在追捧宗室,扶持秦参将军,并拉拢古依娜方面势力,实际上是在平衡权力,制衡多方。” 廉牧不解:“此话怎讲?” 步微澜分析道:“你想想看,倘若国主冒然给了古依娜与秦参将军部分权力,而没有给宗室,那么他们会没有异议?谕法司本身就肩负监察百官的职业,虽说官员的任免权最终在国主的手中,但是鉴于先前国主绕开宗室,拔擢蒹葭为亲卫司指挥使,并将柳风魂调任,此等做法已是在向宗室挑衅。而现在国主突然‘一碗水端平’,既是在安抚宗室,也是在向宗室示好。正所谓拿人手短,吃人嘴软。” 廉牧头疼:“若是这样,接下来宗室就更加不好对付了!” 步微澜细想:“谕法司本身就肩负监察百官的职权,如今让他们暂代官员俸禄的发放,实际上等同将‘奖惩’一并落实。国主的做法,廉兄可以理解为是在借力用力。” 廉牧不解:“你这是好的情况,万一宗室借机只手遮天呢?” 步微澜笑道:“国主说的很清楚,谕法司不过是暂代这一职权罢了,鉴于谕法司属于霜剑三司,所以相关批阅和发放,最终还得由身为霜剑三司大统领的廉兄亲自签批才能通过并传达!这样既给足了宗室面子,也将其职权控制在了可掌控的范围,从而避免了宗室借机只手遮天的局面发生。” 听到这里,廉牧先是一愣,而后豁然开朗:“原来,国主是这么想的,这一招,实在是高啊!哈哈哈,有意思!实在是太有意思了,没想到,有朝一日宗室也得看我的脸色行事!” 望着廉牧兴奋的神色,步微澜不由得感到几分担忧:“廉兄莫要高兴太早,眼下宗室并不是最大的问题。随着鹿呦的失势,目前我们最大的威胁也即将要到来。” 廉牧细想道:“微澜兄说的可是西霁千雷国入侵一事?” 步微澜:“正是,所以我们的当务之急应该是团结国中所有力量,然后将刀剑一致对外。” 廉牧叹息:“以我对宗室的了解,越是如此紧要关头,他们便会越发谨慎。所以我准备把寒甲司的几位副统领都召集了过来,同我俩一起商议这件事,毕竟他们是世家出身,有些话从他们口中传回宗室,比我们直接跟宗室谈会好很多。” 步微澜:“那他们什么时候到。” 廉牧:“今天他们都有任务,所以我把时间定在了明天的早会。包括墨殇,我已经让孟简去通知他了。” 步微澜思量:“说到这里,微澜有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 廉牧疑惑:“你不说出来,我哪知道你该不该问??我认识的步微澜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 步微澜赔笑:“不知,明日廉兄所召集的这些副统领中,是否包括柳氏的二公子,柳风魂?” 廉牧:“柳风魂不是病了吗?” 此前,廉牧与墨殇对于柳风魂真实身份的猜测,廉牧还没有来得及告诉步微澜。一是没有足够的证据,二是没有合适的时机,三是到现在为止廉牧对于柳风魂的了解都尚且停留在传闻里。 比较有意思的是,在柳风魂还不是霜剑亲卫司指挥使的时候,廉牧也不是寒甲司督护,二人偶尔会在黄昏的由衷酒楼相遇,但却从未正式认识彼此,更没有半点交集。 那时的柳风魂基本上不会穿身纹络有紫色柳叶的衣服,而廉牧也基本不会跟陌生人喝酒,除了没钱的时候。但是因为时间太过于久远,或许他们自己都把这件事给忘了。 眼下,步微澜在听完廉牧的这一问后陷入了迟疑,最终出于谨慎,步微澜告诉了廉牧其实柳风魂是在装病的事情,并建议廉牧待会派人去镜月城的陆园以“探病”为由,通知柳风魂明天来光阖院的曜阁,顺便报到。 廉牧听罢,遂有些不悦:“几个意思,他既然没病还在这儿拖拖拖?我还得派人去请他?给他脸了!” 事实上,前几天廉牧就已经从孟简口中得知柳风魂装病的事情,而他此刻的发怒,不过是在做给步微澜看看自己的态度。 却听步微澜解释道:“这叫先礼后兵。无论如何,柳二公子都是柳氏的人,廉兄若是明天请了其他几位副统领,结果把柳风魂给忘了,柳风魂肯定不会说什么,他巴不得你把他给忘了,但若宗室想要借此做文章,恐以礼乐相问责,继而难免会影响到谕法司与寒甲司之间的往来。鉴于廉兄打算从宗室手中收回整个霜剑,那么就千万不要落人话柄,更不要打草惊蛇,以免霜剑在收回的过程中被宗室所分裂。” 听到这里,廉牧陷入了沉默。 步微澜说的没有错,但是廉牧不想一直再这么被动下去,于是他决定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趁着现在局势尚未完全明朗,以“叛逆嫌疑”的罪名,不动声色地将柳风魂拿下,继而迫使以柳溯为首的宗室与他和谈,以免夜长梦多。 思量间,步微澜察觉到了廉牧眼神中的异样,但当二人目光相触之时,廉牧回避了步微澜的目光,并依照步微澜的吩咐,派人现在就去陆园以“探病”为由,通知柳风魂明天来光阖院的曜阁开会,顺便报到。 …… 夕阳下,她的这一刀很快。 通过刚刚的对决,柳风魂已掌握辛扎依玛的刀法路数,遂连退七步避开辛扎依玛之威势。落地的木刀激起庭院内的尘埃,风中飘零的落叶于此间在木刀交锋中破碎。 第八步时,柳风魂一声大喝,效仿辛扎依玛刚刚的路数,以柳氏刀法连压辛扎依玛九刀,原本攻势凶猛的辛扎依玛在这九刀下,竟被柳风魂压制的没有一点还手余地! 抬刃、下压、斜斩、横扫。 随着柳风魂的进攻节奏越来越快,辛扎依玛的招架即将崩溃,这一幕看的远处的五花和六叶甚是紧张,原本在屋里下棋的陆未闻与古依娜也在这时走了出来,与五花六叶一起围观这场比试。 蓝色的眼眸在见到柳风魂施展柳氏刀法之时,忽然有些出神,她淡淡的问身旁的翩翩公子,语气不紧不慢:“你说,他们谁会赢。” 陆未闻分析道:“虽然目前看来,柳二公子将自己的力道抑于九阶中期,与辛扎依玛相持平,但是反应与身体韧性,以及些许武者的本能,令柳二公子出刀始终会略快于辛扎依玛。” 古依娜:“过往的战斗经验与肌肉反应,辛扎依玛其实并不比柳二公子弱。虽然,这本就是一场不公平的对决。” 陆未闻迟疑道:“如果辛扎依玛想赢,其实也不是不可能。刚刚的对决中,辛扎依玛离跨入九阶巅峰只有半步之遥。” 古依娜:“先生的意思是,若是这一次对决中辛扎依玛能完成这一跨越,那么她便会赢了柳二公子是吗?” 陆未闻淡淡一笑:“此刻柳二公子为了公平起见,基本上已经将自己的实力压制在了与辛扎依玛平阶的九阶中期,如果辛扎依玛能够在接下来的对战中,趁柳风魂不备跨入九阶巅峰,那么短期内没有察觉到辛扎依玛升阶的柳风魂,将会迎来瞬间的迟疑。” 古依娜瞬间明白了陆未闻的意思:“也就是说,那一瞬间辛扎依玛九阶巅峰,柳风魂十阶中期。只要辛扎依玛能够成功压制柳风魂,他就没有办法给自己提档。” 陆未闻接着道:“加上不能使用内功心法,所以辛扎依玛的赢面会很大。只是前提是她得满足上述的两个条件,并抓住这个瞬间。” 肃杀的风,化作柳风魂的刀势,将辛扎依玛的攻势持续压制。过程中,辛扎依玛渐渐放弃防守招架,与柳风魂打出生死相搏的气势。 木刀与木刀交锋之间,双方越战越酣。也不知从多少刀起,辛扎依玛竟能到预判到柳风魂的下一刀会从哪里袭来。 柳风魂见状,眉头一皱。 当木刀的碰撞声再次响彻夕阳下时,本想在下一刀反斩柳风魂的辛扎依玛,忽然感受到一股真气从她心头扩散至全身各处。并感觉到面前有一浪汹涌而又无形的洪流朝自己涌来。 时间在这道洪流里渐渐停滞,所有景与物皆如画中,包括她自己。接着,辛扎依玛发现了摆在她面前的两个选择,要么随波逐流,要么劈风斩浪! 夕阳下,这位来自飒部的女战士发出了狮子般的咆哮,淡淡的真气从她的血脉里慢慢流溢于她的体表。整个陆园的庭院于咆哮声中化作她的猎场。 出于武者的敏感,这一瞬间,柳风魂意识到辛扎依玛极有可能突破了九阶中期,步入九阶巅峰!随着一式极烈的刀斩,柳风魂的节奏被面前这个看似“柔弱”的女战士强行破开!刀锋的碰撞间,他手中的刀仅一击便被辛扎依玛击飞!柳风魂大惊赶忙快步后撤接住了被击飞的木刀。 这时,柳风魂赶紧趁着追回自己被击飞的木刀空隙时间,准备将自己提升到九阶巅峰,不让辛扎依玛抓住任何一个空隙。随着下一刀之间的纵横,柳风魂通过其挥刀的力度与速度迅速判定,辛扎依玛已跨入九阶巅峰。 黝黑的肌肤,暴起的筋脉。 此刻站在柳风魂面前的,乃是一位永不屈服的战士!如果说夕阳下的朔风在柳风魂出刀时尽显肃杀!那么此刻的辛扎依玛,便要用她手中的木刀,斩尽这朔风! 旁观的古依娜看见这一幕后露出欣喜的微笑,陆未闻倒是挺意外辛扎依玛究竟是如何在刚刚这一刀刀的逆境下,突然完成升阶。鉴于,每个人升阶的临界体验与情景、反应是不一样的,所以陆未闻也没有细想亦或是作妄断。 但可以确定的事实是,辛扎依玛并没有抓住自己升阶的良机,杀柳风魂一个措手不及。狮子的咆哮声里,重握木刀的柳风魂双手握紧刀柄,于夕阳下逆势划出完美的弧度,迎战此时的辛扎依玛! 凛冽的刀风给人一种身处霁北隆冬的错觉,耳边有风声呼啸,心里是死寂,眼中尽萧索。却见辛扎依玛临危不惧,转而将木刀作剑,直刺柳风魂的眉间,试图以进攻化解进攻。 出于本能的肌肉反应,柳风魂下意识的将本欲劈向辛扎依玛肩部的木刀收回作抵挡,结果却没料到刚刚辛扎依玛那一刀不过是虚晃一刺。 千钧一发之时,辛扎依玛双手握紧刀柄,以一道逆风之势,破开所有迎面而来的朔风,朝着柳风魂迎面落下。这一刀,辛扎依玛收不住,而柳风魂发现之时,也已经躲不开! 此时的柳风魂,刀势已经没有先前那么猛烈,在经过一连串的猛攻之后,攻势虽然撕开了辛扎依玛的招架,但却也暴露了因为后劲不足,导致的收尾迟缓。 冷汗不经意间爬满柳风魂的后背。 由于柳风魂的应变能力要比辛扎依玛快很多。所以很多极有可能成为破绽的地方,皆被柳风魂以极速的出刀进行了弥补,可以说是在以节奏补破绽! 木刀交锋声回荡在整个庭院内。 旁观中的五花六叶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柳风魂手中的刀与辛扎依玛手中的刀,在离彼此快一寸的位置,因为对方“舍命相搏”而纷纷收回。 这时,令旁观者惊叹的一幕发生了!本该与柳风魂同时收刀的辛扎依玛,趁着柳风魂收刀的空挡,仅是以一刀便迫使柳风魂的节奏大乱。这让原本以为辛扎依玛胜券在握的六叶,瞬间为柳风魂而提心吊胆,而五花则没忍住惊呼了起来! 结果,欢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让众人皆始料未及的是,随着这一刀的落下,辛扎依玛却并未能将已经节奏大乱的柳风魂制服。 为什么呢?因为,这一破绽是柳风魂故意放给她的。狡黠的笑容从柳风魂的脸上,稍纵即逝。驻足远处观望的陆未闻,发出一声叹息:“刚刚那一击,实在是太可惜了。若是辛扎依玛能识破这是柳二公子给她设下的圈套,接下来的节奏才会真正到她手中。” 古依娜无奈道:“胜负就在下一刀。” 陆未闻:“我先去做饭,你们先聊。” 五花六叶好奇道:“所以谁会胜出。” 话语间,陆未闻转身向里屋走去。临行前,不忘为五花六叶解惑道:“自然是柳二公子。” 五花眉头一皱,六叶喜上眉头。 此时的辛扎依玛,已经失去了最好的机会反击。随着柳风魂的再次大喝,原本插在地上的「碎青冥」出现一丝丝的晃动,像是感应到了柳风魂心中的杀意。 黄昏下,夕阳挂在天边迟迟不肯离去,似是害怕错过了这场有趣的拼杀!随着柳风魂手中木刀落下,扑面的朔风将辛扎依玛再次包裹。这一次,她已无力再将其劈开。 桀骜的战士不会放弃! 她会一直战斗下去,直到倒下! 或许也正是明白这一点,所以柳风魂的这一刀,直接将辛扎依玛手中的木刀击飞,之后柳风魂一个转身接住落下的那把木刀,未等辛扎依玛反应过来,两把木刀同时出现在柳风魂的手中,并顺势架在了辛扎依玛的脖子上。 那一刻,「碎青冥」 停止了晃动。 胜负也在柳风魂手握双刀时分晓。 失去刀后的辛扎依玛再一次变回柔弱女子。远处,五花叹息,六叶欢喜,古依娜转身回屋。柳风魂气喘吁吁地看着面前这个女孩模样的蛮族战士,渐对她刮目相看:“还打吗?” 向来倔强的辛扎依玛缓缓地低下了头,并伸出左手拍了拍自己的右肩膀三下,然后非常服气地对柳风魂道:“我输了。” 这是蛮人表达自己心中敬意的礼节,经常和城中蛮人一起喝酒的柳风魂自然能看懂,于是柳二公子以华族人的方式与辛扎依玛揖手:“承让。” 抬眼时,夕阳远去,天色渐晚。 庭院中,柳风魂重新认识了面前的这位来自北漠的女战士,同时也让这位来自北漠的女战士重新认识了自己。孩子的欢呼声里,二人相视一笑。 良久过后,却听陆未闻从里屋对庭院中的二人喊道:“如果不打算出去吃,那就进屋帮忙布置碗筷,别在那里光顾着发呆!” 此时的五花六叶已掉头回里屋,而古依娜则在厨房里帮陆未闻的忙。愣出神的辛扎依玛与柳风魂随即也在陆未闻的召唤下投入到了陆园的“晚宴”布置。今夜的陆园,随即迎来了这段时间里最热闹的时刻。 他们或许来自不同种族、世家与方向,但是这并不影响过去的陌路人在这一刻亲如一家。忙碌间,柳风魂忽然想起傍晚时候陆未闻曾问自己关于明天去霜剑报到的事情,遂又多问了一句:“差点忘了问,傍晚时候我记得先生说要随我一起加入霜剑,真的不是开玩笑?” 听到柳风魂这么一问,原本把这事暂时抛到脑后的古依娜,随即也向陆未闻投来好奇的目光。陆未闻与古依娜相视一笑,而后没有再直接回答柳风魂的问。 这时,一名以“探病”为由前来拜访的霜剑,出现在了陆园门口。众人的目光也在同一时刻转移到了那名特地来看柳风魂的霜剑身上,结果那名霜剑在简短的探望之后,告知柳风魂明天有在光阖院有“早会”,需要作为寒甲司城西副统领的他出席,以及廉大统领希望他能够按时“报到”,便辞行离去。 思量间,陆未闻只是转而与柳风魂言道:“今晚早点休息,明天我会很早便喊你起来。” 第九十四幕「明月之盟」(士) - 逐鹿客 - 君玉珩 自昨夜起,北漠的风便一直翻涌着霁北的云。到了十月二十的清晨,天色阴沉。久违的寒意一夜之间,卷土重来。 不少人认为,近日霁北或许又将迎来一场大雪。遂纷纷开始为迎接这场即将到来的大雪,而开始暗中准备。 车马声中,人影匆匆。 有的人赶集,有的人赶路。 此刻光阖院内,曜阁八层军机处。 廉牧端坐主位,步微澜立于其侧。 面前韩桀、夏晖并肩而立。 按理说,现在这个时间段他们应该已经开始议事,但是因为柳风魂与墨殇的迟到,所以会议只好稍稍往后延迟片刻。 众人等候柳风尘与墨殇的过程中,夏晖抱剑沉思,不知廉牧今天把大家都喊过来,究竟是要搞什么名堂。一旁的韩桀眉头紧皱,时刻打量着步微澜,像是在看一个犯人似的。 这时,军机处的门被敲响。 众人目光随即转向门的位置。原本有些困顿的廉牧,以为是柳风魂或是墨殇来了,遂大声道:“进。” 结果,却见孟简气喘吁吁的推开门,满脸神色匆忙的样子,令众人一头雾水。廉牧疑惑的看着孟简:“怎么是你?” 孟简见众人一脸疑惑,然后赶紧揖手道:“是墨副统领让我来的。” 众人听罢,一脸疑惑。 廉牧的话语中夹杂些许愤怒:“那他人呢?去了哪里,现在又在做什么?” 孟简尴尬道:“不知……” 廉牧皱眉,愤愤道:“这个墨殇又在搞什么名堂?” 这时,却听孟简又道:“墨副统领说,以后开会这种事情就不要喊他了,他很忙没空在这里浪费时间。” 韩桀听罢,脸上有些不悦:“笑话,他这话说的,好像在场的各位谁不忙似的。” 夏晖转而想起了那天她在军机处门外听见的那段他与廉牧的部分对话,明眸里渐有不舍情绪:“那以后城北部谁来出面参与会议,你吗?” 孟简点头:“应该是吧……” 韩桀冷笑:“有意思,如果都这样,下次我也不来了,直接找个信得过的人帮忙传话就可以了,万一遇到什么不想做的事情,直接推脱于传达不到位就可以了,不是吗?” 廉牧听罢,皱眉训斥道:“你就别在这里跟着起哄了,还嫌不够乱吗?” 被廉牧训斥之后韩桀冷哼一声。 此时,夏晖渐渐从沉思中回过神,她淡淡地问廉牧道:“老墨是不是打算要离开霜剑了?” 原本正处愠怒中韩桀听罢,眉头紧锁。一旁的孟简神色茫然,不知该说些什么。却听廉牧点头道:“不错,之后他打算让孟简继任寒甲司城北部的副统领。” 一直旁观不言的步微澜在听见“孟简”二字的时候,忽然想起了那天夜里墨殇与廉牧的对话,遂于此间偷偷打量着正不知所措的孟简。 韩桀惊讶道:“他在开什么玩笑?” 廉牧叹气:“这件事,本来是打算过段时间再告诉你们的,结果谁知道今天他会突然来这么一出。” 韩桀愠怒道:“现在霜剑要职的任命,转变为内部举荐了?这规矩什么时候改的。” 廉牧听出来韩桀话语中的责备:“如今西霁千雷国入侵在即,鹿呦刚失势不久,国中诸事尚未清明,非常时期,自然当有非常之决断。” 韩桀疑惑:“那这事谕法司知道吗?” 夏晖听罢,赶忙纠正道:“这件事大统领都没有什么异议,我们做属下的就不要指手画脚了,韩桀。” 原本正在气头上的韩桀,因为夏晖的这一提醒遂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遂稍稍克制了下自己的情绪,转而抱剑不言。 此时的孟简,揖手呆立原地。 一时间不知该往前一步,还是往后一步,又是否应当自觉地将身后的门合上,并缓缓退出军机处。短暂的沉寂过后,廉牧却给出了众人答复:“墨殇的事情,不在今天的议程里,所以改天再说他的事情。既然事已至此,孟简你先进来吧,等今天的事情结束了,我单独找墨殇聊聊。” 孟简尴尬揖手:“诺。” 话语间,廉牧看了夏晖一眼。 他忽然想起前几天她在门外偷听的这件事,看样子当时的她,应该是听见了墨殇准备辞行的这件事。所以廉牧咳嗽了一声,借以试探夏晖的反应,结果夏晖回避了廉牧的目光,并转而看着廉牧身旁的步微澜,好奇道:“差点忘记问了,不知这位先生怎么称呼。” 步微澜微微一笑,本想介绍自己,结果廉牧却突然打断道:“待会人齐了,我再一并介绍,免得到时又重复,麻烦。” 此刻,光阖院内尚有积雪还未消融。 每年到这个时候,霁北的气候都是整个天下最冷的。特殊的地理位置,以及自然气候造就了霁北的“孤独”,相比霁北的严寒,此刻的北漠反倒显得有些炎热。 陆未闻与柳风魂出现在光阖院的时候,细心的步微澜为了防止他们迷路,特地安排专人在门口恭候。毕竟光阖院很大,若是第一次来没有人带着,确实很容易会走错路,继而耽误不必要浪费的时间。 步微澜的这一周到安排倒是让柳风魂有一种宾至如归的感觉,相比之下越是接近曜阁,随行的陆未闻反倒是越发愁眉凝重。 事实上,此时的陆未闻仍然没有考虑好自己究竟要不要加入霜剑。依据先前古依娜告知他的消息,西霁千雷国的军队很快便会出现在霁北的土地上。 这是一个好消息,也是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陆未闻可以借着这个契机完成他计划的最后一步,从而团结夙国各方势力,转移内部矛盾,将刀剑一致对外。 坏消息是,留给陆未闻的时间不多了。 虽然,陆未闻断定西霁千雷国不会一开始便直奔夙国而来,但是难保过程中会不会发生一些意外,令千雷国改变主意。 所以,陆未闻必须赶在西霁千雷国入侵之前,摆平霜剑三司大统领廉牧。几天前,步微澜告诉陆未闻,云姈希望他加入霜剑,并成为谕法司的司座,但是陆未闻很清楚,这并非当务之急,也不可能一蹴而就。不过,这点或许将在接下来成为他说服廉牧接纳自己的一个很好理由。 柳风魂不知道此行陆未闻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又或者真的是要跟自己一起加入霜剑。据柳风魂了解,眼下的霜剑寒甲司,并没有什么职位空缺,可以让陆未闻来填补。 加上此刻的霜剑三司大统领廉牧,非常抵触宗室对于霜剑三司尤其是寒甲司的渗透。因此,柳风魂很好奇,接下来陆未闻究竟要怎么加入霜剑,又该怎么说服廉牧让他加入霜剑。 穿过层层院门长廊,踏碎一地霜雪,与众霜剑擦肩而过。这一路走来,柳风魂并未体验到宾至如归的感觉,反而从大多数人的眼神中捕捉到了异样的“敌意”。 这让柳风魂感到有些疑惑。 领路的霜剑虽然一路上客客气气,但却也让他感觉实在是有些太过于客气,感觉就像是逢场作戏。 最终,柳风魂与陆未闻止步于曜阁七层。出于章程,必须得先有人去通报并且获得准许,他们才可以进入曜阁八层的军机处,而那个有资格批准的人,只有廉牧。 此时的廉牧在得知柳风魂来了之后,随即披上了宽袍,并命孟简扛着他的那杆「蚀心」。步微澜不解的看着廉牧的背影,同样疑惑的还有夏晖和韩桀。二人对视一眼后,韩桀诧异道:“他这是打算亲自迎接柳风魂?” 夏晖疑惑道:“带武器去迎接?” 韩桀思量道:“先跟上去看看。” 陆未闻初见廉牧的时候,是在曜阁七层,也就是八层军机处的入口。此时的廉牧与他从传闻中听来的相比,少了些许“江湖气”,并且多了不少“将军气”。 柳风魂在见到廉牧的时候,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感觉面前这人有些眼熟,但是一时半会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直到他看见孟简扛着「蚀心」从廉牧的身后与众人一起赶来。 见到孟简时候的柳风魂表现得相当惊讶。他原以为孟简真的只是在霜剑打杂罢了,但是却没想到孟简竟然是在军机处给廉牧打杂。当柳风魂的目光与孟简相触时,孟简微微一笑,仿佛是在对他道:「你终于来了」 十月二十,也是孟简与陆未闻初次相识。可是,当时的孟简注意力基本上都在柳风魂的身上,并没有注意到柳风魂身边的这位公子。而陆未闻也因为注意力全部放在廉牧身上,所以仅仅是看了孟简一眼,便没有再继续多想。 此时的廉牧,通过衣着纹饰认出了柳风魂。但是对于同柳风魂随行的这位公子,廉牧露出了疑惑的神色:“这位是?” 未等陆未闻介绍自己,却见步微澜小声与廉牧耳语几句,于是廉牧赶紧笑脸相迎,引来夏晖韩桀以及孟简等人的好奇。 站在廉牧身后的韩桀与夏晖小声道:“这人为啥我看起来这么眼熟?你有印象吗?” 夏晖回忆着,与韩桀小声道:“八月十日,为庆贺云凡归来的那场夜宴,与鹿呦等人针锋相对的点星城陆未闻?” “对对对!是他!那个孤儿!”韩桀恍然大悟,“说实话,我还挺欣赏他,没想到今天居然会在这里重逢。” 话语间,夏晖愁眉凝重,似是在思索为何陆未闻会出现在这里,遂没有再理会一旁自说自话的韩桀。站在不远处的孟简,则在这个过程中偷听着韩桀与夏晖的对话,并对这位名叫陆未闻的公子产生了更为浓烈的好奇。于是原本集中在柳风魂身上的注意力,也在这时转移到了陆未闻身上。 那时天下尚未大乱, 英雄,相识于微芒。 此时的孟简不会想到,这个名叫陆未闻公子,将会与柳风魂一起,成为改变他一生的挚友。并为夙国之复兴奉献自己短暂而绚烂的一生时光。 …… 事实上,刚才步微澜仅是告诉廉牧,陆未闻是云姈国主的“安排”,是自己人。而廉牧随即在短暂的瞬间联想到近期柳风魂被调任,蒹葭被拔擢的事情,遂以为其实国主早就对柳风魂产生了怀疑。 这一个美丽的误会,也在无形中更加坚定了廉牧想要将柳风魂拿下的决心。对于此刻廉牧面对陆未闻的态度,柳风魂也感到非常意外。 意外间,他象征性的与廉牧揖手:“霜剑寒甲司城西部副统领柳风魂,前来报到。” 廉牧懒懒地挥袖,尽显豪气于谈笑间:“以后都是自家人,就没有必要这么客气了。” 柳风魂揖手立于一旁:“诺。” 接着,廉牧热情的开始给大家介绍身边的步微澜:“既然人齐了,那我就给大家简单介绍一下。这位是步微澜,步先生。前不久国主所封的霜剑司佐,若是哪天我不在光阖院或是曜阁,见他如见我!” 众人在得知这个先前一直默然立于廉牧身旁的男人,竟然是新上任的司佐时,除了陆未闻以外,无不惊讶万分。其中最为惊讶的,莫过于夏晖和韩桀。 此前他们根本就没有听过步微澜的名字,虽说步微澜有个非常响亮的名号「诡狐」,但是知道「诡狐」其实名为步微澜的人,如今屈指可数。 相比于最是惊讶的夏晖与韩桀,此刻的柳风魂要淡定了些许。那天在陆园的时候,柳风魂便跟步微澜有过一面之缘。加上之前于王宫里担任霜剑亲卫司指挥使时,柳风魂便总感觉云姈身边有位“高人”在暗中保护,结合现在步微澜的「司佐」身份,柳风魂好像突然明白了些什么。 在场众人纷纷与步微澜作揖的时候,柳风魂看了陆未闻一眼,陆未闻示意柳风魂跟着作揖,不要失了礼数。 期间,廉牧又陆陆续续给柳风魂介绍了其他人,但是唯独道孟简的时候跳过了,理由是「我知道你俩都认识,所以就不介绍了」。这让孟简感到有些尴尬和不悦。 这时,一声巨大的轰鸣从曜阁外传来。原本有些走神的韩桀,听罢随即眉头一皱问夏晖:“这是演武场的召集钟声,我没听错吧?” 夏晖疑惑:“今天你在演武场有安排?” 韩桀摇头:“要是有,我会在这问你?” 未等二人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却听廉牧道:“时辰刚好,走吧!我们去演武场转转!” 众人听罢,越发疑惑。 步微澜诧异:“大统领不是要议事?” 廉牧转身准备离去:“今天的议会只能由四位副统领以及司佐参与。按照传统,柳二公子得先通过我们寒甲司的试炼,才能正式成为霜剑城西部的副统领。” 韩桀听罢冷笑,与夏晖小声道:“廉牧这意思是说,现在的柳风魂还不够资格?” 夏晖思量:“严格点,没有坏处。” 韩桀疑惑:“那孟简又怎么解释?” 夏晖道:“毕竟城北部比较特殊。” 韩桀愠怒:“当初墨殇成为咱们寒甲司副统领的时候,不也是按照传统来的?” “当时霜剑的咱们寒甲司的督护也不是廉牧啊?”夏晖叹气,不再理会韩桀。思量间,韩桀回眸瞪了孟简一眼,令孟简后背发寒。 柳风魂见状,眉头紧皱与陆未闻道:“怎么我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一会儿演武场见!”话音落定时,廉牧没有回头,步履如飞,却见孟简扛着枪紧随其后。多事的韩桀,这时突然问了一句:“那待会谁负责试炼?” 廉牧淡淡道:“我。” 陆未闻看了步微澜一眼,步微澜回以陆未闻疑惑神色,随后众人也只好一并跟在廉牧的身后,看看他究竟要搞什么名堂。 此时的演武场里,来了不少围观的霜剑侍卫。步微澜拉着陆未闻落座高位,其下是夏晖与韩桀。这让世家出身的韩桀感到非常的不舒服,遂时不时地跟夏晖抱怨:“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今天整个光阖院都有些不对劲。” 夏晖没有说话,心里则在默默想着墨殇准备离开霜剑的事情,唠叨的韩桀以为夏晖没有听见他的嘀咕,于是又道:“你感觉到了吗?” 此刻的夏晖有些心不在焉:“我猜,大统领想要借试炼的事情,压压柳风魂的气焰。” 韩桀:“这太突然了吧。” 夏晖:“确实太突然了些,比起这个。墨殇准备离开的这件事也很突然。也不知道这段时间,院里都发生了些什么,总感觉我们好像很多事情都被蒙在了鼓里。” 韩桀听罢,本有话说,但是话到嘴边却突然止住了。而让韩桀欲言又止的原因,乃是此刻演武场上,即将开始的试炼。 孟简在将「蚀心」交给廉牧后,落座观武席。一开始他想与夏晖座于同排,并借机问问霜切的一些技巧性问题,结果韩桀在看见孟简来时瞪了他一眼,于是孟简只会孤零零的坐在了一旁。而他的这一举动反倒是引起了陆未闻与步微澜的关注。 此时的演武场上,廉牧扛着「蚀心」,慢慢悠悠来到中场。柳风魂则拖着「碎青冥」,不解的看着廉牧:“久闻大统领之风采,没想到今日得见,竟然会是这种方式。” 结果,却听廉牧一反常态:“客套话就免了,丑话我先说在前头,今天柳二公子若是打不过我,这个寒甲司城西部的副统领,你可当不了哦。” 柳风魂自信道:“我必不可能输。” 话语间,柳风魂双手握紧刀柄,廉牧一手抬起枪尾,一手将枪尖点地:“素来听闻「柳氏气刀」,横扫「凡武之境」。今日,我倒要领教一下,这「柳氏风刀」究竟有多厉害!” 却听一声金钟撞击的轰鸣声响起,试炼正式开始。二人如离弦之箭,扬起一路的尘沙!枪锋与刀锋过处,火星稍纵即逝。 柳风魂双手旋转刀柄,一跃而起,以千钧之势给了廉牧迎头一击!却见廉牧退后四步,趁机拉开长枪,放纵柳风魂对自己进行追击! 与昨天辛扎依玛的交锋不同的是,今天的柳风魂,不会手下留情!他将作为一个十阶初期的武者,与廉牧一决高下。哪怕面前的廉牧,正处于十阶中期! 随着廉牧的一声大喝,黑色的长枪在空气中发出低沉的震动。观武席上,众人只看见一道黑色的光与柳风魂手中的刀交错,接着巨大的轰鸣声令所有人耳膜发紧!火星挥洒间,尘埃未落,柳风魂退十七步,廉牧退八步。 短暂的沉寂过后,观武席上众人叫好声爆起! 韩桀惊讶地问夏晖:“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强了?” 夏晖淡淡道:“大统领一直都很强。” 这是孟简第一次看见廉牧挥动那把长枪,也是第一次见到柳风魂展现实力。听惯了帝王将相捭阖纵横的故事,如今亲眼目睹这只有在茶楼酒肆才能品味到的精彩对决,原本有些责怪墨殇的孟简,竟突然心生些许感激。 高坐之上,步微澜问陆未闻:“陆公子认为,这一战认为谁会赢。” 陆未闻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道:“比起这个,我倒是更想知道廉大统领到底想做什么。” 步微澜微微一笑:“此刻,我比公子更想知道咱们的这位廉大统领究竟要做些什么。” 尘埃落定时,二人站在了演武场的两端,似是在稍作调整。刚刚廉牧的那一枪,令柳风魂的双臂几乎失去了知觉。原本自信满满的他,渐渐敛起心中的傲慢,重新审视面前的这个男人。 作为一名久经沙场的将军,越是在这种紧要关头,廉牧便越是会特别从容镇定。他选在了柳风魂正面追击的时候,刺出手中的长枪。二人皆以进攻作防守。但不同的是,廉牧手握的是枪,而柳风魂手握的是刀。 正所谓一寸长,一寸强! 眼下,只要廉牧不让柳风魂有任何近身的机会,今天这一战柳风魂想赢,恐怕没有那么简单。不过经过刚刚短暂的交锋,柳风魂似乎也明白了这一点。 思量间,淡淡的真气通过暴起的血脉,于众目睽睽之下化作刀气,将柳风魂手中的「碎青冥」萦绕!柳风魂握紧刀柄,拄刀于原地。并缓缓的合上了眼睛。 观武席上,众人疑惑不解的看着这一幕,并于私下里议论纷纷。远处,廉牧皱眉不解。片刻的思量过后,他转动手中的长枪,一步一步朝着柳风魂靠近,就在快接近的时候,这个提着长枪的男人,似乎意识到了哪里不对劲,于是开始疾跑,准备速战速决。 当真气完全将柳风魂手中的「碎青冥」包裹之时,他睁开了双眼。随后,只听一声响彻寰宇的狮子咆哮,柳风魂站在原地,奋力挥动了手中的碎青冥。 凛冽的刀气直接将他面前的一切撕裂!尘埃起时,爆裂声紧,刚点燃的火星在这磅礴的刀气纵横间被吞没,向来无畏的廉牧转动手中长枪,劈开迎面而来的刀气,结果却被溃散的刀气在身上各处切割出的细微伤痕! “这就是「柳氏气刀」?” 高坐上,步微澜淡淡道。 却听一旁的陆未闻笑道: “好戏现在才正式开始。” 第九十五幕「明月之盟」(亥) - 逐鹿客 - 君玉珩 作为这世上为数不多曾与「柳氏双绝」交过手,并且还活着的人,廉牧的一生不能单单仅用“精彩”二字去形容。 巨大的轰鸣声再次响起时,柳风魂将「碎青冥」高举过头顶,面色铁青,如临大敌。站在激扬尘埃面前的他,此刻如同一位即将屠龙的勇士。他的眼中少了原先的傲慢,多了些许的冷峻。 淡蓝色的刀气将「碎青冥」包裹,并顺着刀柄蔓延柳风魂全身,为他披上了一层轻薄的“刀气铠甲”。所有人都在这一时刻屏息凝神,整个演武场陷入令人窒息一般的沉寂之中。 忽来的朔风,撩起柳风魂额前的垂发。尚未落定的尘埃,也在这阵朔风里渐渐散去。这时,一声暴喝由远及近,于瞬间震慑住所有人的心神! 那个男人转动手中的长枪,从还未散去的尘埃中,一跃而起!柳风魂见状,发觉躲闪不及,遂将刀锋上挑,迎战着有如“千山压顶”之势! 枪锋与刀锋碰撞的那一刻,所有人都感觉到演武场在这两名十阶武者的刀枪交锋下为之一颤!原本凝聚在「碎青冥」上的刀气,于刀枪交锋的瞬间直接被廉牧给击溃!并掀起一阵磅礴的气浪卷动起漫天的尘埃,以二人为中心向四周扩散! 此时的柳风魂,单膝跪于廉牧面前,手中的刀格挡着黑色的长枪于肩上。脚下的石板也在刚刚的那一击下以他膝盖点地之处为中心,呈蛛网状向四周扩散。 抬眼时,廉牧身上的宽袍多处破损,暴露于众人目光下的肌肉,挂着几道刀气划过时留下的细微血痕。对此,面前这个男人似乎并不在意。凌乱的长发随风飘扬,略微有些狼狈面庞上,挂着浅浅的笑。 此刻他的神色如同是在对柳风魂进行莫大的羞辱,令柳风魂咬牙切齿!随着一声如狮子怒吼般的咆哮,从廉牧的枪下传来。先前被廉牧一击便击溃的刀气再次于「碎青冥」上重新凝结。 接着,原本被廉牧一击压制的柳风魂缓缓起身。眼见情势不妙的廉牧随即收枪后撤,为他的下一步攒刺让出足够的空间。但是,上挑的刀锋伴随着一道磅礴的气刃在廉牧后撤的时候对其进行追击,令廉牧被迫迎战。 黑色的长枪摆动枪锋,仅一击便将这道气刃击溃,让廉牧始料未及的是,那把被淡蓝色刀气包裹住的「碎青冥」抓住了这个间隙,趁机直劈面门而来。 格挡间,暴怒的柳风魂连劈十七刀,廉牧被迫后退九步。巨大的轰鸣声在此间回荡,震慑所有在场围观者的心魄。随着柳风魂的刀势渐渐衰减,廉牧下压枪尾转动「蚀心」,以千钧之势作横扫,迫使柳风魂不得不与他拉开距离。 柳风魂的这十七刀下,纵横的刀气已将廉牧的宽袍撕裂破损。在暂时将柳风魂击退的片刻间隙,廉牧嫌这已破损的宽袍碍事,于是直接将之脱了,并扔于一旁。 强壮的肌肉,暴起的血脉,那个男人迈出右腿,弯曲左膝,下压枪尾,挺起枪锋。此枪名为「蚀心」,枪身八尺三,枪锋七寸四。枪刃由银金打造,无坚不摧,枪身黑金淬炼,遇光而噬。由昔年帝都叶氏之女叶岚为云凡量身打造,一直以来被视作明光铠大统领的地位象征。 反观此刻的柳风魂,手握同样由银金打造的「碎青冥」,长五尺四寸,重六十一斤,天下霸道之刃,是父亲柳溯送给柳风魂的成人礼。陪伴柳风魂纵横天下至今,未尝一败! 观武席上,众人议论纷纷,猜测接下来的胜负走向。高位席间,步微澜似笑非笑:“这便是十阶武者之间的对决吗?” 陆未闻淡淡道:“愚以为,此战与品阶无关,倒是与交战之人有关。” 步微澜笑道:“愿闻其详。” 陆未闻:“廉大统领擅长用枪,正所谓一寸长一寸强。柳二公子用刀,唯有近身才显杀招。就目前的交手看来,身为十阶中期武者的廉大统领略占上峰,而刚步入十阶初期的柳二公子,目前仍处于适应阶段。但是鉴于「柳氏气刀」素来以‘决胜千里’之噱头,纵横天下。只要柳二公子放开手脚,根本不需要近身,也可以让廉大统领见识到「柳氏气刀」的厉害?” 步微澜:“面对这闻名天下的「柳氏气刀」,若是没有步入十阶巅峰,谁敢与柳二公子一战?” 陆未闻淡淡笑道:“目前看来,唯有霜剑三司大统领廉牧一人,可与之一战。” 高坐席下,韩桀目不转睛地盯着演武场中心,正陷入对峙中的二人:“这就是廉牧真正的实力吗?” 夏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照现在这个情形看来,恐怕他们二人都还未展现真正的实力。” 韩桀皱眉:“你这话,是认真的吗?” 夏晖叹气:“你没发现,从现在开始。其实他们才认真地对待这场对决吗?” 韩桀听罢,神色凝重。 此刻,在见识到两位十阶武者的巅峰对决后,孟简的心中似有滔天的巨浪,在这一次又一次刀枪交锋间不停地翻涌。 今天的这场对决,无论是柳风魂还是廉牧,都刷新了孟简对他们的认知。拿起刀与枪后的他们,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孟简从未想过,那些茶楼酒肆说书先生口中的刀剑纵横,英雄快意,竟会离他如此之近。 随着演武场上的尘埃渐渐落定,人们也随即静下心来细看这场正式开始的对决。此时的柳风魂,在经过刚刚的一番交战后,大致摸清了廉牧的心思,遂决定以刀气对廉牧进行消耗,待其疲软之时,一刀定胜负。 不得不说的是,昨天傍晚时候柳风魂与辛扎依玛的那场对决,在帮助辛扎依玛步入九阶巅峰的同时,也让他自己学会了像蛮人一样挥刀。 想比柳氏刀法,蛮人的刀法要更为直接,更为霸道。他们将复杂的招式化作简单的劈砍,每一刀都附带极强的爆发力,讲究一刀致命。如果昨天与辛扎依玛交战的不是柳风魂,或许三刀之下便可见胜负。 淡淡的真气在「空冥诀」的运转下,源源不断地汇聚于柳风魂手中的那把「碎青冥」。随着又一声响彻演武场的狮子咆哮,三道肉眼可见的刀墙撕裂廉牧与柳风魂二人之间的青石板,并以极速朝廉牧袭来。 却见廉牧不慌不忙,转动手中长枪,待刀枪离他约有十步距离的时候,以一招“敲山震虎”,破碎面前的土地,并顺势化解这磅礴的刀气。激扬的尘埃里,廉牧如离弦的弓箭,径直冲向站在原地不断挥舞「碎青冥」的柳风魂。 阵阵爆裂声,此起彼伏的响彻在演武场上,观武席间,围观的霜剑于同一时间爆发出潮水般的欢呼。黑色的长枪化作游龙穿梭在这尘埃沙雾里,此时的廉牧脑海里回想着当初柳风尘曾跟他说到的那句话: 「十步之内,风刀一击毙命;十步之外,气刀纵横无敌;然而风刀源于心中杀意,常随心而隐动,气刀则因源于体内真气,总有气竭之时」 所以,在初步见识了「柳氏风刀」的厉害之后,廉牧明白若要想尽快制服柳风魂,他就必须得先近身,若是做不到那就只能耗下去。随着「蚀心」的枪锋将所有迎面劈来的刀气破碎,溃散的刀气将廉牧过处化作废墟。 随着尘埃的再次激扬,所有人的目光在这一时刻全部落在了柳风魂的身上。当廉牧离柳风魂只有十四步时,黑色的长枪以一个肉眼所不能捕捉的攒刺直接破开了迎面而来的气刃。 随着距离的越来越近,气刀的杀伤力也越来越小。廉牧以急促的步伐,避开些许可回避的气刃,从而节省不必要浪费的力量。 第十二步时,柳风魂横向劈出汹涌的刀气,杀了廉牧一个措手不及,眼见无法躲闪,廉牧直接上抬枪尾下压枪锋,以一个挑刺穿过这道气刃,跨入十步之内,并以凛冽杀意,迫使柳风魂停止以刀气压制廉牧的攻势,继而短兵相接! 十步之内,柳风魂劈出了他的最后一道气刃!却见廉牧一跃而起,将手中长枪投掷出去,瞬间将这道气刃贯穿,并迫使柳风魂横刀格挡。刀锋与枪锋接触之时,纵横的刀气在廉牧身上各处留下淋漓的血痕,巨大的轰鸣声中,柳风魂连退八步。 廉牧趁胜追击,握住被击飞的长枪纵身一挥,再次将柳风魂压制。此时的柳风魂体内真气已尽,眼见情势危机,柳风魂双手握紧「碎青冥」,在暴喝声里像昨日的辛扎依玛那般,以蛮人姿态挥动这把重刃。 下压的枪锋与上挑的刀刃在所有人的期待中,掀起巨大的气浪,好似狂风扑面而来,伴随着这最后一声轰鸣,胜负在尘埃落定时分晓。 满地的废墟里,重达六十一斤的「碎青冥」被廉牧一枪挑飞。强烈的冲击麻痹了廉牧的双臂,致使「蚀心」随着气浪深埋在廉牧身后二十七步之处。 失去了各自武器的柳风魂和廉牧,拖着疲惫的身子厮打在一起,最终凭借丰富的搏斗经验,廉牧轻松将柳风魂制服。这时,观武席上并未因为这场已分胜负的对决而爆发欢呼。 这一幕,令高位席上的众人也是一脸疑惑。虽然刚刚他们打的那般激烈,但是众人皆以为廉牧不过是玩玩罢了,最终还是会手下留情。而此刻的情势走向,无论是对于韩桀还是夏晖,亦或是步微澜和陆未闻而言,可谓是完全出乎意料! 步微澜不解的自言自语:“这个疯子他知道他在做什么嘛?!” 陆未闻皱眉思量:“既然是疯子又怎么会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高位席下,韩桀与夏晖同时起身,以为自己看走眼了。韩桀疑惑的问夏晖:“这是闹哪一出?” 夏晖:“不会是真的打出火了吧。” 韩桀:“这下子不是柳风魂下不了台了,而是咱们宗室都下不了台了,堂堂夙国第一世家二公子,跑到霜剑寒甲司上任第一天,直接被顶头上司打成这个鸟样。” 夏晖:“更让人想不到的是,他竟然打败了「柳氏风刀」,而且在这众目睽睽之下!” 此刻的孟简,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在听到夏晖与韩桀的对话后,一向木讷的孟简竟作出了少有的及时决断。他一个箭步越过围栏,跑去廉牧那里,试图将二人拉开。 结果,却听廉牧一声咆哮:“来人啊!把这小子给我绑了!小样,你廉大爷今天还治不了你了?” 原本落座观武席上的霜剑听罢,随即如潮水一般涌入演武场,并将廉牧和柳风魂包围?此时的柳风魂在这些人里,看见好几个人的面孔都是他今早见到的模样。 眼神中充满敌意,做事心不在焉。 这时,柳风魂才恍然大悟。 原来,这一切都是个陷阱。 高位席下,在意识到情况已经失控之后,夏晖赶紧与韩桀商议对策。落座高位席上的步微澜不知道夏晖和韩桀说了什么,却见韩桀神色匆匆离开了演武场,而夏晖则神态自若立于原地,既不阻拦此刻众人捆绑柳风魂,也不向任何一个人表露自己的态度。 在目睹柳风魂被廉牧制服之后,本该惊讶甚至恼怒的陆未闻,此刻竟表现的格外镇定。他看了眼步微澜:“现在你知道廉大统领要做什么了吗?” 步微澜叹息:“直到看见韩桀离开的时候,我才意识到廉牧真正的意图。” 陆未闻:“先生现在若是去拦廉牧,虽说事已至此,但也还不算晚。” 步微澜:“刚刚韩桀已经离开,廉牧也当着众人的面让柳风魂难堪。宗室的颜面受损已是不争的事实,现在再去阻拦,意义其实并不大。” 陆未闻:“看来,先生一开始并不知道会发生这件事,是吗。” 步微澜:“我若是知道,就一定不会让你们来。今日的议会本该是讨论西霁千雷国入侵的事情,而不应该是现在这个样子。” 陆未闻:“其实廉牧也确实在跟我们讨论这个问题,只不过这个‘我们’,不单单只有我们,还有整个宗室。” “他的这个做法与其说是在‘讨论’,不如说是在挑衅。现在就看宗室怎么想了。”说到这里,步微澜突然眉头一皱,准备起身离开,“不行,我得尽快跟国主汇报这件事,以免造成无法挽回的局面!” 望着步微澜匆匆离去的身影,陆未闻孤立于高坐席上沉思:“其实,宗室怎么想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柳溯对此作何感想了。” …… 柳府内,那个男人孤独的倚靠在岚园的石亭里,望着紫色的柳叶与金色的槐叶互相纠缠羁绊,最终落入一池春水。他将自己所有的情感皆藏匿于过往的回忆。深邃的目光,看不见一丝波澜,但看不见并不意味着感受不到。 韩桀出现在柳府时,已是临近正午。 他本想将刚刚发生在光阖院内的事情,亲面禀报柳溯,但是却被柳风尘所拦住。无奈之下,韩桀只好将事情一五一十告诉柳风尘,然后站在园外静候。 原本有些出神的柳溯,在就是在这个时候看见了在园外静候的韩桀,但是他并不打算对其进行召见。而在从韩桀口中得知柳风魂被廉牧拿下之后,柳风尘竟露出了少有的担忧神色。 他快步来到石亭里,并将事情复述给了柳溯。听完这些后的柳溯,眼神中依旧没有任何情感的波澜。并且以一种不紧不慢的语气,问此时正面露忧色的柳风尘:“你认为廉牧这是做什么?” 柳风尘思量道:“应是在与我们摊牌。” 柳溯:“就凭他吗?” 柳风尘:“父亲认为这事和云姈有关?” 柳溯:“云姈虽然心思比以前沉了些,但是她不傻。昨天才将执掌「百官俸禄」这样重要的任务交给宗室代行打理,今天又命廉牧众目睽睽之下拿下柳风魂,未免有些画蛇添足,多此一举。” 柳风尘:“所以,父亲认为这件事乃是廉牧一意孤行?” 柳溯:“你说,廉牧究竟是想要什么?” 柳风尘:“廉牧向来忠义,心怀家国。” 柳溯:“既然你将他定义为‘忠’,那证明在他的眼里,我们就是‘奸’。虽然料想其中必然会存在误会,但是现在这件事对于化解误会也是一个非常好的时机。” 柳风尘:“因此,父亲的意思是?” 柳溯思量:“这件事发生多久了?” 柳风尘:“就在刚刚。” 柳溯:“韩桀还在外面等着是吧。” 柳风尘:“他在等父亲的态度。” 柳溯听罢,仰天长啸。使得此刻正站在庭院外的韩桀一脸疑惑。却听柳溯缓缓与柳风尘说:“让他先回去吧。” 柳风尘愣了愣,遂作揖手遣散韩桀,接着重新回到柳溯的身边问道:“接下来,父亲打算怎么做。” 柳溯想了想:“等。” 柳风尘不解:“等?” 朔风过眼时,缠绕着的柳叶与槐叶从柳溯的面前飘过,松开阵阵清香。片刻后,柳溯与柳风尘语重心长道:“你这二弟,素来桀骜,难得有人可以治一治他,消磨消磨他的锐气。这是好事。当然,人肯定是要管,要救,只不过并非现在。” 柳风尘思量:“那父亲认为,我们该何时出手去解救二弟。” 柳溯:“你二弟何时被廉牧拿下的。” 柳风尘:“就在刚刚不久。” 柳溯淡淡道:“那就等到明天再去处理这件事好了。先让廉牧和他都冷静一下,免得到时候一言不合又打起来。” 柳风尘揖手:“诺。” 却听柳溯继续道:“明天的这个时候,你记得带上有关于鹿呦的相关罪证,与谕法司的「司座」林苒,一起前往光阖院。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跟廉牧把以前的账先算清楚,然后再把误会也解释清楚。” “孩儿这就去办。”话语间,柳风尘忽然想起有一件事忘了说,遂补充道,“另外,据韩桀所说,今日点星城的陆未闻也出现在了光阖院内,并且与那位刚赴任的霜剑「司佐」步微澜,似乎旧相识。” “步微澜?”柳溯听罢,眉头一皱,“如今的霜剑「司佐」竟是「诡狐」步微澜?” 柳风魂看着面前神色凝重的父亲,疑惑道:“步微澜就是传闻中的「诡狐」?” 片刻的沉默后,柳溯转而言道:“待会你派人暗中去找陆未闻,就说明天午后,也就是你去光阖院的那个时间段,我想邀请他到府中做客。但是,只准他独自一人前来赴会。” 柳风尘听罢,面露疑惑的神色:“父亲怀疑今天的这些事情,其实和陆未闻有关?” “是否有关,尚不清楚。”柳溯将飘远的思绪渐渐收回,并淡淡道,“不过,就目前的局势而言,我也差不多该和他见上一面了。” 第九十六幕「明月之盟」(宇) - 逐鹿客 - 君玉珩 幽闭的空间,没有一丝光亮。 细微的水流声,伴随着刺骨清冷。 在体验过被数百名霜剑一拥而上制服的经历后,廉牧随即将柳风魂打晕,并五花大绑扔到了光阖院的「冰牢」第十八层。 此刻的他,并不知道自己昏迷了有多久。更不知道自己正身处何处。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和呼吸声,并能很清晰的察觉到有个人正藏匿于黑暗深处,静静地观察着他。 醒来后柳风魂,差点被周遭潮湿而又腐败气息,熏得当场昏阙。好在年少时的坎坷经历,最终让他很快便适应了这里的环境。 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这声叹气,像是在同黑暗里正在窥视自己的那人打招呼,又像是在为自己此刻有些落魄的境遇而感到无奈。良久过后,柳风魂开口问了第一句话话:“这里是哪里?” “光阖院之下。”黑暗中,那人发出咯咯的笑声,像是在讥讽柳风魂的落魄,又像是在叹息他与自己同病相怜,“「冰牢」第十八层。” 对于光阖院的「冰牢」,柳风魂早有耳闻。他知道这座牢笼乃是由柳氏的先祖所设计,并且专门用来关押重要的犯人,尤其是这第十八层。 通常情况下,「冰牢」的第十八层只会关押一人。这点柳风魂是知道的。也正因如此,对于此刻与他交谈之人所说的这一切,柳风魂并没有完全相信。 此刻的柳风魂,被廉牧用特制的绳索进行了捆绑,并且还准备了专门的吊笼对其进行关押。使得柳风魂在醒来后根本无法运转「空冥诀」,继而挣脱束缚。不仅如此,每当他一运功,整座「冰牢」的寒意都会在顷刻间,顺着吊笼的铁栏将柳风魂包裹。 柳风魂不知道廉牧到底想做什么,但是现在他所经历的这一切告诉他,今天这里所发生的所有事情,不是廉牧一时兴起,而是蓄谋已久。 思量间,黑暗中那个腐朽的声音对柳风魂发出了沙哑的询问:“外面,现在已经是什么时候了。” 柳风魂先是一愣,然后反问道:“我被关进来,已经多久了。” 那人缓缓道:“约莫已有半日。” 柳风魂转而回道:“外面现在是十月十二。” 黑暗中,沙哑的声音发出渗人的笑容:“没想到,从我被关进来到现在,也不过只过去了十天,可是我却感觉已经在这里度过好几年。” 柳风魂安慰道:“处于这样幽闭的环境里,确实会造成这样的错觉。” 说到这里,柳风魂忽然意识到正在跟他交谈的这人,可能因为被关在这里太久,所以对于时间的感知并没有那么敏锐。也就是说,口中的“半日”,可能仅过去不过一会儿的功夫。 听完柳风魂的安慰,那人忽然苦笑一声,便不再多言。或许是出于无聊,亦或是想了解下黑暗中那人究竟是因为什么被关了进来,向来自来熟的柳风魂随即主动问道:“敢问这位兄台怎么称呼?” 那人缓缓道:“他们都喊我小李。” 柳风魂:“你是为什么被关在了这里。” 小李:“我说他们抓错人了,你信吗?” 柳风魂笑了笑:“信!为什么不信?我也是他们抓错,所以才关进来的!” 小李冷笑了声,缓步来到铁栅栏边席地而坐:“柳氏二公子,几日不见,依旧风趣。” 柳风魂听罢,拖动沉重的锁链,握紧吊笼的栅栏,朝着沙哑声音传来的方向疑惑道:“你认识我?” 小李:“柳氏气刀,放眼天下,几人不知,几人不晓?” 柳风魂:“你究竟是谁。” 小李:“朋友们都叫我为‘小李’,一个卖面具的商人。” 柳风魂:“卖面具的商人会被关在这里?” 小李:“柳氏二公子都被关在了这里,为什么一个卖面具的商人不能被关在这里?” 柳风魂:“这里到底是哪里?” 小李:“光阖院,「冰牢」第十八层。” 柳风魂:“「冰牢」第十八层会关两个人?这个规矩是什么时候改的?” 小李:“这个就不清楚了,我就一个卖面具的。” 聊到这里柳风魂有些愠怒:“行吧,既然阁下不愿说实话,那我也就不多问了。” 小李笑道:“柳二公子怎么就知道,我说的这些并不是实话?” 柳风魂:“霜剑真的会把一个卖面具的小贩关在这座由我柳氏先祖所设计的「冰牢」里?廉牧得多恨我柳氏,竟不惜用这种方式进行侮辱!” 小李叹气道:“所以我说他们抓错了。” 柳风魂好奇:“霜剑给你定的什么罪?” 小李回忆到:“不清楚,不过据说他们是将我当成了墨国的暗探,而原因只是因为我卖了一个面具给当朝的「大司农」鹿呦大人。” 柳风魂:“然后就被关在了这里?” 小李叹息:“是的。” 柳风魂:“你卖的是什么面具?” 小李:“一个普通的面具。” 柳风魂:“抓了你之后呢?” 小李:“他们什么都问不出来,于是就跟柳二公子一样,对我说的产生了怀疑,认为我在刻意隐瞒很多事情。所以就将我关在了这里。” 聊到这里,原本坚定小李在撒谎的柳风魂,忽然对自己产生了怀疑,毕竟以现在廉牧的行事作风,弄出这一类事情也不是没有可能。思量间,柳风魂问小李:“这里,真的是「冰牢」的第十八层?” 小李:“据说十七层关了两个来路不明的高阶武者,不然估计此刻我与柳二公子应该会身处第十七层。但是话又说回来,除了「冰牢」第十八层,天底下还有哪里关得住柳二公子?” 柳风魂叹息:“兄台可真是风趣。” 小李赔笑:“多谢柳二公子夸奖。” 闲聊时,柳风魂又多问了句:“不过,说到这里,在下有一事不明。这里伸手不见五指,兄台你是怎么知道。我是柳氏的二公子?” “这……”小李迟疑道,“我是听霜剑的廉大统领送您进来时,听他跟别人提到过。” 柳风魂:“廉牧?他都说了些什么?” 小李:“这个我就记不清了,当时小的刚睡醒,也就在迷迷糊糊中听见了柳二公子的大名,所以抱着试试看的心态,猜测您就是柳二公子。” 柳风魂听罢,陷入了沉思。 这个小李说的话,乍听之下,似乎并无任何破绽。实际上仔细一想,其实漏洞百出。霜剑真的会抓一个卖面具的商人吗?鹿呦没事为什么要买面具?为何霜剑会将这个小李当成墨国的暗探? 提到墨国的暗探,柳风魂忽然想起十月六号前后,那个曾与他通风报信“齐寺有变”的神秘人物,而这些矛头和线索其实早期都是指向了鹿呦。 据柳风魂了解,当时的霜剑三司一致认为鹿呦可能跟齐寺的这场大火有着密不可能的关联。而墨国的暗探和杀手其实乃是这场大火的主要原因,那么究竟是谁在给他们做掩护,又是谁在给他们提供便利。 想到这里,霜剑怀疑小李可能就是墨国的暗探,其实也非常合理。毕竟鹿呦这种人没事买个面具干嘛?他需要面具吗?他本身不就带着一张虚伪的“面具”? 这时,柳风魂试探性的问了句:“对了,这位兄台,听你的声音有些耳熟,我们是不是曾在哪里见过。” 小李用沙哑的笑声掩饰着自己的迟疑:“或许,柳二公子也曾在我这里买过面具?” 柳风魂试探道:“我从来没有买过任何一张面具,同时也不会去买任何一张面具,但是十月六日那天,我曾与一个男人有过短暂的交手。而那个男人恰恰带着一张面具。” 小李好奇道:“一张怎样的面具。” 柳风魂回忆道:“一张夜鸦面具。” …… 陆未闻并未想到,自己会有幸得到夙国第一世家柳氏的邀请,在十月二十一日的午后,也就是明天去柳府做客。这个邀请,是柳风尘透过一个拾荒的孩子传达给陆未闻的。 陆未闻收到这个邀请的时候,柳风尘正在暗处看着他。通过细致的观察,柳风尘相信明天陆未闻一定会赴约。此刻的陆未闻并不知道柳溯将会在明天跟他说些什么,同样更不会知道,明天就在他与柳溯见面的时候,夙国的宗室、霜剑三司以及古依娜等人会齐聚于光阖院中。 眼下,夜色已深。 云姈在从步微澜那里得知了廉牧白天的这一疯狂举动后,竟不感到任何的意外。她淡淡的问步微澜:“陆未闻对此事怎么看?” 步微澜道:“陆公子的意思是‘等’。” 云姈不解的看着步微澜:“等?” 步微澜分析:“既是在等宗室态度,也是在等国主态度,更是在等廉大统领的态度。” 云姈皱眉问道:“廉牧的态度还不够明显吗?” 步微澜解释道:“或许,此刻廉大统领的态度,并非他的真实态度。” 云姈疑惑:“那廉牧究竟想要做什么?” 步微澜话锋一转:“这得看国主打算。” 云姈没有马上回答步微澜的话。 此时的夙国内部格局,可谓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经过良久的沉思过后,云姈偏首对身旁的蒹葭道:“今儿时候不早了,明天你去光阖院,传孤旨意,命廉牧放了柳风魂,之后替孤向宗室传达歉意,至于廉牧如何处理,到时候先看宗室对此态度,再由你来替孤做决定。一切大局为重。” 蒹葭担心:“那国主的安危…” 云姈:“无妨,有步先生在。” 话语间,蒹葭凝视步微澜片刻,遂揖手道:“诺。” 步微澜听罢,微微一笑。 此时的廉牧,在制服柳风魂不久后并没有主动联系宗室也没有告知云姈。因为他知道步微澜会去告诉云姈这些消息,而韩桀也会把柳风魂的经历告诉宗室龙头柳溯。 那么,廉牧又在这段时间里做了什么? 他写了一封信给古依娜,希望她明天抽空来一下光阖院的曜阁八层。他要兑现那天自己与古依娜的承诺,还原并解密齐寺大火背后的真相,并与古依娜结盟,一起与夙国的宗室摊牌并进行谈判,继而做到将刀剑一致对外,举国上下齐心协力面对西霁千雷国入侵一事。 而孟简,则是那个送信之人。 由于事出突然,廉牧联系不上墨殇,而孟简作为当下廉牧最信赖的人,这种重要的事情,自然责无旁贷。其实,廉牧之所以如此信任孟简,一是因为孟简是白蔷的师弟,二是因为他在夙国没有复杂的关系,三是因为孟简心思很简单没那么复杂,所以比较好掌控。 廉牧将信封好之后,亲自装到了孟简的怀中,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夙国兴亡,都在你的肩上了。” 孟简严肃道:“定不负所托。” 话语间,廉牧敬了孟简一杯茶: “路上小心!” 孟简揖手拜别:“诺。” …… 「冰牢」第十八层,没有一丝光亮。 经过柳风魂的几番试探,小李的反应因为过于完美,不显一丝慌张,反而加深了柳风魂对他的怀疑,最终他推断黑暗中正与他交谈的这个人,绝对不是其自己口中“一个卖面具的小贩”那么简单。 事实上,连霜剑都没有办法套出话来的小李,又怎么会这么轻易被从未经受过专门训练的柳风魂,三言两语问出实情?换而言之,若是能被柳风魂问出实情,想必被问出来的,也是些不重要的消息。 闲聊间,柳风魂和小李聊到了关于齐寺的那场大火。在讲述完自己当天的经历后,柳风魂问小李:“当时,城中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之后,你在哪里。” 小李:“明月城东,光阖院外,白虎街道,小虎生煎。” 柳风魂:“小虎生煎我知道!以前经常去,他家的店铺虽然不大,但是生意倒是特别的好!只可惜……” 小李:“只可惜什么。” 柳风魂:“只可惜那天小虎生煎并没有开张。” 空气在这一刻突然凝滞。 柳风魂:“你知道我怎么知道的嘛?” 小李没有说话,他在想柳风魂是不是在试探他。结果却听柳风魂道:“因为那天我刚好一时兴起,路过那里本想买几个带着再去齐寺,结果没开门。” 听到这里,小李敛去了他的伪装,并露出了其原有的声音,仰天长笑:“其实,平日里我基本上没事都会去小虎生煎,可偏偏那天没有去。” 柳风魂:“其实,我平日里一直没空去小虎生煎,可偏偏那天突然想去尝尝。” 小李:“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柳风魂:“所以,你那天没有去的原因,是因为其实当时你也在齐寺,对吗?” 小李:“与其问这个,不如问别的。” 柳风魂:“问你为何撒谎?” 小李:“问我为何要告诉你,墨国的杀手会出现在齐寺,并且为何要让你救了人之后把人送去陆园。” 柳风魂:“那天的面具男果然是你!” 小李:“没想到,向来鲁莽的柳二公子,竟也会有如此心细如尘的时候,是小李大意了。” 柳风魂:“你真的名叫小李?” 小李:“名字只是个称谓罢了。” 柳风魂:“所以霜剑抓错人了?” 小李:“他们想抓的是墨国的暗探,而我不是。” 柳风魂疑惑:“那你是谁?” 小李:“我是夏国的暗探。” 柳风魂皱眉:“你是怎么知道齐寺有变的?为何又要将这件事告知于我?” 小李:“还记得最后的墨国暗探吗?就是你见到时候便已经死了的那个。” 柳风魂疑惑:“人是你杀的?” 小李:“但是他的任务,我替他完成了。” 柳风魂:“什么任务?” 小李:“转告那些杀手,目标已变。” 柳风魂:“他们的目标是谁?云凡?” 小李:“先前是云姈,之后是云凡。” 柳风魂:“为何要帮他们传达消息。” 小李:“因为,我需要借他们试探云凡到底还在不在夙国。你可以理解为投石问路,也可以理解为顺水推舟。” 柳风魂:“那为何又要诱我去齐寺?” 小李:“自然是不想那些杀手真的杀了云凡,比起这个你该好奇为何我让你救了人后转而去陆园。” 柳风魂:“不是因为陆先生医术精湛?” 小李:“虽说陆未闻医术确实精湛,但是这并非主要的原因。当时你救了北漠飒部的将军辛扎依玛,所以古依娜必然会最终追到陆园去。而陆未闻其实一直在等一个机会。” 柳风魂:“什么机会?” 小李:“复兴夙国的机会。” 柳风魂:“这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小李:“若是陆未闻要复兴夙国,必然离不开此刻城中的那些赤焱武士。而这些赤焱武士,才是我蛰伏夙国的主要原因,也是最后的任务。” 柳风魂:“你在利用我?” 小李:“我在利用你们。” 柳风魂听罢,想起了什么遂沉默不言却听小李一声冷笑,并继续道:“其实,在我为陆未闻创造了他与古依娜见面的机会之后,基本上就可以推断出此刻城中所发生的一切,包括现在你为何会在这里。” 柳风魂疑惑:“什么意思?” 小李:“此刻的廉牧,已经将你视为了齐寺大火的始作俑者,并且背后极有可能是宗室在作推手,为的就是排挤并驱逐云凡。” 柳风魂冷笑:“这剧本是你给廉牧的?” 小李:“所以柳二公子明白,此刻为何你会身在这里了吗?” 柳风魂:“比起这个,我更想知道自己还会被放出去吗。” 小李:“那得看在宗室的眼里,你的价值有多少。” 柳风魂:“那完了,估计我这辈子都得留在这里陪你。” 小李笑了:“我随时都可以离开这里,不过你会在我之前离开。你的父亲柳溯虽然性情孤傲,但是心底里还是将亲情放在了第一位。” 柳风魂:“你一个卖面具的,知道的还挺多啊?” 小李:“若是不能洞悉人性,又该如何于这暗潮汹涌的明月城中存活至今?” 说到这里,柳风魂突然话锋一转:“你真有办法离开这里?” 小李答非所问:“不知柳二公子可记得那天你离开齐寺时候闻到的一些奇怪味道。” 柳风魂:“夏国的「狂战丹」是吧?看来也是你的杰作。” 小李:“你知道为什么那玩意儿在夏国算是禁药吗?” 柳风魂:“不是因为药效过了,食用者会变成一个废人?” 小李:“不,那是因为有人在拿这种药做实验。” 柳风魂:“什么意思?” 小李:“人体本身就是个精密的炼化炉,当你以刀气将那些吃了「狂战丹」的墨国杀手化作血雾之时,狂战丹已融入那些武者血液,并被过滤掉了副作用。所以,你离开时吸入的怪味,其实也在无形中提升了你的力量,这个你的师父「玄机子」应该知道,他不是个修真的散仙嘛?” 柳风魂:“你到底是谁?为何知道的这么多?” 小李:“我是谁其实真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柳二公子就不好奇,为什么我要让你吸食被人体炼化后的狂战丹吗?” 柳风魂:“你的意思是说,我之所以能在那天破开赤焱武士的铠甲,其实也在你的设计里?” 小李:“若不是吸入了溶有狂战丹的血雾,柳二公子也不可能在‘以一敌二’的过程中步入十阶,顺带破开那些赤焱武士的铠甲。” 柳风魂:“你是在借我的手试探赤焱武士?” 小李:“毕竟,他们才是我夏国的心腹大患!「柳氏气刀」,天下纵横!也只有如此锋利的刀,才能破开这世上最坚硬的铠甲。” 柳风魂:“所以,你都知道了?” 小李:“我早已借着夜鸦的眼睛,看见了这一切。” 柳风魂:“你到底是谁?” 小李:“朋友们都喊我小李,一个卖面具的商人。” 柳风魂:“为何要告诉我这些?既然你认为我会先你一步离开这里!你就不怕我把这些都说出去吗?” 小李笑了:“即便你说出去,廉牧也不会信。以我对廉牧的了解,他只相信他看见的和接触到的。不过呢,柳二公子若是想让廉牧相信你的话。也不是不可能,这个忙我可以帮你。” 柳风魂:“你怎么帮?” 话语间,小李敛起笑容:“杀了你。” 第九十七幕「明月之盟」(终) - 逐鹿客 - 君玉珩 十月二十一,天色阴郁。 朔方的风在明月城内肆虐,陆未闻认为今天会有一场雪,所以出门的时候,他带了伞。临走时,陆未闻特地叮嘱今天五花六叶自己弄吃的,不要等他。 蒹葭自成为霜剑亲卫司指挥使以来,便没有离开过王宫。一开始她很担心自己不在的时候,云姈的安危问题,直到云姈说:“你去光阖院的这段期间,步微澜会陪在孤的身边。” 对于步微澜,蒹葭了解的并不多。 但是,之所以蒹葭会放心离开,完全是因为她明显的感受到这个人的身手远在自己之上。无论是脚步声还是气息声,蒹葭都无法捕捉到。即便这个人站在他的面前。对于蒹葭而言,这个人就像是并不存在似的,而能做到这一点,极有可能是步入了「心武之境」的高武。 柳风尘曾想过如果有一天自己会来曜阁,那么将会以什么样的身份或是姿态出现在这里。他想过千种可能,但是却万万没有想到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此时的光阖院曜阁,柳风尘不请自来。 柳风尘在踏入军机处的时候,没有任何的脚步声。若不是廉牧刻意在等,必然不会发现柳风尘已经到了。毕竟,柳风尘的身手与墨殇一样,离步入心武之境只有半步之遥。 廉牧在看见他的时候,倒是没有感到有任何的意外,但是对于柳风尘独自一人到来,廉牧甚是意外。此时的曜阁八层军机处,只有他和柳风尘二人。可是桌上却摆放了五个酒杯。 廉牧:“怎么就你一个人过来了。” 柳风尘:“你不该问我为何而来?” 廉牧笑了:“你这是明知故问嘛。” 柳风尘:“那你希望谁与我同行。” 廉牧开门见山:“林苒呢?” 柳风尘没有马上回答廉牧的疑问。转念间,他看见了桌上的五个酒杯和一壶酒,若是其中两个是为他和林苒准备的,一个且当是廉牧的,那么另外两个又是为谁准备? “应该快到了。”思量间,柳风尘没有回应廉牧的目光,“不过,在她来之前,我想问你三个问题。” 朔风起时,落叶沙沙。 蒹葭没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与林苒享受同一官阶之礼,并在那些熟悉面孔的簇拥下迈入光阖院大门。 作为夙国林氏的独女,林苒从小就被蒹葭当做妹妹一样对待。林苒的性格比较“奇奇怪怪”,除了蒹葭和墨殇,便只有原先寒甲军的副将军邱弛受得了她的“古怪”。 邱弛是林苒的未婚夫,出身将门世家,与林苒门当户对。后来在「泾渭关一战」中,追随云宸消失在了那场暴雪中,至今生死不明。 “蒹葭~好久不见呀!想我没有呀~” 如今的林苒,既是夙国林氏的家主,亦是霜剑谕法司的司座。多年的交情,令她再见蒹葭时不拘于礼节,直接给了蒹葭一个深深的拥抱。而她这个举动在外人看来,难免有些过于矫情。 望着此刻浓妆艳抹,扮相妖娆的林苒,蒹葭曾怀疑自己认错了人。话语间,她留意到了林苒手中拿着的文件。蒹葭本想借着寒暄的间隙了解一下林苒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却见古依娜恰好于此时出现在二人面前:“恭喜蒹葭副统领,荣升霜剑亲卫司指挥使。” “多谢惦念,”见到古依娜后的蒹葭回之揖手,“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哟,这位是?”古依娜的突然出现,打断了许久不见蒹葭的林苒与之寒暄,遂将不悦显露脸上,这也让古依娜感到了些许的敌意。夹在二人中间的蒹葭赶忙为她们互相介绍:“这位乃是谕法司的司座林苒,这位乃是北漠飒部与赤焱武士这边的负责人古依娜将军。” 陆未闻到达柳府的时候,柳溯是在「晗」园「沉香庭院」里接待他的。基本上,能让柳溯在这里接待的,也就只有流云夏氏和曜光韩氏。如今,多了一个点星陆氏。 此刻,摆在陆未闻面前的,除了半壶清茶,便是两个茶杯,一张局面势均力敌的棋盘。见柳溯时,翩翩公子躬身揖手:“拜见宗主。” 夙国宗室的龙头被称之为“宗主”,主要负责对于整个夙国宗室子弟的奖惩,以及礼乐祭祀相关事宜。自夙国建国以来,一直由明月柳氏的家主担任,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抬眼时,那个男人挽袖微斜茶壶,为面前的这位的这个年轻人斟满金杯,并邀道:“坐。” 曜阁八层,军机处。 柳风尘的目光与廉牧相触:“第一个问题,这桌上的五个杯子,分别是为谁准备的。” 廉牧笑了笑,并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故弄玄虚道:“待会人齐了,你自然就知道了。” 对于柳风尘而言,廉牧的回答等同没有回答一样,他环顾整个军机处,冰冷的目光将廉牧眼中的热情于顷刻冻结。柳风尘冷冷地对面前这个男人问道:“第二个问题,如今国中发生的这一切,是否皆在你的谋划之中。” 廉牧似笑非笑:“算是顺水推舟。” 柳风尘冷笑:“第三个问题,你拿我柳氏先祖设计的牢笼关押我柳氏的子孙,究竟是何用意?” 廉牧赔笑:“放眼天下,除了柳氏设计的牢笼,还有那座牢笼可以关得住柳氏的子孙?” “光阖院的冰牢,向来只关押敌国细作以及有叛国嫌疑之人。”柳风尘没有点明,只是转而言道:“我这不成器的二弟究竟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能够劳烦霜剑三司大统领廉牧亲自动手。” 廉牧淡淡道:“也没什么,就是依据「齐寺大火事件」认为柳二公子可能有‘叛国通敌’的嫌疑。所以请他暂时委屈一下,去「冰牢」里冷静冷静。” 柳风尘:“看来,昨日的演武试炼果然只是一个幌子。” 廉牧解释道:“对我而言,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时机。” 柳风尘:“你这是在公然向宗室挑衅!” 廉牧道:“我只是在为夙国清剿叛逆。” 柳风尘:“如今真相尚未明朗,大统领竟已盖棺定论。当真不怕最后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廉牧并没有回答柳风尘的这一问,而是笑着转而言道:“柳兄认为,家与国,孰轻孰重?” 柳风尘:“没有国,何以为家?” 廉牧:“所以宗室与夙国哪个重要。” “通敌叛国的罪名可不小,希望廉大统领能够查清楚。”柳风尘明白了廉牧话中深意,遂转而言道,“毕竟没有宗室,就没有如今的夙国。” 廉牧:“也正是为了查清真相,所以才把能拍板的人都在今天召集于此。” 柳风尘:“既然你说我二弟有通敌叛国的嫌疑,可有证据?” 廉牧没有直视柳风尘的目光:“等人齐了,我自会与柳兄理清。” 话语间,蒹葭、林苒、古依娜一同踏入了军机处的大门,却见廉牧不慌不忙斟满了剩下的三个酒杯,并淡淡道:“刚好,人齐了。” 柳溯初见陆未闻时,他还是个孩子。时光如白驹过隙。弹指间,当年那个孩子,渐已是剑眉星目的俊郎少年。 此时桌上一张棋盘,半壶清茶,一老一少,二人对座。当朔风摇动紫叶风柳,发出飒飒声响,柳溯落下了手中的黑子:“其实我很好奇昨日之事,是否尽在你的掌控之中。” 陆未闻的目光泻于棋盘,手中的白子却在此间悬滞:“能得宗主高看,实乃未闻之幸。纵有千般算计,断然不敢令柳二公子深陷险境。” 柳溯淡淡一笑:“风魂这孩子,向来叛逆难以约束,吃点苦头也不是什么大事情。只是廉牧昨日的这一举动,无异于公然挑衅,不仅令我柳氏颜面扫地,也让宗室权威沦为笑柄。” 陆未闻思量片刻,并没有接柳溯的这一问,并转而言道:“廉牧虽今为霜剑三司大统领,却也是宗室出身,这场闹剧看似是他在挑衅宗室,实际上还是宗室内部的家事。” 柳溯:“王法管不了,只得用宗法管。” 陆未闻:“只不过,眼下在尚未清楚廉牧究竟意欲何为之前,不建议宗主打草惊蛇。” 柳溯:“事已至此,怕不能善了。” 陆未闻:“或许他从未想过善了。” 柳溯:“想摊牌,也得挑对时机。” 陆未闻:“今日或有风雪。” 轻抿茶水间,柳溯饶有趣味地看着陆未闻。却见陆未闻从容地落下手中白子,然后淡淡与面前的这个男人说道:“眼下,时机刚好。” 曜阁八层军机处,廉牧坐在书桌上,从容淡定的斟满余下三个空的酒杯:“唉,可惜夏晖和国主不在,不然咱们夙国的美人今天就全部齐了。” “廉牧,许久不见,好大的排面!”林苒双臂抱于胸前,冷冷地质问道,“今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说吗?竟让霜剑三司、宗室新袖、飒部主事皆齐聚于你这小破地儿?” “半年不见,你的脾气还是一样火爆啊?”廉牧似笑非笑的看了眼林苒,并淡淡道,“不管你有没有将我当做霜剑三司大统领,现在我是你们上司这件事,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对吧?蒹葭。” 蒹葭冷眼向廉牧:“昨日闹了这么大的动静,今日你到底是想搞什么名堂?” 却见廉牧从书桌上下来,缓缓对众人道:“既然现在人齐了,那么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直接说正事吧。” 话语间,廉牧将五个酒杯中的其中一杯,满饮而尽:“今天把大家都聚在这里,其实主要还是想谈谈关于西霁千雷国入侵的事情。” 柳风尘听罢,意欲回避:“我非朝臣,此事就没有必要算上我了。” 廉牧:“今日柳兄代表宗室。事关家国兴衰,在场诸位责无旁贷。” 一旁的古依娜饶有趣味的看着面前这个孟浪的男人,非常期待接下来他会做些什么。无意间,柳风尘的目光被古依娜所吸引。他忽然想起几个月前,国宴上那个一笑间击溃他杀意的女人,似乎恰是面前这位,于是不由得皱起眉头。 这时,古依娜也察觉到了柳风尘的注视,遂回以一笑。对于柳风尘的出现,古依娜似乎并不意外。却见此时的廉牧将目光忽然转向古依娜:“刚好,蒹葭指挥使也在场,此前齐寺大火的事件,今天也会一并给古先生满意的交代。” “这么说,齐寺的那场大火,你已查出了什么?”蒹葭皱眉,廉牧似笑非笑:“目前,已有些眉目。” 无意间林苒已与柳风尘并肩而立,并将关于鹿呦的相关罪证带给了柳风尘。柳风尘问林苒:“怎么这么晚才到?” 林苒小声在柳风尘耳边道:“先前为了整合这些材料,怕有遗漏,所以耽搁了些时间。” 蒹葭不解的问廉牧:“所以,齐寺的大火与西霁千雷国的入侵,这两件事之间,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话语间,柳风尘开始翻阅林苒带来的关于鹿哟的罪证,并听着廉牧神采飞扬道:“这个,要从齐寺那场大火之前,柳氏二公子柳风魂的出现开始说起。” 古依娜听罢,眉头一皱。 「沉香庭院」内,柳溯落下了手中的黑子,目前棋盘上白子略占优势:“你说,这廉牧昨天搞这么大的动静,到底想做什么?” 陆未闻手执白子,犹豫不定:“廉牧想做的,想必与如今夙国的存亡有着密切的关系,自他正式成为霜剑三司大统领起,一直矜矜业业,勤勤恳恳,事必躬亲。” 柳溯思量:“拿下风魂时,他应该料想到这几天,风尘会去找他。” 陆未闻:“而且绝对不会一个人去。毕竟风尘公子并非朝臣,单是以宗室身份出面,难免会让人感觉在以宗法干涉王法,所以必然会带上霜剑谕法司的司座林苒,这样从霜剑副统领的继位问题入手,才会出师有名。” 柳溯抬眼看着面前的俊郎少年,缓缓道:“步微澜进宫的时候,想必廉牧便已经意识到宫里最近会派人过来。” 陆未闻:“要么是步微澜,要么是霜剑亲卫司的指挥使蒹葭。就目前局势来看,国主定会派蒹葭前往,毕竟以蒹葭与国主的交情以及蒹葭对于廉牧的了解,一旦发生意外,更能稳住大局。” 柳溯:“昨夜廉牧派了个人去镜月城找古依娜,想必应该是要解决齐寺大火的事情。” 陆未闻:“所以。料想齐寺大火事情才是昨日闹剧根源。” 柳溯:“廉牧想拿风魂作筹码,继续说服并拉拢古依娜。” 陆未闻:“再当着代表国主出面的蒹葭,与代表宗室利益的林苒和风尘公子,公然摊牌,继而将问题上升到家国层面。” 柳溯:“他有证据能证明风魂和齐寺大火真的有关吗。” 陆未闻:“据我所知,没有。” 柳溯不解道:“那廉牧又该如何说服古依娜等人信了他的话。” 陆未闻:“我相信,此刻已经去了光阖院的风尘公子,并非空手而去。所以古依娜等人是否相信廉牧不是关键,关键该是她们是否会相信风尘公子。” 话语间,白子落下。 众人在听完廉牧关于齐寺大火事件的还原之后,或持有疑虑,或放声大笑。廉牧望着此刻已经笑得人仰马翻的柳风尘,不解道:“你笑什么?” “我笑你愚蠢,且不自知!”柳风尘试图平复情绪,并继续道,“如今霜剑办事全凭主观臆断的吗?” 廉牧不解:“怎么就主观臆断了?” 柳风尘:“口说无凭,证据何在?” 廉牧愣了愣,转而问蒹葭:“蒹葭,先前齐寺大火的事情你负责的,你评评理,我说的这些有没有道理?!” “……”听完廉牧分析后的蒹葭,沉默不言,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从廉牧的话语间体会到了这个男人对于夙国宗室浓烈的敌意,以及迫切的求认同之感。 蒹葭思量之时,柳风尘手握腰间「寸芒」的刀柄,愠怒道:“廉牧,做人不能忘本,如今的你依然是宗室的子弟!构陷宗室或许王法拿不下你,但是宗法足以毁了你现在拥有的一切!” 立于柳风尘身旁的林苒冷笑着摇了摇头:“唉,得罪谁不好,竟然想着得罪宗室,旁人巴结宗室还来不及,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一旁的古依娜听罢,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而蒹葭则在柳风尘与廉牧争吵起来,冷静的回顾起先前齐寺案件的些许细节。却听廉牧严肃道:“首先,我是夙国的子民,其次才是宗室子弟。” 柳风尘反而问古依娜道:“你信这个男人刚刚所说的一切吗?” 迟疑的古依娜看了一眼蒹葭。 事实上,古依娜并不清楚廉牧今天喊她过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先前在这里的时候,她曾给了廉牧一巴掌。当时之所以会给廉牧一巴掌,其实是答应替廉牧隐瞒那天,他试图拉拢自己的这件事,并摆明了在他查清齐寺大火事件以前,拒绝与他合作。 而廉牧也为了能够得到古依娜的支持,并在那天之后认真翻查齐寺大火的事件,继而才有了昨日柳风魂被廉牧趁机拿下的事情发生。 眼下,若是廉牧想要当着她的面和宗室摊牌,继而换取她的支持,但凭刚刚廉牧所说的这些,恐怕并不能将她打动,更不肯定换来她的支持。 毕竟,古依娜虽然并不了解柳风魂,更却始终相信陆未闻。昨夜廉牧差孟简送给她的那封信上,话说了一半,并在结尾的时候提到古依娜想要知道的一切,将会在今天的曜阁八层军机处自有分晓。于是,古依娜今天带着诸多疑惑来到了这里。 古依娜沉思间,蒹葭站出来分析道:“这只是你的推论,而不是确切的证据,你可以持有怀疑并将柳风魂拿下,但是不能用这些猜测将柳风魂定罪。” 廉牧眉头一皱,转而看向古依娜,却听古依娜问道:“我与柳二公子近日偶有往来,依照目前我对他的了解,确实不觉得他像廉大统领口中这般十恶不赦,还请廉大统领彻查此事,不要错怪了一个好人。” 廉牧听罢,眉头一皱,心想:「这是什么情况,怎么一个个都把矛头指向了我,难道我的判断错了嘛」面对众人的质疑,原本胸有成竹的廉牧,忽然失去了底气。 未等廉牧回应古依娜,柳风尘将林苒带来的文件放在了廉牧的桌上:“这是关于鹿呦的信息,除了先前寒甲司城北部提供的那些以外,还有宗室搜集到的相关罪证。当然,其中更是包含了当年「明光之变」的往事真相。” 柳风尘话音落下时,蒹葭随即立于廉牧身边,一旁的古依娜本想一同查看,但转念一想这似乎是夙国家事,遂不参与,并默默等待结果。 却见廉牧拆开密封,逐字逐句的阅读起上面的内容,而林苒则在这时不知与柳风尘似语什么,令柳风尘咧起嘴角,笑而不言。 陆未闻的眼中,柳溯手中的黑子迟迟没有落下。他轻抿一口杯中茶水:“也不知廉牧在看见那些铁证之后,会作何感想。” 柳溯:“料想他不会完全理解宗室的良苦用心,但至少会明白其实宗室一直以来,其实并不是他所臆想的那般。” 陆未闻:“可以说昨日的闹剧,算是宗室最终在给他善后。” 柳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陆未闻:“他会领宗主的情吗?” 柳溯:“不会,但至少会拎清。” 陆未闻:“不知,在宗主的眼里,廉牧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柳溯:“他永远能够及时的看清楚形势,但是却也永远做不出对的事情。简而言之,八个字便可对他进行定论。” 陆未闻:“哪八个字。” 柳溯:“心怀家国,为政庸才。” 话语间,柳溯落下手中黑子。 此时的棋盘上,黑子暂优势于白子。 曜阁八层军机处,望着那些关于鹿呦的如山铁证,廉牧陷入了最为良久的沉默,蒹葭也在看完这些之后将部分情报与古依娜共享。却听柳风尘淡淡的问道:“所以,现在该抓谁,又该放谁,廉大统领清楚了吗?” 廉牧听罢,迟疑片刻,赶忙与柳风尘躬身作揖赔以不是。随后,林苒从廉牧的手中拿走了那些证据,并在廉牧的耳边小声道:“你所做的一切宗室都看在眼里。如今大敌当前,遂不与你计较,希望自今日起,廉大统领永远别忘记,自己也是宗室的一员这件事。” 未等廉牧回应,却听柳风尘拿起了桌上的酒杯,突然敬向一头雾水的古依娜:“忘了与将军自我介绍。在下柳风尘,柳氏长子。今日来时,家父曾托我转告古依娜将军,即日起飒部与赤焱武士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夙国宗室定会竭力相助。如今西霁千雷国入侵在即,国中动荡未平,正处存亡之际,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假如先前宗室有什么怠慢或是得罪的地方,还望将军不计前嫌,及时指出。” “能得宗室允诺,何愁大事不成。”古依娜听罢,遂以东洲华族的礼仪躬身揖手道。对于宗室的这一突然态度转变,古依娜有些没有回过神。她不知道夙国的宗室这是在搞什么名堂,只好先客套着。 柳风尘回以揖手:“客气。” “这杯酒我敬柳公子!”古依娜拿起桌上酒杯,与柳风尘一齐,满饮而尽。 这杯酒,虽然让古依娜和夙国宗室之间的距离稍稍拉近了些许,但是却并没有真正意义上化解古依娜对于宗室的不理解与警惕。不过,通过柳风尘的态度,古依娜大致了解到了夙国的宗室此刻的关注点究竟在哪里。 柳风尘与廉牧擦肩准备离去的时候,不忘与廉牧道:“有了这些证据,明光铠的平反,只是时间问题。先前,我答应的事情,今已经兑现,希望今日过后你我依然还是朋友,同时也顺便提醒廉大统领,别忘了不久前曾答应在下的那件事。” 廉牧:“这些事你早就知道是吗?” 柳风尘:“前面我就说了,你所做的一切,都逃不过宗室的眼睛。” 廉牧:“宗室到底在我的身边安插了多少耳目?” 柳风尘似笑非笑,拍了拍廉牧肩膀:“柳氏永远是夙国的柳氏。只要我柳氏执掌宗室话语权一天,就绝对不会看着夙国江河日下而置之不理。” 话语间,林苒举起酒杯,敬向此刻不知该作何反应的蒹葭:“这段时间都在忙鹿呦的案子,一直没有什么机会为你荣升霜剑亲卫司指挥使庆功,今日这杯我先干为敬!” 原本有些出神的蒹葭,随即举起最后的那杯酒与林苒一饮而尽。二人对饮间,却听柳风尘与众人道:“若是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诸位慢慢聊,风尘暂且先行一步,毕竟我那苦命的弟弟此刻还在冰牢里受苦,等着我搭救。” 廉牧突然问道:“需要我带路吗?” 柳风尘挥手:“不必,那里我熟。” 柳溯再次手执黑子的时候,陆未闻的目光已被棋盘上的棋局所吸引。事实上,他的思绪并不在这张棋盘的黑白纵横之间,而是飘远于在此刻的光阖院曜阁八层。 却听柳溯提醒道:“下棋的时候要专心,不然怎么输的你都不知道。” 陆未闻微微一笑:“其实,眼下棋盘上的胜负,对于晚辈而言已经不再重要。” 柳溯笑道:“这么说,棋盘外的胜负,已经在你的心中尽数了然?” 陆未闻揖手与柳溯:“承蒙宗主抬爱,夙国复兴有望。” 柳溯笑道:“这个你得感谢廉牧,而不是谢我。没有他的误打误撞,又怎会有如今的皆大欢喜。” 陆未闻:“此为天意。” 柳溯笑:“天意人定。” 话语间,黑子落下。 棋盘间的搏杀,黑子胜出。 陆未闻听罢,于沉思间颇有感触,遂再次举杯敬与柳溯,并恭敬道:“今日宗主教诲,晚辈定当铭记于心。” 柳溯挥袖,示意免了。 随后柳府的下人在他的鼓掌间呈上佳肴美味。沧桑的眼眸于此间转而凝望于庭院外的天幕之上。原本正在思量这盘棋为何落败的陆未闻,随即也顺着柳溯的目光,转眼于远方天幕。 鹅毛般的大雪,不知从何时起铺天盖地。朔风吹息间,紫叶风柳傲骨林立于霜雪间,发出飒飒的声响。少年人与老者的目光渐渐深邃。不经意间,陆未闻出神道:“这场雪,终究还是来了。” 柳溯淡淡问:“晚来骤雪,不易消停。” 陆未闻思量:“幸好,所有的是是非非,皆赶在了这场雪来临前,尘埃落定。” 柳溯的目光里略带些许忧心。 此刻的陆未闻眼中,「明月之盟」已经促成,而在柳溯看来,或有更大的危机将在不久之后来临。他不知道如今的这些年轻人能否肩负起夙国之兴亡,但似乎除此之外,已并无他法。片刻的沉默后,柳溯转而对陆未闻言道:“聊完这些,我们再谈谈别的事情好了。” 陆未闻听罢,不解的看着柳溯。 “关于柳氏,与宗室以及夙国往事。” 柳溯直视着陆未闻的眼睛,缓缓道, “还有「点星双璧」,与你。” …… 光阖院曜阁八层,军机处。 廉牧并未与柳风尘一同前往冰牢,但是他却将自己的令牌给了柳风尘,以便于他能够自由出入。之所以这么做,一来是表示信任,二来是表示歉意,虽然廉牧此刻心有不甘,但一想到无意中误打误撞促成了宗室,王室与飒部的正式结盟,也算是美事一桩。 眼下,古依娜望着廉牧,回想起先前的种种,不由得笑了起来:“所以,接下来该做什么。” 廉牧看了眼林苒,又看了眼蒹葭,一开始他想让蒹葭来决定,但仔细一想此刻他才是霜剑三司的大统领。或许是看出了廉牧心中的顾虑,于是蒹葭提醒廉牧道:“攘外必先安内。” 林苒随即举起手中的档案,并附和蒹葭道:“等你一声令下。” 在得到二人的支持后,廉牧转而对古依娜说:“即刻召集人马,拿下叛贼鹿呦!” 第九十八幕【明月·霁北·雪】 - 逐鹿客 - 君玉珩 十月二十一日,傍晚。 夙国明月城,鹿府门前。 一群身着「凌霜甲」的霜剑,在霜剑三司的带领下,将鹿府围了个水泄不通。不少行人只得在远处观望,不敢靠近半步。 眼下,廉牧不知和墨殇说了些什么,最终墨殇决定带着孟简率先从后院杀入内府,尽可能做到兵不血刃,拿下鹿呦。没错,也就是说,廉牧打算让他们两个人去断了鹿呦逃亡的后路。 临走时,墨殇深深地看了一眼许久不见的蒹葭。虽然此前,廉牧一直想找个机会骂墨殇一顿,但还好今次这重要行动墨殇很赏脸,没有缺席,所以廉牧就暂时不跟他计较让孟简替他来开会这件事。 这段时间,墨殇一直在盯着鹿府以及和鹿府有关的所有情报。尽管寒蝉至死没有将所有事件的幕后黑手告诉墨殇,但是墨殇推断这一切最终肯定还是跟鹿呦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孟简这几天并不想搭理墨殇。 因为就在墨殇杀死周康不久,孟简则从廉牧那里得知了周康是“内鬼”的事情。而且这件事从一开始,墨殇便知道。所以孟简并不是很能够理解墨殇的意图,并且因此而感到恶心。 “你这是什么眼神?”在墨殇的指点下,孟简翻过了鹿府后院的一道高墙。他的声音雄浑而又厚重,令孟简无法当做没有听见。 孟简问:“昨夜没睡好,现在没睡醒。” 墨殇笑了:“有话就说,别藏着掖着。” 孟简道:“周康是你的徒弟,对吗。” 墨殇:“曾经是。” 孟简:“你既然知道周康有问题,为什么还让他来教我这些?” 墨殇:“一来是通过你令他放松警惕。” 孟简:“呵,我就是你麻痹他的道具?” 墨殇:“二来确实希望你可以从他那里学点东西,毕竟他教你的那些,真让我重新教你,我可没有那个耐心也没有时间。当然,最关键的还是第三件事。” 孟简:“什么事?” 墨殇:“我想让你明白,背叛与信任只在一念之间。而这些光凭眼睛和经历,你是无法进行分辨的。” 孟简:“他的这身本领可都是你教的。” 墨殇:“我曾像他手把手教你这样,亲手教过他。结果你也看见了。所以,经历过这件事后,我没有办法再静下心去教下一个人。” 孟简:“你害怕再被背叛。” 墨殇没有回答孟简的问,并从怀中取出一个短筒丢给孟简。孟简接住了短筒,一边研究这是什么东西,一边不解道:“这是什么?干嘛用的?!” “这东西叫千军号令,传递信号用的礼炮。轻轻转动筒身的那个圆环就可以了。”墨殇淡淡道,“先收好,待会如果我们走散了,你就用这个联系我。我会在第一时间赶到。” 正当孟简感到有些疑惑间,墨殇继续刚刚的话题道:“其实,先前我之所以这么做,是想通过周康的死,让你明白一件事。” 孟简疑惑:“你说。” 墨殇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却不知霜雪已在此间沾染他的眉目,令他看起来苍老了些许:“这世上,除了你自己,没有人可以一直承载另一个人的信任。背叛永远只是立场和时间的问题。不要完全相信眼睛看见的,以及你所感受到的,这些都可能是别人给你设下的圈套和换取你信任的伪装。对于所有向你示好的人,保持应有的警惕。或许,这会让你感到孤独,但至少不会让你最终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孟简没有再接墨殇的话,不过对于他说的这些孟简听得很认真。而且不再像先前那样带有任何的偏见亦或是情绪。 “这是我给你上的第一课。”墨殇淡淡的说,“这一课的名字,叫做‘背叛’。” 话语间,孟简忽然想起了十月十六的那天清晨,面前这个男人满脸憔悴的模样。那时的墨殇与现在相比简直判若两人。短短的交谈令孟简对墨殇有了新的认识。他不知道这个男人的心里藏有多少故事,但是相信随着以后接触的更多,自己也会更了解这个男人。 思量间,几名鹿府的护院似是察觉到了这里有异样,遂过来查看,结果发现孟简和墨殇私自闯入,于是抄起家伙将孟简和墨殇团团围住,并大声问道:“什么人?!” 墨殇冷笑:“你们的黄泉引路人。” 落雪入眼时,人间皆白头。 廉牧扛着长枪走在人前,不知在等候什么。谕法司的司座林苒、亲卫司的蒹葭以及古依娜与他并肩而立。身后,无数霜剑如潮水一般将这座府邸围住。 此次行动,霜剑三司几乎全员出动。 后世学者认为,对于鹿呦的这次抓捕,是「明月之盟」的正式成立的标志,也是「明月之盟」的首次合作。 阴沉的天色,骤起的飞雪。 鹿府的后院,那个老人望着屋外的雪色,忽然感慨起自己的这一生。而此刻,陪伴在他身旁的鹿鸣,则好奇的问他:“父亲为夙国做了这么多,为什么国主要这么对你?” 老人迟疑了片刻,最终并没有把一些真相告诉孩子。他之所以会这么做,或许是想在孩子的面前维护自己曾经光辉的形象,亦或许有些事情让孩子知道的越少,反而对孩子会更安全。 望着鹿鸣满眼的期待,鹿呦叹息道:“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我能留着这条命离开王宫,已是国主开恩。” 鹿鸣:“夙国欠我们的实在是太多了。” 鹿哟笑道:“其实像现在这样也挺好,早些年的积蓄足以够你我父子二人在夙国安享一生,待诸事平定,你也该成家立业了。” 鹿鸣:“一切全凭父亲做主。” 望着门外的雪,鹿呦的目光渐渐深邃:“前几天,廉牧刚把柳风魂给收押了,料想接下来以云氏为代表的霜剑将会与宗室爆发影响最为深重的冲突,或许整个夙国的历史将会因此而改变。听说霜剑三司、古依娜、宗室皆汇聚于光阖院内,想必很快就有新的故事可以听了。而现在我等只需要在这里安心的等候即可。” 话语间,鹿哟还在细想那天云姈在接见他以前,究竟有可能在王宫内召见何人。回想起这段时间发生的种种,总的来说鹿呦还是很庆幸最终自己保住了这条命。 以他对于目前形势的评估与云姈的了解,料想只要辞了官,依照现在他所提供的信息,云姈会还是会保住他的性命,并用他来制衡宗室。 虽然这样,则无异于公开与宗室为敌。可如今的鹿呦并无其他选择。事实上那夜鹿呦在王宫里所供认的罪状,可谓是半真半假。 也正因如此,云姈一时半会不会杀他。但是,由于云姈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处理,所以鹿呦知道云姈暂时不会管他,遂将他剥夺官位并设以禁足。 能让鹿呦活下来的,是他的价值。 官居「大司农」的这些年里,鹿呦明里暗里积累的财富,足以供他奢靡几辈子。虽然眼下在夙国不得不夹着尾巴做人,但是鹿呦认为,只要活着,他就一定会找到机会离开夙国。 尽管千羽氏这一次的举动让他大失所望,不过没关系,一旦云姈或是宗室想要对他下手,以目前鹿呦所知道的那些有关于千羽氏的秘密,最终也可以保他一命。 这时,鹿府的管家跌跌撞撞地闯入后院,并一边跑一边喊到:“不好啦!老爷!府外很多霜剑!说是要抓您归案!已经闯进来了!马上就要到这里了!” 原本躺在靠椅上的鹿呦,在听到这件事后,差点从靠椅上摔下来,守在鹿呦身旁的鹿鸣随即斥责管家道:“慌什么慌?有什么好慌的!” 听到这一消息的鹿呦一开始以为自己听错了,遂斥责道:“放肆!你在说什么胡话?我本两朝元老,而今告老还乡,霜剑抓我干嘛?!” 管家支支吾吾,慌不择言:“小的也不知道,但是现在外面已经打起来了,到处都是血!不管怎样,在事情明了之前,老爷你还是暂且回避一下,可好!” “带头的人是谁?”惊醒的鹿呦随即起身故作镇定的问管家,尽管面色从容但是话语间与眼神中却难掩慌张和担忧。 管家回忆道:“一个扛着长枪的男人,那些霜剑好像都称呼他为大统领!” “廉牧?!”在经过极为短暂的判断后,这位年迈的老人原本悠然的神色再次被恐惧与懦弱占据:“怎么会是他来了?除了他还有谁?!” 院外嘈杂声越来越近,管家颤抖道:“还有两个男人,和三个女人!然后在他们的身后,都是人!”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鹿呦听罢,心里想了想最坏的可能,但是又感觉不像,随着嘈杂声越来越大,鹿呦知道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于是颤抖地对管家下令道:“快!你们快拖住他们!能拖多久拖多久!” “这群霜剑实在是太放肆了!”本在一旁侍奉的鹿鸣听罢,拔出手中暗金剑,看架势,欲要跟霜剑拼个你死我活。鹿呦见状赶忙将他叫住:“回来!你这是要做什么?还不快跟我回里屋?” 鹿鸣愤怒道:“这些霜剑已经害得父亲官都丢了,竟然还不肯善罢甘休,实在是欺人太甚!父亲放心,只要我还活着一天,他们休想动父亲一根毫毛!” 鹿呦听罢,直接给了鹿鸣一巴掌:“说什么胡话,快跟我回里屋收拾东西,速速离开这里!” 鹿呦的这一巴掌,直接将鹿鸣打懵了。 未等鹿鸣反应过来,鹿呦已经拉着他回到了后院的里屋。此时,鹿府的仆役们正死命的抵住后院的大门,为鹿呦的撤离争取时间。回到里屋后的鹿呦取出一封信和一把金色的匕首,然后塞给了尚未回过神的鹿鸣:“待会我带你去后院禁地,那里有一条密道,密道里有许多门,但是只有一扇门通往城外。” 在将信与匕首塞给鹿鸣后,鹿呦一边拉着他 往后院禁地走去,一边跟他讲述关于那扇通往城外的暗门之事。离开屋子的时候,鹿呦看了眼后院大门处基本上快顶不住了,遂赶紧加快了脚步:“那扇门是我在原有的暗道基础上进行的改道,所以到时候你若是找到那扇门,并且进去了,里面依然会有两条路的选择,直接选左边的,走到尽头依然会有一个鹿的标识,证明没有选错。” 鹿呦每句话每个字都咬的很清晰很用力,像是在交代遗言似的,鹿鸣也听得认真不敢有丝毫懈怠。却听鹿呦继续道:“出城后往北走,找驻扎在绝龙山脉与古龙关附近的血虎骑敖野将军,然后将这把匕首和信给他,到时候他自然知道会怎么做!” 话语间,鹿呦转动了禁区花丛中的一棵半腐朽的木桩,并顺势打开禁区的石门,也就是千羽枫华来时通过的那扇门。这时,后院里传来哀嚎与打斗声,这催促得鹿呦不得不加快了他的速度,并将鹿鸣直接推到了石门里,然后还不忘扔给鹿鸣一个包裹:“包裹里有万两银票以及足够你撑三个月的压缩食丸!” “父亲不跟我一起走吗?父亲!” “为父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儿啊!接下来的路你只能一个人走了,你要好好的照顾好自己!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说到这里,鹿呦已经有些声泪俱下。 凛冽的风雪中,禁地外的嘈杂声与打斗声越来越近,石门也在此间缓缓合上。然而,就在石门即将合上的时候,墨殇与孟简突然出现在了鹿呦的面前。眼看石门即将合上,墨殇直接踢飞一块巨石卡住石门,并对身旁的孟简厉声道:“还愣着干嘛?” 鹿呦见情况不妙,遂拔剑朝墨殇与孟简胡乱劈砍。原本有些迟疑的孟简随即在墨殇的催促以及鹿呦的逼迫下,不得不蹿入石门内,鹿呦见状心中暗呼不妙,本想追过去。 却见墨殇眉头一皱,并在弹指间击落鹿呦手中的剑,然后将鹿呦轻松制服:“你知道这一刻我等了有多久吗?” 这时,石门夹碎巨石,在鹿呦与墨殇的面前轰然关闭。墨殇见状,原本漠然的神色竟流露出少有的愤然。他一手拎起鹿呦的衣襟,语气中有些许愠怒:“这条暗道通往哪里的?” 鹿呦冷笑:“通往城中各处。” 话语间,墨殇直接掰断了年迈老者的一根手指,剧烈的疼痛迫使鹿呦发出惨痛的叫声,整个鹿府后院都在此间回荡着他痛苦的嘶吼。 “啊————” 向来对诸事漠然的墨殇,在看见孟简被关入石门内之后,眼神中交织着愤怒与担忧:“我再问你一次,这条暗道通往哪里?” 鹿呦冷笑着吐了墨殇一脸口水,就在墨殇打算再掰断他一根手指的时候,廉牧、蒹葭、林苒以及古依娜缓步出现于鹿呦的面前。紧随廉牧等人身后的还有夏晖、韩桀以及部分宗室出身的霜剑。 墨殇见廉牧等人已到,随即将鹿呦重重地扔到了廉牧的面前。然后径直走向那扇石门,并在石门附近寻找是否有开启它的机关。 狼狈的鹿呦抬头看着此时蹲下身子对自己一脸憨笑的廉牧,并环顾四周众人。每个人的目光在与他相触之后,皆流露出不同的神色。有的愤怒,有的同情,有的憎恶,有的讥笑,有的不屑。 这是霜剑三司自整合以来,首次聚首。加上有北漠飒部古依娜的点缀,此番阵容之华丽,阵势之浩大,对于身为前任夙国大司农的鹿呦而言,这个排场绝对给足了他的面子。 廉牧一脸坏笑的将鹿呦扶起,并为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客气道:“许久不见,鹿大人别来无恙?” “哈哈哈哈哈哈!”望着站在他面前的众人,年迈的鹿呦忽然明白了先前困扰他的种种,并恨恨的喊出了那个人的名字:“柳溯啊!柳溯!没想到,原先的那一切都是假的!原来都不过是专门演给我看的戏!我早该想到!早该想到的!” 话语间,韩桀与夏晖站在鹿呦的身后,将他可能会逃亡的路线彻底封死。年迈的老人颤抖着指着面前的众人:“谕法司的林苒,亲卫司的蒹葭,寒甲司兼大统领的廉牧,飒部的古依娜,还有曜光韩氏的韩桀、流云夏氏的夏晖,没想到啊没想到,鹿某能在有生之年,亲眼目睹霜剑三司同时出现,并且还跟蛮人一起,为的就是抓我这一个孤寡老人。” 廉牧笑道:“意不意外,惊不惊喜?” 鹿呦冷笑:“没想到我这个出身卑贱,多年来微不足道的老家伙,竟然能令夙国的宗室和王室,联合外臣同仇敌忾,没想到啊没想到,实在是没想到。我这一辈子,值了,也是值了!” 话语间,远处正在找寻暗门机关的墨殇,嫌鹿呦太过啰嗦,遂捡起一个石子打在了鹿呦的膝部关节位置,于是鹿呦直接顺势跪在了廉牧面前,廉牧赶紧故作客气将鹿呦扶起:“鹿大人,这是作甚,莫要行此大礼!待会回光阖院有你跪的时候!别急!” 鹿呦回头冷冷地看了墨殇一眼。 “士可杀不可辱!” 韩桀听罢,与夏晖相视一笑:“就他这样还敢自称为‘士’?他都算‘士’,那我们算什么?!” 结果,未等鹿呦再作出下一步动作,本在旁观的夏晖直接将鹿呦打晕,然后跟身后的霜剑们淡淡道:“一把年纪,戏还真多。” 廉牧无奈的摇了摇头:“带下去。” 随后,林苒倦眼迷离地对廉牧说:“没别的事情了吧,没有的话我就先走了!” “慢着,事儿还没完”廉牧想了想,转而问墨殇:“孟简呢?” 一旁的蒹葭与古依娜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看着鹿呦被带走。原本悬在蒹葭心中的巨石也在这一刻落下,而古依娜则思量接下来关于明月城布防的问题。 雪,越下越大。 片刻的沉寂,伴随片刻的萧索。 廉牧的问,墨殇没有立马回答。 直到墨殇的目光与蒹葭相触,这个向来对于什么都看似并不在意的男人,一拳打在面前的那扇石门上,然后非常内疚的转而对廉牧说:“刚进这扇石门。” 光阖院下,「冰牢」深处。 随着凝结在银金巨门上的冰霜渐渐褪去。柳风尘在一名霜剑侍卫的开路下,拿着廉牧给他的令牌,穿过一道又一道的银门,来到这座由他先祖修建的牢笼第十八层。 当火光驱散这里最深邃的黑暗之时,小李蜷缩在了牢笼的角落里,神色慌张,像个疯子。却见特制的吊笼内,柳风魂被捆绑如牲口,且陷入深度的昏迷,身上依稀可见些许深浅不一的伤口。 在看到这一幕后,作为长兄的柳风尘,怒而质问周围的霜剑:“这是谁干的?” 众霜剑面面相觑,却听小李这时故作疯癫地叫喊着:“是他们!是他们!我亲眼看见的!就是他们!” 柳风尘:“廉牧?” 众霜剑支支吾吾,不知该答与否。 一名霜剑果断揖手赔罪:“回禀柳大公子。柳二公子送进来的时候,并不是这个样子的。” 柳风尘反问:“你的意思是说,是面前这个关在牢笼里的疯子,将我二弟打成这样的?” 众霜剑迟疑不言:“这……” 一名霜剑瞪了小李一眼,小李随即痴笑着退回了牢笼拐角,神色忽喜忽悲,疯癫难抑。这时,一阵清风骤起,摇曳火光明灭。原本关押柳风魂的吊笼在清风起时,四分五裂。捆绑着柳风魂的特制枷锁也在此间崩解成无数段。 站在柳风尘身边的霜剑,身上的铠甲也在这期间被这阵诡异的风划出一道道深刻的刀痕。混乱中,小李癫狂的笑着:“柳氏风刀!天下无敌!柳氏风刀!天下无敌!” 柳风尘冷冷地看了眼疯癫的小李,然后背起昏迷的柳风尘,与众霜剑漠然道:“帮我转告廉牧,待我二弟醒来,柳氏风尘定当再次登门拜会。” 话语间,那个男人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座孤独的冰牢第十八层,留下众霜剑面面相觑。待火光渐渐远去,银金大门再度合上,黑暗中,原本癫狂中的小李忽然恢复了正常,并咧起嘴角,沉默不言。 窗外,鹅毛大雪。 细嗅间,空气中的清冷,令千羽枫华感到有些呛鼻。她已经有好几天没有见到孟简。之所以会想到孟简,倒不是因为短暂的相处,令她对孟简忽然心生爱慕,只是单纯在想这个男人有没有“上钩”。 这关乎到她后面的计划。 也正因如此,她还在这座城中。 思量间,段念神色匆匆,不请自来。 千羽枫华见状,侧首问道:“发生了何事,竟能让你如此神色匆匆?” 段念揖手禀报道:“刚刚霜剑三司齐聚鹿府,将鹿呦押回了光阖院,鹿府上下皆被霜剑带走,但是其中唯独少了鹿呦的独子鹿鸣。” 段念的话,令千羽枫华陷入迟疑:“你说,这个鹿鸣,他会去哪里?” “不知,但料想一定会想尽办法离开这座城。”段念细想道,“如今鹿呦既已落网,这座城已非久留之地,为了主子的安全考虑,这次行动不如……” “最危险的地方,往往也是最安全的地方。”千羽枫华打断了段念的担忧,“寒蝉的死,已经为我们营造出离开的假象。很快,西霁千雷国的军队即将出现在霁北,眼下整个霁北没有比这座城更安全的地方。” 段念担忧道:“主子……” 话语间,千羽枫华的目光转向了窗外的茫茫雪色:“段念,你说这场雪会下多久。” 段念目光转向窗外:“半月左右?” 千羽枫华的目光渐渐深邃:“这场雪,和先前那几场不一样,恐怕不会这么轻易的消停。” 段念:“那我们岂不是困在这里了?” “等这场雪停了,我们就离开这里。”千羽枫华答非所问,“不过在此之前,我们必须得将有些事情先做个了结。” …… 绝龙山脉,东霁以北。 坚硬的山壁在极度冰冷的环境下附着寒霜,鹅毛大雪于此间覆盖这座山脉。风雪中,迷路的山狼望着绝龙山脉的一面山壁不禁有些出神,最后,竟如冰雕般立于原地。 片刻过后,细碎的裂痕,由内而外爬满那面山壁。大地也在裂痕扩散于壁面期间颤抖。接着,随着一阵震耳欲聋的熊吼之声响起,原本有些出神的山狼发出呜咽之声,仓惶逃离。 而后,巨大的洞窟出现在那面山壁之上。一个个手握炙热长刀,骑着穿甲战熊的战士,发出了令天地为之颤栗的战吼。 满天的霜雪,扑面而来,似是在这一刻欢庆他们的到来。方圆百里皆可听见这恐怕的怒吼。不少冬眠中的鸟兽在这一刻为之惊动,激起林间落雪无数。 随着吼声渐渐停息,那个男人手提战斧,时隔多年之后,再次出现在了东霁的土地上。自古以来,连刀剑也无法破开的绝龙山石,在西霁天武国为千雷国的特制的“熔岩斩刀”下,化作酸臭的铁水,最终于霜雪间凝滞。 越来越多的战熊,在那个男人的带领下从洞窟内如潮水般涌出。每个人的眼中都充斥着贪婪和杀意,对于他们而言,此刻呈现在眼中的一切,皆是猎物。 这一刻,那个男人不知道已经等待了多少年。他抬头任凭霜雪落于面额,并被体温融化。沉思间,披着黑衣的女人与他并肩而立,长子雷毅始终追随。 所有人都在等着他一声令下。沉寂间,寒风肃杀,却见雷澈在这时转动手中战斧,然后自言自语道:“东霁,寡人终于又回来了。” 第九十九幕【白羽夜鸦】 - 逐鹿客 - 君玉珩 霁北点星城位于墨、络、雁、夏、夙五国交汇处,自古以来常被世人称作“五战之地”,与“登天河”为邻。“登天河”起源自绝龙山脉顶端的「天池」,以其汹涌湍急的流势将墨国与夙国隔开,并在途经点星城时,分流为“墨雨河”、“雁归河”、“夏梦河”这三大支流,最终贯穿络、雁、夏三国疆土,于霁朝以东的「生命之海」相汇。 作为“五战之地”的点星城也正是因为依势“登天河”之汹涌,继而被世人公认易守难攻,加上又是重要的交通要道,所以也就有了“守一城,镇一方”的说法。 …… 十月十六,夜。 霁北墨国,点星城。 夜色的城头,燃烧的火把。 晚风吹息间,一缕月光落下。 城墙上,那些戍守于岗位上的守夜将士们,大多昏昏欲睡。仅有少数恪守己位,往来于城墙上的各大城楼,巡视城下可有异常。部分将士则巡视的将军路过时会故作“坚守岗位”,但是待其走过之后,该犯困的犯困,该闲聊的闲聊。黑色的夜鸦战盔,将他们整个头部覆盖,只露出眼睛、鼻息和嘴部。 若不是这夜鸦战盔的尾部别着一根白色的长羽,加上有火光的映照,很容易让人将他们当成长着夜鸦头并在城墙上互相窃窃私语的怪物。 由于快两年没有打过仗,加上平时也没有怎么再加强训练,所以戍守在这里的将士渐渐被日趋平淡乏味的生活所麻痹。涣散军纪,骄奢淫逸。看着他们举止投足间的懒散,让人很难将这些人,与那支差点将夙国灭国的「白羽夜鸦」联系在一起。 “唉,你听说了没?过段时间西霁千雷国的军队就要打过来了。”城楼上,一个带着夜鸦战盔的将士此刻正与另一个夜鸦战盔的将士窃窃私语。周遭其他人或吃着夜宵,或哼着小曲,一点也不像是在站岗的样子。谁能想到,就是这样的一支军队,此刻正戍守着号称“五战之地”的点星城。 “听说了,不过我估计应该不是冲我们来的,所以没什么大事情。” “你怎么就知道不是冲我们来的?” “据说西霁千雷国的军队会在绝龙山脉以北,接近古龙关的位置入境,那里离夙国近得很,我们这边都已经靠南了,跑这么远打我们?战线拉这么长,守在流云城或者是曜光城的兄弟只需要随便一截,千雷国就孤军深入,有去无回。” “有道理,不过我还听说那个夙国的储君云凡好像前段时间回来了,而且还带了将近六千甲的赤焱武士与飒部战士一起。” “这些人马加上夙国现在全部兵力,有没有八万还不确定。他们能在西霁千雷国过境的时候守住明月城不至于亡国就已经谢天谢地,若是想靠这些人马收复失地?简直痴人说梦!” “若是他们和千雷国联手呢?” “那又如何?如今咱们在霁北的驻军已有近十万,加上因为最近千雷国的异动,国主已经特地加派了三万「血羽夜鸦」前来驰援,那可是「血羽夜鸦」,咱们墨国精锐中的精锐,堪比当年夙国的明光铠!也就是说,很快霁北三城将有近十三万的夜鸦军驻守,他们怎么打?拿头硬撞吗?而且若是夙国与千雷国联手了,那这场战争就不会再是夙国和墨国的战争,而是西霁和东霁的交锋。” “也是,若是他们与千雷国联手,等同叛逆,届时咱们东霁列国必然会群起而攻之。” “到那时,夙国自然不再是咱们东霁的夙国,而是西霁的夙国,我们便可以顺理成章,名正言顺的‘征讨叛逆’,将整个夙国纳入咱们墨国的疆土。” “妙!实在是妙!” 话语间,一缕晚风吹动他们头顶的白羽。月光于无声中洒落在远方的四野苍茫。 “料想,国主可能也是担心夙国会与千雷国合盟,对我们进行反扑,所以才会对霁北三城进行增援。毕竟以西霁千雷国这次投入的兵力来看,纵然夙国有赤焱武士相助,也恐怕难以逃过亡国的命运。所以,投降未必不失为一良策。” “咱们的将军不是说,夏国的血虎骑驻扎在明月城附近嘛?夙国也可以向夏国求援啊!” “自云凡归来起,夙国主云姈就注定不再是夙国主,原本好好的夙夏联姻,就因为云凡的出现黄了,夏国不借机背地里给夙国捅刀子已经谢天谢地。” “我听说,千雷国这次号称欲以十万之众,踏平霁北,收复东霁,完成霁朝一统。不知你对此事又作何看法?” “仅凭十万人马就想一统霁朝,未免有些痴人说梦,若是他这十万人马皆是赤焱武士,那倒或许还有些可能。” “唉,一眨眼,时间已过去快两年了。没想到如今安逸了这么久,又要打仗了!” “是啊,咱们在这座城不知不觉都待了快两年了。对了,你还有多久换防调离这里,然后回国守国都。” “我还有半年,你呢?” “我啊?过几天前来这里支援的兄弟们到了,就可以回家了。” “你老家哪儿的。” “夜鸦城,你呢?” “我啊?灰石城的。” “那还挺近的,娶妻了没。” “没,不过有意中人,你呢。” “家里有个娃,刚出生,有一败家娘们儿负责照顾双亲,过几天就可以见到他们了。” “恭喜恭喜!” “等你半年后调离这里,记得来夜鸦城过一下,到时候我请你喝酒。” “好嘞,兄弟。” 城楼上,这两个白羽夜鸦聊的正酣。 却听远处荒野上,传来一声骏马长嘶。 “什么声音?” “不知道,好像是从那个方向传来的。” 于是,这两名白羽夜鸦顺着骏马嘶鸣之声,朝着有异样的方向看去。 “那里好像有人?” “好像还是一个人。” “等等,他在靠近?快!戒备!” “敌军夜袭!敌军夜袭!快去禀报墨衣将军!” 原本死气沉沉的点星城墙上一群白羽夜鸦,在两名守城将士的呼喊下瞬间热闹了起来。每个人都从先前的散漫转为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夜色下,那个男人身着雪狼甲,手握「天纵牙」,横刀立马点星城外。然而当他想再靠近一些的时候,湍急的“登天河”河水拦住了他的去路。由于此时吊桥并没有放下,所以男人此刻只好隔着“登天河”,与这些墨国人相望。 这时,一个身着黑金色轻甲,头戴夜鸦战盔,腰间别着一把细窄长刀的男人,在众多白羽夜鸦的簇拥下来到正门的城楼上。与其他白羽夜鸦不同的是,这个男人头戴的战盔后面别着的是一根血色的鸦羽。 “墨衣重牙将军!”众将士在看见这个头戴血色鸦羽战盔的男人出现之时,纷纷揖手让开一条道儿来。 “发生什么事了?”墨衣重牙望着城楼下,那个立马横刀的男子,问身边刚刚大喊“戒备”、“敌军夜袭”的二人,“你们是多久没打仗了,对方就一个人,你俩跟我说敌军夜袭?我看是谎报军情!” 那两名白羽夜鸦听罢,赶紧揖拜于地:“请将军息怒!请将军恕罪!” 墨衣重牙冷冷了看了二人一眼:“靠边站着去,碍事。” “多谢将军开恩!多谢将军开恩!”那两名白羽夜鸦见墨衣重牙并不打算治他们的罪,于是赶紧拜谢并退入人群中。 噼啪的火把声中,墨衣重牙对着城楼下那个正朝自己打量着的男子喊话:“来者何人?” 却见男子扬起手中长刀,大声回应。 “夙国·云凡!” 云凡的这声回应,直接让整个城楼上白羽夜鸦沸腾了起来。原本有些不耐烦的墨衣重牙,在听见城楼下那人自称是云凡之后,瞬间来了精神:“朋友,这个玩笑可不能乱开,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云凡:“夙国·点星城。” 墨衣重牙仰天大笑,眼中充斥着不屑与讥笑:“现在,这里是墨国的点星城!” 话语间,身旁一名白羽夜鸦的将军,在听见城楼下那人自称是云凡后,随即弯弓搭箭。冰冷的目光在扫到云凡模样时,忽然想起了多年前自己曾与云凡沙场初遇时的场景。 只不过这个将军虽然认识云凡,云凡却因为隔着夜鸦战盔,根本不知道这个将军究竟是谁。但是,就在他弯弓搭箭的那一刻,云凡倒是对他有所注意。 结果,当墨衣重牙的余光瞥见这位正在弯弓搭箭的将军时,身为点星城主的墨衣重牙露出了不悦的神色,并大袖一挥:“玄墨无锋,放下你手中的弓箭,这个人我要活的。” 正在弯弓搭箭的玄墨无锋,极度不理解的看着墨衣重牙:“将军!万万不可大意!” 墨衣重牙听罢,再次仰天长笑:“那又如何?纵然他再怎么如传闻中那般厉害,如今也不过是单刀匹马,独自一人。” 玄墨无锋:“将军!” 墨衣重牙没有理会玄墨无锋的劝阻,并转而对城楼下的云凡,大声喊话:“来者,当真是那个不久前从北漠归来的夙国储君云凡?” 云凡:“我乃灭玄国者·云凡!” 一旁的玄墨无锋在听到这话后握紧了手中的长弓,墨衣重牙听罢皱眉继续道:“我可不管你到底是哪个云凡,既然你来了,今夜若是再想走恐怕不会太容易!” 云凡:“叫你们的守城将军出来说话。” 墨衣重牙:“我就是。” 云凡:“怎么称呼?” “墨国虎威将军,墨衣重牙!”提到自己官阶时,墨衣重牙露出了自信的笑容,结果却见黑夜里,惨白的月光下,云凡以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挥动了手中的天纵牙。 接着,一道凛冽的刀气在空气中爆发出一阵剧烈的摩擦声,直接当着众人的面将墨衣重牙头顶的夜鸦战盔上那簇血色鸦羽直接削去,并将城楼的一阙斩断! 碎落的砖瓦在此间砸在了围观的些许白羽夜鸦铠甲上,若不是原本肃静的城楼上在云凡的这一刀下,开始躁动起来。 墨衣重牙大怒:“我看你是活腻了!” 云凡冷笑着,转动手中的刀柄,并朝着城楼上的众人叫嚣道:“现在,你知道我这么晚来这里是做什么的了吧?” 墨衣重牙怒不可遏,并在慌乱中摸了摸此刻正烫头的夜鸦战盔有没有破损:“谁能下去生擒此贼!我必亲自为他禀报国主!记一等军功!” 城楼上的众将士在听完墨衣重牙的这句话后,纷纷议论起来,一旁的玄墨无锋冷眼看着城楼下的云凡,没有说话。这时,一个身高八尺的魁梧壮汉手提战锤走出人群:“末将仇虎请战!” 墨衣重牙定睛一看,原来是单手能举鼎,一拳碎山石的仇虎将军,遂拱手道:“有劳仇将军,来人!开城门!放吊桥!” 深夜的点星城楼上,墨色旗帜迎风飘扬,战鼓擂动声里,墨国的将军仇虎,手握八十斤的战锤,策马杀出城去。 凄冷的月光下,云凡转动手中的天纵牙,策马徘徊于吊桥前。当吊桥完全放下的时候,仇虎跃马大喝,挥动手中战锤,一句废话都没有,直砸云凡面门。 激扬的尘沙,遮蔽了众人的视野。 两人两马在扬起的沙尘间以生死相搏。 刀光闪动间,火星照亮黑夜。 正当仇虎高举战锤直接逼迫云凡不得不格挡之时,城楼上的白羽夜鸦们纷纷爆发出了齐声的助威呐喊。以他们对于仇虎的了解,接下来的十招之内,仇虎必然会将云凡拿下。 结果让他们意想不到的是,下一刻云凡转动手中的天纵牙,试出了「云龙七纵」直接将仇虎连同他手中的战锤切割成了十四块,连惨叫声都来不及发出,便殒命云凡刀下。 擂动的战鼓,在这一刻沉寂。血腥味随风满散于墨衣重牙鼻间,却听云凡嚣张的对城楼上的墨国将士们挑衅道:“还有谁!” 睁大了眼睛不知道该说什么的墨衣重牙,额间不由得渗出冷汗,这时又有两名将军主动站了出来向墨衣重牙请战。墨衣重牙定睛一看,原来是陈姓兄弟二人,随即喜出望外。 “末将陈骁!请战!” “末将陈勇!请战!” 惊魂未定的墨衣重牙挥了挥衣袖,随行的女侍端来刚温好的酒水。墨衣重牙举起酒杯敬酒与这兄弟二人:“恭候两位将军凯旋!” 陈骁与陈勇对视一眼,同墨衣重牙道:“酒且斟下,将军稍后片刻,我等去去就来!” 扬起的沙尘,擂动的战鼓。 众人目光交汇处,孤独的月光给了云凡一个孤独的独白。沙场是他舞台。此刻,刚刚死于他刀下的仇虎虽已身首异处,但是热血尚未凉透。未等云凡从刚刚的小胜中回过神,陈骁与陈勇不请自来,横刀立马于云凡面前。 “我乃墨国之将,陈骁!” “我乃墨国之将,陈勇!” 话语间,云凡直接挥动天纵牙朝着二人脖子抹去,并不忘道:“你们是谁,关我屁事?我从来不关心死人的名字!” 得云凡挑衅后的二人,随即怒而挥刀,从多个方向封锁云凡的退路,并试图以快节奏化解云凡的攻势! 城楼上战鼓声起,望着城楼下的打斗的众人,助威声不断。这时,墨衣重牙所不经意的角落里,先前被他斥责过的玄墨无锋再次于暗中弯弓搭箭。 作为东霁为数不多步入十阶巅峰的武者,从刚刚到现在,玄墨无锋一直在观察云凡的每一次挥刀,并分析他这一刀下去会发生什么。玄墨无锋很清楚云凡的实力到底有多强。 尽管现在正与云凡交战的陈氏兄弟二人皆处于九阶巅峰,并且暂处上峰,颇为骁勇。但是,以玄墨无锋的判断和分析,陈氏兄弟二人的最后结局,终究还是逃不过死于云凡刀下。 随着陈骁的一刀贴着云凡面部削过,陈勇直接一刀逼迫云凡下马,城楼上擂鼓声大振,助威声大举如地崩山摧!这时,却见城楼下落马的云凡单手撑地,接着转动手中的天纵牙,翻转挥刀! 黑色的刀气萦绕着血色的真气,直接把刚刚将他逼迫下马的陈勇连人带马一分为二。血雾散落沙场,战马到底的时候扬起了遮眼的尘沙,期间,缓缓落下的血雾,每一滴都落在了此间扬起的沙粒中,一滴不误。 此时,墨衣重牙手中的酒杯尚温。 “弟弟!”先前还以为本可以借着拿下云凡,光耀门楣扬名立万的陈骁,怀着万分的悲痛呼喊着他弟弟陈勇的名字,但是陈勇再也听不见了。下一刻,理智战胜愤怒,恐惧驱使理智令陈骁夺路而走! 云凡见状,不追也不急。 他没有上马,转而双手握紧刀柄。 就在陈骁策马即将到达吊桥的时候,云凡挥动了天纵牙,纵与横,劈砍两刀,直接将逃亡中的陈骁连人带马,与吊桥的绳索一齐斩断。未等城楼上众人为眼前的这一幕而惊恐,躲在暗处的玄墨无锋抓住了云凡挥动天纵牙后,短暂的间隙时间,连发三箭! 这三箭每一箭都瞄准了云凡的要害处。 只要能射中一箭,那么云凡必死无疑! 随后,爆裂的火花盛开在两声响彻天际的轰鸣声里!前两箭被云凡收刀时截杀,但是最后一箭,云凡躲闪不及,直接被玄墨无锋贯穿的肩骨! “穿云箭!?” 眼下,云凡根本来不及拔出这支钉穿他肩骨的箭羽,只是折断了箭尾,然后上马准备逃离。本想生擒云凡的墨衣重牙,见玄墨无锋不听他的命令,遂准备发难,结果却见云凡被玄墨无锋重伤后准备逃离,并无性命大碍。于是举起了手中的酒杯,赶忙对众将士道:“快,拍出三百名精锐白羽夜鸦!这杯酒凉了之前,我要见到活着的云凡,出现在我的面前!” 当三百名白羽夜鸦配上精良的战马与铠甲,在战鼓声中出点星城,于霁北的明月夜下对云凡进行追击之时,本想向玄墨无锋发难的墨衣重牙,一脸坏笑地将手中的酒杯敬与玄墨无锋。 墨衣重牙:“刚刚若不是将军这三箭,今夜恐怕很难拿下此贼,先前多有得罪,还望玄墨将军莫要望心里去,这杯酒我先干为敬,就当是给将军赔个不是!今夜若能顺利生擒此贼,明日墨衣重牙必当为将军,请得头功!” 话语间,玄墨无锋收起他的弓箭,目光转向于星夜之下仓惶逃亡的云凡,并渐渐随着浓沉的夜色而堕入深邃:“但愿,这一切能依如墨衣将军所愿。” 月光下,那个男人驾着骏马一路往南,头也不回。身后三百名配备了精良战马与剑甲的白羽夜鸦穷追不舍。最终,双方在点星城外的一片密林里发生了激战。 当喧嚣声与哀嚎声随着晚风消停。 墨衣重牙手中的酒杯于此间凉透。 三百名白羽夜鸦,一个也不少的将云凡从密林里带了出来。点星城的城楼上,远眺中的墨衣重牙,喜不胜收:“玄墨将军!待会我就修书一封,禀报国主,今此一役,将军头功!” 本就无感于功名利禄,一心寄托于家国的玄墨无锋听罢,礼节性的对墨衣重牙拱手:“多谢将军拔擢。” 墨衣重牙笑着拍了拍玄墨无锋的肩膀:“哪里哪里,真是后生可畏啊!” 事实上,墨衣重牙刚刚对玄墨无锋说的这些也不过是说说罢了。待会确定被生擒的云凡确实是传闻中的云凡后,墨衣重牙便会独揽此功,然后借着这一功绩,向墨国主墨衣决明申请调离前线,回墨国国都博个闲差,悠闲度过余生。 思量间,点星城楼上的众人以最为崇高的军礼向从远处归来的那三百名白羽夜鸦敬礼,并向城楼下,那三位为被云凡斩杀的将军默哀。接着,墨衣重牙派出了死去的那三名将军麾下将士,为他们收尸。 擂鼓声在这一时刻停息。 结果,当当晚风吹散血腥,月光落在三百名白羽夜鸦的甲胄上,泛起浓厚的血渍。望着这三百名即将进城的白羽夜鸦,原本渐以为诸事皆定的玄墨无锋,忽然想起刚刚云凡在与陈氏兄弟打斗时,直接将吊桥锁链毁去。 思量间,望着那三百骑归来的白羽夜鸦,玄墨无锋越想越不对劲:“难道……” 第一百幕【朔风】 - 逐鹿客 - 君玉珩 传说,天帝有二子。 长子名“晞”,次子名“朔”。 一个象征白昼,一个代表黑夜。 后来,“朔”因偷吃神树果实,被天帝贬下凡间经千世历练。临行前,“朔”在追随他的“神侍”们帮助下,带走了拥有平衡与统一力量的太古圣武「弈心剑」。 而那些追随“朔”神侍们,也在他谪世不久,因为被天帝发现她们暗中帮助“朔”偷剑,遂一起被驱逐到了凡间。这些被驱逐的神侍放弃旧的信仰,化身“堕羽者”,将“朔”奉为...... 陈争颇有点一头雾水,自己不过臻元二阶,而彬也不过臻元三阶,这算什么实力不俗?而这辽海又是什么地方? 剑士中期巅峰秒杀剑士后期巅峰,能做到这一点的,整个琳琅郡还能找出第二人吗? 张天豪见马孝全低头,原本还有些绷紧的神经稍微的松动了一下,进而使得他的眼角不自主的抽动了一下。 “怎样,喝么。”蒋自息似乎是感觉到了蒙天的目光,但也不抬头,只是就这么依旧观火询问。 坐在一把沙发椅上的李梦聪,一脸惊慌,呼吸急促的看了看四周,却什么也看不见。 而这中间,陈争只顾着讲道以及感受四周力量,倒是没去注意这些人当中哪一些资质较好,也就没打算让谁上问天台。 樊俊界主默默地点点头,憾山界主都看出了一些端倪,他又岂能看不出来,这青年,只怕不是他们无圣大陆的人,在无圣大陆,绝对没有这般厉害的人物。 这丫头,一直以为她属于温柔恬静型的,没想到个性倒是满泼辣的嘛,前几次接吅触可没感觉到,难道是我看人不准? “哼!放掉他们一人。”虽然感觉丢脸,但有其他四座殿宇的人在这里,吕天他也不可能违背自己的承诺,闻言,他身后有着一人放开了肖冲,把他一脚踢向了叶尊等人的位置。 秦落凡二话不说,抡起拳头狠狠的砸了下去,牛高马大的黑人被他一拳打得头晕眼花,他从地上爬起来,想要还手,只听“咔嚓”的一声响,伴随着一阵惨叫声传来,黑人的双臂已被秦落凡徒手废掉。 “什么,这只影密卫并不是真正的影密卫!”星魂眉头微皱,如果假的影密卫都已经这么厉害,那么真正的影密卫又该恐怖到什么程度。 这个问题不能再继续,每一次都说不过这个男人,还是住口的比较好。 在遇到张明朗之后,我生活的重心除了作为我表弟的垫脚石之外,还有爱情这回事。 我的彤彤是个懂事的孩子,听我的语气这样伤感,她也就轻轻点了点头,虽然我的话她未必全懂。 “还,还有姐姐,她好像也看见了我和你接吻。”沈雨珊不确定的道。 一:从八月二十五日到十一月二十五日期间,莫溪不能言语攻击尹若君。 而且四周的土地也都被他布下大量巫术陷阱与触发型巫阵,做到确保万无一失。 我把便签纸随手丢一边去,打开电脑,把桌子上的资料整理出一个顺序,然后按照缓急轻重飞速地处理起来。 “那你觉得她身上到底有什么我没有的优点呢?”到了这个时候,我只想知道徐明辉的心里话。 回到侦察连后,由于袋子里的特产有限,我只请了我们排的战友分享周琳送给我的特产。 王子豪赶紧拿出手机,给李玉娇打电话,却没想到,刚掏出手机,还没来得急按号码的时候,李玉娇先打过电话来了。 一百零一幕【点星之变】 - 逐鹿客 - 君玉珩 玄墨无锋从小就是一个孤儿。 除了墨衣决明,没人知道他的身世。 从小到大,玄墨无锋被作为储君侍读,陪伴墨衣决明左右。直到后来云凡灭了玄国,墨衣决明和他的兄弟姐妹们在玄墨无锋的保护下,度过了那段坎坷而漫长的流亡岁月。 也正因如此,在原来玄国的疆土上建立墨国的墨衣决明,在成为国主之后对玄墨无锋要比以往更加倚重。所以,当墨衣决明挥师北上,与夙国一争高下之时,玄墨无锋成了墨衣决明的先锋,并在攻陷霁北三城之后,替墨衣决明作为督军,镇守号称“五战之地”的点星城。 直到去年,墨衣决明的宗亲墨衣重牙来到这里。眼下,墨衣重牙作为点星城的城主,对于所有事务都享有至关重要的一票否决权。 后世学者认为,墨国主墨衣决明在这一军事布防上的细节调整,显示了他的多疑以及对于玄墨无锋的忌惮。也正因为他的多疑和忌惮,最终让点星城失守于墨衣重牙的傲慢,并开启了云凡对于墨国的复仇之章。 …… 东霁怀帝二年,十月十六。 东霁墨国·点星城·夜。 当三百名白羽夜鸦,披着“月光”从远方押解被玄墨无锋重创的云凡归来,一向谨慎的玄墨无锋察觉到了这归来的三百骑有些异样。 尽管一时半会说不出,但是直觉告诉玄墨无锋,云凡不可能没事独自一人,选择深夜跑来点星城挑衅。加上刚刚云凡还趁乱斩断吊桥绳索,玄墨无锋料想这其中必有阴谋! 出于慎重考虑,玄墨无锋请求墨衣重牙先关城门,待核实这些归来的三百骑没有什么问题再放他们进城,结果墨衣重牙却这么说:“我就不信,这世上还有人能够在中了东霁第一神射手「穿云箭」玄墨无锋一箭的人,还能够掀起什么浪花,能捡回一条命,已是谢天谢地!” 玄墨无锋听罢,焦急地有些慌不择言。而此时心中想着如何报军功的墨衣重牙,根本听不进去玄墨无锋的劝诫。三百骑白羽夜鸦,则在此期间,踏着月光,越马吊桥,途径汹涌的“登天河”,穿过那些正在给先前被云凡斩杀的三个将军尸体的白羽夜鸦,来到了点星城的城门外。 月光皎洁,落入玄墨无锋的眼中。墨衣重牙则在这时,已命侍女草拟好了禀报战功的公文,正在盖章。 当城楼上的玄墨无锋与即将进城的云凡目光相触,玄墨无锋从云凡的脸上看见了狡黠的微笑。 这时,远天外,密林中。 一道强光映入玄墨无锋的眼帘,迫使他抬眼远方,探寻究竟。先前捕获云凡的那片密林里,此刻突然明灭起一面面如银镜折射月光之时,才会闪烁的光。 而这些光,多年前在云凡带人灭玄国的时候,玄墨无锋曾亲眼见过。旧日的仇恨掺杂些许的恐惧唤醒了他的过往记忆,他慌张的自言自语道:“是明光铠!是明光铠!” 周围的白羽夜鸦不知道玄墨无锋怎么了,却听玄墨无锋大声嘶吼道:“关城门!快关城门!敌军来袭!敌军来袭!” 未等城楼上的白羽夜鸦们意识到将要发生什么,城楼下已传来惨烈的哀嚎与激烈的打斗声!接着,远天外一道光贯穿了黑夜,将玄墨无锋身边的一位弓弩手脆弱的身躯贯穿,并径直地钉在了身后的城墙上。 淋漓的鲜血染红了众人脚下的土地。 回首时,玄墨无锋方才看清那道光。 是银金打造的战枪——「射天狼」。 此乃「夙国·明光铠」所掷之枪! 时光回溯到十月十五的深夜,与十月十六的黎明时分。当云凡决定要穿过点星城回夙国之时,秦安便知道很快将有一场恶战等着他们。于是在赶路的途中,秦安便与云凡制定好了攻城的策略。 此时的夙国,墨殇刚确定周康是内鬼,并得知自己的亲弟弟墨珥已经死在了周康的手中。同一时刻,沉睡的血眼霜蹄睁开了睡眼,察觉到了「冰牢」第十八层的异常。柳府内,柳溯则在「惜」园与长子柳风尘下了一夜的棋,最终胜负未分。 点星城外,两千明光铠与云凡,在十月十六的凌晨抵达这片密林,并忍受着毒虫叮咬与满地荆棘,一直蛰伏到夜色降临。 到了十月十六的白天,秦安乔装成过往商旅混入城中,探清点星城大致的布防情况,然后在傍晚的时候出城,于密林中同云凡汇合复核战术与策略。 同一时刻,孟简正在墨殇的安排下跟着周康学艺。由衷酒楼的何掌柜则在忙着赶制特供的一衷醉。 十月十六,入夜之后。 整个夙国沉浸在山雨欲来前的短暂平静之中。有的人谈笑风生,有的人临阵磨刀,有的人静观其变。反观此刻的点星城外,凭着惊人的记忆力,秦安将点星城的大致布防情况画给了云凡,并且对云凡道:“此番凶险,望少主三思而后行,秦安愿替少主诱敌深入。” 云凡笑着拍了拍秦安的肩膀:“你都忙了一天。先在这里歇歇吧。我有「天纵牙」在手,不会有任何事情的,放心。” 秦安焦急道:“少主!” 云凡郑重道:“我需要你坐镇后方。” 话语间,云凡披上「雪狼甲」,准备离开密林。临行前秦安再次与云凡复核道:“点星城的城防工事,以「瓮城」结构为核心,每个方向皆有五道城门。南面的城墙上,有七个巨弩台。不过,此战之关键,主要在于吊桥与城门。少主待会一定要想方设法毁掉吊桥绳索,接着再夺取城门,为我们驰援争取时间。” “我记得,以前点星城好像是四层城墙,墨国人后面有加筑了吗?”云凡疑惑的看着秦安,渐渐沉入回忆里。 秦安叹息道:“我不知道那些墨国人,后来是否对这座城进行了重新修建。今天进城的时候,曾一度以为自己真的到了墨国。” 云凡沉思着,并转而言道,“毁掉吊桥绳索,我一个人没问题,但若是想拿下五道城门,单凭我一人恐怕有些吃力。” 秦安:“少主认为,多少人拿下那座城门比较合适。” 云凡:“近百人足矣。” 秦安:“若需近百人,当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靠近这座点星城,并在众目睽睽之下夺取城门。” 云凡:“按照计划,待会我会先在城下对他们进行挑衅。想必守城的将士见我孤身一人来犯,定然会心存疑虑与顾忌。” 秦安:“届时,守城的将军定然会为了贪功,想方设法生擒少主,继而献给墨国侯,以换取富贵荣华?” 云凡:“我会将给那些前来送死的家伙,一个痛快。同时也让他们知道,仅凭几个人是根本无法将我拿下。” 秦安:“所以,在有所折损之后,他们会加派人手前去生擒少主。” 云凡:“只要人数过百,我便诱敌至此,然后你们群起而攻之。” 秦安:“我们会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他们通通杀了,然后再换上他们的铠甲,押送少主至城门处,助少主夺下这座城。” 云凡:“白羽夜鸦的战盔和赤焱武士的面甲很像,不同的是白羽夜鸦的战盔会露出下巴与眼睛、鼻息部分,对于我们来说也是一个非常好的伪装。按照你先前的描述,这些墨国的军人各个一身肥膘,料想应该很久没有打过仗了。所以,只要我们出其不意,定有很大胜算。” 秦安:“话虽如此,切不可大意。” 云凡:“今夜成败,在此一举。” 秦安与身后两千甲明光铠低声与云凡拱手:“请少主一定要多加小心!” 云凡没有回头,只是留下了一个洒脱的背影以及那句流淌在风中的告别:“等我消息。” …… 此刻,城门下的三百名押解云凡归来的白羽夜鸦,皆是明光铠所扮。锋利的剑在顷刻间便将那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守门将士开膛破肚。云凡也在这时拔出了肩部的那支“穿云箭”。 接着,右手拇指上的紫金色扳指在月光下散发出淡淡的赤色之光,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汇聚于云凡的伤口处,为他止血并愈合伤口。 而这期间,云凡并没有浪费任何时间。他用力地挥动天纵牙,使出「云龙七纵」,极烈的刀气将所有挡在他面前的白羽夜鸦,直接连同他们的铠甲一起化作血雾。 混乱中,玄墨无锋不断的高喊着:“敌军夜袭!” 已经在护城阁楼里,为请功状盖好章的墨衣重牙一头雾水的走出了护城的阁楼,并不解的看着前一刻皆大欢喜,这一刻战火连天的周遭世界,接着一根「射天狼」直接将一名白羽夜鸦钉死在他面前的房门上。 当墨衣重牙转眼于远方的天幕之上。 数十根银金打造的长枪满载月色,贯穿浓沉的夜云,化作一阵枪雨,由下而上打在了点星城的城楼上!每一根「射天狼」都精准地将一名白羽夜鸦钉死。 墨衣重牙大惊! 因为,这些死于「射天狼」之下的白羽夜鸦,皆守卫在巨弩台周边。奔袭的明光铠,仅瞬息功夫,便轻松瓦解了城墙上那些巨弩所带来的威胁。 本以为诸事皆定的墨衣重牙,随即蹲下身子借着尸体的掩护退回了阁楼里,然后缓缓合上木门,静静地听着外面哀嚎声里,血腥味随风漫散。丝毫没了原先嚣张的气焰。 此刻的玄墨无锋,强忍心中的恐惧与愤怒,故作从容镇定地指挥着城楼上,那些尚未被自己心中恐惧击溃的白羽夜鸦:“不要自乱阵脚!拿起武器!都跟上!其余人!夺回巨弩台!” 面对月下奔袭的这千余甲明光铠,玄墨无锋明白,若是此刻连他都慌乱了,那么这场仗必败无疑!他不想再回到那个被明光铠击溃的夜里。 他怒吼着,咆哮着,与众多弓弩手一起弯弓搭箭。然而,当那些弓箭打在了明光铠的铠甲上时,秦安听见了春雨拍打青石阶的声响。 出窍的银剑在月下画出了完美的弧度。 锋利的「笑君侯」精准的劈开了每一发朝明光铠袭来的羽箭。接着,一千七百甲的明光铠,在秦安的带领下,毫发无损地穿过一阵又一阵的箭雨,奔袭于明月夜下的点星城外,并在玄墨无锋的惶恐之中,越过点星城的玄铁吊桥,驰援此刻已压制城门守备的云凡,以及那三百名伪装成白羽夜鸦的明光铠。 本在城楼上弯弓搭箭的玄墨无锋在沉思了片刻过后,随即命人赶紧点燃狼烟,敲响战钟,千里告急。城门处,三百伪装成白羽夜鸦的明光铠也在此间换回了他们自己的明光铠,然后将城门关了起来。 没错,当两千甲的明光铠全部进城之时,云凡下令关城门。这一幕令玄墨无锋忽然想起来多年前,云凡带着明光铠攻入玄国国都,最终灭亡玄国时的场景。 以极少的兵力攻城,再关城门。 后世史官或许并不知道,当年的云凡此举究竟有何深意。因为据孟简讲述起这段关于云凡的往事时,为了掩饰云凡的暴戾,有过很大篇幅的美化以维护云凡的后世形象。 这使得后世的史官并不知道云凡此举的目的是什么,但是据现世的考古学家在翻阅到墨国史书的时候,对于曾经玄国与夙国的那一战,以及云凡今夜夺回点星城的这一战,多少有所提及。而云凡之所以这么做,其实只是想做一件事——屠城! 翁城结构的点星城,每个方向共有五道城门。在夺下外围城门后,云凡直接施展「斩龙诀」,以「天纵牙」直接破开了余下的四面城门。 血黑色的刀气肆虐之时,刺耳的嘶吼哀嚎声伴随着喧嚣与血腥,漫散于城门位置。赤色的火焰在这期间照亮了黑夜。原本,云凡以为夺下这点星城的城门很难,结果没想到最后竟然这么容易。 当玄墨无锋命人敲响撞钟,点燃狼烟之时。越来越多的白羽夜鸦从睡梦中惊醒,并赶紧穿上甲胄出现在夜色之中。很多人并不知道发生里什么,刚冒出头就被云凡和明光铠一刀一剑,看得血肉模糊。 那些从梦里醒来的白羽夜鸦们,在云凡与明光铠的面前如同纸糊的一般。将「射天狼」用以投掷之后,众多明光铠拔出了腰间锋利的银金长剑,借着惨白的月光直接将白羽夜鸦连同甲胄劈成两半。 背负银枪「射天狼」, 手执长剑「笑君侯」, 身着明光「银狼甲」, 一枪一剑,一人一甲。 这便是传闻中的「明光铠」。 谈笑间,令天下列国闻风丧胆! 浓沉的夜色里,炙热的鲜血染红了城墙。刀光剑影中,哀嚎声不断。火把在打斗中跌落,点燃尸骸,焦臭的烟熏味,在此间漫散。 混乱中,却见一名白羽夜鸦与一名明光铠狭路相逢,白羽夜鸦挥舞着手中的长刀,砍向面前的明光铠。结果明光铠的战甲上,在月光与火光的交织映衬下,竟没有一丝划痕! 下一刻,明光铠转动手中银色长剑「笑君侯」,将挡在他面前的那名白羽夜鸦连同他手中的长刀,肩部的战甲一齐劈开,并沐浴着这期间漫散开的血雨,继续这场还没有的战争! 眼下,玄墨无锋正指挥着弓弩手们对云凡等人展开不间断的连续射击。落下的箭雨不分敌我,将所有与明光铠交战的白羽夜鸦一并杀伤。 明光铠凭借银金打造的铠甲保护,毫发无损地击退了如潮水一般袭来的白羽夜鸦,并掩护此时已发现玄墨无锋才是这场战役主要指挥的云凡,向城楼处移动。 刚刚玄墨无锋之所以会让弓弩手无差别的对敌军射杀,其实重点是在于趁乱将云凡击杀。明光铠此刻已势不可挡,玄墨无锋很清楚,扭转这场战役的关键,在于云凡究竟是死是活。 混乱中,血流成河,鬼哭神嚎! 「穿云箭」逆风连发十三支! 其中仅有三支打在了掩护云凡向城楼靠近的明光铠「银狼甲」上,另外十支皆在即将命中云凡时,被云凡一刀劈开。先前的「穿云箭」之所以能够射中云凡,一是抓住了云凡收刀的间隙,二是运气很好打在了云凡肩部。 象征着明光铠统领地位的「雪狼甲」左肩只附着了一片轻甲,用以托衬雕琢有「血眼霜蹄」的狼头,用以装饰并彰显明光铠大统领身份的与众不同。 由于银金硬度太高,不好进行细致雕琢,所以这肩轻甲所用材料乃打磨过的凡铁,通常情况下,不会有人察觉到这个细节。即便是凡铁打造的肩甲,若非遇见战斧类的重制兵器,常规的刀剑基本上无法在顷刻间将之破开。 结果,谁能想到,这一破绽恰恰被玄墨无锋的「穿云箭」,意外间抓住机会,并以一箭而贯之,巨大的冲击力,险些令云凡当场失去意识。 在意识到敌方阵营里有一个神射手之后,所以在接下来的交锋中,云凡特意注重关于左肩的防守。 刀剑纵横之间,战火渲染夜色,连发的「穿云箭」如雨水般打向云凡,天纵牙精准地将袭来的箭矢劈挡,玄墨无锋箭囊里的箭越来越少。 玄墨无锋之所以名为“无锋”,乃是因为他的那些「穿云箭」之箭锋都没有开锋的。那么问题来了,没有开锋的箭羽怎么杀人?只要玄墨无锋能够将「穿云箭」射出,这些箭羽会在风中磨刃。玄墨无锋与目标的距离越远,「穿云箭」在击中目标时便会越锋利,杀伤力自然也会越来越强。 而随着云凡离正门城楼的距离越来越近,玄墨无锋对云凡的威胁也越来越小。作为十阶巅峰的武者,远程射击才是玄墨无锋的优势,近身搏斗他只有挨打的份。眼下,留给玄墨无锋的时间其实已经不多了。 此时,越来越多的白羽夜鸦手持刀剑涌向点星城正门的城楼下。两千甲的明光铠在云凡决定拿下玄墨无锋之后,指挥权落到了秦安的身上。 所有通往城楼的要道被明光铠扼守,任何一人想越过他们必然得付出生命的代价。火光中,漫散的血腥味,在嘶吼声里伴随着刀与剑的纵横,谱写着关于点星城的“重生”。 城楼上,当云凡挥动天纵牙,将挡在他面前的最后一名白羽夜鸦斩杀,踏过累累尸骸的云凡如同一尊杀神,傲然立于玄墨无锋的面前。 随着最后四发「穿云箭」陆续打在云凡的衣甲上,藏匿于玄墨无锋腰间的名刀「寒斩」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出鞘。 却见云凡转动刀柄,从容镇定地挥动「天纵牙」,刀锋交错间,火星迸发,巨大的轰鸣声震得二人握刀之手一麻,随后云凡退后半步,玄墨无锋退后十七步。 未等玄墨无锋从刚刚的震撼中回过神,云凡双手握紧刀柄,一跃而起。他的身影遮蔽当空明月,锋利的刀刃绽放着血黑色的刀气,最终将沿途的朔风尽数斩尽。 向来号称刀枪不入的十阶巅峰武者,在云凡的这一刀下被直接砍中左肩骨。鲜血四溅时,用以招架的名刀「寒斩」在「天纵牙」的刀锋切斩之下,破碎成六截。 享受着绝对优势的云凡,在这个时候露出了狡黠的笑容:“刚刚就是你射伤我的吧?” 玄墨无锋咬牙切齿:“倘若再给我一次刚刚那样的机会,我一定会杀了你!” 云凡笑道:“没想到,墨国竟然也有这般武勇的将士,好!我给你这个机会!不过你得先从我的刀下存活才行!” 此时的玄墨无锋双手握紧天纵牙的刀刃,炙热的血在与天纵牙刀身触碰时瞬间被这把神魔之刃所蒸发。接着玄墨无锋的手被天纵牙所灼伤。 剧烈的疼痛从肩部扩散向玄墨无锋的全身,未等他再作任何挣扎,云凡顺手便将玄墨无锋打晕,并挥刀斩断城楼上,同一切面所有的墨国战旗。 城楼下,那些前赴后继的白羽夜鸦在看见这一面面战旗倒下后,纷纷丧失了战意。或许是察觉到外面的喧闹嘈杂渐渐平息,墨衣重牙在这个时候偷偷地爬出了正门的楼阁,结果意想不到的是,云凡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并拔出钉死周围白羽夜鸦的那几杆「射天狼」,当着城楼下所有白羽夜鸦的面朝着墨衣重牙投掷。 随着一阵铮铮的银金枪鸣声落定,墨衣重牙的去路被一根根「射天狼」彻底封死,先前傲慢至极的墨衣重牙,这一刻被面前这个男人的威压吓得屁滚尿流,赶忙磕头求饶。 城楼下的白羽夜鸦在看见这一幕后,沉默了片刻,遂纷纷丢掉手中的武器,云凡冷冷地看了他们一眼,然后对秦安道:“把这些人通通给我绑了!” 一百零二幕【玄墨无锋】 - 逐鹿客 - 君玉珩 十月十七,清晨。 东霁·夙国·点星城。 经过了一夜的浴血奋战,一身精良装备,位于九阶巅峰水准的两千明光铠没有折损一甲,斩杀三千四百六十七名八阶巅峰的白羽夜鸦,重伤六千二百人,合计俘虏两万一千四百二十一人。其中,以墨衣重牙为首的中高级将领共计三十九人,而十阶以上武者仅玄墨无锋一人。 此间,肆虐的战火,被明光铠在黎明前扑灭。而那些身着白羽夜鸦被俘虏的墨国人,则被云凡全部关押到了点星城的水牢里,仅留下玄墨无锋与墨衣重牙,由云凡待会亲自审问。 躲避了这一夜纷乱的点星城百姓,在清晨的时候渐渐探出头来。这些点星城的百姓基本上都是墨国人。原先的夙国人或死于先前陆顷书的瘟疫血计,或死于陆未闻的那场焚城之火,仅剩的点星城原住民或被墨国军人所奴役,或被流放驱逐,最终皆汇聚于霁北夙国最后的孤城「明月·镜月」。 在瓦解墨国驻防于点星城的守备力量后,一部分明光铠接管了点星城的城防守备,一部分则负责挨家挨户进行搜查,并将期间发现的所有戴着脚镣的夙国人救出。 随着凛冽的北风呼啸而过。 越来越多的夙国人因为云凡的到来而重获自由。晨光里,那个男人骑着骏马,以“救世主”的姿态,出现在所有被墨国人所奴役的夙国人眼中。 那些束缚夙国人的脚镣,被明光铠手中锋利的长剑「笑君侯」所破开。接着,明光铠们将手中的长剑交给那些重获自由的夙国人,看着他们完成复仇,然后一起加入此刻正在街道上游行的云凡身后。 哀嚎声在点星城各处此起彼伏。 那些奴役夙国人的墨国人,最终以血偿还其罪过。这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没有人值得被同情,亦或是被指责。 这就是战争。 不过,有意思的是,并非所有墨国人都在这清晨的“屠杀”里倒于血泊之中。仅有极少数得以侥幸存活,这可能源自于他们善待了那些先前被俘虏的夙国人。 这些属于极少数的墨国人,云凡没有杀他们。但是,却对他们进行了流放和驱逐。而剩下的墨国人,等待他们的只有死亡。 据后世史料记载,“点星之变”中,所有被俘虏的墨国军人,仅玄墨无锋一人存活,那些被卷入战争的墨国百姓里有近五万人被他们原先所奴役的夙国人所杀,六万墨国人随后成为奴隶,仅一百二十一人遭到驱逐。而在这场战役中,被解放的夙国人,将近八万。 那些死去的墨国人,尸体被扔到了点星城外“登天河”流入墨国境内的支流“墨雨河”的河口。随后,清澈的河水被墨国人的尸骸染成了血色,原本被墨国人奉为生命之河的“墨雨河”也就这样在接下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变成了“墨血河”。 这是云凡送给墨衣决明的第一份礼物。 此刻的云凡正沐浴晨光,享受北风扑面的凛冽,眼神中却没有半分的喜悦。凄厉的哀嚎声于耳边回荡,身后越来越多的夙国人在明光铠的帮助下破开枷锁,手握沾满血的长剑,加入了云凡的队伍。 被冰冷铁锁捆绑着的墨衣重牙则在这期间,由一根长绳牵引,与玄墨无锋等其余三十多名墨国的中高级将领一起跟在云凡身后,缓缓朝着点星城的城主府进发。 此时的云凡,怀中藏着先前墨衣重牙的请功信。收复点星城后,云凡在城楼的台阁内意外的发现了这封信。而这封信里面的内容,则令他一时间有些啼笑皆非。 在经过几番思量过后,云凡打算好好利用这封信。不过在此之前,他会让写这封信的墨衣重牙,好好的看看先前自己在信上所写到的“一等军功”,究竟是怎样的场景。 一开始云凡并没有想到自己会这么顺利的夺回点星城,也没有想到这座城里竟然还有将近八万的夙国人被奴役。而这八万的夙国人里,大多竟都是老弱妇孺。 望着她们眼神中的愤怒与身上的伤痕,云凡对于墨国的憎恶也在此间越来越浓。他细嗅着风中流淌的血腥味,聆听着墨国人被当街屠戮后发出的哀嚎,并在心中暗自发誓,待他收复霁北三城,必让墨国与墨衣氏以血还血,血债血偿! 对于此刻已沦为阶下囚的墨衣重牙而言,眼下通往点星城城主府邸的这条路,要比他以往走起来要更加漫长和艰辛。这一路上,云凡走的很慢。作为胜利者的他想让沦为失败者的墨衣重牙,亲自品尝到由自己傲慢所带来的苦果究竟是什么滋味。 然而,墨衣重牙对此似乎并不在意。 在墨衣重牙的眼里,活着的重要性,要始终优先于是非荣辱。这一路上,墨衣重牙一直在想该怎么活下去,因为只要活下去,很快他便会见证这座城将再次回到墨国的手中。 相比之下,玄墨无锋的眼里流露出了无法遮掩的悲悯与对云凡的憎恶,而这憎恶丝毫不亚于此刻云凡在看到他们这些墨国人时候的样子。 令人悲哀的是,在这被云凡所俘虏的三十多名墨国将领里,玄墨无锋是唯一敢于用这样的眼神直视云凡的将军。至于其他人?或是怯懦或是乞求,或是颤栗,或是恐惧。 时间,一转眼到了正午。 落坐点星城城主府邸的云凡,将那些被俘虏的墨国将领带到了城主府邸的正堂内。准备一并审问。结果,当所有俘虏都跪下的时候,玄墨无锋始终站在原地,任凭押解他们的明光铠如何踢踹他的膝盖也不肯跪下。 这一幕倒是让云凡产生了兴趣:“没想到,墨国竟然还有如此有骨气的将军。” 话语间,玄墨无锋朝云凡的方向吐了口吐沫,一旁的明光铠同一时间亮出长剑,场面瞬间紧张起来,云凡对此倒是不生气,反而好奇道:“先前就是你射穿了我的肩膀是吗?” 玄墨无锋冷冷的看了眼云凡:“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你必死无疑。” 云凡笑道:“靠这些其实根本杀不死我,除非你在箭上涂毒。” 玄墨无锋:“我要杀你必然堂堂正正,绝不会用这种下九流的伎俩!” 云凡:“堂堂正正的躲在暗处放冷箭?” 玄墨无锋冷哼一声,沉默不言。 云凡想起了先前射杀自己的箭羽乃是霁朝四大名箭之一的「穿云箭」,于是好奇的问玄墨无锋:“据我所知,能够射出这「穿云箭」的人,早已死在了多年前的那场‘赤焱之乱’。看你年纪应与我相仿,没理由能够习得如此神技。” 玄墨无锋:“关你屁事?” 随行明光铠怒斥:“放肆!” 云凡抬手,示意不必在意:“光有「穿云箭」可不行,得还有‘追月逐日弓’才行。” 话语间,明光铠取来了那把玄墨无锋用的弓。云凡将那把弓那在手上端详了半天,问:“虽然我没有见过传闻中的‘追月逐日弓’,但是我可以断定,你用的这把弓绝对不是。能够用一把普通的弓,射出「穿云箭」,这若是给了你那把传说中射下过天上太阳的弓,想必此刻已经没了我。” 玄墨无锋冷冷的看着云凡,云凡笑了笑没有理会面前这个傲气的墨国将军,并转而望着台下除玄墨无锋以外,跪着的三十多名墨国将领,话语间有些疲惫:“原先坐在我这个位置的人,是你吧?” 令人窒息的沉寂中,蓬头垢面的墨衣重牙缓缓抬头,发现云凡正与他目光相触:“没错没错,正是小的,请问云公子有何吩咐。” 望着墨衣重牙这般恳切,如同摇尾乞怜的野狗,原本有些疲惫的云凡,眼神中渐渐浮现出了不屑:“抛开现在的点星城不谈,你们墨国在曜光、流云二城还有多少驻军。” 墨衣重牙迟疑了片刻,却听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哀嚎,一名明光铠在云凡的示意下杀死了一名墨国的将领。血腥味漫散随风于顷刻间弥漫在这间厅堂内。墨衣重牙不再敢有片刻犹豫:“曜光城驻扎有五万黑羽夜鸦,流云城驻扎有两万余紫羽夜鸦。加上先前点星城的两万五千多人,我们在夙国境内共有近十万驻军。” 话语间,墨衣重牙的耳边是那名被斩杀的将领尸体被拖动的声音。他不敢回头,也不敢多问。站在一旁的玄墨无锋在听完墨衣重牙的坦诚之后,双手握紧了束缚他的枷锁,并咬牙切齿地瞪着云凡,恨不能饮食其血肉。 对于这么有趣的情景,云凡自然不会错过。他饶有趣味的看着玄墨无锋,并继续问墨衣重牙:“点星城作为‘五战之地’,墨国就派了两万余人镇守,反而不是那么重要的曜光城却足足放了五万人守卫,这布局究竟是谁想出来的。” 墨衣重牙:“自然是国主。” 云凡:“哈哈哈哈哈哈,我该说这墨衣决明是精明还是愚蠢呢?” 墨衣重牙:“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云凡仰天大笑:“我记得,昨夜你说过,你的名字是叫墨衣重牙是吗?” “对对对对对,能得云公子记挂,可真是小的三生有幸!”墨衣重牙赔笑道。望着墨衣重牙这摇尾乞怜的样子,云凡叹了口气:“你跟墨衣决明是什么关系。” 墨衣重牙:“决明国主乃是小人宗亲。” 云凡恍然大悟:“也就是说你是他的同族远亲,是吗?” “对对对对!公子英明!” 墨衣重牙点头,不敢有一丝怠慢。 可能是看着墨衣重牙谄媚的样子有些恶心,于是云凡转而问此刻站在墨衣重牙身旁的玄墨无锋:“对了,到现在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玄墨无锋冷哼一声:“三姓家奴也配知道本将军的名讳?” 云凡听罢眉头一皱,未等站在玄墨无锋身旁的明光铠动武迫使他跪下,已经跪在地上多时的墨衣重牙借机怒斥玄墨无锋:“放肆!怎么跟云公子说话的?若云公子是三姓家奴,那你玄墨无锋也不过是一条丧家之犬!” 原本以为墨衣重牙是在奉承自己的云凡,仔细一听忽然感觉他这话好像是在拐着弯骂自己,于是袖手轻抬,又一名墨国的将军在此间人头落地。这一次,被砍下的头颅直接被明光铠踢到了墨衣重牙的面前,吓得墨衣重牙直接伏揖于地,不敢再将头抬起:“公子息怒!” “没问你话就别插嘴,”云凡冷冷的看了一眼墨衣重牙,“不会说话就闭嘴。” 墨衣重牙吓得瑟瑟发抖,不敢说话。 这时云凡再次抬手,又一个墨国将军人头落地。血腥味在此间漫散开来,令本就紧绷神筋的墨衣重牙感到恶心难抑。 云凡厉声问道:“听见没有?” 墨衣重牙瑟瑟发抖:“听见了,听见了!” 云凡敛起话语间的杀意,转而望着此刻傲骨铮铮的玄墨无锋:“听见就好。” 接着云凡再次抬手,又一个墨国的将军人头落地。这一次,人头滚到了玄墨无锋的面前,玄墨无锋随即与云凡怒目而视:“你!” 云凡:“这个人是因你的无礼而死。” 玄墨无锋本想开口对云凡大骂,但是最终还是忍住了。望着此刻憋火的玄墨无锋,云凡笑道:“刚刚,听你们墨国的虎威将军说,你的名字叫玄墨无锋,是吗?” 玄墨无锋:“是。” 云凡:“早这样多好,大家客客气气的,也没有必要死这么多人,弄的大家一身是血,晦气。” 玄墨无锋冷冷的看着云凡,却听云凡继续道:“那么我们继续先前你所回避的几个话题好了。这「穿云箭」你是从哪里学的?” 玄墨无锋:“齐云山上,羽化峰巅,白衣鹤发,太甲真人。” 云凡听罢,眉头一皱:“那个传闻中的修真之人?你是跟一个修真者学的箭术?” 玄墨无锋:“是。” 话语间,云凡本想抬手再死一个墨国的将军以试探玄墨无锋有没有撒谎,但是最终他没有这么做。因为他从玄墨无锋的眼神里确定了这个人没有撒谎。尽管,云凡并不相信,这个世上还有传说中的修真者:“你和墨衣决明,以及这位墨衣重牙将军,究竟是什么关系。” 玄墨无锋迟疑了片刻,却见云凡微微抬手遂赶忙道:“自幼无父无母,在墨国的王宫内作储君侍读,顺道负责储君之安危。” 云凡若有所思:“抛开胆魄不谈,以你的身手以及对于事态变化的临场判断,为何墨衣决明不让你来守点星城,而让这个酒囊饭袋坐镇?” 话语间,云凡看了眼揖跪在地的墨衣决明,并继续对玄墨无锋对视:“难不成先前你犯了什么错,所以让你旁边这个废物有机可乘?” 玄墨无锋:“玄墨无锋自为墨将以来,矜矜业业,从未有过半点马虎!国主既然让墨衣重牙将军坐镇点星城,自然是有他的道理。” 云凡邈起眼睛,与玄墨无锋对视,似是想在此间窥探其内心真实想法是否诚如他所言:“墨衣决明并不信你。所以,他才将点星城交给了同族之血,任人唯亲!” 此刻,伏首在地的墨衣重牙虽不敢插话,但是却听出了云凡话语间的挑拨意味。玄墨无锋没有回答云凡的这一问,也不会去细想云凡的话。因为在他的眼中,云凡是敌人。敌人再怎么帮他,或是为他考虑,那也改变不了其敌对的立场。 云凡冷笑:“沉默,代表默认?” 玄墨无锋冷哼不言。 却见云凡从怀中取出墨衣重牙写给墨衣决明报功的信,并让随行明光铠张示于玄墨无锋的面前,然后淡淡道:“这封信的内容你知道吗?” 玄墨无锋本想避看,结果身旁的明光铠按住他的头,强行掰开他合上的眼皮,非要他将这封信看完。端坐在玄墨无锋面前的云凡,不忘威胁道:“你若不看,这里马上就又会有墨国的将军,人头落地。” 最终,云凡默默的欣赏着玄墨无锋这期间微妙的情绪变化,从傲慢到愤怒,再到屈辱。并在这个过程中还命随行的明光铠大声将这封信诵读。 随后,云凡趁热打铁:“如果,今夜由你来坐镇点星城,我想即便我能收复,也依然得付出些许代价,但是很遗憾,已经发生的事情,没有如果。” 看完这封信后的玄墨无锋,对墨衣重牙怒目而视,墨衣重牙依旧不敢抬头。却听云凡道:“为了这所谓的头等功,结果将这座城的墨国百姓与将士的性命都赔了进去,不愧是墨衣氏的血脉!” 话语间,云凡拔出身旁的一名明光铠腰间长剑,掷于玄墨无锋面前,并示意给玄墨无锋松绑,然后淡淡道:“现在,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杀了你身边这个好大喜功的墨衣氏,然后宣誓效忠于我,墨衣决明不会给你的,我通通都可以给你,二、拿起这把剑,像个男人一样,以身殉国。” 听完云凡的这番话后,玄墨无锋拿起了地上的银金长剑,立于墨衣重牙的面前。原本伏揖于地的墨衣重牙在这个时候,缓缓的抬起了头:“无锋,有话好说无锋!我知错了,抢你头功这件事是我不对,无锋,求求你,看在国主的份上,求你饶了我一命!” 玄墨无锋转动手中剑柄,看了眼面前那些被俘虏的墨国将军,有的微微摇头似是在劝他不要中云凡的圈套,有的则沉默不言目光往周围那些明光铠的身上转,似是在寻找机会脱身。 玄墨无锋冷冷地对此刻痛哭流涕的墨衣重牙道:“现在,不是你死就是我死。制定这个规则的人不是我,你求我也没有用。” 墨衣重牙听罢,赶忙从玄墨无锋胯下钻过去,并向云凡磕头:“求云少主不要杀我!放我一条生路,我还有价值!请云少主给我一个机会!” 云凡冷笑:“现在,剑不在我手里,你得问站在你身后的那人。” 墨衣重牙没有转身,而是在此间转念一想,赶忙痛哭流涕道:“我知道最近霁北三城的军队变动以及详细布防情况,只有我才知道这件事!包括接下来即将……” 未等墨衣重牙说完,站在他身后的玄墨无锋似是担心墨衣重牙为了乞命,遂将把墨国派出三万血羽夜鸦驰援霁北三城的情报说出来,于是直接提剑来刺。 墨衣重牙顿觉背后一凉! 得知墨衣重牙还藏有重要情报没有说,云凡随即改变了主意,推开了面前的墨衣重牙,使之避开了玄墨无锋的这一剑。 锋利的银金长剑「笑君侯」直接将云凡面前的桌案一分为二?眼见斩杀墨衣重牙失败,玄墨无锋随即于情急之下改变主意,将本要砍向墨衣重牙的剑,突然转而砍向云凡。 云凡大惊,拔出天纵牙招架,并不忘保护墨衣重牙不被玄墨无锋斩杀,周遭的明光铠赶忙一拥而上,与此刻已经暴走失控的玄墨无锋厮打起来! 作为十阶巅峰武者的玄墨无锋,一般的刀剑根本伤不了他,虽然手持银金长剑的明光铠身处九阶巅峰,确实可与之一战,但是因为此刻都在室内,不好展开手脚。 在几次尝试杀死墨衣重牙失败之后,胆大心细的玄墨无锋改变策略,扛住了明光铠的数十剑的致命打击,并在这期间破开了那些被俘虏的墨国将军们身上之枷锁,不作任何恋战,而是以身作肉盾掩护这些墨国将军们夺路而逃。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奔向大门之时,云凡手持天纵牙拦住了他们的去路。未等他们攒足力气,与云凡拼死一搏,却见一道凛冽的血黑色刀气扑面而来,直接将那些除了玄墨无锋以外,试图逃离的墨国将军拦腰斩杀! 当天纵牙归鞘之时,云凡命人将此刻被吓得只剩下半口气的墨衣重牙,进行严加看管。然后卸掉了玄墨无锋的武装,并与他擦肩:“今天死在这里的这些人,都是因为你的错误选择而失去了性命。至于刚刚那封墨衣重牙请功的信,我也会替你们报给墨衣决明。” 随后,众明光铠将玄墨无锋拿下。 望着此刻失魂落魄的玄墨无锋背影,云凡转身在他的耳边淡淡道:“你放心,我不会杀你。我要你好好活着,然后亲眼见证我是如何收复这霁北三城,最后就像当年灭了玄国那样,灭了你们墨国!” 一百零三幕【墨衣决明】 - 逐鹿客 - 君玉珩 十月十七日,傍晚。 天色阴沉,朔风翻云。 那个男人披着纹络有血色夜鸦图腾纹络的长袍,孤坐于王座上,像是在等候着什么似的。夜鸦,是墨国王族墨衣氏的家徽图腾。不同颜色的夜鸦,代表着不同的含义。 抛开颜色不谈,单说「夜鸦」这个图腾,其实在墨国有着“无所不知”的含义。然而,血色的夜鸦,只有“复仇”这一种寓意。 身旁,一个娇美的女人如缠蛇般,盘倚在王座扶手上。猩红的眼眸于此间悄悄打量王座上这个孤独的男人,眼神中既有哀怜依有崇拜。 大殿两侧的宫女们端着呈满新鲜水果的玉盘,皆不敢抬头。这些呈放在玉盘里的水果,大多来自西霁。有三川国的龙甲葡萄,天武国的真龙果,还有寒岳国的松栗,都是墨衣决明最爱吃的水果。 但是,眼下看他现在心绪不宁的样子,应该没有多大兴趣食用。即便王座旁的那个女人为他拨去了这些珍稀水果的坚壳,将果肉送到他嘴边,男人也无动于衷。 片刻过眼后,一名宫人跌跌撞撞地闯入宫殿。盘绕在王座上的女人缓缓起身,立于王座之侧。原本沉寂的氛围在这一刻被打破。孤坐在王座上的墨衣决明缓缓抬眼:“何事,如此慌张?” 宫人先是伏揖于地,接着将信封高举过头顶,双手捧奉:“启禀国主,前线送来急报!重牙将军于昨夜生擒华贼云凡!目前正关押于点星城水牢,等候国主发落!” 王座旁,那个姿态姣美的女人在听见这一消息后,露出了惊讶的神色。宫人话音刚落,却见王座上那个困眼欲睡的男人,瞬间睡觉精神抖擞:“快!呈上来,快给我呈上来!” 随后,宫人将信件奉上。 男人迫不及待地拆开信件,逐字逐句的阅读这封由墨衣重牙亲笔所写,并盖上虎威将军大印的“捷报”。凝重的神色转而喜出望外,墨衣决明抑制不住的激动道:“天助我也,实在是天助我也!” 一旁的女人在从墨衣决明的手上接过这封信并看完后,眉头紧皱,反倒是露出了疑惑的神色。王座上的墨衣决明,并没有留意到墨衣寒霜的神态变化,只是自言自语道:“如此一来,夙国便是强弩之末,我等便可集中精力应对接下来西霁千雷国的入侵!” 墨衣寒霜在看完信件后,将之收起并遣退殿上宫人与宫女,留下墨衣决明与她二人,守着这孤独的王座。墨衣决明在看到这一幕后,渐渐敛起笑容,问身边的这个女人:“怎么了,寒霜?” 墨衣寒霜迟疑片刻,问墨衣决明道:“自我麾下的四大杀手,奔赴夙国起便音信全无,至今生死未卜,而云凡先是大闹天琼城,接着传闻在帝都出没过,现在又出现在霁北,兄长不认为,这其中有些蹊跷吗?” 墨衣决明思量:“你的意思是,重牙可能抓错人了?” 墨衣寒霜:“不排除这种可能,不过既然重牙说他已经抓到云凡,无论有没有抓错,宁可错杀,也不能放过。” 墨衣决明想了想:“言之有理,那我待会就与他修书,直接将这云凡斩了,再把人头送回来确认一下是否是本尊好了。” 墨衣寒霜:“直接杀了并不能解气,不如先凌迟再斩之,兄长看这样如何?” 墨衣决明露出邪魅的笑容:“妙!” 话音刚落,又一名宫人跌跌撞撞的闯入了这座幽深清冷的宫殿,墨衣决明抬眼一看还是刚才那个宫人,遂问道:“又发生了何事,如此慌张?” 这一次,那名宫人直接扑倒在了大殿正中,涕泪连连道:“回禀国主,自今日午后起便不知因何缘故,墨雨河水中附带浓烈的血腥味道,到了傍晚,河水被染成血色,并陆陆续续有断肢残骸漂流过境,看其衣着应该……” 说到这里,宫人不敢再说下去。 墨衣决明见状,怒斥:“说!” 宫人:“据镇抚司调查分析,那些尸骸极有可能是我们墨国的子民,除此之外不少沿河的居民在饮用墨雨河的河水后,陆续出现了不适的症状。” 墨衣决明听罢,眉头一皱:“目前已发现多少这样的尸骸?” 宫人颤抖道:“数之不尽,照目前的形势来看,若是不加以清理极有可能堵塞河道。” 墨衣寒霜听罢,疑惑的自言自语道:“尸骸多到足以阻塞河道,这墨雨河的上游究竟发生了什么,又死了多少。” 墨衣决明:“镇抚司有没有查出这些尸骸漂流的源头在哪里?” 宫人颤抖道:“还在调查当中。” 身旁的墨衣寒霜接着墨衣决明问道:“还有什么事情吗?” 却听宫人继续道:“先前国主派去支援霁北三城的三万血羽夜鸦,已抵达霁北,预计五天后即将在点星城中转,与墨衣重牙将军汇合。” 墨衣寒霜听罢,挥袖示意宫人退下。 空荡荡的宫殿,再一次只剩下墨衣决明与墨衣寒霜兄妹二人。原本喜出望外的墨衣决明再一次愁眉凝重,一旁的墨衣寒霜关心道:“兄长此刻在想什么。” 墨衣决明忧虑道:“我在想这些尸骸的源头究竟是在哪里。” 墨衣寒霜:“这些尸骸要么是从墨雨河的中途被人抛下,要么就是在上游被人投扔。河水被染成了血色,陆陆续续漂流来的尸骸足以阻塞河道,并且已经有人在饮用河水后,出现病状,想必是这些尸骸在腐化的过程中已经将河水所污染。” 墨衣决明:“墨雨河是登天河的分支,登天河恰从点星城过,而点星城与登天河皆在墨雨河的上游。昨夜墨衣重牙刚拿下云凡,这未免有些太巧了。” “从点星城到我们国都的距离,算上墨雨河的河水流速,除非今日清晨便有人在那里屠城,否则不可能……”话语间,墨衣寒霜有些担忧道,“兄长是在担心,这件事跟云凡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是吗?” 墨衣决明:“太巧了。” 墨衣寒霜:“确实,不过我听宫人刚刚汇报道,很快兄长派去支援霁北三城的血羽夜鸦即将在点星城与重牙汇合,到时候想必领军的寒昭将军会在抵达的第一时间,给兄长汇报及时的行程状况,是否会有异样。” 墨国的夜鸦军,共分血、黑、紫、白四类。若以顶上花翎彰显军阶战力。白羽夜鸦的身手大多处于八阶初期水准,紫羽夜鸦则是八阶巅峰,而黑羽夜鸦的成员基本上皆是九阶入门,至于传闻中的血羽夜鸦,据说各个都拥有九阶巅峰的身手。血羽夜鸦大多都是著名的杀手组织“鬼火”退役杀手所组建。他们拥有最丰富的暗杀经验,与最纷繁的战斗技巧。 有学者认为墨国之血羽夜鸦,可比于夙国之明光铠,然而当血羽夜鸦扬名东霁之时,昔日的夙国明光铠早已在“明光之变”中成为过去,直到现在,云凡归来。 墨衣决明忧虑着,从墨衣寒霜的手中拿起刚刚令他喜出望外的那封请功信,再一次逐字逐句地阅读起来,一旁的墨衣寒霜安慰道:“目前,在寒昭将军的消息回来之前,我们还是暂且先等镇抚司的调查结果出来好了,兄长稍安勿躁,一切自会分明。” 话语间,墨衣决明收起信件,神色凝重的看着墨衣寒霜:“自从攻陷霁北三城起,我便让黑羽夜鸦驻守于号称「五战之地」的点星城,白羽夜鸦驻扎在往来频繁的流云城,而命紫羽夜鸦戍守于足以牵制整个霁北的曜光城。但是随着如今西霁千雷国的入侵,我将原本镇守「五战之地」的黑羽夜鸦调去了曜光城,然后将紫羽夜鸦调去了流云城,最后让白羽夜鸦去守卫点星城。” 墨衣寒霜疑惑:“寒霜认为,兄长这么做并没有什么问题。若是西霁千雷国入侵霁北,并以我们为目标,那么曜光城必然会成为千雷国的首要目标,所以兄长命黑羽夜鸦去镇守曜光并没有太大问题,包括接下来的换防。毕竟为了以防万一,兄长也已经派血羽夜鸦前去增援,只是让寒霜有些不能理解的是,如今大战在即,为何兄长突然将玄墨无锋换下,转而让重牙接任点星城的城主。” 墨衣决明解释道:“因为,以玄墨无锋的才能,此刻曜光城更需要他。如今驰援霁北三城的寒昭,乃是你麾下最出色的杀手,据说早已步入「心武之境」,我本打算待寒昭与玄墨无锋在点星城汇合之后,让一万血羽夜鸦同那近三万的白羽夜鸦驻守点星,并让寒昭与无锋带着剩下两万人马,一同前往曜光城,继而避免千雷国以燎原之势,从我们的手中夺走霁北三城。” 墨衣寒霜:“倘若我没记错的话,如今驻守在点星城的那些白羽夜鸦,没有多少老兵,对吗?” 墨衣决明:“现在的白羽夜鸦里大多都是新兵,老兵其实所剩不多。我们与夙国的第二次战争中,四色夜鸦里,白羽夜鸦伤亡最为惨重。尽管如今白羽夜鸦的人员得到了补充,但皆是些并无实战经验的新兵,虽然我很放心玄墨无锋对他们的训练,但是训练与真实的战争,终究还是有很大的差别。而这一点,正是我所担心的地方。” 墨衣寒霜细想道,不禁感到有些惶恐:“假设这个时候有人对点星城发起突袭的话,那岂不是……” 墨衣决明担忧道:“等同于我们墨国将这点星城拱手相让。” 墨衣寒霜:“点星城乃是五战之地,待寒昭抵达,留下一万血羽夜鸦配合近三万的白羽夜鸦进行守备,再交由墨衣重牙统御,会不会依然显得有些单薄。” 墨衣决明:“你是认为兵力不够,还是认为是重牙的能力不够。” 墨衣寒霜不假思索,直言不讳:“我认为二者皆不够。” 墨衣决明解释道:“这三万的血羽夜鸦,只是先头援军。自从与夙国的战役结束以来,我便将血羽夜鸦调回国都,充当咱们墨衣氏的禁军,负责都城守备。十万的血羽夜鸦,倘若战火未燃便全部投入战场,那未免实在是有些奢侈。” 墨衣寒霜:“所以,兄长在等?” 墨衣决明:“不,我只是害怕有人在这个时候从背后给我们捅刀子。” …… 十月十七,傍晚。 夙国·镜月城·陆园。 陆未闻与步微澜初见。 史称「云狐际会」。 同一时刻,夙国·点星城。 收复点星城后,云凡并没有第一时间将这一消息传回夙国。他想将这一消息当做惊喜告诉云姈,但是直到他从墨衣重牙的口中,得知墨衣决明已经派出三万的血羽夜鸦,即将抵达点星城进行中转,继而奔赴曜光城与流云城时,本想放松一下的云凡,再次紧绷起神筋。 根据现有情报,预计这些血羽夜鸦大概会在十月十九日左右抵达,也就是两天后。这让原本打算夺回点星城后留下部分明光铠,然后再调来三千甲赤焱武士协防的云凡,不得不临时改变计划。 赤焱武士身着重甲,可攻可守,但移动速度太慢。若是云凡将这一消息回报,命赤焱武士驰援,两天时间根本不足以让赤焱武士及时抵达点星城,并且极有可能会造成明月城的守备空虚。 而飒部的游骑兵最擅长的则是游击与收割,守城这种任务,他们无法胜任。从时间上来说,两天时间,足够飒部游骑兵赶到,不过等他们到了,估计云凡也差不多被血羽夜鸦给灭了。 而在点星城这样以山地为主的“五战之地”,调飒部战士过来驰援并不明智,且非常容易惊动夙国内部潜伏的他国势力,到时候点星城被云凡收复的消息过早传开,对于夙国而言弊大于利。 至于霜剑?云凡喊不动。 为什么?因为宗室?不! 因为霜剑三司大统领是廉牧。 眼下,外界并不知道点星城已经失守的事情。攻陷点星城的第一时间,云凡便将所有消息封锁,虽说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但是短期之内,墨衣决明很难察觉点星城已经陷落,毕竟现在墨国的全部精力目前基本都集中在西霁千雷国入侵的事件上。 不过,云凡带着明光铠夜袭点星城的时候,玄墨无锋点燃了狼烟,但是由于夜色浓沉,晚风北吹,恰又被云凡及时扑灭,所以并未有太多人看见。 但是,也不知是碰巧还是例行问候,十月十七日的午后,驻扎在点星城的云凡还是收到了来自曜光城与流云城问询的夜鸦鸟。幸好,攻下点星城后,云凡并没有杀了墨衣重牙,否则这些问题可就不好解决了。 最终,云凡让墨衣重牙第一时间回信,打发了这些飞来的夜鸦鸟,从而化解了来自临近的二城对于点星城已经陷落的担忧。如果那两座城派的是斥候过来勘察,或许接下来云凡将要面对的是霁北所有墨国军队的围攻。 只可惜,天意胜过人意。 至于那些被流放的墨国人? 云凡在流放的时候便割去了他们的舌头,戳瞎了他们的眼睛,然后将他们往明月城的方向进行流放。当然,这件事云凡并未让除了他和明光铠以外的人知道。 更加残忍的是,云凡将这些人的手绑在了一条夙国的战马身后,并让墨衣重牙欺骗他们说这是墨国的战马,然后利用“老马识途”的方式,带他们“回家”。云凡没有给他们准备干粮,而是在他们每个人的脚踝处绑了一把锋利的淬有剧毒的匕首。 失去光明,失去方向,失去言语。 饥饿,会先杀死一批人, 接着,便是猜忌和背叛, 最终,没有谁会活下来。 尽管,那些被流放的墨国人并没有恶意的伤害过夙国人,但是在云凡的眼中他们既然来错了地方,就等同已经作出了选择,那么成年人自然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而云凡的这一行为,也为后来的故事里墨国与夙国之间的恩怨再次激化埋下了深刻的伏笔。 眼下,面对即将到来的血羽夜鸦,经过再三思量过后,云凡打算仅凭城中这两千甲的明光铠与之一搏。本来准备在收复点星城后回夙国的云凡,最终还是改变了主意暂时留在点星城,直到来自墨国的危机完全解决。 为了应对即将到来的血羽夜鸦,云凡在与秦安作细致的讨论和演算过后,依照当初沈梦龙与陆顷书合谋的那条血计,很快便制定出将要用来解决血羽夜鸦的对策。 到时候,因为云凡而得救并暂时住在点星城中的夙国人,将会配合云凡演一出大戏。而在此之前,他们要穿上墨国人的服装,模仿墨国人的生活习俗,配合云凡宴请三万血羽夜鸦进入点星城中。 到了十月十七日的夜里。 点星城的两千甲明光铠都穿上了白羽夜鸦的战甲,并重新扬起了墨国的战旗。城中数万惊魂未定的夙国人则在这期间帮助明光铠们清理昨夜的战火,在这座城中留下的所有痕迹,继而确保到时候不会让那些进城的血羽夜鸦对他们产生怀疑。 此刻的云凡,并没有在点星城的城主府。而是站在城楼上,与众多明光铠一起,督促墨国的战俘替他们修补被明光铠以「射天狼」击损的城墙,并为接下来即将到来的战争做好充足的准备。 思量间,云凡的目光渐渐深邃。 从昨夜到现在,他都没有休息。 不仅仅是云凡,大多数明光铠也没有时间休息。但是他们终究是人,并非铁打,所以云凡让部分人先休息去了,等他们休息够了,再换下一批。不少因为云凡而被解放的夙国人,则在这期间拿起了刀剑,替明光铠暂代守备一职,为他们换取休息的时间。 而当秦安转动手中的「笑君侯」出现在云凡的面前时,云凡轻轻的在秦安左肩打了一拳:“睡得舒服吧?” 云凡这么一说,反倒是让此刻的秦安有些愧疚:“抱歉抱歉,让少主久等了。” 云凡笑了笑,并没在意,只是转而言道:“如果城中有什么异动,记得第一时间将我叫醒,知道吗?” 秦安揖手:“诺。” 话语间,云凡敛起笑容,目光渐渐深邃,并转而望向北方的天幕,神色渐渐凝重:“希望,接下来一切顺利。” 一百零四幕【虎牙】 - 逐鹿客 - 君玉珩 十月十八的夜里,古依娜与阿克扎提去鹿府赴宴。云姈在王宫大殿接见韩寐。到了深夜,柳风魂去鹿府接阿克扎提与古依娜,鹿呦感觉情况不妙遂进宫求见云姈,“告老还乡”。 同一时刻,步微澜与廉牧久别重逢;墨殇在由衷酒楼手刃周康,然后回光阖院曜阁再次与廉牧辞行;那一夜,孟简与千羽枫华正式见面;柳溯与柳风尘在府中下了一夜的棋,未分胜负;陆未闻挑灯夜读亡兄陆顷书的著作《简政》;东霁·夙国·点星城,云凡则在紧锣密鼓的准备着,以“点星双璧”的方式,迎接明天即将到来的墨国精锐「血羽夜鸦」。 次日,当古依娜带着辛扎依玛去陆园找陆未闻,飒部的战士与赤焱武士则在阿克扎提的带领下开始了「明月·镜月」双城防御工事的筑建。同一时刻,血羽夜鸦踏破晨雾,出现在点星城的地界。 朔风起时,黑云压城。 当战火重新燃起,没有谁能独善其身。 …… 东霁·夏国·渊止。 十月十九,晨光破晓。 当黎明的第一道曙光划破浓沉的夜色,敖椿站在凌云阁的八十七层,披着单薄的长袍,望着远天之下,目光深邃。身旁,一名年轻貌美的女人轻纱裹体也不怕冷,从身后将敖椿抱住。 晨光里,那个戎马半生的男人露出了宠溺的笑容,将女人揽入怀中,一起裹着他披在身上的那件纹络有血虎的长袍,静静地看着黑夜远去。 最近这几天,因为心绪不宁,敖椿一直住在凌云阁第八十七层,经常很晚才休息。然后又被头疼困扰至不得不早起,接着便是站在凌云阁上,等待天明。 自凌云阁放眼于山海,清晨的云雾在朔风吹息下奔腾如江河远逝,直至白昼与黑夜分明。敖椿搂着离姬,沉默不言。待到旭日披彩霞,东出沧海,那个男人挥袖俯瞰凌云阁,然后轻声地在女人耳边低语:“此刻,你看见了什么。” 离姬转身投入男人怀中,轻声细语道:“臣妾愚钝,只看见了这江河湖海,以及芸芸众生。” 男人笑着将女人搂紧,如猛虎细嗅蔷薇,沉浸在女人发丝间浓郁的香味中无法自拔:“百年以前,敖氏的先祖在修建这座阁楼的时候,没有想到后世子孙会将这座阁楼建成霁北第一楼阁。” 朔风扯着长袍的袖角飘动,朝霞微醺女人的脸色。她娇嗔地在敖椿怀中呢喃:“据说凌云阁乃是整个霁北最高的楼阁,若是爬到顶端,可俯瞰整个霁北乃至天下。” 敖椿漫不经心地说:“夙国占据东霁西北,夏国占据东霁东北。迟早有一天,寡人会将整个霁北纳入夏国版图。” 这时,细微的脚步声由下而上。 面若凝脂,身着白衣的少年踩着清晨的霞光,不请自来。敖椿缓缓地转动了倦眼,卸下自己的长袍为离姬披上,接着离姬回到阁中取出貂裘宽袍当着少年的面,为敖椿更衣。 “去让下人备点吃的,待会再送上来。”风起时,敖椿在离姬耳边细语,“今日寡人就不陪你一起用膳了。” “诺。”在敖椿的示意下,女人缓缓退出凌云阁第八十七层。在与少年擦肩时,女人以余光瞥了少年一眼,少年低眉,长揖不言。 待离姬离去,敖椿淡淡道:“你来了。” 少年恭敬道:“轻言让国主久候了。” 敖椿微微一笑,倚栏俯瞰阁下风景:“前几日寡人写给恶骨的信,恶骨收到了没有。” 谢轻言揖手道:“刚刚恶骨将军传来回信。信上说,公子敖野因时常彻夜吹埙,致使风寒入体,继而未能踏上归国行程。” 敖椿眉头一皱:“早不病,晚不病,偏偏这个时候染了病。寡人看他就是因为不能在国中吹埙,所以不想回来,但是又怕寡人怪罪,遂找了这样一个借口作掩饰。” 谢轻言忧虑:“眼下霁北形势可谓瞬息万变,无论敖野公子是否真的染上风寒,现在这时若放纵他留在军营里,一旦战火燃起,于我夏国不利。” 敖椿:“兵符他给恶骨了吗?” 谢轻言:“给了。” 敖椿:“即刻,命翟文礼将军带着御医,率三千风虎骑,前往驻扎在夙国境内的血虎骑军营,尽快将敖野接回,不得有半点闪失。” 谢轻言揖手:“诺。” 正当谢轻言准备退下之时,敖椿似是想起什么,遂又将他叫住:“最近霁北有什么动向?” 谢轻言:“如今被墨国占据的霁北三城,这段时间兵力调动频繁,看样子墨国侯应该是得知了西霁千雷国入侵的消息。” 敖椿思量:“看来,先前梁懿的那封信不止写给了寡人,想必墨衣决明也收到了。如果墨衣决明都收到了,那么夙国主云姈应该也收到了。” 谢轻言:“依照目前的形式来看,方伯大人此举是否是在暗示东霁列国暂且先放下各自恩怨,以大局为重。” 敖椿笑道:“暗示归暗示,赏脸归赏脸。倘若他能管得了,当初墨衣决明就不会撕毁「泾渭关会盟」协定,私自对夙国发起入侵。” 谢轻言:“毕竟如今玄衣无垢乃是天子身边的红人,有玄衣无垢为墨国侯撑腰,即便是方伯大人,也只能袖手旁观。” 敖椿:“寡人要是梁懿,若遇阉竖摄政,必然提剑先斩后奏。霁朝建制时,武帝慕景便定下规矩‘宦官非朝臣,不得摄政事’。梁懿还是太年轻了,也太仁慈了。” 谢轻言:“方伯大人不想得罪墨国。” 敖椿:“杀了玄衣无垢,墨衣决明敢反吗?他若反了就等同坐实墨衣氏乃玄衣氏后人的传闻。到那时,关于玄衣氏的历史遗留问题,自会有人先找他清算。东霁列国这边抛开不谈,单单是玄衣氏欠天琼城的债务,恐怕就得让墨衣决明焦头烂额。造反?估计大旗还没飘几下,这墨国便再次步了玄国的后尘。” 谢轻言:“依照目前形势来看,墨国若是势弱,对于整个东霁而言,弊大于利。所以方伯大人对于玄衣无垢的忍让,想必也是为了借玄衣无垢之手,令墨国为他所用。” 敖椿:“寡人承认,泾渭关一战墨衣决明出力不小。但是他入侵夙国这件事,有违信义,怎么也说不过去。” 谢轻言:“如今云凡已携两千明光铠自帝都北归,料想墨国与夙国之间的战火,很快便要再次燃起。” 敖椿:“夙国与墨国这一战,势必要影响整个天下的格局。好不容易让东霁安定下来的梁懿,现在肯定很担心,若接下来墨国被云凡给灭了,或者夙国给墨衣决明灭了,西霁八柱国再次入侵怎么办。” 谢轻言:“这一战,无法避免。到那时,无论折损的是墨国还是夙国,对于整个东霁而言都是无法避免的重大损失。” “人心是经不起折腾的。”敖椿叹息道,“如今千雷国的威胁迫在眉睫,料想夙国和墨国一时半会打不起来。接下来,就看梁懿怎么做了。” 谢轻言:“据说,玄衣无垢最近刚在帝都,与一位来自天琼城的巨贾结盟。想必现在方伯大人无暇插手霁北格局的变化。” 敖椿:“来自天琼城的巨贾?” 谢轻言:“正是。” 敖椿:“叫什么名字。” 谢轻言:“那位巨贾有刻意隐去姓名,所以轻言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即便是派专人奔赴帝都细查,最终也未能查出。” 敖椿疑惑:“查个名字也很难吗。” 谢轻言:“那位巨贾只结交权贵,很少在外露面。不过据暗探回报,天琼城「曦」字商行的老板岳非言,经常出没于帝都。” 敖椿:“所以你怀疑那巨贾是岳非言?” 谢轻言:“虽无证据,但极有可能。” “若真是岳非言与玄衣无垢联手,那就有意思了。”敖椿若有所思道,“一个刻意隐去姓名的天琼城巨商,这是怕天琼城追责吗?” 谢轻言:“恐怕天琼城现在并没有什么空,去管这些。” 敖椿:“有故事?说来听听。” 谢轻言:“暗探来报,自二十七家商行的会长颜枫因涉及几桩与黑天教相关的生意,而被暂时罢免之后,「夑」字商行的老板也就是天琼城副会长江雉,暂代颜枫之位。期间以权谋私,扶植中小商行,并垄断命脉产业,敌对其余二十多家商行,更是借着云凡大闹天琼城时,没收了一名倾向颜枫的王姓商人所有资产。如今的天琼城处处怨声载道,但又怒不敢言。” 敖椿疑惑:“黑天教?这世上还会有黑天教吗。” 谢轻言:“不排除这只是江雉为了夺权而编织的谎言,用来陷害颜枫致使其大权旁落。” 敖椿思量道:“若是天琼城都乱了,那么这个天下也离大乱不远矣。这恰恰应了前段日子,你与寡人博弈时所说的那些话。” 谢轻言:“一切皆为天意。” 敖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转首朝谢轻言投来赞许的目光:“不愧是「纵世三言」的「隐虎」,从来都没有让寡人失望。” 谢轻言躬身长揖:“能得国主赏识与厚爱,乃轻言之福。” 敖椿将谢轻言扶起:“接下来,就看夙国与墨国会在西霁千雷国入侵这一事上作出怎样的反应。” 谢轻言:“国主就不担心夙国到时候会与西霁千雷国结盟,一起共讨墨国?” “有寡人的夏国在,他们敢吗?”敖椿笑道,“倘若夙国真的这么做了,那寡人便会等他们从墨国手里拿下霁北三城之后,以讨伐西霁的名义联合列国诸侯名正言顺的收复整个霁北。” 谢轻言:“料想那时方伯大人还陷入与玄衣无垢的博弈之中,抽不出身。” “所以只要夙国不傻,定然不会走这一步。”敖椿顿了顿,继续道,“不过,照现在看来,西霁千雷国的这次入侵,确实攸关夙国之存亡。” 谢轻言会意:“国主打算出手帮夙国?” 敖椿:“帮还是要帮的,不过得看时候。” 谢轻言:“待西霁千雷国拿下霁北三城?” 敖椿:“然后寡人再出兵替夙国从西霁的手中夺回霁北三城,接着索要号称「五战之地」的点星城作为报酬。” 谢轻言:“轻言认为夙国不会给。” 敖椿:“那寡人就等着西霁千雷国灭了夙国再与天下列国共讨西霁千雷国于霁北。” 谢轻言:“不妥。” 敖椿惑:“为何。” 谢轻言:“如今我们夏国的军队就驻扎在夙国边境,倘若西霁千雷国将夙国灭亡,继而掌控霁北半壁江山,轻言担心天下文人会鉴于「赤焱之乱」时夙国对于我们夏国的援助为由,以‘有失仁义’对国主口诛笔伐。” 敖椿不屑道:“那些穷酸文人懂什么。” 谢轻言:“笔墨文章有时也如手中刀剑,可在不经意间左右人心沉浮,继而暗中影响天下大势之走向。况且,在夏国称霸天下之前,国主仍然需要一块垫脚石。邯国在东,是我们的盟友;自泾渭关会盟起至今,启、络两国与我们交好,延续往日情谊;然而雁国在南,抑制了我们在东霁的势力;墨国侯狼子野心,实难为国主所用;唯有与夏国接壤的夙国,自「赤焱之乱」起便一直保持良好往来,加上不久前国主以‘联姻之策’助夙国主云姈暂退墨国围城,继而为云凡归来创造机遇。如今,西霁千雷国又即将在绝龙山脉打通一条西霁通往东霁的道路。” 敖椿:“你的意思是,拉拢并再帮一次夙国,再趁机借着西霁千雷国挖穿的这条连通东西两霁的路,然后将寡人的势力扩展到西霁去?” 谢轻言微微一笑:“到那时,国主以夏国为利刃,以夙国作垫脚石,同邯国合盟开辟战场于西霁,最后伙同启、络两国向西霁宣战,自此天下攻守之势逆转!