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她想做通房丫鬟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书房内的烛火影影绰绰。 莹儿端着红漆木托盘推开了厚重的屋门,熏着薄香的皓腕下勾出了一条系带,正吊着她羽衫内的大红色兜衣。 她娉娉婷婷地走到了翘头案前,凝眸打量了一眼桌案后坐着的英武俊朗的男子,捏着嗓子娇娇柔柔地唤了一句:“三爷。” 薛锦楼抬眸瞧了眼身前立着的貌美小丫鬟,觑见她秋水似的含媚明眸,以及那一身婀娜多姿、莹白细腻的肌肤,衬着屋内旖旎缱绻的氛围,渐渐生出了些许意动。 便见莹儿将托盘里的茶水递到了薛锦楼跟前,并朝着他含情脉脉地笑道:“这是奴婢给爷熬制的旋覆花汤,三爷也忙了一个多时辰来,阖该停下来歇一歇才是。” 美人多情,他又正是血气方刚,百无聊赖的时候。 薛锦楼轻笑一声,那双沉如曜石的眸子在摇曳的烛火下显得愈发摄魄人心,莹儿心跳如擂,攥紧了自己的袖摆后小心翼翼地注视着他。 “爷尝尝这旋覆花汤吧。” 莹儿鼓起胆魄往薛锦楼身前再走了一步,直到两人之间的距离只剩下短短的一寸之后,她才捂着额角如一阵柔风般倒进了薛锦楼的怀中。 男人不动声色,薄冷的眸光扫过莹儿全身上下,仿佛能透过这一层皮肉窥屏她心内所有的心思一般。 莹儿狠了狠心,便伸出藕带一般的皓腕,勾住了薛锦楼的脖颈,眼瞧着他没有露出半分抗拒的意思,莹儿便要将自己的粉唇送上。 恰在这时,书房屋外传来了一阵吵嚷之声。 霜银隔着窗棂对里头的薛锦楼说:“外院的人请爷过去说话。” 薛锦楼神智归为,霎时便一把推开了莹儿,力道之大,险些让莹儿摔倒在青石地砖之上。 霜银走进书房,瞥见莹儿的芳姿之后,便压下了心中的惊讶,上前伺候薛锦楼改换衣衫,而后便柔声把薛锦楼送出了外书房。 待三爷离去后,她才回身嗤笑着瞥了一眼好事未成的莹儿,笑道:“你是二等丫鬟,我却是一等丫鬟。我不但在出身地位上压你一头,只怕在爷的心里,你总也比不过我去。” 莹儿朝霜银福了福身,无视了她的讥笑与讽刺,只将这些难言的屈辱吞下,沉默着走到了自己的那一间狭小的寮房里。 寮房里器具清简,她虽不至于与小丫鬟一齐挤一间通铺,可屋内仍是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霉味,身下的木榻仍是咯得她皮肉骨髓疼痛不已。 吃住差上一等尚且能忍受,在主子跟前了无尊严也是奴婢的命数,只是她不堪忍受同为奴婢的人的奚落与嘲讽。 人非生来卑贱,凭什么她就要被人凌辱耻笑? 她用尽力气地活着,费尽心机地在三爷跟前搔首弄姿,不过是为了让自己活的好些。 单说薛锦楼衣角处缀着的一只东珠便价值连城,他吃的用的更是精细到了奢靡的地步,泼天的富贵与权势养就了他清贵无双的气度。 莹儿想,若是她能入了三爷的青眼,挤过霜银等人成为他的通房丫鬟,那么她便能凭风直上九万里,不必再卑贱低微地活着。 * 四四方方的院落内窗明几净,轩窗外立着几个才留头的小丫鬟,正躲在廊角处叽叽喳喳地小声交谈着。 这时回廊的垂花门内走来个身姿娉婷的大丫鬟,一身碧色比甲,腰间缀着一条芍药花纹样的汗巾,头上的珠钗在金澄澄的日光下显得熠熠生辉。 小丫鬟们倏地住了嘴,恭恭敬敬地朝着莹儿福了福身,“莹儿姐姐可是去大厨房领食盒?” 莹儿含笑瞥了眼这几个躲懒的小丫鬟,抿着嘴应道:“你们勤快些把回廊上的活计做好,便能去领今日的份例。” “什么份例?”小丫鬟本难掩面上的雀跃,紧盯着莹儿问道。 莹儿笑盈盈地从袖袋里抓了一把果子糖,递给了小丫鬟后,笑盈盈地说:“三爷剿匪有功,这官职只怕是还要再往上升一升。老太太高兴的和什么似的,便多赏了你们两道肉菜。” 小丫鬟们听后忙喜笑颜开地应了,目送着莹儿娇娇媚媚的身影离去后,却立马改换了一副面孔。 “不过是三爷院子里的一个二等丫鬟罢了,真把自己当副小姐了?整天在我们面前耀武扬威什么?” 这几个小丫鬟们边吃着莹儿递来的糖饼,边不屑地嗤笑她道。 走进薛家内花园的莹儿却是不知晓这些小丫鬟们阳奉阴违的讥笑。 莹儿八岁那见进了薛府,起先在薛家大太太的房里做粗使丫鬟,后因年岁见长露出了几分清水芙蓉的美人底子来,便升为了三等丫鬟。 薛家是京城内传承百年的世家豪族,薛家已故的老太爷曾在先帝落难时舍了半条腿替先帝挡了一刀。 因此新帝对薛家颇为爱怜,点了薛家大小姐进宫为贵妃,二爷虽姿才平庸也得了个不大不小的官职,三爷则是个丰神俊秀,能文能武的人物。 年纪轻轻便靠着自己的本事考取了功名,平日里行事狠厉有章法,又因平定了京郊外的匪乱得了陛下的青眼。 常有好事者说,薛家的富贵往后都系在大小姐的肚子和三爷的刀柄上了。 莹儿被大太太许去三爷院子里做二等丫鬟时,不知躲在被窝里偷笑了多久。 三爷忙着建功立业不曾娶妻,可他血气方刚的年纪身边又怎能少了伺候的人,大太太一连把自己身边的三个丫鬟送去了三爷院子里,未曾不怀着要让儿子“知人事”的意思。 若是能入了三爷的眼,成了通房丫鬟,那便是一条飞上枝头变凤凰的青云路,往后的荣华富贵自该取之不尽。 思及此,莹儿不禁挺直了脊背,脚边的步伐不由得加快了几分,穿过了几间雕栏玉栋的院落,总算是瞧见了大太太的白玉院。 一进门她便热络地与大太太房里的红珠、绿青两个大丫鬟问好,姐姐长、姐姐短叫了个没完。 红珠随手把手里的托盘递给了廊下的一个小丫鬟,便上前攥着莹儿的皓腕说:“三爷就要回府了,太太昨日叫三爷跟前的人来回话,如今太太跟前没人,你去回话吧。” 莹儿将自己辛苦攒下的碎银塞到了霜降手里,“多谢姐姐爱怜。” 打点完红珠和绿青,莹儿也拢了拢自己鬓边的发丝,理了理衣裙上的褶皱,打着帘子走进了正屋。 越过几层影影绰绰的帘帐,内寝里的紫檀木太师椅里便坐着个雍容华贵的美妇人,一双含情脉脉的杏花眼,配着那一身富贵金石堆砌出来的珠玉金钗,便是这屋舍里最曜目的一处。 大太太刘氏出身显国公府,性子娴雅大方,将偌大的薛府管的井井有条,可膝下的一子一女都得了好前程。 倒是赵姨娘所出的二爷占了庶长子的名头,却天生蠢笨,二十岁上下的年纪仍是一事无成。 听得莹儿进屋的声响后,刘氏也搁下了手里的账簿,揉了揉自己酸涩的美眸,道:“怎么是你来了。” 莹儿扭着腰肢跪在了刘氏身前的珊瑚软毯上,并恭敬答道:“回太太的话,霜银姐姐连日里身子不适,便让奴婢来白玉院跑这一趟。” 霜银是三爷身边的一等大丫鬟,刘氏哪里在乎一个丫鬟的身子,不过是多问两句罢了。 她立时叫起了莹儿,细细地问她三爷的院子里可有洒扫干净,内寝里可熏了香,那云锦被有没有晒足三个时辰。 莹儿一一答了个仔细,回话时口齿伶俐、不卑不亢。 刘氏也笑着让朱嬷嬷搬了个小杌子过来,本是打算给莹儿个体面,可莹儿却自恃身份,怎么也不敢在刘氏跟前造次。 刘氏暗暗地给朱嬷嬷递了个神色,微翘的嘴角里露出几分满意的意味。 她再敛下眸子睨了眼莹儿的容貌。一双秋水剪瞳似的明眸,鼻如鹅脂,樱桃小嘴,最难得是周身上下笼着的那股清艳的气韵。 貌美又身段婀娜,且性子也不争不抢,懂得进退。 这样的丫鬟给楼哥儿做通房丫鬟,既不至于辱没了楼哥儿,等公主进门之后,又不会恃宠而骄到碍了公主的眼。 刘氏点了点头,让朱嬷嬷从她的妆奁盒里拿出了一支沉甸甸的实心金钗,赏给莹儿后嘱咐她:“往后好生伺候你们三爷,有的是你的好处。” 莹儿面上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暗地里却悄悄用一侧手掌掂了掂刘氏赏下来的金钗的份量。 这可比她送出去的银子要贵重百倍,也不枉她费心筹谋一场。 赏了金钗又提点了莹儿几句,刘氏便也直言不讳地问道:“三月前你们三爷回府歇过两日,可有收用了哪个丫鬟?或是露出几分有兴致的意思来?” 莹儿听得此话后便心口一沉,忖度了一会儿措辞后,才敢答话道:“回大太太的话,那两夜三爷只肯睡在外书房,也不许丫鬟们上前伺候。” 刘氏闻言倒也不曾失望,她了解自己的儿子,差事在身他自然没有念头收用丫鬟。 这一回他平定了匪乱,也被陛下放了一个月的休沐,这便能在家里好生修养一番,也顺带与丫鬟们“红袖添香”。 “知晓了,你先回去吧,看看还有哪处缺了什么物件。爷们在外辛苦奔波,回府后可不能让他有半分不得劲的地方。” 莹儿慌忙应是,她正欲起身往外头走去时,方才还在廊角与绿青窃窃私语的霜降却惊呼出声道:“三爷回来了。” 她的身量透过雕窗飘入了里屋的刘氏和莹儿耳中,两人尚且震烁之时,一袭墨狐皮大氅的薛锦楼已然长身玉立地走进了正屋。 第二章 他中了香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薛锦楼威风堂堂地走进了白玉院,所到之处引得丫鬟们侧目频频。 小丫鬟殷勤地为他打起正屋的珠帘,盈盈行礼时还不忘朝他暗送秋波,只可惜薛锦楼目不斜视,只一径往刘氏跟前走去。 莹儿识趣地退到了一旁,眼瞧着薛锦楼朝刘氏行了礼,方才还端庄矜贵的刘氏一见儿子便笑眯了眼,嗓音柔和地问:“可累着了,快坐下,让娘好生瞧瞧。” 母子两人其乐融融的相谈了一番,丫鬟嬷嬷们陪侍左右,时不时出声凑句趣,哄得刘氏眉开眼笑,出手阔绰地赏了那婆子一支金钗。 正屋内的大半丫鬟和婆子都得了赏,莹儿也跃跃欲试,觑着薛锦楼递来探究眸光的空隙,上前朝着刘氏弯膝一礼道:“三爷乃是人中龙凤,等来日再给太太添个金孙,那太太可没有闲工夫去打叶子牌了,这可要领孙子领的脚不沾地了。” 这话正说在刘氏的心坎上,她出身自镇国公府,也是端庄贤惠的世家贵妇,嫡长女入宫为妃难得一见,嫡子薛锦楼年近及冠却尚未婚娶,着实让她悬心不已。 如今薛锦楼即将获封三品,且深得陛下的青眼,婉仪公主又频频给薛国公府递来橄榄枝,里头的深意实在令人遐思。 “就你嘴乖。”刘氏嗔怒地瞥了莹儿一眼,便让人给她抓了一把碎银子,将她打发到了一旁。 莹儿心内虽遗憾,嘴上却只敢欣喜地应承下。 而刘氏则与薛锦楼商议起了婉仪公主,言谈中带着几分矜傲和惆怅,“我儿龙章凤姿,即便尊贵如公主也要放低身段来讨好我儿。尚主一事乃是满门荣耀,会让我们薛国公更上一层楼。只是你的官职却再不能往上升了。” 尚主是一柄双刃剑,若是那些混吃等死的纨绔子弟娶了公主,那便能心安理得的享受荣华富贵,混个从五品的官职囫囵一生。 可偏偏薛锦楼才学出众,气度斐然,办差时又杀伐果决、沉稳知进退,区区一个三品的官职绝不是他官途里的顶点。 薛锦楼却是不像刘氏这般忧心忡忡,他心内藏着的沟沟壑壑里只把婉仪公主当成了一把登九天宫阙的青云梯,当即便道:“母亲不必担心,本朝的驸马不似前朝那般地位低下,只要儿子用心当差,便不会止步于此。” 薛锦楼英武轩朗的身躯委身于狭小的紫檀木太师椅中,可他神情洒脱舒朗,不见半分郁然烦闷,倒显得格外端雅清贵。 刘氏越瞧越觉得儿子争气,心里怜惜儿子长年在外奔波劳累,余光瞥到了堂下静静伫立着的莹儿,便将她姣美素白的容颜纳进了心底。 “尚主后不得纳妾,却能在成婚前多收几个通房丫鬟。你如今也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身边没个伺候的人也不像话,将来圆房时可不能怠慢了公主。莹儿、霜降和白芷三人都是娘千挑万选后给你挑出来的美人胚子,你且都收用了吧。”刘氏状似不经意地说道。 霜降、白芷和莹儿一样都是薛锦楼身边的二等丫鬟,因为莹儿打点了太太身边的红珠,霜降、白芷这二人被撵去了二房送葡萄,刚巧这会儿不在这儿。 薛锦楼听后便搁下了手中的白玉茶盏,也终于光明正大地打量起了莹儿,便见身前对立着的丫鬟模样娇俏,婀娜清丽的身段似弱风下的濯柳一般引人侧目。 “全由母亲做主。” 薛锦楼笑着应下,低洌如甘泉般的嗓音飘入莹儿的耳畔,掀起她心池的一片涟漪,只是碍于在人前,不好明着表现出来。 晚来一步的霜降和白芷也从别的婆子嘴里知晓了通房丫鬟一事,这两人本是怨怪着莹儿越过她们先在三爷跟前露了脸,如今骤然听得此话,便只顾得上欢喜。 尤其是回了云霄院后,薛锦楼当夜里点名要霜降去书房里伺候,霜降高兴的不知所以,又是梳妆打扮,又是到莹儿跟前耀武扬威。 她嗤笑着说:“有人耍手段在三爷跟前露脸又怎么样?下贱胚子就是下贱,还妄想着飞上枝头变凤凰,着实是惹人发笑。” 霜降尖酸刻薄的话语砸在莹儿心上,却是不曾激起她心间的半分波动,她自顾自地侍弄着手里的针线,想起昨夜霜降和白芷使坏往她茶盏里下泻药被她警醒躲过,这会儿反来嘲讽她,觉得好笑。 因莹儿是外头采买来的丫鬟,平日里她又独来独往,不愿意奉承霜银那几个大丫鬟,所以她住着的寮房十分偏僻狭小。 霜降是霜银的孪生妹妹,正因为有了霜银这个一等丫鬟的亲姐姐,霜降才成了三爷的二等丫鬟。 论姿色,霜降比莹儿逊色许多,只是靠着亲姐姐在三爷跟前的体面,才成了头一个服侍三爷的通房丫鬟。 白芷面上热络亲昵地向霜降贺喜,背地里却与别的小丫鬟吐槽霜降,说她不过靠着霜银的体面罢了。 莹儿却是不关心这些丫鬟里的明争暗斗,她不是个蠢人,且自小颠沛流离,在人牙子手里吃了多少苦,若不是靠着察言观色的本事,她何以能全须全尾地活到今日? 所以,她花了不少心思打探薛锦楼的喜好,费心心思去揣摩薛锦楼的性子,只是因她没有机会与薛锦楼独处,如今尚且还摸不透他的品性。 只有那一日大丫鬟霜银闹了肚子,一时间寻不到合适的丫鬟进屋伺候,便只能让莹儿去书房里服侍薛锦楼。 莹儿明白她最大的筹码就是自己清艳的美貌和莹白婀娜的皮肉,所以她有意勾引起了薛锦楼,临门一脚时却被霜银打断。 可明明她瞧见了薛锦楼望着她时那颇为意动的眸光,可见他也并不似面上看起来这般坐怀不乱,他明明对自己也起了心思,可偏偏今夜传了霜降去书房服侍。 莹儿暗自揣摩薛锦楼的用意,心间浮上些惴惴不安,只是在透过支摘窗瞧见漫天的沉沉夜色后,勉力将满满的愁绪压了下去。 她想,通房丫鬟虽比寻常的丫鬟地位高上一些,可说到底也只是个人微言轻的奴婢罢了,她想要的是一世的尊贵与体面,是能真正主宰自己人生的地位。 所以,她不能只是做薛锦楼的通房丫鬟,她要走进薛锦楼的心间,走进薛锦楼的内院。 * 书房内。 霜降跪在了翘头案前的软毯之上,而端坐着品读诗集的薛锦楼却连个眼风都没往她身上递。 方才还和颜悦色的他因霜降贸然的投怀送抱而勃然大怒,立时发落着让霜降在书房里跪上一个时辰。 霜降心里叫苦不迭,她本以为三爷越过莹儿和白芷唤她来伺候是欢喜她的缘故,她也不愿做个矜持的女子,一进书房便递上了茶盏,又往薛锦楼身上凑。 薛锦楼清清冷冷、尽显阴戾的眸光也不能阻挡霜降想要攀龙附凤的心,可偏偏薛锦楼最厌恶心计深沉的女子,更厌恶借着他的势力往上爬的女子。 这也是他那一日在书房里不曾收用莹儿的缘由,莹儿的长相身段分明暗合他的心意,可仅仅因莹儿“刻意”地投怀送抱,他便不愿屈尊纡贵地入了她的圈套。 薛锦楼对合他心意的女子尚且如此绝情,又何况是霜降这样姿色平平之辈? 如今他只是让霜降罚跪,一是为了给刘氏面子,二也是不想让自己身边的大丫鬟霜银难做。 只可惜霜降不是个性子聪慧之人,她冷不丁被薛锦楼罚跪之后,一时只觉得委屈不已,当即便红了眼眶,试图以晶莹的泪水来软了薛锦楼的心。 可薛锦楼却不肯搭理她,等霜降跪足了一个时辰后,说:“你就坐角落里的团凳上,天亮了再出去。” 言辞冷漠,坐在扶手椅里的他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薄冷。 霜降好不容易从地上爬了起来,膝盖正是无比酸麻的时候,一颗心又是惴惴不安、又是百般酸楚,想她在来书房前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又是在莹儿面前耀武扬威,又是惹得白芷百般羡慕。 可谁成想薛锦楼却连个指头都不肯碰她,非但让她罚跪,还让她在团凳上坐上一整夜。 霜降心内潮起潮伏,可当她借着昏黄摇曳的烛火瞥见薛锦楼不算柔和的面色后,便只能悻悻地走到团凳旁,无声无息地充当个摆件。 薛锦楼身前的青铜炉鼎正烟烟袅袅地吹起了薄烟,微微甘苦、回味又清甜无比的气味飘入薛锦楼鼻间,呛得他一愣,旋即问霜降:“这香是你点的?” 空寂寂的书房里冷不丁响起了薛锦楼蕴含着怒意的质问声,可把霜降唬了一跳,立时便回话道:“是大太太叮嘱奴婢给爷在书房里点上的香。” 话音甫落。 薛锦楼便觉察出了体内的异样,一阵心猿意马的意动席卷了他的五脏六腑,莫名的欲念搅动着他平静的心池,让他在顷刻间难以克制着涌动的情.潮。 显然,刘氏为了让他好好享受美人在怀的福分,特地赐下了这等惑人的艳香。 在艳香的驱使下薛锦楼已然失去了平日里的清明理智。 霜降未曾发现薛锦楼的异样,只是下意识地不安,只听她瑟瑟缩缩地问:“爷,是奴婢做错了什么事吗?” 纵然薛锦楼不喜霜降满心钻营的性子,可也不至于将此事迁怒到她身上来。 思忖之后,薛锦楼便冷声呵斥霜降:“你先出去。” 霜降霎时便落下了泪来,若是她此刻就被三爷赶出了书房,明日一早便会成为云霄院所有丫鬟和婆子的谈资笑料。 她不肯走,可薛锦楼不是好相与的人,眼瞧着他怒意凛凛地沉下了脸子,哪怕霜降心里再不甘心,也只能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书房。 就在她满脸不舍地触及到书房里侧的屋门时,身后的薛锦楼陡然开口,引得霜降顿生了几分期盼之意。 “你去把那个叫莹儿的丫鬟唤来。”薛锦楼如此道。 第三章 收用莹儿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清辉般的月色洒下轩窗,莹儿解了鬓发,已换上了一身薄薄的布衫,躺进了被衾之中。 临睡前,她借着昏黄的烛火读了一册封皮破旧的诗集,遇上晦涩难懂的字,便拿墨碳圈圈画画。 从前人牙子为了把莹儿卖出个高价,下了血本教她识了几个字。 被卖进薛国公府以后,莹儿见识到了富贵锦绣的权势,知晓府里有头有脸的婆子们都识得字后,便一门心思要多读书识字。 像薛锦楼这样的天之骄子怎么会瞧得上一个大字都不识的女子?所以她只有在无人时偷偷学字,只盼着她当真能像诗书里说的那样“腹有诗书气自华”。 读了一会儿诗集后,莹儿便生出了几分困倦之意,方才想安寝时,寮房外头却传来了一阵吵嚷之声。 而后是霜银推开屋门的声响,她觑见了躺在木榻上的莹儿,蹙着柳眉说道:“快收拾一下,爷要你进书房伺候。” 霜银心里满是愤恨,既怨怪着妹妹的不争气,又嫉妒莹儿能入了三爷的青眼。要知晓三爷从前可从没有收用过任何一个丫鬟,谁曾想会被莹儿抢了先。 莹儿也是一头雾水,可听着霜银不虞的话音,她便猜想是霜降惹了三爷不喜,便由她去书房里伺候。 本以为往后她要再绞尽脑汁地苦寻机会才能接近三爷,却不想当夜便会有这样的好事落到她身上来。 莹儿慌忙下榻,随意挽了个松松垮垮的流云鬓后,便换上了一身最为鲜亮些的衣衫,因霜银连声催促,她也没有功夫涂脂抹粉,便顶着一张如清水芙蓉般的面容走去了书房。 纵然她未施脂粉,可娉娉婷婷的身子、清雅姣丽的面容却依旧引人侧目。 霜银领着她走到了书房外的廊道,冷声叮嘱了她几句,到底是不忿她即将越过众人成为三爷的女人,便酸言酸语地说道:“你可别笨手笨脚的惹恼了三爷。” 莹儿柔声应下,转身推开了屋门,走到了暗香寮房的书房里。 薛锦楼不知何时已吹灭了翘头案上的烛火,一听得女子进屋的声响后,便难以自制地疾步上前,在莹儿不知所以的时候便攥住了她的皓腕。 过去近二十年里,薛锦楼一直洁身自好、不近女色,也并非是他有什么隐疾,而不是不想在娶妻间闹出什么妾室通房相争的丑事来。 可他也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又有着催人的迷香为引,早已缓缓揭开了他肃正自持的外衣,将他骨子里的肆虐贪婪逼了出来。 莹儿的皓腕被人攥紧,不盈一握的腰肢也被大掌掐的生疼,她被男人骇人的热切气势唬了一跳,察觉到危险降临之后,她便要出声向薛锦楼讨饶。 可谁知薛锦楼的大掌却攀升向上,拿捏住了她的命脉,攥着雪软的力道又凶又急,袭来的吻也好似要把她生吞活剥一般,甚至于剥夺了莹儿求饶的机会。 薛锦楼并不是个怜香惜玉的人,更何况眼前之人又不值得让他怜香惜玉。 莹儿身份低贱,他实在不需在此等奴婢面前遮掩自己的天性,更何况如今还有暗香在迷惑着他的心智,愈发催着他骨子的肆虐叫嚣攀腾。 所以薛锦楼便干脆把莹儿抵在了门板之上,以最原始和最不堪的方式将她占为己有。 莹儿不敢出声、也不敢违抗薛锦楼的霸道,她只能摆低了姿态,去忍受着向她袭来的这一道惊风骇浪。 一切息止的时候,莹儿如被风霜拍打的花枝一般颓然倒下,餍足的薛锦楼却是意犹未尽地瞥了身侧的莹儿一眼。 他知晓自己太过肆意行事,毫不在意莹儿的感受,甚至在这奴婢哭着哀求他的时候,也不肯放过她。 期间他为了满足自己的一己私欲,还不停地摆动着莹儿,将她的尊严摆动的一滴不剩。 高高在上惯了的薛锦楼本是不会在意一个奴婢的喜怒哀乐,可他初次尝到男女情爱,难免也有几分新鲜之感,更何况他的确是太过火了些。 薛锦楼本是打算对莹儿说两句软话,可方才抬眸向她望去的时候,却瞥见了她通红无比的杏眸以及泫在睫羽上的泪珠。 这奴婢在哭?她为何要哭?难道她不想伺候自己吗? 薛锦楼一下便沉下了面色,薄冷如冰的眸光扫过莹儿不着寸缕的肌肤,心口盈润起了些许的怒意。 他瞥了一眼莹儿,冷声问:“哭什么?这不是你梦寐以求的吗?” 从莹儿蓄意到书房里勾引他开始,他便知晓这个奴婢不是个安分守己的女子,只可惜他中了迷香,又实在是欢喜她的容貌和身段,这才会将她唤来了书房。 索性收用个奴婢也不算什么大事,若这奴婢知情知趣一些,将来便抬她做个姨娘,若是他哪一天厌烦了这奴婢,再在成婚前将她打发了就是。 莹儿身上各处都酸疼不已,除此以外,最疼的还是她这一颗被踩到泥泞里的心,纵然她知晓自己身份低贱,却不曾想会被薛锦楼如此对待。 可她是受惯了冷言冷语的人,更明白在这些出身尊贵的主子们跟前,奴婢的命实在是无足轻重。 薛锦楼轻贱她,所以不在意她的感受。只是事已至此,她再伤心落泪也是无济于事。 相反,她要趁着薛锦楼还余存着一丝丝未泯的人性时,尽可能地为自己挣出些好处来。 所以莹儿便立时抹了抹眸中的泪珠,转而鼓足了勇气上前攥住了薛锦楼的衣摆,男人穿戴整齐,即便荒唐了一场之后衣衫却也未曾凌乱。 莹儿扬着水凌凌的明眸,潋滟着泪花的眸子红肿如烂桃,鬓边的碎发粘黏在她的腮边,乌黑的鸦发与莹白的肌肤相衬相融,勾出几分楚楚可怜的模样。 “爷误会了,奴婢心中万分仰慕爷的英姿,如今得爷恩宠,实在是太过高兴,这才落了泪。” 莹儿已想定了主意,既然薛锦楼不爱贪慕虚荣、心机深沉的女子,那她装也要装成个单纯无畏、一心爱恋薛锦楼的模样。 薛锦楼听得此话后,便敛起笑意真挚地打量了莹儿一回,璨若曜石的眸子仿佛能窥探进莹儿皮肉下跳动着的那颗心,试图攫取她的真心。 “哦?”他讥笑一声,欺身上前捏住了莹儿的下巴,调笑着问:“你既心悦我,可愿再低下头服侍我一回?” 第四章 栽赃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翌日清晨。 日上三竿时莹儿才从铺着厚厚软垫的罗汉榻里悠悠转醒,她半边身子酸麻的好似被车轮碾过一般,身上一大片的青紫痕迹很是触目惊心。 她觑了眼空无一人的书房,意识到薛锦楼早已起身离去后,便忍不住在心底咒骂了一声这男人的薄情冷意。 昨夜里他是把自己当成了花楼里以色侍人的魁娘,不知餍足、不知收敛,所作所为皆是把她的尊严死死地踩在了脚下。 莹儿自嘲一笑,因这点细微的动作,扯痛了自己的皓腕和柔荑。 她伸着莹白的藕臂去拿散落在地上的寝衣,忍着全身上下被撕扯般的痛意,一步一顿地走到了书房外头。 日色灿烂无比,庭院里有小丫鬟正在洒扫落叶,三爷的两个小厮双喜和无双正坐在泰山石阶上摇骰子玩,觑见一瘸一拐的莹儿,便笑道:“爷赏给你的布料和首饰都送到你房里去了。” 薛锦楼到底是给了莹儿体面,赠下了绫罗绸缎,也算是给了她一分异于寻常丫鬟的殊荣。 莹儿柔声道谢,惨白的面容上却没有多少喜意。 等她艰难地走回了自己那间狭小的寮房,拿热水净了身子后,方才觉得自己重又活了过来。 一觉醒来,便见霜银带着霜降坐在木桌案旁,两姐妹正一眼不眨地紧盯着莹儿,眸子里掠过些冷厉,待莹儿醒来后,才换上了一副虚伪的笑意。 “莹儿姑娘总算是醒了,这都睡了几个时辰了,连府里的小姐也没你这么爱躲懒。”霜降酸言酸语地说道。 霜银却瞪了妹妹一眼,而后便圆滑世故地说:“你懂什么?莹儿妹妹伺候爷可有大功劳在呢,睡的多些又如何?” 夹枪带棒的这一番话里不知藏着多少酸溜溜的敌意,莹儿却仍是恍若未闻,只淡淡笑了一声,从榻间起了身。 她不接茬,霜银也不愿再自讨没趣下去,便将眉梢里的妒意压下,从袖袋里掏出了个雕纹红漆木方盒,并道:“爷今早去当值前特地交代我,让我开了私库,把这一屉子的首饰赠予莹儿妹妹你。” 霜银柳眉弯弯地笑着,话语里难掩骄矜之意,她这话既存了几分要与莹儿拉近关系的意思,也有几分要显摆她在薛锦楼心里份量的味道。 莹儿却只是朝霜银福了福身,接过那方盒后,素白的脸蛋上仍是一派淡然,她愈淡然不显,霜降的心里就愈发恼怒嫉恨难当。 凭什么三爷收用了莹儿这贱蹄子,却对她不闻不问?昨夜里不留情面地把她赶出了外书房,却转眼间把莹儿唤了进去。 整个云霄院的丫鬟和婆子都在背后商论此事,若不是有霜银替她挡着这些流言蜚语,此刻的霜降恨不得寻根麻绳吊死了罢了。 好在……好在姐姐总有法子整治这张狂的贱蹄子。 霜降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透亮的眸光流连在莹儿手里的雕纹红漆木方盒之上,见她没有半分防备之意,嘴角隐隐上扬道:“爷赏赐你的,你可要好好保管。” “不劳妹妹你费心。”莹儿瞥了不怀好意的霜降一眼,懒怠与这样粗鄙浅显的人多费口舌,又实在是厌她这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霜降和霜银与她一样都是伺候薛锦楼的奴婢,哪有儿什么高低贵贱,偏这两姐妹心思狭隘,明里暗里与莹儿倾轧相争。 “莹儿妹妹昨夜里伺候爷也辛苦了,如今也不急着去爷跟前办差,还是要养好自己的身子,以待来日。”霜银娇俏一笑,便拉着喜怒形于色的妹妹走出了莹儿所在的寮房。 两姐妹走到僻静无人的耳房内后,霜银才恨铁不成钢地瞪了霜降一眼,说:“你就差把眼珠子粘在那方盒上了,你以为这个莹儿是蠢货不成?再待下去她便会察觉出异样来。” 霜降对姐姐言听计从,当即便垂头认了错,待霜银消气了之后才问:“姐姐可有十成十的把握?咱们的计谋若是落了空怎么好?还有……还有爷若是对这个莹儿……” 霜银摆了摆手打断了霜降的犹豫之语,她道:“爷若是把她当一回事,今早怎得连个通房丫鬟的名头都没提?我也伺候了爷三年,比你们都要了解爷的性子。他只把这莹儿当个消遣的玩意儿罢了。” 霜降这才讷讷不语,一切只听霜银的差遣。 * 黄昏前夕,薛锦楼踩着金澄澄的余光走进了薛国公府,薛老太太容氏一早便得了信儿,派了个身边的婆子候在了影壁前,一等薛锦楼现身便把他引到荣禧堂中。 荣禧堂内,容氏一脸慈爱地坐于紫檀木太师椅里,身边立着好几个水葱似的伶俐丫鬟。 薛锦楼跪在地上朝容氏行了个礼,容氏身边有头有脸的嬷嬷们忙去把他搀扶了起来,并道:“三爷回回都这样知礼数,怪道老太太一天三回地念叨着三爷你呢。” “楼儿。”容氏朝薛锦楼招了招手,待薛锦楼走到她身前后,便攥住了他的手,叹道:“宫里放出了消息,等年底你尚了公主,这请封世子爷一事便是板上钉钉的了。” 薛锦楼凝望着身前面目裹着一层薄冷寒霜的祖母,瞥见她眼角如沟沟壑壑般的纹路,心里瘫软一片,好半晌只道:“苦了祖母了。” 容氏眸中含泪,由身边的嬷嬷们苦劝了一番,这才堪堪收住了眼中的泪意。 自从薛锦楼的父亲在西北战场上以身殉国之后,这薛国公以为便落在了他二叔的身上。 二叔并非是容氏亲生的孩子,容氏白发人送走黑发人,还要眼睁睁地瞧着薛国公府的爵位落在庶子手里,她心里是何等的煎熬? 且他二叔育有两子,分别是大爷和四爷,年初都考中了进士,二房一时风头无两。 容氏堵着心里的一口气,好不容易世子爷一位能重归大房,她自然万般高兴。 “过两日镇国公府要举办花宴,你可要把上一回公主无意掉落在你身旁的玉钗带上,当着人前交还于她。一来是为了公主的名声着想,二来也是在人前将这桩婚事给挑明了。”容氏拍了拍薛锦楼的手背,如此说道。 面对祖母的谆谆教诲,薛锦楼柔顺乖巧地应了下来。 一等他回云霄院,便立刻让霜银取了钥匙去开私库,把婉仪公主的翠碧玉钗给寻出来。 霜银立时起身去了私库,略等了一刻钟之后,便火急火燎地跑回了书房,满头是汗地对薛锦楼说:“三爷,那只翠碧玉钗不见了。” 第五章 私藏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彼时薛锦楼正在翘头案后翻阅典籍书册,骤然听得霜银此话,那书册也不慎从手中脱落,恰砸在了桌案之上。 他沉声问:“怎么会丢了?” 眉宇凝滞,话音低洌,分明是发怒的前兆。 霜银心头一横,便硬挺挺地往青石地砖上一跪,而后便哭哭啼啼地说:“奴婢不敢欺瞒爷,昨夜爷宠幸了莹儿妹妹,兴许是没有赏下什么值钱器具的缘故,她便跟奴婢说,爷允她开了私库去挑选心仪之物,奴婢不敢违抗,便领着她去了私库。” 这话分明就是给莹儿泼了脏水,是说莹儿贪得无厌,假传薛锦楼的吩咐要挟她这个大丫鬟,也是在告诉薛锦楼,这翠碧玉钗多半是被莹儿拿了过去。 薛锦楼将她这一番听进了耳中,再去莹儿所在的寮房里查探一番,翻出那红漆木方盒里的翠碧玉钗后,这偷盗贵重一物的罪名就坐实在莹儿身上了。 霜银自诩对薛锦楼十分了解,当下便静等着薛锦楼发话要彻查莹儿一语,可她等了足足半刻钟后,薛锦楼却仍是默然不语。 良久。 霜银心里浮上了些惴惴不安的情绪,她缓缓抬起头,正巧对上薛锦楼璨若曜石般的明净眸子,那眸子里染着汹涌又湍急的审视,让霜银倏地心下一沉。 “三爷。”她喃喃一语,跪在青石砖上的身躯不由得一软。 薛锦楼将霜银所有的异样和小心思收进眼底,懒怠再与她说什么废话,便只道:“你是说她胆大妄为到假传我的吩咐,骗过了你、双喜和无双,私库里一屋子的奇珍异宝,她还偏偏就挑中了婉仪公主的翠碧玉钗?霜银,你到底是在说她蠢,还是以为我是个蠢人?” 沉甸甸的一番话压得霜银不住地朝地上磕了几个头,方寸大乱下,从喉咙里挤出来的话语显得格外怆然,“奴婢不敢欺瞒爷,那……那翠碧玉钗正在莹儿的寮房里,爷若是不信,就亲自过去瞧一瞧。” 人在慌乱时便会想尽办法地攀扯旁人,越是心急,便越是容易露出破绽来,此刻的霜银就是如此。 她拼命地要把脏水泼到莹儿身上去,可所作所为、所言所语都太过急切,反而显得十分拙劣。 薛锦楼终于从玫瑰纹扶手椅里起了身,他步调如风,三两步便越过了霜银,欲往书房外走去。 他步伐稳重,每走在青石地砖上的一步就如同千斤重的大山压在了霜银的心口,让她霎时间难以喘息。 她兢兢业业、小心谨慎地伺候了薛锦楼四年,不曾有一日懈怠的时候,薛锦楼对她这个大丫鬟也颇为照拂和信任,渐渐地养大了霜银的胃口。 她自知自己姿色平庸,难以入薛锦楼的眼中,便只能寄希望于自己的妹妹霜降,但凡妹妹能成为薛锦楼的通房丫鬟,将来她们的富贵便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所以霜银才会想尽法子要针对莹儿,却没想到薛锦楼对她的信任只浮于表面,无法深究,这样闹了一通,往后她在薛锦楼心里的地位自然一落千丈。 思及此,霜银便倏地伸出手攥住了薛锦楼的衣摆,流着泪祈求他道:“是奴婢犯了糊涂,求爷饶了奴婢这一回吧。” 薛锦楼回身瞥了一眼满脸是泪的霜银,到底是伺候他久了的老人,这几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到不至于为了这点丫鬟间相争的小事而撵了他。 只是薛锦楼高高在上惯了,实在是厌恶旁人将他当傻子般哄骗,所以他便居高临下地睥睨着霜银道:“你去把婉仪公主的玉钗拿回来,还有,如果还有下一回,我会让太太替你去府外寻个老实人嫁了,你可明白我话里的意思?” 霜银泪如雨下,这颗心从云端落在了满是泥泞的山底,如今得了薛锦楼的赦免,她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不一时,霜银便顶着那双红肿如烂桃儿般的眸子,起身走去了莹儿所在的寮房,一进屋便瞧见了床尾上坐着的莹儿。 被薛锦楼提点一场,霜银再无半分气力耍弄莹儿,只见她带着哭腔对莹儿说:“妹妹,方才我弄错了爷给你的赏赐,那方盒里装着的可是要紧之物,你快拿出来给我。” 即便如此,霜银说话时的口吻里仍是染着几分颐指气使。 莹儿放下了手里的针线,冲着霜银莞尔一笑,未施脂粉的素白面容上明眸如秋水潋滟,粉唇上扬的弧度里染着些极美极艳的笑意。 “正好我还想去问霜银姐姐呢,您怎么拿了个空盒子给我,这红漆木方盒里可什么都没有装。”莹儿如此说着,便已起身走到了通铺旁,把那雕纹红漆木方盒递还给了霜银。 霜银只愣了一瞬,而后便立刻打开了那方盒,果真见里头摆放着的翠碧玉钗不见了踪影。 她方才压下去的泪意裹挟着数以万计的恐惧一起漫上心头,顷刻间便把她整副身躯吞没,不出片刻功夫,霜银便颤抖着语调问:“怎么可能?里头可放着婉仪公主的翠碧玉钗,怎么会不见了?” 话音甫落,莹儿也做出了一副惊讶无比的模样,只扬起那双清澈不染的目光,对霜银说:“什么玉钗,姐姐怎么会拿错了这么要紧的东西?我可没见过公主的玉钗,这盒子一直都是空的。” 这下霜银惊烁的连话都说不出来,一时间也顾不上再追问莹儿下去,只能抱着那红漆木方盒去寻霜降。 是不是她这妹妹在拿着红漆木方盒的时候不慎弄丢了翠碧玉钗? 霜银失魂落魄般地离开了寮房,眼瞧着她离去后,莹儿便缓缓地阖上了寮房的屋门。 暮色钻入狭小无比的寮房中,她娉娉婷婷地走到自己宿着的通铺旁,将藏在木棉下的翠碧玉钗拿了出来。 这支成色极好的玉钗在夜色下显得熠熠生辉。 莹儿由心一笑,用红布包好那玉钗,将它藏进了通铺下垫着床脚的石头旁。 她想,这些人想用这婉仪公主的玉钗来陷害她,那她就要做这个反将一军的人。 第六章 想做人上人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婉仪公主的翠碧玉钗不见了踪影。 霜银几乎丢了半条命,她火急火燎地寻来了霜降,细问她有没有动过红漆木方盒。 霜降满是不解地回答道:“姐姐开了私库后就拿出了这方盒,一径去了那小贱人的寮房里,不曾经过我的手。” “可里头的翠碧玉钗不见了。”霜银慌乱无措到了极点,出口的话音便裹上了浓浓的颤栗。 霜降缓缓抬头,便见她的姐姐额角已布满了细细密密的汗珠,水灵灵的眸子里蓄满了涌动着的泪水,仿佛下一刻就要夺眶而出一般。 这翠碧玉钗代表的是皇家的荣耀、婉仪公主对三爷的青睐,还代表着薛国公府在京城里出类拔萃的威望。 如今这千尊玉贵的玉钗被她们两姐妹给弄丢了,若是薛锦楼追责下来,她们这些身份低微的奴婢怎么担待得起? 两姐妹都惶惶落下泪来,心口都被翻涌着袭来的惧意填满,短暂的沉默之后,霜降率先拢回些神绪,她上前一步攥住了霜银的皓腕,将她带到了僻静无人的廊角。 霜降俯在霜银的耳畔,压低了声音道:“姐姐何不把所有的罪责都推到莹儿那小蹄子身上去?咱们虽不知晓这翠碧玉钗去了何处,但这方盒经过了她的手,那便与她脱不了关系。” 霜银方才也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丢了魂,如今被霜降劝的神魂归位之后,便也能静下心来想一想对策。 首先这翠碧玉钗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无论是她还是霜降,一旦担上了弄丢这玉钗的罪责,只有以死谢罪的份儿。 既然是死路一条,何不试试把所有的罪责都推到莹儿身上,总比在这儿傻愣愣地等死要好。 “虽不知晓三爷会不会信我们的话,可咱们总要试一试。”霜银神色渐渐地肃正了几分,她把手里的红漆木方盒递给了霜银,而后便步伐沉沉地往薛锦楼所在的外书房里走去。 这一回的霜银便要比方才刻意陷害莹儿时坦荡许多,许是她意识到了自己必死的结局,此刻心内只剩下了孤注一掷的讷然。 薛锦楼坐于上首,居高临下地睥睨了他一回,而后皱了皱眉道:“你的意思是,你白日里把这红漆木方盒送去了莹儿那儿,然后里头的玉钗就不见了?” 霜银咬着牙点了点头,再不敢在薛锦楼面前摆弄她这点显而易见的小心思。 “奴婢糊涂,因云霄院的琐事和莹儿生了些龃龉,又怕她得了爷的宠幸之后便会目中无人,便想着借着此等小事敲打她一回,谁曾想她竟起了这样的坏念头。”霜银流着泪道。 薛锦楼瞥了她一眼,实在是懒怠与这个蠢笨的丫鬟多废话,便让双喜去把莹儿唤来,他只坐在扶手椅里把玩着手里的扳指。 片刻后,一袭月白色罗衫的莹儿娉娉婷婷地走进了外书房,她挽了个松松垮垮的花鬓,对着薛锦楼行了大礼。 昨夜还肌肤相贴、缱绻缠绵的两人此刻却像陌生人一般生疏淡漠,薛锦楼甚至连正眼都没往莹儿身上落,只冷声问了一句:“你可有见过那方盒里的翠碧玉钗?” 莹儿徐徐抬头,含情脉脉的杏眸挪移到了薛锦楼身上,她先是怔愣着蹙了蹙柳眉,而后便轻声答道:“回三爷的话,奴婢不曾见过什么翠碧玉钗。” “一个两个都拿我当猴耍?”薛锦楼拍桌而起,大力震颤的翘头案发出了“咯吱”般的声响,那扳指也应声而落,碎成了四分八落的模样。 薛锦楼本就生的英武高大,雄姿勃发,一发怒时沉下脸后愈发显得气势凌人、高不可攀。 跪在地上的莹儿和霜银都不可自抑地抖了抖身子,霜银愈发胆小些,莹儿则攥紧了垂在自己手边的衣摆,对着薛锦楼说:“还请三爷息怒,奴婢实在不敢欺瞒爷。” 霜银也不愿再惹恼了薛锦楼,便只能以首叩地,对薛锦楼说:“三爷,便是给奴婢一百个胆子,奴婢也不敢欺骗您。奴婢虽存了些上不得台面的心思,却是绝然不敢拿婉仪公主的玉钗来兴风作浪。” 说到此处,霜银便哀哀戚戚的哽咽了起来,她的姿态摆到了最低点,俨然是把平日里的体面都丢到了九霄云外去。 莹儿悄悄瞥了一眼霜银,趁着低下头给薛锦楼行礼的时候,唇角微不可闻地向上扬起。 她知晓,霜银此刻越情绪外露、激动不已,便代表着她心里堆积的惧意越来越多,直到有一刻胀满整个五脏六腑。 偷鸡不成反蚀把米,霜银定是因那支“丢失”的玉钗而走到了穷途末路的境地。 莹儿也曾听云霄院里的丫鬟们谈论过那只翠碧玉钗的来历。 去岁的莲花宴上,婉仪公主对面如冠玉、气势凌然的薛锦楼一见倾心,便特地“丢”了一支玉钗在他的脚边。 薛锦楼也闻歌弦知雅意,收好了这定情信物,只等着宫中传下尚主的圣旨来。 于莹儿而言,这支玉钗代表的是至高无上的皇权,也是把她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正妻权位。 她此刻藏起了那支玉钗,既是为了给霜银和霜降一个教训,也是自己的私心。 莹儿出身于腌臜的泥泞,不明白为何自己挣扎着又拼尽全力地活在这世上,却还要饱受旁人的冷眼和欺凌。 可有些人一出生就能享受锦衣玉食、权势地位,人为何要分出三六九等来?分便分了,她为何又是地位最低下的那一个? 莹儿不愿信命,她也想像那只翠碧玉钗一样,让人捧在手心里珍视。 如今她想往上爬,想过的更好些,能倚仗的只有自己的美貌和心计,而眼前的薛锦楼便是她青云路上唯一的指引。 要想做人上人,她就不能只是做薛锦楼眼中的玩意儿,而是要成为他后院内的妾室,有名有份之后才能图谋更多。 可本朝律令,尚公主之后不得纳妾。 所以,莹儿一点也不愿让薛锦楼娶了婉仪公主,将这玉钗藏起来,或许能为这桩即将成事的“金玉良缘”添上一些阻碍。 哪怕只是一点,也好。 第七章 去公主府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霜银和莹儿皆咬死了不肯应下弄丢了玉钗的罪责,薛锦楼盛怒之下,便让这两个丫鬟在庭院里罚跪。 什么时候寻到了那翠碧玉钗,罚跪就能结束。 于莹儿来说,这样的小打小罚如家常便饭一样稀松平常,她早已习惯了被主子们凌.辱责罚,并不会为此而感到羞赧难当。 可对霜银这样将体面与尊荣视若生命的丫鬟来说,那便无异于被施下了一场酷刑。 庭院四处通风,各处的廊道上都立着相熟的丫鬟仆妇。 霜银颤巍巍地跪在泰山石砖上,不敢抬头张望,也不敢迎上旁人探究的视线,只能垂着头默然无语。 莹儿则要比她坦然淡漠两分,只见她在霜银身边跪得笔挺,因见四下无人凑近,便压低了声音对霜银说:“姐姐想让我死,是欺负我人微言轻。可说到底姐姐也只是个奴婢,在三爷心里又算得了什么?” 这话一出,霜银在怔愣了一霎后,总算是明白了玉钗的去向。她立时便要暴怒而起,攥住莹儿的鸦发,将她扭送到薛锦楼跟前去认错。 莹儿却不惧也不躁,只笑盈盈地望着震怒的霜银道:“我劝姐姐别去三爷跟前碍眼了,若是再惹恼了三爷,只怕姐姐连着云霄院也待不下去了。” 话音甫落。 跪在地上的霜银好似被人兜头浇下了一盆冷水,全身上下都湿寒无比,方才盈润在心口的恼意霎时消散的无影无踪,被莹儿戳破了眼前的窘境之后,她心里只剩空荡荡的慨然。 是了,方才三爷分明已对她耗尽了耐心,否则怎么会不顾她大丫鬟的体面,硬要她在庭院里罚跪? 屈辱缓缓袭上心头,霜银到底是不敢在没有证据的时候再到薛锦楼跟前去搅弄是非。 即便她要惩治莹儿,也得等薛锦楼消气了才是。 退一万步来说,总是她这个大丫鬟先把那红漆木方盒拿出了私库,不论如何,这事都与她脱不了关系。 如今最要紧的还是要保住自己大丫鬟的位置才是。 * 跪了一个时辰之后。 双喜奉了薛锦楼的命将霜银和莹儿唤了起来,霜降便领着白芷等丫鬟上前搀扶起了霜银,耳房里也备下了热茶和糕点,供霜银享用。 莹儿则是撑着自己酸疼无比的膝盖,一瘸一拐地走回了自己那间狭小的寮房里。 晚膳前夕,大太太那儿也知晓了翠碧玉钗不见踪影了一事,她自是勃然大怒,气的把霜银拖出去打了十个板子。 莹儿的罪责也不小,只是刘氏念着莹儿方才承宠,又是薛锦楼头一个收用的丫鬟,便也不想在这等时候驳了儿子的面子。 所以莹儿只是被罚闭门思过。 刘氏身边的嬷嬷们将云霄院里里外外翻了个底朝天,尤其是霜银和莹儿的屋子,连床铺下的私房钱也被掀了出来,却仍是不见玉钗的踪影。 霜银被脱下裤子打了十记板子,前头还哭着喊冤,把一切的罪责都推到莹儿身上去,等这十板子打下去后,她便渐渐地没了生息。 霜降将当差以来攒下的体己都塞给了打板子的婆子们,这才留了霜银一条命。 只是霜银最在乎的便是自己的体面,如今被脱下裤子打了板子,那便无异于在她心口捅去了一刀,痛意漫向五脏六腑。 薛锦楼不是个无情无义的人,却也不能容忍霜银在他跟前耍弄这些不入流的小心思,打完板子之后,霜银大丫鬟的位份也随之烟消云散。 霜降只能寸步不离地守在霜银身旁,劝她想开些,起码如今还有个二等丫鬟的名头在,将来勤勉些当差,说不定还能再做回风光的一等大丫鬟。 霜银却是木着脸泪流不止,好半晌才回了一句:“三爷不会再给我第二次机会了。” 只是此刻她再后悔也无济于事,还是这两年大丫鬟的日子过的太舒心了些,她非但想保住自己的富贵,也想让亲妹妹来分一杯羹。 谁曾想针对莹儿的计谋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莹儿不过被罚了禁足,她却被打了十大板,还丢了大丫鬟的差事。 霜银无助地落泪,霜降既心疼自己的姐姐,也实在是怨恨莹儿的狡诈险恶。 “这小蹄子肯定把那玉钗扔了,或是藏到了没人能找到的地方,她是存心要害我们姐妹。”霜降拧着眉恨恨道。 “罢了。”霜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而后道:“你不是她的对手,她也并非池中物,经了这一桩事,你也不要再与她为难。” 霜降却是讷讷地不肯应话,只走到耳房去端了一盏热茶来,服侍着霜银喝下茶水后,自去前头当差。 * 莹儿一觉醒来后,便见冬吟正提着个食盒坐在木凳旁,眉眼弯弯地盯着她笑。 一层惊惧的薄汗褪下后,莹儿便起身走到了冬吟跟前,朝着她福了福身,亲昵地唤了一句:“冬吟姐姐。” 冬吟生了正容长脸、丹凤眼,遥遥瞧着也是个样貌周正的清秀佳人,且冬吟虽与霜银一样都是薛锦楼身边的大丫鬟,冬吟的性子却要和善温柔的多。 早些年莹儿在别的院子里当粗使丫鬟时,被几个年长的婆子们耻笑凌辱,幸而得了冬吟解围,才不至于在严寒酷冬时跪在庭院里领罚。 莹儿心里对冬吟多有感激,秋水似的明眸里尽是真切的喜意,“姐姐今日竟有空来瞧我。” 冬吟伸出纤纤手指来点了点她的额头,并道:“你是不欢迎我?那我可就走了。” 莹儿慌忙揽住了冬吟的皓腕,姐姐长姐姐短的念叨了几句后,冬吟才“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好了,今日我来找你,一是要提点你几句话,二也是有件事要你帮忙。” “姐姐但说就是。”莹儿笑意满怀地说。 冬吟一脸爱怜地替莹儿拢了拢鬓边散乱的鬓发,出口的话音又柔和又娇顺,彷如春风拂面般令人心旷神怡。 “霜银这一回被三爷降为了二等丫鬟,她必然会怨恨上你,往后你可要小心再小心,不要着了她的道才是。” 莹儿恭声应下。 冬吟便也朝着她莞尔一笑,而后道:“我还有一桩事要托你帮忙。明日三爷要去公主府拜访婉仪公主,点了我陪侍,可偏偏我老子娘犯了重病,家里无人照料二老,只能让你替我顶一日的差事,你可愿意?” 第八章 为她出头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莹儿欠了冬吟那么多人情,如今冬吟有难,她自然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只是如今大太太还罚了我禁足,我便是有心想帮一帮姐姐,也实在是爱莫能助。”莹儿边替冬吟斟了杯茶,边蹙着柳眉说道。 冬吟抿了口涩然的茶水,嘴上的笑意温润如雪,她道:“别怕,你可是三爷的头一个女人,总与旁的丫鬟不大一样,我也有法子让三爷再想起你来。” 大太太的禁令可拦不住三爷的脚步,况且大太太事事以三爷为先,断然不会违了三爷的愿。 莹儿搅弄着自己青葱似的玉指,素白的面容上隐现几分慌乱,冬吟分明瞧见了这一抹显而易见的慌乱,却佯作不知道:“这两日云霄院内外为了婉仪公主的玉钗闹得风风雨雨,你少出去些也是好事。” 再说了几句家常话后,冬吟便将食盒留了下来,自个儿往外头走去。 当日夜里,莹儿特意仔细梳洗了一番,换上了一条薄如蝉翼的内兜,外里套了烟粉色罗衫,将自己婀娜姣丽的身段遮了个严严实实。 苦等了半个时辰之后,主屋的方向果然来了人,康嬷嬷乃是自小伺候薛锦楼的奶娘,在云霄院的地位非同一般。 此番康嬷嬷特地来寮房唤莹儿,非但是露出几分异于寻常的迫切来,更是为了给莹儿一些体面。 说到底,薛锦楼总是觉得玉钗一事于莹儿来说等同于无妄之灾,包藏祸心的人是霜银,罚跪的却是莹儿和霜银两人。 纵然他瞧不起莹儿卑贱的出身,却也不是个愚昧无知、不分是非的主子,万事都遵循有赏有罚的道理,当差如是,管家亦是。 “快收拾一下,三爷让你去书房服侍。”康嬷嬷生了一张肃正的容长脸,说话时不苟言笑,颇有些不怒自威的态势。 莹儿点头柔顺应下,抹了个口脂后便跟在康嬷嬷的身后往书房走去。 夜色寂寂,廊角各处悬挂着的六角宫灯晃出璨然的光亮来。 康嬷嬷替莹儿推开了书房的屋门,屋子里空无一人,待莹儿摸着黑唤了一句“三爷”之后,珠帘后的内室里才响起了细微的声响。 莹儿循着声往里头走去,才撩开了珠帘,便被一记横亘而出的大掌揽住了不盈一握的细腰,电光火石间,她已被人背着身压在了罗汉榻上。 男人富有侵略性的气息如层层叠叠的烟雾一般飘入莹儿的心间,涩涩的苦香勾起她那一夜惧到了极点的回忆,身子便不可自抑地发起抖来。 此情此景,亵衣如丝丝绵绵的细雨般被狂风刮吹着往一侧倾斜而去,莹儿并非蠢人,早已明白了薛锦楼的意图。 只是男人不懂柔情蜜意,不知怜香惜玉,回回都不知餍足地摆弄她。 莹儿实在受不住这等狂风巨浪,趁着浪花尚未席卷她身,她便已先一步软了嗓子求饶道:“爷,轻一些。” 薛锦楼本以为自己被迷香驱使的时候会了无神智,更不会在意身下女子的求饶话语,可当婴儿如莺似啼的话语飘入他耳畔的时候,他还是下意识地放松了几分力道。 只是短暂的空隙之后,薛锦楼便攫住了莹儿的下巴,回以一个要把她拆吞入腹般的吻,霸道又强硬地宣泄着自己的不满。 莹儿无力攀迎,只能任予任求。 外间候着的双喜和无双两人的脸颊也赧然一片,康嬷嬷却是老成许多,觑了眼兄弟二人,笑道:“赶明儿给你们一人娶一个媳妇进门,也该让你们长点见识了。” 说的兄弟二人愈发羞赧难当。 康嬷嬷这才止住了对他们的调笑之声,她侧耳倾听了一会儿书房里的动静,慌忙让红喜去备水,又道:“今夜只怕是要许久不消停了。” 她也纳闷不已,怎么冬吟刚进去伺候了一刻钟,爷就立刻传唤了莹儿,莫非莹儿这丫鬟有什么格外讨爷喜欢的地方? 康嬷嬷想不明白,索性也不再去深想。 * 翌日一早,天刚蒙蒙亮的时候。 康嬷嬷便走进了书房,伺候薛锦楼起身洗漱,莹儿也撑着快散架的身子从罗汉榻里坐了起来,她昨日穿在身上的衣衫早已破碎不堪,此刻便只能用薄被盖住自己的身子。 薛锦楼回身瞥了一眼莹儿,便漫不经心地对康嬷嬷说:“去拿件女子的衣衫来。” 康嬷嬷面露讶色,慌忙停下了手里的活计,去冬吟那儿讨了件上好的花萝锦云衫裙来。 等莹儿换好衣衫之后,薛锦楼便端着腰间的玉带睨了她一眼,旋即便皱着剑眉道:“她头上太素净了一些。” 康嬷嬷会意,又去私库里寻了几支成色极好的玉钗来,还亲自替莹儿挽了发,簪了钗。 许是昨夜里尽了兴的缘故,薛锦楼极为大方,大手一挥便把这几支玉钗赏给了莹儿,并道:“走,去公主府。” 这一声“走”自然不是对着康嬷嬷说的,那屋里便知剩下了莹儿一人。 纵然莹儿腿间酸疼不已,却也只能忍着疼往外间走去,好在康嬷嬷瞧出了她的不适,让她坐上了一辆翠帷马车。 马车行了两刻钟方才到了公主府门前,威严气派的公主府各处都透着森然的暮气,让人在迎上那等雕栏玉栋的雄伟气概时自觉地垂下了目光。 “走吧,都跟进些,别给咱们薛国公府丢面子。”康嬷嬷在前头低声说了句话,后头的莹儿等人便亦步亦趋地跟在她后头。 不多时,一行人已浩浩荡荡地走进了公主府内院。 花厅里,婉仪公主一迤地云锦百蝶裙,头上簪着的朱钗熠熠生辉,姣美的容颜上勾勒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柔意。 遥遥一见薛锦楼英武郎秀的身影,婉仪公主便已笑弯了眼,只道:“锦楼哥哥。” 身旁的姑姑都笑着瞥了婉仪公主一眼,却无人出声劝阻她多持两分女儿家的骄矜。 婉仪公主乃是金枝玉叶,陛下与皇后嫡出的女儿,自降生的那一日起,便是陛下捧在手心里宠爱的珍宝。 因她身份高贵,实在是不必受《女德》、《女戒》规劝,也不必像寻常的京城贵女一般端庄贤惠,优渥的出身与无上的皇权给了她任性的资本。 连一向冷脸示人的薛锦楼见了她,也毕恭毕敬地行了礼,而后便在婉仪公主殷切的目光下开口道:“臣见过公主。” 婉仪公主思慕自己的心上人已久,当下也顾不得什么矜持不矜持的话语,只上前牵住了薛锦楼的手,要将他领到花厅内的紫檀木太师椅旁。 倒是薛锦楼讶异于婉仪公主突如其来的触碰,心下不适的同时更被公主府下人们如若锋芒的目光所扰,他往后退却了一步,不动声色地避开了婉仪公主的触碰。 婉仪公主一心沉浸在欢喜之中,只以为薛锦楼是有些害羞,当下也莞尔一笑道:“锦楼哥哥快坐下,方姑姑,还不快去斟茶?” 一声令下,婉仪公主身后的丫鬟姑姑们便忙做一团,各司其职地给薛锦楼斟茶上糕点。 莹儿与康嬷嬷等人便立在了薛锦楼身后,只眼观鼻鼻观心地沉默,一边聆听着婉仪公主与薛锦楼相谈的话语。 足足站了三刻钟之后,莹儿才觉得腿间酸涩难当,只是不敢在公主府露出半分异样来。 而这时的婉仪公主与薛锦楼相谈甚欢,欣喜之下,她便大手一挥让人将私库里的珍宝取出来供薛锦楼挑拣。 方才还言笑晏晏的薛锦楼倏地拢起了笑意,眉宇间凝起了一层冰霜,眸中冷厉拂过。 婉仪公主却尤然未觉,她顺风顺水的活了十几年,不曾吃过半分苦头,也全然不知晓男人的自尊自傲一说。 即使方姑姑频频给她使眼色,她却仍是一派天真地说:“锦楼哥哥喜欢哪个尽可带走。” 薛锦楼只冷冰冰地答话道:“多谢公主抬爱,无功不受禄,臣不敢受公主赏赐。” 这时的婉仪公主才发觉出了薛锦楼明显变得不同的态度,她蹙起了柳眉,并不知晓她在何处惹恼了薛锦楼。 公主傲慢脾性直冲脑门,婉仪公主疑惑不解的同时,便用一副颐指气使的语调吩咐薛锦楼身后的莹儿道:“你过来,把这一盆红珊瑚玉树抬到薛国公府的马车上去。” 莹儿一愣,抬头时才瞧见了婉仪公主倨傲不已的目光。 她身子陡然一僵,腿间的胀痛让她无法在顷刻之间回答婉仪公主的吩咐。 康嬷嬷立时要出来打圆场,不等她说话的时候,薛锦楼却已抢先一步说道: “她腿上还有伤,搬不动这玉树。况且这玉树是高句丽进献给公主之物,臣实在无福消受。” 第九章 怎么报答爷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薛锦楼前后态度差别之大,让婉仪公主愣在了原地,好半晌才从唇舌间挤出一句:“若锦楼哥哥不喜欢这红珊瑚玉树,婉仪私库里还有好些别的珍宝器具。” 方姑姑频频摇头,好似是不知晓这位天之娇女为何一遇到薛锦楼便失了以往的分寸与矜持。 任谁瞧都能瞧出此刻薛锦楼的不耐烦来,偏偏婉仪公主还未有所觉,甚至还因薛锦楼的冷淡怨怪上了他身后的莹儿。 方才她分明指派了莹儿去搬明堂中央的红珊瑚玉树,可这丫鬟却托大着不肯听她的吩咐,甚至于薛锦楼也出言为她说话。 婉仪公主霎时只觉得憋闷无比,心口处涌上了些细细密密的刺痛之感,只是公主的尊荣如一层羽膜一般缚住了她的喜怒哀乐,让她不至于在人前失态。 自从婉仪公主开口让薛锦楼挑件宝物之后,薛锦楼便觉得在公主府坐如毡针,那些因尚公主而带来的绮思如虚无缥缈的青烟一般稍纵即逝。 他想,或许从他决意要尚公主的那一日起,“借着女子的裙带关系往上爬”、“借公主之势”这样的话便与他脱不了关系。 可他明明是个自尊自傲的人,今日冠在身上的官职也是他一刀一枪、靠着自己本事得来的荣耀。 但……从他应下尚主一事后,谁人还会记得他这些年立下的赫赫战功? “臣此番登门是特地来向公主请罪,还望公主责罚。”薛锦楼避而不谈公主的赏赐,已从紫檀木太师椅里起了身,改而朝着婉仪公主弯膝行礼。 婉仪公主勉力维持着和润的笑意,只轻声细语地问薛锦楼:“锦楼哥哥何错之有?” 薛锦楼便如实地把翠碧玉钗不见踪影一事告诉了婉仪公主,那玉钗背后蕴藏的含义满京城有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如今薛锦楼却不小心弄丢了那玉钗,难保不是他起了别的心思。 婉仪公主倏地从太师椅里起了身,方才要质问薛锦楼是否不愿意尚主时,她身后的方姑姑慌忙一个箭步上前牢牢攥住了婉仪公主的皓腕。 方姑姑使的力道极大,也正是因这点不容忽视的痛意,婉仪公主才恢复了几分理智,忍着心内翻江倒海般的涩意,回道:“不过是支玉钗而已,锦楼哥哥实在不必如此生分。” “是了,这玉钗再名贵也只是件死物,哪里就值得薛公子特意来公主府赔罪?”方姑姑也适时地出言打圆场。 纵然如此,薛锦楼还是将早已备下的谢礼送到了方姑姑手上,而后也不管婉仪公主面色如何,只口称公务繁忙,立时离开了公主府。 康嬷嬷等人也火急火燎地跟了上去,生怕走的慢些便会吃什么挂落一般。 等薛锦楼离去后,婉仪公主便失魂落魄地跌在了椅凳之上,她面目惊惶,神色冷凝,整个人被阴阴郁郁的怅然笼罩着。 “姑姑,锦楼哥哥为何突然不高兴了?”她蹙着柳眉问道。 方姑姑挥手遣退了其余的丫鬟和姑姑们,亲自替婉仪公主斟了一杯茶,叹息着对她说:“您是公主,他是臣子。纵然您再喜欢他,也不能在他跟前堕了公主的体面,否则成婚后您的日子可要艰难许多。” “可我只是想让锦楼哥哥高兴而已。”婉仪公主敛下了蒲扇般的睫羽,姣美的脸蛋上难掩哀切。 方姑姑细声细语地劝哄她道:“可这世上的男人都是要面子的人,公主虽喜欢薛公子,却也要讲究法子。譬如今日,您何必要说开私库赠他珍宝这样的话?薛公子并非是个纨绔子孙,怎么受得了这样的话语?” 婉仪公主初尝情爱,哪里知晓人与人相处之间还有这么多弯弯绕绕的道理。 只见她立时抹掉了眼角的泪珠,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听方姑姑传授她如何与心上人相处的窍门。 当金澄澄的余晖洒落到公主府大大小小的角落里时,方姑姑才笑着让丫鬟们传膳,并道:“奴婢什么都不怕,就是方才看薛公子为他身后的婢女说了话,心里总是有些不放心,那婢女生的花容月貌,那纤细婀娜的身段一瞧便知被人收用过。” 婉仪公主也循着她的话语忆起了莹儿清艳过人的样貌,她心里浮起些不喜之意,可却不至于为了屈尊纡贵地去刁难一个通房丫鬟。 “尚公主不得纳妾,锦楼哥哥身边有个通房丫鬟也实属常事。”她如此说道。 * 薛锦楼带着一行人回了薛国公府后,他先去荣禧堂拜见了薛老太太容氏,说了会儿话后才回了云霄院。 刘氏唤了康嬷嬷过去说话,知晓薛锦楼与婉仪公主之间生了龃龉,便让康嬷嬷私底下多开解开解薛锦楼。 康嬷嬷应下不提,她受了刘氏的赏赐之后,踟蹰着还是把在公主府薛锦楼为了莹儿说话一事告诉了刘氏。 本以为刘氏会勃然大怒一回,谁曾想她却只是轻描淡写地说:“楼哥儿哪里是为了她?不过是不满公主要赏赐他的行径罢了。况且等公主进门以后,我自会将莹儿打发到庄子上。” 康嬷嬷听着刘氏淡漠不已的话语,心中颇为感慨,却不敢在刘氏置喙半个字。 而此时的外书房内,莹儿也战战兢兢地立在薛锦楼的身后,连大气也不敢喘。 任谁都瞧出了薛锦楼的心绪不佳,从公主府回薛国公府的路上,他板着脸一副冷凝阴戾的模样,浑身上下皆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暮气。 莹儿实在不敢在这等时候触了他的霉头,本是打算让别的一等大丫鬟来书房伺候,谁曾想一走进云霄院,薛锦楼便冷着脸丢下了一句:“去斟杯茶来。” 这下她便只能硬着头皮在外书房里伺候着。 思绪茫茫不安时,莹儿也忆起了在公主府薛锦楼为她说话的模样,那时她的确心存感激,却不至于愚笨到连薛锦楼的意思都揣摩不出来。 薛锦楼不过是恼怒公主高高在上地赏赐他珍宝的行径,并不是真心实意地为了莹儿出头。 莹儿默然地立在薛锦楼身后,他不言语,她便也岿然不动的像尊石像一般,连眉毛都没抬起来一下。 读了会儿诗经的薛锦楼平息了自己汹涌的心绪,正觉出了几分饥肠辘辘的窘态,回身一瞧,便见莹儿正呆呆愣愣地立在他身后。 女子的明眸正在微微出神,清丽的面庞上不见寻常丫鬟的殷切之色,整个人清冷的仿佛一缕青烟,让人看不透、也抓不住。 若是换了其余的几个丫鬟,能与薛锦楼在外书房里独处片刻,早已变着花样地讨他欢喜、与他说笑了。 偏这个木呆子像锯了嘴的葫芦一般一声不吭,在他身边服侍时竟还能神游太虚。 他刚刚在公主府可为了这奴婢说了好话呢,她怎得连句谢语都不说?当真是个没良心的东西。 薛锦楼才和缓了的面色又隐隐露出了几分不虞来,只见他伸出手臂一把揽过了莹儿,箍住她不盈一握的细腰后,已使了大力让她陷入了自己的怀中。 莹儿拢回自己的思绪的时候已身陷薛锦楼布下的囹圄之中,天旋地转间,男人危险的气息如层层叠叠的浓雾一般将她团团围住,已是让她避无可避。 薛锦楼往前逼近一寸,攫住了莹儿的下巴后,冷笑着问她:“方才我替你解了围,你且好好想想,该怎么报答我才是。” 第十章 段氏的毒计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男人毫不遮掩话里浓浓的欲.念,莹儿避无可避,只能被迫扬起头,怯生生地对薛锦楼说:“爷想让奴婢怎么报答?” 薛锦楼本不过是想与莹儿开个玩笑,可如今温香软玉在怀,低头时又觑见了莹儿薄衫下若隐若现的艳红色兜衣,莹白滑腻的肌肤如绸缎般姣丽盈润,让人不禁生出几分心驰神往的念头来。 “你……”薛锦楼方才倾身往莹儿探去了半寸,支摘窗外却响起了无双焦急不已的话音。 “三爷,宫中来人了,老太太和太太都去前院接旨了。” 薛锦楼闻言立时松开了对莹儿的桎梏,又沉着脸让莹儿服侍他洗漱换衣,而后便火急火燎地赶去了前厅。 此番宫中来人,是为了贤妃娘娘有喜一事。薛锦楼的嫡姐在崇珍十五年时进宫为妃,不知求神问药了多少回,总算是在三个月诊出了喜脉。 刘氏高兴的不得了,让婆子们给来宣旨的太监塞了不少银钱,并道:“多谢公公特地来我们府上跑了一趟,这点碎银子请公公买酒喝,还望公公不要嫌弃。” 那太监掂了掂婆子递来的银袋子,嘴角的笑意愈发真挚了几分:“薛大夫人抬举咱家了,贤妃娘娘在宫中盛宠不衰,如今又怀上了龙嗣,万世万代的富贵还在后头呢。” 说话间,长身玉立的薛锦楼也从抄手游廊上奏了过来,他步调沉重,行动时衣袂飘飘,气度斐然,一如既往地让人移不开目光去。 那太监知晓陛下十分赏识薛锦楼,还起了要让薛锦楼尚婉仪公主的念头,将来薛锦楼必会成为朝中重臣,皇家新贵。 所以那太监便好声好气地对薛锦楼行了礼,态度十分热络,“过两日便有圣旨发到薛国公府,贤妃娘娘有孕,陛下龙心甚悦,特地允准老太太和大太太进宫探望贤妃娘娘。” 这下连薛老太太也喜上眉梢地应道:“这可真是皇恩浩荡啊。” 送走了宫中派下来的太监之后,薛老太太便与立时刘氏、薛锦楼一块儿回了荣禧堂,不多时二房的段氏也赶了过来。 如今二老爷才是正经的薛国公掌权之人,段氏也成了名正言顺的国公夫人,只是长房虽失了个大老爷,可却出了个贤妃娘娘和薛锦楼。 一旦陛下赐下封赏薛锦楼为薛国公世子的圣旨,二房的富贵日子也就到头了。 所以段氏才会在听闻贤妃娘娘有孕之后便马不停蹄地赶来了荣禧堂,不过是为了在刘氏跟前卖个好,将来二房也能得些好处。 可偏偏薛老太太恨毒了二房的这一对庶子和庶子媳妇,她认定了嫡子的死与那野心勃勃的庶子脱不了关系,这些年对段氏总是没个好脸色。 今日也是这般,方才还喜色满怀的薛老太太在瞧见段氏现身之后,便敛起了面上的笑意,冷着眸问:“你来做什么?” 段氏脸上的笑意一僵,却还是硬着头皮给薛老太太行了礼,道:“儿媳许久不来给母亲请安了,心下过意不去,又听闻宫中来了人,这才特意赶来了荣禧堂。” “既已请过安了,还不快回去?杵在我这儿碍什么眼?”薛老太太连表面上的功夫也不愿意做,当即便沉声呵斥着段氏。 俗话说的好,伸手不打笑脸人。段氏在自己院子里酝酿了许久,才敢厚着脸皮来这荣禧堂一趟,谁曾想薛老太太连半点面子也不肯给她,当着仆妇丫鬟们的面便冷声数落起了她。 段氏面色窘红的仿佛下一瞬就要滴下血来一般。 刘氏也觉得这等大好日子不必在人前闹得这般难看,传出去别人只会说薛老太太这个嫡母不慈,她便笑着出来打圆场道:“二弟妹,你先回自己院子里去吧,母亲今日身子不适,连我和楼哥儿都吃了挂落呢,我知晓你挂念着母亲,等改日母亲身子好些了,你再来给她请安吧。” 这话一出,段氏总算是寻到了几分面子,她也不敢再强留在荣禧堂里,便顺着刘氏递来的台阶走了下去。 “既如此,儿媳便改日再来给母亲请安。”说着,段氏便窘着脸退出了荣禧堂。 待她讪讪离去后,薛老太太才愤愤不平地拍了拍手边的桌案,嗔怒般地瞥了刘氏一眼,道:“就你好心,回回给她解围,我瞧着不管你待她再好,她心里也不会对你这个长嫂感激半分呢。” 刘氏不过淡淡一笑:“说到底这些事与二弟妹没什么关系,更何况她是庶女出身,从前在娘家时也没过过什么好日子,我实在是不必将她视作仇敌。” 薛老太太何尝不明白这样的道理,只是她若不去恨段氏,难道还能去恨自己的那位庶子不成?她的儿子已死,能撑起薛国公府门楣的人除了楼哥儿外,便是二房的男丁了。 纵然她怀疑长子的死与庶子脱不了关系,却也不得不为了薛国公府的百年威望而不再查探下去。 刘氏知晓薛老太太心里的苦楚,便识趣地调转了话头,只道:“珍姐儿进宫五年,终于怀上了龙嗣,往后便再也不怕皇后娘娘刻意为难她了。” 贤妃娘娘自小养在薛老太太的膝下,祖孙两人情谊深厚,这些年贤妃娘娘一人待在不见天日的深宫中,所历经的艰险实在是罄竹难书。 “我想着还是要给长姐挑几个样貌好,身段好的丫鬟进宫才是。”一直默然无语的薛锦楼倏地出声道。 贤妃娘娘在宫内举步维艰,怀胎十月时陛下必然不会再只独宠她一人,若是一举诞下个皇子还好些,可若是只生下个公主,那便有些得不偿失了。 此番薛锦楼话里的意思,便是要送几个姿容绝艳的女子进宫,既是为长姐固宠,也是给长姐添份助力的意思。 薛老太太听后也沉吟了半晌,只道:“丫鬟的身份太低了些,最好是旁支旁族家的女儿,仔细调教些日子,才好送进宫去给珍姐儿保驾护航。” * 段氏气势汹汹地赶回了自己的折清堂,身旁的丫鬟和婆子们不住地替她顺气,并劝道:“夫人可别把老太太的糊涂话当真,管她喜不喜欢夫人呢,如果您才是国公府的当家夫人,这一点谁都改变不了。” 段氏哪里是在意这个?她自小便是庶女出身,受过的冷嘲热讽如家常便饭一般习以为常,薛老太太对她的态度素来如此蛮横。 她只是恼怒那老虔婆不肯让她分贤妃娘娘的势罢了,至于她那长嫂,惯会说一些场面上好听的话语,又哪里是真心实意地为她说话呢? “我生的两个哥儿都比不过楼哥儿才学出众,如今国公爷还年轻,薛国公府里还有我们二房的立足之地,可一旦国公爷年迈不经事,我的两个哥儿又该何去何从?” 段氏最疼爱自己的两个嫡子,所做所为、汲汲营营地贪慕权势,也是为了护住自己的儿子。 她心里惴惴不安,一时间身边又没个商量的人,万般无奈下,只能对自己的心腹嬷嬷说:“云霄院的那个霜降当真跟你那么说?” 那嬷嬷姓房,对段氏忠心耿耿,闻言便答道:“回夫人的话,那位霜降便是霜银的妹妹,听闻大夫人前些日子重罚了霜银,这位霜降心存怨恨也实属常事。” “我听说,楼哥儿可瞧不上这个霜降,连收用都没收用她,只宠幸了那个叫莹儿的丫鬟。”段氏道。 房嬷嬷点点头,眼角闪过一抹精光,只道:“正是因此,咱们才有可乘之机。霜降这丫鬟不甘心被莹儿压上一头,若是她能为我们所用,将来云霄院的任何消息都逃不过夫人您的慧耳。” 说到此处,房嬷嬷又压低了些声音,轻声道:“再者,若是三爷将来没有办法有子嗣,这薛国公府的爵位定是要回到我们二房的手里。” 段氏浑身一凛,望向房嬷嬷的眸光里漾着几分震烁和恍然。 第十一章 再度宠幸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莹儿也从康嬷嬷的嘴里听闻了贤妃娘娘有喜一事,骤逢喜事,薛老太太做主赏了各房各院的丫鬟婆子两个月的月例,这下人人脸上都洋溢着雀跃的喜色。 薛锦楼允了云霄院的丫鬟们松泛一日,一等门房落钥,冬吟便带着小丫鬟们在庭院里设了两桌席面,无论来人是何等身份,都能讨杯温酒喝。 只有莹儿窝在自己那一间逼仄狭小的寮房里,无论外头如何的热闹有趣,她却只盯着自己手里的针线活出神。 等一切声响息止之后,她才起身走到木雕窗旁,意欲洗漱一番后和衣睡下。 柔荑方才触碰到窗棂,她便借着清辉般的月色瞧见了廊道上逶迤着的绣边金线,再往上一寸便是薛锦楼的那一身玄墨色对襟长衫。 莹儿一愣,立时拘谨地垂下了眸子,不敢去直视薛锦楼肆意妄为的目光。 “奴婢见过三爷。” 薛锦楼本是在书房精心习字,耳畔回荡着丫鬟婆子们设宴后觥筹交错的欢笑声,心里既是觉得她们厌烦吵闹,又不想做个严苛的到连笑也不给奴仆们笑的主子。 为了躲个清净,他便往云霄院内僻静的地方走去,谁曾想竟走到了莹儿的寮房旁。 寮房内点着一盏微弱的烛火,趁着这点昏暗的烛光,他瞧见了逼仄的连转身都艰难无比的狭小屋舍,以及屋舍里粗鄙不堪的陈设。 那破旧凋零的木榻,木榻上头还盖着一层薄薄的棉袄,便是府里的粗使婆子也不至于落魄到这等地步。 薛锦楼蹙起剑眉,语带不虞地问:“你就住在这种地方?” 好歹莹儿也成了他的女人,多少都得了个通房丫鬟的名头,住在这般腌臜的地方,丢的只会是他薛锦楼的面子。 莹儿缓缓抬眸,觑见了薛锦楼脸上紧绷着的郁色,便淡淡道:“奴婢进云霄院时各位姐姐都有了就寝的同伴,霜银姐姐便为奴婢安排了这件僻静的寮房。” 那时的莹儿人微言轻,又因容色出众而颇受霜银、霜降两姐妹忌惮,这才被霜银发配到了这间破败不堪的寮房中。 怎奈今夜薛锦楼会闲庭信步地走来她的寮房,既是如此,她便也得好好拿捏住这等转机,为自己谋求几分利益才是。 果然,莹儿一提起霜银,薛锦楼本就勃然不耐的面色愈发显得阴沉不堪。 庭院里,正在与姐妹们把酒言欢的冬吟觑见了角落里的动静,也顾不上手里的杯盏,便提着裙摆走到了青石阶下。 隔着几层台阶,她温声问薛锦楼:“三爷可有什么吩咐?” 薛锦楼瞪了一眼冬吟,指了指寮房里的莹儿,道:“给她重新安排个屋子。” 冬吟朝着他敛衽一礼,急急忙忙应下后便给莹儿使了个眼色,询问她薛锦楼发怒的缘由。 可莹儿自己也摸不透薛锦楼的心思,当即也只能朝冬吟摇摇头。她想,三爷是天之骄子、人中龙凤,兴许是觉得她这个通房丫鬟住在这么破旧的寮房里,会有损他的面子。 想明白了这一点的莹儿便温声谢过了薛锦楼的安排,而后扬起那双真挚无比的杏眸,讷讷道:“多谢三爷垂怜。” 薛锦楼的突然出现让云霄院内的氛围急转直下,桌席旁的丫鬟和婆子们都饮下了好几杯热酒,头晕晕沉沉的没什么精神,却还是强撑着走到檐下给薛锦楼请安行礼。 人一多,各式各样嘈杂吵闹的声响便如潺潺溪泉般朝着薛锦楼涌来。 他不厌其烦,便道:“行了,都回去乐你们的吧。” 薛锦楼甩了甩自己的衣袍,旋即便要转身往外书房的方向走去,只是步风凛凛间,他倏地顿住了身子,朝莹儿递去了个眸色。 只可惜莹儿正在低眉敛目地盯着自己的足尖瞧,便也没有察觉到薛锦楼的暗号。 薛锦楼没了法子,只能冷然出声道:“随我去外书房。” 青石阶上的廊道里只立着薛锦楼、冬吟和莹儿三人,冬吟半边身子已然走下了台阶,那么这话就决计不是对她说的。 莹儿心跳如擂,意识到薛锦楼是让她去外书房伺候后,心里袭上一阵热切。只是她惯会以无喜无悲的神色掩盖自己汹涌的心绪,此番也是如此。 她亦步亦趋地跟在薛锦楼身后,将寮房到外书房之间的每一道步子都迈的四平八稳,其间还花了些心思去描绘夜色凌然的轮廓。 等走到外书房的门扉前,双喜和无双朝着她挤眉弄眼一番之后,她心头才渐渐地浮起了些疑惑之意。 今夜薛锦楼寻她,究竟是为了什么? * 外书房内漆黑一片,薛锦楼在支摘窗旁背身而立,夜风习习,拂起他鬓边杂乱无章的碎发,又卷起他翩然浮动着的衣摆。 袅袅乎如天上仙。 莹儿上前一步,将手里的茶壶搁在了翘头案上,道:“三爷,喝些茶吧。” 薛锦楼拢回了思绪,回身瞧着眼前这个容貌、身段都暗合他心意的丫鬟,思绪飘飞到那日在公主府时的景象。 婉仪公主不但出言要他接受她高高在上的“赏赐”,待他身边的丫鬟更是颐指气使,俨然已把自己当做了薛国公府未来的女主人。 公主是金枝玉叶,自小便深受陛下与皇后娘娘疼宠,性子骄矜些也在情理之中。既然薛国公府要借着婉仪公主的势更上一层楼,这点细微的委屈他不得不受。 这两日薛锦楼总是在这样温言劝解自己,只是效用显得微乎其微而已。他刚出生时爹爹便战死沙场,这些年全靠着自己的本事走到了今天的地位。 他怎么愿意当个附庸在女人裙带上的废物? “你过来。”薛锦楼低洌如古井的嗓音在莹儿耳畔响起。 两人独处之时,她就如同被摆在粘板上的鱼肉,根本没有任何反抗薛锦楼的能力。 她听话地朝着薛锦楼走去,两人还未肌肤紧贴的时候,男人已经箍住了她不盈一握的细腰,将她严丝合缝地压在支摘窗的窗桕之上。 薛锦楼勾了勾手指,正巧搭住了莹儿身前的衣襟,只需轻轻一扯,薄衫与兜衣便会如秋日里的柳絮一般被风吹的四零八落。 意识到男人对她的企图之后,莹儿高悬着那颗心也渐渐地松懈了下来,她不怕薛锦楼攫取她的美色,只怕薛锦楼无所企图。 今日薛锦楼既为她在公主府解了围,又要给她安排新的住所,她汲汲营营地向薛锦楼献上自己的皮肉,不过是为了让自己过的更好些。 如今一切都在往她期待的方向走去。 莹儿缓缓掂起脚,朝着薛锦楼薄唇上映下一吻。她突然又大胆的举措打了薛锦楼一个措手不及,剿匪除贼时连眼风都不眨的人却愣愣地出了一会儿神。 他与莹儿缠绵过两回,却不曾行过亲吻之事。一来他只怕莹儿当做泄.欲的工具,二来他私心里总是觉得莹儿的身份太低贱了一些。 只是此番莹儿的主动献吻也不曾惹恼了薛锦楼,反而那柔软无形的触感还隐隐有几分别样的新鲜在。 外书房内炙热一片,屋外却在顷刻间下起了瓢盆大雨,雨滴如注般挂落,将庭院里的两颗紧紧相贴的青玉树吹打的不堪多折。 雨势久久不停,坐在廊下的双喜与无双相对而坐,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脸上都浮现了一模一样的赧红之色。 “今日三爷闹的动静也太响了些,好在这雨势如此之大,总也能盖住莹儿姑娘的哭求声。”双喜如此说道。 无双也笑道:“我瞧着这位莹儿姑娘是该有大造化了,三爷从前连丫鬟的身都不肯近,如今到是时常宠幸她。” “不过是生的比别的丫鬟美上一些。”双喜摆了摆手,不以为然地说:“以色侍人,能得几时好?等婉仪公主进了门,她算什么?” 第十二章夜谈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薛锦楼来回地折腾莹儿,待她气力耗尽了之后,难得发了一回善心,将她抱到了内室的罗汉榻上,替她盖上了一层锦被。 雨势滂沱,方才餍足的薛锦楼却没有多少困意,他撑着自己的手臂去眺望轩窗外的景色,时不时便借着清凌凌的月色去瞧身侧的莹儿。 柔顺、乖巧、美貌,万事都仰仗着他的娇弱女子。来日长长久久地留在他身边,就做个豢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也是件美事。 如此想着,薛锦楼便又忆起了遍身绫罗、珠光宝气的婉仪公主,心里竟浮起了个十分荒唐的念头——他怎么会觉得与莹儿相处时比和婉仪公主在一起时要轻松惬意的多? 这样的念头只浮起一霎,便让薛锦楼打从心底地震烁起来。婉仪公主乃是高高在上的金枝玉叶,而莹儿只不过是个卑贱腌臜的丫鬟,两者如何能相提并论? 薛锦楼脸上的笑意已不见踪影,他伸出修长的玉指碰了碰莹儿白皙滑腻的脸颊,见她仍旧紧紧闭着杏眸,没有半分要醒来的意思,便加重了些手上的力道。 莹儿累到了极点,本是打算沉沉睡去,谁曾想薛锦楼却半点也没有要放过她的意思,只见她缓缓睁开了眸子,哀怨又惊惧地望向薛锦楼,哀求道:“三爷,求您放过奴婢。” 她害怕的直打颤,脸色惨白一片,皓腕紧紧环住了自己的雪软,杏眸里甚至沁出了些泪花。 薛锦楼面上掠过片刻赧然,而后又恢复了以往那副冷清冷心的模样,他肃声对莹儿说:“你把爷当成采花贼了不成?” 莹儿累的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却还要强撑着回薛锦楼的话,只听她哀哀戚戚地说:“奴婢没有这个意思。” 疲累到了极致的她忘了何为尊卑贵贱,此刻只想循着自己的本心好生休息一会儿,可她这样的敷衍话语却着实惹恼了薛锦楼。 薛锦楼干脆一径躺平在罗汉榻上,将身轻如燕的莹儿从罗汉榻里捞了起来,攥着她的脚踝让她支开在自己的腰肢之上。 这样的姿势,霎时便让莹儿心中的困意去了大半,她察觉到了蓄势待发的险境,顷刻间连动也不敢动,只敢软着嗓子唤上一句:“三爷。” 她身子本就瘦弱无比,再不能任由薛锦楼折腾一回。 薛锦楼瞧着她敢怒不敢言、明明委屈万分却不敢露出半分怒容的模样来,便油然生出了一股促狭的心思,只听他道:“我若是还想要,你当如何?” 莹儿极为委屈地瞥了薛锦楼一眼,绞尽脑汁地思索了一番后,便从唇边挤出了一句窘迫不已的话语,“可以用别处。” 这话也让薛锦楼愣了一愣,他到底是不曾饥.渴到要罔顾莹儿身子的地步,当下便勾了勾唇笑道:“你觉得我与婉仪公主可否相配?” 薛锦楼了无困意,心里生了些对婉仪公主的龃龉后,对尚主一事便没有从前那般热切。 那日婉仪公主赠珍宝一事虽只是件细枝末节的小事,可薛锦楼心里也明白,他一旦尚了主,这样的事只会层出不穷。 驸马谈何尊严?谈何地位,一切的荣耀和权势都靠着公主的裙带而得。 莹儿愣了一瞬,旋即便迎着薛锦楼璨若曜石的目光,咽了咽嗓子后,答道:“满京城的人都知晓三爷要迎娶婉仪公主。” 此情此景之下,她再没想到薛锦楼会出言与她论及此事,方才心中盈润着的不安与恐惧尽皆消散了个干净,只剩深入骨髓的紧张。 “连明路都没过,这事还没有作准呢。”薛锦楼漫不经心地答话,仿佛并没有把尚主一事放在心上。 莹儿想靠着薛锦楼这一把青云梯往上爬,那便不能只是做个卑微的通房丫鬟,她要为妾,要生儿育女,要在这薛国公府里站稳脚跟。 可若是薛锦楼迎娶了婉仪公主,作为驸马的他便不能纳妾,也不能有庶子庶女,等同于是断了莹儿的所有念想。 所以她打从心底里企盼着薛锦楼与婉仪公主的婚事告吹。 “三爷是人中龙凤,家里的丫鬟嘴上都不说,其实心里个个都在仰慕三爷的英姿,奴婢没读过什么书,不懂得大道理。只是三爷已获封三品,有了婉仪公主的助力后只怕官途会更上一层楼,所以三爷很该讲婉仪公主娶进门才是。” 莹儿揣度着薛锦楼是个自尊自傲的男儿郎,并不愿屈居女人之下。白日里在公主府时就因为婉仪公主说要赐他珍宝,立时便沉下了脸子、不欢而散。 她便特意提到了婉仪公主的助力一说,等同于是在火上浇油。 薛锦楼果然沉吟了半晌,而后道:“我想升官,难道非要靠她的助力不可?到时别人只会笑我名不正言不顺。” “可三爷娶了婉仪公主后,便能少走许多弯路。官途坦荡些,三爷也能省力不少。”莹儿道。 薛锦楼嗤笑一声,虽懒怠于莹儿说朝政里的弯弯绕绕,可一时半会儿又寻不到第二个能说话的人,便只能不厌其烦地与她说:“驸马的官职到三品后就不能再往上升了。区区三品而已,哪里就要赔上我的亲事和前途了?” 这话一出,莹儿心里愈发高兴,只是面上却不能表现出来半分。她装作一副失言的模样,满脸懊恼地说道:“老太太和大太太也时常说,爷的本事大的很儿,走文官的路子能封阁拜相,走武官的路子能挣来个镇国大将军呢。” 薛锦楼淡笑一声,目光挪移到莹儿惴惴不安的脸蛋上,便笑问:“你好似不希望我迎娶婉仪公主。” 被戳破了心思的莹儿眸中涌现几分慌乱,只是她勉力压下一切的情绪,朝着薛锦楼嫣然一笑道:“三爷误会奴婢了,奴婢人微言轻,怎么敢有这样的心思?” 薛锦楼伸出手臂扯了一把莹儿的皓腕,方才还坐的笔挺的人已如一潭春水般倒在了薛锦楼坚硬的胸膛之上。 四目相对间,薛锦楼深邃如古井般的眸子里投出熠熠生辉般的光亮来,这点光亮如萤火之光,在漆黑无比的深夜里显得尤为清晰。 “爷的好莹儿,你用心些伺候着,得了个通房丫鬟的名头,爷总不会亏待了你去。可你若是在爷跟前耍什么心机、手段,还自不量力地妄想着攀高枝的话,就别怪爷容不下你了。” 薛锦楼戏谑一笑,修长的玉指与莹儿的柔荑十指相扣,明明手边的动作亲密无间,出口的话语却冰冷无比。 莹儿愣了一瞬,险些便因薛锦楼的话而维持不住脸上的笑意。 府里的嬷嬷们常说主子们阴晴不定,莹儿这一回也算是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薛锦楼的喜怒无常,这人分明方才还在与她温声相谈,这一刻却又用如此冷厉的话语警告、践踏着她。 说到底,还是她身份太过卑微的缘故。所以薛锦楼才会这么肆无忌惮地轻贱她,可莹儿心里也明白,旁人越是要轻贱她,她就越要自尊自爱,只等着有一人能成为堂堂正正的人。 “奴婢只想好好伺候爷,不敢有别的念头。”莹儿软着嗓音说道。 第十三章冬吟的条件(上)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不管莹儿这话是否出自真心,薛锦楼得了这一句回应后,总算是大发善心地放过了莹儿,允她合眼安睡。 翌日一早。 莹儿往后便从那间逼仄破败的寮房搬到了离外书房最近的厢房里,厢房内各处都摆着极为富贵清雅的摆设,芍药缠枝的插屏后是一架镶云石架子床。 冬吟还领着一个刚留头的小丫鬟进了厢房,笑盈盈地与莹儿说:“往后就让绒儿伺候你。” 莹儿自己也还是个伺候人的丫鬟,如今挣得了个通房丫鬟的位份后,竟也能让别的小丫鬟伺候起了她。 “姐姐可别是听错了,我这样的人怎么能让绒儿伺候我呢?”莹儿如此说着,便从梨花木桌旁搬了两个团凳来,好让冬吟和绒儿坐下,又要亲自去端了糕点来。 绒儿慌忙上前搭手,手脚麻利地给两人斟茶送糕点,因怕冬吟将她送回到做粗使活计的西屋里,便眨着水凌凌的明眸,祈求般地望向了莹儿。 “这是三爷在抬举你呢,你可别犯傻。咱们云霄院里只出了你这一个通房丫鬟,你在咱们丫鬟堆里就是头一名,得个小丫鬟伺候也不是什么大事。”冬吟笑道。 冬吟既已把话说到了这等田地,莹儿再推拒着不受就显得格外矫揉造作,她瞥了一眼绒儿,恰好与她染着祈求意味的眸色相撞。 莹儿回忆起自己初来薛国公府当差的时候,也是像绒儿这般谨小慎微,在年长些的姐姐们跟前连大气也不敢喘。 “你叫绒儿?家里可有兄弟姐妹?”莹儿朝着绒儿柔善一笑,以春风拂面般的笑意化解了绒儿心中的惴惴不安。 绒儿并非薛国公府内的家生子,五岁上头便没了爹娘,如今只有个相依为命的姐姐,正在薛老太太的院子里当差。 “奴婢往后必当全心全力地伺候姑娘。”绒儿生怕莹儿不肯留下他,作势要跪在地上给莹儿磕头,幸好被莹儿死死拦住。 冬吟只略坐了一会儿,便推说大太太传她去院里说话,嘱咐莹儿小心些云霄院里其余的丫鬟们,便起身离开了厢房。 她走后,莹儿抬首瞧了一眼这间偌大的厢房,亮堂的烟白色坠珠帘帐后是一套齐整的山水木架,上头摆着翠艳欲滴的青玉瓷瓶。 临窗大炕上铺着一层厚厚的水兰锦毛毯,不必走近了细细打量,也能瞧清楚上头漾着贵气的纹路。 这样上乘的陈设与窗明几净的屋子,是她从前高不可攀的奢望,如今奢望成真,她仿佛踩在了云端之上,每走一步,都觉得轻飘飘的好似入了梦。 绒儿在一旁侧目打量着她,因不知晓莹儿性情如何,便忖度着小心翼翼地说:“姑娘可是累了,奴婢去替您打水来。” 莹儿却朝她摆了摆手,将绒儿唤到了自己身前,“我这儿也没有那么多规矩,你就坐在这儿做做针线活,一会儿等冬吟姐姐空了,我问问她往后该做什么样的差事。” 通房丫鬟虽比寻常的丫鬟身份高上一些,可说到底也只是伺候人的丫鬟而已,她不可能白领这一份月例,手边总要有些活计才是。 空等了一个时辰之后,冬吟果真抽空赶来了厢房,后头还跟着双喜和无双两个小厮,他们手里各捧着好几个红漆木方盒。 不知是否是昨夜里莹儿搏得了薛锦楼欢心的缘故,今日他格外大方,赐下了这间雅居厢房不说,这几个红漆木方盒里都放着技艺精巧的玉钗。 玛瑙为坠、东珠为吊,一根玉钗便能从人牙子手里买百个莹儿这样的女孩儿。 纵然她知晓她该做个沉得住气的女子,也不能为了薛锦楼随手赏下来的这些蝇头小利而冲昏了脑袋,可当她把这金灿灿又沉甸甸的玉钗握在手心时,心里又克制不住地悸动。 冬吟瞧见了她面上的片刻失神,便回身朝着双喜等人落落大方地一笑,只道:“好了,快去做你们的差事吧,这儿有我呢。” 等遣退了闲杂人等后,冬吟见莹儿仍陷在怔愣之中,便塞给了绒儿一粒碎银,让她去一趟大厨房,向厨娘们讨一壶桃花酒并几叠下酒的小菜来。 “也该为你庆贺庆贺,总是件大喜事。”冬吟说着,便伸出纤纤玉手,搭住了莹儿莹白滑腻的皓腕。 莹儿渐渐地拢回了思绪,回身迎上冬吟满是热切的湛亮杏眸,便出口问道:“姐姐可是有什么要紧的话要与我说?” 冬吟莞尔一笑,兀自感叹道:“你真是生了个七窍玲珑心,我什么也瞒不过你去。” 话音甫落,莹儿便已悄然挣脱了冬吟的触碰,改而决绝地跪在了冬吟身前的青石地砖上,言辞恳切地说:“我能有今日,多亏了冬吟姐姐的指点。若不是您将我捞到了太太院子里,又给那几个管事的嬷嬷塞了银钱,以我的出身,进云霄院伺候这样的好事断然轮不到我身上来。” 若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冬吟待莹儿好的没有话说,甚至于莹儿的亲生父母,也不过把莹儿当成个累赘罢了,可冬吟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襄助她。 若没有冬吟,她只怕还在外院里做最腌臜下等的活计,哪里能有今天这样的富贵日子? 冬吟慌忙扶起了跪在地上的莹儿,姣美的脸蛋上掠过些薄淡如烟的喜意,喜意稍纵即逝之后,便又恢复成了往日里那副温良柔善的模样。 “你与我都是没爹没娘的苦孩子,能在这薛国公府里当差的,有哪一个不是人精?我们互相扶持些,日子也能过的顺遂一点。”冬吟端雅着笑道。 莹儿忽然跪地朝着冬吟说了这一通话,并非只是为了对她感恩戴德,也是向她奉上了自己最大的把柄。 她并不蠢笨,知晓冬吟三番五次地助她一臂之力,并非只是发善心或是相互扶持的缘故,也定然存了自己的心思。 莹儿这样摆低了自己的地位,也是想从冬吟嘴里问出她真正的企图。 两人对视了一番,杏眸流转间,还是冬吟先笑着挪移开了自己的目光,因见四下无人,她笑盈盈地对莹儿说:“二爷是庶子,生母早亡,大老爷又命丧沙场,他是个无父无母的可怜人,我心里十分心疼他。” 第十四章冬吟的条件(下)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二爷? 二爷虽也是大房的子孙,可因是姨娘所出,并不得大太太的喜爱,且二爷性子孤僻又阴狠,时常责打自己院里的下人,丫鬟们背地都十分怕她。 莹儿抬眼一瞧,便瞥见了冬吟提起二爷时羞赧又满心向往的模样,心里猛然一顿,而后便冒出了个匪夷所思的念头。 冬吟不会对二爷芳心暗许了吧?可她明明是三爷的丫鬟,怎么能与二爷扯上了关系? “不怕妹妹笑我,旁人都说二爷是何等冷清冷心的人,可我却见识过他柔情蜜意的模样,我知晓自己身份卑微,不可能做他的妾室,可通房丫鬟的位子我总要去争一争。”说着,冬吟脸上的向往神色已变成了近乎执拗的真挚。 莹儿不知该作何回答,只能眨着自己那双水凌凌的眸子,忖度着相劝道:“可大太太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你若是与二爷扯上了什么联系,将来只怕是……” 只怕是连怎么死的也不知晓。 冬吟浸淫在薛国公府内宅已久,怎会不知晓她爱上二爷就是一条有去无回的艰险之路,可这世上唯“情”这一字无人能解。 为了二爷,她心甘情愿走上这条险路。 莹儿苦劝不得,见冬吟不改自己的心志,当下也只能空叹一句,而后道:“那姐姐要我为您做什么呢?” 冬吟淡笑一声,伸出手攥紧了莹儿的柔荑,她尚未开口时,绒儿正巧提着食盒回了厢房,她便答道:“过两日我再来寻妹妹。” 说着,也不管莹儿是否答应,便一径往厢房外头走去。 只留下绒儿一脸疑惑地盯着自己手里的食盒瞧,只是她生性胆小,不敢出言询问冬吟为何离去,只能与怔愣着的莹儿大眼瞪起了小眼。 好在莹儿飞快地收拾了自己的心绪,朝着绒儿莞尔一笑道:“快坐下吧,你也该饿了。” 两人一块儿用膳,待到午时,莹儿与绒儿一齐坐在临窗大炕上做针线,薛锦楼是金尊玉贵的爷们,穿戴之物都要极为精细,连把玩用的扇套都要取了价值千金的云锦来做底料。 为了向薛锦楼聊表芳心,莹儿需在这两日将扇套赶制出来,也好向薛锦楼表达她的谢意才是。 绒儿的针线活并不好,只能给莹儿打打下手,即便如此,莹儿也笑着称赞她道:“幸亏有你在一旁帮忙,不然我还不知要忙到什么时候去。” 话音甫落,厢房外头却响起了一阵匆忙的脚步声,莹儿偏头朝着门扉的方向望去,便见霜降正气势汹汹地站在那儿。 她与霜降素来不对付,经了翠碧玉钗的一事后,两人便连明面上的关系都不愿再维持下去。 此刻的霜降眼冒金光地打量了厢房内的陈设,名为妒恨的念头将她团团包裹,顷刻间便烧的她五脏六腑都酸痛了起来。 “好啊你,大白天的不去做活计,躲到这里来偷懒。你以为你飞上枝头变凤凰了不成?不过是个奴婢罢了。”霜降已口不择言地怒骂起了莹儿。 若换了平时,莹儿必然不会与她一般计较,可今日薛锦楼方才给了她体面,这干净的屋舍、这些价值连城的器具,外加富贵奢靡的金钗,统统给了她与霜降叫板的语气。 况且今日若是被霜降弹压的没了胆气,将来她的日子还不知要如何地艰难,不论哪个丫鬟都敢往她身上踩一脚。 “冬吟姐姐没来说我,倒要你在这里充当大丫鬟。”莹儿冷笑一声,连眼皮都没有抬起一下,语气里满是对霜降的不屑。 莹儿素来是副逆来顺受的性子,何曾有过与霜降叫板的时候?这下可着实惹恼了霜降,只见她不分青红皂白地朝着莹儿的方向疾步走了过去,当下便要朝她脸上掴去一巴掌。 可莹儿早有防备,一见霜降抬起手臂,便也伸出手死死地制住了她的右臂。 “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你我都是三爷的二等丫鬟,我还得了爷的赏赐,你却连爷的外书房都进不去,你怎么敢在我跟前耀武扬威?”莹儿薄冷的目光落在霜降身上,出口的话音愈发不留情面 霜降恼羞成怒,意欲挣脱莹儿的桎梏,可无论她怎么使力,却还是躲不开攥着自己手腕上的力道。 她疼的双眸泛红,实是不想在莹儿跟前露出什么怯意来,又羞又窘下她只能搜罗着肚子里的谩骂之语,将莹儿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底朝天。 霜降的骂声尖利又阴狠,她又因手腕上的痛意而格外恼怒,情绪激动之下,便只能听见自己歇斯底里的话语,不曾听见外头此起彼伏的脚步声。 与她对立着的莹儿倏地松开了对她的桎梏,方才还横眉竖目的面容上立时隐现了几分柔柔弱弱的怯意,明眸里也立时滚起了泪珠。 霜降正怔愣的时候,厢房外头便响起了一阵冷厉不已的男声,嗓音无比熟悉,分明是出自薛锦楼之口。 “我倒是要问问你,莹儿究竟做错了什么?值得你骂她是个千刀万剐的女表.子?” 霜降一愣,回身瞧见薛锦楼英武挺秀的身影后,便吓得软了膝骨,只道:“三爷。” 她迟迟没有跪下,莹儿却抢先一步跪倒在了地上,哀哀戚戚地落泪:“三爷,奴婢并非是在刻意躲懒,只是想着要赶在月底前给三爷做好这扇套,这才没有去外头当差。” 她哭的声泪俱下,杏眸红肿的如烂桃儿一般,配着那双柔美无比的脸庞,让人不自觉地起了怜惜她的念头。 “好了,别哭了。”薛锦楼侧目朝着莹儿身上的临窗大炕上望去,正巧瞧见了那缝制到一半的扇套。 莹儿所言不虚,她的确是在为了他做扇套。 “你姐姐才被我罚为了二等,你倒是一点记性都不长。”薛锦楼的面色愈发阴沉无比,出口的话音薄冷似冰。 第十五章心机叵测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薛锦楼其人,从前近身伺候的丫鬟只有冬吟和霜银二人,从不知怜香惜玉为何物。 今日霜降在厢房内如此无礼,正好被他撞了个正着,在云霄院的丫鬟生涯等同于走到了末路。 她知晓薛锦楼不近人情的性子,当下只敢跪在地上哀哀戚戚的落泪,连辩也不敢为自己辩解。 “三爷,奴婢错了。”霜降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并膝行到薛锦楼身前,祈求着他能网开一面。 许是薛锦楼的神色太过冰冷,霜降意识到她已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稍有不慎她连云霄院都待不下去,当下便拖出了刘氏来做挡箭牌,“奴婢受了太太恩待,便日日想着要好好当差报答太太和三爷的恩情,奴婢以为莹儿躲在厢房里偷懒,这才进屋责骂她。” 这样的说辞分明只是把刘氏搬出来当救兵而已,薛锦楼如此聪慧,怎么可能听不出霜降话里的推诿之意? 薛锦楼本就恼怒不已,这下更是连最后一点体面都不想再给霜降。 “你在这厢房里耀武扬威,败坏我们云霄院的风气,我这个当主子的责问你几句,你倒是比我道理还多些,我们云霄院是容不下你这尊大佛了。”薛锦楼冷笑一声,便回身给冬吟使了个眼色。 冬吟与霜银、霜降两姐妹本就不对付,如今拿捏住了霜降的错处,便含笑着让婆子们把哭哭啼啼的霜银拖出了厢房,打了十个板子后再发配去西边的屋舍。 “三爷,霜降总是太太院里出来的丫鬟,若是打了板子再赶出云霄院,伤的可是太太的面子啊。”默然不语的康嬷嬷陡然出声道。 方才脸上还洋溢着怒意的薛锦楼神色一滞,怒意也不似从前那般蓬勃旺盛,被捂住嘴巴的霜降自觉寻到了一丝转机,便挣脱开婆子们的桎梏,膝行到薛锦楼跟前,声泪俱下地哭求道:“奴婢知道错了,求三爷再给奴婢一次机会,奴婢往后必然谨小慎微地当差,再也不敢了。” 趁着薛锦楼还未松动的时候,莹儿便先一步开口道:“三爷,奴婢与霜降从前也有过在太太院里一起当差的情分,如今也是霜降妹妹对奴婢有了些误会,她才会这样冲动。只是这人活在世上怎么能不犯错呢?不如三爷网开一面,再给霜降妹妹一次机会。” 冬吟立在薛锦楼身后,朝莹儿投去一个隐晦不明的神色。 薛锦楼本就不想拂了刘氏的面子,又实在厌恶霜降趾高气扬的为人,正在犹豫不定的时候,莹儿却出声为霜降求了情。 “你倒是大度。”薛锦楼瞥了一眼莹儿,随后便对康嬷嬷说:“打发霜降去做些粗使活计,以后不要让她出现在我眼前。” 如此处置,总算是保住了霜降的体面,只是往后的荣耀和威势就荡然无存了。 康嬷嬷之所以为了霜降求情,一是为了刘氏的面子,二也是为了还霜银的人情。 等薛锦楼离开厢房之后,康嬷嬷便趁着无人的空档,叹息着与霜降说:“往后你小心些当差,等三爷消消气,我再想法子让你做回二等丫鬟。” 霜降在意的哪里只是二等丫鬟的位分,三爷龙章凤姿,如此英武朗逸的少年郎,哪个女子瞧了能按捺住心里的爱慕之意?霜降也是如此,所以她才会如此厌恶夺了她宠爱的莹儿。 “你别心有不甘,若是你再犯下什么错事,我也保不住你。”康嬷嬷说完这话之后,便起身去廊下唤了个小丫鬟过来,让她搀扶着霜降回屋去休息。 而另一头的冬吟也带着莹儿去了耳房。耳房内的水晶帘子后摆着一桌案的精致糕点,因薛锦楼不爱吃甜食,这些送上来的糕点便成了康嬷嬷与冬吟的独享之物。 如今莹儿也有了资格在耳房内享用糕点。 “三爷今日回云霄院是为了取个令牌,正巧我听见厢房里有吵嚷之声,便故意引着三爷来了你的厢房。”冬吟从白玉瓷盘里取了一块桃花糕,递给莹儿后,见她愣愣地站在自己身前,便笑问:“怎么不吃?” “姐姐生了一颗七窍玲珑心,整个云霄院都在姐姐的掌控之中,姐姐想让三爷的心放在何处,那颗心就会去往何处。”莹儿直视着冬吟,秋水似的明眸里漾着些许惧意。 她自然该害怕,冬吟的心计深不可测,且她自己的利益早已与冬吟牢牢地绑在了一块儿,时至如今,她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冬吟瞧见了她额角渗出的细汗,知晓她的心思,当下便嫣然一笑道:“妹妹怕了吗?” 说不怕,也只是在自欺欺人而已。莹儿也是聪慧之人,明白了她在冬吟的心里只是个棋子后,便开始惧怕将来她会被冬吟逼迫着做自己不愿做的事。 “方才我是故意无比狠厉地处置霜降,三爷必然会为了太太的面子放霜降一马,到时你出言为霜降求情,也能在三爷跟前落个好印象。”冬吟黑黝黝的眸子里涌动着深不可测的情绪。 “你很聪明,也很貌美,若有了我的襄助,连妾室一位也可谋得,这样稳赚不赔的买卖,聪明人都知晓该怎么做才是。” 莹儿咽了咽嗓子,只道:“姐姐想让我做什么?” 冬吟将手中的糕点搁下,觑了眼耳房外的景象,便将莹儿拉到了自己身前,压低了声音与她说:“二爷是庶子,太太一直有意打压着他。他满腹才华却无处可使,连鹿通书院也不肯收他。可若是三爷为二爷说上两句好话,太太为了将来让三爷多两分助力,必然会同意此事。” 莹儿杏眸一震,好似是被冬吟提出来的要求给吓了一跳,思索了好半晌之后,她才勉强笑道:“可是我在三爷心里也没什么分量,我怕贸贸然开口,反而给二爷增添麻烦。” “事在人为。”冬吟伸出柔荑抚了抚莹儿鬓边的碎发,话语温柔似情人间的呢喃,“妹妹不试一试,怎么知道自己做不到呢?” 第十六章欲擒故纵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夜色沉沉。 薛锦楼踩着迷蒙的夜色回了云霄院,刘氏早派人熬了乌鸡汤,温在炉灶之上,一等薛锦楼回府便送到外书房去。 如今他尚未成亲,时常宿在书房内,甚少去正屋里安睡,可今日喝了两碗乌鸡汤之后,他只觉得体内涌起一阵阵的燥热,便丢开了手里的书籍,往正屋的方向走去。 莹儿所在的厢房便在正屋的东侧,两间屋舍之间只隔着一层厚墙。 她沐浴净身之后便与绒儿坐在临窗大炕上做针线,时不时透过支摘窗去瞧一瞧外间浓郁的夜色,心里因冬吟的话而飘荡不安。 莹儿这一辈子没过过什么好日子,爹娘自小便将她卖到了人牙子那儿,人牙子又是那样穷凶极恶的人,挨骂挨打乃是家常便饭。 “绒儿,今夜你若是一人宿在这厢房里,可会害怕?”莹儿苦中作乐,笑盈盈地问绒儿。 绒儿放下了手里的针线,蹙着眉头问她:“姐姐要去何处?” 话音甫落,康嬷嬷已提着六角宫灯从另一处的垂花门走到了厢房外的廊道上,隔着门扉问了一句莹儿:“莹儿姑娘可睡下了?” 莹儿这便从临窗大炕上起身,应了康嬷嬷的话后,走到梳妆镜前理了理自己乌黑的鬓发,而后便走出了厢房。 绒儿愣愣地坐在临窗大炕上,思忖了一阵后才渐渐明白了莹儿话里的意思——今夜姑娘要去伺候三爷了。 * 薛锦楼在这等血气方刚的年纪,断然不会再压抑着心内的欲望,而是循着自己的本心肆意折腾着莹儿。 待一切偃旗息鼓的时候,莹儿累得连眼皮都没力气抬,却还要去外头叫水,伺候薛锦楼沐浴净身。 薛锦楼泡在木桶之中,水汽氤氲间瞧见了面色虚浮的莹儿,瞧她上下眼皮止不住地打架,心中只觉得十分好笑,便问:“你都已经伺候爷这么多回了,怎么身子骨还是这么虚?” 回回都是他还没有尽兴的时候,莹儿就已经累得不肯再受,他只能收住力道,勉强止住了一切动作。 “是爷的身子骨太强健了。”莹儿叹道,她只在心里哀叹着自己,这通房丫鬟的活计可不是轻易就能做得的,既要把爷们伺候的舒心,还要贴身伺候着他,这一套活计做完,她已累得神魂皆疲。 可薛锦楼却是半点也不觉得疲惫,只伸手捏了捏莹儿纤细无比的腕骨,调笑般的说:“怎么这么瘦成了这副样子?” 莹儿随口敷衍道:“如今暑热,胃口便不好,晚膳只用了一碗粥。” “明日让双喜给你房里搬些冰鉴过去,大厨房那里的冰饮子你也可多用些。”薛锦楼心情大好,一股脑儿地与莹儿说了这么些话,大章摩挲而上,便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莹儿脑袋昏昏沉沉的厉害,半边身子倚靠在木桶之上,时不时地便给薛锦楼后背上撒些花瓣下去,谁曾想正在沐浴净身的男人会意兴大起。 天旋地转间,男人已从浴桶里起了身,使力将莹儿抱紧了浴桶之中。 “水温如何?”薛锦楼笑意渐深,动作也不安分了起来。 莹儿避无可避,不盈一握的细腰被男人的手掌紧紧地箍住,湿漉漉的身子与她严丝合缝的紧贴,水汽与蓬勃的念头织成了一张无孔不入的巨网,将她紧紧包裹。 “三爷。”莹儿艰难地抬起头,想向薛锦楼示弱,想让他停下驰骋的念头,可也只是徒劳。 “乖着些,这回不会疼了。”薛锦楼吻上了莹儿的丹唇,不给她再出声拒绝的机会。 * 翌日一早。 莹儿从正屋的酸枝黄梨木架子床上醒了过来,整副身躯酸胀的好似被车马碾过一般,喉咙口更是干涩无比。 她下意识地要去讨水喝,可转念想到正屋里没有丫鬟伺候,便只能翻身下榻给自己斟了杯茶。 康嬷嬷与几个眼熟的婆子端着避子汤进了正屋,眼睁睁地瞧着莹儿喝下后,才道:“太太赏给你一碗燕窝,一会儿用午膳的时候再喝。” 莹儿朝康嬷嬷福了福身,谢过了刘氏的恩赐之后,便一步一步地挪移回了自己的厢房。 绒儿正在做针线,一瞧见莹儿脸色惨白的惨状,便忍不住慌了神道:“怎么过了一夜,姑娘就成了这副样子?” 还不是昨夜的薛锦楼太如狼似虎、索求无度,生生地把她折磨成了这副模样。 莹儿草草地用了碗鸡丝凉面,便让绒儿扶着她去了踏上,足足睡到薛锦楼下值的时候才醒了过来,这时冬吟拿了食盒进屋,瞧见莹儿已起了身,便笑道:“就这么累?你可睡了三个时辰。” “姐姐快坐下。”莹儿只得苦笑一声,将冬吟拉到了团凳上,微微愧怍地说:“昨夜我没有机会向爷开口。” “不急,还有段时候呢,只要妹妹把这些事放在心上,我就放心了。”冬吟说完这话,便从袖袋里拿出了一小瓷瓶的药膏。 “康嬷嬷早起时见你走路都走不好,便和太太院子里的朱嬷嬷讨了这膏药,你涂在那一处,往后服侍爷的时候就不会这么难熬了。” 如今这药膏对莹儿来说无异于天降甘露,康嬷嬷为人细心又良善,是云霄院内人人称赞的好人。 “明日我要亲自去向康嬷嬷道谢。”莹儿喜道。 冬吟陪着她用了一会儿晚膳,忽见无双在外头寻她,冬吟便道:“二房的大小姐要出嫁,二太太的意思是,虽然大小姐并非嫡出,可到底是咱们薛国公府头一个出嫁的姑娘,自然要热热闹闹地办上一场。大太太便派了我去帮忙,往后三爷的事你要多照看着些。” 莹儿乖顺应下,并无别的话语。 当日夜里,康嬷嬷仍旧来厢房唤莹儿去正屋服侍薛锦楼,莹儿先谢过了康嬷嬷的膏药之恩,而后便面露难色地对她说:“劳烦嬷嬷替我告个假,今夜我实在是没法去伺候三爷。” 康嬷嬷知晓她不曾说谎,便道:“即便是不上榻伺候,去正屋里陪三爷说说话也是好的。” 莹儿仍是推辞不受。 她明白何为欲擒故纵,这两日薛锦楼正对她身子着迷,可若是一股脑儿地让他受用的多了,难保他心里不会生出腻烦之感。 只有欲擒故纵,让他没有这么痛快地吃掉她这块肥肉,才能真真切切地让薛锦楼对她念念不忘。 第十七章谎言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书房内烛火影影绰绰。 薛锦楼身着一袭玄墨色寝衣,手里拿着长姐薛如烟大婚时的宾客名单,正在仔细地斟酌着宾客人选。 双喜与无双陪伴在侧,因见薛锦楼为了二房嫁女的事熬了个大夜,心中隐隐浮起几分愠怒。 “三爷最是讲究情分,可二房的人做事却太不像话了一些,还派了个小丫鬟探听我们云霄院的消息,二太太究竟安的什么心?”双喜愤愤道。 薛锦楼听后只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既不责备也不搭理他,无双见状便耸了双喜一把,说:“即便二房的人不安好心,与大小姐又有什么关系?从小到大大小姐可没少给三爷做针线和糕点,且大小姐嫁的还是显国公府家的庶长子,不看僧面还得看佛面呢。” “多嘴。”薛锦楼连眼风都懒得抬,数落了这一句话后双喜和无双便住了嘴。 不多时,康嬷嬷独身一人走进了外书房,朝薛锦楼福了福身道:“三爷。” 薛锦楼抬头,忆起他方才吩咐康嬷嬷去传唤莹儿,此时他正是被府中的事务痴缠的疲累不已的时候,当即便想去正屋歇息。 因见康嬷嬷身后空无一人,他便下意识地以为莹儿去了正屋候着他,便道:“嬷嬷辛苦了,我也回正屋了,今夜就让莹儿伺候着。” 康嬷嬷闻言却是不曾挪动自己的身子,而是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薛锦楼,缓声说道:“三爷,莹儿说她身子抱恙,今夜恐怕不能伺候爷了。” 方才嘴角还盈存着几分笑意的薛锦楼身形一顿,笑意霎时消失的无影无踪,他抬眸望向康嬷嬷,只道:“身子抱恙?” 他的不虞越过眉眼落在出口的话语里,让康嬷嬷身子一凛,随后便好声好气地与薛锦楼解释道:“三爷如今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身边多少也得再添个伺候的人才是,莹儿身子骨弱些,若是小日子来了,不能尽兴地伺候爷。” 这话一出,薛锦楼脸上的沉郁之色总算是回暖了几分,他挺傲般地抬了抬头,故作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只道:“嬷嬷的意思是,她来小日子了?” 若是如此,倒也不是不能原谅。 康嬷嬷一见薛锦楼怒意凛凛的模样,便知他是着了恼,有心想劝一劝他再多收一个通房丫鬟,却又怕他不喜而只是悻悻地住了嘴。 “是了,莹儿姑娘来了小日子,所以才不能服侍爷。”康嬷嬷顺着薛锦楼的话说道。 作为薛锦楼的奶娘,她最是了解薛锦楼说一不二的性子,若是莹儿没个正当理由挡在前头,今日他必然要大动肝火一场。 得了康嬷嬷这话的薛锦楼也只能作罢,也不愿去正屋里安寝,只随意地宿在了外书房。 康嬷嬷替他点燃了青铜炉鼎里的清香,知晓他不喜人守夜,便蹑手蹑脚地退出了外书房。 此时的康嬷嬷尚且不知晓她这等善意的谎言会在后头给莹儿惹来这么多麻烦。 * 翌日。 莹儿睡了一个饱觉后才觉得自己真真切切地活了过来,绒儿一早便起了身,将水盆和盐石都放在了木架旁。 用过早膳之后,刘氏派了嬷嬷们请莹儿过去说话,莹儿不敢推辞,换了身鲜亮的衣衫后便赶去了刘氏的院子。 刘氏正坐在紫檀木太师椅里饮茶,莹儿朝她行了礼后,她还让嬷嬷们给莹儿搬了个团凳来,莹儿只敢虚坐一半,小心翼翼地回答刘氏的问话。 幸而刘氏只是问了几句薛锦楼的饮食起居,再无别的话语。 莹儿战战兢兢地坐了两刻钟,才被刘氏放行。只是当她走出正屋时,才松了一口气,却被慢一步上前的段嬷嬷喊停了步子。 段嬷嬷原是刘氏的陪嫁丫鬟,也是刘氏最为信任的心腹,在丫鬟堆里也是说一不二的人物。从前莹儿在刘氏院子里当差时最怕的就是段嬷嬷。 “嬷嬷有何指教?”莹儿笑问道。 段嬷嬷上下打量了一回莹儿,见她如今脱去了从前的稚气,浑身上下多了些妩媚多情的味道,着实令人侧目。 “你可知今日太太为何要让你来正院?”段嬷嬷居高临下的一笑,不必言辞如何冷厉,自有一股上位者的倨傲在。 莹儿会意,便与段嬷嬷走到了廊角,将荷包里的几粒碎银塞到了她手心,并道:“还请嬷嬷提点。” 段嬷嬷掂了掂那碎银的分量,笑着说道:“昨日三爷露出口风来,说不想娶婉仪公主,可把太太气的一夜辗转难眠,只疑心是三爷身后多了个狐媚子撺掇着三爷不肯娶公主,这才把你唤过来审问了一番。” 莹儿骤觉心惊不已,忆起刘氏方才言笑晏晏的模样,只觉得后背里裹出了一片凉意,顿时后怕不已。 “嬷嬷大恩,莹儿断不敢忘。” 若没有段嬷嬷的提点,只怕来日莹儿连怎么死的也不知晓,刘氏虽点名要莹儿做薛锦楼的通房丫鬟,却绝然不会允许三爷将这个通房丫鬟当一回事。 “从我第一日见你起,就知晓你是个聪明的丫鬟,往后说不准还得有我求你办事的时候呢。”段嬷嬷瞥了一眼莹儿清丽姣美的容颜,嘴上如此笑道。 莹儿却不把这样的客套话当真,她辞别了段嬷嬷后,便脚步沉沉地走回了云霄院。 正逢康嬷嬷来厢房里与她说话,莹儿便提起了薛锦楼不愿娶婉仪公主一事,这话把康嬷嬷震烁的连要嘱咐莹儿装“来小月子”一事都抛之脑后了。 “段嬷嬷当真如此说?”康嬷嬷犹是不信,尚主一事早已过了薛老太太的明路,薛锦楼从前也没有半分违逆的意思,怎得就突然变了卦? 莹儿暗暗点头,心里却在思量着该如何躲过眼前的劫难。 大太太既然已对她心生怀疑,这些怀疑必然会在暗处疯狂滋长,直到有一日成为参天的藤蔓,将莹儿纤细的脖颈割伤。 她不想死,更不想成为奴颜惑主的贱婢,没有尊严地死去。 她想,她在这个薛国公府里并无别的倚仗,如今能得了通房丫鬟的体面,也不过是靠着这一身皮肉罢了。 思及此,莹儿便回身对绒儿说:“你且安心在这儿歇着,我去小厨房给爷做些糕点,等爷下值后送去外书房。” 第十八章糕点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绒儿自然无有不应。 便见莹儿娉娉婷婷地走去了小厨房,小厨房里的厨娘们都待她极为热络,听说她要给薛锦楼做糕点,都纷纷让出了器具给莹儿打起了下手。 莹儿从前在人牙子手里学过做糕点的技艺,在刘氏院里服侍时也没少给刘氏做糕点,如今重操旧业,三两下便捏出了几个栩栩如生的桃花娘子。 “这桃花娘子可真是活灵活现,莹儿姑娘的手可真是巧啊,咱们这些糟老婆子可真是自愧不如。”厨娘在一旁笑着称赞莹儿道。 莹儿一口气多做了五六个桃花娘子,圆圆扁扁的粉红色团子外形瞧着娇艳欲滴,里头也不知勾芡着什么花饮子,使人凑上前闻了闻便觉得分外清甜。 “嬷嬷们也辛苦了,都请尝一尝我的手艺吧。”莹儿将多做的几个桃花娘子递到了厨娘们的跟前,厨娘们也不与她客气,伸出捏了那糕点便尝了一尝。 “滋味甚妙,三爷尝了一定喜欢。”几个厨娘赞不绝口道。 到底是辛苦一场做出来的糕点,莹儿心里也隐隐有几分高兴在,便端着托盘离开了小厨房。 一等她离去,方才那笑意满盈的厨娘立时便拢起了嘴角的笑意,只道:“三爷最不爱吃这些甜腻腻的糕点,她可别撞到枪口上。” “你懂什么?”另一个厨娘嗤笑着白了她一眼,倒:“这位莹儿可是三爷心尖上的人物呢,她亲手做的糕点三爷怎么会不吃?” “不过是个奴婢罢了,等将来公主一进门,她算什么?” * 莹儿盼星星盼月亮地等到了薛锦楼下值,知晓他要在书房里用晚膳之后,便掐着晚膳结束的时候,端着糕点走进了外书房。 彼时薛锦楼正在与显国公府家的庶长子钟晖对弈下棋,不曾想莹儿会突然走进外书房。 钟晖猛然抬头,便见一个丫鬟打扮的女子朝他与薛锦楼的方向走来,待走近了一瞧,便见那奴婢生了副神妃仙子般的样貌,身段玲珑婀娜,可称得上是个人间尤物。 钟晖与薛国公府二房的长女薛如烟定了亲,婚事便在下月里,本是一桩门当户外的好亲事,唯一不美是薛如烟姿色平平,即便精心打扮过后也只能称的上是清秀而已。 不像眼前的这个奴婢,即便未施脂粉,未曾佩戴什么金玉簪子,一颦一笑间却也美的惊心动魄。 钟晖看呆了眼,一旁的薛锦楼注意到他的视线,心里分外不虞,面上却只能责备莹儿道:“你来外书房做什么?双喜和无双都是死人不成?怎么也不拦着你?” 莹儿被薛锦楼裹着怒意的责问声唬了一跳,好在她也是心性刚硬之人,闻言便朝着薛锦楼福了福身道:“三爷恕罪,奴婢不知晓书房里有贵客,本是想着亲手给三爷做几块糕点,也好让三爷尝尝鲜意。奴婢这就退下去。” 这时,薛锦楼的目光才挪移到了莹儿手里捧着的托盘之上,那双鱼戏莲的瓷盘上摆放着几朵伶俐精致的糕点,遥遥一瞧便像极了含苞欲放的桃花娘子。 薛锦楼不爱吃甜食,本是不打算给莹儿这个面子,可想到她还来着“小日子”,便不辞辛劳地为他做糕点,他怎么也得赏脸吃一个才是。 不等薛锦楼说话,一旁的钟晖便已伸出手作势要去拿托盘里的糕点,嘴边还笑道:“这糕点做的当真讨巧,连我瞧了也心生喜欢。” 钟晖嘴边含着笑意,目光牢牢地落在莹儿身上,那眸光好似黏腻的毒蛇,即刻就要把莹儿生吞活剥了一般。 薛锦楼的面色愈发黑沉,只冷声道:“你先退下吧。” 因钟晖格外外露的表现,薛锦楼连糕点也没兴趣再吃了,打发走了莹儿后,便与钟晖说:“钟兄,惊扰你了。” 钟晖还留存在莹儿的美貌之中,整个人好似飘飘然般心悸不已,隔了许久才回了薛锦楼的话:“薛弟方才说了什么?” 若不是这一层亲戚的情分在,薛锦楼顿时只想把钟晖扫地出门,怪不得显国公夫人没有嫡子,却也不肯把这个庶长子立为世子爷,可见他当真是个草包。 “方才那位奴婢是我的通房丫鬟,让钟兄见笑了。”薛锦楼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钟晖听了这话后,心中颇为遗憾。他惊艳于莹儿的貌美,显国公家教甚严,不许他在婚前收用长得貌美的通房丫鬟,所以他房里只有两个姿色平平的丫鬟。 今日见了莹儿,他春心大动,便想着要开口向薛锦楼讨要走莹儿,将来好做薛如烟的媵妾,一齐嫁来显国公府。 可薛锦楼却先一步猜到了他的意图,出言将他的话堵住,让钟晖没有开口讨要莹儿的理由。 “薛弟真是好福气。”钟晖由衷地感叹了一番后,脸上的神色里也染上了几分遗憾。 薛锦楼忍了又忍,实在是不想再与这个草包多言,便道:“如今天色已晚,钟兄先回府吧,愚弟就不送了。” 话音未落,薛锦楼已然扬声将双喜唤进了外书房,不等钟晖说话时,便道:“去送一送钟公子。” 他的不喜尽皆展露在了神色间,钟晖后知后觉地发现了薛锦楼的态度,再想出言为自己辩解几句,可薛锦楼已然不愿意再给他机会。 钟晖只得悻悻然地离开了薛国公府。 一刻钟后,薛锦楼仍坐在外书房里生闷气,既是为自己长姐将来的婚姻忧愁,也是在恼怒着钟晖的好色。 恼怒来恼怒去,他便忆起了莹儿这个罪魁祸首。 薛锦楼满腔满脑的怒意好似寻到了发泄的口子,他立时让无双去把莹儿唤来外书房。 须臾间,莹儿独身一人走进了外书房,她垂着头盯着自己的足尖,薛锦楼不曾叫起她时,她便维持着弯膝行礼的姿势。 薛锦楼居高临下地睥睨着莹儿,瞧见她手边空空,再无方才盛放着糕点的托盘,心里愈发不高兴,便问:“你给我做的糕点呢?” 第十九章消气的方法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顶着薛锦楼分外不虞的态度,莹儿却只是恹恹地应了两声,心里不明白他今日为何这般喜怒无常,将她赶出外书房的人是他,责问糕点去了何处的人也是他。 莹儿并未深想,只以为是薛锦楼今日心绪不佳,她正巧撞到了当口上。 若不是她实在担心自己的处境,必然要躲去厢房避一避才是。 “奴婢看三爷不爱那些糕点,便送给了院子里的婆子和丫鬟们吃。”莹儿怯生生地答话道。 薛锦楼霎时便横眉竖目地瞪向了莹儿,既是想责问她为何要把糕点送人,可话到嘴边却又觉得难以启齿,只能以拙劣的理由宣泄着自己的不满。 “方才钟家公子在时,你何必这般娇柔作态?他可是大小姐的未来夫婿。”薛锦楼冷笑着剜了莹儿一眼,愤然般出口时无从浇灭心中莫名蓄起的怒意。 不知为何,瞧着莹儿懵懂无知的立在他身前,他心里实在恼怒的厉害,可若要仔细去追究恼怒的缘由,又实在是想不明白。 他本是不该被莹儿这样出身卑微的人牵动着自己的心绪,如今怒意上涌,许是因钟晖太过不像的缘故。 莹儿缓缓抬头,迎上薛锦楼裹着森然恼意的眸光,心中划过片刻怔愣,而后她便为自己辩解道:“奴婢并不知晓钟公子在书房里,本以为书房里只有三爷一人,奴婢才敢进来。若是知晓钟公子也在,即便给奴婢十个胆子奴婢也不敢叨扰三爷和贵客。” 说着说着,她杏眸里便染上了些泪花,熠熠生辉的模样像极了夜幕下璨然的月光,总是让人移不开目光去。 “好了,别跪着说话了。”薛锦楼也知晓莹儿没有勾引钟晖的心思,只是他心内分外不爽,才攀扯出了这样的理由诘难莹儿。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薛锦楼别扭地挪移开了自己的目光,余光瞥见莹儿站直了身子后偷偷拿软帕拭泪,心中掠过一丝稍纵即逝的懊悔,可高傲惯了的人如何肯承认自己的错误,只听他说:“大好的日子,哭什么?” 这话一出,莹儿连落泪都不敢了。 薛锦楼正眼瞧她,见她拘谨着身子立在他的跟前,那双秋水似的明眸正木然地盯着地上的缠枝花纹样的青砖瞧,心里又不高兴了。 “抬起头来。”他命令道。 莹儿实在是怕了薛锦楼喜怒无常的性子,可当下也实在是避无可避,只能缓缓抬起头,正巧撞上薛锦楼璨然若月的眸子。 漫长的对视之后,仍是眸中裹满泪意的莹儿先败下阵来,她道:“三爷,是奴婢错了。” 纵然她不知晓自己错在何处,可面对天然处于弱势的境遇,面对薛锦楼至高无上的强权,她只有低头求饶的份儿。 莹儿的姿态越谦卑,语气越真挚,且里里外外不透出半分委屈来,映在薛锦楼的眼里却像是有人在打他的脸一般。 万般踟蹰之下,他也不知敢如何收场——这事分明是钟晖觊觎莹儿美色的错,莹儿有何错之有?偏偏他惩治不了钟晖,只能把气撒在莹儿身上,如此欺软怕硬,实在不是男子汉大丈夫所为之事。 “你过来。”薛锦楼放软了语调,极不自然地朝着莹儿招了招手,试图以这样的方式来化解他与莹儿之间的尴尬。 莹儿听话地走上前,走到离薛锦楼只有堪堪两步的时候,薛锦楼猛然伸出大掌,掐住了莹儿不盈一握的细腰,将她揽进了自己怀中。 如今紧贴的姿势,莹儿的头被大力拉扯地磕在了薛锦楼的肩头,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清冽的竹墨香味,莹儿尚且不知该如何动作时,薛锦楼的大掌已然不再老实起来。 今日莹儿本就是打算勾引薛锦楼一回,待他餍足的时候再求他护住她的这条命,如此一来,便也投怀送抱地献上了自己的吻。 薛锦楼吻上莹儿的唇,浅尝辄止了一番后,却在最紧要的关头推开了莹儿,惹得莹儿疑惑不已。 她伺候薛锦楼的时日不长,可这几次的亲密接触下来,她发现薛锦楼是个极为重欲的人,就如同被关在囚笼里许久的饿狼,一旦沾到荤腥,便不肯餍足。 怎得今日却没有往下攫取更多? 薛锦楼好不容易压下了心口的燥意,他本是难得的良心发现,忆起莹儿身上还有小日子,不好服侍他,且若换另一种方式服侍,又实在是委屈了她。 “我听康嬷嬷说你想识字,今日正好我有空,便教你写几个字吧。”薛锦楼装作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大掌也只游移在莹儿的腰肢处,并没有别的意思。 莹儿却因薛锦楼的异样表现而很是惴惴不安,她低头思索了一番,下意识地以为是薛锦楼腻烦了她的身子,心口骤然被一股蓬勃的惧意填满。 若是她连眼前这点宠爱都不能牢牢地攥在手心,一旦刘氏要起了折腾她的心思,她的下场简直不言而喻。 “三爷。”莹儿娇娇柔柔地唤了薛锦楼一声,泪意悄然爬上她的睫羽,此刻泫在眸中的泪全然出自她的真心。 薛锦楼蹙起剑眉凝视着她,并不知晓莹儿的意思。 莹儿干脆便伸出莲藕般的皓腕,抱住了薛锦楼的肩头,声泪俱下地问:“三爷是不是还在生奴婢的气?” 她哭时一抽一抽地晃动着身形,雪软有意无意地攀附着他坚硬的胸膛,细细密密的软糯之感让薛锦楼的血气尽皆往上涌起。 任谁来了都抵不住莹儿这般勾缠,无意间的触碰如嗜骨的毒药般引人下坠。 薛锦楼反客为主,不再任由莹儿撩拨,而是攫住她的下巴,气势汹汹地吻了上来。 吻着吻着,莹儿便被他抱到了书房里侧的罗汉榻上,此后云雨初霁,书房外头候着的双喜和无双听见声响后立时会意,忙去耳房内备水。 无双还一脸得意地与双喜说:“怎么样?我就说三爷不会当真生莹儿姑娘的气,咱们爷从前哪里把个丫鬟当一回事过?里头这位说不准要有大造化了。” “什么大造化?不过是个奴婢罢了。”双喜嗤笑一声,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将一粒碎银递给了无双,便道:“等婉仪公主进门后,她连个立足的地方都没有。” 无双笑着瞧他,“还想再赌吗?我们三爷可不是那等无用的纨绔子弟,且不说娶婉仪公主一事还没有过明路,即便公主进了门,难道三爷连个身边的丫鬟都护不住?” 双喜刚输了无双一粒碎银,踟蹰之下断断不敢再与他作赌,便只冷哼一声道:“我看未必,花无百日红,三爷哪里把她当回事了?” 话音甫落。 声响已歇的书房里倏地传出了些动静,双喜与无双两人立时住了嘴,立到门扉前听候薛锦楼的差遣。 薛锦楼怒意凛凛地推开了书房屋门,只道:“等她醒了,就让她回厢房去。”说着,便一径往院门的方向走去。 这等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双喜和无双都惊讶无比,方才还在书房与莹儿云雨的薛锦楼怎得顷刻之间如此着恼,莫非是那事不顺遂? 第二十章她亲手做的扇套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莹儿累极,醒来时罗汉榻上已空无一人,她起身穿上自己的衣衫,才走出内室时便碰上了双喜和无双。 这两人支支吾吾地说了半天,意思是让莹儿尽快回厢房去,可莹儿本就要回厢房,这话着实是有些多此一举。 莹儿下意识地觉得不对劲,便塞了几粒碎银子给这两个小厮,双喜便大剌剌地说道:“三爷方才瞧着有些生气,吩咐你尽快回厢房。” 这话一出,莹儿心里愈发疑惑。薛锦楼也太阴晴不定了一些,好端端地肌肤相贴了一回,他怎么又恼了起来?难道是她何处又惹恼了他吗? “多谢两位哥哥提点。”莹儿心潮起伏不定,面上却还是那副娴静端雅的模样,朝双喜和无双行了礼后方才回了书房。 晚膳前夕,薛锦楼仍是不见踪影。正逢康嬷嬷来厢房陪莹儿说话,因见莹儿脸上没有半分笑影,便问了她因何缘故闷闷不乐。 莹儿如实答了,只道:“我实在是愚钝,不知何处惹恼了三爷,又拿捏不住三爷的喜好,还请嬷嬷赐教。” 康嬷嬷素喜莹儿的为人,闻言便也略微提点了她几句,只道:“三爷是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你如此聪慧,只要顺着他些,自然能万事如意。” 说着这些体己话后,康嬷嬷便把前日谎称莹儿来小日子一事告诉了她,并道:“我也是万不得已,三爷一听说你身子抱恙便拉下了脸,若是一个不慎只怕是要着恼,我这才帮你编了这个理由。” 话音甫落。 莹儿手里握着的杯盏差点应声砸落在地上,她僵了半晌,总算是明白了薛锦楼在与她云雨之后恼怒的原因。 可此时的她如何能再去怨怪康嬷嬷的自作主张?退一万步来说,康嬷嬷也是为了她好。 她压下了如潮般的心绪,勉强朝着康嬷嬷笑道:“嬷嬷的难处我心里都明白,这事多亏了嬷嬷,大恩不言谢,将来嬷嬷有要我相帮的地方,尽可开口就是了。” 夜色渐沉,天边被黑黝黝的暮色笼罩,康嬷嬷便也起身离开了厢房,独留莹儿一人留在厢房里发愣。 绒儿不解地瞧了眼莹儿,便把那一副完工的扇套递给她看。 烛火影影绰绰,莹儿将那做工精细、蕴含着她无数心血的扇套纳进眼底,心境陡然开阔,便见她笑盈盈地对绒儿说:“你真是我的福星。” 而后莹儿便接过了那扇套,喜意盈盈地走出了厢房,留绒儿一人立在原地不知所措。 片刻后。 莹儿便候在了书房外的廊道上,听双喜说薛锦楼尚未回来,也不泄气,只立在廊道上空等。 半个多时辰后,云霄院各处都挂上了廊灯,星星点点的光焰将庭院照的如同白昼,薛锦楼便是在这个时候回了云霄院。 他步伐匆匆,脸上的怒意已所剩无几,一径往外书房走去的时候,正好瞧见青石台阶上立着的莹儿。 才消下去的怒意“蹭”地一下又冒了上来。 薛锦楼其人,出身高贵,早年丧父后凭着自己的本事将长房撑托了起来,性子杀伐果决、聪慧过人,平生最不喜的便是被人玩弄与欺骗。 更何况此番又是被个身份如此低贱的婢女欺骗。 莹儿根本就没有来小日子,那一夜只是不想伺候他的缘故,如此拙劣的谎言,他竟然还轻而易举地信了,实在是奇耻大辱。 薛锦楼冷厉的眸光扫过一眼莹儿,之后便无视了她的身影,径直往书房里走去。 他步履带风,衣袂翩翩。绣边金丝细线拂过莹儿的皓腕,留下滑腻莹润似绸缎般的触感。 薛锦楼不曾言语,可怒意却笼罩着他的全身,淹过嘴角,爬上眉梢,让人无法忽视。 “三爷。”莹儿眼疾手快地攥住了薛锦楼的衣摆,捏着嗓子示弱道。 可这样的法子只能奏效一次,只见薛锦楼冷硬地抽回了自己的衣摆,恍若未闻般走进了书房。 双喜和无双了解薛锦楼的性子,这位爷脾气刚硬,便是自小伺候他的奶娘康嬷嬷有时也要捏紧了汗与他说话,谁都不敢在他跟前造次。 眼前的这位通房丫鬟已然是在刀尖上跳舞,若是当真惹恼了三爷,只怕连云霄院也待不下去了。 思及此,无双便发了一回善心,给莹儿使了个眼色,让她不要再火上浇油,等改日三爷气消了再来认错就是。 可偏偏莹儿不曾瞧见无双的暗示,反而还不知死活地跟在薛锦楼后头进了书房,倒把双喜和无双挤在了后头。 “这是奴婢给三爷做的扇套,还请三爷过目。”莹儿递过了那针线严密的扇套,望着薛锦楼冷清孑然的背影,壮着胆子说道。 书房内只有两人在无声的交锋,前一刻还蓄着怒意的薛锦楼听得“扇套”二字后,连自己也不曾察觉到自己心绪的变化——旺盛的怒意偃旗息鼓,悄然的喜悦与期盼取而代之。 莹儿战战兢兢地瞧了一眼薛锦楼英武挺秀的背影,见他虽没有转过身来接过自己手里的手套,却也没有出声呵斥她。 她便鼓着胆子继续说道:“奴婢知晓三爷恼怒奴婢说了谎,还请三爷给奴婢一个解释的机会。” 一刻钟后。 薛锦楼才屈尊纡贵地回过神,睥睨着莹儿道:“你倒是说说,为何骗我?” 莹儿结结实实地跪在了地上,将其中的隐情一五一十地说给了薛锦楼听:“三爷天赋异禀,奴婢实在是受不住。那一夜醒来后连走路都疼,即便抹了些药膏,可还是疼的连路都走不了,奴婢实在是没了法子,才只能出此下策。” 薛锦楼为着莹儿的欺骗生了一场气,也想过这奴婢为何要说谎,所有的理由都在脑海里涌过一回,却没想到她说谎是因为这样难以言喻的理由。 “此话当真?”他居高临下地问。 莹儿举着头赌咒发誓,素白的脸蛋上尽是泪痕,因过分紧张的缘故,清瘦的身影也止不住地发起抖来。 “奴婢断断不敢再欺瞒三爷。” 既如此,薛锦楼的心中也隐隐浮起了几分得意,他上前一把拉起了跪在地上的莹儿,接过了她手里的扇套,仔细地审视一番后,翘起嘴角笑道:“这样粗粝的料子本是配不上爷的身份,只是看在你一片苦心的份上,爷便勉为其难地收用了吧。” 第二十一章生事(上)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薛锦楼如此痛快地收下了莹儿亲手缝制的扇套,实在是出乎她的意料。 只是薛锦楼这般好说话,于她而言也是一件大喜事。莹儿从冰冷的青石地砖上起了身,走到薛锦楼跟前,以亮晶晶的杏眸仰视他道:“奴婢还有件事要禀告给三爷听。” 短暂的交锋之中,莹儿隐隐约约间好似窥探到了薛锦楼的性子,便索性不去与他玩弄什么心机,只把刘氏如何怀疑她一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薛锦楼。 “我是在母亲跟前提过不想尚主一事。”薛锦楼瞥了一眼身前清丽瘦弱的莹儿,见她瑟瑟缩缩地摆出了一副怯弱无比的模样,心中顿时怜心大起。 “你放心,母亲不是个心狠之人,她不会不分青红皂白便对你动手,这事我会替你解决。”薛锦楼一边把玩着莹儿为他做的扇套,一边含笑注视着他。 此时的莹儿只觉得薛锦楼像只色令内荏的笑面虎,若是顺着他的意,也许还能得他几分庇护。可若是逆了他的心意,或是欺瞒得罪了他,便会被他露出来的獠牙凶残地咬死。 思及此,莹儿便扭动着自己弱柳扶风般的身段,羸羸弱弱地倒进了薛锦楼的怀里。 此后,便又是一场不足为外人道也的翻云覆雨。 * 一月后。 薛国公府二房嫁女,各处院落都张灯结彩,下人与奴仆们穿梭在各房各院之中,人人脸上都洋溢着喜色。 段氏也花枝招展地打扮了一番,穿着价值千金的绫罗云衫,与刘氏一齐在前院迎接贵宾。 薛国公薛忠特地撂下了刑部的差事,点了个信任的小吏顶了他刑部侍郎的差事,特地休假三日,以贺长女出嫁之喜。 这一日薛国公府前门庭若市,薛忠与薛锦楼一齐立在红漆木大门旁迎宾,来往的宾客们前一句话先是庆贺薛国公嫁女,后头却总要与薛锦楼攀扯上几句。 薛忠起先的面色尚且还维持的住,可迎宾迎到尾声的时候,他便无所顾忌地沉了脸,越过薛锦楼身旁时忍不住冷哼了一声:“楼哥儿真是风光的很儿。” 薛锦楼却连个正眼也没往他身上递,英朗俊逸的身躯像极了薛忠早死的那位嫡兄,嫡兄众星捧月,一如坠在云端里的明月,而他只是一道微弱的萤光。 阔别十数年的憋闷之感再度袭上薛忠的心头,若不是薛锦楼转过身朝他行了个礼,他差点便要以为前头立着的那人是那个将他弹压的死死的嫡兄。 好在嫡兄早已战死沙场,这世间不会再有那个名动京城的薛百川。 薛忠拢回思绪后,一径走向了花厅。绕过影壁,走上廊道时正巧碰见了段氏身边的房嬷嬷。 房嬷嬷正要去前院里寻薛忠,如今却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只见她笑盈盈地上前给薛忠行礼,只道:“奴婢正要去寻国公爷呢。” 薛忠待段氏这个嫡妻很有几分真情在,对段氏身边的房嬷嬷态度也十分和缓,只问:“何事?” 房嬷嬷瞥了眼薛忠身后立着的小厮们,讷讷地不肯说话。薛忠会意,忙遣退了身后的小厮,才见房嬷嬷上前一步轻声说道:“老爷,夫人要奴婢告诉您,说是三爷尚主一事怕是不成了。” 薛忠眸中掠过讶异,思忖半晌后才道:“此话可当真?” “大太太亲自与夫人提起了此事,应该不会有假。” 房嬷嬷将一刻钟前刘氏与段氏相谈的内容统统告诉了薛忠。 刘氏这两日愁容不展,段氏一反常态地对这个长嫂无比热络,还仔细地问她是否犯了什么妇人病,并要举荐个女医师上门来给刘氏看诊。 刘氏忙摆了摆手,也不知是否是心里太过烦闷压抑的缘故,便把薛锦楼不愿意迎娶婉仪公主一事告诉了段氏。 “楼哥儿这孩子主意大的很儿,他既然不愿意尚主,便是我和母亲一起逼他,也没用。”刘氏愁容满面地说道。 段氏心里窃喜不已,嘴上却还要安慰刘氏,只说:“楼哥儿是一时气盛,说不准过两日就会变了主意,嫂嫂何必如此担心?” 刘氏最为了解自己的儿子,薛锦楼既亲自来正屋与她说起了婉仪公主骄蛮不堪的性子,那便代表这事再没有了转圜的余地。 房嬷嬷在侧旁听着刘氏与段氏的交谈,得了段氏的一个眼风后,立时离开了花厅要来向薛忠禀告此事。 薛忠与段氏育有二子,分别是四爷薛锦双和五爷薛锦炎,两子都只是资质平平之辈,在科举上没有什么建树,性子也平庸无德。 可即便如此,薛忠还是要扶持自己唯一的儿子,最好是在薛老太太为薛锦楼请封世子前将自己的两个儿子扶上位才是。 “我知晓了,你自去忙你的吧。”说完这话,薛忠便越过了房嬷嬷,往薛老太太所在的荣禧堂走去。 * 莹儿听了半日的礼乐喧闹声,与绒儿躲在厢房的这一亩三分地里悄然避世,既不凑到人前去沾大小姐出嫁的喜气,也不跑去前院围观喜事。 云霄院的厨娘们各司其职,给她和绒儿送来了四菜一汤,等用过午膳之后,冬吟来厢房寻莹儿说话。 这两日冬吟被二房的人借调着去帮大小姐料理人事,直到大小姐出阁的这一日她才得了些空闲。 冬吟猛地灌下了两杯凉茶,才觉得心口烧着的火气消下去了些,莹儿见状便笑着问她:“姐姐这是怎么了?” “呵。”冬吟冷笑一声,姣美的面容上涌起些不忿来,“帮了这十日的忙,别说谢礼了,连个谢字都没有。” 说的便是二太太段氏,大房的人来给大小姐帮忙,她阖该有所表示才是,且冬吟又是三爷身边的大丫鬟,不看僧面还要看佛面呢。 莹儿听冬吟抱怨了一番二太太小气抠门的行径,便起身欲往前院去瞧一瞧婚事的进程,才走出厢房,迎面撞上了个极为眼熟的小丫鬟。 冬吟嘴角的笑意霎时消失的无影无踪,她盯着那小丫鬟瞧了半晌,认出她是在二爷跟前伺候的小丫鬟,身形猛地一僵。 * 莹儿送走冬吟后,便带着绒儿走进了内室,预备着一起午睡一番,待醒来后再去庭院里走路散心。 才铺好了软毯,绒儿也将薛锦楼赏下来的冰鉴搬到了临窗大炕旁,笑着对莹儿说:“姑娘怕热,可也得盖着肚子才是,不然可是要着凉的。” 绒儿比莹儿小上四岁,生的活泼可爱,有几分美人胚子的底色在,且笑时嘴角的小虎牙格外讨喜。 莹儿与她相处多日,隐隐有几分将她当做妹妹看待的喜爱在,闻言便笑着答道:“好了,你少操心些,快些上榻来午睡吧。” 话音甫落。 紧紧闭阖的厢房屋门被人从外头推了开来,方才已然离去的冬吟再度走进了厢房,也不等莹儿通传,便走进了内室,眸光闪烁地对莹儿说:“妹妹,快随我去外头走一趟。” 第二十二章生事(中)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二爷薛锦辰的院子坐落在大房西边的月华阁,因薛锦辰性子格外孤僻的缘故,月华阁附近甚少有下人们路过。 冬吟与莹儿一前一后地抄过一条曲径通幽的羊肠小道,来回绕了两圈后,趁着无人便往月华阁的后门走去。 莹儿心里惴惴不安,虽亦步亦趋地跟在冬吟身后,可心里却在思量着该如何想法子明哲保身才是。 整个薛国公上下有谁人不知二爷和三爷不对付?尤其是薛锦楼性子怒戾,若是被他知晓了冬吟领着她来了二爷所在的月华阁,还不知要闹出什么事端来呢。 偏偏莹儿与冬吟又是一条船上的蚂蚱,她无法独善其身,只能盼着冬吟能早日达成所愿。 走进月华阁后,入目所及的便是廊道上跪着的几个丫鬟和小厮,每个人脸上都红肿无比,伏在地上的身子不停地发颤,仿佛是惧怕到了极点。 莹儿不忍细看,前头的冬吟却对这些丫鬟和小厮们的惨状视若无睹,而是一径走进了内室,去瞧那位被她放在心尖上的二爷。 冬吟没有强求莹儿陪她一起进屋,许是因对她还留有几分余情在的缘故,又许是忌惮莹儿的美貌,不想让她去二爷跟前露脸。 半个时辰后,冬吟才走出了正屋,她便立在廊道上朝莹儿招了招手,待莹儿走近些后,扬高了声量道:“这些不中用的奴婢们弄丢了二爷给大小姐备下的贺礼,二爷实在恼怒,可到底是顾念和你们的主仆情分,只罚到这里,快都起来吧。” 说话间,那几个愁眉苦脸的小厮和丫鬟们才缓缓地起了身,只是面容各有各的凄苦,胆小怯懦的脸莹儿瞧了都觉得心有余悸。 哪里来的奴仆们会胆大包天到弄丢了主子的贺礼? 冬吟替二爷收拾了残局后,便又耳提面命地嘱咐了看着月华阁院门的婆子们,要她们把嘴巴闭牢了,若是传出半点她来过月华阁的风声,就要了她们的命。 婆子们吓得无有不应。 而后冬吟便领着莹儿回了云霄院,一路上冬吟皆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连话也忘了与莹儿说,莹儿乐得自在,便一路默然地走回云霄院。 才进厢房,冬吟便忧心忡忡地瞧了绒儿一眼,意思是让莹儿随意寻个由头支开绒儿。 莹儿本也不想让绒儿牵扯到这些危险事务中,便与绒儿说:“我懒得动弹,你去前院瞧瞧大小姐出嫁的热闹,一会儿回来说给我听。” 绒儿性子机灵,明白冬吟与莹儿有要事要相商,便立时应了下来。 等绒儿离去后,冬吟便开口道:“二爷是个没人疼没人爱的,一个月的月例只有二两银子,买些笔墨纸砚便耗用干净了。” 莹儿坐在梨花木桌旁,一味地只知喝茶,不想也不敢回冬吟的话。 冬吟瞥了一眼姿容沉静的莹儿,见她不声不响的好似青山里的一株空谷幽兰,淑丽美艳,又不失清媚淡雅,总是让人移不开目光去。 两人视线相撞时,都瞧见了彼此眸中的审视与恍惚意味。 冬吟先低眉顺耳地一笑道:“我知晓你比旁人要聪慧的多,二爷院子里的这些事也瞒不过你去。二爷因囊中羞涩,的确是没法子给大小姐准备像样的贺礼。可晚宴宾客众多,二爷不想丢面子,所以才请妹妹你一起和我想想法子。” 这话一出,莹儿对二爷的印象愈发不堪了些,她本觉得月华阁内伺候的丫鬟小厮们可怜,如今知晓她们是无故受了一场责罚,心中愈发闷闷的提不起劲来。 同为奴婢,瞧见了任人宰割、被人肆意欺凌的同类,如何能不生出些兔死狐悲的悲怆之感? 好不容易收拾了自己的情绪,便见冬吟已伸出手攥紧了莹儿的皓腕,尖细的指甲险些割疼了她莹白的皮肉,“妹妹可愿意帮一帮姐姐?” 虽是问话,可冬吟殩着火苗的眸光里却露出几分不容莹儿拒绝的执拗在。 莹儿勉强一笑,只问冬吟:“姐姐若是想拿三爷的东西给二爷撑场面,自开了私库去寻就是,妹妹又能帮得上姐姐什么忙呢?” 冬吟手里捏着薛锦楼私库的钥匙,即便是偷拿了几样东西出去,薛锦楼也绝然不会发现。 她既是这般兴师动众地求了莹儿帮忙,里头的含义简直昭然若揭,莹儿险些惊呼出声道:“你不会是要拿一套汝窑玉瓶给二爷充面子吧?” 薛锦楼珍藏着一套价值千金的汝窑玉瓶,去岁薛老太太大寿时他拿出了几件送与老太太赏玩,惹得康诚王家的小王爷也哭闹着想要。 康诚王便舍了自己的老脸向薛锦楼讨厌,结果薛锦楼却半点也不给康诚王面子,只说:“我私库里其余的器具,不论何物小王爷都可任取任拿,除了这一套汝窑玉瓶。” 此事过后,京城上下也知晓了薛锦楼爱汝窑玉瓶如命,纷纷寻了这玉瓶来投其所好,只是薛锦楼推辞着不肯受。 冬吟不置可否地瞥了一眼莹儿,而莹儿则再难忍住心中的愤懑,她猛地一下从团凳里起身,呆愣愣地望着冬吟道:“三爷若是知晓了,咱们说不准会没命。” 以薛锦楼的脾性,若是知晓身边的两个丫鬟把他最为看重的汝窑玉瓶送去给了二爷,只怕会怒的将她们两人扒皮抽筋才是。 “姐姐是疯了不成?拿私库别的器具也就罢了,怎么还想着要那一对汝窑玉瓶?”莹儿道。 冬吟默然无语,脑海里回荡的是方才薛锦辰阴寒着脸的沉郁模样,这些年,他一个人微言轻的庶子吃了不知多少苦头,被嫡母打压,被三爷不喜,老太太也只是面上关心他。 若不能在晚宴给大小姐添妆的时候拔得头筹,让京城众人知晓薛国公府还有薛锦辰这号人物,他何时才能崭露头角? 冬吟自知此事事关重大,稍有不慎她便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地步,万般无奈之下,才会将莹儿一起拖下了水。 她这样的聪慧的人,怎么会瞧不出来三爷对莹儿的另眼相待?若是旁的丫鬟偷走了这一对汝窑玉瓶,必然是死无葬身之地,可莹儿却有几分活头在。 稳了稳心神后,冬吟朝着莹儿笑道:“妹妹不会有事的,三爷根本不舍得责罚妹妹,况且二爷早想好了法子,他已从外头寻了一套赝品来,三爷不常去私库里瞧这对汝窑玉瓶,咱们自可蒙混过关。” 莹儿却是不肯听这样的敷衍之语,若是东窗事发,她岂不是要赔上自己的这条小命?以及好不容易得来的一点权势和地位? 她才不愿意用这些去赌,即便冬吟对她有再造之恩,她也不愿意。 可若是明晃晃地拒绝了冬吟,还不知被情爱折磨的癫癫狂狂的她会做出什么事来。 所以莹儿便收起了面上激动之色,缓缓坐回了团凳之中,好声好气地与冬吟说:“姐姐对我有此大恩,妹妹自然该好好报答姐姐。只是兹事体大,我得亲眼瞧见了那一对赝品后,才敢为姐姐去做这件事。” 她答应的痛快,倒让冬吟十分欣喜,只听她立刻应道:“这有何难?我即刻就去月华阁将那一对赝品拿来。” 第二十三章生事(下)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不出一刻钟,冬吟便赶去月华阁将那一对赝品的汝窑玉瓶拿来了云霄院。 临行前,她特地以前院人少事忙为理由调走了云霄院二三等的丫鬟们,故此番回云霄院并无人瞧见她手上的玉瓶。 厢房内候着的莹儿一见冬吟汗流浃背的模样,便便一碗冰饮子端到了她身前,哄着她道:“姐姐先喝一碗去去热意,这会儿晚宴还有些时候,我们一起商议一下该如何将这一对赝品换进三爷的私库里。” 兹事体大,一个不慎便会牵扯出众多险情来,莹儿小心翼翼地筹谋也在情理之中。 冬吟不曾有怀疑,接过了莹儿递来的冰饮子后,便一饮而尽,而后道:“今日看管私库的人是康嬷嬷,一会儿我会悄悄过去将她支走,妹妹你便趁着这个空档去私库里偷梁换柱。” 说罢,冬吟还不忘安抚几句莹儿:“这赝品技艺精巧,除非行家,否则没人能瞧出里头的关窍来,妹妹大可放心。” 莹儿敷衍一笑,秋水似的明眸牢牢地落在冬吟的樱桃小嘴之上,她又随意攀扯了几句话,便见冬吟素白的脸蛋上掠过了几分凝滞。 顷刻间,冬吟柳眉蹙起,肚子处传来一阵翻江倒海的抽痛之感,额角因这股内急般的痛意而渗出了豆大的汗珠。 莹儿便趁着冬吟脸色惨白的时候,开口道:“姐姐好不容易调走了霜银等人,我们还是要趁着这个时候去换玉瓶才是,若是一会儿她们回来了,事情可就不好收场了。” 莹儿这话也正说到了冬吟的心坎上,二爷这次催要的汝窑玉瓶既贵重又寓意特殊,像冬吟这样贴身服侍薛锦楼的人更知晓其中的奥秘——这对汝窑玉瓶乃是已故的大老爷留给三爷的遗物。 所以三爷才会如此珍视。 可偏偏二爷要靠着这一对汝窑玉瓶来搏得康平王家小王爷的欢心,以此来跻身京城纨绔子弟的交友圈。 不管冬吟平日里如何聪慧沉稳,一遇上二爷的事却像丢了魂一般失去了理智。 纵然此刻的莹儿神色里掠过了些慌张之意,可被急切主宰着的冬吟却不曾发现任何端倪,她只是捂着肚子对莹儿说:“我先去一趟净室,妹妹先坐一坐,我马上就回来。” 说着,便一径往厢房外头走去。 等她火急火燎地离去后,莹儿便唤出了躲在内室里的绒儿,沉着声调问她:“这巴豆奏了效,你快随我去一趟私库。” 她虽没有私库的钥匙,可却有法子能让康嬷嬷替她打开私库的门,随意攀扯几句三爷的吩咐就是了,康嬷嬷必然不会起疑。 莹儿果真带着绒儿进了私库,躲过康嬷嬷的目光之后,便走到了私库里最里侧的博古架上,将盖在汝窑玉瓶上的红布缎揭下下来,改而盖在那一对赝品上头。 “走吧。”莹儿仍旧抱着那一对赝品,意欲往私库外头走去,她身后的绒儿却是一脸疑惑地望向了她。 莹儿便压低了声音与她解释道:“冬吟平日里那么聪明的一个人,碰上二爷的事却仿佛没了神智一样。三爷如此看重这玉瓶,若是我们将其送去给了二爷,他盛怒之下,我和冬吟谁都活不成。我这样做,是为了救我自己,也顺便救下她的命。” 毕竟莹儿不曾如此痴迷地爱恋着一个男子,也不会为了个男子赌上自己的身家性命。冬吟对她有恩,她必须要帮她这一把。 走出私库之后,莹儿便塞了一锭碎银给康嬷嬷,并道:“里头牵扯了一件大事,等夜里三爷回来,我自会亲自说与他听。” 这话的意思就是不管私库内少了什么东西,都算在莹儿的头上,让康嬷嬷不必担心。 康嬷嬷闻言便也只是点了点头,继续看管着薛锦楼的私库。 * 待冬吟解决了内急,再从净室赶回厢房的时候,莹儿已将那一对铺着红布缎的汝窑瓷瓶放在了厢房的梨花木桌案上。 “我随便想了个理由就把康嬷嬷支走了,姐姐瞧上头的红布缎,我在三爷的书房里便瞧见这样滑腻似云锦的缎料,可见三爷的确是极看重这对玉瓶。”莹儿脸不红心不跳地说道。 一旁的绒儿暗暗向她投去了钦佩的目光。 冬吟起先还有几分半信半疑在,可见莹儿如此坦荡荡的模样,那点疑问便也被她压往了心底深处。 “我就知晓妹妹是个极为机灵的人。”冬吟望着那对汝窑瓷瓶,心中异常欣喜,她仿佛透过了这熠熠发光的玉瓶瞧见了二爷由衷的笑意。 她汲汲营营、百般谋划,不就是为了达成心上人的愿望,一想到二爷即将能夙愿得偿,她便觉得那些堆积在心口的惧意与胆怯尽皆烟消云散了。 “妹妹帮了我们这样的大忙,等二爷飞黄腾达的那一日,必定少不了妹妹你的好处。”冬吟说着,便要抱起那对汝窑玉瓶往月华阁走去。 莹儿不过囫囵点了点头,她不仅没有把冬吟的话听入耳中,反而还企盼着冬吟能早日迷途知返。 二爷哪里会把她这样的一个丫鬟当成爱人来看待,若二爷当真在意冬吟,如何会许她来做这样危险的事?