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长忆幼时欢,忽逝不忍离(1) - 逢珠 - 岑袅 雪一重重落下,落在窗前,玉珺坐在屋内窗前,看着屋前庭院上积得重重的雪,重重的白,将这间明心小筑筑门前几字漆绿回廊落得素白如银,几字回廊外头长着的一株株碧绿色竹竿横斜出一片片锋利修长竹叶,青碧如玉的一根根斜片叶子上挤压着一层雪,雪,一大片,一大片地落下来,积在叶子上,将叶子压下去,“哗啦”一声,叶子背面折弯,挤压的雪掉落在素色的地上,与地上的雪融为一体,而那片片竹叶,复又恢复原状,继续承受着雪落,待承受不住时,再折弯那叶片,将压着自己的雪,覆落下去。 一次又一次,在漆绿几字回廊前上演,竹叶看起来那样坚韧,那样甘愿承受一次次地挤压,一次次地变折,又一次次弹回原状。 寒风从明心小筑北边的月洞门内吹进来,吹得雪在庭院内飘回,如素女舞动,如银剑飘飞。 玉珺坐在窗前的团合八仙小宝凳上,小宝凳上垫着母亲萧姨娘亲手绣的双层绣花朱色绵垫。 天气冷,屁股上的肉嫩,凳子上垫着这个棉垫,坐着就不硌得慌,还觉得暖和。 玉珺将下巴搁在手臂上,将手放在内窗檐,看着外头的雪,心里默默数着日子。 前儿正夫人请来宫里的大夫,大夫说,母亲萧姨娘只要能熬过这个冬天,捱到明年立春,她的病就好了。 到时候就能下床,继续念经书给她听,继续帮她编头发,继续哄她睡觉,继续给她熬山药鸡汤。 玉珺数着日子,看着外头飘动的大雪,心想,还有一个月就是立春了。 彩珠抱着一个暖手的小铜炉来,在小铜炉外头裹好绵袋,这才走过来,将玉珺面前的纸窗放下来一点,并将小铜炉送到玉珺面前,俯下身柔声道:“小姐,将小铜炉抱在手里再看雪吧。大冷的天,要是被冷风吹出寒症来,伤了身子怎么好?您要是病了,姨娘也不能安心养病了。” 玉珺闻言,伸出如笋般的小手接过彩珠手里的小铜炉,却见小铜炉外头包裹着的绵袋是萧姨娘绣的双鼠偷灯油的图。 玉珺便想起那一年夏天,她与表哥在厨房看到了一只大老鼠,两个人吓得又跳又叫,把厨房里头的东西统统打翻,惹得宴客的菜都泼了一地。 事后她还做了关于老鼠的噩梦,母亲就取过扇子边给她扇,边哄她,给她将大老鼠跟小老鼠的故事,惹得她嘻嘻笑。 后来她就不怕老鼠了,也不做老鼠的噩梦了。 看到那小铜炉的绵袋上绣着双鼠偷灯油的故事。玉珺的眼圈儿立刻红了,只觉鼻子一酸,又不想在丫鬟面前落泪,便嘟着嘴,哽声道:“彩珠,陪我去见萧姨娘,把窗户放下。” 彩珠笑着哄道:“小姐,姨娘现在睡着了,等姨娘病好些,再陪小姐玩儿。” 玉珺摇摇头,将小铜炉抱在怀里,固执道:“我就要去看姨娘。” 彩珠想了想道:“可是,为了不让姨娘把病气过给小姐,姨娘现在住在透云馆,跟明心小筑隔着一个绘景水榭呢。小姐当真要去吗?” 玉珺点头:“我已经整整三天没有见到姨娘了。我就要去见姨娘。” 彩珠忧心地看了眼窗外的雪,道:“小姐,外头雪深,小姐换双羊皮雪地靴吧,免得穿这双室内的软缎棉鞋走进雪地里,被雪湿透鞋子,再冻伤了小脚。” 彩珠说着,又仰头对着葱绿帘外高唤一声:“彩绣,快取小姐的白貂裘带帽披风来。” 在正屋给碳炉拨弄炭火的彩绣闻言,忙问道:“好端端的,取披风做甚?小姐要出去吗?” 玉珺便自己掀开葱绿帘子,走到正屋,高声对彩绣道:“是我要出去,我要去见姨娘。” 彩绣见玉珺出来,便放下拨弄炭火的铁箸,忙去侧屋取了披风来,蹲在玉珺身前替她穿上,这件披风是用白貂裘皮做的,里头还有夹层,十分暖和,玉珺才一穿上,便觉得暖洋洋。 她低着头,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看着彩绣给她系披风,彩绣那微微发红的手指在披风的丝绒系带上穿梭,打了个不大结实的结。 玉珺便从披风里伸出手来,将彩绣系的结一把拉开,糯糯道:“披风的结可不是这么系的。以前娘都是给我系的蝴蝶一样的结。” 玉珺说着,便模仿着萧姨娘的手势给自己的披风系了个粗糙的蝴蝶结。 彩绣笑道:“小姐的蝴蝶结系的真好看。” 玉珺哼了一声,知道她在哄自己玩。 彩珠立在玉珺身后,将白貂裘披风上的帽子从后往前给玉珺带上。 彩绣蹲在正面瞧她,只见她一张玉雪可爱的脸,被白貂皮帽沿上的一圈蓬松的银狐毛遮住了额头,更显得脸小。 彩绣微笑:“小姐长得真好看。” 玉珺得意地昂头,唇角带着隐约的笑意:“那当然了,府里上下都说萧姨娘好看,我是萧姨娘的女儿,我自然也好看咯。” 主仆三人一同出了门,廊下已经积满了雪,玉珺一出门,朔风便扑面而来,凉冰冰的吹在脸上。 玉珺看着满地的雪,忽然想起彩绣,彩珠只穿着软缎鞋子,便道:“你二人换了鞋吗?” 说着,又往她们脚上看去,只见她二人果然只穿着棉鞋,并不是防水的皮靴,便抬脚往庭院的雪地里轻轻一踩,只觉积雪之深,将羊皮小靴都淹没了一半,想着穿软缎鞋容易冻伤脚,便回首对二人道:“我记得去年姨娘还赏了你们一人一套猪皮雪地软靴,和一双厚底的白绵裹厚木屐鞋。你们快去换了鞋子来。”说着,又抬头望了眼彤云密布的阴蓝色天空,大声嘱咐道:“再多带一把大伞。我觉得今天可能待会儿会下雨夹雪呢。” 二人忙点头,折身回了廊下,往奴婢睡的耳房跑去。 玉珺独自一人立在廊下,看着阴沉沉的天顶,与回荡飘舞的雪花,两手掩在披风之下,捧着小铜炉,只觉浑身暖气被披风笼罩着,飘动的雪花与静谧的庭院,还有这朔风,以及彤云积压的一方天空,给她一种悲凉又豪壮的感觉。 有雪扑在脸上,虽然凉冷,但是却给人一种新鲜沁凉之感。 这样好看的景色,让她由不得入神,暂且忘了萧姨娘病重给她带来的伤感。 第二章 长忆幼时欢,忽逝不忍离(2) - 逢珠 - 岑袅 “小姐,奴婢们换好鞋了。” “我们走吧。” 彩绣撑起伞来,彩珠扶着玉珺的肩膀,顺手将玉珺帽子上的几点雪花拂掉。 “你们走快些,我要快快地去见萧姨娘。”玉珺边说边出了月洞门。 彩珠彩绣忙跟上,迈步急唤:“小姐啊,走慢些,当心脚下滑啊小姐。” 绘景水榭与透云馆相近。 明心小筑有一条绕过绘景水榭的小道,可以直通透云馆。 绘景水榭是整个文府最适宜赏雪景的地方。 绘景水榭下有一片大大的池塘,池塘夏日荷花盛开,碧叶红荷,随风舞动,再在水榭上边享用西瓜边赏荷,冬日池塘结冰,积雪成素白一片,亦是颇有孤高景况。 文府长房正室夫人徐蕙敏自嫁入文府后,便一直喜欢这绘景水榭,尤其是冬天,更是要带着仆从到这绘景水榭来瞧瞧雪景。 且说徐蕙敏带着贴身奴仆几个登上这绘景水榭,纵目远眺,只见整个文府大小建筑都收揽目中。 碧瓦,红瓦,青瓦一律都蒙上了一层雪,处处墙上是一层白,显出一水儿的平整,干净。 连翠绿的青松之间,都积淀着沉沉的白雪,蓬松的雪。 满目洁白之间,隐隐有深绿显现,更显得色彩动人,景色绝佳。 一柄青色的大油纸伞在洁白的雪景之中缓缓移动,伞下隐约可见一个一身洁白的小女孩儿和两个红衣女仆。 徐蕙敏看了看周遭,思量着此处距离明心小筑不远,便对着宝欣道:“那儿走的是玉珺吧。我看这前头就是透云馆了,玉珺这孩子还真是孝顺呢,这么大雪天儿的就赶着去探望萧姨娘了。” 说着,又一叹:“萧姨娘也还真是有福气啊。当年朝云道观观长卷入朝野纷争,整个朝云道观的女道士都被遣散,无处容身了,萧女道却还是被老爷执意娶进门。不到一年,就怀了孩子,生下玉珺这个玉雪可爱的孩子。” 宝欣闻言,低眉轻笑:“萧姨娘能进门,全是靠了夫人容得下她,若是夫人也跟旁人一般醋妒,她又如何在府里容身!是夫人大度。” 徐氏闻言自嘲一笑:“我也并非大度到能容下那些莺莺燕燕的。只不过是看着萧姨娘温顺,在府里不争不抢,虽然得老爷偏宠,倒是不会骄纵使气,更不会侍宠生娇,我才容得了她。否则,她要是跟阮姨娘与柳姨娘一般地喜欢争风吃醋,莫说容下她,便是孩子也不准她生的了。” 说着,又对宝欣道:“我看这天色,怕是待会儿雪还是要更大的,你派人往透云馆再多送一把伞。另外告知大厨房里头,给各院子都送羊肉白菜和烫滚的黄酒,还有,今儿提前半个时辰送晚膳。” 宝欣点头叹是。 “哦,我差点忘了,太夫人的院子里是有小厨房的,每日都单独做了给太夫人,不过这大冷天的,我们做媳妇儿的也要尽尽心,让咱们院子里做上一碗烫烫的姜枣红糖汤和桂圆枸杞山药汤送过去。就说是儿媳妇的心意,不管太夫人喝不喝。” “是。”宝欣答应着。 “对了,夫人,说起大厨房来,”宝欣道:“如今咱们院子里头并老夫人院子里头还有萧姨娘院子里头都是有单独的小厨房的。唯有阮柳二位姨娘院子里头,没有小厨房,她二人心里不平着呢。” 徐氏眉头一蹙:“我这儿赏雪着呢,她二人的事,咱回了碧桃院再说吧。大厨房吃的喝的与小厨房比也不差,只是不能随心点菜罢了。做妾的人,偏偏这点觉悟没有,整天想着攀比,赏给各院的羊肉汤就不要给她们了。” 宝欣笑着答应了一声,便用玉箸给徐氏剥了一份烤好的炙羊肉,送进她嘴里。 徐氏边吃边赏雪。 透云馆内,一片药香。萧姨娘躺在泥金绘双雀的屏风后的阮榻上,屏风外头是两个伺候茶水的丫头并两个伺候更衣梳洗的丫头,此刻俱是候着。 萧姨娘躺着的屋子旁便是煮药的小耳房了,此刻风雪大着,婆子们怕姨娘觉得冷,又弄了炉子来烧姜汤。 因为大夫说萧姨娘的病既是往年受了惊吓落下的虚寒,又是后来生女儿时不注意保养,落下了点阴虚,再加上后来冬天里头着凉,累积了多年的寒症,一齐发作了,所以熬不住,身子这才垮了。 大夫千叮万嘱一定要保暖,不能受冷,故而这透云馆里里外外的门窗都关的紧紧的,除了老爷夫人并太夫人差人来外,其余的来人都一律回绝了。 此刻听得外头扣门的声音,守门的婆子忙喝问:“是谁人来了?这么不长眼色,不知道萧姨娘在这儿养病么?” 透云馆里头是专供文府的病人养病的,虽说是养病,但其实养病怎么不在自己院子里呢,唯有病得快死的人才会迁去透云馆。 萧姨娘一个多月前发病便已经被大夫认定为药石难医,早早地便被迁入了透云馆。虽说是病得不行了,但是文老爷偏偏深爱于她,非得请夫人扯了宫里的太医来给她诊治,太医也是看在夫人的面子上才尽力医治,以图一线生机。 怕萧姨娘不能好好养病,更怕阮姨娘柳姨娘她们来缠扰她,老爷特意吩咐了,不得随意放人进来。 若是还像上次那样,放了阮姨娘进来撒泼,隔着窗对萧姨娘说些难听的话,将萧姨娘气得大吐大呕的,惹得婆子们被罚了十大板子,那可不是好受的。 所以守门婆子才会没好气地问。 玉珺闻言,也不着恼,听到婆子这样没好气地问,反而安下心来,觉得这婆子很会守门,于是隔着门好声好气道:“是我,玉珺小姐,我来瞧萧姨娘了。” 说着,又昂然道:“我是奉了爹爹的命来的哦。” 守门婆子听这玉珺小姐的声气,便知道这小姐是在撒谎,老爷夫人太夫人都怕小姐过了夫人的病气,怎么可能准小姐来呢。 玉珺听里头没有动静,便以手拍门,高声道:“快开门,让我进去见姨娘。” 那婆子思量了一番,想着老爷夫人也没有说过不准小姐来透云馆的话,又听门外小姐催得急,便开了门。 第三章 长忆幼时欢,忽逝不忍离(3) - 逢珠 - 岑袅 玉珺扶着彩绣彩珠的手,迈步跨过积雪的门。 “玉珺小姐慢些。”身后传来流桑的笑声,玉珺忙转过头去看,却见是夫人身边的流桑捧着一把伞来了。 彩绣彩珠忙对着流桑笑着道:“流桑姐姐怎么来了?” 流桑将手中伞递过去,对着玉珺与彩珠彩绣道:“是夫人命奴婢来送伞的。” 玉珺疑惑地看着流桑:“送伞给我吗?我有伞的。” 流桑低头温柔一笑:“夫人说,待会儿怕是要下大雪,恐怕你们一把伞不够,特意命奴婢送来的。” 那守门婆子见了,便知道,夫人也是默许玉珺小姐来探望萧姨娘的,对夫人这份大气颇为敬服,便忙对着流桑巴结道:“夫人心善,知道小姐冒着风雪来不容易,还命流桑来送伞,进来喝杯茶吧。” 流桑见守门婆子这么热络,恐她有求于自己,忙笑道:“我还有其他差事呢,就不喝茶了,玉珺小姐快进去吧。” 玉珺闻言一笑,便命彩绣收了伞,忙踏雪往馆内奔去。 透云馆内,萧姨娘已经醒了过来,独自撑起身子,卧在暖乎乎的被子里,睁着眼看屋子里头,只觉得浑身有了点儿劲儿,但总还是虚软,虽说身子虚软,但精神还是清明的,屏风外侍候的丫鬟蕊双听到动静,忙端了盏茶来,奉送到萧姨娘身边,蕊双对着萧姨娘笑道:“姨娘醒了。可睡了整整一天了呢。” 萧姨娘看着蕊双的笑容,无限感慨,伸出手来,看着自己手腕上的一对赤金金丝镯子,感叹道:“这镯子,是徐观主送我的,我一直戴着,纵然他被斩首,我也不曾褪下它。转眼就是二十年了,蕊双,你跟着我也有二十年了吧。” 蕊双笑了笑,“姨娘怎么说起过去的事儿了。徐观主的事儿都是过去的事儿了,整个京城,还有几人记得?姨娘别想这些伤心事。” 萧姨娘的两道细长的弯眉舒展,看着蕊双笑道:“昨儿我梦到徐观主了。他站在我身前,黑蒙蒙里头,他穿着朝云观的道袍,提着灯,替我照着往前走的路,跟我初入道观的时候一样。” 蕊双闻言,红了眼眶。 萧姨娘留下眼泪:“我初入道观的时候,还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不点儿,道观的门槛比我个头都高,夜里走迷了路,就是徐观主提着灯,引我回房的。” 萧姨娘道:“昨儿我梦见他喊我名字,说要像从前那样替我打灯笼。蕊双,我快走了,你要照顾好小姐。这两套赤金镯子替我收进棺材里陪葬。” 蕊双泪如雨下:“姨娘说这些做什么,陈年往事值得提吗?老爷待姨娘这么好,玉珺小姐也才这么七八岁,姨娘你可要保重身子啊。没了您,玉珺小姐一个人在这文府里头怎么活啊。” “我的身子我知道。”萧姨娘有气无力地看着赤金镯子,“我对不起文暮,二十年前,我就该随着徐观主一同赴死的。要不是他执意娶我,执意保我,我便不能苟活二十多年。我本该死的,他却偏偏为了我,吓得大夫人流了产。” 萧姨娘闭目泪流。 “娘。”玉珺冲门而入,被侍候茶水的丫鬟蕊梦拦下,蕊梦低声道:“小姐别忙,快将披风换下,这一身的寒气,一身的雪珠儿,可别凉着姨娘。” 蕊梦说着替玉珺将披风解下,彩绣接过玉珺的披风拿去了耳房烘着。 玉珺掸落身上雪珠儿,放下了小铜炉,便忙冲到屏风后头,扑到了萧姨娘软榻前,看到萧姨娘苍白的脸,泪珠便掉下来。 “姨娘……”玉珺轻声唤着她。 萧姨娘一双泪眸看着玉珺,见玉珺今儿穿得一套朱色的红色小袄,梳着两个小髻,看起来乖巧,便柔声笑着道:“玉珺怎么来了?头发是彩珠给你编的吗?娘不在,你有没有听彩珠的话,梳头的时候是不是乱动了啊。” 玉珺闻言,忙摇头,一口否认:“没有,玉珺很乖很听话,彩珠梳疼了我的头发我都没有对她发脾气。” 萧姨娘笑,“以后都让彩珠给你梳头发好不好啊?” 玉珺摇头,趴在萧姨娘的软榻上,泪珠盈盈:“不要,彩珠梳头再好,也不及姨娘一半好。我想要姨娘为我梳头。” 萧姨娘的头陷在文采双鸳鸯的枕头里,摇了摇,“姨娘不能给你梳头了。姨娘已经没有力气了。” 玉珺哼了哼:“姨娘的病什么时候好,玉珺也以前没力气的时候吃了药就好,姨娘吃了药,就好了。” 萧姨娘摇头:“姨娘要走了,去很远很远的地方。” 萧姨娘道:“玉珺不要说话,听姨娘说。” “嗯。” “夫人对玉珺好不好?是不是每次去请安,都抓糖果给你吃?夫人院子里的糖酥甜不甜?”萧姨娘长喘一口气,又絮絮道:“太夫人是不是说话很慢,总是慢条斯理,还对玉珺爱理不理的?” 萧姨娘眼前朦胧一片,手上生出一股劲儿来,紧紧地抓着玉珺的手腕,道:“在府里,除了爹爹,你要敬夫人,夫人对你其实很好。你要多讨好太夫人。太夫人其实也很好。” 玉珺糯糯的话语穿进萧姨娘的耳朵里:“可是,太夫人不是不喜欢您吗?” 萧姨娘笑:“那是因为,姨娘是庶出。姨娘本身该死的,是文暮先斩后奏娶了我,然后盗了文家的丹书铁券,保了我的命,让我免于流放。也是因为这个,夫人才会在养胎的时候受到惊吓,流产了。太夫人为此不待见我,那是应该的。你要孝敬夫人,夫人从来没因为那些流言就看低我,你要多多孝敬大夫人。” 玉珺也才七八岁,萧姨娘的话,她只能理解七七八八。 萧姨娘挥了挥手,有气无力道:“蕊双,你带着外头的丫鬟们都出去,都出去,统统出去,我有些话,跟玉珺小姐说。” 蕊双忙答应了一声。 片刻后,传来关门的声音。 第四章 长忆幼时欢,忽逝不忍离(4) - 逢珠 - 岑袅 萧姨娘才把眼睛睁大,伸手揽住了玉珺,又自己撑着身子做起来,双手扶住了玉珺的肩膀,叮嘱道:“你得记着,你娘叫萧汝恩,是朝云观的人,你娘的师兄徐观主从没有作恶,更没有害人,也没有谋杀皇子。他只是,只是卷入了一场你死我活的斗争,从此就性命难保。” “玉珺啊,这世上最可怕的就是斗争。这府里,夫人是个好人,可她也有许多不得已的地方,有许多见不得人好的地方,柳姨娘和阮姨娘的恶毒都是明面上的。你想在府里好好生存,就必须不争,做个不争的庶出,不露锋芒,处处忍让。” 萧姨娘说着,又看着玉珺,见她玉雪可爱,实在是舍不得她,便又道:“玉珺。姨娘真舍不得你。你还要记着,明心小筑姨娘的房里,有一大箱子的书,你要看那些书,懂吗?要你不争,不是要你做个废物。” 玉珺点头:“玉珺明白,这些话本上也有演的。” 萧姨娘摇头:“娘不是要你演出不争的样子,也不是要你假装敬爱夫人和太夫人,太夫人和夫人是真的值得你敬爱。” 玉珺点头:“娘说的,我明白。” 萧姨娘又道:“娘的师兄有谋杀皇子的嫌疑,娘本该连坐流放的,是文暮救了我,用丹书铁券救了我,为此得罪了好多族人。现在这么多年过去了,流言也早早平息了,不会有人提起文家二小姐,就说她来历有污,生母有罪嫌了。可是,师兄不可能谋杀皇子的,我想着,日后,说不定会有人替师兄翻案,朝云观惨事涉及几大皇子之争,会有人利用师兄的死来做文章,推倒对手。你要记着,日后若是师兄之死翻案,旁人来找你,你要一口咬定,小时候的事都忘了,连我这个生母你也不记得了,懂了吗?” 玉珺闻言,忙点头,糯糯道:“娘亲,玉珺懂了,玉珺会像母亲叮嘱的那样,在府里不争不抢,会忍让别人,会孝敬大夫人,会讨好太夫人。也会对别有用心的人说,不记得娘亲了。” 萧姨娘见她如此说话,方才放心,心里石头落了地,便觉得身子一轻,整个人都没了力气,身子往下一软,便像枯萎的花儿一般地凋谢了似的垂下头,往床上一趴,整个人便没了生气。 “娘~娘……” 门内传来了玉珺尖锐的哭喊,蕊双,蕊梦等闻声,惶急赶来,却见萧姨娘已经没了气息。 彩绣彩珠也是慌了,看着没气儿的萧姨娘,苦涩道:“这可怎么好,现在外头天色也是将黑了,还是快些请夫人定夺吧。” 碧桃院内,夫人正在洗脸,热热的帕子在脸上擦着,洗脸的水,倒了玫瑰露在里头,擦在脸上生香,混着屋子里头暖暖的炭火气,弄的屋子里也香喷喷的。 “夫人,透云馆伺候萧姨娘的蕊双跪在外头来报说,说萧姨娘去了。”丫鬟流丹立在帘子外头回报。 夫人闻言,把帕子放下,对外头沉沉道:“知道了,吩咐她们,烧滚烫的热水,给萧姨娘擦过身子,换过衣服,就低调些入殓吧。入殓的事宜交给府里熟练的下人去做。玉珺年纪小,也不用去陪棺了。” 流丹在外头低低应了一声“是。” 徐氏叹口气,将洗脸帕子丢给宝川,随即起身:“咱们去找太夫人吧。” 宝欣不解:“为何要找太夫人?” 徐氏哼了一声:“为何?萧姨娘去了,老爷必定是想着将她迁到文府祠堂停棺的,说不定啊,还想着将萧姨娘的牌位摆在文府祠堂正堂呢!我得找太夫人说说,我若不说,萧氏就是行的正室夫人的迁棺礼。老爷一向冲动重感情,我若不找太夫人弹压他,我算个什么东西!以后我徐蕙敏的牌位也要和侧室的牌位并列在文府祠堂吗?百年后,文府的后人祭奠咱们,说不定还要对我的牌位指指点点,说本夫人身为正室怎么跟庶出牌位并列呢!” 宝欣迟疑道:“可是,老爷未必会主张将萧氏的牌位迁至祠堂正屋。夫人若先去找了太夫人,会不会叫太夫人觉得夫人急躁了呢。” 徐氏哼了一声,斜着肩膀叹息道:“老爷为了萧姨娘什么荒唐事没有做过?若真叫他将萧姨娘的牌位移到了祠堂正屋,我还要脸面么?” 宝欣闻言点头道:“奴婢这就吩咐外头备下轿辇,夫人乘那青竹辇去太夫人的咏修院吧。” 咏修院内,太夫人坐在炕上,炕上摆着一张四角小方桌,炕角靠墙放着一个小小的十二折的玻璃屏风。 侍候太夫人的老姑姑菡萏走过来,将四角小方桌上的白玉薄瓷圆口碗拿走,菡萏看着碗里还剩半碗的银耳汤,便笑道:“老夫人近日都不怎么喝银耳汤了,是不是新来的厨子做的银耳羹味道不合意?” 老夫人以帕擦嘴,闻言便缓缓收了帕子,摇头道:“银耳羹做的好吃。我倒也喜欢,只是我年轻时候爱吃银耳羹,如今年纪大了,渐渐吃腻了。夫人倒是个有心的,惦记着天气冷,还特意送了枸杞红枣山药汤来,我倒也喝了半碗,味道不错。” 老夫人叹息一口气:“文暮这个孩子,我白怜爱他了,他这些天为了萧姨娘那个妾东奔西跑,又是找太医又是抓药的,连给我请安都是匆匆的!倒是他媳妇儿思量着我呢。想着送汤来。徐氏是个好媳妇儿。” 菡萏忙笑道:“那是老夫人心善,对儿媳妇好,儿媳妇自然懂事。不像其他府里婆媳关系一团糟乱。” “数你嘴甜!”老夫人一笑,以手指着西边靠墙的梳妆台上的漆金镂花匣子,道:“那匣子里有一根我出嫁带来的金簪子,是双桃并枝款式的,当年这根簪子请宫里巧匠做的,我舍不带那簪子,明儿你寻出来,送去给碧桃院吧。” 菡萏笑道:“徐氏这些年对老夫人孝敬,老夫人赏了徐氏不少东西了,现下还赏,就为了两碗汤,老夫人真是京城第一好婆婆了。” 第五章 阳奉阴违的嫡夫人 - 逢珠 - 岑袅 第五章阳奉阴违的嫡夫人 老夫人感叹一声:“她送来这驱寒的汤,驱的不止是我的胃寒,还有我的心寒。徐氏是个不错的儿媳。可惜文暮这个呆子,偏偏喜欢萧姨娘多些。” “老夫人,夫人来了。”丫鬟碧荷跑进来通报。 “大雪天,夫人怎么来了,莫不是有什么事?”老夫人道:“请进来吧。” 片刻后,夫人便款款走了进来,见老夫人端坐在炕上,手里捧着一暖手小铜炉,一双不浑浊且和蔼的眼看着她。 文老夫人今已六十二岁了,满头青丝里夹杂着许多银发,因为菡萏她们打理的好,所以银丝都被鬏髻藏了起来,但是眼角眉梢的皱纹都掩饰不了老夫人的年纪。 但即使如此,文老夫人那养尊处优的做派,那永远挺直的肩背,和那双清明的沉静的眼神,总能让徐氏不由自主地感受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气势,所以徐氏从进文府的第一天,就对文老夫人有一种淡淡的敬佩。 后来她发现,老夫人的皮囊是颇有气势的,但是骨子里却很超然。府里的事务,都是徐氏这个当家主母在管,每日汇报给老夫人,老夫人也只是偶尔过问一二。 所以徐氏偶尔会有些内心里轻视老夫人,但是每每她略有轻视老夫人时,老夫人便能当真全府的面用一股冷傲的气势,还有一种爱理不理的态度对她,为了不让姨娘们笑话她不得老夫人欢心,她就想法子哄老夫人开心。 老夫人偶尔往她院子里赏东西,开始她觉得受宠若惊,这个超然的,对自己爱搭不理的老太太竟然赏自己东西,而且还是宫里上等的好东西,所以后来,她隔三差五地讨好老夫人,老夫人也偶尔送她东西,她一次次地看到上好的器物赏进她的院子,又听说旁的府里,儿媳妇儿在婆婆手底下讨日子艰难,她对老夫人便由敬畏到讨好再到真心孝敬。 现在她走进来,怀着利用老夫人的心思,被老夫人这样和蔼的目光看着,心里由不得惴惴不安。 “夫人来得巧,省得我们明儿跑一趟了。”菡萏笑着请夫人坐在炕上。 徐氏不解其意看着菡萏笑道:“这是什么意思,什么省得跑一趟?” 菡萏笑着以手指着老夫人梳妆台边的宝匣,笑吟吟道:“老夫人说您孝敬,特意命我们明儿送根双桃并枝的金簪子给夫人呢。夫人再多对老夫人孝敬几回,老夫人就能将整个陪嫁匣子送给夫人了。现在夫人来了,直接将老夫人的赏赐取走,省得明儿我们冒雪走一趟。” 老夫人闻言把嘴一撇,不淡不重地对着徐氏道:“你别听菡萏说笑。她跟在我跟前儿给我说笑话取乐,嘴里一贯是如此调笑作风,没轻没重的,在当家主母面前,也敢这样笑闹,菡萏你还不出去亲自给夫人沏碗茶来。” 菡萏是老夫人身前的人儿,从文府老太爷在的时候,就跟着伺候老太太了,是老太太看重之人,更是文府的老奴才了,见菡萏当真要去给自己倒茶,徐氏忙站起来止住道:“儿媳怎么敢当。快别倒茶,我不渴的。” 菡萏闻言,果真不去倒茶了。 徐氏笑依依地对老夫人道:“儿媳冒雪前来,也不为旁的,只是有些事要请老夫人做主的。老夫人方才抬举儿媳,说儿媳是府里当家主母,儿媳委实是不敢当的。儿媳年轻,稚嫩,许多事情自己弄不清楚,还要请老夫人示意。” 文老夫人听她话里似有拿不准的事儿,便开口道:“你说来听听。” “萧姨娘死了。”徐氏开门见山:“论理,儿媳是府里掌事的,内宅姨娘死了,儿媳得把持丧事。其余的都有陈年旧例,唯有一样拿不准,那就是萧姨娘的牌位到时候是放在文府祠堂的侧堂依附正堂呢,还是直接就放正堂。” 嫡尊庶卑是京里的规矩。 大族人家,凡是有子嗣的妾死后牌位都放在祠堂侧屋,依附主屋。 活着是妾,死了也还是侧室。 这是大家族的规矩。 文府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家族,岂有为了一个妾委决不下的。 文老夫人那嵌在微微皱起的眼皮下的一双清凌凌的眸子里带着一丝玩味,看向了徐氏。 只不过,那一丝玩味,如同池塘里偶尔从涟漪下游过的一尾鱼,一闪便消失。 虽然存在池塘里,却不能叫人瞧出这狐疑的踪影。 “儿媳倒也没有其他意思,只是不敢擅自做主。毕竟萧姨娘在府里也很得人心,又有老爷宠爱。儿媳若是擅自做主,将萧姨娘的牌位摆在侧屋,恐怕老爷会生气呢。”徐氏语气转了委屈,脸颊上浮起了小女儿的扭捏作态:“毕竟,当年萧氏难产,众人都以为她撑不住的时候,老爷可是对着产房大喊过的,说萧氏若是死了,他就将萧氏牌位放在正屋,日后与他的牌位并列。” 徐氏又委屈地补充了一句:“我若是主张将萧氏牌位放在侧屋,恐老爷日后再也不踏足我的碧桃院了。” 文老夫人面色凝静,如微风刮古树,古树凝然不动分毫。 “府里的旧例是什么,那就是什么。你瞧不见隔壁府上的二老爷吗?平日里他祭奠生母,不是进入的我文府祠堂的侧屋吗!现成的例子摆在那里呢。” 徐氏有些郁闷,她来就是为了套老夫人的话,想让老夫人亲口说出,她做主命令萧氏牌位去侧屋的。 谁料,自己说上这么一大堆,老夫人只拿旧例说事。 老夫人乜斜眼儿看徐氏,觉得她动机不纯。 若是一心为了府里尊卑秩序着想,徐氏她自己大可以持府里旧例规矩直接发落,偏要来讨她的话,不就是内里怯懦,怕惹得老爷不快嘛! 现在要自己发话,让自己这个老太婆去压自己的儿子,她徐氏再从旁安慰文暮,这倒是个好心计! 徐氏见她不说话,只好一副无辜状:“老爷一向痴情,恐怕不会顾旧例。为了萧氏置尊卑于不顾,也不是头一天了。若是老爷执意,儿媳无能,恐怕只能让侧室牌位入祠堂正屋,落得后人对咱们这一辈想入非非了。” 第六章 和睦婆媳 - 逢珠 - 岑袅 第六章和睦婆媳 文老夫人年纪大了,涵养好,年轻时候,谁敢在她面前这样拿腔作势,早被她一巴掌甩趴了,不过,徐氏是自己挑的儿媳妇,自己得受着啊。 文老夫人笑了笑:“你这么说,我也觉得忧心。那这么着吧,我写个纸条子给你,就说,是我命令你不准萧氏牌位入祠堂正屋的,你大可去大操大办了。你也不用担心你得罪老爷了,难道文暮他还能为了一个侧室对自己的娘发脾气么!” 徐氏闻言,心满意足,完全感受不到老夫人话里的讽刺。 “儿媳多谢母亲。” “我年纪大了,你让菡萏去写那纸条子吧。”老夫人语气慵懒,徐氏忙去找了菡萏。 等送走了徐氏,外头重重廊下已经挂上了一盏盏灯笼,灯笼映着雪地,十分好看。 菡萏看着抬着徐氏的青竹辇冷哼一声,推门折进屋子,对着老夫人道:“徐氏简直不识好歹。竟还要老夫人您去写这种条子,让老夫人去弹压自己儿子。搞得好像老夫人防着老爷似的。” 老夫人笑了笑:“徐氏很会以退为进啊。只不过,她是府里正室,不准姨娘牌位入祠堂正屋,那是合情合理的请求。我就容她算计我这一次。” 菡萏迟疑:“那根簪子?” “不必赏她了。”老夫人说完叹息一声,“萧姨娘伺候老爷这些年,也算是懂事,虽然她身份不太上台面,但身为姨娘,她能做到不争不抢,不争风吃醋,教养玉珺也不错。比阮柳姨娘之流要好上许多了。徐氏因为萧姨娘流产,我以为她会刁难萧姨娘,她倒也没有过份举动。徐氏流产之后不到半年,就又怀了,那时候她不舒服,萧姨娘特意过去给她按摩,熏香,熬汤药,我以为她会趁机刁难萧姨娘,但是她也没有。所以我一直觉得徐氏这个正妻当得还行。现在想想倒是我看走眼了。她对萧氏好,只不过是想利用萧氏去制衡阮柳二位姨娘。她对萧氏好,估计也是有私心在的。今儿她倒是露出了她以退为进的把戏来了不知道日后,没了萧氏制衡阮柳二位姨娘,这府里,还会闹出多少风波来!” 菡萏笑道:“我这些年冷眼看夫人的举动啊,倒也是有可怕之处呢。不过,凭徐氏怎么厉害,终究府里老夫人第一大的。” 菡萏说着,将小四角方桌上的香炉里点了一柱“梦长清”,然后铺了炕边的一方银白底红绫罗绸缎面的双鸾飞舞金花遍的被子来,给文老夫人盖上,笑道:“老夫人睡下吧,已经夜深了。” 彩绣彩珠好不容易才将哭得两眼肿如核桃的玉珺劝回了明心小筑,幸而屋子里的炭火一直生着,婆子们也知道照料,小姐一回来,屋子里还不至于阴冷。 玉珺由着彩珠彩绣服侍着洗了澡,便回到泰清阁的软榻上睡了。 她的软榻是一个笼青烟纱帐的酸梨枝木床,床榻很高,三四岁的时候,她的个子都够不到床沿,都是母亲抱着她上榻睡觉的。 后来长大了,个子高了许多了,就能自己跨上床睡觉了。 有时候她不敢一个人睡,就喊母亲来,这床也很大,容得下她与母亲一起睡。 母亲就与她一齐盖着一条晒得喷香的精细纹绫绸缎被子,哄她睡觉。 现在,一个人躺在榻子里,彩绣伺候的好,早给她被子里放了暖暖的汤婆子,被子里温暖一片,偶尔传来窗外的树枝被雪压断的声音,更显得静谧,只是萧姨娘再也不能陪她哄她睡了。 她将两手平直地放在被窝里,萧姨娘教导她,淑女之睡,都是平躺于榻,从不会左扭右晃的。 青烟色床帐放下,这床边的隔帘是弯月形的,镂着各种花色。 玉珺转头看过去,靠墙的桌上的灯还亮着,她睡觉一直这样。 彩绣彩珠在门外的地炕上铺床睡:“小姐夜间要起夜一定要喊奴婢们啊,免得脚下不当心,滑着了。” 玉珺高高地嗯了一声,就抱着被子睡了。 琴音阁内,阮姨娘犹自未眠,对雪抱琵琶轻弹,素手自琵琶上轻轻划过,荡出一阵清音。 阮姨娘目光悠悠:“当初萧姨娘还赞过我琵琶弹得好。” 侍女裂帛道:“萧姨娘已经去了。主子想她做甚!” 阮姨娘目光悠悠:“我不是想她,我是想陈年旧事。” 阮姨娘说着,轻轻咳嗽一声。 裂帛忙倒了碗热水,递到阮姨娘口边道:“主子自那次流产之后,就一直咳嗽,还是少熬夜吧。” 阮姨娘摇摇头:“我一直心里有个疑惑,萧姨娘一向不争不抢,明心小筑也一向不起风波。到底为什么那日分明老爷约好了来我这里,就又转头跑去找萧姨娘,又为何,夫人还要遣丫鬟特意来跟我说那些话,把我气得流产了,又叫我去恨萧姨娘。如今,我在府里有些年头了,心性比往年成熟许多。如今冷眼看着,我竟忽然了悟,原来那日夫人是故意挑拨了我,唆使我去透云馆骂萧姨娘,害得萧姨娘大吐大呕,病势加重,夫人又趁机责罚我,送药给萧姨娘,如今想来,必然是夫人的借刀杀人的好计策。” 裂帛一笑:“主子想什么呢!萧姨娘的病是旧病了,是多年累积的病症,怎么可能是被主子你气坏的。” 阮姨娘摇头:“萧姨娘怎么病,怎么死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居然做了夫人害人的刀!” 裂帛摇头:“那主子现在是怎么想?” “能怎么想!我只是惊讶徐氏的手段,竟然这般地杀人不见血。看来,我想为玉蝴谋个好前程不是那么容易的了。” 次日一早,夫人便派了人来,说玉珺身上带着孝,不方便给夫人请安,十日内的请安礼都免了。 柳姨娘推说身子不爽快,夫人也免了她的请安礼。暗地里柳姨娘却遣了下人去府外请了京城数一数二的裁缝进府裁衣服。 柳姨娘思量着萧姨娘没了,府里也就只有阮姨娘与夫人是自己的对手了。没了萧姨娘那个国色天香的,自己更加好打扮地花枝招展些惹老爷注目了。故而将那些压箱底的好布料统统请裁缝剪裁好,就等着文暮从皇宫里头出来。 自打萧姨娘病势加重后,文暮就一直为她忙前忙后,直到宫里下诏,说皇帝要他进宫他才匆匆去了。 第七章 安排 - 逢珠 - 岑袅 第七章玉珺的安排 府里萧姨娘的丧事自有徐氏一力维持,萧氏在上柔城没有旧交,她的一些旧日师兄流放的不少,谁来参加她的葬礼,不过按照文府旧例,给死去的姨娘多些陪葬,在文府的西京郊外赏了块风水好的地方下了葬,牌位移到了祠堂侧屋,玉珺也只是在棺材前磕了几个头罢了。 萧姨娘的丧事也并没有刻意办的静悄悄,但她进府就是单薄的人,下葬也是无声无息的去。 连隔壁府里的文二老爷都没有惊动。 徐氏倒是有意大操大办,好让人知道她很关心侧室,可是萧氏一个旧友也无,玉珺又哭晕过去好几回,还着了凉,天天咳嗽着,萧氏又没有什么封号,这个丧事怎么也隆重不起来。静悄悄的,就好像萧氏往日在文府里头那样,腼腆,寡言少语,静静的一个态度似的。 等到道士们在透云馆做了场法事,除了透云馆之前的病人病气之后的一天,文暮才从宫里赶回来。 在文暮跟前伺候的奴才王忠先是冲了进府来,踏着雪跑去给咏修院里的老夫人传消息。 文老夫人这才领着徐氏并姨娘小姐少爷们去了文府大门口迎接文暮。 文暮从轿辇上下来,这几日雪是停了,日头照着雪,有了融化的气象。 因为府里刚死了人,老夫人并一众下面的主子皆是穿着素些的衣服,独独柳姨娘穿着嫩红配柳青色的衣服,远远瞧去,徐氏的月白袄,阮姨娘的水蓝袄裙,玉珺的银白袄裙,玉琬的水蓝袄,玉嫣,玉蝴的淡绿偏蓝的袄裙,文琮,文琢两个少爷也都穿着淡色衣服。 大小主子在门口一溜儿素净地站着,唯有穿红着绿艳俗逼人的柳姨娘给人突兀之感,像是一丛素净的白海棠花上掉了谁的红肚兜似的艳俗。 文暮刚出宫,不知萧姨娘死了,徐氏身为正妻迎了上去,对着文暮露出端正的笑来,“老爷在宫里有五六天了吧。可曾好好洗回澡?先入府里洗个澡,再慢慢说吧。” 文暮对徐氏敷衍地笑了笑,把众小姐少爷瞧了一圈,又看看玉珺道:“你母亲病好了吗?” 徐氏来不及派人去通知文暮萧姨娘的死讯,文暮便回来了,她只好笑了笑,不说话。 玉珺讷讷摇头,那个死字她不敢开口。 还是柳姨娘口快,摇着腰肢,操着一口轻软的南蛮女子的腔调,娇滴滴道:“萧姨娘么,几天前就死了。已经下葬了。老爷来晚了,不然还能赶上道士在透云馆做法事呢。” 听到萧姨娘的死讯,文暮只觉心中一跳,失口喊了一声“萧汝恩”,便脸色苍白地仰面倒下了。 幸亏徐氏与阮氏眼疾手快,忙扶住了文暮。 文暮已经晕了过去,徐氏万万想不到萧姨娘的死对文暮打击如此之大,脸色变了一变,连声音都含了一丝苦涩,“快去请大夫来给老爷瞧瞧。” 文老夫人也担忧地看着文暮,道:“把文暮挪去我的咏修院吧。” 徐氏巴不得呢,就怕文暮一醒过来就恨自己把萧姨娘的牌位送去祠堂侧屋,现在听太夫人要文暮去咏修院,正好有什么事儿都有太夫人顶着。 徐氏忙转忧为笑:“太夫人说的是。” 小厮早凑上来,将文暮抬到轿辇上,一行人往咏修院去。 到了近午膳的时候,文暮才悠悠醒来,一醒来,便看到了文老夫人与徐氏坐在他榻前。 文暮躺在榻上,脑袋陷在枕头里,头发松散着,似是如梦方醒:“萧姨娘,当真去了?” 文老夫人那平静如冰水的脸上,便浮起一丝讽刺的涟漪:“你可真是文家的顶梁柱啊!你一醒过来,想的不是别人,不是问你娘我是不是为你担忧,不是问你媳妇儿是不是操劳劳累,你一醒过来就询问一个侧室姨娘是不是还活着!文暮!你可真是个好丈夫,好儿子啊。徐氏身为你的发妻对你算是贤惠了,你可别寒了徐氏的心。” 徐氏闻言,登即羞红了脸,看着老夫人道:“老夫人言重了,儿媳有什么好寒心的。老爷偏宠萧姨娘也并非一日两日了,早就是家常便饭了。说什么寒不寒心的呢,况且,萧氏妹子也实在是惹人怜爱,她受宠,我也是心服口服的。” 文老夫人一副看破不说破的神情,瞧着徐氏的眼神带了一丝轻蔑,心里道,要真是心服口服,昨日又何必冒着风雪来逼自己写纸条要求萧姨娘不得入文府正祠堂呢。摆明了心里介意地很,还要玩以退为进的招数。 文老夫人伸出依然丰腴的手,抚摸着袖口出的极好极顺的泛着水光的狐毛,低头不说话。 文暮抬头看着老夫人,心里涌起一丝愧疚,“儿子让老夫人担心了。” 徐氏渴望地竖起耳朵,熟料,文暮说完便不再提她,她只好以帕抹唇,掩饰尴尬。 室内一时气氛静默,泛着一丝尴尬的沉默,唯有墙壁的炉火里偶尔传开一两声吡剥之响。 文老夫人见徐氏无言,只是低头两颊泛红,忍不住开口打破尴尬,“其实,你夫人也算尽心了。萧姨娘的丧事是徐氏一手操办的,她怕你信不过她,特意吩咐府里熟悉事务的管家去办。管家王伯办事你还不放心吗?” 文暮闻言这才点头,管家王伯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王伯的儿子是家生奴才,也伺候过他,王伯是府里老人,丧事也办过不少,事务熟练。而且王伯也知道自己宠爱萧姨娘。 听说王伯办的萧姨娘的丧事,他才觉得安心,不怕萧姨娘去得不够体面。 “夫人,”文暮看着徐氏喊了一声。 听到文暮喊自己,徐氏心里一震,觉得文暮终于要关注自己了,眼神中也不自觉地带了一丝期待。 却听文暮殷切问道:“夫人,萧姨娘的陪葬有多少?没有薄了她的吧?” 好不容易被老爷喊一声,想不到还是问萧姨娘的,徐氏眼神变了变,到底是忍住了委屈与一丝不甘,维持着标准的笑,端庄答道:“都是按照往日旧例给的陪葬,除了她自己的陪葬外,府里就给了十个银器,十个金器,带些中上等的珠宝玉器数十个,还有给她穿了件金丝编的袍子,银丝编的裤子,软银做的鞋子,就这样了。” 第八章 心寒的嫡夫人 - 逢珠 - 岑袅 文暮闻言,把剑眉一皱,目光移开徐氏不动声色的脸,淡淡道:“还是简单了些。” 文老夫人道:“我怕你错了主意,落上柔城中人耻笑,所以命她们把萧氏的牌位放在祠堂侧屋了。” 文暮听文老夫人的声色严肃,忙道:“侧屋便侧屋吧,大不了儿子死后的牌位也放在侧室,与萧氏并列了。” “你敢!”文老夫人豁然站起,眼中冷光逼视文暮。 文暮忙笑:“儿子说笑呢。” 徐氏闻言,乍然冰凉的手指头才微微回暖。 文暮见她脸色苍白,忙指挥她道:“夫人,还不扶老夫人坐下。” 不等徐氏起身,老夫人便自己坐回了榻前的圆凳上。 文暮笑道:“娘坐的凳子上的垫子,可是萧氏亲手绣的。” 文老夫人闻言:“谁稀罕!” 文老夫人顾忌着徐氏的面子,又道:“萧氏是个侧室姨娘,论理,她绣的东西我这个老夫人是看不上的,也懒得用。只不过啊,我看着她可怜,为了讨好我,怀着玉珺还要每天绣坐垫给我。要不是看在玉珺的面子上,我才懒得坐她绣的坐垫。” 老夫人说着话锋一转,兀自道:“玉珺这孩子成了没娘的孩子,倒也是可怜。你们夫妻二人是怎么打算的。” 徐氏未及文暮开口,便笑道:“能怎么打算,无非是三条打算,凡是没了生母的庶出,要么养在原来姨娘的院子里,要么养到嫡母院子里,做个受嫡母教养的庶出,要么,直接寄名到嫡母名下,做嫡女养着。自太祖去了之后,整个上柔城还没有哪个庶女寄名嫡母名下,做嫡出养的。不知道,老爷是不是想开先例。” 文暮闻言笑了一声,知道她是在暗讽自己偷丹书铁券保萧姨娘的事。此事的确是开了端齐朝的先例了。 文暮轻笑着避过去,深如潭水的眸中闪过一丝狡黠:“的确,为夫两年连登三科,也算是开了端齐朝的文士先例了。” 徐氏见他避重就轻,又见他眼眸中的狡黠十分好看,忍不住微微一愣。 文暮就是这样,气质沉着,却偶尔泛出狡黠的光来,令她忍不住凝神看他。 文暮道:“老夫人什么打算?玉珺年纪小,放她一个人住在明心小筑,确实让人不放心。” 徐氏道:“玉珺惹人怜爱。我也颇喜欢玉珺这孩子,如今玉珺没了生母,我更爱惜她了。明心小筑那么大,玉珺一个人住着,又是个七八岁的孩子,难免会有磕磕碰碰的,叫人放不下心呐!我想着,倒不如叫玉珺住到我的碧桃院去,有我照顾,有玉嫣,玉琬两个孩子和她作伴,倒也不孤独。况且,玉珺以后出去了,名声也好听,人家都说她会是在嫡母身边长大的孩子,不会说她是孤单的庶出。” 文老夫人眼中的意味更加不分明了,带着一丝的嘲笑。 文暮想了想,尚在犹豫,徐氏便笑道:“我是为了玉珺着想,没有半点儿私心的。她在我这个嫡母身边养大,以后挑丈夫也比不在嫡母身边养大的庶出占便宜啊。” 文老夫人轻轻摇头。 文暮唔了一声,道:“咱们这样的大户人家,纵然是庶出小姐,也比小门小户的嫡出风光多了。况且,玉珺亲事自有我做主给她挑一门好的,何须劳烦夫人。只不过,夫人说的十分在理,玉珺这个孩子,一个人孤孤单单地住在明心小筑那样大的地方,委实叫人不放心。可是,我怕劳累夫人,毕竟夫人,既要操持府务,又要照顾玉琬,玉嫣,玉琮,恐怕你照顾不来。” 徐氏听他要亲自为玉珺筹谋日后的婚事,由不得心中泛起一丝嫉妒的涟漪,不过她素行庄持,只是不露声色,又听他说不须劳烦自己为玉珺操心,似乎很轻屑自己的模样,心中更忍不住虚落落起来。 徐氏摇头开口道:“府里事务也没多少,整日井井有条的,我又能操什么心,玉琬她们一向懂事听话,自然不需要操心,我正嫌清闲无事呢,有玉珺来给我照顾,我倒喜欢。” 文暮闻言点点头:“如此,便劳烦夫人了。” 文暮说着,剑眉舒展,俊朗的脸上浮出一抹放心的笑来。 徐氏看到文暮这样的笑,那颗虚落落的心,似乎有找到了边际,揪着帕子的手松开,对着文暮笑道:“老爷自管放心,我自会照顾好玉珺。” 帘子外头传来菡萏娇俏的声音:“主子们,传膳了。” 徐氏忙起身:“玉琬他们还要我照顾吃饭,我先回碧桃院了。” 文老夫人见徐氏出去了,才把脸一沉,对着文暮就怒道:“徐氏也算端庄有礼了。你怎么好这么不给她面子!方才你说什么给玉珺选好婚事,不要嫡夫人过问,不相当于打她的脸,不信任她么!” 文暮哼了一声:“徐氏颇会作态,分明不喜欢萧姨娘,却偏要处处装出为她好的模样来。当初阮姨娘为什么大闹透云馆,把汝恩气得晕过去,里头难道没有徐氏的干系!我最厌徐氏阳奉阴违,比阮氏明面儿上的咄咄逼人还要恶心人!” 文老夫人叹息:“世上阳奉阴违的人还少吗?独独你文暮一个人清高耿直,你啊,活到山洞里去吧!你若不是我文家的人,若是小门小户里出来的,还这么一副做派,早就被人倾轧死了!” 文暮笑道:“这就是儿子与众不同之处。儿子若是小门小户,为了生计,恐怕真要阳奉阴违一段时日。可儿子既是文家的嫡长,自然不能与小门小户一样了,自是要做个清高直率之人,方才顶得起文府的厚德来。否则,我白白当着文府嫡长的名号,却做个世俗小民,算个什么嫡长,算个什么大丈夫。” 文老夫人叹息:“你也知道小门小户有小门小户的苦楚,为了生计有时不得不阳奉阴违。那你也该体会体会徐氏的苦楚,她是文府的嫡妻,她担着文府的面子,她若生气,旁人会有一千个揣测,她自然不好生气,有时候有些过份之举,那也是她的无奈。有些话她不能直接驳回,只好暗地里耍些手段。你啊,对徐氏好些,她心里安顺,自然不会阳奉阴违。” 第九章 母子谈心 - 逢珠 - 岑袅 文暮哼了一声:“我待她不好吗?她流产之后,是我延医问药,她怀胎,我怕宠爱萧氏,令她动气,萧氏三天两头去给她按摩熏香,就为了她气顺安心,她说没有嫡子,整天忧心,我就与她生了玉琮,我何处待她不善。柳姨娘与她有些微冲撞,我从来都是偏她!她压根儿看不见我对她的好,她只揪着萧姨娘不放!别看她整天对萧姨娘笑嘻嘻的,内里挑拨了多少次萧姨娘与阮姨娘不和呢!她往日答应过我,会让萧姨娘牌位放在祠堂正屋,结果呢,不还是推了老夫人出来,让老夫人来驳我的话。徐氏就会算计旁人,算计老夫人你!” 文老夫人叹口气:“就算徐氏不说,我也不同意萧姨娘的牌位在祠堂正屋!萧姨娘如今也去了。到底在咱们文府,她一向安静乖巧,不争不抢,处事也平和,事事好商量。我虽为了徐氏的面子,没喝萧姨娘敬的茶,但到底内心里,也是觉得萧姨娘堪做我的媳妇儿的。你啊,待会儿去祠堂侧屋与她说说话,也替我跟她说说话。” 文暮嘻嘻一笑,望着文老夫人道:“我知道您心里也觉得萧氏不错,否则,屋子里怎么还用着萧氏亲手绣的坐垫和枕套呢。” 文老夫人叹气:“玉珺这孩子倒也乖巧,萧氏有玉珺这孩子,算是她的福气了。日后府里,我会替你多看顾玉珺的。” “有老夫人这番话,我就不怕玉珺受欺负了。” “瞧你不信任徐氏的样子,这都要提防!”文老夫人叹口气,“罢了,菡萏,那跟双桃并枝的金簪子,还是赏给徐氏吧,你派人送去。” 文老夫人说着又道:“和气最重要,没了萧姨娘,你跟徐氏更要和和气气。别看她只是皇商出身的,但论起血缘来,她也是齐后的远亲。” 文暮点点头。 碧桃院内,徐氏正在用膳,宝欣边布菜边疑惑道:“夫人,奴婢不能明白,究竟为什么您要让玉珺小姐养到你身边来。她又不是夫人亲生。” 徐氏笑:“玉珺住在明心小筑,那老爷自然也要常去明心小筑去探望她了。与其如此,倒不如让玉珺住在咱们碧桃院,这样老爷也可以常来碧桃院了。有了玉珺,还怕老爷不来嘛?” 宝欣闻言道:“夫人果真是聪慧。” 下午申时三刻,文暮坐在祠堂侧屋里头,对着萧姨娘的牌位发愣,喃喃说话:“汝恩,其实我一直都知道,你心里喜欢的是徐观主,我也知道,你一直提防我,觉得我娶你,是为了探查徐观主是否真的谋害七皇子。你甚至还怀疑,我文家功高盖过端皇,令端皇忌惮,我执意娶你,不过是示弱端皇,亲自给端皇把柄,以求得端皇的放心。你心里怀疑,怀疑我是别有用心,可是,我从来都不生气。玉珺安静乖巧。我一定会给她找个好人家。徐氏的为人,我一向看破不说破,但是,娘已经同意,会好好关照玉珺了。” 文暮在祠堂侧屋一坐就是一整天。 到了晚膳时分,徐氏派人找文暮,下人都回文暮在祠堂侧屋里头。 徐氏勾唇一笑,拉着玉琬,玉嫣,玉琮一起用膳。 宝欣刻意道:“老爷也真是,才从宫里出来,夫人为他日夜悬心,担心他在宫里的应对,可他一回来就扑到祠堂侧屋了,奴婢都替夫人寒心。” 玉琬闻言,便从饭碗里抬头,仰面看着徐氏,问道:“娘亲,死掉的萧姨娘是玉珺姐姐的生母吗?为什么他们都说萧姨娘是玉珺姐姐的生母,可是玉珺姐姐还要喊娘做母亲呢?” 徐氏闻言笑道:“那是因为母亲是正妻,萧姨娘是小妾,你们是嫡出,玉珺是庶出,就好比啊,一桌子的饭菜啊,饭是主食,菜是辅食。自然饭更尊贵,菜嘛,可有可无了。但无论是饭是菜,都是食物。” 玉琬望着满桌的菜式,摇摇头道:“可我更喜欢吃菜,不喜欢吃饭。” “不吃饭光吃菜,就会生病!为了庶出压制了嫡出,就会出乱子。所以,嫡出的都尊贵些。纵然不是嫡出生的,也得喊嫡出母亲,就是这个道理。” 玉琬嗯嗯点头,玉琮接口道:“那是不是说我们比玉珺玉琓都要尊贵呢。” 徐氏闻言点头笑道:“对,玉琮真聪明。可是,虽然你们更尊贵些,你们却也不能欺负玉珺她们这些庶出,不然啊,会被人笑话你们仗势欺人的哦。” 玉琮闻言点头。 徐氏又道:“玉琬,玉嫣,玉琮,过不了几日玉珺就要来碧桃院和你们一起住了,你们可要对玉珺好些哦。” 玉嫣是府里的嫡长女。出生前一年,徐氏怀的头胎被萧姨娘一事惊得流产了,到了次年才有了玉嫣,那几年朝中发生了很多事,隔壁府上文续的生母死了,文续对文暮生了些怨言,更让文暮有孤凉之感,所以不甚管府内事务。 徐氏想要证明威风,所以鼓动府里的下人去污蔑得宠的萧姨娘,下人之间也隐隐约约流传当年徐氏小产之事,玉嫣明里暗里听了不少闲话,小小年纪就知道了父亲宠爱妾室,忽视正妻,导致夫人小产,再加上下人们一通乱传,所以她对萧姨娘一向没有好颜色,对玉珺更是神色淡淡。 到了朝中一些变故结束,文暮地位仍然稳固,文续这个文家的支庶又对文暮这个嫡系心悦臣服起来。最起码那些断绝来往的话是不敢说了。 文暮也彻底不再蛰伏,文暮朝中势力崛起,在府里也开始腾出手来整顿下人,凡是传过萧姨娘坏话的都赶出去,赶到外郊的田庄上受苦受累去了。 一时府里人人自危,不敢再提萧姨娘半句不是。 徐氏因为文暮在朝中屡次受到恩宠,面子沾光,颇受府外的夫人奉承,心里也就稍稍平衡,后期对萧姨娘就是装出关爱的架势,博取好名声,以换文暮的倾心。 而上柔城中原先传过文暮先斩后奏,宠妾灭妻的那些家族,也因为文暮地位稳固,且屡次得到端皇看重,而一个个变得噤若寒蝉,不再嚼舌根子。甚至有投诚于文暮或者甘愿退后以换得安稳的。 所以,玉嫣三岁起,府里关于针对萧姨娘的暗潮就一下子退去,而府外针对文暮的暗潮也一下子销声匿迹。 随着日月迁延,朝云观众人流放荒野,文暮偷窃文家丹书铁券先斩后奏忤逆圣旨的事,就如同徐氏发梢上的一缕茉莉花油,初期还闻出味儿来,越久,就越滋味弥散,甚至见过徐氏的人都会忽略这一点。 只有徐氏,永远记得这件事,并且随着众人的淡忘,而愈加刻骨铭心。 玉嫣也随她的母亲。 玉琬玉琮两姐弟出身地晚,出生的时候,京内京外提起文府就是天下第一大府,提起文暮,就是不堕他爷爷爹爹威名,提起文续就是虽然逊色于嫡兄且个性叛逆,但于嫡兄相处也不失礼仪与风度。 总之,对于文府是一水儿地仰慕。 而玉琮玉琬出生时,萧姨娘也在府里有年头了,她的不争不抢,淡然温柔,与初期传的恶毒挑唆不择手段的形象截然不同,也获得了府里不少下人的敬爱。 所以玉琬玉琮没有听过那些流言,偶尔去外公徐家做客,会听人刻意说些不明不白的话,她二人却单纯,毫不在意。 所以听到玉珺要来,玉琬玉琮并没有什么感想,如同窗前飞来一只蝴蝶,想停就停,想飞走就飞走,随人来去,自不介意。 玉嫣心中却带有同年的阴影,以及徐府一些人明里暗里的嘲笑,所以她一直以为是玉珺克死了她那个未及出生的弟弟,于是毫不忍耐。 “娘,我不想要玉珺来。”玉嫣放下筷子直言道。 玉琬玉琮专心吃饭。 徐氏闻言一笑:“不想她来,她也必须来。你可不能欺负她啊。” 玉嫣气愤地哼了哼,低头不说话。为自己也为徐氏而委屈。 到了晚上,雪已经彻底融化了。 玉珺独自坐在窗前,看天上月亮。 母亲说,她以前是朝云观的人,晚上都会观想月华。 母亲还说,月宫里有仙子。 玉珺坐在凳子上,把凳子上绣着双鼠偷灯油的坐垫放在小手里摩挲。 母亲给她讲过很多故事,她一一回想着,以后母亲不能给她讲故事了,她只能在漫漫长夜里,自己讲故事给自己听。 彩绣透过葱绿的帘子看玉珺瘦小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惆怅,可怜小姐才只有八岁,就没了生母。 彩珠把萧姨娘留下的一箱子书都整理好了,蕊双,蕊梦作为萧姨娘以前的贴身丫鬟,一个跑去京城文府的西田庄上给萧姨娘守灵去了,一个留下整理萧姨娘的旧日物品。 这几个丫鬟正忙着呢,文暮就包着一袋蜜饯软糖进来了。 “老爷?” “玉珺小姐呢!” 玉珺听到文暮的声音,忙从凳子上跳下来,掀开葱绿阁帘子,跑到文暮身边,道:“爹爹。” 文暮笑笑,低头俯身,从身后拿出一袋子蜜饯软糖,变戏法儿似的递到了玉珺面前,笑道:“玉珺看这软糖,我特意命管家王伯出去买的。” “多谢爹爹。”玉珺接过软糖,笑意扬扬。 文暮看着玉珺的笑,好似能从玉珺的脸上看出萧姨娘往日的神采来,低头看着玉珺道:“玉珺愿不愿意住去碧桃院?日后有夫人照顾你,倒也方便些。” 第十章 梨花院 - 逢珠 - 岑袅 玉珺道:“我想住在明心小筑。” 因为这里有她与母亲的记忆。 文暮摇摇头:“住到嫡夫人那里去吧。日后你要念府里的私塾,备办一些用具,都要经嫡夫人的手。而且,养在嫡夫人身边的庶出,总比普通的庶出要有面子得多。” 玉珺闻言,只好道:“那玉珺以后还能来明心小筑吗?” 文暮笑着抱起玉珺:“能啊,当然能了。等你再大些,能照顾自己了,你就回明心小筑也行。” 玉珺点点头,又可怜巴巴道:“可是,我有些怕玉嫣姐姐,玉嫣好像很不喜欢玉珺。我去碧桃院,玉嫣姐姐会不高兴吧。” 文暮笑道:“碧桃院很大,比明心小筑还大,到时候,你住单独一个小楼阁,玉嫣,玉琬,玉琮她们另外单独住一个小楼阁,玉嫣扰不着你,玉嫣纵是不喜欢你,也奈何不了你。” 玉珺想起萧姨娘之前说的,嫡夫人是因为萧姨娘才流产的,又想起玉嫣对自己没有好眼色,一定是因为那件事,所以心里也能理解玉嫣。 听文暮这样说着,由不得点点头:“那好吧。我若是自己住在明心小筑,又没了生母,旁人知道了,也会说嫡夫人心冷,不重视庶出姑娘的。为了嫡夫人的声誉,我也得去碧桃院住着呢。” 文暮闻言笑道:“玉珺还真是聪明呢!” 次日一早,夫人就遣人来接玉珺,流桑眼见着文暮从明心小筑里走出来,也禁不住惊讶了。 玉珺看着流桑,便对她笑笑,颇为亲近地走过去,对流桑道:“流桑姑姑,上次你给我伞,我都没有还你,现在正好,那伞晒洗得干干净净。” 流桑笑道:“小姐,那是夫人用的伞。” 一行人将玉珺要的东西大箱子小箱子地搬到了碧桃院。 碧桃院里,嫡夫人徐氏正歪着身子躺在软榻上喝早茶,每天早上一碗秋松仁苦茶,能够疏通肠胃。 宝欣来报说玉珺已经进了院子了,嫡夫人懒懒地看着榻前的炭火,烘着暖,慵懒道:“不用她来给我请安了。以后多的是请安的机会。” 宝欣道:“碧桃院里还有三个空着的屋子,都是布置好看的楼阁,一间贞静阁,一间梨花阁,一间听雨阁。不知道哪间拨给二小姐住。” 徐氏缓缓道:“我哪儿能做到玉珺的主意!玉珺是老爷最宠爱的姨娘的女儿,拨哪间给她都不合适,得她自己挑。” 宝欣点头,出去吩咐丫头们。 玉珺拉着文暮的手,一齐到了碧桃院内,丫鬟流云来了,给文暮与玉珺见了礼,流云道:“夫人说了,小姐近些日子不必去请安了。还有,院子里空了三间大屋子,不知道,小姐想住哪间。” 玉珺茫然无措,其实哪间都可以,碧桃院里的屋子,无论是摆设,还是外头的景致,都算是府里数一数二的好。 文暮道:“我记得夫人以前说过,贞静阁,梨花阁,听雨阁三间空着。” 文暮想了想,玉嫣住在欢梦阁,欢梦阁离梨花阁最远,玉嫣不喜欢玉珺,那还是选梨花阁吧。 况且,梨花阁外头的景致不错,里头种了梨树,桃树,白花红花,灿烂如织,十分好看,而且,梨花阁位置好。 于是文暮便替玉珺做主:“去梨花阁住吧。” 玉珺点头:“那就去梨花阁。” 流桑闻言,便指挥着碧桃院的小厮并彩珠彩绣她们将玉珺的一应穿戴用品带去了梨花阁。 “走,咱们去梨花阁瞧瞧玉珺的住处。”文暮说着,牵起玉珺的手,带她往梨花阁的方向走去。 流云忙回桃叶阁回话。 “夫人,她选了梨花阁。” 徐氏嗯了一声,抬头对宝欣笑道:“她倒是聪明。梨花阁西窗对着太阳,冬暖夏凉。里头的布置也是一等一的好还真是会选地方。” 流云瓮声瓮气道:“是老爷替玉珺小姐选的梨花阁。” 徐氏冷哼一声,语气惆怅:“老爷?老爷替玉珺着想,这样处处思虑,却何时替玉嫣,玉琬着想过呢!” 徐氏说着,又哼了一声,眼中无限哀怨:“当年老爷为了一个有谋害皇子嫌疑的女道士盗用了文府丹书铁卷,害得我怀着胎还要被隔壁二房的夫人嘲笑,又惊得我落了胎。老爷日日与萧氏甜情蜜意的时候,又何曾想过他那个未及出世的嫡长子呢!” 寒风扑窗无限凉,更兼幽恨与谁听。 宝欣劝慰道:“夫人别伤心了,萧氏从前再怎么得宠,如今,她唯一的女儿不也是落在夫人手里!若不是萧氏平日里安静乖巧,找不到错处,令夫人不能下手,她也不能在府里活那么久。现在玉珺不过一个八岁小女娃,能有什么见识。” 宝欣微笑:“玉珺的前程大半儿是在夫人手里捏着呢!” 日头照着庭院里的微雪,雪融化了七七八八,路上已经透出了石子,玉珺的小脚踩在地上,不似前几日踩在雪地里那般觉得柔软,也没有好听又安静的“吱呀吱呀”声。 玉珺伸手勾住文暮宽大的罗袖,糯糯发问:“爹,你知道为什么我踩在雪地里,雪会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呢?” 文暮低头看她,见玉珺眸子里闪耀着兴奋与得意,便故意配合她道:“爹爹也不知道。” 玉珺便道:“那是因为你走路太急太重了,把雪踩疼了,所以雪就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提醒你了。所以我们走在雪地里要又轻又慢。这样雪花就不会疼了哦!” 文暮闻言,略感哀伤,笑道:“这些是不是萧姨娘教你的啊?” 玉珺点头:“嗯。” 萧姨娘一向如此,爱惜花,爱惜蚂蚁,爱惜清风明月好光景,时时处处都能对着一个物件儿发出一通颇有灵性的感慨来。她还特别爱惜生命,当年徐氏流产,萧氏一直暗中流泪自怨,本来文暮对徐氏还有怜悯,可是当徐氏回到婆家后,处处说萧氏冲撞了她的胎,使得她流产,以至于徐氏娘家摆酒宴,回回都会宴请文府长房与二房,包括姨娘,连阮柳二位不得徐氏待见的姨娘,都去徐氏酒宴,偏偏不肯请萧氏,旁人好奇问起来,或者有心人刻意提起,徐氏兄长姐妹便会说出些许辱伤萧氏的话来。 第十一章 嫉愤 - 逢珠 - 岑袅 因了这些明面上的伤辱举动,文暮对徐氏的怜悯也都如风中烛烟,一股脑儿地飘散无踪了。 特别是每回徐氏都在府里对萧氏笑意暖暖,嘘寒问暖,可是每次徐氏娘家摆酒宴都不请萧氏,旁人以为是徐氏娘家为女儿出气。 只有文暮无意中看到了徐氏亲自遣丫鬟写信告诉徐府的人,不准萧氏参加徐府酒宴,还要特意隆重邀请阮柳姨娘。 每年徐家摆酒宴两次,次次请些大人物,请上各府大小姨娘,偏偏大小姨娘里没有萧氏的份儿。次次徐家来的帖子都是邀请阮柳姨娘,从没有萧姨娘的份儿。 回回徐氏都去劝慰萧姨娘,说不要让她放在心上,回回徐府酒宴上都会有意无意地伤辱萧姨娘,阮柳姨娘也借此讽刺萧姨娘。 这便是文暮最厌弃徐氏之处,伤人不见血,尽是用这些冷刀子伤人。 偏偏伤了萧姨娘的面子之后,府里下人疑惑起来,徐氏还要亲自请萧姨娘喝茶赏花,平息下人里的议论。 徐氏那种手腕,他懒得去骂,只是更加怜惜萧姨娘。 玉珺见文暮脸色不太良善,忍不住开口糯糯:“爹爹怎么了?是不是想到不开心的事了?” 文暮摇摇头,抚摸着玉珺嫩如春笋的小手,婉转道:“以后对夫人要敬爱,不要发脾气冲撞了夫人。” 文暮担忧地看着玉珺那一副无邪的脸,还有半句:不要被夫人捏住了错处借此伤害你,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玉珺天真点头。 梨花阁是碧桃院里距离徐氏所住的银壶楼较远的一所小楼阁,从碧桃院北院门往梨花阁,需要经过玉琬的柔欢阁,玉琮的豪梦阁,父女二人穿廊过院,大手牵小手十分温馨。 玉嫣在柔欢阁内陪玉琬用早膳,因为春寒松仁茶不合她口味,她又怕不喝下去会被送膳的婆子告诉母亲,所以特意挑了个婆子不注意的时候,端起自己的春寒松仁茶碗与玉琬的春寒松仁茶碗,三步并做两步,便跑到廊下将两碗茶一齐倒掉。 刚将茶倒在廊外的柳树底下,茶水将地上的残雪一层层沁透,一抬头便就看到了个子纤细的玉珺牵着文暮的手,文暮脸上带着慈爱与温柔,玉珺小小的脸上带着天真与活泼,二人言笑温馨地往东边走去。 玉嫣心头一缩,当即转身冷笑进屋,彼时朔风犹寒,玉嫣带着一股透凉的寒风进屋,坐在桌边的玉琬登即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嫣姐姐,你做什么这样毛毛躁躁的,就不能轻点掀帘子吗?这么大劲儿,带了这么多凉风进来,真是冻人,冻的我脸皮都发凉!” 玉晚说着,将玉手轻拍在丹霞般的脸颊上回暖。 玉琬声带幽怨,玉嫣闻言沉声冷笑,两颊抹着的玫瑰花膏腻着脸,冷笑起来,犹自传出香味,只是那双吊着的眼带着一股吃人的迫烈,眉眼带的笑与说出的声调一般地似刀锋般含着凛冽的光:“仅仅是皮肤觉得冷就罢了,就怕是心冷。” 玉琬一时听不明白这话,仰头看着玉嫣茫然发问:“什么心冷?谁心冷了?” 玉嫣直杆杆的身子气扑扑往下坐,待坐定了才愤然道:“我心冷了!我觉得心寒啊!” 玉琬更是茫然,自己思量一番,犹是不解,:“心寒什么?你为了谁心寒?我可没有惹你啊玉嫣姐姐。” 玉嫣以早膳的银勺愤愤拍打碟子里的酥饼,将酥饼拍得碎碎的,愤愤然:“自然是爹爹让我心寒!我方才看到他牵着玉珺的手一块儿走啊!” 玉琬迷惑:“那又如何?” 玉嫣道:“我们是嫡出,我又是长姐,论尊卑长幼,爹爹自是应该关心我胜于关心玉珺了!凭什么爹爹亲自送玉珺到咱们这里来!爹爹既然要来碧桃院,那不应该是先来看我吗!” 玉琬、明白了玉珺是为这种小事发脾气,忍不住劝道:“萧姨娘才死,她多可怜,你和她计较什么呢!” 玉嫣更加愤然:“你向着玉珺?玉琬,你知道娘以前为何流产吗?” 玉琬摇头,玉嫣便道:“那是因为萧姨娘魅惑父亲,父亲在母亲怀孕的时候,魅惑地父亲执意娶她,导致母亲受惊流产。我不喜欢萧姨娘,也不喜欢玉珺,她们克死了咱们的亲兄弟,还要抢走父亲对我们的宠爱。” 毕竟是多年前的事,玉晚从未目睹这些,更兼徐氏这些年为了营造好口碑,对于萧姨娘一向笑脸相迎,萧姨娘本人又温文尔雅与人无争,偶尔来碧桃院见到玉琬也都笑脸相迎,极有大家长辈的风范,玉琬对萧姨娘印象颇好,所以玉嫣愤愤说这些她对玉珺的不满,玉琬竟不能感同身受,反而还觉得听不进去。 梨花阁内,文暮看着流桑带着下人并彩珠彩绣将玉珺的东西摆好,玉珺带了一箱子的绣帕,暖垫,铜炉护手棉套,还有玉珺睡惯了的棉被,都带了整整大箱子来。 连明心小筑常用的灯台都带来了,只因那灯台上有萧姨娘曾经亲自画的赏花图。 流桑见彩珠从箱子里拿出了一份常用的洗脸帕子,忍不住笑道:“小姐,这帕子已经旧了,况且也不是上等的软帕,还是丢了吧,夫人自会给你新的。” 玉珺忙摇头:“这怎么可以,这是我六岁的时候,母亲给我绣的洗脸帕子,上面还有拜见老夫人的口诀呢。” 玉珺六岁的时候,老夫人终于肯见她了,原本因为她是妾室的女儿,又是文暮盗了文府的丹书铁券冲撞皇帝保下的女人的女儿,老夫人对玉珺本来并不喜欢。 玉珺第一次见老夫人也有点怕怕的,咏修的院门很高,院子很深,庶女第一回见长辈都不得白昼去见,玉珺第一次见老夫人是在夜里,萧姨娘牵着她,送到了咏修院门口,小小的玉珺立在高大的院门往里看,又深又黑,点着两排长串灯笼,老夫人身边的二等丫鬟暖儿来领她去老夫人的正屋。 她忘了礼仪,十分惹人笑话,没想到老夫人还夸她玉雪可爱,像个扭来扭去的白猫儿。 后来萧姨娘就带她记拜见老夫人的礼仪,怎么坐,拜的时候,手怎么放,腿怎么放。 她记不住,萧姨娘就把小姑娘见长辈的礼仪流程绣成图像,绣在擦脸的帕子上。 第十二章 明心小筑小厨房 - 逢珠 - 岑袅 每次擦脸都会看一遍帕子上的礼仪图,早上,晚上,吃完饭擦脸,流汗擦脸,都要看看帕子,就这样她记住了见老夫人的礼仪。 玉珺将帕子一下下叠好,然后小心地放到箱子里。 “小姐,这梨花阁里的床榻,书房,妆阁原都有布置,就是没怎么添物件儿,奴婢们这样粗略收拾,小姐还满意吗?”流桑问道。 玉珺瞧瞧,萧姨娘教她吃住要简素,对于布置她倒不要求华美。 玉珺点头对这些下人们道:“已经够好了。” 婆子们过来送早膳,边走进来边对文暮行礼,然后将食盒放到就近的桌子上,对着玉珺笑道:“夫人说,她才想起小姐没用早膳,吩咐奴才们给小姐送吃的。” 婆子边说边从那楠木制的双层红漆点金花的食盒里取出一碗春寒松仁茶,两盘桂花酥膏来。 文暮看着那款式精美的食盒,对着婆子沉声吩咐道:“玉珺小姐身上还带着孝呢,你用这么精美的食盒做什么。就算玉珺小姐身上不带孝,你也不该用这么精美的食盒送膳过来。” 文暮说着又道:“我记得以前嫡小姐与少爷用的食盒不都是楠木制的红漆盒子吗?远没有这个点花的精致贵重,玉珺是庶出,在碧桃院里用这样的食盒不仅不合身份,而且传出去也会被人议论。以后就用松木制的红漆点花盒子给小姐送膳。” 那婆子闻言低头答应了。 玉珺看了眼早膳,回头问文暮:“爹爹,待会儿彩珠彩绣她们在哪里吃啊。以前在明心小筑里头他们可以和我们一起吃。” 那婆子闻言立刻开口:“回小姐的话,碧桃院里没有这样的规矩。奴才是奴才,主子是主子,奴才岂能和主子一同吃饭,实在是不成规矩。奴才们都在大厨房吃,或者主子赏下来给奴才们吃。每日奴才们吃的都各自有份例,也都各自有吃饭的时辰,主子吃饭的时辰与奴才不相同的。小姐先吃着吧。” 玉珺一向拿彩珠彩绣做姐妹看待,听说她们日后吃饭要延迟便抬头对文暮道:“爹爹,明心小筑小厨房里的丫鬟还未遣散吧,若是这样,那不如日后还叫明心小筑小厨房专做了饭菜来,总比碧桃院小厨房里不知道我的口味的好。” 文暮想了想,颇同意玉珺的话,毕竟玉珺的口味还是小厨房里的熟悉,徐氏每日都喝的春寒松仁茶,玉珺也必定喝不惯,也没有喝惯那苦茶的必要,不过,徐氏是嫡母,到底要给徐氏个面子,如今玉珺人已经来了碧桃院,吃却吃明心小筑小厨房的,总是下了徐氏脸面,叫徐氏脸上不好看,也叫阮,柳二位姨娘有了话头奚落徐氏,其实奚落徐氏也只是府内的事务罢了,自家人互相讥讽算得了什么,就怕这事传到隔壁二老爷的府上,又被叶氏当笑话。 文暮便咳了咳,对玉珺温柔道:“还由明心小筑小厨房送膳来也是可以,只不过,这事儿得夫人点头。” 玉珺天真道:“夫人当然会点头了。母亲去之前,还跟我说,夫人会对我特别好的呢。这点小事夫人肯定会点头的。” 文暮道:“爹爹去告诉夫人一声,玉珺先在梨花阁待着,有什么缺的少的就去宝镜楼找夫人。” 玉珺点头。 文暮踏着风雪往宝镜楼去,虽是日头高起,但朔风依旧,些微的残雪被朔风吹起,如同春日柳絮般飘飘洒洒。 宝镜楼里,徐氏已经撤了早膳,独自倚在软榻上描绣花样子,宝欣奉承道:“夫人养尊处优,这种针线活儿交给下人做吧。” 徐氏哼了哼,微微下拉的唇角,勾起一丝苦涩,“昨儿去咏修院才发现,老夫人做的凳子上铺的坐垫竟然出自萧姨娘之手,我身为府里的嫡夫人,文家长房正妻,竟然比不上一个侧室?她既然会绣坐垫给人坐着,那我就绣套十二花色的抹额给老夫人戴着。这样老夫人出入府里府外,旁人看到抹额就知道夫人我的孝心了。” “什么孝心?”文暮不令下人通传,自己就掀帘子走了进来,一进来,便见徐氏倚在貂裘撘铺的软榻上绣花,见他进来,忙将绣样子放下,笑着对文暮道:“老爷怎么来了?这都什么时辰了,今儿不去上朝?” 说着,又亲自走上前去,替文暮掸落肩上的残雪,笑对文暮道:“老爷身上衣服都吹凉了,做到榻子上来暖暖吧。” 徐氏屋子里烘着地龙,连软榻上铺着的貂裘都是一个时辰一换,每次都拿烘得热乎乎的貂裘来重新铺着。 