整个东霁的内部恩怨,将会在此间转为对西霁的战火。届时东霁列国众心归一,同仇敌忾,完成霁朝一统,指日可待!” 此刻,敖椿没有说话。 他的耳边是「隐虎」谢轻言的慷慨陈词,心里是翻涌于山川之间的江河湖海,眼中则是现在倚靠着凌云阁八十七层之所见。是多年前他曾与那个存在又并不存在的女子,十六夜红莲之间的允诺,是「天下」。 谢轻言说的每个字,敖椿都听进去了。 听完之后,敖椿陷入了沉默。 或许是旭日的光辉过于刺眼,于是敖椿选择转过身去与谢轻言缓缓说道:“帮了夙国,就是在得罪墨国。” 谢轻言:“国主先前对夙国伸以援手,乃是出于同夙国往日恩情,若是不为了夙国得罪墨国反倒是容易失了‘道义’。” 敖椿:“那这一次呢?” 谢轻言:“为东霁复兴而战,此乃大义。” 敖椿听罢,仰天大笑。 谢轻言见敖椿似有触动,于是趁热打铁:“待西霁千雷国于霁北折戟,国主便是当世第一功臣!此番功绩丝毫不亚于方伯梁懿。” 敖椿:“照你这么说,你认为寡人该在什么时候出手帮夙国比较合适。” 谢轻言:“不能早,不能晚,西霁千雷国将「明月·镜月」双城包围之时最为合适。” 敖椿:“那时,霁北三城已沦为西霁千雷国疆土。” 谢轻言:“到时候,国主只需要将霁北三城围住,「明月·镜月」双城之危自解。” 敖椿:“然后寡人再联合夙国围城打援。” 谢轻言:“整个霁北将成为千雷国坟墓。” 话语间,敖椿再次对谢轻言投来了赞许的目光。这一次要比刚才更加炙热。思量间,敖椿似是想起了什么,于是转而问谢轻言:“最近王彪派去夙国的暗探,有送回什么有价值的情报吗。” 谢轻言:“据说,失联了。” 敖椿眉头一皱:“被抓了?” 谢轻言:“在查。” 敖椿想了想,最终没有再多问。 他相信负责情报的王彪可以处理好这件事,遂转而言道:“待会寡人会修书一封,你下去的时候带给敖崭。” 话语间,敖椿从袖中取出一枚残缺的黑色虎牙,交给谢轻言,谢轻言见到这枚虎牙之后受宠若惊,赶忙伏揖于地。却听敖椿继续道:“这半枚兵符乃是寡人之亲卫「鬼虎骑」象征,到时候你一并带给敖崭,至于寡人拨给他多少「鬼虎骑」,以及寡人需要他做什么,你让他自己看信上内容就可以了。” “诺。” 谢轻言小心翼翼地接过这半枚黑色的虎牙,并收好。片刻的沉默之后,谢轻言接着与敖椿道:“国主打算此战由世子亲自带兵前往支援夙国?” 敖椿:“这是他建立名望的好时机。” 谢轻言会意,却又不免担忧:“此次西霁千雷国的入侵,据说有十万之众,轻言担心到时战况激烈,万一世子身陷险境,对夏国而言得不偿失。” 敖椿笑着拍了拍谢轻言的肩膀,这时脚步声由下而上。却见离姬踏着晨光,端着吃的登上了凌云阁的第八十七层。敖椿望着这个优雅的女人。他没有回答谢轻言的话,而是满眼笑意地问他:“早上吃了没?” 谢轻言:“怕让国主久候,所以……” 话语间,敖椿抓着谢轻言的手往内阁走去,并一边走一边道,“吃饱了才有力气陪着寡人指点江山,弈手天下!既然来了,寡人自然不会让你空腹而归,走!陪寡人用膳。” 谢轻言惶恐,本想推脱却未料到敖椿根本不给他任何机会拒绝。望着谢轻言与敖椿扭扭捏捏的样子,离姬噗嗤一笑。再次见到离姬时,谢轻言低眉,回以揖手:“阿姐。” 话语间,离姬放下佳肴美味于软木红之上,先是为谢轻言正了正衣襟,接着刮了一下谢轻言的鼻子:“国主都已经这么说了,你若继续再三推脱,就是在试探忤逆之罪责哦。” 敖椿笑着打断道:“那倒不至于,这里又没外人,都是自家人。” 离姬叹气,继续与谢轻言道:“这些日子,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还不多吃点,好好补一补?” “阿姐……”向来侃侃而谈的谢轻言,也只有在见到离姬的时候,便变得如此吞吞吐吐。一旁的敖椿则在这时看穿了谢轻言的心思:“先过来用膳吧。敖崭的事情,你不必担心。” 经过再三思量,谢轻言伏揖于地,劝诫敖椿:“世子之安危,关乎夏国之国运,请国主三思!” 这一次,敖椿并没有将谢轻言再次扶起。他看了一眼站在谢轻言面前的谢轻离,谢轻离恰也在此时与他目光相触,似是在哀求敖椿不要动怒。 事实上,此刻的谢轻言之举动,确实有些让敖椿感到不悦。敖崭作为夏国的世子,基本上没怎么在世人面前露过面,所以谢轻言不了解敖崭也很正常。 但是,既然敖椿已经决定让身为世子的敖崭带兵,借着此次西霁千雷国入侵霁北,继而建功立业,并且明显回避了谢轻言几次的追问,就证明敖椿心意已决。 敖椿寄望于敖崭,并不代表敖椿没有过谢轻言的顾虑,而真正打破这一顾虑的原因,则是来源于一个父亲对于自己孩子的了解,以及信任。敖椿相信敖崭,相信他有能力做到自己曾经想要去做,但是却没有完成的事情。 而现在,敖椿只需要给他一个机会。 此刻,凌云阁第八十七层,内阁。 当敖椿将谢轻离刚沏好的茶水倒入杯中,窒息的沉默被打破:“其实一直以来,除了寡人,并没有知道敖崭这段时间去了哪里,不过没关系,这不重要。” 敖椿轻抿了一口茶水润了润喉咙,继续与谢轻言道:“很快,夏国世子之威名,将会在这场漫天的飞雪中,扬名于天下。” 一百零五幕【星火】 - 逐鹿客 - 君玉珩 十月十九,清晨。 东霁·夙国·点星城外。 随着一阵又一阵刺耳的号角声。 印有夜鸦图腾的战旗在风中飘荡。 山林间的鸟兽,在大地的颤抖中四散逃离。激扬的尘土,奔驰的战马,伴随一群身着黑色重铠,头戴尾部标有血色长翎战盔的军队,踏破雾色晨光,如期而至。 朔风起时,天日黯淡。 三万重甲,黑云压城。 顷刻间,便将点星城的街道填满。铠甲的铿锵声与马蹄的嘀嗒声回响在点星城的大街小巷。 从进城到现在,寒昭没看见一人。披着轻甲的战马走在队伍最前端,那个男人神色凝重,满眼尽显疑惑。随着他们的渐渐深入,表面的宁静与真相也在渐渐被揭开。 除了最外围的城门外,内围四道城门尽皆破碎。刀剑划破的痕迹,伴随着一地的狼藉无人收拾。干了的血染红墙壁与街道,为这座看似宁静的古城,增添了别样的妖异。 自点星城被墨国占据以来,城中的大多建筑因为陆未闻的那把火几乎被毁过半。于是,在墨国人手中重建的点星城,大多建筑或融合了墨国与夙国的风格,或直接推翻重建成了墨国的制式。 但是现在,放眼望去,每家每户的房檐上竟都挂着狼头的灯笼,而且到处都有明显的打斗痕迹,加上现在空气中还有未散去的血腥与满地干了血迹。寒昭初步推断,这里昨夜应该经历过一场惨烈的屠杀。 这时,几只夜鸦从远方飞来,落在寒昭的肩上。他举起左手示意身后所有将士原地驻扎。随后,寒昭从夜鸦的脚上取下了一封急报。原本冷峻的面庞在看完这封急报之变得凝重起来。 这是一封来自墨国国都夜鸦城的急报,上面记载了这几天发生在墨国的异事。数万残肢断臂,随着汹涌的墨雨河漂流过境,原本清澈的河水被染成了血色,不少沿河居民在食用这被污染的河水后致病,而这些事情追根溯源,极有可能跟两天前云凡在点星城被生擒有关。 身旁的副将在这个时候策马上前询问寒昭怎么了,寒昭没有说话,并默默望着这空旷的街道,陷入良久沉思,直到站在他肩上的那只夜鸦振翅离去。 副将不解地看着此时渐渐收回思绪的寒昭,却听寒昭淡淡道:“你带一千人,分八组,以这里为中心向四周散开,挨家挨户搜查,看看有没有活人。” 副将揖手:“诺。” 寒昭补充道:“一定要查仔细了。无论是否有异样,正午时分到点星城的城主府与我汇合。” 随后副将按照寒昭的吩咐,调派人马,分成八组,向四周散开,作细致搜查,很快便消失在了晨光雾霭里。接着,却听寒昭一声大吼:“出发。” 朔风迎面而来,漫散着淡淡血腥。随着这简短有力的二字骤起,数万身着重铠的血羽夜鸦同一时刻整装齐发,迈开铿锵的步伐,向点星城的城主府邸行进。 此刻,那个男人身着雪狼甲,腰挂「天纵牙」,端坐在城主府邸内,悠然的品味着刚沏好的茶水,独自一人。按照先前墨衣重牙所提供的情报,今日抵达点星城的这些血羽夜鸦,拥有着近乎明光铠的战力。 或许他们的装备并没有明光铠精良,但是武阶应该与明光铠相差不多。鉴于这些血羽夜鸦足足有三万之众,所以经过再三思量,云凡并不打算跟他们硬碰硬。 一开始,云凡打算让城中的夙国人配合他演一场大戏,但是随着这几天接二连三地接到来自墨国都城的夜鸦鸟问询,令云凡担心墨衣决明已经察觉到了这座城中已生变故。 所以就在昨夜的时候,云凡突然决定将城中的夙国人遣散回「明月·镜月」,并让秦安带领五百明光铠沿途护送,自己则和剩下的那一千五百甲的明光铠守着这点星城,恭候墨国的三万血羽夜鸦大驾光临。 放下的吊桥,大开的城门,无人的街道,漫散的血腥味,让此刻点星城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恐怖和阴森。即便是在白天也足以让人感到不寒而栗。 然而,返回夙国的路程,不是一两天就可以走完,现有的辎重与军粮根本无法负担如此庞大的流亡人口。鉴于过往在北漠时候过惯了“人食人”般的艰苦日子,云凡提出将那些墨国的俘虏作为“移动的粮食”一并带上。 于是,那些原本沦为俘虏的墨国人中,所有男性和老人被云凡就地扑杀,扔到了河里。部分孩子和女人被作为“口粮”,与作为墨国高级将领的墨衣重牙与玄墨无锋,由秦安与五百明光铠一同押解回夙国。 眼下点星城的水牢里,摆满了那些被俘虏的墨国白羽夜鸦尸骸。他们的血,早在血羽夜鸦抵达点星城之前就被云凡放干。 这是云凡送给寒昭的第一份礼物。 当众多血羽夜鸦将城主府邸包围,那位传说中已踏入「心武之境」的血羽夜鸦指挥使寒昭,缓步来到了此刻已恭候多时的云凡面前。却见云凡微抬倦眼,淡淡道:“你来了。” 寒昭倒是不怕这里有诈,直接坐在云凡的面前,自顾自的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就像是跟云凡很熟络似的,一点也不见外。 作为初次见面,寒昭的这一举动倒是令云凡感到非常的意外。他饶有趣味的看着面前的这个男人:“你就不怕我在茶里下毒?” 他卸下沉重的夜鸦战盔,冷眼与云凡对视。刀削般的脸庞,如鹰钩般的鼻梁令人深感其刻薄与傲慢:“茶无毒,但是凉了。” 云凡笑道:“你是怎知茶中无毒?” 寒昭淡淡的说:“闻一闻就知道。” 云凡:“心武之境的武者都这样?” 寒昭:“等你到心武之境就知道了。” 云凡:“那恐怕要等很久很久了。” 寒昭:“所以,你就是云凡?” 云凡:“是我,阁下就是传闻中的血羽夜鸦指挥使——寒昭?” 寒昭:“正是。” 云凡:“我曾在很早以前便听人说过,墨衣氏有一位步入心武的顶尖武者,但不知为何,最终那位墨衣氏的顶尖武者却被逐出了家谱,从此不能再冠名墨衣。” 听完云凡的话,寒昭的目光渐渐深邃。 “那个武者,做了一件不可饶恕之事。” “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情,竟然严重到要被逐出家谱。”云凡好奇的看着面前这个男人,问道。 寒昭沉默了片刻,似是沉入回忆。 “仅凭个人喜怒,杀尽一族之人。” 云凡:“看来,被他杀尽的那一族之人,应该在墨国享有一定的地位和名望,否则怎么会闹到要将你逐出家谱。” “那个人杀了他的妻子,还有他的族人,和你在北漠时候一样。”寒昭冷冷地看着云凡。 云凡愣了愣,接着笑道:“你这是在暗示我跟你其实是一类人?” 寒昭不屑道:“我们怎么可能会是一类人?你是那种明明该死但是却还活着的废物,而我则是虽然活着其实已经死了的战士。” 云凡叹息道:“我在北漠时候这么做,是为了生存。你在墨国这么做,是为了什么?难不成也有人要迫害你不成。” 寒昭:“那个时候,墨国还不是墨国。” 云凡:“忘了,那时墨国应该叫玄国。” 寒昭:“为了家国,我可以抛下一切。” “可以,义无反顾,”云凡举起杯子碰了碰寒昭的杯,“这杯酒,我敬你。” 寒昭与云凡满饮而尽。周围的血羽夜鸦不解地看着二人如此对酌。却听寒昭问云凡道:“墨衣重牙此刻身在何方?” 云凡:“活着,但却不在城中。” 寒昭:“玄墨无锋呢。” 云凡:“和墨衣重牙一起。” 寒昭:“他们现在人在哪里。” 云凡顿了顿,转而问道:“在回答你这个问题之前,希望你能够满足我的一个好奇。” 寒昭:“说。” 云凡:“你是怎么从一个被逐出家谱的无名之辈,转而当上血羽夜鸦指挥使的?我记得在墨国很多高级将领的位置不允许非宗室的成员担当,墨衣寒昭,不介意我这么喊你吧。” 寒昭:“玄国被灭的时候,墨衣决明带着他的妹妹墨衣寒霜流亡列国,当时我在启国给启国主南宫琉璃当护卫,并私做主张暗中接纳了他们。” 云凡:“所以,后来墨衣决明为了报恩,便在复国之后拉拢你回去共享富贵荣华,是吗。” 寒昭没有回答云凡的这一问,但是云凡当寒昭默认了他的看法。这时,原先被寒昭派去探查点星城今日之异样的副将满身血污,被人抬了进来。看样子,已经死了。 寒昭看了眼那位副将,然后放下手中的杯子来到副将的尸骸前检查其身上的伤口,最后合上了那个副将的眼睛:“他的名字叫赵禹。” 云凡:“这个死了的人吗。” 寒昭:“嗯,从我在络国的时候一直跟随我到现在,一生战战兢兢,没有一点马虎和疏漏。平时对待部下都很客气。” 云凡:“话虽如此,为何不见你流露出任何难过悲伤的神色,应是否所有步入心武之境的武者都会像你这般先摒弃人性之悲欢。” 寒昭:“可能,只有我是这样。不过,通常我会用行动表示自己的情绪。” 云凡:“比方说?” 寒昭没有直接回答云凡的疑问,而是转而言道:“原本我打算让赵禹,在不久之后从我的手中继承血羽夜鸦。” 云凡:“看来,我让你后继无人了。” “最后问你几个问题。”寒昭缓缓转动了手中的剑柄,“这座城的人,都去了哪里。” 云凡看了眼已经死透的副将:“都和他一样,去了你们墨国人该去的地方。” 寒昭:“为什么我没有发现尸体。” 这时,一名血羽夜鸦跌跌撞撞的闯了进来,一脸惊慌地将其在点星城水牢里看见的一切告诉了此时的寒昭,未等寒昭发问,云凡转动手中酒杯与他淡淡道:“你们墨国的子民,我都在杀死之后,给你们扔到了墨雨河的河口,至于那些将士现在你应该知道他们都在哪里了。从你们进城的时候,应该就已经察觉到了今日点星城的异样吧?放下的吊桥,大开的城门,四下无人的街道。” 听完云凡轻描淡写的说完这些后,寒昭的眼神中竟然没有一丝情感的拨动:“这座城里还有多少你的人。” 云凡笑了笑,放下了手中的酒杯:“一千五百甲。” 寒昭:“先前你是多少人拿下这座城的?” 云凡:“两千甲的明光铠。” 寒昭本想骂戍守在这里的白羽夜鸦是不是一群酒囊饭袋,但是在听到云凡说是两千甲的明光铠时,竟不由得同情起了原先驻守在这里的白羽夜鸦。思量间,寒昭转而与云凡道:“也就是说,现在剩下的这一千五百甲,皆是明光铠?” 云凡缓缓起身:“正是。” 寒昭:“所以,你现在这是打算用这一千五百甲的明光铠将我墨国的三万血羽夜鸦,像先前那样团灭在这点星城?” 云凡:“早就听闻墨国的血羽夜鸦,可与我夙国明光铠一战。但是面对你三万,我一千五的这种悬殊差异,我可不想为了一分高下,遂以生死作尝试。” 话语间,寒昭拔出了剑鞘里的剑指向云凡。却见云凡迅速挥动「天纵牙」劈开这道剑气。溃散的剑气在雪狼甲上划出一道道绚烂的金色火花,并于弹指间经历盛开凋零。位于云凡身旁的桌案茶具则在这期间破碎成块。 所有在场的血羽夜鸦都在同一时刻拔出了他们剑鞘里的剑,将云凡团团围住。这时,寒昭缓缓走出人群,与云凡淡淡道:“你知道,今天为何你我本是初次见面,为何你问我的那些问题,我都有问必答吗?” 云凡冷笑:“难不成,我的样子像极了你的父亲?” 周围的血羽夜鸦见状,怒道: “死到临头还敢在这里嘴硬?” 寒昭拍了拍身上的风尘,然后与云凡缓缓道:“有问必答,这是墨国人对于死者才会有的尊重。” 云凡听罢,仰天长笑:“那你知道,我们夙国人通常会用什么来欢迎像你们墨国人这样傲慢自大的入侵者吗?” 寒昭冷冷地看着云凡。 这时,城主府外传来此起彼伏的轰鸣之声。寒昭眉头一皱,云凡露出狡黠的笑容淡淡道:“不知墨衣指挥使可还记得,当初你们墨国在拿下这座城的第一个夜里,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 先前得到寒昭的命令,对点星城进行细致探查的那名副将没有想到,此刻这座城里除了他们与那些躲在暗处的明光铠,便只有尸骸。空气中漫散的血腥味是昨夜的那场屠杀所留下。 所有没被带走的墨国百姓,都在这期间被云凡残忍杀害,抛尸河水之中。而那些墨国被俘虏的将士,也皆被就地扑杀在水牢里。云凡用他们的血将点星城中,几处较为特别的地方染红,作为“标记点”,引诱血羽夜鸦集中汇集。 有意思的是,那名血羽夜鸦的赵副将,恰好曾经历过墨国占据点星城的那一夜,陆未闻点燃的那场焚城之火。所以在看见那些特别的“标记点”后,瞬间意识到这座城可能再次成为了一个巨大的“陷阱”。 世人皆知,能在点星城这样的「五战之地」放火,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更何况点燃一座城可不像点燃一桩建筑或者一群建筑那么简单。 当时的墨国军队在占领点星城后,第一时间接管了这座城的一切,接着便开始肆意抢掠。混乱是那一夜的点星城唯一的色彩。直到陆未闻点燃了那把火,赋予了这座城新的意义。 能够点燃一座城的火,光在一处烧一个建筑可不行。墨国的军队也不傻,可能无法扑灭一栋燃烧的楼阁,但是阻断火势蔓延并不是什么难事。所以,如果想点燃这座城首先得扩大这座城的“混乱”,并接着这扩散的混乱,四处放火。 但是,事实上陆未闻并没有这么做。 也没有那个时间和精力去这般布局。 那么,陆未闻又是怎么一个人点燃了这座城?因为他找到了这座城的命脉——九龙真焱。什么是“九龙真焱”?遍布在这座号称「五战之地」的点星城九个重要位置的火眼。 任何一个人,哪怕是个孩子,只要将其中一个火眼点燃,那么火眼便会从地面喷出巨大的火柱,然后将火眼周遭的建筑当做“食物”点燃,接着以那个火眼为中心,方圆百里皆会化作一片火海。 关于「九龙真焱」的传闻,只有陆氏和云氏王族知晓。墨国包围点星城期间,陆顷书虽与沈梦龙合谋,但是关于这「九龙真焱」的事情,并没有与之共享。后世学者在分析这件事的时候,普遍认为是陆顷书出于谨慎所以跟沈梦龙留了一手。 或许是因为,陆顷书担心沈梦龙“假变节”成“真叛变”,这才有了后面陆未闻入夜之后点燃的那场焚城之火,作为后手。然而陆顷书呢,即便是面对陆未闻,最终也只告诉了陆未闻其中一处火眼在哪里。 至于这一原因究竟是为何,后世学者们争论到现在也依然没有一个确切的结果。而那剩余八个没有被点燃的火眼,则在十月十八的夜里,被云凡全部找到。 于是,围绕着这八个没有被点燃的「九龙真焱」,云凡制定了接下来的计划。以自己为诱饵,端坐点星城城主府邸,独唱空城,吸引号称步入心武之境的武者墨衣寒昭注意力,为府外的一千五百甲明光铠争取时间,同时点燃「九龙真焱」。 面对三万的血羽夜鸦,云凡很清楚。若是以一千五百甲的明光铠与之血战,不论胜负如何,结果对他而言皆是得不偿失,但是如果不解决这些血羽夜鸦,很快他们便会追上逃亡回夙国的云凡等人。到时候带着一群难民与他们交战,反而会更加累赘。 所以经再三思量,云凡只好出此下策。 一百零六幕【焚城】 - 逐鹿客 - 君玉珩 这世上有很多人,生来默默无闻,直到死去的那一刻,名字才被世人所知晓。他们就如同这黑夜里那稍纵即逝的流光,来去皆在弹指之间,为的只是在这人世间走一遭。 血羽夜鸦的赵副将,原名赵禹。墨国人,从小在络国长大,跟随墨衣寒昭自络国到重建后的墨国,一生战战兢兢,对墨衣寒昭忠心耿耿,并将墨衣寒昭视为人生导师,寄以最为崇高之敬重。生前官至墨国血羽夜鸦副指挥使。 寥寥百字,便是一个人的一生。而在这纷乱的年代,无数人至死无名,甚至死无葬身之地,这便是乱世。 …… 赵禹生命里执行的最后一个任务,乃是奉寒昭的命令调查点星城为何会沦为一座“死城”。尽管这一路走来,他发现了很多血迹与打斗的痕迹。但是他却没有找到一具尸体。 然而,所有的线索和疑点都似乎在冥冥之中指向了一个地方,点星城中的一处“火眼”。看到那个“火眼”的时候,赵禹瞬间意识到这座城可能将在今日再次成为一个巨大的陷阱。 这个“火眼”他很熟悉。 当初进驻点星城的时候,作为先头部队的他曾亲眼看着陆未闻点燃类似的“火眼”,最终无能为力。难道过去的悲痛将要在这一刻重演一次吗?不祥的预感笼罩了赵禹的心头。 结果,当赵禹转身准备向墨衣寒昭汇报这件事的时候,埋伏在这里多时的明光铠拦住了赵禹的去路。望着这些人的装束,赵禹忽然想起了泾渭关一战时,那些跟随景轩征战的将士。于是赵禹试探性的问了一句:“明光铠?” 拦住赵禹等人去路的明光铠,看着赵禹有些面熟:“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赵禹:“泾渭关一战,我们曾共赴沙场。” 为首的明光铠听罢忽而叹息道:“很遗憾,而今各为其主,遂不能留你性命。” 赵禹握紧剑柄:“既如此,亮剑吧。” 话音刚落,赵禹试出了寒昭教他的「寒鸦九剑」,跟随在赵禹左右的那些血羽夜鸦也在同一时刻与周围的明光铠厮打在一起。刀剑交锋间,沉寂的点星城渐渐再次热闹起来。 九阶巅峰的血羽夜鸦在对战同样九阶巅峰的明光铠时,丝毫不落下乘。若是让城中三万血羽夜鸦围攻一千五百甲的明光铠,任凭明光铠的装备再精良,也没有办法与之抗衡。 这不是实力问题,而是数量问题。 但是,若论单打独斗,在实力相当的前提下,精良装备的明光铠完虐血羽夜鸦。这就好比穿了铠甲的人,挥剑砍在了没有穿铠甲的人身上。即便不能将之马上杀死,也会将之重伤。 遗憾的是,作为寒昭重点提拔的将领。赵禹不是太聪明。他的不聪明,具体表现在「寒鸦九剑」学了这么些年,最终只学会了五剑。这可能是还是天资不够聪慧的问题。 若是赵禹学全了,此刻与明光铠对战或许胜算会更大一些,但遗憾的是历史没有假设,而赵禹也用他的死给寒昭上了一课,名为「杀伐果决」。尤其是在这样从一进城起便意识到很有可能是陷阱的前提下。 经过一番厮杀,赵禹在身边血羽夜鸦的掩护下,最终虽然杀出重围,但是却依然身负重伤。 抵达城主府邸的时候,赵禹还剩最后一口气。然而未等他见到寒昭的最后一面,却最终因为伤势过重,失血过多最终草草结束了自己的这一生。 至于那些发现“火眼”的血羽夜鸦,面对早已等候多时的明光铠,先后与赵禹一起战死在夙国的点星城中。而明光铠与他们的打斗声,很快便吸引来了更多的血羽夜鸦,也就在这个时候,千年火眼,一炬而燃。 城主府内,云凡的手背与脸颊等所有未能被雪狼甲所覆盖的地方,皆如同被刀丝划破一般,露出细微的伤痕。这些伤痕皆是拜寒昭那霍然出鞘的剑气所赐。先前云凡并未想到步入心武之境的凡人武者,竟然能给他如此大的威慑。 若不是有雪狼甲与天纵牙保护,或许刚刚那一剑出鞘的瞬间,云凡便已经一命呜呼!「这就是步入心武之境的实力吗」,此刻的云凡心想着,并于思量间握紧天纵牙刀柄,进入备战状态。 原本打算一剑了结云凡性命的墨衣寒昭,并没有想到面前这个身处凡武之境的男人能够挡下自己的出鞘剑气。事实上,步入心武的武者若是要斩杀处于凡武的武者,只需要动个念想,便足以令其瞬间身死当场。 心武与凡武,实力相差一天一地。哪怕位于十阶巅峰的凡武与十一阶初期的心武交锋,胜负也皆在一念之间。惊讶间,府门外传来了响彻天际的轰鸣。 这时,刚刚云凡的那句话让墨衣寒昭想起了当时墨国占据点星城那天夜里所发生的场景:“火,是火。” 话语间,云凡敛起笑容并握紧了手中的天纵牙。这时,一名血羽夜鸦跌跌撞撞的从门外闯入:“将军,有埋伏!有埋伏!” 墨衣寒昭眉头一皱,本想迅速将云凡拿下,问个究竟,结果转眼时,却见云凡用力挥动手中的「天纵牙」,一道凛冽的血黑色刀气随即径直朝着墨衣寒昭劈了过来。 墨衣寒昭大惊,赶忙挥动手中的古剑「鸦泣」,试图化解云凡这突如其来的一刀!并在瞬间释放出大量真气作屏障,帮助身边的那些血羽夜鸦抵御这一击! 却见云凡与寒昭之间所有的景物都在这一瞬间,化作纷飞的木屑!血黑色的刀气与寒昭释放出的真气屏障相触及,周遭的场景出现瞬间的撕裂! 已经步入十一阶「登峰」巅峰的寒昭,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与一个不过十阶初期的武者,仅一击便造成了场景的破碎。他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心里却很清楚,这是只有心武之境的武者交锋才会出现的场景。 当那些木屑纷纷落地,云凡再次露出了狡黠的笑容。府门外也在同一时刻再次想起巨大的轰鸣之声。所有变故皆发生在一瞬之间。 就在寒昭打算用尽全力,给与云凡致命一击的时候,云凡不知踩到了什么,地面突然出现一道暗门。于是众目睽睽之下,极有可能在下一刻死于寒昭剑下的云凡,就这样借着暗门,逃出生天。 墨衣寒昭见状,大惊,直接用尽全力朝着暗门的位置挥剑砍去,但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当暗门关上的那一刻,整个城主府竟开始晃动起来,似要坍塌。 众血羽夜鸦:“将军,这里要塌了!快走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将军!” “云凡!!”墨衣寒昭恨恨的看着那道合上的暗门,又挥了一剑,结果仅破开一个极小的缺口,而府门外的轰鸣声此刻已经开始伴随着浓烈的焦味与哀嚎声。 这时,一块横梁落下,直接砸在了刚刚云凡消失的那道暗门上。整个城主府在府门外的轰鸣声中,晃动越来越厉害。众血羽夜鸦见寒昭迟疑,遂再次催促道:“将军!” 「鸦泣」归鞘的时候,墨衣寒昭掉头而走。最终为了众人安全考虑,墨衣寒昭饮恨下令道:“所有人,现在立即撤离这里,快!” 此刻,顺着暗道逃离的云凡,来到了点星城的水牢深处。尽管现在外面已经在逐一点燃的“火眼”映衬下陷入大乱,但是水牢的最底层并没有出现任何的晃动,看样子非常的牢固。 云凡抵达这里的时候,原先跟随他的一千五百甲明光铠早已在此恭候多时。这一千五百甲的明光铠中,有四百人在打斗中受了不同程度的伤,若不是有银金打造的铠甲保护,估计今天这一千五百甲的明光铠可能会全军覆没。 那些与明光铠发生冲突的血羽夜鸦,最终没有输在身手上,但是却全部亏在了装备上。而每一处的“火眼”都藏匿有一条暗道,足以让那些点燃“火眼”的明光铠能够在必要的时候全身而退。 阴冷的地牢内,高举的火把,犹豫的目光,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云凡的身上。云凡将要点燃这位于水牢深处的最后一个“火眼”。只要这个“火眼”点燃了,外面几大“火眼”所喷射的参天火柱,将会变得更加“嚣张”。 届时,整个点星城都将会在这齐燃的火柱下,化为一片火海,埋葬整个血羽夜鸦。这些火可不是一般的火,一旦点燃,光用水可没有办法浇灭。游离于人体内的真气将会为它助燃。参天的火柱会随着“火眼”燃烧的时间,变换各种姿态,犹如一条狂舞的魔龙。 这便是“九龙真焱”,焚城之怒。 那九枚“火眼”乃是过去云氏先祖与陆氏先祖,为防止这「五战之地」沦为敌人疆土后,为祸整个霁北,所以在暗中修建,至今已快有千年时光。 易守难攻的点星城,曾几度成为云氏的噩梦。而现在也将成为墨国人记忆里挥之不去的恐怖回忆。比起对于点星城的了解,云凡胜过陆未闻,这可能跟小时候他时常在点星城与王渺舟玩捉迷藏有关,而身为世家公子的陆未闻,那个时候应该正宅在家中读书学医。 悲伤的是,很快这一切都将在这场大火洗礼后化为焦土,并不复存在。那些挂在每家每户房檐下的狼头灯笼里,其实装满了火油,一点即燃。 即便是墨衣寒昭也没有想到,为了将自己与这三万血羽夜鸦清剿,那个从北漠归来的夙国世子竟然不惜以焚毁一座城作为代价,并让点星城化作这三万血羽夜鸦的坟墓。 说实话,此刻的云凡还真的很犹豫。 而这,也是唯一能够阻断墨国对于整个霁北威慑的最行之有效的方法。点星城一旦完全点燃,至少得烧半年的时间。加上“九龙真焱”之火,用水无法浇灭,所以即便是遇上暴雪,这座城也依然会照常燃烧。 半年的时间,足够云凡做很多事情。 到时候,待他收复另外两座被墨国占领的城池,再对点星城进行重建也并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而此刻被点燃的点星城,也将成为墨国乃至所有想染指夙国疆土的诸侯们最好的教训。 不过话虽如此,真让云凡去这么做最终他还是陷入了良久的迟疑。身边的明光铠也同样有些不舍,但出于当下形势,最终还是提醒云凡道:“少主,留给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沉思间,云凡举着火把,一步一步朝着那最后一枚尚未点燃的“火眼”靠近。当这枚“火眼”完全点燃之时,整个点星城将彻底化为焦土,埋葬以墨衣寒昭为首的三万血羽夜鸦。 离开城主府后的墨衣寒昭,一时间不知何去何从。天地间,狂舞的火龙正在不断吞噬着眼前的所有景物。大片的建筑群在火柱喷涌间被点燃,越来越多的血羽夜鸦在这期间身陷火海。哀嚎声里,焦味儿弥漫,呛鼻的硝烟使人难以保持理智去思考。 一些血羽夜鸦的将士在看见同伴着火之后,赶忙上前扑火,结果反而害得自己也被点燃。游离于这些武者体内的真气成了这场大火蔓延放肆的“燃料”。危难关头,所有人的目光在这一刻再次汇聚于墨衣寒昭的身上。 寒昭痛定思痛,大吼道:“快!撤离这里!撤离这座城!” 所有尚且错火的血羽夜鸦在得到寒昭的这声命令后赶忙往来时的方向移动。由于火势实在是太大了,所以战马皆受到惊吓,失控暴走。寒昭大呼:“放弃,战马以及所有沾染火星的一切人或物,迅速撤离这座城!快!” 离开了战马之后,血羽夜鸦的移动速度实在是太慢,无奈之下,寒昭再次下令:“所有人屏息弃甲!不要犹豫!” 哀嚎声里,冲天的火光将卷云熏黑,最终遮蔽天日。每个人每一次的迟疑,伴随着的将是血的教训。 遗憾的是,混乱中,大多数人没能听见寒昭的命令,只有少数人照着寒昭的指令,最终移动到了城门的位置。然而,由于火势太大,此刻的点星城门已经被火势所吞没。 情急之下。寒昭用尽全力,冲在人前,硬生生挥剑将死路劈成了活路。暴走的剑气在顷刻间压制火势,为所有生者撑起一条通往城外的路。 “快走!都跟上!”寒昭大吼道。 走在前面的人很快便冲出了点星城,但让他们想不到的是,吊桥已经被明光铠在离开的时候毁掉,换而言之,当点星城完全被点燃之时,他们除了跳去面前这条汹涌的“登天河”,没有别的退路可以选择。一些烧伤的血羽夜鸦在同伴的搀扶下,陆陆续续从后面跟了上来。 寒昭不知道自己这样守着城门守了有多久。这时,水牢深处,云凡点燃了最后的“火眼”。让人意想不到的是,整个点星城的火在云凡点燃这最后一枚“火眼”的瞬间熄灭。 寒昭也趁着这个期间逃离了点星城。 然而,当寒刚刚踏出这座城的大门之时。整个点星城随即发生剧烈的爆炸,并在这声爆炸里向周围百里扩散出巨大的气浪!危机关头,寒昭当机立断:“快!跳入河里!!快!” 话音刚落,巨大的气浪将寒昭掀飞入“登天河”中,一些来不及逃离这里,跳入河水中的血羽夜鸦,直接在这气浪过后被随即而来的炎流直接气化! 随后,整个点星城成了巨大的“焚星”,本来被困在这座城里的“魔龙”,随着刚刚那声爆炸顷刻间,挣断枷锁,逃出牢笼,向着城外蔓延。这是寒昭所见的最后一眼,接着湍急的河流将之带离了这片苦难之地。 他不知道接下来自己将会随着这条登天河漂流到哪里,又会何处停下。寒冷与疲惫在此间将他侵蚀。接着,这位步入心武之境的武者,在湍急的河水簇拥下,后脑勺撞上了一块巨石,随后陷入了昏迷之中。 点燃最后一枚“火眼”之后,云凡与众明光铠顺着水牢深处的暗道,走了很久很久很久。当他们再见光明之时,夕阳挂在了天边。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同一时刻,不约而同汇聚道了黑烟冲天的那个方向。 那是被点燃的点星城,此刻犹如一颗落入尘世的“焚星”,将「五战之地」化作一片焦土。思量间,云凡的目光渐渐深邃:“这把火,是我点燃的,到时候等曜光、流云二城收复。由我来重建这座城。” 众明光铠问道:“接下来我们该去哪里。” 云凡吹了一声口哨,随后一群战马从周遭的密林里陆陆续续探出头来。这是他事先在这里就藏好的战马,为的就是现在的这一刻。 一千五百匹,不多也不少。 云凡转过头,没有再看点星城。 而是翻身上马,并淡淡的说: “回家。” 一百零七幕【归途】 - 逐鹿客 - 君玉珩 十月十九,午后。 东霁·夙国·孤鸿原野。 此刻,秦安正带着五百甲明光铠护送夙国难民,并押送玄墨无锋与墨衣重牙以及墨国的奴隶离开点星城,前往夙国在霁北最后的孤城。 云凡在点星城点燃的那把火,让整个霁北都在冬日的沉寂中猛然惊醒。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雷鸣声自平地而起,熊熊大火掀起乌烟滚滚,将南方的天熏成了血黑色。 原本正在赶路的众人,在那一刻停下脚步,转而望着点星城的方向沉默良久,直到玄墨无锋一声冷笑:“论心狠还是你们夙国人够心狠啊,为了赢得一场战役不惜以祖上生活多年的故土作为筹码!” 秦安漠然:“你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 玄墨无锋:“不知道。” 秦安:“不知道还在这胡言乱语什么?” 玄墨无锋:“但是我可以猜到。” 秦安:“你在试探我?” 玄墨无锋回避了秦安的这一问,转而将目光投向远方:“第一次占领那座城的夜里,我曾经历过同样的大火,不过那场火没有像现在这般黑烟浓稠、火势滔天。” 秦安:“最终你们是怎么将之扑灭的。” 玄墨无锋:“我们没有将它扑灭。” 秦安疑惑,沉默不言。 玄墨无锋继续道:“那本就是一场无法扑灭的大火。火势自点燃起,便如同一条贪婪的魔龙,不断开合的血盆大口吞噬着所有它所接触到的景物,直至一切化为灰烬。” 秦安:“这便是战争。” 玄墨无锋笑了:“这是人祸!” 秦安:“倘若你们墨国没有侵占我们夙国的土地,这一幕根本就不会发生。” 玄墨无锋:“即便没有我们墨国,迟早还会有别的诸侯国染指你们夙国。入侵者或许不尽相同,但是这把火,永远是你们点燃的。自己放火烧了自己的家园!这就是你们夙国人!” 未等玄墨无锋说完,策马于秦安身边的一名明光铠挥动手中的鞭子打在了玄墨无锋的脸上,并冷冷道:“话多。” 秦安最终制止了那人接下来正要继续的下一鞭子,然而转而对玄墨无锋道:“快走吧,玄墨将军,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赶。” 玄墨无锋毕竟是十阶巅峰的武者,没有那么容易会受伤。临行前,他看了一眼刚刚打他的那名明光铠,并威胁道:“如果不是你现在身上穿着的这身铠甲,就算是我现在被束缚双手也可以轻易将你撕成碎片。” 那名明光铠听罢,眉头一皱:“嚣张什么?现在谁是阶下囚,心里没数吗?” 玄墨无锋死死地瞪着那名明光铠:“我记住你了,小子。” 秦安无奈的催促道:“赶路。” 那名明光铠在秦安的催促下,不再与玄墨无锋纠缠,而是策马赶上了前面的队伍。秦安叹息了声,望着此时蓬头垢面的玄墨无锋:“将军,此一时彼一时。” 玄墨无锋没有理会他,目光紧盯着刚刚打他的那个明光铠,心中不知在盘算什么。一旁的墨衣重牙则从刚刚开始便一直默默的看着这一切的发生,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问,就像自己并不存在似的。 随着一声战马的长鸣,众人再次赶路前往夙国。身后南方的天色也在这期间一直被熊熊大火熏染成血黑色。 点星城被点燃之后,墨国的援军若想再入霁北,得绕很大的一个圈。先不论那场火令前来驰援的血羽夜鸦最终伤亡了多少,存活了多少。单单是墨衣寒昭的生死,对许多人而言都成了一个谜。 傍晚时分,秦安等人遭遇了先前被云凡所流放的那些墨国人。从十七日到现在,短短两天时间,这些人便已死尽,且死相狰狞。眼下,为这些被流放的墨国人带路的那匹老马已经不见踪迹。这些人里,一些人拔出了匕首,但是最终却还是死于流亡途经此地的野兽之口。 有些出乎意外的是,原本让他们用来为了生存而自相残杀所准备的匕首,最终齐齐被这些墨国人用来对付猛兽。可是,失去了光明和言语能力的他们,仅凭匕首与彼此,又怎能逃过这个世界残酷的弱肉强食。 夕阳如血,朔风翻涌天边垂云。 秦安带着众人,绕开了这些此刻已沦为流亡野兽口中美味的墨国人尸骸,却阻止不了此时被他们押解回夙国的那些墨国人低声悲泣。看到这一幕后的玄墨无锋,怒不可遏。 他下意识的握紧了双拳,全身的经脉爆起,似是想要挣脱此刻将他束缚的枷锁。看守他的明光铠在这个时候给了他一鞭子,让他不要站在原地拖累整个队伍行进的速度,结果这一鞭子被玄墨无锋接住,并反向将挥鞭的明光铠摔倒在地,接着这个男人用手中的鞭子将另外一名闻声赶来的明光铠圈住,然后狠狠地将他拉下了马,躁动与骚乱令这支正奔赴夙国途中的队伍溃不成形。 混乱间,秦安命令身边的明光铠赶紧去将那些想趁机逃跑的墨国奴隶或就地诛杀以儆效尤,或抓回来维持队伍秩序,而秦安自己则决定亲自前去会一会这位墨国的点星城守将。 此时的玄墨无锋,借着几个前来制服他的明光铠手中的长鞭与剑,不仅将他们反制服,而且还破开了自己的枷锁,以及周遭一些墨国人的手镣。 事实上,玄墨无锋根本没有打算带着这些被他解开枷锁的墨国人一起逃亡。他需要他们为自己制造混乱,继而使得自己逃亡的成功机会进一步加大。 玄墨无锋之所以会这么做,是因为他清楚的意识到带着太多人离开是一件不切实际的逃亡计划。他无法保护这些人,而他能做的就只有破开他们的枷锁,让他们自求多福。 先前一直在他身旁沉默不言的墨衣重牙在看见玄墨无锋与明光铠打斗时,露出满眼讥笑,结果玄墨无锋不仅将那些明光铠制服,还解开了身上的枷锁。 看见这一幕后的墨衣重牙赶忙态度大翻转,不顾颜面向玄墨无锋求助道:“无锋!还有我,快!帮帮我!快!我在这里!” 眼下,玄墨无锋已经趁乱夺取了一名明光铠的战马。在听见墨衣重牙求助之后,玄墨无锋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接着挥起手中长剑朝着他径直扑来,原本有些欢喜的墨衣重牙在看见玄墨无锋挥剑的起手式与漠然神色后,瞬间意识到了情况不妙,于是掉头而走。 可是,人又怎跑得过马。 夕阳下,躁动的人影间,那个男人挥动手中的长剑,非常精准地朝着墨衣重牙的颈部削去。此时的墨衣重牙,眼中是正惊讶的提枪相迎他的秦安:“住手!” 秦安这一枪自然不是要杀他,而是要试图从玄墨无锋的剑下救走墨衣重牙。遗憾的是,此时的玄墨无锋,已经将点星城的这场火归结于墨衣重牙的背叛。 仇恨与愤怒的驱使之下,玄墨无锋转动手中剑柄。届时,鲜血洒满长空,一个试图逃离命运结局的躯壳最终在命运的安排中,无力地倒在秦安的面前。 炙热的血染红了这片原野,随后充满恐惧的哀嚎在人群中蔓延,并呈现出完全失控的态势。落下的头颅被暴走的人群所踩踏,很快便不知道去了哪里。 随着墨衣重牙的人头落地。 混乱中,长剑与银枪在夕阳下交锋。 火星迸发间,秦安顿觉手臂一麻,玄墨无锋露出了得意的笑。银金打造的长剑在秦安的肩部撕裂出巨大的伤口,长枪未能阻挡玄墨无锋的攻势,仅一击便分出胜负。 炙热的血顺着破损铠甲的缝隙染红了秦安的袖袍,得胜之后的玄墨无锋并没有作任何的恋战,而是勒马向西南,转向曜光城的方向,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这时,依旧不死心的秦安取出背上的「射天狼」,朝着正在远去的玄墨无锋投掷而去。银色的枪锋在夕阳下绽放出刺眼的霞光,结果因为秦安的手臂在刚刚的那一击下被玄墨无锋所创,继而失了准心,未能命中逃亡的玄墨无锋。 望着此刻混乱的人群,原本打算对玄墨无锋继续追击的秦安,最终在身边这些明光铠劝说下,放弃了这个念头。眼下,若是不能马上控制这人群中的暴乱,很快入夜之后那些游荡在荒野上的猛兽一旦出没,反而问题会更大。 …… 落入“登天河”之后的墨衣寒昭,不知道自己随着这湍急的河流最终漂流了有多久。作为一名步入心武之境的武者自然不会死在这汹涌的河水之中,但是在漂流的过程中因为撞上石头而陷入昏迷,这绝对是一件对墨衣寒昭而言极度难以启齿的事情。 汹涌湍急的“登天河”一共有三条分支,一条同往墨国境内,化作“墨雨河”;一条通往雁国境内,化作“雁归河”;一条通往夏国境内,化作“夏梦河”。 醒来后的墨衣寒昭,顺着登天河湍急的河水,最终漂流到了夏国境内的“夏梦河”。除此之外,有不少血羽夜鸦也随他一同漂流到了这里,但是大部分都在这个过程中或溺亡或奄奄一息。 三万血羽夜鸦进点星城,出来的时候不到半数,落入河水中后又不知伤亡多少。眼下曜光城与流云城还等着他们驰援。遗憾的是,此刻落魄至夏国境内的寒昭,对此无能为力。 当一群身着鬼眼虎盔的甲士,将寒昭从夏梦河里捞上来的时候,这个孤傲的男人并没有流露出任何的感谢,而是在第一时间将把他捞上来的那名甲士给反制,并以生死作胁迫向那名甲士问话:“这里是哪里?” 周遭的甲士纷纷在同一时刻拔出长刀,并井然有序地朝着寒昭包围过来。寒昭冷冷的扫视着众人,初步判断这些人大多都是九阶巅峰的身手。寒昭将手中的刀架在那个被他制住的那名甲士脖子上,继续胁迫道:“回答我!” 面对寒昭的胁迫,那名甲士一言不发,眼神中反而闪烁着视死如归的气魄。望着面前那些正在朝自己逼近的甲士,寒昭怒吼道:“不要过来,再过来一步我就杀了他!” “哈哈哈,那就动手吧,还等什么?” 却听人群中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所有身着鬼眼虎盔的甲士纷纷让开一条大路。一个披着纹络有血虎图腾战袍的将军从人群里缓步走出。 原本剑拔弩张的场面,在那一刻只剩下众人身旁湍急的“夏梦河”之水,拍打河边磐石的声响。当寒昭的目光与那人相触之时,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滞。 所有的一切,包括他们身后湍急的河水都在此间被定格。一息间,手握战刀的寒昭朝着面前的那个男人连劈二十七刀,结果皆被那个男人躲闪。当第二十八刀落下之时,男人仅用两个手指便接住了寒昭手中的刀。 随着一声清脆的断刃声起,时间恢复了流淌。眼下,寒昭依然站在原地,手中的刀也没有断,他还在胁迫着那个甲士,周遭更多的甲士正在朝着这里聚拢,仿佛刚刚的那一幕并没有发生,只是存在于寒昭的幻觉里。 事实上,刚刚的那一幕乃是步入心武之境的武者交锋才会有的场景。他们凭借心意在“心武界”一试高下。 “心武界”类似于神侍一族开启的“十方之境”。不同的是,“十方之境”包罗万象,而“心武界”则只有步入心武之境的武者才可以开启,并且,只能一对一。 此刻,寒昭除了杀出重围,便只有再次跳入身后的河水两个选择。刚刚短暂的交锋让他意识到面前这人也是步入心武之境的高手。以他对目前东霁的武者了解,再通过这个男人的衣着判断,此刻寒昭估计自己应该正位于夏国境内。 据寒昭所知,夏国步入心武之境的,除了那个向来孤居山野的“江漓”,并没有其他人拥有这般可怕的实力。但是那个男人却披着敖氏才能穿着的战袍,难道“江漓”归附于夏国敖氏了? 思量间,寒昭横刀向男人发问:“来者何人?” 男人淡淡道:“放下刀,我们就是朋友。” 寒昭:“我凭什么信你?” 男人笑道:“是我们将你从这汹涌的河水里捞起,而你现在正持刀胁迫着对你有救命恩情之人,这不合适吧。” 寒昭:“我怎么知道你们是因为什么而将我从河水里捞起?又会不会对我做些什么。” 男人看了眼寒昭以及被他胁迫的甲士,接着对那名甲士说道:“夏国敖氏,从不向敌人妥协或解释。我会照顾好你的家人,你安心去吧。” 话音落定时,男人缓缓合上眼睛,像是在等候一个结果。却听被寒昭挟持的那名甲士感激涕零道:“多谢世子!”,接着欲要借着寒昭之手抹刀。本将之胁迫的寒昭大惊,未听清这名甲士刚刚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遂赶紧一脚将那人踢开,准备夺路而逃。 暴走的杀意,在此间化作凛冽的剑气,将所有试图靠近寒昭的甲士纷纷逼退。地上的磐石被剑气划破,留下一道道深刻的伤痕。谁能想到,血羽夜鸦的指挥使寒昭,竟也有这样一天乱舞着手中长刀,试图杀出重围。 越来越多的甲士如潮水般用来。 步入心武之境的寒昭,以刀作剑,直接将挡在他面前的几个甲士掀翻。强行从人潮里杀出一条路来,然而短暂的突围迎来的并不是逃出生天的希望,而是更加森严的包围。 这时,那个男人的声音再次在寒昭的耳边响起:“放下你手中的刀,我们还是朋友。” 狼狈的寒昭对着男人怒吼道:“你是谁?!江漓?!这里是哪里?!” 身着鬼虎战甲的众人再一次为那个男人让开一条路,并投以崇高的目光,男人缓步来到寒昭面前,于默然间卸下了寒昭手中的刀,并在他的耳边道:“这里是夏国,我并不是江漓。” 寒昭眉头一皱,他不知道这个男人是怎么在瞬间来到自己身边并且神不知鬼不觉卸下自己的防备,而男人的这一举动,也让寒昭意识到其实这个男人从刚刚到现在,随时都有机会将自己毫不费力的拿下,仅凭他一人。 也就是说,从刚刚到现在,这个男人之所以没有动手,说明他其实在暗中观察着自己。能在顷刻间,拿下步入十一阶的寒昭,身手若是没有十二阶巅峰或者以上根本没有任何的可能。 夏国何时出了这样一个高手?而且还披着敖氏的战袍?惊讶间,寒昭再次对男人发问道:“你究竟是谁?” 这一次,男人并没有再回避寒昭的疑惑。而是淡淡道:“我乃夏国世子,敖崭。” …… 云凡与秦安汇合的时候,是在十月十九的深夜。在得知玄墨无锋的逃脱与墨衣重牙之死后,云凡并没有怪秦安。此时,离抵达「明月·镜月」还有两天时间。 凭着他们这次离开点星城所带的粮食,肯定是养活不了这么多人的,所以为了惩罚那些趁乱打算逃离的墨国人,云凡将其中带头叛乱的几个当着众人的面斩杀,并逼迫那些参与叛乱的墨国人吃下叛乱者之血肉,以儆效尤。 憎恶在哭泣与悲痛声里此消彼长。 风中浓烈的血腥,也在这期间吸引到了不少流亡在冬夜里觅食的野兽。于是,云凡随即下令众明光铠散开捕食这些野兽,继而暂时缓解了食物的问题。 不经意间,云凡的目光再次被点星城方向的大火所吸引。深邃的夜里,只有那个方向的天被烧成了赤红,即便是疾驰千里此刻依然可以趁着朔风停息之时,细嗅到来自点星城的味道。 秦安策马与云凡并肩:“照目前这个速度,预计十月二十一日的夜里,我们就可以回到明月城。那时离西霁千雷国入境还有三天左右时间,我们有充足的时间布防并进行内部的整顿。” “这个不急。”借着惨白的月光,云凡忽然察觉到了秦安手臂上的伤,遂没有理会秦安的话,转而关切道:“玄墨无锋伤的?” 秦安:“嗯,不过没事,不严重。” 云凡:“怪我,妄想驯服这只桀骜的狮子。早知道会这样,就该在他离开的时候挑断他的手筋与脚筋,让他变成一个废人。” 秦安:“是属下大意了。” 云凡:“已经发生的事情,不追问。” 话语间,秦安的目光回落于点星城的方向:“我们,还会回点星城吗。” “会的,待诸事皆定。”望着天南的夜里,被点星城的大火烧红了的天色,云凡的目光渐渐深邃,“这座城毁在我的手上,自然该由我来重建。” 一百零八幕【落雪】 - 逐鹿客 - 君玉珩 十月二十一日,傍晚。 天色阴沉,渐有飘雪。 夏国境内·夏梦河岸。 此时,点星城的大火已经烧了两天。 霁北以南的天色在落雪间黑白分明。 寒昭没有想到,在自己打伤了那么多穿着鬼眼虎头盔甲的甲士后,面前这位夏国的世子竟不对自己进行追责,反将自己奉为上宾。 霜雪散落眉间时,未能消融寒昭眼神中的疑惑。他不解的看着此刻与自己并肩的这位夏国世子,似是在等他告诉自己这其中的因由。 敖崭:“此刻你的心中是否有许多疑惑。” 寒昭:“为什么要救我。” 敖崭:“马革裹尸才是你的宿命,堂堂墨国血羽夜鸦指挥使在夏梦河里溺亡,传出去只会让墨国沦为笑柄。” 话语间,敖崭转身离开河岸,并命身边的甲士为寒昭准备了一套鬼虎甲衣。寒昭眉头一皱:“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里没有血羽夜鸦的铁衣,只有鬼虎骑的甲胄。”敖崭负手行于人前,“你可以选择穿,或者不穿,没人强迫你。穿上了鬼虎骑的甲胄,并不意味着你将效忠我夏国,但是如果不穿,到时候上了战场,可没有多余的甲胄再给你。” 寒昭:“你想让我替你卖命?” 敖崭:“我只是想让你帮我一个忙。” 寒昭:“什么忙?” 敖崭:“杀云凡,退西霁。” 寒昭:“你知道我是谁?” “点星城的那场火,唤醒了整个霁北。”话语间,敖崭转身与寒昭相视,眼神中似有千言万语无法一言道尽:“墨衣氏的寒昭,泾渭关会盟之时,你我曾有过一面之缘。” 寒昭尝试回忆自己曾在何时,见过面前这位风度翩翩的夏国世子。思量间,敖崭拍了拍寒昭的肩膀,莫名的威压之感再次涌上寒昭心头,令他无法动弹分毫。 敖崭:“杀云凡的事情可以慢慢来,很快西霁千雷国的军队将会出现在霁北的土地上。我这缺一个像你这样拥有丰富经验的老将,助我一臂之力。” 寒昭疑惑:“你杀云凡的理由是什么?” 敖崭负手:“云凡不死,夙国将是整个东霁的心腹大患。杀了云凡,对于你我有利无害。” 寒昭冷笑:“你明明可以亲自动手。” 敖崭:“我可不想夏国与夙国刀剑相向。” 寒昭:“你想将夙国吞了?” 敖崭:“有云凡在,永远不可能。” 寒昭:“外面现在都在传云凡并非云氏的血脉。你若真想兵不血刃拿下夙国,借着这一点作文章就可以了。” 敖崭叹息:“尽管现在外面疯传着云凡并非云氏血脉的事情,但是只要夙国的宗室死活不认,谣言将永远都是谣言。” 寒昭:“帮了你,我又能得到什么。” 敖崭:“帮了我,就等于帮了夏国。这意味着夏国就此欠下你们墨国一个人情。今日你若答应助我,他日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敖崭定当不遗余力。” 寒昭听罢,披上了那件鬼虎骑的甲胄。敖崭见状欣然一笑。当寒昭披上鬼虎甲胄之时,周围所有甲士纷纷半跪在地。仿佛是在为他庆贺,又像是在宣布效忠。 眼前的这一幕,令寒昭眉头一皱:“事先说明,此刻我穿上了鬼虎骑的甲胄,并不意味着效忠你们夏国,只是答应了帮你这个忙罢了。” 这时,敖崭解下自己的佩剑交给寒昭。 那是一把长三尺四寸的宽刃剑,剑柄处纹络有夏国敖氏的血虎家徽。敖崭的这一举动令寒昭感到非常意外和不解:“你这是要做什么?” 敖崭:“此剑名为「貅虎」,由精钢所制。硬度丝毫不亚于夙国特产的银金。传闻剑中凝有貅虎精魄,可斩天下奸佞。今日我将此剑作为与寒昭将军承诺之信物。” 话语间,寒昭双手从敖崭手中接过,并缓缓将此剑拔出。却听一阵铮铮的低沉剑吟之声,在寒昭的耳边响起,仿佛猛虎啸于深山,最终于默然间回归心中幽谷。 “好剑。”拔出剑的那一刻,寒昭爱不释手。敖崭微微一笑:“此刻,在你身边的这些鬼虎骑所穿之铠甲皆由精钢打造。他们的战力应对夙国明光铠,有过之而无不及。” 对于敖崭说的,寒昭似乎并不关心。他默然收剑归鞘,并将话锋一转:“我们何时出发。” 敖崭抬眼将目光投入远方的深邃。落雪在与他眉梢触及之时消融:“其实,我们已在路上。” …… 东霁·夙国·明月城。 幽长的暗道,没有一丝光亮。 孟简摸着冰冷的石壁,小心翼翼地在黑暗中前行,生怕让逃亡中的鹿鸣发现自己。远处,微弱的光亮,提醒着孟简,那个他要寻找的人就在不远处,但是孟简却不敢靠的太近。 他害怕自己的心跳声被鹿鸣听见,也害怕自己的脚步声会令鹿鸣有所察觉。毕竟此时的孟简不过是一个六阶的武者,而鹿鸣就差半步便已是九阶巅峰。 这一点,先前跟廉牧在小虎生煎吃包子的时候,就听廉牧提到过。所以如果接下来孟简让鹿鸣发现自己在暗中尾随他,只怕以鹿鸣的身手,等待孟简的只有死路一条。 按理说,孟简只需要一路尾随鹿鸣,搞清楚他到底要去哪里并且要做什么就可以了,并不需要将鹿鸣拿下。毕竟他也打不过鹿鸣。而完成这一任务的首要前提,就是孟简先保护好自己的安全。 事实上,从孟简闯入这暗道里之时。鹿鸣便已经知道有人跟在身后。只是当时二人距离甚远,所以鹿鸣不能够马上确定孟简的身手究竟如何。但是,现在随着二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鹿鸣很肯定自己只需要半招便可以将跟踪他的这个人拿下。 在确定了来者的身手并不如自己以后,鹿鸣并不打算马上将那人制服并杀死在暗道里。比起将他杀死,留着他孤独的待在这个不见天日的暗道里等死反而更有意思。 身后,孟简小心翼翼地踩着起伏不平的阶梯,不知道自己跟着鹿鸣走了有多久。时间在一点一点地流逝,危险也在离孟简越来越近。 此刻暗道之外,已是入夜。尽管这场雪越下越大,但是远在天幕之南的点星城之火却越烧越旺。 云凡归来的时候,正戍守城门的阿克扎提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当时阿克扎提将除了两千明光铠以外的夙国难民与墨国奴隶,皆当成了先前云凡离开时与古依娜所承诺的“援军”,以至于将该信息传达给古依娜时,让古依娜激动的亲自去城门迎云凡归来。 数万来自点星城的难民与墨国的奴隶,最终在飒部战士与霜剑的引导下全部迁居镜月城里。过程中,如此浩大的阵势自然少不了将霜剑惊动。 风雪中,廉牧披上“凛霜铠”,扛着昔日象征明光铠大统领地位的长枪“蚀心”,带着夏晖与韩桀,假意迎接云凡归来,实则一探虚实。 对于廉牧的这一举动,墨殇并不是很能够理解。似乎在廉牧的眼中,向云凡“证明自己”,比找到孟简更加重要。而事实上,墨殇并不知道,廉牧的这一举动其实也有云姈的“授意”在其中。 廉牧带着霜剑去迎接云凡的归来,并非他特别想去,而是不得不去。连夙国的宗室都派出了除“霁北三友”之外,那些曾在云凡初次归来时那场夜宴上缺席的世家家主,廉牧又有什么理由不到场呢。 尽管此时的夙国内部,随着鹿呦的倒台,各方势力已在有心人的暗中推动下缔结「明月之盟」,但这并不意味着过往的恩怨就此翻篇,只能说暂且搁置。 得知云凡归来的第一时间,廉牧便召集全体寒甲司的霜剑,前往城门处迎接云凡。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是廉牧以迎接作幌子的“示威”。所有围观的人里除了好奇的百姓,还有不少爱看热闹的世家子弟。 明月城已很久没有今夜里这般热闹。 那些围观的百姓里,有的人在看见云凡带回了那么多先前被墨国所俘虏的夙国人,并反将墨国人俘虏带回,纷纷以空前的欢呼迎接云凡的归来。 对此,云凡虽一脸漠然,但是心里却非常开心。没有什么比得到自己在意并守护的人们拥护认可更加值得欢喜。这一点,即便是在外人看来麻木冷血的云凡身上,也不能够例外。 雪越下越大,可是夙国人的心里却是暖的。步微澜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廉牧的身旁。他的出现,意味着此刻蒹葭已回到云姈身边并将云凡归来的消息带回。 “你怎么来了?”望着远处正与古依娜交谈中的云凡,廉牧问步微澜。而步微澜的目光恰巧也在同一时刻与廉牧汇聚于云凡的身上:“自然是见证这一历史性的时刻。” 廉牧问:“国主对此怎么说。” 步微澜:“国主什么也没说。” 廉牧疑惑:“那为何你会在这里。” 步微澜:“霜剑三司大统领所在的地方,司佐怎么可以缺席。” 廉牧:“我还以为国主让你带什么话给我了呢,毕竟我昨天刚把柳家二公子给打了,还打的不轻。” 步微澜笑着压低了声调,似是担心被身边的夏晖与韩桀听到:“廉兄这打的可不仅仅是柳氏的颜面,还有整个宗室的威严。虽然柳氏的家主,柳老爷现在不跟你计较,但是不代表诸事过后,不与你清算旧账。” 廉牧抱怨:“我这么做都是为夙国。” 步微澜笑:“宗室也是这么认为的。” 廉牧反问:“那宗室料到云凡会找回明光铠吗?并且像现在这么真大光明的进城!” 步微澜:“关于明光铠的往事,今天白昼廉兄应该都已清楚,用不着我再重复赘述了吧?” 廉牧皱眉:“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话语间,落雪于眉间消融。 站在二人身后的夏晖与韩桀下意识地往前探头,像是想听听廉牧与步微澜在聊些什么。结果,廉牧与步微澜二人的话题恰在这时戛然而止。 按理说,云凡的再次归来,谕法司的林苒与亲卫司的蒹葭也都该到场。但是因为一些别的事情,最终只能由廉牧这个兼任三司大统领的男人,代替她们出席。 比较尴尬的是,即便是作为寒甲司的「督护」,廉牧的身后也本该有四位副统领出席。结果柳风魂此刻重伤,墨殇为了调查孟简的去向,此刻正在「冰牢」里对鹿呦进行拷问,所以眼下廉牧的身后,只有夏晖和韩桀,这两位出身世家从未缺席任何大场面的副统领陪伴。 望着漫天的飞雪,廉牧的思绪也在不经意间为傍晚时不知去向的孟简所牵动。结果,这个满心故事的男人,一不小心便走了神,丝毫没有意识到云凡的目光已在他走神时与之相触。 “他在看什么?”望着远处用这般怅惘神情看着自己的廉牧,云凡不解的问古依娜,“我不在的时候,城中都发生了些什么。” “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了!”古依娜故弄玄虚道,“不过君侯放心,这些最后都在你归来前解决了。” 云凡眉头一皱:“比方说?” 古依娜笑道:“三言两语说不清!” 眼见古依娜回避自己的问,云凡转而问阿克扎提:“辛扎依玛呢,我怎么没看见她,这段时间她都在干嘛,你们没有在城中惹事吧?” 阿克扎提看了一眼古依娜的眼色,转而对云凡道:“辛扎依玛啊,好着呢!刚刚还在那里协调咱们飒部的战士,帮君侯安排难民迁居到镜月城,估计人太多了,所以君侯没看见她。” 话语间,云凡的目光再次转向廉牧:“他怎么还在用这种眼神看我?是不是我不在的时候你们跟他说了些什么,让他突然良心发现,感觉这些年一直很对不起我?” 古依娜与阿克扎提相视一笑,却听古依娜道:“君侯不在的时候,我们与这位廉大统领确实有过接触,不过只言片语并不能让我们彻底了解这位行事作风比较特别的大统领,究竟在想些什么,不如待会君侯亲自去问问他?我们陪你一起?” 云凡被廉牧这眼神看得有些肉麻。关于古依娜的提议,云凡本想拒绝。但是见此刻霜剑以及宗室搞出这么大的阵势前来迎接自己,云凡倒是挺意外的,也备感不自在,遂在思量间转过身去,并对古依娜道:“等所有夙国人都安置好了。再说吧。” 古依娜明眸婉转:“那在此之前,就让他们在这里干等着吗?” 云凡看了眼阿克扎提:“对此你怎么看?” 阿克扎提耸肩:“我都行。” 古依娜:“……” 云凡听罢,直接在阿克扎提的肩上打了一拳:“行什么行,你听懂我刚刚在说的是什么了吗?想什么心思呢?” 这时秦安从城外缓步归来,云凡在看见秦安后赶忙把他叫住,给古依娜和阿克扎提介绍起来:“这位是未来的明光铠大统领,夙国名将秦参之子,秦安!” 话语间,秦安与古依娜和阿克扎提揖手。云凡则在这期间为秦安介绍阿克扎提与古依娜:“这位是阿克扎提,北漠第一射手,这位是古依娜,我的心腹谋士。” 在云凡的介绍下,秦安与古依娜的目光相触。一时间,秦安竟有些不知所措,仿佛时间在他与古依娜的对视间停滞,站在古依娜旁边的阿克扎提有些站不住了,赶忙握住秦安的手:“秦大统领?幸会幸会,在下阿克扎提,飒部六将之一。” 随着阿克扎提的这般“热情”,秦安的目光念念不舍的从古依娜身上移开,并有些失魂落魄的对阿克扎提道:“幸会幸会。” 这一幕反倒把云凡看笑了。 远处,站在风雪里的廉牧在看见秦安出现之后,将思绪收回。并与身旁的步微澜道:“雪越下越大了,他打算让我们像现在这个样子等多久?” 步微澜微微一笑:“我看快了。” 廉牧疑惑的看着远处的秦安:“因为那个正在跟他交谈的人来了?等等,我怎么看那人的样子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步微澜赔笑不言。 风雪中,廉牧顺着步微澜的目光转向另一侧,却见陆未闻在各大宗室家主的礼让作揖下,披着纹络有紫色柳叶貂裘的衣服,缓缓登场。 廉牧不解的问步微澜:“这不是前几天你跟我说的那个自己人?怎么他现在代表宗室出现在这里?” 步微澜似笑非笑道:“陆公子本就是宗室一员,看他身上披着的貂裘,想必不用说太多了。” 廉牧越发疑惑:“那他到底还是不是自己人?我都被你说糊涂了!” 步微澜答非所问:“今夜能够出现在这里的,都是为了夙国之复兴,共襄盛举。” 廉牧笑了笑,心想:「读书人说话就是一套一套又一套的,有些话直说难道会死吗」 话语间,陆未闻带领这久候多时的夙国宗室与廉牧等人并肩而立。此间不忘与步微澜廉牧揖手:“久违了,两位大人。” 步微澜微微一笑:“久违了陆公子,看您这架势,现在我等该怎么称呼您?” 陆未闻长揖:“步大人客气,未闻依然是那天傍晚陆园里与大人相谈甚欢的末席世家,又怎配称呼为‘您’。” 廉牧咳嗽了声,插话道:“陆公子,这貂裘不错哈!哪儿整的,有空也给我整一个。” 陆未闻愣了愣,看了眼旁边尴尬的步微澜,然后缓缓道:“这个是家师赠与,怕不能圆廉大统领之所愿。” 话语间,廉牧步微澜,以及站在他们身后的夏晖以及诸多世家家主皆在陆未闻的轻描淡写的三言两语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震惊。 廉牧睁大了眼睛,看了看陆未闻身上的貂裘确实纹络有柳氏的紫色柳叶,又看了看身旁同样一脸惊讶的步微澜,接着转而问陆未闻:“冒昧问下,陆公子口中的家师是蛰居城中的哪位柳氏高人?恕廉某孤陋寡闻!” 陆未闻:“夙国宗室之主,柳溯。” 嘈杂声与议论声纷纷,让原本就已经不平静的夜里此刻变得有些吵闹甚至沸腾。不明所以的云凡也在这期间带着古依娜与秦安,缓步走向廉牧等人。至于阿克扎提,则被云凡安排去守城门。 “那个人是陆未闻吧?”移动的过程中,云凡问身旁的古依娜,“我没认错人吧?” 古依娜顺着云凡的所指,皱眉道:“正是点星城的陆公子。” 云凡不解道:“他怎么披着纹络有紫色柳叶的貂裘,难道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这个本在夜宴上遭到夙国宗室排斥的末席公子,突然被柳氏发现了价值,然后收为义子。” “料定诸事皆不为君侯之所想。”古依娜肯定道,“或许陆公子别有安排。” 云凡笑了笑:“听你这语气,我不在的时候你们是不是有过往来?不然怎么问你廉牧的时候你说不了解,反倒问起陆未闻的时候,你就这么肯定?” 由于云凡的这一调侃,古依娜随即脸红不言,并回避他的目光,云凡也没有再追问下去,而是转而言道:“走吧,我们上去听听他们现在都在聊些什么!” 一百零九幕【契约】 - 逐鹿客 - 君玉珩 鹿鸣不知道父亲让他带走的那封信上究竟写着什么。由于情势危机,所以导致他没有任何机会向鹿呦多问关于这封信的事情。 怀中的金匕首,此刻沉甸甸的。 在经过七弯八绕之后,鹿鸣找到了父亲跟他说的那扇石门,并按照父亲教他的方式将其打开。火光照亮石门里黑暗,孟简为了不错过进门的机会,直接冲了上去,赶在石门快要关闭的时候闯入,结果却没有意识到鹿鸣特意在石门的背后等着他。 暗金剑出鞘时,孟简感到耳边有风起。直到剑刃抵在他的颈部,孟简才发现自己的行踪已经暴露。 “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借着火光,鹿鸣问面前这个故作镇定的少年,“让我想想,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十多天前的小虎生煎,当时我们有过一面之缘。” 孟简倔强道:“那又怎样?” 鹿鸣冷笑:“廉牧跟你是什么关系?” 孟简:“他是大统领,我是小喽啰。” 鹿鸣:“大统领带小喽啰去吃生煎?” 孟简:“不行吗?” 鹿鸣冷笑着朝孟简腹部顶了一膝盖,疼得孟简青筋暴起。望着孟简痛苦的样子,鹿鸣淡淡道:“现在能好好说话了吗?”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在跟着你的。”黑暗中借着火光,孟简问鹿鸣。鹿鸣冷哼一声,淡淡说道:“从你刚踏进这条暗道的时候,我便已经知晓。” 孟简:“为什么刚才不动手。” 鹿鸣:“暗道深邃,若是在外面杀了你,不小心落下什么痕迹,很容易让霜剑摸索到我的去向,但是在这里就不一样了。石门一关,没有人知道这扇门后曾发生什么。” 孟简:“所以,你这是要杀了我吗。” 鹿鸣:“杀你?那可就真的太便宜你了。我对于霜剑的恨,可不是一剑所能够宣泄得掉的。” 孟简眉头一皱:“你想做什么?” 鹿鸣:“挑断你的手筋和脚筋,然后把你留在这里等死,如何?” 孟简不解:“现在剑在你手上,难道我还有什么可以选择的余地?” 鹿鸣想了想:“也对哦。” 话音刚落,剑锋划破孟简的手筋与脚筋。这一剑很快,但是疼痛感却在瞬间令孟简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声。接着,他像一个断线的木偶般瘫倒在地。 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袖,并顺着伤口铺满冰冷的地阶。鹿鸣舔了口剑锋上的血迹,然后将孟简一脚踢翻在地:“做什么不好,非要加入霜剑?一个六阶的武者,竟然敢独自一人跟谁一到这里?不自量力!” 话语间,鹿鸣又朝着孟简的脸上踹了几脚。孟简冷冷的瞪着鹿鸣:“今天你不杀我,迟早我会让你体会到现在我所体会的这些痛苦!” 鹿鸣一听,不由得笑了:“哟呵,就你现在这样子,基本上已经废了,还敢威胁我?怎么,想求死?我偏偏不随了你的心愿!” 对话中,鹿鸣又朝着孟简的脸上补了许多脚,并且一边踹,一边骂道:“你个废物,居然敢威胁我?都成为一个废人了,还敢叫嚣?你到底在狂什么!告诉我,你到底在狂什么!?” 面对此刻已接近癫狂的鹿鸣,孟简的头在他这般重击下被死死踹压在石门与石壁交汇的角落。 血与泪在这一脚又一脚的痛击间,爬满了孟简的面庞。他举起双臂试图抵挡,但是面前的鹿鸣终究是九阶武者,所以任凭孟简如何招架,也终究没有任何的办法,能够在这般重击之下有任何的还击能力。 他哀嚎着,怒吼着,最终只能无力的蜷缩在角落里任凭鹿鸣踢踹。疼痛感伴随着屈辱使得孟简渐渐失去意识。当血腥味顺着他的喉咙反入肚子里,一个古老而令人敬畏的声音在孟简的脑海中响起。 「你就这么让他打,不还手?」 “你是谁,谁在说话?” 虚无的意识世界里,时间与疼痛皆被静止。这里只有黑暗,无尽的黑暗。孟简感觉自己似乎曾经来过这里,但是他忘了是什么时候。 「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这话我好像在哪里听过。” 「再不还手,你会被他活活打死」 “我也想啊,可是我打不过他。” 「我可以帮你,不过你得放我出去」 “我该怎么放你出去?” 「与我签订一个契约」 “什么契约?” 「“我的自由”与“你的生命”」 “我不是很懂你的意思。你是说,要拿我的生命换取你的自由?” 「你给我自由,我救你性命」 “我给你自由?” 「你的身上有穆勒卡丽以生命为代价所留下的赤焱九星印,九枚星印哪怕只有一枚在你身上我就没有办法获得自由」 “你是那个朔?!杀死我师父的朔?!” 「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你的意思是我杀了我师父?” 「难道在外人看来,不是吗」 “你!” 话语间,虚无的世界里出现了一幕画面。那是孟简正在被鹿鸣暴打的场景,而且看情况孟简已奄奄一息,随时都可能一命呜呼。 「你死了,我往生。要么与我签订契约,要么潦草的结束这一生。待你死后,你的灵魂会归于虚无,而我只需要再等待百年,便会再次降临这个世间」 “你在盘算什么?” 「我可以等,只是不想等」 “契约的内容是什么?” 「我可以给你我的部分力量,但是每当你使用我的力量之时,我便会主导你的意识。你可以看见并感受到我所做的一切,但是却不能干涉我做什么。只不过由于赤焱九星印的效果,你可以随时中止我在做的事情」 “代价是什么,我要付出的代价。” 「你会感受到我内心深处的孤独,并被其所侵蚀与影响,你会渐渐变成我,或者说另一个我,又或者彻底疯掉,最后渴望由我来接管你的躯体」 “继而让你得以避开赤焱九星印的束缚,通过我的‘许可’,让你重新获得自由?” 「这是一个契约,也是一场交易」 孟简听罢,陷入了良久的迟疑。 眼前的画面里,鹿鸣似乎累了,遂再次举起手中的剑,想在孟简的身上开几道血口,给孟简放血,让他充分感受孤独与恐惧,伴随冰冷迎接死亡,最后鹿鸣才会再扬长而去。 「留给你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虚无的世界里,孟简呼吸越发沉重。 那个古老而令人敬畏的声音催促道。 …… 明月城门下,众人目光所汇集一处。 纷飞的落雪,白了眉梢,为云凡平添几分沧桑。先前与古依娜的交流中,云凡大致了解到了这些日子里,城中发生了哪些事情。 眼见云凡站在自己面前,廉牧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长枪。这一细节被站在廉牧身后的夏晖捕捉道,遂与韩桀小声道:“大统领有些紧张。” 韩桀笑了笑没说话。 却见云凡与廉牧揖手:“多年不见,没想到曾经的那个枪都握不住的家伙,现在竟已是云氏禁军的大统领。” 周遭的宗室在听见这话时私语窃窃。 廉牧回以云凡揖手,并没有多说什么。 不是他不想说,而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时,站在云凡身旁的秦安朝着廉牧作揖:“许久不见,廉大哥别来无恙!” “你是秦安?”当秦安出现在廉牧的面前时,廉牧瞬间记起了面前的这个男人究竟是谁,“没想到这么些年过去,你竟……” 秦安笑道:“竟然还活着,是吗?” 廉牧笑道:“别的不多说,等我这几天忙完了,请你去老地方喝酒!到时候不醉不归!” 秦安回道:“恭敬不如从命。” 廉牧轻轻在秦安的身上打了一拳,结果铿锵的“银狼甲”无意中,又一次勾起了廉牧的过往回忆。 步微澜的目光与云凡相触的时候,步微澜选择了低眉揖手,云凡拖起步微澜的衣袖,用很是尊敬的语气道:“阁下就是传闻中的「诡狐」步微澜,步先生?” 步微澜惊讶道:“没想到少主竟知道微臣的姓名,微臣真是感激涕零。” 云凡笑了笑:“先生客气了,今天天色已晚,不多说了,改天云凡必当亲自登门拜会。” 步微澜微微一笑:“随时恭候大驾!” 话语间,步微澜示意云凡侧耳。 云凡会意,却听步微澜在云凡耳边小声道:“国主得知少主归来后非常欢喜,已在御书房设私宴,望少主尽快结束这边的事情,前往宫中与国主一叙近来诸事。” 云凡不多言,只道:“好。” 这时,陆未闻在宗室的簇拥下与云凡相迎,并长揖道:“恭迎少主凯旋。” 云凡饶有兴趣的看着面前的这位披着紫色柳叶纹络貂裘的翩翩公子,客气道:“没想到,只是一段时间不见,陆公子已从世家末席摇身一变成为柳氏的……” 云凡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此刻的陆未闻,于是话说一半,等陆未闻接道:“学生。” 云凡听罢,眉头一皱:“学生?!” 除了云凡,惊讶的还有古依娜:“什么时候的事情,还是说从一开始就……” 陆未闻向古依娜揖手:“今日午后。” 云凡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哈哈,这也真是太有意思了!也就是说,从今以后,位于世家首席的柳氏,在宗室的代理人变成了位于世家末席位的点星城陆未闻?” “正是。”陆未闻淡淡道。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 话语间,云凡敛起笑容,转而看了看城门处。基本上来自点星城的难民与墨国的奴隶都已经进城,遂与陆未闻道:“我带回来的这些夙国子民,都是点星城的土著,你看看里面有没有熟人。另外,一直以来,我都有几个问题想请教陆公子。但是眼下天色已晚,所以改天再说好了。” 陆未闻长揖:“随时恭候少主大驾。” 云凡拖起陆未闻袖肘,然后转而对周围人道:“若是没别的事情,就散了吧!” 嘈杂声在云凡话音落下时由四面而起。 却听云凡转而与古依娜说了些什么,跟随云凡回来的两千甲明光铠则在这期间,转而跟随古依娜消失在了风雪中。 周遭,欢呼声大于嘈杂声。可以说云凡这次的归来,给了夙国的子民极大的鼓舞。而在场的宗室也为这一前所未见的氛围所震慑。 这时,秦安为云凡牵来了一匹马。却见步微澜上前与云凡道:“马车早已备好。” 于是云凡转而对秦安道:“好久没回家了吧?先回家看看吧,有事就去镜月城的「落霞公馆」找我,这段时间我都会在那里。” 秦安揖手:“诺。” 随后,车轮转动。马蹄踏破霜雪,于夹道欢呼声中驶向明月城的王宫大内。 …… 暗道里,鹿鸣将他手中的剑高举过头顶,并冷笑道:“该刺哪里比较合适呢?让你不至于马上死掉,又能充分享受死亡的恐惧和痛苦!” 话语间,鹿鸣踩住了孟简的头,目光落在了他的肩胛骨位置:“先刺肩胛骨好了,听说那里被刺穿会非常的疼!” 眼下,孟简双目无神,像是丢了魂魄的行尸走肉。鹿鸣嚣张地握紧手中暗金长剑,径直落下。结果,原本噼啪作响的火把在他挥动手中剑时突然熄灭。 黑暗中,长剑刺入冰冷的地阶,发出石块碎裂之声,鹿鸣眉头一皱。这时,原本熄灭的火把重新燃起,只不过这一次将这火把点燃的却是一簇蓝色的火焰。 火光之下,孟简已不见踪迹。 未等鹿鸣从疑惑中惊醒,一阵阴森的笑声在他的耳边响起,接着原本消失在他剑下的孟简突然出现在面前,并且仅用一只手就将鹿鸣衣襟拎起。 鹿鸣大惊,挥剑斩向孟简拎起他衣襟的那只手臂。结果让他意想不到的是,暗金剑在触碰到孟简的时候碎裂成了数十块。接着,孟简松开了鹿鸣的衣襟,无形的力量在此间将鹿鸣身上所有穴道彻底封死,并死死压制在冰冷的石壁上,丝毫动弹不得。 “你…你是什么怪物!”鹿鸣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的孟简,却见此时的孟简血眼黑瞳,嘴角挂着狰狞的笑容。 「吾乃黑夜之主宰,混乱之本元」 恐惧在孟简唇齿开合间于鹿鸣的心中蔓延,他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幕,根本想不到自己竟然会被一个六阶的武者如此狼狈的压制。 此刻的鹿鸣,曾怀疑孟简是不是隐藏了自己的实力。但是当他再次散开真气去评估孟简身手的时候,得到的反馈依然和先前一样。站在他面前的这个男人只是个六阶的武者,而他作为快步入九阶巅峰的武者,此刻正被一个六阶武者以真气压制地动弹不得,并不断重复的问孟简:“你是谁?你究竟是谁!” 「凡人不配知道吾之姓氏」 孟简冷笑着抬起手指,原本碎落在地的暗金剑则在此间漂浮于鹿鸣的面前。孟简冷冷地看着鹿鸣,像是在看一只卑微的蝼蚁:「刚刚听你说,当这些东西刺穿肩胛骨时会很疼,是吗」 鹿鸣惊恐的看着面前漂浮的断刃,不停地重复道:“你这是要做什么?不要冲动!别碰我!别碰我!!啊——” 漂浮在空中的断刃于话语间贯穿了鹿鸣的肩胛骨,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衫,哀嚎声回荡在这四下无人的暗道里,此起彼伏。 「没有人会听见你的哀嚎,孤独的死去,将会是你的宿命」孟简冷冷道,哀嚎中的鹿鸣从孟简的话语间听到两重声音,一重是孟简的,一重不知是谁,但是却让他感到畏惧和憎恶,并不忘道:“我要杀了你!” 又一片断刃没入鹿鸣的体内。撕心裂肺的哀嚎声里,鹿鸣的手筋被断刃切断。剧烈的痛苦几度让他昏厥,结果孟简为了让他保持清醒,不断的给他灌输真气:「我会让你清醒地体会到什么是生不如死,别着急这才只是开始」 「啊——」 又一声哀嚎于火把明灭间响起。 刚从「冰牢」里拷问完鹿呦回到鹿府,并且一直在暗道外延寻找蛛丝马迹的墨殇,则在这一刻隐约听到暗道内传来的嘶吼哀嚎之声。于是,他顺着这声音的震动,追根溯源离开了风雪中的鹿府。 …… 东霁·绝龙山脉·霁北。 近十万的千雷国军队已尽数离开了那潮湿阴冷的隧道,此刻正整装待发,等候御驾亲征的千雷国国主雷澈一声令下。 作为雷国储君的雷毅与身边的小将不知在私语什么。雷澈看了他一眼,也没有多问。却见黑衣女子从袖中取出一卷羊皮展开在雷澈的面前,然后指着火光煊天的南方,再回落目光于羊皮卷上:“那场火,来自于点星城。” 话语间,雷澈的目光转向远天:“看着火势,应该整座城都被点燃了吧?” 黑衣女子:“是的,所以国主的计划恐怕得稍稍变动一下。” 雷澈思量道:“先按照原计划夺取曜光城,拿下曜光城后,麻烦谷先生与诸位祭祀在曜光城铺开法阵,以暴雪将整个霁北封境,继而断了东霁列国的援军,为寡人争取更多时间拿下霁北。” 黑衣女人:“定不负国主所望。” 雷澈与谷雨交谈间,雷毅上前揖手,似有事与雷澈商议,眼见谷雨似想回避,但是雷澈却将她阻止,并转而与雷毅道:“何事?” 雷毅:“难得重见天地,儿臣想去周边转转,顺道刺探一下情报,请父王准许。” 雷澈眉头一皱:“待会寡人就要出征了,你想去哪里转转?” 雷毅迟疑道:“就这附近。” 雷澈:“寡人可不会等你。” 雷毅:“也就随便转转,很快便会赶上父王的脚步!绝对不会耽误父王的千秋大计!” 雷澈:“说吧,要多少人跟你走。” 雷毅:“一百骑战熊足矣,顺便带着它们去觅食!毕竟吃饱喝足才有战斗力嘛!” 雷澈敛起深邃的目光:“早去早回,寡人不希望攻下曜光城之后才看见你出现,明白吗?” 雷毅听罢长揖,并欢喜道:“诺!” 随后,一百骑战熊跟随着雷毅消失在了风雪里。一旁的谷雨望着雷毅消失的方向,有些担心地与雷澈道:“国主就这么放世子离去了?” 雷澈:“绝龙山脉这一年多时间,可把这孩子憋坏了,让他去转转好了也不是什么坏事。” 这时,位于雷澈坐下的「贪餮战熊」冷哼道:「可是,雷毅去的那个方向乃是夙国的明月城方向」 雷澈眉头一皱,于心间反问:「那又如何,以雷毅的性子,量他也做不出什么过分的事情来,这个时候去夙国附近露露面,让那些夙国人提前知道寡人来了,给他们充足的时间考虑。待寡人拿下如今属于墨国的曜光城与流云城,想必夙国人也应该考虑的差不多了」 一旁的谷雨疑惑的看着此时正陷入沉默中的雷澈。她没有察觉到雷澈与贪餮战熊在对话,但是能感受到二者间存在她所不能感知的互动,遂不再多眼,而是转而将目光投向南天之下燃烧的点星城方向。 此时,贪餮战熊在听完雷澈的这番话后不由得冷笑道:「雷澈啊雷澈,你知道那座城里有什么吗,竟让你如此自信」 雷澈:「赤焱武士?飒部战士?」 贪餮战熊:「不,是血眼霜蹄」 话语间,贪餮战熊突然露出了獠牙,原本有些走神的谷雨也在同一时间将目光转向明月城的方向,并投以无上崇敬。 这一细节被雷澈所捕获,他疑惑地看着贪餮战熊,于心间问道:「怎么,发生什么事了」 贪餮战熊的目光于风雪中闪烁明灭:「不可能,难道宿命的轮回已经开始」 雷澈不解的看着它:「什么宿命的轮回,你在说什么」 贪餮战熊:「他回来了,那个家伙!」 雷澈皱眉:「谁啊」 这时,却听身旁的谷雨自言自语道: “混乱即是秩序,混乱造就秩序。” 一百一十幕【雪夜】 - 逐鹿客 - 君玉珩 云姈再见云凡的时候,并没有让蒹葭回避。对于蒹葭成为霜剑亲卫司指挥使这件事,刚刚古依娜并没有跟云凡提起,毕竟三言两语很难将所有事情提到。 深夜的御书房,只有云姈蒹葭与云凡。除此之外,便是正在酣睡的「血眼霜蹄」。对于云凡的归来,血眼霜蹄似乎并不感兴趣。而云凡倒是对它出现在这里感到有些意外。 “它睡了多久?不会从我离开的时候就一直睡到现在吧?”云凡小声与云姈道,云姈笑了笑:“你进来时刚睡着,或者还没睡。” 云凡小声道:“要不,我们换个地方聊?” 云姈同样小声回道:“也行。” 血眼霜蹄缓缓睁开眼睛看了云姈与云凡一眼道:「难得回来,有什么事情不能当着本尊的面说」 云凡尴尬地笑道:「这不还是怕把您打扰嘛,难得看您睡得这么香!」 云姈疑惑得看着云凡:“你听得见它说话?” 站在云姈身旁的蒹葭疑惑的看着云姈,以为她是在问自己,刚想准备回应却听云凡道:“是啊,我也能听见。” 云姈:“可是,你不是……” 血眼霜蹄懒懒道:「你想问他不是云氏血脉为何也能听见本尊的声音是吗?」 云姈点头不言。 对于这点云凡也很是疑惑,遂听血眼霜蹄缓缓道来,结果眼下血眼霜蹄似乎并不想说太多,只是道:「你这弟弟不仅可以听见本尊的声音,太古十二神兽说什么他都可以听见」 云姈听罢眉头一皱。 云凡似乎已明白为何。 血眼霜蹄咧起嘴角微微一笑:「困了,你们先聊,等哪天本尊心情好再告诉你们为何,不着急,反正现在人都回来了,以后有的是机会」 云凡:“……” 云姈:“……” 身旁蒹葭一头雾水,却听云姈转而言道:“那我们现在还换个地儿聊吗?” 云凡叹息:“就这里好了。” 话语间,云姈为他斟满茶水:“说说这段时间,你都经历了什么,有没有在外面给孤惹一堆事?” 云凡:“其实也没惹什么大事,也就在天琼城砸了天琼城副会长的场子,然后到帝都带走了两千明光铠,顺便回来的路上把点星城给烧了。” 云姈:“点星城那把火你放的?” 云凡:“这可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云姈:“今天你不说清楚就别走了。” 云凡:“那我,长话短说好了!” 云姈:“前两件事暂且不论,点星城的事情,你今夜必须说清楚!五战之地,付之一炬?” “唉!”云凡叹息着向一旁的蒹葭投以求助的目光,结果蒹葭回避了云凡的求助。这时,一个宫人急匆匆地闯入,将刚刚从边境传来的急报递到云姈的面前。 却见云姈在看完这份急报后,与蒹葭不知耳语些什么,蒹葭暂且退下,寂静的御书房此刻只剩下云凡、云姈与血眼霜蹄。 “说吧,现在这里没有外人了。” 她淡淡地问道,云凡没有第一时间理会云姈,而是将目光转而投向桌案上的那份急报。殊不知,原本刚沉入梦乡的「血眼霜蹄」突然在这一刻睁开了眼睛。 云姈疑惑地看着它:“怎么了?” 血眼霜蹄警惕道:「镜月城偏西的方向,有股可怕的力量在翻涌,这股力量好熟悉,好像在哪里接触过」 同一时刻,云凡右手的紫金色扳指也在这期间散发出淡淡的光,云姈诧异的看着云凡,而云凡此刻却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双眼瞳目不知何时变成了金色,左手也在无意间握紧了「天纵牙」的刀柄。 …… 暗道里,孟简发出瘆人的笑,并于此间享受着鹿鸣眼神中无法遮掩的恐惧。他不断地掰断鹿鸣手指,再以真气活络其经脉,为其修复创伤,然后如此往复。 鹿鸣不知道,暗道里的时间流动,已经被「朔」释放的「无序之境」所静止。他感觉自己被面前这个怪物折磨了快有几十年的光阴,但事实上,在真实的世界里,时间一点也没有变化。 痛苦与恐惧遍布在鹿鸣的每一滴血液中。现在他看见孟简便抑制不住哀嚎,乞求他能够给自己一个痛快。 或许是玩腻了吧,所以占据了孟简身躯的「朔」,在只有意识里问孟简:「复仇的快感如何,是不是甜美而令你上瘾」 孟简没有回答「朔」的话,只是转而言道:“我记得,刚刚他打算让我带着孤独和恐惧死在这里。” 「你想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孟简:“我体会过最深刻的孤独与恐惧,不想再体会一次,但是我想他应该没有体验过。” 话语间,血眼黑瞳褪去换回常色。 时间流动恢复了常态,孟简身上的伤也在「朔」褪去的时候修复。临行前,「朔」不忘提醒孟简:「刚刚差点忘了说,你还能借用我的力量差不多十二次,每用一次你将离变成我亦或是近乎疯癫越来越近,所以好自为之」 孟简顿了顿,虽然他听见了这些,但是却没有理会。他抓起地上的一枚断刃,再次深埋入鹿鸣的肩胛骨。接着,短暂的哀嚎声起,伴随而来的则是一阵疯癫的笑声。 随后,黑色的火焰将疯癫的鹿鸣点燃。 望着眼前的这一幕,孟简下意识地往后退却,直到黑色的火焰从鹿鸣的眼中燃起,最终燃尽了灵魂的躯壳,徒留下一具哭丧着脸的皮囊,任凭孟简如何敲打也没有反应。 「这就是你不理我的结果」 思量间,孟简的脑海里回响起「朔」的嘲笑,未等他与争吵,蓝色的火焰重新回归了原有的色彩,空荡而幽邃的暗道里,只剩下孟简与失去了灵魂的鹿鸣。 望着面前这个双目空洞的男人,前一刻还对他百般憎恶的孟简,不由得心生些许同情。不过同情归同情,该做的事情还是得做完的。 于是,孟简继续他身为霜剑而没有完成的任务,对此时如傀儡一般的鹿鸣进行“拷问”。并意外从他身上搜出了那份已经被鲜血半浸透的信件,以及那把金色的匕首。 眼下,孟简问什么,鹿鸣答什么。 所以没用多久,孟简便大致猜到了鹿呦到底想让鹿鸣做什么。几经思量过后,孟简拆开信封阅读完里面的内容,不禁有些语无伦次。 一开始,孟简以为这封信只是一封简单的委托信,是一个年迈父亲委托信任之人照顾自己孩子的托孤,结果看完这封信后,孟简才意识到仅凭这封信便足以将鹿哟定罪“叛国”! 看着面前已如同傀儡一般的鹿鸣,再看了看手中的金刀,震惊之余孟简忽然心生一计。他翻了翻鹿鸣的包裹,看了看有没有可以换的衣服,结果没有,遂扒下鹿鸣的衣服穿上,然后拿起金色的匕首和信,按照鹿鸣刚刚跟他说的那些,朝着暗道的尽头走去。 至于鹿鸣,孟简没有再管他,只是在默然间,将“在孤独中死亡”,这唯一的结局留给了鹿鸣。空洞的眼神,时不时会有的抽搐,接着恐惧遍布全身,整个暗道里都在回荡着失魂落魄着的哀嚎。 这条由千羽氏修建并再由鹿呦改建的暗道,只能往前走,不能再回头。简而言之,当一扇门关上,那就真的关上了。想要离开这里,只能打开新的门。 眼下,孟简举着火把来到了两条路口。 按照鹿鸣和他说的,孟简选择了左边的那条,并走到尽头,然后将石门打开。这时,凛冽的寒风扑面而来,漫天的霜雪重塑这个世界。 “下雪了?” 望着眼前的这一切,孟简有些走神。 突然,一支羽箭落下!炙热的血洒在他的面前,接着一个妇人无助的倒了下来。哀嚎声,战火声,铺天盖地。孟简眉头一皱,只见远处一个巨大的雪熊正朝着他迎面冲来,没错!孟简没有看错,是一只雪熊,巨大的雪熊! 他四处张望,想要躲闪亦或是拿什么东西防身。却见周围到处都是在逃亡的村民。危难关头,时间再次静止。熟悉的声音于孟简的脑海中回荡:「需要我帮忙吗」 孟简没有回答他,而是借着时间定格的时间观察周围到底发生了什么,自己又正身处何处。结果「朔」似乎是发现了孟简的这个意图,于是时间恢复流动。 混乱中孟简故作镇定,眼见周围并没有其他可以用来防身的东西或是躲藏的地方,于是举起腰间的金色匕首,打算就此凭死一搏。结果暴走的战熊一爪便将孟简击飞数百步,并撞断了一棵枯朽的老树。接着,近一百骑战熊在一阵又一阵响彻天际的战吼声里,闯入这风雪中的村落。 孟简摸了摸自己的腰背,感觉就跟断了一样。他艰难的站起来,结果却意外看见了刚刚撞飞他的巨熊竟将那名死于流矢的妇人生生撕扯着吃掉! 极度引起不适的画面,令孟简双腿发怵。未等孟简从这突如其来的恐惧中回过神,身边的茅草屋突然着起火来,接着一群只佩戴肩甲与护腕,裸露着上身,手提燃烧着深红色妖异火焰的战士们,从茅草屋里换换走出。 他们的脸上洋溢着淫邪的笑容,肩上扛着正在不停挣扎拍打他们的女人。可是,在这一个个满身肌肉的战士们面前,女人的拍打与抵抗,反倒是像是在作无谓的挣扎。 接着,孟简看见一个头上顶着一簇白色长翎的男人,骑着巨熊对那些正在对无助村民打砸抢烧的战士们吼道:“兄弟们!男的老的,通通杀掉!女人与粮食通通带走!快!动作都给我快起来!抢完这一村,还有下一村!今夜就让整个霁北在我们的脚下颤抖吧!哈哈哈哈!” 话语间,孟简意识到那个人可能就是这些战士的头头,于是孟简心想,一定要找个机会将他拿下!这时,孟简的脑海里再次响起了「朔」的诱惑:「求我,力量给你,体会当英雄的快意」。 孟简迈开左膝,下压身子并冷冷道:“痴人说梦!” 「那个人的身手在十阶左右,你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别傻!孩子,命可不是这么浪费的。考虑一下,用了这一次你还有十一次,不影响」 孟简没有再理会脑海中的声音。 他压低身着,借着尸骸与废墟的掩护,先是拉响了一枚霜剑特制“千军号令”,用以告知此地有异样,继而转移了那个男人的注意力。 接着,孟简按照先前在城北部时,周康教他的“潜行”方式,一步一步向那个正在巨熊背上欢呼的男人靠近。 不知不觉中,孟简绕到了男人的后方。 他小心翼翼地朝着男人一步一步走去。 其实,只要没有步入十阶巅峰,孟简若是能够找到机会,也一样可以杀了面前这个男人。但遗憾的是,孟简终究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雷毅。 他以为混乱和喧嚣会麻痹这个在巨熊背上得意忘形的千雷国世子。虽然他此刻并不知道这人的身份。不过,孟简的这一跃,却意外间改变了廉牧对他的印象。 当落雪满眼,战火纷飞。 血与刀剑在明月城外共铸悲歌。 大开的城门,廉牧与蒹葭策马疾驰! 身后,夏晖与韩桀带着千名霜剑分别从西城门与南城门出,将整个战场的退路切断。原先一直在追踪孟简踪迹的墨殇,也在这个时候不合时宜的出现在这并不属于他的战场。 当所有人因缘际会与一处之时, 孟简握紧手中匕首,凌空一跃。 于众目睽睽之下,对雷毅进行偷袭! 韩桀没有想到,这个先前被他所瞧不起的“走后门儿”,竟然会有这么大的魄力;夏晖则担心孟简这一击可能会搭上自己的性命;蒹葭看见这一幕忽然对孟简改变了先前的印象,而廉牧则当着众人的面来了一句:“卧槽,牛逼。” 而墨殇呢,什么话也没有说。 当孟简手中的匕首即将刺入雷毅的后脑勺时,这个雷毅突然转身,挥动手中战锤。只听一阵细微的骨骼碎裂声音。风雪里,孟简重重地打在了地上,并于雪地里砸出一个巨大的深坑。 值得庆幸的是,若非墨殇在他被击落的瞬间,及时将他接住,不然这一击足以将孟简打的粉身碎骨。孟简不可思议的看着眼睛这一切,顿时以为自己在做梦。 廉牧、蒹葭、夏晖、韩桀、墨殇!霜剑寒甲司的督护,以及原先的四位副统领,今夜全员尽数到齐! “你们是来救我的吗?”孟简强忍着胸口的疼痛,却见墨殇取出一枚奇怪的药丸喂他服下:“找了你半天,没想到你却出现在这里当英雄。” 孟简苦笑:“谁让我是一名霜剑。” “若不是那枚「千军号令」,我还真找不到你。”望着孟简苦笑的样子,墨殇忽然想起了已故的墨珥。话语间,墨殇回避了孟简的目光,然后转过身将孟简护在身后,并冷冷道:“好好休息,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我们好了。” 对于孟简而言,这是一场不期而遇的大雪。但是对于廉牧而言,他已在霁北看了二十五年。只不过,今年的雪来的要比往年晚。廉牧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他也不在意这些。 眼下,他只知道今年的霁北要比往年更加热闹,而他廉牧要趁着这难得的热闹,让所有人记住他的名字! “来者何人!”廉牧策马向前一步。 周围,霜剑已将整个村庄包围,昔日霜剑四大副统领此刻正与三司大统领廉牧一起,对话正骑着巨熊挥舞手中长刀的那个男人。 “我乃东霁以北未来的主人!西霁千雷国世子——雷毅!”男人冷笑着反问面前这个一点甲胄也不穿,披着个战袍便上阵的将军,“你又是谁?” 廉牧冷笑着回道:“记住我的名字!我是你千雷国世子在东霁夙国的野爹!廉牧!” “放肆!”雷毅听罢,眉头一皱,遂发出一声战吼,“杀!” 原本正在打砸抢烧的千雷国战士们,在听见战吼声后,或一刀斩杀怀中女人,或扔掉刚抢来的金银珠宝与粮食,或勒紧缰绳追随着雷毅的战吼向前狂奔! 风雪中,廉牧提枪策马,蒹葭拔出了云姈赐予她的古剑「层云」,与韩桀、夏晖、墨殇一起,冲在了最前面。周围的霜剑在廉牧的大喝声中,扬起披风握紧手中长剑,以「霜切」斩碎霜雪,一步一步将战场缩小。 望着面前这只有在茶楼酒肆才会听见的场景,孟简渐渐有些走神。却听远处,那个骑在战熊背上的男人,放肆的朝着廉牧吼道:“今夜,本世子就要让你们知道,谁才是霁北的王!” 廉牧笑了笑:“今夜我就让你知道,这里没有霁北的王,只有你雷毅的野爹!纳命来吧!不孝子!” 刀枪纵横间,锋刃交错时产生的火花将此间天幕下飘零的霜雪融化。所有朝着西霁千雷国这百骑战熊聚拢的霜剑,或被熔岩斩刀与利爪撕裂,或被击飞于风雪夜里,没有丝毫反抗之力! 墨殇抽出袖中软剑裹住其中一骑战熊,结果随着战熊的一声怒吼,墨殇差点栽倒在雪地里。接着沉重的爪击朝墨殇劈来,若不是墨殇已是十阶巅峰的武者,常规刀剑根本伤不了他,这一击足以夺走他的性命! 冲锋时,夏晖放弃了战马,选择徒步疾跑。毕竟面对骑着战熊的千雷国战士,战马一旦失控,难免会导致己方自乱阵脚。 她踩着韩桀的肩膀一跃而起,结果千雷国战士当面劈下的熔岩斩刀,直接将她的剑给熔断!韩桀则在与那名战士胯下战熊交锋时,挥动「寒梅」,直切其掌心! 受惊的战熊没有站稳,随即让背上的战士失了准心,于是夏晖这才仅是断刃便毫发无伤的与韩桀撤到一旁,暂作调整,重新制定战术。 韩桀:“这熊有点厉害哈!” 夏晖与他背靠背,并拔出了韩桀腰间的那把备用剑:“借我用下!” 韩桀:“随便用!” 话语间,夏晖的目光扫视周遭,却发现外围的霜剑根本杀不进来,而自己与韩桀包括廉牧等人,则被这百骑战熊包围在中心地带,又很难杀出去,场面很焦灼且不乐观。 向来以冷静著称的夏晖,在这般混乱的场合,借着刚刚那短暂的交锋,强迫自己静下心去分析:“这些战士,也不过才九阶出头。” “小心!”韩桀握紧了手中的「寒梅」,话语间躲过了一名战熊的冲锋,接着远处一名霜剑惨死于这只战熊的冲锋之下。 韩桀有些担心道:“情况并不乐观。” 夏晖倒吸一口凉气:“厉害的主要还是战熊,以及那些千雷国战士手中的刀!” 韩桀:“这些战熊最起码九阶巅峰的身手!甚至都可能有十阶!仅凭我们霜剑的这身战甲根本扛不住!” 夏晖:“明光铠或许赤焱武士或许可与他们一战,看来,当务之急,得想办法杀出重围去城里求援!” 韩桀握紧剑柄:“我掩护你!” 夏晖没有理会韩桀,话语间她的目光意外落在了远处,正与千雷国世子雷毅酣战的廉牧与蒹葭身上。 夏晖淡淡道:“或许不需要求援。” 韩桀劈开一箭流矢,转而与夏晖背靠背道:“你怎么又突然改变主意了?” 夏晖握紧手中长剑,想起了刚刚一跃而起试图刺杀雷毅结果失败了的孟简。风雪中,这个向来喜欢女扮男装的世家子弟,拖着剑锋顶着朔雪疾走,并留下一个无畏的背影给韩桀:“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一百一一幕【鏖战】 - 逐鹿客 - 君玉珩 当孟简重新找回自我的时候,血眼霜蹄收起了它的獠牙,面露疑惑的神色。而云凡眼中的黄金瞳也在同一时刻消失。 一旁的云姈不解的看着云凡:“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事,只是想起了一些往事”云凡望着此刻城外正在鏖战的霜剑与千雷国军队方向,有些出神道,“对了,那封急报是……” 云姈将桌上的急报递给云凡,未等云凡将之细读,血眼霜蹄插话道:「是关于千雷国入侵的消息吧」 云姈与云凡异口同声:“你又知道?” 血眼霜蹄打了个哈欠:「他们入境的时候,本尊就听见了」 云凡不解道:“那你为何不早说?” 血眼霜蹄:「因为他们并没有打算来明月城,而是转途去了曜光城的方向」 云姈:“那现在城外这些人怎么说?” 血眼霜蹄:「千雷国的世子带了百骑过来玩玩罢了,没什么大事情。如果这个你们自己都摆不平,那接下来这场仗恐怕不好打」 云凡:“千雷国的世子?” 血眼霜蹄:「过来转一圈就走的那种。」 云姈:“可你好歹得告知我们一下吧!” 血眼霜蹄:「刚刚那会儿本尊睡着了。主要是本尊也不可能无时不刻都给你们收集情报,更何况这些事情你们最终还是能够通过自己的途径及时得知和了解,所以并不需要本尊费神」云姈:“既然都说了这么多,还有什么漏了的没有,一起补上好了。” 血眼霜蹄想了想:「这次千雷国的国主雷澈御驾亲征,不仅带上了本尊的老友贪餮战熊,还跟着一堆黑天教徒在身边,你们到时候打起来多加小心」 云姈与云凡听罢,眉头一皱。 云姈疑惑道:“这些都是你听见的?” 血眼霜蹄又打了个哈欠,然后答非所问:「本尊再睡会,若是又发生什么事情再告诉你们好了」 话语间,云凡的目光与她相触:“所以,刚刚你是安排蒹葭去传令廉牧,出城御敌了是吗?” 云姈:“不错。一百骑的战熊对千名霜剑,相信蒹葭与廉牧联手,再配合夏晖韩桀墨殇,拿下千雷国世子并不是多大的问题。” “千名霜剑对百骑战熊?你算上它们背上拿着熔岩斩刀的千雷国战士了吗?”云凡看着面前这个忧心忡忡的女人,叹息道,“棋盘上的搏杀可不及战场上的瞬息万变。” 云姈:“你的意思是,千名霜剑也拿不下百骑战熊?” 云凡:“悬。” 云姈:“那我再派人支援。” 云凡拦住:“不必。” 云姈:“为何?” 云凡:“这些我早已提前安排,阿克扎提与古依娜自会处理。眼下,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说清楚。” 云姈不解地看着云凡:“你要跟我说清楚关于点星城的那场火吗?” “对,”云凡愣了愣,并转而道:“顺便还有一些关于陆未闻的疑惑。” …… 明月城外·长青村。 古剑「层云」在雷毅骑乘的战熊身上划出一道道深刻的血痕。战熊的哀嚎声中,雷毅挥舞战锤击退蒹葭,并从腰间抽出熔岩斩刀,朝廉牧劈下。 风雪中,喧嚣声里迎来短暂的窒息。长枪「蚀心」将迎面劈砍而来的熔岩斩刀格挡。雷毅不可思议的看着廉牧。他没有想到这个男人手中的长枪竟然没有被熔岩斩刀所熔断。 随后,廉牧的一声大喝,摆动的枪尾直接将雷毅从熊背上扫落。蒹葭见状,随即从马背上一跃而起,跳到了熊背上,并在熊背上连刺七十一剑,最终成功将那头暴走的战熊压制。 流矢疾走,纷飞战火。 漫天霜雪,朔风扑面。 极远处,明月城外围,高筑的城墙上。阿克扎提在风雪中不知站了有多久。在将云凡带来的两千明光铠安排到城防编织之后,古依娜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的身边,与之并肩而立。 二人的目光一齐投向深邃的夜色里。 作为真正的赤焱武士,他们的视力可以很轻易的穿透夜色的深邃,锁定于四十里外的长青村,然后恍若亲临现场一般,观摩此刻千雷国世子雷毅与夙国霜剑三司大统领廉牧的决斗。 “西霁千雷国的这次入境,要比我们先前预计的时间要早啊。”古依娜深深地吸了口气,“好多事情都没有来得及作充足准备。” 阿克扎提叹息:“幸好,君侯已经在此之前归来。并且还带回了两千甲的援军。” “你说,接下来我们该在什么时候出手比较合适。”古依娜没有侧首,深邃的蓝色眼眸依然紧盯着这黑夜的最深处。 “再等一会。”阿克扎提淡淡道,“时机还没有到。” 古依娜叹息:“一千名霜剑,此刻已经折损过半,百骑战熊,不过才死伤二十,怎么打?” “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阿克扎提咧起嘴角,“越是这个时候越得沉住气呀。” “照目前的形势来看,若是不派出飒部的赤焱武士,待会就很难再改变战局。赤焱武士铠甲毕竟是重铠,而长青村离明月城大约有四十里。现在如果不出发,到时候真的得给他们霜剑收尸了。”古依娜面露忧色,“人命关天的事情,就不要犹豫了。” 阿克扎提分析道:“正是因为人命关天,所以才更要小心翼翼。我认为,目前尚且不必动用咱们飒部的那些伪·赤焱武士。听你先前所说,我的那位酒友柳溯,曾一刀破开赤焱武士铠甲。现在,这些千雷国的战士手上拿的都是熔岩斩刀。暂且不知这熔岩斩刀威力能不能破开赤焱重甲。假定能够破开,并让他们发现我们这些武士是假的,难保整个千雷国的军队会在这期间调转刀锋,继而将踏平明月城作为首要任务。” 古依娜叹气:“唉” 阿克扎提疑惑:“怎么了?” 古依娜:“都跟你说了很多次了,柳溯是夙国第一世家柳氏的家主,跟你喝酒那个是他的次子柳风魂,鬼知道柳风魂当时在想什么,拿柳溯的名字糊弄你。” 提起柳风魂的时候,阿克扎提噗嗤一笑:“罢了罢了,喝酒嘛!重要的是开心。” 古依娜听罢,转而言道:“君侯的意思是,差不多的时候派明光铠救场,不过我看现在的局势还是派赤焱武士去压阵比较合适。” 阿克扎提:“这一百骑虽然由千雷国世子带路,但是我估计只是来试探的。所以,我还是认为,咱们没有必要一上来就把底牌交了。” 古依娜不解:“按照你的意思,你不会真的打算给霜剑收尸吧?” 阿克扎提笑了笑:“那倒不至于,能拨动弓弦然后一箭搞定的事情,为何要调动军队大动干戈?” 古依娜会意,但是却有些不解道:“你这是打算要在这里施展「悲死箭」?” 阿克扎提:“怎么,难道不合适?” 古依娜:“这么远的距离施展「悲死箭」,我担心以「悲死箭」的威力,极有可能造成大范围误伤。” 阿克扎提:“所以我才一直在等。” 古依娜沉思了片刻,与阿克扎提道:“你在这里等我片刻。” 阿克扎提疑惑:“怎么?” 古依娜口中的这个「片刻」大概让阿克扎提等了一盏茶的时间。这期间,随着廉牧与雷毅的打斗焦灼化,阿克扎提等来了他所一直在等待出现的“时机”,一个廉牧与雷毅保持了很远距离,并且肯让阿克扎提在他们再次交锋前重创雷毅的时机。 屏息间,时间流动停滞。 阿克扎提倒吸一口气,然后挥手劈开虚空!接着,紫色的流光从虚空中汇聚于阿克扎提的手心,随着他吸入的那口气缓缓吐出,赤色的火焰于瞬间点燃汇聚于阿克扎提手心的流光。 接着,时间的流动恢复正常。 一把弓弦交汇处雕磨有三寸利刃,弓身盘绕着赤色游龙的弓刀,就这样“凭空”出现在阿克扎提的手中。周围戍守城墙的武士在看见这一幕后,皆投来好奇的目光。 此弓名为「赤龙黑焱」,以光为箭,以风化刃,无需配备箭囊。乃赤焱武士九大军团长之一的「玄彧」阿克扎辛,也就是阿克扎提的兄长所持有。 正当阿克扎提准备拨动弓弦时,古依娜突然归来,并奉上了一簇制式奇特的箭矢,而且更奇怪的是,这些箭矢皆没开锋。 阿克扎提疑惑的看着古依娜送来的这些箭矢,不解道:“这是啥?!?!” 古依娜:“此乃穿云箭,遇疾风开利刃,距离越远,杀伤力越强,是先前君侯从点星城归来时,从一位名叫玄墨无锋的墨国将军手中搜获,我认为此战,用这支箭矢最为合适。” 阿克扎提将信将疑拿起一支穿云箭。 “不过,有件事我得提醒你,你可别拿这支箭直接把雷毅给杀了!否则惹来千雷国全军来犯,以我们现在的城防基建恐怕抵挡不住!”古依娜提醒道。 “放心,我自有分寸。”阿克扎提将信将疑地把一支穿云箭搭在「黑焱赤龙」的弓弦上。古依娜则在一旁默默的看着。她已经很久没有看见过阿克扎提拨动这张传说中曾弑杀过神明的弓了。 当阿克扎提将「黑焱赤龙」弓弦拉满之时,古依娜明显感觉到时间正在朝着他拨弦的那只手中倒流。随着一声惊天裂地的离弦箭羽长啸,所有人耳膜一紧。 黑夜里,一道流光被黑色的火焰萦绕着! 寒风落雪间,蒹葭以古剑「层云」施展「霜切」,将一个径直朝她冲锋的战熊一刀两断。巨大的战熊在倒地的时候先前滚扑了好几尺,原本骑乘在战熊背上的千雷国战士,满眼充斥着恨意立于雪地。 他轻轻合上了死去的战熊双目,像是在告别自己的兄弟。接着,挥舞的熔岩斩刀将朔风里的霜雪融化。沐浴着周围此起彼伏的战吼之声,那名战士一跃而起,朝着正与其他人缠斗的蒹葭背部连劈三刀! 原本被压制在雪地里的墨殇在看见这一幕后,大喝一声,直接将踩在他胸口的战熊利爪掰开,接着只听一阵清脆的骨骼碎裂之声。墨殇用尽全力,将真气灌入软剑「游鸿」之中,并顺势没入战熊心脏。 随着一声凄厉的哀吼,墨殇破开先前将他压制的战熊躯体,将骑乘那只战熊的千雷国战士在一息之间切成十一块,然后一脚提起掉落在雪中的熔岩斩刀,朝着那名正准备从后方偷袭蒹葭的千雷国战士投掷。 火花散落间,那名战士击飞墨殇投掷而来的熔岩斩刀,结果却没有料到下一刻墨殇竟出现在他的身后,并于其耳边道:“你的动作实在是太慢了!” 剧烈的疼痛从那名战士的腹部破开,一路延伸到其咽喉。当墨殇将「游鸿」抽离他的身体之时,鲜红而炙热的血落在了雪地里,以及雪地里的熔岩斩刀上,发出了淬炼兵器时才会有的声音。 原本深陷苦战的蒹葭,因为墨殇的突然出现而感到些许欣慰:“你来了。” 墨殇与她背靠背道:“有我在,没有人可以伤得了你。” 话语间,一只战熊朝墨殇扑了过来,却见蒹葭临危不惧,转动手中剑柄,一剑刺入其熊掌之中,直接将那只战熊连同背上的千雷国战士一并掀翻在雪中。 蒹葭再次与墨殇背靠背,并提醒道:“你还是先顾好你自己吧!” 远处,韩桀挥舞着「寒梅」,吸引了大多数战熊的注意力,继而为夏晖突袭雷毅争取到了宝贵的机会,不少从外围杀进来的霜剑也在这个时候得以与韩桀汇合,随后在韩桀的指挥下,一个以韩桀为中心的梅花阵在风雪中缓缓组建。 此时的韩桀立在阵中,朝着阵外盘绕的战熊们挑衅道:“今儿你们一个都别想走!本公子要把你们的熊掌给切下来,喂饱所有活着的兄弟们!并祭奠今夜战死的霜剑之亡魂!” 远处,夏晖越过一地尸骸,继续朝着雷毅奔袭而去。这是她目前走过的所有路里最漫长的一段路了。不仅得躲避流矢,还得提防随时可能袭来的千雷国战熊。 不过,快到了。 还有百步距离。 面对手持熔岩斩刀的千雷国战士,以及魁梧的西霁战熊,夙国霜剑的铠甲与长剑竟如同纸糊的一般不堪一击。由于主将皆在敌军包围之中,所以几次冲锋后他们便被千雷国战熊骑搭建的漩涡状御敌大阵所蚕食。 外面的霜剑攻不进来,好不容易杀进去的霜剑又杀不出去,最后大多由于支援没跟上,被阵内冲锋的战熊撕咬劈杀,死状惨不忍睹。 雪越下越大,望着惨死的兄弟们越来越多,廉牧眼中的杀意也在此间越发浓沉。锋利的枪锋挑开扑面霜雪,在瞬息间连刺雷毅九枪! 此刻,雷毅已将熔岩斩刀收入刀鞘,以双手挥舞战锤迎战廉牧手中的长枪。绚烂的火花在黑夜里与落下的霜雪交错,并将之融化。 双都用尽了全力迎战彼此。 十阶中期对十阶中期。 当盛开的火花凋零之时,长枪与战锤擦肩而过。廉牧没有停下,一路往前疾走,将自己与雷毅的距离拉开,雷毅似乎并没有意识到廉牧的意图,于是调头对廉牧进行追击! 疾走中的廉牧在心里默默算着雷毅与自己的距离。当雷毅与他只有十步左右之时,廉牧突然挺动长枪「蚀心」反身刺向扬起战锤的雷毅! 先前那几枪,廉牧都瞄准了他的眉心,但是这一枪廉牧直刺其腹部。 雷毅见状,大惊!赶忙侧身躲闪,避开了廉牧这一枪最致命的锋芒!但是还是被锋利的剑尖挑开了他脆弱的腹甲。 然而,当廉牧打算将长枪抽离再反刺雷毅之时,雷毅一脚踩住枪杆,双手转动战锤横扫廉牧面门。 却见廉牧一声大喝,转动枪杆并退至枪尾用力一抬,原本自认为胜券在握的雷毅,瞬间乱了节奏。旋动的战锤贴着廉牧的脸闪过,重获自由的长枪随即如游龙一般由下而上,在雷毅的胸甲上划出绚烂的火星。 电光火石之间,廉牧长枪以拄地,朝着此刻破绽百出的雷毅胸口连踢三脚,再补以长枪扫尾。未料到的是,雷毅在此期间硬是抗住了廉牧这三连击! 出鞘的熔岩斩刀以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再次归鞘,风中飒飒的霜剑大统领战袍被焦灼撕裂,这一刀,虽没有将廉牧一条腿卸下,但却在其退部留下了深深的灼伤与刀口。 本被廉牧用来扫尾的那一击也因为雷毅的这一刀,继而卸去一半威力。落下的战锤击起千堆雪,若不是廉牧躲闪及时,这一锤下来他不死也要重伤! 就在雷毅收动战锤准备再次挥动之时,廉牧抓住了他这一空档,虚晃一枪刺向雷毅眉心,结果这一枪被雷毅识破,最终长枪被雷毅死死格挡在身下,而廉牧也旋即被雷毅趁机以魁梧的体格压制在地。 久违的笑容重新展现在这位千雷国的世子脸上。眼下,胜负将在下一刻分晓!廉牧没有想到,他以为的那个破绽,其实是雷毅故意放给他的。 就在雷毅打算拔出腰间熔岩斩刀对此刻有些力竭的廉牧进行裁决之时,黑暗里突然一个身影凌空一跃,抓住了雷毅的这个空档,双手握紧长剑,当空劈下!意图直接从后背右肩刺穿!继而结束这场战斗! 夏晖的这一剑,雷毅没有躲闪掉! 炙热的鲜血顺着剑锋滴落皓雪之上。 夏晖冷冷地在这位千雷国世子的耳边说道:“这一剑,是为了那些被你们杀死的村民!” “就凭你?”雷毅一声大喝,收缩肌肉,不顾疼痛,拔出腰间的熔岩斩刀刺向夏晖腹部!廉牧见状大惊:“夏晖!快躲开!” 情势危机之下,夏晖并不明白廉牧这简短的话语究竟指的是什么意思!此刻的廉牧即便出枪再快,也快不过雷毅手中的熔岩斩刀! 豆大的汗珠从廉牧额间落下,远处的孟简在看见这一幕后瞪大了眼睛。锋利而炙热的熔岩斩刀离夏晖只有几寸距离,这一刀夏晖躲不过去了! 千钧一发之际,孟简忽然想到那个令他无比讨厌的「朔」似乎有着让时间停止的能力,于是孟简试图从心中呼唤「朔」。作为霜剑里最先接纳孟简的人,孟简不希望夏晖就这么死去!他还想跟着夏晖学习霜切! 可是,「朔」并没有回应孟简。 也就是说,夏晖必死无疑。 正努力试图杀出重围的蒹葭与墨殇,也在这时注意到了拔刀的雷毅与偷袭成功的夏晖,纷纷露出担忧之色。 躲在梅花剑阵里的韩桀前一刻还在为夏晖偷袭成功喝彩,这一刻大吼道:“不!” 韩桀不知道夏晖能不能够听见,但是他知道这一刀,她躲不掉了。雷毅手中的战锤将「蚀心」死死格挡住,令近在咫尺的廉牧最终爱莫能助。 当所有人都以夏晖即将在这一刀过后倒下之时,黑暗里一道被黑色火炎缠绕着的流光,突然打中了这时即将挥刀没入夏晖腹部的雷毅肩胛骨! 剧烈的疼痛令雷毅松开了用来格挡廉牧长枪的战锤,并将身后的夏晖撞退数步。原本将死于熔岩斩刀之下的夏晖,因为这道及时的“流光”意外躲开了雷毅这一刀。 当流光褪去之时,黑色的火焰也在风雪中消散。一支穿云箭,随即出现在本心系夏晖安危的众人面前。接着,黑夜里,越来越多的流光如陨落的星辰降临在明月城外的长青村! 精准的打击,直接贯穿了那些骑着战熊的千雷国战士心脏!极远处的明月城上,阿克扎提不断地拨动手中的穿云箭!时光在他的每次拨弦间先倒流,再回溯!接着离弦的箭去追那些被逝去的时光! 这就是闻名天下的「悲死箭」! 赤焱武士·飒部六将·阿克扎提! “廉牧,我又救了你一次。” 明月城上,阿克扎提对着弓弦上的穿云箭小声说道,接着离弦的箭穿过朔风吹雪,将阿克扎提的话带到了廉牧的耳边。 廉牧呆呆的站在原地,看着面前的雷毅又中了一箭,并惊讶的转首看向明月城的方向,然后自言自语道:“阿克扎提?” 一百一二幕【筹码】 - 逐鹿客 - 君玉珩 雪一直在下,且越下越大。 火把噼啪的燃烧在刀剑纵横声里。 随着一道道流光划破这喧嚣的夜,哀嚎此起彼伏。陷入苦战的霜剑们,举起手中长剑奋起。原本被千雷国熊骑所击溃的包围圈开始重新聚拢。 未等廉牧回过神,又有三道流光打在雷毅的身上。本意图对廉牧进行偷袭的雷毅,在这三道流光中,彻底失去了战斗力。 朔雪入眉眼时,炙热的血染红了天地间的银白,渐作冰渣。呼吸间,扑鼻的血腥夹杂着清冷的寒意。 此刻的雷毅,数了数落在自己身上的“穿云箭”,望着以血色与战火作背景的廉牧,先是冷笑一声,接着叹息道:“没想到,你们有这么厉害的神射手,是我大意了。” “不瞒你说,这事我也忘了。”话语间,廉牧环视周遭战况。由于穿云箭的数量有限,千雷国的熊骑只被阿克扎提解决了部分。至于剩下的那些熊骑,则在由韩桀所指挥的霜剑合围中,得墨殇与蒹葭协力,渐渐占据这场战役的主导优势。 尽管战熊的咆哮声接连不断,千雷国的战士们也拼了命似的挥动着手中熔岩斩刀,试图杀出重围,但是所有人的心里都明白,这场战斗胜负已分。 廉牧随便将自己的伤口进行了简单包扎,然后看了看远处还没有回过神的夏晖:“喂!没事吧你!” 夏晖愣了愣,然后回应道:“没事!” 廉牧笑了笑,侧首向远方的孟简:“孟简!还活着吗!活着就说句话!” “我在!”孟简从废墟中起身,越过一具又一具尸骸,然后跑向此刻正半蹲在雷毅面前的廉牧。望着孟简这般活蹦乱跳,廉牧自言自语道:“没事就好。” 半跪在廉牧面前的雷毅,尝试换个姿态。结果来自五发穿云箭所带来的刺骨疼痛感,打消了这位千雷国世子的小小奢望。 望着周遭一个个跟随他前来扫荡的千雷国熊骑,在众多霜剑的围攻下深陷绝境,雷毅不由的失声冷笑起来。 廉牧不解地看着面前的这位千雷国世子:“你笑什么。” 雷毅自嘲道:“笑我本该见好就收。” 廉牧叹息:“你就不该来。” 雪依旧在下,喧嚣渐渐停息。 此时孟简与夏晖,同廉牧并肩而立。 望着眼前狼狈至极的雷毅,夏晖问廉牧:“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位千雷国世子?” 廉牧没有马上回答夏晖的话,而是将目光转向落到雷毅身上的那五发穿云箭。这五发穿云箭,每一箭都避开了雷毅的致命要害,并精准的刺入其周身经脉运转大穴,继而使得雷毅既无法凝结真气,且稍稍用力便会有刺骨的疼痛遍布全身。 “杀了他,”廉牧顿了顿,“只会招来千雷国的复仇。不杀他,又该如何祭奠今夜死去的兄弟与黎民百姓。” 望着遍地尸骸,满目疮痍的长青村,夏晖陷入了沉默。这时一旁的孟简建议:“要不,先带回去吧?” 廉牧倒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 他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而是看着此时身着鹿鸣衣服的孟简,面露疑惑之色:“你这身衣服哪来的,我怎么看着这么眼熟?” 孟简:“鹿府那位公子的。” 廉牧:“鹿鸣吗?” 孟简:“对。” “看这衣服,你肩胛骨的位置应有重创。”廉牧看着孟简衣服上有残破的痕迹,遂露出了更为浓沉的疑惑,“但是你又说自己没受伤。” 孟简解释道:“真的!我没撒谎!” 廉牧思量着,仔细数了数孟简此刻穿着的衣服上破损的地方:“灵虚、太枕、巨阙、吞海四大穴位以及两肩的肩胛骨皆有破损。你若没受伤,那就是鹿鸣受了重伤。” 孟简听罢,下意识回避起廉牧的目光。这反而让廉牧产生了更为浓烈的怀疑:“你还没告诉我,你究竟是怎么逃出那个暗道的,又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鹿鸣现在人在哪里?” “这个…那个…” 孟简支支吾吾,言语间闪烁其词。 一旁的雷毅突然打断道:“如果我没记错,你是叫廉牧对吧,那个拿长枪的汉子。” 廉牧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孟简的眼里。 听到雷毅突然发问,他并没有转过身,只是淡淡的问道:“是的,请问有何贵干?世子殿下。” 雷毅:“是男人,就给我个痛快。” 廉牧笑了笑:“怕不能如你所愿。” 风雪中,喧嚣渐止。 此刻,出现在明月城外长青村的千雷国熊骑基本上已尽数被霜剑清剿。廉牧与雷毅对话期间,墨殇与蒹葭并肩走来,所以清理战场的任务最终落到了韩桀的身上,对此韩桀倒是非常尽心尽力。 “把这些熊的熊掌都给本公子切了!看看这些中箭的千雷国战士还有没有活着的。有的全部绑起来,待会带他们回光阖院,我要让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韩桀大声对在场所有活着的霜剑道。 墨殇听着身后韩桀这般神气,冷哼道:“刚刚可没见他这么威风,现在倒是挺嚣张的。” 蒹葭望着这些一击必中的穿云箭,神色凝重:“若不是有这些从天而降的箭矢,或许此刻该嚣张的应该是这些千雷国的战士。” 墨殇冷冷道:“以冲锋破阵为主,以收割游击为辅。没想到我们霜剑在这些熊骑的面前,竟如此不堪一击。” 蒹葭思量道:“一只战熊的实力大概在九阶巅峰,但是以它们的体格和千雷国特制的兽甲,这些战熊一个可以抵我们霜剑十个。” 缓步间,墨殇的目光落在了雪地里冒着白烟,并发出淬炼之声的熔岩斩刀:“那些刀,就是先前情报里提到的「熔岩斩刀」吧。” 蒹葭点头,并叹息道:“削铁如泥,附带灼伤,可熔霜剑之甲胄,也不知城中那些赤焱武士的铠甲能否抗住这些刀。” 墨殇:“待会我跟韩桀说声好了,让他带人把这些熔岩斩刀收集起来,顺带再把这些扭转了战局的箭矢一并带回去。” 蒹葭:“这些箭矢有什么特别的吗?” 墨殇:“这些箭矢可是「穿云箭」,你不知道吗?” 蒹葭:“听说过,但是从未见过。” 墨殇:“现在你见过了。” 蒹葭:“那又如何,寄望这些箭能够阻止即将到来的战争吗。” 墨殇笑道:“那可说不好。” …… 摇曳的烛火间,云姈喝完了杯中的清茶,云凡也刚好讲述完前几日发生在点星城的大事。听完云凡讲述之后的云姈,眼神中没有一丝的波澜,所以自然也不存在先前话语间的责备。 云姈淡淡道:“五战之地,付之一炬,三万血羽夜鸦,最终会剩下多少。” 云凡:“目前看起来好像是我们夙国损失了一座城,但是对于墨国而言,他们即将失去对于整个霁北的威慑。” 云姈思量道:“军队的集结和将领的调配都不是什么难事,真正的难点在于粮草供应。霁北大部分地区山路崎岖而蜿蜒。点星城虽处山地,但却是少有的四通八达。眼下,点星城的火刚刚燃起,一时半会难以消停,而墨国的补给线将会被大大拉长。加上现在又是冬天,料想那些墨国远征军的粮草消耗量,可能需要倾尽整个墨国之力才能勉强供应上。” 云凡分析道:“战争与战况是瞬息万变的,无论接下来霁北的战况如何,墨国已经失去先机。” 云姈听罢,陷入沉思。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但是却又不方便言明。云凡没有留意到这个细节,只是轻抿杯中茶水,淡淡道:“点星城的事情说完了,不如我们聊聊陆未闻吧。” 云姈将双手收于袖中:“关于陆未闻,其实你该问问那位跟随你一起归来的古依娜将军。” 云凡不解:“为何?” 云姈:“你离开的这些日子,她经常去陆园找陆未闻,所以关于陆未闻的事情她定然比我更了解。” 云凡沉思道:“也就是说,陆未闻成为柳溯的弟子这件事,并不是你的安排?” 云姈:“这些事日子,我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处理,所以一直分身乏术。只是托步微澜转达了我希望他能够接替林苒,成为谕法司新的司座这个想法。用他自己的方式。” 云凡:“照目前来看,他已做出选择。” 云姈:“这是一个很好的开局。” 云凡:“虽然从小到大,我都不是很喜欢柳溯,但是陆未闻能够成为他的学生,对我们来说并不是坏事。” 云姈:“阿舅和陆未闻其实是不同性格的同一类人。他们的心中始终都以夙国和云氏,作为重中之重。” 话语间,云凡避开了云姈的目光。 他本想反驳云姈,并就目前宗室对于夙国的影响跟她进行更加深入的探讨,但是听了她刚刚所说的这番话,基本上也大致能够猜到云姈此刻在宗室与夙国的问题上,究竟持有什么态度。 毕竟,夙国的宗室以柳氏马首是瞻,又是柳溯将她扶上了国主之位,加上柳溯是云姈的舅舅,而他云凡不过是个挂着云氏之姓的北漠蛮人。终有一天,所有人都会知道关于云凡身世的真相。 沉默中,却听云姈继续道:“前几日我刚将鹿呦革职,并把大司农的职权分割为三部分,百官俸禄的分发我交给了谕法司安排,军粮军饷的筹备我麻烦秦参老将军出马,而城防造价则委托给了古依娜将军暂为代理。” “一碗水端平,挺好的。”云凡心不在焉道。对于他的这个反应,云姈有些疑惑,本想追问,结果这时一位宫人面带欢喜神色,送来城外战报。 云姈见状料想应该是喜报,遂没有拆开,而是将之转而递给云凡,让他替自己过目。结果云凡看完之后,皱眉不言。 云姈不解的看着云凡:“怎么?” “喜报,也是关于千雷国百骑的最终战报。战报上说,尽管霜剑损失过半,但是千雷国世子已被廉牧生擒。”云凡神色凝重道,云姈听罢有些不解的看着此刻的云凡:“既是喜报,应该感到欢喜才是,为何却见你如此愁眉不展。” “结局虽然早已预料,但是过程却令我感到有些意外。”话语间,云凡将这封战报递给云姈,然后细细品味杯中茶水,“经年雪水沏的茶,味道就是不一样。” 云姈在看完战报后,没有多问什么,而是转而言道:“目前墨国的主要精力都放在了千雷国入侵的这件事上,现在千雷国世子在明月城外新挫被俘,你说接下来千雷国会转而以我们为目标吗?” 云凡分析道:“以我对雷澈的了解,料想他就算得知了雷毅被俘,也依然会先以现在沦为墨国疆土的曜光城,作为主要目标。只有拿下曜光城,雷澈才有可能在霁北站住脚。也只有在霁北站住脚,雷澈才能跟我们谈谈关于这位千雷国世子究竟该怎么处置。 ” 提到曜光城时,云姈突然想起来剑映与素弦等人的事情,但是出于某些原因她并没有在这时跟云凡提起,而是转而言道:“点星城的这场火,现在大大拉长了墨国后续驰援与粮草供应的行程。加上曜光城地缘位置偏僻,又囤积墨国大量物资。由于山岭的隔绝,哪怕前往最近的流云城,也要在群山之间经历长途跋涉。” 云凡:“眼下霁北的雪越下越大,加上西霁千雷国已经过境。对于这些在南方生活多年的墨国人而言,接下来的这场仗恐怕要比他们想象中的更加艰难。” 云姈:“西霁千雷国位于西霁以北,与我们隔着一条绝龙山脉。严格意义上来说,霁北的风雪对他们并没有什么影响。” 云凡:“所以,待到墨国与千雷国两方开战,便是我们收复失地的最好时机。” 云姈叹息:“你要做好长远打算,千雷国解决完墨国之后,他们定然会将矛头指向我们。他们的这次入侵对于墨国而言是场硬仗,对于我们而言同样也是。” 云凡思量道:“这个不着急。对了,差点忘了问!我消失的这段时间,驻扎在明月城周遭的夏国军队有什么动向没有。” 云姈:“目前并无任何动向。” 云凡:“千雷国百骑出现在明月城周边,他们应该是知道的。但是以现在他们既没有插手也没有任何警示来看,接下来若是我们与千雷国开战,他们恐怕并不会参与。” 云姈:“而且还极有可能会趁火打劫。” 云凡:“所以,接下来整个霁北列国的格局变化,就看这位千雷国的世子能够发挥多大的价值。” 这时,睡了有一会儿的血眼霜蹄突然睁开了眼睛,然后懒懒地打断了云姈与云凡之间的交谈:「恐怕,这些有些事情并不能如你们所愿」 云姈和云凡听罢,不解地看着血眼霜蹄,异口同声道:“此话怎讲?” 血眼霜蹄看了这姐弟二人,然后打了个哈欠:「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一会儿你们就知道了」 …… 明月城的城楼上,阿克扎提缓缓收起「赤龙黑焱」,并非常惊讶的看着古依娜,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惹得古依娜噗嗤一笑道:“怎么样,这箭好用不?” 阿克扎提:“不瞒你说,拨动弓弦的那一刻,我感觉自己简直就像是主宰他人生死神明。这些箭实在是太神了!只可惜这些箭的数量实在是太少,不然刚刚我一人便可以直接将那些千雷国的巨熊骑全灭。” “得得得,差不多就行了。”古依娜打断道,“待会你记得派人去城门外迎一下霜剑,以后我们和他们就是同盟了,有些事情能帮就帮一把。” 阿克扎提:“好嘞!” 古依娜看着面前有些兴奋的阿克扎提,叹息道:“时候也不早了,眼下君侯交代的任务也完成,我就先回去了。城防的事情以后就交给你了。” 阿克扎提拍拍胸脯:“人在,城在!” “希望你每天都可能保持这般斗志昂扬。”古依娜无奈地自言自语道,然后留下了一个默然的背影,缓步消失在火把噼啪声不停的风雪夜里。 结果就在她准备下城楼的时候,远在明月城外的长青村突然发生变故。颤动的大地,铿锵的铠甲,再次响起的战吼! “千雷国打过来了?”听到风中传来的异样之后,古依娜眉头一皱,试图望穿夜色。然而,这一次除了深邃的夜色与遮眼的霜雪,蓝宝石般的明眸竟什么也没有看见。 站在城楼上的阿克扎提,也在听到远处战吼声后,神色凝重。本已离开的古依娜再次与他并肩立与深夜飞雪下明月城楼:“你看得见吗?” 阿克扎提摇头,并思量道:“从千雷国百骑出现开始,我就发现今夜的雪有些异常之大,除此之外便是这过于浓沉的夜色。” 古依娜担忧道:“是黑天教。” 阿克扎提抖耳细听:“目前长青村并没有她们的身影,想必那些黑衣的女人是在极远处布下法阵,继而操纵这漫长的黑夜与遮眼的霜雪” 古依娜:“令人不安的混乱之力。” 阿克扎提:“今夜可真是热闹。待会预计将会有数量在一千左右的千雷国战熊,出现于长青村。相信廉牧他们能够应付的过来。” 古依娜:“你就这么确定?” 阿克扎提:“料想这些战熊肯定是来救千雷国世子的,应该不会和廉牧他们缠斗太久。不过我比较好奇这千雷国的世子究竟是有多自信,带着百骑战熊就敢在明月城附近溜达,为的就是立威吗?” 这时,朔风里传来一声怪异的长啸。 像是九幽之下传来的幽怨泪诉,并夹杂着难以言喻的低沉哀嚎,并藏匿在嘈杂的野兽撼地声里,所以若不细听根本听不出来。 “不好!”或许是想到了什么,但是古依娜又不确定。直觉告诉她,今夜很快将有更加重大的事情发生。 “咋了?”听见古依娜惊呼后的阿克扎提,本想问古依娜接下来的安排,却见古依娜大袖一挥,对身边的一位赤焱武士道:“传我命令,立即调动一千甲赤焱前往长青村支援,召集三千飒部轻骑,由辛扎依玛亲率开路,刻不容缓,立即出发!” 那名赤焱武士揖手:“得令!” 接着,古依娜转身再次离开。 身后,阿克扎提疑惑:“你要去哪?” 古依娜:“救人。” 阿克扎提惊讶:“你也去?” 古依娜:“我不放心。” 眼见古依娜即将离开,阿克扎提赶忙上前将她拉住,然后担心道:“现在的长青村,实在是太危险了。我去吧,你留在这里统御调派。” 未等古依娜回应阿克扎提,城楼下突然传来一阵嘶鸣的骏马长啸。接着,五百名身着银狼甲的明光铠,在一名白袍小将的带领下,驾着骏马于瞬息间消失在深邃的夜色里。 阿克扎提:“百骑绝尘,那人谁啊?” 古依娜疑惑道:“好像是秦安,可他不是早就回秦府去见秦老将军了吗?怎么……” 这时,辛扎依玛突然从城楼下上来,焦急地用蛮族语言跟古依娜道:“先生!刚刚那些人抢了我们的马!我们拦不住!” 古依娜与阿克扎提相视一眼,陷入了片刻的沉默。却听辛扎依玛问道:“接下来该咋办?” “跟上他们的身影,”古依娜转而对阿克扎提道,“记住你说的,人在,城在。” “你真的执意要去?”阿克扎提疑惑的看着去意已决的古依娜,话语间那个美丽的女人已经拉着辛扎依玛消失在了城楼上。 当三千骑马蹄声急,一千甲的赤焱武士也在其后整装待发,迈着铿锵的步伐前往长青村支援。向来漠然生死的阿克扎提,望着古依娜亲自上阵,始终放不下心中的担忧。 “一定要平安凯旋。”阿克扎提自言自语道,接着他默默闭上了双眼,感悟并聆听着朔风传来关于长青村此刻的一举一动。 一百一三幕【奇袭】 - 逐鹿客 - 君玉珩 明月城外·长青村。 落雪白了将军们的衣甲,也为已亡之人披上了厚重的雪衣。纷飞的雪花散落在静置于地熔岩斩刀上,发出兵器淬炼时才会有的声响。 极个别的霜剑在这个时候将熔岩斩刀当取暖的火源,不敢靠太近也不会离太远。远处,男人看着这一幕,不知该笑又或是该叹息。 不屈的脸庞上满是血污,黝黑的肤色丝毫不亚于那些来自北漠的蛮人。从体格上来看,雷毅算是非常魁梧。若是遮住鼻子不看,雷毅的长相可以用威猛来形容。 或许是因为跟...... 他们的门将是1号奎利亚尔,两个中卫分别是2号埃尔南德斯、5号埃斯皮萨诺,还有右边卫11号洛拉和左边卫15号卡内拉。 练废了就相当于烧毁了,而成了废丹,这是虽然凝结成功了,但却对人体毫无用处,甚至还有坏处。 突然一股恶臭袭来,大家纷纷捂住了鼻子,可大家并没有看到什么黄鼠狼。 时竹溪看着校长无动于衷的样子,还以为是自己的暗示不够明显。 可当她想到陆镇远出来时的那种兴奋,接着又鼓足了勇气走到悟尘的跟前。 有如此高的身手,除了有着“天下第一杀手”头衔的离殇,再没有第二人。 “现在知道怂了!”悟尘看着对方的动作心中说道,不过他也不具备冲塔的能力,只是机械的控线补刀。 “哎呀,烫…”刚才本想那手摸一把娇嫩的脸颊,可掌心像碰到火似的弹了回去。 被沉沦魔捏在手里的箭支轰然爆炸,破碎的血肉糊了后面的沉沦魔巫师一脸,但沉沦魔巫师却显得十分平静,将骷髅法杖一挥,从法杖上飞出一团白光,打在沉沦魔炸开的位置。 而解决完了孟买的事情之后,苏千长老才终于把目光放到了萧青的身上。 石虎等新晋的六名武王得知后,也随之一起到了传闻中的希望之地,进驻到希望学堂。 “呵呵,王爷,现下看来,如何?”被称为的人手拈须髯,悠然自得地笑着,一派世外高人之相。 申时初刻,家礼叙的也差不多了,天色也渐渐擦黑,一轮皎洁的明月慢慢升上树梢。 他如何看不出来,这五柄宝剑虽然吸收了圣甲虫绝大部分的精华,但是却依旧留下了最为重要的一点,那是专门为自己准备的。 对于冷风的命令扎德当然不敢不听,当即怒视了那宫本武藏一眼之后,便直接怒气冲冲的离开了。 且不说巨齿鲨的獠牙和鲨皮,他说出这些,只是为了让对方感到害怕,从而不敢再向自己索要赔偿,却不想对方不但想要将这两样东西全部吞下,竟然还不知足,连自己拼着性命换来的基地贡献点也要全部拿走。 地下赛场的铁笼子周围,哗哗然的涌出一大堆潮水一般的黑衣人,绕一的提着冲锋枪,还没有就位的当儿,蓬的一声,李哀川撞出铁笼子,身子跳到场外。 起先大主母同意刘逸飞的“协助”的时候,其实她本身也并未抱太大的希望。 三分钟后,M国首都一座军事机场中,一架军用运输机飞上了天空,向着冲绳岛方向飞去。 和去年的宣传路线差不多,去年是从好莱坞开始,今年则是伦敦,反正都是欧美主要的游戏市场转完,再回到亚洲,俄罗斯,然后日本,从香江和湾湾又绕回内地。 来人正是那上官潼在剑宫之中依靠的剑宫老牌弟子,只是方旭没有想到那上官潼与这男子居然是兄弟关系。 但江晓牧越压制自己不去看,结果更想看,终于经受不住诱惑,从戒指中翻出两根细丝,栓在玉盒盖子两边的两个拉手上,远远的一拉,盒子开了,却没有老夫子讲的那些情况出现。 一百一四幕【黑甲】 - 逐鹿客 - 君玉珩 此刻,绝龙山脉,东霁以北。 近乎十万的千雷国战熊踏破霜雪,跟随着那个骑着贪餮战熊的男人一起缓步向南进发。大地在他们的脚下颤抖,流浪在冬夜里的野兽纷纷避让。 在意识到雷毅可能会有危险后,作为父亲的千雷国主雷澈,听从身边那位来自天武国的秘术师谷雨建议,派出了四千“黑甲熊男”前去支援。 “黑甲熊男”是西霁千雷国与天武国之间秘密开展的一项“研究”。自泾渭关一战开始前,直到最近才有初步成果。 昔日为祸天下的黑天教,此刻有一部分教徒正化身来自“远方”的“秘术师”,假借巫术玄法之名,大行其道。而这非人非熊的“黑甲熊男”,乃是黑天教“异术”与千雷国“死士”相结合的产物。 黑天教会先削去这些千雷国“死士”的腿脚与手,接着再以“朔”的后人之血作“引”灌入伤口处,配合只在太古神话里出现过的“穿骨虫”,连接经过“异术”强化的熊爪,最后在密不透风的棺椁里静养半年,便可大功告成。 然而,并不是每个千雷国的死士都可以成为“黑甲熊男”。制造它们的过程,大部分人都可以挺过去,唯独最后在棺椁里的静养会让很多千雷国的死士最终死去。这其中极少数是死于感染,绝大多数是死于疯狂。 来自“朔”之血脉的疯狂,是关于血的记忆,伴随着渗透灵魂深处的孤独,也是混乱与无尽黑暗所交织的产物,而这些皆是最终杀死参与这项研究的千雷国死士之元凶。 黑天教将那些在这项研究里,最后死去的千雷国死士称之为“失败品”。通常“失败品”所静养的棺椁,打开的时候内壁都会出现很多深刻的血色爪痕,细看这些“失败品”的“熊爪”基本上爪子都抓的鲜血淋漓。 由此可以看出,这些“失败品”在他们的生前都经历了些什么。而那些成为“黑甲熊男”的死士,出棺椁后眼睛会在黑夜里发出瘆人的猩红之色,并遗忘关于他们自己曾经的所有记忆。 接着,黑天教会为他们套上由黑色火焰所短暂的黑甲,保护他们身上最为脆弱的身体组织,继而将特制的“熊爪”杀伤力最大化。 一万个千雷国死士里,基本上九千多人会顺利度过这项“研究”的前面几个环节,而这九千人里,能度过最后这个环节的只有七到八百人。 所以,由此可见这些“黑甲战熊”究竟有多么的稀有!经过“黑色火焰”与“朔”之血脉重塑后的千雷国死士,力量与速度以及嗅觉与视觉、听觉上都有了很大的提升。 远征东霁以前,千雷国境内约有三千多的“黑甲熊男”。而此次远征,雷澈基本上将所有的“黑甲熊男”都带上了战场。这也从侧面看得出雷澈对于这次远征究竟有多么的重视。 事实上,这些“黑甲熊男”表面上只听雷澈的命令,但是真实身份是黑天教教长的谷雨也可以调动。毕竟是以黑天教异术所研制出来的怪物,所以谷雨暗地里留了一手也是情理之中。 作为太古十二神兽之一的贪餮战熊其实很早就告诉过雷澈,关于这个黑衣女人的真实身份并不是什么天武国的秘术师。 但是雷澈却不以为然。 作为千雷国主的雷澈并不关心谷雨的真实身份是什么。西霁王朝在泾渭关一战中的惨败,对于雷澈而言可以说是奇耻大辱,如今的雷澈眼里只有雪耻,以及为千雷国乃至西霁正名。 为了实现这一愿望,雷澈愿意不惜一切代价。而谷雨也正是因为看透了雷澈这个心思,所以才私下里带着蛰伏天武国多时的「靡」宗黑天教众,从幕后缓缓走向台前。 对于雷毅的安危,雷澈看起来似乎并不在意,可能是他对于谷雨的信任,也可能是因为相信那疾行的五百“黑甲熊男”能够轻而易举击溃夙国的抵抗,安全将雷毅带回。 此刻的雷澈,正带着近乎十万的千雷国军队,南下奔赴曜光城。那些跟随雷澈多年的老将都对他现在的反应非常不理解。在绝龙山脉的这一年多时光里,雷澈和谷雨走的一直很紧。 那些老将们皆认为雷澈受到了这个黑衣女人的蛊惑。所以,在得知他们的世子殿下可能正身处险境后,这些老将纷纷向雷澈请缨,带领部分兵马前去救援。 结果,雷澈冷冷地丢下一句:“你们的马与「黑甲熊男」的速度相比哪个更快,你们的刀与它们的重爪相比哪个会更快,寡人需要你们为拿下整个东霁以北群策群力,而不是在这个时候为这样的小事耽误寡人的行程。” 话语间,雷澈并没有把话说透。 但是,这些老将都听明白雷澈误以为他们是在“抢功”,抢着救下雷毅,卖雷毅一个人情。待若干年后雷毅成为千雷国主之时,能凭着这个人情换来权力地位。 而事实上,这些申请出战救援的老将里确实是有这么一些人。但是大部分并不是雷澈所想的那样。 也正是因为这个误会,使得这些千雷国的老将们,纷纷认为以往英明神武的千雷国主雷澈,已经被跟在他身边的黑衣女人所蛊惑,但却恐于守卫在她身边的那些“黑甲熊男”,最终怒不敢言。 对此,跟随雷澈多年的贪餮战熊非常不理解他究竟是怎么想的:「你就这么放心让那些“黑甲熊男”去救你的亲生骨肉吗,雷澈」 雷澈没有正面回答贪餮战熊的话,只是漫不经心道:「天下人都以为寡人的军队要等十月二四才会出现在东霁,可是寡人提前到了」 贪餮战熊:「既然你想做到不动声色地拿下曜光城,那又为何放雷毅去游荡,这不是在告诉东霁人你已经到了」 此刻,雷澈的目光只有远方:「寡人就是要让他们知道西霁的千雷国已经到了,但是最终他们什么也改变不了」 身后,谷雨望着雷澈的背影,目光迷离。在见到那些千雷国的老将们,得知雷毅可能深陷险境,遂向雷澈请缨之时,她便非常自觉的避到远处,免得到时候遭到“针对”。 朔风吹息间,万物凋零。漫天的飞雪,似乎在她正哼唱着的古老歌谣里,下得越来越大。回首时,来时的路很快便被新雪所覆盖。 思量间,四个身着黑衣的翩翩少年穿过深夜的深邃,策马追上了谷雨的脚步。对于他们的到来,谷雨并不意外。通常情况下,谷雨的身边会有五位这样装束的美少年陪伴。 作为谷雨的学生,这五位美少年皆是天武国世家公子出身。平日里主要负责宣扬教义,以及代替谷雨去执行一些不方便亲自出面,且较为繁琐的事务。 “启禀老师,目前青炎已带领五百熊男,与夙国霜剑在明月城外长青村交锋。预计很快便会凯旋。”这时,其中一位少年缓缓与谷雨道。 马蹄踩过新雪,纤细的手挽住一碰天上落雪。四位美少年见谷雨有些神色惘然,不知该说些什么。良久之后,谷雨缓缓问道:“你们说,他会借着这个机会,直接杀了雷毅吗。毕竟对于他而言,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少年们面面相觑,却听谷雨继续道:“一旦青炎得手,本想拉拢夙国加入西霁的千雷国主,将不得不为雷毅复仇,血洗夙国。届时,整个西霁与东霁的战火将彻底点燃,无始无终。这样,我们既可以借千雷国之手铲除那些赤焱武士,而青炎又报了他与雷毅之间多年来的私恨。” 结果,四个少年皆没有回应谷雨的话。片刻的思量过后,谷雨会意:“所以,是他自己主动提出要去的,还是雷澈国主亲自点名。” “由千雷国主亲自点名。”刚刚说话那位少年回答道,至于其他三人此刻正在戒备着,似是担心他们与谷雨的对话被其他人听见,于是负责疏远周围任何可能在这个时候靠近的人。 谷雨:“黑甲熊男没有思想,就像是我们手中的傀儡,表面上对雷澈言听计从,实际上只听我们的命令。” 话语间,谷雨的目光与这夜色相融。 众少年疑惑:“老师的意思是?” 谷雨:“或许,我们的千雷国主并不在意他这位长子。否则,又怎么会拿自己的亲生骨肉之生死,对我们进行如此隐晦的试探?”谷雨没有解答他们眼中的疑惑,转而继续言道,“别看雷澈刚刚力排众议,不顾老将意愿,执意要派青炎带着黑甲熊男驰援。他这么做,表面上是在体现对我们的信任,借以收买人心。实际上可能已经对我们产生怀疑。此刻,明月城中有近六千甲的赤焱武士。先不说雷澈究竟知不知道青炎跟他那位长子之间的私仇。只要黑甲熊男与青炎出现在明月城周边,那些赤焱武士,必然会意识到我们黑天教回来了,我们黑天教和西霁千雷国一起来了。” 为首的少年皱眉:“那如果青炎在这个时候杀了雷毅,岂不是……” 谷雨沉思道:“夙国定然不会杀雷毅。杀了雷毅,夙国就失去了和千雷国谈判的机会,不仅如此,夙国定然会想方设法保全雷毅,甚至不惜出动赤焱武士。作为千雷国主的雷澈,则可以通过青炎驰援的机会,顺道探探那些赤焱武士虚实。若是青炎在这个时候杀了雷毅,身为父亲的雷澈必然会借着雷毅之死,假意忏悔自己先前的傲慢和愚蠢,痛心悔过今夜不听老将劝阻,继而错托于我们,导致他痛失爱子。” “以爱子之死,树立一个慈父的形象与一位迷途知返的君主,达到稳定军心,以及收买人心的效果。不愧是与我们天武国主并称为「风雷双雄」的雷澈,好手段!” “届时,辜负了千雷国主期望的我们,最终也将因为没能救回千雷国世子,不得不为他雷澈尽心尽力迎战赤焱武士,替他鞍前马后拿下整个霁北,继而将功折罪。” 为首少年转念道:“若是我们……” 谷雨看透了他的心思:“别忘了,我们现在的身份是天武国的秘术师。漂泊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在天武国有了栖身之所,若是得罪了雷澈,到时候天武国主「风颤」定然会为了维护他跟雷澈之间的深情厚谊,将我们驱逐。” 众少年听罢,纷纷露出担忧的神色:“若真如老师所料想这般,那么接下来我们该做些什么,从而应对即将可能发生的变故。” “万事万物,皆有各自轨迹。无论是日月循环、昼夜更替,还是贫穷富贵、生老病死。雷澈的这次试探,是青炎命中注定避不开的「劫」,也是有关于我们黑天教盛衰转折的一个定数。面对一个时代的洪流,再顽强的抵抗都没有半点意义,所以顺其自然吧。” 话语间,四位少年在听了谷雨的这番话后,似有感悟存于心间,短暂的对视之后众少年不约而同地将黑天教的教义,以极为崇敬的语气道:“混乱即是秩序,混乱造就秩序。” 片刻的沉思过后,谷雨转而将猩红的双眸凝视明月城的方向,并自言自语道:“希望,今夜的青炎能够做出最正确的选择。无论是为了他自己还是为了我们。” …… 遮掩的大雪中,美少年的余光里,此刻正被五花大绑的雷毅,嘴里不停地发出「呜呜呜呜」的声音,不知道在说着些什么。孟简从雷毅的眼神中看出他似乎很怕这个身着黑衣的美少年。 噼啪的火把声里,墨殇将众人挡在身后:“你们先带着韩桀和千雷国世子离开这里,这个人我来对付。” 猩红的双眸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墨殇。 这时,一股难以言喻的威慑力,在话语间令墨殇忽然有种千山压于心上的错觉。身为十阶巅峰的墨殇,不可思议的看着面前这个有些弱不禁风的少年,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色。 身旁的蒹葭,则在第一时间捕捉到了墨殇的异样,遂转而对孟简夏晖道:“我陪墨殇留在这里。” 夏晖孟简面面相觑:“可是……” 蒹葭拔出了层云剑,将夏晖与孟简等人挡在身后,突然怒道:“快走!” “走去哪里?”却听面前的身着黑衣的少年冷笑着大袖一挥,黑色的火焰随即点燃这一地的白雪,将孟简等人的去路拦住。 接着,少年将双手收于袖中,敛起先前的慈眉善目,转而显露出眼底的杀意:“今夜,你们都将死在这里,包括那位被你们俘虏的千雷国世子!” 话语间蒹葭一跃而起,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挥剑直刺少年的眉心!少年见状并未躲闪。然而,当层云剑的剑锋即将染血之时,淡紫色的真气化作一个手持长剑的虚无人影,直接挡下了蒹葭的这一剑! “真气化影,心武之境?”墨殇不可思议的看着面前的少年,却见蒹葭手中的层云剑在与真气所化的人影交锋间被击飞! 接着,那个虚无的人影以模仿蒹葭的剑技劈开了她的肩甲,若不是夏晖及时出手,恐怕蒹葭当场便会失去一只手臂。 雪落眉间时,少年没有移动半步。 或许是因为他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与蒹葭交战上,所以忽略了对墨殇的压制,这使得墨殇摆脱了先前少年给与他的杀意束缚。 雪地里,淡紫色的人影挥剑与夏晖交锋。 只是一剑便将夏晖手中剑斩断,危急关头孟简捡起离他不远的层云剑,并且及时扔给夏晖。当真气化作的人影举起他手中的刀,效仿先前蒹葭的招式,准备在夏晖接住层云剑的间隙将她斩杀之时,少年侧脸躲过了从墨殇袖子里弹射出的三枚银针! 但是即便如此,三枚银针还是在俊气的面庞上划过一道浅浅的血痕。原本朝着夏晖劈刀的人影,突然在这一刻随风消散,并于瞬间出现在墨殇面前,将准备一剑斩杀少年的他格挡在了剑锋即将入眼的半寸距离。 未等众人反应过来,少年皱眉挥袖。 无形的力量重击墨殇胸口,墨殇大吐一口鲜血,倒飞落于孟简的身旁。望着少年脸上淡淡的血痕,墨殇忽然冷笑道:“原来,你并没有步入心武之境!” 此时,真气所化人影随风消散。 少年淡淡道:“那又如何?” 墨殇质问道:“你是修真之人?” 少年没有回答墨殇的这一问,但是周遭所有人都因为少年和墨殇的对话而感到了无比的惊讶。蒹葭不可思议的看着面前的少年,若有所思道:“没想到,这世上竟然还有修真者存活!” 少年从朔风里听见了蒹葭的感慨,但是他没有理会,并默默擦去了脸庞的血痕,问重伤的墨殇:“你是怎么发现我没有步入心武之境?” 墨殇冷哼一声:“心武之境的武者通常都经历了凡武十阶,到达凡武第十阶时,常规刀剑将难以刺穿武者肉身。刚刚我用银针将你伤到,如若你是经历了凡武十阶步入心武,那么一击你根本不需要躲闪!” 远处的蒹葭恍然大悟:“如果他没有步入心武却能施展心武之境才能掌控的「真气」化形之技,那么就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这时,夏晖突然想起了一个关于霁朝宗族世家们与修真者之间的过往故事,遂接着分析道:“所以,刚刚你所施展的并非心武技,而是「逆·心武」之术!” “哈哈哈哈哈哈!”听完面前众人的分析后,少年忽然仰天大笑:“那又如何?知道了这些,能够改变你们注定会死在这里的结局吗?” 墨殇冷哼着,握紧手中的「游鸿」,并指向面前的这位黑衣少年:“知道了这一点,我就有信心将你杀死在这里!” 少年冷笑着,用猩红的眼眸扫过周遭负伤倒了的蒹葭与墨殇。随着少年的一声叹息,黑色的火焰所行成的包围圈开始收缩。驮着雷毅的战马,面对这越来越近的火,显得有些焦躁。 少年抬眼,转而投眼于深邃夜色。片刻过后,他从袖中取出两把血色的匕首,然后目光投向马背上正旁观这一切的雷毅:“玩也玩够了,也是时候该做个了结,免得夜长梦多!” 话语间,周遭黑色的火焰突然暴涨,行成一围巨大的火墙,将墨殇等人退路彻底封死。接着,淡淡的真气萦绕在少年的匕首上。于是,原本短短的匕首,在真气的武装下,变成了两把若有似无的真气长剑! 少年露出狡黠的微笑问众人:“所以,接下来你们打算谁先上来送死,还是说准备一拥而上,速战速决?” 此刻,参天的黑色火焰,与席卷天地的十月飞雪形成显明对比。黑与白交织的世界里,血与火在到处肆虐。 片刻的出神,在突如其来的战吼声里惊醒。接着,廉牧转动手中长枪将一只挡在他面前的黑甲熊男直接劈成两半。原本不利于霜剑的战局,因为明光铠的到来,瞬间逆转战况! 一百一五幕【青炎】 - 逐鹿客 - 君玉珩 云凡进宫见云姈的时候,秦安并没有急着回家看看。当两千甲明光铠在云凡的授意下,跟随古依娜加入现在的城防队伍,秦安也趁机向古依娜打探起夙国内部目前的一些局势。 一路上,秦安跟在古依娜聊了很多。 交谈间,古依娜带着秦安参观了目前的布防与守备情况,并告知秦安现在他的父亲负责整个夙国军粮军饷的筹备与安排。 结果没过多久,西霁千雷国来犯明月城外的消息也就在这时传到古依娜的耳边。在得知廉牧等人可能会有一番苦战之后,秦安建议古依娜让他带领少数明光铠对廉牧进行援救,结果古依娜并没有采纳他的建议,而是以他“归途期间,伤口未愈”为由婉拒。 最终,古依娜选择安排部分明光铠送秦安回家,自己则登上城楼与阿克扎提一起面对西霁千雷国来犯一事。无奈之下,秦安只好暂且先行离去。 望着秦安离去的背影,古依娜并没有多想。直到秦安带着五百甲的明光铠,抢走了飒部战士的快马,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奔赴前线。 此时,明月城外长青村的战况,因为秦安的到来,瞬间发生扭转!虽然,先前廉牧已快要压制那些千雷国怪物们的攻势,但是真正改变战局的,乃是那数百根从天而降的长枪「射天狼」。 锋利的枪锋精准的贯穿了黑甲熊男的铠甲,将他们死死钉在冲往廉牧的路上。黑色的血渐染的这个白色的世界。 由银金打造的长剑「笑君侯」,非常轻松地撕裂了看似坚不可摧的铠甲。黑夜里,明光铠从外围杀入,霜剑自内围杀出。这些千雷国的怪物夹在中间,死伤惨重。 原本可以一个打十多个人的黑甲熊男,因为明光铠的到来,随即陷入被十多个人群殴的困境里。风雪中廉牧一跃而起,挥动手中长枪直接将一个黑甲熊男当场挑杀! 巨大的身形倒下之时,激起千堆雪。 越来越多的黑甲熊男在与霜剑和明光铠的交锋中倒下,伴随着远处秦安的咆哮声,最终明光铠与霜剑成功汇合,而廉牧也在时隔多年后重新与秦安并肩! 望着一脸血污的秦安,廉牧关切道:“好不容易回来一次,不在家陪秦老将军,跑这里来凑什么热闹!” 秦安笑了笑:“陪伴家人尽孝道,以后有的是时间。但是得知老友深陷险境,我若熟视无睹,定然会良心不安一辈子!” 廉牧:“瞧你这话说的,这次归来你本就有伤在身,假如你战死在这里,以后我该怎么去面对秦老将军!” 话语间,一只黑甲熊男越过霜剑与明光铠的合围,朝着正在交谈中的二人冲了过来。未等廉牧大呼小心,锋利的银剑直接从黑甲熊男腹部切开坚硬的铠甲,接着直接从侧面将之腰斩!风雪中,秦安握紧剑柄以一招「返剑式」,头也不回便将那只黑甲熊男当场击杀! “你死了我会内疚,我死了你没脸见家父。”望着从黑甲熊男体内流出的黑色血液,秦安淡淡道,“也别总说这些死来死去的事情了,太过晦气!” 廉牧:“既然如此。那就让我们挥动手中的兵器,杀光这些怪物,一起活着离开这里好了!” 秦安:“那还等什么?” “等你挥剑!”廉牧笑着转动手中长枪,转而对周围霜剑喊道:“这些怪物一个都不要放走!今夜,就用他们的血,来祭奠我们战死的兄弟!” 高涨的士气,振奋的人心。 炙热的熔岩斩刀融化坚硬的黑甲, 锋利的银剑切入黑甲熊男的血肉, 原本响彻天际的战吼声,化作撕心裂肺的哀嚎,反而将霜剑与众明光铠激励,使之愈战愈勇。没过多久,先前将霜剑围杀的黑甲熊男,在秦安与廉牧的合力压制下,被反包围在战场的中心地带。 自此,攻守之势逆转! 当廉牧一声大喝:“列阵,剿杀!” 众霜剑再次结成梅花剑阵,并将剑锋朝着内围舞动。五百骑前来支援的黑甲熊男在经过刚刚那般惨烈的厮杀过后,现在剩下不到两百。它们咆哮着,试图以吼声威慑在场的夙国将士,继而寻找突围契机,结果遗憾的是众人不为所动。 一步一步正朝着这些黑甲熊男聚拢的剑芒,掺杂着熔岩斩刀的炙热,加上明光铠手中的银金长剑可以轻易破开它们坚不可摧的铠甲,余下的黑甲熊男,不再像先前那般嚣张。 眼下,整个战场的局势的主导重新回到了夙国将士们的手中。站在包围圈外围的秦安拍了拍身上的落雪,与廉牧道:“速战速决吧,再拖下去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廉牧心想也是,遂下达指令道:“聚拢剑阵,速速杀尽!” 站在廉牧身旁的秦安也在同一时刻对众明光铠道:“协同作战,不要迟疑!” 于是这一脉相承的两支军队,在廉牧与秦安的共同调配下,一步一步向最后百只黑甲熊男逼近。 然而,就在明光铠与霜剑准备杀死这些黑甲熊男,为今夜的纷乱画上句号之时,不远处突然传来巨大的爆裂之声,令所有人耳膜发紧。 秦安:“什么声音?” 廉牧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当他顺着声源回望,忽然发现这巨大的声响,竟是从蒹葭他们离开的那个方向传来! 先前暴涨的黑色火焰,此刻已变成深蓝!廉牧见状,顿觉大事不妙!遂握紧手中长枪,意欲前往查探。 看着廉牧一脸忧虑,秦安不明所以。 这时,却见廉牧提枪,转身便走。那些被困在梅花剑阵中的黑甲熊男则在同一时刻再次发出战吼,令有些疑惑的秦安,略感不安。 望着廉牧离去的背影,秦安赶忙大喊道:“你这是要去哪里?” 廉牧:“那边有情况,我过去看看!” 秦安:“你现在走了,这里怎么办?” 廉牧并没有回头:“由你全权负责。” “你等会!”眼见廉牧去意已决,秦安竟匆忙卸下身上的“雪狼甲”,为廉牧披上。廉牧皱眉看着这身久违的战铠:“你这是要做什么?” 秦安淡淡道:“先前我来时,其实便已经注意到了那里有些异常,此刻黑色的火焰已经变成蓝色,你好歹也是一名将军,披着战袍上战场,真嫌自己命长?” 廉牧:“穿着铠甲可不利于我挥枪!” 秦安:“我可不想半夜跑这么远,最终带着你的尸体回明月城中。” 听完秦安的这番话,廉牧忽然有些感动:“现在铠甲给我了,那你穿什么?” “穿着铠甲不利于我挥剑!”秦安笑着拿廉牧的话回以廉牧,廉牧听罢愣住片刻,却听秦安继续道:“现在这里局势已定,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你若真的担心我的安危,那就速去速回!” 廉牧轻轻抚过“雪狼甲”上熟悉的狼头,意外发现其有些破损,遂问道:“这狼头怎么……” 这时,远方再次传来巨大的爆裂声响,似是在催促廉牧赶紧离开这里。秦安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道:“快去吧,保留悬念,等你活着回来我再告诉你。” 廉牧点头不言,再度转身赴于霜雪。 送走了披着“雪狼甲”后的廉牧,秦安从周围死去的一名霜剑身上扒下一件铠甲暂且穿上,然后指挥众人对黑甲熊男进行最后的剿杀。然而,让秦安意想不到的是,这里的战斗看似到了尾声,实际上从廉牧离开起,才刚刚开始! 呼啸的朔风里,飞雪掩盖住亡者尸骸。 当古老的歌谣在这充满喧嚣的夜里响起,被霜剑与明光铠合围的黑甲熊男们变得有些异常的兴奋。当古老的歌谣声戛然而止,秦安并没有发现。原先那些已被霜雪掩埋的死者们,正缓缓睁开眼睛。 无论它们生前是战熊、千雷国战士,亦或者是霜剑、长青村的村民。此刻的它们都拥有着同一双猩红的眼睛! 这是黑夜赠与它们的礼物! 也是生者无尽噩梦的开始! …… 屏息间,黑色的火焰化作高大的墙面,随着墨殇等人与少年的打斗,正缓缓向内聚拢。墨殇与蒹葭都很清楚,凡【逆·心武】者,近战根本不敌任何一阶的凡武之人。他们放弃了肉身的修炼,追寻精神上的超然物外,并在这个过程中凝气聚神,以窥探天机。 这一类武者严格意义上来说已经不是武者。修炼【逆·心武】的过程中,令他们的生活习惯与平日心态更接近那些看破尘世种种的僧侣。但是又与僧侣不同。 所以,为了将他们与僧侣以及常规武者区别,世人称呼他们为“修真者”。然而,真正意义上的“修真者”早在霁朝四百年的一场“修真界大战”中,尽数陨落。 据说,那场大战的起因,是为了抢夺修真者们用以修炼的“天地灵气”。结果,始料未及的是,最终这些被修真者视为养料的“天地灵气”,在大战中被毁。 自此,修真者绝迹于霁朝。 后世之人随掌握修炼之法,但因为没有“灵气”为引,所以大多人妄想借此参透天机,最终却如同管中窥豹,由此可见一斑。而这些掌握了修炼之法却没有灵气辅以修炼之人,并不能称之为“修真者”。 为了将他们与真正意义上的“修真者”进行区分,世人给他们起了一个新的称谓——“修元者”。这些掌握了修真之法的“修元者”,经过后天的修炼,也依然可以像修真者那样叱咤风云,但由于没了“灵气”作引,一些特定招式的施展需要以寿元为代价,若是涉及到禁忌的“古之秘术”,施术之人甚至可能会以魂飞魄散作为结局。 然而,自霁朝四百年至今,转眼间已过去两百多年光景。青炎并非修真之人,更不是修元者。后世的“修真者”在失去“灵气”之后,依旧占据洞天福地,并将他们修炼的方法传入俗世,用以讨好当世权贵,以换取“生存”的间隙。 作为天武国的贵族,从小便体弱多病的青炎,在父亲的安排下与一位女“修真者”学习修真之法。那个女修真者便是青炎的师父,青涩。 青炎并不是青炎的本名,乃是道号。 至于他真名叫什么,如今无人知晓。 天资聪颖的青炎很快便掌握了这些修真之法的窍门。如果这世上还有“灵气”的话。此刻的青炎必然是叱咤一方的大能。 那时的青炎,严格意义上来说算是一位“修元者”。直到后来。那位女修真者在云游千雷国时,被雷毅视为妖邪所杀。得知这一消息后的青炎悲痛欲绝,暗地里对雷毅进行了好几次刺杀,结果皆被雷毅身边的高手拿下。 由于“家徽”所涉及的礼乐,每次拿下青炎的雷毅只能将他送回天武国交由天武国的宗室处理,而不能私下将他斩杀。 最终,青炎被禁足。 这个情况,一直持续到谷雨出现在天武国,并以秘术师的身份在天武国获得一席之地。在经过他人的介绍之后,谷雨与青炎相遇。初次见面,谷雨便发现面前的这个少年不简单。 渐渐熟络之后,谷雨决定将这个被天武国宗室放弃了的世家公子收为学生,并承诺有朝一日定会助他完成“夙愿”。于是,这位阴差阳错加入黑天教的“修元者”,自此以“信仰之力”为引,开启这个时代另类的“修真”。 比起以“灵气”为引,以“信仰之力”作为源泉的青炎比常规的修真者强得不是一个档次?但是,由于青炎的“信仰之力”不够纯正。所以,这些年来,青炎离成为真正的“修真者”始终差半步。 谷雨明白,青炎其实并非真的信奉黑天教的教义。因为她给了青炎一个能够复仇的期望,所以青炎才会加入。所以,要想让青炎彻底真心实意的归附,必须得先了却了他的心愿。 几番思量过后,谷雨带着青炎一起加入千雷国的这次远征。并为他预言,雷毅会死在东霁的土地上,而且最终将会死在青炎的手上。 结果,当雷澈突然命青炎带着黑甲熊男驰援雷毅之时,青炎没有犹豫。他以为这是谷雨的安排,亦或是就是天意。 在意识到面前这个少年并非真正的步入心武之境的武者之后,墨殇发起了对青炎的猛攻。负伤的蒹葭在夏晖的搀扶下与孟简汇合,一起守在被五花大绑的千雷国世子身旁。 却见青炎漫不经心地动动手指,以淡淡的真气牵引着两把匕首,将墨殇死死压制在十步开外,根本无法靠近。 风雪中,火星乱洒,稍纵即逝。 匕首与剑锋的碰撞声回荡在这个令人窒息的夜里,拨动着在场每一个人的心弦,包括雷毅。雷毅很清楚,青炎不是来救自己的。但是,却没有想到他会以救自己为理由来进行刺杀。 雷毅已经想到青炎在杀了自己之后,必然会将自己的死推到夙国的头上。届时,当千雷国拿下曜光流云二城,定然会以复仇为由血洗夙国。 黑天教并不想千雷国与夙国合盟。 毕竟,现在的夙国可云集着她们的死对头。那些身着重甲的赤焱武士。对于青炎和黑天教而言,死了的雷毅要比活着的雷毅更有价值。可是,这对谷雨而言。 雷毅该死,但却并非现在。 眼下,夏晖需要看着雷毅并保护受伤的蒹葭和韩桀,而孟简不过只是个六阶武者。一旦墨殇战败,在场所有人都将难逃一死。想到这里,雷毅有些懊悔自己为何一时冲动跑来夙国闹事立威。 眼下,旋转的匕首在墨殇挥剑的间隙将其小腿与肩肘切伤。当墨殇挥剑击退其中一柄之时,另一柄则趁着间隙直刺其眉心。可以说,每一刺交锋,墨殇都在以生死相搏! 凡修炼【逆·心武】之人,肉身通常都比寻常武者更要脆弱。这类人不但拿不起过重的刀剑,更没有办法修炼学习常规的武学招式。而这些则是他们为了打破常规,在凡武境界修炼心武所付出的代价。简而言之,只要墨殇能够近身,青炎必死无疑。 却见青炎以真气操纵两把匕首极速转动,试图在十步之外将墨殇斩杀!锋利的匕首裹着淡紫色的真气,将本该刀枪不入的十阶巅峰武者切刺的体无完肤。 每一片落下的雪花,都在这个过程中沾染上了墨殇的血。黑色火焰构筑的高墙,则在同一时刻朝着蒹葭等人缓缓逼近。此刻的墨殇与蒹葭等人身处同一片战场,但却深陷不同险境。 这是孟简第一次见到向来冷静的夏晖,露出慌张的神色。眼前,韩桀重伤昏迷不醒,身旁的蒹葭皱眉不言。向来孤傲到令人有些讨厌的墨殇,此刻正以生死相搏,试图为众人杀出一条血路! 谁能料到,昔日无限风光的霜剑寒甲司四大副统领,竟然会沦落到如今这般凄凉境地!孟简没有想到,墨殇在他眼中的高光时刻竟然会是在这样的场景之下。 他尝试唤醒沉默于他灵魂深处的那个“声音”,但是那个“声音”在得知青炎到来后便突然消失,不知去了哪里。 就在孟简思量着自己该做些什么改变现在的困境之时,青炎大袖一挥操纵真气牵引一柄匕首直切墨殇「神池穴」的位置,并用另一柄匕首转而刺向远处的雷毅! 「神池穴」是武者们储存真气的地方,如果匕首刺中墨殇的神池穴,今后墨殇可能将再也无法凝结真气!届时,十阶巅峰的武者将永远止步凡武之境,并且短期内将如同废人一般! 而青炎刺向雷毅的那一匕若是得手,墨殇等人的生死他便不会再意。待到千雷国踏平曜光流云二城,身为千雷国主的雷澈自然会血洗夙国,为雷毅报仇。所以墨殇等人现在死或生皆不重要,重要的是雷毅究竟是生还是死。 危急关头,夏晖以寒梅剑施展霜切将那枚匕首挑飞,而墨殇并没有躲闪青炎刺向自己的那一击!并以进为退,快步朝着青炎奔袭! 不得不说的是,青炎的这一击表面上是在对墨殇进行打击,而实际上是在尝试对雷毅进行刺杀。对于青炎而言,本就不擅长一心二用的他,这么做无异于是在进行一场豪赌。他赌墨殇惜命,而自己刺杀雷毅的那一击必中。 结果,却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先前躲在一旁,看似弱不禁风的夏晖竟然可以挥动那么快的剑,将他默然刺袭雷毅的那一击截杀!更没有想到面前这个狼狈不堪的男人,竟会在千钧一发之际,以生死作赌注,与自己舍命相搏! 墨殇知道,这将可能是他杀死面前这个少年的唯一机会!在经历了这么长时间的尝试过后,墨殇意识到只要这个少年集中注意力,自己根本没办法近身与之一战。 除非夏晖过来帮他,但是如果那样的话,少年便会对雷毅下手,而重伤的蒹葭此刻根本没有办法挡下少年刺向雷毅的那一击! 所以,墨殇决定舍命一搏! 这是他唯一的选择。 谁能想到,这个看似孤傲冷漠的男人会在生死关头,将有关于“生”的希望,拱手相让给他人。孟简想不到,夏晖没有多想,韩桀此刻正昏死着,只有蒹葭从他一开始,决定留下独自面对这个少年的时候,便已经猜到。 她曾尝试与墨殇并肩。 结果,差点失去一只手臂, 面前,墨殇早已勘破生死。 这是墨殇在她眼中少有的高光时刻。 她不希望这是最后一次。 她只希望,他能活着。 一百一六幕【往生】 - 逐鹿客 - 君玉珩 能让并称为“霜剑飞花”的“剑美人”蒹葭,与“霜美人”夏晖同时落泪。墨殇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再奢求的了。他已经做到了大多人所做不到的事情。 蒹葭从未想过,那个在外人眼里孤傲冷漠,而在自己面前却又玩世不恭的男人,竟然也会为了他人奋不顾身。事实上,在墨殇心里。蒹葭夏晖韩桀他们早已都被他视作家人,包括眼前正嚎啕大哭的孟简。 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令墨殇有些多梳发乱。简而言之,自云凡归来起,这个男人便感受到自己正在失去现有的一切。失去与自己相依为命的弟弟,失去自己原有的生活,失去所有他曾在意的一切。 这感觉就像是刀锋割开手腕,炙热的鲜血顺着伤口,一点一滴落下。比起“死”这件事本身,痛苦的永远是等待它缓步到来的这个过程。 有人说,将死之人会在死前体会到自己这一生的时光极速从脑海里闪过,但是前提是那个人已经确定自己必死无疑,并且正在等待死亡到来的过程中。 就好比现在的墨殇。 当锋利的匕首省去繁琐的旋斩切击,直刺墨殇的「神池穴」,墨殇竟选择毫不阻拦,任凭匕首刺入其体内,也要换取与少年一战! 体内的真气随着匕首切入渐渐溃散。 炙热的鲜血洒在了墨殇前行的路上。 【逆·心武】之人,以意志操纵真气御敌人,一旦走神或者对战多人很容易露出破绽。这就好比先前青炎初次登场就直接将墨殇震慑,但是面对突然袭来的蒹葭,还是需要集中注意力应战,结果导致原本被控制的墨殇有了与他近身的机会。 少年惊恐的召回那把刺向雷毅的匕首,转而旋切墨殇的双腿以限制其匆匆的脚步。洒落的火花,在风雪中消融。 情急之下,青炎放弃了以真气牵引深埋在墨殇体内的那把匕首,强行筑起一道真气屏障,并操控被击飞的另一把匕首,对墨殇进行阻截! “叮叮叮叮——” 清脆的剑锋与匕首碰撞声在墨殇杀向青炎的这一路上此起彼伏的回响不停!青炎只要抗住了墨殇接下来的刺杀,墨殇会因为神池穴被刺中后真气泄尽成为一个废人,短期内很难再拿得起刀剑! 所以墨殇必须在真气泄尽前杀了他。 留给青炎与墨殇的时间都已不多了。 黑色的火焰,在这期间渐渐停止向内聚拢。由此可见,青炎已经将他全部的经历花在和墨殇对战的这个过程中。夏晖本想上前帮墨殇这一把,但是蒹葭并没有允许。 火花散落间,鲜血溅染霜雪。 惊恐的目光里,墨殇一跃而起,越过真气凝结的屏障,直切青炎颈部,欲将他当场斩杀!眼见屏障无法阻挡墨殇的青炎,随即以强大的意志与反应,在瞬间凝气作盾,尝试招架墨殇的这一剑斩刺! 巨大的轰鸣声在软剑游鸿与真气屏障相触之时,令方圆十里众人耳膜一紧!随后屏障破碎,软剑游鸿断裂!危机关头,墨殇拔出刺入他神池穴的那把匕首,剥开飞溅的碎刃,直刺青炎眉心!青炎大惊失色,赶忙放弃一切攻势,意图重新凝结真气贴身作铠甲,抵御这最致命的一击。 然而,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九根银针竟在这时趁着青炎凝气的间隙,从墨殇袖间齐发!并且精准的打穿了青炎用来凝结真气的九大穴位! 墨殇知道,仅凭银针根本没有办法将面前这个少年杀死,所以那一瞬间墨殇当机立断,以银针贯穿青炎凝结真气的穴位,让他变得跟自己一样,即便是在今夜活下来了,短期内也只能成为一个废人。这样,即便墨殇刺杀青炎失败了,活着的蒹葭和夏晖也自然可以将面前这个少年轻易诛杀! 「不,不可能,这不可能……」 青炎不可思议的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匕刃越来越近,最后没入他的眉心。原本冲天的黑色火焰在同一时刻爆发出妖异的蓝光,令人胆战心惊!青炎不敢相信这些都是真的,他竟然被一个凡武之人杀死! 按理说,谷雨的预言不可能有错。 他来东霁就是为了杀雷毅的,而现在雷毅就在他面前。按照预言,雷毅应该会死在他的手中,可是为何现在死的不是雷毅而是青炎?难道是时机未到?又或者是谷雨在骗他? 青炎的意识开始模糊, 怀揣着满心悲愤与不甘, 披着黑衣的少年倒在血泊里。 参天火焰渐渐在风雪中消散。 望着青炎那双至死也无法相信自己竟然会被他墨殇杀死的眼睛,墨殇露出了久违的笑容,接着他松开了握住匕首的那双手,转首缓步朝蒹葭走去。 孟简与夏晖见状,第一时间上前将他搀扶。结果,墨殇拒绝了。他执意要靠自己的力量走到蒹葭面前。鲜血染红一地白雪,接着新雪覆上血色,又被炙热的血再度染红。 泪水不知不觉间将众人眼眸浸透。 最终,墨殇无力的倒在了蒹葭的怀里。 这一夜,对于所有人而言都是极为漫长的。前来驰援的古依娜没想到,那五百甲的明光铠竟然可以跑的这么快,明明他们骑着的都是飒部的骏马。 夜色越发浓沉,漫天飞雪借着朔风之势,刮得众人肌肤生疼。渐渐的,古依娜等人在前往长青村支援的路上不知不觉间迷失了方向。 三千飒部铁骑在同一块小山坡往返了已经有四次,辛扎依玛不解的看着古依娜:“从刚才到现在,我们都在原地徘徊?先生,这是什么情况!” 古依娜皱眉,蓝宝石般的眼眸试图将这黑夜看穿,结果到头来一无所获:“这是黑天教的异术。能施展这个级别异术的,恐怕实力要在教宗级别以上。尽管我现在什么也看不见,但是非常确定声音就是从前方传来。” 辛扎依玛惊讶道:“黑天教?她们不是早已消亡在岁月的长河里,化作河底的砂石?” 古依娜意味深长道:“若真是如此,此刻你也不会看见我的身影。” 辛扎依玛不解道:“难道先生也是…” 古依娜苦笑:“想什么呢,我和阿克扎提都是专门为了消灭她们才来到这个世上!她们若真的消失了,我们也将永远的离开这个世界!” 那些令人痴迷的太古神话只是华族文化里浓墨重彩的一笔。从小在北漠长大的辛扎依玛,只知道赤焱武士与黑天教的恩怨,却并不知道关于他们之间的过往传说。 思量间,辛扎依玛问道:“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若是继续照这样原地徘徊,恐怕只能给霜剑和明光铠收尸啦!” 古依娜没有回答辛扎依玛的话。沉默间,这个一头金发的女人,试图再次从朔风里探听关于长青村此刻正发生的一切。结果,前方深邃的黑暗里,突然有蓝色的火光于瞬息间明灭。 接着,此起彼伏低沉哀嚎声回荡在这个不平静的夜里。未等辛扎依玛反应过来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古老的歌谣声突然响起。 “这是什么声音?”辛扎依玛下意识握紧手中金刀,却见古依娜皱眉道:“「极乐·往生曲」,是黑天教用来唤醒死者的异术!” 辛扎依玛不解地看着古依娜,没听懂她在说什么。然而,当古老的歌谣声戛然而止,一个浑身血迹,手握长剑的战士从黑夜中缓缓走来。 周围的飒部铁骑见到这一幕后略有躁动,自发性戒备起来。借着微弱的火光,辛扎依玛看清了那人的装束,遂惊呼道:“不要紧张,是霜剑,自己人!” 古依娜听罢,霍然拔出剑鞘中的长刀「启星」。辛扎依玛没有留意到古依娜的警觉,并准备上前问问那名霜剑前面到底发生了什么,结果古依娜突然将她拦住:“别过去,前面的不是霜剑!” 辛扎依玛疑惑:“可是,我看他的装束是霜剑的甲胄啊!” 古依娜提醒道:“看他的眼睛!” 黑夜里,随着朔风明灭的火光,让辛扎依玛看清了古依娜所提醒的这一异样。她再次疑惑的问古依娜:“红色的,这是什么情况?” 话语间,越来越多这样的霜剑从黑夜里缓缓走出。更让辛扎依玛想不到的是,这些霜剑人群里还掺杂着些许黑甲熊男,以及千雷国战士和他们的战熊。 沉默间,这些似人非人的怪物与面前的飒部铁骑开始了无声的对峙。一双双猩红的眼眸直直地看着面前的景物,眼底既有狂热的贪婪,亦有无尽的冷漠。 “全军戒备!”辛扎依玛见状,振臂高呼!却见面前这些怪物听到辛扎依玛的吼声之后,纷纷像是被唤醒了似的,在沙哑的低吼声过后对飒部铁骑发起冲锋! 所有飒部铁骑在这一时刻纷纷拔出他们腰间的弧刀,准备跟着辛扎依玛杀出一条血路,结果古依娜却像是听见了什么似的,赶忙转身对所有人喊道:“后撤!快!别回过头!” 话语间,三千飒部铁骑在古依娜的指令下掉头疾走,没有丝毫犹豫。辛扎依玛虽然有些不理解,但还是遵从了古依娜的意愿。 身后,咆哮的怪物们由先前的缓步,转为四脚疾驰。漫长而喧嚣的雪夜里,这样的追逐不断的重复上演。 辛扎依玛的眼里,此刻只有前方夹杂在朔风里的凛冽。没过多久,三千飒部铁骑与赶来支援赤焱武士汇合。却见古依娜转而调转命令,直接将这两支军队的指挥权接管,并大声道:“列阵,御敌!” 辛扎依玛听罢,转而对古依娜道:“这样等他们过来,恐怕会失了先机!先生,请允许我带头冲锋!” 古依娜拔出手中长刀,缓缓指向前方的深邃。天地间,霜雪满眼,尽管有黑夜遮掩,使得她们看不见那些正在如潮水般涌来的怪物,但是瘆人的嘶吼声却在此间牵动着每一个人的心。 “看好了,不要眨眼。”古依娜淡淡与辛扎依玛说道,仿佛下一刻这里将要发生什么天翻地覆的变化。正当辛扎依玛期待着将有什么发生之际,浓沉的天幕之上,一道被赤色火焰包裹的流光划破长空,接着不偏不倚落在了古依娜刀尖所指的位置! 更让辛扎依玛意外的是,她竟然在这道流光划破夜幕之时,听见了阿克扎提的声音:「无论前方的夜色有多深邃,我将传承「玄彧」之名,以我手中箭矢,为你们开路」 却见远天夜幕的深邃里,流光稍纵即逝。片刻功夫,原本萦绕在流光周边的赤色火焰,在朔风吹息间,放肆蔓延,并逐渐呈现燎原之势。 一时间,火借风势,风助火威! 哀嚎声里,猩红眼眸渐渐黯淡,原本正要冲向古依娜等人的怪物们纷纷在赤色火焰的洗礼下,迎来了属于它们的归宿。 “全军出击!” 当古依娜手中的长刀「启星」再次挥动之时,沉默的一千甲赤焱武士,率先冲在最前面,开始有序地清理这雪夜里遍野的狼藉。早已等候多时的辛扎依玛则咧起嘴角,带着三千飒部铁骑于两侧进行收割游击。 极远处,明月城楼上。阿克扎提紧紧的闭上眼睛,默默地从风声里聆听发生在深邃夜色里的每一个细节,生怕错过了什么。但事实上,阿克扎提已经错过了最重要的细节。 他小心翼翼地拨动弓弦,生怕稍稍不留神便有可能造成范围性误伤!与黑色火焰萦绕的“流光”相比,由赤色火焰所缠绕的“流光”杀伤力更大,这也意味着他的每次拨弦,也将更加费力。 朔风夹杂着霜雪扑面而来,漫长的夜色里,阿克扎提孤独的站在明月城头,合上眼睛默默听着古依娜的一举一动。从她的心跳再到她的呼吸,并担忧道:“一定要活着回来。” 话语间,他再一次拨动弓弦。 赤色火焰包裹着的流光,在离弦的那一刻驱散了沿途夜色的深邃,如同一颗陨落的星辰为雪夜里奋战的勇士们点亮生的希望。 …… 此时,孟简望着已经断气的墨殇,泪如雨下。他开始忏悔自己傍晚时候还在跟他怄气。可惜,墨殇再也听不见他的忏悔。 面前,蒹葭紧紧的抱住墨殇的遗体不知道在自言自语什么。夏晖不停地抹去眼泪,故作坚强,结果本想趁机逃走的千雷国世子转移了她的注意力。 悲痛间,原先消失了的声音突然出现在孟简的脑海里:「这么伤心啊,求我,求我我就可以帮你救活这个人」 虚无的意识世界里,孟简再一次获得与“朔”对话的机会:“你真的可以将他救活?” 「笑话!我可是神!只要他的肉身没有被摧毁,哪怕千疮百孔我也能够让他重获新生」 “我求求你,求你救救他吧!” 「这个人对你很重要吗」 “不知道,或许是吧。” 「浮世生死皆有定数,逆天改命不可能不需要付出代价,这一点你可要想清楚,如果每死一个人你都要救,很快你便会迷失在这片虚无的世界里」 “你何时变得如此仁慈?” 「我只是对你产生好奇」 “好奇?” 「人心易变,倘若你真的执意要救,我也不拦着你。这次之后,你还有十一次机会召唤我来为你排忧解难」 “除此之外,我会付出什么代价?” 「很快你自然会知道,我就不告诉你了。所以,你还要救这个男人吗,孟简」 “救!” 「闭上眼睛」 虚无的世界里,孟简按照“朔”的指示闭上眼睛。当现实世界里的孟简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朔”再次占据孟简的身体。 此时的蒹葭并没有察觉到孟简的异样。 却见孟简擦去泪水,突然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夏晖与雷毅的目光在这时意外与他相触,结果眨眼间便被流放到了此刻孟简本人所在的虚无世界,同样被流放还有蒹葭。 再看现实世界,蒹葭夏晖与雷毅都僵在原地,如一尊石像。雪夜里,却听孟简突然清了清嗓子,开始哼唱起一段哀怨凄婉的古老歌谣。 「极乐·往生曲」 黑天教禁忌异术之一。 通过附带秘法加持的歌声,欺骗死者游离未定的亡灵重归躯体,使得他们以为自己还活着。并指引着他们做施术者想要做的任何事情,同样也有“招魂”的效果。 遮眼的漫天飞雪,在此间为天地万物披上一层皑皑新衣,仿佛是为了下一场狂欢作提前准备。这是一场生者与死者共舞的盛会! 当孟简将这段古老的歌谣哼唱完毕,他缓步来到已经死去的青炎身边,轻轻抚过他那埋着匕首的前额。接着,有关于青炎的记忆顺着孟简的手指与他额头的触碰涌入“朔”的记忆里。 「太可怜了」占据了孟简躯体的“朔”,在体验到青炎生前的记忆之后,自言自语:「现在,你还不能死,得活下去」 话语间,孟简的食指借着匕首的利刃划破。炙热的血,夹杂着混乱的本元之力,顺着孟简的指间,通过匕首插入青炎前额的伤口,涌入青炎的颅内。 此刻真正的孟简由于听信“朔”的指示,闭上了眼睛所以根本不知道“朔”在做什么。由于虚无的世界与现实的世界并不互通,所以“朔”利用这一点,修改了孟简在虚无世界里对于时间的感知,继而让孟简察觉不到自己在他闭眼期间做了很多事情。 在与青炎接触完之后,孟简重回墨殇身边。他伸出苍白的手,停留在墨殇的额前良久。鲜红的血,顺着孟简指尖还未结痂的伤口,缓缓滴落在墨殇的伤口上。这一幕,看起来像是在为墨殇送行,又像是在迎接他的新生。 不经意间,黑色的火焰点燃了已经死去的青炎尸体。这一切,似乎都在孟简的意料之中。所以,他没有回头,直到黑色的火焰变成了蓝色。原本插在青炎额头的那把匕首在燃烧中融化。而原本已经死透的墨殇,也在匕首融化的瞬间恢复了心跳。 尽管,此刻的墨殇还没有从昏死中醒来。但是获得孟简身体主导的“朔”,任务已经完成。沉默中,夏晖与蒹葭等人突然回过神,包括孟简本人。除了孟简,她们根本记不清自己在虚无的世界里度过了多久的时光,亦或是经历了什么。 “朔”从她们的不经意间,偷走时间。 这时,原本泪流满面的蒹葭突然感受到了怀抱中的墨殇,身体有了温度。她本能地将耳朵贴在墨殇的胸口,看看有没有心跳声。结果墨殇却在这个时候醒来,将她抱住。 一旁的夏晖惊呆了,即便早已知道了这个结局,孟简最终还是难抑心中惊讶与欢喜。虽然他不懂刚刚“朔”所说的“代价”指的是什么,但是如此温馨的画面,孟简认为无论这“代价”究竟指的是什么,都值得他去付出。 思量间,所有人都没有意识到。 原先死去的青炎在这个时候缓缓睁开了眼睛。而原本萦绕在他眼中的猩红,也在这一刻变成了黑目血瞳孔! 一百一七幕【血战】 - 逐鹿客 - 君玉珩 此刻,离天明还有一个时辰。 先前被霜剑与明光铠合围于梅花剑阵里的“黑甲熊男”,在听到孟简哼唱的歌谣后群情激昂。有的甚至不顾死生径直冲向旋转的梅花剑阵。 这一异常的情形,很快便引起了秦安的注意。然而,未等秦安作出反应。越来越多被霜雪掩埋的死者,缓缓起身并向生者围了过来。 雪夜里,腐朽的嘶吼声此起彼伏。 第一个朝着秦安袭来的死者,被他以银金剑瞬间切下头颅。周围一些霜剑不明所以,直接拿起手中剑直刺那些死者心脏,结果已死之人又怎会这么被再次杀死。 咆哮声里,那名霜剑被死者当场劈杀。然后心口插着那名霜剑手中的剑,一步一步朝秦安走来。众人见状大惊:“这些是什么怪物?杀不死的吗!” 话音刚落,秦安一个箭步冲上前去,直接削下了那个死者的头颅,并神情凝重的对众人道:“直接砍头!不要犹豫!所有霜剑,听我号令,速速清剿包围圈里的怪物,众明光铠掩护霜剑,拿起「射天狼」,随我一起击退来袭强敌!” 然而,就在秦安刚说完这句话,深邃的黑暗里突然冲出一只巨大的雪熊,将秦安直接撞飞数百步,然后无力地落在了雪堆里! 众明光铠大惊:“将军!” 危机关头,原本被梅花剑阵所围剿的黑甲熊男开始暴动。它们疯狂的对合围中的霜剑进行自杀式冲锋。 黑甲熊男那双被黑天教用“异术”强化过的熊爪,在这个时候发挥了它显著的撕裂力量,很快整个梅花剑阵在它们的冲击下出现崩溃的迹象。 本该掩护霜剑的明光铠,因为需要对战身后那些突然复生的死者,所以与霜剑背靠背应战!于是,梅花剑阵内围的霜剑,应战暴乱的黑甲熊男,外围的明光铠自帝都归来,首次陷入苦战,情急万分! 眼下,战熊的撞击让回过神来的秦安,有些晕眩。他艰难的拄剑站起,结果越来越多的死者在这期间朝着秦安缓步围了过来。 未等秦安想好对策,那个先前被廉牧一枪刺穿血盆大口的黑甲熊男在这时悄悄站在秦安的身后,并高举起锋利的重爪准备对秦安作一击必杀! 风雪中,廉牧提着长枪一路疾行,周围原先死去的人则在他赶往蒹葭等人所在位置时缓缓起身。每一只猩红的眼睛在与廉牧目光相触之时,都让廉牧想起了几年前同样的一个雪夜。 当时他带着苍狼骑与寒甲军对“赤焱武士”进行追击。那些“赤焱武士”和这段时间廉牧在城中所见到的这些完全不一样。那些“赤焱武士”,眼睛跟这些死而复生之人一样,眼睛都是红色的。 由于有赤焱武士的重甲保护,当时的廉牧根本杀不死他们。而当廉牧将一名挡着他的千雷国战士死尸再次挑杀时,由于没有削去头颅,所以那个战士又站了起来。 过往的记忆让廉牧有些发怵。 这时,天幕之上,赤色火焰包裹的流光突然落下,将挡住廉牧去路的尸兵们直接化作灰烬。朔风里,廉牧再次听见了阿克扎提的声音: 「往前走,别回头」 “又被你救了一次。” 身着“雪狼甲”的廉牧自言自语道,接着他一声大喝将身后四个追上来的尸兵,以一枪横扫全部拦腰斩杀,然后头也不回的冲过赤色火焰洗礼,朝着此时的蒹葭等人奔了过去。 蒹葭抱着墨殇痛哭流涕的时候,韩桀渐渐有了意识,本想上前给墨殇一个拥抱的夏晖这时转而抱紧了韩桀,让韩桀有些喘不过气:“发生啥事了?!” 夏晖泪流道:“没事。” 看着墨殇死而复生,蒹葭喜极而泣。 墨殇笑着抹去了蒹葭的眼泪:“刚刚你的自言自语我都听见了,还作数吗。” 蒹葭脸一红:“先离开这里再说。” 一旁的孟简很满意的远离了他们。 似乎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念想与期待,而他只能与孤独相拥。