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连她都能瞧出来二爷不过是在利用冬吟罢了,可偏偏冬吟却越陷越深。 莹儿有满肚子的话想劝一劝冬吟,可望着冬吟欢天喜地的背影,她却又说不出口。 百般踟蹰之下,只剩一声空叹。 * 薛国公府的晚宴。 康平王不计前嫌地登门贺喜,还备下了贺礼庆贺薛国公的长女出嫁,薛国公盛重地款待了他。 席间,薛国公家的爷们儿都围坐一桌,薛国公高举着酒杯说了些冠冕堂皇的宴宾之语,而后便有小厮立在一旁报名。 报的便是薛国公给长女的添妆。京城里时兴这样的添妆晚宴,由出嫁之人的兄弟姐妹们献上贺礼,一是为了给出嫁之人增添福气,二也是展示自己雄厚财力的时候。 薛老太太添了一道插屏,刘氏与段氏各是一套头面,薛锦楼是一柄玉如意。 到了二爷薛锦辰这里,那唱名字的小厮神色一滞,而后便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下扬高了身量喊道:“二爷添汝窑玉瓶一对。” 全场鸦雀无声,不怀好意的、看好戏的、疑惑的目光纷纷游移在薛锦楼和薛锦辰之间。 第二十四章我不想让爷难过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这添妆之礼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薛如烟只是个不受重视的庶女,除了薛老太太的插屏当真送去了显国公府外,其余的添妆都被薛国公昧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可京城上下谁人不知薛锦楼最钟爱这汝窑玉瓶,也有人在暗地里谣传摆在薛锦楼私库里的那一套汝窑玉瓶是他爹爹的遗物,所以薛锦楼才会如此珍视。 薛锦辰的小厮们端出了那一套汝窑玉瓶,夺走了前厅内所有宾客的目光,待小厮走近一些后,薛锦楼瞧见了盖在汝窑玉瓶上的红布缎。 如此熟悉,与他放在自己私库里的那一对玉瓶几乎一模一样。 薛锦辰享受着众人视线上的瞻仰,起身接过了小厮递来的汝窑玉瓶,而后便耀武扬威般地朝薛锦楼弯唇一笑。 那笑容里含义颇深,却没有半点和善的意味。 薛锦辰当着众多宾客的面,亲自将这一对汝窑玉瓶送给了康平王家的小王爷,添妆没添妆,倒露出了几分攀附权贵的谄媚来。 只是如今京城的世道也是笑贫不笑娼,那些宾客们见薛锦辰攀上了康平王府的高枝,索性也闭嘴不谈,只一个劲地喝酒吃菜。 唯独薛锦楼的眸光自始至终皆死死地攥着薛锦辰手里的玉瓶不放,陪在他身侧的双喜和无双额上已然汗流浃背,只怕薛锦楼在宾客们跟前发起怒来,传出去对他的名声无益。 好在薛锦楼隐忍不发,并未在前厅里发作出来,只是晚宴一结束,他连送宾客出府的面子功夫也不愿做,只疾步赶回了云霄院。 康嬷嬷仍在尽职尽责地替薛锦楼看守私库,遥遥一见薛锦楼主仆几人归来,便笑着迎上前道:“三爷回来了。” 薛锦楼越过康嬷嬷,一径往私库里走去,也不去看其余熠熠生辉的陈设,只提脚往摆放汝窑玉瓶的博古架走去。 爹爹死后的日日夜夜里,薛锦楼念他念的入骨的时候也只能靠着这一对汝窑玉瓶聊表心中的思念。 这汝窑玉瓶的每一寸都遍布着他指尖的痕迹,这世上不会有人比他更能辨别眼前的玉瓶是真是假。 * 薛锦楼怒意凛凛地钻入了私库,留下双喜和无双一脸惊惧的不肯说话,康嬷嬷便连连追问前院发生了何事。 双喜便把二爷进献了一对汝窑玉瓶的事告诉了她。 康嬷嬷霎时脸色惨白无比,好半晌都不敢言语。 须臾间,薛锦楼已走出了私库,只见他周身笼罩着阴云霎时消失的无影无踪,康嬷嬷慌忙跟了上去,正踟蹰着该不该告诉薛锦楼莹儿去过私库一事。 她尤在犹豫不定的时候,薛锦楼已衣袂翩翩地走进了外书房,并不忘回身吩咐康嬷嬷:“去把莹儿唤来。” 康嬷嬷便压下了心头的战栗,自去厢房把莹儿唤了过来,莹儿仍是那一副坦坦荡荡的模样,好似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 “嬷嬷放心。”在跨过书房门槛时,莹儿留意到了康嬷嬷异常紧张的心绪,她便淡淡地出声劝慰了她一句。 书房内。 薛锦楼坐在翘头案后提笔写下了几个大字,莹儿端着茶盏上前,正好瞧见了宣纸上笔走龙蛇、笔风刚硬的一个“忍”字。 她霎时便明白了前院发生了何事,心中暗暗忖度着薛锦楼的心绪,便笑着开口道:“三爷是天之骄子,何事竟惹得三爷在这写‘忍’字泄愤?” 本是一句调笑之语,可骤然听得此话的薛锦楼却搁下了羊毫,抬起璨若曜石的眸子,将莹儿自上至下地打量了一通。 这不是他第一次以这般居高临下的目光睥睨着莹儿,可前头的每一次审视都染着各式各样的欲.念,或是想占有她,或是想让她低头。 从没有像这一次这般讳莫如深过。 莹儿下意思地咽了咽嗓子,身子不由自主地拘谨了起来,不等薛锦楼说话,她便先道:“奴婢有件事要禀告给三爷听。” 薛锦楼仍是沉默,等到莹儿立的心口惴惴不安,整个人都不由自主地绷直成了一条线时,才冷然开口道:“汝窑玉瓶的事,你知晓。” 出口的话音里并没有半分疑惑,而是无比笃定的意味,就好像薛锦楼可以确定莹儿知晓此事一般。 莹儿不欲在薛锦楼跟前耍弄心机,便答道:“奴婢的确知晓,奴婢还知晓二爷寻来的汝窑玉瓶是赝品,真品仍摆在三爷的私库里。” 话音甫落,书房内又是一阵亢长的沉默。 良久,薛锦楼才绕到了翘头案前,抬起修长的指节,将莹儿素白的面容抬起,使得两人之间的距离近的好似咫尺一般。 如此肌肤相贴的氛围,却没有生出半分旖旎缱绻之意来,有是只是隐在呼吸间的交锋。 只是莹儿总是先败下阵来的那一个人,她率先挪移开了自己的目光,说道:“我知晓爷不舍得罚我,奴婢也是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赝品送去了月华阁。” 她如此坦荡,嫩柳般的藕臂已然攀附上了薛锦楼的胸膛,娇娇媚媚的身躯紧贴着男人冷硬的胸膛,冷硬化为绕指柔,顷刻间凝成了薛锦楼眸中的闪烁。 “谁让你做的事?那赝品是你想了法子骗过了老二?”薛锦楼问。 莹儿倚靠在薛锦楼的肩头,以如此亲密的姿势一字一句地告诉他:“奴婢人微言轻,虽然不敢得罪二爷,可一颗心却都向着三爷,为了不让三爷受半点损失,才会出此下策。” 这话分明漏洞百出,譬如薛锦辰的人如何能进入他的私库,又譬如莹儿怎么会与月华阁的人牵扯上关系。 明明这么多的纰漏摆在眼前,可薛锦楼却是一句也不问,只任凭莹儿攀附住他的胸膛,而后问道:“为何一心向着我?” 半晌,莹儿以前所未有的真挚神色答道:“奴婢只是不想让三爷难过。” 第二十五章大婚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小康平王收下了薛锦辰进献上来的汝窑玉瓶,临走时还特意带着这对玉瓶与薛锦楼说笑了一番,显摆之意不言而喻。 昔日薛锦楼不顾情面地拒绝他的要求,可薛锦楼的这位庶兄却是个识大体的人,这汝窑玉瓶最后还是到了他的手里。 小康平王兴高采烈的回府,请了幕僚来书房观赏这汝窑玉瓶,他虽不懂汝窑瓷器,却也知晓这一对玉瓶价值名贵。 “薛锦楼啊薛锦楼,你再出类拔萃、孤高自傲又如何?你们薛国公府早已是强弩之末,只有捧着我们王府的份儿。” 不一时,幕僚们闻讯赶来,纷纷对着这一套汝窑瓷瓶赞不绝口,其中一个性子最为耿直的幕僚对汝窑瓷器造诣颇深,经过小康平王的首肯之后,便拿过玉瓶仔细的端详了一番。 那幕僚起先面色舒朗无比,可觑见了玉瓶吻口出细不可闻的条纹之后,脸色倏地一白,只道:“小王爷,这……这玉瓶……” 小康平王先前还是一副沾沾自喜的模样,听得幕僚此话后,便倏地收起了笑意,只问:“怎么了?” 幕僚的额角渗出了豆大的汗珠,盯着几道锋芒毕露的目光,颤抖着语调说道:“这汝窑玉瓶……是赝品。” 话音甫落,书房内霎时鸦雀无声,旁的幕僚吓的大气也不敢喘,小康平王更是暴怒而起,指着那幕僚骂道:“怎么可能?这可是薛家大爷亲自赠予本王的玉瓶,怎么可能是赝品?” 那幕僚起先心中还盈存着几分惧意,可如今被小康平指着鼻子骂了几句之后,反倒激出了几分反骨之气来,便听他不卑不亢地说:“小王爷若不信,我即刻便把屋舍里摆着的汝窑玉瓶拿过来给您瞧,保管和这一套生的一模一样。” 顷刻间,小康平王果真派小厮去取了幕僚私藏的玉瓶来,拿来一瞧,果真与书房里的这一对一模一样。 恼怒不已的小康平王立刻抬脚踢了翘头案一记,那赝品玉瓶晃晃荡荡地往下倒去,转眼间便碎的四分五裂。 幕僚们纷纷劝哄着让小康平王息怒,可小康平王实在怒意难消,便嫉恨上了薛锦辰,直言要让这个卑贱的庶子付出代价来。 * 与此同时的显国公府内。 大婚之夜,钟荟与薛如烟喝了交杯酒之后,夫妻两人便相携着坐在喜榻一头,细声细语地说起了体己话。 薛如烟虽是庶女出身,可因段氏膝下生养了两个嫡子,便不曾苛待磋磨她这个庶女,还在成婚前教她笼络男人和管家理事。 钟荟也是庶长子,可因显国公家子嗣凋零,他这个庶长子便饱受宠爱,这便养成了他颇为纵情恣意的性子。 薛如烟忖度着自己容色平平,生怕嫁到显国公府后笼络不住夫婿的心,便从陪嫁丫鬟里挑了几个容貌好、身段佳的丫鬟做媵妾。 好在今夜是洞房花烛夜,钟荟即便再不喜薛如烟的脸蛋,也不在这一夜里拂了她的面子。 翻云覆雨过后,薛如烟倚靠在钟荟的肩头,轻声细语地问起显国公府的家事,钟荟正是不耐的时候,便夺过了她的话头,问起薛锦楼。 “你和你的这位三弟关系如何?” 薛如烟一愣,却还是恭声答道:“三弟平日里对妾身多为照拂。” 影影绰绰的烛火下,钟荟的脸色总算是回暖了几分,他清明的眸子里没有半分被欲念主宰的迷离,只有些惘然的向往。 他问:“那娘子可知晓薛锦楼房里的丫鬟?” 薛如烟一听这话便觉得心口有些不适,她的夫君为何要问起三弟房中的丫鬟?如此私密的体己事,连她知晓的也不多。 她并非是个妒妇,且生性聪慧无比,一听这话便体悟到了钟荟话里的言外之意,只听她道:“三弟的院里口风极严,平日里并无多少消息传出来,且自古以来也没有长姐去探听弟弟房中之事的道理。” 钟荟哑口无言,忆起那一日在云霄院书房内的惊鸿一瞥,一颗心又不免热切了起来。 如此美貌灵秀的丫鬟,堪比九天宫阙上的神妃仙子,怎么就偏偏成了薛锦楼的房里人? “睡下吧,明日还要向父亲母亲请安。”钟荟说完这话,便背过身朝另一侧睡去。 暖意骤然失去了大半,薛如烟怔愣着盯了一会儿钟荟的背影,而后只能敛下眉眼里的落寞,朝里侧睡去。 翌日一早。 薛如烟拜见公爹和婆母时,献上了亲自缝制的两双锦鞋,又因姿态娴雅大方,不见半分庶女的怯弱之态,倒是搏得了显国公府长辈的欢心。 一日忙碌过后,钟荟口称要去外书房读书习字,薛如烟这个正妻也不可能出言阻拦夫君上进,她便立在廊角凝望着钟荟的背影渐行渐远。 纵然她面色无波,回正屋后还能与丫鬟们说说笑笑,可贴身伺候她的丫鬟哪个不知晓她心里的苦楚? 新婚燕尔,夫君却连陪也不肯陪自己的正妻,显然是并不把薛如烟放在心上。 薛如烟也只能压下心内所有的悲怆,忙着料理院中的事务,而后才在临近晚膳的时候,让流珠去给在外书房读书的钟荟送糕点。 她的陪嫁嬷嬷却叹道:“流珠姿容绝艳,夫人怎么能在新婚的头一日就把她送到姑爷跟前去?” 薛如烟却是粲然一笑道:“夫君定是嫌弃我姿色平平,可我是他的正妻,将来也是要与他生同衾死同穴的人,不管他喜不喜欢我,我都是他的正妻,至于别的女人,不过是些以色侍人的玩意儿罢了,夫君多宠幸几个又如何?” 陪嫁嬷嬷听了她这一番话,当下也只能长吁短叹地说道:“这些道理是没错,可如今尚且新婚,夫人实在不必这般忍让。我们薛国公府与显国公府联姻,多的是他们薛国公府要求着我们的时候。” “嬷嬷。”薛如烟笑着将妆奁盒里拿出了一锭银子,递给陪嫁嬷嬷后与她说:“你派人回府去打听一下三弟身边的通房丫鬟,关于那丫鬟的事,务必要事无巨细地禀告给我听。” 第二十六章 对峙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自经了汝窑玉瓶一事后,莹儿与薛锦楼之间的关系便变得比从前更融洽了几分。 单说薛锦楼每日回府之后,连双喜和无双也不能近前伺候,只有莹儿能日日夜夜守在外书房里,伴着薛锦楼起居出行。 绒儿心思单纯,很是为自家主子高兴。闲暇时还与莹儿说:“起先霜降霜银两姐妹寻着空便在云霄院里说您的坏话,后来被三爷撞破一次,被罚了半年的俸禄之后,这才消停了些。” 莹儿坐在临窗大炕上,柔荑正摆弄着针线,侧颜沉静又美丽,好似一朵含苞待放的白牡丹花。 她不骄不躁的一笑道:“凭她们在外头嚼什么舌根呢,如今三爷跟前能伺候的丫鬟只有我一个人,她们眼热也是应该的。” 绒儿笑着端了一盏热气腾腾的茶上前,嘴里只道:“姑娘心宽志高,将来自然前途不可限量。” 主仆二人闲话了一阵,论起这些时日康嬷嬷没有给莹儿端来避子汤,两人的脸上都浮现了几分疑惑。 可莹儿最担心的还是月华阁的二爷发现了汝窑玉瓶是赝品一事,二爷不可怕,可怕的是为情所困的冬吟。 好好的一个娇俏聪慧女儿家,偏偏要耽于情爱,将自己弄得一文不值,何苦来哉? “这两日冬吟若是来厢房找我,你还是推说我身体不适,总是不能这么轻易的就见了她。”莹儿思忖了一番后,如此说道。 绒儿不懂丫鬟间的争端,却明白她家姑娘兰质蕙心、灵巧聪慧,姑娘吩咐下来的事情,她只需要照办即可。 至于姑娘为何这样做,这样做的缘由是什么,绒儿从来都不追问。 莹儿也欣慰于绒儿对自己的全身心信任,便把昨夜里薛锦楼赏赐她的一只金钗匀给了绒儿一只。 “我也是奴才秧子出身,与你没有什么不同。如今我们在厢房里一起凑合过日子,那往后就是一条船上的蚂蚱,要团结一心才能在这云霄院里夺下一片立足之地。”莹儿笑盈盈的对绒儿说道。 手里的金钗十分烫手。 精致小巧的钗环样式代表着与她格格不入的权势,绒儿的心一凛,便迎上了莹儿真挚的目光,答道:“奴婢一心侍奉姑娘,再没有二心。” * 薛锦楼至少踏足月华阁。 自他记事起,便知晓父亲曾有过一个十分宠爱的妾室,那妾室生下了父亲的庶长子,一时风头无两。 后来那妾室暴病而死,二哥便也养在了母亲刘氏膝下,只是他不知听信了谁的谗言,非以说他姨娘的死是母亲的手笔。 大闹了一场之后,母亲对二哥也冷了心,又逢父亲出征西北,却惨死在鞑靼马下,二哥便被母亲放养去了月华阁,此后二十年几乎是不闻不问。 年少时的薛锦楼尚且存着几分铁血稚气,在学堂里读了《郑伯克段于鄢》后,便跑回正房和母亲争吵了一番,并让母亲不要如此冷落二哥。 他为了全兄弟情谊而与母亲大闹一通,可那时的二哥做了什么?他趁着奶娘们不在跟前,跑来云霄院将滚烫烛台扔到了自己脸上。 若不是薛老太太那儿还有私藏着的雪容膏,薛锦楼的脸早已面目全非。 自那一日之后,薛锦楼就明白在他们这些钟鸣鼎食的世家大族之中,从没有什么兄弟情义。 凉风阵阵,屋内的松柏树被吹得摇摇欲坠,背脊也不再如从前那般挺直。 薛锦楼长身玉立般地站在月华阁的门廊处,衣袂飘飘似仙,引得庭院里的丫鬟们纷纷探头而出。 不多时,薛锦辰身边的心腹小厮金荣便火急火燎地跑出了院子,凑到薛锦楼跟前,谄媚地一笑道:“什么风把三爷吹到我们这儿来了?” 薛锦楼却连眼风都没往他身上递,只冷声答道:“你们二爷呢?” 金荣的眼珠子贼溜溜的转了一圈,而后便笑道:“二爷正为了鹿鸣书院的事努力读书呢,这两日连一个整觉都不曾睡过,只盼着能早日考入鹿鸣书院,将来也好给咱们大房争一口气呢。” 薛锦楼冷哼一声,越过这说话没个把门的小厮,一径往月华阁的正屋里走去。 薛锦辰性子孤僻,又是个冷情冷心之人。他所在的院落布局也与寻常的院子不大相同,譬如说月华阁的正屋,就被他改成了一整间的书房。 他早从丫鬟们的口中得知薛锦楼造访一事,当下便拿出了一套最为名贵的茶具,摆在翘头案旁等着薛锦楼的到来。 一等薛锦楼走进书房,薛锦辰便笑着出声道:“三弟来瞧我了。” 他今日穿了一件家常的素衫,纵然有意学诗书字画里那些风流不羁、看淡功与名的雅士,可却也只能学到些皮毛工夫。 陷于玫瑰扶手椅里的薛锦辰只能清润有余,雅贵不足。 而薛锦楼不过是抬脚走进了书房,步伐沉稳间露出了富贵金石养出来的衿贵气度,仅仅一个照面,就让薛锦辰办下阵来。 非但是他附庸风雅的气度比不过薛锦楼,连出身功名学识,乃至如今在朝中的官职,他也样样都比不过薛锦楼。 嫡庶之别,仿佛一座千斤重的大山压在薛锦辰的心口。 偏偏他又不愿意信命,那些阴暗潮湿的心思在暗处疯狂滋长,终有一日会长成参天大树,支配着他夺走薛锦楼拥有的一切。 薛锦楼确实不知晓薛锦辰心中汹涌无比的思绪,他只是走进正屋,而后告诉薛锦辰:“你利用冬吟,以为我不知道吗?” 自那一夜书房里莹儿透露给他一点点消息后,聪慧过人的薛锦楼便调查出了来龙去脉,还顺带着挖出了云霄院的内鬼。 他不是没有怀疑过冬吟与二哥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所以查证到真相的这一刻,他并不惊讶。 若要比手段,比在薛国公府之内的权势,薛锦辰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他也从来不把薛锦辰放在眼里。 正是因为这样高高在上的自信,才让薛锦楼忽视了薛锦辰在背后的这些小动作,虽则这些细微的小动作不会致命,也不会让他损伤半分,可却着实弄坏了他的心情。 他想,是该给薛锦辰一个教训了。 “二哥你既然送了一套赝品给小康平王,这去鹿鸣书院读书一事也再没有了可能,那二哥索性就待在月华阁里闭门思过,省得再出去给我们薛国公府丢人。” 薛锦楼说完这话之后,便不打算再与薛锦辰废话,正要转身离去的时候,后头的薛锦辰却已“蹭”地一下从扶手椅里立了身。 “你说什么?”出口的话里有浓浓的震惊与愤怒。 这点愤怒总算是让薛锦楼的心熨帖了几分,他勾唇一笑,戏谑般地看着薛锦辰道:“原来二哥还不知晓,小康平王为了赝品一事,已然大动肝火,直言与你势不两立呢。” 这下薛锦辰总算是明白了薛锦楼话里的意思,可他分明交代了冬吟要把那一对真品从薛锦楼的私库里偷出来,怎么会变成了赝品? “二哥倒是有本事哄的冬吟甘愿为你死心塌地的做事,弟弟差一点就着了你的道。”薛锦楼道。 若不是莹儿一心向着他,父亲留给他的遗物就要不翼而飞了,凭着这一点,他赏给莹儿多少奇珍异宝都是应该的。 “弟弟还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二哥,明日之后这世上便再没有冬吟这个人了,若是二哥要保一下她一命,便去祠堂跪上一天一夜,弟弟的气也就能消了。” 欣赏完薛锦辰如丧考比的惨白面色,薛锦楼便满意的离开了月华阁,才出院门,便听到身后书房里传来的茶盏落地的清脆声响。 再是薛锦辰无法压抑的怒骂之声。 第二十七章求情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这两日莹儿只顾着在厢房里给薛锦楼缝制对襟长衫,甚少往外头去凑热闹,可绒儿却正是耐不住寂寞的年纪,不过几日功夫便与双喜和无双混的熟悉不已。 “姑娘,双喜哥哥昨日告诉我,说冬吟姐姐生病了。”绒儿神神秘秘地与莹儿说道。 莹儿侍弄着的针线的动作一顿,连忙抬起沉静无波的杏眸,望着绒儿道:“怎么好端端的就病了?” 偏偏还是在赝品一事事发之后病了,实在是太过凑巧,不得不让人生出几分疑心来。 见莹儿征征的陷入了沉思,绒儿便也适时地开口道:“双喜哥哥不肯透露太多消息,倒是无双哥哥说冬吟姐姐这回的病是好不了了,让奴婢不要多问,否则三爷会生气。” 无双明面上透露的消息不多,可仅仅只因他提起了薛锦楼,便已坐实了冬吟此番的“生病”是惹恼了薛锦楼的缘故。 莹儿早在向薛锦楼和盘托出所有事情的那一刻起就预知到了冬吟的结局。薛锦楼如此聪慧,必然会从她的三言两语间拼凑出整个事情的真相。 始作俑者薛锦辰会得到应有的惩罚,可绝然不会伤及性命。可叛主的冬吟的下场便只有死路一条。 莹儿无心戕害冬吟,只是她更不想为了二爷和冬吟的一己私欲而赔上自己的一辈子,她在薛锦楼身旁战战兢兢地攀附着,绝不想落得跟霜降一样的下场。 她心如明镜,知晓薛锦楼不愿意留下冬吟的这一条命,当下便加紧了手上的动作,将绒儿喊来一起精绣长衫的金丝绣摆。 莹儿手上动作如风般驰掣,嘴里还不忘说道:“幸而康嬷嬷早就做得了这长衫,我与你不过是做些锦上添花的活计,至多晚间便能送去给三爷过目了。” 绒儿心中疑惑,索性便也问出了口:“姑娘这么急做什么?离三爷的生辰可还有大半个月呢。” 莹儿笑意一顿,旋即便正色般对绒儿说道:“可你冬吟姐姐的命撑不到三爷生辰了。” 绒儿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凝眸朝莹儿望去的时候正巧瞧见她姣丽如三春之桃的侧颜,当下便由衷感叹了一句:“姑娘这般好看,还不辞辛劳地替三爷做了这么多针线,三爷瞧了一定高兴。” 莹儿莞尔一笑,只顾着做手上的针线,并不答绒儿的话语。 * 金澄澄的夕阳余晖洒落在雕栏玉栋般的云霄院内,檐角处折射出来的光华熠熠生辉,立在廊道里的莹儿朝天边一瞧,险些被这熠熠生辉的光亮晃了眼儿。 如今她进薛锦楼的外书房已不需要通传,双喜和无双待她的态度也愈发谦卑和善,整个云霄院内再没有敢与她为难的人。 莹儿却没有得意忘形,相反,她无时无刻不在告诉自己,如今她身处的是两面陡峭的刀锋,稍不留神便会失足摔在锋利的刀刃之上,所以她一定要谨而慎之,不可骄傲自满。 怀揣着这样沉重的心情,莹儿走进了一室馨香的外书房,入目所及的是坐在翘头案后用膳的薛锦楼。 他今日瞧着心情甚佳,坐于扶手椅里的身姿闲适又安宁,提着筷箸吃了一道胭脂鹅脯后神智还有闲心逸致哼唱了一曲小调。 莹儿跨过门槛走到翘头案前,朝他盈盈一礼道:“奴婢来伺候三爷用膳。” 薛锦楼不置可否地一笑,因心情大好的缘故,还让屋外的无双去搬了团凳,再给莹儿添一副碗筷,两人一起用起了晚膳。 莹儿自觉受宠若惊,口中又称“主仆不可再一块儿用膳”来推拒薛锦楼的吩咐,可薛锦楼却是沉下眉眼,阴晦不明地瞥了她一眼,道:“你也学了冬吟那一套?” 这话却是让莹儿一哂,好半晌不知该说话什么来答薛锦楼的话,他是在说自己矫柔作态,还是在说她佛口蛇心? 薛锦楼低眉敛目地给莹儿夹了一块鹿肉,凝见她惨白无比的面色,便笑道:“我的意思是,冬吟她最在乎什么主仆尊卑,有时固执到了执拗不堪的地步,这样未免太过无趣,你不必与她一样。” 莹儿的心间仍是惴惴不安,与薛锦楼相处的越久,她便越觉得这个人心思深不可测、难以捉摸。 “是。”她乖顺应下后,便拘谨地与薛锦楼一起用了膳。 其间薛锦楼偷偷瞥了她好几回,因见她今日沉默寡言,不似从前那般玲珑活泼,心里也隐隐浮起几分懊悔。 只是他这样高高在上惯了的人绝不会出言向人道歉,更何况是对着身份低微的通房丫鬟,薛锦楼不过沉声吩咐无双和双喜进屋撤掉了膳食,并对莹儿说:“昨日我去珍宝阁买了一对金翅红蝶玉钗,就在博古架里的漆木盒里,你戴着玩吧。” 莹儿闻言立时从团凳里起了身,跪在地上朝薛锦楼磕了一个头,嘴里道:“多谢三爷的赏赐。” 这不是莹儿第一次向薛锦楼谢恩,自小到大他身边有这么多丫鬟和婆子,下跪向他行礼的次数也是数不胜数,甚至于康嬷嬷都不敢在他跟前倚老卖老。 可今日莹儿这样鲜明划开主仆尊卑的动作,却没有让薛锦楼察觉到半分熨帖之感,反而还生出了一股埋藏在心底的无力。 继无力之后,又是一阵难以言喻的恼怒。可他不明白,自己究竟在恼怒些什么?他为主子,莹儿为婢女,无论她怎么下跪行礼也都是寻常之事。 “起来吧。”薛锦楼背身朝里侧的内室望去,余光不小心瞥到罗汉榻旁摆着的女子衣衫,嘴角倏地扬起,“这两件衣衫,你昨日忘记拿走了。” 莹儿也朝着薛锦楼的目光往内寝望去,果真在罗汉榻的榻边瞧见了她的艳红色肚兜,她双靥立时如腾云偎霞般嫣红了起来。 如此害羞的模样,总算是让薛锦楼堵在心口的这股气顺和了不少。 他没有用过晚膳后去庭院里散步消食的习惯,一时又四下无人,便只能将莹儿唤到身前,与她对弈了一番。 可莹儿半点也不懂围棋,不过是执着棋子陪薛锦楼解解闷罢了,棋局晦涩难懂,不出半个时辰她便昏昏欲睡。 薛锦楼便抬袖轻捏了捏她的耳垂,星眸里裹着粲然的笑意,“你已经输了我十个子了。” “奴婢不会下棋。”莹儿颇为委屈地说道,她也不知晓今夜的薛锦楼是吃错了什么药,竟还迫着她这个半点不懂棋艺的人陪他下棋。 “我不是都教你了?”薛锦楼眸光烁亮无比,宛如满天星辰里的最耀眼的那一颗。 莹儿叹息了一番,怯弱般地迎上了薛锦楼真挚的目光,说道:“是奴婢太蠢笨了,打扰了爷的雅心。” 她这妄自菲薄的一番话却是让薛锦楼敛起了笑意,目光从她身上挪移到了身后的插屏之中,悠远又不羁地笑道:“我小时候也总是不会,等后来大了,却又没人陪我下棋了。” 眼瞧着薛锦楼露出了几分伤心的模样,莹儿便趁着他追忆亡父的时候,提起了“病重”的冬吟。 “还请三爷网开一面,给冬吟姐姐一条活路。”她结结实实地跪在了地上,也正是在这个时候,绒儿将缝制好的对襟长衫送来了外书房。 无双亲自捧着对襟长衫走进了书房,呈于薛锦楼跟前,瞥见了跪得笔挺的莹儿,便忍不住朝她多瞧了几眼。 仅仅只是两眼,却让薛锦楼沉下了脸子,侧着身剜了无双一眼,无双立时退出了书房,不敢再造次。 薛锦楼摩挲着手里的对襟长衫,沉思半晌之后,才冷笑了一声,质问着跪在地上的莹儿:“你为冬吟求情,是顾念旧情,还是良心不安,不想眼睁睁地看着同伙死去?” 第二十八章情灭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莹儿不知见识过了几次薛锦楼的阴晴不定,可每一回见识时,总是会在心里无奈地叹惋感慨,身如浮萍的人就是如此人微言轻、受人摆布。 与薛锦楼相处时,她不止一次地要小心翼翼去揣摩薛锦楼的心思,步步为营、汲汲营营,只生怕有一个相差踏错就惹恼了这位祖宗。 纵然如此。她纵然知晓自己为冬吟求情的做法会触怒薛锦楼,会让薛锦楼对她疑心不已,可她还是义无反顾地这样做了。 莹儿匍匐在地上的姿态谦卑至极,彷如低到尘埃里的木莲花,凋零又极易破碎,总是让人生出几分怜惜之感来。 薛锦楼一面心硬,一面又不可自抑地怜惜着莹儿清瘦不堪的身形,他便只能冷着语调让她起身,并告诉她:“冬吟叛主,只死她一个人已是对她网开一面了。” 换了旁人这般触碰着他的逆鳞,薛锦楼早已不耐地将人罚去打上十个板子,可偏偏对着如雪如玉的莹儿,他还好声好气地解释了起来。 莹儿却是偏执的可怕,朝着薛锦楼磕了个头道:“奴婢刚进薛国公府的时候,因为性子蠢笨没少得罪府里的婆子和姑姑们,若不是冬吟姐姐几次三番地搭救,奴婢如何能有今日伺候三爷的美差。如今我得偿所愿,又怎么能眼睁睁地瞧着冬吟姐姐无辜死去?” 她声泪俱下的一番话,滚出的泪珠滴溅在青石地砖之上,不过须臾间杏眸便红肿如烂桃儿般夺人视线。 上首的薛锦楼更是不耐地蹙起了剑眉,连自己也不曾察觉到自己的正为了这卑贱奴婢的泪而隐生不爽。 “哭什么?况且冬吟哪里无辜了?”恼怒至今的薛锦楼横眉竖目地欲呵斥莹儿,可瞧见她楚楚可怜的泪花之后,又不得不把语调放缓了两分。 “别哭了。”薛锦楼声音更冷,瞧着下首不断抽泣的莹儿,便不管不顾地伸手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迫着她抬头道:“不许再哭了。” 莹儿身份低微,不敢与薛锦楼硬碰硬,只能以自己柔软不堪的泪水来让薛锦楼缴械投降,听了薛锦楼的呵斥声后,不但没有止住泪水,反而还越哭越凶。 “行了。”薛锦楼蹙着剑眉,实在是被莹儿哭的心烦意乱,余光又瞥见了自己手里的对襟长衫,心肠更是一软。 “我会饶她一命,可你若是再哭下去,冬吟就必死无疑。”话音一出,连薛锦楼自己都讶异于自己的话语,怔愣了一瞬之后,便在心里懊恼地咒骂了一番。 莹儿既已达成了目的,便也抽抽搭搭地收起了自己的泪水,改而上前拥住了薛锦楼宽阔的胸膛,倚靠在他的肩头,哽咽着说:“谢谢三爷大恩。” 女子的馨香娇软一入怀,薛锦楼心口盈存着的恼火便霎时消失的无影无踪,脸色更是回暖了几分,整个人浑身上下笼罩的也不再是无边的阴云。 “安置吧。”他漠然出声,手上的动作却带着令人战栗的热切。 不出一刻钟,莹儿便被他箍着细腰带进了内室,而后便又是朦胧淡月照蓉帐的旖旎缱绻之色。 * 冬吟被关在了柴房之中,回回有婆子来给她送水松饭的时候,她便会出声祈求那婆子,求她去月华阁给二爷送个消息。 她心中坚信,只要二爷知晓她身陷囹圄,必会向三爷求情,将她救出这暗无天日的地方。 可她等阿等,却迟迟没有等到二爷的身影。即便她对二爷的心意天地可鉴,可这样如娇如玉的人被磋磨了几番后,总是会冒出几分绝望的底色来。 伸手不见五指的柴房内到处是“吱吱”乱叫的老鼠,冬吟本就怕极了老鼠,此番更是蜷缩着双膝痛哭了一番。 两日后,婆子领着莹儿来了柴房,门扉被人从外头打开后,密密麻麻的亮烁日光照进了漆黑的柴房里,让冬吟禁闭着杏眸,许久不敢睁眼。 半晌后,她才适应了这突兀的日光,抬眸瞧见了来人是莹儿后,便扯动着嘴角嗤笑一声道:“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 以冬吟的兰质蕙心,不难猜出莹儿调换了赝品,并向薛锦楼禀告了她和二爷的密谋之事,才让她落于如此悲惨的境地。 理清楚了这一切的冬吟怎么可能不恨莹儿,她也恨自己没有看穿莹儿这张乖顺面皮下的玲珑心肠,更恨她阳奉阴违、两头钻营。 可莹儿却是毫不在意冬吟心里有多少恨意,她只是走到冬吟跟前,毫不避讳地迎上她裹着恨意的眸子,告诉她:“三爷给过二爷机会,只要二爷愿意认错,他便会放你一命。” 话音甫落,连挣扎在陷在恨意里的冬吟都忍不住张开沙哑无比的嗓子,问莹儿:“二爷,为我求情了吗?” 不然莹儿怎么会出现在柴房里?是不是二爷为她求了情,三爷便网开一面要将她放出着腌臜无比的柴房了? 冬吟仿佛透过这刺眼的光亮瞧见了摆在她眼前的希冀,这点希冀往她绵软无力的四肢里注入了源源不断的力量,让她强撑着坐直了身子。 可莹儿接下来的一番话却彻底粉碎了冬吟的美梦,让她在顷刻间落下泪来。 “没有,二爷连提都不曾提过姐姐,听大太太说,这几日二爷忙着讨好镇国公家的嫡长女,约莫是投靠不成小康平王,便想换个路数了。”莹儿不疾不徐地说道。 泪意霎时裹上眸子,使得冬吟视线模糊,好半晌都不敢相信莹儿的话语。 她下意识地要去驳斥莹儿,可心里却明白莹儿并没有欺骗她,否则在她被关在柴房的这十日里,为什么二爷连个面都不曾露过。 她于二爷来讲,是否只是个身份低微的累赘,那些耳鬓厮磨的情爱也如过眼云烟一般统统不作数,一旦她失去了价值,她在二爷心里便什么都不算了。 泪水如决堤般涌出,莹儿便只静静地瞧着冬吟心冷心死,并在她濒临绝望的时候与她说:“但是三爷还是愿意放姐姐一条生路。” 冬吟却不肯相信莹儿的话语,她服侍了薛锦楼四年,没有人比冬吟更了解薛锦楼杀伐果决的性子,叛主一事东窗事发,她哪里还有活头? “姐姐耽于情爱,活活葬送了在云霄院内的前程。还望姐姐出府以后能擦亮自己的眼睛,好生做自己的营生,不要再为了男人伤心伤情,以至于差点丢了自己的命。” 莹儿只留下了这一番话后,便匆匆地离开了柴房,独留冬吟一人身陷领悟,体悟着整颗心慢慢碎裂的痛感。 此时的冬吟尚且还对二爷留有几分余情,她尚且不愿意相信二爷会对她如此薄冷无情,直到被婆子们抬着送出府的那一日,满心期盼的她都没有等到二爷的半句话语。 有的只是镇国公嫡长女来薛国公府赏玩的消息。 如此凉薄,如此讽刺。就好像她只是个无足轻重的人一般。 冬吟在婆子们的相送下,背着一只小小的包裹,走出了二门,回身一瞧这雕栏玉栋的世家大族,泪水终是不可自抑地滚落了下来。 第二十九章婚事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了结好了冬吟这一桩事后,压在莹儿心口的大石便落了地,松快不已的她还挑了个晴朗不已的艳阳天,与绒儿一起去府里的内花园赏花。 适逢镇国公府的嫡长女钟丹珠摆驾薛国公府,并在大太太刘氏和二太太胡氏的热情款待下,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走来内花园观花赏景。 莹儿与绒儿听见丫鬟和婆子们的说笑之声后,便立时退到了廊角处,垂着首向主子们行了礼。 刘氏一眼便认出了姿容绝艳的莹儿,她也一改前段时日的冷厉,亲昵地将莹儿唤到身前,细问了薛锦楼的饮食起居。 莹儿恭恭敬敬地答了,一旁遍身绫罗,插金戴银,穿着打扮奢靡到了极致的钟丹珠用帕子掩唇一笑,瞥了一眼莹儿后,漫不经心地说道:“这丫鬟倒是口齿伶俐的很儿,还是伯母您会调教人呢。” 话音飘入胡氏的耳畔,却让她脸上的笑意一僵,一双水汪汪的明眸往刘氏的方向剜去了一眼。 镇国公权势顶赫,宠冠六宫的贵妃娘娘出自镇国公府,镇国公世子又带兵在西北抵御了鞑靼们的数次侵袭,立下了赫赫战功。 镇国公府一时风头无两,嫡长女钟丹珠的婚事也成了人人争抢的香饽饽,刘氏眼馋,胡氏更是为了两个儿子卯足了劲要讨好钟丹珠。 可偏偏钟丹珠对薛国公所出的两子没有半分兴趣,对屡屡向她献殷勤的薛锦辰也只有不屑和嫌恶,只想着要入薛家三爷薛锦楼的眼才是。 薛锦楼其人,不仅生的英武俊美、面如冠玉,更是与京城里那些只知玩乐的纨绔子孙全然不同,年纪轻轻便志向高远,凭着剿匪的功劳拼出了个三品的位份,如今虽遭陛下忌惮留在京城当了个高不成低不就的武官,可钟丹珠总觉得他将来会有平步青云的一日。 且近日薛国公府隐隐有风声传出,说三爷薛锦楼与婉仪公主不欢而散,尚主一事也没了下文。 听闻此消息的钟丹珠立时靠着薛锦辰递来的橄榄枝,登了薛国公府的门,刻意与刘氏交好了一番,只为了探听三爷的消息。 刘氏也闻歌弦知雅意,察觉出了钟丹珠的交好之意,便拉着她的柔荑,亲昵地说道:“我们楼哥儿房里最是干净,里里外外只有这个丫鬟伺候着,前头时候有两个妖妖冶冶的丫鬟在楼哥儿跟前不老实,如今便被他打发了出去。” 莹儿在一旁垂首旁听,虽知晓刘氏这是在胡言乱语,可到底是心有戚戚,听出了几分兔死狐悲的意味。 刘氏与钟丹珠闲谈时把薛锦楼夸的天花乱坠,姿容明艳的钟丹珠脸上的笑意也愈发娇俏过人,引得莹儿在心头感叹:去了个婉仪公主,又来了个镇国公府嫡长女。 这位钟丹珠瞧着也不是个好相与的人,可到底不能与金枝玉叶般的婉仪公主相提并论,且驸马尚了公主之后不得纳妾——单论这一点,莹儿便更盼着钟丹珠嫁给薛锦楼才是。 她所求的不过是个能有个安身立命之所,最好还能生下个健健康康的子嗣,得了个妾室的位份后,安稳地度过一生。 “珠儿从前也听过三爷大名,知晓他英勇善战。只是如今倒是可惜了,等我哥哥回京的时候,定要与三爷举杯痛饮一番才是。”钟丹珠所言的话语都正中刘氏心怀。 刘氏眉开眼笑地与钟丹珠说话,一时也不小心胡忽视了陪同在侧的胡氏,胡氏面色冷凝,心里万般不爽,面上却还要挤出一抹笑意来。 好在钟丹珠也不是那等不知礼数的粗俗之人,她与刘氏相谈甚欢,便也分出了几分精力去照顾被冷落的胡氏。 “二太太今日容光焕发,莫不是也用了珍宝阁里的珍珠膏?”钟丹珠笑意盈盈地与胡氏搭话道。 胡氏方要回话的时候,一旁的刘氏却先一步夺过了话头,指着不远处妍丽的花圃道:“我们家楼哥儿最是个懂花爱花之人,你瞧那一院子的芍药花,便是他亲手所植。” 这突兀的一声立时抢走了钟丹珠的所有主意,她盈盈般的目光顺着刘氏手指的方向朝一侧望了过去,入目所及的便是乱花渐欲迷人眼般的美丽花丛。 芍药花娇艳欲滴,再由此忆起那人英武挺朗的身形,钟丹珠的双靥立时浮起了一抹嫣红,已然是在一夕之间瞧见了婚后与那人琴瑟和鸣的模样。 薛锦楼外里瞧着刚硬无比,可私底下却又如此懂闺房之趣,如何能不让钟丹珠的心间泛起波波涟漪? 此番她的登门不仅是给刘氏吃了个定心丸,也让莹儿认清到了个残酷的现实——不出半年,薛锦楼就一定会娶妻生子,她所剩的时间不多,定要在这半年之间走进薛锦楼的心间才是。 否则,她该如何在云霄院内立足?又该怎么为自己挣出姨娘的位份来? 想明白了这一点的她,在晚间服侍薛锦楼安寝时十分殷切,也罕见地没有拒绝薛锦楼过分放浪的要求,倒让薛锦楼十分意外。 翌日一早,薛锦楼正遇上了行色匆匆的胡氏,还未问好之际,胡氏便已阴阳怪气地出声道:“我正要去找楼哥儿呢,你母亲可给你找了个好正妻,镇国公府的嫡长女,明个儿就要托保山去镇国公问风声了,楼哥儿你可是真的不想再娶婉仪公主了?” 薛锦楼听后一愣,他先是听出了胡氏话里浓浓的酸意,而后才是讶异于胡氏话里的内容。 镇国公府嫡长女?那个眼高于顶的名门贵女? 不知为何,薛锦楼听到这桩婚事的第一反应便是深深的抵触,甚至于连他自己都不知晓这些抵触从何而来,为何而出。 “锦楼改日再来拜见叔母。”说完这话后,薛锦楼便不管不顾地越过了胡氏,一径往正院走去。 倒是立在廊道上目送他远去的胡氏被他漫不经心的态度气了个够呛,她心有不甘,不愿意眼睁睁地瞧着大房得了这么一桩好婚事,这才想要暗戳戳地搅弄风云。 一旁的房嬷嬷小心翼翼地搀扶着胡氏,眼瞧着自家主子气恼不已,便道:“夫人别生气,这婚事还没作定,便还要转圜的余地。镇国公和镇国公夫人爱女如命,若是咱们三爷作风不正或是在人前闹出了通房丫鬟有孕的丑事,这桩婚事就办不成了。” 第三十章交易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莹儿一连几日都窝在厢房内闭门不出,与康嬷嬷闲聊了一番后得知钟丹珠的秉性比婉仪公主还要再骄蛮几分后,便与绒儿说:“太太也不知更中意谁呢。” 婉仪公主分明是一副对薛锦楼情根深种的模样,以她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地位,与钟丹珠硬碰硬一回,也不知谁能占得上风。 绒儿方才提了食盒回屋,立在梨花木桌旁时觑见了莹儿脸上盈盈淡淡的笑意,嘴角上扬时的弧度轻柔似风,仿佛根本不把三爷要娶正妻一事放在心里。 她不明白,姑娘怎么能这般不在意呢?等三爷娶了正妻,她这个通房丫鬟便如进了厩棚的马匹一般,再没有了能翱翔在天地间的资格。 “姑娘很高兴吗?”她终是耐不住心口的疑惑,出声问道。 莹儿一愣,旋即抬头迎上了绒儿的目光,只道:“难道你觉得我不该高兴吗?傻绒儿,没有钟家小姐,还会有白家小姐、陆家小姐。三爷的正妻必然是出身高贵的世家贵女,这一点无法改变。” 以莹儿的身份,等将来正妻进门之后熬得一个姨娘的位份,便已是她三世修来的福气了,何以再奢望更多? 除了认清楚自己的身份外,莹儿更是明白她与薛锦楼之间的天堑之别。她是个什么倚仗都没有的低贱丫鬟,若是像冬吟一样真彻地爱上了薛锦楼,终有一日她会落得比冬吟还要再悲惨百倍的结局。 莹儿不愿这样。她千辛万苦地挣下一条命,忍了那么多凌.辱与磋磨,只是想让自己堂堂正正地活着。 好好活着,像个真真正正的人一样活着。 “姑娘说的是。”绒儿歪着头应道,她年纪尚小,听了这话只觉得似懂非懂,应到了该用午膳的时候,便也撂下此话不提。 主仆两人用过午膳之后,陪着薛锦楼去正院说话的无双回了云霄院,先来厢房和莹儿说笑了几句,并道:“三爷被调去了刑部当值,晚膳应是不回府了,姑娘一会儿不必等三爷,自个儿先用。” 莹儿忙给绒儿使了个眼色,吩咐绒儿给无双塞去了一把碎银后,才起身亲自把无双送出了厢房。 这些时日双喜和无双两人对莹儿的态度都十分亲昵热络,可那些曲意逢迎的讨好里还是带着几分流于表面的生疏。 莹儿客客气气地将无双送了出去,这才回身对绒儿说:“关上门吧,也忙了这半日了,咱们也该躲个闲歇息一会儿。” 绒儿乖巧应下,正要去关上厢房屋门的时候,却在侧边的廊角处听到了一阵沉稳的脚步声,她朝廊道一侧望去,正撞上胡氏与房嬷嬷一行人。 * 二房与大房的关系并不融洽,刘氏对胡氏这个弟妹并未如此苛待,可薛老太太却是恨毒了薛国公和胡氏,只恨不得早日分家才是。 所以胡氏虽担了个薛国公夫人的名头,管家理事的职权却落不到她身上,即便她的丈夫成为了薛家族长,她却依旧只是那个被刘氏死死压在身下的庶房媳妇。 薛老太太偏心,她却只能碍于孝道礼义隐忍不发。即便尝尽了心酸与苦楚,胡氏也不曾落下一滴泪来,她本就是庶女出身,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冷待。 可她的两个儿子却是出身优渥的好儿郎,他们本该享尽薛国公府提供的好处,可如今却只能像她一样永远被遮蔽在薛锦楼的光芒之下。 她怎么甘心?即便钟丹珠瞧不上他们二房,也绝不能让二房占了这样的好处。 所以胡氏才会趁着薛锦楼不在云霄院的时候来寻莹儿说话,她也不敢庭院里多少个丫鬟婆子瞧见了她的行踪,便这样大剌剌地走进了莹儿所在的厢房里。 对于胡氏的突然造访,莹儿简直讶异的不知该如何言语,她先是局促不安地从团凳里起身,而后便弯下膝盖向胡氏行礼,最后才吩咐绒儿去小厨房那儿讨要几叠糕点来。 “不知二太太来寻奴婢有何要事?”莹儿瞥了一眼胡氏身后浩浩汤汤的丫鬟和婆子们,瞧着自己空荡荡的厢房被她带来的人霸占了个彻底,心里涌起些不安。 俗话说得好,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对于莹儿来说,二房的胡氏是比二爷还要再危险几分的人物。 她是薛锦楼的通房丫鬟,虽没有在薛老太太面前过了明路,可到底是凭着薛锦楼对她的这一点怜爱,在云霄院内有了一片立足之地。 薛老太太如此厌恶二房之人,若是知晓了她与二房的人搅和到了一块儿,还不知要怎么收拾她呢。 所以莹儿脸上的笑意既僵硬又别扭,对胡氏的态度只有疏离到了顶点的尊重,甚至于都没有主动去给胡氏端茶送水,送客的意思昭然若揭。 可胡氏却是半点也不在乎莹儿的这些小心思,她在出阁前也是京城里有名的美人,否则如何能从小门小户里嫁来着钟鸣鼎食的薛国公府。 便见她掩唇一笑,伸出素白的柔荑拢了拢自己鬓边的发丝,一双含情脉脉的美眸在莹儿姣丽的脸蛋处游移了几圈,而后便往雪软和婀娜的腰肢处攀附。 “的确是个难得的美人,怪道见多识广的楼哥儿都会被你迷住,连忠心耿耿的霜银也被你挤兑的没有了立足之处。”胡氏笑道。 许是她的眼神太过炙热,且睥睨着莹儿的眸光里总是染着几分若有若无的讥讽,就仿佛她是云端之上的贵人,而莹儿只是陷在泥泞里的腌臜之物一般。 这样的眸光让莹儿倍感不适,可她又不敢得罪了胡氏,便只能囫囵搪塞道:“二太太抬举奴婢了,大太太见奴婢蠢笨,才将我送来三爷院子里伺候。三爷是个心善的大好人,不嫌弃奴婢蠢笨,这才给了奴婢安身之所。” 这番话说的避重就轻,巧妙地躲开了胡氏殷切的目光,同时以降低自己姿态的方式来搪塞她的话语。 可胡氏极有耐心,不管莹儿如何以柔克刚,也只是淡淡一笑,透亮的眸光扫过整个厢房内的陈设布局,由衷地感叹了一声:“这样亮堂的屋子,这样富贵奢靡的摆件,楼哥儿的确是对你上心了。” 莹儿讷讷不答话,打定了主意要扮傻扮痴,无论胡氏要她说什么,或是要从她嘴里问出些什么,她都要三缄其口。 可让她意外的是,胡氏只是笑盈盈地点评了厢房内的摆设,而后是莹儿身上的绸缎衣衫,头上的金簪玉钗。 最后才汇聚成了一句:“可若是钟丹珠进了门,你还能过上这般富贵体面的日子吗?” 莹儿一愣。 “你是个聪明人,若不聪明也不可能从那几个人精般的丫鬟里脱颖而出。可在薛国公府的内宅里,单靠聪明也抓不到你想要的东西。你若想要成为楼哥儿的姨娘,我倒是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第三十一章伺候净浴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莹儿从六岁时被无情的爹娘卖给人丫子的那天起,便不再相信旁人的许诺与蜜语。 眼前的胡氏方才说完这话,便眨动着盈盈彻亮的美眸,笑意满怀地等着莹儿的回答。 她好似匍匐在密林间的猎人,训练有素又颇具耐心,而莹儿则是她精心挑选的猎物,在她的必经之路上设下了天罗地网,只等着她上钩的一刻。 莹儿心跳如擂,听完胡氏的这一番话后她要花比以往多三倍的功夫去平息自己的心绪。 姨娘的名分是她心心念念之物,胡氏也正是瞧出了她柔弱可欺的外表下野心勃勃的念头,才会将她的筹码和盘托出。 胡氏在瞧出莹儿的犹豫之后,便立时又笑道:“你是个聪明人,不会像冬吟那般蠢笨地以为主子会爱上个身份卑微的奴婢,所以仅靠你自己,除非有孕,何时才能成为楼哥儿的姨娘。钟丹珠又是那般骄蛮的性子,你若是有孕,要么不小心‘流产’,要么去母留子,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振聋发聩的一番话回荡在莹儿耳边,她怔愣地抬起眸子,正撞进胡氏染着笑意的睫眸之中。 胡氏以漫不经心的语调将内宅里杀人不见血的阴私抬到了明面上,也将这些手段清清楚楚地展示在莹儿跟前。 利益与危险交织,只看莹儿是不是那等不甘于平庸一生的奴婢,是不是想要过人上人的日子,是不是想堂堂正正地活在这世上。 胡氏等了又等,即便莹儿低眉敛目地沉思,她也只是笑盈盈地瞧着她,等着她自己理清楚紊乱的思绪,绝不出声催促她半句。 厢房内一片寂静,胡氏带来的那些丫鬟和婆子们都只是眼观鼻鼻观心,连喘息的声音都微不可闻。 直到绒儿从小厨房里端来了几碟子精致可口的糕点,才算是打断了厢房里怪异的氛围。 胡氏捻起了两块糕点,尝了口后见莹儿仍是惨白着一张脸,默然着没有答话,她便道:“等你哪一日想清楚了,便来二房寻我就是了。” 说着,胡氏便领着丫鬟和婆子们离开了厢房。 她游刃有余地游走在各房各院的垂花门之间,离去时才与房嬷嬷说笑了起来,房嬷嬷也眉开眼笑地赞她:“太太如此沉得住气,也懂得缓兵之术和激将法,即便有一日老奴死了,也能安心了。” 胡氏与房嬷嬷情同母女,听得房嬷嬷如此说话,当下便板着脸道:“嬷嬷又说胡话了,您可是要长命百岁的人。况且我好歹也是在京城贵妇圈子里摸爬滚打过的人,怎么会连个出身低微的小丫鬟都拿捏不了?” 两人说话间已从大房的抄手游廊处走到了缀连二房的垂花门旁,胡氏便愈发不像方才在大房时那般小心翼翼,只挺直了脊骨与房嬷嬷说:“我瞧着那莹儿就是个野心十足的丫鬟,嬷嬷瞧着吧,不出三日,她必会寻了由头来二房寻我。” 房嬷嬷也见识了不少像莹儿这样貌美有心机的丫鬟,这些丫鬟无一例外的都想爬进主子的心间,都想上位成为内宅里的主人。 可因这点贪婪的野心,她们没一个人善始善终,不是被手腕强硬的主母寻了理由发卖弄死,便是因内宅里的阴私手段而失宠于男主人。 这个莹儿未来的路数也是如此,以她浅薄的心性来看,必定受不住诱惑,总要接下胡氏递过来的橄榄枝才是。 “太太且静等着吧,有了这样一把利剑在手里,总要把云霄院搅和成一潭浑水才是。”房嬷嬷如此说道。 胡氏与她相视一笑,主仆两人的神色间都添上了几分自得。 * 莹儿的确因胡氏的话辗转反侧了一夜,胡氏向她递来了一把青云梯,若是她能运用得当,只怕连贵妾的位份也能争上一争。 可这世上没有白白掉馅饼的好事,她收受了胡氏的好处,就必然要为她所用。 二房与长房的争端十分复杂,即便是她们这些丫鬟也知晓长房与二房水火不容的局势,薛老太太更是对二房恨之入骨。 她此刻还只是个人微言轻的通房丫鬟,可若是来日成为了薛锦楼的正经妾室,难道还要添上个和二房太太交从过密的名声吗? 若她只是个心识浅薄之人,此刻怕是早已在巨大的诱惑面前无力抵抗,可莹儿想要的不只是摆在眼前的这一点蝇头小利。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难道她就一定是个卑贱的妾?薛锦楼如此强硬的手腕与心性,若是有朝一日她能走进薛锦楼的心间,贵妾的名分便是唾手可得。 思及此,莹儿便阖上了自己的杏眸,在寂寂的夜色间做了最后的决断。 * 薛锦楼三日不曾现身,等他风尘仆仆地赶回云霄院后,候在书房外头的无双与双喜立时传莹儿上前来伺候。 薛锦楼瞥她一眼,忽而勾唇一笑道:“瘦了。” 莹儿赧然一笑,只道:“不过三日没见,爷便觉得我瘦了。” 匆匆两句话,薛锦楼便已解下了外间的墨狐皮大氅,以修长的玉指揉了揉自己隐隐作痛的额角后,说:“去烧水吧,我要沐浴。” 无双和双喜,以及慢了一步赶来的康嬷嬷都脚下生风地将净室熏得暖热无比,又让小丫鬟们去内花园里踩了一篮子芍药花来。 至于伺候薛锦楼沐浴的活计,则交到了莹儿手上。莹儿也不是头一次伺候他洗浴,只是三日不见在,骤然瞧见薛锦楼康劲有力的窄腰与宽阔硬挺的胸膛,她双靥边便不由得染上了两分艳红。 好在薛锦楼摆出了一副倦极了的模样,已靠在木桶侧壁阖上了星眸,莹儿便也状着胆子为他擦拭身子,可柔弱无骨的柔荑方才覆上他的胸膛,薛锦楼便猛然地睁开了眸子。 四目相对间,莹儿无比清晰地瞧见了他眸底汹涌如浪的欲念,她下意识地咽了咽嗓子,还未出声的时候已被薛锦楼箍住了细腰,一把大力便把她扯进了木桶之中。 第三十二章晚膳争端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莹儿被薛锦楼压在木桶缘壁处攫取了下巴,而后便被个气势汹汹的吻夺去了喘息的余地,她像被浪花拍打的无处可依的朽木,只能徒然地攀附住眼前的薛锦楼。 一吻作罢,她身上的衣衫已不知何时被水珠浸透,朦胧的水汽蒸腾着往上,勾勒出清丽的亵衣模样来。 薛锦楼欺身上前,吻在莹儿的耳垂处,酥酥麻麻的吐气之息臊得莹儿连头也不敢抬。 他问:“这三日,可有想我?” 莹儿的脸愈发羞赧嫣红,仿佛下一瞬就能滴出血来一般。 她最怕的就是薛锦楼一本正经说这等胡话的时候,话语不可怕,可怕的是他之后的动作。阔别三日的缠绵,势头必然如猛兽出笼一般不可阻挡。 “想了。”莹儿咬着唇止住了薛锦楼作乱的手,羞答答地应道。 薛锦楼得了满意的答话,便也不再多费口舌,而是将莹儿从木桶里捞了出来,一径往床榻的方向走去。 一个时辰后,云雨方歇。 莹儿累的连眼皮都不愿抬,便也忘了该与薛锦楼说起胡氏策反她一事,只枕在薛锦楼的臂弯间沉沉睡去。 餍足之后的薛锦楼却觉得胸膛处流淌着一股数不清道不明的热切,他为了差事外出了三日,其间马不停蹄地从燕南一带奔赴回京,回了云霄院之后,心里头一个想见的人竟然是莹儿。 莹儿。 这个出身卑微不显,却清丽貌美,处处柔顺乖巧的丫鬟或许在些时刻极合他的心意。 薛锦楼如此想着,漾着柔意的眸光便不由自主地往熟睡着的莹儿身上挪去,从她一双入鬓的柳眉,到如蒲扇般的睫羽,再到鼻腻鹅脂般的挺翘鼻子,最后则是不点而红的粉唇。 娇娇软软的陷在他宽阔的怀抱里,就仿佛一朵沉静无比的睡莲一般,莫名地让人生出几分想拥她入怀的怜惜之感。 薛锦楼思绪渐沉,纵然他不愿意去承认自己的心,可这一刻与莹儿安静地相拥在清辉般的月色下,他的心间却是浮起了些前所未有的安定。 他好似渐渐地开始习惯这丫鬟的存在了。 薛锦楼不知该喜还是恼,长夜漫漫,他也不愿再为了自己紊乱的心绪而辗转反侧,索性阖眼睡去。 * 翌日一早。 镇国公夫人乔氏和钟丹珠一齐来薛国公府做客,刘氏盛装款待,又吩咐丫鬟小厮们好生招待贵客,一整日相谈甚欢后,刘氏还留了乔氏和钟丹珠在府里用膳。 适逢薛锦楼下值,便先来正院拜见自己的母亲,却不想会遇上乔氏和钟丹珠,薛锦楼到底是大家出身的公子,问安行礼间自有几分清贵自得的气度在。 且他生的本就面如冠玉,英武挺秀,如今凑到钟丹珠身前露出了几分笑影,愈发羞赧得连头也不肯抬了。 乔氏也生的慈眉善目,这也是她一头与薛锦楼相处,眼瞧着薛锦楼一表人才、俊逸英武,心里已肯了大半,待回身瞧见女儿羞的通红的脸颊,便笑道:“你们小孩儿凑在一处说说话吧。” 薛锦楼对钟丹珠这个未来嫡妻的人选并不怎么排斥,她虽出身高贵,却不像婉仪公主那般骄蛮不知理,且若是娶了钟丹珠进门,将来莹儿也能有个立足之地。 所以薛锦楼便勉强露出了两分笑意,作出一副彬彬有礼的模样,对钟丹珠说道:“若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钟小姐见谅。” 他嗓音清冽如古井深潭,入耳时自有几分沁人心扉的韵律在。 钟丹珠早已芳心暗许,因见薛锦楼殷切地与自己说话,立时便娇羞地拢了拢自己鬓边的发丝,说道:“夫人性子和善,府中小厮和丫鬟们也做事勤勉,断断没有不周的地方。” 薛锦楼甚少与这样的小娘子打交道,嘴上虽对着钟丹珠说话,心里想的却是那个处处乖巧的莹儿。 这丫鬟昨日里一回便推脱着不肯再受,今夜总是要尽兴才是。 薛锦楼一时神游太虚,便没有听见钟丹珠裹着羞意的一句问话,她脸上的笑意立时落了下来,一旁的刘氏见势不对,忙道:“楼哥儿也累了一日,先回屋去洗把脸吧,今日乔夫人和钟小姐留在咱们家用膳。” 这话显然是给薛锦楼递了个台阶,他也没有不下的道理,当下便说道:“是,母亲。” 等薛锦楼离去后,刘氏又拉着钟丹珠的手,说了好些薛锦楼的好话,直把钟丹珠哄得眉开眼笑后,才道:“我们楼哥儿处处都好,唯独这婚事上不大顺遂。” 乔氏见状也假意感慨了一句,顺着刘氏的话语道:“谁说不是呢?我们国公爷也是过分地宠爱珠姐儿,留她到了这般年岁还不舍得把她嫁出去,我只盼着有个不嫌弃她的婆家能把她收了才是。” 话说到此处,两家人俨然已心照不宣地达成了共识,只等着来日刘氏请了媒人上门去镇国公府提亲了。 一旁的钟丹珠也亲昵地攀住了自家母亲的胳膊,羞的好半日都不曾抬头。 * 胡氏见莹儿隐忍不发,隔了一日还不曾来二房向她投诚,脸色已然极为难看。 “这丫鬟莫非是不信我的话不成?”她道。 房嬷嬷也是心急如焚,却还要稳着心神去安慰胡氏,“太太别急,许是三爷方才归家,这丫鬟寻不到空闲的时候来二房,咱们再等等。” 除了空等,胡氏还能使出什么招数来? 等到二房传膳的时候,房嬷嬷从大厨房的厨娘嘴里得知了乔氏与钟丹珠留在大房用膳的消息,当即便忧心忡忡地将此事告诉了胡氏。 胡氏蹙着眉将手里的杯盏重重地搁在了桌案上,嘴里只道:“这乔氏怎得也这般猴急?这还八字都没一撇呢,怎么就留下来用膳了,真是一点都不矜持。” 房嬷嬷心里焦急不已,绞尽脑汁地思忖了一番后,便又有一计袭上心头,她道:“大厨房那里还有些咱们的人手。若是这次的晚膳里出了什么差错,这桩婚事可就不体面了。” 第三十三章试探他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薛锦楼一径回了云霄院,康嬷嬷早已备下了净面的凉水和干净的衣衫,又让莹儿去小厨房做了一碟子糕点。 “嬷嬷别忙了,今日我去母亲院里用晚膳。”薛锦楼笑着扔了一块美玉给康嬷嬷,如此说道。 康嬷嬷收下了美玉,只问薛锦楼:“可是正院里来了客人?” 莹儿端着糕点走进书房的时候正巧听见薛锦楼的答话,他回答的漫不经心,可听在莹儿的耳朵里却刺耳至极。 “是镇国公夫人和钟丹珠。瞧着过两日就要定下婚事了。”薛锦楼语气淡漠,仿佛他是那个置身事外的人,钟丹珠也根本不是他要娶的妻子一般。 莹儿动作一顿,可短暂的失神之后,她便又面色如常地走进了外书房,一如往常那般与薛锦楼说笑。 “三爷今日回来的早。”莹儿颦颦婷婷的走到薛锦楼身前,不过敛衽一礼,便露出了清丽婀娜的身段。 自她出现在外出房之后,康嬷嬷便识相地退了出去,手里还拿着薛锦楼赠予她的美玉。 一走到外间的廊道上,无双和双喜便笑着凑到前头来,与她说笑道:“嬷嬷今儿又得了块美玉,什么时候能拿给咱们哥俩瞧一瞧,也让我们长长见识。” 康嬷嬷脸上扬着一抹与荣有焉的自得,只与无双说道:“外头的人都说三爷不敬重我这个奶娘,可谁又知道这些年三爷往我这个老货手里塞了多少好东西,旁的奶娘可有这些好处?” 无双与双喜便顺着康嬷嬷的话夸赞了她几句,末了又探头探脑的瞧了眼书房里的景象,而后无双便压低了声音对康嬷嬷说:“爷这回真要娶钟小姐吗?那莹儿姑娘该如何自处?” 康嬷嬷瞪了他一眼,只道:“正妻与妾室身份有别,更何况莹儿只是个通房丫鬟,将来至多是个妾室罢了。” 康嬷嬷与无双的交谈之声不轻不重,正好飘入了站在门槛旁的莹儿的耳畔,她笑着望向了薛锦楼,问他:“爷可是饿了?该到传膳的时候了。” 薛锦楼瞥她一眼,不知为何却在她漾着笑意的眼底里瞧出了一抹不易察觉的悲伤。 可他不明白,莹儿在伤心什么呢? “一会儿我去正院用膳,你和康嬷嬷他们挤一桌吧,不必等我回来了。”薛锦楼如此答道。 他说话时那双灿若耀石的眸光紧紧盯着莹儿不放,便在一瞬间瞧见了她手边细微的动作,譬如说她紧紧攥着锦帕而微微泛白的指尖。 也譬如说她正捏着裙摆的另一只手。 这点微不可闻的动作显露出她此刻的不虞和紧张来。 薛锦楼愣了一瞬,然后竟勾着唇对莹儿说:“我是要去和镇国公夫人以及镇国公家的嫡长女用膳,若没有什么意外的话,镇国公府的嫡长女将会成为我的正妻。” 话音甫落,莹儿本就紧张不安的面色愈发濯染起了几分哀伤,她眼底泛起了涟漪般的泪花,却又咬着唇死死的克制着伤心。 楚楚可怜的模样让人瞧着便会不自觉的生出几分怜惜之意来,薛锦楼既怜惜她,又觉得自己心头隐隐涌上几分快意。 得知这个丫鬟在吃醋,在为了自己娶妻而伤心难过,他心里十分高兴。 薛锦楼难以排解心中的高兴,只用愈发尖酸刻意的话来刺激莹儿:“等她进门之后,她便是你的主母。到时你也不能再像现在这样日日夜夜的伺候我了。” 这话仿佛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前一秒还能堪堪忍受住泪意的莹儿倏地落下泪来,那一对秋水似的明眸更是红肿得好似烂桃儿一般。 瞧她哭得如此动情,鼻尖都被泪意染的通红,薛锦楼才生出了几分不舍,上前拉住了她的柔荑,问:“你为何哭?” 他明明心知肚明莹儿哭泣的原因,可此情此景下,他却还是要执拗地问个明白。 莹儿下意识的要去躲避薛锦楼炙热的目光,可又实在忍不住心内层层叠叠涌上来的哀伤,便只能哽咽着答道:“奴婢是想我的家人了,这才落了泪。” 这样拙劣的谎言实在是瞒不过薛锦楼去,便见他往莹儿的方向倾身走近了一步,薄唇几乎是贴着她的脸颊,吐出了暧昧又如雾气般的气息。 “你是不是不想我娶别的女子为正妻?” 莹儿冷不丁被薛锦楼戳破了自己的心思,可又明白她与薛锦楼之间的身份由天堑之别,她不该去奢望不属于她的东西。 “不是,奴婢明白自己的身份,断然不敢有此妄念。”她哭得声泪俱下,素白的脸蛋上写满了惊惧,当下便要弯膝往地上跪去。 可薛锦楼却伸手死死掐住了她不盈一握的腰肢,拦着她不许做出这样奴颜屈膝的卑微之事来。 “你喜欢我吗?”薛锦楼嗓音如一泓冽泉,又如拨弄在古琴根茎上的玉磬,沉意万千,带着几分诱哄的味道。 莹儿哪里受得住他这样老成的招数,便见泪睫盈盈的她已被薛锦楼揽进了自己的怀中,两人紧紧相拥着,体悟着彼此紊乱的心跳。 好半晌,莹儿都不敢提起勇气来回答薛锦楼的问话。 又听薛锦楼冷声催促了她几句,便不管不顾的答道:“我这样身份低贱的人,没有资格喜欢爷。” 只说自己没有资格,却不说喜不喜欢薛锦楼。莹儿的这一部欲擒故纵拿捏住了薛锦楼意欲攫取更多的心。 因她的这一句话,两人之间男尊女卑的地位已在不知不觉中调换了过来,此刻便换成了莹儿主宰的这一场情与爱的交锋。 “你不会一直身份低微,我可以为你除了奴籍,也可以给你妾室该有的体面,你不会没有资格喜欢我。”薛锦楼略显迫切的说道。 莹儿无声的流着泪,头正倚靠在薛锦楼的肩膀之处,听得薛锦楼的这番话语后,便悄然的弯了弯嘴角。 然后她才哽咽的答话道:“奴婢蒲柳之姿,不敢肖想更多。只要能日久天长的陪在爷的身边,奴婢就高兴了。” 薛锦楼还欲回话时,外间已响起了无双的催促之声:“三爷,太太身边的嬷嬷来请了您好几次了,您该过去用晚膳了。” 他余下的话只能重又咽了回去,只见他真挚万分的对莹儿说:“等我回来。” 而后便匆匆忙忙的离开了书房。 一等他提脚离开书房,前一秒还流泪流的不能自已的莹儿却立时收住了眼泪,那张娇美的脸上哪里还有半分哀伤与苦痛。 莞尔一笑间,尽是试探出薛锦楼心意的自得与喜悦。 第三十四章婚事告吹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夜色寂寂。 斜长的廊道之上有几缕清辉般的月光洒落而下,濯亮了薛锦楼前方的道路。 他迈出的步伐依旧如往常那般稳重,可跟在他身后的无双却从中瞧出了些不一样的味道——总觉得三爷稳重的步调里露出了几分轻快来,就好像他心情十分愉悦一般。 无双下意识地便忆起了方才在外书房里伺候的莹儿,思来想去,也只有她有这样的本事能牵动着三爷的心。 那丫鬟的确貌美可人,只可惜出身太过低微了一些,三爷是王孙公子,求娶的正妻自然也该是世家大族出身的端庄闺秀。 无双空叹了两句,旋即便跟在薛锦楼后头,一齐走进了烁着亮光的正院之内。 * 刘氏为了招待乔氏和钟丹珠,便将大厨房里厨艺最精巧的那几个厨娘请来了云和院。 自她守寡的那一年起,云和院一应的膳食都以素净清淡为主,除了年节和薛锦楼来云和院用膳的时候,她从不沾荤腥。 今日为了盛情款待乔氏母女,刘氏也一改往日里的用膳习惯,吃起了荤菜。 席面上,刘氏与乔氏侃侃而谈,钟丹珠一半羞赧一半大胆地朝薛锦楼暗送秋波,薛锦楼俨然没有方才在前屋时那般热络,他只朝着钟丹珠淡淡一笑。 面对薛锦楼如此克制疏离的态度,钟丹珠心口不可自抑地涌起些失望之意,可转念想到母亲对她的教诲,便不得不挪移开了目光,将世家闺秀的矜持提了起来。 薛锦楼却是不在意钟丹珠的这点女儿心思,他如今脑海里不断地掠过莹儿姣美嫣然的容颜,忆起她方才泪睫盈盈的楚楚模样。 他心里既怜惜又欢喜。诸多情绪袭上心头,又酿出了些懊恼之意。 纵然薛锦楼年幼丧夫,却也是人人称赞的天之骄子,靠着自己的本事夺下三品的官职,像他这样的人,如何能被个低贱的丫鬟拿捏住了心思? “楼哥儿。”薛锦楼正在神游太虚的时候,刘氏便搁下了手里的筷箸,轻唤了他一声。 薛锦楼拢回神思,朝刘氏与乔氏的方向望去时,才察觉到了席面上的异样之处——钟丹珠不知何时已不见了踪影,刘氏一脸的歉然,乔氏的脸色也实在是称不上好看。 他骤然从扶手椅里起身,恭声问刘氏:“母亲,钟小姐这是怎么了?” 刘氏悄然剜了他一眼,正埋怨他哪壶不开提哪壶,便没好气地说道:“许是哪个厨娘做菜时没捏紧了心,害得钟小姐闹起了肚子。” 大家闺秀哪儿有在别人家做客时闹起肚子的道理?乔氏心里恼怒无比,既不好在刘氏跟前发作出来,也只能出言为女儿说好话:“我们珠姐儿平日里也不这样,可别是今早吹了冷风,又吃了这一道牛乳冰饮子,这才闹起了肚子。” 薛锦楼在刘氏与乔氏的交锋之间总算是弄明白了事情的经过,在他愣神的这一刻钟里,钟丹珠先是突然作呕,而后便捂着肚子离开了前院。 他也明白世家小姐有多在意自己的名声,平日里外出做客时连茶水也不敢多饮,就怕会去净室小解,钟丹珠若不是憋到了难以自持的地步,断然不会这般失礼。 乔氏已维持不住脸上的体面,她虽恼火,却也只以为是自家女儿贪多了冰饮子的缘故,可渐渐地她的小腹处也泛起了说不清道不明的痛。 这点痛丝丝入骨,起先尚且能靠忍性压下,可后来这点痛却是如翻江倒海的汹意一般席卷了她的五脏六腑。 乔氏也白着脸起了身,立时赶去了净室。 这下刘氏也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她先让嬷嬷们替乔氏去提灯,而后又将厨娘们统统唤了过来,不由分说地便一人扇去了一巴掌。 “咱们薛国公府里的菜色何时出过这等差错?是谁起了歹心,在钟小姐和钟夫人用的牛乳羹里掺了东西?”刘氏怒极,已气势斐然地发落起了厨娘。 这些年她让权于二太太胡氏,每回薛老太太要惩治二房时她也只有在旁温言劝解的时候,可没想到胡氏却把她当成了纸糊的老虎,还敢在宾客的膳食里动了手脚。 即便钟丹珠与楼哥儿的婚事告吹,难道眼高于顶的镇国公府还能瞧上二房的那两个末流子不成? “给我查,查哪两个厨娘和二房有过联系,一旦查出来,即刻打上五十大板,卷了草席扔出府去。”刘氏素来仁善有德,甚少如此大动肝火,使出来的雷霆手腕足以让人心惊肉跳。 一旁的嬷嬷们不停的给刘氏顺气,也横眉竖目的呵斥底下跪着的厨娘们:“一群猪油蒙了心的混账东西,得罪了镇国公家的夫人和小姐,对二房、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刘氏身边的人也是浸淫在后宅阴私里已久的老人,见惯了那些尔虞我诈、谎话连篇的奴婢们,只不过连恐带吓的逼问了一番,那几个厨娘便把胡氏指使她们在钟夫人和钟小姐的碗碟放了些泻药的事情交代了清楚。 “快拿着我的帖子去传太医。”刘氏面色担忧不已,又吩咐嬷嬷们去给乔氏和钟丹珠煮了止泻的汤药来。 薛锦楼面色沉沉的立在刘氏身旁,灿若耀石的眸子里掠过几分疑惑。 在他的印象里二叔母并不是个如此蠢笨的人,怎么会用这样纰漏百出的方式来陷害他们大房? 只是刘氏已然气恼到了极点,忙吩咐身边的嬷嬷把这几个厨娘扭送去薛老太太的荣禧堂。 薛老太太本就如此厌恶二房,定然会抓着此事小题大做,胡氏只怕没有好果子吃。 这也称得上是恶有恶报,可薛锦楼不知怎的竟是心间极为不安,就仿佛在紊乱无比的针线丛里寻到了一点蛛丝马迹一般。 不对。 胡氏定然还有明哲保身的后手。 而此时的净室内,乔氏和钟丹珠都已面色虚浮的靠在了丫鬟和婆子的怀里,额角上布满了密密细细的汗珠。 钟丹珠的奶娘钟嬷嬷瞧了心疼不已,只道:“这薛国公府家做事也太不小心了,怎的能让客人吃到这样不干不净的饭菜?” 乔氏对刘氏和整个薛国公府的印象也一落千丈,只是此刻的她连说话的力气也没了,才往前走了两步,便捂着肚子痛苦不堪的说:“又来了。” 幸而一刻钟后,太医姗姗来迟,他得知了乔治和钟丹珠的症状之后,立时写下对症的药方。 两碗黑黝黝的苦药灌了下去,乔氏和中丹珠才开始好转。 等两人不再受肚子折腾之苦的时候,刘氏已命人从私库里拿出了不少价值连城的滋补药材,又低声下气的与乔氏说了好些软话。 可乔氏却是冷面冷心的不肯收下刘氏送来的所有药材,不顾刘氏的再三挽留,硬生生的带着女儿离开了薛国公府。 这桩婚事还未坐定,却已然分崩离析。 刘氏满脸颓丧的陷在紫檀木扶手椅,面容如丧考妣,整个人浑身上下笼罩着无边的阴郁。 薛锦楼却是心静如常。相反,因为乔氏的决然态度,他心中还生出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喜悦。 “母亲别气恼,兴许是儿子和钟小姐没有缘分。”他柔声安慰刘氏道。 刘氏又气又心疼,倾身上前抚了抚儿子的鬓发,满脸爱怜的说道:“母亲知晓你这些年在外头吃了不少的苦,还是你父亲早亡的缘故,这朝中也没有人能伸手帮你一把。可若是你能与钟小姐喜结连理,她父亲镇国公必然会为你的仕途使上一把力。偏偏这样的好事被你二叔母给搅和完了。”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一想到儿子的青云路被胡氏截断,刘氏心里的恨便如熊熊烈火般烧也烧不尽。 “走,随母亲一起去荣禧堂,总要让那个贱人付出代价来才是。”说话间,刘氏眼中的哀伤已荡然无存,此刻只剩怒意凛凛的愤恨。 第三十五章栽赃陷害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此时此刻的二房内。 折清堂灯火通明,外间与内寝以一道影影绰绰的珠帘相隔,胡氏与房嬷嬷高坐在内寝的临窗大炕上,莹儿则形单影只地立在外间。 廊道上立着的小丫鬟纷纷朝里侧探头探脑地张望,好似是不知晓二太太怎么会与大房的丫鬟搅和到了一块儿去。 莹儿站也不是、立也不是,又实在无法摆脱胡氏的纠缠,只盼着薛锦楼能早日从云和院归来,将她救出这囹圄之地。 “我三番五次地打发小丫鬟去云霄院请你过来说话,你都说身子不适。我实在是没了法子,才会让房嬷嬷走了这一趟。”胡氏勾唇一笑,一双美眸落在珠帘后的莹儿身上。 因知晓莹儿不愿与她为伍,胡氏也撕破了伪善的脸皮,恶意满盈地说道:“你这么爱银子,定是在进薛国公府前吃了不少苦,知晓这是个笑贫不笑娼的世道。” 她话里满是讥讽之意。 莹儿的身形却孑然不动,她想二太太如此执着地要拉她为伍,她若是一点面子也不肯给胡氏,狗急跳墙的胡氏还不知要想出什么损招来对付她。 说到底,她只是个人微言轻的奴婢,二太太想溺碾死她便如碾死一只蚂蚁一般容易。 “回二太太的话,奴婢是个俗人,俗人才会爱财。”莹儿不咸不淡地说道。 胡氏冷笑一声,眼瞧着她威逼利诱的招数在莹儿身上都奏不了效,她也没了与莹儿周旋下去的耐心,只道:“我再问你最后一次。若我能助你得贵妾的位份,你愿不愿意为我所有?” 若换了个眼光浅显的丫鬟,只怕早已受不住胡氏递来的橄榄枝,可偏偏莹儿心性坚定,明白利来利往的关系有多不可靠。 只是碍于胡氏的身份与威势,她也只能婉言谢绝:“奴婢蠢笨,并不得三爷欢心,恐无法达成二太太的期望。” 话音甫落。 胡氏那双蕴着汹汹火苗的眸子便仿佛要把身形清瘦的莹儿凿穿一般。 房嬷嬷在旁屡屡给胡氏递去安抚的眼色,胡氏这才压住了心头的火气,只道:“既如此,那你就别怪我不讲情面了。” 说罢,外间便走来了个极为眼生的嬷嬷,生了容长脸、吊梢眼,鬓发梳得整整齐齐,为人瞧着十分板正。 她也不等通传便走进了折清堂的正屋,胡氏与房嬷嬷瞧见了她后都讨好般地笑道:“薛姑姑怎么来了?” 莹儿浑身一凛,这才认出眼前这位其貌不扬的嬷嬷便是薛老太太身边的心腹大嬷嬷。 当年大老爷尚未战死的时候,这位薛嬷嬷还曾料理过大房的事务,听说她为人板正有德,从不结党认亲,称得上是薛国公府里的“包青天”。 那位薛嬷嬷一进屋便朝着胡氏行了礼,而后一板一眼地说道:“老太太请二太太即刻去荣禧堂说话。” 胡氏仿佛早有预料一般,只让房嬷嬷替她整了整鬓发,便笑着应了薛嬷嬷的话,这便要往屋外走去。 等她越过莹儿身旁时,便以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响,幽幽地对她说:“你也一起去吧,省得一会儿荣禧堂的人还要去云霄院请你。” 话音如冬日里的冰雹一般砸在莹儿的心口,她凝眸朝着胡氏望去,正巧瞧见她勾唇笑时吐露出来的不屑与阴狠。 莹儿心内千回百转,只在思索着胡氏会想出何等法子来磋磨她,脚下的步子却不听使唤地跟上了胡氏等人。 * 荣禧堂内。 几个胆小的厨娘已在薛老太太的威逼下吐露出了所有的真相,薛老太太怒极,正等着胡氏的出现,也好下狠手惩治她一番。 刘氏也是一改往日里的和善,还让人准备好了一掌宽的棍杖,动不得胡氏,总要打杀她身边的嬷嬷泄泄愤才是。 荣禧堂内气氛显得格外剑拔弩张,只有薛锦楼一人还算淡然。 约莫一刻钟之后,胡氏才领着房嬷嬷以及莹儿走进了荣禧堂,她方才现身,薛老太太便已怒不可揭地往她脚下扔去了一只茶盏。 茶盏霎时砸的四分五裂,飞溅出来的茶水弄湿了胡氏的茶盏,清脆的声响也把她吓的脸色一白。 “贱妇,竟然敢在楼哥儿的婚事上做这样的手脚,你是当我死了不成?”薛老太太气的面色胀红不已,胸膛不断上下起伏着,仿佛下一瞬就要晕厥过去一般。 薛嬷嬷和刘氏等人慌忙上前去搀扶住了薛老太太,劝道:“老太太可要仔细自己的身子。” 胡氏“噗通”一声跪在了青石地砖之上,用了十成十的力道在地上磕了一个响头,而后便声泪俱下地说道:“儿媳也知晓自己做错了事,本以为只是丫鬟间的拈酸吃醋,谁曾想会害了楼哥儿。” 话音甫落,刘氏率先怒着一双眸子质问她道:“你还有脸哭?我和楼哥儿可有半点对不住你的地方?你要这样害了他。自己生了两个上不得台面的废物,就想把楼哥儿也拉下水,真真是没脸没皮。” 胡氏嫁进薛国公府至今没被人这般指着鼻子地谩骂过,纵然她早有准备,此刻还是忍不住地红了眼眶,纤长的指甲掐进掌心的嫩肉之中,丝丝缕缕的痛感提醒着他要隐忍不发。 上首的薛老太太也没了平日里的仁善,不拘什么污言秽语都往胡氏身上攀。 历来都是如此,不论是谁做错了事,薛老太太都只偏向大房,她这个二儿媳能得的也只有冷眼与骂语。 这样的日子,她过了近二十年。即便受再多委屈也只能一笑置之,可她的两个儿子也是薛家的血脉,凭什么永远要被薛锦楼压上一头? 胡氏压抑着心中愤懑,只对着刘氏说道:“嫂嫂是冤枉了我,我也不想害了楼哥儿,若是能与镇国公府这般显赫的人家结亲,对锦双和锦炎也是个好助力,我是被人蒙骗了。” 刘氏狐疑般地望向她泪流满面的面容,心里是千个万个不愿信她,却还是依着往日里的情分问了一句:“你倒是说说,是受了谁人的蒙骗?” 胡氏拿出软帕压了压眼角,不等她说话的时候,她身旁的房嬷嬷便先一步跳了出来为她说话道:“是三爷身边的莹儿,是她收买了这几个厨娘,让她们在钟小姐的碗盏里下了泻药。” 立在角落里的莹儿冷不丁被点了名,惊烁之下便下意识地要为自己辩解,她硬挺挺地跪倒在地,朝着刘氏磕头道:“回太太的话,奴婢怎么敢做出这样的事来?便是给奴婢一百个胆子,奴婢也不敢啊。” 默然坐在紫檀木太师椅里的薛锦楼也不耐地抬起剑眉,先满是嫌恶地瞥了一眼胡氏,而后又望向了下首跪得板板正正的莹儿,瞧清楚了她脸上的惊惶与委屈后,他便陡然开口道:“二叔母做出这样戕害侄儿的丑事来,却还要攀扯无辜之人,实在是令人不齿。” 胡氏也没预料到一向冷清冷心的薛锦楼会为莹儿说话,好在她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物,当即只怔愣了一瞬,便不假思索地说:“长嫂若不信,便去搜这丫鬟的厢房就是了,必然还有些余下的泻药藏在她屋子里。况且这些时日她总是跑来二房,为的不过是把这丑事栽赃于我罢了,她是楼哥儿的通房丫鬟,定然存了几分要攀龙附凤的心思,做出这样的事也是有迹可循,大嫂你可要明察秋毫啊。” 第三十六章薛忠救场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胡氏颠倒黑白的一番话,让莹儿跪在地上的身子止不住地发起抖来,清瘦的身板如秋日里的飞絮一般凋零四落。 她不是没想过胡氏会给她泼脏水,却没想到这脏水会与钟丹珠扯上了关系,刘氏对与镇国公府家的这桩婚事如此看重,如今婚事告吹,她自然怒不可揭。 “太太,三爷。奴婢当真没有这样的胆量去戕害镇国公家的小姐。是二太太身边的房嬷嬷请奴婢去二房说话,奴婢难以推脱,才被迫赶去了二房,可奴婢从来不曾见过什么泻药,也不曾和这几个厨娘有过什么联系。” 她哭得声泪俱下,清瘦单薄的身躯随着哭声一抽一抽地晃动着,遥遥立在上首的薛锦楼瞥见这一幕,堆叠在心口的憋闷感愈发密复了几分。 不等胡氏继续胡搅蛮缠地污蔑莹儿,他便先回身对薛老太太说道:“祖母,孙儿身边的人定然没有这样的胆量去戕害钟小姐,二叔母是狗急跳墙,没了法子。连孙儿身边的人也攀扯上了。” 薛老太太最为疼爱薛锦楼这个孙儿,本是听了胡氏的话要让婆子去搜一搜莹儿所在的厢房,可瞧见薛锦楼裹着愠怒的眸子后,却又改口怒骂胡氏道:“你这贱妇,折腾丢了楼哥儿的婚事不说,如今还要污蔑楼哥儿的房里人。你这不孝不悌的贱奴,阖该受一回家法才是。” 话音甫落。 已在冰冷地砖上跪了一刻多钟的胡氏才真真切切地自己哀伤了起来。 她扬起头,克服了对薛老太太的恐惧,头一回直视着她怒意凛凛的容颜,而后便用挟着泪的凄苦神色问她:“母亲的眼里,是不是只有大嫂和楼哥儿?我们二房的这些人,在您眼里都和那些低贱卑微的奴婢们没有什么区别。” 胡氏这般泣了血的哭声也如一记惊雷般炸开在房嬷嬷的耳畔,将她埋藏在心里已久的委屈与愤恨一齐勾了出来。 是了,凭什么她家夫人平日要受那么多薛老太太冷眼与薄待,明明她家夫人才是正经的国公夫人。 夫人声泪俱下地喊冤,还提前在莹儿的厢房里做好了伪证,只要薛老太太派人去厢房里查探一番,便能寻到她们事先藏好的泻药。 薛老太太方才分明已动心,却因为薛锦楼的一句话,便要给胡氏定下罪责。 薛国公府的家法乃是要被一丈宽的棍杖打上十二下,十二下过去,非但是要被打的皮开肉绽,连在府里的体面与尊荣也一并荡然无存。 薛老太太竟要用家法来处置二太太,着实是一点婆媳间的体面都顾不上了。 房嬷嬷吓得泪意四溢,朝薛老太太磕了几个响头后便道:“老太太,太太是千娇万贵的身子,且还担着咱们薛国公府的体面,如何能受得住十二下家法。且太太当真不敢糊弄老太太您啊,即便是刑部断案,总也要查验个证据。老太太不喜二房便罢了,怎么能连个辩解的机会都不给太太呢?这事传出去了,于您老人家的名声也无利啊。” 情真意切的一番话里还掺着些要与薛老太太鱼死网破的胆气,房嬷嬷平日里将胡氏视若亲女,实在是不能再眼睁睁地瞧着胡氏受这样的委屈,索性便不管不顾地将话都嚷了出来。 薛老太太活了这把年岁,还是头一回被个婆子顶撞,当时便气的脸色煞白。 薛锦楼冰冷刺骨的眸色也瞥向了梗着脖子犯上的房嬷嬷,不等胡氏为她求情,便已冷笑着发落道:“主子都没说话,你这刁奴竟敢顶撞老太太。来人,把她拖下去打上二十大板。” 房嬷嬷早料到了此番结局,便趁着婆子们上前锁住她双臂的时候,扯着嗓子冲薛老太太喊叫道:“大老爷战死沙场,和二房有什么关系?老太太你为何要为了大老爷的死迁怒国公爷和夫人,你如此偏心,将来到了地底下后如何向薛家的列祖列宗交代?” 话音甫落。 荣禧堂内鸦雀无声,薛老太太受不住此等诛心般的话语,泪意已然模糊眼眸。刘氏被戳中了伤心事,也是期期艾艾地白了脸,连素来沉稳的薛锦楼也怒不可揭地骂道:“还不快堵上她的嘴。” 胡氏要为房嬷嬷求饶,可迎上的却是薛锦楼薄冷至极的目光,只见他勾唇一笑,嘴角扬起些戏谑般的讽意:“二叔母自身难保,就不要担心旁人了。” 说罢。 屋外便传来了皮肉被棍棒捶打的闷哼声响,以及房嬷嬷压抑着的抽泣哭声。 胡氏已然心绪崩塌,再没想到薛老太太会偏心至此,连派几个婆子去莹儿屋内查验都不肯。 她正万念俱灰的时候,荣禧堂外终于响起了一阵沉稳有度的脚步声。 外头打板子的声响也停了下来,而后便是薛忠冷喝般的声响飘入了内间。 “把房嬷嬷扶去二房。” 这道熟悉的嗓音宛如神兵天降,让陷于囹圄之中的胡氏瞧见了黑暗里的一点曦光,她慌忙拭了脸上的泪,睁着眸子望着门槛处的方向。 薛忠长身玉立地立在荣禧堂外的门槛处,他身量与薛锦楼一般的高大英武,可薛锦楼还存着几分养尊处优的贵气,他却是酿出了几分年轮图腾铸就的老成。 他与薛锦楼不同,即便薛锦楼在这等年岁便已成了前途无限的三品大员,可到底这国公府的爵位安在了他薛忠的头上。 说一千道一万,他薛忠才是薛氏一族的族长,也是薛老太太膝下唯一的儿子,他的妻子怎么能受如此之辱? “还不快去扶夫人起来?”薛忠连给薛老太太请安问礼也抛之脑后,只冷声对身后的小厮如此说道。 刘氏被薛忠不可一世的态度气出了个好歹来,慌忙从扶手椅里起身,蹙着眉质问他:“二弟这是哪来的规矩?来了母亲的院子,怎得也不第一时间向母亲问好,你心里可还有母亲的立足之地?” 本以为这样的质问之语总能让自己的气焰凌然于薛忠之上,上首的薛老太太也是秉着一双怒目,瞪向了下首的庶子。 可薛忠却好似全然不在乎这样的孝道之语,他冷笑着瞥了刘氏一眼,而后才望向了顶上那位从不曾厚待过他的嫡母。 “儿子事母至孝,可母亲却不分青红皂白地磋磨儿子的妻子。母慈才能子孝,可若是嫡母苛待庶子和庶子媳妇,又哪里值得儿子尊敬她。” 一番冠冕堂皇的话可把薛老太太气出了个好歹来,便见她扔出了手边的茶盏,白玉瓷碗飞砸到薛忠脚边,碎了个四分五裂。 “是你这正妻,搅和没了楼哥儿的婚事,哪里是我蓄意苛待她?”薛老太太怒道。 可薛忠却对薛老太太的怒意熟视无睹,他只是云淡风轻地说:“小船已与儿子说了事情的始末,为了公正断案,儿子已派人去云霄院的厢房里搜寻泻药,这事一会儿就有了决断。” 莹儿心中的惧意再度爬满全身上下每个角落,这一场胡氏为她量身定做的计谋总算是完完全全的浮出了水面。 她先是趁着来云霄院与自己说话的时候将泻药藏在了厢房里,一旦自己不愿意与她为伍,她便要把一切的罪责都栽赃在自己身上。 即便有薛锦楼作保,薛老太太也偏心着大房,她却也布下了最后一道棋,以保这次计谋的万无一失。 薛老太太即便再讨厌胡氏,再厌恶二房,却也不能不给薛国公薛忠一份薄面。 更何况薛忠手腕狠辣,早已先斩后奏地去厢房搜寻泻药,根本不给薛锦楼处理“赃物”的机会,他与胡氏必然是早有图谋,不仅要毁了薛锦楼的婚事,更要在薛老太太以及刘氏的心里按下个深不可灭的钉子。 此番交锋,二房的狼子野心,憋在心里许久的愤与恨才算是借由此桩小事一并浮了出来。 薛锦楼更是立在堂屋中央,头一回用如此真挚的目光打量起了他的二叔——那个庶子出身,却一步步走到薛国公一位的人。 他似乎是头一次将自己样样都平庸的二叔纳进了眼底。 第三十七章他的忌讳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胡氏早已哭的泄了力,被薛忠身边的小厮扶起后,也只能哀哀戚戚地倒在薛忠身旁,弱柳扶风地落泪。 她与薛忠成婚近二十年,夫妻情谊向来深笃无比,除了薛忠身边一个貌若无盐的通房丫鬟为他生下了个庶女以外,再无旁的莺莺燕燕叨扰胡氏。 许是因薛老太太分外苛待二房的缘故,薛忠与胡氏之间便多了几分同仇敌忾的情意,回回遇上与大房交锋的事,两夫妻总是携手与共。 此番胡氏搅和走了薛锦楼的婚事,又想栽赃到莹儿身上去,却没想到薛锦楼会跳出来为莹儿说话,薛老太太也会偏心到不听她辩解的程度。 这步棋险象环生,幸而她事先给薛忠递去了消息,薛忠也愿意撂下手边的事务来为她撑场面。 荣禧堂内的氛围一落千丈,刘氏气恼到了极点,索性便端坐在紫檀木扶手椅里,愠怒着不置一词。 薛老太太则是怔惘般地望向下首硬挺着驳斥她话语的庶子,终是察觉到自己已不再是那个能在长子丧命后依托起整个薛国公妇的人。 她老了,这薛国公府已然成为了薛忠的天下,若是她一意孤行地要惩治胡氏,反倒会落下个不慈苛刻的名声。 堂中各人都各怀心思,唯独薛锦楼一人只凝眸打量着莹儿,也不管薛忠作何念头,便上前去扶起了跪了许久的莹儿。 莹儿的膝盖酸胀的打起摆来,半边身子只能软若无骨地依托在薛锦楼怀中,且她哭的眸红颊肿,秋水般的明眸里竟是涟漪般的泪意。 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也着实灼烫了薛锦楼的心,他频频给刘氏递去眼色,可刘氏正陷在愠怒之中,并没有搭理薛锦楼。 不得已,薛锦楼只能对康嬷嬷说:“去搬个团凳来。”瞧着是要让莹儿坐在团凳里休憩一会儿。 他的这点动作躲不过薛忠的鹰眼,年逾四十的阅历让他在薛锦楼异样的紧张情绪里瞧见了几分男女情爱的端倪。 楼哥儿竟是如此在意这个通房丫鬟? 片刻后,康嬷嬷果真搬来了团凳,薛锦楼便指了指团凳让莹儿坐下,莹儿先是不敢,一见薛锦楼沉下了脸子,立时便坐上了团凳。 薛老太太与刘氏无暇在意这点小事,只等着薛忠派去的婆子搜查泻药。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后,几个面容肃正的婆子们便缓缓走进了荣禧堂,先向各位主子们行了礼,而后便一板一眼地说道:“奴婢们已将莹儿姑娘所在的厢房彻底搜查过一回,并在床底下发现了这一包东西。” 说着,婆子们便呈上了一块四四方方的药饼。 薛嬷嬷熟通医理,薛老太太便遣她上前去辨别这药饼是否是泻药。 薛锦楼边注视着薛嬷嬷不苟言笑的面容,边把玩起了自己腰间的玉石吊坠,说不出心里是何等的焦躁,一夕间竟是生出了个极为荒谬的念头——他想收买了薛嬷嬷,要她咬死不承认这包药饼是泻药。 这样的念头只起了一瞬,连薛锦楼都觉得自己卑劣不堪。 薛忠对薛嬷嬷的为人倒也十分敬服,早年他为庶子的时候,薛嬷嬷并未如何苛待他和他姨娘,反而还在管事婆子处事不公的时候为他说过几次好话。 “嬷嬷。”他上前一步朝薛嬷嬷行了礼,语气姿态要比对着薛老太太时还要再敬重两分,可把薛老太太气了个够呛。 薛嬷嬷也朝着薛忠的方向福了福身,顶着他热切的目光,将那包药饼放在鼻下仔仔细细地嗅了一回。 荣禧堂内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薛嬷嬷一人身上。 几息之后,薛嬷嬷才淡然地放下药饼,并回声对薛老太太说道:“回老太太的话,这包药饼的确是泻药。” 莹儿的脸色陡然一白,之前她“蹭”地一下从团凳里起了身,层层叠叠的委屈和不甘一起涌上心头。 她不管不顾地从团凳里起身,膝行着跪倒在薛老太太跟前,满目惊惶地说:“老祖宗明鉴,奴婢当真不曾见过这包泻药,奴婢自知身份低微,只想留在三爷跟前做个安分守己的妾,决计不敢为难未来主母。” 她边哭着还不忘声泪俱下地磕了几个头,洁白无暇的额头处因猛烈的撞击而陷出几个触目惊心的红晕来。 薛老太太还未发话,薛锦楼却已瞧不下去莹儿卑微到尘埃里的举措,只冷声道:“够了。” 荣禧堂内的目光再度汇聚到薛锦楼一人身上。 只见他一改往日里慢条斯理的行径,迈着步子脚步如飞地走到莹儿身前,俯下身子攥住了她的皓腕,将她从青石地砖上拉起身后,便要带着她往荣禧堂外走去。 此时此刻,薛老太太与刘氏也察觉到了薛锦楼非同寻常的怒意,他似乎忘却了自己高高在上的身份,为了个卑贱无比的通房丫鬟勃然大怒了起来。 世家大族里,爷们身边的通房丫鬟不过用来消遣打磨时光而已,谁会把通房丫鬟当一回事? 刘氏只觉得心口盈润起蓬勃的悔意,为人母者最为了解自己的儿子,她分明察觉到了薛锦楼的情动。 “楼哥儿。”刘氏哪里还顾得上与薛忠等人周旋,只贸然出声要喊停往外走去的薛锦楼。 薛锦楼身形一顿,却对刘氏的呼唤恍若未闻,只在越过薛忠身旁的时候,一字一句,从喉咙口挤出了裹着怒意的话语。 “二叔和二叔母可不要把人当成傻子,今日有我在,没人能伤的了这丫鬟半分。” 许是此刻的薛锦楼表露出了前所未有的傲气与怒意,连薛忠也怔愣了一会儿,而后才道:“楼哥儿的意思是,要包庇这丫鬟了?” 话音甫落。 早就濒临怒意边际的薛锦楼反而酿出了个形似癫狂般的笑意,他瞧了眼薛忠身后露出几分怯弱的胡氏,冷笑道:“我素来不爱管内宅里的事务,二叔往后可要管教好二叔母才是,若二叔母再犯了我的忌讳,仔细三弟和四弟有没有命进麓桐书院。” 第三十八章 磋磨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莹儿的神魂被这场变故吓退了大半,她只能无力地攀附在薛锦楼身上,任由他使力攥住了她的手腕,将她从荣禧堂带回了云霄院。 康嬷嬷紧跟其后,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凝重神色。无双与双喜也见证了薛锦楼在荣禧堂内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模样,俱都悻悻地不敢言语。 回了云霄院后,薛锦楼便勒令着丫鬟婆子守紧口风,不许将荣禧堂内的消息传出去半分。 康嬷嬷暗暗心惊,嘴上却应道:“三爷放心,咱们云霄院里伺候的丫鬟和婆子们都不是那等爱嚼舌根的人,决计不会往外胡乱攀扯。” 薛锦楼这才算是满了意,攥着莹儿的皓腕不放,一径往正屋的方向走去。 倒是康嬷嬷打发了无双和绒儿守夜,只说:“二房的炉灶上温着水壶,瞧今夜这阵仗,怕是免不了要叫水,你们惊醒着些。” 说着,她自个儿便往寮房的方向走去,正逢霜银来给她送糕点,抬眼一见影影绰绰的烛火下,康嬷嬷的面容无比颓败,便问:“嬷嬷这是怎么了?” 康嬷嬷与霜银情谊匪浅,闻言也毫无防备地说道:“你难道不知晓云和院里的事?钟夫人和钟小姐闹了这么大的笑话,钟小姐与三爷的婚事也不成了。” 霜银在各院各院里都有自己的人脉在,早已听见了些风声,且她还知晓这事与莹儿脱不了关系,只是不知晓为何莹儿还安然无恙地回了云霄院。 “怎么会这样?那太太该有多生气?厨娘们也太不小心了些,怎得会在宴请宾客的膳食上出了差错?”霜银状似惊讶的说道。 康嬷嬷笑盈盈的瞥了她一眼,又实在是提不起劲来向她解释刚才发生的弯弯绕绕,便只能言简意赅的说道:“是二太太起了坏心,老太太和大太太都生了气,要发落二太太的时候却被国公爷救了下来。” 康嬷嬷只字不提莹儿在此事之间的关系,一是不想违抗薛锦楼的吩咐,二也是对霜银存了几分忌惮的缘故。 她知晓霜银与莹儿之间有几分嫌疑在,便不愿再说荣禧堂内发生的事情,只生硬地移开了话题:“昨儿我听说霜降病了,如今她怎么样了?” 提到自己的妹妹霜降,霜银的脸上不可自抑的划过一分忧伤:“幸亏上一回嬷嬷您替霜降求了情,她身子本就孱弱,若是再挨上几记板子只怕命都要没了。” 霜银与霜降两姐妹从云端跌落谷底,大丫鬟的位分不翼而飞,如今的霜银也只能屈居在这些狭小的寮房里,过着普通二等丫鬟的日子。 康嬷嬷知晓霜银心气颇高,便只能拿话劝诫她道:“一时一个境遇。人人都有跌到谷底的时候,你且放宽了心吧,早晚三爷会想起你旧日里的好处来的。” 这样的话不过是在安慰霜银罢了。如今的薛锦楼日日与莹儿厮混在一块,耳鬓厮磨、亲密无间,连无双和双喜都难以凑到他身前去,更何况是旁人? 霜银落寞地自嘲一笑,只怕三爷如今已忘了她的名姓了。 “嬷嬷快吃些糕点,安歇了吧。”霜银说完这话之后,便悄然退出了康嬷嬷所在的寮房。 * 翌日一早。 被折腾得几近散架的莹儿猛然睁开眼,床踏另一侧的薛锦楼已然不见了踪影。 绒儿却靠坐在堂屋的团凳之上,脑袋一晃一晃的打着盹儿。 莹儿动了动身子,发出些细微的声响。绒儿便醒转了过来,定了定神后便上前搀扶起了莹儿。 “姑娘累坏了吧?”绒儿一派天真的说着令莹儿脸红心跳的话。 她尚且还是个不知世事的孩童,并不知晓男女闺房里的那点事情,昨儿听见莹儿似哭似求的抽泣之声,还以为她是被三爷惩罚了呢。 直到双喜红着脸告诉了她翻云覆雨为何意,绒儿才渐渐的顿悟。 “奴婢已备好了早膳,姑娘快用些吧。” 正屋的梨花木桌上果真摆着一桌香气四溢的膳食,莹儿正是饥肠辘辘的时候,当下便拿起筷箸用起了早膳。 半个时辰之后,才有婆子走进正屋将梨花木桌上的早膳撤下。 莹儿便带着绒儿回了自己的厢房,并与她一起把厢房的里里外外都搜查了一番,生怕还有些漏网之鱼。 不一时,刘氏身边的嬷嬷便走来了云霄院,越过了康嬷嬷,将莹儿换去了云和院说话。 昨日薛锦楼在荣禧堂内冲冠一怒为红颜,非但是下了二房的面子,也让薛老太太与刘氏真真切切的把莹儿放进了眼底。 这个出身卑贱的通房丫鬟,有什么本事能走进薛锦楼的心里? 刘氏乃是世家冢妇出身,将《女德女训》刻进了骨子里,她平日里治下严厉,最厌恶的便是那些妖妖艳艳的狐媚子。 且她在意的就是薛锦楼的名声,绝不会让他在成婚前闹出什么不堪的丑事来,譬如说通房丫鬟有孕,又譬如说宠妾灭妻。 莹儿知晓云和院设着一场鸿门宴,可她人微言轻,别无选择。 * 云和院内。 刘氏将正屋内的所有丫鬟和婆子都遣了出去,偌大的明堂之内,只与她一人踱着支摘窗内卸进来的金澄澄的日光,安然坐于玫瑰纹扶手椅内。 廊道上立着的丫鬟和婆子们都低眉敛目的盯着自己的足尖瞧,即便莹儿有心想打探一下刘氏的口风,也没有丫鬟敢搭她的腔。 莹儿只能硬着头皮走进了正屋,一觑见里头端坐着好似一尊佛像般的刘氏,心下便倏地一沉。 果不其然,等她娉婷婷地走到刘氏身前时,便已被刘氏横眉竖目的责问道:“你也当真是越来越金贵了,三请四请的才把你请了过来。” 莹儿慌忙跪倒在地上,放低了自己的身段道:“奴婢是太太身边出去的丫鬟,太太便是奴婢的再生父母,奴婢怎么敢不尊敬太太?一听闻太太传唤奴婢,奴婢便马不停蹄的赶了过来。” 她着实是委屈,却也明白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的道理。 刘氏既然存心要磋磨敲打她一番,不拘用什么理由都会针对她,与其矫言善辨,倒不如默然地承受。 第三十九章 有喜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俏丫鬟,怪不得三爷如此宠幸你,连我瞧了也觉得你十分讨人喜欢呢。”刘氏皮笑肉不笑地瞪着莹儿道,说到“十分”两字时更是多了几分咬牙切齿的冷意。 莹儿不敢答话,只敢战战兢兢地跪在冰冷的青石地砖上,等候着刘氏的发落。 她这副低眉顺耳的模样总算是让刘氏心气顺和了一些,只是她一旦忆起那一日薛锦楼在荣禧堂内为了莹儿与薛忠对峙的景象,心里便一派荒凉。 刘氏并不是如何地中意钟丹珠,只是薛锦楼不肯娶婉仪公主,她便只能退而求其次。 钟丹珠虽比不过婉仪公主风华万千,却也是钟灵毓秀、端雅大方的世家千金,正与楼哥儿相配。 如今这桩婚事告吹,刘氏又不免思念起了婉仪公主,因薛锦楼对莹儿的格外看重,她再度怀疑薛锦楼不肯娶婉仪公主是受了莹儿的挑拨。 若当真如此,今日莹儿只怕没有命走出云和院。 “你之前随着楼哥儿去过一次公主府,你觉得婉仪公主与楼哥儿可相配?”刘氏冷不丁问道。 莹儿怔惘了一息,而后便小心翼翼地回答道:“奴婢以为,三爷与婉仪公主极为登对。且要比三爷与钟小姐更合适一些。” “哦?”刘氏听了这话后倒是十分讶异,那双彻亮的眸子牢牢地攥住莹儿不放,只问道:“你说说怎么个更合适法?” 莹儿顿觉如芒在背,她艰难地咽了咽嗓子,答道:“其一是婉仪公主对三爷的一腔情意。其二是婉仪公主的身份要比钟小姐更高一些,其三便是三爷的仕途。” 刘氏听后便嗤笑一声道:“你倒是乖觉。” 此刻她虽毫不遮掩对莹儿的不喜,话里话外也竟是讽刺之意,可因莹儿谨小慎微的回答,她并没有第一时间发落莹儿。 刘氏尚且没有试探出薛锦楼对莹儿的心意,为了不伤及母子情分,她不会在此时发作出来。 “你是个聪明人,这些耳提面命的话我也不想一而再再而三地说给你听,如今楼哥儿与镇国公府的婚事不成了,那便只能把尚主一事再提上议程了。” 刘氏的话语仿若一记惊雷般炸开在莹儿的脑海里,她方才已瞧出了几分意思,却没想到刘氏当真起了要与婉仪公主再续前缘的心思。 若是薛锦楼当真尚主,她为妾的路也算是走到了尽头,莹儿费尽心机地讨好薛锦楼,不就是为了个名分? 只是此刻的刘氏已然怒不可揭,一个不好便要发落了莹儿,她也不敢在刘氏跟前露出半分异样来。 “太太想让我做什么?”莹儿恭敬地问道。 “我就是喜欢和聪明人说话。”刘氏觑一眼面色淡然的莹儿,心里怀疑的同时又多了几分审视。 她坐了足足半个多时辰,此刻也觉得腰酸背痛,便索性从扶手椅里起了身,缓缓踱步到莹儿身前,与她说:“你们三爷生了副执拗的脾性,可我瞧着他倒是很听你的话,你替我好好劝劝他,让他过两日去公主府瞧一瞧婉仪公主。” 此等话语犹如诛心之论,莹儿本就不愿让薛锦楼娶公主过门,如今却还要在刘氏的逼迫下去劝服薛锦楼娶婉仪公主。 她霎时心如刀绞,还不能刘氏跟前泄露出来分毫,只得答道:“太太的吩咐,奴婢本是不该推拒。可奴婢只是三爷身边一个人微言轻的丫鬟,只怕三爷不愿意听奴婢的劝诫。” “若是做不好这件事,我留你有何用?趁早还了你卖身契,让你离了薛国公府,岂不更好?”刘氏虽笑着与莹儿说话,眸子里的笑意却不达眼底。 刘氏设下这一场鸿门宴的目的终于缓缓浮出了水面,她忌惮着薛锦楼对莹儿用了真情,权衡之下便给了莹儿两条有去无回的道路。 第一条便是让莹儿劝服薛锦楼,让薛锦楼去公主府拜见婉仪公主,也好与公主再续前缘,一旦事成,莹儿做妾的愿望便落了空。 第二条路则是让莹儿离开薛国公府。 刘氏心甘情愿的将卖身契还给莹儿,除此以外还会赏下百两白银,也能让莹儿半辈子衣食无忧。 可莹儿已然见识过了薛国公府的富贵日子,又怎么甘心抛下如今拥有的一切,去府外做个普普通通的老百姓? 薛锦楼分明承诺过她,只要她安分守己,便会给莹儿一个姨娘的位分。 权势地位于莹儿来说乃是唾手可得之物,她绝不可能在这个关键的当口抛下一切。 “太太既如此看得起奴婢,奴婢便试着劝一劝三爷。奴婢自当拼尽全力,不让太太您失望。”莹儿朝刘氏磕了一个响头,如此说道。 她的回答正在刘氏的预料之中,也让刘氏确信了,眼前的莹儿并不像她表面上那般单纯无辜。 她分明是放不下薛国公府内的荣华富贵,所以不愿意脱籍离去。 刘氏仔仔细细的将跪在底下的莹儿打量了一番,然后便从喉咙口挤出了一分笑意,只道:“我且相信你一回,你先下去吧,我也乏了。” 莹儿这才感恩戴德的退出了云和院的正屋。 等她撩开厚重的珠帘,轻身走到四面通风的抄手游廊上后,被和煦的秋风一吹,才觉得心口团团叠叠的闷热感淡去了不少。 在与刘氏会面的半个时辰里,她早已紧张的汗流浃背,双腿也跪的酸痛不已。 莹儿一瘸一拐的走回了云霄院,一进屋门便遇上了迎面走来的康嬷嬷。 康嬷嬷一见她便白了脸,抖着嗓音问道:“上一回你在净室里服侍三爷,可有成事?” 大庭广众之下,康嬷嬷毫不忌讳的问起莹儿与三爷的闺中之事,直把莹儿羞得双靥嫣红了起来。 因见庭院里还有几个做洒扫活计的小丫鬟,莹儿便红着脸把康嬷嬷拉去了自己的厢房。 走进厢房之后,她才轻声回答康嬷嬷的话:“嬷嬷好端端的问这个做什么?那一次三爷闹了两回才结束。” 康嬷嬷懊恼不已的拍了拍自己的大腿根,只道:“完了完了,那一回我可没有给你端去避子汤,算算日子,你三日前就该来小日子了。” 莹儿也是一惊,旋即便想起自己月事推迟了三日一事。 她这两日事务繁忙,倒也没有把自己的小日子放在心上。 莫不是,她有喜了? 第四十章保不保孩子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康嬷嬷也吓出了一身冷汗来,监督莹儿按时服用避子汤是刘氏交代给她的任务,若是莹儿当真有了喜,她难辞其咎。 况且三爷尚未成婚,若是在婚前便闹出了让通房丫鬟有孕的丑事,三爷的名声也会一落千丈,且那些疼爱嫡女的正经人家再不会愿意与薛国公府结亲。 思及此,康嬷嬷便顶着汗涔涔的面貌,上前一步攥住了莹儿的皓腕,颤抖着语调说:“一会儿我悄悄地带你出二门,去回春馆寻个大夫诊一诊脉,可好?” 莹儿也是心烦意乱,若她当真有了身孕,这孩子来的却也不是时候,刘氏本就不待见她,只怕是愈发要借题发挥,连她的命都要一并夺去。 如今她与康嬷嬷也是一条船上的蚂蚱,谁都不想在这等风口浪尖的时候闹出什么事端来。 “嬷嬷可有把握不被人发觉?”莹儿胆战心惊地问道。 康嬷嬷在薛国公府里当了二十多年的差,办事沉稳有度,又时常与人为善,这点人脉手段自然不在话下。 “一会儿我去替你拿身不起眼的衣衫来,你且小心着些,不要露出口风来,连绒儿那里都不要透露半分。”康嬷嬷捏着一颗心低声说道。 莹儿端坐在梨花木桌旁的团凳之上,一颗心慌乱的七上八下,听了康嬷嬷的话,便应道:“嬷嬷放心,我心里自有分寸。” 不一时,康嬷嬷便借着去前院领差事的由头寻了二门口亲近的婆子,塞给她重重的一锭银子,只道:“求姐姐帮个忙。” 那婆子最是见钱眼开,握着手里沉甸甸的银子,自然无有不应,“妹妹客气了,你我二人是何情分,怎得还用上了个求字?” 午时刚过,康嬷嬷便带了一身干净的小厮服侍来寻莹儿,亲自伺候她换上衣衫后,两人才避着人往二门的方向走去。 云霄院的丫鬟都被康嬷嬷打发走了,倒是赶去二门口的路上要穿过几道抄手游廊和别有洞天的羊肠小道。 康嬷嬷生怕会遇上别的院里的婆子,便遥遥地立在前头放风,确保无人后才轻咳一声让莹儿走上前来。 好不容易走到了二门口,康嬷嬷正要领着莹儿往府外走去,却突然撞见了二房的星珠。 星珠也是伺候胡氏的一等大丫鬟,此番走来二门也是为了托相熟的婆子去回春馆捎些治腿疼的膏药。 二门口的婆子们对这个出手大方的丫鬟还算热络,纷纷凑到她跟前去说笑。 星珠老远便瞧见了康嬷嬷的身影,且见她身旁还有个身量不高的小厮在,便多瞧了两眼。 只是大房与二房素来不对盘,两个院子里的丫鬟和婆子们也是互看不顺眼,康嬷嬷更是连个眼风都没往星珠身上递。 一等星珠离去后,康嬷嬷便又塞了镂空金钗到那相熟的婆子手里,并小心翼翼地嘱咐她道:“若是有人问起今日我去府外做了什么,你就说我带着三爷的小厮去买些讨巧的小玩意儿,其余的话可什么都不要说,尤其是二房的人问起来。” 那婆子不知所以,可瞧见了康嬷嬷如此庄重的神色,也不明觉厉地应了下来。 交代完了婆子,康嬷嬷便与莹儿一起出了薛国公府,两人坐上康嬷嬷早已安置好的翠帷马车,马不停蹄地往回春馆行去。 回春馆的正堂里有两个鹤发童颜的大夫坐镇,康嬷嬷怕带着莹儿在正堂里看诊太过光明正大,有被相熟之人瞧见的危险,便付了高昂的诊金,往二楼的雅间里走去。 莹儿攥着被汗水浸湿的锦帕,说不出心口是何等的惴惴不安,走在路上的步伐如踩在云端一般飘飘然,只生怕自己怀了薛锦楼的孩子。 康嬷嬷也与她怀揣着同样的担心,一旦莹儿被诊出了有喜,于她们两人而言都是灭顶之灾。 “劳烦大夫您仔细替她瞧瞧。”康嬷嬷苦笑着说道。 那大夫一瞧见莹儿清丽婀娜的身段,便知晓她是女扮男装,闻言便让莹儿伸出右手,替她搭了把脉。 在他诊脉的这一刻钟里,莹儿与康嬷嬷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皓腕,焦急得连眼睛都不敢眨,只生怕会有令人心悸的消息从那大夫嘴里传出来。 “这位姑娘脉如滑珠,瞧着应是有喜了。”大夫沉吟片刻,倏地开口道。 话音甫落。 康嬷嬷受不住此等打击,身子如秋日里的飞絮一般摇摇晃晃地朝一侧倒去,莹儿也是慌乱无措,却还要分出神去扶住哀切的康嬷嬷。 “嬷嬷小心。”莹儿白着脸道。 康嬷嬷眼眶一红,已然能设想到刘氏会如何处置她与莹儿,若是在被薛老太太知晓此事,只怕是连命都保不下来了。 “这可怎么是好?”康嬷嬷矍铄的眸子里立时滚下泪来,人也瞧着颓然苍老了不少。 莹儿抖着唇不知该如何回答,她也是头一回有孕,初为人母的喜悦被对来路的担忧代替,浑身上下的骨髓里只剩恐惧。 “老朽的话还没有说完呢。”那大夫瞧着身前两人脸上都是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便忍不住插话打断道。 康嬷嬷向那大夫望去,泪花四溢的眸子里满是无助,“您说。” 那大夫捋了捋自己发白的羊角须,叹息着说道:“这位姑娘前段时日必是受过风寒,亦或是伤身伤心、狠狠操劳了一番。胎像着实不稳,又因为这位姑娘身子孱弱,这一胎只怕是不好保下来。” 听得此话,莹儿失神地跌回了团椅之中,脸上的神色既怔然又哀伤。 康嬷嬷终是在无边无际的阴郁之中寻到了一丝光亮,她立时追问那大夫,道:“当真保不下来吗?” 大夫听她的问话里满是喜意,便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只道:“可若是你们按时服用安胎药,也不让这个小娘子操神操心,再由老朽的医术襄助,这孩子兴许也能保下来,只是瞧着你们这副样子,应是不想要这个孩子吧?” 康嬷嬷被戳中了心思,脸上便有些讪讪的。 莹儿却仍是在发懵,只见她低下头去瞧了眼自己平坦无比的小腹,怎么也想不到里头竟然有了个和她血脉相连的孩子。 大夫又将这两人的神色纳进眼底,便问了一句:“我只问你们一句话,这一胎你们到底想不想保下来?” 第四十一章告诉薛锦楼一切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康嬷嬷沉吟片刻,将加厚了两倍的诊金塞在了大夫手里,并讨好般地对那大夫说:“劳烦您通融一番,我和我女儿商议一回,一刻钟就好。” 那大夫有诊金拿,自然无有不应。 一时间雅间内便只剩下康嬷嬷与莹儿两人,薄薄的一座插屏不足以遮盖出支摘窗外艳阳高照的日色。 如今暖融融的光亮映在莹儿身上,她却察觉不到半分暖意,只觉得自己的这颗心冷若寒霜。 “嬷嬷,我该怎么办?”莹儿红着眼哽咽般地问道,这天底下没有哪个做母亲的愿意舍弃自己的孩儿,若不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谁能如此狠心? 康嬷嬷一脸爱怜和愧怍地望向莹儿,如个慈母一般替她拢了拢鬓边的碎发,叹道:“若是三爷娶了正妻,你有了身孕也是两全其美的好事。偏偏此时太太正要给三爷挑选合适的正妻,你若是有了孕,反而是把自己往死路上逼了。” 若是三爷对莹儿有情便罢了,可三爷喜怒难测,又是这般高高在上的人物,谁能笃定他对莹儿的心意不是玩玩而已? “好孩子,你且托了心与嬷嬷说一句,三爷平日里对你可有几分真情在?”康嬷嬷问道。 莹儿明白康嬷嬷的意思,这便是要问她,要不要把有孕一事告诉薛锦楼。 她也正在踟蹰不决,不知该不该与薛锦楼坦诚相待。 “不怕嬷嬷笑话,我本是个出身再低贱不过的婢女,侥幸得了三爷的青眼,能有个安身立命之所已是万幸,怎么敢再去奢求三爷的真情?”莹儿回道。 听她这话说的通透,康嬷嬷高悬起的这颗心才算是落了地,便见她泪蒙蒙地说道:“你这孩子这般聪慧,也不枉嬷嬷白疼你一场。这一胎既是本来就不好保住,倒不如咱们狠一狠。纵然你与这孩子没有什么缘分,可只要身子调养的好,将来也不怕膝下空虚。” 莹儿心中无比清晰地明白,她肚子里的孩子保不下来,即便她心里有千万个不愿,也不得不做出这样艰难的抉择。 康嬷嬷一生未曾孕育子嗣,可此刻却仿佛能透过莹儿惨白得失去血色的脸庞里感同身受地体悟着她的痛苦一般。 她思了又思,想了又想,便起身去外头问了大夫莹儿如今的身子是否适合落胎,大夫便一五一十地答道:“此时落胎恐会落下病根,且修养一段时日再饮了堕胎药吧。” 康嬷嬷闻言便点了点头,她虽只是个奴仆,却管着云霄院里的大小事务,薛锦楼当差时,她大可好生安顿莹儿,不让她做半点活计。 “多谢大夫。” 说罢,康嬷嬷便领着莹儿悄悄回了薛国公府,此刻尚未日落西沉,薛锦楼也尚未下值归家,整个薛国公被金澄澄的夕阳余晖笼罩,自有几分闲适的安宁在。 莹儿失魂落魄地走回了自己的厢房,绒儿好奇她去了何处,为何穿着小厮的服侍回来。 康嬷嬷替莹儿答道:“不过是外头有些事要忙而已,你小孩子家家的不要瞎凑热闹。” 绒儿撅着嘴应了,自去给莹儿端茶倒水,康嬷嬷便趁着无人的时候凑到莹儿跟前,与她轻声说道:“这两日若是三爷传你伺候,便说你来小日子了,我会为你寻了月事带来。” 如今莹儿有孕在身,若是任由薛锦楼肆意行事,说不准还会闹出见红的险事来,她自然不敢冒这个险。 莹儿点点头,攥住康嬷嬷的手掌,感激之意实在是溢于言表。 康嬷嬷拍了拍她的手背,道:“与嬷嬷还这般客气做什么?” 说着便往厢房外走去。 * 夜间薛锦楼归家。 果然第一时间让人去将莹儿唤来了外书房,他伏案习字,听得莹儿的脚步声后,才笑着望向来人。 “今日怎么没来外书房等我?”他问。 莹儿心绪难平,又不想在薛锦楼面前露出什么异样来,以免节外生枝。 她便勉强扬起了一抹笑意,对薛锦楼莞尔一笑道:“今日小腹这儿有些疼呢。” 算算日子,莹儿也该来月事了。薛锦楼素来知晓她有些体寒的毛病,听得此话后便隔着轩窗吩咐了无双一句:“去小厨房让厨娘熬完姜汤来。” 说着,又上前把莹儿拉入了自己怀里,蕴着热切躺椅的大掌覆到莹儿的小腹处,笑着与她说:“下回朱太医来给老祖宗请脉的时候,让他也给你瞧一瞧。” 若换了平日,莹儿自然要感念薛锦楼的细心。可此刻的她心虚不已,又怎么敢让太医为她诊治? 莹儿素白的脸蛋上立时露出了几分慌乱,便听她语气急迫地说道:“不必了,三爷也不要在老太太和太太跟前对奴婢太好了,奴婢配不上呢。” 薛锦楼方才还喜意融融的脸色立时沉了下来,冷厉的几抹郁色袭上他的眉宇,让他周身上下多了些生人勿近的冷漠。 “什么配不配得上的。爷说你配得上,你就配得上。”薛锦楼霸道地说道。 莹儿时常会被薛锦楼如此耳提面命地训斥,只是从前的训斥之路总是有几分不耐在,如今的训斥之语却多了两分无可奈何的宠溺。 她自个儿也能体悟到薛锦楼态度上的改变。 莹儿想,或许薛锦楼有一点喜欢她,可她不能确定,这点喜欢是否与对小猫小狗的喜欢不同。 她不敢赌。 “三爷娶妻在即,多少双眼睛都落在奴婢身上。奴婢知晓三爷疼奴婢,可奴婢还是害怕。”莹儿索性做出一副胆怯的模样,倚靠在薛锦楼的肩膀处,闷闷地说道。 一旦她示弱,薛锦楼心中的怨气便一扫而空,只多了两分无法言喻的心软。 “我处事有分寸,你放心。”薛锦楼道。 当日夜里,薛锦楼顾忌着莹儿不方便伺候她,哄着她喝下了一碗泛着热气的姜汤,便要与她共榻安睡。 清辉般的月色从轩窗内落进架子床旁。 莹儿被薛锦楼牢牢地揽进怀里,耳畔回荡着他身上独有的墨石香味,一颗不安的心倏地平静了下来。 两人好似甚少有这般寂然独处的时候,安定淡然地相拥入眠,并未翻云覆雨、肌肤相亲,却有一股俗世夫妻的自在甜蜜。 薛锦楼瞧着眼前这处处合他心意的丫鬟,也不知何时开始将她纳入心间,如今隐隐有几分离不得她的偏执在。 “莹儿。” 鬼使神差地,薛锦楼开口唤了她一句。 莹儿本是在阖眼装睡,骤然听得薛锦楼的话语,便睁开了眼睛,迎上他璨若曜石的眸子。 “三爷。”她如莺似啼的嗓音在薛锦楼耳畔响起。 薛锦楼便倾身上前在莹儿丹唇上映下一吻,只道:“将来我们会有自己的孩子,你也不会总是过屈居人下的日子。” 这是薛锦楼给莹儿的承诺,他也从不是个言而无信的人。 许是今夜月色太迷人,又或许是薛锦楼眸子里的宠溺太过晃眼,莹儿竟是觉得鼻头一酸,压在心底的彷徨与无措缓缓浮出了水面。 “怎么还哭了。”薛锦楼手足无措,嘴角边盛放的笑意里染着几分无奈。 在他温柔似水的追问下,莹儿筑起的心墙倏地分崩离析,若不是到了走投无路的时候,她怎么愿意亲手杀死自己的孩子。 这样的苦痛不该她一个人承受。 所以,莹儿便哽咽着对薛锦楼说:“三爷,我怀孕了。” 第四十二章养胎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薛锦楼本还在试图劝哄莹儿,冷不丁听得她此话,霎时如被雷击一般愣在原地。 直到莹儿眸中滴下来的热泪灼烫了他的手背,薛锦楼才如梦惊醒地蹙眉问她:“此话可当真?” 莹儿哽咽着道:“奴婢哪里敢骗爷?” 说着,她便把今日康嬷嬷怎么带着她悄悄出了薛国公府,回春馆的大夫如何为她诊治,这一胎又如何地凶险之事都说给了薛锦楼听。 薛锦楼尚且只沉浸在初为人父的喜悦之中,却骤然得知莹儿的这一胎十有八九保不下来,他心里自然郁闷难解。 此种情绪之下,他分明还瞧见了莹儿眼底的伤心,他便稳了稳心神,撑起手臂庄重地询问莹儿:“莫非你是不想要这个孩子?” 莹儿怔惘地望向薛怀,愣了足足一刻钟之后,她才噙着泪眼对他说:“这世上有哪个做母亲的会不想要自己的孩儿?奴婢只是害怕?害怕太太和老太太知晓此事。” 她想要护住自己的孩儿,却也不想白白地赔上自己的命。 薛锦楼眸间烁着光华,他将莹儿所有的情绪都收进眼底,知晓她的心内有多么彷徨无助,此刻便也只能无比爱怜地对她说:“一切有我,你不必担心。你和孩子都会好好的。” 自那日薛锦楼在荣禧堂内为了莹儿冲冠一怒为红颜后,他便再也不遮掩自己对莹儿的喜爱,从前那副高高在上、戾气十足的模样也没了踪影。 此刻他便柔意万千地将莹儿揽进了怀里,以自己身上的热切给予她暖意,带给她几分慰藉。 长夜寂寂。 莹儿哭累了之后便沉沉睡去,薛锦楼却是睁着眼等到了天明。 天一亮。 他便让双喜去刑部递了消息,就说他今日身子不适,要在家中修养一日。 刘氏和薛老太太听闻此消息,都派了丫鬟来云霄院打探情况,可病中的薛锦楼心情不佳,谁也不肯见。 好在无双早已拿了名帖去请了朱太医过府,朱太医为薛锦楼诊治一番后,只说他是连日里太过操劳,只要在府中潜心修养两日便能痊愈。 刘氏听了心疼不已,不仅亲自来云霄院探望薛锦楼,还将康嬷嬷等人耳提面命地训斥了一番,嘱咐她们要好好地伺候薛锦楼,这才离去。 一送走刘氏,薛锦楼便沉着脸让无双和双喜便云霄院各处的门窗都阖上,派几个信得住的婆子守住各处垂花门,不许人贸然闯进云霄院。 鲁太医的小徒弟留在了云霄院的书房内,正小心翼翼地为莹儿看诊,一旁的薛锦楼则用针砭般的目光注视着小太医,无形中的压迫感让小太医的后背上裹上了一层冷汗。 “师父开的安胎药够用了,这位姑娘虽身子底差,可也没有到孱弱无依的地步。只要按时服用安胎药,这孩子就能保下来。” 话音甫落。 薛锦楼便一脸喜色地扔了一锭银子给小太医,并道:“记得守口如瓶,否则你知晓下场。” 小太医自然无有不应,他战战兢兢地写好药方后,便在康嬷嬷的带领下从角门离开了薛国公府。 之后。 薛锦楼便把给莹儿熬制安胎药的任务交给了康嬷嬷,挑了个月底的好日子,避着人将莹儿领到了京郊的庄子上。 连刘氏那儿都没有收到半分音讯。 庄子依山傍水,左右山清水秀,溪流潺潺,自有一番清雅景致在。 薛锦楼点了绒儿和康嬷嬷两人贴身伺候莹儿,并还从府外的人牙子手里买了几个聪明伶俐的丫鬟,要她们寸步不离地照顾莹儿。 自此以后,莹儿便留在风景秀丽的庄子上安心养胎。 为了不惹得刘氏和薛老太太的怀疑,薛锦楼下值后总是如往常那般待在云霄院里消磨时光,等到夜色寂寂,所有人都安眠的时候,才悄然赶去京郊外的庄子里探望莹儿。 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一个月。 刘氏起初还不以为意,她手边事务繁多,一时倒也忘了莹儿这号人物,待她想起来她还交代给莹儿一个任务时,才让身边的嬷嬷去云霄院请她。 谁曾想无双和双喜却百般推脱,迟迟说不出莹儿的下落来。 那婆子心里生了疑,便赶回云和院向刘氏禀告。 刘氏是见惯了内宅里阴私手段的世家冢妇,闻言便觉出了不对劲的地方,立时风风火火地赶去了云霄院。 无双和双喜得了薛锦楼的吩咐,总要咬死了口,说他们不知晓莹儿去了何处。 可刘氏积威甚重,不过一个凌厉的眸风扫过来,便把无双和双喜吓得身子止不住地发抖。 “都长了熊心豹子胆了,在我跟前也赶说胡话了?我可没工夫与你们周旋,还不快说莹儿去了何处?”刘氏横眉竖目地问道。 无双没了法子,只能上前一步答刘氏的话道:“莹儿姑娘害了痘症,三爷怕她留在府里会传染给别的丫鬟婆子,前几日便把她送去了京郊外的庄子上。” 刘氏却是半信半疑地望向无双,从他的脸上瞧不出半分说谎的神态,这才问道:“怎么会好端端地生了痘症?” 无双也叹道:“三爷也悬心着呢,就怕扰了太太和老太太的安宁,这才不让奴才们说。” 刘氏思忖了一番,打发了个婆子去京郊外的庄子上遥遥地瞧一眼莹儿,再问一问庄子上的奴仆是否真有此事。 薛锦楼早已备好了万全之策,奴仆们统一口径,只咬死了莹儿染了痘症。 刘氏这才作罢。 * 与此同时的庄子上。 莹儿左右无事,便坐在廊道的团凳上瞧远处漫山遍野的山花,她如今卸下了心防,人瞧着也精神了不少。 康嬷嬷端了安胎药上前,笑着对她说:“还是三爷有法子,只和太太说姑娘你犯了痘症,我和绒儿也染了一些,这才搪塞了过去。” 薛锦楼最为了解自己的母亲,刘氏心里也盼望着薛锦楼能有血脉出世,只是不想他在成婚前弄坏了名声。 若是此时被她知晓了莹儿有孕一事,刘氏必然会勃然大怒,说不准还会狠心地打掉莹儿肚子里的孩子。 等上十个月,等莹儿肚子里的孩子落了地,到时生米煮成了熟饭,她这个祖母难道还能忍心让薛锦楼的血脉流落府外? 第四十三章废太子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薛怀一意孤行地要保下莹儿与她肚子里的孩子,如此有担当地行径,让莹儿心里也万般感动。 她想,她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地伺候着薛锦楼,总算是得了两分好处,如今不必舍弃自己腹中的胎儿,于她而言已是莫大的喜事。 “姑娘可觉得闷?可要去庄子外的田地里走一走?”绒儿与康嬷嬷不同,她尚且还是个玩心极重的孩童,被囿在高门大院时竭力压抑着自己的天性,一来到这漫无边际的旷野里,人瞧着也精神了不少。 莹儿瞥一眼喜意洋洋的绒儿,也觉得近来这一月里日日闷在庄子上十分无趣,便询问康嬷嬷:“嬷嬷,我可否去外头散散心?” 康嬷嬷本是被薛锦楼委派着伺候莹儿,说是伺候,却也肩负着照顾、看管莹儿的职责,一应大小事务莹儿总要问过她的意见才是。 “姑娘若想出去走走也不是什么大事,可切忌不要走远了,至多小半个时辰便要回来。”康嬷嬷目露担忧地说道。 莹儿笑着应了下来,随后便与绒儿以及另外几个婆子一起走出了庄子,体悟着秀丽自然的景致。 和风絮絮,庄子外到处是风清水澈的景象,绿油油的碧田之中还有好几个庄稼汉在耕种,时不时便有百灵鸟莺莺啾啾地飞来。 如此静谧自由的景象,足以洗涤莹儿心里所有的疲惫,这一刻她忘却了自己的身份,将刘氏的压迫与吩咐抛之脑后,只随着本心体悟着和煦的风光。 绒儿更是如被放飞回天际的鸟雀一般,兴高采烈地奔跑在田野之中。 庄稼汉们好奇地望向莹儿等人,觑见她身上价值不菲的云锦绸缎,便只能生硬地挪开自己的目光,生怕冒犯到了贵人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在田野间乱窜的绒儿突然停下了脚步,回身对莹儿扬起个十分怪异的笑容。 莹儿正要问她发生了何事时,绒儿已小跑着走到了她的跟前。 凑得近了,莹儿才发现绒儿的额角上布满了细细密密的汗珠,且她脸色惨白无比,显然是刚刚受了一场惊吓。 “怎么了这是?怎么跑的满头大汗?”莹儿问。 绒儿气喘吁吁地瞧了一眼不远处的田埂,而后便颤栗着答道:“奴婢在那一头的田埂里瞧见了个昏迷不醒的男子。” 此处乃是薛国公府置买下来的京郊,等闲不会有薛家以外的人闯入,那这昏迷不醒的男子是谁? 莹儿脸色一白,慌忙吩咐绒儿去唤康嬷嬷过来。她不是恶人,也不会见死不救,便吩咐庄子上的奴仆们把那男子从田里救了起来。 * 夜间。 薛锦楼踩着寂静的夜色奔赴京郊外的庄子上。 今日因公差延误,到夜色入户、万籁俱寂的时候薛锦楼才抽出空来瞧莹儿。 却不想莹儿也未曾入睡,她所在的屋舍仍是灯火通明,支摘窗的明纸上映着人影憧憧,期间还有女子清丽婀娜的身形。 薛锦楼心中微微纳罕,却也立时推门走了进去,便见莹儿坐在贵妃榻上,手里还捧着一本诗书,只是她目光涣散,注意力仿佛并不放在诗书上一般。 瞧见他高大英武的身形,莹儿也迫不及待地从贵妃榻里起身,立时便要飞奔到他身前来。 薛锦楼连忙抬步迎了上去,生怕莹儿走得过于匆忙,以至于伤了她肚子里的孩子。 “都是做娘的人了,怎么还这么冒冒失失的?”薛锦楼无可奈何地将莹儿拥入了怀里,话语里尽是宠溺之意。 此刻的莹儿心中仍是盈存着止不住地后怕,她独自一人时尚且无法去面对这些突如其来的状况,便只能寄希望于无所不能的薛锦楼。 “三爷来了。”莹儿道。 薛锦楼也察觉到了莹儿的异样,他立时便要去搜寻康嬷嬷的足迹,可将屋舍来回瞥了一圈也没有瞧见康嬷嬷的身影。 他便沉下脸问伺候在侧的绒儿:“康嬷嬷去了何处?” 绒儿最怕的就是与气势凌然的薛锦楼说话,不论她在莹儿跟前有多活泼开朗,一对上薛锦楼薄冷的目光,便似老鼠见了猫般胆怯不已。 “回三爷……的话,嬷嬷在另一头照顾那个受伤的男子。”绒儿怯生生地说道。 “什么男子?”薛锦楼问。 莹儿夺过了话头,代替了胆怯的绒儿回话道:“今日绒儿陪奴婢去庄子外散心,却在田埂里瞧见了个昏迷不醒的男子。为了给肚子里的孩儿积福,奴婢便斗胆让康嬷嬷把那男子抬回了庄子上。” 薛锦楼点点头,只以为那男子的身份普通,至多是京郊外以农耕田猎为生的百姓而已。 救个昏迷不醒的百姓也不算什么大事。 薛锦楼不愿为了这些小事悬心,眼瞧着夜色已深,便催促着莹儿上榻安寝。 恰在此时,康嬷嬷从廊道上逶迤而来。 一向沉稳有度的康嬷嬷神色里隐现几分慌张,她一进屋便对薛锦楼说:“三爷,那男子醒了。” 薛锦楼不以为意:“等他身子好些了,就让他走。” 康嬷嬷嘴唇微微发颤,也罕见地没有听出薛锦楼的言外之意,仍是立在明堂中央尚未离去。 薛锦楼褪下了自己的墨狐皮大氅,回身一瞧却见康嬷嬷岿然不动,他这才蹙着眉问:“怎么了?” 康嬷嬷抬起湿漉漉的眸子,显然也受了一场惊吓,“三爷,那男子的身份不一般,奴婢怕薛国公府会因此惹上大麻烦。” 康嬷嬷自小服侍薛锦楼,见识并不像一般的奴仆那般短浅,自然也不会被些许小事给震慑成这般模样。 薛锦楼不得不匀出几分注意来,他只让绒儿寸步不离地守着莹儿,自个儿便跟着康嬷嬷走去了那男子所在的厢房里。 * 男子已然苏醒,身上到处是触目惊心的伤痕,虽已用了药,可仍是疼痛难忍,时不时有痛苦的呻吟从唇齿间泄出。 薛锦楼长身玉立地走进了厢房里,觑见了厢房内昏暗无比的暗色,便忙让康嬷嬷多点两盏明烛来。 他步伐沉沉地走到了受伤的男子所在的床榻旁,瞧清楚他的面容后,饶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薛锦楼也不由得一惊。 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你。”终于,薛锦楼艰难地挤出了一个字,霎时只觉得唇干舌燥,整个人似被夺走了全部气力一般无奈。 “你是废太子。”他道。 第四十四章她的一颦一笑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本朝的永乐帝并非先帝的嫡子。 先帝身子单薄孱弱,膝下只有个康健的公主,后来他百般宠幸后宫内的嫔妃,才在迟暮之年得了个皇子。 皇子年幼,先帝却已近暮年。各家宗亲都抵抗不了皇权的诱惑,终是在先帝病重时将皇位夺了过来。 永明帝一继位,为了不落个谋权篡位的罪名,并没有将当时只有三四岁的太子置于死地,反而还封了他一个安平王的名头,让他安稳一生。 谁曾想安平王十五岁那边,却突然人间蒸发。不论出动了多收京兆卫,也寻不到安平王的半点踪迹。 永明帝自然勃然大怒,只吩咐京兆卫们想方设法地寻回安平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可不愿担起谋害先太子的名声。 皇帝面上如此震怒,心里却是暗暗松了一口气,因为安平王的消息,京城内便再也不会有人忆起他得位不正的往事。 这些年安平王便是永明帝心中的一根刺,这根刺无声无息地消失,便是最好的结局。 文武百官都对此心知肚明,再没有人敢对安平王的消息置喙些什么。 可此时此刻,消失了许久的安平王却陡然出现在薛锦楼名下的庄子上,身上还到处是骇人的伤痕,如何不让人心惊肉跳? 纵然薛锦楼的才学本事被永明帝所忌惮,又因为他不肯求娶婉仪公主而受了上司的冷待,他却仍是藏着一颗忠君为民的心。 只是他也曾在私底下为安平王的际遇感慨惋惜过。 明明他才是名正言顺的真龙天子,却因为年幼势弱而被亲叔叔逼到了九死一生的境遇。 此刻,安平王李晟艰难地撑起自己的手臂,睁开那双疲惫无比的明眸,望向朝他走来的薛锦楼。 他生的面如冠玉,清雅如竹的气度彷如文人雅士一般夺目,若不是身上的伤痕太过露骨,他应当过着安安稳稳、闲云野鹤的日子才是。 薛锦楼开口询问,李晟也讷然地答道:“是我,多谢薛世子救命之恩。” “殿下何以落到此等境地?”薛锦楼索性便走到了他身前,先按捺住心中的无措,问道。 李晟全身上下都抽痛不已,可即便陷入此等狼狈的境地,他却仍是持有几分真龙天子的气度在。 便听他冷然一笑,缓缓答道:“我那位皇叔,派了暗卫对我赶尽杀绝,幸而父皇留下的忠臣以命相报,这才让我逃回了京城。” 即便李晟不说,薛锦楼心里也明白。他的失踪以及他身上触目惊心的伤痕与永明帝脱不了关系。 永明帝想要置他于死地,可姻缘巧合之下,莹儿却发了善心将李晟救了回来。 这事实在是过于麻烦,薛锦楼本是不愿让薛国公府掺和到这些权利算计之中。 可面对着眼前气息奄奄,仿佛下一瞬就要死去的李晟,他也无法说出赶他离开这样的无情话语。 说到底,先帝对他死去的爹爹无比器重,对薛国公府更是百般宠幸,他没有办法对先帝的血脉如此无情。 思忖了一番后,薛锦楼便挪开了漆色的眸子,只道:“明日我会为你请个大夫过来。”而后便离开了李晟所在的厢房。 薛锦楼脚步沉沉,走回莹儿所在的正屋时,思绪也是紊乱无比。 他想,他对安平王最大的容忍就是让他在自己的庄子上养伤,等他痊愈之后,不去向朝廷告发他的行踪。 这也算是还了先帝的恩情。 * 康嬷嬷给庄子上的奴仆下了死命令,让他们把嘴牢牢闭紧,不许向外人透露半点消息。 起先绒儿还不知晓康嬷嬷为何要这般守口如瓶,直到那一日去给李晟送饭时,瞧见了他左胸口一道横贯上下的伤痕,才骤然明白此人的身份非同一般。 莹儿也被薛锦楼提点了一番,只一心顾着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并不敢去过问其余的事。 六月底。 康嬷嬷回了一趟薛国公府,去拜见刘氏时,却从几个交好的嬷嬷嘴里知晓了近来婉仪公主频频登薛国公府大门的消息。 且她家三爷也没有什么排斥的意思,仿佛是默许了自己与婉仪公主的婚事。 刘氏心情甚佳,因惦念着“久病”的康嬷嬷,还让人赐了好些名贵的药材给她。 康嬷嬷受宠若惊。翌日赶回京郊的庄子上时,便把这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莹儿。 莹儿最担心的便是薛锦楼与婉仪公主的这一桩婚事,公主骄蛮任性,又是金枝玉叶,碾死莹儿便如碾死一只蚂蚁一般容易。 况且尚主之人无法纳妾,难道她要以通房丫鬟的名义陪伴薛锦楼一辈子?将来生下子女之后,也只能眼睁睁地瞧着自己的孩儿唤婉仪公主母亲? 莹儿不愿这样。 眼瞧着莹儿脸色煞白煞白的失去了血色,康嬷嬷便知晓她心里必然万般不愿。 这段时日的朝夕相处,莹儿与康嬷嬷之间关系融洽,且隐隐有几分类同于母女般的情谊在。 康嬷嬷不由地紧缩起了眉头,为莹儿来日的境遇担心起来,她本是觉得以薛锦楼对莹儿的疼宠,将来一个贵妾的位份也是唾手可得。 可若是婉仪公主进门,这一切的美好便成了镜花水月。 眼瞧着莹儿焦急得露出几分怯弱来,康嬷嬷生怕她会伤及腹中胎儿,便索性替她出起了主意,只道:“如今你是三爷的身边人,又怀着三爷的孩子,每夜里三爷都不辞辛劳地赶来庄子上瞧你,这便是把你放在心上了。” 莹儿抬头,撞进康嬷嬷满是黑沉的透亮眸子里,不知怎的,这般沉静的眸色让她心头的慌乱不知不觉地消弭了大半。 “嬷嬷的意思是……” 康嬷嬷嘴角扬起一抹笑意,声音也不由地放低了两分:“自然是要攻心而上,三爷如此在意你,你在他跟前掉几滴眼泪,若是露出几分你不想公主进门的意思,难保他不会改变主意。” 莹儿也是一愣,被康嬷嬷含着笑意的眸光自上至下地打量了一回后,才后知后觉地生出了些赧然之意。 是了,连康嬷嬷也瞧得出来,薛锦楼对她十分在意。 她在薛锦楼跟前也不再是那个出身卑贱,无人在意的丫鬟,她的一颦一笑都会如此清晰地映在薛锦楼的心间,左右着他的心绪。 第四十五章莹儿的心机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莹儿将康嬷嬷的话纳入心间,趁着晚间安寝的时候仔仔细细地琢磨了一番后,终是下定了决心。 适逢薛锦楼公务缠身,今夜不曾赶来庄子上与莹儿团聚,莹儿便让绒儿陪着她安睡,两人一同倚靠在床头说了好些体己话。 绒儿十二岁上下的年纪,正是对万事万物都好奇的年纪,她不懂情爱之事,只能在侧听莹儿袒露她心中的担忧。 “奴婢瞧着三爷待您极好,您若是有想不开的地方,大可直言不讳地告诉三爷。”绒儿如此说道。 莹儿心中有了决断,便笑着对绒儿说:“你这两日总是跑到厢房里去瞧那个白衣公子,可是觉得人家生的俊俏,起了坏心思?” 绒儿赧然一笑,并不敢直视莹儿的眸子,“姑娘又取笑我,康嬷嬷已然教训过我了,让我不要总是去厢房瞧那位公子。” 况且只看那李晟浑身上下的气度,就知晓他并非等闲之人,而绒儿不过是个人微言轻的丫鬟,她自该有自知之明才是。 “三爷也与我说过几回,等那公子养好伤后会悄无声息地离开庄子,你也不要将自己的心赔了进去,你还小呢。”莹儿笑着说道。 绒儿便点了点头,再说了会儿体己话后便陪着莹儿沉沉睡去。 翌日一早。 莹儿赖在床榻上不肯起身,康嬷嬷端了早膳进屋,上前瞧见面色红润、没有半分异样的莹儿,便问:“这是怎么了?” “好嬷嬷,若是三爷问起来,你就说我闷闷不乐了好几日,连饭也顾不得用就是了。”莹儿朝着康嬷嬷狡黠一笑道。 康嬷嬷会意,知晓莹儿是要对薛锦楼使出一招苦肉计来,闻言便道:“虽是在使苦肉计,可你还得顾忌着肚子里的孩子才是。如今三爷不在跟前,快把安胎药和早膳一起用了。” 莹儿乖顺地应下,用过早膳之后让绒儿取了一本新奇的话本子来。 只见她慵懒地躺在临窗大炕上,身后的石青色迎枕依托着她的酥腰,暖意融融的初阳从支摘窗内倾吐而下,正巧洒在她素白姣美的脸颊一侧。 绒儿也将针线筐拿了过来,放在膝下做起了针线活计。 午后,莹儿闭眼假寐了一会儿,等到金澄澄的余晖洒落大地的时候,她才悠然转醒。 “黄昏了,三爷也下值了。”莹儿随口说道。 康嬷嬷也派了个小丫鬟去庄子外的田埂里坐着,一旦瞧见了薛锦楼惯常爱骑的枣红色骏马,便立时进来向康嬷嬷禀报。 说到底,康嬷嬷早已将莹儿当做了自己的女儿一般疼爱,如今也是依着本心为莹儿琢磨来路,只盼着薛锦楼能当真断了娶婉仪公主的心。 婉仪公主乃是金枝玉叶,性子又这般的骄蛮放纵,将来必定会把莹儿视作她的眼中钉、肉中刺,说不定还会耍阴狠的招数要了莹儿的性命。 “不成功便成仁,姑娘将来有没有好日子过,就看您今日的本事了。”康嬷嬷俯身在莹儿耳边如此说道。 莹儿也暗地里攥紧了手边的软帕,莹白的额角处也盈起了些细汗,不难瞧出她此刻的紧张来。 约莫一个时辰之后,留在门口望风的小丫鬟小跑着走进了庄子里,气喘吁吁地对康嬷嬷说:“三爷来了。” 康嬷嬷正在伺候莹儿用晚膳,闻言也是大惊:“怎么今日来的这样早?”平日里薛锦楼总要等到夜幕沉沉的时候才肯现身,今日却是提前了两个时辰。 莹儿慌忙让康嬷嬷撤下晚膳,自个儿去梳妆台前擦掉了口脂,而后便躺回了软榻之上,摆出了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 康嬷嬷带着绒儿走出了莹儿所在的厢房里。 才走到庄子交错的庭院之中,便迎面撞上了薛锦楼英武挺朗的身形。 “奴婢见过世子爷。”康嬷嬷与绒儿纷纷弯下膝盖对薛锦楼行礼。 薛锦楼神色间没有半分异样,依旧是那副器宇轩昂,居高自傲的模样,他朝康嬷嬷点了点头,漫不经心地问起莹儿的状况。 “她这两日可一切都好?” 康嬷嬷闻言则窘然地垂下了头,好半晌不曾说话。 薛锦楼便蹙起剑眉问她:“怎么了这是?” 察觉到薛锦楼耐心告罄之后,康嬷嬷才颤抖着语调答道:“姑娘她这两日郁结于心,连膳食也不可肯用,奴婢正要找人去禀告三爷呢。” 听闻莹儿状况不好,薛锦楼的这颗心就仿佛被人攥紧了一般憋闷无比,他先回头吩咐双喜:“去请大夫来。”自个儿则大步流星地去向堂屋。 才走到廊道之上,薛锦楼便隔着支摘窗听见了莹儿与丫鬟们说话的声响。 那丫鬟似是与莹儿差不多的年岁,正是薛锦楼前些时日特地从人牙子手里买下来的丫鬟,名为金桃。 金桃正在小心翼翼地开解莹儿,左不过说的都是些莹儿诞育子嗣后,便能日久天长地与薛锦楼待在一处的话语。 莹儿便哀哀戚戚地应道:“金桃,你说的这些话我都明白,可三爷即将要娶婉仪公主进门……我……实在是伤心。” 门外的薛锦楼心思一动。 里屋内的莹儿已然娉娉婷婷地落下泪来:“公主是金枝玉叶,又有一副说一不二的性子,三爷娶了她,我和肚子里的孩子哪里还有立足之地?说不定我还会落个去母留子的结局。” 话音甫落。 薛锦楼再难忍住心中的酸涩,便撩开珠帘走进里屋,打断了莹儿泪意涟涟的话语。 莹儿瞧见了突然出现的薛锦楼,也好似被唬了一大跳一般止住了哭声。 “三爷怎么来了?”她惊慌失措地抹掉了脸上的泪,想要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般朝薛锦楼展颜一笑。 薛锦楼却已目光沉沉地遣退了金桃,待金桃退下去之后,他才望向了莹儿,直截了当地问她:“你是不想我娶婉仪公主?” 他的目光仿佛古潭澈溪一般漾着蔼蔼的光华,使人不敢直视他的眸光。 “三爷怎么好端端地提起了这个?”莹儿顾左右而言他,并不肯回答他的话语。 薛锦楼只好耐着性子走到莹儿身前,以如山般的威势倾身立在她跟前,一字一句地说:“方才你与金桃说的好我都听见了,我只问你,是不是不想让我娶婉仪公主?” 或许是此刻的薛锦楼话语里染着不容置喙的笃定,又或许是他此刻的眸眼太过光亮。 莹儿只怔惘了一瞬,便鬼使神差地答道:“奴婢自知身份低微,却也想与三爷长相厮守,即便不能做正妻,也想做妾室长长久久地陪伴着爷,可若是爷娶了婉仪公主,奴婢连妾的位份也奢求不得。” 第四十六章我与莹儿共进退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这似乎是莹儿第一次在薛锦楼跟前吐露自己的情思,长久以往,她都只是在默默承受着薛锦楼对她的攫取和宠爱。 她第一次以如此直白的方式向薛锦楼诉诸着自己的爱意。 薛锦楼满腔的心血都在剧烈地攒动与叫嚣,蓬勃的爱意即将要冲破他的血肉,驱使着他将莹儿狠狠地融入自己的身子之中。 只是他顾忌着莹儿有孕在身,今日又身子孱弱,十分羸弱,这才按捺住心中的激动,只是一双眸子死死地攥住莹儿不放。 “你若是不想让我娶她,我就不娶。” 清冽如溪泉般的嗓音笃定又带着几分爱怜之意。 莹儿一听得此话,便克制不住地红了眼眶,只是她不想在薛锦楼跟前落下泪来,便只是笑盈盈地说:“爷不要哄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亲事并非儿戏,哪里能由爷自己做主?” 薛锦楼勾唇一笑,几分戏谑爬上嘴角:“傻莹儿,大房早就与二房的人闹翻了,老太太不问世事,母亲守寡之身,一应事务都由我自己做主。” 莹儿知晓薛锦楼所言非虚,只是没想到她暗地里使的手段果真会让薛锦楼改变了要迎娶婉仪公主的念头。 所以,她在薛锦楼的心里当真如此重要? 莹儿受宠若惊,又有些不敢置信,一时难以克制心内的情潮,便阖上了丹唇,只用雾蒙蒙的杏眸望向薛锦楼。 薛锦楼被她盯得久了,便伸出修长般的玉指,攫住了她的下巴,凑上去在她的丹唇上映下了一吻。 “好生吃饭,好生用膳。等你诞下子嗣,我便会给你该有的位份,万事都有我来做你的后盾,没人能伤的了你。”薛锦楼向莹儿许下了承诺。 莹儿既已达成了目的,便也按下了心中的隐忧,只与薛锦楼说起了昨日话本子里的趣闻。 * 翌日一早。 薛锦楼正值休沐,便抽了空赶去刘氏所在的云和院,母子两人说了好一番体己话。 “母亲的意思是,你和婉仪公主的婚事还是不要拖到明年的好,你意下如何?”刘氏笑吟吟地说道,近来她面容里总是一副容光焕发的模样。 刘氏膝下只有薛锦楼一个孩子,自丈夫死后她一心教养儿子,只盼着将来他能有一日平步青云,再度撑起她们凋零的长房。 如今薛锦楼文韬武略样样精通,一旦尚主,永明帝必定会看在婉仪公主的面子上提拔薛锦楼,从此往后,他必定前途无量。 刘氏如此喜悦与激动,以至于忽视了与她对坐着的薛锦楼脸上的意兴阑珊。 她将婚事从头至尾说了一遍,待说的口渴了的时候才停了下来,转而问薛锦楼:“前两日你去公主府,可与公主说上了话?” “嗯。”薛锦楼随口应道。 刘氏愈发眉开眼笑地说道:“母亲本还怕公主会因为咱们家与镇国公府交从过密而生了气,如今瞧来公主也是真心喜欢你,你可别辜负了公主的一番情意。” 薛锦楼面色僵沉,实在是觉得刘氏的话语刺耳无比,百般思忖之下,还是与她将话挑明:“母亲,儿子不想尚主。” 刘氏的笑意一僵,几乎是不敢置信般地望向了薛锦楼,而后便道:“你说什么?”嗓音尖利无比。 薛锦楼早料到了他母亲会情绪如此激动,因不想被外头伺候的丫鬟和婆子听见他与刘氏的争吵之声,便只道:“母亲息怒,儿子也是为了我们大房好。” 刘氏气的胸膛不断上下起伏着,神色间也尽是恼怒之意,她问:“怎么就是为我们大房好了?你以为我不知晓你心里打的什么主意吗?你把莹儿藏在了庄子上,是因为她身怀有孕,对不对?” 薛锦楼一愣,迎上刘氏裹着怒意的眸子,便知晓她母亲已在庄子安插了人手,并弄清楚了莹儿有孕一事。 刘氏浸淫内宅依旧,手段并不比薛锦楼差。 “那是你的血脉,母亲不会丧心病狂到连孙儿都要弄死,且我也为了莹儿的将来考量过,她若是愿意出府嫁人自然最好,若是不愿意,往后就让她住在庄子上,我们薛国公府自会保她一辈子的荣华富贵。” 若薛锦楼理智清醒,自然知晓刘氏所说的方案完美的没有任何纰漏,可他偏偏将莹儿牢牢地放在了心上,怎么愿意让她去另嫁他人? 不等刘氏再出言劝告薛锦楼,他便已决绝地答道:“母亲的意思儿子明白,只是儿子真心喜欢莹儿,只想将她留在自己身边。若是娶了公主进门,她连个容身之地都没有,儿子不愿这样。” 薛锦楼不曾遮掩自己的私心,倒让刘氏露出了几分颓然来。 都说儿子肖父,当年她夫君也是对她一往情深,成婚多年连个通房丫鬟都不肯收,只可惜他却在征战沙场的时候落了个尸骨无存的结局。 刘氏心里凄苦,便只道:“若莹儿是世家贵女出身,即便只是小门小户的庶女,母亲也同意你将她娶进门来,可她只是个卑贱无比的婢女,连做你的妾都是高攀,你怎么能为了她弃了尚主之路,你到底有没有脑子?” “儿子的官途不在于是否娶公主。”薛锦楼岿然不动,任凭刘氏责骂他。 刘氏了解自己的儿子,只要他认定了的事,或是他最好了的决定,即便一千头牛也拉不回来。 可刘氏好不容易才盼到了与婉仪公主的这门亲事,即将水到渠成的时候,却被个低贱的婢女搅和得难以维继,她心里怎么愿意。 刘氏年轻时也是个狠厉的角色,管家理事素来以铁规为主,只是守寡的这十几年磨平了她的性子而已。 此刻她便堵着心口的气对薛锦楼说:“你若是执意如此,可不要怪母亲心狠手辣,小心那莹儿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一尸两命。” 刘氏也是气恼到了极点才会说出这般没有分寸的话语,薛锦楼也被刘氏话里的狠厉唬了一大跳,好半晌才拢回思绪说: “儿子与莹儿共进退。” 第四十七章有孕的消息不翼而飞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母子间的相谈不欢而散。 尤其是刘氏,她并非是穷凶极恶之人,若不是为了薛锦楼的前途和长房的荣势着想,她何必要这般呕心泣血地经营? “楼哥儿真真是不懂我的心,婉仪公主有什么不好的?不过是成亲之后不能纳妾而已,他难道连这些许小事都做不到?”刘氏气恼无比地对身边的嬷嬷说。 那嬷嬷方才也听闻了刘氏与薛锦楼之间的争吵,心下知晓薛锦楼是把那个叫莹儿的丫鬟放进了心间,便语气和缓地道:“咱们三爷最是洁身自好的人,难道有个被他放在心上的丫鬟,太太何必为了这小事而伤了母子之间的情分?” 刘氏何尝不明白这样的道理,只是莹儿已然有孕,薛锦楼又是那样执拗的一个人,摆出来的架势仿佛是要把莹儿扶为正妻一般。 “他要给莹儿什么样的位份我管不着,只是他肯点头娶了婉仪公主,便是把莹儿养在外头当个外室也与我无关。”刘氏怒意凛凛地说道。 那嬷嬷知晓她如今正在气头上,也不敢深劝,便只得附和了刘氏几句,不敢再有他话。 * 莹儿得了薛锦楼的承诺之后,便放下了心中的枷锁,每日里按时服用安胎药,于吃食上也十分精细,俨然一副安心养胎的样子。 绒儿被莹儿提点了一番后,便不敢再去厢房晃眼,送膳的活计也交给了庄子上的小厮。 康嬷嬷坐在临窗大炕上缝制了一对极为精致可爱的虎头鞋,瞧着莹儿的身段比之一月前要丰腴一些,便肃着脸对她说:“有孕在身是比从前要胃口好些,可姑娘也得克制着自己,不好吃的太多。” 莹儿对康嬷嬷的话语十分信服,点点头柔声应下,绒儿却在一旁笑问道:“这是何故?大家都说有孕的人要多吃一些呢。” 康嬷嬷见她稚嫩无知,便也耐着性子向她解释道:“你最近才来大房伺候,不知晓二房曾闹出过一件极为不堪的事。别瞧着二老爷如今对二太太一往情深的样子,当年也曾为了宠妾和二太太分房而居。” “怎会如此?”绒儿瞪大了眸子问道,在她印象里二老爷薛忠爱妻至深,即便是冒着顶撞嫡母的名声也要为胡氏出头。 薛国公府上下的奴仆小厮们哪一个不在心里感叹过? 康嬷嬷却嗤笑一声道:“不过是老太太不喜二房,这对夫妻为了儿女和自己的利益不得已成了一条船上的蚂蚱而已。当年二太太为了与二老爷的宠妾打擂台,可使出了一个最阴毒的招数。” 康嬷嬷话说一半,绒儿的心仿佛有千万只野猫在抓挠一般,便见她出声催促康嬷嬷道:“嬷嬷就别吊着我了,快说给我听吧。” 莹儿也竖起了自己的耳朵,满怀殷切地望向了康嬷嬷。 康嬷嬷这才清了清嗓子缓缓说道:“那宠妾有了身孕,二老爷百般提防二太太,可二太太却派了好几个奴仆去照顾那宠妾,每日山珍海味地赏赐下去,只把那宠妾吃的珠圆玉润,肥硕无比。” “后来生产时因那宠妾肚子里的胎儿过于肥大,稳婆们使尽了百般力气也无能为力,最后落得个一尸两命的结局。女子生产本就如在鬼门关里走过一回般艰险,二太太此举分明是把女子送上绝路,且外头人还要赞她一句贤良淑德。”康嬷嬷感叹道。 莹儿也惊叹与内宅里层出不穷的阴私手段,她额角渗出了些细汗,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袭上她的心头。 幸而薛锦楼将她安排在了京郊的庄子上,即便有人想害她和她肚子里的胎儿,只怕也无从下手。 “这样的手段在宫里也是屡见不鲜,这也是老奴不想三爷将婉仪公主娶进门的原因,若是她一进门,整治姑娘你就想整治地上的蚂蚁一样容易。”康嬷嬷道。 莹儿也捂着自己紊乱的心口,说道:“嬷嬷说的是,如今三爷已向我应下了不会迎娶婉仪公主,我便信他一回。” * 半个月后。 在厢房内养伤的李晟也恢复了大半的精气,他知晓自己的身份会给庄子上的女眷们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所以他就在更深露重的一夜里,运用轻功爬上了庭院里的树梢,而后便飞快地隐入了夜色之中。 薛锦楼发现李晟离去时心头的大石也落了地,因得知李晟在厢房内留下了一千两的银票,他又蓦地摇了摇头道:“如此,倒显得我狭隘胆小了。” 这声无力的轻叹飘入了莹儿的耳畔,她不解其意,便持着雾蒙蒙的透亮眸子凝望着薛锦楼。 薛锦楼便笑着把李晟的来历以及永明帝得位不正的事告诉了她,他轻描淡写地将这些尔虞我诈的朝堂之事说出了口,莹儿也是听得心惊肉跳。 “三爷救下了安平王,也不曾向朝廷的人告发安平王的行踪,还供安平王小心养伤,您已然是仁至义尽,安平王必定也会感念您的恩德。”莹儿的劝解声如轻风细雨般拂灭了薛锦楼心中的戾气。 他长叹一声,到底是将此事揭过不提了。 * 又一月后,莹儿的胎像渐稳,却因害喜的症状而清瘦了一圈。 康嬷嬷担心的不得了,便只能亲自下厨给莹儿做一些开胃的膳食,莹儿每每用上几口便会上吐下泻的厉害。 薛锦楼不得已将朱太医请来了庄子上,让他为莹儿断脉看诊。 朱太医捋了一把自己发白的羊角须,提笔写下了一道止吐的药方,却又嘱咐道:“至多在吐得格外难受的时候喝上一包,是药三分毒,一定要小心为上。” 薛锦楼奉上了厚厚的诊金,并亲自把朱太医送出了庄子上。 京郊外虽人迹罕至,鲜有人烟。可仍是有些官眷们去普济寺上香拜佛的时候会途径此处地带。 朱太医与薛锦楼都是京城内赫赫有名的人物,不必定睛细看,平国公家的夫人便遥遥地瞧见了薛锦楼英武高大的身形以及他身边佝偻着脊背的朱太医。 那夫人便好奇地问:“薛家三爷怎么会出现在京郊外的一处庄子上?” 庄子里也有不少务农的散户,平日里也没少与庄子内的奴仆们打交道。 这世上本是没有不漏风的墙,纵然奴仆们经由薛锦楼的吩咐不敢向外宣扬莹儿有孕,可与散户们相处的时候也难免会有说漏嘴的时候。 那夫人问了几家散户,果真便问出了庄子里的隐秘,原来是薛锦楼身边的丫鬟有了身孕,这才被安置到了庄子之中。 莹儿有孕的消息在京城内不翼而飞,很快便传到了婉仪公主的耳朵里。 第四十八章公主来兴师问罪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婉仪公主近来心绪极佳,其一是因她母后在四十岁上下的年纪怀上了龙裔,中宫嫡出本就代表着无上的尊耀,永明帝也为此龙颜大悦。 庶出的几个皇子都已成年,若是此番皇后生下个嫡子,有承恩侯府在其背后做倚仗,将来必定能将他推上太子一位。 婉仪公主虽是金枝玉叶,也饱受永明帝的疼爱,也到底只是一节女流,难以与庶出的皇兄皇弟们争宠。 其二是薛国公府暗地里对她的示好,前些日子薛锦楼与镇国公府家的钟丹珠交往过密,可把婉仪公主气了个够呛。 论出身和美貌,钟丹珠连给她提鞋都不配,若是薛国公府当真弃了她而去选择钟丹珠,便着实是不把婉仪公主放在眼里了。 好在薛锦楼迷途知返,不再与镇国公府牵扯过密,而是托了保山登了公主府的大门,意欲求娶婉仪公主。 每每思及此事,婉仪公主总是喜上眉梢,一泓弯弯的柳叶眉里漾着甜蜜斐然的傲然在。 自前年在花灯节与薛锦楼初遇之后,她便在漫天的璀璨烟火之中瞧见了那位英武俊朗的薛家三爷,至此之后魂牵梦萦、日日难忘。 京城中也有不少世家大族里的王孙公子向婉仪公主递去过橄榄枝,尚主一事乃是平步青云的美差,谁家都想分的一杯羹。 可偏偏婉仪公主的眼中只放得下薛锦楼一人,如今婚事在即,她自然万般高兴。 她身边伺候的丫鬟们也瞧出了她的欢喜,便顺着她的意说了不少薛锦楼的好话,直把婉仪公主哄得羞赧不已。 正是在她如此春风得意的时候,京城中的流言蜚语飘到了公主府的各个角落里。 听闻此消息的婆子们害怕不已,在私底下商议了好几遭,就是犹豫着该如何向婉仪公主开口。 最后还是婉仪公主身边的方姑姑挑了个公主心绪平平的时机,向她吐露了薛锦楼身边的丫鬟有孕一事。 婉仪公主本正靠坐在贵妃榻里饮茶,忽而听得此话,那双透亮的眸子掠过一丝怔愣,随后她便把手里的茶盏重重地搁在了桌案之上。 “你说什么?”方姑姑是自小伺候她的奶娘,若不是此刻的婉仪公主难以克制自己心中的愤然,她决计不会对方姑姑如此无礼。 好在方姑姑也不曾将婉仪公主的这点怒意放在心上,而是稳着语调,循循善诱般地劝哄她道:“公主先别恼,这消息是否属实还未可知,说不准只是京城内的流言蜚语。” 而后方姑姑便把消息的来源与内容尽皆告诉了婉仪公主,前去普济寺上香的夫人们无意中瞧见了与朱太医同行的薛锦楼,继而从庄子里的散户口中问出了莹儿有孕一事。 “多少世家大族的公子身边都养着好几个通房丫鬟,这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可若是薛家三爷当真让丫鬟有了身孕,又藏匿在了京郊的庄子上,公主便要上些心了。”方姑姑叹息般地说道。 她这话说的委婉,可大体的意思却是在劝告婉仪公主——若薛锦楼当真如此行事,他便不配做婉仪公主的驸马。 可婉仪公主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她早已把薛锦楼悄然放在了心上,情思入骨后再难抽离,骤然听得此等流言蜚语之后,她只怨怪起了那个有孕了的狐媚子。 “薛家三爷如此正直伟岸的人,怎么会在成亲前闹出这么不堪的事来,本宫才不信,定是那丫鬟偷偷倒了避子汤,以肚子里的孩子要挟了锦楼哥哥。”婉仪公主颇为气愤地说道。 方姑姑心下一叹,瞧着自家公主为了薛家三爷失去了清明理智的模样,便也只能无奈地附和道:“公主信赖薛家三爷是好事。” 可太过于信赖薛锦楼,则会丢失女子的自尊自爱。且不论一个通房丫鬟怎么有胆子偷偷倒掉避子汤,即便她偶然有了身孕,难道这孩子就非要生下来不可? 薛家将这事做得极不体面,若是让陛下和皇后娘娘知晓了,还不知要生出多少事端来。 陷于气恼与妒恨之中的婉仪公主也很快地回过了神来,她先侧目望向了身侧的方姑姑,思忖后便道:“姑姑可要替本宫守住这消息才是。” 这便是不让她告诉皇后娘娘的意思,可见婉仪公主是当真心悦薛锦楼,为此不喜欺瞒自己的母后。 “公主放心,老奴自有分寸。”方姑姑道。 * 莹儿不知晓外头甚嚣尘上的流言蜚语,她只顾着自己的腹中的胎儿,时不时陪着康嬷嬷做些针线活计。 倒是薛锦楼近些日子心情不佳,还私底下嘱咐了康嬷嬷好几回,让她劝着莹儿待在庄子里的一亩三分地之中,千万不要出门去散心。 康嬷嬷不解其意,便问薛锦楼为何如此。 薛锦楼却顾左右而言他道:“庄子里的其余散户我都遣散干净了,人多的地方总是有是非。” 至于是什么样的是非,薛锦楼却不愿对康嬷嬷提及,他多抽派了几个人手在庄子上伺候着,顺道保护莹儿这些人的安危。 可即便如此,薛锦楼总还是有为了公差顾不上莹儿的时候。 九月底,庭院里金桂飘香之际,一位不速之客叩响了庄子禁闭的院门。 康嬷嬷下意识地便要让人去开门,只是转念想到薛锦楼那一番似是而非的劝语,便又拦住了那跑去开门的小厮。 “且等等,先让我问问来人是谁。” 康嬷嬷说着,便走到了红漆木大门旁,贴在门边问了一句:“是谁?” 门外的人先是怔愣了一瞬不答话,康嬷嬷便又扬高了声量问了一句。 那人才道:“我是婉仪公主身边的方姑姑,还不快开门?” 这话可把康嬷嬷吓了一大跳,且不论婉仪公主为何会突然来这偏僻的庄子里造访,如今莹儿还怀着身孕,如何能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婉仪公主跟前? 不对。 婉仪公主既已赶来了此处的庄子,便代表着她已然知晓了莹儿有孕的消息,这便是要来兴师问罪了。 康嬷嬷慌忙给那小厮使了个眼色,让他赶去莹儿房里给她做个警醒,或是从后门赶去京城里将薛锦楼请来。 门外的催促声却比方才还要再急切几分。 “快些开门,可别装着里头没人呢,公主可有要紧的事要审问你。” 婉仪公主立在红漆木大门外,倨傲地抬起那双冷若冰霜的眸子,居高临下地审视着来人。 方姑姑瞧出了婉仪公主的恼怒,便也横眉竖目地冲着一门之隔的康嬷嬷说:“快些开门。” 康嬷嬷给小厮们使完了眼色,不敢再故作推辞,只能乖顺地将大门推开。 而后,婉仪公主那副高高在上的尊荣便出现在她眼前。 不等康嬷嬷说话,方姑姑却已冷笑着斥责她道:“你这狗奴才,当真是好大的胆子,连公主的面子都敢不给。” 康嬷嬷面上做出了一副小心翼翼的恭敬模样,心里却在嗤笑着婉仪公主的高傲。 她都没有嫁给三爷,还没有与薛国公府成亲,怎么就拿出了一副女主人的模样来欺压她们这些奴才? 凭什么?三爷娶不娶她还不一定呢。 康嬷嬷并不敢把心中的腹诽之言拿到台面上来说,只做小伏低地朝着婉仪公主笑道:“不知公主造访,奴婢有失远迎,还请公主恕罪。” “若真要与你们这些奴才计较,本宫早已气死了。”婉仪公主剜她一眼,而后那薄冷的目光便游移到了宅子里的内院。 康嬷嬷额角因恐惧而渗出了一缕一缕的细汗,此刻更是心跳如擂,只想躲避着婉仪公主充满审视之意的目光。 “前些时日三爷身边的莹儿冒了痘症,为了不传染给主子们,三爷才把莹儿撵来了庄子上。”不等婉仪公主问话,康嬷嬷已然为莹儿想好了推脱之语。 可婉仪公主却不听康嬷嬷的诡辩,她身侧立着的方姑姑不仅手段狠辣,更有一双火眼金睛在,她瞥了一眼康嬷嬷,便从她闪烁着的眸眼里发现了些端倪。 “哦?”方姑姑笑道:“那倒是不用怕,我早些年已长过痘症了,不会被个小小的丫鬟传染了去。” 康嬷嬷心下一愣,知晓来者不善,便道:“可是婉仪公主是三爷心尖上的人物,又是如此尊贵的金枝玉叶,实在不好以身犯险,若是染上了痘症,奴婢万死难辞其咎。” 这话正说在婉仪公主的心坎上,可她只是扬起了一抹笑意,便想到了如鲠在喉的莹儿。 婉仪公主立时敛起了嘴角边的笑意,冷声道:“本宫倒也不怕,还不快领本宫进去,本宫倒要瞧瞧这位莹儿是何方神圣。” 第四十九章对峙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康嬷嬷见痘症之状都吓不退婉仪公主,便知她是存着心要来收拾莹儿,定然是要想方设法的在莹儿生前立下主母的威严来。 她心里暗暗着急,面上却又不敢显现出来半分,还得想法子替莹儿推脱了才是。 “公主,不是老奴不肯让您进去,只是……”康嬷嬷蹙着眉头如此说道。 话音未尽之时,婉仪公主身边的方姑姑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恼怒,一把夺过了话头,上前一步攥住了康嬷嬷的手腕。 力道之大,险些让康嬷嬷红了眼眶。 “公主说要进去,岂是你一个卑贱的奴才能拦着的?还不快退到一边去,否则可不要怪我们不客气才是。”方姑姑眯着眼瞧人时气势非凡,有几分令人不寒而栗的威严在。 康嬷嬷手腕上吃痛,又被方姑姑冷厉的眸光吓了一跳,当下也只能悻悻然的退到了一边,不敢再造次。 “还不快替本宫领路。”婉仪公主居高临下的睥睨着康嬷嬷道。 康嬷嬷这下也只能硬着头皮的替婉仪公主领路,只是她有意放慢了脚下的步调,从前厅到内院只有半刻钟的路途,她却领着婉仪公主走了一刻钟。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走到了厢房门前,康嬷嬷急中生智,便扬高了声音对婉仪公主说:“公主殿下,可否容老奴进去通禀一声,切勿让莹儿的蒲柳之姿污了您的眼才是。” 这番话说的讨巧,即便高傲如婉仪公主。也寻不出半分错处来,她漫不经心的瞥了一眼康嬷嬷,冷笑着说道:“随你吧。” 说到底在婉仪公主的心里,康嬷嬷或是莹儿这样的奴婢与砧板上的鱼肉、泥泞中的蝼蚁并没有什么区别。 只是莹儿胆敢怀了薛锦楼的孩子,着实是犯了她的大忌讳。 康嬷嬷感恩戴德般的谢过了婉仪公主的大度,随后便顶着她们灼灼的目光,缓缓走进了屋舍之中。 此时的莹儿也从小厮的嘴里知晓了婉仪公主造访一事。 婉仪公主乃是金枝玉叶,又如此喜爱薛锦楼,只怕是把她这个有孕的奴婢当成了眼中钉和肉中刺。 且她如今怀着身孕,愈发不是婉仪公主的对手了。 她害怕的连连发抖,却又实在避无可避。 康嬷嬷白着一张脸走进了厢房,一眼便瞧见了坐在临窗大炕上的莹儿和绒儿,两人的脸上皆是一模一样的惴惴不安。 “公主在外头,姑娘也收拾一下自己,总要顾及三爷的体面才是。”康嬷嬷眨着眼对莹儿说道。 她不知晓婉仪公主会使出怎么样的招数来对付莹儿,但如今最要紧的就是要护住莹儿肚子里的孩子。 即便屈膝下跪、跪地求饶,也要先躲过这一劫才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莹儿将来的前程可都系在肚子里的孩子身上。 若是孩子出了事,康嬷嬷乃是万死难辞其咎。 莹儿怔愣的瞧了康嬷嬷一眼,而后便在绒儿的搀扶下走到了梳妆镜前,只轻薄的上了一层脂粉,并不敢过多地耽误时光。 “一会儿你多示弱,若是婉仪公主借故发落了你,你就跪在地上装晕,总要熬过这一回才是。”康嬷嬷扶着莹儿出门的时候,俯身在她耳边叮咛道。 莹儿会意,朝康嬷嬷递去了一个感激的目光,随后便低眉敛目地走出了厢房。 狭小的庭院之中尽是婉仪公主带来的丫鬟仆从们,她们个个如虎如豹般立在婉仪公主身后,将其间的婉仪公主簇拥的犹如天上仙一般气势凌然。 莹儿明白自己在婉仪公主身前实在是不值一提,若是硬碰硬,她只怕会落个尸骨无存的结局。 若想保下自己和腹中胎儿的性命,只有委屈求全,做小伏低。 所以她一走出厢房,便倏地地往上一跪,朝着婉仪公主的方向结结实实地磕了一个头,只道:“奴婢见过公主殿下。” 婉仪公主本是对莹儿厌恶无比,只恨不得将这个狐媚子手刃了才痛快,只是她也并非那等骄蛮到无法无天的人,当下也只冷冷地将她唤起,并道:“听说你叫莹儿?” 莹儿心下一沉,并不敢去直视婉仪公主的天颜,只能尽量缩起自己的身子,以卑微怯懦的姿态来博得婉仪公主的欢心。 “回公主的话,奴婢的确是叫莹儿。” 康嬷嬷见婉仪公主面色好转了几分,还以为她是消了气,一时担忧之下,便替莹儿说了句话道:“这奴婢是我们薛国公府从人牙子手里采买来的,出身还算清白,性子也勤恳老实,并没有什么弯弯绕绕。” 她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却正戳中了婉仪公主心内的伤疤。 当初薛锦楼弃了她去寻了镇国公家的嫡长女,不就是因为钟丹珠的性子比她更温和几分吗? 婉仪公主听闻了这些风言风语后,可躲在闺房里痛哭了好几场,她不舍得怒骂薛锦楼,便只能将一切的罪由都归咎在钟丹珠一人身上。 此刻康嬷嬷的话语无异于火上浇油。 “性子老实吗?可出身如此卑贱,也不知晓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锦楼哥哥的血脉。”盛怒之下,婉仪公主便嗤笑着践踏起了莹儿的尊严。 康嬷嬷立时噤了声,不敢再为莹儿帮腔,只得暗地里替莹儿捏了一把汗。 莹儿早料到了婉仪公主会诘难发落她,此等尖利的话语一点也伤不了她的心,只要肚子里的孩子无恙,她什么样的苦都能吃得。 因见婉仪公主这话说的不像,方姑姑也忍不住皱了眉,频频朝婉仪公主递去警醒的眸色。 即便公主出身高贵,却也是受过《女德》、《女训》教诲的大家闺秀,如何能像市井粗妇一样将如此粗鄙的话语宣之于口? 若是传出来,京城里其余的世家贵女岂不是要在私底下偷偷嗤笑她。 “你别怕。”方姑姑夺过婉仪公主的话头,迈着轻拢慢捻般的步调,走到莹儿身前后攫住了她的下巴,仔细地端详她一番后,笑道:“公主今日赶来这庄子上是因她听闻了一些风言风语,特地过来问一问你,是不是当真做下了奴颜勾主、偷偷倒了避子汤这样的丑事?” 第五十章为她出头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莹儿被迫抬起头来,不显山不露水地映出一张似秋水芙蓉般的明净面容来,柳叶眉盈盈一弯,玲珑的翘鼻之下又是不点而红的丹唇。 只是因怀孕的缘故,这张素净的脸蛋上并没有敷上多少脂粉,正如含苞待放的荷花一样漾着几分垂涎欲滴的纯澈。 这样的纯澈若映在旁人的眼里,便如秋日里的山花一般蕴含着别样的明艳姿色在,可偏偏婉仪公主将她视作眼中钉,此刻只觉得她的姿色碍眼至极。 一个出身如此卑贱的奴婢,凭什么能拥有与她平分秋色的美貌? 婉仪公主不吝用最阴狠不堪的话语来攻击莹儿,却又觉得只是言语上的折辱并不足以浇灭她心里凌然的怒意。 “你可知本宫与锦楼哥哥的情分?你怎敢在他成婚前偷偷倒掉避子汤药,做出这不知廉耻的事来?”婉仪公主缓缓上前,攫住了莹儿的下巴,居高临下地质问着她。 在来京郊的庄子上兴师问罪前,婉仪公主已赶去薛国公府探听情况,刘氏小心翼翼地接待了她,知晓了她的来意后,便将一切的罪责都归咎在了莹儿身上。 “都是那贱婢诱着楼哥儿,楼哥儿也是个洁身自好的好孩子,身边只有莹儿一个通房丫鬟,平日里又不在府上,惹得这丫鬟不知天高地厚了起来,竟做下了偷偷掉到避子汤药的不堪之事来。”刘氏如此解释道。 婉仪公主虽心存芥蒂,可到底是不舍得责怪薛锦楼,他日日忙于刑部的差事,自然对内宅一事上心,也正是因为他对莹儿的漠视,才会纵的她不知天高地厚。 “公主放心,楼哥儿并不把那丫鬟放在心上,否则怎会寻个僻静的京郊庄子将她安置了?将来你们成婚后,只把那孩子当成个族亲养着,实在不必放在心上。”刘氏侃侃而谈道。 婉仪公主因过分爱恋薛锦楼的缘故,听进去了刘氏的话语,只一意孤行地怨恨起了莹儿。 她特意赶来了京郊上的庄子,不过是被一腔怒意驱使着行进,奚落之语从唇舌中泄出,让她恣意地践踏着莹儿的尊严。 可于莹儿来说,像婉仪公主这样高高在上的人物,本就与她有天堑之别。 即便是被如此奚落嘲讽,她也已经习之为常。只要她肚子里的胎儿安然无恙,什么样的耻辱她都能受得。 眼瞧着莹儿柔顺地受下所有耻笑之语,只不声不响地注视着婉仪公主,那秋水似的明眸里漾着潋滟的水波。 顿时让婉仪公主愈发怒火中烧。 当她纤细又尖利的指甲触及到莹儿细嫩白皙的皮肉,一股肆虐的凌辱之感袭上她的心头,只要再用一寸力,莹儿的脸上的肌肤便会留下几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莹儿也察觉到了婉仪公主的意图,身子忍不住发起了抖来,临到此刻,她才算是真切地害怕了起来。 “公主。”惊惧之下,莹儿便白着脸出声祈求道。 可这样柔弱不堪的模样反而让婉仪公主愈发嫌恶,只见她冷哼一声,尖利的指甲往莹儿的肌肤里侧推了半分,笑道:“现在知道怕了?” 康嬷嬷见状慌忙跪倒在了地上,出声为莹儿讨饶道:“公主殿下大恩,还请高抬贵手,放莹儿一马。” 婉仪公主抬起冷若冰霜的眸子,望向了跪地磕头的康嬷嬷,道:“本宫记得你可是世子爷的奶娘,怎么,莫非是这贱婢很得你的欢心?否则你为何要为她说好话?” 康嬷嬷怔惘了一瞬,忆起这位婉仪公主对薛锦楼近乎执拗般的占有欲,顿时不敢再为莹儿说话,只道:“公主恕罪。” 恰在婉仪公主忖度着要不要给莹儿灌下一碗落胎的红花时,庄子外响起了一阵无比急促的马蹄声,而后是小厮们请安问礼的声响。 康嬷嬷顿觉一缕曙光降临,慌忙去瞧二门口的来人,果真见薛锦楼着了一身玄墨色对襟长衫逶迤而来,他面色冷厉,步调沉稳,浑身上下染着一股森然的气势。 此时的婉仪公主仍维持着掐着莹儿脸颊的姿势,没想到薛锦楼却这般匆匆地赶来京郊的庄子上,她也是一惊,而后才松开了莹儿。 方姑姑侧眼瞥见薛锦楼愠怒不已的阴沉面色,便知婉仪公主娇蛮无理的行径惹恼了他,不得不出言为公主打圆场道:“薛三爷怎么来了?公主正有要事寻你呢。” 虽则薛锦楼与婉仪公主已开始商议起了彼此的婚事,可到底这桩婚事没有过明路,婉仪公主也不能堂而皇之地惩治薛锦楼的丫鬟。 一个女子,即便出身再高贵,一旦被冠上了善妒不贤的名声,便会永远失了夫君的欢心。 方姑姑频频给婉仪公主使眼色,婉仪公主也会意,方才迎上薛锦楼裹着阴森怒意的眸子,她便也随之一怒。 锦楼哥哥摆出如此恼怒的模样,可是在为这名叫莹儿的丫鬟不忿? 难道他竟是把这丫鬟放在了心尖上不成? 婉仪公主愈想愈恼怒,也不管回廊上来回张望的小厮婆子们的目光,便持着自己的本心,对他说:“锦楼哥哥,我正替你教训这不逊的丫鬟呢。” 她说的那么理所当然,肆无忌惮的凌驾于薛锦楼之上,将他心爱的莹儿批的一文不值。 薛锦楼不语。 他收到了小厮递来的消息后,便放下了手边所有的差事,马不停蹄地赶来了此处庄子,为的就是护住莹儿的安危。 可此刻他眼前的婉仪公主仪态万千地睥睨着莹儿,姿态高傲决绝,整个人还被一股难以言喻的怒意所笼罩。 而他的莹儿呢? 却是只能秉着清瘦无比的身形,如青山空谷里一株被风雪拍打的摇摇欲坠的幽兰一般,凋零孑然地跪在地上。 如今正是盛午时节,烈日如曝般洒落大地,只怕那些皮糙肉厚的婆子们也跪不了多久,更何况是身子单薄的莹儿? 她还怀着薛锦楼的孩子。 莹儿跪在地上任凭泪珠不断地往下坠,或许是她察觉到了头顶处炙热的视线,便后知后觉地抬起了头,恰与薛锦楼漾着怜惜的目光相撞。 只是一眼,莹儿的杏眸里便氤氲起了水蒙蒙的雾珠,她明明受尽了委屈,却又不敢在婉仪公主跟前落泪,只能徒然地垂下头。 而她故作坚强的模样却是击溃了薛锦楼心里的最后一丝防线,他忘却了自己与婉仪公主有君臣之别,忘却了刘氏心心念念着让他迎娶婉仪公主。 这一刻,他只想为他心爱的女子伸张正义。他不能,让莹儿白白受了这样的委屈。 “公主,臣不知臣的这个婢女犯了什么罪,竟能在薛国公府的庄子上惹恼了您?”薛锦楼嗤笑一声,冷若冰霜的眸色落于婉仪公主眼前。 方姑姑心下一颤,从薛锦楼的口风中听出了些端倪,顿时便知薛家三爷与婉仪公主的婚事怕是不成了。 婉仪公主自出生至今便没有受过半分委屈,可如今被薛锦楼如此讥言讽刺着,她心里实在是委屈至极。 公子的尊荣不允许她落泪,婉仪公主便只能睁着美眸凝望着薛锦楼,意欲与他争辩一番,可霎那间却发觉自己什么都解释不了。 她不是薛锦楼的妻,也不是莹儿的主子,根本没有立场去惩治薛锦楼的丫鬟。 “锦楼哥哥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是要与本宫两清了吗?”哀伤之下,婉仪公主几乎只能惦念着情爱一事,满心满眼地也只是想从薛锦楼这里获得一个答案。 他到底还愿不愿娶她?若是愿意,又为何要说出这样的锥心之语来? 可若是不愿意,刘氏为何对她如此热络,话里话外都是将她当成未来儿媳的模样。 婉仪公主心中仍存着一点希望,便扬起透亮的眸子紧紧攥着薛锦楼不放。 可薛锦楼的嘴角却是扬起一抹戏谑般的笑意,便听他残忍至极地开口道:“臣与公主,从前没有半分关系,往后也不会有,还请公主自重,切勿犯了薛国公府的忌讳才是。” 第五十一章薛锦楼的亲事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婉仪公主几乎被薛锦楼的话砸懵在了原地,她从不知晓面如冠玉、风流倜傥的薛锦楼口吐漠然之语时会如此伤人心肺。 她的一腔情思落了空,此刻心间满盈着汹涌的伤心,甚至都顾不上自己的体面。 庄子上伺候着的小厮和婆子们都恨不得寻个地缝钻进去,他们一点都不想听见主子之间的龃龉。 而方姑姑瞧见了婉仪公主泪盈盈的美眸,心下也是一阵怜惜,忍不住为她出头道:“薛三爷这话也说的太难听了些,公主也是金枝玉叶,难道就非要嫁给你们薛国公府不成?奴婢劝三爷还是顾着些薛国公府的体面才是。” 她这话也是在提醒薛锦楼,婉仪公主身份高贵无比,结不成亲事事小,可若是得罪了皇家,薛国公府便会吃不了兜着走。 这话里藏着十足十的威胁意味。 可偏偏薛锦楼是打断了骨头都不肯吐出血沫来倔强的性子,若是婉仪公主与方姑姑肯说几句软和话,他心里的火气兴许还能熄灭一些。 这威胁的话一出,他嘴角的笑意愈发冷厉渗人,说出口的也越来越不客气。 “国法有律令,天子与庶民同罪。婉仪公主私闯民宅,又无缘无故私设刑罚,这是哪门子的闺秀道理?即便到了金銮殿前,我也有话要说。”薛锦楼如此说道。 这一番话不给婉仪公主留丝毫情面,婉仪公主闻言也落了泪,方姑姑也胀红了脸,霎时不知该如何回话。 说到底,今日这事还是公主太冲动了一些,若是她能忍下心中的一口气,能来日嫁来薛国公府后再摆布莹儿就站在了礼法道义的这一面。 而不是像今日这样,连个惩治莹儿的理由都寻不到。 婉仪公主是被永明帝千娇万宠长大的金枝玉叶,自来便没有受过这样的委屈,且还是被她心心念念的郎君如此奚落。 为了不在人前再丢了里子面子,方姑姑便搀扶住了婉仪公主的皓腕,朝薛锦楼敷衍一礼后便往庄子外走去。 婉仪公主起先还不愿意离去,被方姑姑好声好气地规劝了一番之后,才恋恋不舍地回头张望了一番,入目所及的却只是薛锦楼冷硬无比的背影。 她眼中的泪愈发汹涌。 * 婉仪公主一行人离去之后,薛锦楼立时上前抱起了跪在地上的莹儿,又蹙着眉对康嬷嬷道:“快去请朱太医来。” 莹儿陷在他温热的怀抱之中,有了一份可以倚仗的依靠,她便不再故作坚强,而是放肆地怮哭了起来。 哭声凄厉又哀伤,直把薛锦楼的心都攥成了一团。 薛锦楼从前最厌恶的就是女子哭哭啼啼的娇柔模样,可此刻听着莹儿委屈至极的哭声,他只想摘了星星月亮下来换她展颜一笑。 两人进了里屋,躲在角落里的绒儿也走了上来,红着眼端了一杯热茶来。 薛锦楼将莹儿抱在了架子床上,正欲去外间吩咐人传膳时,却被莹儿攥住了衣衫下摆。 他身形一顿,回身迎上了莹儿泪意涟涟的明眸,便听她轻启红唇后说道:“三爷能不能不走。” 她此刻小心翼翼的模样像极了猎场里形单影只的幼鹿,湿漉漉的眸色里漾着不谙世事的纯澈。 薛锦楼心肠蓦地一软,他便坐在了床榻边上,勉力对莹儿一笑道:“你别怕,我就在这儿陪着你。” 他温柔的话语勾起了莹儿心里所有的委屈,况且她心里明白,经过了今日一事,薛锦楼与婉仪公主的婚事再也无法成事。 且她肚子里的孩子无恙,不过是受了几句冷言冷语的嘲讽,再跪上了一个时辰而已。 若是她受的委屈能换得她与孩子的青云路,那便十分值得。 薛锦楼却不知晓莹儿心里的弯弯绕绕,他只是怜惜着她,并为了他们的骨血而担心。 自他把莹儿纳进心间之后,他便褪去了从前那副高高在上的外衣,将心口最柔软的地方毫不避讳地展露给莹儿瞧。 “别怕,我答应你。这样的事,不会再有下一回。” 薛锦楼已在心间暗自做下了决定,他要去娶个五品小官家的庶女为妻,且这庶女必定要大度贤惠,能容得下莹儿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才是。 莹儿也适时地倒进了薛锦楼的怀中,温柔小意地说道:“我知晓爷也有爷的难处,您特地赶来庄子上替我脱困,我心里实在是高兴。” 两人正旖旎缱绻地说着体己话,外间的康嬷嬷已然带了个大夫进屋,并道:“三爷,奴婢派人去请朱太医的路上碰到了回春馆的鲁大夫,不如让他先给姑娘瞧一瞧?” 事出从权,薛锦楼也不计较大夫的身份,当下便说道:“让他进来吧。” 那鲁太医生的老迈无比,下巴上的羊角须已通体雪白,如此倒也不必再计较男女大防。 他替莹儿把过脉之后,便与薛锦楼说:“这位夫人胎像稳当,并无什么不适。” 薛锦楼高兴之余,便大手笔地许了一锭银子给他做诊金,那鲁太医千恩万谢地应了,被康嬷嬷送出了庄子。 * 刘氏知晓薛锦楼与婉仪公主不欢而散的事时已是六日后。 她本已决意要强逼着薛锦楼迎娶婉仪公主,并托镇平侯夫人做保山。 只是没想到薛锦楼先斩后奏,将他能迎娶婉仪公主的路数堵得死死的。 刘氏被气了个够呛,甚至还让婆子们翻找出了保心丸,一连吃下三颗后才缓过了神。 如今与婉仪公主的婚事是再也不成了,身边的嬷嬷见刘氏如此烦忧,便也忍不住替她出谋划策道:“太太别急,没了婉仪公主,还有安平县主呢。” 安平县主乃是康平王的胞妹,也是金枝玉叶般的人物,且这位县主并无半分骄矜之气,人也生的端秀灵动,的确与薛锦楼十分相配。 “我们三爷是人中龙凤,这般年岁的公子哥,哪儿有比我们三爷更有出息的?只怕京城里的贵女都卯足了劲想要嫁来我们薛国公府呢。”婆子笑着说道。 刘氏听了这话后,果真回过了些神,并让人去打听安平县主在京城里的名声。 才过了三两日,刘氏托去打听消息的媒人便兴冲冲地登了薛国公府的大门,与刘氏说:“太太真是好福气,这位安平县主正愁嫁呢,康平王左挑右选都寻不到个中意的人选,我一上去提起了你家三爷,安平县主便羞红了双靥,康平王也没有半分置喙。” 刘氏喜笑颜开道:“此话可当真?” 那媒婆笑着说道:“自是比黄金还真。” 两人商议了一番后,便约定了来日一起去康平王府商讨婚事。 三两日后,薛锦楼挑了一日风清云朗的好时节,特地赶去了云和院,与刘氏谈起了自己的婚事。 刘氏方才欲向他提起安平县主一事。 薛锦楼却自个儿先夺过了话头,兴冲冲地与刘氏说道:“母亲,儿子瞧中了一个世家贵女,是京兆府因家的庶长女,虽她父亲官位低了一些,她却从小养在王老太太的膝下,听说是个极为贤德温良的女子,还请母亲替儿子做主,早日托了媒人上门提亲才是。” 第五十二章王若霜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刘氏彷如听到了晴天霹雳,她方才从失去婉仪公主这个儿媳的阴影中回过神来,如今一门心思念的便是要促成薛锦楼与安平县主的婚事。 可薛锦楼何时瞧上了京兆府因家的庶长女?她怎得全然不知情? 刘氏并没有预料之中的震怒,她只是仔仔细细地瞧了薛锦楼一脸,确定了他脸上洋溢着真挚的神色之后,方才说道:“你说的可是王若霜?” 薛锦楼语气沉稳地说:“正是她。” 这位王若霜不仅生的貌美灵秀,且因自小养在祖母膝下的缘故,规矩礼仪也被教养的极好,有些世家冢妇的影子在。 刘氏也在花宴上见过王若霜几回,与几个相熟的妇人们夸赞过她。 只是夸赞归夸赞,薛锦楼毫无预警地便提起了与王若霜的亲事,怎能不让刘氏多思多想? 王若霜虽样貌、性子都好,可到底出身简薄了些,且又只是个庶女,比不得安平县主仪态万千。 “你莫不是为了莹儿,才弃了那些高门大户的贵女,只择了个庶女为正妻?”刘氏狐疑地望向薛锦楼,若当真如她猜测的一般,她定会不择手段地要了莹儿的命。 薛锦楼分外了解自己的母亲,闻言便冷笑一声道:“母亲当我是疯了不成?我如今心疼莹儿不过是因她肚子里的孩子而已。至于为何要娶王若霜,是因娶妻娶贤,若要去高门大户里寻来那些眼高于顶的贵女,倒不如娶个小门小户的庶女。” 这话却是不假,小门小户的庶女若是规矩齐全些,只怕会把薛锦楼当成天来伺候敬爱。 刘氏也有一片慈母心肠,将薛锦楼的话放在心里细细地品味了一番后,便缓缓点了头道:“你说的话也有道理,让我好好想想,明日给你个答复。” 薛锦楼知晓自家母亲已同意了大半,也不急于求成,而是起身行礼后离开了云和院。 等他离去后,刘氏搁下了手里的茶盏,肃着脸询问身边的心腹嬷嬷:“你们瞧着楼哥儿可是真心要求娶王若霜,还是为了那个卑贱的莹儿才出此下策?” 这些婆子们哪里敢掺和进这对母子之间的龃龉,便只囫囵说道:“咱们三爷是顶天立地的男儿郎,不过是因那莹儿有了身孕才对她另眼相待而已,哪里有为了个婢女去选正妻的道理,太太是杞人忧天了。” 话音甫落,刘氏这颗惴惴不安的心才落了袋,便花了不少银钱去让人打探王若霜的品行。 * 三日后,刘氏托了京城内另一个媒婆,让她去京兆府因里走上一趟,问一问王大人的意思。 这位王夫人当差的本事平平,可生儿子的本事却名列前茅,除了王若霜这个庶长女之外,他后院里可有十一个庶子。 物以稀为贵,王夫人本就因膝下无子的缘故无比厌烦那些庶子,索性便把唯一的庶女当成亲生女儿一般看待。 王家费了心思教养王若霜,至此才养成了她端庄灵秀的品性。 薛国公府的突然造访着实是让王大人和王夫人吃了一惊,知晓媒婆的来意后,两人更是笑得合不拢嘴,将王若霜夸得上天入地一般。 两家人既都有意,媒婆便敲定了保山上门的日子,要了王若霜的生辰八字,并将玉麒麟环佩的一半递给了王大人,道:“这可是上好的和田玉,可见薛家的诚意。” 王大人喜笑颜开地接下,与王夫人亲自将媒婆送出了王府大门。 定下婚事后,王夫人便开始替王若霜筹备起了嫁妆,薛家的聘礼繁重富贵,她们王府的嫁妆也不能简薄了去。 王若霜则躲在闺房里绣嫁衣,她闺中密友们已纷纷来王府庆贺她高嫁,明里暗里都是羡慕之意。 王若霜嘴上摆出了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心里却也十分得意,毕竟薛国公府门庭高贵,且薛锦楼又是个年少有为的良配,这桩好婚事自然人人艳羡。 王夫人替王若霜挑选了几个得用又伶俐忠心的丫鬟,将夫妻之间的相处之道捡了几条最要紧的说与她听。 王若霜乖顺应下,送王夫人离去后,才将心腹丫鬟竹生唤到了跟前。 她的闺房坐北朝南,地处揽阳遮阴之处,是整个王府内最好的院落,因王夫人偏疼她这个女儿,她闺房内的陈设也要比其余的庶弟房里好上许多。 王夫人花了不少气力娇养王若霜,如今也算是养出了功劳。 王若霜人前也没少夸赞自己的嫡母,将自己能嫁给薛锦楼的功劳都归给了王夫人的栽培,话语飘入王夫人的耳朵里,可把她深深地感动了一回。 只是私下里,王若霜屏退了其余的丫鬟们,只与竹生一人说:“她也太小气了些,就凑出了六十八抬嫁妆。” 竹生却笑着说道:“姑娘再忍忍,这些苦日子没剩几天了,等你嫁去了薛国公府,您便是大房内说一不二的夫人,哪里还敢有人瞧不起你?” 王若霜这才收起了心中的烦闷之意,笑着与竹生说:“还是你这话说的好听,不像她给我挑的另外几个丫鬟,要么生的妖妖冶冶,要么粗笨的连话也不会说。” 竹生不敢搭腔,她因惯会察言观色的缘故才在日积月累的相处下得了王若霜的信任,她明白自家姑娘在人前是一副端庄贤惠的模样,私底下却骂爹骂娘、比个市井粗妇还不如。 人前人后俨然两幅面孔。 “姑娘别担心,薛世子既然对您做下了承诺,往后您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奴婢瞧着那位叫莹儿的丫鬟也实在不足为惧,只要您将来小意温柔地伺候着他,不怕他不动心。”竹生这话正中王若霜的下怀。 直到今日薛国公府送来了如此贵重的聘礼之时,王若霜那轻飘飘、晕乎乎的晕眩之感才落了实。 一个月前。 她去京城的珍宝阁买首饰的时候恰巧遇上了骑马而来的薛锦楼。 本以为只是一场偶然的相遇,王若霜不过与他相视一笑,便欲走回自己的车厢附近。 谁成想薛锦楼竟出声叫住了她,并约她去珍宝阁的雅间内相谈,还大手笔地替她买下了方才舍不得买的红玛瑙头面。 王若霜心跳如擂,瞥见了薛锦楼英武俊朗的身姿,一颗心早已心猿意马了起来。 此时此刻,薛锦楼竟向她递去了橄榄枝,孤男寡女独处一室,会发生怎么样的旖旎之事? 片刻后,薛锦楼便屏退了伺候的下人们,开门见山地与王若霜说:“王小姐尚未婚配,可愿意嫁给薛某为妻?” 王若霜怔愣在了原地,脑海里炸出了漫天飞舞的烟火,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薛国公府门庭高雅,并非是她这等小门小户的庶女可轻易高攀的。 “薛公子可别说笑,婚姻大事并非儿戏,怎可如此唐突?”她按捺住心中蓬勃的喜悦,佯装出一副被冒犯后止不住怒意的模样。 此举更得薛锦楼的欢心,他想要的就是一个没有倚仗的大家闺秀为妻,安心在后院里扮演好一个傀儡,没有能力去磋磨、为难莹儿。 所以薛锦楼便笑着告诉王若霜:“王姑娘可仔细思忖一番,若是你愿意嫁给薛某为妻,便挑个日子来珍宝阁给掌柜的递个信就是了,此处也是薛某的私产,王姑娘不必怕被别人知晓。” 说着,薛锦楼便欲起身离开雅间。 可心潮悸动的王若霜却出言唤住了薛锦楼,并漾着忽闪忽闪的美眸问他:“薛公子为何要娶我?” 薛锦楼不过唇角一勾道:“自然是为了我心爱的女子,因她身份低微的缘故做不了我的正妻,所以我只能娶个小门小户的庶女进门,一来是为了护住她的安危,二来也是瞧中了王小姐您的品行。” 说完这话,薛锦楼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雅间,如此风流俊逸,且还如此财力雄厚。 王若霜的心也仿佛跟着薛锦楼一同离去,如今人不在跟前,她也不必再装模作样。 只见王若霜紧紧地攥住了竹生的手腕,喜不自胜地说:“你可有听见薛公子的话?” “听见了,姑娘的福气来了。”竹生笑道。 王若霜哪里能料到锦绣富贵会从天而降,薛国公府这样好的亲事打着灯笼也难找,一个小小的婢女又有何惧? 凭她的手段和本事,一旦嫁进了薛国公府,有的是法子让薛锦楼为她倾心。 到时那个婢女也不过是过眼云烟了而已。 第五十三章莹儿动胎气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莹儿安心在庄子上养胎,半点也不知京城里的新鲜事,倒是康嬷嬷得了薛锦楼的吩咐,将王若霜的事透露给了莹儿听。 “三爷也是为姑娘你着想,这位王姑娘不过是小门小户出身的庶女,只怕胆子比老鼠还小些,将来进了门更是不管多管三爷身边的事。”康嬷嬷温言劝解道。 莹儿哪里不明白这些道理?薛锦楼是为她着想才弃了婉仪公主这个名门贵妻不娶,千挑万选地择了个庶女为妻。 她都明白,只是总会有些许不甘,或是因为自己低贱卑微的出身,又或许是因为不能与薛锦楼成为夫妻的遗憾。 “嬷嬷放心,我都明白。三爷对我也是极好的,我与孩子的荣辱恩宠都系在三爷身上,将来我会好好侍候三爷和夫人。”莹儿笑着说道。 康嬷嬷心里疼惜,嘴上却只挂着朝气蓬勃的喜意,一番贴心话语说出口后,她便领着绒儿走进了厢房屋舍内。 “这两日绒儿身子不适,还是不要让她到姑娘身边伺候。”康嬷嬷瞥了一眼脸色惨白的绒儿,如此说道。 莹儿见状则把绒儿唤到了自己身前,细声细语地问她是何病状,绒儿却远远地立在临窗大炕前,不敢把病气过给了莹儿。 “姑娘别担心,奴婢不过是受了一场风寒而已,将养两日便能痊愈。”绒儿勉强挤出一抹笑意,恭声回答莹儿的话语。 见她只是气色清淡了几分,人瞧着并无什么大碍,莹儿这才放下了些心,不忘嘱咐康嬷嬷:“让厨娘们多熬些姜汤,嬷嬷替她监督着她,总要喝下去逼退了身体内的寒气才能见好呢。” 康嬷嬷笑着应下。 本以为绒儿此番的风寒只是小症候,将养两日便能痊愈,谁曾想却拖了十几日不曾见好。 康嬷嬷见状便自作主张地瞒下了莹儿,并让人把绒儿安置在了僻静的一间屋舍里,请了大夫为她看诊。 那大夫替绒儿诊了一回脉后,便皱着眉与康嬷嬷说:“本只是个小毛病,可是用错了热药,灌了许多姜汤下去,反倒拖成了痨症。” 听得“痨症”二字后,康嬷嬷顿时便瞪大了眸子问:“可有什么挽救的法子?” 那大夫摇摇头,写下药方后对康嬷嬷说:“全看她能不能熬过去了。” 这便是回天无力的意思。 康嬷嬷伤心了一场,等绒儿悠悠转醒的时候,便抹掉了眼泪,朝着绒儿展颜一笑道:“不过是小毛病而已,吃几贴药就能痊愈。” 绒儿四肢无力般地躺在床榻之上,脑袋昏昏沉沉的没有半分力气,听得康嬷嬷的话语后,想勾起唇角一笑,却也只是徒然。 康嬷嬷瞧见这一幕后只觉得心酸无比,背着人时又偷偷落了泪,只是在莹儿跟前死死瞒住了绒儿的病情。 若是莹儿问起绒儿去了何处,她便如此答道:“这丫鬟去别处疯跑了,她风寒好了之后便比以往还要再调皮几分,我也懒得说她。” 莹儿听罢便笑道:“她还是个孩子呢,爱玩也是她的天性,倒是嬷嬷你替我多照顾她一些,别让她玩的满头大汗,到时候又染了风寒。” 康嬷嬷只觉得心里酸涩不已,点点头应了下来。 * 薛锦楼大婚前一日。 薛国公府各房各院皆是一副张灯结彩的景象,薛老太太也兴高采烈地分发了赏钱,还难得给了二房的人几个好脸。 薛忠与胡氏二人彷如忘却了与大房之间的龃龉,特地在薛锦楼成亲之前送上了丰厚的新婚贺礼。 伸手不打笑脸人,薛锦楼笑着接下了二房的贺礼。 因云霄院即将迎来自己的新主人,刘氏为了彰显对儿媳的看重,便亲自挑选了十几个伶俐又老实的丫鬟来云霄院伺候。 大婚那日,薛锦楼卯时便起了身,一席大红色对襟长衫衬得他面如冠玉,英武挺秀的身姿卓然如竹。 薛国公府各房各院的奴仆们都为了薛锦楼的婚宴而奔走忙碌,尤其是寡母刘氏,一人要肩负父母两人的职责,着实是分外辛苦。 好在成婚前她与王若霜见了两回,回回都对这个端庄知礼、贤惠过人的儿媳十分满意。 虽则出身低了一些,可胜在兰质蕙心,又是薛锦楼中意的新妇,刘氏也是乐见其成。 人人都以为薛锦楼志得意满,即将娶到自己中意的娇妻,私底下可没少议论这位王若霜的本事。 可也只有贴身伺候他的无双和双喜才知晓,大婚前夕的每个深夜里,他家三爷都会避着人赶去京郊外的庄子上,有时甚至只为了瞧莹儿一眼,便要匆匆赶回薛国公府里。 此等深情,着实不足为外人道也。 薛锦楼在薛家族人的恭贺声中走出了前厅,方才绕过影壁,正欲走出薛府大门去王家迎娶王若霜的时候,却冷不丁从大门右侧的观礼百姓中瞧见了一张格外熟悉的面孔。 是康嬷嬷,好端端地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薛锦楼知晓良辰吉日不可耽误,骏马旁的两个喜婆见他停下了步子,都蹙着眉不解地望着他。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在薛锦楼的身上,为了薛国公府的体面,他不该迟钝着一瞬才是。 可是康嬷嬷是贴身伺候莹儿的嬷嬷,万一是莹儿出了什么状况,那可怎么好? 薛锦楼在心里掂量了一回轻重,还是循着本心朝喜婆走了过来,他与喜婆耳语了几句后,便穿梭进了观礼的人群,走到康嬷嬷身边问她:“怎么了?” 此时的康嬷嬷双眼通红,嘴唇止不住地发起颤来,好似在强忍着巨大的悲伤一样。 薛锦楼的心一降再降,下一刻仿佛要跌入谷底了一般。 “三爷。”康嬷嬷哽咽出声道:“绒儿没了。” 话音甫落。 薛锦楼高悬着的那颗心才落了地,在康嬷嬷说出“绒儿”二字的时候,他的心跳险些漏了一拍,就怕听见莹儿出事的消息。 好在只是绒儿身死。 “死就死了,不过是个丫鬟而已,念在她忠心耿耿地伺候过莹儿的份上,替她办场体面的丧事吧。”薛锦楼满不在意的说道。 康嬷嬷却仍是无助地落泪,薛锦楼本是打算走回迎亲的队伍之中,可抬眼见康嬷嬷仍是不声不响地痛哭,便问:“还有什么事?” 康嬷嬷瞧着人影憧憧,明明知晓今日是薛锦楼大婚的日子,她若是闹出什么事端来,刘氏恐怕会生吃了她。 可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莹儿丢魂落魄,一个人待在庄子上品尝着无尽的痛哭。 所以她便抹了抹自己眼角的眼泪,一字一句地对薛锦楼说:“莹儿姑娘动了胎气,如今回春馆的大夫已在为她施诊保胎,还请三爷您拿个主意才是。” 第五十四章绒儿身死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事态若不是到了千钧一发的境地,康嬷嬷断断不会如此冒昧地从京郊的庄子上赶赴薛国公府的大门前。 正是她明白莹儿根本受不住绒儿身死的打击,才会抛下一切地将这事禀告给薛锦楼听。 无论薛锦楼作何选择,康嬷嬷都已尽了自己的本分。 康嬷嬷顶着众人灼灼的目光,压低嗓音在薛锦楼耳畔说完这一番话后,便悻悻然地离开了此处是非之地。 如今她与莹儿情谊甚笃,此等危急时刻,她必须陪在莹儿身边才是。 薛锦楼望着康嬷嬷远去的身影,脸上的喜意已然荡然无存,他心中也在天人交战,一方面是莹儿举足轻重的安危,另一方面是薛国公府的体面。 若是他在成亲当日弃了王若霜不去迎娶,而赶去京郊外的庄子上,非但是无情无义,也把两家人家都置于了水深火热之地。 反复思忖之后,薛锦楼的眸光扫过身后矗立着的石狮子旁,那气势非凡的石狮子旁立着二房的四爷薛锦双。 古有胞弟替长兄迎娶长嫂,今日也该有四弟替三哥迎娶三嫂的道理。 薛锦楼提着急切的步伐走到薛锦双身旁,不容分说地将他扯上前了一把,对他说:“四弟,三哥要托你为我办件事。” * 莹儿脸上惨白地躺在架子床上,眼泪仿佛断线的风筝般往下落,不论丫鬟们怎么相劝,她都不肯止住自己的泪。 两个时辰前,害了痨病的绒儿终于抵不住侵入骨髓的疼痛,再服了药后因胃火过旺的缘故,把才喝进去的苦汁都吐了出来。 康嬷嬷吓得立刻去请回春馆的大夫来替她看诊,只是没想到脚程快的小厮还没有请回来大夫,绒儿便已经撒手人寰。 临死前,绒儿已虚弱得连句遗言都没力气说出去。 康嬷嬷知晓这事再也瞒不过莹儿去,便只能走到厢房,将绒儿病死一事缓缓说与了莹儿听。 莹儿本是面色红润地在做针线打发时光,听得康嬷嬷支支吾吾的话语后,当下便受不住此等震颤般的打击,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康嬷嬷不曾预料到莹儿会有如此大的反应,生怕她伤及到腹中的胎儿,先让回春馆的大夫替她诊治了一番,派丫鬟们寸步不离地守着她后,自己赶去了薛国公府。 等康嬷嬷回到庄子上时,莹儿已悠悠转醒,可躺在架子床上的她却仿佛被抽走了所有气力一般,只是形如枯槁的落泪。 康嬷嬷只好在侧婉言劝解道:“姑娘,这也不是你的错,你好歹得顾及着自己肚子里的孩子才是,切勿伤了自己才是。” 莹儿的杏眸已被泪水氤氲的瞧不清来人的面貌,但康嬷嬷慈祥温和的嗓音却如水般飘入莹儿的心间,总是能唤回她的几分清明神智。 回春馆的大夫已为莹儿把了脉,并温声嘱咐她:“这位姑娘身子本就比旁人孱弱两分,好不容易才保下了肚子里的胎儿,断断不可如此伤身。” 说着,他便为莹儿提笔写下了安胎的药方,并小心翼翼地关照她:“一日服用三回,一回也不能省减。” 康嬷嬷亲自把大夫送出了庄子上,才欲回身去为莹儿煎药,却不想正瞧见了一身大红色对襟长衫的薛锦楼正纵马而来,他身后还坐着个眼熟的太医。 “三爷来了。”康嬷嬷喜出望外地说道。 说话间,薛锦楼已勒绳下了马,并把他身后被颠的五脏六腑都险些移了位的朱太医抱了下来。 薛锦楼肃冷的面容上难得露出几分赧然来:“劳烦太医您陪我来此处走上一趟,一会儿我定会让无双他们雇了马车送您回复。” 事出从权,薛锦楼因过分担心莹儿的安危,便驾马赶去了朱太医的家里,不由分说地将他带到了京郊外的庄子上。 可怜朱太医一把年纪还要在马匹上被狠命地颠簸上一回。 “太医请。”此时的薛锦楼倒是拿出了十足十的礼遇与尊重,亲自领着朱太医往庄子里面行进,让给无双和双喜使了眼色,要他们去拿了丰厚的诊金来。 不多时,一行人便走进了莹儿所在的屋舍里。 莹儿本是独自体悟着钻入骨髓的伤心,不成想薛锦楼会在大婚当日出现在此处庄子之中。 她不敢置信地撑起了自己孱弱的身子,泪蒙蒙的目光望向来人,比泪水先一步夺眶而出的是裹着颤抖之意的询问。 “三爷?” 薛锦楼瞥见了珠帘后面色惨白的莹儿,霎时心中被怜惜斥满,因怕她肚子里的孩子有了什么差池,便让朱太医上前为她诊脉。 朱太医诊脉后所说的话与回春馆大夫说的也相差无几,左不过是劝莹儿不要再如此伤神,否则不仅是伤了肚子里的孩子,对母体也有不可逆转的损害。 薛锦楼让康嬷嬷将朱太医送出庄子,并加厚了六成的诊金,另有一箱子的奇珍异宝悄悄送去朱太医府上。 朱太医回府时在心底暗自嘀咕了两声,别看这名为莹儿的奴婢出身卑贱不已,可却是牢牢攥住了薛锦楼的心,将来前程不可限量呢。 * 薛锦楼身上的大红色喜袍刺眼无比,莹儿喝下了吊着参汤的安胎药之后,便伏在薛锦楼的肩头盈盈落泪。 “我知晓你伤心,既是早晚都要哭上这一场,不如这一回就哭个痛快,往后都不要再伤心了。”薛锦楼柔声道。 两人独处时的旖旎氛围向来透着几分旁人难以融入的缱绻在,康嬷嬷给其余几个丫鬟使了眼色,一圈人蹑手蹑脚地往外头走去。 一时间,厢房内只剩下薛锦楼与莹儿两人。 待莹儿撕心裂肺地苦过一场之后,她才觉得那盈润在心口的灭顶苦痛消弭了不少,整个人也不似方才那般心如死灰。 她与绒儿情谊甚笃,绒儿染了痨病而死,尸体还必须一把火烧了干净,连个全尸都留不下来,她心里怎么能不伤心? 除了伤心之外,莹儿更是感到愧怍不已。若是她早些发觉到绒儿不对劲的地方,求薛锦楼为她请了太医来看诊,绒儿或许也能保下一条命来。 “绒儿跟了我一场,还请爷为她立下衣冠冢,将来我也能为她添上几场香火,省得她在地底下还要受别人的欺负。”莹儿泣不成声地说道。 第五十五章代娶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薛锦楼自然没有不应的道理,只要此刻的莹儿能放下心中比山还沉重的枷锁,便是让他去把绒儿供在薛家的祖祠里,他也甘之如饴。 他哄着莹儿,答应为绒儿办一场体面的葬礼,并妥善安置绒儿的父母父兄,也算是怜惜她生前尽心尽力地伺候了莹儿一场。 莹儿伤心得肝肠寸断,可斯人已逝,她如今的伤心已然做无用功,倒不如替绒儿的家人讨些好处,九泉之下的绒儿也能安些心。 “三爷对奴婢这样好,奴婢下辈子做牛做马也要还了您的恩情。”莹儿抬起泪盈盈的杏眸,如此说道。 薛锦楼去笑着帮莹儿拢了拢鬓边的散乱发丝,笑意温和又温柔:“说什么傻话?只要你和肚子里的孩子好好的,就是对我最大的报答了。” 从前不可一世的薛家三爷,如今却在一个身份低微的婢女床榻边柔情似水的说着情人间的呢喃话语。 然后是康嬷嬷这样见惯了此等场面的人瞧了也是心生感慨,只在廊道上与无双说道:“三爷大婚之日弃了新娘不顾,却赶来了此处庄子上。若是让大太太知晓了此事,莹儿可还有命活下去?” 无双见康嬷嬷如此担心,便温声与她说:“嬷嬷你就放心吧,三爷在赶来庄子前已经料理好了所有的事务。左不过是扯个谎,说刑部出了大乱子,要让三爷过去对账本,太太听了也不会多说些什么。” 康嬷嬷这才安了心,眼瞧着那几个伶俐又老实的丫鬟都低着头侍立在廊道之上,她也软了心肠,只道:“都回去歇着吧,这儿有我守着呢。” 而此刻厢房内的莹儿也正泪睫盈盈地被薛锦楼拥进怀里,她哭过一场之后身上的几十褪去不少,此时便气若游丝的说道:“三爷,王家小姐怎么办?” 今日是薛锦楼与王若霜大婚的日子,谁曾想绒儿竟然暴毙而亡,惹的莹儿大悲大痛了一场,险些连肚子里的孩子都没有保住。 待她平复了自己的情绪之后,才后知后觉的想起今日是薛锦楼大婚的日子。纵然她与王若霜是天生不对盘的关系,可她也不至于恶毒到连大婚之日的体面都不给她。 今日实属是意外中的意外,薛锦楼能抛下婚宴的正事,改来京郊外的庄子上瞧莹儿一眼,已然是真切的把她放在了心上。 莹儿心里万般感动,嘴边便说道:“三爷快回府去做您的新郎官吧,若是误了良辰吉时,王小姐的脸上也不好看。” 薛锦楼见莹儿在如此伤心的情况下却还想着王若霜的处境,心里反而更加怜惜孤若无依的莹儿。 便听薛锦楼掷地有声的说道:“她好歹也是世家贵女、大家闺秀,总能明白事出从权的道理。你不必担心我的处境,太太也不会知晓我来了庄子上,你以后只需安心养胎,不许再偷偷落泪。” 薛锦楼毫不掩饰自己对莹儿的偏宠,这样的偏宠太过于肆无忌惮,俨然是把即将要娶进门的王若霜当成了个傀儡。 莹儿乖顺地趴伏在薛锦楼的肩头,任凭薛锦楼用手梳弄她如瀑般的青丝,一颗心摇曳生姿,最后化为了一声深深的叹息。 这一刻,莹儿总算是相信了薛锦楼的宠爱并无半分作伪之处。 她想,她也有点喜欢薛锦楼的。只可惜她身份太过卑微,能安安稳稳的活在这世上已耗尽了她所有的气力,再不敢去把自己的心交付在另一个人身上。 莹儿偏头朝床榻里侧望去,将悬在眼眸里的一滴泪硬生生的憋了回去。 * 王家府上。 王大人兴高采烈地在前面迎接贵宾们,王夫人则带着几个相熟的女眷们在王若霜的闺房里陪她说话。 本朝男女婚娶的规矩不似前朝那般严苛繁琐,新娘也不必带上红盖头过礼,只需以团扇遮面即可。 妆娘给王若霜上了一层厚厚的脂粉,可因她肌肤胜雪,如今添了红艳艳的气色之后,反倒显得极为玲珑美丽。 王夫人坐在紫檀木太师椅中,含笑着打量了王若霜一番,便叹息着说:“吾家有女初长成,霜儿此等美貌,将来必能夺得姑爷的欢心才是。” 一旁的婶娘朱氏笑着打断了王夫人的话语:“太太这话可是说错了,什么叫将来并能得到姑爷的欢心,满京城谁人不知薛锦楼亲自来你们王府求娶霜姐儿一事,他如今就对我们霜姐儿情根深重了呢。” 话音甫落,闺房内其余的贵妇小姐们全都哄笑成了一团,或是有人暗地里嫉妒王若霜嫁了佳婿,或是有人真心实意的庆贺她新婚之喜。 总之此刻的闺房内里里外外都洋溢着欢声笑语。 直到在前院伺候的婆子火急火燎的跑来了后院,不等丫鬟们通传便推开了二门,扯着嗓子大喊道:“太太,老爷等您去前院迎客呢。” 迎宾接客本是王大人和他胞弟的职责,好端端的怎么会落到王夫人的肩上来?莫非是前院出了什么变故? 王夫人心里泛起了嘀咕,面上却丝毫不显,她先是蹙起了柳眉数落了那个冒冒失失的婆子,然后才笑着与王若霜说:“霜儿就在这儿等着,母亲我去去就来。” 王若霜则亲自把王夫人送出了自己的闺房,并在暗地里给自己贴身的丫鬟使了个眼色,让她去前院打听打听消息。 薛国公府来迎娶她的人马怎么还没有到王家,按理说吉时将近,前院的喜婆们应该敢来后院请她预备着出阁才是。 王夫人与王若霜派去的婢女一前一后的赶到了前院,前院人潮涌动,其中一个墨红色对襟长衫的英俊男子立在人群中央最为显眼。 王夫人仔细打量了他两眼,依稀从他们眼里瞧出了几分薛锦楼的影子,便笑着迎上前道:“你可是薛家四爷?倒是生的和你三哥有几分相似。” 薛锦双恭敬地朝王夫人行了礼,如玉般的脸色上隐隐掠过了几分赧然与歉意:“小侄见过王夫人。刑部尚书有急事要寻三哥去说话,三哥实在推脱不了,便派我来迎娶嫂嫂进门,还望夫人不要见怪。” 第五十六章敬茶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王夫人方才还含着笑的脸色立时塌陷了下来,她不敢置信地望向薛锦双,愣了好几息后才听明白了他话里的含义。 今日是薛锦楼与霜姐儿成婚的大喜日子,刑部尚书如何会如此没有眼力见,挑了这样重要的日子将薛锦唤去办差。 怎么可能? 许是薛锦双自个儿也觉得这样的理由站不住脚,他到底是脸皮嫩不敢再继续扯谎,便只道:“嫂嫂在何处?如今吉时已到,该起身去薛国公府了。” 这话可把王夫人气了个够呛,虽则王若霜并非是她亲女,可十来年朝夕相处的母女情谊却做不了假,薛国公府显然是不把王若霜当一回事,她怎能不生气? 倒是一旁的王大人仍笑着与薛锦双说话,做小伏低的语态里充斥着对权贵们的谄媚讨好之意。 王夫人咽下心中的不平,索性便对身旁的喜婆说道:“还不快去把大小姐请出来?”连霜姐儿的亲爹都不在意,她这个嫡母也犯不着动气。 倒是王若霜从丫鬟的嘴里先一步知晓了薛锦双代薛锦楼来迎亲的事后,气恼得险些连手里的喜篦都扔在了地上。 好在她身边的婢女们怕她情绪失控,便在侧说了好些安抚她的话语,这才成功劝服了她。 今日是她与薛锦楼大婚的日子,无论如何都不能闹出什么大乱子来,否则她王若霜就成了京城内最大的笑柄。 既是薛锦楼忙于公差,她这个贤惠知礼的大家闺秀愈发要体谅自己的夫君才是。 王若霜一忍再忍,终于把心口的郁气压了下去,并在喜婆的带领下缓缓走出了闺房。 前院的宾客们也听闻了薛锦双代兄娶嫂一事,不论心里如何议论纷纷,面上却是笑着恭喜王夫人嫁女。 王若霜淡然无比的表现出乎了大多宾客的预料。薛锦双手里拿着喜缎,侧身悄悄打量了他这三嫂一眼,入目所及的却是一抹艳丽无边的美色。 三嫂行动间自有些娉娉婷婷的娇柔之风在,且她举手投足中漾着几分大家闺秀的恬静气度,嘴角的笑意和煦又舒朗,仿佛一点都不因薛锦楼的缺席而气恼一般。 薛锦双的心咯噔一下,本以为自己会受到三嫂的诘难,谁曾想三嫂竟是如此温柔似水的大家闺秀。 他高悬着那颗心终于落了地。 浩浩汤汤的迎亲队伍在半个时辰后回到了薛国公府的门前,刘氏早从婆子们的嘴里知晓了薛锦楼去刑部办差一事。 她多留了两个心眼,派了个婆子去刑部尚书府上打探消息,却听说薛锦楼果真是去刑部办差,办的还是顶顶要紧的事。 刘氏这才安了心,还与身边的嬷嬷们说笑道:“是了,楼哥儿是个懂事的孩子,怎么可能在大婚当日出什么纰漏?” 王若霜进了门后,仍是由薛锦双陪着她在明堂中央行了夫妻之礼。 薛锦双代兄跪地拜堂,脸颊两处都染上了一股不自然的酡红。 送入洞房之后,胡氏便带着薛家族里的妇人们陪王若霜说笑,因薛国公府理亏在先,胡氏等人便捧着王若霜说话,直把她夸得天花乱坠。 更深露重的时候,薛锦楼才踩着夜色回了云霄院,他身上大红色的喜服在迷蒙的夜色之中显得极为清晰。 王若霜瞧见薛锦楼英武高大的身形后,心里万般喜悦,只笑着迎上前道:“夫君回来了。” 她的热情讨好映在薛锦楼的眼里却是她居心叵测的证据,只见薛锦楼往后退却了一步,蹙着剑眉与她说:“这儿没有外人在,你不必唤我夫君。” 一席冰冷彻骨的话语,仿佛给王若霜浇下了一盆冰水一般,她怔愣了一息,才勉强笑道:“薛公子,这样可以了吗?” 薛锦楼抬眸瞥了一眼笑意僵硬的王若霜,对她的委屈和伤心视而不见,只冷冰冰地重复道:“在成亲前,我就与你说过我们这场婚事不过是应付父母长辈的逢场作戏而已。” 王若霜自然明白薛锦楼的心思,只是她好不容易才高攀了薛国公府这样富贵逼人的好亲事,自然不会甘心只与薛锦楼做一对傀儡夫妻。 “我与薛公子既成了夫妻,该伺候您的活计也不能松懈了,公子放心,我不会强逼着您与我圆房。”此刻的王若霜已经回过神来,语气坚韧地对薛锦楼说道。 薛锦楼褪下了外衫,指了指临窗大炕道:“今夜我睡在这样,你也早些安睡吧。” 他毫不遮掩自己面容上的疲累,起身往临窗大炕的方向走去,简单的洗漱了一番后,他便褪下了喜袍,不再与王若霜进行任何的交谈。 倒是王若霜趁着薛锦楼熟睡了之后,便轻手轻脚地走到了临窗大炕旁,将他的衣衫拿起,凑近闻了一闻果真闻到了些脂粉香气。 她的猜测没有错,定是薛锦楼养在外头的丫鬟生了事,她多半是故意为之,目的就是给她这个新夫人一个下马威。 王若霜攥紧了手里的喜衫,心间盈润着烧也烧不尽的火苗。 她一个端庄灵秀的大家千金,怎么可能连个出身卑贱的丫鬟都斗不过? 且等着瞧吧。 * 翌日清晨,王若霜早早地便起了身,许是为了彰显她的贤惠,她甚至还亲手给薛锦楼做了早膳。 薛锦楼冷着脸向她道谢,不过匆匆用了两口后便推脱说刑部有事要忙,只让王若霜一人去刘氏和薛老太太那里请安。 今日是新媳妇向公婆敬茶的日子,因薛大老爷早已身死,便只由刘氏一人坐在高堂上等着王若霜的请安问礼。 刘氏见王若霜一人来正房请安,便蹙着柳眉问:“楼哥儿呢?” 王若霜跪在地上恭声答道:“夫君忙于公务,便由儿媳一人来向母亲和祖母敬茶,还望母亲不要见怪。” 刘氏在心底叹息了几声,只埋怨那刑部尚书是个不通人事的迂腐之人,怎得楼哥儿大婚的时候都要缠着他办差? “起来吧,我也不是那等爱磋磨人的婆婆,往后你只需好生伺候楼哥儿,早日为我们长房开枝散叶,就是你孝顺了。”刘氏说着,便将早已准备好的两千两银票和一套红玛瑙的头面递给了王若霜。 她出手如此大方,着实是出乎了王若霜的意料。 “多谢母亲,儿媳必当谨记您的教诲。”此时的王若霜也是真心实意地向刘氏道谢。 第五十七章一起用膳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王若霜给刘氏敬了茶后便赶去了薛老太太所在的院子里,因她谨秀端庄的模样暗合薛老太太的心意,老太太又赏了一对和田玉如意和多子石榴的木雕纹插屏。 薛国公府的阔绰远超王若霜的想象,她手边钱财富裕些后,嘴角的笑意挺翘着不肯放下落,昨日里在薛锦楼那儿受的委屈也能撂下不提。 王若霜苦笑一声,只与身边的桃红说:“你瞧,富贵权势就是有这样催人心智的本事,昨夜我还在为夫君不喜我而伤心,今日瞧了这银票和头面以及老太太赏下来的宝物,我就一点都不难过了。” 桃红也是自小伺候王若霜的忠仆,闻言便劝道:“夫人别气馁,如今还不是分出谁胜谁败的时候,来日您定能夺得三爷的欢心。” 王若霜不过淡然一笑,便又忙着料理长房的账目。她嫁进薛国公府后便得了掌家职权,盘账、算账、对账皆是烂熟于心。 王夫人花了不少力气栽培王若霜,王若霜也感念嫡母的谆谆教导,可若要扯到什么母女之情,则又太违心了一些。 “母亲不是总嚷嚷着想要一台气派的插屏吗?老祖宗送的这一个她瞧了必然喜欢。”王若霜漫不经心地说道。 桃红迟疑了一瞬,随后劝解她道:“这是老太太赐给夫人您的插屏,只怕不好随便赠人。” “无妨。”说话间,王若霜已与桃红等丫鬟走回了云霄院,院内各处都挂着喜意洋洋的大红灯笼,空荡荡的屋内却没有男主人的身影。 王若霜透亮的明眸里不可抑制地掠过了一分黯然。 好在她带来的嬷嬷们个个都是生了十几个心眼的聪慧之人,不过半日的功夫便与薛国公府的几个家生子搞好了关系。 王若霜私下里给了嬷嬷们不少银钱去笼络人心,重金砸下去后,果真问出了些不为人知的隐秘。 这头一件隐秘是大老爷身死之谜,昔年长房如日中天,大老爷在西北战场上殉国而死后长房便颓败下来。 这第二件隐秘便是莹儿的身份,不但是王若霜好奇她的来历,薛国公府内其余的奴仆们也好奇她到底有何本事能勾出薛锦楼的心。 嬷嬷们四处打听了一番,这才把莹儿的出身、样貌、性情都弄清楚了大半。 “她并非家生子,本是在二房里伺候,不知为何被大太太瞧中了,便让她去三爷房里伺候。起先三爷房里还有几分伶俐的大丫鬟在,可后来都被这莹儿使了法子拉下马来,后来她成了三爷的通房丫鬟,在云霄院耀武扬威,俨然是把自己当成了主子一般。”那婆子绘声绘色地说道。 王若霜听后倒是沉吟了片刻,并把手里的篦子搁在了梳妆台,嘴角挂着的笑意不达眼底。 “这样说来,这婢女的心机简直深不可测。怪道能以如此卑微的出身拿捏住三爷的心。” 几个嬷嬷也为王若霜抱不平道:“正是如此,三爷必是被这女子的美貌蒙蔽了,等日子久了,早晚会知晓这女子的真面目。” 王若霜倒不关心薛锦楼爱恋的是否是莹儿的美色,她只好奇薛锦楼为何要寻她来做傀儡般的正妻。 “嬷嬷再去打听打听,三爷既然娶了我过门,一定有什么必然要娶妻的理由,说不准是那莹儿怀了身孕也未可知。”王若霜说罢,便从妆奁盒里拿出了一锭银子,递给了自己的心腹嬷嬷。 * 三日后,薛锦楼仍是早出晚归,除了王若霜守在外书房外才能见上他一面。 刘氏从丫鬟们的嘴里知晓了薛锦楼与王若霜形同陌路的关系,心间纳罕的同时不忘把王若霜唤到身前询问了一番。 王若霜摆出了一副为薛锦楼着想的贤惠模样,只道:“夫君忙于公差,即便是新婚燕尔,妾身也不能因自己的缘故而叨扰了夫君。” 一席话让刘氏心中熨帖不已,手一松,又赏了不少奇珍异宝给王若霜。 刘氏还不忘劝解她道:“楼哥儿是个有抱负的好孩子,你可不许学的别的妇人那般拈酸吃醋,大度一些才能做好一个贤惠的妻子呢。” 王若霜面上百般恭敬地应下,心里却是颇为不屑。她可不是那等迂腐不知变通的蠢人,若薛锦楼待她好些便罢了,若薛锦楼终年宠幸那个名为莹儿的丫鬟,她可不愿意忍气吞声。 “母亲的教诲,儿媳谨记在心。”王若霜说罢,又在云和院内与刘氏说笑了一番,这才赶回了自己的云霄院。 这日晚膳时分,因身边的嬷嬷们给王若霜出了不少主意,王若霜也壮了胆气,起身走到薛锦楼所在的外书房里,邀请他去正屋共用晚膳。 薛锦楼正在提笔练字,忽见面貌俏丽的王若霜立在书房门扉处,剑眉霎时拧在了一块儿,说出口的话语也十分无情。 “你怎么来了?” 王若霜对薛锦楼的冷漠视若无睹,她忍着心中的恼怒,在薛锦楼跟前做小伏低道:“薛公子,今日太太特地请了妾身去云和院说话,问的都是我和您房里的私密事儿,妾身猜想应是太太听闻了什么风声,为了不让太太起疑,您还是去正屋和妾身一起用膳吧。” 薛锦楼闻言便搁下了手里的狼毫,璨若曜石的眸子仔仔细细地把王若霜打量了一番,最后化为了一句:“既如此,那便一起用膳吧。” 王若霜低眉敛目地应了,心下却是欢喜不已。她亲自下厨为薛锦楼做了一桌丰盛的菜肴,并不假手于旁的丫鬟。 她满心欢愉,总想着要靠日积月累的关心来融化薛锦楼的冰冷。 谁曾想薛锦楼却是一点机会都不肯给她。 两人虽在正屋里共用晚膳,梨花木桌案旁摆着影影绰绰的两盏烛火,昏黄的烛火为内寝里增添了几分旖旎缱绻的氛围。 王若霜含羞待放地坐在薛锦楼身旁,偷偷瞥了他好几眼,意欲与他说一说这席间的菜色,却不想薛锦楼只盯着碗里的菜肴。 草草用过晚膳之后,便要回外书房去看书习字,根本不给王若霜任何与他独处的机会。 王若霜见他从扶手椅里起了身,一副急不可耐地要离开厢房的模样,便蹙着眉问:“三爷如此厌恶我,又何必把我娶进门做正妻?” 第五十八章你哪里都好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薛锦楼果然脚步一顿,回身望向了怔惘着立在梨花木桌旁的王若霜,他素来不会对除了莹儿以外的女子施展什么温柔似水的耐心。 更何况眼前的王若霜根本不值得他耐心相待。 “我以为在珍宝阁的时候我和你说的很清楚了。”薛锦楼嘴角勾起一抹戏谑的笑意,冷冰冰地回答了王若霜的质问之语。 王若霜雾蒙蒙的杏眸里立时凝起了盈盈的泪珠,她道:“相敬如宾不是难事。妾身哪里知晓三爷会如此厌恶妾身,妾身也是自尊自爱的大家闺秀,嫁进你们薛国公府不是为了当个傀儡般的正妻。” 比起做小伏低地讨薛锦楼的欢心,王若霜还是更倾向于适当地袒露出她的不满来。 男人大多都是欺软怕硬的主儿,若是女人一味地迎求奉承,反而会落了下乘。 王若霜心里有了成算,却不想薛锦楼的性子如沟土里的石头一般吃软不吃硬,尤其是对他根本就不在意的女子,更是连敷衍一回都不愿意。 “你若是不愿,自可和离归家,我会赠你白银千两,保你后半辈子富贵无双。”薛锦楼撂下这话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正屋。 徒留王若霜怔然地瘫坐回了扶手椅里,身旁的丫鬟和婆子们都唬得大气也不敢喘,只有桃红壮着胆子瞥了一眼王若霜。 却见她早已泪流满面,泪水蓄满她的眸底,模糊了她的视线,让她无法瞧清楚这富丽堂皇的内寝里富贵逼人的陈设器具。 体悟到薛锦楼冷漠的这一刻,王若霜甚至生出了一股“不为五斗米折腰”的傲劲在。 只是桃红立刻出声劝慰了她一番,把嫁给薛锦楼的好处翻来覆去地说了一通,她心里的苦痛才渐渐地消退了下去。 “罢了,从嫁来薛国公府前,就预想过会有这样一日了。”王若霜拿软帕拭了泪,终于不再与丫鬟们展示自己的软弱。 纵然薛锦楼对她如此无情,可她既已决定了要忍辱负重,便不能把细微末节的凌辱放在心上。 “随我去小厨房里做些糕点吧,也不知母亲会不会喜欢吃我做的糕点。”王若霜已收拾好了心情,一径走向了云霄院的小厨房。 * 莹儿已怀胎六月。 这些日子庄子上风平浪静,薛锦楼从私库里拿了不知多少奇珍异宝来讨莹儿的欢心。 昔年的莹儿瞧见这些黄白之物便十分喜悦,可自从怀了身孕且经历了绒儿身死的惨事之后,她仿佛变了性子,淡泊中多了两分不染世事的清明。 康嬷嬷见她总是闷闷不乐,还以为是她因绒儿的缘故伤春悲秋,便道:“生死有命,姑娘也看开一些,别辜负了三爷对您的一片情意。” 这些日子莹儿与康嬷嬷相依相偎,两人之间的情分要比寻常奴仆情谊再深笃几分,莹儿自来没有体会过父母之爱,却时常因为康嬷嬷的暖心相护而体会到了母爱的滋味。 莹儿嘴上不说,心里却把康嬷嬷当成了亲生母亲一般尊敬。 便见她笑着应下了康嬷嬷的话语,并把薛锦楼赠予她的珍宝挑选了几件最上乘的器具,统统送给了康嬷嬷。 “这段时日嬷嬷衣不解带地照顾我,这些珍宝就当是我感谢嬷嬷的礼物,还请嬷嬷不要嫌弃,一定收下来才是。”莹儿满脸真挚地说道。 自古以来,有谁不喜欢知恩图报的人?康嬷嬷也不例外,她待莹儿好,莹儿又懂得感恩,这自然是相辅相成的良缘。 若是莹儿是个不知感恩的跋扈之人,只怕康嬷嬷还不会如此疼惜她。 “姑娘是有福气的人,等您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三爷必定要给您名分,到时候你可成了正儿八经的主子,再不是任人差遣的奴婢了。”康嬷嬷笑着替莹儿拢了拢鬓边的发丝,如此劝慰道。 这些时日薛国公府十分热闹,康嬷嬷也从相熟的婆子嘴里知晓了新嫁进来的王若霜是何等地擅于长善舞袖,又如何地得了刘氏的欢心。 她怕莹儿听了后会闷闷不乐,索性不提起这些糟心的事儿。 又一月后。 莹儿仍是在庄子上安安分分地养胎,薛锦楼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总会悄悄赶来庄子上,或是陪莹儿安睡,或是与她闲话一阵。 他在尽最大的努力给予莹儿孕期的安全感,莹儿也心疼薛锦楼来回奔波,时常规劝他:“三爷不必日日跑来我这儿,我知晓三爷顾念着我呢。” 薛锦楼却自嘲地笑道:“说什么傻话呢?若是连这点辛劳都受不住,我有什么资格说心爱于你?” 这话把莹儿说的一愣,记忆里的薛锦楼要么冷酷狠厉,要么温柔似水,却是甚少把“爱”这个字挂在嘴边。 如此直白地表达自己的心意,似乎不是薛锦楼惯常待人的方式。 因莹儿的沉默,薛锦楼也后知后觉地卷起些赧然之意,他并不喜欢说甜言蜜语,只是怀里的温香软玉漾着契合他心意的艳色,让他不可自抑地心驰神往。 两人都默然了一阵。还是红着脸的莹儿率先打破了沉默,只见她抬起含情脉脉的明眸,头一次以如此真挚的眸色望向薛锦楼:“爷喜欢我哪一点?” 明明一开始的薛锦楼对她不过是像圈养金丝雀一般冷而待之,可随着一日日的朝夕相处,冰山也被灿烂的暖阳融化。 莹儿从不否认薛锦楼对她的爱,可她也实在是好奇,为何出身尊贵、英武俊朗的薛锦楼见惯了京城里的世家贵女,却会喜欢上她这个卑贱、不值一提的婢女? 她没有优渥的出身,没有端秀的才华,甚至柔荑上还有常年做活留下来的老茧。 他为何会喜欢自己? 许是莹儿的脸上掠过了几分黯然,薛锦楼便察觉到了她此刻的犹豫和不自信,心爱之人的妄自菲薄仿佛在薛锦楼心上扎了一刀一般让他疼痛不已。 “你哪里都好。”薛锦楼上前牢牢箍住了莹儿,薄唇紧贴着她素白的脸颊,说话间暧昧的气息压的莹儿喘不过气来。 过分亲密的动作总是是打断了莹儿妄自菲薄的念头,她笑着歪了歪头,笑盈盈地说:“这里痒,爷别和我闹着玩了。” 自怀孕了之后,莹儿便甚少有这般娇俏明媚的时候,薛锦楼本是能按捺住心里的冲动,可肌肤相贴之下的缱绻拂进他的心间,让他生出了一股莫名的意动。 莹儿却无所察觉,直到她迎上了薛锦楼裹满欲.念的眸子,才艰难地咽了咽嗓子,恍如粘板上的鱼肉一般,只等着薛锦楼将她拆吞入腹。 第五十九章情敌相见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薛锦楼旷了六个多月,早已心猿意马。 只是他顾忌着莹儿有孕在身,不敢肆意行事,不过讨点彩头慰藉一下自己空荡荡的心而已。 莹儿虽含羞带怯地推了薛锦楼一把,可遥想着他这些时日百忍成钢的辛苦,便也任由他摆布。 屋内漾起缱绻旖旎的情调。 屋外的康嬷嬷听到了些细微的声响,霎时老脸一红,将几个年少不知事的丫鬟赶去了耳房,并吩咐道:“快烧些水备下。” 丫鬟们不敢推辞,便在康嬷嬷的讳莫如深的目光下赶去耳房起炉烧火。 康嬷嬷一人守在厢房屋外,闲时瞥了眼庭院内迷蒙的夜色,不知不觉嘴角便卷起了一抹笑意——以三爷对莹儿的疼宠,新夫人哪里是她的对手? * 天明之时,薛锦楼迟了一刻钟起身,莹儿却是睡到了日上三竿的时候。 或许是昨夜里与薛锦楼交心相谈了一番,莹儿的心绪沉静了不少,也好似终于从绒儿身死的悲伤中回过了些神。 康嬷嬷服侍她用了午膳,并把前些时日缝制好的虎头鞋递给她瞧,莹儿笑盈盈地扶了扶自己隆起的小腹,只道:“还不知是男是女呢。” “姑娘如此爱吃酸,定然是个男孩儿。”康嬷嬷并不是重男轻女,只是她设身处地地为莹儿着想了一番,认定了以她现在的处境男孩儿才是力挽狂澜的关键。 只听她苦口婆心地说道:“嬷嬷我三番五次地去薛国公府里打听消息,那几个相熟的婆子都说太太极为喜欢新夫人,姑娘将来若想站稳脚跟,还是要得个男孩儿才好。” 世家大族内都把庶长子当成祸家之源,可薛国公府的情况却要负责的多,尤其是长房只有三爷一个男丁,若是莹儿生下了庶长子,刘氏自然只有高兴的份儿。 母凭子贵二字并非虚言。 因见莹儿讷讷地思索不语,康嬷嬷便剜了她一眼,道:“姑娘您怀了个身孕,怎得性子也变得优柔寡断了起来?从前您是多干练果决的人,料理霜降两姐妹、又将冬吟姑娘的坏心戳破,如今怎么又瞻前顾后了起来?” 非但是康嬷嬷察觉到了莹儿性子上的转变,连莹儿自己也后知后觉地体悟到了自己的“异样”,自移居来了庄子上,她就仿佛一只豢养在金丝笼里的鸟雀,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薛锦楼赠予她的富贵奢华。 她就像陷在沼泽泥泞地里的娇花一般,一点点被蚕食吞噬,直到有一日丧失了所有的心气,成为囿在四四方方的宅院里最普通的一个女子。 莹儿愧怍地想,她是被薛锦楼的宠爱蒙蔽了双眼。从前的她心如明镜,一心只想借着薛锦楼的权势往上爬,让自己活的更好。 可现在呢?自从她怀上薛锦楼的孩子以后,被安置在这风平浪静、安稳僻静的庄子上后,她仿佛被抽走了骨子里所有争强好胜的欲念。 康嬷嬷的话点醒了她,等她生下孩子后便会与孩子一起回到薛国公府里,到时候她面对的就是刘氏与王若霜两者的夹击。 她为妾,王若霜为正妻。天然是势不两立的对手,不可能和谐相处。 且莹儿早晚有年老色衰的时候,到时候薛锦楼可还会一如既往地心爱于她?莹儿自己也不敢断定。 说到底,男人的爱就如镜花水月般可望不可即,她能抓住的除了自己肚子里的血脉以后,便是货真价实的权势与地位。 其余什么都是虚的。 莹儿望向了康嬷嬷,思绪蹁跹漫长,最后汇成了一句:“嬷嬷是真心待我好,我心里明白。” 两人闲话一阵后,莹儿便遣退了屋内其余的丫鬟们,轻声与康嬷嬷说:“过两日我想去普济寺为绒儿上柱香,顺便也在佛祖跟前祈求一番,但愿我与孩儿将来的日子能顺遂一些。” 康嬷嬷本就是处事干练的嬷嬷,陪着莹儿去普济寺上香并不是什么大事,且她把莹儿这些时日的伤心看在眼中,早先便想着要带她去庄子外散散心。 “也好,姑娘也闷在屋子里许久了,正该去外头透透气才是。” 凑巧的是,刘氏也因连日里操劳家事而犯起了旧疾,太医为她诊治一番后便劝她思绪开阔几分,适当地放开手里的“家事权柄”。 正逢刘氏对王若霜这个贤惠的儿媳十分满意,她干脆便把长房的一切事务都交到了王若霜的手里,并派了身边的嬷嬷前去云霄院辅佐教导她。 王若霜不负众望,不仅把云霄院管理的井井有条,还把公中的账目算的清清楚楚,解了刘氏后患之忧。 薛锦楼不爱搭理王若霜,甚至于不把她这个正妻当一回事,王若霜只能屈居于刘氏的庇护之下,抓住婆母这最后一根稻草。 为了彰显自己的孝顺,她还领着自己的贴身丫鬟去普济寺给刘氏诵经祈福,甚至于还熬了两个大夜为刘氏抄写祈福的经书。 刘氏闻歌弦知雅意,便让婆子们悄悄放出了王若霜孝顺婆母的风声来,一时间薛国公府内外都在称颂着王若霜的美名。 至此,王若霜待刘氏便愈发精心,嘘寒问暖、请安问礼,一日到晚里有大半的时候都在云和院内伺候。 此番也怀着郑重之心赶去了普济寺为刘氏祈福。 二房的下人们私底下都笑她谄媚无依,又是不得薛锦楼的欢心,小门小户的庶女能得几时好?若是长久以往地受薛锦楼冷落下去,只怕还不如个有头脸的婆子体面呢。 王若霜却不管这些流言蜚语,她只最好自己妻子的本分,全心全意地讨刘氏的欢心。 她身旁立着的心腹嬷嬷或是心疼她,或是在侧出谋划策,七言八句里总是离不开庄子上的莹儿。 可笑的是王若霜连莹儿的面都没见过,却要对一个如此卑贱的婢女如此关注,颇有些杯弓蛇影的荒诞之感。 “果然,她必然是怀了身孕才会挪居到庄子上。母亲看在她肚子里孩子的份儿上,也不肯下狠手整治她,倒要让我这个正妻白白受这么多委屈。”王若霜坐在轿辇之中,手边攥着的锦帕皱成了一团,足以彰显她此刻的恼怒。 桃红在一旁小声地劝慰几句,左不过是说:“夫人消消气,马上就到普济寺了,还是给太太诵经祈福要紧。至于那莹儿,将来总有法子整治她。” 王若霜姣美的面容上隐现几分怒容,因她分得清轻重缓急,便道:“这是自然,我还不至于蠢笨到在佛门圣地失态。” 话音甫落,马车却陡然停了下来,巨大的缓冲之力惊得王若霜的头险些撞在了车厢之上,幸而身边的婆子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 这下连桃红都止不住心中的怒火,撩开车帘质问驾马的车夫道:“你是昏头了不成?怎么驾的车?” 那车夫显眼也被这等突如其来的变故给唬了一跳,当即便白着脸对桃红说:“桃红姑娘,不是小人故意要停车,是婉仪公主的轿辇堵住了我们的去路。” 第六十章莹儿失踪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婉仪公主与薛锦楼之间的纠葛闹得满京城人尽皆知,王若霜也不例外。 她非但知晓婉仪公主对薛锦楼的一往情深,更明白薛锦楼是何等冷清冷心的人物,这桩纠葛里是他“对不住”婉仪公主在先。 王若霜汗涔涔地坐在车厢之中,柔荑紧紧攥住了衣摆,掌心的薄汗甚至于晕湿了软帕。 桃红也听闻过婉仪公主的威名,知晓她家主子这番是凶多吉少,额间的细汗如雨珠般不停向下滚落。 “夫人。”她意欲抚慰王若霜几句,却发现从自己喉咙口挤出来的话语颤抖不已。 王若霜思绪流转间尽是慌乱,不成想婉仪公主如此手眼通天,她成婚第一次出薛国公府的大门便被她堵上了。 她越想越觉得蹊跷,心里甚至冒出了个匪夷所思的念头——薛锦楼娶她进门是不是就为了让她替那个卑贱的莹儿挡灾挡难? 王若霜好歹也是大家闺秀出身,又成了薛锦楼的正妻,婉仪公主再妒恨她也不会伤了她的性命,可对待莹儿时就不一样了。 “下车吧。”想清楚了这一点的王若霜只觉得心口萦绕着数不胜数的酸涩,这点酸涩甚至冲淡了她面对婉仪公主的恐惧。 说话间,桃红与几个婆子已搀扶着王若霜走下了翠帷马车,一行人直晃晃地出现在婉仪公主眼前。 婉仪公主仍高高在上地坐于轿辇之中,珠帘被方姑姑卷起,她便漫不经心地透过珠帘打量了一回王若霜。 模样尚可,瞧着也是副端庄贤惠的模样。 婉仪公主敛回自己的目光,嗤笑着开口道:“原以为小门小户的庶女都天生一副小家子气的模样,不曾想你倒是生的比旁人灵秀几分。” 她嘴里冒出来的夸赞之语着实是出乎王若霜的预料,本以为婉仪公主会想方设法地挖苦刁难于她,却不想会遇上眼前这样的稀罕事。 王若霜柳眉里攒动着疑惑之色,弯弯盈盈的美眸下是向上翘起的粉唇,她道:“臣妇见过公主。” 她本没有在婉仪公主面前炫耀自己身份的用意,只是依照礼制自谦着向婉仪行礼,可没想到“臣妇”二字却扎疼了婉仪公主的心。 自那日她与薛锦楼闹得不欢而散后,她便为了这场无疾而终的情爱彻心彻肺地怮哭了一场,一方面她对薛锦楼情根深种、实难自洽,一方面又不肯放下自己公主的尊荣去面对现实。 薛锦楼怎么能为了个卑贱的婢女而置她的面子于不顾?她可是金枝玉叶的嫡出公主,怎能与泥泞中腌臜的贱婢相提并论。 婉仪公主终日不开颜,直到她从方姑姑的嘴里听闻薛锦楼与王家庶长女定下了亲事,且这桩婚事还是由薛锦楼自个儿一力促成后,她才想明白了一些。 好歹她输给的是个正儿八经的世家闺秀,而不是那个卑贱得连给她提鞋都不配的莹儿。 “你走到我身前来。”婉仪公主笑意愈发加深了两分,她将王若霜仔细地打量了一番后,便将她唤到了自己身前。 王若霜只敢犹豫了一瞬,旋即便顶着众人灼灼的目光,提着逶迤的裙摆走到了婉仪公主的轿辇之前。 “倒是真听话。”婉仪公主笑着撂下了帘子,由方嬷嬷搀扶着走下了轿辇,直到走到王若霜身前时,方才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她道:“本宫今日拦下你,是为了与你说一件顶顶要紧的事儿。” * 今日莹儿心口慌乱的直跳,人也瞧着没有昨日那般精气神十足,康嬷嬷在旁颇为担忧地问道:“可是身子不适,若实在不舒服,咱们还是过些时日再来普济寺的好。” 此时的马车已行驶到了普济寺门前,再折返回庄子上也只是空耗功夫而已。 莹儿把自己心里的慌乱归咎于昨夜没睡好的缘故,当下便对康嬷嬷展颜一笑道:“我没事,嬷嬷不用担心。” 如今她的吃穿用度与王若霜不分上下,此时她便头上簪着三支相依相偎的玉莲花金钗,一身桃茜色细裥女裙,绣边金摆在日光的照映下显得熠熠生辉,腰间的环纹玉佩也因莹儿的行动而发出罄石相击的清脆声响。 日头正盛,莹儿便在康嬷嬷的搀扶下走进了普济寺,她是生客,便有个总角之年的小沙弥上前迎接了她,并问道:“施主可是要讨素斋吃?” 普济寺的素斋远近闻名,莹儿此番前来必然也要品尝一番。 那小沙弥领着她与康嬷嬷去了正殿,两人捐赠了香火钱后便跪在佛香前虔诚地为莹儿肚子里的孩子诵经祈福。 莹儿盼的是孩子能平平安安地长大,康嬷嬷却期盼着莹儿能一举得男,将来也能在薛国公府里站稳脚跟。 因怕莹儿跪久了之后会伤及自己的身子,康嬷嬷便立时将她从蒲团里扶了起来,并道:“咱们去雅间休息一番,等吃了素斋后再回去。” 说到底莹儿还没有名正言顺的名分,也不好在普济寺摆官家夫人的谱,只有康嬷嬷砸了厚厚的香火钱下去,才得了一间僻静的雅间休息一番。 莹儿也不推脱,今日从庄子上赶赴普济寺,一路上被颠的难受无比,肚子里的东西仿佛都要呕吐出来了一般。 幸而有康嬷嬷在一旁事无巨细地照顾她,莹儿的脸色才好转了一些,她躺在迎枕上闭目养神了一番,忽而听得临窗的缝隙下传来了一阵若隐若现的脚步声。 她疑心是自己听错了,此间雅居如此僻静,右侧只有一大片光秃秃的墙体,本是不该出现任何脚步声才是。 莹儿侧耳细听了一番,见身侧的康嬷嬷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她的耳畔也没有再传来任何零碎的脚步声。 她自嘲一笑,只以为是自己杯弓蛇影,被昨夜里的梦魇影响了心神。 铲除了杂念的莹儿便又阖目沉睡了起来,只是她睡眼朦胧的时候依稀闻到了些烟雾萦绕的味道,只是这些味道太过清淡。 且她的脑袋也渐渐地昏沉了起来,四肢也瘫软无力,甚至无暇去思索自己的处境。 她只是越来越头重脚轻,思绪也停滞不前,双臂彷如被抽走了所有的气力一般垂在了身侧。 康嬷嬷比她还要再昏沉几分,她到底比莹儿多些阅历,下意识地便察觉到了雅间内诡异的气味,只是此刻她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更无法去呼唤远处的小厮和婆子们。 两人都入粘板上的鱼肉一般失去了所有的气力,雅间的门也终于被人从外头推了开来,男子的脚步声沉稳又轻快。 * 薛锦楼下值之后便回了薛国公府。 这两日刘氏生了病,由王若霜这个儿媳衣不解带地在旁伺候照顾,今日王若霜还赶去了普济寺为刘氏祈福,只是回程的路上遇上了婉仪公主这个不速之客。 薛锦楼并不把这些小事放在心上,说到底王若霜于他而言不过是个陌生人而已,他满心的情爱都只寄托在莹儿一人身上。 “劳烦嬷嬷多看顾着些母亲,若是药材有不趁手的地方,自可寻了双喜开了我的私库。”薛锦楼说完这话后,便回了自己的云霄院。 他惯常会待在外书房里看书习字,即便王若霜以及她身边的侍女三番五次地请他去正屋说话,他也会言辞冷漠地拒绝。 今日王若霜却是没有任何行动,不仅没有来外书房献殷勤,更没有派了丫鬟来叨扰薛锦楼。 薛锦楼正好乐得自在,他在书房里草草地用了一碗鸡丝凉面之后,便拿出了一本游记观赏通读,待夜色深许的时候他便会赶去庄子上瞧一眼莹儿。 思及此,薛锦楼的嘴角总是忍不住往上微扬。 约莫半个时辰后,庄子上一个名为小爽的小厮火急火燎地赶来了薛国公府,因他面生且说话不利落的缘故被门房打发走了好几次。 幸而小爽在无数次的纠缠下终于灵光一闪,提到了庄子上的莹儿。 薛锦楼宠爱莹儿一事整个薛国公府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门房上的小厮立时摆正了脸色,慌不择路地跑去云霄院送信。 庄子上的小厮都是薛锦楼为护住莹儿的安危而千挑万选择出来的机灵之人,若不是遇上了什么不可调和的险事,他们绝对不会在夜幕时分赶来薛国公府。 薛锦楼意识到情况不妙,甚至没有耐心等着小爽走进内院向他禀告,而是自个儿大步流星地走往前院。 小爽见了面色狠戾的薛锦楼便要下跪行礼,谁曾想薛锦楼却拦住了他的动作,只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回三爷的话,白日里康嬷嬷带着莹儿姑娘去普济寺上香,可是到了这等时候还没有回庄子上,奴才亲自去普济寺询问了莹儿姑娘的去踪,那里的小沙弥却说不曾见过莹儿姑娘。”小爽泣着泪道。 第六十一章戕害公主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小爽声泪俱下哭诉完,薛锦楼的脸色已从方才的狠戾变成了此刻的面如死灰。 他英武挺朗的身形因巨大的战栗而微微晃荡了起来,他甚至艰难地咽了咽嗓子,一夕之间说不出来任何话语。 小爽却是害怕得连连发抖,只怕薛锦楼会因为他的失职而要了他的小命。 却不想薛锦楼方才巨大的震烁中回过神来后,便越过了小爽,步伐如风地往薛国公府外走去。 * 薛锦楼骑着马朝普济寺赶去,一刻钟的路途让他缩减到了一半,遥遥瞧见普济寺的大门便翻身下马奔了进去。 普济寺的圣僧与小沙弥们早已安寝,却被癫癫狂狂的薛锦楼不管不顾地闯进了寺庙之中。 这一刻的薛锦楼顾不上什么君子礼义,也把在佛门圣地的规矩礼仪都抛之脑后,只见他红着眼攥紧了眼前佛偈大师的衣摆,哑着嗓音问他:“今日普济寺有多少香客上门?” 佛偈大师见他神色慌乱又癫狂,在寂寂夜色的衬托下,眸中还有些许泪花掠过。 他便温声安慰薛锦楼道:“施主不要慌张,若是有要紧的事要询问贫僧,也得慢慢说清楚才是。” 普济寺空旷的庭院里霎时灯火通明,僧人和沙弥们都提着灯笼从各自里的寮房里走了出来,人人都是一副神色清明的模样。 只有立在庭院中央的薛锦楼歇斯底里地说:“我只问你,今日香客的名单在哪里?” 佛偈大师的衣领被薛锦楼攥的死紧,他的弟子和僧人已不满地上前欲谴责薛锦楼凶残的行径。 一个僧人先横眉竖目地瞪向薛锦楼道:“施主莫要放肆,先放开师叔再说话。” 话音甫落,薛锦楼却已朝他飞踢去了一脚,力道之大,让那防备不及的僧人立时踉跄着倒在了地上。 薛锦楼心中的担忧与惧意已达到了顶峰,他没有工夫在这儿与这些秃驴空耗时间,索性便冷着脸抽出了腰间的佩剑。 清辉般的月色洒落大地,将薛锦楼与他腰间的佩刀衬得清晰无比。 屠刀之下无圣僧。 佛偈大师意识到眼前的薛锦楼已然失去了理智,便索性闭上了嘴不再与他争辩,而是让自己的弟子拿来了名单。 薛锦楼在刑部办过大大小小的差事,明白莹儿的“失踪”一定不能用意外二字来解释,必然有人在暗中筹谋了一切。 至于是谁,只要他经手了普济寺香客的名单,就能发现一切端倪。 僧人都十分害怕形如疯狗的薛锦楼,跑着去拿来了名单后便立刻交给了他。 薛锦楼飞快地翻阅了一般,脸色骤然凶狠无比,随后便转身离开了普济寺。 他来时气势汹汹,去时全身上下更是携着一股罗刹恶鬼的气息。 佛偈大师双手合一,只道:“阿弥陀佛。” * 婉仪公主百无赖聊地坐在软榻之上,手里捧着永明帝方才赏下来的玉如意。 “瞧着与母后赏本宫的那一对玉如意也没有什么差别。”她说着,便恹恹地把手里的玉如意递给了身旁的方姑姑。 方姑姑却小心翼翼地将这一柄高句丽进贡而来的玉如意束之高阁,并对婉仪公主说:“天已晚了,公主该安寝了。” 婉仪公主却是迟迟不肯入睡,忆起白日她与王若霜的交锋,总是觉得心口堵着的那一口气迟迟落不下去。 她那双潋滟着波澜的美眸挪移到了方姑姑身上,只见她情绪低落地问:“姑姑您说,锦楼哥哥到底是喜欢那个丫鬟还是喜欢王若霜?” 若是喜欢王若霜,她心里还能释然几分。可若是喜欢那个名为莹儿的丫鬟,她实在是难以说服自己的骄傲。 方姑姑是何等老成的人,她分明知晓薛锦楼在一月之内迎娶王若霜太过仓促,一点也不像是迎娶心悦女子的行径,可为了婉仪公主的面子,却也只能说:“自然是王小姐了,公主也别多想,您与薛世子没有缘分。” “可本宫到底有哪里比不上王若霜?”婉仪公主仍是怒意凛凛地追问道,此刻她已不再是因为自己的情伤而如此执着,只是心有不甘,不愿意输给别的女人而已。 方姑姑自然了解她的心性,当下便劝慰她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公主您身份高贵,想要什么样的男儿郎做驸马都是易事,又何必吊死在一棵树上?” 这时的婉仪公主哪里听得进去方姑姑的话语,方才她与王若霜相谈时,甚至都让方姑姑退到了远处,不让她听见相谈的内容。 思及此,婉仪公主素白的面容上终于洋溢起了几分笑意,想起此刻早已被“绑离”京城的莹儿,她便觉得心口的这股恶气终于得到了纾解。 “本宫知晓了,姑姑快去安睡吧,今日就让锦竹来守夜。”婉仪公主不想让方姑姑瞧出端倪来,便摧着她离开正屋。 方姑姑正欲转身离去的时候,外间廊道上却跑来了个眼熟的婆子,她满头大汗地朝方姑姑行了礼,而后道:“薛家三爷求见公主。” “什么?”方姑姑瞧了眼漆黑无比的天色,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薛锦楼早已娶了妻,如今又深夜造访公主府,实在是于理不合。 方姑姑犹豫了一番,还是进屋向婉仪公主禀报了此事,谁曾想方才还神色颓丧的婉仪公主立刻喜笑颜开地梳洗上妆,还要换了那一身名贵的百蝶衫裙。 “公主,薛三爷可已经娶了妻了。”方姑姑实在看不过眼去,便出声规劝婉仪公主道。 可婉仪公主已真真切切地沉浸在了无边的喜悦里,哪里会把方姑姑的话语听进耳朵里? 她仔细地打扮了一番后,便含着笑走到了前院,期间不论方姑姑如此劝告她,她都是一副恍若未闻的模样。 片刻后,她终于走到了前院,也终于再门廊处瞧见了自己日思月想的身影。 她的锦楼哥哥,面如冠玉、英武俊朗到无人能比的锦楼哥哥。 今夜他突然赶来了公主府,是不是也后悔迎娶王若霜,后悔那日在庄子上对她恶语相向? 婉仪公主满怀期望地走到薛锦楼身前,羞答答地唤了一句:“锦楼哥哥。” 薛锦楼倏地回身,迎着婉仪公主满含情意的眸子,将腰间的匕首横在了她的脖颈旁。 顷刻间,公主府的仆人和丫鬟们都被这等变故吓了一大跳。 “戕害公主可是灭九族的大罪。”方姑姑率先软了膝骨,颤抖着嗓音说道。 薛锦楼却牢牢地攥住了婉仪公主的手腕,匕首更是往里推了一寸,而后他便用冰冷到几近毫无温度的嗓音问她:“你把莹儿关在了哪里?” 第六十二章救莹儿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婉仪公主仿佛被人兜头浇下了一盆冷水一般,她的身子正在止不住地发抖,细嫩的脖颈处传来的冰冷触感提醒着她一个不争的事实——薛锦楼为了问出莹儿的下落不惜将刀横在了她的脖颈处。 戕害公主,九族不存。她不敢置信,锦楼哥哥当真如此心爱那个莹儿,甚至于将薛国公府的荣辱与安危都抛之脑后? 婉仪公主千尊万贵的人生里甚少有如此狼狈不堪的时候,她不知晓失去理智的人会做出什么离经叛道的事来。 只是在这一刻,她顾不得什么伤春悲秋的情爱之事,只是下意识地害怕,害怕薛锦楼手中的刀刃会往她的脖颈里侧再推上一寸。 “锦楼哥哥。”婉仪公主素白姣美的容颜上尽是惊惧之意,出口的话音也颤抖不已,裹着浓浓的哭腔。 方姑姑虽被吓得神魂丢了大半,她却也瞧出了此刻薛锦楼非同寻常的癫狂情绪,越是这样的人,就越是不能刻意激怒他。 所以方姑姑没有调来公主府的死士,并让信任的婆子们死死守住了前厅四周的门窗,不让里头的消息泄露出去半分。 否则被激怒的薛锦楼若是想与婉仪公主玉石俱焚,她连哭都没地方去哭。 “薛世子,您先把手里的匕首放下。莹儿就是您安置在庄子上的那个丫鬟吧,这可是薛国公府的丫鬟,公主怎么会知晓她的行踪?”方姑姑坦坦荡荡地劝服着薛锦楼,她心里万般疑惑,却从没有怀疑到婉仪公主身上。 她了解公主的脾性,虽然她骄蛮任性了一些,可绝不会做出“绑架”她人的腌臜事来。 薛锦楼本是不愿对方姑姑这样的奴仆多费口舌,可是在影影绰绰的烛火照耀下,他清晰地瞧见了方姑姑眼里的不屑与坚定。 他心中的无名之火迅速攀腾而上,将他的这一颗心烧的滚烫无比。 “你自己说。”薛锦楼不再对婉仪公主客气,他也不去计较今日这番挟持闹事的后果,反正他知晓薛国公府绝不会在贤妃有孕的时候出事。 永明帝疼爱他的嫡姐贤妃娘娘,嫡姐又在上月里诞下了皇子,薛国公府的权势愈发要更上一层楼了。 他越是“胡作非为”,永明帝反而会对薛国公府放心。 婉仪公主吓得满脸是泪,仿佛能清晰地察觉到身后之人怒不可揭的阴森之意,脖颈处的冰冷触感喝退了她所有的萌动春心。 她本是打算绑走了莹儿,再把一切罪责栽赃到王若霜身上,这样薛锦楼便会厌恶王若霜的多变善妒,说不准过段时日就会赠她一纸休书。 至于莹儿的性命以及她肚子里的孩子,则全然不在婉仪公主的考量范围之内。 “姓王的那贱人已什么都招了,她也没有这样的本事请了那一批死士将莹儿绑走,公主若是想要自己的这条命,还是把莹儿的行踪说出来吧。”薛锦楼嘴角一勾,面容形状阴森可怖如罗刹恶鬼。 他并非是鲁莽蠢笨之人,在普济寺拿到名帖之后,便发现了呈列其上的“王若霜”和“婉仪公主”的姓名。 薛锦楼第一时间赶回了薛国公府,几乎将云霄院正屋内所有摆放的器具陈设都砸了个彻底,以锋芒毕露的刀刃相迫,吓得王若霜说出了所有的真相。 原来今日她一早来普济寺上香的时候被婉仪公主的人马堵住,婉仪公主一反常态地对她十分亲昵热络,并遣退了所有伺候的下人,与王若霜说起了莹儿今日也要来普济寺上香。 显然,婉仪公主的消息灵通,或许是在庄子上安插了自己的人手,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也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王若霜一时鬼迷心窍,便与婉仪公主一齐密谋了方法,甚至于还择了个三教九流的二痞子善后,总要让莹儿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这个世上才是。 薛锦楼几乎要活生生地掐死王若霜,却也没从她问出莹儿具体的下落,他料想着此等要紧的事务必然由婉仪公主经手,便干脆赶来了公主府。 本以为他还要使些手段才能逼婉仪公主开口,没想到他只是把匕首往她的脖颈里侧推了一寸,婉仪公主便怕得将一切都说了出来。 薛锦楼灿亮的眸子里有数也数不清的恨意,若是随着本心而动,他只恨不得把眼前的婉仪公主乱刀捅死来泄恨才是。 可他不能这样做。 所以薛锦楼只是用这样裹着恨意的眸子紧紧盯着婉仪公主,而后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松开了她,并使了蛮力将手里的刀刃折为了两半。 最终,在他问出莹儿的下落之后,便转身钻入了迷蒙的夜色之中,独留被吓退了魂魄的婉仪公主如破败的秋絮一般倒在了地上。 方姑姑等人慌忙围了上去,她先紧紧地搂住了婉仪公主,而后才嘶哑着嗓音唤道:“还去传太医。” * 莹儿醒来的时候发现四周尽是光秃秃的墙壁,屋内弥漫着一股生锈腐败的腥臭味,堂屋中央的木桌上点着一盏昏黄的烛火。 她缓缓拢回了自己的神思,忽而意识到了自己似乎正在经历一场绑架。 莹儿先压下了心口漫上来的害怕,再去寻常康嬷嬷的身影,找寻无果之后,再去寻找屋内绑匪的身影。 仍是没有寻到半点人的踪影之后,莹儿才开始思索是何人绑架了她,思来想去也只能把一切都归咎在王若霜身上。 可她也只是个小门小户出身的庶女,哪里有这样通天的手段在普济寺设下重重埋伏,将她与康嬷嬷在别人的眼皮子底下绑架到此处的屋舍? 一定不只是王若霜,或许也有别的贵人的手笔在,莹儿下意识地便想起了那位高高在上的婉仪公主,心里说不清是何等的悲凉。 只是如今她还要保护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再顾不得去怨恨王若霜与婉仪公主,只能想法设法地自救。 不巧的是她吸入过量的迷香之后,四肢仍是瘫软无力,甚至于连坐起身子都是一种煎熬,更何况是逃离这一处屋舍? 还有康嬷嬷,她身子骨不如年轻人那般硬朗,若是被匪徒们欺.辱一番,不知还有没有命活下来? 莹儿脑袋昏昏沉沉的厉害,忍着四肢上的酸麻之意,终于坐直了身子,她勉力让自己保持清醒,却抵不过一波波的惘乱之意。 迷香仍在发挥效用,莹儿头痛的厉害,不过一刻钟便又阖上了眸子。 绑匪们到了寂静无声的后半夜时才赶来了此处屋舍,因昨日京城外沿忽然多了一队巡逻的人马,来往的车辆都要仔细盘查一番,他们实在没办法把莹儿带离京城,只能等白日再另等时机。 为首的二流子名为李大,他性子跋扈又暴躁,在他没有把莹儿送出京城之前,上头的贵人也不肯把银子发下来,他连买酒赌钱的钱都没有,自然火大。 只是这些痞子们也知晓莹儿的身份非同一般,倒是不敢对她这个怀胎六月的孕妇起什么歹意,倒是康嬷嬷被卖去了下九流的暗寮,如今尚且还未醒来。 “那个老婆子只卖了二两银子,这个美人儿起码得这个数,再加上贵人给的银子,做完这一单,咱们兄弟俩便逃去江南,到时候给你娶两个婆娘。”李二笑着露出了一口黄牙,对李二如此说道。 李二性子小心谨慎一些,没有李大这般冒冒失失,他瞥了眼角落里无声无息的莹儿,心间隐隐有些惴惴不安:“哥哥,我总觉得心里不踏实,这女子不会是哪家公子哥的正妻吧?私绑命妇可是杀头的大罪啊。” 说罢,李大便没好气地啐了他一口:“你这怂货,怕什么?多少拐子拐了贵家细皮嫩肉的小姐出去卖,咱们这算什么?” “可为何京城外头多了一队巡逻的人马?别是这美人儿的家里人发现了她失踪,便请人封锁了京城,咱们这才出不去。” “怎么可能?上头的贵人和我说了,这美人儿身份低微,不过是个登不了台面的妾室而已。你总是胆子这么小,能做成什么大事?” 被哥哥劝诫了一番后,李二才缓缓放下了心,兄弟二人正要饮酒说话时,紧闭的屋门却别人从外头踹了开来。 此时的外间大雨滂沱,电闪雷鸣之下惨白的光亮映衬的来人面容阴森又可怖,且薛锦楼马不停蹄地赶来此处“拐子窝”,持着刀寻遍了每一间屋舍,这才找到了关押着莹儿的这一间。 薛锦楼踹开屋门之后,李大和李二便立时持着刀向他砍去,却被他抬脚踢到了地上,而后便手起刀落地朝两人心口砍去。 不过一瞬,李大与李二便被薛锦楼宰杀了个干净。 第六十三章刘氏的责骂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之后,薛锦楼便抱起了昏迷不醒的莹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腌臜狭小的屋舍。 至于惨死的李大与李二,便由京城司的人马来善后,这些三教九流的人物身上本就担着不少人命,死于薛锦楼的刀下也是理所应当的结局。 倒是康嬷嬷下落不明,薛锦楼派了不少人去寻她的踪迹,最后在一处乱葬岗寻到了她的尸首。 薛锦楼也为了康嬷嬷的死伤心了一场,伤心之后,便把一切罪责都归咎在了王若霜之上。 病中的刘氏从嬷嬷的嘴里听闻了王若霜闹出的丑事来,她也生了一回,怒骂王若霜:“平日瞧着聪慧无比的人,怎么还能做出这么蠢笨的事来。” 婉仪公主显然不存好心,她手里又无权无势,一旦莹儿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出了什么事,婉仪公主有千万个法子把自己摘清楚,到时候背锅的就只有王若霜一人。 “楼哥儿是什么样的性子她不知晓?少不得要我来替她说几句好话,否则必然要闹到和离一事上。”刘氏被气了个够呛,当下也顾不了自己的身子,便从床榻间爬了起来。 丫鬟们慌忙劝她,却被刘氏一把推开:“我自己的身子自己知晓,快替我梳妆打扮,晚了就真的迟了。” 见刘氏如此执拗,丫鬟和婆子们也不敢深劝,只得搀扶着刘氏从床榻里起身,梳妆打扮一通后便火急火燎地赶去了云霄院。 * 云霄院内已然物是人非。 占据世子夫人一位的王若霜被那日薛锦楼的残暴行径吓破了胆,整日只敢待在正屋里头,连出恭一事也由恭桶来解决。 桃红见状心里只觉得酸涩无比,想劝解王若霜一回,却又不知从何劝起——人这一辈子最忌讳的就是贪心二字,她们夫人不就是犯了这个大忌? 她作为正妻不得夫君的喜爱,想给夫君宠爱的婢女一个下马威也实属情理之中,可她错就错在太过相信婉仪公主的话语。 婉仪公主是何许人也?即便东窗事发,她高贵无双的身份也能抱她无虞。 可她家夫人呢?简直就是婉仪公主的替死鬼,三爷根本就不把夫人当一回事,如今揪住了夫人的错处,愈发冷待起了她。 早些日子王若霜还能在下人跟前拜一拜夫人的谱,可自从那日薛锦楼砸碎了正屋内所有的陈设器具之后,王若霜便已然名声扫地。 “桃红,你说三爷还会不会来正屋瞧我?”此刻的王若霜着素衫坐于床榻之上,仅仅几日的功夫,她便变得衰老无比,整个人浑身上下有说不尽的疲态。 桃红端了一碗安神药,哄着王若霜喝下之后,才道:“奴婢不懂那些大道理,可夫人这事当真是做错了,即便您要整治那个名叫莹儿的丫鬟,等她进府之后有的是机会,何必拘泥于此时?倒惹得世子爷如此生气,您这是得不偿失呢。” 那日被婉仪公主撺掇地对莹儿下手时,王若霜心中尽是痛快之意,憋屈惯了的人翘首以盼地不就是有朝一日能扬眉吐气? 可这股气方才从嘴里吐了出来,就又生生地憋回了她的嘴里。 时至今日,王若霜还总是忆起那一夜薛锦楼来正屋内与她对峙的可怖景象——她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盛怒的薛锦楼。 他仿佛一只失去理智的困兽,手中的刀刃在月色的照耀下显得光芒毕露。 王若霜见状便不可自抑地发起抖来,她不敢置信地望向薛锦楼,心里明白薛锦楼为了莹儿失踪一事恼怒不已,却还要装作什么都不知晓一般问他:“三爷怎么来了?” 这样装傻的态度唤来的就是薛锦楼愈发汹涌的怒火,他红着眼上前攥紧了王若霜的喉咙,将她掐的青筋凸起,整个人因巨大的战栗而软了身子。 他一字一句地逼问着莹儿的下落,可被掐住喉骨的王若霜哪里有气力回话?她只能流着泪无助地去拍打薛锦楼的手腕,以此来缓解濒死之下的恐惧之感。 好在,薛锦楼还是不愿意就此担上一条活生生的人命,他松开了她,转而将正屋内博古架上的器具陈设统统砸了个彻底。 天知晓王若霜因这些富丽堂皇的器具陈设沾沾自喜了多久。 可顷刻间它们便在薛锦楼的暴怒下化为了齑粉,她怎么能不伤心?更让她绝望的还是薛锦楼对她的态度。 她算个狗屁的正妻,不过就是薛锦楼用来应付长辈俗世的一个借口而已。 王若霜闭上了杏眸,任凭泪水肆意流淌。身侧端立着的桃红瞧见了她如此神伤的模样,便索性不再多说,只道:“夫人还没有走到绝境。” 桃红生了一副七窍玲珑的心肠,平日里可没少为王若霜指点迷津,她这话一出,王若霜心如死灰的这颗心又跳动了一番。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王若霜仿佛抓到了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眸子紧紧盯着桃红不放,万般急迫地问道。 桃红搁下了手里的安神汤药,好声好气地对王若霜说:“孝这一字大过天,您这些时日没少在太太跟前殷勤地伺候,府里内外都传出了您的贤名,若是能让太太为您说些好话,三爷也不至于这般决绝地与您和离。” 这番话正巧说在王若霜的心坎之上,如今刘氏这个婆母和孝顺婆母的名声是她能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 “快,桃红。给我梳妆换衣,我要去母亲院子里。”王若霜立时便要马不停蹄地赶去云和院。 才出屋门,就在亢直的抄手游廊上撞见了逶迤而来的刘氏以及她身后的一大群浩浩荡荡的人马。 王若霜欢喜之余,便眨着朦胧的泪眼走到了刘氏身前,喜出望外地唤了一句:“母亲。” 刘氏剜她一眼,肃正的面貌里不知是何等的恼怒与虚弱,可为了儿子与儿媳之间的龃龉,她不得不拖着病体来云霄院走这一趟。 因心内积压着繁重的忧愁,刘氏便淡去了以往对王若霜的和煦温柔,也不顾忌她的体面,当着丫鬟和婆子们的面就横眉竖目地指责她道:“你是脑子落到了你娘家不成?怎能做出这般愚蠢的事来?不怪楼哥儿生你的气,我也觉得你蠢笨无比,哪里配做我们薛国公府的当家冢妇?” 第六十四章生病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王若霜从没想过刘氏会用这样粗鄙难堪的话语责骂她,况且是当着诸多仆妇丫鬟们的面儿,丝毫不给她儿媳该有的体面。 可即便刘氏这样对待她,王若霜却也只能攥紧了眼前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讨好般地对刘氏笑道:“母亲还在病中,儿媳却为了这样不堪的事叨扰了您,儿媳的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 “别说这样好听的话。”刘氏却半点不给王若霜情面,冷着脸打断了她的讨好话语后,便抬脚走进了云霄院的正屋。 此刻正屋内的陈设器具已大不如前,里里外外都透出了一副毫无人气的冰冷模样,即便是娇美的王若霜立于其中,也不能为正屋增添一点点的烟火气。 刘氏身子骨方才大好,着急忙慌地从云和院赶来云霄院的路上已然耗费了她大部分的精力。 “我今日来你这儿不是为了责备你的。”她回身瞥见了王若霜小心翼翼的模样,便叹息了一声如此开口道。 刘氏冷不丁砸下来这样一句话,让濒临绝望的王若霜在迷茫黑夜里寻到了一丝光亮。 “母亲待我的好,儿媳只有来世做牛做马才能报答您了。”王若霜激动的眼中沁出了泪花,便见她扑通一声跪在了刘氏跟前,朝她结结实实的磕了一个响头。 刘氏不耐烦的摆了摆手,对王若霜说:“你先起来吧。把那一日和婉仪公主说的话事无巨细的告诉我,你若是有隐瞒的地方,大罗神仙来了都救不了你。” 王若霜自然不敢再欺瞒刘氏,她一五一十的把自己与婉仪公主的勾当说与了她听,末了的时候还不忘添上一句:“儿媳是猪油蒙了心,若不是婉仪公主相逼,儿媳绝然不会爱爱莹儿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刘氏听后却紧锁眉头,没好气的瞪了王若霜一眼后,只道:“这样的话你还是到楼哥儿前哭去吧。” * 薛锦楼撂下了刑部的所有差事,找群到了莹儿的踪迹之后,便火急火燎的赶去了朱太医的府邸。 朱太医了解薛锦楼内院里的那些腌臜事儿,更明白莹儿在薛锦楼心中的份量。 他不会像其余的太医一样狗眼看人低,不会因为莹儿如今只是个丫鬟而看清了她。 “三爷别担心,我观莹儿姑娘的情状,估摸着她应该是吸入了大量的迷香,如今还是要试试用药浴的方法看能不能把她体内残存的余香给逼出来。”朱太医捋着自己发白的羊角须,如此说道。 寂寂的深夜里,薛锦楼抱着怀里身轻如燕的莹儿,感受不到她的重量,也感受不到她肚子里孩儿的份量。 他不敢想象若是他去晚了一步,莹儿会遇上怎么样的绝境。 差一点点,他的莹儿就要永远离开他了。幸好他第一时间赶去了普济寺,从那几个秃驴嘴里要到了宾客名单。 也幸好薛锦楼不在意自己的身家性命,幸而他的嫡亲姐姐贤妃娘娘得了永明帝的宠爱,所以他才敢肆无忌惮的威胁婉仪公主,让她说出莹儿的下落。 在莹儿失踪的这几个时辰里,薛锦楼皆紧绷着自己的心肠,连一丝一毫都不肯松懈下来。 如今朱太医的话仿佛春风拂面一般,压下了他心中所有的害怕与惊惧。 朱太医正要回屋去提笔写下药浴的药方,却不想身后的薛锦楼颤颤巍巍的朝着一侧倒了下去,英武挺朗的身躯如秋日里的柳絮一般破败不堪。 “快来人,把薛家三爷扶去厢房里。”朱太医也被薛锦楼突如其来的状况吓了一大跳,他慌忙上前掐住了薛锦楼的人中,便如此对身后的小厮说道。 * 薛锦楼醒来的时候已是翌日的清晨。 他缓缓睁开自己朦胧的双眸,来回张望了一番之后,却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全然陌生的床榻之上。 床沿边上坐着的小厮也分外眼生。 “你是?”薛锦楼沙哑无比的张开了嘴巴,说出口的话语染着些病中的颤抖。 那小厮本是在偷偷打盹,乔建薛锦楼醒来之后,便欢天喜地的朝着外间喊了一声:“老爷,薛家三爷醒来了。” 说话间,面容和蔼的朱太医便缓缓的走进了内寝,他瞥见帘帐后支着身子向外张望的薛锦楼,便没好气的说道:“你是大病初愈,可别想着再下地走路了,给我好好休养两日。” 朱太医与薛锦楼十分熟稔,说话间也没了往日里的客套与生疏。 薛锦楼察觉到自己格外孱弱的身子,又见朱太医一脸担忧的凝望着自己,却还是脱口而出的问道:“莹儿怎么样了?” 朱太医剜了他一眼,了然于心般的说道:“我就知晓你一醒来就会问莹儿姑娘的状况。放心吧,她体内残余的迷香已经被尽数逼了出来,等她睡醒之后就会无恙了。” 薛锦楼惴惴不安的这颗心终于落了地。 确保了莹儿的安危之后,他才有闲心逸致在乎自己的身子。 朱太医却在一旁反复的唠叨他道:“我就没见过你这样鲁莽的人,一天一夜不睡就算了,怎么连口水都不肯喝一点?气急攻心、怒急于心最是伤身,往后你可要多顾及着自己的身子,不可再这样不管不顾了。” 薛锦楼面上乖顺的应了下来,心里想的却是该如何处理婉仪公主、王若霜两者之间的烦心之事。 莹儿安然无恙。他虽然恨毒了阴险狡诈的婉仪公主和王若霜,却也不能明目张胆的让这两人付出应有的代价来。 尤其是婉仪公主,她是何等尊贵的金枝玉叶,薛锦楼非但是撼动不了她半根毫毛,只怕还要为了昨夜里的鲁莽行径而受到应有的惩罚。 思及此,薛锦楼那双灿若耀石的眸子便挪移到了朱太医的身上,只听他缓缓开口道:“能不能劳烦太医您帮我做一件事?” 朱太医本是在桌案后头为薛锦楼写保养身子的药方,冷不丁听的此话,便满脸戒备的望向薛锦楼:“你可是又要我去贤妃娘娘那儿递信?” 薛锦楼与贤妃娘娘是亲姐弟,可宫规深重,若没有陛下的圣旨,外男等闲不得入宫觐见。 倒是朱太医在各宫各院里通行无阻,递个信或者送些东西都是举手之劳。 “我不强求太医您。”薛锦楼敛下眸子,一副落寞无比的模样。 朱太医见状便在内寝里踱步了几圈,他心内天人交战,反复犹豫了一番后,便道:“当初老朽的儿子病重,还是三爷您连夜送了缺的那一味药引来老朽府上,这才救下了犬子的一条性命,便是为了这份恩情,老朽也得帮您这个大忙才是。” 第六十五章康嬷嬷的死讯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红砖白瓦的宫墙之内 贤妃娘娘所在的翠微宫坐落于离金銮殿和御书房最近的东五所。 前些时日,贤妃娘娘挣命般地诞下了三皇子,永明帝龙心大悦,流水似的赏赐都抬进了翠微宫的私库里。 近日里宫里还有些风言风语甚嚣尘上,说陛下有意将贤妃娘娘封为贤贵妃,并赐她协理六宫的权利。 皇后娘娘虽是永明帝的发妻,可她膝下只有婉仪公主一个女儿,决然比不上贤妃娘娘恩宠不衰。 宫里的太监宫女们惯会跟红顶白,得知陛下要将贤妃娘娘封为贤贵妃之后,便卯足了劲去翠微宫讨好奉承。 贤妃娘娘却是吩咐姑姑们关上了翠微宫的大门,并不搭理各宫各院的争端。 除了来翠微宫替她请平安脉的朱太医外,贤妃娘娘谁都不见。 凤藻宫内的王皇后听闻了此事,也躺在贵妃榻里嗤笑了一声道:“这么多年了,她还是这一副矫揉造作的做派,偏偏陛下就吃她这一套。” 一旁的方姑姑义愤填膺的对王皇后说:“薛锦楼竟敢挟持公主,刀剑无眼,公主如此高贵细嫩的人儿,怎能受这样的奇耻大辱?” 王皇后膝下只有婉仪公主一个女儿,自然把她疼宠的犹如眼珠子一般珍爱无比,听闻女儿在薛锦楼手上受的委屈,她心里怎么能不愤恨? 可如今贤妃风头正盛,即使她去永明帝跟前告了薛锦楼的状,看在贤妃的面子上,有名帝也绝然不会重罚了薛锦楼。 “本宫都知晓了。你回公主府以后多看顾些婉仪,让她好好收收性子,不要再肆意行事了。”王皇后没好气的说道。 方姑姑惊讶于王皇后高高拿起又轻轻放下的态度,她虽一心想为婉仪公主出一口心中的恶气,可碍于自己卑微的身份,也只能躬身应下了王皇后的话语。 离去之前,方姑姑在光影斑驳的宫墙前立了许久,而后便自言自语的说道:“这宫里,莫不是要变天了?” 贤妃娘娘没有诞下三皇子之前,陛下再宠爱她也要顾及着太后的颜面。 可三皇子一降世,连太后娘娘也喜得去宝华殿内求神告佛、告慰祖宗,她老人家对贤妃娘娘的态度也亲昵了不少。 王皇后虽占着中宫之主的名分,却并不得永明帝的宠爱,也没有正经嫡出的皇子,将来还不知是何等的处境。 方姑姑不愿再深想下去,辞别了宫里的老姐妹之后,便一径往公主府的方向走去。 * 莹儿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云霄院的厢屋之中。 康嬷嬷不见了踪影,在她塌边伺候的几个丫鬟都极为眼生,只是瞧着都不是胆大的人,见她醒来之后都吓了一大跳。 “姑娘醒了,奴婢们这就去禀告三爷。”丫鬟说完这话之后,便小跑着离开了厢房。 莹儿脑袋处还有些昏昏胀胀的疼痛感,只是她无暇顾及自己的身子,便用沙哑无比的声音询问离她最近的那个丫鬟:“康嬷嬷在哪里?” 那丫鬟名为小桃,因性子木讷老实才会被薛锦楼挑中,且她是刚刚留头的年纪,并不认得府里的人事。 “回姑娘的话,奴婢不知晓。”小桃圆圆的脸蛋上尽显愧疚之意,纯澈的目光里满是担忧。 莹儿无意为难一个小女孩,当下便勉强一笑道:“别怕,我不过是随口问问。” 说话间。 薛锦楼已脚步匆匆的走进了厢房,一走进内寝,他便瞧见了躺在床榻上的莹儿。 此刻的莹儿不再脸色惨白,嘴脸甚至还染上了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薛锦楼只觉得这笑意比春日里浪漫的山花还要再迷人几分。 “你总算是醒了。”他热切的坐在了莹儿的床榻边沿,握住了她的柔荑,含笑着说道。 莹儿迎上了薛锦楼含情脉脉的目光,大抵是忆起了自己昏迷之前发生的事情,如今瞧见薛锦楼这般喜悦激动的模样,她便问:“是三爷您救了我吗?” “若不是我,你也不会遭此劫难。”薛锦楼却罕见地敛下了眸子,依稀露出了几分懊恼之意。 婉仪公主显然是有备而来,不知她用了什么手段买通了庄子上的丫鬟,普济寺一行实在是危险重重。 时至今日,薛锦楼仍是在后怕——他无法想象若是莹儿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出了事,他该如何是好?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些人不择手段的想要谋害我,哪里是三爷的错?”莹儿淡然地一笑,没有半分要责怪薛锦楼的意思。 薛锦楼见莹儿如此豁达宽容、温柔和顺,心里涌起了一阵难以言喻的酸涩,这些酸涩堆杂在一起,化作更深切的恨意。 “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白受这一趟的委屈。”薛锦楼眸中闪过了冷厉的肃杀之意,他已下定决心要为莹儿报仇血恨,只是计谋太过于沉重,还是要徐徐图之的好。 莹儿听出了薛锦楼话里的嗜血意味,心下一阵慨叹。她并非是无怒无喜的圣人,幕后黑手将她害到了这等田地,她心中焉能不恨? 差一点点,她和孩儿就要沦落到尘埃里。 “三爷,康嬷嬷也被人绑了过去,她如今在何处?”莹儿索性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仇恨之事,只一心记挂着未曾现身的康嬷嬷。 在庄子上相处的日日夜夜,莹儿已然把康嬷嬷视作成了自己的亲生母亲,两人之间的情谊十分深厚,甚至难以用言语来形容。 薛锦楼听得莹儿的话语后,却是怔怔的僵在了原地,好半晌才道:“康嬷嬷也受了些伤,如今正在下人的寮房里养伤。等她养好了伤,再让她来伺候你。” 他明白莹儿对康嬷嬷的看重,更知晓莹儿是如何重情重义的一个人。 绒儿的死,都带给了莹儿莫大的打击。若是康嬷嬷再离开了她,莹儿哪里还能受得住这样的打击? 万般无奈之下,薛锦楼只能捏造了一个善意的谎言,先稳住莹儿这一头,往后再想法子把康嬷嬷已死的消息告诉莹儿。 “嬷嬷她年纪大了,三爷记得要多请几个人伺候她才是。”莹儿不疑有他,只一脸担忧的对薛锦楼说道。 薛锦楼心有不忍,却还是勉强笑道:“放心吧。等你身子养好了一些,就能去见康嬷嬷了。” 第六十六章争吵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莹儿果真待在薛国公府安心养起胎来。 经由这次凶险的遭遇,她再也不敢离开厢房半步,甚至到了孕晚期,她四肢都肿胀不已的时候,她也不肯去内花园里散步消食。 除了小桃以外,薛锦楼还谨慎地挑选了几个伶俐的小丫鬟贴身伺候她,并取名为小橘和小梨。 为了杜绝丫鬟叛主的丑事,薛锦楼将小桃、小橘和小梨的卖身契统统交给了莹儿,并嘱咐她:“主子就是主子,丫鬟就是丫鬟。你若是与丫鬟们情同姐妹,将来只怕不好镇压住别的奴仆。” 薛锦楼与莹儿不同,他自降生起便是钟鸣鼎食大族里的长房长孙,衣食住行皆是被金石玉器堆砌起来的奢靡与富贵。 驭下之术,是嵌进他骨子里的本能。 可莹儿却不明白这样的道理,她也是从腌臜泥泞里走出来的卑微之人,不仅能感同身受其余丫鬟和小厮心里的苦楚,更知晓挣扎求生之人的悲哀。 她不喜欢差遣身边的丫鬟,也从没有高她们一等的自傲之感,她汲汲营营地想谋求幸福,却从未失去自己良善的本心。 “三爷的意思,我听明白了。”莹儿恹恹地躺在贵妃榻里,作势要起身给薛锦楼斟茶,却被他按住了柔荑。 莹儿不动声色地回握住了薛锦楼的手掌,只问他:“康嬷嬷在何处?” 话音甫落,方才还神色游刃有余的薛锦楼却倏地一僵,随后便挪开了自己的目光,生硬地回话道:“她身子还没好全。” 前些时日薛锦楼用这样的话语搪塞莹儿时,她还能相信几分,可她回薛国公已半月有余,却迟迟没有机会与“病中”的康嬷嬷相见,心中也渐渐地起了疑惑。 只是薛锦楼总是寻了不同的话头来搪塞她,莹儿又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并不敢往云霄院外走去。 更何况,她如今与王若霜住在同一屋檐下,自该明白何为一山不容二虎的道理,王若霜本就想置她于死地,她自然不能愚蠢到送上门去被她整治。 她不能往外头走去,康嬷嬷却能来厢房看望她才是。这么久了,莹儿却没有瞧见康嬷嬷的半点身影。 她如此聪慧灵秀,自然猜出了康嬷嬷已遭遇了不测,说不定是受了重伤所以才无法下榻,又说不定是…… 瑛瑛不敢再深想下去。 她忍了又忍,见薛锦楼眉头紧锁,不像往日里那般第一时间答复莹儿的话语,她的这颗心直直地往下坠。 “三爷说过永远都不会骗我。”莹儿说出口的话音已然哽咽无比,她从软榻里起了身,慌忙走到薛锦楼跟前,攥住了他的衣袖。 她水蒙蒙的杏眸里仿佛烧着令人心悸的烈火,让躲躲闪闪的薛锦楼无处可藏,他知晓莹儿已然起了疑心,当下便长叹了一声道:“我自然不会骗你。” 如果不是莹儿生产在即,薛锦楼不愿意看她伤身伤心,总是想熬到她生产之后再把康嬷嬷的死讯告诉她。 可此刻已然不能再哄骗她下去了。 所以薛锦楼只能缴械投降般地对莹儿说:“你先答应我,不要哭好不好?” “三爷快说吧。”莹儿已然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此刻漫天海地的伤心朝她席卷而来,顷刻间泪意便蓄满了她的眼眶。 康嬷嬷,她视若亲母的康嬷嬷究竟出了什么事? 莹儿的身子止不住地发颤,此时的她已有了八个月的身孕,连呆呆地立在薛锦楼身前也显得无比吃力,更何况是如此伤心地落泪。 薛锦楼见状便要上前把莹儿拥入自己的怀抱之中,可才靠近了莹儿几步,莹儿却已然往后退却了几寸,并伸出手阻挡了薛锦楼的靠近。 “三爷,康嬷嬷她是不是已经……”莹儿潸然泪下,眼前的视线无比模糊,已被汹涌的泪水充斥填满。 薛锦楼只觉得心口处传来阵阵钝痛,迎着莹儿质问又神伤的目光,他虽万般地不愿意,却还是说:“她死了,被李大和李二的手下磋磨至死,尸体还被扔到了乱葬岗里,我已让人收捡她的尸身,好生安葬她了。” 莹儿木然地立在原地,转瞬间泪水如断线般的风筝一样往下落,这一刻她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般的伤心,巨大的震烁与哀伤让她僵在了原地,全身上下的血液都在往头顶的方向倒流。 没人能知晓她的内心,薛锦楼不能,小桃不能,所有人都不能。 康嬷嬷是从微末之时就陪伴在她左右的年长之人,虽则薛锦楼总是吩咐康嬷嬷好生伺候她,可在莹儿的心里却从没有把康嬷嬷当成是低人一等的奴仆。 她敬爱康嬷嬷,心里想着等到她生下孩儿被抬为姨娘的那一日,便向薛锦楼讨要了康嬷嬷的卖身契,还她一个自由身。 莹儿这一辈子亲缘淡薄,只有在康嬷嬷那儿获取了几分暖融融的关心。 她想,她与康嬷嬷虽不是亲生母女,可却要比这世上许多的母女都要亲近。 这一刻,愧怍与自责、伤心与怨恨将莹儿逼到了穷途末路的境地,她只觉得自己的脑袋昏昏沉沉的胀痛的厉害。 薛锦楼生怕她会受不住这等打击,便上前搀扶住了身形摇晃的莹儿,并告诉她:“你放心,我会替你和康嬷嬷讨来一个公道,可你如今还身怀有孕,绝不能因此而伤心气恼,否则会伤及你肚子里的孩子。” 这番话若换在平时,莹儿只会因薛锦楼对她的关怀而倍感喜悦,可此刻的她已然失去了理智,失去康嬷嬷的痛哭折磨的她无法再用平常心对待薛锦楼。 若不是因为他,婉仪公主与王若霜怎么会对她和康嬷嬷下死手? 若不是因为他,康嬷嬷怎么会死? 事发至今已过去了诸多时日,可罪魁祸首还是安然无恙。 莹儿的心中有恨,她没法去恨远在天边的婉仪公主,甚至没法与担着主母名头的王若霜争锋相对,只能徒然地冲着薛锦楼发泄心中的苦痛:“这么看来,三爷还是最在意自己的血脉,康嬷嬷惨死以及奴婢受的委屈,都可以撂下不提。” 第六十七章欺辱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莹儿尖酸刻薄的一番话如冬日里的肃杀寒风吹拂着薛锦楼的心,一瞬间僵在原地不知该如何作答。 他预料过莹儿会因康嬷嬷的死而怨恨上他,却不知晓这怨恨之语从她嘴里冒出来以后会带给他如此积毁销骨的痛意。 薛锦楼哪里是最在意莹儿肚子里的孩子?他对孩子所有喜欢都来源于莹儿这个人。 爱屋及乌,若这孩子的母亲不是莹儿,他哪里会把它当一回事? 此刻的莹儿已然陷入了一个寻不到出路的死胡同里,她无法纾解心中对康嬷嬷的歉疚之意,如同钻入死角的困兽,只能流着泪凄厉地质问着薛锦楼。 薛锦楼甘愿做她的出气包,他只怕她过于自苦,以至于伤了自己的身子。 “你知晓我不是这样的人,我心爱于你,才会对你与我的孩子多了几分喜爱。”薛锦楼冷静地立在莹儿身前,没有罔顾她的意愿而贸然触摸她,只是这样沉静地试图浮萍莹儿心里的褶皱。 莹儿的心里千疮百孔,她甚至看不清眼前薛锦楼的样貌,只能依稀察觉到他话里话外透出来的伤心,这样的伤心如此显眼,顷刻间已飘入莹儿的耳畔。 她一怒之下不惜以锥心之语伤害着薛锦楼。在知晓康嬷嬷死讯的一刻钟里,莹儿甚至忘记了尊卑贵贱,只是循着自己的本心将一切的罪责归咎在薛锦楼身上。 没有他,康嬷嬷的确是不会惨死。可若是当真没有了他,莹儿与康嬷嬷也不会酿成今日这样深笃的情谊,她不可能获得这般超然的地位。 只怕如今的她还在刘氏身前做个最末等的粗使丫鬟,哪里有今日这样的富贵日子可享受? 莹儿知晓自己的行径与端下碗骂娘没有半分区别,她只能恹恹地阖上自己的杏眸,任凭泪水在她素白的脸上任意流淌。 “三爷先回去吧,让我静一静。”莹儿终于恢复了理智,她意识到自己在与薛锦楼对峙下去,只会因情绪失控而说出更多难听的话语,便如此出言。 薛锦楼担忧莹儿的状况,却也明白此刻的她最需要的还是无比安静、无人打扰的空间。 “好。”他爽快地应了下来,而后便在莹儿泪意涟涟的注视下缓缓走出了厢房。 在他离开之后,莹儿也终于不再压抑着自己心中的哀伤,当即便嚎啕大哭了起来。 哭声凄厉又伤怮,似在为自己遭受的无妄之灾而伤心,又似是在以哭声缅怀惨死的康嬷嬷。 她不知晓的是,放心不下她的薛锦楼并未走远,只是长身玉立地伫立在廊道上,木然地听着莹儿的哭声。 他心如刀割,对婉仪公主和王若霜的恨意也达到了顶峰。 这些人以为自己高高在上便能随意欺.辱宰杀旁人,他会让她们明白这样狠厉的做法会如何地自食恶果。 * 王若霜听了刘氏的劝语之后,那颗惴惴不安的心总算是落了地,又因她娘家的嫡母上门来看望了她一回,话里话外透出王大人即将要升官的意思。 她爹爹再往上升一升便是四品大官。 此等消息如迷蒙的夜色里炸出了漫天绚烂的烟火,在一夕间给予了王若霜莫大的支撑。 “母亲可要好好劝劝父亲,让他好生当差,只有他的官位往上升了一升后,女儿在薛国公府里才有倚靠。”王若霜从妆奁盒里拿出了一支翠蝶振翅的通体金钗,忍痛递给了自家嫡母。 王夫人接过了那成色极好的金钗,饶是她嫁给王父二十余年也不曾佩戴过这般富丽精巧的金钗,当下便笑道:“你果真是嫁了个好人家,也知晓孝敬母亲了。” 王夫人离去后,王若霜便对身边的桃红等人说道:“父亲升了官,又有婆母在一侧为我说好话,三爷不会休弃了我吧?” 桃红觑了眼王若霜面容上的谨慎之色,又见她因害怕的缘故额头上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心中颇为感慨,嘴上便说道:“夫人放心,三爷总要顾忌自己和薛国公府的名声,不会把事情做绝。” 桃红心里却在感慨:夫人今日心中如此害怕,那一日想要暗害莹儿姑娘的时候怎么不三思而后行呢? 王若霜正在为了自己的处境而窃喜的时候,却听见屋外的嬷嬷在廊道上与人起了争执,争执的声音不大,却刚好能飘入王若霜的耳畔。 自那日薛锦楼砸碎了新房里所有的陈设器具之后,这消息便在顷刻间传遍了整个薛国公府,谁都知晓她王若霜不得夫君的欢心。 云霄院的下人们便愈发不把王若霜当一回事,传膳用膳这样的小事还要她撒下赏赐的银两来哄得下人们为她办事。 王若霜的心里早已包了一肚子的火,只是碍于薛锦楼的面子不好发作。 昨日她身边的桃红去大厨房领了她们主仆几人的晚膳,在刘氏的关照下大厨房尚且不敢糊弄王若霜,只是吃食也比成婚后的那几日逊色了许多。 “当真是可笑,自从三爷把那莹儿带回云霄院以后,院子里的下人都卯足了劲地去莹儿跟前谄媚讨好,只把一个婢女当成正经夫人一样尊敬。”王若霜没好气地说道。 她心里万般不爽,却不敢在人前露出半分端倪来——刘氏警告过她:若是再不知死活地惹恼了薛锦楼,连她也没有救她的法子了。 “桃红,你去瞧瞧邓嬷嬷,她是和谁起了争执?”王若霜如此道。 桃红遵循王若霜的吩咐,走到正屋外间听了一嘴邓嬷嬷与旁人的争吵内容,便回屋向王若霜禀告道:“邓嬷嬷与那边的庄嬷嬷吵了起来,邓嬷嬷非说庄嬷嬷拿了她份例里的猪头肉,庄嬷嬷说话不好听,邓嬷嬷被气了个够呛。” 庄嬷嬷便是薛锦楼从一众嬷嬷里千挑万选出来的凶悍嬷嬷,让她寸步不离地伺候着莹儿。 安排这样凶悍的一个婆子伺候莹儿,可见薛锦楼有多害怕莹儿会受了委屈。 王若霜心间酸涩不已,怎么也想不明白莹儿到底有何过人之处,竟能把薛锦楼迷成了这副模样? 她正在发愣之时,邓嬷嬷已泪流满面地冲进了正屋,当下也顾不得什么面子不面子的道理,就“噗通”一声跪在了王若霜身前,声泪俱下地说:“夫人,这些人着实太过分了一些,您要为奴婢们评评理啊,庄婆子她们根本就不把奴婢们当一回事,整日里抢夺我们的份例。” 第六十八章面对面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古往今来,放眼整个京城哪里有这样荒诞的事情?一个通房丫鬟身边配了好几个丫鬟和婆子伺候就算了,且这些丫鬟和婆子还把正妻身边的人弹压的踹不过气来。 邓嬷嬷心里实在是委屈,前些时日尚且还能忍着气奉承庄嬷嬷一番,可近两日她变本加厉地欺压着邓嬷嬷,连她份例的鱼肉也都被她尽数夺走。 她们这样的婆子每日里辛苦做活,不就是为了点份例和吃食吗? 邓嬷嬷哭的如此凄厉和伤心,王若霜瞧了心里也不好受,她知晓是她这个主子不得薛锦楼的欢心才会连累伺候着她的下人们。 可她着实是不敢在这风口浪尖的时候与莹儿起了争执,薛锦楼会偏帮谁简直不言而喻。 所以王若霜只是给桃红使了个眼色,让她上前把泪流满面的邓嬷嬷搀扶起来,并道:“嬷嬷快别哭了,不过是一碟猪头肉而已,一会儿夫人自己使了银子去大厨房为您再叫一碟来就是了。至于那个庄嬷嬷,如今咱们这一处的处境嬷嬷也知晓,夫人自身难保,如何能为嬷嬷做主呢?” 邓嬷嬷闹了这一通,又哪里是真要让王若霜替她打抱不平的意思,不过是她心里怄着一股气,要从王若霜这里捞点本儿回去而已。 王若霜疲惫无比地朝她摆了摆手,桃红便悄悄地递了把碎银给邓嬷嬷,邓嬷嬷这才心满意足地退了下去。 她一走,王若霜便嗤笑着自嘲起了自己,弯弯盈盈的柳叶眉里藏着数也数不清的哀伤。 她惆怅地说:“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能到头?” * 此时此刻的公主府内。 婉仪公主几乎将公主府内所有看的过眼去的陈设和器具都砸了个底朝天。 方姑姑等人都在一旁小心翼翼地劝哄着她,可仆人的三言两语哪里能消弭她心里满溢的怒火。 “母后不愿意为本宫做主,父皇也劝本宫不要意气用事,难道薛锦楼用刀刃挟持本宫的事就这样算了吗?”盛怒之下,婉仪公主甚至无法维持平日里养尊处优的尊荣模样,眸中仿佛烧着熊熊的烈火。 方姑姑怕她失去理智后会做出离经叛道的事来,若是让贤妃一党抓住了把柄,对皇后娘娘的打击简直不言而喻。 而婉仪公主明明知晓自家母后在宫内举步维艰,可她却耽于眼前的情爱一事,只恼火着薛锦楼对她的冷漠无情,因爱而生出了嗜骨的恨意。 方姑姑自小服侍婉仪公主,知晓她骄蛮任性,当下也只能劝她道:“公主别急,薛三爷如此无德无义,您总要法子出了这口恶气的。如今还是要顾忌着皇后娘娘的处境,可不能与贤妃一党起了什么冲突。” 婉仪公主哪里听得进去这样来日再计较的劝语?从前她对薛锦楼一片痴心,不过是瞧着莹儿碍眼而使了些手段以后,薛锦楼便恼火地要取了她的性命。 何其狠毒?他就是个无情无义的人,对婉仪公主没有半分怜惜和尊敬之意。 常年居于高位的婉仪公主何时尝过这样的委屈?她是金枝玉叶,阖该被人捧在手心里疼宠才是。 况且,堂堂一个金尊玉贵的公主在薛锦楼的心里连个卑贱无比的奴婢都比不上,这才是压倒婉仪公主的最后一根稻草。 “这笔仇这笔债,本宫没齿难忘。”婉仪公主几乎是咬牙切齿般地说道。 * 莹儿与薛锦楼的冷战持续了七日。 这七日里莹儿不是在床榻上安歇,便是在临窗大炕上怔惘般地失神,她疲惫的甚至不愿意挪动自己的眸光,只肯让自己的身子躲在迷蒙的暗色角落里。 小桃瞧出了她的伤心,经由薛锦楼的提点之后,便总是叽叽喳喳地在莹儿身边说些好笑的趣事。 莹儿恹恹地提不起劲来回应她,可却也把她的笑语听进了耳朵里。 “姑娘要不要往外头去走一走?今日日头暖融融的,正适合散步消食呢。”小桃端了一碗茶盏上前,温声哄劝莹儿道。 莹儿总是闷闷不乐,只要想起康嬷嬷惨死一事便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疼得泛起了苦味。 幸而有小桃在一旁笑盈盈的凑趣,她灰蒙蒙的心境里还能寻觅到一丝光亮。 薛锦楼不敢到莹儿身前来现眼,但却督促着小桃等人寸步不离地照顾好莹儿,并将莹儿每日的起居住行了解的清清楚楚。 女子到了孕后期时,最好是每七日诊一次脉,薛锦楼更是豪横,花了重金让朱太医每七日来一次云霄院为莹儿看诊。 昨日朱太医便耳提面命、长吁短叹地关照莹儿:“姑娘还是要多去外头散散心才是,闷在屋子里对您和肚子里的孩子没有半分好处,且若是胎儿过于大些,将来生产时只怕要吃许多苦头。” 莹儿将朱太医的话放在心口反复品评了一番,还是决意与小桃一起往云霄院的庭院里走去,散散心、领略一番耀眼温暖的日色,也能纾解一下心中的烦闷。 谁曾想才出厢房屋门,却抬眼撞见了正欲出门的王若霜和桃红等人。 莹儿与王若霜四目相对,两人脸上都有相差无几的怔愣,随后莹儿便按照薛国公府里规矩朝她盈盈一礼道:“奴婢见过夫人。” 不论她心里生出了多少勾勾绕绕,可王若霜实打实的正妻身份依旧如沉重似山的巨石一般压在莹儿的心口。 身份之差如天堑之别。 她别无选择,只能托着自己隆起的腹部,低眉敛目地盯着自己的足尖瞧。 王若霜也惊讶于莹儿谨小慎微的动作,她是第一次与莹儿面对面相见,她早知莹儿容色娇艳,却不知晓娇艳到了这等地步。 如今她在孕中未施脂粉,清透的杏眸里却漾着水凌凌的媚态,腰肢处虽显出了几分臃肿,却仍是如青山空谷里的一朵白莲一般惹人驻足观赏。 “起来吧。”王若霜也不想在莹儿跟前露出怯意来,便倨傲地抬头说道。 莹儿被小桃搀扶着身子,却是不愿意与王若霜多费口舌,既已行了礼,她便道:“奴婢先告辞了。” 说罢,也不等王若霜的答话,便转身往厢房的方向走去,言行举止里分明没有把王若霜当一回事。 王若霜本是不愿与莹儿多计较,可偏偏被她熟视无睹的态度所激怒,顿时便要发怒,却被身侧的桃红死死拦住。 “夫人,小不忍则乱大谋。莹儿姑娘即将临盆,您要三思而后行啊。”桃红的一番话霎时浇灭了王若霜心里的怒火。 第六十九章生产(上)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王若霜被小桃劝解了一番后,果真忍下了此刻心头漫上来的妒恨,便回身往云和院的方向走去。 她既已决心要做好一个贤妻,平日里便要殷勤无比地在刘氏跟前露面,服侍她衣食起居,绝不能有懈怠之意。 况且近来薛锦楼没有提及要休弃她一事,可见是刘氏在私底下好生劝解了他一番,王若霜也不再惴惴不安,一门心思只想着要侍奉好刘氏这个婆母。 莹儿临盆在即,自那日出了厢屋便撞上了王若霜之后,回来愈发闷闷不乐,用了半碗晚膳后还将鸡笋粥尽数吐了出来。 小桃担心不已,慌忙把莹儿的状况禀告给了薛锦楼听,薛锦楼下值后再难忍耐心中的担忧,便还是踩着昏黄的余晖走进了厢屋。 彼时的莹儿正躺在软榻上安睡,许是梦到了康嬷嬷的缘故,蒲扇般的睫羽正微微发着颤儿。 入骨的思念磨得薛锦楼难以自持,顷刻间他便长身玉立地走到莹儿跟前,先是静静地矗立在她身旁,瞧了一会儿她的睡颜之后,便轻手轻脚地也躺上了临窗大炕。 他尽量缩小着自己的存在感,自降生以来他便甚少有这般谨小慎微的时候,只是莹儿难得能睡个安稳觉,薛锦楼也当真不愿吵醒了她。 他缓缓地行动,在心思挣扎了一刻钟之后,才顺利地躺在了莹儿的身侧。 莹儿犹然未醒,薛锦楼也能心安理得将熟睡的她揽进了自己怀里,并低头温柔地替她梳理起鬓边散乱的发丝。 日思夜想的温香软玉终于入了他的怀中,薛锦楼惴惴不安的这颗心终于寻到了解药。 他知晓莹儿生了他的气,却实在是无能为力。他对婉仪公主以及王若霜的恨意犹如滔天巨浪一般汹涌无比。 只是婉仪公主有永明帝与王皇后两人做她的挡箭牌,若非改朝换代,否则无人能撼动得了她的地位。 至于王若霜。 薛锦楼虽对她厌恶至极,可刘氏的阻挠以及薛老太太的劝阻都擎肘住了他的决断。 况且前些时日刘氏还操着病体苦口婆心地对他说:“我知晓你为什么要娶王若霜进门,不就是想挑个人微言轻的傀儡正妻吗?既如此,你实在犯不着如此动怒,否则该去哪里寻一个比她家世还低、更好拿捏的正妻呢?” 这话却是说在了薛锦楼的心坎上,若他当真休弃了王若霜,一定会被刘氏逼着去寻门当户对的继室,那时莹儿的处境才是进退两难。 如今王若霜在云霄院的地位形同虚设,院子里的小厮与奴婢们更是全然不把她当一回事。 薛锦楼又在王若霜跟前暴怒而起,砸碎了她正屋内的所有陈设器具,让她明白盛怒之下的他完全有能力活生生地掐死她。 被吓破了胆子的王若霜自然不敢再触及薛锦楼的逆鳞,也不会有胆魄再去戕害莹儿。 思及此,薛锦楼的眸光中便掠过些薄冷的肃杀之意,天知晓他有多想让王若霜付出应有的代价来,可一个不争的事实又横亘在他眼前——正妻之位一旦空悬,刘氏与薛老太太必然会择取名门贵女做他的继室。 “我知晓你心里难过。”薛锦楼伸出修长的玉指抚平了莹儿眉间的褶皱,他含笑凝视莹儿的睡颜,话语间尽是爱惜之意。 “可若是去了王若霜,再招来个县主一样的人物,你又该怎么办?我没有办法。”薛锦楼轻声呢喃道。 作为薛国公府长房的三爷,薛锦楼享受了钟鸣鼎食的大族带来的富贵奢靡日子,便也要肩负起振兴家族的责任。 薛锦楼念叨完这一番话后,索性也躺在了莹儿的身边,陪着她安睡了起来。 许是这些日子薛锦楼的心都惴惴不安,吊着一口不上不下的气的缘故,他只躺在莹儿身边一刻钟,竟是无比心安地睡了过去。 早在他薄凉的手指覆到莹儿的脸颊时,素来爱醒觉的莹儿便已悠悠转醒,只是强撑着不曾睁开自己的眼睛。 薛锦楼慨然般地说出的那一番话自然也都被她纳进了自己耳畔。 莹儿哪里是不明白薛锦楼的身不由己,更知晓婉仪公主身份高贵,整个京城里有谁能撼动得了她的地位? 至于王若霜,再没有比她更合适的正妻人选,既没有强硬的母家做倚仗,又不得薛锦楼的欢心,只怕比傀儡还不如。 莹儿都明白。 只是康嬷嬷这一条沉重的人命压在她的心口,她实在无力排解,除了短暂地去怨恨薛锦楼以外,别无他法。 可她自己也知晓薛锦楼的无辜,况且在她被李大和李二绑走之后,薛锦楼更是撇下了自己的性命与薛国公府的荣耀,不择手段地从婉仪公主那里逼问出了她的下落。 莹儿阖上杏眸,隐隐有热泪流淌而下,只是她怕自己落泪会惊醒了身侧的薛锦楼,便只能偷偷地啼哭了起来。 就哭这最后一回吧,这辈子她总是对不住康嬷嬷,下辈子再做牛做马地报答她。 哭完了还要过自己的日子才是,莹儿温柔似水地抚了抚自己隆起的小腹,察觉到里头的鲜活气息之后,仿佛有一股源源不断的生气注入到她的体内。 她的孩儿即将出世,即便是为了孩子的茁壮成长,她也不敢再这样哀伤下去。 莹儿心绪开明了之后,也不再似前段时日那般闷闷不乐。 不知怔惘地凝神了多久,身旁的薛锦楼更是全然熟睡了过去,莹儿却渐渐地察觉到了下腹部的不适之感。 而后是一股温温热热的痛意。 莹儿霎时白了脸色,慌忙去摇晃着身侧熟睡的薛锦楼,只是痛意上涌之后夺去了她大半的气力,她只摇了薛锦楼一下便顿住了动作。 “三爷。”莹儿裹着哭腔的嗓音响起,薛锦楼便猛地睁开了眸子。 一睁开眼,薛锦楼便迎上了莹儿痛苦不堪的神色,此刻的她因疼痛而在额头处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惨白的脸蛋仿佛失去血色般骇人无比。 薛锦楼的脑海里霎时警铃大作,他望向了莹儿,慌不择路地说:“你怎么了?” 这时的莹儿已被一波波漫上来的痛意折磨的连喘息的气力都消弭了个干净,她只能睁着泪蒙蒙的杏眸,求助般地望向薛锦楼。 而这时的薛锦楼也终于回过了神,他立时意识到了莹儿这般状况是要临盆的兆头,他一叠声地朝厢屋外头唤道:“快去请朱太医来。” 说罢,便抱起已开始高声呼痛的莹儿,将她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架子床上。 一时间,早先被安置好的稳婆与丫鬟们都在他急促的催问声中走进了厢屋。 第七十章生产(下)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莹儿凄厉的呼痛声彷如一道惊雷般炸开在薛锦楼的脑海里,这一刻他好似失去了清明的理智、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能僵着身子无措地注视着莹儿。 稳婆们都是经验丰富的老人,一见莹儿如此痛苦不堪的面色,便知晓她有胎位不正的风险。 “三爷先出去吧,妇人生产的地位血腥味儿重,只怕会冒犯了您。”其中一个稳婆甚至还有闲心逸致与薛锦楼说话。 可薛锦楼却是肃冷着一张脸根本不搭理稳婆的话语,那稳婆还要再说话的时候,薛锦楼冰冷刺骨的话语已砸了下来。 “做好你的分内事。”冷冰冰地撇下这话之后,薛锦楼便坐在了临窗大炕上,灿亮的鹰眼一刻不落地放在莹儿与稳婆们的身上。 稳婆们见状心中有了计较,眼前这个正在临盆的婢女在薛家三爷心里的地位只怕比三夫人还要高些。 她们愈发卖力地帮莹儿周正胎位。 约莫一刻钟之后,莹儿的哀鸣声才放轻了几分,那稳婆道:“如今时候还早,姑娘多留着些气力呢。” 说着,又吩咐小桃去吊一碗百年的参汤来。 薛锦楼听罢忙隔着支摘窗吩咐廊道上的无双,“把我私库最好的一根人参拿出来。” 说话间,背着药箱的朱太医也在红喜的相陪下火急火燎地赶来了云霄院。 一走进厢房他便要向薛锦楼行礼,却见眉头紧锁的薛锦楼先一步出声道:“朱太医不必多礼,快去瞧瞧莹儿。” 朱太医是太医院最负盛名的妇科圣手,有他在此处给莹儿坐镇,薛锦楼惴惴不安的心也能真切地落了地。 约莫小半个时辰后,听闻莹儿生产的刘氏带着王若霜赶来了云霄院,刘氏虽不喜莹儿卑贱的出身,却万分期盼她肚子的孩子。 无论男女,这个孩子都是长房第一滴血脉。 王若霜搀扶着刘氏走往云霄院的路上,心池险些被汹涌无比的酸涩填满。 明明她才是薛锦楼的正妻,却处处比不过那个畜生卑贱的莹儿,如今莹儿即将为薛锦楼诞育子嗣,连刘氏也特地赶来云霄院坐镇。 这俨然是在给莹儿以及她即将生下来的孩子作脸,瞧明白这一点的王若霜如何能不气恼? 况且更让她心气难平的是,成亲至今薛锦楼尚未与她有肌肤之亲,她如今还是处子之身,若想有个嫡出的孩子,谈何容易? 王若霜陪着刘氏端坐在正屋里的紫檀木扶手椅里,只等着隔壁的厢房传来莹儿诞子的喜讯。 刘氏耳畔听着莹儿似有似无的痛呼声,不由得忆起了自己生下楼哥儿时受过的苦难,一时也忍不住为莹儿捏了一把汗。 倒是王若霜,百无聊赖地把弄着茶盏里的银勺,心里只盼着莹儿这一胎定要生下个庶女才是。 * 一个时辰后。 莹儿遭受的痛意达到了顶峰,她凄厉的叫喊声飘入薛锦楼耳中时,他甚至无法安然地坐在临窗大炕上,而是焦急地起身后走到朱太医身旁,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朱太医也忙着指挥稳婆们给莹儿接生,闻言便回问道:“什么怎么回事?” 薛锦楼将莹儿痛苦的面容纳进眼底,心里的抽痛之意难以遮掩:“她怎么会疼成这样?” 这话让稳婆都绷不住笑了:“三爷是关心则乱,妇人生产都要去鬼门关里走一回,姑娘身子骨还算好些,只是吃些小苦头而已。” 明明莹儿的痛呼声已凄厉震颤的直冲云霄,明明她已疼的连喘息的力气都没了,竟还只是吃一点小苦头而已? 薛锦楼难以平复自己心内的疼惜之意,甚至开始后悔与责骂自己——为何要让莹儿受孕,让她承受这样非人的苦痛? “我知晓你心疼她,可如今你待在这里除了让稳婆们分外不自在以外,没有别的效用。”朱太医到底与薛锦楼熟稔几分,便自顾自地说道。 薛锦楼听后便瞥了一眼摸不吭声的稳婆们,见她们下手果然没有一开始那般利落,甚至还时不时地顾忌一下自己的眼色。 