文暮依言坐下,徐氏端起一杯茶送到文暮手里,笑道:“前儿老爷是为了什么事匆匆进宫,一去就是整整五天。” 文暮抿了口茶,道:“也没什么,番邦的王子被追杀逃进了上柔城,被守城将士押解进宫,那个番邦王子说的一口的戎羟语,宫里懂戎羟语的虽有不少,不过,陛下不放心,怕他是冒充的,特意喊我进宫去,毕竟我少时,与番邦的一些人有些来往,命我用番邦的风土人情考验他。” 徐氏惑然:“这倒奇怪了,番邦王子怎么会说戎羟语?” 文暮道:“这就是关键了。番邦确实有个王子自幼被送去戎羟当质子,只是传言他已经死了。现下逃进京城,也是令人诧异。陛下拿不定主意,他若是假冒的还好,若不是,便难以处置了。我们若将他送归番邦,恐怕会引来番邦新王的不满,若不送归番邦,他又说他已经将踪迹告知了番邦旧臣,若不能回去,他便自杀。他若死了,番邦恐怕会以此为借口,出兵犯境。” 徐氏略感恐惧:“自新帝登基之后,七皇子之乱才过去十五年,若再起刀兵,恐怕人心惶惶啊。” “所以此事陛下慎之又慎,召见了我与丞相尚书还有兵部几个心腹一同商议。” 徐氏道:“那最后商议出什么?” 文暮道:“陛下有陛下的决策,岂能告知你这样的妇人。” 文暮又道:“说起来,玉珺这孩子刚搬到碧桃院里来,有诸般不适应,倒不如仍旧令明心小筑小厨房每顿做了吃的来给她。” 第十三章 不平 - 逢珠 - 岑袅 徐氏看着文暮:“这种事情老爷做主就好,何必问我。” 文暮摇头:“你是当家主母,此事须得你来发话,你若不发话,我就越过你做主,让旁人知晓了,还以为我夫妻二人不和呢。” 徐氏听文暮话里话外有着顾忌她颜面的意思,心里微微一暖,不仅觉得自己在文暮心里是有份量的,甚至还觉着日子久了,自己就能慢慢俘获文暮的心,只觉这夫妻相处上,自己是前景光明的,故而徐氏忙不迭的答应了。 文暮见她答应地干脆,便更多说了几句好话,最后还答应了今儿晚上不去柳姨娘那里了,直接宿在徐氏屋里。 徐氏心里受宠若惊,但是面上还是不动声色,只是端庄地答应了。 文暮知道徐氏的为人,掌控欲强只是明面上分毫不露,还特爱装出淡泊的模样,越是心里得意,越是面上端庄。 他对柳氏是有两三分情意,不过,柳氏在萧姨娘死了之后没几天就穿一身俏艳的衣服,实在是令他不快,所以也就不顾往日定下的例,偏要在该去柳姨娘屋子里的偏到徐氏这里来,他不过是拿徐氏挡箭罢了,不过徐氏也不会明白这些。 文暮觉着没意思了,也就抬脚出了宝镜轩。 徐氏忙命宝欣传下命令去,叫明心小筑小厨房的丫鬟婆子小厮们仍在明心小筑里头负责玉珺小姐的一日三餐并夜宵。 未到中午这消息便传遍了整个文府。 柳姨娘气得肋下一阵一阵地疼,隔着窗子对着碧桃院的方向大骂:“装什么仁慈嫡母,要真仁慈,怎么不直接把玉珺寄名你名下,也作嫡出呢。” 玉蝶闻言便不解其意,放下手中药汤,问柳姨娘:“不过是个明心小筑小厨房而已,母亲何必动气。” 柳姨娘一甩罗帕,啐道:“你懂什么,我动气还不是为了你!”说着尖着手指在玉蝶额头上狠狠一戳,“你若是个男孩儿,我说不定还能求老爷给我也开个小厨房。可惜你只是个女孩儿!”说着又坐下叹道:“我本以为,玉珺去了碧桃院住,明心小筑小厨房就空落了,小厨房里的丫鬟也会被遣送去各院子当差,我都盘算好了,今晚你爹来,我就跟他要了明心小筑小厨房的擅做片鸭肉的丫头九儿来。” 府里柳,阮二位姨娘自打入府以来,就一直由大厨房送膳,不像去了的萧姨娘那样得宠,可以日日吩咐小厨房做了自己爱吃的来。 柳姨娘说着又叹口气道:“我们这些年都吃大厨房的份例,虽然菜多款式多,但终究不及小厨房方便。那明心小筑的九儿片得一手好肉,萧姨娘曾经送了我一道九儿片的鸭肉,比大厨房的片鸭好吃百倍。我都打算好了,那儿的小厨房一解散,我就把九儿弄过来,前儿我暗地里还送了几套首饰给九儿,谁成想竹篮打水一场空,当真是白费心计,可恶那徐氏要装仁慈,特意不准小厨房散了,专做菜给玉珺。” 玉蝶也觉得不平了,这碧柳院里没有自己专门的小厨房,有时候柳氏想吃什么,大厨房不肯做,柳氏就自己命下人买了锅子来,自己架了锅子自己烧煮,奈何自己手下的丫鬟口齿伶俐,却手脚笨拙,做菜很是难吃,柳氏自己琢磨着做菜也不好吃,只能作罢,好几次腆着脸去明心小筑跟萧氏要九儿,都被文暮和徐氏训斥自己不安本分。她觉得委屈,对萧氏更加不喜欢,以为萧氏给文暮告了自己黑状。 但其实她踏进明心小筑的每一步,说的每句话都被文暮的心腹记下来毫不保留地告诉了文暮。 文暮对萧氏便是这样紧张。 徐氏也借此训斥了自己几回,说大厨房从没不及时送膳,也从没少她一顿膳食,顿顿三荤三素一汤,已经是妾室里头待遇好的,她还不满足,还要巴望着别人的小厨房等等。 柳氏好不容易盼到了萧姨娘死了,已经可以名正言顺地把九儿要过来伺候自己了,谁料徐氏来这么一出,要知道自己为了哄九儿自请来她这儿,可是花费了不少,前前后后硬塞给九儿不少首饰簪环。 柳氏觉得银子打了水漂,心里恨上徐氏,以为徐氏是在明心小筑安了眼线,摸准了自己会要九儿,所以阻着自己,不禁愤然开口:“好个徐氏我要吃口好的都不准!” 待柳姨娘平了火气,便唤来石榴,吩咐道:“明心小筑既然不解散,那九儿也没有理由自请来伺候我了,你,去给我把送给九儿的东西要回来。” “动作小些,别被老爷知道了。” 石榴闻言,忙出去了。她倒不觉得这是苦差事,毕竟那些东西,都是姨娘自己硬塞给九儿的,九儿倒是一副不敢受的模样呢,想来要回来也不为难。 玉蝶想起自己昨晚吃腻了的大厨房的份例,实在是忍不住感慨,庶出与庶出的差距竟然如此之大,“玉珺吃饭的派头,跟嫡出似的,恐怕嫡长女玉嫣都没这份待遇。” 有同样感慨的还有玉蝴,听说玉珺在徐氏那里还这般受宠,整个人就嘟嘟囔囔起来:“夫人对玉珺恁地好,往日玉珺请安,就单给玉珺大把糖果,现在还单为她保留小厨房,都是庶出,偏偏她整些高人一等的待遇。这是在作贱谁呢!” 阮姨娘在玉蝴身边研磨,给琵琶把子上画兰花。 自打萧姨娘去世,她的性子就沉稳了许多,看事也通透了一些。 低头作画的模样十分娴静,与躁动的玉蝴像是两个世界的人。 听她这么抱怨就道:“你何须背后这样说玉珺,福祸相依,谁知道嫡夫人是不是想借力打力呢。”阮姨娘低头蘸墨,心里想着,若徐氏真心对玉珺好的话,何必那么麻烦,直接在碧桃院梨花阁旁边开个小厨房不好吗?还能免得侍女两边跑。 故而微抬头,对着琵琶上画好的一朵兰花吹了口气,随即笑道:“人心隔肚皮,何况是嫡庶之间。玉珺是不是真的有越过嫡出的排场,那还得慢慢看呢。来日方长,谁也不知道,嫡夫人是不是捧杀玉珺。闭好你的嘴,女孩子娴静些,少说话,不会有错。” 阮姨娘有一个精巧的鼻子,整张脸上,鼻子最好看,好像刀削出来的轮廓一般,挺翘顺直,从侧面看,那鼻子挺翘,十分精致,带着一种独特的英气,精巧又英挺。 满上柔城都挑不出这样好看的鼻子来。 所以阮姨娘最爱的就是侧坐抱琵琶,将侧脸展露给男人看,男人会被她的鼻子一下子吸引。 现下阮姨娘坐在长着翠绿芭蕉的窗边,侧对玉蝴,低头在琵琶上作画,又灵动地吹兰花上的淡蓝色墨迹,当真是姝色三分,二分娴静,一分英挺。 第十四章 故事 - 逢珠 - 岑袅 玉蝴看着柳姨娘惊艳的侧脸,忍不住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将柳姨娘的告诫忽略,只是道:“娘这样真是好看极了。” 柳姨娘勾唇浅笑,看着兰花儿的眼神微微惆怅,“美有何用,情人眼里出西施,不是有情人,就算美成了玉兰花儿,旁人也不会放在心上。” 柳姨娘转头对玉蝴郑重道:“玉珺如今的待遇算是府里庶出中的佼佼者,萧姨娘方死,老夫人必定对她怜爱,徐氏自不必说,做戏也要做全套,老爷嘛,对玉珺一向宠着,你日后去碧桃院请安,遇上了玉珺,绝对不能与她龃龉,须得好好处着这样老爷老夫人才会觉得你懂事乖巧,便是拌嘴也不要,免得夫人拿你做筏子,要你与玉珺相争,她好渔翁得利。” 玉蝴点头。 梨花阁里,玉珺正熟悉着这阁子,虽说是个阁子,但其实并不小,已经有半个院子大了。 端齐朝崇尚简朴,当年贵妃娘娘去世,陛下便下旨五品以上大臣奉简素一年。 那时候隔壁府上的老夫人,也就是文暮庶弟文续的生母姬姨娘恰好死了,文续正妻叶氏总是吹枕边风,说姬姨娘是被文暮生母,文续嫡母文老夫人给活活气死的,文续素来冲动,一气之下就放出狠话说日后除了来文府大祠堂祭奠生母外,再不会踏入文暮府上半步。 文老夫人闻言,其实巴不得如此,免得文续日后有了麻烦,再回头求上文暮。所以文老夫人立刻吩咐府里把与隔壁文续府上相通的北院大侧门给堵死。 既然请了工匠来堵死这北院门,那就顺便给儿媳妇的碧桃院再扩大一下吧。于是碧桃院内的几个阁子就扩得大大的,每个阁子都自带小假山,小花木林。本来文老夫人是打算在碧桃院这个大院子内建造三个小院子,每个院子都给嫡出孙子女住的。 毕竟文续分家一事,给了文老夫人很大的启发,那就是嫡出子女一定要多。 那时候几个小阁还没上匾额,都是按照半个院落的制式扩充的,谁料才刚要请书法大手来题匾,宫里就传出贵妃病逝,陛下要求大臣简素行事以示哀的消息。 文暮不敢在这个期间大肆扩充内宅,所以即使梨花阁,欢梦阁等阁子规制有半个院子那么大了,却也还是对外说成是小阁楼,连请人题匾额都题的是阁,而不是小院。 再后来,贵妃的事过去了,文续又重新回过头来求文暮,想与文暮修兄弟之好,文老夫人本来不想同意的,但是自己在文续府上的眼线说叶氏怀孕了,算命的说,叶氏怀的胎是女象,须得借助年高的女长辈来用阴气冲一下,才能转换为男胎。 所以文续又求回来,文老夫人觉得这种无稽之谈可笑,但是耐不住文暮劝说,她只好同意再开了北院门,不过这回重开北院门,却将门砌地又窄又小,一次只能容两个人并肩而行。这无意于是对叶氏的羞辱。 所以这北院门开了,但是文续府上的人很少走北院门来串门的。 “小姐,这梨花阁可真大,”彩珠立在廊下擦洗柱子,边擦边说笑:“这么大的阁子,我看以后洒扫起来,可是麻烦了。” 玉珺不理会彩珠,自顾自地收拾东西。 东厢一个小厢房,西厢一个小厢房,正屋子里头还以帘子隔出了三间,左一间蜜蜂阁,靠墙便是桌案,玉珺把萧姨娘给她的薄胎薄瓷青釉瓷摆在桌案上,做插四时花卉之用,案上还摆着玉制天蓝釉片山形笔架。 这笔架倒是珍贵的紧,因为萧姨娘从前是朝云观的,很懂文墨,入了文府之后,也偶尔会抄弄经文,文府的夫人姨娘们很少会舞文弄墨,所以也不会每月有赏笔架的份例,这个笔架是宫里赏给文暮的,文暮又转手送了萧姨娘,萧姨娘去了,这个就给了玉珺。 蜜蜂阁最南还隔出了一间专门用膳的小屋子。 右一间是清眠阁,玉珺做个睡觉之所,正好跟西厢贴身丫鬟们睡的地方靠近,玉珺这里有什么大动静,那厢也能听见。 正屋布置地空敞,作为招待客人用的,正屋对面就是梨花桃树景致,她想着偶尔府里姐妹来她这里做客,串个院子玩儿,还能一起欣赏景致。 东厢还没打算做什么用途,只是命人收拾好了,留后再打算。 彩珠彩绣还嫌弃院子不够明心小筑的干净,还是打水来自上而下地擦洗。 萧姨娘留下的书籍,她都命收在松木大箱子里,因为松木防蛀虫,此刻玉珺坐在蜜蜂阁里头看书。 第一部就是医书。 玉珺在萧姨娘指导下,已经能认熟三千字了,看起医书来,倒不觉得有难懂的字。 快接近饭点儿了。 宝欣命婆子将玉琬,玉嫣,玉琮带到宝镜轩来陪夫人用膳。 玉嫣才一坐下,数了数人头,见只有自家姐弟,不见玉珺,就诧异道:“咦,娘怎么不喊玉珺来吃饭,饿着了她,,爹可是会心疼的。” 徐氏沉声道:“你爹心疼她,不叫她在咱们碧桃院吃,仍叫明心小筑的小厨房开着,顿顿专给她送膳。” 玉嫣才知道这消息,当时气得怔住,过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将手在饭桌上重重一拍:“我是嫡长小姐,还是她是嫡长小姐!一个庶出罢了,还摆什么款呢!吃的还要小厨房单做,单为她一个庶出做!满京城找不出这么有排场的庶出!爹也太糊涂了些!” 说着,又推搡着徐氏,怂恿道:“娘,你怎么不管管玉珺呢!她入了碧桃院,就得受您的规矩。您不准她吃小厨房的,她还敢有二话吗?” 徐氏低头不语,玉嫣更加愤怒,“娘你怎么这么软弱,满京城找不出比你更软弱的嫡母了。” 见她连徐氏的气都生上了,宝欣由不得耐心劝慰:“小姐这说的什么话。夫人仁慈,不肯和一个刚死了生母的庶出小姐计较,所以特意命明心小筑小厨房仍做菜给玉珺小姐吃。” 玉嫣不满:“娘你为什么要对玉珺这么好。难道你忘了萧姨娘夺了您的宠。” 第十五章 二老爷侧室 - 逢珠 - 岑袅 “娘忘不掉,所以,娘才要对玉珺好。”徐氏意味深长,玉嫣低头回味。 正说之间,丫鬟小桃与隔壁二老爷府上的婢女春花进屋里来。 “夫人,二老爷府上来人了。” 徐氏闻言便喊进来,春花便由小桃引进来。 徐氏微微一怔,春花是二老爷身边韩姨娘的侍婢,往日都是正妻叶氏身边的含烟来的,今儿倒是侧室身边的人来,徐氏略有疑惑。 小桃便道:“夫人,隔壁府里的二老爷派春花来说话,说大后日的祭礼由他与韩姨娘来,临时做出了调改,恐劳碌夫人,所以特特先送了礼来。” 话音刚落,春花便笑道:“夫人,咱们韩姨娘知道夫人小姐们喜欢吃江南风味,所以送了好些南方的果脯来。” 碧桃院的主子小姐之中,最有尊卑观念的除了徐氏便是玉嫣,玉嫣闻言登时发怔:“怎么是姨娘来,不是二叔的正妻来。往日他来行祭礼,我还能陪陪你们府上的大夫人并嫡小姐,这回祭礼,我可不陪一个侧室说话。” 玉嫣说着便抬头看了眼徐氏。 徐氏嫌弃她说话没顾忌,当真外人的面,还特别是韩姨娘心腹的面说这种直率的话,当真是得罪人。 徐氏本是懒得理会春花的,被玉嫣一搅和,忍不住打圆场道:“韩姨娘也是见外,虽说老爷与二老爷分了家,但究竟是自家人,送礼多见外。” 春花闻言忙笑道:“话虽如此,但基本的礼数还是要有的。况且,往日都是夫人陪着咱们老爷来的,今年是姨娘陪着老爷来,具体的祭礼事宜恐怕到时候还要请您帮助操持,我们姨娘不好意思麻烦夫人所以特特送了礼物来,算是赔个小罪。” 都说入门是客,况且春花被玉嫣难堪了之后,还这样好脸色,言语也圆转好听,徐氏听了浑身舒畅,心想难怪韩姨娘能得二老爷宠爱,连身边丫鬟的嘴都甜的蜜水似的。 “礼我收下了,你回去复命吧。不过,我倒要问个问题,你们府上嫡夫人怎么不能来了?” 春花道:“谁晓得!许是跟老爷置气吧。” 春花说着告退。 徐氏意味深长地看着春花离去的背影。 玉嫣见春花走了,便不耐烦地将碗筷一推,恨恨道:“真是烦人,吃着午饭呢,她跑进来打扰我。” 饭桌上,玉琬玉琮皆恪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定,只是低头默默吃饭,唯有玉嫣一人喋喋不休。 “春花就是一个姨娘身边的奴婢,她就不能在外头等等,非要在主子们吃饭的时候进来!”玉嫣见玉琬玉琮并不附和自己,由不得脾气更大了。 徐氏耐心解释道:“你这说的什么话。二老爷与你爹是嫡庶兄弟,春花虽说是奴才,但她上门,既是代表着二老爷,又代表着客人的身份,这世上哪有让客人等在外头,你却好好吃饭的道理!况且,春花是二老爷姨娘的奴才,不是你的奴才,打狗看主人,你不喜欢春花,也得看看她背后的主子是谁!你真是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况且韩姨娘为人牙尖嘴利,你得罪她一毫,她能把你诋毁得分文不值,我看着韩姨娘的面子,也得对春花和善些。” “你啊!就是被文府嫡长的身份给抬得不知天高地厚了。”说着,徐氏便擦了擦筷子,给玉琬玉琮夹了两块醋溜排骨,对着玉琬玉琮道:“你瞧弟弟妹妹多么安静,吃饭时不说话,哪里像你,处处盛气逼人。” 玉嫣不为所动。 徐氏又夹了块嫩嫩的脍鱼片放进嘴里,咀嚼了会儿,才放下了筷子,摇头:“这鱼皮味道做的淡了些,前儿的红辣椒炒嫩鱼片味道就不错,今儿的太淡了,鱼片也不滑溜,谁做的鱼片,扣他一吊月钱。不知道本夫人吃鱼片一定要辣吗?” 宝欣道:“夫人息怒,昨儿我听见厨房的刘婆子来跟喜儿打听夫人的喜好,听说刘婆子将她侄子塞进了小厨房做活儿,估计刘婆子是想打听夫人喜欢,求着给她侄子谋个好出路,那喜儿骗刘婆子说夫人喜欢吃淡的,所以今儿厨房才做了淡的来。” 徐氏觉得好笑:“怎么小厨房的刘婆子不知道我的喜好吗?还要问喜儿,她毕竟在厨房当差好几年了。” 宝欣道:“刘婆子在小厨房只是守门而已,没人理会她,她想问厨房的人,估计他们也瞧不上刘婆子整日搬弄是非的样儿,刘婆子也不屑问他们,所以特意求问喜儿。” 徐氏哼了一声:“喜儿竟如此,她不喜欢刘婆子是一回事,故意告诉刘婆子这些话,白白扫了我吃午膳的兴致。这样吧,喜儿发落到后院负责洒扫吧。” 宝欣有些迟疑,“喜儿没有什么过错,她告诉刘婆子夫人喜欢吃淡的那些假话,也是奴婢无意听见的。她没有过错,骤然发落了她,恐怕旁的奴才难以信服。” 玉嫣闻言便道:“这还不简单,我看玉珺妹妹身边少人,梨花阁大的跟院子似的,每日洒扫的人都不够,不如将喜儿送给玉珺妹妹。” 徐氏想了想,随即笑道:“送人不送单,要送送双数。送一个喜儿怎么够。”说着,望了望外头,沉声道:“也的确该给玉珺院子里送些奴才了。” 片刻后,用膳完毕。 玉琬玉琮都由下人待会了各自院子里。 玉嫣还留下来:“娘,往日二叔那儿的祭礼都是嫡夫人与二叔来的,我看她也是正妻,我这个嫡长女才乐意去搭理她的,后日是姨娘来,我也没有必要踏足祠堂侧屋了。” 徐氏道:“的确,你我都是嫡,没必要去应对侧室。玉琮,玉琬也是嫡出,而且年纪尚小。你们姐弟妹都不必去。只是,韩姨娘深得二老爷宠爱,他来祭他生母,带了姨娘与庶女来,咱们府里却只有我一个人招待,到底是不周全。” 徐氏叹口气,大家族有大家族的苦恼,文暮虽说与庶弟分了家,可是这文家的祠堂是在文府大宅内,这大宅是文暮继承的,嫡系的牌位摆在祠堂正屋,侧室摆在侧屋。 二老爷文续也就是文暮的庶弟,分得了家业后,就在文府老宅旁边买了个院子,安置了他生母,后来她生母死了,牌位就摆在了文府大宅的祠堂侧屋。 每年祭他生母,都是登上文暮的府内来拜祭,自己还得陪同着。 当然这也是文家的族规,庶出无论走多远,都得回到嫡出府上行祭礼。 第十六章 堆出于岸 - 逢珠 - 岑袅 每回来行祭礼,都是徐氏提心吊胆的时刻。 徐氏第一次准备祭礼的时候,仗着文府长房正妻的身份,又打听到老夫人对文续的态度其实也不是很大喜欢,就将祭礼准备地平平淡淡,导致文续与他的嫡夫人叶赴花十分不满,叶氏一转头就散播了她不少坏话,旁人也就说文府长房正妻稚嫩,祭礼也不会备。 徐氏听了生了好久的气,等到第二次,她把祭礼准备地隆重不已,许氏也只是淡淡地说这是徐氏的份内事。 徐氏觉得自己颇为委屈,怎么一个堂堂的长房正妻,要受一个区区的庶出二房正妻的气,所以对许氏不大有好脸色。 再后来,她生了玉嫣,许氏生了莹姐儿。 按照大家族的规制,分家出去的庶子带着正妻来祭礼生母与父亲时,长房是要做陪的,为的就是让地下的人们看到,在他们死后,嫡庶子女们也是彼此之间和和睦睦的,好让他们在下面安心。 所以,徐氏后来就带着嫡长女玉嫣作陪叶氏她们。 因为叶氏的女儿莹姐儿乖巧有礼,每次来祭礼,见了徐氏就问好请安,比玉嫣这个嫡长女瞧起来温柔懂事多了,所以徐氏也就比较喜欢莹姐儿,对祭礼也不大排斥了。 不过,叶氏实在是个嘴巴大的。 凡是在祭礼上,玉嫣她的礼数有一丝半毫的错漏,叶氏都能添油加醋地传出去,把芝麻大的礼仪差错夸张成不通礼数,架子大。 经过这些交锋,徐氏对叶氏的态度变了好几变。 只要提起祭礼,想到有叶氏参加,她就觉得为难。 今日听到叶氏不来,换了韩姨娘来,徐氏心里头顿时觉得舒坦许多。 她看着玉嫣道:“你既然不想去,那就不用去了。不过叶氏那张嘴啊,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你身为嫡长女不去参祭礼,恐怕被叶氏知道了,会到处传你傲慢,目中无人,骄矜自大。不过你去了,对方只是带个姨娘来,也委实拉低你的文府长房嫡长女的身份了。娘想着,倒不如选个庶出与我去陪同文续老爷她们参祭礼。” 玉嫣闻言点头道:“既然二叔带的是侧室姨娘来参加他生母的祭礼,那咱就让庶女作陪呗。这样也不算失了礼数,他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他虽说分家出去了,但论资排辈起来,他在族谱上也不过是个庶出,生母是牌位进不得祠堂的妾室,凭什么每次祭礼还要我这个嫡长女作陪。” 徐氏点头:“我得想想,这么几个庶出子女里头挑谁去。我去问问老夫人,你先回去吧。” 且说咏修院内才撤了午膳,徐氏就搭着宝欣的手款款走了进来。 因为风停雪住,庭院里头雪后景致颇佳,老夫人年纪已大,院子里枯枝吊叶,残雪孤白,一番萧瑟高景,甚合老夫人这样年纪大了的人的审美观念,所以特意命菡萏将桌子摆到了廊檐下,桌子四周都生了暖暖的炉子,倒也不冷,老夫人就坐在廊下用膳。 等撤了午膳,廊下便空落落的,那些隔五步就放着的盆栽也都枯秃秃的。 老夫人抱着暖炉在廊下一个人看景色,这样孤凉的景色,她竟觉颇为欢喜。 菡萏还怕冻着老夫人,特意用乌梅自斟银壶盛了滚烫的羊烧酒来预备着给老夫人喝了驱寒。 “老夫人也别光顾着看景色,您好容易守着老爷成家立业,有了这么一番好光景了,怎么还跟以前似的喜欢看这种孤蔽的景儿,还不如春天的时候,将您的大小孙女都拢在一块儿,围着您,一起赏花来得好。”菡萏说着又道:“这样的孤凉景象,看着有什么兴致。” 文老夫人闻言笑道:“你们年轻人喜欢热闹繁盛,我偏喜欢看这孤秃秃的景致。” 文老夫人说着又道:“说起拢着底下孩子们玩乐,我倒想起来了,阮柳姨娘院子里没有小厨房,你吩咐咱们院里小厨房重新做些好吃的糕点送给她们,玉珺有自己的小厨房,就不必给她送了。再告诉她们,缺什么吃的喝的就来告诉我。” 菡萏低头一笑。 文老夫人诧异:“笑什么。” 菡萏道:“老夫人这样做,才像是一碗水端平的模样。” 文老夫人道:“难道我这一碗水不端平吗?我要是不端平,文续这孩子就别想有今日今时!他生母干下的那些恶毒事,足以令她被逐出文氏家谱,我不是顾忌着文续面子,还能容得她的牌位摆进这文府后院大祠堂的侧屋?早给她丢到田庄子上做个没人祭的了!” 文老夫人说着又道:“我也并非一碗水端平,只是这人呐,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最忌讳的就是谁最得宠,玉珺身为庶出却得了单独开小厨房的待遇,玉蝶玉蝴难免有怨言,我得施恩于玉蝶玉蝴,让她们心里没那么不平衡,免得薄了她们,叫她们嫉妒玉珺。这样做,也是为了玉珺好。” 菡萏闻言低头捂嘴轻笑:“老夫人当真是不得闲。当初文续文暮二位爷分家,您里外操持不少,连分家产作证的族人都是您亲自写信联系的,老爷娶亲您又是里里外外操持,聘礼,吉时,宾客,酒宴,您样样劳心劳力,萧姨娘进府后,您还得派人盯着各院子不准议论老爷盗丹书铁券为萧姨娘免罚的事,还得招呼外头各府,不准他们私下议论萧姨娘的身份,好不容易这事过去了,这府里玉珺小姐又值得操心了,要顾忌这个庶出的想法那个庶出的想法,当真是操心哦。” 文老夫人笑道:“能得什么闲呢,别看我是富贵人,我倒愿意做个清闲的农女呢。要说操心,也就操一阵儿的心,这帮庶出孙子孙女重要的是小时候就把品行培养端正了,小时候端正了,以后长大了,文暮就算对她们偏心,她们也不会走歪门邪道,可要是小时候就争风吃醋,心思错了,长大后,文暮就算家产平分,她们也会处处不知足。我不过是操个这么一阵子的心罢了。” 正说着治理府内的心得呢,外头三等丫鬟们连声通传徐氏来了,文老夫人便派人请了进来,徐氏特意戴着老夫人赏的双桃并枝的金簪子进来,一进来倒也不说多少奉承话,文老夫人也不爱听人讲奉承话,徐氏便直接坐下道说了来意。 文老夫人心里存疑,但还是道:“你的安排倒是很得体,文续这些年对你丈夫也算是恭敬,虽然两府不怎么来往,虽说他两人朝务有歧义,但对外始终是兄友弟恭,不给旁人文府兄弟反目成仇的笑柄。只不过文续媳妇儿叶氏也太不识大体了,无论什么事,也得来参加祭礼啊,咱们这样的大家族哪有让侧室姨娘来的道理,况韩姨娘又是风尘女子,凭她的德行出身,万万没有让玉嫣这个嫡长女去招待她们祭礼的道理。”文老夫人说着又道:“那你想着,后日,该安排哪个庶出去陪你一同招待她们参祭礼呢。” 第十七章 婆媳的眼线 - 逢珠 - 岑袅 徐氏见问,只是低头,做足了恭敬模样,这种事上,还是要请老夫人做主的,一则文暮虽则很少提起文续,但据她所知,文暮很久以前还是蛮疼爱这个庶弟的,二则,那位姨娘的秉性她不知道,摸不准是不是跟叶氏一样嘴巴有毒似的刻薄人,万一是的话,无论挑哪个庶女去,都容易让那个庶女被传出不好听的话出去,从而恨上自己,她不怕被庶女恨上,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所以,这个箭还是得老夫人来挡,徐氏恭敬十足:“媳妇儿想着,还是请老夫人做主才是。毕竟儿媳妇掌管府务才十多年,与隔壁二老爷府上来往甚少,实在不知选哪个庶女。” 文老夫人看看徐氏的模样,知道她的打算,跟上次萧姨娘牌位一事如出一辙,总是逼着自己做决定,她徐氏在后头跟着,有不好的,旁人怪自己,有好的,她徐氏也沾光。 文老夫人眼神冷了冷,心里就不大自在,于是看着徐氏头上那枚双桃并枝的金簪子淡淡道:“让玉珺去吧。毕竟文续现在也是殿前侍御史了,你让一个寻常庶女去,究竟是不上台面,还是玉珺合适。” 徐氏神情微变:“玉珺?” 文老夫人点头肯定道:“玉珺虽是庶出,但现在在你碧桃院养着,身份自然比姨娘身边养大的庶出高贵一层。况且,文暮也一直没有对外宣称玉珺养在你膝下,后日由她露脸,正好文续身边有一干碎嘴的,由她们传出去,满京城也就知道玉珺这个庶出已经不是寻常庶出了。” 徐氏对老夫人的决定颇感惊讶,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老夫人这个决定不那么好,她沉了沉心思,但终究不能反驳老夫人的主意,但不反驳一下,又觉得心有不甘,她恨不得玉珺一辈子沉寂在碧桃院,默默无闻,无人问津,老夫人偏要她待人接物,这与徐氏想的背道而驰,徐氏攥紧了罗帕,强压下抗拒,委婉劝说:“不太好吧,萧姨娘才死,玉珺身上还有孝,不适合。” 狐狸再厉害也有露尾巴的时候,徐氏平日里装得再好,真有了让庶出挑大梁的时候,她果然显出本性了。文老夫人畅然一笑,以手抚着手中小铜炉,露出淡然的笑道:“没什么不适合的。萧姨娘的牌位在祠堂侧屋,文续他生母的牌位也在祠堂侧屋,玉珺去招待文续他们,正好也祭祭她的生母。哪儿有不合适,再说,萧姨娘的头七也过去了,再不合适也合适了。” 徐氏还要以玉珺年幼,恐怕一下子见太多人会露怯为由来驳回老夫人,文老夫人却立刻眯了眯眼,一副懒散模样,唤着菡萏道:“真是人老了啊,大冬天的还想睡午觉。宝欣你扶我去躺会儿。” 见老夫人要睡午觉了,徐氏颇感无奈,不好再打扰,只得起身告了退。 咏修院与碧桃院之间隔着一条甬道,甬道上的雪已经被三等丫鬟们扫净了,徐氏搭着宝欣的手,脚步踏踏,声色很沉:“想不到老夫人平素看起来凑泊淡然,但想抬举谁来,还是态度坚决固执。” 宝欣惑然:“让玉珺小姐去参加祭礼,未必是抬举啊。韩姨娘是风尘女子,谁知道她是什么德行呢!若她跟叶氏是一路货色,嘴巴刻毒,到时候玉珺礼仪上有丝毫错漏,都会被传得十分不堪的。所以,玉珺小姐去,谁知道是好是坏呢!” 徐氏闻言摇摇头,“老夫人有什么不知道的,我看她就是起了抬举玉珺的心思!”定下脚步,对宝欣道:“我不信老夫人不清楚为何叶氏不能参加祭礼,你待会儿派个丫鬟到咏修院打听打听。” 宝欣应下了,徐氏又抬头怏怏:“老夫人看着不闻不问好糊弄的模样,其实精着呢,隔壁二老爷府上的风吹草动全都瞒不过老夫人,当年文老太爷去世,咱老爷跟二老爷分家之后,二老爷生母许姨娘随着文续迁住到了隔壁府上,老夫人一直担心许姨娘挑拨文暮文续兄弟不和,所以在许姨娘身边安插了不少自己的人手,哪怕是许姨娘死了,文续府里也还是有老夫人的眼线。只不过老夫人精明,隐藏得深,跟水里头的鳄鱼似的。没有大的风浪,她是不会出头的。不过,叶氏往日可没少得罪老夫人,老夫人一定能掌握她不能来的缘故。” 宝欣点头道:“奴婢知道了,待会儿奴婢就让瓣红去跟咏修院的花折打听。” 徐氏点头,柳叶眼眼波流转,深如寒潭的目中深含了一缕欲破不破的锐意,望向甬道侧一株枯秃秃的柳枝,却转了含蓄,婉转道:“说起来,咏修院也实在是像铁桶一般坚固,我屡次想往老夫人身边安插人手,都被老夫人以各种理由给推脱了,现在好不容易有个花折肯给我们碧桃院传消息,你可得让瓣红小心些,别被菡萏她们发现了。还有,多赏些好的给花折。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你多赏她,她下次有什么消息都会主动递出来,用不着咱们去打听了。。” 宝欣轻轻应了一声,抬头便是碧桃院院门,徐氏又道:“咱们也要多派些眼线在玉珺身边才好。” 宝欣心领神会:“奴婢会尽快挑出合适的丫头送去伺候玉珺小姐,以做眼线之用。” 咏修院内,文老夫人坐在榻上,手中把玩着一柄碧玉嵌彩石鹌鹑如意,碧沉沉的修长的如意柄把玩在手内,文老夫人修长又精干的手指尖从碧玉柄上徐徐划过,凉丝丝的玉质感传递在指尖,文老夫人头颈低垂,凝神沉思,如鹤饮水。 屋内馨暖,小茹沏了一壶云峰牙笋滤的淡碧色的茶来,见菡萏侍立在侧,老夫人又凝神不语,便主动走到老夫人身边的小方桌边,拿起一方四角方杯到了一杯茶。放下茶壶后,小茹退出去,文老夫人抬头,有些难受,惦着如意,闷声道:“这柄如意,还是文续娶叶赴花那年送我的。文续这孩子哦,叫我恨也难,喜欢也难。虽说是庶出,但论对我的孝心,倒也不输文暮,只是被他生母许姨娘许美妍并叶姨娘挑拨得和我生份了许多。” 菡萏抿嘴一笑:“人心隔肚皮,二老爷不是您亲生的,再怎么心里孝敬您,终究比不上文暮老爷,文暮老爷是您亲生的,再怎么疏于礼数,也是您身上的肉。文续老爷就算给您送一万柄玉如意,那也只是礼数,文暮老爷什么也不送,只是晨昏定省,那也是孝心。” 老夫人叹口气:“当年我若狠狠心,不让许美妍嫁进我文家,我的舒儿就不会死。我若狠狠心,不让许美妍随文续分家分出去,叶赴花就不会嫁给文续。说不定,文续就能娶个更好的媳妇儿,也就没有这些事儿了。” 第十八章 嫡亲姐弟的不和 - 逢珠 - 岑袅 菡萏听老夫人意有所指,自然明白是二老爷府上嫡夫人不能来的事儿,菡萏笑道:“常言道,各家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老夫人何必想着二老爷府上不省心的事儿呢!” “打断骨头连着筋呢!虽然文续文暮分了家,到底是文家血脉,文续要是不好了,你说,是文家在朝中的对手更高兴呢,还是文暮更高兴呢!攘外要安内,内宅不安,外务焉能做好!”老夫人喝了口云峰牙笋,又淡淡道:“关于叶氏不能来参祭礼的缘故,咱们在文续府上安的眼线可有消息递进来?” 菡萏忙道:“还没呢。不过老夫人也不须急,凭她叶氏有多少手段,那也是跳梁小丑,怎么能跃出老夫人的手掌心呢。” 正说着,二等丫鬟蜜儿在帘子外头低声道:“老夫人,奴婢有话说。” “进来吧。” 蜜儿拿着一张卷条走到了文老夫人跟前儿,将卷条递到小桌几上,俯头细声道:“回老夫人的话,白檀递了消息进来了,说是叶氏连喝了半个月甘姨娘熬的汤,喝得头发掉了不少,现在头上连假发髻都戴不住,稍微朔风一吹,就冻得假发髻乱飘,头皮发冷。正因为这个缘故,她今年才不能亲自参加先姨娘的祭礼。” 老夫人闻言,诧异道:“喝的什么汤。” 蜜儿道:“根据白檀传回来的消息,好像是甘姨娘日日给叶氏煲碧针花汤,叶氏为了求子天天服用当归丸,那当归与碧针花五行相克,一同吃了,会导致皮肤生疮与脱发。叶氏查明真相后,天天跟甘姨娘吵,把甘姨娘打得断了一根胳膊,文续老爷被争闹得头痛,无奈选了一向平稳的韩姨娘来陪他行祭礼。” 老夫人闻言,沉着点头,对着菡萏道:“我说什么来着,他们府上的内务就是千思万绪,后宅不稳!” 菡萏无话抬头。 蜜儿说着又道:“夫人,有件事,不知当说不当说。” “有什么不当说的,你是伺候了我十年多的奴才,咱们主仆之间难道还不能坦诚相对吗?” 蜜儿便低头道:“奴婢说这话恐怕不大符合身份,但既然奴婢瞧见了,岂敢不说呢。” 文老夫人与菡萏见她声色凝重,以为是什么大事呢,闻言便端然看她,只听蜜儿道:“上回,奴婢与金珠一道儿经过前厅,竟看到碧桃院的瓣红与咱们院子里的花折鬼鬼祟祟的,奴婢不放心,便躲在旁偷听,谁料,这么一听,竟发现花折已经被碧桃院买通了,时常往碧桃院传递消息,平常您爱吃的什么,瓣红都会来找花折打听。” 文老夫人闻言把头一点,默了片刻,断然道:“难为你有心,下去吧,这事儿你可不必管了。菡萏,赏蜜儿一对银簪子。” 蜜儿抬头看着文老夫人,受宠若惊的模样,文老夫人笑道:“你这些年来一直帮着我喂鸽子,给我传递二老爷府上的消息,也是劳苦功高了,倒不如我提拔你到内院来伺候,做个一等丫鬟。” 不等蜜儿说话,文老夫人便紧跟着吩咐道:“往后喂鸽子的事儿就交给双儿吧。你的月钱涨到一两银子,明儿就到内院来伺候我。” 蜜儿忙哎了一声,笑着应承了。 等她告了退,菡萏才脆声道:“花折本就是奉老夫人的命传些消息给碧桃院的,怎么不直接告诉蜜儿,反而提拔了蜜儿?而且,内院如今也不缺人手,何必要蜜儿来内院做活儿。” 文老夫人道:“我不过是看着蜜儿忠心罢了,你也听她说到了,金珠与她一同看到花折与瓣红说话,可是金珠却不想着去探听其中蹊跷,蜜儿就能为我着想,尽心,我就提拔她一番也无妨。” 文老夫人说着又道:“徐氏这些年来,无论什么事都喜欢过问我的主意,看起来是敬重我,实则不过是想博个孝顺的好名声罢了。我看呐,她跟隔壁府上的叶氏结怨不小,她说不定会来打听叶氏不参祭礼的缘故,她若派瓣红来问,你就让花折告诉了她也无妨。” 文老夫人道:“我得让她知道,她徐氏打听不到的消息,本夫人这里都有。她以为天天派人送些好吃好喝的来就算是孝敬了?她既然是假孝敬,那我还要这假的做什么,我要她徐氏真心怕我服我!” 菡萏含笑低眉:“老夫人早就该如此做了,往日您对徐氏过于宽厚,才致使她敢暗地算计老夫人您。” 碧桃院内,夕阳西下,冬天的夕阳颇为好看,簇簇冷意在院子内浮动,欢梦阁内的绿萼梅随着冷风幽香次第,远看绿梅如云,绵绵幽冷,玉嫣正立在绿萼梅下抬手采雪水,身边丫鬟侍立,门外,玉琬手持一串金玉铃铛,满脸笑意,飞跑着跨过漆绿门槛,笑声飞扬:“玉嫣姐姐,帮帮我,玉琮要捉到我了。” 玉琬杏眼弯弯,如同橘瓣一般,嘴角边梨涡点点,飞跑进欢梦阁,她个子比玉琮高上许多,等到玉琮的小短腿奋力迈过门槛时,玉琬已经笑盈盈地躲到了玉嫣身后了。 玉琬柔嫩的双手抱住玉嫣,将头自玉嫣纤腰后探出来,对着小短腿玉琮笑道:“你来呀,你来抓我啊。” 绿萼梅瓣上尚有雪水未曾融化,玉嫣正持着瓷碗盛那雪水,被玉琬拉着自己的腰一转,手中的瓷碗便泼了一半在地上。玉琮方才五岁,玩心甚大,见玉琬躲在玉嫣背后,便扑了上去要和她玩。 玉琬见玉琮慢吞吞又急呼呼的模样,忍不住痴笑,笑声如银铃一般,玉嫣被玉琬纠缠着,好不容易采集的雪水被泼了,心中恼火不已,但碍于兄友弟恭的教诲,忍着不发火,只是转身自顾自地以手攀折梅花枝,重新盛住花上雪水。 “玉琬姐姐陪我玩。”玉琮扑过去。 玉琬嫩手中摇晃着一串逗小孩的玉金铃铛,她躲在玉嫣背后,一边伸出手来逗玉琮来玩,一边见玉琮追过来,又将铃铛藏起,自己绕着玉嫣又笑又走。 玉琮急切地想要那串金玉铃铛,扑着身子上去,一不小心被地上残雪打滑了脚,整个身子都倾到了玉嫣身上,小脑袋一下子撞到了玉嫣手肘上,玉嫣下意识地一推,推得玉琮摔倒在地,哇哇大哭。 侍立丫鬟见玉琮少爷摔倒了,忙惊呼道:“少爷小心。” 第十九章 热情的玉珺 - 逢珠 - 岑袅 玉嫣穿着一袭鹅黄色百褶罗裙,上半身穿着杏红色对襟齐腰夹棉短袄,短袄里头还穿着一层蚕丝亵衣并一件对襟夹层褂裙,即使被玉琮小脑袋撞了一下,隔着两层棉,倒也不觉得疼,只是手肘一晃,半瓷碗雪水再次泼倒,这一回还泼到了自己心爱的鹅黄百褶裙上,玉嫣登即怒起,将瓷碗往地上狠狠一摔,摔得瓷碗四分五裂,碎片横飞。 玉琬还倚着梅花树发笑,见玉嫣摔碗,登即敛容不敢再笑,忙要上前扶起倒地大哭的玉琮,却听玉嫣暴喝出口:“你哭什么哭!有什么好哭的!是你撞了我,弄脏了我的裙子!你还敢哭!你赔我裙子!” 玉琮哭得更加大声。 玉琬也愣住了,从没看到玉嫣发过这么大的脾气,登时吓得如同见了猫的老鼠似的偎依着梅花树不敢动弹。 丫鬟们闻声都赶了过来,个个要去扶玉琮,却被玉嫣一口喝住:“扶他做什么!他自己不会起来!” 欢梦阁的丫鬟们一时不敢动弹,玉琮便坐在残雪未化的地上哭得下巴抽搐。 幸而玉琮身边的伺候婆子终于寻摸了过来,在欢梦阁外头就听到了玉琮大哭的声音,婆子们都着了急,怕玉琮在里头受了伤,夫人会责罚她们这些做下人的,立刻一个个地跑进院门,看到玉琮坐在地上哭得下巴抽搐,忙过去扶起了玉琮。 “呜呜,嬷嬷,玉嫣姐姐推我。”玉琮把头埋进花嬷嬷怀里,玉嫣冷哼一声,俏脸上写满了不屑,“对啊,我推你又如何,我可是嫡长女。” 玉琮抱住花嬷嬷哭道:“我再也不跟玉嫣姐姐玩了。” 玉嫣撇嘴一笑:“不和我玩?我还懒得和你玩呢!不要和我玩就快快地滚出我的欢梦阁,快滚!” 玉琬头一次听玉嫣嘴里吐出滚字,由不得侧目视之。 “玉嫣小姐何必说话如此凶狠,你们可是至亲的嫡姐弟啊。”那婆子伺候玉琮三年了,对玉琮颇有疼爱之意,见玉嫣对玉琮严词厉色,忍不住出口冲撞。 玉嫣冷哼一声:“一个婆子罢了,还敢对我这样说话,回你的端然阁去,没叫你赔我的梅花雪就不错了。” “唔,玉琬姐姐。”玉琮有些恋恋不舍地离开了欢梦阁。 玉琮被婆子带出了欢梦阁,却犹是哭哭啼啼,那婆子见他抽噎着,由不得俯身劝道:“少爷不哭了。”说着伸手怕怕玉琮的背后,却发现玉琮裤子已经湿透了,裤子上还沾着残雪与污泥,那婆子忙呀了一声,随即道:“少爷衣服都湿了,身上冷不冷,这冷风吹着湿衣服还不得冻着,要是伤风咳嗽起来,夫人必定会责骂我们下人不会伺候,咱们快回望山阁去换衣服烘暖吧。” 玉琮止住哭泣,嘟起嘴道:“我不,我要去找玉琬姐姐,她说过送那串铃铛给我的。” 那婆子还要劝解,玉琮却把粉嫩的小手捂住两个耳朵,猛摇头:“我不听我不听,我要去找玉琬姐姐。” 婆子无奈。 恰巧对面穿花小长廊上,三个丫鬟捧着点漆饭盒经过,玉琮年纪小又贪吃,看到饭盒就想起吃的,忙伸着短短的小手指着那几个穿绿袄的丫鬟对着婆子道:“我要吃那个。” 花婆子眯着眼睛一望,看那饭盒的规制,是红漆不点花的盒子,这样的饭盒只有庶出用,嫡出用的饭盒上都点着金花,花婆子想了想猜到那是明心小筑做给玉珺的小吃,便摇头道:“不行,那是给玉珺小姐的,我怎么好替你要过来。” 玉琮身为嫡子,一向被惯着,仍是不依不挠:“我就要!” 婆子无奈,玉琮却忽然灵机一动,“我要去找玉珺姐姐玩儿,带我去找她玩。今天中午就听说玉珺姐姐会搬到我们碧桃院来了,带我去找她。” 玉琮年纪虽小,却有几分聪明,他想着去别人院子里做客,别人就一定会给自己好吃的,以往徐氏带他回徐府去做客就是这样的。 “嬷嬷,带我去找玉珺姐姐玩。”玉琮跺着小脚,口气带着命令,“你若不带我去,我就告诉母亲说你对我不好,让母亲扣你月钱!” “你……”花婆子无奈,只好抱起玉琮,带他往梨花阁走去。 梨花阁内,彩绣彩珠与蕊双将院子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从院墙到阁子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打扫地干干净净。 大冬天的,几个人却打扫地汗流浃背,玉珺笑道:“你们快去换了干衣服来,我看你们打扫劳累,特意命翠儿去明心小筑小厨房点了三碟蜂蜜甜酥,一大壶姜汤茶还有两碟酪块团饼。” 彩绣等换好衣服进来,听玉珺这样说,彩绣便依依含笑道:“现在还不到申时,小姐就命小厨房做吃的,也太劳碌她们了。” 玉珺将手中医书合上,笑道:“我可是怜惜你们哦,从早上忙到现在,昨儿又帮我收拾了一夜的物什,一定累得慌,我特意要她们做了好吃的来犒劳你们,你们反而不领情了!” 彩珠忙走过来笑嘻嘻道:“不领情的只有彩绣罢了,待会儿,罚她不准吃。” 彩绣闻言忙对着玉珺笑道:“哼,小姐,你看彩珠,她竟然做起小姐您的主来了。”说着,又笑向彩珠道:“小姐都没说不准我吃,你凭什么不准我吃。” 彩绣说着便要去摸彩珠的痒痒,玉珺见她二人玩闹,蕊双也跟着笑了,屋子里便瞬时热闹起来,玉珺见她们这样热闹,心里因萧姨娘离去而伤心的感觉便被冲淡许多。 蕊双等见小姐玉面上有了些高兴的神色,便放心下许多。 且说丫鬟翠儿带着两个明心小筑小厨房的丫鬟瑰儿,玫儿捧着食盒走进来。 三人前脚进来,刚打开饭盒将里头的糕点碗碟拿出来,后头玉琮便被婆子抱了进来。 梨花阁里头地炕做的好,烘暖的炭火也是上等的细炭,屋子里烘得暖暖的。 暖气透过棉棉的门帘溢出去,连带着外头也不那么冷了。 第二十章 贪吃的玉琮 - 逢珠 - 岑袅 梨花阁里头地炕做的好,烘暖的炭火也是上等的细炭,屋子里烘得暖暖的。 暖气透过棉棉的门帘溢出去,连带着外头也不那么冷了。 婆子抱着玉琮刚靠近门帘,便感动了一股暖意。 门帘掀开,玉珺忙起身,彩珠彩绣等一同望向门外,只见玉琮从花婆子怀里下来,急匆匆往玉珺这边跑来,玉珺惊讶:“琮哥儿,你怎的来了。” 花婆子见问,怕六岁的少爷说话没头没尾,便开口道:“琮哥儿是看到翠儿她们带着食盒过来,料到玉珺小姐这里有好吃的,所以跟过来找吃的呢。” “阿嚏”玉琮忽地打了个喷嚏,玉珺忙道:“怎么打喷嚏了,我这里并不冷啊。” 玉琮又打了个喷嚏,只听花婆子道:“少爷方才不小心坐在雪地里了,衣服湿透了。” 玉珺闻言便想起了自己所看医书上所言,乍寒遇暖,则寒热二气在体内相博,较之吹冷风更易伤寒。 玉珺忙道:“你们快去找件替换衣服来,给玉琮少爷换了衣服,坐在那边炕上捂捂暖,” 玉琮闻言便昂然抬头道:“我不怕打喷嚏,我想吃那个膏。” 玉珺循着玉琮手指的方向看去,见他喜欢的是拇指大的酪块团饼,便笑道:“想吃就吃吧。” 玉珺将碟子推过去,第一次有兄弟姐妹与她如此亲近,她倒是颇为欢喜,玉琮抓了一把酪块团饼在手内,然后拿着一个吃了一口,大赞道:“太好吃了。这个又甜又黏,比碧桃院里头做的团饼好吃多了。” 玉珺未及笑话他吃相逗人发笑彩绣便拿着一件棉絮夹层的披风来了,彩绣请玉琮脱了湿衣服,给他换了新棉披,将他换下的衣服展开,亲手持至炉子上烘着,蕊双特意跑过去嘱咐小心些不能把衣服烘坏了。 玉琮塞得满嘴的糕点,花婆子忙劝道,“少爷慢些吃吧。当心噎着了。” “怎么跟饿狼似的,这样大吃大嚼的,”玉珺爱怜地看着文琮,花婆子在文琮背后笑道:“还不是因为夫人么。夫人幼年在江南生活,好喝杏仁茶,到现在了也仍是如此,嫡出少爷小姐们每日早膳都用杏仁茶,夫人又教导少爷小姐们要简朴,更兼这几日天寒,夫人怕少爷吃多了零食伤胃,所以吩咐小厨房不准做零食糕点。” “喝点红糖姜茶吧。”玉珺恐他吃噎着了,忙劝道:“这姜茶性温驱寒,玉琮弟弟喝些吧。” 冬天日短夜长,:不知不觉间天色便黑了下来,玉珺侧头往窗外一望,见外头已经点了灯笼,便吩咐翠儿道:“你去明心小筑小厨房里头吩咐他们多做一份晚膳来,”说着又低头看玉琮笑问道:“玉琮喜欢吃什么,告诉翠儿,我让翠儿吩咐小厨房去做。” 玉琮闻言,擦了擦嘴角酪饼屑,道:“我喜欢吃鹅掌鸭信,像我外公家糟的鹅掌就很好吃。玉珺姐姐,你们明心小筑的小厨房里头也能做那种辣辣的鸭信吗?” 花婆子忙阻道:“玉琮少爷,咱们不能在这儿吃,今晚,你得陪夫人吃晚膳的。” 玉琮闻言,把头一撇,呼呼道:“我不去,玉嫣姐姐不喜欢我,我不要去桃叶阁,我不要看到玉嫣姐姐。” 玉珺闻言微微讶异,她知道玉嫣不喜欢自己,三番两次怒形于色,没想到,玉嫣连自己的嫡亲弟弟都不喜欢。 “再说,这里的东西好吃,我不要去桃叶阁。”玉琮这样说,花婆子倒是十分为难。 玉琮又嘻嘻一笑,将玉珺面前的糕点拿过来咬了一大口,含着糕点笑说道:“嘿嘿,你不让我在这里吃啊,我跟夫人告状说你伺候我不好,让夫人扣你月钱。” 花婆子更加为难,扣月钱其实不是什么大事,重要的是面子,她一个伺候主子好几年的人,却偏偏被扣了月钱,旁的小丫鬟必定会嘲笑她,以后她还怎么管辖小丫鬟们。 见花婆子一脸为难,玉珺便笑劝玉琮道:“你还是去夫人院子里吃饭吧。我晚上吃的少,只有下午才吃零食的,待会儿的晚膳我只喝粥,连菜都没有,你在我这儿一定吃不饱。” “啊?”玉琮狐妖地看着玉珺:“玉珺姐姐是不是骗我?” 玉珺猛然摇头:“骗你,骗你我有什么好处。我一个人冷清清地在梨花阁里,巴不得有人陪我吃晚膳呢。何苦把你骗走呢!只是我晚膳一向清简,从来晚膳只喝薄粥的哦。不过,你要是很喜欢我这儿的吃食呢,可以下午来的啊。” 玉琮想了想,妥协道:“好吧,花婆子我们去桃叶阁吧。”玉琮说着便跳下凳子,正巧他的衣裤也被烘干了,彩珠忙将衣服递过来,替他穿上了。 玉琮回过头来,“花婆子,咱们走,去桃叶阁吃酱鸭肉。” 花婆子笑着抱起玉琮,彩珠彩绣替他们主仆打起帘子,玉珺又吩咐道:“外头黑得紧,彩珠你给他们提个灯笼,送到桃叶阁去吧。” 花婆子闻言忙摇头推辞:“不必了小姐,不要耽搁了彩珠姑娘吃晚饭,奴婢目力好,再说外头廊下都点着灯,雪也化了,奴婢步子稳,不必劳动彩珠了。” 玉珺见她推辞,想着彩珠累了一下午也没有垫补点儿肚子,也恐她劳累,就道:“那花婆子你们路上小心些,倒地冷天地滑。” 花婆子应了一声,“小姐当真是为咱们奴才着想,比玉嫣小姐不知道好多少。” 玉珺听她说玉嫣,不禁一愣。 彩珠见花婆子抱着玉琮走了,才走过来道:“果然我们没口福的,小姐才叫小厨房做了吃的来,就被玉琮少爷抢了先。” 蕊双笑道:“你怎么这么嘴贫。” 门外传来窸窣的脚步声,明心小筑小厨房的丫鬟们又来送今日的晚膳。 明心小筑小厨房伺候惯了玉珺了,一个月的膳食款式都是有份例的。这份例还是萧姨娘定下的,每天三餐吃什么,吃多少,都是萧姨娘按照玉珺的口味定下的。 若无特殊要求,就按照份例做。 第二十一章 欺负人的柳姨娘 - 逢珠 - 岑袅 盼儿,绵儿笑着行了礼,将食盒放下,蕊双翠儿取出菜来。 往日明心小筑里的丫鬟小厮都是不吃大厨房的份例,直接从明心小筑小厨房吃。 所以盼儿,绵儿拎的两个食盒里,一个里头装的是玉珺爱吃的,一个里头是几个丫鬟们吃的。 翠儿将菜取出来,玉珺的晚膳是一碗精猪肉蘑菇鸡汤面,面上还摆着五个圆溜溜的精猪肉丸子,并一碗甲鱼蛋汤。蕊双彩珠彩绣翠儿这几个的晚膳便比较简单,只是每人一个敞口寸径瘦腰碗的粳米饭,另外四人同吃的甲鱼汤并一碗红烧猪肉,配着青菜萝卜汤。 盼儿,绵儿替几人布菜收拾桌子。 玉珺在一边道:“倒也不必收拾桌子,我这正堂的桌子用来吃饭正合适,咱们主仆坐一块儿吃也好。就不必我单独一张桌子了。” 盼儿便道:“就算一张桌子吃饭,这桌子也该收拾的干干净净。这碗碟里的团饼屑碎得到整张桌子都是,叫人看得怎么吃得下去膳食。” 绵儿将碗放下,以手捂嘴,眼睛看着彩绣,嬉笑道:“我听翠儿说,你们下午忙得很,小姐特意吩咐了咱们小厨房给你们做吃的,你们也太不自觉了,吃的满桌子都是。” 彩绣闻言,辩道:“可不是我吃的,是玉琮少爷来过。我们还一口没吃上呢,就被玉琮少爷给抢过去了。” 绵儿闻言,鼻子里哼了一声,“我们明心小筑小厨房里的东西是有多好吃!个个都要来吃!” 绵儿手艺好,眉眼精细,言语爽脆,所以颇得萧姨娘喜爱,特意将她从厨房烧火的三等丫头提成了传膳布菜的二等丫头,因为这几年来都比较受姨娘的宠,所以说话也越加没有顾忌,什么话都敢在主子面前说。 玉珺听她声色颇嫉愤,又听她说个个都要吃,便奇道:“你这是什么话?难道有人去过明心小筑小厨房,还跟你们起了冲突?” 论理,碧桃院各位姐妹都有自己的小厨房,这是不消说的,老太太自有院子里的小厨房,从不吃公中的,唯有阮柳二位姨娘吃大厨房的份例。 这是玉珺知道的,她想起母亲生前说过阮姨娘柳姨娘不是好相与的,便道:“是有什么事吗?” 盼儿冷笑一声:“说起来,咱们府里几个主子都是各过各的,各人吃各人份例的饭罢了。谁来吃着自己的,巴望着别人的呢!偏偏那柳姨娘是个痴心妄想的。自己吃着大厨房的份例呢,还想着从咱们小厨房要人。萧姨娘去了不到三天,小姐病得整日咳嗽,那柳姨娘就巴望咱们小厨房早早解散,天天来送东西给九儿,想把九儿要了去。簪环银钗手镯送了不少给九儿,哪知道,小厨房没散成,柳姨娘这个不甘心呐。今儿大白天还派丫鬟石榴来咱们小厨房,想要要回送给九儿的钗环。” 彩绣忙道:“竟有这样的事?” 盼儿点头,双目炯炯:“我还能骗你不成?柳姨娘也忒下作了。原本九儿不肯收她的东西,她就让石榴硬塞给九儿,还威胁九儿说,小厨房迟早要散,到时候她肯定把九儿要过去伺候她,若九儿不收,她迟早能收拾九儿。九儿被她连哄带吓,收了她送的东西。这下好了,小厨房不解散了,柳姨娘不干了,硬威胁着九儿出来,九儿不肯,石榴就逼着九儿还簪环。几套首饰嘛,九儿也不是小气的,谁料她竟污蔑九儿故意弄坏了簪环。九儿已经哭了一天了。” 玉珺闻言,奇道:“这倒是咄咄怪事。你现在说得义愤填膺,恨不得对柳姨娘连骂带打的。怎么石榴给九儿塞那些把柄首饰的时候,你不把石榴直接打出去呢!” 盼儿道:“那是九儿心地老实。开始石榴来找她,她还替柳姨娘她们遮掩,怕别人说柳姨娘有图谋,手伸得长。所以就没有伸张,也没把这事告诉我们,直到她送还首饰,还被柳姨娘讹诈了不少钱,才偷偷抹眼泪,这才被我们知道了。给我们气得啊!” 彩珠道:“哼,我要是九儿,那簪环才不还给柳姨娘呢!什么货色,平时不敢对咱们明心小筑的人怎么样,萧姨娘一去,就盘算着要抢咱们这儿的人!她自己心甘情愿给我的东西,凭什么要回去。” 盼儿道:“九儿要是有你一半赖皮,那可就是太阳西边出了。九儿脾气好,把簪环又退回去了,这可好,被柳姨娘的人讹上了,非说退回来的银簪子上少了一粒翡翠,手镯上少了一个珍珠,那可真真是不要脸的种!把九儿气的哭了一整天。” 玉珺忙道:“那这事是怎么解决的?” 盼儿道:“能怎么着,九儿将自己这些年攒的月钱都赔进去了,我们都劝她不要赔柳姨娘的,她又胆小怕事,攒了五六年的月钱银子整整有一百两了,一下子没了,她气得一整天都病恹恹的,连话都不肯说。” “岂有此理!”彩珠彩绣撸起棉袄袖子,露出雪白纤臂,恨不得立刻冲出去找柳姨娘算账。 玉珺忙道:“你们安顿些,我们现在住在碧桃院,你们要是去冲撞柳姨娘,到时候柳姨娘一定先骂夫人没有管教好我们,再骂我没有管教好你们这些下人。我被她骂就罢了,我还只是个小孩子,被骂就被骂,算不得什么,可是夫人就不同了,她管理整个文府上下,十分劳累,若是柳姨娘借口这件事骂夫人不会管教我,那倒让我难面对夫人了。” 彩珠彩绣愤愤然:“夫人是嫡夫人,还弹压不了一个妾!这回让柳姨娘欺负了九儿,下次她还指不定欺负谁呢!她欺负了咱们明心小筑的人,咱们要是不反击,九儿她们得多心寒!” 玉珺闻言沉吟一瞬,随即抬头看着盼儿吩咐道:“一百两银子不是小数目,你明儿叫九儿来,我安慰她。还有,这事儿不要叫夫人知道了。” 彩珠惑然:“为什么不叫夫人知道,让夫人弹压柳姨娘。” 玉珺道:“这第一呢,无论是柳姨娘硬塞给九儿的,还是她笼络九儿的,九儿既然受了柳姨娘的东西,那她就理亏在先,这第二呢,柳姨娘说那簪环是被九儿弄坏的,谁又有证据证明不是九儿弄坏的。这第三呢,九儿已经赔了柳姨娘银子,这事已经过去了,我再请夫人主持这件事,不仅坏了我和柳姨娘还有玉蝴的情谊,也叫别人觉得我小题大做。”玉珺说着又道:“其实,这不是最重要的,方才说的都不算什么。最重要的是,玉嫣姐姐很不喜欢我,我若为了下人的事麻烦夫人,恐怕玉嫣姐姐会越来越厌恶我。” 玉珺道:“如今我在碧桃院住着,与夫人还有嫡小姐她们秋毫无犯,还能在夫人的准许下,吃着明心小筑的饭菜,夫人已经很照顾了,何必再麻烦夫人呢。所以我不能请夫人处置这件事,免得别人说我一住进碧桃院就给夫人添麻烦。这件事,只得我自己来处置。” 彩珠有些不平,玉珺见她神色不悦,知道她这个人情感大于一切,便道:“九儿的事我心里已经有了处置。不会叫她整天郁郁寡欢的,你明儿让九儿来找我。” 盼儿闻言答应了一声,倒是很好奇,明天小姐打算怎么处置这事。 第二十二章 庶小姐的高贵 - 逢珠 - 岑袅 且说梨花阁里主仆用膳,管家王忠提着灯引着文暮踏进碧桃院。 “老爷不先去桃叶阁吗?” 文暮走在后头,将双手拢在黑貂皮袖子里,沉沉道:“先去梨花阁,饶过去。待会儿再去宝镜阁歇宿。” 王忠道:“老爷自打从宫里回来,就没和嫡小姐们好好吃一顿饭。若是先去梨花阁,恐怕嫡小姐们心里不喜欢。” 文暮笑道:“王忠啊,你跟你爹可不一样。你爹是我让他做什么,他做什么,你偏不,你是处处想要提点我。” 王忠笑:“我爹也有提点老爷的时候,只是我爹是个老人家,说话委婉,提点的意思都在言外,奴才是直肠子,觉得有什么说什么。” 文暮唔了一声,随即道:“还是去梨花阁吧,我偏宠玉珺又如何,玉嫣玉琬她们又不是第一天知道。若是连一个庶出妹妹受宠都容不下,还算什么嫡出风范。” 主仆二人一同往梨花阁来。 盼儿因为听-彩绣说这梨花阁院子角落里长着一簇簇矮蒲草,有驱虫的功效,盼儿就觉得好奇,盼儿家乡也长着许多矮蒲草,她被卖到文府后,就很少看到蒲草了,此刻便立在廊下,一袭蓝褥袄子,倚靠着回廊,看墙角的草,正看着呢,遥遥远处就见一个高大的男子趁着灯光而来,盼儿一见那高大的身形便认出是老爷来,忙转身掀开帘子,跑进去对玉珺道:“小姐,老爷来了。” 玉珺闻言惊喜起身,道:“爹爹来了?” 彩珠闻言便道:“小姐,九儿的事,不如告诉老爷,请老爷为九儿做主,把九儿赔给柳姨娘的一百两拿回来。” 玉珺闻言摇头:“绝对不行!你见过谁家老爷会为了一个下人跟姨娘发脾气的。柳姨娘身边的丫鬟有不少嘴碎的,传出去恐怕不太好。这事儿你们不准在爹爹面前提。” 彩珠彩绣无奈,只好不再说话,默默低头去一边沏茶备给文暮。 文暮走进来的时候,玉珺已经端坐在一边候着了。 文暮看看桌上的晚膳,又关怀道:“今天怎么样?” 玉珺点头:“今天,挺好的呢。”彩珠彩绣将茶篩了来,文暮品了品,道:“夫人今天派人来过吗?这梨花阁里头可有不适应之处?” 玉珺摇头。 桃叶阁里,嫡夫人徐氏正带着三个嫡出用膳呢,玉琮愤愤踩了玉嫣一脚,却不料自己踩偏了,整个身子往边上一荡,幸而玉琬扶了玉琮一把。 玉琮愤愤然道:“母亲,玉嫣姐姐今天推我了,把我推到地上了,还对我特别凶。” 玉嫣直接冷哼一声:“我可没有哦,是玉琮自己摔地上的。不信你问玉琬妹妹。” 玉琮闻言,可怜巴巴地转头看着玉琬,玉琬忙道:“我可是什么都不知道啊。” “哼,你们都欺负我!”玉琮愤然摔碗。 徐氏摇头,对着三个嫡出笑道:“别闹了,好好吃饭。” “夫人,小芸来报说,说老爷回来径直去了梨花阁。” 徐氏闻言,手中筷子堪堪顿住,玉嫣冷笑一声,发表了她的不满。 玉琮小心地观察着玉嫣的脸色,徐氏笑了笑,笑容如同经雨梨花迎风般难以维持,“去就去吧。回府不先来我这个嫡出这里,倒是跑去庶出那里了,想必在老爷心目中,我定然是宽宏大量的人,否则怎么会这样冷落我呢。” 玉琮见玉嫣脸色更加阴沉,由不得摇摇头,转过去看玉琬,低声索要那串玉金铃铛。 徐氏无心吃吃饭,将身子往椅子背上沉沉一靠,声音甚为疲惫道:“既然,老爷也在梨花阁,那,就顺便让流桑去梨花阁通传一声,就说后日的祭礼,请玉珺小姐参加。让老爷顺便也知道,不用我亲自告诉他了。” 想起往日回徐府,大姐二姐她们都跟丈夫有说有笑,甚至两个姐夫都会时时陪大姐二姐用膳,自己这里却是自己独自一人带着三个嫡出,徐氏由不得把头轻轻一摇。 徐氏说着又揉揉眉心,两道细眉蹙起,像是雨中尖细的愁绪,流桑顺然道:“去知会一声也没什么。只是夜色紧了,也将是入睡的时辰了,玉珺小姐从未参加过祭礼,礼数不知,这会儿去告诉她,恐怕玉珺小姐会惶急到睡不着觉。玉珺小姐上次伤心过度,咳嗽也才痊愈呢。” 徐氏挑挑眉,玉嫣冷笑一声,丹唇启合,出口便有如冷刃般锋利讽刺,令人在地炕温暖的室内也不寒而栗,她将鸡翅的皮剥下,边用筷子划拉鸡肉,边冷森道:“谁家庶小姐不是随叫随到,谁家庶出不是唯嫡出马首是瞻,偏偏玉珺与众不同!传个话还要考虑会不会影响她晚上安眠?她是公主啊,还是嫡长女啊!往日我准备参加祭礼,也没有人怕我惶急地睡不着啊!” 流桑红着脸走出去。 玉琮见气氛不对,也不敢索要那串玉金铃铛了,只是低头自吃自饭。 徐氏推了推鬓上的簪子,方才去见老太太时,特意换了老夫人赏的双桃并枝金簪以示亲厚之意,后来想起早上文暮答应自己晚上来这里歇宿,她以为文暮会连晚饭也在这里吃,因为宫里无意外是不留大臣吃饭的,就特意在晚饭前换了跟时新的碧云轩的月季花式的花头流苏簪,本以为戴着这簪子晚上与文暮一同用膳,再带着三个嫡出子女,其乐融融,定然别有风味,谁料,他竟去了梨花阁。 徐氏长叹一声,再也拿不起筷子,看着满桌饭菜一点食欲也没有。 今儿桌上做了七荤八素,特特做了一份文暮与玉嫣都爱吃的蒜蓉鸡翅,没想到文暮竟不来了,这满桌的菜她是吃不下去了,只好看着三个嫡出吃。 看了会儿,见玉琮慢吞吞的,吃一口饭喝一口茶,忍不住蹙眉道:“玉琮,你往日最贪吃,少一碟子肉都会气鼓鼓的,今儿这么多好吃的,你怎么还有气无力的。” 第二十三章 拌嘴 - 逢珠 - 岑袅 有了方才那不对劲的气氛,玉琮便隐约察觉到了玉嫣对玉珺的不乐意,故而他倒是不敢说自己在梨花阁已经吃过很多炼酪团饼了,有点吃不下了,只是机智地转头,粉嫩小手指着玉嫣,包着满嘴的饭,呜呜道:“玉嫣姐姐推我,让我很生气,看到她就吃不下饭。” 玉嫣把眼睛一瞪,怒道:“那还不是因为你,你撞翻了我收集的梅花雪水,我那可是要用来做绿瓣梅花茶的啊!你摔了我的茶,我推你一把,有什么不可以吗?” 玉琮颇感委屈,本来是吃多了一时食欲不大,现在是被玉嫣气得真的不舒服了,立刻把筷子放下,短短的双臂环绕胸口低头嘟嘴一言不发。 见他一副委屈至极的模样,玉嫣立时无名邪火涌起,怒道:“你少给我装可怜,你有什么好委屈的。分明是你打闹在先。” 徐氏见玉嫣疾言厉色,也不禁蹙眉,劝道:“你们是嫡亲姐弟,素来是至亲,怎么还吵闹起来,叫外头庶出们见了,还不得笑话呢!” 徐氏说着,又看着玉琮道:“玉嫣与你乃是嫡亲姐弟,论起血脉来,比外头的玉蝴玉蝶她们亲厚多了,你们嫡亲姐弟应该同心同德,才不叫庶出笑话。” 玉琮被徐氏这番劝导,由不得看了玉嫣一眼,玉嫣低头沉吟片刻,便对徐氏道,“娘说的对,我们嫡出自该比庶出亲厚。” 徐氏闻言,这才欣慰一笑。 却说隔壁文二老爷文续府上,韩姨娘已经卸了妆,并文续睡下了。 二人躺在撒花粉纱帐内,并枕,一同想着心事。 纱帐外头丫头报说:“老爷夫人,叶夫人说了,后日的祭礼她绝不准莹大小姐去,若是她去,得夫人她亲自跟着去,就算假发髻被风吹掉了,露出光秃秃的脑袋来,她也得去。否则的话,莹大小姐也别去。” 韩姨娘摇摇头。 文续冷哼一声,隔着纱帐道:“要是这么着,那莹姐儿就不必去了!我带着文珠去。” 甘姨娘恨恨地对着窗子咬牙切齿,边发怒边用针戳着一个纸片人。 “叶赴花,你怎不去死!” 丫鬟芍药低声道:“姨娘别这样,若被人发现了您做这等下咒之事,您是会被打入贱籍的。” 甘姨娘置若罔闻,只是不停用针在那纸片人上不停地戳着:“你别管我!别管我!” 却说叶赴花叶氏的院子里,她的嫡出女儿文莹正在侍候叶氏汤药,边用勺子搅弄汤药,边笑道:“后日的祭礼您不必去,那也是轻松了。” 叶氏倚着红菱色枕头,小嘴挑起,冷哼一声:“轻松!轻松什么!要不是甘姨娘下药,我这大把的头发能掉了吗?” 文莹低头浅笑:“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往日您操持府里也是劳碌了,现在甘姨娘暴露了那些阴险龌龊的手段,爹也不理会她了,她被冷落着,您虽掉了不少头发,但终究算不得什么,大伯父府上虽然固若金汤,但也是个是非之地,往日您去参加祭礼,大伯母何曾给您一丝一毫的好脸色,总是冷着个脸,笑容都牵强着,让人看着心里不舒坦。您后日不需要去面对她,岂不是很自在。” 文莹说着将汤药送进叶氏嘴里,叶赴花抿了口淡苦的中药,旧粉帕子抹唇,哀叹一声:“韩姨娘的命可真好。甘姨娘和我斗,却竟然便宜了她。你是不知,每次的祭礼,老夫人都会赏下不少好东西来,这回怕是要便宜韩姨娘了。” 文莹浅笑:“您还在意那么点东西。您往年得了那么多东西,不也是收起来不用吗?” 叶赴花柳叶眉蹙起,薄怒:“我得不到的,她韩姨娘也别想得到。” 文莹摇头:“争这些有什么用呢,争来争去,便宜了别人啊。” 叶赴花愤愤:“争?我不是争,我是要一个体统!你是文二老爷府上的嫡长女,往日参加祭礼都是我这个二老爷的嫡夫人带着你这个嫡长女去的,偏偏这次便宜了韩姨娘。” 叶赴花说着又怒道:“她一个姨娘,凭什么去参加祭礼,婆母生前最重面子,别人一句她是文暮的庶母就能气得她半天吃不下饭,现在文续带着一个姨娘去参加她的祭礼,岂不是羞辱。” 文莹摇头,柔声道:“什么嫡出庶出的,不过都是虚名罢了。若要仔细论起体统来,我爹是文暮老爷的庶弟,我不过是文家整个家族的庶女罢了。算什么嫡出呢?” 叶赴花道:“这就是婆母的远见了,嫡庶兄弟分了家,就是自成一家,文续就不算是文家的庶子了,你也就不是庶出的,你现在是这个二房的嫡女。” 文莹笑笑:“在文家的整个家族的族谱上,女儿我也不过是个庶出,爹爹的名字也是记在庶出那一页上的。否则,为什么文玉嫣她的名字既占玉,又占女字,文家的其她庶女名字里都按玉排辈,就是为了区分嫡长女与庶女罢了。我虽然是二房一脉的嫡出,但却是整个文家的庶子的嫡出,比文家嫡子的庶女还不如,所以我的名字连玉字都不单占,只把玉字做了名里的偏旁。到了那甘姨娘韩姨娘的女儿们,更连玉这个偏旁都不占,只用比玉还缺一点的王字做偏旁,一个文珠,一个文珞。体统,面子在名字上就已经定了,名字论资排辈,从偏旁里的玉字就看出莹儿只是庶出老爷的嫡女,从旁的地方怎么争也争不来的,您就是太看重这些了。” 文莹笑劝:“有什么好争呢!” 叶赴花闻言,仍是不甘,道:“纵是如此,你也是二房的嫡出,娘做个一辈子的庶女,受够了苦,你竟然说出不争嫡庶的话,真是让我失望。” 文莹见她如此执着,知是难以说动她,只好放下药碗,退出房间。 梨花阁内,玉珺正低头陪着文暮说话,二等丫鬟流桑便进了来。 因为流桑是徐氏身边的二等丫鬟,彩珠彩绣是萧氏身边的二等丫鬟,现在萧姨娘去了,彩珠彩绣成了文玉珺身边的大丫鬟了,见了流桑自不必像往日那样彼此见礼,只是彼此一笑而已。 第二十四章 知会 - 逢珠 - 岑袅 “你怎么来了?”文暮看着流桑道:“不在夫人跟前儿伺候,却跑到玉珺小姐这里来,难道是夫人有什么事要近夜来吩咐小姐?” 流桑闻言,情知老爷有了些许恼怒,忙低头道:“回老爷的话,倒不是夫人有什么事,而是二老爷府上的正夫人参不了明日的祭礼了,按照礼数来的话,玉嫣小姐身为嫡长女是不必去陪同参礼的,毕竟后日来的不是叶夫人,而是韩姨娘。夫人想着玉蝴,玉蝶两个姑娘家虽然得体,但她两个并不和睦,挑了一个去了,另一个心里恐怕不服,所以夫人和老夫人商议了一番,选了玉珺小姐去参加后日的祭礼,一来于礼上没有太大的不合适,二来,也能让玉珺小姐露露脸。” 文暮闻言觉得好笑,这话说的冠冕堂皇,内里还不知是什么打算呢。 文暮对自己的庶弟的几个妻妾是了如指掌,叶氏也是庶出出身,一心往上爬,恨不得今儿生个文莹,明儿就让她嫁入公侯之府,好给自己沾光封个诰命夫人,那嘴巴又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的,甘姨娘嘛,细眉细眼尖嗓子,一个破落的医门世家的嫡女,标榜出千金小姐的款来,却为了虚荣甘愿嫁给文续这个庶出当妾,估计当初是被端齐朝第一大府文府这个名号给唬住了,至于韩姨娘,端齐朝都城上柔城外的千里远的小县的县令的嫡女,倒是本本分分不争不抢的样子,颇有当初萧姨娘与世无争的风范,只是具体的为人是否当真表里如一,他倒也不清楚。 文暮心里想着,让玉珺去露脸,要是她小小年纪就能做到礼仪无错,行止端方,那文续府上的人也不能捏造话柄来抹黑她了,若是她行止有可笑之处,难保被二房文续府上的传出去,当笑话讲,对玉珺的名声倒是不大好。 再者,玉珺到底是萧姨娘的女儿,当年自己一顶花轿将萧姨娘从外头抬进府里,叶赴花就抓着这件事不放,时时以此说笑,让萧氏一度在二房面前抬不起头来。 幸亏后来文续提点她说同气连枝,文暮受笑话,文续也免不了,叶氏才收敛了那张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的嘴。 文暮不打算让别人再度提起玉珺是萧姨娘女儿之事,无论如何,得等到玉珺风光大嫁真正有所倚靠,才可以,况且,朝堂之上风云变幻,叶氏的嘴好不容易安分守己了,若是玉珺表现地如何,刺激了叶氏,搞得外头风风雨雨,令玉珺被当年陷害徐观主的三皇子一派注意,那当真不是什么好事。 毕竟君子之性易度,小人之心难测,何况叶氏这样的小女人之心性,一旦嫉妒起来,或者想害人来,那是比徐氏还要不顾体面的。 文暮眼底明晦参杂,心中揣度良久,方才对流桑断然道:“玉珺小姐礼仪粗疏,不会去的,让玉蝴去吧,玉蝶若有什么不服的,那就让她亲自来找我。” 流桑迟疑着,文暮道:“还不退下!” 流桑为难:“可是,夫人早就让丫鬟去知会二老爷府上了,二老爷府上也知道了后日陪同祭礼的是玉珺小姐。” 文暮抬高声音:“夫人做决定之前,竟不知会我吗?” 