不过能够看着自己在意的人们开开心心,孟简便已经知足。然而,让所有人意想不到的是,原本已被墨殇击杀的青炎,此时也在古老的歌谣声落定之后复生。 此刻的他,不再是双眼猩红。 幽蓝色的眼眸冷冷地扫过眼前的这一切,杀意睡着他重新恢复的心跳,再次放肆蔓延在这喧嚣的雪夜里。有意思的是,无论是黑色的火焰还是蓝色的火焰,最终都没有将他点燃烧焦,所以此刻的他除了一身血迹,看起来并没有受多大的伤。 事实上,无论是黑色的火焰还是蓝色的火焰都只能焚烧精神上的事物,而不能焚毁一切物质的世界,相比之下赤色的火焰反而代表了毁灭。 当被“朔”主导身躯的孟简,将血滴入青炎额前的伤口。还未消散的亡魂在虚无的世界里迎来了与“朔”的对话。 随后,经历过死亡洗礼的青炎,在黑与蓝色火焰交织的过程中,获得重生。他低声念叨着:「混乱即是秩序,混乱造就秩序」,接着缓步朝雷毅走去。 原本沉浸在喜悦中的蒹葭等人,也在这一刻突然意识到了这一异样。死而复生的墨殇在这时从蒹葭手中拿过古剑「层云」,但是却被蒹葭拉住。 墨殇严肃道:“我们没有选择。” 思量间,蒹葭松开了手。尚未走出欢喜的孟简,不可思议的看着死而复生的青炎。不知为何,孟简突然怀疑青炎的复生可能跟“朔”有关,遂心想难道这便是朔所说的“代价”? 未等孟简细想,墨殇纵剑直刺死而复生的青炎,结果这一次青炎仅一击便将墨殇击飞,古剑层云掉落在孟简的面前。所有人惊讶的看着面前的这一幕,仅是一击!墨殇便败了! “墨殇!” 夏晖、韩桀与蒹葭异口同声喊道。 孟简看着面前的层云剑没有说话。 妖异的蓝色火焰则在这期间漂浮在青炎的周边,如同萤萤鬼火,令人发怵。此刻的青炎如同行尸走肉一般。蓝色的眼眸里,只有远方的雷毅,按理说现在的他只需要挥一挥手,雷毅便会人头落地,但是青炎没有。 死而复生的美少年,似乎想亲自体验手刃仇敌的快感。缓步的过程中,青炎不停地自言自语道:“混乱即是秩序,混乱造就秩序。” 这时,夏晖挥动寒梅剑以一击“霜切”朝着青炎颈部削来。结果,这次青炎连动都没有动。随着震耳欲聋的爆裂之声再度响起,寒梅剑被击飞,并非常巧合的落在孟简面前,反观夏晖直接被震退十来步,接着大吐一口鲜血! 望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青炎,雷毅挣扎着从马背上跌落在地。正当他准备起身逃离之时,黑色的火焰再次将这里围成一个圈,雷毅的退路就这样被封锁,等待他的只有一死。 蒹葭起身来到孟简面前,拿起层云剑朝着青炎刺去,凛冽的真气在青炎移动的过程中直接化作锋利的气刃在蒹葭身上各处留下深浅不一的伤痕,尽管不致命,但是却也让蒹葭很难再站起来。 远处的天幕上,赤色的火焰萦绕着一旦流光驱散黑夜的深邃。嘈杂声与低声的嘶吼夹杂在朔风里,令人闻之心惊。过程中,孟简突然意识到此刻,眼前死而复生的少年,似乎他并不在乎其他人的生死,而只想杀死雷毅,于是孟简捡起掉落在地的寒梅剑,从蒹葭的身边昂首阔步走过。 “孟简,你要做什么!”蒹葭以剑拄身,对孟简的背影喊道,孟简没有回答蒹葭的话,并在这个过程中渐渐加快脚步。 “孟简,回来!”远处,墨殇在看见这一幕后咆哮道,“你会死的!” 话语间,锋利的气刃朝此时的孟简袭来,却见孟简并未躲闪,而是将手中剑朝着雷毅的方向投掷,所有人都不明白他此举究竟是为了什么的时候,雷毅突然会意。 锋利的层云剑不偏不倚落在雷毅的面前,孟简也在同一时刻倒在血泊之中。借着层云剑的利刃,雷毅蹭开了捆绑在身上的绳索,然后握起层云剑与青炎叫嚣:“来啊,杀了我!” 青炎听罢,停下脚步。他没有回应雷毅的话,只是漠然道:“混乱即是秩序,混乱造就秩序。” 话语间,凛冽的气刃从四面八方朝着雷毅袭来,却见雷毅挥动层云剑精准的劈开了每一刀气刃。 接着,前一刻被夏晖所击飞的匕首在这时突然从雷毅身后贯穿他的躯体然后回到青炎手中。雷毅皱眉以剑拄地,炙热的血染红了新落下的雪。 这一击并没有刺穿雷毅的要害。 很显然,在青炎看来就这么杀了他,实在是太便宜他了。眼前的这一幕,蒹葭等人已经无能为力。今夜所发生的一切渐渐让所有人精疲力尽。 复生后的青炎,让他们见识到了一个修真者的真正实力。落雪间,无数气刃在朔风吹息间化作无形的枷锁将雷毅捆绑在原地,并迫使之跪在青炎的面前。 “青炎我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狼狈的雷毅朝着面前的这个少年咆哮道,却见少年拿起匕首便直接刺瞎了雷毅的一只眼睛。 “啊——” “这一刀,是为了我那位被你视为妖邪的师父,青岩居士。”鲜红的血顺着雷毅的眼眶爬满脸庞。话语间,少年再次挥动匕首刺向雷毅的肩部,但是这一次少年并没有得手。 “纳命来!” 危急关头,身着雪狼甲的廉牧,转动「蚀心」穿过蓝色的火焰高筑起的火墙,不请自来!本将雷毅束缚的真气在这一瞬间崩解,转而朝廉牧袭去,结果让青炎意想不到的是,雷毅会在这时强忍疼痛,挥动层云剑直刺其腹部! 暴走的真气切割在雪狼甲上激起连串火花,未等到青炎反应过来,一息之间,层云剑刺穿青炎腹部,袭向廉牧的真气顷刻间土崩瓦解!而廉牧手中的长枪也在这个时候贯穿了青炎的喉咙。 原本围困众人的蓝色火焰,也在这期间熄灭。青炎无力的看着眼前的一切,最终眼里幽邃的深蓝在廉牧收枪,雷毅收剑的那一刻缓缓熄灭。 所有人都没想到廉牧会在这个时候杀出来,包括青炎。重伤的雷毅本想趁着这个时候逃离,结果下一刻廉牧转动枪尾直接将之打晕。然后拖着雷毅沉重的躯体来到蒹葭等人的身边,仿佛担心雷毅突然惊醒遂偷跑似的。 “都还活着吧?”看着此刻比自己还要狼狈的众人,廉牧象征性地客套道,夏晖看了眼韩桀,又看了眼蒹葭,蒹葭看了眼墨殇:“都还挺得住。” 话语间,廉牧皱眉:“孟简呢?” 这时,所有人将目光转向不远处。 …… 秦安没有想到,自己归来的首战竟如此艰难。他有些后悔将雪狼甲交给廉牧。此刻的他一身血污。那些猩红的眼睛让秦安不由得相起了黑天教,而明光铠身上的铠甲与武器皆由银金打造,银金可克制与黑天教相关的一切,包括刺穿她们坚不可摧的躯壳,以及抵御可怕的黑色火焰侵蚀灵魂。 望着刚刚意图从身后对他进行偷袭的丧尸版黑甲熊男,秦安从怀中取出一枚赤色的药丸吞下。远处,没有第一时间得到秦安指挥的明光铠,正有序地对来袭的丧尸进行反击,并配合霜剑的梅花剑阵,自觉摆开「流云大阵」,以不变应万变! 那是云凡当年所创的阵型。 秦安没想到原来大家都还记得。 面对来势汹汹的丧尸大军,秦安抖擞精神拔起离他最近的一根银金长枪「射天狼」。然后加入到了战斗当中。 没等秦安走几步,那枚刚刚他所吞下的药丸开始发挥作用。却见淡淡的金色真气萦绕在他手中的长枪之上,秦安咧起嘴角转动长枪,仅一击便将挡在他面前的战熊挑飞! 转瞬间,满是飘雪的黑色天幕之上,一旦被赤色火焰包裹的流光在丧尸群里炸开,顷刻之间在风雪中以燎原之势向周围扩散。 火光里,一群男人骑着骏马踏破霜雪,从尸潮中开辟出一条血路,辛扎依玛冲在最前面哼唱着秦安所听不懂的战歌,古依娜也在辛扎依玛抵达战场后不久,带着一千甲的赤焱武士开始清理战场。 锋利的长刀「启星」在古依娜的大喝声里,将所有挡在她面前的怪物一分为二!凛冽的刀气丝毫不亚于柳氏气刀的爆发力度!血肉横飞间,秦安与古依娜汇合,整个战场也在这个过程中再次被活着的夙国人所主导。 望着此刻面带些许怒意的古依娜,秦安尴尬的与她道:“你怎么来了。” 古依娜下马,与他背靠背,似乎并不想让秦安看见自己的神色:“来找被偷马贼偷走的马!” 秦安:“若是抓住了会不会关入冰牢?” 古依娜叹息:“先活着离开这里再说!” 锋利的枪锋在雪地里留下的长长拖行痕迹很快便被新雪覆盖,哀嚎声与打斗声在此间不绝于耳。当古依娜抵达战场之后,远在明月城楼上的阿克扎提拨动弓弦,以“赤龙之怒”将整个战场封锁。 巨大的赤色火焰在此刻正处于战场中心地带的古依娜操纵下,高筑起一道道煊天的火烟墙。在确定古依娜已经完全掌控整个战场之时,「赤龙黑焱」在那个男人的手中化作星光,随朔风消散。接着,阿克扎提因为连续拨动弓弦,最终疲惫的倒在了城楼上,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周围站岗的甲士也在第一时间朝他赶来,查探他的情况。 眼下,血泊里的孟简在廉牧的呼喊声中渐渐回过神来。他惊讶的看着周围,韩桀、夏晖、墨殇、蒹葭以及廉牧将自己围成了一个圈。 他以为自己在做梦,于是给了自己一巴掌,结果他的这一举动反而让众人噗嗤一笑。廉牧见状在孟简的脑袋上轻轻的敲了下:“你是不是傻了?” 一旁的韩桀冷不丁来了句:“声音挺响,看来这瓜保熟。” 众人听罢忽然大笑,令孟简有些摸不着头脑:“没有没有,我以为我是在做梦。梦见咱们寒甲司的大家都来了,都来看我。” 廉牧笑着放下手中长枪双手搭在孟简的肩上:“放心,这不是一场梦,即便是醒来后也不会让你感到有些心痛。一切都过去了。” 话语间,廉牧转眼看向远方天色,然后叹息道:“看,快天亮了。黑夜终将过去,黎明已悄然到来。” 众人顺着廉牧的目光转而看向远方。 这时,孟简突然想起什么,遂问道:“对了,我昏迷的时候都发生了什么,那个千雷国的世子呢?” 韩桀咳嗽的一声,然后示意孟简往他那里看。此刻,韩桀正坐在昏迷的雷毅背上,笑得跟个傻子一样:“放心,这厮活着,跑不了。比起这个我倒是很好奇刚刚你为何突然拿起剑冲往那个少年,明明知道自己打不过。” 孟简叹息:“大家都受伤了,眼下只有那位千雷国世子尚有一战之力。在确定那位少年是为了杀千雷国世子而来之后,我就铤而走险想试一试。” 蒹葭淡淡道:“你就不怕到时候他在杀了那人之后,把我们都杀了吗?” 孟简:“怕啊,不过如果他真的杀了那人,想必也已身受重伤,到时候以蒹葭姐与夏晖姐的实力,应该很轻易能够将他拿下。” 墨殇:“危急关头能想这些,有进步。” 夏晖拍了拍孟简的头以示鼓励:“过几天来光阖院,我继续教你霜切,以后再遇到这类突发情况,希望你能够替我们摆平。” 韩桀接话道:“廉头儿,你这兄弟有点意思,要不过几天丢给我,我亲自带带他?” 墨殇冷哼了声没有说话。 廉牧笑道:“我刚刚也好奇怎么雷毅跟那谁打了起来,不过刚刚如果没有雷毅分散他的注意力,我那一枪估计也刺不中。” 话语间,孟简突然想起了什么于是转而问众人道:“对了,那个少年呢?死了吗?!” 廉牧眉毛上挑,目光转向不远处,并示意孟简道:“往哪里看,看见没就是你刚刚倒下的地方不远处。” “没有啊?!”孟简顺着廉牧的话往那个方向看了过去,结果除了一地血迹,什么也没有看见。廉牧皱眉:“怎么可能没有?!” 孟简指着廉牧示意的那个方向:“不信你自己看看!除了一地狼藉什么也没有啊?” 话语间,众人顺着孟简的目光看了过去。原本躺在雪地里的青炎尸骸,此刻竟已不见了踪迹。所有人惊讶的看着面前的这一幕,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孟简见状,疑惑的问道:“所以那人现在是死是活?” 一百一八幕【天明】 - 逐鹿客 - 君玉珩 此时,发生在明月城外长青村的种种,向来听觉敏锐的血眼霜蹄,并不能全部探听到。尤其是在“朔”主导了孟简的躯壳后,唱起了久违的「极乐·往生曲」。 血眼霜蹄可以听见这让它恶心了千年的歌声,但是却没有办法探听这歌声由谁发出,以及哼唱这歌声的人究竟在做什么。 那片区域对于此时的血眼霜蹄而言仿佛沉浸于一片虚无的世界里。它可以感知到那里有异样,但是却并没有任何办法左右异样的发生。 能够让血眼霜蹄也无法感知这一切的除了身处黑夜庇护下的黑天教十二教宗,恐怕就只有那个明明已经死了近千年的“朔”。 然而,当阿克扎提拨动那张曾“弑神”的“赤龙黑焱”之时,本有些担心的血眼霜蹄,料想哼唱这歌声者应会有所收敛,遂没有先前那般担心。 今夜的异样,严格来说要从孟简与“朔”达成“契约”开始。那时,血眼霜蹄便已经感知到了那熟悉而又令他恶心的力量,但是他并不能完全确定,当“虚无”笼罩战场,切断除声音以外的所有来源。位于所有异常真正中心地带者,反而不能被血眼霜蹄所探知。 几经思量,血眼霜蹄将它的思绪锁定到了霜剑寒甲司,那几位带着千雷国世子离开的副统领以及孟简的身上。直觉告诉血眼霜蹄,他们那几个人当中,必然有一个是有问题的。然而,直到现在,血眼霜蹄还是不能够完全确定这一点。 “朔”的力量,千年之前它曾切身的体会过。以生命为代价。若不是天帝开恩给了它们这些神兽以“血之契约”的方式延续“永生”,或许它们早已成为太古神话里所传说的过往,以及这个世界的尘埃。 看着“睡梦里”,时不时咧起嘴角的血眼霜蹄,云凡的思绪也在与云姈的对话间被明月城外的战况所牵动。按理说,这个时候战报应该已经送来,但是并没有。 此刻明月城外的战场上,那个一头金发的女人,在风雪中挥舞着锋利的长刀,翩翩起舞。哀嚎声与嘶吼声,在刀光剑影下,沐浴着赤色的火焰将一切终结。 谁能想象到,平日里看起来娇弱的她,上了战场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而在辛扎依玛的看来,古依娜永远都是她心中无法被取代的“女武神”。 暴走的刀气将挡在她面前的一切破碎、撕裂。血肉横飞的雪夜里,她滴血不沾,恰如一位遗落尘世的天上仙,眼神里一半是苍生悲悯,一半是无情杀意。 暴走的黑甲熊男在这一刻趁着混乱,成功从梅花剑阵中杀出。结果没有想到的是,磕了药的秦安直接堵在被它们撕裂的缺口处,将所有试图杀出重围的黑甲熊男一个一个当场挑杀! 眼下,吃了药丸的秦安,已暂时成为步入十阶巅峰的武者。体格的强化让他得以在失去了雪狼甲保护的夜里,有了那么些许的安全感。 尸潮中,挥舞着宽刃剑的赤焱武士们仅一击便将丧尸武者斩杀!在古依娜和秦安的联合指挥下,霜剑、明光铠、赤焱武士三方合围,最外围是阿克扎提从遥远的明月城送来的“赤色火焰”。 过程中。辛扎依玛在古依娜的掩护下,带着飒部铁骑击溃了丧尸形成的尸潮。并从中杀了个四进四出!过程中己方虽有伤亡,但好在最终生者主宰了这个战场! 飒部的铁骑素来以冷血无畏出名。 这得益于北漠艰苦的生存环境。 基本上,所有北漠的战马都有这样的特点,但是唯独飒部的更具“无畏”。它们感受不到疼痛,并有护主之心,对于外敌极具攻击性。也只有飒部的战马才会在面对这样可怕的情景之时,丝毫不会感到慌乱! 现在场面上基本上已经看不见霜剑来时骑着的战马,而明光铠带来的战马都是秦安从飒部铁骑那里“借的”,或者说是抢的也行。 铿锵铠甲声里,刀剑斩碎尸骸。 十里皑皑白雪,眼下一片狼藉。 时来的朔风将血腥带来又带走。 随着秦安的一声大喝,锋利的长枪伴随霜剑的利刃,将仅剩的黑甲熊男尽诛!当最后一个黑甲熊男倒下,赤色的火焰在古依娜挥刀间将战场切割。 身着赤焱重铠的武士们,趁机将那些丧尸撞入火海。部分负隅抵抗的尸兵,则在这期间被辛扎依玛挥动手中金刀,与飒部铁骑一起合力斩杀。 解决完最后的黑甲熊男之后,秦安带着明光铠与霜剑加入了“清理战场”的时刻。三支军队的指挥权在这个时候全部落到了古依娜的身上。 燃烧的赤色火焰映照着她绝美而又冷峻的面庞,当真如同一位自天界降世的女武神,以鲜血与战火为曲,挥动手中长刀起舞。 所有尝试靠近她的尸兵都被凛冽的气刃切割成了碎肉,远处刚解决完黑甲熊男的秦安在看到这一幕后,不由得猜测古依娜的身手是否已经步入心武之境,不然怎么可以如此得心应手地操纵真气?! 随着时间的推移,哀嚎与嘶吼最终渐渐被霜剑明光铠以及飒部铁骑的呐喊声压制。此刻的秦安在通过药丸步入十阶巅峰之后,直接卸去甲衣。而卸去甲衣投入厮杀的他,也在这个过程中切实体会到了廉牧与他分别时所说的那句话。的确,脱了铠甲后挥枪实在是太畅快淋漓了!廉牧果然没有骗他。 当最后一个尸兵在赤焱武士的脚下,咆哮着最终被重剑钉死在雪地里。赤色的火焰也在黎明时分渐渐熄灭。战马的嘶鸣声中,下了一夜的雪,渐渐变小。 众人的目光里,那个在战场上翩翩起舞的女武神也在这个过程中收起了她手中的长刀,沐浴着黎明的曙光,宣告这漫长而充满喧嚣的一夜,终于结束。 这时,身着雪狼甲的廉牧望着此刻一片狼藉的战场,以及不知何时出现的古依娜,一脸疑惑,心想:「她怎么来了」。 古依娜似乎看出了廉牧所想,遂将一个丧尸的头颅踢到了廉牧的面前,转而凝望南方的天幕之下。雪依旧在下,人们呼吸吐露的热气,肉眼可见。倒下的人不会再醒来。 漫长的黑夜已经过去。 当辛扎依玛带着飒部铁骑将古依娜簇拥,铿锵的铠甲声里,大地在赤焱武士的脚步下颤抖。众霜剑与明光铠也在天光里看清了这些驰援他们的武士们究竟是何模样,并以注目礼献上最崇高的敬意。 见到廉牧后的秦安赶紧卸下了廉牧的战甲然后自己穿上。廉牧不解的看着秦安:“你不会把雪狼甲给我之后就穿这样杀敌吧?!” 秦安:“我发现之前你说的很对!” 廉牧:“哈?” 秦安尴尬赔笑:“穿着战甲挥枪不便!” 话语间,廉牧关切道:“看这里战况,刚刚应该挺激烈的,你没有受伤吧?” 秦安道:“那倒不至于,对了你去那边查看的怎么样了,怎么现在才回来。没出什么事儿吧?” 望着古依娜离去的背影,廉牧道:“结束了。” 眼下,天边吹来的朔雪已无昨夜那般遮眼。孟简稍稍包扎了一下自己的伤口,然后与霜剑寒甲司曾经的四大副统领一起踏上归途。昏迷的雷毅此刻由墨殇亲自负责照看。沿途,谕法司的队伍与他们擦肩而过。 “他们这是去哪里?”看着这些人匆匆离去的身影,孟简好奇的问道。墨殇没有理他,却听蒹葭解答道:“应该是去清理战场。” “谕法司平日里除了负责监察百官之外,这一类清理战场的琐事主要也是由他们处理。”身旁的夏晖接着道,“我们城南部负责整个寒甲司的后勤,有时会与他们进行相应协调。” “赤焱武士没来之前,冲锋陷阵维护秩序都是我们寒甲司的任务”韩桀趴在马背上,懒懒地对孟简道,“现在,我们只需要管好明月城的秩序就可以了。若不是现在正处于战时,料想我们应该会非常清闲,毕竟最危险的事情已经有人替我们做了。” 孟简若有所思道:“昨夜,那些千雷国的人还会卷土重来吗?” “会吧。”墨殇突然接过孟简的疑问,目光投入深邃的风雪中,“昨夜的这一切只是开始。” “我们能守住这座城吗。”想到昨夜的战况,孟简开始担心起来。在见识到千雷国这般可怕的战力之后,孟简开始重新思量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这座夙国最后的孤城。” 墨殇没有回答孟简的话,却听蒹葭道:“你认为,我们有选择吗。” 孟简没有回答,他怕说错或者说漏什么,继而给自己带来不必要的麻烦。蒹葭没有理会孟简的沉默,回忆道:“我如果没记错,先前你是从雁国来的,对吧。” 孟简点头不言。 蒹葭继续道:“离开了雁国,你还可以来夙国投奔廉牧,这是你的退路。离开的夙国,离开了明月城,我们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 夏晖在这个时候策马来到孟简身旁,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口中的这座孤城,已是我们最后的家园。” 韩桀接着道:“我们已经退无可退。” 闲谈间,孟简从众人的话语里体会到了以往所体会不到的无奈。然而,短暂的无奈过后,每个人的眼神里都闪烁着孟简所不能体会的坚定。 “这一战,我们必须赢。”话音落定时,蒹葭已策马与墨殇并肩。一旁的夏晖则放缓马儿步伐,与身后重伤初醒的韩桀同行,私语窃窃,传达关心,独留下孟简一人策马在中途思量。 良久过后,墨殇突然转身问孟简:“先前给你的那只「千军号令」用的很及时,如果你没有拉响它,估计我也没办法第一时间找到你。” “昨夜你真的是来救我的吗?”孟简好奇道,“这速度未免也太快了吧!” “暗道当时有声响,我说着声响很快便摸到了长青村的方向,然后就没了头绪。直到看见你拉响「千军号令」。”墨殇解释道,“不过真正救了你的,并不是我,应该是蒹葭她们。如果她们没有及时赶到,今夜我俩都会死在长青村。” “如果没有孟简拉响千军号令,我们也不可能及时找到罪魁祸首。”话语间,蒹葭看了眼昏死中的千雷国世子。 “你立功了哦,孟简。”夏晖疲惫的朝着孟简笑道,韩桀接着道:“苟富贵,勿相忘!” “多谢大家及时搭救。” 话语间,孟简回以众人揖手。今夜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让孟简一时半会很难理清。虽然他并不清楚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但是对于墨殇找了自己一夜,以及蒹葭她们能够第一时间赶到进行救援,孟简嘴上不说,但是心里还是很开心的。 孟简没有想到有一天,会有人带着千军万马来救自己。比起在雁国这么些年只认识师姐和师父,与霜剑寒甲司这些人相处的短短这几天,令孟简忽然间重逢久违的感动。 就像是在黑夜里点燃了一把火, 除了带来光明,还带来了温暖。 接着,孤独与寒冷被驱散。人们围绕篝火,讲述各自的故事,吃着美味的烧烤,喝着醉人的烈酒,共享彼此悲欢,直到天明。 想着想着,孟简突然走了神。 这时,韩桀有意无意地问了一句:“你们说,昨夜被廉牧杀死的那个少年,最后去了哪里?” 蒹葭思量不言,墨殇继续赶路,结果夏晖转而接话道:“比起这个,我认为你更该好奇老墨怎么突然起死回生了,当时我明明勘过他的脉搏。” 墨殇冷笑:“死透了是吗?” 夏晖继续道:“是啊!现在你不仅活了,伤口也在不知不觉间完全愈合。” 蒹葭:“当时你经历了什么?” 墨殇回忆道:“记不清了,我只记得虚无的世界里,有个声音在不停地在呼唤着我。” 蒹葭与众人疑惑道:“呼唤?” 墨殇点头:“而且那个声音跟孟简的声音很像,不停的在我脑海里重复着‘混乱即是秩序,混乱造就秩序’。” 话语间,墨殇的目光落在了身后的孟简身上。众人也好奇的顺着墨殇的目光转而看向此刻的孟简,却见孟简神色慌张一时间语无伦次:“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原本严肃的墨殇听罢,仰天大笑道:“只是开个玩笑,不要在意。” 一旁的韩桀听罢与夏晖对视一眼,没多说什么,至于蒹葭此刻更关注的还是廉牧的身体健康。很快,没有人再记得向来不说笑的廉牧,在这样一个时候突然开了这么一个玩笑。 除了孟简。 天明前,重生后再次被杀死的青炎,借着最后一抹夜色又再度复生。廉牧与孟简等人对话期间,他赶在天光洒满天地前与黑夜一同远去。 此时,正奔赴曜光城的千雷国军队已在通往曜光城的半道上安营扎寨,看样子不是在做战前部署,就是在等候明月城外的消息,及时传送回来。 青炎归来的时候,千雷国的将军包括雷澈都不知道。不过很快他们就会知晓,对于这个意料之中的意外消息,将成为雷澈重用那些老将以及保持与化身为天武国秘术师的黑天教们之间距离很有用的借口。 而作为天武国秘术师的黑天教们,也将因为这次的失利,不得不将她们作为天武国秘术师的“责任”以及在此次远征中所无法推卸的“使命”,进行到底。 这让本就有些军心不定的千雷国内部,反而因祸得福。眼下,青炎正一脸狼狈的坐在谷雨的帐中,看起来很是落魄。对于青炎的突然归来,谷雨感到非常意外。 军帐外,天色已明。 她没有感受到他的气息。尽管,她可以听见他的心跳。但是,能对于青炎的到来,谷雨竟未能在第一时间察觉。这连谷雨自己也感到很是意外。 直到她看见青炎的眼睛。 那是一双幽邃的蓝色眼眸。即便青炎什么都不做,光是与她对视也能让她感到一股莫大的压力笼罩在心头。 谷雨不知道昨夜青炎经历了什么。 此刻的青炎,正不停的拿着匕首不停的切着自己的手腕。鲜血已经染红了他脚下的军帐。每一刀皆入骨三分。反观此刻青炎的神色,竟充满了冷漠与彷徨,而丝毫没有任何的恐惧与疼痛之感。 “你这是在做什么?”谷雨见状赶忙制止了他的这一行为:“不要再切了,再这样下去你会死的!” 谷雨的关切换来了青炎漠然的凝视。 当她将匕首从青炎手中夺走之时,却见原先割在他手腕上的伤竟于无声中开始愈合,原本滴落军帐的这一地鲜血,此刻也竟化作了乳白色。 谷雨惊讶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幕,问道:“昨夜,你都经历了些什么?” 青炎没有回应她的问,只是不停地在口中喃喃道:“混乱即是秩序,混乱造就秩序。” 话语间,一位少年突然闯入军帐。 谷雨皱眉回望:“怎么了,迟月?” 这位被称为迟月的少年看着谷雨正拉着青炎的手腕,赶忙低眉揖手,以示失礼,并急切道:“明月城外传回的战报,黑甲熊男全军覆没,传言称青炎已经战死,目前世子生死未卜。” “下次找我前,记得先在帐外先问一声。”谷雨挥了挥衣袖:“若是没有别的事情,你就暂且先退下吧,这事情我知道了。” 迟月躬身揖手后退:“诺。” 待迟月退出军帐后,谷雨轻轻抚过青炎的手,心疼道:“疼吗。” 青炎没有回答迟月的问,依旧在重复着那句:“混乱即是秩序,混乱造就秩序。” 殊不知,此刻迟月还未离开。 谷雨知道,遂未多言。 于是,在经过一番等待还未探听到他所关心的信息后,迟月只好离开。确定迟月真的走了之后,谷雨再次问青炎道:“昨晚,你都经历了些什么?” 这一次,青炎没有再重复刚刚口中喃喃的那句教义。原本蓝色的眼眸随着谷雨的这一问变成了黑眼血瞳,整个人的气质也瞬间给与谷雨更大的威压感。 谷雨下意识地握紧了青炎的手:“你不是青炎!你……你是谁?你究竟是谁?!” 「谷雨,好久不见」 那个男人没有开口,谷雨但是谷雨却听见了他的声音。在她的脑海中,仿佛从黑夜里幽深的空谷中传来,让她怀疑自己是在做梦,并怀疑这一切的真实性。 “是…是你?” 话语间,她送来了紧握住青炎的那只手,转而恭敬的看着面前的这个男人,眼神中既陌生又熟悉。 男人笑着伸出去,微微抬起她的下巴,用一种暧昧而又令她感到恐惧的语调缓缓道:“属于我们的时代已经到来,你准备好了吗?” 一百一九幕【列国】(上) - 逐鹿客 - 君玉珩 十月三十一日,深夜, 东霁·帝都·景光城。 西霁千雷国出现在霁北境内,是十月二十一日夜里,也就是十天前。这个消息穿过漫天霜雪抵达帝都的时候,已经过去十天。 此时东霁帝都,岳非言已在世家们的引荐下见到了传闻中的玄衣无垢,并与之“结盟”。而梁懿也夜色的掩护下,借着岳非言提供的“暗道”与那个女人再次于方伯府见面。 宁皓辰上次见她的时候,恰逢向梁懿汇报关于云凡归来一事。当时,这个女人正赤裸身子,裹着被褥,睡在梁懿的卧榻上。即便是隔着薄雾轻纱作帘幕,宁皓辰也能嗅到她的妖娆。 眼下,这个女人正端坐在梁懿面前。而宁皓辰则守在门外,以防再出现有刺客刺探偷听情报这件事的发生。 这一次,这个女人穿好了衣服。 浓沉的夜色里,梁懿又点了一盏烛火,并为女人斟了一杯酒。女人疑惑的看着梁懿:“你这是什么意思?” 梁懿抬眼与她一笑:“这盏烛火烧完之前,宁皓辰会送你离开这里,所以长话短说。” 女人轻掩嘴角,发出银铃般的笑声,接着缓缓道,丝毫不在意时间之珍贵:“怎么,今夜不留我在这里过夜了?” 梁懿举起酒杯与女人碰杯,但是女人并没有理会,于是梁懿自顾自地碰了碰女人面前的酒杯,叹息道:“今夜孤有要事需要处理。” 女人:“前些日子,究竟是谁在这里跟我念叨春宵一刻值千金,接着吹了烛火就暴露本性?呵,男人!” “过去的事情暂且不提了,”梁懿刻意压低了嗓音,生怕被门外的宁皓辰听到他们的对话,“先说正事要紧。” 对于梁懿现在的这个态度,女人似乎并不买账,遂表现得有些胡搅蛮缠:“怎么,我刚刚说的不是正事儿吗?” 梁懿沉默着满上酒杯,并没有接女人的话。场面瞬间变得有些尴尬且窒息。她的耳边,此刻只有酒水倒入酒杯里的声音,至于眼里则是梁懿的漠然。 眼见梁懿并没有对她的胡搅蛮缠进行回应,于是女人索性自己找台阶下道:“我看时候也不早了,有什么要问的你就问吧!” 话语间,梁懿缓缓抬眼。 深邃的目光与女人的温眸相触,似是要对她进行拷问,女人先是一愣然后转而将目光落入杯中酒水,并故作镇定道:“为什么突然用这种眼神看我?我是你的犯人吗?” 梁懿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转而言道:“这段时间,景轩都在做些什么,你知道吗。” 女人想了想:“这个我怎么清楚。” 梁懿笑道:“据孤所知,如今帝氏禁军光风禁卫的大小事宜都会从鹤戾阁三层的章萌,章执事手里过一下。难道事实情况并非如此?” 章萌听罢,没有直视梁懿的目光,只是好奇道:“你这是听谁说的?” 梁懿:“不重要。” “你在鹤戾阁还有其他的内应?”章萌沉默了片刻,表现的有些担忧,仿佛生怕有什么秘密被梁懿知道似的,遂以退为进,转而言道,“你不信我?” 梁懿微微一笑:“你在担心什么。” 章萌故作镇定:“我表姐可是千羽烟云,东霁王朝复辟首要功臣!千羽氏本就乃帝氏分支,我好歹也算半个皇亲国戚,这世上还有什么值得我担心的。” 梁懿会心一笑:“你担心鹤戾阁与栖凤阁之间,最终因为你而爆发冲突,你害怕景轩知道你在帮孤,继而失去他对你的信任。” 章萌听罢,反驳道:“我做这么多还不是为了你?” “是为了孤与你共同的未来。”梁懿打断道,目光里不经意间多了几分温存。他伸出去缓缓握紧了章萌的手,并安抚道,“孤会一直在你身边。” 梁懿的话,让章萌渐渐渐渐放下警惕。接着,梁懿以一种不紧不慢的语调,缓缓切入正题:“近期,孤听说光风禁卫有两千甲化身明光铠,于十月六日前后离开帝都,可有此事。” 章萌:“确有此事。” 梁懿:“据说,这消失的两千甲当时是为了去救云凡,是吗?” 章萌:“比起这个,我认为你更需要思考的,该是云凡何时来到帝都,以及他是怎么离开。” 梁懿:“这些都跟景轩有关。” 章萌:“他们是故交。” 梁懿:“这个我知道。” 章萌:“所以你就安排了专人守在景轩府邸,等候云凡的出现是吗?” 梁懿:“这是宁皓辰的安排。” 章萌:“之后,你们派去景府门口蹲守的人被抓了。栖凤阁锦衣司指挥使方鹏特地来鹤戾阁要人,在景轩的陪同下。” 梁懿轻抿杯中酒水,没有说话。 章萌继续道:“接着,待方鹏走后,景轩便急匆匆召集两千甲先前化身光风禁卫的明光铠一去不复返。” 话语间,梁懿的目光渐渐深邃。按照章萌所说,结合岳非言先前的“坦诚”与宁皓辰带回了的信息,这个时间线是没有问题的。也就是说当时景轩确实带人走了,而且还趁乱当着宁皓辰的面,以自己吸引宁皓辰的注意,让两千甲的明光铠带走了云凡。 那么由此推论,现在这些明光铠应该就在夙国。而今天傍晚传来关于夙国与千雷国首战的消息,多半是真的。 “怎么?”望着此时梁懿凝重的神色,章萌关心道,却听梁懿若有所思的说:“除此之外,最近光风禁卫还有没有别的调动。” 章萌:“目前来说,没了。” 梁懿:“说起来,孤已经很久没听到关于景轩的消息,若是你也不知他最近在做什么,那恐怕也没有几个人会知道。毕竟,他在帝都最信任的人可是你。” 章萌笑道:“若不是因为我表姐,他会信我?方伯大人可真会说笑。” 梁懿:“那可不一定。” 章萌:“景轩已经有些日子没有回鹤戾阁了。我听叶玫说这段时间他府中来了两位客人,所以一直在家宴客。” 梁懿:“叶玫是叶家的那个小女儿是吗?” 章萌:“嗯,鹤戾阁二层的执事。” 梁懿:“你说景轩是在招待什么贵客,这段时间竟一直在家里不出门?” 章萌:“我认为招待贵客只是个幌子。” 梁懿饶有趣味的看着章萌:“怎么,最近帝都又有什么孤不知道的新鲜事儿发生?” 章萌:“前几天,那位传闻中的天琼城巨贾岳非言,已经在几位世家大族的引荐下与玄衣无垢见了面,这个事情你知道吗?” 梁懿故作凝重道:“他们这是结盟了?” 章萌:“不确定,但是双方应有意向。” 梁懿:“这段时间一直忙着西霁千雷国入侵的事情,根本无暇去管这些。没想到,玄衣无垢竟在这时候,搞些小动作。真是让人防不胜防。” 章萌:“对此,你有什么打算?” 梁懿:“照你这么说,再结合这段时间景轩的表现,他这是打算弃孤而去了,是吗?” 章萌:“景轩并不是一个政客,在他看来谁能够为东霁带来强势,他就会帮谁。不遗余力的那种。” 梁懿:“孤是否能承载他的期望,孤不能确定。但是若让玄衣无垢执掌大权,先前孤与景轩所做的所有努力,将付之东流。” 章萌:“这点,我想他也很清楚。” 梁懿:“所以,他现在究竟是在等什么?” 章萌:“应是在等我表姐的态度。” 话语间,梁懿陷入了沉思。 这时,屋外忽然传来一声惊雷。 夜色里,一名凰羽锦衣满头大汗送来急报。宁皓辰接过急报,简单查看之后神色凝重。接着,他抬眼看了看这浓沉的夜色,淡淡道:“起风了。” 思量间,宁皓辰转身敲门。 梁懿看了看那盏为章萌点燃的灯还有半截,却听章萌抱怨道:“怎么,这盏灯还未烧完,你就急着赶我走?” 梁懿似笑非笑没有回答章萌的这一问,只是对门外的宁皓辰道:“请进。” 进门后的宁皓辰低眉快步,避开章萌的目光于梁懿耳边小声不知说了些什么,却见梁懿听罢,面色更为凝重道:“孤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宁皓辰揖手退去,但是并没有合上房门,像是在等待什么。摇曳的烛火间,章萌好奇的看着此时的梁懿:“又发生什么事了?” “不是什么大事,”话语间,梁懿掐灭了那盏为章萌点燃的烛火,然后起身扶章萌离开,“外面似有风雨来,孤看时候也差不多了,今天就先这样吧。” 章萌本想说些什么,但见梁懿目光决绝,倒也识趣,遂不再多说什么。梁懿微微一笑:“孤送你一截,接下来的路由宁皓辰陪你。” “不必,我一个人回去就可以了。”章萌听到宁皓辰的时候,似乎并不是太高兴,梁懿笑了笑没多说什么。 临行前,章萌不忘提醒梁懿道:“差点忘了说,昨夜我表姐已抵达帝都,目前不知所为何事,你有空的时候记得去看看她,别总一个人宅在府中。” “好好好,孤知道了。”梁懿宠溺道。 于是夜色里,一头白发的梁懿缠着章萌的手缓步离开里院,而宁皓辰则在这期间紧随其后。当霁北被大雪封境之时,霁北以外的天幕上,雁国的秋叶城正下着绵绵秋雨。 此刻雁国,恰值秋末。 身为东霁七雄之一的楚阖,望着庭院内绵绵细雨,神色漠然。思量间,一个女人端着茶水,缓缓落于于他的身旁。看年纪,应与楚阖的孩子年纪相仿,但她并非楚阖的孩子。 她的名字叫做秦思昭,如今雁国的国主夫人。也是雁国秦家的家主。夙国秦氏若是追根溯源,应与雁国秦氏为一脉传承。而雁国秦氏,乃霁朝秦氏主家。 “什么时候到的。”对于女人的出现,楚阖似乎有些意外,但是却又并不感到惊讶。秦思昭没有马上回答楚阖的问,而是默默为他倒上茶水,捧杯与他。接着,思昭也将目光转向眼前庭院内的绵绵细雨里:“刚到不久。” 楚阖:“白翳还没有回来吗。” 秦思昭叹息:“目前还在天琼城,估计一时半会回不来。” 楚阖皱眉:“因为黑天教的事情?” 秦思昭:“除了黑天教以外,这里面还涉及到天琼城内部二十七家商行间的明争暗斗,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清的。” “告诉白翳,无论如何都要将颜枫活着带离天琼城。”惆怅的目光渐渐深邃,不经意间,楚阖又想起了那段很少与人提及的往事,“当年,若不是颜枫舍命助寡人夺嫡,估计寡人早已死在了这样的雨夜。” 卷睫轻合间,秦思昭低眉思量:“实在不行,就让白先生根据具体情况,决定是否调动我们埋在天琼城的死侍,国主意下如何?” 片刻的沉默间,楚阖轻抿杯中茶水,“思昭啊,关于死侍的问题,恐怕并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尽管这些死侍只听命于楚氏血脉,但是你若想让他们献身,得有一位楚氏子弟,亲赴现场调度。这是祖上的规矩,不是一句话,一封信可以改变的。” 秦思昭犹豫道:“不如,让二公子前去协助白先生?” 楚阖: “你是说,派楚弈去天琼城?” 秦思昭:“正是,以二公子的智谋与武勇,想必无需动用死侍,便可事半功倍。” 楚阖:“那苍梧城怎么办?” 秦思昭:“眼下已经国主归来,可命世子殿下·楚信,暂代苍梧城主,直到二公子与白先生、颜先生从天琼城平安归来。” 秦思昭的话,令楚阖想了很久。 当一声惊雷落定,这个满眼沧桑的男人,最终还是作出了决定,而且是一个让秦思昭感到非常意外的决定:“这件事你去安排,顺道记得让楚弈带着楚辞一同前往。” 秦思昭疑惑:“国主的意思是?” 楚阖淡淡道:“没有别的意思,眼下楚辞重伤初愈,寡人想让楚弈带着她一起去看看外面世界。以她的身手,护楚弈周全不是问题,必要时候,没准还能为白先生提供强有力的支援。” 秦思昭迟疑了片刻道:“诺。” 楚阖叹了口气,接着转而言道:“据说,梁懿最近派出四万凰羽甲胄奔赴泾渭关。对于此事,你怎么看。” 秦思昭思量:“早前,探子回报。西霁千雷已于十天前入境,并与夙国发生交锋。” 楚阖疑惑:“一上来就打夙国?” 秦思昭:“应该是小部队的试探。” 楚阖:“嫌霁北太冷,特地送温暖?” 秦思昭:“过程中,西霁千雷国世子被俘。西霁派去救援的部队全军覆没。” “果然是去送温暖的。”楚阖笑了笑,放下手中的茶杯,“夙国当时出动了那近乎六千甲的赤焱武士没有。” 秦思昭:“没有确切的数量,但明光铠、霜剑禁侍、飒部铁骑、赤焱武士皆有参战。” “一上来就把底牌交了?这接下来还怎么玩!”楚阖听罢,先是眉头一皱,接着转而想到,“不过若是为了俘虏千雷国世子,那倒也值得。雷澈对此是什么态度。” 秦思昭:“一路南下,直奔曜光城而去。” 楚阖:“看来,雷澈是铁了心要拿下霁北啊,连自己亲儿子都不顾了。” 秦思昭:“就怕到时候雷澈佯装进攻曜光城,转而强攻泾渭关。” 楚阖:“所以梁懿派兵增援泾渭关了。他这是在担心雷澈这只黑熊转而绕道强袭泾渭关啊!” 秦思昭:“除此之外,应该也是在观望。毕竟如今霁北的问题不仅仅是东霁与西霁之间的冲突,也掺杂了东霁内部的纠纷和诸多历史遗留问题。” 楚阖:“他不想插手霁北的事情。毕竟墨国占据霁北三城,与夙国恩怨未休,如今西霁千雷国来犯,若是他帮忙击退了西霁千雷国,就等于间接帮了墨国。” 秦思昭:“梁懿还是想拉拢夙国。” 楚阖:“近六千甲赤焱武士,加上飒部铁骑,换做寡人也会想办法去拉拢。不过只是时机未到罢了。” 秦思昭:“如今梁懿借增援泾渭关为名,有了充足的理由不插手霁北的纷争。想必墨衣决明也应该看明白梁懿的态度。” 楚阖:“当初墨衣决明撕毁泾渭关会盟强行与夙国开战,可真是打了梁懿的脸。现在西霁千雷国打过来了,梁懿这么做也说得过去。但是,玄衣无垢定然不会对于墨衣决明置之不理。所以,接下来会越来越有趣了。” 秦思昭:“对了,点星城不久前被云凡一把火烧了,原本驰援霁北三城的墨国血羽夜鸦在这场大火中死伤过半,主帅寒昭下落不明。现在墨国若是要增援霁北,恐怕得绕很远的路。” “霁北的雪已经封境,即便是点星城没有被云凡点燃,墨国也很难翻盘。照目前形势来看,墨衣决明在霁北很快将失去立足之地。”话语间,楚阖转动手中的杯子,思量道,“敖椿最近在做什么?寡人记得,夏国虽在霁北以东,但依然位于霁北。眼下大雪封镜,除了东霁列国除了夏国,恐怕没有人可以帮墨衣决明。” “暂无确切消息,只听说敖椿有派兵增援驻扎在明月城附近的血虎骑”秦思昭继续道,“我记得,前段时间敖椿不是以联姻之策为夙国解了墨国之围,令墨国颇为不满,这个时候夏国若是帮墨国,岂不是……” 楚阖淡淡道:“云凡的归来,直接让联姻之策成为笑谈。如今夏国会不会帮墨国,得看玄衣无垢肯不肯低头,找那个女人帮忙。” 秦思昭:“千羽烟云?” 楚阖点头继续道:“千羽烟云和敖椿私交不错,若是她肯出面,此事可成。毕竟玄衣无垢与千羽烟云都痛恨夙国云氏,尽管夏国目前对于霁北局势表现暧昧,但政治就是这样,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 秦思昭思量:“所以,国主有何打算?” “打算?”楚阖被秦思昭这么一问反而有些搭不上来,因为他并没有真的想过这个问题。片刻的思量过后,楚阖回答道,“目前,白翳和颜枫能够平安归来才是当务之急,至于列国间的博弈,寡人打算先观望一下。” 秦思昭想了想,担忧道:“若是墨国在这个时候以抗击西霁千雷国为由向我们请求集结呢?” 楚阖:“这个肯定是不能帮的,帮了他就等于得罪夙国。在局势尚未明朗之前,寡人不打算掺和他们的那些破事情,毕竟若是论起私交,夙国的老国主云宸还是寡人故友。” 秦思昭低眉不要,楚阖想了想又道:“不过你说的这种可能确实也有。若真是被墨衣决明找上门,拒绝了反而伤和气。这样吧,待会你传寡人旨意,派燕离带两万雁羽军即刻出发,进驻泾渭关。” 秦思昭揖别:“诺。” 随着秦思昭的退去,楚阖的目光再次回到了庭院内绵绵的细雨里。同样深邃的夜色,不同的是霁北的雪,到了霁南竟化作忧愁的雨。而那些生活在霁南烟雨里的人们,似乎对于霁北正发生的一切,并不是太关心。 当然,此刻的墨衣决明自然不可能不去关心这些。在得知霁北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后,墨衣决明可谓是寝食难安。光是写给玄衣无垢的书信,此间已不下百封。 但是,玄衣无垢也没有一点办法。 如今,霁北大雪封境,即便玄衣无垢传天子号令,召集天下诸侯于霁北决战西霁千雷国,首先梁懿和楚阖便不会参与,或者说他们已经以他们的方式参与,但根本帮不到墨国半点忙。 点星城的陷落以及那场焚城之火,对于墨国的打击是显而易见的。原本驰援霁北三城的血羽夜鸦在这个过程中损失过半,主帅至今还不知生死,下落不明。 想到这里,墨衣决明便忍不住挥剑斩案,以宣泄心中怨气。而玄衣无垢在给墨衣决明的回信里,并没有多说什么。自点星焚城到现在,玄衣无垢一直在信中安抚墨衣决明的情绪,除此之外,只告诉他一件事——“等”。 相比之下,夏国派去支援驻扎在明月城附近血虎骑的那支鬼虎骑,也在十月三十一这天夜里,与之汇合,并且很快便完成了军权的交接。 对于鬼虎骑的到来,敖野并不意外。 从先前恶骨传敖椿命令问敖野要兵符起,敖野便已经猜到很快霁北将有一场血战。只是,他非常意外这次父亲会让消失多年的敖崭,也就是敖野的兄长亲自带兵出战,除此之外,便是跟随敖崭一起归来的生面孔——寒昭。 对此,敖野没有去追问。 因为,敖崭不会告诉他。 一百二十幕【列国】(中) - 逐鹿客 - 君玉珩 如果说点星城的火,焚毁了墨国支援曜光、流云二城的必经之路,那么此刻霁北的这场大雪则为东霁列国阻击西霁千雷国,增加了极大的难度。 对于生活在南方温润气候下的墨、雁、络、启四国而言,霁北的冬天不能仅仅用一个“冷”来形容。若是没有“暖灯”存在,没等千雷国或是夙国的军队打过来,眼下驻守在曜光、流云二城的墨国人估计已经冻死在这个寒意刺骨的冬天。 当墨衣决明从镇抚司那里得知云凡先屠城、再焚城,并用一把火解决他派去支援的三万血羽夜鸦之后,墨衣决明当即挥剑斩断桌案,以宣泄自己满腔的怨愤情绪, 之后,墨衣决明痛定思痛,写了近百封信给远在帝都的叔父玄衣无垢,并尝试让叔父以西霁千雷国入侵为由,请天子下令,命东霁诸侯派兵前往霁北支援。 如今的霁朝虽分裂为东西两霁,但是无论是西霁还是东霁,除了东霁七雄与西霁八柱国这些大国以外,在国与国的交接处依然存在百来个小的诸侯国。这些诸侯国的规模相当于现在的县村级别。 但是,由于东霁七雄与西霁八柱国的崛起,那些本该属于这些小诸侯国占有的土地,以及资源渐渐被这些强大的诸侯国所瓜分。最终,这些小诸侯国里绝大部分已沦为列强的附属国,而极少部分也正处于摇摆当中。 墨衣决明希望通过玄衣无垢,请命天子调动这些小诸侯国能够在这样的时刻给墨国予以帮助,并借机将一些摇摆中的小诸侯国,以及那些与他墨国接壤的别国之附属争取过来,以“东霁大义”之名。 这一点,玄衣无垢当然明白,但他却并不会让墨衣决明这么去做。因为,如果墨衣决明这么做了,等同是在侵占其他诸侯国的利益,这将会使得墨国成为众矢之的。 可是,眼下墨衣决明已经没有别的办法。 当他从镇府司那里得知关于云凡屠城、焚城的噩耗不久,雁国与启国出兵泾渭关的消息,也在第一时间传到了他的耳边。他明白,梁懿和楚阖在这件事上并不想作出明确表态,尽管他们现在这么做,其实已经等同在表态不想参与。 目前,夏国公敖椿还没有任何动作。 事实上,敖椿已经派兵前往明月城附近,并且军队里还有他墨国的一名“失踪”的将军,但是由于霁北大雪封境,墨衣决明并不知道这些攸关战局的重要信息。 除此之外,络国公凌无剑与邯国侯闻暄也尚无明确态度。络国公凌无剑自泾渭关一战归来后便声色犬马不问朝事,国中大小事宜皆交由他的妹妹凌兮玖来负责。至于邯国公闻暄,自“赤焱之乱”起便与夏国结下了生死同盟,只要夏国表态,邯国必然马上跟上。外界看来夏国与邯国是两个国家,但是过往的经历早已让他们亲如一家。 墨衣决明想通过天子号令,看看最后这三位还没有表态的大国诸侯,会怎么做。霁北的局势让他没有办法再等下去,从得知云凡屠城、焚城起,他写了近百封信给玄衣无垢,希望通过玄衣无垢对天子的进言,绕开梁懿,转而让天子下令各国诸侯增援霁北。 就像上次墨国撕毁泾渭关会盟擅自对夙国发起侵略,结果当梁懿请命天子希望调停此事的时候,玄衣无垢则在一旁以“陈年旧怨”为由,与梁懿进行诡辩,从而迫使梁懿未能及时阻止这一战事的发生。 同样的伎俩,墨衣决明还想再用第二次。但是,这一次的情况和上一次可完全不一样。身为“局”中人的墨衣决明看不清现在的局势,但是他却极力想要破“局”,而老谋深算的玄衣无垢,很清楚这样做的后果将会是什么。 所以几经思量过后,玄衣无垢让墨衣决明先静心等候,而自己则暗中与近期前来帝都朝见天子的千羽氏家主,千羽烟云进行了一次不为人知的密会。 自从岳非言与玄衣无垢结盟之后,一些本不被允许的事情也在这期间得到玄衣无垢的支持。越来越多的暗道由岳非言亲自督建,由宫外通往宫内。这也让受到梁懿严密监视下的玄衣无垢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的通过这些暗道,趁着夜色出宫转转。 当然,玄衣无垢支持岳非言修这些暗道肯定不止是为了避开梁懿的监视这么简单。如果只是为了避人耳目,修一条两条足以,这么多的暗道必然是为了更重要的计划作准备。 十月三十一日的夜里。 当章萌通过岳非言提供的暗道,于方伯府邸私会梁懿之时。久居深宫大内的玄衣无垢也在这期间,通过暗道于烟雨楼密会女扮男装的千羽烟云。 时光弹指,稍纵即逝。距离千羽烟云上次见玄衣无垢,已过去两年时光。那时,千羽烟云已带着残存的千羽氏逃亡到络国,而玄衣无垢也正带着天子与景轩、梁懿一起在她的引荐下见到了如今的络国主凌无剑。 此时,窗外正下着绵绵细雨。暧昧的烛影间,玄衣无垢惊讶的看着面前的这个女人,一时间有些不敢相信她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千羽烟云。白皙的肤色,乌黑的长发虽已盘于帽冠内,但却难掩她柳眉卷睫里,唯世间女子所少有的英气。高挺的鼻梁,消瘦的脸庞,举止投足间尽显名门贵族公子之气概。 屋外,数名九阶巅峰的武者把守大门,不让任何人靠近。结果,一个喝醉酒的褐发男子却在这期间撞上了这些九阶巅峰的武者。然后,那名醉了的褐发男子被这些武者扔了出去。直接将大厅里刚建好的花台砸塌了。喧闹声里,岳非言从暗处缓步走来,并示意烟雨楼内的小厮清理现场。 屋内,玄衣无垢皱眉看了千羽烟云半天,方才缓缓道:“没想到,实在是没有想到,老板娘穿起男人的衣服,竟丝毫不输任何世家公子。” “老板娘”是络国主凌无剑对千羽烟云的调侃。当年凌无剑曾亲自前往夙国边境迎接千羽烟云带领千羽氏举族迁居络国,并放话出去要娶她为络国的国主夫人。 络国以贩卖丝绸起家,在天琼城尚未名扬天下之时,络国乃天下商业之中心。凌无剑将络国比作他的“事业”,并将自己称为“老板”,而将千羽烟云视为“老板娘”。 当然,最后千羽烟云并没有答应凌无剑的这一“玩笑”。不过,“老板娘”这一戏称,也自那时传遍天下。事实上,也正是因为凌无剑的这一“玩笑”,千羽烟云才得以扎根络国多年。那几年的凌无剑与之后相比,可以称得上“大智若愚”。 “客套话就免了,千岁有什么想说的就直说吧。”千羽烟云轻抿杯中茶水,并未抬眼与玄衣无垢相视。玄衣无垢赔笑着,落座于千羽烟云对面。 半个多月前,岳非言曾在这间厢房里接待“远道而来”的云凡。而现在,千羽烟云正坐在她所深恶痛绝的“云凡”位置上,与坐在岳非言位置上的玄衣无垢,进行接下来的这番密谈。 “眼下西霁千雷国入侵在即,老朽想麻烦老板娘帮一个忙。”玄衣无垢顿了顿,话语间目光一直盯着千羽烟云的神色变化,然后又道,“为了整个东霁。” 这时,窗外惊雷声响,令玄衣无垢为之一惊,差点将手边茶杯碰倒。这一幕反倒是惹得千羽烟云淡淡一笑:“不知千岁所说的这个忙,究竟是为了整个东霁,还是为了如今即将在霁北失去立足之地的墨国?” 玄衣无垢听罢,赔笑道:“既是为了东霁,也是为了墨国。” “说吧,你想让我怎么帮。”千羽烟云看破不说破,反而想看看这个年迈的男人接下来会有怎样的谋划,来给如今等同被“孤立”的墨国解围。 玄衣无垢:“老朽想麻烦老板娘写封信给夏国主敖椿,以东霁帝氏血脉分支,以及复辟功臣的身份,请求夏国驰援霁北,助墨国击退入侵的西霁千雷国,事后墨国愿将曜光、流云二城,双手奉上!” 千羽烟云听罢,眉头一皱:“事关两国利益,东霁走势,千岁的这番话能代表墨国侯吗?” 玄衣无垢迟疑道:“早些年坊间曾有人言道,帝都的玄衣氏与墨国的墨衣氏,其实出自同一血脉。想必老板娘应该是听过这个传闻吧。” 千羽烟云:“千岁是想说,墨国侯其实不姓墨衣而姓玄衣,是吗?” 玄衣无垢:“决明其实是老朽的侄儿。这个秘密在老朽的心里,其实藏了已经有些年头,只要老朽矢口否认,没有人可以证明墨衣决明与老朽有半点干系。” “看来,当年千岁为了让墨国侯,能够不受到玄国谋逆牵连,花了不少心思。”千羽烟云淡淡道,“所以千岁打算把这些往事放在台面上作筹码是吗?” 玄衣无垢:“希望老板娘能够替老朽牵线,念在我这侄儿曾在泾渭关一战中,为东霁鞍前马后,赴汤蹈火。请夏国主出兵增援,共战西霁千雷国。” “无论墨衣决明和千岁什么关系,这都是千岁的家事,小女子不想过问。千岁现在将这个其实大家已经心照不宣的秘密告诉小女子,说实话,并不能打动小女子。”话语间,千羽烟云轻抿茶水,转而言道,“况且,早年玄国谋逆,直接挑衅的可是夏国,然后再是夙国,现在千岁将这段往事再翻上台面,不怕夏国借机与千岁清算旧账?” “如今西霁千雷国入侵霁北,一旦让他们将墨国在霁北的实力连根拔起,相信很快夙国就会作出表态。列国博弈,向来没有永远的朋友,亦或是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说到这里,玄衣无垢顿了顿,没有把话说透,并继续道,“此前,云凡已经回到夙国。他的性格,相比老板娘你比我要了解,到时候仅凭夏国一己之力,先不说能否收复整个霁北,他们自己的疆土都很可能会在这个过程中受到威胁。” 千羽烟云思量道:“西霁千雷国的入侵只是第一步。这点,众所周知。而夏国从地理位置上来看,其实位于霁北以东。严格意义上来说,夏国位于霁北边缘,并不属于霁北。” 玄衣无垢:“但是,眼下封锁霁北的这场雪,也将夏国与我们割离。所以夏国属于不属于霁北,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列国军队即便成功集结,也难以闯入这场不明因由的风雪,只有夏国才能改变现在霁北的格局。” “既然眼下霁北大雪封境,千岁又如何将我写的信送到夏国主手中?”千羽烟云疑惑道,“时间可不等人啊!” “所以,今夜老朽才邀请老板娘密会于此。”玄衣无垢继续道,“只要老板娘愿意帮老朽这个忙,以后老板娘有什么用得着老朽的地方,老朽定然竭力相助。” 千羽烟云笑了笑:“我什么也不想要。” 玄衣无垢听罢,忽然笑问:“是吗?” 这时,屋外细雨声里夹杂一响惊雷。 千羽烟云皱眉:“千岁此话何意?” 玄衣无垢讳莫如深道:“若是老板娘真的什么都不想要,为何会将自己的亲妹妹,暗中派去此刻正岌岌可危的夙国明月城?” 千羽烟云听罢,恍然大悟,遂猛然将杯子放下,质问面前这个男人:“玄衣无垢,你竟然派人监视我?” “说监视,言重了。倒不如说是关心。”玄衣无垢看着杯子中的茶水洒了一桌,丝毫没有感到慌张。他轻轻为千羽烟云将桌上溅开的茶水擦干,然后再为她倒满茶水,并缓缓道:“一直以来,老朽与老板娘的目标其实是一致的。我们都想夙国能够被灭国,云凡死无葬身之地。” 话语间,这个男人原本温和的目光,突然在提起夙国和云凡的时候,转变为不加任何掩饰的杀意。对于他的这一变化,本有些愠怒的千羽烟云突然不知该作何反应。她从未见过玄衣无垢流露出这般神色,毕竟在她的眼里,玄衣无垢只是一个得了势的宦官罢了,而她可是帝氏分支,当朝天子见了也得喊声“家姐”。 对于千羽烟云的惊讶,玄衣无垢并没有在意。他一只手负于身后,一只手拿起刚刚他为千羽烟云倒满茶水的杯子,然后一饮而尽,丝毫不顾千羽烟云作出任何的反应。 之后,却听玄衣无垢继续道:“你派千羽枫华去明月城做什么,其实我并不关心。但是我知道此刻,她一定还在这明月城中。现在西霁千雷国已经出现在霁北的土地上,你完全可以选择不帮我,但是等千雷国拿下墨国在霁北的那两座城,你猜云凡会不会带着夙国投降?夏国是作壁上观还是与夙国并肩而战?据说,西霁千雷国的军队有十万之众,还有化身天武国秘术师的黑天教徒们随行左右。十月二十一日夜里的时候,他们就在明月城外与夙国的军队有过一番血战,千雷国折损百骑战熊,夙国赶去应战的千名霜剑近乎全灭!” 千羽烟云反驳道:“但是千雷国的世子现在已经落到了夙国的手上,不是吗?” 玄衣无垢笑了:“那请问雷澈现在做了什么?带兵攻打明月城,救他这不争取的儿子?不!他正继续朝着曜光城进发!号称西霁「风雷双雄」的雷澈,眼里只有王图霸业!从他的儿子被俘虏的那一刻起,这个男人就已经当自己的儿子死了!” 话语间,千羽烟云沉默不言,她开始担心起妹妹千羽枫华的安危。按照千羽枫华与她的书信,在千羽枫华解决完鹿呦与周康之后,便会返回络国。结果一场大雪封锁疆境,而西霁千雷国又早于预期提前出现在霁北,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玄衣无垢冷笑着,并继续道:“留给我们的时间,都已经不多了。老板娘忍心看着自己的妹妹,就这样死在霁北的风雪里吗?” 思量间,千羽烟云拿起茶壶,为等待她回复的玄衣无垢满上了茶水。她没有抬眼直视玄衣无垢的眼睛,并严肃道:“照你这么说,即便在现在这个情形下,你也能救枫华离开夙国?顺道解决云凡,是吗?” 玄衣无垢:“帮我就等于是帮你自己。” 千羽烟云:“光凭这些我认为还不够。” 玄衣无垢:“老板娘这是要我立凭证?” 千羽烟云:“毕竟此事关乎吾妹性命。” 玄衣无垢笑了笑,缓缓从袖子里取出半枚黑色的古玉,放在千羽烟云的面前,“这是玄国王室世代相传的阴阳古玉,我和决明各拥半枚。他的那枚传承于我的王兄玄衣无妄,执掌国中兵权,乃是阳玉。我的这枚,可以调动传闻中「鬼火」的杀手,乃是阴玉。现在我将手中这半枚古玉暂时交给老板娘保管,这个诚意够吗。” 千羽烟云拿起古玉借着摇曳的烛火,看了良久。很早以前她便听闻过关于这阴阳古玉的传闻,没想到这些都是真的。最后,这个女人将这半枚古玉收入袖中。玄衣无垢微微一笑,却听千羽烟云淡淡道:“眼下东霁七国,貌合神离,急需一场胜利使得列国齐心,对于这封即将送至夏国公手中的信,千岁可想好具体该写什么内容?” “烦请老板娘执笔,且听我慢慢道来。” 玄衣无垢拱手而立,似笑非笑道。 摇曳烛火间,又一声惊雷在窗外响起。 伴随着绵绵秋雨,玄衣无垢拍了拍手。却见一名丫鬟推开房门,送来早已准备好的笔墨纸砚,并小心翼翼地置于二人面前,接着缓缓退去。 烛火明灭间,人影笔走疾。 嘈杂的闹市里,无人关注的废弃杂物堆里。易了容的司徒钟情,在烟雨楼里那些将他扔到这里的小厮们走后,静静地卸去伪装。若不是他本身就是个练家子,估计刚刚那几个九阶武者一动手,他便已经是个废人。 在确定没有人注意到他之后,司徒钟情趁着这场雨还未停,赶忙消失在了夜色里。殊不知,黑夜的最深处,岳非言正在雨中撑伞,目送他狼狈的身影渐渐远去。 一百二一幕【列国】(下) - 逐鹿客 - 君玉珩 天武国的国主风颤,与千雷国的国主雷澈,并称为西霁王朝的“风雷双雄”。但是,自从泾渭关一战惨败,素来傲气的风颤决定闭门思过,至今已有两年多时光。 当雷澈将自己入侵霁北继而打开除泾渭关以外,通往东霁的第二大路之后。风颤其实并没有感到热血澎湃亦或者雪耻的机会到了。但是,出于自己与雷澈的私交,风颤还是派了谷雨等人带领千名天武国秘术师,并为千雷国打造可熔炼常规刀剑战甲以及绝龙山石的“熔岩斩刀”与“熔岩战爪”,以示对于千雷国此举的支持。 幽深的祈星阁内,月光不经意落到了远处兵器架上的一杆长枪上。淡淡的寒芒在此间折入风颤的眉眼。不经意间,这个男人的思绪渐渐飘远。 这时,一个女人端着甜羹缓缓走来。 她披着一身纹络有振翅凤凰的紫衣,头戴凤钗,步步莲华。那是启国南宫氏的家徽,如今被女人纹络在了衣袍上,似是为了追悼与惦念一个已经消失的家族。 宫人们在看见她后,纷纷低眉跪揖拜。 明灭的烛火间,跟随在女人身后的丫鬟遣退阁内所有宫人,接着轻轻合上大门,留下女人与天武国主独处。 当东霁以北下着封境的大雪,东霁以南正值绵绵秋雨,远在西霁的天武国此刻正明月高悬于天幕之上。这时,皎洁的月光,在女人放下甜羹后被夜云遮掩。她端坐在风颤面前,静静地等候着风颤飘远的思绪收回。 “你怎么来了?”对于花韵的到来,风颤感到非常惊讶,然而当他的目光落在花韵身上纹络有振翅火凤的衣袍时,原本游离在风颤眼中的惊讶,瞬间转为毫不掩饰的厌恶,“孤不喝甜羹,你拿下去吧。” 望着此刻风颤正挑灯夜读从前线送来的战报,花韵也不好打扰,但是几经思量之后,她终究还是担心起他的身体,于是多嘴道:“你已经一天都没有吃东西了,再这样下去身体怎么吃得消。” 话语间,风颤抬眼冷冷地看着面前这个女人,眼神里充满了杀意:“孤说不喝,听不懂吗?” 花韵:“可是……” 话语间,风颤当着她的面将装有甜羹的瓷碗掀到地上。泪水在她的眼眶里打转,不过最终还是没有流下,却见花韵故作若无其事地离席,并小心翼翼地捡起被风颤摔碎的碗,然后淡淡道:“我去让御厨给你煮碗面,一会送来。” “不必了,孤今夜没有心情吃任何东西。”风颤回绝道,并将目光转回手中的战报上。那是前几日西霁千雷国百骑与夙国明月城外交锋的战报,又谷雨亲自传回。 当风颤将思绪沉入战报中,原本正蹲下身子收拾一地狼藉的花韵无意间被锋利的瓷碗碎片割伤。月光在这一刻为她独白,但是风颤的眼里只有战报,并没有她的哀伤。 花韵转身将背影留给了风颤,似乎并不想让他看见自己受了伤。每一块碎片她都没有放过,生怕待会风颤下来的时候被遗落的碎片扎伤。 事实上,这些让宫人们做就可以了,但是她没有。因为她不希望任何人因此而受伤。除了她自己。可是,这样的善良在风颤的眼里则变成了犯贱与愚蠢。 “等会你饿了记得喊我,我就候在阁外。”说这话时,花韵并没有转身,风颤也没有理会。清冷皎洁的月光里,这个容貌并不输于夙国主的女人,缓步离开祈星阁,然后轻轻合上大门,生怕扰乱了风颤的思绪。 宫人们在看见花韵出来后的神色以及手上的伤后,纷纷露出了不同的表情。有的幸灾乐祸,有的面色忧愁,却听花韵冷冷了看了一眼这些宫人,遂与身边的丫鬟道:“四九,把这些人都杀了吧,眼不见心不烦。” 宫人们听罢,纷纷跪拜在地。 但未等哀嚎声起,四九腰间的细剑便在顷刻间将在场的十六名宫人,一剑封喉。接着,四九小心翼翼地为花韵包扎指尖的伤口,花韵淡淡道:“我没事,你先把这些脏东西处理一下,然后换一批宫人到这里来,要听话乖巧一点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四九揖手:“奴婢这就去办。” 花韵点头不言,目光渐渐深邃。 望着花韵一身华贵妆容,与此刻这一地的血腥行成了鲜明对比。四九有些迟疑道:“主子要不暂且先回避一下?免得沾染了一身血腥。” “我站远点就可以了。”花韵淡淡道,“毕竟又不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你动作快点,免得待会国主有事突然出来,见到这一地狼藉,最终怪罪于我。若是那样,我定不饶你。” 四九小心翼翼地点头道:“诺。” 此刻祈星阁内,风颤望着战报正陷入沉思,结果一阵晚风送来了门外的血腥,令他眉头一皱。正当他准备起身离开的时候,一个身着黑衣的女人突然从黑暗里挽住了他的手,并小声在他耳边道:“别担心,不是什么大事。” 话语间,风颤转身将这个女人搂入怀中,并从她的身上细嗅着久违的幽香。月光下,风颤邪魅地笑问面前这个女人:“为什么每次你来的时候。孤都听不到你的脚步声。” 女人搂紧了风颤,并让他埋首于自己胸前:“国主日理万机,又怎会在意到妾身何时出现?” “你这样一声不响的出现,孤可以将你视作叛逆拿下。”风颤贪婪地笑道,并不忘威胁面前的这个女人,“到时候孤会将你们整个「星门」貌美如花的秘术师,通通纳入孤的后宫!” “不用等到时候,现在也可以。” 话语间,女人的朱唇与风颤相合,激发了他压制已久的原始欲望。过程中,风颤放下了手中战报,与女人一番云雨。殊不知,他与女人在阁内的一举一动,花韵在阁外听得一清二楚。 时间在此间不知过去多久。 待风颤与女人偃旗息鼓,守卫风颤安危的御林军闻着血腥赶到阁外,但在看见眼前这一幕后,花韵却给这些死去的宫人扣上了谋反的帽子,众御林军听罢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遵循花韵的旨意一起清理狼藉的现场。 这时,阁内风颤忽然拍手示意花韵进去。重新得到风颤召见的花韵在转身的瞬间一改先前的满脸杀意,以温眸娇颜作掩饰推开阁门。 然而让她有些不解的是,此时阁中除了风颤并无他人。花韵皱眉以余光四下窥探,结果未能找到自己想要的任何蛛丝马迹。 花韵心想:「难道,刚刚我是在幻听?」 对于花韵的这一反应,风颤显得有些不耐烦:“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花韵揖手:“臣妾不敢。” “目前,前线战况激烈紧张,事关千雷国与天武国之共同荣辱兴衰。”风颤冷冷道,“你去传孤旨意,调动四万龙枪甲侍,即刻出发从绝龙山脉隧道前往东霁支援千雷国,由你兄长花梧统领,不得有误。” 花韵听罢,有些迟疑。 “怎么,没听清孤说的话,还是有什么异议?”风颤皱眉问花韵,“要不要孤再给你重复一遍?” 花韵低眉:“臣妾这就去办。” 话音落下时,花韵缓步退去。 清冷寂静的祈星阁内,女人露出邪魅的笑容从黑暗里如缠蛇一般,与风颤相拥,并暧昧道:“愿国主得偿所愿,趁机一举削弱花氏一族在天武国的影响力,继而坐稳王位。” 话语间,风颤的目光落回桌上的战报:“你说,这此远征雷澈会得偿所愿吗?” 女人微微一笑,眼眸里淡淡的猩红再一次勾起了风颤内心的欲望。她淡淡地在风颤耳边低语:“这得看夙国接下来会怎么做。” 此时夙国镜月城,落霞公馆。 夜色阑珊时,窗外雪纷飞。 云凡正与阿克扎提、辛扎依玛以及古依娜等人围着战争沙盘,面色凝重。十天前的那场交锋,让夙国初次见识到了千雷国的战力。这让云凡开始认真思考接下来的战略布局。 “千雷国自明月城外那一战后,便没了任何消息。”云凡望着战争沙盘忧虑道,“你们说他们接下来会去哪里。” “应该还是曜光城。”古依娜思量道,“曜光城邻近泾渭关,一旦拿下将直接切断东霁列国对于泾渭关的支援。若是西霁列国在千雷国拿下曜光城后与他们里应外合,很快泾渭关便会失守,自此东霁与西霁攻守之势将逆转。” 云凡陷入沉思,良久后方才问古依娜:“这段时间,‘隐’有没有跟你联络过。” 「隐」是飒部六将里最神秘的刺客,兼斥候与情报收集者,行踪飘忽不定。通常他只会跟古依娜或是云凡联系。 古依娜回忆道:“有过一次,之后便再次失踪没有任何消息。” “若是他现在在这里就好了,以他的本事很快就会追踪到千雷国的军队究竟去了哪里。”云凡头疼着继续道,“其他人呢,乌兰沁、蒙戈以及库路吉瓦。他们现在都在做什么。” “乌兰沁在得知君侯为了筹得兵马而头疼后,遂带着库路吉瓦回北漠搬救兵去了,蒙戈昨夜刚从列国周游归来,现在还在休息当中。”古依娜顿了顿继续道,“需要我去将蒙戈喊过来吗?” 云凡本想问古依娜关于援军的事情,但是话到嘴边转而变成了对于蒙戈的关心:“不必,先让他好好休息吧。我交代他的事情他应该都完成了吧?” 古依娜:“一切都在计划中。” 云凡点头:“那就好。” 其实,云凡很清楚乌兰沁与库路吉瓦去北漠找谁来当救兵。而这些其实也在他和古依娜的计划之中。乌兰沁与库路吉瓦虽名为飒部六将,但是他们在成为飒部六将以前,曾是小部落的首领,所以…… 这时,阿克扎提突然插话道:“君侯,眼下加紧城防建设才是当务之急,按照千雷国这些战熊的破坏力,以我们现在的这些守备力量等同虚设一般。” 辛扎依玛补充道:“我们通过对于缴获的熔岩斩刀进行分析后发现,这些刀乃黑天教秘术锤炼所制,可以很轻易的劈开我们的铠甲,以及城墙。” 古依娜回忆道:“早前便听闻黑天教化身天武国的秘术师,随同千雷国参与此次远征。经过那天夜里的一战,看来传闻不假。” 云凡皱眉道:“这场仗,不好打。” 古依娜:“我有信心守住明月城。” 话语间,云凡的目光与古依娜相触,“给你三千甲赤焱武士,阿克扎提和辛扎依玛都留给你,你能守住半个月吗。” 古依皱眉:“君侯莫非打算……” “现在是收复流云城的最好时机。”面对古依娜的疑惑,云凡的目光落回到战争沙盘上,“只要千雷国继续以曜光城为目标。” 阿克扎提担心道:“君侯你说这千雷国突然掩藏行迹究竟是为了什么。明明已经提前抵达,还与我们在明月城外有过交锋,现在这样不是多此一举嘛?” 正当云凡准备为阿克扎提解答之时,古依娜打断道:“这是疑兵之计。” 阿克扎提看了眼辛扎依玛,转而目光与古依娜相触:“疑兵之计?” “不错。”云凡分析道,“他们这么做,是在故弄玄虚,迷惑我们和墨国。先前表面上去攻打曜光城,但是过程中与我们有过冲突,现在突然隐匿踪迹,若你是墨国会怎么想?” 阿克扎提:“我会加强对于曜光城的守备,但是又不敢放松对于流云城的驻防。” 云凡的目光与辛扎依玛相触:“由于他们隐匿了踪迹,所以我们也不确定千雷国真实的动作是什么。” 辛扎依玛叹息:“雪太大了。” “夜色与雪色皆可作为千雷国的伪装。”古依娜话中有话,“在不清楚千雷国真实动向以前,若是我们贸然离开明月城,万一被千雷国反扑,得不偿失。” 阿克扎提恍然大悟:“也就是说,千雷国这突然的隐匿踪迹,其实是为了对我们进行威慑,让我们不敢干涉他们对曜光或是流云出兵?” 辛扎依玛接着道:“我们若是动了,他们极有可能调转方向,直扑明月城。毕竟千雷国世子还在我们手上。” 云凡转而看向古依娜:“所以刚刚我问你,给你三千甲的赤焱武士,你守得住吗?” 古依娜叹息:“这得看君侯打算让我坚守多久,毕竟再高再厚的城墙,面对千雷国那些套着熔岩战爪的战熊,以及拿着熔岩斩刀的战士,不过纸糊一般。” “血眼霜蹄会与你们并肩作战。”话语间,云凡的目光落在了战争沙盘上流云城的位置,“相信乌兰沁与库路吉瓦去搬的援军应该会在我抵达流云城前,赶来明月城。” 古依娜的目光也在这期间落到了战争沙盘上:“千雷国的军队并不一定会反扑。他们这么做只是在对霁北列国进行威慑,除了夙、墨两国目前深陷这纷乱的是非中心以外,边缘还有夏国与诸多小诸侯国正在观望。” “不错,千雷国此举将使得多方势力在确定他们真实动向以前不敢轻举妄动。”云凡分析道,“但是真的等到确定他们的真实动向之后,那就已经晚了。” 辛扎依玛疑惑的看着云凡:“所以君侯还是要打算进军流云城是吗?” 云凡思量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当秋雨夜里的惊雷声此起彼伏之时,远在帝都景光的光风禁卫大统领府邸,景轩与王渺舟正一边下棋一边等着司徒钟情的消息。 此刻的王公子,倒也没闲着。 景轩落子抿茶时,他在开心的吃着瓜子。棋盘上的局势势均力敌,暂时看不出谁会取得最后的胜利。眼下,就在景轩准备落子的时候,司徒钟情突然闯进门来,并带来了重要的消息。 “果不其然,诚如景兄所言。”司徒钟情上气不接下气道,“虽然我没能闯进门,但是能感受到屋里的气息,来自一个男人跟一个女人。” 话语间,本要落子的景轩收回手中棋子:“司徒兄亲眼看见玄衣无垢进去了是吗?” 司徒钟情点头:“亲眼所见。” 王渺舟笑了笑:“一个太监跑去烟雨楼见一个女人,可真是耐人寻味。” 景轩思量道:“那个女人王兄认识。” 王渺舟疑惑:“怎么,我睡过?” 景轩尴尬道:“这个我就不清楚了。” 王渺舟笑了笑:“所以,玄衣无垢是在烟雨楼见谁啊?” 景轩看了眼司徒钟情,又看了眼王渺舟:“如今客居络国的千羽氏家主,千羽烟云。” 王渺舟听罢,眉头一皱:“玄衣无垢在烟雨楼见千羽烟云?!?!” 景轩转而言道:“料想他们这次密会,应是跟墨国在霁北的势力即将被西霁千雷国扫清有关。” 王渺舟:“他们这是要结盟吗?” 景轩:“不清楚,不过我们也该动了。” 话语间景轩落下手中白子,棋盘上原本势均力敌的局势,随着景轩的这一步彻底改变。思量间,王渺舟与司徒钟情交换了一下眼神,算算日子,他们确实也该离开帝都了。 一百二二幕【干戈】 - 逐鹿客 - 君玉珩 今年霁北的这场雪,来的要比往年晚,下得却比往年大。期间下了又停,停了又下。对于那些在南方生活了许多年的墨国人而言,这简直就是一场噩梦。 相比之下,远道而来的西霁千雷国,对于这场雪的态度反倒是不甚欢喜。雷澈认为,这一切乃是天赐良机。所以,在破开绝龙山的石壁之后,他将那些墨国人当作了首要猎物。 在霁朝还未因为“赤焱之乱”分裂为东西两霁之前,广义上的“霁北”,包含了天武国、千雷国、夙国、夏国,这霁朝最强大的四个诸侯国。 之后,“赤焱之乱”发生,霁分东西。 于是东霁人口中的“霁北”包含了夙国、夏国以及周边一些小的诸侯国。而西霁人口中的“霁北”则变成天武国与千雷国镇守的疆土。 两个王朝的“霁北”拥有同样的气候。 皆是秋冬长,春夏短。 并且秋冬季要比其他地方更加寒冷。 所以在冬天的霁北与墨国人交锋,雷澈很有信心将他们一网打尽。这道理就跟北方人不熟水性,遂不擅水中作战,而南方人难耐酷寒,遂难抵雪中悍刀。 眼下,雷毅被俘的消息已经传到了这位千雷国主的耳边。这位众人眼中的霸主,在做作的表现出一位慈父应有的极端悲愤后,宽恕了救援兵败、独自一人归来的青炎,并将所有失败的因由揽到自己身上。 那些千雷国的老臣很吃雷澈这套,纷纷涕泪交加,宣誓即便是身死也要助雷澈踏平东霁以北,救回被夙国俘虏的千雷国世子。 这一切谷雨看在眼里,并没有多说什么。 目前发生的这些事情,似乎都在她的意料之中。所以没有什么好意外的。毕竟也是活了快千年的“堕羽者”,该看透的早已看透,该猜到的不会有太大偏差。 历史总有些许相似之处,人情世故也当有逻辑可寻。唯一不可预料的便是“变故”本身。它就像是意外之喜,令人着迷却又畏惧。“变故”能将不好的消息变成好消息,同时也能将好消息变成坏消息。 此刻,谷雨不知道归来的“青炎”对于她而言究竟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因为,她感觉面前这个孩子还是她所认识的模样,但是事实上似乎又并不是这样。 当猩红的眼眸与那双黑眼血瞳相触。 虚无的世界,在顷刻间将谷雨笼罩。 没有光与影,只有若有似无的风声。 细嗅间,她闻到了尘埃的味道。 对于她的疑惑,青炎微微一笑。 接着,蓝色的火焰将这里照亮。 于是,原本虚无的世界突然有了光。 “敢问真主,这里是什么地方。”望着面前的这个男人,谷雨好奇的问道,语气中充满了恭敬,眼神里尽显肃穆。 “这里是现实世界消亡之后的样子。”话语间,青炎有些惋惜道,“你认为这里是哪里?” “仆人以为,这里只是一场梦。”谷雨小心翼翼道,“您的一场梦。” “哈哈哈哈哈哈哈,”青炎听罢,仰天大笑。谷雨以为自己说错了话,遂不敢多言。当笑声落定之时,青炎伸出手轻抬起她的下巴,然后缓缓道,“若这真是我的梦,恐怕将会是一场噩梦。” “仆人必当誓死追随真主左右!” 谷雨惶恐道,不敢再直视此刻拥有青炎面庞的“朔”。“朔”也没有刁难谷雨。他缓缓收回抬起谷雨下巴的食指和中指,并不忘提醒她道:“我可不想一直待在这个虚无的世界里。” “朔”负手立于谷雨的面前,淡淡到: “属于我们的时代,已经到来。” 未等谷雨作出反应,蓝色的火焰以她和“朔”为中心,在顷刻间将这片虚无的世界点燃。接着,整个世界又在瞬息间于灰烬里重生,二人毫发无伤。 “这是?!” 当蓝色的火焰再度燃起,一座古老的宫殿出现在谷雨的眼中。巨大的神树将天地撑开,亘古的歌谣于耳边回荡。抬眼时,天穹顶上十二个张开黑色羽翼的堕落者围绕着,一盏金色琉璃灯盘旋。 “这里是?!” 谷雨不禁失声道。 “暗星城?” 「朔」微微一笑。 …… 十月二七,曜光城与明月城交界, 绝龙山脉沿边逆鳞谷,入夜时分。 雪一直在下,没有停过。 这一路上,千雷国的军队一直顺着绝龙山脉沿边前行。为了不在这场大雪中迷路。按照地图上标注的位置,曜光城临近泾渭关,同时背靠绝龙山脉,所以他们只要顺着绝龙山脉往南走下去就可以了。 然而,当千雷国的大军行至中途,雷澈忽然下令全军就地安营扎寨。未等众人猜到雷澈的真实意图,诸多千雷国的老将被雷澈召集于中军大营,围绕着一张战争沙盘,开始商议起接下来的战略布局。 如此突然的举动令众人有些茫然。 但是聪明人会发现,参与这场会议的,全部都是千雷国的高级将领。没有任何天武国的人到场。可以说,这是雷澈举办的一次内部战略会议。负责掌管军粮辎重的官员,详细的向雷澈汇报了辎重的状况,这让雷澈确定了自己将会在此地驻扎多久时间。 随后辎重官退下,中军大营里只剩下雷澈与那几个跟随他久征沙场的老将。摇曳的烛火间,雷澈的目光在这些老将的身上转了一圈后,最终落回到战争沙盘上。 “今夜如此突然地召集诸位于此,其实是想说两件事。”话语间,雷澈的目光再次由战争沙盘转向在座的诸位将军,“关于雷毅的事情先前寡人已经说过了,今日就不再提了,眼下以大局为重。” 众将军面面相觑,并在疑惑间,一齐将目光投向此刻的雷澈。却听一位左眼裹着眼罩的将军,率先打破了这不该有的沉寂:“有什么用得着老臣的地方,国主您直说就好。” 雷澈似笑非笑的看着面前的那位独眼将军。 他的名字叫做尉迟破虏。 泾渭关一战中,若不是尉迟破虏舍命为雷澈挡下墨国玄墨无锋射出的穿云箭,雷澈当时便已战死在泾渭关下。 事实上,玄墨无锋的穿云箭并没有射中尉迟破虏的眼睛,而是直接将他左肩击穿。穿云箭伴随的极烈劲风,使得尉迟破虏整个左肩骨几近碎裂。 后来,尽管他的左肩被天武国的秘术师治好,但是左眼却永久性陷入失明。可以说,尉迟破虏用他的一只眼睛,换回了雷澈的一条命。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情。”雷澈顿了顿,继续道,“现在毅儿被俘,相信东霁列国很快便会知道寡人已经入境。眼下,物资尚且充裕,寡人想在这里暂且先驻扎几日,看看之后东霁列国会有什么动向,然后再做决定。” “那我们还是以曜光城为目标吗?”尉迟破虏问道,雷澈没有马上回答他的疑问,而是等了片刻。这期间,雷澈的目光徘徊在其他没有发言的将军身上,“基本上不会变,毕竟曜光城靠近泾渭关,其战略意义不可忽视。其他人对此怎么看?” “臣附议!”在场的四位将军,彼此相视一眼后,异口同声道。 尉迟破虏没有说话,剩下的三位将军也陷入迟疑当中。这时雷澈好奇的看着剩下的三位将军:“怎么,几位有话说?” 迟疑中的三位将军里,一位左脸颊留有长长刀疤的将军问道:“以我们现在的兵力,完全可以兵分两路,一路进军曜光城,一路进军流云城。目前点星城依然处于大火之中,整个霁北又被风雪封境。即便墨国想要派兵支援,东霁列国想要插手,也没有半点办法。” 雷澈没有说话,他看了眼说话的将军,是尉迟破虏的胞弟,尉迟定邦。这时,站在尉迟定邦身边的另一位年轻小将严肃道:“臣以为尉迟定邦将军所言在理,当务之急乃是速速拿下曜光、流云二城,这样我们才有更重的话语权与夙国谈判,逼迫他们交还世子。” 雷澈抬眼看了一眼,说话的是从小和雷毅一起长大的千雷国展氏次子展腾,也是那夜得知雷毅有危险后,第一个请缨的将军。话语间,最后那位沉默的将军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道:“臣附议。” 于是,讨论进入分歧阶段。 雷澈的目光落到了最后说话的那位将军身上。此人名为储良,斥候出身。按理说,今夜的会议,他该给雷澈提很多的意见,但很遗憾的是,现在的情况让雷澈有些失望。 按理说,最后发言的人应该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眼下,对于储良的反应,雷澈有些不满意:“储良,你沉默了半天,就是等着跟在后面喊这一句?” 机智的储良在听到雷澈愠怒的语气后,不仅没有感到惶恐,反而不卑不亢的回应雷澈道:“其实,救援世子并非当务之急。国主在踏进军帐前,心里便已经有了决定,我们说再多都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 储良的话,让原本就有些不悦的雷澈,濒临发怒的边缘。事实上,储良说的没有错,也正因如此雷澈才会召开这场临时的会议。雷澈想看看有没有人可以说服他改变自己的这个决定,以及接下来的战略是否存在一定的不足。 毕竟,长子雷毅被俘虏的这件事,让雷澈清醒的意识到了那些化身为天武国秘术师的黑天教徒,不值得他去信赖。所以,今夜的这场会议雷澈没有喊天武国的人参与。 这时,一开始便支持雷澈决定的四位将军里,一位年轻的将军站了出来对尉迟定邦关于兵分两路的这个思路,进行反驳。雷澈看了眼说话的那个小将,原来是千雷国南宫世家的南宫谨言。 “刚刚定邦将军也提到了,如今霁北大雪封境,加上点星城焚城之火未熄,墨国支援无力,东霁列国想要插手成难题,以我们目前的兵力确实可以兵分两路,但是,”话语间,南宫谨言顿了顿,似是在查看众人态度,“不知定邦将军可知晓不久前,夙国储君云凡曾带着一波人马,将点星城屠城的这件事。” 尉迟定邦与尉迟破虏对视一眼,接着转而同南宫谨言道:“若我没有记错,这云凡是先屠的城,再点的火?是吗?” 话音刚落,旁听的储良咳嗽道:“当时的经过是这样的,云凡用计夜袭点星城,最终成功俘虏当时点星城的将领和百姓。接着云凡做了一件事,屠城。” 尉迟定邦疑惑的看着身旁的储良:“这些事情应该发生在我们入境之前吧?你是怎么知道的这么详细?” “这些重要的战机,我不会问早些年就塞到东霁列国的暗探吗?你也就光知道点星城着火了,着火以前发生了什么呢?”储良叹息着,转而接过了尉迟定邦的话与南宫谨言继续道,“南宫将军其实是想说,现在整个墨国都知道了关于云凡屠城的事情是吧?” 南宫谨言笑了笑:“正是。” 储良皱眉:“然后呢?” “现在墨国对于云凡屠城这件事既感到愤怒,又感到畏惧。”南宫谨言,顿了顿,继续道,“储将军是聪明人,应该能想到接下来我要说什么。”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这一刻汇聚到了储良身上。却见储良迟疑了片刻,然后转而言道:“如果我们的暗探提供的情报没有问题,流云城可不是瓮城,咱们的战熊随便撞一下就破了。” 南宫谨言:“攻下之后,这城要守吗?” 储良没有回答,尉迟定邦抢先道:“当然要守,这不是废话嘛!” 南宫谨言:“那先打曜光城还是流云城?” 储良:“当然是曜光城!” 尉迟破虏不解道:“为何不能双管齐下?” 话语间,储良使劲给尉迟破虏一个眼色,示意他闭嘴。结果破虏并没有领悟,南宫谨言笑了笑,目光转而落到了此刻正认真听他们争辩的雷澈身上。 雷澈没有说话,示意他们继续。 事实上,在场的将军里除了尉迟破虏和尉迟定邦以外,其他人都知道为什么。 正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雷澈表面上对大家予以信任,实际上始终都防着一手。这点大家都理解,也就尉迟家这两兄弟傻乎乎的以为雷澈会念在多年的君臣之情上,对他们有所例外。 对于尉迟破虏的那一问,南宫谨言没有理会,而是接着储良的话继续道:“所以为何要兵分两路?” 这时,南宫谨言将话锋又抛开了尉迟兄弟,结果支持尉迟兄弟的展腾知道这兄弟俩最笨,于是赶忙替他们答道:“南宫将军这是在玩诡辩吗?” 南宫谨言疑惑:“展将军此话怎讲?” 展腾:“刚刚南宫将军问,是先打流云城还是曜光城,而储将军先前的问,南宫将军并没有解答,辩士的话术与战略先机可不一样。” 原本被南宫谨言绕进去的储良接着道:“正是,我刚刚问的明明是流云城明明一攻就破,为何南宫将军执着于为何要兵分两路?” 展腾接着道:“不错,正是因为流云城一攻就破,所以我等主张兵分两路,意图抢占先机。” 一旁的雷澈听到这里,微微一笑。目光转而落到了战争沙盘上,原本从一开始就支持雷澈主攻曜光城的那几个将军里,有一位则在这时紧盯雷澈的一举一动,不知要做什么, 却见南宫谨言淡然一笑:“目前看来,我们拿下霁北最需要忌惮的首先是夙国,其次是夏国。夏国目前没有任何动作,单说夙国。我们将要攻陷的两座城池其实都是原本夙国的疆土,流云城确实好打,但鉴于现在云凡对于墨国人的威慑,一旦夙国兵发曜光或是流云,必然会遭到顽强抵抗,这对于我们而言,是机会。” 话语间,储良似乎明白了南宫谨言的言外之意:“所以,你的意思是快速拿下曜光城,然后对流云城进行劝降?!” 展腾与尉迟兄弟听罢,为之震惊,皆认为储良在说笑亦或者是他曲解了南宫谨言的意思,直到南宫谨言道:“能兵不血刃的拿下一座城池,为何非要刀剑相向?留着力量用来对付夙国与夏国,不好吗?” 话语间,四位主张分兵拿下曜光、流云二城的将军们将目光一齐投向面前正望着战争沙盘不说话的雷澈。这时,却见雷澈缓缓抬眼,看刚刚惹得他有些不悦的储良:“你认为,寡人拿下曜光城后,剩下的墨国人会怎么想?” 储良思量:“定然军心大乱!” “孤军深入,久居霁北。求援无援,思乡心切。本无胜算,何苦一战?”雷澈笑了笑,继续道,“到时候,寡人只需要将流云城一围,他们便只有等死的份。” 这时,南宫谨言补充道:“但若国主肯放他们一条生路,那么这些墨国人必然会感激涕零,开城门相迎!” “云凡若是在我们前面去打流云城,只会遇到殊死抵抗,夏国那边到现在都没有动静,估计也不会有什么动静了,至少在我们拿下流云、曜光二城以前。”先前支持雷澈拿下曜光城的四位将军里,又一位力挺雷澈道。 雷澈抬眼看了看,说话的是破陷营的将军纪伯。接着,站在纪伯身边的齐思君反问储良等人:“所以,四位将军还打算兵分两路拿下曜光、流云二城吗?” 眼下,只剩一位将军从始至终只附议,而未表达自己的看法,并时刻盯着雷澈的一举一动,不知要做些什么。几经思量,储良与尉迟兄弟以及展腾赶忙揖手到:“国主英明!” 雷澈挥了挥衣袖,示意众人免礼,接着淡淡道:“先前,若不是尉迟破虏将军舍命,墨国的玄墨无锋恐怕一箭便要了寡人性命。所以,此次顺道征讨墨国,寡人得替破虏将军了结此恨。” 尉迟破虏听罢,感激涕零。 雷澈:“其实,谨言说的很对。拿下曜光城后,只要给驻守在流云城的墨国人指条路,他们自然懂得该做什么。寡人不信墨国这些不讲信义的人里,会出那么些个忠贞廉洁之辈。等到时候他们献了城,寡人定会为破虏将军报了这一箭之仇!” 尉迟破虏:“多谢国主!” “好了,关于曜光、流云二城的事情,诸位若是没有异议,那么我们就继续说第二件事好了。”话语间,雷澈的目光落在了一直没有发言的那位将军身上,而那位将军这时也在看他。 一百二三幕【暗星】 - 逐鹿客 - 君玉珩 此刻,谷雨正身处朔所栖息的虚无世界,并非真正的暗星城。朔只是想通过带谷雨故地重游,赋予她无可推卸的“使命感”。 古老的宫殿,围绕着参天巨树而修建,这棵参天巨树,乃是「世界之树」的一脉根茎分枝。三块饱经风霜的石墙,将这棵圣树的分枝护于中心。 那些经过精心雕琢后留下的纹络,如游走的银蛇一般,在石墙上勾勒着三幅色彩斑斓的壁画。“蓝色的火焰”以神侍一族才能看懂的“文字”,在三面石墙上留下“过去”、“现在”、“未来”的字样。 三块石墙,三幅壁画,正反两面,错落的藤蔓,顺着古树的树枝,最终将三块石墙缠绕。石壁上纹络着的,是一个种族的血泪史,也是一个时代不为人知的过往,更是“朔”的前世今生。 在“过去”的这幅壁画上,匠人精细的雕功,细致地描绘了那些追随“朔”的神侍们,是如何帮助“朔”盗走太古圣武“弈心剑”,以及被天帝放逐到人世化作“堕羽者”,建立黑天教并与谪世的赤焱武士们,进行圣战的全过程。 以“蓝色火焰”书写的“现在”,正对着宫殿内远处的王座。当“朔”被困在王座上的时候,根本无法窥见这面墙壁的全貌,所以他需要“堕羽者”来帮他解读来自这面石墙所赋予的“启示”。 关于“未来”,“朔”看不到,十二黑天教宗也看不到。据说,只有传说中那位最接近神的黑天教主能够一睹这面墙壁上所描绘的一切。而那位神秘的黑天教主也就是在这面墙壁上得到了“启示”,创建了黑天教。 三面石墙并不相连,石壁与石壁间留有足够的间隙。宫殿的中心位置,那棵将天地撑开的巨树还在生长。终有一天,巨树错落的根茎会将这三面石壁缔结成一面环形围墙。 当“过去”、“现在”、“未来”这三块石墙被古树上缠绕的藤蔓完全覆盖,来自古神的愤怒会透过这六个大字将藤蔓点燃。 届时,蓝色的火焰将会被黑色的火焰所取代,并顺着藤蔓把这棵根茎已遍布暗星城各处的参天巨树彻底吞没。 随后,虚无的世界将会重归虚无,真实的世界将在暗星城的消亡中得到重生。对于“朔”而言,暗星城如同他为自己打造的“铠甲”,具有特别意义的“沙漏”,以及最终将他埋葬的“坟墓”。 这是暗星城对于“朔”的三重意义。所以,他必要找到它。找到这个在世人看来其实并不存在的“城”。也只有这样,“朔”才可以完成他的宿命。 此刻,“过去”这面石壁上的每一个细节,都让谷雨感到触目惊心。过往的记忆在此间被悄然唤醒。莫名的愤怒与怨恨点燃了她眼中的猩红。 “朔”微微一笑,带着她从“过去”这面石壁,越过一地错落的藤蔓,来到刻有“现在”字样的石墙下。谷雨不解的望着这面有关于“现在”的壁画,眼神中的愤怒随即转化作疑惑。 “我需要你帮我解读这面石墙。”朔望着面前的石墙对谷雨道,谷雨皱眉道:“这面石墙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出于某些原因,我无法窥见这面石墙。”朔叹息道,目光转而投向远处的王座。这时,谷雨顺着朔的目光看见王座上孤坐的那个少年。 那是“朔”原本的模样。 在他还是“天帝”次子时候的肉身。 王座旁,一个成熟丰腴的女人吸引了谷雨的注意。然而,吸引谷雨的并不是这个女人所站立的位置,而是她匀称的体态。朔似乎发现了谷雨的目光偏转,遂淡淡道:“站在王座旁的那个女人,便是圣母。也就是我们的圣教之主。” 谷雨皱眉:“为何我看不清她的脸。” “此刻,你所置身的这片虚无世界,既是存在的,也是不存在的。就像这座暗星城一样。”话语间,朔离开了刻有“现在”的这面石墙,转而朝着王座走去。谷雨顿了顿,然后紧跟在朔的身后。 “它存在于过去,沉寂于现在,最终消亡于未来。”朔叹息着,继续道,“这里是时间的终点,也是这个世界的起点。” 话语间,原本在穹顶盘旋的十二位堕羽者收起了她们的羽翼,缓缓降落在朔的身后,与谷雨一起紧跟着朔。朔没有回头。 望着远处王座上的自己,朔回忆道:“当初,我还是王座上那个模样的时候,她们会帮我去解读这石壁上的消息。那时,你们只能在宫殿外等候她们传达我所下达的谕旨。但是,现在我与她们的羁绊,已经被该死的赤焱武士以赤焱九星印切断。” 话语间,朔侧首暗示谷雨自己口中的“她们”,指的就是现在她身后的这十二个女人:“她们就是十二黑衣圣使,你们的最尊敬的教宗。” 谷雨顺着“朔”的目光回头看向这十二个女人,结果她根本看不清她们的容貌。疑惑间,朔已带着谷雨来到了王座前,原本跟着他们的十二黑天教宗则在这时止步于王座之下,并揖拜于地。 “你看得见她们,她们看不见你。”看着忽然有些拘谨的谷雨,朔淡淡道,“所以,不必感到紧张。” 接着,朔坐在了王座上。过去的肉身在瞬间与他重合。这一刻的朔不再是青炎的模样。朔变回了自己应有的样子,而谷雨也在同一时间与黑天教主的身影重合。 未等谷雨回过神来,王座下忽然涌来无数披着黑衣的女子,如同黑色的潮水一般将宫殿填满。随后,山呼海啸般的朝拜声回荡在这古老的宫殿里。却见朔伸出手指了指王座下,由众多黑天教徒组成的“黑色潮水”中,那一簇微不足道的“浪花”:“那是你吗?” 谷雨定睛一看:“是的。” 待谷雨话音落定,朔缓缓的闭上了眼睛。这时,远处巨树的藤蔓将三面石壁完全覆盖,来自古神的愤怒随即将藤蔓点燃,届时,蓝色的火焰被黑色的火焰所取代,并顺着藤蔓点燃巨树,转瞬间整个暗星城陷入火海。 王座下的黑衣女人们在这个过程中,高唱着古老的歌谣。眼神里只有狂热的崇拜,没有丝毫的恐惧。当“朔”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世界重新回归虚无。 谷雨知道,黑色的火焰并不会将她们“堕羽者”烧伤,所有身陷黑色火焰中的“堕羽者”将会通过黑色的火焰传送到她们要去的地方,而那个地方必然也将有一簇黑色的火焰正在燃烧。相比之下,赤色的火焰与蓝色的火焰将会对“堕羽者”造成极大的伤害。 赤色火焰可以焚毁“堕羽者”的肉身,而蓝色火焰则会吞噬她们的灵魂。对于赤焱武士而言,赤色的火焰自然无法伤害到他们,但是黑色的火焰可以与蓝色的火焰却可以。只不过除了“朔”,没有谁可以操纵蓝色的火焰。 因为,蓝色的火焰是来自于“弈心剑”的“馈赠”,是被诸神称之为“湮灭”的可怕力量,能够在弹指间焚毁世间万物,不留一丝痕迹! “她们这是去了哪里?”看着此刻有些恍然若失的朔,谷雨问道。朔沉默了片刻,缓缓道:“她们去了我们曾经一起共同生活过的地方。” 谷雨疑惑:“去做什么?” 朔:“结束一场未完结的圣战。” 谷雨没有说话,她的眼中黑色火焰将一切点燃。这里没有哀嚎和痛哭,只有属于堕羽者最后的狂欢。 “这便是第三面墙里所蕴含的启示。” 朔没有睁眼,只是淡淡与谷雨说道。 谷雨愣了愣,却见那个与她重合的丰腴女人在这时离开王座旁,并在狂欢声里来到神树之下。谷雨这才意识到,关于第三面墙里的启示,似乎只有黑天教主才能“阅读”。而她们作为使徒,从未想过这“启示”是否真是与朔有关的“神谕”。 火光里,那个女人卸去长袍,张开血色的羽翼,在黑色火焰里赤脚起舞,样子既优雅又令人着迷,她的这一举动像是在为所有堕羽者献上祝福,又像是在为她们送行。 “这便是宿命。” 话语间,朔挥了挥衣袖。 随后,眼前的一切重回虚无。 待朔睁开眼时,谷雨的面前突然出现一把蓝色的古剑,谷雨皱眉:“这是……” “太古圣武·弈心剑。”朔将这把剑递给了谷雨,继续道,“记住它的样子,找到它,然后将这把剑插在刚刚你所见到的那棵古树前,并在下一个无星无月之夜来临时,引导孟简将这把剑拔出。” “孟简?”谷雨不解的看着朔, “你们的教主曾预言过,我会身处熟悉的场景,并站在神树面前,于无星无月之夜,拔起这把剑。届时,真正的自我将会得到释放。”朔深深的叹了口气,继续道,“刚刚你所见到的那棵古树,乃是世界之树的一脉根茎分枝。此刻,我的真身已被赤焱武士第九军团长「真武」穆勒卡丽,以生命作代价结成赤焱九星印,封印在了那个名为孟简的少年体内。一开始我以为觉醒即是自由,现在看来,只有顺着这个预言走,我才会真正的摆脱桎梏。” 谷雨:“敢问真主,这个名叫孟简的少年此刻身在何方?待我找到弈心剑后,又该怎么与你联系?” “孟简现在正身处夙国明月城,你只需要做好我刚刚吩咐你的事情就可以了,其他事情不要多问,时机到了我自会与你联系。”朔淡淡道,“而在此之前,你得协助千雷国拿下曜光城。” 谷雨:“真主的意思是让我帮雷澈?” “暗星城的入口在曜光城内。”朔回忆道,“拿下曜光城后,我会告诉你入口在哪里。你只要找到暗星城,就可以自由出入霁北各处。届时,以我的名义,召集所有忠于我的信徒,聚首暗星城。” 谷雨会意:“诺!” “历经了千年的流浪,也是时候该回家了。”看着面前娇弱的谷雨,朔自言自语道。话语间,朔像是察觉到了什么,遂转而言道:“就先说到这里吧,你也该离开了。” 谷雨:“我该怎么离开这里。” 朔微微一笑,他的模样在谷雨的眼中渐渐变回青炎的样子。周遭的世界也在这期间如被朔风吹散了的云雾,露出了它该有的样子。于是,虚无的世界在朔的一笑间散去,谷雨与青炎重新回到现实世界。 当黑眼血瞳在此间散去之时。 谷雨所熟悉的青炎重新出现。 一切恍然如梦。 未等谷雨将青炎深拥,军帐外忽然传来了野兽的低吼声。还不清楚自己经历了什么的青炎在这个时候疑惑的看着谷雨:“老师……” 谷雨拍了拍他的手背:“放心,我在。” 徘徊的野兽低吼声越来越紧。 却见谷雨掀开军帐的大帘,冷眼傲立风雪之中。本有些焦躁不安的贪餮战熊,随即露出了锋利的獠牙,与谷雨在无声中进行对峙。谷雨没有说话,贪餮战熊围绕着谷雨转了几圈然后在她的身上嗅了嗅。 这时,千雷国的中军大营内忽然传来激烈的打斗声。贪餮战熊看了一眼谷雨军帐里的青炎,最后打了声响鼻便速速离去。 望着远去贪餮战熊,谷雨陷入了沉思。身后已经恢复本我的青炎,与谷雨并肩:“发生了什么事情。” 谷雨没有回答青炎的这一问,而是将目光转落在了远处灯火通明的千雷国军帐大营内。一旁的青炎并不理解谷雨此刻在想什么,却听谷雨淡淡道:“没什么。” 话语间,谷雨转身回到军帐里,思考接下来她该为开启暗星城做怎样的准备,留下青炎一人在军帐外不知在思考什么。 …… 摇曳的烛火间,雷澈的目光在战争沙盘周围所有人身上转了一圈,接着缓缓道:“第二件事,需要各位将军配合寡人一起完成。” 众人面面相觑,却见雷澈缓步道:“诸位中间,出了一个叛徒。将寡人的行踪泄露了出去,现在寡人需要大家帮忙一起把这个叛徒给抓出来。” 在场所有人,除了尉迟兄弟以外,在听到雷澈这番话后,纷纷皱起眉头并互相戒备起来。于是,雷澈首先停在了尉迟兄弟二人中间:“尉迟破虏、尉迟定邦。” 尉迟兄弟眉头一皱,异口同声:“末将在。” 雷澈没有看他们的眼睛,而是盯着面前的战争沙盘道:“你们说,在场的诸位将军里,究竟是谁背叛了寡人。” 尉迟定邦环视周围将军:“末将不知。” 雷澈没有说话,但是众人看得出他不说话的原因并不是因为尉迟定邦可能就是那个奸细,而是因为雷澈并不满意尉迟定邦的回答。 尉迟破虏见状赶忙接话道:“谁敢背叛国主,末将第一个站出来将他大卸八块!” 雷澈没有抬眼:“若那人是你的兄弟定邦呢?” 众人的目光在这一刻全部汇聚到了尉迟定邦的身上。尉迟破虏迟疑了片刻,瞬间没了刚刚的那番嚣张气焰:“一样不会手软。” 雷澈笑了笑,转而问尉迟定邦:“如果是你的兄长破虏背叛了寡人,你会怎么做?” 尉迟定邦看着面前的尉迟破虏眼睛,缓缓道:“我一定会亲自提着他的人头来见国主。” 雷澈满意的笑了,并在此间拔出了他们腰间的刀,然后递给他们兄弟二人。众人皱眉疑惑,以为叛徒就在这两个人当中,结果却听雷澈道:“尉迟兄弟,国之利刃,又怎会背叛寡人?” 尉迟兄弟听罢,松一口气。他们原以为雷澈这个举动是让他们自相残杀。转身间,雷澈继续道:“拿好你们手中的刀,该挥动的时候不要犹豫。” 尉迟兄弟异口同声:“诺!” 接着,雷澈走到了展腾与储良之前。 “储良,你跟随寡人有多久了。”雷澈这猝不及防的一问让储良有些惶恐,储良回忆道:“至今已有三年。” 雷澈听罢,没有理他,而是转而问展腾:“你看他像叛徒吗?展腾。” “不像。” 展腾回答的时候没有丝毫的犹豫。 雷澈:“那你认为谁像?” 展腾目视前方,没有说话。 雷澈拍了拍展腾的肩膀然后拔出了他的腰刀递给储良:“你认为在场的诸位,谁会背叛寡人” 储良选择沉默,也没有从雷澈的手中接过他的刀,而是将目光转向了从会议到现在,除了开始的时候附议了一句便没有发言的那位将军。 雷澈笑了笑,在储良的耳边小声道:“若是猜错怎么办?” 储良不卑不亢道:“国主明鉴。” 雷澈笑着将展腾的刀送回其刀鞘里,并对二人道:“展将军与储将军乃寡人左膀右臂,肯定不会背叛寡人。” 接着,雷澈拍了拍储良的肩膀,并在他耳边小声道:“你就是太聪明了,其他的地方寡人挑不出什么毛病。” 话语间,雷澈已经站在了从头到尾都支持他每一个决定的纪伯和齐思君身边。 “现在还剩下四个人尚未排除嫌疑,”雷澈把话锋抛给了储良等人,“诸位认为这四位当中,谁会是叛徒呢?” 当雷澈与储良目光相触之时,储良选择了保持沉默。尉迟兄弟对此不想发表任何意见,展腾则很清楚,无论这些人当中谁是叛徒,若是他说错了,等同将那人得罪,今后低头不见抬头见,难免别人不会记恨自己。 雷澈笑了笑,转而问纪伯与齐思君:“你们认为对方会背叛寡人吗?” 齐思君犹豫了片刻,结果纪伯直接拔出刀子直接夹在齐思君的脖子上,所有人都在同一时间将目光聚焦于思君,思君皱眉问纪伯:“你这是做什么?” 纪伯怒目视与齐思君:“国主既然这么说了,想必在场各位谁是叛徒他的心中已有眉目,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叛徒,但是我知道我不是,如果你是我就当场杀了你!” 齐思君冷笑:“你说你不是叛徒,那你又如何证明我就是叛徒?” 纪伯:“倘若错杀,我将以死谢罪!” 齐思君怒骂:“你这是在公报私仇!” 话语间雷澈已转身来到了南宫谨言与纪伯之间。雷澈的这一细微举动让众人以为齐思君就是那个叛徒。纪伯冷笑刚要挥刀,结果齐思君突然拔刀,与之相搏。 这一情况,倒是让雷澈有些意想不到。看着面前发生的这一切,雷澈没有说话。就在大多数人都以为齐思君可能就是那个叛徒的时候。循着打斗声赶到的贪餮战熊,突然低吼一声,直接将纪伯与齐思君手中的刀给震落在地。 纪伯与齐思君疑惑的看着贪餮战熊,又转向此刻正在观战的雷澈,却听雷澈淡淡道:“南宫谨言,对此你怎么看。” 南宫谨言笑而不答,直接拔出腰间的剑,递给了雷澈,并将目光转向了那位从进来便沉默到现在的将军——司南。雷澈又转而问司南:“司南,你是怎么想的。” 司南没有说话,在场所有人见状,似是想起什么,这才意识到了司南不对劲的地方,于是都在同一时刻拔出刀剑,指向司南,却见司南神色若定,仿佛早已看透生死。 雷澈将南宫谨言的剑递回,然后负手来到军帐高坐之上,淡淡对司南道:“有什么话快说吧,再不说可就没机会了。” 一百二四幕【隐】 - 逐鹿客 - 君玉珩 对于面前发生的这一切,司南似乎并不意外。因为他知道,从刚刚雷澈准备开始说第二个问题起,就已经确定自己有问题。 摇曳的烛火间,杀意四起。 雷澈端坐在中军大帐内,一点也不感到慌张。在场其余的七位将军,此刻纷纷露出不同的神色。先前惊魂未定的齐思君,这一刻不可思议的看着面前这个男人,怒骂道:“司南,没想到竟是你背叛了国主?!” 司南冷笑不言,众人拔剑将他围住。 “他不是司南。”雷澈轻轻抚过贪餮战熊的绒发,缓缓道:“真正的司南,此刻已经死了。” 众人听罢,俱惊。 司南笑了笑,问雷澈:“你是怎么在如此短的时间内,确定我不是你所认识的那个人?” 雷澈没有回答司南的疑问,目光转而投向离司南不远处的储良:“你来回答他。” “我所认识的司南将军,平日里热情且聒噪,今夜的司南将军,实在是太安静了。”储良顿了顿,继续道,“事实上早在我们出征前,司南将军便率先提出兵分两路拿下流云、曜光二城的战略,但是今夜你的表现与立场实在是太反常了。” 司南疑惑:“既然我的异常表现如此明显,为何不一开始就将我的身份拆穿?反而让我知道了你们的军事部署,以及诸位丑态?” 雷澈笑道:“知道了,又如何?” 一旁的南宫谨言,在雷澈的示意下,接话道:“流云城本就并非瓮城的格局,唯有拿下曜光、点星二城,才能形成互为犄角之势。如今,点星城已毁于大火,对于我们千雷国而言,流云城拿与不拿,现在其实意义不大,但是对于夙国而言,那意义可就不一样了。倘若我们占据了流云城,进可胁迫夙国苦守孤城,继而将战线延伸至明月城下,退可吸引东霁列国注意,缓解曜光城压力。” 南宫谨言顿了顿,却听储良在雷澈的示意下接话道:“若是不拿,无论是留着墨国在哪里苦守孤城,还是等夙国前去攻打,对于我们千雷国而言,都是百利而无一害。毕竟墨国不可能与夙国联手,而我们也可以在这期间解决北边来自夏国驻守的血虎骑威慑。” 司南漠然的目光,在此间与雷澈相触。袖甲间,一柄锋利的匕首露出了点点锋芒,军帐内的诸位将军见状,纷纷如弦上弓箭,只要司南一有动作,他们便会率先一步将他扑杀。 司南没有说话,却听雷澈反问道:“所以,你是谁?为何潜入寡人的军中,究竟意欲何为?” 司南一边后退,一边沉默。 先前暴躁的纪伯则在这个时候将他的退路封锁,迫使司南最终退无可退。司南见状,咧嘴一笑:“比起好奇我是谁,你就不想知道我是怎么混入你们军中的吗?” 雷澈听罢,抬手示意众人不要轻举妄动。接着冷冷地对面前这个披着司南外壳的刺客道:“给你一盏茶的时间,说明来龙去脉,不然寡人定亲自以你的血,来祭奠死于你手中的司南将军。” 司南笑了笑:“说了你会放我走?” 雷澈:“看你的消息是否有价值。” 司南转动手中匕首,犹豫了片刻,接着低眉回忆道:“当你们千雷国的百骑战熊在明月城外闹事的时候,我便随着夙国的霜剑赶到现场参与战斗。在俘虏了千雷国世子之后,我换上了你们千雷国战士的衣甲,顺着这百骑战熊来时的方向,一路追踪跟上了你们的大部队。过程中,险些与你们派去支援的那些怪物相遇。不过还好一切有惊无险。” “这么大的雪,你都能追踪道寡人的军队,能有如此能耐的,全天下挑不出几个。”雷澈合上眼睛,沉思道,“所以,你来自夙国?” 话语间。南宫谨言与储良对视一言,转而看向雷澈。对于雷澈的这一判断,二人似乎有不同的见解。却听司南笑而言道:“你就不好奇,为何我会杀了你们的司南将军?” “寻仇?”雷澈睁开眼,看着面前这个男人,片刻后转而否定道,“我看不像。对此,谨言、储良你俩怎么看?” 储良:“末将以为,只是意外。” 南宫谨言:“我看不像。” 雷澈听罢,来了兴趣。 南宫谨言继续道:“来者,你是何时动手杀了司南将军的?” 司南回忆道:“今夜会议前。” 南宫谨言:“你是在何时潜伏到军中?” 司南:“你们派兵骚扰夙国那夜。” 南宫谨言:“为何突然现在动手。” 司南笑了而不答,储良叹息:“都伪装成司南将军的样子了,肯定是为了刺探更重要的军机了。” 司南摇了摇头:“其实,我杀你们口中的那位司南将军,完全只是一个意外。若是你们的千雷国主没有召开今夜的会议,或许他还活在这个世上。” 话语间,军帐内一片死寂。 良久过后,雷澈缓缓道:“你知道,寡人为何在此安营扎寨,并掩藏行迹吗?” 司南:“不知。” 雷澈:“其实在你闯入军营不久,寡人便已经知道了你的行迹,但是寡人并不确定你的真实来历,你的动机,所以这段时间一直在暗中观察着。直到今夜寡人突然召开这场会议,直到你杀了司南将军。” “也就是说,你在这里安营扎寨就是为了抓我是吗?”司南笑了:“说了这么多,现在你清楚我究竟是什么来历,又是什么动机了吗?” 雷澈没有回答他的问,而是转而言道:“你的潜行能力真的很厉害,让寡人由衷佩服。不过你就不好奇寡人是如何在你刚潜入时便知晓了你的行迹吗?” 司南皱眉,目光落到了雷澈身旁正朝着自己打量的贪餮战熊身上:“难道,是因为它?” 雷澈微微一笑:“正是。” 司南恍然大悟:“所以,今夜的会议是专门为了抓我而设下的局?” “不错,不过寡人确实没想到,你会杀了司南将军,并顶替他出现在这里。一开始寡人还以为你会扮成仆从,躲在军帐外偷听,没想到你竟然直接登堂入室。”雷澈惋惜道,“在你杀了司南的第一时间,寡人的熊王便嗅到了血腥。” 司南笑了笑:“不必感谢我,就当是我送给你们千雷国的一份礼物好了。” 雷澈:“这份礼物,寡人受不起。” 司南以余光环顾四周:“所以,接下来你想怎样?拿我的性命,祭奠你们的那位司南将军?” “该说的,也都说了,该了解的寡人也差不多都了解了。时候也差不多了。”军帐里,摇曳的烛火间,雷澈缓缓的闭上了眼睛,淡淡道,“杀了他。” 话音刚落,司南直接扔出手中匕首! 两把匕首,一把匕首直接将烛火扑灭,一把直击雷澈眉心。雷澈没有躲闪,却见展腾拔出腰间长刀非常从容地将袭向雷澈的那把匕首斩断,接着储良与南宫谨言大喝一声,拔出各自刀剑与司南酣战。 原本互相看不顺眼的纪伯与齐思君,则在这时意外的团结,仿佛刚刚的事情没有发生过似的,于沉默间死死拦住司南的退路。 尉迟兄弟则在这个时候在储良、南宫谨言与司南打斗的过程中“见缝插针”。盘栖于雷澈身旁的贪餮战熊似乎并不急参战。军帐内,其余正在燃烧的烛火,在打斗的过程中尽数熄灭,当最后一根烛火灭掉之时,算上雷澈在内共有九人的军帐,突然只剩下八人。 没错,黑暗中,那个伪装成司南的刺客,借着这个间隙成功逃脱。贪餮战熊则在这时咧起嘴角,看样子是想要对那人进行追击,但是雷澈却阻止了贪餮战熊。 「就这样放那人走吗,雷澈」 「寡人需要那人把今夜会议上的消息带出去。所以,不能杀了他」 「那你为何还要让众将军杀他」 「一来,为了平息众将军对于司南之死的愤怒;二来,为了让刺客意识不到寡人其实是刻意放他带走军机,继而增加此次军机的真实性;三来,唯有放他离去才能知道此人究竟隶属哪一方势力」雷澈叹息着与贪餮战熊继续在心中进行沟通道,他们之间的对话,在场的将军听不见。这是血之契约赋予契约者所拥有的意识交流。 「让他活着,比杀了他会更有价值。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你了。追踪他败退的方向」雷澈严肃道,「此事,关乎霁北的未来」 「行吧,我试试看好了」 贪餮战熊缓缓合上眼睛,细嗅血腥。 此刻,军帐内尉迟兄弟已与南宫谨言和储良打成一团。雷澈并没有阻止他们,而是在展腾的护卫下,缓步来到被熄灭的蜡烛前,将之重新点燃。 当光明重新照亮这顶军帐之时,众人疑惑的看着彼此,惊讶的问道:“人呢?!那人去了哪里?!” 雷澈没有说话,看着守在门帐前的纪伯和齐思君:“人呢?” 众人听罢,目光一齐转向了这二人。却见纪伯与齐思君对视一眼,然后单膝跪地向雷澈道:“末将知罪,请国主责罚!” “守不住帐门,就不要站在这里。”雷澈叹息着负手离去,接着淡淡道,“你俩今夜也辛苦了,把兵符交给尉迟兄弟吧。待拿下曜光城后再说其他。” 纪伯与齐思君听罢,虽有不舍最终还是恨恨地取出了各自的兵符,然后交了出去。这时,雷澈看了眼二人,冷冷问道:“还愣在这里作甚?” “末将这就去追拿那名刺客!”一旁的储良听罢,会意道。纪伯与齐思君则在这一时刻明白自己该做什么,于是赶忙跟在储良的身后追了出去。 拿到兵符后的尉迟兄弟在与雷澈揖手后,连同展腾一起退出军帐,临行前雷澈让他们准备准备,别去追那刺客,让储良和纪伯、齐思君去就可以了。 尉迟兄弟不解的看着雷澈。 雷澈淡淡道:“明日清晨,兵发曜光。” 却听南宫谨言疑惑的问雷澈:“国主,现在那人已经知道了我们的计,接下来还要打曜光城吗?” 雷澈反问南宫谨言:“刚刚不是你跟寡人分析这流云城可取,可不取,怎么现在反而对寡人的这一决定存有疑虑?!” 南宫谨言听罢,回想刚刚所有事情,瞬间恍然大悟,雷澈叹息道:“谨言啊谨言。” 南宫谨言揖手不再多言。 却听雷澈继续道:“刚刚你也说了,流云城一攻即破。寡人只需要围而不攻便可轻易拿下。光拿一座流云城,根本守不住。千雷国与夙国不一样,夙国需要流云城将战线控制在南边,避免寡人将他们最后的国都围住,在点星城毁于一场大火之后,寡人只需要拿下曜光城,便可遏制整个东霁以北的诸侯。” 话语间,雷澈的目光投向军帐外的漫天风雪:“寡人之所以在此驻扎,可不仅仅是为了清理刚刚那个刺客。其实寡人的行踪,并没有泄露,先前之所以这么说完全是为了麻痹刺客。” 雷澈的话说了一半,接下来那一半没有说下去。但是南宫谨言明白,雷澈应该是有意识放那个刺客离开这里。因为只有这样刺客才能把今夜会议的军机带给其背后的势力,否则贪餮战熊当时就可以将刺客击杀在当场,而不至于变成现在这样。 想到这里,南宫谨言再也不敢抬头与雷澈相视。因为越往下想,他越感觉国主深不可测。尤其是借着这个事情直接把齐思君和纪伯的兵权顺势夺了。 这一切仿佛都在暗示着,其实雷澈早已知道今夜会发生什么,所以他才会这么去做。如此精心的布局,令南宫谨言细思极恐。这时,雷澈又道:“谨言,待会你去司南的军帐拿了他的兵符,顺便将他的尸体厚葬。” 南宫谨言思量:“就地安葬?” 雷澈皱眉:“难不成,你想带着他的尸首去攻城?” 南宫谨言:“末将不敢!” 雷澈大袖一挥,烛影摇动间,原本杀气腾腾的目光在话语间深邃。他明白南宫谨言的意思,按照千雷国的习俗,战死的将士都得带回去厚葬,但是眼下仗还未打,司南就这么死了,消息若是传回去反倒让这位死去的将军面子上挂不住。雷澈想保住司南的清名,毕竟那位司南将军也曾在泾渭关一战中,为千雷国立下赫赫战功。 “待寡人拿下霁北,他乡亦是故乡。” 雷澈淡淡道,原本合上双眼的贪餮战熊则在同一时刻睁开眼睛。雷澈默默于心间问道:「查到了吗,逃往何方」 贪餮战熊:「如你先前所言,夙国方向」 沉默中,雷澈露出满意的笑容,看来一切皆在他的意料之中。军帐外,战熊低吼。长夜,令卑怯者感到不安,风雪为勇士壮行。 离开军帐后的“隐”,一路疾行向北。 他没有想到这一切竟发生的如此突然。 身上的血印引来了不少路过将士注目。 刚刚的打斗,虽没有让“隐”受到什么重创,但却让他的身份彻底败露。眼下,“隐”还套着“司南”的外壳。除了军帐中的那八位,普通的将士并不知道真正的司南已经死了的消息。 远处,青炎一直留意着中军大帐里的一举一动。当“隐”在混乱中负伤杀出重围之时,青炎的眼睛也在同一时刻变成了黑眼血瞳。接着,骤起的暴雪使得无数千雷国将士睁不开眼睛,原本正在小憩的战熊们似乎意识到了哪里不对劲,遂纷纷低吼起来,提醒它们的主人戒备。 皓雪在顷刻间掩盖了“隐”败走行迹。 望着“隐”渐行渐远,青炎微微一笑。 这时,不明所以的谷雨,看见了军账外骤起的风雪遮蔽了天色,遂从身后向青炎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外面为什么突然下起这么大的雪?” 听到谷雨声音后的青炎,随即褪去黑眼血瞳,恢复了正常的模样,然后放下军帐大帘,转身与谷雨道:“不知道,不过看这雪下的那么大,明天我们应该还得继续在这里驻扎。” 借着摇曳的烛火,谷雨看着面前的青炎陷入了片刻的疑惑。青炎皱眉,不解的问谷雨:“怎么了,老师?” “没,”谷雨顿了顿,继续道,“没事,我只是突然想起有很重要的事情,需要尽快去完成。” 青炎疑惑:“和这场雪有关吗?” 谷雨思量:“可以说千丝万缕。” 青炎关切:“有什么我可以帮得到老师的地方吗?老师请不要与我客气。” 谷雨笑了笑:“眼下,你的当务之急是先调理好身体。对了,你还没有告诉我那天夜里,你都经历了什么事情。” 青炎疑惑:“哪天夜里?” 谷雨:“就是我们出绝龙山脉不久后,雷澈派你带着五百黑甲熊男驰援明月城下,救援雷毅的那天夜里。” 青炎皱眉:“我…不记得了。” 一百二五幕【玉帛】 - 逐鹿客 - 君玉珩 北漠骑兵自古以来,天下闻名。 他们的战马要比东洲的要高大且强壮,体格跟三川国的战牛差不多。即便装备更加沉重的铠甲,也依然能够在耐力和速度上远超东洲各国。 若不是遇上千雷国的熊骑、天武国的豹骑、夏国的虎骑以及夙国的狼骑驻守在霁朝以北,或许如今的天下将是另一个样子。 曾经制霸北漠的飒部,以燎原铁骑威震寰宇。他们的战马以“冷血无畏”著称,即便对阵当时霁朝最强兽骑夏国血虎,也能打个有来有回。 也正是出于对飒部燎原铁骑的忌惮,最终霁愍帝听从心腹的建议,以“招安之策”将飒部蛮王阿萨兰缇,纳为“霁朝驸马”,并在暗中扶持被阿萨兰缇打败的“北漠十侯”,也就是除飒部以外最强的十个部落,对飒部进行制衡。 结果霁愍帝的这一谋划,被黑天教加以利用,于是便有了之后的“北漠十侯之叛”。曾不可一世的飒部燎原铁骑,也在黑色火焰的燃烧中化作了历史的尘埃。 如今的飒部铁骑,名为“朔风”。虽不及当年燎原铁骑,却以极快的速度和耐力闻名。朔风铁骑的战马没有燎原铁骑那般强壮的体格,所以无法装配裹体的铠甲,但是这些战马却传承了燎原铁骑的“冷血无畏”。这让云凡能够在接下来对战千雷国熊骑的时候,不至于没有骑兵可以用。 眼下,深夜的落霞公馆内,古依娜、辛扎依玛、阿克扎提与云凡望着面前的战争沙盘陷入了僵局。 阿克扎提与古依娜还有辛扎依玛都非常反对云凡在这个时候对流云城发起突袭,但是每个人反对的理由却不一样。 古依娜认为,目前千雷国动向未明,东霁列国对此尚未有大动作,若是云凡在这个时候对流云城进行奇袭,极有可能毁了“明月之盟”的根基。 所以,古依娜的建议是等。而在这个期间,云凡需要做的是对夙国内部各方势力进行拜访和问候,继而进一步巩固“明月之盟”。 阿克扎提则认为,云凡打算带八千飒部朔风铁骑与三万霜剑前去攻打流云城,且不打算带上明光铠,这个想法实在太危险,也不符合兵法。 此刻流云城内约有两万紫羽夜鸦。 作为曾经跟随过霁武帝慕景一起打过天下的“真·赤焱武士”,阿克扎提记得六百多年前的时候,他曾听慕景讲过:“若想拿下一座城池,正常情况下,至少得有五倍于守城军队的兵力。有了五倍的兵力还不能贸然攻城,得先围住等待时机。除非拥有十倍于守城军队的时候,才可以攻城。而且还得配合相应的攻城器械,如云梯、撞槌、巢楼、临冲以及飞桥等。” 换而言之,云凡要想拿下此刻的流云城,至少得有十万兵马加上相应的攻城器械。而现在明月城并没有多少攻城的器械,若是现在打造最快也要半月时间。 没有相应的攻城器械加上绝对的人数,云凡想借着千雷国巧用“疑兵之计”的时候铤而走险,阿克扎提并不认为云凡是在豪赌,而是在做梦。 相比之下,辛扎依玛想的就比较简单。霜剑战斗力太弱了,她怕到时候会被拖后腿。事实上,攻城与抢掠可不一样。辛扎依玛从小在北漠长大,不像阿克扎提与古依娜,是活了足足有千年的“真·赤焱武士”,所以并不清楚东洲列国间的攻城究竟是什么样子。 在她看来,目前君侯想要抓住这个难得的时机,以最快速度赶在被天下人发现之前夺回被墨国占据的流云城,继而将接下来与千雷国的战争控制在流云城周边,而不至于到时候让千雷国把明月城给围了,就像半年前墨国兵临明月城下那样。 云凡自己其实也清楚。 要想在这个时候夺回流云城,最重要的就是抢时间和抢速度。就像按照推断本该在十月二十四左右出现的西霁千雷国,竟然会提前三天出现一样,只有快人一步才能抢占先机,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 然而,攻城与野战不同。 先前,云凡之所以能够快速拿下点星城,主要靠的是计谋,以及运气。其中运气占了大部分。云凡一开始并没有想到他可以那么轻易的夺下点星城的城门。 点星城作为五战之地,东西南北方向,共有二十个城门,每个方向各五层城门。但是由于墨国守备力量的薄弱以及守备人员的大意,加上恰值交接守备军队的空档期,云凡很顺利的夺下了四道城门,并靠着“天纵牙”破开了最后一道城门。 为何攻城的时候要先夺下城门而不想办法破开城墙?首先霁北列国绝大多数城池的城墙,最低都是九米左右,厚度大概在七到八米左右。点星城的城墙高十二米,底部宽十五到十八米,周长十四千米,分内围城墙和外围城墙两层,每个方向各五个城门,每层城墙每隔一百三十米会有一个城楼,外围配备重弩台用来杀敌,内围配备投石机用来破势。 内围城墙和外围城墙之间的空间行成了一片瓮城,一旦城门关上,攻城的敌军将如同瓮中之鳖,要么等死要么投降。 云凡夜袭点星城的时候,并没有任何的攻城器械。凭借智谋和运气夺下城门后,他以最快速度打了墨国守城军人一个措手不及。加上明光铠大多九阶巅峰,装备精良可与装备普通的十阶中期武者一战,而守城的白羽夜鸦不过才八阶出头。 势如破竹的气势加上当时墨国军队没有可以镇住场面的将军调度安排,使得云凡得以侥幸夺回点星城,并以两千甲明光铠俘虏墨国将士过万。 然而,后世史官对于云凡点星城的那一战常争论不休。大多数人认为云凡一定是过度借助了“天纵牙”的力量,才得以夺下点星城。否则,仅凭两千甲明光铠拿下万人驻守的点星城,实在是有些过于“戏说”。少数人则持有刚刚前面所说到的“计谋”与“运气”,以及墨国守军的“大意”。 所以,常规的攻城战里,拿下城门要比撞城墙更加实际,而且夺下城门之后,军队会获得更好的通过性。当然,攻城战肯定不会说专攻城门而不去以攻城器械攀登城墙,为将者当双管齐下,所以在这个时代,最难打的战役莫过于攻城战了。 后世的史官很难想象到云凡究竟是怎么凭借两千明光铠,拿下易守难攻的点星城,并且做到一甲未损。他们没有办法作出解释,所以最终都将墨国失守的主要原因归结于云凡手中的“天纵牙”。这也在无形中,为“天纵牙”的过往,增添了不少传奇的色彩。 言归正传,在经历了点星城的失守后,已经过去这么多天的墨国不可能不提防和警惕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变故。加上仅剩一万余人的墨国血羽夜鸦,正在这个过程中朝流云、曜光二城汇集。 云凡如果再想像先前夺下点星城那样,夺下流云城,除非他带的是千雷国的战熊。又或者,他能利用好从前些天从千雷国来犯部队那里缴获的熔岩斩刀。 古依娜看出了云凡的想法:“不行!” 云凡叹息道:“如果我让赤焱武士们拿着这些熔岩斩刀,配备咱们飒部的朔风战马开路,你说到时候会怎么样?流云城不是瓮城的结构,只有一道城墙和城门,很容易就可以突破。” 古依娜:“以赤焱战铠的重量,朔风铁骑的战马可承载不了。从流云城到明月城,路途遥远,若是千雷国突然反扑,无论是围住明月城,还是截杀君侯,我们都不可能选择坐以待毙,到时候的局面会非常被动。” 云凡怀念道:“你说,以前飒部的战马还是「燎原火」的时候,究竟得有多厉害,若是再配上赤焱武士,岂不是得横扫整个天下?” 阿克扎提被云凡这么一说,忽然有些感伤道:“君侯啊!往事不可追!我们还是守着明月城,静观其变吧!” 辛扎依玛附和道:“君侯,你就听听我们的劝吧!不要让好不容易得来的优势全部付之东流啊!” 云凡看了看众人,目光转而落到了战争沙盘上的流云城,并叹息道:“唉,要是隐现在在这里的话,他一定会支持我的决定。 这时,一串异动之声从屋顶传来。 “谁?” 阿克扎提与辛扎依玛异口同声,并在第一时间拔出了腰部的刀,神情严肃,丝毫不掩饰心中杀意。而云凡则与古依娜在这个时候目光相触:“刚在念叨他,这就出现了?” 古依娜:“或许早已旁听多时。” 话语间,一个瘦弱的男子从屋顶上缓缓落下。他带着半遮脸的面罩,全身上下都是被刀剑划破的伤痕,破碎的衣甲让人看了不由得有些心惊胆战。阿克扎提与辛扎依玛在看见他后,随即放下了手中的武器,然后上前给了他一个拥抱,结果被他轻易躲闪。 “我现在身上都是伤,没事别碰我!”听隐说话的时候,云凡总感觉他像个孩子。若不是初次相识时便见识过他可怕的身手,以隐的身高和身形以及声音,确实可以伪装成孩子的模样。 “你这段时间去哪儿了。”看着突然归来的隐,云凡关切道,“身上这些伤是怎么回事?” “小事情,没必要在意。都是皮外伤。”隐笑了笑,然后就地找一个地方暂且先坐了下来然后继续道,“刚刚君侯和先生的分析都有道理,不过目前西霁千雷国的目标依然是曜光城。他们之所以突然隐匿踪迹其实就是为了让我们以及霁北其他诸侯国不敢在这个时候坏他们好事。” 云凡皱眉:“你是怎么弄到这个情报的?” 隐叹了口气:“千雷国中军大营。” 阿克扎提与辛扎依玛听罢,直接惊呆了,古依娜疑惑道:“这段时间你不是一直在明月城中活动?” 隐:“从我在霜剑潜伏的时候,意外得知西霁千雷国即将入境这一消息起,便一直秘密盯着这件事。后面我说着那些前来挑事的熊骑足迹,一路追到了他们大部队。” 古依娜看着隐身上的这些伤:“这些伤都是你在千雷国军营里落下的?” 隐点头,并转而言道:“考虑到现在墨国人对于君侯充满了憎恶与恐惧,若是君侯前往攻打,定然会遭到墨国人的殊死抵抗。所以,雷澈打算攻下曜光城后,以‘放墨国人归去’为由,对流云城进行劝降。” 古依娜听罢,迟疑不言。此刻,隐身上的伤,令她有些担心“隐”得来的这些消息可能是雷澈故意放出来的。但是转念一想,无论雷澈是否要拿流云城,最终都得先拿下曜光。 所以,只要云凡能够在雷澈拿下曜光城以前,攻破流云城,夙国与千雷国之间的战争,将会被压制在流云城与曜光城之间。那么,明月城自然也将免于战火,而古依娜也可以将更多投入城防建设的精力,转到大的宏观布局上来。 隐:“眼下,确实是拿下流云城的最好时机,但是臣下希望君侯能够做好充足准备再迈出这一步。鉴于君侯在点星城时候的表现,接下来流云城这一遭,定然难免会有死战。” 望着一身伤的隐,云凡有些心疼道:“你先下去休息吧,我会认真考虑你的建议,不会让你的血就这样白流。” 隐听罢,躬身揖手退去。 原本云凡曾寄望出发前召回隐,然后派隐潜伏进流云城中,接着里应外合,但是现在看来恐怕是不行了。 思量间,云凡的目光转而看向古依娜。却见此时的古依娜,回避了云凡的目光,并默默看着面前的战争沙盘上,沉默不言。 柳风魂醒来的时候,陆未闻正在身旁为他活络筋骨,调离气息。一开始他还以为自己身在陆园,直到看见兄长柳风尘以及父亲柳溯在不远处端坐。 当时柳风魂心想,难道他们来陆园看自己了?结果余光里周遭的景物令他渐渐意识到自己并不在陆园。思量间,柳风魂与陆未闻的目光相触:“先生,我这是在哪儿?” 陆未闻:“你现在正在自己家中。” 柳风魂:“家?” 话语间,陆未闻确定柳风魂并无大碍,于是转身与柳溯辞别。离开时,望着陆未闻的背影,柳风魂竟惊讶的发现陆未闻竟披着他柳氏的裘袍。 随后,柳溯不知和柳风尘说了些什么,柳风尘也跟随陆未闻还未远去的脚步一起退去。于是宽敞的屋子里,只剩下柳溯和柳风魂两个人。 此刻,柳风魂感到有些昏昏沉沉。 或许是睡了太久的缘故。 望着窗外铺天盖地的雪色,柳风魂疑惑的看着面前鬓发斑白的柳溯:“我像现在这样睡了有多久?” 柳溯轻抿一口茶水与他答道:“从回来到现在,已近十天。” 柳风魂:“为何陆先生现在会出现在柳府,而且还披着柳氏的貂裘?我昏迷的这段时间都发生了些什么。” 柳溯:“陆未闻现在是我的学生。” 柳风魂惊讶道:“开什么玩笑?” 柳溯:“你看我像开玩笑的人吗。” 柳风魂并没有理会柳溯的话,而是起身摇摇晃晃地来到柳溯面前坐下,并自顾自的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提提神。沉默间,柳溯关切地看着柳风魂身上的伤口问道:“那些伤口现在还疼吗?” 柳风魂:“和你没关系。” 柳溯:“是廉牧打伤你的吗” 柳风魂:“他还没那个能耐。” 柳溯:“可是与他论武,你败了。” 柳风魂笑:“那次只是意外。” 柳溯皱眉,不想与柳风魂辩下去,于是转而言道:“如果不是廉牧将你打伤,那么又会是谁?” 柳风魂细想道,结果什么也想不起来,仿佛那段时间的记忆被抽空了一般,除了虚无只有虚无。他抚额长叹:“这段时间发生太多事情,一时半会记不清。” 柳溯看着柳风魂的眼睛,沉默不言。 这时,却听柳风魂问道:“对了,你是怎么说服陆先生成为你的学生?” 柳溯回忆道:“我和他下了一盘棋。” 柳风魂:“然后呢?” “然后我赢了。”柳溯顿了顿,继续道,“之后我与他约定,在他赢我之前,将一直作我学生,替我出面处理很多不方便去处理的事情,这样你大哥就可以腾出手来做更重要的事。” 柳风魂冷笑:“你这哪里是收他当学生,分明就是把人家当跑腿的使唤罢了!” 话语间,柳溯的目光转向窗外飞雪:“眼下,大敌当前,国中宗室理应同仇敌忾,共渡难关。” 柳风魂好奇道:“差点忘了问,喂!柳溯!我昏迷的这段时间里,国中都发生了些什么?我有没有错过了很多有意思的事情?” 望着一脸孩子气的柳风魂,柳溯拍了拍他的肩膀,并没有因为他直呼自己名字而生气:“安心调离身体,不要想这些与你无关紧要的事情。” “怎么就无关紧要了?”话语间,柳风魂的情绪有些激动,“国之兴亡,匹夫有责!” 柳溯起身,准备离去。临行前,他淡淡与柳风魂道:“若是想起来究竟是谁将你伤成这个样子,第一时间让下人告诉我。” 柳风魂疑惑的看着柳溯的背影:“你想干嘛?” 柳溯冷冷道:“我会杀了那人。” 庭院外,脚步匆匆的柳风尘赶上了即将离去的陆未闻:“陆公子,请留步。” 陆未闻闻声回头,见是柳氏大公子柳风尘,遂揖手与他道:“请问有事吗,风尘公子。” 柳风尘淡淡一笑,目光转向这天上落雪:“倒也没有什么大事,眼下这场雪一时半会也停不了,风尘想请陆先生找个僻静的地儿喝几杯烈酒暖暖身子,顺便聊聊,不知陆先生可有空闲。” 却听陆未闻婉拒道:“感谢风尘公子一番盛情,然而今日未闻尚有要事还未处理,如若公子不弃,改日未闻定当亲自登门拜访。” 柳风尘遗憾道:“若是这样那就算了,外面雪这么大,不如我送先生一程吧。” 陆未闻揖手客套:“那就有劳公子。” 柳风尘爽朗笑道:“客气。” 一百二六幕【重逢】 - 逐鹿客 - 君玉珩 东霁怀帝二年,十月二三,夜。 在经历了两天前的那场激战后,廉牧本想找个时间,问步微澜借点银两,趁着战火还未彻底燃起,宴请秦安、墨殇还有孟简,相聚由衷酒楼大吃一顿,庆贺死里逃生!顺便介绍他们彼此认识认识。 结果,大家的时间皆因为种种原因无法凑到一起去。死里逃生后的墨殇,将培养孟简接班霜剑寒甲司城北部作为第一任务,其次便是对于鹿呦的拷问;多年没有回家的秦安,这段时间一直陪伴在秦老将军左右,没有多余的时间分给他廉牧;至于孟简,平日里大部分时间都在跟墨殇学习,闲暇之余基本上都在由衷酒楼休息。 关于鹿鸣的踪迹,后面孟简告诉了廉牧他们。由于不知道密道在鹿府那一端的打开方式,廉牧拿来了他们从千雷国那里缴获的熔岩斩刀,直接把那道石门给熔了…… 于是,这条由千羽氏修建,鹿呦扩建的暗道,就这样出现在了廉牧的眼中。尤其是在探清这个暗道的真实大小以及数量过后,廉牧决定将它“收归国有”。 虽然这里面大部分石门都需要特定方法才能打开,但是廉牧并未选择将暗道里面所有的石门“熔掉”。考虑到这些暗道可能会在特定时期,赋予特别的战略意义,接下来,墨殇在对于鹿呦的拷问清单里,则额外加了一条关于这些暗道的秘密追问。 以及这里面所有暗门的打开方式。 据廉牧初步探查,这些密道遍布「明月·镜月」各处,可容纳将近六万人藏匿其中。也就是说,廉牧可以将这些密道作为“藏兵阁”使用,在面对强敌来袭时,通过斡旋、巷战、骚扰等方式进行消耗,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 这对于夙国而言,无疑是一件喜事。 霜剑找到鹿鸣的时候,他已经死了。 由于过程中孟简在密道里迷了路,所以耽搁了不少时间,最终还是墨殇出手才精准的锁定了鹿鸣的位置。结果,当噼啪的火把光亮驱散密道的黑暗,一具已经僵硬的尸体出现在众人面前。深凹的双眸,绝望的眼神,一身的伤痕。 由于此刻霁北飞雪,气温过低。 所以鹿鸣尸体并没有腐烂迹象。 尽管,鹿鸣最终是死于饥饿与恐惧。但是,看着他那一身的伤痕,以及断裂成一截又一截的暗金剑,廉牧猜想鹿鸣这小子死前必然经历了一场激战。想到这里,廉牧回忆起十月二一那天夜里,关于孟简的一些可疑细节。按理说,以孟简的身手是绝对不可能打赢鹿鸣,可是最终只有孟简活着离开了这个密道。 并且毫发无伤。 廉牧没有把自己心中的这个疑惑分享给其他人。这源于他对于孟简本能的偏袒。当然,更重要的原因还是廉牧打算自己查清楚这件事。毕竟万一冤枉的孟简,得罪的可是已经多年与他未曾联系的心上月光——白蔷。 结果,过程中,孟简用鹿鸣身上的那封信以及缴获的金色匕首,意外转移了廉牧的注意力。相比之下,墨殇可没有廉牧这么好糊弄。对于孟简是怎么活着离开密道这件事,墨殇也很好奇。 每当他问起孟简关于他与鹿鸣究竟在暗道里经历了什么的时候,孟简不是说不记得了,就是含糊其辞,所以这段时间墨殇在教孟简如何打理寒甲司城北部的时候,也在暗中观察着孟简,并有意无意对他进行试探。结果孟简的反应,像个傻子。这反而让墨殇对于鹿鸣的死,感到更加疑惑。 廉牧在看完孟简呈上的信件之后,直接把信件交给了墨殇过目,然后那封信件成了鹿呦通敌叛国的最直接证据。随着越来越多的真相渐渐浮出水面,在墨殇将这些相关的重要情报调查清楚之前,鹿呦恐怕想死都死不了。 十月二八,廉牧因为在激战那夜,以一己之力拯救了霜剑寒甲司四位副统领,遂被云姈召进宫中接受嘉奖。就这样,对于孟简的怀疑因为“最近太忙”,渐渐被廉牧抛诸脑后…… 负责对鹿呦进行拷问的墨殇并未将鹿鸣的死讯告诉鹿呦。过程中,墨殇骗鹿呦,鹿鸣还活着,并且已经被霜剑抓获。鹿鸣不信,结果墨殇拿出了金色的匕首,并将鹿呦写的那封信内容复述与他。 于是,鹿呦动摇了。 墨殇想以“鹿鸣没死”这件事做筹码,试图从鹿呦的口中套取有关于目前这场夙国与西霁千雷国相关的情报,以及在这个过程中夏国究竟打算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结果,鹿呦尽管心有动摇,但是终究没有如墨殇所愿。因为,鹿呦知道一旦自己全招了,那么他和他的儿子鹿鸣定然只有死路一条。 时间一转眼便到了十月三一。 这期间雪下得很小,但没有停过。 那天,墨殇在教完孟简关于如何运作情报网的流程之后,转而正式将所有精力投入到了对于鹿呦的拷问。而夏晖和韩桀则在这时找到了孟简,兑现了死里逃生后,与孟简许下的承诺。 亲自传授孟简的「霜切」。 此时的韩桀并未完全康复,全身上下裹了不少纱布。之所以顶着风雪也要来教孟简「霜切」,完全是夏晖的意思。 夏晖怕她在教孟简的时候哪个细节有偏差,继而导致孟简所学的「霜切」变得有些不伦不类。事实上,霜切的副统领们,心里都很清楚韩桀在教霜剑成员的时候,留了一手。 所以,他们自己习得「霜切」之时,加入了自己的一些领悟和感受融汇于其中。于是,除韩桀以外的几位副统领所施展的「霜切」,看似一致,实际上大相径庭。 大家其实心里都清楚韩桀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由于涉及到宗室利益,所以纷纷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比较有意思的是,身为霜剑三司大统领,兼寒甲司「督护」的廉牧,其实并不会施展「霜切」。 廉牧最擅长的是用枪,而不是刀剑。对于韩桀暗藏的这个小心思,并无任何明显立场的墨殇,暂时还没有告诉廉牧,或许是因为时机未到,或许是因为他还是心有顾忌。 眼下关于夙国的内部恩怨,因为西霁千雷国的入侵,暂时被转移。十月二十一日那夜的血战,可以说是明光铠、赤焱武士、霜剑、飒部「朔风」铁骑的首次协同作战,过程中霜剑惨烈的伤亡也让夙国宗室得以警醒。 总的来说,这是好消息。 尽管这一结果,乃是淋漓的鲜血所换来的。但是在云姈看来,向来高高在上的宗室,终究还是妥协了,却没有想过其实这一切都在柳溯的掌控之中。 事实上,关于宗室与王权的问题,真正需要妥协的,从来不是柳溯,而是那位一直躲在暗处,煽动宗室与王权冲摩擦的曜光城韩氏家主,也就是韩桀的父亲——韩彬。 东霁怀帝二年,十月三一,午后。 眼下,“客居”明月城内的曜光城主·韩彬,正住在柳溯为他提供的府邸,拦着准备出门的韩桀,让他在家好好养伤。自从韩彬来到明月城后,就一直在暗中关注着曜光城的风吹草动。似乎在他的眼里,曜光城要比整个夙国要更加重要。 当韩彬从柳溯那里得知,西霁千雷国入境之后,竟直奔曜光城而去,向来暴躁的韩氏家主直接当着柳溯的面破口大骂起了西霁千雷国,接着便是墨国,最后则是云凡。 可以说,韩彬将曜光城沦陷的主要责任,归结于当年云凡的不告而别。若不是因为云凡的离开,明光铠现在依然会是明光铠,甚至可能是他韩氏的明光铠。 毕竟,当年云凡组建明光铠的时候,是他韩彬倾囊相助。过程中,甚至不惜站在整个夙国宗室的对立面。结果,到头来云凡一声不响的跑了,留下一堆烂摊子让他收拾。这让韩彬感觉就像是吃了一口屎那样恶心。 接着,「天火劫」摧毁了云氏一族在夙国的威信,并解除了夙国在东霁的威慑,没过多久「明光之变」的发生改变了整个夙国的内部格局。再后来,便是「泾渭关会盟」、墨国与夙国的第二次战争。到如今,云凡归来,西霁千雷国入侵。 其实,韩彬想要的很简单。 有一支强大的军队,能够替他守好韩氏在曜光城的祖业。这也是他为什么当初会资助云凡的原因,也是为什么后来他会在暗中率先对夙国王室禁军进行渗透的主要动机。 韩彬这一代人,对于土地很敏感。 在他的眼里,有了土地才有家,有了家才有国。而他所要做的则是先守好祖上留给他的土地,然后再是家与国。 相比之下,钱财身外物。 当然,韩彬这么想并不真的是因为他将钱财视为身外之物,而是因为他知道,只要有了土地,有钱是迟早的事情。可以说,韩彬是夙国典型的贵族地主阶级代表人物。 曜光城韩家大院里,有一棵巨大的缠骨梅花树,据说那棵树迄今已有千年历史。韩氏的家徽便是以它为图腾制作,围绕着这棵梅花树,韩氏一族修建了韩家大院。 对于韩氏族人来说,此树意义非凡。 但是,这并非韩彬在意这棵树的真正原因。尽管,墨国占据曜光城的时候,韩彬就一直念叨着祖上显灵,保佑他们韩氏在曜光城的资产,如宅院、土地,以及那棵已有千年历史的古树,不会被那些墨国人毁坏、铲平。这样,日后待夙国收复失地,他就不用花精力去修缮,继而可以更快重新振作家业。 结果,现在得知西霁千雷国入境,直奔曜光城而去,韩彬心急如焚。作为曜光城的城主,韩彬很清楚自从点星城毁于焚城之火后,曜光城的战略地位将进一步加重。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墨国只要守住曜光城,撑到明年春天,那么西霁千雷国将只能饮恨而归,但问题是墨国肯定是守不住的。如今霁北大雪封境,点星城的火即便面临这般暴雪也依然烧得非常旺,墨国的援军到达不了,东霁列国爱莫能助,唯一可能会帮墨国的夏国,目前还没有任何动静。 事实上,如果夏国到现在都还没有任何动静,那么西霁千雷国与墨国在曜光城的那一战,肯定是躲不掉了。千雷国的那个“熔岩斩刀”,韩桀回来的时候跟韩彬说过,简直攻城利器!鹿府密道的那个石墙,比明月城的城墙还要坚硬,结果熔岩斩刀轻轻划下就是一道大口子。 想到这里,韩彬就不由得担心起到时候万一那些千雷国的战熊发起疯来该怎么办,别到时候墨国没将他韩氏的地儿铲平,反而被千雷国给踏平了。若是那样,可就太惨了。届时,曜光城韩氏或将成为这些年霁北战火最大受害者。 这几年,韩彬吸取过的教训,跟夙国宗室紧紧抱团。所以很快便走出来「明光之变」给他带来的损失和伤害。 在得知韩桀跟流云夏氏的夏晖走的很近之后,韩彬曾想过跟流云夏氏的家主提亲,结成儿女亲家,结果夏晖的父亲夏泓对此只是微微一笑道:“其实我家夏晖只是把你家韩桀当兄弟,别多想。” 尴尬的同时,韩彬对于韩桀的“不争气”也感到有些愤怒。因为,基本上每次夏晖一有事都会先找韩桀,而韩桀则在得到夏晖求助后,热心得不得了。这让作为父亲的韩彬很是反感。 他感觉自己的儿子在倒贴。 这不,明明重伤未痊愈,结果夏晖突然跑来喊韩桀出门传授孟简正宗的“韩氏霜切”,韩桀想都没有想就去了,拦都拦不住。 当然,韩彬真的想拦其实拦得住。 那么,为何韩彬没有阻拦韩桀呢?因为就在韩桀出门的同时,一个熟悉的面孔,突然出现在了韩彬的眼前。而那个熟悉的面孔则是韩彬的养女——韩寐。 对于韩寐的到来,韩桀似乎并不意外。仿佛她的出现就是专门为了给韩桀开溜制造契机一般。向来懂得把握时机的韩桀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但是作为父亲的韩彬,此刻并不知道韩寐还活着的消息。虽然韩寐联系云姈的时候是通过韩氏,可帮助韩寐的并非韩彬,而是韩桀。 尽管这么些年来,韩寐名义上虽为韩氏“养女”,实际上则一直被韩氏奉为“上宾”对待。好在,韩桀是实打实的将韩寐当做自己妹妹一样对待。这使得韩寐的童年不至于像云凡那般“残缺”。 风雪中,韩桀朝着韩寐微微一笑,然后踉踉跄跄的跑了。望着活着归来的韩寐,原本有些暴躁的韩彬,顿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二人如石雕一般,默立原地。 直到身为父亲的韩彬,率先开口。 “你回来了。” 韩寐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点头。 此时的韩寐,身着黑色的狼裘,与周围的景色形成鲜明对比。她面色苍白。仿佛刚刚死里逃生一般。对于韩寐的突然出现,韩彬其实心中的喜悦要胜过眼下的无措。在经过片刻的镇定之后,韩彬缓步上前迎她入里屋。 “外面冷,先进屋吧。” 韩寐微微一笑:“好。” 缓步间,这个自认为对韩彬了若指掌的女人,竟意外发现他的眼中似有泪光涌动。她不知道这泪光是因为韩彬看见自己还活着,于是喜极而泣,还是因为风雪入了眼。 韩寐很想知道真正的答案是什么,可是理智告诉韩寐,她不该知道。毕竟她只是挂名韩氏,这是既定的事实。韩寐不奢求惊喜,但却害怕失望。而她的这一纠结情绪,直到韩彬再次开口,方才如过眼烟云一般散去。 看见韩寐归来,韩彬虽未言表,但却由衷的开心,尽管韩寐是他的“养女”,但是经过这么些年来的朝夕相处,韩彬早已将她视如己出,只不过不善于表达细腻情感的韩彬,永远无法将自己心中的话用很直白简单的方式表达出来。 每次他想找个话题切入,结果每次话题都找错,就好比现在。与韩寐缓步向里屋的这个过程中,韩彬问韩寐:“曜光城陷落之后,我以为你已经死了。” 韩寐:“是剑映哥哥救了我。” “这么些年没白养这些门客。”韩彬感慨道,“所以,这段时间你一直都住在哪里?” 韩寐:“和剑映哥哥他们一起住在曜光城,韩家大院。” 听到这里,韩彬突然两眼放光:“象征咱们韩氏一族的那棵千年缠骨红梅树,如今是否安然无恙?” 韩寐顿了顿,眼神中的期待也在这期间黯淡。她淡淡道:“剑映哥哥、素弦姐姐、秋曈先生以及齐衫将军一直守在韩家大院里,墨国的军队很敬重秋曈先生,且畏惧剑映哥哥与素弦姐姐,所以一直以来并不敢靠近韩家大院。” “想不到啊想不到!”听到这里,原本有些担心的韩彬忽然笑逐颜开,“看来,一切早已在冥冥中注定,成也好,败也罢,随缘吧!” 话语间,有些激动的韩彬径直朝里屋走去,并头也不回地对韩寐道:“你先找个地方坐一下,我去让下人给你做些你最爱吃的东西,待会我们一边吃一边聊。” 韩寐站在原地,躬身揖手:“诺。” 望着韩彬远去的背影,韩寐渐渐清醒了许多。她心想,眼泪果然在很多时候都是用来骗人的,而且效果非常好。但是,一个人的习惯、做派不是眼泪所能伪装。 而这些习惯和做派,将直接提现这个人最真实的想法,比如韩彬。天真的韩寐以为,刚刚看见自己出现后的“父亲”,是真的为自己死里逃生,继而喜极而泣。结果事实告诉她,其实,韩彬在意的,只有韩家大院,以及院里的那棵树。 韩寐心想,「是啊!既然她韩寐能够在墨国的刀剑下存活,那么韩家大院和千年红梅树也能安然度过这纷乱的“东霁怀帝二年”」 想的这里,韩寐不由得苍凉一笑。 一百二七幕【嘉奖】 - 逐鹿客 - 君玉珩 东霁怀帝二年,十月二八。 东霁夙国,明月城,夜。 如果,今夜云姈没有召见廉牧。他应该会去由衷酒楼里,喝上几口的“一衷醉”,然后舒舒服服的去孟简的屋子里睡上一觉。反正,此刻孟简正在替墨殇打理霜剑寒甲司城北部的各种琐事,根本抽不开身。 白蔷给孟简安排的住处可以说是由衷酒楼里最高档的,这个待遇廉牧可是没有体验过。本打算今夜试试,结果计划赶不上变化,那些美梦只好暂且延期。 此时,云姈正在独自一人,坐在御书房里,整理关于明光之变时候的细节。作为霜剑亲卫司指挥使的蒹葭,则在这期间守在门外,不让任何人靠近。 先前她答应过蒹葭,一定会给她交代。然而,当云姈对于现在墨殇呈上的鹿呦口供里,关于明光之变的那些往事,与相关的秘宗暗卷进行对照后,云姈发现当年的那场「明光之变」,恐怕并没有她所想的那么简单。 首先,有一些关键性的细节无法对上,而这些细节将直接造成云姈的母亲柳惜君、以及舅母叶岚的死亡。这使得她们的死,相比于整个明光之变,反而显得不是那么重要,继而让许多人以为,她们的死只是一场“不幸的意外”。 但是,现在云姈感觉,这“不幸的意外”,恐怕是有心人精心设计的结果,至于有心人为什么这么做,恐怕和现在夙国内部的格局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不仅如此,这期间还掺杂了一些怪力乱神的事情,让云姈不由得想起了消失多年现在又出现了的黑天教。 换而言之,所谓的「明光之变」,极大可能只是一个幌子,目的就是为了遮掩柳惜君与叶岚之死,其实是刻意设计所导致的事实,继而促成现在宗室对于夙国的“摄政”。 想到这里,云姈握住案卷的手开始不停的颤抖。她强压心中的悲伤与愤怒,面色也在这期间不由得微微发红。 这时,门轻轻的被扣响三声。 灯盏下,女人轻轻合上案卷,并将之藏匿于桌案间的暗阁里,然后压低里声音,“是谁。” “霜剑三司大统领·廉牧,觐见。” 门外,说话的声音来自蒹葭。 云姈稍稍整理了一下仪容,“进来吧。” 门开时,廉牧穿着一身长袍与云姈揖手。 “拜见国主。” “免礼。”云姈大袖一挥,示意坐下。 接着,蒹葭合上房门,继续守在屋外。 落座后的廉牧,目光落在了云姈面前的桌案上。此刻,云姈的桌上,正摆放着由点星城陆顷书所著「简·政」。看着廉牧此刻这好奇的神色,云姈倒是更关心他冷不冷。 “外面此刻正值飞雪连天,大统领穿着这一身长袍便从宫外赶来,不冷吗?” “这里没外人,客套话咱们还是免了吧,”廉牧下意识地捏了捏自己的鼻子,然后对云姈咧嘴一笑,“其实冷倒是不冷,只不过路上雪下的有点大,我担心回去晚了,找不着光阖院的门在哪里。” “不会耽误你太久时间,放心。”云姈宽慰道,并将一枚银色的狼头吊坠摊开在手心。看到这个吊坠后的廉牧,眉头一皱。他认识这个吊坠,乃是明光铠的兵符。 廉牧皱眉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云姈微微一笑:“这是你的奖赏。” 廉牧惊讶道:“真的假的?” 云姈疑惑:“怎么,不喜欢?” 廉牧赶忙跪揖在地:“谢主隆恩!” 随后,霜剑三司大统领廉牧,从云姈的手里接过了这枚明光铠的兵符。那一刻,云姈从廉牧的眼中看见了闪动的泪光。心想,这可真是时代的眼泪。 在交接完明光铠的兵权后,云姈与廉牧开始翻起了旧账:“赏完了,现在该罚了。” 廉牧皱眉,“怎么,我这段时间又惹了什么我不知的事情?然后传到国主的耳边了?!” “事情算是这段时间的事情吧,”云姈叹息,“这个事情,你肯定还是知道的,不然你也就不可能去办了。现在我需要你给我一个解释,或者解决的办法,不然我只能将你霜剑三司大统领的职位先卸了。” “又是谁来你这里告我黑状了?是不是步微澜?”话语间,廉牧压低了声音继续道,“还是蒹葭?” “步微澜现在我都见不着他人,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他在哪里。况且现在他是你的「司佐」,若是你出事,他也有连带责任,所以步微澜护着你还来不及,”云姈替廉牧分析道,“至于蒹葭,前几天你才救了她们的命,感激你还来不及,又怎么可能告你黑状?” 廉牧疑惑:“那是谁?” 云姈叹息:“你就不关心到底什么事吗?” “如果真是我惹的事情,廉牧向来一人做事一人当。”廉牧拍拍胸脯,“放心,到时候绝对不会给国主添任何麻烦!” 云姈无奈的摇了摇头,她感觉跟廉牧沟通实在是太费劲了,于是直接就说明到底是什么事情了:“上周还是什么时候,你把柳风魂不明因由的打了一顿,而且还是在他去光阖院报道的时候,当着许多人的面在演武场把他给暴打了,这件事还记得吗?” 廉牧听罢,松了一口气:“就这?” 他的反应让云姈瞬间有些不悦:“你认为这事是一件小事情吗?” 廉牧狡辩:“我以为国主已经替我摆平!” 云姈摇头:“这事我办不了,恐怕你得自己解决。号称「柳氏双绝」的「柳氏气刀」,被你这一次安排的明明白白,如今柳氏作为宗室龙头。柳氏的颜面就是宗室的颜面,你这一举动不仅打了柳氏的脸,也打了宗室的脸。” 廉牧思量:“如果是宗室要说法,国主把我革职,我没有什么怨言,只是现在西霁千雷国就要打过来了,临阵换将,可能会有些不太合适,虽然这个霜剑三司大统领我也没有当多久,也没有做出什么大的功绩。” 云姈微微一笑:“功绩还是有的,毕竟鹿呦是你带人抓的,蒹葭、夏辉她们的命也是你救的,千雷国入侵的时候你也冲在了最前面,其实柳氏目前对于这件事并没有什么明显的态度,我估计也是考虑到了你刚刚说的那个情况,所以在等这场战争结束,但是宗室这边你得先给出一个交代。” 廉牧会意:“请国主指路。” 云姈转而言道:“云凡回来的事情,你应该知道了吧?” 廉牧:“那天我亲自带人迎他的。” 云姈:“现在他想问你借霜剑寒甲司兵权。” 廉牧:“是云凡要借,还是国主要借。” 云姈:“若是我要借,现在你已不是霜剑三司的大统领,更不会成为寒甲司的「督护」。” 廉牧:“云凡是借,还是要?” 云姈:“自然是前者。” 廉牧:“所以,为了安抚我情绪,他才给我明光铠兵符是吗?” 云姈不否认:“这也是你应得的。” 廉牧:“为何云凡不自己来找我。” 云姈:“现在他有更重要的要做。” 听到这里廉牧笑了:“借兵权这事,从他嘴里说出来,我完全可以拒绝。可若是国主开了金口,本是夙国臣子的廉牧,又怎敢拒绝?” 云姈叹息:“一切只是权宜之计。” 廉牧:“国主可以告诉我,云凡借走霜剑寒甲司兵权的原因吗?” 云姈:“他想在西霁千雷国拿下曜光城以前,夺回被墨国占领的流云城。” 廉牧皱眉:“这事跟宗室有关系吗?” 云姈:“我认为这是一个很好的契机。” 廉牧愣了一下,没有马上回答云姈的话,而是在细想云姈所说的“契机”指的是什么。廉牧认为云姈口中的“契机”指的应该不是拿回流云城的“契机”,更多应该还是和宗室相关。 换而言之,可能与军事上的“契机”无关,更多还是暗指与宗室相关的政治“契机”,即“变革”的“契机”。 却听云姈继续道:“现在咱们夙国的宗室里,仍有不少人还活在霜剑归他们执掌的梦里,看不出来,天已经开始变了。” 廉牧恍然大悟:“国主的意思是,让我用这样的方式,令宗室认为我已经带领霜剑和云凡合盟?继而顺道完成对于宗室对霜剑渗透力量的清洗?是吗!” 云姈思量道:“现在整个「明月·镜月」双城已经封锁,外界的消息暂时传不进来。但是迟早有一天,宗室会知道关于我这个弟弟的一些事情。” “国主指的是云凡在北漠时候做的那些事情吗?”出于礼貌,廉牧没有点破,但就是这样便已经让云姈难以启齿。短暂的沉寂后,云姈叹息:“你都知道了,是吗。” 廉牧:“差不多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看来,我们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浪费了。”云姈思量道,“其实柳氏作为宗室龙头,并不能完全代表宗室的所有态度,就好像现在柳氏并没有明显表态,但是其他的世家已经开始替宗室发声,虽然他们没有胆子敢代表柳氏。” 廉牧冷笑:“主人没说话,狗倒先叫了。” 云姈:“那些敢在挑这个时候添乱的世家,等战事结束了我会一个一个跟他们清算。” 廉牧担心道:“国主若是这样做,不怕得罪整个宗室吗?” 云姈:“一两个小鱼小虾代表不了整个宗室,宗室与王权之间的关系,本就应该是共生共荣。眼下,西霁千雷国入侵在即,我们可不能让那些小鱼小虾坏了正事。” 廉牧会意:“全凭国主旨意。” 说到这里,云姈拍了拍手。 却见蒹葭端来一壶酒水,廉牧皱眉转而与蒹葭目光相触。沉默间,这个男人似渐渐明白,这就是所谓的“嘉奖”。原来今夜的一切其实早已安排好了,就等他这最后一句话。 可是转念一想,他廉牧除非一开始就选择避而不见,不然难道可以去拒绝吗?答案自然是“不能”。 思量间,昔日的部下蒹葭为他斟酒,云姈捧起酒杯敬与他:“这件事,就委屈廉大统领了。”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廉牧将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为人臣子,理当如此。” 一旁的蒹葭在听到廉牧这话的后半句时,眉头微皱。云姈虽也感觉有些刺耳,但最终还是体谅到他的情绪,毕竟接下来还有很多地方用得着廉牧,“廉大统领放心,柳风魂的事情,后面我会去派人解决。” 廉牧恭谨揖手:“一切有劳国主。” 云姈微微一笑,阻止廉牧行揖礼。 宫门外,连天的飞雪已没膝盖。 廉牧心想,喝完这杯酒他也该走了。 …… 东霁怀帝二年,十月三一,午后。 当云凡思考着,该如何说服古依娜等人,同意他兵发流云城时。飒部六将之一的“蒙戈”,于前一天夜里出现在镜月城的落霞公馆,向古依娜与云凡述职。而同样身为飒部六将之一的“隐”,则带着满身的伤痕,于今日清晨静悄悄的回到了明月城中。 同一时刻,身为曜光城韩氏家主的韩彬,则在今天得以重见他以为已经战死曜光城中的女儿韩寐,并从她那里了解到更多关于曜光城的现状。 “这个,咱们家的大院还是好的吧?”话语间,韩彬拿起笔墨、算盘,在一本新薄上开始估算目前他们韩氏在当下的曜光城里,究竟保存了多少资产,又损失了多少。 却见韩寐敛起深邃的目光,一边吃着韩彬让后厨给她做的溏心蛋面,一边缓缓道:“城西城南靠近城墙边上的四处仓院城破时,被落石砸损,目前被墨国的军人稍稍修缮后,征为军用。” 韩彬听罢,眉头一皱,赶忙追问, “受损面积大不大?” 韩寐淡淡道:“适中。” 韩彬:“有没受损特别严重的?” 韩寐:“城中心含谷街道的四座茶楼被拆了,目前让墨国人改建城了塔楼。” 听到这里,韩彬的眼睛里忽有泪光闪动。他一边拨动算珠,一边含泪提笔在新薄上书写着这一损失,并不忘继续问道:“还有吗?” 韩寐吃了一口面,然后回忆道:“城北的农田基本上全部都被墨国的军人给垦了,不知道种了什么东西,我没有来得及弄清楚,最近的事情。还有就是城东花了四年时间,快建好的那个鼓楼,虽然没有被拆,但是不知道改成了什么用途,总之这段时间,墨国人在曜光城里,做了很多奇怪的事情。” 却见韩彬握笔的手,于在话语间颤抖:“这群南方来的猴子,到底想干嘛?他们认为这样改那样改就能抵挡得住西霁千雷国的入侵吗?” 眼下,估计是因为韩寐在场,所以韩彬不好发怒,怕将她吓着。看着韩彬如此抑愤的模样,韩寐光听他话语间的颤抖,就能感受到他此刻内心深处有多么的难受。不过,韩寐可不会因为同情而忘了自己该做的事情。 沉默间,韩寐吃完了面,韩彬仍在反复核实损失,并一边拨动算珠,一边掐指算着损失。思量了片刻后,韩寐象征性地韩彬道:“其实,只要守住韩家大院,一切都会熬过去的。” 道理,确实是这个道理。 毕竟,整座曜光城里,最值钱的就是韩家大院。结果,她的这番话反而提醒了韩彬一件事,于是韩彬再次跟韩寐确认道:“秋曈她现在住在韩家大院是吧?” 韩寐愣了一下,点头不言。 韩彬:“那就好,接下来无论西霁千雷国与墨国打的有多么激烈,咱们的韩家大院以及千年缠骨红梅肯定是保住了。” 韩寐疑惑的看着韩彬:“为何?” 韩彬敛起了眼中的悲伤,目光于此间渐渐深邃:“这个啊,说来话长。” 韩寐没有说话,但却端正了坐姿,露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这时,韩彬也放下了手中的笔与算盘,回忆起了那段过往:“我遇见秋曈的时候,恰好正值「天火劫」后,千羽烟云带着整个千羽氏离开夙国期间。那时,明光铠已在暗中开始躁动。云凡作为明光铠的实际精神领袖,即便是离开了多年,也依然没有办法被任何人淡化掉他所留下的影响。” “明光铠就像是一头狮子,它傲气、威武、凶猛!在夙国,乃至当时整个东霁,都没有任何一支军队可以与它匹敌。你想想看,云凡带着明光铠,仅花了一个多月便灭了当时仅次于夏国、夙国的玄国,这是多么可怕的战斗力。”话语间,韩彬顿了顿,继续道,“ 尽管,云凡走后,这只高傲的狮子,最终在廉牧的手上变成了一只可怜的病猫,但是就是这病猫也足以让后面与之交战的苍狼骑、寒甲军付出了惨烈的代价,才将其制服。” 韩寐疑惑:“这跟秋曈先生有什么关系?” 韩彬微微一笑:“你知道苍狼骑和寒甲军是如何将明光铠制服的吗?你知道秋曈手中的那盏「夜光杯」,究竟是从何而来吗?” 韩寐猜测:“是秋曈先生献上的计策,从而平定的「明光之变」?” “正是。”韩彬赞许道。一旁的韩寐惊讶的看着她的这位“父亲”。她所惊讶的不仅仅是秋曈献计平定了明光之变。在这个世上,能够得到韩彬这样认可的,据目前韩寐所知只有两人,排在第一位的是如今夙国第一世家的家主柳溯,排在第二位的则是云凡,现在多了一个秋曈。 秋曈能够获得韩彬这般赏识、认可,肯定不仅仅是献计平定「明光之变」这么简单。毕竟韩彬和那些其他的夙国宗室家主不一样,他可是将土地摆在了家国的前面。 思量间,韩寐心中的好奇,越发浓沉。 一百二八幕【往事】 - 逐鹿客 - 君玉珩 “秋曈的年纪与云姈相仿。关于她的过去,一直以来,出于敬重,所以从没细问过,只知道西霁千雷国的国主雷澈,也是非常看重她。”话语间,韩彬的目光渐渐深邃,“我记得,她是在「天火劫」后抵达的夙国,与齐衫一起,穿过茫茫北漠,从古龙关入境,一路南下,最后途径曜光城,自此再也没有离开。时值千羽烟云带着整个千羽氏迁居络国。私底下,明光铠已渐渐流露谋反迹象。” “至于墨国那些乡下野猴,自「天火劫」起,便已对我们夙国虎视眈眈。”韩彬顿了顿,继续道:“可以说,秋曈的出现就像是一场及时雨,使得本将在「天火劫」后因为这些动荡而四分五裂的夙国,一直苟延残喘到了今天。” 细想间,韩寐感觉韩彬似乎隐瞒了一些事情,遂追问道:“父亲应与秋曈先生相识,又是在什么时候。” “我与秋曈相识的时候,是在「天火劫」之后,「明光之变」以前。当时的夙国正处于内忧外患的阶段,基本上所有事情都由国主云宸一人独断。也正因如此,千羽烟云才会带着整个千羽一族离开夙国。”韩彬回忆道,“国中不少名士在听闻千羽一族迁居络国之后,纷纷跟随前往。这期间,曜光城走的最多。咱们韩氏的门客都走光了。于是我就颁布了一封「求贤令」。而秋曈,就在这个时候上门自荐。对了,那个时候你在干嘛?” 韩彬问韩寐,韩寐愣了愣,然后回想道:“那个时候,我好像正在明月城内,替父亲清点并整合家族在「天火劫」期间所损失的资产。” “对,也就是在那段时间里,秋曈成了我们韩氏的门客。唯一的门客。”说到这里,韩彬看了看韩寐的神态变化,然后接着道,“她不是独自一人上门。陪伴在她左右的是那个枪法丝毫不亚于廉牧的齐衫。当时,整个夙国的明光铠改制已经进行到了一半。云宸作为国主,高高在上,根本看不见私底下暗流有多么的汹涌。那时,驻守在咱们曜光城的军队已经由明光铠换成了寒甲军。而我则正在曜光城的城主府邸,为应该怎么安抚那些已经渐显躁动的明光铠们头疼不已。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秋曈出现了。” 陷入回忆里的韩彬,放缓了语速,仿佛很怀念那时的点点滴滴:“当时的场景,说来也挺有意思。数十名寒甲军的战士竟在半盏茶的功夫,被齐衫一人全部放倒。我以为齐衫是刺客,于是拔剑与之火拼,而秋曈则在旁边看着,直到后续越来越多的寒甲军赶来城主府驰援。到后来我才知道,齐衫当时之所以会跟那些寒甲军打起来,乃是因为他们见秋曈揭下「求贤令」,对她出言不逊。” “先生揭下了「求贤令」?”韩寐疑惑道,“此举所为何意?” “刚刚前面提到了,忘了吗?秋曈自荐的条件,其实很简单,她想成为我韩氏的门客,唯一的门客。”韩彬回忆道,“你能想象到吗?听起来如此狂妄的话语,竟然出自一个刚来曜光城不久的女人口中。” 韩寐:“然后父亲还是答应她了。” 韩彬:“当时我想的是,反正我们韩氏的门客都跑光了,既然来了一个,那就先看看到底有什么能耐。主要是当时只要秋曈入驻,那个一人打趴下数十名寒甲军的齐衫也会跟着来,我心想这么猛的武者,不要白不要,所以就答应了。结果没想到,就这样捡到宝了!” 韩寐疑惑:“可是秋曈先生说,她要当韩氏唯一的门客,若是齐衫也跟着一起,那岂不是违背了她的这个说法吗。” 韩彬笑了笑,继续道:“其实一直以来,齐衫根本不算我们韩氏的门客。你可以把他当成秋曈的护卫,或者是秋曈的铠甲与刀剑。” 韩寐疑惑:“其实一直以来,我都特别好奇齐衫和秋曈先生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因为经常看他们形影不离。说是恋人?不像。说是知己?也不像。说是兄妹?更不像。这个问题,父亲知道吗?” 韩彬叹息:“这个问题,其实这几年来,我也搞不明白。无论是感情的事情,还是其他。人家的私事你就不要过问那么多了。” 韩寐辩解道:“也就好奇一下。对了,说到这里,我有一点不明白,为什么先生非要当我们韩氏的门客,而且还要只当唯一的门客?以我这段时间跟先生的接触来看,其中必有蹊跷,是吗?父亲。” 韩彬笑道:“这个事情,当时我也以为其中定有蹊跷,直到后来,大家熟络之后,秋曈告诉了我她当初提这个要求的曲折原委。” 韩寐聚精会神道:“说来听听。” 韩彬笑着说:“她从千雷国而来,穿过北漠从古龙关入境,接着一路南下,到了咱们曜光城的时候,盘缠用光了。刚好,那时我正在招贤纳士,于是秋曈便上门自荐,并提出了这样一个要求。其实,有些细节我刚刚没有说。比如她为什么执意要当韩氏唯一的门客。” 韩寐猜测:“当时父亲打算招多少门口。” 韩彬咳嗽了一声:“由于「天火劫」,我们韩氏在明月城中的资产大大缩水,这点你当时在明月城清算整理,应该清楚。所以我只打算招八个。” 韩寐疑惑:“八个?” 韩彬尴尬道:“估计当时秋曈也看出了我挂出去的「求贤令」,其实是有话外之音。所以在她登门的时候,也直接开门见山了。” 韩寐:“当时父亲给先生什么待遇?” 韩彬:“你该问的是秋曈提了什么!” 韩寐复述道:“先生提了什么?” 韩彬道:“她一人,拿八人俸禄。” 韩寐皱眉:“父亲答应了?” 韩彬:“其实,当时我也就抱着试一试的态度。你想想看,若是真的招了八个人,除了每月俸禄外,还有衣食住行各种各样的东西需要考虑,万一中途生个病,那将又是一笔开销。若是此人真有那般能耐,那么这些不必要的开支可就直接省了!你说是吧?” 韩寐尴尬的笑了笑,没有说话。 但是心里却在想,「这个韩彬,可真是会精打细算。竟然将招贤纳士这么重要的事情,当成了生意来做。韩氏能在夙国有今天的地位,该说他运气好呢,还是他另有隐藏?」 却听韩彬继续道:“当然,说过说,做归做。我也不可能一上来就让她拿着八个人俸禄,然后在咱们曜光城混吃等死。虽然齐衫确实勇猛,但是咱们招的大多都是那种需要动脑子的门客。” 韩寐问:“所以父亲给先生设了难题?” 韩彬道:“这个难题倒不是我设的,而是原本就有的。既然她的口气这么大,那我就让她先试试,如果解决了。我就提供她所要求的待遇,如果不行就让她拿一个人的俸禄,然后剩下的人,我继续招。” 韩寐:“父亲当时让先生解决什么难题?” 韩彬:“关于明光铠改制所带来的问题。” 韩寐:“先生怎么说?” 韩彬:“秋曈说,这个问题在我跟她提出的时候,就已经晚了。明光铠的问题,根源在于信仰。长期的信仰缺失,加上各种形式主义约束,已经让所有事态渐渐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只要稍稍经过有心人一挑拨,明光铠必反。” 韩寐:“初来乍到,一针见血,厉害。” 韩彬:“当时我不信,还嘲笑她信口雌黄,结果没过三天,明光铠真的反了。这可真他娘的打脸!当然,比起这个,老子更气的还是花了那么多时间精力去养的一群家伙,竟然到头来,连招呼都不打,说反就反!养条狗还知道对老子摇尾巴,这群东西,简直连狗都不如!” 韩寐看着失态的韩彬没有说话。 在意识到自己没有控制住情绪后,韩彬冷静了一下,继续道:“最可笑的是,这些反了的明光铠,在高举叛旗的第一时间就直奔曜光城而来!” 韩寐思量:“这是为何?” 韩彬:“这个问题一开始我也不明白。毕竟那个时候点星城还在,他们打曜光,就是打下来了也完全没有任何的意义,我就很费解,于是赶紧跟秋曈道歉,并请她分析与支招,结果你猜秋曈经过分析之后,给出的答案是什么吗?就是关于那些叛甲为什么打咱们曜光城。” 韩寐疑惑:“为什么?” 韩彬叹息:“那群狗都不如的东西是直接冲着老子来的,打曜光城的理由其实也很简单,拿下曜光城后,卷走我们韩氏在城中的所有积蓄,然后一路杀出古龙关,投奔云凡而去。” 韩寐惊讶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当时曜光城应该是被围了,对吧?我在明月城的时候就特别担心。后来诸事皆定,由于太忙所以最后我忘了问,当时曜光城之围,究竟是怎么解的?是先生献的计策吗?” “秋曈是真的不简单。在那样危机的情况下,她只用了一个办法,就让那些围住曜光城的叛甲们,纷纷选择了远离。”话语间,韩彬的目光里再次浮现赞许。 韩寐问:“什么办法?” 韩彬道:“软禁当时正在曜光城执行守备任务,并且已经转为寒甲军编制的原明光铠重要将领,如今帝都的光风禁卫大统领——景轩。” 韩寐皱眉:“这……” 韩寐和景轩认识,虽然并不熟。但也算是能够说得上话。原先她一直不明白景轩为什么会离开夙国,并决意寻找当时不知所踪的东霁太子,如今的东霁怀帝。现在,听韩彬这么一说,她基本上能够猜到这件事背后的真正原因究竟是什么了。 韩彬:“当然,这只是第一步。” 韩寐追问:“那第二步是?” 韩彬:“飞鸽传书云宸,请他兵分两路,一方面截断明光铠可能逃亡北漠的必经之路,一方面对被围的曜光城进行驰援。” 韩寐:“软禁景轩的目的是什么?” 韩彬:“威慑。” 韩寐:“威慑?” 韩彬:“世人皆知,景轩与云凡是挚友。按理说,云凡走后,景轩才是明光铠大统领最合适的接班人,结果云宸一意孤行,偏要任命廉牧。当时秋瞳建议我,以景轩的生死对那些明光铠进行威胁。你想想看,若是景轩死了,这些本来打算抢了老子东西就往北漠跑去找云凡的畜生们,到时候还有脸再见云凡吗?” 韩寐:“自然是不能。” 韩彬:“所以,他们绝对不会让景轩死。” 韩寐:“可是,以明光铠的战斗力,即便到时候云宸国主带兵驰援,恐怕也没有那么好镇压吧?” 韩彬:“所以,这才有第三步。” 韩寐皱眉:“第三步?!” 韩彬点头继续道:“你绝对想不到,秋瞳竟然让我以血书,请宗室的龙头,也就是如今的明月柳氏出马,联合整个夙国宗室,对明光铠进行镇压!你没有听错,是整个宗室!” 韩寐:“原来当时明月柳氏参战是因为父亲的血书。” 韩彬:“血书只是一个引子,背后牵扯的乃是柳溯对于「明光铠」永生永世都无法平息的恨!「明光之变」说是一场意外,其实我们大家心知肚明。尽管关于这场哗变至今还有许多的疑点,但不可改变的事实是,柳溯的妻子、妹妹,都纷纷死在这场本不该有的意外里。” 韩寐:“所以先生让父亲写的血书,其实也就是在拿这件事做文章是吗?” 韩彬没有回答韩寐的话,出于某些原因,他不会将信中的内容告诉韩寐。因为,这封信涉及太多关于宗室的过往和见不得光的秘密。片刻的沉默后,韩彬与韩寐回忆道:“自霁朝建制,夙国建国,伟大的霁武帝慕景曾定下铁律,宗室与后宫,不得干预政事。毕竟,那时赤焱武士是慕氏禁军,所以没有人敢说不,但是等到「赤焱之乱」过后,一切渐渐变得跟以往不再一样。礼乐的崩塌,道义的缺失,旧的制度和方法,已经无法适应新的变化。若是再用老的方法,不仅不可能挽回这即将步入危亡的王朝,反而极有可能成为它的送葬者。所以,我按照秋曈教我的方式,说服了柳溯参战,并借着他对明光铠的恨,完成了后面对于王室禁军的渗透。” 韩寐惊讶:“这些都是秋曈先生的计策?” “不全是,只能说她看透了我的想法,然后顺水推舟。让原本需要我花十年、二十年才能做到的事情,借着这场「明光之变」,顷刻之间,美梦成真!”韩彬赞叹着,并继续道,“其实,云凡走后我就尝试过驯化那些明光铠,但是很遗憾,失败了。所以,我便怂恿云宸创建了寒甲军,并让你的哥哥韩桀进去混资历,接着又在暗中输送咱们宗室的子弟对寒甲军进行渗透。” 韩寐皱眉:“那明光铠改制这件事……” 韩彬会意:“这件事完全是咱们的国主云宸一人独断,我劝过他,结果他不停,于是我只好顺水推舟,想最后试试能不能将明光铠这头狮子给驯化。既然他们将云凡视为「信仰」,那么我就将他们的「信仰」用改制加入寒甲军、分散入苍狼骑这样的方式,淡化掉。” 韩寐叹息,韩彬皱眉:“叹息什么,结果很有效啊?不是所有人都跟那些叛甲反了。那些掀起叛乱的都是一些得不到满足的白眼狼!” 韩寐:“因为这事,所以景轩才走的吗?” 韩彬:“我估计是,不过谁知道呢?你看他现在不是过的挺好?都混到了帝都禁军光风禁卫的大统领!” 韩寐心想:「其实,他本可以不用离开」 韩彬见韩寐沉默,遂问道:“怎么,你们认识?” “算认识,但不熟。”察觉到韩彬似乎有些不高兴后,韩寐转而问道,“那后来呢,后来柳氏参战之后。” 韩彬回忆道:“那就可精彩了,咱们夙国的这些宗族世家啊,在得知柳溯登高一呼,瞬间集结了一支接近五万的军队,直奔曜光城而来。” 韩寐:“五万?这么多!” “这其中大部分都是私兵,不乏各个世家所养的死士、门客。我记得柳氏一族,在这一战中几乎全族出动。就连景轩的那个师弟,在江湖上流浪多时的柳风魂,也在这个期间被召回,参与这场战役。”韩彬顿了顿,继续道,“本来,明光铠的那些铠甲,就全部都是柳氏亲手打造,只要柳氏亲自出马,这叛甲若不降,只有死!” 韩寐:“那一战,应该很激烈吧。” 韩彬:“那一战,横扫天下的「柳氏双绝」,手持专门克制明光铠的「寸芒」、「碎青冥」,将风刀与气刀的威力,发挥到了极致。在他们出现以前,云宸已经带着苍狼、寒甲跟明光铠杀了个平分秋色,结果等宗室的军队抵达战场后,胜负很快便分晓。” 韩寐:“于是,「明光之变」结束。” 韩彬笑道:“接着便是我们的时代。” 一百二九幕【后续】 - 逐鹿客 - 君玉珩 东霁怀帝二年,十月三一,傍晚。 光阖院内,试剑场,东区。 作为专门为新兵提供训练、学习的地方,光阖院的试剑场基本上每天都有人在这里练习「霜切」。前几天,明月城外那场与西霁千雷国的交锋,让不少霜剑有去无回。 这突然而来的变化,让试剑场这段时间涌来了不少练习「霜切」的霜剑们。从他们挥剑的速度,以及挥剑的态度可以看出,其实每个人都已经意识到,战争已经来了。 有人会好奇,「霜切」很厉害?有什么好练的?天天练?这种好奇通常都是没有领悟「霜切」真谛的新兵才会有的疑问。 作为夙国曜光韩氏独门秘技,「霜切」讲究的只有一个要诀——“快”,若是再说的明白一点,那就是如何在最短的时间里,挥动最快的剑,并且将敌人杀死。 想要施展「霜切」,追求像韩桀这样速度的人,基本上需要每天都在试剑场挥剑,且次数得过千,斩击还得精准,光是这两个要求,就足以让大部分人知难而退,但始终还是会有人一直在这里坚持。 重复重复,不断重复。 这些仅仅只是基础。 速度,是大部分练习「霜切」之人的第一追求,接着便是“变招”。那么何为“变招”? 通常,在达到「霜切」应有速度的前提下,若能将敌人一击必杀,那么就不需要“变招”。所谓“变招”,其实就是「霜切」的延伸,也是它的魅力所在。任何人都可以将自己对于“快剑”的领悟融入到“变招”里,继而使得「霜切」能够“博大精深”。简而言之,“变招”的存在,就是让「霜切」能够应对更多类型的敌人,并立于不败之地。 如果说,「霜切」是霜剑禁侍施展“快剑”的模版,那么“变招”,就是「霜切」的补丁,而且还是加强版补丁。 「霜切」作为霜剑寒甲司的必修课,基本上人人都得会,而亲卫司与后来加入霜剑的谕法司,则可以自主选择是否掌握这项剑技。不过,大部分的亲卫司与小部分的谕法司高层通常都是会「霜切」的,不是因为他们特地去光阖院跟韩桀学这技能,而是那些人大多都是从寒甲司调度去的亲卫司与谕法司。 墨殇可以说是将「霜切」的“变招”发扬光大之人。尽管,韩桀在「霜切」的“变招”里留下了根本无法修补的破绽,继而暗中巩固韩氏在霜剑乃至夙国宗室的地位,以谨防明光铠的事情再度发生。 但是墨殇还是结合他的领悟,将“变招”的“变”发扬光大。只可惜,墨殇的这个“变”得靠软剑「游鸿」完成,而这把剑现在已经毁在了十天前的那个夜里。 至于夏晖与蒹葭,虽然在“变招”上,有着各自不同的造诣,但是皆没有办法克服韩桀在「霜切」里所刻意留下的破绽。所以,基本上在遇见那种不能一击必杀的敌人时,夏晖会根据实际情况决定接下来是否会继续施展「霜切」,而蒹葭,则会以「霜切」一直死磕下去。可以说,蒹葭的「霜切」,是整个霜剑三司里“变招”经验最丰富的。 孟简没有想到,这个他前段时间一直想来体验一下“学习”氛围的地方,现在居然这么多人。眼下,在夏晖与打着石膏的韩桀指导下,孟简已经挥了一个下午的剑了。 夏晖希望孟简能够学到最正宗的「霜切」。 通过这段时间的接触和了解,夏晖感觉这个小自己两岁的小弟弟还挺有意思的,而且傻了吧唧,所以夏晖打算让孟简先从韩桀那里学会韩氏的「霜切」,然后她再从孟简那里,把原先自己没有学全的那几招补上。 为什么夏晖不直接跟韩桀提呢?其实原因很简单,夏晖并不想欠韩桀什么,毕竟韩氏的家主已经跟她父亲夏泓提过要不要夏韩两家缔结姻亲,继而亲上加亲。 夏晖不想留下什么话柄。 或许,韩桀没有这样的小心思,但是精打细算的韩彬可就不好说了,没准到时候突然来一句:“学了我韩氏「霜切」,那就是我韩氏的人了!” 那夏晖就得非常麻烦了。 至于为什么要找孟简来做她补学破绽的一个“过渡”呢,其实很简单,因为十天前的那个夜里,孟简救了她和韩桀,在最关键的时候。虽然他只是给雷毅松了绑,但这一细节对于战况的扭转,可以说是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 所以,韩氏欠孟简一个人情。如果没有孟简,夙国曜光的韩氏可能就绝后了。当然,这是万一让韩彬知道是夏晖在“从中作梗”以后,夏晖会用来当挡箭牌的借口。会不会发生,那又是另外一回事。 事实上,韩氏的「霜切」,跟夏晖她们学的,单从招式上来说,并没有什么两样,都属于外功招式,而且还是百搭的那种。什么意思?就是配合不同的内功心法将会得到不同的杀伤效果。 通常情况下,专门修炼内功的人基本上是看不出来的。比方说,你在茶楼里遇见一个文弱书生,可能他什么外功都不会,但是却是一个内功高手。那么,他可以将体内的真气化作内力,将周围的一切变成武器。 修炼内功的人跟「逆·心武」的“修元者”很像,但还是有很大的差别。修炼内功的人必须修炼专门的心法,而“修元者”,则是放弃“凡武”对于肉身强化继而追求精神上锤炼的“心武”之“境界修行者”。 简而言之,修炼内功的人,依然是武者,且需要从“凡武”向“心武”境界攀登,但是“修元者”,则并非是武者,而是我们常说的“修士”,这个到后面再展开说。 通常情况下,内功得修炼很久才会有用,而外功则是拳脚功夫。有内功的人再修外功,基本上可以完爆所有单修外功或单休内功的人。 而在现在这个时代,除了宗室子弟与王公贵族,大部分人根本做不到内外兼修。至于为什么,依然会在后面的故事里进行解释,因为这个涉及到了霁朝四百年时期发生的那场修真界大战。 而韩氏「霜切」的真谛,则归结于他们的独门心法「凝霜诀」。所以前面才会提到,为什么夏晖担心自己如果直接找韩桀学了这个的话,恐怕他的父亲韩彬会亲自找上门。 但是孟简现在就没有这个顾虑。 此刻,孟简已不知道他挥动手中的那把古剑「寒梅」已经挥动了多少下。这把剑长约三尺二,宽约一寸一,剑刃薄,剑脊重,属轻剑类。剑柄处以暗金雕镂成的枯枝,盘绕汇聚于柄心,最终化作盛开的红色寒梅。 每一次挥剑的时候,孟简都在按照韩桀跟他说的那个方式,凝聚真气并让真气从心间流淌,然后通过双臂汇聚于手中的这把古剑。如此循环往复,在这个过程中将真气转化为内力。 如果,这些真气能够在「寒梅」剑的剑锋上凝结出冰霜,并且孟简以非常快的速度将之抖落然后切斩,那么孟简可以说算是入门了。结果,半天时间过去了,孟简别说冰霜,整个人现在满头大汗,感觉就像又回到了他在秋叶城的最后一个夏天。 看着孟简这么“笨拙”的样子,一旁的韩桀不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与夏晖缓缓道:“就他这悟性,你确定还要让我亲自教他?” 夏晖先是沉默了一下,然后压低了声调与韩桀道:“先教着吧,至少先让他把招式学全了。咱们寒甲司的霜剑,不会「霜切」,传出去实在太丢人了。又不是各个都是咱们的霜剑三司大统领廉牧!” 韩桀皱眉:“既然教,那就认真教啊!” 夏晖叹息:“你的意思,是让我去教?” 韩桀举了一下他打着石膏的手臂:“你看我都这样了,怎么握剑?拿嘴吗?” 夏晖想了想,最后勉为其难道:“行吧,待会无论是孟简还是我,如果哪一招不对,你记得告诉我。” 韩桀微微一笑:“放心,我会的!” …… 傍晚时候,雪稍稍的小了些。 韩府的下人们则在这时开始铲雪。 从府门前到府中庭院各处。 或许是嫌屋内光线太暗,所以韩寐主动为此刻陷入过往回忆里无法自拔的韩彬点上一盏烛灯。接着,听他继续说着那些韩寐知道的亦或者不知道的往事。那些关于秋曈与韩氏的过往。 “「明光之变」过后,柳溯在我的劝说下,把他们的铠甲给熔了。虽然有些人私藏了起来,不过宗室对此并没有特别计较。也算是没有把事情做的太绝。”韩彬叹气道,“毕竟好不容易结束了这场叛乱,如果再引起反弹可就不好了。” 韩寐问:“之后呢。” 韩彬思量:“之后啊,我就借着这个机会说服了柳溯,趁胜追击,一鼓作气!联合咱们夙国的宗室向云宸谏言。要求云宸给于我们宗室更多的政治权力,从而形成制衡,避免类似「明光之变」这样的事情,再度发生。” 韩寐:“云宸国主怎么说。” “云宸能怎么说?当初就是因为他一意孤行,非要改制,继而导致明光铠情绪的反弹、最终造成了柳溯的妻子与妹妹惨死。这是事实,无法回避,更无法反驳。那些霁北的小诸侯国,在这场因夙国而起的战乱中,究竟损失了多少暂且不管。光是咱们本国的宗室,基本上每家每户都最少缩水了四分之一的资产!从「天火劫」、「明光之乱」,再到墨国对我们发起的两次战争,这接踵而至的打击,直接将咱们霁北六百年来建立的盛世繁华,毁于旦夕!”韩彬感慨道,“韩寐啊!你还记得上次看见这明月城的繁华,是什么时候吗?” “记不清了,应该是三四年的时候吧。”韩寐的目光渐渐深邃,思绪还停留在刚刚韩彬口中,关于云宸对于宗室的“妥协”这件事上。韩寐在想,如果没有韩彬在期间的推波助澜,「明光之变」会发生吗?她不知道,也不能仅仅凭着这些只言片语妄下论断。 “恐怕,没有个几十年,一百年,很难再看见了!”韩彬感慨道,“如果按照现在这样的局势发展下去。守住咱们夙国这最后的孤城,我认为就已经很好了。” “建一座高阁可能要几百年,摧毁它却只要一瞬间。”韩寐叹息道,“有些事情是命,有些事情是运。走一步看一步吧。” “你相信云凡可以收复失地吗?”烛火的明灭间,韩彬突然话锋一转。他的目光与韩寐相触,韩寐并没有避让,并淡淡分析道,“我认为,现在虽然西霁千雷国已经入侵,但是却也是收复咱们夙国最好的机会。” 韩彬笑了笑:“确实,越是这样混乱的时候,就越是充满了各种各样的机会,以及可能性。” “所以,从「明光之变」结束到现在,秋曈先生还提出了哪些堪称妙笔的策略?”韩寐话锋一转,令韩彬短暂的愣了一下,于是回忆道:“未雨绸缪。” 韩寐皱眉:“未雨绸缪?” “「明光之变」结束以后,为了表彰秋曈在这场内乱中献上的妙计,云宸亲自将夜光杯送到了她的手中。这意味着什么?「无双国士」!何等殊荣?得到这一嘉奖的她呢,自然是开心的,但是却也比以往更加低调。而我呢,也自那时起,将她奉为上宾!”韩彬回忆道,“同一时期,当时作为云宸故友后人的剑映与素弦,厌倦了这些是是非非,选择和云凡一样不告而别,准备前往咱们东霁雁国的秋叶城。由于他们离开的时候,云宸正在点星城与墨国对峙,所以最后这对夫妻俩最终选择从曜光城绕道泾渭关,转而走官道过帝都,奔赴雁国秋叶城。” “结果这个过程中又被父亲截住。” “那只能怪我运气实在是太好了。” 韩寐疑惑:“然后,秋曈先生用了什么办法留下了他们,并成功让他们成为了父亲的门客?” 韩彬讳莫如深道:“这个就不能告诉你了,有机会你可以自己去问他们,相信他们不会不告诉你,但是如果我说出来,那可就没意思了。” 韩寐倒也不在意:“之后呢?” 韩彬思量:“之后墨国第一次入侵,秋曈屡献奇计,助我们韩氏一步一步坐稳了夙国四大世家的位置。直到泾渭关会盟。对了,那个时候你在哪里?泾渭关会盟期间。” 韩寐思量:“那时,我应该还在明月城吧?当时我记得云宸国主好像打算将国中所有主力带上前线,并通过这泾渭关会盟,挽回我们夙国在「天火劫」中,所背负着的诸多骂名。” 韩彬点头:“是的,所以当时朝堂上的群臣对此怎么看?” 韩寐:“即便是当时最狂热的主战派,也并不建议云宸国主这么做。大家都担心期间若是发生变故,恐怕会将我们整个夙国都搭进去。” 韩彬:“可是,云宸还是孤注一掷。” 韩寐:“这事跟父亲有关?” 韩彬似笑非笑:“算也不算。” 韩寐疑惑:“此话怎讲?” 韩彬:“我只是坚定的站在了支持云宸的这一方。虽然柳溯在这件事上从头到尾都没有表态。可是还是有很多宗室选择跟我站在了一起。毕竟,一旦发生意外,得益的必然是我们宗室,相反若是没有意外发生得益的也是我们宗室。” 韩寐:“结果,云宸国主一去不返。” 韩彬:“于是,我们则在这期间,加紧打造了如今霜剑们身上所穿的那些轻甲。其硬度跟明光铠的银狼甲一样,但比银狼甲薄且轻,而且这次我们变聪明了,每一副铠甲上都留了重要的命门,为的就是避免「明光之变」的再度发生。” 韩寐:“这些铠甲是柳氏打造的?” 韩彬:“一开始柳溯其实是不愿意的,直到墨国的军队再次打了过来。这些其实秋曈都预料到了。你可能感觉好像是我在从中推波助澜导致这些时期的发生,其实并不是。我只是顺势而为,并且听从秋曈的建议未雨绸缪。” 韩寐辩解道:“我并没有认为父亲在这些事件中扮演了葬送者的身份。相反,若不是因为父亲的这些举措,以及提起预备,或许整个夙国早在「明光之变」时期,便已经四分五裂。” 韩彬微微一笑:“只能说,我们韩氏的运气一向很好。