他立时走出了厢房,却不肯走远,只立在廊道上听着里屋内的动静。 薛锦楼一走,几个稳婆们立时放开了手脚,边用力替莹儿摆正胎儿,便攥着她的手道:“姑娘,婆子我喊三的时候你就用力。” 莹儿早已被苦痛折磨的意识涣散,此刻也只能照着稳婆们的话语行动。 大约又过了半个时辰,坐在正屋里的刘氏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担忧,起身走到了廊道之上,恰好与薛锦楼撞了个正着。 “楼哥儿,这莹儿的身子骨竟这般孱弱吗?怎么孩子还没有生下来?”刘氏蹙着眉头问。 薛锦楼本就心烦意乱,此刻的他甚至不再关心孩子是男是女,而只想确保莹儿的安危。 “母亲别急,有朱太医坐镇,莹儿自然会平平安安的。”薛锦楼如此说道。 可刘氏哪里是在意莹儿的安危,索性她不想在人前与自己的儿子计较,便只回身朝着怯怯懦懦的王若霜招了招手,将她唤到了身前。 王若霜如今十分害怕薛锦楼,那一夜的惨痛记忆时常萦绕在她的脑海中,她好像老鼠见了猫一般低下了头,甚至不敢去瞧薛锦楼的面色。 “等莹儿平平安安地生下我们薛家的血脉之后,母亲便做主给她一个姨娘的位份,楼哥儿,你看可好?”刘氏似笑非笑地对薛锦楼说道。 薛锦楼点了点头,心里只在意莹儿的安危,没有心思去思量其余的事。 所以他根本没有把刘氏接下来说的那一番话听进耳朵里。 他神游太虚的模样惹得刘氏颇为恼火,当下便冷喝一声道:“你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连个嫡出的子孙都不愿意给你爹爹留吗?” 薛锦楼皱着剑眉问刘氏:“母亲说了什么?” 刘氏剜了一眼薛锦楼,只好耐着性子与他说:“庶出的孩子虽也是我们薛国公府的血脉,也到底没有嫡出的孩子那般齐整。母亲的意思是,你也该早日与霜姐儿圆房,给我和你祖母添个嫡出的孩子才是。” 王若霜再没想到刘氏会这般直言不讳地提及子嗣一事,顿时又怕又羞,垂下头好半晌都不敢言语。 薛锦楼却冷笑了一声,冰冷刺骨的眸光挪移到了王若霜身上,嗤笑般问:“这是你的意思?” 王若霜被吓的抖了抖身子,慌忙摇头。 刘氏夺过了话头:“这是我和你祖母的意思。” 薛锦楼方要言辞拒绝刘氏的话语时,屋内却响起了一道婴儿的啼哭之声。 他不休弃王若霜已然是仁慈中的仁慈了,又怎么可能去碰这个腌臜的女人?嫡子?这辈子都不可能出现在长房。 霎那间,那两个给莹儿接生的稳婆们兴冲冲地走到了门扉处,冲着薛锦楼与刘氏笑道:“恭喜太太,恭喜三爷,莹儿姑娘诞下了个小少爷。” 第七十一章给莹儿做脸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稳婆的这句笑语霎时打断了薛锦楼与刘氏剑拔弩张的态势,“小少爷”三字一出惹得刘氏喜上眉梢,哪里还顾得上与薛锦楼争执? “重重有赏。”刘氏喜悦之余,矍铄的眸子里还隐现几分激动之色。 长房血脉凋零若此,如今她的楼哥儿也有了自己的儿子,她如何会不高兴? 王若霜却是满脸讶异地凝视着门廊处立着的稳婆,微微怔愣之后,才意识到莹儿诞下了庶长子一事。 于她而言,这自然是个毁天灭地的糟糕消息。 她甚至与薛锦楼都没有任何肌肤之亲,这出身卑微腌臜的莹儿却已平安地诞育了他的庶长子。 庶长子乃是祸家之源,顷刻间一股难以言喻的绝望吞噬了王若霜,她只能木然地立在刘氏身旁,瞧着她欢喜不已的神色,违心地说上一句:“恭喜母亲达成遂愿。” 刘氏做了这么多年的世家冢妇,在察言观色的本事上丝毫不逊于旁人,即便此刻的她沉浸在无边的喜色之中,却也留意到了王若霜落寞的神色。 她对这个儿媳的观感十分怪异,一方面刘氏的确是喜欢她的贤惠孝顺,若是王若霜能与薛锦楼情投意合,多诞育几个嫡子便是十全十美的好事。 另一方面,刘氏又打从心底里觉得王若霜有些登不上台面的小家子气来,就譬如说她与婉仪公主勾结着暗害莹儿一事,便足以证明她心绪浅薄,并非是楼哥儿的良配。 刘氏心绪蹁跹复杂,只见她瞥了一眼王若霜后,便皮笑肉不笑地说:“你也随我一起进去瞧瞧吧。” 王若霜自然不敢违抗刘氏的吩咐,而立在她身前的薛锦楼也被无边无际的喜悦冲昏了头脑,哪里还有闲情逸致去理睬王若霜。 所以,她便亦步亦趋地跟在刘氏身后,走进冒着血腥气的厢屋里,瞧了一眼躺在床榻上奄奄一息的莹儿,以及被奶娘抱在怀里的襁褓婴儿。 一进屋,薛锦楼却连看都不看自己的儿子,而是一径往莹儿躺着的床榻上走去,人前不可一世的薛锦楼俯身坐在床榻边沿,一脸爱怜地问她:“痛吗?” 这般怜惜、温柔似水的话语里处处都藏着薛锦楼对莹儿的心爱之意,听在王若霜耳畔也显得极为刺耳。 薛锦楼何尝用这样温柔的态度与她说过话?他对自己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警告自己不要妄想。 王若霜心头的酸涩与苦痛难以言表,她艰难地移开了自己放在薛锦楼与莹儿身上的目光。 刘氏则全然不把莹儿放在眼里,走进厢房之后便要去抱稳婆手里的孙子。 “和楼哥儿小时候生的一模一样。”刘氏将孙儿抱在怀中,冷硬的眉眼被汪洋的喜悦覆盖。 后来还是朱太医见厢房内太过吵嚷,不利于刚刚生产过的女子静心,便走到薛锦楼身旁,隐晦地暗示了他一番。 薛锦楼却是把莹儿的身子状况放在第一位,他先将稳婆们唤到了外间的廊道上,而后才与刘氏说:“母亲快去正屋吧,顺便想一想该给他取什么名字。” 他言辞冷漠的好似刘氏怀里抱着的婴儿并非是他的血脉一般。 刘氏听罢便没好气地瞪了薛锦楼一眼,对这个性子执拗的儿子实在没有法子,当下便抱着孙儿走出了厢房。 霎时,屋内便只剩下了薛锦楼与莹儿两人,小桃等丫鬟更是立在了廊道外听候差遣。 没人敢打扰主子们的清静,尤其是如今的莹儿诞育下了薛锦楼的庶长子,身份地位再不同以往。 薛锦楼见莹儿疲累到了极点后便阖上杏眸睡了过去,他也安心地坐在了床榻边沿,就这样静静地守护着她。 * 薛老太太听闻莹儿诞下庶长子的消息后,也高兴得立时拄着拐杖走来了云和院,与刘氏一起商议着该给玄孙取什么名字。 “川哥儿走了这么多年,你们孤儿寡母吃了不少苦,我想这孩子该取什么名字便由你自己来做主吧。”薛老太太对刘氏这个儿媳万般满意,平日里总是嘘寒问暖不说,薛老太太的体己珍宝更是只肯许给长房的刘氏与薛锦楼。 提起已逝的亡夫,刘氏心头涌现些哀伤,只是不好在薛老太太跟前表现出来,免得两人又抱头痛哭一番。 刘氏艰难地忍住眸子里若隐若现的泪意,转而对薛老太太展颜一笑道:“‘思川’这个名字,母亲意下如何?” 婆媳二人四目相对了一番后,竟是从彼此的眸眼中瞧出了相差无几的慨然。 “都随你。”薛老太太早已佝偻的身形愈发弯折不堪,即是提起了自己英姿有为的长子,她便也联想起了那如鲠在喉的二房:“反正我只在意长房的血脉。” 刘氏听了这话之后,便把孩子里的孙子递给了事先预备好的奶娘,而后则亲自搀扶着薛老太太往临窗大炕边走去,又亲自给薛老太太斟了一杯六安茶,叹道:“我和楼哥儿都明白,母亲心里总是最偏疼我们大房,只是母亲在人前也得演一演戏才是,否则外人定会说您不慈。” 薛老太太活到这等年岁,见识过了多少狂风巨浪,半截身子入土的人怎么会把自己的名声当一回事?她冷笑一声道:“那庶子乃是狼子野心之辈,川哥儿死后,他成了国公爷。可怜我辛勤持家一辈子,竟为个庶子做了嫁衣。” 刘氏听罢便也不再深劝,只道:“往后母亲日日与玄孙作伴,何必说这样的丧气话?” “你放心吧,我虽不在意自己的名声,却总会为你和楼哥儿着想。至于二房那对蛇鬼夫妻,实在无须我们长房主动出手,他们自个儿便会闹得分崩离析。”薛老太太嗤笑着说道。 刘氏听得此话后也心间也是一动,长房并非势弱,且不说薛锦楼是何等年少有为的少年英才,单说宫里刚刚诞下皇子的贤妃娘娘便是二房无法逾越的高山。 这些年的守寡日子磨平了刘氏的棱角,而并非是长房无力与二房相争。 “楼哥儿也有了庶长子,将来再给孩子的圣母一个姨娘的位份,咱们长房也有了自己的血脉。这世子爷一位也该回到我们长房手里了。”薛老太太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俨然是拿捏住了二房的命脉。 刘氏摆出了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薛老太太便笑道:“咱们这位国公爷在外头养了个外室,那外室还生下了庶子。我们需要个机会让这外室闹出大乱子来,总要搞臭了二房的名声才是。” 刘氏便问:“母亲可有把握?” 薛老太太笑意愈发深邃:“过两日就把那个名为莹儿的丫鬟抬为姨娘吧,为了给我的玄孙做脸,在府里摆几桌席面也不是什么大事,二房的人也得来一同贺喜才是。” 第七十二章毒害福哥儿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生产后,莹儿昏睡了一天一夜,期间除了喝了几口水、用了两口燕窝粥外,连睁开眼的气力都没有。 薛锦楼放心不下她,索性将刑部的差事搁在了一旁,整日待在云霄院内寸步不离地守着莹儿。 在莹儿昏睡的日子里,薛老太太与刘氏便替她定好了孩子的名为——薛洛川,小名便叫福哥儿,愿他这一生都与福气相依相伴。 薛锦楼对这些细小的琐事没有半分意见,只一心一意守着莹儿。 小桃等丫鬟不止一次地偷瞧过屋里的景象,尤其是年纪最小的小桃,从前听惯了三爷何等冷情冷心的传言,如今将他对待莹儿的温柔模样纳进眼底,便疑惑着问道:“谁说三爷是副生人勿近的性子?他明明对莹儿这样好。” 其余几个丫鬟慌忙告诉她:“我可要警告你,你可别起了不该有的心思,早先有几个丫鬟不知死活地想与莹儿争宠,如今都被赶出了薛国公府。还有莹儿去庄子上养胎的那一段时日里,也有几个妖妖冶冶的丫鬟学了莹儿的模样去三爷跟前晃眼,后来你猜怎么着?” 小桃瞪大了眸子问:“怎么着?” “被脱了裤子打了十几大板后,就被赶出了薛国公府,再也没见过那几个丫鬟了。”那丫鬟压低了声音道。 小桃吓得身子抖了一抖,再也不敢起不该有的心思。 * 莹儿悠悠转醒的时候,第一眼便瞧见了坐在床榻边的薛锦楼。 此时正是黄昏时分,金澄澄的落日余晖透过支摘窗洒进厢房之内,连余晖也偏爱着薛锦楼,那透亮耀眼的光芒尽数洒在他俊美的脸庞上。 莹儿凝望着他,见他似是睡熟了的模样,便欲放轻手里的动作后撑起自己的身子来。 生产耗尽了她所有的气力,只是如今的她已恢复了大半的气力,甚至不需要旁人的搀扶就能从床榻上起身。 莹儿才动了一下,动作也轻柔无比。熟睡着的薛锦楼却似有所感般地睁开了眸子,正巧与莹儿水汪汪的杏眸四目相对。 “你醒了。”他欣喜地出声,方才还露出疲惫的面容上陡然出现了几分笑意,那笑意不知为何还有几分小心翼翼的讨好在。 自从康嬷嬷死后,莹儿便性情大变,整个人时常沉浸在难以言喻的悲伤之中,甚至还会恃宠而骄地把怒意发泄到薛锦楼身上。 此刻的莹儿恍如如梦初醒,在她瞧见薛锦楼讨好般的目光之后,心口霎时席卷出些酸涩之意。 恃宠而骄?她有什么资格恃宠而骄?如今她拥有的一切都是拜薛锦楼所赐,一旦他想收回,她便会像从云端跌落到泥泞里的蝴蝶一般失去在风中蹁跹起舞的资格。 更何况,她如今已经拥有了另一份牵挂。 她的孩子。 莹儿睁大了自己的眸子,凝眸望向薛锦楼后,祈求般地对他说:“三爷,我想见见我的孩子。” 薛锦楼一愣,随后便从床榻边起身,健步如飞地往外头走去时衣袂飘飘生姿,险些看晃了莹儿的眼。 约莫一刻钟之后,薛锦楼便带着奶娘回了厢房之中。 莹儿满心期盼地望着奶娘,便见走在后头的那个奶娘将怀里的襁褓婴儿抱到了莹儿的眼前,并笑盈盈地说:“多么俊俏的小少爷,仔细瞧着和三爷十分相像。” 莹儿顺着奶娘的话语望向怀中的莹儿,却只能瞧见一张通红无比又皱皱巴巴的小脸。 丑。 无法言语的丑。 初为人母的莹儿甚至有些怀疑,她与薛锦楼皆生了一副不俗的相貌,怎么生下来的孩子竟这般丑陋。 许是察觉到了莹儿眸子里的嫌弃之色,奶娘便笑着解释道:“孩子刚生下来都是这副模样,等长大一些,就会好看了。” 莹儿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 薛锦楼见她抱了一会儿孩子后便露出了疲惫之意,便对奶娘说:“把孩子抱走后。” 不多时,厢房内便只剩下了莹儿与薛锦楼两人。 此时的莹儿仿佛放下了心结,甚至还能对薛锦楼展颜一笑后说些调笑之语。 薛锦楼的心间也万般激动,他仿佛是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旅人一般绝不肯错过莹儿向他敞开心门的时机。 所以薛锦楼便坐回了床榻边沿,伸出手握住了莹儿的柔荑,一字一句地告诉她:“福哥儿是我最后一个孩子。” 这话着实有些没头没尾,可里头的含义也十分骇人,莹儿刹那间仿佛没有听明白他的言外之意,只是呆愣愣地望着他。 薛锦楼便笑着重复了一遍:“妇人生产如同去鬼门关里走了一回,我不想再让你受这样的苦痛。且除了你以外,我不会再宠幸别的女子。” 这话沉重如山,砸的莹儿半晌无言。 * 王若霜从刘氏那儿知晓了薛老太太与刘氏要为莹儿做脸,不仅要给她姨娘的位份,而且还要在府里开设宴席,宴请几桌相熟的宾客,算是抬一抬莹儿的身份。 刘氏自然不会把要在这次宴席上整治二房的计划告诉王若霜。 所以王若霜知晓了此事后极为愤怒,只是短暂的愤怒过后,她却也只能徒然地陷在扶手椅里,无措地落泪。 “那贱人生下了庶长子,连母亲也对她青眼有加,不仅把福哥儿抱去了云和院养着,还要抬这个贱人的位份。”王若霜流着泪说道。 桃红见她此番模样,有心想劝解一番,可又怕自己所说的话是火上浇油,便索性闭上了嘴。 毕竟三爷根本不掩饰对夫人的厌恶,除了洞房花烛夜和那一日质问莹儿下落时,从来不曾走进过正屋。 “这个院子里的下人们本来就不把我当一回事,所以我只能拼命地孝顺母亲,以此来让我自己获得尊重。”王若霜失神般地开口道,只可惜她内心的苦痛只能说给身边的几个丫鬟听。 桃红虽能感同身受,却无法给她指引明路。 倒是怀揣着旧仇与新恨的邓嬷嬷在一旁默然思量了许久,而后便对王若霜说:“夫人已被三爷嫌恶,那边的莹儿又生下了庶长子,将来说不准还会生下好几个儿子,那你这个正妻还有什么盼头?倒不如放手一搏。” 邓默默恶狠狠地说完这话之后,王若霜便抬起了自己朦胧的泪眼,等着邓嬷嬷的下文。 这世上没有人是生来的恶种,多是被逼到穷途末路的时候才会放手一搏。譬如此刻的王若霜,便因这长年累月的黑暗日子而积攒了一肚子的愤恨,她忘记了薛锦楼的警告,此刻只能听见邓嬷嬷的说话之声。 “庶长子乃是祸家之源,只要福哥儿存在翌日,莹儿就能凭借着庶子凌然于夫人之上,若是夫人当真下得了狠手,老奴便有法子让福哥儿活不到摆宴席那一日。”邓嬷嬷如此说道。 王若霜瞠目结舌地望向了邓嬷嬷,嘴唇因她的话语而止不住地发着颤,却迟迟说不出个“好”字。 第七十三章纳妾礼(上)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邓嬷嬷是王若霜的嫡母从一众嬷嬷里千挑万选出来的嬷嬷,不仅懂医理,更时常浸淫在内宅的阴私毒计之中。 她受不了这种被人踩在脚底下的屈辱之感,更何况踩着她的人还是她最瞧不起的卑贱婢女。 不过是个以色侍人的贱人,凭什么连她身边的奴婢也能作威作福? 桃红立时噤了声,虽是有意要劝解王若霜几句,可瞧见了她越来越迷离的眸子,便把话生生咽了下去。 夫人若是起了要戕害莹儿姑娘的心思,哪里会听她这个奴婢的劝语?为了不落得招惹一身腥的结局,桃红悻悻然地闭了嘴。 邓嬷嬷瞥了一眼心思已飘忽不定的王若霜,思忖之后便下了猛料:“长此以往,世子爷冷待夫人的消息必然会传到府外,说不准还有人会知晓内情,说夫人仍是黄花大闺女,若是传到表小姐的耳朵里,不知要怎么嘲笑夫人您呢。” 桃红一听这话,便已绝望地阖上了眸子。 旁人不知晓王若霜的心结,可她们这些贴身伺候她的丫鬟哪个不知晓夫人在这世上最怨恨的人便是表小姐一事? 早些年表小姐寄居于王府,可没少与夫人争风吃醋、明争暗斗。尤其是作为姑母的王夫人偏心表小姐,将一桩好亲事许给她之后。 夫人便在闺房里痛哭流涕了一场,并立誓要嫁得比表小姐更好。 所以夫人绝不肯与三爷和离,也不愿意让外人尤其是表小姐知晓她不得夫君喜爱之事。 对于夫人来说,面子比她的命还要重要。 “嬷嬷让我想一想。”王若霜话语里仍染着几分犹豫和踟蹰,只是早在邓嬷嬷提起表小姐时,她的心绪便已方寸大乱。 邓嬷嬷游刃有余地笑了一声,将王若霜眸子的意动之色纳进了眼中,而后便朝她恭敬地行了一个礼,随后退出了正屋。 大约一刻钟之后,思虑完毕的王若霜便以要让邓嬷嬷去小厨房内讨要糕点为理由,将其重新唤进了正屋。 * 经由薛老太太与刘氏的商议,在加上薛锦楼的竭力要求,她们便商议着该给莹儿脱了奴籍,往后她便是府里正儿八经的姨娘。 良妾与贱妾不同,一旦莹儿拿到了脱籍文书,哪怕将来薛锦楼嫌弃她年老色衰,她也能在薛国公府的内院里安享晚年。 这时薛锦楼为她争取的最大权益。面对自己心爱的女子,却不能给她一个名正言顺的正妻位份,也是薛锦楼人生最大的遗憾。 “福哥儿生的这样伶俐可爱,也有莹儿的一分功劳在,这副头面便赏给她戴着玩吧。”薛老太太大手一挥,便赏了一副头面下来。 虽则薛锦楼把自己私库里大半的银钱都交付在了莹儿手里,如今银钱丰厚的莹儿并不缺头面首饰,可薛老太太亲赏下来的头面总是格外尊耀一些。 “孙儿谢过祖母的赏赐。”薛锦楼便把头面递给了无双与双喜,并吩咐他们:“送去给姨娘。” 吩咐完毕,薛锦楼便留在云和院内与薛老太太和刘氏说了一会儿体己话。 “下月里咱们还是要一同进宫,总要去瞧瞧贤妃娘娘才是。”刘氏正襟危坐地对薛锦楼说道。 薛老太太也思念着自己的孙女,只是宫墙深深,她这把老骨头不知何时便会入土,兴许连见孙女一面都是奢望。 薛锦楼瞧见了薛老太太面容里的悲伤,便道:“前些日子娘娘也递出了消息,约莫下个月陛下便会同意让娘娘出宫省亲。” “省亲?”薛老太太讶异得险些便要从扶手椅里直起了身子,整个人被难以斗量的喜悦填满。 若是贤妃娘娘回薛国公府省亲,说不准还能在府里住上一夜呢? 刘氏也抬起了自己泪蒙蒙的眸子,还拿出锦帕压了压自己的眼角,不让泪水往下滚落。 “这自是最好,我也有两年多没见过贤妃娘娘了,宫里尔虞我诈的,她一个人也不知晓吃了多少苦。”刘氏思念长女,说话时整个人仿佛被悲伤笼罩。 若不是大房实在子嗣凋零,前些年的薛锦楼也没有自保的本事,为了给母亲与胞弟做最坚硬的后盾,贤妃娘娘薛清安便义无反顾地进了宫。 她不仅出身高贵,性子娴雅大方,更生了一副艳丽如三春之桃的美丽面容。 进宫仅仅两年,便把年老色衰的皇后娘娘弹压的喘不过气来,独宠了两年之后,贤妃娘娘诞育下了皇子。 听闻永明帝无比疼爱这个幼子,连先头的几个已成年的皇子也不放在眼里了,并将六皇子放在金銮殿里贴身看顾。 这是何等的宠爱与偏心?皇后一党早就按捺不住心里的妒恨,在宫里暗示冷箭,险些伤了贤妃娘娘的性命。 在宫外,皇后一派的党羽更是隔三差五地寻薛国公府的麻烦,好在如今是薛忠在顶立门户,那些麻烦还递不到刘氏跟前。 “好了,别哭了。贤妃娘娘必然也不愿你这个做母亲的为她伤心,咱们帮不上她的忙,便让她少挂念着些也好。”薛老太太劝了刘氏一番,刘氏果真也收住了泪水,只与老太太商议起莹儿纳妾礼的事宜。 薛锦楼不耐烦听这些繁琐的小事,便起身告辞,在书房内料理了些公差之后,便赶去了莹儿所在的屋舍。 他有意为莹儿择定一个风景秀丽的院落,那儿毗邻内花园,周围还有拱桥溪流、苍翠竹林,颇有些鸟语花香的恬静景致。 薛锦楼甚至还亲自给那院落题了字,就取名为“挽莹院”。 莹儿的确是不想与王若霜同住在一个屋檐下,便笑着向薛锦楼道了谢。 纳妾礼定在三日之后,刘氏为了彰显对福哥儿的看重,甚至还派了个嬷嬷到挽莹院来教导莹儿迎宾接客。 挽莹院分为东厢房和西厢房,其余的寮房皆是下人们的居所。 莹儿所安寝的东厢房里各处陈设摆件都比云霄院的正屋还要再富丽堂皇几分。 自莹儿搬去挽莹院之后,薛锦楼也将自己的衣衫鞋袜乃至外书房里的书籍统统搬了过去。 纳妾礼的前一日,薛锦楼难得露出了几分委屈之色,痴缠着莹儿不肯松手,最后在抱着她往床榻前走去时,说了一句:“该给我些甜头了吧。” 莹儿红透了素白的小脸,因反抗不得,只能任由他作怪。 第七十四章纳妾礼(中)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翌日,风清云朗,万里无云。 刘氏一早便让嬷嬷来挽莹院知会莹儿一身,其一是今日莹儿事务繁忙,恐怕不能好好照料福哥儿,便让她把福哥儿抱去薛老太太那儿。 第二件事便是让莹儿好生打扮一番,可不能在薛府的亲戚好友跟前丢了面子。 莹儿知晓刘氏话里的深意,将薛锦楼送出府后,便与小桃等人琢磨着该梳什么样式的发髻。 桃心髻似乎太轻浮了一些,流云鬓又太过老成,思来想去莹儿还是决心梳上一个板板正正的垂髻。 既不显得轻浮跳脱,也不会太死板老成。 刘氏派来的妆娘给莹儿仔细地上了一层脂粉之后,小桃便从箱笼里拿出了一身百蝶罗衫裙,配着烟粉色的红褂,极为艳丽贵重。 如此打扮一番,莹儿周身上下皆是一副富贵逼人的端庄模样,遥遥一瞧不像是为人妾室,倒像是别人的正头妻子。 她带着丫鬟们往薛国公府的内花园走去,才穿过羊肠小道,便瞧见了内花园里秀丽无边的精致。 潺潺的溪畔从绝巘般的假山丛般流淌了下来,凉亭水榭旁立着好几个穿红戴绿的俏丽丫鬟。 左侧还有小厮端着桌椅往水榭旁的空地走来。 莹儿缓缓走到水榭旁时,刘氏正领着几个相熟的宾客往内花园走来,胡氏也陪立在一旁。 “都是一家子亲戚,也不必分出那些亲疏远近来,都坐下来吧。”刘氏指着小厮们刚摆好的桌椅道。 她今日请来的宾客都是薛国公府的族亲,虽没有什么官职诰命在身,在京城的人脉却是不俗。 尤其是胡氏,她有心想为两个儿子寻一个贤惠端庄的佳婿,自个儿的人脉交际却全然比不过刘氏。 胡氏甚至只能寄希望于族亲中的蓉二奶奶,她出身镇国公府,虽只是表亲,却与镇国公夫人关系和睦。 若是蓉二奶奶能为薛锦双和薛锦炎美言两句,她的两个儿子何愁寻不到合适的正妻? 所以胡氏几乎是卯足了劲地与蓉二奶奶说笑打趣,还趁着刘氏等人的目光不汇聚在她身上时,偷偷将自己手腕上的翠碧玉钗递给了蓉二奶奶。 蓉二奶奶本性贪婪爱财,约莫是瞧出了胡氏有事要求她,便笑着收下了胡氏递来的翠碧玉钗。 莹儿便是在这些长辈妇人们聊的热火朝天的时候走近了水榭。 如今正是草长莺飞的季节,秋日里的烂漫风姿配上莹儿姣丽如三春之桃的样貌,足以夺走在场诸人的目光。 蓉二奶奶生的只是清秀而已,她又是副善妒的性子,家里的夫君被她管的连个通房丫鬟都没有。 所以她最厌恶这等姿容绝艳的妾室女子。 一见莹儿娉娉婷婷地走到刘氏跟前,并笑意盈盈地与众人问好行礼,蓉二奶奶便冷哼一声挪开了目光。 其余人好歹还顾忌刘氏的面子,也听闻莹儿诞下了薛锦楼的庶长子,身份地位不同以往,都对她十分客气。 倒是王若霜这个正妻坐在刘氏身旁一动也不动,眸子里既没有憎恨也没有厌恶,整个人显得十分木然。 胡氏将蓉二奶奶的表现纳进眼中,便笑着开口道:“夫人可小心些,这位莹儿如今可是楼哥儿心坎上的人物。” 蓉二奶奶愈发不忿:“不过是个妾。”她有意扬高了自己的声量,正巧能让在座的诸人都听个清楚。 尤其是刘氏,她特意摆下这两桌席面,可不只是为了给莹儿做脸。 “这是我们府上的祝姨娘,福哥儿便是她给楼哥儿生下来的孩子,这孩子不仅生的好,性子也温婉大方。”刘氏难得地夸赞起了莹儿,显然是在与胡氏和蓉二奶奶打擂台的意思。 蓉二奶奶虽与镇国公府有些亲缘在,可她在薛家的地位却都仰仗着薛老太太和刘氏,所以她也不敢与刘氏把关系闹僵。 出身于清白之家的祝家闺秀,便是薛锦楼为莹儿事先准备好的身份。 刘氏说完这番话后,其余的几个妇人便闻歌弦知雅意,顺着她的话把莹儿狠狠地夸赞了一通。 连一直沉默不语的王若霜也适时地插话道:“往后莹儿妹妹与我一起伺候夫君,若是有什么不趁手的地方,便请丫鬟来知会我一身。都是一家子姐妹,实在不必客气。” 这番话说的漂亮,也彰显了王若霜这个正妻的大度。 只是在场之人有谁不知晓王若霜不得薛锦楼喜爱,甚至成亲半载还是处子之身的秘事? 不过是看在刘氏的面子上没有出言讥笑她而已。 刘氏介绍好了莹儿的身份,才让侍立在旁的丫鬟们上酒水和菜肴。 不多时,梨花木桌上便已摆好了诸多香气四溢的菜肴和一些精致的糕点。 胡氏略饮了一口桃花酿后,便开门见山地对蓉二奶奶说:“双哥儿如今尚未娶妻,我这一颗心就仿佛被人放在油锅里煎煮了一般,实在是不舒服。” 蓉二奶奶本是还想装傻充愣,却不想被胡氏按住了手腕,腕上的翠碧玉钗在曜目的日头下旋出熠熠的光亮来。 拿人手软。 蓉二奶奶立时道:“这有何难?明日我替婶子去一趟镇国公府,她家倒有两个适龄的女儿正待嫁呢。” 说的可不是钟丹珠,还是钟丹珠的两个庶出女儿,虽是庶出,却也养在镇国公夫人的膝下。 “如此,便多谢蓉二奶奶您了。”胡氏满意地笑道。 刘氏的余光牢牢地落在胡氏与蓉二奶奶身上,见两人的嘴角都洋溢着和煦的笑意,便轻咳一声道:“我有件顶顶要紧的事要说。” 众人都搁下了手里的筷箸,俱都一脸疑惑地望向了刘氏,静静等着她的下文。 刘氏冷笑一声,将立在她身后的最为貌美的丫鬟唤到了众人面前,并道:“这丫鬟名为锦珠,本不是我们府上的丫鬟,只是我看她可怜,又不想让她们母子流离失所,或是让薛家惹上什么人命官司,这才收留了她。” 众人一听这话便知事有蹊跷,胡氏也狐疑地望向跪在地上的锦珠,总觉得这女子有几分眼熟,可她又想不起来她的身份。 刘氏沾沾自喜地瞧了胡氏一眼,随后嘴角便扬起了戏谑般的笑意:“快,去拜见二太太,以后你要好生侍奉她,这才是为妾之道呢。” 一番没头没尾的话语,险些将胡氏砸懵在了原地。 只见那柔柔弱弱的锦珠泣着泪走到了她身前,抬起了红肿无比的眸子,对胡氏说:“见过太太,妾是国公爷养在葫芦巷的外室,若不是竹哥儿前些日子染了风寒,妾又实在联络不上国公爷……所以妾才会求到了大太太那儿,还请太太您高抬贵手,便给竹哥儿一条生路吧。” 第七十五章纳妾礼(下)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寂静的溪畔几乎只能听见锦珠声泪俱下的抽泣之声。 胡氏被她嘴里冒出来的一番话砸懵在了原地,花了不知多少气力才缓缓回过神来。 薛忠在外面养了外室?那外室还生下了个庶子?如今庶子病重,她这个无名无姓的外室便求到了她这个正头妻子这儿来? 谁给她的胆子? 在场的妇人们皆讶异无比地听着锦竹的控诉之声,各人的面容里都透出几分讥讽般的笑意来。 谁人不知晓国公爷宠爱胡氏的传闻?胡氏也没少在人前炫耀此事,可这世上哪儿有不偷腥的男人?瞧,国公爷竟在外头养了个外室。 胡氏被怒意团团包裹,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将她的清明理智生生剥离,留下的只有癫狂与不忿。 “大嫂也真是的,怎么一个疯女人的话也信?国公爷素来忙于公事,一下值就回府陪双哥儿和炎哥儿,哪里有空去收用什么外室?”胡氏冷漠地瞥了一眼锦竹,竟是不想承认她的身份。 蓉二奶奶以及薛家其余的族亲妇人都静静地坐在团凳里看好戏,并不出声叨扰刘氏与胡氏的斗法。 便见刘氏倏地从扶手椅里起了身,居高临下地走到了锦竹跟前,也能直面迎上胡氏倔强的眸光。 “二弟妹还是这样鲁莽的脾性。咱们做女人的就是要大度一些,锦竹带来的竹哥儿嫂嫂替你瞧了,和国公爷生的就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再不会有错。”刘氏冒着寒光的眸子落在胡氏的面容之上,那不寒而栗的警告意味让胡氏忍不住发起了抖。 她忽然意识到,刘氏早已做好了完全的准备,要在莹儿的纳妾礼上将薛忠养外室的丑事闹将出来。 刘氏想做什么? 除了妒恨和恼意之外,胡氏的心底还冒出了森然的惧意。 “连大嫂都为你说了好话,既如此,你便先起来吧,一会儿我让婆子替你的竹哥儿请大夫。”胡氏对锦竹如此说道。 如今的当务之急,还是要维护她们二房的名声才是。 刘氏丝毫不在意胡氏夹枪带棒、意有所指的这些言语,只要胡氏肯收下锦竹,二房便已跌进了她们的天罗地网中。 计谋得逞的刘氏心情愉悦,甚至还能含着笑与莹儿说笑几句,不过说的都是福哥儿的小事。 在场的妇人们都听出了刘氏与福哥儿这个庶子的看重,因母凭子贵的缘故,对莹儿的态度也变得和善无比。 只有王若霜怔惘般地盯着自己身前的菜肴,好半晌都不曾言语。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刘氏矍铄的眸子里也露出了几分疲惫来,那几个人精般的妇人便适时地出声道:“天色也晚了,咱们也该回去了。” 刘氏便道:“本是想留你们用晚膳的。” “太太何必这般客气,咱们都是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的族亲,哪里就要这般客气了?”那妇人笑着答道。 这话不过是说的好听而已,今日刘氏是以给妾室做脸为名头请族亲们过来吃席,可若是她们留下来用晚膳,未免也太过郑重了一些。 一个小小的妾室,即便再受宠,也不好这般抬举了她。 “既如此,便让朱嬷嬷送你们出去吧。”刘氏摆了摆手后,便在王若霜的搀扶下回了自己的云和院。 薛锦楼下值后先去云和院给刘氏请了安,而后便马不停蹄地赶去了挽莹院。 他心中万般激动,今日过后,莹儿便成了他名正言顺的妾室,即便没有正妻的位份,也能与他生同衾、死同穴。 而此时的莹儿也已卸下了钗环,露出一张如清水芙蓉般的明净面容,娴静地坐在梳妆镜前。 一听见丫鬟们的通传声,莹儿便从梳妆镜前起身,笑盈盈地走到薛锦楼身前,对他说:“三爷回来了。” 这段时日薛锦楼都在忙着贤妃娘娘回薛国公府省亲一事,人虽忙碌无比,可脸上却总是洋溢着热忱的笑意。 莹儿知晓,他如此高兴是因自己成了他的妾的缘故。 “妾身想求爷一件事。”她倏地对薛锦楼说道。 即便是她开口讨要天上的月亮,只怕薛锦楼也会义不容辞地去替她摘来。 “什么事?”他含笑着问。 莹儿瞥了一眼空荡荡的内寝,眸光落在空无一人的摇床之上,便道:“福哥儿在老太太院子里。” 她一个妾室本是没有资格亲自养育长房的庶长孙,可福哥儿是她怀胎十月后挣命般生下来的孩子,她总是怀着些想亲自养育福哥儿的奢望。 譬如今日,一大早她便把福哥儿送去了老太太的院子,这本是无可厚非的事,今日她忙于赴宴,着实没有空来照顾福哥儿。 可如今已日落黄昏,老太太还是没有把福哥儿抱回挽莹院的意思,莹儿便不得不求助薛锦楼。 薛锦楼本就聪慧过人,抬眼瞧见莹儿欲言又止的委屈神色,心池化为了一滩春水。 他立时上前握紧了莹儿的柔荑,并对她说:“随我一起去祖母的院子里。” 得了薛锦楼这句笃定的话语后,莹儿心头压着的那块大石终于落了地,在亦步亦趋地跟着薛锦楼往薛老太太的院子里走去时,她暗自松了口气。 一刻钟后,薛锦楼领着莹儿拜见了薛老太太。 此时的薛老太太正在逗弄着奶娘怀里的福哥儿,嘴角挂着的笑意彰显了她此刻的喜悦。 身边的嬷嬷们也在一旁凑趣道:“福哥儿生的和三爷小时候一模一样呢。” 薛老太太本就疼宠薛锦楼,听罢便愈发喜爱楼哥儿,只道:“是了,若是川哥儿还活着,能亲眼瞧见福哥儿便好了。” 说话间,薛锦楼便带着莹儿走进了厅堂之内。 薛老太太笑着望向了薛锦楼,并让丫鬟们替他斟了茶来,“你可许久没有来祖母院子里了。” 前些时日薛老太太称病,薛锦楼的确是许久不曾来给她请安了。 薛锦楼闻言脸上便浮现了愧疚之色,他道:“祖母恕罪,都是孙儿不好。” 薛老太太哪里是真与他生气,说笑两句便问起薛锦楼近来的差事繁琐不繁琐,吃食可还习惯。 薛锦楼一一答了,正想向薛老太太开口讨要福哥儿时,抱着福哥儿的奶娘方才脸上还挂着笑,此刻却突然大叫一声,嘴角渗出了骇人的血色,便直直地往一侧倒去。 另一个奶娘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吓了一大跳,眼见那奶娘朝一侧倒了下去,便立刻去接她怀里的福哥儿。 第七十六章毒害福哥儿(上)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薛老太太也被这等突如其来的变故给吓了一大跳,她凝眸望向离她最近的两个奶娘,惊惶地大喊道:“这是怎么了?” 薛锦楼与莹儿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吓了一大跳,尤其是身影单薄的莹儿,脸色骤然惨白无比。 在奶娘直直地朝着一侧倒下,她怀里的福哥儿也仿佛被秋风击打的零落四散的秋絮一般朝着一侧落了下去。 莹儿的一颗心仿佛跳到了嗓子眼,只恨她离奶娘们立着的地方太远,便要承担着这等担惊受怕的苦楚。 薛锦楼也怔然无措地凝望着奶娘们站立着的方向,惊呼声还未从嘴边冒出来时,另一个姓陶的奶娘已眼疾手快地抱住了福哥儿。 众人皆被这等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大跳,待回过神来后,薛老太太率先惊呼出声道:“还好福哥儿没事。” 她额角处渗出的密汗暴露了此刻她紊乱不堪的心绪。 薛锦楼更是脚步匆匆地走到两个奶娘们身前,没空去搭理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那一个,只问唐奶娘:“这是怎么了?” 福哥儿可差一点就摔在了地上,他还如此年幼弱小,往地上一摔后只怕连性命都保不下来。 “三爷……”那位姓唐的奶娘死死地抱紧了怀里的福哥儿,染着哭腔回话道:“奴婢也不知晓她怎么突然发病了。” 薛老太太也着急忙慌地凑到了她身前,一把抱过了奶娘怀里的福哥儿,万般气愤地说道:“定是这奶娘不老实,说不定有什么癔症在先,没有告诉咱们。” 若是奶娘有不好的癔症在,决计不能做伺候少爷的活计。 那位唐奶娘听出了薛老太太话里的恼意,便慌慌张张地跪倒在了地上,只道:“老太太恕罪,奴婢们便是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欺瞒您,这位宋奶娘素来身体康健,并没有什么癔症在。” 唐奶娘也是个性子伶俐之人,知晓今日这桩事在主子心里落下了芥蒂,她和宋奶娘的差事只怕保不下来了。 “咱们照顾小少爷时咸的东西碰都不敢碰,除了晨起时吃了一点云霄院送来的糕点。本以为是祝姨娘赏赐下来的糕点,我与宋奶娘才各自用了半块。”唐奶娘说到此处,心里又察觉到了怪异之处。 其一是莹儿这个生母怎么可能会暗害福哥儿身边的奶娘,其二若真是糕点出了问题,她和宋奶娘都吃了糕点,怎么只有宋奶娘晕了过去,她却安然无恙? 薛锦楼也斥责般地喝退了唐奶娘余下的话语,让伺候薛老太太的婆子们抱走了福哥儿,仔细劝慰一番后才道:“来人把宋奶娘今日的吃食都查检一番。” 在给福哥儿寻找合适的奶娘之前,薛锦楼也细细地打听过两个奶娘的弟媳。 宋奶娘和唐奶娘都是薛府的家生子,平日里并无什么不良嗜好,也不曾结仇结怨。 至于病症,府医早给两个奶娘诊治过身子,再没有什么不好的癔症在。 所以今日的事,定然是有人在背后耍了手脚,薛锦楼最厌恶的就是有人戕害他的亲人,自然要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莹儿被吓的满脸是泪,见几个婆子将福哥儿抱去了插屏之后,温声劝哄起了他,心中顿时涌现了一阵不甘。 她这个生母受了惊吓,此时此刻最想做的就是把自己的儿子抱在怀中,可惜她身份卑微,在薛老太太跟前并没有半分话语权,只能默然地垂下头,掩住自己面容上的一切情绪。 薛锦楼也陷在震怒之中,他将自己修长的玉指叩在了卓背之上,一下一下地敲击着,正彰显着他心口的怒意。 “福哥儿是我唯一的子嗣,也是祝姨娘挣命般生下来的孩子,若是有谁要暗害他,我第一个饶不了他。” 随着薛锦楼话音落下,前去查验宋姨娘吃食的婆子们也赶了正堂之中。 这几个婆子都是伺候薛老太太的老人,对内宅里的阴私算计了如指掌,只见她们恭声对薛锦楼行了礼道:“回三爷的话,奴婢们未曾查验出什么有毒之物。” 薛锦楼闻言却蹙起了眉头,疑惑的同时瞧见了仍立在下首岿然不动的莹儿。 他便先压下了心口的烦闷,上前将莹儿唤到了自己身前,因见她面色沉沉,便让她坐到紫檀木太师椅里。 “你放心,我一定会给你和福哥儿一个交代。”薛锦楼如是承诺道。 说完这话之后,薛锦楼便把那两个懂医理的婆子唤到了身前,耳提面命地问:“当真没有半分异样?” “确实没有任何有毒之物,方才府医也替宋奶娘把过了脉,说她是寒气入体之后气血盈虚,又因连日照看小少爷而亏损了身子,这才会突然晕了过去。”婆子恭敬回话道。 薛锦楼却不肯相信这样的说辞,婆子的话虽在情理之中,可宋奶娘平日里的吃食精细得甚至能与薛老太太相提并论。 且薛老太太也不是个严苛之人,白日里甚至还赏下了一碗燕窝给唐、宋两位奶娘。 虚弱?气血羸弱?怎么可能? 薛锦楼暗自沉吟了一会儿,猜想着幕后之人定是不敢直接对福哥儿下首,便只能另辟蹊径,暗害起照顾福哥儿的奶娘来。 福哥儿日日喝有毒的奶水,只怕活不到周岁宴的那一日便要夭折而死。 思及此,薛锦楼便攥紧了自己的绣摆,眸中的冷厉之意恍如丝丝烟雾般沁入他的眉宇之中。 “既是查不出有毒之物,那便换个方向,查一查宋奶娘的吃食中有无相生相克之物。”薛锦楼如是吩咐道。 两个婆子听后心间顿时一凛,若是当真有人想暗害福哥儿,竟还能心思缜密到以相生相克的毒物来布局害人,怎能不让人心生惧意? “是,奴婢们这就去查。”婆子们应声之后便要辞去。 许是薛锦楼不相信这两个婆子查证的能力,思虑之后,便道:“我与你们一起去。” 离去前,他不忘温声安慰了莹儿几句,并以一种祈求的目光去凝望着上首的薛老太太。 薛老太太也沉浸在对福哥儿的担忧之中,倒是无暇去针对莹儿,当下便叹道:“你放心去吧,这儿有祖母呢。” 她如此看重莹儿生下的福哥儿,自然也要瞧在福哥儿的面子上给莹儿一些体面。 薛锦楼想明白了这一点后便决然离去。 莹儿与薛老太太共处一室,却是默然地坐在太师椅里,半晌不敢言语。 她怕自己不善言辞,或是自己的身份太过碍眼,说多错多,反而会引起薛老太太的不喜。 倒是薛老太太朝她淡淡地瞥去一眼,察觉到她的担忧与局促之后,便道:“今日你可曾听闻过二房的传闻?” 薛老太太说的便是薛忠在外头养了锦竹这个外室的丑事。 胡氏如此爱重自己的夫君,薛忠在人前也摆出一副无比敬爱自己妻子的模样,引得人人称颂羡慕。 可私底下呢?薛忠还不是收用了个貌美的外室,甚至还与外室诞下了个流落在外的庶子。 何其讽刺,何其可笑? 莹儿自然也听闻了这些风言风语,只是她与二房之人的接触并不多,只记得胡氏暗害过她一回。 她在心底暗暗揣摩着薛老太太问她这话的用意,便小心翼翼地回答道:“回老太太的话,妾身听闻了。” “你有何看法?”薛老太太饶有兴致地问。 思忖之后,莹儿便答道:“二太太若是起了妒忌之意,便是她为妇不贤,名声自会一落千丈。若是她大度地收用下了这个外室,将来老太太就能借此名正言顺在二房多反派些侍妾。” 这番话飘入薛老太太的耳畔,她矍铄的眸子里掠过几分赞叹。 这莹儿倒真是聪慧,将她布局的心思猜测得八九不离十。 人也生的姣美可人,还生下了这么可爱的福哥儿,只可惜身份太低了一些。 第七十七章毒害福哥儿(下)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薛老太太的赞赏只存乎在一瞬之间,她是出身高贵的侯门贵女,嫁来薛国公府后也是说一不二的世家冢妇。 在她眼里这些妾室再聪慧可人,也不过是以色侍人的玩意儿罢了,唯一的价值便是为他的子孙诞育血脉。 譬如此时的莹儿,若不是因为她生下了福哥儿,只怕她连来给薛老太太请安的资格都没有。 “你放心,只要你好好伺候楼哥儿,将来有的是你的好处。”薛老太太说完这话后,便懒怠再与莹儿多言,阖着眼开始沉思不语。 莹儿自然也不敢打扰她,只静静地坐在下首,心里却在担心着自己的福哥儿。 瞧着薛锦楼勃然大怒的模样,就仿佛有人在背地里暗害福哥儿一般,这薛国公府里杀机四伏,究竟是谁有这般狠辣的心肠,连个襁褓中的婴儿都不肯放过? 是二房的胡氏与薛忠?薛忠收用外室的丑事被爆了出来,此刻必然对大房的人怀恨在心。 还是大房的王若霜?她与莹儿素来不对盘,前头更是起了歹心想害了莹儿的命,更有康嬷嬷的一条人命叩在她身上。 莹儿只觉得自己的脑袋沉重无比,千条万缕的愁绪如山般压在她的心口,让她无法抵抗。 直到几个婆子把熟睡的福哥儿抱出了插屏后的隔间,并对薛老太太福了福身道:“老太太,小少爷已睡熟了。” 莹儿眼巴巴地望向婆子怀里的福哥儿,眼中的担忧几乎要夺眶而出,只是她死死地忍住了万般情绪,最后汇成潋滟着的泪花。 薛老太太瞥了她一眼,便道:“把福哥儿抱到祝姨娘身前吧。” 听得“祝姨娘”三个字后,那两个婆子也微微怔愣了一会儿,随后才忆起薛锦楼为莹儿造了个良家之女的身份一事。 祝姨娘,指的就是莹儿。 “奴婢见过姨娘。”她便走到莹儿跟前,笑着行礼后便把福哥儿交付给了她。 莹儿将福哥儿抱在怀里后,压在心口的大石陡然一松,她眼眶一红,神色间染上了几分激动。 怀中的福哥儿面如嫩玉,一双眼眸紧紧闭阖在一处,显得极为伶俐可爱。 福哥还这样小,每日除了吃就是睡,如此弱小的他哪里会碍了别人的眼,可偏偏就有人不肯放过他。 莹儿望向福哥儿的眸眼里尽是怜惜之意。 约莫半刻钟之后,薛锦楼总算是赶回了薛老太太的院落之中。 他面色冷凝,脚下的步伐更是沉重无比,罩在外头的长衫在冷风的吹拂下显得衣袂飘飘。 不多时,他终于推开了眼前的屋门,一进屋便先瞧见了抱着福哥儿的莹儿,以及她姣美面容里泛着母性光辉的彩霞。 薛老太太留意到薛锦楼颇为恼怒的神色,便问:“楼哥儿,你查的怎么样了?” 薛锦楼先恭敬地向薛老太太行了个礼,而后才面露不忿地说道:“那几个婆子虽懂些医理,却不懂药用相生相克的道理。” 莹儿也循声朝着薛锦楼望去,静候着他的下文。 薛锦楼竭力在克制着自己心中的怒意,他不想吓到莹儿,却又恨不得把幕后之人扒皮抽筋。 “有人在宋奶娘的吃食里下了一味木粟,单单一味木粟并没有毒性,只是不能与白芷混在一处服用。”薛锦楼尽量稳住自己的嗓音,不让崩溃之意泄露出来半分。 薛老太太也是见识过大风大浪的人,她已从薛锦楼格外激动的态度里发现了些端倪。 只见她立刻对身边的嬷嬷说:“快拿了我的名帖进宫去请太医。” 莹儿这时也无措地抬起美眸,静静等着薛锦楼的下文,只是抱着福哥儿的手不停地发着颤。 薛锦楼缓了缓心神后,才说道:“木粟与白芷混在一起服用半个月,便能让人犯起痴傻之症,若再多服用半个月,便会伤及骨髓,医石难治。” 话音未落,薛老太太与莹儿都险些红了眼眶,宋奶娘必然是服用了好几日,才会虚弱地晕了过去。 那在这几日都喝了宋奶娘奶水的福哥儿呢?他还这样小,怎么能受得了这么歹毒的招数? 薛老太太也恨得牙痒痒,只道:“到底是谁起了这样的歹心,连个襁褓里的婴儿都不肯放过?” 莹儿更是满心悲痛,只能抬起泪眸无助地望向薛锦楼,泪意涟涟的模样仿佛是在祈求着薛锦楼能为福哥儿做主。 为人父母者,最大的软肋便是自己的孩子。薛锦楼虽不会像莹儿一样对福哥儿有母性的本能在,却也着实为福哥儿心痛了一番。 他还这样小,哪里懂大人间的争端与斗争,不论幕后黑手是谁,都不能对福哥儿下手。 薛老太太沉着脸叹息了几遭,便对薛锦楼说:“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既是西域的毒种,只怕只有二房的人会如此怨恨我们大房了。” 薛老太太的意思是,这件事的幕后主使是二房的薛忠,他定是恼怒着自己收用外室的丑事被她与刘氏公之于众,这才想出了这么阴毒的法子磋磨福哥儿。 薛锦楼却摇了摇头道:“若当真是二叔所为,怎么会用这么和缓的法子来暗害福哥儿。” 他了解自己的二叔,薛忠要么不出手,一出手定然会狠辣无比地夺走福哥儿的性命。 所以他认为,这桩毒计的幕后黑手并不是二叔薛忠。 薛老太太只觉得心口好似被火灼伤过一般痛苦不堪,一想到福哥儿这么小的年纪却在遭受着这等非人的苦痛,她便觉得鼻头一酸,霎时要滚下泪来。 终于,在众人惴惴不安的等待中,朱太医总算是提着药箱赶到了薛国公府。 薛锦楼等人暂且撂下此事不提,与朱太医一起走进了内院,小心翼翼地在旁看着他为福哥儿诊治。 莹儿提起了自己的心,雾蒙蒙的眸子落在薛锦楼的心间,激起他一片愧怍织成的涟漪。 他再一次对莹儿做出了承诺,这一次的承诺比以往的每一次都要庄重和真挚。 他说:“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朱太医面沉似水地替福哥儿诊治了一番,顶着薛老太太与薛锦楼讳莫如深的目光,说道:“还好,福哥儿体内并没有太多余毒,只要服用几贴药下去,就能痊愈。” 第七十八章处置王若霜(上)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朱太医的一番话总算是让莹儿稳下了心神,她蓄在眼眶里的热泪不必再往下落。 薛锦楼也舒出了心中的郁气,只道:“这自是最好。” 朱太医眉目间却没有任何松泛之意,他望向了床榻上躺着的福哥儿,只叹道:“这么小的孩子却要吃这么苦的药,到底是难为了福哥儿。” 薛老太太听了只觉得心口钝痛不已,想去把戕害福哥儿的幕后黑手碎尸万段,又因自己年迈衰老而无能为力。 朱太医为福哥儿开了几贴效用颇温和的药,而后与薛锦楼闲话了几句,才离开了薛国公府。 送走朱太医后,薛锦楼便面色沉沉地将自己信任的婆子与小厮唤到了廊道之上,冷声吩咐道:“你们速去把各房各院的门窗都关严实了,并且派人守住院门,不许让任何人出府。” 随着薛锦楼冷厉的话音落地,在场的小厮与仆妇都察觉到了三爷异于常日的恼意。 今日三爷勃然大怒,分明是府里出了什么变故,只是三爷不肯透露里头的隐情,他们这些下人也不敢多嘴妄言。 薛老太太领着莹儿走进了自己院落内的碧纱橱,因见她低眉敛目地闷闷不乐,便忍不住劝慰了她一句:“做人娘亲的自然不想让自己的孩子受苦,只是福哥儿还没怎么样呢,你也不必如此伤心。” 她这番话便是在提点着莹儿,既已成了薛锦楼的侍妾,又生下了长房的庶长子,便要沉得住气。 她不再是个身份卑微到无人在意的奴婢,而是长房唯一血脉福哥儿的亲生母亲。 薛锦楼宠爱莹儿,所以会想方设法地将她的身份往上抬了一寸,可身份拔高之后最大的弊端就是别人的嫉妒。 无论今日这事的幕后黑手是谁,莹儿都必须沉住气,不能伤心,也不能落泪,要为年幼的福哥儿撑起一番遮风挡雨的天地来。 莹儿听出了薛老太太话里的敦促之意,便当真收起了那副哀怨伤心的模样,等薛锦楼走进内寝之后,便问他:“三爷可知晓是谁害了福哥儿和宋奶娘?” 因见她焦急难忍,薛锦楼便不得不放缓了说话时的语调,柔声告诉她:“你放心,天明之前我定然会查出是谁要害福哥儿。” 若当真是他二叔薛忠因要报复长房的缘故才使出这样下三滥的招数暗害福哥儿,他必然会让他付出代价来。 可若是此时的症结是出在王若霜身上,他必然不会留下她的性命。 “这西域的粟木极为难得,一般人哪里有门路探得?只要在府内大肆搜检箱笼,便定能查到粟木的蛛丝马迹。”薛锦楼虽是对着莹儿说话,眸光却落在了上首的薛老太太身上。 他是在征求薛老太太的许可,搜查全府仆妇乃至主子们的箱笼,这事没有薛老太太的首肯,连他也办不下来。 薛老太太知晓家丑不能外扬的道理,可她都是半截身子都入了土的人,哪里还在意什么名声不名声的? 福哥儿可是长房唯一的一点血脉。 “传我的令,今日府内遗失珍物,因兹事体大,立刻查检各房各院奴仆们的箱笼,若有人不愿,立刻乱棒打死。”薛老太太矍铄的眸光里露出锋芒毕露的寒光来。 周围的仆妇们已许久不曾瞧见薛老太太这副冷厉到着恼的模样,心里皆涌起了一番震颤。 是了,自从大老爷死后,薛老太太便仿佛在一夕之念变成了个老态龙钟的妇人,让人亡了她年轻时也是个如此杀伐果决的人物。 得了薛老太太的这一句话后,薛锦楼便领着仆妇们去各房各院搜检起了箱笼屋舍。 夜半时分,整个薛国公府灯火通明。 二房的小厮仆妇们怨声载道,尤其是心腹不佳的胡氏,一双美眸木然地盯着来她房里搜检的婆子们,半晌不曾言语。 倒是她身边的丫鬟们一脸受辱的神色,只道:“太太可要为奴婢们做主啊,奴婢们怎么可能有胆子去偷老太太房里的珍宝,老太太这么做,摆明了是在欺负我们二房。” 若换了平时,胡氏早已怒不可揭地去和大房的婆子们理论争辩,可此时的她却只是不声不响地垂着头,骨子里的生气已然荡然无存。 自从国公爷在外养了外室的丑事被人捅出来以后,胡氏便日日在闺房里以泪洗面,人也瞧着消瘦了许多。 丫鬟们兀自感叹了一番,知晓胡氏不可能再为她们打抱不平,便也只能生生忍下了这等委屈。 大房的婆子们耀武扬威地离开了二房,因没有在二房内搜检出什么西域之物,便慌忙赶到了薛锦楼跟前复命。 薛锦楼的脸上也不见任何讶异之色,仿佛早就预料到了戕害福哥儿的事与二房无关。 如今二房洗脱了嫌疑,幕后黑手是谁简直不言而喻。 后一步赶来的刘氏知晓福哥儿受了这样大的苦,当即便红了眼眶,抱着福哥儿大哭了一场。 刘氏更加心疼福哥儿,只恨不得把暗害福哥儿的人生吞活剥了才好。 薛锦楼吩咐剩下来的丫鬟和婆子往云霄院走去,自个儿却走到了刘氏身旁,对她说:“若当真是她害了福哥儿,母亲可不要怪我心狠。” 夜风习习,刘氏在廊角的朦胧光晕下迎上了薛锦楼满是恨意的眸子,心间顿时一凛。 她听出了薛锦楼话里的肃杀之意,若这事当真是王若霜,她自己也不愿轻易放过了她去。 “你自去查检吧。”刘氏撂下这一句轻飘飘的话语,便走进了内寝。 此时的她们哪里在意王若霜的下场,不过一心一意地盼着福哥儿能平平安安的长大,不再受苦受难而已。 薛锦楼却是步履沉沉地走向了云霄院,此时的云霄院各处院门都被他派来的婆子们牢牢守住,只怕连个苍蝇都飞不出去。 正屋内更是灯火通明,婆子们将翻好的箱笼扔在了地上,邓嬷嬷等人更是窘红着脸去争抢婆子手里的箱笼。 寂静的院落里只能听到邓嬷嬷裹着怒意的质问之声:“夫人可是世子爷明媒正娶的妻子,怎么能被你们这些贱婢如此羞辱?” 王若霜也怔惘地立在门扉处,山雨欲来的这一刻,她甚至忘了该怎么去为自己辩解,只能僵着身子望着空荡荡的庭院。 不多时,邓嬷嬷与婆子们的争执之声便黯淡了下去,王若霜听见了一阵沉稳似水的脚步声。 她抬眸,恰巧撞上薛锦楼如鹰隼般阴狠的眸光。 她听见薛锦楼一字一句地说:“王氏,你若是如今承认了暗害福哥儿的事,我还能饶你一条命。” 第七十九章处置王若霜(下)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王若霜身子抖如筛糠。 在她与薛锦楼四目相对的一瞬之间,她仿佛已领略了他眸子里的嗜血意味,分明是瞧清楚了自己的下场。 她没想到这件事会这么快东窗事发,薛锦楼竟会弃了二房于不顾,将矛头指到她的身上来。 明明邓嬷嬷谋划好的计策万无一失,谁都不知晓放在糕点里的这两味药会相生相克。 那庶子也会无缘无故地死去,没有人能怀疑到她头上来。 为何薛锦楼会以如此可怖的眸光紧紧盯着她不放。 王若霜身子僵在了原地,好半晌没有挪动自己的脚步,只怔然地望向薛锦楼,勉强笑道:“三爷在说什么?妾身怎么听不明白?” 如今她已陷入了腹背受敌的境地,若是迫于薛锦楼的威势而认了罪责,那才是死无葬身之地。 可若是她咬死了与此事无关,至多损失一个邓嬷嬷而已。 这也是她让邓嬷嬷去暗害福哥儿前就与她通过气的地方,一旦事情败落,邓嬷嬷便会应下所有的罪责。 为了补偿邓嬷嬷,王若霜也会妥善安置邓嬷嬷的家里人,起码要让她的亲人后半生衣食无忧才是。 薛锦楼自然知晓王若霜不会轻易承认,他也没想着靠两味西域的毒便定了王若霜的罪。 这世上的人里头,有两种人最好拿捏,第一是蠢笨的人,第二是蠢笨且自以为聪明的人。 王若霜便是第二种人。 若她当真无辜,此刻为何如此战战兢兢地立在薛锦楼跟前,杏眸里尽是恐惧之意? 薛锦楼甚至懒得拆穿王若霜拙劣的借口,只是这样静静盯着她,便让王若霜陷入了汗流浃背的境地。 “你知晓我在说什么。”盛怒过后,薛锦楼反而不再像先头那般恼怒,而是饶有兴味地注视着王若霜,心里已想好了该如何置她于死地。 先头婉仪公主撺掇着王若霜对莹儿下了死手,他尚且只是震怒而已,并未想过让王若霜去死。 她毕竟是世家贵女,还是薛锦楼名义上的妻子,若死在薛锦楼的手下,或多或少会给他带来一些麻烦。 而他最怕麻烦。 可如今王若霜起了这样的歹心要害福哥儿,使的手段更是阴毒得无法无天。 他容不下她了,从王若霜起了要暗害福哥儿的心思时,她就必死无疑了。 偌大的庭院里到处是薛锦楼带来的人手,廊角处挂着的六角宫灯正缓缓濯出熠熠生辉的光亮。 王若霜拢了拢自己的皓腕,不敢去直视薛锦楼满是探究的眸子,只能看着被婆子们扔到地上的箱笼,道:“三爷为何要如此羞辱妾身?妾身有哪里对不住您的地方?” 绝境之下,王若霜甚至还想出了反将一军的法子,试图将薛锦楼责问的哑口无言。 “倒是学聪明了。”薛锦楼嗤笑一声,分明是不把王若霜当一回事。 这时的邓嬷嬷被那几个婆子死死地压在冰冷的石砖之上,除了彻骨的屈辱之外,更是止不住地为王若霜抱屈。 她家夫人也是名门贵女,模样性情和品性,乃至于管家理事的才能,哪一处不比莹儿强? 为何夫人却要被个卑贱的婢女凌辱至此? 邓嬷嬷满腔的悲愤,既是知晓她与夫人的谋划东窗事发,也仿佛在这无边的暗色之中瞧见了自己的结局。 三爷连夫人都不放在眼底,更不会顾惜邓嬷嬷这个卑贱的奴仆。 邓嬷嬷也知晓薛锦楼在刑部当了几年的差,察言观色、查寻蛛丝马迹的能力非同一般。 可她仍是存了几分侥幸的心思,也许她的筹谋不会被三爷瞧出来,或是三爷将疑心放在二房之上。 谁曾想薛锦楼竟生了一双如此狠厉的火眼金睛,窥破了她与王若霜的毒计。 “三爷如此对待夫人,难道不怕京城的悠悠之口吗?”邓嬷嬷锵然般地从胸膛里挤出了这样一番话。 可薛锦楼却恍若未闻,只是一脸讥讽地盯着王若霜,眼神里的嘲讽意味再明显不过。 “你养的好狗。”他冷笑着望向了邓嬷嬷。 王若霜心间惊惧不已,却不得已维持几分正妻该有的体面,朝薛锦楼无畏一笑道:“三爷慎言,邓嬷嬷可是自小伺候我的奶娘……” 后头的话她圣旨还来不及说出口,便被倾身上前的薛锦楼攥住了细白的喉咙。 薛锦楼显然是愤怒到了极致,手边的力道几乎是要捏碎了王若霜的颈骨一般。 王若霜也在猛力的驱使下阖上了自己的眸子,脚尖也渐渐地离了地,整个人仿佛被剥夺了呼吸的能力,面色胀红不已。 她活到这般年岁,似乎是第一次体会到濒临死亡的钝感。 周围的仆妇丫鬟们也被这等突如其来的变故给吓了一大跳,眼瞧着王若霜脸色越来越红肿,仿佛提不上气般无力地拍打着薛锦楼的双手。 三爷想做什么?莫非是想杀手刃了夫人不成? 邓嬷嬷更是声嘶力竭地大喊了一声,她的双手双脚被薛锦楼带来的婆子死死制住,只能以嘶哑的嗓音为王若霜抱屈。 薛锦楼手上的力道越收越紧,整个人仿佛陷入了癫狂的思绪之中,宛如从地狱里归来的罗刹恶鬼,下一瞬就要夺了王若霜的性命。 王若霜满脸是泪,甚至连求饶的能力都没有。 仆妇们也断然不敢替她求情,只能怔然地立在原地,瞧着薛锦楼犯下杀人的罪孽。 就要王若霜以为自己要被薛锦楼陌生生地掐死的时候,云霄院的院门处忽而响起一道清丽的女声。 “三爷,住手。”说话之人正是本该在薛老太太那儿的莹儿,许是她猜到了薛锦楼暴怒之后会克制不住自己的脾气,便着急忙慌地赶了过来。 而莹儿如莺似啼的嗓音也终于把薛锦楼从无边的梦魇之中捞了出来。 莹儿娉娉婷婷地立在院门处,只是静静地伫立在那里,便像极了青山空谷里一朵含苞待放的幽兰。 若干年后,有人曾问起薛锦楼为何会对一个出身卑贱的婢女情根深种。 薛锦楼虽听了这样对莹儿不敬的话语便要发怒,可私底下的时候也曾认真思索过这个问题。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他起先只是喜爱莹儿的美色与乖顺的性情,可后来却发现自己的目光总是不知不觉地被她吸引。 譬如说此刻的他差一点就要情绪失控,失去理智后仿佛落入了地狱之中,只有莹儿能将他从地狱里拉回。 薛锦楼缓缓放下了已不能呼吸的王若霜,瞧了眼这夜雾深重的天色,只皱着眉对向他走来的莹儿说:“这么冷,你过来做什么?” 莹儿瞧了眼如一滩烂泥般倒在地上的王若霜,心口压着的那块大石才终于落了地。 她的确是恨王若霜,更恨她对福哥儿下此毒手。 王若霜死千次和百次都是活该,可这条人命却不能落在薛锦楼的手上,否则他的青云官途便会毁于一旦。 “三爷不能这么冲动,草菅人命、私设私刑都是流放的大罪。”莹儿伸出皓腕攀附住了薛锦楼的大掌,以自己掌心的热意去融化他身上的寒冷。 而薛锦楼也在莹儿泛着涟漪的美眸里消弭了心口的凌虐之意。 是了,王若霜不该死在他的手上。 她毒害幼童,自有刑部的律令能将她绳之以法。 “我听你的。”薛锦楼朝莹儿温柔一笑道。 第八十章勾结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王若霜的命就这样被莹儿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救了下来,她好似溺水的鱼一般躺在冰冷的石砖上大口的喘息。 没有人知晓她脖颈间的痛意有多么深入骨髓,也没有人知晓她心里有多害怕。 差一点点,暴怒之下的薛锦楼便活生生地掐死了她。 莹儿出现以后,那几个仍在搜查箱笼的婆子也不由地停下了手边的动作,遥遥瞧见莹儿婀娜的身影后,便说了一声:“三爷,祝姨娘。奴婢发现了这个红布包。” 夜色迷蒙,清辉般的月光洒落人间,几缕清辉落于婆子的手上,恰巧能让人瞧清楚她手里握着的是何物。 莹儿的目光也从薛锦楼挪移到了婆子身上,众人的目光如刀,将她手里捧着的红缎布瞧了个清楚。 “这是何物?”薛锦楼率先出了声,让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那婆子之上。 在场之人只有薛锦楼识得产自西域的粟木,那婆子便小心翼翼地捧着红缎布上前,让薛锦楼过目一番。 薛锦楼凑近闻了闻红缎布里的药材,脸色陡然阴沉了下来,他冷笑着望向倒在地上的邓嬷嬷,只道:“从西域进贡到我朝的药材都要经过户部的检验,买卖药材更是要登记入册。让我来猜猜你是让谁去买的粟木,是你的儿子?还是你的侄子?你可知用西域强买来的药材害人,是个什么样的罪名?” 这话分明是在威胁邓嬷嬷,让她掂量掂量接下来的话该怎么说出口,否则他的儿子和侄子便都会受她牵连。 邓嬷嬷自然也听出了薛锦楼话里的威胁意味,她怕的身子都忍不住的发起了抖,却还要倔强着迎上了薛锦楼审视的目光,为王若霜辩解道:“三爷,夫人当真对你一片真心,怎么可能会去暗害你的庶子?” 薛锦楼好似是懒得与这个愚蠢的婆子多言,嘴角扬起了些戏谑的笑意,他说:“无双,去跑一趟刑部,让周家的小公子来一趟薛国公府。” 周家的小公子名叫周凯生,祖上虽是草莽出身,可他却有一身识文断字、探案判理的本事。 永明帝也极为赏识周凯生,更是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夸赞过他是“当世包青天”,只说这世上没有他周凯生断不了的案。 薛锦楼竟如此大动干戈,甚至不怕家丑被外人知晓,也要为福哥儿和莹儿出一口气。 邓嬷嬷心里泛起一阵阵冷意,她意识到了自己与夫人已然走入了末路,她是卑贱之体,死不足惜。可夫人却是世家贵女,不能被个卑贱的奴婢压成这般田地。 王若霜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邓嬷嬷思忖了一番之后,尖利的指甲掐进了掌心的嫩肉里,刺出一阵阵使她万分清醒的痛意。 薛锦楼在午夜时分闯进了云霄院,派了婆子翻箱倒柜地寻出了她的罪证,还险些活生生的掐死了王若霜。 他显然是不打算让邓嬷嬷和王若霜活着瞧见翌日的朝阳了。 邓嬷嬷身子抖如筛糠,却还要在这暗无天日的绝境里为王若霜寻出一条生路来。 “三爷。”邓嬷嬷陡然出声,裹着悲愤的一句话语划破了云霄院内的寂静。 而薛锦楼好似早已预料到了邓嬷嬷的心理防线很快就会崩塌,早已饶有兴致地睥睨着她。 邓嬷嬷痴痴又惘然地望着薛锦楼,话还没说出口时,两行清泪却已潸然而下。 “是奴婢在宋奶娘服用的糕点里下了毒,与夫人无关,都是奴婢自作主张,三爷可不要白白冤枉了夫人。” 邓嬷嬷一力揽下了所有的罪责,便是要用自己的命换王若霜命的意思。 薛锦楼哪里会让她如愿,只见他冷冷一笑,三言两语便戳破了邓嬷嬷拙劣的谎言。 “你一个连西域都没去过的奴仆,哪里来的门路与西域人做生意?粟木一两便价值千金,你又是哪里来的银子买这么多粟木回来?” 这等尖锐的问题邓嬷嬷自然答不上来,如今她也明白自己眼前只有一条死路横亘在前头。 既是早晚要死,倒不如为夫人,为她自己出了心中的一口恶气才是。 “三爷也太瞧得起夫人了,她在娘家也不过是个人微言轻的庶女,嫁来薛国公府后又不得您的喜爱,哪里有门路去和西域之人做生意?倒是奴婢我早先在人牙子手里见多了世面,与几个出身西域的奴仆有了些交情,这才使了银子让他们替我买了一指甲盖大小的粟木回来,因她们是私下贩卖的缘故,价钱也不会如外边一般如此高昂。” 这番话确实有理有据,三言两语便撇清了王若霜毒害福哥儿的嫌隙。 眼瞧着邓嬷嬷认了罪,桃红那几个丫鬟便壮着胆子上前把昏迷不醒的王若霜从地上扶了起来。 云霄院院们门敞开,不知有多少人在暗处等着瞧王若霜的笑话。 桃红等丫鬟自知自己人微言轻,能做的不过是保全几分王若霜的体面而已。 好在此时的薛锦楼已将全部的注意力放在与他对峙的邓嬷嬷身上,桃红的这点小动作便没人发觉。 等她将王若霜扶到廊道之上,并与另外两个丫鬟一起搀扶住她摇摇晃晃的身形时,云霄院外已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非但是桃红她们惊讶无比,连莹儿自己也被这等突如其来的脚步声给吓了一跳。 她回头一看,便见无双和双喜领着一衣袂翩翩的男子往云霄院的庭院里走来。 无双提着六角宫灯,那宫灯旋出的光芒恰巧能让旁人瞧清楚男人的样貌。 那是个极为清俊的男子,与薛锦楼的英武冷厉不同,这个男子浑身上下多了几分温润如玉的爽朗。 莹儿知晓,这人便是薛锦楼常提起的周凯生,一个清明正直的好官。 她知晓邓嬷嬷与王若霜为何要对她的福哥儿下死手,也知晓素来正妻与妾室之间比不可能和睦相处的道理。 她本是无心害人,上一回面对王若霜与婉仪公主的戕害也隐忍不发,谁曾想这毒妇却不知收敛,竟还要毒害无辜的福哥儿。 于一个母亲来说,挣命般生下来的孩子是比她自己的命还要重要的东西。 所以莹儿只是劝阻着薛锦楼不要亲手了结了王若霜,心里却期盼着薛锦楼请来的周凯生能给她一个交代。 她虽是奴婢出身,却不屑与王若霜之流一般做些阴私暗害人的手段,她只想名正言顺地把王若霜绳之以法。 私刑不可设,本朝的律令已足够让她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 薛锦楼也没想到周凯生会来的这样快,两人见礼了之后,周凯生便笑着说道:“我正好有件要紧的事来寻薛兄,这可真是心有灵犀了。” “周弟但说无妨。”薛锦楼对周凯生的态度热络无比。 周凯生扫了一眼匍匐在地的邓嬷嬷,只道:“前些日子,西域有两批商队进了京城。之后京城里夜间宵禁的时候总是闹出乱子来,陛下发了火,让我们把西域人绑了仔细审问一番,这一审问,便审问出了几个旧太子的余党,陛下动了大怒,已下令处死这些西域人。” 话音甫落,地上的邓嬷嬷便自心口漫出了层层叠叠的冷意来。 薛锦楼也在讶异了一瞬后,追问周凯生道:“西域人还与旧太子有了联系?” 他可没忘记莹儿在京郊庄子上救下了安平王一事,也不知安平王如今怎样了。 周凯生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立时说道:“此番我就是要彻查京城内有没有人与西域之人勾结牵连,一旦查出来,便是牵连阖族的大罪。” 邓嬷嬷听完这话,哪里还有胆气再与薛锦楼争辩相抗,早已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第八十一章去上香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这场戕害福哥儿的闹剧在周凯生的出现之后迎来了转机。 薛锦楼不至于落下个亲手掐死正妻的罪名,邓嬷嬷的狡辩之语也没了效力。 她可以不在乎自己的性命,却绝对不敢连累自己的夫家和子侄。 当日夜里,邓嬷嬷便在薛锦楼威逼利诱的恐吓下在认罪书上印上了自己的红手印。 认罪书上清清楚楚地写了她事如何与王若霜谋划着获取了西域的药材,如何地在宋奶娘食用的糕点里埋下相生相克的药材,若是一朝事发,邓嬷嬷又该如何揽下所有的罪责。 为了不牵连自己的儿子,邓嬷嬷已如蔫了的鸡一般连头都没有力气再往上抬了。 薛锦楼却居高临下地扔了一条白绫给她,仿佛施舍般对她说:“我会护住你的儿子和侄子,你不必担心。” 即便邓嬷嬷在认罪书上签字画押,薛锦楼却还是没有要就此放过她的意思。 邓嬷嬷明白眼前高高在上的三爷不是个会言而无信的人,心中再没有别的牵挂,便朝着薛锦楼磕了个头道:“多谢三爷。” 天明之前,邓嬷嬷便用薛锦楼赏赐下来的白绫上吊而亡。 她的死相无比可怖惊悚,几个小丫鬟都瑟缩着不敢上前为她收尸,只有两个胆大的婆子将她从木凳上抱了下来。 * 莹儿知晓邓嬷嬷的死讯时,正在挽莹院的厢屋里逗弄着福哥儿,脸上难得露出了两分嫌恶。 “我不去害她们,她们却一而再再而三地不肯放过我。”莹儿说罢,也没了逗弄福哥儿的心情。 小桃等丫鬟见她心绪不佳,一时也小心翼翼地噤了声,并不敢上前叨扰。 倒是莹儿自己拢起了鬓边散乱的发丝,朝小桃勉强笑道:“我想去趟普济寺,给康嬷嬷祈福上香。” 自从她险些被人绑离京城之后,薛锦楼便杯弓蛇影地不许莹儿再往外头去。 若是要去,便定然要有他的陪同才是。 小桃闻言犹豫了半晌,因此时的薛锦楼已不在薛国公府内,也没有个能拿主意的人,便道:“奴婢去问问太太。” 莹儿点点头,安静地端坐在团凳上等候着小桃的到来。 约莫半个时辰后,满头是汗的小桃才跑回了挽莹院,对莹儿说:“姨娘,太太许您去普济寺上香,还多派了一队家丁护送您,咱们这就出发吧。” 临走前,莹儿还把福哥儿抱去了云和院,与刘氏说笑了几句后才往前院走去。 上一回在普济寺的遭遇至今仍回荡在莹儿的脑海里,心内的害怕之意却抵不过她思念康嬷嬷的念头。 也不知嬷嬷她一人在地底下待着,可会觉得孤单?她能做的有限,不过是去普济寺里给她立个牌位,愿她下一辈子能少受些磋磨而已。 马车平稳地行进,约莫行了一个时辰,才驶到了普济寺门前。 小桃率先跳下了马车,而后便去搀扶莹儿。 今日普济寺内香客并不多,莹儿的穿着打扮也并不华贵显眼。 她本是打算上完一炷香,捐些香火钱之后便回府,若是耽误了时候,便不能赶在黄昏前入府了。 可方才走进正殿,便在那威武庄严的佛像下瞧见了一个极为眼熟的身影。 莹儿一怔,旋即便从那女子头上价值不菲的东珠里认出了她的身份。 这些东珠乃是高句丽的进贡之物,等闲贵女如何有资格将这般大小、这般成色的东珠制成钗环佩戴在鬓发之间。 莹儿敛下自己睫羽瞳瞳的杏眸,将里头的所有情绪都藏了进去,只见她屈膝行了礼,恭敬地对前头立着的女子口称了一句:“见过婉仪公主。” 婉仪公主本是在专心致志地与普济大师说话,冷不丁听得身后传来了一阵清丽的声响,便立刻回身朝莹儿望去。 一瞬之间,她便认出了莹儿的身份,嘴边的笑意立时塌了下来,眉目里锋芒毕露。 “本宫还以为是谁,原来是薛家的妾室。” 此时婉仪公主身旁还立着几个与她相同打扮的贵女们,大抵都是县主的出身,瞧人时很有几分趾高气昂的模样。 “婉仪姐姐可真是越混越回去了,如今竟还有妾室敢特地跑进正殿来向您请安。我差点忘了,薛国公世子宁愿纳个婢女出身的妾室,也不愿将您娶为正妻呢。”一个贵女捂着嘴笑道。 婉仪公主最恨的便是被人嗤笑嘲讽,况且因为薛锦楼悔婚后不愿娶她一事,她早已沦为了京城的笑柄。 而眼前的莹儿又耀武扬威地出现在她身前,仿佛是料定了自己不能动她一根汗毛一般。 新仇加上旧恨,婉仪公主便把方姑姑的劝诫之语抛到了九霄云外去,当下便要上前去扇莹儿的巴掌。 好在几个丫鬟都是明事理的人,与她随行的贵女里也有知轻重的人,便劝道:“公主息怒,此处可是佛门圣地。” 婉仪公主到底对佛祖有几分忌惮,当下也只能悻悻地收回了自己的巴掌,只是嘴巴的责骂声却是不绝于耳。 “你是什么身份,也敢到本宫跟前来显眼?下贱的娼妇。” 几个贵女听着婉仪公主尖酸刻薄的怒骂之声,再瞥了一眼岿然不动的莹儿,见她素白清艳的面容上没有半分恼怒之色。 贵女们都忍不住在心里感叹道:这可真是稀罕事呢,金枝玉叶的公主粗俗得像极了市井闲妇,出身卑微的妾室倒沉静安定的彷如一朵青莲。 最后,普济大师出面打了圆场,婉仪公主也察觉到了其余贵女们嘲讽般的目光。 她发了一通脾气后,便领着自己的丫鬟和姑姑离开了正殿。 一等她离去,那几个只顾着拱火的贵女般叹息着笑道:“咱们这位公主,自婚事不顺之后,脾气可是越来越差了。” 特别是上月里贤妃娘娘的芳辰,因她为永明帝诞下了皇子,永明帝龙心甚悦,便吩咐内务府好生为贤妃娘娘操办一场生日宴,甚至还允准贤妃娘娘回薛国公府省亲。 要知晓,连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都还没有回承恩公侯省亲过,如今却被贤妃娘娘压了一头,皇后娘娘的心情可想而知。 而婉仪公主更是在贤妃娘娘的生日宴上大闹了一通,在皇亲国戚跟前丢了个大脸。 素来对她宠爱有加的永明帝也发了火,将伺候公主的方姑姑等人痛打了几十大板。 如今婉仪公主顽劣不堪的名声传遍了京城,家风清正的世家公子怎么愿意娶这样的一个女子进门? 她的婚事就此被耽搁了下来。 莹儿默然无语地听着贵女们编排婉仪公主,心里却是平静无澜。 在正殿里上完香之后,她便在小桃的搀扶下走去了后院的雅间,只是这回去雅间里并不是为了安歇,而是瞧一瞧后院里山花烂漫的景色。 一刻钟之后,莹儿稳好了自己的心神,便打算领着小桃等丫鬟回薛国公府。 马车来时安然无恙,回府的路上却因途径两处颠簸之地而卡了车圜。 马夫白着脸对莹儿说:“好似是有人扎破了车圜,奴才只会赶车,却对这修车一事一窍不通。” 此时她们的马车正停在京郊外的一处荒野栈道之上,此处虽不至于会冒出土匪贼兵来,可到底是没有京城内安全。 小桃瞧了眼莹儿沉稳的脸色,便道:“姨娘,这儿离城门也不远,不如奴婢们先扶着您往京城的方向走,若是遇上相熟人家的马车,还能搭一下她们的车。” “好。”莹儿自然没有异议,若在栈道里徒步行走,反而能把金澄澄的落日余晖纳进眼底。 自怀上福哥儿之后,她便被囿在了那四四方方的宅院里,已许久没有这般肆意纵情地观赏外头的景色了。 第八十二章学会放手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小桃肩负着照看莹儿安危的职责,自然半点都不敢马虎,陪着莹儿走的每一步都极为小心。 栈道外的秀丽景色总是让人心旷神怡,翠绿宜人的景致比京城内的富贵繁华更能拨动人心。 秋风比和煦的春风更能抚平心中的淤塞,莹儿不过是绕着栈道走了几步,将四周开阔舒朗的景色纳进眼底,便觉得今日已不虚此行。 小桃等人却小心翼翼地环视左右,只生怕栈道旁的羊肠小路里会窜出来个不速之客。 姨娘若是出了事,三爷定然不会饶了她们。 这般磕磕绊绊地走了一刻钟之后,身后便响起一阵车圜袅袅的声响,莹儿回头一看,却瞧见了婉仪公主的车马正向她疾驰而来。 婉仪公主的马车仪制本就与旁人不同,车顶上挂着的缇竹斗大无比,若是夜色降临时,还能煊出熠熠生辉的光亮。 莹儿领着小桃等人退到了栈道一边,低眉敛目地等着马车越过她们后往前驶去。 谁曾想婉仪公主会吩咐马夫停下了马车,居高自傲地连车帘都不肯掀开,却要颐指气使地嘲讽莹儿。 “你不是薛锦楼的宠妾吗?怎么,他连个马车都不给你备下?还要你徒步走回京城?” 婉仪公主根本不掩饰自己话语里的森然恶意,莹儿也知晓马车不能行进一事必然与她脱不了关系。 可她能做什么呢?就如康嬷嬷的死一样,她除了在心底愤怒一番,什么都做不了。 眼前之人是高高在上的嫡出公主,是永明帝与王皇后唯一的女儿,是与她有云泥之别的贵人。 莹儿再度向从前一般忍气吞声,甚至不敢去回答婉仪公主的讥笑之声。 而婉仪公主也发现自己的酸言醋语并不能让莹儿方寸大乱,当下也只能撇了撇嘴,便吩咐奴仆们离开此等荒山野岭。 说到底,她如今处在风口浪尖之上,着实不敢再闹出什么幺蛾子来,至多在莹儿的马车上使些小手段。 大约半个时辰后,走了好一段路的莹儿与小桃等人遥遥地瞧见了前头的京城城门。 这时已日落昏黄,游荡在京城各处街口的贩夫走卒也提着自己的家当赶回了各自家中。 小桃一觑见这满满嚷嚷的烟火气,便倏地放下了心,还对莹儿说:“这儿离咱们府上还有一段距离,奴婢只怕姨娘再走下去会疲惫不已,倒不如奴婢使了银子去租辆驴车来。” 京城城门有好几个租赁驴车的摊头,价格也不贵。 莹儿正踟蹰着要应下时,前头却响起一阵嘈杂的马蹄声响,好似是有人朝着城门的方向疾驰而来,百姓们慌忙退到一旁避其锋芒。 片刻后,那疾驰的马车稳稳当当地停在莹儿跟前。 莹儿抬眼一看,却瞧见了马背上高坐着的满目担忧的薛锦楼。 他身上还穿着玄墨色的官服,仿佛是刚从刑部里赶了过来,必是知晓了莹儿马车坏损一事,这才会着急忙慌地纵马驱过闹市。 莹儿回身瞧了眼薛锦楼身后的空荡街道,见无一个百姓惊吓受伤,这才放下了心。 “都是妾身不好,让三爷担心了。”今日在普济寺一行,莹儿本该因外出散心后心境开阔几分,可如今瞧着却愈发内敛闭塞。 薛锦楼下意识地蹙起了剑眉,阴冷的眸光扫过小桃,本是欲询问这丫鬟莹儿历经了何事,谁知小桃却惶恐地垂下了眸子。 莹儿不想让身边的丫鬟被薛锦楼斥责,便压下心中的怅然,朝薛锦楼盈盈一笑道:“妾身今日乘坐的马车坏了,多谢三爷来带妾身回府。” 她展颜一笑的盈美模样又能轻而易举地抽走薛锦楼心中的不忿。 短短一刻钟,薛锦楼便从阴云密布的模样变成了如沐春风般的和煦。 他将莹儿抱上了马背,而后便缓缓地驱使骏马往薛国公府走去。 * 这两日,刑部对王若霜投毒与私联西域人士的判决已发了下来。 因勾结西域谋反的罪名也会牵连薛国公府,所以周凯生在此处模糊了字眼,将王若霜的罪责定的比先头更轻一些。 饶是如此,王若霜仍是被罚在京郊里尼姑庵里剃发修行,终其一生,都只能常伴青灯古佛,在寺庙里苦修一辈子。 薛锦楼顺利与王若霜和离,此番折腾也闹得京城人尽皆知,有些知内情的人也在暗地里感叹了一番:“薛家三爷莫非是真对那个妾室一往情深?” 消息传到婉仪公主的耳畔,她怒得将手边的茶盏等器具统统砸翻到了地上,并言辞尖利地骂道:“都是废物和饭桶。” 本以为这个王若霜能与莹儿打一番擂台,再不济总能靠着正妻的位份好生磋磨一番莹儿。 庶女到底是庶女,关键时候就是派不上用场。 “如今瞧着,三爷是当真喜欢那个名为莹儿的妾室。公主何必如此意难平?您与三爷是有缘无分,还是朝前看的好。”方姑姑仍是好声好气地劝哄着婉仪公主。 可此刻的婉仪公主已被深切的妒恨冲昏了头脑,她自然知晓自己这等金枝玉叶不必与莹儿这样的人多计较。 可她就是难以抑制自己心里的不甘与酸涩。 她如此心悦薛锦楼,薛锦楼却对她的心意不屑一顾,怎能不让她心生恼意? 可无论她如何发泄心中的不满,薛锦楼也不可能向她施舍半分爱意——他甚至还想过杀了她。 每每想起那一夜薛锦楼如罗刹恶鬼般的眸光,婉仪公主便自心口洇出层层叠叠的冷意来。 方姑姑见婉仪公主恢复了些理智,便悄悄地遣退了所有的丫鬟与仆妇,端了一碗热茶到她身边,轻声细语地与她说:“有大好的前程摆在公主您面前,您何必要在薛锦楼一人身上吊死?他已娶了妻,也纳了妾,甚至那莹儿还为他生下了庶长子,他已不是公主的良配了。” 这番话乃是方姑姑的肺腑之言,且她立在婉仪公主身旁,语态温柔地一如幼时劝哄婉仪公主入睡一般。 王皇后是母仪天下的中宫之主,哪里有这么多的精力来照看年幼的你婉仪公主,所以在她尚不知事的时候,几乎是方姑姑手把手地将她养育长大。 说是主仆,其实更似母女。 面对方姑姑温柔似水的这一番劝语,婉仪公主也只能无措地落下两行清泪。 她喃喃道:“姑姑,本宫只是不甘心,不甘心输给一个卑贱的婢女。” 方姑姑上前拿软帕轻柔地替她擦去脸颊上的泪水,只道:“公主也是人,陛下也是人。连陛下都有做不到的事,更何况公主您?若是您再闹下去,失了陛下的欢心,岂不是让皇后娘娘在宫里愈发举步维艰?您该长大了,婉仪。” 第八十三章续弦风波(上)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此时与福哥儿躺在床榻上玩闹的莹儿可不知晓婉仪公主心里的苦楚。 如今薛锦楼已与王若霜和离,她在薛国公府的内院里再没有了对手,小厮与仆妇们对她的态度愈发毕恭毕敬。 福哥儿的出世,让薛老太太与刘氏也不再如此厌恶莹儿,因福哥儿的缘故,还时不时地赏下些吃食去挽莹院。 莹儿却不骄不躁,既不为了王若霜的下场而感到痛快,也不会因为自己生下了薛锦楼的庶长子而骄纵不已。 她如今轻淡的仿佛一缕青烟,下一瞬就要随风逝去一般。 薛锦楼虽日日与她相拥而眠,甚至还能霸道地占有每一寸的她,可他总是觉得不够。 这种程度的亲密相处还不够,不够纾解他心里满溢的爱意,不够满足他想时时刻刻与莹儿厮守的欲念。 星转斗移,如今的莹儿虽吃穿用度都比做丫鬟时好上了许多,可她却失去了做通房丫鬟时的那股精气神。 薛锦楼知晓她为何会变成这般模样,也知晓症结在一处。 所以当他好不容易讨来一日休沐后,他便让小厮们备好了翠帷马车,领着莹儿去了康嬷嬷的家中。 康嬷嬷此生并无儿女,只有一个侄儿和侄女,舅兄又是个好赌的二流子,只能让年仅十岁的侄儿侄女支撑起家用。 莹儿一瞧见康嬷嬷家里那两个瘦弱不堪的侄儿侄女,便倏地红了眼眶。 薛锦楼瞥了莹儿一眼,便对身后的无双说:“派个人去打断了康金的腿,若是他再要去赌,干脆把他手也剁了。” 话音甫落,却见向来仁善的莹儿没有出言驳斥薛锦楼的话语,她只是凝视着眼前两个瘦弱的孩童。 两个孩童也眨巴着胆怯的目光,懵懂无知地望向薛锦楼与莹儿,好似不明白这些贵人为何会造访他们的茅草屋。 莹儿含着泪眼回眸,还未将心里的犹疑说出口时,薛锦楼却仿佛窥见了她心内的所有情绪,对她说:“我会替他们在府里安排个好差事,你放心。” 这下莹儿再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地方,随着薛锦楼话语的落地,她心里那些此起彼伏的愧疚好似也越飘越远了。 她对康嬷嬷的愧疚,终于可以在此时划上一个句号,往后她便要为了福哥儿好好振作。 * 刘氏因为王若霜蠢笨行径生了好些时日的气,王家也自觉理亏,痛快地签下了和离书后,甚至连王若霜的嫁妆都没拉走。 刘氏也实在看不上那三瓜两枣的嫁妆,私底下与嬷嬷们叹息扼腕了一番,说的都是王若霜太不知好歹一类的话。 她千不该万不该起了暗害福哥儿的心思,否则怎会变成今日这等局面? 国不可一日无君,家也不可一日无妻。 薛锦楼正当壮年,娶个续弦进门也不是难事,只是这一回的刘氏放低了自己的要求,只要是个模样灵秀、性情和顺的闺秀,出身低一些她也不计较。 媒婆们知晓刘氏的打算后,因眼馋丰厚的酬金,便拍着胸脯向她作保道:“夫人可太小瞧我们三爷了,以我们三爷的出身、性情、样貌,哪里就只能找个小门小户的庶女为妻了?安平县主可还没有嫁人呢。” 媒婆们话里话外都是撺掇着刘氏再去与安平县主拉近关系的意思,再有媒人们从中美言几句,这婚事说不准就顺利地定了下来。 刘氏蹙起柳眉,只道:“县主哪里会愿意做楼哥儿的续弦?” 更何况薛锦楼膝下已有了庶长子,对于续弦来说,庶长子可是十分碍眼的存在。 安平县主出身高贵,哪里能受得了这样的委屈? 那媒婆听罢却笑道:“太太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呢,三爷如此英武俊朗的人物,不知迷倒了京城多少的闺秀,连安平县主也不例外。” 刘氏眸中陡然煊出不少光亮,她瞪大了眼眸问:“这意思是,安平县主对楼哥儿有意?” “可不就是?”媒婆们都是人精,最会察言观色,先头去安平县主府上与她相谈时,便已瞧出了几分端倪。 安平县主定是对薛锦楼有意,否则怎么会在她们提起薛锦楼妻位空悬一事时羞红了双靥? “那自是最好。”刘氏喜出望外道:“若是此事能成,我可要好好谢谢夫人您。” 边说着,刘氏已褪下了自己手腕上的白玉镯子,将这一柄成色极好的镯子赠给了媒婆。 媒婆自然喜笑颜开地应了,寻了个黄道吉日便赶去了安平县主府。 刘氏极为满意安平县主这个未来儿媳,平日里与身边的嬷嬷谈论起此事时也没有要遮掩的意思。 一传十十传百,不过两日的功夫莹儿便知晓了薛锦楼要娶安平县主为续弦的消息。 走了个狠毒的王若霜,却又来了个身份高贵的安平县主。 莹儿微微一怔,倒不见半分郁闷的模样,只轻笑一声对小桃说:“我们只要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就是了。” 无论薛锦楼娶谁做续弦,都与她没有半分关系,她没有多少狼子野心,只想陪伴着福哥儿平安长大。 小桃欲言又止地瞧了眼莹儿素美的容颜,到底是什么话都没说。 她实是不知该如何开口,难道她要说以姨娘的美貌一定会成为新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再说福哥儿是庶长子,必然会被新夫人所不喜? 若是没有意外的话,三爷即将娶进门来的可是安平县主,她虽比不上婉仪公主身份高贵,可模样和性情却远胜公主一筹。 将来说不好连三爷的心都会被她抢去,她们姨娘这般清冷地看淡了三爷的宠爱,才是能护住自己的稳妥之念。 “姨娘是聪明人,奴婢十分敬佩。”想穿这一点后,小桃便不由地说了这样一番话。 莹儿看穿了她眸子里的闪烁的神色,便抿唇一笑道:“这也是康嬷嬷教我的话,若我永远坚守着自己的心,即便将来三爷厌弃了我,我也能安安稳稳呢地过活,至多是受些闲言碎语而已。可若是我把身心都完完全全地交给了三爷,一旦三爷厌了我,我便会被人踩到尘埃里去。” 本以为只是主仆间的体己之语,谁曾想外间却走来了个不速之客。 莹儿本还欲继续侃侃而谈,可眸光方才游移到亮堂的门扉处,却瞧见了长身玉立般走来的薛锦楼。 此刻他肃冷着一张脸走进了挽莹院的正屋,神色严峻如冰,甚至没有往莹儿身上望来,分明是听出了莹儿的这一番肺腑之言。 第八十四章续弦风波(下)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薛锦楼从来不曾揣测过莹儿对他的心意,他一直都笃定着莹儿的心里有他。 可当亲耳听见莹儿这一番清醒自知的话语后,他的心仿佛被密密麻麻的针线扎出了无数小孔一般,血水淹没了他的整个胸膛。 他怔然般地立在门扉处,瞥了一眼不远处神色清明的莹儿。 她姣美的面容里甚至没有浮现任意一分被薛锦楼撞破这番话语的荒唐与无措。 小桃察觉到了屋内迅速冰冷下来的氛围,因怕被殃及池鱼,便随意寻了个由头退了出去。 莹儿静静地伫立在薛锦楼身前,两人四目相对了一番后,她却勾了勾嘴角,好似没事人一般对薛锦楼说:“三爷回来了。” 她的神色实在太过淡然,淡然到仿佛根本不在意薛锦楼脸上的哀伤一般。 薛锦楼的心如遭雷击,他这时才敢相信这个可怖的事实——莹儿也许心里当真没有他的一席之地。 那些往日里的恩爱缠绵,甚至她挣着一条命为薛锦楼诞下了福哥儿,也与爱这个字没有半分关系。 此时此刻,薛锦楼甚至鼻头一酸,隐隐有几分泪意要夺眶而出。 可他的身份不允许他在人前做出如此懦弱的行径,他是薛锦楼,是天之骄子,是不会落泪的铮铮铁骨。 因见薛锦楼半晌无言,莹儿也知晓他必然是听见了自己方才的那一番话语,为了缓和两人之间的关系。 她便上前一步,意欲伸手去攀附薛锦楼的胳膊。 谁曾想薛锦楼却往后退却了一步,以从未有过的肃正眸光凝视着莹儿,往昔的温柔与宠溺消失的无影无踪。 “你从来没有爱过我。”他讥笑着出声,仿佛是在嗤笑着自己的愚蠢。 薛锦楼的理智在一点点地分崩离析,他接近崩溃的边缘,可身前的莹儿却只是沉静地望着他,而后问了一句:“三爷想从妾身这里听到什么话?” 她是当真好奇,若是薛锦楼想听甜言蜜语,莹儿自然能不眨眼地说出上百上千句出来。 方才她与小桃说的那番话,也是情理之中的清醒,若是她将情爱一事看的比自己的命还重要,上一回薛锦楼娶王若霜为妻的时候,她就该香消玉殒了。 她以为薛锦楼明白她的身不由己,明白像她这样身陷泥泞里的人是不敢轻易交付出自己的真心来了。 并且莹儿并不是对薛锦楼全无感情,她只是学聪明了一些,在爱薛锦楼之前先爱自己。 “三爷为什么这般难过呢?”莹儿几乎是脱口而出般地问了一声。 薛锦楼却只是冷笑一声,不再把眸光落在莹儿身上。 他心如明镜,知晓只有当不爱一个人的时候才能像莹儿一样如此清醒和淡然。 她越是清冷的宛如一缕青烟,便愈发能衬出薛锦楼的激动和哀伤来。 正是因为她不在意自己,不像自己这样心爱着她,才会如此云淡风轻。 薛锦楼突然觉得自己像个笑话。 他几乎难以克制由哀伤与痛苦交缠而成的怒意,死命地攥紧了自己的手掌,才不至于在莹儿跟前露出怒火来。 “过些时日我再来瞧你。”薛锦楼不欲与莹儿多言,当下便要转身离去。 可莹儿却察觉到了薛锦楼异于往日的心绪,她并不想他进行无畏的争吵,也不想让他在这等时候冷了心。 所以莹儿便出声唤住了薛锦楼,难得软了语调:“三爷可是生妾身的气了?” 她无辜且清冷地立在原地,雾蒙蒙的美眸里写满了疑惑之意,就仿佛她根本不知晓薛怀为何生气一般。 薛怀僵着身子不曾回头,他了解自己,也知晓莹儿一旦落泪相求,他必然会心软。 可她落下眼眶的泪并不是因为心爱着薛锦楼而伤心难当,不过是怕她和福哥儿的利益会收到损害罢了。 认清这一点的薛锦楼艰难地阖上了眸子,头一回心狠地不肯回头,而是迈开步子往外院的方向走去。 他难以克制自己的心绪,与其再与莹儿争吵下去,倒不如去前院书房里静一静心。 他想,自己或许要花许多的时间,才能恢复如初。又或许永远不能。 * 近来挽莹院的丫鬟们都瞧出了主子之间的龃龉。 先是薛锦楼连着好几日都宿在了外书房,并不来挽莹院内过夜。其次是莹儿脸上没了笑影,整日里只待在挽莹院的正屋,几乎是闭门不出。 小桃知晓内情,却不愿意想外人吐露半分,只和两个相熟的姐妹说起了此事。 那两个丫鬟也在挽莹院当值,闻言便道:“怪道三爷会恼火呢,太太让三爷娶安平县主为续弦,三爷顶着所有人的压力就是不肯娶,为此还与太太大吵了一架,谁曾想姨娘这儿又出了岔子。” 经历了王若霜一事后,薛锦楼便铁了心不愿再娶续弦,一是为了莹儿,二也是为了福哥儿好。 这世上哪里有如此贤惠大度的贵女,能把庶长子当成自己的儿子一般疼宠。 薛锦楼不愿让莹儿再深涉险境,便索性与刘氏将话给说开了,直言他此生不愿再续弦。 刘氏被气出了个好歹来,当下便痛哭流涕地搬出了自己的亡父,只说薛锦楼对不起薛家的列祖列宗。 这样剜心的话语和刘氏的眼泪也没有改变薛锦楼想要护住莹儿和福哥儿安危的决心。 小桃听了也不由地感叹道:“三爷当真是爱惨了我们姨娘。” 试想一身疲惫的薛锦楼刚才与刘氏争吵了一番,赶来挽莹院本是打算求得莹儿的安慰。 谁曾想莹儿却又在他心口处捅了一刀,这一刀才是鲜血横流、剥皮抽筋的痛。 连小桃瞧了也不免浮起几分对薛锦楼的心疼。 “这都是主子之间的事儿,我们做奴婢的还是不要多言,我瞧着世子爷也无法对姨娘狠下心来,说不准一会儿就会和好。”小桃如此说道。 其余的丫鬟也点了点头。 当日夜里,莹儿落寞地坐在临窗大炕上,小桃见她闷闷不乐的模样,便上前与她说笑了几句,试图以此等方式来驱散莹儿心间的阴霾。 只是收效甚微。 谁知莹儿却紧绷着一张脸,也不肯笑,只怔惘般地望着小桃,而后仿如喃喃自语般问:“小桃,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 第八十五章主动的吻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小桃如此聪慧,自然不会明说莹儿的不是,她只是顾左右而言他般地说道:“奴婢不懂情爱一事,只是冷眼瞧着,三爷是当真心爱姨娘,姨娘即便不为了自己,也要为了福哥儿着想才是。” 这两日莹儿何尝不是在为了此事心烦意乱,她也明白薛锦楼是当真将她放在心间。 纵然如此,她仍是不敢对薛锦楼交付出所有的真心来。 他们之间的身份有云泥之别,莹儿不敢笃定薛锦楼会一直这么宠爱她,等她到了年老色衰的那一日,若是被薛锦楼厌弃了,她该如何自处? 她心如明镜,却又不敢与薛锦楼再无休止地冷战下去。 薛国公府的下人们惯会捧高踩低、跟红顶白,她若是失宠,那些人便会阳奉阴违,连带着对福哥儿也不尊敬。 “我知晓了。”莹儿叹息般地应了一声,终于不再像前些时日那般闷闷不乐。 她先吩咐小桃替她梳妆净面,换了一身桃粉色的百蝶纹样罗衫裙,头上簪着的翠碧朱钗也在柔光的映衬下显得熠熠生辉。 莹儿在小桃等丫鬟的相帮下去挽莹院内的小厨房里做了一碟精致可口的糕点。 而后她便上了一层薄薄的脂粉,勾勒出素白姣美的面容来,便娉娉婷婷地走去了薛锦楼所在的外书房里。 * 薛锦楼才下值不久,因近日心气不顺的缘故,无双与双喜等人伺候他时都十分小心翼翼。 连刘氏也在薛锦楼这里碰了壁,回去生了一场闷气,要想狠下心来不管自己的儿子,又舍不得。 无双与双喜战战兢兢地立在书房外头,时不时探头探脑地瞧一眼书房内的薛锦楼。 两人挤眉弄眼地与对方说话,皆压低了声音,不敢惊扰了薛锦楼。 “晚膳谁去送?” “昨日我去的,今日该你去了。”无双如此说道。 双喜一脸悲愤,实在不愿去面对薛锦楼冷凝得仿佛能拧出汁来的神色。 “好吧,我去。”他苦着脸去拿廊道上放着的食盒,方欲走进书房,却瞧见了垂花门处走来的莹儿与小桃。 双喜仿佛寻到了救兵一般对莹儿行了礼道:“奴才见过祝姨娘。” 话音甫落,正端坐在翘头案后的薛锦楼也是一愣,握着狼毫的动作一僵,整个人又有些高兴又有些怅然。 莹儿笑着向无双和双喜点头示意,旋即便端着自己手里的糕点走进了书房。 今日她特意穿着打扮了一番,露出几分令人眼前一亮的明艳来。 无双与双喜立在门扉处凝望着莹儿,眸光里都带上了几分惊艳之意,怔然般地一动不动。 薛锦楼轻咳一声,打断了无双与双喜的怔愣。 莹儿已然走进了书房,仿佛忘却了前段时间与薛锦楼的争吵一般,笑盈盈的对她行了个礼:“妾身见过三爷。” 薛锦楼恍若未闻,只见他紧紧盯着手里的宣纸,半晌不曾抬头。 莹儿却没有把他的冷遇当一回事,只自顾自地笑着说道:“妾身许久没有给三爷做糕点吃了,三爷尝尝看这糕点,看妾身的手艺有没有退步。” 她笑意盈盈的模样里遍布着缱绻的情意。 俗话说的好,伸手不打笑脸人。面对莹儿如此温柔的态度,薛锦楼卡在喉咙里的冷漠之语,好半晌都说不出来。 莹儿却仿佛没有瞧见薛锦楼脸上的冷淡一般,只笑着说道:“三爷还在生妾身的气吗?” 薛锦楼仍是不答话,摒着一张脸的模样像极了高山之巅上的雪莲,浑身上下都透着生人勿近的冷意。 偏偏莹儿不知从何处生出了些勇气来,竟盯着薛锦楼冰冷刺骨的眸光,伸出自己莹白细腻的皓腕,攀附住了他的手臂。 “都是妾身不好,三爷就别生妾身的气了。” 如此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想将那日的争吵一笔带过。 薛锦楼本是打算与她冷战个把月后,才肯说服自己接受一个根本不爱自己的莹儿。 他脸上摆出来的神色越冷淡,心间便愈发波涛汹涌。 从前高高在上惯了的他不懂得情爱的嗜骨滋味,对那些奉承他的女子极为冷清冷心。 可当他当真爱上一个人时,才明白为何普普通通的几句言语就能化成伤人的刀刃,将他全身上下的皮肉割得血肉模糊。 饶是如此,薛锦楼也不能狠着心去扯下莹儿攀附着自己的皓腕,他做不到,也不想这么做。 “你是在讨好我吗?”终于,他耐不住心间潋滟而起的涟漪,出言对莹儿说了第一句话。 莹儿一心想痴缠着薛锦楼,直到他能放下心中的愤恨,与她恢复从前旖旎缱绻的模样。 这是小桃教她的法子,世上没有哪个男子能对自己心爱的女子狠下心来,只要莹儿摆低自己的姿态,便能融化眼前的冰山。 “是妾身错了,妾身只是害怕将来年老色衰的时候会被三爷厌弃,到时候妾身才是什么都没有了,妾身不敢赌。” 眼瞧着薛锦楼神色间的冰冷消淡下去不少,莹儿便使着劲往他怀里钻,嘴边的话语也极为低声下气。 薛锦楼知晓这番话出自莹儿的肺腑之言,他也明白莹儿出身卑微,若是一味地将情爱当真,受伤的只会是她自己。 他都明白,可还是抑制不住心内的失落之意。 譬如他心爱着莹儿,便从来不会去思量莹儿的出身是否与他相配,他只想爱她,甚至为了她还要顶住长辈们的压力。 可莹儿呢?却自私地珍爱着自己,不肯像薛锦楼吐露全部的真心。 他自然意难平。 莹儿紧紧搂着薛锦楼的劲腰,体悟着他身上熟悉的清墨香味,将自己的头倚靠在他的胸口,听着他铿锵有力的心跳声,一颗心也随之跳动了起来。 她不知晓该用什么方式才能让薛锦楼彻底消气。 莹儿也认真思量过她到底是哪一处吸引着薛锦楼,明明薛锦楼见识过婉仪公主这般的金枝玉叶,却还是心爱着她。 想来想去,也只有美貌这一点最合薛锦楼的心意。 认清了这一点后,莹儿便壮着胆子踮起脚吻上了薛锦楼的薄唇。 这似乎是她第一次主动亲吻薛锦楼,也让陷于怒意中的薛锦楼愣了一息,那些蓬勃的怒意随着这个吻而消弭了干净。 第八十六章锦姨娘的请求(上)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薛锦楼也没料到自己胸膛里盈润着的怒火会在转瞬间灰飞烟灭。 明明他恼恨着莹儿的薄冷无情,却又对她冷不起心肠来。 香吻入怀,薛锦楼哪里还能像方才那般肃冷着一张脸,莹儿抱紧了薛锦楼的窄腰,让这个吻持续了足足半刻钟。 半刻钟之内,薛锦楼不曾推开莹儿,修长的玉指只犹疑了一瞬,便悄然覆到了莹儿不盈一握的细腰处。 即便她生下了福哥儿,腰肢仍如少女时那般纤细。 廊道上立着的无双与双喜偏头往书房里瞧了一瞬,便将薛锦楼与莹儿相拥着亲吻彼此的画面纳进了眼底。 无双李氏羞红了脸颊,慌忙要去掩住双喜的眸子,只说:“非礼勿视。” 而此时的书房内。 一吻作罢之后,薛锦楼便将自己头倚靠在莹儿细白的脖颈里,嗅着她独有的清香,心绪安宁不已。 “不会有那么一天的。”薛锦楼陡然开口道。 莹儿一愣,尚未从方才那个吻的余韵里回过神来,却听得薛锦楼这一句没头没尾的话语。 她不解地抬起水汪汪的美眸,丹唇上还映衬着几分楚楚可怜的媚态。 察觉到莹儿的疑惑,薛锦楼便耐着性子与她解释道:“你不会有年老色衰的那一日,也不会被我厌弃。” 这等变相的承诺是在回应莹儿方才的话语。 莹儿听后心内浮起了些震颤之意,短时间内不知该如何回答薛锦楼的话语。 爱人如养花。薛锦楼便是用自己最真挚的情爱仔细地呵护着莹儿。 整个薛国公府内,任谁都能瞧出薛锦楼对莹儿的偏爱来,明明她出身如此低微,在薛锦楼的心里却要比那些名门贵女还要再珍贵一些。 莹儿自觉愧对薛锦楼,当下也只能紧紧攀附住他的胸膛,闷闷地应道:“妾身知晓了。” 既是莹儿已向他递了台阶,薛锦楼也不愿再与她冷战下去,当下便用修长的玉指摩挲着莹儿的皓腕,叹息般地说道:“我不会再让你受委屈。” * 经此一事,薛锦楼与莹儿之间的关系要比从前更亲密几分。 如今他除了住在挽莹院以外,连去云和院给刘氏请安都免了,就怕刘氏提起要他娶续弦一事。 莹儿则专心养育着福哥儿,颇有些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悠闲。 薛锦楼几乎将自己的全部身家交给了莹儿,私库的钥匙也由她保管,刘氏听后生了一场闷气。 年底前,薛国公府各处都结着大红色的灯笼,彰显是迎新年的福气。 薛锦楼态度冷硬,可刘氏却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仍是隔三差五地与安平县主写信往来。 薛老太太也极为中意安平县主,便打算挑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在薛国公里的内花园里办一场宴席。 安平县主便是宴席中的贵客,刘氏迫切地想与这个未来的儿媳搞好关系。 莹儿知晓老太太与刘氏要办宴席这个消息,脸上神色淡淡,心里却染起些惴惴不安。 说到底,安平县主比王若霜的身份还要再高贵几分,且听说模样性情都是京城贵女中的翘楚。 府里的下人们嚼舌根的时候都会说,祝姨娘这回可是遇上了劲敌。 莹儿闲暇时也会自嘲一笑道:“其实我都忘了我的爹娘姓什么,偏偏三爷给了我一个‘祝’姓,每回丫鬟们叫我祝姨娘的时候,我都反应不过来。” 小桃正拿了拨浪鼓逗弄摇床里的福哥儿,听得这话后便笑着走到了莹儿身旁,对她说:“姨娘这就不知晓三爷的一片良苦用心了,若换您从前的身份,再不能被抬为良妾,可三爷如今将您记在了那个失孤的祝秀才名下,将来说不定还会有什么大前程呢。” 这番话内里的含义便是在盼着莹儿能从妾身变成正妻,只是这样的想法太过离经叛道,小桃也不敢把话说的太直接。 莹儿听后却也沉思了一阵,因在内寝里坐了一个多时辰,正是腰酸背痛的时候,她便打算去风景秀丽的院落里赏一赏景色。 方要出门,却听见廊道上的婆子高呼了一声:“锦姨娘特地来拜见姨娘,姨娘可要见她?” 锦姨娘值得便是二房的锦竹,就是薛忠养在外头的外室,后因被刘氏明晃晃地戳破了身份,又因为竹哥儿的存在,便被胡氏抬为了姨娘。 听说为了这个锦姨娘,胡氏可没少与薛忠起争执。 丫鬟婆子们都在私底下议论着胡氏的善妒,听说这位锦姨娘在二房的日子可一点都不好过。 莹儿也曾听闻过这位锦姨娘被胡氏磋磨的消息,除了生出几分兔死狐悲的同情外,却不敢掺和到二房的事务中。 此番锦姨娘登挽莹院的门,不知起的是什么心思? 莹儿思忖了半晌,便对屋外的婆子说:“请锦姨娘进屋吧。” 她被小桃搀扶着走到梳妆台旁,略上了一层脂粉后,便笑着对小桃说:“也不知锦姨娘爱喝什么茶,便拿了上次三爷赏给我的大红袍待客吧。” 小桃却面露心疼之色:“可大红袍可名贵的很儿,姨娘自己都不舍得喝呢,怎么就给了她?” 因锦姨娘是外室出身,薛国公府内的家生子都打从心底里看不起她。 莹儿却道:“不过是些茶叶,何必这般斤斤计较?” 小桃闻言也不敢再违抗莹儿的吩咐,立时去烧水泡茶。 不一会儿,锦姨娘便在几个婆子的簇拥下走进了挽莹院的正屋。 莹儿悄悄打量了锦姨娘的样貌,瞧见她大约二十五六的年岁,生一双含情脉脉的凤眼,鼻子小巧又精致,丹唇也是不点而红。 本是媚骨天成的容貌,可偏偏眉宇里凝着几分疲惫与忧伤,瞧着颇有西子捧心的楚楚之态。 锦姨娘穿着打扮并不惹眼,倒是她身后立着的几个婆子十分引人注目,个个脸上都摆着一副肃正得不苟言笑的神色,发丝也梳得笔挺,瞧着便不好相与。 莹儿性子和善,对锦姨娘也十分热忱,一等她进屋便笑着问:“姨娘可用了午膳?” 锦姨娘赧然地摇了摇头,瞥了眼身侧的几个婆子,欲言又止地说道:“我已吃过了。” 如此瑟缩害怕的模样,仿佛是在被几个婆子监视,所以不敢说任何不当的话语。 莹儿瞥了一眼锦姨娘身旁的婆子,思忖之后便笑着对她们说:“昨日三爷从福红楼里买了一碟子白玉糕,听说这白玉糕在京城里十分抢手,三爷托了人也才得了一碟,你们可要试试?” 那几个婆子早就在胡氏跟前赌咒发誓过,要时时刻刻地监督着锦姨娘,不许她与大房的人有半分接触。 可这白玉糕在京城久负盛名,听说连县主和公主之类的贵女也对其赞不绝口,福红楼每日只售卖十碟。 莹儿瞧出了这几个婆子脸上的犹豫,便忙对小桃说:“还不去带这几个妈妈去小厨房吃白玉糕?” “要去小厨房?”那几个婆子愈发犹豫不定。 莹儿莞尔一笑,和颜悦色地说道:“妈妈们有所不知,这白玉糕为何金贵?正是因她只能放在福红楼里舀出来的汁水里的缘故,如今这汁水正在小厨房里,劳烦妈妈们走过去品尝。” 她言尽于此,几个婆子难道还能驳斥了她的面子不成? 一等那几个婆子离开,见四下无人,莹儿便立时出声询问锦姨娘:“无事不登三宝殿,锦姨娘此番赶来挽莹院,可是有什么事相求?” 第八十七章锦姨娘的请求(下)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锦姨娘一听得莹儿这番话,便立时红了眼眶,只见她期期艾艾地说道:“此番贸然来访,的确是有事相求。” 说到此处,她美眸间氤氲而起的泪意已如一滴滴断线的珍珠般往下滴落,且她越哭越动情,大有收拾不住泪意的趋势。 莹儿见状也蹙起了柳眉,问她:“你但说便是。” 若是举手之劳,她自然会施以援手。可若是强人所难的要求,她也无法顺着锦姨娘的心意。 锦姨娘痛哭了一场,好不容易收起了泪意,便抽抽噎噎地答话道:“是竹哥儿,二太太想把竹哥儿养在她房里。” 莹儿听后心下猛地一沉,虽早已猜到了锦姨娘此番必是抛了个难题到她身上来,却不想当真是为了二房的那个庶子。 竹哥儿,便是锦姨娘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儿子,从前养在外头,如今却认祖归宗,成了二房的庶三子。 胡氏膝下还有两个嫡子,身份地位也不会受一个庶子和妾室的威胁,若是她贤惠大度一些,将来竹哥儿说不准还会成为嫡子的助力。 可偏偏胡氏对薛忠用情极深,她有多敬爱自己的夫君薛忠,便有多痛恨这个娇娇媚媚的妾室,连带着对竹哥儿也是恨之入骨。 莹儿也是妾室,也为薛锦楼生下了个庶子,几乎能感同身受锦姨娘的伤心——试问天底下有哪个做娘亲的愿意让自己的孩儿叫别人母亲?养在别的女人的房里? “整个薛国公府内多的是面热心冷的人,谁都在瞧我笑话。笑话就笑话吧,我只想让竹哥儿好好长大,可二太太此等性情,竹哥儿去了她房里,哪里还有命长大?”锦姨娘声泪俱下地说着,因见莹儿眉眼里有松动之意,便倏地跪在了冰冷的地砖之上。 “求姨娘您帮一帮我。”锦姨娘将姿态摆得极低。 莹儿被她突如其来的下跪举动给吓了一大跳,慌忙去搀扶她,并道:“你先别跪,让我想一想。” 她虽同情锦姨娘的遭遇,可又不知该如何帮她?她是大房的妾室,哪怕再得宠也不能把手伸到二房去。 “我实在是无能为力。”莹儿叹息着说道。 这样的回答也在锦姨娘的预料之中,这世道的人里面有谁不是只顾着自己的安危。 锦姨娘能成为薛忠的外室,并把竹哥儿平平安安地养大到了八岁,又岂是柔弱之辈? 只见她倏地擦拭了眸中的泪意,肃正着脸对莹儿说:“若姨娘能替我保下竹哥儿,我便把一个能掀翻二房的秘密告诉你。” 话音甫落,莹儿望向锦姨娘的眸子里都染上了怀疑,“掀翻二房?你也是二房的妾室,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锦姨娘阖了阖眸子,好半晌才说道:“薛锦双与王若霜有私,近来他时常赶去京郊那儿的尼姑庵,正巧被我身边的一个丫鬟撞破,听尼姑庵的婆子说,王若霜似乎有了身孕。” 这番话恍如一道惊雷般炸开在莹儿脑海,她愣了一息才意识到薛锦双的身份。 当日薛锦楼娶迎娶王若霜时,因莹儿昏迷不醒的缘故,不顾一切地赶去了京郊里的庄子,便只能由薛锦双代兄娶亲。 薛锦双与王若霜莫非就是在那时候看对眼的? 这消息太过惊讶,莹儿也愣了好几遭才反应过来,她望向了眸光坚定的锦姨娘,只问:“这消息可属实?” 锦姨娘点头应道:“自然属实,姨娘若不信的话,改日您可亲自去尼姑庵瞧一瞧,有了薛锦双的关照,王若霜如今的日子可一点都不难过呢。” 若这消息属实,薛锦楼说不准便能借此将世子爷一位从二房的手里抢来,对大房、对福哥儿都只有好处。 莹儿思虑半晌,便起身走到梳妆镜旁,从妆奁盒里拿出了一张面额百两的银票。 她郑重其事地将银票交给了锦姨娘,只道:“明日我就让人去尼姑庵打听消息,若当真如此,我便答应帮你这个忙。” 莹儿自己无法插手二房的事务,可薛锦楼却可以,且他还能说服薛老太太来整治二房的胡氏,根本不用她来动手。 锦姨娘见状便把银票藏起了自己的袖袋之中,红肿着双眼对莹儿说:“我等着姨娘的好消息。” 送走锦姨娘后,莹儿便让小桃去前院里将无双和双喜请来,赏了厚厚的银子下去,让他们去尼姑庵打听情况。 无双和双喜一愣,旋即问:“王氏不是在尼姑庵里吗?难道姨娘是让我们去瞧瞧她的情况?” 双喜点点头,只说:“必是这样,姨娘心里定然深恨王氏,兴许是让我们去瞧瞧王氏死了没有。” 两个小厮会意后,便立时赶去了尼姑庵,来回不过一个半时辰,还赶在薛锦楼下值前先向莹儿禀告了消息。 尼姑庵里头的婆子不知为何语焉不详,总是说不出王若霜的近况来,无双与双喜因男子身份的缘故,也不能硬闯尼姑庵,只能花重金买通了一个粗使婆子,让她进去瞧一瞧尼姑庵里的状况。 那婆子收了银子也尽职尽责地去看望王氏的近况,出来后便对无双和双喜说:“那位新来的尼姑整日躲在屋子里,活也不干,吃食也和旁人分开来,连面也肯露。” 新来的尼姑指的就是王若霜。 无双和双喜察觉到了怪异之处,立时马不停蹄的赶回了薛国公府,向莹儿禀告了此事。 莹儿闻言也点了点头,将无双和双喜遣退了之后,便静等着薛锦楼的归来。 一个时辰后,薛锦楼才踩着夕阳的余晖回了挽莹院。 莹儿让小桃把所有的婆子和丫鬟都唤去了厢房里,自个儿给薛锦楼备好了茶水,挽着发坐在团凳旁等着他。 薛锦楼撩开珠帘后瞧见这样一幕,便笑着说道:“怎么了?可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他环视了一圈内寝,发现连福哥儿都被奶娘抱去了厢房,整个屋内只有他与莹儿两人。 莹儿见状便先从团凳里起身,替薛锦楼褪下了外衫后,便笑着说道:“妾身有件极为要紧的事要与三爷说。” 近来贤妃娘娘如此得宠,薛国公府恩宠不衰,薛锦楼在刑部也颇受重用,正是该夺过世子爷一位的时候。 薛锦楼疑惑出声:“什么事?” 他见莹儿的脸上洋溢着前所未有的凝重,还以为是她又有了身孕。 他惴惴不安地等着莹儿开口,却见莹儿一把揽住了他的胳膊,只说:“三爷可想过要拿回世子爷一位之事?” 薛锦楼一愣,旋即答道:“自是想过的,至多再等个半年,这世子爷一位必然会回到我手边。” “那妾身来祝世子爷一臂之力吧。”莹儿倏地抬起雾蒙蒙的眸光,含情脉脉地望向薛锦楼。 * 京郊尼姑庵内。 刚被发配来尼姑庵的那几日,王若霜过的日子可谓是苦不堪言,那几个婆子使劲手段磋磨着她。 她吃不饱穿不暖,整日里不间断地劳作,夜间睡得床榻里到处是潮湿般的臭味。 这样的日子于她而言,与生不如死没有半分区别。 王若霜曾想过寻思,只是却被尼姑庵里的婆子救了下来,那婆子救下她后还将她痛打了一顿。 “你这贱蹄子,贵人们说了,要让你受苦受累一辈子,你怎么敢去死?” 这番话如冬日里的冰雹一般刺进了王若霜的心间,她的四肢已酸麻不已,嘴角还渗出了缕缕血丝。 磋磨她一辈子?连寻死的机会都不给她。 就在王若霜万念俱灰的时候,薛锦双赶来了尼姑庵,先头几日只是给王若霜送些吃食。 后来被他撞见婆子殴打磋磨她,素来好脾气的薛锦双却发了一通邪火,厚厚的银子砸下来后,那几个婆子对她的态度就变了。 王若霜不必再做没完没了的粗使活计,夜间安寝时也能讨得一碗热水。 薛锦双无微不至地关照着王若霜,王若霜心间自然感念不已。 闲时,她甚至开始后悔,当初还不如直接嫁给薛锦双,如今的日子也不会这般难过。 后来,薛锦双便想王若霜开口表明了心迹,王若霜无以为报,只能将自己清白的身子给了他。 一夜混乱,她的月事也推迟了几日,薛锦双悄悄替她请了个大夫来,那大夫便诊出了王若霜有孕一事。 第八十八章王若霜有孕(上)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尼姑庵里遭罚的尼姑被诊出了有孕,这消息若是传到京城诸人的耳朵里,不仅薛锦双的前程遭阻,王若霜更是连命都保不下来。 因此在王若霜得知自己有孕之后,她心中非但没有半分喜悦之意,反而额角处还渗出了涔涔的冷汗。 幸而薛锦双不曾拍拍屁股走人,反而还比从前多费了些心思,日日都赶来尼姑庵陪伴王若霜不说,还想法子抓来几只滋补身子的乌鸡。 他待王若霜至真至诚,俨然是对她付诸了真心。 王若霜也是头一次被人如此捧在手心里疼宠,情到浓时,甚至抑不住泪意,恼悔着自己为何要嫁给薛锦楼为妻。 她不敢被权势富贵迷花了眼睛,纵使薛锦双没有好前程与好差事,可他却用赤诚的心融化了王若霜心间的冰雪。 王若霜窝居在狭小的寮房之中,屋内的烛火影影绰绰,她低头拂了拂自己尚未隆起的小腹,不敢置信其中已孕育着她与薛锦双的孩儿。 尼姑庵的粗使婆子们收受了薛锦双的好处,对王若霜的态度也极为和蔼,隔三差五地便烧了肉给她吃。 近来胡氏也瞧出了自家儿子的异样,瞧瞧派了个小厮跟在薛锦双后头,却发现他往京郊后山上的尼姑庵走去。 那小厮留了个心眼,花了不少银钱打听尼姑庵里的消息,便也打听到了薛锦双与王若霜厮混在一起一事。 这可把胡氏气了个够呛,私底下把王若霜这个贱婢翻来覆去地怒骂了一回,却还是解不了心头之恨。 年初的时候,薛忠好不容易才替锦双和锦炎寻到了个合适的差事,只要他们潜心当差,再过两年往上升一升也不是难事。 薛锦双作为二房的嫡长子,婚事自然也不能将就,胡氏花了许多力气,才与蓉大奶奶搞好了关系,就等着镇国公那儿的信呢。 若是薛锦双能娶了镇国公府家的小姐为妻,婚事上便能压薛锦楼一头,说不准这世子爷一位也能落到二房的手里。 胡氏又气又急,想起薛忠竟还有胆子在外头蓄养外室,那外室膝下还有个九岁的庶子。 她也是小门小户的庶女出身,不知使了多少心思才嫁给薛忠做正妻,那时的薛忠也只是个不受宠的庶子而已。 薛老太太这个嫡母待庶子十分严苛,连带着对庶子媳妇也十分不喜。 胡氏可陪着薛忠吃了不少苦头,薛忠也在三圣娘娘跟前赌咒发誓过,说此生绝不会纳妾。 都是狗屁。 锦姨娘日日在胡氏眼前碍眼,她却要顾及着正妻的身份,不能随意打杀了她,甚至还要对竹哥儿嘘寒问暖。 胡氏心里窝藏了一肚子的火气,只等着寻到个合适的发泄口便要一并发作出来。 王若霜便不幸地撞到了枪口上。 那一头的莹儿与薛锦楼尚未行动,胡氏却已带着一众凶神恶煞的仆妇,浩浩荡荡地赶去了尼姑庵。 王若霜只敢躲在狭小的寮房里,听得胡氏点名要见她,便对传消息的婆子歉然一笑道:“劳烦吗嬷嬷替我通传一声,就说我身子不适,不能去见二太太。” 那婆子平素好声好气的模样,今日却难得板起了脸,只道:“这可不行,二太太不是好糊弄的人,你就出去见一见吧。” 王若霜仍是不愿,那婆子也冷了脸,只不苟言笑地说道:“您若是不肯去外头见二太太,那便只能让二太太来寮房里与您说话了,你仔细掂量掂量里头的不同。” 那婆子将话说的这么浅显,王若霜自然听得懂她的言外之意。 若是在尼姑庵的正堂里与胡氏见面,胡氏也不敢太磋磨刁难王若霜,总要忌讳旁人的目光。 可若是让胡氏来寮房与她说话,即便是把她打死了,也能瞒天过海,不让外头的人知晓。 王若霜心里惊惧不已,点点泪花蓄满整个杏眸,她瞻前顾后地思索了一番,便对那婆子说:“劳烦嬷嬷去外头为我通传一声,我洗把脸便去见二太太。” 那婆子冷哼一声,满意地走出了寮房。 一刻钟后,在正堂里正襟危坐的胡氏终于等来了王若霜。 此时的王若霜身着荆钗素服,宽大的衣袍遮住了她傲人的身段,且她如今走路时瑟瑟缩缩的模样里再不见往昔贵女的风姿。 胡氏倨傲地抬起头,漫不经心地审视着王若霜,好半晌才冷笑一声,道:“倒还有脸来见我。” 此时的正堂内只有静安师太坐于上首的木椅之中,这位师太性子和顺,一心只守着自己的尼姑庵,从不掺和到贵人的纷争之中。 此刻她便是一副眼观鼻鼻观口的淡然模样,仿佛根本没有听见胡氏酸言酸语的讥讽一般。 王若霜只觉得自己寸步难行,好不容易走到了胡氏跟前,察觉到她锋芒毕露的锐利目光,心中的胆气也消了下去。 作为薛锦双曾经的嫂子,她竟然与小叔子厮混到了一起,甚至还珠胎暗结,闹出了这般不堪的事来。 她自然无颜面对胡氏,寸步难行的走到胡氏跟前后,王若霜便朝着她敛衽一礼,只道:“见过二太太。” 胡氏冷哼一声,待要尖酸刻薄地羞辱王若霜一通时,外头僻静的院落里却响起了一阵吵嚷之声。 静安大师先从木椅里起了身,方才走到门扉处,便惊呼出身道:“见过三爷。” 此处尼姑庵大半的香火钱都来自薛国公府,因此薛国公府的主子便是这座尼姑庵的财神爷。 连半只脚踏入空门的静安大师见了薛锦楼和胡氏等人,都要放低自己的身段。 薛锦楼领着莹儿走进正堂,男俊女美的容颜总是会格外引人注目一些,连胡氏的目光也不由地瞥了过去。 莹儿朝胡氏行了礼,薛锦楼却是倨傲地仰着头,仿佛根本没有瞧见胡氏这个长辈一般。 胡氏也不在意薛锦楼的态度,她如今只想尽快地解决了王若霜,更因为薛锦楼和莹儿的突然出现而生起了疑惑之意。 莫非薛锦楼也知晓了锦双与王若霜搅和到了一起这事? 胡氏蹙着柳眉沉思了一会儿,搁在桌案上的手微微发颤,整个人身形紧绷,有莫名的恐惧在她心口慢慢洇开。 薛锦楼出现后,王若霜的头垂得更低了一些,脸上的窘意更是迟迟消退不下去。 莹儿与薛锦楼相携着坐在了上首的木椅之上,这时胡氏也终于回过了神来,瞪了一眼薛锦楼后,问他:“楼哥儿可是特意来尼姑庵里瞧王氏?” 薛锦楼嗤笑一声,似笑非笑地望着胡氏道:“二叔母可说错了,我带着莹儿来尼姑庵,是为了保下锦双的血脉呢。” 锦双的血脉? 胡氏一愣,旋即意识到自己的儿子根本就没有娶妻,怎么可能会有血脉? 难道是薛锦楼在胡编乱造? 胡氏不确信地抬眸,正巧迎上薛锦楼讳莫如深的笑意眸光,她心下猛地一沉。 她也是个难得的聪明人,立时明白了薛锦楼这番话里意有所指。 胡氏倏地望向王若霜,一刹那间甚至忘了呼吸,整个人心跳如擂。 不会是,不会是锦双与王氏…… 薛锦楼将她惨白的脸色纳进眼中,嘴角的笑意愈来愈深邃,他扬声对外头说了一句:“刘大夫,劳您进屋为这个尼姑诊一诊脉,瞧瞧她到底有没有身孕?” 第八十九章王若霜有孕(下)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谁也没想到薛锦楼会把一个大夫带来尼姑庵。 胡氏更是瞪大了眸子,她浸淫在内宅里十数年,哪里是个愚笨之人。 此刻她已想明白了薛锦楼与莹儿特地赶来尼姑庵的用意,若是王若霜当真怀上了锦双的孩子,这事被戳穿了以后锦双的前程…… 胡氏立时从扶手椅里起了身,以万分尖利的嗓音打断了薛锦楼的话语。 “楼哥儿。”这道尖利的嗓音在寂静的正堂里显得极为突兀。 薛锦楼好似早已预料到了胡氏会如此失态,便好整以暇地望着她,笑问:“二叔母有何指教?” 胡氏愣了一息,随即便顶着薛锦楼灼灼的目光,咽了咽嗓子后正色般说道:“这可是尼姑庵?纵然王氏有罪,你也得看在静安大师的面子上才是。” 方才还颐指气使的胡氏此刻却全心全意地为王若霜说好话。 薛锦楼冷笑一声,先瞥了一眼下首不停发抖的王若霜,再瞧了一眼摸不吭声的静安师太。 最后便笑着对胡氏说:“我也不跟二叔母打哑谜了,我一点都不关心王氏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我想要的是二叔母的一份保证。” 胡氏知晓薛锦楼此番必然会狮子大开口,嘴巴都因惊惧而发起了抖,好半晌才挤出了一句:“你想要什么?” 正堂里的其余人都默契地垂下了头,不敢掺和到这场明晃晃的算计之中。 “我要二叔母劝得二叔上书给陛下,将世子爷一位交还给我。”薛锦楼掷地有声地说道。 胡氏满目惊讶,缓了一会儿神思后对薛锦楼说:“这怎么可能?你二叔怎么会听我的?” “这就不关我的事了,若是二叔母达不到我的要求,锦双往后该如何在京城立足一事,就要由二叔母好好掂量掂量了。”薛锦楼撂下这句话后,便走到王若霜身旁端详了她一阵。 面对薛锦楼的突然靠近,王若霜也被吓了一大跳,慌忙往后退却了一大步。 薛锦楼泛着锋芒的眸子将她自上至下地打量了一回,而后便忍不住皱起了剑眉,好似是在疑惑着她究竟有何处入了薛锦双的眼。 他这等像看害虫一般的嫌恶眸光深深地刺痛了王若霜的心,她想反击,可又因为被薛锦楼拿捏住了痛处,反击的话语说不出口。 抛给了胡氏一个难题之后,薛锦楼便悠然地领着莹儿离去,因如今时辰尚早,还带她去酒红楼尝了尝京城时兴的菜肴。 回府的路上,因莹儿怕麻烦的缘故,薛锦楼也没有强硬地要求她带上帷帽。 本以为这区区的几步路不会生出什么乱子来,可偏偏就在莹儿从马车中下来后即将要走上泰山石阶的一段路途里,她却遇上了刘氏的表亲。 刘氏的表亲里有个叫户二的混不吝,他有个胞妹入了迎亲王的法眼,成为了王府后院的贵妾。 所以这个户二平日里张牙舞爪地口称是王爷的小舅子,在各处惹是生非,颇有几分浪荡纨绔的样子。 刘氏本是不打算与这种人多来往,可偏偏这个户二与安平县主的弟弟关系极好,为了薛锦楼的婚事,刘氏不得不与他交际几番。 户二知晓刘氏想求娶安平县主,当时便拍了拍胸脯应承道:“这有何难?太太只等着我的消息就是了。” 刘氏为了答谢户二,便让小厮们拿了珍藏的桃花酿来,户二接连喝了十来杯,出门时整个人的身形晃晃荡荡,幸好有小厮在侧搀扶。 户二这人之所以被称为混不吝,最大的缘由便是他喝了酒之后便会无法无天。 譬如此刻,一身酒气的他在跨过薛国公府大门处的门槛时,恰巧瞧见了身前娉娉婷婷而来的莹儿。 那一刹那,姿容清丽绝艳的莹儿恍如神妃仙子踱着七彩祥云缓缓出现在他眼前。 户二瞪大了眸子,只惊讶着莹儿的美色,甚至没有瞧见立在莹儿身后的薛锦楼。 他痴痴地走到莹儿身前,露出满口黄牙后,便笑着对莹儿说道:“这是哪里来的仙女?若是让小爷我亲上一口,小爷这辈子就值了。” 莹儿可被这突如其来的人唬了一大跳,且户二还生的如此丑陋不堪,话语又这般放荡下来。 她心里万般厌恶,却因过分惊骇的缘故立在原地没有动作。 反而是立在她后头的薛锦楼先反应了过来,他抬脚往户二的心口上踹了一记,直把酒醉的户二踹了个狗吃屎。 如此重的一脚尚且还不能解薛锦楼心头之恨,他立时又朝着户二的脸上砸去了十几下拳头,拳拳到肉,不一时户二就晕了过去。 莹儿见状慌忙上去拦薛锦楼,因怕他在薛国公府门前打人会闹出什么乱子来,所以便不管不顾地保住了薛锦楼的胳膊。 薛锦楼一时没有收住力道,险些打到了莹儿身上。 “你走开,当心我伤了你。”薛锦楼被怒意驱使之下,只恨不得立刻打死了户二才能泄恨。 户二是什么狗杂碎,也配冒犯他的莹儿? 莹儿却温声相劝道:“三爷消消气,如今可不是能败坏您名声的时候。” 好声好气地相劝了一番后,薛锦楼才按捺住了心口的凌然怒意,算是放了户二一码。 可此时的刘氏已从报信的小厮那里知晓了薛锦楼对户二痛打出手的消息,她立时慌了神,马上赶到了大门处。 户二已被小厮们抬进了府内,另有婆子慌慌张张地请了府医来为他看诊。 薛锦楼的手掌处还不停地滴落下血珠,可把刘氏心疼坏了。 她瞪着薛锦楼道:“你这是做什么?难道不知晓户二是你娘的表亲?怎么连他都打?” 这时的莹儿已先一步替薛锦楼认错道:“回太太的话,都是妾身不好。许是妾身在大门旁冒犯了户大爷,才……” 莹儿修饰太平的话尚未说话,却已被薛锦楼冷声打断道:“何必为这个废物说好话?他喝多了黄尿,连我的女人也敢冒犯,没打死他算他命大。” 这下刘氏总算是明白了薛锦楼勃然大怒的原因。 又是为了莹儿,回回都是因为莹儿。自从楼哥儿爱上这个卑贱的丫鬟之后,他们大房何曾有过一日安宁? 刘氏被气了个够呛,因记挂着要让户二去安平县主那儿说媒,当下也不顾不上责骂薛锦楼,忙让丫鬟们去私库里寻些人参补药来。 她方要离去,薛锦楼却出言唤了她一声:“母亲。” 刘氏脚步一顿,面露不耐地望向薛锦楼,只问:“怎么了?” 薛锦楼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将薛锦双与王若霜纠缠不清的事说给了她听,包括他让胡氏交出世子爷一位之事。 刘氏听闻王若霜竟做出这般不知廉耻的事来,险些眼前一黑晕了过去,幸而薛锦楼眼疾手快地搀扶住了她。 “母亲淡定些,王氏本就不是良配。倒是可惜了锦双。”他道。 刘氏却啐了一口,怒目般骂道:“可惜什么?这个小畜生不忠不义,竟还瞧上了自家哥哥的正妻。不行,我要让你祖母给你做主才是。” 薛锦楼出声拦住了刘氏,只轻描淡写地说:“母亲何必要闹得人尽皆知,锦双往后还要做人呢,这事不大,而且以胡氏护犊子的心性,必然会把世子爷一位从二叔手里夺来,咱们只有收受好处的份儿,自该高兴才是。” 刘氏哪里是想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骤然听得这般惊骇的消息,难以抑制住心里的怒意而已。 好在薛锦楼将她苦劝了一番后,刘氏终于消了气,她丝毫不顾忌莹儿也立在薛锦楼身旁,只叹息般地说道:“我儿婚事不遂,若是当真能娶的安平县主做续弦,那才是美事一桩呢。” 第九十章世子爷之位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直到此刻,刘氏还是没有放弃要薛锦楼迎娶安平县主的心思,莹儿心里不是滋味,只能低着头默然无语。 薛锦楼一听得安平县主这个名号,脸上的笑意便荡然无存,肃冷着脸瞧了一眼刘氏。 “母亲明白我的意思,已娶过一个搅家精进门,儿子不愿重蹈覆辙。”薛锦楼冷声驳斥了刘氏的期盼。 眼瞧着他在人前半点也不给刘氏面子,刘氏的神色也瞬时变得阴森可怖,即将要发作的时候,却被身边的嬷嬷死死拦住。 “太太,如今可不是与三爷相争的时候,您有更要紧的事要做。”那嬷嬷如此劝道。 刘氏这才忆起命垂一线的户二还被安顿在厢房里,府医那儿也没有消息。除了料理户二以外,她还要抓住二房这个天大的漏洞,为长房讨来些好处才是。 她确实是不该在这儿与薛锦楼打嘴仗。 刘氏冷哼一声,舍不得埋怨自己的儿子,便只能愤愤地剜了莹儿一眼,随后便在仆妇们的簇拥下离开了前院。 一等刘氏离去后,薛锦楼便急不可耐地对莹儿说:“你别听母亲的话,我不会娶安平县主。” 莹儿不过淡淡一笑,极敷衍地说了一句:“我相信爷。” 薛锦楼是当真不愿娶安平县主为续弦,可薛老太太和刘氏都起了这样的念头,他还能靠着一己之力违抗长辈的意思不成? 莹儿自知以她的出身不可能成为薛锦楼的正妻,好在她膝下有了活泼可爱的福哥儿,即便日日囿在这四四方方的宅院里,也不觉得无趣。 康嬷嬷的侄子侄女名为秋月和秋生,都是八九岁般的年纪,才刚留了头,正是纯真不已的时候。 莹儿爱屋及乌,因觉得愧对康嬷嬷的缘故,对秋月和秋生都极尽爱护,给他们安排的住所极为宽敞开明,每日的活计也十分轻省。 秋月虽只有八九岁的年纪,可因家中实在贫寒的缘故,她要比同龄人成熟几分。 此番她入了薛国公府为奴,见识了内宅里膏粱锦绣、富贵奢靡的日子后,心里隐隐也生出了几分企盼之意。 秋月已故的娘亲也是村里有名的美人,连带着秋月也是一副活脱脱的美人胚子。 小桃等丫鬟看在婴莹儿的份上对秋月极为和善,平日里各房各院的赏赐总会给她留出半碟来。 秋月也不必做那等粗使活计,不过在庭院里浇浇花、剪剪草而已。 其余的小丫鬟却没有秋月这样好的福气,纵然莹儿不是个严苛待人的主子,可嬷嬷们却不好相与,她们只能一日日地苦熬资历。 所以也有小丫鬟在私底下嚼秋月的舌根,说她再大两岁指不定生的比莹儿还要美。 且莹儿为何要对她这般好?别是为了来日抬她做媵妾,也好稳固自己的地位。 这等风言风语飘入秋月的耳畔,引得谨小慎微的她在屋里怮哭了一场,还把这等消息告诉了自己的弟弟秋生。 秋生也在外院做十分轻省的活计,且平日里无双和双喜两人对他多有照拂,份例银子也比寻常小厮厚上几倍。 秋生最恨自己那个不学无术、只知赌钱的父亲,自姑姑死后,他在意的亲人也只剩下了长姐秋月。 秋月哭哭啼啼地向秋生吐露了她心里的惧意,秋生也红了眼眶,只说:“姑姑活着的时候时常夸这位祝姨娘,我想,若姐姐不愿意,她应是不会强迫姐姐的吧。” 秋生说这话的语调里都染上了两分颤栗。 秋月也只能小心地劝慰了自己一番,收拾好眼泪后,再回挽莹院当差。 年关将近,各房各院的丫鬟和小厮都收到了主子赏下来的银钱。 莹儿也不例外,她素来出手大方,此番又因福哥儿身体康健的缘故,赏下去的银钱比以往又加厚了几分。 单单是秋月一人便收到了二两银子的赏钱,还有好几道香气四溢的肉菜,丫鬟们都对莹儿的大度赞不绝口。 胡氏因记挂着薛锦双的前程,以及忙着应付薛锦楼无理的要求,哪里还在意锦姨娘的竹哥儿? 况且薛锦楼求到了薛老太太跟前,薛老太太也应承下了照拂竹哥儿一事,彻底断绝了胡氏想要拿捏庶子的念头。 而此时的胡氏正在与薛忠歇斯底里的争吵,两个人正为了世子爷一位争的面红耳赤。 胡氏本就塞了一肚子的怨气,又被薛忠的冷言冷语刺激了个彻底,干脆便扫开了桌案上所有的茶盏。 一时屋内到处都是茶盏碎裂的声响。 “锦双有错,可难道你这个做父亲的就没有错吗?你口口声声地答应过我一辈子不纳妾,不还是纳了外室,又和那外室生下了私生子。” 往日里胡氏善解人意的模样已荡然无存,她千疮百孔的心又被爱意化为的细针凿刺了个底朝天。 胡氏泪流满面地说道:“是我错信了你。” 薛忠知晓胡氏对他一片真心,蓄养外室的确是他的错,瞧见胡氏悲怆不已的泪水后,他心里的怒意也息止了下来。 “锦双是我的儿子,我自然也不会眼睁睁地瞧着他名声尽毁。可那王氏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却是非死不可,否则哪个京城贵女愿意嫁给锦双为妻?”薛忠叹道。 胡氏抽抽搭搭地落泪,心里因薛忠的话而涌起了些不忍心,王若霜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锦双的血脉,她本是打算将她安顿到极远的地方,让她平平安安地生下锦双的血脉。 谁曾想薛忠竟如此绝情。 胡氏有几分妇人之仁在,迟疑了好半晌后方才打算说话,薛忠便瞪了她一眼,叹道:“你可别在不该心软的时候心软,一旦大房走漏了风声,锦双的名声就完了。只要王氏一死,死无对证,即便大房散步出锦双的谣言,我也有法子扭转乾坤……” 一听薛忠这话,胡氏便知晓他并不打算将世子爷的位置让给薛锦楼。 薛忠分明是不在乎锦双的名声,毕竟他除了锦双和锦炎两兄弟以外,还有那个贱人所生的竹哥儿。 胡氏一下子便红了眼眶,龇牙咧嘴地对薛忠说:“你是不在乎儿子的前程了,可我在乎。” 她居然地抹了抹自己眼角的泪痕,倏地对薛忠粲然一笑道:“反正你的国公爷一位都是从大房里抢来的,你以为我不知晓大哥是怎么死的吗?薛忠,你有多少浪子野心我不想去管,如今为了保全儿子的名声,你再不愿意也得把世子爷一位还给薛锦楼,否则……” 余下的话她没有说出口,许是她自己也意识到了她与薛忠的夫妻情分已走到了尽头。 也许并不是此刻就走到了尽头,早在锦姨娘带着竹哥儿闯入胡氏的眼中时,她与薛忠的夫妻情分便尽了。 胡氏痛定思痛,终于不打算再与薛忠在正屋里空耗光阴,她心疼自己的儿子,凭着一腔孤勇便能为儿子做一切的事。 就算是薛忠挡在她身前,她也会不遗余力地将其铲除。 胡氏方才准备往外头走去,身后的薛忠却一把拉住了她的衣袖,趁着她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候,便往她颈窝处劈去一记飞到。 胡氏丝毫没有防备,两眼一昏后便晕了过去,她袖袋里藏着的薛忠暗害薛锦楼已故亡父的罪证也被他搜了出来。 然后,那薄薄的纸张便在一瞬之间化为了齑粉。 第九十一章下药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自这一日的争吵之后,胡氏便称病不起,连薛老太太那儿也不去请安了,二房的下人们都瞧出了几分异样来,可因忌惮着薛忠的威势,无人敢为胡氏说话。 还是薛锦楼久久等不来胡氏的回应,只以为是他看走了眼,难道这位二叔母并没有表面上那般疼爱自己的儿子? 为此,他还让无双去二房打听一番消息,便借此知晓了薛忠将胡氏囚禁在正屋里一事。 薛锦楼惊讶不已,只问:“二叔为何要这样做?” 无双摇摇头道:“再多的事奴才也打听不出来了,二房的人嘴巴都很严。” 薛锦楼见状也不难为无双,赏了些银子下去,便道:“嗯,你退下吧。” 今日正巧是他休沐的日子,本是要把福哥儿的名字添到族谱上去,可胡氏莫名被薛忠给囚禁一事,实在是太过怪异。 薛锦楼面上按兵不动,仍是如平素一般去挽莹院陪着莹儿和福哥儿说笑打闹。 金澄澄的余晖洒落人间时,他才让无双去了一趟薛老太太的院子里薛老太太也顺着薛锦楼的意思将薛忠唤了过去。 调走薛忠后,薛锦楼便明晃晃地去了二房,不知使了何等狠厉的手段,竟把薛忠安排着看守胡氏的小厮全都喝退了。 一推开屋门,胡氏便病歪歪地躺在临窗大炕上,手脚皆被绳索绑了起来,嘴里还塞了个布条。 她神色凄楚,眸中有泪花闪过,瞧见突然出现的薛锦楼,便“咿咿呀呀”的大叫了起来。 薛锦楼这下几乎能断定这位二叔定是在隐瞒着什么要紧之事,否则他怎么会对自己的发妻做出这等无礼之举? 他只思忖了一瞬,便上前给胡氏松了绑,而后便顶着她的泪眸将她嘴里的布条扯了下来。 可方才做了这样两个简单的动作,屋外却响起了一阵急促又慌乱的脚步声。 薛锦楼还未回过神的时候,面色阴冷的薛忠已悄然走到了门扉处,以冰冷刺骨的眸光注视着薛锦楼,而后便嘴缝里挤出了一句:“楼哥儿和你二叔母两人在说什么呢?” 薛忠竟赶来的这样快。 薛锦楼心下一惊,见被松了绑的胡氏瞧见薛忠后也垂下头去不再言语,便按捺着心里的疑惑,只说:“路过二房,正巧想着要来给二叔母请安,走到正屋的时候听到二叔母在求救,我这才进屋来瞧瞧。” 他竟是把一切的罪责都推到了胡氏身上,胡氏见状眸中涌起几分心如死灰的绝望。 薛锦楼撂下这句话后,便脸不红心不跳地离开了二房的正屋。 就在他前脚离开之后,胡氏却被旋出阴狠神色的薛忠死死地攥住了脖颈,那窒息般的压迫之感险些便让她晕眩了过去。 她从不知晓自己那个温润如玉的枕边人会变成今日那般凌厉可怖的模样。 胡氏忏悔般地落了泪,为了从薛忠的手下得到喘息的机会,几乎是下死手去拍砸他掐着自己的那双手。 许是疼痛让薛忠的理智归了位,就在胡氏即将要窒息而亡的前期,薛忠倏地松开了她。 他冷冷地转身,仿佛是施舍般地撂下一句:“你可要把嘴闭严一些,否则这二房的主母可要换人来做了。” 胡氏绝望地落泪,眼瞧着薛忠撂下狠话后便离开了正屋,索性便趴在临窗大炕上嚎啕大哭了起来。 * 这下薛锦楼总算是能确定了薛忠与胡氏之间生了龃龉一事。 且这龃龉必然与他有关,兴许还与锦双和王氏有关。 意识到这一点的他立时让暗卫们去尼姑庵里贴身保护王若霜,可不能让她白白死去。 莹儿见薛锦楼一副愁容满面的模样,心下也十分担忧,便问道:“三爷这是怎么了?” “二叔总算不再掩饰自己的真面目了。当初我爹爹去西北战场押送粮草,途径的都是安全的官道,可到了西北战场之后,爹爹这样的后勤大将却莫名充当了前锋,不明不白地就死去了。”薛锦楼忆起自己父亲的死,时隔这么多年仍是觉得心痛如绞。 若是爹爹没有战死在沙场上,本该属于大房的薛国公和世子爷一位也不会被二房夺去。 权势和地位到底只是身外之物,这二十年的孤独光阴与缺少父亲陪伴的寂寞才是击溃薛锦楼的利刃。 莹儿察觉到了薛锦楼低落的情绪,霎时也不知晓要怎么安慰他,便只自嘲般笑道:“起码三爷的爹爹心爱三爷,不像奴婢,因为奴婢的爹缺了一道下酒菜,便狠心地将奴婢卖给了人牙子。” 这是莹儿第一次在薛锦楼跟前吐露自己过往的伤痕,只是时过境迁,她脸上的哀伤也化为了淡然的笑意。 薛锦楼听得莹儿这番话后,哪里还顾得上自己心里的那点伤春悲秋,只见他立时揽住了莹儿不盈一握的细腰,亲昵地凑到了她的肩膀处,轻声说道:“你可曾想过要再与你的爹爹和娘亲见一面?” 他不是第一次提起这话,只是上一回向莹儿提及此事后,莹儿竟是不可自抑地落下了泪,直把薛锦楼慌的手脚无措。 仅仅从莹儿如断线的风筝般滚落下来的泪珠里,薛锦楼便能猜到她的过去有多么的坎坷凄惨。 莹儿摇摇头,潋滟着流光的杏眸里已没有了怨恨之色,只有目空一切的宁静。 “我没在她们手里受过半分好处,如今三爷待我好,长辈们也怜惜福哥儿,实在没有再让他们来薛国公府打秋风的必要。”莹儿甚至没有直言拒绝薛锦楼的话语,只是这般冷漠地将自己的爹娘归为了打秋风、占便宜的人。 薛锦楼知晓她不愿再提及这些往事,便知情知趣地笑道:“好了,不说这些了,昨日福哥儿大半夜的怎么哭闹了起来?可是奶娘们伺候的不尽心?” “福哥儿还小呢。”提起儿子,莹儿便一改方才的阴霾之色,笑意盈盈地说:“不过是小孩儿贪吃而已。” 两人说笑一番,忽见外头的小桃慌慌张张地走进了寝屋,朝薛锦楼敛衽一礼后便道:“太太请三爷去云和院说话。” 只传了薛锦楼,却只字不提莹儿,分明是又为薛锦楼与安平县主的亲事而悬心。 莹儿脸上的笑意缓缓淡去,她恭敬地对薛锦楼说:“三爷快去吧,过会儿福哥儿便要醒了,妾身还要忙着去料理他,也顾不上三爷呢。” 薛锦楼踟蹰一番,到底是顾忌着刘氏近来身子抱恙,还是起身往云和院走了一趟。 只是他不知晓,晨起时刘氏便让婆子从正门将安平县主迎进了薛国公府。 也不知安平县主这等金枝玉叶,缘何会愿意受这样的委屈。 薛锦楼也没料到刘氏会来一记先斩后奏,将安平县主带进了云和院,并将她安置在碧纱橱里。 他本是担忧着刘氏的身子,却见小丫鬟们端上来一碗茶盏,薛锦楼即便再心思缜密,也不可能怀疑刘氏身边的人手。 正巧从挽莹院走来云和院的一路上薛锦楼疾步匆匆,方才坐定了之后,便拿起手边的茶盏一饮而尽。 待他饮完所有的茶水之后,刘氏才慢慢悠悠地出现在他跟前。 薛锦楼与她四目相对了一番,便霎时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他的脑袋昏昏沉沉的厉害,心口处仿佛蹿起了一道道烈焰汹汹的火苗,四肢瘫软无力,甚至连椅背都靠不下去。 薛锦楼无措地望向刘氏,却正好撞进她好整以暇的笑容里。 “楼哥儿,母亲可不会害你。母亲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你好,你与安平县主才是良配。” 第九十二章安平县主的阴谋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刘氏的话语声映在薛锦楼的脑海里,从一开始的清晰无比变成了往后的飘飘渺渺,直到最后淡成了一缕细烟。 薛锦楼想从扶手椅里起身,却发现自己的手脚根本使不上来力气,他就像一只被困在囚笼里的巨兽,空有一身蛮力却怎么也使不上来。 刘氏一声令下,丫鬟们便走到了薛锦楼身旁,将他从扶手椅里搀扶了起来。 薛锦楼英武挺朗的身躯,却只能被丫鬟们驱使着走进了碧纱橱。 至于碧纱橱内还有谁在等着薛锦楼,刘氏自然早有成算。 她唯一没预料到的就是安平县主对薛锦楼的情意,堂堂一个县主竟然也肯豁出去自己的名声。 刘氏阖了阖自己的眸子,搁下了自己手边的茶盏,不止一次地对身边的嬷嬷说:“这事到底是让安平县主受了委屈,将来我自然要好好补偿她。” 至于如何补偿,婆子们再没眼色也不会在此时打破砂锅问到底。 碧纱橱外头的帘帐里,还有几个丫鬟悄然守在那儿,一双眸子贼溜溜地转来转去,可不许放飞了一只蚊子。 而碧纱橱的罗汉榻上躺着的薛锦楼,此时神魂已然飞去了远方,因催情香的缘故,他脑海里时不时露出莹儿的柔美笑意来。 不多时,柔嘉公主便身着石湖衫罗蝶纹样的花裙,娉娉婷婷地走到了薛锦楼的身旁。 她鬓发间的朱钗在来回走动的几步间熠熠生辉。 装扮首饰都精巧到了极致,可唯一不美是安平县主的面容只能称得上是清秀而已,与莹儿倾国倾城的美色无法相提并论。 安平县主闺名为牡丹,是大长公主膝下的幼女,头上还有两个十分宠幸她的哥哥。 她的婚事高不成低不就,每回大长公主替她择婿的时候,安平县主这般柔顺的人也会难得的大声驳斥道:“女儿不愿嫁人。” 大长公主为此愁白了自己的头发,只能猜测是自家宝贝女儿瞧不上这些酒囊饭饱的庸物。 为了让安平县主点头应下亲事,大长公主甚至把目光放到了成年的皇子身上。 只是陛下多疑又心思难测,大长公主若是贸然押宝皇子,难免将来会卷入党派之争。 她如此高贵的地位,实在无需将自己陷入这等窘迫的状况之中,只要走好忠君正道,便有几世的富贵等着她的子孙去享受。 “你到底要寻什么样的夫朗?”大长公主无奈地问安平县主。 许是察觉到了母亲的伤心,安平县主便头一次松了口,羞羞怯怯地告诉她:“女儿中意一个人。” 这个人就是薛锦楼。 起因是三年前,安平县主由婢女们簇拥着在烟火烂漫的鹊仙桥下观赏夜景,此时京城的花灯节正是最为热闹的时候。 人流如织的情况下便容易滋生出无法无天的拐子来,安平县主浑身上下的装束如此高贵大方,自然是拐子们的第一个目标。 这些拐子们比起高高在上的贵人们,唯一的优势便是对那些复杂无比的巷口十分熟悉。 一旦他们把人放进了狭小的巷子里,便能在短时间的协同内,将人运到京郊之外去。 拐子们蹲守了整整一夜,终于寻到了一个安平县主身边的丫鬟们打盹的空隙。 短短一息间,安平县主便被推搡着往前的拐子们敲晕了头颈,而后便在夜色的遮掩下被带进了狭小亢长的巷道里。 丫鬟们反应过来的时候,侍卫们都扑进巷道里寻人,却被这东绕西绕的布局弄得晕眩不已。 若不是后来薛锦楼深谙三教九流的路数,带队查封了各处巷道,活生生地把拐子们逼到了穷途末路的境地,安平县主也不知会落得如何的境地。 三年过去了,安平县主仍是记得那个坐在枣红色骏马上的英朗少年,面如冠玉,清贵无双。 那时的薛锦楼鲜衣怒马,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笑时更是潇洒又洒脱,一言一行里都是男儿郎的阳刚之气。 自那之后,安平县主便把薛锦楼放进了心间,此后的几年里回回与他不期而遇时,都会脸红心跳、心口小鹿乱撞。 后来知晓薛锦楼要与婉仪公主成亲前,她可躲在闺房里伤心了好几个夜晚。 伤春悲秋了一阵后,又听说薛锦楼娶了个小门小户的庶女,没过了多久又与那庶女和离。 安平县主被父兄和母亲保护的极好,甚至自从那一次差点被拐的花灯节后,她就再也没有单独出过门。 这便养成了她扭扭捏捏的怯弱性子,被女戒、女训教导的不敢表明自己的心悸,活生生地拖到了薛锦楼另娶她人时她才恍然大悟。 所以她才会鼓起勇气向大长公主提及了薛锦楼这号人物。 大长公主起先是不愿意,因为薛锦楼已娶过一回妻,且他还有宠妾灭妻的嫌疑,且又有个碍眼的妾室和庶长子活在内院里。 她只怕自己的女儿斗不过薛锦楼后院的这个祝姨娘。 可安平县主却是铁了心地要嫁给薛锦楼为妻,私下里日日与刘氏联系,得知薛锦楼有些不情不愿后,甚至还配合着刘氏相处了如此惊世骇俗的念头。 若是在成婚前有了肌肤之亲,薛锦楼就必须要娶安平县主为妻。 至于安平县主的名声,她却是一点都不在乎,三年前若不是薛锦楼伸手相助,她就被拐子败坏了名声,哪里还有今日的富贵日子? 安平县主缓缓地走到了罗汉榻旁,伸出柔荑握住了薛锦楼的修长的手掌,而后轻笑一声道:“只要能嫁给你,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碧纱橱内只有她与薛锦楼两人,且薛锦楼还中了迷香,此刻神志不清,只能任由旁人摆布。 安平县主知晓这迷香持续的时间不长,她只能忍着心中的羞意,先褪下了自己的衣衫,而后便替薛锦楼解下了外衫,从精壮的胸膛到劲腰。 她不敢多看,只能悄然爬上罗汉榻,与薛锦楼相拥着躺在一处。 安平县主倚靠在薛锦楼的肩头,心里热切的不像话,眸中还有点点泪花闪过。 她终于达成所愿了。 第九十三章薛锦楼的伤心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莹儿却是全然不知晓云和院发生的事,她陪着福哥儿打闹一会儿,见外边天色渐渐暗沉下来,疑惑地问了一句:“三爷怎么还没回来?” 小桃正坐在她下首的团凳里侍弄针线,闻言也漫不经心地答道:“许是太太有什么要紧事要与三爷说。” 边说着,小桃也忆起了前些日子薛锦楼与刘氏为了安平县主争吵一事。 听说这是薛锦楼第一次驳斥刘氏的吩咐,且还是为了她们姨娘,可见三爷对姨娘的心意着实是情比金坚。 小桃笑着揶揄莹儿道:“姨娘莫非是怕三爷去宠幸别的女子不成?” 莹儿被她说的脸颊一红,瞪了她一眼后便道:“你可是越来越大胆了,还敢编排三爷了。” 小桃朝她吐吐舌头,手里的针线活却不停。 不一时,日落西沉的时候,薛锦楼还是没有要回挽莹院的意思。 莹儿心里担心,便让无双去云和院打听消息,结果云和院的人支支吾吾好半晌答不出一句话来。 无双正觉得奇怪的时候,忽然瞧见漆黑的廊角里走出来个装束华丽的女子。 他便立时追问眼前的小丫鬟,“那人是谁?” 小丫鬟愈发语焉不详,甚至都不敢正眼去瞧无双的脸,只说:“那是太太相熟的小姐。” 说完这话以后,不管无双怎么追问,她都不肯再透露半句。 无双怔在原地发了一会儿呆,却是不知晓云和院内究竟发生了何事?世子爷又去了何处? 一刻钟过后,无双才赶回了挽莹院,与莹儿说起了云和院的怪异之事。 莹儿听后也蹙起了柳眉,心里隐隐浮起些不好的猜想,只是不敢往深处细想,只对小桃说:“今夜三爷因是不会回来了,把院门关了吧。” 说话间,莹儿已遮掩住了自己眉眼里的怅然之意,嘴角依旧挂着和煦的笑意。 小桃不明所以,却还是照着莹儿的吩咐去交代婆子们落下门户。 这一夜,莹儿未曾安睡,只坐在临窗大炕上瞧了一夜的满月。 黑漆漆的夜幕里只有一轮明月最为耀眼,其余的星辰虽璨发着光亮,却在月亮的衬托下失去了光辉。 * 薛锦楼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碧纱橱内的罗汉榻上。 他小时候时常宿在云和院,对这罗汉榻也分外熟悉。 