玉珺见文暮眼边带努气,又见流桑神色慌张一副惊恐挨骂的模样,便笑着将手攀到文暮胳膊上,小脸依偎着文暮粗壮的胳膊,笑道:“哎呀,爹爹你不要生气嘛!不就是一个祭礼吗,是二老爷的庶母的祭礼吗,我听姨娘生前说过的,只有三个时辰而已,又不会累着我,我去就去嘛!我住着夫人的碧桃院,就当参加祭礼是为夫人分忧解难吧。” 说着又丹唇逐笑,眉眼盈盈,抬头依依笑劝文暮道:“再说了,玉蝴玉蝶既然不和睦,爹爹选哪个去都会让她们之间更不和睦,还会使得阮柳二位姨娘生出嫌隙来的。那还女儿去吧。” 文暮闻言忽然心中一动,玉蝴玉蝶不和睦是有几分影子,但还没把这份不和睦放到明面儿来,流桑开口闭口就是她二人不和睦,简直是挑拨是告密,文暮眉峰一蹙,立刻微怒道:“你果然是夫人的好奴才啊!口口声声都是在贬低庶女,当真是一张巧舌,怪不得徐氏要提拔你做二等丫鬟了。” 流桑闻言,知道文暮是真的动气了,忙跪下,文暮却拍案怒道:“跪在这梨花阁做什么,要跪,也得跪到你主子面前去。” 玉珺从未见过文暮如此疾言厉色过,由不得劝道:“爹爹别生气,晚上生气对身体不好。” 文暮舒口气,道:“也罢,看在小姐的份上,我就不理会你了,你回你的桃叶阁去吧。” 文暮说着道:“我今儿不去桃叶阁睡了,就陪玉珺小姐睡在梨花阁了。” 流桑闻言,心里一沉,不知道要怎么跟徐氏交代。 文暮转念一想,按照往日的例子,今儿本是该去映月院陪柳姨娘的,后来才答应了去徐氏那里,现在留在梨花阁,恐怕柳姨娘会恨上玉珺,便抬脚起身,“罢了,去桃叶阁吧。” 桃叶阁内,徐氏卸了簪环,一袭青丝及腰,穿着丝衣,静静坐着,对着面前的缠枝青莲棱花镜发呆,宝欣见徐氏目中隐隐泛出沉吟思绪,由不得说道:“夫人先睡下吧,外头天气冷,冬天熬不得夜,这样熬夜,伤累了身子怎么好。” 徐氏摸着腕间冰凉的镯子,沉甸甸一串,让她的心也更沉了,哀然叹气如萧索秋日的一根枯枝般凉寒,“但凡女子,谁会愿意自己的丈夫三妻四妾,又有谁会愿意自己的丈夫与别人的女儿在自己面前上蹿下跳呢。” 宝欣笑劝:“夫人不愿意也得愿意啊。奴婢看着玉嫣小姐与玉琮少爷不大对付呢。说不定呢,能利用那些庶出让嫡少爷小姐们团结在一块儿。” 宝欣又道:“况且,若是咱们小姐有不好的地方,让庶出比对比对,那也是一种激励。” 徐氏点点头,门帘外头传来脚步声,徐氏转过头去,正见门帘掀开,走进来的恰是她左盼右盼的文暮,徐氏笑着起身,纤腰袅袅,她虽是生了四个,养了三个,却还是纤腰盈盈,不似乡下村妇,生了一两个便腰大如桶,文暮见她盈盈款款起身,姿态袅然,心中的厌恶之情倒不禁减少几份。 第二十五章 倦爱 - 逢珠 - 岑袅 文暮张开双臂,由着徐氏过来给他解下衣带。 徐氏凑近,文暮低头看她发丝如绸缎般顺滑,衬着室内莹然灯烛,倒显得她一派静谧和顺的姿态来。 文暮勾唇轻笑。 徐氏呼吸之间,鼻尖萦绕着文暮衣袍间淡淡的墨香以及久在宫廷浸润的“太平松”味,那细盈盈的香味直入肺腑,令她那颗略感躁动的心抚平下去,如同将脸沉浸在一披貂皮之中,徐氏微笑抬头,解着文暮对襟袄上靠近脖子的扣子,嘴角含着标致的笑:“宫里的事务多,老爷怕是乏的很,倒不如待会儿躺在软榻上,我给你揉揉头?” 文暮低头看着徐氏替自己解衣扣的白嫩的手,日日玫瑰露泡着的指尖倒是一副柔嫩的模样。仔细想来,她已经三十二了,却还是这样年轻的姿态,当真是难得,不过文暮却毫无兴致,哑声道:“我不觉得累,你身上是什么香,从没有闻过,这样细腻。” 徐氏闻言,灵活解衣扣的手指一滞,顿觉索然无味,目中浮起一缕惆怅,不禁语带苦涩回应道:“这是我涂在身上的梅花瘦,这种香膏是宫内秘制的,凡是怀了胎,身上有痕迹或者因此而肚腹粗大的女子,只要用这香抹上五六年,就能瘦下来了。” 文暮“哦”了一声,淡淡道:“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文暮毫不在意的语气,让徐氏心口一痛,身为正妻的自尊就被这淡然的语气凌迟地四分五裂。 这香她用了五年了,整整五年了,原来,这五年来,文暮都没有发现自己在用这种香。 徐氏目光苦涩酸,文暮沏了口桌上摆着的自斟银壶内的茶,喝了口暖暖的茶,随即坐在软榻上,自对面那台青莲缠枝镜中看她那略呆的神色,由不住道:“何必呆愣愣地站着?” 徐氏勉强一笑:“那台青莲缠枝镜是三年前置办的,我想着换台新的,不知道京中哪家珍宝阁的好,所以发呆呢。” 文暮蹙眉道:“是吗,我怎么记得这台梳妆镜摆了好几年了,不是你的陪嫁吗?” 徐氏勾唇,媚眼依依,以指将一缕发绕于耳后,笑道:“是啊,原来老爷,还记得这台梳妆镜是蕙敏的陪嫁啊。百梳发,千云鬓,青莲枝缠叶相交,岁岁年年不相离。金银簪,白玉环,梳妆台前夫妻对,朝朝暮暮思如蜜。这台青莲缠枝叶铜镜的寓意如此美好,老爷竟还能记得。我都险些忘了。” 文暮只觉矫揉造作,一头雾水,心想,你若真不记得了,何以还会记得“青莲枝缠叶相交,岁岁年年不相离”这样的好话,不过,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徐氏一向如此,动不动就要与你说出长篇矫揉造作的话来,文暮横眉一挑,便不再言语。 见文暮似有睡意,徐氏心中苦涩,忙道:“老爷累了,那咱们去内寝歇下吧。” 宝欣闻言,忙唤来流霜,流珠进来睡在外头熏笼上,防备着老爷夫人晚上起夜叫人。 流霜看着屋内,宝欣走过来将帘子放下,手在流霜脸上一拍,“不准偷看。” 内寝之中,文暮坐于炕榻上,他一生挚爱乃是萧姨娘萧汝恩,因为她去了,所以对着府里的夫人姨娘都觉得兴致索然。 好像见过世间最美的花朵的人,就再也看不起其余的俗花了一般。 况且他之前为了平息外头对于徐氏不得宠,文暮宠妾灭妻的一些流言揣测,不得不与徐氏几番缠绵,徐氏如今生了玉嫣玉琬玉琮,谁也不能说她不受宠。 所以文暮也懒得面对徐氏。 徐氏见他兴致恹恹,思来想去,也没有个所以然。 她不知道,男人不爱你了,哪怕你使尽风流,也不会另他高看半眼,何况,文暮从未爱过她。 徐氏想了想,倏然以为是玉珺参加祭礼的事,让文暮对自己存了看法,于是惯用的手法,把事儿推到老夫人身上,双桃并枝的金簪子在一边的宝匣里发亮,对着灯烛光,更显眼。 徐氏想着,本来就是老夫人提议让玉珺参加祭礼的,自己只是请教老夫人而已,于是很有底气地对文暮道:“我蛮怜惜玉珺这孩子的。第一次到二房面前露面,要是礼仪有错漏,恐怕被笑话呢。” 徐氏故作心痛,柔柔款款地坐在了文暮身侧,杏花红的棉帐用金钩勾着,肥大的棉帐衬得徐氏身姿纤纤,她柔声道:“是老夫人指明要玉珺去参加祭礼的,我心里是不同意的。我其实忧心忡忡,二房的姨娘我没怎么相处过,不知道是不是碎嘴爱嚼舌的,万一后日玉珺待人接物有丝毫错处,被他们传出去笑话可怎么着。我为玉珺着想,不想她去参祭礼,那祭礼礼仪反复冗杂,一个不小心就是闹笑话。可是老夫人指明要她去。” 徐氏一副慈母做派,说的话,里里外外都是心痛玉珺,处处都表明一切都是老夫人的意思,徐氏不过是个传话的,虽然身为一府主母,但却没有丝毫说话的份儿。让人以为她处境低微,惹人怜爱。 文暮听了只觉膈应不已,徐氏这副作态跟他以前那个没事爱出风头,有事就推诿责任,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的下属一个德行。 下属这样两面三刀,文暮还能找由头把他贬去外域,可是自己的诰命夫人这样行事,自己却得生受着。 文暮更加思念那个遇事波平浪静,寡言少语,善解人意的萧姨娘了。 徐氏说着又道:“玉珺参加祭礼的事,我已经知会二老爷府上了。老爷要是觉得不妥,万万不要生老夫人的气,要生就生蕙敏的气吧。只怪蕙敏不敢驳回老夫人的话,怪蕙敏做事急躁。” 文暮只觉膈应地隔夜饭都要反刍了。徐氏这种伤了人还要显示自己委屈不已的作态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以前萧姨娘还很自责,说徐氏是宦臣皇商之女,性格温婉大方,是因为自己的进府,她才被迫做出可怜姿态以求得文暮的怜惜,所以徐氏的一些不入流的手段,萧姨娘都觉得可以理解。 文暮以前会看在萧姨娘的份上处处成全徐氏的面子,但是现在他真的是懒得敷衍了。在徐氏的长篇大论面前,他略微应了一声,“哦。”就直接躺下了。 第二十六章 两厌 - 逢珠 - 岑袅 内寝外头,流霜吐吐舌头低头拉过流珠,细声道:“今儿老爷不是应该去柳姨娘院子里的吗?怎么来了咱们这儿,估计明儿柳姨娘得有一番排暄了。” 宝欣闻言细声道:“有道是风水轮流转,柳姨娘往日尽耍狐媚手段,骗得老爷去了,夫人端庄稳重,岂不比柳姨娘好多了,今儿不去柳姨娘那里才是好呢。” 流珠道:“那,咱们院子里派不派人去知会柳姨娘,免得她等老爷等一夜?” 宝欣道:“哪有那等好事?往日她可没少给咱们夫人上眼药!凭什么理会她!让她干等一夜岂不好?” 流珠说着捂嘴偷笑:“我怕王忠会去知会柳姨娘,这么着,我去找王忠喝清酒把他缠住。” 外头风声大,王忠正挂着灯笼往自己的下人房走呢,只听背后传来一声尖细的笑:“王忠等等我,”王忠回头,只见是流珠,忙顿住脚步:“流珠姑娘啊,姑娘有何指教?” 流珠眉眼带笑:“王忠,你瞧这大冷天的,你一定很冷吧,正好咱们碧桃院院后的嬷嬷们冷天都一块儿喝酒呢,我带你去喝些酒暖暖胃。” 王忠想着自己与流珠没什么交集,当真是无功不受禄,这文府里,徐氏一向不受文暮待见,那是众人皆知的事,文暮最最忌讳的也就是身边的人跟徐氏走得过近,特别是当初萧姨娘生产之时,文暮怀疑徐氏对萧姨娘下恶手,那股防范之情已是可见一斑了。 王忠笑对流珠道:“喝酒就不必了,我明儿还要起早呢。” 流珠闻言只好故作遗憾,“那,下次再喝酒吧。”说着,也不等王忠回应便径直转身走了。 王忠早忘了去通知柳姨娘,径直去了他的下人屋,自己开了一坛熟酒就着他爹王管家吃剩的烤鸡边吃边喝。 柳姨娘院子里还在苦巴巴地等文暮来临幸她,却左等右等也等不到人,只好低头闷坐一夜。 到了次日一早,玉珺醒了过来,彩珠彩绣服侍着玉珺穿戴齐整,草草吃了早膳,便来了徐氏的宝镜阁请早安。 徐氏送走了文暮,就一副懒散的神态高坐在沙椅上,手里捧着暖手小铜炉,她因为在碧桃院里头住着,不比玉蝴玉蝶玉琢她们,从各自院子里头赶过来得花上些时间,所以早早就进了院子来。 宝欣忙殷切招呼丫鬟们迎玉珺进来,又是命令奉茶,又是命令上果子的,当真是盛情款待。 待玉珺请了简礼坐定,宝欣又道:“小姐往日最爱吃这梅花蜜饯果子糖,夫人特意命小厨房做了摆在这儿,给小姐吃呢。” 玉珺见身边的矮几上摆着的金百褶楞荷叶瓷盘里放着一颗颗圆鼓鼓的洒着糖酥的梅花蜜饯果子糖,有红色的,有碧色的,有黄色的,各色的蜜饯糖,看得她心里微微感动。 忙起身对着上座的徐氏道:“玉珺真是麻烦夫人了,每回来请安,夫人都摆这些果子给我吃。” 想起萧姨娘之前说的夫人因为萧姨娘才流产的事,心里一时觉得惭恼。 徐氏神情懒懒,闻言笑了笑,道:“玉蝴玉蝶她们恐怕还要一会儿才能来呢,你且安坐吧,若是坐的闲了,就先吃几块糖果消遣消遣时间。” 玉珺边答应边坐下。 玉嫣玉琬玉琮三个嫡亲姐弟并肩从绘墨水芙蓉金屏风外绕进来,三个人,按照年纪大小自左往右一排站在当地,对着徐氏道了安,方才在玉珺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了。 玉嫣一坐定便看到了玉珺,还有玉珺边上摆着的果子,她不禁暗暗地翻白眼,这种自己吃剩下的果子,自己根本看不上。 玉嫣瞧不惯玉珺,不仅为了母亲那个失掉的孩子,更为她碍了自己的眼,所以看到玉珺如一束纤瘦的水仙似的坐在那儿,气度清秀出尘,就倍感嫉妒与厌恶,不禁从鼻子里嗤笑一声,然后将高贵的脖子低下去,伸手摆弄裙摆,做足了冷淡姿态。 玉珺却不以为恼,她是受惯了玉嫣的气的。 往日玉嫣对她就是这副傲慢姿态,所以并不以为意。 倒是玉琮,看到小身子笔挺的玉珺,就想到自己昨儿受了玉珺一点酪块馋口之恩,所以对玉珺展颜而笑。 玉珺见他嘟嘟的肉脸上挂着笑,便也以笑对之,彼此之间的互相示好并未逃过玉嫣的那双尖细的眼睛。 “有些人啊,自己嫡亲姐姐不要了,倒对着庶出的发笑。”玉嫣开口一句话,玉琮便知道她在说自己,不过他还在记着玉嫣的仇呢,昨儿虽然口头上和好了,心里还在气愤着呢,不管玉嫣说什么,他都只装听不见。 玉琬顿觉坐在玉嫣与玉琮之间处境十分尴尬,帮玉琮也不是,帮玉嫣也不是,只好低头默默喝茶。 玉珺用脚趾头想也知道玉嫣是在对自己表达不满,只好把头低下去不看玉琮,也不看玉嫣,只是从身侧矮几上抓着一块梅花蜜饯糖放进嘴里吃着,以便掩饰尴尬。 屋子里一时静得发冷。 等到外头一声细碎的脚步声靠近,自那屏风后头绕出了玉蝴玉蝶玉琢三个庶出来。 三人并肩行礼,玉珺侧头看他们三人之间都隔着一肩的距离,十分疏远的样子。 玉蝶行完礼便直起小身板,抬脸便看到玉珺,还有她手里的糖果,心中便忍不住漾起了一丝苦涩,倒不为别的,只为同是庶出,她文玉珺便能吃小厨房的,自己与柳姨娘只能吃大厨房的,自己大冷天地跑过来给夫人请安,冻得脸颊生痛,她文玉珺倒好,直接就在碧桃院里,走不上几步,还能安顿地吃糖果。 玉蝶看玉珺的神情愈发不善,竟忍不住从嗓子里发出一声淡淡的哼。 玉琢倒没什么想法,他是柳姨娘所生,虽然柳姨娘跟他嚼过不少萧姨娘母子的舌根,不过,他倒并不在意,柳姨娘总说,要是文玉蝶也是个男孩儿,手握两个男孩儿的柳姨娘就能申请在院子里开个小厨房了,玉琢想的倒是通透,有些东西没有的终究没有,有什么好嚼舌根子的。。 玉蝴神色平平淡淡,阮姨娘教过她不要做别人手里的刀去伤人,所以她决心对府里所有人都态度平淡,以免被借刀杀人。 玉嫣坐在左边上座,将各位表情看在眼里,心里打定了主意要拉拢玉蝶,毕竟,玉蝶是唯一一个敢明目张胆就对玉珺横眉怒目的。 玉珺心里仔细想想,玉蝴眼色不善啊,是不是自己哪儿招惹了她,是穿得比她艳丽了,还是戴的簪环比她多? 娘生前说要低调,要不争,自己怎么给忘了,早上彩珠给自己戴金丝流苏簪的时候,自己都忘了,这个簪子过于惹眼了。 玉珺转念又想,玉蝴戴的也不差啊,冶红的鸽子血玉片云簪,比玉嫣戴的都高调。 玉珺豁然明白,对了,是柳姨娘跟明心小筑要九儿,九儿不肯去,还被柳姨娘讹了不少银子,估计柳姨娘看到自己会害臊,玉蝶恐怕是喜欢小厨房,所以对自己又妒又恨。 玉珺只好对玉蝶示以委婉柔和的笑,想表达友好,谁料玉蝶一个冷篾的眼神,就直接转过了头与玉嫣看对了眼。 玉珺只好尴尬地笑笑,倒是玉蝴敏感地捕捉到了情形的变化,比起玉嫣的盛气凌人,她倒是更喜欢玉珺,虽然话少,看起来又是娇滴滴的软糯糯的样子,但是胜在给人的感觉就是好脾气啊。 第二十七章 安慰 - 逢珠 - 岑袅 再说,玉珺在府里得文暮的宠更多些,连玉嫣也比不上,所以玉嫣眼神投来的时候,玉蝴直勾勾地盯上了玉珺,并且热切地对她展颜而笑。 玉嫣捏紧了帕子,胸中不满更多。 徐氏看着这些小姑娘小少爷之间的暗流,淡淡地放下了茶碗,笑道:“都坐着,喝口茶,我有话,与你们慢慢说。” 各小姐少爷安坐了也都乖巧地一齐喝了茶。 徐氏道:“府里的祭礼,你们都清楚么?” 沉寂了许久的玉琮便道:“当然知道,就是祭拜咱们文府死去的主子。” “嗯。”徐氏点点头,“府里的祭礼,一向是嫡庶分明的,哪怕是分家出去的庶出,日后也要回这大宅来祭拜生母。你们的二叔,就是隔壁府上的文续老爷,他是你们爹的庶出弟弟,他生母是咱们文府的妾室,牌位摆在祠堂侧屋,虽然分了家,她死后的牌位也得归咱们文府里头,生是文府的侧室人,死也是文府的侧室。他明儿要进府来对他生母行祭礼,顺便祭祭文太老爷。” 徐氏说着抿了口茶,又道:“往日呢,文续老爷都是带了正妻来行祭礼的,那我们身为府里的主子,就要带嫡出去陪同参礼。这回,他是带庶出姨娘来,所以,玉嫣就不必去了。我问过了老夫人,老夫人决定了选了玉珺去。” 玉蝶想问为何选玉珺,大家同是庶出,难道玉珺就好一点吗?可是,听到是老夫人选的玉珺,她就不敢有话说了。 徐氏看了她欲言又止的脸色,心里暗乐,觉得自己拿老夫人做挡箭牌当真不错,又淡淡道:“还有呢,就是那位韩姨娘是第一次来咱们府上,可能她为人和善,给你们无论嫡庶都备了礼物,你们接了礼物要记得说多谢婶娘。” 众小姐少爷答应了。 徐氏又道:“若是没有礼物,不像往日叶氏那样人人送礼物呢,你们也不准乱说话!懂了吗?” 众小姐少爷又答应了。 徐氏又道:“你们先下去吧。今儿一整天我都要派人去教玉珺参祭礼礼仪,你们呢,都不准去梨花阁打扰玉珺。” 玉琮闻言,略感失望,他还打算下午去梨花阁里蹭吃的呢。只好垂下眼皮遮掩失望。 玉蝴玉蝶都看了玉珺一眼,心想,谁乐意去找她啊。 徐氏道:“没什么事,就各自回院子里去用早膳吧。” 众小少爷小小姐告了退,这早安礼便算好了。 玉珺回了梨花阁,恰好九儿跟在盼儿绵儿后面来一同送早膳,几人经过了玉琮的院子,玉琮隔着院门便闻到香味,花婆子阻着他道:“少爷你可万万不能去,你若是去了,被夫人知道,是会生气的。” 玉琮转头看着花婆子:“娘是不是很不喜欢玉珺姐姐。” 花婆子带笑:“这怎么好说呢。” 玉琮见花婆子不否认,就知道徐氏是真的不喜欢玉珺了,玉琮双手环抱,哼了哼道:“我觉得玉珺姐姐比玉嫣姐姐好多了。” 梨花阁内,九儿跪在地上,眼圈通红,“九儿没用,给小姐丢脸了。” 九儿说着就哭起来。 玉珺才坐定,九儿就这样哭凄凄的,玉珺觉得她怯懦,忙命彩珠扶着九儿起来,道:“说什么丢脸,丢的什么脸,柳姨娘昧着良心收你的钱,一个主子这样为难奴才,真正丢脸的是柳姨娘,她丢了身份,丢了体统,你只是傻,却不丢脸。” 九儿闻言,这才抹干了眼泪。 玉珺又道:“大冷的天,你还哭,不怕眼泪珠子挂在脸上冻成冰珠子?”说着又笑道:“可别哭了,柳姨娘昧了你的银子,小姐我给你。” 玉珺说着将自己梳妆匣子里的一对纯银簪子取出来,叫彩珠递给九儿,九儿不敢收,玉珺笑:“这纯银簪子你收着,这是上等的细白银打造的簪子,价值远不止一百两。你看这簪子是一对儿,合在一块儿叫并蒂花簪,你若缺钱,这簪子拿一根当了,也不止一百两了。”玉珺说着又道:“你若不缺钱,又不喜欢戴簪子,大可以请工匠化了簪子,锻造成纯银镯子,或耳环也可。” 玉珺关怀备至,九儿见小姐说得恳切,心里一阵感动,忙伸手接了这对并蒂纯银细根簪子,一接住,便觉得那对簪子足斤足两的重,忙笑道:“这,这也太重了吧。” 玉珺道:“这是自然,这对簪子足有五两重呢,你若拿出去打成一副镯子,恐怕还有多余呢。” 九儿不禁感动道:“奴婢何德何能。” 玉珺柔声道:“一对银簪子而已,你就感动成这样?你是我的奴才,天天为我做饭,我难道不该赏你?况且,柳姨娘的行为也的确是欺人太甚,倒打一耙了。只不过碍于她是长辈,我的确不能把她怎样,只是九儿我若是你,我也会替你觉得委屈这对簪子不过是哄你开心。你倒不必这样感恩戴德。” 九儿只觉自己消受不起,忙道:“这,那有主子小姐哄奴才开心的呢。” 玉珺摇摇头:“话不是这么说的。难道因为我是主子,我就自矜身份,看着你被人欺负,吃哑巴亏,也不帮你?那我这个主子也太冷血了。”玉珺又道:“况且,我也是为了自己心安。柳姨娘是冲着你来不错,但是我也拿不准,她是针对你呢,还是针对我呢?若是针对我,她拿你做筏子,让你吃哑巴亏,好让别人知道我明心小筑的好欺负,那她也太打错主意了。” 九儿闻言,心中顿时一警。 第二十八章 回击 - 逢珠 - 岑袅 玉珺敛敛衣襟,警声道:“我昨儿晚上没怎么好睡,一直在琢磨这事呢。说起来,柳姨娘一向不喜欢我们,难保她是有预谋的。过去的事,就不必再想着了,日后我会长住碧桃院。我仔细想着,我只能不争不抢,保持低调。柳姨娘的嘴比刀子还快呢,只要我有丝毫不好,她都能一通刻薄。所以,咱们现在只能保持无事。不生是非就是好事。若是生了是非,一次两次夫人还能为我主持公道,是非多了,恐怕夫人也要嫌弃呢。所以嘛,你们彼此之间提醒着,咱们明心小筑的人,一不准惹事,二不准招惹其他院子的人,你们在明心小筑还得像从前那样,有条不紊的做事,事不来找你们,你们就安安静静地,事来找你们,你们就躲着避着。我不信,不喜欢我的,还能拿你们怎么着!” 九儿盼儿绵儿面面相觑。 “都听明白了吗?”玉珺肃然发问,小脸上尽是严肃。 九儿等都道:“奴婢们都知道了。” 蕊双侍立在一旁,低头轻笑:“小姐真是长大了。统筹起这些人来,也不逊色姨娘呢。” 玉珺笑:“我这叫无为而治。任她柳姨娘,阮姨娘,什么人对我们算计了什么,我就不动声色,轻轻揭过,不信她们还能挑出什么风浪来!” 玉珺说着拍了拍梳妆台上萧姨娘留下的古书《朝云治事要诀》。 丫鬟们见小姐鼓着红润的腮帮子,颇有底气的样子,都觉得日后的日子一定平稳清吉。 盼儿绵儿等布了菜,今儿早膳是一碗老甲鱼汤熬的汤面,熬得淡黄的汤汁浸着雪白的银丝面条,面条上浇着鸡条肉丝,面条摆成团状,面条周围撒着红萝卜丝,青菜叶子条儿,酸菜豆角丁儿,还有银丝鳕鱼片,汤散发着浓郁的香味,让玉珺胃口大开。 玉珺拿起一对乌木镶金筷子,将面与菜搅拌均匀,然后一口一口吃起来。 与此同时,大厨房才刚刚开始传膳给琴音阁与映月阁。 映月阁内,柳姨娘坐在软榻上烘暖,看到大厨房送来的早膳——三份红枣粳米粥,两份莲子桂圆汤,三份红油酥糖油饼。粳米粥用的是上等的细米,油饼用的是上等的面和出来的。 饶是这么着,柳姨娘还嫌不够上台面,当着文玉琢与文玉蝶的面冷哼:“我这是多不得宠啊,一个小小庶女都能单吃小厨房的饭菜,偏偏我这个生养了一个庶女一个庶子的姨娘,却只能吃大厨房的份例,当真是不公道!徐氏偏心就算了,怎么老夫人还这么偏心。” 那来送早膳的是大厨房的老管事,汪老公公,往日他都是来给映月阁送早膳,往日柳姨娘的确是会对着这些膳食抱怨,但连带着老夫人也抱怨上,这还是头一次呢。 汪老公公扯起嘴皮子笑了笑,“柳姨娘您当真是说笑呢,老夫人怎么会偏心,这府里头,姨娘,夫人都是一样的得宠,老夫人心里一视同仁。” 柳姨娘哼了哼,兀自发笑:“老夫人一视同仁?老夫人可没有一视同仁!玉珺能吃小厨房,我却不能。啧啧。” 汪老管事闻言,不由得笑道:“哪儿的话呢!昨儿老夫人命咱们给您院子里送的糕点,可是只有您才有的啊,玉珺小姐的梨花阁可没有啊。” 柳姨娘闻言冷淡淡:“你糊弄谁呢!昨儿送来的糕点,阮姨娘院子里也有。” 汪老管事笑笑:“阮姨娘院子里有,可是跟您的不一样,您的糕点是甜的,厨房里头特意用甜粉和红糖制的。阮姨娘的是咸的,只是用的普通的咸料制的。老夫人知道你爱吃甜,特意吩咐了要精细地做。” 话说到这个份上,柳姨娘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捡了一块蜜饯放进嘴里,她本是南域人士,说话的声调甜丝丝的,因为生玉蝶的时候,成月成月地喝药,把嗓子给喝哑了,以前还能给文暮唱小曲儿,逗他开心,后来嗓子哑了之后,就不大唱,这不大唱了之后,就好几年没捡起来唱。 不过,到底底子在那儿,说起话来,虽然带着沙哑,但是更好听了,现在她听汪老管事这样回话,心里的不平也减了减,思量着汪老管事是老夫人的心腹,自己不该当真汪老管事的面说老夫人偏心,所以含着甜蜜饯,嘴角带着三分笑,眼睛眯了眯,声调如春风划冰面,“我就说啊,老夫人怎么可能偏心,原来是这样记挂着我的喜好。” 她声音甜中带哑,哑中带着一溜儿水般的顺滑,令人听了不觉微微心动,比小曲儿还好听。 汪老管事嘴皮子不再扯着笑,而是低头道:“姨娘心里知道就行,说起来,老夫人也不是主管中匮的,府里夫人才是正经主母呢。小厨房的事儿,老夫人哪能插手呢!” 柳姨娘闻言心中一动,忽然想起了九儿那事,柳姨娘总觉得玉珺能用小厨房是因为徐氏,现在汪老管事这么说,她顿觉徐氏的自私冷漠,与老夫人的关怀。 柳姨娘由不得对汪老管事一笑,这是真心的笑,“你说的对,老夫人的确喜欢我。徐氏却未必了。” 汪老管事送完早膳径直回了大厨房,随即去了咏修院的静安堂回话。 “你做的不错,就是要这样,让柳姨娘知道,小厨房的事都是夫人的意思。” 菡萏接着道:“夫人做的真好,这就是先下手为强,免得徐氏拿老夫人您做挡箭牌,去挡不给柳姨娘她们开小厨房的箭。” 老夫人定定道:“徐氏她拿我挡了两次箭,一次是玉珺参祭礼的箭,一次是萧姨娘牌位的箭。我,自然要回敬徐氏一次了。老实说,整个京城都少有姨娘妾室用小厨房的例,我不想再破这个例了,也不想让徐氏拿我的嘱咐作借口堵她们的嘴。” “阮姨娘倒是沉静,没听她抱怨偏心不偏心的话。” “她不是沉静,她是性子变了。”文老夫人捻了捻手中的香,悠悠道:“萧姨娘死了,估计,她也是想到了徐氏借刀害人的事。透云馆她大闹萧姨娘,把萧姨娘气得又吐又晕的,其中内情难道不是徐氏的指使吗?我自然知道,只是,萧姨娘活着始终是个让人心惊胆战的,我不喜欢管这些勾心斗角的,由着徐氏去暗地里伤她。只能把对萧姨娘的愧爱转移到玉珺身上了。” 第二十九章 繁复 - 逢珠 - 岑袅 汪老管事低头肃然:“老夫人做的对。由着萧氏死活是对的,奴才伺候先老爷的时候,也知道这外头的朝务那是变幻莫测。萧姨娘的事虽说过去了,但没人知道到底过去没有。唯有萧姨娘死了,这事才算完。玉珺小姐养在夫人院子里,做半个嫡出养着,与萧姨娘再无瓜葛,对玉珺小姐的前程有好处。谁也不知道来日是谋害朝云观的三皇子派势力大,还是跟朝云观有瓜葛的太子爷派势力大。朝云观出身的萧姨娘一死,玉珺小姐身上的危险就少了。老夫人不必愧爱,您对得起玉珺小姐。” 菡萏道:“这府里除了老爷和老夫人您,没有哪个主子是真心喜欢玉珺小姐的。她又没有外婆外公的,不像玉蝴,玉蝶虽然母亲是风尘女子出身,但到底在郊外是有外公外婆,和往日认识的风尘女子出身的旧相识的,到底比玉珺小姐有依靠的多。玉珺小姐单薄可怜,老夫人又暗地里照应她,她也算是有些福气了。” 文老夫人叹口气:“女人何苦为难女人。文暮当年执意要娶萧姨娘,萧姨娘倒是甘愿赴死,却被文暮拦下了。徐氏恨萧姨娘,其实是转移自己无力让丈夫专情于自己的无奈罢了,她该恨她自己没有魅力留住丈夫,不该恨萧姨娘。当初她流产,是因为京中已有传言,文府功高盖主,端皇有意削弱文府,她心中忧虑,恰好文暮盗了丹书铁券,两件事儿凑一块,她吓得流产了,是她自己怯懦,却将流产一事全然推到萧姨娘身上。这也罢了,自打萧姨娘入府,她两面三刀的事儿就没少过。大夫说萧姨娘要静养,她偏挑拨了阮姨娘去大闹透云馆。萧姨娘死了也就罢了。她若是当真敢伤害玉珺,我眼皮子底下也容不得这些是非风浪!” 菡萏道:“老夫人雅量。” 梨花阁里头,盼儿等收走了早膳,彩珠彩绣等将阁子里收拾地干干净净,都等着教导小姐参加祭礼的管事嬷嬷来。 管嬷嬷是宫里送来的一批礼仪嬷嬷中的一个。 文府有天下第一府之名。文家高祖爷是端齐朝的大功臣,当年孤骑率领十个心腹,深入敌营,以奇袭之计,杀得对方主帅措手不及,后来屡建战功,成为一等侯爵。 文家大老太爷与二老太爷在端齐朝建立后,一个管端皇的亲队,一个管朝中文臣,一文一武,兄弟配合,十分默契,在打击齐皇后的人脉上得心应手,是端皇的左膀右臂。 后来文家二老太爷娶了齐后的妹子,但是三年之后,就爆发了外敌混战,文家二老太爷自请上疆场,杀得敌人肝胆生寒,又自请戍守边关,齐后的妹子,忍不住思念,也去了边关,在后来的卫仰城混战中,双双战死。 在外敌当前的时候,文家大老太爷在内朝运筹帷幄,治理内部井井条条,并且当了太子师傅,帮太子打击了其他皇子,扶持太子为新端皇储君。 有了文家的攘外安内,端齐朝才得以有今日的存在。太子才得以从太子之位升为新端皇。 正因为如此,端太子登基后,才加封文大老太爷为忠勇侯爵公,加封文家二老太爷与夫人为定勇侯爵公与一等诰命夫人。 并且因为文家二老太爷夫妻的血染沙场,没有留下子嗣,所以端皇赐给了文家两份丹书铁券。 文暮为了救萧姨娘而用掉了一份,此事惹得文氏族人不满。 如今只剩下了一份。 当初文暮为救萧姨娘用掉一份丹书铁券,满京城有笑他迷在温柔乡的,有羡慕他有血气方刚有勇气的,有仰慕他一身孤注掷温柔的,也有觉得文家要亡的,但没想到,文暮才学过人,盗了丹书铁券违抗圣旨之后,还反而得了赏识,在朝务之上总能见解独到,处事完美,而且他的深情也为齐后所赞赏,所以文暮在朝上屹立不倒。 文暮每年都会带着嫡出进宫觐见,参加宫中一些宴会,所以府里一直都有礼仪嬷嬷,也是为了教导儿女们礼仪用的。 那礼仪嬷嬷管氏被宝欣唤过去宝欣伸手掐着廊下的一株红芯草的斜长叶子,眼中蔑出一丝不屑:“夫人的意思是什么,你不会不明白吧。玉珺小姐明儿在祭礼上表现地好,礼仪无可挑剔的话,玉嫣小姐心里不会高兴。你得想想,你的主子是玉嫣小姐还是玉珺小姐。” 管嬷嬷闻言,岂有不知的,忙点头,“奴婢知道。” 管嬷嬷来到梨花阁里,玉珺坐在梨花阁正厅等她。 因为是徐氏身边的礼仪嬷嬷,她怕怠慢,早命彩珠彩绣烫了两遍茶,连凳子都擦了一遍,地炕烘得暖暖的,生怕怠慢,还特意换了一身略薄的斜襟纱袄,就怕待会儿练礼仪穿厚衣服,流汗多了,换衣服叫嬷嬷干等。 管嬷嬷走了进来,看到玉珺先是请了个简礼,便自己坐了下来,端着茶慢慢喝着。 等一盏茶喝完,方才对玉珺道:“小姐,您明儿参加的是侧室的祭礼,你呢,是庶出不假,但您啊,是嫡老爷的庶出,那文续老爷是庶老爷明儿啊,庶老爷带着侧室来府上,您见了他们,得先在祠堂外行个幼见长的长辈礼,论尊卑呢,您是嫡老爷的庶女,韩姨娘是庶老爷的侧室,您尊于她,不需行尊卑礼,只需行寻常的平礼就行了,不过呢,文续老爷却比你略尊,所以,你得行半尊礼。不过呢,夫人没说明儿是文莹小姐来,还是庶小姐来,若是文莹小姐来,她是庶老爷的嫡出,您是嫡老爷的庶出,你的身份略高于她,你们得先行平辈礼,再行厮见礼,她再给您行一套半尊礼,您得扶她起来。若是庶出小姐来,那就只需行平辈礼,再由她给您行尊礼就行了。” 第三十章 动容 - 逢珠 - 岑袅 管嬷嬷说完,问道:“小姐记住了吗?”说着,睇了小姐一眼,那老朽的眼神中递出冷淡的神色,好似一根枯死的树枝上爬了一只虫,越看越膈应。 蕊双知道,这管嬷嬷是宫里赏的,脾气大,架子大,蕊双立在一侧对着管嬷嬷笑道:“管嬷嬷真是厉害啊,这一口一个半尊礼,尊礼,平辈礼,厮见礼,长辈礼的,一溜气的说出嫡出的庶出,庶出的嫡出,庶出的庶出这样的话来,绕的我都晕乎了。倒不如,烦请嬷嬷你再说一遍。” 蕊双客客气气,毕恭毕敬。 管嬷嬷身手推推尾鬓上戴着的俗气的纱花,傲然道:“夫人老爷都夸玉珺小姐聪慧,怎么还要再说一遍。这么点礼仪都记不住吗?” 玉珺抿了抿唇,在心里默默想了管嬷嬷之前说过的复杂礼仪,点点头:“我记住了。只是,我有些事请教嬷嬷。” 管嬷嬷知道玉珺得文暮的宠,也正是因为得宠,所以徐氏才不能明目张胆地奈何玉珺,管嬷嬷也只是拿捏着玉珺脸皮薄,架不住自己抬她,她会不好意思,心里却不觉得玉珺真的记住那多的礼仪了。 “既然小姐见问,还请小姐说吧。” 玉珺便道:“礼仪是记住了,只是我不知道那些礼该如何行。烦请嬷嬷将那些礼仪做一遍,让玉珺跟在后头学学。”玉珺说着又道:“明儿我礼仪好,不丢咱们府的脸面,在二叔跟前儿挣了面子,得了夸赞,我可是要让爹爹赏你的。” 老嬷嬷闻言,觉得玉珺话里头隐隐约约有威胁的意思,好像是在说明儿她礼仪不好,会跟老爷说是自己没教好似的。 老嬷嬷心里微微战啜,对上了玉珺期待的目光,只好起身。 “老身腰不大好,就只能粗粗地演示一遍了,小姐跟着做吧,老身在旁边提点着。” 玉珺点头应着,她在府里多年了,知道府里凡是上了年纪还能在主子跟前儿说话的嬷嬷都不怎么好惹,所以自己温婉答应着,还道:“嬷嬷既然既然年纪大了,那就不必劳动演示了,请好生坐着,你只需口述一遍各种礼仪的具体规范就行了。” 蕊双抿嘴偷笑,小姐其实挺聪明的呢,让老嬷嬷口述一遍,比老嬷嬷演示一遍更容易记住。 老嬷嬷道:“这长辈礼呢,只需小姐您微微躬身,双手交拱,双膝弯曲,即可。” 玉珺依言而作,却故意将双手平放,并不交拱。 蕊双见状,有些担忧地看了眼老嬷嬷,生怕老嬷嬷笑话小姐。 谁料,那老嬷嬷视若无睹,只是继续淡然道:“这平辈礼呢,只需将双手交并弯曲放在腰畔,两人同时屈膝即可。” 玉珺忙抬头道:“嬷嬷,你还没评点我方才的长辈礼行的如何呢。” 管嬷嬷以为玉珺是在要她夸奖她,忍不住看低玉珺,随口应付道:“行的不错。” 玉珺目中划过一丝忧疑,这长辈礼她是故意行错的,而且是故意将应该拱起的双手交叠的,没道理管嬷嬷发现不了。 为何管嬷嬷不提点自己做错了,难道不怕明儿也行错礼,给文府长房丢人吗? 玉珺思前想后,觉得这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这个嬷嬷喜欢躲懒,教导她礼仪根本不负责任。 怪不得以前二叔带着正妻叶氏来府上参祭礼的时候,玉嫣会被叶氏挑出诸多礼仪上的错漏,原来是因为管嬷嬷不会教导。 玉珺生怕她教错了自己,心中思虑一番,忽然灵机一动,对着蕊双道:“蕊双,你去拿笔墨纸砚来,嬷嬷口述的这些礼仪规范都要白纸黑字地记下来。保不齐我日后用得着呢。” 玉珺说着又朗然道:“爹说不定今晚会来我这儿看我,我得把这么多礼仪记录下来,告诉爹爹,我为了练礼仪,是多么辛苦。” 蕊双答应了一声,忙去找笔墨纸砚。 管嬷嬷闻言,心中顿然警觉。但又把文玉珺上下打量一番,见她一脸憨态,毫无精明算计之感,便觉得莫不是自己多心了,也许这小丫头只是想讨老爷的好,不是威胁自己。 不过无论是不是威胁,她都得打出十二分的精气神来了,要是自己口述的礼仪规范有一丝一毫的差错,小姐都会把这些差错白纸黑字地交给老爷看,要是她行错了礼,估计还会把手指头在纸上一点,对着文暮无邪道:“爹爹你看,我就是按照管嬷嬷教的行礼的,怎么会丢人呢。” 管嬷嬷越想越有画面感,心里咯噔一下,终于下定决心,觉着与其得罪了文暮,倒不如得罪了夫人。 所以不敢随便乱说行礼规范,而是字字句句仔细着说。 蕊双见管嬷嬷不再懒散地坐着,而是站到自己身边来,看自己写字,那神情紧张的样儿,好像生怕自己会写错一般。 蕊双为管嬷嬷忽然的转变感到好笑。 玉珺练了半天的礼,小脸上汗珠岑岑,却毫不嫌累,还硬要彩珠彩绣她们一齐来看她行礼,小小的脸上摆满了严肃,心里也是战战兢兢,生怕明儿错了礼,给二叔行错了平辈礼,给韩姨娘行错了半尊礼。 边练礼仪还边拉住管嬷嬷要她再口述一遍,蕊双在旁边记录。 见她一丝不苟的模样,管嬷嬷都不禁动容,心中生出一丝怜悯。 “小姐,喝口水再练吧。”管嬷嬷说道。 玉珺摇摇头:“不用了嬷嬷,我并不渴。”说着,反而唤彩珠彩绣道:“彩珠彩绣你二人快去给嬷嬷倒茶来。” 玉珺说着,又看了看庭外的日头,对着彩珠彩绣道:“怕是快到晌午了,你们去小厨房吩咐一声,让她们多做一份管嬷嬷的午膳来。” 众所周知,府里的膳食属明心小筑做的最好。管嬷嬷闻言,忙道:“这怎么好意思。”管嬷嬷从前奉命教导过玉嫣礼仪,但是玉嫣气盛骄傲,动辄以嫡长的身份压她们这帮教养嬷嬷,明明嬷嬷们教得尽心尽力了,可玉嫣却总是懒惰不肯学礼,话里话外都带着二房老爷配不上她这个文府嫡出嫡长女行礼的意思,所以礼仪学得疏疏拉拉,最后每次在参祭礼上行礼不端,被叶氏笑话,玉嫣就会把责任推给她们这些教礼仪的下人。 说她们是宫里出来的嬷嬷,教惯了公主皇子,个个养出了傲慢脾性,所以教导这些官宦小姐不肯用心。 第三十一章 把柄 - 逢珠 - 岑袅 可气的是,夫人还帮着玉嫣小姐说话。每次去欢梦阁,玉嫣小姐都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连口茶水都不肯丫头们给她们喝。 反而在玉珺小姐这里,管嬷嬷感受到了一丝尊重。 只是碍于徐氏的吩咐,管嬷嬷不敢对玉珺过于指点。 不过,纵使管嬷嬷不尽心教导,玉珺也是冰雪聪慧,一说即通,小身板挺直,一举一动都从娇俏中透出着礼仪的严谨与端肃。 桃叶阁内,徐氏正在看今年的账簿,纤细的手指拨弄着算珠,珠子碰撞,发出轻响,外头杂着朔然风声。徐氏心中不起波澜,裹着绣金团花的貂皮袄子坐着,挺着腰背,面色凝然。 身前跪着一个梳双髻的红袄丫头,那丫头双目泛红,瞧着是哭过的模样,脸上泪痕已干,面上敷着的淡粉被泪痕滑过,却并不散妆,她正低声抽泣着。 “你还有脸哭。”澈儿半跪在暖榻上,手中慢慢磨着一根半寸见方的文彩红砚,边磨边侧头对地上跪着的丫鬟啐道:“谁给你的胆子,竟敢私吞夫人赏给守园门婆子的月钱。这也就罢了,夫人给采买小厮的钱你竟敢贪走一半,还买通小厮,瞒着夫人。你是拿夫人当聋子,还是瞎子!我看就该把你赶出府,或者,移交隶司府。” 隶司府——京城各地主管奴隶簿册的总府,若是下人犯错,主家不想落下残酷名声,便会将下人交给司隶府处置,下人们在那里,只会被变卖为更低贱的奴,甚至会因为曾经犯下的错,而被新主家苛刻,有的流落街头,或饿死,或冻死,或被歹人带走。 下人与奴隶不是一个等级,若一下子变成奴隶,那她简直不想活了。 那丫鬟闻言,忙爬到徐氏跟前,双手紧紧抓住徐氏的淡黄色貂皮裙,哑着嗓子哭求道:“夫人饶过奴婢吧,奴婢私吞这些钱,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给郊外的兄妹看病。求夫人网开一面,奴婢愿意为夫人做任何事。” 徐氏拨弄算珠,边拨弄边提笔算道:“去年,你私吞了守园婆子的月钱笼统是七钱银子,去年年底,你与采买小厮一同私吞了小姐的采买胭脂的钱,笼统五十两,却给小姐买劣等胭脂。” 徐氏算着账,冷笑:“统计下来,阿舒你私吞了有八十两银子了。按照咱们端齐朝的律文,奴才觊觎主子财产超过十两,就被判罚为奴籍不得改为良民,超过二十两就要杖则三十,没为舞楼洗衣妇,超过五十两,全家连坐,罚为贱奴,生男入宫为太监,生女为奴婢。阿舒,你我主仆一场,我肯饶你一次,你肯不肯为主子我赴汤蹈火?” “愿意,愿意。奴婢愿意。”阿舒磕头如捣蒜。 “梨花阁迎来新主,我还没有恭贺玉珺的乔迁之喜,总要送点什么以表心意的。我想送些丫头过去。” 徐氏伸手挑起阿舒的下巴,看着她桃腮杏眼,一副勾人模样,不禁笑道:“你的模样,是桃叶阁里头数一数二的,把你送给玉珺小姐,不算丢人。” 阿舒下巴被抬起,身子跪倒在地,脖子仰着酸痛,一眨不眨地看着徐氏,“奴才一定伺候好玉珺小姐,不丢夫人的脸。” “不,不是要你伺候她。是要你监视她。”徐氏的手托住阿舒下巴,啧啧两声:“你的皮肤这样好,骨相也算是中等了。这样好的颜色,若是沦落到奴籍里头去,你一定会不甘心吧。你在郊外的妹子,长得和你一样好看,你不想她和你一样沦落奴籍,就去梨花阁里头干活儿,替我监视玉珺小姐,玉珺小姐的一举一动我都要知道。” 阿舒咽了口唾沫。 她其实见过玉珺很多回,那年夏天,玉珺穿着一袭淡绿色罗衫奔到徐氏院子里来,给徐氏请早安,整张圆润的小脸上都是憨态的笑。玉珺见到了在廊下扫地的阿舒,还对着阿舒温柔地笑了,从夫人院子里请安出来,见阿舒干活儿干得满头是汗,还送了阿舒一个方巾。 “监视,玉珺小姐?”阿舒不敢置信,平日里落落大方与萧姨娘有说有笑的徐氏,会给梨花阁安排眼线。 而且,还以连坐之名威胁自己。 阿舒哭红的杏眼中闪过一丝惊恐,背后渗出一丝恐怖的凉意,在这烧着炭火烘暖的内室中,竟然觉得浑身发寒。 她微微颤抖,下巴在夫人手掌中抽搐。 怎么可能呢。 夫人一直掌管府中账簿,守园婆子的月钱被动了,夫人不可能如今才知道。 夫人一直是大户人家,用的胭脂水粉都是一水儿的好货色,自己贪了数十两银子,却数次让采买小厮买回低劣的胭脂给玉琬小姐,依照夫人的眼力,怎么可能瞧不出那胭脂的廉价。 怪不得,每次看到玉琬小姐都是不涂抹脂粉的。 既然不涂抹脂粉,为什么还要让自己给钱给采买小厮去买? 就是给自己让自己去私吞采买胭脂的银子。 而且,应该是自己第一次私吞银子的时候,夫人就发现了。 但是,夫人不说,不动声色。 因为第一次私吞的五两银子,根本达不到移送司隶府的过错。 夫人一直在姑息养奸,等自己私吞了七八十两了,夫人正式出手威胁自己。 七八十两,可以连坐了,就算自己不要命了,也得顾及郊外的兄弟姐妹。 阿舒感到彻骨的寒凉,早早就知道这事的,不知是夫人,还有陪夫人算账的流桑等丫头。 她们知道了,却在过去的日子里,对自己依然笑容满面。 想起那些笑容和坦然的眼神,以及夫人刻意的姑息养奸与抓把柄威胁自己的手段,她觉得夫人太陌生,太陌生。 还有流桑她们的笑容,也不再是笑容,而是为防打草惊蛇的伪装。 “奴婢是从夫人娘家出来的。是夫人回徐府做客的时候,徐老夫人亲自将奴婢送给您的。夫人看在徐老夫人的面子,不要这样为难奴婢。”阿舒道:“奴婢从未学过如何监视别人,彩珠彩绣也是精明的人,奴婢要是露馅了。” 第三十二章 妥协 - 逢珠 - 岑袅 徐氏的手拍拍阿舒的脸蛋,嘴角溅出一抹嘲讽:“你也配说自己是徐老夫人身边的人?你仅仅是徐宜雅那个狐假虎威的蠢货买回来的一个野丫头罢了。徐宜雅自以为掌管了徐府的中匮,你这个被她买进的野奴才哪里就配说是从我徐府出来的呢!” 徐氏把背往靠椅上一撞,喝口茶润嗓子,冷声道:“你不肯去,我就将你移送司隶府了。” “奴婢肯,奴婢肯。”阿舒颤抖着。 徐氏点点头,对着清理砚台的澈儿仰了下巴,道:“拿过来,让她画押。” “什么?”阿舒惊讶。 澈儿从桌案下扯出一张纸来,直接丢到地上,傲慢道:“听说,你之前在郊外的时候,跟着私塾先生念过书?你既然认得字,就不需要夫人浪费口舌了吧。自己看吧。” 阿舒捡起纸来,一字一句地看到,只见上面写着——文府碧桃院桃叶阁伺候丫头,原京城东街徐府伺候丫头,属皇城郊外野人村楚家人。在碧桃院做活儿时,私吞主人白银七十两。现画押。 澈儿傲然,“画吧。” 说着,将方才磨好的红色砚台送到阿舒面前,“快些画。” 阿舒思虑一番,终于在那纸上按了手印。 徐氏收了纸,满意道:“日后,你若是敢在监视玉珺小姐方面有丝毫懈怠,本夫人就将这纸送去司隶府。连坐的惩罚不好受,听本夫人的话,知道吗?” 阿舒颤颤抖抖。 看着澈儿收拾那方红色的砚台,便觉得那红色十分刺目,令她头晕目眩。 “夫人,瓣红求见。” 徐氏端着茶碗,徐徐喝着。闻声淡淡看了阿舒一眼,澈儿领会,对着阿舒喝道:“滚下去吧。没有夫人召见,就在外头伺候着。” 阿舒含泪退出,瓣红含笑掀帘子进来,跪倒在地,对徐氏回禀道:“回夫人的话,奴婢打听清楚了。叶氏是因为天天喝甘姨娘送的汤,喝的头发掉了一大半。现在她俩窝里斗着呢。所以二老爷选了韩姨娘陪着过来。” 徐氏笑着放下茶碗,对着澈儿道:“叶氏的头发掉了大半?呵呵,这可真是自作自受啊。就她那张嘴,谁跟她说话,她得罪谁。说一句话,能被她传半里路。啧啧,甘姨娘竟然有这份胆量去谋害她。怎么不直接下毒药呢!当真是,不够果断!” 澈儿低头发笑:“听说那汤跟当归相克,掉头发只是初症,后期会全身生疮。叶氏喝当归不肯停是两府皆知的事,药多是毒,大夫来查,也只以为是药喝多了导致的。甘姨娘的手法当真是隐秘,听说要不是文莹小姐不小心泼了汤,叶氏一天不曾吃,身子觉得舒服,也万万想不到那汤有问题。” 徐氏哼了哼:“叶氏一心为二老爷求个儿子,还那么高调地求,当归一箱一箱地往府里买,也不见有半点成效,可见叶氏福薄啊。” 澈儿应声奉承:“夫人处事一向嘴上饶人,叶氏同样身为一府的夫人,却偏偏这样嘴上刻薄狠毒,难怪甘姨娘暗地里算计。” 徐氏闻言笑了笑,把手里半盏茶赏给澈儿,随即把头一仰,双手拢在貂皮镶边袖子内,声音低沉:“我果然所料不错,老夫人一直都有眼线布在隔壁府上。隔壁府上有什么事,果然老夫人院子里能知道原委。” 徐氏眼中含起一丝迷茫:“我觉得奇怪,咱们两府不怎么来往,府里进出人员门房都有记录。这两日老夫人院子里也就几个采买丫头和厨房丫头出去过,难道,是她们和隔壁府上的眼线联络消息的?” 瓣红忙道:“花折虽说是老夫人院子里的三等丫鬟,但是她其实算是咏修院的老人了,咏修院的一等丫鬟,二等丫鬟都跟花折有说有笑。连菡萏都跟花折相交好。奴婢每次去打听消息,花折都要去里头问。奴婢觉得,一定是咏修院小厨房里的丫鬟去隔壁府上打听消息,然后告诉老夫人,菡萏在旁边听着了,花折跟菡萏说笑的时候,就能顺带打听。” 瓣红道:“其实管老夫人怎么打听到消息的呢,那是老夫人的事,咱们跟在后头,没什么不好。” 徐氏叹口气:“老夫人可真是有能耐。” 梨花阁内,已经传膳了。 盼儿,绵儿捧着食盒跨进碧桃院,走了没几步,就看到失魂落魄的阿舒。 盼儿性子直率,之前又被萧姨娘这个宽和的给惯坏了,看到阿舒一脸沮丧,便凑过去,道:“你在难过什么呢?” 阿舒闻言,忙转过身,见是绵儿她们,忙擦了擦眼泪,寻个借口道:“不难过什么。只是听说郊外的哥哥病了,所以我担心呢。” 盼儿见她两眼肿的厉害,还要再问。 绵儿扯住她的绿衣袖子,低声喝道:“别问了,人家毕竟是夫人的丫头,哪有你问话的道理,你可不要多事。咱快去给小姐送膳吧,千万别耽搁了。” 盼儿只好放下阿舒,与绵儿并肩来到了梨花阁内。 户外天空碧蓝澄净,云朵片片如鱼鳞,太阳在云层之中,光芒投过成片的蓝与成片的白,照出一片淡黄,将那鳞片一样的云照成金黄色。 朔风吹寒,屋内一片暖香。 彩珠彩绣去开了西室的门,布好菜,便请玉珺与管嬷嬷来吃。 明心小筑小厨房的东西的确美味,管嬷嬷吃完便又大略地指点了一回,碍于徐氏的吩咐,她不敢多说,只是粗粗地再帮玉珺调整了一些礼仪的动作,然后跟玉珺吩咐了祭礼是每日寅时开始,必须早起。 “玉珺知道了。” 见玉珺答应着,管嬷嬷又道:“还有一件事,那就是每年祭礼,咱们府上的小姐夫人都要去咏修院老夫人跟前儿先请个安,等老夫人吩咐了,才可以出去参祭礼。小姐明儿可不能直接去大祠堂侧屋,应该先去老夫人那里。” 玉珺又乖巧答应。 管嬷嬷想了想,夫人不准自己多教导玉珺,便不怎么说话了,坐了一会儿,看玉珺练礼仪,然后找了个借口,便感慨万千地走了,正好绵儿盼儿收拾好了碗筷,也都捧着食盒走了。 玉珺拧干帕子擦嘴抹脸 盼儿见管嬷嬷离开,就对着拧帕子擦嘴抹脸的玉珺道:“小姐觉得今儿的腊味排骨拌饭和虾仁蛋酥膏好吃吗?” 玉珺摸着湿漉漉的擦脸帕子,把小脑袋上下一点,肯定道:“虾仁蛋酥膏好吃。” 盼儿便嘻嘻一笑:“那虾仁蛋酥里的虾仁是九儿昨夜剥的,然后用文火煮了半个时辰,把汤汁用来煎蛋,做蛋铺,虾仁又和葱段,蚝油,清酒腌制了一整夜,今天中午再拿出来裹进蛋铺里做虾仁蛋酥膏卷呢。九儿说小姐对她深恩厚德,她无以为报,只能在这饮食上加倍用心,做出极好的东西来回报小姐。” 玉珺点点头道:“难为她了,你告诉九儿,只是做好吃的,也不用天天变花样,能吃就行,味道好就行,做太多,恐怕被别的院子知道了,会说我多事呢。” 第三十三章 - 逢珠 - 岑袅 因为明心小筑一向提前半个时辰用午膳,所以盼儿绵儿拎着食盒走出去的时候,正好玉琮的院子里还没开始传饭。 玉琮寂寞孤单地趴在窗前,穿着厚厚的袄子,怀里抱着小铜炉百无聊赖,抬头看到穿红着绿的盼儿绵儿远远行来,见二人拎着食盒,轻松自在的模样,估摸着梨花阁早早就用完膳了。 玉琮想起徐氏的吩咐,玉珺要练习参祭礼礼仪,自己铁定是不能去打扰她了,玉嫣不用说了,根本不待见自己,玉琬嘛,自己也懒得找她玩,想起她不帮自己说话,反而向着玉嫣,玉琮的心里就涌起一股无法言说的愤怒。 玉琮握紧了小手,小短腿从栏杆上跑下来,自己哼哼着往正屋内跑。 傍晚的时候,小厨房给玉珺送来晚膳。 彩珠便对着玉珺道:“小姐,明儿您寅时就要起了,恐怕到时候连早膳都来不及吃呢。倒不如叫绵儿她们明日寅时之前就做好早饭送来。” 玉珺闻言,笃定地把头一摇,说道:“小厨房里的吃喝洗漱收拾完毕,差不多也是戌时了。若是让我赶在寅时之前吃上新鲜的早膳,我恐怕她们明日丑时三刻就要起来做早饭了。这样算来,她们今晚只能睡两个时辰。何苦这样劳累呢。” 玉珺道:“我看啊,倒不如绵儿你们今晚就做些糕点过来给我们,我们留些糕点下来,明日吃着垫肚子。” 彩珠彩绣闻言忙点头道:“说得是啊。” 玉珺道:“明日彩珠彩绣陪我去参祭礼,蕊双翠儿留下来看院子。” 玉珺说着又道:“彩珠彩绣,你们想吃什么糕点。” 彩珠道:“我要吃梅花酪块糖糕,还有豆沙馅的八角饼。” 彩绣朝她啐了一口:“你也太好意思说了,小姐还没说她喜欢吃什么,你就先说上了。” 彩珠道:“我说的这些都是小姐爱吃的。” 玉珺闻言笑道:“罢了,梅花酪块糖糕来三份,豆沙馅的八角饼来两份。再给我一份枣泥山药糕。彩绣喜欢吃什么?” 彩绣见问,道:“随小姐吧。” 玉珺便道:“那,方才说的那些吃食都来三份吧。” 绵儿低头笑道:“哪有奴才跟主子吃一样的道理。”说着,绵儿笑指彩珠道:“小姐说些别的吧。” 玉珺闻言想了想道:“方才的吃食给彩珠彩绣备两份,我嘛,备一份秋词糖花烧,再来一份越女琵琶果就罢了。” 绵儿闻言这才笑着答应了。 到了晚上,文暮因为和余大人应酬,所以回来得甚晚,所以特意命王忠传话给徐氏不必等他了。 徐氏闻言言,抱着怀里的铜炉一边烘暖,一边冷笑:”是真的跟余大人应酬,还是不想回来?“ 玉嫣依着徐氏坐着,边嗑瓜子,边顺着徐氏的话对着王忠说道:”爹在外头不回来,就不怕我们欺负了玉珺?有玉珺这个可怜孩子住在咱们碧桃院,爹就算不想回来,也该早些回来!“ 王忠听玉嫣这话说的尖酸刻薄,不由得额头低下一滴汗来。 流珠立在徐氏身后摆蜜饯果子,边摆边对着王忠发笑。 徐氏款款道:“旁的倒也没什么,他既然要跟余大人应酬,那也是难免的。外头风声更大了,我给你收拾一件大羽缎的厚纱衣斗篷带过去吧,若是晚上老爷回来,就披着那纱衣回来,那纱衣暖和,比他今早出门穿的那件袄袍还防寒。” 王忠听了这话,才觉得心头一舒,这才像个当家主母该说的话,王忠忙低头恭敬道:“奴才怎么给忘了,老爷今儿出门穿的袄子不够暖和,奴才真是该死该死!这种穿衣上的事,本该奴才思量着,竟还要夫人思量提醒,当真是不配当这个随身奴才。” 徐氏闻言,舒颜一笑:“你们当随身奴才的,要思量老爷每日见那些人,哪些人该见,哪些人不该见,还要一路陪老爷说话取乐,也不是轻松差事。我是老爷的正妻,替老爷思量着这些穿衣上的事儿,也是正理。” 王忠忙道:“那是自然。夫人始终是夫人,是老爷的枕边人,贴心人,是老爷一生的陪伴。衣服穿行都得是夫人过目,那才叫人放心,我们这些奴才,哪能像夫人这般知冷知热。” 被王忠这么一捧,徐氏这才勉强觉得有些找回了正妻应用的体面与尊严。 徐氏摆出标准的满意的笑,伸手从玉嫣手里拿来一把瓜子,摆在了面前桌上的百褶荷叶金盘内,对着王忠道:“这把瓜子赏给你了。老爷回来的晚,你们在那边陪侍着,到底无聊,到时候磕点瓜子打发打发消闲。多吃些,少说话。免得灌一嘴的冷风!” 王忠忙笑道:“多谢夫人厚爱。奴才一定闭上嘴,多吃少说。”说着,便将盘子内的瓜子一把抓进腰间的香袋内,将香袋收紧,对着徐氏行了告退礼出去了。 玉嫣愤愤,将手里的咸瓜子一并丢在盘子里。 “我不知道王忠做了什么,值得娘你赏他?”玉嫣又道:“这王忠是出了名的油盐不进。你多少次派人跟他打听爹的事儿了,他可是半点儿口风都不漏给娘你啊。他凭什么受您的赏呢!” 徐氏道:“不怕人不帮自己,就怕人害自己。可以不帮自己,但不能害自己。王忠是出了名的忠于老爷。你方才说了些刻薄玉珺的话,不怕王忠一字不漏地告诉你爹?所以我赏他把瓜子,要他堵上嘴,别闲着口舌乱说!” 玉嫣道:“王忠能明白你的深意吗?” 徐氏点头笑得意味深长:“王忠可是个人精!他当然他能明白。” 徐氏道:“明儿我要早起,参祭礼虽有下人布置,但我身为主母,自然要早起招待二老爷与姨娘他们。你先回院子睡吧。” 玉嫣点头道了一声“是”。便退出去了。 流珠便在一旁道:“夫人,夜色深了,奴婢伺候您睡下吧。明儿寅时您就要起了。” 徐氏摇头:“急什么,我这一款十二色的抹额还没绣好呢,才绣了一色,等我把这款兰花抽叶抹额绣好再说。” 梨花阁内,玉珺尚未就寝,彩珠彩绣守在一边看玉珺练参祭礼礼仪。 玉珺抹抹额头沁出的汗珠,小脸微红,对着彩珠彩绣道:“你们先去睡吧。大冷的天儿,我不需要你们伺候,待会儿我自己洗漱。” 彩珠彩绣便道:“这老夫人也是,府里的庶出又不止小姐一个,干嘛要指定了小姐去陪同行参祭礼!小姐为了礼仪不出错,练到了这个时辰了,觉也不睡!” 玉珺行着平辈礼,小背笔直,听彩珠这样说话,便把头抬起来,侧目道:“话可不能这么说。老夫人指定我去,也是为我好。我这是第一次去陪同行参祭礼,能让我见识见识二老爷府上的人,也能让我多懂些礼仪。” 彩珠彩绣哼了哼,双手抱膝,坐在熏笼边的软榻上,嘴微嘟:“奴婢们可是心疼小姐呢。” 玉珺笑笑:“好了,你们快去睡吧。明儿你们俩也要陪我早起呢!” “小姐不睡,奴婢们也不睡。” 正说着,外头绵儿掀帘子进来,将食盒递给了蕊双,转身对彩珠道:“你可不能贪吃,这里头的东西都是给你们和小姐明儿早上吃的。” 第三十四章 行止 - 逢珠 - 岑袅 待到次日,文府北院靠近梨花阁的侧门打开,守门婆子 一个个都早早起来,等候着文续与姨娘。 这北门自当年七皇子之乱,文续主动提出与文暮恩断义绝后, 北门便堵死了。以示两府除了祭礼大事外再无来往。 后来文暮不因盗丹书铁券一事失宠,反而文续失了文暮的庇佑,在 朝务上屡受小人刁难,便主动摆酒求文暮再续兄弟情。文暮 对文续这个因出身而自卑的庶出弟弟,一向是有些同情的, 所以文暮对文续之前的一些让人寒心的举动尽是一笑而过, 反而主动求老夫人原谅文续。 老夫人出于一些朝务权衡的主张,也决定与文续和好,于是这北院 与文续府上靠近的门重又开了,只是老夫人心里还有些不忿,所以将 北院的大门给改得又窄又狭。 这才寅时将至,整坐上柔城都笼罩在朔风呼啸与苍茫夜雾之中,连不远处 的巍峨的皇宫也被夜色深雾笼罩得只见朦胧影子。 文续伴着韩姨娘韩与文珠一前一后地被下人簇拥着往文府大宅行来。 因为风大雾重,下人们都撑着伞,防止雾气弄湿了主子们的衣襟。 梨花阁里,玉珺已经醒了,因为昨儿练习礼仪睡得晚,还做梦梦见自己 梦里也在练礼仪,彩绣彩珠有条不紊地给玉珺梳头发,找饰品。 玉珺看彩绣把自己的头发编得过份好看了,由不得对彩珠道:“等等等等,这发髻散了重编吧。我今儿是以庶出的身份陪同二叔他们行参祭礼的呢。二叔来祭他的生母,我只是以文府长房女儿的身份做个陪同罢了,发式梳成这样会喧宾夺主的,而且,还有夫人在旁边呢。” 彩珠为难,语气迟疑:“那奴才该怎么给小姐梳头发?” 玉珺做主道:“就梳个两髻堆云的发式吧。两髻堆云的发式既庄重又不出奇,衬在人堆里绝不会让人一眼就看到自己,但旁人看到,就会觉得我这发式端庄。” 彩珠点头称是。 彩绣闻言,便出声道:“那,小姐,奴婢给您找金粉流苏银簪和红珊瑚珠来点缀发式吧。” 玉珺看着彩绣手里拿着的那一根流苏银簪,簪头垂下八根银叶状流苏,流苏脚是金丝裹的粉玉珠,而那珊瑚红珠,则在彩绣手掌上发着盈盈光辉,十分好看。 玉珺把头一摇:“不好。红珊瑚珠太亮眼,今儿是祭礼,穿红的总是显得轻佻了。还是用月白色珠子在堆云髻下边系小发辫吧。那粉色流苏簪倒是不错,待会儿簪在堆云髻上。” 彩珠闻言,便从彩珠手内取过金粉流苏簪,以簪将玉珺的青丝绕好,做成两髻堆云的模样,青丝吃住簪身,簪头的流苏在发髻上顺势垂下,流苏清荡,粉珠微摇。 镜中的玉珺已经是如花似玉,清秀端庄了。 彩珠又从彩绣手内取过月白色珍珠,将玉珺脑后余下的发丝编成一根根细长的发辫,发辫每隔三指系一颗珍珠,墨色发辫配上点缀的月白珍珠,实在是色彩相构,秀然成色。 十二根发辫,用了三十六颗珍珠。 彩珠将两根发辫从堆云髻下绕过,做成玉珠串绕堆云髻的发式。这发式在端齐朝的梳发法上叫做——流水绕云山。寓意十分清远。 余下的十根发辫都从脑后垂至腰畔,以一根玉色丝带束住。 玉珺又止道:“别用玉色发带,玉色占了我们文府女孩儿的排行的字了。平日用玉色还好,这样祭礼的日子,这个字的忌讳不可犯。虽说现在于字的忌讳上不大讲究了,但今儿是个不普通的日子,还是注意些好。” 彩珠闻言,便解下发辫上的丝带,重又自玉珺的梳妆匣里挑了一根月白偏粉的丝带,将玉珺脑后的十根发辫给系好了。 玉珺看着镜子中的发式——两髻堆云发,流苏粉坠摇,堆云发下发辫绕,月白珍珠光含辉。 倒是端庄又不失尊贵的发式,便满意地将头一点,又张口道:“我双眉长,长过了眼睛,画眉会显得眉长,彩绣你替我画个眼妆。” 彩绣早见到玉珺眼皮微肿了,便知道玉珺昨夜没有睡好,恐怕是练礼仪没睡好,所以这眼皮才略有浮肿,彩绣便道:“小姐画眼妆是想遮住肿的地方吗?奴婢用淡粉色打底,再添霜雪流银粉再上头,这样显得眼皮白嫩平整。而且还能衬气色。” 玉珺把头一点:“嗯。” 彩绣以眉笔涂眼妆,蕊双从另一边走了过来,见了玉珺的发式,月白色珍珠,粉色流苏簪,便道:“小姐的发式以月白色饰品为主,那衣服也穿月白色的如何?” 玉珺闭着眼嗯了一声,稳坐身子,淡然开口:“月白色倒也不错,只是显得素淡了。不是有件月白色镶边的淡粉色撒花皮袄的及腿比甲吗,就穿那件吧。鞋子嘛,就穿厚底的羊皮靴子吧,那双湖蓝色鞋面儿的厚底羊皮靴就不错。” 蕊双闻言忙哎了一声,便转身去寻衣服鞋子。 玉珺闭着眼道:“我看我们寅时一刻从梨花阁出发,那时候天色还早呢,雾也还重着呢。我看,彩珠你在前头打灯笼,彩绣在旁边扶着我走,蕊双与翠儿留下来看院子吧。你们俩也得换身衣服了,去年给你们置办的那件一人一套的藕色夹层袄子和那双淡黄鞋面的厚底鞋穿上。” 翠儿,蕊双,彩珠彩绣都一齐答应了。 这厢玉珺打扮好了,镜中的玉珺秀美好比枝头一朵含苞盛放的花儿。 玉珺换好衣服,靴子,彩珠彩绣二人也去换了衣鞋来。 翠儿寻了一盏玻璃八角宫灯来。 彩珠彩绣换好衣鞋出来,二人一套藕色绣花夹层袄子,一套藕色抽叶夹层袄子,一左一右站着,倒是很有趣。 蕊双打开食盒,将里头的糕点——梅花酪块糖糕,豆沙馅的八角饼,秋词糖花烧等吃食递过去道:“小姐,你们吃些吧。这参祭礼得行三个时辰呢,三个时辰内都在行参祭礼,不吃东西,快先吃些糕点垫垫肚子吧。” 玉珺玉手抓起一块一口一口吃了,彩珠彩绣也各自吃了。 待主仆三人吃完。 翠儿将那盏玻璃八角宫灯递进了彩珠手里,蕊双去开了门,外头朔风灌进来,轰然屋内炭火暖气被撞开。 玉珺笑嘻嘻地起身跟在彩珠身后,踏出门外。 彩绣打着一把大伞扶着玉珺,主仆三人往碧桃院外走去。 第三十五章 夸赞 - 逢珠 - 岑袅 且说玉珺带着彩绣彩珠缓缓走着,朔风刮着,吹得彩珠手里的八角玻璃灯飘荡摇动,彩绣一手扶着玉珺,一手高举着油纸伞。 玉珺裹在披风里,走至桃叶阁时,却见桃叶阁内一盏灯都不点。 彩绣冷得直呼呼,玉珺转头对彩绣道:“你可别叫苦了。你瞧桃叶阁内,一盏灯不点,可见夫人已经带着贴身丫鬟出去了,夫人起得比我们早,怕是已经到了老夫人那里了。咱们也走快些。” 咏修院内,徐氏坐在院子里等着老夫人见她。 咏修院内老夫人穿着一袭睡衣独自倚着靠背漱口,丫鬟阿怜高举漱口壶,老夫人将一口茶吐进漱口壶里。 菡萏俯身道:“昨儿瓣红果然跟花折打听了隔壁府上的事儿,看来,夫人她的确是很不喜欢叶氏啊。” 老夫人抬起头,阿怜退下去。外间的丫鬟碧辞拿着一副抹额跑过来道:“回老夫人的话,夫人在外间等着。还送了一副绣兰花抽叶的深蓝底抹额来。夫人还特意说,趁老夫人不曾穿戴好,先命奴才送进这抹额来,她说天气冷,老夫人戴着抹额可以防寒。” 菡萏闻言,奇道:“夫人往日都是寅时三刻来的。今儿才到二刻,怎么就这么早来了!还送抹额来?咱们每年收到宫里赏的抹额也不少啊,难道还缺她那一份抹额?” 老夫人把嘴对着梳妆镜前的坐垫一努,随即淡然开口:“许是知道了我屋子里摆着萧姨娘亲手绣的坐垫,却没有一份出自她手的东西,所以上赶着绣了一副送来。” 老夫人目光扫掠过阿怜手里的抹额,笑道:“绣工这样粗糙,远不及萧姨娘绣工针脚细密,萧姨娘绣的坐垫上的花样,个个细腻生动。徐氏绣的这个又粗糙又疏落,也就是布料上等,绣线颜色新亮罢了。” 菡萏闻言了悟,也由不得轻蔑道:“夫人她好歹也是官宦皇商出身啊,女工针黹是专人教导过的,怎么还把抹额绣成这副样子,分明是赶在祭礼这天给老夫人。想让老夫人戴着,以显示她对老夫人的孝心罢了。一点也不真诚。” 老夫人笑笑:“既然她说了天气冷要我戴着这抹额,那我就先戴着罢了。” 菡萏啊了一声:“老夫人平日里戴的抹额哪一条不是绣工精巧,款式新颖?戴她这一条粗糙的抹额,我都替老夫人委屈了。” “她既然想装孝心,我就成人之美罢。只是我到底是成了她的美,还是让她落人笑话呢。”老夫人道:“把这条兰花抽叶的抹额给我戴上。” 菡萏不解。丫鬟怜儿闻言,忙上来给老夫人戴抹额。 老夫人把头一抬,对着镜子里照了照,随即笑道:“的确是不够精巧。” 老夫人说着又昂然道:“把萧姨娘绣的那件撒金花白底斗篷拿来,给我披上。” 菡萏闻言,忙去一边靠壁橱柜里取出那件萧姨娘绣的斗篷。 原本多年前宫里赏了文暮几条上好的羊皮,匹匹白净如玉,文理条顺。 文暮转手就都送给了萧姨娘。徐氏知道后明里暗里暗示阮姨娘,说萧姨娘惯会夺宠抢东西。 阮姨娘听了气得不得了,同样是妾,凭什么你有更好的东西,所以暗地里说了萧姨娘不少坏话。 文暮知道后,就告诉阮姨娘说,这几件羊皮不是给萧姨娘的,是请萧姨娘绣花样在上头给老夫人用的。 阮姨娘这才觉得气平。 本来这只是文暮的借口,但是萧姨娘知道后,就执意要绣一件斗篷送给文老夫人。 因为文暮说老夫人喜欢撒金花的绣样,所以萧姨娘刻意认真绣了洒金花的羊皮斗篷给老夫人,但老夫人照顾徐氏面子,一直不肯穿那件斗篷,如今徐氏的真面目已经从云遮雾绕中显现出来,老夫人已经彻底厌倦了徐氏的虚伪,所以也已经不在意徐氏的面子了。 菡萏取来斗篷,给老夫人披上,随即对着镜子中的老夫人笑道:“这件斗篷可真衬老夫人啊。” 文老夫人看着那白净如玉文理条顺的羊皮上绣着一朵朵淡金的十瓣花,金花白棉,极有气度。 尤其是萧姨娘说这上头绣了万朵金花,名为“万芳在身”,身裹万花,而地位尊崇。 文老夫人看着这件斗篷将自己的气度衬得极为不凡,又见那抹额一副庸俗模样,生生削弱了这气度,不由得摇头。 菡萏扶着老夫人走到了外间,徐氏正喝着茶,抬头便看到老夫人走了进来,徐氏见老夫人披着一件颇有贵气的斗篷,气度甚好,又见老夫人戴着自己绣的抹额,由不得心中宽慰,忙起身对着老夫人笑道:“儿媳的这条抹额尚得老夫人的满意吗?这可是儿媳特意为老夫人绣的,花了整十天呢。” 徐氏故意夸大绣这条抹额花费的功夫。老夫人闻言眉峰轻蹙。当初萧姨娘绣这件斗篷的时候,可是花了整整两个月呢。 才十天,对于一向闲适的徐氏来说又算得了什么。 老夫人幽幽一笑,嘴角微挑,却还是对徐氏沉声道:“十天?你可真是费功夫了。” 徐氏抿唇微笑。 菡萏察觉老夫人声色不大快活,便对着徐氏道:“夫人可是不知道,咱们老夫人看到你送的这条抹额,心里感动极了。特别是兰花寓意极好,乃是君子之花,有清高之气,是咱们老夫人极爱的花。老夫人说夫人你记挂着她,老夫人心里感动。老夫人说,一般的东西配不上与您绣的抹额在一块儿,老夫人的首饰大多贵重,恐怕戴着会压低了抹额的贵气,想来想去,还是几年前的羊皮斗篷最搭这抹额,羊皮斗篷是宫里赏出来的。料子洁白,无一丝瑕疵,而且文理平顺,远远看去也很有光泽。老夫人说,您的绣工只有这羊皮斗篷堪配,所以这羊皮斗篷便由奴婢翻箱倒柜地找出来了。不为别的,只为搭配夫人亲手绣的抹额呢。” 徐氏听到老夫人特意找物件匹配自己绣的抹额,由不住心花怒放,老夫人可从未这样盛赞过自己。所以即使端庄持重久了,脸上处处带着端庄的痕迹,但那眼角微微向上勾起的纹路,也象征了徐氏心中的激动。 听到菡萏说着,徐氏便用赞叹的眼光打量着这件斗篷,打量着打量着,便猛然想起这件斗篷上的淡金花花样是萧姨娘绣的。 瞳孔猛缩,心口像是被针刺了一下,徐氏整个人差点一抖,只感觉自己飘在云层的心忽然“吧唧”一声重重摔到了冰冷的石阶上。 徐氏伸手指着老夫人的斗篷一角,艰涩出口,声音好似枯了一般:“这,斗篷是萧姨娘绣的吧。” 老夫人闻言,忙开口问菡萏:“是嘛,是萧姨娘绣的吗?年纪大了,记不住了。当真是萧姨娘绣的?” 菡萏见老夫人装傻,忙笑开口道:“奴婢仔细瞧着,好像是吧。奴婢也记不住了,年年宫里赏的东西都那样多,光整理赏的东西就整个冬暖阁都放不下了,谁还记得这斗篷是谁绣的啊。我是没有印象了啊。” 老夫人与菡萏对视一笑,都道对方是装傻的聪明人。 帘子后伺候的怜儿一向聪明,听老夫人与菡萏相互做戏,便出来给个梯子,道:“是的呢,奴婢记得,就是萧姨娘绣的,老夫人当时还说,萧姨娘绣这些也是闲得慌。” 菡萏忙接着笑道:“呀,原来夫人记得这样清楚!果然是萧姨娘绣的,看来夫人也很喜欢萧姨娘嘛!我们忘了的事,夫人反而记得。” 徐氏最恨萧姨娘,听到菡萏说自己喜欢萧姨娘,只觉比吃了苍蝇还恶心,脸色顿时一变。 老夫人道:“既是她绣的斗篷,我倒不便穿,我一向不穿庶出侧室做的东西。” 正说着,外头传来更声,“寅时三刻。” 老夫人忙道:“罢了罢了,都寅时三刻了,换斗篷也来不及。” 徐氏只觉头晕,想着方才老夫人所说的,自己的抹额只有这件斗篷配得上,现在看来岂不是说自己这个嫡出的绣样,只能与侧室姨娘绣的东西比肩? 虽然老夫人原本不知道这是萧姨娘绣的,但自己想想还是觉得不甘。 “老夫人,夫人,玉珺小姐来了。” 老夫人点点头,看徐氏在侧,便道:“不必让她进来请安了,就在帘子外头请安吧。” 奴婢下去知会,没多久,帘子外头便传来了玉珺糯糯的声音:“玉珺给老夫人,夫人请安。今儿是府里的先侧室姨娘的参祭礼日,玉珺作为文府长房嫡出的庶小姐,恭请老夫人夫人随玉珺去祠堂侧屋参祭礼。” 每年文府女人的参祭礼都有一个,长房之女邀请府里长辈行参祭礼的流程,往日是玉嫣来做这些,不过玉嫣仗着嫡长女的身份,总是骄矜,言语之间颇多不耐烦。 而玉珺今日倒是言辞平稳,很是恭敬的态度。 文老夫人大为满意,对着菡萏把头一抬,朗然道:“珺丫头这是头一次陪同参祭礼,我得给个大礼物,待会儿赏她一对碧玉镶金镯子,送到梨花阁里头去。” 