就像这次。虽然曜光城已经失守,并且即将因为西霁千雷国与墨国的交锋,再次陷入战火。但是既然秋曈还在,一切都会熬过去的。” 韩寐思量:“可是,按照父亲对于秋曈先生的描述,既然先生如此神机妙算,那为何曜光城最终还是被墨国占有,这其中发生了什么?” “这他娘的也是命啊!不认真得不行!”说到这里,韩彬不由得爆起了粗口,“其实泾渭关会盟以前,秋曈就提醒过我,一定要提防南面的威胁,但是我却没有听,但是咱们若是大张旗鼓准备军备物资这一类的事情,会惹人注意,认为我们要谋反,所以犹豫了很久。结果云宸刚一出事,不久前被革职的那个鹿呦便开始搞事情,扣押物资,限制各城军粮与军备的补充,继而防止哗变。最后,墨国打过来了,我们人不够,物资也不够,剑甲也不够。” 韩寐叹息:“或许,这就是天意吧。” 韩彬跟着叹息道:“或许吧,不过这些都已经过去了。如今我们只需要耐心等候就可以了,我相信只要秋曈依然在,即便整个曜光城被千雷国夷为平地,至少咱们的韩家大院以及那颗千年缠骨梅花树定然会一直屹立于风雨里!” 韩寐没有说话,目光转向了庭院外的霜雪。此刻,府中的下人们已经将落雪清理,并扫出一条可供人自由来去的走道。 思量间,她抬眼看了下天色。 没有想到,此刻天已经黑了。 一百三十幕【黑白】 - 逐鹿客 - 君玉珩 东霁帝都,景光城, 十月三十一,深夜。 密闭的暗室里,玄衣无垢沐浴着微弱的烛光,若有所思。在与千羽烟云道别之后,这个“男人”顺着岳非言提供的暗道,回到了自己在宫中的住处,并带着千羽烟云亲笔写下的信件,来到了这里。 推开暗室石门时,他没有多想。 结果闭上眼后,反倒想了很久。 再睁开时,玄衣无垢的目光落到了烛火旁的那一盏紫黑色的莲花上,眼神里忽然多了些许迟疑。这是一盏像灯却又不像的古物。紫黑色的莲花,在桌上烛光的映照下,栩栩如生。 底下的托座是类似于油盏,托起顶端的莲花。其雕工精致,一看就并非凡品。看材质,应该是以暗金霁北特产的暗金打造。 思量时,玄衣无垢缓缓将个莲花盏托在了手心,并小心翼翼的将这上面的尘垢擦去。他还在迟疑。虽然现在还不知道这个莲花盏究竟是做什么用的,但是可以确定的是,玄衣无垢其实并不想用它,但是似乎又已经到了不得不用的地步。 眼下,连天的飞雪让整个东霁以北,成为一片封闭而又孤立的世界。任何人妄想在这个时候穿越风雪,抵达霁北,等同是在自寻死路。玄衣无垢可不在乎,他现在最在乎的,是如何将手上这封事关墨国利益的信,用最短的时间穿过这场风雪,送到夏国主敖椿的手中。 细嗅间,一粒微尘,令玄衣无垢感到有些呛鼻,遂打了一个喷嚏,结果反倒激起了整个暗室里的浮尘翻涌。刹那间,原本愁绪满面的玄衣无垢,忽然忘了上次来这里,究竟是什么时候。 他一手握紧手中的莲花盏,一手抬起长袖紧紧捂口鼻,等待这些尘埃落定。这期间,玄衣无垢还在很认真的考虑究竟该不该用这个莲花盏。他想了很久很久。 事实上,早在玄衣无垢准备密会千羽烟云以前,就已经在想这个问题。结果,他还是来到了这间暗室,并拿起这满是尘埃的莲花盏。 玄衣无垢找不到更快的办法。 最终,他妥协了。 待尘埃落定,玄衣无垢小心翼翼地将这座莲花盏放在桌上,然后取出千羽烟云亲笔所写的那封信,并借着微弱的烛光,逐字逐句仔仔细细,检查其中是否有千羽烟云不想让他知道,且只有夏国主敖椿与她才能看懂的“暗语”。 确认这些都没有以后,玄衣无垢一手托起桌上的那座莲花盏,然后嘴里开始念叨着一串古老的语言。过程中,原本黑色的瞳仁变成了猩红,手中的莲花盏底座也因为他所念叨的那些话,陆陆续续显示出十二个淡蓝色的字符,为这幽闭的暗室,平添几分莫名的诡异。 当玄衣无垢念叨完毕,莲花盏的底座上,十二个淡蓝色的字符尽数亮起,接着黑色火焰突然由莲心冒出,将整个紫黑色的莲花点燃! 看到这一幕后的玄衣无垢,并没有感到慌张。紧接着,他将这座莲花盏再次小心翼翼地放回了桌上,然后合上双眼,念叨着霁北的夏国,幽深的王宫,以及那张他所熟悉却又无比讨厌的脸。 黑色的火焰燃烧着紫黑色的莲花,桌上的蜡烛还有一小截便要燃尽。屏息间,玄衣无垢小声地念叨着那个人的名字。 重复,重复,不断重复。 时间不知道又在此间过去多久。 可怜的玄衣无垢,依旧在不停重复念叨着。直到桌上的那根蜡烛即将燃尽,玄衣无垢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忽然睁开眼。 却见桌上就差一小截便要燃尽的蜡烛,突然停止了燃烧,并保持住它的火焰,像是一座凝滞的石雕。余光里,游荡在空气里的浮尘静滞悬空。玄衣无垢眉头一皱,随即意识到周围的时间已经被静止。 此刻,唯独桌上那盏燃烧的紫黑色莲花,并没有因此受到任何的限制。思量间,玄衣无垢冷冷地对着面前的“黑色火莲”喊道:“既然已经来了,为何迟迟不肯现身?” 却见那簇燃烧的黑色火焰里,传来一串银铃般的笑声。接着,一位肤色苍白如蜡,与玄衣无垢一样瞳仁猩红的女子,缓缓出现在了黑色的火焰之中,并于此间朝着玄衣无垢微笑道:“哟,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玄衣先生啊,好久不见啊!” 玄衣无垢尴尬地沉默了一下。 望着黑色火焰里,这个丰腴的女人。 他想避开她的注视,但却因为出于礼节,不得不与她目光相触及。女人的额头有一抹朱砂痣,不过看样子是后来点上去的。尽管腮红摸了不少,但是看起来依然有些血气不足。 思量间,这个女人搔首弄姿,并率先打破了沉默:“最近这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儿吗?竟让我们圣教在东霁皇帝身边的大红人,突然有空联系于我?” “自然是有要事叨扰。”话语间,玄衣无垢忽然想起了这名女子曾经矫揉造作的模样,遂微皱眉头,强忍住心中的不耐烦,与她恭敬道,“还请殷瓷教长,搭把手。” “哟!瞧先生这话说的!”殷瓷打量着面前黑色火焰里,看起来不卑不亢,实际上语气里却有些低三下四的玄衣无垢,转而做作道:“玄衣先生真是太客气了,您可是血衣长老会的肱骨,有什么事情我能帮上忙,您尽管提就好!” 玄衣无垢听罢,最后犹豫了一下,接着便将手中的那封信,以黑色火焰点燃。当黑色的火焰将那封由千羽烟云亲笔所写的信件化为灰烬。另一头,这位被玄衣无垢称为“教长”的女人,手中凭空出现一簇黑色的火焰。 殷瓷微微一笑,却见原本燃烧在她手心的黑色火焰缓缓熄灭。纤细的手毫发无伤,并且凭空多了一封信件。定睛一看,竟是刚刚玄衣无垢点燃的那封。 “先生的这封信,怎么不封装一下。”望着手中玄衣无垢烧来的原件,殷瓷疑惑道,“难道就不怕有外人趁机偷看?” 玄衣无垢淡淡一笑:“殷教长又怎么会是外人?” 殷瓷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尴尬笑道:“哎哟,玄衣先生可真是太会说话了!您放心,到时候这封信我一定会亲自为先生送达,绝对不会让其他人过目。” 玄衣无垢于心中冷笑,接着转而言道:“这封信其实是刚写好不久,上面的字迹笔墨未干,加上事出紧急且突然,遂未能来得及准备合适的信封。但是,鉴于这封信的重要性,以及阅信人之尊贵身份,封装还是很需要的。” 殷瓷明眸一转:“如若先生不弃,这封装的事情,就交给我好了。绝对会让先生满意~” 玄衣无垢躬身揖手:“那,接下来关于封装的事情,就麻烦殷教长了。” “客气,举手之劳~”殷瓷听罢,心想:「向来不用圣光莲的玄衣无垢,今夜竟然突然用它来联系我,并且只为传递一封信?」 思量间,殷瓷的余光瞥了一下信尾的署名,却见她眉头微微一皱:「这封信是千羽氏的家主千羽烟云写的?那么为何又会通过玄衣无垢之手?」 殷瓷越想越疑惑,忽然间有些迫不及待地想看看这封信上究竟写了什么。另一头,玄衣无垢似是看透了她的想法,遂笑道:“殷教长可以待会再过目,不着急。” 殷瓷抬眼回之一笑:“这封信是千羽氏的家主写给夏国主敖椿的,是吗?” 玄衣无垢:“正是。” “先生需要我将这封信交到谁的手中。”此时的殷瓷,只是匆忙间瞥了一眼署名以及这封信写给谁,并未细看内容,却听玄衣无垢淡淡道:“自然是夏国主敖椿。” “先生这是要借圣教的力量,送千羽氏的家主一个顺水人情?”殷瓷疑惑道,她以为玄衣无垢这是在替千羽烟云传信给敖椿。 “这封信其实是我托千羽烟云所写。”玄衣无垢似笑非笑,“待会等教长细看信中内容便会明白。” 殷瓷听罢,迫不及待地问道:“玄衣先生这是已经与千羽氏结盟了?” “若是此事办成,今后千羽氏或将成为我,乃至我们黑天教,最为重要的合作伙伴。”玄衣无垢犹豫了一下,接着回应道,“而现在当务之急,则有劳先生将这封信,送到夏国主敖椿的手中。” 殷瓷追问:“依照现在千羽烟云在东霁的影响力,先生这是要拉拢她加入长老会,是吗?” “这个问题,以后再说,暂不着急。若想将她拉拢,首先得让她上了我们这条船,只要她上了船,接下来的事情就由不得她了。”玄衣无垢冷笑着,话语间夹杂着一丝哀伤与无奈,“就像我一样。” 殷瓷微微一笑:“这世界最难抵挡的,便是来自权力的诱惑。无论是神,亦或是人。一旦尝到了甜头,就很难轻易放手。” 话语间,玄衣无垢伸出右手并拢五指,置于心上,然后肃然道:“混乱即是秩序。” 那一头,殷瓷做出了同样的动作,并接着玄衣无垢的话道:“混乱造就秩序。” …… 同一天的傍晚, 光阖院内,试剑场东区。 原本默默练剑的众霜剑,在发现夏晖与韩桀正在亲自指导一位“霜剑新兵”的时候,纷纷放下手中的事情,赶来围观顺便学习学习。 结果这一幕,夏晖虽不在意,但也没有想到。反倒是韩桀,眉头一皱,对众人吼道:“该忙什么忙什么去,别在这儿凑热闹,给人家新兵增加压力,都走走走!” 说着说着,韩桀提着自己那只打了石膏的手,然后踹一脚离他最近的那个霜剑屁股。事实上,这一幕韩桀想到过会发生。只是眼下外面大雪纷飞,没有什么地方比这里更有氛围适合孟简练剑。 试剑场的东区,位于室内。 里面的兵器剑甲皆由明月柳氏打造,曜光韩氏督办,流云夏氏亲自涉及,可谓是“霁北三友”的鼎立之作。加上这里还有熟悉各类兵器的专业教头。大冬天的,不在这里练剑?去哪里练剑?梦里? 一开始韩桀并不想来这里,但是夏晖却用上述这番话将他反驳。无奈之下,韩桀不想夏晖生气,遂只好屈从她来到试剑场东区。 虽然,那些围观的霜剑在韩桀的怒骂下走了部分,但仍有一小部分在远处围观。对比,韩桀瞪了他们好几眼后,便放弃了,转而对夏晖道:“要不我们换个地方?” 夏晖想了想:“现在?” 韩桀:“我担心……” 夏晖叹息,看了眼面前疑惑中的孟简,转而毫不避讳地对韩桀道:“就,随便练练,不说太深的东西,反正孟简现在连入门都算不上!” 韩桀想一会,最终还是有些不愿意道:“行吧,那你们开始吧。” 话语间,孟简握紧了寒梅剑的剑柄。 夏晖咧起嘴角:“与我对剑,请用尽你的全力,因为我若出剑定不会有半点保留。” 孟简忽然担心道:“夏晖姐,你不会一不小心,失手把我给杀了吧!” 夏晖噗嗤一笑:“那倒不会,我会点到为止。但是,在我出剑以前,会先以防御为主。也就是说,我会让你十剑。十剑之后,我便会转守为攻。明白了吗?” 孟简扬眉:“好嘞姐,那我开始了?” 话语间,夏晖弯曲左膝,后伸右腿,并将手中剑尖轻轻点地,接着对孟简淡淡道:“来吧!” 话音刚落,孟简握紧剑柄,于原地弹射出去。第一剑,孟简直接砍向夏晖的肩部。这一剑,他想接着冲锋般的气势,给与夏晖压迫。却见夏晖转动剑柄,火星迸发间,清脆的剑锋碰撞声回响,夏晖很轻松地便将孟简这一剑的气势卸去,接着并与他拉开距离。 孟简眉头一皱,转而再次朝夏晖挥剑。一招横劈,一招竖砍!他的步伐,急促且凌乱,在夏晖看来到处都是破绽,于是这两剑皆被夏晖轻易躲闪。 不远处,韩桀有些坐不住了,遂对孟简喊道:“我刚刚跟你说的那些,都忘了?挥剑的时候不要急,步伐千万别乱!” 韩桀的话,让孟简停下了脚步。 他大声回应道:“明白!” 这时,围观的人又开始多了起来。 夏晖转动剑柄与孟简道:“调整一下吧,你还有七剑可以挥,七剑之后我会让你看看什么是「霜切」。” 孟简没有回应夏晖的话,他咬紧牙关,趁着夏晖说话的功夫再次袭来。夏晖皱眉,侧身避开了孟简这一剑的锋芒,接着孟简旋转步伐,握紧剑柄,于瞬息间模拟刚刚韩桀教他的凝气方式,接着一声大喝,又挥出一剑。 也就在孟简挥出第五剑的那一瞬间。 夏晖看见了淡淡的真气汇聚于孟简手心,并转而化作霜花飘零,随后淡淡的寒意扑面而来,寒光闪烁时,孟简于以第四剑、第五剑作伪装,成功施展出了「霜切」!而且是「斩·霜切」! 那一刻的孟简,感觉到了有一股寒意从心间流淌向他的双臂,但是这股寒意并不让他所抗拒。反倒让孟简在屏息间有了对于夏晖动作的预判!仿佛时间的流动在那一刻,因为孟简的领悟而有了短暂的延缓! 回过神来的夏晖,在孟简这一剑下,连退四步!周围围观的霜剑们在看见这一幕后,纷纷为孟简拍手助威,并大喊道:“干的漂亮,兄弟!” 孟简憨笑着回应:“谢谢,谢谢!” 随后夏晖摆正姿态,对孟简喊话道:“你还有四剑,再来!” 孟简愣了一下,遂重新调整状态。 却见两声清脆的剑刃声碰撞响起,夏晖轻松将孟简的这两剑招架。面对如此滴水不漏的防御,孟简的手心开始渗汗。 他的眼中,夏晖扬剑,直指穹顶,并洒洒地笑笑。今天的她并未身着衣甲,而是一身锦衣,看起来很是干练且飒爽。沉默间,夏晖提醒孟简道:“还有两剑。” 思量间,孟简竖起手中的寒梅剑。 “我不会手下留情的!” 夏晖听罢,忽而严肃道:“不要这么婆婆妈妈,该怎么挥剑,怎么挥剑!上了战场可没有人听你在这里说这么多废话!” 面对夏晖这突然的态度转变,孟简随即也认真起来。他缓缓合上眼睛,回忆韩桀教他的「凝霜诀」运转方式,于心中默默操控着真气在体内流淌,并试图将真气引导向他的双手,然后在这个过程中积累内力。 孟简非常有节奏的吸气呼气。 当孟简再度睁开眼睛,夏晖感到一阵寒风扑面而来。瞬息间孟简再次挥动寒梅剑!这一剑,夏晖感受到了比先前第六剑时更强烈的杀意! 然而,经过刚刚的第六剑,夏晖早已将孟简的心思看透!屏息间,霜花起,火星落。第九剑被夏晖轻松格挡,结果,就在最后一剑挥动之时,孟简突然眉头一皱! 他感受到身上的真气,在经过「赤焱九星印」所封住的穴位时,瞬间溃散,并造成了短暂的疼痛,令孟简这最后一剑慢了。 于是,原本将要推向夏晖眉心的这一剑,被夏晖再次轻松化解。但是孟简并未就此放弃,他还打算挥动第十一剑。结果,寒芒一闪!火星迸发,清脆的剑锋碰撞声令周围所有人耳膜一紧。 这一剑,无论是力度还是速度,都让人瞠目结舌。孟简手中的寒梅剑,也在这一刹那被夏晖击飞,接着在旋转不知多少圈后,落在了韩桀的面前。 韩桀叹了口气,将寒梅剑收回剑鞘。 目光里,夏晖伸出去,拉了坐在地上的孟简一把,并关心道:“你还好吗?” 此刻的孟简,还沉浸在刚才的那一剑过后的震撼之下,未能回过神来。夏晖感受到了孟简最后一剑时的迟疑,以及细微的异样。但是,她却并没有说出来,可能是因为现在周围有太多的人在围观。 这时,孟简回过了神:“还行。” “最后那几剑,你挥的很好。”夏晖夸奖道,目光不经意间落在了远处,正转身准备离去的韩桀背影里。接着她的眼神渐渐复杂起来,并转而对孟简道:“今天就先到这里了,我还有别的事情。以后没事就到这里来练练剑,跟大家切磋一下。别天天在由衷酒楼里待着。战争已经开始了,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听夏晖提到由衷酒楼的时候,孟简莫名想起了那位雪兮姑娘。不知为何,他忽然关心起此刻,这位雪兮姑娘又在做些什么? 思量间夏晖已转身追随韩桀的身影离去。只留下孟简一人在原地,被众多霜剑团团围住,并向他请教关于「霜切」的挥斩心得。 “改天!改天!不见不散!告辞!” 孟简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笑着推辞,并在众人的簇拥下,很快便消失在了试剑场东区。抬眼时,天色已晚,风雪依旧。 一百三一幕【迟疑】 - 逐鹿客 - 君玉珩 “那么,还有什么事情需要交代的吗?玄衣先生。”黑色的火焰里,那个女人盈盈一笑。玄衣无垢下意识的回避了她的目光,并凝视她手中的那封信,然后再三叮嘱道:“这封信,烦请殷教长,务必亲手送到夏国主敖椿的手中。” 殷瓷愣了一下,转而问道:“玄衣先生这是在担心,夏国主敖椿不愿意答应这封信上所提的请求,还是……” 女人并没有把话说透,她总是这样话说一半,留一半,剩下一半让别人猜,并以此为乐。所以玄衣无垢才会如此不待见她,甚至不想与她有半点往来。 在稍稍调整了一下情绪之后,玄衣无垢拱手与这位黑天教「魅」宗的教长恭敬道:“如今,殷瓷教长,乃是夏国的国师。若是由你在夏国主敖椿面前,替我美言几句,想必敖椿会更加重视这封信上所提到的相关请求。” 话语间,殷瓷缓缓拿起手中这封信,粗略的看了下。黑色火焰的那一头,玄衣无垢带着微笑静静等候,待殷瓷的目光触及到信上玄衣无垢借千羽烟云所转达的请求时,殷瓷疑惑的抬眼与玄衣无垢对视:“先生这是要断尾求生啊?” 玄衣无垢:“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殷瓷笑道:“您这是要牺牲小我,成就大我啊!其实,先生有所不知。早在西霁千雷国入侵之前,敖椿便已经派了一支军队赶往明月城附近。” 玄衣无垢疑惑道:“殷教长所说的,可是夏国主敖椿的次子,敖野所带领的那支前往夙国迎亲的血虎骑?” 殷瓷含笑摇头:“先生所说的,乃是之前的事情。而我现在所说的,则刚发生不久。” 玄衣无垢好奇道:“这是一支怎样的军队?为何教长忽然在这个时候提起这件事?” 殷瓷反问道:“先生可听闻过鬼虎骑?” 玄衣无垢皱眉:“未曾听闻。” 殷瓷微微一笑:“这是我们圣教的最新杰作,专门为了对付,现在盘踞于明月城中的那六千甲赤焱武士。” 玄衣无垢不解道:“按照你这话的意思,如今敖椿已与我们黑天教合作?” 殷瓷微微一笑:“是,也不是。” 玄衣无垢疑惑:“此话怎讲?” 殷瓷解释道:“在敖椿的眼里,我只是一位精通各种奇术的秘术师。事实上,他并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乃是黑天教的教长。这在外人看来,不过是一位国主,得到了一位厉害的秘术师指点,自此带领一国走向强盛,但实际上我们的力量,却也已经在这个过程中,对夏国缓缓进行渗透。” 玄衣无垢惊讶的看着面前这个女人,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却听女人继续道:“我明白先生看起来是在以断尾求生的方式,保住墨国在东霁的颜面,以及那些驻守于霁北的墨国将士之性命,继而为墨国保存实力。但实际上,其实想让夏国与夙国,因为曜光、流云二城,于霁北争雄。” 玄衣无垢:“据我所知,夏国觊觎夙国疆土久已,一直在等合适的机会。既然如今墨国在霁北大势已去,倒不如送夏国一个顺水人情。” 殷瓷问:“先生认为,敖椿会接吗?” 玄衣无垢:“殷教长为何这么问?” 殷瓷:“二十一年前的「赤焱之乱」,到最后若是没有夙国相助,夏、邯两国早已被赤焱武士夷为平地。如此恩情,可比再造。先生就不担心到时候将曜光、流云二城送给夏国,结果被夏国拿去赠与夙国,做顺水人情?” 玄衣无垢笑问:“若是夏国真的打算帮夙国,为何不在墨国入侵夙国的时候,而是在夙国只剩下最后一座城便要亡国之时?而且还是以联姻的方式!” 殷瓷解释:“敖椿并不想得罪墨国。” 玄衣无垢:“敖椿只是在等。” 殷瓷疑惑:“他在等什么?” 玄衣无垢:“等一个合适的机会。” 殷瓷:“然后呢?” 玄衣无垢:“然后?一雪前耻!” 殷瓷沉默了片刻,转而问道:“此话怎讲?难道,夏国与夙国之间,有着什么我所不知道的是非恩怨?” 玄衣无垢笑道:“这个得问云凡了。” 听到这里,殷瓷会意:“先生的意思是说,敖椿的目标并不是夙国,而是那些赤焱武士?” 玄衣无垢:“不错!这便是怀璧其罪!” 殷瓷皱眉:“也就是说,先生打算用献上流云、曜光二城的方式,向敖椿传达合作的消息,是吗?” “正是。”玄衣无垢冷笑着,继续道,“夏国想要的,只是那些赤焱武士。这一点与圣教不谋而合。若是敖椿执意问云凡或者夙国索要这些赤焱武士,云凡定会奋起反抗。” 殷瓷会意:“这些赤焱武士,才是云凡夺回夙国失地的最大可能性。他不可能放弃。对于他而言,天下列国如群狼,而这赤焱武士现在已成为他的剑甲,死死护住夙国在霁北最后的疆土,明月城。” “而我想要的则是夙国亡、云凡死,至于千羽烟云她现在最担心的则是那个身在明月城中的妹妹,”玄衣无垢冷笑着,继续道,“所以,无论是圣教还是夏国,亦或者墨国,再或者是千羽烟云,我们的目的都是一致的。” 殷瓷听罢,陷入了沉思。 却听玄衣无垢继续道:“所以,殷教长只要顺利将这封信送到敖椿手里,他只要不傻定然能明白其中得失利益。至于「赤焱之乱」时,夙国予夏国间的恩情,早在墨国围城时,夏国以联姻之策解围,便已还清。现在这场游戏,已经开始重新站队。敖椿若是答应了,待击退西霁千雷国,曜光、流云二城划入夏国疆土。届时,敖椿名利双收,何乐而不为?” 殷瓷:“期间若是云凡向他索要呢?” 玄衣无垢:“且让敖椿请云凡交出那些赤焱武士,然后再谈这些也不迟。” 殷瓷:“云凡不可能交出这些武士的。” 玄衣无垢:“他若是敢交,墨国的军队便将再次踏上霁北的土地。没有这些赤焱武士,云凡守不住偌大的夙国。” 殷瓷:“他若是不交,夏国将彻底封死夙国,而夙国唯一的出路只有面向北面的古龙关,与北漠的蛮人们,称兄道弟。” 玄衣无垢:“适时,整个夙国将陷入一场巨大的包围圈里,与东霁列国格格不入。” 殷瓷:“然后,先生只需要等待合适的机会,给夙国扣上一定背叛华族的帽子,便可以引得天下列国群起而攻之?” 玄衣无垢:“而这一切的前提,都得看敖椿的态度,究竟是什么。以及他会怎么做。” 话语间,殷瓷的目光忽显伤感:“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 玄衣无垢提醒道:“一切以圣教为主。” 听到这里,殷瓷噗嗤一笑。 心想:「你玄衣无垢,身为血衣长老会的肱骨,却一心只惦记着墨国的利益,这个时候竟然还想拿黑天教的利益说事?真是其心可诛!」 片刻的沉默后,已经有些困顿的殷瓷,转而问道:“那么玄衣先生还有别的事情吗?” 玄衣无垢淡淡道:“就这些。” 殷瓷撩起她的额前发,略显疲惫道:“那就先这样,到时候若是还有什么别的事情,再联系。” 玄衣无垢拱手:“静候佳音。” 却听玄衣无垢话音刚落,桌上那盏燃烧的紫黑色莲花底座,十二个蓝色的字符,在黑色的火焰熄灭之后,开始逐一黯淡。周围的“时间流”也在这期间渐渐恢复了原有的速度。 当最后一个字符黯淡之时。 尘埃落定,桌上的残烛燃尽。 密闭的暗事随即归一片黑暗。玄衣无垢则默默站在黑暗里,静静地听着自己的心跳声,然后咧起了嘴角。 …… 东霁夙国,明月城,深夜。 千羽枫华望着窗外的飞雪,不知在想什么。不久前,鹿呦刚被抓,出于谨慎,她已经好几天没有出门了。 却见此时,段念缓缓推开房门,送来了美味佳肴。自从来到明月城后,千羽枫华的衣食住行,基本上都是由段念负责。 在这样一个对段念而言极其陌生的城里。来自南方的段念,本能地警惕着一切。当然,除了千羽枫华。盘中的美味佳肴在送进来以前,段念都先替千羽枫华试过,没有毒。 摇曳的烛火间,这个话不多的男人放下饭菜。然后默默转身离去。他的脚步很轻。若不是因为门窗同时打开的那一瞬间,使得寒风串流,千羽枫华定然不会意识到段念来了。 千羽枫华只是一介女流,而段念可是一位身经百战的武者。所以,段念可以很轻松的做到脚步无声,而千羽枫华要想将他察觉,恐怕并不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情。 转念间,望着段念悄然离去的背影。千羽枫华忽然有些不舍,遂将他叫住:“最近,城中可有什么重大的事情发生。为何前几日满城飞雪,人们却纷纷走向街头,欢呼雀跃。” 段念停下脚步,转过身去。 他先是躬身揖手,接着与千羽枫华回忆道:“回禀主子,大概十天前的时候。西霁千雷国入境,并派出百骑,在明月城外与夙国的军队进行激战。据说,千雷国的世子也在这个过程中被霜剑所俘虏。” 思量间,千羽枫华目光落在了窗外。 却见风雪里,一个熟悉的面孔正踏着夜色与满地白雪,脚步匆匆未有迟疑。或许是夜里太冷,亦或许担心有人听见她与段念接下来将要交谈的内容。千羽枫华缓缓合上窗口,结果。就在这时,孟简下意识地抬眼看向千羽枫华的住处,结果千羽枫华恰好也在这时目光相触。 片刻的凝眸对望,使得原本打算回酒楼的孟简,决定站在酒楼外驻足片刻。雪依旧在下,没有停过。时来的朔风令人不由得打起寒颤。千羽枫华微微一笑,然后轻轻点头示意问好,孟简脸色微红,于雪地里躬身揖手。 没想到,这一幕正好被刚准备打烊的何掌柜看见,遂催促孟简再不进来,恐怕就只能在风雪中过夜。当然,何掌柜只是在跟孟简开玩笑。并不可能真的将他拒之门外。 至于千羽枫华,则在这期间缓缓合上了窗门,并与段念继续道:“那一战,赤焱武士有参与吗?” 段念恭敬道:“这几日,听酒楼里往来的过客们议论道,那一夜霜剑、飒部朔风铁骑、赤焱武士以及明光铠皆参与了战斗。” 千羽枫华:“听起来,战况挺激烈?” 段念思量:“那一战,若是明光铠、飒部铁骑以及赤焱武士没有参战,恐怕当时去的霜剑,得全军覆没。” 千羽枫华:“也就是说,因为明光铠、飒部铁骑以及赤焱武士的加入,战况最终一边倒了,是吗?” 段念:“正是。” 千羽枫华思量:“那你知道他们在这一战中,分别投入了多少兵力吗。” 段念尴尬道:“这个真不知。” 千羽枫华叹息:“我以为,你所掌握的情报,已经非常完整。不过没关系,剩下的我来想办法。” 段念抬眼疑惑的看着千羽枫华,却见千羽枫华挽起长袖,然后缓缓落座于桌前。纤细白皙的手,在拿起碗筷时,优雅而高贵。令段念一时间有些走神。 片刻迟疑过后,段念意识到自己不适合站在这里,遂躬身揖手:“若是主子没有别的事情,仆人暂且先行告退,就不在这里打扰主子,享用这一桌的美味了。” 却见千羽枫华缓缓抬眼,并轻声细语道:“这段时间辛苦你。先别急着走,我还有些事情需要问你。” 话语间,这个优雅的女人示意段念坐下,与她共进晚餐。结果却见段念一脸惶恐:“主子,这不妥,段念出身卑贱,又怎能与主子坐在同一张桌前。” 千羽枫华见段念如此拘谨,遂挽袖起身,拉着他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并亲自为他夹菜。由于只有一副碗筷,所以千羽枫华将自己的碗筷让给了段念,吓得段念练练推脱:“主子,使不得,使不得!” 这时,却见千羽枫华缓步绕道段念身后,并将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上。沁心的香气顺着女人的衣袖,萦绕于段念的鼻间。原本有些慌张的段念,随即安静了下来,不知道该说什么。 千羽枫华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转而落座在段念对面。对于此刻的段念而言,她像是一阵风,一阵冬日里的夏风,令人永远捉摸不透她到底在想什么,亦或者接下来又打算做什么。 沉默间,千羽枫华再次示意段念好好享受这一桌的美味佳肴,不要浪费。再三推脱之下,段念也终于妥协,并渐渐明白了什么叫盛情难却。 于是,他红着脸,非常不好意思地当着千羽枫华的面开始用餐。平日里,为了赶时间,段念吃东西基本上都是狼吞虎咽。可唯独今天,他吃饭的样子,像极了一位“待字闺中”的“世家小姐”。 其实,千羽枫华这么做,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感觉这段时间在明月城里,为了谨慎起见,很多事情都需要段念替她出面处理,所以光是想想都感觉很是亏待这个一直跟着自己的仆人,于是千羽枫华打算请他好好吃一顿。 毕竟,接下来还有很多事情需要他帮忙。思量间,千羽枫华缓缓开口道:“以后,我吃什么,你吃什么。” 正在吃东西的段念听到这话后,一时间有些热泪盈眶,他本想说些什么,却听千羽枫华补充道:“我意已决。” 摇曳的烛火间,千羽枫华没有给段念拒绝她的机会,并借着段念感动并沉默着的瞬间,继续道:“我们继续前面没有说完的事情说下去。刚刚听你提到了那个被俘的千雷国世子,按照他这个级别此刻应该是关在光阖院的「冰牢」里,对吧。” 段念点头道:“据说,这位千雷国的世子,自从进了光阖院就没有再出来,看来应该如主子所猜想的那样。” 千羽枫华思量:“鹿呦那边最近有什么动静吗?我听说,他的儿子鹿鸣好像在他被捕的时候跑了,至今生死未卜。” “听说,鹿鸣已经死了。”段念回应道,“而且好像还是饿死的。” 千羽枫华皱眉:“你这消息哪来的。” 段念:“从经常在这里吃饭的霜剑们那里听来的,至于真实性就不知道有多少了。” 千羽枫华:“若真是如此,倒也了却了一桩心事。” 段念担心道:“对了,如今鹿呦被捕,主子就不担心鹿呦为了活下来。最后反咬一口?” 千羽枫华笑了笑:“鹿呦知道的东西太多了。这座城里,有太多人比我们还想将他除之而后快,只是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现在,机会来了。他所知道的,关于我们千羽氏的秘密,定然是不会对拷问他的人说。那些往事,除了云姈,便只有云凡才有资格知道。不过,我并不认为现在的鹿呦可以活到再见这二人的那天,尽管现在云凡已经归来,但是接下来他将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忙碌。而云姈也有需要麻烦需要处理。” 段念思量道:“所以下一步,主子打算怎么做?段念有什么可以帮得到主子的地方吗?” 这时,门外传来孟简路过的脚步声。 千羽枫华微微一笑,只道:“等。” 一百三二幕【天意·宿命】(上) - 逐鹿客 - 君玉珩 十月三十一日的傍晚,雪势渐小。 离开柳风魂安身的院落后,柳风尘很快便从身后赶上,撑伞并准备护送陆未闻,穿过偌大的柳府。 原本,柳风尘是想留下陆未闻于府中享用晚宴,顺道请教陆未闻一些问题,但是陆未闻却借着“有要事”在身,非常委婉的拒绝了柳风尘的邀请。 这让向来孤傲的柳风尘,感到非常意外。不过意外归意外,客气归客气。出于礼节,柳风尘还是要送陆未闻出柳府的。毕竟,柳府实在是太大了,而陆未闻也才刚来没几次。万一到时候陆未闻自己走,结果迷了路,那就很尴尬了。 至于陆未闻口中所说的“要事”。 其实是家里没有米了,陆未闻得赶在天黑前买些米带回去,不然五花六叶得饿肚子,仅此而已。以前这种事。基本上都是由柳风魂在做,就当是“交房租”,但是现在陆未闻只能自己亲力亲为。 其实,这种事情五花六叶自己也可以做,但是陆未闻却并不想他俩经常在外面抛头露面。其中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前几天云凡归来时,带了一批点星城的难民回来。 鉴于先前墨国第二次入侵点星城时,沈梦龙与陆顷书的计策。陆顷书以死换忠义,沈梦龙以名声为赌注,合谋换取墨国人信赖。最终点星城大火,瘟疫肆虐。当所有人都在歌颂陆顷书忠义无双之时,遗留在点星城的民众,都将这些苦难化作对沈氏一族的怨恨、憎恶。 加上因为宗室颜面的问题,沈梦龙的牺牲,始终未得到正名。因此陆未闻担心,若是让一些极端的点星城难民,发现了化名为五花六叶的沈果与沈邪,整个镜月城可能会因此引起一场暴动,继而使更多经历了那场苦难的点星城遗民,将这两次“焚城之火”的怨气,纷纷撒到两个孩子的身上。 思量间,柳风尘领着陆未闻,沿府中的那一弯「春池」缓步离去。当二人离开柳风魂所休息的院落,原本满眼的雪色被满眼的“紫叶风柳”化作春水,并顺着府中特设的水渠,汇于眼下这一弯「春池」之中。 另一边,来自“金叶槐树”浓郁的香味,使得凡事从这里经过的人们,很容易便忘记了来自漫天飞雪的寒意。 一面紫柳,一面金槐。 大路两侧,皓雪错落。 朔风起时,却听春池水从心间过。 明明身处隆冬,却犹如漫步春深。 这是陆未闻第一次来到柳府的「岚」园。仅是片刻功夫,他便发现了诸多藏在细微处的“布局”,而这些“布局”,构成了柳溯对于很多事物的见解。 整个「岚」园,此刻在陆未闻的眼里。如同一首悼念故人的诗章,他从这其中深深感受到了柳溯藏在内心深处,对于亡妻的爱意,以及无尽的思念。 思量间,陆未闻的眼底忽起伤感。 无意中,这一细节恰被身旁为他撑伞的柳风尘瞥见。于是,向来孤傲的「柳氏风刀」,竟首次对着自己并不是太了解的“陌生人”,说起了一段尘封的往事。 “这里是「岚」园,家母生前所居住的地方。”尽管话语间,柳风尘看起来非常平静,但是陆未闻还是体会到了一丝缅怀的味道。 “据我所知,整个夙国,如今只有柳府才可以看见这美丽的金叶槐树。”陆未闻缓步道,略带伤感的目光落在了那些随风雪飘零至春池的金叶。 “金叶槐树,对于生长环境极其挑剔。凡是种植金叶槐树的地方,气候不能太过干冷,亦不能太过潮湿。像我们霁北这样春夏短,秋冬长,气候时而干冷,时而潮湿,按理说根本不可能令金叶槐树存活至今。但是,早年帝都还在镜月城的时候,身为我朝四大氏族的叶氏一族,却不知用了什么办法,竟让金叶槐树开满了当时位于霁北的帝都。直到「天火劫」的降临,滚滚黑云蔽去天日,整个春夏恍如隆冬,原本就较为恶劣的气候,因此加剧起恶劣程度。”柳风尘顿了顿,继续道,“之后,千羽氏与叶氏相继迁离夙国。而家母却在这时毅然决然选择留下。” “能让金叶槐树如此绚烂的地方,只有‘家’。”陆未闻思量道,“若是我没有记错的话,作为「霁北三友」里的首位,紫叶风柳具有遇寒化春、调理阴阳之功效。依照刚刚风尘公子所说,金叶槐树所需要的生长环境,恰好可以由紫叶风柳提供。” 柳风尘惆怅:“或许,这便是天意。” 陆未闻叹息:“我认为,这是宿命。” 柳风尘疑惑:“这两者间有何差别?” 陆未闻:“天意由天定,继而不可违,如棋盘间的纵横,落子生根,但若是追根溯源,找到执棋者,取而代之,逆天尚有可能。至于宿命,从始至终便已注定,不可避亦不可违。” 听到这里,柳风尘忽然苍凉一笑。 陆未闻不知柳风尘在笑什么,遂沉默了片刻。却听柳风尘转而言道:“敢问先生,「那场天火劫」算是宿命,还是天意?” 其实,陆未闻的年纪与柳风尘相仿。 在这个时代能被称为“先生”的,通常只有博学多识且受人尊敬的学者。「风刀」柳风尘向来孤傲,不喜与人攀谈结识。「气刀」柳风魂性格豪放,喜欢广交天下各路英豪。能被「柳氏双绝」同时尊称为“先生”,这可不是世俗礼节里,那些朋友见面时,常有的吹捧。 「柳风双绝」的存在,代表了两个不同的阶级“审美”。柳风尘代表宗族世家,柳风魂本为江湖义士。可以说,如今的陆未闻在柳氏为他披上身上这件貂裘后,已是今非昔比。 片刻的思量过后,陆未闻回应柳风尘道:“对于一些人而言,「天火劫」是天意,但是对于个别人而言,这是宿命。” 柳风尘淡淡道:“比方说。” 陆未闻迟疑了一下,然后淡淡道:“寻常百姓家看来,是天意。但是对于云氏乃至夙国,以及昔年的帝氏四族与整个东霁而言,这便是宿命。” 柳风尘听罢,忽然仰天大笑。 陆未闻知道,他的笑并非嘲笑。 柳风尘明白陆未闻话里的深意,并惊讶且感慨这位曾在国宴上直言不讳的“世家末席”,竟依旧不顾自己正与谁交谈,且什么话都敢说。毕竟,以现在陆未闻的身份,若是说错了话,可是会有很严重的后果。 而陆未闻则很意外柳风尘会突然问他这个问题,事实上「天火劫」的发生并未给柳氏一族造成多大的创伤,甚至还为后来柳氏带领夙国宗室争权创造了完美的铺垫,这场陆未闻口中的“宿命”,最大的受害者严格意义上来说只有帝氏四族与整个东霁。 云氏与夙国虽然在这场外人看来的“天意”影响下,失去了列国间政治博弈的主导权,但是却并未存在重大损失。 比较有意思的是,柳风尘在佩服陆未闻的时候,陆未闻也在佩服柳风尘。这倒不是惺惺相惜,更像是在相互试探。 一个敢问,一个敢答。 寻常茶楼酒肆里的闲民议论国事,只要不是“妖言惑众”,并不会有人计较。但是身为夙国的宗室,首先就得学会“慎言慎行”。这既关乎于“礼乐”,也关乎于“态度”。 宗室对于家国的态度。 片刻的沉寂后,柳风尘敛起了嘴角的笑容。眼下,他们已经顺着这一弯贯穿柳府三大园区的「春池」,缓步离开「岚」园,途径于「惜」园。 相比在「岚」园时候,恍然有种误入春深,却又不忘身处隆冬的错觉。此刻的「惜」园里,几乎没有多少皑皑之色。放眼望去,皆是如梦幻一般的紫叶风柳,丝毫体会不到一点寒意,甚至还感觉有点热。 “这里是「惜」园,我家姑姑从小在这里长大。父亲平时基本上都住在「岚」园,但是这里还是会定期打扫。”柳风尘淡淡道,“自晨光起,至暮霭去。没有人敢打扰他。按理说,这些交给下人做就可以了。” 听到这里,陆未闻忽然新生好奇:“敢问风尘公子,宗主有多久没有离开过柳府?” 柳风尘思量:“从「明光之变」平定起,父亲便一直闭门不出,直至今时。平日里若是有要事,需要对外传达,基本上都会由我来替他出面打理安排。” 陆未闻若有所思:“已经这么久了吗。” 柳风尘冷然一笑:“已过去很久了吗?” 陆未闻愣了一下:“风尘公子是说「明光之变」,还是关于宗主很久没有出门的事情。” “其实都一样。若是没有发生这场「明光之变」,或许父亲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而我那孟浪的弟弟,也不至于像现在这般顽劣。”说到这里,柳风尘忽然停下来脚步,并将话锋一转,“那么先生认为,这「明光之变」究竟是天意,还是宿命。或者,按照先生的话说,「明光之变」对于哪些人是天意,哪些人又是宿命。” 柳风魂的这一问,令陆未闻陷入沉默。 此刻,陆未闻正身处柳府,站在柳风尘的伞下。漫天落雪间,紫叶风柳摇曳,春池水色潺潺。朔风里,浓郁的槐香混合着柳叶的清新,令人若梦似醒。 殊不知,二人现在正位于柳府「晗」、「惜」、「岚」三大园区交汇处,那条直接通往府门外的捷径。余光里,天上落雪在此间被一股若有似无的气息削得细碎。思量间,陆未闻捕捉到了柳风尘深藏眼底的杀意。 这时,风雪中传来一阵欢笑声。 却见两个披着与陆未闻同样制式裘袍的小女孩,正迎面跑来。原本一脸冷漠的柳风尘在看见她们后,忽而微微一笑。于是,令人窒息的氛围,似乎因为这两个女孩的出现,渐渐缓和了些许。 “兄长!好久不见,想我们了吗!” 两个小女孩在看见柳风尘后,躬身揖手,接着目光转而落在了立于他身旁的陆未闻。柳风尘会意,遂介绍道:“这位是来自点星城的陆未闻,陆先生,以后他将是我们柳府的常客,遇见时记得打声招呼,莫要失了礼数。” 女孩们听罢,揖手甜言:“拜见先生!” …… 孟简回来时,由衷酒楼刚准备打烊。 看着孟简一脸春色,何掌柜不怀好意的叫住了他,并猜测孟简是不是出去“寻花问柳”了,所以才突然回来的这么晚。 孟简给了一个白眼,让他自己领会。然后自顾自的回自己屋里去。结果何掌柜却在身后大声道:“孟公子啊!下次有需要跟我老何说声,老何认识几家不错的地儿,价格周到!姑娘温柔!你们霜剑的大统领廉牧偶尔也会去!绝不坑你!包你满意!去的时候报我名字!” 孟简尴尬的回应道:“大可不必!” “去的时候,报我名字!打折!” “没钱,没空,没兴趣!” 孟简头也不回的离去。何掌柜听罢,叹了口气,倒也不在意,继续该忙什么忙什么。沉默间,只有脚步声回荡在这样的夜色里。途径雪兮姑娘屋子的时候,孟简放慢了脚步。 他很想知道此刻雪兮姑娘正在做什么。他想敲门,但是又害怕打扰到她。毕竟时候已经不早了。回来的这一路上,孟简一直在想前段时间雪兮姑娘跟他说的那些话,结果想着想着,孟简越发对这个姑娘产生了浓烈的好奇。 她是孟简继白蔷、古依娜之后,第三个可以让孟简瞬间脸红的姑娘。现在回想起那时的种种,孟简都会感到有些尴尬与难堪,甚至有些失礼失态。 孟简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最近有事没事的时候都会去想这些跟雪兮姑娘有关的事情。先前与她短暂的交谈中,孟简从她的厢房里嗅到了熟悉的香味,一直想不起来究竟是在哪里闻过类似的味道。直到最近,孟简才想起,这是南方的贵族们所钟情的松香——「池月」。 据说,这种味道淡雅持久的松香,源自于从夙国迁居到络国的千羽一族。由于其独特的香味可以驱蚊,所需原材料之稀有名贵,加上制作流程精细,一经推出备受霁南广大宗室贵族所青睐。 孟简的两位师姐都非常喜欢这种名为「池月」的松香,只有在偶尔参与重大宴会的时候,师姐们才会抹上这松香「池月」。 比如今年的秋日祭那天。 思量间,孟简忽然意识到,这可不是一般的奢侈品,能用得起这样香料的人,定然是贵族中的贵族。 想到这里,孟简冷静了下来。 一直以来,因为经历和运气。孟简虽然有幸接触到这个世界各个阶层的人们,但是孟简自己现在不过只是一名霜剑,而且还不能算是正式的霜剑。 无论是与白蔷颜菁相比,还是与雪兮姑娘并肩。虽然孟简能够做到不失礼数,但终究与她们是同一片天空下,两个世界的人。 莫名的自卑与遗憾,勾起了孟简对于他的两位师姐之思念,接着便是过往在秋叶城郊「风止居」的点点滴滴。最终,意外间所有思绪又重新汇聚到了这位雪兮姑娘的身上。 想到这里,孟简才意识到。 原来他对于雪兮姑娘的好感,其实是寄托了这么多复杂的情绪在里面。其中有对故土的追忆,有对师姐们的怀念,更有一抹关于已故师父的追思。 只可惜,这一切已成过去。 再也难以回去,无论是做回过去的自己,还是回到故土,看一眼师姐们。想着想着,孟简心生些许悲凉。片刻的迟疑后,孟简就此路过雪兮姑娘的屋门前。 他尝试克制自己不去窥探,不去偷听此刻雪兮姑娘正在做些什么。于是原本放缓的步伐,在这期间渐渐加快。他想尽快回到自己的屋里,好好睡一觉,结束这疲惫的一天。 结果,就在他即将到达自己屋门前的时候,雪兮姑娘忽然打开了房门,然后将孟简叫住。此时,段念正在她的屋里享用美食,所以千羽枫华便站在过道上,亲自与孟简相迎。 “孟公子留步。”轻声细语间,雪兮裹着貂裘,缓步来到孟简的面前。望着正朝自己迎面走来的雪兮,孟简的心跳开始加速,脸色渐渐变得越发通红。 孟简支支吾吾:“怎……怎么?有事吗!雪兮姑娘!” 雪兮见孟简脸色通红,微微一笑:“其实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只是许久不见孟公子,忽然有些担心。” 孟简惊讶道:“担心?!?” 他心想:「刚刚她是说担心我?!」 雪兮淡淡道:“我听仆人说,前段时间西霁千雷国在明月城外闹事,城中的霜剑去了不少。印象里,孟公子也在霜剑供职,所以就联想到了这件事。偌大的明月城,如今漫天风雪,城外战火又燃,我本孤身自南方而来,四下举目无亲。好不容易结识了孟公子这样热情的朋友,恐公子安危,遂心有挂念,望公子莫要见怪。” “没有没有!雪兮姑娘太客气了!” 听到这里,孟简忽然有些开心。 雪兮姑娘的一番话,让孟简突然有种如沐春风的感觉。其实,雪兮姑娘的那番话,孟简自己也深有体会。一个人来到一座陌生的城,意外结交了两三好友,彼此挂念,这是一件多么值得高歌的事情。 当一个羁绊行成,孤独的感觉便会淡化,接着信任与了解将接踵而至。原本打算克制自己不再多想的孟简,在这一刻再次好奇关于雪兮姑娘的过去:“对了,刚刚听雪兮姑娘提到,你是从南方来的,是吗?” 雪兮疑惑道:“是呀,怎么了。” 孟简微微一笑:“这么巧,我也是!” 一百三三幕【天意·宿命】(中) - 逐鹿客 - 君玉珩 陆未闻沉默的时候,向来孤傲的柳风尘,竟蹲下身子,温柔地拭去了落在她们眉间的霜雪。看到这一幕后的陆未闻,感到非常的惊讶。 在陆未闻的记忆里,柳风尘的冷漠早已深入骨髓。他没有想到,这个看似冷漠的男人,其实心里仍然留有一丝余温。 此刻的柳放肆与柳心敛,身上正披着与陆未闻同样的裘袍。一开始看见她们迎面走来的时候,陆未闻还在猜想这两个女孩会是柳府的什么人。毕竟,能披上这样的貂裘,不是像陆未闻这样的柳氏贵客,那就一定会是跟柳风尘一样,身上流着柳氏之血。 可是此前,陆未闻并未听柳风魂提起过他有两个妹妹,也没有听柳溯谈起过他有两个女儿。当时世人常说「柳氏双绝」,也却从未说起过有什么「柳氏四杰」。 直到她们开口尊称柳风尘为“兄长”那一刻。陆未闻这才意识到,其实自己在柳府这些天里,之所以没有察觉到这两个女孩的存在,可能这跟他的消息是否闭塞无关。而是因为柳氏家主的柳溯,正有意识地去隐藏这些与她们有关的蛛丝马迹。 至于目的,自然是希望他的这两个女儿,能够在没有太多“喧嚣”的环境下,度过一个美好的童年,至少不至于被无意义的苦难和烦恼纠缠。 女孩儿们的眉眼间,有着与柳溯、柳风尘、柳风魂相似的傲气,但是却又略微有些不同。陆未闻可以在她们的举止投足间,找到柳风尘、柳风魂以及柳溯身上所有的影子。 年长女孩儿个子高,明眸灵动,看起来阳光洒脱,脸上的笑容没有断过,陆未闻猜想她的性格,是否应该会有些像柳风魂。毕竟同样的笑容他曾在柳风魂的脸上看见过。 至于另一个的女孩儿,相比于前者则显得似乎有些冷漠。藏在她眼神里的阴郁,远胜于此刻陆未闻身边的柳风尘。 这样的眼神,其实陆未闻先前便见过。 可以说,她像极了另一个模样的柳溯。 一个没作任何伪装却又同样阴郁的柳溯。 沉默中,却见柳风尘温柔地与她们耳边低语细语,女孩们随即微微一笑。接着,害羞地朝陆未闻揖手拜别:“先生再会。” 随后转身便赴于这场风雪。 正处于思量间的陆未闻,并未听清楚她们说的是什么。纹络在裘袍上的紫色柳叶,于风雪中栩栩。余光里,名动天下的「柳氏风刀」正缓缓敛起他嘴角那最后一抹笑容。 “她们是我的妹妹。个儿高,年长者,名为柳放肆,家中排行第三,时常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这点跟家母很像。看起来有些瘦弱的,性格内敛,话少,名为柳心敛,家中排行老四,年纪最小。”柳风尘淡淡道,“前段时间,因为她俩顽皮,打碎了母亲遗留下的琉璃盏。家父很生气,遂关了她们禁闭,刚刚才放出来。” “因为柳二公子醒了吗?”望着她们离去的方向,陆未闻补充道。“适才,我见她们离开的方向,应该前往「岚」园。” “嗯。”柳风尘的目光渐渐深邃。 提起柳风魂的时候,作为长兄的柳风尘,并没有像看到他两个妹妹那样,流露出毫不掩饰的关切。陆未闻不知道这兄弟俩的关系,如今究竟到了怎样的地步,他很想找个合适的机会了解一下,但是眼下还有一个更重要的问题需要陆未闻回答。 关于那场「明光之变」。 “所以,先生考虑的怎么样了。” “风尘公子,真的想知道吗?” “我只想知道,先生对此怎么看。” 面对柳风尘的执着,陆未闻最后犹豫了一下,接着他将目光转而落到了「惜」园的方向:“其实,答案风尘公子心里清楚,只是想在我这里证实一下,对吧?” 柳风尘没有说话。 陆未闻笑了笑,知道自己已经在柳风尘的沉默中,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于是继续道:“虽然,这件事一直以来,可能都让整个柳氏深陷难以避开的阴影,但是相信风尘公子很清楚。时至今日,过去发生的种种,无论悲喜,皆已向我们证明,夙国若是没有柳氏,可能早就已四分五裂。” “先生也认为,这一切早已注定?”话语间,原本冷漠的眼底闪过一丝哀伤。风雪中,这个素来孤傲男人避开了陆未闻的目光,转而抬眼问天:“所以我们只能默默选择接受,是吗。” 陆未闻:“风尘公子相信宿命吗?” 柳风尘:“不,我只相信我自己。” 陆未闻没有接着柳风尘的话继续说下去,只是默默听他在那里自言自语,像是在诉说着满心的牢骚,又像是在控诉着什么似的。今天的柳风尘,和先前陆未闻听到的以及通过别的方式途径了解到的,包括这段时间他所接触到的,都非常不一样。 他看见了一个藏在铠甲下的孤傲公子,露出了少有的温柔,也看见了素来杀伐果决的刀客,如文人墨客一般,多愁善感。 陆未闻就这样站在一旁,听柳风尘继续叹息。话语间,这位孤傲的公子苍凉一笑,放下了手中撑起的伞,转而伸手捧起天上落雪。 于是伞落在了风雪中, 陆未闻没有捡起来,柳风尘也没有。 于是,落雪入眉梢。 莫名的悲凉夹杂在朔风里, 于是,柳风尘不断的问着自己: “所以,先生相信宿命吗?” 听到这里,陆未闻微微一笑道: “只有棋子才有宿命一说。” 原本有些落寞的柳风尘听罢,转而疑惑的看向此时的陆未闻。风中的霜雪落于二人的发间眉梢,陆未闻下意识地裹紧了裘袍,继续道:“不是吗,风尘公子?” 柳风尘愣了一下,缓缓敛起此间漫散的思绪,问陆未闻道:“我相信,先生在回答这个问题以前,一定对关于「明光之变」的所有过程和细节,大致已经有所了解。” 陆未闻回忆道:“这段时间,得宗主准许,未闻确实有在谕法司的档案室里,通过鹿呦的口供,补上当年「明光之变」期间所遗漏的诸多细节。” 柳风尘:“那么先生认为,鹿呦的口供里,有几分为真,又有几分是假?” 陆未闻:“自然是半真半假。” 柳风尘:“所以,就目前手上已有的证据,依先生看来,哪些为真,又有哪些为假。” 陆未闻微微一笑:“未闻认为,真真假假暂时可以先放在一边,风尘公子更应该注意的是鹿呦为何要在口供里掺假。” “自然是要激化宗室与云氏的矛盾。”柳风尘回忆道,“在鹿呦的口供里,如今的宗室俨然已成了祸国殃民,十恶不赦的存在。关于「明光之变」的那段往事,他只着重了家父与我柳氏,能够在短时间内迅速集结宗室近七万子弟兵,借机诬告宗室蓄谋已久,逼反明光铠,但是却丝毫没有提及到墨国的第二次入侵事件里,这七万宗室的子弟兵,究竟死了多少,又有多少落下了终身残疾。” “鹿呦最擅长避重就轻。”陆未闻叹息道,“他之所以敢这么说,其实也是抓住了柳氏孤傲,素来不在乎外人怎么看自己。更不屑于解释。” 柳风尘:“确实,虽然我不屑于解释这些,但这并不代表涉及到关乎柳氏清誉的问题,我会熟视无睹。” 他的话让陆未闻陷入了片刻的沉默。 事实上,陆未闻很早就明白。这些年来,作为柳氏家主,宗室龙头的柳溯,表面上心在宗室,实际上一直以来心系夙国。他以一己之力担负起「明光之变」,对于整个夙国宗室造成的损失,并努力的缓和宗室与王室的冲突,继而避免了夙国在这个过程中,四分五裂。 这一点通过柳溯这些年来,为夙国所做的牺牲,以及背负的那些种种,都可以从细微处窥见。可是,也正因如此,如今的柳氏也因为宗室的立场,莫名其妙被推到了云氏的对立面。 这是柳溯想改变的,但在现在看来,恐怕并不是柳风尘想要的。陆未闻没有想到的是,一直以来替父亲办事,任劳任怨的柳氏长子·柳风尘,此刻正在无意识亦或者有意识地走上一条与柳溯同一方向,却又不同的道路。 未等陆未闻再度开口,却听柳风尘接着道:“先生可想过,鹿呦为什么执意要挑起宗室与云氏之间的恩怨?” 陆未闻思量:“因为他知道,这么些年来,「明光之变」一直都是柳氏与云氏之间,永远无法抹去的伤痕,并且时不时成为两个家族之间伤痕彼此的利刃。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 柳风尘:“而现在他想让这伤口变大。” 陆未闻:“鹿呦想帮云氏夺回话语权。” 柳风尘:“所以他需要证明自己价值。” 陆未闻:“也只有这样他才能活下去。” 柳风尘:“可是,归根结底。如今柳氏在夙国得到的这一切,都是云氏一族本该偿还于我们柳氏。无论是赞誉,财富还是地位。” “有些东西虽是应得,但却不能要。” 柳风尘:“既是应得,为何不能要?” 陆未闻:“因为,这里面可能会有试探,有猜忌,有不满,有陷阱。是毒药,包着糖衣的毒药。” 柳风尘:“那又为何要给?” 陆未闻:“这只是个形式。” 柳风尘冷笑:“帝王心思,真是可笑!” 陆未闻:“人心本就复杂,更何况帝王心思。” 柳风尘:“可是,如今我们柳氏所得来的这些。几乎全是云宸强行塞予我们,所以按照先生的意思,这个云宸从一开始就想将我们柳氏置之死地!” 陆未闻:“或许想过,但是他没有这样去做。否则,现在整个夙国便已经四分五裂,甚至可能已经被时刻环伺的群狼们,从东霁的版图上彻底抹去存在。” 柳风尘冷笑:“说到底,云宸还是想让我们柳氏死心塌地得为他鞍前马后,不求任何回报。但是又不得不提防着我们。” 陆未闻:“或许,云宸国主提防的并不是柳氏。尽管他可能提防过,但是我相信,在云宸的国主的心中,宗主依然是他最好的朋友·兄弟·亲人。” 柳风尘:“何以证明?” 陆未闻:“就凭他明知道宗室已经开始渗透夙国政治,但是却依然愿意让风魂公子担当霜剑亲卫司的指挥使;明明知道谕法司至关重要,可是最终还是愿意向宗主妥协,让出谕法司,并将之交由宗室;就因为在这场「明光之变」中,他与宗主都失去了自己最在意的那个人。最后,差一点更是失去了彼此。” 柳风尘:“成年人,应该为自己行为负责。更何况他还是一国之主。” 陆未闻:“云宸本是由愍帝钦点的「王」,他可以选择不低头,一直做那个王座上孤独的「王」。风尘公子不能因为那场「明光之变」,源自云宸国主的一意孤行,所以便理所当然的认为,如今柳氏所得来的这一切,都是柳氏该得到。” “家母就是死在了那场本不该有的是是非非里。”话语间,柳风尘的眼底略带哀伤,“倘若家母尚在人世,家父定不会像现在这般郁郁寡欢,我家三妹也不用像刚才那般故作坚强,可怜的四妹,更不至于从小就如此阴郁。哪怕是我那个时常不回家的二弟,至少还会记得回家看看。明明是他云宸的一意孤行,为何让我柳氏付出如此惨痛代价?” 柳风尘的话,让陆未闻沉默了片刻。陆未闻的沉默,并非无言以对,而是在空出时间让柳风尘冷静一下。 朔风吹息间,雪依旧在下。抬眼时,紫叶云柳傲立寒冬,撑起一方春色。柳风尘没有在说话。却见,遗落在地的伞中,眼下已有积雪。 周围,偶有府中下人就此路过,不明所以,却也不敢多问,更不敢驻足围观,亦或是在远处偷看。因为,他们都知道,柳风尘肯定会发现自己,到时候免不了一番责骂。 思量间,陆未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以非常平淡的语气跟柳风尘说:“其实,云宸也已经付出了非常惨痛的代价,甚至是生命。” 这一刻,陆未闻不再称呼云宸为国主。鉴于柳风尘对云宸有太多的怨言。陆未闻担心自己总是在他面前提起云宸是国主,只会增加他的抵触情绪,遂整理了一下措辞,对柳风尘继续道:“这场「明光之变」是夙国的宿命,也是云氏的宿命,但绝对不是柳氏的宿命。尽管,此刻柳氏依然扮演着一枚重要的棋子。” “此话怎讲?”柳风尘疑惑道,“倘若有人以我柳氏为棋子,按照先生先前的理论,这场「明光之变」对于我柳氏而言,乃是天意?” 陆未闻:“若是没有这场「明光之变」,柳氏与云氏,或许依然亲如兄弟。宗室也将始终为云氏服务,不敢有任何觊觎。” 柳风尘:“可是,它终究还是发生了。” “而这一幕,将是一些人所渴望已久的局面。”陆未闻顿了顿,继续道,“云宸在这个过程中失去了自己的爱人,云姈国主也试去了她的母亲,整个夙国也因此失去国母。” 柳风尘:“柳惜君也是我的姑姑。” 陆未闻:“所以,总得来说,柳氏在这场纷乱中,其实失去的一切,丝毫不亚于云氏。明眼人看政治,老百姓看亲情。而那些大多数人的所思所想,则代表着人心。” 柳风尘:“大多数人并不懂政治。” 陆未闻:“但是他们明白,云宸只是在这场纷乱中,失去了爱人。可是宗主却失去了他的妹妹、妻子,柳家公子、千金失去了本该陪伴他们成长的母亲。” 柳风尘眼神里略带哀伤,未有多言。 却听陆未闻继续道:“出于共情,人们对于柳氏的任何举动,会格外宽容且认为合情合理,若是宗主在这个时候代表了整个宗室,那么整个宗室的行为,无论有多过分都会得到理解。而一些有心之人,则可以在这个时候披着宗室的外衣,谋划自己想要做的任何事。” 柳风尘:“先生的意思是说,有人在暗中操纵着这一切,而且还是来自于我们宗室的内部?” 陆未闻微微一笑,转而言道:“所以我怀疑,鹿呦跟宗室内部的个别人,存在交易。有些东西他知道的实在是太过于详细,而这些事情本不该是他所能够知道的。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并无真凭实据。” 听到这里,柳风尘似是意识到了什么:“先生说的这些,家父是否早已察觉?” 陆未闻答非所问:“其实一直以来,未闻最佩服宗主的一点是,宗主敢以宿命搏天意,敢将棋子翻作执棋。他算好了每一步,从暗处布下蛛网,并一步一步驱赶螳螂,令螳螂为了生存不得不捕蝉。” 柳风尘:“最后,再由我放飞黄雀。” 陆未闻:“我曾以为,我是螳螂,或是黄雀。但是,到头来我只是一张蛛网。对于鹿呦而言,横竖都是死,但是身在棋局中,又怎会察觉到?” 柳风尘:“那到现在为止,先生知道这螳螂究竟是谁了吗?” 陆未闻微微一笑,抓而言道:“这个,暂时不重要。目前,这只螳螂仅是暂时逃离了黄雀的视野,但是,只要我这张蛛网还在这里,一切都不是什么大问题。” 柳风尘:“所以,过去的那场「明光之变」,现在跟这只螳螂有关吗?” 陆未闻:“关联自然是有,但是我认为最需要注意的应该是这场「明光之变」背后,所牵扯到的更大秘密。” 一百三四幕【天意·宿命】(下) - 逐鹿客 - 君玉珩 幽暗的过道上,孟简细嗅着淡淡的松香「池月」。这本该沉寂于过往岁月里的味道,却在此时将孟简拖入了记忆的深渊。 过道上暧昧的烛光,令孟简有些分不清自己现在是在梦里,还是正身处现实。直到面前的这位雪兮姑娘,轻声呼唤道:“孟公子,你还好吗?” “啊!抱歉!一不小心走了神!” 孟简缓缓收敛思绪,尴尬地赔笑道, “这段时间有点忙,一直没咋休息。” 雪兮明眸婉转,话语间缓缓迈进一步。 这一细节落在孟简眼里令他心跳加速。 “对了,雪兮姑娘也是来自南方吗?” 孟简试图寻找话题,继而缓解尴尬。 “是啊,我来自络国,孟公子呢?你来自哪里?”雪兮微微一笑,撩起垂发于耳际。孟简犹豫了一下,最终有些不情愿道:“我来自雁国。” 雪兮听罢,有些好奇:“孟公子来自雁国哪里?为何口音听起来,竟有股帝都的味道?” 孟简打趣道:“我雪兮姑娘猜猜看。” 雪兮犹豫道:“雁国,秋叶城?” 孟简愣了一下,“姑娘是怎么猜出来的?” 雪兮微微一笑:“若是我没有记错的话,雁国的秋叶城与帝都景光,相距不过百里。既然孟公子自称是来自雁国,但是口音里又夹杂着一些帝都的味道,那么只有可能是秋叶城。” 孟简佩服道:“雪兮姑娘猜的可真准!” “孟公子客气了。只是雪兮有些不明白,雁国的秋叶城位于东霁南端,临近深渊海,夙国的明月城位于东霁至北,差一步便是北漠。两国两地,文化习俗,几乎天壤之别。究竟是什么原因,最终令孟公子决定跨越这么远的距离,来到了这里。”话语间,雪兮好奇的看着孟简。 孟简迟疑了许久,并于思量间吞吞吐吐道:“自然是经历了一些不堪回首的意外变故,迫使我不得不背井离乡。” 孟简说话的时候,雪兮则在一旁静静地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她在思考面前这个男人的话里,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又有几分是在惺惺作态。 原本,她以为孟简会编织一个有趣或者悲惨的故事,借机挑起她的兴趣或是怜悯,然后再找机会套近乎,结果孟简并没有这样做。他只是轻描淡写地将那些发生在他身上的故事,用三言两语一笔带过。 雪兮从孟简的眼里看见了悲伤,可是他的嘴角却依然挂着笑容。雪兮心想,这人不是真的有故事,那就一定跟自己一样,有着一些不能说的秘密。 思量间,雪兮没有再追问孟简离开雁国的原因,而是知趣的说:“所以,孟公子便来了这霁北的明月城。” 孟简叹息:“嗯,然后我便来到这里,投奔家兄廉牧。” “哦,原来是这样。”雪兮故作初次知晓这件事。事实上,关于孟简和廉牧的关系,先前孟简再次与柳风魂相遇的时候,雪兮便已经通过他们的对话知晓。只是孟简并不知道,雪兮已经知道这件事,以及她对此又有什么盘算。 孟简叹息道,“对了,雪兮姑娘是为什么来明月城?” “我来这里,其实是为了找一样东西。”话语间,这个优雅的女人目光低敛,神情略有忧伤,“但是现在完全失去了头绪。” “什么东西?”孟简好奇的看着雪兮,“有什么我可以帮得到姑娘的地方,姑娘尽管直说!千万不要客气!” 听到这里,雪兮微微一笑。 “其实,我想找几本书。” “什么书需要雪兮姑娘特地跑这么远来寻?”孟简疑惑道,“这些书对雪兮姑娘而言,一定很重要吧?” “这些书主要讲述了关于一个家族的兴衰往事。”雪兮顿了顿,并在话语间观察孟简的反应。 孟简:“是雪兮姑娘的家族吗?” 雪兮:“不,不是,这重要吗。” “没有没有,我就随口一问。”孟简憨笑着说道,雪兮没有再接话。一时间气氛变得有些尴尬。事实上,孟简知道。能用得起「池月」这种香料的,基本上都是贵族,加上刚刚雪兮自己也跟孟简提到,她来自南方的络国,这让孟简不由得联想到了这两件事。 结果,孟简这一问,直接让雪兮沉默了许久。雪兮忽然在想,孟简的这一问是认真的,还是在试探。亦或者真的只是随口一问。 看着雪兮陷入了沉默,孟简反倒是有些疑惑。只不过,孟简疑惑的地方并不是对雪兮的身份产生了怀疑,而是在想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继而惹得雪兮有些不高兴。 “两位,这么晚还不睡?” 就在这时,由衷酒楼的掌柜突然提着灯,一声不响地出现在了雪兮的身后,直接将孟简与雪兮小了一大跳。孟简定睛一看,竟然是何掌柜,遂皱眉怒道:“何掌柜,大半夜的,你这样一声不响的出现,是会吓死人的!” 暖灯的光由下而上,映照着何掌柜消瘦的面庞。却见满脸倦容的何掌柜,刻意压低了声音,似是生怕吵醒其他住客,并不忘提醒道:“孟公子,声音小点!你不睡觉,别人还得睡啊!你们没有发现我,不是我的脚步轻,而是你和这位雪兮姑娘聊的实在是太投入了,有什么事情你们可以明天说,或者进屋说去,都在过道上聊天,今夜大家都别睡了!” 孟简有些不悦道:“何掌柜,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孟简岂是那种轻薄之人?我和雪兮姑娘之间,清清白白,有什么话,不可以在这里说!非进屋说?雪兮小姐可是一位姑娘家,你会不会说话?不要平白无故毁人清誉!” 原本沉默中的雪兮,在这个时候缓步躲到了孟简的身后。并对何掌柜露出了戒备的神色,向来机敏的何掌柜,在听了孟简的这番“仗义执言”,以及看见雪兮这位贵客的反应后,突然意识到自己因为困顿,说错了话,一下子得罪了两位贵客。 于是,何掌柜“啪”地一声给了自己一耳光,直接把孟简吓到了,“你,你这是干啥?老何,有话好说,别自残,别碰瓷!我这一个月没几个钱进兜里!” 却听何掌柜哭诉道:“小的老实人,小时候没有读过多少书,嘴笨,不会说话!如果刚刚有什么得罪二位的地方,请海涵!只是,这夜色已深,二位如果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可否明天再聊!二位不休息,小的和店里的伙计都得休息。两位要找什么书,明天慢慢找,找不着我们也可以帮你们一起!” 雪兮:“……” 孟简:“……” “是的,没错!二位刚刚聊的说有内容,我们都听见了。”话语间,何掌柜将目光投到了楼下,店里的伙计们此时正提着灯,抬头看着何掌柜与孟简、雪兮。 何掌柜叹息道,“所以,二位还聊吗?” 孟简尴尬的看了看楼下,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躲在孟简身后的雪兮则在这个时候拱手拂袖,沉着脸色回屋而去。这一幕让孟简感觉更加尴尬了,“雪兮姑娘……” 他本想上前一步将她留住,但是一想到现在这个尴尬的局面,孟简转身问何掌柜:“刚刚我们聊天的内容,你们都听见了?” 何掌柜叹息不言,目光投向楼下的伙计。 店里伙计异口同声:“我们都听见了!” “……” 这时,孟简望着雪兮离去背影陷入沉默。 何掌柜再次叹气,并拍了拍孟简的肩膀:“孟公子,我没有别的意思,但是听老何一句劝,你跟这位雪兮姑娘从头到尾都不是一路人。老何看人很准的,我没有任何贬低孟公子的意思,只是在我看来。这位姑娘恐怕会耽误孟公子的大好前程!” 孟简漠然:“所以呢?” 说到这里,何掌柜刻意压低了声调,似是生怕被人听见他们接下来的对话:“二位都是我们客栈的贵客。可是,老何受白氏所托,定要照顾好孟公子。刚刚老何说的这些话,孟公子可能听起来有些刺耳,但是以后老何该说的地方,还是会说的。” 孟简冷笑:“你就是想带我去奇怪的地方!别以为我不知道,何掌柜啊!金钱买不来爱情的!” 何掌柜无语:“孟公子,你这真是对金钱一无所知。罢了,不说了!老何好心劝你,孟公子你竟然这么想我!唉!真是太伤人了!真是太伤人了!” “唉?” “红颜祸水啊!” 话语间,何掌柜掉头离去, “红颜祸水啊!” 他一边走着,又重复了一次。 思量间,望着何掌柜离去的身影,孟简开始回想今夜雪兮姑娘跟自己说的这些话,以及刚刚何掌柜说的这些。却见此刻何掌柜已经到了楼下,并将看热闹的伙计们驱散:“有什么好看的,都散了散了!睡觉去!” 这时,何掌柜突然抬眼与孟简对视: “孟公子,早点休息!” 孟简没有说话,他犹豫了片刻,遂与何掌柜躬身揖手。何掌柜看到这一幕后,冷笑着摇了摇头:“唉!红颜祸水啊!” 回到屋里的千羽枫华,虽然没有听见刚刚何掌柜在过道与孟简窃窃私语什么,但是却听见何掌柜这一路的叹息,遂露出了非常难看的脸色。一旁的段念握紧了腰间的刀,准备出门给何掌柜一些警告,结果却被千羽枫华拦住了。段念不解的看着千羽枫华:“主子,这个掌柜,话里有话。” 千羽枫华摇头:“算了。” 段念不解:“为什么?” 雪兮解释:“你现在出去,若是让那孟简看见,我该怎么解释?” 段念沉默不言,并握紧了刀柄。 千羽枫华的目光落在了段念腰间的刀上:“这把刀不错,刚刚你进来的时候,我竟没注意到。哪儿来的?” 段念恭敬道:“前几天刚找城中铁匠打造。为了以后可能会出现的特殊情况,做好提前的准备。” 千羽枫华好奇:“特殊情况?” 段念点头:“比如我与主子落入什么奇怪的陷阱里。若是我用袖中软剑,定然斩不开枷锁桎梏,但是若用这把刀,只需要一击便可助主子逃出生天。” “挺好的,有备无患。希望永远不会有这一天。”千羽枫华的目光渐渐深邃,“这个客栈的掌柜不简单。他既然敢这么说,自然是有底气的。现在得罪了他,对我们没有任何的好处。只是有些遗憾的是,孟简这条路,恐怕走不通了。” 段念不解地看着千羽枫华:“怎么了,主子?这个姓孟的,察觉到了什么吗?” 却见一缕垂发落下,她下意识地将垂发撩于耳际,并思量道:“是否有察觉到,这个得再观察。如果真的在这个时候让他察觉到了什么,恐怕我得想些办法圆一下。” 说到这里,千羽枫华的目光与段念相触。她看见了段念眼中的杀意,也明白他想做什么,遂淡淡道:“杀了他,对我们没有任何的好处。无论任何时候。” 话语间,千羽枫华的目光渐渐深邃:“毕竟,他和廉牧存在一定的羁绊,如果他突然死了。到时候我们需要面对的,恐怕将是夙国的霜剑三司,这样得不偿失。” 段念皱眉:“那现在怎么办?” 千羽枫华惆怅道:“等。” 段念不解:“就这样一直等下去?” 这一次千羽枫华没有回答段念的问。 …… 落雪间,天色渐晚。 柳府,三大庭园交汇处。 此间路过的府中下人不敢停留。 眼下,柳风尘捡起了地上的伞,抖落了上面的积雪。至于陆未闻,则在这个时候拍打掉了身上的雪花。一切又回到了柳风尘没有向陆未闻问起他对于“明光之变”看法的那一刻。 沉默间,柳风尘抬眼看了下天色,遂示意陆未闻道:“既然先生今日去意已决,不如我送先生回陆园?顺便再聊会?” “这个太麻烦风尘公子了,我一个人走回去就好。”陆未闻淡淡一笑。其实,他的内心里是很希望柳风尘能陪他一起回去的,毕竟待会去街上买米的时候,有他帮自己扛着,能剩很多力气。但是转念一想,如果让柳风尘看见五花和六叶,那到时候关于“点星双璧”的过往,估计又得再次被拿出来解释、说道。 这对于生者还是死者而言,都不是什么好事情。在陆未闻想办法为沈梦龙昭雪以前,他能做的就是尽量不让更多的人知道五花和六叶的身份。而对于陆未闻的推托,柳风尘并未多想。 “我这就去安排府中下人准备马车。” “大可不必!” “现在外面大雪纷飞,从明月城的柳府到镜月城的陆园,距离又不是一般的远。先生是府中贵客,若是让你在这样的情况下孤身离去,实在是太过怠慢!” 陆未闻:“主要是回去的路上,未闻还有别的事情要办,也不知道何时能办好,遂不想因此给他人添麻烦。” 柳风尘:“先生实在是太客气了。” 陆未闻:“公子好意,未闻心领。” 话语间,陆未闻躬身揖手。 柳风尘目光迟疑,不知在想什么。 片刻的沉默过后,柳风尘对陆未闻恭谨道:“那我就送先生到到府门外好了。到时候我会将手中的这把伞交给先生。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请先生务必收下。” 陆未闻微微一笑:“好。” 移步间,二人迎着风雪,缓步离去。 眼见天色渐晚,柳府的下人们也在这个时候,点亮了各个庭院的华灯。整个柳府于风雪中迎来了另一番景色,使得陆未闻不由地放慢了脚步。 这时,柳风尘接着他刚刚没有问完的一些事,趁着最后的一点时间,继续问道:“对了,刚刚先生说。那场「明光之变」的背后,还牵扯着更大的秘密?如果按照先前先生的推断,在这场变故当中,我们柳氏是否已经被人当成棋子,那么执棋者又会是谁?” 缓步时,陆未闻听见了柳风尘的这一问,但是他似乎并不想为他解答。陆未闻的目光在这个时候被「晗」园所吸引。眼见陆未闻并未理会自己,柳风尘又呼唤了陆未闻一声:“先生?” 这时,陆未闻疑惑的问柳风尘:“那个园区,就是「晗」园是吗?” 话语间,柳风尘顺着陆未闻的目光看向了远方,“是的,那个园区是「晗」园。” “听闻这个园区的名字,是以云宸国主的妹妹,也就是云晗郡主的名字命名,是吗?”说这话时,陆未闻特意转过头看柳风尘的面色变化。柳风尘顿了一下,然后淡淡道:“这些不过是谣言罢了,先生听听就可以了。不必当真。” 陆未闻淡淡一笑。 心想,「看来,柳氏的长公子·柳风尘,对于云氏的怨念实在是太深了。这个心结恐怕真的不是三言两语所能解开的」 眼见陆未闻没有说话,柳风尘忽然好奇道:“先生为何突然这么问,难道这个「晗」园,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吸引到了先生的注意?” 陆未闻其实是借着这个“谣言”,试探一下自己傍晚跟柳风尘说了这么多以后,他有没有对云氏的敌视有所缓和。但是,这肯定是不能马上说出来的。所以,迟疑了片刻后,陆未闻缓缓道:“也没有别的事情,就是突然看见,所以突然想到。柳府作为「霁北第一府」,一直以来,以「三大园区·一池春水」闻名遐迩。未闻来柳府也有一段时间了,结果到现在才将这三大园区勉强认全,实在是有些羞愧。” “改天等先生有空,风尘愿意为先生引路,亲自为先生介绍府中的一草一木。”柳风尘客气道,这令陆未闻忽然有些受宠若惊:“那到时候就劳烦风尘公子了!” 柳风尘躬身作揖:“先生客气。” 话语间,二人已抵达柳府门前。 “就送到这里好了。”陆未闻客气道。 “若是以后,先生有用得着风尘的地方,直说就好。今日听得先生对于「天意·宿命」之论的见解,风尘有如醍醐灌顶,希望先生有空的时候,多来府中转转。”柳风尘盛情道,“以后,柳府也是先生的家。” 陆未闻笑而不言,躬身作别。 接着,他从柳风尘手里接过伞。 于沉默里,缓步消失在风雪中。 望着陆未闻离去的背影,柳风尘陷入沉思。思量间,他忽然想起陆未闻还未跟他言明这「明光之变」的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更大的秘密”。 风雪中,这个冷漠的男人孤立原地。 他开始思考,陆未闻刚刚转移话题的意图,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是揭露这「明光之变」背后“更大的秘密”,时机未到?又或者实际的情况其实根本没有陆未闻所说的那么复杂,这一切只是他在故弄玄虚? 事实上,陆未闻在试探柳风尘的时候,柳风尘也在悄悄试探着陆未闻。这一点,或许他们彼此都有意识到,只是没有说破罢了。也或许正是因为如此,最终陆未闻并没有把话说完。 想到这里,柳风尘感觉这位来自点星城的翩翩公子,越来越有意思。当夜色遮蔽天幕,华灯渐渐燃起,望着陆未闻离去的方向,柳风尘冷不丁地笑了笑。 “陆未闻,我们还会再见的。” 一百三五幕【虎伺】 - 逐鹿客 - 君玉珩 十一月二日,东霁夏国,夜。 贪虎阁内,谢轻言站在敖椿的身边,静静地等着他阅读完那个女人呈上的信件。微弱的烛光里,敖椿眉头紧皱,不耐烦的敲打着桌案。 敖椿没有让那个女人进来。 整个贪虎阁内,目前只有谢轻言与敖椿二人。谢轻言已经很久没有看见敖椿露出这样的神色。他很好奇这封信上究竟写了什么,竟然让敖椿感到如此忧虑。 片刻后,敖椿将这封信递给了谢轻言。 谢轻言非常恭敬地从敖椿手里接过了这封信,并进行了非常详细的阅读与思量。过程中,敖椿默默地观察着谢轻言的情绪变化。接着,谢轻言露出了和敖椿一样的神色。 看到这一幕后,敖椿笑了:“这件事,你怎么看?” 谢轻言没有回答敖椿的问,只是转而言道:“国主,国师现在还在外面等候,要不先让她进来?” 敖椿淡淡道:“先让她等着。” 谢轻言迟疑:“这样会不会有些不妥。” 敖椿没有理会谢轻言的劝诫,并继续刚刚的话题道:“等你先跟寡人聊完这件事,寡人再决定是否让她进来。” 话语间,谢轻言拿起手中的这封信,目光渐深邃,似是陷入沉思:“这封信的署名虽是千羽氏的家主,但是里面所提的事情,却皆是关于墨国的利益。信中还提到了关于玄衣无垢与墨衣决明的关系。结合这些来看,千羽氏应该已与玄衣无垢结盟。” “这封信虽然是千羽烟云所写,但是上面却是一股子玄衣无垢的腔调。所以不难猜测,千羽烟云在写这封信的时候,玄衣无垢应该就在她的身边。”敖椿不屑道,“寡人就不明白了,这些事情千羽烟云跟着掺和什么。明明都已经归隐了,为何非要在这个时候惹得一身腥,何必呢?” 谢轻言思量道:“或许,千羽氏有什么把柄在玄衣无垢的手上,亦或者千羽氏的家主有什么事情,需要玄衣无垢帮忙。不然按照现在的这个局势,一旦千雷国解决完墨国在霁北的势力,肯定会将矛头转向夙国。” 敖椿饶有兴趣的看着谢轻言:“千羽烟云这是怕夙国死不透,所以特地来补一刀啊。” 谢轻言下意识的用拇指摩擦着食指的第二个关节,然后缓缓道:“我认为,千羽氏的家主不仅仅是想夙国亡,还希望云凡死。” “因为那些陈年旧事吗。”敖椿听罢,笑道,“寡人在想,千羽烟云就这么恨夙国,恨云凡?寡人真的很好奇,过去的她与这云凡以及夙国之间,究竟有着怎样的爱恨情仇。” 谢轻言微微一笑,但是却没有多言。 敖椿顿了一下,接着转而言道,“所以,你也认同这封信其实是玄衣无垢借着千羽烟云的手,向寡人提出的请求,对吗?” 谢轻言将手收入袖中,躬身道:“回禀国主,是这样。不过我相信,这其中一定还夹杂着千羽氏与玄衣无垢的交易。至于交易的内容是什么,轻言暂时还没有想到,但是轻言认为,绝对不会单单只是让云凡死、夙国亡这么简单。” 敖椿思量:“寡人记得先前你说过。寡人的夏国若是想称霸天下,那么云凡就暂时不能死?所以,现在信上提到的这些要求,你认为寡人该答应,还是不答应。” 谢轻言低眉避开了敖椿的目光,然后缓缓道:“答应无妨,不答应也不影响。对于我们夏国而言,这些无关痛痒。眼下,主要看国主对此有何看法,又会做何决定。” 敖椿没有说话,反倒陷入沉思。 谢轻言分析道:“首先,西霁千雷国只要不舍命一搏,定然是灭不了夙国,其次以云凡之狡诈,自然不可能这么轻易被千羽氏与玄衣无垢安排生死,否则他们也不会求助于国主。再者这些只是谋划,过程中的变数,不可控。而国主的决定,将直接影响到这场博弈的关键胜负。此间博弈,一旦落子,等同表明立场,不可悔。所以,还望国主三思。” 敖椿嘴角上扬,朝谢轻言投来欣赏的目光:“你对云凡了解多少,又对夙国了解多少。” “此人先前独自前往北漠,现在带了一支军队回来。过程中不仅找回了夙国的镇国神兽「血眼霜蹄」,还重新集结已经灭亡的飒部余孽,并得到飒部六将的死心塌地。又在谋士古依娜的帮助下,成功搅动北漠内乱。这样的人,不可小看。”谢轻言思量道,“其次,夙国现在有那些赤焱武士与飒部铁骑助阵。别的不多说,只要千雷国不舍命攻打,守住明月城应该不是大问题。若是夙国能够将时间拖到来年开春时候,待风雪渐息,想必方伯大人定会派兵驰援。届时西霁千雷国之围,不攻自退。” 敖椿想了想,接着反问道:“如果你是寡人,你会怎么做?” 谢轻言躬身揖手:“轻言认为,国主可以暂时先等等,观望一下接下来的局势,最后再作决定。” 敖椿皱眉:“等?” 谢轻言缓缓道:“如今西霁千雷国暂时动向不明,夙国也不知正做何打算。加上敖崭殿下已带领军队,抵达原先敖野殿下与血虎骑驻扎的地方。国主现在要是下令驰援曜光、流云,想必西霁千雷国定会转而攻打明月城。” 敖椿:“这恰好中了玄衣无垢的算计。” 谢轻言的拇指轻轻摩擦着食指的关节,继续道:“到时候,若是国主让敖崭殿下带人转而救援夙国,墨国肯定不会参战。毕竟先前云凡在攻陷点星城的时候,曾有屠城劣迹,夙墨两国之间的仇恨,如今可谓不共戴天。再者,从时间上来看根本来不及。千雷国这次扬言以十万之众,踏平霁北。这十万之众若是主攻明月城,定然少不了一场极其惨烈的厮杀。若是最终明月城真的沦陷,轻言担心那些赤焱武士的战铠恐怕……” 听到这里,敖椿再次陷入沉默。 对于夙国的存亡,云凡的生死,敖椿并不在乎。敖椿在乎的,只有云姈是否会兑现她的承诺,将那近六千甲的赤焱武士献上。按照谢轻言现在的分析,敖椿如果真的按照信上的请求去做了,那么千雷国定然会与夙国迎来一场死战。 最终,无论是夙国花了很大的代价将千雷国击退,还是千雷国将夙国踏平,得利的只会是墨国与玄衣无垢,而不会是千雷国与夏国。 玄衣无垢以为,敖椿一直想要吞下整个霁北,但却没有意识到那是敖椿过去的想法。自从云姈以流光墨写下密信,与敖椿暗中达成交易,如今的敖椿已经将目光转向整个天下。 只要敖椿得到这些赤焱武士的铠甲,那么先前因为“联姻之策”丢失的颜面,将会连本带利收回。若是未能得偿所愿,那么这期间所谋划的一切将付之东流。 谢轻言从敖椿的眼中,看出了这份忧虑。 他犹豫了片刻,猜测道:“国主这是在担心,原先您与夙国主云姈之间的约定,还是担心有一天墨国会转而对国主反戈。毕竟当年我们也曾参与了对玄国的围剿。” 敖椿思量道:“当年寡人只是遵循天子之命,派兵勤王,征伐讨逆。虽然玄国的灭亡有寡人的推波助澜,但是最终这一切皆由作为主战国的夙国与主将云凡决断。若是玄衣无垢信中所言属实,云凡与墨衣决明将有着杀父之仇,亡国之恨。只要云凡与夙国还在,墨国的首要仇恨依然会是云凡与夙国,而不会是寡人与夏国。” 敖椿顿了顿,接着转而言道:“所以,寡人现在只能一直等下去,等到西霁千雷国显露行迹,再决定接下来该怎么做,是吗?” 谢轻言点头道:“是的。若是不出意外,千雷国应该还是会按照原计划进攻曜光城,确定这一动向后,国主就可以让敖崭殿下带兵驰援流云城,待千雷国拿下曜光城后,看他们的下一步动向,再做决定。” 敖椿思量:“若是到时候,千雷国去打明月城呢?我们就趁机与墨国一起夺回曜光城?” 谢轻言微微一笑:“不,我们要带着墨国的军队一起将千雷国截杀在半道!” 敖椿不解道:“此话怎讲?” 谢轻言分析:“玄衣无垢于信上提到,请国主以「东霁之名」,对西霁千雷国进行驱逐,那么国主为墨国提供庇护,并与他们以「东霁之名」共同击退西霁千雷国入侵,轻言认为完全合乎情理。再者,若是西霁千雷国对明月城发动强袭,那么夙国定然不会坐以待毙。到时候,夙国无论是主动出击还是以守为攻,国主只需要稍稍走个过场,便可以收获两方好感。待到千雷国被击退,玄衣无垢兑现约定,想必也已经到了明年春天。” 敖椿不解道:“你的意思是说,曜光、流云这两座城我们要了?轻言,你应该看得出这是玄衣无垢想要借这两座城,激化寡人与夙国的矛盾吧?” 谢轻言沉默了一下,然后问道:“这两座城,国主不想要吗?” 敖椿:“拿了这两座城,就等于和墨国以及玄衣无垢站在站在了一个阵营,不拿这两座城迟早也会被夙国收回。到时候再想拿恐怕找不到合适的机会。” 谢轻言顿悟:“所以国主想拿,但是又担心拿了这两座城后,夙国主云姈会借机食言是吗?” 敖椿:“正是,毕竟比起这两座城,寡人更看重那些赤焱武士的铠甲。只有得到了这些赤焱武士的铠甲,寡人才能征伐天下!” 谢轻言思量了片刻,接着迟疑道:“若是这样的话,轻言建议国主不如放弃这两座城。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敖椿在听完谢轻言这么一说之后,想了很久。最后,敖椿皱起了眉头:“那寡人还要按照这封信上的请求去做吗?” 谢轻言问:“国主要赤焱武士的铠甲,还是要曜光流云这两座城?” 敖椿:“自然是赤焱武士的铠甲。” 谢轻言陷入了迟疑。 敖椿皱眉:“有什么想法直接说出来,寡人不会怪你。” 谢轻言:“轻言建议国主按照信中的请求照做,待到击退西霁千雷国,玄衣无垢献上曜光、流云二城,国主可以转而将这两座城还给夙国。这样,以后若是夙国主云姈食言,未能献上赤焱武士的铠甲,国主可以借着「道义」与「信义」之名,联合整个东霁列国对夙国发起围剿。” 听到这里,敖椿皱眉渐缓。对于谢轻言的这番话,敖椿还是很认真的想了很久,最终这位夏国主挥动了他的衣袖,目光落在了桌上微弱的烛光里,“就按照你说的去办吧。” 谢轻言躬身揖手:“诺。” 接着,谢轻言将那封玄衣无垢口述,千羽烟云执笔的信,还给了敖椿。敖椿最后再看了一遍这封信,并不屑道:“世事难料啊!寡人记得,当年正是那云凡带着夙国与夏国的军队,灭了想要造反的玄国,而且仅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寡人以为玄国的血脉早已在那场战火里,被云凡屠戮殆尽。没有想到,最终不仅遗留下一个玄衣无垢,还多出来一个墨衣决明,并且成功让他们借尸还魂。” 谢轻言回忆道:“无论是墨衣决明还是玄衣无垢,能让一个已经被灭亡的国家,重新在东霁这样复杂的政治格局下,得以重生。国主,这两个人不容小觑。” 敖椿的目光渐渐深邃:“寡人从未小觑过这玄衣无垢,只是确实没有想到,那些坊间的传闻竟然都是真的。早年,寡人以为这墨衣决明只是放出谣言,谎造了自己玄衣氏后人的身份。寡人理解,毕竟他在原先玄国的土地上建立了墨国,若是想安抚民心,这一招确实很管用。只要他对寡人与天下诸侯,以及天子表明自己的立场,那么也不会有人去责难于他。” 谢轻言叹息:“墨衣决明只要没有在公开场合说过自己和玄衣氏有关,那么仅凭这些坊间的传言,更本没有办法拿他怎么样。毕竟,当西霁八柱国入侵泾渭关的时候,墨衣决明也及时作出了响应。” 敖椿点头:“这小子,一直很有眼色。抛开这些暂且不谈,现在寡人在想,若是夙国被灭了,这墨衣决明会不会把矛头对准寡人。毕竟,寡人也曾参与那场对玄国的围剿。” “墨国对夙国发起的这两次侵略,都是抓住了夙国内乱或者内虚的情况。”谢轻言思量道,“只要我们夏国足够强大,即便墨衣决明确实有这个想法,那也只能暂且先忍着。” 敖椿:“世无恒强,亦无恒弱。寡人在想,若是有一天让墨衣决明知道了当年玄国被灭的真实因由,他会怎么做。” 谢轻言沉思了片刻,转而道:“只要我们能够在墨衣决明知道那些往事真相以前,得到赤焱武士的铠甲,到时候就算他们跟夙国联合在一起,我们也不需要将之放在心上。” “墨衣决明会和杀父仇人合盟吗?” “没有永远的仇人,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谢轻言微微一笑,“以后的事情,不好说。” 敖椿笑了笑,“若真有那么一天,可真是太有意思了。” 谢轻言缓缓道:“自古以来,列国争雄,逐鹿天下。当年国主也曾与夙国一起剿灭了玄国,现在玄国的后人还不是和国主一起,将夙国当做猎物进行分食。” 敖椿叹息道:“不管怎么样,从这封信开始。墨国与玄衣无垢,寡人不得不提防了。” 谢轻言想了想,道:“那千羽氏呢?” 敖椿问:“你认为千羽烟云会诚心与墨国或者玄衣无垢结盟吗?” 谢轻言思量:“这得看千羽氏家主究竟和玄衣无垢做了什么交易。” 敖椿淡淡道:“等你想到了,告诉我。在此之前,千羽烟云做什么,派人盯着就好不用刻意去管她。我如果没有记错的话,敖野好象还挺喜欢这丫头的。现在看来,可惜了。希望她别在这段时间里,做什么傻事。” 谢轻言迟疑了片刻,接着道:“诺。” 此时,桌上的拙火已燃过半。 敖椿这时才想起来,贪虎阁外那个女人还在等候着他的召见,于是对谢轻言道:“接下来,关于这封信上所提到的事情,就由你来负责了。基本上该说的该聊的,你与寡人今夜也差不多聊完了。可以喊那个女人进来了。” 谢轻言听罢,有些迟疑:“现在喊国师进来吗?那今夜我与国主所交谈的这些,需要告诉国师吗?” 敖椿愣了一下,“闻名天下的「纵世三言」·「隐虎」·谢轻言,怎么总是在寡人一提到那个女人的时候,失了方寸?” 谢轻言:“……” 敖椿叹息:“今夜寡人与你说的这些事情,不要让第三人知道。待会国师问起来的时候,你只要把结果告诉她就可以了。其他的话不要多说,明白吗?” 谢轻言躬身揖手:“诺.” 敖椿叹息,“去吧,你去召她进来。估计她在外面等着快等睡着了,时候也不早了。” 话语间,谢轻言面向敖椿,缓步退出贪虎阁。 敖椿则在这个过程中,将目光转向窗外的风雪。细想之下,敖椿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雪。眼下整个霁北都被这场大雪封住。想到这里,敖椿忽然很好奇,这玄衣无垢或者说千羽烟云,究竟是用什么方式将这封信如此及时且关键的送到了夏国,而且还是通过此刻正站在门外的那个女人,将这封信传到自己的手上。 敖椿越想越感觉哪里有问题。 他开始回忆自己与这个女人初次相识的场景,似乎也是在这样的一个雪夜里。这个女人裹着一袭黑衣,无助的目光里略带几分猩红。 思量间,那个女人也已经在谢轻言的引路下,来到了敖椿的面前。敖椿没有说话。他冷冷的看着面前的这个女人,心里却一直在回想着过往关于这个女人来历等诸多方面的细节。以及这个女人,究竟和玄衣无垢,或者千羽烟云之间,是否存在着联系,那么又将存在着怎样的联系。 微弱的烛光里,女人咧起嘴角,露出了性感妖异的笑容。丰腴的身姿在裹紧的黑衣下,显得分外妖娆诱人。但是敖椿对此却不为所动。女人的身旁,谢轻言如一尊石像躬身揖手,沉默不言。 事实上,今夜贪虎阁内,敖椿与谢轻言的对话,都被殷瓷用“异术”强化后的听力,听得一清二楚。对于敖椿究竟是怎么看她的,其实她自己心里有数。 殷瓷并不在乎这个,她更在乎的,是敖椿与云姈的密信里,究竟聊了些什么。以及玄国灭亡的往事里,究竟藏有着怎样不可告人的秘密。 想到这里,殷瓷眼中的猩红越发浓烈。 一百三六幕【雪夜】 - 逐鹿客 - 君玉珩 十一月二日,敖野一个人坐在军帐里吹埙。军帐外,大雪纷飞。披着鬼虎甲胄的寒昭,凝望着南方的天幕,神色凝重。 此刻,点星城的大火,依旧在肆虐的燃烧着。没有丝毫衰减的迹象。或许是夜不能寐,亦或许是想到了什么事情。身为长兄的敖崭,缓步走出自己的军帐,穿过漫天的风雪,前往敖野的军帐议事。 结果,就在这个过程中。敖崭撞见了沉思于风雪中的寒昭。敖崭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拍了拍寒昭的肩膀,然后淡淡道:“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想了。” 寒昭看了敖崭一眼,没有说话。 这时,循着一股酒香走出军帐的恶骨,恰巧看见了这一幕。守夜的将士好奇的问恶骨:“那位将军跟世子殿下是什么关系,竟然敢用这种态度对待世子殿下?” 恶骨摇了摇头:“不清楚。不过看他这身装束,肯定是鬼虎骑很重要的一位将军。鬼虎骑是咱们夏国最为神秘的一支军队。这么些年来,我也就在泾渭关会盟时见过。只是不停地听见关于他们的传说,根本就看不见他们在外面走动。这次国主派世子殿下亲自带领鬼虎骑赶来,想必接下来将要有一场恶战等着我们。” 话语间,恶骨拍了拍那位向他发问的守夜将士肩膀,并叹息道:“快要打仗了,有空的时候,把你手上的枪多磨磨,别等到时候上战场的时候才临阵磨枪,明白吗?留给我们的时间已经没有多少。” 守夜将士躬身揖手道:“诺。” 恶骨笑了笑,目光再次落到了风雪中的寒昭身上。此时,敖崭已转身前往敖野的军帐里。对此,恶骨没有多想,并打量了一下刚刚与他交谈的那位守夜将士:“喂,你身上有酒吗?怎么我闻着有股酒气?” 那名将士愣了一下,赶忙解释道:“将军,我现在正执勤,怎么可能喝酒!这会触犯军规的!” 恶骨顺着他身上的酒味,从这个将士的身后找出半壶酒,将士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事实上,这个将士并没有喝酒,恶骨知道。只听恶骨严肃的说:“执勤期间饮酒,杖二十!” 将士听罢,赶紧跪拜在地,连连求饶道:“将军!小的冤枉啊!将军!” 却见恶骨缓缓将他扶起,并示意他小声点,以免打扰了其他将士执勤亦或是休息。接着,在他的耳边淡淡道:“这壶酒充公了,下次执勤的时候身上不要带酒,明白吗?要是再让我抓到,这次的一块跟你算上。” 那名将士听罢,感激涕零道:“多谢将军开恩,多谢将军开恩!” 恶骨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拿起这壶缴获的老酒,转身回到了军帐内。留下那位守夜的将士于风雪中惊魂未定。然而,待到那位将士回过神时,原先孤立于风雪中的寒昭,此刻竟已不知已去了哪里。 敖崭是寻找埙声,找到了敖野的住处。 对于兄长的到来,敖野似乎早有预感。 眼下军帐内,两双碗筷,酒菜已备好。 看到这一幕的敖崭,很识趣地享用起这顿美味。他没有向敖野发问,因为他想听敖野吹完这首埙。说起来,敖崭已经很久没有听敖野吹埙了。 身在夏国的时候,敖椿不允许敖野在渊止的王宫内,吹奏这种乐器。敖椿认为埙的声音可能会招来一些不干净的东西,并放话出去,如果敖野再在宫中吹埙,便将他赶出王宫。 其实,敖野知道。敖椿之所以不想听见埙的声音,只是害怕想起了他的母亲,十六夜红莲。而作为兄长的敖崭,反倒是挺喜欢听他的这个弟弟吹埙。不知为何,每当心烦意乱的时候。只要能听到敖野吹埙,敖崭总能静下心。 漫长的风雪夜里,整个军营内除了有朔风在凛冽着,便只有敖野用埙演奏的乐曲在回荡。无论是正在休息的血虎,还是那些神秘的鬼虎。无论它们前一刻在做些什么,只要埙的声音响起,这些看似凶猛的巨兽皆会在第一时间安静下来,并静静的享受着这美妙的声音,就像现在落座于军帐里的敖崭一样。 在敖崭的眼里,吹埙时候的敖野跟平时相比,简直判若两人。他不知道,这些年自己的这个弟弟都经历了些什么。回荡在耳边的埙音,于不经意间勾起了敖崭对于往事的回忆。 结果,正当敖崭刚陷入回忆的漩涡里,敖野的埙音,戛然而止。于是飘远的思绪又在那一刻忽然穿越漫长的时间长廊,重新回到这略微有些简约的军帐里。 抬眼时,身为弟弟的敖野为长兄满上了杯中的酒水。接着敖野收起了埙,与敖崭恭敬道:“这杯酒,我敬兄长。” 敖崭微微一笑,随即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片刻的沉默后,敖崭先问道:“怎么不吹了,挺好听的。” 敖野低眉避开了兄长的目光,似有心事。然而,待他开口与兄长讲述起为何不继续吹奏的因由时,敖崭认为自己的这个弟弟并没有说实话。 敖野说:“夜深了,再吹下去会打扰到将士们休息。每天吹一会儿就好了。不宜太早,不宜太晚。” 敖崭不解地看着自己的这个弟弟:“可是,刚刚的那首曲子,你没有吹完。我记得,父亲一直教导我们,凡事要有始有终。” 敖野听罢,疑惑地反问这位自己多年不见的长兄敖崭:“兄长听过这首曲子?” 话语间,这位夏国的世子殿下默默地为自己的弟弟满上了酒杯里的酒水,接着目光于此间深邃:“很久以前,我曾有幸听你的母亲吹奏过。那个时候,我还很小。虽然如今再回想起来已经记不清当年的些许往事,以及你母亲的样子,但是这首曲子的旋律,却永远的烙在了我的脑海里。每当我修炼达到瓶颈期的时候,正是这些旋律陪我熬过了最艰难的时刻。所以,刚刚听你吹起这首曲子的时候,印象特别深刻。” “兄长见过我的母亲……?”敖野不可思议的看着面前这位,其实与自己并没有接触过几次的兄长,好奇道。 过去的大部分时间里,敖崭隐去了姓名,追随他的师父,一位勘破天机的修真者,避世于夏国境内的缥缈山中,苦心修行,不问世事。 所以对于自己的这位兄长,敖野了解的并不多。也就仅仅是在自己很小的时候,见过几次面而已。 或许也正是因为这与敖崭为数不多的几次接触里。身为弟弟的敖野体会到了被他人视作家人,究竟是一种怎样的体验。遂在后来的许多年里,每逢与兄长敖崭再会,敖野的心里总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 对于敖崭今夜的突然到访。敖野早有预料,但是若论敖崭到访的因由,敖野暂时还猜不到,不过可以肯定的一点是,敖崭这深夜来访绝对不是为了“探病”。 听到敖野问起十六夜红莲的相关事情时,敖崭沉默了片刻。接着,他转而言道,避开了这个话题,这倒是无意间加重了敖野对于自己母亲过往的猜测与好奇。 敖崭关切地问自己的这个弟弟:“这段时间,身体好些了吗?来的路上我听说你病了。父亲很挂念你的身体情况,并特地派了几名宫中的御医,跟随翟文礼将军与三千风虎骑前来接你回去。” “父亲派翟文礼将军接我回去?”听到这里,敖野突然眉头一皱,“兄长不是在说笑吧?” “只有翟文礼将军,才可以调动风虎骑。”看着敖野紧张的模样,敖崭笑了笑,“料想,他应该会在最近两天抵达这里。我出发的时候比较早,且有些仓促。不然那几名御医我这趟就给你带过来了。” “多谢兄长挂念。” 敖野松了一口气。 大致上,他已确定今夜这位多年不见的兄长,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来拜访自己。敖崭笑了笑,也差不多猜到了其实敖野并没有病,于是直接开门见山问敖野:“怎么,不想回夏国?” 敖崭的这一问,忽然令敖野不知道该怎么去接。他迟疑了片刻,最后吞吞吐吐道:“回去之后就不能再像今夜这样,自由自在的吹埙了。” 敖崭听罢,叹息道:“所以,你就想出了装病这一招,打算能拖一天是一天?” 敖野愣了一下,抬眼与敖崭目光相触。眼见兄长已经识破自己的心思,遂只好无奈道:“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话语间,敖崭为他的这个弟弟满上了杯中的酒,并在这个过程中缓缓道:“很快就要打仗了,你留在这里实在是太危险了。” 敖野:“我待在夏国,不危险吗。” 敖崭眉头一皱:“怎么,难不成国中有人要害你?为何这么说。” 敖野淡淡一笑,回避了敖崭的这一问,并转而言道:“过去的事情不提了。” 敖崭好奇的看着敖野:“谁啊?” 敖野笑了笑:“还能有谁?” 敖崭皱眉沉思,并猜测道:“你说的是离姬?还是国师?又或者是……” 敖野笑而不语,不忘在这时敬敖崭一杯酒:“是谁不重要,反正肯定是父亲身边的红人。比起有一天不明因由的突然死在宫里,我情愿在这漫天飞雪的夙国边陲,就此埋骨。” 敖崭淡淡道:“战争可不是儿戏。” 敖野反问:“那婚姻可以作儿戏?” 敖崭听罢,沉默了。 他知道敖野这话暗指的,乃是那如今已告吹的「联姻之策」,遂没有再接着敖野的话说下去,并转而言道:“生于帝王家,又有几个爱恨随心。” “从小到大,我甚至连自己亲生母亲的面都没有见过。”敖野冷笑着,话语里略带几分苍凉,“既是生于帝王家,总得先让我体会一下家的感觉,究竟是什么滋味,再来说接下来是否会落得个爱恨随心?” 敖崭沉默了片刻,问道:“所以,你打算一直这样拖下去,一直这样留在这里?” “等翟文礼将军来了再说吧。目前,霁北的雪这么大,我担心他在来的路上找不着方向。”敖野笑了笑,继续道,“我曾听人说过,当年「赤焱之乱」期间,父亲曾在一次救援行动中,身陷赤焱武士的包围。随后父亲第一时间向驻扎在附近的翟文礼将军发出了求救,结果这位将军竟在过程中迷了路。若是父亲命大,在恶骨将军的死命护卫下杀出重围。或许现在我们夏国还存在不存在,又是另外一回事。” 听到这里,敖崭不由得笑道:“所以,你认为父亲派他还接你回去其实是别有用心?” 敖野冷笑:“兄长怎么知道是父亲派这位将军来接我回去的,又或者是别人给了父亲一个看似合适的建议?” 敖崭:“你担心这路上会出问题?” 敖野没有回答敖崭的这一问,只是转而言道:“我不想就这样回去,我想跟兄长一起凯旋。” 敖崭听罢,淡淡问道:“你打过仗吗。” 敖野摇头:“没有。” 敖崭:“杀过人吗?” 敖野:“没有。” 话语间,敖崭单手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从腰间的刀鞘里抽出一把刀来,然后缓缓递到敖野面前:“挥刀给我看看。” 敖野迟疑了一下,伸出双手接过这把刀。结果却听敖崭冷然道:“用一只手。” 敖野听完后,尝试单手拿起,却没有料到这把刀实在是太沉了,所以没能拿得动。最后,敖野再次尝试了一下,结果失败了。 片刻的沉默后,敖崭单手将这把刀收入了刀鞘里,然而与敖野缓缓道:“你连这把刀都拿不起来,到时候战火燃起,又该如何保护自己。让恶骨将军陪在你左右?还是跟随翟文礼将军回去。” 敖野沉默,没有多言。 敖崭顿了顿,又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将兵符交给恶骨将军的?” 敖野思量:“十月十六。” 敖崭淡淡道:“半个月前,是吗?” 敖野点头道:“正是。” 片刻的沉默后,敖崭转身离去。好奇的敖野再次问道:“怎么了,兄长?发生什么事情了?还是说哪里有问题?” “敖野,你得学会保护自己。”敖崭没有转身,只是淡淡道,“如果你不想跟翟文礼将军回去,那就在他来这里之前,先掌握如何单手握刀。我们敖氏一族,身上流淌着的可是崇冥虎的血液,不要总是想着躲在别人的身后,明白吗?等你能够单手握刀,我会教你一些基本的招式。” 敖野听罢揖手道:“多谢兄长,那到时候若是翟文礼将军带着三千风虎赶来这里。兄长打算怎么将他们打发走?” 敖崭听罢,笑了笑:“为何要将他们打发?风虎骑的速度按理说乃是我们夏国虎骑兵里,速度之最。未来的战场,瞬息万变。有这样的骑兵在,我们会多需要的胜算。敖野你要记住,兵贵神速。” 听到这里,敖野大致猜到了敖崭的意图,但是又不确定,于是试探道:“兄长打算趁机夺了翟文礼将军的兵权?” “这话说的跟要叛变似的。”敖崭听罢,笑了笑道,“反正你又不急着回去。但是如果你不急着回去,那么翟文礼将军也不可能空手而归。” 敖野:“兄长是担心他将我绑走?” 敖崭:“有我在,他敢吗?” 敖野恍然大悟:“看来兄长早已计划好了这一切。” 敖崭笑了笑,继续道:“我只是顺水推舟,见招拆招。眼下,西霁千雷国的事情才是重中之重。没有什么比击退他们还要重要。” 敖野听罢,愣了一下:“兄长打算主动出击?还是说先行观望一段时间。” 敖崭反问敖野:“你感觉,我会等吗?” 敖野思量:“这是父亲的意思吗?” 敖崭笑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敖野你记住,不要轻易的相信别人,哪怕是父亲,都有可能会有错判时局的时候。战争不是群雄间的博弈,战争是博弈的过程。” 敖野叹息:“但是父亲只看结果。” 敖崭:“如今我们都是棋盘中的棋子。无论父亲的安排是什么,首先我们得确保自己先活着,其次才是要不要去实现父亲的计划。” 敖野迟疑:“这样父亲会不会不高兴?” 敖崭反问:“棋子有什么资格在乎执棋者的感受?棋子只需要走好他的每一步就可以了。只不过战争终究不是博弈,所以父亲接下来怎么安排,听听就可以了。该怎么做,是我的事情。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敖野没有说话,似是在思量敖崭话中深意。却听敖崭继续道:“我们兄弟俩已经很久没见了。本想找你聊些过往的趣事,没想到不经意间竟让话题变得如此沉重。不过也没什么关系,来日方长。这几天我手上的事情比较多。你记得这段时间没事的时候多练练,不要只顾着吹埙。等我忙完了,再来找你。” 敖野听罢,起身揖手:“恭送兄长。” 这一次,敖崭没有回头。 走到军帐门前时,他突然停了下来,最后说了一句话:“战争已经开始了,留给我们的时间没有多少了。拿起刀,学着保护自己,然后再保护别人。我很喜欢听你吹埙,可是吹埙并不能让你在这个残酷的世上,像男人一样活下去。” 敖野听罢,没有回答他的话。 沉默中,敖崭掀开军帐只身没入风雪。 良久后,敖野孤坐原地,自斟自饮。微弱的烛光里,他自言自语道:“谁说吹埙不可以让我,能够像男人一样活着,只是因为我生于敖氏,所以这些总显得格格不入罢了。” 一百三七幕【明月】(上) - 逐鹿客 - 君玉珩 东霁怀帝二年,十一月二日。 东霁夙国,「明月·镜月」,午后。 这几天,云凡既没有去王宫,也没有到其他地方走走。按照古依娜给他的建议,无论是“走个过场”还是“出于利益考虑”,云凡都该见一下夙国的宗室龙头——「明月柳氏」。 毕竟,就在廉牧率领霜剑三司前去抓捕鹿呦的以前,柳风尘已经代表「明月柳氏」以及整个宗室,以“愿意提供任何帮助”为由,暗示与他们结盟。但是,因为古依娜并不能代表这些赤焱武士与飒部战士,所以“表态”这件事便落在了云凡的身上。 此时,离西霁千雷国最后一次出现,已经过去有些天了。整个霁北都因为千雷国的突然消失,变得异常紧张。无论是夙国还是墨国。亦或者是驻扎在明月城附近的夏国军队,又或者是正在贪虎阁内与谢轻言议事的敖椿。 一天不知道西霁千雷国的确切动向,他们所有的“安排”都将暂且搁置。所以大多时候,敖崭总是不会按照所谓的“安排”行事,反倒是喜欢以自己的方式,打破沉寂的格局。 但是这一次,即便是敖崭,最终也还是选择了暂且等西霁千雷国先显露踪迹,再决定接下来该怎么去做。那么,反观这几天明月城中的诸君,他们都在做些什么? 首先,看看霜剑三司大统领·廉牧。 自从先前离开王宫以后,直到十月三十一日晚上,他才真正决定将霜剑的兵权,暂时借给了云凡。而在将霜剑正式借给云凡以前,廉牧一直在犹豫到底要不要把霜剑借给云凡攻打流云城。 虽然对于廉牧而言,明光铠与他的感情肯定是更深的,毕竟当年廉牧是先加入的明光铠,然后一步一步从一个小兵成长为后来的明光铠大统领,这里面无论是过程还是结果,皆承载了太多美好与悲痛的回忆,而这些回忆让廉牧很清晰的意识到,自己曾经真实的活着过,并且很认真的在活着。当然,这也不排除明光铠真的很强这个原因。因为强,所以才让他有归属感,毕竟在当时的明光铠里,没有最强,只有更强。反观现在,虽然廉牧身为霜剑三司大统领,但是实际上却没有当年他在当明光铠大统领时候那般自在。 而这与宗室对霜剑的渗透,又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任何时候,廉牧的任何决定,宗室享有一票否决。这让廉牧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感觉自己这个霜剑三司大统领形同虚设。 廉牧将霜剑的兵符暂时借给云凡的时候,云凡没有说什么。既没有说谢谢,也没有与他寒暄过往。他们就像陌生人打招呼一般,很公事公办的将这些流程该走的走了一遍。事实上,此时的云凡,并不知道该跟廉牧说些什么。而廉牧也是一样。他们彼此的心中有诸多对于过往的牢骚,以及对往事的看法,可偏偏,两个人都不想将这些想法说出来。 廉牧始终无法原谅云凡当初的不告而别。而云凡对于廉牧将明光铠带散了这件也很有怨言。没错,云凡将那场「明光之变」归结于廉牧的无能。正是因为这些误解和看法,曾经无话不谈的二人,私下里再见面的时候,不似仇人却更胜路人。 有些话,其实还是说清楚的。 但是很显然,现在并没有到时候。 廉牧去“拜访”云凡的时候,云凡正在跟古依娜她们在落霞公馆开会,基本上没有什么时间搭理他。即便廉牧正站在他的面前,云凡的大部分注意力基本上都被廉牧手中的那杆「蚀心」所吸引。毕竟,那杆枪曾经是云凡的武器,也是明光铠大统领的象征。 “没有想到,这把枪竟然还在。”云凡惊讶的看着廉牧手中的枪,感慨道,“我以为它和明光铠一样,都柳溯给熔了,然后成为了历史。” “雪狼甲都没有被熔,这把枪又怎么会。”廉牧淡淡的回应道。他听出了云凡话中有话,但是却不想与他发生争吵。 “如果没有景轩的话,现在哪里还有什么雪狼甲。”云凡笑了笑,然后从廉牧的手里接过了霜剑的兵权,并不忘道,“这把枪很适合你。” “就算你这么说了,我也从头到尾没有想过把这枪还给你。”廉牧冷冷道,“这把枪本该属于我。” 廉牧的话,让云凡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接下去。他沉默了片刻,接着淡淡道:“等战事平定了,找个机会,我们好好聊聊。” “相扰,再会。” 话语间,廉牧转身离开了落霞公馆。 闻声而来的古依娜,在看到这一幕后,不解的问云凡:“刚刚发生了什么?怎么廉牧这么晚还来拜访,有很重要的事情吗?” “没什么,我们继续刚刚没有说完的话题吧。大家还在里面等着呢。”云凡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将霜剑的兵符扔给了古依娜,便转身回到了会议厅内。 回去了路上,廉牧一直在想,云凡从他这里借走霜剑,真的是打算对霜剑内部的宗室子弟进行清洗吗?虽然廉牧对于霜剑的感情,并没有明光铠深。毕竟明光铠一直是廉牧的执念。 战场上,枪兵与骑兵的作用肯定是比拿剑的要大太多。如果云凡真的打算带这些霜剑上战场,那么这将意味着“一场血战”在所难免。明眼人都能感觉出来云凡如果带霜剑上战场就是在带他们送死。本身霜剑的定位就不包括对外战争这一块。 前段日子明月城外的那一战,其实就已经能看出来霜剑并不适合作为“军队”参与对外战争。并不是因为霜剑的战斗力有问题,而是兵种以及武器限制,最终导致了霜剑在战场上的作用有了很大的局限性。 正所谓,一寸长,一寸强。 与霜剑相比,明光铠可谓是结合了枪兵、剑兵、骑兵以及射手等类型的全方面作战兵种。如果现在的夙国有明光铠坐镇,估计千雷国定然会选择在泾渭关以南打洞,以东霁墨国为突破口,而绝对不会是夙国。 回到光阖院后的廉牧,就再也没有出过门了。从时间上来看,抛开吃喝拉撒,除了睡觉便是在作画。作什么画?那副他没有画完的「记忆里的白蔷」。过程中,他还不忘喊来正在试剑场练剑的孟简,并炫耀道:“老弟,怎么样?像不像?” 孟简:“哈?像啥?” 廉牧严肃道:“咳咳,你师姐啊!” 孟简疑惑的看着画中人:“就这?” 廉牧脸色一沉道:“怎么,不像?” 孟简瞪大眼睛观察良久,最后摇了摇头。 廉牧皱眉:“摇头几个意思?说人话!” 孟简为难道:“差一点。” 廉牧疑惑:“差一点啥?” 孟简说:“差一点神韵。” 廉牧看了眼孟简,又看了眼桌上的画。 沉默间,孟简淡淡道:“如果没有别的事情,我就先回试剑场了。那里还有人在等我。” 廉牧不解的看着孟简:“谁啊?” 孟简没有转身:“夏副统领和韩副统领。” 廉牧好奇道:“他们等你干啥?” 孟简:“等我回去练剑。” …… 此刻的云凡,正在落霞公馆内看着战争沙盘陷入沉思。他不知道有关于西霁千雷国的动向,会在什么时候传回来,但是他却做好了时刻投入战斗的准备。 飒部六将中的隐和蒙戈,自从回来时,将该交代的事情交代完了,便陷入昏睡当中,怎么喊都喊不醒。隐是因为受了伤,而蒙戈则是因为累坏了。 这段时间,阿克扎提加紧了对于飒部「朔风」铁骑的训练。辛扎依玛则趁机跟着阿克扎提练习射术。对于云凡打算攻打流云城这件事,古依娜认为云凡在“赌”。 云凡并不打算就这样一直等下去。 真的等西霁千雷国打下曜光城,接着消息再传回来,估计流云城也已经失守了。所以,云凡打算主动出击。尤其是在从隐那里,得知了雷澈必然会攻打曜光城这一消息。这也更加坚定了云凡主动出击的决心。 对于云凡的执意,古依娜在经过一番劝说后最终没有办法将他说服,所以最终只好按照云凡的吩咐。请柳氏以银金打造了一万四千副弓箭、长枪、甲盾,以及云凡特别设计的一种链甲扣,用来强化霜剑身上的“凌霜甲”。 至于云凡为什么要这么做,古依娜没有多问。因为她猜到可能在就这几天,云凡会亲自对霜剑进行训练。并强行将这支本不适合对外战争的“禁军”,由一把剑,打造成一杆锋利的长枪,继而适应接下来的局势变化。 所有人都知道,战争已经来了。 关于接下来夺回流云城的作战计划里,霜剑将扮演很重要的角色。按照先前云凡从点星城俘虏的墨衣重牙所提供的情报来看,驻守在流云城的那些墨国军人大多应该是紫羽夜鸦,也就是以像玄墨无锋那样的射手为主。 这也意味着,只要云凡攻破城门,夺回流云城将是非常轻而易举的事情。那么现在问题来了。这些驻守流云城的紫羽夜鸦几乎都是墨国杰出的射手。让他们来镇守并非“瓮城”结构的流云城,可以说是非常合适。 基本上,所有尝试靠近流云城的人都会在这个过程中被射成筛子。原先,墨衣决明计划在“血羽夜鸦”抵达霁北后,部分驻守点星城,少数驻守流云,剩下的大部分血羽夜鸦,带着少数精锐的紫羽夜鸦,前往曜光城驰援。从而中和各城的守备力量。 结果,云凡的着一把火直接将点星城烧了。这让墨衣决明原先的所有计划,全部乱了套。不仅如此,作为墨国大将的寒昭,也在这个过程中下落不明。而这些对于云凡来说,既是好消息,也是坏消息。 好消息是,墨国现在肯定会将主要的防守力量放在曜光城。而这就意味着流云城的守备力量会想多弱化。坏消息是,如果千雷国也意识到这点,并且放弃曜光城,先打流云城,那么接下来云凡可能会与他们狭路相逢。 所以,这也是为什么古依娜认为云凡在这个时候夺回流云城的做法,如同是在“赌”。而且,云凡赌上的还是夙国与赤焱武士共同的未来。 “但是,那又如何?” 云凡笑着问古依娜,“当年我孤身一人前往北漠,也是在赌,不是吗?结果我赌赢了。” 古依娜担忧道:“可是,君侯能够保证自己的运气,一直会这么好下去吗?” 云凡坦然:“当然不可能,但是我相信这天下总会有人比我的运气更差,而我只需要让他们替我垫底就可以了。” 古依娜会意:“君侯指的是墨国?” 云凡点头,并解释道:“我不一定非要做那唯一的赢家,这是一场群雄博弈,越是争第一,结局定然越是惨烈,只要不垫底,终有机会翻盘。” 古依娜沉思片刻,叹息道:“垫底的结果只有灭亡,而现在夙国,正在这个存亡之际。君侯拿墨国类比,我认为并不合适。与其说这是一场博弈,我更始终认为这是一场赌博。墨国在霁北的势力,并非他们的本金,只能算是他们赢来的奖励,但是夙国现在只有明月·镜月,这看似是两座,其实只是一座的孤城,一旦输了,什么都没有了。” “亡国不至于,毕竟雷澈的儿子还在我们手上。这是最后的底牌。”云凡展眉,安慰古依娜道,“但是,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再让「明月·镜月」,被任何军队所包围。一旦被围城,这将是一场困兽之斗。” “那如果君侯在攻打流云城的过程中,不幸战死呢?我们该怎么办?夙国与赤焱武士的未来,又该托付于谁?”古依娜的话语间,略带些许悲伤。 “古依娜,你相信宿命吗?” 片刻的沉默间,云凡缓缓拔出了腰间的「天纵牙」。望着云凡手中的这把太古圣武,古依娜最终选择了沉默。她没有再多说什么,也渐渐意识到为什么云凡敢去“赌”。其实,云凡从来没有不在乎别人的性命,他不在乎的只有自己的生死。 想到这里,古依娜的目光转向了馆外的飞雪。沉默的云凡也在这个时候收起了他手中的这把刀,转而问古依娜:“最近,秦安在做什么,你知道吗?” 古依娜迟疑了下,道:“应是回家了。” …… 秦府内院,一个少年正在雪中舞剑。 屋檐下,年迈的老将军正和他多年不见的孩子品茶论道。二人的目光,皆在此间汇聚于远处正在舞剑的少年。那个少年的眉眼,与屋檐下的这对老少有很多相似的地方。比如一样挺拔的鼻梁,一样凛冽的目光,以及同样的执着。这些仅在少年挥剑之间,秦安便能感受到。 “没想到,我离家也不过就三四年,如今秦照都已经长这么大了。”他轻抿一口茶水感慨道,作为父亲的秦参话语离充满了沧桑:“这些年,你都在帝都吗?” 秦安点头:“嗯,一直陪在景统领左右。” 秦参问:“听说泾渭关一战,你也去了。” 秦安反问:“听说父亲也去了。” 秦参苦笑:“是啊,我还是为数不多活着回来的夙国将士。虽然外界都说夙国的将士都死在了泾渭关一战里。” 听到这里,秦安从面前这个年迈的老人眼里看见了说不尽的悲伤。他明白,或许对于这个老人而言,像现在这样活着还不如死了。思量间,秦安注意到这几年里,父亲的头发白了不少。他想去关心一下,可是却又不知该怎么说出口。他怕让父亲觉得他这样太过于矫情,像个女人。于是,秦安转而将话题,引向了庭院里正在舞剑的少年:“秦照今年多大了。” “刚满十八。”秦参淡淡道,“然后,就在前几天加入了霜剑·寒甲司。看见他现在正在挥动的那一剑技吗?霜剑的必修课,霜切。怎么样,耍的有模有样吧?” 秦安迟疑了一下,问道:“父亲以前不是一直希望我和秦照,能够步入仕途,远离沙场。而不是参军,常年于刀口舔血。为何现在竟会同意秦照加入霜剑。” “当年我不想让你参军,最后你不还是去了?结果,这一去是多少年的音信全无、生死未卜。”秦参叹息着,目光转向秦安,继续道,“后来,我听说有人在泾渭关一战中看见了你的尸体。也曾写信跟之后回帝都当禁军大统领的景轩求证。结果什么消息也没有。” 秦安尴尬道:“信我看见了,是我让他别回的。” 秦参苦笑:“你也真是够狠心的。我会告诉你,那几年你的灵位我都给你设好了,但是却为什么迟迟没有摆吗?” 秦安不解:“为什么?” “摆了,就证明我已经接受自己孩子已经死了的事实。”秦安顿了顿,继续道,“不摆又怕你在下面过得不好,饿着。所以最后我只能偷偷给你供着。” 听到这里,秦安忽然笑了。 秦参老将军疑惑道:“你笑什么?” 秦安没有回答父亲的问,只是道:“我去陪秦照练剑。别让他学什么霜切了,要学就学咱们秦家的捭阖斩,这些年来我靠父亲当初教我的这招,杀了不少贼人!” “哦?是吗?”秦参眯起了眼睛,看着面前的秦安。嘴角露出了慈爱的笑容,“那你露几手给我看看,已经很多年没有见你在我的面前施展捭阖斩了,不对!我压根就没有看你施展过!” 秦安笑,“父亲看好,我这就拔剑!” 一百三八幕【明月】(中) - 逐鹿客 - 君玉珩 幽暗的光阖院「冰牢」深处,仅第十八道门、第十七道门、第十六道门齐齐被打开,其余皆作闭合。位于冰牢的第十八层,墨殇点了一盏烛火,站在那个年迈的老人面前,面无表情。 老人现在正被这一层看门的霜剑,用特制的寒骨铁链固定在刑架台上。丝毫不能动弹。借着微弱的烛火,老人看清了他的面前正摆放着什么。 那是一张木桌,上面放着一盒刑盘。刑盘上盛有霜剑寒甲司城北部著名的十大刑具,号称「十宗罪」。那是十个可以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可怕刑具,通常只有罪大恶极者才配使用它们。 却见此时的墨殇,很从容的用白布将自己的手指缠绕,并拿起一个钳子模样的刑具,来到老人的面前。老人皱起眉头,恶狠狠的看着墨殇,一副宁死不从的样子。 他将这个钳子一样的刑具缓缓夹住老人的食指,接着缓缓道:“放心,一点也不疼,忍一忍就过去了。” 接着,一阵骨骼断裂声于黑暗中响起。 撕心裂肺的哀嚎,随即回荡于光阖院内冰牢的最后三层。那些被关在第十七层与第十六层的犯人,在听见这撕心裂肺的哀嚎之后,纷纷露出了不同的神色。 出于某些原因,墨殇给最后三层的犯人都点上了一盏烛火,让他们可以很清楚的看见同层的狱友们,在听见这瘆人的哀嚎之后,究竟会露出怎样的神色。 人的情绪是会传染的。无论是快乐还是忧伤。亦或者是愤怒和恐惧。而此刻,墨殇让他们感受到什么是恐惧。 明灭的烛火间, 淤血在皮下呈现黑红色。 “很疼吗?”墨殇惊讶的看着老人,疑惑道,“当你在做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情时,想过自己会有这么一天吗,鹿呦,鹿大人。” 鹿呦冷笑着,不屑的看了墨殇一眼:“你也就这点本事吗?” 听到这里,墨殇眉头一皱,“别急,这还不算开始。” 鹿呦听到这里微微皱起了眉头,却见墨殇拿起刚刚的钳子,直接夹住了鹿呦手上的一块指甲,接着用力强行将这块指甲拔了下来。 又一声哀嚎响起。 第十七层与第十六层冰牢传来躁动。 墨殇冷冷地看了眼此时已成泪人的鹿呦,大声对上面几层吼道:“别急,待会就轮到你们了,我们一个一个来。” …… 冰牢第十七层,小李看着面前这个脸上有刀疤,且神色漠然的男人,好奇的问道:“喂!新来的?害怕不。” 男人不屑的看着小李:“关你屁事。” 小李冷笑了声:“哟?脾气还不小,说说看,犯了什么事儿进来的,让兄弟我乐呵乐呵?” 男人冷冷道:“谁你兄弟?” 小李叹息:“行吧,当我自作多情!” 一旁看守着二人的霜剑在看着这一幕后,面带嘲笑,窃窃私语。平日里没事的时候,小李也会跟这两名霜剑聊天。也算是“低头不见抬头见”。当小李发现了这一细节后,遂猜测他们可能知道面前这个男子的身份,于是转而问这两个霜剑:“两位官爷知道这人究竟是何来历不?” 看守小李与男子的霜剑,在听见小李这一问后,其中一个止住笑容并拦住另一个准备告诉小李那人身份的同伴。结果,那个同伴则悄悄压低了声调,与小李小声道:“别问不该问的,老老实实在这里等着!” 小李叹息着:“既然你们不说,那我就瞎猜猜好了。” 两名负责看守这一层的霜剑听到这里来了兴趣,被五花大绑的男人也在这时开始打量面前看起来跟只猴子一样瘦弱的小李。 借着微弱的烛光,小李开始对这个跟他一起被关在第十七层的犯人“评头论足”起来:“首先听他这口音,就知道肯定不是夙国人。” “能被关在这里的人,一般都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当然除了我!我只是一个卖面具的,偶尔赚点快钱!”话语间,小李将目光转向那两位看门的霜剑,并刻意压低了声调,似怕谁听见:“前段时间听两位官爷聊起西霁千雷国入侵的事情,听说他们的世子被俘虏了。看这人衣着材质,想必不是什么平庸之辈。所以……” 这时,又一声哀嚎从第十八层响起,将小李与众人的对话打断。冰牢第十八层,鹿呦脸上青筋暴起,面目有些近乎狰狞。 “墨殇,你死了这条心吧!你想知道的那些,我是绝对不会告诉你的!”鹿呦说罢,吐了墨殇一口唾沫,但是却被墨殇躲闪,并拿起桌上的一根尖刺,反手插入鹿呦被拔掉指甲的那两根手指的指头。 刺耳的哀嚎,令此时被关在第十六层的三个个少年,不由得开始瑟瑟发抖。只见看守这一层的霜剑,缓步来到那三个少年的面前并劝道:“三位墨国的暗探,先前问你们的那些问题,现在心里有答案了吗?” 三个少年没有说话,纷纷缩回了黑暗里。问话的霜剑叹息道:“唉,留给你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却听墨殇咳嗽了一声,并大声道:“今天,我什么也不想知道,即便你想告诉我,我也不会听。” 话音刚落,墨殇再次以刑钳拧断了鹿呦的一根手指头。撕心裂肺的嘶吼声里,墨殇淡淡道:“不瞒你说,我就是来折磨你的。” “墨殇,你这个杂碎!” 鹿呦咆哮着,试图从刑架上挣脱。 整个刑架随即开始晃动。 周围霜剑在看到这一幕后纷纷拔剑。 谁也没想到这个看似年迈的老人,竟然会有这么大的力气。然而,这一幕并没有吓到墨殇。他像一尊石像站在鹿呦的面前。借着微弱的烛光,将恐惧散播于冰牢这最后三层。 随后,又一阵哀嚎声起。 小李看着面前那个被五花大绑的男人,结果意外发现那个男人也在看自己。他叹息着继续刚刚的话说道:“一开始我也是被关在第十八层的,后面刚刚鬼哭神嚎的那位来了以后,我就被腾了个窝,所以啊这里的流程我很清楚。别着急,很快就到你了。” 男子不屑的看了小李一眼。 这时,黑暗中传来的哀嚎声被一道巨大的关门声阻断。接着,一阵细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小李冷笑着缩回了黑暗里,并不忘幸灾乐祸道:“好好享受吧~” 却见微弱的烛光下,负责看守小李与男子的霜剑,对着黑暗里出现的那人揖手躬身。那人没有说话,只是做了几个手势。接着,一张原本便已经准备好的木桌展开,刚被擦拭掉血迹的「十宗罪」随即摆在了木桌上。 墨殇掰了掰自己的手指头,关节摩擦的声音发出“咯咯”的声响。所有人都在那一刻屏住呼吸。紧张的氛围里,墨殇缓缓蹲下身着,冷冷的看着面前的这个男子,并漠然的问道:“所以,千雷国的世子殿下,想好该说些什么了吗?” 雷毅冷哼了一声:“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想知道军情?绝不可能!” 墨殇微微一笑,“上一个跟我说这话的人,就在这里。刚刚我在下面的时候,好像听到你们有在聊天,怎么?他没有告诉你吗?” 雷毅疑惑:“告诉我什么?” 话语间,墨殇的目光转向缩在黑暗里的小李:“李先生,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小李赔笑道:“人家压根就不搭理我,不信你问你身后那两位军爷?” 墨殇看了身后那两名霜剑一眼,那两名霜剑点头不言。于是墨殇转而对雷毅道:“罢了,既然东西已经准备好了,那我们就开始吧?” 雷毅不解的看着墨殇:“什么东西准备好了?你在说些什么鬼话?” 墨殇叹息道:“都还愣着干嘛?” 话语间,两名霜剑打开牢门,将一头雾水的雷毅,从牢里提出。雷毅皱眉怒道:“你们这是要做些什么?我可是千雷国的世子!你们今天敢动我一下,待我父王……” 雷毅的话说到一半的时候,墨殇拿起夹钳直接朝着他的嘴扫了过去。接着,两颗沾了血的牙在墨殇这一击下掉落在黑暗里,另有半颗碎牙则被雷毅吞到了肚子里。 墨殇不耐烦的看着面前这位千雷国的世子:“在这里,我说的算。现在我问一句,你答一句,不要说废话,懂?” “你小子给我等着!” 雷毅恶狠狠地瞪着墨殇,满嘴是血,话语间有些漏风。这一幕,惹得躲在暗处的小李不由得偷笑起来。话音未落,墨殇再次抬手甩了雷毅一个耳光。 这一次雷毅的鼻梁直接被墨殇所打断。微弱的烛光下,雷毅泪眼汪汪,不再像先前那般嚣张。这时,步微澜缓步走出黑暗。 对于步微澜的到来,墨殇并不意外。 很快,雷毅便被两名霜剑绑在了刑架上。 墨殇再次清了清嗓子,然后漠然的看着面前这个已经不再像刚才那般神气的千雷国世子,淡淡的问道:“说吧,关于千雷国接下来的作战计划,世子殿下知道多少?” …… 这几天,只要一有空。 夏晖便会拉着韩桀来到试剑场,一起盯着孟简练剑。过程中,夏晖会亲自下场与孟简过招,并让韩桀在一旁指点。她的这一举动,时不时会引来众霜剑在远处静静地围观。 或许也正是这个原因,最终韩桀还是将一些关于“韩氏霜切”的核心技,没有在夏晖与孟简切磋的过程中点明说清。毕竟,现在这个阶段孟简需要的是打基础,并熟悉该怎么施展霜切。 至于这些进阶招式,可以暂且先缓缓。 不知为何,每次看夏晖挥剑的时候,韩桀总是感到非常的享受。似乎「霜切」这一剑技就是为她而打造。每一剑不拖沓,且精准。若不是缺了韩桀刻意隐藏的那几招没有教,那么夏晖完全可以替代他负责整个霜剑的剑术训练。 随着一声“哐当”,夏晖再次将孟简手中的「寒梅」剑击飞。此时孟简双手发红,上气不接下气。夏晖笑着问孟简:“你还行不行啊?” 孟简艰难的抬起头:“我先歇会!” 夏晖摇了摇头,转而落座韩桀身旁。等孟简缓过来,他们再继续比试。却见孟简放下手中「寒梅」,盘坐于地,屏息凝神。 看到这一幕的韩桀好奇的问夏晖:“他这是在干啥?调理经脉吗?” 夏晖愣了一下,“不知道,难道是我刚刚下手太重,伤着他的经脉了?” 韩桀苦笑:“但是我感觉他在尝试运转我教他的「凌霜诀」,可是却又不像?” 夏晖试探道:“你不会在教他这个心法的时候,又留了一手吧?” 韩桀咳嗽了两声,“小点声。” 夏晖惊讶:“不会吧?这样会出事的!” 韩桀解释道:“既然答应你要教他真正的霜切,我肯定不会有任何的保留。招式可以漏,若是心法有缺,很容易走火入魔的!” 夏晖叹息:“你知道就好!” 说到这里,韩桀反而更好奇了:“所以,孟简现在在做什么?” 夏晖望着孟简身上淡淡的真气在凝结并又于瞬间溃散,疑惑道:“你确定他是在运转「凌霜诀」?” 韩桀反问:“不然呢?” 夏晖不解:“那他现在这是怎么了?走火入魔了吗?” 韩桀摇了摇头,却见此时周遭围观的人略微有些增多,并在一旁窃窃私语不知说着什么。韩桀顿了顿,淡淡道:“不像是走火入魔,倒像是在冲穴。” 夏晖皱眉:“你是说,他在尝试运转「凌霜诀」打通穴位?” 韩桀:“正常人全身上下几百个穴位,有那么些闭塞也很正常。只是这几天我看你与孟简过招的时候,他有好几次其实是有机会反击的,但是总在关键时候「气竭」。我想,现在他应该是发现问题在哪里了。” 夏晖好奇道:“所以,现在该咋办?” 韩桀笑了笑:“还能咋办,等啊!” 经过这几天与夏晖的比试,孟简发现,每次当他打算凝气从「赤焱九星印」封印的穴位经过时,总会莫名其妙凝气失败。最终,好不容易凝聚的真气,随即溃散。使得他根本无法沉寂内力,继而难以按照韩桀所说的那样,施展「霜切」。 尤其是刚才,他尝试运气冲穴,并且明显感觉到快要成功了,但是最后关头还是被一股说不出的力量,将他好不容易聚集的真气再度冲散。 对此,孟简很不甘心。 虽然每次“冲穴”的时候,都会伴随剧烈的疼痛,但是比起不能施展真正的「霜切」,孟简感觉这并不算什么。过程中,孟简意识到这可能跟身上的「赤焱九星印」有关。 于是孟简也在一边运功的同时,一边思考是否真的是因为这个「赤焱九星印」有关。为此,他还尝试再次与「朔」进行沟通。可惜,自从那天夜里明月城外的血战结束后。「朔」便再也没有出现过,好像彻底从孟简的世界里消失一样。 思量间,突然一个霜剑从风雪中跑到了试剑场里,并大声嚷嚷着:“大家快去外面拿装备啊!咱们又新来了一位副统领,还带了许多的见面礼,晚了就没有啦!” 所有人听罢,赶忙掉头寻声而去。 虽然大部分都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一旁的韩桀与夏晖听罢,疑惑的相视一眼:“又新来一个统领?谁啊?” 话出口时,二人相识一愣。 他们不知道对方为何会说出彼此心中所说。而且竟一模一样,一字不差。这该说是心有灵犀,还是兄弟情深?尴尬间,孟简最终“冲穴”失败,他叹息着将手中的剑还给了韩桀,然后非常沮丧的转身。 韩桀见到这一幕后,愣了一下。 “孟简,你这是又要去哪儿?” 孟简:“算了,我不是练这个的料。” 夏晖看着孟简沮丧的背影问:“你就这么放弃了?喂!秋叶城的小霸王!” 孟简叹息,并没有转身。 结果就在这时,一个令夏晖韩桀感到无比熟悉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了大门位置。并刚刚好拦住了孟简的去路。孟简当时没有注意,直接撞到了那个人的身上,结果把自己给撞翻在地。却见此时夏晖与韩桀眉头紧皱,并起身赶紧赶到孟简身边。 抬眼时,孟简感觉有一堵高墙挡在了他的面前。余光里,先前将孟简簇拥的霜剑此刻正将“这堵墙”给包围。他疑惑的看着面前的“这堵墙”,直到将他完全看清。 他的肤色黝黑,高大健壮,直挺的鼻梁,如刀削过的脸庞,看这样子倒是像极了城里的那些北漠蛮人。 深邃的目光里,是风霜过后遗落的沧桑。明明不过才二十出头,却像是已历尽半世悲欢的模样。身上的纹络着雪狼图腾的锦衣,似乎在暗示着他的身份。可是,孟简却从未听廉牧提起过这个雪狼图腾究竟是国中哪位宗室的家徽。 直到匆匆赶来的韩桀与夏晖,赶紧将倒地的孟简扶起,接着质问站在孟简面前的这个男人,眼神中丝毫不掩饰着敌意:“云凡,你怎么来了?” 一百三九幕【明月】(下) - 逐鹿客 - 君玉珩 东霁怀帝二年,十一月四日,傍晚。 风雪中,柳风魂披着纹络着紫色柳叶的貂裘,孤坐在屋檐下。落寞的眼神里,是庭院内正在试刀的柳放肆与柳心敛。 锋利的刀刃在屏息间劈开扑面的霜雪,纵横的刀气随着刀锋交错时迸发的火星,若隐若现。从凝聚到成型,再到瞬间溃散。柳风魂看出他的这两个妹妹,无论是柳放肆还是柳心敛,到目前为止,似乎尚未真正掌控体内真气的运转规律。 沉默间,柳风魂的思绪渐渐飘远。 朔风吹动院中槐树与紫柳,使人仿佛置身于一片梦幻的世界之中。眼下,柳放肆与柳心敛的比试并未结束,但是似乎很快便要分晓胜负。 却见柳放肆一跃而起,以崩山之势袭向尚未缓过神来的柳心敛。正处于劣势的柳心敛握紧手中长刀,下压身子,以「空冥诀」聚气凝神,看样子是要打算顺势强行接下姐姐的这一刀。 淡淡的真气于此间顺着经脉,汇聚于柳心敛手心,并渐渐将她手中的那把长刀包裹,于是一柄「气刀」就这样成型。下一刻,一声刺耳的刀锋碰撞令原本思绪已经飘远的柳风魂回过神来。 刹那间,流淌在柳放肆经脉间的真气,在「天心诀」的作用下,瞬间化作风刀,直接将柳心敛的气刀击溃!柳放肆在这一击下后退五步,柳心敛则后退七步。 四散的真气,在同一时刻以二人为中心,向四周扩散,并在周遭的景物上留下不同程度的伤痕。屋檐下,柳风魂的额前发,在这一击下随着朔风摆动。 柳风魂心想:「结束了吗」 这时,柳心敛转动刀柄,发出狮子咆哮。看见这一幕后的柳风魂仿佛在他的这个妹妹身上,看见了自己的影子。那个片段时间在演武场上跟廉牧比试的自己。 急促的步伐,踏破这一地霜雪。 咆哮声里,作为姐姐的柳放肆表现得非常镇定。却见她双手握紧刀柄,迈开前膝,接着缓缓闭上眼睛,静静地听着周围的一切。 从叶落的声音,风来的声音,以及脚步声踏碎霜雪的声音。她感受到了自己的每一次心跳,在妹妹柳心敛的咆哮声里加速。 原本有些走神的柳风魂,此时端正了身子。他看见淡淡的真气,正在柳心敛奔跑间再次凝聚于她手中的长刀。也看见柳放肆正在放空自我,试图以心意化风刀。 随着柳放肆与柳心敛之间的距离,缩短在十步内。原本闭目屏息的柳放肆,突然睁开了眼睛!转动的刀柄在瞬息间掀起一道又一道无形的风刃,从各个方向朝柳心敛袭去! 咆哮声里,一面面由柳心敛手中气刀所释放的气墙,将这些风刃尽数格挡。柳放肆眉头一皱,随即连退三步,试图将距离拉开,并于一息之间释放三道风刃,直劈柳心敛的眉心。 结果,一道气墙平地而起,直接将柳放肆的退路截断。而那些劈砍向柳心敛的风刃,由于距离太近,使得柳心敛无法及时凝聚气墙。 最终,她决定迎刃而上。 柳心敛知道,如果这一击她躲开了,那么下一刻姐姐柳放肆可能会抓住她避开风刀的瞬间,破开拦住她退路的风墙。 这也就意味着本将在下一刻分出胜负的较量,不知又得等待怎样的时机画上句号。柳心敛想要赢,柳放肆也是。然而持久战容易令「气刀」陷入气竭的困境。所以,柳心敛决定搏一把! 远处旁观的柳风魂,在看到这一幕后大惊。他知道如果这一击柳心敛不躲开,定然会血溅当场!而现在,即便是柳风魂想插手恐怕也为时已晚,因为她的这两位妹妹,离彼此只有一步之遥。 风雪中,柳心敛咧起嘴角,止住咆哮。 披在柳风魂身上的貂裘,这一刻滑落。 落下的长刀,径直劈碎场面上所有风墙,并将原先朝她迎面袭来的风刃一同斩碎。原本端坐屋檐下的柳风魂随即站了起来。火星散落间,清脆的刀剑碰撞声,伴随着溃散的真气回荡于整个庭院内。 屋上檐瓦、脚下青石、槐柳枝叶、风中落雪。皆在刚刚这一击下,破碎。淡淡的血腥味,令柳风魂皱起眉头。眼前庭院内,两个小女孩手握着杀人的利刃,不让寸步。炙热的血顺着她们手中的刀,染红脚下皑皑白雪。 就在柳风魂准备上前制止之时,肃杀的风将她们手中的刀卷飞,并径直落在了柳风魂的面前。本已杀红了眼的姐妹二人,也在这一击下渐渐恢复理智。 抬眼时,柳溯与柳风尘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庭院里。柳放肆与柳心敛在看见父亲与长兄出现后,纷纷揖手低眉:“父亲…兄长。” 身为柳氏家主的柳溯没有说话。而作为长兄的柳风尘,则随即赶紧上前为她们检查并包扎伤口。过程中,不忘怒视柳风魂一眼。似是在责怪他为何不在关键时刻制止她们。 “伤的严重吗?” 令人窒息的沉默间,柳溯开口问。 却见柳风尘麻利地撕下自己的衣袖,为妹妹们进行包扎:“不严重,皮外伤。” 柳溯看了她们一眼,淡淡的话语间透露着让人不敢抬头的威严:“以后这种比试只准用木刀,听见了吗。” 柳放肆与柳心敛听罢,沉默了片刻。一旁的柳风尘催促道:“父亲在问你们话呢,还在想什么?难不成又想被关禁闭!” 姐妹俩听罢躬身揖手:“诺。” 柳溯叹息了一声,并没有再责怪她们,只是道:“风尘,你先带她们去找府中医师,仔仔细细处理一下伤口。我有话要单独跟风魂讲。” 柳风尘躬身揖手:“诺。” 一旁的姐妹二人也跟着揖手。 “孩儿告退。” 就在她们即将离开这间「岚」园内的小别院时,柳风魂忽然开口叫住她们:“慢着!” 众人随即将目光转向柳风魂。 身为长兄的柳风尘不解的问道:“二弟还有什么事情要说的吗?” 柳风魂没有理会柳风尘,只是向柳心敛追问:“刚刚你施展的那一招叫什么名字,谁教你的?” 话语间,众人的目光又再次落到了柳心敛的身上,柳心敛惊讶的看着柳风魂:“二哥是在问我吗?” 柳风魂点头。 柳心敛尴尬的笑了笑:“算是临场发挥,无师自通?主要还是二哥先前教我的「空冥诀」在那一瞬间,让我有了决断!情急之下,避无可避,于是……” “皆斩。” 说到这里,柳风魂与柳心敛异口同声。 风雪中,这兄妹俩相视一笑。 一旁的柳风尘见状,似有不悦,遂咳嗽了声催促道:“所以,二弟还有别的事情吗?” 柳风魂没有理会兄长的催促,并向柳心敛投来赞许的目光:“没有了,就这事。” “那我们走吧。” 话语间,作为长兄的柳风尘挡在了柳风魂与柳心敛中间。随后,在柳溯与柳风魂的目送下,柳风尘带着柳放肆和柳心敛离开了这间别院。 庭院里,朔风吹落紫柳与金槐上的雪色,轻掩地板上那些刀气过处所留下的深刻痕迹。这些柳溯都看在眼里。他没有多说什么。 片刻的沉默后,柳溯转身回到里屋。 接着,柳风魂也转身跟上柳溯脚步。 就在柳风魂前脚刚踏入屋里时,屋外的檐瓦忽然碎落。看到这一幕后的柳风魂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尴尬的看着面前的柳溯,却听柳溯淡淡道:“刚刚,这里打得应该很激烈吧。” 柳风魂迟疑道:“其实…也就那样。” 柳溯没有抬眼看柳风魂,“哪样?” 柳风魂尴尬赔笑,不知如何作答。 或许是有点渴,于是柳溯见桌上有壶茶水,遂直接拿起准备倒杯茶解渴,结果刚拿起茶壶的时候,壶把处断裂并露出一个非常整齐的切口。接着,这个茶壶的靶当着柳风魂和柳溯的面断了。 柳溯抬眼不言。 柳风魂:“……” 柳溯:“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柳风魂笑了笑:“要不,出去转转?” 柳溯想了想,也行。 结果父子俩刚起身,桌子裂了。 柳风魂不敢直视柳溯的眼睛。 柳溯依旧没有说话。 当二人离开这间别院后,没有十几步。 整个别院都在风雪中坍塌。 此时,柳溯的脸色并不好看。 柳风魂尴尬的问道:“你,还好吗?” 柳溯沉默了片刻道:“从今天起到她们成年那天,我是绝对不会再让她俩触碰真正的刀。” 柳风魂望着风雪中化作废墟的庭院,忽然有些庆幸:“还好刚刚走的及时,虽然房子塌了,至少院子里还有俩棵树。” 看着那两棵树,柳溯回忆道:“那是我跟你母亲在你刚出生那天种下的,如果这两棵树倒了,我绝对不会这么轻易的放过她们。” 柳风魂好奇:“如果这两棵树倒下了,你打算咋整?” 柳溯脱口而出:“再关她们三个月禁闭。” 话音刚落,一阵朔风忽起,孤立于废墟中的金叶槐树与陪伴它的紫叶风柳,轰然倒下。向来冷漠的柳溯,这一刻脸色涨得通红,作愠怒状。 柳风魂在一旁,不敢说话。 却见柳溯挥袖转身怒道:“以后哪天你想看看她们的时候,就去祠堂好了。在她们成年以前,我是绝对不会放她们出来的,绝对。” 话语间,柳溯转身离去。 对此,柳风魂不敢为她这两个妹妹多说一句。望着柳溯远去的背影,柳风魂心想:「你这是把俩小祖宗关在了老祖宗休息的地方,也不怕她俩最后把祠堂也给你拆了?」 可惜,柳溯听不见柳风魂在想什么。片刻的沉思后,柳风魂跟上了柳溯的脚步。并转而问道:“对了柳溯,刚刚你不是说,有什么话要单独跟我说的吗?” 对于柳风魂对他直呼其名,作为父亲的柳溯似乎并不生气。短暂的沉默中,二人围绕着美丽的「春池」于「岚」园内漫步。 此间,柳溯的目光渐渐深邃:“刚刚云凡过来找我了。” 柳风魂听罢,心生好奇:“他不是一直不待见我们宗室,怎么会突然来找你?” 柳溯回忆道:“前段时间,他找我们柳氏帮他打造了一堆剑甲,看样子应该是为接下来的战争在做准备。只不过,我并没有非常轻易地把这些剑甲都给他拿走。” 柳风魂疑惑:“你开了什么条件吗?” 柳溯继续道:“不错,让他替你出任一段时间的霜剑副统领。” 柳风魂惊讶:“他答应了?!” 柳溯淡淡道:“他可以拒绝,但却没有。” 柳风魂:“霜剑三司的大统领可是廉牧,他代我去任职岂不是等于给廉牧当小弟?以云凡那脾气,怎么可能?!!” 柳溯:“现在霜剑的兵符在他手里。” 柳风魂:“什么情况?!?” 柳溯:“应该是前天发生的事情。” 柳风魂:“云凡这是要做什么?” 柳溯:“他真正想要做什么,暂时不知道。但是至少从目前看来,或许他正想找个合适的机会,将这些霜剑整合成一支类似明光铠的战力。而我则刚刚需要他,帮我去查清一件与霜剑有关的事情。” 柳风魂好奇道:“啥事啊?” 说到这里,柳溯停下了脚步。 “我想知道,到底是谁将你打成这样。” 柳风魂听罢,沉默了片刻,接着目光落到了那片废墟处。片刻的沉思过后,柳风魂问柳溯:“这件事不着急。现在我比较好奇,以后我住哪儿?” …… 同一时刻,光阖院,试剑场,东区。 孟简没有想到,他与云凡的初次见面,竟会是以这样的方式。从雁国秋叶城的「清风徐来」,再到夙国明月城的「由衷酒楼」,从茶客们与说书人口中的故事,再到廉牧、雪兮等人的亲口描述。 随着韩桀与夏晖惊讶的喊出了他的名字。孟简这才意识到,原来那个传闻中曾在一个月内平定玄国,孤身一人从北漠带回一支军队,威名不亚于梁懿的男人,此刻正站在他的面前。 在察觉到这一点后,孟简整个人僵在了原地。身旁,韩桀与夏晖质问着云凡,云凡笑了笑反问孟简道:“你没事吧?” 孟简愣了很久,方才开口说:“我还好,你没事吧!没被我撞伤吧?” 结果,孟简这话一说出来,引来周围人大笑。这反倒是引起了云凡的注意:“你叫什么名字。” 听到这里,孟简躬身揖手:“在下孟简,子皿孟,竹间简。” “接住了,孟简。”这时,云凡将手中的长枪丢给了面前的少年,并转而对周围所有人道,“我叫云凡,流云的云,非凡的凡。从今天起,我会对大家进行集训。战争已经来了,所有人拿起你们手中的武器,不要有丝毫的懈怠!” 话语间,云凡的目光瞥向了疑惑中的夏晖与韩桀,却听韩桀不解的反问云凡:“霜剑什么时候归你管了?” 云凡笑着伸出了那只满是伤痕的手。 却见一枚霜花模样的戒指出现于云凡的中指上。夏晖与韩桀在看见这枚戒指后异口同声:“兵符?!你竟然有霜剑的兵符?!” 在场所有人见状,皆因这一幕议论纷纷。 他们不知道,为何这枚本该属于廉牧的戒指,此刻竟会出现在云凡的手中。平时廉牧基本上不会佩戴这枚戒指,因为嫌这枚戒指太过于娘气,而现在这枚娘气的戒指,则出现在了云凡的指间。 看到这一幕后的韩桀,质问云凡道:“云凡,回答我!为什么我们霜剑的兵符,现在会出现在你的手上?” 一旁的夏晖这个时候大致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遂示意韩桀冷静。然而,对于韩桀的质问,云凡并没有作出解答。却见云凡缓步来到试剑场的中心位置,然后大声对众人训斥道: “都还愣在这里作甚?现在开始集训!” 说到这里的时候,云凡停顿了一下,目光忽而转向了正在走神中的孟简。却见云凡转动手中长枪,指向此时的孟简,并大声喊道:“说你呢,孟简!” 孟简随即回过了神,疑惑的看着远处正挑枪对自己发出“邀请”的云凡,“我?” …… 霁北墨国,曜光城外,皓月村,夜。 原先皓月村的村民早已被墨国的百姓所取代。这里的原住民或被屠戮,或被驱赶。也就是说,此刻这个村子里的人,基本上都是墨国的人与部分沦为奴隶的夙国人。 他们得到墨国侯的补助与支持,在霁北的土地上进行开垦。但很遗憾的是,很多墨国的谷物因为霁北严酷的环境,并不能在这里生根发芽。所以,最终这些墨国人只好迫使他们所奴役的夙国人,按照夙国的方式重垦这片土地。 眼下,所有人都在睡梦里。 不知为何,住在村口的墨国人老张,总感觉他家的床在晃动。惹得他根本无法入睡。结果当他起身细查一番后才发现,不仅仅是他的床在晃动,整个屋子也在同一时刻正进行着晃动。 想到这里,他就纳了闷了。 大晚上的,难道隔壁老王又在做什么奇怪的事情?于是老张打开门,准备看看究竟是不是老王在搞事情,结果当他打开门,站在村口的时候。老张意外发现这震动的源头并不是来自隔壁老王,而是来自村外。 他能明显感受到黑暗里,巨大的震动声越来越近。那声音像是有无数只巨兽在奔跑。风雪中,老张嗅到了危险的味道。他下意识的开始往后退。 震动声也在这个过程中离他越来越近。 这时,老张已经完全意识到不对劲。他开始掉头狂奔,头也不回,并且一边跑一边喊着:“大家快醒醒!快醒醒!” 下一刻,黑暗里。 数万只巨熊踏破霜雪,从村外转瞬间袭来,直接将老张的住处踏平,并将老张踩成了肉泥。很多村民都在睡梦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便死在了梦里。 喧嚣与尘埃落定时,整个皓月村化作废墟。没有一个人活着。远处,疾驰的战熊们继续前进。目标,曜光城。 一百四十幕【曜光】(上) - 逐鹿客 - 君玉珩 十一月七日,深夜。 霁北墨国,曜光城。 黑色的翎羽在火把的映照下,显得分外显眼。一面面印有夜鸦的旗帜迎着朔风飘荡。此刻,所有将士,神色肃穆,各个如临大敌一般。 “老何,你说今夜那千雷国会来嘛。” 城墙上,一个头戴黑羽鸦盔的将士问他的同伴,却见他的同伴目视前方,淡淡道:“该来的,迟早要来。” 那名将士叹了口气,又问身边的另一个将士:“小六,你说这千雷国今夜会来不。” 那个被称作是小六的将士捏了捏自己的鼻子,然后思量道,“我感觉,可能他们已经来了。” 叹气的将士皱眉,侧首问小六:“你是怎么感觉出来的?” 小六回忆道:“我记得前半夜的时候,将军好像察觉到了什么,然后派了几个斥候前去皓月村的方向巡查。但是,现在已经后半夜了他们还没有回来。然后我们现在就都出现在城楼上吹冷风了。” “上一次好像也是这么回事?听到一点动静就以为是敌袭。”老何叹息着,“结果,最后发现竟然是玄墨无锋将军归来。” “非常时期,非常对待嘛。”小六笑了笑,将目光转向刚刚问他话的赵四,结果刚把头偏过去,他就看见一个头顶紫色翎羽的将军,正朝着他们走来。 赵四又叹息道:“唉,自从这玄墨将军回来以后,咱们整个城的戒备程度随即又上了一个台阶。早上要巡城楼,晚上要巡城楼,最苦的还是那些斥候,每过几个时辰出去周边跑一圈,更气人的是,一旦他们回来晚了,或者人没了,那么咱们就得跟现在这样站在这里吹朔风。” 听到这里,老何和小六已经闭嘴。 这时,那名头顶紫色翎羽的将军缓缓站在赵四身后,缓缓问道,“你们这都在聊什么呢?” 赵四迟疑道,“我们……” 老何与小六揖手,“将军。” 听到这里,赵四的脸色煞白。 他缓缓转过身去,却见刚刚他所提到的玄墨无锋,此刻正悄然无声的站在他身后。于是赵四赶紧跟着揖手道:“将军。” 赵四不知道自己刚刚说的话,玄墨无锋听见没有。其实,玄墨无锋即便是听见了,也不会在意这些。毕竟大敌当前,他不想因为这种小事而惩罚这些辛苦守夜的将士,这样太伤士气了。于是,玄墨无锋只是冷冷的看了赵四一眼,淡淡道:“敌人随时可能出现,今夜跟先前都不一样,千万不要大意。” 赵四老何小六齐声道:“诺。” 这时,正北方的天幕上一道火光照亮了黑夜。玄墨无锋看到这一幕后眉头紧皱,并在同一时刻取下背部的弓箭,原本有些心不在焉的赵四等人也在这道火光间,握紧手中的兵器。 他们认得那道照亮天幕的火光。 那是前半夜到现在都没有回来的斥候所放,随后,城外的哨台发出预警。整个曜光城的外围城墙,瞬间灯火通明。 “敌袭!敌袭!” 城墙上,一个头戴白色翎羽战盔的将士,迅速从众人身旁跑过,并将这一消息转达给所有守夜的将士。接着,大地陷入剧烈的震动里。远处,城外的军营也在同一时刻有火光骤起。 屏息间,朔风里夹杂着浓烈的血腥味,送来此起彼伏的哀嚎。却见曜光城最高的阁楼上,一位手握重剑,头戴黑色翎羽,肩部附着龙爪的将军,拄剑立于朔风里。 他所站着的位置,是由先前曜光韩氏修了许多年的鼓楼所改建,而他改建这座鼓楼的目的,等的自然就是这一刻。思量间,这位将军的目光与玄墨无锋相触。玄墨无锋高喊道:“千雷国已经来了,你准备好了吗!墨衣寒明!” 墨衣寒明咧起嘴角,目光落到了鼓楼一侧的韩家大院。却见此时的韩家大院灯火通明,院子里,两个女人正在那棵千年缠骨红梅树下博弈。而她们的身后,两个男人正位她们撑着伞。 这时,正北的城楼上,负责守备的将士得令,大声喊道:“所有人,燃火!巨弩、投石车准备!” “所有弓箭手燃箭!听我号令!” 转瞬间,玄墨无锋绷紧箭弦,对城楼上所有弓箭手喊道。那些已经休息了的墨国将士们,也早在先前被从睡梦里叫醒,并拿起刀剑各就各位。 望着大家如此紧张的备战,玄墨无锋忽然想起了点星城陷落的那一夜。过去的阴霾此刻并未从这位身经百战的老将心中退去。对于他而言,那段过往如同噩梦一般,时不时将他缠绕。 风雪夜里,令人胆战心惊的熊吼声忽而消停。大地也在这期间恢复了平静。来自西霁的千雷国军队,在将墨国于城外驻扎的两个营兵力踏平之后,忽然蛰伏于黑暗里没了任何动作。 但是,站在城墙上的玄墨无锋能够感受到那些野兽的喘息声。他确定这些怪物正在黑暗中蛰伏,不知在等候着什么。 却见玄墨无锋抬起他的右手,所有弓箭手也在这一刻将弓箭紧绷。身后,负责操纵投石车的将军不知为何没有在这时发动投石车,这让玄墨无锋感到非常疑惑。于是,他转身对身边的一个将士道:“你去那边看看,是什么情况,怎么投石车还不发动?” 将士道:“诺。” 同一时刻,不远处的城墙上,赵四的话语略带颤抖:“卧槽,他们真的来了!” 话语间,赵四将目光转向跟自己同乡的小六:“这可咋整?小六,假如今夜我不幸战死,记得告诉你嫂子,战场上我没怂过!” 豆大的汗珠爬满了小六的额头,小六的目光紧紧盯着远方深邃的黑暗深处,“万一我跟你都死在了这里怎么办?” 赵四转而问老何:“老何你老家好像离我们挺近的?” 一旁的老何笑了:“我们就不能一起活着离开这里吗?大敌当前说这种丧气话干嘛?” 赵四叹息:“丑话先说前头,万一死了可就没机会说这些了,当初跟我一起背井离乡的那些兄弟,如今只有小六了。” “谁说的,还有寒……” 这时,炙热的血溅了赵四一脸。 一旁的老何在看见这一幕后,整个人僵住了。他迟疑了一下,以为自己在做梦。或许是太久没有见到血,亦或是这一幕在他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直接发生在了他的面前,所以他慌了,吓得原地胡乱的叫了起来。 赵四摸了摸自己脸上的血,再看了看此时的小六。一发熊牙箭精准地贯穿了小六的脑袋,直接从他的右耳进左耳出。之后,小六像是一个失去绳索提拉的木偶一般,无力地倒在了地上。 所有人都在这一刻如同大梦初醒。 黑夜里,不知是谁在嘶吼道:“快找掩体,快!准备反击!投石车!巨弩台!快反击!反击!” 未等赵四悲伤痛哭。 风雪中,一排排整齐的熊牙箭落下。 玄墨无锋顺手提起一张圆盾,挡下十几支羽箭,并将没有缓过神的赵四带到一旁。余光里,老何已经倒在血泊中,被那些熊牙箭射成了筛子。 “所有弓箭手,燃火!”玄墨无锋瞪了赵四一眼,接着大吼道,“盾刀手举盾,先掩护伤员隐蔽,其他人听我号令!” 作为盾刀手的赵四听罢,转而将眼神中的悲伤转化为愤怒,并高举手中玄盾,目视远方的黑暗。混乱中,却听正北方的天幕下,传来一声令人颤栗的熊吼。紧接着,一道道耀眼的火焰长刀将黑夜照亮。 这一幕,直接让玄墨无锋陷入了沉默。 他看见眼前那一大片的黑暗,皆化作“火海”。当这声熊吼落定,大地再次开始颤抖。玄墨无锋眉头一皱,直接咆哮道:“瞄准火光方向,放箭!巨弩、投石还击!都还愣着干嘛!快还击!” 就在玄墨无锋这句话刚刚说完,身后位于城内的投石车矩阵方向,传来了震耳欲聋的爆裂声。黑色的火焰将整个投石车矩阵吞没,适时火借风势,风助火威。 哀嚎声里,数百名镇守矩阵的将士直接在黑色的火焰里化作白骨。接着,一位身着黑色纱衣的女子,在四名身着黑色锦衣的男子簇拥下,缓步踏出黑色的火焰。 所有在这个过程中试图靠近他们的人,皆被黑色的火焰所吞没。这时,意识到不对劲的玄墨无锋转而对远处城楼上一名盔着紫羽的将军吼道:“南挚,这里的指挥权现在交给了!听见没有!快回答我!” “玄墨大哥,临阵换将?”南挚愣了愣,接着一连串的熊牙箭迫使他不得不低下头回应玄墨无锋,“你这是又要干嘛啊!” “所有弓箭手!点火,放箭!”玄墨无锋一边指挥着,一边对南挚喊道,“后面出事儿了,我必须得去处理!” “后面有寒明将军在啊!”话语间,南挚周边为他举盾的将士倒在了血泊里,南挚为难道,“玄墨大哥,这里需要你!” 玄墨无锋迟疑了片刻。 思量间,他的目光转而落到鼓楼上。 此时,寒明正如一尊石像立于原地。 忍无可忍的玄墨无锋,随即对寒明咆哮道,“寒明,快醒醒!都什么时候了,你在发什么呆?” 然而,听到玄墨无锋咆哮后的寒明并未作出任何的回应。刹那间,不知从何而来的夜鸦将寒明所立的那座鼓楼包裹,渐渐将他的踪迹于风雪中掩去。 紧接着,巨弩射出去的一发发箭锥,打在了城外正以急速靠近的那一片片“火海”。那些划破天幕后落下的箭锥,激起城外千层雪。不少战熊被这些箭锥,直接连同它们背上的战士一起钉死在了雪地里。 但是,这并未阻止其他的千雷国战士就此却步。大地在它们铿锵的步伐间颤抖着。玄墨无锋再次下令:“燃火,放箭!” 漫天的火矢随着玄墨无锋话音落下,将这漆黑的风雪夜照亮。近十万数量的千雷国将士看到这一幕后,竟毫不躲闪,径直冲向曜光城的城墙。 玄墨无锋见状大惊,赶忙对南挚道:“还愣着干嘛!准备火油和滚石啊!点燃战壕!” 这时,身后黑色的火焰将第一道城墙与第二道城墙隔开,内围的援军随即被这一滔天的火势切割开来。 “寒明!” 黑色的火焰墙燃起的瞬间,玄墨无锋朝着鼓楼方向再次咆哮道。然而,这并不能改变眼下他们已经陷入孤立无援的这个事实。 下一刻,猛烈的撞击响起,所有站在北面城墙上的将士为之一晃。幸好落下的火油与滚石在燃火箭下,及时将这座城的外围城墙点燃,并将城外战壕里的火油燃爆,最终整个战场在这一瞬间被切割成了内围、城墙、城外三个部分。 “放箭!快放箭!不要犹豫!” 玄墨无锋咆哮着弯弓搭箭,对所有位于战壕与城墙下的战熊骑进行射击。很快,炙热的火点燃了它们的毛发。不少战熊趁机扑向雪地,一时间城墙下的战熊骑阵型大乱。 届时,极远处的天幕下传来一声战吼。 那些被困在战壕内围的战熊们闻声,专攻为守,暂且退下兵高举战盾抵御墨国的下一轮羽箭攻势。玄墨无锋见状松了一口气,并赶紧跑去跟南挚汇合。 就在这时,一只黑甲熊男在吼声中,越过战壕,并在城下那些战熊的掩护下,以熔岩战爪勾住城墙,爬了上来。南挚并不知道此刻他的身后有什么,但是玄墨无锋看见了,并且弯弓搭箭。 看见玄墨无锋对自己弯弓搭箭的南挚,瞬间会意,遂低下身子握紧手中双刀。当那只黑甲熊男即将扑向南挚的时候,玄墨无锋的弓箭直接从它的下颌处将之贯穿。 呜咽声随即于南挚身后响起。 随着一阵沉重的铠甲落地声,南挚对玄墨无锋微微一笑。结果就在这时,越来越多的黑甲熊男穿过了战壕。 这些黑甲熊男,无畏火油与滚石构成的屏障灼伤。所有落下的羽箭,皆被它们身上的黑甲所抵挡。瘆人的咆哮声里,这些怪物以熔岩战爪做钩爬上城墙。 接着,未等南挚向玄墨无锋表达感谢,越来越多的黑甲熊男出现在了城墙上。咆哮声里,血腥味漫散开来,炙热的血染红了落在城墙上那一抹抹皑皑之色。 不少被打了个猝不及防的盾刀兵与弓箭手,在这期间被黑甲熊男生生手撕。玄墨无锋大惊,赶紧与南挚汇合,并背靠背杀敌。 耳边,墨国将士的哀嚎声此起彼伏。 随着又一声战吼的响起,这些黑甲熊男开始朝着巨弩台的方向汇合。玄墨无锋很快便意识到了他们的目的,遂对着镇守巨弩台方向的齐武将军吼道:“齐武, 他们朝你那边过去了!盾刀手速速前去支援!” 随着玄墨无锋的这声咆哮落定。 城墙外,那些原本处于守备状态的战熊们纷纷切换为进攻姿态。坐在它们背上的千雷国战士,也在同一时刻哼唱起了战歌。 紧接着,一个身高八尺,腰大十位,肌肉肥重,满脸络腮的男人披着赤红色的熊甲,手提战斧,于众人目光注视下,穿过了燃烧的战壕,缓缓出现在玄墨无锋的眼里。 男人的身下,一只体格要比周围其他战熊大上五倍的巨型战熊,于这一刻吸引了城墙上的墨国将士注意力。南挚在这一刻皱起了眉头:“这又是什么怪物?” “贪餮战熊,是贪餮战熊!” 话语间,玄墨无锋开始弯弓搭箭。 “所有弓箭手瞄准那只最大战熊背上的男人!盾刀手死守巨弩台!齐武!快把所有巨弩对准那只巨大的战熊!快!” 朔风里,齐武将火油洒向了那些正朝着巨弩台奔袭的黑甲熊男,并在重盾刀手的配合下,好不容易才杀死了一只。 “马上!马上!” 齐武一边挥剑,一边回应道。 风雪中,七座巨弩台缓缓转向。 同一时刻,雷澈咧起嘴角。 火光下,雷澈的身体渐渐与身下的贪餮战熊相融合。周遭哼唱着战歌的千雷国战士,看到这一幕后反而越发兴奋。 通常情况下,贪餮战熊的体格和正常的战熊一样大小,只有在进入战斗姿态的时候才会变得如此巨大。然而,让人难以想象到的是,这只从太古神话时代存活至今的神兽,竟然还能与凡人“融合”。 此刻,与雷澈融合后的贪餮战熊,渐渐又原先四只脚爬行,改成了两只脚站立。他的体表开始显露出赤红色的战甲。紧接着,那把原先握在雷澈手中的巨斧,也在同一时刻化作它背后锋利的逆鳞。 当贪餮战熊完成它最后的转变。萦绕在黑夜里的千雷国战歌也在同一时刻达到了高潮。融入了贪餮战熊体内的雷澈,微微一笑:「你准备好了吗,老伙计」 贪餮战熊:「就等你一句话」 雷澈咧起嘴角,体外的贪餮战熊也跟着咧起了嘴角。风雪中,一声震耳欲聋的熊吼声响彻了天和地。原先正在熊熊燃烧的战壕,也在这声熊吼里被骤起的朔风吹灭。 越来越多的战熊跨越战壕,重返战场。 城楼上,玄墨无锋强压心中震撼,弯弓搭箭,瞄准了这只“雷熊”的心脏位置。未料到的是,七发由巨弩台射出的箭锥快他一步袭向“雷熊”。 那一刻,“雷熊”并未做任何躲闪。 伴随着巨大的刀剑碰撞声响彻耳际。 众目睽睽之下,雷澈操纵着贪餮战熊,强行接下了其中一发箭锥,并扔了回去。古老的城墙在那一刻碎石横飞,一座巨弩台就这样被雷澈摧毁。 紧接着,余下的箭锥也悉数被雷澈拿下。意识到情况不妙的玄墨无锋,对着正在死死保护巨弩台的齐武咆哮:“齐武!快跑!快跑啊!” 话音刚落,一发箭锥直接贯穿城墙,将齐武连同他所镇守的那座巨弩台摧毁。一旁的南挚瞪大了眼睛,已经说不出话来。 外围城墙上七座巨弩台,此刻只剩下一座。而那一座刚好也在雷澈击毁其他巨弩台的同一时刻被黑甲熊男所占据。 这时,却见雷澈拿起了最后一根被他接住的箭锥,瞄准了城门的方向。随着雷澈用尽全力的这一投掷,锋利的箭锥直接贯穿了两道城门,留下巨大的窟窿。 原本以两脚站立的雷澈,这一刻改为四脚准备作奔袭。届时,原本阻断外围城墙与内围的黑色的火焰,忽然变成了蓝色。雷澈见时机已到,于是对身后的战熊骑咆哮道:“全军突击!” 一百四一幕【曜光】(中) - 逐鹿客 - 君玉珩 东霁怀帝二年,十一月七日,深夜。 曜光城,韩家大院,灯火通明。 院中,千年的缠骨红梅树下,这盘棋,素弦与秋曈已经下了一夜,依旧还未分出胜负。身后,齐衫与剑映分别为他们眼中那人撑伞。 但是,这并不能够阻止零星的雪花,顺着朔风缓缓飘落在棋盘上。眼下,素弦手执白子渐显优势,秋曈手执黑子略显弱势。 大院外,震耳欲聋的战火声伴随着乱石飞溅。紧接着,滔天的蓝色火焰将整个曜光城包裹。看到这一幕后的齐衫眉头紧皱,却见此时秋曈侧首淡淡道:“放心,这些与我们无关。” 话语间,经过再三思量后的素弦,落下了手中的那枚白子,并抬眼与秋曈道:“到你了,先生。” 今夜的秋曈,身着一身紫衣。 无论是面对面前这盘正处劣势的棋局,还是院外喧天的战火。她的举止投足间,尽显从容与镇定。似乎,世事皆与她无关,可却又在无形中因她而被左右。 一双丹凤眼、两弯柳叶梢眉,看似瘦小的模样,眼神里却蕴藏着常人难以读懂的世故与沧桑。这时,一块从远处城墙上被击碎的落石,无意间乱入韩家大院。 站在秋曈身后的齐衫随即拔出腰间的那把刀,准备赶在这枚碎石伤及秋曈时将之拦截,结果站在素弦身后的剑映只是微微一皱眉。那块即将飞入院中的碎石,瞬间化作一片尘雾。 同一时刻,黑子落下。 秋曈与素弦微微一笑。 “这盘棋越来越有趣了。” “先生可别刻意让着我。” 面前,身着白衣的素弦挽袖拿起一枚白子,悬于半空却并未落下。她的眼中,是棋盘纵横间的黑白错落,以及院外此刻发生的点点滴滴。 秋曈淡淡道:“不会。” 素弦回以一笑,落下手中白子。 此刻,棋盘上的棋局白子已呈压倒性的优势。站在素弦身后的剑映沉思道,“先生,这盘棋现在黑子还能翻盘吗?” 却见齐衫在这个时候叹息道:“我说剑映啊,你也太小看秋曈了吧!从咱们认识到现在,你好像跟秋曈下棋就没赢过吧?” 剑映笑了笑:“我承认,棋盘间的胜负,我赢不了先生。可是今天和先生下棋的,并不是我。” 素弦偏首瞪了剑映一眼,剑映咳嗽了一声便不再多言。齐衫看到这一幕后,笑了笑没再多说什么,只见秋曈在这时落下了她手中的黑子,并与剑映道:“别着急,好戏才刚刚开始。” …… 当黑色的火焰将曜光城的两围城墙隔开,继而切断了城内的援军对城墙守军的支援。无数不知从何而来的夜鸦,将寒明所占据的鼓楼团团围住。 铺天盖地的鸦鸣声,令人感到极其厌恶。 或许是嫌弃这些夜鸦太吵了,于是谷雨转首看向鼓楼的方位,大袖一挥。无尽的黑色火焰,随即将整座鼓楼点燃。片刻后,谷雨对身边的四个少年淡淡道:“我们走。” “走?你们想走哪儿去。” 结果就在这时,本该镇守鼓楼的寒明,手握重剑拦住谷雨的去路。数百名黑羽夜鸦将谷雨等人团团围住,每个人的手上基本都握着一把由银金打造的刀与剑。 “女人,你可知道我早已在此恭候多时?”寒明冷笑着,对面前的的谷雨道,“很早之前我便猜测,千雷国能够挖穿绝龙山脉,定然有高人指点。直到得知有熔岩刀爪这样的武器出现,更是让我坚定了这个想法。” 话语间,这些将谷雨一行人包围的黑羽夜鸦,握紧手中银剑,迈开前膝作进攻姿态,并齐声大喝,以振士气。谷雨身边的那四个少年见状,随即将她护在背后。 “我从来不信这世上有什么秘术师。在我看来,那些自称是秘术师的,不是江湖骗子,便是黑天教徒。”却听寒明转动手中重剑,抬眼傲视谷雨道,“今夜得见,看来阁下并非江湖骗子。” 谷雨听罢,冷笑:“既然你已知道,还不速速让开?” 寒明大笑:“你这是在说什么鬼话?现在你已经被我们包围,还看不起形势吗?” 谷雨叹息:“看不清形势的究竟是我,还是你啊?这位将军。你可知道,就在你跟我闲谈的这段时间,曜光城的外围城墙即将失守。” “那又如何?”对于谷雨的“善意提醒”,寒明似乎并不在意,并冷冷与她继续道,“此刻这座城里最大的威胁,就在我的眼前。只要将你们解决了,剩下的问题将迎刃而解。” 谷雨无奈的摇了摇头:“这位将军,你是今夜墨国的主将吗?你叫什么名字。为何如此自信。” “女人,就凭你也配知道本将军的名字?”寒明淡淡道,“很快你便要死在我的剑下,知道这么多对你来说并没有任何的帮助。” “我认为你太高估我们的存在了。”谷雨无奈的看着面前的寒明,“继而忽略了真正的威胁,其实恰好来自城外。” 寒明嘲笑道:“所以,你的意思是说,千雷国主拿你们黑天教当诱饵,继而吸引我的注意力?若真是如此,这雷澈恐怕也不过如此。这也未免太过于大材小用!不过没关系,对于雷澈的到来,我已另外为他准备好了特别的惊喜,而现在你们也该接受自己的命运。” 听到这里,谷雨似乎已经失去了耐心。她拍了拍衣袖间的尘埃,转而对身边四个少年道:“杀了他们,然后去韩家大院与我汇合。” 话语间,谷雨准备转身没入身后的黑色火焰,结果就在她一步即将踏入这簇火焰的时候,寒明朝着谷雨径直扔出了手中的重剑,直接斩断了谷雨的去路。 看着这把突然落下的重剑,谷雨眉头一皱。那是一把五尺七寸,重六十四斤的重剑,上面刻有古老的铭文,只有神侍一族才能看懂的铭文。 “你是谁?”原本打算离开的谷雨,瞬间转身从袖中取出一把血色的匕首,指着远处正朝自己挑衅的寒明,“这把剑你是从哪里弄来的?!” 寒明咧嘴一笑:“这把剑乃是我家传的古剑,你说从哪里弄来的?” 话语间,剑脊上的古老铭文开始发出赤色的光芒,接着,谷雨面前的黑色火焰被赤色的火焰所吞没,四个围着谷雨的少年大惊,赶忙将谷雨护住。 就这样,谷雨被困在了这里。 “你是赤焱武士的后人?” 谷雨不可思议的看着面前的这个墨国将军,却听那位将军不屑的看了一眼谷雨,转而对周围将士道:“就地诛杀,一个不留!” …… 当黑色的火焰将整个鼓楼点燃之时,青炎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韩家的大院里。他默默地藏匿于黑暗中,静静地观察着此刻千年缠骨梅树下,正在下棋的两个女人。 他非常好奇,为何外面打得如此激烈,她们竟然就像是没事人一样。思量间,青炎散开了他的精神游丝,试图将整个大院覆盖。结果,本要落子的素弦,忽然抬眼看向了青炎所藏身的那片黑暗里。 站在她身后的剑映,则在同一时间拔剑。寒芒一闪间,剑映以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完成了出剑与收剑。凛冽的剑气将黑暗中的青炎所释放出的精神游丝逐一切断。 青炎见状,于心中大惊:「心武之境?!这里居然有步入心武之境的武者,为什么他们会在这里,为什么没有他们没有参战?!」 齐衫疑惑的看着素弦与剑映,并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向了远处的黑暗,然而他却什么也没有看见,遂好奇道:“怎么了?” 这时,素弦落下手中棋子。 秋曈拿起黑子,淡淡道:“有客到。” 齐衫不解的问众人,“谁啊?” 剑映眉头紧皱,率先对黑暗里继续装作不在的青炎喊话:“既然已经被发现了,就出来吧。这里就这么大,再怎么藏你也藏不到哪里去。” 片刻的沉默后,青炎缓步走出黑暗。与众人微微一笑。对此,秋曈与素弦并未理会,转而将目光回落在棋盘上。至于站在她们身后的齐衫与剑映,则在同一时刻露出了毫不掩饰的敌意。 “这位公子,找谁?” 齐衫不客气的问道,手下意识地搭在了腰间的刀柄上。然而,青炎并不理会向他发问的齐衫,并转而问那个一袭白衣的男人,那个能够在瞬息间,斩断他所有精神游丝的剑映。 “没想到,这里竟然有一位步入心武之境的高手,实在是出于意料。看来,这地方我没有找错。” 话语间,素弦落下了手中的白子。 朔风里,一道凛冽的寒意在她落下棋子的瞬间,于青炎的脸上划开了一道细微的小口,接着缓缓渗出了一点血色。青炎见状,眉头一皱。片刻的窒息过后,这位翩翩少年改口道,“抱歉抱歉,恕小生眼拙!一时半会竟没发现这里有两位步入心武的高手。” 这时,素弦抬眼冷然凝视青炎:“外面此刻兵荒马乱,这位公子深夜造访,究竟有何贵干。” “其实也没有什么别的事情,小生只是有些好奇。为何现在城中战火四起,偏偏就这里灯火通明。”青炎赔笑着,并于此间缓步靠近。齐衫怒目,拔出腰间长刀划过脚下青石,激起一簇火花:“站住,谁让你往前了?” 青炎尴尬的笑了笑,没说话。 “你认为你说的这些,我们会信吗?”齐衫冷冷道。尴尬之余,秋曈缓缓开口道:“齐衫,别把人家公子吓着,这么粗鲁!” 齐衫咳嗽了声:“那我温柔点。” 一旁的剑映与素弦听罢,相视一笑。 这时,秋曈问青炎道:“听公子口音,不像是墨国人,也不像是夙国人。” “哦?”听到秋曈开口后,青炎将目光转向了与他背对的这位紫衣女子,并好奇道,“那姑娘认为小生又是哪一国的人?” 秋曈迟疑片刻,落下了手中的黑子,并淡淡道:“如若我没猜错的话,公子应该来自西霁天武国。” 青炎听罢,愣在原地。 “姑娘怎么猜的这么准?” “西霁天武国与千雷国接壤,我从小在千雷国长大,所以对于两国的风土人情,也算是有所了解。” 话语间,城北的投石车矩阵传来阵阵轰鸣巨响。除了秋曈与素弦依旧正襟危坐,其余人皆在同一时刻将目光转向声源的方向。 眼下,棋盘上的局势正处黑白子势均力敌。朔风里,几星霜雪落于素弦眉梢。却见秋曈与她微微一笑。 “是时候决一胜负了。” …… 谷雨没有想到,时隔多年,她会见到一把同模同样的重剑。黑金铸造的剑脊,银金打造的利刃,虽然是仿制品,但是剑脊上却刻络着具有同样威慑的古老铭文,延续神明对她们「堕羽者」的诅咒。 当众多黑羽夜鸦提着银剑朝谷雨袭来之时。四名跟随谷雨多年的少年一声大喝,以匕首划破手心,并在同一时刻念叨着谷雨教他们的口诀。 届时,原本已经消失的黑色火焰点燃了他们撒出去的热血。所有在这个过程中尝试靠近的黑羽夜鸦皆被这沾染了黑色火焰的血滴所点燃。紧接着,风雪中传来一阵凄厉的哀鸣。 三十多个身着黑衣,背负黑羽的女人,由高空向下俯冲,以极快的速度抓起一名黑羽夜鸦,便再次飞上天幕,然后送开双手,将之扔到了即将赶来支援的墨国军人们人群中。 恐惧随即趁着夜色蔓延开来, 哀嚎声里,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期间,无数黑色的羽刃落在了谷雨与四位少年周边,并顺着黑色的火焰燃起,将谷雨与少年们保护在中心位置。 不少黑羽夜鸦在这个过程中,或被黑色的火焰点燃,或被锋利的羽刃贯穿。余下的众人见状,纷纷不敢再上前一步。看到这一幕后的寒明似乎并不生气,也不害怕,仿佛一切尽在他的预料之中。 黑暗中,那把落在谷雨身边的重剑随着寒明的一声大喝,化作星光消散,并于瞬息间重新回到了他的手中。此时的谷雨与寒明,隔着众人与黑色的火焰,冷然对望。 谷雨皱眉问道:“你究竟是何人!” 寒明咧嘴一笑:“取你首级之人!” 话语间,飞翔在天幕上的「堕羽者」们,试图在这期间结印,施展异术助谷雨解围,结果寒明早已料到这些。 出乎意料的一幕,就在寒明话音落定时发生。原先早已被寒明安排好的紫羽夜鸦,这一刻卸去了伪装,转而对天幕上那些振翅的「堕羽者」射出银金打造的羽箭! 「不好!中计了!」 看到这一刻。谷雨才意识到大事不妙。 未等谷雨向那些「堕羽者」传递远离讯息,寒明用尽全力挥动了他手中的那把重剑!四名少年瞬息间拉起黑色的火幕,然而当这把重剑贯穿黑色的火幕之时,刻络在剑脊上的铭文开始发光。 随后,黑色的火焰转化为赤色的火焰将他们灼伤,谷雨大惊赶忙施展精神游丝为少年们作甲胄,结果自己却没能躲过寒明这一击,继而肩部受到重创。 “老师!” 少年们异口同声关切道。 那一刻,谷雨感受到有一股力量正顺着伤口,对她进行侵蚀。若不是有少年们及时将她唤醒,剧烈的疼痛令她差点当场昏死过去。 紧接着,重剑再次于风雪中化作星光散去,并于瞬息间汇聚于寒明的手心。十几名头带血羽的夜鸦军将士,身着重甲,从风雪中的废墟里杀出,四名少年见状赶紧将谷雨死死护住,并驱动精神游丝,于瞬间构建出一张巨大且肉眼可见的盾,生生挡住了这致命的一击。 寒明一声暴喝,挥动手中那把重剑。 凛冽的气刃将霜雪劈开,大地在同一时刻出现不规则的裂纹。所有人都在这个过程中左右摇晃,越来越多的墨国将士朝着这里进行汇聚,并向天幕之上放出无数银色的羽箭。 那些原本给与谷雨远程支援的黑天教徒们,或被这些银色的羽箭贯穿羽翼,重重地从高空跌落,然后被地上的黑羽夜鸦乱刀砍死,或见情况不妙,暂且撤离。 可是,寒明怎么会就这么放他们离去? …… 韩家大院里,青炎闭上双眸感受到了投石矩阵的位置,谷雨可能会有危险。于是转而对剑映齐衫等人拱手道:“今夜突然来访,实在过于冒昧,来日若有机会,定当登门赔罪!打扰了,告辞。” 齐衫与剑映疑惑着对视一眼,转而皱眉道:“这又是什么情况?” 剑映摇了摇头:“看不懂。” 一旁的素弦与秋曈噗嗤一笑。 黑暗中,青炎缓缓退去。 片刻的沉默后,秋曈抬眼看了看天色,转而问身后的齐衫:“你说,现在离天明还有多久?” 齐衫迟疑了片刻:“两个时辰。” 秋曈又问:“你认为,墨国的军队能够撑到天明吗?如果按照现在这个局势继续下去。” 齐衫笑了笑:“这根本没得打!” 落座秋曈对座的素弦微微一笑。 “我看未必。” 秋曈转而朝素弦身后的剑映问道:“剑映,你对此有何看法?” 剑映沉思了片刻,结果并没有回答秋曈的这一问,而是转而望着棋盘上的棋局,淡淡道:“比起这个,我更关心这盘棋谁最后会赢。” 听剑映这么一说,秋曈愣了愣,一时间忘了这盘棋现在该由谁先走:“现在,该谁了?” 素弦敛起话语间飘远的思绪,缓缓道:“你不说,我都忘了!该我啦!” 一百四二幕【曜光】(下) - 逐鹿客 - 君玉珩 外围城墙上,玄墨无锋拼命地挥动手中长剑,试图强行杀出一条血路,结果很快便被蜂拥而来的黑甲熊男包围。身边,一直与他并肩作战的兄弟,也就赵四与少数人还活着。 这时,一只黑甲熊男突然从背后朝玄墨无锋袭来。南挚一边嘶吼着「快闪开」,一边推开玄墨无锋。结果,这位跟着玄墨无锋共事已有些年头的将军,就这样与那只黑甲熊男双双掉下城墙。 “南挚!” 悲痛声里,玄墨无锋咆哮道想要拉住南挚,结果终究还是慢了一步。普通的刀剑根本无法穿透这些黑甲熊男身上的铠甲,而这些黑甲熊男又好像没有痛觉一般。即便是被火油沾染,却也依然能够像个没事人一样,奋起作战。 可是,玄墨无锋确实也听见了它们的哀嚎与呜咽。如果这些怪物并没有痛觉,那可真的是太可怕了。玄墨无锋心想,这些怪物简直就是为了战争而打造的活体兵器。 随着身后黑色的火焰,于瞬间化作幽蓝色的妖异火焰。正北方城门位置,巨大的熊人毫不费力地撞开了曜光城数层城门,并在这期间引领数完战熊骑鱼贯而入。 雷澈与贪餮战熊合体之后,速度与力量得到了翻倍的提升。本就已经被雷澈以箭锥击损的城门,在他之后的撞击下如同纸片一般被撕裂。 大地在他的脚下颤抖。 所有挡住他前路的墨国将士,皆在这个过程中,或被雷澈的利爪撕裂,或被直接踏成肉泥。伴随着又一声震撼的嘶吼,原本阻隔在内外两道城墙间的幽蓝色火焰退去。 皓雪皑皑,尽是血污。 就在雷澈破开最后一道城门之时,原本驻守在外围城墙上的墨国弓弩手,大部分已被黑甲熊男解除威胁。 紧接着,南宫谨言与储良等人带着重甲熊骑,越过战壕,缓缓抵达战场。基本上这个时候,曜光城最外围的守备力量,已经被雷澈彻底瓦解。 这期间,越来越多的黑甲熊男开始朝玄墨无锋围过来。原本,玄墨无锋以为当这蓝色的火焰消失之时,处在内围的将士们定然会及时赶来支援。 结果,火焰退去的那一刻,内围的城墙上,原先驻守在那里的墨国将士,早已悉数死于锋利的黑色羽刃。看到这一幕后的玄墨无锋,口中喃喃道:“不可能,这不是真的。” 身旁,赵四无力的挥舞着长刀。 他的嗓子已经哑了,满脸尽是血污。 就在这些黑甲熊男准备给予玄墨无锋等人,最后一击之时。内城投石车的方向忽然传来一阵悲鸣之音。所有站在外围城墙上的黑甲熊男在听到这个声音后,先是愣了一下,接着随即放弃对玄墨无锋等人的围杀,转而朝着内城奔袭。 狼狈的赵四看见这一幕后,呆呆地瘫坐在原地,有意无意的问玄墨无锋:“将军,都结束了吗?” 玄墨无锋没有回答赵四的问。他的目光落在了远处,那座正被黑色火焰所包裹的鼓楼位置。这时,一群千雷国的士兵在黑甲熊男之后登上城墙,开始对于剩下的墨国将士进行清洗。 思量间,玄墨无锋握紧手中的刀柄,转而对身边仅存的那些墨国将士大声吼道:“兄弟们,跟我一起杀出去!” 此刻,已经杀入城中的雷澈,缓缓闭上眼睛,细嗅着谷雨等人的味道,并通过这种方式确定她的位置以及是否生还。雪色的战熊骑则在这期间将雷澈簇拥,南宫谨言等人也随即陆续赶到。 “国主?!” 看着雷澈此刻的模样,南宫谨言迟疑道。却见雷澈在这个时候,冷冷地看了南宫谨言一言。雷澈没有开口,但是南宫谨言却听你脑海里响起了雷澈的声音:「何事?说。」 南宫谨言听罢,愣了一下。 接着,转而言道:“外围城墙上的墨国士兵,已经被我们的人肃清,接下来是否按照原计划……” 雷澈淡淡道,“一切照旧。” 南宫谨言迟疑:“可是谷先生……” 雷澈沉默了片刻,目光转向谷雨正身处的投石车矩阵方向,接着叹息道:“寡人会记住她为西霁所做的贡献。即可传令下去,凡见城中有墨国百姓,不可伤之。若遇墨国投降将士,一律优待。待寡人彻底拿着这座曜光城,接下来攻打流云城的时候,还需要这些墨国的百姓,贡献自己的价值。” 南宫谨言听罢,躬身揖手:“得令。” 这时,储良从曜光城西匆匆赶到,纪伯则从城南方向姗姗来迟。未等他们开口,雷澈反问道:“军备物资找到了吗?那些墨国人的攻城器械。” 储良与纪伯对视一言,转而与雷澈拱手道:“ 目前已尽数被我军缴获,请国主移步前往查验!” 雷澈最后看了一眼投石矩阵的方向,与南宫谨言淡淡道:“这里就交给你了。寡人先去那边看看。” 南宫谨言恭敬道:“诺。” …… 曜光城东,偏北处。 巨大的丝茧将谷雨等人笼罩。 天幕上,「堕羽者」在盘旋。 这些银金打造的武器,对她们的杀伤力太大了。一旦靠近,只有必将身死当场。但是,若就此离去,深陷敌军之中的谷雨等人很快便会成为这些墨国人所集火的对象。 所以,她们不敢离开,也不敢靠近。 而这些恰恰正如寒明所预料的那样。 巨茧里,四个少年苦苦的支撑着这张巨大的防护罩。遭到重剑所重创的谷雨,正在为自己疗伤。 “老师,还坚持的住吗?” 沉默间,其中一位少年问道。 “再坚持一会就好了。” 谷雨艰难地掀开衣甲,并操纵着掌心的黑色火焰,对受伤部位进行适度灼伤,继而完成止血。个别少年在这时偷偷看了谷雨一眼,其中最是年长的少年怒斥道:“不要分神,集中注意力!” 茧外,那些手握银剑的血羽夜鸦则在同一时刻,对他们发起总攻。四位少年赶紧敛起思绪,并加大了对受损的茧进行修补,以及反击。 却见巨大的触角以巨茧为中心向周围蔓延。触角最前端的部分锋利且坚硬,不少身着夜鸦甲胄的士兵在这个过程中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这些触角以极快的速度,将这期间所有靠近的士兵串联。即便是锋利的银剑也无法在顷刻间将之斩断。事实上,银剑仅仅是能够刺穿「堕羽者」的躯体,并将之重创,这不意味着由银金打造的任何种类武器可以抵御或者摧毁黑天教徒的精神力攻击,亦或者异术。 炙热的血渐染了这个刺骨的风雪夜。 寒明冷冷地看着面前的这一切,丝毫没有任何的压力。他知道,时间拖的越久,对他们反而越发有利。 眼下离天明还有两个时辰不到。 只要他们坚持到天明时分,黑天教在这场战役里的威胁将暂时解除。届时,寒明就可以将全部的精力留着对付正在攻城的千雷国。 但是,随着这只“张牙舞爪”的巨茧开始“发怒”,大多靠近巨茧的士兵纷纷死在了锋利的触角之下,继而没有人再敢轻易靠近。 思量时,外围城墙上的哀嚎声,穿过封城的黑色火焰,最终将寒明惊动。寒明迟疑片刻,转动眼眸问身边的一位将士:“外围城墙的守备力量还能坚持多久。” 那位将士唯唯诺诺道:“不得而知。” 听到这里,寒明犹豫片刻。心想只要黑色的火焰在,外围城墙即便即将沦陷,他们也无法确定这件事。所以,最根本的解决方法还是将眼前的这些黑天教徒,就地扑杀。 “大家先停手,给我腾个位置。” 话语间,寒明迈开前挚,转动手中的重剑。并让那些正在对巨茧进行劈砍的血羽夜鸦,给他让开一条道儿来:“就让我来了结这一切。” 所有挥舞着银剑的血羽夜鸦听罢,纷纷远离了巨大的丝茧,并将目光转而投向这位将军。雪依旧在下。沉默间,寒明握紧手中的重剑,用尽全力朝着那张巨茧的位置挥了过去。 天上盘旋的「堕羽者」们在这期间落下黑色的羽刃,试图阻碍寒明挥剑,结果最终无济于事。凛冽的剑气劈开沿途的霜雪,以及那些沿途落下的所有羽刃,仅用了一剑便将巨茧铺开的所有触角斩断! 所有围观的墨国将士在看到这一幕后,纷纷发出了欢呼声。一时间在场的所有墨国将士,士气高涨。 这一击下,巨茧里的少年们嘴角开始溢血。谷雨看着这一幕,极其心疼,但是又无能为力。她非常艰难的尝试着凝聚精神力,试图与少年们一起修复这张即将破裂的巨茧。 下一刻,寒明再次挥动巨剑。 天上的堕羽者再次对地面发起羽刃攻击。不多皆被墨国的盾刀手,擎盾抵挡。火星迸发间,剑气与巨茧相触,并将之撕裂。 风雪中,白色的巨茧随即如云烟一般缓缓散去。四名少年在这一击下,大吐一口鲜血,当场陷入昏迷。而谷雨则在这一时刻,张开了身后的黑色羽翼,发出了刺耳的悲鸣。 她眼中浓烈的猩红,尽显杀意。 在现在的寒明看来,狼狈至极。 天幕上,盘旋的「堕羽者」们,再次落下羽刃,响应谷雨的悲泣。寒明冷笑着,单手举起重剑,对此时的谷雨挑衅道:“来吧,我会给你一个痛快。” “我要亲手杀了你!” 话语间,谷雨从袖中再次取出那两把锋利的匕首。黑色的火焰将她手中的匕首萦绕。一些士兵见巨茧已破,遂想趁机将谷雨击杀,继而抢占头功。 却见谷雨轻轻挥动羽翼,于屏息间展开「十方·镜」!黑色的羽刃直接将所有试图靠近她的墨国士兵,当场击杀!部分举起巨盾的盾刀手,不幸也在同一时刻被黑色的羽刃贯穿巨盾与甲胄,继而血溅当场。谷雨这一击的力度,远远超出那些盘旋在天上的「堕羽者」所释放的羽刃。 看到这一幕后的寒明,忽然有些庆幸刚刚在这个女人准备撤离的时候,便抢先一步将她重创。不然若是让她先出手,估计在场所有墨国士兵此刻已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这就是黑天教司的力量吗?”寒明感慨道,“还是说,你的力量源自于愤怒。” 话音未落,谷雨以肉眼所无法捕捉的速度出现在了寒明的身后,原先护卫寒明的墨国甲士,在这一瞬间被谷雨秒杀!