只是他怎么好端端地睡了过去?明明方才他还在正屋里饮茶。 薛锦楼霎时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朝身侧望去时,却发现了一件女子的衣衫。 屋内的烛火影影绰绰,他还是瞧清楚了这件衣衫的料子是极为珍贵的云衫,莹儿往日可不会穿这样的衣衫。 薛锦楼正在发愣的时候,刘氏却已含着笑走进了碧纱橱,不等薛锦楼回过神来后,便告诉他:“你与安平县主有了夫妻之实。” 话音甫落,披着薛锦楼的外衫的安平县主便在仆妇们的簇拥下撩开帘子走到了薛锦楼的眼前。 此时的安平县主双靥红如偎霞,甚至不敢正眼去打量薛锦楼,只能一味地缩在刘氏身后。 只是如今时辰已晚,她也不好再在薛国公府里久留,否则可瞒不过大长公主去。 她与薛锦楼已肌肤相贴,等同于生米煮成熟饭,这桩婚事也是板上钉钉,她无需害怕。 安平县主因不想让自己再想入到更为难堪的境地中,索性便对刘氏说了一句:“一切都由太太做主。” 说着,便让她身边的丫鬟拿过了罗汉榻里的衣衫,走到厢屋去换好了衣衫,随后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薛国公府。 * 一刻钟后。 刘氏居高临下地瞧着薛锦楼,薛锦楼也不甘示弱,只冷笑着说道:“这下你只能迎娶安平县主了。” 薛锦楼嘴角又浮起一抹戏谑般的笑意,他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会被自己的母亲耍弄的团团转。 仅仅是为了逼迫他迎娶安平县主,刘氏便想出了这样歹毒的计谋来。 自从父亲死后,薛锦楼与刘氏相依为命,不论陷入何等的窘境,他都不曾怀疑过自己的娘亲。 他以为他可以放心地把自己的后背交托给母亲,这世上的人都有可能背叛他,除了母亲。 母亲不会。 薛锦楼在刑部历练了这两年,什么的样的阴谋诡计没有见过?在他意识回笼之后,他便意识到了这诡计的所有始末。 刘氏先将他骗来这云和院,而后在他全无防备的时候哄骗他喝下混有迷香的茶水。 之后他人事不省,刘氏便将安平县主领进了碧纱橱中,之后便是些极为不堪的算计。 薛锦楼不是没见识过这样下三滥的招数,只是他不敢置信,这样的招数会被刘氏用在他这个亲生儿子身上。 虎毒不食子,连二房的胡氏都为了薛锦双的前程不惜与薛忠撕破了脸皮。 可刘氏呢? 薛锦楼甚至没有摆出任何愤怒的模样,他只是伤心,只是难过,只是眸中掠过了星星点点的泪花。 他垂首不语,一切的反应都出乎了刘氏的预料。 刘氏心里隐隐有些发毛,她瞧了薛锦楼一眼,问他:“楼哥儿,你还是要对安平县主负责才是,母亲也不逼你,你想把婚期延后也好,或是下月里就成亲也行。” 如此理所当然的一句话,分明是毫不在意薛锦楼的想法。 薛锦楼自嘲一笑,并没有理睬刘氏的话语,他陷在自己悲伤的情绪中,久久不曾回过神来。 刘氏心里也发怵不已,愣了一息之后,才觉得此刻的薛锦楼格外不同,仿佛是伤心到了极致,连一句多余的话也不愿对她这个母亲说。 可她也是为了他好,安平县主除了没有那个莹儿生的貌美以外,有哪里比不过她? 楼哥儿娶她做继室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他何必如此执拗? 两人各怀心思,一时之间彼此相对无言,尤其是薛锦楼,心伤不已的他不愿意再与刘氏多言,只是兀自穿好了衣衫,而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云和院。 不论刘氏在后头如何地呼唤挽留他,薛锦楼都不曾回头,只留给刘氏一个决绝不已的背影。 第九十四章她爱上薛锦楼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刘氏颓然地立在门扉处,斜长的光影将她颀长端雅的身躯拉的无比萧条和落寞。 周围的丫鬟和婆子们都不敢上前叨扰她,且她们也都瞧出了此刻刘氏异于往常的伤心。 至于刘氏为何这般伤心,只看三爷离去时决绝的背影便能猜到这对母子不欢而散到了何种地步。 刘氏便孤零零地立在门扉处,许久不曾言语。 * 挽莹院内。 莹儿因昨夜彻夜未眠的缘故,明透的眸子下便映出了点点乌青。 饶是如此,她天赐般的清丽容貌仍是艳丽的让人移不开视线。 不必涂脂抹粉,只需穿着家常衣衫静静端坐在临窗大炕上,便美的足够勾魂摄魄。 小桃等人知晓她心情不佳,她们瞧在眼里也疼在心里,当下也只能给她端了热茶上前,笑盈盈地说:“福哥儿醒了,姨娘可要去瞧一瞧?” 莹儿久久未言语,后因小桃殷切的目光太过炙热,她才勉强笑了一笑,只说:“我知晓了。” 说着,她便从临窗大炕上起了身,被小桃等人搀扶着走到了梳妆镜前,拿出妆奁盒里艳丽多姿的金钗,尽皆簪上了自己的鸦发。 她不声不响,脸上也洋溢着欢欣般的笑意,可偏偏那笑意不达眼底,莫名地要透出几分凄冷来。 小桃一边拿了篦子替莹儿通头发,一边叹息着说:“姨娘若是不高兴,不妨与奴婢们说上一说,您总是闷在心里,容易闷出病来呢。” 服侍了莹儿这些日子,小桃对她的性子也有了几分了解。 只怕在姨娘的心里,自己排第一,福哥儿排第二,三爷只能屈居第三。 她哪怕平日里再冷情冷心,也总是将三爷放在了心上。 三爷如此宠爱姨娘,姨娘也全身心地信赖着三爷,不曾想会在两人浓情蜜意的时候闹出这样的荒唐事来。 太太软硬兼施都没法说服三爷迎娶安平县主为继室,便索性破罐子破摔,使出了这样阴毒的计谋逼三爷就范。 只怕过了今夜,薛国公府的大房便要迎来新的三夫人了。 这一回的三夫人身份不知比王若霜高贵了多少,与莹儿更是云泥之别。 莹儿愣愣地盯着镜子中里的自己,瞥见一抹清丽面容后,便知粲然一笑道:“我有什么资格伤心?三爷本就是要娶继室的。” 她早就想到了会有今日,从薛锦楼霸道地一点点挤进她的心间后,她便失去了与他对抗和叫板的权力。 她一点都不想对薛锦楼用心,可又无法控制自己的心,即便她如今从一个卑贱到人人可欺的奴婢一跃而成了受人尊敬的祝姨娘。 可说的再好听,也不过是个妾室而已。 她永远都不可能成为薛锦楼的正妻,即便薛锦楼将“爱她”二字放在唇舌之间日日说与她听,他却也从没有想过将她送上正妻一位。 说到底,还是她不配罢了。这也是莹儿不愿心悦上薛锦楼的原因。 “好了,给我随便上点妆吧,我去抱福哥儿。”莹儿不愿再痴心妄想下去,便索性如此对小桃说道。 小桃心中酸涩,却也不敢出声驳斥莹儿,便照着她的吩咐给她浅浅地上了一层脂粉。 奶娘们才把福哥儿抱到了正屋,闹了一通的福哥儿还来不及嗷嗷大哭的时候,守在远门口的婆子便高声呼叫道:“三爷来了。” 莹儿也是一愣,眸光不由自主地挪向支摘窗外,嘴边的笑意已然浮上嘴角。 小桃也大大地松了口气,给另外几个丫鬟使了几个眼色,丫鬟们便都退了出去。 一时间,正屋内便只剩下了薛锦楼与莹儿两人,连奶娘也极有颜色地制止了福哥儿的哭声,将他抱到了厢房之中。 薛锦楼身上衣襟不整,脚下虽步履如风,可人瞧着却没有多少精气神,面如冠玉的脸庞上也染着几分颓丧之气。 只见他往临窗大炕上一座,竟是好半晌都不曾言语。 莹儿一见他这副情状,便知晓必是云和院里出了什么差错,便也压下了心中的哀伤,缓缓走到薛锦楼身旁,柔声问他:“三爷这是怎么了?” 如莺似啼的嗓音才一出口,薛锦楼便从怔愣中抽身而出,呆呆地望向莹儿后,便伸出手将她搂进了自己怀中,并告诉她:“莹儿,我被母亲算计了。” 此时的薛锦楼没有了往日里英武俊朗的潇洒模样,他一动不动地说话时染着几分难以言喻的哀伤,让莹儿的心里也霎时顿涩了起来。 算计?被能薛锦楼称为算计的计谋必然十分阴毒。可虎毒不食子,刘氏不可能要害薛锦楼的性命。 那么便是与安平县主有关,瞧着薛锦楼如此哀伤的样子,便知晓刘氏的计谋必然已经成功。 莹儿悲哀地想着,只怕没多久长房便要迎来新夫人了,她心里的最后一丝期盼也烟消云散了。 “三爷,您是不是已经与安平县主有了夫妻之实?”莹儿干脆便直言不讳地询问云和院里发生了什么事。 而薛锦楼也收拾了自己的情绪,最后把云和院内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莹儿。 莹儿只是苦笑,半晌不知该作何答语。 而薛锦楼的心里除了浮起些被算计的伤心外,更有些惴惴不安在。 他怕莹儿多思多想,更怕莹儿误会他花心多情。 “我对安平县主没有任何男女之情。”薛锦楼险些赌咒发誓。 莹儿却伸手握住了他的大掌,不知花了多少力气才能按捺住心里的酸涩,改而展颜一笑道:“妾身都明白。” 若是她坐在薛锦楼的这个位置里,绝不会像他一样疼宠着自己这样的一个妾室,而是必定要娶一个门当户对的高门贵女才是。 她不能薛锦楼任何助力,至少不能让他左右为难才是。 莹儿惨笑着说道:“三爷是身不由己,妾身明白。” 她清丽的笑容里有无可奈何的伤彻,明明自己身上的伤口已千疮百孔,她却还要将明媚的笑意送给薛锦楼。 莹儿心间一动,心里的酸涩到达了顶峰。 她想,她或许是真的爱上了薛锦楼。 否则为何看他难过的时候,自己会心如刀割? 第九十五章夫妻之实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莹儿知晓薛锦楼自小丧父,几乎是与刘氏相依为命,母子两人之间的情谊无比深厚,此番刘氏的做法必然是伤了他的心。 伤心之后的薛锦楼即便是被迫娶了安平县主,不过也将她视作与王若霜一样的摆设而已。 莹儿如是对自己说了一通,试图抚平自己心上因酸涩而泛起的褶皱。 薛锦楼也在莹儿的陪伴下收拾起了自己糟糕的情绪,转瞬间便将大掌移到了莹儿的腰部,然后再由腰部攀岩向上,最后挪移到了雪软叠峦的地方。 然后他便攫住了莹儿不点而红的丹唇,以一个来势汹汹的吻来为自己纷杂的情绪做收尾。 薛锦楼吻过莹儿无数次,每一次都能闹得莹儿气喘连连、泪睫盈盈,在她发现自己对薛锦楼的心意之后,本是不该抗拒与薛锦楼的亲密触碰。 可当薛锦楼如墨般的清竹气味飘到她的鼻盼时,她却是鼻头一酸,整个人不可自抑的颤抖起来。 她心间不禁浮想起薛锦楼与安平县主缠缠绵绵的模样。 即便不是出自薛锦楼的本意,他却也与安平县主有了肌肤之亲,纵然她知晓自己身份低微,却也不愿步安平县主的后尘。 生平第一次,莹儿推开了眼前的薛锦楼,以泪盈盈的眸子望着他,倔强又真挚的告诉他:“妾身不愿意。” 薛锦楼本是没有打算要与莹儿欢好,却还是被莹儿突如其来的动作惊愣在了原地,他好半晌不曾说话,只是神伤般的凝望着莹儿。 “你是嫌我脏吗?”薛锦楼这样问道,他心里千不愿万不愿去触碰安平县主,不过是被刘氏摆了一道,才让自己陷入了如此被动和窘迫的局面。 他心里的哀伤不可斗量,偏偏在此时,莹儿还要退避三舍般的躲开他的触碰。 薛锦楼的心尖也燃起了些森然的火气,他将莹儿死死的搂进了自己的怀里,一遍一遍的告诉她:“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人。” 什么安平县主,什么王若霜,在他眼里都只是狗屁而已。 莹儿被薛锦楼霸道的圈在了自己的怀里,既是动弹不得,便干脆持着泪眼躲在了他的肩头。 “妾身也心悦三爷,妾身一点都不想三爷和别的女人有什么瓜葛,可妾身身份太过卑微,永远不可能成为三爷的正妻。” 莹儿越说越伤心,说到最后的时候已经泣不成声。 她有时候也会怨怪自己,为何偏偏是个奴才秧子?若她也是个官家小姐,无论是哪里小门小户的出生,以薛锦楼对她的情谊,总也能成为他名正言顺的正头娘子。 生同衾,死同穴。福根儿也是正儿八经的嫡出儿子。 这是莹儿第一次向薛锦楼吐露她心中的情意,也是她第一次冒着犯忌讳的危险从嘴里冒出了“正妻”二字。 薛锦楼愈发怔愣了起来,攥着莹儿腰肢的手不由的再收紧了几分,两人紧紧相贴在一处,体悟着彼此鲜活的心跳声。 最后薛锦楼温柔的扶了扶莹儿的脊背,几乎是叹息般地对她说道:“让你受委屈了。” 莹儿只是落泪,时不时还要透过支摘窗去瞧一瞧外边明媚的天色,泪水模糊了眼前的视线,最后化成一句:“只要能陪在三爷身边,妾身就不觉得委屈。” * 此时的大长公主府内。 气派威严的大长公主端坐在紫檀木太师椅上,她鬓发间的金钗熠熠生辉,将富丽堂皇的正堂衬的愈发金碧辉煌。 立在她后头的丫鬟和侍女们大气也不敢喘,甚至连呼吸声都微不可闻。 而安平县主边跪在下首冰冷的石砖之上,姿态瑟缩,仿佛是害怕到了极点。 而陪在她左右的侍女们早已被大长公主的人拖到了外头庭院,正扒了裤子被打板子,一时嚎哭声不绝于耳。 安平县主听着丫鬟们凄厉的呼救声,只觉得自己心口不停的发颤,而母亲冰冷的眸眼如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一般,让她不敢出声为丫鬟们求情。 一刻钟过后,几个面貌凶狠的婆子便一起走进了正堂,朝着上首的大长公主禀告道:“回公主的话,县主身边的八个丫鬟已都受不住酷刑,奴婢们派人用草席将她们卷到了东边门那儿,是有人将她们拉去乱葬岗里烧了了事。” 话音甫落,安平县主便因惧意而放声大哭了起来,而大长公主却恍若未闻,只笑着对那几个婆子说道:“你们将这差事办的很好,本宫自有重赏。” 说罢,大长公主身边的丫鬟便递了一盒子银两上前,几个婆子每人分得一百多两银子,喜得她们立时下跪道谢。 打发走了所有的婆子们,大长公主又对身后的丫鬟说:“再去给县主挑几个机灵的丫鬟,可不许再要那些爱惹是生非的了。” 丫鬟们都害怕大长公主雷厉风行的狠辣手段,即便心中生出了兔死狐悲的哀伤,也不敢表现出来分毫。 名堂里的所有下人们心里都门清,安平县主身边的八个丫鬟不过是大长公主杀鸡儆猴的手段而已,她舍不得惩罚自己的女儿,便用丫鬟们的死来震慑女儿。 奴婢的命就是贱,平白无故被打死之后连个全尸都没有。 安平县主此时已泣不成声,听见大长公主冰冷刺骨的话语之后,她便膝行两步上前,言辞恳切的祈求她道:“求母亲给她们一个全尸吧。都是女儿不好,是女儿心悦上了薛家三爷,才使出了这样不知羞的手段与他有了夫妻之实,与丫鬟们没有半分关系。” 到底是自己捧在心上宠爱的女儿,安平县主哭得双眼红肿如烂桃儿,瑟瑟缩缩的身子里也带着彻骨的伤心。 大长公主实在是硬不下来心肠,只见她威严庄重的面容上露出几分无奈之意,而后便阖了阖眸子,叹息般地说道:“你还没有跟娘说实话?你当真与薛锦楼有了夫妻之实吗?” 若是没有夫妻之实,她女儿实在不必嫁去薛国公府,做劳什子的继室。 单说求娶,京城里大大小小的王孙公子都对安平县主有意,她女儿哪里愁嫁? 安平县主又落了一会儿泪,垂着首不肯搭话。 大长公主便冷硬的说道:“既如此,便把你那八个丫鬟的尸首拿去喂狗。” 这般威逼利诱的话一出口,安平县主立马泣声说道:“母亲不要。女儿与薛家三爷并没有夫妻之实。” 第九十六章二房的算计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大长公主拷问出了真相,也懒得再与安平县主多计较,枉她得意潇洒半生,却生出了一个处处怯弱处处愚笨的女儿。 只恨女儿幼时险些落入拐子之手,徒增一场磋磨,大长公主府乃至皇宫内的所有长辈都对她无比怜惜,几乎称得上是百求百应。 安平县主平日里怯怯懦懦的尽显羞态,可在择定夫婿一事上却执拗到离经叛道的地步。 大长公主一肚子的火气,可瞥见女儿含泪涟涟的柔弱模样,心里的火气也消散了大半。 “春燕、春洁,快扶着县主回闺房里休息,让小厨房的人预备些县主爱吃的糕点,再拿本宫的名帖去请了太医来。”大长公主吩咐完毕,便将紧绷了一日的脊背倚靠在紫檀木太师椅上,整个人说不出的疲累与感慨。 周围的丫鬟婆子们也不敢深劝,况且安平县主身边的八个丫鬟死不瞑目,同为奴仆的她们也不得不生出几分兔死狐悲的伤心来。 纵然那几个丫鬟有规劝主子不利的错处,可落得这样的下场是否太过惨烈?明明是安平县主心爱着薛家三爷,这才会不知羞地做出这样不堪的事来,难道那些丫鬟们还有胆子去阻拦安平县主不成? 大长公主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才按下去些疲累之意,便听到外头廊角上传来一阵呼唤之声。 声响尖利又突兀,将大长公主本就不安宁的心绪搅和的愈发暴躁不堪。 便见大长公主愤然拍了拍了自己身下的紫檀木扶手椅,拧着眉怒问了一句:“是谁在外头吵吵嚷嚷?” 她身边立着的侍女们也高悬起了心,知晓大长公主正在气头上,便也慌慌张张地走到了廊道上,诘问那“吵嚷”的丫鬟。 可走出廊道一瞧,却见方才护送安平县主回闺房的婆子正满脸是泪地朝正屋的方向跑来,她脸色煞白如鬼魅,大白天得直让人吓出一身冷汗来。 “到底出了什么事?你也是府里的老人了,怎么还不知晓公主的脾性?若是在公主的气头闹事,你便是有一百条命也活不下来。” 话音甫落,那泪流满面的婆子便踉跄着跌到了丫鬟脚边,泣着泪说:“奴婢们拉不住县主,她……她投湖了。” 那丫鬟霎时腿一软,瞪着眸子跑回正屋里向大长公主禀报。 * 云和院内。 自薛锦楼离去之后,刘氏心里便格外惴惴不安,她外里瞧着仍是一副气定神闲、雍容华贵的模样,可也只有贴身伺候的婆子们才知晓她此刻的心里正经历着何等的煎熬。 “我虽一心想促成楼哥儿和安平县主的婚事,却也不想楼哥儿恼了我。况且我总觉得这一回楼哥儿和先头不一样……”刘氏说到次处,话里已染上了两分哽咽。 婆子们见状慌忙出言安慰她,却见刘氏摆了摆手道:“自己的儿子,我自己心里清楚。” 换做从前,她逼着薛锦楼去相看名门贵女,亦或者是让他去做些他不愿意做的事情,薛锦楼虽千万个不愿,可最后也会瞧在她的面子上应允下来。 她们母子情深、非同一般。所以刘氏才会肆无忌惮地使出这样的手段来算计薛锦楼,且她也预料过了薛锦楼的反应。 即便楼哥儿恼怒一回,或是委屈的无以复加,刘氏总有法子能哄好薛锦楼。 可前几日薛锦楼的反应却完全出乎了刘氏的预料,时至今日,薛锦楼孤零零离去的孑然身影依旧时时刻刻地映在刘氏的心头。 见刘氏一副闷闷不乐的哀伤模样,一旁的婆子也抓耳挠腮地想为自家主子分忧,朱嬷嬷便先一步开口道:“太太不必担心,若是三爷当真生了您的气,奴婢也有法子让您与他重归于好。” 刘氏这两日为了薛锦楼一事愁眉不展,瞧着安平县主离去之后也没有音讯传来,还以为自己是要赔了夫人又折兵,正十分郁闷。 朱嬷嬷的话如和煦的春风般飘入了刘氏的心间,便见她迫不及待地追问朱嬷嬷道:“你有何法子?快说与我听听?” 儿媳妇固然重要,可儿子是刘氏十月怀胎生下来的骨肉,若是因为要迎娶安平县主一事而与儿子离了心,对刘氏而言则是得不偿失。 朱嬷嬷贼溜溜的眼珠子一转,便俯身在刘氏耳边密语了几句,便见刘氏方才的郁涩面容荡然无存,嘴角甚至还勾起了两分笑意。 * 薛锦楼这两日因公务繁忙而早出晚归,除了在挽莹院内与莹儿和福哥儿说笑几句,根本不往云和院附近的廊道上现身。 甚至于薛老太太也打发人来问过薛锦楼几次,薛锦楼却推说身子不适连请安也不去,更别提刘氏房里的人,薛锦楼连个好脸都不肯给。 胡氏与薛忠撕破了脸皮,险些闹到了不死不休的境地,幸而胡氏从丫鬟和婆子们的嘴里知晓了大房刘氏与薛锦楼生了嫌隙的消息。 薛锦双得知薛忠下了死手弄死了王若霜之后,便大病了一场,已是一个月不曾下过地,可把胡氏的心折磨的千疮百孔。 薛忠对自己的嫡长子总有几分温情在,便偷偷递话给了薛锦双,告诉他王若霜并没有死,只是被薛忠送去了个穷乡僻壤,一辈子不可能回京。 若是薛锦双愿意迎娶合适的高门贵女,为二房延绵子嗣,将来还能挣出一个功名来,那么王若霜的日子也会好过一些。 至于王若霜肚子里的孩子,薛忠是绝对不会让这样的罪证留在世上。 薛锦双伤心了一场,却也无能为力,只能照着薛忠的吩咐好好吃药,将自己的身子养好之后再去迎娶京城贵女。 胡氏见儿子身子好转了不少,这颗七上八下的心也总算是落了地。 她与薛忠的夫妻情分已然名存实亡,儿子又白白地受了一场磋磨,她也是伤心到了极致,便只能把一切的罪责都归咎在大房之上。 若不是薛锦楼苦苦相逼,若不是王若霜蓄意勾引锦双,他们二房怎么会乱成这副模样? “你的意思是,大太太与三爷生了嫌隙?而且是三爷不愿搭理云和院的人,所以太太只能去求祝姨娘?”胡氏掩下面容里的一切情绪,饶有兴致地询问自己的丫鬟。 丫鬟们怜惜胡氏这段时日受的苦楚,便将自己打听来的消息统统告诉了她。 “长嫂为了撮合楼哥儿和安平县主,竟还弄了这样不入流的手段?”胡氏讥笑不止。 胡氏正愁着自己盈润了一肚子的怒意无处安放,当下便若有所思地说道:“若是长房的这对母子离心,对我们二房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我这个长嫂也是越混越回去了,竟还要求儿子的姨娘办事。” 丫鬟们默然无语。 短暂的沉默之后,胡氏便将自己袖袋里拿出了一包药粉,笑盈盈地对自己的丫鬟说:“在楼哥儿心里,这个莹儿可比谁都重要。他本就对大太太心有不满,若是莹儿再在云和院里出了什么事,你猜他会怎么办?” 第九十七章蛊毒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胡氏从未放弃要搅和大房的计划,此番于她而言也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她自然不会错过。 并且薛忠在得知她的计谋之后,也暗地里施以援手,让他安插在长房里的暗棋为胡氏的人扫清障碍。 “这个名为莹儿的妾室于我而言不过蝼蚁一般,若我真想对她下死手,她已不知死了多少回了。如今有了机会能让这对母子反目成仇,她这条贱命也算是值了。”胡氏阴恻恻地一笑道。 身旁的丫鬟们心里也发怵,面上却只能附和胡氏的话语。 自从胡氏与薛忠反目成仇之后,她的性子便变得难以捉摸、阳阳怪气,总是将自己的不幸归咎在旁人身上。 这一回的祝姨娘十分无辜,可丫鬟们却也不敢为她求情。 翌日一早,挽莹院内的丫鬟和婆子们便忙碌了起来,尤其是负责照顾莹儿的那几个丫鬟,更是忙的脚不沾地。 伺候莹儿起身之后,便有小丫鬟提了食盒进屋,将精致的早膳摆在了梨花木桌上。 莹儿最爱用胭脂鹅脯配一碗香香软软的梗米粥,今日也是这般。 小桃等人是她身边得用的大丫鬟,平日里也能吃些莹儿不爱吃的菜色。 许是昨夜吃多了积食的缘故,莹儿胃口不佳,那梗米粥便只用了几口,随后便赏给了小桃。 小桃却摆了摆手道:“我不爱这懆懆的口感。芙蕖喜欢,还是给她吃吧。” 芙蕖是莹儿身边的二等丫鬟,虽伺候她伺候的不算久,可性子也十分憨直可靠。 “那便让芙蕖吃吧。”莹儿待身边的丫鬟都十分大方,除了赏些吃食以外,平日里更是没少赏下珠环首饰。 主仆两人说笑一番,外间便响起了传唤之声,原是云和院的婆子唤莹儿过去说话。 莹儿也没有推辞之意,当下便收拾打扮了一番后赶了过去。 今日的刘氏格外温和好说话,不仅在正堂内备下了热气腾腾的六安茶,更是和颜悦目地将莹儿唤进了屋,不曾刻意磋磨为难她。 莹儿也是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因她心里惴惴不安的缘故,只怕刘氏会有什么后招等着她,便愈发小心谨慎,不落任何话柄下来。 等她进屋之后,刘氏便让她坐在了扶手椅里,并招呼丫鬟们递了茶水来。 莹儿没有疑心,便抿了一口六安茶,谦卑又恭敬地问刘氏:“太太有何吩咐?妾身愿洗耳恭听。” 许是她这副谨小慎微的态度取悦了刘氏,刘氏大手笔地赏下了好多名贵绸缎,却只与莹儿聊起了往事。 从莹儿做奴婢的事开始聊起,左不过是在暗示莹儿——她能有今日,都是刘氏给她的机会,否则她还只是个卑贱的婢女,哪里能有机会入薛锦楼的眼里? 莹儿知晓刘氏不是个好相与的人,闻言也低眉敛目地应道:“太太的大恩,奴婢没齿难忘。” 这一回,她却是连“妾身”一词都不敢自称了,只敢叫自己奴婢。 刘氏愈发和善,便开门见山地说道:“今日唤你过来,是要让你帮我一个忙。” “奴婢卑贱,自会为了太太而肝脑涂地。”莹儿淡淡说道。 她既把自己的态度摆到了如此卑微的境地,刘氏也不想与她假客套,便道:“你们三爷糊涂,不知从哪里听信了些谗言,竟然和我这个做娘亲的离了心。如今三爷日日与你在一处,你又是个明事理的好孩子,自然不会眼睁睁地瞧着我们母子离心。” 莹儿顿悟,原来刘氏是要她做说客,劝哄薛锦楼一番,让薛锦楼不要再生刘氏的气。 这段时日薛锦楼的确不曾去云和院请安,对刘氏的态度也一落千丈,俨然是当真伤了心。 刘氏必然也察觉到了儿子非同寻常的态度,实在是无计可施,这才会寻到了莹儿身上来。 莹儿知晓这不是件好差事,若她当真要为刘氏说好话,只怕薛锦楼也会恼了她,她才不愿意做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 可她又得罪不起刘氏…… 莹儿思忖一番之后,便只能对刘氏含糊其辞道:“太太多心了,三爷不过是一时气性而已。这些时日他虽不曾来云和院给太太请安,却十分关心太太的身子,每一日总要派人来打听太太的消息呢。” 这话正戳在了刘氏的心坎之上,她心下一阵酸涩,此时此刻也后悔起了给薛锦楼下药一事。 安平县主那儿也没了声响,这回她可真是跌了大跟头。 “好了,这样的话我不愿意再听。我也懒得再和你说那些车轱辘话,我只问这个忙你到底愿不愿意帮?”刘氏肃正着脸追问莹儿。 这下莹儿也是避无可避,便只能应了下来。 她答应的痛快,刘氏也不愿多与她空耗时间,便道:“先退下吧。只要你把这事办成了,有的是你的好处。” 莹儿也不敢多做叨扰,当即便退出了云和院。 * 莹儿回挽莹院后,便在小桃等人的陪伴下用了午膳,照例陪着福哥儿玩闹了一回。 正要去午睡的时候,她才撩开身前的珠帘,却倏地眼前一黑,双腿一软后便向后方倒去。 小桃等人始料未及,伸手去搀扶莹儿的时候她已然跌在了地上,两眼一翻便晕了过去。 府医们赶到挽莹院的时候,小桃等人已哭的两眼通红,趴伏在床榻边上泣不成声。 无双等人早已去给薛锦楼送了信,薛锦楼闻讯也撂下了刑部的差事,赶回了薛国公府。 府医为莹儿把脉时,薛锦楼刚好赶至挽莹院,他风尘仆仆地奔至内屋,抬脚便问:“这是怎么回事?” 明明他晨起离去时莹儿还好好的,怎么如今就昏迷不醒了? 小桃也只能泣着泪告诉他:“姨娘才用了午膳,正要午休的时候好端端地晕了过去。” 薛锦楼蹙起了眉头,慌忙让人去查莹儿的午膳。 这时府医也为莹儿诊了脉,便见他捋了捋自己的羊角须,并忧心忡忡地开口道:“老夫瞧着姨娘是中了蛊毒,只是老夫医术不精,一时认不清这种蛊毒的毒种。只是老夫观姨娘的舌苔,若是不能尽早解毒,只怕要有性命之忧。” 第九十八章质问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这话可把薛锦楼吓了一大跳。 他瞧了一眼床榻上的莹儿,本以为她至多只是因身子不适而昏迷不醒,再不济喝几碗安神的汤药也能恢复如初。 怎得还伤及了性命?意识到兹事体大的薛锦楼立即让无双等人进宫去请朱太医来,那府医也不敢推辞,立时给莹儿施针以延缓毒性。 薛锦楼面沉如水,掩在宽大衣袍下的双手更是微微发起了颤,小桃等人抽抽泣泣的哭声如浪潮般不断涌入薛锦楼的耳畔,让他本就不安宁的心绪愈发焦躁不安。 莹儿好端端的待在挽莹院里头,怎么会中了这种奇怪的蛊毒?难道又有谁贼心不死,在暗地里想要暗害莹儿? 薛锦楼肃着脸上前追问贴身伺候莹儿的丫鬟们,因他盘问的语气冰冷刺骨,便果真拷问出了莹儿去过云和院的消息。 他心内愈发震烁,再三逼问了小桃一番,小桃流着泪答道:“回三爷的话,姨娘今日当真只去过云和院,太太不让奴婢们进屋,奴婢也不知晓太太与姨娘说了什么。只知晓姨娘从云和院回来之后,便突然晕倒了。” 小桃所言非虚,她的确是没有走进云和院的正屋,并不知晓刘氏为何要传唤莹儿。 薛锦楼瞳孔不断地放缩着,巨大的惊惧在他心内炸出了一道闷雷,砸的他好半晌都回不过神来。 刘氏向来不喜欢莹儿,一门心思地想让薛锦楼迎娶安平县主,为此还不惜下药迷晕了薛锦楼。 而薛锦楼为了反抗刘氏的独断专行,这些时日几乎要与她分道扬镳,不仅多次躲避刘氏的传唤,更是不愿去云和院里向刘氏请安。 此等困窘的情况之下,刘氏自然举步维艰,为了逼薛锦楼就范,说不准她也会对莹儿暗下毒手,逼着她服用蛊毒之后,再用解药来逼迫薛锦楼应下与安平县主成婚一事。 何其歹毒?简直是把薛锦楼的心绞在手里玩弄着。 薛锦楼满心悲愤与怒意,吩咐丫鬟们寸步不离地照看昏迷的莹儿后,自个儿便气冲冲地走向了云和院。 此时的刘氏正在安歇,身旁的嬷嬷们都坐在团凳上做针线,还有小丫鬟端着团扇替刘氏赶蚊子,云和院的正屋里一片寂静。 而薛锦楼脚步如飞,踩在青石地砖上的声响如雷般洪亮,不过须臾便传遍了整个云和院,还把熟睡的刘氏给闹醒了。 嬷嬷们正要出去瞧一瞧是谁如此胆大地吵醒了刘氏,却不想在廊道上遇见了怒气冲冲的薛锦楼,嬷嬷们正要惊喜出声时,薛锦楼却低喝一声:“母亲在何处?” 他嘹亮的声响里染着不加遮掩的怒意,可把嬷嬷们都唬了一大跳。 里屋的刘氏听闻薛锦楼的声音后本是满心欢喜,以外莹儿不辱使命,果真劝服了薛锦楼,让她们母子之间消除了以往的嫌隙。 她喜出望外地起身,方要走到外间去迎接薛锦楼,却被他劈头盖脸地逼问:“母亲好歹毒的用心,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使这样不入流的手段便罢了,怎么还暗害起了莹儿的性命?你若是不把解药给我,儿子往后便与你一刀两断。” 这突兀又决绝的一番话语把刘氏砸晕在了原地,她愣了一息之后便迎上了薛锦楼满是怒意的眸子,他仿佛一只被逼到了绝境的困兽,每一次的呼吸吐纳都在积攒着自己心中的怒意。 “什么解药?什么暗害莹儿的性命?”刘氏既觉得无比悲愤,也着实对薛锦楼的话语感到疑惑。 她今日不过是让莹儿来云和院走了一趟,托她在薛锦楼跟前说几句好话,不至于让自己与儿子母子离心而已。 刘氏可从来没有想过害莹儿的性命?再不济总要看在福哥儿的面子上,莹儿虽出身卑微,却也是福哥儿的生母,母凭子贵,哪里能随意死去? “楼哥儿在说什么?”刘氏眸中隐隐有泪花闪过,因丫鬟和婆子们还在侧,她不得不拿出当家太太的端庄和威严在,不能被薛锦楼气的落下泪来。 刘氏平静的表现让薛锦楼愈发气恼,他越是心痛便越是恼怒,实在不明白自己那个柔善又大方的母亲怎么变成了今日这般模样? “您算计儿子便罢了,儿子是您身上掉下来的肉,就当我要用亲事来偿还您的养育之恩。可莹儿何其无辜?她待母亲一向也只有尊敬和敬仰,您为何要暗害她的性命?”薛锦楼说到此处,心中除了弥漫着嗜骨的失望之外,更有钻入心底的伤心。 他收敛了自己的怒意,只将自己鲜血淋漓的伤口拿给了刘氏看。 刘氏也是历经过大风大浪之人,短短几息之间,已从方才的怔愣中抽身而出,意识到自己与薛锦楼之间必然存在着误会。 只是薛锦楼似乎对她这个母亲失望到了极致,刘氏百口莫辩,当下只能叹道:“你且慢慢说,是莹儿出了什么事吗?” 薛锦楼不语,只是一味地要让刘氏将解药交出来。 幸而他此番赶来云和院时还带着无双和双喜,刘氏见从薛锦楼这里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便追问起了无双。 无双便战战兢兢地说起了莹儿昏迷不醒的状况,还把府医的诊断之语也告诉了刘氏。 刘氏得知莹儿中了一种奇罕的蛊毒之后,便紧锁起了眉头,立刻意识到了定是有人在幕后作怪,为的不过是栽赃陷害于她,好让薛锦楼与她彻底离心。 长房母子不睦之后必然家宅不宁,到时候又是谁获利最多?刘氏甚至不必往深处细想,便知晓必是二房的那两个人动的手脚。 他们必定在长房里安插了人手。 眼瞧着薛锦楼已然关心则乱,甚至于不去细想里头的怪异之处,她也只能稳住自己的心绪,缓声说道:“楼哥儿该知晓我有多看重福哥儿,莹儿是福哥儿的生母,若是我当真毒害了她,福哥儿将来的名声该当如何?我这个做祖母的又该如何面对福哥儿?” 薛国公府上下谁人不知刘氏对福哥儿这个庶孙的看重,为了庶孙的未来,刘氏也决然不会对莹儿下死手。 薛锦楼方才被一腔怒意驱使着赶来了云和院,只以为是刘氏对莹儿下了死手,可如今瞧见刘氏的情状,心里又不做准了。 刘氏见薛锦楼神色松动了不少,便趁热打铁地说道:“我瞧着这幕后之人之所以给莹儿下毒,为的就是挑拨我们母子之间的感情,楼哥儿可千万不要上当。” 第九十九章刮骨疗毒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薛锦楼理智归为之后,便不再似方才那般情绪外露,他敛起了自己的情绪,一声不吭地凝望着刘氏。 刘氏先吩咐丫鬟们去请了太医,无双等人见薛锦楼默然不语,便道:“回太太的话,几个脚程快的小厮已在去请朱太医的路上了。” 刘氏点了点头,瞥了眼薛锦楼额间因担忧而渗出的冷汗,只道:“你先别急,咱们一块儿赶去挽莹院瞧一瞧,总能想出法子来。” 此时的薛锦楼已不再像方才那般抗拒着刘氏,自从安平县主一事之后,薛锦楼甚至不曾与刘氏说过这般多的话语。 今日虽然闹了个乌龙,总也算是母子之间破了冰,刘氏心里还有几分高兴。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赶来了挽莹院,此时的府医正满头大汗地给莹儿施诊,小桃等人也收起了眼泪,慌忙去厨灶间烧水。 刘氏一进屋便持起了当家主母的威严,指派丫鬟们打开门窗,并道:“人昏迷不醒的时候屋子里更要多通通气。还有福哥儿,这小家伙可聪明着呢,让奶娘快些哄他入睡。” 她不得不做好最坏的打算,若莹儿熬不住这一波蛊毒,总要好好安顿福哥儿才是。 薛锦楼僵在身子立在莹儿的床榻边,那双灿若星辰的眸子紧紧攥着莹儿不放,若不是还有一堆外人在此,只怕他已泪洒当场。 刘氏在屋子里忙碌的团团转,好不容易寻到了一丝空档,走进内寝后便第一眼瞧见了神魂皆失的薛锦楼。 自从她丧夫之后,长房便一直被二房压在身上,年幼的薛锦楼也吃了不少苦,刘氏总觉得愧对儿子,所以更想让儿子娶到一个家世模样性情都好的女子为妻。 王若霜不堪大用,安平县主却是对薛锦楼一往情深,她自以为那一日的手段是为了儿子好,却不想险些闹到了与儿子离心的地步。 此刻的刘氏便立在珠帘处真挚地注视着薛锦楼,她久久不语,眸光里映衬着薛锦楼担忧至极的模样,不知为何竟是心底一松。 罢了,儿子自小便比旁的纨绔子孙懂事许多,这些年东闯西走的也吃了不少苦头,他既难得有了个可心人,她也不必再多难为莹儿。 莹儿虽出身差了一些,却为薛锦楼生下了福哥儿。 刘氏叹息一声,正逢朱太医等人火急火燎地赶来了挽莹院,她便退至一旁,任由朱太医为莹儿把脉。 朱太医的医术要比府医精湛许多,在宫里伺候的久了对西域的蛊毒也了如指掌,他给莹儿把了脉之后,便笃定地说道:“祝姨娘是服用了断魂草。” 薛锦楼听后身形一僵。 朱太医继续说道:“这断魂草无色无味,人服用后若不及时把毒排出,三日之内便会穿肠烂肚而死。” 这话一出,连刘氏都被吓得脸色一白,好半晌只挤出了一句:“那该如何解毒?” 她没想到二房的这一对夫妻竟然会这般丧心病狂,为了离间薛锦楼与她的关系,对无辜的莹儿下此狠手。 这毒必然是种在了挽莹院里,若是福哥儿不慎服用……刘氏简直不敢细想。 朱太医神色凝重不已,他认真思忖了一会儿,而后便对薛锦楼说:“三爷,如今这蛊毒只怕已漫进了姨娘的骨肉里,最好的法子还是刮骨疗毒。” 女子的皮肉本就精细无比,且刮骨疗毒的痛意连征战沙场的男儿郎也忍受不了,又何况是莹儿这样的娇弱女子? 薛锦楼下意识地要拒绝,却听朱太医忧心忡忡地说道:“若是这毒再往内里进一寸,便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了姨娘,如今情况紧急,三爷可要速速决定啊。” 朱太医言辞急迫,薛锦楼听后更是痛苦不堪,他瞥了一眼床榻上面色惨白的失去血色的莹儿,忍着心口的痛意说道:“只要能救她的命,那便刮骨疗毒吧。” 府医听后忙让小桃等人去熬制麻沸散,朱太医却摆了摆手制止道:“来不及了,麻沸散至少要等一个时辰才能发挥药效。” 一个时辰之后,这蛊毒必然无药可救。 如此,朱太医为了专心地刮骨疗毒,便把薛锦楼等人都请出了正屋,只留懂医术的府医陪着他一同打下手。 薛锦楼立在廊道之上,呆呆地凝望着正屋禁闭的门窗,半个时辰的光阴过去,他却连脚步都不曾挪动过一下。 刘氏在一旁盯着自己的儿子瞧,心里也是说不尽的疼惜,想出言劝一劝薛锦楼去厢房里安歇一阵,转念想到儿子固执的性子,便又把话咽回了肚子里。 一刻钟后,寂静无声的挽莹院里突然迸发出了一阵痛哭之声,声音是由正屋里头传出来的,可把屋外的人都吓了一大跳。 尤其是薛锦楼,在他辨认出这等尖利到几乎变形的声响是出自莹儿之口后,他的眸中便因疼惜和嗜骨的恨意而晕出了暗红之色。 此刻,他对二房的恨意已然达到了顶峰。 刘氏也听见了莹儿的痛呼之声,她到底不是什么冷血无情的人,不免也心疼起了莹儿。 小桃等丫鬟也是红了眼眶,用袖袋掩住自己的面容,低声啜泣了起来。 莹儿活生生地从昏迷之中疼醒了过来,手脚还被府医牢牢绑住,她明明陷于神志不清的状况之中,却还是被这股扒皮抽筋的痛意折磨的大气也喘不上来。 朱太医甚至没有出言安慰她,只是加快了自己手上的动作,好让莹儿少受一刻这样凌迟般的痛意。 半个时辰后,刮骨疗毒结束。 薛锦楼第一时间进了内寝,此时的朱太医已拿白布绕住了莹儿腿间的伤口,而莹儿也早已痛晕了过去。 朱太医也累的满头是汗,却还不忘叮咛薛锦楼:“还是让丫鬟们煮些麻沸散,若是今夜姨娘醒不过来,明早还要再刮骨疗毒一回。” 一回已是痛的生不如死,又何况是再来一回? 薛锦楼一个九尺男儿,听得这话后霎时红了眼眶,便听他语带哽咽地问道:“只有刮骨疗毒一个法子吗?” 第一百章血债血偿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谁也没想到在人前不可一世的薛锦楼会为了自己的妾室而落下泪来,朱太医没想到,刘氏也没想到,那些奴仆和丫鬟们更是想也不敢想。 朱太医也于心不忍,只是若不刮骨疗毒,一旦这蛊毒钻入莹儿的体魄之内,便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回她的命。 医者仁心,他不得不心狠,也只有心狠才能救下莹儿的这条性命。 “三爷也是个明白人,知道西域蛊毒的凶残之处。您若是当真为了姨娘好,便在刮骨疗毒的时候陪在她身边,也好给姨娘一个依靠。”朱太医叹息着说道。 刘氏也震颤于薛锦楼对莹儿的情意,只有真真切切的心爱着一个人,才会感同身受她所的痛苦,也是直到此刻刘氏才渐生悔意——薛锦楼既对莹儿如此情深,她也实在不必强逼着薛锦楼去迎娶安平县主。 儿孙自有儿孙福,她若一味强逼着薛锦楼,反倒会闹得家宅不宁。 经此一事之后,她是再也不会强逼着薛锦楼去娶旁人做继室。 “那便依太医所言。”天知晓薛锦楼是怎么忍住了心间的痛意,话音冷冽地应下了朱太医的话语。 他如今虽身量笔挺地立在众人身前,神魂却都随着莹儿一同远去,他耳畔里时不时回荡着莹儿歇斯底里的痛呼之声,一颗心已七零八碎。 朱太医无奈地摇了摇头,自去隔间给莹儿开些能缓和痛意的药方,小桃等人倚靠在廊柱旁泣不成声,挽莹院内一片森然的暮气。 幸而刘氏极为沉得住气,在她的指挥安排之下,挽莹院内的各处人事依旧井井有条的推进。 倒是薛锦楼因过分担忧莹儿的缘故,整个人浑浑噩噩的仿佛失去了精气神一般。 刘氏瞧在眼里疼在心里,便只能走到薛锦楼身旁,温声劝慰他道:“莹儿白白地受了一场磋磨,楼哥儿更要沉得住气才是,否则她和福哥儿还能倚靠谁呢?” 这话正说在薛锦楼的心坎上,如今莹儿已然昏迷不醒,还遭受了这样的苦楚,他若是失了七魂六魄,岂不是让亲者痛仇者快? “多谢母亲提点。”薛锦楼不是不识好歹之人,刘氏不仅支持着挽莹院的大局,更是肩负起了照顾福哥儿的职责,俨然是在对他示好。 母子没有隔夜仇,薛锦楼本就因方才错怪了刘氏一事而心生愧怍,这下更是羞愧的五体投地。 刘氏见他望向自己的眉目已柔和了下来,心里也十分熨帖,便大方地说道:“母亲那儿还有些上好的野参,便拿来给莹儿补补身子吧。” 薛锦楼愈发感激:“那些野参极难得……” “都是一家人,况且莹儿也替你、替我们薛国公府生下了福哥儿,用几根野参也不是什么大事。”刘氏心情极佳,非但是赏给了莹儿几根野参,连玉如意这样的大补之物也拿了出来。 薛锦楼的心头越是愧怍,对二房的恨意便愈发深切。只是如今他没有切实的证据,也没有由头去二房闹事。 思及此,他便面色沉沉地吩咐小桃等人:“你们好好说清楚,今日姨娘究竟吃了什么?事无巨细地说,不许有一处遗漏。” 小桃抽抽噎噎地回忆着今日的早膳与午膳,却是寻不到任何一处的纰漏。 挽莹院的伙食皆由小厨房的厨娘亲手所做,本是不该出现任何问题。 小桃正疑惑的时候,外间立着的小丫鬟却倏地惊呼一声,说话间她已跌跌撞撞地跑进了正屋,着急忙慌地说道:“不好了,芙蕖姐姐也晕了过去。” 芙蕖便是伺候莹儿的大丫鬟,方才还好好地在耳房里伺候,正在为莹儿熬煮麻沸散。 怎么会晕了过去? 小桃福至心灵,满腔的疑惑之后,那一缕掩藏在疑惑之下的真相即将要破土而出,她顿时瞪大了眸子,惊诧地开口道:“奴婢想起来了,今早姨娘用了梗米粥,不过她只吃了几口,剩下的都赏给了芙蕖。芙蕖也胃口不佳,只用了一口便倒进了泔水桶里。” 若那碗梗米粥里被放了蛊毒,那么芙蕖的症状必然会与莹儿一模一样。 薛锦楼见状便让人去请朱太医,一行人赶到了耳房,由朱太医为芙蕖诊治。 只见朱太医紧锁着眉头为芙蕖把了脉,不多时便叹息着开口道:“是,这个婢女也中了蛊毒,且她体内的蛊毒要比姨娘少上一些,所以才会发作的这样晚。” 至此,朱太医已几乎可以断定,就是那一碗梗米粥出了问题。 他沉着脸对薛锦楼说:“三爷现下打算怎么办?” “自然是让那下毒之人血债血偿,他如何伤害的莹儿,我定要千百倍地加诸在他身上。” 一时间,耳房内的人都被薛锦楼话里的冷厉之意吓了个不轻。 薛锦楼自始至终都阴寒着一张脸,听闻朱太医的诊断之后,便火急火燎地赶去了小厨房。 这小厨房里的厨娘是薛锦楼千挑万选的心腹人手,每日除了给莹儿和福哥儿熬煮汤汤水水之外,还时常做了糕点送去各房各院。 若是小厨房里的厨娘出了问题,着实会让人无比惊心与后怕。 刘氏意识到了兹事体大,为了不打草惊蛇,她便让婆子们收住挽莹院的各处门窗,连个苍蝇也不许放出去。 薛锦楼作为长房唯一的子嗣,骨子里也有一脉与亡父一模一样的戾气,平日他只是清贵高冷,不想与二房的这对蛇鼠叔父叔母多计较,可这并不代表他是个没脾气的人。 相反,三年前薛锦楼曾在兵马困顿的困乏之境,单枪匹马地剿灭了一队土匪,让整个京城都知晓了他的名号。 后来是怕他这一身精干的武艺遭到永明帝的忌惮,所以薛锦楼才会屈居在刑部的小庙之中,只做些琐碎的小事。 可这并不代表,他是个好欺负的人。莹儿是他心上的珍宝,如今却被人算计到了九死一生的地步,甚至于还要遭受两次痛不欲生的刮骨疗毒。 痛在她身,也刺在他心。 怀着怒意的薛锦楼踩着气势斐然的步伐走向了小厨房,他甚至不必带上人马,一个人便能在狭小的廊道里走出千军万马的气势来。 厨娘们早已知晓正屋出事的消息,她们已是胆战心惊,知晓自己免不了要被主子责罚一般,此时便都战战兢兢地跪在了小厨房的地砖之上。 这些厨娘也不知晓莹儿究竟为何晕倒,今日姨娘的吃食没有怪异特别之处,应是与她们小厨房没有关系,毕竟她们在吃食上无比小心,根本不敢犯了主子们的忌讳。 片刻后。 那为首的厨娘听见薛锦楼如擂般的脚步声后,一颗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一等薛锦楼进屋,她便先一步求饶道:“三爷,都是奴婢们不好,定是昨夜的粳米洗的不干净,才让姨娘吃坏了肚子。” 正屋里的消息被封锁了个彻底,厨娘们只知晓莹儿有些身子抱恙,并不知晓她是中了蛊毒。 如今见薛锦楼怒气凌然的模样,她们心里想的是该怎么求饶才能保住自己的差事,并没有想到正屋里会闹出下毒一事。 直到薛锦楼一脚踢在了为首的厨娘肩上,这一脚分明收住了力道,可骇然的气势还是把那厨娘吓得倒在了地上,眼中已只剩惊惧的泪水。 “我只给你们一次机会。”薛锦楼扬起一抹嗜血的笑意,整个人仿佛恍然一变成了地狱里的罗刹恶鬼,开口的几句话便要把人生吞活剥了一般。 “是谁在莹儿的梗米粥里动了手脚?若是不说,你们一个人都活不下来。”说着,薛锦楼便拿出了自己腰间的匕首,这把匕首削铁如泥,将眼前的四个厨娘弄死也不过几息的功夫而已。 他面色肃冷,没有半分调笑之意。 濒死的绝望之感降临到了小厨房内所有的厨娘身上,有几个胆小的仆人已失声痛哭起来,哭声让众人愈发胆战心惊。 “还有,若谁能迷途知返,将自己的罪行一五一十地说出来,我可以考虑给他留一个全尸,再赐给他的家人白银千两,这笔买卖总是稳赚不赔。” 白银千两?这些奴仆们哪怕做一辈子的差事,也不可能攒下这么多的银子,这些银子几乎可以买断她们全家人的性命。 不,一个奴婢最多只值几两银子而已。 薛锦楼这招威逼利诱,已然是不计代价地要替莹儿报仇。 谁人让她痛苦,他便要那这种痛苦百倍地加诸在那个人身上,谁人想害她性命,他便要让那个人见不到明日的太阳。 他薛锦楼,说到做到。 第一百零一章揪出凶手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薛锦楼抛下了这等诱饵之后,便静静地立在所有厨娘的跟前,如审视蝼蚁般注视着这群卑贱的奴婢。 “我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如果没人应承下这件事,你们所有人都不可能活着走出这扇门。”薛锦楼没有闲情逸致去玩弄这群厨娘,只想以最狠厉的手段抓住幕后黑手来。 为了替莹儿报仇,他甚至不怕滥杀无辜。 而那些无辜的厨娘们根本不知晓正屋发生了何事,却莫名地遭受了薛锦楼的一番恐吓,如今更是连命都保不住,一时都绝望地哭出声来。 为首的那个厨娘稳了稳心神,慌忙对小厨房内的所有仆人说:“究竟是谁犯了主子们的忌讳,你自己做错了事,可不要让我们为你赔命。” 其余的厨娘也好似寻到了主心骨,开始纷纷攀扯指责起了对方,一个说她手脚不干净,一个说她在背后说主子们的坏话,一时间屋内充斥着吵嚷的声响。 下人多的地方是非多,薛锦楼根本不想听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便沉声喝止道:“都给我闭嘴。” 而后,小厨房内又陷入了一片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之后,又是一阵死命压抑着才能息止的啜泣之声,这些声响让小厨房内的气氛降到了冰点。 “我的耐心不多。”薛锦楼合了合眼眸后,便将匕首调转了个方向,如今他只需朝前一倾身,这匕首便能轻而易举地胳膊厨娘们的喉咙。 他在刑部审问犯人的时候使出的手段还要狠厉恶毒,可如今因记挂着莹儿的身子,他连狠毒的手段都不打算用,只想尽快地了结厨娘们的性命。 而厨娘们也瞧见了薛锦楼脸上的歇斯底里,若从前的三爷只是不好接近一些,此时的他却仿佛地狱恶鬼一样可怕。 她们怕的瑟瑟发抖。 “时候到了。”薛锦楼轻扯了扯嘴角,随后便连再质问厨娘们的力气都省了,便揪住了最前头那个厨娘的衣领,当下便要用匕首刺进她的喉咙口里。 也正是在这等千钧一发的时候,那个濒死的厨娘嗅到了死亡的气息,便死命地挣扎,大喊大叫地说道:“三爷,奴婢知晓是谁下的毒。” 薛锦楼握着匕首的动作一顿,他饶有兴致地望向眼前这个满脸是泪的厨娘,只道:“我还没说是中毒呢,你倒是不打自招。” 眼瞧着薛锦楼没有进一步的动作,那厨娘知晓自己已经捡回了一条命,若是她不把所有的实情交代出来,今日薛锦楼必然不会善罢甘休。 “奴婢知晓下毒一事,是因为想起了今日小花在送菜前去净室小解了一通,回来之后还用皂角洗了手,这才去正屋里送膳,那皂角的味道十分奇怪,是奴婢从没有闻过的味道。”那厨娘哽咽着将自己知晓的情况和盘托出。 她左思右想,只能想出这一点怪异之处,如今濒临死境,她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三爷,再多的事奴婢就不知晓了,还请三爷垂怜,饶奴婢一条性命,奴婢家里还有两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厨娘跪在地上恳求着薛锦楼。 薛锦楼的面色却依旧冷凝似冰,他仿佛没有听见厨娘的求饶之声,只盘问其余的厨娘,“谁是小花?” 这时,躲在角落里的烧火丫鬟怯怯地伸出了手,她生的瘦弱无比,孤零零的身影映进薛锦楼的眼中,只有那双毫无畏惧的眸子最为透亮。 薛锦楼再与小花对视的第一眼,就几乎能断定她就是下毒之人。 否则一个烧火丫鬟怎么会有这般坚毅的目光? 此时的薛锦楼反而能耐下性子,从上至下地将小花审视了一回,只问:“毒是你下的吗?” 小花也没有逃避薛锦楼的目光,只轻笑一声,然后回答道:“回三爷的话,奴婢只是用皂角洗了手,可不敢给姨娘下毒。” 她游刃有余的话语里仿佛根本不把这些事当真一般,轻飘飘的态度里染着几分藐视人命的不忿。 而这点不忿与莹儿所有的苦痛比起来又显得如此讽刺。 薛锦楼只恨不得一刀了结了眼前之人,可为了能找到证据将二房之人绳之以法,又不得不耐着性子问她:“薛忠和胡氏给了你什么好处?我可以加十倍给你。” 这话一出,小花却是嗤笑了一声,她根本没有作为奴婢的卑怯之意,而是挑衅般地直视着薛锦楼,等待着他歇斯底里的崩溃。 其余的厨娘们知晓自己已保下了一条命,霎时便松了一口气,也谴责起了小花。 “姨娘待你不薄,逢年过节总有赏赐,你怎么竟生出了这样的狗胆来?” “是了,前段时日你还养了只野狗。咱们薛国公府里可不许下人们私自蓄养畜生,若不是姨娘为你求情,你早就被人乱棍打死了。” 小花听得此话后,霎时一改方才的淡然模样,几乎是龇牙咧嘴地对这几个厨娘吼叫道:“她哪里是要救我?只是她生下来的福哥儿喜欢我的小安子,她甚至没过我的意见,就把小安子抱养了过去。我们奴婢就是一条贱命,可我养的小安子不是。她自己也是奴仆出身,为何还要夺人所爱?” 话说到此处,小花为何给莹儿下毒的动机也暴露了个彻底。 薛锦楼也听无双和双喜提过一嘴,说福哥儿瞧上了一只小土狗,整日里吵闹着要和狗狗一起玩,奶娘们拗不过他,只能把土狗抱养到了厢房里。 莹儿也知晓此事,她本就是个慈母,见儿子对那只小土狗爱不释手,便索性让奶娘们好好将养小土狗,等儿子大了也好有个玩伴。 谁曾想这只土狗的主人竟然是厨房里的烧火丫鬟。 薛锦楼了解莹儿的性子,她从不是那等爱夺人所好之人,这事之间必然存在着误会。可这小花的心性也太过恶毒了一些,仅仅只是一个土狗而已,她竟然就要害人性命,薛锦楼绝对会让她血债血偿。 纵然如此,薛锦楼心间涌起的怒意也达到了顶峰。 “我才不在意你是为了什么而给莹儿下毒。就像我刚才说的一样,只要你把一切都和盘托出,我可以给你留一条全尸,还会给你的家人白银千两。” 薛锦楼残虐的一笑,手里的匕首已锋芒毕露。 “可你若是不愿意和盘托出,不仅你会死,你的家人、你的朋友也都会死,甚至连个全尸都没有,你且仔细掂量掂量。” 第一百零二章兴师问罪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薛锦楼对小花的处置可谓是手下留情,他既没有即刻要了小花的性命,反而还给了小花选择的余地。 横竖都是一个死字,只要小花愿意供出在幕后指使她的人的身份,她的亲人们却能后半辈子衣食无忧。 只要小花还存有几分理智,就该知晓这笔买卖稳赚不赔才是。 薛锦楼掩住了心内所有的怒意,持起了几分耐心,就这样居高临下地凝视着小花。 其余的厨娘们也成了薛锦楼的帮凶,个个虎视眈眈地注视着小花,等待着有罪之人的认罪伏诛。 小花的心里也在天人交战,她明白自己已走入了必死之局,如今只看她愿不愿意给在世的亲人几分惠利。 若她狠心一些,自然可以不管不顾。可偏偏她的亲生父母都是勤劳老实之人,一辈子战战兢兢的当差,从不敢行差踏错一刻。 薛锦楼将小花犹豫的神色纳进眼底,嘴边扬起的笑意渐渐加深了几分,只听他说道:“你在挽莹院也当了几个月的差,知晓我的脾性。我可不像你们姨娘一样如此仁善,你若是执迷不悟,我会让你的亲人们死的比你还惨。” 他在刑部当了几年的差,手段称得上是狠厉无情。 小花在他眼前单纯的宛如一张白纸,这般无畏的恶毒才让人格外心惊。 短暂的犹豫之后,小花便颓然般地抬起了头,迎着薛锦楼锋芒毕露的眸光,叹息般地说道:“三爷想知道什么?奴婢一人做事一人当,还请三爷放奴婢的家人们一条生路。” 薛锦楼满意地勾起了唇角,不屑地笑道:“你倒还识相。” * 从小厨房赶回挽莹院后,薛锦楼便屏退了所有的丫鬟们,一人专心守在莹儿的床榻边。 许是福哥儿也知晓自家娘亲正在忍受着非人之痛,便一改前几日的顽皮,乖乖地被奶娘们抱在怀里。 薛锦楼抽空去抱了抱儿子,只是因担心着莹儿的缘故而愁眉不展,也没空陪着福哥儿打闹玩笑。 奶娘们更是小心翼翼地伺候在旁,经刘氏提点了一回之后,愈发不敢薄待了福哥儿。 二房的薛忠和胡氏也悬起了一颗心,几次三番地派丫鬟前去探听消息,可挽莹院门户紧闭,连半点消息都没传出来。 薛忠尚且能沉得住气,胡氏却格外惴惴不安,身边的丫鬟和婆子们时不时苦劝一番,她才能稍安勿躁地等待消息。 两日后,薛锦双已能下地走路,人瞧着比从前还要消瘦几分,露出几分风流才子的韵致来。 胡氏疼惜儿子,暗自立誓要给儿子寻一个门当户对的贵女为妻,有了强硬的岳家支持,世子爷一位才能落在他头上。 晨起时,她又打发了几个丫鬟去探听挽莹院的消息,再不济也去问问云和院的婆子们,总能旁敲侧击地问出些消息。 至于薛忠安插在挽莹院的眼线,若非情况危急,胡氏才不愿意打草惊蛇,让薛锦楼等人揪出内鬼来。 “瞧着,别是国公爷的人失手了,祝姨娘不仅安然无恙,连大嫂与楼哥儿也没有生出嫌隙来。”胡氏忧心忡忡地说道。 身边的丫鬟们知晓她与薛忠面和心不和,正忖度着该如何回话的时候,外间却响起了一阵吵嚷之声。 原来是秦御史家的嫡长女按时来薛国公府赴约,正要与薛锦双见上一面,以此来相看一番。 胡氏知晓秦夫人出身名门望族,秦小姐也是个端庄贤惠的大家闺秀,管家理事的本事在京城贵女里也称得上是翘楚。 胡氏听罢嘴角的笑意迟迟不肯往下落,她吩咐丫鬟们替她梳妆净面,将她压在箱笼里的罗衫花裙寻了出来。 至于薛锦双,他虽无心娶妻,可在薛忠的逼迫下也只有与秦小姐结亲的这一条路能走,否则,王若霜会死无全尸。 “罢了,不去管大房的事了,还是四爷的事最为要紧。这些时日他吃了不少苦头,清瘦成了那般模样,我这个做娘的瞧了心里当真不是滋味。”胡氏慨然般说道。 “是了,咱们四爷最是孝顺。前些日子还为了太太与国公爷顶撞起来,只怕这世上再没有比我们四爷更和顺的儿子了。”婆子顺着胡氏的话奉承了薛锦双一番。 心情颇佳的胡氏便随手赏了一支金钗下去,只把婆子喜得眉开眼笑。 不多时,薛锦双便在丫鬟们的簇拥下走到了二房的正屋,他仔细装扮过一番,眉宇里虽凝结着几分郁闷之色,可却掩不住面容里的俊逸郎秀。 胡氏满意地点了点头,便提点了他几句该如何与秦小姐搭话,薛锦双恹恹地应了。 一刻钟后,秦夫人便领着秦小姐走进了二房的前厅。 秦夫人是个雍容华贵的妇人,一颦一笑里捎带着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势,而秦小姐却生的俏丽如三春之桃,面容讨巧又清秀。 若说颜色,秦小姐的长相毫不逊色于王若霜,只是薛锦双也是个长情之人,早在第一回瞧见王若霜时便对她一见钟情。 此后种种羁绊,都让这桩情缘愈发坎坷和坚定而已。 如今王若霜下落不明,她肚子里的孩子也已被薛忠狠心打落,活在这世上的薛锦双便只如同个浑浑噩噩的行尸走肉一般。 他立在秦小姐跟前,疏离且淡漠地向她行了个礼,在胡氏的示意下开口道:“见过秦小姐。” 秦小姐羞赧地垂下了头,只敢偷偷瞥一眼身前俊朗的白衣公子,瞥到一小半的俊色,她却已羞得不敢抬头。 “见过薛公子。” 杏花缤纷,漫天的落花落于她和薛锦双的肩头,俊男靓女相携而立,足以吸引在场诸人的所有目光。 胡氏与秦夫人含笑着望向自己的儿女,两人相视一笑,互相嘘寒问暖了一番后便道:“他们年纪相仿,倒是头一回相见,着实可惜了些。” 而后,胡氏便领着秦夫人去了正堂,几番说笑下来,两人便极有默契地提及了婚事。 气氛正是和乐融融的时候,胡氏作为男方的亲眷,正想主动提及婚事一事时,外间却又响起了一阵吵嚷之声。 这一回的吵嚷之声比先头那一回更为喧闹,这点喧闹之声在孤寂的环境下显得格外清晰。 胡氏还以为是二房的下人们不服管束闹出了些动静,脸上露出两分赧然,正要开口的时候。 那点吵嚷之声却飘到了正堂的门扉之处。 一夕之间,薛锦楼与刘氏两人已气势汹汹地闯进了正堂之中,两人含着怨恨的目光直勾勾地往胡氏身上落。 “二叔母/弟妹可要给我们大房一个交代。” 话音甫落,薛锦楼便让出了一个身位,让他身后被五花大绑的小花能清晰地撞入胡氏的眼中。 第一百零三章还击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薛锦楼与刘氏之所以会在如此巧妙的时间出现在二房,便是因他们早先便打探得知了胡氏有意要为薛锦双择取一个名门贵女为妻。 秦御史家的小姐也是京城贵女中的翘楚之人,若是薛锦双能与她喜结良缘,于二房而言也是一笔不小的助力,薛锦楼只恨不得手刃了薛忠与胡氏,又怎么能眼睁睁地瞧着薛锦双迎娶秦小姐。 他与刘氏的贸然出现打了胡氏一个措手不及,短短的一个照面,她便腆着笑对刘氏开口道:“嫂嫂怎么来了?可是要为锦双和秦小姐做保山?那可真是我们锦双的福分了。” 胡氏并非蠢人,几乎是在第一时间便理清了如今的局势,她想要明哲保身,更想稳稳当当地保住儿子的亲事,所以才会对刘氏奉上一个谨小慎微的笑容。 可刘氏哪里是好相与的人?更何况大房与二房早就到了不死不休的境地,她不发威,薛忠和胡氏便在背地里使了毒计针对她们长房。 “二弟妹可是说笑了。我此番特地赶来二房,不是为了成人之美,而是为了救秦小姐于水火之中呢。”刘氏皮笑肉不笑地望着秦夫人,眸子里尽是饶有兴味的揶揄之色。 秦夫人本安然地坐在扶手椅里,听得此话后,却霎时变了脸色,只一眼不眨地望向刘氏。 她在登薛国公府大门之前,就知晓薛国公府里大房与二房不对付一事,秦夫人早些年在闺阁的时候与刘氏有过些龃龉,所以她为女儿择定夫婿的时候根本没有考虑过薛锦楼。 即便薛锦楼与薛锦双年少有为,且在刑部的差事也办的极好,将来说不准便能平步青云,可她就是瞧不中薛锦楼。 后来秦夫人听闻薛锦楼宠妾灭妻,把一个奴婢出身的妾室宠的不知所以,膝下还多了个祸害家族的庶长子,对薛锦楼的不喜也达到了顶峰。 薛锦双虽不如薛锦楼那般有出息,可出身性情也比京城其余的纨绔公子好上许多,更别提薛忠和胡氏还答应了她,薛锦双一辈子绝不纳妾。 秦夫人并不想自己唯一的女儿去攀什么高枝,她只想女儿嫁得一个知冷热的好夫婿,夫婿一辈子不纳妾,与她和和美美的过上一辈子。 所以刘氏的贸然造访也让秦夫人分外不喜,她瞥了一眼刘氏,问她:“原以为大太太您也是个娴雅知礼的妇人,如来见您不请自来,带着儿子硬闯弟妹院里的明堂,可见是把规矩礼仪都抛之脑后了。” 秦夫人冷硬的态度暗合着胡氏的心意,她心里十分高兴,却又思忖着不能让刘氏搅黄了锦双的婚事。 趁着刘氏尚未开口,胡氏便上前一把攥住了她的衣袖,用只有她和刘氏能听见的音量,说道:“求大嫂垂怜,好赖您也是锦双的长辈,可别坏了他的婚事。” 若换了平日里,刘氏的确是不会狠心到要搅黄薛锦双的婚事,可胡氏才在大房施展了如此不堪的毒计,如今又冠冕堂皇地用长辈一言来弹压着她。 胡氏自己也是楼哥儿和莹儿的长辈,她做出来的事哪里有长辈的样子? “长你的狗屁辈。”刘氏同样压低了嗓音,生平头一次从她嘴里冒出了如此粗俗的骂声,可把胡氏吓愣在了原地。 刘氏却像没事人一般望向了秦夫人,四目相对间,她便笑盈盈地开口道:“秦夫人还是如从前一般能言善辩。只是今日你辨不忠奸来,以为给自家女儿寻了个好倚靠,却不想锦双早已心有所属,甚至还珠胎暗结。” 话音甫落,明堂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刘氏与薛锦楼都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薛锦双自始至终都是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他根本不在乎秦夫人与秦小姐如何看他,而胡氏则胀红着一张脸,仿佛下一瞬就要滚下泪来一般。 秦夫人和秦小姐闻言也面面相觑了一番,两人皆是如出一辙的怔愣。 胡氏方才要出言为薛锦双强辩,薛锦楼已大手一挥,给屋外的无双和双喜使了个眼色。 不多时,几个面容冷硬的婆子们便搀扶着一个女子进了明堂,那女子的身形瞧着清瘦无比,走路也有几分磕磕绊绊。 薛锦双是明堂里最先望向这女子的人,他那双如死灰般沉寂着的眸子在认出女人的样貌时霎时迸发出了璨然的光亮。 胡氏也认出了女子的样貌,她身形陡然一僵,而后便被巨大的震烁逼得连连往后退去,不断起伏的胸膛里仿佛蓄不住多少气力一般,下一瞬她就要断气而亡。 薛锦楼嘴角一勾,眼瞧着安然无恙的王若霜走进了正堂,便饶有兴致地望着薛锦双说:“双哥儿,你可欠了哥哥我一个莫大的人情呢,王若霜不仅没死,她肚子里的孩子也还活着。” 秦夫人也盯着王若霜瞧了许久,王若霜的打扮虽十分简朴,可却遮不住面容里的俏丽。 她越看王若霜越觉得眼熟,总觉得在哪里见过这个女子,可一时半会儿又实在想不出来。 直到她身边立着的秦小姐惊呼一声,那双素白的姣美容颜上涌现了一股难堪的窘迫,再配上那一句:“这不是王家姐姐吗?” 秦夫人方才如梦初醒地认出了王若霜的身份,她将王若霜从头至尾地瞧了一遍,而后便蹙着眉头望向胡氏,只问:“二太太莫非是把我们当成猴来耍吗?” 在场诸人都是聪慧之人,尤其是秦夫人。她一瞧见薛锦双望向王若霜的那一对含情脉脉的眸子,便知晓了这两人之间必然有鬼。 可王若霜曾是薛锦楼的正妻,这桩婚事闹得满京城人尽皆知,薛锦双竟然与自己的嫂子搅和到了一起去? 秦夫人想明白了这一点后,便有千万般的火气往喉咙口烧去,她难以克制自己的心绪,想要破口大骂胡氏一番,却又骂不出来。 好在秦小姐及时搀扶住了自家娘亲,并俯身在秦夫人耳畔密语道:“娘,若是你闹出来,反倒对我的名声不好,如今我与薛公子的婚事尚未过明路,咱们不是没有退路。” 思及此,秦小姐便像刘氏递去了个感激的眸子,她朝着刘氏盈盈一礼后,便劝说着秦夫人与她一同离去这等是非之地。 胡氏想上前去阻拦,可才往前头走了一步,却只能瞧见自家儿子如痴了般凝望着王若霜的眸光。 她气了个仰倒,哪里还有脸皮去阻拦秦夫人和秦小姐。胡氏只能颓然地倒在地上,怒意凛凛地指着刘氏和薛锦楼骂道:“你们好歹毒的用心,锦双有何处得罪了你们,你们就这样算计她?” “二叔母倒是恶人先告状。”薛锦楼冷笑一声,嘴角煊出嗜血的冷意来,“你伤了莹儿多少,我会一点点地加诸在你和锦双身上,如今不过是道开胃菜而已,怎么?二叔母就扛不住了?” 薛锦楼毫不遮掩自己的恶意。 第一百零四章复仇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薛锦楼冷笑不止,说出口的话语更是一句比一句阴寒,那双裹着数不清恨意的眸子从胡氏游移到了薛锦双身上。 若要摸着良心说话,他这个四弟平日里唯唯诺诺,对他这个三哥哥还算恭敬,若不是薛忠和胡氏苦苦相逼,他也不想毁了四弟的一生。 薛锦楼收起了心里一闪而过的心软,只笑道:“把王氏带下去吧。” 他轻飘飘的一句话,几个婆子们便围上来制住了王若霜的左膀右臂,王若霜也不曾挣扎,只是木然地在婆子们的引领下走出了明堂。 她这条命都是薛锦楼所救,如今争着一口气远赴京城,也不过是为了能再与薛锦双见上一面罢了。 薛锦双的目光却牢牢地落在王若霜的背影之上,待再也瞧不见王若霜这号人物时,他才调转方向,朝着薛锦楼“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多谢三哥施救之恩,锦双知晓大房与二房多有嫌隙,可若霜是无辜的,还请三哥放她一条生路。”薛锦双言辞恳求地祈求道。 他知晓自己的爹爹居然不会同意留下王若霜的性命,便只能祈求薛近楼能放王若霜一马。 薛景双哭的满脸是泪,言辞恳切的为了心爱的女子努力祈求着。 薛锦楼听后却恍若未闻,只将目光挪移到了胡氏身上,“二叔母还是让人把双哥儿拖下去吧,有他这个孬种在,我也没法与二叔母好好谈条件。” 胡氏心里满是怒意,怨恨着薛锦楼的不顾情面,俨然是忘了自己才使了毒计暗害莹儿。 只是她虽有满腔的怒意要宣泄,却又得不顾忌着自己嫡亲儿子,胡氏心有不甘,却也只能让婆子们将薛锦双拉了下去。 薛锦双一心记挂着失而复得的王若霜,甚至不必婆子们用力攀扯他,自个儿便往外间走了出去。 薛锦楼讥讽地一笑,兴冲冲地注视着薛锦双离去的背影,感慨似地摇了摇头,对胡氏说:“枉费二叔和二叔母一片苦心,却偏偏生了个草包下来。即便你们为锦双打点好了一切,他却还是爱上了个最不应该爱的人,不仅亲事没了着落,只怕以后的官途也被这等不孝不悌的行径堵了严严实实。” 胡氏此时还陷在失去秦家这桩好婚事的苦痛之中,甚至没有思虑到今日锦双与王若霜有私情的消息传出去会对他的前程造成莫大影响的这一层。 薛锦楼便大发善心地给胡氏提了醒,浑浑噩噩的胡氏顿时意识到了这一点,眸子立时蓄满了热泪,只见她挣扎着站起了身,指着薛锦楼的鼻子破口大骂道:“你这个畜生,你……” 她太过激动,一口气没提上来后便要两眼一翻晕了过去,一旁看了许久好戏的刘氏便笑着吩咐外间的丫鬟们:“快把参茶拿进来,给二太太灌下去。” 一听这话,胡氏便是能晕也不敢再晕过去了,她一双眼里仿佛装了个黑窟窿一样紧盯着刘氏,彻骨的恨意无法消弭一毫一厘。 “凭什么好处都让你们长房占了,薛忠也是薛家的血脉,熬了这么多年才得了个国公爷的位置,凭什么薛锦楼想要世子爷的位置,我们二房就要拱手相让?”胡氏被满腔的怒意驱使着落下泪来,甚至丝毫不顾忌自己的形象,冲着刘氏与薛锦楼颓然大喊道。 只是薛锦楼并不愿意听这等锥心之语,他只是居高临下地睥睨着胡氏,眼瞧着她歇斯底里地吼叫,只幽幽地冒出了一句:“因为你儿子与他的前嫂子通女干,并且我还捏住了这等罪证,为了你儿子的名声,你不得不把世子爷的位置拱手相让。” 一番话让胡氏哑口无言,她自然知晓薛锦双在这事上大错特错,可锦双是她挣命般才生下来的儿子,她怎么舍得责罚他? 明明是王若霜这个狐媚子蓄意勾引锦双,否则以锦双的心性怎么会做下这等大逆不道的事。 薛锦楼瞥了一眼胡氏固执的面色,便冷笑着说道:“二叔母定是在想,定是王氏蓄意勾引四弟,四弟未经人事,自然受不住这等诱惑。” 胡氏不语,一双眸子里喷着旺盛的火焰。 薛锦楼背手在胡氏跟前来回走了几圈,嘴角的笑意愈来愈深,他幽幽一笑道:“我本以为二叔母是个聪慧人,早先便看明白了二叔的阴谋诡计,所以才想帮扶二叔母一把,谁曾想二叔母是烂泥扶不上墙呢。” 这话却是没头没尾,刘氏也狐疑地望向了薛锦楼,候着他接下来的话语。 “二叔母就不想想,二叔为何要斩草除根,这么痛快地将王若霜弄出京城?竟还想弄死了她肚子里的孩子?说到底那也是锦双的血脉,养在外头随意寻个由头也能保下命来。”薛锦楼游刃有余地说道。 胡氏的心不停地往下坠,心里已然生出了个可怕的猜测。 薛锦楼便继续说道:“二叔既在外养了一次外室,那便会有第二次。这些时日二叔应从没碰过二叔母吧,那也是人之常情,谁让二叔新收用的这个外室是个二八年华的妙龄少女呢,可怜二叔母日日为了锦双的事悬心,二叔却在外与外室逍遥自在,如今那外室还珠胎暗结,只怕又要生个庶子下来了。” 这些事连刘氏都不知情,胡氏更是被闷在鼓里,只有薛锦楼了如指掌,原因也很简单——薛忠收用的那个外室是薛锦楼精心挑选的扬州瘦马,眉目含情,娉娉婷婷的身段婀娜如柳,一眼便能拿捏住薛忠的心。 薛锦楼之所以煞费苦心地安插这个外室,自然不只是为了让二房的叔父与叔母离心而已,他还想把二房搅和的乌烟瘴气,让他们夫妻离心、母子相恨,最后每个人都带着无尽的悔恨死去。 只有这样,薛锦楼才能原谅他们,才能原谅自己。 他们暗害莹儿,该被千刀万剐才是。若是死的痛快,实在难消薛锦楼心里之气,他知晓胡氏最在意与薛忠的情和自己的两个儿子,他就要让她痛不欲生、生不如死。 还有薛忠,最在乎的不过是自己国公爷的地位,那他就要让他身败名裂,失去一切。 如此,才能为莹儿出一口恶气。 刘氏也没想到薛锦楼在背地里会有如此深切的一番筹谋,他算无遗漏,将薛忠和胡氏死死拿捏了个彻底。 这外事必然是他精心挑选过的妙龄女子,为的就是给薛忠布下天罗地网,也算是给了户氏当头一棒,让她明白自己有多可笑。 胡氏听完薛锦楼的这一番话语之后果真如薛锦楼预料的一般怔楞了很久,久到薛锦楼以为她根本就不在意薛忠在外面养外室这一件事。 此时此刻,刘氏也开始心疼起了自己的这个二弟妹。她自己守了二十年的活寡,也听过不少风言风语。可二弟妹明明没有守活寡,怎么日子还这样难过? “二弟妹,你也别嫌我这个长嫂说话不好听,前些日子二弟是怎么对待你的我也知晓,甚至母亲都为你说了好话,让二弟不要把你关禁闭,可二弟依旧我行我素。说的好听些是二弟不服管教,可说的难听些,不就是他厌弃你这个正妻了吗?”刘氏如此轻飘飘地就说出了胡氏心里最大的梦魇。 胡氏一直不愿意承认薛忠对她冷漠无情这个事实。当初她嫁给薛忠时满心满眼的都只想与他白首不分离,可如今却是相看两厌,走到了穷途末路的境地。 她知晓薛锦楼没有骗她,薛忠一定是在外头养好了外室,那外室必然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年华鲜嫩的如同树上的甘霖一般,勾着男人前去采撷。 而她呢?早已是年老色衰的黄脸婆了,薛忠早就厌了她了。只可怜她还对薛忠抱有些余情,以为他会为了儿子而好生对待她。 都是狗屁。 胡氏的心早已碎的七零八落,她孤零零地倒在地上,甚至没有力气去回复薛锦楼的话语。她的脑海里飘入了无比零碎的画面,从二十年前她嫁给薛忠的那一夜慢放到了今日她狼狈地被长房这对母子逼至绝境。 她在薛国公府里当了二十年的二太太,为了二房殚精竭尽、百般钻营,可儿子却办下了一桩离经叛道的丑事,直到今日还对王氏那个贱婢念念不忘。还有她的夫君薛忠——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 临到此刻,胡氏反而不想再落泪了,她决然地抹去了自己眼角的热泪,倏地抬起眸子直视着薛锦楼,问他:“你想让我死,是不是?” 薛锦楼不置可否。 胡氏自嘲一笑道:“我可没有这样的本事去支使你们大房的人给祝姨娘下毒,这都是薛忠的主意,我只是替他弄来了西域的蛊毒。” 人一旦失望到了绝境,便反而会生出莫大的勇气来。譬如此刻的胡氏,她根本不怕薛锦楼怒到极致会将她碎尸万段,她即便是死,也一定要拉上薛忠这个畜生。 “二叔母的意思是,挑拨我和母亲的关系,给莹儿下毒后再栽赃给母亲,都是二叔的主意?”薛锦楼肃着脸问。 胡氏艰难地从青石地砖上起了身,并拢了拢自己鬓边散乱的发丝,淡声对他说:“当然不全是他的主意,我们夫妻一块儿想了法子。你二叔已经五日没有回府了,他是个狼心狗肺的人,定然有本事摘清他自己,只怕是会把所有的罪责都推到我身上来。” 她已然不在意自己的生死,只是不想让薛忠逍遥自在地活着。 刘氏也听厌了这等说辞,她并不在意这等毒计出自于谁之手,她只想让薛忠和胡氏付出应有的代价。 薛锦楼与刘氏的想法不谋而合。 “二叔母,我如今留你一条命在,只是为了给你一个机会。”薛锦楼的嘴角不再露出笑意,他肃冷着一张脸,将脸上刺骨般的寒霜一览无遗地暴露在胡氏跟前。 胡氏心里发怵,问他:“你要给我什么机会?” “二叔母走了,二叔只怕也独活不了。不管你们愿不愿意在地府里做一对苦命鸳鸯,我总要一齐把你们送走。可你们走后,锦双和锦炎该怎么呢?他们的婚事和前程只怕都系在我的手上了。”薛锦楼如此说道。 这话才是切实地触及到了胡氏的命脉,她可以不在乎自己的性命,也可以拼了命地将薛忠拉下水,可她不能不在意自己的两个嫡子。 “你待如何?”胡氏的心里经过了一番天人交战,只能勉强维持着表面上的镇定,她充满期望的眸子落到了薛锦楼的脸上。 薛锦楼也不让她失望,将自己的诱饵抛了出来,“二叔可比二叔母狡猾许多,若想拿捏住他的把柄不是件容易的事,所以必须要二叔母帮忙,只要二叔付出应有的代价来,我就能给二叔母打个包票——锦双能娶个名门贵女为妻,锦炎可以一辈子衣食无忧。” 他是个说到做到的守信之人,胡氏信任薛锦楼之心甚至超过信任薛忠。 “好,我答应你。”胡氏不假思索地应下。 * 正堂内伺候的都是胡氏的心腹,胡氏千叮咛万嘱咐了一通,心腹们便都统一了说辞。 至于薛锦双那儿,胡氏一狠心,就让人把他送去了京郊偏僻的庄子上,等到她与薛锦楼达成目的之后,再把他接回薛国公府。 薛锦楼满意于胡氏办事的速度,因这两日不曾打探到薛忠的行踪,便干脆守在挽莹院里,寸步不离地陪伴在莹儿左右。 莹儿仍是未曾苏醒,薛锦楼心里担忧不已,每日里除了为莹儿净面和擦拭身子外,还要拿了她最喜欢的话本子,一句一句地念给她听。 小桃等丫鬟瞧在眼里也觉得万分动容,私底下又落了一回泪。 皇天不负苦心人,许是薛锦楼的诚心感动了上苍,莹儿在昏睡了六日之后终于悠悠转醒,她身体虚弱的不像话,只能勉强睁开自己千斤重的眼皮,去瞧一眼坐在她身旁的薛锦楼。 “三爷。”莹儿有气无力地唤了一声。 明明只是一句最普通的呼唤,薛锦楼却激动地险些落下泪来,他见莹儿萎靡不振,心里实在疼惜,就让小桃等人去把福哥儿抱了过来。 福哥儿也有几日不曾见到自己的娘亲,一闻到莹儿的味道,他便嚎啕大哭了起来。 他一哭,莹儿心里也难受。薛锦楼见状便让奶娘们立刻抱走了福哥儿,守在床榻旁柔声劝哄莹儿道:“我知晓你担心福哥儿,福哥儿这些日子都好好的,等你再好一些就能抱抱他了。” 第一百零五章柳婉婉(上)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莹儿听着薛锦楼温柔似水的劝哄之声,腿边以及膝盖边的伤口更是痛的她冷汗直流,可因她气力不济的缘故只能翕合着丹唇,连落下来的两行清泪都染着无尽的哀苦。 薛锦楼瞧见莹儿此等情状,心里疼惜到了顶头,便只剩下了彻骨的恨意,他简直恨不得活剐了薛忠与胡氏。 “你再睡一会儿,我就在旁边守着你。”薛锦楼收起了自己心间的狠厉情绪,将千疮百孔的自己修补的完好无缺,再以自己心间盈润着的热切去抚慰莹儿。 莹儿这一遭吃了不少苦,此时如孩童般蜷缩在宽阔的镶云石架子床上,虽未施脂粉,映在薛锦楼的眼中却如同神妃仙子一般美的夺人心魄。 薛锦楼端了铜盆又绞了软帕来替莹儿擦拭额角的细汗,小心温柔的动作根本不必小桃等丫鬟的相帮。 一个时辰后,熬了两个大夜的薛锦楼也倚靠在床头眯了一会儿。 莹儿被腿间的痛意磨醒,此时屋内只有两盏影影绰绰的烛火,她睁开杏眸去辨认前方的景象,如潮般的痛意一波波地漫了上来,她忍不住嘤咛出了声。 只是如此细微的声响,薛锦楼却猛地睁开了眸子,他先去外间让小桃把炉子上热好的麻沸散端了进来,自个儿又绞了帕子替莹儿擦拭汗珠。 “先用点燕窝粥,再喝半碗麻沸散下肚,你就能安安稳稳地睡一个好觉了。”薛锦楼说着,便小心翼翼地上前环抱住了莹儿。 他仔细留意着自己手边的动作,绝不肯触碰到莹儿的伤处,好不容易把莹儿扶起了身,小桃也端着燕窝粥和麻沸散进了屋。 薛锦楼不假手于人,亲自服侍着莹儿用膳。 一个时辰后,莹儿喝下肚的那半碗麻沸散总算是发挥了效用,腿间磨人的痛感终于消退了下去,她也能闭目睡个整觉。 小桃立在薛锦楼后头,端着托盘久未离去。 见状,薛锦楼便皱着剑眉问她不肯离去的缘由,小桃便壮着胆子说道:“三爷,芙蕖这两日也疼的睡不着觉,可否让她也喝半碗麻沸散?” 薛锦楼摆摆手道:“这等小事你自己做主就是了。”麻沸散虽极为珍贵,可他们薛国公府家大业大,他也不至于小气到连碗麻沸散都不舍得赏给奴婢们。 小桃得了薛锦楼这句话后,高悬着的那颗心也终于落了地,她悄悄退出了正屋,才想去耳房里瞧一眼芙蕖,却在廊道上遇上了照顾福哥儿的那两年奶娘。 奶娘们行色匆匆,额角还密布着豆大的汗珠,仿佛是要急切到立刻吵醒正屋里的两个主子一般。 小桃见状忙上前捂住了奶娘的嘴,只压低了声音道:“姨娘刚睡下,三爷可不许我们嚷起来,你有什么事不如去寻太太?” 那奶娘一副六神无主的模样,经由小桃的提醒之后,才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道:“幸好有小桃姑娘的提醒,否则老婆子我又要犯三爷的忌讳了。” 自从莹儿刮骨疗毒之后,薛锦楼便遮不住自己心里的戾气,时常肃冷着一张脸,遥遥一瞧便像极了从地狱里归来的罗刹恶鬼,着实是让人惊惧不已。 “可是福哥儿出了什么事?”小桃与奶娘两人一齐隐在浓重的夜色之中,因不敢叨扰了里屋里的两位主子,便都压低了声音小声交谈道。 奶娘忧心忡忡地说:“是了,许是母子连心的缘故,福哥儿吃什么吐什么,我实在是害怕,不敢瞒着上头的主子们。” 说着,奶娘也不敢再耽搁下去,便火急火燎地赶去了云和院。 * 翌日一早。 莹儿悠悠转醒,许是昨夜她喝了半碗多麻沸散的缘故,早起时尚且不曾察觉到腿部的疼痛。 她一醒,薛锦楼也睁开了眼。 两人四目相对之间,莹儿率先瞧见了薛锦楼下巴上的胡茬,以及他眸眼里的暗红血色,那张英武俊朗的面容里也留存着遮掩不住的疲惫。 莹儿一下子便软了心肠,朝着薛锦楼莞尔一笑道:“让三爷担心了。” 薛锦楼上前刮了刮她的鼻子,含笑着对她说:“你我之间,何必说这样客气的话语。” 之后的几日,莹儿都在安心养伤,薛锦楼怕她病中烦闷,便特意从府外的书阁里买了个女先生回家,让女先生取了时兴的画本子绘声绘色地说与她听。 莹儿识字不多,心里却羡慕那些博闻强识的才女,因此对薛锦楼请来的这位女先生十分敬重,言谈中隐隐有将她引为知己的意思。 这位女先生名为柳婉婉,从前也是官宦人家的独女,又因家族败落而落入了市井野坊之中。 先头的日子她还存着几分心高气傲,不愿意和那些粗俗的妇人一般为了生计而放下自己的尊严,她靠着仅剩的家底度日,却不想只过了半年的日子,她祖父祖母遗留下来的银两却都被她耗了个干净。 她独身一人流落市坊,没有安身立命的本事便会被人欺辱践踏。见惯了冷眼的柳婉婉便投靠了从前的闺中密友,让这位密友给她介绍了个在书坊里说书的活计。 因她是女子的缘故,说不来那些荡气回肠的历史,每月不过靠着几百文银子度日而已,所以当薛锦楼将一百两银子扔在她眼前的时候,柳婉婉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应下了这桩差事。 走进雕栏玉栋的薛国公府里,她算是见识到了何为锦绣富贵。连薛锦楼身边的姨娘身上穿戴的都是她不曾见过的珍宝,又何况是薛锦楼的正妻。 柳婉婉从前也是官宦小姐,她家里却远不如薛国公府这般富贵。金银财帛动人心,柳婉婉在挽莹院住了两日,瞧见那些婆子和丫鬟们都对莹儿无比恭敬,心里不免也有几分艳羡。 她从丫鬟们的闲谈话语里得知莹儿从前不过是个通房丫鬟,不知为何得了薛锦楼的喜爱,自此野鸡变成了凤凰。 柳婉婉生的也柔善可人,便存了两分痴心妄想,暗地里与莹儿打探着薛锦楼的喜好。 莹儿无比钦佩柳婉婉的才华,对她没有半分戒心,只说:“三爷不爱吃甜食,他吃的很刁,我一向不管这些吃食上的小事。” 她娇娇媚媚地一笑,一旁的小桃等人见莹儿心绪开朗,便也在侧凑趣道:“三爷到底舍得让姨娘您劳心劳神?您只管享您的福就是了。” 一席话说的柳婉婉春心萌动,心里的念头破土而出,大有蓬勃而上的势头。 第一百零六章柳婉婉(下)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柳婉婉的一颗心被薛国公府的满门富贵拨动的热切不已,她嘴里说着的是话本子里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心里念的却是那远在天边的薛锦楼。 薛锦楼生的英武高大,又兼通身上下有股清贵无双的气度,遥遥立在人眼前,便足以把未出阁的女子迷得七荤八素。 柳婉婉也是这般,她花了不少力气从莹儿这儿套话,甚至还从丫鬟们的嘴里打听知晓了安平县主也对薛锦楼有意一事。 若是安平县主嫁进了薛国公府里,即便她成功勾上了薛锦楼,成为了他的妾室,只怕也没有什么好日子过。 所以柳婉婉便语重心长劝了莹儿一番,话里话外都是让她不要放松警惕,可不能让这等心机叵测的女子进门一事。 莹儿听后却不由地蹙起了柳眉,一时间只觉得柳婉婉对他们薛国公府内院的事太过热切了一些,抬眼一见柳婉婉正含笑凝望着她,眸子里盛着暖热的关心,便又压着心中的疑惑道:“我是什么身份,三爷娶谁做继室一事哪里能让我来做主?” 柳婉婉还要再说话,小桃却出言打断了她:“姨娘,该用午膳了。” 这几日柳婉婉沾了莹儿的光,吃了一顿山珍海味般的午膳,回回都如饿死鬼投胎般吃个没完,小桃等丫鬟们都在背后偷偷笑她寒酸。 “今日吃什么?”一听得要用午膳,柳婉婉便兴高采烈地问小桃道。 小桃没好气地剜了她一眼,只对莹儿说:“大太太赏下了一碗桃胶莲子羹,姨娘不爱吃甜食,奴婢让厨娘们少放些白糖。” 桃胶莲子羹?当初柳婉婉的家族还没有败落的时候,她也时常能吃上一碗这样名贵的补物,只是如今她却没有闲钱去吃这样的奢靡之物。 莹儿过惯了奢靡日子,倒是不把一碗桃胶放在心上,她回身朝柳婉婉瞥去一眼,便见她满目期望地望着自己,一时颇为赧然,便说:“昨日也吃了燕窝和桃胶,不如柳姐姐替我吃了今日这一碗桃胶莲子羹吧。” 柳婉婉自是欢喜不已,偏偏面上还要作出一副清高扭捏的模样来,“你身子弱,正是该滋补的时候,我怎么好夺人所爱?” 莹儿闷在府里一两年的光阴,其间除了与丫鬟们说笑斗嘴以外,连个年纪相仿的密友都没有。柳婉婉身上虽透着许多市侩之气,可的确才识过人,与莹儿一见如故。 她十分珍惜这段友情,自然不会心疼一碗小小的桃胶莲子羹。 小桃却是厌恶极了这个厚脸皮的柳婉婉,她在莹儿跟前装出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样,私下里却时常转动着贼溜溜的眸子,总是把贪婪的目光落在挽莹院屋里的摆设之中。 可不巧的是,莹儿隐隐有把柳婉婉引为知己的意思,小桃也不好在此时说柳婉婉的坏话,她便与其余的丫鬟一同擦亮了眼睛,生怕柳婉婉会行偷盗之事,将莹儿那些贵重的首饰拿出去买卖成银两。 用过午膳之后,柳婉婉照例给莹儿说话本子里的故事,莹儿听着听着便开始犯困,索性合眼午睡了一番。 小桃等丫鬟便想把柳婉婉带去耳房,好歹耳房里没有什么值钱的器具,也不怕她起了歹心。 莹儿睡熟之后,柳婉婉便失去了倚仗,不敢在丫鬟跟前造次。 * 今日刑部无事,薛锦楼提前了两个时辰下值。 他记挂着莹儿许久未曾出门,便特地去京城的酒红楼里买了些时兴的糕点以及首饰钗环,并一叠子双陆和叶子牌等新奇讨巧的器具,统统拿来给莹儿解闷。 薛锦楼先去云和院与刘氏说了会儿话,得知福哥儿身子状况也好转了之后,便道:“她们母子多病多灾的,赶明还是让马道婆进府一趟,给她们做场法事。” 刘氏没有异议,因见这两日的薛锦楼格外好说话,便悄悄瞥了他好几眼,忖度着开口道:“昨日大长公主给我送了信,说安平县主病了。” 刘氏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让薛锦楼愣在了原地,他瞥了眼神色紧张的刘氏,心间已不似前段时日那般恼怒,只听他淡笑一声说:“母亲难道还想让我娶安平县主不成?” “自是不会了。”刘氏叹息一声,她明白何为因小失大,若是她一意孤行地强迫着薛锦楼迎娶安平县主,那她们的母子情分也算是走到头了。 “只是安平县主到底是与你有了肌肤之亲,我们薛国公府还是要给她一个交代才是。”刘氏如此说道。 前些时日莹儿病着,薛锦楼也没有心思去想这些乱糟糟的事。他的确是不愿意迎娶安平县主,可他与安平县主共宿一榻却是不争的事实。 “若是她愿意进门做个傀儡正妻,不与莹儿为难,也不会对福哥儿下死手,我倒是愿意娶她进门。”薛锦楼轻笑一声,眉目里既有讥讽也有调笑。 刘氏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本握在手里的茶盏也被她重重地搁在了桌案上,“安平县主怎么可能愿意做你的傀儡正妻?即便她愿意,她背后的大长公主哪里能受得住这样的气?” 大长公主深受永明帝的敬爱,只要永明帝在世一天,她的权势地位便如日中天、无人能撼动。 “母亲知晓我对莹儿的情意。”薛锦楼不欲与刘氏多言,只撂下这一句话后便起身告辞,刘氏也不敢多加阻拦,便道:“你好生照顾莹儿吧,这事母亲会替你想法子。” “多谢母亲。” 薛锦楼说完这话后便一径走向了挽莹院。 此时的柳婉婉还在耳房内午睡,她睡眠较浅,躺在临窗大炕上听见廊道外的丫鬟们呼唤了一句“三爷”,她立刻从睡梦里惊醒,理好了自己紊乱的发丝,将胸前的衣襟别的整整齐齐,而后便扭着细腰往外间走去。 薛锦楼本是要推开正屋房门,冷不丁听得身后响起一阵娇媚的女声,回头一看,正是面容俏丽的柳婉婉站在廊道上朝他暗送秋波。 “三爷回来了。”嗓音要多黏腻就有多黏腻。 第一百零七章薛锦炎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此时的薛锦楼长身玉立般地站在廊道之上,一身月白色的对襟长衫缀着浮游在日头下的金丝细线,他微微眯着眼审视着来人,浑身上下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清冷气息。 可明明他手里还捧着买给莹儿的糕点和精巧玩意儿,眸光里也若隐若现地涌动着几分暖意,柳婉婉见状便壮起自己的胆色,不知羞耻地朝他递去了几个媚眼。 若论出身,她好歹也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如今虽没落了,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况且她言谈举止要比莹儿温文尔雅的多,学识更是远超京城大半的世家贵女。 薛锦楼能瞧上莹儿这样出身卑贱之人,难道还能对她这么一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视而不见不成? 柳婉婉方才欲走近薛锦楼身旁,谁曾想薛锦楼只瞥了她一眼便从她谄媚且心机沉沉的面容里瞧出了她的意图。 薛锦楼冷哼一声,只言简意赅地赐下一句:“滚。” 他如此不留情面,让柳婉婉脸上绽放的笑意倏地凝固了起来,廊道另一头立着以小桃为首的几个丫鬟,瞧见柳婉婉碰壁,丫鬟们都捂嘴偷笑了起来。 薛锦楼如同瞧见了腌臜的脏污一般收回了自己的目光,转身走进了正屋之中。 小桃便索性扬高了声量,指着柳婉婉的鼻子骂道:“多不要脸的小娼妇,还以为三爷会喜欢她这样妖妖冶冶的东西,谁曾想三爷连个正眼都不愿意赏给她。” “咱们姨娘待她这样好,她却恬不知耻地要勾搭三爷,当真是个被猪油蒙了心的货色。” 丫鬟尖酸刻薄的话语如尖利的刀子一般扎在柳婉婉的心间,她羞耻得不敢抬头,一张脸胀红到了极点,只恨不得寻个地缝钻进去才是。 小桃等丫鬟纷纷从她身边经过,还个个控制不住自己肩膀上的力道,将柳婉婉撞得整个人不停地往前坠。 挽莹院里里外外的丫鬟们都从各自的厢屋里探出了脑袋,锐利的目光落到柳婉婉身上,讥讽嘲笑的议论声不绝于耳。 柳婉婉只能仓惶地躲回了耳房之中,心里想的是该如何为自己为开脱,莹儿虽对她无比和善,可却又不至于和善到愿意分享自己的夫朗。 她心里又惊又怕,既怕自己到手的富贵烟消云散,又怕莹儿不会再引她为知己,到手的好处不翼而飞。 柳婉婉担惊受怕了一个多时辰,不知不觉间竟靠在临窗大炕上熟睡了起来。 醒来时,小桃正不情不愿地立在珠帘外头,压抑着心中的不满道:“快出来吧,姨娘要让你念话本子给她听。” 听小桃的口风,莹儿似乎没有责怪她的意思。 柳婉婉稳住了自己的心神,收拾了一番才赶赴正屋,她行色匆匆,在外间的明堂里遇上了正要往书房走去的薛锦楼。 薛锦楼仍是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余光勉为其难地游移在柳婉婉的身上,最后不屑又无奈地挤出来一句:“好生陪着莹儿,若是你再生出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仔细你的皮。” 他浸淫在刑部两三年的功夫,别的本事都不见长,唯独这威胁人的本事已炼得炉火纯青。 柳婉婉如今再没有胆量去蓄意勾引薛锦楼,只好谨小慎微地应下,悻悻然地走进了内寝。 莹儿躺在镶云石的架子床上,一边忍着身上的痛意,一边笑靥如花地说:“张生到底有没有寻到莺莺?” 说的是那一出《西厢记》里的情节,莹儿在病中困乏不已,耳畔听着话本子里缠绵悱恻的情爱故事,心里只觉得万般向往。 柳婉婉便适时地感叹了一句:“张生对莺莺的好哪里比得上三爷对您的情意。” 柳婉婉也并非是蠢笨无比之人,既然薛锦楼这一头无法倚靠,她便要想方设法地攥住莹儿的心才是。 夜深之时,刘氏身边的朱嬷嬷特地赶来了挽莹院,先是陪着莹儿说了会儿话,而后嘴里又没头没尾地冒出几句要让莹儿懂得如何辨别忠奸的话语。 莹儿不解其意,只笑着应道:“太太疼妾身,妾身自然会把这番话牢记于心。” 朱嬷嬷见状也不多言,收受了莹儿的好处后便与小桃一前一后地走出了挽莹院的正屋。 小桃觑了眼朱嬷嬷不苟言笑的神色,便道:“太太可是有什么吩咐?嬷嬷但说无妨。” 朱嬷嬷伸手替小桃扶了扶鬓边散乱的发丝,矍铄的眸子里满是爱怜之意,她道:“乖小桃,好生伺候着姨娘,将来只有你的好处。太太听闻这位柳姨娘是个不安于室的,特地派我来敲打她一番,本是与你无关,你且躲到厢屋里去吧。” 提起柳婉婉,小桃便有一肚子的气话要说,她觑见廊下并无其余的丫鬟,便干脆噘着嘴对朱嬷嬷抱怨道:“干娘,我实在是受不了这个柳婉婉了,成天想着占姨娘的便宜就算了,昨日还在三爷跟前矫揉造作地发痴,幸而三爷没把她当一回事。” “此话可当真?”朱嬷嬷惊骇不已,连忙追问小桃。 “千真万确。”小桃如此说道。 朱嬷嬷平生最厌恶那些妖妖冶冶的女子,如今刘氏与她已接收了莹儿这个妾室,又着实疼爱福哥儿这个庶长子,自然不希望旁的女子再肖想薛锦楼。 退一万步来说,薛锦楼连安平县主都瞧不上,又何况是个出身浅薄的柳婉婉? “既如此,我便去敲打她一番,也好让她明白自己的身份。”说着,朱嬷嬷便要往柳婉婉所在的屋舍里走去。 小桃却死死地拦住了她,只说:“干娘别去,这柳婉婉嘴皮子功夫了得,得了姨娘的喜爱,您若是贸然过去,说不准还要被她反将一军呢。” 朱嬷嬷在内宅里摸爬滚打了十数年,何曾有过惧怕人的时候?闻言她便不屑地一笑道:“不过是个市井妇人,难道我还怕了她不成?” 说着,朱嬷嬷便不顾小桃的阻拦,硬是往柳婉婉所在的东厢房走去。 东厢房屋内。 柳婉婉正靠在桌案旁落笔写字,冷不丁听得屋外响起一阵嘈杂不已的脚步声,她立时收起了手边的信笺,慌乱之下便不小心打翻了桌案上的茶水。 那茶水飞溅到信笺之上。 朱嬷嬷火急火燎地进屋时,瞧见的便是这样一幕——柳婉婉弯下腰去遮挡地上的信笺,她慌不择路,额角遍布细汗。 “你这是在做什么?”朱嬷嬷大喝一声,连忙上前夺过柳婉婉手里的信笺。 信笺上写着密密麻麻的情爱之语,落笔是“薛锦炎”这三个大字。 朱嬷嬷也是识字之人,草草地阅了信笺一眼,便勾着嘴角笑道:“好你个小贱人,竟然和五爷搅和到了一起去,我这就把你送去太太那里听候发落。” 第一百零八章纳妾宴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莹儿全然不知外头人的尔虞我诈。 她安心地待在挽莹院里养病,连是谁给她下了毒都不曾追问,每日除了听柳婉婉说书以外,就是与福哥儿说笑打闹。 小桃便也不想让这些乌糟糟的事影响了莹儿的心情,即便心里对柳婉婉的厌恶达到了顶峰,面上却还是一副和善不已的模样。 只是柳婉婉实在是太过心思不正,她知晓自己在薛锦楼这儿使不出手段来,便把心思放在了二房的薛锦炎身上。 如今她与薛锦炎私通的信件被朱嬷嬷抓了个正着,朱嬷嬷自然要把她带去刘氏跟前回话。 刘氏厌恶二房,更嫌恶薛忠与胡氏所出的两个嫡子,得知柳婉婉与薛锦炎有了私情后,不怒反笑,只对朱嬷嬷说:“不过是桩小事而已,你也别怕吓破了这位女先生的胆,赏她些糕点,让她回去吧。” 这话一出,朱嬷嬷脸上的怒意都险些无处安放,只道:“太太的意思是?” 刘氏正襟危坐般地拨弄着自己手腕上的白玉镯子,抬眸对朱嬷嬷笑道:“你也是越老越糊涂了,二房的嫡子若是娶了个这么个一无是处的女子进门,将来对我们大房还有什么威胁?锦双和锦炎都是没脑子的情种,我可是乐见其成呢。” 朱嬷嬷这才会了意,而后便好声好气地将战战兢兢的柳婉婉送出了云和院,甚至嘴角还挤出了一抹笑意,只说:“太太欣赏你的才气,这些糕点便让你当零嘴吃。” 柳婉婉本以为自己今日必然保不下来命来,已是怕的落了两回泪,不曾想朱嬷嬷的态度竟会在短短一息间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怔愣在原地,拿着手里的糕点匣子,好半晌不敢相信——她与薛锦炎以信传情的事就这样简单地过去了?不用净猪笼,她也能保下一条命来? 朱嬷嬷心里恼怒的不得了,面上却还要挂着和善的笑意,将柳婉婉和和气气地送去云和院。 * 薛忠一连十日未曾回薛国公府,再回来时却发现二房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首先是胡氏,她不会再像先头那般热切地关注着长房的消息,对待薛忠的态度也尽显冷漠之态。 薛忠不以为意,他与胡氏做了二十载的夫妻,早就厌倦了她的容颜与身子,即便胡氏打扮的花枝招展,也不如外头的瘦马灵动讨巧。 “锦双这两日去了何处?虽然亲事十分要紧,可他也不能忘了自己的学业才是。”薛忠背着手在胡氏跟前如此说道。 胡氏端坐在梨花木桌案旁,左手拿着算盘,右手拿着账簿,一边对账一边对薛忠说:“夫君放心,锦双和锦炎都是努力向上的孩子,绝不会让您失望。” 她如此谦和柔顺的话语如一缕春风般飘入了薛忠的心间,薛忠忆起自己蓄养在外头的外室,心里不禁浮上了一抹愧怍。 所以他便从袖袋里拿出了一对金钗,递给胡氏后说道:“夫人这些日子辛苦了。” 胡氏瞥了一眼那金钗精巧的样式,心里知晓这金钗必然是他本打算送给外头那瘦马的,不过是怜她辛苦,才拿出来敷衍她一番。 那金钗铺平在桌案之上,曜目的日光透过支摘窗落进正屋之中,将金钗照的熠熠生辉。 胡氏却只觉得可笑,她活了一辈子,为薛忠以及二房掏心掏肺了一辈子,到头来却只能拾人牙慧,捡个瘦马不要的金钗度日。 “多谢夫君。”胡氏咬牙向薛忠道了谢,哪怕心里装着惊涛骇浪的恨意,面上却还是那那一副温顺的模样。 她上前替薛忠解下了外衫,嗓音柔和地问他:“夫君把外头的账簿放在了何处?” 薛忠一愣,旋即便蹙着眉头问她:“你问这个做什么?” 胡氏面不改色地说:“这两日咱们院里的开支太大了一些,我想着还是要开源节流的好。即便是我和锦双、锦炎的份例少些,也不能委屈了国公爷在外头的交际。” 这话却是说在了薛忠的心坎之上,薛忠心间的戒备与疑惑也霎时一扫而空,他满意地望向胡氏,只说:“既如此,倒真是委屈了你和孩子们。” “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国公爷在外头奔波也是为了妾身和孩子们。”胡氏莞尔一笑道。 她如同解语花般如此善解人意,薛忠心里也万般高兴,当日夜里便宿在了胡氏房里。 只是胡氏对薛忠已没有半分情意,便只推说身子不适,让自己的贴身丫鬟芍药服侍薛忠。 芍药也是姿容妍丽的俏美丫鬟,薛忠早先便想收用了她,只是碍于胡氏的面子不好这般张扬而已。 当日夜里,胡氏便坐在内寝的临窗大炕上临摹着薛忠递给她的账本,临摹出来的字迹几乎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 而厢屋里男女纠缠在一块儿的声响时不时地飘入她的耳畔,胡氏知晓,芍药在床榻上很有些勾缠人的本事。 薛忠必然会将她抬做姨娘,若是芍药再“恃宠而骄”一番,说不定薛忠还会为她做脸,在府里摆上几桌宴席。 一旦摆起了宴席,薛忠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两个时辰之后,胡氏终于临摹完了账本,她也去榻上安歇了一会儿。 翌日一早,薛忠餍足般地起了身,含笑着与胡氏说:“昨日芍药累坏了,便让她多睡一会儿吧。” 胡氏的脸上不仅没有半分妒忌之色,反而还善解人意般地问薛忠,“芍药是个好的,总不能这样没名没分地伺候着国公爷,不如将她抬做姨娘吧。” 薛忠一愣,下意识地要回绝,可忆起昨夜里芍药卖力的服侍,便道:“便随你吧,她是你身边的丫鬟,自然与一般的女子不同。” 胡氏笑着应了,午膳前后才把芍药喊醒,并苦口婆心地提点着她该如何服侍薛忠,将来都是一家子姐妹,不必拘礼。 芍药伺候了胡氏许久,胡氏积威甚久,她心里很是害怕,可转念想到昨夜里薛忠在她耳畔说过的甜言蜜语,胆子不由得也壮大了几分。 “太太抬爱,奴婢自然不敢违拗太太的吩咐。”芍药双靥如腾云偎霞般嫣红了起来,另外几个丫鬟纷纷瞪了她几眼,说不清是艳羡还是妒忌。 二房新纳了个妾,且这妾从前还是服侍胡氏的一等大丫鬟,刘氏听得这消息后便笑着对朱嬷嬷说:“胡氏的手脚倒快,我们可有好戏看了。” 薛锦楼也陪着莹儿在内花园里散步消食,两人的手紧紧相握,莹儿走得缓慢无比,薛锦楼便顿住步子与她一块儿行进。 “明日二房要摆几桌纳妾的宴席,我想带你去散散心。”薛锦楼如此真挚地开口,莹儿的大半身子都倚靠在他怀里。 第一百零九章撞破奸情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长房与二房不睦是薛国公府内人尽皆知的事实。 莹儿与薛锦楼情谊甚笃,更知晓他私底下有多瞧不起二房的那一对,说是敬而远之也不为过。 既如此,他怎么愿意去出席二房的宴席呢? 事出反常必有妖,莹儿含笑着应下,心里却已有了几番猜测。 当日夜里,趁着薛锦楼去书房里查验白日刑部的事务时,莹儿便破天荒地把小桃等丫鬟唤到了身前。 她细细地追问自己昏迷前发生的事,见小桃有些语焉不详的模样,便直截了当地问:“是不是二房的人给我下了毒?” 小桃一愣,迎上莹儿彻亮的彷如白昼的眸子,只道:“是三爷吩咐奴婢们不要告诉姨娘,只让姨娘专心养病,不要在意那些心思歹毒之人。” 这番话语恰好迎合了莹儿的猜测,莹儿听后倒是默了良久,只幽幽地开口道:“我知晓三爷不想让我担惊受怕。包括那个柳婉婉,我也知晓她心思莫测。” 小桃瞪大了眸子,惊讶不已地凝视着莹儿,怎么也不不敢相信她知晓柳婉婉的“心思莫测”。 “姨娘既知晓柳婉婉心机深沉,又何必养虎为患?”小桃疑惑不解地问。 莹儿莞尔一笑,青葱似的玉指正慵懒地拨弄着自己鬓边的碎发,露出几分美人娇憨的纯澈来。 “我在病中苦闷,她又确实有些嘴皮子功夫。昨儿听外头的丫鬟说,她和二房的薛锦炎生了情,你可知晓此事?”莹儿问。 小桃自然不敢欺瞒莹儿,只说:“回姨娘的话,是有这么一回事。这位柳姑娘见攀扯不上三爷,便把主意打到了五爷身上,五爷正是少年情热的时候,两人干柴变烈火,已是一发不可收拾。” 听闻柳婉婉还在薛锦楼跟前矫揉做作地卖过好,莹儿心里也不是滋味。 她是个良善之人,可就是因为太过良善才会被人欺负成了这般模样。 莹儿低头望向自己腿间的伤痕,如今这伤痕已过去了一个多月,可那彻骨的痛意仍旧回荡在她的脑海里。 刮骨疗毒的痛,并非是常人能忍受的下来的,若不是为了福哥儿,她也没有这种心性能熬到今日。 “人善被人欺,往后我也不想再忍了。”莹儿说完这话,便让小桃往前走了一步,轻声细语地交代了她一番话。 * 柳婉婉在刘氏的蓄意暗示下,每日要给薛锦炎写五六封信。 薛锦炎在家中无事,一方面欢喜于柳婉婉蓬勃的情意,一方面又担心母亲不允许他与柳婉婉喜结良缘。 说到底,柳婉婉的身份还是太低了一些,只是胜在貌美和热情。 薛锦炎生的普普通通,远不如他三哥和四哥俊朗轩逸。 柳婉婉又是冰肌雪骨般的大美人,含情脉脉的眸光向他递来,已足以让他神魂颠倒。 所以今日夜里,柳婉婉在信中言及夜深无事,想在内花园里闲逛一番,也好赏一赏清辉般的月色。 薛锦炎犹豫了半晌,便换上了自己最俊朗的一身衣衫,毅然决然地赶赴内花园。 此时的内花园里一片寂冷,柳婉婉身着月白色的花萝衫裙,娉娉婷婷地立在清辉般的月色下。 遥遥一瞧,便如同广寒宫里的仙子般粲然夺目。 薛锦炎往前一步,起先还彬彬有礼地朝柳婉婉行了个礼,仿佛两人根本不在此私会一般。 柳婉婉也含羞带怯地回身瞥了薛锦炎一眼,而后便拿捏着分寸,朝他递去一个酥麻的目光。 “五爷来了。” 如莺似啼的一句嗓音,足以让薛锦炎酥掉半身骨头。 两人默然对立了一阵,薛锦炎性子也有几分木讷,便僵立着不曾行动。 倒是柳婉婉耐不住寂寞,上前一步用自己的柔荑似有似无地触碰到薛锦楼的臂膀。 “五爷穿这么少,可觉得冷?”她热情又大胆地说道。 京城里所有的世家贵女都讲究内敛和端庄,根本不可能和外男如此亲密。 柳婉婉的热情感染了薛锦炎,也让他的心里生出无限胆气来。 “我不冷,倒是柳小姐你只穿了这样一件薄衫,可会觉得孤冷?”薛锦炎状似担心地朝柳婉婉靠近一步。 柳婉婉心里焦急不已,只咒骂着薛锦炎不解风情。 她都已主动到了这等地步,就是想今夜与薛锦炎生米煮成了熟饭,她好做薛国公府里的五奶奶。 可这薛锦炎一副有贼心没贼胆的模样,实在是令她无比心急。 柳婉婉干脆便装成不小心摔倒的模样,直直地要朝着一侧倒下去。 薛锦炎眼疾手快地扑上去抱住了她,两人肌肤相贴在一处,有看不见的火花迸发而上。 柳婉婉好不容易逮住了薛锦炎,自然不会轻易放过了他。 只见她一脸惊恐地钻入了薛锦炎的怀中,眨巴着纯澈的眸子,带着哭腔说道:“都是我不好,吓坏五爷了。” 薛锦炎的确是被她突如其来的摔倒唬了一跳,只是低头瞧见美人哀切的伤心模样,心里又满是怜惜。 “你没事吧?怎么会好端端地摔倒?可是身子不适?”薛锦炎担心地问。 柳婉婉依旧牢牢陷在薛锦炎的怀抱之中,怎么也不肯抬起头来。 “多谢五爷关心,我本就是个无依无靠之人,便是受些委屈也是应该的。”她怯生生地说着,杏眸楚楚可怜地仿佛要落下泪来。 一见她这副泪睫盈盈的模样,薛锦炎的心里仿佛也攥起了漫天的火焰一般。 他立刻追问:“是谁让你受了委屈?莫非是三哥?” 柳婉婉不置可否地泣着泪道:“我只欣赏五爷一人的才华,其余的人哪怕对我威逼利诱,我也不愿意从了他。” 这话便是在暗指薛锦楼对她有不轨之心,只是她对薛锦炎情意深重,不愿意屈从薛锦楼。 薛锦炎自小便处处比不上薛锦楼,心里早就存了几分不忿,如今听得柳婉婉的话语后,心里既有愤怒又有欣喜。 这是第一次有人夸赞他比薛锦楼好。 柳婉婉见薛锦炎的脸上尽是喜色,心里知晓她的成算已十拿九稳,便倾身上前向薛锦炎献上了香吻。 薛锦炎也没有要躲避的意思,两人便在月色下忘情地拥吻了起来。 后来,柳婉婉推说身子不适,薛锦炎便把她带去了羊肠小道。 羊肠小道里里外外并无一个外人叨扰两人。 两人浓情蜜意,赌咒发誓了一通后便褪下了衣衫,意欲苟合。 还未成事,薛锦楼便已带着一大堆仆妇和小厮,各个举着油灯,立在羊肠小道前将柳婉婉和薛锦炎抓了个正着。 为首的薛锦楼笑意渐深,满是不屑地说道:“五弟倒是不挑女人,连这样的货色也能入口。” 第一百一十章了结薛忠(上)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薛锦炎与柳婉婉四肢缠绕在一块儿,两人正是难舍难分的时候,却冷不丁被人低喝了一声,神魂俱都吓飞了大半。 薛锦楼举着亮如白昼的六角宫灯,嘴角挂着一抹戏谑般的笑意,将在羊肠小道里苟合的两人照了个清清楚楚。 柳婉婉惊叫一声,旋即便飞快地捡起了地上的衣衫,遮住了自己的身子。 薛锦炎也还算有担当,只张开手臂遮挡住了身后的柳婉婉,冲着薛锦楼横眉竖目地问:“三哥这是做什么?我和婉婉情投意合,难道还不许我们情不自禁了不成?” 听得如此蠢笨且无畏的话语,薛锦楼霎时连提点薛锦炎的念头都掐灭了。 他含笑望着薛锦炎,只说:“五弟,你三哥我还什么都没说呢,快些把衣服穿好,要做事就回屋子里去做,否则你们败坏的可是我们整个薛国公府的名声。” 薛锦楼高高抬起、轻轻放下,既不说要把薛锦炎和柳婉婉送去胡氏跟前,也没有要指责薛锦炎的意思。 “走吧。”薛锦楼放下了手里的六角宫灯,领走了他身后所有的随从。 转眼间,薛锦楼便消失在了薛锦炎和柳婉婉跟前。 薛锦炎紧紧地搂住了柳婉婉,好半晌才没头没尾地冒出了一句:“三哥这是什么意思?” 柳婉婉羞愧难当,只是她已与薛锦炎有了肌肤之情,便再也没有了别的退路。 所以她便忘情地依偎在了薛锦炎的怀中,叹息着说道:“三爷与五爷是手足血亲,自然不会让五爷难做。” 听罢,薛锦炎也舒出了心中的一口郁气,温香软玉在怀,他没有心思去空想其余的事,便只能俯身吻上了柳婉婉的丹唇。 * 二房的纳妾之宴选在了月初逢双的好日子里。 薛忠似乎极为喜爱芍药,不仅赐给了她姨娘的位份,平日里的赏赐更是如流水般送进了她的私库里。 更为奇怪的是,胡氏半点也不嫉妒,甚至还与芍药以姐妹相称。 二房的奴仆们都暗暗称奇,虽则心里瞧不上芍药那副得势后无比得意的样子,面上却对她无比恭敬。 芍药一时得意忘形,只以为自己将要飞上枝头变凤凰,连与胡氏相处时也染上了几分不尊敬。 就在众人以为胡氏会好生教训芍药一番时,胡氏又再度隐忍不发。 芍药占了上风,薛忠又一连半个月都宿在了她房里,她渐渐地连胡氏都不放在眼里了。 薛忠却不知晓自己妻妾间的争端,他只觉得这段日子自己过得实在是逍遥无比。 胡氏不仅对他百依百顺,连银钱也不敢再克扣了他,芍药也是无比卖力地伺候着他,激情碰撞时让他有重回少年时的热切之感。 所以在胡氏提及要给芍药一个名分,并为她办几桌宴席热闹一番时,薛忠便爽快地应承了下来。 胡氏做事小心谨慎,薛忠这一点倒是极为放心。 “芍药虽合我心意,可到底出身太浅显了些,我们这些为官之人最忌讳的就是染上宠妾灭妻的名声。你要为她做脸,就请几个有头有脸的仆妇们来吃席,可别去请族亲和官僚夫人们,省的旁人笑我薛忠不识大体。”薛忠不忘如此嘱咐胡氏道。 胡氏闻言也郑重地点了点头,笑着对薛忠说:“夫君放心,妾身都明白。锦双和锦炎都是要娶妻的关键时候,妾身怎么可能肆意行事?” 薛忠听罢心中最后的一丝疑心也消了,他安心地享受着芍药这朵解语花的服侍,将纳妾宴席的事统统交给了胡氏。 宴席正日,刘氏领着莹儿赶赴二房。 三月初春,各房各院都是草长莺飞、鸟语花香的时候。 这些日子莹儿甚少出门,骤然领略了这等明媚的春光,嘴角都不由地染上了些喜意。 刘氏与她同列而走,却不忘嘱咐她:“如今还有几分寒气在,外头的单衫可不能褪下。若是你染了风寒,楼哥儿可要埋怨我了。” 经历了前头一桩事后,刘氏对莹儿的态度也和善了许多。 甚至有大房的奴仆们在私下打趣道,说太太和姨娘活像一对婆媳一般融洽。 莹儿也笑着应道:“多谢太太关心,妾身自会好好珍重。” 说话间,刘氏与莹儿已在仆妇们的簇拥下走到了二房的内花园。 内花园四处开阔,左侧是一片落英缤纷的桃树林,后侧则是亭台水榭。 胡氏让奴仆们在水榭旁的草地上摆了好几桌宴席,粗略一数,约莫有七八桌之多。 之后,胡氏下帖子延请的宾客们纷纷赴宴。 刘氏立在旁笑眼相看,便从中认出了好些相熟的京城贵妇。 除了贵妇们,还有一桌身份贵重的男宾,刘氏细瞧一番,发现这些男宾都是薛忠官场上的同僚。 刘氏勾唇一笑,便忍不住拍了拍莹儿的柔荑,只说:“今日我们可有好戏看了。” 莹儿不解其意,却也明白棒打出头鸟的道理,便与刘氏一同落座,不声不响地等待宴席开始。 片刻后,胡氏终于招待完了所有的宾客,她嘴角也终于露出了今日第一抹笑影。 她将座无虚席的宾客们纳入眼底,笑着对身边的小厮说:“去把国公爷和芍药一起请来吧。” 小厮们不敢违抗她的吩咐,立时小跑着去请薛忠。 薛忠正在芍药房里歇息,听得小厮们请他过去吃席一话后,只说:“不过是个纳妾礼,我去做什么?” 芍药在一旁替薛忠剥橘子,闻言脸上的笑意一僵。 她痴痴缠缠地走到薛忠身旁,抱着他的胳膊说道:“国公爷昨儿夜里还答应妾身,说要亲自陪着妾身去吃席,好歹也给妾身长长脸面才是。” 薛忠笑而不语,显然对芍药这等拈酸吃醋的撒娇模样极为受用。 芍药也壮着胆色摸上了薛忠的禁忌之地,只道:“国公爷莫不是还想着外头的小妖精?连给妾身做脸都不愿意。” 薛忠正是宠幸芍药的时候,闻言便无可奈何地一笑道:“有了你这磨人的小妖精,我还能宠谁?罢了罢了,既然你如此相邀,我少不得要去为你撑撑场面。” 说罢,两人便一同梳洗换衣,相携着往内花园走去。 薛忠立在通往内花园的廊道上,遥遥一瞧内花园的方向,却听到了一阵极为熟悉的人声。 他立时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便肃着脸问身边的小厮:“太太请了谁?” 小厮不敢欺瞒他,便把胡氏请来的宾客名单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薛忠立时脸色大变,脸上露出些暴怒到震惊的神色。 “什么?太太怎么请了这么多人?” 话音未落,薛锦楼却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此刻正立在薛忠后头笑道:“二叔来的好晚,二叔母都开始担心您了,所以特地派我来请二叔去赴宴呢。” 薛忠被猛然出现的薛锦楼吓了一跳,险些忘了言语。 芍药也垂下了头,在薛锦楼跟前连插话的勇气都没有。 第一百一十一章了结薛忠(中)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薛锦楼几乎是胁迫着薛忠走进了内花园。 七八桌宴席的宾客们的目光统统汇聚在薛忠与薛锦楼的身上。 芍药识趣地后退了大半步,又悄悄地褪下了头上的凤钗,做出了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 饶是如此,不少眼尖的京城贵妇们还是第一眼便瞧见了芍药。 她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如同针尖般的目光游移在芍药身上。 芍药立时便胆怯地只敢盯着自己的足尖瞧,因不想成为风口浪尖的被议论人物,便干脆悄悄退出了内花园。 她能躲,薛忠却无处可躲。 他硬着头皮走到了同僚男宾们的桌席旁,勉强笑着说道:“有失远迎,还请各位同僚们勿怪。” 男宾们高举杯盏,只与薛忠一块儿说了好些客套话语,俨然一副其乐融融的样子。 薛锦楼在一旁默不吭声,只是嘴角始终扬着一抹戏谑的笑意。 “二叔快落座吧,省的众人的目光总是落在您身上。”他俯身在薛忠耳边耳语了一句,状似安抚的一句话里却藏着遮掩不住的恶意。 薛忠瞪了他一眼,到底是不愿意在外人跟前闹出什么难看的事来,便将就着往团凳上一座。 薛锦楼也乘兴而来,找了个薛忠旁边的位置,随意地坐了下来。 薛忠并不愿与他同出一桌,只是同僚们的问话声已砸到他眼前,他哪里还有空去管薛锦楼。 “薛兄为何要请我们过府来参加宴席?还说有件顶顶要紧的事要宣布。”其间,一位与薛忠关系最融洽的官员如此问道。 薛忠脸上的笑意一僵,瞧了眼远处正在贵妇小姐们那一桌长袖善舞的胡氏,只好胡乱答道:“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我要纳一个小妾而已,也不知我家夫人是否听岔了话,怎么大张旗鼓地将各位兄台都请了过来。” 话毕,仿佛是为了与薛忠这番华而不实的话语打擂台一般,那边的胡氏也扬高了声量开口说话道:“各位宾客们。” 众人的目光全都汇聚在了胡氏一人的身上。 薛忠心里猛地一“咯噔”,虽是意识到了些不对劲的地方,可此刻也只能等着胡氏的发作。 刘氏捏紧了手里的锦帕,给了莹儿好几个眸光示意。 胡氏立于人群中央,先淡笑一声,而后便倏地指着薛忠放肆大笑了一回,话音里染着浓浓的癫狂意味,只听她道:“薛老狗,你在外蓄养外室便罢了,如今还宠妾灭妻,当真为人所不齿。” 薛忠早已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只是他顾念着二房的体面,不敢将胡氏的用意想歪。 他想,兴许是他吩咐胡氏时没有把话说明白,只是纳芍药为妾的一桩小事,她何必如此大动干戈,将他的同僚以及那些极为势力的贵妇小姐也请来了薛国公府。 薛忠心里仍留存着一分期待,却不想胡氏却在几息间给了他闷头一棒。 “宠妾灭妻尚且不算什么大事。”胡氏癫狂一笑,她清瘦的身影立在人群中央,却显得那么孤寂与凄凉。 莹儿摇了摇头,却是不忍心再细瞧下去。女人何苦为难女人,不论是刘氏、胡氏还是她,都只是被囿在这四四方方的宅院里的可怜人而已。 若不是胡氏苦苦相逼,她绝不会与她为难。 “薛忠。”此时的胡氏已仓惶地落下泪来,她本就生的明艳无比,今日又特地精心打扮过一回,通身上下皆是徐娘半老的韵味。 薛忠僵着身子坐在团凳之上,体悟着周围同僚与贵妇小姐们向他递来的探究眸光,他如遭雷击,一颗心已被胡氏牢牢攥紧,生死都系在她的一念之间。 “宠妾灭妻与贪污赈灾银两一事比起来,着实称得上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胡氏从袖袋里拿出了事先准备好的账簿,便当着众人的面将上头铁一般的罪证念了出来。 “崇明二十三年,雁北大旱,国库下拨一万两白银去援助灾民,薛怀时任户部尚书,便从中昧下了三千两白银。崇明二十六年,江南水患,薛怀故技重施,又壮着胆子昧下了五千两白银,桩桩件件都清楚地记录在这账簿之上。” 从胡氏嘴里冒出的每一句话,都如同锋芒毕露的血刃一般一刀一刀地割着薛忠的体魄。 他脸色胀红成了猪肝色,好半晌无话可说,其余的同僚们也用惊讶无比的目光凝视着他。 刹那间,薛忠便成为了这场宴席的众矢之的。 而他自己也体悟到了心中游荡而起的死一般的寂静,只见他徒然地望向了胡氏,捏紧了拳头挤出一句:“你在说什么胡话呢?” 在铁一般的事实面前,这句辩白显得格外苍白。 胡氏已然不管不顾,将账簿丢在一旁又指着刘氏笑道:“你可知晓你夫君是如何死的?” 坐在席中的薛锦楼闻言也屏息静气,静静等着胡氏的话语。 父亲的死一直是薛锦楼最大的心结,每个难以入眠的午夜梦回,他总是忆起父亲的音容笑貌。 幼时,他艳羡着锦双与锦炎有父亲相伴。长大后,他虽立下了赫赫功绩,可却永远缺少了父亲的相伴。 说不遗憾,是假的。 胡氏作为薛忠的枕边人,最知晓此人是何等的伪善与阴毒。她既已决定了要与他撕破脸皮,便定要逼得他毫无退路才是。 所以胡氏便直勾勾地望向怔愣的刘氏,话语里再无半分尊敬之意,“你守寡了近二十年,心里一定孤苦无比,好不容易拉扯大了楼哥儿,又要把你夫君挣下来的爵位拱手让给杀夫仇人,你说你这一辈子活的憋不憋屈?” 话音甫落,本是在一旁默默看好戏的刘氏却倏地从团凳里起了身,矍铄的眸子里尽是恼怒之意。 她言辞冷厉地质问着胡氏:“你在胡说什么?” 胡氏莞尔一笑,露出几分年少时的娇媚模样来,“嫂嫂还被蒙在鼓里吧?当初你夫君被围困在天狼山,薛忠也随着大部队赶去西北押送粮草,也是他向骠骑大将军进言,让将军不必去营救你夫君,这才活生生逼死了他。” 当初薛家大爷远赴西北,靠着骁勇善战的本事立下了赫赫战功,可离奇的是,如此英勇的薛家大爷竟在围困鞑靼的一次行动里不明不白地死去。 消息传回京城后,薛老太太险些哭瞎了一双眼,刘氏也终日以泪洗面,若不是膝下还有个薛锦楼要养育,只怕伤心欲绝的她早已殉情而死。 尘封了近二十年的真相被如此突兀地揭开,刘氏实在忍不住眸中的热泪,当下便失态落泪。 薛忠则面无血色地跑到了胡氏跟前,抡起巴掌往她脸上狠狠扇去了一巴掌。 “你这毒妇,一派胡言。” 第一百一十二章了结薛忠(下)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薛忠被怒意驱使着向前行进,在胡氏反应不及的时候使了蛮力朝她脸颊一侧扇去了一记极为用力的巴掌。 胡氏被扇倒在了地上,踉跄了几步后整个身子如秋日里的柳絮一般残破不堪,她脸颊处传来了一阵滚烫的痛意,可她却好似未曾察觉到这些痛意一般,朝着薛忠粲然一笑道:“国公爷被说中了短处,便连痛打正妻这样的事也做得出来。” 说罢,胡氏便低低地痴笑了起来,笑声里染着几分不可自抑的癫狂,癫狂里又藏着些孤寂悲凉的意味。 刘氏将胡氏的笑声听在耳朵里,只觉得心里闷闷的透不过气来。 她瞥了一眼脸颊红肿无比的胡氏,便叹息着对薛忠说:“国公爷若是问心不愧,何必要这般对待胡氏?” 胡氏的笑声依旧凄厉和悲怆,她没想到到了这等千钧一发的时刻,仍是只有刘氏一人为她说好话。 其实,扪心自问。胡氏并不恨刘氏,她只是觉得自己这一辈子活的很可怜,所托非人之后,后半辈子的苦果只能一人品味。 刘氏的话语也唤醒了那些仍在看好戏的贵妇小姐们。 便有几个人冒出来为胡氏帮腔道:“是了,国公爷好歹也是个九尺男儿,怎么还对女子动上了手?” “这你就不明白了吧?国公爷在外头怂的和千年老鼠一样,心里却窝藏着不少坏念头,如今不过是被国公夫人激发出来了而已。” 一时间,众人便一齐对薛忠指指点点了起来,话语里多是不屑之意。 薛忠的情绪紧绷到了极点,既是想暴怒,又觉得再发作一番的话便是把胡氏的话坐了实。 这下,他当真是进退两难。 恰在宴席内的氛围陷入僵硬的时候,薛锦楼从团凳里起了身,他冷厉的眸光先是挪移到了薛忠的身上,而后又把胡氏的惨状尽收眼底。 他英武的身影不动如山,整个人僵立着时露出几分恰如其分的冷峻来。 他想,这场狗咬狗的闹剧是时候划上一个句号了。 “今日薛国公府招待不周,改日薛某再登门向各位致歉。”薛锦楼不疾不徐地朝着宾客们作了个揖,彬彬有礼地行了礼后,便吩咐小厮和仆妇们送客。 之后,薛锦楼便走到了刘氏和莹儿身旁,面容淡然地说道:“你们先回院子里休息。” 莹儿无意观赏这场闹剧,便点了点头,搀扶着刘氏回了挽莹院。 刘氏一副心事沉沉的模样,一路上都不曾开口与莹儿攀谈,莹儿也知情知趣地闭上了嘴,给刘氏一个独处的空间。 两人从抄手游廊里一路走到了回廊旁的垂花门,垂花门往北便是挽莹院,往南便是云和院。 “往后走就不同路了,你先回去吧。”刘氏神色有些凝郁,仿佛提不起劲般对莹儿如此说道。 莹儿知晓她心里失落,闻言便暗自叹了口气,而后道:“太太节哀,斯人已逝,还是要朝前看才好。” 刘氏瞥她一眼,将她清丽无双的容颜尽收眼底,而后才说:“我明白。” * 送走莹儿和刘氏之后,薛锦楼便让丫鬟们搀扶起了倒在地上的胡氏,并道:“她如今还是二房的太太,该给的尊重还是要给他。” 薛锦楼的态度十分暧昧,既想给胡氏一些体面,又不想让她太过体面。 他对薛忠的态度则要清晰的多,只见他满脸嫌恶地瞥了薛忠一眼,而后道:“二叔,这里没有外人了,你何必在逢场作戏?” 说着,薛忠也从崩溃的境地里回过神来,他瞥了一眼游刃有余的薛锦楼,忽然明白了这场算计皆是由他一人主宰。 薛锦楼支使着胡氏偷了他的账本,模仿他的字迹将他贪污受贿的事捅了出来。 薛忠的确犯下过诸如此类的难堪之事,可他怎么可能蠢笨到留下如此明显的罪证? 胡氏要与他玉石俱焚,可他明明没有得罪了胡氏,为何会落得这样的结局? 薛忠想不明白胡氏为何要背叛他,此刻如同困兽之斗般抬起猩红的眸子,紧紧攥住薛锦楼不放。 “你害了锦双还不够,居然还不肯放过我们二房,我究竟何处得罪了你,要落得如此下场?”薛忠赤红了双眸,声声凄厉地质问着薛锦楼。 他越是愤怒到失态,薛锦楼的心就越是痛快。 从他知晓父亲的死与薛忠脱不了关系的那一刻起,他便酝酿着一个巨大的计谋。 薛忠最在意的就是自己的名声以及薛国公一位,他就要让他身败名裂,成为满京城的笑话。 如今只是计划的第一步而已。 “二叔可要好好保重自己的身子,过了今日,这等风言风语传入了陛下的耳朵里,到时候才是二叔该抓耳挠腮地想对策的时候。” 薛锦楼撂下这一句话后,便决然地消失在薛忠眼前。 他步伐轻快又极有韵律,饶是周围的小厮和仆妇们瞧了,也能瞧出他异于往常的好心情来。 凉风习习,独留薛忠一人立在原地仓皇无措。 * 两日之后,永明帝果真传召了薛忠。 薛忠战战兢兢地前去金銮殿应答,还不到午时,便已汗流浃背。 永明帝不声不响地拷问了薛忠几个问题,最后撂下了一句:“贤妃娘娘很记挂你们薛国公府,尤其是记挂薛锦楼。” 薛忠吓得脸色惨白无比,当下便跪在冰冷的地砖上朝永明帝磕了几个头,而后道:“回陛下的话,臣也记挂着贤妃娘娘,只愿娘娘能常伴陛下左右。” 金銮殿里的太监们都偷笑了起来,永明帝的脸色则辨不出喜怒来。 片刻后,薛忠才走出了金銮殿,与他一同出来的还有永明帝刚刚下发的贬谪圣旨。 永明帝虽没有第一时间发落了薛忠,却撤了他的职位,让他从高高在上的薛国公成为了一介草民。 薛忠哪里能受得住这样的打击?好不容易拖着疲惫的身躯回了薛国公府,才到芍药的房里,便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撤职和贬谪尚且还不是最坏的消息。 永明帝今日在金銮殿里好生敲打了薛忠一番,话里话外都是让他主动为薛锦楼请封世子一位的意思。 薛忠如今已被吓破了胆,心里想的都是要如何保下命来,又怎么敢违拗永明帝的意思。 芍药在一旁寸步不离地照顾着他,便见薛忠恹恹地躺在床榻之中,因过分气恼而无处纾解的缘故,他便倏地呕出了一口恶血来。 这等突如其来的变故可是吓坏了芍药,她立时扯着嗓子去唤外头的小厮,嘴里不忘喊着:“国公爷吐血了,快去传太医来。” 第一百一十三章丧音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芍药吩咐完这一番话后,便又俯身钻入了薛忠的怀抱之中,她知晓自己如今的荣宠都系在薛忠的一念之间,只有薛忠稳坐国公爷一位,她才能与荣有焉地享受着姨娘位份带来的好处。 所以芍药几乎是卯足了劲地伺候着薛忠,话里话外都是对薛锦楼和胡氏的埋怨之意。 薛忠如今满心疮痍,哪里还有力气去搭理芍药,因他心内实在厌烦不已,懒怠与芍药说话,便只冷着脸撂下一个“滚”字。 芍药这下便僵笑一声,再不敢在薛忠耳畔多言一句。 不多时,被芍药派遣去请大夫的小厮火急火燎地赶回了院落之中,他顶着额间的满头大汗,对芍药说:“姨娘,奴才请不来太医。” “怎么会请不来太医?如今国公爷还不曾落魄呢,陛下也没有处置国公爷的意思,凭什么不能请太医?”芍药攥紧了自己的一颗心,几乎是指着那小厮破口大骂道。 小厮一脸的无措,僵立在石阶下承受着芍药的怒火。 后来还是芍药担心自己的声量过大会吵嚷了薛忠,这才按捺住了心里的盛怒,改而从自己的妆奁盒里拿出了些碎银,让丫鬟们去京城的回春馆请个医术精湛的大夫来。 丫鬟们不敢推辞,立时往府外跑去,芍药便亲自绞了帕子替薛忠擦拭嘴角的血痕,时不时地透过支摘窗去瞧一眼外头的天色。 黄昏前夕丫鬟们便出了府,可直到夜幕降临的时候也不见她们归来。 薛国公府离回春馆不过一刻钟的路途,怎得耗费了这般时辰还不见人影? 芍药手边得用的人并不多,又见薛忠病歪歪地躺在架子床上,一时没了主意,便只能去正屋求助胡氏。 说到底胡氏与薛忠也是近二十年的夫妻,总能顾念几分旧情,不会对薛忠见死不救。 芍药奔走在二房的抄手游廊之上,她脚步急切无比,仿佛她脚下踩着的是薛忠的命数一般,一旦她松懈下来,薛忠便会凄惨死去一般。 行至正屋门前,芍药深重地呼吸一番,而后便朝着廊道上的嬷嬷们莞尔一笑,态度谦卑无比,早不复前些时日的张狂。 “太太可在屋子里?妾身想给太太请安呢。”芍药如此说道。 那嬷嬷听罢连眉毛都没抬一下,让芍药立在廊道上立了一刻钟之后,才施舍般地奉上了一句:“祝姨娘在里头和太太说话呢,哪里轮得到你?” 芍药也听闻过莹儿的大名,知晓薛锦楼为了宠幸她这个姨娘,连续弦都不愿意娶,大房也只有祝姨娘所出的哥儿,她颇有一家独大的意思。 她心里暗暗佩服着莹儿的本事,怎奈她自己的本事不够,只能在胡氏和薛忠的夹缝里求得些生路。 而此时的屋内。 莹儿便落座在梨花木桌旁,胡氏则一脸憔悴地垂着头,以沉默代替着自己的回答。 “柳婉婉并非良配,二太太还是要拿个主意才是。”莹儿叹息般说道。 前几日胡氏在大庭广众之下捅出了薛忠暗害嫡兄的事实,刘氏回去后辗转一夜未眠,心里除了漫起对薛忠的恨意之外,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怜惜。 她想,胡氏也是个可怜人,所以刘氏最后发了一次善心,让莹儿去二房向胡氏透露薛锦炎与柳婉婉搅和在一起一事。 若是胡氏耳聪目明,便会明白薛锦炎与柳婉婉这样的市井粗妇厮混在一块儿会妨碍他往后的营生。 莹儿点到即止,此刻便静静等待着胡氏的答话。 胡氏低敛眉眼,好半晌才抬起头瞧了一眼莹儿,而后便鼓动起自己的晦涩的喉咙,冒出一句:“对不起。”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对不起让莹儿很是惊讶,可短暂的惊讶之后她便明白了胡氏为何要向她道歉。 莹儿低头瞥了眼自己的大腿根处,忆起那一阵刮骨疗毒的痛意,实在不能昧着自己的心原谅胡氏,所以她只淡笑道:“二太太是聪明人,妾身便先告辞了。” 说罢,莹儿便从团凳里起了身,朝着胡氏敛衽一礼后离开了正屋。 才出正屋,便在廊道上撞见了面容凄楚的芍药,她也只是朝着芍药点头示意,并无别的话语。 芍药则朝着莹儿扬起一抹讨好般的笑意,而后目送着她的背影渐行渐远。 之后,芍药便走进了胡氏所在的正屋,只是还没说上几句话,便见胡氏推说自己身子疲累,不愿与芍药多言。 “你好生照顾国公爷吧,若是银子有不趁手的时候,便来找嬷嬷拿。”胡氏撂下这一句话后,便遣退了芍药。 芍药听胡氏的话语,还以为她对薛忠有几分夫妻旧情在,便干脆“噗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声泪俱下地祈求道:“求太太怜惜国公爷,今日国公爷从金銮殿里回府之后,身子便大不如前,方才还吐了血,实在是情况危急。” 正屋内一片寂静,鸦雀无声般的寂冷回荡在所有人的心间。 芍药心存几分期望,目光盈盈地望向胡氏。 胡氏冷笑一声,仿佛是懒怠与这个愚蠢的妾室多废话,便只道:“你来求我?我巴不得薛忠早点死去,若不是锦双和锦炎婚事在即,我早亲自捅死他了。” 这番话把芍药砸懵在了原地,芍药瞥了一眼胡氏冷若冰霜的面容,一颗心立时摔到了最低处,整个人止不住地颤栗与发抖。 “夫妻二十载,太太真要如此狠心吗?”芍药苦苦哀求,泪水如泉涌般覆住她整张面容。 胡氏却嗤笑一声道:“别在我这儿逢场作戏,等薛忠死了,我会给你一笔丰厚的嫁妆,让你去寻个适龄的男儿郎嫁了,总会保你后半辈子衣食无忧。” 芍药从前是胡氏身边的大丫鬟,年方十六,伺候一个年仅五十岁的老头的确是委屈了一些。 若不是薛忠傲居薛国公一位,芍药如何愿意委身于他,如今二房的颓势已成定局,她身份低微,除了倚靠薛忠以外就是在胡氏这儿求得庇护。 另嫁他人?且还是个与她相同年岁的翩翩儿郎,芍药对薛忠本就没有多少情意,如今更是春心萌动,只改换了一副神色,笑着对胡氏说:“妾身多谢太太垂怜。” 自这日之后,连芍药也不去管薛忠的死活,他身边的小厮更是被胡氏和薛锦楼一起发卖了个干净。 不出半月,薛忠便病的连下地的气力都没有,陛下的态度暧昧不明,薛国公府内也无人提起要为薛忠延请太医一事。 年底前夕,薛忠缠绵于病榻,又因积病已久,夜里沉沉睡去之后便再也没有醒过来。 当夜,薛国公府传出阵阵丧音。 第一百一十四章真面目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这两日为了给薛忠办丧事,薛锦楼也忙的脚不沾地,到了夜幕时分才能抽空回挽莹院享受一番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安宁。 莹儿专心孕育着福哥儿,将年幼的儿子教养的性子和善无比,再不见从前的顽皮与骄蛮。 薛老太太得知薛忠郁郁而终,心里十分痛快,当夜里便不顾子孙们的阻拦,在祠堂里待了一整夜,无声地祭奠着死去多年的长子。 “川哥儿,如今你在地底下也能瞑目了。”薛老太太泪流满面地说着话,片刻后她已泣不成声,颤颤巍巍的身形里露出几分难以遮掩的怯弱来。 祠堂外的仆妇们高悬着一颗心,生怕薛老太太有个什么意外,她们难以向大太太和三爷交代。 如今二房已形同虚设,世子爷一位即将花落长房,薛老太太可万万不能在此时出事才是。 “嬷嬷,老太太都进去一个时辰了,不会出什么事吧?”丫鬟春桃朝着紧紧闭阖的祠堂们探去目光,却瞧不见里头的任何景象。 薛老太太的心腹嬷嬷闻言也长叹了一声,眸光里掠过几分伤心,她说:“自大爷死后,老太太便没有开心过一日。如今大爷大仇得报,她高兴也是应该的。” 话虽如此,那嬷嬷到底是担心薛老太太的身子,便顶着会被薛老太太责罚的危险,上前推开了祠堂大门。 凑巧的是,里头的薛老太太也正要在这等时候推开屋门来,那嬷嬷立时改换上一副笑意深深的容颜,只道:“老太太可是饿了?” “你这老货,我分明吩咐了不许你们打扰我和川哥儿。”薛老太太嗔怒般地瞪了那嬷嬷一眼,到底不舍得责备她,便将自己的手递到了她身旁,被那嬷嬷搀扶着回了自己的院落。 此时清辉般的月色洒落人间,深深浅浅地落在薛老太太身前的地砖之上,廊道上砖石的纹样是薛家大爷最喜爱的青莲折枝,只可惜他已故去多年,再不能亲眼去瞧一回薛国公府里的一步一景。 斯人已逝,活着的人也该好好朝前看才是。 * 薛锦楼获封薛国公世子爷的那一日,刘氏躲在正屋里泣不成声,手边还不忘拿起亡父曾写给她的手信。 信上只有短短几句叮嘱的话语,却是纸短情长,回回都能勾的刘氏痛哭一回。 丈夫的死曾让长房跌入谷底,后历经二十年的起起伏伏,楼哥儿终于拿回了属于他自己的位置。 往后,薛国公府不会再属于二房。 刘氏喜极而泣,封赏了长房所有的奴仆们,对莹儿的态度也愈发和善。 福哥儿已到了牙牙学语的年纪,虽只会掰扯上下嘴唇后冒出几个语焉不详的字,却也将刘氏逗弄的无比开怀。 长房的下人们惯会审时度势,瞧着刘氏与薛老太太都对福哥儿如此看重,薛锦楼的一颗心又只放在莹儿一人身上,对待挽莹院的态度便愈发敬重。 莹儿虽只是个妾室,可在薛国公府里过的日子却比外头的正妻还要体面。 薛忠死后,二房便如树倒猢狲散般败落了下来,薛锦双和薛锦炎都尚未主事,此时也只能躲在胡氏身后为父亲的死而伤心。 这几日柳婉婉也不曾与薛锦炎私会,她心里惴惴不安的厉害,瞧着长房鲜花着锦般的盛况,心里暗自后悔。 早知今日,她还是应该死皮赖脸地痴缠着薛锦楼才是,如今二房高不成低不就,她便是嫁给薛锦炎做正妻只怕也没有好日子过。 所以,柳婉婉便又殷勤地凑到了莹儿跟前,整日里嘘寒问暖,或是拿了时兴的话本子说与她听,几乎是寸步不肯离开挽莹院。 莹儿对她的态度依旧十分和善,只是小桃那些奴婢们就没有莹儿这般好性子,话里话外都在挤兑着柳婉婉。 “哟,这不是五奶奶吗?来我们挽莹院做什么?”小桃斜瞥了一眼柳婉婉,话语里藏不住讥诮之意。 柳婉婉脸皮极厚,听得这样的揶揄话语也不过轻咳了一声,而后还能泰然自若地说:“你也不必这样笑我,我总比你们好些,你们不过是签了死契的奴婢而已,若是为主子们所不喜,便会被发卖个干净。” 小桃等丫鬟不过翻个白眼,而后便与她呛声道:“若要像五奶奶这样没皮没脸的活着,还不如做个伺候人的奴婢,总能清清白白一辈子。” 说着,这些丫鬟们也不愿再与柳婉婉打嘴仗,纷纷推说正屋里还有事要忙,便往另一处走去。 柳婉婉听惯了这些闲言碎语,心里虽不是滋味,可与长远的富贵日子比起来,这点委屈却不算什么。 她兀自握紧了手边的拳头,愈发卖力地讨好莹儿,暗暗下定决心:“早晚要让这些捧高睬低的贱丫鬟刮目相看。” * 胡氏知晓薛忠死后下一个就轮到她,她对死亡没有任何恐惧,只是担心自己的两个儿子。 眼下最要紧的还是要为两个孩子定下亲事,她已不敢肖想高门大户的贵女,只想着要娶个贤惠和善的女子进门,即便只是庶女也好。 刘氏替胡氏揽下了相看儿媳妇的责任,仔细搜罗了一番后便寻到了一个五品小官家的庶长女,她比薛锦双还要大两岁,出身性情都还过得去,最难得是她有一手管家理事的本事。 胡氏死后,便要由薛锦双夫妇来担起振兴二房的职责,她不得不把自己的儿子托付给一个值得信任的女子。 刘氏带着胡氏相看了洪小姐,胡氏心里已十分满意,却担心薛锦双不肯点头。 刘氏却道:“这有何难?只要答应锦双,他有了嫡子之后便能把王若霜纳为妾室,他哪里还有不从的意思?” 胡氏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来,便只能应承了刘氏的话语。 果不其然,薛锦双听说胡氏同意让他纳王若霜为妾,当下便同意了迎娶洪小姐一事。 解决了薛锦双的婚事,便轮到了薛锦炎。 胡氏已知晓了薛锦炎与柳婉婉厮混在一块儿的事,前些时日她太过忙碌,这才腾不出手来收拾柳婉婉。 这样的市井粗妇,怎么敢肖想她的嫡子? 只是她经历了薛锦双与王若霜的事后便学聪明了一些,不愿意直挺挺地与儿子对上,最后闹得母子离心,而是迂回地敲打了柳婉婉一番,并许诺给她一桩好亲事,让她主动离开薛锦双。 只是柳婉婉死活不肯答应,还在胡氏跟前哭的梨花带雨,直言她深深心爱着薛锦炎,不愿与他分离。 胡氏知晓自己是遇上了难缠的女子,便不得已又求助了刘氏。 刘氏闻言又道:“你是不愿伤了锦炎的心,也不愿让他记恨你,所以才这般投鼠忌器。可怜你一片慈母心肠,我也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你放心吧,我有法子让锦炎瞧清楚她的真面目。” 第一百一十五章戳穿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刘氏本就厌恶如柳婉婉这般妖妖冶冶的女子,她既应承了胡氏,便定然要说到最好,不仅要让锦炎认清楚柳婉婉的真面目,还要让柳婉婉在捞不到任何好处的窘境下失魂落魄地离开薛国公府。 她拟定了主意,甚至还让婆子们去薛锦楼和莹儿那儿通了气。 两日之后,正逢柳婉婉与薛锦炎相约着私会,两人数月未见,正是干柴烈火的时候,云雨一番后,薛锦炎本是还要再缠着柳婉婉亲密一番,可柳婉婉却抵死护住了自己的衣襟,对薛锦炎说:“你上回说要娶我,如今可有眉目了?” 薛锦炎正在兴头之上,无论何等山盟海誓都能不假思索地从嘴里冒出来,此番他便搂住了柳婉婉的香肩,含笑着说道:“我母亲已松口应下了你我的婚事,至多半个月,我便能将你娶进门。” 柳婉婉闻言立时以皓腕撑起了自己的身躯,雾蒙蒙的杏眸里涌现千万分的喜悦,她惊喜地追问:“此话可当真?” “自然当真,我何时骗过你?”薛锦炎应下此话后,那修长的玉指便攀往了柳婉婉不盈一握的腰肢。 两人再度云雨一番,柳婉婉怀揣着满腔的喜悦,回了挽莹院后,甚至对小桃这些丫鬟们都有说有笑。 小桃瞪她一眼,嘴里尽是嫌恶之意,“这狐狸精又去勾魂了?整日里每个消停,偏偏姨娘不肯将她赶走。” “姨娘平日里如此苦闷,正想寻个人解解闷呢,若是她走了,姨娘还有什么乐子可玩?”另外的丫鬟笑着问小桃。 小桃不言语了,她手里拿着红漆木托盘,扭了扭腰肢,便往云和院走去。 * 两日之后,薛锦炎却似人间蒸发了一般消失在柳婉婉眼前,柳婉婉也从先头的激动改换成了如今的惶恐。 她渐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便使了银子去打听薛锦炎的去向,那些婆子得了银钱后便卯足了劲地替她打听消息,却得知胡氏在为薛锦炎择取佳妻,险些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柳婉婉好不容易缓过神来,便操着最后一口气赶去了二房,声泪俱下地说要再见薛锦炎一面,她不信前几日还在与她云雨情长的人会如此绝情,只是婆子们将她死死拦在门外,绝不肯放她进二房。 她满目疮痍,疲惫地倒在羊肠小道之上,后来还是莹儿从挽莹院赶了过来,让婆子们架起了毫无气力的柳婉婉,带着她回了挽莹院。 柳婉婉大病了一场,病中还时时刻刻地念叨着薛锦炎的名字,只是薛锦炎已绝情到了极点,怎么也不肯来看望柳婉婉一番。 后来还是莹儿在侧婉言劝解了她一番,柳婉婉才恢复了些气力。 她噙着泪凝望着莹儿,声声凄厉地问:“姨娘,你说我的命怎么就那么苦,明明五爷都答应了我要娶我为妻,如今却又要另娶她人。” 泣泪声还未息止的时候,小桃却走进厢屋,端了一碗滚烫的茶水给柳婉婉,莹儿缓声道:“你想开些吧。” 之后,便连莹儿也不再来看望柳婉婉,柳婉婉躺在床榻上木然地流着泪,已然是心如死灰。 就在她万念俱灰之际,素来待她冷漠无比的薛锦楼却对她伸出了橄榄枝。 薛锦楼一身玄墨色对襟长衫,器宇轩昂般走进柳婉婉所在的厢房,不等小厮们通传,便高昂地抬着头,对柳婉婉说:“你是不是想做我的妾室。” 若换了平日,柳婉婉兴许还要故作清高地矜持一番,可如今她已穷途末路,被逼到了山穷水尽的境地,薛锦楼的出现如同沙漠里的绿洲、黑夜的明灯一般灼亮着她的心。 柳婉婉连矜持的气力都没有,便撑着皓腕从床榻里起了身,迎上薛锦楼冷厉的目光,先理了理自己散乱的鬓发与衣襟,只道:“三爷可是在骗我?” “我为何要骗你?骗你有什么好处?”薛锦楼居高临下地睥睨着柳婉婉,从鼻腔里激出一声冷哼。 柳婉婉也意识到了自己已陷入了黔驴技穷的局面,眼前之人是她唯一能攥住的救命稻草,她不能放过这样的机会。 如今她只剩下了一条命,连清白都不复存在,薛锦楼还能贪图她什么?至于他为何改变主意要纳她为妾,柳婉婉并不想去深究。 “我自然愿意,只要三爷不嫌弃,妾愿意一生一世服侍三爷。”柳婉婉抬起那双泪眼盈盈的眸子,祈求般的望向薛锦楼。 薛锦楼瞥她一眼,艰难地忍住了眸子里的嫌弃,便道:“既如此,你便好好养身子,明日我就派人来接你。” 这话的意思是要给柳婉婉换一处更开阔通明的院落,让她像莹儿一样呼奴唤婢、威风十足。 柳婉婉感激不已,当下便不可自抑地落下泪来。 “妾多谢三爷怜惜。” 翌日,薛锦楼果真兑现了自己的承诺,派了几个心腹小厮,将柳婉婉的行礼都搬去了毗邻挽莹院的福明苑。 柳婉婉便兴高采烈地住了下来,整日里期盼着薛锦楼能早日宠幸她。 她如今心里有了盼头,身子骨也以肉眼可见地速度好转,薛锦楼甚至还为了她采买了几个丫鬟,日夜不休地贴身照顾她。 柳婉婉愈发得意,忆起薛锦楼英武俊朗的身躯,一颗心便如同浸在蜜汁里甜蜜不已。 在她搬来福明苑的第四日,薛锦楼终于登了门。 柳婉婉换上了一身薄如蝉翼的外衫,梳了个清清落落的花髻,娇滴滴地坐在团凳上,等候着薛锦楼的大驾光临。 只是出乎她意料的是,薛锦楼并没有第一时间与她共赴云雨,而是蹙进了眉头,仿佛忍着极大的厌恶,对柳婉婉说:“我有一件烦心事,要让你替我想想法子才是。” 柳婉婉目光如星:“三爷但说无妨。” “我薛锦楼有个准则,从不碰被别人碰过的女子。我虽心悦你,却实在介意你与锦炎的那段往事,你也知晓我与二房的人有血海深仇,所以还想让你给锦炎下毒,最好是能让他从此人事不省,不在我跟前碍眼的好。”薛锦楼说完这话,心里又构思了好些为自己找补的话语。 他也知晓自己这番话太过生硬与无情,柳婉婉并非蠢人,只怕不会轻易相信他的话语。 只是,柳婉婉只短暂的苦恼了一息,便满是热切地笑着应道:“这有何难,三爷若不喜欢五爷,我便替您做了此事。” 第一百一十六章送走柳婉婉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一日夫妻百日恩,你倒是也舍得?”薛锦楼瞥了一眼柳婉婉,言语中染上两分讥诮。 因他的眸光太过尖利和冷然,柳婉婉只觉得通身上下被星星点点的冷意包围,她也不由得忆起了自己与薛锦炎纠纠缠缠的往事。 可薛锦楼如此无情地将她抛弃,若不是薛锦楼向她施以援手,她哪里还能有立足之地? 薛锦炎不仁,便不要怪她不义。 “妾如今是三爷的人,哪里还会想着别人?只要能为三爷排忧解难,您让妾做什么妾都愿意。” “此话当真?”薛锦楼正色般地重复了一遍。 柳婉婉则倾身上前,直到她与薛锦楼之间的距离只剩咫尺,而后便递去了个含情脉脉的眸光,只道:“当真。” 薛锦楼便立时向后退了一大步,脸上的笑意霎时荡然无存,他瞥了一眼柳婉婉,而后对着厢屋的方向扬声说了一句:“锦炎,你都听见了吧。” 一句轻飘飘的话语,却让柳婉婉通身冰寒不已,立在原地不知所措。 “三爷,您这是何意?”柳婉婉僵硬一笑,清亮的眉眼里掠过些疑惑。 薛锦楼懒怠与她多言,轻笑两声后空荡荡的廊道上便传来了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黑漆漆的庭院里也点起了盏盏灯火。 转瞬间,薛锦炎便木然着一张脸,颓然般地从厢屋里走了出来。 柳婉婉满脸讶异地瞧着薛锦炎的身影,瞧着那张熟悉的面容,心里极不是滋味,她所在的福明苑与二房的院落相差甚远,薛锦炎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五弟。”