菡萏把头一点。 徐氏见老夫人这样说,自己倒不好说什么,反而得跟着老夫人赏赐玉珺,以示自己的气度,于是对着身后伺候的流珠道:“玉珺这丫头搬进碧桃院的时候,我也没给她什么礼物,今儿又来陪同参祭礼,十分不易,寅时就要起床,这个时辰,玉嫣还在被窝里睡懒觉呢。流珠啊,待会儿赏给玉珺小姐一对金簪子。也送去梨花阁。” 流珠点头答应了。 老夫人无声地哼了一声,然后搭着菡萏的手起身,道:“走吧,时辰差不多了,去后头大祠堂侧屋吧。” 徐氏答应了一声,帘子外头,玉珺小姐缓缓起身,咏修院外两排丫鬟打起大伞来,挡住朔风,老夫人穿着斗篷,缓缓走在,徐氏跟在老夫人身后,玉珺跟在徐氏身后。 玉珺撇眼看到了老夫人身上的斗篷花样颇觉熟悉,不禁多看几眼。 一行人来到了大祠堂的侧屋。 第三十六章 礼数 - 逢珠 - 岑袅 玉珺文珠二人礼仪完美无缺。 玉珺心中微觉紧张,不知自己礼仪如何,待一套礼行完,已累得额头沁汗了。 文续看着玉珺,挽着双云堆,头上只是两根坠粉流苏簪,以珍珠系发辫,衣服也是素雅清淡,再衬她娇嫩飞丹的脸颊,便当真如从银寒素雪拥裹的重重雪洞里探出的一朵粉梅般动人心神,令人感到赏心悦目。 韩姨娘这是第一次来文府上。她从前听叶夫人说过,玉嫣小姐第一次陪同参祭礼时,穿得可谓是金玉堂皇,珠飞翠舞,发型繁复,翠羽饰发,玳瑁金簪,衣服也是玫瑰色的,那衣服穿戴里透出的精贵之感,生生让叶夫人这个文续的正妻感到了一种卑微感。 正因为如此,叶氏才对玉嫣多有不满,导致以后每年叶氏带文莹来参祭礼,都要给文莹穿纯银纯貂皮的,就为了与玉嫣攀比较量一番。 这种隐隐约约的较量,存在了十多年。 如今玉珺穿的简越素雅,清淡而不失尊贵。 文老夫人清越的目光在玉珺身上略为停驻,便移开了眼眸。玉珺的穿着让她颇为满意。玉珺是庶出,陪同参祭礼,衣着低调,不曾夺了往日玉嫣的风采,算是体面了,虽则低调,但是穿着规正,在文续这个文家庶子面前,也不失文家嫡子庶女的体统。堪称是端正雅略,既低调,显得与文续他们接近亲和,又体面,不丢文暮的面子。 要是她也穿得与往日玉嫣一般尊贵夺人,压了文续嫡女文莹一头,那也实在是欺负文续一府了。 文老夫人颇觉满意。 韩姨娘也觉得玉珺穿得很合体,目光和蔼地看着玉珺。 玉珺心中紧张,生怕自己给文暮与徐氏还有文老夫人丢人,待礼行完,她与文珠一同站正,各自退回徐氏与韩姨娘身边。 玉珺立在徐氏身后,从徐氏身后微微侧头,偷看韩姨娘等人,见韩姨娘瞧见自己,心中顿时一跳,韩姨娘却对自己展颜一笑,玉珺放下心来,将身子站好。 祠堂侧屋内的老婆子等人将先侧姨娘的祭礼所需用的物品一一放好,地下安置着蒲团等物。里头的报祭婆子便站在帘子内对外高喝一声,“祭礼备好,各位请进。” 文府里的规矩,给侧室姨娘的祭礼,嫡子是不许参加的,唯嫡子夫人须陪同参加。 玉珺等陪着文续,韩姨娘入了祠堂侧屋。 宫门外,徐大人与文暮互相谦让,彼此套话。 王忠等文府小厮跟在文暮身后。 徐大人对着文暮拱手笑道:“文大人博学广知,天下谁人不知文暮大人。南方才俊,北地精英,谁人不仰慕文暮大人。文大人无论是支持哪位皇子,哪位皇子就能一步登天。在下只想跟着文大人,为文大人扯辔牵蹬。” 文暮早见惯了这些恬不知耻投石问路,还伪装出谦恭有礼真心实意的说辞,文暮只好与他敷衍道:“徐大人兢兢业业,为了朝务,至今不娶一妾,府内只有老妻一人,为了不分心,连丫鬟都选丑陋粗俗之辈,这等精神,广为传范,令我辈奉为楷模。文暮也仰慕得很。” 徐大人闻言一怔,知道他在讽刺自己娶了个悍妒的老婆,至今都没本事从老婆眼皮子底下再娶她人,见文暮一脸的真诚的微笑,徐大人顿觉浑身不适。 宫道一边,八角重檐攒尖顶的宝华楼上,三皇子,五皇子并肩而立,背后站着一个穿水绿色对襟比甲的高挑女子。 晴日晒碎叶,宝华楼两侧的宫道树木在晴日下哗哗作响。 三皇子手指抵住手中乌木骨泥金花卉折扇扇柄,眼角微微吊起,唇角带着笑,目光看着远处,“每到冬天,这宫里的乌柊树就哗哗作响,令人生厌。也不知六弟他每日在宝华楼内诵经,是否会厌弃这乌柊书的喧闹。” 五皇子闻言昂头附和道:“吵吵闹闹的东西,就该拔除,而不是留着扰人。许燕,你说本皇子所言可是?” 站在身后的高挑女子闻言,忙恭敬道:“子非鱼,安知鱼。燕儿只知侍奉六爷,至于其余的,六爷不说,燕儿便不管。六爷日日在这里,都不曾嫌弃乌柊树叶片作响,声音喧哗。” 三皇子笑道:“六弟果然是坚心之人啊。只是,心中无愧事,何须多诵念。当年,朝云观之事,六弟可是出了不少力,若非六弟出谋划策,何来朝云观覆灭一事呢?六弟为求心安,诵念经书,恐怕是徒惹人笑话了吧。” 五皇子道:“燕儿,把你家主子请出来吧。大哥他们,已经有了崛起的苗头了,咱们兄弟再不商量对策,恐怕就要大祸临头了。” 许燕闻言,把头一摇,断然道:“六爷说了,他要沐手焚香抄经静心,二位皇子请回吧。” 三皇子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极为轻蔑道:“宫里的宝华楼原是为太后做寿礼祈福用的,现在倒成了他避世的场所了!你再不去请六弟出来,我们兄弟二人可要去求太后手谕,请六弟从宝华楼出来了。” 许燕无奈,只好答应道:“既然如此,那奴才便领三爷与五爷同至嘉荫堂吧。” 五爷不解:“去嘉茵堂做什么?六弟不在宝华楼吗?” 许燕摇头:“当然不在,那不过是六爷的障眼法罢了。六爷不想人打扰,所以假托自己在宝华楼念经,实在他自己是在嘉茵堂罢了。” 五爷闻言大笑:“六弟还真是有一手啊,什么时候都喜欢防着我们。当年谋害朝云观一事,六弟出谋划策,主掌大局,搞得朝云观四分五裂,大哥为此被贬去襄尚城。人人都道咱们这一派是谋而后动,勇锐无匹,我们也都以为胜利在望,谁料六弟在这种紧要关头,忽然退守不动,避世谢绝人烟,搞得我们措手不及,我们还当他真的是放下一切,了断名利了,谁想他又玩这种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躲在嘉茵堂又在研究朝务吧。” 第37章 文暮的品格 - 逢珠 - 岑袅 三皇子听说他在嘉茵堂,便知自己这个六弟名利之心未绝,做不到真正的弃断尘俗,所以更加放心,拉着五皇子的手,携手望楼下走去,边走边道:“咱们几个人之中,最聪慧的就是大哥,除了大哥,就属六弟敏慧出众。只要六弟尚肯出关帮助咱们,咱们何愁不能再干翻大哥他们” 兄弟二人边走边说,远远就瞧见了在宫道上与徐大人扯皮的文暮。 老五迟疑道:“文大人也在,要不,咱们去打个招呼?” 老三心思快捷,知道老五的意思是要赶在大皇子之前拉拢文暮,老三心念电转,想着自己这一派虽然搞垮了朝云观,搞得文暮为救喜欢的人要盗丹书铁卷,但是,要不是自己这一派,文暮喜欢的女人就永远会在朝云观,闭关清心。自己这一搞,反而成全了文暮,这事儿,自己早已经组了饭局,多次与文暮挑明了谈,文暮也多次保证,他对事不对人,过去朝云观的事永不再提,他与三皇子一派也始终保持和睦的态度。 而文暮也对自己明说过,文暮想当个直臣,不会搞那些龌龊手段,所以对三皇子这一派,也就是有事说事,能商量就商量,皇子之间有多少你争我夺,都不能妨碍下面百姓安宁,没事就各自清平。 况且朝云观覆灭之后,大皇子说是贬谪襄尚城,实则是被端皇怀疑,已经丧失了一切恩宠。 大皇子曾经经手的一切事务,都移交给三皇子与五皇子的下属瓜分。 上柔城一度成为了三皇子与五皇子的天下。 文暮当年为娶萧氏,相当于以一己之力对抗三皇子与五皇子,而端皇的态度,则决定了文暮的生死,但文暮赌对了,端皇虽然疑心朝云观帮助大皇子铲除七皇子,但是,端皇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坐视三皇子与五皇子势力日盛,以夺权势逼宫,所以,端皇给了文暮绝对的权势。 不仅仅是为了文暮在朝务风向上的判断与眼界之远,更是为了文暮的勇气。 所以端皇把文臣权势都交给了文暮,哪怕文臣之中,有三皇子的下属悄悄搞些龌龊的事,文暮也是铁面无私,直接屏退。 让三皇子丢脸,但也无形中提高了端皇的权威。 在意识到了文暮代表着端皇对自己的敲打之后,三皇子等便不停地示好文暮,希望与文暮联手,以霸占天下。 但是文暮做到了对端皇的绝对忠诚,不过,为了给自己留条后路,文暮也跟三皇子的下属们多有来往,甚至与三皇子五皇子直接明言:自己是端皇的人,永远不可能在端皇手下的时候,投诚三皇子。但是无论如何,自己与三皇子等人做事时,一定不会为了讨好端皇,而刻意打压他们。所以,文暮当文臣之首的时候,三皇子五皇子与其下属们的日子都过的比较清平。 文暮的确做到了对事不对人,不会像前朝臣子们内斗的时候,不论是非善恶,只要非我一派,就直接找理由搞废。 文暮就像是一个没有私yu,没有私心,没有喜怒的人,他只在意朝务是否完成,是否完成地好,完成地好,他就毫无保留地提拔嘉奖,完成地不好,他就毫不留情地指责。 不论完成事情的他文暮的下属,还是三皇子的下属,还是大皇子遗留下来的下属,还是不属于任何一派,独自苦苦挣扎的二皇子的下属。 他只看朝务完成地如何,不问对方的来历,背后是哪位皇子撑腰。如果是两个皇子内斗,把事情搞砸,文暮一定抓紧不放,揪出搞破坏的皇子,然后毫不犹豫地弹劾。 在他的清正之下,几乎朝务之上的内斗很少,一度朝务清平。 这也就是文暮不动声色,却能让无论哪一派的下属都对他敬重的原因。 三皇子想起文暮多年的作为,自己与他虽然不算是深交,但也有十多年积累下来的同僚之情了。这十多年来,也算得上彼此之间虽有交涉,但本质上是互留情面,秋毫无犯了。 现在大皇子回了上柔城,自己就上去笑嘻嘻地打招呼,倒显得自己有所图谋,所以三皇子沉吟一瞬,对五皇子道:“上赶着打招呼?不怕别人笑话你吗?你可是堂堂皇子,他是臣子,他得对你先请安,哪有你上赶着打招呼的道理?他给你请安,你再笑嘻嘻地打招呼,倒也不失体面。 五皇子点点头:“也是。大哥才刚回来了,我们就丢了往日的气派,上赶着巴结人家,也委实是丢笑。” 文暮与徐大人远远瞧见了五皇子与三皇子,文暮率先给二位皇子下跪请安,徐大人见文暮给二位皇子下跪了,自己也就只好跟着下跪请安。 三皇子见了文暮,忙笑着请文暮起身,“本宫记得,今儿是文续生母的参祭礼,文大人不回去陪着?” 文暮笑回道:“臣不急的。等到给老太爷祭礼的时候,估计还有一个半时辰呢,赶回去也来得及。” 五皇子闻言,便愈加感到他兄弟二人不和,文续虽是庶出,但他生母的参祭礼,文暮就算可以不陪同,但起码得在府里待着啊,府里举行参祭礼,他这个嫡长在宫里跟徐大人这个非亲非故的扯皮。 五皇子便笑道:“听说当年文续与文暮大人干了好大一场架呢。连你们以家风整饬,素雅谦恭,上友下悌的文府子弟都免不了嫡庶龃龉,那何况是我们宫里的皇子呢,彼此之间的关系更加残酷了。” 五皇子说着,就要大发一篇关于他们与大皇子水火不容的议论,文暮深知其意,懒得去听,忙出言道:“皇子们始终是主子,咱们大臣再怎么子弟龃龉,也是小家子气的打闹,怎敢与皇子们之间的关系相比拟呢。五皇子实在是抬举臣了。” 三皇子瞧文暮的话头是懒得跟自己这些人混扯了,就拉了一把五皇子的袖子,对文暮道:“咱们还得去看望六弟,有什么话,下次再说。” 第38章 摇摆 - 逢珠 - 岑袅 说着,便将五皇子的袖子一扯,拉着他走了。 二人走过拐角,五皇子气呼呼:“三哥你做什么呢,我正跟文暮套近乎呢。” 三皇子道:“说话点到即止就行了,你没听出来文暮他懒得顺你的话说嘛?我方才告诉他,咱们去看六弟,就是在暗示他,六弟依然是我们这一派的人,六弟始终会支持我们这一派,文暮得掂量掂量,是一个被废权多年的太子值得亲近,还是咱们拥有策划朝云观事件的六弟这一阵营值得亲近。” 五皇子笑道:“文暮算是聪明了。当年七弟之死,闹得沸沸扬扬,整个上柔城都风雨欲来,六弟首先拿出了大哥谋害老七的证据,然后带兵去包围朝云观。只要仔细分析,都会清楚,这件事里,最得利的是咱们,是六弟,老七不是死在大哥手里,就是死在老六手里。文暮那个人,精明地很,娶了朝云观的人,还能对咱们有礼有节,说明他是个识时务的。如今三哥暗示他老六会出山,那他肯定知道谁该帮,谁不该帮。” 三皇子闻言,把头一点。 徐大人与文暮在宫门口分别,徐大人犹有话说,对着文暮低声道:“文大人耳目遍及上柔城,不可能不知道,太子爷带着小郡公,从襄尚城回来了吧。而且,小郡公是以城主之礼被迎回上柔城皇宫内的。” 文暮把头一摆:“我只知道做好分内的事,其余的事,我都不管的。多谢徐大人将我不知道的消息告知于我。” 徐大人闻言,也算是知道文暮的油盐不进了,忍不住发出一声笑:“文大人何必如此千防万防,我看这上柔城是要变天了。文大人以为装聋作哑就能避免你争我夺了?太子就算有谋杀七皇子的嫌疑,可是他到底是陛下的长子,小郡公到底是陛下的亲孙子。以城主之礼迎回宫中,在东宫下榻,连带着大皇子也恢复了太子待遇,在东宫夜宿,我看六皇子再怎么本事大,也敌不过陛下怜爱小郡公之心。只不过,文大人您是文官之首,您选择谁,谁的胜率就大,您选择谁,咱们这些见风使舵的,就跟谁,一切,都凭大人一句话。” 文暮早料到徐大人有这样一番表白,须知甜言蜜语必有腹剑蛇心,文暮从容推绝:“徐大人想的太远了。咱们当下属的,想那么远做什么,主子的意思最重要,咱们,算不得什么。我奉劝徐大人一句话,别急着表白,越急,越吃亏。文暮与徐大人同僚一场,说句实话,如今边境还不知是什么底细,边境的将士,上柔城的将士,有几个是追随太子的,有几个是追随三皇子的,咱们文臣哪能知道他们武臣的态度?文臣只有一根舌头,一点智谋,武臣逼急了,一把箭,一弯弓,就能要了咱们文臣的命。咱们文臣何必强出头,去争什么名利,总得先瞧瞧他们武臣的动静。” 徐大人总算觉得文暮说了一番诚恳的话,低头细细思量之间,顿觉自己眼界太窄了,总把眼光放在上柔城的文臣里面,把武臣给算漏了。 徐大人想了想,愕然道:“不对啊,文大人,你的二叔可是当年镇守边关的大将啊,不少武将可是你二叔提拔的啊,还有不少抱过小时候的你呢,你怎么还躲在这些武将后头呢?” 文暮笑了笑:“人情是人情,朝务是朝务,谁会在生死利益面前,在乎人情?徐大人,你用心想想,我跟文续分了家,文续在兵部挂职,,是不是那些武将更亲近文续,不亲近我了?” 徐大人仔细一想,倒也的确如此,文暮道:“时辰不早了。我得回文府去了,徐大人,咱们有话日后再说。” 徐大人闻言把头一点,任由文暮走了。 出了宫门,正好就下起了雪来,都是细细碎碎的雪珠子,一颗一颗的,从天上往下落。 文暮刚坐上轿辇,王忠等小厮就举起伞来。 文暮靠在轿辇后背上,两手拢在袖子里,低声道:“事情办得如何了?” 王忠靠着轿辇低声道:“信写了,但奴才没能送进去。没有办法,东宫那边是顺利回来了,但是,宫里左右都有三皇子与五皇子的人盯梢呢,奴才就是想送信也送不了。” 文暮点头:“盯梢的人发现你了?” 王忠道:“这倒没有。太子自从被贬去襄尚城,东宫就一直荒废着,甚至有太监宫女直接跑到东宫的花园里大小解。奴才是假装大小解走错路去的,去的时候还换了身衣服,回来的时候特意绕了路,挑了定安宫的路走的,而且也很注意行迹,那些盯梢的万万不能发现奴才。” 文暮点头:“没发现就好,就是发现了,咱们也不怕。要是发现了,顶多是被三皇子他们缠着巴结而已,当真是厌烦。” 王忠低头:“不过,奴才多做了一件事,应该能让太子爷他们知道,大人您有意亲近太子爷。” 文暮把玩着手腕一串楠木珠子,“嗯”?了一声。 王忠低头应道:“奴才记得当年老爷您在上柔城郊的西田庄读书的时候,遇到了巡城的太子爷,您还以巡城为题写诗赠予了太子爷,太子爷就送了您一串雕雪莲的松木牌,说是松木夏天能避蚊虫叮咬,而且那松木是天山雪莲附近长的一株上头砍下来的,极为稀有。所以奴才在靠近东宫门口的时候,在地上落了一根松木牌。” 文暮道:“你不怕被不相干的人捡走?” 王忠摇头:“奴才想过了,整个宫里,除了齐后,其余的对于太子一派都是观望态度,各宫大多都是曾经被三皇子一派拿下的。况且,太子爷回宫也是低调回宫,前几天一丝风声不漏,昨儿夜里忽然就回宫了,然后传出了小郡公按照城主之礼,乘七香八宝垂缨宝车,配两个亲队随从回宫了,只有陛下,皇后,几个正亲王迎接,也太低调了,各宫虽然有意去探望,但是碍于三皇子也不敢去的。况且太子那里也传出了一路劳顿,身体疲乏,不接待客人的消息,所以这个时辰,没人回去太子宫里,那些盯梢的,也不敢真的靠近东宫,只敢在一边悄悄盯着。奴才假装走错后,直接去了定安宫,没人会怀疑奴才,那松木牌,应该会被太子的人捡走交给太子。” 第39章 诉苦与劝慰 - 逢珠 - 岑袅 文暮点头:“捡不捡走,倒也没多大事。太子回来,无疑是陛下释放出了一种改变上柔城局势的消息。不过,王忠,你越来越胆大心细了。” 回了文府,雪珠子越下越大。 祠堂侧屋的一切礼仪都妥当了,各人都退了出去,丫鬟婆子们纷纷举伞。 玉珺看到雪珠子飘舞之中,一道人影缓缓走来,竟然是文暮。 徐氏率先含笑走上去,仰头对着文暮依依笑言:“老爷终于回来了。” 文暮对她蜻蜓点水般地点头一笑,便走向文老夫人道:“给老夫人请安。” 文老夫人把头一点:“去祠堂正屋行祭礼吧,我累了,先回咏修院了。” “恭送老夫人。” 乌压压一群人齐声道。 祠堂正屋的祭礼无非是众人按照长幼尊卑,挨个儿跪在蒲团上,听府里的洒扫祠堂的老嬷嬷们讲述一遍文府的先老太爷们的赫赫战功,再由各人致辞,感慨自己的无能,能力不及先老太爷们,再保证自己一定不给文府丢人这样。 其余的倒也罢了,就是听老嬷嬷们讲述先老太爷们的功绩,就得听上半个多时辰,玉珺听得头晕眼花,为了不给府里丢人,只好强撑着挺直腰背。 韩姨娘与文珠一并跪坐在文续身后,文珠偷看文玉珺,见她一副疲惫样子,却还是小腰背挺直,细胳膊细腿绷得紧紧的,本来自己松懈的,但看了玉珺这样,自己也就忍不住提起精神来,也跪坐地笔挺笔挺地。 玉珺本是浑身紧绷得酸泛,但是听那老嬷嬷讲起文府先二老太爷与其夫人在边关杀敌浴血的一段,忍不住心生向往,听得心中豪气顿生,连累都忘了,只跟着想象若是自己随二老太爷去征战该是何等豪壮模样。 文珠却听得瑟瑟然。 等这正屋的祭礼行得差不多了,徐氏便依照规矩,邀请韩姨娘与文珠去桃叶阁坐坐,因为玉珺也住在碧桃院,所以一行人顺路。 外头雪珠更加细密了。 丫鬟婆子们将伞高举,韩姨娘,徐氏并排而走,文珠与玉珺在二人后头并排而走。 二人皆是不敢说话。 韩姨娘手里捧着暖炉,徐氏觉得韩姨娘寡言少语,比以往处处都要插嘴的叶氏好多了,心里觉得满意不少,便抱着暖暖的小铜炉,对韩姨娘赞道:“文珠这孩子比以往都出落地好看了,以往咱们两府举行除夕会的时候,我只遥遥地瞧见过文珠一眼,那时候这孩子还不点眼,现在出落地秀气夺人了。” “哪有什么秀气夺人,不过是个不谙世事的丫头。说她憨气还成,秀气是哪儿来的。”韩姨娘说着,对着徐氏笑道:“论起来,要说秀气,今儿玉珺小姐打扮得倒是的的确确地清秀。” 玉珺听韩姨娘夸自己,便对着文珠羞涩一笑,文珠见玉珺态度亲和,忍不住心生欢喜。 一行人走着走着,便到了桃叶阁。 玉嫣一向自恃嫡长女身份,不肯来陪庶出叔叔的妾室,所以一个人在幻梦阁躺在暖榻上烫黄酒喝,还命小厨房先预备下了一屉蒸螃蟹来,让伺候丫头剥着吃。 玉琬知道玉嫣不去陪庶出叔叔的妾室,所以自己也不肯去,跑去玉琮院子里跟他玩掷骰子。 桃叶阁里,只有玉珺这个正经小姐作陪。 丫鬟婆子上前来,给徐氏与韩姨娘,文珠,玉珺等奉上糕点,茶水。 徐氏在主位上坐定,对韩姨娘道:“咱们去内室说笑吧,玉珺她们都是小孩子,我们说的话,她们小孩子也不懂,还是让她们小孩子去玩吧。” 韩姨娘点头一笑,吩咐文珠道:“跟玉珺好好玩,不准拌嘴。” 文珠点头应了,玉珺便起身,伸手拉住文珠的手,与她一同往外间的小暖坞玩。 彩珠彩绣,卉香卉蕊跟着玉珺文珠一同进了暖坞。 外头伺候的丫鬟婆子早拎了食盒进来,对着玉珺文珠道:“小姐们,这是夫人特意命小厨房做的鸭信果子,不知道文珠小姐的口味如何,这里有酸梅果,酸杏脯,糖醋卤汁片鸭,这鸭信有辣的,不辣的,也有咸的。夫人还记得玉珺小姐爱吃酸甜的,所以特意命做了玉珺小姐爱吃的酸甜碧片肉。” 玉珺闻言便含笑道:“多谢夫人了。” 那婆子们退下了,文珠便捻起一块辣鸭信,咬了一小口,辣辣的滋味一下子涌进嘴里,吃的她浑身酸爽,文珠笑道:“够辣够有劲的。”说着,又看玉珺道:“你吃不吃这个辣鸭信?” 玉珺见她喜欢,便忙找借口道:“我不爱吃辣的,你都吃了吧,我爱吃酸的。”说着,玉珺伸手取了薄薄一片酸甜碧片肉放在嘴里,对文珠笑道:“这碧片肉实在好吃。” 文珠见玉珺一脸开心的模样,便道:“你们夫人对你可真好,还记得你爱吃什么。不像我们那位叶夫人,什么也不管,只会盛气凌人。” 文珠说着又絮絮道:“你是不知道,叶氏有多会欺负人,我们府上甘姨娘天天被她欺负,被她欺负她还不知反省,整天让甘姨娘给她捏肩捶背,把甘姨娘当丫鬟使唤。我们这些庶女,都被她欺负过。被她欺负了,连哭都不许哭,要是哭了,就是装可怜,博同情。我上次不过是说了一句她让大厨房给我们送的饭菜份例不对,她就说我们忍着脾气,什么都不干,专门挑她的刺儿,找她的茬。那张利嘴,专门骂人好,讨好爹爹好,两面三刀,不让别人,也不准别人超过她的文莹一丝半缕。” 文珠说着,又吃了一口那辣鸭信,眼泪就要掉下来,“跟徐夫人一比,我们夫人简直是给她洗脚提鞋都不配!你可真是命好,虽然是庶出,但却在这样一个好夫人的手下生活。” 玉珺闻言便安慰道:“书上都说,多行不义必自毙。德不配位的人,造孽尤深。我看你千万别哭,你们夫人果真不好,日后总有自食恶果的一天,你可别哭了。” 玉珺说着又道:“你在你们夫人手下过日子,总是忍一时才安稳一时,你在咱们府上哭,被别人听见看见了,传到你们府上,那你的日子更不好过了,还是别哭了的好啊。” 文珠闻言,把头一低,思量一番:“可我熬不住啊。” 第40章 诉苦与劝慰 - 逢珠 - 岑袅 玉珺见她实在是凄惨模样,便低头思量着说道:“若是熬不住便这样的话,那也太脆弱了些。我记得,往日我的明心小筑里有一株梅花,有一年,那株梅花被我和丫鬟玩的时候,用彩球不小心砸到了,整株树都被砸歪了,那年风雪极大,我们都以为那株梅花活不成了。我们院子里的大丫头怕死树晦气,提议拔除,谁曾想,第二天,那梅树就开花了呢。” 玉珺笑笑:“树能熬,人也一定能。树能挺过这些要命的艰难,人也能。如今咱们不缺吃穿,比外头的难民好多了,我记得多年以前,洪县发洪水,死了不少人呢。那些难民熬不过去,所以都死了。可是那年川县闹饥荒,多少人靠啃树皮都熬下来了,现在川县不是热热闹闹的吗?” 玉珺道:“你熬一熬,忍一忍,忍过去了就行。” 文珠把头一摇:“怎么忍呢,她是嫡夫人,日后怎么嫁人,都是她说了算。” 玉珺忙摇头道:“这可未必,咱们文府是大家族,庶出哪怕分家出去了,嫡出也能在一定程度上插手庶出的家务的。你若不满意叶氏的指婚,大可请我爹帮你,况且,叶氏虽能做主,难道还能不经过你爹同意不成?咱们文府是天下第一大府,我时常听府里上下议论说,整个上柔城,除了皇宫,就数咱们文府第一气派了。咱们这样大的文府,哪怕是庶女,都会嫁的比普通门户的嫡出好,这层你怎么没想到呢。” 玉珺笑道:“你千万忍耐些,万万不能在外人面前哭,若是被传了出去,对你才是真的不好呢。” 文珠点头不已。 玉珺又含笑道:“你说的这些,此间再无旁人听到,也决不传出去。” 文珠道:“传出去才好呢,让叶氏名声烂了好。” 玉珺把头一摇:“我之前听我生母说过,叶氏的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你在我面前哭的事,传出去了,恐怕叶氏能把你说成是顶坏的庶女。还是忍忍吧。” 文珠勉强答应了,颤声道:“玉珺你是第一个与我这样推心置腹说话的。我们府上,虽然文莹不矜持嫡小姐身份,常与我们玩,但是到底隔着一个叶氏,就是再亲厚,也亲厚不起来。文珞是甘姨娘的女儿,年纪比我小,见识比我低,就只会傻笑傻玩。你是第一个跟我说这些道理,将这些话的。” 玉珺见她眼底带泪,淡妆轻粉柔滑,几乎有春桃经雨之态,只是惹人怜惜。玉珺忙对彩珠使眼色,彩珠会意,偷手揭帘子往外头一看,见外头守着的丫鬟婆子都离这里有一箭之地。虽然夫人为人信得过,但婆子们的嘴碎可是不简单的,当年萧姨娘可是被府里婆子穿过不少难听的话,所以,对于隔墙有耳与防人口舌这方面,彩珠是深有前车之鉴。 她揭帘出去,走近那几个守门的丫鬟婆子,从手腕上褪下一副镯子来,对着几个婆子俏笑道:“几位嬷嬷面生呢。我们小姐不懂今儿是何时开饭,是不是两府今儿一块吃,所以,命我来问问。” 那几个嬷嬷接了镯子,便与彩珠攀谈,彩珠一边口角生风,谈些无关大雅的话,一边留神看着到处,防止有人偷听里头小姐们谈话。 玉珺见彩珠出去了,彩绣在一旁守门。 玉珺才放心,拉过文珠的手道:“你哭成这样,瞧瞧妆容都花了。待会儿出去了,岂不是要被人生出疑惑来?旁人问起,你可怎么说?快把泪抹了,我给你整整妆。” 文珠闻言轻笑:“旁人若问起来,我就说是吃辣鸭信被辣哭了。” 玉珺一笑:“幸而你是和我说这些,若我是个嘴碎的,把你今儿说的话传出去,传到你们夫人耳朵里,你恐怕真要被为难了。就算你们夫人不为难你,你爹也要说你家丑外扬,给你们府上丢人呢!” 文珠把头一摇:“你才不会说呢。” “哦?何以见得?” 文珠笑道:“我们以前两府过除夕的时候,我们不是一块儿在外头厅上吃过饭吗?我记得你那时是爱吃辣的。方才我问你吃不吃辣鸭信,你却说不吃,还找借口让我吃辣鸭信,这分明是在让着我嘛。” 文珠展颜一笑:“所以我觉得你待人接物很好,很为人着想,而且还尽量做得不漏痕迹。我觉得你好,值得我跟你说话,不会像别人那样乱传话,所以我才跟你说的。” 文珠随即又道:“若今儿你们府上的文玉嫣小姐坐在我对面,我是连一句真心话都不跟她说的。” 玉珺道:“你也太直率了些吧。这样直率说话好是好,不过,到底人心难测,你说话这样直率,到底会容易吃亏的。很小的时候,我在府上也尝过一些人情冷暖,见识过一些嬷嬷说话的险恶嘴脸,深知有些话是不能说的。” 文珠点头:“我只跟你说。” 玉珺摇头:“连我也可不必说,对我说了,我也只能宽慰你几句罢了。这些宽慰只是聊胜于无罢了。况且,你被我一时宽慰住了,回了你们府上,面对着叶氏,你若还是被她欺负,我的宽慰也显得苍白无力了。与其说这些,倒不如好好记着我说的话,叶氏再怎么厉害,也不能完全左右你的婚事,咱们文府的庶女,连嫁也是比普通嫡女风光的。你日后寻个好人家,便不受叶氏的气了。忍先忍过去吧。若是连府里这些受气的都忍不住,日后你若是得了个不省事的丫鬟,或者遇见刁难的同辈,难道也只是哭,只是诉苦?” 文珠点头:“我记着了。” 二人絮絮说着,不经意见外头窗上扑着的雪珠子便更大更密集了。 彩绣隔着窗子一望,只见外头已经积压了一层雪了。 东宫之中,太子爷躺在榻子上看书,身边围坐着几个姬妾,太子妃与小郡公坐在外间喝茶。 “母妃,外头下雪了。” 小郡公望着外头澌澌掉落的银白雪花道。 太子妃点头:“母妃知道。” 小郡公端然而坐,看着打扮清素的太子妃给自己面前的文犀玉斗续上了半杯暖茶,开口笑道:“母妃,上柔城的雪比襄尚城的更为冷冽。玧儿很喜欢这样的感觉。” 第41章 松木牌 - 逢珠 - 岑袅 小郡公又笑道:“白雪飘飞,掩盖秽恶。秽恶在清素的白雪映衬下,更显污浊,而白雪也更显得纯洁。母妃,当年朝云观一案,使得您与爹爹被贬襄尚城,儿子相信,这场雪预示着朝云观的沉冤得雪。” 太子妃贞静地喝茶,丹唇清润,婉转开口:“你皇爷爷让咱们回朝云观,是因为你三叔他们的在静晦城的动静太大了,惹得你皇爷爷震怒。所以召我们回皇城,一方面是为了敲山震虎,一方面是真的对七叔之死动了大疑心。” 小郡公把头一点:“若能为朝云观昭雪,那才是好事。爹爹在刑部的人手也因为爹的回来,而更有信心,这样一来,三叔在刑部安插的眼线,也不会有多大作用。” 太子妃道:“这得多谢文暮大人啊。他主持朝务,刑部也在他手下,他持正作为,所以我们安插在刑部的人,才不大受三三皇子他们的打压。说起来,陛下让文暮做文臣之首,恐怕就是看中了文暮这一点,若是如此,说明你皇爷爷一开始就对你七叔之死心存疑惑,所以他不准三皇子的人成为文臣之首,以干扰刑部查你七叔之事。” 小郡公闻言对太子妃道:“母妃说的是,文暮在三皇子得势时,敢于娶朝云观女修,如今看来,简直是用那朝云观女子表明心迹,让皇爷爷知道,他与三叔他们从不是一路人。” 太子妃把头一摇,金钗晃动,目光浸润着无限恋爱,对着小郡公白嫩的脸颊,笑道:“文暮大人对那女子是真爱,我与你爹都知道。文暮大人为人也一向是清正抗直,我与你爹爹都很敬仰文暮大人。” 太子点头:“儿子明白。” 太子妃道:“这回咱们回襄尚城,面对的将是一场恶战。玧儿你知道自己要怎么做吗?” 小郡公点头:“玧儿明白的,敌不动,我不动;敌动,我不动。” “你什么都不需要做。朝云观的事,交给我与你父王。”太子妃又道:“这些年,你在襄尚城做的诗文,你皇爷爷都看过,他喜欢你的文才,在他心目中,你是个好孩子。好孩子不该卷入一些纷争,叫皇爷爷看得心烦。你只要正道直行,本本分分就够了。” 小太监从外头走进来,手里持着一方松木牌,走进去,对太子妃跪下道:“主子,不知道谁落下的松木牌,这宫里左右没人进来过,不知是谁遗落下的。” 太子妃闻言,命小太监将牌子递过来,亲自看了,道:“质地中上。” 里头太子听了,忙披着斗篷走出来,对着太子妃手里的松木牌望了一眼,对那小太监道:“你下去吧。” 那太监闻言退了出去,太子妃仰头问道:“王爷认得这个?我记得,从踏进东宫起,就没有一个人来拜访咱们。是谁落下这个松木牌?” 太子爷将那薄薄一片松木在手里掂了掂,沉思片刻,便想起文暮,随即笑道:“他也算是有心了。” 太子妃闻言不解地仰头问道:“谁人有心?” “整个上柔城内,我只送过文暮松木牌子。当时只有我与文暮并彼此的小厮在侧。后来没多久,朝云观就出事了,文暮应当不会将松木牌的事对旁人说。所以,这松木牌应该就是文暮身边的人丢下的。”太子低声喃喃:“文暮今儿在宫里头?不对啊,今儿不是文续生母的祭礼吗?当年文家兄弟为这事还大闹一场,搞的上柔城人尽皆知。他怎么可能不回府参祭礼?” 里头隔间儿里坐着的小妾韩氏,闻言便放下折扇,接口道:“听说昨儿文暮大人被棋馆的徐大人扯进棋馆下棋了。下了整整一夜呢。我昨儿进宫,看到宫里头池塘里头的红皮花斑鱼好看,就倚在旁边喂鱼粮来着。因为臣妾身份特殊,恐怕见了旁宫里的人尴尬,所以躲在假山边的八角灯笼后头悄悄喂鱼,谁料才来的太监眼神不好,没见到我,他们在一边说话,我就悄悄听着了。他们都说文暮大人被徐大人缠在棋馆里下棋,因为怕大人们饿,所以商量着做夜宵,只是要管事的手谕。臣妾一想,昨夜我们几个在望芙馆用膳,可不是有几个御膳房的管事在旁伺候吗?那些人给棋馆做宵夜,可不是得来那儿找管事要手谕!” 太子闻言,将头一点,对着太子妃笑道:“徐规昙还真是个奸猾的!昨儿我们进宫,他怕文暮来找我们,所以特意拉文暮去下棋。为的就是缠住文暮,不让我们与文暮见面。” 太子妃闻言摇头道:“缠住文大人一次,难道还能纠缠住第二次,第三次?我们又不是与文大人再不相见了,昨儿不见面又能如何?” 太子摇摇头:“徐规昙明面儿上是个两不靠,既不靠我们,也不靠三弟五弟他们,但实际上,他就是三弟五弟的人。牵绊住文暮,想是希望暂时造成我们太子一脉在上柔城无人亲近的局面。文暮恐怕此刻已经出宫了,这枚松木牌,代表了文暮的心意。” 太子妃接口道:“文暮大人的意思是,他永远不会忘了曾经与太子的相交情谊?用松木牌提醒爷,他永远记得爷?” 太子点头:“应当是的。当年我们从上柔城贬至襄尚城的路上,在外郊一带遭到刺客,外郊分为文家的赏地和一些文臣辖制之地,我们经过徐规昙地面的时候,的确遭到了刺客,幸亏又人相助,当时最靠近的就是文家的西田庄,所以,徐规昙暗中行刺,文家西田庄的人救了咱们。文暮对咱们不可谓不用心。” 太子妃点头:“文暮大人的确难得。怪不得,咱们遇刺之后没几个月,徐规昙地位就越来越高,原来是三皇子他们提拔的。” 太子道:“我如今只是一个挂名王爷,只有一个太子爷的虚衔,虽然回了皇城,但却依然只是虚衔。如今文暮这样做,的确是有益于我们。” 第42章 生气 - 逢珠 - 岑袅 太子妃点头:“文暮大人果真难得。当年我们门下幕僚,散的散,走的走,跟我们一块儿熬到回皇城的,也没有几个人了。唯独文暮大人,一直以来,如同常青之树,不老之松,对我们太子一脉始终没有落井下石。” 太子点头:“文暮的为人,的确值得景仰。” 文府。 雪珠变成雪片,纷纷扬扬,越下越大。 阮姨娘的咳嗽加重了,大厨房还没到开饭的时辰,阮姨娘想喝口热汤都不成。 见她咳嗽加重,玉蝴急得眼睛通红,却听阮姨娘劝慰道:“玉蝴不要急,这咳嗽是老病了。煎点茶热热地喝下去了,倒也好。” 玉蝴点头答应了,忙对着嬷嬷丫鬟们吩咐:“采桑,采菊,你们快去泡些热茶来,还有,多送些热炭进来,对了,我上秋采的梧桐叶你们取出来用糖煎了烧糖水来,那个止咳有效。” 阮姨娘道:“别忙了,都是陈年旧病,忙个什么的。” 玉蝴忙道:“都怪嫡夫人和萧氏。要不是萧氏气得您小产,让您产后失调,那您也不至于,一到冷天,就咳嗽。” 阮姨娘倚在炕上摇头:“说过多少次了。不是萧氏,这都是嫡夫人徐氏挑拨的。是徐氏挑拨我与萧氏,还假借萧氏之名,说我的坏话,把我给气了。我产后失调,那是徐氏做的,以我诋毁萧氏之名,克扣我的,让我产后失调。” 玉蝴闻言点头,“那,现在姨娘有没有舒服一些。” 阮姨娘摇头:“舒服不舒服,又有什么区别,不过是一副病体罢了。我浑身晕沉沉的,不大有力气。” 玉蝴忙哭道:“今儿是祭礼日子,府里上下的早膳都减半份例,姨娘怕是没有吃饱,咱们又没有小厨房,又不能另开炉灶,给姨娘做吃的。不如,我去求求夫人,让大厨房提前开午膳。” 阮姨娘沉声道:“你这是做什么!嫡夫人现在肯定在陪隔壁二老爷府上的韩姨娘唠嗑,你去了,不是平白地丢人现眼吗?不准去!不准去!” 玉蝴闻言低声道:“可是,我也饿了。大夫也说过,姨娘你的身子当年就是调养不好,落下的病根,要是再这么饿上半个时辰,之前喝的药,不是白搭了吗?” 阮姨娘闻言,叹息一声,随即伏在椅褡上,沉沉道:“外头不是还有每日份例的糕点吗?给我拿些来,也够了。” 玉蝴闻言:“您不是说,那些您都吃腻了么。天天都是枣泥糕,山药饼。而且,也都是凉的。我也早吃腻味了。” 阮姨娘闻言:“庶出就是这样苦的。凉了就凉了吧,用热茶将就着吃下去,也不算什么。” 玉蝴闻言,顿时一愣,心中讷讷道:“玉珺也是庶出,却可以拥有小厨房。这也太不公平了。” 玉蝴想了想,忙道:“姨娘,你躺下歇息吧,采桑,采菊,你们快些来烧了茶水来,还有梧桐糖汤来给姨娘服下。姨娘,我出去刺绣了。” 玉蝴骗着阮姨娘出去了,却独自披上一件斗篷,便撑伞往明心小筑去。 “叩叩叩”叩门三声。 守门的两个婆子才要开门,丫鬟绵儿便闻声走过去,喝道:“慢着,让我瞧瞧,是谁在叩门。” 绵儿走过去,趴在门上,从门缝里,透过去看,却见门外站着的只是玉蝴。 绵儿低声对婆子们道:“不用搭理,门紧关着。若日后问起来,只推说天冷,咱们都在里头取暖,没听见敲门声就行了。玉蝴小姐不过是个不得宠的庶出,她跑过来,能有什么事?况且,你们一个个可别忘了柳姨娘对咱们明心小筑的算计,九儿的事,可是前车之鉴,咱们萧姨娘当初在透云馆本来有了起色,就是被阮姨娘大闹一场,又气病了的!都不准给玉蝴开门,谁知道她有什么算计。” 婆子们闻言,都不敢去开门。 玉蝴见里头无人回应,又觉风雪更大,冻得浑身难耐,忙撑着伞,艰难地往碧桃院去。 说来也巧,碧桃院守门的婆子小厮们都料着今儿院子里人多,又天冷,都躲到一边屋子里掷骰子喝暖酒了。 玉蝴可谓是旁若无人地就进了碧桃院。 玉蝴跑过来,行履艰难。她见明心小筑不肯开门,只好壮着胆子来求夫人,至于丢不丢脸,她可不在意。 跑到桃叶阁门口,玉蝴的小脸被风吹得通红,在桃叶阁附近被小厮拦下。 “庶小姐,你怎么亲自来了,身后还不带一个跟班的?咱们夫人现在正在陪韩姨娘说话呢。您怎么这样跑过来了?” 玉蝴咽了口唾沫:“我找夫人,找夫人,请夫人,让大厨房提前开午膳,姨娘她病得厉害,恐怕饿上半个时辰,对身体更加不好。” 玉蝴声音轻微,如同风中细烟,一缕而散。 那小厮把扫洒的笤帚往地上一撑,失笑道:“小姐是在说笑话呢。大厨房开饭的时辰,都是有规矩的。特别是今儿是祭礼日子,午膳必定是推迟半个时辰的。不是小姐你什么时候想吃,就什么时候可以开膳的。” 玉蝴见那小厮一脸嘲笑,只觉丧失尊严,心中一沉,忙转身走了。 彩珠正在桃叶阁的小暖坞倚着门,与婆子们谈笑说话,抬眼往窗外一望,便瞧见了玉蝴,彩珠忙道:“那不是玉蝴小姐吗?她怎么来了?” 婆子们看在彩珠送的一串镯子的份上,忙道:“彩珠姑娘想知道?那就问问呗。”婆子说着,对着门下洒扫的小厮唤了一声:“来衷儿,过来说话。” 被唤的小厮忙过来,低头哈腰,那婆子十分拿大:“方才玉蝴小姐来做什么?” 小厮笑道:“能干什么,想见夫人求提前开饭呗!没见过这样的小姐。求着大厨房快快开饭。” 婆子闻言,也跟着笑道:“恐怕玉蝴小姐上辈子是个碗吧,就知道吃吃吃。听说,以前众小姐们一块儿来给夫人请安,那玉蝴小姐就喜欢盯着桌上摆的糖果看。跟没吃过似的。” 彩珠闻言,也跟着笑了笑。 彩珠又跟婆子们敷衍几句话后,便揭开帘子,走进去。 “好了,这妆整理好了,又清丽又简约。”玉珺对着文珠笑道:“这样,就再也没有人可以看出文珠妹妹方才哭过了。” 文珠抚着脸颊轻笑,不胜羞涩。 彩珠走进来,对玉珺道:“小姐,我听说,玉蝴小姐来找夫人,求着让大厨房先开饭。” 文珠闻言,抬头奇道:“今儿不是祭礼吗?我听说,咱们两府祭礼时,午膳时间都推后的。玉蝴小姐怎么好单独求提前开饭?” 彩珠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玉珺对文珠笑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羡慕我们府上夫人好,谁知我们府上的庶小姐,也并不那么自在呢。” 第43章 嘲笑 - 逢珠 - 岑袅 文珠闻言,低头一笑,满脸娇羞。 玉珺仰头对彩绣道:“彩绣,你去给明心小筑小厨房吩咐一声,就说让她们做几样时新果子,悄悄地给阮姨娘那里送过去,记得一定不可声张,免得被别人知道了,排暄我们,也更让阮姨娘她们难堪。” 彩珠便道:“小姐,这样不行吧。阮姨娘那个人心高气傲的,咱们送糕点给她,她恐怕还会小心眼儿地以为咱们在奚落她呢。平白无故地送过去,反而惹一身臊。倒不如不管不顾,干干净净。从前咱们府里也是各院子里自扫门前雪,现在何必去管旁人的瓦上霜。” 彩绣闻言也接口道:”彩珠说得对。咱们府里夫人顶大,您在夫人前头去关心玉蝴小姐,万一被玉嫣小姐知道了,恐怕还会说您充好人呢!往日里阮姨娘可没少惹我们萧姨娘不痛快!玉蝴小姐又没来求你,你何必主动帮她!“ 文珠闻言,想着是自己大伯府上的事,自己不大知晓,故而只是低头拿起茶盏来默默喝茶,不插一句话。 玉珺思量着彩珠彩绣的话有道理,却还是张口道:“可是,若是没什么事,玉蝴不会冒着风雪,一个人跑过来来求夫人的。她到底与我一样是府上小姐,何必在祭礼这天跑来求夫人,折了她身为小姐的面子呢,平白让那些婆子小厮们笑话。我听娘说过,咱们府上只有我这个庶小姐用着小厨房,其余的庶出都是吃的大厨房的份例。今儿是祭礼,午膳推迟半个时辰,虽说饿半个时辰不是什么大事,可是我听说过,阮姨娘一向生着病呢,饿上一顿,恐怕身子骨更加不好了。” 彩珠好笑道:“她阮姨娘身子骨不好,那就是活该!当年她小产,非说是咱们萧姨娘气的。我们萧姨娘一向在明心小筑好好地,不争也不抢,她偏说是我们姨娘把她气小产了!这还是人话吗?别说她饿出病来,我们不该管她,她要是直接饿死了,我还觉得痛快呢!” 文珠闻言,眼皮子也不敢抬,只是低头静静喝茶。 玉珺责备地看她一眼,“这样粗俗的话,你当真文珠小姐的面也敢讲?今儿是什么日子?祭礼的日子呢,你还把死不死的话挂在嘴边上?也太粗率了!” 彩珠一想,今儿是文续的生母,先文老太爷的妾室,府里先老姨娘许氏的祭礼,许氏是文续的生母,是文珠的奶奶,怎么着也许氏祭礼这天,当着文珠的面说生生死死的话。 彩珠忙给文珠行礼:“奴婢一时嘴快,自知失言,请文珠小姐千万不要把奴婢的话放在心上。” 文珠忙笑道:“这算什么,玉珺姐姐也太讲究了些。在我们府上,嫡庶之间吵架,这种字眼一天能说个七八百遍,还有更难听的话呢。我并不在意的。” 玉珺闻言点头而笑,随即对彩珠道:“你现在就去明心小筑吩咐了做热汤羹与时新果子给阮姨娘院子里送去。但是不能说是我们送的,你只让她们送到院子门口给守院子的小厮递进去就行了,找脸孔生的丫鬟送过去,万万不要说是我们送的。” 文珠见彩珠要走,忙附身对玉珺劝道:”万万不可。玉珺姐姐要送吃的给你们府上姨娘,虽说是好心,但也得千万注意。我们府上嫡夫人连喝了半个月的碧针花汤,所以掉了不少头发,那碧针花汤与嫡夫人每日喝的当归药性相冲,所以夫人现在恨极了那碧针花汤了。你们府上的那位阮姨娘既然病着,那姐姐你送东西给她吃,就得注意着,万万不能送些药性相冲的食膳过去。” 玉珺闻言把头一低,道:“如此么?” 文珠点头,“是啊,姐姐。你既然有这样的好心,可就不能好心做了坏事,临了被人记恨。因为我生母也喜欢研读一些药理,所以我倒是知道,这有一味芝麻核桃汤,是百药咸宜的,无所忌冲的温补食膳,还有一味叶碧百香丸,也是百味咸宜,与任何食膳都不冲的,你若是真要帮那位姨娘,那就先送这几道食膳吧。” 玉珺抬头对彩珠道:“既然如此,那就先吩咐小厨房做这样给那边送去吧。我看这外头,还有一个半时辰才传午膳呢,先给玉蝴她们送去,千万别说是我送的。” 彩珠闻言嘟囔一声:“真怕填饱那白眼狼,反过来还咬咱们一口。这不是头一回这样了。哼!” 玉珺笑了笑,又柔声道:“你记得让她们送膳的时候,用府里统一制的普通的碗筷,别叫她们看着碗筷认出是谁送的来。” 彩珠点头,懒懒道:“知道了。小姐也太为人着想了。” 见彩珠出去,文珠便笑道:“玉珺姐姐真是善良。” 玉珺把头一摇:“我与玉蝴同是庶出姐妹,她有不舒服的,我帮一两次忙,这都是份内的事儿,算什么善良呢?难道我非得看着阮姨娘饿出病来,玉蝴哭哭啼啼,我却作壁上观吗?那种场景想想就觉冷酷。” 文珠嫣然而笑:“姐姐为人当真是极好。这天寒地冻的,有姐姐这样的人陪我坐着,我就觉得心里暖和,比捧着小暖炉还觉得温暖呢。” 姊妹二人于此说笑。 却说咏修院内,文续单独陪着文老夫人,菡萏挪过一把灰鼠皮褡背靠椅来,请文续做了。 文老夫人低头喝茶,一句话也不说。 文续见老夫人这样,便开口说话讨老夫人的欢喜,道:“母亲,今年我收了不少礼物,挑了其中顶贵重的两套瓷器给母亲送来。” 文老夫人依旧不动声色地喝茶,神色淡淡。 文续笑道:“两套磁器一套是雨洗碧玉天晴美人耸肩玉瓷瓶,一套是秋草色的黄釉镂花瓷盘。两套都是观赏用的。每一套都价值连城。极为难得。孺之得了两套瓷器,就一直珍藏着,等到今天才开箱给母亲送来。” 听他说的诚恳,文老夫人终于放下茶盏,正眼看了文续,笑道:“你往年送的东西也是极为贵重的,其实东西还在其次,重要的,是你这份心意。当年,你被叶氏挑唆得分了家,和你嫡兄断绝往来,我不曾说过你半个不好。如今,你倒也知道投桃报李了。” 第44章 摇摆 - 逢珠 - 岑袅 文续闻言,轻笑道:“老夫人宽宏大量,庶子年轻时冲动行事,惹得老夫人不快。多亏老夫人给阿续指点。若无老夫人的计策,恐怕文续如今也还是在朝中蹭蹬。俗话说气大伤身,只要老夫人不生文续的气,不再为文续年轻时的可笑事伤神,文续便再无所求了。” 老夫人闻言,这才点点头,沉声道:“也罢。你这回来,带着韩姨娘,韩姨娘倒是稳静柔和,比叶氏强多了。” 文续点头:“叶氏虽则脾气不大好,性子尖刻,但叶氏自幼受尽了庶出的苦,受尽了她娘家嫡出的白眼,所以养成了这副刻薄迫人的脾气,儿子更够体谅叶氏,府里上下也都能理解叶氏。其实自打跟了阿续,她倒是性子平稳了一些。” 老夫人闻言,笑了笑:“别再我面前替叶氏遮掩了。她的脾气是人尽皆知的。你就不怕日后参加各府的宴会,叶氏她会给你丢脸?” 文续斟酌道:“阿续相信,叶氏是能够顾全大局的。” “若是能够顾全大局,今儿莹丫头怎么不来府上?莹丫头是你的嫡女,你还能不准莹丫头来拜祭她亲奶奶么?是被叶氏拦着吧?”老夫人摇摇头,“叶氏忒计较了。远不如韩姨娘好。” 文续道:“老夫人说的是。” 文老夫人扫掠文续一眼,温润而笑:“你这回来,也给玉嫣丫头带了礼物吧。” 文续忙道:“是。都是韩姨娘备下的。给玉嫣玉琬玉琮三个嫡出都备了顶好的礼物,玉琬玉琮个嫡出每人两份泥金绘彩折扇,一个金丝线百络香包,二十个金馃子,十个银馃子,一套四季绸芙蓉花簟。玉嫣是嫡长女玉珺因为陪同参祭礼,所以准备的礼物也比肩玉琬这个嫡出了。给玉珺备下的是两份银丝卉芳折扇,三十个金馃子,十个银馃子,因为她是陪同参祭礼的,所以多备了一套晴丝蚕棉被送给玉珺。至于玉蝴玉蝶玉琢便只挑了几份差不多的礼物。” 文老夫人闻言把头一点,目光已经含了赞许之意,“这礼物挑的委实不错。韩姨娘很会做人。比叶氏那副孤高自傲的做派得人心多了。你嫡兄喜欢玉珺这丫头,你送玉珺的礼物不低于嫡出,也不越过嫡出,既把玉珺的身份同其她庶女区分开来,也显示了你这个做长辈的疼爱小辈。倒是不错。行了,把礼分给她们各院子吧。” 文续把头一点,做势退出。 文老夫人忽然出口道:“今儿你们一块儿用膳,你待会儿与你嫡兄同坐,如今朝务里头更复杂了,你们兄弟二人难得有机会好好说话。” “哎。阿续明白。” 文续得了文老夫人的点头,这才走了出去,往文府二门的小书房流云斋走去。 流云斋是一座六角小飞檐,一角屋檐遮掩在重重桂花之中,时已凛冬,桂树光秃秃一片,只剩纵横交错的枝桠彼此横斜,将一角屋檐遮掩地影影绰绰,却平添萧瑟动人之姿。 流云斋曾是文家老太爷的小书房,此处桂树皆是先帝御赐。 先帝赐下桂树,文老太爷亲手栽种于此,以示君臣和睦,君臣同心。 文暮也甚喜在此处读书。长大之后,也没有改变过。 流云斋门口两个小厮,守在黑色大门边上,俱是穿着棉袄冬裤,低头,见文续过来,忙要请安。 文续抬脚进去,门前一色的玉色台阶,多年没有变过,从小的时候,他就喜欢跟着文家老太爷。 文家老太爷在流云斋每日念书之时,文续就在一旁玩,有时就一个人在这大门前的玉色台阶上蹦蹦跳跳。 想到此处,再想起从前负气与文暮分家之事,心中难免一叹,深感今日兄弟情谊复原,实属不易。 文续穿过走廊,文暮正在隔帘后的小书斋内写字,簪花小楷,飞灵走蛇,姿态娇娆,端中见绮。 因为流云斋的小厮都知道文暮喜爱练字,不是去明心小筑与萧姨娘一同练字,便是来这老太爷喜欢的书房练字。 如今萧姨娘走了,玉珺小姐去了碧桃院,这流云斋就该老爷日日常来了。 所以小厮们早预备好了炭火,到了这凛冬,就成日地烧着炭火,把小书房内烘得暖洋洋的。 文老太爷性子刚烈,练字尤喜冬天,且书房两侧窗户大开,帘子高卷,尤喜冷风吹雪,扑面而来,自己端然侧坐,提笔写字,冻手呵凝墨,朔风飘雪中,墨香凝结,肃然练字,胸中一片烈火,身上一阵酷寒,更觉锻炼心性。 每每此时,更能挥毫泼墨,豪气大发,铁画银钩,力透纸背,颇有狂生醉态,剑客飒朗。 文暮便相对柔和多了,冷了添衣,热了吃冰,毫无自我磨练的觉悟。 文续一挑帘子,便觉暖意扑面,融融漾漾,与往日大冬天里,文老太爷教他以雪搓手练字的情景大不相同,颇有恍如隔世之感。 “哥哥,”文续挑个就近的位子坐了,直奔主题:“太子爷回上柔城了?” 文暮放下纸币,把头一点,轻叹道:“不错,太子爷回来了。上柔城恐怕又要掀起一阵混乱了。” 文续凝眉:“太子爷回上柔城倒是好事。三皇子为人何等狠辣,这样的人,难为我等君主。” “阿续慎言。”文暮道:“依我看来,太子爷的为人过于文弱,也难为我等君主。” 文续一笑,道:“争来争去,无非是他端皇一脉罢了。这样好的天气,自当吹风赏景,何须聊他们这些琐碎纷争。” 文暮道:“你与爹爹一样,喜欢吹风赏景。怪不得爹爹时常说,你比我还像他。果然你去兵部挂职是不错的。” 文续闻言自嘲一笑:“世人不识英雄,只知看人身份。纵阿续心中豪情万丈,壮志冲天,旁人也只以庶出的狭隘眼光瞧我。我原来虽在兵部挂职,有长首之尊,却无下属敬佩。不过是因为我不是嫡出罢了。分家之后,旁人虽不再说我是文府的庶出了,但也对我不大尊敬。哥哥地位日盛,我因为分家,更被人奚落,幸亏老夫人出主意,要我与哥哥分个彻底,彼此之间疏远来往,那些嫉恨哥哥的,才会加倍笼络我。” 第45章 情势 - 逢珠 - 岑袅 “我若仍是与哥哥称兄道弟,不仅我的下属会以庶出身份对我乱加白眼,旁人也要嘲讽我能够进兵部是沾了哥哥的光。幸亏老夫人智慧,眼界明辨,不计前嫌,给我出主意。” 文暮闻言,嘿嘿一笑:“老夫人原本也是气的,听说你和我分家,嘴上是什么也不说,可是却少吃了好几顿饭。听说你被人笑话,在朝务上蹭蹬,老夫人嘴上还高兴过一阵儿呢。但到底老夫人仁善,你我从小在这府里长大,这府里哪儿不是我们玩过的地方。老夫人常常触景生情,有时也会想到你,一方面恨你被姨娘与叶氏挑拨,一方面又担心你,善终难得。所以是一面高兴一面叹息。后来,还是我跟老夫人说明了朝务上的情势,老夫人才出主意要你索性与我疏远到底,朝中那干眼红我文府的,见我文府兄弟不睦,临了分家还闹得满城风雨,自然是让那伙恶人乐得高兴,麻痹一时。朝中恨我夺了风头,平白压人一头的,也自会拉拢你。俗人人性罢了,你我兄弟,只需表面不和,内里相亲,管它多少风浪,我文府总能屹立不倒。” 文续闻言微微点头,随即又叹道:“今年恐怕不似往年了。太子爷回上柔城了,三皇子恐怕要大动干戈,朝务上的一干人手,恐怕也要被重新换过,我到时候是帮左边,挨右边的记恨,帮右边,挨左边的记恨。” “此言差矣。”文暮道:“你若帮三皇子,太子爷必然不会记恨于你。太子爷其实性子里很是文弱,这些年来,他一向避祸,三皇子势大,你帮了三皇子,只不过是识时务者为俊杰罢了,太子爷会觉得你是为时势所屈。来日,若太子爷登基,不仅不会怪你,还会对你加倍挽留,这是太子爷的过人之仁。至于三皇子,他一向有己无人,出手狠辣不算,个性也是斩草除根。你帮了太子爷,必然受三皇子的打击。这些年来,你我兄弟不和于人前,内里拉拢你的都是三皇子一派的人,若你帮了太子爷,那些往日里拉拢你的,会立刻弃你而去,而三皇子门下的幕僚,将对你出手打击。我既与你装作不和,届时难以帮你,恐怕你会孤立无援。一时之计,你还是与三皇子多多敷衍为好。” 文续闻言,仔细思量,随即点头,“哥哥所言有理。当年朝云观的事,众人皆知的惨烈,三皇子性子狠辣,这些年来,虽然处处显露柔善一面,却也是与人逢场作戏罢了,本质里的狠辣是不曾变的。若是三皇子逼着我们这些下属做出选择,我也只能暂时屈身于三皇子了。” 文暮把头一点。 琴音阁内,阮姨娘咳得昏昏沉沉,一身绣梅花的浅灰色双层夹袄衬得她的脸色更加苍白,汗水涔涔,在额头脸颊滚动。 “姨娘要不要喝些热热的水?”丫鬟采桑柔声道:“奴婢们才烧的滚热的热水。” 阮姨娘闻言,虚弱无力地摇摇头。 二进门的红色棉帘被一双手拉开,玉蝴顶着一张气得扑红的脸走了进来,边走边嘟着嘴怒道:“明心小筑瞧不起人,夫人那里也还是瞧不起人,连一个洒扫奴才都能笑话我。” 阮姨娘闻言,登时怒地掩面大咳,以手拍榻,大声怒闻:“你说的什么话?你这说的什么话?你去明心小筑作甚?今儿是什么日子,夫人忙着款待韩姨娘她们,你无缘无故地跑过去是失礼,你为了什么目的跑过去,那就是丢脸。你去作甚?平白地落人笑话吗?” 阮姨娘气得脸色通红,十分恼怒,玉蝴见状登时羞得脸色通红,原本冻得脸色发冷,此刻便出了层汗,也耐不住了,十分委屈,便抬高了声音道:“姨娘冲我发什么脾气!谁又能跟玉珺似的,哪儿都能得到殊宠,左右逢源,夫人喜欢,爹爹疼爱呢。” 玉蝴道:“咱们这里没有小厨房,到了这种祭礼的大日子,咱们就容易饿肚子。早膳份例减半,午膳推迟半个时辰,也太委屈人了。偏偏咱们还没有小厨房,姨娘又病着,我想着求夫人给咱们这里提前开午膳,也是为了姨娘好,姨娘怎么还反着骂我呢。” 阮姨娘闻言,气得浑身一怔,随即一股冷汗下来,登时抬手,修长的指尖对准了玉蝴指过去,只觉怒不可遏,愤愤然道:“你这个丢脸的玩意儿,你是要气死我,还是要气死谁?你竟然厚颜无耻说出这等话来!我宁可饿死,也不这样舔着脸去求别人,饿一顿会死吗?每年也就两三天如此罢了,你竟然这样丢我的脸。” 阮姨娘是教坊出身,从前在教坊里,听了好几年骂人的尖酸话,自打进了文府,就一直低声敛气,不大骂人,今儿玉蝴这样丢脸,她实在是难以忍受,登时破口大骂。 玉蝴脸皮薄,忍不住这样被骂,登时眼泪便掉了下来,“姨娘何必骂我,我也不曾丢脸,明心小筑不曾给我开门,夫人那里我连面也不曾见着!” 明心小筑不开门,夫人那里没见着面。阮姨娘闻言,气得身子挺直地往后仰倒,气息十分不稳,直接倒在了炕上,只是气若游丝,以手指着玉蝴,断断续续:“你丢脸丢到了下人那里去了。连下人都瞧不起你!你何其丢人!你想日后成为下人们的笑柄!” 玉蝴被这样一说,登时想起了那些下人们的尖刻嘴脸,由不得心头一窒,登时就泪珠滚了下来。 阮姨娘见她一副无能为力的模样,更是恨铁不成钢地翻个身子就不理会她了。 母女二人彼此无话。 “小姐,奴才送饭来了。” “送饭?”采桑看了眼玉蝴,低声嘟囔:“怪了,今儿不是午膳推迟一个半时辰呢,怎么这么快就送吃的来了?” 玉蝴迟疑地看了阮姨娘一眼,见她仍是一动不动,便对采桑道:“把吃的取进来吧。” 采桑去拉帘子,小厮阿岩拎着食盒走进来,放在玉蝴身边的红梅色小茶几上。 玉蝴问道:“谁送的膳食来?” “奴才也不知,是一个面生的小丫鬟送过来的。奴才问她,她还不肯说。” 第46章 感动 - 逢珠 - 岑袅 阮姨娘闻言,登时整个人一怔,随即缓缓点头,慢吞吞道:“没想到,玉珺这孩子这么懂事。” 玉蝴闻言,奇道:“娘这是什么意思?” 阮姨娘便道:“这饭菜一定是玉珺派人送来的。夫人忙着接待韩姨娘,连你的面都没见到,怎么知道你要求午膳。况且夫人的为人,处处要显乖露好,容不得旁人出一丝一毫的风头,你去求她,这是她市恩的机会,正好借此收买人心,何必遮遮掩掩地送过来!既然遮遮掩掩地送过来,那就必然不是夫人送的。” 阮姨娘把头一摇,英挺精致的鼻子衬得苍白的面容更加憔悴,随即看着玉蝴桌边的那饭盒碗筷,见饭盒碗筷一应皆是府里寻常规格,瞧不出嫡庶,阮姨娘便叹口气,“了不得,玉珺这孩子这样细心,遣面生的丫头送膳来,不叫人认出她的人也就罢了,连送来的碗筷都是寻常规格,委实是懂得避嫌,处处周到。” 玉蝴把小嘴一撅,不屑道:“小小年纪就这样心思多,你说是周到,我看是多心才对。” 玉蝴又把头一摇:“不对,不是多心,是奸猾才对。我只去过明心小筑与夫人那里,她送吃的过来,又不说是谁送的,可是仔细分析就知道是她了。夫人送东西大可以光明正大,不须遮遮掩掩,她这样遮遮掩掩更显得矫揉造作,故意作态。” 阮姨娘闻言,把头一摇,“你既然饿了,那就吃吧,吃了别人的,还说别人的坏话。” 玉蝴闻言道:“谁稀罕她送的东西。” 阮姨娘笑:“既然不稀罕,你去明心小筑做什么?不是要那里的丫鬟做吃的给你吗?” 阮姨娘撑着病体,对玉蝴道:“玉蝴,你要明白,府里尊卑分明,夫人更不是好相处的。明心小筑小厨房是玉珺专用的,你凭什么跑去明心小筑要她们为你做膳?你这样做,不仅落人笑话,还让人嘲笑你娘我不会教你。玉珺她没有计较这些,反而派人送吃的来,已经仁至义尽了。” 玉蝴闻言低头仔细想想,随即纳闷道:“倒也奇怪了,我又没有求到玉珺跟前儿,她怎么知道,我要吃东西的?” 阮姨娘笑道:“玉珺在碧桃院陪着韩姨娘她们,你去碧桃院找夫人,那群奴才指不定怎么传呢,传到玉珺耳朵里也是有的。” 玉蝴闻言一怔,随即忍不住薄怒道:“玉珺虽不至于乱说,但是难保她身边的奴才丫鬟,明心小筑小厨房做了东西送来,万一被她们传出去可怎么好?这些我不吃了。” 阮姨娘见她发呆,便笑道:“你这可是笑话。既然是用寻常碗筷送来,又是面生的丫鬟,便必然不会说出去。说出去了,她又能讨到什么好呢。你又能损失什么呢。” 玉蝴两手叉腰,尖尖的小下巴抬起,振振有词:“自然是损失我身为小姐的体面。” 阮姨娘笑着摇头:“你若在乎你那身为小姐的体面,方才就不该去明心小筑,去碧桃院。饿一顿有什么了不起?” “明心小筑是玉珺的专用小厨房,你巴巴跑过去,叫明心小筑做吃的给你,岂不是贻笑大方?明心小筑不给你开门是对的,若是给你开了门,才是真正地损了你身为小姐的面子。” 听阮姨娘这样说,玉蝴不禁觉得服气,便把头沉沉一点,“我知道了姨娘,以后再不如此了。我也是气玉珺有专用小厨房,又见姨娘咳得厉害,今儿午膳又迟,这般慌乱之下,才做出令人耻笑的举动。” 阮姨娘摇摇头:“令人耻笑?令人耻笑算什么,怕的是令自己耻笑。” “玉蝴知道了。”玉蝴说着,对阮姨娘道:“娘,明心小筑送来的这汤极新鲜,你尝尝。” 玉蝴说着,以白瓷碗盛了满满一碗给阮姨娘奉上,“娘这是什么汤,看起来真新鲜啊。” 玉蝴说着将半碗炖的极为粘稠的汤送到了阮姨娘手里,阮姨娘瞧了瞧,见那汤十分浓香,闻了闻,便道:便道:“这竟然是芝麻核桃汤。” “芝麻核桃汤?”玉蝴不解地抬头看着面带惊讶的阮姨娘,问道:“娘为何这般语气?不过是芝麻核桃汤而已,又不是没有喝过。” “娘以前在教坊司待过一段时日。教坊司里有许多污秽勾当,那些教坊歌舞伎们时常犯病,每每犯了病,需要温补,服了药后,便不敢再吃旁的食膳,只吃这一味芝麻核桃汤,因为芝麻核桃汤百无禁忌,与药性并不冲突。玉珺居然送了芝麻核桃汤来,她果然是心思缜密,处事周到啊。” 听阮姨娘如此赞叹玉珺,玉蝴心生不服,只是不敢露出去,便否认道:“也许她不是细心,只是碰巧罢了。” 阮姨娘摇头:“这大冬天的,厨房里一定是麂子肉,冻鱼肉,鸡翅鸭信预备地多,这些食材都是趁手的食材,反而芝麻粉,核桃露要找找才能有。明心小筑怎么不做那些就在手边的食材,反而特意做了芝麻核桃汤这样难熬的汤来?必然是有意的,为的就是怕我这个病人忌口。” 玉蝴听阮姨娘如此一分析,也觉得玉珺果然心思细密,由不得点一下头,也对玉珺生出一股敬佩之情来了。 阮姨娘喝了口汤,倒不禁勾起了往日在教坊司的回忆。 上柔城的教坊司都是供达官贵人所用,能一只脚踏入教坊司的,不是显贵也是巨富。 她们这些在教坊司混一口饭的,不过是个陪酒陪乐的奴才罢了,病了累了便直接被人拖到大街上,冻死饿死病死,也没人管。 幸而她遇到了文暮,才有了如今的安稳。与教坊司的其她还在挣扎的强颜欢笑的歌舞伎们相比,自己已经很是满足了。 想起之前被徐氏挑拨,害得萧姨娘死了那事,便心有戚戚,万分唏嘘,此刻吃的汤还是玉珺送来的,便更觉世事难料,唏嘘凄恻。 第47章 - 逢珠 - 岑袅 阮姨娘喝了药,只觉身上稍微能使上点儿劲了,便由着采桑采菊服侍着睡了。 欢梦阁抱烟堂内,玉嫣吃着螃蟹黄,丫鬟们拢在她身边掷色子玩。 此时雪已经彻底住了,丫鬟见一缕缕阳光从窗阁子里照进来,便走过去伸手挑起帘子,往窗外一看,但见冰雪将消融,一片白雪映冰水,太阳行至对面的屋楼的玻璃塔上,照得对面玻璃五色炫耀,光彩玉辉,雪水玻璃辉映之下,更觉别有洞天。 丫鬟便笑转身对玉嫣道:“小姐,奴婢瞧着日头,是该传午膳了。” 玉嫣一手撑头,一手软软耽在炕椅上,闻言,一双纤手便兀自抚着毛茸茸暖洋洋的兽皮,把眼皮一睁,音调慵懒:“我不去吃午膳了。” 坐在一边掷色子给玉嫣看的丫鬟玲珑闻言,忙从蓝红各色的骰子堆里抬起头来,对着玉嫣道:“可是小姐才吃了这么点蟹黄,那蟹腿子肉也吃不饱。不如去用些膳吧。” “哼。”玉嫣不屑地从嗓子里哼出一声来,眼尾微微吊着,眼皮子虚虚耷着,一副不可一世的光从眼珠子里头由眼皮子逼出来,对着地上跪坐的小丫头,神色十分傲然:“我乃是文府的嫡长小姐,今儿参祭礼赴宴的是哪些人?我堂堂文家嫡长女与一干庶出老爷的妾室坐一桌吃饭,我可丢不起那人!” 玉嫣态度十分傲慢,玲珑还要再以长幼之仪劝她,但见她神色跋扈,自不敢多言,只好低头沉默。 半个时辰后,大祠堂正屋对面的小厢房右侧的小耳房内,已经摆好了家宴,一道道菜由大厨房的丫鬟小厮装在食盒里送去。 阮姨娘因为病得浑身虚弱,吹不得冷风,就托辞不去了,倒也无人在意她,只是玉蝴觉得自己吃了玉珺送的东西,便有些羞见玉珺,便推托身上不舒服,也不过去了。 玉琬,文琮姐弟两个,皆是打扮得清秀可人,跑了过去。 文琮拉着花婆子的手,跑到角廊时,正巧见了披羊皮斗篷的玉琬,“玉琬姐姐”文琮笑着追上去,丝毫不记得玉琬不帮他说话的事,玉琬也不以此为意,只是笑着回首,唤他“文琮弟弟”,二人携手踏雪而行。 跑到欢梦阁院门前时,正巧碰见了丫鬟雯绣,玉琬时常往幻梦阁跑着玩,对雯绣这个玉嫣身边的丫鬟颇为熟悉,便喊住往外跑的雯绣问她:“你怎么一个人?没有陪着玉嫣姐姐吗?” 雯绣见了玉琬,便低头行礼,回道:“大小姐今儿身子不舒服,就不去那边陪着用膳了。奴婢去告诉一声。” 玉琬笑道:“昨儿就听你们院子里的婆子嚷嚷说,小厨房里来了十大篓河蟹,大姐要过去两篓了,怕不是她早上熬不住饿,空肚子吃了两篓螃蟹,吃伤了胃口吧。” 不等雯绣回答,玉琮便接口道:“我看她活该!有河蟹竟然不告诉我,吃伤了胃,也是活该。” 玉琬听玉琮如此言辞尖锐,口气丧恶,便知他犹在为前日玉嫣推倒他的事生气,便对面色尴尬的雯绣展颜一笑,然后拉着玉琮便过月洞门而去。 待他们姐弟二人来到了快雨时晴堂内,玉珺,文珠,韩姨娘,文暮文续已经坐定,文老夫人端然坐在上首。 玉琢,玉蝶也恰巧走了进来,两府姊妹之间彼此厮见一番,互相行了见面礼。 玉珺身为府里的陪同参祭礼的唯一的庶小姐,自然担当着为文珠介绍府里一众小姐的责任。 见一众小姐少爷进堂来,玉珺起身,文珠便随她起身,立在她身畔,瞧着她动作。 玉蝶玉琢见了玉琬玉琮在前,自然不敢上前,只是挨着她二人身后,玉珺端然而立,嫩如春笋的双手交对比在身前,望着玉琬宛然而笑:“这位是嫡小姐玉琬,旁边这位是嫡少爷玉琮。” 玉琮玉珺介绍他,便抬头对着玉珺微微一笑。 “这位是柳姨娘身边的庶小姐玉蝶,庶少爷玉琢。” 彼此厮见一番过后,各自落座。 文暮与文续一左一右地挨着文老夫人坐着。 徐氏,韩姨娘各自紧挨着自家夫君坐着。 玉珺陪着文珠坐着,其余小姐少爷都在徐氏身侧按照尊卑长幼坐着。 这样一圈坐下来,玉蝶便与玉珺也挨着。 “老夫人。”伺候丫头雯绣走了进来,行了个简礼,对着老夫人道:“回老夫人老爷夫人的话,玉嫣小姐今儿来不了了,昨儿小姐吃了几口河蟹,今儿忽然胃口不大好,小姐还想强撑来陪文续老爷与韩姨娘,但她实在胃口不好,恐怕扫了各位的兴,便不来了。小姐叫我代她向各位主子问好。” 文老夫人知道玉嫣心气高,自恃嫡长女身份,不愿意来,特意派了丫鬟来推脱。文老夫人轻舒一口气,淡淡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韩姨娘看了老夫人一眼,心中觉得奇怪,这嫡长女身子不舒服,怎么老夫人只是淡淡一句知道了,竟也不仔细问问身子如何,不叮嘱喝药什么的。 玉琢玉蝶等皆察觉到了老夫人的冷淡。 这些文暮府上的少爷小姐都知道玉嫣性子高傲,目中无人,处处自恃身份,故而对老夫人的冷淡不仅不以为意外,反而有些幸灾乐祸。 一时饭桌上气氛有些沉冷,韩姨娘是客,不好率先开口,文续知道文暮喜爱玉珺,想着寻话头夸赞玉珺,小姐少爷们见长辈不开口,也不敢开口,更不敢动筷子,一时之间气氛冷冷,满堂只有丫鬟布菜的碗碟碰撞声,与细微的簪环珠佩碰撞的玎珰声。 徐氏身为文暮府上的主母,见此沉淡情态,便开口笑道:“这个嫣儿,也实在是太不当心了,吃河蟹愣是吃伤了胃口,白白扫了咱们的兴。嫣儿往日最是懂事,最是谦逊,前儿听说二老爷来府上祭礼,心里高兴得不得了,一直跟我说兄弟和,两府兴。许是听说二叔要来,心里高兴,胃口好,多吃些寒性的蟹肉,又趁着大冷天,所以脾胃受伤了。下次,我得要她给二叔赔罪。” 文续闻言,忙笑:“玉嫣侄女往日陪同咱们参祭礼,一向礼仪颇好,深让人佩服。” 第48章 冲突 - 逢珠 - 岑袅 徐氏见她夸赞玉嫣,登时眉眼含笑,柔和回道:“二叔实在是谬赞了。这些年二叔分家出去,上柔城一直都有些传言,说咱们两府生疏,但传言根本不值得在意。二叔与老爷日后一定兄弟情谊深进。” 文老夫人接口道:“吃菜吧,再不吃饭菜都凉了。” 徐氏看老夫人一眼,只觉心头骤冷,却也只好依着老夫人的意思,招呼着诸人道:“这些饭菜都是极时新的饭菜,府里大厨房还记得二老爷的口味,特意做了这些虾酿圆子,蒜蓉西兰花。” 徐氏一力招呼,老夫人看得厌烦,只是招呼小孙女孙子们道:“你们也多吃些,文珠你也是,你面前的那道辣鸡片是你往日最爱吃的,你可别不好意思,多吃些。” 韩姨娘在一旁,冷眼看着玉珺,只觉她举止端庄,容貌清秀,又听老夫人喊文珠吃喝,便由不得应声赞道道:“往日两府宴会,文珠也只来过两三次,老夫人便记住了文珠的饮食喜好,文珠这个小辈也算是有福气了。” 说着,又看着玉珺赞叹道:“大老爷府上的这些孩子们个个清秀俊逸,容貌可人,如珠似玉,令人喜爱。尤其是玉珺这孩子,看着年纪小,个子小,纤细的一个小身子,怎么就能记住那么多那么繁琐的礼仪呢。偏偏刚才参祭礼的时候,却竟然还是礼数一丝不错,叫我赞叹敬佩呢。” 文暮见韩姨娘夸赞玉珺,登时心里大为舒畅,却为了维持谦逊的面子,只是推辞道:“韩姨娘太抬举她了,玉珺今年也才只有七岁半,会些许繁琐礼仪,却也算不得什么。” 