寒明皱眉瞪眼,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刹那间,以黑金混合银金打造的重剑上,古老的铭文再次发出赤色的光芒。寒明在这赤色光芒的裹挟下,挥舞的重剑,于瞬息破碎「十方·镜」所静止的时间。 持续的轰鸣声,以投石车矩阵为中心笼罩整个曜光城。锋利的剑刃划破谷雨苍白的肤色。未等谷雨反应过来,寒明转身一脚将她踢飞在了雪地里。 “放箭!” 紧接着,原本将弓箭对着天幕的弓箭手们,转而将目标对准了此时被寒明一击拿下的谷雨。盘旋在天幕上的「堕羽者」们见状,随即浮空进行吟唱,试图对地面的这些墨国军人施展异术,发起奇袭。 结果这反而正中寒明心思。 倒地的谷雨见状,大惊道: “快,快离开这里!” 然而,话出口时,为时已晚。 原本正朝着谷雨的弓箭,在这一瞬间再次朝向天幕,并借着这些「堕羽者」吟诵铭文期间,对她们发起反击。此时,异术的吟诵已经进行一半,而射出的羽箭却即将贯穿她们的躯体。 同一时刻,寒明挥动手中重剑,一跃而起,试图借着谷雨分神的间隙将她就地击杀! 千钧一发之际,原本围城的火焰忽然变成了幽蓝色。随着重剑落下,那些射向天幕的银箭并未如寒明所期望的那般,反倒是那些正施展异术的「堕羽者」们,不知在什么诡异力量的帮助下,成功施展异术。 城内,投石车矩阵的位置。 漫天飞雪化作黑色的火雨, 掺杂着锋利的羽刃割开脆弱的血肉。 甲胄与巨盾无法抵挡这铺天盖地的灾劫。当死亡决意降临之时,任何的抵抗都将变得无力且没有任何的意义。 时间的流动,在这期间似有波动。 眼前,一个黑眼血瞳的少年,不知何时出现,并以空手接下了寒明的这一剑。他咧起嘴角,对面前的这位墨国将军微微一笑。幽蓝色的火焰,顺着少年指尖蔓延向重剑的剑脊。 “你来了……” 少年的身后,谷雨满面愧疚。 寒明皱眉吼道:“来者何人?” 少年笑而不答。 所有射向天幕的银箭也在那一刻起,随着漫天的黑色火雨落下,重创在场所有的墨国军人。血腥与哀嚎在这刺骨的寒夜里漫散开来,提醒着寒明这一切并非是梦。 同一时刻,重剑剑脊上的古老铭文,不再明灭着赤色的光芒,而是被幽蓝色的火焰彻底取代。寒明清晰的感受到这把剑里,有股不知名的力量正欲“破茧而出”。 他试图将剑从少年的手中抽离。 却见少年轻轻地动了一下指头, 剑脊上的古老铭文,随即被那幽蓝色的火焰所抹去。而这把传承自赤焱武士之手的重剑,也在顷刻间崩解,并于风雪中化作流萤之光,消散于寒明的眼前。 “不可能,这不可能!” “真正的「碎星」可不会轻轻捏一下就碎了。”望着寒明不可思议的神色,少年拍了拍手上铁屑。原本盘旋在天幕上的那些「堕羽者」,在少年的话语间缓缓降落,并将他与谷雨簇拥。 寒明瞪大了眼睛,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周围,原本跟随他的墨国将士,大多已在刚刚那场火雨里或战死,或重伤。寒明不知道自己为何毫发无伤,却听面前的少年淡淡道:“很意外为何只有你自己毫发无伤,是吗?” “你究竟是谁?!” “若不是有那把剑上的铭文保护,或许你早已死在谷雨开启「十方·镜」的那一瞬间。”少年淡淡道,并转身将谷雨扶起,接着与寒明继续刚刚没有说完的话,“真正的「碎星」,乃是星光所铸,上面的铭文曾得到古神「晞」的祝福。妄图以银金混合黑金所打造的仿制品,斩杀我身边的她们,实在是太天真了。” 此刻,天上的火雨已渐停息。 话语间,寒明转身拿起掉落在地上的一把银剑,再次朝少年砍来。结果,这一次。这把袭向少年的剑,连碰都没有碰到少年,便连同寒明一起倒飞了出去。 同一时刻,围城的幽蓝色火焰于风雪中熄灭。城外,战熊的咆哮伴随着喧天的冲锋号角声,从曜光城的北面传来。即便是隔着老远,寒明也能够感受到脚下的大地在颤抖。 过程中,因为巨弩台被箭锥摧毁,些许碎石飞溅于城内,并散落在了投石车矩阵附近。一些侥幸逃过刚刚那场火雨的墨国将士,不幸在这期间殒命。 紧接着,寒明听见城门在巨大的撞击声中,疑似被破开。那一瞬间,寒明再也无法保持镇定。他转头看向曜光城北的方向,而少年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寒明的情绪变化,并表现出颇为享受的模样。 随后,战火与刀剑的碰撞声,从城北的方向传来。本以为胜券在握的寒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遂喃喃道。 “为什么会这样……” 这时,原本将少年与谷雨簇拥的堕羽者们,转而将寒明围住,似是担心寒明趁乱逃离。结果,寒明的眼中并未流露出任何想要离开的意思,并将目光转向他原先孤立的鼓楼。 看到这一幕后,少年疑惑。 “事已至此,你还在期待什么?” 寒明听罢,忽然苍凉一笑,“本以为不需要动用那座鼓楼,看来这一切早已在冥冥中注定!” 谷雨不解地顺着寒明的目光,转向那座先前被她以黑色火焰点燃的鼓楼。却见一道微弱的亮光从鼓楼内渐渐显露。谷雨皱眉不言,一种不好的预感突然占据心头。 此刻,离天明还有一个时辰左右。 一百四三幕【白昼】 - 逐鹿客 - 君玉珩 风雪中,寒明握紧了手中的银剑。 周围除了那些将他包围的「堕羽者」,便是已经死在黑天教异术下的墨国将士。失去重剑的那一刻起,寒明眼中的傲然渐渐黯淡。 耳边,西霁千雷国的号角已在曜光城中响起。这场战役似乎渐渐到了尾声。事实已告诉寒明,胜负已定。可是,眼下他依然期待着有奇迹发生。 “你还在等什么?奇迹吗?” 话语间,少年缓步来道寒明面前。 一双黑眼血瞳,令人不寒而栗。 寒明冷笑着:“很快,你便会知道。” 此刻,站在青炎身后的谷雨看见那座原先被黑色火焰燃烧的鼓楼,正在风雪中一点一点剥落它的伪装。青炎并没有意识到即将要发生什么,并非常淡然的问寒明:“你叫什么名字。” 寒明不屑道:“跟你有关系?” 青炎叹息:“死到临头还嘴硬。” 寒明反问:“你究竟又是何人?” 青炎笑了笑,转而绕着寒明缓步。 沉默间,青炎似是想起了什么,遂问寒明道:“刚刚那把仿造的「碎星」剑,你是从何处得来,上面的那些铭文又是怎么回事。” 寒明握紧了手中的银剑,没有回答青炎的这一问。却听青炎继续道:“赤焱武士第三军团长「血罚」·上杉千岳,跟你又是什么关系?” “知道这些,对你来说有意义吗?” “对我是否有意义不重要,但是如果你告诉了我,或许我会放你一条生路。” “或许?哈哈哈哈哈哈!” “笑什么?”青炎不解地看着寒明,话语间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扼住了寒明的咽喉,令他的笑容在下一刻转为痛苦。 片刻的窒息后,这股力量随着青炎的目光转移,渐渐随着过眼的风雪消散于无形。寒明咳嗽着问少年:“你究竟是人,还是什么怪物?” 看着面前这少年的一言一行,已是败军之将的寒明忽然对他的身份产生了好奇。青炎似笑非笑,默默将目光投向周围的这些堕羽者,“这个问题,不如让她们告诉你好了。” 这时,鼓楼的伪装也在风雪中彻底剥落。惊魂未定的谷雨在看见这座鼓楼真正的样子之后,随即回忆起了二十一年前,那场历久弥新的「赤焱之乱」。 青炎并不知道即将要发生什么。 他不解地看着谷雨满眼恐惧,却听她大声对在场所有堕羽者嘶吼道:“快收起羽翼!闭上眼睛!” 同一时刻,原本有些丧失斗志的寒明嘴角,忽然浮现起一抹不可言喻的笑容。青炎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中计了。当他转身顺着寒明的目光,再次聚焦于那座鼓楼时。 一座以银金打造的楼阁出现在了青炎的眼中。待他定睛一看,鼓楼的高阁里,刚刚被他所毁掉的重剑,再次映入青炎的黑眼血瞳之中。 伴随着剑脊上,那些铭文逐一亮起。整个座由银金打造的鼓楼随即被一道从天而降的圣光所笼罩。青炎在心中大呼:「不好!」 可惜,为时已晚。 过程中,寒明转动手中银剑,趁机直接贯穿了青炎的心脏。一旁的谷雨在看到这一幕后,并未按照她先前提醒周围那些堕羽者那样,闭上眼睛收起羽翼。 却见她摆动羽翼,连发数十枚羽刃,掀起一卷凛冽的霜雪,接着又以锋利的匕首斩下了寒明握住银剑的那只手。同一时刻,漆黑的天幕之上,一道天光冲破黑夜,并将黑夜化作白昼,于顷刻间将谷雨青炎等人笼罩。 失去一只手的寒明,随即趁乱逃离。 …… 攻破城门后不久,得到雷澈命令后的南宫谨言,赶紧将千雷国的旗帜插满了曜光城的城楼,并安排一部分人清理城中的墨国余孽。储良与纪伯等人则在同一时刻护送雷澈前往曜光城的军需库,清点战利品。 外围的城楼上,尉迟兄弟带领那些手握熔岩斩刀的千雷国将士们,恰与正杀出重围的玄墨无锋狭路相逢。 这尉迟兄弟早在泾渭关一战的时候,便亲眼见识过玄墨无锋的厉害。尉迟破虏他的一只眼睛,就是被玄墨无锋射出的穿云箭所伤。按理说,仇人见面应该分外眼红。可是,玄墨无锋哪会给他们先下手为强的机会。 失去了穿云箭后的玄墨无锋,依旧实力不减当年。那些手握熔岩斩刀的千雷国战士,没了黑甲熊男与战熊助阵后,在玄墨无锋的眼里就像是稻草一般。 作为东霁有名的神射手,抬手便送给这尉迟兄弟每人三发羽箭。这些羽箭直接贯穿了尉迟兄弟的膝盖、拿着武器的那只手,最后一击差点直接了解他们的性命。 若不是尉迟兄弟提前装备了护心铠,恐怕玄墨无锋的最后一箭,直接会令二人当场毙命。六发羽箭过后,千雷国的盾甲卫随即将尉迟兄弟护在身后。 并不是他们的反应太慢,而是玄墨无锋强到超出了他们的想象,所以这些人包括尉迟兄弟在内都大意了。 周围,正在对城墙上残余墨国士兵进行清剿的千雷国士兵,也在尉迟兄弟的呼喊声里,朝着玄墨无锋这边围了过来。玄墨无锋摸了摸背后的箭囊,发现剩下的箭已经不多了。 赵四与余下的墨国士兵见状,随即将玄墨无锋护住。玄墨无锋皱眉:“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嘶吼了一夜的赵四,用沙哑的嗓音对玄墨无锋道:“将军,我听说十阶巅峰的武者,一般的刀剑根本伤不了他们分毫,如果小的没记错,你的实力应该已经达到十阶巅峰。刚刚我跟兄弟们交流过了,待会兄弟们护你杀出重围,希望你能够平安返回墨国,并告诉我们的家人,我们死的光荣!没有丢咱们墨国的脸!” 玄墨无锋听罢,怒斥道:“你这是说的是什么胡话?要走一起走,要死一起死!” “将军!” 身边的墨国将士认为玄墨无锋还在做梦。周围的城墙上,由远及近,一面面墨国的战旗被千雷国的旗帜所取代,却听赵四不甘心道:“将军,我们已经输了!” 玄墨无锋听罢,并没有责怪他,转而将目光投向远处被护在盾牌后面的尉迟兄弟,并与赵四等人肯定道:“此战胜负,现在与我而言,已不重要,我说过要带你们活着离开这里,就定然不会食言!” 话语间,玄墨无锋拔出腰间的长刀,朝着尉迟兄弟的方向由缓步转向奔跑。赵四等人见状,未敢迟疑,遂赶紧跟了上去。原本打算放箭将玄墨无锋等人就地扑杀的尉迟兄弟见状,强忍住疼痛,制止了千雷国的弓箭手,并对周围的千雷国将士道:“这个人,要活的。其余的通通杀了!” 这时,原本被黑色火焰点燃的鼓楼卸去了它的伪装,并将其真正的模样展现在了众人面前。但是,玄墨无锋却并未因此停下脚步。 随着一道圣光从鼓楼的位置直冲天穹。瞬息间,黑夜化作白昼。暴怒的玄墨无锋也在同一时刻挥动手中长刀,径直将护住尉迟兄弟的盾甲斩碎。 …… 雷澈在前往查验战利品的途中,遭遇了墨国在曜光城中的伏兵。结果这些伏兵并不知道,与贪餮战熊合体后的雷澈,很轻易地便通过他们的气息确定了他们的位置,于是墨国的伏兵很快便被纪伯以及准时赶到的储良,在第一时间进行了清理。 随后雷澈大摇大摆的,从那些被俘虏的墨国将士面前走过,似是以此对他们进行羞辱。直到雷澈走过一座灯火通明的大院门口时,雷澈停下了脚步。 “这是哪户人家的住处?” 雷澈问随行的纪伯与储良。 二人面面相觑,雷澈摇头。 “要你们何用?” 此时,千雷国的号角声已经响遍曜光城。虽然城中其他地方,依然存在墨国的将士在做最后的抵抗,但是胜负基本已定,没有太大的翻盘可能。或许也正因如此,本打算去清点战利品的雷澈,转而因为好奇,遂踏进了这座大院之中。 结果,就在雷澈刚跨入这座大院的那一刻,不知从何而来的神秘力量将雷澈与贪餮战熊,从合体的状态进行分离。 雷澈不解地看着自己与贪餮战熊:「这是怎么回事?刚刚发生了什么」 贪餮战熊迟疑了片刻,目光转向了院中的那棵千年缠骨红梅树,「如果我没有猜错,院中的这棵梅花树,乃是太古神树的一根分枝。它可以化解所有可能会威胁到它生命的任何力量」 雷澈疑惑,「这世上竟然有这样的东西存在,为何寡人以前没有听你提起过」 贪餮战熊:「这样的古树,全天下没多少,或许你一辈子都不一定能够见到这么一棵,所以说了不如不说」 周围跟随雷澈左右的千雷国将士在看到这一幕后,随即上前为他充当护卫。雷澈不屑的看了他们一眼,命他们在门外等候。自己则跟着贪餮战熊一起跨入这间大院之中。 彼时,千年的缠骨红梅树下,秋曈袖手叹息。对座的素弦盈盈一笑道,“承让。” 站在她们身后的剑映与齐衫,则在同一时刻留意到了雷澈等人的出现,剑映皱眉提醒道:“又有客人来了。” 齐衫笑了笑:“还带了一只熊。” 风雪里,在粗略的看了一下这座大院的布局之后,雷澈的目光与齐衫相触。结果这熟悉的面孔瞬间让雷澈感觉仿佛是花了眼。 “是你?” 齐衫没有理会雷澈,只是转而对秋曈小声道:“你等的人,已经来了。” 话语间,秋曈与素弦示意。 “今夜就暂且先到这里吧。” 素弦会意,遂与剑映转身回屋。 听到这里,雷澈的目光转而落到了齐衫所守护的这个紫衣女子身上。她那熟悉的声音,令雷澈瞬间想起了一位自己曾非常倚重的谋士。 沉思间,他的目光与剑映素弦相触。 一旁的贪餮战熊提醒雷澈道:「这两人都是步入心武之境的武者,不容小觑」 雷澈听罢,没有回应贪餮战熊。 待众人目送剑映与素弦进屋之后,身着紫衣的女子缓缓转过身来,对雷澈躬身揖手道:“久违了,国主。” “秋曈?!?!”那一刻,雷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是好。他迟疑了良久,眼神中充斥着难以用三言两语说清的复杂情绪。 沉默中,落雪满青石,秋曈微微一笑。 “多年不见,别来无恙。” 就在秋曈话音刚落之时,一道「圣光」从不远处的鼓楼里迸发,并直冲漆黑的天穹。那一瞬间,漫长的黑夜迎来了短暂的白昼。紧接着,曜光城中被千雷国放置战利品的那几个地方,在这道「圣光」结束之后,燃起了熊熊大火。 负责看守那些“战利品”的千雷国士兵随即葬身火海。突然发生的转变,令雷澈感到有些措手不及。大院外,不明所以的纪伯并未看清发生了什么,便咆哮道:“有埋伏!保护国主!” 向来机警的储良,也在听见纪伯这一吼过后,稀里糊涂地冲进了身后的韩家大院,并将手握长刀的齐衫当成了墨国人,对其展开攻击,结果齐衫仅用了一脚便将储良踹出了韩家大院。 同一时刻,投石车矩阵的方向。 青炎眼中的黑眼血瞳在这道圣光里缓缓退去。为了保护青炎,使得他免于被圣光所灼烧。谷雨张开了黑色的羽翼为青炎挡下了这来自“鼓楼”的致命一击。 周围没有反应过来的「堕羽者」在这道圣光里,纷纷被赤色的火焰点燃了她们黑色的羽翼。哀嚎声里,她们将自此失去飞翔的于天穹之上的权利。 不明所以的青炎,望着刺入他心扉的那把银剑,陷入了自我疑惑之中。他在想自己这是要死了吗,可是为何他又感受不到疼痛。怀着这样的疑惑,青炎缓缓拔出了刺入他心口的那把银剑。 很快,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未等青炎细想从他离开韩家大院,到现在究竟发生了什么,耳边响起了墨国的军号声,开始拉响了墨国最后的抵抗。 青炎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匆忙间,他扶起倒在风雪中的谷雨,并与众多及时收起羽翼并躲过这一击的「堕羽者」们,带着受伤的同伴与那昏迷的四个少年,缓缓撤离投石车矩阵的位置。 昏死前的谷雨,最后一眼看向了那座此刻正被赤色火焰所萦绕着的鼓楼。她不知道自己看见的是不是幻觉。却见鼓楼之上,被她斩断一只手的那个墨国将军,竟然手握真正的古剑「碎星」,并于一团星光的簇拥下,仓皇消失于赤色的火焰里…… 这瞬间的白昼,将所有在场的黑天教徒遭到了不同程度的重创。与此同时,正朝着谷雨等人赶来支援的数万黑甲熊男,也在这个过程中纷纷失去了意识。 外围的城墙上,玄墨无锋在赵四等人的掩护下,于风雪中劈开了掩护尉迟兄弟的盾甲,结果让他意想不到的是,一位手持利剑的千雷国将军,会在被劈开的盾甲后等着他的到来。 “展腾?!?” 尉迟兄弟惊讶的失声道。 刀剑交锋之时,短暂的白昼消散,黑夜再次降临。来自墨国的反扑就此开始。此时,原本藏匿于城中暗巷的墨国军人,开始与所有进城的千雷国将士短兵相接。 整个曜光城则在这期间化作战场。 开阔地带处于绝对优势的千雷国军队,在进入巷战之后,迎来了意想不到的重创。这一切既源自于一时的大意,也源自于过分的自信,以及对于那些来自天武国秘术师们的依赖。 原本正在清理城墙的千雷国将士,也在这期间陷入混乱。幸好有展腾及时赶到,否则一旦城墙这边失守,整个千雷国的远征军将自此成为瓮中之鳖。 “你们先去支援国主,这里有我。” 展腾咧起嘴角,对身后的尉迟兄弟咆哮道。尉迟兄弟先是愣了一下,接着赶紧带着他们的部下们,匆匆离开城墙,前往将旗飘扬的韩氏大院方向。 此时,展腾与他的部下们在这个时候接管了这里。极远处,南宫谨言也正在赶来支援的路上。不过,南宫谨言支援的方向,乃是雷澈的位置,而并未外围城墙。 也就是说,曜光城的外围城墙上, 乃是由展腾与玄墨无锋之间的较量。 “放下你手中的刀,我们会优待所有俘虏。”展腾对玄墨无锋劝说道。玄墨无锋笑了笑,眼神里充满了不屑的神色:“墨国的将士,只有战死与凯旋,从来不会向任何人投降!” 展腾听罢,叹息道:“既然如此,那我就给你一个痛快好了,放心一点也不疼。” 玄墨无锋冷笑不言,转而将刀锋一侧,避开展腾剑上锋芒,直劈其肩部。却见展腾临危不惧,一声大喝!瞬息间,两道剑芒分别打在了玄墨无锋的肩部、腹部,结果玄墨无锋竟毫发无伤。 “为什么他毫发无伤?!” 展腾大惊,连忙后退数步,放弃了下一步的攻势,并在躲避玄墨无锋的攻击期间,意识到面前这人,极有可能是一位步入十阶巅峰的武者!遂赶忙下令道:“放箭!快放箭!” 玄墨无锋冷笑着,直接径直冲了上去。 这一次,他的刀直接劈向了展腾颈部。 一百四四幕【反击】 - 逐鹿客 - 君玉珩 东霁怀帝二年,十一月七日。 曜光城中,韩家大院。 一瞬间的白昼,令雷澈有些找不着方向。他感到非常的晕眩,口中不停地喊着:“护驾!护驾!” 相比之下,站在他面前的齐衫反倒是显得从容了许多。这可能是因为接下来将要发生的所有事情,秋曈早已提前告知于他。伴随着四起的号角声,寒明开始带领着他早已准备好的伏兵,对千雷国进行反击。 早在战争开始以前,寒明便跟玄墨无锋以及南挚等人,关于战略部署进行过细致的讨论。寒明认为,由于千雷国战熊骑之多,且数量之众。加上又有贪餮战熊助阵,大多千雷国的将士又配备了“熔岩斩刀”,若是在城外与之交战,根本没有一战之力。 但是以战熊们的体格,一旦在城内与之交战,无论是视野范围还是行动范围,都会受到极大限制。也就是说,寒明打算在城墙工事失效之后,以“巷战”作为反攻的转折点。 寒明很清楚,以目前曜光城的守备力量,面对近乎十万的千雷国军队,根本守不住。所以,他的计划是将整个曜光城作为赌注,在城中多处地方为千雷国设下陷阱。 而南挚等人与玄墨无锋则认为,无论如何都不可以放弃城墙工事,并且应当合理安排相应的守备兵力。如果能够将千雷国的军队拒之城外,那么寒明也就不需要将整个曜光城作为“赌注”。 最终,寒明退了一步。 他按照玄墨无锋的建议在城外挖了战壕,并铺好了火油,但是关于南挚所提到的合理部署兵力问题,寒明并没有采纳,而是决定将相应的兵力安排在内围城墙,从而达到在必要时候“兼顾内外”。 结果,计划赶不上变化。 黑甲熊男与黑天教的出现,直接让战局发生了一边倒的情况。尤其是投石车矩阵在这场战役的开端便遭到破坏,紧接着黑色的火焰又切断了内外城墙之间的联系,这让玄墨无锋等人瞬间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境地。 而这些,其实寒明早有预料。 但是鉴于某种因由,他没说出来。 虽然寒明并不确定黑天教,是否会在这场战役里投入很大精力,协助于千雷国拿下曜光城。但是寒明确定这些满眼猩红、长着黑色羽翼的女人,会在战场上出现。于是,这便有了那道从鼓楼直冲夜色的“圣光”。 这是寒明特意给黑天教准备的礼物。 也是寒明送给雷澈的一个意外惊喜。 原先跟随雷澈杀入城中的战熊骑,因为那道“圣光”的缘故,此刻纷纷进入狂暴失控的状态,不少千雷国的战士则在这期间坠地。场面随即陷入混乱。那些早已埋伏好的墨国军人,则趁着这个机会杀了出来。 千年的缠骨红梅树下,贪餮战熊露出了它的獠牙,并像一个人类似的站立起来,露出了毫不掩饰的敌意,齐衫也在这时拔出刀鞘里的长刀,将秋曈护在身后。 雷澈看着秋曈没有说话。 屋里,剑映想出去,却被素弦拦住。 “先生自有安排,不要添乱。” 当圣光退去,黑夜恢复其应有的色调。 韩家大院外,雷澈握紧手中战斧,目光冷冷的看着齐衫,话语间充满了敌意:“刚刚你打伤了寡人的一位将军,齐衫。” 齐衫冷笑,目光瞥了一眼院门外正艰难爬起的储良,“刚刚那一刻,我本可以将他轻易杀死,这点国主应该很清楚。” 原本驻守在院门外的千雷国将士,见储良被人踢出了大院,遂纷纷涌入院中,准备将一脸凶相的齐衫拿下。未想到,他们的这一举动竟惹来雷澈的厉声斥责:“谁让你们一下子全都进来的?” 纪伯见状赶忙,赶紧拉起倒地的储良。 储良随即小声与纪伯道:“快出去!” 尴尬间,闯入的千雷国将士先是愣了一下,接着纷纷躬身揖手,缓缓退出了大院。暴起的贪餮战熊并未因此放下戒备。这时,雷澈好奇地问贪餮战熊:「刚刚那道光是怎么回事」 贪餮战熊:「那道光是“圣光”,赤焱武士用来克制黑天教的一种武器,可以使一片区域步入短暂的白昼,继而对那些没有及时反应过来的黑天教徒们,造成极为致命的打击」 雷澈沉默片刻,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看来投石矩阵那边的战况很激烈啊」 贪餮战熊不解地问雷澈:「比起这个,你就不好奇,为何这座城里竟会有赤焱武士存在过的迹象」 雷澈笑了笑:「那又如何,赤焱武士的敌人不是黑天教嘛?寡人又不是黑天教的拥护者。让他们跟黑天教厮打在一起好了。这样,到时候寡人便可以坐收渔翁之利」 贪餮战熊叹息着,缓缓收起獠牙,并转而盘绕于雷澈身边。此时的齐衫并未因此而放松警惕。却听贪餮战熊在雷澈的脑海里提醒道:「眼下,城中那些由黑天教秘术制造出来的黑甲熊男,基本上都已经陷入了昏迷状态,原本跟随你一起进入这座城的战熊骑们,因为那道圣光尽数受到惊吓。墨国藏在这座城中的军队已经开始反扑。雷澈,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雷澈听罢,眉头紧皱没有作答。 面前,秋曈似乎看出了雷澈的心思,遂淡淡道:“眼下,没有比这里更安全的地方。” 雷澈不解地看着秋曈,沉思间忽然对她的立场产生了些许的顾忌,遂直接试探道:“怎么,先生如今已转而投靠了东霁墨国?” 秋曈微微一笑:“如今的秋曈,乃是东霁夙国曜光城韩氏一族的门客。自曜光城破之后,不曾为墨国献上一计,更谈不上投靠亦或是效忠。” “那为何这些墨国人会让你活到现在?”听到这里,雷澈眉头一皱。秋曈不答,雷澈猜想道,“他们想招降你?不,他们想招降你们!” 话语间,雷澈的目光转向原先剑映与素弦归去的那间屋子,心想这墨衣决明一定是想将那两个步入心武境界的武者,一并收入麾下,遂感慨道:“看来这墨衣决明的野心,要比寡人想象的还要大啊!” “若是没有野心,墨国也就不可能宁愿背负起「背信弃义」的骂名,撕毁「泾渭关会盟」的协定,对夙国发起攻击。而国主也不会有机会趁虚而入,并站在这里与秋曈重逢。”秋曈淡淡道,“不是吗。” 雷澈笑而不答。 这时院门外,失去一只手的寒明手握重剑「碎星」,带着众多墨国的将士杀出重围。离开鼓楼前,他以“赤色的火焰”灼烧伤口,对断腕处进行了止血,并撕下衣袖暂作包扎。 被齐衫一脚重伤的储良,在看见敌军来袭后,拔出了剑鞘里的剑,与纪伯一起跟寒明展开厮杀。但是,面对这些最后的墨国精锐。守卫在韩家大院周边的千雷国士兵们,因为“寡不敌众”,很快悉数战死。至于跟随他们的战熊,则在这期间被寒明剑脊上的“赤色的火焰”点燃,丝毫没有发挥任何的战力,甚至还在垂死时,误将不少千雷国士兵击伤。 本想揽功的纪伯,无奈着吹响号角。 重伤的寒明知道,已经深入曜光城的数万千雷国将士,很快便会顺着这号角之声赶来支援,如果在这些援军抵达之前,寒明不能解决雷澈,那他将失去这最后翻盘的机会。 留给寒明的时间不多了。 眼下,雷澈似乎并不在意这座韩家大院之外,已经乱成了什么样子。他相信秋曈刚刚说的话。相信只要他身处这个院子里,定然不会有危险。 不过,雷澈的“相信”,并不是说躲在这里什么也不做,便不会有任何危险。雷澈知道外面的战况一定很激烈。由于纪伯已经吹响求援的号角,所以援军很快便会赶到这里。加上又有贪餮战熊把守唯一出口。雷澈其实也不认为这些墨国人真的可以翻盘。 却听秋曈这时忽然对雷澈发出邀请:“外面太过吵闹,国主不如先随我入里屋,稍作片刻。待一切尘埃落定,再出来验收诸位将军的战果。国主认为,如何?” 「雷澈,小心这是一个圈套」 「你也不是第一天认识秋曈」 雷澈于心中反驳贪餮战熊道, 「你就守在这好了,有事喊我」 「雷澈你知道自己正在做什么吗」 话语间,贪餮战熊再次露出凶狠的獠牙。 同一时刻,齐衫握紧手中的长刀对这只战熊咆哮,反而惹得秋曈噗嗤一笑:“这位可是太古十二神兽之一,轻轻一爪便可将你拍成肉泥,你竟敢吼它,可真是活腻了!” 齐衫目光紧盯着贪餮战熊的眼睛:“比力道我确实斗不过它,但是比嗓门它可不一定比得过我!” 秋曈微微一笑,转而与雷澈目光相触。 “从国主踏入曜光城的那一刻起,墨国在霁北的势力,算是气数已尽。国主不必担心此刻城中墨国士兵正在进行的反扑。这些不过是强弩之末罢了。” “那你认为,这些墨国的反扑,多久会被镇压下来。”雷澈饶有兴趣地看着秋曈,秋曈淡淡道:“天明之前。” 雷澈听罢,抬眼看了看天色。 “此刻离天明还有半个多时辰左右。” “原先墨国人将埋伏,悄悄设在他们盛放军备物资的几处院落里。若是刚刚国主没有在这里逗留,而是一进城便前往那些院落,或许现在他们真的可能会迎来反击的契机。”秋曈顿了顿,似是在观察雷澈的神色变化,接着继续道,“但是,目前国主已经躲过了墨国专门为您设下的圈套,所以接下来的这些,不过小打小闹。” 雷澈问:“他们没有后招了,是吗。” 秋曈道:“现在是他们的最后一搏。” …… 城楼上玄墨无锋挥动手中的长刀,劈开了那些朝他射来的熊牙箭。但是,那些跟随在玄墨无锋身边的墨国将士可就没有他那般敏捷的身手。 “将军,你快走,我掩护你离去!” 赵四与玄墨无锋背靠背道。 他的盾甲在千雷国的熊牙箭打击下,渐显百孔千疮。仅仅是第一阵箭雨过后,原先跟随玄墨无锋的将士,便只剩下零星几人。 “将军!不要再犹豫了!” 玄墨无锋暴怒,转而再次冲向陷入惊慌状态的展腾。这时,又一阵熊牙箭雨落下。那些未能跟上玄墨无锋脚步的墨国将士,包括赵四在内,最终陆续死在了这场箭雨里。 玄墨无锋没有回头。 他咆哮着,挥舞长刀,一跃而起! 第三轮箭雨下,那些挡下展腾面前的弓箭手纷纷被玄墨无锋一击腰斩。在意识到实力悬殊之后的展腾,随即因为眼睛的这一幕直接吓得腿脚发软,大声喊道:“来人!来人!快来人!” 混乱中,听到展腾呼喊的千雷国将士们,挥舞着熔岩斩刀陆陆续续朝着玄墨无锋袭来,为展腾争取逃亡的时间。结果,这些千雷国将士们手中的刀,连碰都没有碰到玄墨无锋的刀,便被玄墨无锋一击拿下。 过程中,南宫谨言带着援军赶来救援展腾。而玄墨无锋也在这个时候提起了地上的一把熔岩斩刀,转而与南宫谨言交锋。 “这个人身手在十阶巅峰。” 惊慌失措的展腾提醒南宫谨言。 “泾渭关一战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了这一点。”南宫谨言淡淡道,并让周边包围玄墨无锋的将士们,暂且先靠边站,“都让到一边去,你们不是他的对手。” 玄墨无锋冷眼瞥了瞥这些将他包围的千雷国将士,接着转而对面前这个看似文弱的千雷国将军挑衅道,“你又是何人?” “本将军名叫南宫谨言。”话语间,南宫谨言缓缓拔出了腰间的那把铁青色的长剑,并与面前的玄墨无锋淡淡道,“你现在逃跑还来得及,玄墨无锋。” 玄墨无锋笑了笑,转动手中的熔岩斩刀,“我若真想走,就凭你们现在这些人,拦得住我?!” 南宫谨言笑而不语。 屏息时,利刃化作寒芒直刺玄墨无锋眉心。玄墨无锋大惊,刚忙举起手中的熔岩斩刀进行招架,结果让他意想不到的是熔岩斩刀竟没有将南宫谨言手中的这把剑给熔掉。 未等玄墨无锋从震惊状态中回过神来,南宫谨言再次朝着玄墨无锋的眉心处补了三剑。火星迸发间,玄墨无锋意识到面前这位千雷国的将军,身手与自己不相伯仲,于是赶忙敛起自己心中的傲慢,转而与之全力以赴。 原本受挫了的展腾,则在这期间拾起弓箭,想找个机会直接将玄墨无锋击杀。周围的千雷国将士也在这期间拦住了玄墨无锋的去路。无论接下来玄墨无锋是否能够打赢南宫谨言,等待他的结局,并不乐观。 韩家大院外,寒明并没有因为失去一只手而放弃继续战斗下去的决心。在通过“圣光”暂时解决了黑天教的威慑之后,寒明将接下来的主要目标锁定到了已经进城的雷澈身上。 正所谓“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只要寒明能够直接在这里将雷澈拿下,今夜墨国将士在曜光城所流的血将不会变得没有任何意义。并且,他们将与寒明一起,成为墨国乃至整个东霁的英雄。 风雪中,寒明脸色苍白。 他强忍着断手之痛,带领最后的墨国士兵杀到了这里。还有半个时辰就要天明。到那时,黑天教的威胁将彻底解除。 不过在此之前,千雷国的士兵很快就会赶到这里进行支援,如果寒明再慢一点,那么好不容易得来的优势便会就此失去。眼下,这场战役对于寒明而言已经不仅仅是一场战争,更像是一场豪赌,而寒明则将一切赌在此刻。 “让开。”寒明漠然的看着面前的千雷国将士,淡淡道。纪伯与储良冷笑:“墨国人怎么都喜欢说这种废话?你认为可能吗!” 寒明叹息着,转动手中的重剑「碎星」,“留给你们与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既然如此,那我就送你们上路好了。” 寒明话音刚落,「碎星」化作流光直接将挡在纪伯储良与他之间的所有千雷国士兵,以及暴躁的战熊于顷刻间击杀。然而,就在「碎星」即将夺取储良与纪伯性命之时,原本驻守在韩家大院内的贪餮战熊突然杀了出来。 他咆哮着挥动锋利的熊爪,直接将化作流光的「碎星」弹回了寒明的手中。寒明不可思议的看着面前这突然出现的庞然大物,一时间有些愣神。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尉迟兄弟带着援军从外围城墙的位置杀了过来。 寒明握紧了手中的重剑「碎星」, 心想,「就这样到此为止了吗」。 沉思间,原先被赤色火焰点燃的鼓楼,于这一刻轰然坍塌。其废墟于瞬间将周边几个街道淹没。本将驰援这里的千雷国军队随即被阻断。于是,整个韩家大院则在这期间,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看到这一幕后的储良与纪伯,转而躲到了此刻正直立于人前的贪餮战熊身后。本有些垂头丧气的寒明,眼中渐渐流露出必死的决心。 他抬眼与面前的贪餮战熊目光相触。 却见贪餮战熊咆哮着,怒视着面前所有的墨国人。事实上,它只需要吼一声,这些墨国人便会肝胆俱裂,当场毙命。 但是它却并不想这样做。 望着面前这个拿着「碎星」的男人, 贪餮战熊对他的身份产生了浓烈好奇。 贪餮战熊知道这个人并非赤焱武士,更不会是英武者转世,但是为何他能够挥动这把只有英武者才能挥动的重剑「碎星」。贪餮战熊很是疑惑,所以它想搞清楚这件事。也正因如此,刚刚它明明可以杀了寒明,最终却并没有这么做。 一百四五幕【圣光】 - 逐鹿客 - 君玉珩 谷雨恢复意识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追随她的那些堕羽者们在先前那道圣光的作用下,分别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创伤。 原本听见召唤,遂匆匆赶来的黑甲熊男,也在圣光的影响下与之失去联系。沉默中,谷雨缓缓展开了她的羽翼。但是,仅仅是一小会时间,她就将羽翼收了起来。 过程中,一旁的青炎看见了她那对被“圣光”所灼伤的羽翼,以及深藏在谷雨眼底的黯然。沉默间,他卸下自己的长袍为谷雨披上,却听谷雨淡淡道:“我没事。” 片刻的迟疑后,青炎的目光落在了他昏迷的四位师弟身上。结果谷雨却在这时反而关心起了青炎:“刚刚那一剑……你还好吗。” 青炎笑了笑:“伤口已经愈合,只要这剑上没有抹什么奇怪的东西,应该不会那么轻易的死掉。” 谷雨听罢,遂松了一口气。 这时,青炎回忆起了刚刚的那道“圣光”,于是对谷雨追问道:“先前的那道光,老师知道究竟是什么吗?为何竟能在短时间内对我们造成如此大的重创。” 话语间,青炎的目光落在了周围这些正在疗伤的「堕羽者」身上。谷雨听罢,缓缓敛起眼底的黯然,转而与青炎回忆道:“那道光,被赤焱武士称之为「圣光」,乃是白昼之神「晞」的余晖。千年前的那场圣战结束之后,「晞」与我们的真主「朔」一起奔赴轮回。弥留之际,那些赤焱武士将「晞」的余晖收集了起来,并用古老的铭文封印在了赤焱武士九大军团长的武器里。从而加大了他们赤焱武士对于我们的威慑。” 谷雨顿了顿,目光随着青炎的视线,落到了周围那些堕羽者的身上。片刻的沉默间,谷雨撩起有些凌乱的前发于耳际,继续道:“再后来,那九个赤焱武士的军团长或许听见了什么,担心我们卷土重来,于是便以那九把承载着「圣光」的武器,在当时霁朝的帝都「凛风」修建了「圣光阁」。” “「圣光阁」?那是一种怎样的存在。”听到这里,青炎的眉头一皱,“和刚刚那座鼓楼的作用一样吗?” “和刚刚那座鼓楼的作用其实差不多。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那座鼓楼里有真正的古剑「碎星」。但是,也正因为只有「碎星」坐镇,所以刚刚的那座鼓楼只能带来短暂的白昼。” 青炎好奇道:“也就是说,所谓的「圣光」指的乃是白昼之光?” 谷雨反驳道:“是,但不完全是。这其中涉及太多关于神侍一族的秘密,以及一些太古神话时代的过往,三言两语难以说清。事实上,只有盛放着九件赤焱武士军团长的「圣光阁」,才能释放出真正意义上的「圣光」。届时,黑夜将会被白昼所逆转,甚至时间都会在这个过程中静止亦或者倒流。” “那这「圣光阁」现在还在吗?”青炎惊讶道,不过话说出口时,青炎随即想起了刚刚谷雨提到这「圣光阁」出现于之前霁朝的帝都「凛风」,而这「凛风」早已于二十一年前,毁于「赤焱之乱」开始之时的那个“无星无月之夜”。 谷雨叹了口气,接着回忆道:“霁朝六百年的帝都「凛风」,早在二十一年前的那场「赤焱之乱」期间,化作焦土,什么都没有留下。而那座可以带来白昼,甚至逆转时间的「圣光阁」,自然也未能幸免。” 说到这里,谷雨不由得失声笑了起来:“当初为了保护人们不受我们的影响,于是那些赤焱武士修建了「圣光阁」,履行着对于天下众生的守护。最后,摧毁这「圣光阁」的却是这些被守护的人们。” 青炎思量道:“这就是信任的崩塌吗。” 谷雨淡淡道:“或许吧。而这些,其实冥冥之中早已注定,不需要刻意去安排。我们只需要顺水推舟就可以了。” 话语间,谷雨隐瞒了关于「弈星剑」与「圣光阁」的关联。出于某种原因,她暂时并不希望青炎知道有关于「弈心剑」的任何事。 青炎倒是没有意识到哪里有问题,只是继续道:“所以,那个释放「圣光」的墨国人,是赤焱武士吗?” “应该不是。” “常人能够挥动赤焱武士的武器吗?” “普通赤焱武士的应该可以,赤焱九大军团长的不可能。除非……”谷雨沉思片刻,青炎好奇着问道:“除非什么?” 谷雨欲言又止:“没什么。如果当时我没有犹豫,直接将他杀了。或许我就可以等他死后,通过精神游丝从他的记忆里,搜取到相关的信息。只可惜,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什么意义。” 青炎叹息着,抬眼看了下天色。 不经意间,黑夜渐渐化作过去。正在疗伤中的谷雨,也在同一时刻面露担忧的神色:“黑甲熊男与我的联系,已经在刚刚的那道「圣光」里被彻底切断。即便它们在白昼里苏醒,战斗力肯定也不及夜晚的一半。我们该做的,都已经做完了。接下来就靠雷澈自己了。” 谷雨的话音刚落,一声震耳欲聋的吼声,忽然从韩家大院的方向传来。青炎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很快便意识到这声吼叫来自千雷国主雷澈的座驾「贪餮战熊」。 …… 韩家大院外,寒明单手提起「碎星」对贪餮战熊发起了猛攻,结果贪餮战熊仅用了一爪便将寒明拍在了地上,怎么也无法再动弹。周围的墨国战士看到这一幕后,纷纷不知所措。 纪伯与储良趁机对他们嚷嚷道:“放下你们手中的武器投降吧!这场战争已经结束了!我们千雷国跟夙国不一样,向来优待俘虏!” 墨国战士们听罢,面面相觑。 被贪餮战熊踩在地上的寒明大声对墨国的战士们道:“杀进大院,杀了他们的国主雷澈!这场战役我们就赢了!你们都还在等什么?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你们是想要当懦夫!还是要当英雄!” 贪餮战熊听罢,打了个喷嚏,并稍稍用力给脚下的寒明“施压”。剧烈的疼痛感伴随着细微的骨骼断裂声,于是寒明老实地闭上了他的嘴。而那些墨国的战士,却因为听了寒明的“激励”之后,纷纷慷慨激昂高呼道: “杀啊——!” 储良与纪伯相视一眼,掉头就往大院里跑。结果就在这时,雷澈刚好缓步走出这座大院。他没有去跟秋曈喝茶叙旧。而秋曈与齐衫此刻正站在雷澈的身边。面对这些提刀来袭的墨国士兵,齐衫似乎并不打算出手,秋曈也表现地非常淡然。 却见雷澈一脚提起地上的熔岩斩刀,于瞬息间一改先前与秋曈交谈时候显露出来的“慈眉善目”,直接将冲在最前面的墨国士兵,一刀劈成了两半! 炙热的血,在与熔岩斩刀相触后,瞬间气化。望着面前这位传闻中的千雷国主,墨国诸位将士一时间竟不敢上前半步。看到这一幕后的雷澈笑了笑,接着淡淡道:“一群废物。” 雷澈的话音刚落,贪餮战熊随即发出了一声震耳欲聋的战吼。几个胆小的墨国将士直接被吓得肝胆俱裂,当场七孔流血而亡。这可把其他的墨国将士吓坏了,他们哪里见过像现在这样的场面? 储良与纪伯这才意识到有贪餮战熊为他们撑腰,根本不需要有任何的担忧,于是赶忙挥动手中长刀,率先发起对这些墨国将士的攻击。 结果,由于雷澈的出现以及贪餮战熊的战吼而僵持住的氛围,就这样被两位急于邀功的千雷国将军所打破。 刀剑交错间,雷澈与贪餮战熊漠然地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切。原先因为鼓楼坍塌,导致去路被阻的尉迟兄弟,也因为齐思君及时带来破甲战熊,很快便清理好道路。 虽然没有黑甲熊男的助阵,但是当贪餮战熊发出刚刚那声震耳欲聋的战吼,使得那些正陷入混乱中的战熊们随即镇定下来。 之前在城中各处对千雷国进行骚扰与偷袭的墨国士兵,也在这期间悉数被千雷国的军队所镇压,并在墨国对韩家大院发起奇袭时,纪伯吹响的那声号角以及贪餮战熊的吼声过后,纷纷涌向韩家大院。 此刻的韩家大院,远比想象中热闹。 院门外,齐衫为身着紫衣的秋曈撑伞。 秋曈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默默与贪餮战熊并肩而立。对于身边的这只庞然大物,秋曈并不感到有丝毫的畏惧,反而感觉站在它的身边倒是会更有安全感一些。 余光里,原本闪烁在寒明眼中的最后一丝希望,也在这个过程中随着一个一个倒下的墨国士兵,渐渐黯淡。他尝试咆哮着从贪餮战熊的爪下挣脱,但是却无济于事,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 原本一地的皑皑白雪,在刀剑纵横间染成了鲜红。如果这些墨国的士兵准备踏进韩家大院以前,听了纪伯与储良的话,而不是寒明的一番“慷慨陈词”,那么雷澈或许真的会按照先前所说的那样优待俘虏。 但是,这些墨国的士兵选择了当“英雄”,而不是“懦夫”。所以,身为千雷国主的雷澈给了他们属于“英雄”的归宿。手起刀落间,最后一个墨国士兵的头颅,被雷澈亲自割了下来,并非常随意地扔到了寒明的面前。 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这时,尉迟兄弟等人带着援军姗姗来迟。 看到眼前的这一片狼藉,尉迟兄弟与齐思君赶紧跪拜在地,与雷澈认错道:“末将救驾来迟,还望国主赐罪!” “都结束了,起来吧。” 话语间,雷澈冷眼看向寒明,并在他的面前缓缓蹲了下来,然而与一旁的秋曈道:“没想到寡人与先生重逢没一会,就让先生看见了这么血腥的画面。没把先生吓着吧?” 秋曈微微一笑:“若是这样的场面就将秋曈吓退,当初秋曈又怎敢不告而别离开西霁千雷国,与齐衫一起来到这遥远的东霁夙国。” “也是。当时寡人若知晓先生打算离去,定会派人一路截杀。这个过程定然会比刚刚更加凶险。”雷澈眉毛一扬,转而与寒明道,“所以,这位将军怎么称呼?” 寒明没有回答雷澈的话,并吐了他一脸口水。在场的千雷国将士在看到这一幕后,纷纷拔出手中刀剑,欲要斩了寒明,结果雷澈大手一抬,示意所有人不要管。 令人感到窒息的沉默间,雷澈捧起地上皓雪,抹在自己的脸上,并对寒明挑衅道:“曜光城的雪,可真是香甜。” 寒明冷笑不言。 雷澈不解道:“你笑什么?” 寒明怒骂道:“关你屁事?” 雷澈听罢,反倒没有生气,并示意踩在寒明身上的饕餮战熊收起他的利爪,然后与寒明继续道:“现在,站起来跟寡人说话。” 寒明听罢,以「碎星」支撑着自己的重伤的躯体,尝试站起来。结果纪伯与齐思君则在雷澈的示意下,踹断了寒明的双腿。 寒明强忍住剧烈的疼痛,用尽最后的力气,朝着面前的千雷国主·雷澈挥动重剑「碎星」,这是寒明的最后一击,不成功便成仁。这一幕,众人始料未及,就连雷澈自己也没有想到。 危急关头,火星迸发,刀锋相触。 千钧一发之际,一直站在秋曈身边为她撑伞的齐衫,竟然出手制止了寒明的这一举动。寒明见状,转而对秋曈怒目:“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秋曈没有回答寒明的问,而是用一种非常怜悯的眼神看着寒明。结果她的沉默,却换来了寒明的咆哮:“先生这是已经下定决心,想要帮西霁千雷国,是吗?” 眼见寒明对秋曈竟是如此态度,齐衫感到有些不悦。齐衫听出了寒明话中深意,他没有想到这个败军之将,濒临垂死之际,还不忘逞口舌之快,妄图给秋曈扣一个“背叛东霁”的帽子。而秋曈现在依然作为东霁夙国的一员,若是这话穿出去,等同告诉天下人夙国已与千雷国合盟,这无异于陷秋曈于不义。 想到这里,齐衫皱起眉头,直接削去了寒明手握重剑「碎星」的那只手。随后,「碎星」与寒明断掉的那只手一起落入雪中。 殷红的血溅射到了雷澈的衣甲上,雷澈微微一笑。撕心裂肺的疼痛差点令寒明当场昏阙。一旁的齐衫冷漠的看着此刻,因为疼痛而面目狰狞的寒明,接着淡淡道:“首先,你丢了这座城跟秋曈没有一点关系,也跟我没有任何关系。都是你们墨国自己的问题,别什么事情都怪到别人头上。其次,刚刚你没听懂秋曈跟这位西霁千雷国主,所说的那些话吗?我跟秋曈都是从千雷国而来,现在听明白了吗。” 话语间,雷澈缓缓起身没有再理会这位墨国的败军之将。齐衫说的这番话其实也将他想说的一些话所涵盖,所以雷澈并不打算再继续说些什么做补充。 眼下,天色已明。 断腕处,血流不止。 寒明的脸色也在风雪中越发苍白。 在卸下寒明的一只手后,齐衫尝试将地上的那把重剑「碎星」举起,结果他失败了。这一细节被雷澈所捕捉,于是出于好奇,雷澈也去试了试,最终也失败了。 看到这一幕后的寒明,发出了疯癫一般的狂笑,并扬言道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雷澈的。这时,秋曈缓步上前不知与雷澈低语了些什么,雷澈看了寒明一眼,转而对齐思君言道:“把这个人带下去吧。安排专人给他包扎一下伤口。过几天寡人还有很多事情要问他,不能让他就这么死了。” “诺。” 齐思君听罢,躬身揖手,然后亲自押解寒明离去,众人纷纷避让。一路上,寒明的怒骂声,响彻整个曜光城。望着寒明远去的背影,雷澈若有所思。 片刻的沉默之后,雷澈命尉迟兄弟带人将这个韩家大院围住,暂时不要让任何人靠近。至于储良与纪伯则需要在这期间,代替雷澈尽快前往曜光城的城主府邸,把墨国将旗斩下,换上他们千雷国的旗帜。 “对于刚刚那人,先生了解多少。” 交代完这些琐事之后,雷澈转而向秋曈问起了关于寒明的一些事情。话语间,他的目光落在了雪地里那把无人可以举起的重剑「碎星」。 “这得看国主想知道多少。” 秋曈微微一笑,转身朝里院走去。 …… 城墙上,迸发的火星在风雪间稍纵即逝。一直想找机会放冷箭的展腾,在这个过程中渐渐放下了手中的弓箭,并与周围的千雷国将士们一起被这焦灼的打斗所吸引。 在经过了开场的劝降失败之后。 南宫谨言拿出了他作为十阶巅峰武者所应有的水平,将只擅长箭术的玄墨无锋压制地没有丝毫还手余地。 让玄墨无锋感到惊讶的是,在他看来削铁如泥的“熔岩斩刀”,竟然无法将南宫谨言手中的那把古剑斩断。他非常好奇南宫谨言手中的这把剑究竟是什么材质所打造,但是眼下并没有太多的时间够他去思考这个问题。 随着几道寒芒匆匆。 玄墨无锋的肩部、大腿以及背部皆被南宫谨言手中的那把剑所划伤。殷红的血也在这期间开始浸透玄墨无锋的衣甲。看到这一幕后的南宫谨言,舔了舔剑刃上的血继续对玄墨无锋进行追击。 按理说步入十阶巅峰的玄墨无锋,常规的刀剑根本无法伤及他分毫。但是就目前看来,千雷国似乎大部分人手上拿着的都不是什么“常规的刀剑”。 普通的将士有熔岩斩刀,高级将领似乎又有着什么特制的兵器。整个西霁千雷国的军备,虽无常规攻城的器械,如攻城锥、云梯等等,但是在天武国秘术师以及那头可怕的巨熊帮助下,这些攻城器械反倒是显得有些累赘,甚至可能会拖延他们的行军速度。也正因如此。千雷国的这一“特殊情况”令玄墨无锋感到了难以言喻的无力之感。 在投石车矩阵毁于黑色的火焰,点燃的战壕无法阻止千雷国的步伐半步。随着黑色的火焰切断内外城墙间的联系,整个曜光城的城防工事在这期间形同虚设。尤其是在看见瓮城结构的城门被那头可怕的巨熊一击突破。 与千雷国的这一战,让玄墨无锋有了比先前点星城一战更加浓烈的挫败感,并且还多了深重的无力与无奈。思量间,南宫谨言突然一跃而起,并在空中旋斩,接着落地之势直接将有些走神的玄墨无锋击退数步。 锋利的剑刃在这个过程中划开了玄墨无锋手背的甲胄,并将他手中的“熔岩斩刀”挑飞。同一时刻,千雷国大胜的号角响彻曜光城里外,纹络有黑色巨熊的旗帜于曜光城的城主府上空飘扬。 看到这一幕后的千雷国众将欢呼雀跃。 南宫谨言笑着对玄墨无锋道:“来吧,让我给你一个痛快,了结这已经没有任何意义的比试。” 玄墨无锋冷笑着,往城墙的边缘靠近。 “士可杀,不可辱!” 话语间,玄墨无锋转身一跃。 南宫谨言眉头一皱,赶紧上前查看。结果就在这时,站在城墙边缘的玄墨无锋突然将靠近的南宫谨言拉住,并以他作为肉垫摔下城墙去。围观多时的展腾见状,赶紧让人追下去。他不敢放箭,因为他怕误伤南宫谨言。 咆哮声里,南宫谨言骨骼碎裂,昏死过去。玄墨无锋因为有他做垫背仅是受了些轻伤,并在随后拿起南宫谨言手中的剑,夺下一匹不知怎么跑到城外来的战马,趁乱扬长而去,火速赶往流云城…… 一百四六幕【试剑】(上) - 逐鹿客 - 君玉珩 东霁怀帝二年,十一月十日。 这段时间,云凡一直在光阖院的试剑场,带着霜剑们进行训练。由于「试剑场」不像「演武场」那么大,无法容纳太多人同时“登场”学习,所以有一批人在台上的时候,总会有一批人在台下。 先前的「演武场」,在廉牧与柳风魂比试过后,地面很快便出现了大面积碎裂,目前尚在修补当中。若是这么多人涌入「演武场」可能会直接造成地面损坏加剧。所以,无奈之下,众人只好选择云集于「试剑场」内。 云凡在「试剑场」的这段时间,韩桀与夏晖自发性地旁观了他训练霜剑的整个过程。他俩非常好奇云凡这到底是想搞什么名堂。 在经过了长时间的观察分析,最终夏晖与韩桀选择在今天找廉牧问清楚,云凡为何会“屈尊”来到霜剑担当副统领,以及廉牧为何要将霜剑兵符“借”给云凡。而这些,都建立在了夏晖与韩桀对云凡试探、询问未果的前提下。 待他们找到廉牧之后,廉牧支支吾吾的讲述了一下事情的大致经过,并且毫不掩饰的将明光铠的兵符展现给了二人看,而不避讳夏晖与韩桀的世家子弟身份。 这一点,可以理解为廉牧在变相的向夙国的宗室传达“变革”已经开始,而他们无能为力。但是,这层意味夏晖与韩桀并没有想到。当廉牧向他们展现明光铠的兵符之时,夏晖率先对廉牧发问道:“所以,很快明光铠便要与我们霜剑进行整合了是吗?” 廉牧皱眉:“为何这么问?” 夏晖冷笑:“云凡会如此轻易的将好不容易找回的明光铠,转而交给大统领,并且只为换来霜剑的兵权一段时间?” 韩桀叹息:“如果这云凡不还你兵权咋办。大统领啊,咱们都是从明光铠的时代一起过来的。你应该也清楚无论是你手中的黑金之枪「蚀心」还是那「雪狼甲」,亦或者是这兵符,都不过只是明光铠的一个象征而已。咱们都是过来人,不可能不清楚这明光铠如此强大凝聚力的核心,主要是来自他们对于云凡的个人崇拜。否则,云凡走后又怎么会有「明光之变」的发生。” “这是国主在变相夺权吗?眼下大战在即,这么做跟临阵换将有什么区别。”夏晖话语里似有怨气,“大统领啊,你清醒一点啊!这可不仅仅是你一个人的决断,也是关乎到我们霜剑的存亡啊!” 廉牧沉默了片刻,并不解地看着此时面色凝重的夏晖。夏晖的这一问,直接将廉牧问懵了。因为她所问的这个问题,廉牧先前没有想过,也没有想到过。 如果夏晖的这一猜想正确,那么云凡将明光铠的兵符交给他廉牧,其实没有多大的意义。因为,假定云凡真的打算将霜剑与明光铠进行整合,那么云凡定然不会将明光铠归于霜剑,亦或者将霜剑归于明光铠。 他会直接成立一个新的军制,这样才能将二者进行有效的整合,同时也使得廉牧落得个“竹篮打水一场空”。 无论这明光铠的兵符是否只是一个“形式”上的存在,廉牧对此却一直很在乎。比起成为霜剑的大统领,明光铠才是他的意难平。所以,对于廉牧当时的这一抉择,夏晖与韩桀不理解他在想什么。按理说,霜剑三司大统领的权力可是比一个仅有两千人的明光铠大统领要大太多太多。事实上,廉牧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在这些关键性的事件点上,究竟都在想些什么。 “所以,现在事情已经发生了。你们认为接下来云凡会怎么做。”在听完韩桀与夏晖的“训斥”之后,廉牧有些心虚了。韩桀叹息着,坐在了曜阁军机处的一个木箱上,那是廉牧的“储物箱”。 看到这一幕后的廉牧本想说些什么,但是鉴于此刻韩桀与夏晖心中皆有怨气,遂欲言又止。却听韩桀无奈的摇了摇头,与廉牧道:“我认为,现在的问题不是云凡接下来会做什么。而是他正在做什么。” 话语间,韩桀将目光转向夏晖。 夏晖并没有接着韩桀的话继续说下去,而是直接将话题切回了刚刚她没有说完的那些问题上:“大统领希望之后云凡将霜剑回归明光铠呢,还是将明光铠整合入我们霜剑。” 廉牧沉默不言。 他听出了夏晖话语里的冷嘲热讽。 “回归”这一词,夏晖用的很巧妙。可以说夏晖在这简短的一句话里,表明了她不在乎云凡接下来会怎么做,但是却很在意廉牧究竟是什么立场。如今的霜剑里,仍旧有一部分明光铠的旧部。 夏晖韩桀和廉牧一样,都曾是明光铠,只不过他们加入明光铠的时期有些不一样。而这也导致了夏晖与韩桀对于明光铠的感情并没有廉牧这样深刻。 廉牧经历了明光铠的起源、强大、没落。也经历了寒甲军的消亡与霜剑的建立。可以说,廉牧将自己的青春完全奉献给了明光铠,这也使得他后来再也无法将自己融入到其他的军制里。对于廉牧而言,明光铠是他的青春。而霜剑对于廉牧而言,不过是一个任务与责任。当然,或许也是因为没有办法让自己完全将霜剑当做“事业”来经营,毕竟霜剑现在还处于被宗室把控的阶段,所以廉牧并没有真正履行自己对于霜剑的“责任”。 他不想让自己的付出为宗室做嫁衣。 他想要的其实还是和当年的明光铠时期那样的“初心”。他想夙国强大,他想为国而战。这也使得他无意识的开始逃避一些与霜剑相关的“责任”。 与廉牧不同的是,霜剑在夏晖与韩桀的眼中既如是青春,也是事业。他们会有这种感觉,多半跟他们宗室子弟的身份,有着密不可分的关联。毕竟,现在的霜剑严格意义上来说,乃是整个夙国宗室的多年谋划的结果。 从霜剑的诞生到现在,再往之后的消亡。宗室给予霜剑的烙印从一开始便深入了霜剑的骨子里。如果要想将宗室的烙印彻底洗掉,真的很难。 除非,如同廉牧刚刚所猜想的那样。将霜剑与明光铠进行整合,并且剥夺宗室子弟在新的军制里,担当重要的职位。如果云凡真的这么做了,并且选在当下这个阶段,定然会在夙国内部掀起轩然大波。 这一点,廉牧已经从夏晖与韩桀的脸上看见。他看出了他们的担忧。同时也在沉默间,想清楚了很多事情。而现在,他需要给夏晖一个表态。这个表态不能有任何的含糊亦或者是和稀泥。 廉牧明白,接下来他要说的这些话,这不仅仅关系到他的立场,也关系到霜剑接下来的存亡问题,更重要的将影响到之后夏晖与韩桀是否会再在一些重要的问题决断上,听命于他。 夏晖的问,勾起了廉牧对于云凡的戒心。在弄清楚云凡到底要做什么之前,廉牧并不想跟夏晖韩桀为代表的宗室子弟,闹得很僵。毕竟现在夏晖的担忧还未真正发生,而廉牧与他们又是低头不见抬头见。 光阖院·曜阁·军机处。 面对夏晖的质问,与韩桀的叹息。 廉牧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地吐了出来。他在通过这种方式缓解眼下如此窒息的氛围,所给自己施加的无形压力。夏晖倒也没有催促廉牧马上给她一个交代,但是她在等着廉牧说些什么。 像一位真正的霜剑三司大统领那样。 时间不知道在此间过去了有多久。 这时,军机处的大门忽然被敲响。 “谁啊?” 廉牧没有说话,反倒是被韩桀不耐烦的抢先发问。而这一细节夏晖与韩桀并未在意,但是廉牧却留意到了这一细节,并因此而左右了他接下来的表态与决断。 “是我。” 门外那人没有报自己姓名,不过廉牧与夏晖韩桀都听出了那个人的声音。片刻的沉默后,廉牧看了韩桀一眼,淡淡道:“请进。” …… 同一时刻,光阖院,试剑场东区。 云凡挥舞着手中那把用银金打造的长枪,正与一名霜剑交锋。那名霜剑用的是剑,云凡用的是枪,未等那名霜剑施展出「霜切」,云凡便一枪挑飞了他手中的剑。 紧接着,云凡将手中的长枪丢给了那名霜剑,自己则与之交换了武器。毕竟是训练,所以云凡不想用「天纵牙」。虽说银金质地坚硬,但是若他没有控制好力度挥动天纵牙,说不好真的会将银金打造的武器折断。那样的话,这场训练便失去了应有的意义。 远处,孟简坐在休息台上,与众霜剑观摩这一幕。却见一开始,云凡起手便让了那名霜剑三招。而那名霜剑则按照云凡先前传授的方法,于瞬息间连刺三枪。 却见云凡不慌不忙地挥动手中银剑,直面即将入眼的锋芒。火星迸发间,那名霜剑并未抢占任何优势。 三枪过后,云凡转守为攻。 枪锋与剑交错间,云凡以技巧胜过力道。借着那名霜剑挥枪之势,转而反制之。休息台上的霜剑在看到这一幕后,纷纷拍手叫好。一些霜剑则在这期间模仿云凡挥剑的姿态,并回忆着他从拿剑到引剑,再到挥剑的每一个细节。 孟简也在这期间,尝试还原刚刚云凡所施展的那一连贯的招式。伴随着又一阵枪剑交锋,那名霜剑自认为是抓到了云凡的一个破绽,于是转守为攻。 有意识的是,云凡真的因为那名霜剑的此举而专攻为守。原本即将分出胜负的对决,由于这个意外,转而变成了这样你来我往的攻坚战。 事实上,这一破绽是云凡故意放出来的。目的则是为了能够让这些霜剑能够清楚的明白一个道理,任何招式皆有破绽,但是作为施展招式的人,自己一定要清楚自己招式的破绽究竟在哪里。 相比于韩桀教霜剑「霜切」,却刻意留下破绽,云凡现在传授霜剑们的剑技与枪法,可以说没有丝毫的保留。当然或许有人会问,云凡教的那些跟韩桀教的有可比性吗?毕竟,云凡所传授的那些只不过是战斗技巧,而并非实际的招式,如“云龙七纵”。 事实上,这些战斗技巧里多少有着“云龙七纵”的一些影子。至于是否有可比性,得看云凡传授这些战斗技巧的动机是什么,大的环境因素又是什么。除此之外,还得看霜剑学会了这些,对于他们自己而言有用吗? 这些问题,坐在休息台上的孟简也有在想。毕竟当他从夏晖的口中得知,目前霜剑所学的「霜切」其实是有刻意留下的破绽之时,孟简便情不自禁地对这个突然出现的新任寒甲司副统领,在产生极大兴趣之前,也保留了一定的戒心。 单论韩氏「霜切」,基本上来说并不存在什么致命的破绽。若是非要细究破绽,那就得从挥剑人的力度,以及手中剑的质地吹毛求疵。当然,韩氏「霜切」跟目前霜剑所掌握的「霜切」严格意义上来说,并不是同一种剑技。 这个前面也提到过,韩氏「霜切」的核心是「凌霜诀」,而现在霜剑所学会的「霜切」,只是可以被其他心法所填充的“剑技”,属于“通用技能”。 总的来说,也正是因为「霜切」相对完美,所以韩桀刻意埋下破绽在其中,并将之传授给霜剑三司的将士们。当然,先前明月城外的那一战,霜剑损失惨重,几乎险些全灭,跟「霜切」没有任何关系。 霜剑对上千雷国的熊骑,属于兵种压制。本身霜剑就是由明光铠与寒甲军进行杂糅的产物。尤其是后来夙国解除了墨国的围城之危,霜剑也在这期间成了夙国宗室的“守护者”,直到云凡归来,廉牧成为霜剑三司大统领。 现在,云凡传授他们这些格斗技巧,其实是为了让这些霜剑们能够意识到真实的战场,远比他们在明月城内外巡查要更加残酷。为何这么说?因为目前的霜剑寒甲司有不少世家出身的子弟。 这些世家出身的子弟,之所以加入霜剑。一部分是宗室为了对于霜剑进行渗透的结果。另一部分则是为了日后从政铺路,可以说这一部分人是在做“履历”。 这两部分人里,绝大多数都没有真正意义上见识过,真正的战场究竟有多残酷。可是,很快云凡将要把他们都带上战场。 虽然云凡一直以来都非常的不待见夙国的宗室,而夙国的宗室也同样不待见云凡。但是对于云凡而言,这些有着特殊身份的霜剑们,终究还是夙国的子民。 廉牧先前在王宫里和云姈的对话,曾提到过他对于云凡问他“借”霜剑兵符的猜想。可是,云姈并没有把话说透,而是顺着廉牧的猜想继续讲述自己的构划。 可以说,云姈当时之所以会有那样的态度,多多少少有点哄骗廉牧“借”出霜剑兵权的意味。她不想自己的真实想法说出来,同样云凡也并未与她交代接下来自己打算做什么。 早在廉牧进宫以前,云姈便与云凡提前达成共识。并将一切定为先以收复夙国失地为主。至于后面他们彼此又有什么别的打算,云姈没有跟云凡袒露心扉,同样云凡也没有给予云姈什么期许。 由于西霁千雷国已经入境,现在去斤斤计较这些没有什么意义。而云凡则恰恰抓住了这一点,决心“趁热打铁”,一口气将所有他可以整合的力量整合到一起。 那么,这些云姈知道吗? 目前云凡在做的这些,云姈都知道。 先前,步微澜曾与云姈预言,「待云凡收复夙国失地之时,便云姈从王位上退下之日」。步微澜的这句话,自从云凡此次归来,时不时会在她的脑海里回荡。 云姈不会不担忧这件事,可是现在她只能放任云凡这么去做。她很清楚,在现在这个阶段。依照整个天下的局势来看,夙国已经到了非死即生的地步。 云姈没得选,她可做不到像云凡那样,大不了带着众人洒脱离去。夙国对于云姈而言是家,她不会离家出走,哪怕这个家已是千疮百孔。 云姈想的这些问题,其实云凡也时常在想。古依娜曾不止一次催促过他,有空的时候记得与夙国的宗室“客套”一下。其实,古依娜的意图,是让云凡趁机拉拢部分宗室站在云凡这边。 那么古依娜为何建议云凡这么做,主要还是跟飒部流亡的这些战士,以及那些披着铠甲的“赤焱武士”,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这其中的缘由,后面会慢慢揭晓。 最终,在古依娜的一番“唠叨”下,云凡也正用他的方式,与这些夙国的宗室“客套”。云凡会给他们这些人当中,一些具备“资格”的人,一个建功立业的机会。 他请夙国的柳氏,以银金打造过万剑甲,并且亲自下场传授这些霜剑格斗技巧,与生存指南。虽然一些霜剑学的漫不经心,但是仍然有很大一部分学的仔细且认真。 沉思间,云凡转动手中银剑,直接将面前那名霜剑的长枪卸下,然后微微一笑道:“记住,枪不能像你这么用,而剑应该像我这样切,明白吗?” 云凡的亲和力,让那名霜剑愣了一下。他没有想到新来的这位教头竟是如此客气,且认真仔细,遂躬身揖手道:“诺。” 话语间,云凡将手中的长枪与剑都丢回给那名霜剑。休息台上,喝彩声暴起。云凡并没有在意,只是转而问那名霜剑:“你叫什么名字?” “景枫。” 那名霜剑解释道, “景是日京景,枫是木风枫。” 云凡听罢,忽然想起了远在帝都的景轩。沉思间,一个熟悉的身影穿过一路风雪来到光阖院试剑场的东区,并将曜光城的战报送到了云凡的手中。 一百四七幕【试剑】(中) - 逐鹿客 - 君玉珩 东霁怀帝二年,十一月十日,正午。 一支身着青色甲衣,头戴虎盔的军队,跟随夏国名将·翟文礼,穿越漫天飞雪,抵达位于夙国边境的夏国军营。他们是夏国的风虎骑,向来以迅猛闻名于霁北。 作为主帅的敖崭,则在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为翟文礼将军举办了一场军宴,迎接他的到来。过程中,敖野神色漠然,随同敖崭左右。看得出,敖野并不是很想看见这位远道而来的将军。 不过,鉴于先前兄长给予他的承诺。敖野还是很赏脸,没有选择“因病缺席”。席间,翟文礼将夏国主敖椿的“态度”,顺带转告给了敖崭。 敖崭听罢,转而为翟文礼引荐了他刚结识不久的一位墨国将军“寒昭”,同时也将父亲敖椿的“态度”与寒昭分享,以暗示寒昭从现在开始夏国与墨国将为东霁兴衰荣辱,共战西霁千雷国,希望他接下来在营中不要再感到太过拘谨。 寒昭敬了敖崭一杯酒,略表感激之情,之后未再多说什么。望着寒昭的那张冷漠脸,翟文礼感到有些不悦,不过倒是没有直接表现出来,而是转而与敖崭提起了关于迎敖野回夏国的事情。 一旁的敖野则在这时与敖崭目光相触。 对于翟文礼提起的这件事,敖崭并未马上作答。或许是酒过三巡,有些迷眼。就在翟文礼说完这件事后,敖崭向他敬了一杯酒,结果不慎没握住酒杯,致使杯中酒水溅洒翟文礼一身。 看到这一幕后的敖野,遂于心中偷笑。 同一时刻,来自曜光城的战报打破了宴席间的尴尬,并当着翟文礼的面,送到了敖崭的手中。看完这封战报后的敖崭转而将之予在场将士传阅,包括翟文礼。 于是,关于敖野回夏国的这件事,就这样暂时被敖崭以“前线军情告急”,暂时压了下来。事实上,这封战报早在十一月九日的清晨便传到了敖崭的手里。之所以这个时候,用这种方式让大家知道,其实目的就是为了让翟文礼暂时延后送敖野回夏国的这件事。 打翻的酒杯,是敖崭的暗号。 尽管,送敖野回夏国与前线战事并不冲突,但是敖崭却想借醉以“事有轻重缓急”为由,暂且将这件事延后,并转而向翟文礼“借”用一下风虎骑的兵权。 尤其是在翟文礼将军带来的敖椿“态度”里,敖椿曾提到,敖崭可以“随机应变”。这也让敖崭“随机应变”问翟文礼“借用一下”他带来的这些风虎骑,变得理所应当。 事实上,夏国主敖椿所说的“随机应变”,指的是可以看情况选择作壁上观,不去插手墨国与西霁千雷国乃至夙国的恩怨,但是也是因为不想把话说的太透,怕翟文礼错把意思传达给敖崭,所以敖椿才用这简短的四个字,让敖崭自己决断。 结果,这反而令翟文礼陷入了两难的抉择。敖椿在让翟文礼传话的时候,曾暗示过翟文礼这层意思,而翟文礼也明白。但护送敖野回夏国,以及让敖崭帮墨国是两件事。 翟文礼没有想到这两件事会产生冲突。更没有想到敖崭会直接借着“醉意”,在如此公开的场合,当着一位墨国将军的面问他“借”风虎骑。 这等同当场向墨国表态夏国一定会帮他们,并且已经在这么做了。由于先前敖椿的暗示比较“隐晦”没有挑明,这也使得如果翟文礼一旦拒绝此刻敖崭的提议,那么就等同是在违背国主旨意。 所以,翟文礼有的选吗? 翟文礼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 无论他借或者不借,一口黑锅自敖崭开口的那一刻起,便已经扣了过来。除非敖崭的决断能够让他们夏国,在接下来的这场即将到来的战役中获利,否则翟文礼将成为彻头彻尾的罪人。到时候敖椿肯定是不会惩办敖崭,毕竟敖崭可是世子,而他自然也就顺理成章成了替罪的羔羊。 “翟老将军考虑的怎么样了?” 敖崭一脸凝重的问翟文礼道。席间,众人停止了交谈,并纷纷将目光转向此时的翟文礼。无形中,莫大的压力也在这个过程中压在了这位经历了“赤焱之乱”的老将军身上。 他迟疑的看了一眼敖野,余光里是那位有些不懂礼数的墨国将军寒昭正等着他答复的盼切。良久的沉默之后,翟文礼将军转而将目光与敖崭相触,然后略带无奈的回应道:“一切全凭世子殿下决断。” 敖崭听罢举起酒杯,敬了翟文礼一杯酒。并在此间与敖野微微一笑。敖野知道,这意味着兄长做到了先前所承诺自己的那些话,同时自己也将有机会在接下来的战争里,体现自己的存在与价值。 众人皆大欢喜的时刻,翟文礼老将军苦闷地饮下了敖崭敬他的这杯酒。接着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就此不再多说一句话。 …… 同一时刻,明月城中,光阖院内,试剑场东区。云凡还在细心的指导着每一个向他求教的霜剑,应对不同类型对手时,该作出怎样的反击与反应,并如何有效的控制体内的真气运转。 休息台上,孟简回想着刚刚云凡教景枫的那些战斗技巧,并在过程中深思云凡说给众人听的那些话。 很久以前,孟简就想过如果有一天自己与这位传说中的夙国储君相遇,会是怎样的一个场景。作为霜剑的“新兵”,孟简选择静静的在远处看着,不想显得自己有多么的“特殊”。 结果,他这么做反而更加引起了云凡的注意。只不过孟简并不知道罢了。早在云凡决定答应柳溯的提议来到霜剑暂代柳风魂作为霜剑寒甲司的副统领时,他便已经暗中跟先前潜伏进霜剑三司的“隐”了解清楚关于霜剑内部的复杂关系脉络。 这其中就包含了廉牧与孟简这条线。 但是,几经思量过后,“隐”将大部分的精力都投入到了调查廉牧与夙国多方势力间的博弈上,并未细究关于孟简太多的过往。 这其中的原因,主要有两个: 一来因为孟简这个人在“隐”的眼里比较简单,没有太过于复杂的背景。所以没有什么值得“隐”去深度挖掘的价值。虽然孟简也是从夙国以外来到这里,但是通过孟简在夙国这段时间的活动迹象,基本上还是围绕着廉牧在转,因此他认为调查孟简不如专注廉牧; 二来比起一些更重要的事情,如果“隐”将时间全部放在调查与孟简相关的事情上,会造成时间的浪费,且性价比不高。毕竟那个时候廉牧与夙国各方势力都在试图解决鹿呦,但是每个人的目的却大有不同。 或许也正因如此,云凡认为这个从外地来夙国投奔廉牧的小伙子,相对于夏晖韩桀等人,其实背景比较简单,且因为其与廉牧的关系,更加值得云凡去挖掘。 想到这里,云凡有了拉拢孟简并让他为自己所用的打算。而在孟简的眼里,云凡作为方今天下最受争议的人物,有关于这位夙国储君·北漠飒部君侯·赤焱武士领袖的“传说”,孟简已是不止一次听到。 从秋叶城的茶楼酒肆「清风徐来」,再到后面由衷酒楼里廉牧的回忆。期间也曾听夏晖说起关于云凡与夙国以及明月城的往事。最近一次知晓与云凡相关的人或事,则是来自于那位颇有好感的雪兮姑娘。 想到这里,孟简忽然对雪兮姑娘的身份也产生了好奇。孟简记得自己曾听雪兮姑娘提到过,她与云凡算是旧相识。当时恰值周康死的那天晚上,由于有意外的发生,所以孟简没有细问这件事。 不过,照着这个方向猜测下去,孟简认为雪兮姑娘可能曾在夙国夙国生活过一段时间。因为先前云凡曾离开过夙国几年光景。当然,也不排除雪兮曾在别的地方遇见过云凡,不过相比于在夙国与云凡相识的可能性,肯定是大于在北漠这些地方。 想着想着,孟简发现自己有些跑偏。 自己来这里明明是为了谋求更好的提升,而不应该为了这些猜测耽搁正事。但是,正当孟简准备回过神继续观摩云凡指导其他霜剑之时,一个对于孟简而言非常陌生,但是对于云凡而言却非常熟悉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了光阖院试剑场东区。 正在细心指导众人的云凡,在看见这个人后随即将“指导”的任务交给了他刚刚认识的景枫,自己则跟着那人走到了一个比较僻静的角落,不知道在聊着些什么。 来者是一个女人,带着面纱。 对于这个人的身份,众人议论纷纷。 有的人猜测那人可能是来自北漠飒部的战士,但是孟简却认为不像。首先来找云凡的这个女人,皮肤并没有城中的北漠蛮人那般粗糙且黝黑,其次其衣着与言谈举止非常符合东霁的礼节,一看就知道肯定是出身于名门世家。 也就是说,这个女人的身份极有可能是夙国的宗室。但是由于她带着面纱,所以在场宗室子弟出身的霜剑并未认出她究竟是谁。细想之下,孟简猜到可能正是因为此人不想被宗室子弟认出来,所才特地带着面纱来找云凡。 而孟简的这一猜想,反倒是更加佐证了这个女子可能也是夙国的宗室成员。那么,她与孟简正在聊些什么呢?想到这里,孟简的目光转而被霜剑们现在正在使用的这些由银金所打造的武器所吸引…… 如果孟简没有记错的话,廉牧曾跟他提到过。云凡跟夙国的宗室尤其是宗室的龙头,柳氏一族关系一直非常恶劣。而银金作为霁北才有的特产,常年被柳氏所垄断。 如果廉牧所言非虚,那么这些银金打造的装备,云凡是从何处得来?又是如何得来?沉思间,孟简的目光再次转向了正在与云凡交谈的那个女子,她究竟会是谁呢? 眼下,明月城的雪差不多才到脚踝。若不是每家每户每天定时铲雪,清理道路,估计如此持久的落雪,早已将这座霁北的孤城彻底淹没。 云凡很小的时候,最喜欢玩的一个游戏就是“跳雪”。何为“跳雪”?就是等积雪大概淹过颈部的时候,从很高的地方跳下来。据说这个游戏是云凡发明的,曾一度风靡整个霁北,以至于那段时间里霁北不少人因为这个游戏而摔死…… 但是,这也没有阻止后来人前赴后继的尝试,并且还钻研出了一项特别有理论基础以及实践经验所得的技能——“十字跃”。按照“十字跃”的理论基础,只要在从高处落地的过程中保证一个正确的姿势,那么施展“十字跃”的人便可以做到近乎毫发无伤地落地。 后世曾有学者特地研究过这个所谓的“十字跃”,并且拿猫科动物做了许多次的实验。最终证明了这项技能的理论基础确实非常扎实,只不过实际运用的话,实在难度太大。那么,做实验的这些学者,为什么拿猫去做实验呢?因为亲身实践的人基本上摔得非死即残。 至于这个名叫“跳雪”的游戏,也仅仅在夙国的历史上存在过一段时间,便被当时的国主云宸给禁了。 …… 韩寐来的时候,是一个人。 从小到大,她总喜欢躲在暗处观察着诸多人与物。一旦某个人被韩寐盯上,她会小心翼翼地靠近,像是捕捉猎物的孤狼。而这一习惯则在韩寐长大以后,变得更加诡异。 如今的韩寐,可以做到靠近别人而不让那人发现。个别情况下,即便是云凡也难以在第一时间察觉到悄悄靠近的韩寐。这让云凡感到非常的不舒服。 韩寐的这一特点,非常适合担当一名情报人员,亦或是像“隐”这样的刺客。事实上,她也确实在这么做。只不过她所效忠的人并非云凡,而是云凡的姐姐云姈。 对于韩寐的突然到访,此刻的云凡感到非常意外。当然,云凡最意外的地方还是没有想到韩寐竟然还活着,而这一点云姈并没有告诉过他。 “怎么,看见我很意外吗?” 看着云凡沉思的样子,韩寐笑问。 “确实挺意外的。”云凡顿了顿,目光转向了正在彼此切磋的霜剑们,“先前有听说过关于你的一切事情。” “关于我的事情?” “嗯,就是说你已经死在了曜光城。”说到这里的时候,云凡将目光转向了韩寐,并试图从她的眼神中捕捉些什么,“为了掩护韩彬能够活着离开。” “对于这件事,少主感到意外?” 韩寐直视着云凡的眼睛,淡淡道。 “值得吗?”云凡不解的问。 “毕竟这么些年来,我都是作为韩氏的养女长大。吃喝衣着皆是由韩氏所提供。”话语间,韩寐的语气里略带些许的无奈,“以生死报答韩氏的养育之恩,我认为这很理所应当。” “生你养你的是夙国,而不是他韩彬。即便韩彬不管你,云氏也不会对你置之不顾。不是吗?”云凡有些激动道,“没有什么比活着更加重要。尽管活着有时候也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韩寐笑了笑,没有接着云凡的话说,而是转而言道:“不管怎样,这些都已是过去的事情。或许是上天垂怜,最终没有忍心让我死在曜光城。” “这个过程中你都经历了些什么?” “曜光城破之后,我一直在城里东躲西藏。直到前段时间你放火烧了点星城,才让我找到机会逃离那里。”韩寐笑了笑,并刻意对剑映救了她这件事做模糊处理。对此云凡也没有细问,只是好奇道:“这件事,云姈知道吗。关于你还活着的这件事。” 韩寐淡然地摇了摇头。 事实上,云姈肯定知道韩寐还活着。 云凡见状,先是迟疑了片刻。他怀疑韩寐有可能在说谎,不过细想自己如果亲自问云姈,这个谎言很容易就会被揭穿。所以韩寐没有必要因为这件事而说谎。 但是,云姈真的会告诉云凡吗? 片刻迟疑后,云凡追问韩寐道, “对了,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韩寐回忆道:“最近在忙的事情比较多,加上近来国中内外发生的大事也不少,一番忙碌过后,具体的时间记不清了。不过肯定是在你带着明光铠回来的前几天。” 云凡若有所思道:“那也挺久的了。” 韩寐点头道:“是这样的。” “这么长的时间你都在做什么?” 韩寐顿了顿,她不知道云凡问这些是在有意的试探,还是无意的好奇。出于警惕,韩寐反问云凡道:“这个,重要吗?” 云凡听罢,随即意识到自己问的有点多了,所以转而尴尬地赔笑道:“不重要,我也就随便问问。对了,你这么突然的来找我,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没有重要的事,不可以来找你?” “若是没有重要的事情,你早就来找我了。又怎么会等到现在?”云凡笑着与韩寐缓缓道,“所以有什么想说的,就直说吧。说完正事咱们再寒暄也还来得及。” 韩寐听罢,微微一笑。 她平静地从袖中取出一封信递给云凡。 云凡疑惑的从韩寐手里接过这封信,并拆阅起来。然而,当云凡看完这封信的时候,原本略带散漫的神色瞬间凝重起来。 韩寐看着云凡的表情忽然笑了笑。 “所以,对于这件事你怎么看?” 一百四八幕【试剑】(下) - 逐鹿客 - 君玉珩 对于云凡的反应,韩寐并不意外。 或者说,一切尽在她的预料之中。 在阅读完韩寐提供的这封信以后,云凡陷入了良久的沉默。这封信上非常详细地提到了十一月七日夜里,曜光城陷落的全过程,以及后面西霁千雷国的相关动向。 云凡非常疑惑地看着韩寐,并质问道:“这封信你是从哪里弄来的,信上的内容究竟是真是假?” “这封信从哪里弄来的肯定不能告诉你。”话语间,韩寐避开了云凡的目光,转而投向正在彼此切磋的霜剑们,“至于这封信上的内容,究竟是真是假,我认为少主自会有办法查清楚。” 云凡追问:“为何要将这封信给我?” 韩寐淡淡道:“如今,夙国的存亡正系于你的肩上。倘若这封信上所提供的情报是真的,我相信少主定会尽可能避免掉一些无谓的牺牲。” 话语间,云凡顺着韩寐的目光,看向那些正在研习自己所传授战斗技巧的霜剑们。对于韩寐所提供的这封信,以及这封信上所透露的信息,还有韩寐给与自己的这个理由,云凡并不能做到完全信任。 这可能是出于他在北漠这几年里,不断经历信任与背叛之后,沉淀下来的本能反应。事实上,关于曜光城的战报,早在十一月八日的晚上云凡便已经收到。尽管上面的信息没有这封信上所提供的这般详细,但是大致上没有什么差别。 这封“来历不明”的信件,给云凡带来了曜光城此刻的内部局势与情况,以及接下来千雷国的战略部署和墨国在流云城的相关安排。可能是因为这些信息实在是太过详细,所以云凡才怀疑这封信的真实性。 他担心这会是一个圈套。 但是,话又说回来。 如果这并非是一个圈套呢? 那么,这将会是一个机会。 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可以让云凡顺势夺回流云城。 可以让云凡快人一步,进行接下来的战略部署。想到这里,云凡又担心起来写这封信的人,会不会正在等着他,作出下一步的战略部署,并根据他的战略部署进行相应的对策指定。于是,问题又回到了开始。 这封信从何而来? 韩寐又是如何得到这封信的? 云姈知道她还活着吗? 云姈知道这封信吗? 细想之下,云凡认为韩寐肯定隐瞒了些什么。但是鉴于刚刚云凡的那几个问,韩寐都有意识地回避掉了,所以云凡不再打算继续从韩寐这里,打探这关键性的几个问题,而是准备待会回去与古依娜好好研究一下。 片刻的沉默后,云凡问韩寐道:“这封信你还要吗?不要的话我就拿走了。信上提到的很多重要信息太过于细节,所以我想拿回去好好地研究一下。” “这封信你自己研究就可以了,别让太多人知道。我不想因此而节外生枝。”韩寐提醒道,结果却在无意中让云凡注意到,韩寐其实是在有意识地,保护给她提供这封信的人相关信息。 云凡点了点头,转而言道:“所以,还有别的事情需要交代的吗?又或者咱们再聊些别的?” 韩寐听罢,噗嗤一笑:“没有什么别的事情需要交代的了,待会我还有事情要忙,现在看看天色也差不多该离开了。若是要叙旧的话,等少主凯旋那天好了。” 云凡叹息道:“我就知道,你若是来找我肯定是有重要的事情,而并非真的找我寒暄往事。女人呐!” 韩寐笑道:“少主想说我薄情,是吗?” “那倒不至于,只是我很想看看你哪天找我并非因为公事,会是怎样的一个场景。毕竟,从小到大我就没有见你真心的笑过。”说到这里,云凡的语气一下子严肃起来,并直直地盯着韩寐的眼睛,似是在观察她究竟在想些什么。 “听少主这话,说得好像很懂韩寐似的。”韩寐避开云凡的目光,并淡淡说道,“然而,我们并非同一类人,不是吗。” “是这样吗?”云凡笑了笑,“我们难道不都是从小在宗族世家长大的孤儿?” 韩寐沉默了片刻,接着转身离去。 临行前,韩寐丢下一句话给云凡。 “或许你是,但我不是。” 望着韩寐远去的背影,云凡陷入了最为良久的沉思。这期间,孟简离开了休息台,登上试剑场,并准备按照先前云凡所传授的战斗技巧,与那位得到云凡指点的霜剑·景枫,切磋一二。 却见此时的景枫,手执长枪与一名正施展「霜切」的霜剑进行切磋。过程中,他以云凡先前所指点的那几招,轻易的避开了「霜切」的锋芒,然后转而将那名霜剑手中的银剑击飞。 围观的人在看到这一幕后,纷纷响起掌声。而孟简也在这个时候缓缓登上试剑场,并且恰与那名被景枫击败的霜剑擦肩。过程中,孟简听见那名霜剑叹息道:“如果这把剑是平时我们所用的那把剑,那么刚刚肯定不会输。” 孟简听罢,随即掂量了一下手中银剑的重量。细细比较之下,确实要比他们平时所使用的剑,要重上那么一些。思量间,孟简将目光转向试剑场,正在为众人讲解并指导的景枫。 “重要的不是使用什么武器,重要的是技巧,是反应,更是态度!”景枫转动手中的长枪,与众人道。话语间,他的目光忽然落到了孟简的身上,这时孟简突然应声道:“说得好!” 结果,周围所有人都因为孟简这突然一声转而将目光纷纷投向了他,这反而让孟简感到有些不自在,遂转而疑惑的看着周围正在看他的霜剑:“怎么,难道我说错了吗?” 不少人在发现说话的是孟简之后,随即议论起来。并且围绕着关于孟简的一些“闲言碎语”也在这期间散播于人群之中。 “他就是廉牧大统领的那个远方亲戚,好像名叫孟简!刚加入咱们霜剑没几天便有了随意出入军机阁的权利!” “是的,我还看见咱们夏副统领与韩副统领,亲自教他如何施展「霜切」!”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家伙好像没有走正常流程,也没有受训便加入了咱们霜剑,对吧?” “小点声,别让他听见!” “人家有门路,咱们羡慕不来!” “唉,我也想被夏副统领亲自教「霜切」,哪怕她全程拿着棍子抽我,我也愿意!” “听说,这小子现在好像隶属城北部。” “所以,他现在是墨副统领的人?” “城北部一向神秘,你怎知道这么多?” “前几天巡街的时候,我看见这孟简从城北部出来的,后面特别留意了一下,遂断定这家伙应该是加入了城北部。” “厉害了,这小子很有故事啊!” “我看不仅有故事,还有背景!” “安静,都给我安静!” 众人的议论声里,景枫叫唤道。 他试图以自己的大嗓门,盖过喧嚣。 这时,孟简在众人的注目下,站到景枫面前,并与景枫淡淡道:“在下孟简,非常认同刚刚兄弟你所说的那些,所以特来讨教一二,不知兄弟可否赏脸?” 周围这些霜剑听罢,瞬间炸开了锅。 孟简的这番话,先是让景枫愣了一下。未等景枫开口,平日里跟景枫关系比较好的几名霜剑在这个时候走出人群,并与孟简缓缓道:“景枫现在比较忙,需要为大家指点一二。孟兄如果想要找人切磋,不如先和我们过几招?” “怎么,和景兄切磋需要排队吗?” 孟简不解的看着面前的三个人,却听为首那人与孟简傲慢道:“别人自然不用,但是如果是孟兄你的话,我们认为你可以直接去找夏副统领又或者韩副统领、墨副统领练习练习。” 此话一出,周围的霜剑再一次围绕着孟简议论起来。孟简愣了一下,然而转而看向周围这些霜剑的神色,随即意识到自己似乎在这里并不受欢迎。 按理说,以孟简和霜剑三司大统领廉牧的羁绊,以及他与夏晖、韩桀、墨殇之间的关系,这些霜剑不应该以这种语气跟孟简说话。但是眼下向孟简发问的那人,恰恰是宗室出身。并且对于这段时间,孟简“霸占”韩桀、夏晖单独传授其「霜切」,又不让他们旁观这件事感到了非常的不满。 同样是宗室子弟,向孟简发问的那人自然不会向夏晖与韩桀抱怨。毕竟夏晖与韩桀出身夙国四大世家,且从职位上来说又高于那人。加上廉牧在众霜剑眼里,素来喜怒无常,而墨殇又过于神秘。 于是,此番孟简的这一举动。在一些人看来仿佛是在“炫技”,亦或是向以景枫为代表的这一批宗室子弟出身的霜剑,进行“挑衅”。 嘈杂的议论声里,孟简陷入了沉默。 一旁的景枫见状,随即上来为孟简解围道:“徐睿,差不多就得了。之后上了战场,我们可都是战友,别把事情做绝。” 徐睿冷笑着绕孟简缓步道:“景枫,你这话让我听得有些不舒服,什么叫我把事情做绝?我只是对孟兄友情提示一下罢了!对了,孟兄到时候会跟我们一起上战场吗?” “若是没有这个打算,为何我会出现在这里?”孟简平静的说道,并在话语间握紧手中的银剑。徐睿听罢,笑了笑:“这个不好讲,没准孟兄有什么别的打算,也说不定。” “别的打算?”孟简不解地看着面前这个男人,他不知道这人究竟在暗示什么,于是直接问道,“什么别的打算?” 话语间,徐睿从景枫的手里“借”走银色的长枪,景枫原本想要反抗,结果徐睿转而在景枫的耳边小声道:“我就给他一点小教训,不会把事情搞得太难堪。放心,我自有分寸。” 景枫沉思不言,徐睿见他没有反应于是直接从他的手里夺过了长枪。这时,景枫问徐睿道:“你为何不用自己的兵器,非要用我的?” 徐睿没有转身,但是有咧嘴道:“我喜欢用你用过的东西,那样用起来比较得心应手。不行吗?” 话语间,孟简皱起眉头,不知道面前这人究竟想要做些什么。但是孟简却从这人的举止投足间,感受到了浓烈的敌意。 余光里,韩寐已与云凡道别离去。 围观的人群也在徐睿夺过景枫的长枪后,迎来了一次起哄。本有些走神的云凡,则在这期间被试剑场上的热闹所吸引,遂赶紧跑了过来,看看他们究竟在做些什么。 却见徐睿挺枪,直指孟简眉心。 “孟兄,过几招?” “我只想跟景兄试试手。” 孟简平静道,结果惹来一些人讥笑。 徐睿听罢,叹息道:“原来,孟兄看不起我徐睿。真可真是一件悲伤的故事。” 孟简转动手中银剑,为自己辩解道:“我认为你曲解了我的意思,我只是单纯想试试自己能不能破解先前,云副统领传授景兄的那几招。” 此话一出,再次惹来众人非议。 徐睿冷笑着挺枪绕孟简缓步道,“恐怕,你口中的这位景兄,现在并不能与你试手。” 孟简的余光瞥向转身退下试剑场的景枫,然后不解地问面前的徐睿:“你跟景兄是什么关系,为何如此断定?” 徐睿笑着缓步接近孟简道,“很简单,因为他手中的长枪,现在正在我的手上!” 此话一出,徐睿手中的长枪随即化作游龙直迫孟简眉间。孟简大惊,赶忙后退躲避,结果不慎摔倒在地。围观众人见状,或以嘘声对孟简献上鄙夷,或为徐睿呐喊助威。 期间,云凡一声不响地混入人群里。 望着眼前的这一幕,他并不打算制止。 未等孟简起身,锋利的枪尖连连点地。 孟简连连翻滚躲避,不敢有一丝懈怠。 这也让徐睿随即燃起了将孟简逼入绝境,迫使这位“关系户”下不了台的念头。接下来的十几招里,孟简一直在躲闪徐睿的攻势,并且因为他的追击,根本无暇反击。 整个试剑场上,到处都是因为孟简翻滚而激起的尘埃。渐渐的,围观的人看不清场上具体发生了什么。而徐睿也这激扬的尘埃,随即失去了孟简的踪迹。 这一幕倒是让云凡有些意外。能够在如此危机的情况下,不顾难堪并保持冷静,然后将原本的劣势转为有利于自己的局面,云凡认为这个孟简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 事实上,云凡的这一想法只是他的过度解读罢了。如果孟简不是被徐睿这一连串的攻势,逼到抬不起头,哪里会“满地打滚”,激起一片尘埃。 这时,却听一声暴喝从尘埃里传出。 伴随着两件银金打造的兵器碰撞,孟简从背后对徐睿发起了奇袭。过程中,真气从孟简的心脏流向双臂,最后汇聚指尖。他尝试运转「凌霜诀」,虽然最后还是失败了,但是却也意外让手中银剑变得更加“沉重”。 淡淡的寒意汇聚于银色的长剑。原本傲气的徐睿在这一剑下,连退八步,随即收敛起眉宇间的傲气,转而认真对待面前这个被他有些小看的“关系户”。 先前的孟简在徐睿看来,只能用“天资愚钝”来形容。得到夏晖与韩桀两位霜剑副统领亲自指导,结果到现在连一个完整的「霜切」都不能施展出来,实在是让他感觉有些丢霜剑的颜面。但是,一切都随着刚刚孟简的这一剑,渐渐开始转变。 火星迸发间,徐睿枪出如龙,试图再次夺回属于他的优势。孟简转动手中银剑,试图施展「霜切」,结果最后还是犹豫了一下。刹那间,他想起了刚刚与自己擦肩而过的霜剑,所抱怨的那番话。 「霜切」以“快”作必杀,但是以他现在手中这把银剑的重量,恐怕很难达到孟简所期望的速度。这也意味着,孟简若是在此战中施展「霜切」,很容易因为速度不够暴露出破绽,继而让面前这个试图置自己于死地之人,有机可乘。 危急关头,孟简想起了刚刚云凡教大家的那几招,于是有样学样,转而将云凡所传授的战斗技巧,融入到了「霜切」的“变招”里。 最终,孟简展现给众人的依然是「霜切」,可是却又不同于众人所常见的「霜切」。而孟简的这一“变”,直接打了徐睿一个措手不及。 围观中的云凡,在目睹了这一细节后,越发对孟简产生浓厚兴趣。更让他意想不到的是,接下来孟简竟然在短暂的交锋下,通过云凡所传授的战斗技巧,领悟到了近乎「云龙七纵」的完美斩杀! 事实上,云凡传给这些霜剑的战斗技巧里,确实有「云龙七纵」的影子。而这「云龙七纵」则是由云凡的生父阿萨兰缇与母亲云晗共同创造,之后由前去北漠寻回云晗的云晋带回,并将之传给云宸。 韩氏的家主韩彬在见识过这「云龙七纵」后,顿悟,随即以「云龙七纵」里的一些招式,对「霜切」进行了完善。也就是说真正的「霜切」,其实与「云龙七纵」有些千丝万缕的羁绊。 沉思间,孟简一跃而起,以「霜切」直面徐睿攻势。最终连贯的打击,使得尚未完全领悟云凡先前传授技巧的徐睿,很快便乱了方寸,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这突然逆转的局势,竟开始将手中长枪作剑来挥动。 这一幕,反倒令孟简嗅到了机会。 一百四九幕【消息】 - 逐鹿客 - 君玉珩 这段时间,墨殇一直在「冰牢」里顺着廉牧提供的几个疑点,对鹿呦进行拷问。但是鹿呦口风很紧,即便是墨殇亲自下场也没有任何头绪。 所以墨殇改拷问为折磨,先以摧毁鹿呦的意志为主,之后再尝试继续看看能否从鹿呦的嘴里挖掘到一些有价值的信息。 沉寂多时的「诡狐」步微澜,这段时间作为霜剑的司佐,代表廉牧监督墨殇在拷问鹿呦的时候,不要太“过分”,并时不时提一些有价值的“问题”。 然而,步微澜考虑到先前墨国被抓的暗探,以及西霁千雷国世子,此刻皆被关押在冰牢里。素来狡诈的「诡狐」,随即向墨殇献计,玩起了“杀鸡儆猴”的把戏。 最终,墨殇并未能摧毁鹿呦的意志,但是却在步微澜的帮助下成功令西霁千雷国的世子,雷毅陷入从未有过的崩溃。原先缄默不言的几个“墨国暗探”,也在这期间有所动摇。 黑暗里,小李静静地观察着这一切。 随后,「冰牢」的大门再度合上。 步微澜带着他得到的消息回去跟云姈复命,而墨殇则带着廉牧想要的情报,推开了此时曜阁军机处的大门。 先前韩桀的那一声问,令站在门外的墨殇感到有些不悦。墨殇心想,韩桀这是把自己当做寒甲司的「督护」了,还是将自己视作霜剑三司的大统领了,竟然敢代廉牧问话。 原本于此间沉默的廉牧,也因为韩桀的这一举动,随即意识到整个事件其实并非夏晖所说的那样。这些问题看似是云凡在尝试对霜剑进行干涉,实际上并非只是云凡与宗室之间那些理不清的过往纠葛。 归根结底,还是王权与宗室之间的冲突。换而言之,夏晖原先跟他说的那些话,表面上是在维护霜剑,实际上依然是在为宗室利益争辩。 思量间,墨殇的目光与廉牧相触。 廉牧读懂了墨殇眼中的疑惑。 但是却并未作出解答,只是淡淡道: “怎么样,有什么进展没?” 话语间,夏晖与韩桀相视一眼,注意力随即被廉牧予墨殇的这一问而吸引。墨殇愣了一下,没有立马回答,却廉牧补充道:“这里没外人。反正也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 说到这里,廉牧坐回了他霜剑三司大统领的位置,并转而对韩桀道:“你坐的那个箱子,里面都是些旧东西,有钱都不一定可以买到。” 韩桀愣了一下,接着起身与夏晖并立。 墨殇冷冷地看着韩桀,并转而朝廉牧躬身揖手。这让韩桀意识到自己先前有些失礼,并感到有些难堪。这时,却听墨殇淡淡道:“从目前所得来的情报分析,不到万不得已,西霁千雷国并不打算与我们交锋。也就是说,能谈定然不会刀剑相向。” 在场众人听罢,纷纷面露不解之色。 廉牧见状,眉头紧锁道:“既然如此,那为何先前还连夜派兵前来我们夙国边境,寻衅滋事?” “此事并非千雷国主之决策,乃其世子一意孤行。”墨殇顿了顿,继续道,“或许正因如此,千雷国才选择继续南下,并未因为一个世子被俘改变原有的作战方针。” “原有的作战方针?”听到这里,廉牧好奇地看着墨殇,却听墨殇继续道:“在千雷国原有的作战方针里,曜光城是他们的首要目标,其次便是流云城。一旦拿下这两座城,雷澈便会尝试拉拢我们。” 廉牧听罢,笑了笑道:“以我对云姈国主,还有云凡的了解,千雷国想要拉拢我们夙国加入西霁,是绝对不可能成功的。想都不用想。” 这时,一旁神色凝重的夏晖,突然打断道:“千雷国的拉拢,或许只是一种试探。作为西霁的「风雷双雄」,雷澈向来不会只做一手准备,肯定还有别的安排。” 墨殇点头道:“不错,如果我们的这位千雷国世子没有撒谎。西霁天武国将会在千雷国拿下曜光、流云二城之后,作为千雷国的援军抵达霁北。” 廉牧诧异:“天武国?!” 夏晖笑了笑:“果然。” 墨殇没有重复他的话,却听廉牧继续问道:“他们打算从哪里过来?绝龙山脉那条隧道?还是说……” 一旁的韩桀叹息道:“还能从哪儿来,肯定是从那条隧道走,最快且稳妥。” 廉牧迟疑不言,目光与夏晖相触。 这时,墨殇开口否定了韩桀的推断,“倘若真是如此,千雷国必然会安排重兵,驻守绝龙山脉的隧道附近,否则这条隧道一旦被堵,那么他们此行东霁,将等同踏上一条不归路。” 廉牧问:“所以他们有派人驻守?” 墨殇摇头道:“没留下一兵一卒。” 韩桀疑惑道:“千雷国这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前来我们东霁的霁北,开疆拓土?” 话语间,廉牧从面前桌上拿出一卷羊皮。 那是一卷关于整个东霁的战略地图。上面详细的记载了东霁所有的诸侯国、关隘、以及军事重镇。 韩桀也在这时凑过去看了看,而夏晖则孤立原地,思量着此刻驻扎在夙国边境的夏国,究竟又在做些什么,想着想着,夏晖忽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于是转而问墨殇道:“这段时间,夏国的消息你有吗?” 墨殇愣了一下,反问夏晖:“你问的是夏国国中的动向,还是他们驻扎在我们夙国边境的血虎骑动向?” 夏晖回应道:“自然是驻扎在我们夙国边境的那些血虎骑。先前西霁千雷国入境之时,按理说他们应该会与夏国发生冲突,但是到最后竟然变成了我们与千雷国有所交锋。你不觉得此事有些蹊跷吗?” 墨殇笑了笑,“先前鹿呦写给夏国将军的那封信,你不是没有看。我记得信上的内容,有提到过西霁千雷国即将入境这件事。虽然这封信最终没能送到夏国的手中,但是却可以很容易看出,鹿呦其实暗地里,一直跟夏国有着密切的往来。”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鹿呦提前预见了西霁千雷国将会在他被捕那天入境,所以便在更早的时候给夏国驻扎在我们边境的军队进行了提醒?” 很显然,墨殇的回答并不能让夏晖信服。 墨殇愣了一下,却听一旁的韩桀突然在这个时候插话道:“这件事有那么复杂吗?待会直接去冰牢,问问那位千雷国的世子殿下,还有鹿呦不就完事了吗?” “我问过。”墨殇回应韩桀道。 “结果呢?”夏晖韩桀异口同声。 “千雷国世子有提到,来的路上有看到原先夏国军队驻扎所遗留下的踪迹。”墨殇顿了顿,继续道,“至于鹿呦,什么也没有说。” “所以你才有了刚才的推断?” 夏晖问墨殇道,墨殇点头道, “很显然,夏国的军队一定是提前得知了什么情报,所以在千雷国入侵的时候,改变了军营驻扎的位置,继而避开了与之发生交锋。西霁千雷国入侵的那天,鹿呦刚好被捕,但是鹿呦却让鹿鸣前去投靠夏国驻扎在我们边境的军队,寻求庇护。也就是说,鹿呦肯定知道夏国军营的位置,即便不是确切的,但至少也有一个大致的方向。” 说到这里,墨殇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孟简的身影。孟简是最后一个见过鹿鸣活着的人,或许他会知道一些相关的信息。 夏晖若有所思地看着墨殇,总感觉这其中哪里有些问题,但是又说不上来。这时候,韩桀突然将话题转向了意图不明的夏国,“我现在比较好奇的是,如今西霁千雷国已经入境,夏国会打算怎么做?就这样一直等着吗!” “今年的这场雪,要比往年大许多。”墨殇接着韩桀的问,继续说道,“面对西霁千雷国的入侵,我们东霁其他的诸侯国,恐怕只能袖手旁观。” “眼下,霁北边境要比我们这里更冷。”夏晖附议道,“而且雪也更大。这也使得整个霁北现在如同一个被封锁的退路的战场,以及被孤立的世界。” “所以,霁北的事情,只能霁北诸国自己解决。”墨殇叹息道,“我总感觉这场雪有些不对劲,但是却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 “所有事情发生的都太巧了,是吗?”夏晖问墨殇道,墨殇点头:“你也这么认为,是吗?” “是的,就感觉像是有一双无形的手,于暗中安排好了这一切。我从来不相信这世上会有巧合的存在。”夏晖回应道,“尤其是十月二十一日那天夜里,我们所经历的那些事情。” 说到这里,夏晖想起了太古神话中的黑天教,以及有关于她们的故事。可是,夏晖却没有说出来,仿佛是在担心会被她们听见似的。 望着夏晖凝重的神色,墨殇没有再多说什么。而韩桀则接着他刚刚没有被解答的疑惑,继续问道:“所以,夏国这是打算让我们跟千雷国正面交锋,然后他们做个顺水人情?” 墨殇与夏晖听罢,并没有回答。 因为,他们也猜不到夏国的意图究竟是什么。于是,二人便在这个过程中将目光转向了此时的廉牧。众人交谈时,廉牧并未听见他们所讨论的那些内容。 廉牧的注意力,基本都放在了面前的那张羊皮上,这也使得夏晖与墨殇的沉默之后,换来了接下来整个军机阁内,更为良久的沉默。 韩桀不解的顺着夏晖与韩桀的目光,转而看向此刻的廉牧。时间不知在此间过去多久。当廉牧再开口时,在场所有人的面色也因为他的一句话而变得更加凝重。 “我认为,西霁千雷国的目标其实根本不在曜光城与流云城。这一切都不过是他们放出的烟雾。如果我没有猜错,雷澈的主要目标,依然是泾渭关!待千雷国拿下曜光、流云,天武国定然对从另一面与他们呼应,主攻泾渭关!” 墨殇思量道:“所以他们可能会在拿下曜光、流云之后,借着拉拢为由,借此拖延时间?” “不错。我想这一点夏国肯定猜到了,所以他们极有可能,也在等我们的态度。”廉牧分析道,“如果我们作出了‘错误’的决定,相信夏国将趁机对我们发起突袭。毕竟,城中这些赤焱武士一直是他们的心头之恨。” “而西霁千雷国也并不会因此,真的对我们进行援助。”夏晖恍然大悟,“明面上千雷国打算拉拢,实际上不过是在借着我们的手重创东霁,继而为他们突破泾渭关争取时间。” 廉牧认同道:“倘若拉拢失败,也不影响。毕竟拉拢需要的是在时间,而他们只需要拖住时间就可以了。” 听到这里,韩桀有些疑惑:“千雷国这么做,就不怕他们的世子,最后会被我们杀了吗?” “这是我们与他们谈判的砝码,但是应该并不能以此作为要挟。”夏晖分析道,“若是雷澈真的看重他这个儿子,或许此刻西霁千雷国的十万大军已经兵临城下。” “是这样。”廉牧叹息道,“倘若真的在意,又怎么会带着他踏上,通往我们东霁的这条不归路。雷澈现在也是在赌。” 韩桀疑惑:“他在赌什么。” 廉牧笑了笑,缓缓合上面前的羊皮卷。 “拿自己长子性命,赌这个天下未来。” …… 光阖院,试剑场上。 孟简于屏息间挥斩出三刀。 火星迸发间,手握长枪的徐睿顿觉手臂一麻。这也让徐睿整个人的反应,在这短暂的瞬间略显迟缓。 下一刻,孟简一声暴喝,双手握紧银剑,以「霜切」斩入徐睿这迟缓的瞬间,试图以此将他手中长枪挑飞。结果,可能是因为力度不够亦或者是手中银金略重,最终孟简未能得手。 不过,孟简的这一击倒是让徐睿彻底失去了节奏,并被迫以守为攻。整个局面的逆转让周围许多霜剑或惊讶,或哑口。 最后徐睿竟选择以枪做剑,对孟简挥动起来。但遗憾的是,徐睿的做法并未成功。前一刻试图以「霜切」挑飞徐睿手中长枪的孟简,借着这个机会再次对他发起了尝试,而这一次孟简成功了。 火星迸发间,徐睿连退数步,最后跌倒在孟简的面前。挑飞的长枪不知在空中转动多少圈后,落在了休息台上。众人惊讶之余,场面上的徐睿,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口中喃喃道:“不可能,这不可能!” 话语间,孟简提剑直指徐睿眉间。 属于胜利者的欢呼随即在同一时刻,于整个试剑场响起。这一幕,倒是让一向独来独往的孟简,感到很是惊讶。沐浴着欢呼声的他,很快便迷失在了这一阵又一阵的欢呼声里,一时间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这也让徐睿感受到了极大的屈辱感。 就在孟简沉浸在欢呼声里,找不着方向的时候,徐睿突然抓起地上的一捧黄土撒向孟简的眼睛。光阖院的试剑场与演武场,虽是以白石作地板,但依然铺上了些许沙土。 霜剑们在这里试剑的时候,难免会磕磕绊绊。若地面完全以白石铺就,一旦摔倒很容易造成损伤。而沙土的存在则刚好起到了非常有效的缓冲作用。 结果面对沙土袭来的孟简,下意识的捂住双眼,而徐睿则在这时尝试从孟简的手中夺剑。原本坐在休息台上的景枫看到这一幕后,赶紧对徐睿喊道:“徐睿,你这是要做什么!这场比试已经结束了!” 徐睿没有回应景枫的话,并在这期间成功从孟简的手中夺下银金。接着,徐睿一脚将孟简踢倒在地。徐睿的这一举动,随即引起全场的沸腾。有的人认为他这么做非常不妥,有的人则认为一切以结果定胜负,刚刚徐睿没有认输,所以这场比试就没有结束。 本想上前阻止的景枫,则在这时突然被云凡拉住。却见试剑台上,徐睿冷笑着踩住了孟简的胸膛,像刚刚孟简拿剑指着他那样,反指孟简眉心:“你输了。” 孟简吐出嘴中沙土,怒视徐睿道: “卑鄙!” 徐睿冷笑着反问孟简:“上了战场,你的对手若是用同样的方法对你,你会说他卑鄙吗?这场比试我若没有认输那就没有结束。现在的这一切,源自你自己的大意,跟我是否卑鄙又有什么关系?” 孟简怒目道:“要赢,就请堂堂正正,玩这些把戏算什么本事?” “胜负成败的规则是由你来定的吗?”徐睿问孟简,并不忘嘲笑道,“请站起来说话,你躺在我的脚下,说的这些话,让我听起来感觉实在是太费劲了。” “那你把脚拿开!” 孟简喊道,结果反而惹来了徐睿的再次嘲笑,“你这是在命令我吗?失败者。” 孟简怒视徐睿,沉默了片刻,然后最后警告道:“好,既然如此,那你可别后悔!” 徐睿笑了笑:“你这是在威胁我吗?” 孟简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在话语间,以双手握住徐睿踩在他胸膛上的那只脚,并缓缓运行起先前韩桀教他的「凌霜诀」。徐睿并未察觉。却见淡淡的真气从孟简丹田处,涌向全身。 一股寒意悄然间漫散整个试剑场。 原本坐在休息台上的云凡,在看见这一幕后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并且惊讶道:“韩氏的独门心法「凌霜诀」?他怎么会这个,难道是韩桀教他的?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他又不是夙国的宗族世家出身,韩桀为何要这么做。” 此时,试剑场上,徐睿并未意识到危险正在朝他袭来。他死死地踩住地上的孟简,再次发问道:“只要你认输,我就把脚拿开。” 却见孟简忽而冷笑:“太晚了。” 一百五十幕【决断】 - 逐鹿客 - 君玉珩 流云城夏氏的家主,名为夏泓。 霜剑寒甲司的副统领夏晖是他的长女,也是独女。为何这么说?因为夏泓曾有两个女儿,一个儿子。换而言之,夏晖曾有一个妹妹,一个弟弟。 但是,妹妹死在了「天火劫」,而弟弟也在这之后勘破生死以及人世悲欢,孤自一人游荡天下,至今下落不明。于是,夏晖便成了流云夏氏的长女,以及独女。 这件事,大家也差不多都知道,但是不会有人去提这件事。毕竟这对于夏晖而言,算是一道心伤。尽管,她从未与任何人提起。 后世学者对于那场「天火劫」的研究,可谓是众说纷纭。有学者指出,「天火劫」的出现直接导致了东霁王朝政治中心的南移,以及东霁列国之间的关系变化。 不少小的诸侯国,在这场「天火劫」过后,如雨后春笋,渐渐冒出头来。墨国就是其中最典型的一个例子。 当然也有学者认为,导致东霁王朝政治中心发生转移的根本原因,其实还是失去云凡之后的夙国,内部各方势力间的制衡,随着时间推移而被有心人所打破。 最直接的论证依据便是之后的「明光之变」,以及云宸自始至终的“不争”态度,间接的葬送了昔日的霁北霸主夙国。 两方学者的看法,其实都有一定的道理。而作为经历过「赤焱之乱」、「天火劫」、「明光之变」的夏泓而言,真正导致夙国一步一步走向没落的原因,更多还是在于云宸的决断。 夏泓不明白云宸为何要在云凡离开之后,选择让廉牧成为下一任明光铠的大统领,而不是景轩。更不理解「天火劫」发生的时候,云宸的第一反应为何不是安排军队去救人,而是让所有活着的人尽可能地远离陷入火海中的镜月城,以及受到波及的明月城。 可以说,云宸的决断间接地导致了他的另一个女儿死亡,以及儿子的远去。或许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最终“霁北三友”在某些问题的看法上,不谋而合。 于是,夙国的宗室最终从幕后,缓步登上庙堂,并顺势在整个天下掀起不同程度的涟漪。严格意义上来说,现在的夙国是夙国宗室的夙国。没有夙国的宗室作为支撑,或许云凡归来的时候,明月城的城头上早已插满了墨国的战旗。 对于云宸,夏泓的心中是有怨恨的。不过,这些陈年旧事,夏泓从未与任何人提起,更未在任何时候有所流露。而明月柳氏的家主柳溯,却不知为何,总能将他一眼看透。 十一月十日,午后。 东霁明月城,柳府,晗园。 柳溯孤坐园中的「飞花阁」内,不知在想些什么。桌上,是他刚沏好的茶水「云梦香琼」。沉思间,一个身着淡紫色长袍,衣袖间纹络有“青葵花”的中年人,在柳氏长子柳风尘的引领下,缓步踏入「飞花阁」。 过程中,柳风尘态度极为恭敬,不敢有丝毫怠慢。看到这个中年人的时候,身为柳氏家主的柳溯微微一笑,就像是看见老朋友一样。中年人也在见到柳溯之后,回以一笑。 一旁的柳风尘顺势与父亲柳溯躬身作揖,缓缓退下。于是,古老的「飞花阁」内,遂只剩下柳溯与那个中年人,坐而论道。 美丽的青葵花,是流云城夏氏的家徽。 有关于夏氏一族与青葵花的故事,后面会陆续提到。由于涉及到一段古老的历史,所以不再这里多说。 彼时,阁楼外飞雪连天。 阁楼内,柳溯挽袖,微微前倾,亲自为这个中年人倒上刚沏好的茶水。中年人客气地双手捧起杯子。这时,却听柳溯淡淡道:“我说夏泓,咱们都认识这么些年了,我就一直没搞懂一件事。” 夏泓好奇道:“柳兄且说。” “你是对所有人都这样,还是只对我柳溯如此。”话语间,柳溯直视夏泓的眼睛。夏泓并没有避开他的目光,并回以微微一笑,却又没有立马回答柳溯的这个问题。这一细节反而被柳溯所看破,遂不再追问下去,而是转而言道:“罢了,我也就随口一问。” 夏泓轻抿杯中茶水,然后与柳溯缓缓道:“其实,柳兄的这个问题,与礼数相关,与专门对谁无关。” 柳溯听罢,愣了一下,接着冷哼道:“你这老狐狸,要么不说,要么就跟我绕。所以你这说了跟没说有什么区别?” “区别就是我很认真地思考了刚刚柳兄的这个问,而并没有选择以沉默进行回避。”夏泓赔笑道,“尤其是柳兄已经给了我选择的余地。” 柳溯笑着摇了摇头,转而言道:“说到这里,忽然想起来,咱们似乎已经很久没见面了。” 夏泓回忆道:“是呀,一转眼刚好过去两个月的时间。我记得上次咱们也是在这「晗」园内聚首,只不过当时并非只有我俩。” 柳溯:“还有韩彬那个老流氓。” 夏泓:“时间是八月十日夜晚。” 柳溯:“云凡这小子归来那天。” 夏泓:“当时我们聊了许多事。” 柳溯:“当时该说的都说完了。” 夏泓:“话虽如此,却不尽然。” 柳溯:“这就是你找我的因由?” 夏泓:“毕竟事关夙国的未来。” 柳溯轻抿杯中茶水,缓缓抬眼问夏泓:“什么事情这么严重。都跟咱们夙国的未来扯上了关系,我对此竟然还一无所知。” 夏泓:“柳兄平常日理万机,无法洞察细微,这很正常。主要事出突然,且现在还到足以形成能够惹得柳兄注意的那一步,所以……” 望着夏泓欲言又止的样子,柳溯笑了笑道:“那我猜一猜好了,你且听听看我猜的准不准。猜错了,可别笑话我。” 夏泓拂袖示意道:“无妨。” 柳溯试探道:“这事跟云凡有关。” 夏泓愣了一下,“继续。” 柳溯微微一笑,知道自己猜对了于是继续道:“同时也跟西霁千雷国,以及前几天曜光城的那一战有关。” 夏泓皱眉:“继续。” 柳溯没有马上说道,而是先想了一下:“事情现在已经关乎到流云城的存亡问题。” 听到这里,夏泓沉默了。 柳溯轻抿了一口杯中茶水。 却听夏泓于此时缓缓叹息道:“柳兄是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按理说这些事情还没有到入柳兄法眼的时候。” 柳溯的目光,在夏泓的这一声叹息里,渐渐深邃:“首先,这些事情其实并不算是小事。其次,该防微杜渐的时候,为何非要等到事情形成气候,才想办法去解决?” 夏泓沉思道:“所以,柳兄其实已经在暗中,再次安排好了这一切,是吗。” 柳溯笑而不答,回避了夏泓这一问。 夏泓沉默不言,柳溯也不催促。 …… 光阖院内,试剑场上。 徐睿剑指孟简眉间,逼他赶快认输。 徐睿想通过这样的方式,找回自己丢了的面子。结果孟简并没有理会他,反而借着这个机会开始运转「凌霜诀」。 由于先前师父留下的「赤焱九星印」作用,使得这些流经「赤焱九星印」所封穴位的真气,无法成功凝聚。在经过一番痛苦的尝试之后,孟简渐渐有了放弃学习「凌霜诀」的打算,并尝试转而以云凡所传授的战斗技巧,寻求新的突破。 但是,眼下的情况令他始料未及。 失去了武器进行反击的孟简,被徐睿死死地踩在地上,加上又有银剑抵在孟简的眉前。孟简不害怕这个人是否会杀了自己,但是孟简知道他想从自己的身上,找回丢失的面子。 也正因如此,孟简不会让他得逞。 沉默间,淡淡的真气汇聚于孟简指间。 失去了武器的他,开始再次运转真气进行“冲穴”。剧烈的疼痛令他有些不由自主地颤抖,看到这一幕后的徐睿再次用力将孟简死死踩住。 因为「赤焱九星印」的缘故,所有真气都在流经重要穴位的时候,如一条奔流的大河遇上磐石,渐渐化作涓涓细流,汇往各处。河水撞击磐石的那一刻,疼痛感令孟简青筋暴起。 这也让徐睿开始察觉到有些不对劲。但是,等徐睿真正发现哪里不对劲的时候。其实已经晚了。 那些由奔腾的大河撞击磐石所形成的涓涓细流,在孟简的引导下最终还是汇聚到了他的手心。「赤焱九星印」就是“磐石”,“涓涓细流”便是散乱的真气。 刺骨的寒意,随着真气汇聚到孟简手心后不久,便渗入到徐睿踩住孟简胸膛的那只脚上。眼见孟简嘴硬,迟迟不愿认输,徐睿有了将孟简直接打晕,继而结束这场无意义的比试的念头。 然而未等徐睿下手,孟简便率先一步将他反制。当徐睿感觉自己踩着孟简的那只脚有些麻时,孟简咧笑着抓住了徐睿的那只脚,仅是轻轻拧动便带来了难以言喻的痛楚。 紧接着,孟简顺势将徐睿绊倒,并在顷刻间改变了原本对他不利的局势。场下随即因为孟简的这一反杀,爆发出激烈的欢呼与叫好。 摔倒在地的徐睿,并未就此认输。 他强忍住痛楚,拼命地挥动着手中的银剑,不让孟简靠近半步。并咆哮道:“你究竟对我这条腿做了什么?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 孟简听罢,笑道:“你若真的敢杀我,早就已经动手了,又怎么会等到现在?不是吗?” 话语间,暴怒的徐睿趁孟简不备刺剑。 结果,银剑在向孟简刺去的过程中竟被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寒意裹挟。这股寒意于无形中顺着剑柄将徐睿握剑的那只手,在瞬间冻伤。 孟简轻松的躲开了徐睿的这一剑,并从他的手中夺回了属于自己的银剑,然后淡淡地问道:“现在,我就问你服不服。” 徐睿听罢,气得浑身颤抖。 场面上,众霜剑为孟简而欢呼。 可是,这一次孟简却并没有再像刚刚那样,沉浸在欢呼声里。比起刚才,现在的他多了几分从容与淡然。也就在这个时候,云凡没有再拦住景枫,并放任他冲上试剑场。制止情况继续恶化。看到景枫出现后的孟简,随即收起手中的剑,并缓步离去。 众人的追捧声也没能将他挽留。 “走吧,都结束了。” 试剑场上,景枫安慰徐睿道。 却听到徐睿愤愤地于口中喃喃: “孟简,此仇不共戴天!” 看到这一幕的云凡,随即登上了试剑场,并在孟简即将踏出试剑场大门的那一刻,转而将他叫住:“这么急着离开,又是要去哪里?” 孟简没有回头,云凡追问:“刚刚你所施展的,应该是「凌霜诀」吧?” 孟简没有回答,并迈开步伐离去。 “这心法是韩桀教你的,对吗?” 云凡喊道,但是孟简依旧没有理会。 “孟简,我问你话呢!听见没?” 云凡的话音刚落,孟简朝身后扔出了手中的银剑,并不偏不倚地落在了云凡的面前。于是,云凡就这样尴尬的站在原地,良久。 之后,云凡望着孟简离去的背影,不由得笑了起来。沉默间,他似乎在这个少年的身上看见了自己以前的影子,但是却又不像。 “孟简,有点意思。” 云凡淡淡道,握紧了孟简扔在他面前的这把银剑。殊不知,同一时刻,一直静静躺在云凡腰部刀鞘里的「天纵牙」像是感应到了什么,遂发出阵阵低吟,而云凡拇指上的紫金扳指也在随后发出了幽蓝色的光。 这一幕,让云凡感到有些不解。 沉思间,他再次抬眼望向孟简离开的方向。结果,此刻孟简已经走远。云凡没有看见孟简。他的眼中,只有那从朔方吹来的无尽风雪。 待他再度回过神时,紫金扳指里的光渐渐黯淡,而原本正在刀鞘里低吟的「天纵牙」也随即消停。这也让云凡感到更加的疑惑。他站在原地,自言自语道:“你们这是在暗示什么。” 结果,这一次无论是「天纵牙」,还是带在他右手拇指上的紫金扳指,都没有再回应亦或是暗示云凡任何信息。似乎,这一切都随着孟简的离开,重新归于平静。 …… 飞花阁内,柳溯轻抿杯中茶水。 抬眼时,夏泓神色凝重,如鲠在喉。 看到这一幕的柳溯笑了笑,问道, “你打算就这样一直沉默下去?” “其实我在想究竟该怎么去说。” 夏泓尴尬地与柳溯道,却听柳溯缓缓地说:“那要不,我再猜猜?” 夏泓连忙摆手:“罢了,罢了!” 柳溯淡淡道:“头一次见你这般拘谨。” 夏泓叹息道:“主要还是因为这件事,实在不知该从何说起。毕竟细究下来,此事已不经意间,涉及到了我流云夏氏的家族过往。” “那这件事又跟云凡有什么关系?” 话出口时,柳溯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说了一句废话,因为答案他知道,只是在话说出来后才渐渐意识到这件事,遂补充道,“忘了,云凡接下来打算收复流云城。” 却见此时,夏泓欲言又止。 这一细节,柳溯看在眼里。 片刻的沉默过后,柳溯叹息:“你若不想说,那就不说了。告诉我,你想要我怎么帮你。我看情况,尽力而为。” 夏泓迟疑良久,最终缓缓道:“我希望柳兄能够阻止云凡,在现在这个阶段收复流云城。” 此话一出,柳溯面色转而凝重。 却见他放下了手中的杯子,并将双手收于袖中。深邃的眼睛紧盯夏泓双眸。夏泓见状,迟疑了片刻,接着叹息道:“对于柳兄而言,这件事应该不会太难吧。” 柳溯不解道:“按理说流云城的收复,对你而言应该是一件值得庆祝的喜事。毕竟,那里才是你真正的家。” 夏泓笑道:“流云城只是夏氏一族久居之地,夙国才是我们夏氏一族的家。” 柳溯沉思不言,似是在品味夏泓话中深意,却听夏泓试探道:“我听说云凡先前请柳兄为他打造了许多的剑甲,不知可有此事。” 柳溯淡淡道:“确有此事。” 夏泓微微一笑,柳溯会意并诧异道, “你是想让我在这些剑甲上做手脚?” “这件事,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你知道拿起这些剑甲的,大多都是宗室出身的霜剑吗。”柳溯提醒道,“如果为了阻止云凡收复流云城,继而在赔上了这些宗族子弟的性命,这样的代价我不接受。” “这些宗室出身的子弟,死了也就死了。”夏泓的语气瞬间降到了冰点,“等他们死了,我们刚好重新整顿宗室。” 柳溯皱眉,话语中略带几分怒意:“你知道自己现在正说些什么话吗?夏泓!” 夏泓反问柳溯:“我只知道,这些即将跟随云凡上战场的宗室子弟,大多都已经是韩彬的人。宗主难道真的不清楚这些吗?不可能吧!连我的来意,宗主都能猜到,为何这些事情,宗主看不透?” 柳溯听罢,沉默了。 对于柳溯的这一反应,夏泓有些意外。不过,这并不影响夏泓接下来将一些柳溯可能会不知道的事情,一点一点给他展开。 一百五一幕【担忧】 - 逐鹿客 - 君玉珩 柳溯忘了夏泓上次喊他“宗主”,究竟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不过,柳溯明白,比起云凡,夏泓更担心那个与他们并称为“霁北三友”的曜光城韩氏家主,韩彬。 沉默中,柳溯挽袖再次为夏泓斟满杯中茶水。他眼中的深邃,令夏泓不知是否该将一些话继续说下去。当杯中的茶水渐渐满上,柳溯缓缓抬眼直视面前这位跟自己一样,早已年过半百的老家伙。 最终,柳溯还是开口将沉默打破:“还记得,上次你喊我宗主是什么时候吗。” “应该是两三年前。”夏泓回忆道,“那时,云宸终于决定下放权力,并把属于我们宗室的一切,如数归还。而你也在那个时候成为我们共同推举出来的宗室领袖,与云宸交涉。” 柳溯:“那时候我们想要的并不多。” 夏泓:“现在,我们想要的很多吗?” 柳溯:“我们拥有的,已经有很多。” 夏泓:“宗主的意思是说我不知足?” 柳溯:“我的意思是,我们都变了。” 夏泓:“敢问宗主,我们哪里变了?” 柳溯:“这个国家已经给不了宗室太多宗室所渴望的,可是宗室却还在不停地索取。长此以往,将不利于国家的发展,而我们也将会失去现在所拥有的一切。” 夏泓:“我只是想要拿回属于我的一切。我也希望我们的夙国能够重振辉煌,能够再次强大,可是现在看来,实在是太难了。” 柳溯:“我认为这些都不是问题。” 夏泓:“宗主真的认为,就凭云凡带回来的那两千甲明光铠,以及那些赤焱武士和飒部余孽,当真可以抗衡整个东霁列国,乃至天下诸侯?” 柳溯轻抿茶水,然后淡淡道:“你的意思是说,云凡正在带领整个夙国,走向一条以天下为敌的不归路?我认为他并没有那个能耐。” 夏泓解释道:“当年的「赤焱之乱」直接导致了我们的霁朝分裂为东西两霁,你我都是历史的见证者,加上北漠自古以来便与我们霁朝时有冲突,先不说云凡是否有能耐使夙国重回巅峰,仅凭这两点便已是「怀璧其罪」。” 柳溯淡淡道:“可是,从你刚刚所说的那些来看,今天你来找我并非是因为云凡,更多还是在于韩彬。” 夏泓:“宗主不可能不知道,接下来云凡打算带着霜剑前去攻打流云城吧?” 柳溯:“这事我知道,听说云凡还特地找云姈做中间人,问廉牧借走了霜剑的兵权,并以明光铠的兵权作为交换。但是,这事情跟韩彬又有什么关系。” 夏泓:“前面我说过,如今所有宗室出身的霜剑,皆已转向归附韩彬。而现在云凡的做法等同一刀切在了韩彬的身上。但是在云凡的眼里,他看见并不是韩彬,而是我们宗室。” 柳溯:“所以你认为韩彬在祸水东引?” 夏泓:“韩彬有没有这么做,我不敢断定。但是云凡若是想趁着攻打流云城,对霜剑进行重组,那么势必将会直接与我们宗室对上。宗主,现在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柳溯淡淡道:“叫我柳溯。” 夏泓愣了一下,却听柳溯继续道:“很快云凡将会继位国主。他若真打算这么做,其实也在情理之中。毕竟现在的夙国确实已经被我们宗室所把控,若想作出什么改变,肯定得先拿我们宗室下手。只是让我有些诧异的是,现在所有宗室出身的霜剑,当真尽数归附于韩彬了?那么韩彬又是以什么理由说服他们的。” “韩彬给了他们一个承诺。”夏泓顿了顿,继续道,“一个属于宗室的夙国。” 柳溯:“宗室垄断政治并非好事。” 夏泓:“没有宗室夙国早已不复。” 柳溯叹息道:“此一时,彼一时。” 夏泓:“所以如果我是云凡,定会借着这次流云城的收复,完成对我们宗室在霜剑势力的清洗。这可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柳溯叹息:“杀人诛心,一步到位。” 却听夏泓继续道:“这只是第一步。” 柳溯好奇道:“那第二步呢?” 夏泓分析道:“第二部自然是整合余下的霜剑,以及明光铠的力量,将我们宗室在国中的利益与势力一一铲除。韩彬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他把自己的这些想法,传达给了那些正在霜剑服役的宗室子弟。” 柳溯思量道:“他这是在利用云凡与我们宗室之间长久以来的恩怨,转而让这些孩子们成为他的棋子。眼下大战在即,韩彬这么做,无异于扰乱军心。同时也是在拉着我们一起下水。” 夏泓:“所以,我们必须得做些什么。” 听到这里,柳溯再次感到疑惑。 他转而问夏泓道,“有一点,我不是很明白。先前你不希望流云城于现在这个阶段被收复,同时也希望宗室的子弟在这场战役中有所折损,并且又忌惮着韩彬会做些什么,所以你到底想要什么?又想我出面做些什么?” 夏泓:“这些冲突吗?” “这些,难道不冲突吗。” 柳溯叹息着,轻抿杯中茶水, “我都快被你绕糊涂了。” 夏泓:“我想请柳兄重整宗室。” 柳溯:“因为韩彬,还是云凡?” 夏泓没有直接回答柳溯的这个问题, “夙国需要有宗室的一席之地。” “你在担心云凡继位国主之后,我们宗室将彻底失去话语权?”柳溯淡淡道,“我认为这件事不会发生。至少,现在的夙国一旦离开宗室,不用多久便会彻底陷入混乱。这一点云凡自己也肯定很清楚,所以他不会把事情做绝。” “我担心的并不是现在,而是以后。” 话语间,夏泓面色凝重,仿佛很快他的这些担忧将会在今日过后逐一应验。有趣的是,同一时刻,夏晖也在光阖院的曜阁军机处,表达了与她的父亲一样的看法。 只不过,夏晖是在对廉牧说着自己对霜剑的执念,并借机维护宗室利益。而夏泓则是对着柳溯讨论着宗室在夙国的未来。最终,夏晖让廉牧看清了她的立场,以及霜剑与宗室渐渐趋向步伐一致的现实,而柳溯则意识到夏泓想要延续宗室的辉煌,而并非夙国的未来。 夏晖与夏泓都没有说实话, 可是廉牧与柳溯皆已看穿。 相比之下,廉牧与柳溯更希望夙国能够有个更好的未来,而并非宗室。这也是韩彬和夏泓不理解柳溯的地方,尽管每次柳溯总会在最关键的时刻作出最正确的选择。 片刻的沉默后,柳溯与夏泓淡淡道: “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给宗室子弟打造特制的剑甲,并留有一定的破绽。待云凡兵败归来,顺势向他发难。”夏泓补充道,“当然,我所说的发难并非真的找他麻烦,而是希望他作出解释,为何伤亡最多的竟是宗室子弟。” 柳溯:“这个做法,无异于将所有宗室出身的霜剑,推往刀山火海。一旦被人识破,我们柳氏一族将成为整个夙国与宗室的千古罪人。” 夏泓:“但是这样做,既可以削弱韩彬在霜剑的势力,同时也等于送了云凡一个顺水人情。” “看似一石二鸟,其实又是一场豪赌。” “任何事情,皆有利弊得失,不是吗。” “你就不怕,云凡在流云城战败,成为整个夙国亡国的诱因吗?”柳溯严肃道,却见夏泓笑了笑:“我只相信,夙国有柳氏在一天,必不可能步入亡国的境地。” “夏泓啊,你实在是太高看我柳溯了。”话语间,柳溯转而与夏泓谈论起了韩彬:“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在找我以前,一定先接触过韩彬。对吧?” 夏泓笑而不言。 “从你刚刚所说的那些来看,韩彬的一些想法甚至做法,应该与你所想的一致。”柳溯淡淡道,“不过,为何最后还是选择来找我。” 夏泓赔笑:“如今的韩彬,想要将宗室的力量私有化。他的这个想法很危险。这无异于是在窃取我们为宗室所做的共同努力之果实,只为满足他韩氏的一己私欲。所以,我希望柳兄能够及时出手制止。毕竟比起韩彬,整个夙国宗室还是更听柳兄的话。” 柳溯:“你们当时都聊了些什么。” 夏泓:“也没说什么,也就聊了些对于云凡的看法,以及关于宗室在夙国的未来。韩彬的性格你了解,随便夸他几句,基本上你想知道的他都会告诉你。” 柳溯:“你有试探过他。” 夏泓:“算是,不全是。” 柳溯:“你也有试探我。” 夏泓:“柳兄为何认为?” 柳溯的目光转向了阁外的漫天飞雪。 他没有回答夏泓的这一问,而是转而言道:“如果今天我拒绝了你的提议。接下来,你会怎么做?选择跟韩彬合作吗。” 夏泓听罢,嘴角的笑容瞬间凝滞。 柳溯也在这一刻得到了最真实的答案。 沉默,继续良久的沉默。 时间不知在此间又过去多久。 最后,夏泓有些不甘心的看着柳溯,并缓缓地说道:“我会尊重柳兄所做的每一个决定。” 柳溯笑了笑,“然后呢。” 夏泓叹息道:“自此不再多说一句。” 话音落下时,柳溯敬了夏泓一杯茶。 “今天你说的这些,我都会好好考虑。但是,流云城一战,不仅事关宗室未来,更关乎着我们夙国的未来。至于你对于韩彬的顾虑,我会想办法解决。所以,还有别的事情吗?” 柳溯问夏泓,夏泓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叹息道:“该说的,基本已经都说完了。没有别的事情了。” “那就先这样吧。” 话语间,柳溯缓缓起身。 夏泓见状,面露难堪之色。 柳溯见状,先是愣了一下,接着与夏泓缓缓道:“坐的久了,难免有些腰酸背痛。所以想起来动一动。要不,你陪我去外面转转?” 夏泓赔笑,心想柳溯这是在对自己下逐客令吗。未等夏泓细想,柳溯顺手拉起夏泓,便径直往飞花阁外走去,并感慨道:“二十多年了,我记得上次明月城下着这么大的雪时,北漠恰逢「十侯之叛」。” 夏泓愣了一下,小声问道,生怕被别人听见似的:“柳兄这是又在想念云晗了吗。” 柳溯答非所问:“是如果那年她没有去北漠,或许如今将会有很多事情,都不会发生。” “该来的,躲不掉,这就是宿命。” 夏泓感慨道,却在谈笑间忘了柳溯从来不信宿命,并且这一生都在与宿命相抗衡。至于夏泓的这句感慨,柳溯听完也就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 远处,柳风尘静静地看着这两个中年人,不知在聊些什么。他想要靠近,可是却又怕失了礼数,继而打扰到父亲与世伯叙旧。事实上,刚刚柳溯与夏泓在飞花阁内的交谈,当时守在门外的柳风尘,基本上都听见了。 对于夏泓的提议,柳风尘自然很是反对并认为这极有可能是一个陷阱。好在最后,柳溯没有听信夏泓的那番话。毕竟一旦东窗事发,整个柳氏将会因此万劫不复。所以,柳溯认为夏泓在试探他,是对的。 但是,柳风尘却并不知道。 夏泓究竟在试探父亲什么, 以及为何而试探,又是为谁而试探? 这一切,真的都是为了宗室吗? 想到这里,柳风尘的目光渐渐深邃。 同一时刻,步微澜带着他从光阖院「冰牢」斩获的信息,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云姈的面前。当时,云姈正在继续研究关于鹿呦所提供的「明光之变」往事细节。 由于步微澜经常这么神出鬼没,所以久而久之云姈也就习惯了。对于步微澜的出现,守在门外的蒹葭并不知晓。毕竟,能够拥有步微澜这样的轻功和步法,当今天下不过三人。 “看你如此得意,想必此行定有重大收获。”话语间,云姈从步微澜的眼中看见了少有的欢喜之色。却听步微澜微微一笑:“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国主想先听哪一个。” 云姈愣了一下,叹息道着合上卷宗。 “先说说坏消息给孤听一听。” “西霁天武国将在不久后作为援军,出现在我们霁北的土地上。”步微澜淡淡道。云姈听罢,没有说什么,只是迟疑了良久,接着转而问道:“好消息是什么。” 步微澜接着道:“好消息是,在天武国抵达霁北之前,不到万不得已,千雷国不会与我们发生直接的冲突,并极有可能拉拢我们。” 云姈沉思道:“他们这是在拖延时间。” 步微澜狐笑:“其实,这对于我们夙国而言,也是一个非常好的机会。毕竟同在霁北又不可能出现所谓的时差。” 云姈回忆道:“如果孤没有记错的话,前几天孤的那个弟弟好像派了一支军队离开明月城,这件事你有留意吗。” 步微澜淡淡道:“离开的是飒部「朔风」铁骑,带队的乃是飒部六将之一的「蒙戈」。” “这个蒙戈,孤应该没有见过他。”云姈的目光渐渐深邃,思量间记忆忽然沉入了八月十日,为了庆贺云凡归来的那场夜宴,“这个蒙戈应该是个男人,对吧。” 步微澜迟疑:“据传闻来看,应该是。” 云姈会意道:“看来,你也没有见过。” 步微澜赔笑:“名扬北漠的飒部六将,如今只有阿克扎提、辛扎依玛两位将军,有在公开场合露过面,余下的四位,至今不知动向如何。” 云姈听罢,忽而好奇道:“这飒部六将,分别都叫什么,你知道吗。” 步微澜赔笑道:“如若微澜没有记错的话,这六位将军分别名为阿克扎提、辛扎依玛、乌兰沁、库路吉瓦、隐、蒙戈。” 听完这些名字后,云姈叹息道:“这些北漠人的名字,可真是绕口又难记。” 步微澜笑了笑没有说话,却听云姈继续道:“孤的这个弟弟,看样子已经决定要趁着这个机会收复流云城了。听说最近他经常在光阖院出没,并且还找柳氏定制了一批剑甲。” 步微澜躬身揖手道:“国主是在思量,为何柳氏愿意为云凡少主打造这些剑甲,是吗。” 云姈转而问道:“明知故问。” 步微澜笑了笑:“宗室定不可能与云凡少主结盟,但是不排除柳氏私下里与云凡少主有着一些不为人知的交易。” “不为人知的交易?”云姈疑惑的看着步微澜,并在片刻的思量过后,追问道,“这是你的猜测,还是……” 步微澜微微一笑,没有及时作答。 …… 深夜的明月城,韩府的最深处。 韩彬点燃一盏油灯,不知已等候多久。 这期间,韩彬昏昏欲睡。直到那个披着黑衣的中年男人,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韩彬的面前。看到夏泓的那一刻,韩彬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于是便直接开口骂了起来,结果夏泓对此并不生气,反而连连跟韩彬赔不是。 这也让韩彬随即意识到自己其实并不是在做梦,遂赶紧反而跟夏泓赔起了不是。夏泓笑了笑道:“韩兄斥责的一点也没有错,夏某先前的一些想法,确实太过于理想。” 韩彬听罢,愣了一下, “你,真的去找柳溯了?” “一切,诚如韩兄所言。” 话语间,夏泓迟疑了一下,然后继续与韩彬说道,“今日午后,我跟柳溯聊了很多。归根结底,他对云氏以及宗室的态度,终究还是无法摆脱那个女人的影响。” 韩彬不解道:“哪个女人?” 夏泓叹息:“云宸的妹妹。” 韩彬疑惑:“你是说云晗?” 夏泓接着道:“只可惜,那个女人已经死了。不然现在的夙国会是什么样子,还真的不知道。” 韩彬跟着叹息道:“柳氏跟云氏的羁绊实在是太深了,不过也能理解。也正因如此,接下来我们不能再将宗室的命运交给柳溯来决断了。最后的机会,已经给过他了。” “一直以来,我都挺佩服柳溯的。他这一生不信命运,并始终在与命运抗争。可是,这世间有很多事情早已从一开始便注定了结局。无论他信或不信。”夏泓无奈道,“不过,有一件事柳溯说的倒挺对。” 韩彬问:“什么事?” 夏泓笑了笑:“他说,我们都变了。” 韩彬反驳:“可是,柳溯始终没变。” 夏泓没有接着韩彬的话继续说下去,而是转而催促韩彬道:“时候也不早了,我们先说正事吧。眼下云凡已经派兵提前出发前往流云城,留给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韩彬笑道:“放心,一切皆在计划中。” 一百五二幕【变数】 - 逐鹿客 - 君玉珩 东霁怀帝二年,十一月十一日。 镜月城·落霞公馆,清晨。 女人望着面前的战争沙盘,满眼倦态。 前几天,她便已经得知西霁千雷国攻陷曜光城的消息。于是,一切按照先前云凡所制定的计划,开始一一落实。虽然,从头到尾古依娜都不主张云凡在这个时候对流云城进行收复。 可是,最终她还是按照云凡的意愿,认真的安排并执行好先前云凡所交代的每一步。比如让蒙戈作主将,带领数万飒部铁骑打头阵,辛扎依玛为蒙戈副将。再比如让阿克扎提全面负责「明月·镜月」双城联防,从而让她得以抽身出来,统筹大局。 云凡的安排,看似将古依娜从繁琐的事务中抽出身来,实际上则是给了她更大的责任与压力。尤其是当「隐」将昨夜夏泓密会韩彬的消息,送到了古依娜的手中。 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这时,一位身着重甲的武士敲响了议事厅的大门,并将陆未闻来访的消息传达给了正愁眉不展的古依娜。 古依娜听罢,先是犹豫了一下。 在她的记忆里,如今的陆未闻已是夙国宗室“龙头”柳溯的“门生”。先前,因为诸事缠身,古依娜一直找不到机会跟陆未闻问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现在陆未闻亲自来访,她刚好可以把这些疑惑,趁机一并解开。 得到古依娜的许可后,武士带着陆未闻来到了议事厅,接着拱手退下。抬眼时,陆未闻一袭青衣,缓步出现在古依娜的面前。 随着铿锵的铠甲声渐渐远去,整个议事厅只剩下古依娜与陆未闻两个人。蓝宝石般的眼眸,静静地打量着这位许久不见的翩翩公子,却见这位公子与她躬身揖手,古依娜随即以同样的礼节回应。 接着,这位翩翩公子率先打破沉寂,与面前这位身着紫衣的金发佳人,恭敬道:“许久不见,不知先生最近都在忙些什么。” 古依娜笑了笑,淡淡道:“自然是忙着处理一些分内之事。陆公子呢,这段时间都在做些什么。” “最近陆某基本都在柳府。” “好久没见柳二公子了,他还好吗?” “目前柳二公子已经醒来,但是他的身上有几处重要经脉受损严重,恐怕短期内无法施展任何武技。”陆未闻惋惜道,“并且,仍然需要很长的时间进行调理。” 古依娜听罢,大致明白现在的柳风魂基本上已经武功尽失,但是她却又因此感到疑惑,为何柳风魂伤的这么重,作为柳氏家主的柳溯,竟然没有找廉牧的麻烦。 毕竟,是廉牧将柳风魂打伤的。 沉思间,古依娜叹息道:“没想到,这位霜剑三司的廉大统领,下手竟然这么重。柳氏家主柳溯,作为柳二公子的父亲,对此怎么看。” “家师得知此事之后,虽有不满,但是出于大局考虑,并未找廉牧清算这件事。毕竟,眼下西霁千雷国已经入境,”陆未闻顿了顿,继续道,“再者,真正导致柳二公子经脉受损的,并非那场演武场上的比试。据我所知,廉大统领只精通外功,而柳二公子受损的经脉,完全是由内功所致。” “所以,打伤柳二公子的,可能另有他人?”古依娜疑惑的看着陆未闻,陆未闻点头道:“我想,或许正因如此,云凡少主才会出现在如今的光阖院,并代替柳二公子暂代副统领之位。” 话语间,古依娜眉头一皱,忽然想起不久前云凡跟柳溯做的那个交易。当时云凡并没有跟她讲清楚交易的细节,现在听陆未闻这么一说,古依娜感觉这两件事之间,肯定有着什么千丝万缕的关联。 望着神色凝重的古依娜,陆未闻微微一笑,接着道:“不知少主与柳氏的交易内容,是否又涉及到接下来的即将发生的战事。” 听到这里,古依娜察觉到陆未闻的话语中,有着几分试探的意味。鉴于现在陆未闻的“身份”,古依娜警惕的问道:“所以,先生今日突然来访,究竟所为何事。” 陆未闻淡淡道:“自然是有要事。” 古依娜挥手,示意他入座详谈。 陆未闻拱手,缓然谢邀,却并没有意识到古依娜已经对他产生抵触与戒心。这可能是因为古依娜实在无法确定现在的陆未闻,究竟是站在宗室的立场,亦或者是个人的立场有关。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古依娜并不清楚陆未闻此行的来意究竟是什么。 事实上,即便先前陆未闻已经成为柳氏的“门生”,古依娜依然有理由可以告诉自己陆未闻这是在“委曲求全”,但是这些幻想都随着陆未闻今天的这番试探,渐渐烟消云散。 沉默中,古依娜缓步落座于陆未闻的对面。目光转而落在了面前的战争沙盘之上,接着与陆未闻淡淡道:“说吧,究竟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劳烦先生亲自跑一趟。” 陆未闻听罢,迟疑了片刻。 他从古依娜的话语里感受到了倦怠与疲惫,以及难以言喻的距离感。这和他先前所认识的古依娜完全不一样。而陆未闻对于古依娜的这个感觉,也是此刻古依娜对他的感觉。 这使得陆未闻开始认真思量,接下来他该如何开口,说出他口中的“要事”。几经思量过后,陆未闻开口道:“此番前来,其实是为了替柳氏,向先生传达一个重要消息。而这个重要消息,可能关乎到接下来流云城一战。” 古依娜疑惑的看着陆未闻,心想既然是重要消息,为何柳氏不自己前来。想到这里,古依娜这才意识到今天的陆未闻,并未披上柳氏赠予他的貂裘,她忽而有些好奇陆未闻不冷吗。 片刻的思量后,古依娜又想起了「隐」送来的密报,关于夏泓密会韩彬一事,于是大致心里有了些许的眉目,遂转而与陆未闻问道:“这是宗室的意思,还是柳氏的意思。” 陆未闻:“自然是柳氏的意思。” “也就是说,这件事与宗室无关。” 面对古依娜的这一问,陆未闻没有否认,同时也没有点头。古依娜笑了笑,继续道,“我就说嘛,虽然陆公子此刻已是柳氏门生,但若代表宗室与我讨论这般重要的事情,恐怕还不够正式。但是若私下里代表柳氏,恰恰刚好。” 陆未闻淡淡道:“以私交,说私事。今日我未身着柳氏裘袍,即便有人想要借此机会挑起事端,也不好找寻话柄。” “好一招掩人耳目。”话语间,古依娜的目光由战争沙盘转向陆未闻的双眸,“那么,直入正题吧,烦请陆公子说说这重要消息,究竟是什么,又将如何影响到接下来的流云城一战。” 陆未闻点头,转而将目光回落到了面前的战争沙盘上:“不知先生是否还记得先前柳氏为云凡少主所打造的那些剑甲。” “公子想说这些剑甲有问题是吗?”古依娜淡淡道,“若是有问题,那么问题肯定不仅仅是出在这些剑甲上,而是出在柳氏乃至整个夙国的宗室。” 陆未闻道:“然而,根本问题在于宗室,而不在于柳氏。” 古依娜笑:“公子先生是在以柳氏门生的身份与立场维护柳氏的利益,还是以朋友的身份与我讨论这些事情。” 话语间,陆未闻感受到了古依娜的敌意,为了避免激化她的情绪,陆未闻选择回避了古依娜的这个问。并转而言道:“此间曲折,先生不要着急,且听我慢慢说来。” 古依娜敛起心中怒气,示意陆未闻继续说道。陆未闻斟酌了一下自己接下来的言辞,接着缓缓道:“首先,柳氏为云凡少主打造的这批剑甲并没有任何的问题。其次,柳氏一族的立场一直以夙国利益为优先。柳氏虽为宗室龙头,但是终究无法完全代表整个宗室。而现在随着曜光城的陷落,流云城的收复已是迫在眉睫。夙国的宗室里,极个别人想要通过流云城一战,彻底奠定宗室在夙国的地位。” “宗室在夙国的地位难道很低吗?” 古依娜不解地看着陆未闻,陆未闻继续道:“云凡少主归来前,宗室掌控了整个夙国的话语权。但是这些都已经成为过去。眼下,随着局势的变化,宗室在夙国的地位已经开始动摇。而这根本的原因,在于柳氏的态度转变。” “公子的意思是说,柳氏原先一直站在宗室的立场,但是现在打算倒戈?”古依娜听罢,有些疑惑地看着陆未闻,陆未闻并未马上为她解惑,却听古依娜继续问道,“可是,柳氏作为宗室的龙头,他们说的话如果都震慑不住宗室,并有倒戈的意向,那么现在夙国的宗室该由谁说的算?” 说到这里,古依娜再次想起「隐」送来的那份,关于夏泓密会韩彬的密报。这时,却听陆未闻淡淡道:“倒戈算不上,但是柳氏在宗室的龙头地位,恐怕也因为他们与云氏之间暧昧的关系,渐渐受到威胁。” “威胁?来自哪里的威胁?” “流云夏氏,与曜光韩氏。” …… 明月城,柳府岚园,听澜别院。 柳风尘正在为他的二弟,检查身上那几处受损的经脉,如今恢复的怎么样了。一旁父亲柳溯,负手而立,沉默不言。片刻的沉寂过后,柳风尘对父亲摇了摇头,柳溯一脸凝重,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漠然转身,沉默不言。 看见这一幕后的柳风魂叹息道:“得之运,失之命,一切因果皆有定数。” 结果,他的这番话反而遭到了柳风尘的当场质疑:“我曾以为,你虽与我们格格不入,但是至少尚且与我们一样,不信天意,不信命运。没想到,我最终还是错看了你。” 柳风魂笑了笑,转而与柳风尘道:“我也就随口说说,安慰一下柳溯罢了,别当真。已经发生的事情,没有办法改变,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不是吗?” 柳风尘没有接着柳风魂的话继续说下去,只是拍了拍柳风魂的肩膀,然后淡淡道:“好好休息。” 随后,柳风尘起身与柳溯躬身揖手,准备离去。结果柳溯反而将他叫住,并问道:“昨天,我跟你夏世伯说的那些话,你在门外都听见了吧?” 柳风尘犹豫了一下,点头不言。 话语间,柳溯的目光转而落到了卧榻上的柳风魂眉眼里,继而激起了柳风魂的好奇:“怎么,昨天发生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吗?” 柳溯没有理会柳风魂的这个问,继续与其兄长柳风尘道:“你是不是把这些事情,都告诉了陆未闻?” “父亲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柳风尘诧异道,“是先生告诉父亲的吗?” 一旁的柳风魂疑惑的看着他的父亲与兄长,心想这事儿关陆未闻什么事情,为何兄长会因为这件事变得如此紧张。柳溯叹了一口气,并未因为柳风魂在场,所以就刻意的回避了一些话题。 叹息间,柳溯缓缓落座。 面前的柳风尘像是犯了错的孩子,于柳溯的面前站得笔直,如一杆长枪。却听柳溯回忆道:“我知道你的出发点是好的,但是现在并不清楚夏泓与韩彬究竟打算做什么,过早的行动只会打草惊蛇。” 柳风尘:“我不想我们柳氏,因为他们个人的野心,于日后成为整个宗室乃至夙国的罪人。父亲不认为夏世伯的做法,很自私吗?” 柳溯望着面前的长子,沉默不言。 柳风尘直视柳溯的眼睛,继续道:“我们柳氏为宗室所做的还不够多吗?就因为我们在最危难的时候站了出来,所以他们打算让我们就这样一直为宗室付出,是吗?” “比起夙国,你更在乎宗室,可是比起宗室,你却更在乎家族。”柳溯淡淡道,目光忽而转向了一脸茫然的柳风魂,“相比之下,你的二弟什么都不在乎。这样反而对于很多事物有了更清晰的看法。” 话语间,柳风尘的目光随着父亲的这番话转向了他的这位弟弟,柳风魂诧异的看着面前的兄长与父亲,疑惑道:“你们在聊些什么,又关我什么事情?” 柳溯敛起眼中的深邃,缓缓道:“也没有什么别的事情。我只是突然想知道,对于流云城的夏氏一族以及曜光城的韩氏一族,你有什么看法?” 柳风魂愣了下,接着端正身子,严肃道:“依我之见,这两个家族虽与我们柳氏并称「霁北三友」,但是实际上都是非常典型的投机者。” 柳风尘皱眉问:“此话怎讲?” 柳风魂笑道:“我知道兄长与韩氏的长子韩桀关系很好,但是有一件事兄长别忘了。当初的明光铠乃是由曜光城的韩氏斥巨资所打造。过去的韩氏可是比我们柳氏还要拥护云氏一族,但是「明光之变」发生后,云氏在宗室的口碑一落千丈,于是他们这才与我们柳氏重新抱团。” 说到这里,柳风魂的目光转向了正认真听他讲述这些的柳溯,一旁的兄长柳风尘因为他的这番话,面露难堪之色。在柳风尘看来,他这个弟弟其实在话语中暗讽他“拎不清”。 柳溯对此倒没有说些什么,却听柳风魂继续道:“再说流云城的夏氏,先前的那场「天火劫」,一直以来都是他们与云氏之间,难以跨过去的坎。那段往事大家都知道,我就不赘述了,直接说影响好了。「天火劫」导致了夏氏对于云氏的信任动摇,而之后的「明光之变」更是直接形成了夏氏对于云氏的信任瓦解。这也顺势造就了我们与韩氏、夏氏的铁三角形成。也就是现在宗室在夙国只手遮天的结局。不过从刚刚你们聊的那些来看,似乎现在这些已经开始发生转变?” “夏泓想要我们柳氏,为宗室出身的霜剑子弟打造一批有问题的剑甲,继而造就流云城一战的我们夙国战败。并希望通过这种方式嫁祸给云凡,引发整个夙国对于云氏最后的信任崩塌。”柳溯轻描淡写地,对昨天他与夏泓的对话进行了简单的概括。 身旁的兄长柳风尘补充道:“此事若成,那么宗室在夙国的地位将再也无法被动摇。并且,我相信整个夙国还会因此迎来空前的团结,就像上次「明光之变」那样。只不过代价就是云氏从此退出夙国的历史舞台。” 柳风尘的话说了一半,剩下来的那一半,则被柳风魂自己说了出来,“但是一旦这件事败露,我们柳氏将会成为整个夙国的千古罪人。” “你说的其实一点也没错。无论是夏泓还是韩彬,他们都是典型的投机者。”柳溯淡淡道,“也正因如此,他们的话听一听就可以了。不必太在意,更不能当真。虽然,我们柳氏是他们两家与众多世家共同推选出来的宗室龙头,但是真的到了涉及利益层面的决策,韩氏与夏氏皆有一票否决权。” 说到这里,柳溯顿了顿,继续道:“当然,也包括将我们从这个所谓的宗室龙头位置,拉下来。如若昨天夏泓没有危言耸听,现在宗室不少世家应该唯韩彬马首是瞻。” “以前我没看出来你很在意这些虚名啊,柳溯?”一旁的柳风魂调侃道,结果惹来了兄长柳风尘的冷眼。对于柳风魂直呼父亲名讳这件事,柳风尘已经忍了他很久了。 不过,柳溯对此并不在意,只是淡淡道:“位置决定话语权,现在正是夙国由衰转盛的重要阶段,我可不能由着他们胡来。虽然一直以来我也非常不待见云凡,但眼下云凡所做的事情,与他们打算做的事情相比,更有利于夙国在这天下列国间的纷争里,存活下来。” “父亲也认为云凡可以带领夙国走向强大?”对于柳溯的这番话,柳风尘感到了惊讶,却听柳溯叹息道,“如今,云凡已经将自己的生死作为赌注,至少这个机会我得给他。” “所以,这件事又跟陆未闻先生有着怎样的关系?”听完这些之后,柳风魂忽然关心起了陆未闻在这些宗室斗争里,究竟扮演着怎样的角色,却见柳溯迟疑片刻,目光转而与长子柳风尘对视。 一百五三幕【博弈】 - 逐鹿客 - 君玉珩 父亲的目光,让柳风尘感到了一种莫名的压力。柳风尘不知道,父亲为何答应要给云凡提供那些剑甲。如果理由仅仅是“为了夙国”,并不能将柳风尘说服。 当然,云凡密会柳溯的事情,柳风尘并不知晓。但是,柳溯却将这件事,以及他与云凡之间的交易,毫无保留地透露给了陆未闻。 而柳氏为云凡提供剑甲的这一举动,也让夏泓对于柳溯如今的立场,产生了怀疑。原本,夏泓以为,他的老友柳溯会和八月十日那晚在柳府的小聚时那样,一直跟云凡保持距离,并且始终将宗室放在首位,继而避免再次发生类似于「明光之变」这样的劫难。 夏泓的初衷,其实一直都是希望王权能够得到更好的监督,继而避免权力的泛滥。但遗憾的是,随着如今夙国内部局势乃至天下局势的变化,一切皆在悄然间发生转变。 有趣的是,夏泓对着韩彬说出“我们都变了”这句话时,韩彬仅用一句话便让自认为很懂柳溯的夏泓意识到,其实最了解柳溯的并不是他夏泓,而是韩彬。并且,柳溯比夏泓了解他更了解夏泓。 柳溯的心里,家族、宗室、夙国各占有一定的比重。但是若是非要进行排序,夙国将会是第一位,家族第二位,宗室第三位。 多年以前,柳溯的心里,家族放在了第一位,就像现在的柳风尘。那个时候,柳溯年轻气盛,急于想要证明自己。 后来,「明光之变」让他意识到,失去监督的权力将会被滥用,离开宗室的家族最终只能孤军奋战,各自为敌。于是,这一时期的柳溯,把宗室放在了第一位,家族放在了第二位,夙国放在了第三位。 再到后来,泾渭关一战过后,云宸去而不返,至今生死不明。原本同样对云宸有着难以释怀之怨恨的柳溯,也在这期间与自己,与云宸和解,并在墨国入侵夙国之时,带领宗室子弟,迎战墨国。这一时期,柳溯的心中,夙国第一,宗室第二,家族第三。 这些一直持续到云凡归来那天。 如今的柳溯,心中依旧以夙国为首位。 若是云凡没有归来,或者云凡归来之后,柳溯带领宗室,对云凡进行打压,就像八月十日那夜,与宗室领袖们一齐缺席宴会那样,公然与云凡表态,划清界限。或许夏泓也就不会铤而走险,与韩彬联手。 柳溯明白,他们二人不过只是在相互利用罢了。但是,随着韩彬与夏泓开始联手,柳氏一族的命运也在这个过程中,被他们推到了与云氏的这一边。 事实上,柳溯现在并不想站队。 在他的心里,宗室与家族并列第二位。他不想因为自己帮助了云凡,而使得宗室与家族产生矛盾与隔阂。遗憾的是,隔阂与矛盾此时已经产生,柳溯无法回避。 虽然,柳溯确实是为了夙国而答应帮助云凡打造那批剑甲,并且在过程中与云凡做了一个交易,也就是云凡帮助他查出究竟是谁将柳风魂伤成现在这样,而他则继续为云凡赶制更多的剑甲。 其实柳溯也是有意识到待流云城一战结束之后,云凡可能会对宗室有所行动,并且确实有可能像夏泓说的那样,对霜剑进行整合。可是,这一切的前提都是建立在云凡能够赢得流云城一战,并且活着回来。 而夏泓则担心,一旦云凡赢得流云城一战,并且活着归来,那么他的声望将难以抑制。届时,即便云凡想要公开的针对宗室,宗室也只能忍气吞声。但是,如果云凡在流云城一战中战败,并且阵亡,那么宗室便可以继续将云姈作为傀儡,并借着云姈的手,一点一点蚕食城中那些赤焱武士与飒部铁骑。 抛开收复夙国的失地不谈,至少守住「明月·镜月」不会成为太大的问题。只要没了云凡跟宗室作对,那么下一步宗室将扮演云凡该扮演的角色,对夙国进行收复。 这便是夏泓与韩彬所打的如意算盘。 遗憾的是,这些柳溯早早便已料到。 结果,柳溯却并没有赌。 因为,不久前他从这已被霜剑封锁一切外界消息的明月城中,终于得知了云凡的真正身世。加上担心已经很久没有动静的千羽氏,会在这个过程中捣乱,所以最后柳溯选择将立场稍稍偏向云凡。 从昨天柳溯跟夏泓的交谈中可以看出来,眼下夏泓并不知道关于云凡的真实身世。或许先前他曾有耳闻,但是鉴于对云宸的恨意以及云氏一族的忌惮,夏泓没有将这些“捕风捉影”的故事当做事实看待。 而得知云凡竟然是蛮王阿萨兰缇与云晗之子后,柳溯当即断定云凡将再也难以威胁到宗室的利益。因为,云凡并非云宸的血脉。尽管他的身上流淌着云氏之血,但是很遗憾,云凡并不姓云,他无法登上夙国的王座,继位国主。 也正因如此,柳溯才会帮助云凡。 可是,这些柳溯并未与夏泓分享。 因为,当柳溯意识到夏泓在试探他的时候,柳溯也在试探着夏泓。他很想看看夏泓是否会一如既往地支持着自己的每一个决定,在并不清楚柳溯每一个决定的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秘密之时。 结果,夏泓作出了他的选择。而柳溯也在夏泓之后,作出了自己的选择。在柳溯的心里,夙国依然是第一位,但是现在家族开始排在第二位。 夏泓有一点说的没有错,宗室的大多数人还是会听柳溯的话,并且只有柳溯才能重整宗室。也正因如此,夏泓与韩彬打算先动摇柳溯在宗室内部的地位,接着再去实施他们的计划。 这也迫使柳溯不得不为了维持家族在宗室的地位,继而与云凡真正意义上开始合作。毕竟云凡与柳溯的目的,都是希望夙国能够越来越好。 所以,为了能够实现这一天,柳溯必须得把宗室的权力抓在自己的手上,而不是让韩彬和夏泓,因为自己的私心与私语,毁了这一切。 良久的沉默过后,柳风尘叹息着与他的父亲道:“父亲现在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柳溯听罢,转而问柳风魂道:“如果给你一个机会,你有什么想问你兄长的?” 柳风魂先是愣了一下,接着道:“那就继续刚才的那个话题好了,这件事跟陆先生有什么关系。” 柳溯没有说话,默默看向柳风尘。 却听柳风尘缓缓道:“陆先生如今是父亲的门生,不是外人。鉴于先前发生的种种,我认为只有他可以帮我们柳氏,走出现在这个危机四伏的局面。” 柳风魂眉头一皱:“你了解陆先生吗?就这么确定他一定会帮我们柳氏,而不是以整个夙国的利益作优先考虑?” 柳风尘反问:“为何需要了解?” 柳风魂听罢,顿时语塞。 却听柳溯在这个时候问柳风尘道:“在你的心中,若要对宗室、夙国、家族进行排序,你会将哪一个放在首位,哪一个放在末尾。” “我会将家族放在首位,夙国放在末尾。”柳风尘不假思索的说,并补充道,“任何时候。” 柳溯微微一笑,转而问柳风魂道:“如果让你对这三者进行排序,你会将哪一个放在首位,哪一个放在末尾。” 柳风魂想了想,最后犹豫道:“我会将夙国放在首位,宗室放在末尾。” 柳溯好奇道:“为什么。” 柳风魂解释道:“没有国哪有家?” 却听柳风尘反问:“可是,你将宗室放在末尾,就不怕最终权力被滥用,继而再次重演「明光之变」的悲剧?” 柳风魂叹息道:“悲剧总是会不断的重复重演,这就是历史的规矩,你挡不住也无法避免。它会换着不同的形式重现同样的结局。通过宗室的制衡确实可以避免王室权力的滥用,但是若是宗室权力过大呢?” 柳风尘听罢,沉思不言。 这时,柳溯反而对柳风魂投来了赞许的目光。事实上,柳风魂刚刚说的这些,恰巧是柳溯这段时间的所思所想。而先前柳溯对于云宸的怨恨,以及与云氏的隔阂,也在这鹿呦落网、「明光之变」的部分真相浮出水面,以及云凡的真实身世之谜揭晓,最终一笑了之。 不过,这些都是藏在柳溯心底的心里话。他没有跟任何人说过,也不会跟任何人去说。这就是柳溯,他从不与任何人说起关于自己的心事。他知道那样很危险。 相比之下,柳风魂虽然偶尔口无遮拦,却把日子过得非常自在。望着沉思中的兄长,柳风魂追问道:“所以,陆先生是有什么把柄在我们柳氏的手上吗?不然兄长为何如此确信先生会优先考虑我们柳氏的利益?” 柳风尘看了父亲一眼,柳溯会意,转而替他为柳风魂解释道:“这源自于我跟陆未闻做的一个交易。” 柳风魂叹息:“交易,又是交易。” 柳溯道:“没有交易,何来双赢。” 听到这里,柳风魂无奈的看着柳溯:“所以,陆先生跟我们柳氏,做了一个怎样的交易?他会给我们柳氏带来什么,我们柳氏又可以给他带来什么?” 柳溯停顿了一下,转而看向柳风尘。 …… “陆公子的意思,是想让我帮柳氏稳固宗室的龙头地位,还是想找机会替柳氏直接铲除了夏氏与韩氏。”古依娜饶有兴趣的看着面前的陆未闻,似乎通过刚刚她与陆未闻的这番交谈,渐渐已接受陆未闻成为柳氏说客的这一身份。她顿了顿,继续道:“还有,我为何要帮柳氏?” 陆未闻:“先生若是选择帮柳氏,就等同是在帮夙国,也是在帮我。” 古依娜:“此话怎讲?” 陆未闻:“眼下,因为柳氏给云凡少主打造了剑甲,使得夏氏与韩氏越发忌惮云凡少主,并且担心柳氏在这个过程中,开始偏向云氏一族,继而动摇宗室在夙国的地位。所以,昨日午后,夏氏家主夏泓对柳氏进行了拜访。” 古依娜:“我看,这并非是去拜访吧?” 陆未闻:“不错,名为拜访实则试探。” 古依娜:“那他们都聊了些什么?” 陆未闻:“这个不方便告知先生。” 古依娜:“陆公子,诚意不够啊。” 陆未闻:“知道太多并不是好事。” 古依娜:“既然如此,那我又该确定这不是一个特地为君侯设下的陷阱?毕竟,从我们抵达夙国以来,那些针对君侯的矛头与暗箭,一直就没有放下过。” 陆未闻:“正因如此,我们才需要想办法改变这个局面,不是吗?” 古依娜:“帮了柳氏就能改变?” 陆未闻:“至少,在我看来柳氏到现在为止并没有做什么真正针对云凡少主的地方,并且也非常配合地为先生构建「明月·镜月」双城连防工事,提供了相应的支持。” 说到这里,古依娜随即想起先前正是因为有了陆未闻的筹谋,最后她才得到柳氏的帮助。她没有想到会有今天这一步,陆未闻竟然以此为理由,希望她出手帮助柳氏。 细想之下,古依娜也渐渐意识到原来自己先前的每一步都在陆未闻的“算计”之中。她重新思考自己之前走过的路,而这一路走来陆未闻究竟是真的在帮她,还是在利用她。 望着面前沉默的古依娜,陆未闻接着道:“留给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古先生。” 古依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反问陆未闻:“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何你不去找君侯而来问我。这事最终只有他能敲定。” 陆未闻:“待说服了先生,我便会亲自去找云凡少主。这样也免去了少主反过来还得说服先生的这一过程,可以事半功倍,一举两得。” 古依娜诧异道:“所以,陆公子认为我比君侯更容易说服,是吗?” 陆未闻笑道:“恰恰相反,我认为先生要比少主更难被在下说服。” 古依娜:“那你还来先找我。” 陆未闻:“我想试一下。” 古依娜:“陆公子请回吧。” 陆未闻:“未闻希望先生慎重考虑。” 古依娜叹息着与陆未闻目光相触,“如果,现在落座于我面前的公子,依旧是八月十日那天夜宴上所见到的那位,即便落座世家末席,也始终不卑不亢的陆未闻,无论他跟我提什么要求,我都会想办法帮他。只可惜,没有如果。” 古依娜的话,让陆未闻陷入沉默。 “你太急了,急着去证明,急着去改变,急着去实现,尽管这一切皆在你的安排与计划之中,但是你也在同时忽略一个最简单的问题。”她淡淡的说到,蓝宝石般的眼眸与陆未闻目光再次相触,陆未闻不解的问道:“什么问题。” “人是会变的。” 古依娜叹息着,大声道, “来人,送客。” 她的话音刚刚落下,两名身着重甲的武士推开了议事厅的大门,准备将陆未闻请出去。千钧一发之际,陆未闻忽然对古依娜道:“慢着!” 古依娜:“先生还有什么别的事情吗?” 陆未闻:“先生就不好奇为何我会摇身一变成为柳氏一族的门生,并且认为只要先生帮了柳氏就是帮了夙国,帮了宗室,最后帮了我吗?” 古依娜沉默了片刻,接着缓缓转过身: “之前或许好奇,现在?不在意了。” 说完这句话后,古依娜步入屏风后。 两名身着重甲的“赤焱武士”将陆未闻请出了落霞公馆的议事厅。离开的路上,陆未闻反复的思量着自己究竟是哪里说错了,最后回到陆园的他,在五花的叹息声里渐渐明白。其实,陆未闻说的话都没错,只是他的态度错了。 可惜,一切为时已晚。 …… 柳府,听澜别院。 柳溯将柳风魂的问,交回柳风尘解答。 毕竟,刚刚是他说并不需要了解陆未闻是个怎么样的人,便可以让陆未闻为他们柳氏鞍前马后。这让他的弟弟柳风魂感到非常的反感。 柳风魂讨厌这种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尽管如今这世道就是这样,但是柳风魂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的周围。柳溯也正是因为看出了这一点,所以这才让柳风尘来解答。 他不希望这事成为兄弟二人间的隔阂。 事实上,陆未闻被柳溯派去见古依娜这件事,兄弟二人都不知道。这是陆未闻与柳溯两个人商量过后制定的计划,但是现在陆未闻未能成功说服古依娜,于是事情有了另外的走向。 片刻的沉默过后,柳风尘淡淡道:“陆未闻之所以成为父亲的门生,其实只是一个象征。为的就是告诉外界,以后陆未闻可以在公开场合代表我们柳氏发言,并且也帮我们规避掉了一些麻烦。比如陆未闻可以代替父亲或者我们柳氏去见一些不方便去见的人,提我们去传达一些不方便传达的话。若是情况不对,我们也可以及时撇清关系。” 说到这里,柳风尘特地停顿了一下,观察柳风魂的情绪变化。此时的柳风魂眼中,隐约有怒意浮现。接着,柳风尘坦然道:“而作为交换,待诸事皆定之后,我们柳氏将以夙国宗室龙头的身份,为「点星双璧」之一的沈梦龙进行平反。” 柳风魂听罢,诧异的看着柳风尘。 “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吗?” 柳风尘不言,转而看向柳溯。 柳溯点头,反问一脸悲愤的柳风魂。 “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柳风魂强忍压抑情绪,沉默不言。 一百五四幕【寒明】 - 逐鹿客 - 君玉珩 十一月十一日,曜光城,夜。 经过一段时间的休息过后,雷澈邀请秋曈前来城主府做客。过程中,齐衫始终陪伴在她的左右,不让任何人轻易靠近。 此时的曜光城,除了韩家大院那一片算是保存完好,其他地方皆是一片狼藉。千雷国在这场战役里,实际的战损要比他们想先前所计划的要多。极个别重要将领也在这个过程中受了重伤,所以这也让雷澈暂且延缓了接下来的攻势,并在百忙之中抽空,与秋曈好好叙旧。 沉默中,待秋曈缓缓入座,雷澈遣退了周围负责他安危的侍卫。这时,为首的侍卫长犹豫了一下。雷澈似笑非笑的提醒那位侍卫长:“即便你与这些侍卫一起联手,恐怕都打不过面前的这个男人。” 话语间,众人的目光汇聚到了齐衫的身上。齐衫也没说什么,只是冷冷地看了眼正在暗中打量着他的那位侍卫长。结果,仅是短暂的目光相触,便让那位侍卫长很识趣地退了下去。 目睹这一幕后的雷澈,无声的笑了笑。 于是城主府的大厅内,最终只剩下雷澈与齐衫还有秋曈,而那些侍卫与侍卫长则退到了门外,并未就此离开。站在秋曈身旁的齐衫不屑地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 当所有的侍卫退出大厅,雷澈亲自为秋曈斟酒,以示对于过往的歉意。秋曈没有说什么,只是将目光落入酒樽内。片刻的沉寂过后,雷澈开口问秋曈道:“先生在这里生活多久了。” 秋曈回忆道:“三年。” 雷澈点了点头,若有所思道:“也就是说,先生是在「泾渭关会盟」以前,「天火劫」之后来到这里的。” 秋曈说:“差不多。” “墨国两次入侵夙国的时候,先生应该见证了整个历史。”雷澈突然断言道,“对于这两次墨国与夙国之间的战争,先生怎么看。” 秋曈没有立马回答雷澈的问题。 她知道雷澈是在试探自己,并且很想知道自己有没有在这期间为夙国献计,又献了怎样的计策,而雷澈这么做的目的很显然,其实是想通过秋曈对于夙国的“贡献”,以及她对于过往的梳理,判断夙国有没有隐藏实力。 毕竟,很快流云城一战即将打响。 想到这里,秋曈微微一笑,“其实,这两次墨国与夙国的战争,初来乍到的我并未能帮上夙国什么忙。作为曜光城韩氏的门客,我一直都只是在为韩氏的家主出谋划策。” 雷澈饶有兴趣的看着秋曈:“曜光城韩氏的家主,就是号称「霁北三友」的韩彬,是吗。” 秋曈点头不言,雷澈好奇道:“这个韩彬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先生对他又了解多少?” “秋曈不敢说自己有多了解韩氏的家主,可是韩氏的家主却给了我从未有过的信任,在这片对于我而言陌生的土地上。”面对雷澈的试探,秋曈仅用一句话便让雷澈感到惭愧,不好意思继续追问下去。 很显然,正是因为韩彬给了秋曈足够的信任,所以秋曈选择在曜光城破之后,依然坚守韩家大院,也正是因为雷澈当初的猜忌从而使得秋曈与他意外的在这里意外重逢。想到这里,雷澈很识趣地,不再向秋曈试探那些与夙国有关的过往,并将话锋转向了先前被他所俘虏的墨国将军。 “差点忘了正事,上次那位被寡人俘虏的墨国将军,先生还没有告诉寡人他叫什么名字。” 秋曈轻抿酒樽,抬眼道:“寒明。” 未等雷澈追问,秋曈补充道:“他的名字,叫做墨衣寒明。与墨国的国主墨衣决明同宗。只不过,早年因为一些事情,被连带驱逐出了墨国的宗室家谱,所以现在的他有名无姓。” “既然已被驱逐,墨衣决明还敢让他来镇守这座霁北重镇?”雷澈疑惑的看着秋曈,秋曈微微一笑道,“自然是希望他能够戴罪立功。” 雷澈:“这个墨衣寒明是因为什么而被连带驱逐出了墨国的宗室家谱。按照霁朝的宗法,只有杀了同族之人以及背叛自己的宗族,才会得到这样的惩罚。” “杀同族者,并非墨衣寒明,而是他的堂兄,墨衣寒昭。但是,墨衣寒昭能够得手完全是得到了墨衣寒明的协助。”秋曈淡淡道,并在话语间观察着雷澈的神色变化。 “这个墨衣寒昭,是不是参与过「泾渭关会盟」?”雷澈顿了顿,“不对,寡人应该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在更早以前。” 秋曈沉思片刻,转而问雷澈道:“国主可还记得启国的那位国主,南宫琉璃。” “记得,当然记得。如果没有他又怎会有如今的梁懿?”说到这里,雷澈忽然想起了一些往事,“这个寒昭是不是曾经给南宫琉璃当过护卫?” 秋曈赞叹道:“国主好记性。不错,这个寒昭确实给启国原来的国主南宫琉璃当过护卫。” “寡人怎么感觉这时间线有些对不上。墨衣寒昭是在什么时候被逐出墨衣氏家谱的?” 雷澈疑惑的看着秋曈。 秋曈缓缓道:“墨衣寒昭是在玄国还未覆灭之时被逐出的家谱。这件事牵扯到更遥远的历史。” “那段关于玄墨覆灭的历史是吗?” 秋曈点头继续道:“玄国失势之时,玄国的宗室为了不让玄国最终步入被灭国的命运,遂试图将玄衣无妄和他的子嗣拿下,献给愍帝,借此平息圣怒。结果,这件事被寒昭发现。那个时候墨衣寒昭并不叫墨衣寒昭。” 雷澈:“而是叫玄衣寒昭。” 秋曈:“他用一个晚上将所有反叛的宗族通通杀死。过程中,寒明在得知了事情的起因后与他一起对所有试图造反的宗族子弟,进行了清洗。这其中就包含了寒昭的妻子以及他的族人。” 雷澈:“看来如果没有他们,或许墨衣决明早就在当年,便被云凡带领夙夏联军,一同诛杀。” “之后,寒昭便逃亡到了络国,最后又辗转到了启国,而寒明则在这个过程中与他走散。再后来,二人于墨国建立之时应墨衣决明邀请,缓缓归来。”秋曈叹息道,“其实,知道玄国宗室消亡真相的人并不多。墨衣决明就是其中一个。所以墨国建立之后,他邀请寒昭与寒明回到了墨国,并委以重任。期间,墨衣决明还想恢复他们的姓氏,结果却遭到了当年死里逃生的部分宗室残余反对。所以最后只好暂且作罢。” 话语间,雷澈深邃的目光落在了秋曈的指尖,秋曈放下手中酒杯,继续回忆起这段关于墨衣寒明的过往:“当墨衣决明开始在玄国的土地上,建立墨国,关于他其实是玄衣氏后人的传闻,也在同一时刻于坊间流传。不少忠于玄衣氏的老臣们得知了这一消息后,纷纷前往墨国。” “这消息,是墨衣决明放出去的吧?” “是的,一是为了更好的安抚民心,二是吸引旧部重新聚首。”秋曈顿了顿,继续道:“这一时期,东霁王朝的天子尚处流亡之中。那时,夙国还未与墨国发生第一次战争。” 雷澈:“「天火劫」结束之后?” 秋曈:“差不多就是那个时期。” 雷澈:“然后呢?” 秋曈:“没过多久,墨衣决明通过‘玄衣氏后人’的身份,成功招揽到不少曾经效忠玄衣氏的老臣。而这些人一眼便认出了墨衣决明,其实就是当年玄国主玄衣无妄的长子,这使得墨国在建立后不久,便很快拥有了与夙国争锋的底气。” 雷澈:“接着,便是夙墨第一次战争?” 秋曈:“不,接着便是「血鸦之祸」。” “「血鸦之祸?」,这个寡人怎么没有听说过。所以墨国在与夙国开战之前,其实内部还发生过一场叛乱?”雷澈将信将疑道,“这件事我怎么没有听说过。如若真是如此,墨衣决明还敢跟夙国开战?” “「血鸦之祸」是墨国内部秘而不宣的一场变故,是墨衣决明针对墨国宗室的一次清洗。所以并没有太多人知晓。世人的眼中,墨国与夙国的第一次战争,确实是输了。但是对于墨衣决明而言,正是有了这场战争,他才可以稳稳的坐住墨国主之位。”秋曈淡淡道,“有时候,战争可以用来转嫁内部矛盾。这点国主忘了吗。” 雷澈避开了秋曈的目光,转而问道, “这跟「血鸦之祸」又有何关系。” 秋曈回忆道:“「天火劫」过后,「明光之变」发生之前,墨国已经完成了对先前玄国疆土的收复,并有想法趁着夙国被「天火劫」重创后,对夙国发起复仇。原本追随墨衣决明的一些墨国宗室长老,在得知了他的这一意向后,认为墨衣决明有些太着急了,所以开始死谏。结果,这些长老的做法,非但没有让墨衣决明回心转意,反而令他们被墨衣决明找到了合适的借口进行软禁。” “墨衣决明想要通过这种方式挟持墨国的宗室,是吗?”雷澈猜测道,秋曈摇头:“不,他是想找个机会,彻底根除宗室对于墨国的摄政。” 雷澈将信将疑:“那他做到了吗。” “如果没有,寒明此刻就不会出现在曜光城中。”秋曈顿了顿,继续道,“得知宗室的长老们被墨衣决明软禁之后,一场叛乱便开始在暗中酝酿。而这一切其实皆在墨衣决明的算计之中。前面刚刚有提到,寒明其实跟墨衣决明同宗。不仅如此,那位曾在一夜之间屠戮所有玄国宗室叛逆的寒昭,也与墨衣决明流着同样的血。” 雷澈:“然后,这个寒昭故技重施。又杀了那些想要造反的宗室子弟?” “那个时候,寒昭已经奉命前往边境,为与夙国开战铺垫前期准备。”秋曈回忆道,“而解决这些叛逆之人的任务,这一次则落在了寒明的身上。” …… 幽深的曜光城地牢里,失去双手的寒明蜷缩在角落,双目空洞,如同一具行尸走肉。外面此刻依旧是飞雪连天,但是对于寒明而言这些与他又有什么关系。 黑暗中,一只老鼠发出吱吱的声音从他身边溜走。抬眼时,整个地牢已被墨国的将士所填满。他们现在也如同寒明一样,沉默地蜷缩在这座冰冷而又幽邃的地牢里。 这时,一个千雷国的士兵打开了寒明旁边牢笼的门,并将一名墨国的将士带走。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沉重的呼吸,渐渐远去。不一会,地牢的尽头传来了那名被带走的墨国将士哀嚎。 这撕心裂肺的哀嚎声,足以刺穿所有人的耳膜。可是没有一个墨国的将士捂住耳朵。他们在沉默中听完了整个过程。千雷国对那名墨国将士拷问的全过程。 最后,那名墨国将士什么也没有说。 当他被千雷国的士兵扔回牢笼里时,已是奄奄一息。十根手指全部断了,鼻梁也断了,身上肋骨断了三根,嘴角和鼻孔有血迹,且尚未止住。待千雷国的士兵走后,那名奄奄一息的墨国将士抬眼与寒明自豪道:“将军,我没有给咱们墨国丢脸吧。” 这时,双目无声的寒明转动眼球看向那名墨国的将士,淡淡道:“你是我们墨国的英雄,英雄又怎么会给我们的墨国丢脸。” 话语间寒明想要起身,但是因为失去双手,所以没有把握住平衡,继而摔倒在黑暗里。眼下,他的伤口已经被细致包扎过,至少血是止住了。同时以后也再也不能拿起刀剑了。想到这里,寒明忽而有些自暴自弃。 他开始用后脑勺撞击身后冰冷的石壁,希望可以一死了之。结果,寒明的这个异常举动随即引来了周围牢笼里的墨国将士们,对他进行劝说。 这一幕,引来了寒明的苦笑。 片刻后,一个身着黑衣的女人走出了黑暗,并冷冷地看着此时如同一个废人的寒明。仅仅是一眼,寒明便认出了那个人是谁。于是本想一死了之的寒明,随即发了疯一般地对那个女人咆哮着:“不要给我机会,否则我一定生吃了你的血肉!” “恐怕,这个机会你得等很久。” 那个女人笑了笑,深邃眼眸里透露着几分异样的猩红。淡淡的幽香随着她的朱唇启合,弥漫于整个地牢。原本在寒明咆哮声里,渐渐呈现暴动趋势的墨国将士们,在闻到这股幽香之后,纷纷镇定了下来。 连同寒明在内。 当地牢再次恢复它应用的寂静之时,女人开口与寒明道:“不过,如果你愿意告诉我那把古剑「碎星」,究竟是从何而来,你与剑主究竟又是什么关系。或许我可以给你这样一个机会。” 寒明冷笑:“给我机会杀了你?” 女人赔笑,转而压低声调,与寒明小声言道:“当然,你也可以选择借着这个机会,悄悄离开。” 寒明将信将疑地看着面前这个女人。 …… 同一时刻,城主府大厅。 雷澈饶有兴趣地转动着手中的酒杯,并好奇的问秋曈:“这个寒明,最后把这些墨国的宗室谋反者都杀了?” “领头的几个都被他杀了。只不过,用的方式是暗杀。”秋曈回忆道,“而且,皆是一剑封喉。” “用的是那把重剑?” “正是那把名为「碎星」的重剑。” “这把重剑是怎么来的。” “国主还记得先前我所提到的那段历史吗。关于寒昭杀妻灭族,寒明协同左右这件事。”秋曈带着雷澈回忆道。雷澈点头:“然后,到了逃亡的时候,寒明跟寒昭走散了,接下来呢?” 秋曈:“接下来,寒明便与那位传闻中的赤焱武士第三军团长「血罚」上杉千岳,意外相逢,并从他的手中接过了这把只有被上杉千岳认可,才能拿得动的「碎星」。” 雷澈:“你是怎么知道这么多的?” 秋曈:“这些都是寒明告诉我的。” 雷澈:“他为何要告诉你这些事。” 秋曈:“因为,上杉千岳曾经预言,寒明会在曜光城与我相遇,并且我会在寒明的生死存亡之际,救他一命。” 雷澈愣了一下,忽然仰天大笑:“看来这个预言还挺准的,那天若是没有你与寡人求情,或许寡人便已经当场给他一个痛快。” 秋曈:“或许,这便是宿命。” “所以,「血鸦之祸」就是墨国内部的这场宗室叛乱?”雷澈笑了笑,转而言道,“寡人说错了,应该说是这场被悄然镇压了的宗室叛乱,对吗。” “叛乱并未因为这件事的几个领头人,被寒明暗杀而结束。”秋曈补充道,“可以说,墨衣决明通过指使寒明对那几个领头人进行暗杀,从而达到了杀鸡儆猴的目的。之后,剩下的那些怀有异心之人,则被墨衣决明趁着与夙国的第一次战事,陆续死在了战场上。并且,墨衣决明还给了他们英雄一般的葬礼。” 雷澈佩服道:“好一招杀人诛心。” 秋曈继续道:“此时,夙国刚经历完「明光之变」,按理说若是墨国全力一战,恐怕这两个国家很快便会陷入两败俱伤的境地。” 雷澈:“然而,墨衣决明根本就没有想过要赢。他是在拿这些叛乱者做探路石,来试一试夙国的深浅。” 秋曈叹息:“结果,他成功了。” 雷澈会意道:“所以这便有了墨国与夙国的第二次战争,是吗。” 秋曈没有回答雷澈的这个问,只是淡淡道:“有关于「血鸦之祸」的这段故事,随着墨国与夙国的第一次战事结束,最终草草收尾。至于这场被墨衣决明秘而不宣的宗室内部叛乱,为何会以「血鸦之祸」命名,国主猜到其中的深意了吗。” 雷澈沉思片刻道:“因为这件事是被血羽夜鸦的指挥使寒明撞破,遂才酿成的祸乱?所以才以血鸦进行命名?” “真要细究,不能不提那个人。” 秋曈讳莫如深的对雷澈笑道。 雷澈不解的看着秋曈:“谁?” 秋曈微微一笑:“玄衣无垢。” 一百五五幕【征伐】 - 逐鹿客 - 君玉珩 东霁怀帝二年,十一月十一日。 夙国边境,绝龙山脉以东。 敖崭在拿下翟文礼的兵权后没过几天,便直接将风虎骑的兵权转交给了寒昭。兵权转交之时,翟文礼再次被灌醉,所以全过程下来,敖崭并没有受到任何阻碍。于是,一位墨国的将军就这样顺利的从夏国世子的手中,拿到了夏国风虎骑的兵权。 敖崭也很顺利的兑现了他与寒昭的承诺,并且让寒昭带着这些风虎骑,火速赶往流云城支援。不少风虎骑的将士,对此颇有微词。 但是,眼见寒昭手握象征夏国世子的「貅虎」,以及风虎骑的兵符,再加上又有国主的“嘱托”在先,他们也只好唯命是从。 临行前,敖崭亲自为寒昭送行。 敖野陪伴在敖崭的左右。 此时的寒昭一改先前冷漠的态度,并对敖崭如此信守诺言,充满了难以言表的感激。敖崭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与他淡淡道:“我们流云城见。” 话语间,敖崭将寒昭扶上自己的座驾,一只黑色的吊晴巨虎。这是寒昭首次骑老虎。来的时候,所有夏国军队基本上都是以老虎为坐骑,唯独他是骑着马过来的。 “一路小心。” 这是敖崭与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寒昭感激道:“我们流云城再会。” 敖崭点头不言。 随后,这位来自墨国的将军,带着夏国的军队,就这样赴了风雪。事实上,这几千骑的风虎骑根本改变不了。敖崭也明白这一点,所以他只是让这些风虎骑暂且先跟随寒昭回去,并告诉天下人,夏国已经决定参战,并与墨国共守东霁之北。 无论接下来敖崭要做什么,这个态度他得先让更多人知道。随着铿锵的铠甲声踏破一地的风雪,渐渐远去。一旁的敖野吹响了手中的“埙”。 听到这“埙”所演奏出来的旋律时,敖崭的目光渐渐深邃。他目送着寒昭等人缓缓离去,并默默地站在原地听完了敖野吹完这支送别的旋律。 敖崭第一次发现,原来“埙”也可以吹出如此悲壮的声调。以前,敖崭一直想找个机会跟敖野学习一下该如何吹响这个乐器,但是一直以来都没有什么时间。 时间不知道在此间过去多久。 当寒昭与风虎骑彻底消失在风雪之中,敖崭缓缓开口问敖野道:“为何我从你的旋律里,感受到了一种去而不返的悲壮。” “埙”的声音,戛然而止。 敖野叹息道:“兄长认为,这位墨国将军带着千骑的风虎,能够改变接下来的战局吗。” 敖崭肯定道:“不能。” 敖野:“所以,这旋律是对的。” “可是,你又怎么知道,我不会暗中派人跟着他们一起前往流云城呢?”话语间,敖崭的目光落向里远处,那些正在整装剑甲的鬼虎骑将士。看见这一幕后的敖野疑惑道:“兄长为何不让他们,就在刚刚追随那位墨国的将军一同出发。” 敖崭笑道:“鬼虎骑向来只听我与父王的调遣,那位墨国的将军不可能喊得动。再者,这些鬼虎骑追得上风虎骑的步伐吗?” 敖野:“追不上。” “而且还会延缓他们行军进度。这样得不偿失。”敖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接着缓缓吐息道,“这些风虎骑先行出发并不是为了改变流云城的战局,说白了只是为了向千雷国以及天下人传达一个重要的信息。” 敖野好奇道:“什么信息。” “我们已与墨国联手。” 话音落下时,敖崭转身朝着那些鬼虎骑走去。敖野迟疑了一下,随即紧跟在敖崭身后。这时,敖野意外发现。就在寒昭带着风虎骑离开后不久,整个军营似乎都动了起来。 将士们开始走出各自的军帐,收拾东西。大家也穿上了各自的剑甲。风雪中,不知是谁点燃了一把火。所有带不走的东西都被丢到了这团火焰里。看样子,大家似乎打算撤离此地。 “我们这是要离开这里了吗。” 一番犹豫过后,敖野还是问了敖崭这个问题。敖崭没有转身,只是淡淡道:“怎么,舍不得吗。” “那倒不是。”敖野叹息道,“只是不知道自己准备好了没有。” 敖崭笑问:“准备好什么,又不是马上就带你奔赴战场。不要这么紧张。” 敖野疑惑的看着兄长:“既然不是奔赴战场,那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敖崭说:“战场肯定还是要去的,但是我知道现在你肯定是没有准备好。所以,在前往真正的战场之前,我们还有一些时间。我会利用这些时间,传授你一些战斗的技巧。” 敖野:“所以兄长还是没有告诉我,接下来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你就这么想知道,接下来我们要去哪里?”敖崭停下脚步,反问敖野。敖野愣了一下,犹豫道,“我是不是问了不该问的问题?” “那倒不是。”敖崭转身看向远处的绝龙山脉,“我只是希望你可以通过自己的判断,猜出来我们接下来的动向。毕竟,我也不可能永远陪伴在你的左右。战场上的局势,往往瞬息万变。” 说到这里,敖崭将手搭在了敖野的肩膀上,“你得学会自己独立的去思考,去判断,靠着自己的力量活下来,然后变得更强。” 