薛锦楼跨过门槛,朝着薛锦炎所立的方向走去。 夜色如此浓重,薛锦炎却只能僵立着紧盯着柳婉婉不放,他艰难地挪动了自己的步子,好半晌才挤出一句:“你……你为何如此?” 柳婉婉的脸上先是显出了些被人戳破的尴尬与局促,而后便又浮起了些无畏般的大胆,她甚至直勾勾地迎上了薛锦炎的目光,回答他的问话:“是五爷先抛弃了妾,妾也是没了法子。” 至于薛锦炎为何会出现在厢屋,柳婉婉的心里隐隐有些猜测,只是不敢往深处细想。 明明她已成了薛锦楼的妾室,身处的院落也不该出现外男才是,薛锦炎会突然出现在此处的原因也只有一种可能,那便是薛锦楼主动将薛锦炎唤了过来。 薛锦楼为何要这样做?难道只是为了让柳婉婉难堪? 此时夜风徐徐向柳婉婉身上袭来,她忍不住搂紧了自己臂膀,不让夜风侵入她薄如蝉翼的衣衫,也护住了自己最后一丝的尊严。 薛锦炎与柳婉婉简短地对峙了一番后,薛锦楼便走上前拍了拍薛锦炎的肩膀,只叹道:“你为了这个女人违抗二叔母的意思,甚至不吃不喝也要坚持娶她为妻。她却能为了荣华富贵而将你抛之脑后,甚至还不惜要了你的命,这样的女人,到底有何处值得你留恋?” 话音甫落,薛锦炎便抬起那双无措的眸子,茫然地凝视着柳婉婉,里头的神伤如有实质般依附在柳婉婉身上,宛如一张密不透风的巨网,将柳婉婉包了个严严实实。 “你都是骗我的。”薛锦炎艰难地从唇舌间吐出了这几个字,暗地更是暗红一片,仿佛下一瞬便要哽咽而泣的模样。 柳婉婉也被薛锦楼的一番话砸懵在了原地,如今她已回过神来,知晓薛锦楼并不是真心要纳她为妾,至于薛锦炎也不是当真无情无义,只是二太太胡氏不愿意让她进门。 薛锦炎甚至还为了娶她而与胡氏绝食抗议。 “五爷,我……”柳婉婉此时也是懊悔不已,立时红着眼想要上前去攀扯薛锦炎,可薛锦炎已伤心到了极点,当下便狠心地撇开了柳婉婉,只说:“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薛锦楼的考验漏洞百出。整个薛国公府里有谁不知晓薛锦楼极为宠爱祝姨娘,甚至宠爱到了眼里放不下别人的地步,既如此,他又怎么可能是真心实意地想要纳柳婉婉为妾。 可柳婉婉是被富贵利益迷了眼,竟丝毫不觉得其中有什么问题。 这便罢了,她在被逼到穷途末路的境地里选择明哲保身也是人之常情,薛锦炎不怪她,顶多只是生出些失望之意而已。 可她不仅要追随荣华富贵,竟还能无情无义到要对他痛下杀手,薛锦炎只觉得自己的这一腔情意彻底错付。 柳婉婉从前的柔顺可人都不过是在逢场作戏而已,只可怜他蠢笨不堪,竟被如此虚伪的女人耍弄的团团转。 薛锦炎忍住眸中的泪意,朝薛锦楼行了个礼后,便决然地离开了福明苑,甚至不给柳婉婉再纠缠她的机会。 “五爷。”柳婉婉当即便声泪俱下地要追寻薛锦炎的脚步,只是薛锦楼早已吩咐小厮和婆子们守住了各处门窗,哪里还会给柳婉婉挣逃的机会。 柳婉婉颓然地倒在了地上,被婆子们死死按住了四肢,动弹不得。 薛锦楼居高临下地睥睨了她一眼,心里既是嫌恶,又觉得她这副怯怯弱弱的模样里染着几分可怜。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薛锦楼懒得将自己的同情之心浪费在这等人身上,便只冷冷地撇下一句:“我给你个选择,要么你就滚出薛国公府,自去做你的营生。要么你就拿了我给你的五百两银子,永远离开京城,并且绝对不会出现在锦炎的面前,我会派人将你送出城,你不必担心遇上土匪和贼人。你自己选择。” 说是选择,前一条路和后一条路也并没有什么差别,可若是选了后一条路,柳婉婉还能到手五百两银子,起码后半辈子能衣食无忧。 思忖一番后,柳婉婉便满目哀容地抬起头,望向薛锦楼道:“回三爷的话,我选第二条路。” 经此一事,她怎么可能还能与薛锦炎修成正果?倒不如拿些银子应付应付后半生。 “你倒是聪明。”薛锦楼满意地点了点头,之后便不再言语,也让婆子们把柳婉婉从地上扶了起来。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柳婉婉便坐上了翠帷马车,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京城。 第一百一十七章再度怀孕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自从送走柳婉婉之后,莹儿便过了一阵逍遥自在的日子,除了照顾福哥儿之外,便整日躲在临窗大炕上闭目养神。 小桃寸步不离的照顾着她,调笑般地揶揄她道:“姨娘这样子与牛二姐怀小牛子的时候一模一样,整日里只想躺在炕上,如今还不冷呢。” 正是这无意一言让莹儿高悬起了心,她闭目沉思了一番,仔细算了,自己上一回来小日子的日子,顿时脸色大变。 小桃也意识到了些什么,连忙问莹儿:“姨娘的月事可是推迟了?” “嗯。”莹儿恹恹的说道,还不忘吩咐小桃:“先不要声张,你去把府医请过来。” 一刻钟之后,小桃便领着府医赶到了挽莹院,因莹儿素来低调行事,小桃便顺着她的意遣退了所有的丫鬟和仆妇们。 府医恭恭敬敬的向莹儿行了个礼,莹儿笑着让他起身,府医拿帕子盖住了莹儿的皓腕,意欲隔着帕子替她把脉。 莹儿却满不在乎的笑道:“大夫不必在意这些,尽可去了帕子替我诊脉。” 那府医一听,便照着莹儿的话替她诊起了脉,一刻钟之后,那府医便说:“观姨娘的脉象,应是已有了身孕。” 莹儿的心里没有升起预料之内的喜悦,反而回忆起了自己生福哥儿时受过的苦楚。 她疼爱自己的血脉,恨不得将自己的心掏出来给福哥儿,又对那彻骨的痛意心有余悸。 见莹儿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小桃却在一旁拍手叫好道:“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呢,世子爷膝下只有一个福哥儿,本就单薄了些。姨娘若再度有孕,咱们挽莹院可就要热闹许多了。” 小桃的欢喜也感染了莹儿,她也时常瞧见福哥儿一人孤零零的在临窗大炕上玩耍,心里颇为不忍。 若是有个兄弟姐妹相伴,福哥儿是否就不会这样孤单? “一会儿等世子爷回来以后,我亲自告诉他。”莹儿花重金酬谢了府医,吩咐小厮们将他送出了薛国公府,并如此吩咐小桃等丫鬟。 日落昏黄之时,薛锦楼踩着夕阳的余晖回了挽莹院。 遥遥一瞧,他英武挺拔的身躯便足以夺走所有人的目光,立在廊道上的小桃等丫鬟险些忍不住面容里的喜色,便要在薛锦楼跟前露出馅来。 饶是如此,薛锦楼在途经小桃身旁时,还是停下步子瞥了她一眼,并问:“你怎么了?” 小桃是贴身伺候莹儿的大丫鬟,在一定程度上,甚至可以代表着莹儿的喜怒哀乐。 所以薛锦楼才会如此关心小桃。 “奴婢见过世子爷,姨娘在屋里头等世子爷呢。”小桃一脸神神秘秘的说道。 薛锦楼心中愈发觉得奇怪,当下便按耐不住心中的疑惑,大步流星的走进了正屋。 一进内寝,他瞧见莹儿仍是乖巧的坐在临窗大炕上,惴惴不安的那颗心终于落了地。 “我还以为你的腿又疼了。”薛锦楼飞快的走到了莹儿的身旁,目露担忧的问道。 自从刮骨疗毒之后,莹儿的腿部状况便大不如前,一遇上雾蒙蒙的阴雨天气,她腿部的伤处便会疼痛不已。 为了减轻些莹儿所遭受的痛意,薛锦楼甚至可以一夜不睡,用艾草裹了香包熏在莹儿的伤口处。 “这两日腿上也好了许多,世子爷不必担心。”莹儿莞尔一笑道。 说是不担心,可莹儿刮骨疗毒的那一日,薛景楼的心就像被人踩在脚底下死命的碾压和践踏了一般,痛到剥皮抽筋。 每每想起莹儿所遭受的痛苦,薛锦楼对薛忠和胡氏的恨意便会加深一层。 如今薛忠已死,剩下的便只有胡氏一人了。 “最多再过两日,我就能为你报仇雪恨了。”薛锦楼伸出手一把揽住了莹儿不盈一握的腰肢,姿态亲昵的吻上了她的雪白脖颈。 起先只是浅尝辄止,后来薛锦楼的动作变越来越放浪。 转眼间他便作势要将莹儿抱去架子床上,修长的玉指才挪移到衣襟处,莹儿便吃着自己殷红无比的双靥,制止了薛景楼的念头:“不行。” 这还是莹儿头一回如此严肃的拒绝了薛锦楼的求欢。 薛锦楼心里极不是滋味,便紧锁眉头般的问她:“为何不行?前两日你不是还愿意吗?” 莹儿摇摇头,羞得不知所以,“世子爷,妾身这个月的小日子推迟了十来日。” 薛锦楼动作一僵,惊讶的许久未曾言语。 莹儿凝望着他的神色,便笑着说道:“府医方才已来给妾身把过脉了,说是已有了身孕。” 薛锦楼再度陷入了惊愕之中,他脸上的神色变化莫测,独独缺少了最为要紧的一抹欢喜。 “世子爷不高兴吗?”莹儿也察觉到了薛锦楼异于往日的情绪,当即便追问道。 薛景楼自然不是不高兴,他深爱着莹儿,自然想与她孕育彼此的结晶。只是上一回迎儿生福哥儿时受的苦太多了一些,他于心不忍,不想让莹儿再受一回苦头。 “我是怕你辛苦,怀胎十月,我连一刻的辛苦都不能替你分担,怎么还有脸在这儿假模假样的高兴?”薛锦楼叹息着说道。 莹儿听了这一番话之后,只觉得心里暖融融的,旋即便嫣然一笑道:“有世子爷这一句话,妾身就不会辛苦。” 两人情意绵绵的对视了一番,后面还是薛锦楼抵不住心里的愧疚,俯身吻上了莹儿的丹唇,并一遍一遍的告诉她:“这是最后一次了,我不会再让你受这样的苦楚。” 自从生完福哥儿之后,薛锦楼便极为小心,可有时情难自拔,仍是会克制不住自己。 可是他克制不住的代价,却要莹儿来承受,薛锦楼的一颗心实在是饱受煎熬。 除了薛锦楼以外,其余所有人在知道莹儿怀了身孕之后都十分高兴,尤其是薛老太太。 她甚至还大手笔的送了一套祖母绿的紫川头面给莹儿,除此以外,还有一座价值连城的插屏,并几柄东珠制成的玉如意。 第一百一十八章孕中小事(上)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莹儿再度怀有身孕,让整个长房陷入了浓浓的喜悦之中。 刘氏更是笑意满怀地叮嘱莹儿要照顾好自己,若是有什么不顺心的地方,尽快向刘氏提出来。 她还板着脸教训了薛锦楼一通,让他不要整日摆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 “莹儿有孕是天大的喜事,你这般闷闷不乐的是做给谁看?”刘氏数落薛锦楼道。 薛锦楼心里的苦楚比千尺的深潭还要再深几许。 单单是回忆起那一日莹儿躺在床榻里因生育福哥儿而人事不省的模样,他的心就仿佛被人放在油锅里煎煮了一般煎熬不已。 他本是打算不再让莹儿受生育之苦。 “母亲教训的是。”薛锦楼勉为其难地露出几分喜色来,自此便在心里暗下决心,往后定要愈发小心谨慎一些,可不能再有第三个孩儿。 刘氏瞥了一眼如丧考妣的薛锦楼,险些被他这副多愁善感的模样给气笑了。 她索性摆了摆手,满脸嫌弃地说道:“好了,你也别在我这儿碍眼了,快些回挽莹院去吧,多陪着些莹儿。” 莹儿有孕之后,福哥儿便养在刘氏房里,若是刘氏闲来无事,还会抱着福哥儿去薛老太太的院里,婆媳两人逗弄着玄孙,颇有些偷得浮生的安宁。 薛锦楼却是日日操着心,不是担心莹儿会食欲不振,便是为了十月后的生产而未雨绸缪。 上一回的朱太医仔细地为莹儿诊治过一番,言明她身子骨比旁人孱弱几分,生产前夕要好好滋补气力。 至于生产时要遭受剜心之痛一事,朱太医则是爱莫能助。 “妇人生产就如在鬼门关里走过一回,老夫只是大夫,不是神仙。世子爷若不想姨娘再受这些苦楚,不如主动绝嗣。”朱太医如此说道。 薛锦楼听后则立时追问:“主动绝嗣是何意?” 若是能从此不让莹儿遭受产娩之苦,主动绝嗣于他而言也不过是件无足轻重的小事,他愿意做。 “太医但说无妨。”薛锦楼道。 朱太医瞥了眼他面容里的真挚神色,便道:“世子爷,我这儿有一剂药,喝下去以后便能绝嗣,往后您便不必担心姨娘受孕一事。” “怎么从前从未听说过这等绝嗣药?”薛锦楼疑惑地问道。 朱太医失笑一声,矍铄的面容里未见半分不耐,他好声好气地向薛锦楼解释道:“咱们京城里的世家公子乃至寒门出身的微末才子,都把自己的子嗣看的极为重要,谁愿意主动喝下绝嗣药?” 薛锦楼恍然大悟,将朱太医递给他的绝嗣药放在手里掂量了一番,当下便道:“多谢太医,改日我再来向您道谢。” “不必了。”朱太医只语重心长地叹息了一声,而后便亲自把薛锦楼送出了自己的府邸。 薛锦楼的背影英武又俊朗,遥遥一瞧时总能轻而易举地揽去所有人的目光。 朱太医立在廊道下瞧了许久,直到习习几抹凉风往他身上袭来,朱太医才舍得收回自己的目光。 这时贴身伺候他的小厮奉上了一盏热茶,朱太医含笑着扔了点碎银给那小厮,只说:“陪我说说话吧。” 那小厮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只小心谨慎地陪着朱太医身旁,没有胆气主动开口说话。 朱太医见他如此怯弱,便也没有苦苦相逼,只惆怅地一笑道:“若是我的女儿还活着,应是与薛国公府府上的祝姨娘一般年岁,回回见到她,我总觉得自己的女儿回到了我的身边。” 小厮知晓朱太医的女儿幼时在黄石镇出了场变故,竟是不明不白地死去,自此以后朱太医夫妇便封心锁爱,既不生育别的子女,也不再嘴上提及夭折的女儿。 “怪不得太医每回去薛国公府上,回来的时候都心情如此愉悦。”小厮笑着说道。 朱太医大半的脸庞都隐没在浓重的夜色之中,叫人瞧不清他脸上的神色。 “她在内宅里过的艰难,说不准这一胎还会遇上什么险情,我也要先研制些保胎的药物才是。”朱太医说完这话后,便敛起了面容里的喜色,神色肃正地说道。 * 挽莹院内。 莹儿养胎的日子十分闲适,且薛锦楼还花重金走贤妃娘娘的路子雇佣了几个靠谱的女先生回府,没日没夜地讲话本子给她听。 听了足足一个月之后,莹儿也生出了些厌烦之意,薛锦楼便又大手笔地买了一伙戏班子,并将长房内的僻静院落打通,供戏班的小伶们居住。 薛锦楼出手阔绰,莹儿又性子和善温润。小伶们握在薛国公府里唱唱戏,闲时便在长房的内花园里观赏景色,日子过得无比惬意。 戏班里有个叫清渺的戏子,二八年华,正是最青春年少的时候,且她还练就了一把如莺似啼的妙嗓,从前便有不少达官贵人点名要她唱戏。 戏班的班长对她极好,从不强逼她向权贵们折腰,清渺也有几分傲气在,那些只有钱财的纨绔子弟她根本瞧不上眼。 清渺生的也清丽脱俗,只是比莹儿这等姿容妍丽的女子少几分灵巧和风韵。 自戏班们驻扎在薛国公府后,莹儿也怜惜这群小伶年纪尚小,每回点戏总要隔上个十天半个月。 这一回点的戏也极为简单,不过是最耳熟能详的那一出《贵妃醉酒》,这也是清渺的拿手好戏。 唯一不巧的是,清渺在唱戏前一夜里不小心着了凉,晨起之后便发觉自己的嗓子刺痛不已,情急之下她灌下了一碗梨汤,却还是于事无补。 直到挽莹院的丫鬟来催促了一番,清渺才当真害怕了起来,红着眼问班主她该怎么办才好。 班主也慌乱的不知所以,想起平素薛锦楼极好说话的模样,心间也存了一分期望:“不如我们去求一求世子爷,过两日再唱戏。” 清渺点点头,无比沙哑地开口道:“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战战兢兢的班长便领着清渺赶去了薛锦楼所在的外书房,支支吾吾地言明了清渺嗓子受损一事,无双慌忙走进书房冰禀告给薛锦楼听。 薛锦楼听后便霎时蹙起了眉头,只问:“姨娘上一回是何时点的戏?” “半个月前。”无双答道。 “我花了这么多银子请他们进府是为了让莹儿解闷,不是为了让他们在我们府里做大爷的。”薛锦楼讥讽一笑,已是露出了几分不虞。 无双知晓薛锦楼的态度,便立时走出了书房,对班长和清渺说:“世子爷不高兴呢。” 班长吓得脸色惨白,慌忙递了些银子给无双,请他在薛锦楼跟前说几句好话。 无双见状便道:“也不是我不想帮忙。你们戏班里除了清渺姑娘还有谁唱这出戏唱的好些,便让她顶上去,今日这出戏怎么样都要唱出来,容不得你们请辞。” 第一百一十九章孕中小事(中)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吃了无双的一通排揎之后,班长还只能笑脸相迎,低声下气地说道:“多谢无双哥哥为我们说好话,我们自然不会让您难做,这就回去准备,马上就去姨娘的院里唱《贵妃醉酒》。” 清渺也撅了撅唇,露出几分不忿来,回院落的路上,她忍不住向班长抱怨道:“咱们又不是薛国公府的奴仆,便是嗓子疼也得忍着气去唱戏给她们听,说出去谁相信呢?” 清渺素来是个目无下尘,自命清高之人,当下也不过是在班长跟前腹诽一番,并无她意。 “好了,你也别与世子爷怄气,他们是贵人,咱们说穿了就是卖唱的人,何必与银子过不去呢?”班长劝哄清渺道。 薛锦楼出手如此阔绰,随便唱一曲戏就是五百两银子,足够戏班一年的嚼用,他们自然不能得罪了财神爷。 两人相携着回到院落之后,清渺自去休息不提,班长则从其余的几个伶人中挑出了一个与清渺嗓音极为相像的伶人,让她开一下嗓,便去挽莹院里唱戏给莹儿听。 那伶人名为冻双,素来与清渺不对付,且生的也极为灵巧美貌,不过是没有清渺那般清高自许,嗓门上的天赋也比清渺差了一些。 如今她得了唱戏的机会,自是高兴不已,连忙谢过班长的提携,当即便兴高采烈地准备起来。 清渺得知是冻双顶替了她的位置,当下便满脸不屑地讥讽道:“就她那破锣嗓子,别把世子爷和姨娘吓坏就算好的了。” 其余的伶人听得这番话后也掩唇笑了起来。 冻双心里气恼,偏偏面上还要作出一副无畏的模样,挑衅似地朝着清渺一笑道:“我如今虽唱的不好,可我比你小了这么多年岁,日日勤勉地联系,我早晚会有超过你的一日。” 说罢,冻双便进屋去上戏妆,不多时便拿着曲谱和古筝赶赴了挽莹院。 此时的莹儿已有了三个月的身孕,小桃等丫鬟几乎是寸步不离地伺候着她,为了让她能闲适安宁地听上一曲《贵妃醉酒》,嬷嬷们还将挽莹院庭院东边的翠竹丛给砍了大半,砌出半寸高的高台,正对着东屋的临窗大炕。 伶人们可立在高台上咿呀唱戏,莹儿则只需躺在临窗大炕上便能自在观戏,也不必下地走路。 冻双等伶人知晓在薛国公府内区区一个姨娘就能有如此荣宠时,嘴里虽冒出了几句不敬之语,可心里泛起的情绪里更多的还是羡慕与嫉妒。 听说祝姨娘还是丫鬟出身,甚至于比她们这些伶人还不如,却照样能获取薛锦楼的欢心,并在薛国公府内站稳脚跟。 “仅仅只是站稳脚跟?你也太小瞧了祝姨娘。”清渺私底下与关系好的伶人如此说道,冻双也在旁边偷听了一嘴。 “她可不单单是失宠,大房唯一的庶孙也出自她的肚子里,如今肚子里还怀着一个呢。再说世子爷迟迟不肯续弦一事,听说便是为了她呢,我瞧着她早晚有被扶正的一日。” 这番话激起了冻双心间的一片片涟漪,她着实是好奇,这位祝姨娘究竟有何手段,能牢牢地攥住薛锦楼的心不说,竟还有本事走到扶正的那一日。 祝姨娘的存在也给了冻双莫大的鼓舞。人决定不了自己的出身,可未来的路却全由自己的本事与心性决定,祝姨娘能从个卑贱的通房丫鬟变成世子爷心尖上的人物,甚至于有可能被扶正。她也定能从个最低贱的伶人一跃成为人上人。 因此,冻双心里也存下了几分要讨好莹儿的心思,她立在高台上卖力地唱了一曲《贵妃醉酒》,足足唱了一个时辰之后才停下来歇息了片刻。 几个才留头的小丫鬟便端了碟果盘来,笑着对冻双说:“姨娘让你们吃些水果润润嗓子。” 除此以外,莹儿为了犒劳她们的卖力付出,还让小厨房的厨娘们煲了一碗温润的梨汤,冻双连忙笑着应下。 又过了一刻钟,黄昏悄然降落挽莹院,下了值的薛锦楼也赶了回来。 他一进正屋,小桃等丫鬟们便识趣地退了出去。一出屋子,却瞧见冻双那几个伶人依旧立在竹林的高台里,小心翼翼的不敢离去。 “快让她们回去休息吧,姨娘都累了,她们还在这儿做什么?”小桃道。 婆子们便上前去欲把冻双等人带回隔壁的院落,谁曾想冻双却是不愿意立时离去,只与那婆子说:“我想见一眼姨娘,谢谢她上一回给我五十两银子应急,若不是姨娘心善,我哥哥早就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上一回冻双的爹娘给她来信,说她哥哥跑镖的路上不小心从马匹上摔了下来,主家不愿意担责,他们便连请医问药的钱都没有,不得已只能求助冻双。 冻双怨恨自己狠心的爹娘,却与哥哥情谊甚笃,况且她哥哥为何要去跑镖,还不是为了多赚点银子早日为她赎身? 她无法对自己的哥哥见死不救,便只能去求薛国公府的主子们,薛锦楼身份高贵且不喜女子的靠近,冻双只能把希望寄托在莹儿身上。 莹儿果然如传闻中的那般心善,不由分说地便赏下了五十两银子。 “既如此,我便替你进屋去通传一声。”那婆子也是个心善之人,知晓这群伶人们都是身世坎坷之人,也不想多难为她。 本以为与薛锦楼同处一室的莹儿必然不会有闲心逸致去见一个小小的伶人,那婆子不抱任何期待。 谁曾想莹儿听了婆子的一番话后,却沉思一阵道:“她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戏唱的也不错,我倒也想见一见她。” 小桃见状便亲自走去竹林,并把冻双带到了正屋,嘱咐她:“姨娘是金贵人,可不能在她跟前乱说话,你道谢后便退下。” 冻双连忙应是,一走进满室馨香的正屋,瞧见各处博古架上珠光宝气的摆设,以及坐在临窗大炕旁的薛锦楼,一颗心狂蹦乱跳,俨然是被这滔天的富贵迷了眼。 她跟在小桃身后亦步亦趋地走了一阵,直到瞧见一抹洗红色的身影,方才垂下了头预备着行礼磕头。 “起来吧,不必多礼。”莹儿清丽的嗓音染着几分熟悉的意味。 冻双心间一颤,觑了空隙抬眼瞥了一眼莹儿,随后她便僵立在了原地,许久不曾言语,仿佛震惊到了极点。 方才在竹林时她瞧不见莹儿的面容,如今靠得近了些,才发现莹儿这张素白娇艳的面容无比熟悉。 她陷在震烁之中,一时之间便忘了尊卑之分,突兀地立在明堂之中,直视着莹儿的目光。 小桃等人都被冻双无礼的举动吓了一跳,暗中给她眼神示意。 薛锦楼也蹙起了眉头,冷厉又不虞地问了一句:“还不退下?” 冻双这才从无措中抽出身来,瞥了一眼同样疑惑的莹儿,才道:“是,多谢姨娘大恩,我哥哥如今已捡下了一条命来。” 莹儿许久不曾答话,面容里染上两分陷入回忆的伤心。 正屋内一片寂静,小桃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瞥了一眼薛锦楼黑沉的面色,便立时为莹儿解围道:“方才你唱的那出戏太过伤感,都让姨娘落了一回泪,如今你又来招她。” 薛锦楼的面色才陡然转危为安。 冻双连忙应是,当下不敢去瞧主子们的脸色,慌不择路地退出了正屋。 第一百二十章孕中小事(下)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后来,冻双便悄悄地退出了挽莹院,一路上皆是一副心事沉沉的模样,与她熟识的伶人们也瞧出了她不对劲的地方,便问:“这是怎么了?去了一趟挽莹院的正屋,回来就变了脸色。” 冻双心口慌乱的直跳,偏偏面上还要作出一副淡然安宁的模样,只笑道:“只是瞧着世子爷凶神恶煞的样子,心里害怕。” 另外几个伶人与她年岁相仿,都是少不知事的年纪,此时也并不羡慕薛国公府的泼天富贵,整日里想着的都是眼前的一时三餐以及能牢牢握在手心的赏银。 “上回我也远远地瞥了世子爷一眼,的确是清贵无双,板着脸的模样很是唬人,让我连头也不敢抬。”那伶人叹息着说道。 几人已走到了庭院之中,冻双也终于从巨大的震烁中抽身而出,她先去班长那儿交了公银,而后便躲过了自己的厢房之中。 起先冻双只能与其余几个相熟的伶人挤一间大通铺。 可今日她拿回了上百两赏银,班长对她的态度也亲昵了许多,甚至还专门把院落里空着的那间厢房分给她居住。 “往后冻双也能成为我们戏班的当家花旦了,清渺,你以后可要多提携提携冻双。这样你身子不适的时候还能有个替你轮换的人呢。”班长手里掂着冻双带回来的赏银,已是晓得合不拢嘴。 清渺在一旁撇了撇嘴角,心里极不是滋味,暗骂了几句冻双后便扭着细腰回了自己的厢屋。 晚膳前夕,挽莹院的丫鬟们端了食盒过来,并点名将这食盒送给冻双享用。 其余的伶人们只有艳羡的份儿,也包括清渺。 好在冻双并未一人享受独食,而是将食盒里的精美菜肴分给其余的伶人们享用,除了清渺。 清渺心里愈发气恼,面上却还要作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 当日夜里,冻双如往常那般去耳房接热水,恰逢清渺要取一大碗热水来灌汤婆子。 若是婆子把热水都给了清渺,那么冻双那儿便一滴都给不了。 若是给了冻双,又要得罪清渺,婆子也是左右为难,只道:“统共只剩下这么点热水,不如两位姑娘分一分?” 从前清渺是这戏班里最负盛名之人,班长宠爱她,其余的伶人们也唯她马首是瞻。 她心里瞧不起冻双,更不想与冻双平分秋色。 “不过是去唱了一回戏,得了姨娘的几句夸赞,便不知天高地厚了。”新仇加上旧恨,清渺毫不客气地挤兑着冻双。 冻双起先不愿与她多计较,便道:“我只要一杯热水而已,其余的都给你。” 她已退让了一步,可清渺仍是不肯轻易放过她,嘴里也没有把门的骂道:“下贱的小蹄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起了什么念头,就你那破落嗓子,唱一场戏还能囫囵过去,难道还能回回唱的这么好不成?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偷偷学我唱戏的调子。不要脸。” 这些伶人最怕的就是被人说她的唱法与别人相同。 冻双也是这样,她惨白着一张脸意欲与清渺争辩,只是清渺牙尖嘴利,冻双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后来还是那婆子怕这两人打架闹事,便指了指外头的夜色道:“两位小祖宗,你们可别忘了,咱们如今是在薛国公府上,若是闹出什么龃龉来,咱们整个戏班都要吃挂落。” 这才让清渺心里生出了几分忌惮,她到底是郁结难当,又狠狠地刺了冻双几句后才将余下的热水带回了自己的厢屋。 那婆子见冻双一脸土色,也有心于心不忍,便道:“冻双姑娘在这儿等等,老婆子我再给您烧些水,左右不过一刻钟的时候。” 冻双塞了些碎银给婆子,只说:“多谢。” 自这一夜过后,清渺与冻双愈发不对付,两人几乎到了不能同处一室的地步。 三日后,薛锦楼因公务要赶赴京郊,约莫要耽搁两天的功夫才能回府。 莹儿便推说要听戏,并点名要冻双唱戏给她听。 清渺得知此事后躲在厢屋里痛哭了一场,一向对她和颜悦色的班长也罕见地生了气,并嘱咐她:“往后你该与冻双和谐相处才是,如今冻双得了祝姨娘的青眼,可是前途无量,你也别总是与她过不去。” 个性清高的清渺那里受得住这样的耻辱?明明她处处要比冻双优秀,如今却被冻双死死地压在身上。 痛哭过后,她答应了班长要她与冻双和谐相处的要求,心里却愈发不忿。 * 此时,冻双正跟在丫鬟们身后不停地穿梭在薛国公内的抄手游廊里。 丫鬟们对她态度和善,见她眨动着大眼睛望来望去,便笑着说道:“咱们府里的景色在京城的世家大府里也能排得上名号,一会儿你回来的时候尽可在内花园里赏玩一番。” 冻双含笑着应道:“多谢姐姐。” 内花园的妍丽景色与雕栏玉栋的古朴建筑相衬相映,的确是引人注目。 冻双将此等鼎盛的富贵纳进眼底,心间的震颤久久不息。 好不容易走到了挽莹院,刘氏身边的丫鬟又赶了过来,说:“福哥儿今早哭闹不止,一会儿姨娘若是有空了,便去云和院瞧一眼福哥儿。” 这话传入莹儿的耳朵里,便又顾不上听冻双唱戏,先梳妆打扮后赶去了云和院。 冻双便被小桃领去了厢房,吩咐小丫鬟奉上茶水和果盘后,对她说:“你先歇息一阵,姨娘很快就回来。” “是,多谢姐姐。”冻双也极有礼貌地谢过了小桃的招待。 小桃事多,便只派了个小丫鬟在旁给冻双添茶加水。 她自个儿则陪着莹儿去了云和院。 冻双瞥了一眼厢房内的陈设摆件,瞧见那处处透着富贵的器具,心里也是艳羡不已。 她与莹儿是……一样的出身,怎么莹儿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她却只能做个卖唱的伶人? 这样不甘的念头只起了一瞬,便被冻双生生压了下去。 一个时辰之后,莹儿才回了挽莹院,此时的她也没了听戏的心情,便让人将冻双带来了正屋。 莹儿遣退了屋内所有的丫鬟和婆子,只与冻双二人隔着朦胧的珠帘对望。 两人的目光短暂地汇聚在一处,又飞速地分开。 莹儿与冻双皆是沉默,反复在维护着什么心照不宣的秘密。 后来还是莹儿先一步开口,话音里染着物是人非的叹息。 “你哥哥,怎么样了?上一回见他,还是我爹娘把我卖给人丫子的时候。” 第一百二十一章哑巴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到了这时,莹儿也不再遮掩自己的话语,便直截了当地问:“当初……到底是我对不住你哥哥,如今他怎么样了?” 提起自己的胞兄,冻双只觉得自己的心口无比苦楚。 当初哥哥与莹儿本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两人在相处间早已暗生情愫。 哥哥也卯足了劲地外出打工挣钱,只为了能让莹儿嫁过来后过上衣食无忧的好日子。 谁曾想莹儿的爹娘景这般心狠,不顾哥哥的阻拦竟把莹儿卖给了人牙子。 哥哥为此伤心欲绝,几次三番地花银两使人去京城打听莹儿的消息。 可自此之后莹儿便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再没有消息传来。 “哥哥他如今仍是未娶,整日里做活当差,攒下的银子约莫有十两银子。”冻双跪在地上哽咽着说道。 十两银子,便是当初莹儿卖身给人牙子的银两。 如今莹儿几日内打赏下人都不止十两银子,当初却为了这十两银子与冻羽不得不分离。 多少个午夜梦回,莹儿也曾梦到过冻羽蓄着泪的明眸,梦醒时枕头上也是一片泪痕。 莹儿陷入往昔的回忆之中,杏眸里不可自抑地染上些泪意。 她一忍再忍,才不至于在冻双跟前落下泪来。 “没想到会在薛国公府里见到你,当日坐在临窗大炕上听你唱戏时,遥遥一瞧就觉得你有些眼熟,谁曾想竟当真是你。”莹儿颇为感慨地说道。 冻双也在心里感慨着世界的奇妙,从前她与莹儿一样都是没见过世面的村姑。 如今莹儿却摇身一变成了位高权重的祝姨娘。 “冻双没想到这辈子还能再见到莹儿姐姐,哥哥也该此生无憾了。”冻双如此说道。 提到哥哥冻羽,莹儿的心着实无法波澜不惊,她叹了又叹,还是道:“改日你写封信回去,让冻羽他多顾着自己的身子,早日娶个贤惠的妻子,和和美美的过上一辈子。” 她与冻羽,这辈子到底是少了点缘分。 但愿来世…… 莹儿不敢深想,她知晓薛锦楼对她用情至深,一旦她有了不轨之心,薛锦楼只怕会活生生地将她剥皮抽筋才是。 且她的福哥儿和肚子里的孩子还指望着薛锦楼的庇护。 她不敢有其他的念头,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多照顾些冻双,也好全了她对冻羽的歉疚。 “如今你我都在薛国公府内,便是没有你哥哥的这层关系,我也得多照拂你一些。你若是有什么难处,竟可来寻小桃,若是银钱短缺,也大可来寻小桃。”莹儿道。 冻双并不是个蠢人,也知晓如今的莹儿与当初在习水镇的人全然不同。 莹儿若是能顾念同乡之谊,给她一点帮助是最好,若是不帮,她也不能贪得无厌。 毕竟她知晓莹儿的过去,若是莹儿心狠一下,大可将她解决了才是。 这世上只有死人能保守秘密。 冻双见多了高门大户里的阴私算计,性子也是胆怯无比,如今只想保下一条命来。 与莹儿叙了一番旧之后,她领了好几匹云锦、糕点果子,以及丰厚的银两。 冻双空手来了一趟挽莹院,回去时则赚的盆满钵满。 除了吃食和银两以外,莹儿还让小桃开了自己的私库,从中挑选了两套红玛瑙的头面,一并送给了冻双。 其余的伶人都艳羡不已,瞧着那珠光宝气的头面,险些咬碎了一口银牙。 “冻双唱戏唱的也不算好,怎么祝姨娘这般喜欢她?这样尊贵的头面,连我们班长也没有呢。”其余的伶人起窃窃私语道。 “冻双也不是小气的人,昨日还把糕点分给了我们,要我说,比起清渺,还是冻双得了脸比较好。” “谁说不是呢?这两日清渺称病不出,听说躲在屋子里哭了好几个时辰,把眼睛都哭肿了。” 这一批伶人都不喜欢眼高于顶的清渺,说起她的坏话来也是得心应手。 伶人们的嘲笑声飞入清渺的耳畔,她本就是个气量狭小之人,如今更是恨得牙直痒痒。 且这两日冻双还拿乔,唱腔也不练,整日里就拿着祝姨娘赏下来的那两副头面,见天地打扮。 班长还不敢指责她,甚至卑躬屈膝地在一旁赔笑,俨然把她当成了娘娘妃子一般敬重。 清渺哪里能受得了这样的闲气?当下恨到了极点,便催生出了一个无比阴毒的念头。 只见她用过午膳之后,便梳洗打扮了一通,悄悄叩响了冻双所在的厢房屋门。 清渺难得放下自己的尊严,主动朝冻双示好。 冻双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心里虽不喜欢清渺,却也不至于落她面子。 “你来做什么?”冻双问。 清渺垂下眸子,将自己眸中的怨恨深深藏起,不被旁人发觉。 “我来瞧瞧你,前头的事是我做错了,如今你得了祝姨娘的青眼,我更不好与你多生嫌隙,请妹妹你原谅姐姐。”清渺罕见地朝冻双低了头,言辞中隐隐怀着几分歉疚。 冻双一愣,倒是没想到会从清渺嘴里听出这样一番谦卑的话语来。 “都是小事,咱们一起给班长唱戏,都是一家子姐妹,往后我也要向你多请教请教唱戏的本事。”伸手不打笑脸人,冻双也给了清渺一点脸蛋。 之后清渺又哀哀戚戚地与冻双说了一肚子肺腑的话语。 冻双又不好下逐客令,便干脆给自己和清渺泡了杯热茶。 “你喝口茶润润嗓子,明日咱们一起去给祝姨娘唱戏。”冻双毫无防备地说道。 清渺却瞥了一眼桌案上的茶盏,而后便忧心忡忡地说:“听说祝姨娘送了你两套头面,枉我活到这般年岁,却从来没有见识过红玛瑙的头面。” 她的话说的如此直白,冻双也不好小气到连看都舍不得让别人看。 她便从团凳里起身,走到里头的博古架旁,将莹儿赏下来的头面小心翼翼地拿了出来。 冻双揭开盖在头面上的红布,清渺也能借此将这红玛瑙头面瞧个清楚。 之后,清渺便推说天色已晚,先回了厢屋休息。 冻双正觉得口干舌燥,便拿起了桌案上的茶盏,一饮而尽后便打算安寝。 谁曾想后半夜里,冻双的嗓子处传来锥心般的痛意,仿佛有火苗在灼烧着她。 她想扬声去呼唤隔壁的伶人,却发现自己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不得已,冻双只好着单衣冲入了漫天夜色之中。 寂寂深夜中。 说不出话来的冻双绝望地敲响了班长的房门。 第一百二十二章处置清渺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班长在梦中惊醒,听得一阵叩响门扉的声响,她被这等动静唬了一跳,起身推开屋门,便察觉到了怪异之处。 屋外是黑黝黝的夜色,她一时辨不清身前的方向,却听见了一阵细细微微的呜咽之声。 班长正要出言发问之时,却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道攥住了裤脚。 她正要大喊大叫的时候,颓然地倒在地上的冻双用尽了自己胸腔内的最后一丝气力,从唇舌间挤出一句:“求你……救救我。” 此时她的嗓音已沙哑无比,甚至让班长无从辨别她的身份。 好在班长留了个心眼,立时跑进里屋去寻了盏明烛来。 这下浓重的夜色里终于出现了些光亮。 班长也瞧清楚了冻双的容颜,她立时惊惧的大喊了起来。 不多时,整个院落的伶人都起了身。 冻双被下毒一事瞬间传遍了整个碧云苑。 连相隔甚远的挽莹院也听闻了这些动静。 小桃等丫鬟不敢吵嚷了熟睡的莹儿,便自作主张地吩咐婆子们去请府医来为冻双诊治。 府医不辱使命,三两下便诊治出了冻双是服用了断肠草这一味剧毒。 好在府医对毒药一事颇有研究,当下便用金针封住了冻双的五脉六经,并写下了解毒药方,让丫鬟们熬煮上一个多时辰。 冻双服下解药之后,嗓子里灼烧般的痛意渐渐消退了一些,可她仍是不能开口说话,所以她只能躺在床榻上无助地落泪。 班长在一旁细声细语地劝慰她。 等到天亮时分,碧云苑其余的伶人们也知晓了冻双被人毒害一事。 所有人都知晓幕后黑手是谁,一时不免心有戚戚,都对清渺投去了厌恶至极的目光。 “对于我们伶人来说,只有一把嗓子才是我们安身立命的本事,你害了冻双的嗓子,便等于要了她的性命。”有伶人为冻双抱不平。 清渺打扮的花枝招展,丝毫不在意这些伶人的话语,依旧我行我素地走到庭院的角落里吊嗓。 如今冻双坏了嗓子,整个戏班内再没有能与她相提并论之人。 她永远是这一间戏班里的翘楚,无人能与她相比。 冻双哀怨地躺在架子床上,已是心如死活。 为了给冻双出气,也为了平“民愤”,班长不得不拿出些态度来。 她便将清渺唤了过来,意欲小惩大诫一番。 谁曾想清渺是死猪不怕开水烫,连班长的话也不放在心上。 只听她说:“有谁能证明是我下的毒?空口白牙的,可别污蔑好人。” 班长手边的确是没有半分罪证,且她们这些伶人说到底也只是权贵的玩物而已。 她已折损了一个冻双,若是再把清渺给赔进去,戏班里哪里还有能撑场面的花魁? 思及此,班长只好忍住了心中的一口气,只说:“你只要问心无愧就好,将来指不定也有人毒害你的一日。” 清渺勾唇一笑,满不在乎。 “我才不愿意去想将来的事。” 她以为自己已稳操胜券,言语间便染着几分肆无忌惮。 清渺并不知晓冻双与莹儿过去的渊源,她只以为莹儿这般赏识冻双是因为冻双戏唱的好。 只要她毁了冻双的嗓子,冻双便再也不是她的对手。 直到大腹便便的莹儿领着浩浩荡荡的丫鬟和仆从摆驾碧云苑。 莹儿面色冷凝,素来和善的她头一次露出如此凝重的神色来。 她特地为冻双请了太医,要太医好生为冻双诊治一番。 冻双为伶人,用来唱戏的嗓子甚至比她的命还重要。 莹儿心间仍存在几分期望,期望朱太医医术精湛,能治好冻双的嗓子。 除了为冻双诊治之外,莹儿更派了个几个铁面无私的嬷嬷们,让她们仔细地搜查碧云苑,务必要寻出暗害冻双的真凶来。 直到这一刻,清渺才打从心底地慌乱了起来。 她与其余的伶人们一同被关在了狭小的耳房里,刹那间几乎只能听见自己如擂般的心跳声。 其余的伶人们都幸灾乐祸地望向了清渺,嘴边不住地笑道:“害人终害己,你既起了暗害冻双的心思,就该付出代价来才是。” 清渺可不愿在这等关键时候与这些蠢货打嘴仗。 她只在心里思虑着,自己有没有把断肠草处理干净。 那断肠草气味极大,若不是她用香料压了几日,哪里能骗过冻双的鼻子,诱着她喝下那碗装着断肠草的茶水? 事发之后,清渺立刻把余下的所有断肠草都扔进了泔水桶里。 而且还是最脏污的那一只泔水桶。 那些婆子们也并非蠢人,哪里愿意伸出手去掏如此脏污的泔水桶? 清渺不住地祈祷,放在裙摆边的柔荑止不住地发颤。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朱太医为冻双诊治完毕,并下定论道:“这嗓子已废,断无继续唱戏的可能性。” 冻双听完这话后,几乎哭死过去。 莹儿也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瞥了一眼朱太医后,便立时催促婆子们尽快查出幕后真凶。 婆子们也不辱使命,三两下便找到了清渺藏赃物的泔水桶。 其中一个最为胆大些的婆子带了羊皮手套,便伸出去一样样地寻觅,丝毫不在意恶臭熏天。 一刻钟过去,婆子们便翻找出了断肠草的余渣,洗净后交由朱太医辨别。 朱太医仔细地辨认了一通,便与莹儿说:“这是断肠草,京城里只有一间药馆在卖这种药草,且官府隔三差五地要抽查这草药的来源,所以掌柜的会把所有的买家登记造册。” 这话的言外之意就是,一旦有人买下了断肠草,便必然会在药馆的账簿上留下姓名。 莹儿立时让婆子们去朱太医所说的这间药馆里跑了一趟。 大约一个时辰之后才有来信。 婆子们给了药馆的掌柜丰厚的赏银,便把药馆的账簿也带了过来。 账簿上清楚地写着六日前有个叫刘生的人前去买过断肠草,其余以外再无别的购买条目。 这时班长也主动与莹儿搭话道:“姨娘,我知晓这位刘生是谁。” 莹儿正在心烦意乱的时候,闻言便问:“他是谁?” 班长只在心里犹豫了一瞬,想起莹儿如此为冻双撑场面的模样,一颗心又不由得偏向了冻双,“这个名叫刘生的人,是清渺的相好。” 第一百二十三章泡温泉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班长早已知晓清渺已非处子之身一事。 从前她看重清渺这颗摇钱树,所以才隐忍着替她埋下了这等秘密。 可后来清渺做事越来越不像话,班长又察觉到了莹儿对冻双非同一般的照顾。 所以她才会如此果断地弃车保帅,将清渺在背后的行径捅了出来。 莹儿知晓冻双遭此劫难多半是因为同屋的姐妹猜忌嫉妒。 她心里一阵叹息,只道:“都是日日待在一处的姐妹,何必要争得你死我活,好没意思?” 话虽如此,莹儿却还是下令将清渺扭送去了官府。 律法规定百姓不能在家中设私刑,可清渺如此暗害冻双,该付出应有的代价来才是。 此间事了,薛锦楼颇为怨愤的说道:“请个戏班子回来,还请来了这么多腌臜的事情,没得又让你劳累一场。” 莹儿知晓薛锦楼是在心疼她,当下便笑着说的着说道:“不算什么大事,不过是这些小女孩之间的明争暗斗罢了,妾身日日窝在挽莹院里,正觉得无聊呢,这才赶去碧云苑做了一回包青天。” 她调笑般的话语让薛锦楼眉宇间的郁气一扫而空。 因担心莹儿在孕中烦闷无聊,薛锦楼便领着她去内花园里散步消食。 可仅仅只是领略薛国公府内的风光,并不足以抚平莹儿心中的寂寞。 薛锦楼便决意带着莹儿去京郊外的西山上泡温泉,正好每逢冬日她都会手脚冰寒,泡一泡温泉只有好处。 “我怕会耽误世子爷的公差。”莹儿听后也止不住心里的向往,却还是瞻前顾后地说了这么一句。 薛锦楼便笑着扫除了她的后顾之忧:“我也在刑部忙活了两个多月了,刑部尚书说放我三日的假,你不必担心。” 既如此,莹儿若是再推脱下去,反而有欲擒故纵之嫌。 翌日清晨。 薛锦楼便带着莹儿赶赴京郊外的西山,随行的奴仆丫鬟们浩浩荡荡的跟在翠帏马车的后头。 因莹儿有孕的缘故,薛锦楼吩咐马夫们将马车行进的速度降到最慢,慢慢悠悠的行进了两个多时辰才赶到了西山。 西山风景秀丽,扑面而来便是一派清新的景象。 莹儿闷在内宅已久,骤然瞧见了如此妍丽的景色,一双脚仿佛被灌了铅似的怎么也不肯挪动步子。 身形英武的薛锦楼立在她旁边,慵懒的目光扫过眼前舒丽的景色,最后落到了莹儿身上。 “旁人都说好景值千金,我倒是觉得这些景色还不如你美。”薛锦楼调笑般地说。 莹儿一听这话便立时羞红了双颊,她含情脉脉的瞧了一眼薛锦楼,只扭捏的说道:“世子爷这话,妾身可承受不起。” 如今她成了薛国公府长房内最受宠的祝姨娘,性子却还是像当初做通房丫鬟一般小心翼翼。 有时薛锦楼心中会生出几分气馁之意,有时又感念着莹儿不变初心的性子。 若莹儿也如旁的公府里受宠的姨娘一样恃宠而娇、嚣张跋扈,薛锦楼兴许也不会如此心爱于她。 “外头风大,咱们还是早些去庄子上吧,这几日我都陪着你,你尽可肆意的享受大好风光。”薛锦楼劝哄莹儿道。 这时,识情识趣的小桃立刻将墨狐皮大氅奉了上来。 团团融融的狐裘将莹儿素白的脸蛋团团包围,将她衬的如雪中降临的仙子一般粲然夺目。 薛锦楼一时看迷了眼,带回过神来的时候,才悄悄的牵起了莹儿的柔荑。 两人相携着走进了京郊外的庄子。 这三日,莹儿便日日跟在薛锦楼身后,时不时的去密林里散步闲逛,却不敢走得远了,走的久了还要停下来歇息一下。 薛锦楼惦记着莹儿肚子里的胎儿,因怕庄子这地方荒山野岭的不好请大夫,他便特意让婆子们去回春馆请了个大夫来。 薛锦楼砸重金让这大夫日夜不休的看管着莹儿,一旦她有了身子不适的时候,大夫便要不辞辛劳地为莹儿诊治。 前两日莹儿还有闲心逸致去密林和山间闲逛,后头两日确实只能恹恹的躺在临窗大炕上。 她一脸苦笑的望向薛锦楼:“世子爷当真不能再放我出去了吗?” 薛锦楼正拿了银勺替莹儿搅动安胎药,当下便板着脸说道:“昨日你贪看景色,一时逛的晚了,吹了些寒风之后当夜就着了风寒,我怎么敢再让你出门?” 若不是薛锦楼未雨绸缪,花重金将回春馆的大夫安置在京郊外的庄子,此番莹儿着了风寒,还不知要如何收场呢。 莹儿闻言也只能无奈的撇了撇嘴,到底是不敢拿肚子里的孩子开玩笑,便对薛锦楼说:“是了,世子爷都是为了我好。” 只是她太过寂寞,难得有机会出了宅院领略清新自然的风光,心里自然觉得无比遗憾。 薛锦楼一边拘着莹儿不许她去外头,一边又觉得这样楚楚可怜的莹儿十分惹人疼惜。 思忖之下,薛锦楼便答应莹儿:“等你生好孩子之后,我就请两个月的假,陪着你去各处游山玩水,好不好?” 他柔声的劝哄如一道道温暖的春风般浮进莹儿的心间。 莹儿心内虽遗憾,却也不至于为了这些许小事与薛锦楼闹起别扭来。 “世子爷有这份心,妾身只觉得万般高兴。”说着说着,莹儿的杏眸里便涌动出了一层雾蒙蒙的泪珠。 她作势要哭,薛锦楼立时方寸大乱,他慌忙走到莹儿身前,伸出手来替她拭泪。 “好端端的哭什么?”薛锦楼担忧的说道。 莹儿本是不愿落泪,可她自从怀了这一胎之后,便变得比往常还要多愁善感一些。 薛锦楼不来劝她还好,一来劝她,她眸中的泪便如雨滴般怎么也止不下来。 “我不想哭的。”她的双眼红肿如烂桃儿,泪睫盈盈的模样轻易的便拿捏住了薛锦楼的心。 薛锦楼哪里还顾得了旁的事务,如今的他只一门心思的决意要哄好莹儿,当下便许诺道:“昨日我在东市那边瞧见了好多波斯猫,还有几只可爱的京巴狗,你若是喜欢,我一并都去给你买来。” 波斯猫乃是西域名物,等闲无权无势的人哪里能花银子买来,薛锦楼为了博莹儿一笑,大手笔地舍了一千两银子出去。 第一百二十四章薛锦双的亲事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莹儿并不爱波斯猫与京巴狗,只是薛锦楼如此煞费苦心地要讨她欢喜,她也不得不做出一副满心欢喜的模样来。 当日夜里,薛锦楼还亲自去密林里猎了只野兔来。 那兔子躲在灌木丛里怕的瑟瑟发抖,薛锦楼便用大氅包了它,带回了庄子上。 莹儿一见那毛茸茸的野兔便笑开了花,只听她笑着与薛锦楼说:“世子爷何处寻来的兔子?” “上一回听你与小桃那些丫鬟闲聊,你说你最喜欢兔子,我便去替你抓了一只来。”薛锦楼脸上摆出了一副不以为意的神色,心里却是把莹儿说过的每句话都牢牢地记在心间。 莹儿一时感动不已,想上前去与薛锦楼道谢,却被他递来的眸风制止了动作。 “你我之间,不说虚言。”薛锦楼说这话时眸子里涌现了前所未有的笃定。 莹儿便娇娇怯怯地应了下来,一时便与小桃等丫鬟商议起该给兔子缝制何等样式的衣裳。 薛锦楼也就势坐在了临窗大炕上,隔着影影绰绰的烛火,去瞧眼前的莹儿与几个丫鬟。 他专注又真挚地凝望着莹儿姣美的侧颜,嘴角不自觉地向上扬起。 薛锦楼忆起上一回在刑部与同僚闲聊时听到的话语。 他同僚里有个姓曾的书生,虽是寒门出身,却靠着自己的本事跻身刑部,将来也是前途无量。 只是他父母愚昧无知,早几年便在他未考取功名的时候定下了他的亲事。 他娶的只是个粗俗商户家的女儿,成婚后两夫妻也是话不投机,短短半句便成了那条街坊有名的怨侣。 只是这位姓曾的同僚出过一回事,因事涉贪污而被锦衣卫抄了家。 那些更红顶白的亲戚全都与他撇清了关系,昔日的旧友也不肯施以援手。 只有他那位粗俗的正妻变卖了所有的嫁妆,又哭着喊着回娘家筹钱,终于筹到了为夫君疏通的银子。 后来贪污一案被平安,他也得以重回刑部。 自那之后,他便遣散了家中所有的妾室通房,只将自己的正妻奉为珍宝。 这位同僚不止一次地在薛锦楼面前感叹过:“若你当真爱一个人,根本不会在意她的出身,甚至不在意她的样貌、她的学识、她的品性。无论她是何等模样,你都会死心塌地地爱她。” 那时的薛锦楼只一心想着建功立业,并不把情爱一事放在心上。 如今想来,姓曾那位同僚说出的那一番话,竟是一语成谶。 莹儿出身卑微,样貌也并非美的无人能出其右,家世便更不必详提。 可薛锦楼却似疯了一般地对她着迷,且无法自拔。 所以说,情爱一事当真没有半分道理可言。 薛锦楼已然陷入了莹儿布下的天罗地网里,并且甘之如饴,没有半点要从中挣脱而出的意思。 * 薛锦楼领着莹儿在京郊散了几日的心,便带她回了薛国公府。 刘氏笑着问莹儿身子是否舒适。 莹儿答道:“回太太的话,妾身一切都好。” 福哥儿养在刘氏房里的碧纱橱中,吃食住行都由刘氏一把手料理。 且福哥儿与幼时的薛锦楼极为相像,都是乖巧懂事的孩子。 刘氏对福哥儿更是爱怜不已,连带着把莹儿这个生母也看顺眼了。 她便笑着瞥了一眼莹儿隆起的小腹,只道:“这虽不是头胎,可你身子骨比旁人弱,又遭了前头这样的祸事,一定要多小心一些才是。” 莹儿谢过刘氏的关心之后,便在丫鬟们的簇拥下回了挽莹院。 算算时辰,也该是刘氏陪着福哥儿用晚膳的时候了。 福哥儿爱吃肉菜,刘氏便吩咐厨娘变着花样地做出新奇又好克化的肉菜来。 “去要一碗杏仁茶,一会儿给福哥儿用。”刘氏漫不经心地吩咐着,便要从团凳里起身。 谁曾想外间却跑来个满头是汗的婆子,因不敢进屋扰了刘氏的清净,便只在廊道上与芍药这个大丫鬟说:“姑娘,二房出事了。” 芍药闻言便蹙起了柳眉问道:“二房能出什么事?” 那婆子额角上密布着的汗珠愈发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 只听她满脸惊恐地说道:“二太太,她……她上吊自尽了。” 这话一出,芍药也惨白着脸愣了许久,旋即便回答那婆子:“我知晓了,你退下吧。” 如今刘氏对二房的人的态度十分暧昧。 一方面她痛恨着薄情寡义的薛忠,恨他心狠手辣地断送了大老爷的性命。 另一方面,她又觉得薛锦炎和薛锦双十分无辜,不该被卷入长辈间的争斗之中。 芍药反复思忖了一番,还是进屋去向刘氏禀告了此事。 刘氏早知晓薛锦楼不会放过胡氏,听得此话后心内也颇为感慨。 “罢了,幸而我早已备好了治丧事的器具。你快去点二十个婆子,吩咐她们脚程快些,去相熟的人家抱丧信。就说咱们二太太思郁成疾,忧然离世。”刘氏镇定自若地说道。 芍药等丫鬟领了命后立时忙碌了起来。 因怕这几日府里办丧事的动静会吓到福哥儿,所以刘氏便让奶娘们先哄着福哥儿入睡。 三日后,这场丧事才草草了事。 披麻戴孝的薛锦双与薛锦炎并不知晓长房与二房间的龃龉。 他们只知晓自己的父亲在犯下贪污重罪之后郁郁离世。 母亲也受不住父亲死去的打击,苦撑了一段时日也撒手人寰。 转眼间,他们两兄弟变成了无父无母之人,能相互依偎的人也只剩下了彼此。 好在薛锦炎已定下了亲事,那女子虽出身差了一些,可胜在品性上佳,又极为管家理事。 倒是薛锦双的婚事不高不低,很是惹人头疼。 刘氏在胡氏死前应承下了要替薛锦双寻一个名门正妻之说。 如今更是忙的焦头烂额。 薛锦楼见状便进言道:“双哥儿还是一团孩子气,我瞧着还是要给他寻个性子强硬泼辣的女子才是。” “我自然知晓,先头那位秦小姐处处都好,只可惜与双哥儿没有缘分。我既答应了胡氏要办好双哥儿的婚事,少不得要好生挑选一番。”刘氏心内苦不堪言。 门第高些的贵女哪里看的上破落的二房? 若是门第太低,则又委屈了双哥儿。 瞧着刘氏为了薛锦双的婚事如此烦恼,薛锦楼也道:“先头那家人家瞧不上双哥儿,不肯将自家嫡女嫁给双哥儿便罢了,咱们便去讨个庶女,儿子料定了她们不敢拒绝。” 说的便是秦家的庶三女,如今秦老爷又升了官,秦家大少爷也在去岁春闱里斩的头名。 秦家小姐也成了百家求娶的香饽饽,连庶出的女儿也是奇货可居。 只是这位秦老爷在江南办差时曾欠过薛锦楼一个天大的人情。 只要他开口,这场婚事便没有不成的道理。 “你说的这话可能作准?你娘的脸皮也是价值千金,不能再因为双哥儿跌个底朝天了。”刘氏心有余悸地说道。 薛锦楼听罢便笑道:“母亲放心吧,一会儿我便去秦家走一趟。” 第一百二十五章成为他的正妻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薛锦楼说到做到,不过三五日的功夫便成功说服了秦老爷。 秦老爷瞧不上薛锦双的为人,便只打算把庶出女儿里最懦弱的那一个许给他做正妻。 薛锦楼得知那庶女的出身和品行后,便与秦老爷道:“薛某和秦老爷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您的品性过人,您养出来的庶女都比寻常人家的嫡女更妥帖一些,所以我才会为我的弟弟求娶秦家女儿。此番我也不是执意要挟恩相报,只是想为我的弟弟谋的一世安宁。” “何为安宁?”那秦老爷便追问薛锦楼。 薛锦楼不疾不徐地答道:“安宁便在秦老爷的家中。” 秦老爷剜他一眼,竖了竖胡子道:“你早就打算好了吧,明明知晓我这些女儿里最妥帖稳重的就是宁姐儿,你便变着花样地要为你的弟弟讨要她为妻,这是在逼我松口呢。” 秦安宁便是秦老爷的庶长女,虽生母早亡,却自小养在秦老太太的院里。 传闻中,这位秦家大小姐知书达理、秀外慧中,更有一手管家理事的本事。 “求世伯成全。”薛锦楼朝着秦老爷敛衽一礼,大有他不肯便不起身的意思。 秦老爷心中天人交战了一番,一时想到自家长女稳重沉静的好处,便极为不舍地说道:“安宁虽是庶女,可却是我第一个孩子,我……” “世伯不必担心,锦双是个好孩子,如今不过是有几分玩心和识人不清的愚笨罢了,等秦大小姐一进门,他必会被管的服服帖帖的。”薛锦楼如此作保道。 薛锦楼相信,以秦安宁的本事,便有千百条计谋能拴住薛锦双的心。 若是王若霜进门之后兴风作浪,不必秦安宁动手,他便会第一个了结了她。 薛锦楼为弟弟求亲的态度已虔诚到了极致,秦老爷若再不答应便有忘恩负义之嫌。 万般无奈之下,秦老爷只得应了下来。 刘氏知晓薛锦双的亲事已成,心里也松了一口气,一时又吩咐婆子们为薛锦双置办聘礼。 “胡氏留下来不少银财,我也不是个见钱眼开的人,这些银子便都留给锦双和锦炎。”刘氏笑着说道。 她何止是不贪图胡氏留下来的银子,统共才三千多两,连薛锦双娶个亲都要花上两千两银子,更何况是置办聘礼? 少不得由公中补上一些,余下的缺口则由刘氏自己的私账添补。 芍药在一旁连连感叹道:“没有比咱们太太更和善的体面人了,二太太留下的这点银子够什么用的?还不都得太太您自掏腰包?” “钱财乃身外之物,说这些做什么?”刘氏嗔怒地瞪她一眼,便自顾自地去与福哥儿玩闹。 * 薛锦双为了能在成婚后给王若霜一个名分,便全心全意地听从薛锦楼的吩咐。 去秦家求娶的那一日,他满面春风,与宾客们相谈甚欢,引得薛锦楼在背地里频频称赞。 连莹儿瞧了也忍不住叹道:“短短几日,咱们四爷怎么好似变了个人一般?” 薛锦楼笑着搓揉了她的柔荑,察觉到点点微寒之后,便让丫鬟们奉上了手炉。 “昨儿王若霜发了病,病的人事不省,四弟想给她请太医来看病,却发现薛忠的名帖已被京兆府除了名,除了挂靠长房,他已无路可走。”薛锦楼含笑着为莹儿理清了其中的利害关系。 薛锦楼与刘氏一样,都是坚守自己承诺之下。 胡氏临死前将薛锦双和薛锦炎托付给了长房,便是打算护住儿子们一世安稳的意思。 人死如灯灭,长辈之间的龃龉已烟消云散,薛锦楼无意为难薛锦双。 他只是想让薛锦双想清楚自己的前路,除了长房以外,他根本无人能依靠。 薛锦双若是还想再过那些锦衣玉食、逍遥自在的日子,便要乖乖听他的话才是。 “我可不是他的亲娘,不管他犯多少错都无限地包容他。薛锦双自然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不敢在我面前放肆。”薛锦楼漫不经心地说道。 莹儿听后也点了点头,便拿起筷箸给薛锦楼和福哥儿夹了菜。 薛国公府流年不利,为了冲散二房的衰气,刘氏特地将这场婚宴办的极为盛大。 过分盛大带来的毛病便是吵闹。 福哥儿躲在奶娘怀里,已被这震天的锣鼓声吵得大哭了一场。 刘氏心疼孙子,便让奶娘们抱着他回了云和院。 莹儿也觉得此处分外吵闹,素白的面容里浮现几分不虞。 薛锦楼见状便亲自领着她往挽莹院走去。 一路上,两人紧握着彼此的手,漫步在夜色之中,清辉般的月色洒落人间,照亮了两人身前的道路。 因莹儿身怀有孕的缘故,她走得极为缓慢,薛锦楼平日里虽步履成风,此刻却也有意无意地放慢了自己的步调。 两人走了一段路之后,薛锦楼便倏地勾了勾莹儿青葱般的玉指,并笑着望她:“莹儿,你想不想做我的正妻。” 一番突兀的话语将莹儿砸懵在了原地。 她下意识地以为是薛锦楼在与她玩笑,可抬眸瞥了一眼他的面色,入目的却只有含情脉脉的笃定。 此刻,薛锦楼紧紧地攥住莹儿的柔荑,并使力让两人紧贴在一处。 四目相对间,薛锦楼灿亮的眸子化成了漫天的星辰。 此时此刻,他的眼中只装得下莹儿一人,况且他还如此霸道地锁住了莹儿的目光,迫着她只能回应他的热切。 “你想不想?”薛锦楼说话时前院还不停地传来觥筹交错的声响,他却半点不受这等声响的干扰,只笃定地凝视着莹儿。 莹儿下意识地想要躲避他的目光,可薛锦楼根本不给她逃离的机会。 所以她只能去面对自己的内心。 她想不想做薛锦楼的正妻?这个答案简直不言而喻。 即便是再受宠的妾室,也只是个人微言轻的妾而已,登不了大雅之堂。 若莹儿能成为薛锦楼的正妻,将来便能与他生同衾死同穴。 即便不往远处细想,单说福哥儿的身份。 一旦莹儿成为了薛锦楼的正妻,福哥儿便是货真价实的嫡长子,往后这薛国公府的满贯家业都只属于他一人。 莹儿自然想做薛锦楼的正妻,可她更明白自己的奴婢出身意味着此生便与薛锦楼划开了天堑之别。 她不能起这样不自量力的念头,人一旦有了期盼,便能失望,失望了之后就会伤心。 短暂的思索之后,莹儿便朝着薛锦楼粲然一笑道:“妾身从没有这样的妄念。” 这般谨小慎微的回答也在薛锦楼的预料之中。 他也没有失望,反而含笑着告诉她:“知道你想。” 薛锦楼笃定地说道。 莹儿听后久久无言,趁着夜色清明,便自嘲一笑道:“这世上的事,哪里是妾身想便能做到的。” 她知晓薛锦楼心爱着她,所以才更加不愿意让薛锦楼难做。 堂堂一个国公府的世子爷,若是将一个奴婢出身的女子娶为正妻,这才真是丢了祖宗的脸皮,成为全京城的笑话了。 莹儿不想让薛锦楼难做,便只能违心地告诉她:“能以妾室的身份陪着世子爷,妾身心里就万般高兴了。” 可薛锦楼的眸光却热切的仿佛能窥见莹儿心内的所有隐秘一般。 他上前将莹儿揽起了怀抱之中,并温柔似水地告诉她:“我才不在意什么名声,我心爱于你,自然想娶你为正妻。你若是信我,至多两年,我便能名正言顺地将你娶回府。” 薛锦楼从不轻易许下承诺,他答应过的事从没有做不到的时候。 莹儿倚靠在薛锦楼的肩头,听着他情意绵绵的话语,心里已瘫软成了一池春水。 徐徐夜风拂往她的心头,刮起她心间一池涟漪。 然后,莹儿清晰地听见了自己怦然心动的心跳之声。 许久以后,她才缓缓开口:“妾身永远相信世子爷。” 她想,薛锦楼已向她走近了九十九步,她也不该怯弱到不敢上前。 即便娶她为正妻这事离经叛道,只要薛锦楼愿意,她也愿意立在京城的悠悠众口中,与他相携与共。 她不怕。 第一百二十六章管教儿子(上)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莹儿与薛锦楼互诉衷肠了一番,莹儿尤其感动,杏眸里盛盈着雾蒙蒙的泪意。 薛锦楼也是难得的情绪外露,紧贴在莹儿身旁说了一箩筐的甜言蜜语。 犹是觉得不够,薛锦楼还变戏法似地将自己私库里的一万两银票交付给了莹儿。 “除了田契和店铺,这一万两是我的全部身家,如今我一并交付给你。” 薛锦楼郑重其事地说道。 薛国公府家世显赫,贤妃娘娘又在宫中独得永明帝恩宠,每年赏下来的银子都是一笔极大的数目。 刘氏更是嫁妆丰厚,平日里没少补贴自己的儿子。 薛锦楼平日里出手阔绰,对莹儿更是极为大方,如今为了让她全身心地信任着自己,干脆将自己的全部身家都交付给了他。 他知晓外头人常有调笑之语,说一个男人的心在哪里,钱财便会往哪一处使。 薛锦楼不但要向莹儿奉上所有的情爱,更要自己拥有的一切都赠予她。 莹儿自然是推辞着不肯受,薛锦楼却牢牢地攥住了她的柔荑,一一个霸道的吻封存了她余下的推辞之语。 “我将我的心和我的全部都给你,你不许不受。” 薛锦楼的话语如情人呢喃,轻易地便攻破了莹儿的心房。 她如一株弱弱怯怯的菟丝花一般无力地攀附在薛锦楼的胸膛之上,被迫承受着他的热切。 一吻作罢,薛锦楼才终于发善心放过了她。 “走吧,我带你回挽莹院。” 天色已晚,前厅内的吵嚷声响却没有要息止下去的意思。 回了挽莹院后,薛锦楼仍是能听到前院传来的声响。 从前他从不觉得婚宴有这般吵闹,可莹儿在孕中觉浅,极难得才能睡个安稳觉。 薛锦楼思忖之后,便让丫鬟和婆子们备好了换洗的衣裳,套好马车,即刻带着莹儿奔赴京郊外的庄子。 囫囵一夜后,因怕莹儿来回奔跑会伤了自己的身子,薛锦楼便自个儿去刑部当值,留莹儿在庄子上待到了日落黄昏之时。 一下值,薛锦楼便驾马赶赴庄子,与莹儿共用晚膳之后才小心翼翼地将她护送回了薛国公府。 今日也是秦安宁嫁来薛国公府的第二日,该是她向薛家长辈请安奉茶的日子。 薛锦双失去了父母双亲,顶上只剩薛老太太这个祖母和刘氏这个大伯母。 秦安宁事先打听清楚了薛国公府内的人际关系。 她知晓自家夫婿在薛国公府内的地位不高。 若她要把持二房的中馈,还是要在掌握实权的刘氏那儿卖个好才是。 秦安宁旧日里在秦家惯会藏拙,后因到了待嫁的年纪,才渐渐地展露头角。 饶是如此,嫡母依旧视她为眼中钉,埋怨她这个庶女抢了嫡女的风头,可没少给秦安宁的婚事使绊子。 薛锦双纵然有千万个不好,却是薛国公府正经嫡出的公子哥。 大树底下好乘凉,将来薛国公府分家之后,秦安宁得了大笔的田产与银钱,好生守住二房的家业,日子定然也能过得顺风顺水。 唯一不美是,薛锦双对她态度冷若冰霜,并没有新婚夫妻常有的温情在。 秦安宁个端庄大方的大家闺秀,不会如市井粗妇一般撒泼打滚,面对薛锦双的冷待,她只是勉强一笑,并对身边的丫鬟们说:“四爷昨日累了一日,今日应是想好生歇息一番,你们别去吵他。” 丫鬟们皆是秦安宁的心腹,都对薛锦双的行径感到十分不满,又不得不顾忌秦安宁的面子。 敬茶之后,秦安宁在薛老太太那儿得了两柄玉如意,从刘氏那里得了一头金钗头面。 她给长辈们亲自缝制了扶额和比甲,比照着薛老太太和刘氏的身量,缝制出来的针线严实无比,与府里绣娘们的手艺相差无几。 短短几日的功夫,秦安宁厚待下人、孝顺长辈的话语便飘入了莹儿的耳畔。 彼时她正在挽莹院内逗弄笼中的野兔,刘氏因前去相熟人家赴宴的缘故,将福哥儿抱来了挽莹院。 莹儿肚子臃肿,不好亲自抱着福哥儿打闹,便只让奶娘们在地上铺了厚厚的羊毛毯,瞧着福哥儿爬行玩闹。 “这两日瞧着福哥儿壮硕了一些,也生的不太像我了。”莹儿调笑般地说道。 小桃见状便也仔细地打量了福哥儿一回,而后便郑重地下了结论:“哪里不像姨娘了,奴婢瞧着福哥儿的眼睛和鼻子都和姨娘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 丫鬟和婆子们纷纷在旁凑趣,后来许是声量太大了一些,福哥儿觉得她们吵闹,便将手里的拨浪鼓朝着小桃砸了过去。 莹儿正侧着身子坐在临窗大炕上与小桃说笑,哪里想到会有一只鼓浪屿从倒在地上的儿子那儿飞了过来。 那鼓浪屿与她擦身而过,结结实实地砸在了小桃的额头,发出的声响让正屋内的所有人都怔在了原地。 良久的沉默之后。 莹儿先上前去察看小桃额头上的伤势,见只是红了一大块儿,并未破皮之后才放下了心。 只是福哥儿如今已近一周岁,顿顿吃了十成饱,手上的气力比寻常的婴儿要大上一些。 小桃被他砸懵在了原地,比起额头上的痛意,还是心内的耻辱感更折磨人一些。 “嬷嬷先扶着小桃去厢房吧,那金创膏给她涂一涂,否则明日额头定会肿起来。”莹儿从懊恼中抽身而出,便镇定自若地吩咐着奴仆们。 嬷嬷们立时将小桃带出了正屋,其余的几分丫鬟也不敢多造次,只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服侍着。 莹儿瞥了好几眼福哥儿,见福哥儿没有半分害怕的模样,反而还目光炯炯地盯着莹儿。 她心里一片冰凉。 明明在她怀身孕之前,福哥儿还是个乖巧过人的孩子,短短几月的功夫,他便变成了如今这般肆无忌惮的模样。 兴许是刘氏过分宠溺福哥儿的缘故,宠着宠着便会宠坏了他。 莹儿意识到这事十分重要,便对身旁的丫鬟说:“一会儿世子爷回府以后,你让他即刻来挽莹院。” 她甚少有如此严肃的时候,周身上下踱出几分肃冷的气息来,让人不寒而栗。 丫鬟们都知晓此事非同小可,应下此事后便问:“姨娘还有什么吩咐?” 莹儿听后又瞥了一眼福哥儿,见他仍是高高兴兴地玩闹的模样,便道:“给我找根细细的藤条来。” 她向来都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这一句话,若不能在此时纠正福哥儿的性子,往后只会越来越难办。 丫鬟们都被颖儿话里的冷意给吓了一大跳,便道:“姨娘,若是让太太知晓了……” 莹儿已递过来一记阴冷的眸风,只听她说:“你们不说出去,太太怎么会知晓?” 第一百二十七章管教儿子(下)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莹儿是铁了心地要好生管教福哥儿,任谁来劝阻都不管用。 福哥儿此时也察觉到了危险的逼近,便撇了撇嘴巴作势要嚎啕大哭。 若换了平时,刘氏早已责骂起了奶娘和丫鬟们,笑盈盈地上前劝哄福哥儿。 福哥儿人小鬼大,知晓祖母疼爱他,在云和院时便如脱缰的野马般没个消停。 奶娘们若是不许他做什么,福哥儿必要将手里的东西砸到奶娘头顶才能解恨。 刘氏一味地溺爱自己的孙子,惹得奶娘丫鬟们在私底下频频议论。 “太太如此宠爱福哥儿,只怕是会把他给宠坏了,将来活脱脱一个纨绔子弟。” “当初福哥儿在姨娘院子里的时候,姨娘可不会这般溺爱着他,福哥儿也只是比寻常孩童调皮一些。” “太太当初把世子爷教养的这般好,怎么到了福哥儿,就成了这番模样。” 这等风言风语也曾飘入过莹儿的耳畔,只是她记挂着自己肚子里的这一胎,不想在有孕时动怒,况且福哥儿如今在刘氏膝下教养,她若说出福哥儿的不是,便是与刘氏在打擂台。 莹儿一忍再忍,却不想福哥儿已肆无忌惮到了这等田地。 她实在是忍无可忍,这才决定要好生教育福哥儿。 “锁好咱们院子里的门窗,让茯苓进来陪着我。”莹儿撇下吩咐,丫鬟们便鱼贯而出,循着她的吩咐去将各处的门窗关上。 茯苓是她身边丫鬟中最壮硕的一个,不苟言笑时很有几分冷冽的模样。 莹儿自个儿不舍得对福哥儿动手,便对茯苓说:“一会儿福哥儿若是不肯受教,你便拿了细柳条往他腿上抽,只用四成力即可。” 茯苓听后慌张惊惧的跪地不起,好半晌才挤出一句:“姨娘,奴婢不敢。” 古往今来,哪里有奴婢拿自家主子的道理?茯苓知晓莹儿在薛国公府里有超然的地位,却不敢拿自己的命相搏。 太太将福哥儿看的跟自己的眼珠子似的,若是福哥儿受了伤,太太还扒了她的皮? 莹儿也料到了茯苓必然不会有胆子应承此事,她便只能苦口婆心地劝道:“我知晓你不敢,可你也明白若是再不管教福哥儿,他往后便只能成为那些斗鸡走狗的纨绔。我不想让我的儿子成为那般模样,所以只能让你来帮一帮我。” 莹儿将自己的姿态摆到了最低点,几乎是恳求般地对茯苓说了这样一番话。 平日里茯苓日子过的极为闲适与安逸,当初她病重后莹儿还特地讨要了药材替她治病。 除此以外,茯苓逢年过节的赏银也比别的丫鬟厚上几成。 听了莹儿祈求般的话语后,茯苓的心中也在天人交战。 两人在宽阔通明的内寝里四目相对,一个满目祈求,一个满脸惊惶,一时间便都沉默了下来。 后来还是莹儿瞧出了茯苓的担忧,便用皓腕撑起自己的上半身,意欲从贵妃榻里起身。 “罢了,既然你当真不愿意。那我就自己对福哥儿动手。”莹儿饱含失望地说道。 此时的她胎像不稳,连走路都是种困难,又何况是去动手打自己的亲生儿子? 福哥儿还是个孩子,尚且不知事。若是他反抗的过了分,兴许还会让莹儿和她肚子里的孩子身涉险境。 百般犹豫之下,茯苓便起身制止了莹儿作势要起身的动作,并道:“奴婢答应姨娘。” 莹儿笑着拍了怕茯苓的手背,只说:“将来福哥儿若是有建功立业的一天,少不了你的功劳。” * 一刻钟之后,莹儿将福哥儿身边所有的奶娘遣退,并让小桃在她们的茶水里放了足量的安神药。 奶娘们一齐坐在耳房里闲聊,不过一刻钟的功夫,便开始昏昏欲睡。 之后,莹儿便并婆子们守住正屋的大门。 此时的福哥儿再过一月便满了一周岁,刘氏正打算给孙儿好生操办一场周岁宴。 薛国公府上下都明白福哥儿才是刘氏心里的掌上明珠,都变着花样讨好莹儿这个生母。 在这个当口,作为亲娘的莹儿却要好生教训他一番,说出去只怕无人相信。 “福哥儿。”莹儿冷着一张脸,淡淡地瞥了福哥儿一眼。 福哥儿坐在临窗大炕上,瞥了一眼莹儿凝重的神色,下意识地就要哭。 还没哭出声来的时候,莹儿便低喝一声:“不许哭。” 福哥儿长到这般年岁,还没有人敢如此大声地斥责他,一时只觉得万分委屈,眼泪便好似珍珠一般不停地往下落。 莹儿狠了狠心,对福哥儿的眼泪视若无睹,只听她继续说道:“姨娘今日要教你一件事。” 福哥儿歪着脑袋抹泪,根本听不懂莹儿的话语。 莹儿尚且十分有耐心地告诉他:“你方才为什么要扔小桃姐姐?” 福哥儿听不明白如此繁多的话语,可他却敏锐地察觉到了娘亲的不虞。 聪明的他下意识地要趋利避害,朝着莹儿张了张手,做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往常他用这样的招数对待刘氏,刘氏早已心软。 莹儿心里也不舍得责骂自己的儿子,可慈母多败儿这样的道理如山般压在她的心头。 她知晓,若是不能在福哥儿幼时纠正他的礼义廉耻,长大后便再也管束不了他。 所以莹儿便拿起了刚才那一只拨浪鼓,收了收手边的力道,朝着福哥儿的头顶扔去了这只拨浪鼓。 拨浪鼓正巧砸到了福哥儿的额头,细细密密的痛意磨的他立时放声大哭了起来。 哭声凄厉,捎带着几分直冲云霄的尖利。 莹儿却仍是不为所动,她只是这般沉静地注视福哥儿,反复地告诉他:“砸人会疼,若你以后再砸人,我就会这样砸你,砸到你痛为止。” 此时的福哥儿哪里明白什么道理不道理的,他只知晓自己的亲亲娘亲不疼他了,一时便哭的愈发大声。 莹儿瞥了一眼茯苓,给她递去一个眸色。 茯苓犹犹豫豫地上前,手里的细柳条怎么也不敢抽到福哥儿身上去。 莹儿便肃正着一张脸说:“打。” 慈母多败儿,她因出身受限而无法往上攀升,可儿子不同。 他是薛国公府长房唯一的男丁,将来自有广阔的天空任他翱翔。 在此之前,莹儿必须掰正他的心性,让他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第一百二十八章成为正妻(上)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茯苓犹豫半晌,便在莹儿鼓舞般的眸光下朝福哥儿走去半步,还不等福哥儿放声大哭时,便已挥动了自己手里的细柳条,朝福哥儿手背上抽去了一下。 许是因心中怀揣着忌惮的缘故,茯苓便收敛了手边的力道。 那细柳条仿佛春风拂面般刮过福哥儿的手背,比起细微的疼痛,还是莹儿肃正着脸的气势更让福哥儿不爽。 他不明白自己的娘亲为何一夕之间变得如此冷漠,便只能眨巴着泪眼,无措地望向莹儿。 莹儿却没有半点心软的意思,因见茯苓不肯下狠手整治福哥儿,她干脆夺走了茯苓手里的细柳条,自个儿抽打起了儿子。 她没有收住手里的力道,细柳条一下下地鞭打在福哥儿的手背上。 福哥儿也顺势嚎啕大哭了起来。 莹儿却仍是肃正着一张脸,无比严肃地质问着福哥儿:“你可知晓错了?” 福哥儿早慧,此时早已意识到母亲的愤怒无法在他撒娇扮痴的哭声中淹没。 所以福哥儿不再哭泣,而是泪汪汪地凝望是莹儿,一副要哭不敢哭的模样。 莹儿这才渐渐地消下去了一些火气,好声好气地与福哥儿说:“娘刚才打你,你觉得痛。所以你方才为什么要拿拨浪鼓扔小桃姐姐?难道小桃姐姐就不会觉得痛吗?” 莹儿将这番话说的极为缓慢,福哥儿也渐渐地听懂了里头的道理。 母子两人之间那种剑拔弩张的态势也消退了下来,一旁的茯苓松了一口气,笑着与莹儿说:“咱们福哥儿可真是聪明,夫人说的道理他都听明白了。” 这时,福哥儿也上下翕动唇舌,搅动出两个字来:“明白。” 他口齿虽不清晰,可一双眸子却透亮无比。 莹儿见状也丢开了手里的细柳条,正想上前抱一抱自己的儿子时,屋外却传来了一阵吵嚷之声。 茯苓蹙起了柳眉,在莹儿的示意下走到外间。 正想呵斥来人之时,却见本该紧锁的院门已大剌剌地向外敞开。 不多时,刘氏便由一大群仆妇们簇拥着出现在廊道之上。 她气势汹汹而来,脸上的凶恶神色里捎带着几分令人不寒而栗的冷漠。 茯苓霎时意识到了不对劲,想提点莹儿一番,可刘氏已步伐匆匆地走到她跟前。 她来不及给莹儿通风报信,只能躬着身子向刘氏行礼,并扬高了自己的声量道:“奴婢见过太太。” 茯苓试图以这种方式给莹儿提醒,可她的这点小心思映在刘氏眼里便恍如一张白纸般清晰不已。 刘氏冷笑一声,匆匆的步伐在茯苓跟前顿住,而后她便抡起自己的手掌,朝茯苓的脸颊处扇去了一巴掌。 “贱婢。”刘氏的脸上尽是嫌恶之意。 茯苓捂着自己的红肿的脸颊,霎时意识到挽莹院内出了内鬼,否则刘氏怎么会这么迅速地赶来挽莹院? 她默然无语,不敢在刘氏跟前造次。 刘氏也不愿与这些小丫鬟多计较,便冷哼了一声,快步走进了内寝。 此时的莹儿已听到了屋外的声响,她便抱起了福哥儿,从临窗大炕上起身,含笑着迎接刘氏的到来。 只是刘氏却不肯给她好脸色,一进屋便吩咐自己身后的婆子:“把福哥儿抱过来。” 几个穷凶极恶的婆子慌忙从莹儿手里夺过了福哥儿。 福哥儿瞧见了刘氏,也恍如瞧见了救星般投入了刘氏的怀抱中。 他甚至还抵不过心里的委屈,立时嚎啕大哭了起来。 这可把刘氏气了个够呛,当下也不顾忌莹儿的面子,便指着她大骂道:“你别以为楼哥儿宠你,你又怀着身孕就能无法无天了。福哥儿是我们大房正经的孙子,你是什么东西?说好听些是妾室,说难听些不就是半个奴才?” 刘氏显然是气愤到了极点,骂完这一通话后还不觉得解气,又亲自检查福哥儿身上的伤势。 她瞧见福哥儿手背上几道深深浅浅的伤痕后,立时怒不可揭地骂道:“你好狠的心,福哥儿才多大?犯了什么样的错竟让你用这种手段来惩罚他?我告诉你,要是福哥儿留下了伤痕,我和你没完。” 说罢,刘氏连一点脸面都不肯给莹儿留,这便带着福哥儿离开了挽莹院。 片刻之后。 莹儿慢悠悠地走出了正屋,立在廊道上观赏着明媚的日色。 小桃与茯苓先头走到她身旁,劝哄似地安慰她道:“太太是在气头上,姨娘别往心里去,您是福哥儿的生母,这一点无人能改变。” 莹儿哪里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方才刘氏的这番话语夹枪带棒。 左不过是刘氏瞧不起她的出身,前段时日的交好也只是看在薛锦楼的面子上而已。 说到底,刘氏就是厌恶她,就是对她嗤之以鼻。 莹儿知晓自己出身卑贱,也不如京城里的贵女那般端庄雅秀。 可她既从一个身份地位的通房丫鬟爬到了今日这般地位。 她就决然不会将自己的尊荣与地位拱手相让,尤其是自己的儿子。 福哥儿是她挣命般生下来的血脉,也是她后半辈子的倚靠。 作为生母,她不能眼睁睁地瞧着福哥儿被刘氏宠溺成一个纨绔子弟。 “天色已晚,世子爷该回府了。”莹儿立在冷风当口,轻扶了扶自己略显臃肿的肚子,笑着说道。 小桃霎时明白了她的意思,便对茯苓说:“你和前院的人比较熟悉,一会儿世子爷回府之后,你便让婆子们第一时间把世子爷请来挽莹院,可不能让太太那里的人捷足先登。” 茯苓郑重其事地应下。 不一会儿,小桃便搀扶着莹儿走进了挽莹院的正屋。 主仆两人相视一笑后,便由莹儿率先打破了沉默。 “太太如此宠爱福哥儿,是好事,也是坏事。” 小桃在一旁小心地应和道:“奴婢知晓姨娘心里有苦楚,世子爷如此疼爱姨娘,姨娘只要撒撒娇,世子爷便会知晓姨娘您的难处。” 小桃的意思是让莹儿求助薛锦楼。 莹儿沉思一阵,旋即对小桃莞尔一笑道:“世子爷想让我成为他的正妻,既如此,我也该学着独当一面才是,不能事事靠着世子爷。” 第一百二十九章成为正妻(中)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莹儿在挽莹院内谋划了一番,便挑了个风清云朗的日子去二房拜访秦安宁。 秦安宁是新嫁之妇,早先便听说薛家长房里最受宠的便是祝姨娘,连唯一的庶长子也出自祝姨娘的肚子。 秦安宁自个儿也是姨娘所出的庶女,便不会像外头人一般如此鄙夷莹儿的出身。 听闻莹儿来拜访自己,秦安宁嘴角一勾道:“快去请祝姨娘进来。” 丫鬟们忙着端茶倒水,转眼间,梨花木桌案上已摆好了热气腾腾的茶水。 秦安宁一身大红色花萝衫裙,曳摆而动、笑靥如花,一颦一笑间竟是惑人的清媚。 莹儿与她含笑见礼,态度谦卑恭敬,直把秦安宁臊得双颊通红。 “祝姨娘千万不要这般客气,我初来乍到,对薛国公府的人事一点也不懂。且咱们二房也没有长辈,许多事还要祝姨娘提点我才是,安宁担不起您的这一句二夫人。”秦安宁也是个聪明人,霎时摆低了自己的姿态,与莹儿拉近了彼此的关系。 秦安宁既主动向莹儿示好,莹儿便也毫不吝啬自己的善意。 三两句之间,莹儿已将薛国公府的人事透露给了秦安宁听。 “老太太身子不好,且她也不是个爱刁难小辈的人,等闲不会让我们去她院里请安。大太太也是个和善人,只要你照顾好锦双,她便不会为难你。” 莹儿如此浅显直白地说道。 秦安宁听后倒是默了良久,隔了许久才问了一句:“我听父亲说,我与四爷的这桩婚事是世子爷在他跟前求来的。如今我想问姨娘一句,世子爷为何要这样做?” 纵然她是兰质蕙心、端庄守礼的大家闺秀,可前几日被薛锦双在新婚之夜下了脸面,她心里也万般气馁。 气馁之下,她便对促成这桩婚事的薛锦楼生出了几分怨怼之意。 莹儿却恍若未觉,只笑着与秦安宁说:“世子爷最爱护自己的弟弟。” 正是因为薛锦楼爱护薛锦双,所以才会执意为他求娶秦安宁。 如此行径,看重的便是秦安宁这号人物,而不是附庸在她身上的光环与身份。 短短的一句话,便消弭了秦安宁心中的怨愤。 莹儿笑得云淡风轻,如今虽怀有身孕,可一颦一笑却还留存着少女的娇憨。 也正是因为她这动人的美色,才能入了薛锦楼的眼,最后勾着他无可自拔地爱上自己。 美貌是莹儿的武器,也是她唯一的手段。 秦安宁生的却只是清秀而已,论美色她远不及莹儿楚楚动人,更无法与媚骨天成的王若霜相提并论。 可她最大的优势便是自小在《女德》、《女训》等教义的浸淫中长大,在管家理事这些事上又有自己独到的见解。 最要紧的是,秦安宁知晓该怎么去做一个正妻,即便为夫君所不喜,即便在府里寸步难行,她也能把持着正妻的骄傲。 “今日我来寻二夫人,是想求您一件事。”莹儿也不再拐弯抹角,直截了当地说道。 秦安宁便给身边的丫鬟们递了个眼色,丫鬟们立时遣散了屋内屋外的婆子,确保没有热一个闲杂人等会听见莹儿与她的谈话。 “祝姨娘但说无妨。”秦安宁道。 “世子爷心爱着我,想让我做他的正妻。可夫人也知晓,我只是个婢女出身,除了伺候人的活计以外,什么都不会。”莹儿丝毫不避讳自己的出身,含笑着与秦安宁说道。 秦安宁早已对莹儿的出身了如指掌,如今见她如此坦然地提起自己的过去,心里也多了两分赏识。 京城之中的贵妇小姐们都是捧高踩低之人,若是家中出了丑事,那些流言蜚语便如山般朝着人涌来,逼迫的那个人无法呼吸。 秦安宁是庶女出身,在她没有展露过自己的本事前,秦老爷与秦夫人将她这个庶女视若无物。 漫漫长夜中,她靠着自己的聪慧与才智参悟出了不少的道理。 其中有一则便是——利来利往,绝不付出真心。 所以她便淡淡一笑,含糊其辞地避开了莹儿锋芒毕露的眸光。 “多谢祝姨娘抬爱,只是我也才嫁来薛国公府,甚至还没有与夫君圆房。如今不敢去想如何做一个正妻,只想把二房的这几间瓦舍料理清楚,哪里敢有别的念头?”秦安宁笑着躲过了莹儿话里的机锋。 哪怕薛忠和胡氏相继离去,两人却也给薛锦双和薛锦炎两兄弟留下了一笔不菲的遗产。 二房虽不如长房富贵,却也绝不是“两间瓦舍”便能轻易概括的。 秦安宁如此自苦,不过是要从莹儿嘴里套出二房的财富罢了。 照这般看,秦安宁必然不得薛锦双的心,否则她怎么没能从自己夫婿嘴里套出二房的事,反而要来求助她这个别房的姨娘? 莹儿霎时勾唇一笑,明白她与秦安宁各有算计,各有倚仗,她们是正巧棋逢对手。 “二房应有田舍十间,庄铺五座,另有十二家店铺。至于白银和体己补贴,二太太临终前自然不会透露的这么详细。”莹儿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若换了从前,她兴许不会有胆量如此这般地算计秦安宁。 是薛锦楼无孔不入的关爱给了她自尊与胆气,让她不会在别人跟前低人一等。 “二夫人谨慎些说话,若是您不诚心,那这场对话根本就没有必要继续下去。”莹儿罕见地沉下了脸,已是迫切地要从秦安宁嘴里得出个答案来。 薛国公府局势负责,不论是她还是秦安宁,都无法孤身一人摆平着巨大的漩涡。 最好的法子还是要结为同党,彼此相携相助,方能不惧漩涡、急流勇退。 此番莹儿赶来二房与秦安宁说了这一番话,也是为了投诚。 若是秦安宁连这一层的意思都看不破,那便不配与莹儿共同进退。 “我明白祝姨娘的意思,您有野心,我也有自己的目标。一个是要把持住二房的中馈,另一个是要拿捏住我夫婿的心,姨娘能帮我什么?”秦安宁笑着反问莹儿道。 莹儿察觉到秦安宁话里的疑虑,便也笑着说道:“我知晓你在担心什么,王若霜这号人物,你了解了多少?” 第一百三十章成为正妻(下)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提起王若霜,秦安宁脸上的笑意霎时荡然无存。 “王若霜,不是大哥前头的正妻吗?”秦安宁笑着问道。 当初薛锦楼与王若霜和离,王若霜被赶去了尼姑庵,等同于彻底消失在京城贵妇的视野中。 那时流言四起,都说王若霜是犯了七出之条,才会落得如此下场。 秦安宁也听嫡母与父亲提起过此事,只是两人语焉不详,并未说明白王若霜犯了什么事。 “姨娘为何要向我提起此事?”秦安宁装作懵懂无知的模样,含笑着反问莹儿道。 趋利避害是人的本性,王若霜如今是薛锦双心坎上的珍宝,秦安宁自然不会轻易触碰这一处忌讳。 “退而求之,可永远揽不住夫婿的心。”莹儿将手里的茶盏搁在了桌案上,发出不重不轻的声响。 她这话既是在给秦安宁铺下台阶,也是在给她指明前路。 若秦安宁连她话里的这层意思都悟不到,便也不值得莹儿费尽心机地拉拢。 这世上的男子大多都是心性轻贱之人,越是端庄守礼的闺秀,他们越是不屑一顾,偏偏那些勾勾缠缠的狐媚子最能拢住他们的心。 “当初一起伺候世子爷的通房丫鬟可不止我一个,可也只有我一人笑到了最后。”莹儿轻笑着说道。 秦安宁心间潋滟而起的思潮久久不息,整个人怔愣了许久,而后才说:“姨娘有何指教?” 她从不轻易看低别人,尤其是面对聪慧过人的莹儿,愈发不敢拿捏着自己的身份要压她一头,反而十分恭敬地与莹儿说话。 两人既都已摆出了要好好合作的姿态,莹儿也终于满意地一笑。 “我帮二夫人夺回四爷的心,二夫人教我如何管家理事、与贵妇小姐们交往,教我成为一个真正的正妻。” 莹儿笑吟吟地说。 * 薛锦楼回府的时候,发现莹儿并不在挽莹院里。 云和院的丫鬟们几次三番地来请薛锦楼去刘氏那儿说话。 薛锦楼迟迟等不到莹儿,便只能先赶去云和院探一探情况。 此时的福哥儿已在奶娘们劝哄声中沉沉睡去。 刘氏一脸的义愤填膺,端坐在扶手椅里的姿态激动又紧绷。 她矍铄的面容里隐现几分不虞,只听她开口诘问薛锦楼道:“福哥儿可是我们长房唯一的血脉,是你唯一的儿子,祝姨娘肚子里的那一个也不知是男是女,你多少也得对福哥儿上点心才是。” 比起薛老太太与刘氏,薛锦楼这个亲父对福哥儿的态度的确称得上是冷漠。 也并非是薛锦楼不疼爱自己的儿子,只是福哥儿已占尽了府中长辈们的宠爱,多他一个,少他一个,似乎也不是很重要。 “母亲教训的是,儿子在刑部事务繁忙,总是没有时间陪福哥儿玩闹。”薛锦楼痛快地认错道。 他既认了错,刘氏心里便愈发得意,心中的不满也见缝插针地抛了出来。 “福哥儿才是我们薛国公府正经的主子,其他人不过是借了他的光而已。” 刘氏这番话语倾向性太过明显,显然指的是莹儿。 薛锦楼霎时便沉下了脸子,嘴角的笑意荡然无存,“母亲这话是何意?” 他显然是因为刘氏的这番话而生出了不悦之意。 刘氏瞥了薛锦楼一脸,心里浮起些怯怯之意,可转眼想到自己乖孙手背上的伤痕,便又高声说道:“你可知莹儿方才做了什么?福哥儿才多大,她就拿了细柳条抽福哥儿的手背,都把福哥儿的手抽出了一条条红痕来。” 直到此刻,薛锦楼终于明白刘氏嘴里冒出的这柄箭是冲着莹儿而去。 他知晓莹儿绝对不会无缘无故地责罚福哥儿,必是福哥儿犯了什么她看不过眼的错误。 所以薛锦楼便第一时间压下了心中的烦闷,好声好气地与刘氏解释道:“母亲也知晓莹儿是个乖顺之人,定是福哥儿犯了她的忌讳,所以她才会动了怒。” 他如此为莹儿寻借口,霎时又惹祸了刘氏,逼得刘氏瞪大了眸子与他对峙道:“你可是亲眼瞧见了福哥儿犯错?他可是你的亲生儿子,你怎得句句话都不肯偏帮他?” 平素的刘氏端庄大方,也待人和善温和,如今也是难得如此怒不可揭。 偏偏薛锦楼也是个吃软不吃硬之人,刘氏的态度越发强硬,他的态度也会随之变得强硬起来。 “母亲如此溺爱福哥儿,难道是想把他养成像鹰王世子那样臭名昭著的纨绔吗?您亲耳听见了莹儿是为何处罚他了吗?您既然也不知晓莹儿为何生气,何必在背后如此埋怨她?”薛锦楼回呛道。 他这话等同于火上浇油,刘氏愈发克制不住自己的怒意。 她顿时从扶手椅里起了身,指着薛锦楼破口大骂道:“我看你是被猪油蒙了心,连这样的大事都理不清头绪,福哥儿才是你的亲生儿子,是我们长房的血脉,那莹儿说穿了也只是得你脸的奴婢而已,请你分清楚主次。” 眼瞧着母子两人即刻便要争吵起来,一旁的嬷嬷们忙上前拉架道:“太太是关心则乱,世子爷也是为了福哥儿好,大家都心疼着福哥儿,何必如此争执起来?” 刘氏尚且能收的住自己的脾性,可薛锦楼心口堵着的火却是层层叠叠地往上攀。 “当初父亲死后,您一蹶不振了十年,这十年您除了一味地躲懒和思念缅怀着父亲意外,您还做过什么?连我病重时也寻不到您这个娘亲。幸而祖母没有放弃我这个嫡孙,悉心养育着我,这才没有把我养歪了去,如今您还要祸害福哥儿,要把他养成个什么样的纨绔才肯罢休。” 明明薛锦楼还不知晓来龙去脉是何,他便已坚定地站在了莹儿这一方。 刘氏被气了个够呛,当下便抬起自己颤抖不已的手指,指着薛锦楼骂道:“好你个忘恩负义的薛锦楼,将自己的亲娘贬低到了尘埃里,却把个贱婢出身的女子捧到了天上去。你以为她为何愿意为你生儿育女?还不是因为你有权有势?若你只是个连饭也不吃不饱的凡夫俗子,她怎么会在你跟前演得像只小猫一样乖顺!你这蠢货,怎么好坏不分。” 一席话刺耳无比,砸在薛锦楼的心头,却只激起他一阵冷笑。 “这些事不用母亲替我操心,改明儿还是让福哥儿去祖母院里吧,祖母她老人家可还没有老糊涂,定能好生教养福哥儿。” 第一百三十一章莹儿的谋划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薛锦楼气势汹汹般地从云和院走了出来,夜色沉沉,他连一盏宫灯都不愿意提,便一头扎入了迷蒙的夜色之中。 无双和双喜两人在背后追赶着他,时不时地高声呼唤他一句。 任谁都能瞧出薛锦楼此刻的不虞来,小厮也不敢多言多语地惹他烦心。 好不容易走到了挽莹院,眼瞧着大腹便便的莹儿已提着六角宫灯立在院门处眺望远方,无双和双喜高悬的这一颗心才落了地。 “世子爷。”待薛锦楼走近了之后,莹儿便莞尔一笑道。 瞥见她清丽脱俗的笑颜,薛锦楼便觉得自己这一颗崎岖不平的心稳当了不少。 他慌忙上前一步握住了莹儿的柔荑,体悟到她的掌心一片冰冷后,便道:“外头风大,进屋吧。” 丫鬟们早已备好了汤婆子与手炉,如今便眼疾手快地递给了莹儿。 薛锦楼与莹儿相携着走进了正屋。 屋内的烛火影影绰绰,不等薛锦楼问话,莹儿便已先一步开口道:“太太因已与世子爷说过福哥儿的事了吧。” 这时,小桃等丫鬟们都知情知趣地退出了正屋,留给薛锦楼与莹儿亲密相谈的空隙。 薛锦楼明明不知全貌,却坚定地立在莹儿这一方。 “福哥儿被母亲养刁了,你是他的亲娘,想怎么教训他都是应该的。”三言两语间,薛锦楼便摆明了自己的立场。 莹儿高悬着的心也落了地,她笑着瞥了一眼薛锦楼,便伸出手攥住了薛锦楼的衣襟。 “世子爷待我好,我心里明白。”她娇娇弱弱地倒在薛锦楼的怀抱之中,嘤咛般地对他说道。 薛锦楼的信任固然重要,可该解释的地方莹儿也不能含糊。 她瞥了薛锦楼一眼,便道:“昨日福哥儿好端端地那拨浪鼓砸了小桃,且还没有半点悔过的意思,妾身才狠下心打了他的手背。” 薛锦楼知晓一切的来龙去脉之后,脸上的阴狠神色比方才还要显眼。 “你有孕在身,不可如此动怒,明日我来管教福哥儿。”薛锦楼本就认为男孩儿要多加管教,如今知晓了福哥儿如此肆无忌惮的行径,心中愈发恼怒。 莹儿也心疼自己的儿子,便道:“管教孩子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不可能一蹴而就,这等小事无需世子爷自己动手。” 薛锦楼从不会驳斥莹儿的意思,当下便点点头,不再多言。 翌日一早,福哥儿便被送去了薛老太太的院落。 薛锦楼叮嘱奶娘们不能娇惯了福哥儿,若是发现他有肆无忌惮的地方,很该下狠心敲打才是。 奶娘们既不敢得罪了薛锦楼,又不敢伤了刘氏的掌上明珠,一时皆踟蹰不安。 薛老太太知晓了刘氏与薛锦楼的争吵,便也与身边的嬷嬷们说:“我瞧着还是楼哥儿懂事一些,孩子的确是不能惯着。” 她当初教养自己唯一的嫡子时,可没有半分手软,这才把自己的嫡子教养成了惊艳绝伦的少年将军。 只可惜天妒英才。 薛老太太为了这事还伤心了一场,躲在祠堂里念了一回长子。 这番话从婆子的嘴里绕了十八圈后飘到了刘氏的耳朵里。 刘氏愈发气恼,连对自己的婆母也捎带出了几分怨恨。 “母亲懂什么?咱们长房本就子嗣凋零,如今好不容易得了个福哥儿,自然要仔细看护,若是福哥儿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百年之后能敢跟夫君交代?” 这段时日刘氏的脾性固执的犹如茅坑里的石头一般又臭又硬。 身边的婆子们有心相劝,可刘氏根本听不进去劝阻之语,只横眉竖目地说道:“我还没死呢,薛锦楼就想做长房的老大,他眼里可还有我这个母亲?” 若有有嬷嬷为薛锦楼说话,她便会尖酸刻薄地讽刺那个奴仆:“薛锦楼和那贱婢给了你多少好处,让你向着她们说话?” 如此一来,刘氏与莹儿又陷入了水火不容的境地。 薛老太太也没有要出面缓和她两人关系的意思,一时二房的局势剑拔弩张。 * 农历新春。 福哥儿渐渐地也能下地走上几步路,经由薛老太太的教导,福哥儿再不会像从前那般肆无忌惮。 莹儿时不时地便赶去薛老太太所在的院落里,陪福哥儿说笑打闹一番。 薛锦楼因在年关前立下了大功,挂在刑部的功名也往上升了一升。 除了刘氏依旧不肯见莹儿,也不肯让莹儿到云和院来请安以外,薛国公府内也是一片风平浪静。 秦安宁嫁来三个月,因迟迟没有与薛锦双圆房,她不得已求助到了莹儿跟前。 莹儿自然要对秦安宁这个盟友施以援手。 思忖之后,莹儿便借着丫鬟们私下嚼舌根一事向薛锦楼透露了薛锦双与秦安宁至今没有圆房一事。 薛锦楼听后勃然大怒,立时冲到二房去把薛锦双揍了一顿。 并拿王若霜的性命威胁他。 “你想纳王氏为妾室,那便先和秦氏生下嫡子来,否则我就让你永远也见不到王氏。”薛锦楼怒意凛凛地在薛锦双跟前放下了狠话。 薛锦双怕的瑟瑟发抖,根本不敢违抗薛锦楼的吩咐,当日夜里便赶回正屋与秦安宁圆了房。 翌日,秦安宁满面红光地来给莹儿道谢。 莹儿只笑盈盈地说:“些许小事,哪里值得你这般隆重地向我道谢。是我该向你道谢才是,你教我的这一招祸水东引的确是给了我极大的帮助。” 莹儿在薛锦楼心中的地位无人能比,薛锦楼又拿捏住了薛锦双。 秦安宁想拉拢自己夫婿的心,从莹儿这儿下手自然是万无一失。 所以此时的她,对待莹儿的态度也和善到了极点,甚至还多了两分讨好。 “姨娘如此聪慧,从前只是没有存着要耍弄心机的念头而已。您无力管教福哥儿,想让福哥儿养在老太太膝下,可一个不好便会让大太太记恨你,所以由世子爷来提起此事才最恰当。”秦安宁笑着说道。 “我也不怕你笑话,从前我只想做世子爷的姨娘,自然不会留那么心眼去耍弄心机。”莹儿点到为止,只将话语露出了一半给秦安宁听。 仅仅只是一半,便让秦安宁高悬起了一颗心。 莹儿这话是什么意思?她从前是姨娘,难道之后就会变了身份不成? 难道……难道薛锦楼要将她扶为正室? 秦安宁霎时震惊不已,险些收不住面容里的惊讶之色。 倒是莹儿含笑着岔开了话题,两人说笑一阵后秦安宁才离开挽莹院。 第一百三十二章冻双有孕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送走秦安宁之后,莹儿便歪在临窗大炕了养了一会儿神。 日落西山,薛锦楼也赶在夜幕沉沉前回了薛国公府。 薛老太太让奶娘们抱着福哥儿来了挽莹院,一家三口用了晚膳后,便听屋外的小桃说:“冻双求见。” 自那日被毁了嗓子后,冻双便在莹儿的鼓励下退出了戏班,从此便在薛国公府里做起了伺候人的活计。 莹儿瞧在自己曾与冻羽有过一段未尽的姻缘份上,对冻双极为照顾。 轮到她头上的活计不仅轻省,拿在手里的赏赐也比旁人厚上几分。 莹儿自问自己对冻双已是仁至义尽,甚至心里还生出过要为冻双寻个适龄的夫婿的念头。 此番她听闻冻双前来拜访她,也并未往坏处细想,便笑道:“让她进来吧,正好我也好几日没见她了。” 此时的莹儿已怀了四个多月的身孕,瞧着胎像要比怀哥儿的时候更显怀一些。 小桃等丫鬟也不敢违拗莹儿的吩咐,况且冻双清清落落的一个女孩儿,总是会让人不由地放下戒心来。 “快进去吧,姨娘在屋里等着你呢。”小桃笑着拉住了冻双冰寒无比的双手,只道。 冻双怯弱地应了,便与小桃相携着走进了正屋。 莹儿身着家常外衫,正歪斜着倚靠在临窗大炕上,瞥了一眼身形清瘦的冻双,便道:“难道是谁克扣了你的吃食不成?怎么还是这样瘦?” 冻双先朝着莹儿行了礼,被莹儿制止了后,才持起自己那双沙哑无比的嗓子,对莹儿说:“回姨娘的话,每日奴婢的午膳都有三道肉菜,是奴婢自己没用,便是吃了这么多好东西也胖不起来。” 一番自苦的话语听得莹儿眉头紧皱。 “你也不必如此妄自菲薄,谁还会做一辈子的奴婢呢?你只要专心做活,总有出头的那一日。”莹儿如今心性刚强了不少,说出口的话语里也藏着几分睿智。 冻双连连称是,陪着莹儿说了会儿话后,才支支吾吾地提起了自己的来意。 “奴婢来向姨娘请安,是想求姨娘一件事。”冻双哀哀戚戚地立在莹儿身前,一双来回张望的眸子里写满了无措。 莹儿会意,当下便遣退了小桃等人,待屋内只剩下她与冻双两人后,才道:“你有话可直说,只要是我能帮得上你的,我自会义不容辞。” 话毕,冻双便“噗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朝着莹儿的方向结结实实地磕了一个响头后,说道:“求姨娘成全,奴婢……奴婢怀了五爷的孩子。” 莹儿本在姿态慵懒地饮茶,冷不丁听得此话,嘴里的茶水险些喷了出来。 她蹙着柳眉打量了冻双一通,而后问道:“你说什么?” 五爷不就是薛锦炎,明明年前薛锦楼还与他语重心长地长谈过一番,让他收收心,将来才好迎娶贵女进门。 他才在柳婉婉身上跌了一个大跟头,怎得如今又犯起了老毛病? 莹儿压下心中的焦躁,便缓缓地问冻双具体的情况。 冻双显然是害怕到了极点,双膝跪在冰冷的地砖之上,颤抖着语调与莹儿说:“回姨娘的话,奴婢那日在落云院做闲散活计,正觉得无聊的时候,便躲在厢房里睡了会儿午觉。那里十分偏僻,平素也无人进屋来叨扰,奴婢便多睡了一会儿。” 说到此处,冻双已是泣不成声。 “谁曾想烂醉如泥的五爷会突然出现在那间厢房里,奴婢下意识地要避开他,可五爷根本不给奴婢反抗的余地……” 这话的意思是薛锦炎迫了她。 莹儿的柳眉凝结成了川字的形状,难以言喻心中的震颤。 便听冻双泣不成声地继续说道:“后来,奴婢就发现自己这个雨的小日子推迟了十来日,昨日花了好几两银子求了花嬷嬷替奴婢诊脉,她便断定奴婢是怀了身孕。” 她口齿清晰地将自己遭遇的这一桩事说了个清楚。 比起莹儿的淡然,冻双已是哭的泣不成声,伤心的仿佛下一瞬就要晕厥过去一般。 莹儿便只能稳住自己紊乱的心绪,先出言安抚情绪激动的冻双。 “我知晓你受了委屈,如今之计还是要瞧一瞧你有没有怀上身孕。” 莹儿说完这话后,便扬声唤了屋外的小桃,并让她即刻去请了府医来。 除此以外,莹儿还吩咐别的丫鬟,让她们把跪在地上的冻双扶了起来,并为她准备好汤婆子和燕窝粥。 足足等了两刻钟,小桃才领着府医进了挽莹院正屋。 府医在莹儿的督促下给冻双把了脉,只见他矍铄的眸子里掠过几分惊讶,边捋着自己花白的胡须,便叹道:“这位姑娘的确是怀了身孕。” 这话一出,凝在冻双眸子里的泪便如泉涌般落了下来。 小桃慌忙拿了软帕替她拭泪,便道:“先别哭,你一哭,姨娘的心也乱了。” 莹儿便细细地问了府医冻双的身子状况,得知她一切都无恙之后,才松了一口气。 府医为冻双开了几贴安胎药,并嘱咐她:“这位姑娘身子骨羸弱,本是不易生育,如今既来了孩儿的缘分,可要好好珍惜才是。” 这话飘入冻双的耳朵里,引得她的哭声愈发凶残恼人。 莹儿定了定神后,便让小桃把府医送出了挽莹院。 她遣退了屋内所有伺候的下人,从临窗大炕上起身后亲自上前替冻双拭了泪。 “别哭,我会替你想法子。不会让你无名无姓地跟了薛锦炎。” 莹儿的话如温柔的春风般吹进冻双的心间,好歹是驱散了她心间的一点惊惧。 * 薛锦楼下值回府后,双脚才迈上了回廊,便见无双和双喜两个小厮正在影壁后头探头探脑。 “什么事?”薛锦楼立时紧缩眉头,下意识地追问两个小厮。 无双来回张望了一番,便道:“回世子爷的话,姨娘有请。” 莹儿甚少会派了小厮在前院迎接薛锦楼,只怕是挽莹院出了什么大事。 薛锦楼的心“咯噔”地一下往下沉了一许,他忍不住心内的担忧,先问:“是你们姨娘出了什么事吗?” 无双知晓他担忧,便答道:“不是姨娘出了事,是姨娘求世子爷替她拿个主意。” 至于是什么事要薛锦楼拿主意,莹儿不肯透露,无双自然也不会多问。 薛锦楼干脆便提脚往挽莹院走去,亲自询问莹儿发生了何事。 莹儿见薛锦楼满头大汗,便先扶着他往团凳上一坐,取了软帕来替他擦拭汗水。 等薛锦楼定了定气之后,才与他说:“这两日锦炎在做什么?” 自从薛忠和胡氏死去之后,薛锦楼对这两个隔房的弟弟又热络了起来。 他不仅替薛锦双择定了秦安宁这个佳妻,还为薛锦炎寻到了个前途青云的好差事。 如今莹儿一问,他便痛快地答道:“他这两日去城西的校场练舞了,京兆卫里有个缺,我托了关系又花了银子,才让他补了上去。” 话尽于此,莹儿心里还有不明白的,她笑着坐在了薛锦楼身旁,只道:“锦炎还是一团孩子气,我想着他房里也该添个人才是,正好他收用了冻双,往后便让冻双伺候他吧。” 冻双这名字听着极为耳熟,薛锦楼认真思索了一番,便问:“冻双可是那个戏班里的伶人?” 他话里捎带出了几分轻视。 莹儿便趁着这等时候娇媚一笑道:“是了,且妾身瞧着冻双的身子比前段时日丰腴了不少,也不知是不是怀了身孕的缘故。” 第一百三十三章为冻双做主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薛锦楼哪里会听不明白莹儿这番似是而非的话里的深切含义。 她是在暗戳戳地提醒着薛锦楼,薛锦炎做事风流无忌,将他安排在京兆卫里,兴许是个隐患。 只是这些事说到底与莹儿没有半分关系,她也不过是多嘴一句,替冻双抱不平而已。 薛锦楼与她心意相通,一个眸光便能揣度出彼此的心绪。 “是锦炎迫了那个名为冻双的伶人吗?”薛锦楼适时地出声询问道。 他既问了,莹儿也没有好隐瞒的地方,便道:“世子爷料事如神,任谁都瞒不过世子爷去。” 薛锦楼陡然沉了面子,连忙追问事情的缘由。 “锦炎不是个糊涂人,我刚替他寻好差事,他怎么能这般糊涂地与丫鬟闹出人命来?若是传出去,有哪家贵女愿意嫁给他?”薛锦楼气愤不已地说道。 莹儿冷眼瞥了一眼薛锦楼,瞧见了他面容里的恼意。 她更明白此刻薛锦楼的恼怒是因薛锦炎自降身份而与个伶人出身的丫鬟有染,而不是因为薛锦炎迫了旁人。 说到底,他们都是高高在上的权贵,并不会像莹儿一般为冻双的遭遇而感到心疼。 想明白了这一层后,莹儿便也不再气恼,只与薛锦楼说:“世子爷怎么看?” 薛锦楼立时答话道:“那伶人身份太低,便是给锦炎做通房丫鬟也不配。不如给她一笔银子,让她打了腹中的胎儿,配个登对的小厮。” 这般薄冷无情的话语也在莹儿的猜测之中。 她也是侥幸得了薛锦楼的几分真心,否则如今还和其余的丫鬟们一般看着主子的脸色过日子呢。 所以她并没有恼怒,而是笑盈盈地拉了拉薛锦楼的衣袖,并道:“若换了别的丫鬟就罢了,可冻双却是不能这般贸然地打掉孩子。” “为何?”薛锦楼蹙起眉头问。 莹儿好声好气地与他解释道:“府医来为冻双诊过脉,说她身子骨羸弱,若是这一胎没了,往后再难生养。” 对女子来说,不能生育子嗣便如噩梦降临一般。 忆起福哥儿和莹儿肚子里的胎儿,薛锦楼也生出了两分恻隐之心。 “那便多给她几百两银子,在为她择定个嗣子,总是不会让她孤苦一生就罢了。”薛锦楼利落地说道。 他自认自己已作出了最大的退让,若是冻双还要谋求更多,便是野心太大了一些。 莹儿听后倒是默了许久,脸上的笑意也荡然无存。 “世子爷有所不知,这位冻双是奴婢的同乡。当初奴婢在戏班里一眼便认出了她,奴婢在家中时过的无比艰难,幸得冻双出手相助,此番奴婢愈发不可能袖手旁观,自然要为冻双讨个公道才是。” 莹儿被薛锦楼养大了气性,养肥了胆魄,当下便如此说道。 薛锦楼听后先是愣了一息,而后才说:“你想为她讨什么公道?” 纵然薛锦楼如此宠爱莹儿,可他却没有与奴仆们将心比心的念头。 他爱莹儿,也只是爱莹儿这个人而已。其余的奴婢在他眼里无足轻重,甚至还不如他贴身携带的匕首更珍重一些。 “自然是让冻双把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然后再给她姨娘的位份。”莹儿理所当然地说道。 她这话也并不是无的放矢。若论出身,她与冻双的出身相差无几,一个婢女,一个伶人,谁又该瞧不起谁呢? 薛锦楼既能给她无上的独宠,为何薛锦炎不能? 况且也是薛锦炎肆无忌惮的行径才让冻双怀了身孕。 他该负责。 “不行。”薛锦楼冷冰冰的话语却浇灭了莹儿心中的期望。 她情绪激动地追问:“为何不行?” “不行就是不行。伶人出身的女子便是做外室都是高攀了,如何能成为五弟正经的姨娘?”薛锦楼丝毫不掩饰对冻双的鄙夷。 这份鄙夷来的太轻巧与容易,就仿佛是镶嵌在他骨子里的本能一般。 就好像他是高高在上的权贵,而冻双只是地上的一滩烂泥。 权贵们怕烂泥污了他们的足,所以不肯用正眼去打量那些烂泥们。 莹儿本也是一滩烂泥,是薛锦楼的爱让她重获尊严,成为了如今人人敬重的祝姨娘。 可她仍是觉得自己十分孤单,仍是觉得自己身份低微。 或许是因为每回争锋相对时刘氏话里的蔑视,又或许是她明明身为福哥儿的生母,却连养育管教自己儿子的资格都没有。 这四四方方的宅院里各处都密不透风,源源不断的勾心斗角和倾轧争斗,都让莹儿疲惫不已。 冻双的出现,让她回忆起了那段无忧无虑的童年。 也让她想起了记忆力那个温润如玉的少年——冻羽。 若不是爹娘执意要将她卖给人牙子换钱,此时的莹儿应已嫁与冻羽为妻,日子虽清贫无比,两颗心却殷实富足。 如此想着,莹儿的眼角便不由地沁出了些泪花来。 “世子爷。” 一声哽咽的泪语,便让薛锦楼高悬起了心。 他抬眼一瞧,便迎上了莹儿朦胧的泪眼,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怎么哭了?是我说错话了,我的祖宗,好端端的哭什么?” 第一百三十四章莹儿再度生产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薛锦楼以为莹儿是孕中心思细腻,一时触景伤情便会动不动就落泪的缘故。 可莹儿心里明白,她哪里是触景生情?不过是受不住薛锦楼话里对冻双的鄙夷意味,这才会着了恼。 莹儿抬眸触及到薛锦楼满是担忧的目光,又觉得自己小题大做,不该动不动掉眼泪,露出柔弱的底色来。 所以她便拼命忍住泪意,倔强着对薛锦楼说:“世子爷可否给冻双一条生路?” 她并非是圣母心肠,也并非是恃宠而骄,不过是心里顾念着与冻羽的旧情,无法眼睁睁地瞧着冻双落入泥泞之中而已。 她的恳求映在薛锦楼的心间,勾起他心间一片片的涟漪,最后又化为了一滩汪洋的春水。 “你如此为她人思量,可曾记得自己还有孕在身?”薛锦楼既宠溺又无奈地说道。 莹儿摇摇头,噙着泪眸说道:“我知晓世子爷心疼我,绝不会让我伤心难过。” 她倚仗着薛锦楼的宠爱,所以才会这般肆无忌惮。且她如今胆子越来越大,将薛锦楼的心牢牢地拿捏在手掌之上,她往上勾一勾手指,薛锦楼便会心疼到陷入窒息之境,她往下放一放,薛锦楼便又会兴高采烈起来。 “我总不是你的对手。”薛锦楼如此叹息道。 这一日之后,薛锦炎便被薛锦楼勒令着不许外出,直到太医进府替冻双把了脉,确诊她的确怀了子嗣后。 薛锦楼方才面色沉沉地数落了薛锦炎一通:“好不容易替你寻了个里子面子都体面的差事,你却偏要酗酒闹事,这下好了,竟还弄出了人命来。” 世家大族的男丁在成婚前搞大了通房丫鬟的肚子,传出去连薛锦楼脸上都无光。 若换了从前,他必会心狠手辣地了结了冻双,绝不会让五弟的人生里留下这样明显的黑点。 只可惜莹儿在意冻双的性命,他投鼠忌器,不能如此肆意行事。 “好在那冻双身份低微好拿捏,便等她生下孩子后再给她一个姨娘的位份。你若是喜欢她,就多宠幸她一些。若是不喜欢,便打发的远远的就是了。”薛锦楼满不在意地说道。 薛锦炎却仍是那一副怔愣不已的模样,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作答,他下巴上因连日饮酒的缘故生出了一片片的胡茬,瞧着很是颓废。 “你真是烂泥扶不上墙。”薛锦楼气恼地着怒骂了一句。 薛锦炎仍是垂着头,双目涣散无光,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 秋日,正是草长莺飞的时候。 福哥儿满了一周岁之后便比先头还要再壮硕几分,薛老太太时常捏着玄孙有劲的胳膊肘笑道:“咱们福哥儿一瞧便是个学武的胚子。” 薛锦楼也难得对自己的儿子露出了几分笑影来,“学武倒是甚好,我小时候就是因太过瘦弱的缘故才不能去西北征战沙场。” 提起旧事,薛老太太又不能自抑地伤起心来,薛锦楼便适时地调转了话题。 “福哥儿近来会喊太奶奶了,都是祖母教养的好。” 薛锦楼仅仅说了几句话,便把薛老太太逗得眉开眼笑。 与薛老太太说笑了一番后,薛锦楼才领着莹儿回了挽莹院,两人相携着走在抄手游廊上,途径云和院时,莹儿便问道:“世子爷,咱们可要去给太太请个安?” 自上一回刘氏与薛锦楼起了争执之后,两人便再也没有在薛国公府里碰过面。 薛锦楼迟疑半晌,面色从阴沉化为深切的疑惑,渐渐地又归为平静。 “不必了。” 他了解自己,更了解自己的母亲。他们两人都是把固执二字刻在骨子里的人,彼此认定了的事便绝不会退让。 “母亲此时正在气头上,即便我去向她低头认错,也无用。”薛锦楼淡然地一笑,嘴角扬起一抹苦涩。 凉风习习,莹儿便拢了拢自己身上的墨狐皮大氅,她瞥了眼身侧长身玉立的薛锦楼,从他英武伟岸的身形里瞧出了几分落寞。 她明白薛锦楼心里有无尽的苦楚在,她也知晓自己的安慰能在绝大程度上缓解薛锦楼的心伤。 可莹儿却只是默然地立在薛锦楼身侧,摆出一副三缄其口的安静模样来。 说多错多,况且刘氏如今这般厌恶她,一个不好刘氏便又能寻到理由来争执莹儿。 “世子爷别难过,太太也是个明事理的人,早晚她会想明白的。”莹儿随口敷衍道。 好在薛锦楼也不是自苦之人,便将与刘氏的龃龉丢到一旁,转眼间便又牵起了莹儿的柔荑,笑着与她赏景。 九月底,福哥儿正式满了两周岁,莹儿也即将临盆。 秦安宁与莹儿私交甚笃,又靠着莹儿的指点与薛锦双缓和了关系,她面上不显,心里已把莹儿当成是她的闺中密友般看待。 此番莹儿生产,薛老太太因身子不适的缘故不曾当场坐镇,刘氏更是连遣人来问候一声都不肯。 薛锦楼倒是有心从刑部赶回薛国公府来,只可惜永明帝下了手谕,要他即刻前往京郊去剿灭一伙匪类,不得有误。 兹事体大,薛锦楼推脱不得,便只能郑重其事地交代了朱太医一番,让他万万要顾念着莹儿的性命。 因莹儿此番乃是突然发动,朱太医也始料未及,此时他正在静嫔娘娘宫里当差,休息的间隙才从随行的小太医嘴里得知莹儿即将要生产一事。 朱太医立时吓得方寸大乱,料定了莹儿此胎生产时必会格外艰难,可一时又推脱不了静嫔娘娘这儿的差事。 不得已,朱太医便只能让身边的小太医去求助贤妃娘娘。 贤妃娘娘在宫中地位甚高,她一发话,静嫔娘娘也不敢造次,当即便好声好气地对朱太医说:“本宫身子一向康健,有劳太医为本宫诊治,如今本宫已无恙,太医自去忙自己的吧。” 朱太医辞别了静嫔娘娘,这便火急火燎地赶到了薛国公府。 此时的稳婆们已开始小心翼翼地给莹儿接生,不等到朱太医现身,谁都不敢轻易下定论。 挽莹院内只有秦安宁一个主事的人,偏偏她还是个没生养过的女子,于生产一事上没有半点经验。 是以,挽莹院便乱成了一锅粥。 第一百三十五章莹儿再度产子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朱太医匆匆赶来,并迅速掌管起了挽莹院的大局。 稳婆们在他的鼓励声下开始为莹儿接生。 起先莹儿胎像不稳,又兼她这段时日睡眠不佳,宫口便开的格外艰难。 稳婆们都是经验老道之人,见状则备起了剪子,一旦遇上宫口迟迟不开的险境,便要用剪子破开个口子,将莹儿肚子里的孩子掏出来才是。 这样方能百分百地确保莹儿肚子里的孩子无恙。 只是莹儿身子的好坏便不能确保了。 朱太医闻言便横眉竖目地责骂了这几个稳婆一通,“没听世子爷走时如何吩咐的?一切都以姨娘的性命为主,可不能伤了姨娘的身子。” 寻常的王孙公爵府哪里会把一个出身卑微的姨娘看的这般重要? 纵然稳婆们知晓莹儿在薛国公府的地位超然,可亲耳听见薛锦楼对她的珍视仍是惊了一惊。 “奴婢们知晓了。”这下稳婆们再也不敢乱出主意,只乖顺地听从着朱太医的吩咐。 先用参汤给莹儿吊着下半身的气力,而后再切了厚厚的参片让她咬着借力。 “这胎只怕不会太顺遂,让姨娘先别喊,我先为她施诊。” 此时的朱太医面露焦急之色,也不在意什么男女大防,当下便撩开莹儿的裙摆替她扎起针来。 一刻钟之后,意识迷离的莹儿才找回了几分气力。 一见她有了反应,朱太医便加重了施诊的力道,并吩咐稳婆们:“等我扎完这六针,你们便开始给姨娘接生。” 稳婆们小心应下。 屋外的秦安宁更是焦急的如陀螺一般不停转来转去。 小桃红了眼眶,又不敢进正屋去给朱太医添乱,便只能劝秦安宁:“四夫人别急,咱们姨娘吉人自有天相,必会母子平安。” 此时屋内已响起了莹儿尖利又凄惨的痛呼声。 声音飘入秦安宁耳畔时,她也被自内而外散发出来的战栗吓得抖了抖身子。 “生孩子竟这般痛吗?”秦安宁喃喃道。 一旁立着的心腹嬷嬷立时接话道:“何止?咱们妇人家生产就如同在鬼门关里走了一趟,能母子平安是上辈子积攒下来的福气呢。” 秦安宁听后便蹙起了一双弯弯盈盈的柳眉。 前些时日她还在殷切盼望着自己能早日怀上薛锦双的孩子。 可今日听得莹儿生产时比杀猪还要凄惨的叫声,她也不免慌张了起来。 “夫人别怕,姨娘生你的时候轻巧无比,您像姨娘,将来生产时自然也会无比顺遂。”心腹嬷嬷瞧出了秦安宁脸上的惧意,便如此劝慰她道。 秦安宁兀自叹息了一声,正要说话时,院外却响起了一阵急切的脚步声。 她抬眸一瞧,便正好迎上了薛锦双裹着担心的眸子。 秦安宁倏地从团凳里起了身,着急慌忙地走出了耳房,钻入了庭院之中。 “夫君。”她捏着嗓音对薛锦双如此说道。 薛锦双瞥了一眼自己那端庄华美的正妻,心里并无半分波动,只看了一眼正屋,“三哥担心祝姨娘,我也来瞧瞧祝姨娘如何了。” 说是来瞧莹儿,可男女有别,薛锦双只遥遥地立在庭院里瞧了一会儿正屋,便悻悻然地离开了挽莹院。 秦安宁本是打算与薛锦双攀谈一阵,顺便借此拉近与自己夫君的关系。 可谁能想到薛锦双连一刻钟都不愿意多留,这便急急慌慌地离去了。 秦安宁面色淡然,一旁的心腹嬷嬷却为她抱不平道:“姑爷别是又去寻那个小贱人了。” 小贱人指的便是王若霜,如今嫡子尚未出世,薛锦双还不敢明目张胆地将王若霜迎进自己的内院里。 他只敢把王若霜安置在外头,当一个无名无姓的外室。 秦安宁明白徐徐图之的道理,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不知晓王若霜的存在。 “嬷嬷何必动气?我是正妻,那人是外室,正妻永远不可能与外室混为一谈。”秦安宁高昂着自己莹白的颈骨,露出了骨子里的骄傲。 心腹嬷嬷听了这话却也只觉得心酸无比,正要再开口谩骂几句王若霜时,正屋里却又传出了几道凌厉的尖叫声。 秦安宁便把外头的事丢到了九霄云外,专心守着莹儿,向上苍祈祷着她能母子平安。 大约半个时辰后,朱太医才缓缓地走出了正屋。 他面色苍白无比,脚步又十分虚浮,瞧着似是疲惫无比的模样。 “再去煮一碗参汤,姨娘脱了力,需要参汤吊着气力。”朱太医肃正着脸扔下了吩咐。 小桃等丫鬟领了命后便飞快地跑进了小厨房。 小厨房的炉灶上本就温着参汤。 此番生产,莹儿足足喝了两大碗参汤下肚,方能对抗这场漫长的折磨。 黄昏前夕,薛老太太抱着福哥儿赶来了挽莹院,她一边让奶娘们安抚焦躁不安的福哥儿,一边夸赞着秦安宁。 “幸而有你,这挽莹院才没有乱成一锅粥。” 薛老太太的夸赞让秦安宁红了脸颊,只听她立时说道:“孙媳担不起祖母的夸赞,这本就是孙媳的分内之事。” “你是个好孩子,祖母都知晓。”薛老太太拍了拍秦安宁的手背,瞥了眼庭院外立着的秋生等人,眸光陡然变冷。 秋生便是贴身伺候薛锦双的小厮。 “锦双是个糊涂秧子,只有他在外头狠狠地跌了一跤之后才会知晓你的好处。”薛老太太笑着对秦安宁说道,话音慈祥无比。 秦安宁听的鼻头一酸,遥想起自己嫁进薛国公府后受过的委屈,竟是双眸一红险些落下泪来。 幸而福哥儿在奶娘怀里大闹了起来,咿咿呀呀地一直要寻莹儿。 “娘在哪里?”福哥儿转动着灵巧的大眼睛,不停地寻找莹儿的踪影。 薛老太太见状便也叹息了一声:“到底是母子连心,福哥儿早起之后便吃不下饭,一直吵着要来瞧他姨娘呢。” 话落,里屋里便再度飘出了莹儿凄厉的呐喊声。 福哥儿认出了自家娘亲的声音,旋即放声嚎哭了起来。 伴随着福哥儿刺耳的嚎哭声,朱太医与稳婆便先头走去了正屋。 几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欢喜之色。 “恭喜老太太,贺喜老太太,姨娘又平安生下了个哥儿。” 第一百三十六章薛浩然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莹儿再度产子自是件振奋人心的好消息,在场诸人里,薛老太太笑得尤其高兴。 旧日里长房子嗣凋零素来是她最不能触碰的一处心病,等闲人提起此事,不是勾得薛老太太在人后痛哭一场便是引来骂声阵阵。 川哥儿走后,薛老太太只剩个傀儡般的躯壳留在这芸芸世上,连大补之物和各处供奉上来的药膳也不肯用,只盼着等早一日千古后去与儿子相聚。 就在她银鬓花白,心灰意冷时,福哥儿喜从天降。这个茁壮可爱的男丁不仅续上了长房凋零的血脉,更给薛老太太沉寂枯萎许久的心浇灌上了点点甘霖。 与福哥儿相伴的日子,薛老太太似乎能忘却长子惨死的悲伤,不再日日郁郁寡欢,也有了能活下去的力气。 她那寂静无比的院子里也总是充斥回荡着福哥儿的童言童语,身边的嬷嬷和丫鬟不止一次地在薛老太太跟前感叹:“自从福哥儿来了老太太身边,老太太脸上的笑影也多了许多。” 自是该多的,福哥儿几乎给了薛老太太活下去的信念。 如今莹儿又添一子,更是把薛老太太喜得合不拢嘴,一个劲地说:“好,都重重有赏。” 不仅有赏,此番薛老太太吩咐下发而去的赏赐更是比上一回福哥儿生产时还要再丰厚几分,下人们自然感恩戴德,一时对莹儿愈发尊敬。 秦安宁将薛老太太的喜色看在眼里,心里不仅高兴,更不可自抑地生出几分艳羡。 莹儿生下两个男丁,即便只是庶子,也能做她后半辈子的倚靠。退一万步说,即使薛锦楼将来无情无义,有厌她年老色衰的那一日,两个庶子的存在也能成为她的底气。 秦安宁自然该羡慕。 只是她并未被心间盈润而起的羡慕遮住了双眸,反而是助长了几分要与薛锦双早日诞下嫡子的气焰。 “此处风大,老太太还是带着福哥儿去耳房歇息吧,等稳婆们料理好了正屋里的物件,各处通通风去了血腥气之后咱们再一起进屋去瞧祝姨娘。”秦安宁柔声细语地说道。 薛老太太笑着拍了拍秦安宁的柔荑,只说:“好孩子,你这般懂事,祖母自然也不能拂了你的意。” 说罢,薛老太太便亲自抱起了哭闹不止的福哥儿,奶宁手里拿了颗粽子糖堵住了福哥儿的哭声,便抱着他往耳房走去。 秦安宁仍在庭院里指派着挽莹院的丫鬟和婆子们各司其职,她将这偌大的挽莹院管理的井井有条,一时人人称赞。 薛老太太也隔着支摘窗瞥了眼秦安宁过人的风姿,只道:“楼哥儿这事办的不错,竟给小四挑了一个这么干练的正妻。可见小四还是命好,将来哪怕是分了家,有安宁这个正妻在,也苦不到哪里去。” “也是老太太仁慈,若是没有您点头,这场婚事如何能成?”婆子们也奉承薛老太太道。 薛老太太淡笑一声,矍铄的眸子里掠过几分通透潇洒的洒脱。 “二房的事原本就与小四和小五无关,都只是孩子而已。”薛老太太如此道。 隔了一刻钟之后,正屋内的稳婆们已替莹儿换好了干净的褥子以及衣裳,朱太医为莹儿诊了脉后,也道:“姨娘好生歇息几日,不要操心劳神。” 莹儿似梦非梦地点了点头,一旁红着眼的小桃便不住地向朱太医道谢,“多亏了太医您在挽莹院里坐镇,否则咱们真不知晓该怎么办。” “这都是老朽的分内之事。”朱太医克制地收回怜惜莹儿的目光,脑海里隐隐预约涌现自己夭折的女儿的模样,心间的怜惜化为了伤心。 只是他不愿在人前露出这等异样的神色来,便囫囵搪塞了小桃几句,而后便匆匆地离开了挽莹院,连小桃事先准备好的诊金都未曾拿走。 旋即,薛老太太也在奴仆们的引领下走进了正屋,她身上捎带着外头的寒风,便没有进内寝去“祸害”莹儿,只在外间瞧了眼襁褓中的莹儿。 奶娘用喜被包裹着男婴,忍不住笑道:“老奴接生了这么多孩子,还是头一回瞧见如此俊俏的男婴呢。” 这时,薛老太太身边的康嬷嬷便笑着截断了她的话语:“上一回给福哥儿接生的稳婆也这么说呢。” 那稳婆哂笑,薛老太太便把福哥儿抱还给了奶娘,自个儿则伸手去抱襁褓里的孙儿。 许是福哥儿也知晓自己做了哥哥的缘故,眼见着太祖母抱了小弟弟,他也没有放声哭闹,而是转动着黑黝黝如葡萄般的大眼仁,瞥了眼襁褓里的莹儿,疑惑地说:“弟弟生的好丑。” 薛老太太笑着道:“刚出生的莹儿都是这副模样,咱们福哥儿两年前也生的像这样难看呢。” 福哥儿撅了噘嘴,很是不信薛老太太的话语,明明府里上下的丫鬟和婆子都说他是个俊俏的小郎君,怎么可能和太祖母怀里的这只丑猴子一样难看? 他不相信。 薛老太太抱着玄孙逗弄了一阵,小桃便撩开珠帘从内寝里走了出来,她施施然地朝着薛老太太行了个礼,并道:“姨娘说她才疏学浅,求老太太给新降生的哥儿取个名字。” “这……该让楼哥儿取才是。”薛老太太笑着推辞道。 小桃的笑声愈发爽朗:“咱们世子爷最是孝顺,自然也与姨娘一样盼着老太太能给哥儿赐名,老太太福泽深厚,只许搂下来一滴便能惠泽子孙呢。” 这话哄得薛老太太眉开眼笑,一时也不愿再推辞取名一事,而后她便沉思了一阵,才道:“便叫他浩然,天地之乾坤,正气之浩然,都在然哥儿身上了。” 小桃念叨了几遍浩然这个名字,之后便举手称赞道:“还是老太太有才气,换了奴婢便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出这样别有乾坤的名字呢。” 薛老太太剜她一眼:“就你嘴甜,你们姨娘从鬼门关里走了一回,也正是辛苦的时候,你快些进去伺候她吧。” 小桃领命而去。 自此之后,薛国公府的长房内便多了一个庶子。外人们议论起此事时时常会捎带着震烁说:“这两个庶子都是这位祝姨娘所出,除了这位祝姨娘以外,世子爷身边两个母蚊子都没有呢。” 第一百三十七章与刘氏破冰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薛锦楼在京郊外的燕州剿匪,按理说他已许久未曾领兵出京,领兵率将的本事该淡退些才是。 偏偏他此次出征英勇更甚从前,剿匪时处处都透着势不可挡的锐气。 那些匪类起初只是想趁火打劫,趁着朝廷处于多事之秋时捞些民脂民膏,并未有戕害百姓性命的意思。 谁曾想却碰到了薛锦这样一个不要命的煞神,只领着一队精锐士兵直冲匪类的老巢。 且他力大无穷,又诡计多端,总是使兵不厌诈的诡计,十几日的功夫便打的匪类们找不着北。 后来薛锦楼大胜而归,跑坏了三匹马才能马不停歇地赶回京城。 他第一时间进京向永明帝禀告燕州的状况。 永明帝龙心甚悦,一脸夸了薛锦楼几个“好”字,并道:“贤妃日日念着你这个胞弟,一会儿你去后院里瞧瞧你姐姐。” 薛锦楼自是感恩戴德地应了,之后便在御前总管的引领下走进了后宫。 贤妃娘娘早在宫里等着薛锦楼的到来,姐弟阔别几年相见,对望间便红了眼眶。 瞧着弟弟已长成了英武俊俏的儿郎,贤妃娘娘便一脸欣慰地说道:“上回见你还是国宴的时候,你比那时候更高了些。” 薛锦楼也叹息着说道:“娘娘瘦了。” 宫里到处是尔虞我诈,贤妃娘娘既要护住身下年幼皇子,更要为薛国公府的鼎盛之势仔细谋划。 “我没瘦,不过是在宫里蹉跎了些岁月罢了,倒是你们。也不知祖母和娘怎么样了?”提起自己的祖母和娘亲,贤妃娘娘不免也落下了两行泪来。 薛锦楼见状便只能温言劝哄她,说了一箩筐薛老太太身体康健,刘氏万事顺遂的话语,贤妃娘娘才止住了哭声。 本以为这事能这般搪塞过去。 谁曾想贤妃娘娘收起泪眸之后,便轻弯唇角一笑道:“楼哥儿自小便听话,如今也有欺瞒姐姐的时候了,娘这些时日可写了不少信进宫,桩桩件件都在说你宠幸那个名为莹儿的姨娘,甚至宠幸到了好坏不分的时候。” 她雍容华贵的面容上虽勾起了几分和善的笑意,可那双冷若冰霜的眸子里却蓄着高高在上的审视意味。 薛锦楼瞬间心头一凛,无可奈何地说道:“姐姐有所不知,莹儿是我心头珍宝,弟弟谁都不想娶,只想与她共白首不分离。本来娘也很喜欢莹儿,后来是因为教养福哥儿的事闹出了些争执,娘才会如此叨扰姐姐。” 薛锦楼轻描淡写地解释道。 贤妃娘娘最了解弟弟的脾性,也知晓薛锦楼吃软不吃硬,为了缓和他与刘氏的关系,便道:“无论你要怎么宠幸那个莹儿都是你的事,姐姐也不至于连这点小事都要拘着你,只是娘亲养育我们不容易,今日回府后你便去向她认个错,可不许再让她伤心难过。” “是,弟弟知晓了。”薛锦楼难得露出了乖顺听话的一面,并不敢违抗贤妃娘娘的吩咐。 * 回府之后,薛锦楼从门房的小厮那儿得知了莹儿又为他生下个儿子一事。 小厮们笑着奉上了一箩筐的吉利话,都等着薛锦楼的赏赐。 薛锦楼心内薄冷如冰,却还要硬着头皮发下去一叠叠的赏钱。 他想,老天当真是无眼,怎得又赐给了他一个儿子?明明他已有了个福哥儿了。 薛锦楼已饮下了绝嗣药,此生不会再有子嗣,唯一期盼着的就是让莹儿生下个活泼可爱的女儿。 他儿女双全,此生再无憾事。 当真是造化弄人。 薛锦楼哭丧着一张脸回了挽莹院,从丫鬟的嘴里得知莹儿还在安歇,便去厢房里瞧了一会儿小儿子。 小儿子名为浩然,是薛老太太亲自为他取下的名字。 小桃本还怕薛锦楼会不高兴,便小心翼翼地立在摇床旁解释道:“老太太取得名字,世子爷可喜欢?” 薛锦楼只瞥了一眼熟睡的儿子,便叹道:“自然喜欢。” 任谁要给他儿子取名字,他都无所谓。 伴随着他亢长的一声叹息,小桃又听到薛锦楼的嘴里冒出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语。 “还算这小子有点用途。” 说罢,薛锦楼便吩咐奶娘们包好然哥儿,并抱着他往云和院行去。 奶娘们哪里敢违抗薛锦楼的吩咐,只能领命行事。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赶赴云和院,其间薛锦楼还停下来歇息了片刻,生怕儿子会吹到冷风。 “都小心着些,别让冷风灌进然哥儿的襁褓里。”薛锦楼沉声吩咐道。 奶娘们一一应下,将怀里的然哥儿看护的和自己眼珠子一般。 好不容易走到了云和院,可刘氏身边的婆子听闻薛锦楼造访后却反而关起了院门。 独留薛锦楼这一行人在过道上吹冷风。 奶娘们面面相觑,都不知晓刘氏的葫芦里在卖什么药。 只有薛锦楼淡然无比地立在紧紧闭阖的院门处发了一会儿呆。 而后他便仰天长啸了几声,激起了云和院内一阵喧哗。 刘氏安然地坐在正屋里,半晌不肯言语,仿佛是铁了心般地不肯见薛锦楼。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辛辛苦苦养育的儿子为何要如此偏帮外人? 外头的薛锦楼知晓刘氏性子执拗,且前头的事的确是他不够圆滑,说话不够得体,惹恼了刘氏。 此番来赔礼认错,他也最好了会被刘氏刁难的准备。 只是刘氏舍得刁难他这个儿子,却不一定舍得刁难然哥儿这个孙子。 薛锦楼想明白了这一点后,便靠在院门外高声呼唤道:“娘冻死了楼哥儿不要紧,可要惦记着孙子的安危啊,然哥儿刚刚从娘胎里出来,正是懵懂无知的年纪,还请娘高抬贵手,让他进屋暖一暖身子吧。” 起先云和院里没有传出来多少动静。 薛锦楼足足在院外等了一刻钟之后,便见紧紧闭阖的院门被人从里头推了开来。 仍是方才传话的那个婆子,此刻却换上了鲜活讨好的笑意。 “世子爷,太太让你进屋去说话呢。” 第一百三十八章绝嗣药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刘氏的心软给了薛锦楼可乘之机。 他堂而皇之地抱着然哥儿进了云和院的正屋,好似没事人般与刘氏请了安,亲亲昵昵地唤了一句:“母亲。” 刘氏端正着自己的坐姿,脸上摆出来的神色不可谓不肃正。 “你还记得我是你娘亲?我以为你都忘了这件事呢。”刘氏心里还有气,当下便冷笑着开口道。 薛锦楼打定主意要与刘氏“化干戈为玉帛”,自然不会被她的三言两语所劝退。 “儿子方才去燕州剿匪回来,身上可受了不少伤,母亲却连句贴心的话语都没有,着实让儿子心寒。”薛锦楼英挺的眸眼里掠过几分委屈之色。 一旁的婆子和丫鬟们瞧见薛锦楼这等小儿做派,俱都忍不住偷笑了起来。 听了这话,刘氏终是忍不住心中的担忧,瞥了一眼身前立着的薛锦楼。 时隔两月未见,薛锦楼瞧着消瘦了不少,下巴处染出一大片青胡渣,瞧着像是在燕州吃了不少苦头。 刘氏硬了硬心肠,嘟囔着说道:“与我有什么关系?” 好在薛锦楼也知晓他娘亲是个嘴硬心软之人,当下便笑着说道:“我知晓娘担心我,所以刚从燕州回来后,就赶来了娘亲的云和院,好歹也让娘安安心。” “谁担心你了?”刘氏仍是板着一张脸,一副不肯搭理薛锦楼的模样。 婆子们眼睁睁地瞧着刘氏与薛锦楼怄气了两个月,知晓这段时日刘氏郁郁寡欢,也不愿再让她伤心下去。 “世子爷有所不知,您一接到领兵去燕州剿匪的圣旨后,太太便在云和院的小佛堂里诵经祈福,只盼着您能平安归来。可怜天下父母心,于情于理您都不敢再与太太怄气了才是。” 刘氏纵然有千万个不好,可对薛锦楼的慈母之心却不掺任何杂质。 薛锦楼心里隐隐也生出了些懊悔之意,恼怒着自己不该在那一日与刘氏争吵时说出如此剜心的话语。 况且退一万步来说,莹儿如今只是薛锦楼的妾室,万事万物都要倚仗着后院的女主人刘氏。 譬如此次生产,刘氏死活不肯露面,薛老太太久不理事,若不是秦安宁舍身相助,挽莹院还不知要乱成什么模样。 薛锦楼从前是意气用事,如今渐渐地回过味来,知晓他不必在刘氏与莹儿之间做出个取舍来。 鱼与熊掌,可兼得也。 “是儿子不好。”薛锦楼倏地出声,结结实实地往地砖上一跪,虔诚地向刘氏认错道。 刘氏仍是不声不响。 薛锦楼便又朝着刘氏磕了一个响头,只说:“请母亲原谅儿子,不要与儿子多计较。” 一个响头已然击溃了刘氏坚硬无比的心房。 她尚且端着冷漠的面容,未曾正要瞧薛锦楼。 而后,薛锦楼便又重重地朝着地上磕了一个头。 声响之大,清脆的撞地声几乎回荡在整个正屋之内。 刘氏霎时坐不住了,慌忙从玫瑰纹扶手椅里起了身,要去阻拦薛锦楼继续磕头的举动。 “好了,青天白日的磕什么头?还不快起来?” 薛锦楼任由刘氏扶着,嘴角扬起一抹狡黠的笑意。 “母亲若不原谅儿子,儿子便跪地不起。” 这样耍赖般的招数,对刘氏来说百试百灵。 “好了,快起来吧。”刘氏不再紧绷着自己的嘴角,转而含笑着凝视着奶娘怀里的然哥儿。 刘氏消息如此灵通,自然知晓莹儿诞下庶子一事。 旧日里长房子嗣单薄并非只是薛老太太一人的心病,刘氏也为此愁眉不展。 如今莹儿一连诞下两个男丁,不仅延续了长房的香火,更让刘氏打从心底里松了一口气。 百年之后,等她去地底下与夫君团聚时,她也能无愧于心。 “然哥儿还这样小,怎么能受冷风吹,世子爷是个糊涂人,你们也跟着他一起糊涂不成?”刘氏不舍得责骂薛锦楼,便铁青着脸数落奶娘们。 奶娘们不敢为自己辩解,只能垂着头认错。 好在薛锦楼不是个推诿之人,便挡在那些奶娘们面前,承受着刘氏的怒火。 “母亲别怪她们,原就是儿子自己的念头,若不让然哥儿陪儿子演这一出苦肉计,母亲怎么会原谅儿子呢?”薛锦楼笑着道。 刘氏听罢也没好气地瞪了薛锦楼一眼,旋即便让奶娘们去取了个手炉好,仔细地看顾好然哥儿。 “一会儿便该用晚膳了,快些把然哥儿抱回挽莹院吧,才出生的婴儿养的可要精细一些。”刘氏蹙着眉吩咐奶娘们。 薛锦楼见状便先奶娘们回挽莹院去复命,自个儿则陪着刘氏用膳说话。 一个时辰之后,薛锦楼才踩着夜色回了挽莹院。 彼时莹儿已悠悠转醒,正躺在架子床上抱着然哥儿玩闹。 内寝里一派暖融融的景象。 薛锦楼褪下了自己披在外头的大氅,蹑手蹑脚地撩开了珠帘,瞥了眼床榻上的莹儿道:“你辛苦了。” 莹儿将然哥儿还给了奶娘,当下便要用皓腕撑起自己清落落的上半身。 薛锦楼见状慌忙上去扶了她一把,并道:“你如今身子还弱着,可要小心一些。” 莹儿恢复了些活力,脸颊处也冒起了些血色。 她朝薛锦楼展颜一笑后说道:“让世子爷担心了。” “说什么傻话呢。”薛锦楼宠溺地刮了刮莹儿的鼻子,笑道:“朱太医说了,此番生产有惊无险,你大可放心。” 说完这话之后,薛锦楼便立刻遣退了小桃等丫鬟。 等内寝里只剩下他与莹儿二人之后,薛锦楼才迟疑般地开口道:“我有件事想与你说。” 薛锦楼已许久不曾这般正色与莹儿说话,这严肃的语调倏地让莹儿提起了一颗心。 “世子爷要说什么?”她问。 “朱太医除了说你这次生产一切都好以外,还说生产一事于你而言负担过重。我想,我们已有了福哥儿和然哥儿两个儿子,长房也有了顶立门户之人,我们已不需要再有子嗣了,所以我饮下了绝嗣药,此生只有福哥儿和然哥儿两个孩子,也不会再让你尝一遍生产的苦楚。” 第一百三十九章小气的薛锦楼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莹儿听后愣在了原地,久久未曾回神。她从没有想过薛锦楼会做出饮下绝嗣药这样壮士断腕的事来。 绝嗣药对一个男子来说意味着什么简直不言而喻,寻常贫苦百姓家的男儿郎都为了胯下的那点骨血抛头颅洒热血。 更何况是公爵王孙家的子弟?薛锦楼肩膀上背负的重担如有千斤重,他不仅要肩负振兴长房的职责,更要扶持二房的薛锦双与薛锦炎。 长房子嗣越丰,薛老太太便越高兴,刘氏也越舒心,薛锦楼肩上的重担也能卸下来一些。 “世子爷。”莹儿被巨大的震烁吓得怎么也说不出一句整话来,只能徒然地唤了一句薛锦楼的名字。 薛锦楼早料到莹儿会如此失态,便笑着对她说:“你可是不高兴?” 任谁来瞧,莹儿都不该不高兴才是。如今长房的两个男丁都出自她肚中,即便将来薛锦楼再纳续弦,也不会再有子嗣。 任谁都撼动不了她的地位。 可莹儿还是睁着自己那双雾蒙蒙的眸子,止不住眸子里的疑惑,半晌道:“世子爷为何要这样做?” 可她明明知晓这句问语的回答。薛锦楼会做出这等离经叛道的事来,只可能是为了不让莹儿再受生产之苦。 一个“苦”字的代价却让薛锦楼下定了如此决心,这般赤诚又不掺任何虚假的情意明晃晃地摆在莹儿跟前。 她不可能不震颤、不可能不为之心动,若要说从前她对薛锦楼的心悦里有一大半是屈服于他无上的权势、无边的宠爱。 但此刻,她凝着杏眸望向薛锦楼的目光里,却蓄满了满怀真心的爱意。 前半辈子她活的磕磕绊绊,好不容易才入了刘氏的眼里,最后靠着自己坚韧的心性和姣美的皮囊渐渐走进了薛锦楼的心间。 如今被薛锦楼如此真心相待,她再难克制溢满心间的感动,便猛地扑上前去,毫无保留地落入了薛锦楼怀中。 “世子爷如此真心,妾身该如何回报?”莹儿几乎是泣不成声地说道。 温香软玉在怀,薛锦楼便含笑着将莹儿紧紧地搂进自己心房的地方。 他说:“傻瓜,你我之间何必说这些话语?” 夜色沉沉,立在廊道上候着主子们传唤的丫鬟们听到了里屋里传出来一阵细微的哭声,俱都面面相觑了一番,几人皆从彼此的眸光里瞧出了如出一辙的惊讶。 “是姨娘在哭吗?”小桃率先问道。 芙蕖凑近了门窗,旁听了一阵后便道:“是了,多半是世子爷惹姨娘生气了吧。” 无双听罢却撇嘴一笑道:“怎么可能?难道你们不知晓世子爷有多心爱姨娘?怎么可能是世子爷把姨娘弄哭了?” 丫鬟小厮们凑在一处只会闲话主子间的隐秘,小桃和芙蕖见无双这话说的如此笃定,一时也寻不到辩驳的话语,便只得任由他去了。 * 天刚蒙蒙亮时,薛锦楼尚未起身的时候,莹儿便已穿戴齐整地下了榻,甚至不需要丫鬟们的服侍。 小桃起的比往常迟了一刻钟,端着水盆进屋的时候却发现莹儿已立在梨花木桌旁饮茶喝。 小桃见了这一幕,后背上险些吓出了一层冷汗来,她立时凑到了莹儿身旁,笑着对她说:“姨娘怎么起来了?” 莹儿笑着瞥她一眼,素白的面容里没有半分不悦,“今日是我起早了,你别怕。” 小桃这才拿了软帕擦了擦自己额角的细汗,只道:“是奴婢不好,没想到姨娘会起早。” 莹儿丝毫不在意这些小事,便顾左右而言他道:“世子爷尚未起身,我想着刚许久没有为他做过糕点了,今日该亲自为他做一碟才是。” 得了这句话,小桃便立刻心领神会地说道:“奴婢知晓了,姨娘略等一等,奴婢这就去小厨房里准备。” 话音甫落,外头的芙蕖和白玉两个丫鬟也走进了正屋,她们瞧见已起身的莹儿皆十分惊讶,得知莹儿要为薛锦楼做糕点后,也道:“姨娘等一等,奴婢们给您打下手。” 一刻钟后,薛锦楼便在丫鬟们的簇拥下走到了小厨房,她许久不曾下厨,此番做糕点的速度便慢了许多。 一个时辰后,薛锦楼才缓缓起身,他下意识地要将身侧的莹儿揽入怀中,可伸出大掌之后却什么都没有揽到。 他霎时睁开了眸子,便发现空荡荡的架子床上空无一人。 他立时扬声呼唤着丫鬟们进来伺候,顺带再问一问莹儿的去向,可喊了半天也不见丫鬟们的踪影,只有无双和双喜立在青石台阶下回了一句。 “爷有什么事?” 薛锦楼如墨般的长发慵懒随意地撇在身后,身前散乱的衣襟更是团团叠叠地皱成了一团。 他蹙起剑眉环顾了内寝一圈,而后才问:“你们姨娘去了何处?” 醒来后不见瑛瑛在他身侧,他只觉得一颗心空落落的难以平复。 无双和双喜不敢进屋,便扬声答道:“姨娘去了小厨房。” 薛锦楼便随意地披了件大氅,洗漱一番后便要去寻常莹儿的踪影。 他才走上廊道,便迎面撞上了莹儿与小桃和芙蕖等丫鬟,莹儿手边空无一物,倒是小桃和芙蕖各自拿着一个红漆木食盒。 莹儿笑盈盈地走到薛锦楼身旁,娇笑着对他说:“世子爷起来了。” 薛锦楼伸出手牢牢攥紧了莹儿莹白的皓腕,满脸依恋地说:“醒来见你不在,还以为你去了外头。” 莹儿歪头答道:“除了爷的身边,妾身还能去何处?” 说罢,两人便相携着走进了正屋,不等薛锦楼落座,莹儿便拿出了食盒里的糕点。 “世子爷已许久没吃过妾身做的糕点了,妾身也不知晓自己的手艺有没有退步。若是做的不好吃,世子爷可不要嫌弃。”莹儿狡黠一笑,眸光里迸现曜目光华。 薛锦楼并不爱吃糕点,往常做出一副爱吃的模样来不过是为了让莹儿高兴而已。 而莹儿所做的糕点也的确精致可口,薛锦楼一连捻了三块桃花糕下肚。 莹儿见这些桃花糕无人享用,她自从生了然哥儿之后也不爱吃甜食,便笑道:“爷若吃不下,便送去二房给安宁和四弟五弟吃吧。” 薛锦楼听得此话后,却一反常态地蹙了蹙眉道:“不必了,一会儿我在书房里看书的时候必能将这些桃花糕全部吃完。” 第一百四十章上战场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又是一年花好月圆。 中秋将近的日子,京城内各家各院都备下了佳果菜肴喜迎中秋。 永明帝为了彰显对世家大族的看重,便破天荒地放了大部分官员一日中秋假,连忙碌无比的薛锦楼也借故回了家中。 中秋当日,薛锦楼赶去珍宝阁买了十几样时兴又贵重的珍宝,又领着无双绕道去了酒红阁,买了几碟子糕点回府。 福哥儿正是贪吃的年纪,肥嘟嘟的小手拿着糕点不肯撒手。 刘氏见状便亲自抱过了福哥儿,蹙着柳眉问薛锦楼:“你的意思是,西北那儿有可能要爆发战事?” 梨花木桌上摆着二十几道精致可口的菜肴,各个都冒着热气腾腾的香味,二房的薛锦双、秦安宁以及薛锦炎也围坐在梨花木桌旁。 众人听闻西北要起战事的这个消息,俱都吓出了一声冷汗来。 二十几年前西北那场惨绝人寰的战事如今还映在众人的心间,那时的大雍朝民不聊生,西北边境的百姓们朝不保夕,连吃饱穿暖也是种奢望。 “怎么又要起战事?”薛锦炎率先问道。 薛锦楼面色沉沉,漾着担忧的眸光时不时地往身侧的莹儿和福哥儿、然哥儿身上瞥去一眼。 “这场战事可能要比二十年前的那一回还要凶险,鞑靼们蛰伏了二十年,此番必然不会轻易罢休。”薛锦楼叹息着说道。 刘氏则是因为薛锦楼的这番话语遥想起了自己那位殉国的夫君,一时情难自抑,矍铄的眸子里滚过一遭伤心。 “川哥儿是个好孩子,当初他执意要去西北抗战卫国,即便落得如此下场,我相信九泉之下的他也不会懊悔当初的决定。”薛老太太瞧出了刘氏眼底的伤心,便适时地出声抚慰了她一句。 二房的薛锦双与薛锦炎知晓薛忠暗害先薛国公一时,便默契地不曾接话。 倒是薛锦楼胸怀开阔地说了一句:“父亲如此英勇,我也不能袖手旁观。” 这话一出,面容上还留存着几分伤心的刘氏便倏地从团凳里起了身,颤抖着语调凝望着薛锦楼道:“你不许去战场上。” 薛国公府的长房里只剩下薛锦楼这一点血脉,福哥儿与然哥儿到底太过年幼,并不足以支撑起长房的门户。 早些年夫君的死已让薛老太太和刘氏伤心的仿佛掉了一层皮一般,人至暮年,刘氏怎么受得住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打击? 她绝对不会让薛锦楼赶赴战场,这是她为母者的私心,也是她最后一点的坚持。 薛老太太也从薛锦楼的话语里听出他要奔赴战场的决心,一时震烁的无法言语,经由刘氏的发作,她也颤颤巍巍地起了身,指着薛锦楼说:“楼哥儿,你是想去战场上?” 莹儿也觉得自己坐如毡针,心跳仿佛在这一刻漏了半拍,正堂内吵吵嚷嚷,她却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爷要去战场?”她惊讶出声,等到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她身上的时候,莹儿才发现自己已泪流满面。 薛锦楼若是去了战场上,一旦出了意外,她和两个孩子还有什么指望? 薛锦楼在瞧见莹儿脸上遍布的泪水后,终于沉默不安地止住了话头。 眼瞧着所有人能在劝告薛锦楼不要上战场,薛锦双和薛锦炎便也凑趣般地劝了薛锦楼几句。 至于他二人心中是否期盼着薛锦楼出事,便无人知晓。 “好了。”亢长的沉默之后,薛锦楼便从团凳里起了身,顶着众人炙热的目光,答道:“覆巢之下无完卵,朝中已无多少得用的武将,一旦嘉庆关失守,京城之内的我们也没有活路了。” 薛锦楼想的极为明白,他若是做起了缩头乌龟,京城失守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于他而言,根本没有退路。 所以薛锦楼便忍着心内的伤心,朝着薛老太太等人扬起一抹无畏的笑容,并坚定地告诉他们:“祖母、母亲你们大可放心,儿子一定会平安归来。” 说完这话后,他又偏过身子揉了揉莹儿鬓间的碎发,并道:“放心吧,我还要回来娶你做正妻,不会就这么死在战场上的。” 莹儿听得此话后已泣不成声,万般哽咽地说道:“爷不要说这样不吉利的话。” 薛老太太满怀忧心地望着薛锦楼,满脑子只有自家孙子马上要上战场的噩耗,连薛锦楼话里的大逆不道的“正妻”也置之一旁。 刘氏更是哭的双目通红,清瘦的身子霎时要似秋日里的柳絮一般朝一侧倒下。 幸而丫鬟和婆子们扶了她一把。 “太太当心身子。” 薛锦楼勉力扬起一抹笑,松开了莹儿的柔荑,改而去安慰刘氏。 “娘不要哭,儿子一定会平安归来,绝不会让您和祖母白发人送黑发人。” 刘氏放声哀嚎了一番,攥着薛锦楼的衣袖不肯松手,眸子已被氤氲而起的泪水淹没。 “楼哥儿,你听娘的一句劝吧,战场上太过凶险,偌大的一个大雍朝,难道就寻不出一个比你得用的武将吗?陛下不是猜忌我们薛国公府吗?为何要将兵权交给你,就不怕你拥兵造反吗?” 刘氏是病急乱投医,什么不忿的话语都从嘴里冒了出来。 薛老太太立时沉下了脸子,斥责了刘氏一番道:“说什么胡话呢?” “娘。”薛锦楼拿了帕子替刘氏拭泪,并告诉她:“这是儿子肩上的重担,儿子避无可避。” 