听文暮此言,满意之情溢于言表,徐氏面上好不容易和缓下来的神色便又是一僵。 韩姨娘自知文暮喜欢,心中也实在觉得玉珺可爱,便摇头道:“昨儿我自己担心礼仪不妥,还自己练了一下午,今儿才礼仪不至于出错。玉珺这孩子行参祭礼,与我们相见时的各种礼仪都款款有致,令我不得不赞叹。也不知道玉珺练了多久呢。” 彩绣彩珠在玉珺身后侍立着,听到韩姨娘夸赞自家小姐,由不得大感欣喜,那彩珠想起昨日管嬷嬷的懒散,便急切出口道:“我们小姐往日从未接触过这些繁琐礼仪,夫人派管嬷嬷来教小姐礼仪,那嬷嬷十分托懒,并不用心教导,有些礼仪只讲一遍,亏的我们小姐聪慧,一遍就记住了,否则今儿可就要出丑了。” 彩珠快人快语,玉珺对彩珠这番话始料不及,阻止也阻止不及。 徐氏闻言面色不善,玉珺忙道:“彩珠胡说。” 文老夫人思绪敏锐,自然料到了是徐氏暗地里警告了管嬷嬷,不准她耐心教玉珺了。文老夫人抿唇一笑,不等徐氏说话,便开口道:“当真是笑话。陛下赏了教导礼仪的嬷嬷到府上,徐氏你管理这些嬷嬷也太宽纵了,教她们如此懒散敷衍小姐,叫人听了还像话么!我待你们宽纵了,府里的事务你徐氏管辖,以为你手段严厉,没想到,你竟然让下人嬷嬷险些欺负了小姐去了。” 徐氏对这番责难更是始料未及,她的确不想玉珺在参祭礼上表现良好,更不准玉珺礼仪做的比玉嫣好,也的确是叫宝欣吩咐过管嬷嬷不准好好教玉珺,谁料,玉珺竟然表现如此好,彩珠竟然胆子这般大,敢当着众人的面这样愤愤说出来。 徐氏把头一低,神色略略慌张,压下心中所有不甘,对文老夫人回应道:“老夫人明鉴,儿媳委实不敢如此宽纵下面的嬷嬷的,只是府里近日事务太多,前些时候发生的事太多,萧姨娘阮姨娘身上都有着病,儿媳要照顾这些人,又要教管玉琬玉嫣玉琮他们,一时也忙不过来,所以才如此疏忽,萧姨娘去了时候,老爷在宫里,儿媳一人操持府务,十分劳累,故而才会导致下人们宽纵了。” 听徐氏扯上这么多话来敷衍塞责,处处显得自己有理有据,还扯上故去的萧姨娘,实在是可笑。 文老夫人冷声道:“你总是有道理,总是有理由。府上的丫头小厮你要好好管束,别再出现这种下人欺负主子的事了。” 玉珺闻言,忙为夫人开口说话,“老夫人明鉴,夫人待玉珺极好,下人敷衍托懒是下人的事,夫人待玉珺极为好的。” 文老夫人闻言,心中略感满意,对徐氏道:“玉珺这孩子竟还为你说话,当真是难得,如今玉珺养在你身边,你要对玉珺一视同仁,玉琬玉琮有的,玉珺也要有。咱们文府的庶出比外头的嫡出还要尊贵。你可不要薄了玉珺的。” 徐氏如何听不出老夫人这番话中的敲打意味,纵然心中不甘,也仍需赔笑道:“玉珺乖巧可爱,儿媳怎能不喜欢。” 一时众人的目光都汇集在玉珺身上,玉珺只觉受宠若惊。 徐氏心中不甘非常。 待到这一顿饭吃完,便已经是申时了。 冬日风冷,地上冰雪融化又冻上,怕碎冰滑了人,文老夫人特意命人安排婆子预备玻璃灯笼,预备护送小厮。 这风絮絮地吹着,众人也都吃完了。 文老夫人往外头虚虚一望,便抚着菡萏的手起身,道:“时辰不早了,便这样吧。” “老夫人,婆子们都预备下了。” 这快雪时晴堂的红帘揭开,文续领着韩姨娘并文珠往外头走去,外头一片昏黄,婆子们早在道上点着灯笼等候着。 待众人将文续等送到了堂门口,文续方转身,对着文老夫人一望,道:“老夫人,庶子先走了。给玉珺小姐们预备的礼物,待会儿婆子们就送到各院子了。” 老夫人点点头,“嗯。” 待望着他们人影渺远,文老夫人也便回了咏修院,玉蝶玉琢也告退离开。文暮想着今儿索性也没什么事,玉蝶玉琢也与他许久未曾亲近,便领着她二人往柳姨娘院子里去。 玉珺玉琮玉琬与徐氏皆在碧桃院,自然顺路。 徐氏本为玉珺得到夸赞而感到些微的不快,但见老爷去了柳姨娘处,便更觉不满。 玉琬玉琮等也要回院子,几人并立在一处穿戴斗篷。 玉琬转头见彩绣为玉珺带帽子,玉珺头上发式梳的极为精巧,便笑对玉珺道:“你的发式真的好看。” 第49章 母女谈心 - 逢珠 - 岑袅 玉琮已经换好披风,闻言,亦抬头观看玉珺,只见白色斗篷上一圈貂皮毛压着她的乌黑的堆云髻,一丝步摇的珞丝挂在堆云髻边,乌发粉坠,配上玉珺的玉容花貌,更有芙蓉带露,雨后娇花的姿态,便也跟着赞叹道:“玉珺姐姐长的真漂亮。” 玉珺正低头系斗篷的襟绳,双手交叉而过,听他二人赞叹自己,便左右顾盼而笑,“当真好看吗?” 玉琮点点头:“玉珺姐姐不仅相貌好看,连蝴蝶结也打得漂亮。” 玉珺闻言,低头微笑,梨涡漩漩,望着玉琮羡慕的目光,道:“你喜欢这个蝴蝶结,那我给你打一个。” 说着伸手拉过玉琮,亲自替他在脖下的对襟上打了两个蝴蝶结,玉琮心满意足,十分开心:“真的很好看。” 玉珺笑道:“这种蝴蝶结的打法还是萧姨娘在世时教给我的。” 夫人听她提起萧姨娘,心中一种无名之火更盛,只是表面含蓄着,内心却盘算着如何打压玉珺。 玉琬见玉珺打的蝴蝶结十分好看,也想让她自己打一个,只是想到玉嫣一向不喜欢玉珺,所以也不敢和她多说话。 一行人出了快雪时晴堂。 待玉珺回了梨花阁内,隔壁府上丫鬟便已将礼物送到了这里。 蕊双轻点一番,对着玉珺笑道:“二老爷送的礼还是丰厚的,扇子,被子,珠串,都不差。以往二老爷与叶氏来府上参祭礼,小姐可是什么都没有得。这回,倒是给小姐送了不少。” 彩珠闻言便笑道:“你是不知道,小姐今儿表现有多好。这是小姐第一回参祭礼,就能礼仪完备,礼数过人。你不知道这回二老爷与韩姨娘是怎么夸赞我们小姐的呢。” 玉珺闻言,松快的脸上顿时神色一沉。 彩珠未曾察觉,犹自说道:“你更不知道的是,以前玉嫣小姐陪同参祭礼,都是错漏百出,不是这里的礼仪有问题,就是那里的言辞不够敬重,每次参祭礼,都能被叶氏狠狠笑话一通,传得外头人都知道玉嫣小姐礼仪不够好。我们小姐这回可是把玉嫣小姐比下去了。” 玉珺登时深吸一口气,颇为不快道:“你这是什么话。什么叫我把玉嫣比下去。我存了和她攀比的心思吗?嫡夫人待我不错,我又岂能想着和玉嫣攀比!况且了,彩珠我问你,我今日没有礼仪错漏,你呢,你是否有礼仪错漏!” 彩珠闻言登时脸色一变,低头思索,随即惴惴不安,看着玉珺道:“小姐,奴婢今日一直谨言慎行,怎会有错漏之处?” 玉珺冷哼一声,隐隐含怒:“你怎会有错漏之处?那我来告诉你,你错漏在何处!第一,你在两府宴会上公然揭露嫡夫人手下嬷嬷的疏懒,表面上是还击了嬷嬷,但实际上却是打了夫人的脸,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和夫人有什么深仇大恨呢,非要在两府宴会的时候,说的两府的人都知道。这样的话,你不能私下说吗?况且,这又是多大的事儿,也值得你拿到台面上说?第二,老夫人,夫人,都没有喊你说话,你凭什么就开口说话!凭的是今日参祭礼的大日子,没人会在乎你是否遵守下人的礼仪吗?彩珠,今时不比往日,不像你在明心小筑时那样,可以随意言语,口无遮拦,我与姨娘都不责怪你。如今你出去说话就代表着我的脸面,我知道你待我一片丹心,可是,你也想想,你那些冲动的话语,是否合时宜,是否会让夫人不高兴。” 彩珠闻言顿感委屈,低头道:“奴婢只想着那嬷嬷实在是惫懒,分明是怠慢小姐。奴婢只想着替小姐出气,压根儿没想到那么多。” 彩绣也道:“小姐别生气。彩珠也是心疼小姐。要是是玉嫣小姐学礼仪,那嬷嬷还敢如此怠慢吗?她分明就是看小姐好欺负吗!” 玉珺微怒道:“那你们也要分场合说话!这些小委屈,咱们自己包容着就罢了,何必弄得两府皆知!惹得夫人当众向老夫人赔罪,你我有什么好处。” 彩珠彩绣对望一眼,心中知道小姐的烦难,皆知自知理亏,行事不顾头尾,只图一时出气痛快,由不得给玉珺道歉道:“小姐别生气了,奴婢们知道了。下次一定不再这样冲动了。” 玉珺看着她们一副自责的模样,也觉得自己言辞重了,将二人安慰一番,便自坐到炕上看书去了。 桃叶阁内,徐氏躺在炕上绣着抹额,玉嫣闻讯赶来,看着徐氏嘟嘴不满道:“玉珺很得二老爷他们喜欢!” 徐氏绣着抹额沉沉道:“再得二老爷喜欢,那也是个庶出,你这样气愤做什么,平白丢了你嫡长女的身份。” 玉嫣愤愤然:“什么嫡长女的身份,我不管,我就是瞧不惯玉珺。府里的庶小姐们,只有玉珺这个庶出有小厨房,这也就罢了,她明心小筑占着,还占着咱们碧桃院的梨花阁,也太霸道了吧,又是小厨房,又占着两处院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嫡出呢!她也配吗?不过一个有谋害皇子嫌疑的女人的庶出罢了。凭什么待遇都快比我好了!” 徐氏将手中绣花针放下,沉稳道:“你何必如此动气,你是府里的嫡小姐,任谁也不能越过你去。你这样动气,太失体统了。玉琬与你一样是嫡出,今儿宴会上,照样被玉珺夺了风头,她又可曾像你这样发过脾气,又可曾像你这样动怒。怎的你身为嫡长女,却没有玉琬一半的温柔忍耐。” 玉嫣脸色沉沉:“我不要温柔忍耐,我要发泄脾气!我不喜欢玉珺。她这样下去,岂不是处处要把我比下去!我不甘!” 徐氏闻言把头一摇,“这样急躁,已经输给玉珺了。我像你一样在闺中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躁动。” 玉嫣低头不解:“您在闺中时候?” “不错,”徐氏沉着道:“我当年在闺中的时候,可是处处皆能忍让,处处给人以温柔的印象,才赢了你的小姨,成功嫁给了文暮。” 玉嫣抬头,目中泛着疑惑:“是这样的吗?娘当年在徐府可是嫡小姐啊。还是嫡长女呢。” 第50章 嫡亲姐弟 - 逢珠 - 岑袅 徐氏悠然一笑,如栀子花在夜色中绽放,“嫡长女又如何,我娘家徐府只不过是上柔城的一个富商之家罢了,府上嫡庶尊卑的观念从不严正。我是嫡长女又如何。富商之家甚少在意嫡庶,况且你小姨是嫡次女,样样不比我差,仗着身娇体弱,得人怜惜,就屡次要夺我风头,在府里与我明争暗斗。不仅我喜欢的她要抢,属于我的她也想破坏。可惜,她那样的风致才情,输就输在锋芒毕露,惹人畏惧,让我大哥小妹都怕她的争夺。你是大家族的嫡长女,就该处处温柔和顺,那才叫嫡长女的体统。可别学你小姨那种处处争夺处处争强斗狠,不然就装可怜博同情的做派啊!锋芒毕露争风吃醋是庶出们该做的,你堂堂一个嫡长女怎能自降身份去做那种事。” 玉嫣闻言,觉得颇有道理,更兼徐氏这番话,处处透着她嫡长女身份尊贵,庶出万不及一的架势,她这才点点头,略感满足。 想到玉珺也不过是个庶出,纵然深得爹爹宠爱,却也不过是个庶出,才情再高,样貌再好,心思再灵巧,性格再和顺,却始终会被深为嫡长女的自己从地位上狠压一头,便觉得身心畅快。 她还有话说,丫鬟流桑就走进来,对着拿起针线绣抹额的徐氏回道:“夫人,奴婢打听到了,二老爷今儿给玉珺小姐的礼已经能够比肩玉琬小姐了,扇子,珠串,金银馃子,样样不少。虽然比不上玉嫣小姐,但也远远高于其余的庶小姐了。这番礼品等级竟像府上的半个嫡女似的。” 徐氏闻言,手中针线一顿,把抹额放下,只觉心中沉沉。她知道二老爷的为人,多年前是敢于直接分家,对老夫人不敬,但如今历经沉浮,也算是稳重的一个人了。如今文暮在朝堂上地位日升,文续断没有敢随意挑衅文暮的道理。 而今番参祭礼的各位小姐回礼,也肯定是给老夫人过目了的。 所以,给玉珺这样丰厚的足以比肩玉琬的礼物,必然是经过了老夫人与文暮的点头的了。 在老夫人的心中,玉珺如今的地位也这样高了吗? 分明往日,老夫人还因为萧姨娘的身份而不待见玉珺,为何今日,就这般抬举了。 徐氏恍然想起,萧姨娘死后,文暮从宫里回府晕倒之后的事。 老夫人问起玉珺日后的安排,文暮在旁一唱一和,倒像是给自己下套,引着自己说出把玉珺养在自己身边的话。 徐氏一双水谋中的晦暗更深了,只觉得心力交瘁,十分疲惫。 玉嫣见徐氏神色疲倦,目光晦暗,忍不住伸手轻轻推了推徐氏。 徐氏一惊,揉揉眉心,觉得自己或许是多心了。毕竟,把玉珺放在眼皮子底下也是个好事。 玉嫣见徐氏复又拿起抹额绣起来,忍不住坐在一边,愤愤道:“哎呀,母亲,你看她啊。凭什么头一回陪同参祭礼,就得到这么好的礼遇。不过是个庶出嘛,礼物那样丰厚。” 徐氏听她语气焦躁,便安慰道:“这算什么。一年里头的参祭礼也就一次罢了。二老爷也只能抬举她这一次而已。往后各府夫人小姐来府上,彼此送礼,那也是你比她高,庶不压嫡,这是规矩。到时候才知道,谁是正统小姐,谁是小妾的女儿。” 说起小妾来,徐氏便心头一动,想到了今儿在快雪时晴堂里,玉珺给玉琮打蝴蝶结,嫡庶两个亲密无间,由不得叹口气道:“你啊,对玉琮好些,玉琮他可是你嫡亲弟弟呢。我今儿瞧着啊,玉琮这孩子,对玉珺比对你还亲近,两个人有说有笑的。玉琮对你呢,却总是不大好脸色,玉琮这孩子好哄呢,你不准欺负他。哪儿有嫡亲弟弟跟你不亲,却跟庶女亲近的道理呢。” 玉嫣闻言,更为不快,把头一抬,微微愤怒道:“才不要呢,他可是嫡子,日后会跟我这个嫡长女争家业的,我才不要搭理玉琮。” 徐氏闻得此言,把手中抹额重重一放,双眉倒蹙,怒道:“是谁教你说这些的。玉琮与你是嫡亲姐弟,你竟然说出他是来分你家业的话,你,简直让人心寒。” 玉嫣见徐氏脸色大变,登时张口澄清道:“不是的,娘亲,是小姨跟我说的,她说,她说玉琮将来会跟我争家业。若没有玉琮,嫣儿就是府里第一继承人。” 徐氏闻言冷笑一声:“你小姨?你听她的话?” 徐氏冷眼看着玉嫣,目中蕴着的愤怒足以让人感动恐惧。 只在一瞬间,徐氏便平复了心绪,喊起了玉嫣,缓和了神色,柔声道:“你回欢梦阁吧。” 见母亲神色缓和,似不再责备自己,玉嫣心中石头落地,她虽然不明白,母亲为何方才怒火盈身,但是也隐约猜测到了母亲与小姨的不和。 玉嫣起身,缓缓走出,丫鬟争相打起帘子来,徐氏歪在软榻上,猛然开口喊道:“嫣儿,你站住。” 玉嫣立住,回头看向徐氏,只听徐氏柔声道:“日后,你对玉琮好些。再不可听人挑拨,坏了你们嫡亲姐弟的情谊。” 玉嫣虽然觉得与玉琮重修旧好有些为难,但考虑到徐氏,还是勉强点头。 待到玉嫣出了桃叶阁,徐氏猛然将身子往靠背上狠狠一撞,流桑见夫人一副志颓失意的模样,忙招呼丫鬟过去给徐氏捏肩捶腿。 丫鬟轻轻捶着腿,徐氏闭上眼睛,她万万没想到,自以为千防万防,但究竟没有防住嫡妹妹徐蕙椴的这一手挑拨离间。 流桑拿了件薄被来,给徐氏盖上:“夫人,虽然屋里暖和,但也得添件被子。” 徐氏长叹口气:“她徐蕙椴好狠辣的手段,不动声色就挑拨了玉嫣玉琮不和,让她们这对嫡亲姐弟离心。她好在一旁看我笑话,好狠的心啊!” 流桑闻言,笑劝道:“二小姐她一向如此的。她素来与夫人不和睦,对夫人也是一向用心险恶,夫人何必要去理会她?” “你也听见玉嫣方才说的了。都是徐蕙椴一意挑拨,否则如何生出这样许多事来。她们嫡亲姐弟如此不和,令我如何安心。” 流桑微微一笑:“若是二小姐轻易挑拨,就能令咱们大小姐对少爷反目成仇,那这情谊也太轻了。不经考验的情谊宁可断了,也不能虚情假意地好着。” 第51章 蠢蠢欲动 - 逢珠 - 岑袅 流桑顿了顿,又继续道:“若咱们大小姐对玉琮少爷虚情假意,表面嘘寒问暖,内里厌弃憎恨,岂不是可怕。如今,大小姐气性高傲,事事争先,什么事情都喜欢以自己为头一份,倒也不失为真性情。说句冒犯的话,咱们大小姐如今的直率,总比徐蕙椴小姐那样表面笑嘻嘻,内里落井下石两面三刀来得好。” “不错。”徐氏叹气附和:“徐蕙椴那个女人,就是烂了芯子的墙头草,芯子都烂了,怎还能指望她做个好人,说句好话。她对玉嫣进行挑拨离间,是我未曾防范但却预料之内的事。玉嫣如今虽然目中无人,唯我独尊,却胜在有什么说什么,秉性是率真的,只要好好教导她与玉琮和睦相处,就还来得及。” 流桑咧嘴一笑,如花苞初绽,声音也略带喜色:“就是这个道理呢。咱们玉嫣大小姐论相貌,论见识,论家世,堪称是整个端齐朝的第一。徐蕙椴是找的入赘的女婿,到现在还赖在徐府不走,她嫉妒夫人您嫁的好,所以会挑拨玉嫣小姐,那也是不难预料的。” 徐氏点点头,沉沉“嗯”了一声,又慵懒着声调道:“论起家世来,我文府是天下第一府,整个上柔城,除了皇宫,最气派的就是文府了。玉嫣是文府嫡长女,自然招人嫉妒。她徐蕙椴还不知道怎么眼红玉嫣呢。我那个侄女论相貌远输玉嫣,每次回门,徐蕙椴看到我拉着天下文臣之首的文暮,携着三个孩子,能不嫉妒才怪呢。椴妹妹嫉妒我,说明她过得没我好。哼哼。” 听到徐氏哼笑出声,流桑自然知道徐氏那是无奈的苦笑,徐蕙椴跟她之间的争夺,早已令她疲惫,也懒得应付。 流桑垂头,“夫人你总算笑了,夫人开颜,奴婢就高兴了。今儿老爷去了姨娘那里,夫人就先就寝吧。明儿小姐少爷们还要来给夫人请早安,夫人要给小主子们训话,也是不容易。” 徐氏复又轻叹口气,道:“做了一府主母,就没有容易不容易的说法。论起来,玉珺也忒受宠了。今儿她的丫鬟当着两府人的面,就直接说管嬷嬷如何不好,叫我大为丢脸。” 徐氏道:“明儿就让阿舒她们到玉珺的院子里去伺候,叫她们好好难为玉珺一把。我要让阮姨娘柳姨娘她们看看,府里,谁才是主人。玉珺这个小丫头片子,有什么资格与玉嫣玉琬她们一整高低。也要让老爷看清楚了,玉珺这孩子是个绣花枕头。” 流桑道:“夫人想挑哪些丫头去伺候玉珺小姐?咱们府里的丫头其实都是整个上柔城顶尖的。” 徐氏道:“咱们府里的伺候丫头有不少仗着府里的威势喜欢作威作福的。还有不少整天心比天高,想着日后放出去了,嫁个好人家的。这些心比天高的丫头,都挑出来,给梨花阁送去。” “还有,那些相貌绝佳的丫头也给玉珺送去。玉珺这孩子长得粉妆玉琢,玉雪照人,身边添几个俏丽的丫头,也好压压她的美貌。”徐氏思量着又说道:“还记得叶氏是什么缘故不能出现在参祭礼上的吗?” 流桑点头:“记得。是因为二老爷府上的甘姨娘给她喝了与药性相冲的药,所以……” 徐氏嘴角勾起,微微一笑:“岂止食物与药性会相冲,食物与食物也会相冲。冬天了,天气冷,等阿舒她们去了梨花阁,就让她们多多探听玉珺每日的吃食,她吃什么,喝什么,本夫人都要知道。” 流桑心领神会,忙一点头,道:“奴婢明白,定把事情办得好。” 徐氏微微一笑:“那些搁置了多年的医书,也该拾起来温故知新了。扶我进里屋歇息吧。” 屋外,风声渐渐,灯笼飘动。 桃叶阁内,灯火依次熄灭。 琴音阁内,阮姨娘咳嗽之声又起,玉蝴服侍着阮姨娘喝完药,丫鬟跑过去劝玉蝴去休息。 玉蝴见阮姨娘靠在枕上,面色苍白,毫无血色,便忍不住悲从中来,泪珠盈睫。 丫鬟金袖便低声劝道:“小姐哭什么,姨娘累了,小姐也累了,请小姐还是回里屋歇着吧。” 玉蝴知道夜已经深了,便点点头,随着丫鬟回了里屋,里屋里头空荡荡,虽然备着熏笼,烧着热炭,到处暖烘烘的,可她却感到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凉与孤独。 几个细眉细眼的小丫鬟侍立在帘子左近,玉蝴孤单上榻,丫鬟金袖伺候着玉蝴道:“小姐也别太伤心了。姨娘的咳嗽是有年月的了。小姐这样伤心,倒惹得奴婢也伤怀了。” 玉蝴低头低声道:“我没有伤心。只是觉得悲哀。姨娘病得这样厉害,竟然也没有一个人关心,听着姨娘咳嗽得那样厉害,我恨不得以身代之。今日我未曾去快雪时晴堂,也没有一个人来寻我,更无人关心我,倒是玉珺还知冷知热的。整个府里,我这个庶小姐,好像一丝地位也没有。如今就这样了,那万一日后姨娘病重了,像萧姨娘一样得去了,我可怎么好。岂不是成了真的孤家寡人,没人关心,没人在意。” 金袖闻言忙笑道:“小姐这是什么话。小姐想这么多做什么。您是堂堂的小姐,再怎么着也少不了小姐您的。夫人本就不喜欢咱们姨娘,除了她自己的嫡出,夫人是谁也不肯容下。这本就是事实,虽然小姐觉得冷酷,却也不必恐惧。只要有老夫人在,有老爷在,小姐在府里就必然有一席之地。” 玉蝴闻言,虽仍有忧心,恐惧忧闷之感,却减少了许多,她看着金袖,笑道:“还好有你这个有些见识的丫鬟陪着我,要不然,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金袖发笑:“伺候小姐,是奴才的本份。” 金袖见玉蝴面色惨淡,知她心中忧伤,的确未来有许多不确定,金袖怜惜地看着玉蝴,劝道:“小姐先歇息吧,明儿一早还要去给夫人请安,这样神色憔悴,去了也是落人笑话。” 玉蝴点头。 文府各院内,各人怀着心思都入了梦乡。 到了次日一早,文暮便从阮姨娘院子里走出来。 第52章 行早礼,嫡庶不和勾往事 - 逢珠 - 岑袅 柳姨娘伸手从八宝金碟里捻出一块芙蓉并蒂膏吃了一口,觉得口味太淡,自己也没什么胃口,也就放下了,转头看了看玉琢玉蝶两个孩子,伸手推了推玉蝶的发髻,笑道:“再添一根金钗,漂漂亮亮地去给嫡夫人请安,别打扮得这样素净,给人看了,还不知道怎么想你呢。” 阮姨娘又伸手拉过玉琢,替他正了正头顶的金丝发冠,笑道:“这发冠漂亮是漂亮,就是不及那顶嵌玉金丝发冠显得贵气。倒不如去戴那顶。” 玉琢情知柳姨娘这是心里头高兴,觉着爹爹昨夜来映月院里头歇宿,是有面子,扬眉吐气了。 不过玉琢把头一低,冷冷淡淡道:“戴那么华贵的发冠做什么,金丝的发冠已经很显身份了,还要嵌玉的,这样惹眼,儿子不喜欢,儿子喜欢低调的。” 柳姨娘闻言,扶着他发冠的手便松弛下来,了然无趣道:“去吧,去给夫人请安吧。” 两人到达宝镜楼时,其余人也早到了。 嫡夫人看着一脸笑意的玉珺道:“我昨儿已将管嬷嬷罚过了,说我这些日子过于操劳了,竟忽略了管教这些嬷嬷,也是我叫你受委屈了。现如今,我也该好好关心你了。” 嫡夫人说着,便对着侍立一边的宝欣示意,宝欣忙将头一点。 玉珺正不知嫡夫人所说的关心是什么,刚想推辞,便听嫡夫人开口道:“如今你梨花阁里也只有彩珠彩绣并蕊双这几个伺候丫头,也太冷清了。我从院子里选出了十多个模样品性不错的二等丫鬟,赏赐给你。这样一来,你院子里伺候的丫鬟也多了,也热闹些,是不是?” 玉珺闻言,大为感动,忙起身对嫡夫人行谢礼,低头敛色,细声细气道:“玉珺多谢夫人了。昨儿彩珠言语无忌,冒犯了夫人,当着两府的面,说管嬷嬷不好的话,连累夫人险些丢脸,玉珺心中愧疚不已,昨儿为了这事险些不曾失眠。谁料夫人不仅不气恼玉珺对丫鬟管教无方,竟然还赏赐玉珺丫鬟。” 嫡夫人见她如此老实,忍不住叹口气:“倒也不是赏你丫鬟,而是你院子里丫鬟的确太少。明心小筑不能没有扫洒的人,也不能把那里丫鬟抽调到梨花阁,只能从我这里派丫鬟给你了。” 玉嫣不知徐氏心中谋划,见她待玉珺如此之好,心中由不得气闷,玉蝴坐在下首,心中想起昨日玉珺的送膳之举,便觉得对玉珺十分心服,忍不住微微点头。 玉蝶轻轻吸一口气,就忍不住开口,“夫人,我们映月阁的丫鬟奴才也不够呢,什么时候,夫人也大发善心,赏赐我们几个丫鬟奴才。” 徐氏懒得为映月阁操心,随口答道:“你也不必如此阴阳怪气,你们映月阁难道还缺奴才?当年柳姨娘才怀了玉琢时候,老爷就给你们映月阁指了十几个手脚伶俐的丫鬟奴才了。每个院子里下人的月例都有一定份例,你们院子里人太多了也对其他院子不公平。玉蝶你就不要得陇望蜀,贪心不足了。” 玉蝶被徐氏这样教训,更觉得愤愤不平,抬头一看,玉嫣正对着自己冷笑,那副嘴角含讽的模样,令她愈加不快,玉蝶忍不住对徐氏反唇相讥:“玉蝶得陇望蜀贪心不足?难道夫人就公平了吗?整个府里除了玉珺谁还有小厨房?这也就罢了,夫人对我们这些不得宠的庶出不也分出了三六九等了吗?” 玉蝶见徐氏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由不得也嘴角含讽,“咱们府里女孩儿的名字都是嫡夫人取的,我的名字后一个字,是以虫为旁,反观其她小姐庶小姐,玉珺是,玉瑚,皆是王字旁,偏我就是虫子旁,我的名字可是夫人您取的,要说夫人对我没有偏心,我是不能信的。夫人是有多厌恨我,厌恨姨娘,才给我这样一个虫子旁的字。” 玉蝶的名字的确是府里最不讨好的名字,府里少有识字的丫鬟小厮,也没有奴才议论过她的字,倒是柳姨娘识字,仗着年轻时候念过几本书,就喜欢舞文弄墨,隔三差五编些扰人心智的曲词再那里唱,嗓子坏了之后,就不再唱了,转而去调弄词曲。 柳姨娘为了玉蝶的名字抱怨过无数次,也设想过无数次,屡次跟文暮抱怨,说,日后万一媒婆来提亲,两府里交换字帖,对方看玉蝶是个虫旁的字,再在府里一堆珺,瑚,婉的姑娘名字里对比,知道的说徐氏促狭,乱取名字,不知道的,还以为玉蝶这孩子有多不得宠爱,连名字都比不上其她姊妹呢。 这话不仅通过文暮的嘴,传到徐氏耳朵里过,柳姨娘也曾在府里女主子辈赏花喝佳酿的时候,顺带提过一嘴儿,不过没人理会她。 那时候萧姨娘就已经病体恹恹,神情懒散,更兼被徐氏迷惑,总觉得徐蕙敏真诚善良,也就不怎么帮柳姨娘说话,阮姨娘跟她也是斗鸡眼似的你争我夺,互看对方不顺眼,更不会帮她说话,剩她一人面对着徐氏摇着团扇,不疾不徐的模样干着急。 徐氏这时候就会不咸不淡地说:“哦,知道了。我会考虑考虑。” 考虑,考虑什么呢? 从赏花喝佳酿时的凉爽秋风,吹到了次年的温暖春风,徐氏所谓的考虑还是没有结果。 柳氏等了半年,以为徐氏忘了这档子事,所以屡次半含半露地提醒徐氏,等说的太露骨的时候,徐氏就会把玩着一副手串,或者一条彩色流苏,用感叹的语气道:“嗯,我还在考虑。” 这样一考虑,玉蝶的名字在族谱上都躺了整整五年了,徐氏的考虑还未有结果。 柳姨娘算是看出来了,徐氏就是个笑面虎,脸上温柔和顺,说话柔声细语,做的事永远是对下敷衍怠慢,随口应答,只求打发,不求负责。 这样一来,柳姨娘对徐氏的怨言更深,心中怨恨也更多,大夫要她平心静气,不可动怒,不可忧思,否则这倒了的嗓子就再也好不了。 然而面对徐氏的软刀子,柳姨娘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平心静气,所以这嗓子也就彻底没救了。 第53章 思往事,嫡徐庶柳恩怨多 - 逢珠 - 岑袅 柳姨娘后来前思后想,总觉得这事儿经不住想,越想就越可怕,当年她先生了玉琢,因为是个男子,所以颇得老夫人喜欢,一度风头无两,连萧姨娘都要让着她,这让她颇为欢喜,那时候连徐氏都不断地来拉拢她。 她对徐氏的嘘寒问暖信以为真,甚至以为徐氏是自己人生的知己与难得的姐妹,直到自己再次怀孕,徐氏日日派人送补品,燕窝银耳莲子羹,鹿茸阿胶人参汤,凡是上等补品,流水价儿地往她院子里送,她一度感动不已,徐氏还特意叫她不要在意,说出补品再贵,不及人贵,补品再难得,不及姐妹情谊难得这样的话来,那时徐氏双颊含笑,盈盈笑意浮在一张薄薄的脸上,扑面而来的笑意,令人如沐春风,柳姨娘对她彻底放下戒备之心,凡是补品,第一个选徐氏送的吃,凡是徐氏送的安胎药,她都一碗不差地喝下去。 甚至徐氏多次说她的胎像是男孩子的模样,惹得老夫人更加欢喜,天天盼再来一个庶出孙子,还说以为可以为文府分担嫡子的家业。 文暮也因为这胎有男儿像,对她格外温柔。 徐氏送的那些药与补品的确没有问题,只是补品的劲儿太大,她体内补品太多,导致胎儿过大,生产的时候极为困难,她受了极大的苦难才生下了玉蝶。三天三夜,痛得死去活来,日夜嘶吼,才好不容易生下来玉蝶,但是生下来后,她的嗓子就倒了,再也唱不了江南的软语温绵的小调。 大夫给她诊治,劝慰她说,只要心平气和,不生气,不动气,不忧思,不气闷,再加以药物辅助,用不了多久,这嗓子就能痊愈,谁料,这之后,就是玉蝶满月,徐氏给玉蝶取名字,全府小姐,除了嫡长女从玉从女,显示名字与众不同,高出众人之外,其余无论嫡庶,皆是玉字排行,后一个字占王字旁,显示文府嫡系血脉的身份出来。 偏偏这徐氏给她玉蝶取的字是虫字旁,这叫她如何不动怒,这样明晃晃地欺负,谁还能忍! 偏偏老夫人对此一言不发,跟文暮说了,文暮也总是说,名字都上了族谱,再改也难,还要召集族人见证,而且,府里的小姐们,只要名字占玉字,就是身份象征了,不值得为了一个字这样惹是生非。 柳姨娘为此落了几次泪,她总觉着,老夫人与文暮对她忽然冷淡,是因为玉蝶是个女孩儿的缘故,若是个男孩儿,必然是占王字旁的。 后来,她自己一琢磨,自己从未确切地说过这一胎保稳是男儿,连她身边的丫鬟都未曾如此说过,反而是徐氏,在自己都拿不准的情况下,就到处宣扬,对着老夫人多次信誓旦旦,说柳妹妹这一胎必然是个小伙子,惹得她们欢喜过了头。 正因为之前的欢喜太大,所以玉蝶是女儿的时候,老夫人与文暮的失望才更深。 柳姨娘倒是清楚地记得,她躺在产房之内,产婆抱走玉蝶,自己浑身无力虚弱地快要晕过去时,清楚听到了徐氏那声惊讶地呼声:“是个女孩儿!” “我还以为是个男孩儿。”菡萏声音惊破风声。 灯光映照着的素纱屏风之后,是老夫人转身离开的身影,那之后,老夫人就不大待见她了。 她捋顺了这些细细小小隐隐约约又无处不在,无处不彰显着徐氏险恶用心的细节之处后,忍不住恶心地俯身作呕,打那儿以后,就越来越厌恶徐氏了。 柳姨娘背地里没少对着玉琢,玉蝶灌输这些往事,玉琢的秉性奇怪,自小就清清淡淡,平日里就喜欢束着青灰色长褂,手里捧着一本圣贤书,独自立在门后,冷清清地用那双清凌凌的眸子看人,无论是看丫鬟的眼神,还是看他亲爹文暮的眼神,都是平静如一汪不起波澜的湖水,永远平淡,有时候,像是一块从冰河里提出来的冰块一样,那眼神,是不会有变化,有波澜的,木讷又冷静。 说不出像谁,既不想文暮看人时,眼神会不自觉地流露出一抹挑衅意味的笑,更不像柳姨娘的眼神,待着一种期待的,怯怯的,又想温柔与人的热情的复杂。 玉琢的眼神是一片单纯的,纯粹的木讷与冷静。 看了他的眼神,就是看了他整个人了。 玉琢的眼神,就是他的人。 眼神木讷又冷静不起波澜,性情也如是。 每每柳姨娘含恨带怨说起这些徐氏暗着算计她的阴谋,用手指着治嗓子的药渣子时,玉蝶都会恨的咬牙切齿,恨不得一脚蹬上桃叶阁的台阶,就顺势蹭进去,直接甩手给徐氏左右开弓两个大嘴巴子。 玉琢就静静地捧着书,挺着脊梁,眼睛盯着书,神情依旧是读圣贤书的恭敬。 柳氏气得拿起床上的抱枕就朝他扔过去,床上暗青色纱帐被她的动作弄得摇荡不已,玉琢却依然不动如山。 柳氏气得直起身来,双手掐腰,对着玉琢开骂:“你个白眼狼,十月怀胎白养你了。当初徐氏怎样算计我的,怎样生前跟我称姐道妹,亲密无间,玉蝶是女儿后,就对我视若无睹。现在,我跟你说她的坏处,你怎么还一脸的无动于衷?你是个木头吗?” 柳氏气得直翻白眼。 玉珺却翻了一页书,淡淡然,少年的身子,透出老树的沧桑与坚定:“姨娘,大夫要你不动气,你如今这样动气,就是糟蹋身子了。往日是夫人害你,如今生气,就是自己害自己。” 这样道理透彻的话,柳氏却解不过来,反而因为玉琢别样的冷静与淡定,而气极反笑,“你给我搞清楚啊,谁好谁坏啊!她徐蕙敏把我嗓子害成这样,我能不生气吗?生气是必然的!我生气也是她害的。” 玉琢依旧淡然如铁:“诚然。但姨娘可以控制,控制自己不生气。夫人要您生气,您若生气,就中了圈套了,莫生气,才是反击夫人。” 玉琢别有的冷静与那份从容颇能镇住一些柳姨娘回忆往事时被激起的狂怒场面。 所以柳姨娘冷静下来,就会抱着玉琢的衣服哭,觉得玉琢品性秉性容貌样样俱佳,却因为是庶子的身份,而在吃穿上受限制,每每看到玉珺穿着比肩嫡小姐,柳姨娘就更不能控制自己了,又气又哀伤之下,就哭天抢地,让人退避三舍。 她总觉得是自己妾室的身份耽误了玉琢,所以对玉琢加倍宠爱。 第54章 赏赐丫鬟 - 逢珠 - 岑袅 因了这份怀着愧疚与感慨的格外宠爱,玉琢总能比玉蝶获得一些更好的待遇,比如文暮送的小玩意儿,明明有六个,他们兄妹俩可以每人三个,柳姨娘却执意要给玉琢四个,只给玉蝶两个,还说什么女孩儿家家少玩,多练针黹之类的话,令自幼敏感的玉蝶好生郁闷。 多次这样之后,玉蝶便总想着有朝一日一定要狠狠地得罪徐氏一番,让自己显露锋芒,扬眉吐气,让徐氏知道自己不是好欺负的,也给柳姨娘出出气长长脸。 所以此刻她一边对徐氏出言不逊,怨恨她给自己取的名字不好,一边略带挑衅地看着玉琢,那眉飞色舞的神情,就好像个斗气的小孩在耀武扬威,好像对着玉琢炫耀:“你看,我敢对夫人发脾气!” 玉琢却是眼观鼻鼻观心,一副事不关己,无动于衷的模样。 玉嫣看她那副神情,倒不像是针对徐氏,倒像是故意做给玉琢看的。 徐氏可不管他们兄妹二人有何猫腻,她一向信奉会咬人的狗不叫的道理,所以无论玉蝶怎么挑衅她的权威,她都不觉得生气,反而为此高兴,恨不得再多容她这样发脾气,好酿出她差脾气的性子,以后被外人嫌弃,那才叫她痛快! “呵,玉蝶啊,你的心思我很能明白,”徐氏嘴角带笑,一张刀片般薄薄的嘴上下翕动,声调又沉又缓,倒是一副稳重的架势,玉蝶听她这样说话,便想到了姨娘常给她的那句评价——外沉稳,内刻薄,简而言之就是自私,戴着好人面具的恶人,还要给自己博虚名。 “呦,您能明白?你若真能明白,我还能顶着虫子旁的名字活了五年?夫人是在说笑吗?”玉蝶冷哼一声,“装什么贤良淑德呢?爹与老夫人此刻也不在跟前儿,您装给谁看呢?” 这话已是大不敬,玉珺等人都惊讶地看着玉蝶,玉琢心念也是一转,万万料不到这个亲妹妹是这样愚蠢。 徐氏只觉心头一紧,眼神便略虚了,原本是觉着玉蝶恨自己也是情理之中,但没想到,她会如此激烈,尤其是那句装什么贤良淑德,似乎是一下子戳痛了她。 徐氏黛眉一蹙,觉得自己深受冒犯,眼中不自觉地流露出惆怅意味。 玉嫣按捺不住,玉手在流纹红木茶几上狠狠一拍,发出“砰”的一声脆响,对着玉蝶训斥道:“玉蝶妹妹何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区区一个名字就要改来改去,这样大费周章,摆的好大的谱啊。你可知道,改一个名字,需要请族人见证,需要动族谱,为了妹妹一个名字,如此兴师动众,到底值得吗?玉蝶妹妹不过是个府里的庶出,便这样摆架子,对嫡母也敢出言不敬,也实在是不懂事。” 玉蝶早已听得面带寒霜,眸光带冷,一双杏核眼死死盯着玉嫣,又看看嫡夫人徐氏,冷笑道:“好啊好啊,夫人对我这样偏心,玉嫣姐姐还能说出如此冠冕堂皇的话来压制我,咱们果然是一家之亲呢。既然如此,我还每日给您请什么安,行什么礼,您待我可没有真心,我这就走了。” 玉蝶果然抬脚转身便走。 玉珺好奇地看着徐氏,想看看嫡夫人会如何处置玉蝶,谁料徐氏只是淡淡抬头,唤来流桑吩咐道:“外头雪还未化,你快派人远远跟着玉蝶,莫让她在路上滑倒崴了脚时喊不来人。” 流桑得了吩咐转身便亲自去了。 玉瑚惊讶于徐氏的这般宽容,但转念便想明白了,徐氏这是装腔作势,当着众小姐的面,与其威逼玉蝶,让玉蝶被罚,受人同情,倒不如徐氏示以宽大,这样反而显得玉蝶不识好人心。 “娘啊,你怎么还对她那么好,玉蝶就是个白眼狼,瞧瞧她方才是何等冲撞于您,这样的人,您还关心她做什么!” 徐氏闻言,对玉嫣微微一笑,以凛然的姿态道:“我是你们所有人的嫡母,自然要关心你们,无论你们做什么,我都会关心爱护你们。” 玉瑚想起阮姨娘说过的那些挑拨离间的话,心中并未信服,反而是玉珺,傻乎乎地睁着眼睛,一脸仰慕地看着徐氏。 徐氏转头对着玉珺微微一笑,道:“玉珺呐,你一向乖巧听话,本来你们梨花阁不添人手,我也是放心你的,只是府里每个院子里都仆从成群,偏偏你那里只有几个旧时的奴才跟着你,莫说不合规制,就是日后有宾客贵妇来拜访,我这也说不过去,我送你的丫鬟,若是好,你就收着,若是不好,你便把她们都退回来。” “夫人这样说,岂不是折煞玉珺了。”玉珺听徐氏言,观她行止,又兼在梨花阁住了这几天,与徐氏她们果真是秋毫无犯,彼此安好,自然对徐氏是信服的,此刻听徐氏对她如此和蔼地说话,早已站起来,含笑腼腆回道:“夫人如此厚德,玉珺如何承受。碧桃院是府里最好的院子,夫人也一向是会调教人的,手下的丫鬟定然个个都能体贴主子心意,必能将玉珺伺候好的。玉珺只有对这些丫鬟满意的道理,哪有把丫鬟往回退的道理。” 徐氏闻言,展颜而笑,嘴角扩开,微微向两颊内陷去,丰腴的面孔便如春日牡丹般盛放了,这样和蔼端盛的笑容也是难得一见的,特别是萧姨娘死后,人前人后,她都不敢露出笑脸,生怕被人说她与萧姨娘不是真的和睦。 此刻见玉珺把话说的如此信誓旦旦,由不得展颜而笑:“话说的这样满,可不是什么好事啊。” 徐氏把搁在腿上的前臂一抬,粉红色襦袄镶狐皮罗绣顺势滑下,一截丝绸粉藕色蚕丝内衬露出。 宝欣低头听吩咐,徐氏微笑:“将昨夜挑好的丫鬟都打点好,待会儿就给梨花阁送去。” 玉琢冷冰冰的目光盯着徐氏那张带笑的盛容的脸,心中却清醒如水映石子,心中清醒知道徐氏断无此善心,会甘愿将一手调教出的二等丫鬟白白送给玉珺,故而看着玉珺那张感激带笑的玉雪可爱的脸,便由不得目光更冷。 第55章 初见玉琢 - 逢珠 - 岑袅 感受到一双冷酷的眼神盯着自己,玉珺由不得回眸看去,玉琢却及时收回眼神,将脑袋微微偏向一边,毫不理会玉珺投来的探寻目光。 玉珺也点到即止地转回头,与徐氏继续彼此嘘寒问暖,闲话扯了一大篇儿,徐氏面上才露出些许的疲惫,终于开口让请安的庶出都回去,玉珺等才一同行礼转身出了请安的孝悌阁。 彩绣跟着玉珺绕过了是十二折泥金的彩绘屏风,正要走出大门,却在门口处被玉瑚低声喊住。 “玉珺……”玉瑚低声喊住自己,声音细微,却又带着一种难言的殷切,玉珺转头看她,“玉瑚有何事吗?” 玉珺一双丹凤眼微微眨动,一脸的稚气与坦然 玉瑚微微红了脸,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对玉珺低声道:“昨儿的事,多谢你了。” 玉珺闻言,反而一脸无知的模样,抬头望着彩绣好笑道:“什么事?怎的我不知道?” 玉瑚见她一脸懵的模样,还以为昨日的事是自己误会了,不禁失声道:“昨儿不是你吗?” 玉珺微微一笑,摇头含笑:“什么昨儿?昨儿我陪文珠妹子玩呢,倒不曾见到你了。” 玉瑚心里一动,忽然明白了过来,知道玉珺不承认昨日送膳食的事,甚至还假装不知,完全是为了成全自己的体面,玉瑚心里由不得微一感动,对着玉珺郑重一笑,便迈步出门了。 玉琢尚在屏风后,走出来时,听到她二人谈话,便由不得顿住脚步,听了一耳朵,以他的智慧,自然深知按照玉瑚的为人来说,除非旁人待她有恩,否则别想她给旁人一个笑脸。 见刚才的玉瑚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便深知玉珺必然是在某处帮过玉瑚了,忍不住抬脚走近玉珺。 玉珺也对方才那一记冷冷的眼神好奇,便待在原地,歪着小脑袋看着卓然的玉琢走过来要与他问话,不过,转念想到玉琢的为人一向清冷寡言,连萧姨娘也夸他必然是有出息的,叫自己不准招惹玉琢,故而那股好奇又转化为了踌躇。 玉珺望着玉琢,细细一痕的双眉轻挑,只是双唇微抿,两颊泛着犹豫神色。 玉琢在玉珺身边站住,淡淡道:“你怎么停在这儿了?不出去吗?是在等玉琮还是玉琬?” 玉珺刚要开口说,我在等你啊,却又不好意思,只好把刚到嘴边的话咽下去,两眼望天,悠悠道:“我正要走呢。” 说着,嫩如鲜笋的小手掌便攀上彩绣的手臂,拉着她往外走去。 玉琢紧随其后,待她走出桃叶阁外,玉琢方才靠近了她,张口道:“玉珺妹妹,我提醒你一句话,所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有些人,面上一脸笑,背后一把刀,玉珺妹妹还是要仔细提防的好。” 玉珺听他这话,以为他在议论玉瑚,想着玉瑚的生母阮姨娘与玉琢的生母柳姨娘素来不合,玉琢嘱咐自己提防玉瑚倒也不是没有可能,不过玉瑚倒也妨害不着自己,刚想委婉谢绝玉琢的好意,抬头却见到他那双冷冰冰的眼神,委实太过冷静,怎么看都不像是会殷切嘱咐自己的模样。 想起玉琢往日也是这样,一视同仁地对人冷淡,难得好心嘱咐自己,自己又何必不领情,便低头含笑答应:“我知道了。” 玉琢瞧她这副说话的模样,有口无心的,也不问问自己为什么要她提防,就答应地这么快,看来的确是没有用心听自己讲话。 书上不是说,做个冷酷的人,以后忽然开口说话,旁人就会重视你了吗? 看来不是这样的啊。 玉琢的心树上落下一片枯叶,抬脚就走。 玉珺看着他离开的脚步,想留也留不住,彩绣觉得好笑,道:“这可奇怪了,话说的不明不白的有头无尾地怎么就走了。” 玉珺摇摇头,“我哪里知道。玉琢哥哥一向就是这样的啊。” 玉珺笑笑,抱着小手炉,与彩绣一同往梨花阁走去。 路上,彩绣好奇问道:“玉琢少爷一向冷酷,今儿倒是对小姐很留心呢。小姐知不知道是为什么?” 玉琢把头一摇,道:“我怎会知道。” 玉琢一手的食指轻轻敲着暖暖的小铜炉的炉壁,一边低头回想着。 她与玉琢之间其实说话的时机很少,两个人,一个在映月阁住着,一个之前在明心小筑,连照面的机会都少,往日她都是从明心小筑绕过绘景水榭去碧桃院给嫡夫人请安,而两处相隔甚远,玉珺总要花费时间,等抵达了碧桃院,不少小姐少爷都请安完了,回院子里用早膳去了,这回搬到了碧桃院,就大家正好碰面了。 往日倒是有接触过玉琢,也耳闻过旁人对玉琢的评价,就是冷清清一个人,玉琢往日都冷清清没有什么具体概念,直到见了玉琢。 那是前年的一个下雪天,徐府里的少爷来文府做客,她随着玉嫣玉琬她们,也喊徐府的大少爷徐竞文一声表哥。 徐竞文很喜欢和玉嫣玉琬玉珺这些表妹们玩儿,又兼徐氏特意要表现出一副好主母的派头来,还刻意请玉珺亲近徐竞文,几人刻意在一块儿玩耍,她们提议在二进门的待客的庭院中间玩雪球。 文府是座七进七出的大宅子,二进院里有个大而空阔的庭院,用来宴客摆戏台子极好,正好那天就徐府一些内客在,那庭院自然空着,又积了好几日的雪,满庭洁白,爽气森寒,几个少年小姐就穿着斗篷皮靴跑过去堆雪球,彼此打着。 那玉嫣谁也不打,专门揪着玉珺打,雪球一个接连一个地往玉珺身上打,雪粉噗得她满身都是,徐竞文觉得玉嫣欺负这个小妹妹,所以陪她去庭院左侧的木廊木屋里头去换斗篷外罩。 玉珺换斗篷的时候,发现了木屋后头的乌桕树下,坐着一个穿青灰色斗篷的人,以为是玉琬,因为那日她也穿了青灰色斗篷,所以想也不想,直接从木屋的窗檐上捧起一把冻雪就搓成球丢向了那青灰色斗篷。 第五十六章 玉琢 - 逢珠 - 岑袅 谁知那穿斗篷的背身小童竟缓缓站起,转过身来看她,青白的面容上嵌着两颗黑珠子似的眼睛,那眼神平静如水,似一潭不破的坚固的冰。 四分五裂的小雪球从他帽子上窸窸窣窣掉下来,他却不以为意,只是一双坦然又安静的眼神望着木窗后的自己。 那种眼神是玉珺从未见过的冷淡,带着一种野鸟高飞离枯秃的树丫的那种清冷,仿佛有一束淡淡的光将玉琢罩住,让他与自己这些小姐少爷的气质殊然不同。 看清对方不是玉琬,玉珺想要出口说声抱歉,可是在玉琢那清冷又脱俗的单薄目光注视之下,玉珺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只好低头。 徐竞文见玉珺没了动静,便缓缓走过来,顺着玉珺愣愣的眼神望过去,只见对面积雪一地,一个穿青斗篷的小童立在片叶不沾的乌桕树下,正以极冷淡的眼神看着他们这边,徐竞文低声对玉珺道:“你们府上的玉琢表弟还真是像传言的那样冷酷木讷。” “哦,这就是玉琢吗?”玉珺不禁再多看玉琢两眼,但他已经转过身去,拢紧了斗篷,往垂花帘门内走去了。 从那以后,玉珺就很少见玉琢了,偶尔去徐氏那里请安与玉琢碰面,玉琢也是淡淡的,对于自己以雪球打他的冒犯之举竟只字不提。 “我与玉琢只是点头之交,他竟然出言提醒我,不知是何缘故。”玉珺心里思量着:“不过呢,我看玉琢第一眼,就觉得他很清正,既然出言提醒我,那必然是有值得提防的地方的。咱们以后多加小心些吧。” 彩绣便开始思量这府里谁最可能针对小姐,把府里上下从上到下,从主子到奴才总共数百口人都加起来,一一数过去,掰着手指头头头是道:“阮姨娘从前就不喜欢咱们萧姨娘,现在缠绵病榻,无力算计别人,玉瑚又对小姐存了感激之心,想来阮姨娘已经不值得提防了,柳姨娘生了两个孩子了,却连小厨房都求不来,可见不得老爷宠爱,手再长也伸不进咱们梨花阁来。不过,她上次算计九儿的事,可算是个借鉴了。以后小姐对玉蝶也该防着点了。玉蝶那脾气,连夫人都敢冲撞,也委实是让人侧目。” 风从月洞门吹过来,朔冷如刀,玉珺抱着手炉,感受着一丝温暖,对彩绣的话不置可否,“玉蝶的脾性一向是敢说敢做的,以往因为姨娘们争宠的缘故。她与玉瑚走得略近,二人对我很冷淡,玉瑚还算克制,在夫人面前很是收敛,对我也只是面上淡淡的,并没有真的做出厌恨我的举动,反而玉蝶往日总喜欢说些惹我烦恼的话。不过,她到现在也只是过过嘴瘾罢了。像玉蝶这样的脾气,若想害人往往容易被人察觉。玉琢看起来木讷迟钝,但其实冷眼看这府里的事,心思比谁都清醒。他既然亲自开口提醒我,便不会是无缘无故,必然对方的险恶隐藏在暗处,否则哪里要他来提醒我,咱们也早察觉了不是吗?” 彩绣便重新盘算起来,“那就是一个面善心黑的了?府里老爷老夫人夫人都是掌管着满府的权势,要发落谁,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哪用得着做个面善心黑的人,除了这些,还会有谁?” 玉珺也是摇摇头:“罢了,也没什么好想的。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人要是真的存心要害你了,也未必是躲能躲过去的。况且,这府里也是安安静静,没什么意思,要是有人来针对我一番,倒也是有了热闹了。” 彩绣哼哼:“奴婢担心小姐,小姐竟然还有空说笑。” 玉珺扶着彩绣的手,与她一齐跨过门槛,这道门槛之后,是两排雕花镂彩的红木窗,红木窗外头是一座小花园,花园内有白梅盛放,清香幽幽。 玉珺微然而笑,以手指那一株如僵蚯伏卧的黑色梅花枝,道:“你瞧那白梅,春日凋零,冬日盛放,有荣就有枯,有盛亦有衰。这样才有意思。要是没人算计你家小姐我,那得多无趣。” 彩绣叹口气:“谁人不喜欢安稳,偏偏小姐这般少年心性,喜欢这些起起伏伏。” 玉珺无奈:“我是个喜欢热闹的小孩子嘛!又不是寺庙里敲木鱼的尼姑,更不是垂垂老矣的暮年人,岂会向往那种古井无波的生活?” 彩绣道:“我瞧玉琢少爷不就是这样,整日木讷迟钝,与世无争,性子就跟一潭深水似的。” 玉珺微微一笑:“他那是秉性如此。况且,他自己性子古井无波,可他在映月阁的日子却必然是波澜迭起。你也知道柳姨娘的性子了,稍有不如意就喜欢摔狗骂鸡,再不如意就对着丫鬟们又打又骂,这样闹脾气的一个人,老夫人也不待见她。我冷眼旁观他们院子里呢,幸亏有玉琢这样心思老淡的孩子在,可以镇得住柳姨娘那副可火急火燎经不住刺激的野脾气呢。若是没有玉琢镇着,还不知柳姨娘会荒唐成何等模样呢。” 彩绣道:“这却也不错,按照映月阁的丫鬟们每日传的那些话来看,得亏映月阁有玉琢少爷,否则不知道柳姨娘会发疯成什么样子。可见万事万物相生相克呢。柳姨娘脾气躁郁,恰就有玉琢少爷这个疏淡的克制他。” 说到克制,玉珺冷不丁想起了昨儿文珠跟她闲谈时提及的叶氏的病来,由不得低声恻然:“听说,隔壁二叔府上妻妾之间斗得厉害,你昨儿也听见文珠说的了。姨娘竟给叶氏下了药性相冲的食材,整日笑呵呵地,却暗地里看着叶氏喝了那些药,头发掉了一大把。也是可怖。” 彩绣便接口道:“说起下药,咱们姨娘临走之前,不是还叮嘱小姐多看看她留下的书籍吗?奴婢记得夫人叮嘱小姐,做个不争的人,但却不能做不学无术的废物。那些书籍里有不少药书,小姐也该多看看了。以后小姐嫁个大户人家,要是也面对这些可怕的妾室,也算个预防了。” 第五十七章 安排 - 逢珠 - 岑袅 玉珺闻言微微一笑:“不害臊,我才七岁半呢,你就给我想得这么深远。” 彩绣叹气:“也不远了。时间快着呢,可不等人。我记得小姐以前还只是个小娃娃呢,现在一转眼,就是能言善辩的小姑娘了。” 玉珺却不想把事情想得那么远,只与她闲话。 主仆二人边走边说,一路回了梨花苑。 梨花苑内,彩珠倚门等着,翠儿见到玉珺的身影,忙回头喊她们布菜。 盼儿绵儿便笑着将碗碟从食盒里拿出来。 满桌子布好了菜,翠儿正好打起帘子,让玉珺走了进来,玉珺坐到了饭桌边上,看了眼桌上的饭食——一碗青瓷白底碗盛着的一碗鸡汤面,面上摆放着几颗肥嘟嘟的小蘑菇并数棵青菜,还有小山堆一样的鸡肉块,瞧起来十分鲜美的样子,玉珺又探头往食盒里一望,却是好几碗拌面,只有青菜与鸡肉丝拌着,不及自己碗里的鲜香,玉珺便道:“日后给蕊双,翠儿,彩珠彩绣的膳食都按照一等丫鬟的做吧,她们整日伺候我,却吃的这样平常。” 盼儿便道:“小姐是好心,可是,每月小厨房的食材都是有例的。每月小厨房按照人数发月钱,采购食材,像我们明心小筑小厨房,笼统主子不超过三个,下人总有二十个所以每月只分得鸡蛋两斤,鸭蛋两斤,像素菜青菜芹菜香菜花菜西兰菜各是二十斤,鲜虾二十篓,鲜鱼十二斤,鸡鸭甲鱼各是十斤,余者种种都是要按人数来算的。总要鸡鸭鱼肉变换着花样吃,原本是这样,可是萧姨娘是朝云观的人,一向不大吃荤菜,姨娘走了之后,份例就减了将近一半了。如今用这一半的份例每日给小姐变着花样做菜,已经捉襟见肘了。还要给她们这些伺候丫鬟提高膳食,却也有些难。” 绵儿也接口道:“本来开口要加份例却不难。只是有了柳姨娘那事儿,她整日的巴望着给自己添个小厨房却求而不得,咱们不仅有小厨房,还要加份例,恐怕被柳姨娘她们知道了,又得背地里说三道四,所以倒也不好跟夫人要加份例了。” 玉珺点点头,道:“这也不算什么事儿,早去请安的时候,夫人说要拨十个丫鬟给我,我们梨花阁添了丫鬟,明心小筑小厨房也就名正言顺地可以跟夫人要添份例了。届时添了份例,你们的待遇便也能够水涨船高了。” “添丫鬟?” 蕊双翠儿绵儿盼儿彩珠等面面相觑,蕊双历事多,性情老成,思量了一瞬,就道:“碧桃院的丫鬟都不是简单的,咱们梨花阁也只有一处大厢房空着,我与翠儿彩珠彩绣几人睡一个屋子,并不觉得拥挤,但是那些丫鬟就未必了,据我所知,碧桃院的丫鬟们,一等的都是两个人一个厢房,二等的都是三个人一个厢房,三等的便是四人一个厢房,夫人想来不会送三等丫鬟给小姐,只会送二等的来,到时候几个人挤在梨花阁,恐怕难以适应。” 玉珺便道:“咱们梨花阁的确是冷清了些,上夜的丫鬟都只是一个,我出去请安,只有蕊双翠儿守着这么大的院子,连个粗使的看院子的婆子都没有,衣服虽有明心小筑的丫鬟婆子每日洗了送来,但到底不太方便,也该添置几个丫鬟了,蕊双彩珠伺候我穿戴,彩绣陪我出去请安,碰上大雨雪的天气,还要彩珠也一同陪着,留着你与翠儿在这么大的院子里,一边看守院子,检查门窗,一边烧炭取暖,也是操劳辛苦,如今夫人派了人手了,正解决了我的忧虑之处。” 翠儿闻言便点点头,道:“小姐虑的也的确有道理。如今除夕未至,咱们已经手忙脚乱了,若是到了除夕,彩珠彩绣陪着小姐应酬来访的宾客,从大祠堂的祭拜到老夫人,老爷,夫人那里的祭拜就够她们忙一阵的了,咱们还要随时备着给小姐换的衣服,随时派人给小姐送新烧的汤婆子,咱们就已经够忙乱了,若是隔壁府上的夫人小姐来一看,见咱们梨花阁里头只有空落落的几个伺候奴才,连端茶倒水都忙不过来,岂不是惹人笑话。” 玉珺把头一点:“正是这个道理呢!” 蕊双蹙眉,“忙便忙些,咱们也只不过是年节,参祭礼这段时间忙罢了,平日里,也算是清闲了。我忧心的倒不是忙不忙的事儿,而是碧桃院的丫鬟不少都是眼高手低,目中无人的,从前有夫人弹压她们,还知道收敛,一入咱们梨花阁,我怕小姐压不住这群丫鬟,反而被这群丫鬟欺了。” 蕊双又道:“旁的倒也还罢了,只是有一样难办,这群丫头都是夫人送来的,平日里在碧桃院都是手脚麻利,眼明手快的,可万一这群丫鬟是看人下菜的,在外人面前好伺候,背地里对小姐您却刁钻,那就难了,到时候我怕小姐被坑害,吃了哑巴亏。” 玉珺笑:“夫人那样好的人,怎么可能给我一群刁钻的丫头呢,蕊双你也防备心太重了。” 蕊双稍微昂头,目光幽昧难言:“人心隔肚皮,何况夫人对小姐呢。” 玉珺闻言,便深思道:“我已经当着府里一众小姐少爷的面谢了夫人的恩情了,又怎好拒绝夫人?” 蕊双道:“这也不难,实在不能拒绝,小姐也该端着些,可不能那群丫鬟以来,小姐就和蔼可亲,叫她们以为小姐好欺负。” 却说桃叶阁内,流桑已经将选挑去梨花阁的丫鬟名单拟好了,就等着给徐氏最后的定夺。 徐氏穿一袭暗紫色袄裙,一手撑着脑袋,斜倚在灰鼠褂的软榻上,慵懒地垂着眼皮,丫鬟澈儿跪坐一侧,读着那封杏红笺上的一个个名字,徐氏右手敲着案几,眸上涂着淡淡鹅黄,神色比往日更显娇嫩。 澈儿放下手中杏红笺,笑道:“这名单上的珂儿,裳儿都是性子极难相处的,名名是丫鬟奴才,却总要摆出小姐的款来,不过是仗着是徐府的家生子,是夫人您的陪嫁,所以处处使唤那些三等丫鬟,不少三等小丫头对珂儿都有怨言,如今去了梨花阁,果真是好事。” 第五十八 各怀心思(1) - 逢珠 - 岑袅 徐氏“嗯”了一声,不咸不淡地说道:“这名单上挑的皆是性子好,喜欢狐假虎威,又不大勤快的丫头,这么送过去,难免叫人怀疑我,换几个人吧,换两个性子慵懦的去,我记得,咱们院子里有个叫阿怜的丫鬟,平日里胆小怯懦,遇事爱哭,还总是犯喘病,往日为了我们文府不卖奴才,不欺压奴才的规矩,才没把她逐出府,这会儿送给玉珺吧。” 流桑在一旁闻言抬眼道:“夫人,这怕是不妥呢,阿怜有喘症,这么送过去,岂不是叫人怀疑您别有图谋,老爷知道了,恐怕会生气。” 徐氏乜斜眼儿,冷哼哼一声:“老爷知道?知道什么?阿怜的喘症不是少有复发的时候吗?这几年不是只犯一次病吗?她一个三等伺候丫头,谁会刻意记得她,纵然老爷知道了,我只推说忘了她有病便好。” 徐氏叹口气,道:“这就把丫鬟们送过去吧,记得跟她们吩咐好,让那五个听听话,无事时就来我这儿回禀玉珺每日做了些什么,喝了些什么,以及老爷去梨花阁,与玉珺说过哪些话。” 流桑闻言忙点头道:“这些奴婢早已吩咐下去过了,请夫人放心。” “你办事,我自然放心。” 流桑丹唇含笑,目中涌起一丝得意神色,转身婀娜掀帘走出,却说门外廊下风声朔朔,靠近栏杆处放着两个金盆,金盆内烧着埋金炭,金盆之上暖意融融,靠近金盆的栏杆处依着两盆水木兰,那水木兰原本长在水中,是从羟戎进献入端齐朝的奇花,能冬天开花,四季常春。 因为是宫中赏赐,殊荣无双,徐氏极力爱护此花,深知它必须依水而活,故命人在花旁烧炭,以给此花取暖,免得那水结冰。 十个被挑中的丫鬟已经立在了廊外,等候吩咐,那阿舒自然在列,自那日被夫人以她私吞月例钱为由要挟她去监视玉珺小姐后,她便时常心智颓然,心灰意冷。 前些日子天冷了,廊下侍候的小丫鬟特意从内房领了炭火来,她还不知是何用意,此刻立在廊下,看到那水木兰迎风摇动,朵朵娇红卧于枝叶之间,说不出的明媚动人,不禁心中酸楚。 自思花朵犹能得人如此照料,而她们这些活生生的人,却要饱受摧残,两面为人。旁的丫鬟倒也罢了,虽然同去监视玉珺小姐,却是分外自在,唯有自己是因为私吞月例钱,被夫人要挟而去,自己本不欲监视玉珺小姐,本是两难,更兼自己蠢笨,万一露陷,被小姐发现,倒时也是扭送官府,或者沦为夫人的弃子,若是攀咬出夫人,那自己在郊外的姊妹,自然不能好活,若自己蒙受背主的恶名,倒也算不得什么。 阿舒心中百般难耐,料想玉珺小姐聪慧,身边的彩珠彩绣也绝非等闲,日子久了,自己监视小姐的事必然败露,到时候被彩绣她们抖落出来,自己定被夫人灭口,种种可怖情状似乎已在目前。 顿觉心灰意冷,神色枯槁,恰似一具漂亮的木偶人。 她却不知,旁的丫鬟多有因为自身行为不入徐氏的眼,所以被徐氏打发去伺候玉珺,以给玉珺添堵的。 流桑身为夫人左膀右臂,在挑选斟酌这群送去梨花阁的丫鬟上费尽心思,大为出力,凡是送去的,有夫人的心腹,有被要挟而去的,更有无意中得罪了夫人嫡小姐,此刻打发去的,总之这十人是参差不齐,资质有好有坏。 但碧桃院留下的丫鬟,此后都会对流桑信服,毕竟,在这个关口,流桑并未跟夫人煽风点火,将她们撺掇出去。 流桑一念及此,便由不得面带得意,宝欣立在窗内,偶尔瞥一眼流桑勾唇带笑的侧脸,便隐隐不快,对着徐氏道:“流桑如今也大了,还没有配人呢,夫人不如从府内挑个小厮配给流桑?” “你急个什么!”徐氏扫掠宝欣一眼,略带不悦:“如今我好容易有用了顺手的奴才,流桑也才被我调教得体贴懂事了,你就急着给他配小厮?你也忒性子躁了,这碧桃院里,你始终是大丫鬟,是我陪嫁的一等丫头,流桑怎么着也不能灭过你的次序去,你连这也容不得她!那咱们碧桃院还怎么一致对其他院子?” 宝欣说完便自知失言,夫人此刻点明了她的意图,反而令她觉得安心,“夫人说的是,是奴才不懂事,日后一定与流桑相互成全,让那些妾室庶女都敬重夫人。” 徐氏哼了哼,“要那敬重做什么?只要那些妾室庶女个个都比不上咱们嫡出就行了。你瞧我敬重老夫人,给她亲手绣了抹额,昨儿她不还是不肯戴,所以这敬重算不得什么,重要的是地位,只要地位高,旁人敬不敬重又有何重要!” 徐氏说着,寸二长的指甲勾了勾掌心,颇为不耐:“老爷说过,要亲自为玉珺挑一个夫婿。你想想,当年萧姨娘在时,老爷便抬举得她足以与我比肩,如今萧姨娘死了,死的时候,老爷还在宫里,对萧姨娘,老爷必然心怀怜惜与愧疚,可以想见,未来玉珺会何等受宠,现在她已经养在我的膝下,算作半个嫡出了,日后老爷给她匹配的良缘,又岂会低于玉嫣,说不定,会生生压玉嫣一头,我怎能令嫡长女被庶出压过。” 宝欣低头道:“奴婢定为夫人分忧。” 徐氏闻言,这才略感满意。 且说流桑嘱咐好了一群丫鬟,便要她们回房收拾衣物首饰,好领着她们拜见新主。 碧桃院的下人房内,珂儿,裳儿都自默默然,她二人本是徐府的家生子,自己是奴才,自己的生父母也是徐府的奴才,徐蕙敏高嫁入文府时,她二人都是陪嫁。徐蕙敏身为文府新妇,文府的原有的奴才丫鬟都对这群陪嫁丫头颇存礼敬,奈何珂儿,裳儿从前在徐府便心高气傲,以家生子的身份欺压了不少从府外买回来的丫鬟。 第五十九章 各怀心思(2) - 逢珠 - 岑袅 性情已然如此,入了文府后,也是气性高旁人一等,那群小丫鬟对此敢怒不敢言,珂儿,裳儿又喜欢指使小丫鬟做事,自己却懒动,摆谱摆的比谁都大,旁人也都看破不说破,容得她们性情不好,以期看她们脾气骄纵了,惹得主子生气,到时候高高一个跟头跌下来,好生笑话! 如今那群负责洒扫庭院,端茶递水,捏腰捶背的三等小丫鬟早知道流桑要把珂儿,裳儿算作去伺候玉珺的丫鬟,由不得心内暗喜,只是不敢表露在脸上,恐怕惹出是非来。 珂儿裳儿闻知自己被选去伺候玉珺,也是如遭霹雳,恍然茫然,但过后,看到选去的人中,竟有夫人极为信任的几个心腹,便复又振作起来。 不过见生性怯懦,又带疾病的阿怜也在其中,便都一时茫然,互相摇头。 此刻毫无主意,想着自己不在夫人跟前伺候,去了梨花阁,便难以摆家生奴才的谱了,在梨花阁受了委屈,也难找夫人哭诉,转念一想,自己在二等丫鬟的列上,也许久没见过夫人了,不知夫人是否还记得自己,那玉珺小姐说不定也很娇惯,对下人若是不好,若是彩绣彩珠也是会欺负人的,自己在梨花阁不得夫人帮助,也是难耐,终于泪珠滚下,悲伤不已。 那几个往日被她们欺负的三等丫鬟躲在门外探头探脑,见她们哭了,纷纷捂嘴憋笑,个个眉开眼笑,转身互相议论。 那阿怜是个带病的,原本她并不带病,是文府的伺候洒扫连名字都叫不上来的奴才,后来做的活儿多了,就猛然犯病,如今被送去梨花阁也不知是何出路,阿舒也是茫然,阿忞却很是坦然,见阿舒脸挂泪珠,由不得劝道:“你有什么好哭的?人各有命,有的人留在桃叶阁,有的人去伺候玉珺小姐,都是命罢了。” 阿忞又道:“我因为不肯巴结流桑,不肯给流桑送礼,所以流桑把我指派到了梨花阁,你呢?” 阿怜泣道:“我是因为身子弱,怕是流桑姑娘觉得我不适合在桃叶阁伺候。” 阿忞点点头:“你可不要哭,我看去梨花阁倒未必比桃叶阁差呢。桃叶阁上下丫鬟这么多,流桑宝欣澈儿个个是顶尖的丫鬟,咱们如何能出头,稍微有点得罪,不顺着流桑她们的意思,她们就能欺压咱们,倒不如去梨花阁,那里只有四五个明心小筑的原先丫鬟,余下的都是咱们桃叶阁派过去的,小姐年轻,万万不会打骂我们,梨花阁不必桃叶阁大,活儿也少,每日不至于劳累。” 那阿怜是个没主意的人,听阿忞说话条分缕析,很会分析这些情势,由不得信服,便言听计从抹了眼泪,对她笑道:“既然阿忞姐姐这么说,那我便听阿忞姐姐的。” 阿忞闻言继续笑道:“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就是去梨花阁吗?又不是去狼窝,有什么好怕的。我听说玉珺小姐为人憨厚,每每她来给夫人请安,我都留心在一旁看过,不像是泼辣的人,想来去了梨花阁也是好伺候的。” 阿怜破涕为笑。 阿舒在一旁听了,只觉烦乱,若是玉珺小姐整日泼辣跋扈,她便是监视小姐,也算不得什么不好的事,可若是小姐当真的好脾气,自己却向徐氏监视小姐,倒的确良心难安。 另一头,几个夫人的心腹,各自边收拾东西,边盘算着怎么给玉珺添堵,怎么惹监视玉珺,什么时辰去回禀夫人,因为流桑暗地里吩咐,所以这几人面上装出悲戚难舍之情,心里却很是得意,自以为得了夫人重用,来日必有厚赏。 所以这区区十人,已经各怀算计,分成了三大拨了。 等到各人收拾了箱笼,一齐来了梨花阁,已经接近中午了。 蕊双翠儿等将十个小丫鬟领进院子后吩咐翠儿倒茶来给流桑喝,流桑以伺候夫人为由婉言拒绝,蕊双翠儿送过流桑,将十个小丫鬟领进院子,一一问了姓名籍贯,以前做的活儿后,便用纸笔记录了。 那阿怜,阿忞,阿舒,裳儿,珂儿皆是好说话的看起来不像是有主意的,那名叫韵儿的便便多含糊的语言,还反问来这里伺候小姐可有赏赐,卉儿城府深,知道夫人叫她们来此处必有重用,故而先装作好商好量的样子,只是言语之中特意提及自己是二等丫鬟,吃住高等。燕儿,浣儿,莎儿却很是好脾气,都等着入住梨花阁后再行算计。 蕊双翠儿不知她们之中哪些人交好,哪些人有龃龉,不敢贸然分配,只好由她们自行选择住处,阿舒倒是无所谓,反正心懒意灰,阿怜是打定主意要跟着阿忞,裳儿珂儿自觉同病相怜,必要在一处的。 余下五个各有算计,但彼此却都知道彼此是夫人派来的眼线,都面面相觑,眉目传神。 翠儿将这五人的神色纳在眼中,见那叫阿怜的神色较弱,大有顾盼寻依之态,令人动容,只是她弱质纤纤,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悯,翠儿便对蕊双道:“我们睡的东厢房不是还少一个人嘛?不如让她过来!” 翠儿说着,伸手指了指阿怜。 阿怜茫然惊措,去看身侧阿忞,阿忞对她点点头。 蕊双吩咐其余的人皆睡去西厢房后便去回复玉珺。 玉珺从书中抬起头来,道:“西厢房很大,那些丫鬟一人一软榻便也够了。其实,咱这院子后头也还是有个空屋子的,倒也可以安排她们,只是那间背阴,这大冬天的未免太冷了,如今炭火的份例也不好要太多,就先挤着吧。待明儿跟夫人说过了这些丫鬟的月利之后再做主意。” 蕊双便道:“论起来,其实也西厢房也并不算挤。” 玉珺点点头道:“那几个丫鬟你瞧过了,觉得怎么样呢?” 蕊双便回道:“依照蕊双看来,那个叫阿怜的是个没主意的,看起来柔柔弱弱,可使唤,那个叫阿忞的神色坦然,倒也不错,那个叫珂儿裳儿的总之彼此对视,看起来很是交好,其余的几个,脾气不大好的样子,小姐须得防着她们。” 第六十章 各怀心思(3) - 逢珠 - 岑袅 玉珺闻言点点头,“我记住了,你把她们都喊过来,我来吩咐她们做事。” 九个丫鬟暂且在东厢安置下来,裳儿珂儿是睡一张软榻,阿忞阿舒是一张软榻,燕儿,浣儿,莎儿,韵儿,卉儿是一人一张软榻,箱笼都安置好了,便一齐来见过玉珺。 玉珺坐在采蜜阁的珠帘之后,对她们问道:“咱们这院子里,蕊双姑姑是你们的统领,诸事都听蕊双的调度,我的衣服箱笼簪环首饰都是蕊双姑姑保管,彩珠彩绣是我身边的丫鬟,日常陪我出去的,你们之中我都不大熟悉,我瞧你们都是眼明手快的,既然来了我这里,就听我的吩咐吧。” 丫鬟们都答应了。 玉珺低头扫视这群丫鬟一眼,各个都生得肤白貌美,纤巧可人,唯有一个瘦瘦弱弱的站在靠后,身段纤细如杨柳扶风,个子不大高,面容淡薄,脸上透着枯黄的气色,不似其余的丫鬟们红润丰腴,特别是那眼神,旁人皆是定定地将眼神投在地上,唯有这一个,眼神浮动,不是看地上的花纹,就是看前面丫鬟的粉裙,那眼神总不能定在一处,总要挪来挪去,看上去似是茫然不安的神色。 玉珺估摸着她就是蕊双口中的那个瞧上去柔柔弱弱的阿怜。 玉珺看着她们,略略发呆,一时之间不知如何调度,都是夫人派过来的人,要是怠慢了,恐怕被人议论自己瞧不起夫人,若是对她们过,却又失了自己的小姐身份,倒是没有小姐谦让奴才的道理。 更兼玉琢告诫过自己,防人之心不可无。 想起管嬷嬷可以在参祭礼这样的大事对自己疏懒,难保夫人手下这群丫鬟也是懒散之辈,若是由着一群懒散的懒散刁慵的丫头伺候自己,恐怕日后会惹出许多是非,况且玉嫣不喜欢自己,想到奴随主性,万一这几个奴才也随玉嫣不喜欢自己,那放在身边,也非善事。 玉珺颇感无奈,不过这群丫鬟必然是有去无回的,既然入了梨花阁,万万没有退回去的道理。玉珺斟酌着,终要从这里面挑几个丫鬟做自己近身伺候的人,便开口道:“怜儿,你便负责每日给我端茶递水。” 阿怜闻言,心中一喜,她本是文府的家生奴才,但因为自幼生得柔弱,不得重视,又口讷老实,不懂讨好别人,故而在分配干活上,她一直吃亏,徐氏嫁入文府时,府里下人都不清楚夫人脾气,故而甚少有人会愿意去碧桃院伺候徐氏,生怕新主母是个朝打暮骂的泼辣妇,故而先把怜儿给推出去,送进碧桃院探探路了。 投石问路之后,众奴婢发现徐氏委实是个不错的主母,每年年节的赏赐都丰厚,也不存在欺压下人的情况,便纷纷转而投靠碧桃院的掌事大丫头宝欣,求着进入碧桃院伺候。 宝欣聪慧,见别人带着厚礼来求,自然跟夫人吹风,把人弄进院子,这些人不少都按照往常欺负怜儿惯了的手段,抢了怜儿的二等丫鬟身份,流桑那时野心颇大,存着超越宝欣,成为夫人心腹大丫鬟的心思,所以为了讨拉拢府里其他狠辣的丫鬟,也不管不顾是非黑白,直接寻由头把阿怜排成了三等丫鬟。 