话语间,敖崭的目光转向了那些正在穿着铠甲的血色战虎,“就像它们一样,成为这片土地真正的主宰。不退,不让。” 片刻的沉默后,敖野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于是追问敖崭,“兄长是打算带着军队,前往绝龙山脉,是吗。” 敖崭听罢,饶有兴趣地看着他的这个弟弟,问道:“然后呢。” 敖野迟疑了一下,接着猜测道: “封锁西霁千雷国的退路?” 敖崭追问:“我该如何封锁。” 敖野思量道:“将出口堵住?” 敖崭笑着与敖野分享道:“待会,会有一支血虎骑直接前往绝龙山脉,把千雷国的退路封锁。你说的一点也没错。不过,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所以我打算兵分两路。至于剩下的人,则会跟随在刚刚那位墨国将军的后面,一起前往流云城。” 敖野疑惑:“那我们该跟哪一路走?” 敖崭没有回答敖野的这一问。 敖野不解的看着敖崭。 这时,却见一名将士在敖崭的招呼下牵来一只血色的战虎。接着,敖崭转身问敖野,“我离开的这几年里,学会骑老虎没有?” 敖野犹豫了一下,没有立马回答。 “说错了,现在你敢骑老虎了吗?” 敖崭笑着纠正道,结果这反而引起了敖野的反驳:“怎么就不敢了?!” 敖崭屏住笑容,转而将缰绳递给敖野,然后淡淡的说道:“待会,你跟着恶骨,一起前往流云城。路上还有些时间,到时候我会把一些重要的战斗技巧全部传授给你。不过,在此之前,我得先把一些琐事给那些前往绝龙山脉的血虎们交代了。” 话语间,敖野皱眉,忽然想起了一件事,“现在还在昏睡中的翟文礼将军,兄长打算怎么处置?把他也带去前线还是……” “这个你不用担心,我自有安排。” 敖崭微微一笑,并伸出手示意敖野展示一下他是否真的已经不害怕这些老虎。敖野犹豫了良久,最后一咬牙从敖崭手中接过缰绳。未料到,那只即将承载着敖野离去的老虎,也在那一刻咧起了嘴角,露出了锋利的獠牙。 看到这一幕后的敖野,不知道它是在嘲笑自己还是在表现敌意。却见敖崭轻轻地抚过那只老虎的额头,然后与敖野道:“一路小心。” 敖野愣了一下,然后追问道: “兄长不随我们一同前去吗。” 敖崭拍了拍敖野的肩膀,没有回答他的问。接着,敖崭将目光转向远方连天的飞雪。望着兄长眼中的深邃,一时间敖野猜不出兄长此刻正在想些什么。 …… 此时,曜光城,城主府邸。 雷澈不解地望着面前的秋曈,疑惑道:“按理说,玄衣无垢应该向着墨国的宗室才对,毕竟当年他的兄长玄衣无妄成为国主之后,玄衣氏的家主则由他来担任。” “结果,当时的宗室请他前往那时的帝都「镜月」,并暗中揭发了玄衣氏的不臣之心。”秋曈淡淡的说道,“于是,玄衣无垢一去不复返,从此被强行留在了愍帝身边,被愍帝作为人质,按住了本将造反的玄衣无妄。而当时的宗室也就这样顺势到了那些长老们的手中。” “可是玄衣无妄还是造反了。” “主要还是愍帝逼的。”秋曈回忆道,“愍帝以玄衣无垢的生死,要挟玄衣无妄孤身进京,与愍帝一聚。玄衣无妄知道这其中暗藏杀击,索性起兵相挟。” “归根结底,还是这些宗室在背后搞鬼,是吗。”雷澈叹息道,“似乎,每一个诸侯国都有着那么一些令人头疼的宗室作为毒瘤。” 秋曈没有回答雷澈的这番感慨,而是接着道:“当时杀妻戮族的寒昭,由于时间原因,并未将所有包藏祸心的宗室子弟,赶尽杀绝。这也为后来的「血鸦之祸」埋下了伏笔。侥幸逃过当年寒昭屠戮的个别宗室长老,也在墨衣决明建立墨国后不久,纷纷前来投靠。一开始,墨衣决明并不知道这些长老里有一些人和当年间接导致玄国灭亡的那几个长老,其实是同一批人。而寒昭与寒明,也因为先前被逐出家谱,根本没有机会见到这些长老。” 雷澈:“但是这些人玄衣无垢见过。” 秋曈:“是的,所以这便有了「血鸦之祸」。墨国的宗室也从那天起,彻底被王权所凌驾。不过,这一切的真相,其实是玄衣无垢通过这秘而不宣的「血鸦之祸」,重新夺回了他在墨国宗室的主导权,以及失去的一切。” 雷澈:“也就是说,现在的他依然是玄衣氏的家主,而且也是墨国宗室的龙头,是吗?” 秋曈:“准确的说,是玄衣氏明面上的家主,唯一的。也是暗地里墨国宗室的龙头。” 雷澈:“暗地里?” “玄衣无垢并不想让外人知道他与墨国,以及墨衣决明的关系。尽管这件事世人早已心照不宣。但是,鉴于墨国在「泾渭关会盟」时候的表现,以及墨衣决明从未在公开场合承认过自己其实是玄衣氏的后人,所以在眼下这个阶段,东霁的方伯梁懿,以及各国诸侯并不想与墨国,因为这些与他们不相关的陈年旧事而与之交恶。” 提到梁懿的时候,秋曈犹豫了一下。 话出口时,她也不忘观察雷澈的神色变化。她知道梁懿与雷澈之间的种种恩怨,不过眼下雷澈的关注点并不在梁懿这里,所以并没有在意。 雷澈淡淡道:“对于他们而言,现在的墨国还有着许多可以利用的价值。” “而玄衣无垢也不希望过去关于玄国‘谋反’的罪名,落在重新建立的墨国身上。所以,玄衣无垢一直以来都刻意的与墨衣决明保持着忽远忽近的关系。”秋曈补充道,“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雷澈:“也就是说,「血鸦之祸」过后,玄衣无垢明面上找回了他作为玄衣氏家主的身份,以及墨国宗室宗主的身份,是吗?” 秋曈点头:“是的,不仅如此玄衣无垢还将自己先前培育的暗杀组织「鬼火」,就此落户于墨国。” “「鬼火」?” 雷澈诧异地看着秋曈,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的意思是说,那个全天下最可怕的杀手组织,此刻的总舵正在墨国境内?而且其幕后的建立者,其实是玄衣无垢?!” 秋曈:“国主没有听错,是的。” 雷澈愣了一下,接着问道:“这件事跟他成为墨国的宗室宗主,究竟又有着什么联系。” “墨国宗室的长老们,有些人其实早就知道玄衣无垢暗中组建了「鬼火」,不过一直没有确切的证据。也正是因为担心被他们将这件事捅出去,所以玄衣无垢先下手让寒明解决了他们,这样他就可以顺理成章的让「鬼火」在墨国扎根,并且进一步加大对于墨国宗室的威慑,以及自己在墨国的影响力。” “这个玄衣无垢可是真的不简单。” 雷澈转动手中的酒杯,感慨道。 片刻的沉默过后,雷澈转而问秋曈:“对了,那个寒明究竟是如何从赤焱武士军团长的手中,得到那把重剑的,先生知道这其中的细节吗?” 秋曈摇了摇头,叹息道:“其实,我所知道的这些,基本上都是寒明告诉我的。他这么做的目的,先前国主也猜到了,其实就是想拉拢我与齐衫他们。但是,当我问起关于那个赤焱武士军团长,以及那把重剑寒明是如何得到的相关细节之时,寒明并没有跟我讲述太多,只是用一句「不记得了」,敷衍带过。当时我们这些人严格意义上来说,算是墨国的俘虏,所以我也就没有细问。” 雷澈叹息:“真是太遗憾了。” 秋曈:“也不尽然,至少这把赤焱武士军团长用过的重剑,此刻已经到了国主的手上。也算是一件可喜可贺之时。” “可是这把剑寡人拿不起来。”雷澈无奈道,“所以即便这把剑在寡人的手中,那又如何?并不能改变什么。” 秋曈微微一笑,没有继续说下去。 这时,一旁的齐衫咳嗽了声,示意秋曈时候已经不早了,他们也差不多该离去了。陷入沉思中的雷澈没有注意这一细节。却见秋曈举起酒樽朝雷澈敬酒,于是原本已经飘远思绪的雷澈,也在这期间缓缓将思绪收回。 …… 深夜的韩家大院里,素弦身着一袭白衣与周围的雪色融为一体。不远处,剑映从屋内取出貂裘与她披上。素弦叹息着看了眼至黑的天色,与剑映担忧道:“先生怎么到现在还不回来,会不会在城主府出了什么意外。” 剑映安慰道:“听齐衫说,他们与这个千雷国的国主是旧相识。所以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而且有齐衫在,没有人可以动得了秋曈。也没有人敢动她。” “你说,前几天我写给韩寐的那封信她收到没有。”素弦顿了顿,又道,“也不知道她现在在明月城中过得怎么样。” “云姈会好好照顾她的。”剑映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缓缓吐出道,“至于韩寐有没有收到你的那封信,很快我们就会知道了。” 素弦转而言道:“你说,云凡能够成功收复流云城吗?听说他只带了两千甲的明光铠回夙国。” “你忘了那些赤焱武士还有飒部的余孽吗?”剑映伸出食指,刮了一下素弦的鼻梁。素弦笑了笑,“你不说我就真的忘了。” 剑映笑着道:“云凡是否会收复流云城,我并不知道。但是只要他敢出现在曜光城,我一定会亲手杀了他。” 话语间,素弦看见了剑映眼中的杀气,遂追问道:“这是韩彬的意思,还是你自己的打算。” “都有。” 剑映裹紧了素弦披着的貂裘,转而敛起眼中的杀意,露出满眼的温柔,“先回屋吧,夜色渐凉,这个时候冻着了,可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素弦叹息道:“好。” 一百五六幕【逃亡】 - 逐鹿客 - 君玉珩 “墨衣”这个姓氏乃是“玄衣”氏的一个分支。 在墨国,“墨衣”这个姓氏现在已被作为“国姓”。寒明与寒昭虽与墨衣决明同宗,但是并非本姓“玄衣”。玄衣氏只有嫡长子一脉才有资格冠名“玄衣”。 有传言称,从小作为孤儿长大的玄墨无锋,其实是玄衣氏与墨衣氏的私生子。也就是玄衣无垢、玄衣无妄一脉与寒昭、寒明这一脉的墨衣氏产物。这个在当年的玄国而言算是一桩丑闻,所以玄墨无锋的命运从一出生开始便注定是弃婴。 由于年代久远,所以没有办法进行考据,或许除了玄衣无垢没有人知道玄墨无锋的真实身份究竟是什么。关于玄墨无锋的身世,玄衣无垢一直守口如瓶。这也使得玄墨无锋的姓氏“玄墨”,变得越发耐人寻味。 连天的雪色里,疲惫的战马驮着重伤的将军,孤独地踏上流亡的路程。由于离开时候匆忙,根本来不及携带一些口粮,所以这些天里,将军渴了就捧一口雪吃,饿了就刨些树皮。 渐渐的,将军的眼睛开始出现间歇性失明。不过好在最后,拖着将军的那匹战马还是较为顺利的把将军带回了他此次流亡的终点站,流云城。然而,等待将军的并不是英雄一样的对待,而是一场始料未及的牢狱之灾。 此时,点星城的大火还在燃烧着。 伴随着乌黑的浓烟,即便隔着千里也能看见火光烧红了的天色。自点星城劫后余生的血羽夜鸦们,大部分都汇集到了流云城中,仅有少部分曜光城被攻破以前赶往支援。 但是,随着曜光城被千雷国攻破,侥幸逃离曜光城的墨国士兵,皆在这期间汇聚到了流云城中。这些“逃兵”大部分都被当成英雄对待,也仅仅只有几个人跟将军一样被关在了监狱离。 那么,这些人是因为什么而被关起来的? 因为背叛。 为了生存,这些人背叛了战友对自己的信任,远离自己的岗位,并在逃亡过程中对自己的战友发起了攻击,然后掠夺了他们的物资,作为逃亡之用。当他们拿着从同伴那里抢来的物资,历经千辛万苦抵达流云城时,流云城的守将很轻易的便发现了这一点。 如果他们提前知道结局会是这样,可能宁愿穿越被大雪封住的霁北边境,也不会回到这座本该是他们最后希望的流云城。可是,属于他们的命运不可能会给他们一个“如果”发生。而那位将军,也因为先前斩杀了点星城的守将墨衣重牙,继而与这些人关在了一起。 作为此刻流云城地牢里唯一的与众不同。 流云城的守将亲自为玄墨无锋送来了自己做的餐食。狼狈的玄墨无锋缓缓抬眼看着面前的这位流云城守将,疲惫的问道:“这是我的最后一餐吗,怎么这么丰盛。” “你会活着回到墨国,接受国主亲自对你进行审判。在此之前,我会想尽办法保住你的性命。”这位守将补充道,“如果你没有杀墨衣重牙,此刻我会在流云城的城主府邸,为你接风洗尘。” 玄墨无锋笑了笑:“这里其实也挺好。” 守将沉默了片刻,转而关切道:“你的眼睛好些了吗?无锋。” “目前能看清东西了。” 玄墨无锋淡淡的回应道。 守将叹息道:“这几天,我可能会经常来这里看你。你可别嫌我烦。毕竟一场相识,若是你在我的手上病了或者死了,我会内疚一辈子。” 玄墨无锋皱眉,冷冷的看着面前的这位流云城守将:“南棠,有事情说出来就可以了。虽然我确实杀了墨衣重牙,但是在正式定罪以前,我依然还是墨国的子民。能帮忙的地方我不会推辞。只不过希望你下次找我的时候能够直接说事情,我是个粗人,不喜欢听这种拐弯抹角的话。” 南棠尴尬的点头道:“好。” 接着,玄墨无锋合上了疲惫的眼皮,并不忘道:“如果没有别的事情,那么我就先休息了。” 南棠犹豫了片刻,与玄墨无锋揖手。 就在南棠准备转身离去的时候,玄墨无锋忽然提醒道:“忘了告诉你,你的兄长南挚已经死了。所以,接下来好好准备城防工事吧,很快千雷国就会打过来。不过,我相信在千雷国来之前,肯定还会有别的人捷足先登。” “多谢提醒。” 南棠冷冷地回应玄墨无锋道。 随着沉重的地牢大门合上,本该被优待的玄墨无锋冷笑着躺在了冰冷黑暗的地牢,不再多说一句。比起这些天风雪中的流亡,眼下的这个地牢实在是太暖和了。虽然,玄墨无锋不知道明天可能会发生什么,但是接下来至少可以不用担心自己会冻死在冰天雪地里。 …… 玄墨无锋抵达流云城的时候,谷雨也在偷偷的与寒明进行了短暂的会面。遗憾的是,寒明并没有告诉她关于「碎星」剑的来历,以及他和赤焱武士第三军团长「血罚」上杉千岳之间的关系。 鉴于寒明对于雷澈还有别的价值,以及寒明本身就拥有着极强的意志力,所以谷雨不能将他直接杀了提取记忆。但是,谷雨不会就此罢休。眼下寒明已经沦为阶下囚,所以她有的是时间摧垮寒明的意志,接着慢慢的从他的记忆里搜寻自己想要的东西。 但是在此之前,原先「朔」交代她的任务也不能放在一边不管。「圣光」过后,「朔」便再也没有出现过。关于「暗星城」的线索,最后仅停留在了韩家大院。然而,此时的韩家大院,已经被雷澈下令派重兵把守。即便是谷雨,如果没有雷澈的允许,也不可以随意靠近。 按理说,谷雨可以通过开启「十方•镜」潜入,但是由于「贪餮战熊」最近镇守在了韩家大院,且院中的千年缠骨红梅可以化解这些,所以谷雨只能另外再想别的办法。 曜光城一战过后,全身骨骼尽碎的南宫谨言被安置在了城南的一处府邸疗养。那个府邸先前也是韩氏的资产,后来被墨国拿去充公。现在则被改造成了治疗伤员的地方。 如今的曜光城中,居民主要是由墨国人以及被他们作为俘虏的夙国人组成。随着千雷国的入侵,墨国人与夙国人皆成为战俘,就地关押起来。因此,眼下谷雨走到哪里都能看见千雷国的将士出现。 在尝试与寒明套取信息失败之后,谷雨转而将注意力放在了正事上。虽然现在韩家大院戒备森严,但是谷雨依然还是有办法可以混进去。不过,在此之前她得先搞定一个人。 那就是受了重伤的南宫谨言。 谷雨见南宫谨言的时候,那些看护他的人都被谷雨提前支走。她不是一个人去见南宫谨言的。跟随在谷雨左右的,是那些在曜光城一战后,死里逃生的「堕羽者」。 见到南宫谨言时的谷雨,轻抚他的脸庞。这也将原本昏睡中的南宫谨言惊醒,并诧异地问谷雨道:“先生怎么来了。” 谷雨淡淡道:“自然是来看将军。” 南宫谨言叹息:“让先生见笑了。” 谷雨顿了顿,没有跟他继续客套下去,而是转而言道:“按照将军现在的状况,恐怕再也拿不起剑了。将军后悔吗。” 南宫谨言苦笑:“后悔什么。” 谷雨说:“后悔踏上这段征途。” 南宫谨言:“来之前谨言便已经抱着必死的决心,现在这样也算是捡回了一条命。” 谷雨沉默了片刻,与南宫谨言缓缓道:“这种生不如死的状态,也是将军所期望的吗。” “期望?怎么可能。对于无法改变的事情,我们这些凡人只能默默接受。”想到这里,南宫谨言的话语间忽然略显几分凄凉,“只可惜,最后还是让那墨国的玄墨无锋跑了。” “常人如果从那么高的城墙上摔下来,早就死了。但是将军是十阶巅峰的武者,所以能捡回一条命并不算是坏事。”谷雨安慰道,“也正因如此,这才给了我们一个机会来让将军重新站起来。” 听到谷雨这么一说,原本有些自怨自艾的南宫谨言随即皱起了眉头,“先生有办法可以治好我现在的伤?” “将军现在颈部以下都没有知觉是吗。”谷雨没有直接回答南宫谨言的问,而是转而试探道,南宫谨言叹息:“是的。”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谷雨从袖中取出一把锋利的匕首直接扎在了南宫谨言的手臂上,南宫谨言面不改色的问谷雨:“先生这是要做什么,难不成是特意来给在下一个痛快?还是说这是国主的意思。” “谷雨是来为将军疗伤的,并非来取将军性命。将军误会了。”谷雨冷冷地看着南宫谨言,并与他解释道:“接下来我可能会用异术对将军碎裂的骨骼进行重塑,过程中会伴随着常人难以忍受的疼痛,所以特地在此之前先确认一下将军是否真的没有知觉。” 南宫谨言将信将疑地看着谷雨:“先生真的有办法可以让我重新站起来?” 谷雨淡淡道:“当然,不过事成之后希望将军可以帮我们一个小忙。” 谷雨的话让原本故作镇定的南宫谨言,渐渐开始流露出内心深处对于重新站起来的渴望。望着面前这个女人坚定的目光,南宫谨言允诺道:“倘若先生真能让我重新站起来,我这条命今后就是先生给的,帮个忙算什么。” 谷雨听罢笑了笑,接着对南宫谨言说道:“那就劳烦将军暂且先闭上眼睛,待我们说可以睁开的时候,你再睁开。” 南宫谨言道:“好。” 当谷雨与众堕羽者,确定南宫谨言已经合上眼睛,无数肉眼难以捕捉的精神游丝于无声中将南宫谨言缠绕。谷雨慢慢地挥动手中匕首,切开南宫谨言的每一寸肌肤,并将白森森的骨骼暴露于眼前。 接着,时间在「十方·镜」展开的时候凝滞。所有堕羽者也在那一刻缓缓张开了她们的翅膀,并开始吟诵着古老的歌谣。负责主刀的谷雨则在同一时刻以匕首切开手心,任由白色的血液滴落在南宫谨言碎裂的骨骼上。 望着南宫谨言安详的模样,谷雨淡淡道:“很快,你便会重新站起来,从此为黑夜而战。并深刻的体会到为何混乱便是秩序,为何混乱又会造就秩序。” …… 云凡回落霞公馆的时候,古依娜将陆未闻跟他说的那番话告诉了云凡。得知这一情况后的云凡,笑了笑:“这个陆未闻还挺了解你的。” 然而,让云凡想不到的是,他的调侃最终只换来了古依娜的漠然。云凡愣了一下,转而问古依娜:“怎么,有心事?” 古依娜避而不谈。 云凡尴尬的道:“所以,陆未闻是来告诉我们,柳氏想跟我们合作,还是专门来传达韩氏与夏氏想要搞些小动作?” 古依娜问:“这两者冲突吗。” 云凡叹息:“当然不冲突,但是你没让他说清楚就把人家请走了,现在我哪知道这会不会是宗室联合起来给我们设下的一个陷阱!” 古依娜:“陆未闻来找我之前的那天晚上,夏泓确实有跟韩彬密会。虽然不知道他们究竟聊了些什么,但是宗室这边,君侯还是需要多多提防。” “我一直就没有松懈过。”云凡无奈道,“对了,夏泓与韩彬密会的消息你是哪里弄来的。” 古依娜:“「隐」送来的。” 云凡:“「隐」现在人在哪?” 古依娜摇了摇头,云凡深深地叹了口气,反问古依娜:“我离开明月城之前,你不是现在这个样子,怎么感觉这次回来之后你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 古依娜不解地看着云凡:“有吗?” 云凡直言道:“你开始变得有些浮躁,不再像先前我们在北漠时候那样沉得住气了。总感觉有什么让你分神了,但是又说不上来。” 话语间,古依娜避开了云凡的目光,结果她的这一举动反倒是引来了云凡的试探:“是因为陆未闻吗?” 古依娜愣了一下,皱眉对云凡道:“这个笑话一点也不好笑,希望君侯以后不要再开这种无聊的玩笑了。” “我就随口一问。”云凡辩解道,不过答案是否真如他所猜想的那样,云凡心里已经有数。这时,古依娜突然向云凡发问:“先不说这些了,君侯这段时间在光阖院内可有斩获。” “斩什么获?”云凡愣了一下,以为自己之前不小心说漏嘴了他跟柳溯的交易,“什么斩获,我离开的时候跟你说了什么吗?” 事实上,古依娜的突然发问的因由,其实还是来自于先前陆未闻没有说完的那些话。当时陆未闻有提到关于云凡与柳溯的交易,但是因为古依娜已经对陆未闻感到失望,且并不想知道太多云凡不想告诉她的事情,所以最后古依娜选择将陆未闻请了出去。 而现在,她的突然试探也是在回应云凡刚刚的试探。这让云凡感到有些慌张,不过接下来云凡却与古依娜一样,选择避而不谈。并故作镇定道:“想起来了,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收获,但是却意外的遇见了一个有意思的人,感觉跟我以前还挺像。” 古依娜疑惑的看着云凡: “谁,廉牧吗?” 云凡摇了摇头,与面前这个女人笑道,“说出来你肯定也不认识。所以就不多说了!” “君侯现在怎么突然变得有些扭扭捏捏的,一点也不像你在北漠的时候。”古依娜叹息着,并继续问道,“话说君侯口中那人,究竟像什么时期的自己。” 古依娜的这一问,直接把云凡问愣住了。 良久的沉默后,云凡回忆道:“这个不好讲,但是肯定在我遇见你以前。我看那个人,就跟我以前一样,好胜、倔强,不屈服。而且很少回头。倒不像现在,越来越容易念旧。” 古依娜思量:“这就不好猜了。” 云凡笑了笑:“所以就别猜了。” 古依娜叹息:“那人真不是廉牧?” 云凡皱眉:“我认为你这是在羞辱我。” 古依娜听罢忽然笑了起来,云凡倒也不生气,只是转而问道:“先不说这些了,蒙戈与辛扎依玛已经出发了吧?” 古依娜点头,并问道,“所以君侯也打算动身了,是吗?” “嗯。”话语间,云凡将一封信递给了古依娜,那封信是先前韩寐拿给他的曜光城战报。看完这封信的古依娜,眉头紧皱并神色凝重的问云凡:“这会不会是一个陷阱。” “不知道,不过即便是陷阱我也不能放弃这个机会。”云凡思量道,“流云城一战,至关重要。无论对于我们夙国,还是霁北,亦或者整个东霁。这一战也决定了未来我们夙国,能不能继续在霁北称霸。” 古依娜迟疑道:“君侯,你太急了。” 云凡叹息:“我怕错过这个机会,就没有下一次了。比起我,你看看夙国这些宗室,仗还没有打就已经开始想着接下来该如何算计,从而维持对于夙国的掌控。” 古依娜:“所以他们不会成功。” 云凡愣了一下:“先生有良策?” 古依娜讳莫如深道,“早在君侯从光阖院回来以前,古依娜便已经暗中准备好了一个万全之策,可保君侯此行平安。但是,前提是君侯得打赢流云城一战。” 云凡叹息:“看来,我没得选了。” 一百五七幕【转机】 - 逐鹿客 - 君玉珩 孟简这几天并没有去光阖院。 先前试剑场的遭遇,让他渐渐意识到自己在大多霜剑同僚们的眼中,究竟是什么模样。一向很敏感的孟简,最终选择了逃避,并把自己关在了由衷酒楼里。 段念没事的时候,基本上都会在酒楼里到处溜达。这里听听,那里转转。看似忙碌的何掌柜也在这期间盯上了他。作为明月城生意最好的酒楼,段念可以在这里探听到许多他想知道的消息。 最近,他在经常光顾由衷酒楼的那些霜剑们口中,得知了关于孟简的事情。以及云凡归来后,带着一批银金打造的剑甲,加入光阖院暂代柳风魂为副统领。 得知这一消息后,段念赶紧告诉了千羽枫华。经过片刻的思量,千羽枫华断定云凡极有可能跟柳氏达成了某种协定,并且很快云凡将会带着霜剑上战场。 而孟简在光阖院的遭遇,也让她再次看见了难得的机会。倘若云凡带着大多霜剑奔赴战场,那么光阖院内的守备力量将会相比于现在,降低许多。届时,她只需要成功煽动孟简,便可以轻松达成自己此行的目的,然后与段念离开夙国。 夜色降临之时,段念敲响了孟简的门。这一幕也被何掌柜所瞥见。没过多久,孟简跟随段念来到了千羽枫华的屋子里。由于段念守在门外,所以何掌柜不知道他们在里面聊些什么。 但是,时不时会有笑声从千羽枫华的屋子里传出来,这也使得何掌柜开始有些担心。思前想后,何掌柜挑灯退去,并回到自己的屋里,开始书写起一封信件。 此时,酒楼外依旧大雪纷飞。一辆纹络有紫色柳叶的马车,不知何时起停靠在了由衷酒楼的后门。赶车的仆役在寒风中差点冻得沉入梦里,幸好关键时刻何掌柜将这位仆役叫醒。 这样的冬天,一旦在风雪中睡着了,恐怕真的会冻死。何掌柜或许是考虑到了这点,于是在将写好的书信交给这位仆役之后,顺便将手中的暖灯也递给了他。 仆役感激涕零,与何掌柜拜谢,接着驾车离去。望着这辆于风雪中渐行渐远的马车,何掌柜若有所思。他站在原地良久,直到实在是受不了这刺骨的寒意,遂转身回到客栈里。 打开后门时与合上后门时,何掌柜小心翼翼。生怕被陌生人察觉到了自己正在做的事情。幸好由衷酒楼的后门毕竟偏僻,基本上没有人知道,后门临近的街道也鲜有人来走动。 索性,这一切还算顺利。 重回酒楼大堂的何掌柜,望着即便身处冬日也依旧不解热情的往来客人们,忽然目光深邃,并于口中不知喃喃些什么。同一时刻,守在千羽枫华门外的段念,目光转而落在了何掌柜的身上。 他看见何掌柜身上落雪消融后,湿了的衣衫,遂微微皱起眉头。而何掌柜也恰在这个时候与段念目光相触。短暂的对视过后,何掌柜微微一笑,段念避开了何掌柜的目光。 随后,孟简从千羽枫华的屋里走出。 待孟简回到自己屋里之后,段念问千羽枫华她与孟简谈的怎么样了,结果千羽枫华摇了摇头,说:“他要上战场,所以我们接下来只能另想办法。我尝试过挽留,不过这个人远比我先前想象的要更加特别。” 说到这里,千羽枫华陷入了回忆的漩涡里,“我先前总感觉他很像以前的云凡,可是现在看来,我错了。云凡是云凡,他是他。他不可能像云凡一样,也不可能成为下一个云凡。” 段念没有打断千羽枫华的话,但是却感受到了千羽枫华话语间的遗憾,以及淡淡的忧伤。千羽枫华顿了顿,继续道:“不知不觉,我已忘记上次见云凡究竟是多久以前的事情。明明现在我跟他都在这一座城里……” “主子,正事要紧。” 段念不合时宜的提醒道。 “我累了,先这样吧。” 千羽枫华叹息着,转身合上房门。 段念意识到自己似乎说错了话,遂只好躬身揖手,继续守在千羽枫华的门外。就在千羽枫华转身刚回屋里不久。孤居光阖院多时的廉牧,突然出现在了由衷酒楼。 不过,这一次廉牧并不是来喝酒的,而是来找孟简。与何掌柜一番寒暄之后,廉牧确定孟简这段时间基本上都在这里。于是,他二话不说,直接走向孟简的住处。 然而,路过千羽枫华屋子的时候,一股淡淡的松香令廉牧停下了脚步。熟悉的味道,与先前那辆被韩桀发现的马车,香味是一样的。抬眼时,段念冷冷地看着廉牧,并毫不客气地问道:“有事吗?” 廉牧愣了一下,没有理会,只是径直走开。但是,廉牧忽然发现,刚刚跟他说话这人的口音,与孟简刚来明月城时有点像。也就是说,这个人极有可能是南方人。 结合先前拉扯那辆马车的黑色骏马,也是南方的品种,而早在云凡首次归来之时,明月城便已经被封锁,到了齐寺大火更是彻底戒严。所以,这个人是怎么进入明月城的。 想到这里,廉牧心中的疑惑越来越重。 难道是鹿呦在暗中为他们“开门”?刚刚那间屋子里住着的人,究竟又会是谁呢?会不会是…… 就在廉牧愁眉紧锁地走到孟简门前时,孟简刚好打开门准备下楼点几个菜,结果刚好与廉牧撞了个满怀。抬眼时,孟简惊讶的看着一身便装的廉牧,诧异道:“大统领,你怎么来了。” 突然被孟简这么正式的称呼,廉牧忽然愣在了原地。孟简再次问道:“这么晚突然来访,有什么事情吗,大统领?” 孟简的话音刚落,廉牧敲了敲他的脑壳,并低声斥责道:“先前跟你说的忘了吗?在光阖院的时候喊我大统领就可以了,你在这里喊我大统领几个意思?生怕别人不知道我是谁,还是故意暗讽我?” 孟简抱头叹息:“那我又该喊你啥?” 廉牧又敲了他一下,孟简抱怨道:“我这是又说错了什么吗?!” 廉牧回应道:“没有,我只是单纯想揍你。有几天没看见你了,所以怪想念你的。” 孟简:“哈?!” 廉牧:“以后记住,人前叫我大统领,私下里喊我大哥,懂不?老弟。” 孟简叹息着点头:“好的,大哥。” 话语落下时,廉牧拉着孟简进屋,并匆匆合上房门,转身将正事暂时放在一边,然后问起了孟简关于段念站岗的那个厢房住户相关信息。孟简本不想理会,只是道:“这些你可以直接问何掌柜啊!” 廉牧给敲了孟简脑袋一下:“你个猪脑袋,我哪知道这个向来见钱眼开的老何,跟那个住户是不是一路人?” 孟简叹息着,跟廉牧讲起了关于“雪兮”姑娘的相关故事,结果听完故事后的廉牧陷入了良久的沉思。孟简不解的看着面前神色凝重的廉牧,好奇道:“发生什么事情了吗?大哥!” “没事,”廉牧回避了孟简的问,并转而言道,“先不说这个了,我等会还要有别的事情需要处理,所以就直接跟你说正事了。” 廉牧的回避,让向来敏感的孟简嗅到了不对劲,但是他也没有细问,只是默默地听着廉牧继续讲述所谓的“正事”。 “你在试剑场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你做的很好,先前我一直在忙,所以没有机会告诉你。那个云凡很危险,你记得没事的时候离他远一点。”廉牧严肃的提醒孟简道,“刚刚他已经开始在集结霜剑,准备上战场了。目前曜光城已破,他打算趁着这个机会收复流云城。我也听说你打算跟着去前线,是吗?” 孟简疑惑:“不能去吗?” 廉牧说:“这次不行。” 孟简问:“为什么?” 廉牧说:“因为到时候很多宗室子弟都是跟着过去。有些事情我不方便跟你说得太明白,总之这一次,你就老老实实待在明月城里。万一你在战场上有了什么三长两短,以后我怎么跟你师姐交代?” 孟简叹息:“就因为我不是宗室子弟,所以不能上战场?你直接说就是了,不用说的这么委婉。” 廉牧没有回答孟简的这一问,他知道孟简误会了他的意思,但是廉牧并不打算对此多做解释,并接着道:“夏晖韩桀他们到时候都会上前线,相比于接下来的流云城一战,明月城里也会在近期有一场‘暗战’来临。” 孟简:“所以我该怎么做。” “老实的待在这里,哪里都别去。” 廉牧严肃的看着孟简,孟简冷笑着反问廉牧:“那你还不如直接把我关起来算了,你认为这个可能吗?” 廉牧见孟简反应有些激烈,于是冷冷地看着他,没有说话。片刻的沉默过后,廉牧见孟简情绪稍稍平静,遂淡淡道:“如果我认为有必要,可以满足你的这个愿望。” 望着一脸严肃的廉牧,孟简知道廉牧没有开玩笑。但是,孟简并未因此而怯步。他在想,「如果我提前跑了,你能拿我怎样?上战场抓我?」 当然,廉牧读不懂孟简的心思。 有时候,即便是孟简也不懂自己在一些特定的时间段,当时究竟在想着些什么。说完这话后,廉牧没有再跟孟简聊别的。该说的他已经都说完了,所以接下来他要做的便是转身离开。 “也没有别的事情了,就这个。” 廉牧轻描淡写地为他们今夜的会面画上句号,然后转身准备离去,结果孟简忽然在这个时候把廉牧叫住:“等一下。” 廉牧侧首问道:“还有别的事情吗?” 孟简迟疑了片刻,最后什么也没说。 廉牧漠然道:“没事我就先走了。” 这一次,孟简没有阻拦。 廉牧:“对了,如果让我知道你偷偷离开这里,我是真的会把你关起来。光阖院的「冰牢」你应该听过,那里最近有几个狱卒要退役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孟简:“我知道了。” 廉牧:“知道就好。” 说完这话后,廉牧合上了孟简的房门,再次从千羽枫华的屋前走过。这一次,他避开了依旧守在门外的段念凝视,结果让他意想不到的是,千羽枫华恰在这个时候打开房门,与廉牧四目相交。 “真的是你?” 看到千羽枫华后的廉牧,惊讶道。 千羽枫华先是愣住,接着微微一笑。 “廉大哥,好久不见。” …… 风雪中,纹络有柳叶图腾的马车在一圈复一圈过后,停靠在了柳府的正门。赶车的仆役在回府之后,第一时间将何掌柜写的那封信交给了柳溯。 一旁,柳风魂正与柳风尘下棋。 看完这封信后的柳溯,若有所思。 这时,棋盘上的胜负已分。 柳风魂惨败,长长叹息。 柳风尘胜而不骄,并注意到了父亲忧虑的神色,于是关切道:“怎么了父亲,流云夏氏与曜光韩氏又有什么新的动向了吗?” 柳溯叹息:“内忧外患,接踵而至。” 话语间,柳风尘从柳溯的手中接过那封信,并详细的阅读起来。看完这封信后的柳风尘眉头一皱,“没想到这还未打响的流云城一战,竟然会让这么多势力为之躁动。” 柳溯:“这一战,对于夙国很关键,对于他们自然也很关键。只是到现在我们还没有弄清这千羽氏此次回到明月城,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加上现在夏泓与韩彬又在添乱,整个局面对我们而言,非常被动。” 柳风尘没有立马接着柳溯的问继续说下去。在看完这封信之后,柳风尘准备直接将这封信烧了,但是却被一旁的柳风魂阻拦:“别烧啊,也让我看看!” 柳风尘愣了一下,目光转向柳溯。 柳溯没有说话,示意柳风魂可以知道这信中的内容。于是柳风尘便把信递给了他的这个弟弟。片刻的沉默后,柳溯继续道:“陆未闻那边的消息,已经传回来了。” 柳风尘:“先生怎么说。” “你绝对想不到当时落霞公馆发生了什么。”柳溯故弄玄虚道,“那个来自北漠的女人,没跟陆未闻说上几句便把他请了出去。最后,陆未闻连夏泓的真正谋划究竟是什么都没能来得及说出口。” 柳风尘:“因为他现在的身份吗。” “或许吧,不过我认为这并不是主要的原因。”柳溯思量道,“我认为陆未闻现在太急了。按理说,他应该先找云凡,再去找那个北漠女人。毕竟,云凡才是主子。” 一旁的柳风魂在这个时候叹息道: “先生总想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可是,这一次他却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事情。”柳溯接着道,“虽然这个北漠女人一直很看重陆未闻,但是她却一直很慎重,很理智。这一点从先前霜剑与她的小摩擦上,便可以看出来。” 柳风尘眉头微微皱起:“所以,归根结底还是这个古依娜与陆先生之间,出了点问题?” 柳溯点头:“我相信陆未闻会处理好的。我能够理解他为何如此心急,毕竟谁也没有想到鹿呦的落网没有让整个夙国变天,但是这还未打响的流云城一战,竟然让我们夙国渐渐走向濒临分裂的边缘。” 柳风尘:“那个时候云凡还没回来。” 柳风魂心不在焉的看着那封信,并讥讽道:“都只剩下这一座城了,还能怎么分裂?” 柳溯:“严格意义上来说,是两座。” 柳风魂听罢笑了笑,没再说下去。 这时,一旁的柳风尘转而问柳溯道:“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还是就这样继续等着,等着他们任何一方率先露出尾巴。” 柳溯顿了顿,疑惑道:“何羡君的这封信写的有点仓促,不知道为什么。但是从他的字里行间,你应该能够感受到这种急躁。这封信上,有提到一个叫孟简的人,但是对于他的来历,何羡君并没有多说什么。” “孟简?” 柳风尘与柳风魂听罢,异口同声。 “怎么,你认识他?” 柳风尘与柳风魂惊讶的看着彼此,再次同时问道。这一幕让柳溯不由得笑了起来:“也就只有在这种时候,你俩表现的才像是自家兄弟。每一个神态每一个动作,都一模一样。” 柳风尘冷笑着看了一眼他面前的这个弟弟,柳风魂不屑的转过头去。柳溯好奇的问二人:“所以,这个孟简你们知道是谁吗?” 柳风尘:“我只是感觉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但是一时半会想不起来关于这个名字相关的事情。” 柳溯转而问柳风魂:“你呢?” 柳风魂道:“说过话,聊过几句。听说他是廉牧的表弟,来自霁南的某个地方。对了,他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柳风尘提醒道:“信上不都写着呢?自己不会用点心,好好看吗?” 柳风魂瞪了兄长一眼。 柳溯没有说话,这时柳风魂又开口问道:“所以,由衷酒楼的何掌柜是我们柳氏的人?” 柳溯没有回答他的话,一旁的柳风尘讳莫如深道:“怎么,你问这些干什么。” “由衷酒楼的「一衷醉」很够味。”此时,看完这封信后的柳风魂叹息道,并将这封信烧了,“我也就随口一问。” 看着在火焰中渐渐化作灰烬的那封信,父子三人陷入了沉默。但是,听到柳风魂说起孟简与廉牧关系后的柳溯,也在这期间意识到了千羽枫华的真正意图,究竟是什么。 一百五八幕【蒙戈】 - 逐鹿客 - 君玉珩 奔驰的的骏马穿过凛冽的风雪。黝黑的肌肤,魁梧的身影配上弯刀与轻甲。从小生活在霁朝的华族人,在这些北漠人的眼里显得有些矮小。 也正因如此,穿上赤焱武士铠甲的北漠战士们,可以说是毫无违和感。然而,事实上并非所有人都有资格穿上赤焱武士的铠甲。毕竟,那可是信奉白昼之神的「英武者」遗物。 相比于那些东洲的马匹,北漠的战马也与这些北漠人一样,高大且强壮。这也将意味着北漠的战马将可以穿上东洲战马所无法佩戴的重型铠甲。 但是为了按照计划的时间赶到目的地,蒙戈并没有选择这么做。他选择给这些跟随他们从北漠南下的战马披上轻甲,然后转而带上了更多的物资。 古语有云,「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得知曜光城沦陷之后的云凡,在与古依娜初步的评估了目前千雷国的战损,以及伤亡情况之后,料定千雷国的不会马上对流云城进行突袭。这也为他们接下来的布局,带来了难得的时间作为缓冲。 相比于北漠的恶劣生存环境。 如今霁北的这场雪,对于作为先行部队出发的蒙戈等人而言,并不算什么。除了雪稍微有些大以外,基本上没什么影响。这也使得他们能够如此快速的到达目的地,并安营扎寨。 眼下,蒙戈正站在风雪中凝望远天燃烧着的点星城。身后,跟随他而来的飒部「朔风」铁骑,正在辛扎依玛的指导下,以东霁人的方式搭建军帐,并安排物资。 出发前,古依娜有系统性的教过辛扎依玛如何操作,并进行合理安排。向来记性不是很好的辛扎依玛,把古依娜说的这些都记在了一张她随身携带的羊皮上,然后按照羊皮上所记载的这些,一步一步教他们。 过程肯定是有些慢的,如果他们此行带着一个夙国人同行,或许会快很多。但是按照他们的这个行军速度,估计那个夙国人可能会冻死在半路上。 说白了,蒙戈不喜欢被拖累。 任何人都不行。这是他的性格导致的,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一直以来蒙戈跟「隐」一样,喜欢独来独往。但是又跟「隐」不一样的是,蒙戈是一位战士,而「隐」则是一名刺客。 如果用北漠的动物来比拟蒙戈,狼是最好的象征。辛扎依玛则像是一只花豹,阿克扎提是翱翔于天际的雄鹰,而「隐」则是一只随着环境变化而变化的蜥蜴。 至于云凡,则是驯服他们的人。 作为世代效忠于飒部的蒙氏一族,保留了最原始的姓氏。传说,昔日北漠的蛮王阿萨兰缇乃是烬王朝离氏的后人,后面霁武帝慕景夺取了离氏的天下。残存的离氏一族,在他们家臣的护送下逃亡到了北漠,这才有了后来的北漠十侯。 不同的是,阿萨兰缇的血脉直接传承自烬帝·离烬,而蒙氏一族只效忠于离氏嫡系血脉。无论这一脉在后来的几百年里经历了多少兴衰坎坷,他们都始终坚定不移地追随在左右。 这也使得飒部被灭之后,蒙氏一族也遭到了血腥镇压,并在过程中沦为了北漠十侯的奴隶。直到云凡后来前往北漠,破开了囚禁着他们的枷锁。 高大的身姿,黝黑的肤色,强壮的体魄。即便是过了几百年的时间,现在依然可以在蒙戈的脸上,看见华族人的一些特点。比起那些土生土长的北漠人,蒙戈的眉眼和东洲世家出身的公子们一样精致,只是他向来不喜欢打理自己,这也导致他现在看起来像极了一个沧桑的中年人。 满嘴络腮胡,总是皱起的眉头。深邃的眼睛总是在看一些奇怪的东西,这使得旁人根本猜不到他到底在想着什么。如枪杆一样笔直的身姿,直插风雪之中。似被刀削过的脸庞上,高挺的鼻梁像极了一座从未被征服过的山峰。 如果他愿意把胡子刮了,即便是在东霁,用一句“容貌甚伟”来形容他,也一点都不夸张过分。只可惜,蒙戈并不喜欢刮胡子。之前的故事里,有提到过关于霁武帝慕景起兵的种种坊间传闻趣事,其中有一条便是慕景受不了烬朝所谓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所以建立起霁朝后的慕景,便开始“移风易俗”。 而作为烬朝“遗民”的蒙戈,保留了烬朝时期的部分传统。虽然现在指甲他会经常剪,但是胡子基本上是不会刮的。没有胡子的男人,在蒙戈的眼里,就跟宦官一样让他讨厌。这也是他为什么不太喜欢跟霁朝的华族打交道的原因。 这时,忙得不可开交的辛扎依玛注意到了蒙戈已经站在风雪中良久,于是赶紧将手中的羊皮给了随行的一名将军,自己则径直地走向蒙戈,想问问看他到底在干什么。 辛扎依玛的脚步很轻,若是不细听根本没有办法发现。此刻的她,如同一只正在向猎物靠近的花豹。但是,就在她准备伸手拍在蒙戈肩膀上时,蒙戈轻而易举地避开了。 “何事,讲。” 这个无情的男人,冷冷地问辛扎依玛。 辛扎依玛愣了一下,然后叹息道:“也没什么别的事情,就是好奇你一个人在这里站着干什么。” 蒙戈没有回答辛扎依玛的这一问。 辛扎依玛顺着他的目光往向了远方,那座正被熊熊烈火燃烧着的点星城。片刻的沉默后,辛扎依玛叹息道:“这都过去多久了,这座点星城竟然还在燃烧。” “毕竟是座古城。”蒙戈淡淡道,“如果按照霁朝的地理位置划分,我的祖籍现在应该就在那座被大火点燃的点星城里。” 辛扎依玛诧异:“你是华族人?” 蒙戈淡淡道:“曾经是,现在不是。” 辛扎依玛皱眉:“难怪我刚来夙国的时候,总感觉那些华族人看起来,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蒙戈听罢,笑了笑:“都是一个鼻子两只眼睛,两条眉毛一个嘴巴,就算有差别又能大到哪里去?若是真要细究,我们北漠人生来高大魁梧,这点东洲的这些华族人根本羡慕不来。” 辛扎依玛叹息:“可是他们长得真的好好看唉,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尤其是穿上那些漂亮衣服的时候,简直就跟太古神话里的仙人们一样!” 蒙戈:“你穿上那些衣服,也不比他们差到哪里去。自信一点,辛扎依玛。” 得到蒙戈夸奖后的辛扎依玛,望着这个不过大自己两岁的“老大哥”,将信将疑道:“你这不是在‘奉承’我吧?。” “奉承?” 蒙戈疑惑的看着辛扎依玛。 「奉承」这个词在北漠是没有的。此刻,二人正在用蛮族的语言进行交流。所以当辛扎依玛在以蛮语表述这个词的时候,可能是发音有点问题,所以令蒙戈没听懂她在说什么。 辛扎依玛纠正道:“就是迎合!” 蒙戈听罢,先是愣了一下接着仰天长啸:“你何曾看我迎合过谁?不过说实话,比起看你穿上东洲华族人的衣服,我更喜欢看你穿上现在的这身铠甲。” 辛扎依玛不解道:“为啥?” “因为那些东洲华族人的衣服,配不上我们飒部最出色的战士。只会让你束手束脚,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话语间,蒙戈将目光再次转向远方正在燃烧的点星城,“而且,你要记住一件事。无论我们怎么做又或者怎么改变,我们在他们的眼里永远都是不开化的蛮人。这是东洲华族人根深蒂固的劣性。所以,我并没有迎合你,但也希望你能够明白一点,他们并不高贵。” 辛扎依玛:“我有去迎合他们吗?” 蒙戈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淡淡道:“无论是从体格还是力量上,我们北漠人都比他们要优秀,这也是为何自古以来他们为什么如此忌惮我们的原因。” 辛扎依玛:“照你这么说,那为什么在君侯出现以前,我们北漠的军队从未踏过古龙关?” “如果当年我们的白狼王·阿萨兰缇没有死,或许现在这片土地已经是我们北漠的飒部的势力范畴。”说到这里,蒙戈忽然叹息道,“只可惜,我们这些北漠人,并不如他们东洲人团结,且狡猾。” 辛扎依玛本想反驳,但是忍住了。 从与蒙戈的对话里,她能感受到蒙戈对于东洲华族人浓烈的敌意。原先她曾听陆园的陆未闻,陆先生说到过,傲慢与偏见才是人族共同的敌人,而并非肤色不同的彼此。 辛扎依玛很认同陆未闻的这个看法,同时她也明白,仅凭自己的三言两语,是根本没有办法改变面前这位“世故”的老大哥。虽然她与蒙戈同为飒部六将,但是仅仅大她两岁的蒙戈,经历确实要比辛扎依玛丰富许多。 所以为了避免尴尬和冲突,辛扎依玛将话锋一转,问起了蒙戈一些别的事情:“对了,你消失的这快两个月的时间,都去了哪里?” 蒙戈皱眉向辛扎依玛:“为何突然问我这个?你这是在关心我吗?” 辛扎依玛被蒙戈这么一问,忽然脸上火辣辣的,“怎么,问都不能问啦?” 蒙戈反问道:“军事没有告诉你,我去执行君侯交代给我的重要任何了吗。” 辛扎依玛尴尬的压低的声调:“也就是说,我现在问了你一个我所不能过问的问题,对吗?” 蒙戈见状,笑了笑:“也倒不是。” 辛扎依玛好奇的看着面前的这个男人,却听他缓缓说道:“眼下木已成舟,很快你便会知道究竟会发生什么事情。” 辛扎依玛猜测道:“快,偷偷告诉我!是不是跟接下来的流云城一战有关?” 蒙戈微微一笑,转身看了眼身后。结果意外发现那些北漠的将士,按照辛扎依玛递给他们的羊皮,搭建出了一些奇形怪状的军营。遂赶紧提醒辛扎依玛道:“你快回头看看。” 辛扎依玛闻声,转过头,结果直接骂出了声:“这群笨蛋,都把方法告诉他们了,竟然都搭不好。你还说我们比东洲人优秀,至少在搞这些名堂上面,我们当中绝大多数人真的不如他们!” 蒙戈淡淡道:“我们生来便是战士,又不是木匠。掌握了这些,可以让我们在北漠那样艰难的条件下存活吗?不能。二者并没有可比性。” “不跟你说这些了,我去帮他们好了。”辛扎依玛叹息着转身离去。望着辛扎依玛离去的背影,蒙戈的眼底忽然浮现少有的担忧。正如辛扎依玛在他的话语中,感受到了他对东洲华族人浓烈的不屑和敌意,蒙戈也从他与辛扎依玛的对话里,发现了辛扎依玛对于那些东洲华族人的好感。 蒙戈很担心有朝一日,辛扎依玛会被那些东洲华族人所利用,然后像当年分化北漠十侯对阿萨兰缇进行的叛乱一样,仅凭三言两语便轻松将他们对于彼此之间的信任所瓦解。 想到这里,蒙戈握紧了腰间的弯刀。 落雪在不经意的时候,点缀了是深邃的眉眼。蒙戈依旧像是一杆笔直的长枪,孤独地站在风雪中。只不过,这一次他的眼中已经不是那座被大火点燃的点星城,而是转向了即将攻打的流云城方向。 …… 翟文礼醒来的时候,那些奉命前往绝龙山脉的血虎骑正带着他一起。按理说,敖崭应该带着翟文礼一同前往前线的,可是考虑到翟文礼可能会把他在军营里见到的一些事情,添油加醋带回给夏国主敖椿。 再者,敖椿担心有翟文礼在,那些被他交给寒昭的风虎骑可能会不听话。为了杜绝这种意外的发生,敖崭选择让这些莫名其妙转而负责“后勤”的血虎骑,带上了翟文礼前往绝龙山脉填坑。 宿醉初醒的翟文礼,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他疑惑的看着面前的一切,以及漫天的飞雪,转头问身边的将士:“这里是哪里?” 陪伴左右的将士见翟文礼已经醒来,赶紧上前道:“回禀将军,我们正在前往绝龙山脉的路上。” “去绝龙山脉?”翟文礼皱起眉头,疑惑的看着面前正在跟他搭话的将军。他下意识地捏了捏自己的鼻子,问道:“去绝龙山脉干什么?” 将士说:“自然是办要事。” 翟文礼问:“敖崭殿下呢?” 将士道:“已经带着军队奔赴前线。” 翟文礼听罢沉默了片刻,接着转而问道:“我们现在这是要去绝龙山脉做什么?” 那位将士讳莫如深地笑了笑,淡淡的回应翟文礼道:“翟将军莫急,很快我们就要到了。到时候,你就知道我们要做什么了。” 将士的话令翟文礼感到有些不悦。结果,未等翟文礼发怒,一连串拔地而起直冲天帷的山脉,撒下黑色的阴影遮蔽了这支来自夏国的血虎骑。 看到这一幕后的翟文礼瞪大了眼睛,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是好。即便是如今霁北这连天的飞雪也无法将眼前这座,不是一连串的山脉完全披上雪色的外衣。 说是一串山脉,倒不如说看起来更像是一道由神明雕琢的围墙,用来囚禁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族。而翟文礼自然不会不知道,关于这座绝龙山脉的起源,太古神话里曾有提到。 那是一位被天帝以「天纵牙」所斩杀的太古魔神躯体幻化。如今东霁的泾渭关,便是建立在这位太古魔神的伤口上。而那道“伤口”,则成了如今东霁与西霁唯一往来的关卡。 这是翟文礼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绝龙山脉。泾渭关会盟的时候,夏国主敖椿并没有把他带上,所以这使得翟文礼现在有的是时间感慨和震惊。 时间在此间不知道过去了有多久。 踏入绝龙山脉“阴影里”的血虎骑,顶着风雪加快了脚步。过程中,翟文礼不再与那位将士多说什么。因为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自大自然的“震撼”令本有些困惑世子敖崭为何要将自己支开的翟文礼,瞬间将这些繁琐的事情抛到脑后。 他开始试图在这座被称为“魔神之殇”的山脉交汇处,以肉眼寻找所谓的“太古魔神”与太古神话故事里,是否存在着“共通之处”。毕竟,自从「赤焱之乱」起,天下人的信仰便已经在战火与颠沛流离间遗失。 这也是礼乐崩坏的开始。 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手头上正在忙碌的生活琐碎渐渐让他们失去了对于信仰的虔诚,以及对于神明的敬畏。但是,并不是所有人都是如此。尽管活着本就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 想到这里,翟文礼这才发现自己是被抬行了一路。虽然有霜雪扑面而来,但是比起坐在虎鞍上肯定要舒服许多。这使得本打算刁难随行将士的翟文礼,收敛起了心中的刻薄。 其实,周围的那些将士都能理解翟文礼此刻的心情。名义上是被“借”去了兵权,实际上则是被夺了兵权,而且现在还跟他们一起跑到这里来,明摆着就是要将翟文礼支开。 宿醉初醒的翟文礼肯定暂时想不到这么多,但是这些最基本的东西,待他完全清醒的时候肯定会明白。不过在此之前,翟文礼恐怕没有这个时间去想这些。 因为,素来刀剑难破开的绝龙山脉,此刻突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窟窿,并随着他们这支军队的靠近,由小变大。未等翟文礼开口,随行的将士率先发话道:“将军,我们到了。” 翟文礼疑惑:“这里是?” “这里是我们东霁与西霁新的出入口。”那位将士望着这随着他们距离拉近而变大的洞窟感慨道,“也是我们此行的目的所在。” 翟文礼不解的看着那位将士,片刻后,他皱起眉头,转而看向周围这些随行的血虎骑,然后惊讶的说:“难道,你们打算……” 那位将士微微一笑,与翟文礼道。 “接下来,我们会全听将军的安排。” 一百五九幕【变局】 - 逐鹿客 - 君玉珩 廉牧没有想到,前一刻他刚在那里想象这间屋子里,会不会住着千羽氏的族人,结果下一刻千羽枫华便打开了房门,然后笑着将他拥入屋内。 当然,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外面有段念拿着剑,抵在了廉牧的腰部,以及廉牧自己也想搞清楚为何千羽枫华会突然出现在明月城中,所以他选择欲擒故纵。这使得一场难得的重逢变成了意外被胁迫的相遇。 进屋之后,段念默默地站在了廉牧的身后。而那把藏在他袖中的软剑也在这个时候露出了它的全貌,并抵在了廉牧的颈部。这让廉牧脸上的笑,变得有些紧绷。 廉牧尴尬的看着面前的千羽枫华,他想说一句能不能让这位兄弟先把刀放下来,但是想想看肯定不可能,所以索性故作镇定的对千羽枫华道:“好久不见。” 结果,这一幕反倒让千羽枫华噗嗤一笑。廉牧不解的看着千羽枫华,千羽枫华会意了廉牧脸上的尴尬,于是给了段念一个眼神。 随后,段念拿着剑,退到了门外,继续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杀手,倚靠在过道边,望着楼下进进出出的客人若有所思。 此时,由衷酒楼外,雪下得有些大。 一些人虽然正在吃饭,但是看起来似乎各个都有些心不在焉,并且目光不往酒楼外看,反倒是向段念这边瞟,让段念感到不自在的同时,也不由得开始警惕起来。 段念走后,廉牧恢复了应有的状态,开始跟这位许久不见的故人开起了不合时宜的玩笑:“现在这里就只有我们两个人了,你就不怕我对你做些什么吗?” 千羽枫华听罢,提醒道:“屋里若有异样动静,段念随时都会进来。我看廉大哥今天出行,身上也没有带什么兵器,所以真想对我做些什么恐怕有些难度。当然,如果廉大哥想试试究竟是你的反应快,还是段念的剑快,就当枫华刚刚什么也没说。” 廉牧赔笑道:“咱们已经好几年没见了,我也就开个玩笑!从小到大我都把你当妹妹,又怎么可能真的做出伤害你的事情。” 千羽枫华微微一笑,为廉牧斟茶。 廉牧望着她推来的茶杯,笑容不由得凝滞在了嘴边。千羽枫华淡淡地问道:“怎么,廉大哥担心茶里有毒?” “怎么可能!”话音落下时,廉牧拿起茶杯,细嗅着,结果他什么也没有问出来,只闻到了淡淡的松香「池月」。于是,在千羽枫华的注视下,廉牧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并不忘道:“好茶!” 这时,却听千羽枫华缓缓道:“其实,刚刚廉大哥喝的这杯茶里,确实已经被我下了毒。这种毒无色无味,即便是步入心武的高手也很难轻易察觉。” 廉牧听罢,先是愣了一下,接着缓缓将茶杯放下,抬眼看着面前的这个女人:“然后呢,继续说,我还在听,还挺有意思的。” 廉牧的反应让千羽枫华感到有些惊讶,“廉大哥知道了真相之后,不害怕吗?” 廉牧笑了笑:“这种毒药这么厉害,不会是千羽一族刚刚发明的吧?我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听见还有一种毒药,可以让步入心武之境的武者都无法察觉。你可知道,那些步入心武的武者,基本上已经算是脱胎换骨,步入半仙境界了。” “所以对于我们这些凡人致命的毒药,对于他们其实并没有什么作用,是吗。”千羽枫华处变不惊,默默地观察着廉牧的每一个表情变化,廉牧想了想回答道:“顶多跑去茅厕的次数多一点。” 千羽枫华噗嗤一笑,廉牧皱眉道:“这一点不是开玩笑,我是认真的,老妹儿!” 被廉牧突然喊了声“老妹儿”的千羽枫华,随即又没有绷住,反而笑得更放肆了,这倒是让原本有些拘束的廉牧,忽然回忆起了过往的时光,于是渐渐有些放松警惕。 最后,这一幕变成了千羽枫华在笑,廉牧就在一旁看着,直到她笑完。听到屋内千羽枫华在狂笑的段念,缓缓转动了一下视线,接着便没有再多想什么。 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千羽枫华这样放肆的笑过。久到一向记忆很好的他,已经记不起上一次千羽枫华这样笑究竟是在什么时候。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熟悉的味道。 对于廉牧而言,这是回忆的召唤。 仿佛冥冥中有一根无形的线索,最终将他引入到这本该是他经常会光顾的由衷酒楼。想到这里,廉牧才意识到自己自从成为霜剑三司大统领之后,基本上就没有来这再喝过一口「一衷醉」。而现在,他也没能喝上。 廉牧的沉默,让笑得有些忘我的千羽枫华渐渐冷静下来。关于刚刚的那个笑点,只有廉牧和千羽枫华才懂。小时候,廉牧只要看见漂亮的姑娘,基本上都会喊一声“老妹儿”。 但是,千羽枫华如此放肆的笑,并非真的因为这个词触动了她关于儿时记忆的弦。她只是忽然想发泄一下自己压抑的情绪。比起偶尔会在深夜时候一个人躲起来痛哭的千羽烟云,千羽枫华选择在熟悉的人面前,没心没肺的笑着。 沉默间,千羽枫华敬了廉牧一杯茶。 廉牧先是愣了一下,但是因为千羽枫华这个举动,思绪很快便被拉了回来。然后,他毫不犹豫地将茶杯里的茶水当做酒一样喝了。 千羽枫华微微一笑:“你真的不怕我在茶里下毒吗?还是说你真的认为我刚刚在逗你开心?” 廉牧叹息道:“我这是做错了什么,让你一看见我就给我灌所谓的毒茶?刚刚我想了半天,从小到大我可没有让你受过一点委屈,一直真的把你当做自己妹妹一样!” 廉牧的话,让千羽枫华的目光渐渐深邃。她沉默了片刻,接着缓缓道:“我可没有灌你毒茶,是你自己喝下去的,可别赖我。” 廉牧笑了笑:“如果我不喝,那位兄弟会突然冲进来给我抹脖子吗?” 千羽枫华:“当然不会。” 廉牧叹息:“唉,如果现在放在我面前的是「一衷醉」,即便你真的在里面下毒,我也就认了。” 千羽枫华:“怎么,廉大哥想喝酒是吗?那我让段念给你点一壶。喝完了也好上路。” 廉牧:“我就随口一说。” 千羽枫华道:“我也是。” “没想到,如今我们竟然会以这样的方式重逢。”话语间,廉牧转动手中的酒杯,心里却在想着千羽枫华是不是真的在茶里下毒了。 千羽枫华淡淡道:“确实没想到。” 这时,廉牧忽然抬眼与她目光相触:“如今霁北正值多事寒冬,你在这个时候回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要办吗?” “想家了,所以回来看看。” 千羽枫华眼中没有任何的波澜。 这让廉牧一时间猜不到她在想什么,当然他肯定不会就这么轻易相信了千羽枫华的这番说辞。真的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为何一见面就让下人把剑架在他脖子上。 未等廉牧继续追问,千羽枫华抢先开口:“这么晚,廉大哥一身便衣出入这里,莫非是在办案?” “不瞒你说,其实我是来这里抓你的。”廉牧转动手中已经空了的茶杯,淡淡道。说话时,他选择性的避开了千羽枫华的目光,结果反而让他在瞬间变得有些让人捉摸不透。 千羽枫华先是一愣,然后微微一笑:“我在夙国的这段又没有做什么违法乱纪之事,廉大哥抓我做什么。” “前段时间夙国的大司农鹿呦被抓了,你应该听说了吧?”廉牧试探道,千羽枫华淡淡道:“这件事街头巷尾都在议论,说不知道肯定是在说谎。” “现在我怀疑这件事跟你这次归来有关。”话语间,廉牧缓缓抬眼,直视千羽枫华的眼睛,“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千羽枫华听罢,噗嗤一笑。 却见这个女人拿起面前的茶水,轻抿一口,接着缓缓问廉牧道:“所以,现在坐在我面前的,是霜剑三司的大统领,还是我所熟识的廉牧?” 廉牧淡淡道:“皆是。” 千羽枫华问:“是吗?” 廉牧皱眉:“二者有差别?” 千羽枫华:“当然有。” 廉牧饶有兴趣地看着千羽枫华:“说来听听,我很好奇区别究竟在哪里。我自己怎么不知道?” “这个差别,其实刚刚你有提到。” “有吗?”廉牧疑惑的问。 “我所熟识的廉大哥从小将我当做妹妹一样,从来不会让任何人欺负我,包括他自己。”千羽枫华回忆道,“虽然他经常会开一些尴尬而又爆冷的玩笑。” 廉牧叹息:“然而,我所认识的枫华,可不会一见面就拿着刀剑,胁迫我喝下有毒的茶水。” 千羽枫华反问:“先前你也说了,现在霁北正值多事寒冬,所以我保有戒心,有错吗。” 廉牧被千羽枫华这么一问,随即愣住片刻。他感觉她说的好像好有道理,而自己竟然一时间无言以对。却听千羽枫华在这个时候“乘胜追击”道:“所以,廉大统领想要抓我,可有官方文书,亦或是证据。” “这些通通都没有。”廉牧坦然道,“但是仅凭你口中那个段念,刚刚拿着剑胁迫我进屋这一点,就足以治你的罪。至于你在夙国这段时间有没有做一些别的事情,我相信到时候你进光阖院的「冰牢」走一圈,很快什么都会如实的交代。” 千羽枫华叹息:“果然,坐在我面前你廉大统领,真是不懂得何为怜香惜玉。也难怪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独自一人。” “喂喂喂,过分了!”廉牧严肃道,“再说这种伤害本统领心的话,信不信本统领下一刻就摔了这个茶杯,让那些今夜潜伏在这由衷酒楼的霜剑们,马上将你押回光阖院?” “那劳烦廉大统领赶紧摔,小女子在这里住腻了,忽然有些迫不及待呢。”千羽枫华轻抿杯中茶水,并在下一刻冷冷凝望面前这位霜剑三司大统领,“大统领还在等什么,需要小女子帮忙吗?” 话音落下时,千羽枫华转动手中的杯子,而廉牧则在片刻的沉默过后,尴尬的笑了笑道:“我刚刚是在跟你开玩笑呢!别当真!这么严肃干嘛啦!真的是!” “这次的笑话,真是一点也不好笑。”千羽枫华淡淡的说,“既然廉大统领喜欢开这种类型的玩笑,那么小女子也试着给大统领讲一个玩笑好了。” 廉牧来了兴趣,认为这是千羽枫华给他下的台阶,遂端正身姿,肃然道:“愿闻其详。” “这个笑话呢其实很简单。其实廉大统领说的一点也没错。小女子确实跟「大司农」鹿呦被抓一案,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可以说他的落网是由我参与设计。”说出这番话时,千羽枫华平静地观察着廉牧的神态变化,虽然廉牧表面上什么也没说,但是心里已经是巨浪汹涌。 廉牧将信将疑的看着千羽枫华:“你说的这个笑话,究竟是真是假?” 千羽枫华反问:“大统领认为是真,那就是真。大统领认为是假,那就是假。毕竟官字两个口。” 廉牧:“这个笑话一点也不好笑。” 千羽枫华:“大统领如果有机会,可以把这个笑话,讲给你的那位远亲孟简听听,然后再问问他好笑不好笑。我相信到时候不用你问,他自然会当场笑出来。” 廉牧:“这件事跟孟简又有什么关系?” 千羽枫华:“这件事其实跟他没有一点关系,不过我相信这话现在从我嘴里说出来,你肯定是不会再相信了,对吧?廉大统领。” 廉牧:“你为何要设计鹿呦?” “鹿呦这个人实在是太贪心了。这一点我相信大统领比我更清楚。”千羽枫华顿了顿,继续道,“事实上,我之所以会出现在明月城中,完全是被鹿呦请过来的。” 廉牧疑惑:“他请你回来干嘛?” 千羽枫华:“请我回来送他一程。” “请你回来送他上路?这个笑话不错,我反正是听笑了。”廉牧笑着继续问道,“不过比起这个,我更好奇这鹿呦跟你们千羽一族究竟是什么时候勾搭到一起的,这其中是不是暗藏着什么见不得光的交易?鹿呦究竟是为了什么原因而把你喊回来?” 千羽枫华叹息道:“有些事现在并不能告诉你,因为我怕告诉你了,短时间内你会消化不了。” 廉牧:“说得你好像很了解我似的。” 千羽枫华:“可是事实上,我确实很了解你。至少要比你自己还要更了解你一些。” “那你说说看,我现在在想什么?” “你现在在想我到底能不能猜出你究竟在想什么。”千羽枫华不假思索道。结果,听完千羽枫华这番话的廉牧,瞪大了眼睛,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虽然我不敢说完全能够猜到你的每一步,但是至少大部分时候,你的每一个决定我都能猜到你做这个决定的时候,究竟在想些什么。”千羽枫华顿了顿,继续道,“言已至此,我也就不跟你卖关子了。其实鹿呦喊我回来,是想让千羽氏出手让他顺利离开此时的夙国,带着荣华富贵一起离开。” 廉牧:“他想的倒挺美!” 千羽枫华:“如果我们千羽氏真的出手,那么这个问题确实不能算是一个问题。毕竟现在的夙国,依然还是有那么些依旧效忠我们千羽氏的追随者。” 廉牧没有插话,却听千羽枫华继续道:“这种事情他本该用乞求的态度,可是最终他却选择以类似威胁的方式,迫使我们不得不开始注意他的一言一行。” “看样子,鹿呦这里掌握了千羽氏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廉牧饶有兴趣的问千羽枫华,但是千羽枫华没有回答廉牧,而是转而言道:“所以之后我亲自来到这里,并在暗中借着你们的手,把他除掉。” 廉牧提醒道:“鹿呦现在还活着。” 千羽枫华道:“我当然知道,光阖院的「冰牢」里,对吧?但是那又怎样,很快他便会死掉。这一点你应该比我清楚。” “像他这样失势的人,很容易被人做掉。所以我们才把他关在「冰牢」里。”说到这里,廉牧忽然皱起眉头,“等等,这不会也在你的算计之中吧?” 千羽枫华笑了笑,没有回答廉牧的话,而是转而言道:“虽然现在鹿呦已经失势,不过解决鹿呦并非我此行的主要目的。其实先前潜伏在霜剑的那个内鬼,也是我送到你们手里的。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那个内鬼应该还是你们霜剑寒甲司城北部副统领墨殇的徒弟。” “周康是吗?他也是你的人?”廉牧有些惊讶道,“我一直以为他是宗室或者跟鹿呦一伙的双面卧底。最近太忙了,这类琐事没来得及跟墨殇复盘,不过你知道的可真是详细,难道你在我们霜剑也安插了卧底?” 千羽枫华笑而不言。 片刻的沉默过后,廉牧猜测道:“等等,你不会拉拢了孟简这个傻子,暗中替你刺探我们霜剑的消息吧?” 千羽枫华叹息:“虽然这件事我正在尝试,不过你认为他有那个本事吗?” 廉牧笑了笑:“我认为没有。” 千羽枫华继续道:“所以,接下来的事情得麻烦廉大统领亲自出马了。” 廉牧眉头一皱,反问千羽枫华道, “老妹儿,你这又是在开什么玩笑?” “廉大统领看我现在的样子,像是在跟你开玩笑吗?”千羽枫华神色凝重地问廉牧,廉牧没有说话,因为他感觉接下来千羽枫华将会跟他说一个很劲爆的消息,遂选择以沉默作回应,洗耳恭听。 一百六十幕【策动】 - 逐鹿客 - 君玉珩 微弱的烛光,在这间不大不小的厢房内闪动。廉牧的眼中,此刻的千羽枫华忽然变得有些陌生。他不明白千羽枫华刚刚那番话究竟是什么意思,而现在千羽枫华也将为廉牧解释话中深意。 千羽枫华也没有想到,自己会以现在这种方式与廉牧重逢。也没有想到事情正在朝着先前她所没有想过的方向发展。 此时,由衷酒楼外的雪渐渐变小。那些看起来有些不对劲的食客们,则在这期间陆陆续续离开。可是,段念并未因此放松警惕。 厢房内,廉牧细嗅着弥漫在空气中的松香,然后缓缓吐出。沉默多时的千羽枫华也在这期间朱唇启合,缓缓讲述起自己为何说出刚刚的那番话。 “其实离开夙国之后,我们千羽一族一直都在想尽办法,抹去曾经在这里留下的痕迹。对于我们而言这里曾是故土,却也是一片伤心之地。”她的目光在话语中渐渐深邃。 这时,廉牧突然打断道:“结果,周康就杀了我们在鹿呦府邸埋下的那名暗探?” 千羽枫华漠然道:“那又如何?” 廉牧微怒:“你现在怎么变得这么冷血,那又如何?那可是一条人命。” “「天火劫」的时候,死了那么多人,为何没有见大统领跟云氏如此抱怨?”千羽枫华叹息道,“忘了,那个时候你还并不是霜剑的大统领。而是明光铠的大统领。” 廉牧沉默不言,却听千羽枫华继续道:“事实上,我现在正在做的事情,不仅仅是为了我自己,也是为了你。” 廉牧疑惑:“为了我?” 千羽枫华回忆道:“我记得从小到大,你一直非常好奇自己的父亲母亲,究竟是谁。虽然云氏告诉你,你叫廉牧,你乃夙国廉氏最后的血脉。但是,你却跟云凡一样不止一次的怀疑过自己的出身。” 廉牧饶有兴趣地看着面前的这个女人,不由得笑了起来,“所以我的亲生父母究竟是谁?” “来夙国之前,家姐告诉了我这件事背后的真相。而这一真相也间接导致家姐,作出了举族迁离夙国的决定。”千羽枫华面不改色,继续缓缓道,“其实,在你来夙国之前并未从马背上摔下来。你之所以失去来夙国以前的记忆,是因为你的记忆被人刻意修改过。” 她的话,让廉牧渐渐皱起眉头。 却见千羽枫华稍稍停顿一下,然后继续说道:“夙国确实有廉氏一族,但是你却并非廉氏出身。你的真实姓名乃是「云牧」,父亲是夙国主云宸,母亲则是千羽氏被驱逐出家谱的千羽流光,也就是家父的妹妹。所以,现在坐在你面前的我,以及远在络国的家姐,皆是你的表妹。” 听完廉牧这番话后的廉牧,脸色骤变。他震惊的看着面前的这个女人,始终不敢相信她所说的这些话,并怒斥道:“你在开什么天大的玩笑?!” “如果我说的这是一个笑话,那一定是一个悲伤的笑话。悲伤到柳氏家主柳溯与云宸,从昔日好兄弟到如今渐渐形同陌路;悲伤到云宸至死都不敢承认这个事实,甚至不惜找秘术师篡改你的记忆;悲伤到得知真相后的家姐选择远离这个是非之地。”千羽枫华冷笑道,“这是一段关于云氏的秘闻,也算是我们千羽一族的丑闻。知道这件事真相的人不多,虽然大部分都已经死在了那场「天火劫」里,但是仍然有小部分依然还活着,比如柳氏家主。” 听到这里,廉牧强压心中震惊,反问千羽枫华:“所以,你此行的目的就是为了销毁与这件事有关的所有记录,是吗?” 千羽枫华淡淡道:“是的。” 事实上,千羽枫华并没有说实话。 此行她的真正目的并不是为了揭露这一真相,而是尽可能掩盖并毁掉这一真相,以及和千羽一族有关的所有过往。比如先前千羽烟云去北漠找云凡,结果被云凡羞辱的这段往事。 而在达到这一目的之前,已经被廉牧发现踪迹的她灵机一动转而试图将廉牧拉拢,并借着他的手将这一切画上句号,这样既避免了被夙国宗室发现的风险,也可以顺势借着廉牧霜剑三司大统领的身份,得到霜剑的“庇护”。 可是,廉牧并没有那么容易被她的三言两语所拉拢。细想之下,廉牧追问道:“为何要告诉我这些。” “前面我就说了,接下来这件事会由你来替我完成。”千羽枫华笑道,“关于这些往事的真相,在千羽一族离开夙国之后,被柳氏家主柳溯命谕法司收集并制成密卷,然后伪装成普通的家族史存档于光阖院曜阁二层。你若不信,替我取来,我可以照着密卷为你一一讲解。” 廉牧笑了笑:“既然是秘闻,为何柳溯会让谕法司的人出手制作,并且放在光阖院的曜阁,而不是存放在谕法司的档案室里?” 千羽枫华叹息:“制作这个秘卷的人,是前任谕法司的司座陈明。此人早年乃是柳溯挚友,后来因为「天火劫」以及「明光之乱」,柳溯对于云氏的态度过于‘忠犬’,最终造成他与柳溯渐生间隙。” 廉牧:“是陈明告诉烟云这些事情的?” 千羽枫华点头:“嗯,结果这一切随着我们千羽氏的离开,也被柳溯所察觉。” 廉牧:“我记得陈明后来失踪了。” 千羽枫华:“那你可知道,陈明现在人在何处?” 廉牧皱眉:“被柳溯杀了?” 千羽枫华:“如果没有我们千羽氏出手,或许柳溯真的会将他杀了。现在的陈明,已经不叫陈明。他换了个名字,在络国重新开始。” “我怎么知道你说的这些不是在骗我?”廉牧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可是又说不上来。千羽枫华反问:“这段往事的真相究竟是怎样的,你可以亲自去光阖院曜阁二层的档案室查看。只不过里面有很多事情,陈明写的非常隐晦,所以没有我的解读你根本看不懂。” “你想利用我替你取出这秘卷。” “现在你已经心动,所以不需要我继续多说什么。”千羽枫华淡淡道,“我相信这次回去你肯定会去档案室查看这密卷。等你看了密卷中关于千羽流光的那段秘闻,到时候自然会来这里找我。” 廉牧沉默片刻,忽然一改先前态度。 “今天你说的这些,我都记住了。” 他放下手中的酒杯,准备起身离去。 这时,身后的千羽枫华忽然把他叫住:“就这么走了吗,不打算将我抓回光阖院问个清楚?” 廉牧没有转身,也没有停下脚步, 千羽枫华又道:“你就不好奇我在茶里下的毒究竟叫什么名字,又会在什么时候毒发?” 听到这里,廉牧停下脚步:“你真的在那杯茶里下了毒?” “这毒名为「人心」。” 千羽枫华的话,让廉牧先是愣了一下,接着会意地狂笑起来,并与她侧首道:“其实这次来由衷酒楼的,只有我一个人。诚如你所言,我一个人又手无寸铁,确实没有把握将你抓回去。” “所以你此行并非来抓我的,这里也没有什么霜剑。”千羽枫华其实早就猜到了这些,廉牧淡淡道,“所以你也没有在茶里下毒。” 千羽枫华笑而不语。 这时,廉牧忽然想起了什么,于是转而言道:“我希望你能够离孟简远一点,他跟这些事情都没有任何关系。” 千羽枫华:“如果我说不呢?” “倘若让我知道你利用孟简,最后令他身陷囹圄,即便你真的是我的表妹,我也不会客气。”说这话,廉牧的语气里充满了杀意。 门外,感受到杀意的段念在这个时候推开了门,结果廉牧恰在那一刻与他照面,并与之擦肩。一头雾水的段念看了眼屋内,千羽枫华安然无恙,接着又转而望着廉牧离开的背影。 片刻后,千羽枫华与段念并肩,站在走廊上目送廉牧离开。段念好奇地问千羽枫华:“主子,刚刚这个人没有对你动手吧?” 千羽枫华摇了摇头,淡淡道:“他不会对我动手的。虽然现在的他,跟以前有些不一样。但是他还是他。性格里多多少少有着与云凡一样的浪荡不羁,可是却总是做出与云凡背道而驰的抉择。” 段念沉默了片刻,转而问千羽枫华:“现在这个人已经知道了主子的行踪,为了安全起见,我们要不要换个地方落脚。” “不必。”话音落下时,千羽枫华转身回屋,“很快,他还会再来这里找我。待到那时,一切将会画上圆满的句号。” …… 幽深的王宫大内,云姈正与步微澜议事。这一次蒹葭没有守在门外,而是站在她的身边,与步微澜一起为她出谋划策。毕竟蒹葭作为昔日霜剑寒甲司的“事实督护”,对于很多事物的看法与分析肯定不会是纸上谈兵。 此时的云姈,目光落在了桌上的一卷羊皮。上面绘有东霁列国的各大城关要塞,面前步微澜躬身揖手,未敢抬眼与她直视。 蒹葭则像一尊石像一般站在原地。 片刻的沉默过后,云姈开口问起了步微澜这段时间廉牧都在做什么。步微澜赔笑将一切一五一十的交代了。此时的步微澜并不知道廉牧已经在由衷酒楼见过了千羽枫华,他以为廉牧还在光阖院里混日子,于是便告诉云姈廉牧这段时间还和往常一样,没有什么大动作。 云姈听罢,话锋一转:“那陆未闻呢,最近他在做什么?孤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听到关于他的消息。” 步微澜:“刚刚微澜就是从陆园回来的。前几天陆公子有去拜会那位来自北漠的古依娜将军,并将流云夏氏与曜光韩氏打算对云凡少主下手的事情,透露给了古依娜。” “陆未闻是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云姈疑惑的看着此刻正一脸狐笑的步微澜,“是你告诉他的吗?” 步微澜:“微澜自从奉国主之命担任霜剑司佐之后,便没有时间再去关注这些细末之事。陆公子所得知的这一消息,其实是明月柳氏借着他与古依娜乃熟识挚交,刻意传达。” 云姈听罢,愣了一下,转而问一旁的蒹葭:“这件事,你怎么看?” 蒹葭沉思片刻反问步微澜:“诡狐先生可知道流云夏氏与曜光韩氏,打算对云凡少主做些什么?” 步微澜:“他们打算煽动明月柳氏,在给云凡少主提供的那些剑甲上做些手脚。并通过这样的方式,左右接下来的流云城一战。” 云姈听罢,冷笑道:“看来,他们是打算借着流云城一战的最终走向,趁机对我这个弟弟发难,继而维持宗室在夙国的地位不再被我这个弟弟所威胁。” 蒹葭分析道:“但是,从诡狐先生的这番描述来看,我认为柳氏应该没有参与其中。否则不会让陆未闻公子将这个消息提前告知古依娜。” 云姈想了想,与步微澜发问道:“最近夏泓或者韩彬有没有跟柳溯有过接触,时间又是在什么时候。” 步微澜回应道:“具体的时间,微澜没有与陆公子细问。但是夏氏家主与韩氏家主密会之前,曾与柳氏家主有过接触。” 云姈沉思不言,一旁的蒹葭追问道:“得知这一情况的古依娜,对此又有什么看法。” 步微澜如实道:“据陆公子的描述来看,古依娜将军认为这件事乃是夙国宗室内部的博弈。她认为夏氏与韩氏打算联手动摇柳氏宗主的地位,并且不排除是「霁北三友」专门为针对云凡少主而作的局,所以她不想搀和这件事并将话还没说完的陆公子请出了落霞公馆。” 听到这里,云姈忽然笑出了声,“然后呢,陆未闻这段时间是不是感到很是郁闷。” 步微澜微微一笑:“郁闷肯定是在所难免的,不过陆公子推断,整个夙国宗室内部的格局,将会随着接下来的流云城一战,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云姈思量:“也就是说,陆未闻并不认为这是宗室联合在一起为孤这个弟弟设的局,是吗?” 步微澜点头,蒹葭接着道:“看来,夏氏与韩氏真的打算借着这场流云城一战,解决云凡少主对于宗室的威胁,并顺势取代柳氏重写宗室内部秩序。” 云姈沉默片刻,转而问步微澜:“诡狐先生认为,流云夏氏与曜光韩氏这么做会成功吗?” 步微澜愣了一下,接着狐笑道:“无论是否成功,流云城一战事关我们夙国的未来。作为宗室元老,胆敢拿这种事情玩弄权术,已是重罪。” 云姈听罢笑了笑,心想这步微澜可真是一只狐狸,竟然用这种方式回避了她的问。不过,步微澜这么一说倒是让云姈意识到,接下来的流云城一战,无论是对于夏泓与韩彬这样的宗室元老,还是柳溯与云凡这样有些另类的存在,都是非常至关重要的转折。 想到这里,云姈不禁叹息道:“没想到,事关夙国兴衰的这一战,竟然会让名动天下的「霁北三友」渐生间隙。” “看来他们都打算在这一战中孤注一掷。”一旁的蒹葭与云姈说到,“不知道夏氏与韩氏再拉拢柳氏失败后,究竟会做些什么。” 听到这里,云姈开始好奇这段时间云凡在做什么。但是话出口时却变成了与蒹葭一样的好奇:“这段时间,夏泓与韩彬有什么动向吗?” 步微澜叹息:“暂无动向,不过据微澜与陆公子推断,夏氏与韩氏肯定会想尽办法造成流云城一战,云凡少主战败的结局。因为只有这样,他们才可以顺势剥夺云凡少主乃至云氏的话语权。” 云姈听罢,冷笑道:“或许他们真的可以剥夺孤这个弟弟的话语权,并且让他收敛许多。但是妄想剥夺云氏的话语权,除非柳溯出手否则皆是痴人说梦。” 蒹葭:“我记得前段时间,飒部「朔风」铁骑已经出城而去,目标好像是流云城的方向。最近曜光城沦陷的消息,也在城中传的沸沸扬扬。而云凡少主现在正趁着这个时机,开始集结军队,预计很快流云城一战便会打响。” 步微澜:“我听说,云凡少主这次除了对宗室有发出召集令之外,也对城中不少有志之士发出了邀请。所以,若是韩氏与夏氏想要干涉接下来流云城一战的胜负,我认为这是一个非常好的机会。” 云姈:“你的意思是说,韩彬与夏泓可能会在这段时间让他们的人渗透入云凡集结的军队当中?” 步微澜微微一笑:“只是猜测。” 云姈神色凝重,没有接着步微澜的猜测继续说下去。这时候,蒹葭好奇的看着云姈,问道:“国主认为,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云姈深思片刻,漠然道:“让他们互相算计好了,这对于孤而言并不是一件坏事。虽然,孤可以选择在这个时候帮柳溯或者孤的这个弟弟一把,但是孤认为既然他们已经得知韩氏与夏氏打算作出针对,那么必然会有所防范。” 步微澜会意:“国主的意思是说,韩氏与夏氏得逞的几率并不大?” 云姈淡淡一笑:“不好说,毕竟柳溯的性格素来不争,而现在曜光韩氏在宗室内部,深受不少小的世家宗族所青睐。加上孤的这个弟弟接下来要带上前线的军队,大多都是由宗室子弟组成。所以,现在定论言之尚早。” 步微澜皱眉:“也就是说,国主打算静观其变是吗?” 云姈挽袖,收起桌上的羊皮地图,坦然道:“除此之外,诡狐先生认为孤还有什么别的选择吗?或者说,孤为何要在这场与孤无关的博弈中,惹得一身腥。” 步微澜尴尬的笑了笑,转而与蒹葭目光相触。却见蒹葭似乎有话说,但是听完云姈刚刚的这番话后,最后忍住了。 一百六一幕【意外】 - 逐鹿客 - 君玉珩 十一月十七,西霁千雷国,曜光城。 此时的雷澈并没有大胜过后的欢喜。 眼下,整个曜光城内,一片狼藉。 虽然血迹与尸骸已经被清理干净,但是残垣断壁随处可见。依旧可以嗅到的,是已经渐渐淡了的血腥味。这一切,皆是在向人们昭示着曜光城沦陷的那一战,究竟有多么的惨烈。 当然,雷澈对于这些早已习惯。 自从上次与秋曈一番攀谈过后,以前有些想不通的地方雷澈现在已经明了。而这“有些想不通的地方”包含了雷澈不明白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了秋曈毅然决然的离开千雷国,以及为何会选择在夙国已呈现没落景象之时,选择在夙国定居。 最后,雷澈尝试再次对秋曈进行拉拢。虽然失败了,不过也意外的收获了一个很重要的消息。那就是夙国内部现在依旧还未做到真正意义上的一致对外。 这个消息并不是秋曈告诉雷澈的,而是雷澈经过一番旁敲恻击之后得出来的结论。可是,雷澈的“意外得知”,其实也是秋曈的刻意透露。 秋曈之所以这么做,自然是为了将一切往她所预料的方向引导。至于剑映为何能够在曜光城破之后,将千雷国在曜光城的部署情况,以及他们接下来的战略布局,非常详细的写在信件上,并送达远在明月城的韩寐,自然离不开秋曈的神机妙算。 不过最有意思的是,这封信并非秋曈指使剑映所写,但是却也在她的意料之中。而这其中的曲折原委,后面会详细的展开。对于秋曈的一些话,雷澈不是没有戒心。可是,初来乍到的雷澈,能够获取信息的途径极其有限。 事实上,他本可以通过谷雨探听更多的消息,但是鉴于先前青炎营救雷毅失败,并让所有前去救援的黑甲熊男无一甲归来,以及贪餮战熊苦口婆心的忠告。最终雷澈选择了渐渐疏远谷雨等人,并且不让她们参与重大的战略性决策。 此时的雷澈正负手巡视着这座位于东霁以北的曜光城。高大魁梧的身姿以及他的衣着,与周遭破败的景象显得格格不入。一些躲在暗处窥探着的原住民们,有墨国人,也有夙国人。基本上无一例外,皆是面黄肌瘦。 这一点雷澈很是意外。 因为在他的印象中,墨国人肯定过得比夙国人好,但是现在看来似乎真实的情况并非他所想象的那样。这时,随行护卫的将士看出了雷澈心中的疑惑,并告诉雷澈导致这一现象的原因,其实最主要还是因为墨国的作物无法在霁北的土地上生长,而他们在入侵夙国的时候,大部分的夙国原住民都遭到了屠杀或是奴役。再加上如今这从未有过的大雪来袭,从小在南方长大的墨国人与他们的作物一样,无法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变化。 而这一细节,也让雷澈意识到现在驻扎在流云城的墨国将士可能面临着同样的情况。然而,未等雷澈细想,迎面走来的尉迟兄弟与南宫谨言突然打断了雷澈的思绪。 此时,看见三人的雷澈感到非常的意外。先不说被玄墨无锋几箭重创的尉迟兄弟,单说全身骨骼尽碎,此刻本该躺在卧榻上苟延残喘的南宫谨言,便足以让雷澈感到震惊。 雷澈心想,这曜光城里难不成住着什么绝世的神医,能够化腐朽为神奇?正当他再次打算细细琢磨之时,三人与雷澈打个照面,并躬身揖手道:“拜见国主。” 雷澈见状,先是愣了一下,接着直接问南宫谨言道:“寡人刚准备去看望你,没想到你竟然生龙活虎的出现在了寡人的面前,这简直就是一场神迹。” 机智的南宫谨言很快便听出了雷澈话中的深意,于是如实告知道:“若不是得谷雨先生出手,或许谨言此刻依旧还躺在卧榻之上,苟延残喘。” 南宫谨言的话,让雷澈皱起了眉头。 一旁的尉迟兄弟随即赔笑道:“我们兄弟俩也是得到谷雨先生的帮助,才能好的如此之快!国主,这位来自天武国的谷雨先生可真是神人呐!” “除了你们,她还救了谁?” 听完三人对谷雨的一番赞叹之后,雷澈并没有露出欣慰的笑容,而是神色凝重仿佛有不好的事情将会发生似的。三人面面相觑,最后吞吞吐吐道:“目前好像就只有我们几个。” 雷澈沉思片刻,又问道:“普通的将士有没有跟她有过接触?” 三人愣了一下:“这个就不清楚了。” “还记得她对你们进行救治的过程吗?”雷澈的眼神中充满了急切和担忧,这也在无形中加重了三人莫名的压力。三人迟疑不言。雷澈会意,遂也不再多问,只是冷冷的丢下一句话便扬长而去。 “待会有空记得告诉纪伯、储良还有展腾。入夜之后,寡人在曜光城的城主府等他们。你们三个到时候也来。” 三人躬身揖手道:“诺。” …… 曜光城北的一处荒废古庙里,谷雨站在风雪中若有所思。身旁青炎为她撑伞,寸步不离。经过“圣光”照耀之后,「朔」便再也没有出现过。 对此,谷雨虽然心藏疑惑,但是却没有像先前韩香以精神游丝渗入孟简灵魂那样,尝试将「朔」唤醒。她认为「朔」选择不出现,自然有他的道理,而作为仆人的谷雨只需要服从并完成先前他所交代的事情就可以了。 此刻,青炎与谷雨身处的这座古庙,与雁国秋叶城的那座古庙一样,乃是烬朝时期为黑天教所修建。而现在,这座古庙已经随着过往的时代落幕,渐渐破败成为一片被荒废的遗迹。 谷雨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其实主要还是想看看「朔」所说的「暗星城」,是否有在这座渐渐被人们所遗忘的古庙里,藏有另外的入口。 之前「朔」有跟谷雨提到过,「暗星城」在霁北有很多的入口,光是曜光城便有六个。按理说,作为黑天教教司的谷雨,应该很清楚这座「暗星城」的入口究竟在哪里。 但是呢,事实上在以往的岁月里,所有堕羽者出入「暗星城」从来不会走这些所谓的“入口”,而是通过“黑色的火焰”。 而现在位于「暗星城」内的黑色火焰,因为「朔」的轮回,早已不知熄灭了多少年。所以,这也使得谷雨等人若是想要再次开启这座城,那么就必须要通过常规的方式,进入这座传说中的「暗星城」。 一旁的青炎不说话,默默地看着谷雨,不知她在想什么。自从青炎活着从明月城郊归来之后,他能够明显的感受到谷雨对自己的态度发生了一些变化。 以前,谷雨对他说话的语气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威严。这种威严伴随着一种距离感,让谷雨变得非常与众不同,就像是神祇与凡人之间的差别。而现在,谷雨对青炎的态度反而多了一些莫名其妙的恭敬。 这种恭敬令青炎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他才是神祇,谷雨则是凡人。原先他与谷雨之间的关系,也因此变得非常微妙。不仅如此,青炎还发现无论自己受多重的伤,都可以自愈。 他不知道这一切自己是怎么做到的。但是他很清楚这一切都跟明月城外的那一夜,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可是,当他细想起那一夜的事情之时,脑海中只有一片黑暗。 无尽而又深邃的黑暗。 沉默中,谷雨缓步来到一个没了头和翅膀的石雕面前,神色忧郁不知在想些什么。青炎则撑着伞默默跟在她的身后。 面前的这座石雕基本跟谷雨一样大。 这使得青炎不由得开始猜想这座石雕的背后,究竟又有着怎样的故事。却见她轻轻的拨开落在这座石雕上的新雪,然后低声地顺着一连串青炎所听不懂的古老语言。 接着,一滴泪光划过谷雨的面庞。 青炎见状,忽然心生怜悯,本想要上前为她擦拭泪痕,但是又担心这样失了礼数。结果他的犹豫换来了谷雨的冷漠:“刚刚你什么都没有看见,不许告诉任何人,听见没有?” 青炎恭敬道:“是。” 片刻的沉默过后,谷雨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与青炎一同回忆起曜光城破之时所发生的那些事情。过程中,谷雨隐去了「朔」的存在,只是说当时他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并反复问青炎真的不记得这些事情了吗。 青炎叹息道:“真的没有印象。” 接着,青炎又问起了关于寒明的一些情况。谷雨也如实的告诉了他:“暂时一无所获,不过鉴于现在他已经构不成什么威胁,等正事办完了再回头将他处理好了。” 青炎听罢,若有所思的看着谷雨, “那接下来,我们该做些什么。” 谷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在流云城一战打响之前,先找找看关于「暗星城」的其他入口,究竟在曜光城的哪些地方。” 青炎会意:“老师是打算等千雷国主带兵攻打流云城的时候,前往韩家大院一探究竟是吗?” 谷雨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而是转而言道:“先前有听你提到,那座院子里有两个步入心武之境的高手,是吗?” 青炎回应道:“是的。” 谷雨皱眉:“身手在什么境界。” 青炎叹息道:“学生无法察实。” 青炎的话,让谷雨想起他其实并未步入心武之境,只是通过「逆·心武」之法,所以能够使用心武之境的力量而已。 想到这里,谷雨也就没有再追问青炎关于那两个步入心武的武者事情,并在片刻的沉默之后转而言道:“以我对雷澈的了解,流云城一战他不会亲自前往。很大程度上依然会坐镇曜光城中。但是,等流云城一战打响,曜光城的守备力量也会比现在相对减弱。所以,我认为到了那个时候,现在守在韩家大院的那只贪餮战熊肯定会回到雷澈的身边,护他周全。” 青炎会意:“那么我们现在除了寻找「暗星城」的入口以外,还需要做些什么?” 青炎的话,让谷雨陷入了沉思。 前一刻,被这个娇弱女人清理过落雪的石雕,这一刻再次覆上新雪。于是谷雨再一次拨开雪花,面色凝重。一旁的青炎也在这个时候突然发现那些石雕的切口,整齐且光滑,不像是被人以蛮力损毁。 就在青炎准备进一步猜想之时,谷雨缓缓开口道,“不惜一切代价,清理到时候可能会威胁到我们开启并进入「暗星城」的隐患。” 青炎听罢,愣了一下,接着恭敬道, “诺。” …… 东霁以北,绝龙山下。 漫天的飞雪扑面而来,令翟文礼有些睁不开眼。周围的血虎骑,此刻正在他的指挥下卖力的为填补这个巨大的洞口而努力。至于用什么填补?自然是他们费了很大力气从别处运来的土壤、碎石,混合着积雪一起掩埋。 也就是说,现在驻扎在绝龙山下的夏国军队,一部分正在填补这个巨大的洞口,一部分则卖力的往返各处运输着填补洞口所需的土壤以及碎石。 整个过程基本上由翟文礼全权负责。 为什么说是基本上? 因为翟文礼的周围,不乏一些由敖崭亲自指派的“亲信”,盯着他在这里的一举一动。只要他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又或者带着这些人在没有填补好这么大一个洞窟,便去追赶敖崭的脚步,那么这些亲信便会再次对他进行夺权。必要的时候,可能会制造一些意外。 翟文礼自己或许也意识到了哪里不对劲,于是全过程并没有多说什么,而且做起事情来也很麻利。那些将士们需要搭把手的时候,他也会亲自上前,不存在半点含糊,又或者站在原地袖手旁观。 带着翟文礼来到这里的血虎骑并不多,不超过三千骑。这里面也掺杂着不少并非血虎骑的夏国士兵。一开始翟文礼很疑惑,后来随着酒醒了也渐渐想起这支军队,其实是护送敖野迎娶夙国主云姈的军队,而这支军队并非全部都是由血虎骑组成。 常规的辎重基本上还是由普通的将士管理。这些将士当中也有一些厨艺不错的伙头军。驻扎在绝龙山下的这几天,翟文礼倒是没有感到有些落寞。 毕竟“故乡的味道”一直没有断过。 只不过,每当他抬眼看向面前的这座绝龙山脉时,总会不明因由的陷入一片神往当中无法自拔。无论周围看管他的血虎骑怎么叫他都没有办法把他从这片“神往”当中唤醒。 这个情况,翟文礼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个感觉就像是时间被定格住了似的,可是等他回过神来才发现,定格的只是他的时间。周围人的眼里,翟文礼就跟一尊石像僵在原地,抬眼望着面前的大山,一动不动。 不过,面前的绝龙山脉确实让在场所有人都感到无比的震撼。即便这些人里有些人已经在「泾渭关会盟」之时,便已经提前见过这座巍峨连绵的“魔神之殇”。 三分之二的天幕被绝龙山脉的轮廓与阴影覆盖。驻扎在这里的军营面对眼前的这座山脉,显得极其渺小。而现在,需要他们填补的洞窟则比想象中的要大。 翟文礼的一片“神往”,并不能让他尽快的完成敖崭交给他的这个任务。并且还大大的延缓了所有人的进度。定格的时间里,翟文礼也没有见到那位死于太古神话里的魔神。 出于敬畏,翟文礼开始思考自己现在正在做的事情,有没有打扰到这位魔神就此安息长眠。这个问题他一直在想。从他第一眼看见这座山脉开始。但是,这一切皆随着一位从洞窟深处跑出来的血虎骑而改变。 就在所有人都在忙着自己手头上的任务之时,一个血虎骑出于个人好奇,孤自深入这个由西霁千雷国开凿的隧道里,结果此刻却满身伤痕,驾着只剩下最后一口气的血虎从隧道里跑了出来,并且在口中不断地大喊着:“快走,快走!这里面有怪物!太古神话里的怪物!” 看见这一幕的翟文礼,第一时间来到了这个血虎骑的身边,结果就在他喊完刚刚那句话后,便随着带他出来的那只血虎一起死在了众人面前。 这是翟文礼第一次看见血虎骑露出恐惧的一面。但是,翟文礼并没有因为这个血虎骑的一句话而怯步。虽然在他检查完这名骑兵与他的血虎伤口之后,露出了令众人感到不安的神色,但是翟文礼并不相信造成这个骑兵死亡的,是什么太古神话里的怪物。 因为,骑兵身上的伤大部分都是由锐器划过所留下。这些伤口密集且细微,令翟文礼忽然想起了西霁的一支军队。 就在他陷入沉思之时,面前这个巨大的洞窟深处突然传来了一阵可怕的哀嚎。所有在场血虎骑都感到越发不安,就连翟文礼也因为这个声音的出现,于一瞬间产生动摇。 不过,最终他还是以理智战胜了心中的恐惧。随着那个可怕的哀嚎声越来越近,众人感受到了大地在颤抖。这个时候,不知道哪个不懂事的突然喊了一句:“怪物,怪物要出来了!” 此话一出,场面随即陷入混乱。 翟文礼见状一声大吼道:“谁敢在此妖言惑众,我立马将他当场斩杀!所有人拔出自己的刀剑,火速随我撤离这里,准备布阵迎敌!” 众人听罢,面面相觑。 翟文礼见他们一动不动,遂再次吼道: “都还在这愣着做什么!快动起来!” 【故国•神游】 请假条 - 逐鹿客 - 君玉珩 今天有其他事情耽误码字,请假一天。感谢支持谅解,感谢支持!《逐鹿客》【故国•神游】 请假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一百六二幕【龙枪甲侍】 - 逐鹿客 - 君玉珩 翟文礼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竟然有机会指挥血虎骑临阵御敌。可是,同样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些血虎骑真的到了危急关头,似乎并没有他以前听闻的那般听话。 面对眼前藏匿于在洞窟深处的危机来袭,翟文礼拿出了他作为一名夏国将军应有的素质,并对整个血虎骑进行统一调度,但是这些血虎骑给出的反应却让他大失所望。 就在他准备再次发出咆哮之时,黑暗中一杆锋利的长枪直接贯穿了他身旁的夏国将士。炙热而鲜红的血渐染了他的衣甲,漫散的血腥味也在这期间令那些动作迟缓的血虎骑们意识到了事件的严重性。 可是即便如此,已经慢了的脚步终究还是慢了。阔别沙场多年的翟文礼在被鲜血溅到的那一刻,也显露出了瞬间的迟疑,不过很快他便克服了这一点,并带领在场的血虎骑应对这一突发情况。 但是,很显然藏匿在深邃洞穴黑暗里的威胁,要比他们的反应更快。越来越多的长枪如同细雨一般落下,每一杆都非常精准的贯穿了逃亡中的血虎骑。 随着落下的长枪越来越多,众人这才慢慢醒悟,原来这里面并没有太古神话里的怪物。现在对他们发起袭击的是人,而且极有可能还是来自西霁的敌人。 “所有人火速寻找掩体!快!” 翟文礼咆哮着,组织存活的将士进行反击。不少正担任运输任务的夏国将士,也在翟文礼的指挥下投入到了战斗当中。 “弓箭手呢?拉满弦,反击!反击!” 翟文礼拔出他腰间的长剑,焦急地像一只被人抢走了香蕉的猴子,结果原本负责看管他的敖崭亲信,很不幸的告诉了他一件残忍的事实:“将军,我们这里没有弓箭手,一个都没有!” 翟文礼听罢直接骂出声,并反问那个将士:“几千人里,一个弓箭手都没有?” 那名亲信叹息道:“所有的弓箭都被世子殿下带去了前线,即便这里有弓箭手也没有用啊!” 听到这里,翟文礼直接挥动手中剑砍在了身边的岩石上。结果,下一刻一杆长枪直接将他面前的这个将士从后背直接贯穿,然后死死的钉在了地上。 面对如此贴脸的危机来袭,翟文礼这一次直接僵在了原地。紧接着,大地在一阵又一阵的咆哮声里开始颤抖。漫天的枪雨也在这一连串的咆哮声里渐渐消停。 这一连串此起彼伏的咆哮声来自洞穴的深处。在场的所有血虎听见这咆哮声的时候,皆露出了嘴角的獠牙。很多夏国将士也通过这咆哮声,猜出了躲在远处黑暗里的敌人究竟是谁。 众目睽睽之下,一只只雪色的豹子从黑暗里缓缓走出。它们的身上附着有坚硬的铠甲,每一只的背上皆坐着一名手握长枪的甲士。看到这一幕后的翟文礼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他揉了揉眼睛。 下一刻,一只赤色火焰缭绕在蹄爪间的狮子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坐在这只狮子背上的,是一名身着重甲的武士。 武士的手中握着一柄盘绕着银色巨龙的长枪。那些跟随他陆续走出黑暗的人们,虽然并没有跟他穿着同样的铠甲,但是每个人的手中也握着类似的长枪,而且除了他以外,那些人的手里都有两杆这样的长枪。 除了鼻息与眼睛等部位,这名武士全身上下皆被玄青色的重甲所覆盖。胸前的铠甲上纹络着火焰的图腾,与传说中的赤焱武士不同的是,他的胸前此刻正燃烧着一簇幽蓝色的火焰。 原本正准备死战到底的夏国血虎骑们,在看见这个武士登场后纷纷面露惧色。这里面不乏经历过当年那场「赤焱之乱」的老兵。对于这个武士的铠甲,他们不可能不认识。 虽然他胸前护甲上燃烧着的火焰,与其他的赤焱武士非常不一样。但是他现在正穿着的,确实是赤焱武士的铠甲。 看到这一幕的翟文礼,彻底乱了手脚。 望着这个奇怪的赤焱武士以及他手中的武器,还有身上的蓝色火焰,翟文礼基本上可以猜出他的身份。而这个赤焱武士此刻背靠的,则是夏国多年来的宿敌。 “龙枪甲侍,天武国的龙枪甲侍!” 一些夏国的士兵在看见这些骑着雪豹的士兵后,震惊道。慌乱与嘈杂充斥在这令人窒息的氛围里。随后,蹄爪间萦绕着赤色火焰的狮子,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吼声。 大地在这声狮子咆哮里颤抖, 紧接着,一场雪崩不请自来。 翟文礼见状,顾不得许多,赶紧与周围的夏国将士们咆哮道:“快跑,快跑,不要犹豫,快跑!” 他的话音刚落下,四万的天武国龙枪甲侍倾巢而出。一些没有反应过来的夏国血虎骑在这个过程中惨遭屠戮。胸甲上闪烁着幽蓝色火焰的武士,骑着那只蹄爪间缭绕着赤色火焰的金色狮子,冲在最前方。 所有挡在他面前的人或物,皆被这名武士手中的长枪撕裂。雪崩的速度没有这些来自天武国的龙枪甲侍速度快。他们每个人都身着有类似于这名武士的铠甲,但是从重量上相比于这名武士的铠甲,要轻上许多。 可以说,这些来自天武国的将士每个人的身上都穿着类似于赤焱武士的铠甲,但是做工就没有赤焱武士的铠甲那么精致了,并且相对于同类重甲,可以说是非常粗糙。 未等翟文礼反应过来,这些天武国的龙枪甲侍,赶在如山崩一般的积雪落下前,清理了在场大部分的夏国血虎骑。事实上,这并非龙枪甲侍与血虎骑的第一次交锋,但是确实第一次如此碾压性地结束了战斗。 哀嚎声伴随着山崩地裂的震荡,在翟文礼的身后响起。他跑的很快,且没有回头。可是,两条腿的又怎么跑的过四条腿。由于情势危机,所以他忘了骑上血虎逃亡,而这也给了那名为首的“赤焱武士”将他俘虏的机会。 混乱中,锋利的长枪刺出几道凛冽的气刃,直接贯穿了逃亡中的翟文礼膝盖。急速奔跑中的翟文礼并没有在那一瞬间感受到疼痛,但是身体却径直的扑倒在了风雪中。 紧接着,那名赤焱武士单手拎起翟文礼,并将他拖行一路。过程中,有几名夏国的血虎骑尝试将翟文礼救下来,结果皆被这名武士轻松斩杀。 没过多久,崩塌的山雪淹没了原先夏国士兵们辛辛苦苦尝试填满的洞穴,同时也淹没了被四万天武国的龙枪甲侍所屠戮重伤的血虎骑,以及他们的尸骸。 望着这一切发生的如此突然且迅速,翟文礼感觉自己仿佛在无意中掉入了一个醒不来的噩梦里。震撼之余,伴随着难以言喻的痛苦。 当落下的山雪彻底覆盖一片狼藉的战场之时,那名将翟文礼拖行一路的武士,将翟文礼粗鲁地扔在了雪地里。紧接着,无数龙枪甲侍扔出他们手中的绳索,围绕着翟文礼于风雪中盘旋,并将他缠绕。 此前被这些龙枪甲侍投掷出去的长枪,皆在刚刚的猎杀屠戮过程中被收回。他们欢呼着,吹起口哨,望着此时狼狈的夏国名将翟文礼,不由得狂笑。 这时,那名为首的“赤焱武士”摘下了面甲,冷冷地看着面前的这位夏国老将军,然后淡淡的问候道:“多年不见,翟文礼将军,别来无恙?” 翟文礼在看到这个“赤焱武士”面孔的时候,先是一愣。他原以为,穿着这个铠甲的乃是赤焱武士第三军团长「血罚」上杉千岳,结果事实却出乎了他的意料。 “你是……” 翟文礼并不认识面前的这个男人。 这个男人的模样,看上去年纪应与夏国的世子敖崭相仿。有意思的是,翟文礼虽然不认识这个男人,但是这个男人却认识翟文礼。 那个身着赤焱武士铠甲的男人听罢,先是笑了笑。接着满眼沧桑的与翟文礼道:“在下花梧,天武国花氏一族的家主。如今龙枪甲侍的大统领。很荣幸能够在这里见到当年名扬天下的夏国风虎将军。” 翟文礼听罢,冷哼不言。 花梧尴尬的笑了声,接着道:“翟文礼将军放心,我不会杀你。不过接下来恐怕得委屈你一段时间,作为我们天武国的阶下囚,直到我们拿下整个东霁以北。” …… 这几天,孟简基本上都不在由衷酒楼,而是忙碌于霜剑寒甲司城北部,替再次失踪的墨殇打理着一堆琐碎的事务。同一时刻,与古依娜云凡再次失去联系的「隐」乔装成了各种奇怪的身份,潜伏于由衷酒楼。 从齐寺大火那时起,「隐」便一直潜伏在霜剑内部,并顺着霜剑的情报网探听所有他想要知道的信息。可是,随着西霁千雷国的入侵,很多本该已经结束的故事,忽然又节外生枝。 向来敏感的「隐」,本能性的察觉到了不对劲,于是顺着先前没有细究的线索一路摸索到了由衷酒楼。而这一次,「隐」的行动并未向古依娜亦或者云凡告知。 前几天廉牧来由衷酒楼找孟简,最后在快要离开的时候进了另一个屋子的这件事,刚好被「隐」所捕捉。这让「隐」更加坚信自己的直觉。所有浮现在表面的安宁,其实背地里都埋藏着巨大的秘密,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引爆。 而在「隐」看来,即将发生的流云城一战将是引爆这些的最好时机。确实,「隐」的这个想法和判断都没错,但是孤居在由衷酒楼的千羽枫华,并不想借着这流云城一战,掀起什么大浪来。 眼下,她只想给千羽一族在夙国的过往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换而言之,「隐」跟错了线索。比起千羽枫华,现在的韩彬与夏泓更值得他去注意。 事实上,就在「隐」潜伏到由衷酒楼的第一天起,向来心细的段念便对他有所留意。这也意味着「隐」若想顺着由衷酒楼这条线,探寻是否会阻碍流云城一战成败的关键,不仅方向错了,还极有可能会事倍功半。 但是,这些都是后话。 也正是因为「隐」跟错了线索,此刻的韩彬与夏泓才有机会成功的按照他们制定的计划,为云凡量身打造一裹上等的棺材,将他埋葬在流云城一战的硝烟里。 此时的孟简,忙得不可开交。 他已经记不清这是墨殇的第几次突然失踪。先前廉牧警告他,不让他离开由衷酒楼,结果没想到第二天他便违反了廉牧的“禁令”。不过他相信廉牧一定会理解,毕竟主要问题不在于他,而在于墨殇。 关于墨殇此刻的去处,没有人会知道。毕竟失踪是他的常态。但是后来有霜剑称,自己曾在镜月城以南的一座荒废古庙附近,见过疑似墨殇的身影。当时,那个墨殇黑眼血瞳,肤色苍白,甚是吓人。 而这一情报,也让那时已成为霜剑寒甲司城北部副统领的孟简,再次回想起先前西霁千雷国世子,带着百骑战熊来袭那夜。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孟简才渐渐意识到自己已经沦为「朔」的棋子,并且不再成为阻挠他真正觉醒的“桎梏”。 当然,这是后话。 那么此刻的墨殇正在做什么? 自然是被「朔」所控制,尝试在被「天火劫」毁灭过的镜月城,先烬时期的世人为黑天教所修建的古庙里,寻找「暗星城」的入口。而孟简,也是在后来才意识到,所有被他以血浸染之人,皆可被「朔」所控制,而他全然不知。 也就是说,孟简的师父,赤焱武士第九军团长「真武」穆勒卡丽,百密一疏。她以生命化作的「赤焱九星印」终究还是无法阻挡「朔」的脚步。这也意外佐证了命运的既定性,以及不可违背。 就在墨殇被「朔」控制着,于镜月城里寻找着有关「暗星城」的线索之时。关押在「冰牢」里的小李,再次跟失去了门牙的千雷国世子套起了话。 “嘿兄弟,西霁千雷国有什么好吃的不?”黑暗中,小李试探道,“你作为千雷国的世子,肯定清楚。”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雷毅不屑道。 结果,由于他没有门牙所以导致说话的时候漏风,惹得小李狂笑,“我说,你都这样了还在这里装什么呢,大家现在都是阶下囚,应该互相帮助才是。这样敌对孤立,并不是一件好事。” “怎么个互相帮助法?你一个卖面具的,难不成能帮我离开这里?我们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如果你再打扰本世子休息,只要一给我逮到机会,我就把你头拧下来当夜壶。”雷毅威胁道,结果小李不仅不生气反而来了兴趣:“恐怕,这个机会世子殿下这辈子都不一定能够等到了。不过,如果你喊我一声爷爷,没准我真的可以帮你离开这座号称「固若金汤」的「冰牢」。” 雷毅不屑道:“就凭你一个买面具的?” 小李反讥笑道:“卖面具的怎么了,吃您千雷国的大米了吗?您还真以为爷爷我除了卖面具,就不会点别的?这么大一个「冰牢」,用来关我一个卖面具的,还把我跟世子殿下关一起,咋的?难不成你以为霜剑是让我来给你找乐子的?” 听到这里,雷毅眉头一皱,并随即转变了刚刚的态度:“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会被关在这里?” 小李讳莫如深的笑了笑,接着转移了话题:“世子殿下可知道,为何这座「冰牢」共分十八层,并且每层皆以附着有秘术的银金打造大门?” “我又不是夙国人,哪里知道这些?” “那敢问世子殿下可听闻过黑天教?” 小李的话让雷毅陷入沉默,通过雷毅的反应,小李知道了他想要的答案,紧接着又问道:“不知世子殿下可还曾听说过「暗星城」的传说。” “都听说过,然后呢?”雷毅好奇的问小李,小李不慌不忙的解答道:“众所周知,银金是目前已知可以对黑天教造成重创的金属,而由明月柳氏打造出来的银剑器物,皆可以储存白昼天光。传言,墨国与夙国的两次战争其实实质上就是为了争夺银金而展开。毕竟,银金是霁北夙国的特产。” “也就是说,这座冰牢的大门是由明月柳氏打造,并且整个冰牢以前是用来关押黑天教的?”雷毅猜测道,小李笑了笑:“世子殿下说对了一半。其实,我们现在身处的这座冰牢,乃是传说中「暗星城」的入口。” 小李的话让雷毅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未等雷毅作出反应,小李冷笑着继续说道:“换而言之,如果世子殿下想要逃离这座冰牢,只需要想办法到达冰牢的底部,第十八层就可以了。届时,你可以通过这座传说中的「暗星城」抵达霁北任何地方。” “等等,我记得你之前不是说过自己曾被关在这个冰牢的第十八层,既然有这么好的事情,为何你自己不加以利用?”细想之下,雷毅忽然向小李的话发出质疑。 “我随时可以走,只是时机未到。” 小李微微一笑,再次缩回黑暗之中。 一百六三幕【征兆】 - 逐鹿客 - 君玉珩 纷飞的大雪,很快便掩埋了前一刻的狼藉。当那些驻扎在附近的夙国斥候,在事发之后陆续赶到这里,原本就已经很是复杂的霁北局势,随着刚刚的那场雪崩,渐渐变得扑朔迷离。 赶到现场的斥候共分两批,一批是古依娜安排的北漠飒部方面斥候,这些人都是「隐」亲自带出来的飒部死士,也是第一批到达雪崩现场的斥候。只不过,他们负责关注夏国血虎骑动向,则是最近的事情。 这一批飒部的斥候来的时候,整个踩着了西霁天武国援军离开这里时候,留下的“尾巴”。虽然他们并不知道这些军队究竟是东洲列国里,哪一个国家的军队,但是他们却记下了这支军队的大致模样,并顺藤摸瓜发现了为首的将军竟然穿着赤焱武士的铠甲。 另一批则是霜剑的斥候。 绝龙山脉发生雪崩后不久,驻扎在附近的霜剑斥候便将消息传回了明月城。结果,第一个得知该消息的不是廉牧,而是柳溯。 之后,柳溯赶紧命柳氏的匠人们按照他所设计的图纸,赶造了一批甲胄。原本正在筹谋流云城一战相关事宜的夏泓,在知晓柳溯为云凡打造了这批新的剑甲之后,以为柳溯回心转意,采纳了他的建议。 而韩彬却对此保持观望的态度,并建议夏泓不要找柳溯去确认这件事,万一柳溯私下里真的与云凡有什么交易,他这么做很容易打草惊蛇。 几番思量过后,夏泓听从了韩彬的建议。 于是,这批柳溯特地安排专人为云凡打造的剑甲,云凡欣然收下,并且顺带从柳溯的口中得知了关于绝龙山下,夏国血虎骑全军覆没的事情。 当时给柳溯送来情报的霜剑斥候,虽然有察觉到现场有打斗的痕迹,但是并没有查出来究竟是什么军队将血虎骑屠戮。漫天的大雪也在他们赶到之前,掩盖了这支能把血虎骑屠戮的军队踪迹。 不过,后面回到落霞公馆的云凡,通过古依娜这里收到的情报,得知了事情的大致经过,并根据那些斥候的描述,推断出了究竟是什么军队袭击了血虎骑。 “是西霁天武国的龙枪甲侍。” 听着古依娜复述完斥候来报之后,云凡断言道。古依娜眉头微皱:“那对于情报里,这个身着赤焱武士铠甲的将军,君侯怎么看?” 云凡沉思片刻,抬眼问古依娜:“还有没有这个身着赤焱重铠的将军,更多相关的情报?” 古依娜摇了摇头,担忧道:“比起这个,我更担心西霁天武国接下来的动向是什么。根据斥候的描述,这支军队在击败夏国的血虎骑之后,直接一路南下,看样子不是要参与流云城一战,就是要作为援军提千雷国驻守曜光城。。” 云凡看出了古依娜眼神中的忧虑,笑了笑:“怎么,你是不是又想阻止我参与这场流云城之战。” 古依娜叹息:“前段时间斥候有来消息称,夏国的军队其实分了两批,一批去了绝龙山下,一批直接南下。现在被西霁天武国屠戮的,乃是两批当中人数最少的那一批。君侯应该明白我的担忧是什么吧?” “这个消息你应该提前告诉我的。” “那几天君侯都在光阖院内外忙碌着,即便我提前告诉君侯这些,其实也并不能改变君侯的心意。” 云凡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与古依娜缓缓道:“即便流云城这一战,是刀山火海,我也不会回头。” “流云城这一战,对于君侯而言并没有东霁、西霁之别。”古依娜一针见血的与云凡分析道,“无论是夏国、墨国还是天武国、千雷国,包括夙国的宗室。皆是君侯的敌人。” “所以呢,你认为我有的选择吗?” 云凡苦笑着将几枚标示着西霁千雷国、天武国,以及东霁夏国、墨国、夙国的战旗放在了战争沙盘上,并抱怨道,“这个棋子拿起来是真的不方便。” 古依娜淡淡道:“再怎么不方便,也是东洲华族设计的战旗。君侯在这里跟我抱怨这些,我也无可奈何。” 云凡叹息着,转而言道:“接下来这一战,将是五国之战。你说哪一国将会从这一战中胜出?” 古依娜看了眼战争沙盘,反问云凡:“刚刚君侯也说了,我们有的选择吗?” 云凡笑了笑:“「隐」带出来的那几个人,办事效率和细心程度,要比霜剑的斥候高出太多。结合柳溯这老家伙给我的消息,以及韩寐前几天的那份情报,曜光城一战过后,西霁千雷国还剩约有八万左右的军队,前来支援的天武国大概四万左右,墨国驻扎在流云城的军队差不多三万出头,夏国前往支援的军队没有详细的信息,不过保守估计差不多在五万的样子。而现在我们住在在明月城附近的「朔风」铁骑,差不多近万骑。” “目前君侯在城中集结了多少兵马。” “不算霜剑,三万义勇军。” “算上霜剑共有多少人可用?” “差不多五万左右。”云凡叹息着,继续道,“如果你要按东霁、西霁来分的话,接下来的流云城一战,东霁这边差不多有十三万左右的战力,并且占据流云城。而西霁则有十二万的战力。” 古依娜听罢,笑了笑。 云凡不解的看着她,“你笑啥?” “首先,没有如果。君侯一开始就不该把我们算到东霁这一边。无论是出于现在霁北的局势,还是我们入驻夙国的真正原因。你明白我这话是什么意思。”古依娜刻意没有点破,并继续道,“其次,墨国或许会让夏国入驻流云城,但是肯定不会让君侯踏入半步。而对于西霁的千雷国与天武国而言,君侯也是一个很大的威胁。” 云凡无奈的问:“所以呢?” 古依娜为云凡分析道:“准确的说,接下来的流云城一战,并非五国论战,而是三方会战。表面上看起来肯定是西霁十二万人马与东霁十三万人马交锋。但是实际上,则是西霁十二万人马,与东霁八万人马,以及我们北漠加夙国的五万人马会战。更有意思的是,三方都在等另外两方交锋,并试图坐收渔翁之利。” “而且三方都会想尽办法让另外两方交战的这一幕发生。”云凡叹息道,“这该死的三方博弈论,你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个东洲「兵法·论典」。” 古依娜没有说话,云凡猜测道: “陆未闻教你的?” 话语间,这个来自北漠的美丽女人回避了云凡的目光,并转而言道:“眼下,各方势力已经开始朝着流云城汇聚。不过话说回来,如果君侯从韩寐姑娘那里得来的情报确切属实,那么流云城一战中,西霁这边将会留下三万人马死守曜光城。我想君侯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吧?” “你的意思是想让我趁乱放弃流云城,转而攻打曜光城?”云凡很认真的在思索古依娜的这番话,“可以是可以,不过现在的局势瞬息万变,我认为咱们还是得稳一点。” 古依娜见云凡这幅模样,忽然笑道:“面对这样的局面,君侯以前不是向来喜欢‘兵行险招’。怎么现在忽然怕了?” 面对古依娜的这番“挑衅”,云凡没有接。他默默将目光移向面前的沙盘,脑海里则想着先前韩寐在试剑场跟他说的那番话,以及韩寐所提供的情报内容。 良久过后,云凡问古依娜:“换做以往,我肯定会毫无保留的将一切压在流云城这一战,但是你会同意吗?” 古依娜听罢,笑了笑,转而为云凡分析道:“流云城的城防工事,并非瓮城结构。面对千雷国与天武国的联军,无疑形同虚设。曜光城两层城墙,那么多的巨弩和城门,最后千雷国连攻城器械都不用,便让墨国付出了几乎全军覆没的代价。相对于流云城而言,此刻的曜光城应该城防工事也远比先前薄弱许多。” “我听说,墨国在这一战中,所有参战的高级将领几乎无人生还?”云凡若有所思道,结果古依娜说出了一个名字,让云凡愣了一下。 “那倒不至于,有一个叫玄墨无锋的将军最后逃脱了。”古依娜顿了顿,“不过逃到流云城之后的他,却被流云城的守将直接关了起来。” 云凡听罢,疑惑道:“为什么?” 古依娜叹息:“这个君侯应该很清楚。” “为什么说我应该很清楚?”云凡愣了一下,接着试探道,“因为他先前杀了墨衣重牙?” 古依娜点头不言,云凡本想继续追问墨国人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但是忽然想起来那天在他与秦安会合之前,似乎有不少墨国的俘虏趁乱逃跑了,而这个消息多半应该是那些逃亡到流云城的墨国人,告诉的流云城守将。 “流云城的墨国守将叫什么名字?” 云凡好奇的看着古依娜,并问道。 古依娜想了想:“没有详细的信息,不过我记得有提到他的名字,好像叫南棠。” 云凡听罢,也跟着想了想:“这人没听过,但是鉴于他在现在这个节骨眼上,把玄墨无锋给关起来了,想必也不是什么聪明人。” 古依娜思量道:“我估计关不了多久,或许流云城一战,这位南棠将军会给玄墨无锋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云凡笑了笑:“既然这样,那就一起按照原计划,继续朝着流云城进发好了。这么好的机会,千万不能给他们。” 这时,阿克扎提突然闯了进来,问起了落下公馆大堂外的那些装备究竟是什么情况:“君侯,怎么这夙国的柳氏又送来了一批剑甲?是不是最近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云凡看了古依娜一眼,古依娜没说什么,云凡会意,遂与阿克扎提道:“没发生什么大事,你好好留在明月城里就可以了。待会出去的时候,记得把那些剑甲带给咱们飒部「朔风」铁骑的兄弟。” “诺。” 阿克扎提躬身揖手,接着先是看了眼云凡,又看了眼古依娜。他的这一举动让二人有些疑惑,于是云凡先一步开口问道:“有什么事吗?” 阿克扎提迟疑不言。 古依娜催促道:“有事就说。” 阿克扎提吞吞吐吐道:“这几天没事的时候,我经常会站在城楼上往城内巡视,接着竟然在无意中发现了一片看不透的迷雾,然后我就派了几个兄弟去那里查看,结果他们都失踪了。” 阿克扎提的话,让云凡与古依娜皱起了眉头。他们知道,作为「英武者」转世的「真·赤焱武士」,阿克扎提与古依娜一样,拥有着令人羡慕的强化感官。 他们的视力、听力、嗅觉以及力量等方面皆是凡人所不能比拟的。哪怕经过了特别的伪装,他们也可以一眼看穿,轻松识破,即便目标远在千里之外。这也是为什么每次古依娜总能识破「隐」的原因。普通人只有达到心武之境的「天人」境界,才能拥有这样的能耐。 眼见云凡与古依娜陷入了沉默,阿克扎提继续道:“后面我亲自带人去那片迷雾里一探究竟,结果你们猜我在哪里发现了谁?” 云凡瞪了他一眼:“直接说重点。” 阿克扎提听罢,清了清嗓子,然后接着道:“霜剑寒甲司城北部的副统领,墨殇。” 云凡听罢,沉默不言。 古依娜细细一品感觉出了哪里不对,于是追问道:“你是在哪里发现这个墨殇的?” “镜月城里,一座荒废的古庙。” 说到这里,阿克扎提忽然凝重起来。 “一座荒废的古庙?!” 古依娜与云凡异口同声。 阿克扎提叹息道:“失踪的兄弟最后也在那座古庙里找到了。仵作说,他们的身上没有明显的伤痕,也没有被毒杀的迹象。” 古依娜皱眉:“受了内伤?” 阿克扎提问:“被吓死算内伤吗?” 古依娜没有说话,却听阿克扎提继续道:“他们的死相极其狰狞,每一个的眼神里都充满了说不出的恐惧,好像在死之前看见了什么可怕的怪物似的。但是我们查过现场,并没有发生有什么怪物出没的踪迹,连打斗的迹象都没有,只有无尽的落雪。” 古依娜问:“那个霜剑寒甲司城北部的副统领墨殇呢?有没有问出来什么。” 阿克扎提:“发现他的时候,人已经昏迷了。目前这个案子移交给了霜剑那边处理,后续的进展我到时候会找专人跟进的。” “唉,霜剑的办事效率……”古依娜无奈的摇了摇头,转而看着此时一脸凝重的云凡,“君侯此刻是否正在思考这座古庙究竟有着什么特别之处,竟然连阿克扎提也无法看穿?” “你怎么知道我现在想的是什么?” 云凡惊讶的看着古依娜,古依娜没有理会云凡,并追问起了阿克扎提关于这座古庙的细节:“关于这座古庙的具体位置,你还记得吗?” “应该是在镜月城的王宫遗址附近。” 阿克扎提回忆道,结果此话一出云凡忽然想起了关于这座古庙的一些过往。一旁的古依娜留意到了云凡的神色变化,随即好奇道:“君侯这是想起了什么吗?” 云凡缓缓抬眼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座古庙应该是前朝的遗民所修建。” 话语间,云凡的目光转而与阿克扎提目光相触:“老扎,关于那座古庙,你是不是还有什么重要的细节没有说?” 阿克扎提回忆道:“有吗?” 云凡问:“那座古庙里是不是有很多被削去了臂膀和头部的石雕,以及一些只有你和古依娜才能看懂的古老文字。” 听到这里,古依娜大致已经猜出来云凡接下来要说些什么。阿克扎提思量道:“古老的文字倒是没看见,到处都是被落雪覆盖的残垣断壁,不过君侯说的这些雕像我确实看见了。” 这时,云凡话锋一转,看向愁眉紧锁的古依娜:“你知道这些雕像,为何会被削去臂膀和头颅吗?” 阿克扎提突然插话:“泄愤?” “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古依娜分析道,“削去臂膀是为了让人看不出来石雕原来的样子,至于为何削去头颅自然是为了掩饰这些石雕的真实身份。” 听到这里,阿克扎提已经懵了,“所以,这座古庙供奉的,究竟是哪路神明啊?” 云凡没有回答有些焦躁的阿克扎提,并把解答这个问题的机会交给了古依娜。然而古依娜也没有立马回答,只是无语的看着阿克扎提。 良久过后,阿克扎提在云凡的叹息声里渐渐猜到了刚刚他自己那一问的答案:“等等,那座古庙该不会是……” 古依娜无奈的看着面前的这位迟钝的「真·赤焱武士」:“没错,这座古庙乃是烬朝时期的遗民们为黑天教而修建,至于他们所供奉的神明则是我们的宿敌,黑夜之神「朔」。” 一百六肆幕【杀意】(上) - 逐鹿客 - 君玉珩 离开由衷酒楼以后,廉牧一直都在思考着千羽枫华说的那些话。过程中,他总感觉哪里不对劲但是又说不上来。思前想后,廉牧决定直接去曜阁二层的档案室,找一找千羽枫华说的那封秘卷,从而验证她所说的话究竟是真是假。 结果,直到天明廉牧都没有找到他所想要找到东西。这让他开始思考千羽枫华是不是为了故意将他骗离由衷酒楼,所以特意编织了这个谎言。 就在廉牧准备离开档案室的时候,负责管理这里的霜剑谕法司「执事」·赵明,正好与廉牧撞个满怀。随后,廉牧便与赵明问起了关于这秘卷的事情。毕竟他是这个档案室的负责人,这里到底有没有过这封秘卷,赵明肯定最清楚。 赵明说:“没见过。” 廉牧皱眉:“真的。” 赵明诚恳:“真的。” 廉牧叹息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转身离去。望着廉牧离开的背影,赵明神情凝重总感觉有些不踏实,于是回到档案室后赶紧写了一封信,并让另一名霜剑将这封信火速送往柳府。 或许是一夜没睡的缘故,疲惫的廉牧忘了千羽枫华说过,柳溯知道这件事的始末,也正因如此,他才会答应韩彬让宗室执掌谕法司。而现在,曜阁二层的档案室归宗室的爪牙谕法司负责管理,廉牧这一问等同告诉了柳溯,他已经知道了这件事。 看完赵明写的这封信,柳溯眉头凝重起来。良久的思量过后,柳溯叫来了长子柳风尘,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柳风尘听罢,一脸肃然,躬身退去。 之后的一整天,柳风尘便默默地坐在了由衷酒楼的大厅里,目光漠然的喝着茶。何掌柜在看见柳风尘之后,基本上已经猜到他此行的目的,于是赶紧将晚上客人们在他这里订的几桌酒席退了,并让小二加倍返还定金。 段念在看见这位风度翩翩的公子,出现在由衷酒楼之后,第一时间感觉到不对劲。遂再次奉劝千羽枫华,要不要离开这里。千羽枫华听罢,来到屋外看了眼那位段念口中的公子。 当她朝楼下鱼龙混杂的人群里,投去好奇的目光之时,仅是一眼便轻易地认出了那位号称「柳氏双绝」的「风刀」·柳风尘。碰巧的是,她在看柳风尘的时候,柳风尘也在看她。那一眼二人都没有回避彼此。 “这一天终于来了。” 千羽枫华叹息道,结果这反而更加加深了段念的担忧,“主子,我估计是那个霜剑的大统领暴露了我们。此地不宜久留啊!” 千羽枫华叹息:“倘若真是廉牧,出现在这里的就不会是这位柳氏的「风刀」·柳风尘,而是一群身着银金轻甲的霜剑禁侍。” 段念愣了一下,转而与千羽枫华道: “不管怎样,咱们还是先离开这里吧。” “如今的夙国,也就这么大。离开了由衷酒楼,我们还能去哪里。街上到处都是霜剑与赤焱武士在游荡,整个明月城都在明月柳氏的掌中。”千羽枫华敛起了她的目光,转身回屋,并与段念淡淡道,“自从我们踏入这座城开始,有些事情便注定避无可避。” 段念:“主子……” 千羽枫华:“先这样吧,很快廉牧便会再来这里找我们。相比于死在柳氏的刀下,被霜剑抓回去反而更加安全。” 段念无奈,叹息不言。 楼下,柳风尘漠然的轻抿杯中茶水。目光突然在下一刻被一位乔装的老者所吸引。有意思的是,那位老者在看见柳风尘与他对视之后,竟也不避讳,反而与他微笑。 此时的廉牧,已经回到落榻处准备入睡。等天色渐晚之时,他打算再次前往由衷酒楼拜访千羽枫华,结果就在他刚准备合上眼睛的时候,一封来自绝龙山脉的情报送到了他的面前。 一宿未眠的廉牧赶紧带着这封信前往王宫,拜见云姈。路上他在马车里稍稍休息了会,不过见到云姈的时候还是有些失态,好在云姈并不在意。 有意思的是,云姈的“不在意”反而令此刻的廉牧再次的想起了千羽枫华说的话。于是在他向云姈汇报这一消息的时候,不由得有些走神,并在话语间重新审视思量自己与面前这位貌美的国主,一些过往的点点滴滴。 想到这里,廉牧似乎突然明白了一些事情。比如为何当初所有人都反对廉牧成为明光铠大统领的时候,云宸为廉牧力排众议,并在「明光之变」发生之后,以“追缉赤焱武士”为由将自己支开,远离所有是是非非的“风暴眼”。而如今,云姈又突然委任他这个其实并没有多大管理才能的“酒囊饭袋”,当上了霜剑三司的“大统领”。 廉牧开始细想,这一切真的是巧合吗?难道千羽枫华说的都是真的?倘若这一切都是真的,那么这些有关于自己的过往,云姈又是否是知情人? 想到这里,正在向云姈汇报绝龙山脉情报的廉牧突然停下了正在说的话。云姈疑惑的看着廉牧,“怎么了?” 廉牧没有回答云姈的话,而是像一尊石像一样站在原地,一旁的步微澜戳了廉牧一下,并小声道:“国主在问你话呢,大统领!” 步微澜的话,让廉牧渐渐回过了神:“刚刚我说到哪里来着?” “说到现场有打斗的痕迹。” 云姈提醒道,并在话语间看出了廉牧似有心事。但是鉴于步微澜在场,所以没有问出来。廉牧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淡淡的花香直入心扉,随后他开始继续说道:“按照斥候们带回来的信息,我认为夏国的军队应该是打算将这个由千雷国挖开的隧道封口,但是过程中遭到了不明来历的军队袭击。” “这件事发生在什么时候?”云姈听罢,若有所思,“孤记得你先前送来的几分情报里,并没有提到这件事。” 廉牧回忆道:“应该是昨天的事情,不过情报是今天才送到我手里的。夏国分兵的情报没有及时送达,是情报人员的失职,差一点就贻误了战机。” 云姈沉思片刻,忽然发问道: “墨殇最近在干啥什么?” 廉牧愣了一下,步微澜赶紧接话道: “据说,又失踪了。” 云姈听罢,先是皱眉接着叹息道:“罢了,现在霜剑寒甲司城北部是谁在负责打理。” 廉牧一愣,步微澜会意又道:“目前正由一位名叫孟简的少年全权负责打理。关于昨天绝龙山脉的这封情报,也是由他及时发现。” “孟简?”云姈好奇的看着廉牧,“这个名字不错,此人是什么来历。你们知道吗?” 步微澜欲言又止,片刻的沉默之后廉牧开口道:“回禀国主,这个孟简乃是舍弟。” 廉牧的话,让云姈再次愁眉紧锁。 她的表情,跟得知现在霜剑寒甲司城北部是由孟简打理时候的廉牧,一模一样。而云姈的反应,也让廉牧再一次想起了千羽枫华跟他说的那些话。他开始好奇为何云姈得知孟简和自己的关系后,会露出这样的神情。 “廉大统领竟然还有一个弟弟?” 云姈疑惑的看着廉牧,廉牧淡淡一笑:“远方表亲,家道中落所以特来投奔。” 云姈:“以前没听你提到过啊?” 廉牧:“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 “有机会带进宫来,孤要好好见一见这位霜剑三司大统领的远方表亲,究竟是什么样子。”云姈笑道,廉牧躬身揖手道:“诺。” 站在一旁的步微澜,感觉自己似乎从二人的对话里听出了什么,但是一时半会又说不上来。这时,云姈将话题拉回到血虎骑这件事上:“回到正事上,也就是说现在夏国的军队兵分两路,一路南下支援流云城,一路西进绝龙山脉对千雷国挖的洞窟进行封口,但是却遭到了不明来历的军队袭击,全军覆没?” 廉牧:“是的。” 云姈:“那么,在你们看来袭击夏国的这支军队,可能是从哪里来的。” “首先能把夏国的血虎骑打的一点还手余地都没有,肯定不会是普通的山贼流寇。”廉牧叹息着,说了一句话废话。步微澜咳嗽了一声,接着他的话说:“微澜以为,这支军队很大程度来自于绝龙山脉的那一面。” 云姈:“你是说西霁?” 步微澜:“正是。” 云姈顿了顿,转而问道:“最近城中的这些赤焱武士都在干嘛?” 步微澜会意,猜出云姈正怀疑是不是赤焱武士前去剿灭了这支血虎骑。鉴于这些赤焱武士与夏国的过往恩怨,以及从明月城到绝龙山脉附近往返的时间和距离,确实有一定的依据。 只不过,步微澜并不知道,云姈知道这些赤焱武士其实并不全是真正的赤焱武士,但是这其中确实是有真正的赤焱武士,而这一点云姈并没有告诉步微澜,因为这其中涉及云姈与夏国主敖椿的秘密交易。 面对云姈的这一问,步微澜并没有为她解答。廉牧见状回应道:“这些赤焱武士没有一个离开过明月城。以他们的这身重甲没有办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成快速的往返。” 云姈:“你就这么肯定?” “国主忘了,我曾率兵缉拿过流亡的赤焱武士。”廉牧提醒道,云姈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并转而言道:“现在整个霁北大雪封境,按照目前已有的这些信息,袭击夏国驻扎在绝龙山脉附近的这支军队,只可能是从隧道那头过来的西霁军队了。” 说到这里,云姈似是想起了什么,遂又道:“这支袭击了夏国的军队,后面去了哪里,你们知道吗。” 廉牧:“一路向南。” “也就是说,他们的目标极有可能是曜光城或是流云城。”云姈思量道,“看来这支军队确实很有可能来自西霁。” 这时,云姈再次展开了一卷羊皮地图。 这张绘制在羊皮上的地图,沧桑且古老。上面标识有许多现在的很多军事地图所没有的细节。但是出于某种原因,云姈并未将这张地图复刻成沙盘或是更大的地图,挂在她的书房内。 如果云凡得到这张地图,那就不一样了。先检查这张地图有没有问题,并派专人实地考察,接着再复刻成沙盘,并将之转绘成新的地图挂在墙壁上。 两个人对于同一样事物的不同态度,其实也暗示了他们未来不同的抉择。对于军事云姈其实并不感兴趣,生逢乱世的她不得不学会如何玩弄权术,而云凡一直以来最不喜欢的就是玩弄权术,可是命运总喜欢跟他开玩笑。 片刻的沉默过后,众人的目光落在了云姈展开的这张羊皮地图上。云姈深深地叹了口气,接着问二人:“你们说,这支军队的目标真的是曜光或者流云城吗?” 廉牧疑惑,步微澜沉默。 云姈迟疑道:“有没有可能,他们与千雷国的目标并非整个霁北,而是尝试以曜光城为转折,试图切断东霁列国对于泾渭关的支援要道?” 步微澜皱眉:“国主的意思是说,泾渭关才是他们的主要目的?” 廉牧深思道:“其实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但是若想从我们东霁这边切断通往泾渭关的要道,没有绝对的兵力恐怕很难做到。” “所以,孤需要这支军队更加详细的信息。”云姈神色凝重道,“只有这样才能更准确的推断出他们的真正意图。” 这时,步微澜似是想起了什么于是转而言道:“眼下流云城一战即将打响,微澜以为在目前霁北依旧处于大雪封境的情况下,暂时不会以泾渭关为目标。如果西霁的军队能够在这场雪停下以前,顺利拿下整个霁北,届时我们的东霁王朝将会处于非常被动的境地。” “也是,死守曜光城并不如拿下整个霁北的意义大。虽然拿下整个霁北并不现实,但是哪怕只是拿下半个霁北,也足以为西霁王朝再次攻打泾渭关创造难得的机会。”云姈若有所思道。 廉牧:“曜光城容纳不了太多人,所以西霁这支军队想要跟千雷国挤在一座城里不现实。虽说他们妄图拿下整个霁北也不现实,但是如今的霁北早已四分五裂,这对于他们而言也是一个不可错过的千载良机。” “如果现在有这支西霁军队更多的信息就好了。”云姈叹息道,“也幸好他们的目标并不是明月城,不然缺失这么多重要的信息,这得有多么的危险。” 步微澜与廉牧听罢,皆没有说话。 他们都听出了云姈话语间的责备。 确实,这么重要的信息,作为夙国利刃的霜剑竟然没能掌握全部,实在是太危险了。这就好比在睡梦时有人拿着刀剑来到枕边,而本该叫醒主人的仆役对此全然不知。 令人窒息的沉默过后,云姈叹息道:“罢了,也怪今年的这场雪实在是太大了。孤已经记不清上一次遇见这么大的雪,究竟是什么时候。” 说到这里,云姈于无声中陷入回忆的漩涡里。她忽然想起了那一年,自己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血眼霜蹄带着尚在襁褓中的云凡,踏过一地霜雪出现在她与父亲云宸的面前。接着,血眼霜蹄再一次头也不回的去了北漠。 一转眼,二十一年弹指而过。 如今,云凡和血眼霜蹄都回来了。 可是,父亲云宸却依旧生死不明。 这时,满眼血丝的廉牧意外瞥见了云姈身后的书架上,陈列着一卷关于夙国宗室过往的秘卷。廉牧忽然想到自己之所以在曜阁内找不到这些关于千羽氏的秘闻,会不会是因为有人提前便将相关的信息都调走并藏了起来? 细想之下,廉牧更加坚定了今夜再次前往由衷酒楼拜会千羽枫华这件事。沉思间,云姈注意到了廉牧满眼的血丝,遂敛起思绪关心道:“大统领是不是因为最近诸事繁忙,所以一直没怎么休息?” 廉牧愣了一下,赶忙拱手道: “能为国主分忧,实乃廉牧之幸。” 云姈听罢,叹息道:“也怪孤这段时间一直把诡狐先生留在宫里,导致很多事情只能让你一个人去面对。” 廉牧故作惶恐:“国主言重了。” 话语间,云姈收起了桌上的羊皮地图,故作疲惫的模样,并与二人缓缓道:“今天就先到这里,诡狐先生也跟大统领一起回去吧,如若接下来再有什么大事,孤会再与先生联系。” 步微澜躬身揖手:“诺。” 云姈怜惜地看着廉牧:“回去之后好好休息,接下来还有很多事情,需要你们与孤一起面对。” 廉牧拱手道:“诺。” 话音落下时,云姈挥袖道: “都退下吧。” 步微澜与廉牧二人听罢,再次躬身揖手,并面向云姈缓缓退出了御书房。望着二人离去的身影,云姈的目光再次深邃。只不过,这一次她并没有沉入过往的回忆之中,而是顺着刚刚廉牧的视线,转身看向自己身后的书架,思考刚刚究竟是什么突然吸引到了廉牧的注意,以及廉牧口中的那个“远方表亲”孟简究竟跟廉牧是什么关系。 她肯定不会相信廉牧所谓的“远方表亲”这套说辞。这时,蒹葭忽然推开云姈的书房大门,端来姜汤为她驱寒。过程中,云姈向蒹葭问起了关于孟简的事情,结果蒹葭想了想,转而将她所知道的都告诉了云姈。 听完蒹葭描述,云姈微微皱起了眉头。 “孟简……” 一百六五幕【杀意】(中) - 逐鹿客 - 君玉珩 离开原本驻扎的地点之后,敖崭便带着鬼虎骑与部分血虎骑追随寒昭的脚步,踏上了南下流云城的征途。 此刻,敖崭并不知道被他派去绝龙山脉“填坑”的血虎骑已经全军覆没。更不会想到未等他抵达流云城,便会提前迎来一场遭遇战。 其实当初他所下达的命令是“封口”,也就是把入口处的隧道堵住,而并非真的让他们将千雷国挖的隧道全部填上。但是,接到命令的夏国将士则把他所理解的“封口”传达给了翟文礼。 假如翟文礼执行的是“封口”的任务而并非“填坑”,那么很大几率不会遇上这支突然出现的天武国军队遭遇。遗憾的是,已经发生的事情无法通过一个假如来改变。 高举的火把将风中的霜雪消融。 铿锵的铠甲声在翻越过一个山坡之后,就地驻扎。一路的奔波并未让即将体会到残酷战争的敖野感到疲惫,并让他时刻保持着兴奋。作为兄长的敖崭对此倒是有些意外。 想比于敖崭的冷漠,敖野一点也没有夏国公子的架势。他与将士们走的很近,并且将他们视作自己的兄弟。 在帮助将士们搭建好了军帐之后,满头大汗的敖野来到了敖崭的军帐里,并向他请教起了一些招式。由于军帐内的空间不是很大,所以敖崭带敖野来到军帐外,亲自为敖野演示。 不少路过的将士,纷纷驻足。 渐渐的,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原本寒冷的雪夜,随即热闹起来。敖崭不厌其烦地指导着他的这个弟弟握剑、挥剑,并亲自下场与他对剑。 每一个姿势,每一个细节, 敖野都没有一丝懈怠。 敖崭也教的非常细心。 不少将士都在这期间跟着学习。 过程中,敖野手中的剑不知道被敖崭挑飞多少次。但是每一次敖野都重新将剑捡起,然后与兄长道:“再来!” 连串的火星,明灭在这个刺骨的雪夜里,伴随着一阵又一阵剑锋碰撞之声,围观的将士是不是会为敖野的每一次小小进步叫好,他们的这个举动给了敖野很大的鼓舞。 时间不知道在这样不断重复的对剑中过去了多久。望着累了一天还依旧如此拼命的敖野,作为兄长的敖崭,在将敖野手中的剑再次挑飞之后,于心不忍道:“今天就到这里吧。” 敖野咧起嘴角与他微微一笑:“好。” 结果,就在敖野话音刚落之时,所有本该休息的鬼虎与血虎发出了震耳欲聋的虎啸。紧接着,军营各处点燃了火把,将士们纷纷披上了衣甲。 未等敖野反应过来,正负责守夜的将士吹起了号角,接着瞭望台传来了告急,浑身是血的士兵咆哮着说出了他生命里的最后几个字:“敌袭!敌袭!敌袭!” 敖崭看了看那人伤口,随即陷入沉默。 一旁的敖野见状,上前问道:“究竟何方贼人,胆敢在这个时候对我们发动袭击。” 敖崭凝重道:“是我们夏国的宿敌。” 敖野听罢,愣在原地。 他开始在脑海中回想方今天下能够被他们夏国称为宿敌的国家,究竟有哪些。未等他想出来来袭的军队究竟来自哪一个国家,敖崭给了周围正在等候他下令的鬼虎骑们一个眼神。却见数十名鬼虎骑出列,二话不说拉着敖野就走。 敖野不解道:“兄长这是何意?” 敖崭淡淡道:“这一战很危险。” 敖野:“敖野不想当一个懦夫!” 敖崭:“首先,你得活着。” 他的话语中不夹杂一丝情感的波澜,但是敖野却从中感受到了温度。扑面的霜雪随着将敖野带离的这些鬼虎骑步伐加快,渐渐模糊了敖野的视野。 寒夜里,敖崭穿上纹络有貅虎的战铠,于无数鬼虎骑的簇拥下离营。擂动的战鼓声响彻于朔方风雪,留守的血虎骑由恶骨将军带领,负责守备工事。 此时的敖崭手握长刀,熄灭火把,与将士们一起列阵营地前。他们的眼中,风雪正凛冽在这个注定不眠的寒夜。黑暗中,狮子的低吼声随风随风而来,由远及近。 紧接着,大地开始颤抖。那些鬼虎骑们所骑乘的鬼虎们,也在这个时候纷纷露出锋利的獠牙。霜雪落在将士们的衣甲上未见消融,但是落入鬼虎们黑色的须发间时,即刻融化。 当下一声狮子的咆哮响起之时,所有鬼虎的眼睛显露出猩红之色,并以震耳欲聋的虎啸作为回应。下一刻,敖崭挥动了手中的长刀,高呼道:“全军冲锋,挥动你们的刀剑与利爪,撕裂挡在你们面前的一切!” 黑夜里,强壮的雪豹疾走在雪地中,铿锵的铠甲声随着朔方的风雪由远及近。自从离开绝龙山脉,这支来自天武国的军队一路向南,像是在追赶着什么,片刻都没有停下过。 落下的雪很快便掩盖了他们的踪迹。 在夏国重新崛起之前,西霁天武国的龙枪甲侍,曾一度成为东霁列国的噩梦。他们是天武国的“利刃”,游荡在黑夜里的幽灵,能够非常快速适应各种恶劣的环境。 为首的将军,身着玄青色的重甲,驾着赤焱黑狮与周围的雪色格格不入。纹络在这副铠甲上的火焰图腾,明灭着幽蓝色的光芒,仿佛拥有着真实的生命一般。 此刻已经被他们五花大绑的翟文礼,不知道接下来他们会带自己去哪里。扑面的朔风里夹杂着冰冷的霜雪,一路的颠簸让这位已是中年的夏国老将苦不堪言。 来东霁之前,花梧并没有想过这里的雪竟然会下的这么大。虽然出发的时候,妹妹花韵曾提醒过他,但是当时的花梧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好在位于西霁以北的天武国,温度也和这里差不多,加上龙枪甲侍有着非常强大的适应能力,所以这里的雪虽然下的很大,但是却并不足以让花梧等人冻得挥不动刀剑。 作为此行天武国的主将,花梧一刻未曾懈怠。他就像不知道疲惫一样,基本上全天都在赶路。不仅如此,那些追随他的天武国将士也仿佛各个都是铁打似的,这让被他们俘虏的翟文礼感到非常的害怕。 没过多久,花梧带着军队穿过密林,然后来到了一片空旷的雪原,就地进行驻扎。这时,一阵喧嚣声顺着夜风从远方的黑夜里传来。跟随花梧多年的龙枪甲侍,在听到这个声音之后各个精神抖擞,每个人的眼里都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狂热。 事实上,花梧之所以让他们就地驻扎并非是让他们休息,而是稍作整顿准备进攻。所有的龙枪甲侍自然明白。当听到那风声里的喧嚣之时,所有人的目光都齐齐投向了声源的方向。 这时,身着重甲的花梧缓步来到翟文礼的身旁,淡淡说道:“翟文礼将军,再忍耐一下。很快你就可以见到许多熟悉的面孔了。” 翟文礼皱眉不言,并在花梧话音落下后顺着众人的目光看向了深邃的黑夜。他看见了渺弱的火光,并听见了熟悉的虎啸。良久的沉默过后,翟文礼意识到花梧已经带着自己追上了先行出发的夏国军队。 紧接着,花梧拍了拍肩甲上的落雪。 在场的所有龙枪甲侍纷纷骑上雪豹,就等花梧一声令下。花梧犹豫了片刻,或许是因为赶了几天的路,所以想让将士们再休息一会,继而在接下来的战斗中可以多杀几个人。 结果,花梧的座驾赤焱黑狮却在这个时候非常不识趣的发出了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随后,远方的军营开始躁动。花梧见状,倒也不慌继续默默等着。 片刻后,一个夏国的斥候不合时宜地闯入了他们正在整顿的这片雪原。花梧亲自上前给了那个夏国的斥候一个血淋淋的教训,并刻意将他放走。 接着,花梧咳嗽了声对众人道:“所有人,听我号令!缓步前行,阵行不要乱!我们一路平推过去!” 众将士齐声道:“诺——” …… 明月城中,由衷酒楼。 此刻已乔装成纤夫的「隐」,缓缓落座在了柳风尘的这一桌,并时不时的将目光投向楼上正看着他和柳风尘的段念。 周围的客人们在看见这个不知死活的纤夫坐在柳风尘这一桌后,纷纷识趣的换了别的位置。由于今夜何掌柜推掉了不少的酒席,所以大厅里除了已经入住的客人以外,并没有多少过客。 看到这一幕后的何掌柜本想上前劝走这名纤夫,但是柳风尘却在何掌柜动身之前便与这位纤夫聊了起来。这让何掌柜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做是好。 淡淡的杀意浮现在柳风尘漠然的眼神里,向来不知死活的「隐」对此视而不见。这时,柳风尘忽然开口问道,“这位兄台,有何贵干?” 隐:“没事儿,咋的?这里不让坐?” 柳风尘:“那倒不是,我只是好奇兄台为何而来,真实的身份又是什么。” 隐:“这位公子,你这话撒子意思?俺一粗人听不懂你在讲些森么。” 柳风尘:“从我踏进这间酒楼开始到现在,兄台已经换了十六张面孔,其中年纪最大的看起来约有七十岁,年纪最小的差不多也有十四五岁。不知兄台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隐本想继续装糊涂,却听柳风尘继续道:“只可惜,无论你再怎么伪装,终究无法掩盖身上流溢着的真气。这使得你的伪装变得有些过于表象化。常人或许很难将你识破,但是遇见像我这样的武者,仅一眼便可看穿。” 隐听罢,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忽然放声笑道:“不错不错,传说中的「柳氏双绝」果然名不虚传。” 柳风尘:“过奖,所以阁下是谁,究竟又是为了什么来到这里。不知可否告知一二?” 隐赔笑道:“直接告诉柳公子那就太没有意思了,不如柳公子先猜猜看。如果你猜对了我是谁,接下来你问什么,我答什么。” 柳风尘笑道:“如果是这样,那就算了。风尘一向不喜欢玩这种猜来猜去的游戏。既然兄台不愿意告知,风尘也不作勉强。” 隐:“我可没说不告诉你,是你自己不愿意按照我的规则来获取你想要的答案。” 柳风尘:“兄台好歹给些提示吧?” 隐想了想道:“那我给你三条线索,三次机会,怎么样?” 柳风尘:“那倒不用,你直接给我三条线索一次机会就可以了。前提是别给我误导性的信息。” 隐笑了笑:“好的。” 柳风尘:“那么开始吧。” 隐:“第一条线索,我来自远方。” 柳风尘:“继续。” 隐:“第二条线索,我千变万化。” 柳风尘:“然后呢。” 隐:“第三条线索,我没有名字。” 柳风尘听罢,愣了一下,接着陷入了沉思之中。隐似笑非笑的看着面前的这位公子,补充道:“猜得出来吗,如果猜不出来我再给你一条线索,不过咱们得加点赌注进去。” 柳风尘:“你想赌什么。” 隐:“如果你猜不出来,那么就得告诉我你到这里来究竟是为了什么。怎么样,柳公子。” 柳风尘:“如果我放弃呢?” 隐:“我认为你不会放弃。” 柳风尘:“说吧,第四条线索是什么。” 隐:“第四条线索,我乃飒部六将。” 话音落下时,柳风尘的笑容凝滞在了嘴角。他犹豫了片刻,接着缓缓道:“你这是在直接告诉我答案吗?” 隐:“柳公子直接说出来吧。” 柳风尘眉头紧皱道:“阁下就是传闻中的北漠第一斥候,隐?” 隐笑了笑,回应道:“说吧,柳公子想问我些什么。今夜隐知无不答,言无不尽。” 柳风尘犹豫了一下,问道:“阁下刚刚这直接向我揭示答案究竟是何意味?” 隐:“这个问题并不是很重要,待会再为柳公子解答,先问下一个吧。” 柳风尘:“阁下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隐:“自然是来找人的。” 柳风尘:“找什么人。” 隐:“找一个女人。” 柳风尘:“找一个什么样的女人。” “找一个正被十阶武者保护着的神秘女人。”说完这话后,隐的目光转向了楼上的过道,正好奇的打量着二人的段念。 柳风尘:“看来我们找的是同一个女人。” 隐:“这可真是太巧了,也就是说接下来我将不需要动手便可以坐收渔翁之利?” 柳风尘:“阁下找这个女人做什么?” 隐:“自然是为了夙国。” 柳风尘:“这么巧,我也是。” 隐:“但是我总感觉柳公子一旦见到那个女人,极有可能会直接将她杀了。而我却并不想杀了她。” 柳风尘:“只有杀了她才能救夙国。” 隐:“看来我想知道的事情,或许柳公子也知道。这样吧,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柳风尘:“什么交易?” 隐:“如果你能解答我的疑惑,接下来我会与你一起杀了这个女人。甚至不需要你动手,我一个人出马也行。但是如果你不能解答我的疑惑,请你待会直接离开这里。” 柳风尘沉思片刻,接着道:“好。” …… 夏国中军大营内,敖野在数十名鬼虎的保护下,面色凝重。随着战鼓与冲锋号角同时响起,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长剑,并时刻关注着军营外的战斗。这一次,可以说是敖野如此近距离的接触最真实的战争。 原本他以为战场会在流云城,而在前往流云城的路上自己或许有充足的时间跟随兄长学习,但是很显然计划赶不上变化。现实之所以现实,是因为它充满了诸多变数,打碎所有看起来没有问题的假设。 敖野没有想到一切会来的如此之快。 奔波了一天的他们刚驻扎好军营没过多久,便遭遇了不知名的军队来袭。他忽然很好奇究竟是什么军队敢在这个时候对他们发起攻击,是夙国吗?还是千雷国?又或者是什么不知名的匪类? 沉思间,一杆长枪贯穿了守在军帐外的将士头颅,并把他的尸骸死死地钉在了地方。炙热的血在那一瞬间将周边的军帐染红,浓烈的血腥令敖野胃部突然一阵抽搐。 片刻过后,刀剑交错的声音点燃了喧天的火光。不知从何而来的雪豹从军营两侧来袭,直扑中军大营。敖野以为自己是由于太疲惫所以花了眼睛,直到一直活生生的雪豹杀出重围跳到他的面前,他才意识到原来自己并没有看错。 守卫在敖野周围的鬼虎骑们,则在这个时候冲了上去,于瞬息之间将那只雪豹斩杀。军帐外,火光四起,喧嚣不止。夏国的将军恶骨带着负责守备的血虎骑们,与那些冲破他们防御工事的天武国战士正激烈的缠斗在一起。 其余的血虎骑则在这个时候重建防御工事,并在短时间内展现出了极高的素质与配合,把所有杀入营地的天武国战士和他们的雪豹就地扑杀。 本打算在这个时候带着敖野撤离的鬼虎骑们,在看到这一幕后,随即改变了主意。望着军帐内被这些鬼虎骑大卸八块的雪豹,努力止住心中恶心之感的敖野,忽然陷入沉思。 一百六六幕【杀意】(下) - 逐鹿客 - 君玉珩 千羽枫华并没有想到,她的生死已被两个她所并不熟悉的男人,仅在三言两语之间敲定。站在楼上的段念一直密切的观察着交谈中的隐和柳风尘。 虽然他并不知道这两个人到底在聊些什么,但是段念已经做好了迎接一场血战的准备。不远处,何掌柜已经在开始准备提前打烊。并命跑堂的伙计们劝说大堂内的客人们或回到自己屋里,或者尽快离去。 结果,何掌柜的这无奈之举换来了极个别脾气不是很好的客人当场撒泼。就在场面即将变得很是混乱的时候,那名闹事客人面前的桌子,在一阵不知从何而来的寒风过眼之后,瞬间四分五裂。 从碎裂的桌子切口来看,像是被一把极其锋利的刀劈开似的。这使得切面光滑平整,令人不寒而栗。所有人在看到如此离奇的一幕之后,尽皆鸦雀无声,愣在原地。何掌柜见状亲自下场劝退闹事的客人,并命伙计收拾这一地的狼藉。 正准备发问的隐,瞥了一眼不远处突然裂开的桌子切口,然后随即明白了刚刚那一瞬间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遂对柳风尘笑了笑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风刀」吗。” 柳风尘:“现在安静多了。” 隐:“柳公子真是与众不同。” 柳风尘:“我们继续说正事吧。” 隐顿了顿,然后缓缓问道,“其实我很好奇,柳公子来这里除了要解决那位姑娘以外,是不是还有别的事情要办。” 柳风尘:“是的。” 隐:“柳公子在等人?” 柳风尘:“何以见得。” 隐:“白天的时候你有很多机会可以动手,但是你却并没有这么做。只是一直在这里坐着,独自一人。” 柳风尘笑了笑,这时隐会意道:“柳公子这是在等我现身吗?” 柳风尘:“如果没有阁下的出现,或许我早已动手。在不清楚将军究竟是敌是友之前,我又怎么会贸然动手。万一打草惊蛇,得不偿失。虽然杀死那个女人的机会有很多,但是能成功的只有一次。” 隐:“确实,如果我与楼上那位一直盯着我俩看的小哥联手,柳公子只能放任那个女人逃脱。对了,那个女人跟柳公子究竟什么关系。” 柳风尘顿了顿,淡淡道:“世仇。” 隐:“柳公子是什么时候发现她的。” 柳风尘:“在她进城后不久。” 隐:“为何当时不动手。” 柳风尘:“自然是时机未到。” 隐:“这个女人是谁。” 柳风尘:“慕氏帝族分支血脉。” 隐:“千羽一族?” 柳风尘:“将军知道的真多。” 隐:“虽然我来东洲没多久,但是关于这里的故事倒是听了许多。” 柳风尘:“有些事情,不方便细说。” 隐:“放心,我对你们宗室的那些过往恩怨并不感兴趣。我只关心与如今夙国有关的事情,比如这个女人来夙国究竟是为了什么。” 柳风尘:“这个问题可以用来解答刚刚你的一个问。关于为何我没有在他入城的时候杀了她。” 隐:“因为当时并不清楚她的来意?” 柳风尘:“但是现在已经明了。” 隐:“跟接下来的流云城一战有关?” 柳风尘:“流云城一战或许会成为她实现自己计划的一个契机。但是她真正的目的与流云城一战并无太大关系。” 隐:“所以这些跟宗室恩怨有关?” 柳风尘:“家与国可分割否?” 隐:“没有家哪有国,没有国哪有家。” 柳风尘:“所以,将军的意思是。” 隐:“自然是不可分割。” 柳风尘:“很好,将军还有疑问吗。” 听到这里,隐陷入了沉默。 他开始思考柳风尘所说的这些话。如果按照柳风尘的意思来看,此刻楼上某间屋子里的女人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其实是跟夙国的宗室有着很难理清的是是非非,但是鉴于某种柳风尘不能与他讲明的因由,这个女人要做的事情,可能会影响到夙国的安定,以及接下来的流云城一战。 隐想要继续追问柳风尘更多的细节,但是他知道的柳风尘已经解答了他的疑问。也就是说,接下来该他去兑现自己刚刚答应柳风尘的事情。 良久的沉思之后,隐叹息道,“所以,柳公子非要杀了那个女人吗。在这间明月城生意最好,且最大的客栈里。” “不然我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最后一个问题,”经过一番反复的斟酌之后,隐沉思道,“这个女人跟齐寺大火事件有关吗。” 柳风尘:“自然是没有任何关系的,不过被齐寺大火事件牵扯进去的鹿呦,知道将军所要的一切信息。只要这个女人死了,鹿呦也会坦白他该坦白的一切。” 隐皱起眉头:“为何?” 柳风尘:“这个女人因为鹿呦而来到夙国,如果她死在了夙国,那么她背后的势力定然不会放过鹿呦。” 隐:“届时他只能如实交代。” 柳风尘:“毕竟,他还以为自己的儿子尚在人世。即便是为了他那个已经死了的儿子,鹿呦也会坦白一切。” 隐:“而柳公子所想要的,就是鹿呦将这一切公之于众?” 柳风尘:“因为只有鹿呦说出来,世人才会相信。原来如今不断在列国往来之间打压我们夙国的某一族慕氏分支血脉,竟然是如此的卑鄙龌龊。” 隐:“我没有疑问了。” 柳风尘:“所以,将军何时动手。” 隐想了想:“如果我杀了她,会不会被霜剑甚至整个东霁王朝通缉?” 柳风尘:“将军是北漠来的贵客,不需要在意东洲列国的繁文缛节。就当你是多喝了些酒,一不小心在夙国的明月城,误杀了一个可怜的路人。而且这个路人还并非是夙国人,我想至少在夙国并不会有人在意这件事。” 隐:“人性凉薄啊!” 柳风尘:“也不尽然,至少将军现在有了我这样一位萍水相逢的朋友,你就是今夜把这间酒楼里的所有客人都杀了,我也会默默地帮你掩盖掉。” “柳公子可真是一位贴心的好朋友,考虑的可真是周到。”隐苦笑着,想起了刚刚自己问柳风尘为何会选择在这里动手。现在,柳风尘给了他想要的答案。很显然,整个由衷酒楼都是他柳氏的地盘。 隐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多么的愚钝。望着一脸无奈的隐,柳风尘悠然的轻抿杯中茶水,并催促道:“去吧,将军。” 隐叹息着起身离开。 临行前,隐侧首对柳风尘说:“对了,刚刚柳公子不是问我为何通过给你提供第四条线索,直接向你揭示身份嘛?” 柳风尘:“这件事等将军杀了那个女人之后再说也不迟。我相信不用一盏茶的功夫,所以我可以等。” 隐:“万一我失手了呢。” 柳风尘:“那么我会替将军补刀。” “柳公子真的不想现在知道为什么?” “或许我已经知道了为什么。”柳风尘笑了笑道,“虽然我知道将军从刚才到现在,说了这么多话,其中不排除有拖延时间的可能。但是你刻意用告诉我身份的方式,来换我向你进行发问,并转而用现在所谓的交易,再反向与我一步一步试探、揭示我们各自为何会坐在这里,确实挺让我感到非常的新奇。” 隐笑了笑,没有再多说什么。 抬眼时,段念已经露出了满眼杀意,看着楼下这个起身准备上楼的纤夫。片刻的沉默后,隐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走了。” 他与柳风尘淡淡道,接着便朝着段念的方向走去。原先大厅里的客人们此刻或被驱赶走,或被伙计劝回屋。除了何掌柜与个别伙计,基本上整个由衷酒楼的大厅与楼上过道只剩下柳风尘、隐与段念等人。 望着一步一步踏上阶梯的纤夫,段念也不再掩饰什么,直接拔出了他藏在袖中的剑,并挡在了楼梯口。隐见状,无奈的看着面前的这个男人:“借过一下。” 段念:“不可能。” 隐:“我住上面。” 段念:“那又怎样。” 隐:“怎么,不信?” 段念:“我已经盯了你很久,就像你盯着我一样那么久。就算你真的住这里,我也不可能放你上去。” 隐:“还有没有王法了!” 段念:“现在我就是王法!” 话音刚落,段念手中的软剑化作一条狂舞的银蛇,直袭隐的颈部。隐眉头一皱,抓起扶栏,从外围绕到段念身后。下一刻,两把锋利的匕首从隐的袖中弹出,直刺段念肩部。 激烈的打斗伴随着洒落的火星。 碎裂的木屑在过程中四散开来。 酒楼里的伙计们在看见这一幕后,纷纷感到特别的过瘾。毕竟这样的打斗场面,他们只在地摊上的武学书籍里面有看到。而何掌柜则因为这拆迁式的过招,心疼不已。 大厅里,柳风尘静静地品着杯中的茶水,丝毫不关心上面的打斗究竟有多么的激烈。一连串的兵器碰撞之声,伴随着怒吼与咆哮。最后,果然不出柳风尘所料,隐在一盏茶的时间内击败了段念,并将他从楼上丢了下来。 从高处落下的段念,全身上下共被隐刺中一百六十六下,虽然每一下都不致命,但是只要段念一运转体内的真气,便会加速他死亡的进程。简而言之,如果隐并不想杀了段念,但是如果段念现在再想阻止隐,那么他将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在这里。 然而没过多久,从高处落下的段念就被由衷酒楼的伙计们五花大绑了起来。这个肯定不是隐的安排,而是柳风尘的顺水推舟。紧接着,隐缓步走进了千羽枫华住着的那间厢房,并轻轻地合上了房门。 段念咆哮着,试图挣脱束缚。 结果一旁的何掌柜看不下去了,上来就给了段念一家伙,直接将他当场打晕,并叹息道:“真的是吵死了,抬下去吧。” 伙计们应声道:“诺。” 随着段念的退场,狼藉的由衷酒楼大厅很快便被伙计们收拾赶紧。虽然被毁坏的过道无法在短时间内完全修复,不过聪明的伙计们找到了暂时性的修补方法,并暂时性的避免了会有客人可能会因为安全隐患问题而受伤。 就在一切即将结束的时候,意外发生了。进入千羽枫华住处的隐并没有马上出来,而廉牧也在这个时候推开了由衷酒楼的大门,出现在柳风尘的面前。 “柳公子?”望着面前正细细品茶的柳风尘,廉牧疑惑的问道,“这么晚,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然而,让廉牧意想不到的是。当他刚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柳风尘便拔出他腰间的长刀「寸芒」直刺廉牧眉心。这一幕让廉牧感到猝不及防。 鉴于上次千羽枫华善意提醒,廉牧这次来访特地带了兵器,一把古朴的长剑。而不是选择他最擅长的长枪。当然,他这么做主要也还是为了掩人耳目,结果现在直接让他起手便慢了柳风尘好几步。 凛冽杀意,撕裂未合上的大门外漫散的霜雪。原本可能会在酒楼内展开的厮杀,因为柳风尘的这一先手转向了酒楼外。于是,局面开始更加偏向于柳风尘。 事实上,「风刀」在狭小的空间里对战会更具有爆发力与威胁性。但是为了给隐争取更多的时间,柳风尘选择在户外与廉牧交战。 出鞘的刀迎面袭来,廉牧横剑格挡,结果虽然挡下但是却连退数步,险些栽倒在地。连串的火花在朔风夜雪中明灭。下一刻,柳风尘转动刀柄以一式横切斩向廉牧颈部。 可以说,柳风尘的每一刀都没有留情,是真的打算致廉牧于死地。鉴于廉牧最擅长的是枪而并非刀剑,加上又被柳风尘起了先手。整个厮杀的过程廉牧显得非常被动。 那些无形的风刀,在打斗的过程中撕裂了廉牧的衣衫,并在他的体表切开一道道淋漓的血口。刺骨的寒风也在这个时候窜入了廉牧的体内,反倒是让他变得反应更加敏捷。 时间在这期间一点一点流逝。当柳风尘挥刀劈开廉牧束发的发冠之时,散落的发丝与漫天的飞雪一同落下,古朴的长剑断裂成十二片,并在此前散落。 柳风尘的刀尖正在滴血。 那些都是廉牧身上流淌的血。 望着面前一脸错愕的廉牧,柳风尘淡淡的说道:“你今夜从头到尾都不该出现在这里。” 廉牧苦笑:“为何?” 柳风尘:“因为我在这里。” 廉牧:“柳二公子的事情我很抱歉。” 柳风尘:“道歉有用吗。” 廉牧:“我会想办法查出真凶是谁。” 柳风尘:“你这是在向我乞罪吗?” 廉牧:“我只是想尽可能的弥补自己犯下的过错。趁着一切都还来得及。” 柳风尘冷笑:“现在我这个弟弟已经武功尽失,可以说是一个废人。你认为这一切来得及吗?” 廉牧沉默不言,柳风尘继续道:“如果我是你,我会直接在那天的演武场上将他杀了,也总好比现在这样令他生不如死。” 廉牧:“所以现在你想要怎样的结果。” 柳风尘沉默片刻,并未立马回答廉牧的问。结果就在这时,一道凛冽的刀气从正南方袭来。却见柳风尘转动手中寸芒,一声大喝双手握紧刀柄,直面迎击这黑色的光影萦绕着血色的流光! 沿途街道的青石,在这一击下被掀起。 两股不同的力量在瞬间的碰撞下,爆发出一波震耳欲聋的冲击,漫天的雪花于顷刻间蒸发。受伤的廉牧在两股力量碰撞的时候因为避开及时,所以躲过了最危险的时候,不过还是受到了波及,伤的不轻。 巨大的爆裂之声惹来了客栈里的伙计与何掌柜探出头来。随着尘烟雾霭渐渐散去,柳风尘毫发无伤的站在了原地。但是,他握住「寸芒」的两只手,此刻正不停地颤抖着。 而这一点, 柳风尘无法控制。 抬眼时,一群身着黑青色重甲的武士将整个街道封锁,并将由衷酒楼包围。下一刻,一只蹄爪间缭绕着霜霜的巨狼,在这些武士的簇拥下缓缓登场。 令人不寒而栗的喘息,即便隔着老远也听得非常清晰。这声音就好像是来自灵魂深处的拷问,每一声都在尝试着唤醒人们灵魂深处最真实的恐惧。 事实上,血眼霜蹄做到了。 只不过,造成柳风尘如此抖手的并非是血眼霜蹄,而是站在它身边的那个男人。那个此刻正把「天纵牙」架在肩上,露出漫不经心笑容的云凡。 “好久不见,风尘哥。想我了吗?” 云凡咧起嘴角朝着柳风尘喊话道,柳风尘没有回应他,这时云凡转而对一旁的廉牧道,“这么巧,你也在?早知道是你,刚刚我就不挥刀了!” 廉牧:“那我还得谢谢您嘞!” 云凡:“不用客气!” “这些人是你喊来的?” 柳风尘疑惑的看着廉牧。 未等廉牧解答,隐带着千羽枫华缓步走出了由衷酒楼,并大声对柳风尘道:“这件事跟廉大统领没有关系,君侯与这些武士都是来找我的。实在不好意,过程中耽误了柳公子不少时间。” 看见隐没有杀千羽枫华之后,柳风尘恍然大悟,不由得开始后悔道:“我早该想到你拖时间是为了等云凡到来。” 隐叹息:“如果柳公子刚刚没有把杀了这位姑娘的机会让给我,或许君侯现在会很头疼。你犹豫了。你想借着我的手,将东霁帝室的仇恨引入我们飒部,并把夙国的宗室从这件事摘出来。” 云凡:“你不该犹豫的。” 柳风尘:“哈哈哈哈哈!” 云凡叹息着看了眼众人,并大声道。 “还愣着干嘛,全都给我拷回去!” 一百六七幕【狮·虎·豹】 - 逐鹿客 - 君玉珩 雪夜里,一群身着粗糙铠甲的将士,骑着白色的雪豹,在一只蹄爪间萦绕着赤色火焰的黑色雄狮带领下,冒着风雪一路疾驰。 常人很难想象,这样一支可怕的军队,竟然会在一支狮子的带领下对如今东霁最强的夏国军队发起突袭。按理说,这只狮子的背上总该有一个驾驭它的骑士。确实,不过那个骑士现在并不在这只狮子的背上,而是正去往别处。 敖崭已经忘了上次看见这只赤焱黑狮是在他几岁的时候。或许是因为时间太过于久远,这使得他再次见到这只狮子的时候,忽然感觉过往的记忆,似乎有些不够真实。 不过,眼下并没有多少时间值得他去回忆和思考这些。因为这些奔跑的巨兽并非虚无的幻象,而是真实存在的,并且现在正朝着敖崭等人袭来。 片刻的思量过后,敖崭高举手中的长刀,下达全军冲锋的指令。无数身着鬼虎甲胄的将士应声怒吼,并追随着敖崭一起杀入敌阵。 雪夜里,战鼓声与冲锋的号角同时响起。 赤色的火焰融化了沿途的霜雪,咆哮的夏国虎骑与天武国豹骑,一见面便再次缠斗在了一起。时光仿佛回到了那一年「赤焱之乱」席卷整个东霁之时。 谁会想到,这两支可怕的军队也曾一起并肩作战。如果天下还未分裂为东西两霁,或许现在他们也不至于刀剑相向。 漫天飞舞的霜雪,散落在冰冷的刀刃碰撞之间。锋利的长枪贯穿了鬼虎骑的甲胄,炙热的血随着长枪抽离如泉水一般喷涌而出。刀剑与哀嚎伴随虎啸豹嘶,响彻整个寒夜。 燃烧的赤色火焰,对于年幼时期的敖崭而言,无疑是每次梦到都会让他从睡梦中惊醒的噩梦。而现在,敖崭正被迫直面他心中最真实的恐惧。 咆哮的赤焱雄狮,在第一次冲锋的时候便直接将敖崭胯下的鬼虎撕裂。死去的鬼虎直接化作了黑色的火焰,并留下冰冷的甲胄在原地。于是,大惊失色的敖崭,挥舞着手中的长刀,迎来了他与这只赤焱黑狮的单独较量。 咆哮的狮子,挥舞着它的蹄爪扑向敖崭。敖崭躲闪不及,尝试强行接下赤焱黑狮的这一击,结果直接被赤焱黑狮击退。一些落单的雪豹骑在这个时候与敖崭狭路相逢,随即与之缠斗在一起,敖崭大喝一声转动手中长刀,直接将之腰斩。 接着,赤焱黑狮趁机再次对敖崭发动袭击。这一次,敖崭留了一个心眼躲开了,不过站在他身边的鬼虎骑可没有那么好运。锋利的狮爪削铁如泥,即便是穿上了特制的鬼虎甲胄,也无法逃过这一必死的命运。 死去的鬼虎并不会留下尸体,但是死去的夏国将士却会溅射出炙热的血。躲开了赤焱黑狮致命一击的敖崭,未能躲开这同袍之血。 敖崭亲口尝到了这浓烈的血腥味道。 随后,求生的欲望让这位夏国的世子展现出了他应有的战力。当赤焱黑狮再次袭来之时,敖崭一声大喝,双手转动长刀,直接与之正面交锋,没有丝毫犹豫。 这一次,敖崭成功接下了赤焱黑狮的蹄爪,并顺势将之抬起,然后用尽全力朝着它的腹部踢了过去。遭到敖崭这一脚的赤焱黑狮,呜咽了几声,接着转身消失在了混乱的战场上。 敖崭皱眉,心想:「就这?」 事实上,无论这只奇怪的狮子究竟去了哪里,敖崭都不该在战场上选择沉思。那些想立军功的天武国战士,每一个都想拿下他的首级。 确实,只要敖崭死了,这场遭遇战便会以天武国的胜利而告终,甚至接下来的流云城一战,也将会受到这场遭遇战的最终结果影响。 沉思中的敖崭很快便再次迎来了周围雪豹骑的袭击。于是,有些不耐烦的敖崭皱起眉头,一声暴喝。失去古剑「貅虎」的他,只好转动的长刀与这些雪豹骑交战。 凛冽的杀意在这个过程中化作锋利的气刃,作为步入心武之境的武者,敖崭非常轻松的将所有靠近他的雪豹骑斩杀于弹指之间。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的抵挡都是垂死挣扎。 这时,越来越多的天武国战士朝敖崭涌来。这一幕敖崭倒是没有想到。不过对于他而言,这些并不重要。冰冷的寒夜不会因为这些热情的天武国战士,有了些许的温度。冷漠的战士从来不会将情感带上战场。 当赤焱黑狮突然消失在战场上时,原本负责将敖崭牵制住的任务,随即交给了这些跟随花梧出生入死的雪豹骑。当然,敖崭并不认为这些雪豹骑是来牵制他的,毕竟比起赤焱黑狮,这些家伙实在是太弱了。 事实上,这些朝敖崭袭来的雪豹骑只需要牵制住他一会儿的时间就够了。鲜红的血洒满了这位夏国世子脚下的雪地,不少夏国的鬼虎骑因为敖崭的英勇,受到极大的鼓舞。 这期间,尝试靠近夏国军营的天武国军队,皆被恶骨带着血虎骑死死的压制在了军营外。然而,越是混乱的场面,总是会有意外频发。 就在敖崭带着鬼虎骑与正面袭来的天武国军队交锋之时,一支由花梧带领的雪豹骑避开了敖崭的视野,从军营两翼朝夏国的军营奔袭。负责守备任务的血虎骑,在他们即将出现的时候便做了提前的预警,但是恶骨并未采纳。 花梧的速度很快,快到超出了常人预料。你能想象一个身着赤焱重甲的男人,能够在这样的冰天雪地里,跑的比奔驰的雪豹还要快吗?恶骨是没有办法想象到的。 尤其是在负责侧翼守卫的将士,告诉他自己看见了一个身着重甲的男人正极速朝着他们的营地奔袭而来。正忙着抵御天武国军队正面入侵的恶骨,自然也就本能的认为这些新兵第一次见识真实残酷的战场,慌了,所以便没有相信他们所说的。 冰冷的雪夜里,幽蓝色的火焰,明灭于黑青色的赤焱重甲上。花梧的速度真的很快,他就像是黑暗中的一道蓝色闪电,上一刻或许还在天边,下一刻便来到了眼前。 锋利的银龙长枪轻松的撕开了防御相对薄弱的侧翼。身经百战的恶骨没有想到,那些正面袭来的天武国军队,其实是为了从后方与两翼对他们进行包围的军队作掩护。 事实上不仅恶骨没有想到,向来谨慎的敖崭也失去了理智判断。作为敖崭人生中的第一战,他并不想输了。尽管从一开始他便被花梧算计,但是这场战役还未结束。 当花梧手中的长枪落下之时,明灭在他胸前铠甲上的幽蓝色火焰,顺着他手中的长枪所指点燃了夏国军营的左翼。所有挡在他面前的血虎骑都在这瞬间点燃又熄灭的蓝色火焰之中,化作了灰烬。 这便是可怕的“湮灭”之火。 紧接着,数以千计的天武国战士在蓝色火焰熄灭的瞬间,杀入夏国军营。敖崭没有想到,告急的号角会在身后吹响。那一刻,冷漠的战士忽然想到了他那位爱吹埙的弟弟。 预感到情况不妙的敖崭,没有丝毫犹豫直接调头回防。正在正面厮杀的鬼虎骑,随即在敖崭的带领下转身杀回营地。负责抵御正面敌人的恶骨,也在这一刻转身与此刻正在夏国军营内放肆屠杀的花梧,迎来正面交锋。 结果,恶骨高估了自己。 当他骑着怒吼的血虎,直接朝身着赤焱重甲的花梧奔袭之时,花梧仅用手中的银龙长枪使出一击「横扫」便将恶骨胯下的血虎当场击毙,而恶骨也径直滚落到了花梧的面前。 接着,花梧没有丝毫的犹豫,直接一脚便将恶骨踢飞。若不是及时赶到的敖崭将他接住,或许他已身死在花梧的这一脚下。 说实话,花梧的这一脚让恶骨伤的不轻。但是鉴于原本有利于夏国的战局,渐渐转而有利于天武国,恶骨不得不继续战斗下去。他没有的选择。今夜的这一战,夏国必须赢。否则,他们将只能死在这里。 “还能再战吗。” 望着面前身着赤焱重甲的花梧,敖崭转而对身边的恶骨淡淡道。恶骨艰难的爬了起来,擦掉了嘴角的血迹,并与敖崭苦笑道:“末将愿为夏国战至最后一滴血流尽。” 敖崭淡淡道:“我需要你活着。” 他扶着恶骨缓缓站起来,并将手中的长刀递给了他,“正前方有鬼虎骑死守,接下来,你需要驱逐所有闯入军营的天武国战士,做的到吗。” “我尽力而为。”恶骨没有犹豫,直接从敖崭的手中接过了长刀,接着转而与他问道,“所以这个家伙该怎么处理。” 话语间,恶骨握紧长刀,目光投向面前身着赤焱重甲的天武国将军,花梧。下一刻,敖崭捡起地上的一把剑,与他淡淡道:“你且去做我刚刚说的那些事情,这里有我。” 恶骨听罢,转身便奔赴属于他的战场。结果,一只雪豹趁机窜入了敖野所在的中军大营。而现在,作为兄长的敖崭并没有办法去解决这个危机。因为,他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面对。 说实话,当他再次看见这个身着赤焱武士铠甲的花梧之时,来自儿时的噩梦再次浮现于敖崭的脑海之中。那是敖崭需要去直面的恐惧。而这恐惧,其实与站在他面前的花梧没有多大的关系。 因为,这个噩梦的根源来自于二十一年前的那场「赤焱之乱」,以及现在花梧身上所穿的赤焱武士铠甲,而不是这位来自天武国的将军。 “你是什么时候杀进来的。” 风雪中,手握长剑的敖崭与面前这位身着赤焱武士铠甲的天武国将军盘绕缓步。此时的敖崭紧紧地盯着花梧的每一个举动。虽然他说这话时看起来很轻松,但是实际上却非常的紧张。 这一点花梧看出来。 冰冷的面甲下,花梧冷笑着。似是在嘲笑面前的这位夏国世子,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镇定。花梧迟疑了片刻,接着淡淡道:“刚到这里没一会。” 敖崭:“你的战术很成功。” 花梧:“是你们太大意了。” 敖崭:“所以现在我来了。” 花梧:“你是谁?” 敖崭:“夏国世子,敖崭。” 花梧:“很好,你知道我是谁吗。” 敖崭:“不知道,不重要。” 花梧:“对于世子殿下而言,什么最重要。” 敖崭没有回答花梧的话,但是同一时刻夏国中军大营忽然传来了一声凄厉的雪豹哀鸣。敖崭知道,此刻可能会威胁到敖野的威力已经解除,而花梧也在敖崭的眼神中,得知了对于这位夏国世子殿下而言,最重要的是什么。 下一刻,敖崭回应面前的这位天武国将军道:“我会杀了你,用你的血来祭奠今夜战死在这里的所有夏国将士。” 结果,花梧冷笑不言。 下一刻,原本消失在正面战场上的赤焱黑狮,突然出现在了花梧的身后。那只被敖崭一脚踢伤的雄狮朝着他咆哮了一声,接着便朝着敖野所在的中军大帐冲了过去。 看到这一幕后的敖崭再次皱起眉头,心中暗道:“不好!大事不妙!” 结果,花梧举起了手中的长枪,直指敖崭的眉心,并将敖崭的去路截断:“那么,挥剑吧!少年,今夜我倒要看看传闻中的东霁之虎,夏国敖氏之血脉,究竟能否接住我手中的这把银色龙枪「天兆」!” 未等这位天武国将军说完他的一番慷慨陈词,敖崭转动手中的长剑剑柄,直接在他话说到一半的时候直面冲了上去。凛冽的霜雪在这个过程中化作冰屑,细碎的气刃在赤焱武士的铠甲上迸发绚烂的火星。 当敖崭将手中的长剑高举过头顶,一跃而起。原本像一尊冰冷石像站在原地的花梧,随即缓缓挥动里他手中的那杆长枪。下一幕,一股强烈的气浪以二人为中心朝四周波及。 …… 此时,正在中军大营内的敖野,还在试着让自己尽快的适应真实战场所无法避免的血腥。他不知道军帐外的战况现在怎么样了,但是比起刚才,现在已经安静多了。 然而,就在敖野认为一切都将结束之时。军营外忽然传来一阵低沉的狮子喘息。敖野皱起了眉头,转而问身边的鬼虎骑将士:“刚刚你们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吗?就像是狮子的低吼,亦或者说喘息声?” 周围的鬼虎骑将士面面相觑,并与敖野道:“殿下不用担心,目前外面的局势已经控制住,我们只……” 未等这位鬼虎骑的将士将这句话说完,一只血淋淋的狮爪从背后贯穿了他的胸腔。炙热的血在那一瞬间溅了敖野一脸。周围的鬼虎骑这才反应过来,有一只狮子趁他们不注意突然闯了进来。 可是,即便是训练有素的鬼虎骑将士,面对这样一只庞然大物也没有半点还手的余地。锋利的刀剑出鞘很快,但是赤焱黑狮的蹄爪比他们手中的刀剑更快。 坚硬的铠甲在它的面前就如同一团烂泥。仅是片刻功夫,这些鬼虎骑便逐一死在赤焱黑狮的爪下。或许是嫌弃这些夏国军人的血不够甜美,亦或者是先前敖崭那一脚实在是太重了。 原本可以使用獠牙撕裂这些鬼虎骑的赤焱黑狮,最终只选择以它那双被赤色火焰萦绕的蹄爪做武器。在解决了最后一个鬼虎骑后,整个中军大营里,只剩下敖野与这只赤焱黑狮。 这一幕,敖野从未预见。 从小到大他都很害怕这些猛兽。这使得成年后的他连自家的血虎也不敢尝试着骑乘。而现在,正张开血盆大口,准备将敖野一口吃掉的赤焱黑狮,更是加重了敖野原先的恐惧。 结果危机关头,一道天雷落下。直接击中了夏国的中军大营。紧接着,先前敖野所吹奏的埙声在这道天雷落下之后,回响于天地之间。 此时,夏国中军大营外,敖崭手握断了的长剑,艰难地站在风雪之中。他的全身上下所有的甲胄,皆被面前这个身着赤焱武士重甲的天武国将军所击碎。 尽管如此,身着赤焱重甲的花梧也没有想到,面前的这个少年竟然能够以凡人之躯,破开赤焱武士的铠甲。沉默中,花梧望着插入他胸甲上的那半截断剑,忽然开始思考起了是否是因为自己的大意而造成了这样的结局。 纹络在花梧甲胄上的幽蓝色火焰,渐渐黯淡。当古老的埙声于那道不明因由的天雷过后响起,疲惫的敖崭突然走了神。恍惚间,他似乎看见有一个身着红衣的女人,在风雪中缓缓走来,接着又缓缓离开。 他认为自己曾经在哪里见过这个女人。 可是,这个女人并没有回应他的目光。 敖崭疑惑的低语道:“十六夜月红莲?” 敖崭的话音刚落,浑身是血的敖野手握赤焱黑狮的蹄爪缓缓走出军营,并在风雪中发出了最为孤独的悲泣。看见这一幕后的敖崭不由得心疼起他的这个弟弟。他不知道敖野刚刚经历了什么。 出乎意料的是,就在敖野手握赤焱黑狮的蹄爪,踏出中军军营的那一刻。原本站在敖崭面前的花梧不知道去了哪里,而那些正在对军营发起猛攻的天武国军队,也在这之后纷纷退去。 不明所以的敖崭,望着手中的半截断剑,半跪在地。他忽然感觉这一切就像是一场梦,可是这场梦实在是太真实了。 “结束了吗?” 敖崭自言自语道。 这时,恶骨突然瘫坐在他的身边道。 “结束了,天亮了。” 一百六八幕【分歧】 - 逐鹿客 - 君玉珩 谷雨已经忘了今天是她在曜光城度过的第几天。自从西霁千雷国攻陷曜光城后,谷雨便将她的大部分时间花在了寻找「暗星城」入口上。 原先已经荒废了的前烬时期古庙,也在这期间被追随谷雨而来的「堕羽者」们重建。之后这些「堕羽者」们,在谷雨的带领下,一边寻找「暗星城」的入口,一边在这座古庙里搭建“异术法阵”,目的则是延续并加大此刻更加恶劣的天气环境,从而为西霁千雷国拿下整个霁北,创造更多的机会。 除了青炎之外,谷雨另外的四个学生也在伤势康复之后,得到了各自的任务分工。于是,一张早已构划好的巨网,开始由曜光城辐射这个霁北,乃至天下。 幽深的曜光城城主府邸,雷澈望着面前的战争沙盘若有所思。经过了一段时间的整顿之后,雷澈在自己原先的战略部署上,进行了细微的变动。 他将那些与谷雨以及天武国秘术师有过接触的将士们,都调去了进攻的队伍,并且自己亲自带领他们,然而曜光城的守备工作则交给了储良与展腾。 贪餮战熊是肯定会和雷澈上战场的。 到时候,谷雨也会跟随雷澈左右,这一点谷雨早就料到了。先前贪餮战熊给雷澈的提醒,雷澈其实一直都将之放在心上,并未忘记。雷澈可不敢将谷雨留在曜光城里,万一到时候流云城没有打下来,后方又起了火,整个东霁以北将会化作雷澈的坟墓。 那些尚未与谷雨等人私下里有过接触的重要将领,雷澈已经提前跟他们打好招呼。也就是说驻守在曜光城的千雷国军队,在雷澈出征之后将会肩负守城以及提防城中遗留的天武国秘术师两件事。 为了以防一切最坏的结局发生,雷澈还留了一封信给到时候负责守卫曜光城的千雷国主将储良,并让他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打开这封信。 早已注意到雷澈已经开始提防自己的谷雨,在从南宫谨言那里得知流云城的战略部署之后,通过雷澈的安排,推测出了接下来雷澈可能会做出什么决断。 虽然她没有绝对的把握,但是为了防止自己的计划因为雷澈的提防,继而遭到不必要的干扰,谷雨把自己之后的安排,以及担忧通通都告诉了青炎,并让青炎在她跟着雷澈离开曜光城后,替她代为打理。 从拿下曜光城之后,雷澈在这里休整了快一个月的时间。过程中他有密切的关注着整个东霁列国在霁北的动向,以及流云城的一些情况。并在开完战略部署会议之后,暗自与沦为阶下囚的寒明有过接触。 对于雷澈的到来,寒明并不意外。不过,雷澈并未从寒明这里套出任何他想要的,或者对他有用的信息。谩骂与诅咒不绝于耳,最终雷澈拂袖而去。至于那把关于赤焱武士第三军团长的重剑,雷澈依旧没有办法拿起来。 无奈之下,雷澈之后将这把剑交给了谷雨处理。看看她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让自己挥动这把可以化作星光散去并又重新凝聚的重剑。