且不说边关的百姓们是否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单单是念着父亲的遗志,薛锦楼便不能对这场战事袖手旁观。 无论刘氏如何痛哭流涕地挽留,薛锦楼仍是不该心志。 后来还是薛老太太一锤定音,“楼哥儿说的话没错,覆巢之下无完卵,这本就是大雍朝的男儿郎避不开的职责,你也别哭了,与莹儿一起为楼哥儿收拾行李吧,至少……” 说到此处,薛老太太已语带哽咽:“至少不要让楼哥儿操劳远在京城的你们。” 无论薛老太太面上如何的沉静大方,可她骤然苍老了十多岁的神色却出卖了她心底的哀伤。 薛老太太这一生,中年丧子,蹉跎至今好不容易盼来了福哥儿与然哥儿,却要面临唯一的嫡孙即将要上战场的噩耗。 第一百四十一章二房有喜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当日夜里,莹儿愁眉不展地坐在床榻边,不论薛锦楼如此出言逗弄她,都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 薛锦楼知晓她心里伤心,便只能好声好气地与她说:“至多两年,两年后我就会凯旋而归,到时候你可别忘记了我的容貌。” 说着,薛锦楼便痴缠着将莹儿拥入了怀中,偏要凑到她的丹唇旁,亲昵地吻了上去。 唇齿交缠间,薛锦楼率先心气不稳,气喘吁吁地说:“莹儿,我也舍不得你。” 前路多舛,战场凶险,薛锦楼甚至不知晓自己能不能平安回京,可大丈夫志在家国,他已没了退路。 如今唯一能做的,便是趁着自己出征之前,多与亲人子女相处一阵。 “只是我没的选择,陛下也不会给我选择的余地。”薛锦楼自嘲般笑道。 西北战事的急报入京之中,永明帝甚至放着内阁大臣们不传召,第一时间将薛锦楼唤入了金銮殿。 许是永明帝体恤着薛国公府男丁凋零,在他与薛锦楼提起朝中无武将可用时,永明帝的面容间也捎带起了几分窘迫。 “覆巢之下无完卵,若是鞑靼们当真攻进了中原,非但是朕的皇位不稳,连你们的安稳日子也一并消失了。”永明帝语重心长地说道。 薛锦楼立在金銮殿中央,身影如松如柏,在晃眼日头的照射下,显得格外俊朗。 “臣明白。”薛锦楼沉声应道。 国破山河在?况且薛锦楼心里也有几分要立身于民的壮志在。 因西北战事告急,薛锦楼明日一早便要出征,为了壮一壮士气,永明帝特意为出征的将士们举办了出征大典。 永明帝携着贤妃娘娘一同观礼,为了彰显他对薛锦楼的看重,还特地允了贤妃为薛锦楼送行。 御骑出征的那一日。 永明帝亲下圣旨,赐了薛锦楼骠骑大将军的名头,特派他赶赴西北镇压怀有不臣之心的鞑靼。 贤妃娘娘知晓此等消息后,哭湿了手边的软帕,总是舍不得胞弟只身前往沙场。 宫女和姑姑们皆婉言安慰了她一番,说了好些吉人自有天相的话语,却抚不平贤妃娘娘心里的褶皱。 她的爹爹当年便是不明不白地死在了战场上,甚至最后落得了个尸骨无存的结局。 若不是爹爹早亡,贤妃娘娘何以要以孤弱的女子身躯走进这深宫后院之中,沉沦在尔虞我诈的阴谋诡计之中,指望着陛下的宠爱过日子。 贤妃娘娘闺名玉蓁,先薛国公未殉国之前,已为她择定好了夫婿的人选。 那人虽只是寒门出身,却比京城里的纨绔子弟们多了几分真挚非的赤子之心。 若不是…… 贤妃娘娘不愿再深想下去,如今她的人生已映在这斑驳宫墙的黑夜之中,黑黝黝的再也没有白昼的时刻。 “如今本宫只盼着楼哥儿能平安归来,其余的事再也不敢想了。”她泣着泪在小佛堂前虔诚地诵经祈福。 出征前夕,永明帝怜惜贤妃娘娘在宫里势单力薄,便许她出城门去送一送薛锦楼,为了不让胞弟担心,贤妃娘娘便重新妆点了一番,作出一副无畏的模样,言笑晏晏地对薛锦楼说。 “楼哥儿,你放心。京城里一切事务都有姐姐,姐姐绝不会让人看低了薛国公府。”雍容华贵的贤妃娘娘立在人群之中最为显眼,一颦一笑皆漾着惑人的春.情。 薛锦楼笑着应了贤妃娘娘的话语,凉风习习,拂起他如瀑般的鸦发。 他万般不舍地瞧了贤妃娘娘一样,轻淡的目光最后挪移到了远处的薛老太太、刘氏以及莹儿身上。 三月草长莺飞,京城各处都是一副春意融融的景象,此次西北战事乱起,让世家大族子弟们都高悬起了一颗心,生怕领兵出征这样的祸事会落到他们头上来。 莹儿立在人群的末尾,隔着万水千山的景象,瞧见了坐于枣红色骏马上头的薛锦楼,彼时的他一身金鳞戎装,腰间的方玉佩刀在日光的照耀下显得熠熠生辉。 人影攒动、人声鼎沸,如此热闹喧哗的景象,她却只能瞧见薛锦楼一人。 她瞧见了薛锦楼不舍的笑容,瞧见了他的踟蹰与不忍。 漫漫岁月,此次一别也不知还能不能再与薛锦楼相见。 不多时,在永明帝铿锵有力的一声令下,薛锦楼终于收起了望向亲人和故友的眸光,勒起了手边的缰绳,即刻要往城门的方向驶去。 就在薛锦楼纵着马往城门驶去时,莹儿眸中氤氲而起的泪意也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眨着雾蒙蒙的眸光,在心里默念了薛锦楼的名字。 从薛锦楼离京的这一日起,莹儿会日日在佛前祈祷,期盼着薛锦楼能平平安安地归来。 她甚至不期盼着薛锦楼能拿来什么功名爵位。 她只要他平安。 * 薛锦楼离去之后,薛国公府便显得格外空荡荡。 薛老太太就此住在了小佛堂里,整日在佛前诵经祈福,只盼着薛锦楼能凯旋而归。 刘氏更是像没了主心骨一般终日疲惫不堪,不是躺在床榻里哀哀戚戚的落泪,便是在人前唉声叹气地遥思薛锦楼。 只有莹儿一人将这彻骨的思念藏在了心间,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才会抱着在襁褓中的然哥儿,念叨几句薛锦楼。 “好然哥儿,你爹爹也不知行到了何处?”莹儿笑着道。 然哥儿尚且是不知事的年纪,平日里最爱凑到自家娘亲跟前咿咿呀呀的狂笑。 他不懂何为战争,更不知晓自己的爹爹去了何处,他只知晓自家娘亲总是哀哀戚戚的落泪,好似伤心到了极致般。 秦安宁知晓莹儿心里难过,便总是赶来大房陪着她说话解闷,倒是把自己的夫君丢在了一旁。 莹儿心里感念秦安宁的细心与体贴,无处可回报,便只能将她一连生下两个儿子的秘方传授给了她。 “当真?”秦安宁的双靥霎时如腾云偎霞般嫣红了起来。 莹儿笃定地点了点头,揶揄着秦安宁道:“这是自然。把腰抬的高一些自然更容易受孕一些。” 秦安宁红着脸将莹儿的话记在了心间,当日夜里便缠着薛锦双共赴云雨。 晨起时便觉得下半身有些不适,她以为是昨夜太过火了一些,便也碍于脸面没有与身边的嬷嬷和丫鬟们提及此事。 直到用午膳前后,丫鬟们摆上了她平素最爱吃的红烧肘子,可秦安宁瞥了一眼那肥腻又胶质感十足的肘子,却又一股猛烈的恶心袭上喉咙口。 她作势要呕吐,可把身边的丫鬟和婆子们吓了一大跳,俱都白着脸去替她抚背顺气。 “夫人这是怎么了?” 秦安宁缓过神来后,便蹙着眉说:“我也不知晓这几日是怎么了,总是觉得泛酸恶心。” 这时她身后的李嬷嬷沉思了一阵,随后那张板正的面容上便迸发出了蓬勃的喜悦。 “夫人不会是害喜了吧?” 第一百四十二章不速之客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府医着急忙慌地赶来了二房,替秦安宁诊脉后便道:“四奶奶的确是有了身孕,只是如今月份还浅,您可要小心养胎,不能有什么差池才是。” 秦安宁先是欢喜,谢过府医之后才想起昨夜里她与薛锦双同房时很是胡闹,可别因此伤了腹中胎儿才好。 她一阵后怕,便先让丫鬟们去熬煮了一碗安胎药,饮下后才让丫鬟们去给薛锦双送信。 彼时薛锦双正在葫芦巷里与王若霜厮缠在一块儿,冷不丁听得此消息,便只能先安抚了神色激动的王若霜,将小厮唤到了一旁的厢屋。 “我不是说过吗?不要来葫芦巷寻我,有什么事等我回府再说。”薛锦双神色不耐,颇为恼怒地说道。 那小厮点头哈腰般地认错,趁着薛锦双还未动怒前,便道:“是四奶奶让小厮来寻四爷,听奶奶身边的嬷嬷们说,四奶奶有喜了。” 薛锦双闻言也是一愣,而后便扯了扯嘴角笑道:“这等好消息,怎么如今才说?” 他为了能早日与秦安宁有嫡子,这些时日几乎快“铁杵磨成针”,夜夜辛苦耕耘,只盼着能让秦安宁的肚子有好消息。 小厮见薛锦双如此高兴,还以为他是因秦安宁有孕而欣喜,谁曾想薛锦双只心心念念着早日将王若霜纳为妾室。 刘氏与薛锦楼一齐答应过他,只要二房有了嫡子,便能允他纳王若霜进门一事。 此刻薛锦双的欣喜若狂与秦安宁没有半分关系。 倒是薛老太太与刘氏知晓秦安宁有孕之后,颇为高兴。两人还结伴着到祠堂里告慰列祖列宗,大房与二房总算都有了传宗接代的血脉。 “若是楼哥儿在,他必然十分高兴。”刘氏从祠堂里走出来后,神色间便笼上了几分恹恹的心伤。 这本也在情理之中,谁让薛锦楼是刘氏挣命般生下来的儿子,如今儿子上了战场,做母亲的便仿佛承受了剜心之痛般无法自拔。 所以薛老太太并未苛责刘氏,而是劝慰着她:“楼哥儿此去西北,一路上定然最放心不下你,娘知晓你这十几年过的很苦。娘相信老天有知,一定会怜惜你的诚心,必然会让楼哥儿凯旋回京。” 刘氏嫁来薛国公府之后,遇上的夫君温润如玉,忠贞不二。婆母也是这般善解人意,从不为难磋磨她这个儿媳,甚至还会在刘氏郁闷不开怀的时候婉言开解她一番。 此刻她便湿润了眼眶,满怀感激地对薛老太太说:“还是母亲洒脱聪慧,不像儿媳这般愚笨,整日里只知落泪。” 薛老太太却只是哂笑一声:“你是楼哥儿的亲娘,我只是他的祖母而已。当初川哥儿战死的消息传回京城的时候,我可昏迷了一天一夜,直到今日……直到今日都还在想着他呢。” 话毕,两人又是一阵沉默。 刘氏担心薛老太太的身子,便也只得抹了抹自己眼角的泪珠,改而说起了福哥儿和然哥儿。 “昨日然哥儿会翻身了,可把福哥儿喜得不知所以。怪道说是一母同胞,他们两兄弟就是亲热。”刘氏笑道。 如今福哥儿养在刘氏的云和院里,然哥儿则由莹儿自己贴身教养,一时大房也是一副其乐融融的景象。 提起自己的两个玄孙,薛老太太阴霾般的心口涌动出些滚烫的热切,“福哥儿和然哥儿都是好孩子。” 哪怕退一万步来说,即便薛锦楼以身殉国,不能平平安安地回京,大房也有福哥儿和然哥儿传宗接代。 这也是不幸中的万幸。 “罢了,天色晚了,你快些回云和院吧,这些日子京城闹出了不少乱子,那些心思不正的匪类们总想趁乱从世家大族里敲一笔竹杠,你可要吩咐好各房各院的婆子们锁紧门窗,千万不要让这些人有了可乘之机。” 薛老太太郑重地吩咐刘氏道。 刘氏领命而去,她先绕道去了挽莹院,仔细嘱咐了莹儿一番后才将整个薛国公府环视了一圈。 * 自从薛老太太和刘氏免了莹儿的请安之中,她便不必再早起,每日睡到自然醒后便去照顾然哥儿。 日子这般风平浪静,莹儿除了隔三差五便会思念薛锦楼一番外,便躲在挽莹院里做针线。 除此以外,她还时常让人去把二房的冻双请来,两人闲话一阵后,说些养育子女的心经。 冻双即将临盆,大腹便便地端着自己肿胀的孕肚,步履艰难地往挽莹院走去。 府医说她这一胎比寻常的胎儿都要大一些,临盆之际,莹儿便敦促着冻双多往外出走动,省得到时候生产的时候再闹出不顺之事来。 又过了小半个月,冻双发动,莹儿让婆子们去请了朱太医来替她接生,耗了两个多时辰,冻双便成功生下了个女儿。 薛老太太打发人送来了几匹上好的布缎,秦安宁与刘氏也备下了贺礼,莹儿则更为体贴地送了两个奶娘来,另有坐月子时用到的器具与滋补之物。 薛锦炎得知冻双为他生下个女儿后,霎时便松了一口气,“还好是个庶女,不是庶长子就好。” 庶长子乃是乱家之源,更何况薛锦炎尚未娶妻,若冻双只生下了个庶女,将来不过给她一副嫁妆便能打发干净。 薛国公府近来都是喜事,相熟的人家便觑了空上门给薛老太太贺喜,因薛锦楼赶赴战场的缘故,薛老太太实在提不起劲来与这些亲眷们周旋,便一并推说事忙不见。 两月后。 薛国公府里各处弥漫的伤意也渐渐地消退了下来,莹儿甚至也能与刘氏有说有笑地谈论起西北的战事。 薛锦楼寄回了一封家书,约莫是说西北天气苦寒,幸而他多带了几身大氅,也不至于被寒风冻得瑟瑟发抖。 除此以外,薛锦楼还将一路上的趣闻写在了家信中,惹得刘氏又哭又笑了一场,到底是抵不过心中的思念。 “只盼着咱们大雍朝的将士能将鞑靼们杀的片甲不留,这才痛快呢。”刘氏慨叹道。 莹儿何尝不是抱着这样的念头? 她与刘氏说笑一番后便回了挽莹院,换上了家常素衫,陪着然哥儿玩闹一番后便要进内寝安歇。 谁曾想庭院外却突然吵嚷了起来,几个嬷嬷们叽叽喳喳的嗓音回荡在挽莹院内外,吵得莹儿不能好生安歇。 她别无他法,只能差小桃去庭院里问一问情况。 不一时,小桃便气喘吁吁地走进了正屋,白着脸对莹儿说:“姨娘,常嬷嬷说外头来了娇娇艳艳的女子,哭倒在了薛国公府门前,说是要寻世子爷呢。” 第一百四十三章晚娘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好端端地,怎么会有个娇娇艳艳的女子上门来寻薛锦楼,且还是在薛锦楼赶赴西北战场之后? 这等巧妙的时机,如此曼妙的女子,总是勾带起了几分黏黏腻腻的缱绻之意,让人浮想联翩。 莹儿沉思一阵,旋即便侧着身子拢了拢鬓边的发丝,先吩咐奶娘们好生照料然哥儿,并严令禁止外院的管事和婆子们向薛老太太和刘氏透露风声。 “这女子怕是来者不善,替我换一身鲜亮贵重些的衣衫,再簪上世子爷送我的那一支桃茜色玛瑙玉钗。” 丫鬟们遵照着莹儿的吩咐替她换了衣衫,簪了玉钗,并小心翼翼地簇拥着她往前院的花厅走去。 此时,那身份不明的女子已被秋管事迎进了薛国公府,因不知晓这女子是何来路,秋管事也不敢轻举妄动,让丫鬟们奉上了名贵的六安茶,俨然是把这女子当成了贵宾。 自薛锦楼走后,刘氏便无心打理府内的庶务,薛老太太更是诸事不管。 渐渐地,这管家理事的权柄便落在了莹儿身上。 不过她占了个姨娘的身份,管家理事时仍是底气不足,少不得要让薛老太太身边的胡嬷嬷来帮她打下手。 短短几月,莹儿便在胡嬷嬷的指点下将那些倚老卖老的管事婆子们收服的妥妥帖帖。 这几年她各处都有了长进,除了学习该如何做好一个母亲外,对深宅内院里这些繁复的事也有了点成算。 是以秋管事对莹儿十分敬服,更兼上一回他从莹儿这儿得了五十两的赏银,如今越发小心翼翼。 “姨娘来了。”秋管事在廊道上遥遥地瞧见了莹儿的身影,立时如寻到了主心骨般大喊道。 莹儿不声不响地走到了花厅前,先朝着求管事展颜一笑:“你先下去吧。” 秋管事“日理万机”,肩负着统筹调度整个薛国公府的职责,自然不能在这花厅里空耗光阴。 秋管事离去后,莹儿那清清浅浅的目光便挪移到了影壁后的花厅。 花厅的门大开大合,有明澈的曦光从门的缝隙处爬了进去,将花厅内的光景照的清清楚楚。 莹儿拢了拢自己身前的衣襟,便持着端庄有礼的步调走进了花厅。 一进花厅,她便瞧见了落座在左边扶手椅里的晚娘。 晚娘是个约莫双十年华的女子,瞧着她的衣着打扮应是已开过脸的妇人。 一身绣着蝴蝶纹样的素衫,鬓发间簪着一支木钗。 这女子柳眉杏眼,香腮粉唇,生的倒是不俗。 莹儿笑盈盈地走到了她身前,以较高一点的姿态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晚娘抬起水盈盈的眸子,瞧了一眼莹儿耀光四射的美貌,相形见绌地低下了头。 “回姨娘的话,我叫晚娘。” 她口称“我”,并未自称“奴婢”,可见是良家女子。 莹儿心中顿觉不妙,便颦起了柳眉,问她:“你来寻世子爷,是为了什么事?” 在问话的过程中,莹儿的眸光也在晚娘身上一寸寸地挪移,从她灵秀的面容挪移到不盈一握的腰肢,最后落定在她鼓鼓囊囊的胸前。 晚娘好似没有察觉到莹儿打量的目光,只支支吾吾又染羞意地说:“我是世子爷养在外头的外室。” 话音甫落。 花厅内霎时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莹儿未曾言语,小桃和芙蕖两人却率先笑出了声。 只是此刻她们的笑声里包含的却是浓浓的嘲讽。 薛锦楼养了外室?怎么可能?世子爷对姨娘的心爱和珍视有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连金枝玉叶的公主和县主娘娘落在世子爷眼里都一文不值,又何况是眼前这个一瞧就知晓出身卑贱的女子? “这位姑娘可别胡乱说话,咱们世子爷可不是那等好色之人,怎么会在外头蓄养外室?”小桃立时出声质问道。 非但是小桃和芙蕖不信,莹儿也不信薛锦楼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整个薛国公府的人都知晓,薛锦楼爱她至深,眼里根本容不下别的女子。 莹儿从起初的惶恐慢慢变成了甘之如饴的感动,最后化为深切的心悦。 她信任薛锦楼,就像薛锦楼心爱着她一样。 即便薛锦楼不在她身侧,她也能凭着一腔孤勇断定眼前的女子冤了薛锦楼。 否则为何她早不找上门、晚不找上门,偏偏要等薛锦楼赶去西北战场之后才找上门? 浓重的疑惑横亘在莹儿的心头。 她望向晚娘,而后便勾唇一笑,只问她:“既如此,外室便该待在外头才是,你此番找上门来,是为了什么?” 莹儿这话却是问在了晚娘心口。 晚娘窘红了脸色,好半晌答不出话来,只能瞥了莹儿一眼后说:“我听闻姨娘是仁善之人,必然不会见死不救、袖手旁观,这才找到了薛国公府。” 听她这话,仿佛大有隐情。 莹儿便耐下性子问她:“什么叫见死不救、袖手旁观?” 晚娘整理了一番措辞,将眉眼间凝结着的那股柔弱压了下去。 她在心内给自己打了几番气,便扬起头对莹儿说:“姨娘,我已有了世子爷的孩子。” 说着,她便一脸慈爱地抚了抚自己尚未隆起的小腹,神色餍足又安宁。 这话一出,倒是让小桃等人捏了把汗,担心是否是薛锦楼醉后与这女子云雨了一番? 前段时日薛锦楼忙于刑部的庶务,的确是陪着同僚与上司去过两回酒红楼。 听闻酒红楼里多遣了良家子陪客,说不准这位晚娘便是其中的一个。 “怀了薛锦楼的孩子?”莹儿死命克制着自己的嘴角,不让嘲讽般的笑声泄露出来分毫。 她瞥了一眼姿态坦然的晚娘,心里也松了一口气,只缓缓道:“你若是当真遇上了什么难处,或是要来薛国公府里打秋风,大可直接向我开口,不必编出这样耸人听闻的谎话来,好没意思。” 说罢,莹儿已娉娉婷婷地坐回了扶手椅里,神色间尽显慵懒之态。 别人不知晓内情便罢了,她明明知晓薛锦楼饮下了绝嗣药,便怎么也不会相信晚娘的话语。 第一百四十四章错认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晚娘听了莹儿染着讽意的话语,明眸里立时氤氲起了泪意,顷刻间便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红着眼说:“我并非是奴籍女子,是薛锦楼哄骗了我,说要娶我回薛国公府长房做正妻,我这才会把我自己清白的身子给了他,否则我怎么愿意?偏你还要这样羞辱我,你快些让薛锦楼出来,我好与他对峙。” 这番话她说的涕泪横流、动情动心,先头几句话里藏着几分让人讶异的真挚,可最后的这一句话却漏了陷。 若这位晚娘当真是薛锦楼的外室,如何不知晓他已赶赴西北战场,偏还要挑了他不在府上的时候来攀扯这些话语? 莹儿既是不信她的话语,也坚定薛锦楼对她一往情深、情比金坚,不会在外蓄养外室。 “你可还是不信?”晚娘哭的愈发凶了,清媚的嗓音里都染上了几分哽咽。 莹儿却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她,既不回答她的话语,也不肯向她施以援手,让丫鬟们打了水来替她净面。 良久之后,晚娘才从汪洋的悲伤里抽身而出,瞥了一眼神色沉静的莹儿,说:“我这儿有薛锦楼的信物。” 小桃等丫鬟闻言也是一愣,都不相信这个来历不明的女子身上会有世子爷的信物。可若她真是有,她们姨娘又该如何自处? 一时,小桃心跳如擂,呼吸加重了不少,甚至还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莹儿也不再居高自傲,那双水凌凌的眸子不由得落在了晚娘手里,正好奇着她会拿出什么信物来。 顷刻间,晚娘拿了软帕抹了泪,便从宽大的袖袋里搜寻了半晌,最后才寻出了一块白玉环纹玉佩来。 这块白玉环纹玉佩薛国公府的人都认得,是先薛国公的遗物,也是薛锦楼从不离身的珍宝。 莹儿更是知晓这块玉佩对薛锦楼而言意味着什么,这一刻,她收不住心内的惊讶之色,只能仓惶上前抢过了晚娘手里的玉佩,仔仔细细地比对着玉佩上的纹路。 片刻后,莹儿双目涣散,如卸了力气般地将这玉佩交还给了晚娘,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来。 她认得薛锦楼的玉佩,晚娘手里的玉佩并非赝品,她难道当真怀了薛锦楼的孩子? 莹儿不敢相信,也不愿意去相信。巨大的震烁与细细密密的悲伤如漫天的蛛网一般将她团团包裹,让她无法喘息。 “你……你当真是薛锦楼的外室?”此时莹儿与晚娘调换了一个人,晚娘是高高在上的那一个,莹儿成了满目惊惶、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的人。 小桃和芙蕖下意识地便要去搀扶莹儿,可莹儿却摆了摆手挣脱了她们的搀扶。 “都别碰我。” 此时的莹儿已泪意涟涟,霎那间心口被难以言喻的悲伤填满,小桃瞧了她这副模样心里也不好受,便道:“姨娘,这里头或许有什么隐情,世子爷这几日都没有佩戴过这玉佩,许是丢了被谁捡去了。” 这话她自己都不相信,这玉佩对薛锦楼而言如命般重要,他怎么可能会将其弄丢? 晚娘瞧见了莹儿脸上的伤心,一颗心也渐渐地落了定,她收起了脸上的泪意,瞥了一眼莹儿后说道:“如今姨娘可是信了我的话?” 她这副沾沾自喜的做派映在小桃眼里便是她小人得志的铁证,小桃便霎时红了眼眶,怒不可揭地说道:“纵然这玉佩是世子爷的,又能代表的了什么?我们姨娘已为世子爷生下了两个哥儿,且又是正经摆桌过宗祠的良妾,你算什么?不过是个无媒苟合的外室,登不了大雅之堂。” 这晚娘也并非如表面上那般柔弱,听了这番话后便嗤笑一声说道:“得了吧,都是妾而已。况且我如今肚子里也有一个,难道你料准了我一定会生个庶女?” 这话噎的小桃无话可说,也让莹儿愈发伤心。 她全身心地信任薛锦楼,连晚娘逼到她头上来的时候都没有怀疑薛锦楼,直到晚娘拿出了玉佩,她才受了这当头一棒,霎时悲伤难以自抑。 薛锦楼怎么可以做出这样的事来? 他若是想三妻四妾、左拥右抱,大可娶了名门正妻进府,再纳一堆娇妻美妾进门,实在不必编造出一个个的谎话来哄骗莹儿。 特别是在莹儿全身心地爱上他以后,才露出了这等真面目。 莹儿一时受不住这样的委屈,眼泪如断线的风筝般往下落,怎么落也落不到个尽头。 小桃瞧着心酸,忙取了帕子替她拭泪,并道:“姨娘可要想着福哥儿和然哥儿。” 这话也是在提醒着莹儿,即便薛锦楼不能只专宠她一人,她也得瞧在福哥儿和然哥儿的面子上惹下这口气。 说到底,莹儿只是个妾室,如今在大房的超然地位皆都拜薛锦楼所赐,若是惹恼了薛锦楼,才是悔不当初。 晚娘无意瞧莹儿落泪,她心里也有一箩筐的伤心要向薛锦楼诉说,这下便追问道:“你们刚才说薛锦楼去了战场?他怎么都没有与我提起此事?是何时的事?” 小桃忙着安慰莹儿,芙蕖便瞪了晚娘一眼,说:“世子爷已去了五个月了,估摸着还要一两年才能回京,你且等着吧,等世子爷回来就能为你做主了。” 这话刚一落地,晚娘手里攥着的玉佩便重重地砸落在地,那价值不菲的白玉霎时被摔得四分五裂,突兀清脆的声响把正陷在伤心里的莹儿吓了一跳。 此刻的晚娘仿佛惊讶到了极点,她慌忙走到芙蕖身边,攥着她的衣襟问:“你说什么?” 谁曾想晚娘外里瞧着这般瘦弱的女子,手腕上的力气竟这般大,一时间攥的芙蕖动弹不得,只能仓惶无措地回答道:“我说,世子爷已去了五个多月了。” 晚娘才憋回去的泪水立时又落了下来。 若是薛锦楼已赶赴西北五个月,那三个月前与她同房共枕、颠鸾倒凤的人又是谁? 晚娘此刻脸上的神色太过震惊,连莹儿也收住了泪,瞧出了些许不对劲。 “不,他不是薛锦楼。”晚娘满脸是泪,只慌慌张张地撂下这一句话后便要往花厅外跑去。 第一百四十五章一封家书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晚娘嚎哭般离去的身影总算是让这事留出了峰回路转的余地,莹儿顾不上落泪,便蹙起柳眉要丫鬟们去找寻晚娘的踪影。 “老太太和太太还不知晓她的身份,若是她咋咋呼呼的扰了长辈们清净,才是不好。”莹儿抚着自己狂跳不止的心口,沉声吩咐道。 她如此惊骇,丫鬟婆子们也不敢怠慢,立时遣了人去追晚娘。 莹儿如此慌乱,莹白的额头上都渗出了晶莹剔透的汗珠。她尚且不知晓晚娘为何在一夕间换了副面孔,却下意识地不想让薛老太太和刘氏知晓她的存在。 她想,她应是爱薛锦楼至深的,否则怎么会临到此刻还对他抱有一丝期望。 会不会是晚娘弄错了人?会不会如小桃和芙蕖所说,是薛锦楼不小心掉了玉佩,被别的王孙公子捡了去,那公子假借薛锦楼的名号哄骗了晚娘呢? 如此多的凑巧,听着便像是莹儿自我安慰的话语。 她自嘲一笑,像是在讥讽着自己的可怜。早先她未曾对薛锦楼动情之前,便无数次地设想过眼前的画面。 她只是个人微言轻的妾室,即便薛锦楼宠爱于她,她也只是这钟鸣鼎食的大族里的一个妾而已。 正妻的磋磨、妾室的倾轧、乃至主子们的轻视,都会让莹儿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所以那时的她一直克制着自己的心,克制着不敢去爱上薛锦楼。 若是不爱他,她便不会有此刻的满盘皆输。 如此想着,莹儿的明眸里便立时又鼓满了伤心的泪水,眼瞧着又要往下落时,外头的婆子们却高喝一声将晚娘逮进了花厅。 此时的晚娘俨然比方才的莹儿还要再丢神失魄一些,她睁着一双泪汪汪的美眸,无措又无助地望向莹儿。 “姨娘,我……我错怪了世子爷。”晚娘泣不成声道。 此时的她已不再悲愤、也不再端着那一副被人所负的伤心痴情模样,而是呆愣地立在原地,任凭婆子们桎梏住了她的胳膊。 “那位收我做外室的爷,不是薛锦楼。”她道。 莹儿愈发疑惑,一时间也顾不上伤心,便问她:“你这是在做什么?” 说是薛锦楼害她有了身孕,收她为外室的人是她,如今却又反了口。 饶是莹儿这般好脾性的人也怒了,只以为眼前的女子在寻她开心,立时便肃正了一张脸,问她:“你到底是何居心?莫非是想趁着世子爷去战场上为国奋战时搅动府上人心?既如此,你的玉佩又是从何而来?” 晚娘满脸是泪,在莹儿声声迫切的追问下才缓缓吐露:“一月前,家父惹了城西的几个混不吝。若不是那个人出手相助,家父早已被他们打断了双腿,那人穿了一身上好的绸缎料子,言行举止也如高高在上的贵人们雍容华贵。后来,为了报他的救命之恩,我便成了他养在外头的外室。日子久了后才把玉佩递给了我,并告诉我他叫薛锦楼。” 且不论薛锦楼会不会心善到去救个市井妇人的爹爹,单说这不报姓名一事便不是薛锦楼的作风。 莹儿的心安定了不少,便问晚娘:“那你为何要说找错了人?” “方才我跑出去寻了好几个府上的丫鬟和小厮,问他们世子爷是不是五个月前就不在府上了,他们都说是,那时我就可以肯定那人不是薛锦楼了。因为三个月前,他才来葫芦巷与我云雨过一番,既如此,他怎么可能是薛锦楼?”晚娘僵立着落泪,美眸里写满了无措。 小桃与芙蕖听了晚娘的一番话,高悬着的那颗心也落了地。 今日的花厅吵吵嚷嚷了一场,谁知到头来却只是个乌龙,可怜她家姨娘还为了这个无知妇人伤心痛哭了一场。 小桃霎时如斗胜的公鸡便抖擞起了冠羽,指着晚娘骂道:“你这无知妇人,既不能确定你的夫朗就是世子爷,何故来我们薛国公府闹这一场,害得姨娘掉了一番眼泪,你拿什么赔?” 晚娘只是哀哀戚戚地落泪:“是我不好,姨娘要怎么惩罚我都是应该的。” 她并不是那等妖妖冶冶的狐媚女子,也是清白人家的女儿,明白知错就改的道理。 晚娘痛痛快快地认了错,也让莹儿与小桃等无话可说,只见小桃冷哼了一声后对她说:“既如此,我们世子爷的玉佩怎么会到你手上去了?” 这也是莹儿最想不明白的地方,此刻她收起了泪意,心间攒动着滚烫的喜意,只追问晚娘玉佩的来历。 晚娘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瞥了一眼莹儿,叹道:“我知那人食指与无名指之间长了颗痣,其余的事,就不知晓了。” 莹儿点点头,也不愿苛责了晚娘,便让丫鬟们将她送出了薛国公府。 * 此等惊骇且怪异的消息并未传到薛老太太院中,倒是未曾瞒过刘氏,刘氏知晓后也默了许久,而后道:“这人若只是惧内,借着楼哥儿的名义收用个外室也就罢了,不过小事一桩,可若是他蓄意要败坏楼哥儿的名声,这事就不妙了。” 莹儿也做此想,闻言便道:“太太说的是,妾身已派了人去外头搜罗消息,想着务必要知晓那人的身份才是。” “嗯,这事你做的很好。”刘氏点头夸赞了莹儿一番。 之后,莹儿除了管家理事之外,便是想方设法地要探查晚娘嘴里的贵人的身份。 为此,莹儿还不惜砸下了不少银钱,去请了百晓生来探听消息,只是成堆的银钱砸下去就如落进大海里一般没了声息。 莹儿很是挫败,只叹自己连这些许小事也摆不平,便挑了个风清日朗的日子给薛锦楼写了封家书,言及晚娘一事。 薛锦楼的回信在三个月后抵达薛国公府。 莹儿识得的字不多,薛锦楼也不愿难为了她,家信上的字字句句都极其平实与简单。 他告诉莹儿,他在西北一切都好,战事也朝着好的势头发展,兴许来年开春大部队就能班师回朝。 至于晚娘和贵人一事,他让莹儿不必放在心上,他对莹儿一片真心,绝不会做出蓄养外室这样不堪的事来。 连他玉佩何时丢了也与莹儿交代了个清楚。 莹儿拿着家信的手不停地颤抖,心内被暖洋洋的感动所包围。 她已九个多月未曾见过薛锦楼。心里,总是在思念着他的。 第一百四十六章王若霜入府为妾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荒野无垠的西北草原中。 薛锦楼坐镇大雍朝的军队,陪着普通士兵们驻扎在半山腰处。 再往山顶上爬一刻钟,便能从高处觑见山底下的鞑靼大军们。 薛锦楼三天三夜未曾合眼,与身边的将士们商论着该如何围困鞑靼大军,却因底下的军士里出了叛徒而功亏一篑。 如今他愈发小心,连家信也不在人前露出来半分。 “明日大战,功成功败皆在一夕,我们没有退路可言。”薛锦楼撂下这话以后,便已决意要与所有的将士们共进退。 事成,他们便击退了鞑靼,一并凯旋回京,若是事败,那便一同葬身西北,谁也不许独活。 将士们见薛锦楼如此有英雄气概,一时心间也很受鼓舞,便在薛锦楼跟前赌咒发誓地说要驱除鞑靼、绝不退让半步。 夜间安寝时,薛锦楼虽已困倦的合不上眼皮,却还是忍着困意给莹儿写了一封家信。 这封信上言辞万分恳切,左不过是向莹儿道了一番歉,并叮嘱她要好生照顾福哥儿和然哥儿,若是将来遇上个好人,改嫁了也无妨。 薛锦楼提笔写到此处,攥着狼毫的手也是一僵。他爱莹儿至深,一想到她即将与别的男子成为夫妻、厮守一生,心里便钝痛不已。 痛意只涌现刹那,他旋即又想起——若是自己战死,意味着边关失手,鞑靼们大肆进攻中原,说不准便会兵临京师、生灵涂炭。 “罢了。” 薛锦楼不愿再往深处细想,便把家信藏在了内兜之处,一旦战死,便会有亲卫挣命般地将他的遗体和书信送回京城。 * 薛国公府内。 薛老太太懒懒地起了身,前后脚跟着一大堆仆从,其间也有奶娘抱着福哥儿,正指着远处的亭台笑道:“福哥儿快瞧,那是亭台。” 福哥儿方过三岁,正是对万事万物都十分惊奇的时候,见状他便笑道:“好亭台,福哥儿要去玩。” 薛老太太最宠爱这个玄孙,闻言便把他从奶娘怀里抱了过来,笑着道:“福哥儿最听话了,如今天色冷,亭台那里并未烧着炭盆,若是贸然过去,被冻着了可要喝药的。” 福哥儿上月里刚染过一场风寒,可把薛老太太唬了一大跳,直接把朱太医关在了府上,要他寸步不离地照顾福哥儿。 这病凶险,福哥儿正是最容易夭折的年纪,朱太医起先恼怒无比,后来却也专心为福哥儿诊治起来。 等到福哥儿痊愈的那一日,朱太医也消瘦了一大圈,怨怪般地瞪了薛老太太一眼,直到莹儿赶来向他致歉时,才吹胡子瞪眼地说了一句:“宫中还有庶务,老朽便告辞了。” 薛老太太让人备好了丰厚的诊金,这便送去了朱太医府上。 福哥儿好转之后,奶娘们更是将他看护的如眼珠子般细道,等闲从不让他往外头走去。 可怜福哥儿这般年纪,却连薛国公府的大门都没走出去过。 他自然贪看风景。 薛老太太见福哥儿撇起了一张小嘴,心里也很是疼惜,却还是硬了硬心肠道:“等福哥儿大了,有千万个机会去外头看大好风光,如今你风寒刚好,绝不能伤了身子。” 福哥儿渐渐地明白了些道理,便点了点头,乖顺地躺进奶娘的怀里,不声不响了。 当日夜里,莹儿理完了长房的事务,派丫鬟们去给二房的秦安宁送了好些滋补的药材。 她问:“四奶奶究竟是什么情况?是锦双又与她闹起来了吗?” 莹儿知晓薛锦双不在意秦安宁,这些日子总是来大房痴缠刘氏,话里话外都是要把王若霜领进内院,扶为妾室的意思。 刘氏本是不愿意答应,便敷衍了薛锦双一番,可这薛锦双却怎么也不肯罢休。 “去求你的祖母吧,若是你的祖母应允,明日你就能把王氏带进内院来。”刘氏不堪其扰,只能将这话推到薛老太太头上。 薛锦双一门心思要给王若霜一个名分,闻言不仅没有半分气馁之意,反而还兴冲冲地赶去了薛老太太的院子里。 他为了个外室如此奔走执着,这等行径早已传遍了整个薛国公府,有人说四爷痴情,也有人说四奶奶可怜。 莹儿午时也听廊角处的下人们闲聊了一嘴,左不过是说薛老太太不肯答应让王氏进门一事,四爷冥思苦想之后便寻到了秦安宁头上。 薛锦双逼迫着怀有身孕的秦安宁去替他说项。 薛老太太果真不忍孙媳大着肚子还要为自家夫君下跪请求,便应允了此事。 “王氏身份低微,即便进门也只能是个贱妾,若是她起了暗害秦氏之心,我即刻就会让人打杀了她。”薛老太太没好气地说道。 薛锦双喜不自胜,当即便在薛老太太跟前赌咒发誓了一回,只说:“祖母放心,王氏性子谨小慎微,如今也不敢再有害人之心了,她若是与安宁过不去,孙儿第一个不饶她。” 一旁的秦安宁苦笑一番,一颗心却仿佛坠入了冬日里最冰冷的寒窟。 她的夫君心爱着外头的女子,连对她这个怀有身孕的正妻也是不闻不问。 多可笑,多讽刺。 秦安宁回了二房后便大病一场,因她有孕在身的缘故也不好用药,府医便只让丫鬟们用厚被子包了她,喂下姜汤后让她逼出一身汗来。 莹儿得知秦安宁生了病,自然不能全无表示。这厢刚送了药材来,又细问了丫鬟秦安宁生病的缘由。 得知是薛锦双放肆行径惹恼了秦安宁后,便叹息着说道:“若是世子爷在,四爷哪里敢这般肆意行事?只恨我不是世子爷的正妻,不能规束劝诫四爷。” 当初秦安宁在莹儿生产时倾身襄助,莹儿心里也万分感念她的情意,自秦安宁有孕后,便没少关照她。 “明日起早,我去瞧瞧四奶奶,顺带着敲打一番王氏。”莹儿说完这话后便上榻安歇。 丫鬟们闻声应下,替她吹灭了内寝的烛火,室内立时陷入了一片暗色。 意识朦朦胧胧间,莹儿依稀忆起了当初在王若霜手底下讨日子的时候,那时的王若霜是正妻,莹儿却只是个卑微的妾。 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如今她是长房的妾,王若霜是二房的妾。 同是妾,唯一的不同是,莹儿这个妾的身份远在王氏之上。 第一百四十七章磋磨王若霜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两年后再交锋,莹儿不再是当初那个跪在王若霜身前要向她请安行礼的妾室,王若霜也不能再拿着高高在上的正妻位份弹压着她。 莹儿一身大红织锦的百蝶纹样罗衫裙,外里罩着一条墨狐皮大氅,如瀑般的鸦发上簪着两三支名贵又耀眼的朱钗,遥遥一瞧,可比寻常人家的正头娘子还要气派几分。 王若霜被纳进了二房,秦安宁忍着病意替她择了一处靠东的院落,取名为青竹院。 青竹园毗邻内花园西边的羊肠小道,风景秀丽又开阔,最是令人心旷神怡。 因王若霜身份特殊,薛老太太不让丫鬟奴婢们称呼她为王姨娘,而是在偏旁处添了个氵字旁,统称她为“汪姨娘”。 至于她的身份,薛老太太便随意给她安了个小门小户的出身,并不会在她身上多费什么功夫。 王若霜经历了起起伏伏的变故,如今的性情也稳足了不少,人瞧着也不如当时给薛锦楼做正妻时那般意气风发。 莹儿造访青竹园时,王若霜便被丫鬟们搀扶着在廊道上晒太阳,她素白的脸上未施脂粉,身上也只穿着一件家常素服,瞧着如烟如雾般清淡。 王若霜身边的丫鬟瞥见莹儿一行人后,便俯身提醒了王若霜一句,并诚惶诚恐地说:“祝姨娘来瞧您了。” 如今莹儿执掌着薛国公府的实权,丫鬟婆子们自然唯她马首是瞻。 王若霜也听闻了莹儿现今说一不二的地位,便缓缓地抬起自己的美眸,躬着身子朝莹儿行了个礼,“见过姨娘。” 莹儿先是漫不经心地扫了她一眼,而后才说:“你倒是真有本事。” 当初王若霜使了不知多少手段暗害了莹儿,后被薛锦楼亲自扭送去了尼姑庵,本以为她会落入一辈子常伴青灯古佛的结局,不曾想还能被她寻到一线生机。 如今,她成功傍上了薛锦双,成了秦安宁的眼中钉和肉中刺,莹儿不可能袖手旁观。 “汪姨娘不请我进屋去坐坐吗?”莹儿并未受王若霜的礼,而是笑盈盈地问她。 王若霜变得沉闷了不少,嘴角的笑影若隐若现,只听她说:“妾不敢,恭请姨娘进屋。” 小桃与芙蕖等丫鬟都不曾见识过王若霜从前的风姿,如今瞧着她这一副颤颤巍巍的怯弱模样,着实不敢把她与那个逼死康嬷嬷的正妻混为一谈。 莹儿的心中有恨,更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若不是王若霜和婉仪公主苦苦相逼,她也只想与康嬷嬷平平安安地生活在一起而已。 她花了不少力气去抚平心中的褶皱,转眼又瞧见了王若霜脸上的笑意,心里被无边无际的愤恨堆满。 天杀的薛锦双,他喜欢谁不好,宠幸谁不好,为何非要选择王若霜。 她对王若霜恨之入骨,只恨不得剥她的皮、抽她的筋。 “多谢你的款待。”莹儿皮笑肉不笑,跟在王若霜身后,往青竹园的正屋里走去。 这一场交锋,王若霜已落下乘。只是她能从那活死人般的地界里侥幸保下一条命来,全都靠着薛锦双对她的情意。 这是王若霜唯一的倚仗,所以她不怕莹儿的刁难,因她知晓薛锦双永远会为她做主。 “姨娘想喝什么茶?”王若霜笑盈盈地对莹儿说。 莹儿尚且能忍住心中的怨气,和颜悦色般地说道:“什么茶都好,今日我来寻你,可不是为了来喝茶的。” 纵然她脾性和善,也不是那等严苛之人,此刻还是忍不住嘴角的嘲讽意味,“当初你与我说过什么,你还记得吗?” 王若霜笑而不语,面容里并无半分提起往事的窘迫。 “姨娘想说什么?”提到“姨娘”二字时,王若霜嘴角的笑意愈发加深了几分。 她是在提醒着莹儿,她们两人都是薛国公府里的妾室,身份地位其实并没有什么差别。 “我想说,当初你告诉我姨娘就该有姨娘的样子,不得在正妻跟前耀武扬威。如今你也做了四弟的姨娘,怎么竟还僭越起来了?”莹儿却是不管王若霜的讥讽,直言不讳地说。 此番她特地赶来青竹园,一是为了替秦安宁出一口心中的恶气,二也是想与王若霜有个了解。 这些年,莹儿从未忘记过往昔的仇与恨。 “姨娘说的话,妾听不明白。”王若霜笑笑,并不搭腔。 莹儿见她油盐不进,便也不打算再与她多费口舌,还是睁着眸子环顾了屋内的陈设,而后她便将目光落在插屏之上。 “这百鸟花卉插屏,似乎是世子爷的私物,怎么来了你的院子里?”莹儿笑着问。 王若霜四目茫然地望向她。 莹儿便自顾自地说道:“世子爷心疼四爷这个弟弟,时常送了插屏和名贵器具来二房,本是打算让四奶奶摆在房里为新生儿祈福,如今却是明珠蒙尘了。” 话音甫落,屋外的婆子们便得了令,气势汹汹地冲进屋内后便将屋内看的过眼的器具统统搬出了正屋。 王若霜面不改色,直到莹儿下令:“如今世子爷不在府上,府里却还是花钱如流水,我瞧着还是要节俭一些,譬如说青竹园的份例,便可削减上一半。” 莹儿摆明了是要针对王若霜,周围的丫鬟和婆子们不敢言语。 王若霜怔愣了一会儿,依稀想起这就是旧日里她磋磨过莹儿的招数,如今却换了过来。 这样的磋磨在内宅里实属常事。 王若霜笑意不改,她瞥了一眼容貌依旧清丽无双的莹儿,问她:“咱们似乎都变成了自己最讨厌的模样。” 一个为妾之人,最恨旁人的磋磨折辱,如今却要把这些招数用在王若霜之上。 一个世家贵女,最厌恶那些妖妖冶冶、夺了夫君宠爱的妾室,如今却要委身男子,做个人微言轻的妾室。 王若霜哪里在意吃食上的刁难,屋里的这座插屏也是薛锦双硬要替她搬来镇场子用的。 包括她这妾室一位——薛锦双心爱着她,她也心爱着薛锦双,纵然两人心间的爱意笃定又真挚,可她还是只能做妾,甚至连王氏女的名头都不能拥有。 “随你怎么磋磨,只要四爷心里有我,我什么都不怕。”王若霜粲然一笑道。 第一百四十八章守株待兔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此刻,王若霜倔强又清冷的模样,像极了莹儿苦苦哀求着王若霜高抬贵手的模样。 两人都从彼此的眸光里瞧见了熟悉的影子。 “走吧。”莹儿霎那间只觉得心内疲惫无比,甚至没有气力再与王若霜周旋。 这四四方方的内宅如同密不透风的地牢一般,会损人心志,挪人身骨,让自己变成曾经最讨厌的模样。 一路上,莹儿皆有些失魂落魄的模样,小桃几度要开口安慰她,却怎么也寻不到时机开口。 良久,莹儿才停下了步子,立在廊道上眺望内花园里的烂漫景色。 她说:“四爷做事糊涂,四奶奶受了不少委屈。” 可说到底,这些事似乎与她并没有什么关系,她与秦安宁之间情谊深厚,却也不能贸然插手二房内的事务。 “改日我再去瞧瞧四奶奶,劝她几句也就罢了。”莹儿仿佛下定决心般说道。 小桃闻言便笑道:“这是最好,姨娘只要顾好福哥儿和然哥儿就是了,何必去管二房的事,到时候惹得一身腥,洗也洗不掉。” 主仆几人说笑着回了挽莹院,才走到廊道上,便瞧见了然哥儿的奶娘立在月牙门处引颈眺望。 莹儿蹙了蹙眉,心道不妙,便凝眸望向了奶娘,追问:“怎么了?” 那奶娘也有些慌慌张张的模样,闻言道:“回姨娘的话,然哥儿发起了高热,奴婢们正在寻您呢。” 然哥儿自出生之后便甚少生病,如今好端端的怎么会发起高热来? 莹儿脚步飞快地钻回了挽莹院,将摇床里的然哥儿抱了起来,扶了扶他滚烫的额头,眸中立时落下泪来。 “快些拿了世子爷的名帖去请朱太医。”莹儿焦急地说道。 不多时,薛老太太和刘氏也知晓了然哥儿染病一事,便都赶来了挽莹院。 两人皆数落了奶娘一回,并把挽莹院的丫鬟们都骂了一通,“然哥儿是我们长房的明珠,你们怎么敢如此懈怠?” 奶娘们跪在地上不住地落泪,嘴上认了错,心里却是不服。 她们已尽心尽力地伺候着然哥儿了,可如此小的孩子能不能养大还是另说,发个热也是常有的事。 主子们严苛,竟还要罚没了她们的月例,简直是欺人太甚。 朱太医匆匆赶来挽莹院,替然哥儿诊治了之后,便与莹儿说:“风寒事小,只是然哥儿比寻常孩子的体魄要弱上一些。我瞧着孩子还是不能养的太精细,得多让他去外头吹吹风才是。” 世家大族养子孙都太精细与珍重,将人养的娇了后便容易夭折,寻常乡野农夫家的孩儿却生的康健无比,壮硕又开朗。 莹儿听了这话之后,便忍住眸子里的泪意,谢过朱太医的诊治,派了小桃将他送出薛国公府。 之后的几日,然哥儿的身子渐渐转好,莹儿高悬着的心也落了地。 为了让然哥儿平平安安地长大,她便给然哥儿取了个好养活的贱命,期盼着他能一生无忧。 * 三月开春,正是冰雪消融、万物复苏的季节。 秦安宁即将临盆,这几日薛锦双便被刘氏勒令着待在二房的正屋,陪着自家正妻产子。 刘氏倒不至于插手到不许薛锦双去王若霜房里,只是劝他要多关心一些秦安宁。 薛锦双只是不爱秦安宁而已,可一个世家贵女嫁给他做正妻,成亲之后也没有行差踏错的地方,甚至还颇为贤惠淑良,他自然也不能对她不闻不问。 所以这段时日,薛锦双便将白日的时光分给了秦安宁,夜里则只宿在青竹园。 秦安宁已从一开始的恼火与伤心变成了如今的麻木冷漠。 薛锦双不爱她。她伤心一场后便只能把这些情爱之事丢开了手,专心等待着孩儿的降世。 许是孕中情绪不佳的缘故,朱太医来为秦安宁诊过几回脉,都说她胎像不稳,只怕生产时孩子太大闹得难产的下场。 所以秦安宁这几日晚膳都只敢用一点点,吃完了后还要让嬷嬷们扶着她去内花园散步。 莹儿也有饭后散步消食的习惯,每回去内花园里悠然散步的时候总会遇上秦安宁。 她生育过两个孩子,比起秦安宁来说要有经验的多,她便和颜悦色地与秦安宁说了自己的经历。 秦安宁心间也倍感温暖,便亲亲热热地攀住了莹儿的皓腕,道:“若没有你,这一胎只怕不会如此顺风顺水,我可要好好谢谢你才是。” 话音甫落,莹儿也回以她一个和善的笑意,“你我之间,何必再说这样的话?” 秦安宁笑如三月之春,“我本是不想与你客气的,只是过两天有件要紧的事要求你,便先把谢字说在了前头。” 自她与莹儿熟识起,她似乎从没有这般客气过。 莹儿不由得敛起了嘴边的笑意,满脸真挚地问秦安宁:“是什么事?” “四爷对我和我肚子里的孩子不上心,前几日王氏来向我请安,我的嬷嬷说看见她身边的婢女在小厨房那儿张望,幸而被嬷嬷逮住,这才没有闹出什么大乱子来。我想着,她应是存了点坏心思,我怕生产那一日会出大事,便求到了你跟前。” 秦安宁这话说的直接,便是在告诉莹儿——那位王若霜心思狠毒,只怕在背后里使了手段要让秦安宁难产。 “她竟有这样的胆子吗?”莹儿疑惑地出声时便又想起了几年前她与王若霜交锋的时刻,那时的王若霜便是阴毒又难缠的人物,若不是世子爷倾身相护,她哪里能保下一条命来?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秦安宁正色又担忧地说道。 莹儿见状便悄悄地屏退了周围的丫鬟和婆子们,只对秦安宁说:“你放一百个心吧,若她真想害你,我便有一百个法子让她偷鸡不成蚀把米。” “你有法子?”秦安宁美眸中掠过几分激动。 莹儿点点头,笑着说道:“若是她没有什么动静便罢了,一旦她真的对你出了手,阎王爷来了也救不了她。你不必担心,也不必多思多想,只需顾着你肚子里的孩子就是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秦安宁难产(上)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秦安宁听了莹儿的话语后,便从胸腔处生出了一股顽强的气力,促使着她稳住了自己的心神,去面对即将到来的狂风巨浪。 薛锦双虽偏心王若霜,可薛老太太与刘氏却偏心着秦安宁,秦安宁肚子里的孩子也是二房的嫡出血脉,若能平安降世,也能告慰薛忠与胡氏的在天之灵。 “你放心吧,我们都站在你这一边。”莹儿对秦安宁说话时笑靥如花,语态温柔无比。 秦安宁也从她坚定的话语里得到了源源不断的力量,当日夜里便与身边的嬷嬷们说:“幸而在我嫁来薛国公府之后便结识了莹儿这个好友,否则这偌大的宅院里各处都是算计与争斗,我也不知该如何才能撑下去才是。” 那嬷嬷爱怜般地替秦安宁挽了挽散乱的发丝,并道:“杀千刀的汪氏,在四爷跟前做出一副狐媚子的模样来,惹得四爷不喜欢夫人您。” “罢了,情爱一事不能强求。”秦安宁对镜一笑,笑意里虽掠过几分忧伤,可她思绪豁达,并不会寻常女子一般耽于情爱后无法自拔。 对于秦安宁来说,四奶奶一位、二房的中馈、甚至是在京城里流传着的贤良名声都要比薛锦双的宠爱更重要。 只要她能平平安安地生下肚子里的孩子,她什么都不怕。 日子如白驹过隙,转眼便到了秦安宁临盆的那一日。 因朱太医在旁倾囊相助,秦安宁在发动前先饮下了一碗参汤和枣茶,大补了气血后不至于落个气力不济的境遇。 二房内的丫鬟和婆子们尽忠职守般地守在正屋门前,而耳房里也安插了几个机灵的小丫鬟,一旦瞧见什么鬼鬼祟祟的人影,便立刻向莹儿禀报。 莹儿闻讯而来,领着一大群仆从坐在庭院中央的扶手椅里,大有要为秦安宁肚子的孩子坐镇开路的意思。 秦安宁尖利的嚎哭声响彻了整个二房内的庭院,因她的胎儿比莹儿生然哥儿时大上一圈,生产时便颇为艰难。 稳婆们汗流浃背地在莹儿跟前禀告道:“奴婢们不敢欺瞒姨娘,四奶奶这一胎胎像不稳,多半有雪崩之兆。” 妇人生产如同从鬼门关里走过一回,这雪崩之兆便是来索命的罗刹恶鬼,无一人能侥幸留得一条命下来。 “朱太医呢?他在何处?”莹儿心内慌乱无比,面上却要做出一副镇定不已的模样,只见她冷声询问那稳婆道。 稳婆们答道:“太医在为四奶奶开药方。” 朱太医医术精湛,若连他都不能保证秦安宁与她肚子里的孩子平安降世,那这世上也没有医师能做到。 莹儿只能寄希望于朱太医另有他法,蹙了蹙柳眉后说道:“朱太医定是还有法子,你们快进屋去为四奶奶接生。务必要母子平安才是。” 当初莹儿生产的时候薛老太太抵不住心中的担忧,便赶来挽莹院瞧了一眼,如今秦安宁生产,薛老太太和刘氏却都没有露面。 这本也是情理之中的事,谁叫秦安宁并非长房的媳妇儿。 莹儿担忧正屋内的秦安宁,思忖了一番后便对小桃道:“我进屋去瞧瞧,你在外头盯着,不要让人闹起来。” 防人之心不可无,莹儿只怕王若霜会趁火打劫,在秦安宁难产之际做出什么肆无忌惮的事来。 小桃领命而去,带着几个与护院一般粗壮结实的婆子守在了二房的各处院落门窗前。 莹儿便放心地进了正屋。 此时正屋内充斥着浓重的血腥味,伴随着秦安宁歇斯底里的呼痛声,显得尤其可怖。 丫鬟们端着一盆盆满是血水的铜盆,脚下生风般地擦过莹儿的身旁。 她凝结的柳眉间的沟壑愈发深邃了两分。莹儿自己也是生育过子嗣的人,知晓生产一事有多凶险,如今秦安宁的状况着实称不上是顺利。 莹儿渐渐地压下心口的慌乱,便越过了花卉织金插屏,走到了正在提笔写药方的朱太医身旁,恭声问:“太医,四奶奶怎么样了?” 朱太医本正沉浸在紊乱的思绪之中,冷不定听得莹儿问话,便立刻丢开手里的狼毫答道:“不好。所以我备下了大凶之药,一旦有雪崩之兆,便会给四奶奶灌下。” 说着,他又迟疑了一瞬,瞥了眼莹儿清丽的容颜,叹息着说:“若当真血崩,我是该救大人还是保孩子?” 京城大族里的妾室或通房丫鬟生产时时常会遇上血崩,不论是何等身份的妾室,一旦面临保大还是保小的境遇,主家们总会毅然决然地选择保小。 仁善些的人家至多就多给那妾室的娘家人些银子罢了。 朱太医无数次地为那些女子脆弱的生命惋惜叹惋过,直到他被薛锦楼请来给莹儿诊治。莹儿虽出身卑微,只是个妾室,可薛锦楼却珍爱爱护着她,甚至为了不让她再受生产之苦而决然地饮下了绝嗣药。 “四奶奶是明媒正娶的嫡妻,自然不能与我们这些妾室一般看待。无论何等情况,一定要保住四奶奶的性命。”莹儿犹豫了一瞬,便笃定又真挚地对朱太医说道。 朱太医点了点头,又钻进内寝忙碌了起来。 莹儿不愿打扰太医和稳婆们,便悄悄地立在珠帘后头,透过朦朦胧胧的纱帐去瞧床榻上的秦安宁。 此刻的秦安宁仿佛被痛意折磨的不成人形了一般,拼命地落泪,崩溃地呐喊:“我不想生了,我不想生了。” 哭声凄厉,让莹儿心里闷闷的发堵。 又过了一刻钟,朱太医才风风火火地撩开了珠帘,对着莹儿说:“这儿有个稳婆不对劲,你进来瞧瞧。” 莹儿听得此话后霎时心间一凛,立时点了身后的几个婆子,火急火燎地钻进了内寝。 内寝逼仄又狭小,除了两张罗汉榻外便是秦安宁躺着的架子床。 莹儿锐利的眸光扫过整个内寝,便在靠近博古架的方向瞧见了一个眼神闪闪烁烁的稳婆,其余的稳婆皆全心全意地在为秦安宁接生。 只有这一个稳婆,眸光转来转去,腰间绑着的荷包缀在左侧,晃晃荡荡的仿佛装了好些器具一般。 莹儿顿觉不妙,忙高喝一声:“将这个稳婆拿下。” 第一百五十章秦安宁难产(下)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那神色古怪的稳婆听得莹儿的高喝声后,浑身上下便止不住地发起抖来,她知晓自己已被识破,如今也只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机会了。 莹儿身后的婆子们个个生的人高马大、面貌又凶神恶煞,一旦触及到她,她便会像碰上野狼的兔子一般没了挣扎的能力。 所以那稳婆便咬着牙从博古架的地方蹦了开来,癫狂般地冲向了秦安宁的方向,左手在风驰电掣间去掏荷包内的匕首,眼瞧着那锋芒毕露的匕首一侧便要往秦安宁脖颈处扎上去时,离她最近的莹儿便狂奔着要去为秦安宁挡下这一刀。 许是那稳婆从不曾杀过人,手边的力道并不大,莹儿如此突兀地横亘在她眼前,以自己的手掌替秦安宁挡下了这一刀。 匕首锋利,将她的手刺的鲜血四溢。 短短几息之间,内寝便乱成了一锅粥。莹儿带来的婆子们也回过了神,几个一合力,便死死地桎梏住了那行凶的稳婆。 朱太医专注地为秦安宁接生,根本不管他身边发生了什么事。 莹儿因过度的疼痛而难堪地蹙起了柳眉,另有一乖觉的婆子立时递了帕子上前,并问:“姨娘受了伤,该让朱太医瞧瞧才是。” 她却只用软帕覆盖住了自己血肉模糊的手掌,而后对那婆子说:“皮外伤而已,朱太医正忙着为四奶奶接生,不可吵嚷他。” 婆子们便噤了声。 “把她看好,不许她自尽。”莹儿忍着心中的怒意,瞥了眼被死死压在地上的稳婆,心里已定好了该如何让王若霜死无葬身之地,一时间她便言辞冷厉地吩咐起了婆子们。 婆子们领命而去。 一时内寝里便只剩下了朱太医与另外两个稳婆,秦安宁嚎哭般的声响依旧回荡在莹儿耳畔。 比这哭声更折磨她的是掌心处传来的痛意。 莹儿知晓何为轻重缓急,便没有为了自己的伤去叨扰朱太医,而是静静地立在他身侧,注视着他为秦安宁接生。 “隐患已处,太医务必要让她们母子平安才是。”莹儿出口的话音因丝丝密密的痛意而发起抖来。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后,朱太医才寻到了空去抹了抹自己额头上的细汗,并将金针收回了药箱里,道:“四奶奶胎位已正,这一胎定会母子平安。” 稳婆们更是不敢懈怠,便专心致志地为秦安宁接生。 这时的莹儿已因掌心的痛意而疼的小脸煞白,朱太医欲往外间走去时便瞧见了莹儿的情状。 朱太医立时追问:“姨娘是怎么了?” 莹儿将掌心上的一条一寸长的伤口摊给了朱太医看,朱太医只知晓方才莹儿抓住了那神色古怪的稳婆,却不知晓这稳婆竟还有胆子伤了莹儿。 “若是不处理,说不定会引起高热来。姨娘快随我来外间。”朱太医道。 这时,芙蕖也从婆子们的嘴里知晓了莹儿受伤一事,当下便顾不得去监守二房的门窗,立时跑进了正屋。 “姨娘。”芙蕖担心地瞧了一眼莹儿,见她左右无人,便忙上前去搀扶住了她。 朱太医将药箱里的金疮药拿了出来,又吩咐芙蕖:“去端一盆热水来。” 芙蕖不敢耽误,立时便赶去了耳房讨要热水。 朱太医将金疮药倒在了莹儿的伤处上,莹儿疼的几乎要昏死过去,却被朱太医按住了人中,道:“不能晕过去,这药上不完,会留下疤痕。” 只怕这世上没有几个女子愿意在身上留下疤痕来,莹儿也是如此,听了朱太医的话语后,她便强忍着痛意,对朱太医笑道:“太医放心,我不会晕。” 不一时,芙蕖也端了盆热水进屋,朱太医取了银勺为莹儿敷药,又把干净的布帕浸在了热水里,等药上完之后便拿布帕卷起了莹儿的伤处。 一顿折腾下来,莹儿已疼的红了眼眶,久久未曾回过神来。 好在秦安宁那头一切顺利,等莹儿上完药的时候,秦安宁也成功生下了女儿,也并未有雪崩之兆。 稳婆们抱起襁褓中的女婴,凑到莹儿跟前笑道:“四奶奶母女平安。” 莹儿满面虚弱,正坐在扶手椅里歇息,听得此话后却压不住心中的喜悦,“蹭”地一下便从扶手椅里起了身,忙去瞧女婴的样貌。 “我也盼着有个女孩儿呢。”她笑着道。 芙蕖本是在为莹儿手掌上的伤处悬心,转眼间莹儿柳眉盈盈的笑颜,便也附和着笑道:“姨娘还年轻,总能得个姐儿的。” 旁人不知晓薛锦楼饮下绝嗣药一事,可莹儿心里却清楚,这一辈子她只会有福哥儿和然哥儿两个儿子,不会再有女儿了。 一时间,莹儿清亮的眉眼里便殩现几分落寞。 “快让人去给老太太和太太报信,四奶奶母女平安,给咱们薛国公府添金了。”莹儿笑道。 丫鬟们自是忙成了一团,惯常服侍秦安宁的那几个丫鬟隐隐有些失落的样子,可转念想到秦安宁还年轻,便也转悲为喜,笑着道:“先开花、再结果,反正咱们夫人还年轻,有的是机会呢。” 薛锦双听闻秦安宁平安生女的消息后,也笑着道:“女儿也好,我正想要个女儿呢。” 彼时王若霜正依偎在他身旁,听得丫鬟们的喜报后,端着茶盏的手微不可闻地一僵,可转瞬间她又恢复了那副笑颜如花的模样。 她说:“恭喜四爷,贺喜四爷。” 薛锦双亲亲热热地搂住了王若霜,眸光里尽是爱怜之意,“我如今虽得了嫡长女,却从没有忘记过与你的孩子。到底是我们做父母的对不起那孩子。秦氏的孩子如何尚且不说,我只盼着能与你再得一个孩子。” 这话落地,王若霜脸上的笑意却是一僵。 当初薛忠下狠手打掉了她肚子里的孩子,为了永绝后患,也为了让她不要再纠缠薛锦双,便狠下给她灌下了绝嗣药。 她这一辈子都不会再有孩子了,所以她才会如此痛恨,如此痛恨着怀有身孕的秦安宁。 明明她与薛锦双两情相悦,她也是高门大户出身的贵女,凭什么秦安宁要抢了她的正妻一位? 凭什么她永远只能拾人牙慧? 她不服。 她要让秦安宁付出应有的代价来。 第一百五十一章谎言与算计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二房得女的消息传遍了整个薛国公府,薛老太太从嫁妆箱笼里寻出了一副中规中矩的头面,并一些滋补体魄的药材,一并送去了二房之中。 刘氏看重脸面,送的贺礼要比薛老太太更隆重几分。 秦安宁悠悠醒转的时候,丫鬟和婆子们都满脸担忧地围坐在她的床榻边,空荡荡的屋内并没有薛锦双的身影。 她只能收起了自己心中的失落,转而对丫鬟笑道:“把孩子抱过来给我看看。” 丫鬟们立时去摇床里将襁褓中的女婴抱了过来,并笑盈盈地对秦安宁说:“稳婆们都说小姐可爱,我瞧着是像极了夫人小时候的风韵。” 秦安宁在意识朦胧前知晓自己生下的是个女儿,起先还失落了一阵,如今醒来后瞧见了冰雪可爱的女儿,一颗心又瘫软成了一池春水。 她想,先开花后结果也是好事。 薛锦双领着王若霜来瞧床榻里的秦安宁,秦安宁本是满心期盼着薛锦双的到来,可听闻王若霜也跟在他身后,便沉下脸道:“这贱人怎么来了?” 立时有忠心耿耿的婆子要替秦安宁拦住王若霜。 秦安宁撑着手臂支起了自己的上半身,瞥了眼怀中的女儿后,道:“不必了,这世上哪儿有做正妻的避着妾室的道理?快扶我起来,好生打扮一番。” 才生产完毕的妇人如何能像没事人一般招待客人,丫鬟和婆子们有心想劝一劝,可秦安宁性子要强,摆明了是不愿意听她们的劝语。 薛锦双已携着王若霜走进了明堂之中,两人一前一后地落座在扶手椅里,丫鬟们没有动静,薛锦双带来的小厮们便识趣地替他们斟了茶。 一刻钟后,秦安宁才着一身大红色的织金罗衫走出了内寝,她笑着对薛锦双问了好,仿佛瞧不见王若霜的存在一般越过了她。 王若霜便知情知趣地从扶手椅里起了身,朝秦安宁行了妾室之礼,“妾见过夫人。” 这时,秦安宁才笑盈盈地望向了她,只说:“汪姨娘若不出声,我还真没瞧见你呢。” 明堂内的下人们都知晓秦安宁与王若霜水火不容,王若霜虽吃亏在身份,可有了薛锦双的偏宠之后,竟也能与秦安宁平分秋色。 “她身子不好,就别让她跪在地砖上了。”果不其然,薛锦双一瞧见跪在地上的王若霜,便开始劝哄秦安宁。 秦安宁有心想磋磨王若霜一番,可又不愿在薛锦双跟前露出什么纰漏来,她便倨傲地抬起眸子,施舍般地对王若霜说了一句:“起来吧。” 王若霜含情脉脉地瞥了眼薛锦双,算是感激着他为自己说话。如今光明正大的行径自然逃不过秦安宁的眼睛,秦安宁气愤不已,又说不出什么难听的话语来。 更何况,争风吃醋这样的小事并不是一个正妻该做的事,如今女儿平平安安地降世,秦安宁该向王若霜秋后算账才是。 “夫君,妾身有件极为要紧的事要与你说。”秦安宁冷然出声,算是打断了王若霜的暗送秋波。 纵然薛锦双偏爱王若霜,可该给正妻的尊严也不能少给一分,更何况秦安宁刚刚还挣命般地给薛锦双生下了个女儿。 “你有什么话,但说无妨。”薛锦双道。 秦安宁给身边的丫鬟们使了个眼色,婆子们便立刻赶去柴房要把那被关押的稳婆给提过来。 那稳婆名为王颂,听说是城西那条葫芦巷子里接生经验最丰富的婆子,当初也给莹儿接生过,因她做事勤勉又老实,莹儿还赐下了三倍的赏钱。 谁曾想这王颂会在秦安宁生产的时候生起不轨之心来,险些便害了秦安宁以及她腹中的胎儿。 莹儿还为了救秦安宁而受了伤,如今正在挽莹院里养伤。秦安宁知晓来龙去脉后很是气愤,也决意要靠着王颂这个人证来置王若霜于死地,即使杀不死她,也要褪下她的一层皮才是。 王颂已在婆子们的严刑拷打下供出了是王若霜指使她行凶一事,只要她能在薛锦双跟前指认王若霜,这场战役便是秦安宁大获全胜。 “夫君瞧瞧她,可觉得眼熟?”秦安宁如此问薛锦双道。 此时此刻,婆子们已押着王颂进了明堂。短短几日的功夫,王颂便被折磨的形销骨立,面容瞧着疲惫不已,四肢也松软的似没了骨头一般。 薛锦双蹙着眉瞧着形容腌臜的王颂,不耐烦地问:“这不是给你接生的稳婆吗?”他前几日还在二房里见过她。 秦安宁并没有第一时间去回答薛锦双的话语,而是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默不作声的王若霜,见她端端正正地坐在团凳上,形容间并没有半分慌乱。 她心下一沉,总是觉得有些不对劲。可转念想到王颂已在罪证上签字画押,心便也稍稍安定了一些。 “那日妾身难产,这位稳婆不仅没有听从朱太医的吩咐,还在腰边的荷包里藏了匕首,等着机会刺杀妾身,若不是祝姨娘为妾身挡了一刀,妾身早已没命了。” 秦安宁也是个难得的美人,说完这一番话后两行清泪已从眸中滚落而上,捎带出几分楚楚可怜的韵味来。 只可惜薛锦双并不是怜香惜玉之人,如今他的心思都放在了王颂之上,此刻他已沉声喝问起王颂:“你为何要刺杀四奶奶?” 王颂颤颤巍巍地抬起头,先瞥了一眼秦安宁,而后再望向薛锦双,从始至终,她的眸光都不曾挪移到王若霜身上,仿佛根本不认识她一般。 “奴婢狗胆包天,还请四爷和四奶奶放奴婢一马。”王颂哭求道。 秦安宁根本不在意王颂的命,她只是想借力打力,将王若霜拉下水而已,所以她便冷喝了一声,逼迫着王颂说出真相来,“你与我无冤无仇,好端端的害我做什么?若你还不肯说出幕后凶手是谁,我便即刻将你送去官府。” 这恍如威胁的一番话让王颂惊惧不已,浑身上下止不住地发起抖来,半晌才道:“是汪姨娘指使的奴婢,让奴婢在四奶奶生产的时候下手脚,奴婢也是被逼无奈。” 第一百五十二章救火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王颂哭的声泪俱下,一双眸子也不敢乱飞乱瞟,只敢望着秦安宁一人,她哭声凄厉,整个人瘦弱的如秋日里的柳絮一般飘飘荡荡,难免让人心生怜意。 薛锦双本就不是个薄冷无情的人,他瞥了王颂一眼后,便道:“好端端的你为何要害四奶奶?四奶奶与你无仇无怨,你莫非是在找死不成?” 王颂这下哭的愈发动情,甚至还自己掌掴了自己,不多时她的脸颊两侧便肿出了两个大红印子来。 “都是奴婢不好,奴婢替汪姨娘卖命。都是汪姨娘指使的奴婢,否则奴婢与四奶奶无冤无仇,为何要害她性命?”王颂先鼓起勇气瞧了秦安宁一眼,而后才讷讷地垂下了眸子,身子又止不住地发起抖来。 见她将话的矛头指向王若霜,薛锦双眸眼里的暖意立时冷了下来。 “你说是汪姨娘指使的你?”薛锦双不虞地问道。 自始至终,王若霜且泰然处之地立在薛锦双身旁,嘴角扬起的笑意恰到好处,宛如一朵在莲池里静静绽放的荷花。 秦安宁心中却生出了些急躁之意,明明王颂已按照婆子们的吩咐供出了王若霜这个幕后真凶,可她总觉得有不对劲的地方。 跪在地上的王颂身子抖如筛糠,随着薛锦双冷厉的追问,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就仿佛是在故意栽赃王若霜,而后心虚至此一般。 秦安宁蹙起了柳眉,抢在薛锦双前头喝问她道:“做什么瑟瑟缩缩的?你既有胆子害我和姐儿性命,难道还没有胆子承认不成?” 她刚刚生产醒来,本是不宜如此激动,丫鬟婆子们也立刻出声劝她,“夫人切勿动怒。” 薛锦双更是不悦地说道:“夫人慎言,只听这稳婆一人之言着实太武断了些,汪氏性子和善乖顺,先前还为了给你祈福而伤了自己的身子,怎么可能做出如此狠毒的事来?” 一听到薛锦双如此有失偏颇的一番话,秦安宁险些气的仰倒过去,只是她心里存着一口恶气,总是要在薛锦双跟前戳破王若霜的真面目才是。 “夫君的意思,莫非是妾室指使了王颂,让她诬陷汪姨娘不成?”秦安宁没料到薛锦双会如此好坏不分,一时根本抵不住如潮般向她涌来的震烁。 此番震烁勾带出数以万计的伤心难安,让她难以自持,连坐在扶手椅里的身子都发起抖来。 薛锦双不过是见不得旁人欺负王若霜而已,也不是是非不分,若铁骨铮铮的事实摆在他眼前,他也不会执意为王若霜说话。 可眼前的王颂形态可疑,仿佛是明摆着其中含了不少隐情一般,欲盖弥彰的模样让人心中生疑。 一旁的王若霜还要火上浇油,只见她泪意盈盈地望向薛锦双,一改方才沉静自如的模样,“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四爷,都是妾不好,别为了妾一人扰了您和四奶奶的和睦。” 她楚楚可怜地抬起自己的面容,含情脉脉的眸光被雾蒙蒙的泪意遮掩,仅仅是递去一个目光,便让薛锦双捏起了自己的心。 “这与你有什么关系?”薛锦双立时从扶手椅里起了身,将跪在地上的王若霜搀扶起来,言谈举止间藏着无尽的爱意。 而秦安宁却像极了话本子里的恶毒配角一般,眼睁睁地瞧着薛锦双与王若霜你侬我侬,她这个正妻却要忍着心头的郁气,用端庄贤淑的外衣将自己千疮百孔的心包围了起来。 “四爷。”秦安宁的情绪紧绷成了一根线,说出口的话音颤栗到了极致。 薛锦双却无力去搭理秦安宁,只顾着劝哄怀里的王若霜,只见他小意温柔地对王若霜说:“你放心吧,除了我以外无人能欺负了你去。” 如此堂而皇之地下秦安宁的脸面,偏偏秦安宁还不能说个不字,只能无助地咽下苦果。 陷在薛锦双怀抱里的王若霜更是在无人瞧见的时候朝着秦安宁挑衅一笑,而后便又装成那一副娇娇柔柔的模样。 秦安宁想好的说辞、以及王颂签字画押的罪证在王若霜的眼泪攻势下显得不值一提。 如今她也能明白为何王若霜自始至终都如此淡然,正因她足够了解薛锦双,明白薛锦双不舍得对她施以重罚,所以才会如此肆无忌惮。 秦安宁虽担了个正妻的名分,可在薛锦双的心里只怕连个有头脸的丫鬟都比不过。 泪意如潮般涌上秦安宁的心头,她想不顾体面地落泪,可世家贵女的体面不容许她落泪。 罢了,她还该对薛锦双抱有什么幻想呢?一个人的心若是偏的,即便她将铁一样的罪证摆在他面前,他也有无数种理由为王若霜开脱。 秦安宁黯然低头,忽而自嘲一笑,只淡淡说:“四爷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周围的丫鬟和婆子们都高悬起了一颗心。 正在秦安宁万念俱灰的时候,屋外的丫鬟们却通传道:“祝姨娘来了。” 莹儿的出现宛如点点星火遍布在漆黑无比的夜幕之中,她着华服走进了二房的正屋,虽躬身朝薛锦双行了个礼,可薛锦双因忌惮薛锦楼的缘故并不敢对莹儿不敬。 “小嫂嫂来了。”薛锦双在府里的吃穿用度都要莹儿点头才能取用,所以他对莹儿的态度十分热络,甚至称得上的是讨好。 莹儿闻言也嗔怪似地笑道:“四爷浑说什么呢?” 她笑盈盈地走到秦安宁身旁,仿佛瞧出了她面容里的颓丧,便鼓舞似地对她说:“四奶奶这是怎么了?瞧着像只斗败的公鸡似的。” 莹儿一现身,堂下的王颂便愈发害怕了起来,她知晓如今薛国公府里当家做主的便是这位大房的祝姨娘,得罪谁都不能得罪了她去。 王颂的身子抖的更厉害了。 莹儿便笑着瞥了一眼王若霜,倒是没有把目光停留在她身上,而是汇集在了王颂身上。 “你说,这笔账我该如何和你算?” 她虽含笑着向王颂展示了自己的手心的伤痕,可笑意却不达眼底,冷锋般的肃杀之意卷起一阵寒蝉。 第一百五十三章颠倒黑白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王颂伤了莹儿,便等同于伤了大房的脸面。薛锦双无法再厚颜无耻地放任她不顾,当下便也沉下脸斥责王颂:“你好大的狗胆,竟连小嫂嫂也敢伤?” 一旁的王若霜也变了脸色,不曾想王颂与莹儿之间还有这等插曲,她如此聪慧,自然知晓这事不该让莹儿卷入其中的道理,且不说薛锦双投鼠忌器,单说莹儿性子狡猾多疑,便足以让王若霜心生忌惮。 趁着王颂不曾自乱阵脚前,王若霜便先一步道:“妾身从前从未见过这位稳婆,既然这稳婆如此诬陷妾身,她必然是受了旁人的指使。” 莹儿的出现点燃了王若霜心中的恐惧,她知晓自己若想全须全尾地保全自己,还是要靠着柔弱的模样搏得薛锦双的怜惜才是。 “四爷,妾乃是蒲柳之姿,好不容易才能进薛国公府做您的妾室,妾自然不敢行如此恶毒之事,还望四爷明鉴。”顷刻间,王若霜便泪如雨下,眼泪如断线的珍珠般不停的往下落,端的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她一落泪,薛锦双的心便软了,只见他蹙起了剑眉,立刻将跪在地上的王若霜扶了起来,并小意温柔地劝道:“我自然是相信你的,这事有蹊跷,还需细细查证才是。” 说着,薛锦双便朝着秦安宁投去了个求助般的目光,他知晓自己这位正妻贤良淑德,从不曾驳斥过他的话语。 可秦安宁却好似是对薛锦双死了心一般,只安安静静地立在莹儿身旁,再不肯向薛锦双的方向挪去半个眼神。 莹儿早知晓王若霜最大的倚仗就是薛锦双。秦安宁顾忌着夫妻情分不敢将此事闹大,她却是谁都不怕。 “四爷先别急着为汪姨娘叫屈,且听我细细说来。”莹儿淡颦柳眉地笑道。 薛锦双讷然不语,一双手却紧紧地攥住王若霜不放,珍爱之心溢于言表。 莹儿见状也不急不躁地给小桃递了个眼色,小桃便将早已准备好的契书从袖袋里拿了出来,恭恭敬敬地呈到了薛锦双跟前。 薛锦双瞧见了那契书后,那双灿亮的眸子便仿佛失去了光彩一般,只能僵硬又涩然地望向了莹儿,“小嫂嫂,这里面是什么?” 莹儿但笑不语,那柔亮娇媚的容颜里却透着几分冷冽之意。 薛锦双不敢造次,只得上前接过了那契书。翻阅了一息后脸色骤然惨白无比,只因上头写着的正是他上月里去赌坊欠下的巨债。 薛忠与胡氏死后,胡氏将这些年的体己与自己的嫁妆都交给了刘氏,刘氏也不负所托地将薛锦双的婚事办的隆重又体面,余下的银子便要用来为薛锦炎娶妻。 父母死后,薛锦双孤苦无依,除了能在王若霜那儿缓解些心里的愁绪外,只有赶赴赌场后潇洒痛快一场才能慰藉自己的心。 可那些赌场里的人都是鱼龙混杂的小混混,几天的功夫便把薛锦双身边的银子都给哄骗走了,偏偏薛锦双还不知收手,硬是欠下了几百两的巨债。 要知晓公中分给二房的月例也只有五两银子而已,况且薛锦楼最厌恶人嗜赌成性,若是被他知晓了,薛锦双只怕要吃不了兜着走。 莹儿含着笑意的眸光里满是威胁之意。 薛锦双如同被人喂了哑药一般不敢言语,只敢呆愣愣地拿着契书出神,好半晌才从唇舌间挤出了一句:“小嫂嫂?” “这债我已经替四爷还清了。”莹儿说完这话之后,便笑着走到了王颂跟前,倏地蹲下身子攫住了她的下巴,迫使着王颂只能傻愣愣地抬起头迎着她的目光。 “我只给你一次机会,你想不想活全靠你自己了。到底是谁指使了你陷害四奶奶,她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你若是不说清楚,我即刻就将你扭送去官府,你也知晓在私宅里行凶是何等下场。”莹儿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她的警告比秦安宁歇斯底里的崩溃管用的多,王颂根本止不住浑身的颤栗,立时便道:“奴婢不敢欺瞒姨娘。这事当真是汪姨娘指使的我,至于她为何要这样做,汪姨娘自己心里应当清楚。” 王颂咬死了王若霜,众人的目光再度汇聚到王若霜身上,王若霜便泪流不止地扑进了薛锦双的怀抱之中,声泪俱下地说:“妾身自己也是失去过孩子的人,怎么可能会如此狠心,四爷对妾身难道连这点信任都没有吗?” 薛锦双本是已被莹儿恐吓地不敢言语,可转眼瞧见王若霜噙着泪的杏眸后,心肠又是一软。 尤其王若霜这番声泪俱下的话语让他想起了自己早夭的孩子,若不是父亲狠心地打掉了王若霜肚子里的孩子,那孩子应也与福哥儿一般大了。 薛锦双思忖再三后,还是决意要把王若霜护在自己身后,并对莹儿说:“小嫂嫂高抬贵手吧,这事里头一定有什么误会在,我不相信霜儿会做出这样狠毒的事来。” 不等莹儿说话,默不吭声的秦安宁却暴怒而起,她以朦胧的泪眼宣泄着自己心中的不满:“四爷如此为汪姨娘着想,可有没有想过差一点点我和姐儿就死在了王颂的匕首之下,她如此狠心,摆明是想以妾室之位谋取不属于她的荣华富贵。四爷何必要为她说话?” 许是秦安宁心中悲愤的缘故,此刻她也失去了往日里的冷静沉和,从嘴里冒出的话语无比激动。 人越是激动,话语里便越容易出现漏洞。 王若霜本还在困恼着自己无计可施,陡然听的秦安宁这番拈酸吃醋般的话语,心下顿时一喜,只道:“四奶奶不知晓妾身的来历,妾身的身份……妾身一辈子都不可能成为四爷的正妻,既如此,妾身何必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倒是四奶奶您,缘何一口咬定了是妾身指使的王颂刺杀于您?难道就没有可能是您自导自演了这出戏,不过是想趁着自己顺利生产之后再寻个由头铲除了我?” 第一百五十四章做主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王若霜如此能言善辩,便是因为莹儿的步步紧逼而露出了真面目。 秦安宁瞪了她一眼,意欲驳斥的时候,莹儿却悄然地立在了她身前,横眉竖目地说:“你的意思是,此事与你无关,是王颂诬陷了你?或是四奶奶自个儿对自个儿行刺,之后再往你身上泼脏水?” 王若霜秉着一口气道:“妾没有这么说,只是清者自清,还请四爷明鉴。” 薛锦双如此偏心王若霜,此番也将矛头指向了秦安宁。他本是不愿迎娶秦安宁,说不是薛锦楼所逼,他更想与王若霜双宿双飞,做凡尘俗世里一对最平凡的夫妻。 他仿佛是在印证着秦安宁自嘲般的那番话语——一个人的心若是偏的,旁人说什么都无法撼动他的心绪。 莹儿早已料到了薛锦双会如此有失偏颇,她便默默地朝着秦安宁递去了个稍安勿躁的眸色,秦安宁也好似寻到了主心骨般忍下了心中的怒意。 “既如此,这事就很明了了,我也不相信汪姨娘会做出这样蠢笨的事来,这事必然是这位名为王颂的稳婆自导自演,只是却不知晓她为何要这样做?别是存了要祸害我们整个薛国公府的心思。”莹儿幽幽地开口道。 她每说一句话,王颂的心便如坠寒窟,仿佛意识到了自己已得不了善终。 “我瞧着这事不能轻易过去,就把王颂送去大理寺的天牢吧,还有她家里的亲眷也不能放过,统统都送到天牢里去。”莹儿道。 随着她话音的落地,跪在地上的王颂再也抵挡不了心中的恐惧,当下便发着抖说:“这与我的父兄,尤其是我的爹爹,他还病在榻上呢。” 王颂声泪俱下地提起了自己的父亲,愈发让莹儿心间安宁了不少,一个人只要有软肋,那便必然会被旁人所拿捏。 王若霜如是,王颂亦然。 莹儿才不管薛锦双偏不偏心王若霜,当下便俯身钻到了王颂耳畔,以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嗓音说:“你若是想活命,便把王若霜指使你行凶的证据拿出来。否则,你和你父兄必死无疑。” 话音甫落。 王颂便满脸是泪地朝着秦安宁磕了个头,而后道:“四奶奶明鉴,这事当真是汪姨娘指使我做的,你们若不相信,我这里有证据。” 躲在薛锦双怀里的王若霜身躯一阵,好半晌才簇起了自己的柳眉,透亮的眸光里滚过几遭慌乱。 不会的,王颂是在诈她而已,她做事如此小心谨慎,不可能留下半点罪证。 薛锦双仿佛察觉到了王若霜的不安,便拍了拍她的肩头道:“你别害怕,有我在,谁都冤枉不了你。” 他全身心的信任反而让王若霜骑虎难下,攥着锦帕的手掌心里晕出了一层薄汗。 王颂自然听到了薛锦双裹着讽刺的话语,她立时道:“姨娘想要明哲保身,全然不顾奴婢的性命,是姨娘无情无义在先,就不要怪奴婢翻脸无情了。” 说完这话,王颂便从袖袋里拿出了个玉佩,高举着手展示给了众人瞧。 那玉佩生了个葫芦纹样,水色并不怎么清透。莹儿与秦安宁皆不知晓这玉佩的来历,只能疑惑地望向王颂:“这是何意?” 王颂瞪了一眼王若霜,义无反顾地出卖了她:“这是当初汪姨娘与我谋事时留给我的信物,起初姨娘并不打算留给我玉佩,是我趁着姨娘不备的时候偷偷取下的,虽不知晓这玉佩的用途,可四爷是姨娘的身边人,自然该知晓姨娘有没有用过这玉佩。” 薛锦双闻言也将眸光落到了王颂手里的玉佩之上,他分明只瞥了一眼,可脸色却骤然惨白无比。一夕之间便如同溺水的鱼儿一般只能大力地喘息。 直到这时,莹儿才能断定,王颂手里捏着的玉佩定是王若霜与薛锦双的定情信物,否则他何以如此失态? 见状,莹儿便笑着上前道:“你可别弄虚作假,若汪姨娘说这块玉佩不是她的,我可要你吃不了兜着走。” 王颂立时瞪大了眸子,满脸无措地为自己辩解道:“姨娘请看这玉佩里环刻着的字,是否有一个‘霜’字?” 莹儿接过了那玉佩,照着王颂所言朝玉佩里侧瞧去,果真瞧见了上头刻着的‘霜’字。 “还真有呢。”她笑着看向了秦安宁。 这时的秦安宁也终于从悲伤的思绪里抽身而出,立时便从莹儿手里接过了那玉佩,并将玉佩呈到了薛锦双面前。 “四爷自己瞧吧,可别说是我们诬陷了汪姨娘。”秦安宁心中有气,说出口的话语便不大好听。 而薛锦双根本不把秦安宁放在眼里,自始至终,他仿佛只在意着身侧的王若霜一般。 四目相对间,也只有这两人凝望着彼此的眸光里攒动着暗流涌动的热切。 王若霜示弱般地向薛锦双投去一个讨好的目光,薛锦双虽恼意,却又无可奈何。 这世上的事讲究一个定法。譬如当初薛锦楼为了莹儿而不肯在大婚当日去迎娶王若霜,偏偏让薛锦双代兄成亲。 那日喜宴锣鼓喧天、热闹非凡,薛锦双却透过纷杂的人群瞧见了红盖头之下若隐若现的美目,那时的他就被王若霜的美色迷了心,往后种种也不过是越陷越深而已。 他心爱着王若霜,甚至可以不顾礼法宗义,不顾父母双亲的阻拦,偏偏就要与她修成正果。 可临到此刻,他才发现自己似乎根本就不了解王若霜。譬如这玉佩定然便是当初薛锦双送给王若霜的信物,如今却出现在了王颂手上。 铁骨铮铮的事实已摆在了薛锦双面前,他再不想承认,却也只能向真相低了头。 薛锦双终于朝秦安宁歉疚地一笑,那笑声里有怎么也遮掩不住的愧疚。 他如今算是知晓了一切,明白王若霜蓄藏了杀意,指使了王颂去刺杀生产之中的秦安宁,而秦安宁福大命大,在生死攸关之际保下了一条命来。 莹儿瞥了眼陷入崩溃之中的薛锦双,似笑非笑地问:“四爷如今打算怎么办?” 第一百五十五章安平县主的逼迫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薛锦双不舍得要了王若霜的命,思来想去之下,便万分恳切地对秦安宁说:“这事是汪氏对不住你在先,还望不要与她多计较。” 时至此刻,即便铁骨铮铮的事实摆在了薛锦双的眼前,他也要护住心上的王若霜。 秦安宁讶异了一番,到底是忍住了心头的恶气,叹息着道:“我倒是什么事都没有,只有祝姨娘被我牵连着伤了手心,四爷这歉,是道错人了。” 之后,薛锦双果真又低声下气地向莹儿道了歉,可莹儿却不是他能轻易糊弄过去的人。 莹儿瞥一眼默不吭声、瑟缩着身子的王若霜,讥笑道:“汪姨娘做错了事,却要四爷来为你叫屈,这事上何曾有过这样的道理?” 薛锦双噤声不语,因莹儿手里还拿捏着他豪赌的罪证,一时并不敢为王若霜说话。 连他这儿也偃旗息鼓,王若霜再不情愿,也只得躬身跪在了莹儿跟前,谦卑地向她低头认错。 莹儿不过淡淡一笑,“如今倒是软了膝骨。” 薛锦双虽心疼王若霜,可也知晓若他为其说话只会火上浇油的道理,所以他便别过了头去,索性不再看王若霜。 等王若霜在冰冷的地砖上跪了一刻钟以后,莹儿才道:“起来吧。” 王若霜如蒙大赫地起了身,不等她迎上莹儿审视的目光时,莹儿便先一步说道:“太太既把管家理事的职权交到了我手上,我自然不会为了这等小事去叨扰她老人家。汪姨娘既起了害人之心,便罚在祠堂里跪上一天一夜,并禁足六个月,罚没六个月的月例,四爷可有异议?” 薛锦双愣了一息,眸眼间划过些不忍。 “全凭小嫂嫂做主。”他道。 秦安宁更是感谢着莹儿为她出了一口心头恶气,私下里感慨连连地说道:“若不是你及时赶来,我还不知要被那贱蹄子弹压成什么模样呢。” 莹儿落座在内寝的罗汉榻上,手里端着丫鬟们递上前的茶盏,闻言只道:“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这世道就是如此,你若是自己立不住,别人就会欺负到你的头上来,更何况如今你还有了珍姐儿,更不能如此懦弱才是。” 珍姐儿便是秦安宁给女儿取的小名,只愿她这一辈子平平安安的没有波澜,将来嫁到夫家以后也会被人当成珠宝一般珍视。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秦安宁本还因耽于情爱而伤心难忍,被莹儿点破了自己面临的窘境之意,她便再也不敢心伤哀戚。 “也只有你会说这样的话给我听。”秦安宁叹息一声,随后便躲在内寝里痛哭了一场,哭声凄厉,惹得莹儿也伤心了起来。 她轻柔地拍了拍秦安宁的柔荑,只道:“咱们女子活在这世上便是会比男子多许多不易之处,可你只要记着一句话,车到山前必有路,千万不要因眼前的窘境失了信心。” 这番话如振聋发聩的佛音般飘入秦安宁的耳畔,不仅在这一瞬间给予了她莫大的鼓舞,往后的漫漫人生中,这番话也如明灯般指引着她前路的方向。 * 刘氏知晓王若霜暗害秦安宁等消息后怒意凛凛地与莹儿说:“只是禁足果真便宜了她,她既起了这等害人之心,就该把她赶出薛国公府才是,双哥儿又能说什么呢?” 刘氏话里的意思是,王若霜这等害群之马不适宜留在薛国公府里害人。 莹儿自然也存了要赶走王若霜的心思。只是她知晓薛锦双堆王若霜用了几分真情,若是贸然将王若霜赶离薛国公府,只怕反而会引得薛锦双不满。 薛锦双毕竟年纪尚小,心智尚未齐全。她们若一意孤行地要拆散他与王若霜,反而会让他升起叛逆之心来。 “回太太的话,妾身想王若霜最大的倚仗便是锦双的喜爱。若我们当真想让她彻底消失在薛国公府里,最好还是要让锦双认清她的真面目。”莹儿道。 三十六计中,攻心为上。若少了薛锦双的偏爱,王若霜这个孤苦无依的妾室还剩下什么?到时候莹儿不过动动手指便能让她褪下一层皮来。 “罢了,反正这也是二房的事,与我们大房没有什么关系。”刘氏摆了摆手,不愿再为了王若霜与薛锦双的事烦心。 这几日,她把福哥儿抱去了薛老太太的院子里,成日里躲在云和院闭门不出,面容里隐隐显出几分颓色来。 莹儿便殷勤地走到了刘氏身旁,笑盈盈地替她揉肩捶背,动作极为小意温柔,三两下便让刘氏紧紧拧成一团的心绪放松了下来。 “太太近来可是有了烦心事?”莹儿柔声问道,近些时日刘氏矍铄的面容里常有愁绪流窜,她便忍不住心中的疑惑直言问道。 薛锦楼走后,偌大的长房内便只剩下了刘氏与莹儿相依为命,纵然前有龃龉,两人日久天长地在一处相处,总也生出了几分非同一般的情谊来。 “我也不瞒你。还是为了安平县主的事儿,大长公主这几日总是派了婆子来我们府上,话里话外都是要我们迎娶安平县主过门的意思。”刘氏拧着眉道。 莹儿也被这话唬了一大跳,立时问道:“怎会如此?上一回公主府的人不是说公主替安平县主择了个寒门出身的夫婿,不日便要成亲了吗?” “可不就是。我还听闻公主府都开始筹备县主语那书生的婚事了,怎想到县主死活不肯另嫁旁人,甚至还闹出了绝食明志这样的事来,公主没了法子,便只能来我们薛国公府施压。”刘氏愁心的是薛锦楼不在府上,他们薛国公府里只剩下手无缚鸡之力的女眷,迎上权势滔天的大长公主,岂不是只有被她肆意磋磨的道理? 莹儿也因刘氏的话陷入了深深的沉思,如今她与薛锦楼心意相通,自然不愿薛锦楼迎娶安平县主进门。 刘氏尚且不知晓薛锦楼的打算,不知晓在薛锦楼凯旋而归后便要向以赫赫军功求娶莹儿为正妻。 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进发,她怎么能眼睁睁地瞧着安平县主进门? “好孩子,我知晓你与楼哥儿之间的情谊深笃又真挚。我也心爱着福哥儿和然哥儿,只巴不得他们自由自在地长大才是。可形势比人强,大长公主权势滔天,她若是执意相逼,我也没有法子。”刘氏凄苦又无奈地对莹儿说道。 不管她这番话是缓兵之术亦或者在哄骗劝解莹儿,她既愿意向莹儿解释,便说明了此事还有转圜的余地——薛国公府尚未与大长公主府交换庚帖。 她还有机会。 第一百五十六章安平县主有孕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太太的意思妾都明白,如今世子爷不在府上,咱们一家子女眷孤苦无依的,自然不是大长公主的对手。”莹儿掩起面容里的哀伤,勉力一笑道。 刘氏见状忙搁下了手里的茶盏,并从扶手椅里起了身,万分亲昵地攀住了莹儿的胳膊道:“好孩子,你既如此善解人意,此事就能顺顺利利地办下来了。楼哥儿远在西北,他性子又如此执拗,这事我是不敢于他提起,还要靠你给他写一封家书,言明京中局势,让他千万要应下此事才是。” 刘氏打的一手好算盘,不仅不许莹儿闹出什么争风吃醋的乱子来,又要她负责说服薛锦楼。 偏偏莹儿无法违抗刘氏的吩咐,即便心潮汹涌泛滥,也只能淡淡地应下。 “妾自当不负夫人的期望。” * 时光匆匆、日头如白驹过隙。 转眼便到了大长公主四十寿辰这一日,莹儿先头派了不少婆子和小厮去京城里打听消息,花了不知多少银子和力气,才从公主府的一个哑巴婢女身上窍出了个隐秘——那便是安平县主似是有喜了。 这等惊天秘密本是传不到那哑巴这等粗使婢女的耳畔里,整个大长公主府里知晓这等隐秘的人至多只有几个人而已。 这哑巴是在廊道上洒扫时偷偷听到了公主的心腹嬷嬷们提起此事,又因她是个哑巴的缘故,那几个嬷嬷发现她的存在后也没有多难为她。 哑巴靠着手脚并用的笔画和零碎几句哑语将这消息递给了莹儿派出去的婆子。 “安平县主竟有了身孕?”莹儿听后惊讶无比,只与小桃等人商议道:“可世子爷那一日根本没有与她圆房,她怎么可能怀有身孕?” “奴婢瞧着这消息很有几分可靠的地方在。明明之前大长公主死活不肯让安平县主做世子爷的续弦,怎么如今却换了主意?又这般急切地摧着薛国公府迎娶县主?这里面定然有蹊跷。”小桃道。 芙蕖也在一旁言之凿凿:“是了,奴婢听云和院的丫鬟们说,太太已允下了婚事,大长公主去普济寺的高僧那儿求了一卦,说婚事不易往后推迟,最好在世子爷班师回朝前办下来。姨娘您瞧瞧,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猫腻?” 莹儿便沉下心来思索了一番,反复思忖后便道:“咱们先按兵不动,再让那些人去打听消息,切忌打草惊蛇,一旦让大长公主的人有了警觉,这事就再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至于刘氏托她给薛锦楼写信一事,她干脆便撂到了脑后,不到薛锦楼班师回朝的那一日,她不可能死心。 * 此时此刻的公主府内。 大长公主忙碌了一日,接待了京城里与她相熟的贵妇小姐们,还将宫中派下来的天使们打发离去,一番行动下来已累到脱力。 她雍容华贵的身躯正安然地陷在贵妃榻里,周围的丫鬟和仆妇们都蹑手蹑脚地放轻了自己的动作,生怕吵嚷到了她。 饶是如此,大长公主依旧蹙着柳眉将手边的茶盏砸在了地上,茶水四溅,砸出来的声响将屋内伺候着的下人们都唬了一大跳。 其中最忠心的杜嬷嬷立刻走到了大长公主身前,堆着讨好的笑道:“公主何必如此气恼?再过一个月,县主便能嫁去薛国公府,那时候还尚未显怀,无人会知晓此事。” “显怀”二字一出,大长公主凌厉的眼刀已差点将杜嬷嬷身上的肌肤割出一条条血痕来。 杜嬷嬷浑身一凛,立时便左右开弓地煽了自己两巴掌,而后跪倒在地:“公主恕罪,都是奴婢说错了话。” 良久,大长公主才施舍般地说了一句:“起来吧。” 她是天子长姐,太后娘娘的掌上明珠,年轻时凤仪万千,嫁的人也是男儿少郎里的翘楚,这一生波澜壮阔、无可指摘,唯一不美是生下了个如此……丢她脸面的安平县主。 当初安平县主险些在花灯节上被拐子们拐走,幸得薛锦楼相救,才不至于明珠蒙尘,为此,大长公主也备下了厚厚的谢礼,感谢薛国公府的救命之恩。 谁曾想安平县主会心悦上薛锦楼,并为了他不肯另嫁旁人,大长公主是何其强硬的人,哪里能容许女儿违背她的意愿? 安平县主越想嫁给薛锦楼,她便越是不肯点头,一气之下还禁了女儿的足,不许她去外头丢人现眼。 或许是周日里的压抑和被掌控的日子让安平县主生出了浓浓的疲累,渴望自由和挣脱束缚成了她心中唯一的企图。 这般逼仄的环境下,她竟与公主府的一个小厮有了首尾,甚至还闹出了珠胎暗结这样的丑事来。 大长公主知晓此事后自然震怒无比,若不是身旁的嬷嬷苦心相劝,她只恨不得活生生地打死了这个不孝女才是。 那小厮如今卑贱低微,即便生的肖似薛锦楼,很有几分俊秀灵巧,又哪里能起了狗胆玷污她的女儿? 恼怒之下,大长公主便让人当着安平县主的面活生生地打死了那小厮,自此之后,安平县主便大病了一场,起先只是发着高热说胡话,后来竟是一病不起,瞧着似是寿数不长的模样。 大长公主此时才慌了手脚,不再苛责女儿惊世骇俗、离经叛道的行径,便与她说:“只要你好好吃药,我便让你嫁给薛锦楼。” 安平县主在病中听得此话后,便果真生出了几分求生的信念,再有太医细心的诊治,她终于摆脱了病容,露出几分生气来。 大长公主本是要打掉安平县主肚子里的孩子,可太医却说:“县主娘娘身子孱弱,如今若是执意要打掉她肚中的胎儿,以后怕是不能再生育了。” 这可真是骑虎难下,大长公主不得已只能退让了一步:“既如此,便先留下这个孽种吧。如今最要紧的还是要让薛国公府点头,总要趁着薛锦楼回京之前让安平嫁进薛国公府。” 婆子们纷纷为大长公主出谋划策,威逼利诱了一番后,刘氏果真应允下了此事。 大长公主心急不已,只恨不得明日便替安平县主办好婚事。 “你说,若是薛锦楼回京以后发现安平肚子里已有了身孕,以他的火爆脾气,可会即刻闹到陛下跟前去?”大长公主疑惑地问道。 心腹嬷嬷不敢说似是而非的话语敷衍大长公主。 “等县主嫁进薛国公府后,还是要寻机会打掉她肚子的孩子才是,这才能一劳永逸。” 第一百五十七章红杏出墙(上)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大长公主此番赖上薛国公府,心里也存着几分气恼,埋怨薛锦楼给安平县主灌了迷魂汤。 刘氏却是喜滋滋地筹备起了迎娶安平县主的事宜。她心里总是瞧不上莹儿的出身,总想着要为儿子寻个门当户对的正妻才是。 只可惜薛锦楼认定了莹儿一人,于续弦一事上态度十分坚定,根本不给刘氏任何运作的机会。 如今大长公主胁迫在先,薛锦楼又远在西北战场之上,刘氏不过是顺势而为,谁也怪不得她。 欢喜之余,刘氏更不忘在莹儿跟前演一出进退维谷的戏码,显露出她的无奈之后,便放心地筹备起了婚事。 薛老太太最了解自己的儿媳,更知晓刘氏心中的小九九,便寻了空隙语重心长地与她说:“楼哥儿摆明了是不愿娶安平县主,当初你们母子俩还为了这事大吵一架,莫非你都忘了不成?要我说大长公主莫名地献殷勤,必然有些隐情在,我们不必答应的这般痛快。” 薛老太太毕竟是忠毅侯家的嫡女,出身见底与刘氏不可同日而语。 她高瞻远瞩,认定了百年之后君主易位,大长公主府必然权势不再,此番结亲着实意义不大。 可刘氏显然是猪油蒙了心,哪里听得进去薛老太太的劝语?她面上答应的痛快,转个身便又忙忙碌碌地去筹备婚事。 薛老太太见状也只能扼腕叹息一番,既然她已将薛国公府的事务全权交到了刘氏手上,便算是避世躲债,不能再多管闲事。 直到一个迷蒙雨夜,莹儿抱着襁褓中的然哥儿,撑着油纸伞赶来了荣禧堂。 薛老太太本已卸下钗环,预备在婆子们的搀扶下上榻安歇,冷不丁听到莹儿造访的消息,便撑着疲惫的身躯道:“去把祝姨娘请进来,再去烫个暖暖的手炉,别冻着了我的然哥儿。” 话尽于此,薛老太太的话音里已染上了几分不虞。 如此孤寂的冷夜里,形单影只的莹儿抱着襁褓中的男婴赶赴荣禧堂,里头蕴含的意味着实昭然若揭。 薛老太太并不在意莹儿与刘氏之间的斗法,可她却把然哥儿的安危与状况时时刻刻地高悬于心。 婆子们把她搀扶到了外堂的贵妃榻上,又从博古架上拿来了个石青色的迎枕好让薛老太太斜靠得舒服一些。 须臾的功夫,一身烟粉色罗衫外罩着墨狐皮大氅的莹儿便抱着然哥儿走进了外堂。 即便已生育了两回,她莹白的面容依旧姣丽的如少女一般,一颦一笑间漾着三春之桃般的纯真。 她娉娉婷婷地走到薛老太太身旁,含着笑施施然地行了个礼。 薛老太太瞧在福哥儿和然哥儿的面子上一直待莹儿十分客气,可今夜却是罕见地沉下了脸子,肃冷着一张脸道:“如此寒冬腊月,有什么事让丫鬟们来禀告一声也就罢了,何必自己走这一趟?你是不要紧,可然哥儿还小呢,若是染上了风寒,可怎么办才好?” 莹儿谦顺地敛下了美眸,沉默着听完了薛老太太的责骂之语,半晌才道:“老太太说的是,是妾身不好。” “罢了,还把然哥儿抱到碧纱橱里,那儿放了炭盆,让他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薛老太太叹息着说道。 无事不登三宝殿,莹儿夜深之时赶赴荣禧堂必然有极重要的事要与薛老太太商量。 奶娘们领了薛老太太的吩咐,便抱着然哥儿进了碧纱橱,使出浑身解数来劝哄然哥儿入睡。 一墙之隔的外堂,薛老太太悄悄地遣退了所有伺候的丫鬟和婆子,待屋内只剩下她与莹儿两人后,才问了一句:“是为了安平县主的事?” 闻言,莹儿柔和又透亮的杏眸里便骤然煊起些细细密密的伤痕,她苦笑一声,只道:“老太太慧眼如炬,妾身什么心思都瞒不过您去。” “你是福哥儿和然哥儿的生母。即便安平县主当真进了我们薛国公府的门,你也是地位超然的妾室,这一点不会改变。”薛老太太明白莹儿心里的惴惴不安,便拍着胸脯为她作保道。 莹儿蒲扇般的睫羽颤动了一番,心口的思绪蹁跹飞舞,便后化成了一句深深的叹息。 她在意的哪里是自己日后的地位,只是怕刘氏一意孤行地促成与大长公主的婚事,等薛锦楼回京之后盛怒之下会闹出什么大乱子来。 薛锦楼暴怒之时的脾性,薛老太太也见识过一回。 “老祖宗,妾不是怕自己的地位不保。实是这桩婚事里藏着天大的隐情,若是任由太太筹备婚事,等世子爷回京的那一日,只怕要闹出大乱子来。”莹儿倏地跪倒在了冰冷的地砖之上,眸光落在青莲缠枝的纹样之上,言语笃定又森冷。 薛老太太蹙着眉望向莹儿,好半晌才问:“你这是话里有话。” 薛老太太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不过瞧了莹儿欲言又止的面容,便猜到了她是有备而来。 明人不说暗话,她也懒怠着与莹儿弯弯绕绕地打哑谜,当下直言不讳地问了她。 莹儿敬服般地凝视着薛老太太,半晌便从唇舌间挤出了一句:“老祖宗可曾听闻过京城里最时兴的一出《红线记》?” 这出戏便是由冻双所在的戏班子倾情演绎,在酒红楼里只演了一出便惹得满堂喝彩,自此在京城里广泛传颂。 连久居深宅的薛老太太也听闻了此等风声。 “是那一出女子红杏出墙,之后怀了旁人的身孕嫁给了男主人公,最后东窗事发被浸了猪笼的戏?”薛老太太问。 莹儿点了点头,便抬起那双如秋水般明澈的眸子,朝薛老太太递去了个无比难堪的眸色。 “老祖宗可明白我的意思?” 薛老太太起先只是蹙着眉地在回想《红线记》里的剧情,冷不丁听出了莹儿的言外之意,后背里立刻潆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冷汗来。 莹儿的意思是…… 薛老太太立刻沉下脸,冷厉地追问:“你是从何处得来的消息?消息可属实?这等大事可不能容你拈酸吃醋。” 莹儿面貌沉静地答道:“老祖宗明鉴,便是给妾身一百个胆子,妾身也不敢在这等事上扯谎。” 第一百五十八章红杏出墙(下)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近些时日,刘氏红光满面地张罗着长房的婚事,一月里发了两回赏银,惹得下人们又惊又喜。 薛老太太称病不出,连两家交换庚帖一事都不肯露面。 起先刘氏提心吊胆,只怕大长公主会心生不满,谁曾想大长公主根本不把这些小事放在心上。不仅如此,人前趾高气扬的大长公主待刘氏的态度和善又热络。 刘氏受宠若惊,被蓬勃又汪洋的喜意冲昏了头脑,根本瞧不出任何的不对劲。 两家交换庚帖之后,大长公主也算是松了口气。 接下来只要再拖半个月的功夫,让安平县主顺顺利利地嫁给薛国公府,之后再趁着薛锦楼归京之前悄悄堕了她肚子里的胎,这事便神不知鬼不觉地瞒过去了。 至于薛锦楼回京后会不会发怒癫狂,便不在大长公主的计算之中。 * 成婚前夕,莹儿安安心心地窝在挽莹院教养两个儿子。 福哥儿正是能说会唱、猫嫌狗厌的时候,府里的丫鬟们都被他痴缠的一个头两个大。 惯常对他严苛不已的莹儿也破天荒地没有责骂福哥儿。 福哥儿愈发无法无天,成日地在挽莹院的庭院里疯跑,奶娘和丫鬟们根本看不住他,一个不留神便让福哥儿平底摔在了假山石旁。 福哥儿秉着一口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的念头,硬是一瘸一拐、灰头土脸地走回了挽莹院。 奶娘们瞧见他此等惨状,立时吓得魂飞魄散,赶去正屋向莹儿禀告此事。 莹儿立刻请人去传府医,沉着脸将丫鬟和奶娘们都骂了一通,瞧见了福哥儿腿上的伤痕,一时双眸一红。 不一时府医赶来了挽莹院,立刻为福哥儿包扎伤口。 莹儿见福哥儿不哭不闹地坐在奶娘怀里,沉静的仿佛像个小大人一般,心里愈发酸涩。 为人母者,自然该为自己的孩儿撑起一片天地来。 她出身卑微,且没有领悟过父母亲人的呵护,便只能磕磕绊绊地学着做福哥儿和然哥儿的娘亲。 前些时日刘氏大张旗鼓地操办薛锦楼与安平县主的婚事,那时的她尚且能淡然处之。 并竭力告诉自己:薛锦楼只爱她莹儿一人,并不会对安平县主有半点情意。即便安平县主进了门,多半也只是个傀儡正妻而已。 可今日福哥儿的受伤却给了她当头一棒。 如今安平县主尚未进门,奶娘们便敢如此不经心地照顾福哥儿,将来若是安平县主生下了嫡子,薛国公府内哪里还有福哥儿的立足之地? 莹儿险些咬碎了一口银牙,清灵的面容以及波澜不惊的心绪里终于被层层叠叠的惧意催生出了个口子。 人一旦有了软肋,便会瞻前顾后地害怕,害怕失去,也害怕毁灭。 “照顾福哥儿的奶娘罚没六个月的月例,丫鬟们罚没三个月的月例,往后若再有此等情况,挽莹院便容不下你们了。”莹儿罕见地发了火,吓得奶娘和丫鬟们跪地求饶,连连说不敢再犯。 莹儿恼怒到了极点,便也没有刻意封锁消息。 午时,刘氏因事务繁忙而抽不开空,便派了嬷嬷们来打听福哥儿的情况。 “太太的意思是姨娘要多对大爷上点心才是,可别让这么小的孩子留下疤来,将来婚事会比旁人艰难一些。”那嬷嬷一板一眼地训诫莹儿道。 莹儿笑着应了,送走那嬷嬷后便阴沉着脸钻进了内寝。 不一时,福哥儿摔跤的消息传到了薛老太太耳朵里。 自薛锦楼赶赴西北战场之后,薛老太太便迷上了诵经祈福。 人在汪洋无垠的道法跟前显得格外渺小。 薛老太太虔诚地诵经祈福,自然相信神鬼一事。 安平县主与薛锦楼的八字并不合适,且如今县主尚未进门便闹出了福哥儿受伤一事,她心里愈发不喜。 隐忍了许久的薛老太太便不顾身边婆子们的劝阻,执意要赶去云和院阻拦这桩亲事。 刘氏却是油盐不进,无论薛老太太如何劝阻,她都铁了心地要安平县主进门。 无可奈何之下,薛老太太才向刘氏吐露了安平县主有孕一事。 “你那一回算计了楼哥儿,惹得母子两人离了心。如今公主摆明了是要我们薛家做接盘侠,莫非你也能惹下这口气不成?等楼哥儿回京之后你又该如何向他交代?”薛老太太毕竟年迈入谷,说话做事也不如年轻时那般雷厉风行。 她并未拿准安平县主有孕,不过是捕风捉影而已。 刘氏便攥住了这等空隙,白着脸对薛老太太说:“母亲是老糊涂了不成?如今咱们家已经与公主府交换了庚帖,这亲事哪里是说退就能退的?况且安平县主也是正儿八经的世家贵女,如何会做出这种让祖上和皇家蒙羞的丑事来?” 安平县主有孕一事实在太过惊世骇俗,刘氏怎么也不肯相信。 迫不得已,薛老太太只能对刘氏说:“我记得你娘家有个百晓生,另还有一队专门打听隐秘消息的街溜子,你若是不信,便使人去公主府打听打听消息,总要求个心安才是。” 刘氏闻言思忖一番后,终是拗不过薛老太太的坚持,便回娘家去搬了救兵。 不曾想成亲家大长公主多有戒备,不仅多次让府里知晓内情的下人们三缄其口,更不许公主府的小厮和丫鬟们与外头的人多接触。 至于伺候安平县主的那几个丫鬟,也是一家子性命都攥在公主手里的家生子,绝然不敢往外说出半个字的隐秘。 所以刘氏娘家那一队打听消息的人铩羽而归。 刘氏也放下了心,并与身边的嬷嬷们抱怨道:“娘如今是愈发迷信了,怎么会传出安平县主怀有身孕这样的事来?” 嬷嬷们都不帮腔。 开春三月,万物复苏、草长莺飞。 薛国公府门前的石狮子上挂起了彩缦,府内各处都是张灯结彩的喜状。 大婚之日,京城各处的街坊都被安平县主的聘礼围了个水泄不通。 此番大婚,薛锦楼虽不在京中,可京城的贵妇小姐们全都热络地赶到了薛国公府,纷纷备上厚礼,恭祝两家联姻之喜。 恰在喜轿子停在薛国公府门前,喜婆们唱念做打,正要赶去公主府接新娘子时,远处的街坊里却跑来了一匹骏马。 骏马之后才是一小队先行列兵。 列兵赶至薛国公府门前,大声嚷嚷道:“薛世子大败鞑靼、凯旋而归,大部队正在西北处缓缓驶向京城,薛世子领头阵,大约两个时辰后便能先一步抵挡京城。” 第一百五十九章薛锦楼归来(上)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列兵本是薛锦楼身边的亲卫,名为薛易凯,虽是微末如草芥般的出身,却靠着在战场上英勇无畏的锐气立下了赫赫战功。 此番大败鞑靼之后,永明帝定有丰厚嘉奖,薛国公府的爵位只怕还要再往上升上一升。 薛易凯奉了薛锦楼之名,火急火燎地赶来了京城正街,就是为了阻挠这桩门不当户不对的婚事。 如今眼瞧着薛锦楼身上的功勋与官职还要再往上升一升,又何必要奴颜屈膝地瞧大长公主的脸色? 莹儿提笔写下的家书已送至薛锦楼的手中。 薛锦楼了解莹儿的性子,她如此和善又心软的人,若不是被逼到了穷途末路的境地,如何会在信中吐露出如此直白又哀伤的情绪来。 一年半的漫长岁月,已让彻骨的思念爬遍了薛锦楼体内的五脏六腑。 他根本顾不得什么缓兵之策,顾不得什么迂回之礼,在得知刘氏私自为他定下与安平县主的婚事之后,薛锦楼险些震怒的砸碎手里的银剑。 他在战场上九死一生地拼搏,不过是想挣出点军功来名正言顺地迎娶莹儿而已,偏偏刘氏一意孤行,险些便坏了他的大计。 困顿之下,薛锦楼便派了亲卫里骑马最迅捷的薛易凯,让他先快马加鞭地赶回京城,不论使出什么样的法子来都要阻拦薛国公府与大长公主府的婚事。 所以薛易凯这一嗓子也着实吓到了那些簇拥在薛国公府旁的宾客好友们。 宾客们愣了好些时候,怔惘的面容里才由内而外地迸发出了鲜活的喜色,“边关将士们大败鞑靼,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呢。” 另有不知内情的人笑着共贺薛锦楼道:“薛大将军如今是越来越争气了,不仅立下了赫赫战功,又即将娶得美妻进门,往后的官途必然坦荡无比。” 唯独薛国公府内的刘氏知晓了薛锦楼即将归京的消息后,脸上的笑意丝毫不达眼底。 心心念念的儿子凯旋而归,为母之人怎会不高兴?可薛锦楼回京的日子也着实太凑巧了一些,怎么刚好是他大婚的这一日? 若再晚上一日,两家的婚事便能圣母煮成熟饭。她也不必如此惊慌不安。 思忖之下,惊魂未定的刘氏便派人把莹儿唤了过来,并沉下脸子问她:“我交代你的事,你可帮我办妥了?” 莹儿抬起自己红肿如烂桃儿般的眸子,装傻充愣地问:“太太这是何意,妾身不明白?” 刘氏重重地搁下了手里的茶盏,瞪了她一眼后问道:“自然是让你搞定楼哥儿一事,你可有给他写过家信,信中可曾言及过与安平县主的这桩婚事?” 近来刘氏为了把这桩婚事办的漂漂亮亮的,便实在抽不出空来询问莹儿这等细枝末节的小事。 莹儿也乐得自在,便躲在挽莹院里装傻充愣。 如今薛锦楼已快马加鞭地赶回了京城,这桩婚事便必然圆满不了,莹儿心中稍稍安定了几分,便道:“回太太的话,妾在半月前便给世子爷寄去了一封家信,言明了安平县主一事。” 她的话里不掺半分虚言——只是信上的内容与刘氏预想的不大一样而已,譬如刘氏是要让莹儿在家信上多说些好话,而莹儿却把对安平县主有孕的猜测统统写了上去。 薛锦楼收到家信时必然震怒无比,所以才会如此雷厉风行地赶回京城,连一刻钟都不愿意耽误。 “太太放心吧,世子爷不是个蛮不讲理的人,只要您好生于他解释一番来龙去脉,他会明白您的难处的。”莹儿似一朵解语花般在旁婉言劝解刘氏。 刘氏听了莹儿的劝语,好歹压下了纷杂无比的慌乱,并笑着道:“是了,楼哥儿是个孝顺的孩子。我也是被迫才会应下这桩婚事,他总能体谅我的难处才是。” 最后这一句话,刘氏反复地叮咛了几遍,似是在与莹儿说话,又更像是在自我安慰。 约莫一刻钟后,大长公主府派来的喜娘绕过影壁,悄悄地立在花厅门扉处问刘氏:“太太,吉时已到,咱们的喜轿子也该出发了。” 经过喜婆的提醒,刘氏这才从扶手椅里起了身,堆起鲜活的笑意后便走出了前厅,“是了,是了,可不能误了吉时。” 莹儿紧随其后,眼睁睁地瞧着数十个喜婆簇拥着锦衣华服的刘氏,自往乌泱泱的宾客堆里走了过去。 她悠然自得,约莫知晓这场婚事必然是办不下去了,便与身后的小桃说:“一会儿世子爷必然会大怒一场,只怕他饿久了肚子会伤身呢,你们快去挽莹院里吩咐厨娘,好歹也做一碗世子爷爱吃的面食备着。” 小桃笑着觑她,透亮的眸子里满是揶揄之色,“姨娘是高兴的昏了头了,世子爷平素不爱吃面,此去西北也必然餐餐与干食相伴。奴婢瞧,您还是亲自回一趟挽莹院,为世子爷做些糕点吧。” 莹儿闻言也笑着点了点头,便在丫鬟们的搀扶下娉娉婷婷地走回了挽莹院。 * 喜轿方从薛国公府的红漆木大门中驶去,宾客们含笑着说了不少吉利话。 正街的拐角处却骤然尘土飞扬,再细等了一刻钟,蹁跹的尘土便勾带起一阵子急促又有韵律的马蹄声。 宾客们的视线不可自抑地挪向正街的拐角处。 短短一息之间,一身墨黑色戎装的薛锦楼便纵着枣红色骏马朝薛国公府的方向疾驰而来。 阔别近两年的光阴,如今的薛锦楼已褪下了当初的少年青涩,面如冠玉的脸庞里捎带起了几分肃杀的阴狠气势。 宾客们都看待了眼,好半晌才指着薛锦楼的方向问了一句:“这……这不会就是薛家世子爷吧?” 这时,薛国公府的下人们遥遥地朝着正街的方向张望了一番,旋即便惊喜无比地说道:“是世子爷,我们世子爷凯旋归来了。” 刘氏本打算回前厅休息一番,也向趁着四下无人之时仔细想想对策,一会儿等楼哥儿回来以后她该如何向楼哥儿解释? 本以为薛锦楼起码还有一两个时辰才能赶赴京城,不曾想他竟已杀到了薛国公府门前。 这下她才是花容失色、避无可避了。 第一百六十章薛锦楼归来(下)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一身戎装的薛锦楼翻身下马后便卸下了头上重如千斤的甲帽,气势汹汹地走进了薛国公府。 驶到正街的喜轿折返而回,为首的喜婆并不知晓薛国公府的内情,便含笑着走到了薛锦楼面前,问他:“世子爷回来了,今儿是您大喜的日子,很该换上新郎装束,去大长公主府迎娶新娘才是。” 这原本便是情理之中的事,若薛锦楼与安平县主情投意合,自然会应下喜婆之言,并喜滋滋地驾马去迎接自己的新娘。 可惜,薛锦楼对这场婚事嗤之以鼻。 所以他只是肃冷着一张脸,理都不肯理喜婆,只是迈着沉稳无比的步伐,怒冲冲地走进花厅。 刘氏听闻薛锦楼进府的消息后,怎么也压抑不住心中的颤栗,便坐于扶手椅里朝身边的嬷嬷们投去个求助的目光。 她与儿子分别甚久,本不该在儿子不知情的情况下替他定下这桩婚事才是。 可……可大长公主步步紧逼,安平县主又着实身份高贵,一旦娶了她进门,薛国公府的地位也能水涨船高。 刘氏为自己加油鼓气了一番,临到薛锦楼走进花厅,朝着她跪地一礼的时候,她也能稳住自己的心绪,不让惧意露出来半分。 “儿子不孝,让母亲担心了。”许是历经了西北漫天烟沙的侵蚀,薛锦楼的嗓音已不如当初那般清冽如玉,而是各处都透着沧桑之意。 刘氏霎时便忘却了心中的惧意,转而开始疼惜自己的儿子。 “娘的好楼哥儿,你必是在西北受了不少的苦,天杀的鞑靼人,好端端的干什么发动战事?”刘氏立时嚎啕大哭了起来,哭声也是情真意切。 薛锦楼远在西北的这两年里,也是格外思念着自己亲人兄弟,骤然瞧见了憔悴不已的刘氏,连心口盈润着的怒意也淡去了不少。 母亲是糊涂,所以才会被大长公主耍弄的团团转。他在西北战场上见惯了生离死别,好不容易才保下了一条命来,自然不会为了此等小事责怪刘氏。 薛锦楼暗自叹息了一声,想起那大漠孤烟上与鞑靼军队们厮杀的景象,心猛地往下沉了一沉。 “母亲,这场婚事……”薛锦楼言尽于此,微微敛下去睫羽里显露出几分疲累来。 收到了莹儿的家信之后,薛锦楼惊惧难安,当下便慌不择路地赶来了京城,一路上昼夜不分、风餐露宿,还跑死了两匹他视若珍宝的骏马。 幸而这一切都是值得的,他成功地在一切瓜熟蒂落前赶回了京城,组织了这场错误的婚事。 “我……我也是为了你好。”刘氏支支吾吾半天,从唇舌间挤出了这几个字。 薛锦楼瞥了她一眼,无情地打断了她的狡辩之语,“大长公主如此眼高于顶的人,如何会突然地母亲如此热络?母亲并非蠢笨之人,细想一番便能发现里头的隐情?” “什么隐情?”还不等刘氏追问,屋外候着的亲卫们便已急匆匆地走进了前厅,隔着影壁禀告道:“将军,公主府的府医已被我们绑来了薛国公府。” 刘氏的脸色霎时惨白无比,既惊讶于薛锦楼肆无忌惮的行径,又害怕他与大长公主交恶后会徒生事端。 “楼哥儿,你做什么要绑来大长公主家的府医?”话一出口,她便猛然想起了前些时日薛老太太与她说过的话语。 薛老太太说,安平县主有了身孕,正因她陷入了如此纸包不住火的境地,大长公主才会这般殷勤地促成她们两家的婚事。 那时的刘氏对薛老太太的话语嗤之以鼻,她想,安平县主也是京城里有名有心的端雅贵女,怎么可能会做出如此不堪的事来? 况且大婚这一日如此劳累,新娘还要在人前拜堂过礼,若安平县主当真有孕,根本瞒不过宾客们的火眼金睛。 结亲不是结仇,大长公主纵然权势滔天,也不能如此欺负人。 刘氏心间隐隐有些难堪,可面上还要摆出一副不动如山的安然模样,疑惑般地问薛锦楼:“楼哥儿快别打哑谜了,快告诉娘。” 薛锦楼本也不想瞒着刘氏,闻言便道:“母亲耐心些,等府医过来了,您便什么都知晓了。” 如今的他已不屑用当初在刑部时惯常用的手段,而是将开过血刃的匕首横在了府医的脖颈处,冷脸问他:“说实话还是死,你自己选。” 薛锦楼不仅要让这府医死,还要让他的家人们一起陪葬。 府医被吓得颤颤巍巍地跪倒在了地上,被薛锦楼派来的亲兵们死死押在了地上,霎时没了主意,只能老实交代。 自从安平县主有孕之后,大长公主便不让府医来为她把脉看诊,府医知晓的消息也如凤毛麟角般稀少。 可唯一能确信的就是,安平县主的确揣了什么隐秘在,否则不会一连三个月不把平安脉。 并且听大长公主府里的下人们闲聊时,都说如今的公主府被公主的眼线看守的连个蚊子都飞不出去。 这府医年纪老迈,又不是个爱嚼舌根的人,大长公主索性赐下了几百两的赏银,便让他告老还乡了。 谁曾想薛锦楼手底下的人竟跑去燕州把这府医提来了京城。 薛锦楼瞥了一眼涕泪横流的府医,见他再也拷问不出什么消息来,便从袖袋里扔下了两张五百两的银票。 “你既老实交代了,我也不会亏待了你,放心吧,我的亲卫会把你护送回燕州。” * 大长公主府门庭若市。 宾客们为了目睹薛家求亲的画面,已站在公主府门前僵立了许久,张望着要去瞧薛家的喜轿。 大长公主身边的婢女走来石狮子处瞧了几回,却总是瞧不见薛家人的身影。 安平县主已在闺房里蓄势待发,只等着嫁给心上人圆梦。 大长公主则忙碌了整整一个上午,一刻也不得闲,面容里隐现几分疲累。 婢女来报,薛家人不见踪影。 大长公主方才沉下脸子问:“怎么误了吉时?还不快派人去薛家问问情况?” 话音甫落,又有一拨婆子从侧门走了进来,脸上染着鲜活的喜色,“公主,薛家的喜轿来了,就在二门口呢。” 第一百六十一章荒唐的婚事(上)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大长公主听闻薛国公府的喜轿如约而至,心头压着的大石陡然一松,可听到喜轿停在二门处时,威容赫赫的面容上隐隐露出几分不虞来。 “他们薛国公府是三媒六聘地求娶了本宫的安平,谋的是正妻之位,又不是什么登不得台面的妾室,喜轿如何能放在二门之上?”大长公主显然是勃然大怒,手边的镶黄石团扇也随意一扔,正砸在了青石地砖之上,那缀在一处的镶黄石碎了个四分五裂。 “公主息怒。”婆子们不敢直面大长公主的怒火,便一叠声地跪倒在了地上,恳求着大公主的息怒。 大长公主陷在凌然的怒意之中,应不愿在女儿大婚之日闹出折损公主府声誉的丑事来。 罢了,这桩婚事到底是公主府心怀愧怍在先,她也不好过分矜傲,省得惹怒了薛家。 “二门就二门吧。快让喜婆们将县主领出闺房,再派了丫鬟和小厮拦住那些爱嚼舌根的宾客们。”大长公主叹息着道。 不多时,公主府便响起了热热闹闹的锣鼓之声,红漆木大门旁的宾客们即便探长了脑袋要去瞧府内的景象,却什么也瞧不真切。 宾客们正怨声载道之时,几个喜婆已堆着笑上前打圆场道:“吉时已到,喜轿已从二门处接到了娇美的新娘子,各位尽可领了喜糖退散而去。” 古往今来,世家大族结亲之人哪里有从二门口迎新娘的道理,这哪里是娶正妻,分明是纳妾室才对? 宾客们闻言都忍不住面面相觑了一番,望向彼此的眸眼里凝出了相差无几的讶异。 只是他们各个立在门厅森严的公主府前,不敢说出心中的隐秘来,便笑道:“既如此,咱们便进府里吃席吧。” 另有一拨与薛家相熟的宾客们绕过京城正街去薛家喝酒,只是其中已有人知晓了薛锦楼归京的消息,便问:“薛世子不是回京了吗?” “是了,我也听说了,回京了不是更好吗?办婚事哪里有新郎官不在的说法?”另一宾客笑问。 “你懂什么?薛世子可一点都不愿意娶安平县主,这事是薛家大太太做的主,不然薛世子为何要这么急急忙忙地赶回京城?” 这宾客说的煞有其事,好似是知晓了不少薛家的内情,正要再大放厥词的时候,忽见前头拐角处响起一阵兵荒马乱的马蹄声,宾客们立时噤了声。 还不等纵马而来的薛锦楼行至街尾,天边便陡然炸出一道道惊雷,惊雷声轰鸣而来,顷刻间便震颤的人惊惧不已。 薛锦楼策马疾驰,斜风刮起他鬓边散乱不堪的碎发,勾勒出几分器宇轩昂的男子气概来。 宾客们看呆了眼,为首的那一个率先回过神来,笑着对薛锦楼说:“世子爷亲自来迎娶自己的新娘了。” 他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薛锦楼凌厉的眼刀扔了过来,吓得那宾客不敢再言语。 * 安平县主才上喜轿,因心中着实欢喜的缘故,摆在裙边的那一双柔荑微微发了颤,隐隐露出几分激动来。 喜婆们在沿途的鹅卵石路上扔了不少甜枣和花生,祈愿着安平县主与薛锦楼能甜甜蜜蜜地过上一辈子。 喜轿的门被红彤彤的斗勾卷开,安平县主才要坐上喜轿时,却忽然听见了身后响起的一阵吵嚷之声。 喜婆们也循声往回张望了一番,却不想正巧瞧见了疾驰而来的薛锦楼。 她们并不知晓薛锦楼不愿迎娶安平县主的内情,当下便咧开嘴笑道:“县主,你的夫朗亲自来迎娶你了。” 安平县主正陷在无穷无尽的甜蜜之中,冷不丁听得此话,哪里还能顾忌着尊严与矜持,立时便揭开了自己脸上的红罩头,笑着唤了远处的薛锦楼一声:“锦楼哥哥。” 薛锦楼行到二门处,见四下偏僻无人,并无闲杂人等在此张望四聚之后,才勒起了缰绳。 他英武俊朗的身躯映在每一个喜婆的眼里都是一道灿亮无比的风景线。 安平县主尤其欢喜,那双秋水似的美眸里甚至还因为过度的激动而渗出了些泪水。 “锦楼哥哥。” 天知晓她为了能嫁给薛锦楼而付出了多少努力,即便如今身怀有孕,她心里依旧兴奋无比。 她想,那孩子不过是个美丽的错误而已。既然母亲已经下了狠手活生生地打死了那个极为肖想锦楼哥哥的小厮,前尘旧事就再也不重要了。 “县主。”眼瞧着安平县主提着裙摆便要往薛锦楼的身旁跑去,喜婆们忙要以于理不合的理由阻拦她。 安平县主一门心思追求至高无上的爱情,别人越是劝阻,越能激发出她心中不顾一切的渴求来。 她心中的美梦如稍纵即逝的泡影一般越捏越大,直到她奔向薛锦楼身旁后,却被他冷然的一句:“县主。”逼退了三舍。 薛锦楼面如冠玉的脸庞上没有半分欣喜之色,他冷冷淡淡地瞥了安平县主一眼后,几乎是嗤笑般地对她说:“有孕在身的人,可不能跑的这么快,仔细肚子里的孩子。” 喜婆们脸色大变,连安平县主也怔在了原地,被彻骨的寒冰吓得久久未曾回神。 这时,大长公主身边的心腹嬷嬷率先回过神来,笑着对薛锦楼说:“世子爷在浑说什么呢?什么怀孕?这儿哪有怀有身孕的人?” 那心腹嬷嬷姓康,平日里为人最小心谨慎,也是最受大长公主器重的奴仆。她自然知晓安平县主身怀有孕的内情,只是不能在人前露出半点风声来而已。 薛锦楼瞥了一眼康嬷嬷,露出个似笑非笑的笑颜,“明人不说暗话,嬷嬷若是聪明些,就该进府去禀告给公主听。薛某此生最厌恶的事便是被人欺骗,若是贵府不想把此事闹大,还是要给薛某一个说法才是。” 这已是明晃晃的威胁,康嬷嬷挂不住脸上的笑意,便只能肃着面容道:“薛世子略等一番,奴婢这就进屋去向公主禀告。” 喜婆们面面相觑,不敢把这些世家大族的隐秘听入耳中,只敢装聋作哑地垂下头。 片刻后,等的没了耐心的薛锦楼才瞧见了二门处走来了一群乌泱泱的奴仆,为首的那人装扮的雍容华贵,任谁都能认出她就是名动京城的大长公主。 只是此刻大长公主的面容里漾着气势滔天的怒意,而她本就是被金石玉器养出来的矜贵之人,沉下脸子的样貌愈发露出几分深重的威严来。 旁人怕她、惧她,薛锦楼却不怕。 他如松如柏的身形里没有露出半分软弱之色,只是静静地伫立在原地,等到大长公主走近他身前时,才笑着行了礼:“臣参见公主娘娘。” 第一百六十二章荒唐的婚事(下)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大长公主裹着深重的怒意气冲冲地走到了薛锦楼的身前,不由分说地便抡起皓腕煽了薛锦楼一巴掌。 她盛气凌人惯了,从没有低头认错的时候。也正是因为如此傲然的性子,才会与徐国公闹成了老死不相往来的境地。 大长公主从不认为自己有错,凡事也只以自己的利益为先,也不会像人低头认错。 薛锦楼的威胁映在她的眼里便是在刀尖上起舞般的行径,她这样被人捧在手心里疼宠的金枝玉叶,怎可被人肆意威胁? 大长公主突如其来的掌掴让薛锦楼与周围的一众喜婆们都陷入了亢长的沉默之中。 她们皆不敢置信地凝望着大长公主气势汹汹的做派,心里怕是惊愕。 薛锦楼带着大雍朝的军队凯旋而归,驱除鞑靼,保卫边关,立下了汗马功劳。 陛下的封赏必然不会只是简单的金银财宝而已,说不准还会把薛国公一位赐给薛锦楼。 此时的他风光无限,岂是大长公主能肆意掌掴的人? 薛锦楼被打的一愣,好半晌才偏过了头来,自嘲般地笑道:“公主好掌风。” 大长公主仍是那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周围的喜婆与慢一步回过神来的安平县主都拦在了大长公主身前。 “母亲,公主!” 一时间,二门外惊呼声无数。 大长公主心疼女儿,索性便对康嬷嬷说:“薛家世子既然没有要与我们公主府成亲的意思,咱们安平也不必上赶着倒贴,康嬷嬷,快把县主扶回自己的闺房里。” 话音甫落,安平县主素白的脸蛋上便立刻挤出了两行清泪。 她不明白,为何只差一点点她就能达成夙愿,嫁给心上人做正妻。薛锦楼却莫名其妙地提起了有孕一事,母亲煽了他一巴掌,好似是不肯让她再嫁到薛家了。 于安平县主而言,嫁给薛锦楼已经成为她心中最大的执念。 所以她便僵立在了原地,好半晌不肯挪动自己的步子,只道:“母亲,不要。” 大长公主正是怒意凛凛的时候,震怒之下的面容里不见半分柔和之色,她瞪了康嬷嬷一眼,问她:“你是聋了不成?没听见我的吩咐吗?” 话音甫落,康嬷嬷才悻悻然地拉过了泪流满面的安平县主,给其余的婆子们使了个眼色,一伙人簇拥着她回了内宅之中。 等到安平县主不见踪影时,薛锦楼才觉得自己脸颊处的刺痛感消退了不少,此时的他尚且留有几分理智,便笑着瞧了眼渐渐往二门处围过来的宾客们,并问大长公主:“看来公主的意思是不怕安平县主的事闹大了。” 他有恃无恐的话语让大长公主身子一僵,陡然忆起了女儿怀有身孕一事,若这事传到京城众人的耳朵里,非但她颜面尽失,还会带累皇家的颜面。 太后娘娘与永明帝都是把皇室脸面看的无比重要的人,大长公主可不敢为了女儿去触他们的眉头。 短暂的思索之后,大长公主便瞥了一眼薛锦楼,忍着心头的怒意道:“进府里说话吧。” 薛锦楼本意也不并想与大长公主府撕破脸皮,他不过是要阻挠这场婚事而已。 他一颗真心向莹儿,除了莹儿以外,没有人能成为他的正妻。 * 顷刻间,薛锦楼便跟随在大长公主一行人的身后,绕过十几道弯弯曲曲的抄手游廊,走到了前厅。 此时安平县主已不见了踪影,薛锦楼便立在前厅的地砖之上,凝眸望向上首的大长公主。 “安平县主有了身孕,此事可是真的?”薛锦楼开门见山地问。 大长公主蹙起了柳眉,矍铄的美眸里扬起几分不耐,她瞥了眼身下立着的薛锦楼,本是想厉声呵斥他一番,话到嘴边却又变成了:“你想如何?” 她甚至没有为自己女儿有孕一事作出个合理的解释,而是这般冷傲地承认了。 薛锦楼心下一松,意识到自己的猜测作了实后,脸上的神色便游刃有余的多。 “公主别慌,臣与安平县主无仇无怨,不会出去败坏她的名声。只有一点,臣已有心悦之人,不想让安平县主成为我的傀儡正妻,所以还请公主您收回成命。” 薛锦楼将自己的条件明明白白地摆在了安平县主眼前,坦诚无畏到了极致。 “公主意下如何?”他又问。 薛锦楼瞥了一眼上首的大长公主,见她已陷入了沉思之中,骤然便垂下了眸子,静静等着她的回答。 “你只想退亲?”此时的大长公主已从无边无际的怒意里拢回了些思绪,她不再恼怒,而是询问薛锦楼:“其余的你什么都不想要?” 她虽不知晓薛锦楼从何处知晓了女儿有孕的消息,可他这一批京城男儿郎里的翘楚,手底下出一批能人异士也是常有之事。 “我只想退亲。”薛锦楼掷地有声地说道。 可大长公主却没有任何心安之意。她只相信只有死人才能永远保守秘密,活着的人永远有泄漏秘密的可能。 所以她便给康嬷嬷使了个眼色,对薛锦楼说:“本宫也并非不信世子爷,只是为人处事的时候多留个心眼总是件无可指摘的万全之事。这桩亲事是我们公主府理亏在先,既然世子爷想退亲,那便请你以薛国公府的名义签字画押,承诺你永远不会把安平有孕的事说出去。” 纵然薛锦楼已退避到如此仁善的地步,可大长公主还是摆出了一副咄咄逼人的模样,要让他做出一个承诺来。 周围的丫鬟和婆子们都漠然的垂下了头,仿佛早已习惯了大长公主这般蛮横无理的做派。 片刻之后,薛锦楼才勾起嘴角的一抹笑,无所谓般的说道:“公主一片慈母之心,臣自然能体谅。” 薛锦楼所求不过是想与安平县主解除婚约,签字画押等事不在话下。 他越是痛快,大长公主心里就愈发疑惑,蹙着眉问了他好几回:“你就只是想和安平解除婚约?往后你不会以此威胁来逼迫我们大长公主站队吧?” 薛锦楼汗颜:“还请公主放心,薛某居然不会做出这对阳奉阴违的事来。” 说着,他便在大长公主府的幕僚。草拟出来的章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大名。 第一百六十三章彻骨的思念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大长公主眼睁睁地目睹着薛锦楼在文书上签字画押之后,高悬着那颗心才真切地落了地,她望向了身后立着的薛锦楼,觑见他雄姿英发的身躯,心里才猛地升腾起些疲累之色。 昨日她已让人进宫去探过永明帝的口风,别的口风没问到,却问到了永明帝即将要重用薛锦楼一事。 大长公主也知晓如今大雍朝的朝政脏污的如同一团乱泥,好不容易才出了个像薛锦楼一般年少有为的英才,永明帝自然要重用他。 早些年大长公主之所以不愿意同意安平县主与薛锦楼的这桩婚事,最关键的原因就是她瞧不上薛国公府的门第——满京城谁人不知晓薛国公府大房与二房生了龃龉,大房形单影只,薛国公府尽显颓势。 她的女儿安平县主是与婉仪公主更尊贵的存在,自小到大都在父兄与她的掌心里疼宠而大,便是太子妃也做得,又何况是做他薛锦楼的正妻? 那时的大长公主迟迟不肯应下女儿的请求,也不许她嫁给薛锦楼为妻。 “罢了,本宫信得过薛世子的为人。”说罢,大长公主便收起了心里凌乱的思绪,一如当初般冷艳无比地挪开了眸子,不让内里的遗憾泄露出来分毫。 她想,薛锦楼既已知晓了安平有孕一事,必然不会再愿意当这个冤大头,枉费了安平对他的一片深情,到底是缘分淡漠了几分。 薛锦楼不曾料想到此番退亲会如此容易,登时大喜过望,彬彬有礼地辞别了大长公主后,便走出了前厅。 至于这场未完成的喜宴该如何善了,便不是薛锦楼该去担心的事情——纵马回薛国公府的路上,他只觉得风清花香,各处都惬意到了极致。 刘氏躲在薛国公府里唉声叹气,默了好些时辰后,才与身边的嬷嬷说:“这事真是我做错了吗?” 那些嬷嬷不敢搭腔,只有薛老太太派来的嬷嬷心直口快地说:“太太才是世子爷的亲娘,比我们这些做奴婢的人更了解世子爷的性子,难道还不知晓世子爷心悦祝姨娘心悦到了无法容下别人的地步?” 一番话砸的刘氏哑口无言,好半晌才叹息着说道:“你们的意思我明白了。” 约莫等了一个时辰后,薛锦楼才缓缓回了薛国公府。刘氏吩咐丫鬟和小厮们撤下了各处挂着的大红灯笼,并道:“就当这场婚事没存在过。” 她私底下为了这桩婚事贴出去不少现银,如今自然是打了水漂。只是刘氏也明白家和万事兴的道理,若是她强逼着薛锦楼去娶安平县主,母子俩的情分必然会损伤上大半。 更何况,安平县主也着实是没脸没皮。既怀了别人的子嗣,怎么还能硬赖上她们楼哥儿?差一点,刘氏就成为了薛家的大逆罪人。 刘氏正坐在云和院的正屋里庆幸时,莹儿已在小桃等人的帮助下替薛锦楼做好了一碟香气四溢的糕点。 做完了糕点后,莹儿便特意躲进正房里仔细打扮了一番,将妆奁盒里精致又高雅的钗环都寻了出来,比对一番后挑了一支百子莲心金钗。 衣衫则选了一条烟粉色的百蝶衫,配着白狐皮大氅,端的是一副雍容华贵的模样。 小桃等人在一旁赞不绝口:“姨娘出落越发水灵灵了,瞧着要比人家二八年华的女孩儿都俏丽呢。” “你又哄我。”莹儿嗔怪般地剜了小桃一眼,到底是忍不住心口盈润着的喜意,柳眉弯弯盈盈地向上扬起。 她与薛锦楼已近两年未见,这两年里她不知有多么思念薛锦楼,一封封寄往西北的书信里吐露着绕指柔般的思念。 莹儿素来不是个情绪外露的人,可如今立在支摘窗前静静凝望着空旷又寂静的院落,她只觉得万分高兴,连嗅在鼻间的清香都显得那般动人。 她正为了薛锦楼的平安归来而无比喜悦。 除了她满心期望着薛锦楼能凯旋而归外,福哥儿和然哥儿也正思念着他们的爹爹,然哥儿尚且不知事,福哥儿却总是在莹儿跟前念叨着“爹爹何时归来”的话语。 莹儿欢喜之余,不忘对小桃说:“快去把福哥儿和然哥儿抱过来,他们定是也盼着能见一见自己的爹爹呢。” 小桃闻言却罕见地驳斥了莹儿的话语,思忖一番后只劝道:“小别三日胜新婚,姨娘都与世子爷别了多久了,此时不该让福哥儿和然哥儿打扰了你们的二人世界才是。” 她促狭般的一番话说的莹儿羞红了双靥,到底是应下了此话,没有再执意让小桃去请来福哥儿和然哥儿。 等了两刻钟后。 挽莹院外候着的婆子们笑盈盈地朝里侧递了一句:“世子爷回来了。” 此时的莹儿心跳如擂,越是要见到薛锦楼的时候,她反而还生出了几分近乡情怯的惧意。 她害怕,害怕自己已不如两年前那般姣美动人,怕这两年的光阴会让薛锦楼淡忘了她。 她对薛锦楼的情意越深笃,心间便愈发患得患失、惴惴不安。 小桃与芙蕖等人既已知情知趣地退出了正屋,并给莹儿递去了个鼓励的眸色,一时间正屋内便只剩下了莹儿一人。 而薛锦楼正在挽莹院外的廊道上迈开自己脚下如风般的步伐,一颗心扑通乱跳,正满心期盼着能与莹儿相见。 这两年里他在战场上历经了许多九死一生的时刻,每回跌跌撞撞到险些丢了命的时候,他都会思念起自己心爱的莹儿。 他只要想着莹儿还在京城里等着他凯旋而归,心间便会陡然生出无数的气力,催使着他平安归来。 薛锦楼思绪蹁跹,那双如墨般的眸眼里滚过几遭激动之色,等到心跳慢慢和缓了些后,他才推开了眼前的屋门。 屋门一开,立在明堂里的莹儿便一目了然地暴露在了薛锦楼的眼中。 两人都第一时间注意到了彼此的存在,时光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起来,莹儿甚至被蓬勃的喜悦冲刷的身子僵硬无比,只能怔愣地立在原地回望着薛锦楼。 而薛锦楼,这个推崇男儿有泪不轻弹的少年将军,在战场上与鞑靼们厮杀时便是被刀柄砍中了双手也不肯皱一下眉的硬汉,在与莹儿视线交缠的一瞬间,竟不可自抑地红了眼眶。 彻骨的思念化作一滴晶莹的泪珠,凝在他的眸中。 这两年里,他真的好想莹儿。 第一百六十四章求娶莹儿为正妻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莹儿与薛锦楼久别重逢,正是干柴烈火的时候,两人凝望了彼此一番后,便双双奔入了彼此的怀中。 尤其是莹儿,一被薛锦楼抱进怀中后便立刻嚎啕大哭了起来,哭声凄厉又悲怆,仿佛是要把分别这两年里的思念一并哭出来一般。 薛锦楼也抱进了莹儿,他手边用的力道极大,仿佛是要把莹儿嵌入自己的骨肉之中。 “你瘦了。”他哽咽着说道。 莹儿也流着泪道:“爷也瘦了不少。” 许是两人之间弥漫着的伤心意味太过浓重,连屋外的小桃等人也忍不住抹了抹泪,又哭又笑地说道:“好了,这下咱们姨娘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一时外院的婆子又进屋来与小桃说:“外头出了大变故,瞧着云和院那儿的意思是,这场婚事不会再办下去了。” 这可是双喜临门,小桃喜极而泣道:“真好。” * 屋内的薛锦楼已不可自抑地吻上了莹儿的粉唇,两人相拥而吻,仿佛只能以此方式来慰藉自己这颗千疮百孔的心一般。 薛锦楼吻掉了莹儿脸颊处凝着的晶莹泪珠,笑着对她说:“傻姑娘,别哭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 莹儿的泪水有一半都是因欢喜而生。天知晓在薛锦楼赶赴西北的这两年里,她做过几次噩梦,梦中的薛锦楼满身是伤,匍匐在满是硝烟的战场上,身上到处是骇人的伤口。 如今他能凯旋而归,莹儿自然高兴。 两人相拥着互诉衷肠,时光反复在这一刻停缓了下来,彼此间只能听见清晰的心跳声。 “我好高兴。”莹儿抹去泪水之后,便一直扬着浅浅盈盈的笑意。 她是真的高兴,既高兴着薛锦楼的凯旋而归,更高兴着自己与薛锦楼的将来。 上一回薛锦楼寄回来的家书里说,他要用自己的军功换取正妻一位,让莹儿能正大光明地成为他的妻子,往后生同衾死同穴、永不分离。 莹儿在拿到那封家书的时候根本忍不住心头的欢喜,一时又因为薛锦楼炽热的情意而感动不已,便又哭又笑地将那家书反复品阅了几番。 丫鬟们都知晓莹儿已全心全意地爱上了薛锦楼,心里虽觉得以莹儿的身份难以成为薛锦楼的正妻,却也没有出言莹儿的积极性。 万一,世子爷当真能为姨娘寻到一个合适的身份呢?万一永明帝也当真应允下了此事呢? 当日夜里,薛锦楼与瑛瑛果真是“小别胜新婚”,两人颠鸾倒凤到了后半夜,直到天边泛起了鱼肚白的时候薛锦楼才肯放过莹儿。 莹儿怨怪般地拍了薛锦楼一下,委委屈屈地说:“世子爷欺负人,才回京城就这样折腾我。” 她困恼疲惫到了极点,连“妾身”也不自称了,只口称了“我”。 薛锦楼哪里计较这些小事,当下便笑道:“好了,是我不好。” 话虽如此说着,可翌日天明时,薛锦楼又忍不住心内的欢喜,再度与莹儿云雨了一番。 此番云雨,也让莹儿趁机瞧见了薛锦楼后背上狰狞的伤痕,那伤痕从脖颈处攀岩而下,大约有两寸长,瞧着骇人无比。 莹儿登时醒了大半,撑起手臂去瞧薛锦楼的后背,果真在上头瞧见了更多的伤痕,这些伤痕都已结疤作古。 她立时红了眼眶,哽咽着问:“爷怎么受了这么多伤?” 薛锦楼慌忙将她揽进了自己的怀抱之中,轻柔地劝哄她道:“这些伤痕只是瞧着吓人而已,其实早就不痛了。” 怎么可能?那半丈长的伤痕要勾带出多少血肉,薛锦楼又要吃多少苦头,西北苦寒,随行的军医都只是半吊子的手艺而已。 想到此处,莹儿竟是倚靠在薛锦楼的肩头放声大哭了起来。她一哭,薛锦楼就没了主意,只道:“我的小祖宗,别哭了,真的不疼,不信我把上头的痂剥下来给你看。” 莹儿连忙制止她,一叠声地让小桃进屋来伺候,又吩咐她从博古架上拿来药箱,她亲自取了银勺替薛锦楼上药,并满脸心疼地说:“昨夜黑灯瞎火的我也没瞧见这些伤处,爷该主动与我说才是。” 薛锦楼笑笑:“真的不疼了,若不是方才被你瞧见了,我早已忘了这伤痕。” 莹儿嗔怪般地瞪了他一眼,到底不舍得让他吃苦,替他上完药后只道:“这几日爷不能再如此肆意行事了,否则伤口崩开了就不好了。” 许是莹儿动作无比轻柔的缘故,薛锦楼只觉得后背上的伤处泛起了丝丝密密的痒意。转而听得莹儿不许他再荒唐行事,薛锦楼立时露出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我可旷了两年了,你也忍心?”他没皮没脸地说道。 “此事,没的商量。”莹儿撂下了这话后,便披上了外衫,从小桃的手里端过了铜盆,这便要服侍薛锦楼起身。 可薛锦楼在西北边关过惯了独自一人起身的日子,如今被瑛瑛服侍着起身,反倒十分不习惯。 “我自己来吧。” 吃完早膳之后,薛锦楼便换上了崭新的官服,驾着马往皇宫里驶去。 永明帝已在御书房里候着他的到来,因薛锦楼此次大败鞑靼,永明帝心里万般高兴,便对他说:“爱卿尽管狮子大开口吧,不论你提出什么要求来,朕都会答应。” 永明帝知晓少年将军的难得,已是存了心要重用薛锦楼。甚至于将来大雍朝的江山该何去何从,都要系在薛锦楼的手里了。 他本以为薛锦楼会讨要一等功的公爵之位,甚至做好了要把私库里的珍宝赏给他的打算。 谁曾想薛锦楼却跪倒在了地砖之上,并言辞真挚地对永明帝说:“回禀陛下,上阵杀敌是大雍朝的男儿应该做的事,此番我们大雍朝的将士也死伤无数。锦楼不过是侥幸才留的一条命在,并不敢向陛下讨要赏赐。” 永明帝闻言则对薛锦楼愈发满意,此时的他也不免为自家婉仪扼腕痛惜了一番,若是薛锦楼能成为他的女婿,将来也不怕他有不臣之心了。 “你立下如此功劳?朕焉有不赏赐你的道理?”永明帝道。 既如此,薛锦楼便顺势道:“臣有一美妾名为祝氏,她替臣生下了两个庶子,平日里孝顺祖母和母亲不曾有懈怠的时候。且她又贤惠良善,臣恳请陛下准允臣将她扶正,择日便娶为正妻。” 第一百六十五章莹儿的身世(上)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永明帝闻言怔了一瞬,恩威并施的面容里隐现几分不悦。 他并非情真意切的想要重用薛锦楼,不过是朝堂中的人才青黄不接,永明地没有选择的余地罢了。 漫长的一刻钟后,永明帝才轻笑了一声说道:“薛爱卿为何要求娶一个妾室?本朝历代以来便甚少有世家大族的子弟将妾室扶正的例子,你若是这么做了,难道不怕外人的非议?” 薛锦楼居于冰冷的地砖之上,他身姿如高山这边上的松柏一般挺立笔直,他不偏不倚地迎着永明帝裹着疑惑的目光,恭敬地答道:“陛下有所不知,臣对这位姓祝的妾室一往情深。此生已是非她莫娶,还望陛下成全。” 当初薛锦楼之所以不愿意迎娶婉仪公主,也是因为担心莹儿将来的来路罢了。 如今莹儿已为薛锦楼生下两个庶子,一旦被扶正,福哥儿和然哥儿也就成了名正言顺的嫡子。 薛老太太与刘氏如此疼爱两个哥儿,即便一开始不想应允此事,可日头渐长,她们终会有点头的那一日。 尤其是在薛锦楼立下赫赫战功的时候,一旦永明帝颁布了赐婚的圣旨,薛老太太与刘氏更不会行抗旨之事。 无论如何,薛锦楼都做好了要给莹儿名分的准备。 永明帝也沉下脸子思忖了一会儿,帝王心术与臣子间的名声名望无关,于他而言,只怕是更希望薛锦楼娶个无名无份的女子为正妻才是。 若是薛锦楼有了兵权在身,再有个出身名门的正妻在旁辅佐,假以时难免会对永明帝的皇位造成些许威胁。 如今想来,薛锦楼将那妾室扶正,对永明帝百利而无一害。 “爱卿难得有不嫌贫爱富的心思,朕如何会强人所难呢?你既是要迎娶那妾室,朕明日就颁发一道圣旨,应了你的夙愿。”永明帝欣然笑道。 薛锦楼知晓这位善弄权术的帝王终于回过神来,他已瞧明白了自己迎娶莹儿对皇室来说只有漫漫无尽的好处。 “臣多谢陛下恩赐!”薛锦楼跪地行礼之后,又与永明帝说笑了一阵,这才在御前总管的簇拥下离开了皇城。 * 自晨起时莹儿瞧见了薛锦楼后背上了伤痕之后,她便独自伤心了一阵,之后便请小厮们去将朱太医请了过来。 朱太医明明事务繁忙,可一听说莹儿院里的丫鬟来请他,立刻喜盈盈的说:“你们姨娘这几日可还都好?我也有好些日子没见过她了。” 丫鬟们不知晓朱太医有个夭折的女儿肖似莹儿,只在私底下偷偷感慨过:“朱太医也不知道收取了世子爷有多少好处,怎么回回我们去请朱太医来挽莹院看诊的时候,他都这般高兴?” “咱们世子爷出手阔绰,朱太医自然高兴。” 之后,朱太医便在丫鬟们的引领下走进了挽莹院,莹儿打扮的俏丽如三春之桃,正娉娉婷婷的立在廊道之上。 “朱太医来了。”莹儿笑盈盈的说。 朱太医也含笑着走到了莹儿身前,朝着莹儿行了个礼后,才笑着说道:“老朽观姨娘的气色,便知小姨娘这段时间过得极好。” 此番莹儿特地兴师动众地将朱太医请来薛国公府,不过是为了薛锦楼后背上的伤势。 听闻朱太医有几道去除疤痕的秘方,莹儿便从妆奁盒里将自己体己的银子都拿了出来,并对朱太医说:“我们世子爷在西北战场上吃了不少苦,后背上的伤痕瞧着骇人的厉害,敢问太医有没有什么秘方?能治一治这疤痕。” “不知姨娘想讨要的是止疼的秘方还是去疤的秘方?”朱太医问。 莹儿淡淡一笑:“自是止疼的药方。”退一万步说,薛锦楼后背上的伤痕只有莹儿一人能瞧见,只要她不心生嫌弃,这些伤痕也碍不了谁的眼。 朱太医素来知晓莹儿与薛锦楼之间笃定又深重的情意,又因为莹儿肖似自己夭折了的女儿,总是生出几分亲近来。 他便沉思了一会儿,道:“这药方于薛世子而言只怕是无用。倒是姨娘为了世子爷好的这颗心难以痊愈,战场上刀剑无眼,还请姨娘早日想开一些。” 话落,莹儿素白的脸上也不由地露出了几分怔愣来。她自己陷在浓重的情爱之中无法自拔,还要他人来提点她一番时才知晓她已深爱上了薛锦楼。 薛锦楼于她而言,已是密不可分的心悦之中,是掌握她一颦一笑的人。 往日里的朝夕相处时莹儿尚且还瞧不清楚自己的内心,可与薛锦楼分别的这两年里,她才明白,薛锦楼于她而言已是珍重如宝物般的存在。 思及此,莹儿姣丽的面容里也露出了几分释然。 爱就爱了,更何况薛锦楼对她的爱意如此拿得出手,她也该回馈一些心悦才是。 “回回与太医说话的时候,总是觉得茅塞顿开。想我年幼的时候孤苦无依,若是有朱太医这样和善慈爱的爹爹在一旁襄助,我也不知会少早多少弯路。”莹儿如此感慨道。 她的感慨映在朱太医的心中,恰好映衬了这些年思念女儿的苦楚,一时间凝望着莹儿这张与女儿极为相似的面容,只叹道:“罢了,姨娘往后身份尊贵,只怕是有天大的造化呢,老朽说到底也只是个太医而已。” 即便与莹儿相处时总会酿出几分父女情谊来,可朱太医却忌惮着彼此之间天堑般的身份,不敢往外探寻更多。 他最怕的就是自己会给莹儿带来困扰,深宅内院里的争斗隐藏在各个角落之中,稍有不慎便会跌入万劫不复之地。 思来想去,朱太医便往后退却了一步,对莹儿说:“姨娘既事想要从老朽这里得来救助世子爷伤疤的药方,那老朽便斗胆收您几两银子。” 说着,朱太医便要搁下药箱后为莹儿写下药方,却听见廊道后的耳房里迸发出了一阵蓬勃的笑声。 小桃探出脑袋,便瞧见廊道上立着的朱太医与莹儿,便兀自感叹了一句:“也不知是不是奴婢看错了眼,总觉得朱太医的眉眼与姨娘的有几分相像呢。” 第一百六十六章莹儿的身世(下)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小桃一句无意之言,落在嬷嬷们的耳朵里却成了铁骨铮铮的事实。 尤其是挽莹院上月里才添来的张嬷嬷,她为人恭敬小心,且有一手瞧人面相的本事——并非是事涉占卜一事的面相,而是面善与否的面相。 张嬷嬷立在鼎盛的日头之下,认真地瞧了眼莹儿与朱太医,侧目打量了一番后,果真瞧出了几分端倪来。 莹儿是柳叶眉和一对下垂的杏仁眼,朱太医也是这般。男生男相、女生女相,任谁来瞧都觉得两人的眉眼有几分相像。 “小桃姑娘说的是,奴婢瞧了这么多的面相,还是头一次觉得有两个人生的如此之像。”张嬷嬷道。 朱太医听得此话后不由得脚步一顿,回身瞥了眼张嬷嬷后,脸颊两侧便挤出了些羞红之态,这似乎是他活到这般年岁头一回如此忸怩作态。 怎么可能呢?他的女儿早就夭折在黄石镇了。莹儿与他八竿子打不着,怎么可能会相像呢? 朱太医定睛瞧了眼莹儿,霎时觉得她姣丽柔美的侧颜像极了自己的夫人邹氏。 “嬷嬷快别说这些话了,若是让有心人听去了,只怕对姨娘不好呢。”临到此刻,朱太医还在设身处地地为莹儿考虑。 