徐氏问起,流桑便说阿怜身娇体弱,动不动托懒,旁的丫鬟见大丫鬟流桑都不护着阿怜,自然把她往死里作践,能从阿怜手里克扣一份月钱,便绝不会漏掉,能克扣一份夫人赏给众人的衣食,便不会多给对方哪怕一粒米,一根丝线,如此欺压之下,阿怜便自然而然地颓废下去,这身子骨也衰弱下去,时常心里憋着闷气,不是咳嗽,就是乏力。 当年徐氏双面做人,在府外贬低萧姨娘夺宠有手段,逼得她这个正妻无立锥之地,惹得上柔城众正妻同情自己,误以为萧姨娘狐媚,暗地里却又大摆赏花宴,赏月宴,赏雪宴,请萧姨娘等人喝酒取乐,做出嫡妻的大度气派来,好不恶心! 萧姨娘在赏雪宴上,瞧见了远远立在廊下捧酒的冻得瑟瑟发抖的丫鬟阿怜,便对徐氏多说了几句话,说阿怜这丫鬟可怜,怎得还冻得发抖,徐氏为了维护门面,当晚就对着流桑等人发怒,流桑为自保,便说阿怜是装可怜,故意不穿棉袄,只为了博取同情,说不定还想靠着可怜样勾引老爷呢。 徐氏闻言登即大怒,便对阿怜冷了心,也不追究此事。 这事过后,旁人更是明目张胆欺负阿怜,什么脏活儿累活儿都给阿怜干,邀功却是旁人的份儿,阿怜很快就琢磨出一条法子,那就是夸大病情,譬如咳嗽,就夸大些,日夜咳嗽,吵得其余三等丫鬟不得安睡,府里却又有家规,不得打骂丫鬟,不得因丫鬟生些小病就逐出府,况且咳疾倒也不是大病,只是不能着凉。 旁人因此,倒是放缓了欺负阿怜的程度。 阿怜也算是摸索出了自己的生存之道,许是在碧桃院被人欺负狠了,阿怜来了梨花阁,想着这些韵儿,裳儿等人都不是新面孔,恐怕在梨花阁的日子还是换汤不换药地被欺负,故而总是神情闪躲,畏畏缩缩,甚至这群人欺负她更熟练。 却万万没想到,玉珺小姐一下子就提拔她做负责端茶递水的丫鬟。 端茶递水,那可是小姐身边贴身伺候的丫鬟,在小姐身边贴身伺候,就不怕被人欺负,就不怕被人欺负,却无路可退,更不怕被人欺负后被流桑那样更厉害的丫鬟隐瞒下来,因为自己就在小姐身边伺候,被人欺负了,小姐都能看见。 阿怜心里略感安全,激动之下,浑身颤抖地跪下给玉珺叩了两个砰砰的响头。 因是大冬天,为了保暖,这梨花阁的正堂地上都铺着厚厚的羊毛毯,那阿怜个子瘦小,身量干瘦,可是头磕在地毯上却砰砰有声,令众丫鬟心里皆是一惊。 玉珺长这么大以来,府里丫鬟给她行的都是屈膝或者半屈膝的尊礼,或是犯大错的跪礼,倒是没有受过这种磕头礼,第一次被一个新来的丫鬟这样重礼对待,玉珺也是愣住。 第六十一章 各怀心思(4) - 逢珠 - 岑袅 蕊双翠儿等皆是愣住,这府里这么多年来,虽然暗里有过汹涌暗流,但彼此之间仍然是客客气气,风度体统都在,蕊双在府里多年,也没见过这种磕头礼。 蕊双忙替玉珺开口道:“这是做什么?咱们府里再怎么高贵,无缘无故也不怎么行这种大礼的。你还不快起来。” 阿怜闻言,忙起了身,只是略过激动,气浮于血,血不足气,犹自哆嗦着。 玉珺看着阿怜那瘦小的身子颤颤抖抖的,一双大大的杏核眼里却射出精锐的,孤独的光来。 玉珺一瞬间便断定,这是个十分可怜,十分有故事的奴婢,故而抬头笑对蕊双道:“这个叫阿怜的丫鬟倒是有些意思。今儿就在我身边伺候茶水吧。” 说着又看向了阿怜,梨涡浅笑,柔声道:“我瞧你瘦的可怜,以后有什么不懂的,就问蕊双翠儿。” 阿怜忙答应了,蕊双与翠儿见她神情犹然是怯生生的,不禁对视一笑。 “好了,你跟我过来,我领你来认认茶具,小姐专用的茶具是有款式的。”翠儿说着,伸手拉过阿怜的袖子,将她带了出去。 裳儿本以为按照自己的样貌,本就应该在小姐跟前儿伺候,想不到端茶送水这样轻便的活计,竟然被阿怜这个灰头土脸的三等丫鬟给弄走了,裳儿颇不服气,便转眼去看与自己同是天涯沦落人的珂儿。 玉珺早听蕊双说裳儿,珂儿交好,她不知这两个是谁,但心里却想着,才一进梨花阁,就能将自己跟谁交好表现在脸上,可见不是城府深的,所以倒也勉强可以一用。 玉珺猜着那个眼睛盯着身边俏丽的高挑姑娘乱转的丫鬟便是她俩了,便道:“裳儿,珂儿,你们两个一个负责替我烧到每日练字的纸,一个负责帮翠儿烧炭。” 翠儿闻言如释重负,这大冷天的,一个时辰不烧炭,屋子里的暖气就散了,人就受不了了,所以她负责正堂,小姐内寝,书房,东西厢房的炭火,每天都累得很。现在有人替自己分担,倒是欢喜,闻言,便对裳儿珂儿和蔼一笑。 裳儿珂儿彼此对视一眼,觉得这活儿三个人干倒也轻巧,梨花阁不算很阔大,是便宜的活儿。 玉珺还要在安排下去,就听外头传来绵儿盼儿等小姑娘的娇笑:“小姐,我们来送午膳了。” 玉珺也的确觉得自己要斟酌一下这些丫鬟的安排,便道:“咱们先吃饭吧,我们梨花阁并没有什么特别尊卑规矩,往日在明心小筑时,便是主子们何时吃饭,下人们也就差不多何时吃饭,你们也一块儿吃吧,我今儿早上知道你们要来,所以让小厨房丫鬟婆子们做了你们的饭菜。一块吃吧。” 碧桃院里没有主子奴才一个时辰用膳的规矩,大多数都是主子用膳完了,丫鬟们再用膳,也只有一等丫鬟,二等丫鬟与伺候嬷嬷们才能单独得到小厨房做的饭菜,三等丫鬟皆是吃夫人小姐们剩下的饭菜。 这些新来的丫鬟对于玉珺要她们与自己同时用膳感到错愕,不过见玉珺粉面含笑,憨态可掬,皆是答应了。 盼儿绵儿与芳儿分头布菜。 玉珺独自坐一张桌子吃菜,蕊双等丫鬟带着新来的丫鬟们坐在另一边的桌上。 今儿小厨房给玉珺做的午膳是一碟蒜蓉鸡翅,一碗五香酱粉猪肉块,一碗草鱼汤,一碗油炸黄金虾。酱香扑鼻,玉珺坐西朝东,却并没有心思用膳,只是偷眼看对面桌上的情形。 蕊双心思透,知道徐氏素来喜欢人夸她宽善,所以对下人一向出手阔绰,她见阿怜瘦得如此可怜,自然猜到了碧桃院里,阿怜一定备受欺负,便将她拉到自己身边,与自己同坐。 裳儿见阿怜挨着蕊双坐,心中便大为不忿,阿怜是人尽可欺早已是碧桃院人人心知肚明却不宣诸于口的秘密了,如今入了梨花阁,她竟然很受喜欢,倒是令裳儿不平。 她性子浮躁,便抢在韵儿之前,坐在了翠儿身边,并且拿起筷子就给翠儿夹了一块肉,“翠儿姐姐,您先吃。” 翠儿跟着萧姨娘过的清淡的日子,对这种谄媚行为很是不适应,蕊双笑了笑:“翠儿自己有手,自己会夹菜,用不着你这样热心。” 裳儿颇觉尴尬,她往日在碧桃院里作威作福惯了,第一次这样讨好别人,就吃了个闭门羹,脸都没地方放了,登时就眼泪滚下来,“我没想讨好翠儿姐姐,我一向这样热情的。” 翠儿闻言尴尬一笑,并不愿意说话。 韵儿,燕儿等皆流露出瞧不起的神色。 绵儿见那个小丫鬟眼熟,一时想不起来,盯着阿舒瞧了好久,玉珺道:“你瞧什么?这样入神?” 绵儿微微一笑,道:“那个丫鬟,不是上次在桃叶阁外头哭的那个吗?” 绵儿说着用手肘推了推盼儿,道:“你瞧是不是?” 玉珺闻言看着盼儿,盼儿点头笑道:“的确是呢,似乎是为了家乡的兄弟生病无钱医治而哭来着。” 玉珺点点头,记住了阿舒,待大家都吃完了饭了,玉珺便告诉了蕊双,剩下的五人都安排做洒扫与看院子。 蕊双告诉了众人。 一时之间,各人做的活儿都有了清晰的安排。 韵儿心中大为不忿,还未到下午,便推脱身子不方便,自己回了西厢房里躺着,自己坐在榻子上生闷气,莎儿知道有事,也跟着走进来,对韵儿笑嘻嘻道:“韵儿姐姐有什么心事,可别闷在心里面,说出来,我帮你分担分担。” 韵儿冷笑一声:“你我半斤八两,有什么好分担的。你不也是负责院子洒扫吗?哼!洒扫院子,那是三等丫鬟做的粗活儿!我在碧桃院可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二等丫鬟!现在要我做粗活儿!玉珺小姐可真是坏!坏透了!” 燕儿一笑:“是吗?反正,咱们的正经主子又不是玉珺小姐,而是桃叶阁的夫人。只要对夫人效忠,那就行了。” 第六十二章 阿怜的感动 - 逢珠 - 岑袅 韵儿闻言,忙从榻子上坐直了盯着燕儿的笑脸看,燕儿摇头笑道:“你,可不要这样看我。你瞒不过我,我也瞒不过你,你我都是夫人派到梨花阁的眼线,又何必彼此防备?” 韵儿见她托底,以为她别有图谋,由不得冷声一哼:“莫说我防备你,我难道不该防备你吗?我在老家郊外还有一个兄弟等着成亲,我每年的月钱都得送回去。我还有更大的事要做,你若想靠两三句好话,就抢我的功劳,那可就是做梦了!” 燕儿摇头:“你想着靠回禀玉珺小姐的动静去邀功?那也是做梦了。没有我们给你打掩护,你连邀功都别想。” 韵儿听她说话,知道她不好招惹,便转嗔为笑,目光胶着地盯着她:“怎么着?你以为没有你我就不能办成事儿了? 韵儿冷眼看着她,冷冰冰道:“我是办夫人交下来的差事,你敢搅黄我的事儿,我保证夫人不打断你的脊梁骨!” 燕儿笑嘻嘻:“好啊,韵儿姐姐,咱们到了这地方,不说彼此交心,倒先窝里斗了!我日后可要忙着呢,你独自去邀功请赏,没我打掩护,可就不好说了。” 庭院外头几株梨花桃花枯秃,桃梨之后是几株高大的杨树,那杨树上落叶凋零,被风吹得东一堆,西一堆,地上成群的冬绒草也有残叶,蕊双低头走出来,唤道:“燕儿,韵儿你们还不出来洒扫。” 燕儿兀自哼一声:“我一个二等丫鬟给你洒扫,当真是大材小用。” 韵儿懒洋洋跑出来寻扫帚,蕊双见她们扫地不肯伸展,犹自缩手缩脚,好像教养的不知事的大家小姐似的,由不得高声道:“好好扫,扫不干净可是要再扫一遍的。” 正堂内,阿怜奉命端了一盏茶来放在玉珺砚台边,彩绣见是一个彩漆的木斗茶盏便阻道:“不是与你说过了吗?小姐冬天喜欢用玲珑玉斗喝茶。” 玲珑玉斗是以雪山藏玉制成,玉斗触手生温,最适合隆冬季节用来泡茶喝,是玉珺最爱,阿怜见彩绣责骂,唯恐被玉珺调去洒扫,再被人欺负,忙跪下赔罪,被玉珺拉住,“彩绣,罢了,不过是一盏杯具罢了,下次记着便好了。” 玉珺放下手中兔肩紫豪笔,抬头对阿怜温柔一笑,细长柳眉随着展笑的面容舒展开来,令人见之心怀旷郎,见小姐并未责怪于她,阿怜放下心来,对玉珺笑道:“小姐写了这么久的字了,可累不累?若是累了,奴婢给您捶捶背捏捏肩?” 彩绣对她的主动示好,颇为不屑,撇撇丹唇道:“我们小姐可不喜欢作践人力,腰不痛肩不疼的,还使唤别人捏肩捶腿,作践人力作甚。” 阿怜一股子热碰了彩绣的冷板凳,不禁低头,玉珺打圆场道:“好了,彩绣你可别说了。”说着又望着阿怜道:“你无事就去认认其它的杯具吧,下次别再拿错了。” 阿怜点头退下去,裳儿磨着墨,对玉珺道:“小姐似乎很喜欢阿怜,她面黄肌瘦,又爱生病,哪能伺候得了小姐。哪回再染了病,再将病气过给了小姐。我看小姐倒不如将她调取扫洒庭院,这样不当心的东西,眼不见心为净罢了!” 听她言辞刻薄,玉珺冷眼看着裳儿:“我有我的裁夺,你干好你的活儿,何必来指手画脚?你对夫人也这样出言不逊,处处有理吗?” 裳儿闻言含羞带愧,低头不语,玉珺又望着低头不语的裳儿,郑重说道:“我是一个小姐,书上说小姐亦是一府之主,身为主,便不只是奴役下人,还当关怀照顾下奴。若只知奴役,那便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暴主。我管治你们这些奴才,可不想整日颐指气使,压榨你们,我想的是让你们这群奴才也跟着我好好在府里过日子。将来你们大了,我出阁了,你们或者跟我出府去,或者我给你们找小厮配了嫁出去,我把眼光放远了,自是希望咱们主仆一场,我自在省事,你们也各司其职,各自好好的,日后放出你们奴籍出府去了,想起梨花阁的日子,还能觉得高兴。难道就为了奴才爱生病,我就叫她出去做粗活儿?况且,我瞧着你们新来的个个也都人模人样,长得面容清秀,可堪一用,怎么你还这么不喜欢从前与你一同伺候夫人的阿怜?” 玉珺说着又道:“我娘亲自幼教我众生平等,我有我的裁夺,你只做好你的分内事就罢了。” 裳儿被玉珺一番言语说得低头不敢说话,想到自己身为徐氏的家生奴才,往日未曾被主子这样教训,今儿一番大道理劈头盖脸下来,忍不住偷眼看看四周,见无旁人再侧,觉得未曾丢脸,这才轻呼一口气。 玉珺见她的模样觉得好笑,又道:“既然入了梨花阁,我便是你主子,下对上尽忠,上对下仁爱,原本是相互的。往日在明心小筑,我们主仆便是有说有笑,我不管你之前在碧桃院如何等级森严,尊卑分明,总之入了梨花阁,便不兴有那些丫鬟之间恃强凌弱,仗多欺少的行为。主仆之间彼此敬爱,仆人之间也要相互亲近,不要搞那些有的没的,我在明心小筑一向过的是清净日子,瞧不得这些小动作,这种奴仆之间互相欺压讨好主子的事,也只在话本里看过,我也但愿,这些只在话本里看到,不要在我身边真的发生。我虽然年纪轻,脾气好,可却容不得龌龊的手段,这话我不是说给你一个人听,也不是针对你说的,我只是有感而发罢了。” 裳儿闻言,更是低头羞惭,讷讷道:“奴婢知道了。” 玉珺笑了笑:“安心洗你的砚台吧。” 阿怜立在一边认洗杯盏茶具,听玉珺那番话,真如隆冬遇火般肺腑温暖,想自己在碧桃院饱受那些二等三等丫鬟欺压,还要被人嘲笑是孬种,被人各种捉弄,从衣食到月钱,统统被克扣个遍,现在入了梨花阁,听玉珺教训裳儿说主子与奴才要相互敬爱,原本都是相互的,便如听仙乐,感动不已,自觉入了梨花阁,遇到了玉珺小姐,是一生有了指望,忍不住手背抹泪。 第六十三章 嫡庶姐弟 - 逢珠 - 岑袅 彩绣彩珠互望一眼,皆是含笑。 今儿是十一月初八日,每年这个日子,宫里都要给二品副位以上的大臣发放朝廷赏赐,并在深宫内院宴请二品副位以上的大臣。 是以文暮今日并不回府,也早遣了王忠回来告知一声,徐氏遣走了王忠,便独自看着沉沉暮色发呆。 玉琮嫌碧桃院小厨房做的东西有限,又知道徐氏送了几个小丫鬟给玉珺,便趁着天色未晚,瞒着花婆子来找玉珺。 梨花阁里,玉珺正在与蕊双商量明儿早跟夫人要新来丫鬟月钱的事儿,便听得院子里头一声脆生生的娇笑:“呦,玉琮少爷,你怎么来了?” 玉琮对着洒扫庭院,收拾扫帚的燕儿笑眯了眼睛,“燕儿姐姐,原来你也来了梨花阁。我来找玉珺玩。” 燕儿把玉琮身后一打量,见没有一个婆子跟着玉琮,便低声笑道:“夫人知道少爷你来梨花阁玩耍吗?若是不知道,伺候你的婆子可要挨一顿板子了。” 说着又对玉琮道:“玉珺小姐这儿有什么好玩的。玉琬小姐和玉嫣小姐那里才好玩呢。” 玉琮哼哼一声,“本少爷爱在哪里玩,就在哪里玩,又与你何干!” 玉琮说着边径直迈过门槛走进正堂,玉珺伸手探开一道珠帘,见是玉琮来了,便忙吩咐阿怜上茶。 阿怜望着柜子夹层里的一堆茶具,想着玉琮喝茶,小姐也不能不陪着喝茶,便取了一个玲珑玉斗一个青玉色的砂壶杯走过去。 玉珺已经招呼玉琮坐定,向他身后一望,见无旁人,不禁奇道:“没有婆子跟你过来吗?” 玉琮昂头,颇为骄傲:“我是瞒着那群婆子,偷偷跑过来的。” 玉珺一笑:“若是发现你不见了,花婆子她们不得着急上火?”说着转头吩咐翠儿道:“去玉琮少爷的院子里通知花婆子一声,说是玉琮少爷来了我这里了。待会儿我派彩珠亲自护送他回去。” 玉琮昂然抬头道:“我已经六岁了,还要人送我回去?不过是两道月洞门的距离罢了,又不很远。” 彩珠低头笑道:“这大冬天的,路上积雪未化尽,碎冰也多,若是少爷一个人独自走着,脚下打滑,摔伤了,那可是奴才们承受责罚了。” 玉珺笑道:“你们花婆子整日伺候你,得多累,万一你天黑路滑,不小心伤着了,还要因为看护你不力而被责罚,那花婆子多冤,你我也心里头过不去是不是?” 玉琮点点头,“玉珺姐姐,不知道为什么,我特别喜欢听你说话,你说话总是慢条斯理,也很有道理,不像玉嫣姐姐她,她永远对我没有好脾气,说话也是横冲直撞,对我说话总是胡搅蛮缠,毫无道理。” 玉珺闻言婉转一笑,莹然如玉的面容上彷佛流光浅浅,温声劝道:“你可不要在我面前提这些。” 玉琮激动道:“为什么,是不是你也不喜欢玉嫣姐姐,所以不喜欢听到她?” 玉珺把头一摇:“没有。只是她不喜欢我,你若与我背后说她,虽然旁人不知,我自己却觉得自己需要避嫌。” 玉琮哼了一声,笑道:“这有什么可避嫌的。她敢欺负我,还怕我说嘛?你又要避什么嫌。我母亲不喜欢隔壁府上的叶氏,背地里可没少跟我们骂叶氏。” 玉珺摇摇头:“君子背地不论人。” 玉琮鼓起腮帮子,气嘟嘟道:“我是男孩子,我才要做君子。你是女孩子,为什么要做君子?” 玉珺笑:“虽然我是个女孩子,但我想用君子的标准来要求自己。” 玉琮顿感无趣:“你可真无聊,女孩子应该做淑女。嘻嘻,玉珺姐姐,你这里还有没有什么好吃的?我饿了。” 玉珺闻言捂嘴一笑,“啊!我就知道玉琮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特意为了好吃的才来找我。” 玉琮微微一笑:“那是当然啦,明心小筑小厨房里好吃的东西特别多,我特别喜欢。所以我才要来找玉珺姐姐。” 玉珺闻言,笑着伸出纤细的食指在玉琮挺翘的鼻子上轻轻一刮,玩笑道:“你可真是聪明。说吧,你个人精,喜欢吃什么?我这就让小厨房给你做去!” 玉琮笑道:“我且先不点菜,玉珺姐姐帮我点菜。我想看玉珺姐姐比较喜欢吃什么。” 玉珺低头想了想,阿怜走过来,给少爷小姐倒茶,玉琮抬头看她,见她梳着干净的双丫髻,头上并没饰物,一头乌发油光水亮,穿的棉袄也是半新不旧,对比屋子里其她簪钗的丫鬟,十分不一样,像是艳丽杜鹃丛里夹杂的一朵素净的小栀子花。 玉琮望着阿怜,问道:“我对你没有印象哎。你也是从碧桃院来到梨花阁的吗?” 阿怜见问,忙点头道:“是啊,只是我在碧桃院是三等丫鬟,从不在少爷小姐们跟前儿伺候,难怪少爷不认得奴婢。” 玉琮怪哉道:“奇怪!怎么三等丫鬟也送到梨花阁来了。母亲不是应该挑二等丫鬟里顶尖的送来吗?” 玉珺闻言对着玉琮嗔怪一笑:“难道三等丫鬟就不配做使唤的了?非要二等丫鬟才行?咱们文府是整个端齐朝第一大府,光是三等丫鬟的素质就算是拔尖了。咱们府里三等丫鬟见识过的绫罗,摸过的簪环,就已经比普通人家的正室小姐多了。” 玉琮摇摇头道:“我只是觉得奇怪,玉珺姐姐身边端茶递水的丫头怎么能是三等呢。咱们这样的大户人家,出去都讲究体统,讲究排场,身边的丫鬟是三等的,总是折了面子。” 玉珺微微一笑:“谁说她是三等了,明日请早礼的时候,我顺便跟夫人要了这些丫鬟的奴籍和卖身契,然后要了下个月的月钱来,我便将阿怜提成二等丫鬟。” 玉琮惊讶:“阿怜?” 阿怜闻言点点头:“奴婢名字的的确确是阿怜。” 玉琮道:“阿怜,我听流桑姑姑说过,流桑姑姑说,阿怜是个动不动生病,动不动托懒的人。母亲也这样说过,怎么夫人糊涂了,把阿怜赏给你。” 第六十四章 叶氏的不满(1) - 逢珠 - 岑袅 阿怜闻言,怯怯地看了玉珺一眼。 玉珺不以为意:“是吗?阿怜今儿第一次进我梨花阁,她除了第一次端茶递水有些生疏之外,倒也不曾托懒。我看她模样可怜,看人的眼神也怯怯的。倒不像是有胆量借口生病托懒的。” 玉珺道:“想是夫人院子里各等丫鬟太多了,有些丫鬟会欺压她这样瘦瘦弱弱的。人们口里说的话,有时多有不实之处。人多了,口舌就多了。也不能什么议论人的话都听,你说是不是?” 玉琮把头一点,俄而扑哧一笑,以手指着玉珺道:“玉珺姐姐你可太好玩了,比玉嫣这个亲姐姐都像我姐姐,玉嫣是我嫡亲的姐姐,却从未跟我讲过这种大道理。她啊,仗着嫡长女的身份,傲慢着呢,连我这个嫡子都懒得理,话也懒得与我说呢!” 玉珺道:“这算什么大道理,等咱们入了私塾,要听的大道理更多了。到时候私塾夫子就是你的亲哥哥了。” 玉琮闻言,将刚送入嘴的一口茶笑呛了,随后指着玉珺道:“真是听你一席话,胜吃十顿饭,我都没那么饿了。” 玉珺道:“这可好了,我还以为你来就是为了吃的呢。那我让她们不要给你做点心了。” 玉琮忙拦住她道:“好玉珺,我当真饿了,只是不想去找我们碧桃院的小厨房,倒不是因为小厨房限制多,而是因为怕被玉嫣知道了,又要嘲笑我能吃了。” 玉珺道:“这世上可没有白吃的哦,你得帮我一件事。” “什么?” 玉珺道:“因为萧姨娘去了,我们院子里的份例减了半,可现在来了这么多丫鬟,份例自然要添,只是明日我怕提出来,被玉蝶她们听了不服气。她们院子里连小厨房都没有,我却在给自己院子添份例,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均。我怕玉蝶心里不服气,我明儿不好开口,只有请你开口了。” 玉琮伸手拍了拍胸口,昂首道:“这又有何难,一句话的事儿罢了。我一向对府里的事不上心,夫人多次要我多读书,多学着管理府务,从前忌惮玉嫣姐姐,怕她说我和她争,装精勤。如今你有求于我,我乐意开口帮你说话。” 玉珺点点头:“那好了,我可要好好犒劳你的这张嘴了。” 玉琮眉开眼笑,双手撑着肉嘟嘟的腮帮子,水灵灵的两眼带着笑意望着玉珺,欢天喜地道:“那我可要吃很多很多东西了,我要青笋油拌鸡丁,紫茄闷五香肉丸,我还要喝蟹膏五鲜汤,还有酒酿小丸子,还有鹅肝油酥卷饼。” 绾着端正发髻的白玉簪微微倾侧,玉珺伸出手,将玉琮头顶的白玉簪缓缓正好,笑道:“瞧你高兴的,头发都要乱了。仔细吃多了伤胃。” 且说隔壁文续府上,叶氏自打不喝那甘氏亲手做的碧叶针花汤,掉头发的病症便缓和了许多,再加上大夫细心调理,这病便差不多好了。 “头发是不再掉了,可是也没长出来。”叶氏坐在交花缠枝的铜镜前面,眼神幽怨,一手爱怜地扶着水滑的青丝,一手触碰着自己头顶秃出的那一小块,镜中一双清潭激水般的眸子便逐渐添了几丝朱墨般的恨意。 “甘姨娘,我必除之而后快。” 文莹坐在梳头小丫鬟身后,轻轻吹着一碗药汤,听到这恨之入骨的话,由不得开口规劝:“大夫说,您要静心,不得动气,甘姨娘也是一念之差,母亲何必这样恨,咱们一个府里抬头不见低头见。” 叶氏恨恨,只是从铜镜里去望她,却只能望到文莹淡金色衣袖。镜中那淡金色衣袖衬着她纤细身形,极显优美,如同秋叶梧桐一片,淡淡金黄,惹人遐想。 叶氏想起家乡风俗,名门贵女相亲,皆是从纱支屏风后深处双手,给媒人相看。文莹这样优雅的女子,伸出淡金罗袖内一双玉手,定能嫁个好公子。 思及此,倒像是见着了日后的荣华富贵似的,叶氏薄唇一抿,便道:“去库房里把那对赤金耳环与金丝描边儿的折扇找出来送给文莹。” 文莹微讶:“爹本来就不大富裕,你找那些做什么?” “傻子,我有我的打算。”叶氏说着对身后的伺候大丫鬟说道。 大丫鬟蜜儿面色迟疑,缓缓道:“夫人,那金丝描边的折扇,老爷都搜罗出来,给隔壁文暮老爷府上的小姐们送去了。” “什么时辰的事儿?”叶氏清眸一抬,薄如刀片的眼皮如同刀锋出鞘般闪着锋利的冷光。 蜜儿低头讷讷:“不是昨儿的事吗?昨儿隔壁府上参祭礼,老爷带着韩姨娘与文珠小姐过去,总要给隔壁府上嫡庶小姐少爷们送礼的,老爷送了扇子,珠串,总之库房里上等东西,都挑了许多送去了。夫人往日喜欢的那个珍珠连瓶也送去了。” 叶氏急切:“怎么送礼的单子没给我看一遍?往日我去隔壁府上参祭礼,也不过是送嫡长女东西,何时送庶出东西了!老爷是嫌自己库房里东西多吗?” 蜜儿道:“韩姨娘拟了送礼的单子亲自送过来了,只是那时候夫人还在喝药,您说不想见韩姨娘,所以她放下单子就跑了,后来夫人好像忘了这事,韩姨娘许是觉得夫人没说不好,就按照单子去送礼了。” 叶氏抓着手里的楠木串儿冷笑一声,“韩姨娘什么时候这么会讨好隔壁府上了?送礼都要嫡庶同送!恨不得把府里库房整个儿送给别人!知道的说她心大,不知道的,还以为本夫人不会管理中匮呢!” 叶氏说着又冷笑一声,“也对,她是庶出,是妾室嘛!自然看到隔壁府上的庶出妾室也要爱屋及乌了!” “去把文珠叫过来!我有话问她!” 瞧她生气,文莹便道:“娘亲这是要做什么。这天色已经见黑了,平白喊文珠妹子来,倒伤了一个府里的和气。” 头上如意八宝发髻才梳好,叶氏登即转头,冷冷望着文莹:“和气?若是为了和气,便没有府上的分家,也没有你如今嫡女的身份。去,把文珠给我叫来!” 第六十五章 叶氏的不满(2) - 逢珠 - 岑袅 蜜儿无奈,只得转身出去,唤来守院子的小厮,命他去连珠阁找文珠小姐。 韩姨娘在小厨房内做晚膳,文珠见叶氏身边得力的小厮亲自来请自己,只好跟上。 彼时天色已黑,道上陆陆续续点起了灯火。 夜风扑面的寒凉,吹得两侧明黄色灯笼摇荡如波,小厮脸上挂着似隐非隐的笑,文珠衣服被风吹得冰凉,恼恨自己出来也不披件披风。 叶氏屋子里点着灯火,明黄烛光透过白色纱窗照出来,照得纱窗莹然透亮,文珠着软底靴,轻踏上石阶,小厮为她开门,文珠迈步而入,室内灯烛环亮,夫人叶氏独自靠坐在如意八方凳上,背后是两人高的一幅泼墨天青竹雨图,当是端齐朝第一画师所画。 只是趁在这外头呜咽风声之中,毫无清幽淡远之感,反令人觉得孤森幽寒,不寒而栗。 叶氏望着她微微一笑,眼皮子抬起来,如同翻了一个白眼,文莹纤细修长的身影隐在粉色纱帐之后,微微颤动。 灯烛之光跳动,室内一声不响,文珠行个简礼,打破这沉寂,声音细细:“文珠见过夫人,不知夫人唤来珠儿,所为何事?” 听她说话珠圆玉润,柔绵软滑,叶氏又是舒服,又是气恼,头畔一疼,刺溜溜的怒火便在胸臆中如野山茶似的,一路开到了嗓子眼儿。 “为了何事?”叶氏丹唇一张,声音尖细刻薄,只有酸恨:“昨儿去参祭礼,见世面了?开心吗?隔壁府上夫人小姐好相处吗?” 若是平常问话,文珠倒好回答,只是叶氏今日声色不同往日,这尖刻的声音,倒向是嗓子里隔了一枚酸杏儿似的,令她听了浑身发痒,难以承受。 “好······好相处,自然是好相处的。”文珠点头,盈盈发髻上淡金流苏浮动光辉,令叶氏心中嫉恨不已:“这簪子往日没见你戴过,什么时候的事儿?” 文珠心中暗道不好,怪自己粗心大意,将玉珺随手赠的流苏步摇戴了出来,忙掩饰道:“昨儿在隔壁府上,府上小姐送的。” 叶氏心念飞快:“玉嫣那丫头仗着嫡小姐的身份,何曾瞧的上谁,万万不可能是她送的!徐氏自然眼高手低,怎么会送你东西!听说昨儿参祭礼的是玉珺那个庶出?” “是·······”文珠讷讷,不知她到底想问什么。 叶氏耸着削肩冷笑:“想来你这流苏步摇是玉珺送的吧?” 文珠身影颤颤,一时不敢答话,纤指在袖子内攒紧。叶氏的声名一向糟糕,为了踩低别人,是什么混账话都能说出口。 按照叶氏这张“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的嘴,玉珺若是做了好事,也能被叶氏贬损,何况,叶氏并不喜欢自己,自然会不喜欢对自己好的玉珺了。 想着玉珺是个女孩子,又是没了生母养在正妻膝下的庶出,若是因为送自己一个流苏步摇便被叶氏针对,那便是自己的不好了。 何况,徐氏是出了名的大度,从前也与叶氏有龃龉,自己倒不如说是徐氏送的步摇,免得叶氏对玉珺有不好的言辞,便咬咬牙开口道:“这步摇是徐夫人送的,她说我穿着素净,衣着朴素,送根步摇给我点缀。” 叶氏闻言,眉眼骤冷,冷哼一声:“她?送你东西?还真是会做作啊。” 叶氏说着低眉,左手抚着右手五个冰凉的点着丹蔻的寸长指甲,微微冷笑:“当初她徐氏可是瞧不上我,也瞧不上文莹,每回我们去了,不是话里话外嫌我们送的礼不够档次,就是对文莹诸般挑剔,你是有什么过人之处,能得到这般赏赐?” 文珠闻言心中惴惴,只觉自己难以言对,但到底是把玉珺撇开了,文珠微笑道:“实在是没有什么的,许是我第一次去隔壁府上,徐夫人瞧得上我,也因为这次我们府上给他们府上的礼太贵重了。” 叶氏冷哼哼一阵,良久,那薄薄的小口才不冷不淡地吐出一句讽刺:“你竟然也能知道咱们府上给的礼贵重?你们给了隔壁府上多少礼?无论嫡庶都给了礼,出手何等阔绰,我都觉得我们是长房,他们是二房了。” 文珠低头听她教训,并不敢分辨一言半语。 叶氏又问道:“玉珺那孩子怎么样?听说她在隔壁府上很是得宠?” 文珠低头,斟酌着回话,知道这话不好回答,只好装傻充愣:“玉珺和我也只说过一两句话,我倒瞧不出她是什么样的人。只是在宴会上,爹娘都夸玉珺礼仪好,礼数没有错处。不过,我觉得,也就那样,与文莹姐姐相比,也并不好多少。” 文珠说毕,又偷抬眼看叶氏脸色,叶氏脸颊搽粉,倒瞧不出什么神色,只是听自己夸到文莹,眼神顿时由冷淡放空转为含笑温和。 文珠轻舒一口气,以为自己算是可以全身而退了,却听叶氏洋洋得意道:“那是自然,玉珺是什么人?当年文暮盗取丹书铁券娶来了萧氏,陛下是看在丹书铁券的份上,免了文暮在七皇子丧葬期间娶亲的重罪,可并没有说免了萧氏的罪。只因萧氏在府里低调,文暮手段酷烈,上柔城里才没人敢说萧氏的事。如今文暮地位稳固,谁还会记得,当初陛下免了文暮娶萧姨娘的罪,却没免萧氏的罪,她倚着公侯之媳的身份,过着养尊处优的日子,身份还是待罪之身,玉珺说起来,也不过是罪人之女。又焉能与文莹相提并论。” 文珠只觉此言令人恶心,萧氏都已经是阴间之人,叶氏却还是不放过,言语之间种种贬抑之词,令人好不恶心。 好容易等叶氏说教累了,才命文珠出去。 文珠悠悠步出,抬头只见天空漆黑一片,墨云翻涌如波,似要倾泄而下。 文珠摇摇头,将一切不悦强行压下,复又走回院子,肚子里已经很饿了。 隔壁院子里,玉琮吃得直打嗝。 玉珺道:“你不去夫人那里吃,在我这里吃,不怕夫人知道了,说你贪吃?” 第六十六章 小铜炉 - 逢珠 - 岑袅 玉琮摆摆手:“根本不怕,我也不会叫夫人知道我在你这里。反正我不想去桃叶阁吃饭,我不想碰上玉嫣,我很不喜欢她!花婆子是个老狐狸,可狡猾了,一定会替我找到接口搪塞过去的。” 嫩嫩的鸡蛋皮裹着虾滑,,香软可口,入口即化,玉琮一大口一大口地吃着,满心欢喜,眼见着更漏催响,绵儿盼儿等自小厨房送饭过来,蕊双招呼着燕儿韵儿莎儿等吃饭。 在庭院里洒扫的几个新丫鬟闻声立刻放下扫帚,一个个伸腰捶腿地走进屋,韵儿抬头就看到了大快朵颐的玉琮,目中露出一丝惊讶,窃以为这是一个值得汇报给夫人的消息。 燕儿饿得前胸贴后背,还没坐下,就忍不住抱怨:“从前在碧桃院,我们既不要洒扫,又不要这样挨饿,现在倒好了,来了小姐这里,却饥肠辘辘。” 这话声音不大,却人人都听得见,蕊双心中大为不忿。 玉珺和蔼的神色为之一凝。 玉琮不等玉珺发作,便从凳子上跳下来,两手撑腰,向着燕儿等人教训道:“这话倒是好笑,你在碧桃院是伺候丫头,在梨花阁也还是伺候丫鬟,一个丫鬟有什么资格挑三拣四,挑肥拣瘦的。我娘在碧桃院里不给你们活儿做,让你们活得舒坦,干最轻松的活儿,拿最多的月钱,已经是积福修来的了,不去谢天谢地,现在反而有脸抱怨。书上说,入一方风水,随一方俗,玉珺姐姐这里便是这样的,若是不需要人干活儿,若是不需要干这么多活儿,还要你们做什么,你们现在在这里有用武之地,还要抱怨什么?论起用膳来,我看玉珺姐姐还没开吃呢,你们这群丫鬟就已经布好了菜了,能跟主子一个时辰吃饭,不是你们前世修来的吗,怎么还抱怨呢?碧桃院这个时辰还没有开晚膳呢,便是开晚膳了,也得主子们吃好,你们才能吃。你们这个时辰用膳,还委屈你们了?” 玉琮笑了笑,双手环抱,目光钉在方才出言抱怨的燕儿脊背上,冷冷道:“你是从碧桃院出来的人,别说些不知轻重,不知天高地厚的话,丢了你自己的脸惹人笑话不打紧,丢了整个碧桃院的脸,惹得玉珺姐姐不开心,就算夫人不计较,我也第一个不放过你!” 燕儿闻言,知道这股怒气是冲自己而来,韵儿闻言,坐在一旁看着燕儿冷笑,幸灾乐祸已极。 燕儿起身给玉琮赔罪。 “奴婢,奴婢也不是有意的。请少爷不要生气。” 玉琮冷哼一声:“生不生气原不在我,我犯得着为你一个奴才生气?你也太抬举你自己了。” 说着,转身看向玉珺,笑问玉珺:“玉珺姐姐,你可生她的气?你若不生她的气,我便不理会她了,你若生她的气,我便告诉夫人,让夫人惩治她。” 燕儿冷汗涔涔,今儿是进梨花阁的第一天,之前夫人千叮万嘱,要自己在梨花阁好好表现,争取获得玉珺信任,多多探听玉珺身边的有用信息,以打击梨花阁,现在却面临被退货的危险,燕儿身子一动,仰面看着玉珺,万分哀求:“小姐,你不要,不要生奴才的气。奴才方才是冲动的话,奴才其实特别喜欢梨花阁。只是从前奴才都不做洒扫的活儿,这是第一回做,难免有不适应,所以才抱怨一两句。往日在桃叶阁,我都是在背地里随便抱怨,抱怨惯了的。” 玉珺微微一笑:“为了一两句话动气,也实在是不值得。洒扫的活儿总归要有人做的,玉琮说的不错,若是这活儿不要人做,我梨花阁还要添置人手,还要你们做什么呢?你可得明白,我梨花阁的丫鬟,都得德行好,背地里抱怨还是不能有的,我宁可你们当面抱怨,也不要背地里抱怨。谁都有第一次,第一次当三等丫鬟,第一次洒扫庭院,做多了就好了,罢了。今儿我就不计较了,这事也不必告诉夫人,怪没意思的,你们且吃着吧。” 蕊双目光淡然扫过身边新来的小丫鬟,招呼阿怜坐到了自己身边,这一桌新旧奴才就吃了起来,玉珺玉琮二人一个桌子吃着饭菜。 待玉琮吃完,便要回听静阁洗漱。 玉珺从案头上移过那个雕镂小铜炉,亲自揭开了铜炉的双龙护珠穹盖,用寸长的粗短铜杵在小铜炉里捣了捣。然后玉手盖上小盖子,拿出一个铜炉套子,给小铜炉套上。两手摸了摸小铜炉,暖洋洋的,这才笑着走过去,眉眼盈盈含笑:“外头冷风吹着,你将这个小铜炉带着吧。” 玉琮笑着接过,见小铜炉的粉底绣金狮套子上绣着一个玩球的大眼小狮子,狮子憨态可掬,万分可爱,玉琮由不得道:“啊,玉珺小姐姐的绣工可真好,比玉嫣那个连针眼都穿不过的好多了。” 玉珺捂嘴笑道:“才不是我绣的,我哪有这样的绣工,这是我母亲绣的。” 玉琮点头,“啊,原来是萧姨娘绣的,怪不得这样好看呢。” 玉珺点头含笑,眼如月牙,甜笑着望窗外一望,见夜风扑扑,便道:“天色黑了,你也快回去吧,不要让花婆子担心你了。” 玉琮点头答应,一手捧着暖洋洋的小铜炉,一手拉着彩绣的衣袖,随着灯光往回走。 燕儿见她们庶姐弟二人如此依依,忍不住眼冷齿寒,想着这是一个好机会,可以及时汇报给夫人邀功。 听静阁前。 花婆子接过了玉琮的小手,对彩绣笑道:“我们少爷就是难缠,今儿想着吃这个,明儿想着吃那个,麻烦你们玉珺小姐了。这大冷天的,烦彩绣姑娘送玉琮回来了,” 灯光照的彩绣两颊冻红如枣,花婆子招呼道:“姑娘要不进阁子里来喝酒姜烫黄酒?要不然,就来喝口热热的茶?” 彩绣以手握脸,摇头微笑:“我不冷,姑娘那里还等着我伺候呢,新来的丫鬟一个个不知事,还有待调教呢。我可不放心她们伺候小姐。” 花婆子会意微笑:“那姑娘且先去吧。” 花婆子将彩绣送出园门,便牵着玉琮的小手上了门廊。“少爷的手真暖和。” 第六十七章告密 - 逢珠 - 岑袅 “那是自然,幸亏有玉珺姐姐送我的暖手小铜炉驱寒,不然可要冻煞我了。整个府里,就数玉珺姐姐对本少爷最好了。” 玉琮说着,小脸在灯光下显得颇为骄傲。 桃叶阁内,这才开饭,玉嫣玉琬已经坐在了饭桌边。 徐氏徐徐喝着茶,眉眼含笑,对着玉嫣玉琬道:“今儿你们爹去宫里领赏,每年这个日子,他们二品以上的官员都会入宫领赏,顺便见识见识各位皇子公主。你们俩可要多读书,给老爷长脸,身为府里的嫡出,一定要比庶出们加倍好。” 玉嫣倍有信心地点头,她是府里嫡长女,在欢梦阁里,自有一间专用的书房,用来藏书,她自诩藏书极多,府里的小姐少爷都比不过她。 徐氏又喝了一口茶,对玉嫣吩咐道:“我们嫡出要样样都强,个个都强。你们姊妹兄弟三个,要人人都有出息,个个都拿得出手,样样都厉害。” 说着,望了玉嫣一眼,道:“对了,老爷不是送了你很多藏书吗?那些藏书你一个人也看不完,多送些给玉琮玉琬看看。” “凭什么给他们看,那是爹爹送我的书。”玉嫣心中不乐,不过话到嘴边,想起徐氏昨夜的吩咐,还是点了点头,道:“好。” 徐氏眉峰一蹙,望着她二人身边空着的位子,沉声道:“怎么回事?玉琮去了哪里,往日他最爱催饭了,怎么这个时候,反而来迟了?” 流桑上前一步,进言道:“回夫人的话,方才听静阁的花婆子来回话说,玉琮少爷中午吃多了,下午有吃了些点心,吃得撑了,肚子有些不舒服,就不来吃了。” 徐氏看了她一眼:“你怎么这个时候才告诉我?” 流桑道:“本来奴才想告诉夫人的,只是那时候王忠从宫里来回话,夫人问他一些重要的事,奴婢不好打扰,后来那些小丫鬟的事一处理,就忘了这事了。” 徐氏道:“小丫鬟们有什么事?” 流桑见问,抿抿唇,两颊抿出两个小酒窝出来,低头眼神略略闪避。倒不好说,因为阿怜走去了梨花阁,那群从前欺负她的小丫鬟,再也没法子克扣走阿怜的衣食月钱,为了这点子蝇头小利她们争吵起来,只好推道:“也没什么。韵儿燕儿莎儿等人去了梨花阁,那院子里一些活儿就空出来了,需要丫鬟补上,暂时是分给其他丫鬟做了,只是有些人不愿意做,有些人为了多拿月钱争着做,个个都来求我。我一时不好推却,那些丫鬟的能力有限,但我们院子里也万万没有送丫鬟给庶出小姐,自己院子里再添置新丫鬟的道理,被其他院子里知道了,定会说我们碧桃院,将不好的丫鬟淘置给了玉珺小姐,自己添置更好的丫鬟,所以一时之间,我也委决不下。” 徐氏摇头:“这么点小事,你也要我操心?在徐府里的时候,谁人做什么事,还要我操心吗?” 宝欣见流桑被骂,忍不住得意地扫了流桑一眼,低头对徐氏微笑进言道:“流桑也是第一次做这种事,难免生疏,只是不知道她处置得怎么样。若是处置地好,自然能令夫人开心。” 宝欣说着,带笑看着流桑,流桑羞愧低头:“奴婢还没想好。” 宝欣冷笑一声:“这也是能耽误的?谁人负责什么,耽误一个时辰,有一丝错漏,便不得好。咱们院子里的事一向井井有条,哪个丫鬟负责做什么,一向是清清楚楚,怎么,现在交给你做了,就不行了?” 徐氏揉揉脑袋,她也知道,宝欣容不得人,是个嫉贤妒能的性子,但胜在的确有能耐,能把丫鬟管教地服服帖帖,所以才提拔了宝欣做大丫鬟,好不容易对流桑委以重任一回,她竟如此不中用。 徐氏沉沉道:“罢了,此事日后便交给宝欣吧。” 宝欣微笑一声:“那流桑就在这里给夫人布菜,伺候小姐们吃饭吧,奴婢这就出去,做个安排。” 徐氏嗯一声,流桑咬牙忍气,给小姐们布菜。 燕儿却在这时候走进来,与自台阶上走下来的宝欣撞个对面,宝欣对燕儿一笑,燕儿便在帘子外候着,待丫鬟通报了一声,徐氏蹙眉:“燕儿,她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流桑不失时机地谄媚:“许是玉珺小姐实在不堪,所以燕儿很快便找到了不好的把柄来回报给夫人。” 玉嫣闻言大为畅快,忙道:“快让她进来。” 燕儿掀帘子进来,对着玉嫣玉琬与徐夫人行了个礼,便笑道:“夫人,奴婢有话要回禀。” 徐氏以手撑头,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什么?” 燕儿笑道:“今儿玉琮少爷去了玉珺小姐的院子里,还替玉珺小姐教训奴才呢。奴婢亲眼见着玉珺小姐送给玉琮少爷一个小铜炉,还夸赞铜炉套子是萧姨娘做的,绣工好。瞧玉珺小姐那副样子,得意极了。夫人,您说,哪有一个庶出小姐,对着嫡出少爷炫耀自己那个妾室姨娘的绣工的。忒不像样了。” 徐氏揉揉眉心,疑道:“玉琮去找玉珺是为了什么?” 燕儿道:“怕是为了吃的。奴婢见玉琮少爷这一下午都在玉珺小姐那里,明心小筑小厨房接二连三地送膳食过去。” 燕儿又道:“奴婢今儿见了玉琮少爷,便问他为何不找玉琬玉嫣小姐玩,谁料,玉琮少爷对奴婢说,说玉嫣小姐为人不好,对他粗鲁。” 玉嫣闻言眉头一凛,登时发怒:“呵!他自己要找一个妾室的女儿玩,自降身份,关我屁事!” 徐氏把头一低,冷声道:“玉珺,她很会骗玉琮嘛。” 徐氏把玩着手里的一串红珠串,冷声道:“明心小筑的月例有多少,能够玉琮这样吃的?” 流桑低声道:“夫人可不要忘了,玉珺小姐院子里新来了十个丫鬟,小姐自然可以跟夫人申请加十个丫鬟的份例了。” 玉嫣道:“哼,她想加份例?那咱们不给她加。” 玉琬扑哧一笑。 第六十八章谋算 - 逢珠 - 岑袅 徐氏白了她一眼:“你是蠢货吗?她院子里多了十个丫鬟,我却不给她加份例,摆明是克扣她,别说她会反抗,柳姨娘阮姨娘笑话我,就连老爷老夫人都会责备我,传出去了,被那个跟我一向不对付的叶氏说出去,那岂不是要贻笑整个上柔城了?” 玉嫣又道:“那,就让那十个丫鬟仍然记名在我们桃叶阁名下,吃的用的穿的都在我们桃叶阁。” 徐氏又白她一眼:“被老爷知道了,先是拿我开罪!哪个府里这样没有体统,下人吃饭不在自己院子里!况且,我让她们几个去,就是为了监视玉珺,这吃饭,领衣服,都在我们这里,一来一回,耽误多少时间!谁知道,这耽误的时间里,玉珺是在做什么?” 玉嫣低头:“那,娘只能给她加份例了?” 徐氏点头:“加份例又如何,她院子里多了十个丫鬟,我便给她多加十个丫鬟的份例好了。” 徐氏看着燕儿,伸手托起她的下巴,殷殷叮嘱道:“不过,这十个丫鬟的份例,我自然要加最好的,让她们享受最好的。你去告诉韵儿莎儿她们,叫她们多多抱怨玉珺不公,就说,你们每月领的簪环衣物太少,就说,玉珺把顶好的都给了蕊双她们,你们这些新来的,却饱受欺负。” 玉琬插嘴道:“若是这样,玉珺就会形成一个刻薄下人,用人不明,赏罚不明的名声。而且,若是有心人仔细打听,便会知道,这些被刻薄的下人是嫡母院子里出去的,旁人便会觉得玉珺表面上刻薄下人,实则是挑衅嫡母。就会有一个忘恩负义的名声。” 徐氏赞赏地看了玉琬一眼,燕儿闻言点头:“奴婢明白,奴婢会让莎儿她们多多抱怨玉珺小姐不给赏赐,赏罚不公的话。” 徐氏点头:“行。我明儿会赏你们一些东西,你们再抱怨她。她不是喜欢拉拢玉琮吗,我倒要看看,她有没有本事把压箱底的簪环拿出来拉拢你们这些丫鬟。” 徐氏螓首微抬,蛾眉紧蹙,两颊胭脂色浮着盈盈烛光,更显娇嫩美艳,徐氏微笑:“再过一个多月便是除夕,我须得准备一些节下事宜,这些日子也忙得很,明儿起就让小姐少爷们不必来请早礼了。” 玉琬不解:“这是为什么?” 徐氏道:“自是为了方便燕儿她们,总不能回回都要她们从梨花阁走到桃叶阁来汇报消息吧。若是次次都如此,次数多了,便自然会引起蕊双她们怀疑。玉珺年轻见识短浅,没见过这些安插眼线的事,蕊双彩绣却算是在丫鬟婆子们之间打转的,对于这些安插眼线的手段也算有所耳闻,她们一个个地都做了梨花苑的奴婢了,却还隔三岔五地往咱们桃叶阁来,难免为人怀疑。如今玉珺不需要来请早礼了,我有何吩咐,自然可以让流桑澈儿她们去梨花苑吩咐,这样吩咐下去,澈儿便能主动去接触燕儿她们,有什么消息燕儿告诉澈儿便行了。” 玉琬闻言微微点头:“夫人真是聪慧。” 徐氏微笑:“聪慧?哪里比得上你小姨徐宜雅呢,身为庶出,却自己主动招了一个赘婿,插足徐府的家业,额外分得了徐府绸缎庄的产业。算是一个过得风光的庶女了!” 玉嫣颇为不屑:“她再怎么风光,也不过是个庶女而已,每次娘亲带我们回府,她徐宜雅不还是得对娘行尊礼!” 徐氏涩涩一笑:“行尊礼又如何,她的丈夫对她甚好,也会讨府里人喜欢,她的孩子玉雪可爱,虽是庶出,却将竞文竞歌算做嫡出,将来可分许多徐氏家业,算是前程坦荡了。不像我,虽然是徐府嫡小姐,文府正妻,却要时时被庶出妾室添堵,时时防着,当真是无聊之极。” 玉琬安慰道:“夫人何须介意,谅玉珺也逃不出夫人的算计。” 徐氏点头:“对着燕儿嘱咐道,你下去吧,回梨花阁去。” 燕儿应了一声出去了,恰好宝欣迎面走来,掀帘子快步进去,对徐氏回道:“夫人,都吩咐妥当了,咱们院子里的三等丫鬟多,如今院子里去了十个丫鬟,便从三等丫鬟里提拔了凝儿,枝儿两个补裳儿,珂儿的缺,至于燕儿莎儿韵儿等人的缺便不补了,原本二等丫鬟的人数就够多了,如今去了几个,她们也该打起精神做事了,咱们院子里的人也不至于冗杂,被柳姨娘抱怨仆从过多,排场过大。至于三等丫鬟么,呵,”宝欣说着笑看流桑一眼:“如今府里丫鬟也够多了,院子里也够伺候了,一些丫鬟年纪也大了,等夫人开恩把丫鬟们嫁出去了,再空出缺来,就再提拔些有资历的三等丫鬟。” 流桑情知宝欣说的自己,来日嫁出去了,便未必能与宝欣争衡。 徐氏亦知其意,只是淡淡一笑,并不在意,只是对着玉嫣玉琬淡淡不咸不淡地责备:“你瞧瞧你们两个做嫡亲姐姐的,是怎么对嫡亲弟弟的,怎么玉琮亲近玉珺却不亲近你们两个。难道玉珺有什么特别的本事?还不是你们两个平日对他不够好的缘故吗?” 玉琬深知徐氏是在告诫玉嫣,只是不好在自己面前下了玉嫣的面子,所以才会特意连自己也捎带上。不过,往日碍于玉嫣的脾气与嫡长女的身份,她倒是不敢逆着玉嫣,她与玉琮是至亲,自然血浓于水,乐意见玉琮与自己和睦相处,只是每每玉嫣对玉琮冷眼相待,自己又怎敢对玉琮笑颜相向。 如今有徐氏这样严肃发话,自己自然是点头不已。 玉嫣也不愿意白白便宜了玉珺,叫人以为自己不善于处置这些关系,自然也只好跟着点头应允。 徐氏微微一笑,见玉嫣总算是想清楚的了模样,自然满意道:“那便行了。你们此刻都回各自院子去吧。” “是,母亲。” 玉嫣玉琬齐齐回答,徐氏搭着流桑的手起身,转头对宝欣吩咐道:“去叮嘱澈儿,让她明日亲自去听静阁请玉琮少爷来桃叶阁用早膳。” 第六十九章 宫宴(1) - 逢珠 - 岑袅 宝欣答应下了。 隔壁府上,叶氏依然难免,文续因是三等兵务史,还是一个挂职领饷银的,所以自然不去宫里等赏。 他一回府便先来瞧了文莹,叶氏苦心妆扮,如意八宝发髻精致喜人,笑脸相迎,眉目款款,却始终留不住文续的身子,文续看望过了文莹,便折身撇袖转头去了东边韩姨娘的院子。 叶氏恨得银牙暗咬,拿起剪刀将才绣好的双鸳鸯戏水的绣花样子一刀又一刀声音清脆地划破。 文莹瞧得触目惊心,捡起落地的片片精巧绣样,起身温婉安慰叶氏,道:“夫人何必这样动怒,分明用了治头发的药膏了,更不该生气冲撞药性,大夫说你要多将息,不可大动肝火,本应谨遵医嘱。这样作践自己的身子,可不是什么好事!” 叶氏冷哼哼,双目猩红,秀面狰狞,蹭地伸出手,指着隔壁院子,怒气冲冲:“谁刻意要生气?不是她韩姨娘惹我生气?把老爷抢了去。” 说到文续离开,忍不住双手捧脸,纤纤十指抵在脸上,呜地一声,眼泪便从手缝里和着粉白的胭脂泥流出来,呜咽一声,哽着嗓子,哭道:“他当年不过是个庶子,文老太爷撒手人寰后,文老夫人把持着府里中匮,他因为庶子的身份,不敢与文暮相争,想步入仕途,却被身份限制,受人刁难,他在百花楼里喝酒买醉,惹人非议,是我那个时候鼓励他,告诉他英雄不问出处,亦不该被出处所限制,也是我鼓励他与文暮分家,如今分了家,他出来做了一府之主了,却像往日对我如胶似漆了。” 叶氏呜咽不已,文莹垂头,一手抚在她肩上,一手捏着破了的绣样子,目光十分哀怜,温柔安慰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夫人有时候也过于严酷了。对文珠文珞还有姨娘她们总是说些刻薄话,难怪爹爹更宠信姨娘她们。” 文莹眼柔语轻,温柔绵绵,声调如莎草轻动,叶氏听了却如针在背,登时反手将她推开,责怪道:“你胳膊肘往外拐了,帮着外人说话?” 文莹摇摇头,坐下道:“姨娘怎么算是外人,入了文府,自然是文府的人,与我们自然是一家人。” “我呸!”叶氏勃然作色:“什么一家人,她们是庶出,咱们是嫡出。” 说着,双眼冒火,以手指着窗外,怒色难收:“徐氏也膈应人。竟然赏给文珠那么一串名贵的流苏步摇!往日你去隔壁府上参祭礼,徐氏可曾给过你一分一毫?” 叶氏冷笑一声,坐下来,“她啊,分明是在摆这些区别给我看,分明是要抬举文珠,挑衅咱们,也是在打咱们的脸。” 文莹笑:“夫人想多了啊。徐夫人为人还算稳重,不会做这些事的。” 叶氏不屑耸肩:“稳重?她若稳重,萧姨娘进文暮府上那天,她就不会被惊吓地流产了。” 文莹自知无话以对,只好起身告辞回自己的清心阁就寝。 叶氏将剪刀收进针线匣子,道:“翠双。” “奴婢在。” 叶氏低头剪着新的花样子,边剪边说道:“你自小是在上柔城西街长大的,跟西街卖菜的,货摊的,卖艺的都熟吧。” 翠双点头:“熟着呢,翠双自幼在那些人堆里混迹。” 叶氏点头,伸手推了推自己的如意八宝髻,顺便将发髻上的一颗珍珠扣发饰摘下来,往桌上一放,“这珍珠赏你了,够你五个月的月钱不止了吧。” 翠双贪婪地看了那灼灼闪光的珍珠扣一眼,低头跪下,声音急绷:“奴婢愿为夫人做任何事。” 叶氏小口一张,笑容凝在半空,愕然觉得自己与戏台上唱的恶毒女人有些像,不禁伸手,以右手润滑的手背碰了碰自己的左脸,方才的泪痕尚未干,碰到这湿湿的泪痕,便心中一惊,又一点惊愕羞惭转为恼恨极端。 “也不是什么难事。”叶氏徐徐开口,声音恍然不是自己:“徐氏,她竟然送给文珠这个庶女一个流苏步摇,可往日去参祭礼,却未曾给文莹这个嫡女任何回礼。” 翠双不解,叶氏又继续道:“你去将此事传开,从西街传到咱们这东街最好了。” 翠双点头,自以为能为夫人分忧,“这极为容易,奴婢与西街卖艺摆摊的都熟,闲聊时 随意说出来便可。” 叶氏闻言点头,自己给自己一个肯定,翠双又站起来道:“其实夫人这样做,也只能伤了徐氏一点名声,算不得什么。” 叶氏恍若未闻,却还喃喃道:“算不得什么吗?我不过是要为文莹争一争,凭什么徐氏从来都忽视文莹,却对文珠这样好。” 翠双见叶氏眼神空洞,便不再说话,起身向桌上取了那枚珍珠扣握在掌心,便转身就走。 叶氏自己吹灭了灯火,阮翠怕夫人冷,又进来添了一重炭火,叶氏孤枕难眠,听着外头芭蕉在风中摇动之声,便好像是姨娘与文续在嘲笑自己,忍不住心中妒火燃烧,正要起身,却发觉自己头发又掉了一大把,于黑暗中,她一手握着掉落的头发,一手抚着微凉的脸颊,“果然如戏台所唱,红颜未老恩先断,红颜将老恩断绝。” 阮翠是叶氏的陪嫁丫鬟,闻声只觉凄凉不已,低头靠近纱帐,安慰道:“夫人歇息吧,有什么事儿养足了精神再做,有什么话,养足了精神再骂。” 叶氏闻言躺下,“甘姨娘可恶,我的脱发症还是没有好。” 阮翠笑笑:“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叶氏这才翻身欲睡。 且说宫中,文暮一干人等已入宴。 齐后坐在红玉珊瑚帘之后,金玉镶嵌方铜镜前,闭目养神,宫女牡嫣正往她的飞仙堆云髻上簪花,大红的牡丹纱花簪,插在飞线堆云髻后,从正面看,隐隐露出双层鬟髻后的一堆嫣红,飞仙髻的两鬟皆以白玉寸圆银珍珠点缀,红银相照,分外动人。 “娘娘今日格外美艳。” 第七十章 宫宴(2) - 逢珠 - 岑袅 齐后张嘴,跪在地上的丫鬟将画唇笔在榴唇上轻描,丹朱点唇,齐后望着镜中自己,眼波略显沧桑,那些能被脂粉敷衍的苍老,也随着时间刻进了记忆与情绪,透过眼神传达了出来。齐后想起七皇子死在朝云观后,自己便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她忍不住感喟一笑:“时光果真如白驹过隙,原来弹指一瞬间,本宫便已是五十多岁的人了。” 想起自己代表大齐一族初嫁给端皇时,自己还是个娇嫩美貌,神色俏丽的少女,立于宫中御花园内,碧水池畔,低头临水自照,犹能记得当时碧水池内倒映出的自己的绝美姿容,与那一双清澈见底的纯真眼神。 如今再看铜镜之内,自己的傅粉的眼皮下,眼波坚毅,眼神复杂而精锐,再不复当年碧水池内所照见的纯粹清澈,天真无邪了。 齐后从嗓子里发出一声忧郁的叹息:“本宫真的老了,那几个皇子变了,本宫也变了。原以为用了留容长春粉,就能青春永驻,谁料,皮相如此清丽,内心却也沧桑不堪。” 侍女勉蕊知道齐后是感慨物是人非,宫内景物不变,皇子们却一个个大了,不仅有了主意,而且一个个都巴望着皇位,或者垂涎欲滴不惜杀亲弟弟嫁祸给旁人来更上层楼,或者欲拒还迎假作隐士,却不知内里是否与朝臣多有往来。 齐后哀哀一叹:“今儿这个宫宴的大日子,怕是那几个皇子又要演出好戏了。” 勉蕊笑劝:“主子且宽心。这世上没有不掉树叶,也没有不落定的尘埃,且随这些皇子们你争我夺吧。无论如何,主子始终是皇子们的嫡母。始终笑看河山。” 齐后秀眉一低,翠螺色黛眉如同绕于晓雾中的山峰幽怨绵长,愁绪难言:“如今,陛下也有些防着大齐一族了。” 勉蕊笑笑:“大齐一族有娘娘在,娘娘母仪天下,未来无论是太子登位还是三爷五爷登位,娘娘都是太后。” 齐后幽幽一叹:“我若狭隘到只为自己的太后之位,又岂会如此感慨。不过是放心不下,怕这群孩子自相残杀。” 五层台阶之外,太监冷味一匆匆踏上玉阶,跑了进来,道:“娘娘,宫宴将要开始,请娘娘入宴。” 葱黄色纱帐之后,齐后纤细的手影搭上一只手臂,悠然而来,飘渺如风,冷味一忙低头转身,在前提灯引路。 清宴池: 太子从襄尚城回来,今儿是正式见二品以上官员的日子,他穿一袭绯红色圆领官服,官服上绣以蓝眼飞蟒,银白团云,腰间系一条青玉带,头戴一顶束脖乌丝网纱帽。明黄色绫带自鬓发间顺抹至脖下,趁着略深色的皮肤,更显与众不同的风度,于一众皇子公主中,别有气质。 太子妃沈如意挨着太子而坐。 一等大将军顾裕侯坐在太子与太子妃对面,太子妃一双清眸顾盼流转,时而望向宫灯成排的门外,时而望向宫宴上的滴漏,面色略显焦灼,转头以团扇掩面转头对丫鬟零析吩咐:“快去找小郡公,他怎的还不现身?宴会快要开始了。” 一双温暖的手覆住了自己微凉的手背,抬头一看,是太子温暖亲和的目光,他低头轻声安慰:“不必焦急。玧儿许久不在宫中,或者迷路或者好奇乱走也是有的。” “呵,太子爷,怎么不见皇长孙小郡公呢?”二等侯爷徐睿一举着酒杯走过来,太子忙举起酒杯做出对饮之势,却不喝那酒,只把一双锐利冷峻的眼神望着徐睿一侯爷,当年自己带着家眷被贬出襄尚城时,徐睿一可是没少在一路上刁难自己,安插人手在驿馆放火,逼得自己与家眷睡马车,事后还能对自己有说有笑,这份厚脸皮的程度,也是令人太子发指。 太子妃起身,温柔执酒微笑回应:“玧儿顽皮,许是到处玩去了。他一向事事好奇。” 徐睿一不无意指地感叹一声:“啊,若是小郡公顽皮,恐怕整个皇城便再无一个小皇孙不顽皮了。听闻当年在襄尚城,小郡公乍然面对太子爷被贬谪远迁的变故,也未曾有丝毫变色,反而坦然不变,日日勤学苦读,出口成章,满腹经纶。小小年纪就能做一手好诗文,被陛下封为小郡公。这实在是殊荣。能把《五论八书》背得滚瓜烂熟,又岂会是顽皮孩子呢。” 温庭玧在襄尚城的确勤学苦练,但从不张扬,都是关在襄尚城城楼中,从不叫人知晓,只恐引起三皇子等人忌惮。特别是《五论八书》对于处理朝政极为有利。 因这书对朝政处理极为有利,所以瓜田李下,恐怕被人猜疑有夺位之心,上柔城的皇子皇孙都不会在陛下面前明目张胆地看这种书,便是被打发去了襄尚城,太子也不敢读这本书,只恐别人欲加之罪,反而着力培养温庭玧,将这一套书暗藏于城务之中,给温庭玧读赏。 现在徐睿一竟然说出此等话来,也是令人惊心。 太子妃心中疑惑:“难道他在襄尚城内埋伏了眼线,竟然知道玧儿每日读什么书。不过,十有八九是在诈自己。” “徐侯爷不要妄言,《五论八书》乃是处理朝务之书,玧儿一个小孩子怎么能读这种书呢?我们因为七弟之死被贬去襄尚城,身怀冤屈,只有每日带着玧儿给七弟烧香祷告,祈求七弟在在天有灵,可以早日保佑我们捉到凶手,以慰七弟地下英魂。怎么还会有别样心思去读那种书呢?” 太子妃望着徐睿一布满皱纹的脸,微笑道:“侯爷委实是说笑了。玧儿心地坦诚,自七弟出事后,便一直想着为他七叔捉拿真凶,又怎会花心思去读那些书。” 徐睿一眼神一闪,面上换了笑容,皱纹深刻,他也不过是诈一诈太子一系罢了。 闻言便笑道:“那徐某便恭祝太子爷与太子妃早日捉住真凶,以慰七皇子在天之灵。” 太子妃下巴微微一抬,见三皇子五皇子也未来,便对徐睿一举杯道:“徐侯爷对三皇子忠心耿耿,为我敬佩,怎么这个时候三皇子未至,徐侯爷也不关心三皇子?反而关心起小郡公了。” 第七十一章 宫宴(3) - 逢珠 - 岑袅 徐睿一不再答话,转身便走。 太子与太子妃缓缓坐下。 且说棉氤堂内,六皇子独自盘腿而坐,手敲木鱼,卓然有声,女侍卫徐燕持剑侍立一侧。 窗外黑洞洞一片,徐燕道:“六爷,要不要点个灯。” 六皇子:“我心明亮,不必点灯。” 许燕低头,抿唇不语,“六爷近些日子睡不着觉呢。” 许燕又低声道:“爷最近睡不着觉,是不是因为太子爷回来了。爷担心,太子爷揪出当年害了七皇子的幕后黑手。” 六皇子低头:“有因便有果。当年我为了证明自己有足够能力,便与三哥五哥定计栽赃朝云观,我只想让老七大病一场,不想让他死。谁知,三哥的人下的药太多了。七弟活生生一条性命便丢了。朝云观的人也统统流放。我只是想让老七病一场,让太子因此吃亏,没想到会这样。可既然老七如今已经死了,那本皇子又能如何?太子能将五哥三哥还有我老六一网打尽,也算是偿还老七与朝云观死在边疆的众人的性命了。” 许燕低头:“难道爷不想争一争?若是爷拼尽全力辅佐三皇子,说不定三皇子登基,七爷的事便无人敢追查。” 六皇子一笑:“旁人不追查,本皇子的良心也会追查。我时常半夜里朦朦胧胧之间听到七弟的哭声。许燕,主子我不争江山,只争良心。” 许燕低头:“爷何必把自己困在此处?倒不如出去透透气。爷每日念经,奴才听了心里难受。” 许燕又道:“爷,奴婢以为佛祖原谅了爷。爷当年从未真心害过七皇子。” 六皇子摇头:“可老七还是死了。佛祖原谅了爷又如何。爷自己原谅不了爷,老七也不会原谅爷。” 许燕只觉眼睛湿润,朦胧如雾,伸手抹抹眼泪,“那爷也别作贱自己。爷活着的时候好好讨陛下开心,齐后开心,若七爷心里有恨,死了之后,许燕与爷一同去地下与七爷对峙。三皇子与五皇子都不内疚,爷又何必内疚,当年是三皇子撺掇着爷去定计害七爷。” 六皇子摇头:“他们是名缰利锁,看不清自己的罪孽。爷又岂能与他们比。” “扣扣扣”门外三声扣门之声,许燕提剑起身,走到门边,将门打开,却见一个青莲冠束发少年立在门外,那少年身后立着两个提灯侍立太监,明黄灯光自竹篾子里透出来,映得少年郎面如白玉,莹光流转。 少年细长手臂背在颀长身后,凛然如冬水的目光对上许燕,颇为昂然。 “这位是?” 许燕将少年峻拔纤瘦的身量上下打量,见他穿着厚底的青棉面缎的绣红蟒靴,身着一袭圆领金镶边红底绣团蟒长袍,气度内敛从容,微微昂头,颇有昂藏之色。 许燕想不出宫中有哪位皇子少爷这样气度超拔,由不得发问:“请恕奴婢眼拙,贵人是?” “东宫太子嫡子温庭玧。”身后侍立小太监高声道。 那少年微微昂头,刀眉英武一挑,清凌凌的眼眸扫掠许燕一瞬,却仍是傲然态度一言不发。犹在明黄夜灯照耀下,更显双眸清泠,神态冷清如水玉。 许燕心中略感仰慕,因深知六皇子对七爷与太子一系深有愧疚,深怕太子因见到玧小郡公而受刺激,良夜难眠,便低头屈膝执礼,敬言肃肃道:“小郡公稍候,咱们六爷正在读经,稍候片刻。” 小郡公身后太监不屑地发出一声冷哼,温庭玧微微侧头,冷冷瞥了身后的银脸小太监一眼。 小太监登时埋头,许燕见状,略感尊重,对小郡公微笑:“奴婢这就去禀报。” 门悠然关上,夜风带着两侧莲花池的悠悠水汽拂过红色袍角,温庭玧略感凉薄,仍是恭敬候着。 良久,门内灯光莹亮,门被推开,许燕将温庭玧迎入。 六皇子端然坐于窗畔,窗台上一盏油灯,许燕端热茶。 温庭玧款步走入,一进屋便看到一身长袍坐于窗畔,面前摆着木鱼的六叔。 六皇子面色青白,眉宇之间隐隐透出秀敛的微光,仍是多年前给人书卷气感觉的书生模样。 温庭玧小手撩起袍子,跪坐于前,执起茶盏抿了一口,茶香幽幽,入口清凉,“六叔,你这里的茶还是很好喝的。” “还是?”六皇子微笑,“你记得这里以前的茶的味道。” 温庭玧点头:“自去了襄尚城,侄子便一直怀念宫里的事物,尤其是六叔这里的茶香。不是襄尚城的浮茶粗味可以比拟的。” 六皇子浅笑一声:“大侄子还在记恨六叔吗?” “自然不会。父亲虽然被贬为襄尚城副城主,但在宫中尚有些耳目。六皇叔这些年在宫里如何抄经忏悔,我们皆是知道。”温庭玧顿了顿,“其实侄子很佩服六叔。若是当年六叔再进一步,便能跟着三叔将我们太子一系打压得毫无还手之力了。可六叔没有这么做,反而悬崖勒马,在深宫之中忏悔。如今,三叔妻妾成群,地位崇高,儿女成双,六叔却还是孤身一人,身边仅有许燕一个。侄子也很心疼六叔。” 六皇子早以对这些人情物欲置之度外,随手执杯,饮下一口:“心疼便算了。自作自受罢了。当年若不跟着老三做那些事,害死七岁的老七,估计朝云观也无须死太多人。我身有罪孽,手染血腥,时常昼夜颠倒,忏悔自责,心中无尽折磨。如今只愿清心寡欲,做个敲木鱼的虚名王爷就罢了。不须谁心疼。” 温庭玧低头:“难道皇爷爷没有好奇过,为何朝云观的人一死,六叔就坚心修行了?” “父皇不怀疑,是因为我那时假托为病了的太皇太后在寺庙祈福。” 温庭玧笑笑:“太皇太后病得实在及时。” “太皇太后年纪大了,不忍看见血腥,得知七弟死了,也能猜出隐约猜出手足相争的内幕,所以气得病了。六叔我上愧皇祖母,下愧七弟,对外愧于朝云观臣民,对内亦是愧于许燕。” 温庭玧点点头,倒是对这个六叔的直率很是敬佩:“那六叔未曾想过,亲口说出朝云观被栽害的事,然后还朝云观众人一个清白?” 第七十二章 宫宴(4) - 逢珠 - 岑袅 “清白?还朝云观清白岂有那般容易?” 六皇子看着温庭玧道:“小侄子想得太简单了些。你可曾想过陛下为何不彻查七弟之死?自七弟死后,掌管此案的便唯有三哥五哥,明眼人皆知三哥五哥自成一派,早与太子水火不容,如今将查案之权交给三哥五哥,无异于将与太子爷素来亲善的朝云观置于火炭之上。“ 温庭玧俊眉微拧,”皇爷爷岂会如此糊涂?“ ”不错!“六皇子道:”皇爷爷英武不凡,自不会如此糊涂,皇爷爷是有心打压朝云观。“ ”为何?“温庭玧道:”朝云观一向是物外之地,观主徐道长一心向道,从未得罪过皇爷爷。“ ”上柔城有三大皇宫道观,分明是星云道观,兴澄道观,静含道观,可是齐后最常去的是哪个道观?”六皇子笑看温庭玧:“一定不是这三大皇城道观。” 温庭玧疑惑道:“该不会是……朝云观?” “侄子果然聪慧。一点即透。”六皇子道:“不错。十年前,但凡事之有祷,齐后便第一选择朝云观。你知道为什么吗?” 温庭玧摇头。 六皇子伸出瘦长的手,执起茶壶,给温庭玧再添上一盏,声如玲珑:“看来小侄子没有做足功课。只知道读书可不好。” “还请六叔赐教。”小郡公眉目弯弯,笑看六皇子。 “这其实也是数十年前的事了。”六皇子笑道:“如今咱们的嫡母是齐后,数十年前,还有一个小齐后。我得管小齐后叫一声姨娘,因为她是齐后的嫡亲妹妹。你可知道咱们端齐朝为何要叫端齐朝?” 温庭玧点头:“侄儿当然知道。因为咱们的先辈端成祖当年南征北战,为了统一天下,乃与大齐族联姻,靠着大齐世族的力量,才有了今日的端齐朝。” 六皇子点头:“不错。咱们端齐朝的规矩,端族嫡系男儿继承皇位,必娶大齐族嫡出女儿为后。端齐二族世代互相守护,以镇江山。但是,父皇却不想这样,父皇想将端齐朝变成端皇的天下,变成大端朝。” 六皇子笑道:“可是,齐后背负着大齐族的荣耀,一心想找值得托付的忠臣,想借此守护大齐族。” “难道说,齐后找上了朝云观?” “不错,齐后的确找上了朝云观,并且对朝云观极好,暗中与朝云观颇有往来。” 六皇子手指将掌心珠串一颗颗摸过,微笑:“齐后暗中筹谋已久,她与朝云观的来往也颇为隐秘,我本是不知。也是后来在皇华寺庙为七弟念经祈福时,无意听到了齐后的忏悔。才知晓了这些秘密。” 六皇子又道:“你问我既然心中有愧,为何不说出当年七弟之死的真相。其实,不需要我说,父皇一直都知道,七弟他死的冤枉。” 温庭玧不解:“皇爷爷当真知道?玧儿实在不知,还请六叔不吝赐教。” 六皇子抬头:“当年用七里香害死七弟。” 温庭玧道:“七里香?我记得内庭命案里记载的是七叶草害死了七叔。为何又成了七里香?” 六皇子道:“因为七叶草来源于异域,当年大齐族便是于边关起势,对于异域花草,大齐族甚为洞明。而朝云观的观主曾经救下过蛮邦人,获赠七叶草这种可毒杀害虫的植株。我本想用七叶草害死老七,因为这药草恰巧可以在朝云观寻得。为掩人耳目,我托三哥暗地里联系边疆守将,密送来了数十株七叶草,想要培植好此毒草,在七弟去朝云观烧香那日,用草药害他,以便嫁祸朝云观。可惜,这种草药培植极为困难,数十株都被我种死,我没有办法,又与三哥密谋,用药效与七叶草相似的毒草七里香来代替七叶草。所以,七弟死前一个月,三哥用手段调走了太医院原院士萧明,让自己的人手肖楚补上了萧明的缺。待到七弟死后,由肖楚上书,说明七弟死于七叶草,而七叶草在上柔城朝云观中可以寻得,七弟又是去朝云观上香才死。矛头指向朝云观,而那段时间,皇城也有七弟与太子争皇位的谣言。八面谣言攻击之下,父皇便认定七弟之死是太子授意朝云观做下的。” 六皇子顿了顿又道:“我本以为天衣无缝,谁料那日去皇室秘府藏书阁寻找渡死人的道经时,发现了一本被折起两页的药经。皇室秘府藏书阁唯有父皇,母后,我们这些有封号的皇子可以进入。传闻小齐后在世时,喜欢与父皇在藏书阁玩乐,所以母后也不喜欢去藏书阁,免得旁人说她东施效颦,自讨无趣。我们这些有封号的皇子里,也甚少有人喜欢去藏书阁读书,只怕遇到父皇,被审问每日长进。我看到那药经被人折起一页,心里便笃定是父皇所看之书,好奇之下,打开那药经一看,原来那被折起的两页,记载的正是七里香与七叶草的药性区别。” “七叶草药性至毒,喜生长于冰冷土块之中,食之即死,难以挽回。死者尸体上会呈现数块青斑。”温庭玧道。 六皇子看他一眼,目光极为苍凉,刚毅的面部轮廓被融融灯光显得平淡而柔和,苍老且哀缓:“那药经上记载七里香至毒,生长于湿土之中,食之即死。死者尸体呈现数块紫斑。七叶草与七里香的区别便在于尸体斑点,七叶草是青斑,七里香是紫斑。” 温庭玧道:“我记得,皇爷爷自幼博览群书,邦外之书也多有涉猎。七叔尸体下葬之前,皇爷爷还曾亲眼看过七叔尸体。所以,皇爷爷能根据七叔尸体上的紫斑推测出七叔死于七里香,而非朝云观长有的七叶草。” 温庭玧蹙眉:“可皇爷爷还是以假为真,明知朝云观冤屈,却仍然流放朝云观徐观主。还是让父亲贬谪襄尚城。” 六皇子笑:“圣意难测。父皇虽然对此事装聋作哑,但之前被三哥用手段调离太医院的萧明大夫,却在半年后再次复起为太医院副院士长。我知道,父皇这一步棋的意思,所以对老三再也没有来往。” 第七十三章 宫宴(5) - 逢珠 - 岑袅 温庭玧默然:“其实,能被三叔算计,也是我们棋差一着,防人不够。只是,朝云观未免太无辜,只因与齐后来往密切,便全观流放。这样的牺牲品,实在可怜。” 六皇子微微侧头,“原来你是这样想的。朝云观徐观主认识齐后那年已经三十岁有余。身为一观之主,担着一观人的性命,又岂可轻易与观外权势相交往。