结果谷雨当时便给了雷澈一个承诺,雷澈会在流云城的战场上轻松地挥动这把属于赤焱武士第三军团长的重剑,就像先前寒明挥动的那般轻松自如。 于是,雷澈便开始集结军队,准备前往攻打流云城。依照原先的计划,他会在来年春天之前拿下整个东霁以北,之后他们会与天武国的军队一起,与西霁列国里应外合打开泾渭关,再次开启霁朝一统的伟大事业。 而现在,时间已经快到十一月末。 留给雷澈的时间还有两个月左右。 从他集结出征的军队再到兵临流云城下,不过也就七八天的时间。流云城并非是一座瓮城结构,所以到时候雷澈拿下来相对会比攻打曜光城时更加容易。 其实,十一月二十时候雷澈就已经想要出征,但是那个时候得知了夏国的军队正在前往流云城的路上,他担心到时候自己对流云城进行围城之时,会被夏国与墨国两面夹击。 不过好在最终喜忧参半。 雷澈收到夏国军队极有可能参战这一坏消息之后,他的老朋友天武国主风颤派出的援军,也在第一时间与雷澈这边取得联系,并将之后成功夜袭夏国军队,并完成夏国军队战死半数的消息转达给了雷澈。 虽然过程中天武国的军队也有不小的伤亡,但是鉴于现在整个霁北列国于接下来流云城一战中你态度和动向,整体的局势还是偏向于西霁这一边。 期间,天武国的主将花梧在给雷澈的来信中有提到,他会带着天武国的军队,在雷澈最需要的时候出现。也就是说这支军队并不会到曜光城与他们汇合,然后从曜光城与他们千雷国一起出发。 想到这里,雷澈忽然开始思量这位天武国的将军,究竟是何用意。难道此刻曜光城中亦或者是千雷国的军队里,隐藏着别国安排的奸细? 花梧的来信中肯定是没有提到这些事情。他之所以会这么做完全是不想与谷雨等人有所接触。但是不接触是不可能的,所以他能做的只有尽可能避免与之接触。 而花梧这莫名其妙的一句话,也令向来生性多疑的雷澈开始了深思与猜忌。不过,这些都会在雷澈与花梧于战场上汇合之后,逐一得到解释。 就在各方势力为了接下来的流云城一战,进行战前的筹备工作之时。远在夙国明月城的韩彬与夏泓等人,得知了云凡在由衷酒楼把柳氏的长公子以及一个神秘女人扣押回光阖院「冰牢」的这件事。 一开始廉牧也被云凡给扣了,当然这一切只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后面韩彬和夏泓有分别派人去由衷酒楼调查这件事的来龙去脉,结果何掌柜笑着把柳溯原先准备好的剧本转达给了夏泓与韩彬二人。 于是,韩彬与夏泓再次迎来了分歧。 此刻,离云凡出征还有两天。夏泓与韩彬的计划已经安排到位,就等流云城一战打响。但是,鉴于现在柳溯所做的一切让夏泓误以为这位一直没有让他失望的老大哥,真的认真的考虑了他的建议,加上现在柳风尘与云凡这看似莫名其妙的冲突,韩彬原先猜想柳溯已经与云凡私下里结盟的猜想,此刻已经不能再说服夏泓。 夏泓再次产生动摇。 这也让韩彬意识到,这位看起来很了解明月柳氏的老友,其实原先所有的了解尽皆建立在了无聊的个人崇拜基础上。这让韩彬感到很是头疼。 如果早几年,或许韩彬会直接与夏泓破口大骂。可是现在他们正在酝酿的伟大事业,最终让韩彬变得沉稳、随和,同时心思也比以往更加深沉。 幽暗的烛火间,韩彬再一次与夏泓挑灯密会。遗憾的是,这一次他们的密会还是被「隐」所捕捉,这也让云凡知道这两个老家伙已经上钩。 对于先前云凡从由衷酒楼带走的那个神秘女子,何掌柜并没有给韩彬夏泓派来的人特别详细的解释,只是用一句比较阔绰的贵客一笔带过。 得知了这一信息后的韩彬与夏泓随即各自开始排查云凡带走的这个女人,是不是夙国那位世家闹脾气的千金小姐,但是问了一圈下来,皆一无所获。 于是,这才有了今夜的这第二次密会。 毕竟都是认识多年的老朋友,所以二人这次见面免去了不必要的寒暄,直奔主题。过程中,韩彬有提到他的一些猜想,但是皆被夏泓否决了。 最后,对于这个神秘女人的真实身份毫无头绪的二人,转而从被一同带走的柳风尘身上寻找突破口,结果二人的分歧也就此展开。 对于柳风尘被抓走这件事,韩彬认为这一切极有可能是柳溯给他们设的一个局。鉴于对柳溯的了解以及柳溯在与夏泓会面之后模棱两可的态度,韩彬始终保持他原先的看法,并且不排除柳溯可能已经猜到他们接下来会做什么。当然,对此韩彬有他的对策,但是由于夏泓现在摇摆的态度,并未与之分享。 而夏泓则在这件事发生之后,想征询韩彬的意见,再次尝试对柳溯进行拉拢,并验证柳溯是否有按照他先前的建议在给云凡新提供的那批剑甲上做手脚。 如果此时二人正在酝酿的计划前期部署,已经到了收尾阶段,或许韩彬真的会抱着试一试的态度,但是现在一切木已成舟。万一柳溯真实意图真跟韩彬所假设的那样,那么夏泓这个举动可能会直接毁了韩彬与夏泓,以及夙国宗室共同的梦。 韩彬理解夏泓终究还是放不下「霁北三友」之间的情谊,可是如果像他这样优柔寡断很难成就大事。所以,韩彬并不同意夏泓的这个建议,并告诉了他对于柳风尘被云凡抓起来的看法:“我认为这一切只是为了蒙蔽我们而演的一出戏。” 夏泓:“何以见得?” 韩彬:“就凭柳风尘被关了几天就放了。「冰牢」是什么地方,让他毫发无伤的进去又毫发无伤的出来?你认为什么情况下会有这样的结果。而且那个神秘的女子,我们至今没有查出来是什么身份。” 夏泓:“那个女子也被关在「冰牢」。” 韩彬:“嗯,我韩桀尝试去接触过,结果「冰牢」的大门都没有打开,便被廉牧骂了一顿。之后整个「冰牢」没有他廉牧的允许,任何人都不能靠近。” 夏泓:“霜剑何时廉牧说的算了?” 韩彬:“虽然现在霜剑不是廉牧说的算,但是也已经并非我们宗室说的算。” 夏泓:“柳溯说话应该还有用。” 韩彬:“你想用这个来解释柳风尘从「冰牢」里毫发无伤出来,确实可以说得通。但是这也验证了我前面的假设,一切都不过用来演给我们看的戏。” 夏泓:“所以呢,目的是什么?” 韩彬:“自然是不让我们的计划得逞!” 夏泓:“计划若是成功对柳氏也有利。” 韩彬:“但是他们会就此失去宗室龙头的地位,局面会再次回到我们三家并立的格局。你认为柳溯会放下他的宗主地位吗?” 夏泓:“先前我记得你有说过,这些年来我们都变了,但是柳溯并没有。以我们对柳溯过往的了解,你认为他会在意这个所谓的宗主之位吗?” 韩彬叹息:“夏泓啊,咱们都已经一只脚先踏入了棺材里,怎么还在幻象着这些不切实际的东西。即便一切如你所想的这样,那又如何?现在拉柳溯入伙?我们不需要锦上添花。” 夏泓:“但是我们需要柳氏的剑甲。” 韩彬:“再过几天云凡就要奔赴前线,只要他相信了韩寐给他的那封信,那么如今柳氏为他所打造的这批剑甲,很快便会转而成为我们的战利品。” 韩彬的话,让夏泓陷入了沉默。 他说的没错,但是如果真的走到了那一步,一切都将无法挽回。想到这里,韩彬忽然感慨道:“说到这里,我忽然很好奇剑映他们现在正在曜光城里做些什么。” …… 同一时刻,曜光城,韩家大院。 这段时间里,贪餮战熊一直在院中的那棵千年缠骨红梅树下休息。外面又有不少千雷国的士兵驻守,可以说剑映素弦还有秋曈等人,基本上被雷澈软禁在了韩家大院。 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比如日常所需的一些补给品,秋曈可以让这些千雷国的士兵代劳。而秋曈则在与这些千雷国士兵的接触中,大致推断出了雷澈正在按照先前她所猜想的那样,对接下来的流云城一战,进行战略部署。 只不过,有些出入的地方在于本该被雷澈留下来镇守曜光城的主将,突然由南宫谨言换成储良。并且几名曾在曜光城沦陷时受伤的千雷国将军,也将会在接下来跟着雷澈一起上战场。 秋曈不知道这其中发生了什么,但是她认为如果夙国得知了这一消息,并且转而攻打曜光城,或许胜算会比参与流云城一战更大。 此时的秋曈并不知道,剑映暗中与韩彬有所联系,并且将她先前的猜想和根据反馈给了远在明月城的韩寐,然后再由韩寐经过这边夙国宗室对于曜光城一战的信息整理,写下了那封云凡所见的战报。 事实上,对于那封信云凡并没有完全相信,仅是作参考而已。毕竟是征战沙场多年的老将了,该有的谨慎不会少。不过,如果云凡一旦确认这封信上的信息确切属实,那么接下来的流云城一战,云凡极有可能会根据实际的战况,作出令人意想不到的抉择。 眼下,望着一脸严肃的秋曈,素弦与剑映有些疑惑。站在秋曈身后的齐衫不知道素弦与剑映在疑惑什么。以为他们的不解,与现在守在韩家大院外面的那些人有关。 其实,除了院中的那只贪餮战熊让他们感到有些不自在以外,就凭那些千雷国的士兵根本挡不住剑映他们的脚步。只要他们真的想走,没有人可以拦得住。 所以,齐衫不懂他们几个一天天眉头紧锁到底是为了什么。齐衫感觉这些都是没有必要的,也不至于。日子开心一天是过,不开心一天也是过,所以何不尽可能的开心一点。 事实上,对于齐衫而言。陪伴在秋曈身边才会有所谓的开心可言。齐衫想要的其实很简单,一个可以懂他的人。这一点对于早已洞悉人性的秋曈而言,自然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相比于齐衫,剑映与素弦则在更多时候像是秋曈的学生。虽然几个人的年纪差不多大,但是秋曈每次都能轻而易举的解答所有困惑到他们二人,并且可能会困惑二人的事物。 谁能想象得到,两个步入心武之境的武者,竟然会向一个什么武功都不会的女人虚心请教很多的事物与思考。而事实上,得到秋曈的解惑答疑,也使得这二人在心武之境的修行上,每每得道。 心武之境更多时候是在修心。所以对于事物的思考,对于世间万物的认知与理解,皆有利于他们追求更高阶的突破。「天火劫」发生之后,剑映便因为一些事情而被“困住”,继而使得他每每尝试新突破的时候,陷入无可奈何的“瓶颈”。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最终二人才打算不告而别。寻找能够使得内心重获平静的方法。这一切直到秋曈从韩彬那里得知夙国这些年发生的往事,随即有了现在的结局。 没错,秋曈帮助剑映走出了往事的束缚,并成功让他度过了那段瓶颈期。作为报答,原本为云氏效忠的剑映与素弦转投到了韩彬的门下,成为曜光韩氏的门客。 至于究竟是什么事情使得剑映陷入了“瓶颈”,始终走不出来。提到这件事就不得不提夏泓那个死在「天火劫」里的二女儿,也就是曾经救了天琼城岳非言的那位流云夏氏之女。 那个女孩,是剑映的徒弟。 剑映认为是云凡的离开以及他后面在北漠对千羽烟云进行了羞辱,最后为夙国招来了天谴,导致了剑映唯一的徒弟死去。所以,这也让成为韩彬门客后的剑映,在得知他的野心之后更加配合韩彬的每一步计划。 而现在,这个计划很快便会实现。 在这个机会的最后,云凡必死。 一百六九幕【出征】(上) - 逐鹿客 - 君玉珩 光阖院,「冰牢」,第十七层。 原本被关在这一层的,是小李与雷毅。但是随着柳风尘与千羽枫华的到来,小李和雷毅被迁到了第十六层。得知这一消息的小李心中暗喜,因为云凡的这一无心之举让他的计划又快了一步。 柳风尘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会被关在自己祖上修建的「冰牢」里。在自己的那个弟弟被廉牧关进来又放出去没过多久之后。 想到这里,柳风尘忽然感觉很是讽刺。廉牧把柳风魂击败,然后将之关了进来。现在,他被云凡拿下,仅用一刀。然后同样也被关在了这里。 此时的「冰牢」第十七层,云凡、柳风尘、廉牧以及千羽枫华隔着冰冷的牢笼,默然相对。但是,鉴于柳风尘可以做到御气杀人于无形,所以廉牧将先前专门用来关押柳风魂的牢笼和铁锁,用在了柳风尘身上。 事实上,廉牧并不想将千羽枫华跟柳风尘关在一起,但是现在作为霜剑副统领的云凡,正以夙国未来国主的身份对他发号施令。所以,他只能选择遵从。 “意外不意外,惊喜不惊喜。” 望着面前被束缚住的柳风尘,云凡笑着说道。他的这句话,让柳风尘感受到了浓烈的嘲讽。眼下,他所要杀的几个人都在他的面前,但是他却无法动手。 束缚住他的枷锁封住了他身上最为重要的几个穴道,这使得他无法凝神聚气。自然也不存在施展「风刀」。其实,就在柳风尘被云凡那天出现在由衷酒楼的时候,尽管柳风尘双手在短暂的交锋下激烈颤抖,但是还是有机会以及有余力杀了千羽枫华。 可是,因为「血眼霜蹄」的存在,柳风尘犹豫了。那一夜,是他第一次见到这只太古神话里的神兽。它不知道那些关于它的传说究竟有多少是真,有多少是假。 所以出于谨慎,柳风尘只好束手就擒,顺便看看云凡到底想要搞什么名堂。他知道云凡不会拿他怎么样,毕竟云凡现在用的这些剑甲都是柳氏提供。 事实上云凡确实不打算拿他怎么样。 之所以拿下他,主要是为了让整个夙国都知道这件事。而关于柳风尘的行踪其实并非「隐」所传达。真正暴露柳风尘行踪的其实并不是「隐」,而是柳风尘的父亲柳溯。 换而言之,「隐」是提前得到了云凡的通知才去的由衷酒楼,并负责在云凡抵达那里之前尽可能的将柳风尘拖住。于是,好奇的「隐」便在由衷酒楼里跟柳风尘套起了情报,从而得知了他的这次任务里,一些原先他所没有洞察到的细节。 那么,云凡在抵达由衷酒楼以前人在何方?自然是在王宫内,跟云姈讲述关于他接下来即将出发攻打流云城这件事。过程中,云姈与云凡一些事情发生了分歧,如果不是「血眼霜蹄」提前听到了由衷酒楼有情况发生,或许云姈一时半会并不会放云凡离开。 眼下,对于云凡话语间的嘲讽,柳风尘冷冷道:“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我就该在你回来的那天夜宴上直接将你杀了。” 云凡叹息:“杀了我,夙国就完了,” 柳风尘:“你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 云凡笑道:“难道我说错了吗。” 柳风尘冷笑不言,这时云凡转而问身旁受了伤的廉牧:“大统领,柳大公子今夜在由衷酒楼门口让你这么出丑,你就不打算借着这个机会出出气吗?反正现在他被五花大绑,没有力气还手。” 廉牧望着柳风尘淡淡道:“霜剑有规矩,不可以妄用私刑。更何况柳大公子又不是犯人。” 云凡叹息:“这可不像你啊?” 廉牧:“说的你很了解我一样?” 云凡微微一笑,转而言道:“柳大公子当街殴打霜剑三司大统领,已经算是触犯了我们夙国的例律。这件事很多人都看见了。廉大统领如果想把这件事作为私事处理,恐怕不行。” 廉牧皱眉:“你打算做什么。” 云凡朝着廉牧严肃道:“如果没有别的事情,廉大统领还是先回去吧。我看你现在这身伤最需要的就是休息。” 廉牧:“?” 云凡:“还需要我重复一遍吗?” 廉牧迟疑片刻,躬身作揖道:“诺。” 众人沉默不言,目送廉牧离去。 临走的时候,廉牧多看了千羽枫华一眼。待第十七层的大门缓缓合上之时,云凡转而将目光投向了千羽枫华:“没想到再次重逢,会在今夜这样的场合之下。” 千羽枫华:“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云凡:“听说,「天火劫」之后,你就跟着你的姐姐去了络国。怎么突然回来了,一声招呼也不打一声。” 千羽枫华:“如今的夙国,已经没有多少人是我所认识与熟知的。此番归来,本就不是因为什么大事,自然不想因为自己的出现破坏大家的生活。” “可是现在的情况是,你口中大家的生活,已经因为你的出现而被破坏。”云凡顿了顿,并在这期间观察着千羽枫华的面部细微表情变化,“不过你放心,这件事我已经封锁。没有其他人知道。比如我们夙国的那些宗室。” 说到这里的时候,柳风尘看了眼被五花大绑的柳风尘,千羽枫华试探道:“由衷酒楼的伙计与掌柜都看见了今夜发生的所有事情。” 云凡:“你放心,他们会守口如瓶。” 千羽枫华:“你把他们都杀了?” 云凡:“我在你眼中就这么冷血?” 千羽枫华:“我听说了你在北漠这些年所经历的种种。我理解你这些年的经历、心境、变化、所作所为……” “然后呢?”云凡打断道,“你认为跟我说了这些,我就会放你出去?或者心中产生一丝怜悯。” 千羽枫华沉默,眼底似有泪光闪烁。 云凡冷冷道:“既然你已经知道我在北漠做的那些事情,应该不会不知道我羞辱过你的姐姐千羽烟云。虽然我并不想知道关于她的事情,但是在我离开夙国之后,她对夙国做了什么,我都知道。” 千羽枫华:“是你先伤害了她。” 云凡:“那就让她冲我来。” 千羽枫华:“她做不到。” “所以她便想转而摧毁我所在意的一切,对我进行报复?”云凡冷笑着,反问道,“那些我们所一起共同认识的人,究竟又做错了什么?他们是无辜的!” 千羽枫华:“他们可以选择离开这里。” 云凡:“你们这是在逼他们做抉择。” 千羽枫华:“我们给了他们选择。” 云凡迟疑片刻,冷漠道:“不要把你们自己的想法,强加在别人的身上。千羽一族不过是帝室的分支,并非如今的帝室。” “这话我怎么听起来这么耳熟,好像很久很久以前,曾经听老国主云宸提到过。怎么?新国主还未就任,便已经把老国主的话作为座右铭了吗?” 一旁沉默多时的柳风尘突然插话道。 “你在旁边不说话没有人会当你死了。”云凡怒目对柳风尘吼道。这是他回到夙国以来第一次发怒。很显然,柳风尘这个时候突然提到云宸,成功将云凡激怒。 不过,柳风尘并不会因为云凡的这声怒吼,放弃他接下来将要说的一些话:“你既然不想让我说话为何又要把我关在这里?听你们聊着这些与我无关的事情,然后呢?难不成过去你们还有过一段?” 柳风尘话还没有说完,云凡便直接给了他一拳,但是这一拳却被柳风尘轻松接住。沉默中,柳风尘冷冷道:“虽然你现在用先前束缚住我那个愚蠢弟弟的方式,也将我暂时困在了这里,但是这并不代表我什么也做不了。” 云凡怒视面前的柳风尘。 此刻,束缚柳风尘的这身枷锁只是封住了他身上的重要穴道,让他无法施展「风刀」,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本能的肌肉反应以及招式,都无法运用。 二人在经过一段时间的僵持过后,柳风尘松开了云凡的手。此时的云凡也已经冷静了许多。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与柳风尘道:“其实把你绑过来,是柳溯的主意。” 柳风尘听罢,眉头一皱道: “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很遗憾,这是事实。”云凡叹息着,与柳风尘继续道,“泄露你行踪的其实并不是「隐」,「隐」只是被我派过去拖延你动手的时间。并密切关注着你会不会在这之前动手。” 柳风尘笑了笑:“你的这个谎言,实在是太过低劣。这种事情家父完全可以一开始就直接告诉我,何必多此一举?” 云凡:“很显然,我的这位故人并不想离开由衷酒楼,且由衷酒楼并非聊天的地方。那里鱼龙混杂,实在是太吵了。哪里有这里安静。” 柳风尘没有打断云凡的话,却听云凡继续道:“柳溯的本意并不是要让你杀了她。而是需要你能够从她这里得到更多有用的消息。很显然,这件事「隐」也没有办法做到,否则她现在或许已经死了。之所以会闹出今夜这么大的动静,很显然是为了演一出戏给咱们夙国那些正在蠢蠢欲动的宗室老东西。你明白我在指谁。” 柳风尘:“这出戏并不能骗到他们。” 云凡:“但是可以让他们产生间隙。” 柳风尘:“修补间隙需要时间。” “我们可以利用这段时间做些什么。”云凡淡淡道,并在话语间打开了柳风尘的牢笼,“我们现在有共同的目标,共同的方向,共同的利益。杀了我,对大家有没有什么好处。” 柳风尘:“你想要我做什么?” “你该问的是柳溯想要你做什么?” 云凡笑着继续道,不过此时的他目光已经转到了满脸疑惑的千羽枫华身上。千羽枫华冷漠道:“你们不要想着从我这里套取到任何的信息。” 云凡:“事实上,该知道的我们都已经知道了。之所以把你关在这里最主要的原因有三个。第一,希望你能够在这里老实点,现在外面很乱,留在这里比外面要安全;第二,等我从流云城归来,我会写封信给你的姐姐,让她能够跟你现在一样,乖乖的,否则我可以很确定,她将再也见不到你;第三,我想知道还有什么事情是我所不知道的。” “如果我不说,你会杀了我吗?” 望着面前一脸漠然的云凡,一滴泪划过千羽枫华的脸颊。看到这一幕后的云凡并未心生任何的怜悯。他迟疑了片刻,送开了束缚柳风尘的枷锁,并转而与千羽枫华道:“如果现在关在这里的是我,而站在我位置上的是你,若是得不到想要的,你会杀了我吗?” 千羽枫华:“我不会。” 云凡愣了一下:“可是我会,” 一旁的柳风尘在看见这一幕后,尝试着运转了一下体内的真气,目光紧盯此时已是泪人的千羽枫华。他的这一举动惊动到了云凡,结果未等柳风尘完全舒展开全身筋骨,云凡便以肉眼所不能捕捉的速度拔出了「天纵牙」并将之架在了柳风尘的颈部。 “现在还不到杀她的时候。”云凡冷漠道,“我知道你们是世仇,但是没有我的允许,你休想动她分毫。” “家父告诉了你多少关于她的事情。” 柳风尘淡淡的问道,云凡漠然回应: “这个事情我认为你回去问他就可以了。免得我说错了什么,让你认为我在从你这里套取什么信息。这可并非我的本意。” 柳风尘将信将疑的看着面前的这个男人,然后继续道:“那么接下来,你要做什么。” “带你出去。”云凡顿了一下,并在这个过程中看了眼千羽枫华,“至于你依然存在的些许疑惑,等你回去了亲自问柳溯就可以了。我相信他现在会将一切通通都告诉你。” 幽暗的冰牢第十六层里,几个年轻人蜷缩在角落里,时不时朝着新来的雷毅与小李看去。作为千雷国的世子,雷毅的眼中全部保持着不屑。不过因为这里基本上没有什么光线,所以众人看不见他这幅非常欠打的模样,但是小李却看得非常清楚。 因为他有第三只眼。 当第十六层的大门缓缓合上之时。 此刻的第十六层,只有小李雷毅还有剩下的几个原本就被关在这里的墨国暗探。而这些人则是小李想方设法进入冰牢所要完成的任务之一。 良久的沉默过后,其中一个墨国暗探忽然对小李和雷澈发问:“兄弟,你们是犯了什么事儿被关进来的。” 听到这些人问话的时候,雷澈还是一如既往的保持沉默。他知道自己跟这些人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可能是第一次坐牢的缘故,所以并不是很理解为什么这些人基本上一看见有新的人进来,都会问这样相同的话。 出于本能的好奇? 知道的太多不怕出事吗? 在千雷国的时候,雷毅曾打理过国中的天牢。遇到一些口风比较严实的犯人时候,雷毅会把这类人跟一些特别能聊的人关在一起。过一段时间后,他会严加拷问这些和他们关在一起的人,并从他们的口中得知与目标相关的信息。 雷毅不知道夙国人会不会用同样的把戏,从这些人口中套取与自己有关的情报。所以保持沉默对于他们又或者自己都不是一件坏事。但是,相比于雷毅,小李可是热情多了。 他非常乐意的跟这些人介绍自己,以及自己究竟是因为什么而被关进来的。并以此换取他们被关进来究竟是因为什么。 结果,听完他们聊天之后的雷毅不由得笑了出了声。那么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雷毅没有忍住笑了出来?自然是这些人都没有说实话。小李一如既往的告诉他们自己其实是冤枉的,他就是一个卖面具的,但是因为和现在关在最底下那人说了些不该说的话,从而被霜剑盯上,从一两个月前一直关到现在。 这个是小李一开始跟雷毅讲述自己为何被关进来的版本,在他们互相试探彼此的期间。而那些原本就被关在第十六层的这些人听了之后,也编织了一个跟小李差不多的谎言。 那种一听就是编织的那种。 结果,就在雷毅笑声刚刚落下的时候,小李竟然冷笑了一声,然后那些人也跟着冷笑期间。突然转变的情景让雷毅有些摸不着头脑。却听那些人淡淡道:“原来,阁下是自己人。” 小李微微一笑:“所以,诸位也不是什么寻常的无辜百姓,更不是什么墨国的暗探。” 那些人为首的人淡淡道:“不错。” 小李叹息了一声,看了眼躲藏在黑暗里的雷毅,接着与这些人缓缓道:“那么,现在开始说正事吧。” 那些人犹豫了一下:“跟着你一起关进来的人,不是我们自己人吧?” 小李:“嗯,不过这不重要。” 那些人疑惑:“怎么不重要。” 小李:“因为,得知我们将要说的是什么之后,很快他便会成为我们的自己人。” 一百七十幕【出征】(中) - 逐鹿客 - 君玉珩 墨殇这几天,一直魂不守舍。 按理说,此刻的他应该在明月城某处疗养。但是,廉牧却让人将他关了城北部临时加固的地牢里。而现在整个霜剑寒甲司城北部的相关事宜,基本上都是由孟简来负责处理。 墨殇并不记得他消失的这段时间去了哪里,又发生了什么。每当他回想起那段记忆的时候,总感觉沉溺在了无尽的黑暗里。而他所能拥抱的只有孤独和恐惧。 霜剑寒甲司城北部的地牢里,孟简为他温了一壶酒,然后递给了他。周围除了冰冷的铁栅栏,还有一群身着重甲的赤焱武士。事实上,原本驻守在这里的都是霜剑自己的人。 但是,鉴于先前墨殇在自己无意识的情况下杀了飒部的将士,所以云凡为了平息众怒,只好派这些赤焱武士暂时接管这里。当然,这件事肯定是跳过了廉牧,直接经过了云姈的批准。 这一点让廉牧很不爽,他开始担心夏晖先前说的那些猜想会不会在之后一一应验。因为,随着云凡迈出的这第一步,廉牧感到了危机。他认为云凡在计划将他一步一步架空。 而廉牧之所以忽然会有这种想法,主要还是来自于他从千羽枫华那里,得知了可能与自己真实身世有关的信息。这让一直很被动的廉牧,突然有了想握紧自己所在意事物的冲动。 “好些了吗。” 霜剑寒甲司城北部的地牢里,孟简关心道。可是,墨殇就像是没有听见他说的话似的。面无表情,双眼空洞。 “后天,你时不时会提到的那个云凡就要出征了。我打算跟着一起离开。”孟简自言自语道,“虽然,我知道有很多人并不待见我。但是我还是想去证明我自己。” 话语间,墨殇的眼睛缓缓转动了一下,但是他却没有说话,料想应该是在听孟简继续讲述关于他接下来的打算。 “虽然我也不知道现在我说的这些,你能不能听你。不过,老墨,大家现在真的很担心你的情况。”孟简顿了顿,继续道,“一直以来,有些话很想跟你说,但是又怕你认为我这个人婆婆妈妈的。我从小是个孤儿,在雁国的秋叶城长大,除了两位师姐和师父,基本上没有什么朋友。当然,这并非我在别人眼中有些奇奇怪怪的理由。” “其实,我没有想过,来到夙国后的我竟然会有一种宾至如归的感觉。以前有想过假如离开雁国后自己会去哪里,或许会去络国转转,又或者去启国看看,但是万万没有想过会来夙国。虽然那个时候确实也挺好奇传闻中的云凡,究竟是什么样子。”孟简深深的叹了口气,继续道,“在夙国的这段时间里,大家都对我挺好的。我没有想到,真的到了离开的时候,竟然会有一些舍不得。我是真的没有想过,会在雁国以外的地方,得到家的感觉。如果你能听见我的话,我很想由衷的对你说一声谢谢。我承认,有那么一段时间挺讨厌你的。尤其是在你让周康教会我现在所会的这些,之后又将他杀了。而且还是在你提前知道这个人是卧底的前提下,竟然让他教我。到现在我都不是跟能够理解你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仅仅是要教会我什么是信任,什么是背叛吗?我认为你其实可以换一种方式,” “但是,这样会让你更加印象深刻。” 沉默多时的墨殇,在听完孟简的这番话后忽然开口回应道,这让原本在哪里自言自语的孟简顿时有些不知所措,并在良久的沉默后方才缓缓问道:“刚刚我说的那些,你都听见了?” 墨殇没有回应孟简的问,而是转而言道:“说了这么多,你打算此次离开,一去不回吗。” 孟简叹息:“那倒不是,只不过有些担心万一死在了战场上,有些话来不及说。” 墨殇:“你可以选择不参与这场与你无关的战役,这样就可以避免这没有意义的生离死别了。” 孟简:“我想证明我自己。” 墨殇:“你可以换一种方式。” 孟简:“可是,这种方式最快。” 墨殇:“你这是在玩火。” 孟简:“我想留在夙国,但是在此之前我想先守护好他。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 墨殇:“这件事廉牧知道吗。” 孟简:“他知道,但是阻止不了。我认为现在他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去处理,而在他处理完之前,根本没有时间分身关注我的事情如果不出意外,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出现在战场上。” 墨殇:“他现在在忙的事情跟我有关?” 孟简:“算吧,好像还挺严重的。” 墨殇:“我失踪的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孟简将信将疑:“你真的不记得了?” 墨殇:“我只记得有一片黑暗。” 孟简沉默良久,最后迟疑道:“你杀了几个飒部的战士,在镜月城的一座荒废古庙里。后面他们发现你的时候,你已经昏迷了。” 墨殇:“结果,再醒来时就在这里?” 孟简叹息:“这是未来国主的意思。” 墨殇:“未来国主?云凡吗?” 说到这里的时候,孟简尴尬的笑了笑,并示意墨殇看看四周,那些身着重甲的赤焱武士。然后接着道:“我会尽可能活着回来。” 墨殇:“证明自己很重要吗?” 孟简:“我想在夙国扎根。” 孟简的话让墨殇陷入了良久沉默,之后墨殇放弃了对孟简的劝说,转而问道:“你走之后,城北部谁来打理。” 孟简没有回答他的问。 话语间,墨殇看了看周围的这些赤焱武士,片刻的思量后,与孟简试探道:“依照现在的这个局面来看,他们应该是不会再让我来继续接管城北部了,对吧。” 孟简:“你需要休息。” 墨殇笑而不言,这时黑暗里缓步走出了一个男人。那个男人面庞消瘦,看起来有些弱不禁风。他穿着北漠飒部特有的甲胄,这副甲胄不是一般的飒部战士可以穿的。作为城北部的真正负责人,墨殇很清楚,并且很快便猜出了这个人的真实身份。 孟简在看见这个人出现后,再次跟墨殇进行了道别。然后便在几名身着重甲的赤焱武士护送下离开了城北部的地牢。就在孟简即将踏出地牢大门的时候,墨殇叫住了他:“孟简。” 孟简听罢,停下脚步,回头凝视。 墨殇:“活着回来,我请你喝酒。” 孟简笑道:“好” 之后的地牢只剩下那个男人与墨殇。 黑暗中,那个男人盘腿而坐于墨殇对面。两人中间隔着冰冷的铁栏杆。由于霁北的冬天实在是太冷了,所以前几次探望墨殇的时候,孟简给他带来了厚厚的被子。 此时的墨殇正裹着被子跟面前的这位将军说话。这位将军对此倒是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不被尊重。毕竟这位将军并非东洲华族人,所以自然不会去在意那些东洲华族人才会在意的繁文缛节。 又经过一番沉默过后,墨殇望着面前的这个飒部将军,叹息道:“让我猜猜,你是飒部六将之一的「隐」?” 那个男人好奇的看着墨殇:“墨副统领是怎么将我识破的,又是怎么知道我的。” 墨殇淡淡道:“虽然有关于你的信息并不多,但是我还是有我的办法查询到关于你的相关信息。不要小看城北部的情报网。” 隐笑道:“我可从未小看过。” 墨殇:“那让我再猜猜,现在整个城北部已经被你们飒部接管,并且主要由你来进行负责,没错吧。” “如果没有墨副统领的那个举动,或许一切不至于到达现在这一步。”隐顿了顿,又道,“不过我认为,其实一切到达现在这一步也挺好的。墨副统领可以得到充足的休息,我也可以借着城北部的情报网,做很多很多事情。” 墨殇:“你们是怎么做到让云姈国主答应,由你们来接管现在夙国最大的情报网。” 隐:“首先肯定是得谢谢墨副统领给了我们这样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中间发生了一些只有我们君侯与你们的云姈国主才会知道的细节。但是,毋庸置疑的一点是,如果我们现在不接管城北部,很快夙国的宗室便会快我们一步拿下这里。” 墨殇:“如今的这一幕,确实是我所没有想到的。这就是传闻中的鹬蚌相争渔人得利?” 隐:“看来墨副统领对我们飒部存在一些偏见?这个偏见是否由什么误会所导致。” 墨殇:“怎么,你想拉拢我?” 隐避开了墨殇的目光,迟疑道:“从大局上来看,让我们接管霜剑寒甲司城北部,百利而无一害。要知道,后天君侯就要出征攻打流云城了。刚刚跟你交谈的那位小兄弟听说也要参加这流云城一战。你认为,如果接下来让夙国的宗室接管了城北部,会怎么样。” 墨殇沉思了片刻,回应道:“所以,你跟我说了这么多是想让我给你帮把手,是吗。” 隐:“墨副统领果然是聪明人。” 墨殇:“刚刚还说想让我好好休息。” 隐:“城北部经营的情报网实在是太大了,且资源与信息纷繁复杂,没有像墨副统领指点一二,万一出了差池,影响到接下来的流云城一战,对我们大家都没有什么好处。” 墨殇:“你可以选择将刚刚那位小兄弟留下来,他会比我更好的为你提供你所需要的信息。据我所知,他对你们的君侯,我们未来的国主云凡很是崇拜。” “那个小兄弟叫孟简,对吧?”隐顿了顿,继续道,“虽然我理解墨副统领想以这样的方法,借着我的手挽留他不要上战场。但是对于这位小兄弟,君侯有别的安排。” 隐的话,让墨殇皱起了眉头。这时,隐又补充道:“不过墨副统领放心,君侯肯定是不会让他死在战场上。只要我们的君侯能活着回来,那么这位名叫孟简的小兄弟也会平安归来。” 墨殇:“你这是在威胁我吗?” 隐:“我只是在希望墨副统领好好的珍惜这个机会。只要接下来流云城一战,君侯凯旋。墨副统领杀了我们飒部兄弟的这件事会被赦免。当然,前提是墨副统领能够全力的配合我们,获取并传达及时有效的情报。我知道,整个城北部目前主要还是听墨副统领的,否则先前你杀周康的时候,这一切早已乱套。” 墨殇:“不愧是北漠第一斥候。” 隐:“谢谢夸奖,不过我更喜欢你称呼我为北漠第一刺客。” 墨殇笑了笑,接着问道:“说吧,你都想知道一些什么。我看情况选择性回答。” …… 光阖院,「冰牢」,第十六层。 那几个跟小李与雷毅关在一起的“墨国暗探”聊的正酣。雷毅没有想到,原来先前在他看来,这些人口中过于低劣的玩笑,竟然是他们接头的暗号。 这些人在聊天的时候,讲的都是他们自己才可以听得懂的方言。这使得想知道他们到底都在聊些什么的雷毅,只好蜷缩在黑暗中一筹莫展。 不过,有一件事是可以确定的,这些人说的话并非墨国的方言,而是启国的方言。早年雷毅曾有一位来自启国的老师,所以对于启国的方言虽然他不可能全部听懂,但是多多少少懂那么一点。 而这一细节,也让雷毅对于先前小李跟他说的一些话,产生了更加浓重的疑惑。过往的经验与直觉告诉雷毅,现在正在黑暗中用启国方言交谈的这些人,绝对不可能是卖面具的或者是什么墨国的暗探。 那些导致他们被抓的身份,恰恰是他们用来掩饰真实身份的伪装。遗憾的是,雷毅并不能完全听懂启国的方言,所以并不知道他们究竟在聊些什么。 雷毅只能断断续续听懂只言片语。 不过从这断断续续的只言片语里,雷毅听出来小李有一个“越狱计划”。所以,结合先前小李跟他说的一些事情,雷毅推断此刻小李正在与这几个人进行的对话,很大可能是想着怎么离开这里。 于是,雷毅开始思考自己能不能借着他们的“越狱计划”,趁机离开这个鬼地方。想到这里,开始静下心聆听他们到底在聊些什么。 黑暗中,小李侃侃而谈:“夙国的拷问方式,我想各位应该已经见识过了。我想各位的真实身份应该没有被拆穿吧?” 一名声音沙哑的暗探笑着说:“他们都把我们当成了墨国的暗探,一直想尽办法从我们这里探听更多关于墨国的信息,可是我们怎么知道。” 略有有些娘娘腔的暗探听罢,叹息道:“说实话,他们拷问的那些手段跟我们被训练的时候相比,实在是差的太远了。” 另一名粗犷嗓音的暗探接着道:“是的。不过为了表明我们确实是墨国的暗探,最后我们还是提供了一些关于墨国的信息给他们,从而加深他们对于我们其实是墨国暗探这一身份的肯定。” 沙哑嗓音的暗探补充道:“当然,那些信息都是我们知道的关于墨国的一些信息。比如关于墨国驻守在霁北三城的兵力安排,以及他们的暗杀计划。” “各位还真是尽职尽责。”小李叹息着,缓缓思量道,“也就是说,先前是你们把墨国杀手的事情泄露给了霜剑?” 声音略微有些娘娘腔的暗探回应道:“这件事发生在齐寺大火之前,不过我们告诉他们的时候已经是齐寺大火发生之时。” 沙哑声音的暗探说道:“时间我们当时都算好了。被抓之前也有对过口供。可以说是天衣无缝。他们抓不到我们什么把柄。” 粗狂声音的暗探补充道:“其实,我们可以做的更多。但是出于慎重起见,我们还是没有那么做。” 小李笑了笑:“这些夙国人犯得最大的错误,就是把你们全部关在了一起了,而且还没有把你们的嘴给堵上。不过这也给了我们一个机会,一个离开这里的机会。” 三名暗探听罢,忽然异口同声道:“你真的有办法带我们都离开这里?” 小李笑着道:“你们这个问,让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如果我没有办法带你们离开,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沙哑嗓音的暗探问道:“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我们才会如此好奇。你既然没有办法悄无声息的进来,又怎么悄无声息的带我们离开?” 小李:“直接被他们抓起来,省了很多事情。不是吗?之前我并不确定你们被关在了这里。但是通过我跟这里负责人一段时间的交流,得到了不少有用的信息。还有我可没有打算带你们悄无声息的离开这里。” 略带娘娘腔的暗探好奇道:“怎么,难不成你在这里有内应?” 小李:“这个可不能轻易的告诉你们,但是很快你们就会知道。而在此之前,我需要你们告诉我一件事。” 众人异口同声的问:“何事?” 小李:“三位当中,谁是咱们启国礼部尚书曾贤的公子,曾珙?我这里有一句国主需要我传达的话,带给他。” 一百七一幕【出征】(下) - 逐鹿客 - 君玉珩 柳风尘回到柳府的时候,有四名赤焱武士全程护送。在深夜,铿锵的铠甲声回荡在他们所路过的街道。这件事云凡动静闹的很大,似乎生怕没有知道。 此时,柳溯正站在柳府的门前,亲自与这些武士交接柳风尘。过程中,柳风尘冷冷的看着他的父亲,但是柳溯回避了他的目光。 交接流程完成之后,柳溯目送这些赤焱武士离去,并带着柳风尘转身回府。此刻,夜空里依然飘荡着纷飞的白雪。缓缓合上的柳府大门外,一双紧盯着的眼睛也在柳府大门合上的同一时刻,消失在了风雪之中。 “有什么要问的吗。” 黑夜里,柳溯为归来的柳风尘披上暖和的貂裘,然后提着暖灯亲自为他引路。过程中,柳溯遣散了随行的下人。寂静的园区内,除了晚风拂过紫柳的声音,便只有父子二人的脚步声。 对于父亲的问,柳风尘没有立马作答。因为当柳溯的目光与他相触之时,柳风尘便已经确定先前云凡所说的那些都是真的。尽管如此,此刻的柳风尘依然还有很多的疑惑于心间萦绕。片刻的沉默后,柳风尘决定确认先前云凡说的那些话,究竟有多少是真,有多少是假。这时,柳溯抢在柳风尘验证心中疑惑前,向他发问道:“云凡在「冰牢」里都说了些什么。” “云凡说,是父亲告诉了他我会在由衷酒楼杀了那个女人。”柳风尘顿了顿,并在话语间直视柳溯的目光,“是吗。” 柳溯:“他没有替我跟你解释原因吗。” 柳风尘:“我只是想听你亲口说出来。” 柳溯:“是我告诉他的。” 柳风尘:“为什么。” 柳溯:“演一出戏,送韩彬和夏泓一份礼物。同时也是一个意外的惊喜。” 柳风尘:“这件事你可以提前告诉我。” 柳溯:“这一点我有设想过。但是事实证明,这一切只有在你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看起来才会像是真的。” 柳风尘:“所以夏氏与韩氏相信了父亲现在与云凡演的这出戏吗。” 柳溯:“你回来的时候应该有发现身后始终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你。” 柳风尘回忆道:“府门合上的时候,那双眼睛才离开。我能够感受到。” 柳溯:“是否成功现在并不知晓,但是从这一细节看来。目前我所做出的相应对策行之有效。” 柳风尘:“关于廉牧的身世,父亲与云凡全部都说清楚了吗?” 柳溯:“这些事情肯定不会与他分享。” 柳风尘:“接下来父亲打算做什么。” 柳溯淡淡道:“自然是做我该做的。” 柳风尘沉默了片刻。他从柳溯的话语间体会到了不信任。柳风尘不知道这是他的错觉还是真的。而柳溯的这一反应也让向来言听计从的柳风尘感到陌生:“所以,有些事情我还是不能知道,是吗。” “不要这么想,一切只是时候未到。” 说到这里,柳溯停下了他的脚步。 此时,父子二人正站在「岚」园的入口。柳溯提着暖灯,目光深邃。柳风尘神色凝重,沉默不言。时间不知道在此间过去了多久,直到原本该在这个时候休息的柳风魂提着暖灯,带领先前因为犯错而被关在祠堂的柳放肆与柳心敛,一同踏出「岚」园迎接柳风尘和柳溯。 “我知道你到现在还没有吃东西。走吧,他们已经等你很久了。”柳溯淡淡道,“为了给你接风洗尘,你那个不成器的弟弟亲自下厨给你做了一桌美味佳肴。就让我们一起去品尝一下他的手艺。” 望着正迎面拥来的弟弟妹妹们,原本心中有些落寞的柳风尘,渐渐敛起了思绪,转而沉浸在眼前这令他怀念且感到有些不真实的温馨氛围里,并淡淡回应道:“好。” …… 回到由衷酒楼后的孟简,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后天跟着云凡一起出征,奔赴流云城一战。需要带的必需品有点多,这导致孟简过程中花了不少时间。 在收拾好该带的东西之后,孟简忽然发现了一个剑匣。他疑惑的打开了那个剑匣,结果意外发现一把古铜色的剑正安静的躺在剑匣里。 窗外,风雪不歇。寒风透过窗隙摇曳桌上的烛火明灭。孟简小心翼翼地拿起这把剑,于手中仔细端详。他认识这把剑,他曾拿着这把剑刺杀雁国的三公子楚誉,虽然结果失败了。但是,孟简永远不会忘记。这把剑是他的大师姐白蔷在他成人礼那天送他的礼物。 孟简不知道这把剑以及这个剑匣是什么时候出现在他的房间里。打开剑匣看见这把剑的瞬间,孟简有想过是不是大师姐白蔷曾在自己不在的时候,来过由衷酒楼看望自己。 但是,在经过一番冷静思考过后,孟简想起了现在明月城已经封锁的事情,加上现在整个霁北都正处于危机时刻,所以大师姐白蔷不可能也没有机会来明月城看他。 因此,孟简推断这个剑匣很有很可能是当时他刚来夙国的时候,由那个送他到夙国的白氏家仆带来,并藏在了孟简所居住的这间屋子里,并一直等待他能够发现。 沉默中,孟简将这把剑收好,并准备将这把它带上战场。在收拾好所有东西之后,孟简总感觉自己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还没有完成。一番思量过后,孟简想起自己还没有跟那位雪兮姑娘道别。 孟简犹豫着,下意识的来到了雪兮姑娘居住的房门前,来回踱步。深夜的由衷酒楼过道上,回荡着孟简迟疑的脚步声。最后,意外被吵醒的何掌柜挑着灯来到了孟简的面前。 “孟公子,这么晚还不睡?” 何掌柜揉了揉他的倦眼,问孟简。 孟简尴尬的回应何掌柜道:“一会儿就睡,实在不好意思,又在大半夜把你给吵醒。” 何掌柜疲惫道:“什么事情,非要晚上说,明天不行嘛?” 孟简犹豫了一下,小声与何掌柜道:“后天,我可能就要离开这里了,而明天还要别的事情需要处理,所以我想在今夜和一些人道个别。” 何掌柜听罢,愣了一下。 接着,挑起灯看了眼孟简所在的房门是不是和他猜想的一样。这期间,孟简尴尬的站在何掌柜的面前,像一块木头。结果让孟简感到惊讶的,是下一刻何掌柜的回答。 “孟公子又是来找雪兮姑娘的?” 孟简点头:“是的……” 何掌柜叹息:“孟公子可以回去休息了,雪兮姑娘今天下午的时候离开了这里。” “离开了?!”听到何掌柜这么说,孟简先是愣了一下,接着追问道:“何掌柜知道她去了哪里吗?” 何掌柜尴尬的笑了笑:“这我哪知道?” 孟简自言自语道:“那何掌柜知道雪兮姑娘是因为什么原因离开的吗?” 何掌柜沉默了片刻,并用死鱼一般的眼睛盯着面前一脸疑惑的孟简:“可能是因为大半夜经常有人在这里走动,所以导致失眠?” 孟简听出了何掌柜的话中话,遂躬身与何掌柜道歉,何掌柜叹息着拍了拍孟简的肩膀,然后无奈道:“孟公子,早点休息。” 孟简点头,并满眼遗憾的看着雪兮居住的屋子。结果,何掌柜以为孟简并不相信他说的话,于是当着孟简的面打开了面前的这扇门。随后,孟简看见了屋子里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留下。 良久的沉默之后,孟简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看着孟简离开背影的何掌柜,连连低声叹息,直到孟简合上自己的房门。何掌柜提着暖灯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并挑灯书写一封将要寄往远方的信件。 一封寄往雁国秋叶城的信。 …… 落霞公馆内,阿克扎提望着忧心忡忡的古依娜,于沉默间给她递来一壶酒。古依娜转动蓝宝石的眼眸,疑惑的看着阿克扎提:“你知道我的酒量不行,还给我递酒?” 听了古依娜的话,阿克扎提犹豫着收回了手中的酒壶,然后以沉默回应古依娜,结果古依娜从他的手中夺走了那壶酒,并细嗅道:“还是我一喝就醉的「一衷醉」。” 阿克扎提:“寻常人第一次喝「一衷醉」都会醉,但是只要熬过了第一次,你会渐渐喜欢上这个味道。” 古依娜笑而不答。 阿克扎提皱眉,认为古依娜会错了意:“别误会,我只是看你已经失眠很长一段时间了,所以……希望这种只有霁北夙国才会有的酒,能够让你回味一下沉入梦乡的滋味,并享受一个优质的睡眠。” 古依娜敛起目光,转而望着手中的酒壶,然后当着阿克扎提的面喝了一口。却见阿克扎提在这个时候好奇道:“味道怎么样?” 古依娜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阿克扎提的问,而是反问道:“这种酒,让你喝醉过吗。” 阿克扎提苦笑:“说实话,我很想体会一下喝醉是什么滋味,但是很遗憾这一点我做不到。所以先前你没有找到我的时候,我会在由衷酒楼里买醉。” 古依娜抬眼与阿克扎提目光相触:“既然你都喝不醉,为何你会认为我会喝醉?” 阿克扎提疑惑的看着古依娜,片刻的沉默过后,阿克扎提问古依娜:“可是我记得之前我们去鹿府赴宴的时候,你喝了不过几杯就一身酒气,满脸微醺。” 古依娜笑而不语。 阿克扎提这才回过神来:“你是装的?” “那是计划的一部分,你忘了吗。”古依娜提醒道,并在话语间再次饮下这壶「一衷醉」,然后淡淡道,“能把我们灌醉的,只有天上的玉露琼浆。虽然这酒的味道也确实很美味,但是很遗憾,无论是你还是我都无法因为人世间的酒水,回到我们所渴望的梦里。” “但是,至少我们可以通过这种方式去回味。”话语间,阿克扎提又打开一壶酒敬向古依娜,“在我们清醒的时候,感受着过往的回忆不断的如潮水一般涌来。” 古依娜举起酒壶与阿克扎提相碰, “敬过往。” “敬远方。” 阿克扎提回应道,结果他的这个回应反而让古依娜皱起了眉头。于是阿克扎提开始思量,是不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话,但是古依娜没有给阿克扎提任何的回应,并回避了他的目光。 “怎么,还在想后面君侯即将出征的事情吗?”阿克扎提问道,“还是在担心接下来已经避无可避的流云城一战?” 这一次,古依娜依旧没有回应阿克扎提,并再次回避了阿克扎提的疑问:“蒙戈和辛扎依玛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你是怎么知道他们有消息传回来?”阿克扎提惊讶的看着古依娜,“这消息我是刚刚拿到,还没有来得及告诉任何人。” 古依娜:“说吧,什么消息。” 阿克扎提:“绝龙山脉通往流云城的路上,一支军队与夏国的军队发生了交战。之后夏国的军队入驻流云城,那支袭击夏国的军队不知所踪。” 古依娜:“天武国的龙枪甲侍。” 阿克扎提:“你又知道?” “除此之外还有别的消息吗?” 古依娜漠然的看着阿克扎提,阿克扎提愣了一下并回应道:“除此之外,还有辛扎依玛传回来的问候,以及对于柳溯近况的关心。” 古依娜:“你是想说柳风魂是吗?” 阿克扎提:“啊对,对对对,柳风魂!之前我认识他的时候,他总是说自己叫柳溯,这让我得知了他的真名之后,一时半会很难改口。” 古依娜:“有机会的话,我会给她传达的。不过在此之前,我们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需要解决。” 阿克扎提:“什么事情?” “关于夙国宗室的那些琐碎纠葛。”古依娜顿了顿,继续道,“虽然「隐」现在顺势接管了霜剑寒甲司城北部,但是等君侯后天带兵出征之后,我担心明月城内会有不安的因素阻挠接下来的流云城一战,我需要你帮我切断夙国宗室对于接下来流云城一战的干预。” 阿克扎提:“你需要我怎么做。” 古依娜沉默着从怀中取出了一封信,然后递给了阿克扎提,接着自顾自的饮下了酒壶里的「一衷醉」,并不忘赞叹道:“这酒的味道,也难怪你会如此着迷。” 看完这封信后的阿克扎提,原本淡然的神色随即变得非常凝重,他犹豫了片刻,抬眼与古依娜问道:“这封信是谁写的。” 古依娜:“陆未闻。” 阿克扎提愣了下,疑惑道: “你们不是闹掰了?” 古依娜:“一码事归一码事。” 阿克扎提:“信上提到的可信吗?” “无论是否可信,我们得及早做好提防。”古依娜举起酒壶与阿克扎提相碰,“虽然我很不愿意承认这件事,但是流云城一战确实是我们最难得的机会。” 阿克扎提:“也是唯一的一次机会。” …… 十二月一日,清晨。 明月城中,依旧是漫天飞雪。 但是,人们一大早便清理好了各自门前的落雪,并涌上街道,见证正在进行的重要时刻。无数身着银色甲胄的将士,骑着夙国特有的战马,缓缓行进在同往明月城南门的大道上。 不少城中的世家大族,虽然没有跟随这支军队“游街”,但是却早早地守在了明月城南门,就像是十月二十一日,云凡带着明光铠归来时候那样。只不过与那天相比,今天人群中多了云姈的身影。 人们欢呼着,为这支即将奔赴前线的军队送行。一些人的欢呼声里夹杂着些许的哭腔,仿佛是在担心他们一去不复返。这场面,忽然让云凡想起了他刚回夙国时候的场景,也就是八月十日那天。 送行的人群中,云凡有看见廉牧还有柳风尘等人的身影,同时也有留意到跟随他一起出征的人群中,有孟简。只不过,此时的孟简似乎很是紧张,像是在躲着什么。而困扰云凡的这个疑惑,也在孟简与廉牧的目光相触之后,烟消云散。 接下来的流云城一战,「隐」和阿克扎提还有古依娜并不会参战。他们将会坐镇明月城中,与血眼霜蹄一起,替云凡守护好夙国。 跟随云凡出征的这支军队,大部分都是霜剑的成员,经受过云凡训练的霜剑成员。作为夙国新生代俊杰的夏晖与韩桀也会随同参战。如果柳风魂没有受伤的话,他也会随同一起奔赴战场。 而此刻作为夙国宗室领袖的「霁北三友」,除了柳溯以外,流云夏氏家主与曜光韩氏家主,正与他们的孩子道别。 过程中,夏泓不知在夏晖的耳边说了些什么,听完夏泓话语的夏晖先是看了眼韩彬接着转而与远处正在与云姈交谈的云凡目光相触。而韩彬则反复的叮嘱韩桀:“记住,回到咱们家院子中的那棵千年缠骨红梅树下,你知道该怎么做。” 韩桀点头不言。 韩彬道:“一路小心。” 这期间,孟简始终在躲避已经发现他踪影的廉牧,但是廉牧其实早就知道并发现了他的身影,然后还是很郑重的与孟简做了道别:“你个臭小子一定要给老子活着回来。” 孟简听罢愣了一下,并回了廉牧一个拥抱。看到这一幕后的云凡则在云姈的耳边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云姈看了一眼柳溯,又看了一眼廉牧,接着,却听云凡大声道:“出发!” 一百七二幕【途中】 - 逐鹿客 - 君玉珩 经过一夜血战之后的夏国军营,此刻只剩下一片狼藉。对于敖野而言,这一夜在战火中变得格外漫长。此时的他,双眼空洞,面色苍白,神情漠然。 冰冷的雪地上,是敖野昨夜切下的狮子蹄爪。奇怪的是,这只赤焱黑狮的蹄爪在被切下之后没多久,便像一朵枯萎的花,缓缓萎缩凋零。没有了一只蹄爪该有的样子。 对于眼前发生的种种,敖野感到非常的陌生。站在他身旁的兄长敖崭,若有所思的看着敖野,并在沉默中递来了一壶温酒。 虽然现在敖崭不知道昨夜双方的战损各是多少,但是从大局上来看夏国的军队算是赢了。因为他们挺过了这场奇袭,并正收拾着战场,然后有序的撤离这里,继续前往流云城。 风雪中,敖崭目光深邃。 经历了一夜混战到现在,没有任何时间可以让他好好休息。但是,比起这个,敖崭更关心他的那位弟弟。良久的沉默之后,敖崭开口问道:“你还好吗。” 敖野迟疑了下,回应道:“我没事。” 敖崭顿了顿道:“如果你需要找人聊一聊,可以找我。毕竟……” “没什么好说的。” 话音刚落,敖野起身准备离去。敖崭没有挽留,只是目送他消失于自己的眼中。早已在远处观望多时的恶骨,在看见敖野走开之后缓缓来到敖崭的身边。 “先让他一个人静静吧。”恶骨叹息道,“毕竟昨夜发生了太多难以解释的事情,换做任何人一时半会也无法轻易消化。” 此刻,敖崭的眼中只有无尽的霜雪。 敖崭:“天武国的军队,有消息吗。” 恶骨:“看去向应该是前往流云城。” 敖崭:“也就是说很快我们便会再见。” 恶骨:“现在他们正赶在我们前面。” 敖崭:“找个机会反袭击回去吗?” 恶骨:“如果有这个机会的话。” 敖崭:“如果能发现他们,我们确实可以在抵达流云城之前,报了他们袭击我们的这个仇,不过在此之前我们得提前整顿好军队。” 恶骨:“到时我会亲手杀了那个家伙。” 敖崭:“那个身着赤焱铠甲的家伙吗?” 恶骨:“是的。” 敖崭:“他是我的。” 恶骨愣了一下,却听敖崭又道:“这些天武国的军队是从我们后方杀过来的。我推测很大可能是从绝龙山脉那里过来的。” 恶骨:“也就是说……” 敖崭:“翟文礼将军恐怕已遇不测。” 恶骨:“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敖崭:“目前的局面对我们来说不是最糟糕的,虽然昨夜我们损失惨重,但是那些天武国的军队也好不到哪里去。为今之计,做好该做的,继续赶往流云城。” 恶骨躬身揖手:“诺。” …… 风雪中,花梧身着黑青色的重甲正带领天武国的军队缓缓前往流云城。他走的很慢,似乎并不怕夏国的军队出现在他的后方,并与之再次发生交锋。 身旁,被五花大绑的翟文礼正骑着雪豹跟在花梧左右。从昨夜到现在,花梧没有说一句话。此刻的花梧正骑着那只被敖野切下一只蹄爪的赤焱黑狮。 原先的伤口已经愈合,并重新长出了新的蹄爪。这一幕对于翟文礼而言或许有些新奇,但是对于花梧而言,早已习以为常。 “你们究竟是什么怪物。” 目睹昨夜一切后的翟文礼惊讶道。 片刻的沉默后,花梧为翟文礼解答:“翟文礼将军对于自己无法理解的事物,都会以怪物这个词进行称呼吗。” “如果你们不是怪物是什么?” 话语间,翟文礼的目光落在了花梧胸前的铠甲上。明灭的蓝色火焰纹络上,那道深深的伤口,在白日的风雪下显得格外扎眼。原先深埋于这道伤口里的剑,此刻已经被花梧拔出,并且丢在了身后。 过程中,花梧有细细的观察过那边断刃,很普通。几经思量之后,花梧认为这把断刃之所以能切开他的赤焱铠甲,并不是因为这把剑有多么的锋利,而是因为挥剑的那个人让这把剑变得无比锋利。 翟文礼的话,让花梧愣了一下。 片刻的沉默过后,花梧淡淡道: “是神迹。” “就凭你们,也配称得上是神迹?” 翟文礼仰天大笑,但是花梧却并未因此而被激怒,并以一种极度平静的语气回应道:“凡人又怎么会理解所谓的神迹,蝼蚁又怎知晓鲲鹏展翅究竟是几千里。” 翟文礼:“然后呢?面对我们夏国的军队,最终像受惊的野狗一样,仓惶逃离战场?” 花梧:“如果没有那道光,或许此刻翟文礼将军已经与那些你所熟悉的面孔一起,作为我们天武国的战利品,献给千雷国的国主,作为见面礼。” 说到这里,花梧摸了摸胸前铠甲上,那道正在“愈合”的伤口,“事实上,我承认最终我还是大意了。不过好在这幅铠甲可以自己修复。而我只需要耐心等候就可以了。” 翟文礼诧异的看着花梧身上的铠甲,然后目光转而落到了那只蹄爪间萦绕着赤色火焰的赤焱黑狮。结果翟文礼的沉默,反而吸引了花梧的注意:“翟文礼将军现在在想什么。” 翟文礼:“我在想该如何杀了你。” 花梧:“很显然此刻你也只能想想。” 翟文礼:“这只黑色的狮子,你们究竟是从哪里搞来的。天武国若是有这么可怕的一只狮子,按理说很快便会传的沸沸扬扬。” 花梧:“然后举世皆知?” 翟文礼愣道:“这狮子是只神兽?” 花梧:“如果它是,昨夜的战斗我们会速战速决。如果它不是,我们又怎么可以做到全身而退。” 翟文礼听罢,越发疑惑:“所以它究竟是什么?” “造物。”花梧顿了顿,“古神造物。” 翟文礼:“造物?” “是的,”花梧继续道,“不过比起这个我倒是非常意外,如今称霸东霁的夏国,竟然私下里跟黑天教有所往来,甚至密谋。” 翟文礼皱眉:“黑天教?密谋?” “翟文礼将军是真不知道还是在装糊涂?”花梧将信将疑的看着面前的这个将军,继续道,“其实你信与不信,对于我而言并不重要,只是如果我若将这件事公之于众,你认为天下人对此会作何感想?” 翟文礼:“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没事,很快将军便会知道我在说些什么。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需要请教一下翟文礼将军。”花梧淡淡道,“这件更重要的事情,对于翟文礼将军与我而言,都不是一件坏事。但是前提是翟文礼将军能够比现在更加配合一些。” 翟文礼疑惑的看着花梧:“你先说说是什么事情。我再考虑一下是否配合你们这些天武国的乱臣贼子。” 花梧皱眉:“乱臣贼子?” 翟文礼:“难道不是吗?” 花梧笑了笑:“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里为东霁西霁究竟谁是正统浪费时间。翟文礼将军如果知道接下来我们将要遇见的会是什么,或许就不会这么幼稚了。” 翟文礼:“和流云城一战有关?” 花梧:“现在看来是这样。” 翟文礼:“你想说的究竟是什么事情。” 花梧:“昨夜的那道光,翟文礼将军应该看见了。从你们夏国的中军大营里发出来的。你们夏国的一位公子在那道光落下的时候,斩下了赤焱黑狮的一只蹄爪。” “你是说,是他砍下了这只狮子的蹄爪?!”翟文礼不可思议的看着面前的这个天武国将军。 “虽然他看起来很瘦弱,并不像你们夏国的那位世子殿下骁勇善战。但是确实是他砍下的。”话语间,花梧轻抚赤焱黑狮的毛发,安危道:“所以我希望翟文礼将军可以配合一点,告诉我关于他的所有事情。” 初次听闻的时候,翟文礼以为花梧说的是世子敖崭,但是从刚刚花梧的话语中,翟文礼意识到面前的这个天武国将军应该认识敖崭,也就是说他所提到的那位夏国公子,极有可能是敖野。 片刻的沉思过后,翟文礼好奇道:“知道了,然后呢?你打算做什么。为了这只狮子失去的蹄爪报仇吗?” 花梧没有立马解答翟文礼的这一问,而是将目光转而投向白茫茫的远方,良久之后花梧缓缓回应翟文礼的这一问:“比起现在你所看见的神迹,我认为你们夏国的那位公子,才是我们该去恐惧的怪物。” …… 流云城外,蒙戈正在以霜雪洗刀。 身边的战马正等着载他返回军营。 地上,尸体已经失去温度,鲜红的血此刻也在风雪中凝结成冰渣。蒙戈盘腿而坐似乎并未有返程的打算。在将刀锋上的血迹洗干净之后,蒙戈将刀收回刀鞘,然后拆开了从这具尸体上搜出来的信。 这是一名夏国斥候的尸体,而这封信上则记载了他们遭到袭击的一些事情,并希望此刻正在流云城驻守的墨国军队能够做好抵御强敌的准备。 遗憾的是,这封信并未解答萦绕在蒙戈心中的疑惑。早在他出发以前便得知了夏国的军队,将会于近期分批抵达流云城。所以蒙戈打算赶在他们前面抵达流云城,并提前设下埋伏。 蒙戈出发的时候,第一批出发的夏国军队,也就是寒昭带领的夏国风虎骑,按理说比蒙戈要快一步抵达流云城。为了防止这一幕发生,蒙戈日夜兼程。最后,蒙戈确实做到了,但意想不到是,这支最先出发的夏国军队,却没有如蒙戈所料想的那样如期而至。 蒙戈有想过会不会这支军队提前抵达了流云城,但是通过这段时间他对流云城内动向的观察,以及沿途的踪迹进行冷静判断。 蒙戈并不认为这支提前出发的夏国军队赶在了他的前头抵达流云城,尽管这场雪下的很大,并且足以掩盖这世间所有事物所留下的痕迹。 也就是说,夏国先后出发的这两支军队,可能会在某个地方汇合,然后一齐前往流云城。想到这里,蒙戈开始思量究竟是什么改变了他们原有的计划,此刻被他截获的这封信件里所提到的袭击吗? 就在蒙戈为此而陷入不解的疑惑中时,一名飒部的「朔风」铁骑穿过风雪,出现于蒙戈眼前。那名飒部的战士神色慌张,像是见到了什么似的。蒙戈皱眉,转而问那名战士:“发生什么事了,竟然让我们飒部的勇士感到如此慌张。” 那名战士道:“辛扎依玛将军发现您不见了,于是特地派我们前来寻找,这边刚收到明月城送达的回信。” “信上都说了什么。”蒙戈一边上马一边与那位战士道,“辛扎依玛有告诉你吗?” 那名战士道:“辛扎依玛将军只是让我们尽快的找到将军您。其他的并没有多说。” 蒙戈听罢,转首看了眼远方的屹立于风雪中的流云城,然后缓缓道:“那还等什么。” …… 同一时刻,流云城内。 墨国的军队正在夜以继日的忙碌着。 城墙如今已被他们再次加固。 每个人都知道接下来可能会发生什么。 流云城的城主府邸,身为流云城主的南棠也在这段时间里,证实了玄墨无锋先前所说的消息,关于南棠的兄长南挚的死讯。或许是因为提前从玄墨无锋口中得知这一消息的缘故,此刻的南棠显得格外平静。 南棠知道,此时的他没有什么时间去悲伤。按理说夏国的援军这几天应该已经到了,但是到现在都还没有一点消息。更别提千雷国的军队已经在前往流云城的路上。 南棠知道,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窗外,飞雪连天。 从小在南方长大的南棠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雪。这是他在霁北度过的第一个冬天。原先,他不知道霁北的冬天会下这么大的雪,而且是每天都会下,现在他知道了。 所有的信息都无法穿过这场席卷天地的霜雪,无论是从霁北往外传达,还是从外面往霁北传递。整个霁北都在这场风雪中化作一片被封闭的世界,而现在南棠能做的,除了等待所谓的夏国援军,便只有尽可能尝试自救。 流云城作为曜光城与点星城之间的中转,既非瓮城结构,亦无天险作屏障。南棠知道,无论此刻他怎么去加强城防工事,也无法将这座城池打造的像曜光城亦或是点星城那样, 尽管,面对千雷国的军队,流云城可能将如同纸糊的那样脆弱,但是南棠相信这总比什么都没有要强。在听了那些从曜光城逃回来的墨国将士们,讲述着千雷国攻陷曜光城的惨况,南棠开始思考现在他在做的这些事情,能够为他争取多少时间,才能等到援军抵达。 此时,墨国在霁北只剩下流云城作为最后的容身之处。一旦流云城失守,那些身在霁北的墨国人将无处躲藏。他们要么沦为千雷国的俘虏,要么只能在风雪中流浪。 无论哪一个结局都不是南棠所期待的,而他现在能做的只有等待。先前,南棠曾与玄墨无锋提到过,他会将玄墨无锋活着押回墨国,并接受应有的审判。 然而,说出那话的时候,南棠只是在虚张声势。而这一点玄墨无锋很清楚。不仅如此,玄墨无锋还知道,很快身为流云城主的南棠将会把他放了。 眼下,驻守在流云城的墨国军队里,紫羽夜鸦占大多数,而这些紫羽夜鸦基本上都是玄墨无锋亲手带出来的。尽管,他们的箭术并不及玄墨无锋,可是玄墨无锋对于他们的影响力远远大于南棠这个城主。 这一点,南棠很清楚。 接下来的流云城一战,南棠需要这些出色的弓箭手与他一起坚守这座城,直到最后。投降是不可能的。如果非要选择,南棠宁可选择死亡,就像他的兄长那样。 此时的南棠已经写好了他的遗书。 虽然,他不知道这封遗书会不会被熟悉的面孔看到。这封信被南棠密封在一个很小的铁盒子里。虽然这个铁盒子很小,但是里面却放满了南棠的回忆,对于故土的回忆。 之后,他将这个铁盒子藏在了流云城城主府邸一幅画的画框背后。这幅画呈现的是墨国夜鸦城的落日景象。只有墨国人才会懂得这幅画所深藏的寓意,或许也正因如此,南棠不担心他藏在这幅画背后的秘密被其他人发现。 完成这一系列在外人看来非常没有意义的事情以后,南棠站在了这幅画前,陷入了良久的沉思。时间不知道在此间过去了多久,直到一个不速之客在无声中推开房门,然后缓缓走入此刻只有南棠的流云城城主府书房内。 听到门被推开的声音时,南棠没有转身,更没有拔出腰间的长剑。那位不速之客在看见南棠此刻的举动以及他正在端详的画,突然好奇道:“想家了吗?” 南棠笑了笑:“你不想吗?寒昭将军。” 一百七三幕【谎言】 - 逐鹿客 - 君玉珩 寒昭没有想到,南棠没有转身便察觉到他是谁。片刻的思量过后,寒昭问南棠:“是不是有人提前告诉了你我要来?” 南棠叹息:“并没有。” 寒昭疑惑:“那你是怎么知道……” 南棠转身,微微一笑。 寒昭诧异:“莫非你已步入心武之境?” 对于寒昭的疑惑,南棠并没有回答。他缓步走到书桌前,打开一卷绘制有霁北诸国、关隘的地图。接着,南棠抬眼问寒昭道:“说吧,接下来的这一战打算怎么打。” 寒昭皱眉,缓步来到南棠身旁与之并肩。过程中,南棠有注意到寒昭腰间的佩剑,而寒昭也有察觉到南棠腰间的佩剑。二人先后愣了一下,接着寒昭先开口问道:“这把剑你是从哪里弄来的。” 南棠听罢,拔出了那把剑回应道:“玄墨无锋带回来的,据说是他从千雷国将军那里缴获的。目前我还不知道这把剑叫什么名字,不过挺好用的。怎么了?” 寒昭惊讶道:“玄墨无锋也在这里?” 南棠说:“现在正被我关在地牢里。” 寒昭:“你把他关起来做什么?” 南棠:“他杀了墨衣重牙你知道吗?” 寒昭听罢,陷入沉默。 这时,南棠收起了他手中的剑并与寒昭缓缓道:“看来你是不知道这件事。不过没关系,很快我会将他放出来。目前这个阶段我们正在用人之际,把他关起来实在是太浪费了。” “你这是在打压他。”寒昭从南棠的话语间察觉到了他的真实用意,“你担心他煽动城中的这些紫羽夜鸦夺权,担心他像杀了墨衣重牙那样杀了你。” “首先,你认为玄墨无锋会煽动这些紫羽夜鸦夺走我的权力吗?”南棠反问寒昭道,“不要把玄墨将军想的太坏了,不要把我想的像个疑心病人似的。其次,你认为玄墨无锋和这些人杀得了我吗?” 寒昭沉默不言,这时南棠转而拔出了寒昭腰部的那把剑。其速度之快,令寒昭睁大了眼睛:“你……” “「貅虎」?”话语间,南棠轻轻的用食指弹了弹剑刃,却听一阵清脆的声音回荡在书房内。待声音落定之时,南棠又以肉眼所无法捕捉的速度将这把剑归入寒昭的剑鞘里,称赞道:“好剑,不过这把剑怎么到了你的手中。” 寒昭诧异的看着南棠,没有立马回答他的问。他在想南棠究竟已经步入心武之境的那一层,竟然可以出手这么快。结果,他的沉默换来了南棠的试探:“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把剑应该是夏国世子敖崭的佩剑。” 南棠的试探让寒昭渐渐敛起了散乱的思绪,“你说的没错。先前我写给你的书信料想你应该已经收到。” 南棠:“所以,夏国的援军呢?” 寒昭:“路上发生了些许意外,我让那些跟随我先行出发的风虎骑反身去迎夏国的大部队,自己一个人先过来跟你打声招呼,顺便了解一下流云城的现状,并提前做好死战到底的准备。” 南棠疑惑的看着寒昭:“怎么,夏国军队在途中遭遇了千雷国的伏击?” 寒昭诧异:“你不知道吗?我这段时间有派信使过来给你送信,告诉你可能计划有变。” 南棠摇头:“有吗?自从你上次告诉我夏国决定援助我们一起对阵千雷国开始,我就没有再收到任何的消息。” 寒昭思量:“难道是有人将我拍的那些人都给截杀了?或者说他们自己出了意外,死在途中?” 南棠:“这个我就不清楚了。” 寒昭迟疑片刻,与南棠细说道:“袭击夏国的军队其实并非千雷国,而是天武国。那一战双方各有损失。根据夏国这边提供的情报,天武国的军队在袭击完他们之后,正在往流云城赶。如果你没有收到我的情报,或许真的很有可能消息已经被天武国所截获。” 南棠听出了寒昭藏在话语中的担忧,“你是在担心此刻流云城周围,已经有天武国的军队在埋伏着,是吗?” “进城的过程中,我有发现军队行进的踪迹,但是大雪掩盖了大部分,所以我无法判断究竟驻扎在流云城附近的究竟是哪一国的军队。”寒昭顿了顿又道,“比起这个,现在更让我担心是,此刻流云城已经成为天武国的陷阱。” 南棠回应了寒昭的担忧:“提前抵达流云城,但是却不进攻,也不显露任何踪迹,并藏匿于风雪之中。他们这是打算守株待兔吗。” 寒昭:“不好说,这个得派人彻查。” 南棠迟疑了片刻,目光落在了桌上的地图。寒昭顺着南棠的目光看去,并问道:“目前流云城中的物资,够我们撑多久?” 南棠思量道:“如果算上前来支援的夏国军队,撑过这个冬天应该问题不大。” “来之前我有听说夙国的军队可能会参与这场流云城会战。”寒昭顿了顿继续道,“先前我有怀疑驻扎在流云城附近的军队会不会是他们。” 南棠:“所以,最后是什么让你改成了怀疑,认为不是他们而是天武国的军队。” 寒昭笑了笑:“这个怀疑到现在为止并没有被打破。但是如果截杀我派到这里来的信使,是夙国人的所作所为,那么接下来的这一战恐怕形势并不利于我们。” “你担心他们与西霁千雷国和天武国联手?”南棠诧异的看着寒昭,寒昭以沉默回应了南棠的猜测,南棠顿了顿道,“我认为这个可能性并不大。因为,千雷国与天武国终究只是过客,纵使他们现在兵力强盛来势汹汹,但是就算加上现在夙国的全部兵力,也不可能与我们整个东霁列国相抗衡。所以我们只需要熬过这个冬天,整个局势将会发生彻底的转变。我所了解的云凡可不是一个傻子,他不会做这种事情。” 寒昭不解道:“那么他们来这里是干嘛的?近距离坐山观虎斗吗?” 南棠思量着回应道:“云凡是一个投机者,没有好处的事情,他不会去做。所以我认为他是在等一个契机。” 寒昭疑惑:“契机?什么契机?” 南棠:“等一个我们向他低头的契机。” 寒昭听罢,冷笑道:“万万不可能。” “这话别说太早,到时候万一打脸了可就尴尬了。”南棠叹息着继续道,“或许你愿意战死,但是总得考虑一下与我们一起作战的夏国军队。必要的时候,稍稍妥协一下,并不是一件丢人的事情。我不知道你派来的信使有哪些重要的消息未能及时传达,但是这段时间没有了你提供的消息,我们困守在流云城里,就像是在守冢建坟。你能明白我的感受吗?” 寒昭叹息:“以现在流云城的这个城防工事,恐怕无法阻挡接下来千雷国的进攻。曜光城一战的过程,我已经在夏国的军营里听说了。现在你所做的这些,在千雷国面前将如同纸糊的一般。更别提接下来天武国将会参战。” 南棠叹息:“如果这些消息能够提前知道,或许在城防工事上,我还可以针对性的设置一些陷阱作为送给天武国与千雷国的见面礼,但是现在看来时间已经不多了。” “目前我们能做的,只有加紧对于城中将士的训练以及战略部署安排。”寒昭顿了顿,转而与南棠继续道,“所以你打算什么时候把玄墨无锋放出来。” 南棠想了想,回应道:“我建议这件事由寒昭将军来办。这样玄墨无锋会对将军充满感激,并更加专注的投入到接下来的战争里。忠勇不二心。” 寒昭会意:“同时也不会失去敬畏。” 南棠淡淡道:“心存敬畏是必然的。否则再出现他私做主张斩杀自家将领的事件,在当下这个局势之下,对我们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寒昭点头:“一切听你安排。” 南棠听罢,转而与寒昭拱手谢道: “多谢寒昭将军。” 寒昭见状赶紧将南棠扶起,并客气道:“这些繁文缛节就免了,等玄墨无锋放出来我们再细致的讨论接下来流云城的战略部署问题。” 南棠点头不言。 事实上,寒昭的军阶是目前流云城诸将中最高的。按理说他才是这座城的主要指挥官,但是经过刚刚的一番交谈,寒昭已经将大部分的权力交由作为流云城主的南棠。 寒昭忘了自己有多久没有见过南棠。记忆里,曾经的南棠不过是一个躲在兄长南挚背后的文弱书生。是战争改变了这个文弱书生,并使他变得如此坚强世故吗?寒昭不知道,也没有心思去思量这些。但是,此时站在他面前的南棠,给了他一种未曾有过的世故与沉稳。 加上寒昭其实到现在为止,都没有真正意义上走出点星城一战的阴影,所以他认为自己并不适合指挥接下来的流云城一战。所以,关于调配兵力以及诸多安排方面,寒昭认为现在作为流云城主的南棠要比他更能够妥善的安排好。 就在寒昭陷入沉思的过程中,南棠突然开口打断了他的思绪,“如果没有什么别的事情,今天就先到这里好了。时候也不早了。” “嗯,那我就先去看看玄墨无锋了,顺便了解一下曜光城一战中我所忽略的细节。”寒昭拱手离去,南棠目送寒昭离开,并在沉默中收起了桌上的地图。 在南棠完全合起这张地图的时候,目光落在了点星城的位置。此时,点星城依旧在风雪中燃烧着。他不知道这焚城的火焰还会烧多久,但是关于点星城沦陷的过程,南棠忘了去问寒昭。以及他是如何与夏国的军队相遇,并说服夏国加入到这场其实与夏国并无太深纠葛的战役当中。 寒昭的突然归来,带来的不仅仅是有援军助战的喜报,还有许多未被解释的谜团。不过这些谜团似乎并不适合在当下这个阶段被揭开。细想之下,南棠选择了沉默。 如今木已成舟,只有先活着度过这刺骨的冬天,他才有时间慢慢的去解决这些相比于流云城一战,并不是太重要的谜团。 而萦绕在寒昭心中的疑惑,最大的还是南棠深不可测的身手。今次与南棠重逢,寒昭感觉南棠就像是变了一个人,由内而外。 但是同样也是鉴于现在大局环境因素的制约,在寒昭试探性的问了几次,最后皆被南棠所回避之后,寒昭没有再与南棠细究这些问题。想到这里,寒昭加快了他的脚步。或许,此刻萦绕在他心中的疑惑,玄墨无锋会知道答案。 …… 幽深冰冷的流云城地牢里,玄墨无锋蜷缩在拐角,没有一点声音。这样阴冷潮湿的环境,已经令他麻木。身上的伤此刻已经愈合,但是心中的伤反而在这期间越发严重。 闭上眼时,玄墨无锋总能看见那些他所不想看见的画面。比如咆哮的千雷国战熊撞破城门,通天的火焰将穿梭在内外城墙上的墨国将士于顷刻间化为灰烬,以及并肩作战的战友惨死。 这些都是真实发生过的场景,并非是梦。可是,现在这些已经成为过去的事情,却在无形中成了玄墨无锋的噩梦,并时刻困扰着他。 “这些都是假的,不是真的!” 陷入癫狂中的玄墨无锋自言自语道, “这些都是假的,不是真的!” 久而久之,玄墨无锋开始分不清究竟什么是现实,什么是梦境。好在寒昭及时出现,并尝试着将正陷入疯癫的玄墨无锋唤醒。 “醒醒,玄墨无锋!” 望着面前双眼间或一轮的玄墨无锋,寒昭咆哮道。身着血羽夜鸦的墨国将士正守在牢门外,负责保护寒昭的安全。这些血羽夜鸦都是点星城大火后劫后余生之人。 遗憾的是,寒昭的呼喊并未让玄墨无锋从癫狂中醒来,并且反而令玄墨无锋陷入了更加深刻的疯癫之中。此时的玄墨无锋,双手抓紧了寒昭的臂膀,不断的重复着:“这些都是假的,不是真的!这些都是假的,不是真的!” 原本守在门外的那些血羽夜鸦,在看见这一幕后纷纷拔出了他们剑鞘里的剑,结果寒昭瞪了他们一眼。周围牢笼里被关押的墨国逃兵们随即将目光投向玄墨无锋所在的牢笼。 望着面前疯疯癫癫的玄墨无锋,寒昭叹息着转而问起了玄墨无锋邻边的牢笼里,因为同样原因被关押在这里的“狱友”:“这个人像现在这样疯疯癫癫已经持续多久了?” 那个狱友回忆着,与寒昭恭敬道:“回禀大人,时间并不是太久,也就最近的事情。” “也就是说还有的救。”寒昭自言自语道,转身与跟随他的那几名血羽夜鸦说,“你们还愣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去请城中最好的大夫,为玄墨将军看病?” 几名血羽夜鸦听罢,躬身揖手退出牢房。片刻的思量过后,寒昭将玄墨无锋打晕,并让其中一名血羽夜鸦将玄墨无锋背起,然后几人一起退出了这间牢房。 身后,那些被关在牢笼里的囚徒们齐声道:“大人,冤枉啊!大人!给个机会大人!冤枉啊!” 对此,寒昭不为所动。 似乎,无论在哪个时代,哪个国家,只有在这样的地方,人们才会说着同样的一番话。并且绝大多数人说的都是谎话。 当流云城地牢的大门再度合上之时,玄墨无锋也在寒昭的帮助下离开了这里。对于玄墨无锋此刻的状态,寒昭感到非常的意外。如果玄墨无锋没有办法从这个疯癫的状态中醒来,那么这对于接下来流云城一战中的墨国而言,无疑是一件重大的损失。 没有玄墨无锋统领的紫羽夜鸦,很难发挥其最真实的杀伤力。所以,无论如何寒昭都会想办法将玄墨无锋治好。 不惜一切代价。 就在玄墨无锋被寒昭带出地牢后不久,看守流云城地牢的牢头便将这个消息透露给了正在与心腹谋士议事的南棠。之后,南棠挥了挥手,牢头领着城主的赏赐缓缓退下。 心腹谋士这时微微一笑:“看来,一切都在城主大人的意料之中。” 南棠叹息道:“叶晨,最近你怎么总爱说这些奉承的话。这可不像你。” 叶晨笑而不答,却听南棠继续道:“寒昭回来的实在是太突然了。刚刚我与他的对话,你在暗门后面应该都听见了吧?” 话语间,南棠的目光转向那副绘有墨国夜鸦城落日的画,叶晨赔笑道:“听得一清二楚。” 南棠:“所以,我这么做应该没有多大的问题吧?” 叶晨:“这些并不是什么大问题。毕竟那些毒素并不致命,稍加调理几天便可以恢复。” 南棠:“挺好的,现在寒昭有事情可以忙了。不会对我们要做的事情形成阻碍了。但是,即便如此我们还是得尽快做好该做的。你明白我的意思。” 叶晨拱手道:“属下这就去办。” 望着叶晨恭敬的模样,南棠再次叹息道:“玄墨无锋啊玄墨无锋,你可不要怪我。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墨国。” 一百七四幕【鬼火】 - 逐鹿客 - 君玉珩 流云城的「流云酒肆」在霁北的名气仅次于明月城的「由衷酒楼」。夏氏的家主夏泓是「流云酒肆」的幕后老板。自从流云城被墨国占领之后,「流云酒肆」经常聚集着一群来历不明的异乡人,通常情况下他们不会在这里逗留太久。直到点星城陷入焚城之火,霁北被大雪封境。 此时的「流云酒肆」,作为流云城主心腹谋士的叶晨,正代替南棠在这里宴请所有无法离去的异乡人。这些异乡人并非普通的平民百姓。他们是来自东霁最臭名昭著的杀手组织「鬼火」的杀手。 关于「鬼火」的历史,要从前朝开始说起。那个时候的「鬼火」是一个非常典型的江湖组织,其组建的初衷是为了刺杀烬帝离烬,推翻烬朝苛政治世,但是一直收效甚微。 后来霁武帝慕景带领群雄讨伐离烬的时候,「鬼火」加入了慕景的队伍,并在暗处给了慕景很大的帮助。无论是暗杀那些黑天教的「血衣长老会」肱骨,还是为慕景刺探重要情报。 霁朝建立之后,百姓安居乐业,完成初衷的「鬼火」宣布解散。但是到了霁朝四百年的时候,因为某些原因「鬼火」进行过一次重组,虽然结局是失败了,可也为后面的再度集结奠定了不可磨灭的基石。 到了霁朝六百年的时候,年少时候的玄衣无垢,在玄国的王陵发现了关于「鬼火」的秘密,并在玄国灭亡之后将「鬼火」重建,计划通过「鬼火」实现他的复国计划。 于是,在「鬼火」的帮助下,墨衣决明在玄国的旧址上建立了墨国。此时的「鬼火」由玄衣无垢、墨衣决明、墨衣寒霜共同执掌,但是实际的掌控者乃是玄衣无垢。 而现在客居流云城的这些「鬼火」杀手们,则是在霁北大雪封境之前,由玄衣无垢派来保护南棠的。这件事身为墨国国主的墨衣决明并不知道。事实上,墨衣决明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比如南棠在入仕之前,其实是「鬼火」的杀手。 尽管美酒佳肴令人流连忘返,但是很显然此刻坐在「流云酒肆」里的异乡人们,并未沉浸其中。每个人都在忙碌着自己正在做的事情。比如一个消瘦的中年人正在拿着刻刀雕刻着一个人像,看他深情的眼眸,想必他所雕刻的是他所深爱之人; 身着黑衣的俊朗小伙,身子微微后倾,并将腿架在了桌子上。他一只手枕着头,一只手不停地扔着匕首又不停地接住,丝毫不担心会将自己伤到,看来是个老手; 面色苍白的三姐妹,长着一模一样的面孔。她们的时不时打量着周围落座的人们,并相互交换自己得到的信息; 满身肥膘的大汉正和骨瘦如柴的老头斗酒,大汉承诺如果老头能够喝倒他,他就包了老头这个月的伙食,如果老头做不到,就得传授他某项奇门秘技。 除了他们之外,还有很多异乡人在忙着自己的事情。而叶晨则选在了在「流云酒肆」最热闹的时候,走进这里。所有人在看见叶晨走进来之后,纷纷停下了手头上在忙的事情。 长相一模一样的三姐妹不再窃窃私语,斗酒的老头与大汉放下手中酒碗。雕刻中的中年人停下了手中的刻刀,俊朗的少年敛起了他的玩世不恭,任凭旋转的匕首深埋在桌上,并淡淡笑道:“终于来活儿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叶晨踏入「流云酒肆」的那一刻,汇聚到了他的身上。叶晨面带微微,将两堆画像放在了大厅正中心的桌子上,接着从中拿走几张画像,缓步来到「流云酒肆」的二层,并指着那几张画像对众人道:“新任务,类别,暗杀。目标上面都已经标明,应该怎么做大家都懂,我想不需要多说什么吧。” 所有人听罢,开始争抢放在桌上的那两堆画像。没过一会,画像便被这些异乡人抢完。然而,片刻的喧闹过后,大厅里忽然陷入一片死寂。 看见这一幕后的叶晨并不惊讶,似乎早已预料到。沉默中,这位流云城主的心腹谋士静静的观察着楼下每一个人的神色变化。 玩世不恭的俊朗少年再次扔起了手中的匕首,三个长相一模一样的少女愁眉紧锁仿佛一下子老了几岁,斗酒的大汉与老头相顾无言,雕木的中年人没有争抢这些画像,仿佛对此并不感兴趣。 其他人则在看见画像上的面孔以及标注之后,流露出了不同的神色,但是每一个不同的神色都包含着相同的忧虑。而这忧虑叶晨心领神会。 事情不可能就这么结束了,即便是要打算散场他还是得说些什么。在正式的讲一些“鼓舞士气”的话语前,叶晨下意识地拿起了那两幅画,仔细地端详了起来,看看有没有什么细节画错了,又或者哪里标注有问题。 这两幅画一幅画画的是云凡,一幅画画是雷澈。此次南棠下达给这些被困在流云城的「鬼火」杀手新任务,其实就是将这两个人暗杀掉。杀雷澈可以让千雷国战前陷入混乱,杀云凡则是为了防止云凡中途过来捣乱。 虽然南棠知道他的这个计划,成功的几率并不是很高,不过他还是想试一试。毕竟这些杀手都是顶尖的,而且万一成功了,接下来的流云城一战将会为他们这些困守在流云城中的墨国人,做到极大的鼓舞。 在经过仔细确认之后,叶晨认为这一切并没有什么大的问题。然而就在他准备开口讲一番慷慨陈词的时候,扔匕首玩的小伙子抢先开口问叶晨道:“这次的任务,是一个自杀任务吗?” 小伙子的话让叶晨欲言又止。 这时,三姐妹接着问道:“一个是夙国的未来国主,一个是千雷国的现任国主。无论是杀哪一个,都可以改变接下来的战局。 ” 斗酒的老头叹息道:“南棠大人现在是提醒我们这些难登大雅之堂的老骨头,也是时候为国捐躯了吗?” 斗酒的大汉冷笑:“这次的任务并没有标注赏金,如果得手了,我们能够得到什么?” 周围人听罢,随即跟着起哄道:“是啊,什么奖金都没有标注,现在这是几个意思?” 一旁默默雕木头的中年人听罢,冷笑道:“都什么时候了,各位还在想搞钱。首先各位得有命花,才该考虑能不能挣的问题吧。” 三姐妹中其中一人插话道:“比起刺杀千雷国主雷澈,我认为这次任务杀夙国的云凡相对会容易许多。” 俊朗的少年笑了笑:“木家三姐妹忘了先前咱们国主派去明月城刺杀云凡的那四位前辈了吗?现在云凡还活着,证明他们已经失手。在场各位的身手,除了雕木头的老李以及爱喝酒的老赵老宋,谁能与他们比肩?” 少年此话一出,众人沉默。 这时,木家三姐妹中的一人反驳道:“我见丘宁小哥刚刚也从桌上拿走了一副画,听小哥刚刚的语气,想必接下来你打算以千雷国主雷澈作为首选目标?” 丘宁听罢,拿起手中的画像端详起来。 片刻的沉默过后,丘宁叹息道:“我也就拿过来看看,暂时还没有想好。不知道各位怎么想的?所以想听听各位的意见。” “单打独斗,难成大事。”雕木头老李冷不丁的突然开口道,并在下一刻将目光转向了站在二层的叶晨,“在听各位讨论以谁为目标之前,我更加好奇这次的任务究竟是南棠大人的意思,还是宗主的意思,又或者说国主与郡主的密令,亦或者是叶晨大人私做主张。” 叶晨笑了笑:“李先生为何会这么问。” 雕木头的老李叹息:“因为我认为这是一个没有任何意义的任务。就如同刚刚那谁所说的,这就是在自杀,根本没有办法改变什么。” 叶晨:“但是如果是国主亦或是宗主的意思,即便前方是刀山火海,诸位还是会想办法完成这个任务,是吗。” 所有人听罢,沉默不言。 叶晨笑了笑继续道:“这个任务是南棠大人的意思,与国主、宗主、郡主皆没有一点关系。眼下流云城一战在即,南棠大人希望各位能够出手相助。” 叶晨的话音落下之时,众人依旧以沉默作为回应。过程中,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的汇聚到了叶晨的身上。叶晨不解的问道:“各位为何突然陷入沉默,难道我刚刚说错了什么吗?” 丘宁:“你什么都没有说错。” “但是也等于什么都没说。”喝酒的大汉接话道,并将他刚刚好不容易抢来的画像捏成团,扔在了地上。 看到这一幕的叶晨叹息道:“眼下,只有各位出手相助,流云城一战才可能尚有回旋的余地。” “我们效忠的是宗主,国主,以及郡主,而不是墨国亦或者南棠。”雕木头的老李淡淡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南棠当初也是咱们「鬼火」的一员,他应该很清楚规矩。” 木家三姐妹接着道:“而且,现在他一分钱不出竟然想让我们把命搭上,这恐怕不合适吧?假如流云城之危解了,等他后面跟国主报功的时候,会提起我们吗?” “我认为不会。”丘宁叹息道,“毕竟「鬼火」的规矩在这里。我们只能活在阴影里,不可能在史书中留下任何的足迹。也不会被任何人所提起。” “史书是不可能提起我们这些江湖人的。我们注定最终只会埋骨于江湖。”斗酒的老头叹息道,坐在他对面的大汉接着说:“南棠大人这算盘,确实打的不错。” 叶晨听罢,沉默良久,之后叹息道:“所以,各位的意思是说,我们没得谈喽?” 众人听罢,倒是没有立马回应,这时丘宁淡淡道:“别人我不知道,但是如果是我,肯定得要求加钱,并且……” 却听丘宁欲言又止,叶晨好奇道:“并且什么?” 雕木头的老李看了丘宁一眼,接着道:“并且还得跟着加一些条件。” 叶晨皱眉:“这里没有外人,各位可以敞开心扉,畅所欲言。” 斗酒的老头笑了笑,继续与大汉饮酒。 木家的三姐妹犹豫了一下,转而为叶晨解答道:“在场的诸位,每个人的诉求都不一样。但是我相信既然大家都拿了这些画像,并且没有离场,想必还是有一些想法的。” 叶晨沉思片刻:“除了加钱之外,各位可以在稍后的时候,与我说出各位的诉求。如果感觉在这里说出来并不方便的话。” “那么问题又来了。”丘宁笑了笑,继续道,“南棠大人打算出多少买下这两个人的人头?” 叶晨正准备开口,结果雕木头的老李突然打断道:“丘宁问的是南棠,不是你,叶晨大人。” 听完老李这话后的叶晨突然愣在原地,这时众人的目光开始在「流云酒肆」的大堂内搜索他们所熟悉的身影。却听雕木头的老李再次开口道:“你还打算在这里坐多久,南棠。大家都在等你开价呢。” 这时,大堂的拐角处,一个头戴蓑帽,披着貂裘的男人缓缓起身,并将目光缓缓投向老李:“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的?” 雕木头的老李:“我说猜的,你信吗。” 南棠苦笑道:“自然是不信。” “从你刚踏入这间「流云酒肆」的时候。”雕木头的老李将目光缓缓转向南棠,“无论你怎么掩藏,那股令人讨厌的气质永远无法改变。” 二人对话间,众人将目光转向了角落里的南棠。片刻的沉默过后,南棠缓步由角落走到大堂正中心,并在沉默中拿起了先前被斗酒大汉揉成团扔在地上的画像。 所有人都在这个过程中默默地看着南棠,没有人去阻止他,更没有人与他搭话。下一刻,南棠转身问了雕木头的老李一个问题:“从我认识你的那天起,你就一直在雕木头。说实话,雕的很精致,而且看得出你雕的是一个女人。可是我很疑惑,为什么你每次雕到最后,就是不雕出这个女人的脸。是怕被人认出来了,还是怎么的?” 雕木头的老李笑了笑,放下了手中的刻刀,“我说我忘了,你信吗?” 南棠:“那自然是不信的。” 雕木头的老李饶有兴趣的看着南棠:“看来,我们的南棠大人知道了什么?” “我知道你想保护谁。”南棠笑了笑,“但是前提是你得活着离开流云城,以及这个漫天飘雪的霁北。” 原本想说些什么的老李听罢,不再多言半句。对此,南棠很满意,并转而将目光投向了不远处的木家三姐妹:“三位这段时间在流云城待的还算舒适吧?” 木家三姐妹回避了南棠的目光,南棠淡淡一笑:“眼下霁北大雪封境,那些原本会对各位造成困扰的,都被这场大雪所阻隔。我知道三位在郡主面前算得上是炙手可热的红人,不知道如果有一天国主或是宗主,知道了三位这段时间在流云城的表现,到时候又会安排什么事情给三位来处理?相信「鬼火」始终会有三位的一席之地,但是三位到时候肯定过的不会像现在这么的舒适。” 南棠看见了木家三姐妹眼中的怒意,但是因为南棠的这番话,最后她们选择了忍耐。南棠满意的点了点头:“说实话,我很喜欢你们现在沉默的样子,保持下去。” 接着,南棠走到了斗酒的老汉与老头面前,并将他们面前的那坛酒拎起来一饮而尽。整个「流云酒肆」所有人都默默看着南棠。直到南棠将这坛酒一饮而尽,并当着众人的面将这坛酒摔碎。 看到这一幕的叶晨敛起嘴角的笑容。 叶晨没有想到,先前这些相当嚣张的杀手们,会在南棠出现后,变得如此乖巧,安静。叶晨可以清楚的感受到南棠的话如同金针一般。精准地扎在了每个人的痛楚上。 摔碎酒坛的南棠低声与大汉和老者低语了几句,之后二人羞愧的低下了头。紧接着,南棠转身来到反复扔着匕首的丘宁面前。南棠没有多说什么,起手便夺下了丘宁的匕首,然后转而握紧匕首扎在了丘宁面前的桌子上。 “敢问南棠大人有何贵干?” 丘宁歪着头,与南棠发问道。 南棠缓缓落座与丘宁对面:“我知道丘宁小哥是咱们「鬼火」的一股清流,加入组织以来基本上没落下什么把柄,对于自己的过去保护的也是滴水不漏,即便是我也没有查到与你过去相关的任何线索,你就像是凭空出现的一个人,有时候我非常好奇,你是不是别国派来的卧底。” 丘宁听罢,不禁笑道:“南棠大人这是在公开栽赃陷害我吗?在场这么多人可都看着听着呢,大人这未免也太过嚣张了吧?” 南棠敛起笑容:“丘宁小哥是个聪明人。所以我就不跟小哥绕弯子了。我想问小哥一个问题。这世间可有办法,让一对爱人,一对父子或是母子,以及一对主仆在很短的时间内反目。” 丘宁皱眉:“这是什么奇怪的问题?” 南棠拔出了查在他面前的匕首,然后对着匕首的锋刃吹了一口,接着道:“小哥只需要回答我有或者没有。” 一百七五幕【南棠】 - 逐鹿客 - 君玉珩 此时的「流云酒肆」迎来了死一般的沉寂。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南棠话语的引导下,转向了愣住的丘宁。这瞬间的压力,让丘宁的额头开始直冒冷汗。 窗外的寒风摇曳着大堂内的烛火明灭。南棠缓缓合上眼睛,转动手中匕首,并精准地插在了桌上原本被匕首插入所留下的凹槽里。接着,南棠缓缓睁开了眼睛,目光转向丘宁。 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他在等一个答案。可是,这个答案丘宁并不敢乱给。丘宁确实是个聪明人。如果南棠一开始第一个问的人就是丘宁,或许他的压力并没有现在这么大。 但是,在看见雕木头的李先生,木家三姐妹,以及爱喝酒的老汉与老头,都在南棠面前表达了自己的态度,丘宁也渐渐意识到南棠现在正在等着他来为今夜发生的这一切做一个收尾。 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 他们这些人的身手,或许只有李先生可以与南棠过招,但是现在李先生都妥协了,那么只要他们再稍稍点一下头,基本上下一步就是制定刺杀计划。 但是问题来了。 在与丘宁对话之前,南棠给所有人的态度其实是要么参与,要么闭嘴。但是到了他这里就不再是这个意思,而是表态“加入”或者“不”。 这也对应了南棠刚刚问他的问题。 如果丘宁回答“有”,那就说明他会“加入”。反之则是“不”。可是,如果丘宁作出了错的选择,南棠极有可能直接当场给他抹了脖子。 从先前南棠与他的对话里暗示,再到刚刚精准的落下匕首。如果丘宁给出的答案,南棠并不满意,那么即便南棠将他杀了,其他人也不会插手,而南棠则可以通过他的死,做到“杀鸡儆猴,以儆效尤”的作用。既铲除了反对的声音,同时也让那些不服他的人不得不服。 丘宁是个聪明人,不会想不通这层道理。而此刻,南棠与众人正在等着他的答案。又经过了片刻的沉思之后,丘宁回应南棠道:“方法肯定是有的,只不过对于不同的人,得用不同的方式,才能做到行之有效。” 南棠饶有兴趣的看着丘宁:“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做到一劳永逸。” 丘宁想了想:“有。” 南棠笑道:“说来听听。” 丘宁道:“金钱。” “金钱只能在特定的环境下做到,比如贪心的仆人遇见善心的主子,食不果腹的父母遇上他们无法养活的孩子,以及一对并不是那么相爱的爱人。”南棠用淡淡的话语,反驳了丘宁的话。 丘宁顿了顿:“只是一个价位的问题。” 南棠笑道:“小哥应该比我更懂人性。” 丘宁从南棠的话语中听出了他话外之音。遂尴尬的看了看周围又看了看面前的这位流云城主。片刻的沉默之后,丘宁从他的眼中看见了南棠想要让他说出的答案。 「恐惧」 得到这个答案之后的丘宁,于瞬间想明白了很多刚刚他所不理解的事情,接着转而再次看了看周围的众人。是的,所有人都知道南棠刚刚那一问的答案,而一向聪明的丘宁此刻却是最后一个知道。 “但是,恐惧可以做到。” 听到丘宁说出这话的时候,南棠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缓步走上「流云酒肆」的二层。刚刚丘宁已经说出了南棠想传达给在场所有人的东西。 事实上,他们并不知道南棠是怎么知道他们各自的秘密。而这些他们所不为人知的秘密,此刻已经成了南棠胁迫他们“赴死”的筹码,并在这个过程中转化为他们对于南棠的恐惧。 丘宁想过,如果在场所有人联手可以杀死南棠吗?答案自然是可以的。首先喜欢雕木头的李先生就可以跟南棠打成平手,其他人只需要稍稍帮一下就可以了,可是他们各自的心并不齐,再者杀了南棠之后呢?他们无法离开流云城,更不可能离开霁北,就算有办法让他们逃出此刻的霁北,杀了南棠的他们,等同背叛了组织,将会被「鬼火」追杀到底。 谁也没有办法保证南棠死前有没有为他们的秘密,专门的做一个密信,对应那些不该知道他们秘密的人。如果南棠死了,这些秘密被公开怎么办?既然南棠今夜敢过来这么胁迫他们,必然提前做好了准备,留好了后路。 鉴于这些顾虑,在场所有「鬼火」的杀手们,纷纷向南棠作出了不同程度的妥协。而这些妥协,也在南棠登上「流云酒肆」二楼,宣布一件事过后,渐渐转为南棠与他们所有人的交易。 “我知道在座的各位。这些年来为了组织流了不少的血,落下了一身的伤。基本上每一天都在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南棠顿了顿,目光扫视过楼下的众人,并在这片刻的停顿间观察着他们的神态变化,然后继续道,“现在我可以给大家一个机会,只要你们有办法杀了西霁千雷国主雷澈,以及夙国未来国主云凡,我南棠会将这些年来的积蓄通通拿出来作为赏金,并在事成之后,为完成任务的兄弟抹去他们在「鬼火」的身份,让你们可以过自己想要的生活。至于国主、宗主、郡主那边,我自会给他们一个交代。” 听完南棠这番话后,众人议论纷纷。 其实,南棠提出的赏金并没有人在意,毕竟加入「鬼火」后,能够活到今天,坐在这里,基本上都是不差钱的主。倒是他说的后话,让在场所有人都有所心动。 他们肯定是不担心南棠食言的。众所周知,墨国南氏,一诺千金。而这漫漫江湖路一旦踏上,想要退出难于登天。 “到时候,不管诸位用什么方法。无论是合作,还是单独行刺,只要成功了,并且活着回到流云城,我自会兑现诺言,并亲自与刚刚归来的寒昭将军一起,将完成任务的兄弟名字报予国主。”南棠微微一笑,“届时,名利双收,诸位不再是无名之辈。” 大堂内,喝酒的老头与大汉直言道:“说实话,老朽心动了。” 大汉赔笑:“在场有不心动的?” 老汉回味:“以命换自由,不亏。” 大汉叹息:“还有后半辈子的荣华富贵。” 不远处,木家三姐妹则在同一时刻陷入了激烈的讨论,邻座的丘宁侧耳偷听结果直接被木家三姐妹之一的木蓝揪住耳朵:“怎么,凑的这么近,想入赘?” “误会,误会!这板凳有点问题!” 丘宁挣扎着与木蓝辩解道,坐在台阶上的李先生目光则在这期间渐渐深邃,结果一不小心把自己的手给划伤。木制的雕像也在这期间渐渐染成了血色。 或许是因为过往的回忆太过令人着迷,李先生似乎并没有察觉到自己把自己的手划伤,并以沉默回应众人的嘈杂。站在二楼的南棠看出了李先生的心思,咧起嘴角微微一笑。 一旁的叶晨在他耳边窃窃私语,楼下的丘宁也在摆脱木蓝揪耳朵之后,察觉到了这一细节。丘宁感觉这其中肯定有什么猫腻,但是一时半会又想不出来。 下一刻,原本一张画像没有抢的李先生起身走到大堂中心位置,捡起那张先前被揉成团最后又被南棠展开再丢弃的画像,然后缓缓推开了「流云酒肆」的大门,消失在了风雪之中。 李先生的这一举动,算是率先带了一个头。接着,一些杀手开始拼桌凑在一起。刚挣脱木蓝的丘宁也在这个时候加入了木家三姐妹的队伍。原本斗酒的大汉与老头顺势结盟,并开始在大堂内公开招募队友。 看见这一幕后的南棠与身旁的叶晨微微一笑道:“你看,只要把话说清楚,大家还是很友善,很配合的。” 叶晨躬身揖手:“城主英明。” 南棠敛起嘴角的笑容:“奉承的话还是免了,接下来该做什么不需要我多说了吧?” 叶晨会意:“属下这就去办。” …… 离开地牢之后,寒昭将玄墨无锋带到了自己落榻的地方,并派血羽夜鸦严加守护。过程中,寒昭叫来了城中的名医,而这位名医其实早在寒昭请他之前便得到了南棠的“暗示”。 于是,名医按照南棠先前准备好的剧本,给玄墨无锋开药,同时隐去了玄墨无锋其实是中毒的这一情况。经过一段时间的调理,玄墨无锋渐渐恢复神智。 但是,因为毒性还未彻底散去,所以玄墨无锋一时半会没有办法按照寒昭所计划的那样,尽快带领那些紫羽夜鸦进行训练,而这也给了南棠足够的时间,去做他想要做的事情。 在从给玄墨无锋看病的名医那里,知道了他的大致情况以后,寒昭暂时打消了让玄墨无锋尽快参与到流云城守备的任务当中,并问起了他关于墨衣重牙与他的纠葛。 最后,在得知由于墨衣重牙将血羽夜鸦不日即将抵达点星城的消息告诉了云凡,这才使得云凡作出焚城之举以后,寒昭于沉默中拍碎了面前的桌子。 玄墨无锋从寒昭的这一举动中,体会到了他的隐痛。下一刻,却听寒昭怒道:“你做的一点都没有错,这个墨衣重牙,实在是该死。” 玄墨无锋叹息:“若非万不得已……” 寒昭打断道:“换做是我,遇到同样的事情,也会做出与你一样的决断。这件事你不必感到自责。” 玄墨无锋本想起身向寒昭表达谢意,结果被寒昭阻止,“好好休息,接下来的流云城一战,期待你光彩大放。” 玄墨无锋感激道:“多谢将军体谅。” 寒昭回以淡淡一笑,并问道:“这件事你跟南棠有说吗?还是说,你告诉了他但是他还是把你关了起来。” 玄墨无锋回忆道:“刚来流云城的时候,我并未与南棠提起这些事。鉴于那时他的长兄南挚死于曜光城一战,所以最后我只是说出了自己做了自己该做的,然后便没有再多说些什么。” 寒昭不解的看着玄墨无锋:“南棠将他兄长的死也算在了你的身上吗?” 玄墨无锋摇了摇头:“不知道,但是曜光城一战,与我差不多级别的将军基本上都已战死,南棠将他的悲愤转为对我的怨恨,我也是能够理解的。毕竟死者难以复生。” 寒昭不解道:“他怨恨什么?又不是你杀了他们。你又不是临阵脱逃,而是城破之后,战至最后无力回天,不得不选择离开。先前你与他可有什么恩怨纠葛。” 玄墨无锋回忆道:“未曾有过,怎么。” 寒昭:“我在寻思着这个南棠究竟是在搞什么名堂,是不是在公报私仇。” 玄墨无锋听罢,笑了笑:“那倒不至于,不过我认为南棠肯定是隐瞒了什么,担心被别人发现,所以才会以这样的方式将我关起来。其实我早就猜到最终他会将我放出来。只不过,我没有想到他会借着寒昭将军的手,完成这一顺水人情。” 听了玄墨无锋的这番话,寒昭陷入的沉思:“你不说我还真没意识到。说实话,这次我回来的比较突然,但是让我意外的是,南棠竟然提前知道了我会出现。” 玄墨无锋替寒昭分析道:“或许在寒昭将军进城的时候,便有人提前与南棠通风报信。除此之外,将军可有提前与人告知行迹。” 寒昭摇了摇头,并转而言道:“如今的南棠,让我感到非常的陌生。我不知道是什么让他变成了现在的样子,是兄弟之死?还是点星曜光二城的沦陷?这个我拿捏不准。” 玄墨无锋笑了笑:“人总是会变的,随着环境的变化而变化。以前的南棠,在我的印象里一直是躲在南挚身后的小孩子。谁曾想到,现在的他竟然被国主指派为流云城的城主。” 寒昭苦笑:“现在的南棠,让我明白了什么叫做深不可测。我想你肯定没有发现一件事,如今的南棠已经是一位步入心武之境的武者。” 玄墨无锋叹息道:“我也就十阶巅峰的水平,又怎么可能窥探到比我还要高阶的武者。不过话说回来,先前我见他时,确实感觉哪里有些不对劲,但是又说不上来。” 寒昭思量:“你上次见南棠是多久以前。” 玄墨无锋:“霁北三城沦陷不久,国主亲赴流云城与诸位将军共享盛宴。估摸着时间,到今天也有几年光景。我记得那个时候,南棠不过也就十阶出头的样子。” 寒昭听罢,露出细思极恐的神色,“那你能猜出南棠身手大概在「心武之境」的什么境界吗?” 玄墨无锋:“猜不出。” 寒昭:“据我初步推断,南棠现在的实力应在我之上。估计跟如今夏国的世子敖崭水平差不多。都是典型的「万人敌」。我不知道南棠是如何在这短短几年里做到如此快速的提升自己,但是料想接下来的流云城一战,会充满诸多的变数。” 玄墨无锋思量道:“流云城的城门并非瓮城结构,恐怕挡不住来势汹汹的千雷国。曜光城有两围城墙都在他们的面前形同虚设,所以寒昭将军认为‘变数’会出现在哪里?” 寒昭淡淡道:“自然是在于人。” 玄墨无锋皱眉:“人?” 寒昭露出了讳莫如深的笑容,然后拍了拍玄墨无锋的肩膀:“等你身体稍微好点了,我会再来跟你讲讲接下来我的一些打算。时候也不早了,好好休息。” 玄墨无锋点头不言,目送寒昭离去。 望着寒昭离去的背影,玄墨无锋陷入了沉思。他开始回忆昔日的南棠,在他的记忆里究竟是什么模样,而现在他所接触的人又是否是他所认识的那个南棠。 沉默中,寒昭轻轻合上玄墨无锋房间的门。一群全身武装的血羽夜鸦,守在门外,不让任何人靠近。临走前,寒昭与站在门口的血羽夜鸦交代了,如果有人在这段时间找玄墨无锋,一定要通知他,之后便快步离去,赶往「流云酒肆」。 此时的「流云酒肆」众人已经散去。 只有李先生一个人孤独的落座在大堂的台阶上,继续雕琢他手中已经被血染红的木雕。寒昭抵达这里的时候,也是独自一人。看着李先生受伤的手,寒昭皱眉道:“你受伤了。” 李先生没有抬眼,并以一副极其冷漠的语气回应寒昭道:“你来晚了。” 寒昭愣了一下,然后缓缓坐在了李先生的身旁:“有些事情不得不处理,结果一不小心没注意时间,所以耽搁了。” 李先生叹息着从袖子里取出一壶酒,递给寒昭:“刚从外面买的,趁热喝。” 寒昭接过酒壶打开盖子闻了闻:“夙国的「一衷醉」?” 李先生点头道:“虽不正宗,但却凑合。” 寒昭笑了笑,转而合上了盖子。 李先生不解的问:“怎么,不合口味?” 寒昭解释道:“先说正事,怕酒醉误事。” 话语间,李先生收起了他的木雕与刻刀,并从寒昭手中夺走了那壶酒,然后缓缓道:“南棠想让我们这些人在流云城开战以前,对云凡和雷澈进行暗杀。” 寒昭听罢,皱起眉头。 看着寒昭的神色,李先生笑了笑:“怎么这幅表情,告诉我,对于这件事,你怎么看?” 一百七六幕【暗杀】(上) - 逐鹿客 - 君玉珩 李先生的话,让寒昭陷入了良久的沉思。 时间不知道又过去多久,当寒昭再度开口的时候,李先生已经完成了他的木雕。而这一次,李先生给木雕刻出了容貌。那是一个美丽的女子,看木雕的衣着并不像是寻常百姓出身。 望着李先生手中的木雕,寒昭问道:“有多少人接了这个任务。” 李先生笑了笑:“你该问有多少人没有接这个任务。” 听到这里,寒昭随即明白了李先生的话中深意,遂转而问道:“他开出了什么样的条件,竟然可以说服「鬼火」的杀手,不计生死也要参与这项任务?” 李先生淡淡道:“自由。” 寒昭皱眉追问:“自由?” 李先生点头:“南棠承诺,只要得手,他愿意以自己这么多年来的积蓄作为酬劳,并抹去刺杀成功者在「鬼火」的过往。” 寒昭问:“这是他自己的意思还是…” 李先生说:“自然是他自己的意思。” “他这么做就不怕被国主他们知道?”寒昭疑惑道,不过转念一想,假如有杀手真的得手,这对于南棠而言,其实算是一件功劳,而非是罪过。 寒昭的欲言又止,李先生看在眼里,并未进行追问,只是淡淡的说道:“以前未入江湖,渴望有朝一日能够名扬四海,而今身在江湖却又苦求余生平淡。” 寒昭:“所以,你也接下了这个任务?” 李先生点头不言。 寒昭追问道:“你打算杀谁。” 却见李先生放下了手中的木雕,缓缓从袖中取出了一张被他揉皱了的画像,寒昭从他的手中接过这张画像,然后皱起眉头,“为什么选择他?而不是……” 李先生打断道:“眼下,他才是真正的威胁。这一点我想寒昭将军比我更清楚。” 寒昭顿了顿,又问道:“其他人呢?” 李先生回忆道:“其他人拿了两张画像,不过我猜大多数人还是会以千雷国的国主为主要目标。毕竟,在所有人的眼中,只要解决了雷澈,流云城之危便可化解。” 寒昭叹息道:“这是一条不归路。” 李先生笑道:“江湖路也是如此。” 寒昭继续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出发。” 李先生说:“明天。” 寒昭:“明天什么时候,我送你一程。” 李先生淡淡道:“不必。” 寒昭疑惑道:“怎么,怕被人知道我们私下里有所往来?还是怎么的。我们是同门师兄弟这件事,南棠应该早就知道了吧?” 李先生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将手中的木雕递给了寒昭,“正因如此,所以我想麻烦你一件事。” 寒昭神色凝重的看了看这个木雕,然后转而问李先生道:“有什么我能够帮得上忙的地方,你且说吧,我尽力而为。” “此番离去,生死难料。如果有机会,希望你能够将这个木雕带回给小师妹。并替我转告她一句话。”话语间,李先生的目光落在了这个木雕上,“虽然如今我已被师父逐出师门,但是她与我说的那些话,我一刻从未忘却。如果还有机会,我一定会带她离开。” “好。”话音落下时,寒昭从李先生的手中接过这个木雕,并小心翼翼的收了起来,然后继续与他说道,“这件事我先答应你,不过我希望最后你能够活着回来,亲口对小师妹说出这些话。” “再说吧。”李先生苦笑道,“待我离开之后,流云城里若再有风吹草动,寒昭将军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寒昭点头,并叹息道:“比起听你喊我一声将军,我倒是更怀念你以前喊我师弟时候的那段时光。” “过去的事情就不提了,人总得朝前看。”李先生笑着拍了拍寒昭的肩膀,没有再多说什么。并转而与寒昭将那壶没有饮尽的「一衷醉」,轮番饮下。 这是李先生与寒昭喝的最后一壶酒。 此生的最后一壶酒。 寒昭知道,对于他的这位师兄而言,自由如同桌上明灭的烛火,而他的这位师兄则如同以身扑火的飞蛾。他们都知道结局会是怎样,可是对于如今的李先生而言,如果想要拥抱自由,那就先得拥抱死亡。 想到这里,寒昭的眼中忽然多了些许的黯然。这是他没有办法改变的事情。而他能做的,只有打赢接下来的流云城一战,想方设法。就像南棠那样。 …… 就在云凡带兵出征流云城之时,雷澈也整顿好了军队,踏上了前往流云城的征途。过程中,他收到了来自天武国的问候,并得知接下来夏国的军队会进驻流云城。而在夏国进驻流云城的过程中,天武国已经与夏国有过一次交锋。 虽然,天武国并未提到这短暂的交锋让他们与夏国各自损失了多少战力,但却让雷澈更加慎重的思考着接下来的流云城一战,自己该扮演怎样的角色。 临阵换将这件事,雷澈已经做了两次。 一次是在“隐”对他进行暗杀的时候,一次便是不久前得知尉迟兄弟与南宫谨言私下里与谷雨有过接触。事实上,两次更替并未对千雷国内部的士气有什么影响。 虽然被更替者心中难免会有些许怨言,但是眼下带兵出征的可是千雷国的国主。纵然有再多怨言,也只好自己消化。更何况,雷澈又把镇守曜光城的任务,交给了那些尚在城中的几名守将。 由此可见,雷澈虽然并不放心他们,但是却依然对他们非常的重视。加上谷雨此刻已经被雷澈带在身边,就算曜光城到时候会发生什么意外,储良他们还是能够应付的过来的。 另外,雷澈还让展腾于暗中时不时向自己汇报关于曜光城的事情,如果一旦有意外发生,展腾可以直接调动城中的破甲战熊,强行以武力镇压平乱。 事实上,对于雷澈而言,如今的千雷国内部,最让他忌惮的其实只有谷雨,以及那些与她随行的天武国秘术师。所以,为了防止“后院起火”,雷澈将谷雨以及这些天武国的秘术师都带在了身边。 但是,并不是所有的天武国秘术师都追随谷雨一同陪伴雷澈出征。比如青炎,以及他的另外四位师弟。此刻的他们,正在曜光城中,那座前朝时期遗留下来的黑天教古庙里,继续按照谷雨的计划搭建法阵。 过程中,席卷整个霁北的漫天飞雪,越来越大。已经离开曜光城的谷雨,望着这天地间的白茫茫,转而陷入了沉默。她知道,曜光城的那个法阵应该快建好了。到时候,她便可以掌控这可怕的风雪,并将之变成自己手中的利刃,于弹指之间,埋葬千军万马。 此时的雷澈并不知道谷雨在搞什么名堂,即便是一向对她充满警惕的贪餮战熊也猜不到接下来她会做什么。虽然直觉告诉贪餮战熊准没好事,但是随着即将到来的流云城一战,卷入了太多原先所没有预料到的变数,贪餮战熊只好暂且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风雪夜里,雷澈坐镇中军大营,望着战争沙盘陷入沉思。一旁的贪餮战熊懒懒地看着雷澈,问雷澈此刻在想些什么。 片刻的沉默后,雷澈问起了关于那只传闻中的赤焱黑狮,以及天武国的花梧相关信息。这两样事物都直接关系到了传说中的赤焱武士,雷澈认为贪餮战熊或许会知道其中的些许故事。 作为太古十二神兽之一的贪餮战熊,简直就是跟随在雷澈左右的活化石。他可以从贪餮战熊这里,了解所有贪餮战熊所了解与经历的历史,以及一些事物的起源。 结果,让雷澈没有想到的是,他的问竟然让贪餮战熊选择了回避。不过,最后经过一番追问,贪餮战熊还是跟雷澈讲起了关于赤焱黑狮,以及它所知道的些许关于天武国名将花梧的点滴过往。 「首先,那只赤焱黑狮并非太古十二神兽。它不过只是某位神兽与另一位神兽的后代而已。这个我就不跟你细致说明了」贪餮战熊吞吞吐吐道,雷澈会意并转而问道:「那这只赤焱黑狮可有什么特别的能力?」 贪餮战熊回忆道:「可以操纵赤色火焰,像传说中的赤焱武士军团长那样。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赤焱之乱的时候,它曾是赤焱武士第三军团长上杉千岳的坐骑。」 听完贪餮战熊的这番话,雷澈皱眉道:「又是上杉千岳,怎么走到哪里都有他的身影?」 贪餮战熊叹息道:「毕竟,这位堕落的赤焱武士军团长,确实很有名。如果当年不是他杀了那些路过的血虎骑,或许黑天教也找不到机会掀起栽赃陷害赤焱武士,继而使得赤焱之乱一发不可收拾。」 雷澈苦笑道:「然后咱们的霁朝也不会因此而分裂?」 贪餮战熊:「是的,所以归根结底,尽管有黑天教的推波助澜,但这上杉千岳才是霁朝分裂的罪魁祸首。」 雷澈接着道:「所以说赤焱武士是叛逆,是反贼,我认为并不是冤枉他们。」 贪餮战熊:「若不是后来他们内部异心四起,加上第九军团的军团长穆勒卡丽不知所踪,即便天下列国联手,或许都没有办法阻挡他们的脚步。」 雷澈疑惑道:「怪只怪他们实在是太强大了,强大到令人害怕,所以这使得他们即便犯了一个很小的错误,都会有无数只眼睛盯着他们,并将这个很小的错误无限放大。」 贪餮战熊:「也正是因为赤焱武士的强大,所以才让不少诸侯想要对他们进行拉拢。虽然都以失败而告终,不过却也在过程中找到了克制他们的方法。」 雷澈顿了顿,问道:「借助黑天教的手?」 贪餮战熊叹息:「这些在世上活了这么多年的英武者,虽然有着可怕的战斗力,但是大部分心思并没有凡人那般复杂。尽管如此,他们也是有欲望,有渴望。只要找到正确的突破口,或许并不能将他们拉拢,但是摧毁他们,并使得他们分崩离析,并不是一件难事。」 贪餮战熊的话,让雷澈陷入了沉思。 片刻的思量后,雷澈问贪餮战熊:「所以,最后赤焱之乱平息的真相,究竟是什么,你知道吗?」 贪餮战熊顿了顿,仅有三言两语带过了那段历史:「具体的细节,我肯定是记不清了,但是我知道,成败皆在上杉千岳。这个过程中,黑天教有对上杉千岳进行诱惑,并成功使他堕落。到了赤焱之乱的后期,战争基本上已经从赤焱武士对天下列国的战争,转为了他们内部的杀伐屠戮。」 听到这里,雷澈忽而一声叹息:「之后,上杉千岳去了哪里,你知道吗?」 贪餮战熊:「听说是去了北漠,之后便再也没有任何的消息。与上杉千岳一脉的第三军团赤焱武士,也在上杉千岳堕落之后,转而化身为堕落的赤焱武士,并流亡于天下各处。」 雷澈:「这些赤焱武士并没有追随上杉千岳一起前往北漠吗?」 贪餮战熊:「这个我就不清楚了,但是早些时候有听说堕落的赤焱武士曾在这几年出没于夙国北部,当时夙国的国主还是云宸,时间应该在“明光之变”前后。那时的云宸派了苍狼骑与寒甲军一同前往,并让一个叫做廉牧的男人,带领这只军队前往讨伐那些堕落的赤焱武士,最后听说只有廉牧一个人活着回来。」 雷澈:「这件事我好像有听秋曈提到过,但是当时忘了问她关于这些堕落的赤焱武士铠甲,后来怎么处理的。」 贪餮战熊:「这个就不得而知了。或许等你拿下整个霁北,可以找到那个叫廉牧的亲自问他。」 雷澈顿了顿,又道:「所以,天武国的花梧跟上杉千岳有什么关系吗?」 贪餮战熊回忆道:「现在他身上所穿的铠甲应该是上杉千岳所遗弃的那件。先前我与你一同前往天武国的时候,有留意到这一细节。一开始我并不知道曜光城的那个墨国守将,手里竟然握着上杉千岳的武器,现在看来,这次天武国派花梧参战,极有可能跟此刻曜光城中那把重剑“碎星”有关。」 雷澈:「这可不是一件好消息。」 贪餮战熊:「但是也并非一件坏消息。」 雷澈想了想道:「也是,首先他们必须得帮助我们打赢接下来的这场流云城一战。倘若这一战我们输了,这个花梧即便是得到了“碎星”也没有任何的意义。」 说到这里,贪餮战熊忽然陷入沉思,「据说,上杉千岳离开东洲的时候,曾留下过一句话。只要谁能集齐他藏在这片土地上的最珍贵之物,那么那个人将是下一任的赤焱武士第三军团长。所以我想这个天武国的花梧应该是冲着这句话来的吧。」 雷澈听罢,不禁笑道:「上杉千岳所说的最珍贵之物,难道是他的铠甲和武器还有那只赤焱黑狮?」 贪餮战熊:「在世人眼中,或许正是如此。不过传闻归传闻,究竟其中几分为真,几分为假。不得而知。」 雷澈思量:「倘若这些真是上杉千岳最珍贵之物,当初他又为何会将它们丢下?故意惹来世人为之陷入杀伐混战?」 贪餮战熊:「这个问题,或许等那位来自天武国的花梧将军,抵达曜光城并拿起古剑“碎星”我们才会知道这个传闻背后的真相,究竟是什么。」 雷澈笑了笑:「前提是他能拿的起来。」 就在雷澈与贪餮战熊陷入意识的交流当中,一位端着晚宴的将士,不请自来闯入了雷澈所休息的中军大营。 原本有些慵懒的贪餮战熊,在这个将士踏入大营之后渐渐流露出了毫不掩饰的敌意,雷澈疑惑的问贪餮战熊:「怎么突然流露出这幅神色。」 贪餮战熊缓步来到雷澈的身边,并露出锋利的獠牙面向那个端着晚宴的将士,「这个人有点问题,我从他的身上嗅到了奇怪的味道。」 雷澈不解的问:「奇怪的味道?」 贪餮战熊低吼了一声,没有回答雷澈的问,只是道:「你要小心,这个人可能并不是我们千雷国的将士。」 雷澈会意,转而问前来奉上晚宴的那名将士:“等一下,谁让你进来的?” 那名将士听罢,随即愣在原地。 雷澈皱眉道:“寡人在问你话呢。” 将士沉默不言,此时守在中军大帐外的几名守卫已经将他的去路拦住。这名将士见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可能是过于紧张,于是在听了雷澈的问之后,突然跪拜在地,希望乞求雷澈饶恕。 结果,让雷澈意想不到的是,就在这名将士刚刚跪下的瞬间,一枚银针直接从这名将士的背颈弹射而出,并且直逼雷澈的眉心。雷澈见状,倒也不惊。却听贪餮战熊一声低吼,那枚射向雷澈的银针随即被震飞老远。 那名刺客见状,大惊失色赶忙掏出匕首,雷澈直接将面前的战争沙盘给掀了,并将之重重的砸在了这名刺客的身上。 下一刻,正准备杀入大帐内将这名刺客拿下的守卫,被两人割喉,然后拖入军帐内。雷澈见状并没有叫守卫来护驾,而是很淡然的坐了下来,冷冷的看着此刻站在他面前的三个刺客,然后问道:“告诉寡人,谁派你们来的。或许寡人可以饶你们不死。” 一百七七幕【暗杀】(中) - 逐鹿客 - 君玉珩 此时,千雷国的中军大营内,雷澈正与贪餮战熊一起,对峙三名刺客。期间,贪餮战熊提醒雷澈,此时军中与这些刺客气味差不多的人不下三十人。 在其中两名刺客解决了门口的守卫之后,新的守卫很快便顶替了那两名守卫的位置,这也让雷澈意识到贪餮战熊不是在跟他危言耸听。然而,即便如此雷澈也不显任何慌张。 以他的身高和体格,对比现在站在他面前的这些刺客,无疑如同一座大山。这也在无形中为雷澈平添了心理优势。先前被雷澈掀翻了的战争沙盘,此刻已经散作一地狼藉。三名刺客正踏着这片狼藉,朝雷澈一步一步逼近。 雷澈冷冷的看着这三名刺客,又看了看门外,接着环顾军帐周围晃动的人影,料想现在整个中军大营外围已被这些来历不明的刺客所控制。 雷澈最趁手的长柄战斧,眼下正在军帐入口处。很显然,如果他想拿起战斧与这三名刺客厮杀,现在看来并不现实。沉默中,雷澈问贪餮战熊:「我问这些刺客,他们怎么不理我。」 贪餮战熊回应道:「你在他们眼里已经是一具死尸,换做是你,你会去回答一具死尸的问?」 雷澈想了想:「这得看心情。」 贪餮战熊无言以对,却听雷澈又问道:「你说这些刺客来自什么地方,又是受何人指派。」 贪餮战熊低吼一声:「我认为这并不是现在我们需要讨论的问题。」 雷澈心想:「说的也是,那么你认为这三个刺客该怎么处理。」 贪餮战熊提醒道:「现在中军大营内外一共三十来个同样气味的刺客,你说该怎么处理?」 雷澈叹息:「留一个活口。」 贪餮战熊看了眼军帐门口的战斧,再次问雷澈道:「那么这一次是你出手,还是我出手,还是我们一起出手。」 雷澈:「交给你吧,我看你表演就行」 贪餮战熊低吼一声,缓缓移动它那庞大的身躯,直接挡在了正在向雷澈靠近的三名刺客。而雷澈则慵懒的坐在军帐内的骨座上,静静地欣赏着贪餮战熊接下来的表演。 三名刺客见状,交换了一下眼神。接着,两个负责牵制贪餮战熊,一个负责继续对雷澈进行刺杀。然而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贪餮战熊一爪便直接将那两个挡在它面前的刺客,锤得头骨碎裂。 剩下的那个刺客也在另外两名刺客被击杀之后,被贪餮战熊一爪击毙当场。望着他垂死的样子,雷澈叹息道:“寡人给过你机会,可惜你不知道珍惜。” 那人笑了笑,并在最后一口气咽下之前,吐出了藏在口中的毒针,结果雷澈早有预料,轻易地躲开了这一击,然后无情的拧断了这个刺客的脖子。 一声叹息过后,雷澈清了清嗓子,“要上就一起上。这三三两两过来送死,既浪费寡人的时间,也是在浪费你们自己的时间。” 话音落下之时,贪餮战熊将雷澈放在门口的战斧扔了过来,雷澈轻松的接住,并在手中掂了掂重量。下一刻,那些蛰伏多时的刺客们陆续走入军帐内。 雷澈看了眼贪餮战熊:「都在这里了?」 贪餮战熊低吼了一声:「基本上是的。」 雷澈耸了下肩,对这些刺客淡淡道:“寡人不会手下留情的,也希望各位千万不要客气。寡人会非常享受将你们虐杀的过程,直到有人告诉寡人,是谁派你们来的。” 然而,雷澈的话语还未说完,几点寒光便朝着他的要害处袭来。贪餮战熊也在同一时刻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顷刻间中军大营内血光四溅。 刀剑声伴随着漫散的火星,雷澈挥舞战斧,非常轻松的便将那些挡在他面前的刺客劈成两半。而贪餮战熊也毫不犹豫,一爪一个,直接将试图越过它对雷澈进行刺杀的刺客,拍打成了肉泥。 听到贪餮战熊先前那声咆哮的千雷国各营将士,随即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于是赶紧放下手中正在忙的事情,朝着中军大营赶来。伪装成守卫的刺客也在这个过程中被拿下。 然而,当众人走进中军大营的时候。 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千雷国主,此时已浑身沾满了鲜血,活脱脱变成了一个血人。为首的将军赶紧跪拜在地,大声道:“末将救驾来迟,还请国主赐罪!” 同一时刻,闻声赶来的谷雨,望着一地的狼藉,沉默不言。雷澈的目光也在谷雨踏进军帐的那一刻,与之目光相触。这时,两名从背后靠近雷澈的刺客,吸引了谷雨的注意。 原本正跪在地上请罪的那名将军也注意到了这一幕,遂拔出剑鞘中的长剑,大声对雷澈咆哮道:“国主小心!” 有意思的是,看到这一幕的贪餮战熊竟然没有对雷澈伸以援手,而雷澈似乎也有意识到身后正有人向他靠近。雷澈完全可以在那两名即将对他下手的刺客出手之前,反将他们制服,结果他却并没有这么做。 下一刻,两名刺客于众目睽睽之下,对雷澈发起了强袭。然而,就在他们的匕首即将刺穿雷澈身躯的时候,一股无形的力量在瞬间将他们束缚,令他们动弹不得。 原先正在向雷澈请罪的将军,也抓住了这个机会,将其中一名刺客当场杀死。就在他准备挥剑对另一名杀手进行补刀的时候,雷澈抬起战斧拦住了他:“留活口。” 那名将军听罢,收起手中长剑与雷澈躬身揖手。这时,雷澈问那名将军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名将军愣了一下道:“丰伟。” “丰伟?好名字。”雷澈皱眉,并在话语间将这位他所并不知名的将军缓缓扶起,接着转而对谷雨道:“刚刚多谢谷先生出手相助。” 谷雨缓步来到雷澈身旁,那位名为丰伟的将军见状,带着众人缓缓退出军帐。谷雨避开了雷澈的目光,然后淡淡道:“国主客气了,这是谷雨该做的事情。” 三言两语的往来中,谷雨收起了她束缚着那名仅存刺客的精神游丝,贪餮战熊低吼了一声,与众人缓步退出此时一地狼藉的中军大营。望着贪餮战熊离开的身影,雷澈转而问谷雨道:“对了,先生可看见南宫谨言了?还有尉迟兄弟。” 谷雨听罢,先是一愣,接着反问雷澈道:“国主出征前,不是让这三位将军留守于曜光城中?怎么,难道他们此刻正随军出征?” 雷澈笑了笑:“忘了告诉先生了,出征前寡人忽然改变了主意。不知道这件事他们有没有跟先生说。” “谷雨是外臣,这种事情几位将军若是跟我说了,实在是有些不妥。”谷雨愣了一下,她听出了雷澈话中深意,于是委婉的表达了她与这三人私下里并无往来,希望打消雷澈的疑心。 结果,谷雨的话反而加重了雷澈心中的疑惑,不过雷澈并没有表现出来,而是转而言道:“谷先生实在是太见外了。曜光城一战,如果没有先生出手相助,那么寡人也不可能在一夜之间拿下这座城池。更何况先生还凭借一己之力,治好了南宫谨言那根本不可能被治愈的伤势,并让尉迟兄弟在很短的时间内能够再次拿起属于他们的刀剑。” 谷雨:“这是谷雨该做的分内之事。” 雷澈听罢敛起嘴角的笑容,细嗅着谷雨身上散发的香味,而谷雨则在同一时刻因为雷澈身上的腥臭味而皱眉。片刻的沉默过后,雷澈以一副漠然的神色对面前的这个女人说道:“那么接下来,希望先生能够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流云城一战在即,今天的这些刺客或许便是序幕。” 谷雨沉默不言,并在心中思量着此时的雷澈究竟在想些什么。很显然,他已经知道自己私下里与南宫谨言等人有过接触,并在出发前对于曜光城的守将进行了秘密的调度。 谷雨认为,雷澈这么做肯定是在防着她。而原本谷雨安排青炎在曜光城内继续的计划,一直是需要南宫谨言等人作为内应配合才能实施下去。这一突然的变故让谷雨感到有些措手不及。 尽管谷雨很不愿意承认,但事实告诉她,她真的低估了面前的这个男人。并且最让她感到意外的是,既然南宫谨言等人一路随军出征,那么此刻他们人在哪里呢? 沉思间,雷澈的目光转向了军帐内的这一地狼藉,并在过程中对谷雨发问:“对了,谷先生有看见南宫谨言和尉迟兄弟他们吗?为什么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最小跑来救驾的是一个寡人所未听闻的小将,而并非是他们?” 想到这里,谷雨也皱起了眉头。 不详的预感也在同一时刻涌上雷澈的心头。他忽然开始担心攻打曜光城之前那次,「隐」为了对他进行刺杀,直接先解决掉了他手下的一员得力战将司南这件事。 或许是担心这件事重演,于是雷澈遂催促谷雨道:“如若先生等会没有什么事情要忙。劳烦先生现在随寡人去他们的军帐内走一遭,鉴于先前司南遇害的事情在前面,寡人担心旧事重演。” 谷雨点头道:“一切听从国主安排。” …… 此前,南宫谨言正与尉迟兄弟煮酒驱寒,直到贪餮战熊的那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三人不约而同拔出了各自的刀剑,准备离开现在他们正栖身的军帐内,前往咆哮的声源位置一探究竟。 然而,守在门口的几名护卫拦住了他们的去路。这让尉迟兄弟与南宫谨言感到非常的愤怒。这一幕,让他们不由得感觉自己从出征到现在,仿佛被软禁了起来似的。 过程中,三人望着不少熟悉的面孔从他们的面前跑过,追着那声贪餮战熊的咆哮声前往中军大营。一向脾气暴躁的尉迟兄弟随即按耐不住内心的暴躁,尝试强行离开这顶军帐,结果最后还是被南宫谨言劝了下来。 气急败坏的尉迟破虏,拔出刀鞘里的刀,直接将桌案斩去一角,借以宣泄心中怒火。看到这一幕后的尉迟定邦,转而问南宫谨言,他是不是知道一些什么他们所不知道的事情,不然为何会显得如此淡定。 遗憾的是,尉迟定邦并未从南宫谨言那里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这让尉迟定邦忽然产生一种南宫谨言是否是国主派来软禁他们的“牢头”。于是,片刻的沉默伴随着令人窒息的压抑,使得原本正打算煮酒驱寒的三人,难得有些不愉快。 时间就这样一点一滴流逝着,而南宫谨言等人只能在这个由雷澈先前为他们指定的军帐内,一直等候,直到喧嚣落定后,雷澈与谷雨出现在他们三人的面前。 看见雷澈的那一刻,三人躬身揖手。 原本驻守在军帐外的守卫,则在这期间退下。南宫谨言随即会意,并猜到了雷澈接下来大致会说些什么。一头雾水的尉迟兄弟倒是对此感到有些疑惑。 就在雷澈与谷雨踏入三人所在军帐的前一刻,尉迟兄弟还在追问南宫谨言是不是知道一些他们所不知道的事情,并替国主看着他们。结果,让这俩兄弟感到意外的是,他们的对话都被雷澈与谷雨听到。 这使得谷雨开始深思自己先前所猜想的那些事情,会不会在接下来逐一应验。突然出现的雷澈,让原本就很是疑惑的尉迟兄弟暂时敛起了心中的怒意。 未等他们开口询问刚刚贪餮战熊的那声咆哮,究竟是伴随着什么重要事情的发生,却听雷澈淡淡道:“都是小事情,三位将军不要在意。” 看着雷澈一身血迹,南宫谨言与尉迟兄弟丝毫不觉得刚刚发生在中军大营的事情是一件小事。与此同时,谷雨意识到三位将军之所以未能在雷澈遇刺的时候进行救驾,很大原因是因为雷澈先前对他们下的“禁令”所导致。 既然如此,那么雷澈为何又要假装不知道,并带着她来这里看看?正在谷雨因此而感到疑惑的时候,雷澈开口道:“这段时间委屈三位将军了。接下来的流云城一战,事关霁北未来走势。三位将军作为千雷国的刀与剑,寡人希望三位将军能够养精蓄锐,并在战场上尽显风采。” 三人听罢,先是愣了一下,结果下一刻目光不约而同的转向了站在雷澈身旁的谷雨。这让谷雨忽然间感到了一股莫名的压力。无奈之下,谷雨只好假装没有看见,避开三人的目光。 然而,这一幕雷澈不可能当做没有看见。片刻的沉默过后,雷澈又与三人宽慰了几句,并提到此后三人可以返回自己的军帐内,然后雷澈会给他们安排新的任务。 过程中,雷澈丝毫没有提及自己为何会以这种方式将三人软禁。虽然谷雨此刻已经什么都看明白了,可是她也意识到自己接下来不得不与南宫谨言等人保持距离,而且更重要的是,原先她在曜光城的安排,恐怕会因为这一出乎意料的变化,变得吉凶未卜。 为今之计,她得想办法与身在曜光城的青炎联系上。想到这里,谷雨佯装身体欠佳,暂且告退。雷澈准许,并转身跟南宫谨言等人说起了刚刚发生在中军大营里的那些事情。 期间,身为千雷国主的雷澈,没有任何国主的架势,与三人席地而坐,并将先前他们正在温的那壶酒打开,与三人一边饮酒,一边继续讲述这一切可能只是开始,希望他们接下来暗中对军营内的风吹草动能够更加留心。 殊不知,一双眼睛正躲在暗处,静静地窥探着雷澈此刻所在的军帐。雷澈说的没错,刚刚中军大帐内对他的刺杀只是序幕。 谷雨与雷澈在中军大营内交谈的时候,提前走开的贪餮战熊,按照雷澈的意思在军营内进行“巡视”。虽然贪餮战熊通过气味,嗅出了那些已经暴露的刺客,但是依然还有一些刺客,是它难以通过嗅觉进行分辨的。 比起这个,更让雷澈和贪餮战熊感到忧虑的是,这已经被解决的三十名刺客,究竟是什么时候潜伏进他们军营的。雷澈需要通过他们进入这里的时间,推断他们此刻驻扎的位置已经暴露了多久,以及现在军营内还有多少尚未暴露的刺客。 想到这里,贪餮战熊转而朝着先前那名被活捉的刺客军营走去,结果让贪餮战熊意想不到的是。当它靠近那顶关押着那名刺客的军帐时,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这使得贪餮战熊加快了它的脚步。 然而,当贪餮战熊闯入那顶军帐之后,不详的预感开始逐一应验。原先被生擒的那名刺客,此刻已经被人割喉。负责看守他的将士,皆身死当场。 那些夺取他们生命的伤口,快且致命。 驻扎在那名军帐外的两名守卫,也在贪餮战熊赶到以前便已经死了。而且死了之后依然保持着他们站立的姿态,这让贪餮战熊意识到了大事不妙。 结果,就在贪餮战熊通知雷澈这一情况的时候,原本一片狼藉的中军大营忽然着火。正与南宫谨言三人喝着酒的雷澈,随即与他们一起来到军帐外,殊不知一个黑影于这期间悄悄向他靠近。 一百七八幕【暗杀】(下) - 逐鹿客 - 君玉珩 夜色下,飞雪入眼。 熊熊烈火将中军大帐点燃。 一时间,不少士兵以为雷澈尚在大帐内,于是赶紧朝中军大帐汇聚,并想尽办法在这个过程中将这场火给扑灭。看见这一幕后的雷澈竟然有些小小的感动,这也让他稍稍的放松了警惕,没有注意到正在暗中靠近他的刺客。 而现在,南宫谨言与尉迟兄弟此刻正守在雷澈的身边,除非这名刺客已经步入心武之境,否则即便他能够趁乱得手,也不可能活着离开。 “怎么寡人没走几步,大帐那边竟然起火了?”雷澈晃了晃手中的酒壶,问南宫谨言。南宫谨言不答,转而将目光投向一旁的尉迟兄弟。 “难道,此刻的军营之中,尚有刺客潜伏?”尉迟定邦望着远处的熊熊烈火,疑惑道。 尉迟定邦的话音刚落,尉迟破虏缓缓的拔出了他腰间的刀。雷澈不解的看着尉迟破虏:“你这是要做什么?” “保护国主周全。” 尉迟破虏露出了戒备的状态,并以冷眼扫视四周,这也让原本正在朝雷澈靠近的那名刺客突然改变了主意。 雷澈听罢,仰天大笑。 南宫谨言见状,神色凝重的提醒雷澈:“国主,这极有可能是他们的调虎离山之计。目的就是吸引大部分人的注意力,从而找到机会对国主下手。” 雷澈不以为然道:“现在寡人的身边有几位将军在,他们不会有任何的机会,也不可能有任何的机会。” 南宫谨言从雷澈的话语里感受到了信任,但是转念间,他便想起了刚刚雷澈有提到先前雷澈身处中军大营的时候,有三十个刺客将他包围,最后雷澈与贪餮战熊杀出了重围。 想到这里,南宫谨言才意识到,其实雷澈的话语里并不仅仅是信任,更有几分调侃。言外之意是当时他被三十多个刺客包围的时候,你们在哪里?现在看见军帐起了火,知道在这里捕风捉影了? 望着雷澈嘴角的笑容,南宫谨言羞愧的转移了目光。结果就在这个过程中,南宫谨言注意到了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也就是那个即将对雷澈进行刺杀的刺客。 此时的雷澈,并没有意识到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但是他依然没有注意到混乱中,有名徘徊着的士兵正位于他与南宫谨言等人的不远处。虽然南宫谨言听懂了雷澈的话外之音,但是他却并没有因此而放松警惕。 夜色遮蔽天幕的时候,众人在燃烧的烈火与纷飞的大雪中忙忙碌碌,整个千雷国的军营在这场大火中热闹起来。索性因为风雪够大,加上众人行动够快,很快火势便得到了有效的控制。 “真是壮观。” 看着眼前的这一幕,雷澈感慨道。 尉迟兄弟听罢,随即愣在原地。南宫谨言也在这个过程中,不动神色的面向那名形迹可疑的士兵方向。虽然南宫谨言的动作很小,但是却也让那名伪装成千雷国士兵的刺客,察觉到自己的身份可能已经暴露。 短暂的目光交错间,西边的军营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雷澈听罢,先是愣了一下,接着缓缓敛起嘴角的笑容。刹那间,以雷澈为中心,周围的那些军营尽皆被大火所点燃,并在无形中形成一张巨大的包围圈,转而将雷澈、南宫谨言、尉迟兄弟四人包围。 下一刻,数百枚淬毒的飞镖穿过火墙,南宫谨言转动手中兵器,为雷澈挡下这突如其来的一击。连串的火星,散落于黑夜里的飞雪之间。同一时刻,数十名刺客越过火海,从四面八方杀入包围圈内。 暴怒的尉迟兄弟,以及南宫谨言随即与这些刺客展开激烈的厮杀。刀剑纵横间,雷澈漠然的看着周围发生的这一切,仿佛与他无关似的。很快,面对这些训练有素的刺客,尉迟兄弟身上多处负伤,南宫谨言也因为体力不支渐渐败下阵来。 包围圈外,那些千雷国的士兵正想尽办法扑灭这场火,过程中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原本即将被扑灭的火势在贪餮战熊赶到之时,突然向周围蔓延,并渐渐呈现出失控的趋势。 不远处,谷雨默默地看着这一切,没有插手的打算。凛冽的寒风无法杀死这狂舞的火龙,很快千雷国的中军大营因为这场失控的大火,渐渐深陷混乱。 这时,混乱的中军大营内,忽然响起一阵笛鸣。这声音令谷雨感到既熟悉又厌恶。她本能地对这阵笛声作出抗拒,但是身体却很诚实地顺着这阵笛声出现异样的转变。 黑夜里,丘宁一边吹着笛子,一边静静的观察着眼前的这一幕。同样听到笛声的贪餮战熊再次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它注意到了谷雨的变化,并希望雷澈在听见它的这声咆哮后给于它回应,这样它就可以找到雷澈的位置,然后对他进行支援。 眼下,混乱与喧嚣令贪餮战熊失去了方向。尽管它察觉到了这阵笛声与谷雨现在正在进行变化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但是它却没有任何办法循着这个声音找到究竟是谁在吹笛。 随着混乱的加剧,谷雨感受到有一股力量,正在悄然中令她血脉喷张。片刻的沉思之后,谷雨意识了究竟是什么让她获得了现在的这股力量。 是混乱,最本源的混乱。 尽管任何的混乱都不可能一直持续下去。但是过程中的嘈杂声音,却令谷雨感到头疼欲裂。它就像是潮水一般,于顷刻间将谷雨浸没。谷雨没有办法反抗,并沉浸其中,最后任凭这股力量将自己支配…… 原本努力尝试着在这片混乱中寻找雷澈的贪餮战熊,也在随后意识到了谷雨这边的异样。当这股力量完全将谷雨支配的时候,素来理智的谷雨双眼被猩红之色所取代,原本被她深藏在身后的黑色羽翼,也在她双眼变成猩红之色过后,毫不掩饰的展开。 众人眼中,完全张开的羽翼是谷雨娇弱身躯的二到三倍。这使得许多从未见过谷雨这番模样的士兵,变得更加慌张。而谷雨则沉浸在混乱所带来的恐惧之中,对这些士兵发起攻击。 到这里,丘宁收起了他的横笛,缓缓退入黑暗之中,静静观察着眼前正在发生的这一切将会以怎样的方式进行收场。 原本就已经非常混乱的局面,也在这个过程中变得更加混乱。而这些正是此刻的谷雨所渴望的。越来越多的混乱之力,让她失去理智,并陷入疯狂,更使得她变得越发强大。 下一刻,黑色的火焰平地而起,乱舞的黑色羽刃令不少忙于救火的千雷国士兵受到重创。本要前往解救雷澈的贪餮战熊在看到这一情况后,犹豫了片刻,最终选择掉头制止暴走中的谷雨。 战熊的咆哮与女人的笑声,也在随后响彻在这已是无比混乱的千雷国中军大营里。这一切可以说是一场意外,但是却也为那些刺客争取到了刺杀雷澈的宝贵时间。 随着一番激烈的厮杀渐渐落定,死命护着雷澈的南宫谨言与尉迟兄弟最终败下阵来。那名形迹可疑的士兵也在这个时候揭开了他的伪装。看到这个士兵真实模样后的雷澈,不由得惊讶道:“女人?” “女人怎么了?” “没有,寡人只是很意外。” “意外最终你会死在女人手上?” “那倒不是,”雷澈笑了笑道,“寡人只是比较好奇像你这么漂亮的女人,竟然会选择当一名刺客,实在是太可惜了。” 话语间,雷澈的目光开始在面前的这个女人身上反复打量,不知道是在搜寻着什么。望着女人曼妙的身姿,雷澈再次惋惜道:“实在是太可惜了。” 女人没有理会雷澈的这番话,并从袖中取出两把奇怪的匕首。这两把匕首的背部,有着鲨齿一样的棱条,正面的锋刃呈蜿蜒状,如游蛇。 雷澈认识这匕首,乃是墨国木氏一族所常用的「断刃匕首」。这种匕首有两面,一面杀敌,一面断刃。看见这两把匕首后的雷澈,随即意识到了今夜对他进行暗杀的这些人,极有可能是来自「鬼火」的杀手。想到这里,雷澈忽然回忆起先前秋曈曾和他提起关于墨国以及「鬼火」之间的渊源。 结合接下来千雷国将要对墨国的流云城进行讨伐,雷澈认为极有可能是墨国在背后暗中策划了这一切。 片刻的沉默间,浓烈的硝烟味道漫散在整个千雷国的中军大营之内。完全张开羽翼的谷雨,正与暴怒的贪餮战熊厮打在一起。此时的贪餮战熊火力全开,以锋利的利爪无情的撕开了谷雨的羽翼,并将她抛得老远。 白色的血液散落各处,黑色的火焰点燃白色的火焰。谷雨咧起嘴角,像是感受不到疼痛似的,在经过片刻的休整之后,再次对面前这只张牙舞爪的巨兽发起反击。 源源不断的混乱之力,在打斗的过程中修复了谷雨的伤口。四散的锋利羽刃,或直接击杀围观的千雷国士兵,或使之重伤倒地。部分羽刃打在了贪餮战熊的身上,但是却没有落下一点伤痕,反而更加激怒了这只巨兽。 面对全力以赴的贪餮战熊,暴走的谷雨虽有力气与之展开厮杀,但是却没有任何办法占据优势,并主宰这个由她开辟的战场。可以说,谷雨全程被贪餮战熊单方面暴打。 她的所有攻击都没有办法对贪餮战熊造成任何的伤害,燃烧的黑色火焰根本无法将她面前的这只咆哮巨兽点燃。在经过一段时间的厮杀之后,贪餮战熊死死地将谷雨踩在脚下,并不断猛击她的头颅。 在经过一番挣扎过后,谷雨从贪餮战熊的爪下挣脱,转而逃往了更深邃的夜色里。看到这一幕后的贪餮战熊没有对她进行追杀,而是在又一声响彻天地的咆哮中,转而赶往此时正被困于火海中的雷澈所在位置。 虽然,这一声的咆哮里,贪餮战熊依然没有感受到雷澈的回应,但是它却意外嗅到了与他们千雷国所不同的味道。 面对正在朝着雷澈逼近的这些刺客,南宫谨言再一次站了起来。他踩着雪地里,那些先前被他所诛杀的刺客尸体,对那个手握两把匕首的女人发起了突袭。 身负重伤的尉迟兄弟,则在这期间负责起雷澈的安危问题。而雷澈则漠然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切,晃了晃手中的酒壶,没有任何表示。 所有挡在南宫谨言面前的刺客,都被他奋力斩杀。训练有素的杀手可不会因为他的英勇而变得胆怯。当锋利的剑与匕首相触之时,火星迸发间,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剑刃断裂,南宫谨言手中的剑断成了两截。 未等南宫谨言反应过来,女人手中的另一把匕首直接刺穿了他拿剑的那只手。位于十阶巅峰的南宫谨言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被一把锋利的匕首,刺穿了他本该刀枪不入的躯体。 很显然,他没有认出女人手中握着的那两把匕首究竟是什么材质所打造,更猜不到女人的身手究竟是在什么境界,竟然仅用了一招便将他轻松制服。 看到这一幕的雷澈微微皱眉。 紧接着,女人拔出插在南宫谨言手腕处的匕首,转而朝其颈部抹去,但是却被南宫谨言躲开。呼啸的寒风里,南宫谨言一脚提起掉落在地的长剑,以另一只手挥剑,尝试扳回劣势。结果,让南宫谨言意想不到的是,另外两个同样长相的女人不知从哪里杀了出来,并以同样的手法将他按在地上。 未等这三个女人作出下一步动作,原本站在原地静观这一切变化的雷澈,忽然朝其中一个女人扔出手中的酒壶,并在下一刻提起地上的长刀,转而砍向正准备给于南宫谨言致命一击的女人。 在看见刚刚南宫谨言与她们的交手过程后,雷澈察觉到了这些女人施展她们手中的「断刃匕首」存在一定的破绽。所以,雷澈佯装抓住了她们的破绽以进为退,顺利从三个同样长相的女人手中救下了负伤的南宫谨言。 同一时刻,贪餮战熊张开血盆大口冲出火海。女人们大惊,赶忙躲闪。结果其中一个躲闪不及,直接命丧贪餮战熊的血爪之下。 “姐姐!” 木家三姐妹中的木青与木蓝,在目睹姐姐战死之后,转而陷入了慌乱。看到这一情景的雷澈犹豫了一下,最后转而对赶来支援的贪餮战熊道:「这两个留活口,你先清场」 随后,贪餮战熊低吼一声,似乎是应允了刚刚雷澈的那道嘱咐。本已疲惫不堪的尉迟兄弟也在这期间杀出重围,与雷澈汇合。最后,余下的刺客皆被贪餮战熊轻松扑杀,而雷澈挥舞着长刀跟策划今夜这场暗杀的木家姐妹缠斗。 本该保护雷澈安危的尉迟兄弟以及南宫谨言,就这样反而被雷澈护于身后。出乎木家姐妹意料的是,这个千雷国的国主,远比她们想象中的还要难对付。 几番交战过后,雷澈以绝对的力量将她们压制,并从她们手中夺下了那几把特制的「断刃匕首」。另一边,剩下的那些刺客在贪餮战熊的爪下,死相极其惨烈。哀嚎声里,血腥味漫散。冰冷的霜雪在烈火中融化,火势也在这期间得到有效控制。 混乱的局面正在被渐渐平定。 当最后一个刺客被贪餮战熊撕成两截之后,雷澈也即将要把那两名木家姐妹拿下。意想不到的是,黑暗里突然落下的几道寒芒竟趁着雷澈得手的瞬间,直接打穿了他的臂膀。 “国主!” 尉迟兄弟与南宫谨言见状,异口同声高呼道,本已气喘吁吁的贪餮战熊闻声,朝着雷澈的方向发出一声咆哮,结果那名不知从哪儿来的刺客并没有对雷澈进行追击,而是趁着雷澈负伤的时候,救走了木家姐妹。 一旁的尉迟破虏见状,抓起一把掉落在地的「断刃匕首」便朝着那名准备逃离这里的刺客投掷而去。 “小心!” 木青见状赶紧以身作盾替丘宁挡下了这一击。结果锋利的「断刃匕首」在贯穿木青的肩骨同时,还是对丘宁造成了一定的伤害。 这使得本可以趁机逃脱的三人再次身陷危机。咆哮的贪餮战熊离他们越来越近。情急之下,丘宁推开了木家姐妹,并让木蓝赶紧带着负伤的木青离开这里。木蓝犹豫了一下,最后丘宁再次催促道,“再不走我们今夜谁都走不掉了!” 这时,天空忽然传来一阵巨响。 原本逃离中军大营的谷雨从天而降,重重地砸在了贪餮战熊的身上,不偏不倚。巨大的冲击让周围的众人睁不开眼睛。向来机敏的丘宁,随即紧紧抓住这突如其来的转机,顺利带着木家姐妹趁乱离去。 待到喧嚣落定之时,闻身涌来的千雷国将士将这里包围,雷澈由于得到尉迟兄弟和南宫谨言的保护,并没有受到二次伤害。只不过,望着此时昏迷的贪餮战熊与满身伤口的谷雨,雷澈渐渐陷入了沉思。 他开始认真思考这些刺客是怎么知道他现在所驻扎的位置,又是什么时候潜入他的军中。沉思间,雷澈的目光转向漫天的飞雪。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看见昏迷的贪餮战熊与重伤的谷雨之后,转向了雷澈,似是在等雷澈下达命令。 可是,雷澈没有说话,只是选择沉默。 一百七九幕【汇合】 - 逐鹿客 - 君玉珩 云凡带着军队前往流云城的路上,发现了天武国与夏国激战之后所留下的一地残骸。数万来自夙国的兵马并未就此停留,而是在沉默中穿越了整个战场,继续往南进发。 这次随云凡出征流云城的队伍,大多都是宗室出身的霜剑,余下的则皆是飒部将士。夏晖与韩桀充当宗室子弟的主要领头人,孟简与秦安的弟弟秦照则混迹于宗室的队伍里。 这次出征,秦安并未一同前往。 为了防止宗室在大军出征的时候,在背后搞一些小动作,秦安作为明光铠的一员,暂时作为廉牧的副手,继续维持着他们与柳氏的「明月之盟」。 此次出征,云凡并未与「血眼霜蹄」同行。为了防止有人伤害云姈,或者以云姈对他进行胁迫。云凡让「血眼霜蹄」留在了明月城中,希望可以起到一些威慑的作用。 军队在穿越这片天武国与夏国交锋后留下的一地狼藉时,步伐稍稍的放缓了些许。望着这些战争过后留下的残骸,韩桀不解的问夏晖:“夏国这是与哪一国的军队发生了交锋。” 夏晖愣了一下,没有回答韩桀的问。 这时,云凡淡淡的说:“是天武国。” 听了云凡的这一回答,夏晖与韩桀随即陷入了沉默。云凡见状笑了笑道:“忘了告诉你们,接下来我们将会与天武国、千雷国、夏国、还有墨国在流云城一战中交锋。” “你早就知道了这些,是吗。”韩桀的话语中,略带些许的责备。对此,云凡倒也没有在意,只是笑了笑道:“是的。” “你……” 韩桀本想对云凡怒骂道,结果却被夏晖所制止。稍稍平复了心情的韩桀,转而问夏晖:“这件事你知道吗?” 夏晖叹息道,“现在知道了。” “你这是在骗我们上战场,”韩桀怒视云凡,语气里略带杀意,“不,是在拉着我们跟你一起送死。” 听到这里,云凡有些不悦的回应道:“你这话说的我就有些不乐意了,即便你事先知道天武国会参战,难道不一样还是会追随我奔赴战场?” 韩桀欲言又止,却听夏晖问道:“接下来你的打算是什么,可否先告知于我们。好让我们事先做好准备。” 云凡顿了顿道:“等到了流云城附近,我们再说接下来的打算好了。现在还不到说这些的时候,赶路要紧。” 话音落下时,云凡策马离去。 这一幕,让韩桀感到非常的不悦。 待云凡走后,韩桀问夏晖:“这小子在糊弄谁呢?摆个臭脸给谁看?” 望着云凡远去的背影,夏晖淡淡道:“很显然,是我们。” 韩桀冷哼不言。 极远处,孟简在人群中看着二人远去的身影,陷入沉思。夏晖与韩桀此刻并不知道孟简已经加入军队的事情,但是云凡知道。不过此刻云凡并没有什么时间与孟简聊聊,毕竟现在前往流云城才是当务之急。 殊不知,当这支来自夙国的队伍轰轰烈烈的穿过天武国与夏国交锋后的满地狼藉之时,原本躺在雪地里的几具“尸骸”突然爬起,并将位于这支军队最尾部的几名士兵在无声中解决。 之后,这些伪装成“尸骸”的来历不明者换上了那些夙国士兵的衣服,接着漫天风雪的掩护,成功的混入了夙国奔赴流云城的队伍。 …… 流云城的城主府内,南棠正在挑灯阅读兵书。突然闯入的叶晨,让南棠的思绪忽然断掉。却见南棠放下了手中的兵书的,并缓缓抬眼向叶晨问起:“发生何事,竟让你如此惊慌。” 叶晨躬身揖手道:“前线急报,千雷国主雷澈负伤,中军大营陷入一片火海。天武国的秘术师也在这个过程中与十二圣兽之一的贪餮战熊发生摩擦,并双双陷入昏迷。” 南棠饶有兴趣的看着叶晨:“这是多久以前的事情。” 叶晨恭敬道:“应是三天前的事情。” “咱们的这些刺客,动作倒是挺快的,虽然最终没有得手,但是现在这样倒是杀了杀千雷国的威风。”南棠顿了顿,又问道,“过程中,没有人被千雷国俘虏吧?” 叶晨:“能被俘虏的都已经死了。” 南棠:“我们安插在千雷国的细作呢。” 叶晨:“尚未被发现,不过目前千雷国正在排查。看样子是应该察觉到了问题。” 南棠:“咱们的这些刺客既然已经混入千雷国的军营了,肯定是知道了他们的位置在哪里。雷澈也不是傻子,他肯定能够发现这些小问题。对了,是哪些人成功伤到了雷澈的。” 叶晨:“丘宁与木家姐妹。” 南棠:“他们目前还活着?” 叶晨:“木家三姐妹的老大木紫已死,其余人虽有负伤,但却依然生还。” 南棠:“哪些人负伤了,伤的严重吗?” 叶晨:“尚不可知。” 南棠:“能够联系上他们吗?” 叶晨:“暂无任何消息。” 南棠:“知道了,还有别的事情吗。” 叶晨:“就这些。” 南棠点头:“那就先这样吧。” 叶晨会意,躬身道:“诺。” 话音落下时,叶晨面向南棠离去。 望着叶晨退去的身影,南棠再次拿起放置于桌上的兵书,并继续着刚刚他所没有看完的部分,继续阅读下去。只不过,这一次南棠的思绪却没有先前那般连贯。有些话南棠想问,但是话到嘴边的时候还是忍住了。 大门合上的时候,叶晨在南棠屋子门口站了一会,然后才离开。似乎有一些话并没有跟南棠说起。而南棠也看了出来,但是却没有进行追问。 …… 同一时刻,千雷国的大营内,雷澈守在谷雨的身旁,似是等候已久。此时的谷雨一脸茫然的看着雷澈。她发现身上多处捆绑了绷带,并与雷澈询问起在她昏迷以前都发生了些什么。 而后,雷澈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都说给了谷雨听。再后来,谷雨问雷澈:“我昏迷了多久。” 雷澈道:“三天。” 谷雨顿了顿又问:“当时只有我一个人是这样吗,与我随行的那些秘术师呢?” 雷澈:“她们没有任何异样。” 谷雨疑惑的看着雷澈并没有再说下去,这时候雷澈问谷雨:“当时有遭遇什么异常的事情吗?” “我听见了一阵奇怪的笛声。”谷雨尝试坐起来,但是稍稍一动便伴随着一阵剧烈的疼痛感。最后她不得不好好躺下,然后叹息道,“一阵熟悉而又陌生的笛声。” 雷澈饶有兴趣的看着谷雨:“一阵熟悉而又陌生的笛声?此话怎讲。” 谷雨的目光渐显深邃:“这阵笛声其实我是第一次听。但是这阵我第一次听的笛声,却让我感受到了熟悉的力量,一股我无法回避的力量。” “然后这股力量最后让你陷入了难以克制的疯狂?”雷澈笑了笑道,结果雷澈的这番话让谷雨选择了沉默。 雷澈的话语中其实并没有责怪她的意思,不过谷雨听了他的这番话后,倒是露出了难堪之色。片刻的时间过去之后,雷澈转而言道:“从目前的这些情况来看,敌人掌控了很多关于寡人以及先生的重要信息。寡人不知道他们还知道多少更重要的事情。” 话语间,谷雨注意到了雷澈身上也和自己一样负了伤。谷雨顿了顿,接着雷澈的话继续道:“国主的意思是说,我们的军营中有奸细在给敌人报信?” 雷澈没有回答谷雨的这个问,而是转而言道:“先生知道敌人是谁吗?” 谷雨思量道:“并不知晓。” 雷澈接着刚刚他没有说完的话,继续说道:“三天前,那些袭击寡人的刺客,还是有几个留了口气的。先生应该明白我这话是什么意思。” 谷雨听出了雷澈想让她以黑天教的秘术,挖掘出这些刺客究竟由何人指派,又将会在接下来做些什么动作。谷雨没有直视雷澈的目光,只是问雷澈道:“现在还是……” “再过几天,先不着急。先生先养好身体。”雷澈拍了拍谷雨的手背,接着道:“其实,对于那些敌人究竟是谁,寡人心里已有些许眉目,只是目前并不清楚接下来他们还有什么别的计划。” 谷雨会意:“谷雨明白,国主想让这一切重新回到掌控之中。谷雨会想办法尽可能帮助国主,并弥补先前自己所犯下的那些过错。” 雷澈听罢,转而宽慰道:“这些也不能怪先生,不会寡人相信很快先生便会通过对那些刺客的探查,查清楚到底是什么令先生陷入了那阵不可控制的疯狂里。” 谷雨点头不言。 “也没有什么别的要说的了,今天就先到这里吧。寡人就不在这里耽误先生休息了。”雷澈微微一笑起身离开。 望着雷澈准备离去,谷雨最终还是多问了一句:“国主接下来还是要往流云城进发吗。” “先休整几日,之后一切照旧。”雷澈停下了脚步,但是却并没有转身,“先生也应该明白,留给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谷雨恭敬道:“诺。” 一百八十幕【决战之前】(上) - 逐鹿客 - 君玉珩 夏国的军队抵达流云城的时候,南棠并不是第一时间知道。或者说,在他知道这件事以前,寒昭便已经提前替他做好了。这使得南棠感觉自己始终处于一个被告知的状态。 见到寒昭之后的敖崭甚是欢喜,之后在寒昭的引见下,敖崭见到了南棠,并与南棠讨论起接下来流云城的安排。在见南棠以前,寒昭提前告诉了敖崭南棠的许多事情。 这段时间与南棠的相处,让寒昭感受到了南棠总是在对他隐瞒着一些什么。南棠并不打算告诉他,而寒昭也不想将这件事点破。 寒昭希望南棠能够与敖崭一起齐心面对接下来的流云城一战。现在的南棠,让他看不透。他也不知道南棠对于接下来的这一战是否有提前做准备。 向来冷漠的寒昭,在与敖崭重逢之后表现出了些许的热情,而这些许的热情反倒是令敖崭感受到有些意外。不过当寒昭跟他讲清楚之后,敖崭也理解了寒昭的顾虑。 自从在夏国军营内,得知现在夏国与墨国已经暂时结盟之后,寒昭比之前要更信任敖崭许多。原先本该追随寒昭入驻流云城的风虎骑,此时已与敖崭一起踏入流云城中。 先前天武国与夏国提前发生过一场交锋,但是在得知了夏国此刻入驻流云城中的军队总数之后,身为流云城主的南棠断定,那些损失并不会影响到接下来夏国在流云城一战中的表现。而这也直接决定了南棠会与敖崭共享多少情报。 这段时间,玄墨无锋一直在休养当中。可能是由于夏国的动静比较大,所以玄墨无锋在他们进城的第一时间便知道了这件事。当时,玄墨无锋还特地来到街上围观了这一幕。 得知夏国决定参与接下来的流云城之战,南棠与玄墨无锋都以为夏国会将传说中的崇冥鬼虎也派了过来,作为夏国世子敖崭的坐骑。结果他们并没有看见崇冥鬼虎,反倒是看见了混合有崇冥鬼虎之血的鬼虎骑。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鬼虎骑的存在刷新了玄墨无锋对于这个天下间诡异生物的认知。夏国的鬼虎骑所骑乘的乃是一群披着黑色甲胄的黑虎。 这些黑虎会在暴怒的时候,于眼中闪烁着幽蓝色的火焰。据说,当鬼虎骑的鬼虎闪烁着幽蓝色的火焰之时,便是死亡的恐惧笼罩敌人的时刻。 南棠与敖崭会面的时候,寒昭正带着风虎骑与鬼虎骑的几名重要将领,一起巡查流云城内的城防工事以及一些南棠已经透露给他的部分安排。 寒昭的离开并不是南棠或者敖崭的授意。他的离开仅仅是为了让二人能够更好的交流,并在重要信息的交流上敞开心扉。当然,这些只是寒昭的一个希望。 流云城一战的成败,关乎到接下来墨国在霁北可有立足之地。只要流云城一战墨国守住了,那么接下来他们只需要撑到来年春天,霜雪退去,点星城的大火熄灭。到时候,这些霁北的家事将会转而变成东霁列国与西霁再次交锋的新开始。 到时候,寒昭定会亲自领兵前往绝龙山脉北部,封锁千雷国与天武国最后的退路,并争取让霁北成为他们的葬身之地。当然,这些美好的构划,主要还是建立在流云城成功守住的前提下。 可是呢,南棠与敖崭的第一次会面,其实并没有说些什么有用的或者重要的信息。一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交谈结束,二人又互相试探了几句。最后,南棠引领敖崭前往他所安排给夏国重要将领所准备的住处,但是敖崭拒绝了。 没错,敖崭拒绝了。 虽然南棠与敖崭的这次会面,全过程并不是在说什么正事,但是敖崭却从南棠的反应与话语间,推测出接下来如果他再留在流云城中,南棠会尝试跟他争夺主要的话语权。 虽然南棠是流云城的城主,但是敖崭并不打算将接下来这场战役的话语权,或者说是指挥权交给这个对他“处处提防”的“盟友”。城中的夏国士兵是敖崭的刀与剑,敖崭不可能将他们变成政治博弈的棋子亦或者是牺牲品。 敖崭并不介意与南棠讨论关于接下来的这一战,夏国有什么打算。但是前提是南棠作为墨国目前的主要负责人,能够积极的配合他们。 而现在南棠并不想在初次见面的时候便跟敖崭说起这些。尽管南棠知道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对此,敖崭则认为南棠有些浪费时间,并分不清时局。所以,敖崭并不打算与南棠讲什么太深的东西。 简而言之,这位的夏国世子殿下与墨国的流云城主第一次会面,是在一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交谈中,不欢而散。 本想更进一步了解这位夏国世子敖崭的南棠,也得偿所愿通过敖崭接下来所做的这些举动,了解到了他的性格是怎样的。 虽说最终算是不欢而散,但却也是各有收获。不过呢,敖崭并没有把敖野一起带去城外驻扎。作为兄长的敖崭知道接下来的流云城之战究竟会有多么凶险,他不想弟弟敖野也跟他一起赌上性命。 敖野知道这件事后,肯定表达了他的不满。但是呢,敖崭最终还是将敖野说服,并且把一个重要的任务留给了敖野。虽然敖野总感觉这是敖崭不想让他去前线涉险的借口,不过敖野也并未当场将这件事挑明。 之后,敖崭带着那些跟随他而来的夏国主力出流云城,于城外驻扎。结果,早已驻扎在流云城外的夙国军营,也在这个过程中被敖崭所发现。 或许是进流云城的时候风雪太大,又或许是古依娜教辛扎依玛安营扎寨的方法,比较“独特”,所以最后导致敖崭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发现这间令他细思极恐的事情。 这对于他而言,乃是一个不该犯的错误。这比先前他被天武国夜袭还要感到丢人。事实上,并不是敖崭不够谨慎而是古依娜太过高明。原先她给辛扎依玛的驻扎方法以及选址,其实都包含了如何隐匿踪迹这件事,只不过古依娜并没有给辛扎依玛点明,而看透其中玄机的蒙戈则把主要精力放在流云城的相关动向上面。这也在无形中令敖崭提起了对于夙国的警惕。 敖崭离开之后,南棠很快便安排好了敖野的衣食住行。此时的南棠并不知道离开流云城去城外驻扎的夏国世子敖崭,究竟留下了怎样的秘密任务给他的这位弟弟。 在南棠的眼里,敖崭这么做等同将他的筹码放在了他的手中,并主动请战于城外抗敌。“满满的诚意”让南棠不得不开始配合敖崭,并对他原先已经安排好的军事布局重新进行细致调整,继而适应夏国军阵之步调。 当然,这些事情肯定不会由南棠亲力亲为。作为流云城主的心腹谋士,叶晨会悄无声息的安排好这一切。到时候,敖崭或许还会认为南棠其实早已算到了他的这些举动。而事实上,临时调度对于南棠而言,完全来得及。 这一幕在旁人看来,夏国之傲气与墨国之恭敬不需要任何的掩饰。可以说既顾及了夏国的颜面,也让南棠顺势造就了一个属于他的台阶,让他可以随时根据时局变化进行及时调整。 南棠不会变成敖崭所需要的样子,但是他一定会变成帮助敖崭实现其心中图谋的关键所在。如果不是初次见面的不欢而散,或许有一天他们可以成为知己。 不过话又说回来,建立在利益同盟之上的惺惺相惜,有时候也别有一番趣味在其中。时而不爽彼此,却也明知道对方或许更懂自己。 可能会是朋友,可能会成为敌人,也正是建立在利益之上,这一切有了诸多的不确定性。结果,偏偏是这不确定性最终造就了敖崭与南棠初次相遇时候的场景。 …… 死里逃生后的丘宁,带着木家姐妹流浪在纷飞的大雪之中。一开始他们并不打算回流云城,结果让丘宁没有想到的是,那个先前跟随在南棠左右的叶晨,竟像是提前预料到了他会带着姐妹俩走哪条路似的,早早便备好了马车,然后在他们必然会经过的道路上等候。 见到狼狈的丘宁等人之后,叶晨一句话也没有说。随行的带刀侍卫在沉默中截断了三人的去路。事实上此时丘宁与木家姐妹完全有能力将在场的这些人通通杀死,然后驾走马车。 但是,最终他们并没有这么做,而是在叶晨的“邀请”下,非常不情愿的上了马车。叶晨之所以能够将这三人威慑到,并不是真的因为叶晨拥有什么特别的手段。 说白了,这一切都是叶晨提前作出的预判。只不过,当时南棠作出这个预判的时候,并不确定叶晨等到的是谁,又或者是活人还是死人。看见马车的时候,丘宁也感到非常的惊讶。一开始他以为这辆马车是南棠准备的,并且是专门为了等他,后来转念一想,其实这辆马车,这些人,只是在等一个消息。 一百八一幕【决战之前】(中) - 逐鹿客 - 君玉珩 曜光城内,那座前朝时期便荒废了的古庙,此时已被重新修缮。身着黑衣的女人们正按部就班的执行着谷雨离开时留下的任务。 本该被继续关在曜光城地牢里的墨国士兵,自从这座古庙重建之后,陆续被黑衣女人们带到了这座古庙的最深处。 过程中,这些墨国的士兵都被蒙上了眼睛。他们并不知道自己将会被带到了哪里,直到蒙着他们眼睛的布条,最后被揭下来的那一刻。他们看见了幽蓝色的火焰,燃烧在深邃黑暗里。 未等他们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蓝色的火焰中突然冒出一只血红色的手臂,直接将离他最近的那个人拉入幽蓝色的火焰里。 原先将他们带到这里的黑衣女人们,此刻早已不知所踪。侥幸躲过这只手臂招揽的墨国士兵们,随即意识到了幽蓝色的火焰里,正藏匿着一只可怕的怪物。 哀嚎声在这个过程中令所有耳膜一紧,前所未有的恐惧,在瞬间点燃了这些墨国士兵灵魂深处最原始的记忆。虽然,他们都是第一次见到这个怪物,但是每个人似乎都在这个怪物从幽蓝色的火焰中走出以后,知道了这只怪物究竟是什么。 厚重的大门将这些墨国士兵的绝望嘶吼阻隔在了古庙深处的大殿里。守在大殿外的黑衣女人们一脸漠然,仿佛根本就听不见他们的声音。时间不知道在此间过去了多久,漫天的飞雪在这个过程中,变得越来越大。 当大殿内所有的声音完全沉寂之时,蓝色的火焰渐渐熄灭。一个翩翩美少年站在原先燃烧着蓝色火焰的地方,疑惑的凝视着面前的黑暗,陷入了久久的沉思。 他似乎并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 早已在大殿外守候多时的黑衣女人们,在美少年恢复意识之后,缓缓推开了大殿厚重的石门。浓烈的血腥味在石门开启的那一瞬间,扑面而来。 随着白昼的光落入这座大殿的黑暗深处,美少年终于看清了这一地的尸骸。此时,他的眼神中除了疑惑便是漠然,并没有丝毫的怜悯。似乎死亡对于他而言,早已看惯。 地上到处都是血迹。 他赤裸着身子,于沉默中直视着面前的这些黑衣女人。而这些黑衣女人在看见美少年此刻的模样之后,缓缓为他披上了早已准备好的新衣。 片刻后,美少年在这些黑衣女人的簇拥下,缓步踏出这座古庙深处的大殿。当沉重的石门再次合上之时,深邃的黑暗里,幽蓝色的火焰再度燃起。 很快,那些身着黑衣的女人将会再次带来新的一批墨国士兵。这也意味着刚刚发生在这里的一切,将会继续重演。 眼下,作为曜光城代理城主的储良,并不知道那些跟随谷雨而来的天武国秘术师(也就是黑天教的「堕羽者」们)正在他的眼皮底下,偷偷调走那些被俘虏的墨国士兵。 虽然雷澈在离开曜光城以前,便嘱咐过储良务必要小心城中余下的这些天武国人,并且储良也确实派了专人对她们暗中进行监控。 但是,这些对于化身为天武国秘术师的「堕羽者」而言,不过是无用之举。她们可以“偷走”这些家伙的时间,并且洗去他们的记忆。所以,对于监控她们的人而言,他们不会记住这些天武国的秘术师在被监控的这段时间里做了什么,更不会知道她们的计划是什么。 不过,储良最终还是知道了这件事。 从坊间的传闻之中,从那些没有被「堕羽者」所在意的普通百姓眼里。零碎的信息告诉储良,这些身着黑衣的女人正在带着被俘虏的墨国人,前往那座最近被她们修缮过的古庙里。所有踏进那座古庙的墨国人,最后都没有活着出来。 于是,储良按照这个传闻去地牢里查看了那些墨国俘虏的数量,结果意外的是他发现这些墨国俘虏的数量并没有减少。或者说,他根本没有发现从他踏入地牢的那一刻便中了「堕羽者」的幻术。 出于谨慎,储良又去古庙查看了一番,最后依然一无所获。不过,储良有注意到了这座古庙最近似乎多了很多“新的面孔”。一开始,储良以为这些新面孔都是天武国的秘术师们从城中招募来看守这个古庙的护卫。 这些护卫都带着特制的面具,披着天武国所特有的黑色甲衣。虽然储良不知道他们冰冷的面具下面,究竟藏匿着怎样的面孔,但是他已经意识到天武国的这些秘术师可能正在搞什么他所不知道的阴谋。 这些化身为天武国秘术师的黑天教徒,每隔一段时间会送十二个墨国的士兵进入古庙深处的大殿。当蓝色火焰里的那只“怪物”将他们全部吞噬,一个新的“生命”便会诞生。 也就是说,十二个墨国士兵将会通过这藏匿在古庙深处大殿石门后的蓝色火焰,转化为一名黑天教的“战士”。黑天教正在建立属于他们的军队。 储良离开古庙之后,第一时间联系到了那些他派去监视这些“天武国秘术师”的暗探。一开始,储良并没有察觉到这些暗探哪里有问题,直到他问起关于那些出现在古庙附近的“新的面孔”,暗探们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很显然,这段记忆他们也不知道。 于是,察觉到不对劲的储良赶紧调度军队驻扎在古庙附近,并派出更多的暗探观察着古庙内的这些天武国秘术师动向。而他自己则再次前往曜光城的地牢,验证先前他所听到的坊间传闻。 此时的青炎正身着一袭黑衣,面色凝重。按照先前谷雨离开时候的所留给他的任务,他需要将位于古庙底下的巨石推到正确的位置,从而与古庙上面那些巨石的位置对应,激活一个古老的法阵。 这个古老的法阵将会强化一定范围内的「堕羽者」精神力,继而使得这些「堕羽者」能够施展更加强大的异术。 古庙的结构分为上下两层。 上面的那一层在青炎初次来到这里的时候,除了风霜遗留下的痕迹之外,处处皆是残垣断壁,以及不少人为破坏的迹象。下一层因为入口藏匿在极其隐匿的位置,加上又有许多碎石掩盖,找到这个入口着实花了青炎不少时间。 发现这个入口的时候,青炎还以为这个入口是同往暗星城的。结果当他推开这个石门看见里面的这一切后,一股熟悉而又陌生的力量令他失去了对于时间和空间的感知。 若不是身边那些跟随他的堕羽者即使将他唤醒,或许青炎很快便会以凡人之躯消亡在这个地宫之内,任凭那“熟悉而又陌生的力量”将他侵蚀最后无能为力。 后来青炎从堕羽者的口中得知这股力量其实就是传闻中的「混乱本元之力」,是黑夜之神「朔」所遗留,这些力量能够使低阶的堕羽者精神力强化,从而可以施展一些高阶的异术。而高阶的堕羽者在接触了这股力量之后,极有可能会陷入癫狂。 此时的青炎身上虽然流淌着来自于孟简的「朔」之血脉,并获得了一部分朔的力量,又会在一些特定的时候被「朔」所操纵,但是终究还是凡人之躯,无法像堕羽者那样,吸收并将这些「混乱本元之力」用来强化自己。 古庙的下层空间很大,在青炎看来这里更像是一座荒废已久的地宫。当尘封多年的石门被青炎再次推开,「朔」所遗留下来的「混乱本元之力」被重新唤醒。幽蓝色的火焰无声地从两边的石灯盏中重新燃起,并由近处一路向远方。 在这些燃烧着蓝色火焰的石灯指引下,青炎一步一步走向了这座古庙下层的地宫深处。「混乱本元之力」越往中心便越发浓稠。为了防止青炎被这只有堕羽者才能承受住的可怕力量侵蚀,随行的堕羽者们护送着他一路向前。 最后在地宫的最深处,青炎找到了谷雨先前所说的那个法阵。当他站在法阵的周边之时,周围的堕羽者纷纷展开了她们的黑色羽翼并露出了非常享受的神色。 接着,这些堕羽者开始不由自主地哼唱起谷雨偶尔会哼唱的古老歌谣。歌声里,纹络在法阵中那些巨石上的神秘字符在蓝色的火焰映照下渐显明灭,仿佛突然有了生命一般。 地宫的中心位置,是「混乱本元之力」最浓稠的地方。听到随行的堕羽者哼唱起这阵歌谣时,青炎随即意识到她们可能是在以歌声作钥匙开启这座位于地宫中心的法阵。 结果让青炎意想不到的是,原先沉睡在他体内的那股力量,也在堕羽者们于法阵周围哼唱起这歌谣之时,重新苏醒。 过程中,一段本不属于他的记忆也在这阵歌声里凭空浮现于他的脑海之中。或许是这段记忆的信息量实在是太大了,又或许是周围的堕羽者忙着哼唱古老的歌谣,从而忘了保护他抵御「混乱本元之力」的侵蚀。 当那些巨石上的纹络完全变成幽蓝色时,青炎的眼睛渐渐变成了血黑色,并从巨石阵外缓缓走到了巨石阵内。接着,青炎咧起了嘴角。看到这一幕后的堕羽者们,随即齐声高呼: 「混乱即是秩序,混乱造就秩序」 一百八二幕【决战之前】(下) - 逐鹿客 - 君玉珩 云凡抵达流云城外的夙国营地时,蒙戈正孤坐在风雪之中,以霜雪来洗剑。同一时刻,辛扎依玛则在一旁耷拉着脑袋,不知道都在想些什么。 但是,在看到云凡带着夙国的军队抵达这里时,辛扎依玛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而蒙戈则依旧孤坐在风雪之中,就像是没有看见云凡似的。 对于蒙戈冷眼与云凡对视这样的情景,以前在北漠的时候辛扎依玛经常会看见。虽然蒙戈看起来好像连作为飒部君侯的云凡也不待见,但是每次云凡给他下达一些极度苛刻到难以完成的任务之时,蒙戈不仅不会拒绝,反而总能圆满的完成任务。 如果说「隐」是云凡藏在袖子里的匕首,古依娜是他的智囊,阿克扎提是他背后的长弓,那么蒙戈就是他手中的长刀「天纵牙」,用来撕裂这个世上最坚硬,且最难以破开的铠甲。 此时的夙国军营,准确的来说更像是飒部军营。整个军营的规模肯定是无法容纳下现在的这些夙国军队与蒙戈带着先行出发的飒部铁骑。 作为提前到达流云城外的夙国先头部队,辛扎依玛按照古依娜的指点,本可以建成容纳下此刻这么多数量的军队人数。但是,蒙戈得知这件事阻止了辛扎依玛。 至于理由,一共有两点。 第一点是在大部队没有抵达的前提下修建如此大规模的军营,很容易让敌军发现他们已经在流云城外驻扎的这件事。 第二点是蒙戈根本不想给这些东洲人搭建营地。出于历史遗留问题,以及蒙戈对于这些东洲人的不屑与鄙夷。 这两点,跟随在云凡身后的夏晖与韩桀在看见这个营地规模之后,很快便有所察觉。所以,当云凡带着那些跟随云凡从明月城出发的飒部铁骑进入这里时,夏晖与韩桀很知趣的没有带着霜剑们紧随其后,并且在邻着这座军营的不远处,搭建起了属于他们夙国人的营地。 看到这一幕后的蒙戈,缓缓抬眼与策马停在他面前的云凡冷眼相视。接着,云凡的目光转向了夏晖与韩桀那里,并淡淡道:“你这是在故意摆他们一道,还是在故意刁难我。” 蒙戈听罢,收剑归鞘,转身离去。 云凡见状,追问蒙戈:“你的刀呢?” 蒙戈没转身,只是冷冷道:“丢了。” 云凡愣了下又问道:“丢哪儿了!” 这次蒙戈并没有回答云凡。 一旁的辛扎依玛上前为云凡牵马,并好奇的问他:“君侯,接下来咱们啥时候开个战前会议啊?” 云凡的目光落在了蒙戈远去的背影里,接着若有所思道:“等那边咱们夙国的军营搭建好,就可以准备这个事情了。” …… 夏晖与韩桀搭建好军营之后,不约而同的将目光投降了流云城的方向。对于接下来的流云城一战,二人的心中有着不少尚未得到解释的疑惑。比如此次离开夙国,他们并未准备什么攻城器械,即便是率先出发抵达这里并安营扎寨的蒙戈等人,最多也就事先安排好了粮草。 风雪中,韩桀问夏晖道:“待会,云凡应该要跟我们一起讨论一下接下来的战略部署问题了吧?你说到时候他会怎么安排?” 夏晖沉默着整了整她的甲胄,然后漫不经心的回应韩桀道:“这个问题你都问了我一路了,反正肯定不会是什么也不准备,就直接带着咱们攻打流云城。” 话语间,夏晖的目光转而落到了流云城的西南方向,并微微皱眉问与韩桀:“你看那里,是不是有一个军营?是我眼花了吗?” 韩桀听罢,顺着夏晖所指向的地方看了过去。结果,他从这漫天的飞雪之中,看见了飘扬的夏国旗帜。片刻的沉默过后,韩桀下意识地把手搭在了腰间长剑的剑柄上,接着严肃道:“你没有看错,是军营。而且是夏国的军营。” 夏晖听罢,愣了一下。 同一时刻,辛扎依玛快步赶了过来,通知了夏晖与韩桀关于接下来流云城一战的相关事宜安排。夏晖与韩桀对视一眼,接着便追随辛扎依玛一起前往早已搭建好的中军大营。 在将一些琐碎的事务交接完毕之后,云凡与蒙戈落座中军大营内,等候接下来这一战的几位重要将领。过程中,云凡与蒙戈相顾无言。或许蒙戈对此并不感到尴尬,但是云凡却因为蒙戈的沉默,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良久的沉默过后,云凡最终还是没有忍住向蒙戈发问道:“前段时间你回明月城的时候,我还没来得及问问你那件事的进展如何,你就溜了。后面我问古依娜的时候,她告诉我你圆满完成了任务,不过……” “君侯的意思是要现在跟我复盘那件事吗?”蒙戈漠然的看着云凡,似是已经料到接下来云凡会说些什么。 云凡愣了一下道:“没有,我只是想了解过程中你有没有遇到什么比较棘手的事情,比如说……” “比如说是否有些人不想承认自己依旧是烬朝的遗民,并且在我找到他们的时候,企图对我进行灭口?”看着云凡支支吾吾的样子,蒙戈直截了当的说出了云凡的疑惑,“君侯在北漠的时候可不像现在这样子,说话做事唯唯诺诺。” “有吗?”云凡愣了下,转而避开了蒙戈的目光,结果他的这一问引来了蒙戈的反问:“难道没有吗。” “哈哈哈哈哈哈!” 云凡尴尬的笑了笑,却听蒙戈平静的说:“君侯与这些东洲华族走的实在是太近了。我们与他们终究不是一路人。这一点,君侯比我应该更加清楚。” 云凡叹息:“一刻未曾忘记。” 蒙戈:“所以君侯接下来有何打算?” 云凡愣了愣道:“按部就班。” 蒙戈质疑道:“但愿如此。” 片刻的沉默后,云凡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道:“先不说这个,名单上的那些人还有多少依然效忠于我们,又有多少已经变节。” “目前,大部分都已经变节。”蒙戈叹息着继续道,“少部分依然终于离氏血脉之人,因为如今席卷霁北的这场霜雪,基本上无法驰援接下来的流云城一战。” “也就是说,我们现在只能靠自己了,是吗。”云凡神色凝重的望着蒙戈,蒙戈顿了顿回应道:“现在等他们派出军队支援我们,很显然是一个不切实际的幻想,不过提供一些情报倒是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 听到这里,云凡来了兴趣:“比方说?” 话音落下时,蒙戈起身,缓步来到早已布置好的战争沙盘前。他没有回答第一时间回答云凡的这个问,不过云凡已经猜到了接下来蒙戈大致会以什么事件作中心展开。 沉默间,蒙戈指着沙盘中的流云城,与云凡道:“现在,关于这座城的所有信息,我都知道。” 云凡听罢,眉头微微皱起:“你的意思是说,这座城里,其实有我们的自己人?” 蒙戈笑了笑,没有直面云凡的这一疑惑,而是转而言道:“不仅如此,目前夏国的动向,还有曜光城内的情况,以及最近发生在千雷国内部的事情,基本上我也知道。” 蒙戈的话,让云凡陷入了更为良久的沉默。未等云凡开口,蒙戈接着他刚刚没有说完的话继续说道:“此时依旧忠于离氏血脉的遗民们,足迹遍布整个天下。无论是在东霁还是西霁,只要君侯亮明自己的身份,届时我们伟大的烬朝将会在贼霁的废墟上,浴火重生。” “你就这么想当建制的功臣吗,蒙将军?”云凡的话语中并没有任何调侃的意思。他只是以一种很平静的语气,讲述了这番话。 “我只是在提醒君侯,时间紧迫。”蒙戈顿了顿,继续道,“末将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条命,可以为君侯赴汤蹈火。只期望君侯能够不忘初心。” “现在并没有到表明身份的时候。”云凡的目光渐渐深邃,“虽然整个东洲已经有不少人知道了我的身世之谜,但是只要我赶在这场大雪停息以前收复整个霁北,并继承夙国的国主之位,那么先前大家的共同努力才会没有白费。” 说完这话之后,云凡陷入了沉思。 望着云凡此刻的模样,蒙戈不再多说什么。他知道云凡刚刚那番话是什么意思。他也清楚,这些年来,云凡都经历了什么,以及他们共同经历了什么。 如果不是云凡,现在军营中的这些飒部战士,将依然会是以奴隶的身份活在这个世上。是云凡破开了他们的枷锁,给了他们自由和尊严,同时也是云凡将他们带离了充满血与泪的北漠,并尝试在东洲的土地上扎根。 云凡不知道就这样沉默了多久,就在他准备与蒙戈提前讲起接下来他的一些布局和安排之时,夏晖与韩桀已经跟随辛扎依玛抵达中军大营内。 于是,云凡转而提醒蒙戈道, “现在人齐了,那我们开始吧。” 一百八三幕【心思】 - 逐鹿客 - 君玉珩 此刻,流云城外的夙国中军大帐内,众人正在等着云凡告知他们接下来的作战计划是什么。先前韩桀有跟夏晖对此进行猜测,夏晖断定云凡不可能什么也不准备便直接攻城,而韩桀却有不同的看法,只不过因为缺乏实际依据,所以韩桀当时并没有把自己的看法与夏晖分享。 自从进入流云城地界之后,夏晖变得有些魂不守舍。一开始韩桀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直到二人并肩于风雪中凝望远方的流云城,素来反应迟缓的韩桀这才意识到,导致夏晖这幅神情恶,其实是这座他们即将攻打的流云城。 韩桀知道此刻的夙国军营内,没有谁会比夏晖更了解这座流云城。毕竟,这可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若不是后来墨国与夙国的第二次战争导致这座城陷落,或许现在的夏晖并不会跟韩桀一起,成为夙国霜剑寒甲司的四大副统领。 