莹儿养胎以及生产,甚至当初被婉仪公主与王若霜算计时也是因朱太医的悉心养护才得以痊愈。 她心里对朱太医只有无穷无尽的感激,其余的念想却是不敢生出半分来。 “我可没有这样的福分,有朱太医这样好的爹爹。我那个爹爹,早先便为了几两银子而把我卖给了人牙子,冷漠无情,只把我当成是个物件。”提及往事,莹儿的眉眼里也染上了几分哀伤。 好端端的喜事,莫名其妙地又勾出了莹儿心中的伤痕。张嬷嬷便歉然一笑,只道:“都是奴婢不好,奴婢不该说这些话来惹得姨娘伤心。” 莹儿不是个小肚鸡肠的人,闻言便笑道:“无妨,只是小事。” 片刻后,正逢冻双领着自己膝下的珍姐儿来瞧莹儿,因朱太医医术精湛的缘故,莹儿便让朱太医为珍姐儿把了脉。 “珍姐儿这孩子也是可怜,母胎里有些不足。活了这般大,竟有一半的日子都在风寒咳嗽,还请朱太医替她瞧一瞧身子。”莹儿道。 冻双也是一脸祈求地望向了朱太医,这天底下做母亲的人里有哪个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康康健健的?即便冻双一点都不爱五爷薛锦炎,却也将珍姐儿当成了掌上明珠。 朱太医盛情难却,便替珍姐儿把了脉。把脉途中,冻双突兀地与莹儿提起了旧日里黄石镇的往事。 “如今的黄石镇已大不如前了,姨娘可曾想过回去瞧一瞧?”冻双道。 在她提及“黄石镇”这三个字后,朱太医明显怔了怔,而后也顾不上给珍姐儿把脉,一双裹着疑惑的眸子深深浅浅地落在莹儿身上。 他的女儿也是夭折在黄石镇,难道莹儿也是黄石镇出身的女子?怎么会这般凑巧。 朱太医不敢置信,一时间便沉静了自己那颗扑通乱跳的心,仔细又专注地聆听着她们两人说话的声音。 冻双极为善谈,如今与莹儿熟络了之后,两人便时常会谈起当初在黄石镇年少无猜的岁月。 “昨日我哥哥来了信,说他已忘却了前尘旧事,希望姨娘往后前路开阔坦荡,便忘了当初在黄石镇的那些岁月吧。”冻霜如此感慨道。 莹儿听后心肠也是蓦地一软,半晌轻轻浅浅的眉眼里才露出几分释然的笑意来。 “嗯。”简简单单的一个字,让往事的褶皱从波澜不堪的状态变成了平缓又安静的模样。 这时的朱太医也已为珍姐儿诊好了脉,手边虽还在有条不紊的收拾药箱里的药方,可人的精神却不由得紧绷成了一根线。 等到莹儿笑着问他珍姐儿的状况时,朱太医才从浑浑噩噩的状况中回过些神来,“珍姐儿一切都好,姨娘不用担心,至于她胎里不足的症状,用几味药便能痊愈。” 冻双立时感激涕零的笑道:“多谢朱太医的恩德。” 这时,陷在激动中的朱太医也终于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只见他直愣愣的望向莹儿,半晌道:“姨娘是黄石镇出生的人?” 莹儿不解其意,却在触及朱太医满是疑惑的目光后应道:“我的确是黄石镇土生土长的人,太医好端端的问这个做什么?” 朱太医矍铄的面容上又迸现了几分激动之色,他道:“我有个女儿也夭折在黄石镇,那是十六年前的事情。那时的我刚从江南改赴京城,我的夫人在路上生了场大病,途经黄石镇时借居在了一个姓刘的人家。不曾想那是雷声大作,我的女儿连夜里也没熬过,便死在了我的怀里。” 说到伤心处,朱太医的眸中蓄满了热泪,说出口的话音也哽咽无比,“自女儿死后,我并没有好好过过几日安生的日子。” 这时的莹儿也怜惜不已的望向了朱太医,叹息着安慰他道:“听着你那可怜的女儿和我年岁差不多,若是她还活着……” 话音甫落,一旁的冻双便灵光一闪,截断了朱太医的话语:“莹儿你的爹爹不就姓刘吗?当时朱太医和他的夫人不会就借住在你家吧?” 莹儿顺着冻双的话语回忆了一番,因实在思索不出十六年前的事宜,便歉然的一笑:“我差点也忘了,十六年前我也才刚出生不久,好多事都已记不清了。” 一旁的小桃也瞪大了眸子地说道:“是了,奴婢差点就忘了姨娘只比奴婢大两岁呢。” 这时的朱太医眼里几乎只能容下莹儿一人,他无比激动的问莹儿:“姨娘可还记得自己的生辰?” 莹儿没有藏私,便老老实实地报出了自己的生辰。 朱太医一听,愈发克制不住心里的激动之意,瞪圆了一双眸子后说道:“姨娘…竟与我的女儿同年同月同日生,这莫非是老天给我的恩赐?” 不等莹儿答话的时候,冻双便先一步开口道:“我记得,村上的老人也曾提起过莹儿的出身。况且当初你的爹娘如此狠心地便将你卖给了人牙子,狠心的简直不像一对亲生父母,我早些就觉得不对劲了,说不准他们根本就不是你的亲生爹娘。” 这话里的隐情让人心惊肉跳。 第一百六十七章闺名出蓉(上)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朱太医大喜过望,得了冻双的这一句话后愈发激动,险些便要手舞足蹈地在莹儿跟前比划一番,只是他怕自己欢喜到癫狂的动作会吓到莹儿,这才死死地压抑着自己的心。 “姨娘可否愿意与我滴血认亲?”此时的京城风靡着滴血认亲之法,世家大族里的王孙子弟顾忌颜面,即便要行此事也不敢放到明面上,倒是寻常百姓人家,一旦怀疑妻子不忠,便要寻了大夫滴血认亲。 莹儿听得朱太医的话后也是一怔。纵然她思绪飞舞蹁跹,却也没敢质疑过自己的身世。悲惨的童年是横亘在她心上的伤痕,一旦触碰便会痛的她身子止不住地发颤。 多少个午夜梦回,她都会忆起自己的爹娘,明明她与兄弟一样都是爹娘的亲生骨肉,为何爹爹和娘亲视兄弟为珍宝,却将她弃如敝帚? 每每想到此处,莹儿便觉得胸口钝痛不已,朱太医的话给了她生的希望,若是那一对狠心的爹娘并非是莹儿的亲生父母,她心里的仇与怨似乎能消弭不少。 “好。”莹儿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应道。 朱太医也万分喜悦,立时差了个小厮回府去向自家的夫人禀告此事——要知晓自女儿夭折之后,朱夫人便一病不起,将自己锁在了狭小逼仄的佛堂里。 朱夫人一蹶不振,朱太医却要担负着养家的职责,他靠着精湛的医术进了太医院当值,浑浑噩噩了大半辈子,精气神却仿佛死在了女儿夭折的那个夜里。 朱太医立刻准备好了滴水认亲的金针,又让小厮们取了一盆清水来,他自个儿拿了金针在指尖一化,一朵血花绽放在清水之中。 冻双扶着莹儿走到了朱太医身前,忧心忡忡地问了一句:“姨娘,您当真要试一试吗?” 如今莹儿已是长房里的金贵人物,且薛锦楼将她视若眼珠子般疼宠珍爱,若是瞧见了她手指上的伤处,只怕又要心疼一番。 莹儿却没有这般娇气,她立在清水前静思了半晌,瞧见了上头映出来清丽面容,便自嘲一笑道:“试一试,再坏不就是维持原样吗?” 朱太医将金针递给了她,眸中掠过几分惴惴不安,他的心口甚至浮起了几分近乡情怯的惧意。 若莹儿当真是他的女儿,那便等同于天赐的福气,可若不是,他又是白欢喜了一场。 朱太医正在犹豫之时,莹儿已用金针划开了自己的指尖,立时便有一朵血花往下滴落。 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清水池之中,只见那两朵血花已柔和相贴的姿态聚拢到了一处,刹那间便融合到了一处。 朱太医率先惊喜出声道:“你……你就是我的女儿,没错,你就是我的女儿。” 莹儿也瞪大了眸子,一眨不眨地望着眼前的水池,甚至在那电光火石间,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当真是朱太医的女儿?那一对狠心的爹娘当真不是她的亲生父母? 朱太医欢喜的险些要在挽莹院的正屋内来回奔跑一番,只是顾忌着在人前的面子,所以不敢肆意张扬。 而莹儿则噙着泪眸,紧紧地攥着朱太医不放,半晌从唇舌间挤出一句:“爹爹……” 这一声迟来近十六年的呼唤让朱太医红了眼眶,霎时便哽咽着“嗯”了一声,随后才道:“我的女儿,你受苦了。” 朱太医知晓莹儿的身世,也明白她是被人牙子卖给薛国公府的贱奴,当初从一个人微言轻、无所依仗的丫鬟慢慢走到了通房丫鬟,再从通房丫鬟变成了今日的妾室。 这一路的艰辛,只怕只有莹儿自己心里清楚。 朱太医只觉得自己这一颗心酸楚不已,好半晌都只能僵立在原地,而后挤出一句:“出蓉,这些年苦了你了。” 莹儿秋水似的明眸里也立刻蓄满了汪洋的热泪,“不苦,不苦。” 这时,聪慧的冻双便给其余的丫鬟们使了个眼色,知晓这对父女相认之后必然有一箩筐的体己话要说,人多了反倒不美。 * 在与朱太医相认的一个时辰里,莹儿知晓了自己的娘亲因为自己的“夭折”险些郁郁而终,被爹爹救回来以后也是终日郁郁寡欢。 她也有个俏丽的闺名,名为出蓉。父母双亲期盼她如出水芙蓉一般明艳动人,长到如花似玉的年纪嫁得一个如意郎君。 谁曾想,她却成了这高门大院里的一个妾室。 薛锦楼的宠爱固然重要,可莹儿走到今日这般地步也耗费了无数心里,单说被王若霜和婉仪公主算计的险些丢了性命的那一次,朱太医便瞧见过莹儿满身的伤痕。 那时的朱太医怀揣着医者仁心,尚且没有达到心疼的这个境地。可如今呢?他已改换了自己的身份,变成了莹儿的亲生父亲,再想起那日的伤痕,他简直心痛如绞。 莹儿却抹了抹泪,只道:“我怎么会成了她们的女儿?致使与父母双亲分离如此之久,他们还不把我当人看,女儿险些就没有命与爹娘团聚了。” 话音甫落,朱太医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儿郎霎时泪湿长衫,心里早已将莹儿那对狠心的养父母骂了千百万遍。 恰在这时,薛锦楼回了薛国公府。他急冲冲地赶来挽莹院,本是打算告诉莹儿永明帝同意赐婚的喜事。 可他走到挽莹院门前时,却只瞧见了簇拥在廊道上的丫鬟,乃至二房的冻双也坐在外头的小杌子上说说笑笑。 莹儿与冻双交好,平日里没少来挽莹院与莹儿说话解闷,薛锦楼瞧见了她后也不觉得惊异,只道:“怎么不进屋去?” 冻双被突然出现的薛锦楼吓了一大跳,只见她慌忙从团凳里起了身,半晌道:“世子爷回来了。” 几个丫鬟的眸中都掠过了几分慌乱,飘飘忽忽地不敢直视薛锦楼。 薛锦楼这时也察觉到了怪异之处,便顺着丫鬟们的目光往支摘窗的里侧望去。 影影绰绰的帘帐遮住了他的视线,只有当他沉下心来聆听了一番后,才能听见一道熟悉的哭腔和朱太医沙哑的说话声。 薛锦楼心下一凛,只叹道:“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怎么又哭了?是谁惹了你们姨娘不成?” 丫鬟们鸦雀无声,无人敢回应薛锦楼的话语。 不得已,薛锦楼只能自己走进正屋,去瞧一瞧里头究竟有何等乾坤。 第一百六十八章闺名出蓉(下)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此时的朱太医仍旧与莹儿泪眼汪汪地对望着,两人既熟悉又陌生,好半晌才从怔愣的情绪里抽身而出。 薛锦楼撩帘而进,先默不作声地走到了莹儿身旁,将她自上至下端详了一通后,说道:“怎么了?” 莹儿觑见薛锦楼的身影后,便拿出帕子拭了泪,掩去了哽咽的话音,道:“妾身有件要紧的事要与您说。” 朱太医也一脸期盼地注视着薛锦楼,内里有一肚子感慨之语要说,临到嘴边却只剩下了一句:“这些年,多亏世子爷照顾莹儿。” 如此熟稔的态度,就仿佛莹儿是他的亲生女儿一般。薛锦楼还算了解朱太医的为人,知晓他是个尊卑分明的人,如今突然改了口风,必然有天大的隐情在。 所以,薛锦楼便沉下心问了一句:“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时,朱太医才越过莹儿,将方才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地说给了薛锦楼听。 薛锦楼听后也是纳罕不已,好半晌都只愣愣地僵在原地,不知该作何情绪。 倒是朱太医率先打破了这等僵硬的氛围,他如今对薛锦楼的态度里带上了几分热络,转眼间便道:“见过世子爷。” 今时不同往日,一旦朱太医被冠上了莹儿父亲的名头,他看待薛锦楼的态度便有了彻头彻尾的颠覆。 朱太医瞥了一眼身前娇娇嫩嫩的女儿,转念想到女儿膝下已有了两个庶子,明白斗转星移、不可转也。 若莹儿自一出生便养在他的膝下,即便没有大富大贵的日子,也该嫁个门当户对的有为青年,和和美美的过上一辈子。 哪里会落得个贱籍的下场,还要做伺候人的活计?每每想到此处,朱太医便觉得心如刀绞。 “世子爷既知晓了莹儿是我的女儿,可有想过该如何对待她?”朱太医皱着眉头问道。 薛锦楼花了好些气力才理清楚了脑海里蹁跹的思绪。莹儿并非贱籍出身的女子,而是朱太医与朱夫人的女儿? 当初朱夫人生产时雷雨大作,莫非是被黄石镇的那一对黑心夫妇换了孩子? 薛锦楼越想越不对劲,便使人立刻去黄石镇打听情况,还不忘对朱太医说:“朱太医,今日我去了一趟皇宫。” 朱太医不解其意,因他这个做“岳丈”的总要在女婿跟前持着几分颜面才是,便叹息着问:“去皇宫做什么?” 薛锦楼答道:“自是以我的军功向圣上讨要个赐婚圣旨。” 朱太医哪怕再怜惜莹儿,也不敢去奢望着薛锦楼能将如此出身的莹儿扶为正室,当下只以为薛锦楼要迎娶别的世家贵女。 莹儿是他失而复得的珍宝,朱太医只恨不得把这世上所有的珍物都捧到她的眼前,让她予取予求。 朱太医情绪如此激动,薛锦楼见了才知他是真心心疼莹儿,心里便安定了一些。 他知晓莹儿出身悲惨,自小便受尽了那对养父母的诘难,哪怕她嘴上不提,心里也必定万分伤心。 若这世上能多一个人珍爱莹儿,悉心地呵护宠爱他,薛锦楼自然乐见其成。 短暂的停顿之后,薛锦楼便朝着莹儿莞尔一笑,半晌道:“我已向陛下求了赐婚圣旨,大约过两日圣旨便会下发到薛国公府。到时候莹儿就是我的正妻,无人能阻挠。” 这话一出,朱太医震烁的久久无言,等到缓过些神思后,他才蹙着眉头问薛锦楼:“你可是在与我说笑?” 薛锦楼摇摇头,无奈一笑道:“此等大事,我为何要与你开玩笑?” 莹儿虽知晓薛锦楼待她情深义重,可正妻一位着实如镜花水月般可望而不可即,她只敢存下一点点的奢望。若是事成,她自然万般高兴。若是不成,她也不至于伤心困恼。 可薛锦楼不仅给了她承诺,更将承诺付诸于行动。 西北战场苦寒又艰险无比,他挣命般地立下了赫赫功劳,回京后的第一件事却是要向永明帝求娶莹儿,此等深沉又笃定的爱,莹儿几乎可以确定——这辈子不会有人像薛锦楼一样爱着她了。 眼泪蓄满她的眼眶,莹儿瞧了眼薛锦楼真挚的神色,一时间难以抵挡自己心内的欢喜,便扑进他怀中放声大哭了起来。 薛锦楼则轻柔地扶了扶莹儿的脊背,劝哄她道:“好了,别哭了。别让朱太医看笑话。” 朱太医在旁静静地注视着薛锦楼与莹儿紧紧相拥的这一幕,心里生出了无穷无尽的感慨,他摇了摇头,便道:“世子爷既如此爱重着莹儿,老朽也无话可说。” 话音甫落,廊道便响起了一阵吵嚷之声,薛锦楼将小桃唤进来一问,才知是朱夫人赶来了薛国公府。 薛锦楼便笑着道:“早先便听闻过朱太医和朱夫人爱女如命,如今瞧着传言不假。” 朱太医赧然一笑,一双眸子只肯落在女儿一人身上。他满脸贪恋地瞧着莹儿素白的面容,嘴角勾起的笑意出自真心肺腑,“老朽此生便没有想过能再重新见到自己的女儿。当初寄宿在黄石镇的那夜里十分混乱,也不知是出了什么差错才会让莹儿成了那户人家的女儿。若当真是那一对黑心肝的夫妇蓄意为之,而让莹儿吃了这么苦,我便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他们。” 思及女儿这些年吃的苦楚,朱太医恨不得立刻就冲去黄石镇,将莹儿那对养父母扒皮抽筋了才是。 薛锦楼也撩了脸子,为莹儿悲惨的错位人生而怜惜心疼。 “朱太医放心,若当真是那对夫妇蓄意偷走了莹儿,我必然会让他们付出应有的代价来。”薛锦楼冷厉的眸光里掠过几分肃杀之意,只是这点冷意在他望向莹儿的那一霎那又消失的无影无踪。 朱太医点点头,便领着莹儿去与朱夫人邹氏相见。许是冥冥之中的母女情缘在联系着彼此的心,莹儿与邹氏相见了之后便抱头痛哭,母女两人都是一副肝肠寸断的可怜模样。 还是薛锦楼于心不忍,便在一旁苦劝道:“伯父伯母别难过,等莹儿嫁给我为妻之后,两家人便能经常走动。莹儿永远是你们的女儿,这一点没有人能改变。” 薛锦楼已改口称朱太医与朱夫人为伯父伯母。 第一百六十九章即将成为正妻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邹氏抱着莹儿不肯撒手,汹涌如潮的眼泪几乎沾湿了她身前的衣襟,她死命地攥住了莹儿的皓腕,只怕眼前的娇美人儿只是一场梦。 梦醒了,女儿离去。她与朱太医依旧要日日夜夜品尝着丧女之痛。 莹儿被邹氏抱在了怀里,一颗飘荡不安的心里漾着从未生起过的安宁,邹氏的怀抱比四月的阳春天都要温暖,仅仅是被邹氏抱入怀中,莹儿便觉得自己万般高兴。 这欢喜从天而降,震得她如今还没有回过神来。薛锦楼在一旁静静地注视着她,以爱怜的眸光给予莹儿助力。 莹儿倚靠在邹氏肩头,也忍不住落了泪。邹氏珍爱般地替莹儿拢了拢鬓边的发丝,并道:“我的乖女儿,这些年你是不是吃了不少苦?” 母女二人有无穷无尽的体己话要说,朱太医与薛锦楼对视一番,便默默地退出了厢屋。 薛锦楼吩咐小厮们照顾好朱太医,自个儿则亲自去寻了手底下的暗卫,让他们即刻赶赴黄石镇,将莹儿身世的隐秘弄清楚。 暗卫们不负众望,三个时辰便搞清楚了一切的缘由,便与薛锦楼说:“与世子爷猜的不错,当初这位姓刘的农夫的确使了手段抱走了朱大人和朱夫人的女儿。” “那时的莹儿也有两岁多,怎么可能会乖乖地任他摆布?”薛锦楼疑惑道。 “世子爷有所不知。当时的祝姨娘的确是病了,并且染得还是极易传染的痨病。且刘农夫家也有个将死的女儿,不知他起了什么心思才会将两个女儿偷梁换柱。”那暗卫答道。 暗卫们即使神通广大也测不透人心,不过刘农夫家如此贫穷,若当时年仅两三岁的莹儿身上的衣衫都是值钱的料子,腰间和手腕上又带着玉石金器,他兴许会为了这点钱而行此恶事。 “听黄石镇上的老人说,那夜里狂风大作、电闪雷鸣。农夫家只有两盏粗陋的油灯照亮屋内,刘农夫估计就是靠着这等黑暗无光的条件才能狸猫换太子。” 薛锦楼一听更是怒上心头,可仔细想来那些见识浅薄的农夫从未见过富贵之物,为了钱财行这恶毒之事完全情有可原。 莹儿本该是个小家碧玉,灿亮的人生却被刘家人的一己私欲毁于一旦。 薛锦楼甚至不必细问暗卫,就知晓莹儿在刘家过的是如何悲惨的日子——定是常被打骂、吃不饱穿不暖,最后又被狠心的养父母卖给了人牙子。 可怜,实在是可怜。 那暗卫瞧了眼薛锦楼阴晦不明的脸色,一时拿不准薛锦楼的态度,便道:“黄石镇的老人们都说,刘家夫妇那歪瓜裂枣的模样怎么能生出姨娘这么天仙似的女儿。” 薛锦楼冷笑一声,冷厉的眸眼里卷起几分肃杀之意,他慢条斯理地说:“杀了吧。” 暗卫应下,英挺的身姿在顷刻间隐没于暗色之中。 * 之后的几日,邹氏时常来薛国公府看望莹儿,刘氏尚且不知晓内情,只是以为邹氏与莹儿比较投缘,并没有往深处细想。 适逢刘氏身子抱怨,薛锦楼又忙于公差。嬷嬷们便来挽莹院请莹儿过去侍疾。 主母生病,做妾室的自然应该在侧侍疾。往日里刘氏有个头疼脚热的时候,莹儿也没少在云和院侍疾。 不巧的是,邹氏在挽莹院内与莹儿闲话家常。骤然听见廊道下立着的几个婆子议论着莹儿,且话里有几分不尊敬的意思,便立时横眉竖目地说道:“你们是哪里学来的规矩?难道不知晓莹儿马上就要成为你们家夫人了吗?怎么还敢在后头编排人?” 邹氏暴怒而起,将里屋正在洗漱梳妆的莹儿吓了一大跳,她立刻撂下了手里的事务,走到厢屋去瞧邹氏。 此时的邹氏已与刘氏身旁的朱嬷嬷吵了起来。这朱嬷嬷曾是刘氏的奶嬷嬷,在一众奴婢里是身份地位都超然的存在。 朱嬷嬷性子直爽又泼辣,平日里便没少在背后编排莹儿,只是挽莹院的丫鬟们敢怒不敢言,谁都不敢触了她的霉头。 可邹氏心疼自己的女儿,哪里会害朱嬷嬷这个奴婢,如今的邹氏只恨不得将天上的星星都摘下来送给莹儿,才好补偿莹儿这些年的苦楚才是。 “我才不管你是谁身边的嬷嬷,反正都只是个低贱的奴婢,怎么能在背后说莹儿的坏话?”邹氏护起犊子来可一点都不含糊。 莹儿立在门扉处注视着不远处为她据理力争的邹氏,心里暖融融的一片。这份母爱比预想中的晚来了十六年,足以磨平了莹儿的棱角。 “您是谁呀?这是我们薛国公,高门大户,可不是阿猫阿狗都能在里头吵吵嚷嚷的地方。说到底这只是我们的家务事,容不得外人来插嘴。”朱嬷嬷鼻头险些翘到了天上去,颐指气使的模样着实可恨。 邹氏被她嚣张的态度气了个够呛,立时胀红了脸与朱嬷嬷据理力争道:“什么我们我们的,你不过是个奴婢而已。说白了就是薛国公府养的一条狗,这世上哪里有狗反咬主子一口的道理?” 其余围观在侧的丫鬟听得此话后俱都忍不住偷笑了一回,朱嬷嬷最看重自己的脸蛋,当下便恼得要扑上去抽打邹氏的脸皮。 莹儿见状立时让丫鬟们抱住了朱嬷嬷的腰,并头一回拿出了主子该有的威严,指着朱嬷嬷骂道:“你莫非是要打人不成?太太平日里娇惯了你,竟把你养成这么泼辣的性子。” 莹儿这两年管家理事时也养下了不少积威,丫鬟们都怕极了她盛怒的模样,朱嬷嬷也是心里发怵,可转眼想到自己在薛国公府里耀武扬威了一辈子,到老时却要被个妾室下了面子。 朱嬷嬷便红着脸道:“姨娘可要记得自己的身份,不要以为太太和世子爷宠你,就不知天高地厚了。” 这话一出,连莹儿都是一愣,万万没想到朱嬷嬷的嘴里会冒出这样大不韪的话语来。 整个薛国公府谁人不知薛锦楼深爱着莹儿,长房的这位祝姨娘地位超然于所有人,寻常丫鬟和婆子们哪里敢这般招惹她? 第一百七十章回朱府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朱嬷嬷脱口而出了这番话后,心里也暗生恼意,只是话已出口也是覆水难收。 刘氏如此看重她这个嬷嬷,必然不会为了这等小事而弃她于不顾。 所以朱嬷嬷便定了定心思,只道:“老奴是个直性子的人,说不来那些弯弯绕绕的话语,只知晓姨娘也是半个奴才的道理……” 话音甫落,从月门疾驰而来的薛锦楼正好听得朱嬷嬷在趾高气扬地说这般不忿的话语。 他恼怒至极,从背后绕到了朱嬷嬷跟前,往她后腰的地方狠狠踹了一脚,“老不死的东西,谁让你在这儿充主子?连爷的人也敢欺负?” 朱嬷嬷吃痛,硕大的身躯立时朝着地砖上横扑了过去,险些摔了个底朝天,一旁的丫鬟们瞧见了盛怒的薛锦楼,也不敢上前去搀扶朱嬷嬷。 薛锦楼一现身,莹儿也好似寻到了主心骨一般,泪盈盈地望着他道:“爷来了。” 邹氏脸色一半惨白一半胀红,既恼怒着薛国公府里的嬷嬷欺负自己的女儿,又因为薛锦楼替莹儿出头维护而安心了一点。 朱嬷嬷说的糊涂话里只有一句话飘入了邹氏的心间,莹儿是奴婢出身的妾室,即便有一天被扶为正室也会被人在私底下偷偷议论。 薛锦楼满怀歉意地朝邹氏笑笑,堂堂一个世子爷对未来丈母娘的态度可以称的上是十分热络,一旁的丫鬟都看直了眼。 邹氏冷哼了一声,攥着莹儿的皓腕不肯松手,水汪汪的眸子里盛着满满的担心。 “外头人都说你这个姨娘无比风光。可我瞧着你倒是心里藏着许多苦楚在,别人不心疼你,可我心疼。”邹氏泣不成声地说道。 莹儿本是半点也不觉得委屈,可骤然听得邹氏这一番饱含慈爱的话语,便觉得心里泛出了点点酸楚。 霎那间,她红了眼眶道:“以前我不觉得委屈,可如今却觉得委屈了。” 若不是刘家人从中作梗,她就是朱家的千金,即便日子过的不如今日这般富庶,却也和顺安平。 妾室一词,便藏着说也说不尽的鄙夷与低人一等的可怜。若不是被逼到了穷途末路,莹儿怎么愿意做妾? 薛锦楼在一旁听的极不是滋味,心中的恼意只能化作深许的怒意,统统发泄在朱嬷嬷一人身上。 “来人,去知会太太一声,就说朱嬷嬷刁奴欺主,即刻发落去庄子上,永远不能回薛国公府。”薛锦楼冷冰冰地扔下了处罚。 一旁的朱嬷嬷怔愣地躺在地砖之上,听得薛锦楼的发作之后,眸中立刻滚出了汹涌的泪。 “求世子爷网开一面,老奴知晓自己做错了,求世子爷不要把老奴赶到庄子上去。”朱嬷嬷跪着走到了薛锦楼的脚边,声泪俱下地祈求。 可薛锦楼却只是居高临下地嗤笑一声:“你在我这儿哪有什么情面?你若是还想留下一条命来,就自觉地滚开爷的视线。” 这时无双与双喜两个小厮也上前劝解了朱嬷嬷一番:“嬷嬷吃了熊心豹子胆,怎么连姨娘的话也敢乱说?这些年的体面是毁于一旦了,可别连自己的命都捐出去才是。” 朱嬷嬷一听,这才撩开了自己攀在薛锦楼脚边的手,期期艾艾地落着泪。 另一头的邹氏握住了莹儿的手不放,只道:“要不你回朱府陪我住几天?顺带让我好生瞧瞧福哥儿和然哥儿。” 莹儿瞥了一眼身旁默不作声的薛锦楼,虽想应下邹氏的话语,可转念想到薛老太太与刘氏对两个哥儿的看重,便不敢应承下来。 倒是一旁的薛锦楼瞧出了莹儿心里的犹豫,便道:“有何不可?莹儿,你自可带着福哥儿和然哥儿去朱府住几天。” 话音甫落,挽莹院外头便响起了一阵吵嚷的女声,众人定睛一瞧,正是病中的刘氏领着一大群奴仆们赶来了挽莹院,也不知是不是为了朱嬷嬷来撑腰。 薛锦楼眉眼里没有半分波澜之意,他直视着刘氏,而后敛衽一礼,问:“母亲怎么来了?” 刘氏气冲冲地走进挽莹院,先是瞧见了躺在地上痛哭流涕的朱嬷嬷,而后才望见廊道上相依相偎着的朱太医与邹氏。 朱太医与薛国公府关系匪浅,平时刘氏有个头疼脚热的也会第一时间寻到朱太医头上来,所以刘氏对邹氏还算客气,只是不悦地问莹儿:“不过是让你来云和院侍疾,怎么闹出了这么多事来?” 她甚至不听莹儿的辩解就以为是她拿乔着不肯来云和院伺候她。 薛锦楼立时出声为莹儿辩解,一旁的邹氏却已忍不住心中的恼意,先一步为莹儿说话:“母亲为何要怪莹儿?这事是朱嬷嬷有错在先。” 躺在地上的朱嬷嬷瞧见了刘氏,也宛如寻到了主心骨,立刻小跑着走到了刘氏身旁,泣着泪说:“老奴好端端地候在廊道上,朱夫人劈头盖脸地就骂了老奴一通,老奴不过还了句嘴,就被世子爷踹在了地上,如今还要将老奴赶去庄子上,老奴是没脸活在这世上了。” 朱嬷嬷自小伺候刘氏,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况且在这等高门大户里,奴仆的脸面也代表着主子的脸面。 邹氏打了朱嬷嬷的脸,便等同于对刘氏不敬。所以刘氏立刻沉了脸,虎视眈眈地瞪了邹氏一眼,只问:“朱夫人怎么有闲情逸致来管我们的家务事?” 话音甫落,薛锦楼已抢先一步横在了刘氏跟前,蹙着眉头制止她的无礼,“母亲为何只听这个刁奴的一面之词?若不是她在背地里议论莹儿,朱夫人怎么会骂她?” 俗话说得好,家丑不可外扬。纵然朱嬷嬷有些好吃懒做、狐假虎威的恶习在,也到底是薛国公府的家生子,不好被外人指责。 刘氏愈发恼怒,鬓边的金钗流苏都因她起伏不定的心绪而乱颤了起来,她正要说话的时候,那头的邹氏已上前一步与她说:“太太,你也是有儿子的人。莹儿是我的亲生女儿,做母亲的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别人欺负自己的女儿?” 第一百七十一章嫉妒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邹氏直接挑明了自己与莹儿之间的关系,可把在场的刘氏和丫鬟吓了个够呛,可愣了许久没回过神来。 “你在说什么呢?”刘氏蹙起眉头,此时对朱夫人的态度已经一分客气不剩。 邹氏紧紧攥着莹儿的手不放,直愣愣地迎着刘氏探究的目光,便道:“忘了与太太说了,莹儿是我和夫君走失已久的女儿。从前您不知晓她的身份,所以将她当成了个贱籍女子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往后可不能再这般对她了,否则,我便会将她带回朱府。” 一旁的薛锦楼已走到了莹儿身旁,修长的玉指攀上了她纤细的腰肢,不动声色地将莹儿拢到了自己身边。 “去朱府住几日也好,只是……”薛锦楼言尽于此,余下的话语不必出口便能从他璨亮的眸色里露出。 去朱府可以,但是不要在那里留太多日子。因为他会思念她。 莹儿弯了弯嘴角,用只能自己与薛锦楼才能听见的嗓音说:“爷放心吧。” 短暂的怔愣之后,刘氏也回过了神,指着邹氏道:“一派胡言,莹儿明明是我们府里的管事婆子采买来的丫鬟?怎么会成了你的女儿?” 邹氏默然无语,薛锦楼便出言解释了一番。刘氏这时还是半信半疑,只问:“当真会有如此凑巧的事吗?” “太太愿不愿意相信是你的事。以前我总听人说莹儿在你们府上地位超然,你也是个慈和良善的主子,如今想来传言不尽不实。请太太体谅我这一片慈母之心,容我将莹儿带回朱府。”邹氏朝刘氏敛衽一礼,情真意切地恳求。 刘氏还未答话,薛锦楼便已先一步张口道:“朱夫人请自便。”他到底是想在未来的丈母娘跟前树立下个好形象,所以便不假思索地应下了此话。 又见刘氏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薛锦楼便在侧频频递给她眸光,不让她说出不逊的话语来。 刘氏只能作罢。 莹儿柔顺地进屋去收拾自己的行李,并带走了受她信任的小桃,薛锦楼为她们准备好了翠帷马车,并亲自将她们这一行人护送到了城西的朱府。 之后,薛锦楼才恋恋不舍地驾马回了薛国公府。 莹儿立在红漆木大门口目送着薛锦楼的背影离去,一旁的邹氏笑着道:“乖女儿,你就放心吧。娘并不想棒打鸳鸯,才不会拆散了你和薛世子的这一对苦命鸳鸯。” 闻言,莹儿脸颊一红,轻声说:“娘在笑我。” 邹氏笑着道:“娘怎么会笑你呢?”说着,邹氏便领着莹儿去了朱府内院。 朱太医在太医院里矜矜业业当了半辈子的差,靠着后宫妃嫔以及各家王孙公子的赏赐,积攒下了一笔不小的家业。 从前未曾寻回女儿时,朱太医与邹氏将钱财视若身外之物。如今既寻回了女儿,两夫妻便商议着要为女儿备下一百二十抬的嫁妆,风风光光地送女儿出嫁。 邹氏特意在朱府最僻静的西院里辟出了个干净又开阔的院落,取名为出蓉院——直接以女儿的名字题匾,可见她心里对女儿的爱重。 当日夜里,莹儿梳洗换衣后便坐在了罗汉榻里,邹氏也换上了一身家常素服,笑盈盈地问莹儿这些年的境遇,最后问到了薛锦楼身上。 “当初你是奴婢,他是主子。成为他的通房丫鬟也许并非你本愿。如今娘只问你一句,你可愿意嫁给他为妻?”邹氏忽而敛起了笑意,真挚地询问莹儿道。 莹儿也是一愣,旋即便忆起了福哥儿和然哥儿。扪心自问,她自然是心悦着薛锦楼的。福哥儿和然哥儿与她而言也如珍宝般重要。 所以,她便答话道:“爷待我很好,即便从前的我只是个卑微的奴婢,他也待我很好。甚至为了我,不娶高门贵女为妻。” 话尽于此,邹氏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拍了拍莹儿的手背,叹道:“做娘亲的人总是要比旁人想的更多一些,只害怕别人委屈了我的女儿。” “我明白。”莹儿莞尔一笑,笑意里满是暖融融的喜意。被人关系与爱护的感受便如同秋日里的和煦凉风一般,拂往心口时会卷起一阵阵酥麻的暖意。 她很高兴,蓬勃的喜意飞上眉梢。 “福哥儿和然哥儿有奶娘们看护着,再不济还有世子爷照顾,我也不必担心他们,索性便陪着爹娘多住一段时日。”莹儿道。 邹氏自然愿意,她只恨不得永远不跟女儿分离才是。 两人又闲话了一阵,邹氏才道:“当初我与你爹爹还给你定下了娃娃亲,只是那公子如今也已娶了亲,倒是没了缘分。” 若莹儿不曾被人狸猫换太子,如今该嫁给那个公子做正妻,和和美美地过日子才是。有朱太医和她撑腰,必然不会委屈了莹儿。 时也命也。 莹儿瞥了眼愁容满面的邹氏,心里大约明白她是瞧不上薛锦楼,便道:“娘,世子爷当真待我极好。” “娘不是不相信。”邹氏摆了摆手道。薛锦楼的大名京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单单论及宫里的贤妃娘娘如何地深受圣眷,便知晓薛国公府的鼎盛与富贵。 且薛锦楼方才西北归京,刚刚立下赫赫战功,正是炙手可热的时候,京城多少贵女汲汲营营地想要嫁给薛锦楼为妻? 旧日里的莹儿只有个奴婢的身份,却能牢牢地拢住薛锦楼的心,可见她也很有几分本事,薛锦楼也当真是心爱着莹儿。 “娘都与你说了,棒打鸳鸯这样的事娘做不出来。”邹氏干脆在莹儿所在的闺房里铺上了软垫,预备着与女儿说一整夜的悄悄话。 莹儿见状自然不会让邹氏在冰冷的地砖上打地铺,立时痴缠着要莹儿躺上床榻来,母女两人相拥着入眠。 夜间安寝后,邹氏泪汪汪地替莹儿梳了梳如瀑般的秀发,嘴边噙着欢喜的笑意,“乖女儿,娘怎么也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再见你一面。” 莹儿也红了眼眶,酸了鼻子:“这些年女儿不能在爹爹和娘亲跟前尽孝,女儿的心里很是过意不去。” 母女二人心贴着心,说了好些体己话,这十几年的年轮里带来的褶皱都在几句话语里消失的无影无踪。 第一百七十二章秦安宁的心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薛锦楼与刘氏好声好气地解释了莹儿的身世,刘氏惊讶过后感叹着道:“这倒是奇罕事了。” 片刻后,刘氏觑了眼身侧端坐着的薛锦楼,见他面如冠玉的脸庞上已没有恼怒之色,便忖度着为朱嬷嬷求情道:“朱嬷嬷做事是急躁了一些,可你也不能如此狠心地将她打发到庄子上,毕竟她是我身边最有体面的嬷嬷。” 薛锦楼闻言只是冷哼一声,瞥了眼刘氏淡然的眉眼,只道:“母亲可知晓朱嬷嬷在背后编排了莹儿什么?” 刘氏疑惑:“不就是说她出身卑微吗?”在她知晓莹儿是朱太医与朱夫人的亲生女儿前,她也觉得莹儿身份卑微,不堪大用,若不是福哥儿和然哥儿的缘故,她怎么会给莹儿这么多的体面? 片刻后,薛锦楼倏地自嘲一笑道:“自父亲死后,这似乎是我与母亲第一次这般促膝长谈。” 他瞥了眼明堂里的布局,瞧见了外头廊道上探头探脑的丫鬟和婆子们,瞧见了屋内富丽堂皇的布局,心里却浮起阵阵恼意。 没了莹儿的薛国公府,于他而言只是个冰冷的住宅而已。 刘氏虽是他的亲娘,虽将缥缈之中的他带来了这个世上,可她们二人却是全然不同的人。 薛锦楼摇摇头道:“在母亲的眼里,莹儿永远是那个卑贱的奴婢。可在儿子的心里,她却比这世上的所有人都要珍贵。” “譬如说婉仪公主,又比如说安平县主。她们都是天潢贵胄、金枝玉叶没有错。可这有如何呢?儿子根本不需要妻子外家的助力,只靠我自己,就能挣出这无上军功来。所以儿子娶妻,只要自己喜欢就好。”薛锦楼滔滔不绝。 刘氏被他说的心口发堵,即便想要反驳,刹那间也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语来。 薛锦楼对莹儿的情意,谁能质疑? 可她也只是想让儿子娶个名门贵妻进门,难道这想法有什么错吗? 两代人之间的鸿沟横亘在薛锦楼与刘氏之间,彼此都无法迈出理解对方的那一步。 默了良久,刘氏又添了一句:“我看在福哥儿和然哥儿的份上给她几分贵妾该有的体面。如今即便她脱了贱籍,难道就能做你的正妻了?” 刘氏话里话外还藏着好些对莹儿的轻视。 薛锦楼干脆便从紫檀木扶手椅里起了身,凝望了刘氏一眼后心内的千愁万绪化为了深深的叹息:“母亲,儿子不是在与你商量。” “赐婚的圣旨即将下发到我们薛国公府,我刚才立下了赫赫战功,宫里又有贤妃娘娘坐镇,只怕永明帝早已对我们薛国公府心生忌惮,我若是娶了高门贵女为妻,只怕我们薛家的富贵就要到头了,如今我要扶正莹儿,永明帝也是乐见其成。”薛锦楼笑了一声道。 刘氏闻言霎时惊讶得肝胆欲裂,刹那间只能瞪大了眸子,久久说不出话来。 “你……你居然去求了永明帝。”刘氏情绪激动之下,竟两眼一番晕了过去。 薛锦楼慌忙去扶刘氏,又招呼着丫鬟们进屋来伺候。 “母亲即便装晕,儿子也下定决心要娶莹儿,连陛下的赐婚圣旨都得了,这世上没有人能阻拦儿子与莹儿成为夫妻。”薛锦楼撇下这一句话后,便离开了云和院。 * 秦安宁自从生下了莲姐儿之后,便许久不曾去大房与莹儿谈天说地,如今听闻挽莹院内闹出了一场乱子,便连忙将女儿交给了奶娘,自个儿走去了挽莹院。 可挽莹院的丫鬟们却告诉她:“姨娘跟着她亲娘走了。” 秦安宁惊讶不已,只问:“我记得莹儿的亲娘是个农妇,而且对她十分严苛,非打即骂不说,还把她卖给了人牙子。” 丫鬟们答道:“是朱夫人邹氏,就是一直来我们府上给夫人们看诊的那个朱太医的夫人。” 秦安宁是京城里的贵女,朱家好歹也算殷实的人家,朱太医又因医术精湛而时常辗转在高门大院之中,秦安宁自然认得他。 况且坊间也有传闻,说朱太医与朱夫人的女儿因病夭折,女儿夭折对这对夫妻的打击极大。 怎么莹儿又成了朱家的女儿?秦安宁不明白,便只能让身边的婆子们去打听消息。 消息源出自刘氏身旁的婢女,那些丫鬟们将云和院的争端绘声绘色地说与了秦安宁听。 后来得知邹氏将莹儿带去了朱府,薛锦楼隐隐有要将莹儿扶为正室的意思,心里无比震烁。 她既为了莹儿开心,又有遮掩不住的失落。明明莹儿的出身不如她,却牢牢地勾出了薛锦楼的心。 薛锦楼不仅为了她不娶名门贵女为正妻,如今更是挣命般地赶赴西北得来了这些军功——赫赫军功竟然只换了一道赐婚圣旨,此等情意着实让人心惊。 秦安宁在薛锦双的眼里等同于无物,平日里又被王若霜死死地压着,已是许久没有痛快地欢笑过了。 珍姐儿是她挣命般生下来的女孩儿,可却因只是嫡女的缘故并不受薛锦双爱重。 “同人不同命,以前是她艳羡着我,往后倒要我来艳羡她了。”秦安宁与身边的婢女感叹道。 人就是这么奇怪,若莹儿与她一样人生不圆满,秦安宁的心里便安宁许多。可如今的莹儿非但找回了自己娘亲,还即将要成为薛锦楼的正妻,膝下还有两个哥儿,着实让人羡慕。 “太太何必去羡慕祝姨娘?您也是名门贵女,如今也是二房的正经太太,将来一定还能添个嫡子。”丫鬟们温柔地劝解秦安宁道。 秦安宁正欲说话,外间的廊道上却传来一阵吵嚷之声,不一时,薛锦双便裹着一身酒气进了门,脸颊两侧通红无比。 “给我拿五百两银子,我要给我的霜儿买衣衫头面。”薛锦双显然是伶仃大醉了,走路的身形都有些不稳,吵吵嚷嚷地走回了二房正屋。 秦安宁听得“霜儿”二字后便心生不忿,只是转念想到薛锦双的冷遇,便只能灰下了心。 第一百七十三章薛锦双认错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秦安宁瞧了一眼酒气熏天的薛锦双,刹那间心口涌起的泪只能流回心中,她一直都明白薛锦双的无情,便不该再生出什么期待来。 好在她有珍姐儿,漫长的人生里总算是多了一分盼头。 “珍姐儿正是长身子的时候,还有我们一整个院里的丫鬟和婆子都处处要钱才支使的动,爷也知晓我在家只是个庶女,嫁妆并不丰厚,哪里来的五百两银子呢?” 秦安宁一心为女儿筹谋,只想着给女儿攒下些丰厚的嫁妆,便推辞着不肯拿出钱来。 薛锦双被酒意冲昏了脑袋,哪里还会在乎秦安宁正妻的体面,既是讨不来银子,便学了那些地痞流氓撒泼打滚的做派,指着秦安宁的鼻子大骂道:“你这贱妇,难道我们二房竟败落的连五百两银子都拿不出来了?别是你偷了爷的钱整日的吃喝玩乐,小爷我可饶不了你。” 这时,秦安宁的贴身嬷嬷看不过眼去,便为秦安宁说话道:“四爷冤枉夫人了,夫人她为了我们二房日夜操劳,还要教养珍姐儿,可是一刻都不得闲。你说这样的话,可是在剜她的心啊。” 话音甫落,秦安宁的美眸里立刻蓄满了热泪。 薛锦双却听不进去这样的好话,他只知晓自己讨不来银钱,王若霜也得不了想要的钗环首饰。 所以薛锦双便一把推开了那烦人的嬷嬷,只道:“什么不要脸的奴婢,我和夫人说话要你插什么嘴,好不好的明天把你卖给人牙子去。” 这位嬷嬷姓秦,不仅是秦安宁的奶娘,更是秦家的家生子,曾服侍过秦家老太太,也是个有体面、有威严的奴仆。 如今好言相劝了薛锦双一番,却被他推倒在了冰冷的地砖之上,还吃了一顿指着鼻子的谩骂。 秦嬷嬷活了大半辈子,便没有受过这样的耻辱。 秦安宁也慌了神,连忙上前去搀扶起了秦嬷嬷,并道:“我们四爷喝酒喝糊涂了,嬷嬷别见怪。” 她垂下脸来与秦嬷嬷认错,秦嬷嬷自小奶她长大,又怎么会不知晓秦安宁的难处。 “罢了,嬷嬷我就先退到外头去了,既是四爷醉了,夫人也要爱惜自己,别惹了他的不快才是。”秦嬷嬷说完,便头也不回地钻入了夜色之中。 秦安宁泪流满面,一旁的薛锦双蹬鼻子上脸地继续骂道:“也不知晓三哥是怎么想的,竟给我娶了个庶女做正妻,要身份也没有,嫁妆更是寒酸的令人发笑。” 这话无疑是在秦安宁的心上撒盐,自她嫁来薛国公府后,便兢兢业业地担任着四奶奶的职位,上要孝敬薛老太太与刘氏等长辈,下还要治理好二房内错综复杂的人事。 她不曾有一日懈怠的时候,可薛锦双就是对她不满意,平日里还有规矩礼仪遮掩着,如今醉了酒,便把自己的心里话都说了出来。 秦安宁阖上眸子,任凭汹涌的泪在脸颊上肆意流淌。 她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无论她如何努力,都无法感动一个不爱她的人。 罢了。 秦安宁抹了抹泪,不再去搭理仍在发酒疯的薛锦双,便转身回了内寝。 * 翌日清晨,薛锦楼才从丫鬟们的嘴里知晓了薛锦双发酒疯一事。 秦安宁是他耗费了不知多少气力才替薛锦双求娶而来的,这蠢货却一味地宠幸王若霜那个贱人。 当真是气煞他也。 薛锦楼气冲冲地去了二房,大老远便听见了薛锦双在与秦安宁争吵的声响。 丫鬟婆子们瞧见了他,立刻要进屋去向主子们通传,薛锦楼却制止了他们。 他立在廊角处细细地聆听了一会儿,霎那间只能听见薛锦双歇斯底里的怒吼。 “你这颠婆,不过就是个奴婢而已,竟还要我一个做主子的向她低头认错?”薛锦双显然是愤怒到了极点。 秦安宁的话音则要微弱许多,说出口的话语都被薛锦双的怒言盖了过去。 “秦嬷嬷不同,她不仅在我爹娘面前有体面,她还是自小服侍我的奶嬷嬷,爷昨日将她推倒在了地上,闹得她全身上下酸痛不已。”秦安宁的话里有些哽咽意味。 片刻后,薛锦双再度暴怒而起,就在他即将要说出对秦家长辈不敬之语前夕,一脸阴沉的薛锦楼便闯入了正屋,吓了薛锦双一个措手不及。 薛锦双愣了一息,脸上的怒意不上不下,最后在触及薛锦楼恼怒的眸光时,先一步低头认错:“三哥哥,你怎么来了?” 薛锦楼阴沉着脸一声不吭,瞥了眼泪流满面的秦安宁,便横踹一脚踹往了薛锦双的心口,力道之大,险些让薛锦双口吐血沫。 秦安宁也是冷了心,并未伸手去搀扶薛锦双,只是坐在团凳里默默流泪。 薛锦楼见状愈发恼怒,指着薛锦双的鼻子骂道:“昨日灌多了荒唐,你又在这儿发癫,怎么还惹了秦嬷嬷的不快?你是当真不想活了不成?” 面对着盛气凌人、一身英武阳刚气的薛锦楼,薛锦双瑟缩着不敢乱瞟,只敢低声认错道:“三哥哥息怒,弟弟再也不敢了。” 可薛锦楼却是难消心头之恨,只要一想到这个不成器的弟弟没有撑起二房的门楣,而是日日在外混吃等死。 混吃等死便罢了,偏偏还要与王若霜那个贱妇纠缠不清,将好好的哥儿磨成了如今窝囊又愚蠢的性子。 薛锦楼知晓秦安宁必然受了不少委屈,这桩婚事到底是他费尽心力替薛锦双求来的,秦氏过的不好,他心里也过意不去。 所以他便倾身上前,一把攥住了薛锦双的衣领,恶狠狠地警告他道:“你若是要想宠妾灭妻,不把秦氏和珍姐儿当一回事,那么以后你的事,我这个做兄长的也不会再管,你仔细掂量掂量这句话,看看你有没有这个胆子。” 薛锦楼并非是在危言耸听,若是他再如此糊涂下去,薛锦楼便会将他和王氏一同逐出薛国公府。 “反正二房不是只有你一个男丁,锦炎比你听话,我若是将他扶起来了,二叔和二叔母的在天之灵也能得到慰藉。”薛锦楼冷笑不止道。 对于薛锦双来说,情情爱爱在不涉及到切身利益的时候的确十分重要,可一听薛锦楼威逼利诱的这番话,他便如同丢了主心骨般只剩惧意。 “三哥哥放心,弟弟一定听话,一听不再胡闹了,我这就去向秦嬷嬷道歉。” 第一百七十四章委屈的薛锦楼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二房的事了,薛锦楼终于能抽出些空去想自己和莹儿的未来。 首先朱太医和邹氏必然不愿意自己的女儿为妾,薛锦楼费尽心力地从永明帝那儿讨来了求婚圣旨,兴许是正中她们的下怀。 仅此还不够,在薛锦楼的心中莹儿比任何一个人都要珍贵,明媒正娶的繁文缛节于薛锦楼而言根本不算繁复。 他恨不得把这世上所有的美好都赠予莹儿。 只是刘氏从中作梗,薛老太太对莹儿的态度也十分暧昧,他心里总是不甚安稳。 思忖一番后,薛锦楼便去了一趟薛老太太的院落,与薛老太太促膝长谈了一番后,才骑着马赶赴朱府。 * 莹儿在朱府里住了近十日,狠了心不去过问福哥儿和然哥儿行踪,抛下了母亲和妾室的这层身份,只自由自作地做个女儿。 朱太医与邹氏日日喜上眉梢,热情洋溢的模样让朱府的所有下人都暗生惊诧。 莹儿也深谙孝顺之道,笑盈盈地在朱太医跟前尽孝,学着世家贵女的腔调在邹氏跟前说笑。 邹氏一脸爱怜地注视着莹儿,只笑道:“娘的乖女儿,今日的菜色可还吃的习惯?” 朱太医与邹氏都是陵南人氏,吃食偏辣,与京城里的咸口有天壤之别。 莹儿笑笑,姣美的容颜里露出几分安然来,“能在爹娘跟前尽孝,无论吃什么都觉得胃口极好。” 这时,一身官服的朱太医回了府,遥遥一见前厅里坐着的妻女,霎时觉得心口一暖,笑道:“出蓉,爹爹回来了。” 邹氏连忙从团凳里起了身,笑盈盈地迎到了朱太医的身前,“你是有了女儿就不管自己的糟糠之妻了。” 朱太医连忙对着邹氏作了个揖:“夫人是折煞我了,在老朽的心里,夫人永远排第一。” 莹儿瞧着爹娘恩爱不已的模样,心里也泛起了暖融融的喜意,不多时便道:“娘亲是吃女儿的醋了。” 这时邹氏才收起了笑意,忽而正色般地拍了拍莹儿的脊背,只道:“不过是说笑而已,如今我和你爹爹好不容易才寻回了你,只恨不得时光过的再慢一些。” 莹儿听后便上前接过了朱太医递来的官帽,感慨着说道:“人与人之间的缘法也当真是巧妙,当初我第一次见爹爹的时候便觉得爹爹十分面善。” 朱太医一脸爱怜地望着莹儿说:“是了,那时的我只以为是上苍保佑,所以我才能再寻回我的女儿。” 这时有两个面生的丫鬟走来了前厅,笑着说:“薛家世子爷说要拜见老爷和夫人。” 莹儿一听薛锦楼的名号,脸颊泛出点点嫣红,瞥了眼一旁默然孤立着的朱太医,只说:“爹爹,世子爷来了。” 朱太医一见女儿这副小孩子情态的娇容,心里就只剩下了慨叹。 儿大不留娘,女儿不留爷。说到底还是他和邹氏不好,让女儿被恶人抢走,蹉跎了这些年,不知吃了多少苦。 无论如何,福哥儿和然哥儿都是莹儿的血脉,他们做父母的哪怕再不喜欢薛国公府,也只能帮女儿备好齐全的嫁妆。 “让世子爷进来吧。”朱太医慨叹一声,对丫鬟们说。 邹氏侧过身去替女儿拢了拢鬓边散乱的发丝,并道:“娘知晓你想他了,一会儿便和他一起用个午膳。” 她的话里仍是没有要放走莹儿的意思。刘氏的态度太过趾高气扬,若不好好搓她一番锐气,将来莹儿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只是还不能回去。”邹氏肃着脸道。 莹儿一听这话,眸光便落到了邹氏身上,略显疑惑地唤了一声:“娘亲。” 邹氏立时截断了她的话语,“女儿,你别怪娘狠心,也许你不知晓京城世家里的贵女。可你该明白刘氏打从心底里瞧不起你,我们若是不拿乔,你以后的日子必然困苦无比。” 一席话听得莹儿心口又是暖融又是愧怍。 “娘亲的良苦用心,女儿明白。”莹儿说完这话,便端起了桌案上的茶盏,恭恭敬敬地端到了邹氏跟前。 邹氏哪里舍得女儿难堪,便接过了那茶水一饮而尽,只道:“你放心吧,我不会给他难堪的,毕竟他是然哥儿和福哥儿的亲生父亲。” 话音甫落,长身玉立的薛锦楼已走进了前厅。 朱太医与邹氏都放下了手边的事务,聚精会神地打量着他,打量过后心绪又舒朗了不少。 好歹他们的姑爷比外头那些歪瓜裂枣要顺眼许多呢。 “见过伯父、伯母。”薛锦楼走到朱太医跟前,板板正正地行了个晚辈之礼,眸光里染着尊敬之意。 朱太医点点头,示意他起身。之后,薛锦楼又向邹氏行了礼,还给身后的小厮们递去了个眸光,将妆奁盒里的一副红玛瑙头面拿了出来。 邹氏哪里在意这一副红玛瑙头面,她只盼着薛锦楼能待莹儿好,薛家人能尊敬莹儿,不要再让她的女儿受半点苦楚。 “起来吧。你拿来的见面礼也太贵重了一些,我们朱家不过是小门小户,用不着这样的红玛瑙头面。”邹氏叹道。 薛锦楼丝毫不觉得气馁,只笑道:“伯母客气了,这不过是晚辈的礼数而已。” 这话一出,邹氏若还要执意推拒,便有些矫情之嫌了。 朱太医适时地打断了薛锦楼与邹氏的话语,算是给薛锦楼解了围,“世子爷还没用午膳吧?” 薛锦楼点点头,瞥了眼不远处立在邹氏身边的莹儿,笑道:“还没用呢。” “那便留在朱府用个午膳吧,这几年莹儿也总是念着你。”邹氏说着,便要派丫鬟们去知会厨娘,做几道薛锦楼爱吃的菜肴。 莹儿闻言便笑弯了眼,不知瞧了薛锦楼多少眼,发觉他并未消瘦之后,才放下了心。 朱太医与邹氏瞧见薛锦楼与自家女儿眉目传情的模样,霎时便慨叹一声,寻了由头出了前厅,让薛锦楼能与莹儿独处一番。 长辈们方才离去,莹儿便问:“福哥儿和然哥儿怎么样了?” 薛锦楼霸道地将她搂进了怀里,不由分说地便吻了上去,一吻作罢,还要委屈巴巴地说:“你只想着儿子们,难道一点也不想我吗?” 第一百七十五章出嫁前的准备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薛锦楼熟悉的气息充斥在莹儿的鼻间,她无力躲避,可躲避不得,只能被男人牢牢地攫住下巴,吻住了粉唇。 一个缠绵悱恻的吻之后,薛锦楼便将自己的头依靠在了莹儿的肩头,只道:“这几日,我很想你。孩子们也很思念你。” 短短两句话,便拿捏住了莹儿的命脉。她可以抑制住心中对薛锦楼的思念,可却无法不去思念自己的儿子。 福哥儿和然哥儿都养在薛国公府里,她的根自然也扎在薛国公府里。 “福哥儿和然哥儿都还好吧?”莹儿迫切地询问道。 薛锦楼却故作神秘地说:“他们自然日日嚷着要见你,吃饭的时候都要落泪,可尝了好几日的眼泪拌饭呢。” 这话一出,莹儿的心都被折磨的钝痛不已,她默了一会儿后道:“明日我就回来。” 薛锦楼等的就是这句话,脸上的阴沉神色霎时变成了雨过天晴的欢喜。 “可若是伯父伯母不愿意,怎么办?”薛锦楼含笑望着她。 莹儿瞪他一眼,杏眸里恍如蓄着含情脉脉的笑意,“爷自己不想在我爹娘跟前露怯,却要我自己来做这个恶人,好歹毒的用心。” 话音甫落,薛锦楼便欺身上前再度吻住了莹儿的粉唇,攻城略池了一番后才肯作罢。 “你可知晓我有多想你?”薛锦楼璨亮的眸光里仿佛装着绵绵的情意,那欲罢不能的视线仿佛要把莹儿拆吞入腹一般。 莹儿咽了咽嗓子,几乎可以预想到自己回府之后会遭遇何等汹涌的情事。 “我也想着爷。”莹儿轻声说。 薛锦楼闻言便愈发高兴,刹那间眉飞色舞地说:“你想着我,我就比什么都高兴。” 不一时,前厅外的廊道里有两个丫鬟在探头探脑,薛锦楼见状便松开了对莹儿的桎梏,只说:“该用午膳了。” 因是在朱府里,哪怕他千万个不愿意,也得与莹儿保持一些距离,否则未来的泰山和丈母娘对他有意见可怎么好? 薛锦楼摇摇头,只在心里感叹道:这年头做女婿的人可不就是要低人一头吗? 朱太医与邹氏便领着薛锦楼和莹儿用了午膳,午膳的菜色还算精致,连薛锦楼这般挑剔的人都用了几筷子。 莹儿更是随遇而安,笑盈盈地夸赞邹氏:“母亲的手艺真好。” 这时,薛锦楼才讶异地问:“这都是伯母自己下厨做的吗?” 朱太医夹了一筷子红烧卤肉,沾沾自喜地说:“这是自然,我夫人心灵手巧,庖厨一事更是手到擒来。” 朱太医爱重自己的正妻邹氏,成婚至今也没有纳妾或是收用通房丫鬟,即便女儿夭折了,两夫妻也相携与共地度过了寂寞的岁月,不曾有懈怠的时候。 邹氏听得朱太医的夸赞后也红了红脸颊,嗔怪地瞪了他一眼:“胡说什么呢?” 薛锦楼对此赞不绝口道:“伯母的手艺真好,只怕京城里许多酒楼的厨子都没有您的手艺好呢,我和莹儿当真有福气,能吃到伯母你亲手做的菜肴。” 俗话说的好,伸手不打笑脸人。薛锦楼至今都是一副殷勤地讨好邹氏与朱太医的模样,让邹氏心里生出几分慨叹。 人前,薛锦楼如此不可一世。人后,却为了莹儿在他们跟前俯首称臣,可见他是当真心悦着莹儿。 邹氏的心蓦地一软,便见她凝眸望向了莹儿,正瞧见莹儿与薛锦楼在对视。 她便开口道:“莹儿,一会儿就随世子爷一起回去吧。” 莹儿拿着筷箸的动作一顿,素白姣丽的面容上立时露出了几分欣喜的神色,“娘。” 轻唤一声里已露出了她的高兴。 邹氏摇摇头,忍俊不禁:“世子爷必然是想你了,否则怎么会来朱府呢?” 薛锦楼笑道:“还是伯母懂后辈。” 朱太医瞥了一眼薛锦楼,他与薛锦楼的情谊更深厚一些,也不会像邹氏一般对他如此抵触。 反正莹儿已为薛锦楼生下了两个孩子,这辈子都只能是薛锦楼的女人了,往后只要好好过日子,也能和和美美的。 “等过些日子赐婚圣旨下来之后,我再带着莹儿来朱府。”薛锦楼的意思是,成婚当日嫁妆从朱府里抬出来,过了五街六巷,也能给莹儿撑撑面子。 这段时日,朱太医已费尽心思地为莹儿筹谋嫁妆,他与邹氏辛劳了大半辈子,不就是为了女儿的后半辈子幸福吗? 刘氏与薛国公府那些狗眼看人低的丫鬟和婆子们看看,他的女儿也是正经的嫡出小姐,不能被人随意轻视。 “世子爷放心,我们会给女儿该有的体面。”朱太医道。 薛锦楼朝他拱手做礼,并道:“伯父放心,我会一辈子对莹儿好,不会让她再受任何委屈。” 朱太医点点头,只道:“当初,我也给莹儿接生过,知晓女儿家的苦楚,她为了给你生两个儿子,连命都不要了。” 邹氏一听得此话,眼眶便一红,想起女儿这些年的不容易,她这个做亲娘的不能在侧仔细照顾,心里只觉得万般愧疚。 “娘。”莹儿瞧出了邹氏的泪意,便适时地出声道:“女儿能再寻回您和爹爹,只觉得很高兴,一点都不觉得委屈。” 薛锦楼也笑着打圆场道:“薛国公府与朱府只隔着一条街,伯父和伯母只要想莹儿了,差个小厮来与我说一声就是了,我会立刻把莹儿送过来。” 这话一出,邹氏也破涕为笑,只说:“不必这么麻烦世子爷,只要你对莹儿好,我和你伯父就高兴。” 从头至尾,朱太医与邹氏便没有别的念头,他们只想让自己的女儿后半辈子康健幸福。 薛锦楼也体悟到了朱太医与邹氏浓浓的爱女之情,心下一阵感慨,只道:“晚辈明白。” 用完午膳之后,薛锦楼便领着莹儿回了薛国公府,一路上与她提起了宫里的贤妃娘娘。 “赐婚的圣旨一下,娘娘便托人从宫里带出了消息,说她要在我们大婚之前瞧一瞧你。”薛锦楼道。 第一百七十六章刘氏的转变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莹儿闻言白了白脸色。她从未进过宫,只知晓宫墙深许,里头的人各个都是生了一副七窍玲珑心的人。 她半点也不知宫里的规矩,更怕自己奴婢的出身会让自己在贵人跟前露怯,心里惊惧不已。 “贤妃娘娘为何要见我?”莹儿慌不择路地说道。 薛锦楼笑着牵着她的手,淡笑道:“贤妃娘娘不过是想与你说几句家常话而已,以后你就是我们薛国公府的大奶奶,正儿八经的世子夫人,她自然该见见你。” 莹儿约莫是听明白了薛锦楼的言外之意,知晓自己若成了薛锦楼的正妻,肩膀上便要承担着世家冢妇该负的责任。 “好。”莹儿笑盈盈地应了,一想到来日她会成为薛锦楼的正妻,与她生同衾死同穴,心里便万分高兴。 她心悦着薛锦楼,薛锦楼也深爱着她。从前妾室的名分到底是名不正言不顺,总是让人心生慨叹。 往后,她们就永远不用分离了。 莹儿倾身偏过了头,在薛锦楼的脸庞上映下了一吻。她甚少这般主动,突如其来的吻让薛锦楼笑弯了眼。 “你怎么突然亲我?”薛锦楼低哑地张了嘴,那双含情脉脉的眸子里尽是对莹儿的心爱之意。 彼时两人正坐在车厢之中,莹儿的偷亲之举也没有旁人瞧见,薛锦楼便反手扣住了她的柔荑,将她压在了车厢内壁。 而后,薛锦楼便吻上了她的唇。这个吻轻柔又深重,吻着吻着两人便都有些意乱情迷。 好在车厢外的无双与双喜给两人提了醒,只道:“世子爷,姨娘,咱们到府里了。” 薛锦楼便撩开车帘走了下来,而后便一把揽住了莹儿不盈一握的细腰,将她抱到了地上。 薛国公府门前的红漆木大门正朝外大剌剌地敞开着,守门的小厮们含笑着给薛锦楼与莹儿行了礼,嘴边只道:“世子爷和姨娘好。” 薛锦楼心情极好,便随手扔了一袋赏银给那门房小厮,并道:“去打听打听太太的去向。” 那小厮接了银钱便笑着道:“得嘞。” 薛锦楼与莹儿相视一笑,相携着走入了薛国公府,莹儿先去了挽莹院瞧了眼福哥儿和然哥儿。 福哥儿和然哥儿几日没见自己的娘亲,骤然瞧见了莹儿,眸中立时蓄满了热泪。 尤其是然哥儿,当即便挣脱了奶娘的束缚,逃也似地钻入了莹儿的怀抱之中。 莹儿抱紧了然哥儿,秋水似的明眸里滚过几遭雾蒙蒙的泪意。 “娘亲好想然哥儿。” 然哥儿被莹儿抱在怀里,闻着这股熟悉的母亲香味,便立时扯着嗓子嚎啕大哭道:“娘亲是不是不喜欢然哥儿了,为什么这么久都不来瞧然哥儿?” 福哥儿虽自称是男子汉大丈夫,可因心中对母亲的思念,当下也抑制不住地撇了撇嘴,瞧着要落下泪来的模样。 薛锦楼见状便上前抱起了福哥儿,笑着亲了亲儿子,只道:“我们福哥儿是男子汉大丈夫,可不能哭。” 福哥儿听了这话,立时将泪水生生地憋了回去,好半晌只说:“爹爹坏,娘亲也坏。” 莹儿一听这话,心里愈发愧怍不安。便一手抱着然哥儿,又从薛锦楼的手里接过了福哥儿,将两个儿子都抱在了怀里。 “娘亲以后都陪着你们,不会再走丢了。”莹儿噙着泪眸许下了承诺。 她与薛锦楼一齐好声好气地劝哄了福哥儿和然哥儿一番,两个孩子总算是收住了泪意,转而拿着拨浪鼓玩闹了起来。 云和院的丫鬟们赶来挽莹院向薛锦楼禀告了刘氏的行踪,薛锦楼便立刻领着莹儿赶赴云和院。 彼时的刘氏已备好了薛锦楼交代下来的聘礼,她闷闷不乐地坐在紫檀木太师椅里,瞧见了廊道上走来的两道声音,神情愈发阴晦不明。 她不明白,这莹儿究竟有何处勾着薛锦楼不放?让他弃了这么多名门贵女,只心悦着一个奴婢出身的女子。 罢了,谁叫她膝下只有薛锦楼一个儿子呢,这偌大的家业也只能交到他一人手上。 “你们来了。”刘氏从扶手椅里起了身,给嬷嬷们递了个眼色,嬷嬷们立时端了茶水上前。 薛锦楼小心翼翼地注视着莹儿,走到台阶前轻声提醒她:“小心。” 这副情根深种的模样任谁瞧了都会心生感慨,刘氏也不例外。 “母亲。”薛锦楼挡在了莹儿身前,瞧了眼欲言又止的刘氏,以警告的眸色制止了她的所有动作。 昨日薛锦楼在赶去朱府前,已经与刘氏商议过了一番,决意要让她往后尊重莹儿,不再把她当做贱籍出身的女子。 刘氏会意,便朝着莹儿柔和一笑道:“你总算是回来了,这些日子楼哥儿念叨着你,两个孩子更是想你想的厉害。” 莹儿朝刘氏敛衽一礼,瞧了眼面前容貌矍铄的刘氏,半晌只说:“莹儿见过太太。” 这似乎是她最后一次如此称呼刘氏了,往后若是她与薛锦楼成了婚,便该称刘氏为母亲了。 “你瞧,这插屏后头都是我给你和楼哥儿准备好的聘礼。”刘氏指了指不远处的百鸟朝凤的插屏,如此说道。 薛锦楼听了这话,嘴角也露出了几分笑影来,“儿子就知晓母亲您办事有章法。” 刘氏瞪了薛锦楼一眼,只道:“你这笨孩子,母亲既答应了你的事,又怎么会反悔。” 之后,刘氏便与薛锦楼谈起了这道赐婚圣旨,话里话外都是要好生操办一场的意思,刘氏叹了口气道:“年初我们薛国公府闹了这样大的笑话,如今定要好生热闹一场,不让旁人看低了眼去。” 薛锦楼点点头,只道:“一切全凭母亲做主。” 莹儿也道:“太太为了我和世子爷操劳,莹儿心里只觉得十分愧怍,将来我和世子爷定是要好好孝顺太太才是。” 这话说的熨帖,连刘氏脸上也露出了几分笑影,“你这孩子说的话就是好听,好了,咱们这些做长辈的不就是盼着你们好吗?” 第一百七十八章大婚前夕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摆平了刘氏之后,薛锦楼便全力筹备着自己与莹儿的婚事。当初他与王若霜成婚时,完全是个诸事不管的甩手掌柜,如今却是亲力亲为,只恨不得给莹儿一个世上最珍贵的婚宴才是。 刘氏见儿子如此用心,也不好随随便便敷衍过去,便也花了不少心思筹备薛锦楼与莹儿的婚礼。 福哥儿和然哥儿最是高兴,知晓往后爹爹和娘亲要举办一场盛大的婚礼,整日里缠着奶娘问:“那娘亲是不是永远不会离开我们了?” 奶娘笑着应是。 成婚前几日,薛锦楼接了贤妃娘娘的懿旨,领着莹儿赶赴皇城。宫内规矩繁重,两人在甬道与宫墙夹角的屋舍了等候了一个时辰,这才被个小黄门领去了贤妃娘娘的宫殿。 贤妃娘娘凤仪万千,只是坐于贵妃榻中,连身上的钗环首饰都未曾精心妆点过,便露出几分盛气凌人的气势来。 莹儿一见贤妃娘娘的容颜,便与薛锦楼一起跪倒在了地砖之上,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道:“见过贤妃娘娘。” 贤妃娘娘笑着让薛锦楼和莹儿起身,因宫内烧着地龙的缘故,莹儿一跪一起的动作便勾出了紧张之意,额间都渗出了细汗。 莹儿瞥了眼上首的贤妃娘娘,捏着软帕的手止不住地发抖,却因为薛锦楼鼓励的目光,而不得不稳住了心神。 “今日唤你们进宫,不过是想着要在你们大婚之前嘱咐你们些事罢了。” 贤妃娘娘说完这话,便收起了脸上的笑意,朝薛锦楼探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眸光。 这时,贤妃娘娘身后立着的姑姑们闻歌弦知雅意,便将宫殿内外的宫人们都赶去了围房,只派了几个心腹守住了彩霞殿。 这时,贤妃娘娘才叹息着说道:“陛下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了,五皇子又这般年幼,根本不是那些已成年的皇子的对手。薛国公府是五皇子的母家,此后必然有许多明枪暗箭要砸到我们薛国公府头上,你们可要小心一些。” 薛锦楼闻言便朝贤妃娘娘拱手作了个礼,脸上掠过几分意气风发的傲然,只道:“弟弟我才从西北战场上挣了军功回来,姐姐何必害怕?即便是当真有权利争斗的那一日,弟弟也能为您和五皇子撑腰。” 薛锦楼战功赫赫,且瞧着也是要被永明帝委以重任的模样,他的存在的确就是五皇子最大的倚仗。 这才是贤妃娘娘今日将薛锦楼和莹儿唤来宫里的原因。 得了薛锦楼这句暖心之语,贤妃娘娘惴惴不安的心也终于落了地,因薛锦楼的鼎力相助,她甚至都能接受莹儿这个出身卑微的弟媳。 “你过来。”贤妃娘娘心绪极佳,便朝着莹儿使了个眼色。 莹儿亦步亦趋地走到了贤妃娘娘跟前,低眉顺眼地朝着贤妃娘娘行了礼,只道:“莹儿见过娘娘。” 贤妃娘娘笑着从皓腕上褪下了个白玉镯子,笑盈盈地递给了莹儿,并道:“你肤色白皙,这白玉镯子与你极为相配。” 贤妃娘娘所赠之物自然意义繁重,莹儿喜出望外,接下那镯子后便道:“臣女多谢娘娘恩赐。” 之后,贤妃娘娘便把自己事先准备好的贺礼交给了薛锦楼,“你们大婚当日本宫无法亲到场庆贺,这新婚贺礼便先给你们,省得当日太监宫女们赶不上趟。” 薛锦楼笑着应下:“多谢娘娘。” “你我本是姐弟,却被这深重的宫里规矩磨的久久不能见面。”贤妃娘娘感慨一声后,那双流光溢彩的眸子里掠过几分伤心之意。 莹儿见状便也大了胆子安慰了她一句:“贤妃娘娘不必伤心,您与世子爷是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的血肉骨亲,即便时时刻刻不能相见,世子爷的心里也深深地牵挂着您。” 贤妃娘娘闻言莞尔一笑,只道:“真小嘴可真甜。” 之后,贤妃娘娘又留薛锦楼与莹儿在彩霞殿里用了午膳,赏赐了私库里的珍宝,并还从箱笼里寻出了几件软烟罗的绸缎,赠予莹儿裁衣。 薛锦楼与莹儿满载而归,二房的秦安宁正巧为了些许小事来寻刘氏,正巧瞧见薛锦楼带来的赏赐。 贤妃娘娘位高权重、又深受永明帝的疼爱,从手指缝里挤出来的这点赏赐便是寻常人毕生无法追寻的珍宝。 秦安宁也瞧花了眼,纵然她有些自尊自傲,却也被这等泼天的富贵迷了眼。 “这软烟罗价值千金,高句丽进贡给天朝十匹,贤妃娘娘那儿便得了五匹。”秦安宁艰难地挪开了自己的眸光,忍着心中的艳羡说道。 薛锦楼闻言只是扬了扬眉毛,满不在乎地笑道:“哦,四弟妹若是喜欢,便拿走一匹吧。” 因薛锦楼与秦家老太爷有些交情在,且他又怜惜秦氏不得薛锦双喜爱,还被王若霜这个贱人死死压在身上。 “这怎么好意思?”秦安宁推辞着不肯受,一旁的刘氏却笑着道:“不过是一匹绸缎而已,即便再珍贵也只是绸缎,便该被人穿在外头。” 莹儿也盈盈一笑:“是了,安宁你若喜欢,便拿走吧。” 这下秦安宁也只有接受长房诸人的好意,来长房时两手空空,离去时却满载而归。 秦安宁躲在临窗大炕上瞧着手边的软烟罗绸缎,心里半是感慨、半是叹然,也不知晓莹儿这辈子的命怎么这般好,竟能勾得薛锦楼这样英武的人物对她一片痴心? “罢了,同人不同命,这辈子我就这样的命了。”秦安宁自嘲一笑,便有两行清泪要从眸中滚落而下,灼痛了她的心。 这时奶娘们抱着珍哥儿进了正屋,秦安宁便收起了眼眶里的泪,转而露出了个清透的笑意来。 “珍姐儿来了,午膳可吃了什么?”秦安宁柔和的笑如春风般飘入了珍姐儿的心间。 珍姐儿爬到了临窗大炕上的桌案,指着那璨亮夺人的软烟罗道:“漂亮衣衣,珍姐儿喜欢。” 秦安宁笑着道:“等珍姐儿再大些,娘亲就拿着绸缎给你做衣裳,好不好?” “好。”珍哥儿奶声奶气地应道。 第一百七十九章大婚当日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大婚当日,天边方才泛起鱼肚白的时候莹儿便起了身,喜婆在廊道上扬声笑道:“恭贺新人喜宴,望神佛保佑,祈愿着这对新人永生永世和和美美。” 邹氏一早便赶来了薛国公府,红着眼进了挽莹院后,一瞧见莹儿素着脸的模样,心里只觉得万分感慨,眸中也染起了点泪。 莹儿不能在挽莹院内出嫁,所以邹氏特地登门领她去朱府,意欲着让她能好好出嫁,将来获得夫家的尊重。 邹氏心疼女儿,便让人在朱府的闺房里准备好了安神的茶水,一会儿寻到空隙预备着让莹儿休憩一会儿。 喜婆们簇拥着跟在邹氏与莹儿的身后,一路上不停地说着吉祥话,眉眼笑盈盈地说:“太太慢些,咱们新娘子都赶不上太太的步子了。” 说的是邹氏的脚步太快,今日也不知是何缘故,她脚下的步伐如风,仿佛是迫不及待地要将她送去出嫁一般。 邹氏脸一红,只道:“快些走吧,别误了吉时。” 喜婆们立时收起了面容里的揶揄笑意,领着各自手上的器具赶赴了朱府。 到了朱府后,便有妆娘为莹儿梳洗换装,邹氏这个娘亲亲自下厨熬煮了一碗甜汤,端着给莹儿舀了两勺,方才泪意盈盈地说:“谁曾想刚与你相认,就要送你出嫁了。” 这时小桃在一旁笑着劝道:“太太别哭,薛国公府与朱府只隔着一条街,您只要想夫人了,就来薛国公府瞧她。” 喜婆们也笑着规劝邹氏:“太太别哭,今日是夫人出嫁的好日子,可不能流泪呢。” 邹氏这才抹了抹泪,只与莹儿道:“娘亲还有好些话要与你说,过几日等你三朝回门了,娘再细细地问你。” 大约一个时辰后,前厅里跑来了两个小厮,对着出蓉院里的人大喊道:“外头来接亲的人已在堵门了。” 邹氏忙从团凳里起了身,一时拿出了备好的喜糖和喜果,派丫鬟们自去分发。 喜婆们催着时辰,邹氏便派人搬出了莹儿的嫁妆,她与朱太医为女儿备下了一百二十八抬嫁妆,每一抬都装的满满当当。 嫁妆出了朱府后,正街沿路上的人都在伸长了脖子张望,时不时便有人笑着揶揄薛国公府:“薛锦楼千挑万选,竟然最后只娶了个小门小户的千金?” 对外,刘氏只称薛锦楼与朱家的千金看对了眼,所以才会特地去永明帝跟前求娶了她,两家人是门当户对。 只是京城里能人异士居多,早有探听出这桩婚事背后隐秘之人。 “你难道连这都不知晓?这位朱家千金就是薛国公府长房里叱咤风云的祝姨娘,说是门当户对,其实不过是妾室扶正而已。” “你可别乱说,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我亲叔叔就在宫里当差呢,他亲耳听得的传言,可还有假?不信你去瞧瞧新娘子的长相,是不是与那位祝姨娘生的一模一样。” 众人的议论声沸沸扬扬,莹儿却顾不得这些声响,她只躲在朱府的闺房里尽情体悟着即将要出嫁的欢喜。 薛锦楼爱她,她也深爱着薛锦楼,如今能明媒正娶地成为他的妻,她只觉得万般高兴,才不会去管旁人的看法。 管他们说多少流言蜚语,只要薛锦楼懂她、爱她就好了。 邹氏在一旁不停地抹泪,因害怕莹儿出嫁时会紧张,便一边动情地落泪,一边与莹儿说着自己与朱太医成婚时的趣事。 “当时我和你爹爹都只是普通人家,也没有多少彩礼和嫁妆,他既想娶我,我便也嫁了。谁知晓被族中的长辈知晓了我们的婚事如此含糊,可气的他老人家吹鼻子瞪眼的,将你爹爹狠狠地骂了一通。”邹氏如此道。 莹儿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便笑着问邹氏:“娘亲与爹爹成婚至今,可有觉得特别遗憾的地方?” 邹氏摇摇头,眸光温柔又多情,“你爹爹这个人很好,娘亲很爱她,她也很爱我,我们过的很好。” 这时喜婆端了喜盆来给莹儿净面,正巧听见邹氏的话语,便笑着附和道:“是了,朱太医与朱夫人是这十里街坊里最恩爱的一对夫妻呢。” 臊得邹氏脸颊一红,瞪了那喜婆一眼后,便以女儿亲事要紧为由头堵住了她的话。 闺房内一切都准备妥当了,外头的戏班子听得喜婆递出的讯号后便开始敲锣打滚,喧闹声一响起,邹氏便立刻凝了泪。 “女儿,你一定要一生幸福。”说到最后,邹氏已然泣不成声。 莹儿也被她这般汹涌的母爱感染的红了眼眶,因不敢让泪水弄花了妆容才死死地忍着不让泪水坠落。 邹氏回了头,莹儿便在喜婆的搀扶下走出了朱府,缓缓走上了花轿之中。 轿夫们收了红封,个个喜意洋洋地抬起了花轿,往薛国公府的方向行去。 薛锦楼骑着马候在正街,遥遥听见锣鼓喧闹之声,嘴角的笑意便怎么也遮掩不住,他紧张地瞧了眼街角的地方。 头一回知晓,原来娶到自己心爱的女人时,他的心里会被汹涌的喜意所覆盖。 约莫等了一刻钟的功夫,花轿终于出现在了薛锦楼的眼前,他也勒起缰绳,翻身下马后走到花轿旁,笑着道:“夫人,我来娶你了。” 薛锦楼在京城里没有多少狐朋狗友,那些亲卫们便围成一团起哄,喊的都是“天作之合”、“白头偕老”的吉利话,直把花轿里的莹儿臊得脸颊通红无比。 不一时,薛锦楼便将花轿里的莹儿搀扶了下来,这一对神仙眷侣映在众人的眸光里显得如此登对,旁人的欢呼声让莹儿嘴角一扬。 之后,拜天地时薛锦楼也小心翼翼地牵着莹儿的手,送入洞房时更是无比依恋地对她说:“你先去,我一会儿就来。” 喜婆们也大笑道:“做了这么多年的喜婆,还是头一次瞧见这么体贴的新郎。” 一进新房,便叫福哥儿和然哥儿两个孩子直往莹儿怀里扑去,并大喊道:“娘亲。” 第一百八十章新婚之夜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喜婆们瞧着身轻如燕的福哥儿和然哥儿,见这两个孩子都是一副活泼可爱、古灵精怪的模样,一时也忍不住笑道:“这两个孩子不知是像了谁,怎得生的这般可爱?” 这时小桃便笑着插话道:“嬷嬷们有所不知,这是我们夫人的两个哥儿。” 喜婆知晓莹儿的身份不一般,也隐隐约约听说她曾是薛锦楼的妾室,且薛锦楼挣了军功之后还不愿意娶别的名门贵女,只想着将她这个妾室扶正。 她们不敢在莹儿跟前嚼这些舌根,便只在心里感慨道:“同人不同命,人家虽是贱籍女子出身,却能牢牢的勾住了薛家世子爷的心,从一个妾室跻身成了正经的大少奶奶。” 莹儿笑盈盈地坐在婚床之上,一边手圈住了自己的两个孩子,一边与小桃说:“今日世子爷怕是要饮许多酒,你去吩咐小厨房的厨娘,让他们准备好醒酒汤,预备着世子爷随时要饮用。” 小桃笑着应了。 喜婆们见婚房内没有什么活计要做,便悄悄的立在一旁偷瞄着莹儿,不留神时正好被莹儿逮住。 莹儿便笑着问道:“嬷嬷们若是觉得累了,便寻个团凳坐一坐。” 喜婆们慌忙摆手:“谢谢夫人怜惜,奴婢们一点都不觉得累。” 说话间,秦安宁已带着几个相熟的族亲们走入了云霄院的正屋。 秦安宁受薛锦楼所托,要在新婚礼之夜替莹儿撑起场面来,不能让任何人看低了她。 所以她便长袖善舞的与其他几个婶婶们说:“今日是三哥和三嫂的新婚之夜,三哥哥在外头怕是有不少应酬,咱们便在心房里陪着三嫂说话吧。” 几个婶婶们也是人精,知晓薛锦楼爱重莹儿,便卯足了劲讨好莹儿,“刚才在堂屋时瞧不见世子夫人的样貌,如今凑近了看,才知晓这是位神妃仙子般的人物。” 赞美的话语不断的从她们口里冒出来,直夸得莹儿脸颊处染上了点点羞红。 “都是婶娘们抬举我而已,我不过是个普通人罢了,担不起婶娘们的夸奖。”莹儿羞赧的说道。 秦安宁见状便指着莹儿笑道:“行了吧,满京城都知晓咱们新得来的这位世子夫人是个花容月貌的大美人呢。” 她并没有夸大其词,那些世家贵女们知晓薛锦楼要将从前的妾室扶正为正室之后,满肚子里装满了酸涩的话语,汇到嘴角便成了:“是这妾室生的太美了,薛家世子也不过是个俗人而已。” 秦安宁的出生比莹儿好,又自小学习管家理事、调理下人的知识,是个活脱脱的端庄闺秀。 唯一不美是,秦安宁生的比莹儿逊色许多,也许就是因为她姿色乏善可陈,所以才得不到薛锦双的喜爱。 思及此,秦安宁的眉眼里便染上了几分哀伤,只是新房内喜意洋洋的氛围让她无法伤心,她笑着对坐在婚床上的莹儿说:“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你就该像个美娇娘一样一动不动才是。” 说着,小桃便也从廊道上走了过来,笑着说:“是了,夫人是个闲不下来的命,大婚之夜还要顾左顾右。” 说话间,无双与双喜也踩着浓重的夜色走到了廊道上,隔着门廊高呼了一声:“夫人,世子爷喝多了酒,托奴才们与您说一声,让您不必担心。” 莹儿见状也蹙着眉道:“你们多看着些世子爷,别让他喝太多,伤了身子可是不美。” 闻言,无双便促狭般地笑道:“夫人放心吧,奴才定会看住世子爷,总要让他留着几分气力与您圆房才是。” 这话一出,莹儿霎时红了脸颊,一旁的小桃也隔着支摘窗啐了一口无双,只道:“快些去前厅吧,别在这儿显眼了。” 片刻后,婶娘们也在新房里待得没了意思,便推说外头声响大,要去前院里看看热闹。 人一波波地涌来,又一波波地散去。莹儿忍着疲惫去与这些人周旋,人潮散去后,她也不由地松了一口气。 秦安宁见状便笑她:“怎么了?这就觉得累了吗?往后你可是长房的世子夫人,面对的族亲与贵妇们可是多的不知所以。” 这话正说在莹儿的心坎之上,她壮着胆子成为了薛锦楼的正室,知晓自己未来的道路上会遇到层出不穷的困难。 她不怕,哪怕是京城里的人都在笑她以卑贱的出身妄想着飞上枝头变凤凰,莹儿却不把这样的酸言酸语放在心上。 “这些事我都要向你讨教才是,希望你能不吝啬赐教,总要为我指明了前路才是。”莹儿十分谦虚地说道。 秦安宁闻言便笑道:“这是自然,你我之间难道还要说这么生分的话吗?我知晓你的难处,你也明白我的软肋何在,往后我们可要在这深宅大院里守望相助才是。” 莹儿听后那姣美的容颜在影绰烛火的映衬下显得愈发动人,秦安宁被她的美色所惑,一时间便怔然不已地叹息:“你总是比我幸运许多。” 单说薛锦楼对莹儿的一片丹心,便足以让秦安宁扼腕叹息,这番压在她心底的话语总是经过了七窍玲珑的心肠才得以说出了口。 莹儿知晓秦安宁不得薛锦双芳心一事,薛锦楼也总在私底下感叹,说他为薛锦双求娶了秦安宁,反倒是害了秦安宁。 “路都是自己走出来的,没有到最后一步的时候都不要轻言放弃,更何况你还有珍姐儿,即便不为了自己,也要为了女儿立住才是。”莹儿笑着褪下了手臂上的白玉镯子,递给了秦安宁后,道:“这镯子赠予你,等珍姐儿及笄的那一日,你亲自为她戴上。” 这白玉镯子价值不菲,是当初薛锦楼赠予莹儿的定情信物,只是莹儿自信于自己与薛锦楼之间的情意,即便没有了这白玉镯子,她也能与薛锦楼长相厮守。 秦安宁眼馋着水色极纯粹的白玉镯子已久,只是不好厚着脸皮向莹儿讨要,谁曾想莹儿竟会主动将这镯子赠予她。 她一时犹豫不决,不知该不该伸手去接。 莹儿却笑道:“正如你说的一般,你我之间何必客气?” 话已至此,秦安宁再推辞不受便显得格外矫情,她便收下了这白玉镯子,道:“多谢。” 秦安宁陪着莹儿说了番话,瞧着支摘窗外夜色浓重之后,便道:“珍哥儿也该安歇了,我得回二房去了。” 片刻后,小桃也从梨花木桌上端来了茶盏,让莹儿润了润口后便将秦安宁送出了云霄院。 待闲杂人等退却之后,芙蕖便走到了莹儿床榻边,指了指已躺在床榻上熟睡过去的福哥儿和然哥儿,便道:“一会儿世子爷和夫人还要洞房花烛呢,不如奴婢们去唤了奶娘来,先把两个哥儿抱去厢屋吧。” 莹儿瞥了眼床榻上的两个儿子,思忖一番后便笑道:“今日世子爷必然会酒多,既然如此,便不必拘着两个哥儿,今夜就让他们和我一起睡吧。” 芙蕖见状便笑着道:“奴婢想也是,哥儿日日念叨着夫人,今夜怕是不好打发他离开呢。” 莹儿住在朱府的这些时日里,福哥儿和然哥儿日日念叨着自己的娘亲,也不知痴缠着奶娘流下了多少眼泪。 每每想到此处,莹儿的心便如同被人放在油锅里煎煮了一番,实在是抽疼不已。 她如今与薛锦楼修长正果,往后便是福哥儿和然哥儿名义上的娘亲,此生不必再担心着两个哥儿会叫别的女人娘亲。 “今日你们也累极了,便都下去安歇吧,明日再来伺候我们。”莹儿素来是个仁善的主子,从不苛刻奴仆与下人们。 芙蕖闻言便点了点头道:“好,夫人若是有什么吩咐,隔着窗喊奴婢们一声就是了。” 小桃取了盆热水来,并将莹儿和薛锦楼的寝衣齐齐整整地放在了木架子上,与她说:“若要叫人,夫人摇一摇床幔上的银铃就是了。” 莹儿顺着小桃的目光望向了床帐上系着的银铃,脸颊蓦地一红,只道:“好了,我知晓了。” 片刻后,小桃与芙蕖相携着走出了正屋,两人不约而同地取了软垫来垫在地上,抬头望见一轮明亮的辉月,只道:“今夜月色真好。” “是了,我们夫人吃了这么多苦,受了这么多委屈,总算是拨开云雾见明天了。”小桃如此感叹道。 芙蕖一听便也回忆起了当初莹儿在王若霜和婉仪公主手底下讨生活的艰苦日子,那些身份地位天堑之别下催生出来的憋闷,实在是令人哀伤。 “世子爷如此疼惜夫人,将来我们夫人只会过好日子,你放心吧。”芙蕖拍了拍小桃的肩膀,笑着说道。 约莫半个时辰后,醉醺醺的薛锦楼终于在无双和双喜的搀扶下走进了云霄院。 他一身暗红色织金喜袍,头上冠着东珠,遥遥一瞧便露出几分矜贵之气来。 小桃与芙蕖忙从地砖上起了身,朝着薛锦楼的方向行了个礼,毕恭毕敬地说:“见过世子爷。” 薛锦楼摆了摆手,眼前的景象已然被酒意催使的模糊无比,可他仍记得心内蓬勃的喜意,当即便扬起嘴角问:“夫人呢?” 无双和双喜生怕他因酒醉而耍起了酒疯,两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半晌只道:“夫人在正屋里等着世子爷呢。” 小桃和芙蕖也领着薛锦楼走进了新房,并轻笑着说道:“世子爷有所不知,咱们夫人已等了您好几个时辰了,只盼着今日良辰美景,能与世子爷您一共共赏。” 薛锦楼意识缓慢无比,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今日是他与莹儿的新婚之夜,他不知花了多少气力才娶到了自己心仪的女人。 思及此,薛锦楼甚至还有了眼眶一红的冲动。 第一百八十一章下马威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所以,薛锦楼深呼吸了一番,调缓了自己的呼吸后,方才鼓起勇气撩开了通往内寝的珠帘。 莹儿已哄着福哥儿和然哥儿入了眠,如瀑般的鸦发垂在身侧,瞧着像极了话本子里摄人心魄的精怪一般,一颦一笑都漾着生动的媚态。 薛锦楼心间柔软的不像话,走向莹儿的每一步路里都捎带着蓬勃的爱意,这些爱意破土而出,如根芽般钻出土壤后便要成长为参天大树。 莹儿也听见了薛锦楼的脚步声,便将目光从儿子身上挪移开来,望向了自己的夫君。 今日的薛锦楼格外俊秀,一身暗红色织金对襟长衫,冠发里的东珠在夜色的映衬下显得熠熠生辉,单单只是立在人眼前,便足以夺去所有的目光。 莹儿笑意满怀地朝薛锦楼递去个含情脉脉的眸光,嘴边嗔怪般地问道:“听无双说,世子爷饮了许多酒?” 薛锦楼脸颊熏红不已,英武挺秀的身形也有些摇摇晃晃的,听了莹儿这句话后,便竭力稳住了身子,只道:“都是官场上的应酬,实在推脱不得。” 莹儿哪里是真的责怪薛锦楼,不过是心疼他喝多了酒头疼而已,幸而她未雨绸缪地让小桃端来了醒酒汤。莹儿即刻便从喜榻上起了身,端着醒酒汤走到薛锦楼身前,道:“爷快喝下这醒酒汤吧。” 薛锦楼朝她温顺一笑道:“是,夫人。”如此夸张的做派,引得莹儿莞尔一笑。 “别闹,先喝下这碗醒酒汤。”莹儿敛起笑意,肃正了脸庞对薛锦楼说。 薛锦楼闻言便笑着握住了莹儿的柔荑,察觉到了些许冰凉后,便干脆将她整个身子拥入了怀中,那醒酒汤也被他搁在了梨花木桌案上。 “我没有醉。”他倚靠在莹儿的肩头,撒娇般地说道。 莹儿拿他没有法子,只当自己是除了福哥儿和然哥儿以外又得了个孩子,当下便笑着道:“爷都是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耍赖不肯喝醒酒汤?” 薛锦楼却是诸事不管,只知晓埋头在莹儿的肩窝处,尽情地享受与妻子相拥的甜蜜。 “我不知晓该如何表达我的心情,千言万语汇成一句,似乎最后都成了一句‘我很高兴’。”薛锦楼说着说着,竟不知为何酿出了些许泪意来。 他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即便当初在杀人不见血的西北战场上,面对那些向他刺来的明刀暗枪,也没有因惧怕而红过眼眶。 莹儿似乎也察觉到了薛锦楼的异常,便不再去想醒酒汤这样的事,而是尽情地回拥着薛锦楼。 两人将这一个拥抱的情意践行的淋漓尽致。 新婚之夜,薛锦楼甚至没有想着要与莹儿有鱼水之欢,只是拥抱着莹儿,便足以让他喜悦到忘乎所以。 * 成婚后的第一日,莹儿早早地起了身,先把熟睡的儿子从床榻里挖了起来,交付给奶娘之后,再去唤醒薛锦楼。 薛锦楼昨日饮了酒,这一觉便睡的格外香甜。 莹儿唤她,薛锦楼花了好些时候才睁开眸子,人仍然是浑浑噩噩的,眼前的景象模糊不已。 “夫人。”朦朦胧胧间,他便唤了一声莹儿,得到了莹儿的回音后,整个人霎时高兴不已。 薛锦楼立刻从床榻里起了身,坐正了身子后将打扮的齐整一新的莹儿揽入了怀中,密密麻麻的吻已落在了她的脖颈间。 “我还以为是一场梦。”薛锦楼道。 莹儿听了这话后也只觉得心酸不已,她与薛锦楼这一路走来遇难的难关数不胜数,费了不知多少心力才能修成正果。 好在这漫漫旅途之中,薛锦楼与莹儿始终坚定着对彼此的爱意,不曾因为任何人而改变。 大约一刻钟后,薛锦楼才肯从床榻里起了身。 他与莹儿用了点早膳后,便相携着赶赴云和院。一路上越过了好几道抄手游廊,也在垂花门前遇到了下人和仆妇们。 昨日薛锦楼如此高兴,甚至在前院与那些不对付的族亲都有说有笑了起来,众人都在感慨,说薛锦楼娶得如今的夫人后心绪极佳,所以才会把跃然的喜意写在了面孔之上。 “祝姨娘真是好命,明明是个奴婢出身,连做个贵妾都是撞了大运,如今却飞上枝头变凤凰,成了世子爷的正妻。” “可不是吗?咱们世子爷龙章凤姿,公主和县主都对他一往情深,自在西北立下赫赫战功之后,谁不想嫁给我们世子爷做正妻?” 议论声渐渐远去,莹儿已听多了这些风言风语,所以根本不在乎旁人的看法。 倒是薛锦楼,只听见了零碎的几句话,却下意识地发现是这些奴仆们在议论着莹儿。 莹儿是他心上至宝,连宫里的贤妃娘娘都要看在他的面子上对莹儿改变了态度,更何况是这些地位卑微的丫鬟和婆子们? 薛锦楼可不是好脾性的人,当场便沉下了脸子,吩咐无双:“去把那些讲闲话的婆子领过来。” 莹儿不愿在敬茶前闹出什么事端来,便劝薛锦楼:“世子爷消消气,这些婆子们惯常多嘴多舌的,其实心不坏,您不必如此动气。” 薛锦楼却难得肃正了脸庞,只道:“不是我想动气,是这些丫鬟和婆子们太不讲规矩。你是我的正妻,是她们的主子,哪有下人们在背后议论主子的道理?我若是不杀鸡儆猴,往后她们人人都敢在背后议论你的是非。” 这话却是不假,莹儿知晓薛锦楼是为了她好,当下也只能叹息着说道:“夫君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这话一出,薛锦楼也没了忌惮。一等无双押来了那些婆子们,便横眉竖目地骂道:“什么下作的人,也敢在背后议论世子夫人的是非?你们是有多大的狗胆子?莫非是以为我没了脾气不成?” 婆子们被薛锦楼的滔天怒火吓得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止不住地求饶告罪道:“求世子爷饶恕奴婢们,奴婢们再也不敢了。” 话音甫落,薛锦楼才冷哼一声道:“如今知晓求饶,方才的胆魄去哪里了?我瞧着我们薛国公府这门庭容不得你们这些为非作歹的奴婢们,无双,去寻个牙婆来将他们发卖了。” 薛国公府是京城里难得不苛刻下人的公府,这些婆子们自然舍不得这样的好差事,一时涕泪满面地哭求着薛锦楼。 只是薛锦楼打定了主意要杀鸡儆猴,坚决不肯手软。如此雷厉风行的作风,着实让人害怕。 第一百八十二章找珍姐儿玩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消息传到二房时,秦安宁也很是惊讶,她才从莹儿那里得了一支水色极好的白玉镯子,心里又是酸涩又是感慨。 她与薛锦双全部的身家加起来兴许都买不起这一支白玉镯子,可莹儿却能大方到眼皮不眨地就将这镯子送人,如何不让她难过? 秦安宁甚至会在夜深无人时畅想——若她当初嫁的人不是薛锦双,而是薛锦楼。如今她的日子会不会有天翻地覆的变化? 薛锦双不爱她,她难道就非要在薛锦双这一棵树上吊死不成?只是转念想到无辜的珍姐儿,秦安宁的心里霎时裹满了伤心。 说到底,还是她这个做娘亲的不用,不然珍哥儿担着二房嫡长女的名头,阖该是受万千宠爱的嫡女才是,如何会想如今这般被薛锦双抛之脑后? 此番薛锦楼发落的下人里有一个是二房里的婆子,这婆子姓杜,也是个极能干的下人,最难得是杜婆子对秦安宁忠心耿耿,只不过有些嘴碎爱嚼舌根的毛病而已。 秦安宁手边能用的下人本就不多,如今又少了个杜婆子,实在是捉襟见肘。 恰好秦嬷嬷在她耳畔说了好些长房的坏话,左不过是说莹儿成正妻之后做派太猖狂了一些,她这等正统出身的嬷嬷实在是看不过眼去。 “咱们夫人就是太好性了一些,这位朱氏被世子爷扶正了之后,只怕是要把从前最妾室时受过的气统统发泄出来,这般明目张胆地打了您的脸面,您难道就不生气?”秦嬷嬷义愤填膺地说道。 她本就不喜欢莹儿,又因为秦安宁不得薛锦双的欢心而日日担忧,性子早就磨成了尖酸刻薄的模样。 秦安宁尊敬自己的奶娘,对莹儿也留有几分旧情,便道:“嬷嬷不要这样说她,她是个好人,早些为了我和珍姐儿出头,昨日又给了我一支白玉镯子。” 秦嬷嬷却不屑地截断了秦安宁的话语,“夫人难道还看不明白?当初这位朱氏如此为您出头,是因为她曾与王若霜有些龃龉在,说是为了你帮您,其实不过是为了与王若霜打擂台而已。至于这镯子,嬷嬷我听说宫里的贤妃娘娘赏下了不少奇珍异宝,这白玉镯子只怕是里头最不起眼的一件了。” 这一番话让秦安宁脸色一白,嘴边虽还在为莹儿说话,可一颗心却如坠寒窟、无比冰凉。 * 云和院内,刘氏尚且不知晓薛锦楼为了莹儿发作下人们一事,即便知晓了,她也舍不得埋怨自己的儿子。 薛锦楼领着莹儿来向刘氏敬茶,刘氏也不曾刻意为难莹儿,而是爽快地接过了莹儿递来的茶水,饮下后,便将自己事先准备好的红封递给了莹儿。 “往后你们要好好孝顺父母长辈,也要好好教养福哥儿和然哥儿,最好再给我添个金孙。”刘氏笑着说道。 提到子嗣,莹儿嘴角的笑意便是一僵,只是不敢在刘氏跟前露出任何异样来。 “是,母亲。”她笑着接过了刘氏递来的红封,如此道。 之后,刘氏又过问了几句薛锦楼的身子,连带着还操心起了福哥儿和然哥儿的状况,薛锦楼一一答了,之后才带着莹儿去了荣禧堂。 薛老太太的身子已大不如前,大部分的时间都只能倚靠在贵妃榻里安神歇息。每每想起此时,薛锦楼都觉得自己的心钝痛不已。 对于生老病死一事,他实在是无能为力。纵然他有通天的本事,也只能在祖母身子康健时多陪伴她一些十日。 薛老太太对莹儿态度尚可,对福哥儿和然哥儿更是掏心掏肺地疼宠,莹儿心里十分感念薛老太太的恩情。 此番薛老太太强打着精神将压箱底的头面赠予了莹儿,并笑着对她说:“成婚了以后你和楼哥儿要互相扶持,可不能争吵和离,要相携着过一辈子才是。” 莹儿点了点头,眸中已不知何时蓄满了泪意,她望向慈祥和蔼的薛老太太,半晌只道:“祖母放心,孙媳定会好好照顾夫君,好好教养福哥儿和然哥儿。” 薛锦楼的一颗心更像是被人放在苦汁里浸泡了一般,说不尽的苦涩让他难以言喻。 薛老太太朝他笑了笑,只道:“楼哥儿,祖母没事,你别伤心。” 说完了这一番话,薛老太太便好似断了气般剧烈地咳嗽了起来,一时脸色胀红无比,嬷嬷见状便忙领着薛锦楼与莹儿出了正屋,并道:“老太太身子抱恙,世子爷和夫人明日再来瞧她老人家吧。” 这话一出,薛锦楼即便心中蓄着再多不舍,也只能离开了荣禧堂,回云霄院的路上,莹儿瞧出了薛锦楼的沉郁,便安慰他道:“祖母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的。” 薛锦楼勉强笑笑道:“我知晓。”他五岁那年丧夫,自那以后便尝惯了人情冷暖,明白一个人的寿数由天定,他无法左右。 “只是祖母这一辈子过的太苦了一些,我总是有些难过的。”薛锦楼道。 莹儿知晓薛锦楼心里的苦楚,思忖了一会儿便道:“你别怕,明日我便抱着福哥儿和然哥儿去瞧祖母,祖母瞧见了两个玄孙,听说连午膳都能多用两碗。” 说话间,夫妻俩已走到了云霄院门前,福哥儿和然哥儿已悠悠转醒,正在庭院疯跑来疯跑去。 莹儿因前些时日不在府上的缘故,自觉愧对了两个儿子,是以如今待他们十分宠溺,根本不拘着他们看书习字。 薛锦楼则全身心地沉浸在新婚的喜悦之中,也不想苛待了儿子们。 所以福哥儿和然哥儿很是高兴,兄弟两人总是围在一起吵闹,然哥儿比福哥儿小上两岁,处处都被福哥儿弹压着。 然哥儿不服,便撺掇着哥哥去寻二房的珍姐儿玩,珍姐儿如今才一岁大,只能在奶娘们的保护下下地走上两步路,连话也说不齐整呢。 莹儿得知两兄弟要去找珍姐儿玩,便道:“去吧,只是不能欺负妹妹,要替你们四婶婶的话,可知晓了?” 福哥儿拍着胸脯说:“母亲放心,我会照顾好弟弟妹妹的。” 第一百八十三章福哥儿出事(上)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福哥儿和然哥儿便在奶娘们的陪伴下去了二房,彼时薛锦双才从王若霜的屋子走出来,遥遥一瞧,便在廊道上瞥见了福哥儿和然哥儿的身影。 他立时堆着笑上前,对两个侄儿说:“你们的爹爹呢?” 福哥儿爽朗地答道:“爹爹在陪着娘亲。” 这时,薛锦双才想起薛锦楼方才将莹儿扶正,这一对有情人素来情投意合,却苦于莹儿的身份低微而不能修成正果。 可他这位三哥哥极有本事,竟能靠着自己的本事从荒无人烟的战场上挣出这些功名来,又到圣上跟前去讨要了一道赐婚圣旨。 可薛锦双不如薛锦楼这般有本事,他不仅处理不好自己内院里的妻妾争端,也无法安置好王若霜。 天知晓他有多爱王若霜,却偏偏无法将她扶到正妻一位上,每每想到此处,薛锦双都觉得心痛如绞。 福哥儿和然哥儿却瞧不见薛锦双泛起波澜的心绪,他们只是念叨着要寻珍姐儿玩。 “四叔叔,珍姐儿在何处?”福哥儿歪着脑袋问。 薛锦双正要答话时,却见垂花门后头的羊肠小道里走来了一个极眼熟的婆子。 那婆子健步如飞,一个转身便走到了薛锦双的眼前,只道:“四爷,咱们姨娘身子不适,特地派了奴婢来请四爷过去瞧瞧。” 薛锦双闻言哪里还顾得上眼前的两个小豆丁,吩咐了小厮跟在福哥儿和然哥儿身后,自个儿便抄着小路去了王若霜的院子里。 福哥儿立在原地朝薛锦双离去的背影瞧了瞧,一旁的然哥儿便奶声奶气地问:“哥哥,你怎么了啊?” “我听奶娘们说,四叔非常宠爱这个叫王若霜的小妾,而且这个人还欺负过我们的娘亲。”福哥儿横眉竖目地说道,他已懂了许多道理,私下里听奶娘们嚼舌根的时候听闻娘亲过去的不易,心里只觉得十分恼怒,只恨不得立刻将这个姓王的小妾踢死才是。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福哥儿瞥了眼然哥儿后,忽而灵机一动,一条计谋已然浮上心头,“四叔去了那边的院子里,可他身边连个得用的小厮都没有,若是出了什么事,可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咱们还是跟过去瞧瞧吧。” 然哥儿万事都只听自己的哥哥,当下便亦步亦趋地跟在福哥儿身后。 福哥儿存了坏心,有心想让这个叫王若霜的女子吃点教训,才好为娘亲报仇。只是到了王若霜的院子前,丫鬟婆子们都认出了他的身份,哪里敢让大房的这位掌上明珠进院子里胡闹? “贱奴才,别拉扯小爷。”福哥儿却不是个好相与的人,一旦陌生的婆子要上前来攀扯他,他便冷着眸子怒骂了几声。 婆子们不敢上前。 片刻后,在内寝里照顾王若霜的薛锦双听见了这等声响,便蹙着眉头走出了内寝,对福哥儿说:“福哥儿,你不是要去找珍姐儿玩吗?来这里干什么?” 福哥儿笑着说道:“我来瞧瞧四叔的姨娘。” 幸而王若霜不过是为了邀宠才假意称身子不适,只为了把薛锦双骗来自己的院子,薛锦双尚且留有几分耐心,只听他道:“你别胡闹,这儿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若是被你爹爹知晓了,非但是你四叔我要吃挂落,连你也逃不脱一顿毒打。” 这番话便是在明晃晃地吓唬福哥儿,可惜福哥儿随了薛锦楼的胆魄,别人越是威逼利诱,他便越是不上钩。 “四叔别这样说我爹爹,爹爹可心疼我和然哥儿了,这样的小事根本不会放在心上。”福哥儿透亮的眸子望进了薛锦双的心间。 是了,对于薛锦楼来说,王若霜亦或者是二房的这些乌糟糟的事根本就不足挂齿,他根本就不在乎,又怎么会因此而责罚福哥儿? “那你也不能在这儿妨碍婆子和丫鬟们当差,快些去你四叔母的房里吧。”薛锦双打发着福哥儿道。 福哥儿还要狡辩着不肯离去时,内寝里的王若霜却披着一条单薄的寝衣走出了正屋,立在廊道上朝福哥儿递去个眸光。 “这就是大房的两个嫡子吧?”王若霜娇娇软软地问薛锦双道。 薛锦双点点头,因瞧见了王若霜弱柳扶风的做派,心里无比担心,便走上前去搀扶住了王若霜,并道:“你不要紧吧?” 王若霜摇摇头,忽而粲然一笑道:“两位小爷想来妾院子里玩耍,是妾的福气。爷何必要这般凶地将他们赶走?让他们去厢屋里玩一玩就是了。” 说着,王若霜又吩咐婆子们去小厨房里讨要两碟糕点来。 薛锦双见状也没有拂了王若霜的好意,只道:“好,都听你的。” 福哥儿去了厢屋,左右环顾了一番这空荡荡的屋舍,嘴角嗤笑着说道:“四叔倒还真的很宠爱这个姨娘。” 然哥儿却眨巴着透亮的大眼睛,问:“哥哥,什么是姨娘?” “等你大些你就知晓了。”福哥儿摆了摆手,懒怠于然哥儿解释这些弯弯绕绕。 片刻后,福哥儿便吃光了婆子们递来的糕点,又从自己的袖袋里偷偷拿出了一粒丸药,趁着婆子们不注意咽了下去。 计谋得逞之后,福哥儿朝着然哥儿狡黠一笑道:“别怕,一会儿哥哥若是肚子疼了,你就使劲的哭。” 然哥儿不知所以,可瞧见了福哥儿严肃的脸色,便把心头的疑惑生生地咽了下去。 大约过了一刻钟,福哥儿突然捂着肚子嚷嚷了起来,婆子们疑惑不解地围了上去,问他:“福哥儿这是怎么了?” 然哥儿接受到了哥哥递来的眼色,肥嘟嘟的小手拧了一把自己的大腿根,痛意上涌,他霎时放声大哭了起来,哭声凄厉又吵嚷。 “是谁害了我的哥哥。” 婆子们立时慌了手脚,慌忙去正屋里寻薛锦双和王若霜。 这时的福哥儿已疼的脸色煞白,捂着肚子连呼通的话都说不出来。 薛锦双赶来厢屋时瞧见的便是被病痛折磨的连喘气都喘不上来的福哥儿,他在转瞬间便吓出了一声冷汗。 “快去传太医。”薛锦双几乎是嘶吼般地说道。 薛锦楼与莹儿知晓消息的时候,福哥儿已疼晕在了奶娘的怀抱里,朱太医知晓外孙出了事,立刻从太医院赶到了薛国公府。 朱太医为福哥儿诊治一番后,只面色沉沉地说:“应是福哥儿吃了不干净的东西,一会儿我给他针灸,这孩子脾胃比旁人弱一些,往后可要注意。” 薛锦楼闻言立时沉下了脸子,指着照顾福哥儿和然哥儿的奶娘们骂道:“你们都是怎么照看的人?怎么会让福哥儿疼成了这样?莫非是猪油糊了心不成?若是再这般胡闹,直接给我滚出薛国公府。” 奶娘们立时哀哀戚戚地跪倒在了地上,好半晌胆战心惊,只能不停地向薛锦楼讨饶磕头:“是奴婢们的错,求世子爷饶恕我们。” 莹儿也素来是个好脾性的人,可如今瞧着儿子奄奄一息地躺在床榻之上,只觉得自己的这颗心都被人攥紧了命脉。 她慌不择路地说:“到底出了什么事?” 那奶娘泣不成声地说:“奴婢也不知晓,只知晓福哥儿去了汪姨娘的院落里,吃了一叠子糕点后便嚷嚷着肚子疼。” 这下薛锦楼简直是暴怒而起,甚至都顾不上责备这些无用的奶娘,直接气势汹汹地冲去了二房。 这时的秦安宁方才知晓福哥儿身子抱恙一事,便急急慌慌地赶来了云霄院,瞧见了床榻上面如金纸的福哥儿,骤然一惊:“这是怎么了?” 薛锦楼冷着脸走出了正屋,理都没理秦安宁,还是莹儿好声好气地与她解释了一番,并道:“王若霜恨我就罢了,怎么还对福哥儿下了手?” 秦安宁垂在身侧的手止不住地发颤,心里不知是因为欢喜还是因为震惊,骤然咋着舌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世子爷爱重福哥儿和然哥儿,此番必定不会善罢甘休。”莹儿道。 秦安宁听了这话,这才拢起了自己的思绪,只与莹儿说:“你别太担心,福哥儿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不会出事。” 莹儿忧心忡忡地瞥了眼床榻上的福哥儿,噙着泪说:“我与世子爷好不容易修成正果,福哥儿却遇上了这样的事,怎么能不让我们这对做父母的人揪心呢?” 秦安宁在一旁不停地安慰莹儿,一时又祈祷着薛锦楼能给王若霜一个教训,最好是因为这件事而把王若霜赶出薛国公府。 * 薛锦楼气势汹汹地赶去了二房,薛锦双与王若霜一同躲在院舍里,正商议着该如何向薛锦楼交代。 薛锦楼冷笑着踹开了眼前紧紧闭阖的大门,瞧见了坐在榻上的薛锦双与王若霜,当即便指着鼻子骂道:“什么贱蹄子,福哥儿也是你敢下手暗害的人?” 王若霜已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花容失色,当下只能哀哀戚戚地跪倒在地,恳求着薛锦楼的原谅。 “世子爷明鉴,妾当真不敢暗害福哥儿,福哥儿是长房的金孙,是云端上的尊贵人物,妾即便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对他起什么心思。” 第一百八十四章福哥儿出事(中)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王若霜哭的梨花带雨,一旁的薛锦楼却只是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她,半晌从鼻腔里挤出一声冷笑。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话?”薛锦楼甚至不想听王若霜的辩解,便认定了福哥儿是被她所害。 王若霜只觉得万般委屈,她简直比古籍里的窦娥还要冤枉。她明白自己的身份,知晓福哥儿和然哥儿是长房的掌上明珠,她怎么可能有胆量去害这样的香饽饽? 换句话来说,她连与秦安宁之间的争斗都占不了上风,怎么可能还会去与莹儿过不去? 薛锦双瞥了眼身侧柔柔弱弱的王若霜,见她的美眸里不断滚落下如珍珠般的眼泪,一颗心仿佛被人攥了个死紧,憋闷的喘不过气来一般。 “三哥哥,霜儿不是这样的人,求哥哥你看在弟弟的面子上,不要这般对待她。”薛锦双心绪难忍,一时便“噗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恭声为王若霜祈求。 薛锦楼却冷笑着往薛锦双的心窝处踹了一脚,力道之大,险些让薛锦双口吐鲜血而死。 伴随着一声哀切的惊呼,薛锦双已如一滩烂泥般躺到在了地上,王若霜哪里还顾得上为自己求饶,她立时扑到了薛锦双的身旁,大喊道:“四爷,您没事吗?” 薛锦楼居高临下地睥睨着这对有情有义之人,对薛锦双的那点骨肉之情也在王若霜癫狂的举措下变得荡然无存。 莹儿是他心上的至宝,福哥儿和然哥儿是莹儿挣命般为他生下的孩子,他怎么能不珍惜? “都愣着干什么?还不把这个害人的贱婢扭送去官府?”薛锦楼看都不看躺在地上的薛锦双一眼,而是冷冰冰地吩咐身后的婆子们。 婆子们循着声将地上的王若霜拉了起来,不由分说地便掏出了一块粗布,堵住了她的嘴巴。 这时的薛锦双才从灭顶般的痛意里抽身而出,眼瞧着王若霜被人捏住了手脚,他违抗不得,只能抬着泪眸望向薛锦楼。 “三哥哥,求你饶霜儿一命。”薛锦双祈求般说道。 薛锦楼冷漠地瞥了薛锦双一眼,到底是忍不住心中的无奈,说了一句:“何必为了个女人变成这副模样?” 薛锦双眸中蓄满了热泪,片刻后道:“三哥哥与我明明是一样的,我们都心爱着不是正妻的女子,为何哥哥要这样对我和霜儿?” 薛锦楼本是不打算与薛锦双废话,也竭力克制着心头的怒意,不想让王若霜的罪行牵连到薛锦双身上。 可薛锦双的这番话犹如在他心头勾了一记,牵连出数以千计的恼怒来。 他立时指着薛锦双骂道:“你可知晓你与王若霜之间是何等关系?你将她扶为妾室,可曾把我这个哥哥放在心上?” 这件事素来是薛锦楼心内的一大块心病,不过是长此以往的岁月掩盖住了这点思绪罢了。 “也许对你来说,我一点都不在意王若霜这个贱婢,所以你才会这般肆无忌惮。可我告诉你,即便是我薛锦楼不要的东西,我也不想让你采撷。” 这根本无关情爱,只是他心间的愤怒无处发泄而已。 薛锦双听得薛锦楼暴怒般的话语,只能哀哀戚戚地垂下了头,不在言语。 * 莹儿守了福哥儿一日一夜,终于是等到了福哥儿苏醒的时候,福哥儿悠悠转醒的时候第一眼便瞧见了自己的娘亲。 “福哥儿醒了。”莹儿惊喜无比,连忙差人去请在厢屋里休息的朱太医。 朱太医提着药箱赶了过来,只见他慌忙走到了福哥儿床榻边,替他诊脉了一番。 “瞧着是比前几日好多了。”朱太医如此道。 莹儿笑着道:“多亏了爹爹精湛的医术。” 朱太医只摆了摆手道:“些许小事,何足挂齿?”说话间他已走到了福哥儿身边,绞了一条干净的帕子替福哥儿擦拭了额头上的细汗。 有了朱太医的悉心照顾,莹儿也能省上不少气力,她一时便感慨万分地说道:“若没有爹爹在旁襄助,女儿当真不知晓该怎么办才好了。” 这时,小桃等丫鬟们抱着然哥儿走进了内室,只与朱太医说:“自福哥儿发病以后,然哥儿便哭了个不停,嘴里还念叨着几句奴婢们听不懂的话语。” 莹儿见状仿佛也察觉到了怪异之处,便走到了然哥儿身前,朝着儿子扬起一抹和善的笑意,“然哥儿别怕,娘亲在这里呢,方才哥哥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能不能说给娘亲听。” 然哥儿本就没有福哥儿聪慧灵动,又瞧着哥哥在病榻上辗转反侧的模样,心里既害怕又惶恐。莹儿一逼问,他便战战兢兢地答道:“哥哥吃下了小丸子,之后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内寝里所有的丫鬟都噤了声,各个都摆出了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既听见了这样耸人听闻的话语,便恨不得堵住自己的耳朵才是。 莹儿循循善诱,笑着询问然哥儿小丸子是何物,然哥儿到底还只是个宝宝,一经莹儿逼问,便什么话都说了出来——从福哥儿是如何吩咐他放声大哭,到怎么把小丸子吞入肚子里,之后又疼成了那副脸色煞白的模样,什么都说了个明白。 朱太医的脸蛋上一片青一片白,瞥了眼一旁还算淡然的莹儿,便叹息着将肚子里的话通通咽了回去。 莹儿忍不住蹙起了柳眉,即便她如此聪慧也不曾设想到儿子会做出这般惊世骇俗的举措来,他小小年纪竟还会用苦肉计这样的招数? 一时间,她甚至不止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心绪——到底是高兴更多一些,还是惊讶更多一些。 无论福哥儿抱着何等目的吃下了然哥儿口中的小丸子,此刻他的确是哀哀戚戚地躺在床榻上,脸色惨白无比,仿佛下一瞬就要灰飞烟灭了一般。 莹儿走到了床榻旁,瞧见了一眼担忧的朱太医,半晌只道:“爹爹去厢屋里休息一会儿吧,不要为了福哥儿担心成这副模样,若是伤了您的身子,女儿心里过意不去。” 朱太医却道:“福哥儿好歹也是我的外孙,我怎么能眼睁睁地瞧着他受苦。依我看,无论他是怀了什么样的心思,总之是为了你这个做娘的好,你可别不识好歹。” 莹儿闻言却是啼笑皆非,只道:“爹爹的教诲,女儿记在了心间。” 第一百八十五章福哥儿出事(下)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薛锦楼却是半点不知晓这些隐情,他一味地为了王若霜暗害儿子一事而恼怒,只恨不得将王若霜碎尸万段而已,甚至还迁怒起了无辜的薛锦双。 他吩咐婆子们将王若霜关进了柴房,自己坐在了书房里思忖着该如何处置王若霜,看在秦安宁的面子上,他也该将王若霜打入万劫不复之地才是。 只可惜他还是心慈手软了一些,顾念在与薛锦双的兄弟情谊,总是不想将事情做的这样绝情,总是想留给薛锦双一点喘息的余地。 只是没想到他的忍让与好意却给了王若霜肆无忌惮的理由,差一点他就永远失去了福哥儿。 一旁的诗书和五经不知晓薛锦楼的心绪,只知晓王若霜无比恶毒的行径,便在廊道上义愤填膺地说:“也不知晓这一位是哪里搭错了脑筋,难道还以为我们夫人和旧日里那个祝姨娘一般无权无势?” “正是如此,听说我们太太都恼怒得砸了一套成窑的玉瓷器,只恨不得将王若霜千刀万剐了才是。” “也不知晓四爷究竟看上了这位什么,明明生的也不算顶顶貌美,与我们夫人比起来可逊色多了。” 片刻后,薛锦楼终于从书房里走了出来,无双和双喜跟在他左右,一行人气势汹汹地赶去了云和院。 云和院里的刘氏已知晓了福哥儿病重一事,她怒意上涌后只恨不得将王若霜碎尸万段。 刘氏在云和院内破口大骂,将私库里的珍奇药材统统拿了出来,吩咐婆子们:“福哥儿是我们长房的嫡长子,谁敢害他便是与我过不去,我要让王若霜付出代价来。” 至于是何等代价,刘氏不说,旁的丫鬟与仆妇没有胆子追问,刘氏自然也不会与她们多费口舌。 除了恼怒以外,刘氏还不忘吩咐婆子们封锁住通往荣禧堂的消息渠道,她千叮咛万嘱咐:“母亲身子不好,可不能让她知晓福哥儿病了。” 说话间,薛锦楼已步履匆匆地走进了云和院,才走到庭院里时便听见了刘氏咒骂王若霜的声响,他面色不改,缓缓走到刘氏身旁道:“娘。” “你来了。”刘氏瞥了薛锦楼一眼,瞧着丫鬟们已从她的私库里搜寻出了上好的药材,这下连一刻钟都不愿意耽误,这便要去挽莹院瞧福哥儿。 薛锦楼却拦住了她要往外头走去的身影,半晌只道:“母亲,儿子有话要与你说。” 刘氏不明白,如今到底有什么事能比福哥儿的身子还重要的?她心下厌烦不已,只是瞧见了薛锦楼脸上凝重的神色,便只能压下心头的不满,道:“怎么了?” 薛锦楼寻了个团凳便撩开袍子一坐,只问她:“儿子想母亲该如何处置王若霜?” 王若霜早不是从前的那个世家贵女,如今不过是个贱籍出身的女子而已,王家只当没了女儿,绝不可能对王若霜施以援手。 换句话来说,那便是无人能庇护的了王若霜,薛锦楼想让她死,她就必须死。 刘氏本不是个心狠手辣的人,对王若霜的态度也是听之任之、不想为了这么个埋汰的人耗费心力,可谁知王若霜做事竟这般不顾后果,竟还敢伤了她的宝贝孙子。 福哥儿还病歪歪地躺在床榻上,然哥儿更是生来体弱,全然受不住旁人的暗害。刘氏不敢想,若是然哥儿也遭了王若霜的毒手,她该怎么办才好? 为了一劳永逸,为了护住自己的心头肉,刘氏不得不心狠。她蹲下了步子,肃正了那张满溢着担忧的面容,对薛锦楼说:“这也是个祸害。锦双对她一往情深,难免不会因为她的挑拨而与你生出嫌隙来,这等祸家之源,还是让她消息在这世上的好。” 薛锦楼点点头,面如冠玉的脸庞上没有任何惊讶之色,仿佛早已猜到了刘氏会下此狠手一般。 正当母子两人商议着该如何让王若霜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这世上时,云和院外传来一阵吵嚷之声,丫鬟婆子们纷纷走到垂花门去瞧来人,可区区几个人实在挡不住横冲直撞的薛锦双。 此时的薛锦双走路时还有些踉踉跄跄,每走上几步路便会停下来喘息一会儿,饶是如此,他也没有放缓自己的脚步。 他一意孤行地走进了云和院的正屋,顶着刘氏和薛锦楼诧异的目光,“噗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结结实实地朝着刘氏的方向磕了个头。 “求伯母和三哥哥饶霜儿一条命,只要你们愿意饶她一条命,我可以将她养在外头,不让她再有机会接触到薛国公府里的人事。” 薛锦双吊捎着一双黯然无光的眸子,不断地祈求着薛锦楼与刘氏。 到底是自小看着长大的侄子,刘氏也不是什么铁石心肠人,当下便瞥了薛锦双一眼,叹息着说道:“双哥儿,你何必这般做小伏低?你也是我们薛国公里正经的公子哥,何必要为了个王若霜卑微到此等地步?” 云和院内的丫鬟和婆子们都瞧见了薛锦双惊世骇俗的举措,刹那间不敢多言语,只敢垂下眸子当做没看见。 薛锦楼更是被薛锦双这番无赖般的举措气了个够呛,他不知该如何劝服这个四弟,半晌只恨恨地说道:“薛锦双,你到底有没有脑子?我的福哥儿如今还躺在床榻上人事不省,你却要为了那个暗害他的凶手来向我求情?” 盛怒之下的薛锦楼简直恨不得去寻个棒子来将眼前的薛锦楼鞭打至死才是。 好在一旁的刘氏死死地拦住了薛锦楼,并给自己的心腹嬷嬷使了眼色,让那婆子在旁打圆场道:“四爷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只是您还是要分清楚什么情谊最重要。太太和世子爷可不会暗害你,倒是那个王若霜,将二房的内宅搅和的胡乱不堪,也不知让四奶奶吃了多少苦,四爷若是拎得清一些,便该知晓太太和世子爷都是为了您好。” 只可惜,婆子这番苦口婆心的话语映在薛锦双的心里却如过眼云烟般悄无声息地淡去。 他满心满眼只装着一个念头——那便是要护住王若霜的一条命,至于旁的尊严和地位,皆被他抛到了脑后。 薛锦双不是不聪慧,只是他自小便处处不如薛锦楼,爹娘死后连个世子爷一位也保不住。 他已接受了自己的平庸,难得心悦了一个女子,不能娶她为妻已是件心如刀割的痛事,怎么肯再眼睁睁地瞧着她丢了性命? “弟弟我自出生至今便是个蠢笨的,自小便处处不如三哥哥。爹娘总是劝弟弟我上进,可我辜负了爹娘。爹娘死后只能孝顺伯母和三哥哥,弟弟我自认没有做过对不起大房的事,还请三哥哥怜惜弟弟对霜儿的一片情谊,好歹留下她一条性命,弟弟什么都不要了,只要她好好活着。”薛锦双将自己的头叩在了冰冷的地砖之上,顷刻间脸颊上裹满了汹涌的泪意。 薛锦楼见薛锦双如此可怜,心里怎么可能不动容?可转念想到福哥儿和莹儿,便又只能硬着心肠说:“你这是在以死相逼吗?” 薛锦双自嘲一笑,还来不及回话的时候,外头却走来了个眼熟的丫鬟,那丫鬟朝着薛锦楼敛衽一礼,只道:“夫人让奴婢来与世子爷说一声,福哥儿已醒转了,太医说哥儿身子没有什么大碍。” 刘氏闻言忙握住了手里的盘珠,连声念起了佛,并道:“谢天谢地,感谢佛祖和列祖列宗的保佑。” 薛锦楼也松了口气,对待薛锦双的态度也和缓了一些,“你先起来吧,有什么话不能站起来好好说吗?” 第一百八十六章王若霜的结局(上)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莹儿派来的芙蕖看了场大戏,心里正纳罕之时,便听见了薛锦双哭天喊地地为王若霜求情的这一幕,她心里暗自叹息了一声,只道:“果真被夫人料准了。” 芙蕖走到了薛锦楼身前,恭声开口道:“世子爷,夫人还有句吩咐务必要奴婢禀告给您听。” 薛锦楼这才收回了自己的目光,问芙蕖:“什么吩咐?” 芙蕖瞥了一眼一旁哀哀戚戚的薛锦双,便道:“夫人的意思是,福哥儿既安然无恙了,世子爷不必为了孩子的小事闹得兄弟失和。” 这话里的含义太过明显,薛锦楼不可能听不明白,连一旁的刘氏听了也讶异无比地望向了芙蕖,霎那间有些不敢置信。 芙蕖却笃定地添上了一句:“夫人还说,世子爷若得空便去挽莹院瞧一眼福哥儿。” 这便是莹儿有要紧的话要与薛锦楼说的意思。薛锦楼会意,这下便不愿意搭理薛锦双,当下便提脚往云和院外走去。 只留刘氏与薛锦双立在原地四目茫然,尤其是薛锦双,薛锦楼一离去后他能攀附恳求的人便只剩下了刘氏,他便求上了刘氏。 刘氏磨不过他的痴缠,便叹息着说:“傻孩子,你还听不明白方才芙蕖的这一番话吗?她的意思就是让楼哥儿不要再与你为难了,王若霜的命是一定能保下来了。” 听了刘氏的话语后,薛锦双大喜过望,只恨不得立时赤足披发地在云和院的庭院里奔上几圈。 刘氏见状也只是摇摇头,只说:“好了,快些回你的院子里去吧,我也要去挽莹院瞧瞧福哥儿了。” * 挽莹院内。 送走来看望金孙的刘氏后,莹儿便如脱了力便躺在了贵妃榻里,半晌只说:“福哥儿这一病,可把我吓死了。” 薛锦楼见她脸色惨白,一时便板着脸瞪了眼躺在床榻上的福哥儿。福哥儿大抵是知晓自己故意陷害王若霜的举措被拆穿了,因怕被爹爹暴揍,便阖上眸子装睡。 “这小兔崽子。”薛锦楼心里恼怒无比,恨不得把福哥儿痛打一顿,可又因儿子还在病中尚未痊愈而无法得手。 莹儿摇摇头,啼笑皆非地说:“爹爹说了,福哥儿饮下的丸药是变了质的巴豆丸,他体质偏寒,所以吃下这巴豆丸后反应才会如此之大。” 薛锦楼方才送走自己的岳丈大人,陪着朱太医走去前院的路上,朱太医数次欲言又止,最后立在影壁旁对他说:“福哥儿这孩子古灵精怪的,往后你这个做爹爹的可要好生管教他。” “是了,岳父他老人家坐了马车从宫里赶来了薛国公府,方才瞧见福哥儿病容的时候,险些两眼一昏晕了过去。”薛锦楼瞥了眼床榻上的福哥儿,故意扬高了自己的声音,好让儿子能听见。 福哥儿固然是为了给自己娘亲报仇才会出此下策,可这样的做法无异于在刀尖上跳舞,这小屁孩哪里会使什么苦肉计?若是吃错了丸药将命给交代了可怎么好? 思及此,薛锦楼便在心里暗下决心,早晚要让福哥儿付出代价来——暂且先等他痊愈吧。 可在床榻辗转反侧着难以入眠的福哥儿心里也不好受。这苦肉计是他从古籍里看来的计谋,他本是打算靠着自己的聪明才智惩罚一番王若霜,不曾想倒让自己吃了那么多苦头。 还有爹爹娘亲、祖母和外祖父,全都被他的病势吓了个够呛,这一招称得上是害人害己。 福哥儿心里觉得愧疚,一时间也无法堂而皇之地躺在床榻上,充盈着满肚子的愧怍让他无法心安。 刹那间,福哥儿便缓缓地从床榻里起了身,隔着朦朦胧胧的帘帐对薛锦楼和莹儿立着的方向说了一句:“爹爹、娘亲,福哥儿错了。” 薛锦楼冷哼一声,已瞧见了在床榻上坐的笔挺的福哥儿,刹那间心口堵着的怨气一股脑地冒了上来,气得他又要发火。 还是莹儿心疼自己的儿子,便拉住了薛锦楼的大掌,劝他:“算了,好歹福哥儿也是个孝顺的孩子。只是年纪太小,做事还不够沉稳。” 福哥儿听得莹儿这话,便如同寻到了救命稻草一般,大声嚷嚷道:“没错,娘亲说的不错。福哥儿本性不坏,就是太冲动了一些。” 他才六岁,学起大人说话时已是有模有样。 这突如其来的一番话让薛锦楼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随后又忍不住心头的笑意,便道:“你这皮猴子,就你爱顶嘴。” 一时间,福哥儿又伸出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莹儿笑道:“既醒了,便将外衫穿上,我让小桃姐姐给你端药来。” 朱太医给福哥儿开的药又浓厚又苦,福哥儿每回喝药时都会哭丧着脸,或是一脸祈求地望向莹儿,求娘亲让他少喝几口。 旁的是莹儿都能惯着福哥儿,唯独这事她不愿意。 “别哭丧着脸了,今日这药若是你敢剩下一滴,明日便要喝两盏。”莹儿嘴角的笑意和善如春风,说出口的话于福哥儿而言却冷冽得如严寒酷冬一般。 福哥儿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句:“好。” 不一时,小桃便端着热气腾腾的浓药进了正屋,撩开了床帘,服侍着福哥儿喝药。 等福哥儿喝完药之后,她又好似变戏法般地从袖袋里拿出了一粒粽子糖,并与福哥儿说:“明日给你带果子。” 福哥儿吃了粽子糖,将这颗糖裹在口腔里到处翻滚了一番后,才觉得那股苦涩之味淡了下去。 “小桃姐姐待福哥儿最好了。” 一听这话,薛锦楼便横眉竖目地瞪了一眼福哥儿,大声咒骂他道:“你这没良心的东西,你爹娘这两日为了照看你这猴儿,都没合过眼呢。” 面对盛怒的亲爹,福哥儿瑟瑟缩缩成了一团,从嘴里挤出一句:“爹爹息怒,福哥儿不敢了。” 等福哥儿喝了药睡下后,莹儿才问起薛锦楼打算如何处置王若霜一事。 薛锦楼闻言便道:“看在锦双的份上,便饶了她一命。有她在这薛国公府一日,便容易搅弄出事端来,我想着还是把她送到庄子上去,好吃好喝地供着就是了。” 莹儿听后也没有异议,只道:“都听爷的安排。” 第一百八十七章王若霜的结局(中)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福哥儿养病的那几日,奶娘时常抱着然哥儿来与他说笑,好歹让福哥儿不至于因为养身子而闷出一身病来。 然哥儿叽叽喳喳地围着福哥儿,一会儿说起了外头天色明亮,正是适合放风筝的时候,一会儿又笑嘻嘻地让福哥儿下地陪他玩老鹰抓小鸡。 福哥儿起先还很有耐心地与然哥儿说话,后来就嫌这个小豆丁吵闹,直接横眉竖目地说道:“你若是再吵我,我就叫爹爹来了。” 然哥儿最怕薛锦楼,闻言便嘟囔起了嘴,乖乖地跟着奶娘去了厢屋午睡。 赶走然哥儿后,福哥儿志得意满地笑了笑,便从枕头下拿出了昨日四伯送来的话本子,一时间便津津有味地赏读了起来。 等到薛锦楼与莹儿起身后,福哥儿听到了丫鬟进屋服侍爹娘的声响,便将话本子藏回了枕头下,又开始装睡。 莹儿服侍着薛锦楼换衣,两人照例拥吻了一番后,莹儿便倚靠在门扉处注视着薛锦楼越走越远的身影,嘴角的笑意和润又温柔。 福哥儿总是隔着朦朦胧胧的帘帐去瞧自己的娘亲和爹爹,他虽还只是个小孩,却也明白了夫妻情深这四个字。譬如说四叔和四叔母就是一对怨侣,听丫鬟们说他们整日里争吵,便没有甜甜蜜蜜的时候。 而他的爹娘,却是把彼此当成了心上至宝。福哥儿高兴,然哥儿也总是乐呵呵的。 生长在这等氛围之下,福哥儿便对话本子里的“情爱”二字产生了些许疑惑,情爱到底是什么呢?为何会有让人甘之如饴、前仆后继的魔力? 福哥儿不明白,且他又是个好奇心旺盛无比的孩子,便找准了机会询问自己的奶娘。 奶娘们都已是嫁过人生过子的妇人,即便当初与自家夫君之间有几分情情爱爱在,可这点情爱早已随着时间的推移成了柴米油盐般的俗物。 面对福哥儿的疑惑,奶娘们便笑着答道:“福哥儿如今不明白情爱是何物不要紧,等你再大上一些,自个儿尝了个中滋味,便能明白了。” 说着,几个奶娘还笑盈盈地揶揄起了福哥儿,拉着他的小手道:“等哥儿满了十五岁,就该娶媳妇了。” 这时的莹儿也换上了家常素服,一走进内寝时恰好听见奶娘们在打趣福哥儿,她本就是个宽厚随性的人,闻言也笑着附和道:“怎么样都好,只是我们福哥儿可别有了媳妇忘了娘。” 奶娘与丫鬟们听了莹儿这话,俱都笑得直不起腰来。福哥儿疑惑地瞥了眼自己的娘亲,虽是不明白奶娘和丫鬟们为何要笑,可却也操着嘹亮的嗓子道:“福哥儿最喜欢娘亲了,才不会忘记娘亲呢。” 这话出自他的真心实意,好好的玩笑话成了福哥儿向莹儿表明爱意的机会,奶娘们便在旁打趣道:“好好好,知晓我们福哥儿是孝顺的好孩子,将来挣个诰命夫人回来,让夫人好好享受福哥儿的福气。” 女人在世,心心念念盼着的不过是丈夫可靠,儿子有为而已。莹儿虽遗憾着自己没能为薛锦楼生下个贴心的小棉袄来,听了福哥儿这番话后却觉得心头一暖。 好在是没白养福哥儿这个儿子。 七日后,福哥儿的身子也好全了,又能如往昔那般在空阔的庭院里无拘无束的奔跑,莹儿总是怕他跌上一跤,吩咐奶娘们严加看管他。 薛锦楼处理好了王若霜之后,便打算修复一下与薛锦双的关系,嫡亲的血缘兄弟,实在没必要为了个外人生分至此。 而秦安宁知晓薛锦楼发落了王若霜之后,喜得不知所以,只见他慌慌张张地攥住了秦嬷嬷的胳膊,诧异道:“嬷嬷,我没有听错吧?四爷当真同意了此事?” 薛锦双如此心爱着王若霜,只恨不得将这世上所有的珍宝都捧到她身前去,如此珍视,怎么会眼睁睁地瞧着王若霜被赶出薛国公府? 秦嬷嬷花了不少力气在薛国公府里培植人脉。起先她知晓这消息的时候也是一头雾水,后经人指点才知晓王若霜是对因长房的两个哥儿下手才得了这样的报应。 “这都是贱婢的报应,世子爷这么做兴许也有要为夫人您出头的意思。”秦嬷嬷随口一言,本意不过是想让秦安宁安宁下惴惴不安的心,却不知晓她这一番似是而非的话语会给秦安宁的心间带来多大的震颤。 自嫁进薛国公府起,秦安宁一月里至多与薛锦双亲密一回,自从珍姐儿出生以后,更是半年才会缠绵亲密一次。 秦安宁不懂爱,更不知晓与心爱之人翻云覆雨是何等的愉悦。她甚至在吻着薛锦双时,脑海里想的也是早点结束这等活计。 她怦然心动的那一刻,似乎只与薛锦楼有关。 上一回薛锦双为了给王若霜买钗环首饰而大闹正屋,秦嬷嬷都被薛锦双踹倒在了地上,眼看着好好的二房就要被薛锦双搅得乌烟瘴气。 薛锦楼却如神兵天降般出现在秦安宁的眼前,薛锦双怕极了这个哥哥,一见薛锦楼横眉竖目的英武模样,便吓得魂不归体、颤颤巍巍。 他好生教训了薛锦双一通,薛锦双也不敢在与秦安宁胡闹,倒让秦安宁过了许久的安生日子。 秦嬷嬷未曾瞧出秦安宁的异样来,她服侍着珍姐儿起身之后,便笑着与秦安宁说:“夫人,一会儿您抱着珍姐儿去趟大房吧。” 突如其来的这句话让秦安宁心口一跳,半晌只道:“为何要去大房?”她心里隐隐也期盼着能与薛锦楼见上一面,只是这等念头太过离经叛道,她不敢往深处细想。 她是出身世家的端庄闺秀,骨子里就是被《女德》、《女训》教化的大方与矜持。她明明已成了薛锦双的妻子,怎么能恬不知耻的去肖想名义上的兄长? 况且珍姐儿是她挣命般生下来的女儿,即便是为了珍姐儿将来能嫁得一个好夫婿,她也不能做出这些离经叛道的事来。 “奴婢想着福哥儿病重,咱们好歹也得尽尽自己的心意才是。”秦嬷嬷说话间已从秦安宁的嫁妆箱笼里寻出了一套祈福平安的香珠。 这香珠用来祈佑病中的孩童最是合适。 秦安宁闻言便压下了心头的千头万绪,只莞尔一笑道:“好,我这就梳妆换衣裳。” 秦嬷嬷却笑道:“不过是去大房瞧一眼福哥儿而已,何必换衣裳?我瞧着夫人这样就很好。” 女为悦己者容,秦安宁心头的苦楚无人知晓,她干脆便淡淡一笑,不去回答秦嬷嬷的话语。 第一百八十九章王若霜的结局(下)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秦安宁走来挽莹院后,遥遥地便在庭院里瞧见了福哥儿狂奔乱跳的身形,他如今年岁虽小,可眉眼却像极了薛锦楼,颇有些俊逸朗轩的模样。 她眉眼不由地柔和了几分,扬声笑着对福哥儿说:“看来我们哥儿是病愈了,都能如此活泼地在庭院里跑来跑去了。” 福哥儿瞧见了秦安宁后也顿下了自己乱跑的步子,笑着唤了她一声:“四叔母。” 另有丫鬟们迎上前去向秦安宁屈膝行礼,领着她进了正屋,莹儿正巧在算账,瞧见秦安宁的身影后便放下了手里的算盘,与她说:“今日倒有空来瞧我。” 这两人成了妯娌之后日日在一块儿谈天说地,关系要比从前更亲密一些。尤其是莹儿,她极为珍惜秦安宁这个朋友,出手十分阔绰,成婚至今已被她绕去了不少好东西。 小桃总是觉得秦安宁这个四奶奶性子太古怪了一些,她作为奴婢不好劝莹儿不与妯娌交好。可秦安宁至今都不曾给过她家夫人什么好东西,着实是有些抠门。 说话间,秦安宁已道明了自己的来意,“福哥儿这回生病到底是怎么回事?秦嬷嬷告诉我的时候我都不敢相信,福哥儿自生下来到现在都是一副康康健健的模样,怎么会好端端的病了?” 因事涉王若霜,莹儿便掩去了福哥儿行苦肉计一事,只与她说:“不过是小病而已,倒让你担心了。” 说话间,秦安宁又拿出了自己的香珠,说了好些祈祷福哥儿一生平安顺遂的吉利话,把莹儿哄得眉开眼笑,又把前几日得来的一匹云锦送给了她。 离去时,秦安宁嘴角的笑意上扬无比,步伐如风,任谁都能瞧出她的好心情来。 小桃的脸上挂着笑,一径将秦安宁送出了挽莹院,回去时笑意却消失得无影无踪,霎时只剩感叹。 “打秋风的穷亲戚都来的没这么勤呢,这香珠又不值钱,偏偏我们夫人吃她这一套,每一回都要送她好些值钱的玩意儿。”小桃忍不住为莹儿抱不平道。 芙蕖在一旁听后却只是偷笑道:“瞧你这副小气的样子,我们夫人什么值钱的东西没见过?哪怕她是开口要天上的月亮,世子爷也能给她摘下来,一匹云锦算什么?” 平心而论,莹儿平日里赏赐小桃与芙蕖等大丫鬟时出手可比对秦安宁还要阔绰,骤然听得此话,小桃便也没了计较,不过叹息着道:“我不过是替夫人不值而已,真心才能换来真心呢,这一个哪里是像对夫人真心的样子?” “什么真心不真心的?我们夫人不在意这些身外之物,平日里哪里能有说话的人?如今她们妯娌关系处的好,自然是件好事。”芙蕖道。 不多时,薛锦楼便下了值。如今他已卸下了兵权,作出一副淡权忠君的模样,俨然是要为了贤妃娘娘的五皇子铺路,平日里便有更多的时间陪伴自己的妻儿。 福哥儿也乖觉的很儿,瞧着天边已泛起了金澄澄的余晖,便在奶娘们的服侍下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衫,洗了脸后乖乖地躺在了床榻上,手里甚至还捧着一本经书。 薛锦楼回挽莹院后第一眼瞧见的便是如此“好学”的福哥儿,福哥儿虽正襟危坐,可那双透亮的眸子却贼溜溜地转了好几圈,正巧与薛锦楼四目相对。 他没有戳穿儿子的小把戏,而是对奶娘说:“别让福哥儿看书了,伺候他安睡吧。” 坐在床榻上的福哥儿这才松了口气,他今日在庭院里疯跑了一日,千字文看都没看,只怕薛锦楼会抽背他文章。 察觉到福哥儿的异样,薛锦楼忍俊不禁:“小兔崽子。” 抛下这一句微弱的咒骂声后,薛锦楼已撩开帘子走进了内寝,褪下外衫后便照例与莹儿云雨了一番,两人紧紧相拥在一处,体悟着彼此的心跳声。 莹儿似是忆起了白日里秦安宁拿来的香珠,因记得那香珠造型精致可爱,便挂在了床榻旁的古架上,便指给薛锦楼看:“这是安宁拿来的给福哥儿祈福的。” 屋内的烛火影影绰绰,薛锦楼见莹儿如此喜欢香珠,便笑着道:“你既喜欢,明日我便拿几串值钱的香珠来。” 他总是如此,只要莹儿喜欢的东西,便好似不要钱般都捧到莹儿眼前,只为搏她展颜一笑。 莹儿却笑着摆手道:“我喜欢的是安宁的心意,哪里是香珠?即便爷拿来再值钱的香珠,也比不过安宁送我的这一串。” 这话听后,薛锦楼只觉得吃味的厉害,便笑着缠绕莹儿的青丝道:“你整日里总是将秦氏挂在嘴上,可见是心里头都容不下我了。” 他噘着嘴说这番话的模样着实滑稽又可笑,谁能知晓在外头不可一世的薛锦楼在自家夫人面前会如此爱撒娇。 莹儿早已习惯了这样的薛锦楼,当下便笑道:“爷在胡说什么呢?”说着,她便安慰似地轻轻吻了一下薛锦楼,并偷笑道:“这样行了吧?” 薛锦楼察觉到了唇上酥麻麻的触感,霎时又意动而起,翻身压在了莹儿上头,攫着她的下巴吻了上去,这记吻来势汹汹,让莹儿喘息不得。 一吻作罢后,薛锦楼才沾沾自喜地说:“这样才算行呢。” * 屋外的小桃与芙蕖静静聆听着内寝里的动静,两人早已对薛锦楼与莹儿之间的热切习以为常,即便听见再羞人的动静也能处之泰然。 尤其是小桃,甚至脸不红心不跳地说:“昨日是我进去送的水,今日该你了。” 芙蕖哈欠连连,只道:“谁叫世子爷不让二等丫鬟进去服侍呢,只苦了我们两个大丫鬟,整夜都要守着。” 小桃瞪她:“这话有本事你去说给夫人听。” 芙蕖见状便忙堆着笑道:“好姐姐,是我说错话了,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两个丫鬟吵闹一番,内寝里的动静才息止。 翌日清晨时,薛锦楼与莹儿相拥着未曾起身,小桃与芙蕖也借着这等空隙偷了会儿懒,不曾想会有人在此时登挽莹院的大门,并大吵大闹了一番。 来人是秦安宁身边的秦嬷嬷,与往日里梳得笔挺的端庄模样不同,此刻的秦嬷嬷头发散乱不堪,人也慌慌张张的,双眼红肿不已,说出口的话语带着深深的战栗。 “世子爷和夫人在何处?我们奶奶出事了。” 小桃瞧见了如此慌乱的秦嬷嬷,纵然她不喜欢秦安宁,可却也知晓自家夫人对秦安宁的看重,便上前去询问秦嬷嬷缘由。 可秦嬷嬷却一个劲地说:“世子爷在何处?夫人在何处?”她根本不愿意向丫鬟吐露缘由。 不得已,小桃只能进里屋去把床榻上熟睡的薛锦楼与莹儿喊了起来,一时间,挽莹院忙乱无比。 第一百九十章大结局(上)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薛锦楼与莹儿听得秦嬷嬷的吵嚷声后,便各自披上了一条外衫,走出内寝询问事由。 秦嬷嬷哭的悲天怆地,只恨不得即刻哭死在挽莹院里,幸而小桃扶着她颤颤巍巍的身躯,劝了一句:“嬷嬷怎么这么不知晓轻重?如今哭有什么用?还不快些说四奶奶出了何事?” 她这才忍着心头的悲怆,“噗通”一声跪倒在了薛锦楼跟前,不停地朝他叩头道:“还请世子爷救救我家四奶奶,四爷要打死四奶奶了。” 世家大族里正妻都是身份尊贵之人,与那些出身贱籍的妾室不同,寻常王孙公子哪怕性子再不逊也,也不会朝着自己的妻子拳脚相向,传出去丢的可是世家几百年积攒下来的声望和体面。 薛锦双莫非是吃错药了不成? 薛锦楼蹙起眉头,细细地追问秦嬷嬷发生了何事。秦嬷嬷不敢托大,便一五一十地朝薛锦楼解释道:“四爷前些日子总是不在二房,四奶奶知晓他心情不佳也不敢去管他。方才四爷喝的醉醺醺的回了二房,抬眼瞧见四奶奶便踢了一脚上去,奴婢我慌忙上前阻拦,谁知四爷的小厮却把我赶到了,整个二房里都只能听见我们奶奶的惨叫声。” 秦嬷嬷说话间已然泣不成声,薛锦楼更是震怒不已,与莹儿四目相对后两人便着急忙慌地赶赴二房。 方才走到二房的主屋,便听到了一阵能冲上云霄的喧闹之声,再是女子哀哀戚戚的没了声响的哭求声。 薛锦楼健步如飞,转瞬间已踹开了二房的正门,灿亮的日光随着他英武的动作而飘进了正屋,正好照在薛锦双高高抬起的那只手上。 而此时的秦安宁如同一滩烂泥般倒在了地上,清瘦的身躯如虾米般蜷缩在一处,柔荑护住了自己的脸庞,仿佛是害怕雨点般落下的拳头。 她的哭声已然嘶哑,面对着身强力壮的薛锦双,秦安宁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薛锦双还要再抬起拳头砸打在秦安宁的脸庞之上,幸而薛锦楼一个箭步过去将踢踹开来,薛锦双便重重地倒在了地上,酒意顺势去了大半。 他恍恍惚惚间炸了眨眼睛,仿佛是瞧见了自家三哥哥的模样,刹那间有些不敢置信。 薛锦双身上钝痛不已,一旁的秦安宁已在秦嬷嬷和莹儿的搀扶下起了身,众人皆瞧见了秦安宁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惨状,嘴角还在渗下丝丝缕缕的血丝来,可见薛锦双下手之重。 薛锦楼瞧见了秦安宁的惨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只见他上前狠狠地痛打了薛锦双一顿,将他的头也踢踹了好几脚。 薛锦双痛的连连呻吟求饶,一旁的薛锦楼便恶狠狠地骂道:“你也知晓痛?喝了点马尿就敢对自己的妻子动手?我瞧着你不是不喜欢秦氏,是厌恶我这个兄长才是。” 正是因为薛锦楼强迫着薛锦双将秦安宁娶进门,所以他才会如此抵触秦安宁,甚至不把她当成一个活生生的人看待。 薛锦双不是厌恶秦安宁,是在反抗着薛锦楼的独断专行。 被戳中了心事的薛锦双只有向薛锦楼讨饶的余地,可薛锦楼根本不管薛锦双的求饶,只是要痛打他一顿,才好让他长长记性。 后来还是莹儿怕薛锦双出事,便上前去抱住了薛锦楼的腰,好歹阻止了他继续殴打薛锦双的动作。 “夫君息怒。”莹儿道。 这时,薛锦炎也带着冻双赶来了正房,他们两人已从丫鬟的嘴里知晓了薛锦双发酒疯一事,一进正屋便瞧见了薛锦楼殴打薛锦双的景象。 薛锦炎慌忙上前去为自己的嫡亲哥哥讨饶,只见他声泪俱下地跪在了薛锦楼跟前,磕着头道:“哥哥他知错了,还请三哥哥饶他一命。” 此时的薛锦双已被薛锦楼打的出气多进气少,莹儿也怕当真闹出什么人命来,便慌忙让人去请她爹爹朱太医来。 薛国公府好歹是世袭罔替的世家大族,不好闹出什么兄弟阋墙的丑闻来,更何况秦安宁被打的这么惨,若是让秦家人知晓了,薛国公府也不好交代。 这事最好的结果便是息事宁人。只是秦安宁受了这么多委屈,莹儿的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她瞥了一眼身侧仍在流泪的秦安宁,见她的脸庞已肿胀的辨认不清楚五官,一时心口便涌出了些物伤其类的悲怆:“咱们女儿家活着本就不容易,偏偏还有人要对我们拳脚相向,实在是可恶。” 秦安宁听了这话立时便泪如雨下,抱着莹儿不肯撒手,无论如何痛苦都无法表达她心里的伤心。 她这一辈子自嫁给薛锦双起便已入了黑暗无比的地狱,好不容易生下了珍姐儿,熬走了王若霜,以为瞧见了黎明的曙光,可这一番痛打却给了她毁灭一击。 秦安宁的脸上、身上都抽痛无比,可最痛的还是她的心。 “我要和离。”痛哭之后,秦安宁便敛起了脸上的泪意,忽而正色般地对秦嬷嬷和莹儿如此说道。 秦嬷嬷本就将秦安宁视若亲女,瞧见自家女儿被薛锦双打成了这副模样,哪里还在意什么名声不名声的,只盼着秦安宁能早日逃脱苦海才是。 “好,我们这就回秦家,让老爷和太太为您做主。”说着,秦嬷嬷便要让丫鬟们替秦安宁收拾行李。 莹儿在侧也没有多加阻拦,只是朝薛锦楼递去了个眸光,薛锦楼欲言又止地瞧了秦安宁一眼,到底是无法再厚着脸皮劝她原谅薛锦双。 这场婚事由薛锦楼而起,秦安宁自嫁来薛国公府后不知受了多少委屈,如今更是里子面子都被扔在了地上,这样的薛锦双,不值得秦安宁再委曲求全。 “和离就和离吧,这事是我们薛国公府对不住你,你成亲时带来的嫁妆归你,另有五千两现银是我们薛国公府的补偿。”薛锦楼说罢,便给莹儿使了个眼色。 莹儿会意,便也极大方地说道:“我也有两副压箱底的头面,本是打算等福哥儿娶了妻时送给新媳妇,如今便都给珍姐儿吧。” 浑浑噩噩间,薛锦双已听见了明堂里所有人的话语。他此时的酒意去了大半,渐渐回忆起自己对秦安宁拳脚相向的忆起。 他心里自然懊悔不迭,说到底秦安宁是个贤惠大方的妻子,且从没有下死手暗害过王若霜,又将二房管理的井井有条,实在令人信服。 他不愿意和离。 第一百九十一章大结局(下) - 通房娇妾 - 花衔月 不论薛锦双酒醒后如何懊恼,和离一事已是板上钉钉,因薛锦楼在户部好友诸多,和离文书两日便发了下来。 秦安宁大归后未曾带走珍姐儿,薛锦双整日里以酒消愁,或是去庄子上与王若霜云雨一番,日子过的愈发不像话。 薛锦楼索性不去管这个混账弟弟,反正是二房的堂弟,眼不见为净。 倒是莹儿为了秦安宁和离一事很是伤心了一场,私下里与薛锦楼感叹了好几回,“安宁这样好的夫人都被锦双折腾走了,往后他还能找到怎么好的妻子?” 莹儿性子和善,能说出这般不忿的话语来,可见她已是恼极了薛锦双肆无忌惮的行径。 薛锦楼叹息着道:“不去管他,他爱作死就让他作死吧。” 之后,薛锦楼仿佛是因为这桩事而对薛锦双冷了心,当真对二房的所有事务不管不顾,连银子也不肯给薛锦双和薛锦炎。 尤其是薛锦炎,从前他的日常起居住行都是从薛锦楼那儿讨了银子使的,可自从薛锦双惹恼了薛锦楼以后,他便失去了所有的金钱来源。 薛锦炎有去酒红楼与花魁们胡闹的爱好,那里的花魁们都极得他心意,一夜里留宿约莫要花三百两银子,可他一个月的份例只有十两银子,若只靠份例过日子,几时才能去与花魁们欢好呢? 薛锦炎手边捉襟见肘,便去寻薛锦双的麻烦。兄弟二人本是一母同胞,可这些年薛锦双的胡闹映在所有人的眼里,连带着薛锦炎也嫌恶起了自己的这个嫡兄。 若不是他,三哥哥怎么会断了对他的供给? 薛锦双更是刺头中的刺头,手边拿着个酒壶怎么也不肯撒手,一见薛锦炎来向他兴师问罪,干脆便把酒壶砸在了薛锦炎的脚边。 “你这小畜生,凭什么来说你哥哥我的是非。我是混得不好,难道你就混的好了吗?怎么不见你去拿点银子来给我这个做哥哥的使使?” 一席话把薛锦炎气了个够呛,顿时扑到了薛锦双眼前,立时与他扭打了起来。 “爹娘死的时候怎么没把你这个祸害带走。你才是个五谷不分的畜生呢,王若霜那个贱人有什么好的,你居然为了这么个贱女人打自己的正妻,都把我们二房给打散了。”薛锦炎怒不可揭地怒骂着薛锦双。 薛锦双唯一的逆鳞便是王若霜,只要旁人骂起了王若霜,那便无异于在与他拼命,即便是自己的亲弟弟都不可以。 “你给我滚。”薛锦双推了一把薛锦炎,抄起手边的茶盏便要往他脑袋上砸去,茶盏砸上了薛锦炎的脑袋,发出的清脆声响把他吓了一大跳。 钝痛感缓缓袭上脑袋,薛锦炎刹那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直到一点点猩红的液体从脑袋一侧流了下来。 这时薛锦双才蹙起眉头,意识到了自己对唯一的弟弟做了什么,丫鬟和婆子们立时冲进了里屋,慌忙要去请太医来。 * 薛锦楼收到消息的时候薛锦炎已被丫鬟们扶到了床榻上,他皱着眉头瞧了眼兵荒马乱的二房,只扔下一句:“好好照顾五爷。”便离开了二房。 他如同自己做出的承诺一般当真不去管二房的所有事务,薛锦炎躺在床榻上心如死灰,幸而有冻双在一旁无微不至的照顾她。 莹儿也派人拿了好些滋补身子的药材来,薛锦炎的伤养了一月便好转了大半,这一月里他与冻双亲密无间,两人的关系便也和缓了不少。 三月开春时,薛锦楼与莹儿打算操持薛锦炎的婚事,薛锦炎却一连好几个月都不去花楼胡闹,整日里便在二房里陪着冻双和女儿说笑。 后来,莹儿察觉到了冻双与薛锦炎之间破冰的情意,便与薛锦楼说:“瞧着,锦炎终于把冻双当一回事了。” 薛锦楼淡淡一笑道:“锦炎要比他哥哥像话多了。” 因这一句话,在薛锦炎向薛锦楼坦白着他不愿意迎娶正妻、只愿意将冻双抬为贵妾一话时,薛锦楼便爽快地应了下来,“你既喜欢她,便多想法子去做官升迁,这才能保护住自己的妻女呢。” 不多时,薛锦炎便仿佛开了窍一般入世为官,有薛锦楼在旁襄助,他的官途无比坦荡。不过三年的功夫便成了文官中的佼佼者。 后来,他也学着薛锦楼的手段给冻双安了个小门小户贵女出身的身份,之后将她扶为了正妻。 冻双与薛锦炎也算是过起了和和美美的日子。 而另一头的秦安宁,和离之后她仿佛参透了人世间的真谛,因担心珍姐儿无人照顾,便私下里与薛锦楼见了一面,提及要把珍姐儿带去秦家一事。 薛锦楼欣然同意,并告诉秦安宁:“前头的事是我们薛国公府亏欠了你,往后不论你遇上什么难处,都可找我帮忙。” 秦安宁笑着应下,便目送着薛锦楼离去,只是瞧久了他的背影,眼中便蓄满了泪意。 “世子爷,这辈子我对你的喜欢,怕是只能藏在心底了。”她默默地对自己说道。 而薛锦双那边,自从他与薛锦炎闹翻之后,薛国公府便实在容不下他这个脾气残暴的主子了,丫鬟和婆子们都对他唯恐不及。 薛锦楼更是对他视若无物,莹儿也对他冷淡无比。他日子过的不顺心,便只能将心内所有的愁绪都寄托在了酒意之上。 他整日喝的伶仃大醉,摇摇晃晃地身形像极了酒醉的鳏夫。一日,他在二房内喝了两坛桃花酿,酒意上涌之后不顾小厮们的阻拦,硬是要去庄子上去寻王若霜。 对薛锦双来说,这世上所有的人都是叛徒,只有霜儿懂他心里的苦楚。 小厮们安抚住了薛锦双,便要去取了马车来,不曾想薛锦双却歪歪扭扭地摆手道:“哪里需要什么马车了?我不需要。” 小厮们还要再劝,薛锦双却横眉竖目地说:“我可是薛国公府的四爷,你们这群狗奴才难道不肯听我的吩咐吗?我说了,我没有醉,这里离庄子也不远,我可以自己走过去。” 这下果真没有小厮再敢深劝,于是,薛锦双便醉醺醺地钻入了这迷蒙寂冷的黑夜之中,明明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他却走的极快,根本不怕摔倒。 小厮们遥遥跟在后头,发出的脚步声称得上是十分微弱,可薛锦双却觉得他们吵闹,大骂道:“吵死了,都给我滚。” 小厮们见状不敢再上前。 薛锦双便独自一人钻入黑夜中,走到葫芦巷里东串西走,不小心走到了一个死角,脚跟没有站稳后,便朝着一侧重重的摔了下去。 他摔了个狗吃屎,且因为喝醉的缘故没有第一时间爬起来,趴在地上久了被寒风一吹,被酒意入侵的四肢便没了气力。 凉风习习的朝他身上涌来,黑夜的团雾又将他严严密密的包裹住,让他无法喘息。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薛锦双便在这无人的夜里默默的死去,无人知晓他为何而死。直到初阳的晨曦洒落大地,葫芦巷的居民们才发现了一具冻僵的尸体。 薛锦双死后,薛锦楼为他办了一场盛大的葬礼。 自此,大房与二房便重修与好。 薛锦楼与莹儿永远都是那一副深爱着彼此的模样,践行了成婚时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承诺。直到两人衰老死去的时候,都不曾松开过彼此的手。 后来,福哥儿和然哥儿都娶了世家贵女为妻,绵延子嗣,上敬父母,幸福一生。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