有因便有果,既然与齐后相来往,想帮齐后挽留住大齐族势力,便该知道,终有一日会被父皇打压。” 温庭玧:“的确,博弈场中,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既然选择了,便要做好承担后果的准备。” “怪不得。”温庭玧轻叹一声:“怪不得,皇爷爷给三叔指婚,指的是大将军徐氏的嫡女,五叔娶的是侍郎嫡女。没有一个娶大齐族之女为正妻。原来,皇爷爷早就想将大齐族的势力缓缓屏除出权势中心。” 六皇子点头:“的确,父皇是想让端齐朝成为大端朝。慢慢剪除大齐族的势力。” 温庭玧瞬间明白其中关节所在:“当年,三叔五叔都没有被指婚娶大齐族女子,齐后按捺不住,于是主动提出要七叔与大齐族女子定下了娃娃亲。皇爷爷不置可否。这之后,七叔便被你们害死了。七叔一死,那个与七叔订娃娃亲的大齐族女子便嫁不出去了。而这些年过去了,始终未有大齐女子嫁入皇族做正妻。明眼人都知道,大齐族如今越来越受冷落。朝云观被流放,也是皇爷爷给齐后一个警告。” 六皇子点头:“你说的不错。你皇爷爷一心将端齐朝变成大端朝。” 温庭玧瞥过头:“狡兔死走狗烹,当年大齐族为了助我端族,牺牲族人无数。” 六皇子笑:“大齐族若是知足常乐,便不会有今日局面,一切皆是大齐族野心勃勃导致。” 温庭玧埋头:“也罢。时辰不早了,玧儿想知道的事,和一些不知道的事,六叔都已告诉了玧儿了。玧儿告退。” 温庭玧起身,转头又开口道:“如果玧儿开口请六叔来辅佐我爹,六叔会答应吗?” 六皇子微微一笑:“我累了。自从老七死了,我就再也没有闲情逸致拨弄这些朝务了。” 温庭玧笑笑,声音略感失落:“父王在襄尚城看着城中富家子弟策马赏花,晴日放歌纵酒时,总会与我谈及六叔,父王说,六叔一向聪慧,少时乘白马走过繁艳宫道,气度纵朗,令人望之心折。听说六叔在宫内整日敲木鱼,避世,父王心中甚为惋惜。” 六皇子摇头:“为一时卖弄计策便害死了自己七弟,算什么聪慧。又有什么值得惋惜的。” 六皇子笑笑,问许燕:“什么时辰了。” “回爷的话,外头已经是酉时三刻了。” 六皇子望着温庭玧的身影笑道:“去赴宫宴吧。是时候了。” 六皇子望了许燕一眼:“外头路黑,送小郡公一程。” 温庭玧蹙眉:“六叔不愿意踏足纷争,却让许燕送我赴宴,难道不怕被三叔他们看见,怀疑您吗?” 六皇子笃定道:“我正是要让他们看见,要他们知道,本皇子已经厌恶他们已极。” 今日赴宴的皆是二品以上大臣,六皇子这些年来避世不出,早已引得宫外疑云四起,如今太子刚一回归,六皇子身边亲信许燕便护送温庭玧来去,若被那些大臣看到,自会揣度太子这回回归的光明前景。 温庭玧思及此处,忍不住回首给六皇子深深一拜,“多谢六皇叔。” 清宴正堂,宴会即将开始,端皇端坐屏风之前,看着座下两排皇子,齐后端然坐在他身侧,花容玉貌,秀气眉宇透着天家威严,皇室气度,令人仰服。 三皇子与太子对坐,酒尚未暖,宴尚未开,三皇子便依依望着太子妃身侧的空位,俊脸浮起一抹讽笑,对着太子妃悠悠发问:“怎不见了我那可爱的,文名远扬的郡公小侄子?” 太子妃眸含清光,榴唇勾起一抹浅笑,温盈笑答:”三叔谬赞了,玧儿有什么文名,不过比贵公子多读了两三页书而已。“ 三皇子身侧的三王妃低头斟酒,听太子妃提及自己儿子,油然抬头,一双冷眸对上太子妃清澈的目光,微笑道:”便是只多读两三页书,就能如此文华锦绣,知道的,说小郡公聪慧,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环儿是多么蠢笨呢。“ 太子妃看着三王妃身边坐着的三皇孙温环,见他身量肥硕,因为这年纪身量矮小,所以这肥硕的身子瞧起来,竟也有几分憨态可爱,太子妃不禁想着,再过几年,三皇孙便成了大人了,若是那时还是这样肥硕,那是怎样的场景,这么想着,便忍不住笑了出来。 三王妃顿感不受尊重,笑道:”太子妃在襄尚城多年,怕是早忘了宫宴规矩了,吃喝不得随意发笑,不知,太子妃方才为何发笑。“ 太子妃点头:”的确的确,本宫在襄尚城多年,不及三王妃,在七弟死后不足一个月,三皇子便被封为亲王,弟妹便成了王妃,这般身份,自然熟知宫中规矩,而我在襄尚城思过,自然将这些规矩忘却了“ 听她语带嘲讽,三王妃颇想嘲讽回去,奈何自己不够牙尖嘴利,不懂回嘴,只好恨恨。三皇子握住三王妃玉手,抬头对太子道:”大哥在外多年,想来没有忘记宫中规矩,怎不找时间教导教导太子妃。啊,对了,我忘了,大哥要为七弟的死忏悔,自无时间重温这些宫廷规矩。“ 太子冷笑:“三弟恐怕也忘了这些规矩吧,兄友弟恭,三弟为何屡屡对长兄出言挑衅。” “你们聊什么?”端皇坐在上首,伸手指着他二人,“聊什么,也告诉给我听听。“ 三皇子忙转过身来,对端皇笑道:”儿臣只是关心大哥,想知道玧儿这孩子怎么还不来,宴会都快开始了。莫不是还记恨着当年父皇将他们贬谪去襄尚城的事?“ 第七十四章 宫宴(6) - 逢珠 - 岑袅 三叔说笑了。玧儿在襄尚城一向记挂宫中诸人。尤其是三叔你,可是三叔却连书信也不给玧儿写一封,令玧儿好生伤心。” 门外传来一声轻笑,温庭玧缓缓走入,看着三皇子笑道:“三叔惯会说笑。关心玧儿的话只在嘴上说,叔侄之情比纸薄。” 温庭玧笑着迈入朱红色门槛,抬头望了望银光闪烁的宝座上高高坐着的端皇,却连看也不看三皇子温吁一眼。 “孙儿来迟,还望皇爷爷勿怪。”温庭玧说着,乖顺俯身,单膝下跪,修长的指尖点在丝绒长毯上,手腕处的箭袖上绣着的一朵朵繁密的双层卷云浪花银线在浓浓灯光下显示出别样的精致与矜贵。 这样齐整的少年郎,的确令人喜爱。 端皇端坐于高高的银椅上,低头看着这个深得他喜欢的好圣孙,修长挑起的丹凤眼内蓄满了温柔与满意。 齐后坐在他身侧,心念转动,无非是这个孩子很得端皇的喜欢吧,否则也不会封他为郡公,这个孩子也才十三岁呢,就能写得一手好文章,太子一定下了很多功夫栽培他呢,太子还有一个庶子,可是很少带出来见人,太子很宠玧儿吧。可惜太子是小齐后亲生的,不是我亲生的,有什么关系呢。陛下会不会看在玧儿的份上,让太子继承大统。 齐后经常动这些想法,想着想着,就会心虚气短,浑身乏力,想着想着就开始偏头痛。 粉纱罗袖下的一双素手捏紧,齐后摇摇头,浑身不耐,却也只能忍着。 端皇早已不在意这个身边的女人,皇后,只是一个象征,一个与大齐族联姻的象征,一个大齐族仍然支持自己的象征,仅此而已。 若有朝一日,大齐族背叛自己,自己便师出有名。 所以他宁愿这样耗着,对大齐后不冷不热地耗着,耗到明眼人都看出来他厌恶大齐族,耗到大齐族自己忍不住背叛自己,这样做个局出来,逼反大齐族,自己师出有名,趁势毁灭大齐族,这样,整个天下就是大端朝的了,而不是端齐朝的了。 他一心所想,便是如此。 这样冰冷的深宫里的日子,耗着是一种煎熬,也是一种期盼。 太子的生母是小齐后,是大齐族的嫡女,但是已经死了,大齐后为了成为自己的女人,设计害死了小齐后,不错,这也是自己设局,自己假装喜欢大齐后,设计在宫中碧水池畔偶遇大齐后,然后让她对自己心生爱慕,自己反过来再去宠幸小齐后,一步步设计,让大齐后对小齐后心生醋妒,然后眼睁睁看着大齐后设计害死小齐后。 而自己亲手掌握大齐后毒杀小齐后的证据。 自己培养太子,看着玧儿一天天长大,为的就是有朝一日,扶持太子一系上位,然后亲口告诉太子,告诉他,他的生母小齐后死于大齐后之手,让他厌弃了支持大齐后的大齐族。 多么好,多么好,大齐族会被硬生生踢出权势中心。 端皇眼眸中泛起一丝湿润。 为了他的这份谋划,他将玧儿与其生父贬谪去襄尚城,通过这次考验,看看这朝野之中,谁是真心效忠太子,谁是墙头草,风吹两边倒。 端皇低头,因了这个谋划,这个小小少年郎在襄尚城一定受了不少苦。 端皇微笑,声音有着别样的和蔼,看着纤瘦却强壮的温庭玧,似乎看到了来日的新帝,微笑道:“快起来,去你父王身边坐着。” “父王?” 三皇子闻言一阵惊讶,不可置信地看着太子爷。 文暮听琴知意,起身执杯对坐在对面的太子恭贺道:“微臣恭贺太子,得复王位。” 五皇子错愕瞬间,便即刻起身,对着坐上端皇道:“父皇要复太子殿下的亲王之位?” 要知道,太子被罩上杀害七皇子的真凶那一刻起,就被褫夺了一切亲王封号,贬谪去襄尚城后,虽然被任命为城主,却并没有城主之权,只是挂一个城主的名号,有个尊荣,真正的城主之权却在副城主手中。 如今回了上柔城,也还是个待罪之身,此刻,端皇却有意复起太子亲王之位,显然是释放了不一样的信号。 坐中二品以上大臣各个面面相觑,低头思索。 端皇为风,下臣为草,自然各个望风而靡,除非哪个大臣自恃根基深厚,有胆与端皇抗衡,但如今天下权势尽在端皇掌握,谁又敢不乖乖服从。 三皇子攥紧手掌,起身辩言:“父皇。儿臣以为不妥。大哥乃是杀害七弟的真凶。” 文暮笑着起身,“未必吧。” 文暮道:“此事尚未定论。刑部也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太子是真凶,三皇子何必如此咄咄逼人,事情尚有疑影,处处都有疑惑,三皇子却要把这种杀死亲弟的恶性定在自己兄长身上,未免不智。” 五皇子起身道:“文大人一向秉公无私,老五佩服,可是文大人,你也不能总是如此偏袒大哥。没人能证明大哥没杀七弟。” 文暮点头:“在没人能证明太子杀了七爷的情形下,太子还是不争不辩去了襄尚城,在襄尚城的这些日子,太子一直奋力寻找凶手,四处招募人才,只为推断出凶手,这份执着与不愿蒙冤的清醒令文暮甚为佩服,反观三爷与五爷,在七皇子死后,升迁的升迁,娶亲的娶亲,反而令文暮深感虚伪。” 三皇子无言。 端皇咳嗽一声道:“好了,当年七皇子之死疑点甚多,朕心存疑。太子也未必是真的凶手,当年朕悲痛之下,失之急躁,匆匆贬谪了太子,险些断了父子天伦之情。如今太子回了襄尚城,便复了亲王身份,主掌刑部司,彻查当年老七一事。这些年,老五老三查老七的事,却始终连定论都没有。找不到证据证明太子有罪,也找不到证据证明太子无罪,当真是无能!” 三皇子闻言惊讶不已。 他以为自己只要一直给太子罩上杀害七弟的阴影,太子便此生再无复起之可能,却不料,父王会这样做。 文暮起身举杯高祝:“陛下英明。” 第七十五章 重病阮姨娘(1) - 逢珠 - 岑袅 大臣们也纷纷顺势举杯庆贺。 五皇子与三皇子举着酒杯的手皆感到僵硬,这说明,他们多年筹谋,甚至不惜牺牲老七的性命换来的局面,因为端皇轻飘飘的一句话而发生了改变。 三皇子大为不甘,恨不得求端皇收回成命,可他很清楚,不能这样做,只好低头去看徐睿一将军。 在老七死后,徐睿一将军立刻投奔到自己的阵营,自己手上也有徐睿一将军的把柄,只要自己用那些把柄威胁徐睿一,紧紧拉着徐睿一,说不定还能有反复的局面。 徐睿一却没空理会他投来的目光,只是放下酒杯,转头去看温庭玧,对着面貌俊朗的温庭玧感叹道:“小郡公真是越发好看了。当年离开上柔城的时候,也才四岁左右,那时是玉雪可爱,粉面团一般,现在却是俊朗风流之态,令人喜欢。将来不知是哪一家的姑娘能够嫁给小郡公呢。” 齐后闻言,顿时起了心思,开口道:“说起来,我们大齐族宗室之中,也有不少如花似玉知书达礼的年轻小姑娘,可堪成为小郡公的匹配,倒不如,过几日便去相看。” 端皇闻言,沉声道:“你啊,也太心急了。玧儿才只有十三岁半呢。” 齐后一笑抬眉,看着端皇明晦不清的眼眸,心中涌起异样的心思,但也只是一瞬,便压了下去,对端皇微笑:“也罢,等玧儿年岁大些,再娶我大齐族的女子。” 端皇笑笑:“玧儿这孩子在襄尚城受了不少苦,我看,他的婚事,咱们不必多言。他在襄尚城多年,受襄尚城的风土人情熏陶,对大齐族女子多有生疏,等玧儿在这儿熟悉了大齐族的女子,再看看,再看大齐族中可有女子合适玧儿心意的。” 齐后只好点头。 温庭玧于坐间听得此言,只觉恻然。齐后一心将大齐族女子嫁给自己,为大齐族延续荣耀,而端皇却决心将这个女子所代表的权势排除出皇城。 温庭玧看着年过半百,身姿颀长的齐后一眼,深深的感受到了这个女子的无力与紧紧隐藏的脆弱。 面对齐后对自己投来的含笑的目光,温庭玧由不得感到恻然与怜悯。 烛火在银亮的碗碟之间跳跃着奇异的莹然光芒,温庭玧款款低头。 端皇身边贴身此后的柳建得一声:“上菜”。 宫娥们纷纷走上前来传膳布菜。 文暮府上,琴音阁内。 幽幽灯火照在半旧的毯子上,幽昧的灯光逐渐黯淡,一滴两滴灯泪沿着绯红的烛身下落,银色烛台随着时间的推移与烛泪的侵蚀而成了淡灰色。 炭火在炭盆里吡剥出声,发出一声两声脆响,给了这静室一点安慰与生动。 再也不是令人窒息的死寂了。 阮姨娘披着衣服起身,却不惊动睡在外头熏笼上的掸翠与寒花。 镜面在烛火照耀之中,显示出了超乎寻常的光芒,一种迫骨的冷与寒攫住了她,阮姨娘觉得她已经不属于这个世界,嗓子里疼的冒烟,咳嗽声变得钝钝的,像钝钝的铁刀,就这样在她干冷的嗓子里横斜,时而发出迟钝的咳嗽声。 疾病像毒咒一样附在了她身上,让她迷茫欲狂。 她坐在铜镜之前,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想起了多年之前,她在京中教坊司弹唱琵琶,被年少的文暮看中,自此情根深种。 年少轻狂,她以为文暮只爱自己,没想到,萧姨娘夺走了文暮的心,她妒,她失望,她悲凉。 所以徐氏骗她说萧姨娘夺走了文暮的宠爱时,她信了,因为她宁愿相信,是萧姨娘夺走了文暮的宠爱,也不愿意去面对自己无力留住文暮的宠爱的无力局面。 那之后,她流产了,徐氏借用各种借口,克扣她的月钱与药膳,将她的身子残害至此。 她不甘,她怨,怨恨像一个冰冷的黑色的大口,要吞噬她,她畏惧,她躲避,她病得沉重。 但她喜欢文暮,从未变过。 镜子中,一双手挪至眼尾,一根翠尖眉笔在长眉上描描画画,她清楚,在这府里,什么事情都由不得自己,一入侯门深似海,文暮已经很久很久没来看过她了。 已经遗忘了她最年轻,最美好的样子了。 没有关系,她还可以装扮自己。 素笔描画,翠笔勾勒,胭脂两颊轻搽,她依旧是美的,用妆掩饰憔悴的病容,口脂轻轻一点,依然美貌夺人。 只是,还有谁来欣赏她的美色。 她像一根干枯的树枝,再也开不出娇嫩欲滴的花朵来,只好靠假花堆扮。 大夫说,当年若是好好治疗,还是能好的。 只是徐氏克扣她太多,让她病中思虑过深,恐惧怨恨,不停地积累,素手抚摸干瘦的面颊,当初那个镜子中丰腴的美丽的自己,早已不见。 眼泪积涨在眼眶里,无论如何也流不出来,只能这样干干地,涨涨的,酸酸的,令自己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阮姨娘轻声对着镜子中的自己发问:“我是不是快死了?” 镜子中的人不回答。 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痛苦难当。 “呀,姨娘,您怎么起来了。” 寒花见她穿着一件缂丝绸长袍坐在镜子前,单薄如树上伏着的一只蝉翼,忍不住鼻子一酸,眼泪便落下来。 “徐氏可恶至极。”寒花跑过来,两手扶着阮姨娘的肩头,抱着她,哭道:“姨娘,您别伤心。” 阮姨娘笑得无力:“伤心什么,有什么好伤心的。傻丫头,你哭什么?” 寒花抹抹泪:“徐氏最是可恶。想当年,姨娘落胎小产,正是急需药膳人参调养的时候,徐氏却逢人就说,说您容不下萧氏,刻意流产争宠,博取同情,两番三次地挑拨,不给您适当的药,还要给您消耗气血的药,把您生生治成这副模样。” 阮姨娘笑着搂紧寒花,笑道:“我已将徐氏种种恶行写下,种在土里,就等着一日报应。徐氏,徐夫人,我若走去阴曹地府,你必下拔舌地狱。” 寒花搂紧阮姨娘,“姨娘,您现在说这些做什么,您不会死的。您还要看着玉瑚小姐出嫁,还要亲手为玉瑚小姐绣嫁衣。” 第七十六章 起夜 - 逢珠 - 岑袅 夜色沉沉,阮姨娘看着外头黑魆魆的景物,一切掩在黑夜之中,冰冷又哀凉,令人忍不住惊心动魄。 寒花的拥抱给了她一丝温暖,然而这样的温暖不过是冰川之中一点微末的掩于云层之中的夕阳之光罢了。 仅能给她转瞬即逝的安慰,甚至衬得这府里的人物与世故都更加冰冷。 她将周身一切力量都倚在寒花瘦长的身躯上,自己虚软的声音,轻飘飘如同荒野里一抹细微的虚烟。 “寒花,我怕我也熬不过这个冬天。老爷,明儿什么时辰回来。我要,我要见他。” 寒花不忍,文暮宠爱玉珺,尊敬夫人,挂念老夫人,往日从宫里参加了宫宴,一回来就是径赴咏修院,将宫里的赏赐和褒扬都说给老夫人听,哄老夫人开心,若是夫人多事争宠,还要跟着跑去咏修院,绊着文暮,与他一起说话陪老夫人。恐怕这之后,就是去看玉珺了。 寒花神色不忍,这样算下来,文暮这样繁忙,又岂会有闲情来琴音阁看她。 几次不忍说出于口,奈何看到阮姨娘这样苍凉的模样,寒花还是哀然道:“姨娘还是好生歇着吧。老爷近些日子是想不起来来看您的。” 阮姨娘默了一瞬,道:“那我去找他。” 寒花不解,低头看着阮姨娘,询道:“姨娘打算怎么做?” 阮姨娘笑:“老爷每次回府都要经过二进门庭院,我们就去二进门庭院的木屋里头等他。” 寒花惊讶:“那木屋里头冷,往常没人进去,不如奴婢先去,奴婢去将那木屋里头置几盆炭烧着,估摸着老爷快回来了,姨娘再来?” 阮姨娘点头:“寒花,要你费心了。你跟随我嫁入文府以来,就一直忙里忙外,处处操持,我却没有给过你什么。” 寒花抹泪,动容道:“说什么给不给的呢。教坊司规矩多,过的尽是没尊严的苦日子,眼泪流在心里,却还要对恩客们赔笑陪酒。若不是姨娘带寒花进文府来过日子,寒花早不知被那群纨绔恩客作贱什么样子呢。这十多年,虽然日子苦,但胜在安稳。” 阮姨娘微微一笑,心中有刹那的安慰:“那就好。你去吧。我也要收拾起我的琵琶,好见老爷。” 阮姨娘说着又咳嗽了两声。 梨花苑西厢,玉珺尚在低头看书,只觉浑身不适,彩绣捂嘴掩住一个哈欠,彩珠亦有浓浓倦意,却无论如何也不肯去睡,只侍立在玉珺两侧随时备着给玉珺添茶磨墨。 彩绣实在撑不住,嘟囔道:“小姐又不去考女状元,为什么要熬夜看书。” “所谓绳锯木断,水滴石穿,这做学问,一日也中断不得,绝不能半途而废。今日陪了玉琮一下午,我都没看多少书,自要趁夜多看几眼了。”玉珺说着抬起头来,依依道:“姨娘要我多看书,我自然要将姨娘留下的旧书都看遍了。否则,那写书的人岂不觉得孤独?” 玉珺说完,又抬头看着彩绣与彩珠,见这幽静室内,唯有她二人陪伴自己,由不得笑道:“好彩珠,彩绣,你二人且去睡吧。我一个人看书,也未不可。” 玉珺说着便起身推她二人出去:“明儿还有得忙呢,难道要熬夜,明儿乌青着眼圈儿陪我去桃叶阁请安吗?” 彩绣恐怕玉珺一个人看书,看得入迷了,到时候忘了睡觉,向往常那样直接伏案睡了,半夜着了凉,便拉着彩珠径去了她们丫鬟下榻的东厢房,东厢房里已经熄灭了灯珠,只有衬着外头一轮清亮的月光,月光斜斜穿入银素色窗纱,照得垂地的纱帐阴阴有色。 彩绣趁着月色,瞧见了靠窗榻上睡着的阿怜,见她干瘦的身子,穿着一袭杏红色红袄,正在沉睡,便趁势坐在了阿怜软绵温暖的榻边,伸手轻轻推她身子。 阿怜正在半沉半梦之中,察觉有人推她,恍惚之间以为自己是在桃叶阁里被三等丫鬟欺负的日子,忍不住呜咽一声。 “这丫头,做梦呢。”彩绣脆生发笑,俯下身子,双手撑着榻,低头在阿怜耳畔发笑:“做什么梦呢,姐帮你开解开解?” 阿怜猛然惊醒,彩绣一张俏丽的脸现在眼前,两束发辫垂落在自己肩头,触感丝丝柔柔,彩绣轻笑,知胭斋的水粉味随着呼吸扑至自己鼻尖,像是桃花的香味道,令阿怜想起了记忆之中的家乡,忍不住心头一热。 彩珠立在彩绣身后,探头探脑地看着自己,便忙坐起身。 彩绣亲热地坐在她身畔,对她发笑:“怎么睡着还哽哽咽咽的,莫不是想起了那有缘无份的情郎?” 阿怜摇头,“彩绣姐姐实在是打趣了。” 望着含笑的彩绣,也笑道:“彩绣姐姐喊我起来做什么?可是有什么吩咐?” 彩绣道:“也没有什么吩咐,就是咱们玉珺小姐是个要强的,这个时辰了,却还要熬夜看书,可她又不肯让我们陪着她,小姐体恤我们,我们却不放心她一个人,万一暖炉冷了,要喝水了,谁伺候呢。咱们小姐娇生惯养,也没有自己动手添炭,自己泡茶,自己磨墨的道理。我想着······” 彩绣说着看了不好意思地看阿怜一眼,阿怜会意,忙应承道:“彩绣姐姐放心,阿怜这就去小姐内寝外头守着。但凡小姐要什么,阿怜一定注意着,伺候着。” 彩珠推了推彩绣,眼神略带不解,彩绣却丹唇逐笑,对阿怜道:“那我就放心了。” 阿怜道:“小姐待阿怜好,阿怜做这些也算不得什么。” 阿怜说着寻衣起身,穿戴齐整,急急进了正堂,从正堂转入东侧的内寝,内寝与正堂之间隔着数道纱帐,阿怜立在纱帐之外,隐隐可以瞧见玉珺低头伏案看书的模样,忍不住心生敬意。唯恐自己打扰了玉珺,便只依依站在纱帘之外,幽幽瞧着玉珺,注意玉珺一举一动,却见玉珺忽然抬头,亲自动手磨墨,模样甚是可爱。 玉珺读至《本朝百年录》一书,见其中记载,我朝有高人,能手调神药,令人忘一切忧。忍不住想道:“若母亲当年得了这神药,便不会对朝云观一事耿耿于怀,终日郁郁寡欢,最终芳年早逝了。” 玉珺想着想着,便翩然起身,欲找放在箱笼里的《药经传说》来看,这一转身,便瞧见了阿怜隐在纱帐后的影子,险些吓得尖叫出声。 第七十七章 听往事 - 逢珠 - 岑袅 “是谁在那里?” 玉珺走过去,以手挑开帘子,阿怜见状跪下道:“奴婢惊扰小姐了。” 玉珺坐下,看着阿怜,问道:“这大半夜的,你不睡觉,跑到我这里,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阿怜抬头看着玉珺:“是彩绣姐姐吩咐奴婢来陪小姐的。彩绣姐姐说她不放心小姐一个人,特要奴婢来瞧瞧小姐,随时伺候小姐喝水磨墨。” 玉珺见她声音瑟瑟,不像说谎,便奇道:“那你怎么不进来伺候,躲在纱帐外头?” 阿怜闻言只好实话实说:“奴婢,奴婢见小姐在看书,恐怕小姐看得正专注,被奴婢给打扰了,是以不敢进来。” 玉珺微微一笑,“你倒是懂事。”又道:“你起来回话吧。我们这梨花苑的丫鬟不多,我也只是个庶出小姐,不会摆架子的,你千万不要动不动跪来跪去的。倒叫我觉得不好意思。” “哎。”阿怜热切地答应了,然后拍拍衣服起身。 玉珺似是想起了什么,吩咐道:“我这梨花院里,彩绣是跟了我比较久的了,她一向事事以我为先,不过,她让你来陪我,倒不是很会做事了。我记得白天里,玉琮说你很会生病,你若是身子骨不好,就不必这样夜里起来伺候了。好好将养着吧,白天里好好做好端茶递水的活儿,日子久了,你身子骨将养得不错了,再多揽些活儿。这样细水长流才是道理,往后到了除夕这些节日,我白天要陪各位姨娘主子客人们吃饭,晚上更要抓时辰看书了,也没有回回推了你来伺候我的道理。我们文府里没有这样不分昼夜役使丫鬟的风气。我看你瘦瘦弱弱的,也不像是能做太多活儿的人,若是院子里哪个丫头看你身子骨弱,脸皮薄,喜欢麻烦你做事,你就给我推回去。可明白?” 玉珺见她低头不说话,忙道:“怎么不说话?” 再一看她,削肩颤动,似有忍泪之状,便低头关切道:“是谁欺负你了?” 阿怜抹把眼泪,笑道:“是小姐待奴婢太好了,奴婢就忍不住哭了。” 玉珺怔住,颇为不解:“主子待奴才好,不是人之常情吗?主子若待奴才不好,便不配做这个主子了。书上说德不配位,若我待你不好,我便不配役使你。待你好,既是人情本性,我本性不喜欢看到有人受欺负,又是我身为主子应有的德行,你为何哭泣,待你好,本就是应当的。” 阿怜抹泪:“奴婢倒是头一回听到这样让人想哭的道理。” 玉珺更加茫然不解:“你怎么又哭了?” 阿怜摇摇头:“若是每个主子,都有玉珺小姐这样的觉悟,奴婢便也不至于哭了。” 玉珺眉尖微蹙,沉吟一瞬,便明白了,阿怜在桃叶阁一定受过不少欺负,忍不住讶道:“我以为夫人是明理的,难道夫人她待你不好?” 阿怜自嘲一笑:“奴婢资质愚钝,怎么配伺候夫人呢。连夫人的面都见不到两三回,实话告诉小姐,奴婢在桃叶阁是个三等丫鬟,还是文府的家生奴才呢。桃叶阁里的丫鬟们多是夫人的陪嫁,那些陪嫁丫头都是往日熟络的,对奴婢这个面生腼腆的就少不了欺负。一开始,奴婢实在是话少,受了欺负也不知如何反驳,她们看出了我脾气好,就一个个欺负了过来,后来忍久了,奴婢实在是忍不住了,也忍不下去了,就回了一次嘴,就回了那一次嘴,就被丫鬟妍儿隔着窗子狠狠骂了一顿,那个妍儿又会巴结人,又会拉拢这帮人打压那帮人,奴婢平日里就嘴笨不会说话,妍儿自恃容貌美丽,聪明伶俐,会讨好人,就拉拢别人欺负奴婢。” 阿怜顿了顿又道:“本来妍儿与奴才都是三等丫鬟,都伺候端送茶水传递话的差事,就因为有一次,夫人见到我,夸我会做事,赏赐了我几件衣服,那妍儿就拉拢别的丫鬟,克扣了夫人给奴婢的赏赐,她们分走了夫人给奴婢的赏赐,还不准奴婢说出去,奴婢若敢说一个字,妍儿就隔着窗子大声骂奴婢会装可怜,她与那个叫溶儿的不止一次地欺压过奴婢。克扣奴婢的东西,若奴婢敢说出去,便大骂奴婢装可怜。” “桃叶阁竟有这等不知廉耻有损门风的事儿?我们府上事事以和气为先,怎么丫鬟之间竟然如此倾轧。难道流桑宝欣这些大丫鬟都不管的吗?要她们吃白饭的吗?”玉珺看着瘦骨嶙峋,似一根枯柴的阿怜,不禁又怜又怒。 阿怜便落泪道:“流桑敏锐,察觉到了她们与我的嫌隙,也嘱咐过一次,就嘱咐过那一次,妍儿与溶儿便巴巴地跑去跟流桑说,说奴婢惯会装腔作势,可怜是装出来的,流桑听了,也就不大理会奴婢了。” 玉珺蹙眉摇头:“流桑也这样粗率吗?我还以为她是个细心的,原来也是这样草率的人。” 阿怜说起这些伤心往事,便止不住嘴,又说道:“这些事还多着呢,奴婢便是说上三天三夜也说不完的。” “那你在桃叶阁那些年,是怎么忍过来的?” 阿怜道:“阿怜后来得了一场重病,丽儿处处与人说我装病博同情,拉着旁人往奴婢榻上洒些秽物,逼着奴婢下榻,然后拉着管事,对着你奴婢指指点点,说奴婢装病。那莉儿走在院子里,见了奴婢都要骂奴婢一句,她们犯了错事,妄想逼奴婢去弥补,只要奴婢与其她院子的人多说一句话,她们就觉得奴婢有拉拢别人的嫌疑,这还不算,她们做的那些恶心事,十天十夜说不完,那丽儿嫁祸奴婢不止一次两次了,次次都是假装对奴婢关心,暗地里什么秽物都往奴婢这里洒,奴婢说了一两次,她便摆出一幅可怜兮兮的模样,叫别人误会奴婢欺负了她,把奴婢气出了大病。” 玉珺摇头:“这群没心肝的恶人,迟早下地狱。” 阿怜捂嘴一笑:“玉珺小姐的母亲不是朝云观的人吗?朝云观的人也信地狱?” 玉珺点头:“书上说,人但起念,鬼神皆知。一个人若是做了恶事,无论再哪里都洗不了这恶事。这些恶人,做了恶事,便当有恶报。阿怜你是个好人,所以你不曾与那群恶人同流合污。那群恶人,无论到了哪里,都不会好的。” 第七十八章 琵琶 - 逢珠 - 岑袅 阿怜点头:“遇见玉珺小姐,是奴婢是幸运。” 玉珺也道:“遇见你这样的傻丫头,也是小姐我的幸运,我的手下没有你说的那些妍儿那样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人,便不错了。” 阿怜抹干了眼泪,望着玉珺笑道:“认识小姐,奴婢才觉得安心。” 玉珺微微一笑:“人世间发生的一桩桩一件件,上苍都记着呢。我日后会对阿怜很好的。” 阿怜点头浅笑,随即,啊了一声,道:“奴婢忘了提醒小姐了,那被指派来的韵儿,燕儿,莎儿都是厉害角色。” 玉珺狐疑道:“是吗?” 阿怜点点头:“其实,桃叶阁的丫鬟们在打听到夫人要派丫头来梨花阁时,便纷纷去讨好流桑,恳求不去梨花阁。” 阿怜又道:“奴婢没有讨好流桑,是因为奴婢舍不得钱,更因为奴婢自打生了病,便更不受流桑待见了,流桑对奴婢没有好脸色,桃叶阁里几乎大部分丫鬟都去讨好了流桑,可是,燕儿莎儿却没有,珂儿裳儿是因为往日欺压小丫鬟,被一些厉害的三等丫鬟给推出去了,珂儿裳儿收拾东西的时候,三等丫鬟可幸灾乐祸了。” “幸灾乐祸?我梨花阁这样不好吗?” 阿怜忙呸了一声,自己打嘴道:“奴婢失言。” 玉珺笑:“你且说着。” 阿怜又道:“如今看来,奴婢因为常年生病,不得喜爱,所以被赶出了桃叶阁,珂儿裳儿是不得人心被赶了出来,舒儿奴婢不知道她,她往日是在内院伺候花草的,与她见面少,不过她那段时间听说极其爱哭,许是发生了什么事,失了夫人的欢心。至于燕儿韵儿往日是夫人的心腹了,夫人送了几个不大好的来,又送了心腹来,这样参差不齐的,倒是值得警惕。” 玉珺闻言,大为欢喜:“你这样为我分析,我很是感动,正好明儿去请夫人拿月钱,我顺便提你做二等丫鬟,给你涨个月钱如何?” 阿怜听到玉珺要给她涨月钱,喜出望外,玉珺笑道:“好了,我也该睡了,你也去屋子里睡吧。” 阿怜闻声退出。 玉珺趴在榻上,心绪不振,回想起玉琢叫她防人之心不可无,便不安地想着,这起新来的丫鬟是否值得信任,是否会给自己带来祸患。 想着想着,心中烦闷,床前桌案上点的熏香也熄了,自己也随着玉兔东移而缓缓入睡。 寒花揣了一包银子,收买了二进门守门的小厮,要他们今日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没看见。二进门守门的是三个小厮两个婆子。在二进门守门虽然清闲,却没有多少月例,徐氏也想不到重用收买他们,自然一个个乐得收钱。 其中一个小厮萎儿见寒花抱着炭火遥遥地往二进门去了,心思顿转,忙偷偷跑去桃叶阁告密。 二进门内,寒花已将小木屋里头布置妥当,四面木墙,几扇窗都略微支起,透露熹微的天色与缕缕朔风进来,吹得木屋内炭火燃起的暖热之气互相摇荡。 阮氏止了咳嗽,又吞了一枚护嗓子的药丸,独自坐在铜镜前,给自己戴上一枚玉女金针长簪,金簪头部垂下数根流苏,靠在自己乌黑发亮的发鬓旁,更衬得自己一张薄薄的面容只有巴掌大了。 铜镜之中,自己一双乌黑的瞳仁如同浸在浅浅茶盏中的乌梅丸,因是连日病损,目下微带乌青,衬着丝丝粉红的泪光,倒显出梅花经雨胭脂瘦的怜人风情来。 往日在教坊司里,嬷嬷常说自己这张脸上,挺翘的鼻子极为好看,当属上柔城第一,只是一双失神的眼睛折损这美,使得绝美的鼻子在这张薄薄的面容上显得冲突。 阮氏伸手,将手附在自己左脸颊上,贪婪地欣赏着自己的容颜。 待枯坐许久,方才起身,抱起冷落许久的长劲木酸枝琵琶,独自披了一袭斗篷,戴了绒帽,便冒风往二进门外走去。 小木屋外,寒花见了阮姨娘,忙扶着她过来,待她在这空寂的小木屋内坐定,去了斗篷与绒帽,寒花抱老一个小铜炉,放她怀里,道:“姨娘冷不冷?” 阮姨娘无声摇头。 “其实,姨娘不必选在这里见老爷。” 阮姨娘笑笑:“我被徐氏设计,中了徐氏的圈套,去大闹透云馆,惹得萧姨娘病情加重,老爷一定厌恶我。平日里老爷是不会来琴音阁的,若他偶尔想起我,也会被徐氏阻隔。我怕我像萧姨娘那样,死前也见不到老爷一面。萧姨娘纵是没见到老爷最后一面,也被老爷怀念一生。我要老爷永远记得我。” 阮姨娘说着抱紧怀中琵琶,戚哀不已:“我与老爷初见,便是一曲琵琶吸引了他,便用一曲琵琶终结吧。顺便,为我的玉瑚求一个好前程。” 寒花摇头:“虽说姨娘病重,却也未必回天乏术。再说,府里小姐的嫁娶大事是由夫人与老爷一同拟定的。姨娘何必过于担忧。” 阮姨娘摇头:“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玉瑚沉稳冷静不如玉琢,直率敢争不如玉蝶,乖巧受宠不如玉珺,在这府里,她最势弱,同样是庶出,玉琢玉蝶是亲兄妹,日后相互照应,玉珺是老爷最宠爱的,玉瑚却每每落了下风,若我去了,她一个人,在这个府里,也不知如何过下去。我怎么能忍心,玉瑚她受一丝一毫的委屈,有些话,必须当着老爷的面说。” 寒花点头,抬头看着窗外,微微发亮,老爷也快从宫里回来了。 桃叶阁内,徐氏正在熟睡之中。小厮萎儿被引去见宝欣,流桑却睡不着,趴在窗台上看萎儿与宝欣说话,旁边站着碧桃院的守院门的小厮柳儿。 流桑恨恨低头,拨弄着手中一个小小香囊,这柳儿小厮竟然与宝欣如此亲密,总要想办法将这柳儿弄出去,换上自己的人。 “这么说,阮姨娘鬼鬼祟祟抱着琵琶出去了?她身边的寒花还不准你们说出去?”宝欣不待思索,便直接昂头对柳儿道:“带萎儿下去领赏,不要让别人知道此事。” 萎儿告了密自有赏钱可领,心满意足地与柳儿退下。 第七十九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1) - 逢珠 - 岑袅 徐氏正在熟睡之中,宝欣径直走了进来,也不许人通报,便直接来到榻前唤醒徐氏。 “夫人,奴婢有事禀报。” 徐氏躺在榻上,睡眼惺忪,任宝欣回禀道:“夫人,柳儿带着二进门守门小厮萎儿来报说,说阮姨娘抱着琵琶出了二进门。” 徐氏闻言,一个激灵坐起来,伸手抓过一件水蓝色绣芙蓉花坎肩披在身上,看着宝欣道:“快,去把她给我拉回来。” 宝欣低头有些为难:“夫人,她是姨娘,是半个主子,我们是奴才,这样去,不合适。” 徐氏眉头一蹙,“老爷今早估摸着就能从宫里出来了。她估计是想偶遇老爷,你说她抱着琵琶,许是想再弹曲琵琶,打动老爷。我看她病得昏重,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她能与老爷说些什么。左右我是府里主母,她就是去见老爷,也不能翻出什么风浪来。” 宝欣抬头看徐氏一眼:“所以,主子不打算去阻挠她?” 徐氏掠了宝欣一眼:“阻挠?”徐氏嗤笑一声:“我是府里当家主母,是陕右富商嫡长女,她阮氏不过是一介卖唱的琵琶女,我天不亮就去阻挠她传出去,岂不是府里的笑话?” 宝欣看她一眼,“夫人打算装聋作哑?” 徐氏笑笑:“装聋作哑?这事儿传出去便不好,府里姨娘趁着天亮弹唱琵琶给刚从宫里领赏出来的爷们儿听,算个什么事?还要不要脸面?害不害臊!” 宝欣更加不解:“夫人觉得此事不好,会丢府里脸面,那,为何不去阻止?” 徐氏伸手细长的手指在鸳鸯红棉绫罗被面上拂了拂,嗤笑一声:“阮氏就快不行了。她执意去见老爷,你说为什么?” 宝欣不解:“奴婢愚钝。” 徐氏看她一眼,道:“是为了玉瑚。玉瑚在府里是最不得意的一个了。玉琢玉蝶虽然性情大相径庭,却互为援引。玉珺虽没有萧姨娘了,却因萧姨娘的缘故一直受老爷宠爱,玉琬玉琮玉嫣皆是嫡出,样样得意。唯有玉瑚,相貌中等,性情也不拔尖儿,阮氏又是个歌姬,不能给玉蝴留下什么。阮姨娘自然不放心玉瑚一人在府里,自要找老爷,求老爷照顾玉瑚。” 徐氏又道:“我猜她是想再最后弹一曲琵琶给老爷听,让老爷刻骨铭心地记着她。” 宝欣道:“那,那夫人为何睁只眼闭只眼?” 徐氏默然一笑:“我并没有睁只眼闭只眼,这件事,夫人我自有打算。” 徐氏看着宝欣道:“你要假装不知此事。也让柳儿萎儿他们万万不可声张此事。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本夫人,就要做一回这个黄雀。” 宝欣茫然出门。 宫内,宫宴已经结束。 端皇扶着齐后,两人齐齐回了内宫。 太子妃拉着温庭玧欲往东宫去。 太子拉住她二人,一齐立在宫道上等候文暮。 上柔城皇宫高高的宫道上飞过几只鸿雁,天色已经有着蒙蒙亮色,宫道上飘动着的个个灯笼也依次熄灭,立在高高宫阶上,看着灯笼依次熄灭,倒是很有趣的景致。 温庭玧心中泛起微微的振作,抬头看太子妃,身后传来三皇子的笑声:“呵,臣弟要恭喜太子哥哥了,不知道,这次父皇要给太子哥哥封个什么亲王做做呢。” 太子眉峰轻蹙悠然转身,看着一脸桀骜不驯的三皇子,忍不住开口:“老三,你我兄弟也许久不见了,等我受封亲王那日,叫上老六咱们兄弟几个好好喝一场。” 三皇子挑唇一笑:“不必了。你是谋害老七的人,我自与你势不两立。” 太子妃忍不住道:“三爷,七弟是谁害死的,你我心知肚明。三皇子总是这般贼喊捉贼,我这嫂子真怕有一日,三弟会发癔症。” 三王妃闻言颇为不屑:“闻说太子妃与太子伉俪情深,患难与共,原本是不信的,现在知道了。就算太子爷有着谋害亲弟弟的嫌疑,太子妃也对他不离不弃,这份坚毅,倒是令弟妹佩服。” 温环肥肥的手拉着三王妃的罗袖,目光却盯着温庭玧,见他身姿颀长,长得纤瘦精致,忍不住就一直盯着他看,看着看着,就忍不住想道,若自己的通房丫头也是温庭玧这样精致纤瘦便好了。 温庭玧并未察觉温环那奇特的思绪,只道自己离开上柔城时,他才过了满月,所以对自己好奇。 温庭玧沉静如水的目光掠过去,对这个目光糜糜的小胖墩很快失了兴致,只抬头看自己的太子妃母亲。 太子自知在权势面前,这个三弟是势必要与自己为敌了,便道:“老三,覆水难收,你我兄弟情义,真要为了区区一个皇位,闹得如此难堪?” 五皇子挑眉:“太子爷若不在意名利,为何想尽办法从襄尚城回来?在襄尚城做个挂职城主,不用操心,每月领俸禄,岂不快哉?” “那是因为我必须回来,还朝云观一个清白。就因为朝云观与我亲厚,便被人诬陷谋害七皇子,朝云观何其无辜!流放那些观徒何其无辜!我不忍也!老三,你自幼喜欢与我争,看不惯我比你好,不喜欢我超过你,我都忍了。唯独你不该,让不相干的人卷进来,甚至引我而受伤。这个,我决不能忍!老三,你若向父皇承认你杀害七弟,来日我若为端皇,必不逼迫你。” 太子妃闻言,忙伸手拉了拉太子的袍子,生怕他失言。 太子却不以为意。 三皇子冷蔑一笑:“你……太瞧不起人了。你怎知道,我登不上端皇之位?” 太子道:“你以为诬陷了朝云观,本宫便再不能翻身了,这才是瞧不起本宫!” 太子又道:“老三,你是绝不可能登上端皇之位的。何必为了一个你得不到的东西,残害手足亲情。落得人憎物怨!你为了你根本得不到的东西,而扭曲了你自己,做下了损人之事,才是你对你自己最大的不尊重,对你自己最大的瞧不起。” 三皇子冷笑:“多年不见,太子哥哥倒是口才见长了。能说会道,跟以前那个木讷寡言的太子爷不一样了啊。” 第八十章 - 逢珠 - 岑袅 太子点头,“人总是会变的,本宫的善良从未变过,而老三,你却越来越暴露你不择手段的本性了。” 三皇子扯起嘴唇笑笑:“三弟我一向如此。太子哥哥早点看清楚也好。” 三皇子说着,拉过老五便离开。 文暮走过来,太子对文暮说道:“文大人,好久不见了。” 文暮点头:“臣也许久未见太子爷了。” 太子当年远贬襄尚城,过往旧门客与潜在势力尚有存留上柔城的。 留在上柔城就是为了四处活动,以便有朝一日能够彻底查明当年朝云观真相。 上柔城中,七皇子手下众多,幸亏有文暮、暗中给他们打掩护,这些隐藏的,总是在关键时刻闪现出来的善意,对太子旧部来说无异于雪中送炭。 在襄尚城名为思过实为软禁的这些年,纵然有旧部肯卖命,那些旧部也不被允许走出上柔城,幸亏,有新的门客往来传递消息,得意瞒过三皇子一系的耳目。 太子刚回上柔城,未及面见旧部臣僚,但对于文暮的帮助却早有耳闻,故而一见文暮便觉亲切。 “这些年来,文暮大人实在是辛苦了。” 文暮知他暗指自己暗中行方便之事,顿时道:“上柔城内贼奸众多,个个为了利益如野狼猛豺,奸邪至此,太子爷身于风口浪尖,为奸佞仇视,为小人敌对,既要周旋于无数揣测之间,又要保全自身,为朝云观洗刷冤屈,太子爷更为辛苦。” 扶着宫娥,醉醺醺的几个二品将军出了殿门,见了太子爷与文暮,心中却是清醒,知道这二人是有意亲近,自己等人面面相觑,一面想要讨好太子,一面又不想与三皇子为敌,甚是为难,只好先行上前,与太子拱手作礼,彼此道了厮见,那几个将军才缓缓而去。 文暮见其人离去,望望天色,对太子躬身道:“臣也告退,宫中不是闲谈之地。陛下已许诺太子爷复位亲王,待太子爷加封亲王之日,臣必亲自恭贺,届时与太子爷把酒言欢,共商大事。” 太子点头,命自己身边的宫人亲自送了文暮出宫。 竹青色轿辇已停在宫门外,文暮坐上轿辇,太子身边的宫人折身回去,王忠提着灯走在前头。 文府离皇宫不远,也就隔着一条街,这一带宫门在的街上矗立着三皇爷,二公主,五皇子的府邸,文暮估摸着,太子爷若是加封亲王,按照如今的年纪与家眷人数,怕是要在这条街上建府,怪不得上个月,陛下跟自己询问起户部建造司事宜。 原来一个月前,陛下就想着恢复太子尊位子了,照这么算来,太子继承大统的把握更大了。 文暮闭上眼,将狐裘搭在身上,让自己歇息一会儿,估摸着回府还有一盅茶的功夫,换完朝服,再去接着上今日的早朝,中间也就间隔一个一个半时辰了。 朔风的声音很是硬朗,却让人莫名心静,文暮想起今日宴席之间,齐后有意撮合小郡公与大齐族女子的姻缘。 按照文暮的分析,端皇是必不可能由着大齐族女子再匹配皇室男子的,未来,齐后许是要为了此事求助自己。 当年自己执意娶萧姨娘,上柔城一片议论,正是齐后出言弹压,自己倒是欠齐后一个人情。 来日,齐后为了大齐族女子出嫁皇室男儿的事求助自己,自己焉能袖手旁观? 文暮心中正在谋划,不知不觉间轿辇便停在了文府大门口。 王忠扶出文暮:“老爷是直接去桃叶阁小憩一觉,养些精神,还是去老夫人那里请安?” 文暮道:“今儿宫里的赏赐多,你先派人送几个给老夫人,再讲那些赏赐里头的绫罗绸缎,胭脂水粉,簪花等物什分赏给各个院子。剩余的物件儿你便不分嫡庶,平分给每位小姐,对了,给我将齐后赏赐的一个镶红玛瑙银手镯单独送去梨花阁。悄悄地送,不要给别的人知道了。” 王忠低头答应。 文暮独自往院子里走,走至二进门,恰听到一声琵琶响,声调异常熟悉,正是他与阮姨娘于上柔城教坊司初见时听过的曲子。 文暮循着声音来源望去,只见乌桕树前的一个小木屋的门虚掩着,里头隐约可见人影。 文暮踏上木阶推门而入,只见阮姨娘正挺身端坐于木凳上,双脚踏在木板上。四面空空,唯有一个使女寒花侍立在侧。 阮姨娘眼染胭脂,口点丹膏,青丝高挽,手拂琵琶,悠然成曲,正勾动文暮年轻时的风流情怀。 却见她微微抬头,略带憔悴的玉容上含一抹迎合的轻笑,露一口银牙,丹唇微掩贝齿,银红相掩,更勾人心魂,随着指尖拂动,步摇流苏轻晃,于明昧的天光中,更添一抹妩媚风致。 阮姨娘一双圆眼如两捧圆圆的溪水,透着清澈的泪光,那略带幽怨的神情,恍如她弄湿了恩客华服被嬷嬷训斥惩罚时,面容上的不甘与幽怨。 那是他们初见时的情形,文暮尚未考取功名,随着汝南世子在教坊司做尽纨绔派头,恰巧见了被嬷嬷厉声训斥的她。 那挺翘的鼻子颇显贵气,张口闭口给恩客赔礼致歉,可面容上却总露出一丝倔强,正是这股与周遭逢迎环境不同的倔强,令文暮这个高门贵地的公子爷对她有所同情。 一曲终了,铮然一声,文暮也从回忆中抽离出来,正视着阮姨娘,询问道:“你怎么不在屋子里歇着,身子骨可还好?不是听夫人说,你整天口不离药吗?为何这么大早的就来弹琵琶,是在等我吗?” 阮姨娘看了文暮一眼,将琵琶递给了寒花。 “阿阮怕临死前也见不到老爷。” 文暮把眉一蹙,“你胡说什么话!什么死不死的。尽胡说。”说着又道:“你怎么想着在这儿等我?” 阮姨娘轻悠悠一叹,“不在这儿等老爷。还能在哪儿等老爷呢。若正经地找见老爷,可不得被徐氏阻挠嘛。” 文暮蹙眉:“徐氏纵然心思有些险测,倒也不至于如此。” 阮姨娘微微一笑:“不至于吗?若不至于,她何必算计我,算计我去大闹透云馆。” 第八十一章 - 逢珠 - 岑袅 文暮望着她,“这话,你怎么不早些说。” 阮姨娘抚脸浅笑,神情带着刻意的嘲讽:“我就知道,老爷嫌弃我出身低微,再不肯与我多话。这些日子里,老爷何曾理会过我一时半刻?我若不提透云馆的事,老爷便再不肯多说一句话。” 文暮走近她,望着她低声道:“你这话很不在理。” 阮姨娘抬头看着他幽幽一笑,眼泪便已落下来:“徐氏分明容不下妾身。却还要装大度。” 阮姨娘抬头看他,心中无限委屈酸楚,却怎么也说不出来,“妾身这份心酸,除非去了地下,说给阴司听。” 文暮蹙眉:“你又何出此言?” 阮姨娘微微一笑:“妾身何出此言?在老爷心中妾身是个没有根据就胡言乱语的人吗?”阮姨娘说着又望着文暮,笑道:“罢了,老爷还记得与妾身初见时,妾身给老爷弹的那一支琵琶曲子吗?” 文暮见她精神不大好,点头道:“自然记得,你我初见时,你弹了一曲《蛾眉低》,我还记得你唱飒飒秋风泪独垂,幽幽此心谁来明时落了泪。” 阮姨娘笑看他,“老爷记得就好,阿阮怕老爷忘了阿阮,若是老爷忘了阿阮,这世上还有谁会记得妾身?” 阮姨娘定定看着文暮:“老爷可不可以答应阿阮一个要求?” 阮姨娘眉目婉转如江南烟雨中的浅浅细流,文暮抚然点头:“自然。” 阮姨娘笑:“阿阮别的什么也不要,阿阮要老爷保证,保证对玉瑚好,来日给玉瑚找个好人家,再不要为人妾室。更不要让夫人插手玉瑚的婚事。” 文暮点头:“我答应你,我必然会亲自给玉瑚找一个好夫君,不让她做人妾室。” 阮姨娘这才满足而笑,文暮怜爱地看着她:“你怎么会担心这个?我文府的小姐无论嫡庶都没有给人做妾的道理。” 阮姨娘闻言微微一笑:“老爷要答应我,将来无论发生什么,一定要对玉瑚好。” 文暮点头。 阮姨娘浑身虚弱,听到文暮的允诺,便满意地晕了过去,寒花忙扶住了阮姨娘。 候在二进门探消息的萎儿见寒花扶着阮姨娘出来,忙连滚带爬飞跑至桃叶阁,流桑已经穿戴好了衣裳,短襟上系着的蝴蝶结上垂下两道,被晨风吹起,飘在身前,宝欣翩然而来,昵了流桑一眼,便袅袅走至萎儿身前问话,萎儿将所见一一告知了,宝欣便看了宝镜楼一眼,对着萎儿道:“你随我去见夫人吧,有什么便回了夫人。” 萎儿巴不得能巴结到夫人,忙不迭地道谢,流桑伸手狠狠摘下枝头一片半枯的叶子,澈儿端着一盆滚热的水经过,看到流桑这副狠狠的神情,便酸笑道:“人家是夫人的陪嫁大丫头,在这院子里说一不二,小厮们有什么消息,自然是先知会宝欣了,难不成还要先告诉你吗?流桑姐姐还是伺候好夫人,少捻酸吃醋的吧。” 流桑闻言,酒窝一深,唇角如钩,“哪里就值得我捻酸吃醋了?都是夫人的陪嫁丫鬟,谁还能比不过谁吗?” 澈儿漠然,端着金盆踏进门内,见徐氏已经起来了,挽着一个简单的八宝髻,戴着几支玉钗,额上戴着一副食指宽的天青色抹额,穿一袭淡紫色狐裘,狐裘里头隐隐露出两条浅黄色对襟,瞧起来颇为素净。 那与宝欣交接的小厮便跪在夫人跟前,与夫人相距一箭之地。 澈儿绕过那小厮,将金盆置在徐氏身侧的酸枝木棕漆桌上,“夫人,该洗面洗手漱口了。” 徐氏“嗯”了一声,婉儿走过来,替徐氏挽起裘袖,袖间成对的金环摇动发声,阖动脆脆。 徐氏双手放在金盆之中,享受着澈儿的伺候,闭着眼睛问道:“你没去听听老爷与阮氏说些什么?” 萎儿低头闷闷道:“奴才不敢。” 徐氏嗤笑一声:“你自然是不敢的了。日后二进门那里还有什么事,你便直接进来找宝欣。” 萎儿点头不已,知道从此自己也算是夫人的心腹了。 徐氏又低声道:“在小木屋见老爷,为老爷弹唱琵琶,不像是正经女子的行径,你们可以肆意宣扬。什么也不要怕,放胆去宣扬。澈儿,给他赏钱。” 澈儿闻声,忙低头答应了,取了一袋子碎银子递向萎儿,萎儿伸手接住,触碰到澈儿滑腻的手指,萎儿心中一摇,由不得抬眼看了澈儿一眼。 “你去梨花阁说一声,就说近几日我要忙着节下的事,小姐们不必日日来请安了,若有什么事,大可来桃叶阁找我商议。” 宝欣接口道:“若夫人没有别的吩咐,奴婢就吩咐流桑去了。” 徐氏抬头叹口气:“随你吧。” 宝欣欢喜出去,对着立在廊下看花的流桑尖声吩咐道:“夫人命你去梨花阁里嘱咐玉珺小姐日后不必再来请早安。“ 流桑闻言,刚要唤来一个小丫鬟去传话,宝欣便唤住流桑,喝止她道:”慢着,夫人是说要你去梨花阁,不是让你把这种微末小事推给别人。“ 流桑闻言,心中自然明白宝欣是要刻意使唤自己,流桑冷笑一声,拔腿便往梨花阁走,便走便在心中默默发誓,迟早有一日要争过宝欣。 一径来到了梨花阁,目光傲然漫过那几个洒扫丫头。 彩绣彩珠正在指挥丫头们洒扫庭院各个角落,玉珺已经梳妆打扮好,见丫鬟们都各司其事,也就安心坐在堂下看书。 见流桑过来,玉珺忙起身对流桑笑道:“流桑姑姑今日怎么有空来了,是不是夫人有什么话要姑姑传来?” 流桑见玉珺笑意炎炎,颇为可爱,自己也由不得回闷转喜,对着玉珺发笑:“玉珺小姐笑起来真是甜美,惹人喜欢,夫人吩咐奴婢来找玉珺小姐说一声,夫人今日忙于节下事务,小姐们就不必去桃叶阁请安了。” 玉珺笑道:“我今儿还打算找夫人要回这些新来丫鬟的奴籍呢,既然如此,我倒要请教姑姑,夫人今日何时有空,我好去跟夫人商议这些丫鬟的月钱等事宜。” 第八十二章 取卖身契(1) - 逢珠 - 岑袅 流桑闻言便道:“此刻便是有空,小姐此刻便去找夫人也是可以的。” 玉珺略一沉吟,思量着道:“此刻嘛,我还没斟酌好,这些丫鬟们哪些算三等,哪些算二等。不过,新来丫鬟的卖身契我却是要拿过来的。不如,此刻我便随姑姑去夫人那里去?” 流桑不知夫人是何打算,不过她倒不好拒绝玉珺,便只好答应了。 玉珺放下书本,换来彩绣吩咐道:“我先去夫人那里说些话,你们先吃早膳吧,用不着等我了。” 彩绣答应了,彩珠闻言寻了一件泥金斗篷来给玉珺披在身上,道:“小姐可快些。免得早膳凉了。” 玉珺莞尔点头,伸手拢了拢斗篷,跟着流桑往桃叶阁走去。 桃叶阁内,徐氏正在对账簿,她估摸着阮氏不是莽撞之人,这次刻意去找老爷,倒不像她往日的作风。 “夫人的意思是?” “事出反常必有妖。”徐氏将狼毫笔尖在账簿上勾勾画画,漫不经心道:“我看,阮氏的病必然是加重了,许是没命活了,才要急不可耐地去找老爷。” 宝欣闻言便微笑道:“奴婢恭喜夫人去除一个大敌。” 徐氏昵她一眼,神色颇为不满,转脸往地上狠狠啐了一口:“就阮氏那点伎俩也配做本夫人的敌人?”徐氏狞笑一声:“我估摸着阮氏也快死了,否则何必急着见老爷,谁知道她跟老爷说了什么。我得先将节下的一些事预备着。” 澈儿在一边洗着砚台,附和道:“夫人说的是呢。这阮氏若是除夕这段日子病死了,一来府上晦气,二来也要劳累了夫人处置这些丧事。预备着也好,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 立在帘子外的两个丫鬟遥遥见玉珺跟着流桑往这里走来,忙掀帘子往里禀报。 徐氏放下笔,合上账簿,微抬下巴,对着那小丫鬟道:“让她们进来。就在此处接见她们。” 小丫鬟得了吩咐,款款退出去,玉珺与流桑已走至帘外,流桑抬手掀开帘子,正与小丫鬟打个照面。 流桑走进来,站到宝欣身侧默然侍立。 玉珺走至徐氏跟前,一丝不挂地行了一个尊礼。 徐氏早换了和蔼的脸色,笑吟吟看着玉珺,柔声问道:“这大冷天的,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早膳用了吗?有什么事不能待会儿再来?” 玉珺站着笑答道:“玉珺听流桑姑姑说夫人这些日子要准备节下的事宜,恐怕忙不过来,玉珺不好为了自己院子里下人的事打断夫人忙碌,估摸着夫人这个时候得空,只好这个时辰过来。” 说着玉眸扫了眼徐氏手边的账簿,道:“只怕夫人此刻也在忙碌,玉珺来的不是时候。” 徐氏低头一笑:“此刻倒也不怎么忙,有什么话就说吧。” 玉珺低头道:“夫人将那十个新丫鬟赏给了玉珺,论理,那十个丫鬟便是玉珺的奴才了。玉珺特来请夫人将那十个丫鬟的卖身契赐给玉珺。一来,便于管理这些丫鬟,二来,我也好从卖身契上知道这些丫鬟的来历。” 府里的丫头一向是人在哪个主子那里伺候,卖身契就在哪个主子手上。玉珺的提议合情合理,只是卖身契从一个主子手里跑到另一个主子手里是要去司隶府留案的。否则卖身契在一个主子手里,却没在司隶府留案记,万一哪天这个奴才犯了事,司隶府便首先追问奴才的前主子。 徐氏看了玉珺一眼,道:“卖身契可以给你。这十个丫头里,阿怜是文府的家生奴才,卖身契就在文府你爹的书房里锁着,她的卖身契我也没有。阿舒是卖身为奴的,卖身契在我这儿,余下的丫鬟都是我当年的陪嫁,我把这九人的卖身契皆给你,可是你得去司隶府留案记。” 玉珺对这些司隶府的事一概不知。 闻言不禁红着脸询问道:“还请夫人赐教,玉珺可以去司隶府吗?还是,请夫人陪同?” 宝欣闻言便插口道:“咱们夫人最近忙得很,节下的预备忙不过来不说,隔壁府上也不知什么情况,若是叶夫人的病好些了,今年年节要备往常的排面,若是叶夫人不来,依旧是韩姨娘来,一切规制又要变动,夫人正发愁呢,哪里还有空陪小姐去司隶府。” 玉珺闻言不禁低头一羞:“是玉珺唐突了。未曾考虑夫人的难处。” 徐氏不冷不淡地睨了眼宝欣,喝道:“主子们说话,哪有你说话的份。” 徐氏又道:“这几日也的确是忙。你是我文府的小姐,去司隶府留案的事,你自己也可去处置。” 徐氏看了眼玉珺,见她目光茫然,便知她此刻没有主意,便更坚定了让她一个人去司隶府的决心,因算计着文暮今日是没空来桃叶阁看自己了,应该是拜会了老夫人就要入宫上早朝的,于是一手撑头悠悠道:“或许,过些日子,我再将丫鬟们的卖身契给你。等日子清闲了,我陪你去司隶府。” 玉珺才要答应,只是转念一想,徐氏手头上的事儿太多,听宝欣方才话里的意思,是要处置除夕,过冬府里的事儿,还要安排隔壁府上来拜访的事儿。她也知道她爹在朝中地位如日中天,自然到了年节时候,前来拜访的人日渐增多,夫人到时候要接待那些朝廷命妇,还要筹备回拜徐府的礼物等等。冬天日头短,管这这些事儿,还要管府里玉嫣玉琮等小姐少爷的事儿,一天的时候很快就过去了。玉珺在心里替徐氏算计了一番,这桩桩件件下来,恐怕一天也没多少功夫管那几个丫鬟卖身契的事儿,这事儿得拖到明年开春恐怕才有眉目,那道不如自己去司隶府处置这事,于是开口道:“倒也不必夫人劳碌操心。玉珺也不敢麻烦夫人。便请夫人将卖身契给了玉珺,玉珺一个人去司隶府给这事留个案吧。” 徐氏暗道这丫头倒是胆量大,寻常的小姐,哪个敢去司隶府。 徐氏笑了笑。 第八十三章 取卖身契(2) - 逢珠 - 岑袅 司隶府下设六个机构,分别是——奴隶管治司,奴籍司,皂隶阁,罪奴审查司,奴隶审查司,议事阁。 这六个机构之间上下职权时有交错,亦彼此有争斗之时。 这几个机构之下又各分设有数个小司府,其中关系复杂交错。 就玉珺一个人就想不花一分钱地去奴籍司留案记,也不是简单的事。 徐氏挑挑眉,记得她自己出嫁时,徐府里的陪嫁丫头的卖身契随她自徐府到了文府,奴籍留案的案记也要变动一笔,当年她可是听得府里人说的分明:一个丫头留案记便要花上五百文钱。这些丫头日后若是得府里开恩,消除奴籍,变成良民,那还得给司隶府一笔钱,这良民籍才能变成一等良民籍。一等良民籍能证明你在之前的主家当奴才当的规规矩矩颇得主子欢欣。二等良民籍证明你在之前主家干活儿平平淡淡差强人意。三等良民籍说明你在主家干活儿犯过不少错,只是主家懒得追究,还开恩销了奴籍。若是奴才的卖身契作废,不去司隶府留案记,只能得到三等良民籍,若是司隶府留案记,再给司隶府一大笔钱,就能得到一等良民籍。 一等良民籍的走出去比三等良民籍的更好找散活儿,连赋税也少十文钱。 司隶府虽然看起来俸禄不够肥美,但是其中油水也有得捞。其中弯弯绕绕很多。 像卖身契换主留案记这件事,若是你身为主家肯给司隶府的管事一些赏钱,那这事一定办得快,若是不懂这些世故,那司隶府一定会告诉你,这留案记需要前任主子与下任主子同时亲自在场。 徐氏巴不得玉珺自己去司隶府碰一鼻子灰,然后再眼巴巴地来求自己陪同她去。 徐氏笑着道:“既然你这样说了,那我写封卖身契易主的信,你带着这些卖身契去司隶府吧。” 玉珺听徐氏这样好说话,心中微微一暖,略觉安心,微笑道:“玉珺多谢夫人了。” 徐氏对着宝欣抬抬眉,宝欣会意,忙去里间将夫人准备好的小匣子拿出来,匣子里正是九份备好的卖身契。 宝欣连着匣子一同递给了玉珺。 玉珺看着那装卖身契的匣子,只见那黄杨木做的木匣子的十二棱上都镶裹着金箔,十二面上都用镂空手法雕刻着桃果花草,份外精巧,每一个雕刻上都镶嵌以水头足够的玛瑙玉。 玉珺一惊,这样贵重的匣子,她倒不敢伸手去接了,反而望着徐氏,道:“夫人,这匣子,如此精致好看,玉珺倒不好拿。” 徐氏幽幽一笑:“这算什么。这样的匣子也算贵重?咱们文府里头什么奇珍异宝没有?区区一个略略看得过去的匣子也值得你这样看重?你若喜欢直接送你罢了。” 玉珺忙摇头:“如此贵重华美的匣子,玉珺只能喜欢,也不敢占有。” 玉珺说着便要打开匣子,单独取出其中的卖身契来。 徐氏瞧了她一眼,“何必这样小家子气。一个小玉匣子罢了,我都忘了是谁送给我的了。我这院子里,也没有其他普通盒子了,外头风大,你们拿着这几张卖身契,仔细别被风刮走了。还是装在匣子里带回去吧。” 玉珺听说这匣子是旁人送给徐氏的,更加不敢收了。徐氏所交往的,不是诰命夫人就是贵门贵女,旁人送给她的精致东西,自己也不好收的,忙低头道:“这匣子实在贵重。既然夫人这样说了,玉珺便连着匣子拿回去了。只是无功不受禄,这匣子玉珺回头再还给夫人。” 徐氏蹙蹙眉头:“什么无功不受禄,你是我的下属吗?你是叫我一声嫡母,不是叫我一声主子。这匣子,旁人送我了,我转送给你,又有何不可?也值得这样谦让?” “她哪是谦让啊!她是虚伪惯了!”帘子被摔地一声甩开,玉嫣领着丫鬟大步从门外走进来,正因为知道玉珺在这里头,所以才在帘子外头偷听了片刻,此刻不待通传,豁然便走进来,倒是令玉珺吓了一跳。 玉嫣盈然经过玉珺身边,带来一阵淡淡的香风。 玉嫣径直在徐氏对面坐了,看也不看玉珺,便对着徐氏张口道:“玉珺你也太虚伪了。这样好看的匣子你会不喜欢,不想要?你分明是装个不喜欢的谦让样子,想要以退为进,以便更好地占有这个匣子嘛!” 玉珺闻言,心头一动,只觉玉嫣是完全误会自己了,忙道:“玉嫣姐姐误会了。人各有所爱,这木匣子的确好看,可我却并不喜欢。这是旁人送给夫人的,相信夫人不喜欢的话,旁人也不会送给夫人。所谓君子不夺人所好,纵然只是别人曾经喜欢过的,玉珺也不会占为己有。况且,玉珺的确不喜欢过于美艳之物。” 玉嫣嗤笑一声,将玉珺上下打量一眼,啧啧道:“头上衔珠步摇,项间宝蓝珍珠项链,穿着狐裘袄,我看你佩戴也很美艳啊。还说自己不喜欢美艳之物,言行不一,不是虚伪是什么?” 玉珺张口却愣住,自知玉嫣不喜欢自己,自己辩解什么,也不会得到玉嫣的认同,便也懒得解释。 徐氏打圆场,笑道:“好了,多大的事,一个木匣子就能让你们两个吵起来?玉嫣你也不让着你玉珺妹妹一些。这么喜欢逞口舌之快。” 徐氏又对着玉珺道:“这个木匣子你拿回去吧,大不了待会儿派彩绣送过来。” 玉珺点头称是。 “装模作样!”玉嫣翻了个白眼,十分不屑。 徐氏懒得教训她,提笔写了一封移交卖身契的手信,便开了匣子放进去,随着卖身契一同交给玉珺。 玉珺低身接了,口中称谢。 玉珺又打开木匣子,当着徐氏的面,取出那几份卖身契,一张张仔细看过了,的确是九张卖身契,也的确九张卖身契上刻着司隶府的府章,有着各个丫鬟的画押。 玉珺心中安定,将九份卖身契依然折好放进小木匣子。 徐氏狭着一双水眸,覷着她这番动作,脆笑一声:“怎么还要数这卖身契?是信不过本夫人?” 第八十四章 恶意 - 逢珠 - 岑袅 玉嫣见她被问,忙嗤笑一声,附和着徐氏刁难玉珺道:“就是呢,我娘是堂堂主母,视这些丫鬟片子为蝼蚁,为烂泥,岂会在卖身契上做手脚?难道还会少了你一张卖身契吗?” 宝欣澈儿等丫鬟听玉嫣说夫人视自己为蝼蚁烂泥,由不得心中微微一恻,顿觉玉嫣小姐说话十分伤人。 徐氏讪笑,看着玉珺道:“去吧。” 玉珺行了个礼,将木匣子交给彩绣,笑着出去了。 且说主仆二人出了桃叶阁,彩绣伴着玉珺走了不上数十步,玉珺便忽地回头,仰起小小的脸,望着彩绣笑说道:“彩绣,你可想尝尝咱们文府外的食物的味道?” 彩绣不知玉珺打的什么主意,低头看着玉珺,双杏眼一弯,酒窝一深:“小姐是做什么打算呢?无论小姐做什么打算,奴婢都陪小姐去。” 玉珺眉目生动,笑道:“咱们不如这就去司隶府把这事办了吧?顺便在外头吃一顿。” 彩绣在心中盘算此事是否可行时,玉珺又道:“娘不是经常说外头碧水酒楼的梭子蟹味道鲜美么?咱们出去尝一尝好不好?” 文府没有小姐不得外出的规矩,只是碍于礼法,府里的小姐一般都不会出门。彩绣低头看了眼玉珺,随即笑道:“小姐便是想出去,也是可以的,只是咱们必须速去速回。一来小姐是庶出,在外头不宜抛头露面,二来,咱们老爷权位太高,恐怕哪家公子轻薄了小姐,对老爷不太好,三来,咱们就两个人出去,未免势单力薄,如今上柔城内虽然太平,但也未必真太平,小姐如此玉雪美貌,恐怕遇到歹人。” 玉珺本以为彩绣会果断答应,谁知她说了这么一长串的话出来,玉珺横她一眼,傲傲道:“上柔城在爹爹的治理下太平无事,焉有你所谓的歹徒,况且,我才将将八岁,哪个公子会轻薄我这样的小姑娘呢?” 彩绣闻言,把头一左一右地摇了两下,神色郑重:“美人与年纪无关,徐娘半老,尚有风韵,幼女稚龄,亦有姿容。奴婢老家惘川便有富商家的小姑娘被人拐去做童养媳的。” 玉珺见她说的郑重,不由得畏惧了几分,但心中向往着闻名未曾见面的碧水酒楼的梭子蟹的味道,奋奋道:“彩绣,我可是天下第一大府文府的庶出小姐,这上柔城可是皇城,碧水楼就在皇宫附近,能有什么歹事发生?咱们这就去吧?” 彩绣看着玉珺,满眼的期待,想起了小姐一年也未必能出府一次,由不得心软点头:“有奴婢看护着小姐,自然不会有事的了!” 玉珺大喜,拉过彩绣的袖子,神采飞扬,快步往碧桃院外赶去:“我在府里吃饭都很必须小口小口吃,府里规矩多,处处要行小姐之礼则,那梭子蟹虽然有你们剥了壳剔了蟹黄给我吃,我却更喜欢自己动手,只是自己动手难免吃得袖脏袍污,有损堂堂小姐的闺秀风范,难得出府一趟,必要痛快去吃一顿。” 彩绣边走边扑哧一笑:“小姐自幼便爱听戏文,尤其喜欢听那些山野浪荡,江湖草莽的戏文,耳濡目染地,人也喜欢这些放浪之举了。只是,您是堂堂的书香门第的闺秀,哪儿能亲自啃蟹腿,剥蟹壳的,那岂不是野丫头了。” 玉珺笑:“我还偏喜欢野气的。” 玉珺抱着那方精贵的木匣子,与彩绣有说有笑地来到了二进门。却恰好听到二进门外的丫鬟们三个两个的围成一个一个的小堆,都在窃窃私语。 玉珺见状,按捺不住心中好奇,将手中木匣拢在袖子里,悠悠走过去,趁她们不注意,先不动声色地偷听一耳朵。 “听说嘛,昨儿大半夜的,阮姨娘身边的丫鬟寒花塞给萎儿一袋银子,阮姨娘天还没亮透就抱着琵琶到对面小木屋里弹曲儿了,就为了吸引老爷。这手段,也太不入流了吧。” “是嘛?我听说阮姨娘一直病着,怎么病着还能弹曲儿勾引老爷呢。” “要么说是教坊司出来的女人呢。” 正说着,一个小丫鬟注意到了玉珺,忙高叫一声:“玉珺小姐?” 得,你这么一叫,本小姐可偷听不了了。 本来你们背地里议论主子,不是光明正大的事,也不是奴才的本分,我可以不管你们,可现在,你们这样叫破了,本小姐不好偷听了,也自然免不得端着架子教训你们一通了,玉珺咳了咳,眉毛细微地挑了挑,小小的个子还不及那布衣小厮的腰高,这样出言训斥丫鬟,很是不便,便后退了几步,抬头看着这群背地里对主子议论纷纷的丫鬟们端然道:“府里没有规矩吗?姨娘做了什么事,也是你们这群奴才可以议论的?阮姨娘虽然平日敏感多疑不好相处,但却从未亏欠刻薄过你们这些守门洒扫的三等丫鬟,你们何必这样背地里说出这些不堪入目的话。什么勾引,什么教坊司,什么弹曲儿,这样不入流的话,也是能拿来往府里姨娘身上泼的?” 玉珺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声调也不禁大了起来,正巧寒花经过二进门,在门边上听到玉珺如此为自家主子打抱不平,由不得眼眶就红了,怕被人看见,便转过身,复往琴音阁走去。 玉嫣在徐氏那里知道玉珺要出府,打算先下手为强,跑去马厩那里,吩咐马夫不准带玉珺出去,恰好跟玉珺前后脚,走到了二进门就听到玉珺振振有词地教训小丫鬟,玉嫣冷笑一声,搭着丫鬟的手悠然而来,走到玉珺面前,傲然道:“瞧瞧玉珺妹妹这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妹妹才是府里的嫡小姐呢,这样教训丫鬟,还真是有气势。” 玉嫣眼波一横,扫了眼方才被玉珺教训了的这群洒扫小丫鬟,不屑地轻嗤一声,随即一步步走向玉珺,及至玉珺跟前,低头恶狠狠道:“不要以为你得爹的宠,就能在府里作威作福了。你是个什么东西,一个庶出罢了,也配教训这群丫鬟?我这个嫡出都没发话呢,你也配说话?” 第八十五章 糖葫芦 - 逢珠 - 岑袅 玉珺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恶意吓得愣在原地,彩绣拉着玉珺的手,只觉玉珺的指尖微凉,由不得怨恨地看了玉嫣一眼。 玉嫣察觉到这目光,昂头恶狠狠盯着彩绣,十分不悦,长这么大,还没有哪个丫鬟敢这样看自己,“看什么看,再看挖了你的眼睛。” 彩绣被玉嫣突然一骂,也不知自己哪里惹了她了。 玉珺幽幽道:“都不能看玉嫣姐姐一眼吗?” 玉嫣见她低着头,如空谷幽兰姿态柔顺,更衬得自己骄纵恶毒,心中对玉珺厌恶已极,恨不得直接伸手抽她一巴掌,却压抑着不动作,生怕被文暮知道,只是对玉珺破口大骂:“你少给我这样装柔弱,装可怜,府里你最得宠,你还这样装模作样!” 玉珺被她骂的愣在原地,整个人都不敢动弹。 玉嫣见她不还嘴,更觉得自己骄纵,生怕自己落了别人口舌,心中更恨玉珺,伸手将她狠狠一推,自己领着丫鬟往马厩走了。 玉珺被推得倒退数步,彩绣紧紧拉着玉珺的手,玉珺情知自己不讨玉嫣喜欢,却不知她如此针对自己。 于是转头仰起脖子略带委屈地询问彩绣:“彩绣,我方才装可怜了吗?” 彩绣与她走在庭院之中,闻言脚步一顿,低头对上玉珺满是委屈的目光笑道,“没有啊,小姐坦坦荡荡,有什么说什么。一向很真,很实在啊。哪里有装可怜?反倒是玉嫣小姐,动不动针对小姐你,还喜欢倒打一耙说小姐装可怜,其实玉嫣小姐自己脾气却坏的很,动不动想着欺负小姐。” 玉珺低头,又思索着:“那我,在府里作威作福了?” 彩绣忙摇头:“玉珺小姐从未作威作福啊。反倒是玉嫣小姐自己,在府里作威作福,恨不得叫人人都要顺着她,她才满意,她院子里的丫鬟各个被她欺负。各个给她捏肩捶腿,稍有不顺意就是一顿臭骂。她院子里那个幻儿就因此伺候她不顺心,她便把那个丫鬟差点打死。后来幻儿被赶出府了,也不知飘零到了何处。” 