这是家族的使命,也是注定的宿命。 如今的流云夏氏家主夏泓,只有夏晖这一个女儿在身边。他的另一个女儿死在了「天火劫」里,最小的儿子也在那个女儿死后为了逃避悲伤,选择云游四方。 也就是说,假如夏泓突然有一天遭遇不测,那么夏晖将是流云夏氏的家主。而现在,假如夏晖死在了接下来的流云城一战里,那么这将意味着流云夏氏,自此后继无人。 夏泓从始至终都不想让她奔赴这场本不需要亲身参与的战役。若不是柳溯一声不响地为云凡打造好了刀剑与铠甲,导致夏泓与韩彬感受到了久违的危机,夏泓也不会跟韩彬妥协,最后出此下策。 曜光韩氏家主韩彬,也跟夏泓做出了同样的抉择。可谓是“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这个“狼”,在现在的夙国宗室看来,自然不是夏国或者墨国,亦或是西霁千天武国、千雷国,而是那个为了夙国特地从北漠赶回来的飒部君侯·云凡。 这些事情在明月柳氏的家主柳溯看来,就像是一场豪赌。流云夏氏与曜光韩氏的家主,正在将他们自己家族的未来以及整个夙国宗室的未来作为赌注,来换云凡一条命。 虽然这场豪赌柳溯没有入局,不过他肯定不会让夏泓和韩彬真的通过接下来的流云城一战之胜负来安排云凡的生死。毕竟,云凡的生母乃是他的挚友云晗。 当然,保住云凡的命是柳溯的底线,而他真正想要的则是将宗室的未来与夏泓韩彬的谋划切割开来。他不想让两个宗室最大的家族将自己家族的命运跟整个宗室的命运进行绑定。 虽然柳溯一向沉默寡言,但是他的心中一直希望很多事情能够有一个圆满的结局。在流云城一战的事情上,这位在外人眼中孤僻高冷的明月柳氏家主,不想自己的两位老友真的以自己儿女的生死作为赌注。 夏晖与韩彬,是流云夏氏与曜光韩氏的未来。柳溯看着他们从小长到大,自然不会让他们死在战场上,亦或是因为某些见不得光的计划,最终赔上自己的性命,成为这场政治博弈的牺牲品。 而这场政治博弈本可以避免。更不至于以生死相博之。韩彬自然是料到了柳溯会心软,既不想让韩桀跟夏晖死,也不想让云凡死。所以,韩彬才说服了夏泓,放夏晖上战场。 可以说,这是曜光韩氏家主留给柳溯的难题,而这个难题由韩寐所贡献。说到这里,就不得不提一件事。虽然韩寐是韩彬的养女,但是她也是云姈的死忠。 假如作为曜光韩氏之子,未来的韩氏家主韩桀,最后在流云城一战中不幸战死。那么身为韩彬养女的韩寐一样有资格继承韩氏的家主之位。 这一点,韩彬其实一直都知道。 但是为了夙国宗室的未来,他没得选。 如果柳风魂先前没有被廉牧打伤,或许现在也会出现在这个由蒙戈搭建的中军大营内,听着云凡来讲述接下来关于流云城一战的战略部署。 而现在,身为霜剑寒甲司副统领的柳风魂正在家中养伤。未能到场的墨殇已沦为阶下囚,被飒部六将之一的「隐」囚禁在了明月城城北部特设的地牢里。 也就是说,现在正聚集在中军大营内的这些人,对于接下来的流云城一战之成败,可谓是各怀鬼胎。这一点云凡也知道,所以他才没有把那些重要的安排,提前告诉夏晖与韩桀,而是与蒙戈打好招呼。 不过,这并不是云凡在所有人都齐聚这里之后,选择沉默的原因。云凡的沉默,让在场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将目光转向了他。而云凡自己则将关注点放在了众人面前的战争沙盘上。 军帐外,纷飞的白雪将世间万物化作一片银白。夜色降临之时,长途跋涉的夙国军人们点燃了篝火,并围绕着这些篝火就地取暖。普通的将士并不知道云凡等人接下来会怎么安排。 离开夙国明月城时,他们就已经抱着必死的决心,誓要夺回流云城。而现在这些拥有一腔热血的将士们,正满怀憧憬的坐在篝火前,讲述着各自的故事,以及对于接下来的这场流云城一战之看法。 混在这些人队伍中的孟简,此刻正静静地听着。普通的将士并不知道云凡等人会制定怎样的战术,完成霁北的收复。尴尬的是,作为高级将领的夏晖与韩桀也不知道云凡正做着怎样的盘算。 按理说,孟简现在完全可以代表墨殇,以霜剑寒甲司城北部副统领的身份,参与此刻正在夙国中军大营内进行的这场会议,而不是落座在篝火前听一群新兵老兵,讲述着这些与流云城一战无关的琐碎故事。 军营里的很多人,自从孟简与那谁在试剑场内的交锋过后,虽然不知道孟简长什么样子,但是基本上都知道了孟简的名字,以及与他相关的一些故事。 比如霜剑三司大统领廉牧的远方亲戚,墨殇的指定接班人,寒甲司的新兴之秀,诸如此类。孟简知道,这些其实并非什么“溢美之词”。也正因如此,他想要在战场上证明自己。 云凡知道孟简已经在军队里的这件事。 说起云凡对于孟简的关注,主要还是源自于孟简跟廉牧不解关系。可以说,云凡从小是跟廉牧一起长大的。关于廉牧的身世,云凡是有听夙国主云宸提起过的。 他知道孟简肯定不是廉牧口中所谓的远方亲戚,而孟简现在与霜剑内部的各方面关系,比如与韩桀夏晖,以及墨殇蒹葭之间,可以说是相当的微妙。 除了这些,云凡还听说孟简跟柳氏的二公子柳风魂私下里也算得上是旧相识。作为一个刚来夙国没多久的异乡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结识这些宗室的大族子弟以及夙国的重要将领。云凡认为这个孟简的身上,恐怕藏着一些他所不知道的秘密。 离开明月城之前,云凡有让暂时接管霜剑寒甲司城北部情报网的「隐」,在收集前线军情的同时,别忘了调查关于孟简的一些事情。比如他的过去,以及他来夙国这段时间都做了些什么,又认识哪些除了宗室子弟与夙国重要将领之外的其他人。 先前孟简在霜剑光阖院试剑场上的表现,让云凡想起了自己以前的样子。倔强的脾气,不服输的个性,总是想着怎么去证明自己。现在云凡给了他这个机会,让他先从小兵做起。 风雪中,众人围着篝火,席地而坐。 孟简听着周围那些他见过的以及没见过的将士们,讲述自己在从军以前都在过着怎样的生活。聊着聊着,孟简的目光不由得转向了远处的中军大营。 结果一个穿着甲胄的老者,缓缓从孟简的眼前走了过去。老者佝偻的样子,吸引到了孟简的注意。他不知道军营中怎么会有这么老的将士,是伙头军的吗?看起来又不像,因为那位老者穿着的,乃是霜剑的甲胄。 当然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孟简在注意到这个老者的时候,发现那个老者的腰间别了一壶酒。孟简在看他的时候,那个老者有注意到孟简的目光。接着,那个老者打开了酒壶,一边饮酒一边走开,并且不忘朝着孟简露出狡黠的笑。 孟简微微皱起眉头,心想军营内可以饮酒吗?如果不可以,那么这位老者现在的举动,就是在公然挑衅军法。未等孟简搞清楚这个老者到底是什么身份,一些同样身着霜剑甲胄的将士,陆陆续续跟在了老者的身后。 孟简不知道他们这是要做什么。 但是,当他看见这些人正在朝着夙国的中军大营方向走去之时。孟简好奇的问了问身边刚刚吹嘘着自己过往的那几个家伙:“你们,认识那个人吗?” “谁啊?” “就是那个家伙。” 话语间,孟简将目光转向身后。 众人听罢,顺着孟简的目光看去。结果,却看见那位身着霜剑甲胄的老者,已经带着若干人等踏入中军大帐内。 于是困扰着孟简的疑惑,也在这个时候影响到了他们。未等他们搞清楚什么情况,下一刻夙国的中军大帐,在风雪中燃起了大火。 众人见罢,这才意识到情况不妙,随即放下正在做的事情,拔出随身的刀和剑,上前查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百八四幕【思量】 - 逐鹿客 - 君玉珩 夏晖与韩桀跟着辛扎依玛抵达中军大营以后,起初一言不发。蒙戈与辛扎依玛站在了云凡的左右,也没有说些什么。所有人都在等着云凡的答复,但是云凡却选择沉默。 此时的夙国中军大帐内,只有云凡、蒙戈、辛扎依玛以及夏晖和韩桀在场。云凡沉默的时候,帐中烛火正一点一点地燃烧着。他的目光落在面前的战争沙盘上,神色略显凝重。 即便是蒙戈也猜不到此时的云凡正在想些什么。虽然在夏晖与韩桀进门之前,云凡便已经跟他有了一个基本的沟通。但是,对于接下来流云城一战的相关安排,云凡却只字未提。 眼下,所有人都在等着他的答复。 时间不知道在此间过去了多久,最后等得有些不耐烦的韩桀,开口打破了沉默:“所以,我们什么时候可能开始?” 说这话时,韩桀的语气并不是很好。不过云凡倒是没有因此而动怒,只是漠然抬眼与韩桀目光相触:“现在人还没有来齐,我们再等等。” 云凡的这句话,让在场众人纷纷皱起眉头。未等韩桀继续追问,云凡接着又道:“再等一会就好,就一会。” 韩桀嘶了一声:“你这是在拖延时间?” 云凡反问:“我有什么需要拖延的吗?” 未等韩桀发怒,一旁本有些魂不守舍夏晖将他拦住,并淡淡的问云凡道:“还有谁没有到场吗?” 云凡微微一笑:“还有很多人呢。” 夏晖与韩桀异口同声:“很多人?” 辛扎依玛听罢,随即戳了戳一旁的蒙戈。就在云凡笑着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蒙戈并没有像夏晖韩桀一样,露出疑惑的神色。所以,辛扎依玛断定,那些她所不知道的事情,此刻蒙戈肯定知道。 见到辛扎依玛满眼好奇的蒙戈,咳嗽了一声作为对辛扎依玛的回应。结果,夏晖的目光在这个时候与这位满脸络腮胡的飒部将军相触。短暂的对视之后,夏晖转而问云凡:“这些人,我们认识吗?” “或许认识,或许不认识。” 说这话时,云凡顿了顿,似是在观察众人神色变化。结果,韩桀实在没忍住,直接对云凡骂道:“云凡,我忍你很久了!在路上的时候我就问过你,接下来的关于流云城一战的安排。究竟是怎样的。你说到了这里,就会告诉我们。现在我们到这里了,很好!你说开会,我们没有片刻的犹豫!哪怕这一路的奔波下来,我们都没有休息!” “我说等人齐。” 话语间,云凡的眼神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杀意。他的突然发话直接打断了韩桀这近乎愤怒的牢骚。这使得韩桀下意识的将手搭在了腰间的剑柄上。本不想参与争吵的夏晖在看到这一幕后,赶紧出来打圆场:“大家都先冷静一下吧,别仗还没打,我们自己人内部先闹了起来。” 韩桀怒骂道:“你看他这是什么态度?” 云凡不屑的看了韩桀一眼,一旁的蒙戈替云凡反问道:“我家君侯是此次战役的主帅,现在主帅说等人齐,请问阁下对此有什么异议?” 蒙戈的这番话,令韩桀大为不悦道:“你算什么东西,敢在这里跟我这么说话?” 一旁的辛扎依玛见状,随即用她那并不熟练的华族通用语言,对着面前的这位夙国宗室公子,克制道:“韩公子请自重。” 蒙戈冷冷道:“要不要出去打一架?” 韩桀笑了笑:“来啊!谁怕谁?今天我倒要看看,是杂种养的野狗厉害,还是我手中的这把古剑「寒梅」锋利!” 对于韩桀的挑衅,蒙戈耸了耸肩。 他没有因为韩桀的那番话而动怒,并且还流露出了极大的兴趣。云凡见状神色漠然,也没有任何阻止他们打斗的想法或是举动。结果,这反倒是让辛扎依玛与夏晖这两个姑娘,忽然有些焦头烂额。 此时的夏晖,对于云凡这突然的态度转变非常不适应。抵达这里之前,云凡虽然跟她和韩桀并没有什么太多的话可以说,但是也不至于表现的像现在这般的漠然。而对于现在这个正准备和韩桀大打一架的北漠飒部将军蒙戈,从她与韩桀在营地外的风雪中初见时,便从他的眼神中感受到了毫不掩饰的敌意。 而现在,夏晖很清楚的感受到这位飒部六将之一的蒙戈将军,正在毫不掩饰的释放他心中的敌意。对于夏晖与韩桀等人的敌意。或者说,是北漠人对于东洲人的敌意。 这一情况,夏晖自然没有想到。 她也不知道,在她和韩桀与云凡分别的这一小会儿时间里,这位飒部的将军究竟跟云凡说了些什么,使得他现在突然变得这么冷漠。即便他跟韩桀即将打起来,也没有任何阻拦的意思。还是说,云凡就是想看到眼前的这一幕,所以刻意在这里制造冲突,从而借着蒙戈的手,给韩桀一个下马威。 夙国的中军大帐内,此刻的氛围正处剑拔弩张。夏晖与辛扎依玛尝试将韩桀与蒙戈拉住,结果二人的脾气都上来了,岂是两个弱女子所能够拦得住的? 然而,就在蒙戈与韩桀真的准备动手之时。云凡口中要等的“很多人”,在这最关键的时候姗姗来迟。 却见一个身着霜剑甲胄的老者,一边饮酒,一边缓步走入夙国的中军大帐内。他的身后,跟着一群身着霜剑甲胄的将士。然而,这些将士的面孔,夏晖与韩桀以及云凡都没有见过。 原本准备大打出手的韩桀与蒙戈,在看到这个老者出现之后,不再刀剑相向。并将满心的杀意,转到面前的这些不速之客身上。 云凡在看到这些人之后,并没有感到有多么的惊讶。原本一脸漠然的他,这一刻表现得非常淡然。他将手搭在了腰间那把「天纵牙」的刀柄上,然后很平静的扫视着突然闯入军帐内的这些陌生人。 过程中,韩桀、蒙戈、夏晖、辛扎依玛已经与云凡并肩而立。军帐外,嘈杂声四起。这些突然闯入的不速之客,每个人的手上都沾染了霜剑的鲜血。 戍守在夙国中军大帐外的几名霜剑,也在他们闯入的时候被顺手做掉。尸体被这些人拖到了军帐内。他们似乎早已计划好了这一切,所以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这个人的动作非常的快。 这一点,云凡自然看得出来。 站在这些人最前头的老者,在看见云凡之后。摘下了他的头盔,并带着一副不屑的神色,将他的头盔扔在了地上。看到摘下头盔的老者以后,一抹狡黠的微笑挂在了云凡的嘴角。 同样看到这名老者的韩桀,不屑道:“搞了半天,原来你在等这个老熟人啊?我还以为是谁呢!” 对于韩桀的这番不屑,云凡并没有理会,而是转而对这位站在他面前的老者,淡淡的说道:“我猜的没错,果然是你。” 老者笑了笑,抬手便将手中的酒壶扔给了云凡,云凡接住了酒壶,在韩桀拔剑与蒙戈拔刀之前。结果,接住酒壶的那一刻,云凡这才发现老者扔过来的酒壶是空的。 站在云凡面前的这位老者,并没有回答云凡的话,而是默默地从袖子里取出来一个火折子。看到这一幕的韩桀提起手中的古剑「寒梅」,便以一招「斩·霜雪」直切老者眉心。 只可惜,韩桀最后还是晚了一步。 却见老者不慌不忙的点燃了火折子,然后对着火折子喷出了先前他所饮下的那些酒水。本想抢一步先手的韩桀在看到这一幕后,已经反应不过来。 “小心!快躲开!” 身后,夏晖高呼着拔出属于她的剑。 却见从老者口中喷出的酒水,在与火折子相触之后,化作了一条足以焚毁整个中军大帐的火舌。已经躲闪不及的韩桀,赶紧逆转「凌霜诀」,并迅速转动手中的古剑「寒梅」强行接下了老者的这一击。 若不是有古剑「寒梅」与「凌霜诀」保护,或许韩桀当场便已经被那条狂舞的火舌所点燃。尽管韩桀最终在这一击下生还,但是夙国的中军大帐却被古剑「寒梅」劈开的火舌所燃起。 被点燃的军帐令外面的那些人,无法踏入这里半步。换而言之,这场意外的大火将云凡等人的后援切断。那些跟随着老者闯入军帐的刺客们,也在这场大火中的掩护下对云凡等人发起攻击。 受了点轻伤的韩桀,在他们发起进攻之前被夏晖救回。原本将与韩桀发生冲突的蒙戈也在这个时候与辛扎依玛一起,将这两个东洲人护在身后。 事实上,这些人云凡只要拔出「天纵牙」轻轻地挥上一刀,很容易便可以将他们的性命了结。但是,云凡却并没有这么做。他冷冷的看着韩桀,淡淡的说:“好好休息一会。” 结果,就在云凡话音刚落之时,一个壮汉突然从他的身后冲了上去,并以极快的速度与绝对的蛮力,在瞬息之间将云凡压在地上,丝毫动弹不得。 同一时刻,那些站在蒙戈面前的刺客们对他们发动了总攻。原先吐火的老者在看到这一幕后。就地盘腿而坐,似乎并不打算插手。而他的这一举动,对于现在正被压在地上动弹不得的云凡而言,简直就是赤裸裸的嘲讽。 一百八五幕【钳制】 - 逐鹿客 - 君玉珩 对于现在突然出现在军帐内的这些人,蒙戈有提前告诉过。不仅如此,蒙戈还将先前流云城主南棠在「流云酒肆」里的那些事情,尽皆提前告诉了云凡,在他带着夙国的军队,来到这里之前。 也就是说,云凡是提前知道这些人一定会来这里的。也正因如此,云凡才不急着跟韩桀夏晖他们商议接下来流云城一战的安排。他打算先把这些人解决掉,然后再讨论这些事情。 按理说,以他的身手,一个人便可以将这些人摆平。结果,云凡没有想到这些人早就料到了这一点。于是早早便安排好了专人,特地冲云凡袭来。 烈火点燃的军帐内,夏晖、韩桀与辛扎依玛、蒙戈与那些从正面冲上来的杀手展开厮杀。此刻这四人根本没时间去顾及云凡的安危。也就是说,如果云凡想要摆脱现在他所陷入的困境,恐怕只能靠他自己。 那个趁乱从后方将云凡扑倒的壮汉,在将云凡扑倒的瞬间,用一个铁锁将云凡捆住。这使得云凡根本无法在短时间内拔出腰间的「天纵牙」。而云凡为了想办法从壮汉的手中挣脱,暂时放弃了拔刀的念想,直接与那个壮汉厮打在一起。 领头的老者在点燃这个军帐之后,缓步退出军帐。并把血腥和混乱留给了军帐内的五位夙国将领。突如其来变故,让不少不明情况的士兵们纷纷紧绷起神经。 他们拿着各自的兵器,在夜色的风雪中将这个已经被点燃的夙国中军大营团团围住。火光里,老者不慌不忙的看着面前的这些夙国将士,不显丝毫慌张。 眼前的这一幕,反倒是孟简感到了难以言喻的诡异。正当那些与孟简一同围过来的夙国将士准备将这个老者拿下之时,老者的嘴脸咧起了一丝狡黠的笑。 下一刻,夙国军营各处传来爆炸声。 原本仅限于中军大营的混乱,也在这此起彼伏的爆炸声里,笼罩整个夙国军营。而这一切一直都在老者的意料之中。却听他淡淡与面前众人道:“现在,你们的位置已经暴露。” 众人不明白老者的这番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前一刻的爆炸声响起之后,夙国的军营各处传来哀嚎。老者的声音给他们一种难以言喻的威慑,使得在场的夙国将士纷纷不敢上前半步。 烈火在风雪中肆虐。 敌袭的号角也在这期间响起。 这使得更多的夙国将士,以为有什么军队在这个时候突然对他们发动奇袭。原本就已经非常混乱的局面,也在这个过程中变得更加混乱。 按理说,这个时候夙国军营内的一些中级将领应该发挥他们的带头作用,坚守自己的职业稳定现在这混乱的格局。可是,现实情况是那些中阶的将领此刻或被暗杀,或被烈火灼伤,或深陷火海等待救援。 少数人第一时间与孟简一同感到了中军大帐这里。结果,老者的一句话令在场所有人不敢上前。这一情况让孟简很是头疼。虽然,他也是第一次遭遇这种事情,但是他却并没有像那些人一样,显露出什么慌张的神色。 周遭混乱的氛围,令孟简变得越发冷静。他的思绪并未受到环境的影响而变得凌乱不堪,反越发的清晰且镇定。 风雪中,众人缓步退下。 最后唯有孟简站在原地。 孟简不知道这些人都在恐惧些什么。 先前他们围绕着篝火讲述关于自己故事的时候,可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相比于他们现在的表现,孟简开始思考之前他们说的那些是不是都仅仅是一个故事而已。 就在孟简陷入沉思之时,老者注意到了正站在原地的孟简。按理说,这些将士若是一拥而上,很容易便可将老者制服。正所谓“双拳难敌四手”,也正是这个道理。 可是他们并没有这么做。 对此,孟简很是不解。 他们真的害怕了吗? 思量中,孟简看了看众人的神色。 一点也不像。 这使得孟简忽然有种这些人是刻意在袖手旁观的错觉。那么他们这么做究竟又是为了什么?这是孟简想不通的地方。而现在迫在眉睫的局势根本容不得孟简多想什么。 短暂的对视中,老者再次注意到了面前的这个少年。在场众人的表现其实一直都在老者的意料之中,可是唯独此刻这个正与他对视的少年之反应,令老者有些惊讶。 作为第一个发现老者有所异样的人,孟简确实表现出了周围这些夙国将士所没有的细心与从容,尤其是在周围这混乱与喧嚣环境的衬托下。 “你叫什么名字。” 风雪中,老者饶有兴趣的看着孟简。 孟简避开了他的目光,缓缓拔出腰间的剑,并一步一步朝着老者走去。老者见状,眉头微皱道,“老朽在问你话呢。” 孟简抬眼淡淡道:“杀你之人。” 老者冷笑反问:“就凭你?” 孟简听罢,没有理会老者话语中的讥笑,并开始加快脚步。很显然,老者并没有把孟简视作威胁。高阶的武者可以很清楚的察觉到低阶武者的身手,所以老者很清楚这个扬言要将他杀死的少年,很快便会死在他的手中。 下一刻,孟简挥动手中长剑,一跃而起。这个众人眼中步履蹒跚的老者也在同一时刻迎击。在场的夙国将士并未选择帮助孟简,而是选择了围观这一幕的发生。 被大火点燃的军帐内,蒙戈与辛扎依玛还有夏晖和韩桀一起,将那些对他们进行袭击的刺客们一一斩杀。原先被壮汉所束缚的云凡,则在这个过程中徒手与之缠斗。 此时,军帐内血腥与浓烟味儿混杂。 作为十阶中期武者的云凡,每一拳都打在了壮汉的要害位置,不过壮汉却像是根本感受不到疼痛似的。并在这个过程中,强行夺下了云凡腰间的「天纵牙」。 看到这一幕后的夏晖等人,随即皱起眉头。他们本想对云凡伸以援手,结果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他们意识到自己实在是太低估云凡了。 夺下这把“神魔之刃”的壮汉,第一时间便尝试拔出「天纵牙」对云凡进行劈砍。这是壮汉作出的最错误决定。 假如壮汉在夺下「天纵牙」之后,直接将这把神魔之刃带走,即便他没有完成对云凡的这个刺杀任务也不会有人怪他,甚至还会给予他嘉奖。毕竟在世人的眼中,云凡的生死肯定不如「天纵牙」有价值。 先前在天琼城被江雉派人追杀到码头的王渺舟,就是因为情急之下想要拔出正被云凡握在手中的「天纵牙」斩断绳索,继而被灼伤。 由此可见,这把“神魔之刃”除了云凡以外,没有人有资格可以拔出。不仅如此,那些除了云凡以外的人,若是尝试强行挥动这把并不属于他们的“神魔之刃”,必然会受到惩罚。 解决完那些刺客的夏晖与韩桀,以及蒙戈和辛扎依玛在看见这个壮汉夺下「天纵牙」并准备挥动的时候,才瞬间意识到刚刚被他们杀死的刺客,其实都只是掩护而已。这些刺客的真正目的,乃是掩护这个壮汉夺下云凡的「天纵牙」,并以「天纵牙」将他们所有人一次性解决干净。 此时的中军大帐在大火的焚烧下即将坍塌。虽然夏晖等人在很短的时间内便解决掉了这些用来缠住他们的刺客,但是却没有办法真正意义上做到对云凡伸以援手。 见惯了大风大浪的云凡,自然不会被眼前的这一幕而吓着。但是夏晖等人则愣在了原地。他们想要带着云凡一起冲出军帐,可是云凡并没有离开的意思。 情急之下,蒙戈、辛扎依玛、夏晖、韩桀准备对那个壮汉发起了围攻,结果云凡却突然将他们拦住。 拿到「天纵牙」的壮汉双手握紧刀柄,冷笑着问面前的众人:“各位还有什么想要说的吗?” 夏晖等人面面相觑。 云凡淡定的回应壮汉道:“没有什么要说的,要挥刀就赶快,外面还有一堆人在等着呢。” 壮汉在听完云凡的这番话后,露出了疑惑的神色。云凡见状,随即催促道:“咋的,有心事?这把号称「神魔之刃」的名刀都被你握在手上了,我们这些人的性命现在都在你的一念之间。杀了我们,你的使命就完成了,这把刀也归你了,还在等什么?” 壮汉愣道:“你不怕死吗?” 云凡冷笑:“怕,当然怕!” 壮汉不解:“那你为何如此迫不及待?” “因为我知道,当你挥动这把刀后,死的那个人必然不会是我。”云凡敛起笑容,并不像是在开玩笑。 周围的浓烟与血腥味在他们对峙时候达到了一个极致。壮汉皱眉问云凡:“你这是在吓我吗?” 云凡淡淡道:“你若不信,可以试试。” 壮汉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转动「天纵牙」朝着云凡等人劈砍过去。夏晖等人也在同一时刻做好了撤离大帐的准备,结果下一幕赤色的火焰在瞬息间将壮汉吞噬…… 一百八六幕【轰杀】 - 逐鹿客 - 君玉珩 军帐内,挥动「天纵牙」的壮汉被赤色的火焰点燃。一开始,他并不相信云凡所说的那些话。现在他用生命验证了云凡并没有撒谎。 沐浴在赤色火焰里的壮汉,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他本想在生命的最后扑向云凡,并与他同归于尽,结果未等他再次将云凡扑倒,自己便化作了灰烬。 此时,这顶先前被老者点燃的军帐即将坍塌。云凡也在夏晖、辛扎依玛等人的催促下拿起灰烬里被赤色火焰烧得通红的「天纵牙」,然而与众人一起冲出军帐。 火光映照着黑夜里飘落的雪花。 军帐外,就在云凡等人杀出重围的前一刻,孟简与老者发生交锋。那些将中军大营包围的夙国将士在看到这一幕后,选择袖手旁观。 亮出指尖刀的老者很轻松的接下了孟简的剑。所谓的“指尖刀”,则是在十根手指的指头套上特制的锥刀。佩戴“指尖刀”的人可以像那些穿梭在荒野里的猛兽一般,轻易撕裂他们的猎物。 老者在接下孟简的这一剑后,不让他将剑从自己的手中抽出,并在同一时刻以另一只手的“指尖刀”直戳孟简心窝。 孟简大惊,一手握剑一手作抵挡。 结果,老者轻松的从孟简手中夺下了他的剑,并当着孟简的面将他的剑折断,结果没有成功,这也让老者愣了一下。而孟简也趁着这个机会从老者手中挣脱。先前在孟简眼里步履蹒跚的老人,此时一点也不像一个老人。 他的力气比孟简不知要大多少倍。 或许,这就是高阶武者的优势吧。岁月的风霜并未让他们的力量衰退。面对低阶的武者,即便已是暮年也一样可以轻松虐杀。 短暂的交锋过后,孟简已经意识到了自己与老者之间的差距。此时的孟简已经失去了他的剑。那把大师姐白蔷赠予他的剑。 虽然这把剑看起来朴实无华,但是质地却比一般的武器要更加坚硬。在尝试将这把剑折断,并以此作为对孟简的羞辱之后,老者将这把剑扔在了孟简的面前,然后不屑道:“年轻人,你比在场的这些人都有胆魄。如果你现在给老朽跪下,或许老朽会放你一条生路。” 孟简看了看周围的这些夙国将士,大多基本上都是宗室出身的霜剑。他们在与孟简的目光相触之后,纷纷选择后退亦或是避开了他的目光。他们的反应,让孟简领悟到了什么叫做“孤立无援”。 看到这一幕的老者,负手立于风雪: “看来,没有人愿意帮你。” 孟简冷笑一声,拿起面前掉落的剑, “我从不需要别人帮我!” “那你现在只有死路一条。” 老者淡淡道,缓缓抬起他的手。 扑面的风雪凛冽了孟简的眉目。 下一刻,孟简提剑再次直面老者。 老者叹息的摇了摇头。 就在众人皆以为孟简这次必死无疑的时候,老者身后的军帐在大火中坍塌。夏晖与蒙戈等人以身为盾,掩护云凡杀出重围。众人在看见云凡活着冲出被大火点燃的军帐后,露出了不同的神色。 原本打算将孟简就地击杀的老者,在意识到云凡死里逃生之后,避开了孟简的这一剑,并将云凡作为主要目标,完成先前的刺杀任务。 结果让老者意想不到的是,就在他躲开孟简的那一剑时,云凡便已经挥动「天纵牙」朝他砍来。躲开孟简这一剑的老者,被云凡抓住了破绽,最终未能躲开云凡的这一刀。 挥动「天纵牙」的云凡,满眼杀意。 他在瞬间便完成了收刀与出刀。纵横的刀气当着所有人的面将前一刻无比嚣张的老者当场轰杀。血渍混杂在漫天的飞雪中,缓缓落下。每一滴血都落在了雪花上,并将之染成猩红。 与老者距离最近的孟简,在云凡的这一刀过后,浑身沾满血迹。他愣在原地,看着面前死里逃生的云凡,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军营内游荡的混乱,也在云凡的这一刀过后归于平静。 所有袖手旁观者,在目睹了刚才那一幕后,纷纷半跪在云凡的面前。经历了这一夜动荡的云凡,也在这个时候迎来属于他的高光时刻。 喧嚣伴随混乱停息。 夏晖、韩桀、蒙戈、辛扎依玛与云凡并肩而立。孟简愣了一下,最后也半跪在了云凡的面前。他知道如果刚刚不是云凡,或许他便已经死在了那个老人的手中。 负伤的韩桀也在这个时候向云凡发问道:“刚刚军帐内的那个壮汉你认识吗?” 云凡淡淡道:“不认识。” “我想这个老者,我想君侯肯定认识。”蒙戈望着一地的尸骸,一脸漠然的说。云凡笑了笑:“这个老者不仅我认识,这两位也很熟悉。” 云凡口中的“这两位”指的是夏晖和韩桀。当他的话音落下之时,蒙戈将目光转向了这两位今天刚认识的新朋友,不过看他们的脸色应该并没有多大的兴趣解答此刻蒙戈的疑惑。 一旁的辛扎依玛望着狼藉的军营,不由得叹息道:“唉,好不容易搭建起来的军营,现在又得重头再来了。” 云凡笑了笑道:“不用重新搭建了。” 辛扎依玛疑惑的问云凡:“咋了?” 云凡沉默片刻,目光转向远方:“今夜我们军营发生这么大的动静,即便隔着老远都能看见。” 辛扎依玛不懂云凡这话是什么意思。 蒙戈叹息一声为她解答道: “我们的位置已经暴露。” 未等辛扎依玛对云凡继续发问,夏晖抢先向云凡问道:“所以,接下来你的打算是什么?就这样在这里等着吗?还是说……” 夏晖的话说了一半便没有再继续说下去,韩桀接着她的话问云凡:“你到底还有多少事情在瞒着我们。现在战争已经开始了。” 云凡听罢,转首反问道:“那请问韩家少主,你又有多少事情在瞒着我?既然你也知道战争已经开始?” “你!” 韩桀欲言又止,本想直接跟云凡动手,结果一想到刚刚云凡一刀便将那个让自己受伤的老者当场轰杀,最后还是怂了。 向来看得清形势的夏晖,随即在这个时候站出来为众人打圆场:“这些事情就没有必要在这里说了,这么多人在看着。” 云凡与韩桀冷眼对视,不言半语。 辛扎依玛疑惑的问:“倘若这军营不重建,接下来我们该在那里落脚。” 云凡知道,辛扎依玛在问他。 片刻的沉默过后,他环顾周遭,转而问蒙戈道:“假如现在这个时候,夏国的军队与墨国的军队同时对我们发起奇袭,你认为我们能够与之一战吗?” “目前只有中军大营被袭,当然有一战之力。末将不知道君侯此话所指究竟是何意味。”向来有话直说的蒙戈在为云凡解答了这个疑惑之后,同时又表达了自己的疑惑。 “那为何现在我们的军营会乱成这样?”云凡顿了顿,看了眼夏晖韩桀的神色。很显然,他们已经听出了云凡的话外音。 云凡说出刚刚那句话的时候,刻意提高了他的音调。这也让一身血迹的孟简意识到了今夜的这番变故,恐怕不仅仅是有刺客来袭这么简单。 思量间,孟简将目光投向夏晖和韩桀。 韩桀和夏晖没有说话。 “都起来吧。”云凡没有理会他们,转而对半跪在地的将士们道,“我知道你们当中,一些人非常希望我会死在今夜的这场刺杀里。很遗憾,现在的结局并未让你们得偿所愿。倘若我死在今夜,对各位来说其实并没有多大的好处。我知道这场刺杀与各位无关,但是放任混乱蔓延于军营之中,明明可以制止却袖手旁观,韩将军,按照军法这个该怎么处置?” 面对云凡忽转的话锋,韩桀愣在原地。 听到这里,韩桀才意识到云凡是想借着这个事情杀杀宗室出身的霜剑之气焰。面对云凡的这一突然发难,韩桀不知该如何作答,遂转而将目光投向夏晖。 夏晖见状,用剑碰了碰韩桀的膝盖。 韩桀愣了一下,最后很不情愿的半跪在云凡的面前,大声回应云凡道:“一切全凭少主发落。” 得到韩桀表态后的云凡冷眼扫视所有半跪在他面前的霜剑们,接着云凡当着所有人的面将孟简扶了起来。然后,云凡问孟简:“这件事如果交给你去处理,你会怎么做?” “这……”孟简看了看云凡,又转而将目光投向一旁的夏晖和韩桀。此时的夏晖和韩桀已经意识到云凡将会做些什么,以及云凡为什么没有跟他们说清楚一些事情的真实缘由。 简而言之,夏晖与韩桀明白云凡从头到尾都不信任他们,而现在的情况是如果他们不齐心协力,恐怕谁也没有机会再活着回到明月城中。 面对孟简的“求助”,夏晖选择了视而不见。她知道孟简不会做出得罪她与韩桀的抉择,同样也不会不顾及云凡的颜面。尽管这对于孟简而言是一件非常艰难的事情,不过对比云凡的不信任,夏晖把信任交给了孟简用来维系此时夙国军队内部的关系。 “孟简,你还好吗?” 望着有些出神的孟简,云凡催促道。 孟简咳嗽了一声:“我没事……” 一百八七幕【幻觉】 - 逐鹿客 - 君玉珩 当夙国的中军大营被大火点燃之时,驻扎在流云城外的夏国军队第一时间发现了这一异样。风雪中,鬼虎骑的将军公孙雍急匆匆的冲入夏国中军大帐,并将发生在夙国营地里的这些事情第一时间汇报给了敖崭。 当时的敖崭正在写信,信上的内容大致是关于敖崭从离开夙国边境抵达流云城这一路上发生的事情。 收信之人乃是敖崭的父亲敖椿。 然而,未等敖崭写完。 突然闯入的公孙雍将他的思绪打断。 “世子殿下,据探子来报,驻扎在我军正前方的夙国军营发生动荡,不知……”公孙雍话说到一半时,敖崭放下手中笔,抬眼问道:“是刚刚发生的事情,还是正在发生的事情。” 公孙雍躬身揖手:“正在发生的事情。” 敖崭听罢,挽袖起身,缓步走出中军大营。公孙雍见状赶紧跟上。此时的夏国军营内,不少将士都在远眺发生在夙国军营方向的动荡。火光在黑夜里闪动,漫天的飞雪在火光里消融。 围观者议论纷纷,讨论不出一个所以然来。不过这一切都随着敖崭的出现,渐渐归于平静。望着此时正发生在夙国军营内的动荡局面,敖崭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接着问身旁的公孙雍:“袭击夙国军营的是什么军队,这个查清楚了吗?” 公孙雍道:“回禀世子殿下,此刻发生在夙国军营内的这一幕,并非是有军队来袭所导致。” “现在远处响起的号角声,乃是敌袭的号角,不是吗?”敖崭的话让公孙雍陷入了片刻的沉默。一向心思细腻的敖崭从公孙雍此刻的神色中,察觉到了实际情况似乎与他猜测的有所出入,于是追问道,“前去查探的斥候是怎么说的。” 公孙雍道:“暗杀。” 敖崭皱眉:“暗杀?” 话语间,凛冽的寒风撩起敖崭的衣袖。片刻的疑惑之后,敖崭想起了前几天离开流云城的时候,寒昭跟他提起的那件事。也就是流云城主南棠在「流云酒肆」内召集被困在流云城中的「鬼火」杀手之密谋。 眼见敖崭心有疑惑,本想为他进行解答的公孙雍正准备开口,结果敖崭抢先一步再次问道:“所以这次暗杀的对象弄清楚了吗?” 公孙雍迟疑道:“根据斥候带回的消息来看,这次暗杀发生在夙国中军大营的中军大帐内。遇袭的主要是夙国高级将领。” “最后这些杀手得手了吗?” 敖崭的目光停留在了夙国的中军大营方向。公孙雍道:“目前尚未得知确切消息,不过看现在这个情况,料想这些杀手并未得手。” 公孙雍的话让敖崭陷入片刻沉默。 他的目光在话语间越发深邃。 良久的沉默之后,敖崭叹息道: “实在是太遗憾了。” 说完这话后,敖崭转身朝夏国的中军大帐走去。公孙雍见状紧随其后。所有与敖崭迎面的夏国将士纷纷躬身作揖,并目送敖崭回帐。回到军帐内的敖崭理了理思绪,然后重新写了一封信。 这次他写的这封信主要是给流云城主南棠的。信上的内容主要有提到接下来夏、墨两国与夙国之间的关系。尽管敖崭非常希望云凡会死在今夜的这场刺杀里,但是考虑到接下来的流云城一战,敖崭虽然口头上说着有些遗憾,可心里却希望夏、墨、夙三国之间的平衡,不会提前被这样的“阴谋诡计”所打破。 写好这封信后,敖崭命公孙雍替他送往流云城中的城主府,并让公孙雍在确定南棠亲自读过这封信之后才能离开。此时的敖崭并不看见南棠,鉴于非常不好的第一印象。在敖崭看来,这位流云城主对于夏、墨两国的合作之诚意,并不如寒昭与他所期待的那样。 严格意义上来说,寒昭才是现在墨国霁北势力的最高将领。即便是南棠也得听寒昭的。可是早在寒昭回到流云城以前,南棠便抢先一步向远在霁南夜鸦城的墨国国主墨衣决明,汇报了寒昭在点星城之变中的过失,过程中还奏明了寒昭“生死未卜”。 那时的寒昭正身处夏国军营之中,被敖崭所礼遇。这些南棠和墨衣决明自然是不知道的,所以这也导致墨衣决明在看了南棠上报的信息之后,特命南棠代为统帅墨国在霁北的夜鸦军。 更有意思的是,得知寒昭生还后的南棠并不打算将夜鸦军中战斗力最强的血羽夜鸦兵权还给寒昭。虽然现在寒昭依然可以调度血羽夜鸦,但是这些都是在南棠的视野以及“允许”范围之内。若不是现在大敌当前,换做寒昭以往的脾气又怎么会忍得下这口气? 写完这封需要送达墨国流云城主南棠亲启的书信之后,敖崭再次理了理思绪,并拿起笔继续写完先前那封他没有写完的信,或者说是一封家书。 拿到送往流云城书信后的公孙雍,以为敖崭接下来写的这封信也需要他来传达,于是站在原地等候。看到这一幕的敖崭愣了愣道:“怎么,还有别的事情吗?” 公孙雍见状,会意。 于是躬身揖手,先行告退。 望着公孙雍远去的背影,敖崭不由得想起了此刻身在流云城中的弟弟敖野。思量间,敖崭越发出神,又回忆起了那夜天武国军队夜袭他们时候发生的诡异场景。最后,敖崭将这些事情连同敖野的近况一同写入家书当中。 军帐外的寒风夹杂着霜雪在流浪。 摇曳的烛火将蜡烛一点一点融化。 恍惚间,这位夏国世子的目光遗落在了风声烛影里。或许是写这封家书的时候,思绪沉浸在了过去的时候当中,导致一时间难以自拔,亦或许是这段时间诸事繁忙,思虑过重,继而使得敖崭产生了幻觉。 幻觉里,一个身着红衣的女子在烛光闪动间翩翩起舞。伴随着熟悉且并不存在的埙声,敖崭渐渐合上了自己的双眼。他尝试静下心来,迫使自己不再去回想这些。 可是,他做不到。 多年前,「隐虎」谢轻言的父亲谢孤鸿曾预言了这个女人,也就是敖野的生母,十六夜月红莲,将会导致敖氏一族灭族,夏国灭国。 作为霁朝“最后的天命师”,谢孤鸿的这番话比刀剑还要锋利,并且直接改变了夏国未来的走向。 所谓的“天命师”,即通过天象与周天星宿之变化,再辅以秘术,做到“窥探天命”,卜卦问遍凶吉。 谢孤鸿认为,十六夜月红莲会为敖氏一族带来永世的不幸,她的存在便是一个诅咒,无论是对于敖氏一族还是整个夏国。 作为霁朝“最后的天命师”,他的这番话在当时对作为夏国第一夫人的十六夜月红莲造成了不小的冲击。不少嫉妒十六夜月红莲的女人们,以及害怕她的人们在谣言的作用下化身“洪水猛兽”。 一些投机主义者,与夏国的宗族世家联手,趁机对当时刚继位夏国主的敖椿发难。有意思的是,这位霁朝“最后的天命师”并没有任何的证据可以证明他所说的那番话,但是鉴于他的身份,当时除了年幼的敖崭与刚继位夏国主的敖椿,并未有人质疑谢孤鸿的这番言论。 十六夜月红莲并非敖崭的生母,敖崭的生母在生他的时候便因为难产而离世。所以,敖崭的童年时光基本上都是由这个美丽的女人陪伴度过。也正因如此,即便过去这么多年,敖崭都没有忘记她。 对于敖崭而言,这个在外人眼中将会导致夏国亡国,敖氏一族灭亡的女人,其实早已跟他的亲生母亲没有什么差别。也正因如此,敖崭才会将敖野视作自己的亲弟弟一般。 事实上,那些黎民百姓并不关心这个传闻的真相究竟是真是假。对于所有他们不了解的人或事物,恐惧与害怕的情绪最终将他们掌控,并使他们成为有心人的棋子,一步一步将十六夜月红莲送入早已为她准备的棺椁内。 再后来,预言十六夜月红莲将会为敖氏一族带来不幸的谢孤鸿,在发出这个毫无根据的预言没多久便暴毙家中。坊间对于谢孤鸿的死,可谓是众说纷纭。有人说是十六夜月红莲施展妖法杀死了谢孤鸿,也有人说是谢孤鸿是因为泄露了天命,所以最后被天命反噬。 然而,后世学者对此则有不同的看法。 一些学者认为,谢孤鸿的死其实早有征兆。年轻时候的谢孤鸿为了窥探天命,时常熬夜,作息极度不规律。到了晚年又经常被一些顽疾纠缠,常年卧床不起。 谢孤鸿死的那天,幼子谢轻言刚成年,长女谢轻离也被敖椿挑选入了夏国王宫作为妃子。所以,便有学者认为谢孤鸿的“预言”,其实是在为他的孩子铺路而编织的谎言。 抛开中间的曲折过程不谈,此时的谢轻离已经取代十六夜月红莲成为夏国的第一夫人“离姬”,而谢轻言则借着夏国之威以「隐虎」之名,与岳非言和顾无言并称「纵世三言」。 种种迹象表明,这位霁朝“最后的天命师”,可能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刻撒了一个弥天大谎。当然,也有一些学者认为黑天教才是背后的隐藏推手。因为,倘若十六夜月红莲还在世,就必然会阻止敖椿迎接殷瓷这些流浪的黑天教徒定居于夏国。 这段过往历史的真相究竟是怎样的,如今已不得而知。不过无论真相究竟是什么,敖崭都不会放过谢轻言和谢轻离,不仅如此,如今已经在夏国扎根的黑天教被敖崭所留意。只要敖崭打赢了接下来的这场流云城一战。归去后的他将会跟这些人一起清算旧账。 一百八八幕【驱逐】 - 逐鹿客 - 君玉珩 霁北某处雪原上,身着重甲的花梧摘下他的头盔,一脸疲惫的看着眼前的这片雪色。那夜对夏国的突袭其实并没有对天武国的军队造成多大的损失,但是有意思的是他自己却在那次战斗中意外负伤。 想到这里,花梧下意识的摸了摸胸前的幽蓝色火焰纹络,似是在查探这身铠甲受损的地方此刻有没有复原。 这一细节被一旁翟文礼所察觉。 未等翟文礼细想,花梧冰冷的目光在这个时候与翟文礼意外相触。此时天武国的军队正驻扎在这片雪原上,等候花梧的下一步指示。 周围的天武国将士正在这里搭建营地。 看样子他们打算驻扎在这里一段时间。 片刻的沉默后,花梧缓步来到翟文礼的身边,给翟文礼递了一壶酒。被五花大绑的翟文礼自然无法靠自己的双手饮下这壶酒,而花梧也没有亲手喂他的意思,也就是说花梧在用这种方式羞辱翟文礼,提醒他现在不过是天武国的阶下囚,不要想一些有的没的。 翟文礼也很快明白了花梧的暗示,遂苍凉一笑道:“你不要想着从我这里套到任何情报,没有用的,无论你接下来会用什么办法,我都不会告诉你。” 花梧笑了笑,当着翟文礼的面饮下了这壶酒,然后目光投向远方的飞雪之中。淡淡的酒香扑鼻而来,令翟文礼有些口馋。下一刻,花梧漠然道:“这壶酒是我们天武国的特产「寒月清辉」。味道甜辣,烈性极强。放眼整个天下恐怕只有北漠飒部的烈酒「星燎」可以与之一较高下。” 翟文礼没有说话,却听花梧继续道:“今次,如若不是在战场上与翟将军相遇,或许花某人可以与将军一同品尝这壶酒的味道。只可惜,造化弄人。” 翟文礼不屑道:“我乃夏国之将,又怎会与贼子同饮一壶酒?” 花梧笑了笑:“现在身为夏国名将的你,已是我天武国的俘虏。即便你想喝这壶酒,我都不一定会分你一口。” 翟文礼冷哼不言。 花梧顿了顿继续道:“我记得翟文礼将军乃是夏国风虎骑的三大主将之一,为何此次偶遇陪伴在翟文礼将军身边的是一群血虎骑?” 翟文礼没有回答花梧的这一问,并将头偏了过去。结果他的这一反应惹来了花梧的嘲笑:“看来,翟文礼将军这是受了委屈啊?” “你还是先顾好你自己吧!”被花梧这么一挑衅的翟文礼突然怒骂道,“现在东霁通往西霁的隧道已经毁于雪崩,我倒想看看接下来你怎么活着离开这个被大雪笼罩的霁北!” 听到这里,花梧拄剑缓缓起身,转而将目光落在了一脸狼狈模样的翟文礼身上。他的眼神中除了杀意便只剩下决绝。看到花梧这个模样的翟文礼,忽然背后一寒。 几年前他在战场上见到这个男人的时候,他还是一个少年。而现在这个男人的脸上多了不少疤痕以及岁月遗留下的风霜。他不知道花梧这些年来都经历了什么,但是他知道此时的花梧早已不是几年前的那个少年,那个握不住手中剑,看见血和尸骸会双腿发抖的孩子。 “其实,此番前来,花某人并没有打算活着回去。”片刻的沉默后,花梧淡淡道,“诚如翟文礼将军所说的那样,如今连接东霁和西霁的绝龙山脉隧道已经毁于雪崩,如果我想离开这里,恐怕只能走泾渭关。或者……” 花梧顿了顿,并在停顿的时候留意面前这位夏国名将的表情变化,却见翟文礼微微皱眉问道:“或者什么,现在除了泾渭关你们还有别的途径可以离开东霁?” 花梧笑了笑:“或者走古龙关前往北漠,然后再辗转回到西霁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若是走这条路难免会与北漠的那些蛮人发生冲突。据我所知,那些蛮人的领地意识非常强。” “花将军也害怕那些蛮人?” 翟文礼的话语中略带几分嘲笑,不过花梧并不在意,只是淡淡道:“与千雷国一起在来年春天来临之前,横扫整个霁北,然后攻下泾渭关都比从古龙关折返更加实际。一旦在古龙关外与北漠的蛮人发生冲突,到时候很容易上升为西霁和整个北漠之间的冲突。” “花将军还是怕了。”翟文礼笑道。 “算吧。”花梧并不避讳,“所以我们这些天武国的战士,即便最后死在了这个不属于我们的霁北,古龙关这条路也不会轻易的去走。” 翟文礼听罢,补充道:“你放心,漫天飞雪的霁北很快便会成为你们这些天武国人的坟墓。这一点我非常确信。” 翟文礼如此肯定的语气惹来了花梧的兴趣,“那翟文礼将军认为,到时候你会有机会看到这一幕吗?” 花梧的这番话让翟文礼再次意识到自己现在已被俘虏的这一事实,不过这并不影响他跟花梧争执,因为他断定面前的这个男人不会杀了他。 事实上,在花梧掌握确切的情报以前,确实不会杀了翟文礼,不过这并不代表花梧会给予这位被俘虏的夏国将军礼遇。 “看得见又或者看不见皆不重要。”翟文礼顿了顿继续道,“但是你若想要从我这里获得什么信息,恐怕最后什么也得不到。” “翟文礼将军所知道的信息,不一定可以保全将军的性命。将军要明白,现在你的生与死,正握在我的手上。”花梧顿了顿道,“如果将军以为把一些事情一直藏着掖着就可以活下来,那就大错特错了。花某人知道,夏国风虎骑的翟文礼将军是一个硬骨头,但是花某人愿意给将军机会。” 翟文礼沉默不言,却听花梧继续道:“哪怕家父曾死于将军的刀下。只要这一次翟文礼将军配合,花某人愿意不计前嫌,放将军一条生路。” “我劝你还是杀了我吧。”翟文礼硬气的说,“这对于你自己而言是一个交代,对我而言也是。不要妄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情报,因为你最后什么也不会得到!” 花梧沉默了片刻,问道:“所以翟文礼将军现在想要刻意寻死,是吗?” 翟文礼听罢,冷哼一声,而后大义凛然道:“我本夏国忠义士,誓与贼人不两立!” 翟文礼的话,令花梧仰天大笑:“既然翟文礼将军心意已决,那么花某人今天便成全将军!” 花梧的这番话,令此时已抱着必死决心的翟文礼忽然感到些许的释然。抬眼时,却见花梧挥动手中的长剑,朝着翟文礼的面门直接劈下。花梧剑势凛冽,丝毫不拖泥带水。当剑锋落下之时,周围正在搭建营地的天武国将士纷纷停下了手中的事情朝花梧这边投来目光。 众人眼中,鲜红而炙热的血染红了花梧脚下的地。而花梧则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收剑归鞘,并命众人停止正在做的事情,准备移动。花梧给出的理由也非常简单,但是众人一时半会却没有办法理解。 “我们的位置很快就会暴露。”说完这话后,这个满脸伤痕的男人带上了沉重的头盔,骑着赤焱黑狮从众人面前走过,并不忘催促道,“不要都愣在原地。收拾好该收拾的东西,即刻出发与千雷国汇合。” …… 流云城外,夙国的中军大营此时已重新搭建起来。经过一夜的折腾之后,云凡终于准备跟韩桀夏晖等人讲述他关于接下来流云城一战的安排。 与先前有所不同的是,此时的中军大帐内,多了孟简的身影。作为今夜唯一一个为了云凡等人安危,不惜与高阶武者舍命相搏之人,云凡决定趁机拉孟简入伙,与他分享自己接下来的安排。 对此,孟简感到有些受宠若惊。 加入这支前往流云城的军队之前,孟简本想通过在战场上厮杀建立功勋,而现在他却因为今夜的这场意外,再次吸引了云凡的注意,并被破格提拔到了可以参与重要会议的军衔级别。 无论是谁都知道这非常的不合理。 尽管如此,大家也心照不宣。 毕竟以孟简在夙国现在的人脉,无论他在军队里做什么都会得到关照。没有人感得罪墨殇或者是廉牧。一些新来的人虽然没见过孟简,但是关于他的事迹和名字,还是有所耳闻的。 原本云凡打算先将孟简放在一边,等段时间再去接触看看。有意思的是,现在计划赶不上变化。云凡曾以为今夜的这场意外发生之时,那些并不待见他的人,面对共同的敌人时,会与他同仇敌忾。遗憾的是,意外真的发生之后,只有这个与他并不是太熟悉的孟简站了出来。 说实话,孟简的这一做法很愚蠢,也很危险。他本该随波逐流,学会什么叫做明哲保身。结果现在在军帐外那些霜剑看来,孟简已经是云凡的人,哪怕孟简前一刻为他们所有人求情,让他们免去了军法惩戒。 这一点,云凡早已看出来,所以让所有人明白现在孟简站在他这一边其实也算是云凡在保护孟简的一种方式,而孟简对此尚未察觉。 一百八九幕【议事】(上) - 逐鹿客 - 君玉珩 此时的夙国中军大帐内,蒙戈的目光时不时会朝孟简这边打量。蒙戈并不是非常的清楚云凡为何要将他拉入中军大帐内,参与接下来的这场会议。 对于孟简,辛扎依玛早在明月城的时候便听古依娜提到过。虽然期间并没有真正见过孟简几次,但是每次古依娜在跟阿克扎提还有陆未闻等人提起夙国霜剑的时候,总会说起这个“来历不明”的孟简。 即便是「隐」也没有办法掌握他的全部信息。这也使得古依娜等人更加关注孟简以及孟简的相关动向。作为在很短时间内便与夙国宗室俊杰们建立羁绊,又被墨殇这样独来独往的人视为接班人,同时又与廉牧存在说不清关系的异乡人。孟简的存在就像是一枚扣结,将此时夙国的霜剑寒甲司内部各方势力连接了起来。 更有意思的是,即便是身为宗室龙头的柳溯、以及宗室长老的韩彬和夏泓都没有留意到孟简的存在,或者说将这个默默无闻的异乡人当做一回事。 自云凡归来之后,夙国已经有太多事情需要柳溯等人操心。关于孟简的事迹,柳溯是有听柳风尘和柳风魂提到过,只不过并没有放在心上。毕竟比起孟简,现在夏泓与韩彬更让他头疼。 而云凡这边在得知孟简与廉牧的关系之后,断定孟简并非廉牧的远方亲戚,于是开始在暗中偷偷关注他的一举一动。云凡始终认为孟简的身上有许多可以去挖掘的秘密,这些秘密可以帮助他更好的了解现在的夙国宗室以及霜剑。 此时的孟简正站在夏晖与韩桀的身边。 作为第一个接纳孟简的霜剑重要将领兼宗室新秀,一直以来夏晖都对孟简展现了非常大的宽容和理解。事实上,夏晖不仅仅对孟简表现出了这样的宽容和理解,这些年来跟韩桀相处也是这样。 准确的说,对于很多事物,夏晖都表现出了极大的理解和宽容以及忍耐。如果没有遇见夏晖,韩桀的性格可以用孤戾来形容,但是现在最多算是孤傲。 夏晖的陪伴让韩桀尝试并学会从不同角度看待这个世界。这也使得整个霜剑最排外且最不可能接受孟简的韩桀,在与夏晖的带动下渐渐将孟简视作霜剑的一员。 不过,对于孟简而言,他还是很怕韩桀的。虽然先前在光阖院试剑场练剑的时候,韩桀为了帮助孟简尽快的学会施展「霜切」,传授了他「凌霜诀」,并把古剑「寒梅」暂时借给他作为练习之用。 虽然孟简知道这一切皆有夏晖的帮助,可还是非常的感谢这位从第一次见面起便给了他一个非常严厉印象的曜光韩氏未来家主韩桀。 整个霜剑三司,孟简最怕两个人。 除了韩桀之外,便是蒹葭。 如今的蒹葭已经重新回到云姈的身边,并且将孟简的消息带给了云姈。对于孟简的看法,这位夙国的女国主大抵跟他的那位弟弟云凡是一样的。不过,同样是鉴于现在夙国内部的局势变化,云姈也没有将太多的精力花在孟简这里。 可以说,除了云凡以外,夙国内部没有一方势力将孟简当做一回事,并引起重视。也正因如此,如果云凡能够在暗中将孟简拉拢到自己这一边,那么他将可以通过孟简,做许多他所不方便去做的事情。 此时夜色已深,军帐外的士兵们正忙着处理刺客袭击夙国大营后所留下的一片狼藉。黑暗中,一双深邃的眼睛正在此间朝着军帐内凝视。诚如云凡先前所说的那样,潜入军帐内的刺客并未在刚刚的那场刺杀中尽数现身。 军帐内,韩桀看云凡的眼神比先前多了些许的敬畏。今夜是他第一次见到那把被称为“神魔之刃”的「天纵牙」,也是第一次看见云凡挥动它。 尽管在韩桀很小的时候便听说过关于「天纵牙」的故事,但是真的亲眼看见之后,还是难免会感到非常的震撼。相比于韩桀此时的表现,夏晖倒是显得非常从容。 她有意识到那位飒部六将之一的蒙戈正在沉默中打量着站在她这边的孟简。或许是刚刚在军帐外,孟简为那些对于今晚这场变故袖手旁观的“宗室霜剑”们求情,所以蒙戈便将孟简归到了夙国宗室这一边。 不过,孟简的态度云凡其实早有预料。 也正因如此,他才会让孟简来选择如何处置那些袖手旁观的夙国将士们。尽管最后云凡因为孟简的求情而宽恕了他们,并让他们负责军营的重建以及其余渗透刺客的排查,但还是将一些中级将领的兵权趁机收归到了蒙戈这边。 也就是说,如果下一次这些人遇见同样的事情没有作出正确的选择,那么等待他们的不会是军杖之刑亦或是体罚,而是直接处决。并且飒部的蛮人们将会代为行使军法。 换而言之,云凡因为今夜的这场刺杀不仅给了韩桀夏晖等人一个下马威,同时也趁机将这支从夙国明月城出发,奔赴流云城的军队之话语权,彻底拿回自己手中。 这一幕是韩桀所没有想到的,同样也是出乎夏晖意料的。更让夏晖想不到的是,即便是现在看似站在他们这边的孟简,也在渐渐的被云凡拉拢。 从看见孟简的第一眼起,云凡便从孟简的眼中发现了渴望。这种渴望许多年前也在云凡的眼中闪烁过,直到后来云凡用行动将这份渴望填补。 孟简眼中的渴望与云凡当年一样。 他们都想要证明自己。 这是少年人所共同的一份执着。 只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有些人放弃了,有的人则一直坚持下来,然后成功了。先前廉牧与千羽枫华等人在孟简眼中也是因为看见了与昔日云凡一样的渴望,所以才会说孟简有些像过去的云凡。 不过,现在的孟简与现在的云凡并无太多相似的地方。但是依然还有些许的相似点可以对比且互通。可以说,现在的孟简就是过去的云凡,而现在的云凡将极有可能是孟简未来的样子。 关于云凡的故事,孟简大多都是从茶楼酒肆与明月城中的那些人口中听到。而他真正与云凡接触的时间与机会其实并不多。毕竟自从云凡回来之后,便被各种事情所纠缠,根本就没多少时间留给自己。 也正因如此,云凡也没有多少时间能和孟简接触,这也使得孟简的存在被夙国的宗室所忽视,同时也会接下来将会发生的一系列故事埋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孟简与云凡的相逢其实一开始有些平淡,尤其是在如今这样纷繁复杂的大环境下,若是以戏说的方式来描绘,反倒会让后世之人误以为乱世的序幕其实从二人相逢之时便已经拉开。 摇曳的烛火将蜡烛融化,良久的沉默过后,云凡终于开口道:“现在可以说正事了。” 众人在听完云凡这么一说之后,先是愣了一下。或许是因为今夜发生的这些事情让他们感到有些疲惫,所以在云凡说出这话的时候,众人没有立马作出回应。 这时,却听云凡又道:“其实,关于接下来的流云城一战,我想过很多种方案,但是从现在的情况来看,暂时先等待还是最为慎重的。” “所以,你的计划还是继续等下去是吗?”听完云凡这么一说后的夏晖很显然并不买账,接着韩桀跟着道:“现在事情已经发展到现在这一步了,你还打算继续拖下去吗?” 云凡顿了顿,目光转向孟简,接着又道:“等下去自然不是我的计划,只是下一步的安排罢了。具体的战略安排还是得根据接下来的局势变化再做细致的制定。我不想让你们感觉我是在给你们画饼,这样只会摧毁我们之间本就不够坚固的信任。” 听完云凡这么一说后,夏晖与韩桀对视一眼。接着。夏晖率先向云凡提议道:“我建议共享情报。” “嗯?” 云凡疑惑的看着夏晖,以为自己听错了。结果夏晖又重复了一遍,并且将自己的意思表达的更加明白,明白到韩桀皱起眉头。 “我愿意共享我所掌握的情报。” 夏晖的这句话让在场所有人都露出了不同的神色。蒙戈与韩桀虽然同样皱起眉头,但是归根结底还是认为夏晖别有用心,或者说是迫不得已,不得不作出现在的这番抉择。而韩桀则不理解夏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在韩桀看来,云凡有些事情现在不说迟早还是得跟他们进行交代的。因为流云城这一战,仅凭云凡一人之努力,恐怕连保全自己性命都将成为一个难题。 所有人都知道,今夜这些刺客只是开始。 站在蒙戈身旁的辛扎依玛则对夏晖的这番话表现出了好感。她认为这是双方真正携手并进的开始,而孟简则不解的看着夏晖与其他人。 他不知道现在面前这些人都在说什么。 这时,却见云凡微微一笑。 一百九十幕【议事】(中) - 逐鹿客 - 君玉珩 夙国的中军大帐内,云凡将信将疑的看着夏晖。虽然夏晖的提议是云凡期待已久的,但是这并不代表他会马上就答应。而夏晖也在云凡的迟疑中看出了他的顾虑,遂补充道:“我所掌握的情报其实并不多,但是基本上都是跟流云城有关。” “看来,夏将军早在出发前便已经做好了准备。”听了夏晖的这番话,云凡笑了笑继续道,“也是,毕竟流云城是你从小长大的地方。” “那么言归正传吧。”夏晖叹息道,“我会告诉你我所知道的一切,但是希望你也能够如实的告诉我们接下来你的打算。” “你先说,我听听再决定。”云凡冷漠的话语,惹得一旁的韩桀眉头微皱,这一细节被孟简所捕捉。他不解的看着众人,并尝试从他们的交谈中理清所有事件的脉络。 片刻的犹豫过后,夏晖的目光落在了沙盘上的流云城位置,“如果我没有搞错的话,现在我们的位置应该是在这里。” 话音落下时,夏晖将一枚战棋放在了流云城附近。云凡点头道:“是的,然后呢?” “夏国的军营,现在驻扎在这里。”接着,夏晖又放下一枚战棋在流云城的边上,“以现在的情形来看,夏国肯定已经与墨国结盟。所以通常情况下,我们若是想要进入流云城内,就必然会与夏国军队率先发生交锋。” 说完这话时,夏晖停顿了一下。 “这个道理我们都懂。” 蒙戈见状,不合时宜的打断道。 对此,夏晖没有生气。 她没有理会蒙戈的无礼,反而非常淡然的继续道:“虽然不知道少主接下来的打算是什么,但是如果有一条暗道可以让我们绕过夏国的军队,直接潜入流云城中,少主会做出怎样的抉择。” 夏晖的这番话,让在场所有人在惊讶之余纷纷将目光转向云凡。此时的云凡对于夏晖提供的这一信息并不感到意外。虽然先前夏晖在提出共享情报时,云凡保留了怀疑,但是根据现在夏晖所说的这些,云凡开始相信夏晖的诚意。 事实上,关于流云城的这条密道,云凡先前曾听「隐」提到过。接管霜剑寒甲司城北部的「隐」在接触到墨殇先前经营的情报网第一时间,便将所有云凡最关心的消息一五一十都告诉了他。这其中就关于当时流云城究竟是如何陷落的全过程。 只不过,由于信息不足,所以导致有些地方语焉不详。比如当时作为流云城主的夏泓,究竟是怎么做到前一刻身在流云城中调兵遣将,下一刻流云城陷落,唯独他全身而退。 这个问题困扰了云凡有一段时间。 最后,云凡猜测要么夏泓从头到尾都不在流云城中,身处流云城中发号施令的其实是他的替身,要么就是有一条只有夏泓或者夏氏一族才会知道的密道,而夏泓正是通过这条密道,所以才得以成功逃离陷落了的流云城。 现在夏晖共享的这个情报,恰恰验证了云凡的第二个猜测。面对夏晖的问,云凡微微一笑道:“先不说其他的,让我猜猜,这个密道是不是直接通往流云城的城主府?” “你是怎么知道的?”云凡的话让夏晖愣了一下,片刻的思量过后夏晖追问道,“其实你早就知道了有这个密道了是吗?” 云凡似笑非笑的回应夏晖道:“这个不重要,先回答我的这个问题。因为这关系到接下来我要跟大家说的一些事情。” 夏晖犹豫了一下道:“是。” 云凡咧起嘴角,露出得意的笑容:“那我再猜猜,当时流云城陷落的时候,世伯就是通过这条密道离开的流云城,对吧?” 云凡口中提到的这个世伯指的就是夏泓。虽然这些宗室的元老他一直都不是很待见,但是在夏晖等人的面前,云凡倒也没有那么无理的称呼他们为“老东西”。 面对云凡的猜测,夏晖再次点头道:“是的,所以你到底想要问什么?” “我想知道这条暗道一次性能通过多少人,或者说为什么最后只有伯父或者离开了流云城。”云凡敛起笑容问道。 众人的目光也在云凡的这一问过后转向了夏晖,并在无形中给了夏晖一种莫名的压力,令她一时间有些喘不过气来。 却见夏晖眉头微皱,没有立马解答云凡的这一问,并本能地抵触道:“这些问题跟接下来你的计划有关系吗?” 未等云凡回应她的话,一旁的蒙戈冷冷的说:“这就是流云夏氏之女所说的诚意?刚刚不是说好的共享情报,怎么现在又突然反悔。” “主子还没说话,狗倒是先叫起来了?”韩桀冷笑着说道,并给了蒙戈一个不屑的眼神。蒙戈听罢随即拔出了他腰间的兵器,直指韩桀眉心。 蒙戈出手的速度很快,快到让前一刻还在对他露出不屑神色的韩桀,下一刻便紧锁眉头。满脸络腮胡的蒙戈本就不是一个习惯逞口舌之快的人,所以只要能动手,他绝对不会说废话。 望着眼前锋利的刀刃,韩桀的额头冒出了冷汗。他没有看清楚这个一脸络腮胡的蛮人究竟是怎么拔刀的。细心的他同时也发现原先这个被称为飒部六将之一的蒙戈,其实用的是剑,而现在手里却握着一把刀。 一旁的辛扎依玛在蒙戈拔刀前,也因为韩桀的话而感到非常不悦,不过她倒是没有像蒙戈那样冲动,而是尽可能的克制自己的情绪。并在当下这样的状况下,尝试将蒙戈与韩桀拉开,尽可能不伤了和气。 看到这一幕的云凡将手放在了蒙戈的刀背上,示意蒙戈收刀归鞘。蒙戈回了韩桀一个不屑的眼神,然后转而将目光投向夏晖。这场面让夏晖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极度难堪”。 这在韩桀看来,就是云凡等人想尽办法立威给他与夏晖看。而事实上云凡现在所做的并非韩桀所想的那些。虽然,云凡确实有在对他与夏晖进行各种试探。 一旁的孟简在看到这一幕后,就像是木头人一样杵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什么更不知道该做什么。当然,在场的这些人并不关心孟简在想些什么。 此时的云凡,对于刚刚夏晖的那一问表现出了极大的耐心。他没有因为夏晖的质问口气而动怒,并保持一副极度平静的样子,为夏晖解围道:“换个问法,此刻的流云城中,究竟有多少暗道,这些暗道又有多少人知晓。除此之外,这些暗道通往何处,又有何作用。” “你的问题太多了。”听了云凡这么多的问题,夏晖有些不耐烦了,结果云凡再次微微一笑道:“没事,天色未明,我还可以等。” 夏晖皱眉道:“你当真想知道?” 云凡认真道:“成败在此一举。” 片刻的犹豫过后,夏晖先是看了一眼韩桀,韩桀没有说话,但却不断的给夏晖示意云凡的话不可信。可是,最后夏晖还是选择为云凡一一解答。 “虽然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流云城有这条暗道的事情,但是你说的没错,家父就是通过这条暗道在流云城陷落之后全身而退。”夏晖咳嗽了一声,继续道,“只不过我也不清楚为什么最后只有家父离开了流云城。关于流云城陷落的细节,家父未曾与我提起,我也未曾多问。如果你想知道这方面相关的事情,恕夏晖爱莫能助。而你所关心的这条暗道一次性能够通过多少人的问题,仅流云城城主府邸的那条暗道,一次性便可通过三百人。” 夏晖的话让云凡眉头微皱。 这时,夏晖再次补充道:“当然,不同的暗道允许同时通过的人数不尽相同,具体得看这些暗道的用途是什么。流云城中的暗道确实也如你先前所说的那样,有很多。有的是用来从外面运送物资的,在遇见围城之危的时候;有的是用来存放囤积战备军需的;有的则是用来御敌的,比如当敌人攻入城中,配合巷战瓦解地方主力;有的则是……” “藏兵道。”云凡突然打断道。 “是的,”夏晖顿了顿,继续道,“这些暗道除了我们夏氏一族没有人知道,即便是那些往来于暗道内的将士们,在进入这些暗道的时候都会先蒙上眼睛。并在我们夏氏族人的带领下才可以进入。” 说到这里,夏晖转而问云凡道:“所以,你是从那些出入过暗道的人口中,提前发现了关于流云城暗道的秘密?” “那些人应该早已战死在流云城陷落的时候了吧?”云凡反问夏晖,结果下一刻他又自我反驳道,“差点忘了,今夜来刺杀我的那个老家伙并没有战死于流云城陷落之初。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他曾是一位明光铠,名叫穆晨?” 听了云凡的这番话,夏晖与韩桀的目光相触。疑惑的神色在他们的眼中充斥着。让他们感到疑惑的并不是今夜刺杀云凡的这个老者姓名是熟悉还是陌生,他们所疑惑的是云凡不仅记得这个人,而且还记得他的名字。 一百九一幕【议事】(下) - 逐鹿客 - 君玉珩 云凡的记忆力非常好。 他能记住很多人和事,且记得非常清楚。那些曾经被他帮助过或是接触过的人,在得知他还记得自己的时候,都会感到非常高兴乃至感激。不过,也不是所有人都会流露出这样的情绪。 人性是复杂的,善恶如同金币两面。 当这枚一面善一面恶的金币开始旋转,突如其来的事件将会化作“无形的手”将旋转的硬币按倒,届时朝上的那一面究竟是善还是恶,完全得看那只“无形的手”在什么时候按倒旋转的硬币。 那个名为“穆晨”的老者,曾是明光铠的一员。云凡认识他的时候,他还不是现在这个样子。说是“老者”,其实这个“穆晨”的实际年龄也就大云凡七岁罢了。 那么,穆晨出现在军帐内的时候,为何韩桀也能够一眼便将他认出?因为穆晨在加入明光铠的时候便是现在这幅“年迈”的模样。明光铠成立之初,有不少身怀绝技之人不远万里前来,这其中就包括了本就是“鬼火”一员的穆晨。 也就是说,穆晨在加入明光铠以前便已是“鬼火”的刺客。当时的云凡自然不知道这件事。按理说,以穆晨的条件,连入伍明光铠的最低要求都达不到,所以穆晨另辟蹊径先从杂牌的伙头军开始做起,并凭借一手好厨艺成功吸引云凡注意,最后由杂牌伙头军转为明光铠的伙头军。 那时墨国还不存在,建立在墨国土地上的是东霁第三大强国玄国。有关于夙国的情报也在那个时候由穆晨“断断续续”的送往玄国。为何说是“断断续续”?因为云凡本就是个心思缜密之人,对于这种敌国渗透的事情从明光铠还未建立的时候便一直有所防备。 至于云凡为了防止这类事情发生提前做了哪些安排,这里暂不多说,后续会一点一点提到。那是一段关于明光铠与夙国曾经的历史,而这段历史则又与千羽一族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 云凡发现穆晨身份的时候,是在他灭了玄国不久。有关于这个臭名昭著的杀手组织“鬼火”之相关信息,也在那个时候落到了云凡的手中。然而,得知穆晨身份后的云凡竟没有揭穿他,还明里暗里给了他不少机会,希望他能够真正的加入明光铠。 云凡之所以这么做除了惜才以外,最主要的原因还是穆晨炒的菜实在是太好吃了。结果面对云凡的邀请,穆晨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只是说想忘记过去,重新开始,做好现在该做的事情。 也正是穆晨如此模棱两可的回答,让云凡最终即便是不告而别去了北漠也没有在临行前揭穿穆晨的身份,继而也为后来明光铠的分裂与墨国对夙国的几次战争埋下了伏笔。 云凡去了北漠之后,没过几年便发生了「天火劫」,接着便是「明光之变」,最后明光铠彻底解散。作为明光铠“元老”的穆晨则在那个时候,被有心人安排塞到了寒甲军的编制里,最后随着时间的推移,在后面墨国与夙国战争里成为霜剑的将军,协助夏泓镇守流云城。 也就是说,这个穆晨在夙国经历了明光铠、寒甲军、霜剑三个时期,最后在流云城陷落时恢复了真正的身份。 那时候的穆晨已经有了退隐的打算。 事实上,对于此刻聚集在军帐内的这些人而言,穆晨并不是什么重要的角色,不然他也不会被云凡一刀轰了个尸骨无存。 韩桀眼熟穆晨但是却叫不出穆晨的名字。可是云凡不一样。尽管他这些年来经历了很多稀奇古怪的事情,但是他依然记得穆晨以及与他相关的许多事。虽然云凡很怀念他做的菜,可当这个人以杀他为目的而出现时,云凡做出了他的选择。 先前云凡的那番话,让韩桀和夏晖感到非常的惊讶。他没有想到云凡的记忆力竟然这么好。惊讶之余的他们也意识到云凡的话外之音。 一开始夏晖以为云凡是从那些流云城陷落后幸存的将士口中得知关于暗道的这件事。从今夜和云凡的交谈中,夏晖意识到云凡虽然知道流云城有暗道,可是并不知道暗道的入口在哪里。对于云凡是如何知道暗道的这件事,夏晖表现得越来越迫不及待。 结果,云凡的这番话让夏晖意识到了一件很严肃的事情。那就是关于流云城有暗道的这个秘密,现在除了云凡或许墨国这边也已经知道。而这一点夏晖与云凡并不能考证,因为那个极有可能泄密的穆晨已经被云凡一刀轰杀。 换而言之,夏晖的这个情报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有价值。这一现实也使得云凡和她的交谈陷入了一个非常尴尬的境地。片刻的沉默过后,云凡咳嗽了一声打破沉寂:“关于流云城的情报,除了暗道以外还有别的吗?” 夏晖听罢,顿了顿,接着回应道:“城北方向有个缺口,不知道如今有没有修补上。听说当时墨国就是通过那个缺口绕开城门攻入城中的。” “听说?”一旁的辛扎依玛听罢,疑惑的看着面前这位神色凝重的女将军,云凡见状遂给辛扎依玛解释道:“流云城陷落的时候,夏将军正身处明月城中。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流云城的物资运输工作当时是由她来负责的。” “也就是说,夏晖将军是亲自前往明月城调度物资然后……”辛扎依玛思量道。虽然她的话没有说完,但是很快便意识到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于是辛扎依玛话说了一半便没有再继续说下去。而事实的情况是,当时作为流云城主的夏泓已经预感到流云城即将陷落,遂派夏晖前往明月城“求援”,并暗中请求柳溯将夏晖留下,从而保全夏晖的性命以及流云夏氏之名。 这一点,云凡看破不说破。 对于辛扎依玛的欲言又止,夏晖没有理会。她将目光转而落回面前的战争沙盘上,接着道:“不过现在这个缺口的方向,已经有夏国的军队驻扎。所以我猜测缺口并没有被墨国人修补,或者说稍稍做了修补但是依然很脆弱。” “这个缺口是怎么形成的?”云凡眉头微皱,“听你的意思,在墨国攻陷流云城之前这个缺口便已经存在,是吗?” “是的”夏晖点头道,“流云城的城防结构本就不是瓮城,所以一旦遇见强敌来犯,很容易便会失守。家父曾想过将流云城临时改建作瓮,可是时间来不及,于是便将城北方向的一面城墙破开,试图以此来保证建了一部分的瓮能够在以后得到完善。” “怎么,夏伯伯还指望墨国人帮他重建这座城?”云凡听罢,不禁笑出了声。夏晖没有理会,却听云凡继续道,“也就是说这个缺口是夏伯伯的杰作是吗?” 夏晖点头不言。 云凡无奈的摇了摇头:“看来这招欲情故纵,并没有成功啊,否则流云城又怎么会陷落的如此彻底。” “那倒也不是。”夏晖突然打断道,“如果流云城真的陷落的很彻底,云少主又是如何得知穆晨会在今夜对你进行刺杀。” 云凡笑了笑:“我说直觉你信吗?” 夏晖:“你的直觉让我们等了很久。” 云凡:“虽然会迟到,但是不缺席。” 夏晖:“现在我已经给了你想要的。” 云凡:“只是一部分而已。” 夏晖:“但是这份诚意已经够了。” 云凡:“我要暗道在城外的入口位置。” 夏晖:“先告诉我们你接下来的战略部署。我可不想让那些跟随我们而来的夙国儿郎们以身犯险。” 云凡听罢,沉默的了片刻。一旁的韩桀也在这个时候不合时宜的插话道:“云少主到现在还不把我们当做自己人吗?” 韩桀的话让云凡在心中不由得发出冷笑。可是表面上他倒是没有表现出对韩桀有任何的鄙夷。未等云凡作出回应,韩桀又道:“这里没有外人,如果云少主把我韩桀当外人,我可以离开这里。” 一旁的孟简在听到韩桀这话后,感到非常的尴尬。如果韩桀都算是外人,那他岂不是连外人都算不上?这时,却听云凡一声叹息:“首先,以现在的这个情况来看,我们根本没办法从正面杀入流云城中。先前我并不知道夏伯伯有在流云城陷落以前对这座城的城防进行改建。也不知道墨国人有没有在这个基础上完成夏伯伯所没有完成的心愿。太多不确定的因素里,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这条可以从流云城外通往流云城内的暗道,现在应该还没有被墨国人发现,虽然他们可能已经知道了这个暗道的存在。” “所以,你打算通过这个暗道直接杀入城中,绕开驻扎在流云城外的夏国军队是吗?”夏晖猜测道,结果换来了云凡的否认:“如果我这么做,那么到时候驻扎在城外的夏国军队会不会对我们发动反击?先不说能不能打赢,倘若千雷国与天武国的军队在我们与夏国军队缠斗的过程中杀来,那岂不是让西霁人坐收渔翁之利?” 夏晖皱眉:“所以你的计划是?” 云凡微微一笑:“你告诉我暗道在城外的位置,我去流云城的城主府跟现在墨国的这位流云城主谈谈。” 云凡的话音落下之时,众人纷纷面露诧异之色,似乎皆以为他在跟自己开玩笑。可是,云凡说的并不是玩笑,而是他的真实想法与打算。 一百九二幕【孤勇】 - 逐鹿客 - 君玉珩 听了云凡这番话的众人,都认为他在开玩笑。即便是一直站在云凡这边的蒙戈与辛扎依玛也不是很明白他的意图是什么。 望着众人一脸疑惑的神色,云凡皱眉道:“我是认真的,你们都以为我在说笑?” 众人沉默不言,却听蒙戈突然开口问道:“君侯打算一个人去还是……” “去肯定不是我一个人去,但是谈话只能由我一个人来。”云凡淡淡的说道。接着,蒙戈又问:“你打算带哪些人前去。” “等等,你们不会真的认为这个计划可行吧?”辛扎依玛突然打断道。 “怎么,你有更好的主意?” 对于辛扎依玛的担忧,云凡反问道,结果他的这一问让辛扎依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是好。这时,孟简忽然开口道:“除此之外,将军有没有备用的方案?” 众人听罢,目光随即转向了被他们忽略已久的孟简。孟简见状脸色一红,又道:“万一这个计划失败了,总要有其他的方案吧?” 未等云凡解答孟简的疑惑,韩桀突然道:“云少主原本的计划是什么?” 云凡眉头微皱:“这个重要吗?” 韩桀回应道:“只是单纯好奇。” 云凡淡淡的说:“有了新的情报,旧的计划将不再适用。现在流云城一战之关键,在于我们能否与墨国、夏国达成共识。哪怕是暂时的。” 韩桀冷笑:“云少主这是在说笑吗?” 云凡反问:“你看我像是在说笑吗。” 夏晖提醒道:“如果我没有记错,少主先前途径点星城的时候,曾对墨国人进行过一次全面的屠戮,并将少部分的墨国人作为俘虏带回明月城。” “那又如何?”云凡笑了笑,“我对他们做的这些事情,跟他们在我不在的时候对你们,对整个夙国做的相比,完全没有可比性好吧?” 夏晖与韩桀对视一眼,转而又道:“少主认为,按照现在这个情况,他们会与少主好好谈而不是刀剑相向?” “说实话,从你俩的嘴里听到‘少主’这个词,我总感觉怪怪的。”云凡的话语中,略带些许不悦,“既然要跟他们谈判,自然是要看他们手中有什么,我们手中有什么。或者说我们手中所拥有的这些能否将他们打动,而他们所拥有的又是否值得我们去交换。” 烛火在深夜的寒风里摇曳,众人听罢没有说话,似是在很用心的听着云凡继续说道。云凡见状,顿了一下,然后将他的看法与众人分享:“接下来的流云城一战是暗地里是我们夙国与墨国、夏国联盟以及千雷国、天武国联盟之间的三方混战。虽然目前还不清楚墨国究竟是用了什么手段或是诱惑说服夏国参战,但是明面上这场战役依然是西霁与东霁之间的较量。” 听了云凡的这番分析之后,韩桀不解的叹息道:“墨国是贼,一向不讲任何道义,跟他们只能谈利益。少主想以东霁之名说服他们与我们同仇敌忾,不仅是在浪费时间,同时也极有可能让你自己身陷险境。” 云凡笑而不语,却听夏晖在这个时候发表了自己的看法:“所谓「东霁之名」并不是用来说服墨国的,而是来稳住夏国的。尽管现在我们与夏国之间因为先前联姻的事情闹得有些僵,但还不至于到拔刀相向的那一步。” 云凡点头道,“不错。” 韩桀听得有些糊涂,“怎么,稳住夏国他们就不会参与我们与墨国之间的交涉了嘛?还是说少主有别的筹码可以让墨国答应与你坐下来好好谈。” 云凡没有说话,但是此时的夏晖已经清楚云凡在心中的盘算,并替云凡为韩桀解答道:“你忘了明月城中那些墨国的俘虏吗?” 听到这里,韩桀陷入沉默。 站在一旁的孟简随即对云凡投来敬佩的目光。蒙戈与辛扎依玛没有说话。此时这二人正在想云凡若是真的通过暗道潜入流云城,结果最后谈崩了,他们该作出什么样的应急决断。 云凡道:“如今镇守流云城的流云城主,名叫南棠。原先曾是刺客组织「鬼火」的一员。后来墨衣决明重建墨国之后,玄衣无垢将这个人塞入了墨衣决明的羽翼下。名义上是在帮墨衣决明。实际上则是在暗地里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夏晖会意道:“墨衣决明并不信任他。” 云凡继续道:“可是霁北三城的城主之位,不可能不放玄衣无垢的人。” 夏晖:“所以墨衣决明才将这个南棠派来了流云城坐镇?” 云凡点头:“像点星城和曜光城这样的军事重镇,墨衣决明可不敢交给南棠来打理。除了将流云城交给南棠,他没有别的选择。毕竟流云城作为曜光城和点星城之间的交通要道,只是在军事战略布局上相对于点星城和曜光城而言不是那么的重要。” 韩桀插嘴道:“也就是说,这个墨衣决明和玄衣无垢之间存在间隙?” 云凡淡淡道:“说是间隙倒不如说分歧。” 夏晖问道:“所以少主打算到时候怎么跟现在作镇流云城的这位流云城主谈谈?” 云凡并没有直接回答夏晖的这一问,“你是想问我到底有多大的把握说服这位流云城主是吗?” 夏晖:“是的。” 云凡:“这个跟你会不会告诉我暗道在流云城外的入口究竟在哪里,是不是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夏晖:“我希望这条通往流云城城主的暗道,能为少主提供它应有的价值,同时也希望少主能够心想事成,并全身而退。” “场面话还是免了。说多了,听多了,是个人都会腻,太腻了便会烦。”云凡笑了笑继续道,“前段时间千雷国与墨国在曜光城的那一战里,有一位墨国的将军于城破之时战死。这位墨国的将军乃是现在这位流云城主南棠的兄长。南棠作为刺客组织「鬼火」的一员,其实并没有太多所谓的忠君爱国之思想。他和他的兄长从小在战乱的环境下长大,二人相依为命,若不是被玄衣无垢收留,又怎么会有今天。” 夏晖:“也就是说,你认为这个南棠会为了替兄长报仇答应与你合作?” 云凡:“我不敢肯定,但是愿意试试。” 夏晖:“你这是在赌。” 云凡:“我这个人运气一直很好。” 夏晖:“你这是在拿我们这些人的性命与我们夙国的未来在赌。你考虑过我们的感受吗?” 云凡漠然道:“战争可不是儿戏。” 韩桀又道:“那你现在这个做法呢?” 蒙戈冷冷道:“没问你话就闭嘴。” 韩桀怒视蒙戈:“你……” 蒙戈回瞪韩桀:“干啥?我怎么了?” “都少说两句。”辛扎依玛叹息着再次出来打圆场,“现在这个时候还吵,有什么意义啊!” 蒙戈给了韩桀一个白眼,韩桀冷哼一声沉默不言。这时夏晖再次向云凡发问道,“如果谈崩了,少主可有别的打算。” 云凡沉思片刻道:“相应的对策肯定是有的,不过还需要各位的配合。至于我会怎么做,等你告诉我这个暗道在城外的入口究竟在哪里以后,我会一五一十与各位分享。” 夏晖将信将疑,这时蒙戈再次向云凡问起了刚刚云凡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那个问题:“君侯真的打算一个人与那个流云城主谈谈吗?” 云凡回应道:“刚刚我不是说了,谈肯定是我亲自去,不过我需要你们带人在暗道里为我接应,以备不时之需。但是,也不可能让你们全部都跟着我去,毕竟这里还是需要有人坐镇。” “那君侯打算让谁跟你一同前往,又打算让谁坐镇军中?”辛扎依玛顿了顿提醒道,“这件事关乎到接下来流云城一战的转折,希望君侯慎重考虑!” 一旁的韩桀听罢,感觉这个北漠的女蛮人话中有话,于是露出了鄙夷的神色,不过辛扎依玛并未看见。站在韩桀身旁的夏晖,则在这个时候开口道:“我和你一起去。如果可能,我希望能在一旁进行旁听。在你与那位墨国的流云城主交谈的时候。” 夏晖的这番话,让韩桀微微皱起眉头。 虽然他一开始就猜到,假如云凡要是真的打算拿下这座流云城。她肯定会冲在最前面。毕竟,这可是她从小生活的地方。只不过,韩桀并不理解为何夏晖会提出要旁听。在韩桀看来,云凡之所以打算与那位墨国的流云城主交涉,定然又是想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交易。也就是说,对于夏晖的这个请求或者说是条件,云凡肯定不会答应。 结果出乎韩桀意料的是,云凡答应了。 “论对于流云城的了解,在场各位肯定不如你。所以有你陪伴左右,就算身处险境也不用担心会迷路。”云凡顿了顿继续道,“其实你说要旁听,倒也没什么问题。只是万一打起来,我可没有什么功夫保护你。” 夏晖冷笑:“少主顾好自己就行。” 这时,孟简突然开口问道:“我可以一起去吗。” 众人听罢,再次将目光转向了这个被他们忽略多时的旁观者。本就一肚子气的韩桀在这个时候怒气腾腾的问孟简:“你跟着掺和什么?” 一百九三幕【请战】 - 逐鹿客 - 君玉珩 面对韩桀的这一问,孟简倒没有胆怯。 却见蒙戈与一旁的辛扎依玛低语几句,不知在说些什么,料想应该是在跟她了解关于这个孟简的详细情报。毕竟根据今夜这个少年在军帐外的表现来看,他既像是夏晖韩桀这一边的,又像是站在云凡这一边的。 而此刻对于孟简的这一请求,云凡没有立马回话。反观韩桀的态度,似乎非常不希望孟简卷入其中。在孟简看来,一向傲慢的韩副统领会有现在的这个反应,完全是不希望他给接下来将会发生的诸多不确定事件添乱。 但是这一幕在云凡看来,却是另外一番味道。在云凡眼中,素来不讨人喜欢的韩桀竟然再次露出了对孟简这个异乡人的关心。这对云凡来说实在是太反常了。韩桀的这一问,让云凡对于孟简突然有了别的安排。 未等孟简回应韩桀,云凡向孟简发问:“这个当然没问题,不过我可不会让你跟我还有夏将军一起,与那位流云城主南棠谈谈。我们需要一个人接应我们,在暗道里懂得随机应变。这一点你能做到吗?” 孟简看了一眼夏晖,夏晖示意他最好老老实实留在这里,结果孟简会错了意思,并回应云凡的问,不再顾及一旁的韩桀此刻有多么的愤怒。 孟简诚恳道:“我可以做到。” 云凡微微一笑,转而对韩桀道:“那么留守军营的这件事,就交给韩将军和蒙将军了。希望两位将军能够对这次的行动守口如瓶。” 蒙戈揖手不言,韩桀只好遵命。 这时,却听云凡又道:“辛扎依玛到时候带着孟简一起负责在暗道里接应我跟夏晖。还是那句话,一定要随机应变。” 辛扎依玛听罢,再次担忧道:“君侯,咱们主要的将领都去了,万一……” “唉,你最好还是祈祷没有所谓的万一发生。”云凡叹了一口气,并露出了慵懒的笑容,这让本就有些愤怒的韩桀变得更加不开心。当然,云凡自然是不会在意韩桀究竟是开心或者不开心的。 结果,辛扎依玛多嘴问了句:“假如这个万一要是发生了呢,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云凡沉思了片刻,目光在众人的身上往返几次。本就压抑着心中怒火的韩桀,在云凡目光与他相触之时,丝毫没有任何的回避,结果云凡反而回避了他的目光,然后宣布道:“倘若真的有意外发生,你就带孟简先行离开,届时整个军队就交给蒙戈来负责。总之,无论如何我都会第一时间给你们信息。” 辛扎依玛叹息道:“假如君侯与夏副统领都没有与我们一同离开,那么我与这位孟简兄弟全身而退又有什么意义。” 云凡咳嗽了一声,示意辛扎依玛喊对夏晖的身份。此时的夏晖乃是夙国军队里的一名将军,而不仅仅是霜剑寒甲司的副统领。素来聪明的辛扎依玛随即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于是赶忙纠正道:“夏将军与君侯的安危不能草率对待。” 云凡看了一眼夏晖。 此时的夏晖一脸漠然,即便是韩桀也猜不到她在想什么。不过很显然,夏晖并没有因为刚刚辛扎依玛的“口误”出现什么情绪上的波动,如果换做是韩桀话,可能接下来又会发怒。 此刻的辛扎依玛在云凡看来,可以说比她在北漠时候更加的多虑。云凡不知道是什么让辛扎依玛变成这样。这在云凡看来虽然不是一件坏事,但也不是一件好事。 比起现在,云凡更怀念以前的那个辛扎依玛。以前的辛扎依玛话少且做事干净利落,不像现在这样,会问很多的为什么。越来越多虑的辛扎依玛,挥刀的速度恐怕不再会像以前那么的快。 思量间,军帐内再次迎来了沉默。 云凡见状,尴尬的笑了笑:“这个倒不是什么草率不草率的问题,我相信这一切会顺利的进行下去,并且取得满意的结果。我的运气一直很好,不过比起运气,我更相信站在我身后的你们。现在我将我的后背交给你们,我相信这不是一件草率的事情。” 听了云凡的这番话后,辛扎依玛与孟简心生感激。一旁的夏晖则保持着一脸的漠然,只不过这一次她将目光转而落到了孟简的身上。韩桀听罢则不为所动,而蒙戈则像没有听见似的,目光落在了战争沙盘上。 这一幕,云凡看在眼里。 短暂的沉默之后,云凡与众人继续道:“那么,关于接下来我会把原先对于流云城一战的战略部署以及考量告诉各位,之后的一切总的来说还是以我和夏晖与那位流云城主的交谈为主。” 蒙戈抬眼问:“既然一切还是得以君侯与流云城主的会谈结果为主,那现在君侯这说了这些岂不是跟没说一样?” 云凡无奈的叹息道:“有些事情还是得提前交代的。万一我没能跟夏将军一起活着回来呢?” 说这话时,云凡看了眼韩桀。 韩桀听懂了云凡的阴阳怪气,但是所没有说话。这时,云凡又补充道:“那么,我们就先说正事好了。再这样拖下去,天都快亮了!” …… 流云城的城主府内,南棠望着面前的战争沙盘,正在思考天武国将会在什么时候与千雷国汇合。他打算想办法错开这两支军队。在外人看来,他的这个想法实在是太过不切实际,而南棠则不以为然。 此时的霁北,雪越下越大。 越是到这个时候,南棠便越想创造这种用极端意外改变当下格局的机会。这也使得他想出了派「鬼火」杀手前往千雷国大营对雷澈刺杀,继而延缓进程的这个主意。 本就是「鬼火」杀手出身的南棠,作为流云城城主,根据多年的经验以及对于当下严峻形势的了解,自然很清楚那些杀手最终得手的几率有多大。 若是真的可以得手,那将是意外之喜。若是不能,也在情理之中。南棠的最终目的是为了打乱千雷国的节奏。而现在的格局对他而言,不是坏事,同时也并非好事。 今夜对于南棠而言是一个漫长的寒夜。 当叶晨带着他的吩咐离开城主府邸时,一个熟悉的面孔也在这个期间悄悄出现在了他的面前。看到那个男人的时候,南棠很是意外。 他不意外这个男人为什么还活着。 他只是意外这个男人为何在这里。 摇曳的烛火,凛冽的寒风。 此时的南棠在这个男人的面前露出了他疲惫的面容,但是这个男人并没有看他而是坐在窗台上,自顾自的雕刻着手中的木雕。 “李梦秋?你是什么时候来这里的。”南棠放下了手中的书卷问这个男人,男人没有抬眼只是淡淡道:“怎么,以你现在的身手察觉不到我什么时候来的吗?” 南棠回应道:“人总有松懈的时候。” 那个男人笑:“杀手时刻不能松懈。” 南棠叹息:“对我而言,那已经是我过去的身份。关于这个身份的相关记忆不知从何时起渐渐离我远去。” 南棠话音落下时,只听“簌”的一声,一把刻刀直袭南棠的面门。却见南棠不慌不忙,很轻松的便接下了这把刻刀。待他回过神来,男人手中的刻刀此刻已出现在他的手中。 这时,男人抬眼与南棠道:“看来,虽然关于杀手这个身份的相关记忆你可能忘记,但是身手却一天比一天精进。” 南棠笑着将手中的刻刀原样奉还给了南棠,接着开门见山道:“寒暄叙旧的话就不要在今夜说了。我不想一不小心就聊到天明时候。说吧,找我有什么事情。” 李梦秋淡淡道:“夙国的军队已经到了。” 南棠听罢,愣了一下:“这么快?” 李梦秋:“这个消息你应该早就知道了。” 南棠笑了笑:“你这太高看我了吧?” 李梦秋沉默了片刻,接着道:“穆晨跟苟垠在第一时间便与夙国的高级将领发生了交锋。” 南棠:“然后呢?” 李梦秋:“他们的任务失败了。” 南棠:“夙国的高级将领有受伤的吗。” 李梦秋:“自然有的,不过只有一人。” 南棠:“是云凡吗?” 李梦秋:“不是。” 南棠:“那没有意义。” “不过,我看见了他挥动「天纵牙」。”说完这话后,李梦秋看了眼南棠此时的神色变化,然后接着道,“传中的那把神魔之刃,是真的。” 南棠:“这可就有点难办了。” 李梦秋:“倒也不然。” 南棠:“李先生有何妙计?” 李梦秋:“妙计我没有,馊主意有一大堆。不知道南城主可愿意听我说个一二三点来听听。毕竟我怕一不小心说到天明了,最后耽误城主大人休息。” 南棠:“尽可能挑个重点。” 李梦秋:“我需要问大人借几个人,助我吸引云凡注意力夺下他的那把「天纵牙」。” 南棠听罢,愣了一下:“然后呢?” 李梦秋:“就地诛杀云凡。” 一百九四幕【旧闻】 - 逐鹿客 - 君玉珩 李梦秋的这番话,让本感觉有些疲惫的南棠突然来了精神。回想起前几天「流云酒肆」里李梦秋捡起被人揉皱的画像,南棠叹息道:“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跟这个云凡结怨的,但是你的这个做法我认为可行性并不大,否则……” “其实穆晨他们差点就得手了。”李梦秋突然打断道,“只不过,穆晨的那个搭档太高估自己了,认为自己可以挥动那把并不属于他的神魔之刃「天纵牙」。” 听到这里,南棠眉头微皱。 李梦秋顿了顿继续道,“倘若当时老苟拿起「天纵牙」掉头就跑,我也不至于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你这里打扰你休息。” 南棠微微一笑:“说是打扰倒不至于,我一般休息的都很晚。不过听你这么一说,假如当时苟垠没有挥动那把刀,穆晨真的可以做到团灭夙国高级将领?” “穆晨是死在「天纵牙」刀下。云凡仅用了一刀便结束了他的性命。据我所知,穆晨当时还有后招,可是因为他死的太快了。所以根本没有来得及施展。”李梦秋收起木雕于袖内,淡淡道,“而这些后招,我都知道。相信接下来都可以用到。” 南棠好奇道:“什么后招?” 李梦秋讳莫如深的笑了笑:“不可说。” 南棠见状,不再细究下去,而是转而问道:“现在城中能拿得出手的「鬼火」杀手已经全员出动。这个时候你想找人给你搭把手,恐怕有些困难。” “哈哈哈哈哈哈哈!” 李梦秋听罢,忽然仰天大笑。 南棠不解的看着李梦秋:“你笑什么。” 李梦秋问:“我听说丘宁和木氏姐妹前段时间刺杀千雷国的国主失败了,之后侥幸生还的他们被南棠大人的心腹叶晨藏了起来,不知道这件事南棠大人知道不知道,还是说叶晨先生瞒着大人做了这件事?” 听了李梦秋这番话后的南棠眉头一皱:“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李梦秋回应道:“我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件事南棠大人知道不知道。” 南棠没有说话,却听李梦秋又道:“如果南棠大人信不过我,那我现在走就是了。我只是单纯想帮南棠大人一把,同时又不想大人被人愚弄。至于云凡之生死,其实我并不在意。” 南棠听罢,冷笑道:“李先生若是真的不在意云凡之生死,又怎么会加入「鬼火」,并在这些年来通过「鬼火」的情报网,苦苦搜寻云凡的踪迹。我想,现在这座城里,恐怕没有人比李先生更希望云凡去死吧?” 李梦秋眉头微皱:“你想表达什么?” 南棠微微一笑,起身来到李梦秋的身边。李梦秋疑惑的看着南棠,结果下一刻南棠便从他的袖子里取出了那个没有雕好的木雕,并拿在手中仔细观察。 李梦秋本想抗拒,但是当南棠站在他身边的时候,一股只有高阶「心武之境」武者才有的气势直接将他压制,使他动弹不得。 此时的南棠跟刚才相比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他用极为低沉的话语,提面前这位沧桑的男人回忆起了那段不为人知的往事。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所雕刻的这个木雕应该是那个女人。”南棠顿了顿,抬眼与李梦秋的目光相触,“那个多年前被云凡在玄国的王座上杀死的黑天教徒。” 李梦秋不可思议的看着南棠:“你……” “其实前几天的夜里,你跟寒昭说了什么我都知道。原先我曾以为这些年来你雕的这个木雕其实是你那位传闻中的小师妹。”南棠拿起木雕,缓步回到书桌前,并将木雕放在桌上,“不瞒你说,从认识你开始我就很好奇为什么你的雕工如此精湛,可是偏偏就不刻脸。这个问题困扰了我很久。直到我从寒昭的手中看到了你刻上脸的木雕。” 李梦秋听罢,眼中杀意渐起。他意识到寒昭此时可能有危险,于是关切道:“你对寒昭做了什么?” 南棠笑了笑:“感情对于一名刺客而言,可是不容忽视的致命弱点,我正在帮李先生克服这个弱点。不要火气这么大嘛。” 李梦秋握紧了手中的刻刀,淡淡的真气顺着指尖将刻刀萦绕。这一次,他要动真格的了。然而,让李梦秋感到意外的是,南棠并不打算与他动手,而是非常淡定的继续道:“先生之所以不刻那个女人的面容,应该是不想让别人知道你和她的关系。可是即便这么多年过去,你还能记得她的模样,这可真是让南某人感到非常意外。不过从这一点来看,我相信先生并没有放下与云凡之间的仇恨。至少不是像先生说的那么风轻云淡。” 李梦秋冷冷道:“你这是在逼我吗?” 南棠道:“我和先生目的一致,又怎么会逼先生做你必然会去做的事情?这岂不是多此一举?” 当南棠说完这番话后,原本将李梦秋压制的气息也在同一时刻消散。这时却听南棠又道:“你放心,我不会把这些事情告诉别人。我做事情还是有底线的。丘宁和木家姐妹现在正在养伤,短期内不能帮到你。如果你想要借用他们的力量在近期内对云凡下手,恐怕是不可行的。至于你担心的寒昭,现在正在自己的住处酣睡。我只是派人从他那里偷走了你雕刻了脸眸的木雕而已,毕竟一直以来我都非常好奇到底是怎样的女子,竟然让天下轻功第一的「谪仙」李梦秋如此痴情。” 李梦秋听罢,没有说话。 这时,南棠又道:“说实话,你跟「鬼火」真的不是一路人。我由衷的希望你可以完成这次的任务,了结夙愿,到时候我会兑现那天在「流云酒肆」里许下的诺言,帮助先生脱离「鬼火」,回归属于你的人生。” “死了的人不会再复活,属于我的人生?说的你好像很了解我似的。”李梦秋冷哼一声道,“依我看,场面话还是免了吧。你已经把该说的都说完了,接下来我该说些什么?或者你想让我说些什么?” 南棠淡淡道:“先生说了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先生做了什么。方言天下,处处可见口若悬河之人,然而平定乱世靠这些人简直就是在痴人说梦。” 李梦秋又冷哼了一声,没有理会南棠的话。南棠尴尬的笑了笑,却见李梦秋快步走到他的面前拿走了那个木雕。南棠没有阻拦,不过倒是在他转身的时候好奇道:“先生现在这是又要去哪里。” 李梦秋没有回头,只是漠然道:“我不想再浪费时间,既然你不愿意让丘宁和木家姐妹助我,那我只能自己想办法完成没有完成的任务了。” 南棠笑而不言,李梦秋淡淡道:“相扰。” 之后,这位号称「谪仙」的「鬼火」刺客一步越过窗台,消失在了浓沉的夜雪之中。桌上,摇曳的烛火此时已经快要燃尽。南棠缓步来到窗台边,望着远方的天色,想必很快就要天亮了。 …… 翟文礼醒来的时候,正身处在一片茫茫的雪色之中。原先将他五花大绑的那些天武国将士,此刻已没了人影。这一切对于他而言就像是一场梦,只到手腕处的伤让他渐渐意识到自己所经历的这一切,并不是梦。 皑皑雪色此刻已凝结作暗红的冰渣。 或许是夜色下的寒意过于浓沉,这使得翟文礼对寒冷的感知大于对疼痛的体会。不过,即便如此翟文礼也还是无法抑制自己情绪。因为,当他渐渐恢复意识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失去了双手。 这也意味着翟文礼从此将再也拿不起任何的刀剑。想到这里,屈辱感和泪水夺眶而出。他开始想着一些奇怪的办法,试图了结自己的性命。 比起像现在这样苟延残喘的活着,倒不如让敖崭以为他已经战死在了天武国跨过绝龙山脉的那一刻。这样,好歹他的家属也会得到夏国的优待,而他则顺带保全了自己过往的虚名。 至少不至于像现在这样狼狈。 漫天的飞雪,洒落人间。 堆积在雪原上的雪此时已没至膝盖。 满地的狼藉告诉翟文礼那些天武国的将士应该离开这里已经很久了。他不知道自己就这样躺在雪地里已经过去了多久,但是很显然若是再这样在雪地里逗留下去,很快血腥味将会吸引来一些在寒冬腊月里饥肠辘辘的野兽。 隐约间,翟文礼好像听见了霁北特有的雪狼嚎叫声。这正好给了一心想要寻死的翟文礼一个很好的机会。不过,尴尬的是就在他决心坐在霜雪中等待死亡降临之时,一辆马车突然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看见这辆马车的翟文礼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未等他作出任何的回应,这辆马车上突然涌出几个壮汉将他围住。惊慌失措翟文礼下意识地往后退去,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时,一位身着青色长衣的翩翩公子撩开车帘,望着狼狈的翟文礼,恭敬的说道:“翟将军,久违了。” 一百九五幕【重逢】 - 逐鹿客 - 君玉珩 看见叶晨以后的翟文礼,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在他的记忆里,这个人已经在多年前死于那场夏、邯两国与赤焱武士之间的「赤焱之乱」。 那个时候,叶晨和翟文礼的年纪一样大。按理说,如果叶晨还活着一直到现在,他的模样不可能像现在这么的年轻。可是,现在出现在翟文礼面前的叶晨,模样竟和二十一年前相比,没有太大的变化。 佝偻在风雪中的翟文礼,在看见此时的叶晨之后,露出了恐惧的神色:“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我记得你已经死了!当时我亲眼看见那些身着黑青色重甲的武士,砍下了你的头颅。” 叶晨笑而不答,却见翟文礼回望那些将他围住的武士。通过他们的装束,翟文礼无法分清这些人究竟是什么身份背景,于是一个不好的想法油然而生。 短暂的慌乱之后,翟文礼陷入片刻的沉寂。他开始在思考眼前的这一切究竟是真还是假。扑面而来的霜雪如针扎一般令人感到刺骨的严寒。 叶晨没有说话,而是似笑非笑的看着面前这位中年人。当他的目光无意中落到了翟文礼腕部的伤口时。一股莫名的悲凉之感突然在叶晨的心底翻涌起来。 未等他向翟文礼表达同情之意,翟文礼忽而叹息道:“所以,我这是已经死了吗。你们是要带我离开这里的吗。” 翟文礼的话让叶晨愣了一下:“翟文礼将军,此话怎讲?” 翟文礼面如死灰:“在我的记忆里,你是一个已经死了二十多年的人了,可是现在你却以二十多年前的样子出现在了我的面前。如果我没有死,又怎么会在这里看见你。” 听到这里,叶晨不禁笑道:“翟将军并没有死,叶晨也没有死。我们也确实是来这里带将军离开的,而不是特地前来为将军收尸。” 听了叶晨的这番话后,翟文礼眉头微皱:“你……你还活着?” 叶晨微微一笑,缓步下了马车,拱手邀请翟文礼上马车。望着面前的这位翩翩公子以及他在翟文礼记忆中的样子,翟文礼恐惧道:“不可能,这不可能!” “如今这个世道,没有什么不可能的。”叶晨淡淡道,“料想翟文礼将军已经见过胸口纹络着幽蓝色火焰的赤焱武士,以及一些本不该存在于这个世上的事物。包括现在出现在你面前的我。所以,翟文礼将军准备好了吗。” 翟文礼疑惑的看着面前这个少年,没有说话。叶晨见状倒也没有对他进行催促。很显然,翟文礼在听完叶晨的这番话后,一时间实在是难以平复自己的情绪。 他始终感觉这一切就像是一场幻梦。 就在翟文礼还在思考叶晨这番话的真实性时,叶晨突然给翟文礼开出了一个条件,直接斩断了翟文礼的犹豫。 他的目光落在了翟文礼的断腕处,翟文礼下意识地露出了难堪的神色。这时,却听叶晨说道:“只要翟文礼将军上了这辆马车,叶晨自有办法还将军一双完整的手。” 翟文礼将信将疑:“此话当真?” 叶晨反问翟文礼:“此刻我能活着出现在翟文礼将军的面前,将军认为我说的话可信度会有多少?” 翟文礼没有回答叶晨的话,但是却已经表露出了愿意试一试的神情。叶晨微微一笑道:“请。” 这一次,翟文礼没有再犹豫,而是在这些武士的帮助下登上了叶晨的马车。风雪中,马儿长嘶,车轮转动。很快,这场雪将会掩盖这里发生过的一切。至于那些萦绕在翟文礼心头的疑惑,也会随着他的此次行程,逐一得到答案。 …… 雷澈在遭遇刺杀事件之后,加快了前往流云城的步伐。这期间天武国的军队在卸掉翟文礼的双手之后,打算以这位夏国风虎骑指挥使的双手,作为与千雷国国主的见面礼。 此时的雷澈野心勃勃,誓要夺下流云城。只有拿下流云城,雷澈才能放心的往北继续进发。他打算在这个冬天结束以前,拿下整个霁北。只有迅速的拿下整个霁北,雷澈才有充足的资本和底气,染指整个东霁。 与这番宏图伟业相比,此刻身在明月城中当俘虏的雷毅之生死,实在是无足轻重。浩浩荡荡的千雷国军队,夜以继日的行进在茫茫的雪色之中。 先前因为一阵奇怪的笛声而陷入疯狂的谷雨,现在就像是丢了灵魂一般,双眼空洞,面无表情,仿佛一具行尸走肉。当时与贪餮战熊的交锋,令她受了很严重的创伤,即便过去这么多天也没能完全愈合。 厚重的绒毛让谷雨有些喘不过气来。 此刻的谷雨正披着雷澈的裘袍,骑着穿甲战熊与之并驾齐驱。他们走在军队的正中心位置,最前方有南宫谨言与尉迟兄弟扫清一切障碍。周围皆是雷澈的亲卫,负责守卫他的安全。 贪餮战熊一直负责断后。 此行雷澈并没有以它为坐骑。 这可能是因为他有事情要和谷雨交流,不想贪餮战熊在旁将她惊扰。说实话,那天夜里贪餮战熊确实动了对谷雨的杀意。若不是谷雨在危机关头及时冲上夜空,或许贪餮战熊已经当场将她撕碎成片,以宣泄自己对黑天教积攒了千年的怒火。 不过,无论出于什么原因。 雷澈暂时还不想看到这一幕发生。 先前的曜光城一战若是没有谷雨的帮助,墨国的远程投石矩阵以及巨弩台将会对千雷国的军队造成非常致命的打击。有了谷雨等堕羽者的相助,墨国引以为傲的城防工事被黑色的火焰所切割。 城中各个区域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这是墨国人没有想到的意外。 或者说是当时作为曜光城主的寒明预料到但是却低估了的残忍现实。有了黑天教相助的千雷国军队,很轻松便让墨国军队陷入混乱。这一过程中,寒明并未作出什么平定这混乱。 当然,也可以说他根本没有办法平定这混乱。他能做的只有将这混乱对他们墨国军队造成的重创降到最低,而遗憾的是雷澈抓住了这混乱的时刻,并以此对墨国军队造成重创。 整个曜光城的城防工事也在千雷国军队的面前形同虚设。现在,雷澈带着谷雨朝流云城进发。他想借着谷雨的力量,再次重演先前曜光城的那一幕。虽然这一次跟随雷澈出征的军队,并非尽数皆是千雷国的精锐部队,但是有了天武国加入战局,雷澈还是很有信心借着接下来的这场流云城一战,一洗先前泾渭关会战的耻辱。 抬眼时,霜雪夹杂在寒风里,席卷天地。 铿锵的铠甲声伴随着数万战熊此起彼伏的喘息,让雷澈的思绪渐渐飘远。本就脸色苍白的谷雨,在寒风凛冽之下,显得更加憔悴。 留意到这一细节的雷澈没有去看谷雨的眼睛,但却不忘关心道:“先生身上的伤,现在还疼吗。” 谷雨没有回答雷澈的这个问题,并向他发问道:“敢问国主,我们还有多久抵达流云城。” 雷澈沉默了片刻,思量道:“以现在的这个速度来看,应该还有两三天的路程。” 谷雨眉头微皱:“途中国主不打算停留一下吗,还是说到了流云城之后,直接与东霁列国开战?” 雷澈不解的问:“为何停留。” 谷雨道:“现在驻扎在流云城外的,有夙国的军队和夏国的军队。以我们现在的力量若是直接与东霁列国开战,恐怕结局并不乐观。我认为国主需要在抵达流云城之前,找个合适的地方暂且先休整军势,等待天武国的军队与国主汇合,然后一同奔赴流云城。” 雷澈听罢,心中的疑惑变得更加浓沉:“先生是不是早就已经在流云城中安插了眼线,为何能够如此快速的得知关于流云城的动向。” 谷雨淡淡道:“圣教的信徒遍布天下,我们只是顺着永夜之神的指引,做好我们该做的事情。” 雷澈问道:“按照先生所说的,想必圣教所信奉的永夜之神定然预见了那夜先生所遭遇的这些事情?” 谷雨:“永夜之神,无所不知。” 雷澈追问:“先生对此怎么看?” 谷雨疑惑:“谷雨不懂国主所指何意。” 雷澈:“我的意思是,既然永夜之神已经预见了这些,为何不提前告知先生,非要等先生受伤,而不是阻止这一情况的发生。” 谷雨道:“神明心思,不可说。” 雷澈猜测道:“莫非,圣教所信奉的这位黑夜之神,其实并没有先生所说的那般神通广大?” 谷雨皱眉:“国主这是在试探什么。” 雷澈:“寡人在想,先生所说的这些究竟有多少是真,有多少不可以当真。” 谷雨:“国主的意思是谷雨在撒谎?” 雷澈:“寡人只是担心先生被神棍蒙蔽。” 谷雨:“谷雨认为,国主多虑了。” 雷澈听罢,笑了笑:“但愿如此。” 一番尴尬的你来我往之后,雷澈再次问谷雨道:“刚刚听先生提到了与天武国回合肥事情,所以先生肯定是知道现在天武国的军队到了哪里,对吧?” 谷雨点头道:“是的。” 雷澈又问:“还有多久会遇见。” 谷雨:“半天旅程。” 雷澈:“方向在哪里?” 谷雨:“正前方。” 一百九六幕【谈判】(上) - 逐鹿客 - 君玉珩 按照先前花梧给雷澈的说法,他会在千雷国最需要他们的时候及时出现,但是现在因为谷雨的召唤,计划有变。 先前发生在千雷国军营内的刺杀,让谷雨感到了非常的不安。直到现在谷雨也没有弄清楚那阵充满“混乱”之力的笛声,以及吹奏这阵笛声之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为了防止同样的事情再度发生,谷雨提前对花梧进行了召唤,并希望他能够尽快与自己汇合。谷雨这么做的目的有两个,一个是为了防止自己下次失控之时,贪餮战熊真的将她当场击杀,另一个则是现在千雷国出征的这支军队若是单独对上东霁列国,根本不是对手。 此刻驻扎在流云城外的军队,是夏国与夙国的军队。墨国的军队全员留守流云城中。黑天教的信徒通过黑色的火焰告知了谷雨大致情况,以及现在墨国暂时没有与夙国开战的打算。 这一细节让谷雨断定墨国与夙国之间剑拔弩张的格局可能会随着千雷国的到来,继而发生细微的变化。接下来的流云城一战,对于墨国而言乃是存亡之战,对于千雷国与夙国而言则是未来。 相比之下,这场战役的胜负对夏国或者说对于敖崭而言,其实无足轻重。在敖崭看来,就是千雷国赢了这场战役,按照现在的这个时间来推算,那也是来年春天的事情。 不管怎样,他们都无法在这个冬天内打到夏国,更别提一统霁北。待到来年春天,东霁列国的援军便会赶来支援。也就是说,只要敖崭拖住千雷国的时间,那么夏国将会是阻止此次西霁千雷国入侵的最大功臣。 事实上,流云城一战的胜负对于谷雨而言并不是那么的重要。她所计划的这些,最终目的其实只是为了拖延时间。拖延什么时间?为谁而拖延时间? 自然是拖延东霁列国的军队兵发曜光城的时间,并为青炎找到暗星城拖延时间。现在整个霁北列国都将注意力放在了流云城一战上。不会有多少人注意到她所盘算的这些事情。 虽然雷澈一直对她保留警惕,可是却始终不知道她的真正是什么。也正是出于警惕,雷澈才将谷雨以及与谷雨有过接触的人带上前线。比起担心流云城一战之胜负,雷澈更担心危急关头,后方失守。 得到谷雨召唤花梧第一时间便朝着她所在的位置进发。等到千雷国与天武国的军队汇合之后,花梧会将流云城一战的主要指挥权移交给雷澈。 这也是天武国主风颤的意思。 由此可见,风颤对于雷澈一直都保有难得的信任。这也是为何当初雷澈决意打通绝龙山脉,开辟东霁战场之时,天武国义无反顾的给于千雷国相应帮助的原因之一。 西霁天武国与千雷国之间的亲密关系,就像东霁夏国与邯国之间的那样。他们的同盟不是建立在利益的基础上,但是这不代表以后一些相应的利益,不会摧垮这些同盟。 此时,翟文礼的那双手已经被花梧放在了锦盒里,作为他与千雷国主的见面礼。浩浩荡荡的天武国军队,在风雪中疾驰。没有人可以忽视他们的存在,也无法对他们视而不见。 霜雪在赤焱黑狮的蹄爪间融化。骑着赤焱黑狮的重甲武士正带领着这支可怕的军队,前往此刻千雷国所驻扎的地方进行汇合。 对于花梧斩下夏国风虎骑指挥使翟文礼双手的这件事,谷雨并不知晓。不过,也正是因为花梧的这一举动,一向不信鬼神的翟文礼才有机会接触到了他先前根本无法理解的事物,并最终为之折服。 …… 通往流云城主府邸的暗道要比云凡先前所想的还有阴冷且狭窄。这里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夏晖所说的那样,能够容纳三百多人同时进入。即便是点亮了暖灯也无法驱散这暗道里沉寂已久的寒意。 辛扎依玛对此倒是没有什么挑剔的。 比这个还有恶劣的环境,她都经历过。所以可以说是见怪不怪。第一次来这里的孟简不由得想起了先前在明月城鹿府误入的那条暗道。随着他们探索的区域扩大,孟简忽然意识到这个暗道的格局与鹿府暗道竟然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这所谓的异曲同工之妙指的自然不会是阴冷潮湿的环境,而是它的布局。于是向来好奇心重的孟简悄悄地与夏晖走近,并小声的询问道:“夏晖姐,这条暗道当初是由谁修建的啊。” 夏晖听罢,先是一愣。 让她愣住的不是孟简的这一问,而是孟简这突然而来的称谓。这让夏晖一时间无法转换自己的身份。片刻的出神过后,夏晖淡淡与孟简道:“做好我该做的事情,不要问不该问的。” 孟简叹息道:“好。” 这一幕云凡看在眼里,但是没有声张。孟简的问云凡是有听到的。借着暖灯微弱的灯光,云凡瞥见了夏晖的神色变化。很显然,夏晖有事情在瞒着他。不过没关系,云凡有的是耐心。他相信迟早自己会搞清楚夏晖究竟隐藏了哪些秘密。 进入暗道的这些人,除了云凡和夏晖。在踏入暗道之前,都是蒙上眼睛进入的。也就是说,整个队伍里只有夏晖和云凡知道这条暗道在流云城外的入口位置。 当然,倘若云凡亦或是夏晖未能活着离开流云城的城主府邸。待会藏匿在暗道里的这些将士会顺着暗道原路返回,到时候自然也会知道这条暗道在流云城外的确切位置。 所以,夏晖如果想要守住关于暗道位置的秘密就必须得活着离开。可是,眼下暗道里正悄然前行的众人,根本没有意识到此时的流云城城主府邸里,究竟有着怎样的危机在等着他们。 夏晖和云凡其实早在进入这条暗道的时候便已经计划好了全局,并将相应的计划提前告诉了孟简和辛扎依玛,让他们提前做好心里准备,以应对随时可能会出现的变故。 第一次接受这么重要任务的孟简,难免会有些紧张。此刻的他并不仅仅是一位参与者的身份,而是整个行动的负责人之一。与孟简相比,辛扎依玛倒是从容了许多。 来到夙国的这段时间里,辛扎依玛可谓是入乡随俗。一改先前的大大咧咧。用古依娜的话来说,她已经不再像过去的自己。对于辛扎依玛为何会发生这样转变的真实原因,即便是古依娜也不得而知。 不过,此时负责明月城防的阿克扎提倒是很清楚为何辛扎依玛会变成现在的这个状态。改变辛扎依玛的,还是关于云凡与夙国以及云氏一族的故事。当然,来到夙国之后,柳风魂的出现也对她的性格转变多多少少产生了一定的影响。 简而言之,辛扎依玛想要尽可能的帮云凡分担一些不必要的压力。云凡肯定是不知道这些的。因为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云凡去关注。 “我们还有多久抵达目的地。” 黑暗中,云凡问夏晖。夏晖沉默了下,目光落到暗道两侧刻着的奇怪标记,然后漠然道:“还有一段距离。” 云凡叹息道:“这条暗道可真是比我想象中的要长很多啊。” 夏晖:“毕竟这里也曾是一条藏兵道。” 云凡笑了笑:“那这可真是一条狭窄的藏兵道啊!只能容纳三百人,而且还是非常拥挤的样子。万一我们在这里与谁发生交锋,你认为我们的胜算有多大?” 夏晖没有直面回答云凡的这一问,而是转言道:“所以保持这条暗道的隐秘性,至关重要。” 云凡皱起眉头,似笑非笑。 暖灯的火光映照在他的脸上,显露出几分别样的诡异。听了夏晖的这番话,云凡好奇道:“这个暗道,夏氏一族在修建之初没有考虑过我刚刚说的那个问题吗?不应当啊!” 面对云凡的这一问,夏晖没有回答。 于是,云凡再次追问道:“难道说,这条暗道原本还有一些不为人知的用途?或者说这条暗道根本就不是夏氏一族修建?” “少主这是在试探些什么?” 夏晖的言语中,略带些许愤怒。 这使得本就有些压抑的氛围转向了紧张的对峙。说完这话之后,夏晖停下了脚步。所有正在前行的军人们也在同一时刻停留于原地。跟在夏晖与云凡身后的孟简与辛扎依玛,在看到这一幕之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们都意识到了夏晖生气了,同时也意识到夏晖似乎有事情在瞒着他们。而这一切其实都是从孟简多嘴的那一问开始的。 看到这一幕后的云凡,随即与夏晖赔笑:“我就随口一说,你且随便一听。我们还是继续赶路吧,待会还要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我们,不要因为这样的小事情耽误了正事。” 夏晖听罢,瞪了眼云凡继续赶路。 云凡也没有往心里去,并转而对身后愣在原地的众人催促道:“你们都愣在这里干嘛,还不赶紧跟上?” 众人听罢,随即跟上夏晖和云凡的脚步,不敢有丝毫懈怠。辛扎依玛也在同一时刻催促孟简不要走神。于是,三百多名夙国的将士就这样借着这条暗道,悄然朝流云城的城主府邸进发。 一百九七幕【谈判】(中) - 逐鹿客 - 君玉珩 流云城的城主府内,南棠在看完那封由一名夏国将士送来的书信之后,陷入良久沉默。送信的那名夏国将士在亲眼确认南棠已经看完这封信后,躬身揖手,缓步离去。 这封信是云凡遭遇刺杀的那天夜里,敖崭专门写给南棠的。信上极其详细的讲述了关于墨国、夏国、夙国这东霁三国军队,在当前千雷国与天武国来势汹汹的情形下,各自正面临着怎样的危难以及机会。 除此之外,敖崭还开门见山的跟南棠讲述了他已经知道那些刺杀云凡与刺杀雷澈的杀手,其实都是已经效命墨国的杀手组织「鬼火」的成员。 敖崭自然是不反对这些杀手对雷澈与云凡进行刺杀。但是敖崭认为,南棠如果要对云凡下刺杀令,前提是这些「鬼火」杀手对于雷澈的刺杀已经成功了的前提下。 只有解决了外部的威胁,之后怎么处理内部的恩怨,敖崭都认为没有问题。甚至在发现夙国的军营位置暴露并且陷入混乱之后,敖崭都有可能亲自带兵协助,趁乱拿下云凡。 但是,这些都是建立在千雷国主雷澈已经被成功刺杀的前提下。然而,鉴于现在雷澈依然生还,并且还加快了前往流云城的脚步,南棠又在对雷澈的刺杀行动失败之后,依然将云凡作为刺杀的目标。本不想管这些事情的敖崭最终还是没有忍住,特地写了这封信跟南棠申明这其中的利害,希望他能够以大局为重。 事实上,前往流云城之前的敖崭,想过很多种办法对云凡与夙国的军队进行设计,继而使得夙国的军队在接下来的流云城一战中,陷入疲惫交战的境地,最后借着雷澈之手致云凡于死地。 可是,在经历了被天武国的军队夜袭这一事件之后,敖崭意识到当下情形还是得以大局为重。计划设计云凡以前,敖崭并没有想到天武国的军队会从他的后方杀来。 与天武国军队的短暂交锋,也让敖崭意识到一旦这支军队与千雷国的军队汇合,那么整个流云城将会成为夏国与墨国的坟场。但是,假如夙国的军队在接下来的流云城一战中,与夏国、墨国一起对战天武国与千雷国。那么危机的局势将会发生逆转。 但是现在问题来了,夙国怎么可能与墨国联手,再与夏国一齐结成东霁三国战时同盟,共战来犯的天武国与千雷国?换而言之,敖崭又该怎么说服云凡加入他们,又或者怎么让南棠放下对于云凡的偏见以及仇恨,这些都是非常有难度且急需解决的问题。 尤其是在那些被南棠派去刺杀云凡的杀手失败了以后。对此,敖崭也没有什么对策。他能做的,就是让南棠暂时打消对云凡的“盘算”,先将注意力放在西霁千雷国与天武国入侵的这一当务之急上。之后,他会找机会跟那个让他恨之入骨的未来夙国国主,好好谈一谈。 现在的情况是,如果没有夙国的相助,仅凭夏国的这支军队与墨国驻守在流云城的残存部队,根本就没有办法抵御西霁千雷国与天武国的联手。这一点,云凡也很清楚,所以他才非常自信的认为自己一旦见到现在墨国的流云城主南棠,对方一定会答应自己的“建议”。 只要南棠答应了云凡的“建议”,本属于夏国、墨国的节奏,将会被云凡所把控。到了那个时候,云凡便可以正式开始他的霁北收复计划。 此时的南棠,在送信的那位夏国将士公孙雍走后,又将敖崭写的这封信好好品了几遍。根据敖崭信上所提到的这些信息,南棠断定作为血羽夜鸦指挥使的寒昭,已经将南棠先前在「流云酒肆」里做的那些事情,分享给了这位夏国的世子殿下敖崭。 想到这里,南棠叹息连连。 从目前流云城内的局势来看,养伤中的玄墨无锋以及信赖敖崭比自己更多的寒昭,可能在接下来的流云城一战中并不能为南棠所用,或者说即便用了也不会太趁手。 造成现在这个局面的根本原因,还是在于南棠自己本身从一开始便对玄墨无锋以及寒昭保持着戒心。他并不信任这两个人,可遗憾的是,有两个事实是南棠所无法回避的。 一个是驻守在流云城中的紫羽夜鸦和血羽夜鸦只听从玄墨无锋与寒昭的命令,虽然南棠早在他们二人还未回到流云城中之时,便对这两只军队进行了一定的“渗透”。 另一个则是南棠的心腹叶晨还未带着翟文礼回到流云城中。这使得南棠在看了这封由敖崭亲笔书写的信件之后,只能默默听着敖崭的“教诲”。 这两个让南棠无法回避的事实,让这位流云城在短期内无法作出什么太大的动作。他现在能做的只有等。虽然随着西霁千雷国和天武国的军队,离流云城越来越近,留给南棠的时间也没有多少了,但是他只需要再等一会儿就好了。 因为再过一小会儿,云凡将会与夏晖一起突然出现在南棠正一个人独自沉思的书房内。这个书房里,目前只有他一个人。即便是书房外也没有任何的守卫驻守。毕竟,以南棠现在的身手,根本不需要任何人保护。谁想对他进行刺杀,无疑就是在选择自杀。 …… “我们还有多久到?” 暗道里,云凡又问了夏晖一遍这个问题。同样的话他已经说了四遍了。云凡不记得自己每次问这话的时候,离上一次向夏晖发问究竟过去了又多久,他唯独可以肯定的一件事是夏晖的每次回到都是同一句话,并且面部的表情也没有任何的变化。 “快到了。”夏晖凝视前方的深邃,漠然道。云凡听罢,叹息道:“这话你已经说了很多遍了。” 夏晖冷冷的瞥了云凡一眼,“越是到这个时候,我认为我们更需要多一些耐心。” 云凡笑了笑:“说到这里,我倒是很好奇待会见到那位墨国的流云城主之时,你会不会作出什么冲动之举。” 夏晖皱眉:“少主此话何意?” 云凡没有直接回答夏晖的问,而是转而言道:“我在想,倘若你将那位流云城主当场杀了,接下来的局面会变成什么样子。” 夏晖反问:“我为何要这么做?” 云凡似笑非笑:“我只是突发奇想。” 夏晖:“少主这是不信任我。” 云凡解释道:“接下来夏将军会与我共赴生死,我若是在这个时候怀疑夏将军,岂不是在给自己添麻烦。” 夏晖听罢,没有再理会云凡。 虽然她没有多说什么,但是听了云凡的这番话,着实感到非常不舒服。尽管夏晖没有将这一情绪表露出来,但是跟随在她与云凡身后的孟简和辛扎依玛倒是莫名有种的紧张之感。 尤其是在听了云凡和夏晖刚刚的那番对话之后,二人都非常担心等会云凡和夏晖在与墨国的那位流云城主南棠交谈之时,真的发生什么意外情况。 云凡的话对于夏晖而言不仅仅是一种试探,更是一种挑衅。这一试探和挑衅,自云凡踏入暗道起便有意无意地对夏晖发起。当然,云凡并不是一个没事找事的人。他这么做自然是有他的目的。 离开明月城之前,他就已经知道夙国的宗室已经在接下来的流云城战场上,为他云凡专门准备了一个特别的惊喜。而夏晖和韩桀作为新生代的宗室领袖,自然也成了云凡的首要怀疑对象。 不过,反观夏晖在那夜「鬼火」刺客对云凡的刺杀事件中所作出一些表现,再对比韩桀当时的反应,云凡忽然对夏晖产生了另外的看法。 尤其是在夏晖主动提出共享情报的这个提议之后,云凡开始重新对夏晖进行“观察”。简而言之,就是认真思量夏晖究竟是他的敌人,还是可以与之暂时并肩的战友。 云凡怀疑过夏晖提出要共享暗道位置的这个事情,本身就是一个陷阱。但是他并不确定。不过以云凡的性格,无论是不是陷阱,他都愿意去试一试。如果是陷阱他就见招拆招,如果不是他就顺水推舟。 在从夏晖这里得知暗道在流云城外的入口之后,云凡便开始想办法在踏入暗道以后激怒夏晖。通常情况下,人们会在生气的时候失去理智以及对于情绪的掌控。云凡想通过这种方式“击溃”夏晖对于情绪的管理,继而从中寻找蛛丝马迹。 倘若夏晖并非他所想象的那样,那么大不了这件事结束之后,自己跟夏晖道个歉。倘若真的如他所想的那样,接下来等待云凡的事情,恐怕不是他一个人能够应付的。 然而现在的情况是,在夏晖的眼里,云凡就像是一个幼稚的孩子。她将自己的情绪管理的很好,全程冷漠脸。云凡根本猜不到她在想什么。这也会接下来将会发生的事情蒙上了一层朦朦胧胧的迷雾。 当云凡正准备开口换个方向激化夏晖的情绪时,夏晖的脚步突然停下。她举起手中的暖灯,照了照前方,接着转头无视云凡,对身后跟随她的众人道:“我们到了。” 一百九八幕【谈判】(下) - 逐鹿客 - 君玉珩 夏晖的声调不高,但也不低。 由于整个暗道并没有夏晖先前所说的那样宽敞,所以她这一开口,基本上所有人都听见了。得知已经到达目的地的云凡,举起暖灯照了照面前的石壁。 他看见了石壁上青葵花纹络的图样。 那是夙国流云城夏氏的家徽。 身后的孟简与辛扎依玛在得到夏晖的这一提醒之后,开始按照原先云凡所计划的那样,守候在暗道里,并于沉默中目送夏晖和云凡穿过面前的这面石壁。 呼吸声,心跳声,暖灯燃火的噼啪声,皆是在为夏晖和云凡送别。望着面前纹络着青葵花纹络的图样,夏晖的眼神里划过一丝迟疑。 这一细节恰恰被云凡所捕捉。 他淡淡的问道:“你准备好了吗?” 夏晖没有看云凡,并在众人的注视下伸出纤细的手,摸了摸石壁上栩栩如生的青葵花纹络。却听云凡又道:“若是后悔了,你就先打开这扇门,然后留在这里跟辛扎依玛还有孟简一起等我消息。” “少主可真是风趣。”夏晖漠然道,“都到这里了,再后悔会不会有些迟?” 云凡笑了笑:“只要没有跨过这扇门,一切永远都不算迟。” 夏晖听罢跟着笑了:“夏晖知道,此时这扇门的背后将会隐藏着难以想象的危险。但是危险与机会永远都是并存的。” 云凡:“所以,夏将军在迟疑些什么?” 夏晖沉默了片刻道:“我在想这扇门该如何打开。毕竟已经有几年时间没有来到这里,万一这条暗道已经被现在墨国的这位流云城主南棠发现,然后……” 云凡有些不耐烦的打断道:“只要你打开这扇门,接下来的事情就不用夏将军担心了。我相信记忆力一直都很好的流云城夏晖,不可能打不开这扇纹络着青葵花纹络的石门。青涩的葵花,乃是流云城夏氏的家徽。当然,若是这扇石门乃至整个暗道并非夏氏一族所修建,那打不开也在情理之中!” 就在云凡话音刚落下时,不屑搭理云凡的夏晖触动了眼前这面纹络着青色葵花的石壁,然后转而与云凡淡淡道:“我们走吧。” 云凡见状,愣了一下,接着转头对身后的孟简和辛扎依玛道:“你们就在这里等我们消息。” 孟简与辛扎依玛躬身揖手不言。 未等云凡说完这句话,夏晖踏过了这扇门,来到久违的流云城城主内府。云凡见状,赶紧跟上。当二人的身影完全离开暗道之后,这扇纹络着青葵花图腾的石门缓缓合上。 暗道里的孟简,望着夏晖与云凡的身影被隔绝在了面前这冰冷的石壁之后,他忽然多嘴地问了辛扎依玛一句:“这会不会是我们见他们的最后一面。” 听到这话的辛扎依玛沉默了片刻。 接着,她淡淡的回应道:“不会,因为比现在这个情形更加恶劣的环境,君侯都曾经历过。只不过……” 孟简好奇的问道:“只不过什么。” 辛扎依玛叹息道:“只不过最后都只有他一个人活着回来了。” 听完辛扎依玛的这番话后,孟简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中的长剑。那一刻,孟简突然想穿过面前的这面石壁,可是这面石壁的打开方式,孟简并不知晓。辛扎依玛也看出了孟简眼中的急切,于是叹息道:“你现在这个时候才开始担心,未免有些晚了。这些事情,来之前就应该做好心理准备。先不说君侯与那位夏将军的事情了,单说我们这些人。你认为一旦发生交锋,将会有多少人可以活着离开这个暗道?” 孟简听罢,转眼看了看身后那些跟着他们一路走到这里的夙国将士,并陷入长久的沉默。一旁的辛扎依玛则在这时将耳朵贴在石壁上,看看能不能听见石壁那头此刻正在发生的一些动静。 孟简见状,随即也效仿辛扎依玛做出了同样的举动。基本上,所有人的心思此刻都紧系于石壁的那一头。 …… 白昼的飞雪,夹杂着几分惆怅。 此时身为流云城主的南棠,正站在书房内,望着窗外满眼的银白色,若有所思。书房最深处的一个专门陈放名贵物品的架子,在这个时候发生了位置的变化。 接着,一个幽深的窟窿随着书架的移开缓缓显露。站在窗台前的南棠虽然没有转身,但是却在无声中意识到了书房深处的异样动静。 扑面的寒风让南棠不由得吸了一口凉气。 他淡淡的说道:“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离开暗道后,云凡与夏晖所身处的位置,乃是流云城城主府邸书房内的一个暗阁之中。这个暗阁只有叶晨、南棠还有夏氏一族知晓。而对于暗阁内的暗道,南棠其实也早已听闻。 南棠找到了这个暗阁,可是却没有找到藏在暗阁内的暗道。而现在夏晖的出现则让一直暗中苦寻流云城暗道之谜的南棠,迎来了接下来流云城一战最大的转机。 云凡和夏晖的出现并不在南棠的意料之中,不过鉴于先前关于流云城暗道的相关传闻,南棠已经很久没有打开这个暗阁。所以云凡和夏晖出现的时候,这里堆满了灰尘。 这也使得云凡没控制住自己,因为这些扑鼻尘埃,打了几声喷嚏。夏晖见状眉头一皱,云凡尴尬的笑了笑:“没事,反正他们迟早会知道,我们已经到了。” 夏晖冷冷的看了云凡一眼,然后转而环顾周遭。片刻的思量过后,夏晖顺着记忆的脉络找到了这间暗阁的出口位置。但遗憾的是,能够打开暗道之门的夏晖,并不能打开这间暗阁的大门。 云凡尴尬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幕,转而问夏晖道:“你行不行啊,我们不会今天就困在这里了吧?” 夏晖没有说话,而是再次做了尝试,结果遗憾的是这间暗阁的大门还是没有被她打开。她开始思考,是她打开的方式有问题吗?并在思量的过程中再次进行了尝试。遗憾的是,她还是没有打开暗阁的大门。 一旁的云凡则通过细节的观察,对这一幕作出了推断:“这个门,不会是在外面被反锁起来了吧?” 夏晖愣了一下,又进行了一次尝试。 再次的尝试让夏晖开始思考刚刚云凡说的那番话,结果这一次她还是失败了。未等她对云凡的猜测作出回应,暗阁门外的脚步声吸引了云凡和夏晖的注意。 听到这阵细微脚步声的云凡,立马给夏晖做了一个“嘘”的手势。紧接着,他将夏晖拉到自己的身后,这一细节倒是让夏晖突然心中一暖。 随着尘封的暗阁之门再度开启。 下一刻,身为流云城主的南棠如一尊石像一般,面无表情的站在云凡与夏晖的面前。他的身边没有别人。这让原本打算先迎接一场激战再与这位流云城主好好谈谈的云凡,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什么。 未等云凡与夏晖作出动作,南棠微微一笑道:“请问两位将军怎么称呼。” 云凡见状,愣了一下。 夏晖眉头微皱,拔剑直指南棠眉间。 结果让夏晖意想不到的是,南棠很轻松的便接住了她的这一剑。这一幕出乎了云凡的意料,按照云凡对于这位流云城主的了解,不应该拥有这样的身手才是。 虽然在云凡的记忆里,这位流云城的城主曾是「鬼火」组织的杀手,但是能够如此近距离接下夏晖的这一剑,可不是一般杀手所能够做到的。 想到这里,云凡也渐渐意识到为什么这位流云城的城主,为什么会一个人在书房内,身边也不安排一些人充当守卫。以南棠的身手,根本不需要任何人保护。 手握「天纵牙」的云凡,若是用尽全力确实可以将南棠斩杀。但是云凡也很确定,现在只要这位流云城主轻轻一抬手,夏晖便会立马血溅当场。 云凡并不知道南棠的身手究竟在什么阶段,鉴于现在夏晖的性命被南棠握在手中,云凡也只好退一步,与南棠客客气气道:“有话好说,不要冲动。” 南棠看了云凡一眼,微笑不言。 这个过程中,南棠注意到了云凡腰间那把血黑色的长刀,而后南棠的面色骤变,转而松开了夏晖的剑,朝着云凡一步一步逼近。 虽然南棠并没有动手的意思,但是却给了云凡一种莫名压力。在见识到南棠身手之后的夏晖也在眼前这一幕发生之时,变得慎重许多。 面对南棠的步步紧逼,云凡下意识将手搭在了「天纵牙」的刀柄上。而后,南棠停下了脚步,冷冷问道:“阁下莫非就是传闻中夙国未来的国主,如今北漠飒部的君侯云凡?” 被南棠这么一称呼的云凡,愣了一下,然后回应道:“我与城主大人应该是第一次见面哈,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南棠似笑非笑的望着面前的云凡与夏晖,接着继续道:“或许我并不认识你的人,但是我却从很多人的嘴里听说过你腰间的那把刀。” 云凡疑惑:“很多人?” 南棠:“不错,很多人。” 云凡问:“哪些人?” 南棠:“那些被我派去杀你之人。” 一百九九幕【价值】 - 逐鹿客 - 君玉珩 云凡并没有想到,这位流云城主竟然如此大方的承认了自己派杀手对自己进行刺杀这件事。想到这里,云凡微微皱起眉头。 南棠见状,淡然一笑,反问云凡道:“怎么,很意外吗?” 云凡没有直接回答南棠的这一问,而是转而言道:“看来,城主大人是猜到了今天我们会出现在这里,是吧?” 南棠看了眼站在云凡身旁的夏晖,接着继续与云凡说道:“我确实猜到你会来找我,只不过没有想到会是今天,并且还是以这样的方式。” 云凡:“这可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南棠:“所以,二位是来杀我的吗?” 云凡:“不至于,且没有这个必要。” 南棠:“既然二位不是来杀我的,那就是有打算将我挟持走,作为要挟?” 云凡:“这个打算倒是有,只不过现在看来恐怕有些不切实际。在我的印象里,流云城的城主南棠,不应该有这般身手。” 南棠笑了笑道:“云少主所说的这般身手,难不成指的是这一招‘空手夺白刃’?” 云凡:“在我看来,可没这么简单。” 听到这里,南棠的目光已经完全转向夏晖。他默默地打量着面前的这位女将军,直到发现这位女将军的铠甲上纹络着青葵花的纹络。 那是夙国流云城夏氏一族的家族图腾。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阁下可是夙国流云城夏氏一族之独女,夏晖?”南棠好奇的问道,却见夏晖眉头微皱,没有对南棠的问作出回应。 南棠尴尬的笑了笑,大致确定自己的判断应该是对的,于是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埃,转而言道:“若是有事商议,不如与我移步书房。一直在这里站着并不能解决问题。” 云凡与夏晖听罢,对视一眼。 “当然,如果两位打算在这里谈我倒也不介意。”南棠客气道,“只不过,在我看来这里并不是谈事情的地方。” 夏晖:“以前我常与家父在这里议事。” 云凡听罢,咳嗽了一声。 他知道夏晖并不想让步,但是现在的情况是面前的这位流云城主,可以在弹指之间便轻松的杀了夏晖然后将云凡重创。而夏晖的意思很显然是不想离开这个暗阁,因为如果按照南棠的意思,接下来她与云凡将会“深入虎穴”。 这也将意味着危险会越来越大。 在夏晖与云凡之前所商议的计划中,就有若遇意外情况直接胁迫南棠离开这里,亦或者当场将南棠斩杀。可是现在看来,他们能够得手的机会,可以说是微乎其微。 片刻的思量过后,云凡对南棠道: “烦请引路。” 南棠微微一笑,示意二人跟随其后。夏晖冷冷的望着南棠的背影,并与云凡小声嘀咕:“你相信他?” 云凡没有回答夏晖的问,而是无奈的叹息道:“你现在转身,还是来得及的。” 未等夏晖回应云凡,云凡跟上南棠的脚步朝着书房的位置走去。夏晖看了眼身后的暗道入口位置的书架,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选择跟上云凡的脚步。 此时的书房内只有南棠、云凡和夏晖。 很显然,南棠并没有做好迎接云凡和夏晖和准备。否则此刻在这里等待这两个人的,不会只有他一个人。 当暗阁内的书架发生移动的时候,南棠便已经通过气息察觉到了有人闯入。而且还是通过暗阁内的暗道,那条南棠早已听闻但是却一直找不到的暗道。 虽然现在南棠并不知道云凡与夏晖两人此行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但是可以肯定的是既然他们现在来了,南棠肯定不会轻易的放他们离开。无论是云凡还是夏晖。 这一点,云凡和夏晖自然早已想到。 所以来之前二人便做好了必死的准备。 然而,南棠现在还没有杀他们的打算。尽管在此之前,他曾想尽办法要致云凡于死地。改变南棠这一想法的,主要还是敖崭的那封信。不得不承认的是,虽然南棠并不想理会敖崭在信上所说的那些东西,但现在他却不得不很认真的去考虑一下。 望着满眼杀意的夏晖,南棠讳莫如深的笑了笑。看到这一幕的云凡,大致猜到了南棠此刻心中所盘算的事情,多半与夏氏一族在流云城修建的那些暗道有关。 片刻的思量过后,云凡忽然心生一计。 眼下,对于南棠而言,夏晖的价值要比云凡还要大。但是对于墨国乃至当前的局势来说,云凡肯定要比夏晖更有价值。 当云凡在心中盘算着怎么利用夏晖所知道的一些信息与南棠进行斡旋之时,心怀鬼胎南棠已经率先开口向夏晖发问,全然不顾此时的云凡正以怎样的眼神看他。 “早在夙国潜伏期间,我便听闻这座霁北的流云城中藏有不少夙国夏氏一族所修建的暗道。今天二位的突然出现,令我不由得想起了这个差点被我所遗忘的传闻。”话语间,南棠拿起茶杯为自己斟茶。这杯茶南棠并不打算与云凡或是夏晖分享,不过在饮茶的时候南棠还是象征性的看了看二人,“这杯茶是我们墨国最有名的「玄郁」,虽然味道偏苦,但是却很是醒脑提神。二位需要尝尝吗?” 云凡:“霁北俗人,不懂茶。” 夏晖听罢,冷笑一声,没有应答。 南棠尴尬的笑了笑,接着转而言道:“所以,二位是通过这传闻中夏氏一族修建的暗道抵达这里的,对吧?” 云凡看了夏晖一眼,夏晖冷冷道:“城主大人有什么想问的,直说就好。这里也没有外人。没必要拐弯抹角。” 一旁的云凡见状本想圆场,毕竟夏晖的这番话实在是太直白了。鉴于现在的局势其实并不利于云凡与夏晖实现他们原先的计划,所以云凡想先稳住这位流云城主,不想像夏晖现在这样轻易的将南棠激怒。 倘若这位墨国的流云城主突然反将他二人打伤扣住,那么接下来的故事恐怕将会以一个笑话的方式流传在天下列国的茶楼酒肆里。到时候,故事会以试图绑架流云城主的夏晖云凡最后被反扣在流云城中为内容,并增添许多颇为讽刺的戏剧性。 当然,这些事情不是云凡现在需要考虑的。未等云凡想好自己接下来该说什么,南棠与夏晖微微一笑:“我想知道这些暗道的入口和出口在什么地方,以及如今的流云城中究竟有多少条暗道,这些暗道的用途究竟又是什么?” 夏晖眉头微皱:“我若是不说,城主大人会不会当场将我杀了?毕竟以城主大人的身手,现在杀了我,并在同一时刻将这位云少主重伤,应该是一件非常轻而易举的事情。” “夏将军可真是风趣。”南棠笑了笑,继续道,“倘若夏将军不愿意说,南棠倒也不会勉强。不过话说回来,南棠若是非常想知道,必有办法让将军心甘情愿的开口。” 夏晖冰冷的目光与南棠相触, “城主大人这是在威胁我吗?” “我只是在提醒将军。”南棠顿了顿,“不要浪费彼此的时间和耐心。按理说,面对即将到来的西霁千雷国与天武国联军,我们应该站在同一条战线上,先把外在的威胁给解决了,然后再处理我们东霁的家事。不知云少主对此怎么看?” “对……对……没错!” 此时的云凡听了南棠的这番话后,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似乎,自从他与夏晖踏出暗道以后,他们现在所经历的这些事情基本上都超乎了二人所预料的。 一开始,云凡还以为这位流云城主不是那么的好说话。毕竟本该作为英雄被拥戴的玄墨无锋,一到流云城便被他作为战犯关了起来。而本该取代南棠成为流云城主的寒昭,也被南棠用些小手段渐渐疏远并边缘化处理。 在云凡眼中,这位墨国的流云城主不该像现在这么的好说话。或许是因为今天发生了太多的意外,所以云凡一时间没有缓过来。于是,在他回应了南棠的这一问后,顺着南棠的话继续说了下去:“也就是说,南棠城主其实很赞成接下来的流云城一战,我们东霁列国摒弃前嫌,同仇敌忾?” “嗯,不过这只是暂时的。” 南棠轻抿杯中茶水,淡淡道。 云凡微微一笑:“自然是暂时的。” 夏晖冷笑不言,漠然的看着云凡与南棠,眼中杀意不减丝毫。虽然现在她非常想杀了这个坐在主位的流云城主,但一想到自己的身手其实并不如他,且极有可能被反杀,所以最后只好像现在这样,静静的坐着,等待时机。 相比之下,云凡倒是在寻找机会,促成这还未正式开始言明的交易。二人此行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杀南棠,而是以促成墨国、夙国、夏国这东霁三国缔结战时同盟,继而以身犯险。 当然,云凡现在正在思量着的,是该怎么以最少的代价完成这笔交易。很显然,夏晖并不想将流云城暗道的秘密作为交易的筹码与南棠分享,但现在有点尴尬的是,南棠已经盯上了夏晖所不想说出的这个秘密。 二百幕【诚意】 - 逐鹿客 - 君玉珩 南棠突然的态度转变,让云凡很是意外。在他看来,南棠肯定不会是一个很好说话的人。而现在南棠已经将话锋转向了云凡。 此时的南棠大致已摸清了夏晖对他的态度。关于流云城暗道的事情,很显然夏晖并不想与现在的这位流云城主分享。于是,南棠便打算从云凡这边入手,看看有没有办法通过云凡给夏晖施压,继而搞到关于这些暗道的相关信息。 同一时刻。夏晖在与南棠针锋相对过后,开始将目光转向此时书房内的陈设,并试图从这些陈设当中,寻找一些属于夏氏一族“过去的影子”。 虽然此时流云城的城主府书房内,大部分陈设皆已被南棠更换,但是最后夏晖还是找到了一些被南棠所忽略的“小细节”。 南棠在说完刚刚那番话后,已经不再将注意力放在夏晖身上,并转而与云凡开始讲起正事。此时的云凡,目光落在了南棠手中转动的酒杯上。 过程中,端坐主位的南棠淡淡道:“所以,云凡少主以这样的方式,突然拜访。应是否也是为了现在我所说的这件事?” 云凡:“城主大人,真是料事如神。” 南棠:“先前我派「鬼火」的杀手,对云少主进行暗杀的这件事,想必云少主应该也已经知道了吧?” 云凡:“一切皆是立场问题。” 南棠笑了笑没有说话。 云凡接着道:“抛开这些不谈,我与城主大人并无私下结怨。所以,此次来访云凡想与城主大人做一个交易。以私人的方式。” 南棠疑惑:“我们不是已经达成共识,还需要做什么交易?云少主有话直说就好,没必要藏着掖着。” 云凡赔笑道:“我希望能够得到接下来流云城一战中,墨国在这场战役里的相应部署情况。不知南棠城主可愿意与我分享一二?” 南棠饶有兴趣的看着云凡,“云少主这是打算以私人的方式,做家国之间的交易?” 云凡点头:“这对城主大人与我而言,皆是双赢。希望城主大人好好考虑一下。” 南棠一眼便看透了云凡的心思,“这是窃国者才会去做的事情。云少主未来是要继承夙国国主的,自然不需要在意,而南棠不过是墨国驻扎在霁北流云城的小吏。这么重要的事情,我一个人说的恐怕不能作数。” “那么现在城主大人的身边有其他人吗?”云凡笑了笑道,“其他能够让城主大人信得过的,且可以用的人。” 云凡的这句话,只是试探而已。 但是,南棠却因为云凡的这句话陷入短暂沉默。这一细节也被云凡所捕捉,他默默的在南棠沉默的时候观察着南棠的情绪变化。事实上,云凡的这句话算是一语双关。 一方面点明了南棠的身边并没有什么可用之人,另一方面则是在揭示南棠并不相信自己身边的那些人。这也意味着南棠已经在无形中将自己置身于一场“围城”。 南棠需要有人帮他,可是他找不到人。 信任的建立需要时间与经历。 相比之下,若是能够以绝对的利益作为纽带,那么建立相对坚固的合作关系,其实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情。而现在西霁千雷国与天武国的入侵,便是最好的时机。 一开始,南棠打算以此对云凡进行施压。毕竟所有人都知道,只要流云城一旦失守。整个霁北将没有任何的反击之力。哪怕是远在霁北以东的夏国,也没有绝对的实力可以同时应对天武国与千雷国共同来犯。 眼下,野心勃勃的千雷国主雷澈,连自己长子雷毅之生死都已不顾,一心只想着趁着这个冬天尽快解决霁北的事情。若是拖到来年春天冰雪消融,现在属于他们西霁千雷国与天武国联军的优势,恐怕将会去而不返。 也就是说,雷澈只要打下了流云城,那么他的下一个目标必然是夙国在霁北最后的城池——「明月城」。南棠本打算以这一点展开,说服云凡与他合作,并胁迫夏晖奉上流云城暗道的秘密。毕竟,将西霁千雷国与天武国的军队拖在流云城,对夙国而言并不是一件坏事。 自从云凡出现在这里以后,南棠便猜到了云凡此行应该是冲这一点来访的。但是他没有想到的是,云凡的野心比他想象的还要更大。云凡想要的,是借着这场流云城一战,直接完成对于夙国霁北的收复。 而现在,南棠并没有意识到云凡的这一野心。他从云凡的话语间体会到了久违的圆滑。这与他先前所听闻的那个杀伐果决的飒部君侯,存在极大的反差。 未等南棠作出回应,云凡又道:“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我相信这个简单的道理,南棠城主不会不明白。反正这里也没有外人,有些话我也就挑明了说了。关于流云城内那些暗道的事情,希望南棠城主不要有太大的期待。我并不认为这些暗道能够帮助城主大人走出当下的这一困境。相比之下,我认为一些其他的事情更值得城主大人去关注。” 南棠好奇道:“比方说。” 云凡微微一笑:“比方说那些此刻身在明月城中‘做客’的墨国子民。这件事,玄墨无锋没有告诉城主大人吗?哦,忘了!玄墨无锋一到流云城便被城主大人关了起来。也不知道后面他若是有幸回到墨国,会不会跟墨国侯汇报这件事。” 云凡的这番话,让南棠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感受到了浓烈的杀意,虽然南棠有所克制,不过云凡基本上已经确定这个人的身手应该在「心武之境」的水平。 这一点对于云凡和夏晖而言,可以说是最大的失策。比较尴尬的一个情况是,现在即便是云凡与夏晖共同联手,恐怕也无法将这位流云城主制服。这也使得云凡失去了先机,并为若是谈判谈崩了该怎么脱身的问题而苦恼。 反观夏晖,一会这看看,一会儿那看看。南棠沉默的时候,有注意到夏晖的这一异常举动。但是,现在的他主要注意力还是放在了云凡刚刚说的那些话上。 很显然,南棠听懂了云凡话语中略带威胁的意味。这使得他开始思量与权衡一些事情。一些先前他没有去考虑到的事情。作为流云城主的南棠,缓缓转动手中的杯子,良久之后方才开口道:“如果云少主想用这些被你俘虏的墨国子民作为谈判的筹码,那么希望少主趁早打消这些念头。窃国之事,南棠不愿意去做。至于这些被你们夙国俘虏的墨国子民,适当的时候南棠会回禀国主,就说他们已经死于战乱。云少主所带来的战乱。” 云凡笑了笑:“看来对于这些墨国子民的生死,南棠城主并不在意。只是我比较好奇倘若哪天墨国侯得知南棠城主今时之所作所为,又会怎么看待城主大人。大人认为,到时候墨国侯会不会将大人作为替罪羊拉出来?” 南棠叹息道:“前提是,我得活到那个时候。然后再是考虑云少主的这个问题。是不是这个道理,云少主?” 云凡回应道:“只要南棠城主与我合作,那么接下来的流云城一战,我保证城主大人能够活着度过这个冬天。” 南棠:“合作需要的是诚意。” 云凡眉头微皱:“城主大人的意思是,云凡的诚意不够?还是说现在我提的这些,并不能将城主所打动?” “皆有。”南棠如实道,“这种交易,更多的不是看你有什么,而是我想要什么。现在很显然,主动权与选择权在我手中。倘若流云城失守,西霁的军队下一个便会以夙国的明月城作为目标。到了那个时候,云凡少主只有‘战’或者‘降’两个选择。不过话说回来,现在城主大人既然出现在这里,想必接下来肯定是不打算‘降’的。遗憾的是,此刻南棠只关心流云城暗道的秘密。” 云凡:“城主大人为何如此痴迷于这件事?难不成流云城的暗道之谜,能够直接影响到接下来这场战役之成败?” 听到这里,南棠突然将话锋转向了沉默多时的夏晖:“这个恐怕得问夙国夏氏一族未来的家主夏晖,夏将军。” 本有些出神的夏晖,在听到南棠的这番话后,眉头微皱。一旁的云凡也在这个时候意识到关于这个暗道,夏晖一定还有许多秘密正在暗中对他进行隐瞒。 明澈的双眸,在这一刻与南棠深邃的眼睛相触。她不解的反问南棠道:“问我做什么?这是我们夏氏一族家族历代坚守的秘密,奉劝南棠城主不要再作试探,我不会说的。” 南棠笑了笑道:“可是现在,夏将军还是把夏氏一族家族历代坚守的秘密,分享给了云少主。据我所知,自「天火劫」与「明光之变」以来,夙国的「霁北三友」与云氏一族存在很大的矛盾,这个矛盾现在丝毫不亚于夙国与墨国之间的仇恨。” “南棠城主有些危言耸听了。”夏晖淡淡道,目光转向了对座的夏晖,“这些家族之间的纠葛恩怨,夏晖并不关心。至于为何我会将暗道的事情分享给你口中的这位云少主。” 话语间,夏晖的目光与云凡相触。 云凡愣了一下,却听夏晖说:“现在整个夙国都将希望寄托在了他的身上。虽然大家都对他存在很大的偏见,但是每个人都相信他会带着我们夙国,度过这最后一段最难熬的时光。” 二百零一幕【公孙雍】 - 逐鹿客 - 君玉珩 离开流云城城主府邸的公孙雍,没有立马出城向敖崭汇报此行任务的相关进展。因为,他还有一个任务没有完成,那就是跟现在正暂时客居城中的敖野,传达敖崭关于接下来流云城一战的安排,并与之交换情报。 原先,敖崭将敖野留在流云城中,并不仅仅是为了让他在城中休养。更多的还是希望通过敖野来留意南棠的一举一动。虽说这个过程中,南棠有派人对敖野进行严密的关注,但是随着现在局势的变化,那些负责盯着敖野的人也在这个过程中被南棠调离。 事实上,南棠对于夏国的戒心,一刻都没有放下。尽管现在敖崭将敖野作为人质留在了流云城中,但也无法缓解南棠心中的不安。 诚如云凡所说的那样,南棠的身边已经没有多少可以信得过的人,亦或者可堪重任者。此时的流云城对于南棠而言,无疑是一场“围城”。 虽然,他已知晓了夏国与玄衣无垢之间的交易内容,可南棠却另有别的打算。这也是为什么南棠在见到敖崭之后并未开诚布公的原因。 从小在流亡中长大的南棠,与兄长南挚相依为命,后来兄长加入了墨国的夜鸦军,南棠加入了「鬼火」。再后来,南棠得到了玄衣无垢的提拔,由一名行走在黑夜里的刺客摇身一变成了墨国在霁北流云城的城主。 好不容易兄弟二人有了共事的机会,结果千雷国的入侵,南挚战死,曜光城沦陷。得知这一消息的南棠将自己关在流云城的城主府中良久。 这期间南棠经历了什么,没有人知道。 只是当南棠再次从流云城的城主府走出来之后,过去的南棠便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则是一位步入「心武之境」的绝世武者。 公孙雍离开流云城的城主府邸以后,顺着仆从的指引找到了敖野所居住的府邸。此时的敖野正孤坐在府中的庭院屋檐下,望着漫天的飞雪,吹奏着凄婉的埙。 看到这一幕,公孙雍默默地站在敖野的身后,直到敖野将这首曲子吹完。本就是粗人的公孙雍听不懂敖野吹的这首曲子究竟是什么,不过这个粗人倒也心细,懂得观察敖野在吹奏这首曲子时候的神色变化,遂料想敖野现在应该心中略带些许苦闷哀愁。 时间在此间不知过去有多久,直到敖野吹奏完这首曲子,方才发现身后多了一个陌生的面孔。看见公孙雍的敖野,眉头微皱。他先是愣了一下,接着转而对周围的下人们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退下。 随后,公孙雍在敖野的准许下落座,并与敖野讲述起他此行的目的。一开始看到公孙雍的时候,敖野是有所警觉的。若不是公孙雍穿着鬼虎骑的甲胄,敖野或许会将公孙雍视作南棠派来对他进行试探的探子,然后随便找个借口赶出去。 当然,敖野也不会单纯因为公孙雍身上的甲胄继而轻易的相信他所说的话。重要的还是公孙雍此行的目的究竟是什么,这个对于敖野而言非常关键。 鬼虎骑的将军常年带着瘆人的面甲出行,所以除了作为鬼虎骑指挥使的敖崭之外,没有人见过他们这些鬼虎骑重要将领面具下的真面目。敖野先前有听过公孙雍的声音。 素来精通音律的敖野,对于声音具有很强的辨识能力。这使得敖野在公孙雍开口之后,还未说明其真实来意前,便非常轻松地辨识出了公孙雍的身份。 “几日不见,公孙将军别来无恙。”敖野抬手为这位一身霜雪的鬼虎骑将军斟茶道,“不知将军此次来访所谓何事。” 听到敖野这番话后的公孙雍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回应道:“世子殿下特派末将前来向敖野殿下取一样东西,不知敖野殿下有没有准备好。” “取一样东西?”敖野听罢,疑惑的看着公孙雍,未等公孙雍细说,敖野接着道,“将军可带来了凭证?” 公孙雍听罢,想了想,然后从腰间取出一把金色的匕首,转而问敖野道:“敖野殿下说的凭证是这个吗?” 话音落下时,公孙雍双手捧起这把匕首,将之奉于敖野面前。敖野放下了手中的茶壶,从公孙雍的面前接过这把匕首,然后仔细的端详起来,接着他用这把金色的匕首划破左手指尖。 鲜红的血顺着金色的匕首之刃,滴落在二人面前的桌案上。看到敖野作出这一举动的时候,公孙雍本想上前阻拦,可是最后他还是慢了一步。也正是因为他慢了一步,最后才得以看见接下来发生的离奇画面。 却见金色的匕首在划破敖野的指尖之后,被划破的伤口很快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了,没有留下一点疤痕。公孙雍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于是下意识地瞪大了眼睛。 这一幕让敖野不禁笑出了声:“怎么了,公孙将军,你没事吧?” 公孙雍瞠目结舌道:“这……” 望着此时公孙雍的反应,本想讥笑他一番的敖野忽然敛起了嘴角的笑容。此时公孙雍的眼神里,有惊讶,有恐惧。不过敖野却从公孙雍的眼底看见了深藏的鄙夷。 同样的眼神,敖野曾在多年前看过。 那个时候,他还是一个孩子。 但是在他的记忆里,有一个女人曾被无数这样的眼神所注视。那个女人便是他的母亲十六夜月红莲,也就是昔年夏国的王后。 敖野知道,在这些人的眼里,他的母亲就是一个怪物。一个不会老且具备蛊惑人心之妖术的怪物。而现在敖野也从公孙雍的眼神里体会到了这位鬼虎骑的将军,似乎也将他视作和其母亲十六夜月红莲一样的存在。 十六夜月红莲被诛杀的前一天,公孙雍刚入伍鬼虎骑。那个时候的他还是鬼虎骑的一名新兵,结果最后阴差阳错参与到了那场对“夏国王后”,或者说是“夏国妖后”的围猎之中。 那是一个月明星稀的夜里。如果公孙雍没有记错的话,那夜的明月是血红色的。当时还算年轻的公孙雍在参与那场行动之前,并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直到跟着一群同样身着鬼虎甲胄的兄弟们,于悄然之中涌入王宫。 血红色的月影下,那个女人翩翩起舞。 白皙的肌肤,紫色的眼眸,她身着轻纱素衣在月下翩翩起舞。身着鬼虎甲胄的武士们拔出锋利的刀剑,将她团团围住。远处,尚处年幼的敖野,嘶吼着,泪流满面。宫中的嬷嬷将他拉住,并告诉他那个正被鬼虎骑包围的女人很危险,是一个怪物。可是,敖野却说那个女人不是怪物,那个女人是他的母亲,夏国的王后。 过往的记忆,在屏息间浮现于敖野的脑海中。同样陷入往事纠缠的公孙雍,并没有意识到此时敖野的神色变化。放在公孙雍面前的那杯茶,于此间泛起些许涟漪。 公孙雍依旧没有察觉到,自己这一细微的神色变化,竟会引来敖野的杀意。此时的敖野在经历了先前天武国夜袭夏国军营,自己单独死战赤焱黑狮这一事件之后,沉睡在他体内的力量已经渐渐苏醒。 那是属于敖野的母亲十六夜月红莲的力量,能够让所有见识过十六夜月力量的人,会在看见同样场景时,不由自主地想起曾经被她屠戮之恐惧的可怕力量。 事实上,世人并不畏惧十六夜月红莲。 他们所恐惧的,其实是十六夜月红莲所拥有的可怕力量。而十六夜月红莲所拥有的力量究竟有多么可怕,公孙雍非常清楚。他是那一夜为数不多活下来的鬼虎骑将军。 准确的说,那个时候的鬼虎骑并非现在意义上的鬼虎骑。以前的鬼虎骑只是一支拥有精良装备的夏国精锐,并不配备现在这些可怕的“鬼虎”作为坐骑。 直到十六夜月红莲死去,黑天教入驻夏国。黑天教以她们所独有的异术为这支夏国的精锐注入了新的力量,从而将鬼虎骑重新定义。 看着敖野获得如此可怕力量的公孙雍沉默了良久,方才将眼神中的复杂的神色敛起。不过对于敖野而言,到了这一步基本上可以说已经晚了。 沉默中,敖野转动手中匕首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将之送入公孙雍腰部的匕鞘内。本想说些什么的公孙雍,随即再次陷入了沉默。而敖野也在这个时候开口向公孙雍发问道:“家兄有没有告诉公孙将军,他派你来取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还未缓过神来的公孙雍没来得及回应敖野的这一问,他还沉浸在刚刚的那一幕当中并被往事遗留下来的各种记忆所缠绕,这时敖野微微一笑:“公孙将军为何不说话,莫得家兄是派将军特地来取敖野的性命?” 听到这里,公孙雍这才反应过来,于是赶紧解释道:“敖野殿下误会了,世子殿下与敖野殿下乃手足至亲,又怎么会……” “那也就是说,是公孙将军想取敖野的性命喽?”未等公孙雍说完,敖野打断道,并观察着公孙雍的神色变化,结果公孙雍并没有说话。 此时的公孙雍,终于意识到了面前杯中茶水里泛起的涟漪,他下意识地握住了腰间的刀柄。看到这一幕的敖野倒也不显慌张,只是淡淡道:“看来,我猜的没有错。” 二百零二幕【敌友】(上) - 逐鹿客 - 君玉珩 夏晖的这番话,让南棠陷入了良久的沉思。在他的脑海里,有关于云凡与夙国宗室的那些过往恩怨,于此间陆续浮现。 此时的南棠并不知道夙国的宗室正在谋划着一个致云凡于死地的陷阱。在他看来,夏晖既然这么说了,想必已经将云凡视为自己人。这也意味着夙国的宗室已经在流云城一战的问题上,与云凡达成共识。 “接下来的流云城一战,对于无论是对于我们夙国,还是墨国而言,都不是一场普通的战役。想必南棠城主早就听闻了我们夙国宗室与我素来不合的传闻。不瞒城主所想,这些猜测其实都是真的,只不过涉及国之兴亡,他们也非常不情愿的暂时放下了对我的敌意。” 未等南棠作出回应,云凡抢先断了南棠的念想。云凡知道南棠现在为唯一可以利用的,便是他与夙国宗室之间的矛盾,南棠想要策动云凡将夏晖作为筹码留下做人质,而南棠的这一小心思,夏晖和云凡也在南棠一开口的时候,便已经将之识破。 所以,夏晖率先一步告诉南棠,夙国的宗室为了大义与云凡暂时和解。这使得云凡即便想要为了战时利益,做一些不符合道义之事也需要先好好的考虑清楚自己这么做的后果是什么。 在南棠的眼里,夏晖现在对于他的价值远远高于云凡。因为夏晖掌控了流云城的秘密。除了那些南棠听闻过且至今找不到入口的暗道以为,若是让夏晖来负责流云城的守卫工作,或许会更好一点。 当然,这只是南棠的想法。 一个非常不合乎常理的想法。 虽然现在他的这个想法确实是可行的,不过在他实行这个想法以前,恐怕得非常认真的考虑一下此时城中那些墨国的将士会怎么看他。比如血羽夜鸦的指挥使寒昭,以及紫羽夜鸦的指挥使玄墨无锋。 那些因为先前在点星城之变中,被云凡所屠戮、俘虏的墨国人里,有的人是现在驻守在流云城中的墨国人亲属,有的人则是这些人的同袍战友。 这些人对于云凡乃至整个夙国的仇恨不是三言两语所能道尽的。同样,夏晖也不会仅仅因为利益而答应替南棠来守卫这座墨国的流云城。 在南棠的眼里,夏晖恐怕是目前最懂流云城之人。无论是从这座城的结构、城防以及历史,还有它那些见不得光的地方。夏晖知道太多南棠所不知道的东西。 而现在的情况很明显,夏晖不可能告诉南棠关于流云城暗道的秘密,但是心细的南棠断定这位从小在流云城长大的女将军不可能就这么看着这座历史悠久的古城池,于西霁千雷国和天武国的铁蹄下化作废墟。 所以,南棠打算与这位夙国的女将军,开诚布公的说出自己的想法,希望她能够发挥她应有的价值。 “云少主误会了,我只是希望大家能够在接下来流云城一战的问题上达成共识。”南棠顿了顿,继续道,“夙国的家事,南棠并不感兴趣。不过诚如云少主先前所说的那样,此刻南棠的身边确实没有多少可以用的人,亦或者信得过的人。” 南棠的这番话,让夏晖与云凡眉头一皱。 未等云凡接话,南棠接着道:“说实话,在某些问题上,南棠能够与二位达成共识,但是却很难与此刻城中我们墨国的两位重要将领形成一致的看法。” 云凡打断道:“城主大人所说的这两位重要将领,指的莫非是寒昭将军与玄墨无锋?” “没想到,云凡少主刚到这里不久,竟然能够对流云城中的一些事情知道的如此详细。”南棠尴尬的笑了笑,“真不知道这是一件好事还是坏事。” “城主大人误会了,我可没有在城中安排细作,此时的流云城远比大人想要中的还要坚固。”云凡解释道,“我之所以会提到寒昭与玄墨无锋这两位将军,主要是先前曾与他们交过手。更重要的是如今墨国在霁北的将军里,能够被称得上高级将领的,好像只有这两位了。” “「点星城之变」对我们墨国而言算是一次重创。”提到点星城的时候,南棠的眼中似有杀气暗涌,“寒昭将军与玄墨无锋应该是在点星城之变的时候与云凡少主交手的吧?” “是的。”云凡点头,“两位将军的身手,当时出乎了我的意料。若不是云某人运气不错,或许早就死在了那场「点星城之变」当中。” 听到这里,南棠不由得冷笑道:“云少主这也太谦虚了。竟令我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将这话接下去。在我的记忆里,点星城是被云凡少主带着两千明光铠于一夜之间轻松拿下。当时城中驻扎了过万的白羽夜鸦,结果最后点星城破,这些白羽夜鸦与玄墨无锋还有那时负责守备点星城的城主,皆成了云凡少主的俘虏。对了,那个时候点星城的城主叫什么来着?” 云凡想了想道:“墨衣重牙。” 南棠叹息:“对,就是那个废物。” 听了南棠的这声叹息后,云凡和夏晖感到非常的意外。二人不知道面前的这位流云城主是在跟他们作秀还是在很认真讲一个笑话,又或者在用某种方式博取他们的信任。 对此,夏晖感到有些尴尬,于是将目光再次偏转向了书房内其他的陈设,继续寻找“过去的影子”。而云凡则默默地听着南棠继续说下去。他想看看这位墨国的流云城主接下来会说出些什么更令他惊讶的语录。 过程中,云凡有想过这位流云城主是不是在拖延时间,但是转念一想这位流云城主可以在顷刻间将他和夏晖当场击杀,根本没有必要拖延时间,且拖延时间的目的云凡也没有想到。所以,这也让云凡更有兴趣想听听这位墨国的流云城主说些什么更有意思的话。 就在南棠骂完墨衣重牙是废物之后,南棠又道:“霁北的点星城乃是五战之地,自古以来有着「守一城,护一方」的名头。虽然我到现在也不知道这个墨衣重牙是怎么在一夜之间将这座城拱手相让,但是想必这个过程中他并没有拿出他作为点星城城主该有的担当。” 说到这里时,南棠的话锋突然一转:“我说的没有错吧?云少主。对此你怎么看?” 云凡听罢,愣了一下,接着尴尬的笑道:“其实还是天太黑了,所以这位墨国的点星城城主没有搞清楚状况,误以为我带来两三万人来袭,结果等我带着明光铠攻破城门之后,墨衣重牙直接乱了方寸。” “然后,玄墨无锋便趁乱将他斩杀,代领城主之位,发号施令。结果最后致使点星城陷落,是吗?”南棠冷冷的向云凡质问道,这一幕让云凡一时间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未等云凡作出解释,南棠再次催促道:“是不是这样,云凡少主?我说的这些没有错吧?” 经过南棠的这次催促,云凡随即意识到南棠的话中有话。但是云凡并不确定,于是如实的回答南棠道:“虽然不知道南棠城主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些消息,但是您口中的这位点星城城主,墨衣重牙确实是个废物,而他最好的结局也确实是被玄墨无锋所杀,只不过墨衣重牙并不是死在了点星城的那天夜里,而是在被我作为俘虏带回夙国明月城的路上。” 南棠:“是玄墨无锋杀的就对了。” 云凡:“早在当时我将玄墨无锋将军与这个墨衣重牙一起俘虏,并对他们进行审问的时候,玄墨无锋便动了对墨衣重牙的杀意。” 南棠:“云凡少主在审问当时作为俘虏的玄墨无锋之时,玄墨无锋有没有说出关于我们墨国的一些军机密报?” 云凡:“玄墨无锋将军还是一个很有气节之人,倒是那个南棠城主口中的废物,也就是墨衣重牙,被我随便一吓便将你们墨国关于流云城、点星城以及后面寒昭将军将会带着血羽夜鸦前往霁北驰援的消息,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这也最后迫使我不得不点燃点星城,从而阻断墨国对霁北的援助。” 南棠听罢,笑了笑道:“云少主这把火放的真是恰到好处。倘若点星城的这把火没有点燃。或许现在我们也不可能坐在这里,和和气气的聊着这些本该让我们刀剑相向的话题。” 云凡赔笑:“运气,运气。” 南棠:“所以,希望云少主对于我们今天聊到的这些话题以及内容,能够做到守口如瓶。” 云凡:“除了城主大人与夏将军,不会有第四个人知道。希望城主大人能够放心。这些事情,涉及到墨国王室的颜面,我懂。” 南棠叹息道:“这个墨衣重牙虽然是个废物,但是毕竟也是墨衣氏的血脉。虽然点星城的陷落,他责无旁贷。不仅如此,也正是因为他的过错,最终导致了寒昭将军……” 云凡微微一笑:“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没有这些事情。南棠大人又怎么会坐稳现在流云城主之位?倘若没有「点星城之变」,按照军阶,现在最有资格接管流云城的,应该是这位寒昭将军,我没说错吧?” 南棠:“是这样。” 云凡:“所以我与城主大人并非敌人。” 南棠微微一笑:“同样也不会是朋友。” 二百零三幕【敌友】(中) - 逐鹿客 - 君玉珩 流云城的城主府内,南棠在看完那封由一名夏国将士送来的书信之后,陷入良久沉默。送信的那名夏国将士在亲眼确认南棠已经看完这封信后,躬身揖手,缓步离去。 这封信是云凡遭遇刺杀的那天夜里,敖崭专门写给南棠的。信上极其详细的讲述了关于墨国、夏国、夙国这东霁三国军队,在当前千雷国与天武国来势汹汹的情形下,各自正面临着怎样的危难以及机会。 除此之外,敖崭还开门见山的跟南棠讲述了他已经知道那些刺杀云凡与刺杀雷澈的杀手,其实都是已经效命墨国的杀手组织「鬼火」的成员。 敖崭自然是不反对这些杀手对雷澈与云凡进行刺杀。但是敖崭认为,南棠如果要对云凡下刺杀令,前提是这些「鬼火」杀手对于雷澈的刺杀已经成功了的前提下。 只有解决了外部的威胁,之后怎么处理内部的恩怨,敖崭都认为没有问题。甚至在发现夙国的军营位置暴露并且陷入混乱之后,敖崭都有可能亲自带兵协助,趁乱拿下云凡。 但是,这些都是建立在千雷国主雷澈已经被成功刺杀的前提下。然而,鉴于现在雷澈依然生还,并且还加快了前往流云城的脚步,南棠又在对雷澈的刺杀行动失败之后,依然将云凡作为刺杀的目标。本不想管这些事情的敖崭最终还是没有忍住,特地写了这封信跟南棠申明这其中的利害,希望他能够以大局为重。 事实上,前往流云城之前的敖崭,想过很多种办法对云凡与夙国的军队进行设计,继而使得夙国的军队在接下来的流云城一战中,陷入疲惫交战的境地,最后借着雷澈之手致云凡于死地。 可是,在经历了被天武国的军队夜袭这一事件之后,敖崭意识到当下情形还是得以大局为重。计划设计云凡以前,敖崭并没有想到天武国的军队会从他的后方杀来。 与天武国军队的短暂交锋,也让敖崭意识到一旦这支军队与千雷国的军队汇合,那么整个流云城将会成为夏国与墨国的坟场。但是,假如夙国的军队在接下来的流云城一战中,与夏国、墨国一起对战天武国与千雷国。那么危机的局势将会发生逆转。 但是现在问题来了,夙国怎么可能与墨国联手,再与夏国一齐结成东霁三国战时同盟,共战来犯的天武国与千雷国?换而言之,敖崭又该怎么说服云凡加入他们,又或者怎么让南棠放下对于云凡的偏见以及仇恨,这些都是非常有难度且急需解决的问题。 尤其是在那些被南棠派去刺杀云凡的杀手失败了以后。对此,敖崭也没有什么对策。他能做的,就是让南棠暂时打消对云凡的“盘算”,先将注意力放在西霁千雷国与天武国入侵的这一当务之急上。之后,他会找机会跟那个让他恨之入骨的未来夙国国主,好好谈一谈。 现在的情况是,如果没有夙国的相助,仅凭夏国的这支军队与墨国驻守在流云城的残存部队,根本就没有办法抵御西霁千雷国与天武国的联手。这一点,云凡也很清楚,所以他才非常自信的认为自己一旦见到现在墨国的流云城主南棠,对方一定会答应自己的“建议”。 只要南棠答应了云凡的“建议”,本属于夏国、墨国的节奏,将会被云凡所把控。到了那个时候,云凡便可以正式开始他的霁北收复计划。 此时的南棠,在送信的那位夏国将士公孙雍走后,又将敖崭写的这封信好好品了几遍。根据敖崭信上所提到的这些信息,南棠断定作为血羽夜鸦指挥使的寒昭,已经将南棠先前在「流云酒肆」里做的那些事情,分享给了这位夏国的世子殿下敖崭。 想到这里,南棠叹息连连。 从目前流云城内的局势来看,养伤中的玄墨无锋以及信赖敖崭比自己更多的寒昭,可能在接下来的流云城一战中并不能为南棠所用,或者说即便用了也不会太趁手。 造成现在这个局面的根本原因,还是在于南棠自己本身从一开始便对玄墨无锋以及寒昭保持着戒心。他并不信任这两个人,可遗憾的是,有两个事实是南棠所无法回避的。 一个是驻守在流云城中的紫羽夜鸦和血羽夜鸦只听从玄墨无锋与寒昭的命令,虽然南棠早在他们二人还未回到流云城中之时,便对这两只军队进行了一定的“渗透”。 另一个则是南棠的心腹叶晨还未带着翟文礼回到流云城中。这使得南棠在看了这封由敖崭亲笔书写的信件之后,只能默默听着敖崭的“教诲”。 这两个让南棠无法回避的事实,让这位流云城在短期内无法作出什么太大的动作。他现在能做的只有等。虽然随着西霁千雷国和天武国的军队,离流云城越来越近,留给南棠的时间也没有多少了,但是他只需要再等一会儿就好了。 因为再过一小会儿,云凡将会与夏晖一起突然出现在南棠正一个人独自沉思的书房内。这个书房里,目前只有他一个人。即便是书房外也没有任何的守卫驻守。毕竟,以南棠现在的身手,根本不需要任何人保护。谁想对他进行刺杀,无疑就是在选择自杀。 …… “我们还有多久到?” 暗道里,云凡又问了夏晖一遍这个问题。同样的话他已经说了四遍了。云凡不记得自己每次问这话的时候,离上一次向夏晖发问究竟过去了又多久,他唯独可以肯定的一件事是夏晖的每次回到都是同一句话,并且面部的表情也没有任何的变化。 “快到了。”夏晖凝视前方的深邃,漠然道。云凡听罢,叹息道:“这话你已经说了很多遍了。” 夏晖冷冷的瞥了云凡一眼,“越是到这个时候,我认为我们更需要多一些耐心。” 云凡笑了笑:“说到这里,我倒是很好奇待会见到那位墨国的流云城主之时,你会不会作出什么冲动之举。” 夏晖皱眉:“少主此话何意?” 云凡没有直接回答夏晖的问,而是转而言道:“我在想,倘若你将那位流云城主当场杀了,接下来的局面会变成什么样子。” 夏晖反问:“我为何要这么做?” 云凡似笑非笑:“我只是突发奇想。” 夏晖:“少主这是不信任我。” 云凡解释道:“接下来夏将军会与我共赴生死,我若是在这个时候怀疑夏将军,岂不是在给自己添麻烦。” 夏晖听罢,没有再理会云凡。 虽然她没有多说什么,但是听了云凡的这番话,着实感到非常不舒服。尽管夏晖没有将这一情绪表露出来,但是跟随在她与云凡身后的孟简和辛扎依玛倒是莫名有种的紧张之感。 尤其是在听了云凡和夏晖刚刚的那番对话之后,二人都非常担心等会云凡和夏晖在与墨国的那位流云城主南棠交谈之时,真的发生什么意外情况。 云凡的话对于夏晖而言不仅仅是一种试探,更是一种挑衅。这一试探和挑衅,自云凡踏入暗道起便有意无意地对夏晖发起。当然,云凡并不是一个没事找事的人。他这么做自然是有他的目的。 离开明月城之前,他就已经知道夙国的宗室已经在接下来的流云城战场上,为他云凡专门准备了一个特别的惊喜。而夏晖和韩桀作为新生代的宗室领袖,自然也成了云凡的首要怀疑对象。 不过,反观夏晖在那夜「鬼火」刺客对云凡的刺杀事件中所作出一些表现,再对比韩桀当时的反应,云凡忽然对夏晖产生了另外的看法。 尤其是在夏晖主动提出共享情报的这个提议之后,云凡开始重新对夏晖进行“观察”。简而言之,就是认真思量夏晖究竟是他的敌人,还是可以与之暂时并肩的战友。 云凡怀疑过夏晖提出要共享暗道位置的这个事情,本身就是一个陷阱。但是他并不确定。不过以云凡的性格,无论是不是陷阱,他都愿意去试一试。如果是陷阱他就见招拆招,如果不是他就顺水推舟。 在从夏晖这里得知暗道在流云城外的入口之后,云凡便开始想办法在踏入暗道以后激怒夏晖。通常情况下,人们会在生气的时候失去理智以及对于情绪的掌控。云凡想通过这种方式“击溃”夏晖对于情绪的管理,继而从中寻找蛛丝马迹。 倘若夏晖并非他所想象的那样,那么大不了这件事结束之后,自己跟夏晖道个歉。倘若真的如他所想的那样,接下来等待云凡的事情,恐怕不是他一个人能够应付的。 然而现在的情况是,在夏晖的眼里,云凡就像是一个幼稚的孩子。她将自己的情绪管理的很好,全程冷漠脸。云凡根本猜不到她在想什么。这也会接下来将会发生的事情蒙上了一层朦朦胧胧的迷雾。 当云凡正准备开口换个方向激化夏晖的情绪时,夏晖的脚步突然停下。她举起手中的暖灯,照了照前方,接着转头无视云凡,对身后跟随她的众人道:“我们到了。” 二百零四幕【敌友】(下) - 逐鹿客 - 君玉珩 虽然云凡很不愿意承认这个道理,但是他却早已在北漠漂泊的那几年里,接受了一个事实——「没有永远的朋友,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相对应的利益」。 生死相随的挚友因为利益而与自己拔刀相向,曾经不共戴天的仇人在共同利益面前竟会与自己并肩作战。敌友的立场随着相应的利益变化而变化,从信任到背叛再从背叛重拾信任。过往的经历成就了此刻坐在流云城中临危不惧的飒部君侯·云凡。 虽然同样的道理,夏晖也明白。但是若非亲身经历,世家出身的她很难像云凡这样感同身受。或者说,她即便明白这个道理,但总有些事情始终做不到。夏晖有她的底线与所恪守的道义准则,从小在宗族世家长大的她有太多的事情不可以去做。 这也是夏晖嫉妒云凡的地方,也是夏晖羡慕云凡的地方。相比之下,云凡不会像夏晖那般说话做事束手束脚。哪怕明知道夙国的宗室一直在提防着自己,并时刻想办法将自己除之而后快。但是只要能够实现他所计划的,云凡会视情况作出相应对策,必要时候他也会“壮士断腕”,牺牲自己的利益换取更大的利益。 “以小博大”,是云凡常会去玩弄的伎俩。而且有意思的是云凡基本上每次都成功了。可以说他是一个运气很好的赌徒,虽然这个赌徒每次“以小博大”靠的不仅仅是运气。 这一点,南棠早有耳闻。 事实上南棠也是一个赌徒。 从过去的「鬼火」知名杀手,再到如今墨国流云城的城主,南棠靠的可不仅仅是手段和实力,最重要的还是运气。与云凡相似的是,南棠每次的“赌局”都是以自己的性命作为赌注,而现在南棠能够坐在流云城的城主府邸,与云凡和夏晖闲聊,足以见得过往的“赌局”他都赢了。 换而言之,此时的墨国流云城城主府邸内,两个同样成功且运气很好的赌徒正在开始他们的赌局。这两个赌徒一个叫云凡,一个叫南棠。而现在占据主导权的南棠要求云凡加注,这使得云凡陷入了良久的沉思。 一旁的夏晖在这个时候将目光转向了沉思中的云凡,却没想想到云凡的目光在同一时刻与她相触。看到这一幕的南棠默默敛起目光,然后合上眼睛,闭目凝神道:“所以,云少主考虑的怎么样了。” 云凡没有马上回答南棠的这一问。 在云凡沉默的时候,夏晖已经读懂了云凡此时的想法与打算,这使得她下意识地握紧了剑柄。没错,南棠想要云凡加的注其实就是夏晖,或者说是夏晖所知道的一切关于流云城的秘密。 此时的云凡并没有打算将夏晖作为赌注,继而将她留在这座流云城的城主府邸,虽然刚刚南棠以流云城破之后,西霁千雷国与天武国将会对夙国在霁北最后的城发起合围来说服云凡“看清形势”,但云凡对此却有着另外的看法。 夙国原来的国主云宸曾跟云凡说过,万事万物皆有两面性,所有的事物不要光顾着关注它好的一面亦或是坏的那一面。将云宸的这番话带入到此刻霁北的局势中,再从宏观看细节,常人都会在听了南棠对于云凡的“劝说”之后,选择暂时妥协。 可遗憾的是,云凡并非常人。 假如现在坐在南棠面前的是云姈,或许云姈会说服夏晖暂时委屈一下,一切为了大局考虑,并劝说夏晖将流云城的秘密告诉南棠作为交换。 而现在换做云凡,结果恰恰相反。 在云凡看来,面前的这位流云城主和自己一样是个赌徒。赌徒只关注利益,南棠只在意云凡等人能给他带来什么,以及怎么以最小的付出获得最大的回报。 毕竟,此时的墨国虽然在霁北只剩下流云城这最后的一席之地,但是有了夏国作为靠山,南棠并不担心云凡会做出什么奇怪的举动,因为此刻的夏国与墨国,或者说东霁列国的利益是一致的。 “所以说了这么多,云少主打算怎么做?”南棠缓缓抬眼直视云凡的眼睛,一旁的夏晖游离在二人交谈之外。 面对南棠的这一问,云凡迟疑了片刻,而后淡淡道了四个字:“长驱直入。” 听完云凡说的这四个字后,正在这里寻找着什么的夏晖突然愣在原地,坐在云凡正对面的南棠则眉头微皱,并表现出了相对应的质疑:“此行云少主带来了多少人参与接下来的这场战役,不知可否透露一二。” 云凡听罢,笑了笑道:“人数有多少,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些人能否在关键的时候发挥他们的作用,或者说价值。” 听了云凡的这番话后,夏晖的眼神中流露出了些许的不悦。或许是因为云凡刚刚说的话让夏晖感觉有些刺耳,又或者说对于云凡接下来要做的事情,让她感到莫名的不安。 为什么夏晖会感到莫名的不安? 因为云凡将要去说的和做的,已经超出了原先他跟众人所交代的。这也意味着云凡在私自与南棠做交易,并且是以夙国主将的身份。 想到这里,夏晖下意识握紧了剑柄。 这一细节被南棠无意中捕捉,不过他并没有理会,而是静静地听着云凡说下去。结合先前南棠从别处得来的情报,以及现在夏晖的这一反应,南棠断定云凡与夙国的宗室存在着很大的间隙,并且这一间隙可能会影响到接下来的流云城一战。 所以,南棠很好奇接下来云凡会说什么,而夏晖又会做什么。结果,却见云凡目光转向夏晖,然后叹了口气:“刚刚听了南棠城主的那番话后,我想了许多。我愿意帮南棠城主去做一些城主无法去做的事情。但是也希望城主大人不要老是记挂着关于流云城暗道的一些事情。据我所知,这些暗道用途复杂,且数量惊人。城主大人若想短期之内掌握关于流云城暗道的全部秘密,有些不切实际。” 南棠:“所以我需要夏将军的帮助。” 云凡:“这种事情,夏将军帮不了。” 南棠:“夏将军帮不了,云少主呢?” 云凡:“那得看城主大人信我多少。” 听到这里,夏晖沉默不言,眉头微皱。 南棠握紧了手中的杯子,顿了顿反问云凡道:“你需要什么直说就好。这里也没有其他人了。” 云凡:“我要这座城。” “什么?”南棠听罢,皱眉问道。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于是再次问了云凡一遍:“刚刚你说要什么?” “我要这座城。”云凡跟着重复了一遍,丝毫不在意南棠此时惊讶的神色。殊不知,一旁的夏晖在听完云凡的这番话后也露出了同样惊讶的神情。 事实上,所有人都知道云凡此行的目的就是冲着流云城而来,但是南棠以及夏晖都没有想到,他会如此直接的便跟南棠说出了自己此行的真实目的。 听完云凡这番话后的南棠忽然仰天大笑,看到这一幕的夏晖与云凡愣在原地,什么也没有说。当笑声落定的时候,南棠与云凡淡淡问道:“那么,云少主打算拿什么作为交换?” “此刻在夙国沦为俘虏的墨国人,以及现在城中的这些墨国将士性命。”云凡的语气在说出这句话后变得分外严肃,“包括刚刚南棠城主说的那些关于玄墨无锋的一些事情,云凡都可以配合做到。云凡只要这座城。” “这些人的生死,重要吗?”南棠顿了顿又道,“为什么云少主始终还认为我会在意他们的生死?” 听到这里,云凡才肯定了之前自己的另一番猜测,这时却听南棠又道:“人皆有一死,但是得死的有价值。眼下流云城一战在即,我等已是自顾不暇,又哪里还有什么时间去顾及这些。云少主应该很清楚,你我皆是赌徒。” “但是现在在这赌局里的可不仅仅只有我与南棠城主。”云凡提醒道,“西霁千雷国的雷澈,天武国的花梧,还有夏国此行的主帅敖崭,以及远在千里之外的各国诸侯。他们都在密切的关注着此刻霁北的变化。” 南棠叹息道:“我还是很想知道关于暗道的事情。毕竟做了这么久的流云城主,多多少少还是有感情的。说实话,我想更了解这座城。在我死之前。” “很抱歉,这个忙我帮不了城主大人。”说这话时,云凡看了眼夏晖。对于云凡的这个反应,夏晖有些意外。 南棠笑了笑,并接着道:“很遗憾,关于流云城的归属问题,我无法给云少主什么承诺,这无关于最后流云城一战究竟是胜还是负。” “因为墨国已经暗中跟夏国定下的契约?”云凡直言道,南棠愣了一下:“云少主知道的东西还真多。” “有些事情多知道一点比不知道要好。”云凡淡淡道,并在话语间起身,“当然,有些事情不知道要比知道好。” 南棠听出了云凡口中的“有些事情不知道要比知道好”,其实是在暗指流云城密道的秘密。这反而更是加重了南棠心中的疑惑,未等云凡继续说下去,南棠打断道:“因为流云城的暗道直接连接着传说中的暗星城吗?”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