彩绣走着走着,便低声道:“上次小厨房出去买菜的丫鬟偷偷告诉我,说在西街有人看到了一具丫鬟尸体,颇像幻儿。好好一条命,被她弄死了,这样恶毒。小姐你被她厌弃,正说明了小姐你是个好人。只有好人才会被恶人厌弃。” 玉珺由不得奇道:“这些事,你从哪里听来的?虽说是个丫鬟,却也是活生生一条人命,她也太……” 彩绣低声道:“怪道她脾气这样大,处处容不得小姐比她好上一点半点的,许是害了人,身上戾气重。” 玉珺忙拉了把她的袖子,道:“这话你可别说了。” 彩绣点头:“奴婢只敢私下与小姐说。” 二人来到马厩这里。 马厩里头正巧玉嫣也在,玉珺不敢说话,只好低头。 彩绣对那马夫道:“小姐今日要出府一趟,请你驾车带我们出去吧。” 玉嫣闻言,向前一步,手持马鞭,以鞭指着那车夫,傲然道:“这马车夫今儿要教我怎么剁草料,实在不巧,玉珺妹妹请去府外雇辆马车吧。” 彩绣不忿,见玉珺神态傲然,心中鄙夷不已。 玉珺心中念着萧姨娘临死前的嘱咐,一点儿也不想招惹玉嫣,伸手拉了拉彩绣,自己又对玉嫣行了个半尊礼,真诚道:“那玉嫣姐姐一定要好好学剁草料啊。” 玉嫣闻言冷笑一声:“装模作样!矫揉造作!” 玉珺微愣,也知道玉嫣脾气,亦知她对自己成见颇深,更知她这种固执脾气,是谁说的话都听不进去,心里只有她自己的成见,故而也懒得与她多说话,总之,避着就好,实在不行,不搭理罢了,再不行,为了府上体面,多说说她的好话,别被她抓住错处就行了。 玉珺心里微微清明,拉着彩绣的袖子,与她同出了府。 府外头的大街上人来人往,游人如织。 彩绣不甘,“小姐,玉嫣小姐分明使坏,这街上哪里能雇到马车,她是想让咱们走过去呢。” “好了,彩绣,你不要生气啦。大不了就走过去吧。我估摸着司隶府也不远。” 彩绣大为不甘:“那怎么可以,小姐花容玉貌,怎可被外头这些凡夫俗子看去。” 玉珺却不理她,一眼看到了街对面的卖糖葫芦的小贩,忙拢着袖子跑过去。 那糖葫芦红耀耀的,每一颗都被洁白透明的糖晶包裹着,迎着日光,十分炫目。 玉珺十分喜爱,以手指着一串糖葫芦问道:“我想要一串。” “二文钱,小姐。” 彩绣跑过去,闻言,在玉珺耳边低声道:“小姐,奴婢只带了整块的银锭,没带三文二文这样的散钱。” 玉珺闻言,失望地看了看那串红艳艳的诱人的糖葫芦,只好离开。 数丈外的酒楼门前,一个白衣公子看向玉珺,对身后黑衣侍卫吩咐道:“去给那小姑娘买一串糖葫芦。” 侍卫劝道:“世子爷,老主子说了,上柔城卧虎藏龙,随便路上走得一个不起眼的人,背后都可能有贵人也可能有大仇人。临行前,老主子再三吩咐过您,要您谨言慎行,不要妄自出头。咱们何必去管那小姑娘呢。” 白衣公子轻摇扇子,望向对面白墙红瓦的文府,低喝道:“你懂什么!爹他已经老了,对上柔城的很多事都不清楚。如今上柔城最得势的,不是三皇子,也不是大齐族,而是文暮。我方才亲眼瞧见这小姑娘从文府里头走出来,给她买个糖葫芦,咱们结个识,没有什么不好的。” 那侍卫闻言,便向立在糖葫芦摊边依依不舍,三步两回头的玉珺看了看,见她身子纤瘦,衣着华贵短袄,身边跟着的女子,亦是衣着鲜洁,发饰齐整,颇有气度,便道:“那姑娘应该是文府里不得宠的庶出。否则出行怎么会是步行,连个马车都没有,而且身边只有一个随身丫鬟,也太寒酸了些。” 第八十六章 - 逢珠 - 岑袅 白衣公子将手中扇子“啪”地一阖,训斥这多嘴的侍卫道:“你懂什么。她若是文府嫡女备受宠爱,我还下不了手呢。正因为是文府里不受宠的女子,才好亲近。” 一个高门贵第里不受宠的庶小姐,整日见的是嫡小姐如何穿金戴银,前呼后拥,心中一定怨恨难平,极度渴望有人亲近。 此刻若有一个有身份的少年去表达善意,这个庶女一定会感激涕零,无所不应。 时日已久,便好拿捏,届时,想让她透露一些文府里的内宅消息,也不是难事了。 侍卫心中想通这一点,立时跃身而上,对着即将远去的玉珺的背影高喊一声:“小姐留步。” 恐玉珺不知,忙高喊道:“那穿粉色宽袖襦袄的小姐留步。” 玉珺听着背后的声音,又想着自己穿一身粉色宽袖襦袄,便忙回头,却见那卖糖葫芦的小贩处站着一个高个子的方脸黑衣男子。 男子腰胯长剑,正一双眼睛盯着玉珺,神色十分热切。 玉珺不明所以,奈何本性天真,并不提防,拉着彩绣的手走过去,十分有礼节的问了一句:“阁下唤的是我吗?” 侍卫将头猛的一点,随即从腰带内掏出一方银锭掷给小贩,对玉珺道:“这钱足够买下全部的糖葫芦了。小姐要吃多少便请拿走多少。” 玉珺见他这一副戏台上演的江湖草莽的挥金如土的豪纵气概,忍不住低头一笑,风致顿生,随即抬头,目光依依看过那一排排糖葫芦,笑道:“所谓无功不受禄,我不想平白吃你的。请你收起银子吧,我不想吃糖葫芦了。” “姑娘,我方才见姑娘很是痴迷地盯着这糖葫芦,所以才命侍卫买来赠给姑娘。” 侍卫身后一个白衣公子翩然持扇而来,一双桃花眼定定望着玉珺。 玉珺见他面如秋月皎洁,身如风中劲竹,一袭白衣,翩翩公子,比徐家表哥徐竞文还要俊朗不凡,更是低头敛衽,顾着女儿家的矜持与文府小姐的体统,退后一步,十分有礼道:“在下并不敢劳君子赐物。多谢公子美意,恕在下不可接受。” 白衣少年见她颇有礼法,不似父王封地里那些欲拒还迎,恨不得扑上来的女子,心中颇有好感,但随即想到她是文府庶女,自然受文府礼节教养,为人知礼守节,必然是情理中事,那份好感便烟消云散,对着玉珺道:“方才姑娘说无功不受禄,在下倒以为,人生匆匆,萍水相逢,何必计较恩与功。姑娘美貌如花,令人见之忘俗。在下见了姑娘连酒都醒了,沉迷于酒意,不如沉迷于姑娘美貌,在下多谢姑娘醒了在下的酒,让在下知道世上还有如此美女,便以几串糖葫芦相赠,又有何妨。” 玉珺觉他花言巧语,虽然说话有礼有节,并不粗俗,然而种种款致言辞之下也无非是轻浮孟浪只意,不禁秀眉微蹙,但他话已至此,自己不便拂袖而去,只好折衷道:“那好吧,多谢公子美意了。不过,我肠胃不好,不能吃酸的。这糖葫芦便送给我的婢女吧。” 玉珺向彩绣示意,彩绣点头,忙取了几串糖葫芦在手,口中称谢:“多谢这位白衣公子了。” “我姓皮。” “多谢皮公子了。”彩绣忙说道。 玉珺闻言双眉不自觉地一挑。 姓皮? 玉珺抬头仔细打量他的衣着,见他穿的白衣衣襟是一顺的白色狐毛,狐毛顺滑,蓬松绵软,风一吹,狐毛迎风而动,那白衣袄袍上绣着纯银色花纹,手中一柄折扇她倒是认得,是三十二骨的铁树枝梨花扇,扇面上画着月照江山图。 玉珺心思微动,铁树难得,铁树枝雕的梨花扇骨更是难得,传闻天下只有十二柄,其中两柄都在文暮手里。 余下十柄散在藩王手中。而端齐朝的皮姓藩王有三个。 玉珺大约猜到了这白衣公子身世不凡,来历高贵,故而更不敢与之多言,忙低头道:“公子美意,在下感激。在下尚有要事,再会了。” 皮世子见美女并非自己所料的那种失宠了就要钓贵公子出头的失宠庶女,不禁心中略感失望,却对玉珺的好奇之感加深,便呆呆望着玉珺远去的粉色背影,对着侍卫道:“咱们去找小郡公玩吧。顺便,请他带我们造访文府?” 侍卫道:“公子咱们进京可不是为了玩的。” 皮宁道:“我知道,我也没打算玩啊。不过是那姑娘新奇有趣,我好奇罢了。” 侍卫更加不解:“如何新奇有趣,公子与她才说了一会儿话,连手都没拉着。有咱们封地的百花楼新花魁新奇吗?” “俗不可耐,徐静啊,你这人,真是俗不可耐。”世子皮宁双手环抱,昂头看着侍卫徐静,颇为痛心疾首:“怎么跟着世子爷我见了这么多庸脂俗粉了,你怎么还是如此不懂女人?” 世子语重心长:“世上女人分为两种,一种图利益的,比如图钱的,图权势的,一种图情的,比如前朝殉情而死的太妃。你瞧方才那小姑娘,那说话的劲儿,不图钱不图情,就图个守礼守节。多有趣啊。” 徐静一条眉毛高高挑起,不可置信地看着皮宁:“爷,您才十四岁呢,怎么就还把女人给分类了。您见过多少女人?就说这么老成的话?” 皮宁悠悠道:“金屋宠妃,冷宫弃妇,大家闺秀,小家碧玉,平民丫头,奴隶女婢,歌姬舞女,痴情傻女,爷我都见过。刚才那姑娘,给爷的感觉,就是正。” 徐静那条高高挑起的眉毛再次高高挑起,看着自家世子爷,道:“爷,老爷让你来,是来看上柔城形势的不是来品评姑娘的。” 皮宁一扇子敲在徐静头上:“你废话,爷自然知道。用得着你来啰嗦。” 徐静笑:“爷记得老爷的吩咐就好。” 那小贩终于找了个插嘴的机会,低声问道:“两位爷,这糖葫芦还要不要了?” 皮宁点头:“自然要了,花钱买的糖葫芦,怎能不要?” “徐静,给我把这一排糖葫芦都扛走。” 第八十七章 - 逢珠 - 岑袅 且说这个时辰,文暮等人都去上朝了,司隶府小吏也才开始点卯。 玉珺将木匣子在宽袖中藏好,依着彩绣款款而行,主仆二人打听到了司隶府所在,然后悠悠往司隶府走去,边走边四处看看,有没有可雇佣的马车。 幸而司隶府距离文府也不甚远,彩绣回首看看玉珺,玉珺一向娇生惯养,彩绣唯恐玉珺劳累,低头问玉珺道:“小姐,您走得累不累?” 玉珺虽然走得身上香汗微出,桃腮略红,气喘微微,心中却觉得欢喜,眼前被各式各样的新奇景致填着,竟然丝毫也不觉得累。 上柔城东街上高楼大户,大道连狭,十分宽阔,人来人往,更是阜盛。 玉珺瞧着这百工富庶的场景,颇为感慨,忍不住低声道:“上柔城在爹爹的治理之下,果然十分富饶。” 彩绣笑了笑,主仆二人来到了司隶府门口,只见门口停着几辆颇为华贵的青油壁的宝盖七香车,很是华贵。 玉珺并彩绣刚要进入司隶府,便被门口两个守门小厮拦下,小厮望着玉珺,道:“不知道规矩吗?” 这小厮神情冷淡,一副趾高气昂目中无人的模样,玉珺瞧了大为不喜,彩绣白他一眼,上前一步高声道:“这是我们文府的小姐,你不让我们小姐进去,我们老爷就能把你赶出司隶府。你懂吗?” 那小厮将玉珺上下打量,转换了笑脸,一脸谄媚道:“敢问小姐,你身后的马车是您的吗?” 玉珺摇头:“自然不是。” 小厮嘿嘿一笑,双目一深,又道:“那,小姐你是怎么来我们司隶府的?” 玉珺实话实说:“我是走着来的。” 那小厮冷笑一声:“堂堂文府的小姐,也用得着走过来?你去打听打听,就是他那个庶弟文续府上的小姐出行也得是两个丫鬟,一架青缨宝盖马车呢,你堂堂文府小姐,出行用走的?小姐是做梦呢!冒充谁不好,冒充文府的小姐。” 玉珺见这小厮蛮横,忍不住与他争辩:“我是否文府小姐又如何?难道我不是文府小姐,我便进不得司隶府了?” 小厮看着她冷笑一声:“我管你是谁家小姐。没有这个数,别想进去。” 小厮边说着,边伸出三个手指出来。 彩绣深知其意,知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的道理,便自掏腰包,取出了三锭银子,递给了那小厮。 守门小厮这才哈哈一笑:“小姑娘记着,咱这地方,身份不管用,银子才管用!咱们这地方是当今三皇子管辖着,他文暮再权倾朝野,也不能跟三皇子抗衡。”小厮说着,又亲手掂了掂三枚簇新的银锭子,笑嘻嘻道:“管你是谁,都不如银子好使。” 玉珺闻言,大为不快,拉着彩绣快步往司隶府内走去,竟连那小厮的一句:“里头要使的银子更大”这句话也未曾听见。 司隶府内,奴籍司的都在打盹儿,一个个皆是闲得很。 玉珺见这偌大的司隶府空荡荡的,忍不住走近一个打盹儿的淄衣小吏,那小吏早察觉有人在侧,却怎么也不肯起身,仍是低头打着假盹儿。 玉珺低声呼着:“小吏大哥,小吏大哥。” 彩绣仗着自家小姐是文府的,自然不肯客气,清了清嗓子,将双手往桌子上重重一拍,发出一声脆响,并伴着自己嗓子里的一声大喝:“小吏大哥!” 那小吏被唬了一跳,却仍是兀自装作淡定,转了个身,继续打盹儿。 玉珺见他这副模样,心中疑惑,随即便了然,不慌不忙地从彩绣怀里掏出了五两银子,丢在桌面上,发出当啷一声响。 那小吏闻声,立刻睁了眼睛,伸手将银子滚进袖子之中,随即抬头看着拉着小脸的玉珺,咳了咳,道:“你们有什么事儿?” 玉珺背着光,双手背在身后,青丝如瀑垂在腰际,在这稚龄美色面前,那小厮不禁微微惭愧。 玉珺丹唇一启,问道:“你们这里的管事呢?” 收了银两的淄衣小吏见她微微抬着头,目光流转,四处看着,长眉微蹙,带着一点无知的憨态,忍不住便开口笑道:“我们管事还没来呢。” 玉珺算着时辰,往日这个时候,文暮早就上朝去了,怎么司隶府却的管事还没开始点卯。 玉珺低头道:“你莫非是骗我?” 玉珺的声调严肃的几分,透着与她的年纪不相符的成熟,那小吏笑道:“自然不会骗你。我们管事都是卯时三刻才下榻的,到了用午膳的时候,才慢吞吞地走进来呢。” 这司隶府也太散漫了,玉珺忍不住腹诽。不过随即转念一想,那守门小厮说过,这司隶府不归文暮管,一向是三皇子管的。料一个皇子做事岂会心细如发,手下人偷懒也是有的。 况且她听萧姨娘说,端齐朝的良民想要入仕途也不容易,需要将八书十经倒背如流,除此之外,还要经历县举,会试等等复杂流程方能考中生员,考为生员之后,才有可能入仕。 而考生员起码要花上十年左右十年。 玉珺心想将心比心,一个人花十年时间,日夜不息,勤修苦读,最后考中了生员,必然是躯体与心智都遭受了极大折磨与考验的。 这样的人,入仕混个小吏管事的职位,不就是为了以后不过日夜不息的勤苦日子嘛。 所以将近辰时,这帮人方才慢悠悠地跑来点卯处理事务,倒也是能够为人理解的了。 玉珺这么一想,便不觉得失望,反而觉得这些管事很值得同情,忍不住垂了垂嘴角,略带悲悯地看了眼那主管的位置,便领着欲言又止的彩绣出了司隶府的大门。 出了司隶府大门,彩绣便十分抑郁不平,愤怒地跺着脚,还十分暴躁地踹了两脚司隶府门前的威严石狮子。 玉珺拉住了她,笑劝道:“好了彩绣,你不要生气了。说起来,咱们还没吃早膳呢,咱们去碧水楼吃清蒸梭子蟹,醉蟹和黄盖蟹闷饭好不好?” 彩绣闻言咽了咽唾沫,却还是不甘地拉住玉珺小小的胳膊,诉道:“小姐你不生气吗?花了十两银子,一个主事的都没见到。还平白搭了十两银子。” 第八十八章 元仪公主 - 逢珠 - 岑袅 彩绣拉着玉珺,抱怨道:“这群小厮实在可恶,小姐您应该将此事告诉老爷,老爷身为上柔城文臣之首,惩治这些怠慢小姐的小吏不在话下。” 玉珺摇头,与她边走边说道:“做人将心比心吧。那些小吏不过混口饭吃,何必让爹爹知道此事,砸了这些小吏的饭碗呢。况且,他们并不知道我是文府小姐。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我不想让爹爹为了我去处理这种比芝麻小的事。” 玉珺看着上柔城东街繁华的景物,与那高高的一整排的,远接天空的琉璃瓦,胸次开阔,凉风吹徐额前碎发,玉珺微笑道:“爹爹是文臣之首,应该处理的是朝野大事,胸中摆的是家国天下,为何要对这些小事费心。而且,你没有听那守门小厮说嘛,这司隶府是三皇子管辖的,人家都说强龙不压地头蛇。这司隶府是三皇子管的,爹爹想动这些人,也要看三皇子的面子。爹爹他在上柔城当了十年的文臣,早已权势煊赫,这些司隶府小厮胆敢如此傲慢,气焰这般嚣张,这样的跋扈张扬不是一天两天养成的。我想,爹爹心细如发,他一定知道司隶府有这种打劫别人的风气,可是爹爹从未管过,想来爹爹有他的打算。也许是动了这儿的人不值得,也许是背后有不能招惹的三皇子的势力。” 玉珺边走边说:“你抬出文府的名号,那守门的小厮也并没有胆怯,反而敢试探我的身份。可见这些小厮背后一定有势力,否则焉敢如此强横?你啊,说话做事还是沉稳一些吧。别这样浮躁。” 彩绣摸着自己空空的荷包,目中划过一丝惆怅。 玉珺见她那副失落神色,由不得笑慰道:“不过是十两银子,待这卖身契留了案,我回府就给你升一等,让你做一等大丫鬟,给你涨月钱份例可好?” 彩绣闻言,眸子顿时晶亮起来,将打水漂的十两银子抛诸脑后。 玉珺摸着瘪瘪的小肚子。 面前是一座三层高的竹木大酒楼,大酒楼前镶红黑字的大酒旗随风招展,酒旗上铁画银钩“碧水酒楼”四个大字。 玉珺腹中适时地“咕噜”一声,彩绣便体贴道:“小姐,奴婢也饿了,咱们去用早膳吧。” “嗯!!” 玉珺满意地点头,与彩绣一前一后地迈入酒楼大门。 酒楼内蟹香飘飘。 就在二人迈入酒楼的刹那。 一辆宝盖七香车枣红马车缓缓驶过,马车后还跟着一个黑衣侍卫,侍卫手中扛着一根稻草把子,把子上插着多根红艳艳的糖葫芦。 蟹香和着酒香在鼻尖起伏,侍卫用力嗅了一下,随即快走几步,走到了车厢窗边,对着里头的道:“世子爷,上柔城真香。” 世子爷一身白色貂裘,正在回想玉珺的姿容,闻言便有一搭没一搭地应和道:“哦?上柔城什么香?是女子香?还是什么香?” 侍卫高声道:“饭香!” “无聊。” 马车幽幽驶过,很快便来到了宫门口。 元仪公主早得到探子消息,说皮藩王的世子皮宁要来皇城探望小郡公,所以一早等在了这里。 元仪公主早瞧见了那架载着世子爷的宝盖七香枣红马车,见了那匹拉着马车的血红色胭脂马,兴奋地朝那处大喊一声:“胭脂!” 胭脂马见了昔日的主人,也由不得加快了四蹄,车夫却收紧了缰绳,掣着胭脂的速度。 元仪公主按捺不住兴奋,抛下身后侍立的小婢女们,激动地往这边跑来。 “公主殿下小心脚下石子。” 婢女们焦急地追来,元仪却毫不在意。守卫宫门的侍卫见是公主,忙收了交横的剑戟,唯恐伤了身娇肉嫩的小公主。 “元蕤哥哥,元蕤哥哥~”小公主兴奋大喊。 皮宁,皮元蕤,端齐朝藩王世子。 元蕤听到这尖细的兴奋之声,由不得双眉微蹙,忍不住低声对窗外的侍卫抱怨:“怎么她也知道我北上的消息?不会是在宫门口刻意等我吧。” 徐静扛着糖葫芦把子,向着世子爷低声笑道:“许是王妃娘娘写信告诉小公主的吧。元仪公主不是一直吵嚷着要嫁给世子爷,还隔三差五给咱们王妃娘娘写信么。” 皮元蕤修长的食指缓缓点上自己的眉心,微微轻敲,很是烦恼:“可我对元仪只是逢场作戏啊。都已经两年不见了,这丫头怎么还记得我。” 皮元蕤十分为难,马车驶过宫门前的长道,碾着地面,发出细碎声响,有梧桐树叶缓缓坠落,皮元蕤叹气无奈道:“怪我年少放浪,喜欢逗弄小女子,现在想甩也不知如何甩了。” 徐静低头笑道:“其实世子爷娶了元仪公主也不亏啊。元仪公主貌美如花,虽不是极品,却也算得上是个美女。况且元仪公主对世子爷也是很钟意的。” 皮元蕤摇头:“她这么好,你娶她啊。我还想再多逢些场,多做些美人的戏呢。” 元仪已经走到胭脂马这边,车夫紧收缰绳,胭脂马见了旧主,欢喜地埋下血红色的头颅,红色鬃毛蓬松轻软,元仪将一双雪白如玉的手放在胭脂的坚硬的脸上,胭脂乖顺蹭了蹭元仪的貂裘裙摆。 元仪抚摸着胭脂的脖颈,目光溢满赏爱,笑道:“好胭脂,几年不见,你都长这么大啦。” 皮元蕤以指将那车帘挑开一道缝,偷眼瞧着元仪,见她上身穿着一袭白貂毛镶边的双夹交襟染杏红貂皮半身短褂,杏红貂皮短褂上绣着层层叠叠精细的淡橘色碎花花纹,短褂上左胁与右胁两路的淡橘色碎花花纹在交襟处交汇,这交襟处便绣着浅碧色硬瘦的枝叶纹路,瞧上去颇为富艳。 短褂下头是一套浅杏红色白貂毛镶边的袍裙,袍裙裙摆并不随风摇动,直直垂及她那双绣芍药花鞋面的厚底貂皮软靴。 皮元蕤在车帘后瞧着胭脂倚着她修长的身子,一人一马,杏红衣,血红色马,相依偎着,倒也很是温然美好。 忍不住讶道:“为什么胭脂这么亲近元仪?” 徐静回道:“胭脂不是元仪公主送给爷的吗?胭脂五岁的时候,元仪公主将它送给了爷。爷忘了?” 皮元蕤一愣:“我还真忘了。” 第八十九章 恨嫁的元仪公主 - 逢珠 - 岑袅 元仪放开胭脂,徐徐走近车厢,纤纤玉指挑开车帘,脑袋往车厢内一探,往见皮元蕤坐在车壁边上,见到自己,脸上摆出了好久不见的笑容,元仪一张秀丽的面容便盛开了笑颜。 “元蕤哥哥,元仪好想你,盼星星,盼月亮,天天对着元蕤哥哥送给元仪的玉兔灯笼盼,终于盼来了元蕤哥哥。” 元仪笑着伸手攀着车厢,努力将自己送上车板,然后走进车厢,坐到了元蕤身侧。 元蕤有些尴尬,想到她是个没了娘亲的公主,秉承着可怜她的念头,只好在心中对她这些年动不动写信喊自己母亲为岳母娘亲的行为表示婉然,并转头对着坐在身侧桃腮泛笑的元仪十分婉转道:“我年将弱冠,你也将要及笄,你我不比小时候言行无忌。元蕤是我的字,你不可随意呼唤我的字,直接唤我宁哥哥便好。” 元仪闻言,微微一愣,一双天真的眼微微眨动,瞧着神色略显郑重的元蕤,心中的委屈便瞬间泛滥成河,“为什么不可以再唤哥哥为元蕤哥哥了,元蕤哥哥从前还说过会娶元仪的。连元蕤哥哥的母亲固藩王妃都认可了元仪这个儿媳了。元蕤哥哥又何须与元仪避忌?” 元蕤甚为无奈,却也不能直白说出自己不喜欢的话,只盼着在这皇城之中,多多结识些英年才俊,引荐给元仪,以移了元仪对自己的错爱。 “元蕤哥哥,你若娶了元仪,以后元仪的公主府都是元蕤哥哥的。” “元蕤哥哥?” 元仪撒着娇,元蕤无奈,只好与她且先婉转着来,道:“也罢。你我的事,还要请陛下定夺呢。陛下说过要给你从上柔城中挑选一个高门贵第的嫡长子,我还未必能娶你呢。” 元仪说着捂嘴而笑,杏眼泛着微微的光,对上元蕤一双略显锋利的刀眼,娇声道:“才不会呢。我去求父皇,让元蕤哥哥娶元仪。” 皮宁将全身力气都放在车壁上,目光从元仪身上挪开,心里盘算着,陛下其实忌惮藩王势力,自己北上一是替父亲按照惯例觐见,二是提前了十天北上,叫三皇子他们不知不觉,好提前与小郡公多说些话,但是陛下眼线密探遍布端齐朝,又怎会不知自己早已北上的消息,但陛下并不阻止此事,想来是别有谋划。 他这个藩王世子虽然得势,但一切都是陛下给的,在陛下眼里,自己也只是个骄纵风流的少年郎,元仪是陛下宠爱的孙女,陛下也许信任自己并无二志,但未必认为自己是元仪的良配。 所以面对元仪的倾慕,自己虚与委蛇便是。 心中打定主意,元蕤便朝着元仪嘿嘿一笑。 “无论如何,总要请陛下做主的。” 马车驶过宫门,因为知道元仪公主在车上,故而侍卫只是匆匆扫了一眼车内,便给元蕤放了行。 元仪坐在马车上,看着心不在焉的元蕤,酒窝一深,笑道:“元蕤哥哥,咱们是不是先去觐见父皇。” 元蕤一愣,心想,先觐见端皇吗?自己朝服都没换,还是不要把放纵模样放到陛下面前吧。 元蕤想要开口回绝,便听元仪想入非非,两手在身前互相碰撞,两只纤细粉红的食指一下一下地碰着,抬头羞羞道:“其实,元蕤哥哥在封地那么久,一定忘了拜见父皇的礼仪了吧。那不如,元仪陪你去见父皇呐。待见了父皇,顺便元仪恳请父皇成全我与元蕤哥哥的婚事。” 元蕤转头看着一脸纯真的元仪,心想,小丫头,在这儿等着哥哥呢。 元蕤沉吟一瞬,便道:“那可不行。我还没换朝服呢,怎可穿这家常衣服觐见陛下。待我去东宫找玧兄拿身衣服,再去拜见你爹啊。” 元仪闻言,微微蹙眉:“那元蕤哥哥是不是又要睡在东宫了?元仪又不能随便踏足东宫。” 元仪粉拳愤怒地在自己的貂裙上轻轻一锤,鼓着桃腮,嘟着榴唇,糯声愤愤:“姆妈不准元仪踏足东宫,爹爹也不准元仪踏足东宫。元仪真是为难。” 元蕤闻言,十分不解:“为何?你爹可是端皇的二女婿,当今的御史郎,他为何避着东宫?” 元仪低头,柔滑的下巴呈现出柔美的弧度,吹弹得破的脸皮上泛出一丝嫩红:“其实,元仪也问过爹爹。爹爹说了一堆元仪费解的话,爹爹说,东宫如今势力不大,三叔叔不喜欢小郡公哥哥,可是温环对元仪也不错,元仪有时候夹在东宫与三叔叔之间很是为难呢。爹爹说他不想掺和这些事,让我离这些事远一些呢。” 元蕤闻言,锋利的刀眼中划过一丝冷冽。 元仪抬头,面如三月桃花,笑如柔嫩春风,“元蕤哥哥,等元仪嫁给元蕤哥哥,元蕤哥哥就带元仪去您的封地,好吗?我不要管这些很复杂的事,元蕤哥哥也不要掺和这些事,好吗?” “好啊。”元蕤说着,抚了抚元仪的肩膀。 马车在东宫宫门前停下,车夫掀开帘子,元仪的小婢子们也跟了过来,元蕤跳下马车。 元仪缓缓走出车厢,断然立在车板上,以一双杏眼期待地看着高挑的元蕤,元蕤已经转过身,看着宫中久违的景色,并不回头。 元仪却立在车板上,盼他回头望自己一眼,顺便盼他过来把自己抱下车。 “公主,公主。” 一队婢子娇声呼唤,元蕤听着这娇嫩的声音,忍不住转头去看。 只见一队身着杏红襦袄的双髻丫鬟走来,为首的一个丫鬟柳眉薄面细眉,圆眼仰唇,急切走向元仪。 元蕤这才转过身去。 柳眉抬头看着元仪,伸手道:“公主快快下来。” 元仪并不理会,直接省略了柳眉的急切呼唤,只将目光投在元蕤身上,依依唤道:“元蕤哥哥,你拉元仪下车。” 远处有侍卫行来的脚步声,元蕤想着大庭广众,并不想落一下轻薄宗室的名声,于是爱惜羽毛地拢了拢貂皮大衣,眉峰一挑,严正道:“自己下来。” 第九十章 劝告 - 逢珠 - 岑袅 元仪甚感失望,沮丧地搭着丫鬟柳眉的手,从车上下来,对着元蕤,嗓子里发出撒娇似的一声“哼”,元蕤听得背后发麻,身子不自在地扭了扭,对着车厢那一壁唤道:“徐静,给我过来。” 徐静扛着糖葫芦把子从车后现身,对着元蕤世子爷嬉皮笑脸:“世子爷喊奴才做甚?” “徐静侍卫!”见了徐静这个老熟人,元仪欢喜地跳过去,笑道:“徐静,好久不见了!” 元仪又将徐静一看,对他抗在肩头的糖葫芦把子十分垂涎。 元仪转头抓住元蕤的貂皮袖子,撒娇道:“元蕤哥哥,元仪想要吃糖葫芦。你让徐静给我一串。” 徐静闻言,伸手取下一根糖葫芦,递向元仪。 徐静以为元仪会接过糖葫芦,谁料元仪双手环抱,小脑袋向一旁一转,以恨铁不成钢的态度气愤跺脚,“你怎么可以给我糖葫芦。你怎么不等元蕤哥哥吩咐就给我糖葫芦?” 徐静闻言,尴尬地伸手挠挠后脑勺,元蕤无奈,看着她气愤的模样,竟然觉得有些可爱。 元蕤:“行了,元仪不要闹了。徐静,让元仪自己挑糖葫芦。” 元仪转头,嘟着嘴,愤怒道:“元蕤哥哥,我不要自己挑糖葫芦,你怎么这么不懂事?你应该亲手把糖葫芦给元仪,来哄元仪开心。” 元蕤扶额,“也罢,”元蕤伸手从徐静肩头扛着的糖葫芦把子上取下一根糖葫芦,递给了元仪,元仪却不伸手去接,俯身探头张口吃了一小口元蕤手中的糖葫芦,将一颗糖葫芦吃下。 “嗯,又甜又酸。” 元仪鼓着腮帮子,笑嘻嘻地望着元蕤,眉眼弯弯,“元蕤哥哥也吃嘛。” 元蕤摇头:“哥哥牙疼,哥哥不爱吃糖葫芦。” “牙疼?”元仪眨眨眼:“要不要请太医来看看?” 元蕤扶额。 元仪又道:“元蕤哥哥可以把这些糖葫芦都送给元仪嘛!” 元蕤点头:“可以。” 元仪身后的婢女从徐静手中接过糖葫芦把子,元仪吃着糖葫芦,抬头看着皮宁,问道:“元蕤哥哥,你要去找小郡公哥哥去玩嘛!” 皮宁点头。 “那……”元仪一手托着下巴,一手举着糖葫芦,笑道:“那,元蕤哥哥替我带一串糖葫芦给小郡公哥哥吧。” 元仪说着从婢女肩头取下一串糖葫芦递给元蕤,元蕤笑:“你就给你的小郡公哥哥一串糖葫芦?哪有这么寒酸的啊?” 元仪点头:“你说的对。一串糖葫芦也太寒酸了。” 说着,又从婢女手里的糖葫芦把子上一连取下十串糖葫芦,统统递给元蕤,道:“那给小郡公哥哥两串糖葫芦,给大伯伯,大伯娘她们一人一串糖葫芦吧。” 元蕤接过糖葫芦,失笑道:“行了,我要去找你小郡公哥哥了。再不去,东宫就要开膳了。” 元仪闻言微微点头,对着元蕤的背影望了望,才依依不舍地与柳眉去了齐后的螺钿宫。 元蕤领着徐静往东宫走去。 东宫,耀光宫。 小郡公温庭玧坐在圆门之后,矮几边上,专注抄书。 木窗檐下湿青染红,一层层花叶在枝头顽强地不肯坠落,在这个季节“染冬”花与“常常青”草,便显出了格外的生机,给人以生机。 记得父王被贬斥,他与父王初次进入襄尚城时,是个冬天,襄尚城街道清冷,不及上柔城繁华,车架自皇城驶出,缓缓驶进襄尚城,耳边的声音,也从上柔城的声乐喧盛,转化为了寂静冷清。 车架外头雨雪嘶嘶,他听得心中也渐渐悲凉起来,年幼的他已经懂得了悲凉。 到后来,这股悲凉随着日复一日的失望变成了静默与忐忑,时日久了,忐忑都变成了麻木,只能将那种悲凉的忐忑化做对诗词歌赋的一遍遍摹写,在摹写之中,他从未专注过,抄一遍忘一遍,一句书上的话都没有记得过,后来日子久了,一本书抄了近百遍,抄了近百遍,他才勉强磕磕绊绊记住了个大概。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整整五年,直到第六年,皮宁来襄尚城,他的放纵与豪朗给了自己绝大的鼓舞,皮宁对他颇为亲近,只是多年的人走茶凉与冷暖自知让他对人事多了几份警惕与狐疑。 对于皮宁这个身份特别的藩王世子,他试探过,冷漠过,视之不见过,也主动亲近过。 后面的五年,他对皮宁才颇有信任。 只是因为自己的身份地位,他对皮宁也总是疏离冷淡又彼此不离不弃。 他放下手中毛笔,伸手拿起一副折子,上面是皮宁手写的信件。 近侍来报:“爷,世子爷来了。” 温庭玧闻言,微微抬头:“让他进来。” 未及近侍出去通传,皮宁便已拿着十串糖葫芦走进来。 温庭玧抬头看着皮宁,又看看他手中糖葫芦,打趣道:“你多大的人了?居然还吃糖葫芦?” 皮宁笑着在他身前坐定:“可不是我要吃糖葫芦的!这是元仪让我带给你的。” 温庭玧看定了他,略带不悦地发问:“你又与元仪搅和在一起了?你明知元仪对你的心思,为何不避着她?偏还要与她交好!来日她对你情根深种不能自拔非你不嫁,你这个放荡的人要怎么面对她!” 室内炭火温热,糖葫芦上透明糖晶有了融化迹象,皮宁顺手将糖葫芦摆进案头的天青色瓷碟上。听温庭玧小大人似的教训自己,由不得将手指对着那瓷碟戳了戳,摆出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待温庭玧不说话了,他方才委委屈屈地开口:“你是知道我秉性的,见一个爱一个,从没有定性,风流又放任。对元仪自然不会一心一意,所以我也存着避之则吉的心思,奈何元仪这姑奶奶却对我死缠烂打,我今儿都没想到会遇见她,谁料一靠近宫门,她就在宫门等着我了。这叫我如此避防?我此番北上,只有陛下与你知道,元仪如何有晓得这些了。” 说着幽幽望了温庭玧一眼,意思十分明确,温庭玧以为他怀疑自己偏爱元仪,泄露了他的行踪,忍不住应道:“你当知我。我素来慎重,何况是你的行踪。元仪她爹恨不得闭世谢客,压根儿不准元仪靠近我,我岂能泄露消息给她。” 第九十一章 能听人劝,尚且不错 - 逢珠 - 岑袅 见他言之有理,皮宁摩挲着自己尖锐的下巴,悠悠道:“难不成元仪这丫头也培植了自己的密探了?” 温庭玧接口道:“咱们端齐朝培养私探的风气是历来有之的。元仪她爹虽然怕惹事,处处显出怂态,背地里不知道给自己培养了多少死士,否则按照他胆小如鼠的脾性有怎敢屡次冷落三叔的拉拢。元仪用他的印信调动些密探查你的行踪也不难。” 皮宁闻言顿时来了兴致:“既然如此,那我倒好拉拢元仪,让她为我所用了。” 皮宁笑看温庭玧,兴致冲冲:“元仪为我所用便是为你所用。我这个兄弟如何?” 温庭玧哂笑一声,坦率道:“我知你为人风流放任,但不知你会动这种不入流的心思。利用一个女子对自己的爱慕去为自己牟利,岂是君子行径?我温庭玧就算有狼子野心,也断断不忍用这样的手段。你既引我为好友,就不该在我身边动这种心思。” 皮宁凝视着他,知道他抄书抄多了,性子古板执拗,还冒着傻气,便也直接将此语略过,左耳朵进右耳朵便出了,只是挑挑剑眉,嬉笑道:“我与你开玩笑呢。对于元仪这种痴情小姑娘,我护着她还来不及呢,岂会利用她。只是,她总会长大,总会嫁人,总会嫁个入朝为官的男子,她的夫君迟早要在你们与三皇子他们之间做抉择。早与晚罢了。那倒不如直接让我做你的桥梁,引她来助你,岂不省事?” 温庭玧听他说的无理,忍不住拂袖,“你原来如此小瞧我吗?我便是真的喜欢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也不会靠女人,何况是,自己的堂妹。元仪对你一片真心,纵然你风流成性,说出这番话来,也是薄情。” “你这么说,委实是伤我心了啊。”皮宁双眉挑挑,下唇微微翘,明显带了一丝不悦,不过转瞬之间便换了嬉皮笑脸,将双手摆在小郡公的桌案上,下巴搁在叠起的双臂上,嬉皮笑脸道:“你可得帮我一个忙,才能补我这伤心。” 温庭玧颇觉无聊,把书合上,在他肩上轻轻一敲:“将来不知是谁嫁与你,消受你这份脾气。” 元蕤俊朗的面上显出一份笑来,望着小郡公道:“玧兄,我认真的。元仪迟早要在你与三皇子之间做选择的。除非她像他爹一样,闭门不问世事。否则,你们之间的权势争夺,必然卷她入漩涡。” 温庭玧摇头:“我不想逼迫别人做选择。这样不公平。他们本该有一个自由自在的人生,没必要因为储君之争,而被迫站队。我也不喜欢强迫人。” “哎呀,不行了,玧兄。你说出这样讲道德有人性的话来,你就输你三叔一大截了。这世上有骨气的,有远见的人,可没那么多。他们为了一时的温饱,一时的荣华,可能会被三皇子许的重利诱惑,跟着三皇子,那对你大大不利啊。”皮宁摇摇头:“你不够狠啊,玧兄。” 温庭玧端直着身子瞧住了他:“你既有这份觉悟,怎还整日放任自流,莺歌燕舞?怎不靠着你这份觉悟,四处拉拢臣属,护着你爹的封地?三叔也给过你许多好处,恩威并重,你怎不支持三叔?” 皮宁尴尬地挠挠头:“所谓草木有本心,人也如此的。我喜欢谁,我支持谁,只随我本心,我瞧定了玧兄你是个当储君的好苗子,比那个三皇子强多了。况且,你我的兄弟情,岂是那三皇子几箱子珠宝,几座空许诺的城池就能收买的。” 温庭玧笑笑:“所以,这世上总有些人,他们有自己的坚持与选择,无论世间情势如何,他们都坚定于他们的选择。我在乎的,是这样一群人。至于那些动不动跟红顶白,能靠利益引诱的人,也总会造成人走茶凉的局面,这些墙头草,我何须在意!他们爱怎么选择就怎么选择,迟早也会臣服于我,早与晚而已!” 皮宁笑:“看来我这双爱看美女的眼睛是没有看错玧兄了。果然有见识,比你那个动不动送人银票,卖官鬻爵的三叔强多了。” 温庭玧低头,“只是,我私下里想着,定要早些收服了三叔的,打压了他的气焰的。我不想,让一些人长久地出在墙头草的状态中。墙头草的日子也不好过,能当墙头草的,都是根基不稳的,这些根基不稳的也都上有老,下有小,身上担子重,还要担心效忠之人是否明日就失势,一边养着一家几十口,一边过着这种忐忑操心的日子,也是可怜。我虽瞧不上墙头草,却也觉得这些墙头草值得怜悯。但凡有底气,谁又愿意做墙头草。” 皮宁不是第一天听他说这种圣贤书上似的奇怪言论,早已见怪不怪,他不禁笑道:“你跟你皇爷爷说话,也是这样?跟圣贤重生似的。听你说话真是肉麻。” 温庭玧道:“若是肉麻,你大可不听。” 皮宁笑:“我正有捂耳朵的打算。” 温庭玧十分正色:“你若捂耳朵,我却要在你捂耳朵之前,奉劝你一句,对元仪不要随意招惹。并非我偏爱这个堂妹,而是她爹手底下暗藏不少死士,若是元仪对你当真一心一意,你却不能给她一生一世的许诺,你看她那个胆小如鼠做尽怂人姿态的爹会不会亲手扒了你的皮。” 皮宁听他这么一说,不禁悠然一叹:“我固地的士兵也不是纸做的,她爹要想对我下手,也没那个顺利。” “她爹是在上柔城,你们封地的士兵能入上柔城?那可是谋逆的嫌疑。”温庭玧郑重道:“元蕤兄,珍重你这条性命吧。不要一时风流,误了大事。叫你父母哭泣。” 皮宁幽幽:“知道了知道了,我又不是不知分寸不知轻重。” 温庭玧点点头:“能听人劝,尚且不错。对了,你来我东宫这里,皇爷爷他可知道?” 皮宁茫然:“这我可不知。不过,端皇陛下眼线众多,我的动向,他暗地里应该了如指掌,只是明面上会装作不知吧。” 温庭玧点头:“也罢。你一向这副脾气。若是恭恭敬敬见了皇爷爷,再来寻我,倒与你往日孟浪作风大相径庭了。” 第九十二章 初遇小郡公(1) - 逢珠 - 岑袅 元蕤闻言,心头一震,“你这样说来,我倒要快快给自己找个挡箭牌了。免得被元仪她爹视为死敌。” 温庭玧笑笑,知他秉性如此,由不得道:“你这样的风流脾性,哪个女人会甘愿做你的挡箭牌?少作些孽吧。你与元仪把话说开了,实在不行,我替你去说。” 元蕤拱手作揖:“好的很,那就有劳玧兄了。” 元蕤凑前一些,道:“玧兄,实不相瞒,我特来找你,是为了向你打听一事,文府有几个小姐?” 温庭玧不知他说的是哪个文府,不过了到他素来喜欢在女人身上下功夫,便忍不住出言告诫:“文暮府上的小姐你可不能眼馋口热,要是敢对她们动歪心眼子,你恐怕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了。” 元蕤嘿嘿一笑:“元蕤可不怕这些,所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温庭玧无奈摇头,“你怎么与文府小姐有了干系?” 元蕤笑:“我经过东街文府门前时,见到他们府上一个小姐想吃糖葫芦却没带钱,所以帮她买了糖葫芦,可惜这小姐爱重声名,不肯接受我的好意。” 温庭玧笑了笑,“元蕤相貌俊朗,人家姑娘乍见之下,都没有被你的皮相迷惑,那想必日后知道了元蕤的风流作为,也不会对元蕤有多少好感,你还是死心了吧。” 元蕤摇头:“这可未必,我看那小姐出门竟是步行,自己不坐马车,钱也没有。言行谨慎小心,不像是得宠的小姐。没准人家喜欢我这种有钱有势的呢。” 温庭玧笑笑:“你总是低估女人的自尊心。也就是元仪这个不谙世事无忧无虑的傻丫头会喜欢纠缠你。” 元蕤笑:“玧兄下午可有空闲,陪我去文府走一遭?” 修长的手指夹起一份折子,温庭玧将折子推到皮宁面前,以手敲桌,沉声道:“你自己瞧瞧,这折子上写的。” 元蕤伸手翻开折子,却见折子上以一行行簪花小楷记录着皇城司隶府的种种贪弊之事。 桩桩件件条条,皆不堪入目。 折子上并无书写之人姓名,元蕤顿将寻访美人的事抛诸脑后,略一思量,便知太子一脉布在上柔城的密探起了作用,如今抓到司隶府的肮脏之事,算是极好之事。 “司隶府是三皇子手下,这些年来,一些做了恶事的纨绔子弟,为洗污名,都会去司隶府这种清闲又无大事的地方挂职,以期挂职数年,博个为朝廷效忠做事的美名,以洗往日肮脏之事。我甚为不耻。他们要挂职也可,只需好好做事,尽力而为,本也无可厚非,可是奴才下人赎身期满想要变奴籍为良籍,竟要先交予他们一大笔钱,这实在是贪吏。”温庭玧啜了一口温茶,又以手叩桌,愤愤道:“三叔以此笼络朝中权贵,如今证据已足,我打算去司隶府走一遭。” 皮宁闻言思量着前后,略担忧道:“司隶府变成这样,绝非一朝一夕,你果真要拿司隶府开刀,可曾想过这背后权贵,你才从襄尚城回来,不宜树敌过多,还是再等等吧。” 温庭玧摇头:“此事我与爹爹早已商议过了。司隶府积弊不是一朝一夕,所以才要早做敲打,及早下手,免得他们有所防范。” 皮宁想了想,道:“既然太子支持于你,我也就放心了。只是,那司隶府里头蛇鼠一窝,沆瀣一气,那些纨绔子弟与昏庸贪弊小吏聚在一起,彼此包庇,你明面上也是势单力薄,此事成还好,不成就会面对他们的反扑。” 温庭玧昂昂头,“我早想好了。皇爷爷调我们回上柔城,便是希望我们有所作为,如今我们这一系与三叔那一系是注定了水火不容了。皇爷爷明知我们与三叔貌合神离,还是不顾及三叔,调我们回来,岂不就是为了打压三叔?此刻若不作为,恐失皇爷爷所望。” 皮宁点头:“那我与你一同去。” 糖葫芦已在碗碟中完全化开,室内清芬暖融,温庭玧起身振衣,抬头望望天色,东宫殿檐前的墨色高树危倚晴空,日光淡薄在朔朔冷风中如同一川到处流溢的碎冰。 殿前庭院中数棵高树随风摇动,飒飒有声,虽是寒冷,却也见凌寒傲立的高瘦风骨。温庭玧心中涌起一丝怪异的冷,却还是摇摇头,按捺下那股如在弦上的惊动,迫使自己冷静下来,今日是他第一次向司隶府发难,向三叔发难。 自要好好表现。 侍卫见温庭玧与皮宁并肩走出庭院,忙跟上问询:“殿下与世子爷若要出宫,可要备下车架?属下派近卫跟随吗?” “不必备车架,司隶府不远,我与元蕤走去便可,许久不见上柔城风土,我打算边走边看。”温庭玧又沉声说道:“还有,不需要派近卫跟随了,调我一支我往日的密卫去司隶府附近,再命闻言随我去司隶府。若我有任何事,即刻冲入司隶府。” 侍卫闻言,答应一声,即刻去调人手。 一支密卫便是十人一组的武士。 皮宁道:“司隶府也并非龙潭虎穴,这样紧张未必好。” 温庭玧目光沉静,声调朗朗:“也未必然。那群人说不准狼子野心,若真事态胶着,将你我视作冒充郡公世子之乱贼,直接下死手,岂不危险?” 皮宁本以为他是去司隶府看查,瞧瞧司隶府那帮人是否真的肮脏不堪,没想到他像是做大动作去的。 皮宁问他:“你要去做什么?” “现在才问我去做什么?你若怕,回去就是了。” 皮宁悠然一笑:“我若怕,还敢跟你称兄道弟?走便走了。” 二人同上了车架,密卫早已赶赴司隶府。 司隶府对面的碧水酒楼内,二人彩绣与玉珺二人同吃螃蟹,主仆二人大快朵颐,吃得浑身畅快。 那螃蟹被对半切开,裹上糯香面粉,放入红椒辣子油中炸至金黄,蟹膏蟹油皆盛出倒入碗中,碗中放入面条,凉拌成为蟹膏面,油脂丰厚,味道鲜美。 第九十三章 初遇小郡公(2) - 逢珠 - 岑袅 佐以清酒醉蟹,嫩青色蟹壳以石箸敲开,整块整块肥腻的蟹膏流溢而出,蘸以酸醋,吃上一口,令人忘乎所以,无欲无求,飘飘欲仙。 “真是太好吃了。”玉珺脱了粉色襦袄短褂,露出一身鹅黄色镶貂毛边棉袍,整个身子陷在椅子内,悠悠然道:“彩绣,这个醉蟹太好吃了。比小厨房做的还要好吃。” 穿一身潮雨山色青长褂的小二屁颠屁颠地凑近笑道:“小姐识货,咱这醉蟹是取用的天山脚下淮子川河里的青蟹,用的是撒了五花的清酒极乐酿,人人吃了人人夸。小姐今日头一次来,我们掌柜的给小姐另送篓子蟹作礼。小姐带回去,可以自己做醉蟹。” 小二又道:“小姐明儿还来,咱们掌柜送回头客醉虾一坛做回礼。小姐后日来,咱们掌柜送小姐两坛清酒做回礼。” 玉珺笑对彩绣道:“这个店小二好会做生意。”说着回头看向店小二,盈盈道:“你这般送礼,就不怕把你们酒楼送亏了?青蟹难得,你一篓一篓地送,却也算是大手笔了。” 店小二见她薄面含羞,如粉荷带雨,两颊酒窝,如桃花沾露,纤颈细眉,秀色绝伦,身边丫鬟也隐隐带着秀色气息,纤细可爱,忍不住对她多说几句话:“我们掌柜老家就是天山那一带的,青蟹贵就贵在船运运费,要将青蟹运来的途中养活青蟹,不叫它们死了,这是极难的,所以青蟹价贵成本极高。我们老板自幼长在青蟹生存的水湾一带,熟悉青蟹生活秉性,船运那里的帮主都跟我们老板熟识。老板又娶了船运帮的帮主之女,所以这成本压得低,外面卖家却贵,又有皇子给我们撑腰。我们这个碧水酒楼日日盈利便过了斗金,几篓子小青蟹,算得了什么。” 玉珺点头对彩绣笑道:“这些门道,我在书上可是学不来的。” 店小二将一篓青蟹送来,彩绣思量着,对玉珺道:“小姐,这青蟹好吃是好吃。可是青蟹性寒,吃多了,终究伤身子,咱们要去司隶府办事,总不能拎着青蟹进去吧。” 玉珺望了望那竹篓子,见那竹篓子上头用红布封着,青蟹在篓子里跳动的窸窣之声尚可听见。玉珺对彩绣笑道:“咱们在外头吃着这么好吃的青蟹,彩珠蕊双她们却没得吃,倒不如带一篓子回去?” 玉珺又笑道:“你瞧这篓子上封着红布呢,那螃蟹也不会溜出来,咱们将篓子带进司隶府也没什么。” 彩绣只好接过篓子。 玉珺从座上起身,将宽袖拢紧,伸手探探袖子中的木匣子,触到那木匣子,便放下心来,与彩绣往楼下走去。 且说这上柔城街头,虽然安定繁盛,但也有些浪迹子弟混杂其中,其来历难测,游手好闲,颇爱做些抢盗之事。 这些浮浪子弟本大多是从西街流窜至东街犯案,玉珺与彩绣不急不慢地走着,那其中一个流窜犯早已在碧水酒楼附近观踩多时了。 因为知道碧水酒楼对面是司隶府,司隶府每年都有奴才下人来更易奴籍,这些奴才下人来了司隶府,便必然要花上一笔钱。 所以在司隶府附近抢钱,是极为简单之事。 那流窜犯江某早已在此处观察多时,早间便看到了玉珺,此刻又见了她,见她紧拢袖口,便知她袖子中藏有财物。 见玉珺往此处行来,那江某便混于行人之中,左晃右晃,很快来到了玉珺身侧,瞅准时机,将身子向玉珺身上猛然一扑,便狠狠扑倒玉珺,玉珺袖中木盒便从袖中滚出,掉落在地。 江某见了木盒,迅速在地上滚了两圈,猛然展臂,将木盒圈在怀中,迅速滚走。 彩绣来不及扶起玉珺,便对着江某大喊:“抓住他,抓住他。” 一辆车架行至此处,徐静手抱长剑,低头紧随,温庭玧正与皮宁行至此处,他早已瞧见了被推倒的玉珺是早上所见的文府小姐,急切出口吩咐徐静:“还不快去帮帮她。” 皮宁话音方落,徐静便身如飞箭般窜出,日光之下,手中长剑出鞘,修盈薄韧一片二指宽的剑身在流动的日光下显出流光一般的美。 剑光在江某脸上划过,江某不可抗拒地脚步一顿,整个人便钉在地上,徐静翩然落地,收剑回鞘,一脸凛然地看着江某,横剑立在他身前,阻住了他逃离的路。 “将东西还给这位文小姐。” 徐静冷声命令,江某被那剑光吓得将将回过神来,闻声,忙从怀中掏出那方镶嵌珠宝的木盒。 彩绣见徐静方才俊朗不凡,身姿飘逸,心中升起一股仰慕之情,见他拦住了歹人,忙追了上去。 “姑娘,你们的东西。”徐静横剑拦住江某,眼睛直直瞧着彩绣,彩绣接过了木盒,转身去找玉珺,恰好皮宁摇着扇子缓缓走来,见玉珺正痛得揉手臂,忙从她身后走出来,笑道:“文小姐,咱们真是有缘啊,那歹徒我一定要将他下在死狱中。” 玉珺接过彩绣手中的木匣,仔细一看,木匣并未破损,暗中侥幸。 皮宁高声对着徐静喝道:“徐静,将那犯人押去死囚牢中,竟敢冲撞了文小姐。” 温庭玧听他这样高调说话,想着他才来上柔城便这样,便拉住了他,劝道:“这里是上柔城,不是你的封地,你不可如此目无法纪。那人只是抢劫,而且未遂,下不得死牢。你不可越了规矩,枉杀人命。” 皮宁想着如今也是多事之秋,的确不宜高调行事,只是自己海口已夸,当着美人的面,不好收回。 却听文玉珺柔声道:“多谢二位公子仗义相救,玉珺感激不尽。那个人,想来也是一念之差,还是给那汉子一个改过机会吧。” 温庭玧温润的面孔上浮出一丝笑,一双水眸含了一丝温情,对着玉珺道:“小姐通情达理,实在难得。寻常人家的闺秀被人冲撞,刁难们早就剥了那人皮了。” 第九十四章初遇小郡公(3) - 逢珠 - 岑袅 皮宁微微一笑:“这位小姐可是文府庶女,岂是一般小姐能比拟的。” 文玉珺心下诧异不已,望着皮宁问道:“阁下如何得知我的身份?” 她顾及府上声誉,所以有此一问。 皮宁微笑:“我恰巧看到小姐从文府走出来罢了。不过看小姐出行不乘车架,所以猜着小姐并不得宠。” 玉珺也不解释,任他自以为是。 温庭玧站在皮宁身侧,虽才只有十三岁,却已经出落得个子高挑,着一袭白貂皮长袍袄子,临风而立,束青冠,更显芝兰玉树,气质出尘。 玉珺只觉此人气度超凡,超迈绝伦,只是牵挂着司隶府的事,便对他二人道:“在下还要去司隶府办件急事,不能相陪了。今日恩情,来日玉珺再望报答。” 二人对望一眼,温庭玧浅笑:“恰巧我也是找司隶府办几件事,不如同行。” 玉珺奇道:“敢问公子高姓。” 温庭玧想着日后自己与她总要在宫宴上见面,与其隐藏名姓到时候令她惊讶,还不如直接告知姓名,便道:“在下当今皇孙,襄尚城郡公温庭玧。” 玉珺闻言心头一震,想他是皇孙,自然高不可攀,便存了避让之心,只是自己有意避让,反而显得自己过于清高,好似矫揉造作一般,故而面上装出一副仰慕模样,心中却暗下决心,待会儿早些远离此人。 皮宁见温庭玧不避讳,自己更加无所忌惮,直接拉过文玉珺的手,便道:“你是第一次来司隶府吧,司隶府的下人奴才一向吃软不吃硬,而且还贪得无厌,恨不得吞你筋骨食你血肉,你来求司隶府的人办事,他们恨不得扒拉你一层皮。你一个小小姑娘,怎么只带一个丫鬟来?想必,你们府上夫人很不待见你吧。” 玉珺听他说话,处处以己度人,主观臆断,便玉颈轻摇,打断他道:“公子说笑了。我们府上我还是颇受宠爱的,我们夫人对我也很好。并没有不待见我,公子只是管中窥豹,以蠡测海,以我一人步行而来,便揣测我家夫人苛待于我,委实是片面了。” 皮宁闻言,大感挫败,往日他在封地想撩那个美人儿,那个美人儿便自然出言附和,这是头一回有个女子这样打回他的话,见他尴尬,温庭玧不禁为他开脱道:“其实,这倒不能怪元蕤出言臆断,因为司隶府十年来都是这样凌压下奴的。司隶府的行径早已在整个官宦场子传开了,只是碍于司隶府背后有我三叔撑腰,所以众人才敢怒不敢言。你们府上夫人来往于各大高门贵第之间,常常处置府中奴隶小厮的赎身卖身事宜,必然风闻了司隶府种种肮脏作风,竟还能放心你独自来此,难怪皮兄疑你家夫人是苛待你了。” 玉珺闻言低头,左右一思量,似乎小郡公的话很是在理,由不得玉首轻颔,又道:“我家夫人近日十分忙碌,并没有空陪我来此。” 皮宁哂笑一声:“岂有此理!纵然忙碌,也不该让你独自前来,就不怕你被街上纨绔子弟轻薄了吗?况且,纵然忙碌,她也可派一个处事老辣的老奴随从你来此地,竟然放心你孤身而来,你说她待你好,我是不信的。” 玉珺闻言,想为徐氏开脱一二,竟也不能。只好默然垂首。 皮宁拉起她微凉的玉手,笑道:“我与玧兄地位尊崇,你既孤身一人,不若随我们同去,那帮势利眼也会高看你一等,不会对你想做的事左推右阻,叫你白跑一趟了。” 温庭玧蹙眉,今日正事是来司隶府立威,于是拉了拉皮宁的袖子,道:“正事要紧。” 玉珺想着萧姨娘临死前嘱咐自己的话,叫自己不要卷入斗争中去,往日听父母闲聊时,也知道太子一脉与三皇子一脉势如水火,自己自然不愿卷入其中,给文府惹麻烦,听得温庭玧谈到正事,自己忙借坡下驴,对皮宁道:“你我萍水相逢,自要防男女大严,不可过从甚密,在下的事,在下自己便办了,不须劳烦公子。” 玉珺说着,唤过彩绣,带着她越过二人,一同往司隶府走去,皮宁对着温庭玧微微一笑,做出万分歉意的模样,“嘿嘿,玧兄,抱歉了哦。你一个人,也不会困难吧。” 温庭玧蹙了蹙眉,知他要去陪那小美人儿,挥挥手,“罢了,你去吧。” 皮宁立刻带着徐静追上玉珺,果不其然,尚未入司隶府的门,便被小厮拦下,皮宁追了上来,掏出一方令牌,对那拦住玉珺的小厮喝道:“你敢拦本世子吗?这位是本世子的朋友,你若敢拦她,本世子可保不齐会干出什么事儿来。” 皮宁一向跋扈的名头在外,更兼他嚣张起来,也的确有几分气势,那小厮见了皮宁身后抱剑的侍卫,自然不敢多嘴多舌,将他们三人放了进去,连一文钱也不曾敢要。 温庭玧缓缓走来,小厮见他穿着不俗,将他上下打量,小厮见温庭玧一派谦和,被自己上下打量也并不气恼,猜测他并非有权势之人,故而十分蛮横地问他要入门钱。 “这钱,你要是不给,这司隶府的门,就别想踏进一步。” 温庭玧微微一笑,从袖子中掏出一锭大大的官锭,那小厮收了银子,才放温庭玧进去。 温庭玧撩袍入内,司隶府内种植着几株粗大的杨树,院内朔风吹来,杨树飒飒作响。 温庭玧环顾一番,见其中除了杨树,便无其他树木,不禁暗道司隶府的贪污,记得上个月收到消息,说司隶府向银部支了三千两银子,说是支这笔银子买树木,以装饰司隶府内院。 温庭玧心里冷笑,原来这笔银子是这样花的,内院只有三株杨树,按照市面价格,一株杨树不过五百文钱,这些杨树,带上栽种杨树的人手,不过支出不超过三两银子。 那剩下的两千九百多两到底给谁花费了呢。 温庭玧记下了此事,准备明日联合几个大臣,好好参司隶府一本。 第九十五章 初遇小郡公(4) - 逢珠 - 岑袅 这司隶府小吏自恃有三皇子撑腰,更自以为三皇子必继承大统,所以在这司隶府里作威作福。 如今见了皮宁这个世子爷,也还是可有可无,十分轻蔑。 那小吏将手往桌上猛猛一拍,就十分嚣张起来,以手指着外头,声音又尖又高:“我管你是不是世子爷,来了我司隶府,就得守我司隶府的规矩。你让奴籍署主见你就见你?给谁发号施令呢!” 皮宁被他气笑了,双手撑腰,道:“我是如假包换的世子爷!睁开你的眼睛看清楚了!我要是一个不高兴,能让你死的无声无息的,你信不信?” “哎呦喂!”那小吏十分冷笑:“咱们三皇子可是迟早要荣登大宝的。你一个世子爷有什么好嚣张的,我们司隶府可是三皇子撑腰呢!” 皮宁见说不过他,伸手就要抓他脖领,抬拳狠狠打他。 拳未落到身上,那小吏就不要命地大喊起来:“救命啊,救命啊,世子爷要我死啊!救命啊!啊,我死了!啊!世子爷打我就是打给三皇子看啊。” “聒噪!”温庭玧缓缓走上台阶,踱入院中。侍卫闻言不带兵刃,只是默默跟着温庭玧。 温庭玧自袖中掏出一枚圆玉青令牌,高举对着那小吏威严道:“莫要再叫唤了。让你们署主出来。” 温庭玧又往左右一望,知道司隶府内设六个分司,只是这个六个分司一向闲冗,是三叔藏污纳垢之地,并不精简,猜测着这六个分司里有三个里头是挂职的人,故而并不在意。 那小吏见来人气派不凡,不由胆怯,眯着眼瞧定了那枚青玉圆牌,见上面刻着“小郡公”几个大字,便恢复了轻蔑的笑,冷哼一声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太子爷的嫡子,小郡公啊!莫说今儿是皇孙来了,便是太子爷亲至,我们也不怕的。” 皮宁听他出言无状,揪着他脖领的手更加紧了,怒喝:“放肆!你敢侮辱当今太子!” 那小吏横他一眼,十分轻蔑:“当今太子又如何!不还是被我们三皇子打的毫无还手之力!他这个太子要是有一丝半毫的用处,也不会被贬谪去襄尚城当个挂职的城主了。哈哈哈!” 温庭玧被他如此讥刺,却仍是面不改色,只是勾唇一笑,继而沉声道:“我本担心自己急躁冒进,看来这担心是多余的了,司隶府大胆放肆到如此地步,连当今太子也敢污蔑,实在是其心可诛。三叔手下有尔等废物,也堪称是自取灭亡了。” “哈哈哈哈!自取灭亡的是你吧。谁人不知太子不得圣意,迟早会被三皇子取代,你们还在我们司隶府嚣张?” “够了!”署司内一个老吏缓缓走了出来,温庭玧挑眉看他,见他穿着一身圆领旧朱红衫,衫子已变成暗红色,头戴一领方巾圆乌帽,身形微胖,面上微微有些须髭,温庭玧见此人气态老成,便默然看他。 这此人出来,那叫嚣的小吏也不敢言语。 老吏走来,对着温庭玧双手抱拳,俯身行尊礼,十分恭敬,“怠慢了小郡公,还请郡公大人不要挂怀。” 温庭玧笑:“本郡公并非小肚鸡肠之人。” 老吏道:“不知郡公为何事而来?” 温庭玧挑挑眉:“东宫里人手不足,襄尚城的丫鬟奴才也没有全都带过来。我来你们这里瞧瞧,瞧瞧你们奴籍司能不能挑些卖身期将至的手脚麻利的带回东宫去。” 老吏唔了一声,恭敬道:“属下回爷一句话。这奴籍司今儿的主管未曾来,他托了病,这奴籍司的一些事,老吏是做不了主的。” 温庭玧不说话,面不改色,望着老吏道:“你既做不得主,那我可能做得了主,我现在以皇孙的身份命令你,你可听我吩咐?” 老吏又道:“老奴不敢妄自做主。今儿听了郡公的吩咐,明儿主管问责,三皇子问责,在下实在惶恐。还请郡公体谅。” 温庭玧笑笑,知道此人老成,说话一言一行都充满了规矩,但就是打定主意回绝自己一切要求。 温庭玧点点头,“那便算了。你们奴籍司的主管不在,那另外五司的主管呢。” “真是不巧的很,其余五司的管事都被三皇子喊走了。郡公若有什么吩咐,倒不如直接告诉三皇子,咱们奴籍司的皆听三皇子的吩咐。相信郡公与三皇子的郡公情谊,这点小事不在话下。” 温庭玧转头看着庭院之中的树木,道:“司隶府简朴,连些微的花草点缀都没有。” 老吏不知他意之所指,只好沉默以对。 皮宁将小吏放开,对着文玉珺道:“咱们来得不巧了。这儿一个说得上话的人都没有。” 老吏道:“爷们的事,小的做不了主,这位小姑娘的事,或许能说得上话来。” 温庭玧冷眼瞧他,那老吏笑道:“不知姑娘有何要事?” 玉珺道:“我家夫人赐了十个奴婢给我,卖身契也移交给了我,我来司隶府留个案。以后这些奴才若是犯了什么事,司隶府大可来寻我。” 老吏笑道:“留案自然可以。” 文玉珺闻言大喜,持着木盒便要随老吏入内,温庭玧喊道:“且慢。” “不知郡公还有何吩咐?” 老吏转过身来问道。 温庭玧轻咳一声,望着老吏问道:“敢问你在司隶府担任何职?” “奴籍登记郎。” 温庭玧轻轻点头:“若我没有记错,奴籍登记郎并没有权利干涉奴籍留案之事,是否?奴籍留案记需要卖身契或赎身契两张,旧主新主二人的手信各一张,司隶府须验明奴才移交无误,然后在卖身契上盖章,须司隶府主事亲自盖上司隶府印章。而奴婢们的卖身契在司隶府也存有副本,我现在考考你,你在卖身契上该盖哪一个章?” 老吏毫不犹豫,张口就来:“自然是司隶府奴籍司的那方刻有奴婢易主的圆形石印鉴了。” 温庭玧点头:“不错。可是,按照我端齐朝律例,一般小吏根本没有资格动用圆形石印鉴,有权动用的乃是正七品以上官员,你一个小小的登记郎只是八品罢了。你敢僭越用权?这奴籍登记留案上可是要七品以上负责处理此事的臣子签名的。你连这都敢僭越,可知往日你们是如何弄权误事了。” 第九十六章 小郡公的请求 - 逢珠 - 岑袅 听他说话处处抓住自己痛脚,老吏由不得冷笑:“好的很,爷是有备而来,成心与我们司隶府过不去了?也不知,三皇子是如何惹了您这个侄子,您要对他的手下如此苛责。” “公是公,私是私。我不过是担心这个小姑娘被糊弄罢了。” 温庭玧说着转头望着玉珺,笑道:“姑娘是信他,还是信我?” 玉珺听他言辞之中有回护自己之意,早已含羞垂颈,闻言微笑道:“其实我并不急着留案,等明日署主来了也可。我还是明日再来吧。” 文玉珺带着彩绣走出司隶府,温庭玧与皮宁也跟了上来,在司隶府门前,温庭玧唤住了文玉珺,道:“文姑娘,在下想请姑娘帮一个忙。” 玉珺闻言,转过头看他,道:“郡公请说。” 温庭玧长吸一口气,低头看她,徐徐道:“今日之事姑娘也看到了。司隶府贪赃严重,积弊深重,我手中也掌握了一些司隶府这些年欺凌下人的证据,明日我会对皇爷爷挑明此事,还请姑娘今日将此事告知令尊。如果令尊明日能在朝堂上应和本宫一句,那改换司隶府一事将事半功倍。” “改造司隶府?”玉珺望着他,盈盈如水玉的眼中不知不觉间漾起一丝钦佩的目光,待他说完,由不得出声询问:“司隶府如今作威作福,方才郡公亮出身份,那老吏却还敢出言不逊,说到底是有恃无恐。我虽然是个闺阁小姐,不如男儿有大丈夫之气,但却也知道,若容着司隶府继续下去,必是端齐朝之祸患。只是司隶府变成如今这幅模样,绝非一朝一夕之故。郡公敢于对司隶府出手,实在是那些卖身为婢之人的福气,小女深感敬佩。只是,此事必然隐秘,郡公大人竟然对我这个萍水相逢的女子如此放心。敢对小女说出计划。” 小郡公微笑:“所谓白首如新,倾盖如故。在下见姑娘第一眼,便知姑娘值得信任。” 玉珺低头微笑,风致嫣然:“既然郡公有命,小女焉敢不从。郡公既然信任小女子,小女子必然不负郡公。今日之事与郡公之托,小女必然会告知父亲。只是,父亲也有自己的立场,司隶府在上柔城作威作福许多年了,父亲从未对其下狠手,玉珺并不确信父亲明日会否助郡公一臂之力,玉珺唯有尽力而已。” “在下明白。只是将此事告知文丞相,至于文丞相相助本宫与否,本宫并不强人所难,所谓尽人事罢了。” “郡公大人心思通透,玉珺佩服。”玉珺微微一笑,低头敛衽行了别礼,悠悠道:“在下要回府了。还请郡公明日静候佳音。” 时已至晌午,街上人流更多。 小郡公见她将走,想起一件事,忙出口道:“姑娘且慢。” “还有何事?”玉珺回头看他。 小郡公道:“司隶府污秽是人尽皆知的,你家夫人欺你年幼,才让你孤身而来。姑娘若真要在司隶府留案记,最好后天再来,我估计,后天皇爷爷就会撤职司隶府的人,我也好安插自己的人手进来,姑娘届时来办事,会简单的多。” 玉珺点头,“好。多谢郡公提醒了。” 玉珺与彩绣一同往文府走去,却不知徐静一直远远跟在二人身后,深怕她二人再遇上歹徒。 回了文府,才迈进二进门,便差点与背着药箱的大夫撞了个正着。 “你小心些走路,差点冲撞了我们小姐。”彩绣说着护住玉珺,玉珺摇摇头,道:“不碍事,他并非有意的。”说着,玉珺又抬头望着大夫,见他是个熟面孔,是宫里的王大夫,以前萧姨娘病了,也是王大夫来给诊脉的。 王大夫年纪大人,眼神并不很好,见自己撞了玉珺,忙要道歉,玉珺忙止住他问道:“王大夫你怎么来了?是不是府上哪位姨娘病了?” 玉珺知道府里尊卑等级严重,王大夫既给姨娘看了病,就绝不会给夫人看病。 王大夫道:“是琴音阁的阮姨娘,病得有些沉重,在下在宫内奉职多年,却也无妙手回春之术。” 玉珺闻言,目中露出一丝恻然,“那么,王大夫好走。” 见王大夫走远,四周无人,彩绣这才嬉笑道:“该!该她疾病缠身,往日她那张嘴最欠打,动不动搬弄是非,背地里说我们萧姨娘坏话,如今延医问药,实在是现世报。” 玉珺略带责备地看她一眼,“你又来了。我说了多少回了。不要议论姨娘们的事。我瞧着,阮姨娘怕是不行了。估摸着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彩绣不解:“小姐怎么敢断定?” 玉珺把眼一望,见四面无人,才对她说道:“那王大夫是宫里的人。宫里大夫说话都是有一套成例的。若是病态好,那就给你来一套些微小病,侵害贵体,在下两副药下去,便立刻安好。若是病态不大好,就会说一套在下无能,无妙手回春之术之类的话,总之他们说话中规中矩,千篇一律。” 玉珺声音沉了沉,略显伤感:“月前萧姨娘病重,王大夫来给姨娘看病,也是与方才一样的说辞。” 彩绣默然,心中却暗喜,阮姨娘真个死了,倒是个大快人心的好事。 玉珺见她眉眼之中略带喜色,看透了她的心思,摇摇头道:“哪有你这样的,盼人死,不盼人活。” “那也要看对方是什么人。像阮姨娘那样的坏人,死了干净。” 主仆二人行过转廊,转廊角一排高高枇杷树,书上干瘦的枝叶从头顶的双云髻上轻轻划过,形成些微的阻力,玉珺抬手摸摸鬓间发誓,转头时,却瞥见稀疏枝叶之后有一宝蓝色绣花纹路袍角,玉珺伸手剥开枝叶,却见一个纤瘦的侧影,一张透白的侧脸,侧脸上眼眶红透,正是玉瑚。 玉瑚听得动静,也冷冷转过脸来瞧她们,一双哭红的眼里蓄满了错愕与恨意。 “小姐。”彩绣转过头来,在瞥见细碎树影后惨然的玉瑚时,忍不住叫出一声:“呀!” 如果真有后悔药,彩绣一定悔死了方才辱骂阮姨娘的话。 登时以冰凉的手捂着嘴,愣住在原地。 第九十七章 玉瑚的冷笑 - 逢珠 - 岑袅 玉珺张口解释,声音紧张微薄如帛片划过树梢:“玉瑚,你别理会彩绣,她一向口无遮拦。其实,她心里十分敬重阮姨娘。” “呵,”玉瑚勃然变色,眼中恨意稍稍减弱,一张苍白的秀容却满含怒意。 玉珺知她必是听进了彩绣那番话,不由得出口解释道:“好玉瑚,你千万不要听彩绣瞎讲。” 玉瑚冷笑一声:“我怎么敢误会彩绣,上次玉珺姐姐特意派人给我琴音阁送吃的,我可是万分感激,到底是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我怎么好意思生玉珺姐姐的气,彩绣咒我姨娘呢,我也只有逆来顺受的份儿了。” 玉珺闻言大感讽刺,张着口要出言辩解,可见她那副哭的通红的眼睛,便无论如何也不忍心再说话了,只好转身拉过彩绣的说,默然走来。 留下玉瑚望着她们远去的背影冷笑。 主仆二人回到了梨花阁,燕儿,莎儿,韵儿几人都在洒扫庭院,听见脚步声,知道是玉珺回来了,莎儿心思活络,她虽然是徐氏指使过来的心腹,但却也存了别样的心思,那就是一定要看看玉珺这里怎么样,若是玉珺小姐对她们这些奴婢好,自己的卖身契也捏在玉珺小姐手里,而不受夫人把持,那她自然是肯对玉珺小姐一心一意的。 所以看到玉珺小姐来了,便忙丢下了扫帚,赶上去一脸笑意,逢迎发问:“小姐,今儿您出去做什么了?我听彩珠去桃叶阁问话,说您去司隶府了。咱们这些丫鬟的卖身契留案了吗?” 见问,玉珺只得摇摇头,莎儿见玉珺摇头,便顿时神色失望起来,玉珺知她失望,由不得笑道:“不必这样沮丧,大抵后日我再去一趟司隶府,那个时候必然能将你们的卖身契留案。” “嘁——”韵儿闻言,忍不住嗤笑一声,声态极为轻蔑。 这卖身契在司隶府最后记的谁的名字,那这个丫鬟就归谁管。 纵然卖身契此刻在玉珺手上,可若司隶府卖身契的副本上没有记玉珺这个新主子的名字,那就相当于徐氏仍然是这十个新来丫鬟的主人。 所以这十个新丫鬟的一些事宜还是要归徐氏管的。 莎儿冷了脸色,直接往栏杆上一坐,也没了方才的热情。 阿舒听到玉珺这样说,便猜到了一些内情,司隶府一向是闲散的,若是玉珺小姐不去送上些银子,这事不容易办成。 阿舒从前去过司隶府,深知那里的弯弯绕绕,你若是个奴才去改动奴籍,那就得送进去不低于十两银子,你若是个小姐主子去的,那他们看人索取,你得送进去不少于五十两银子,才好快快办完事。 阿舒想着小姐每月的月例不过一两,五十两也得攒个两三年了。 况且,若是夫人暗地里阻挠此事,那她们这十个丫鬟的卖身契相当于还在夫人手里。 可是夫人却占尽了好名声,毕竟,卖身契她是给了玉珺的,玉珺去司隶府却没能成功留案记,那是玉珺的无能。 传出去也是玉珺的不好。 夫人这招也算是杀人不见血了。 就跟利用自己贪污胭脂水粉钱,然后抓住自己,威胁自己监视玉珺的手段一样阴暗。 阿舒蹙蹙眉,忧郁地坐了下去,若这事不办成,她将被夫人徐氏一直拿捏。 玉珺笑了笑,心知温庭玧是个秘密,不得说出,故而只是坚定道:“你们放心好了,我既我向夫人求来了你们的卖身契,我就一定能办妥这事。” 韵儿冷笑一声,觉得玉珺这小姑娘是在说大话,并不相信玉珺。 彩绣将篓子打开,对着她们道:“我与小姐是在碧水酒楼用的早膳。碧水酒楼令送了我们一篓子青蟹。青蟹难得,你们来瞧瞧,这青蟹的颜色,是不是十分好看。” 玉珺在一旁看着好奇的丫鬟们,心血来潮道:“你们往日不常吃青蟹吧。这一篓子也有二三十个青蟹了,翠儿,你待会儿将这篓子青蟹送过去,让小厨房里将青蟹都煮了。青蟹味浓,叫厨房里煮的时候仔细些,多放些收味的五香果。还有,这青蟹一半清蒸,一半油炸,叫她们备好姜醋麻油,备好净手盆帕子来,另外备上些点心来,咱们主仆一块儿吃一顿。” 莎儿见了那青蟹,也不禁馋了。 韵儿却哼了哼,颇为不屑地摇摇头,对着身边卉儿皱眉抱怨:“玉珺小姐还真是会收买人心呢。几只青蟹就想收买我们了?做梦呢。” 卉儿也知道自己身为夫人心腹,是来替夫人监视玉珺小姐的,不过俗话说,不吃白不吃,并没有理会韵儿。 韵儿双肩一扭,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便转头看向了玉珺道:“小姐,奴才想起了自己有一副耳环落在了桃叶阁那里,我去寻寻。去去就来。” 翠儿闻言,便向她啐了一口,笑道:“懒骨头!分明是躲懒不肯洒扫庭院。” 卉儿想着自己与她同是夫人指来监视玉珺小姐的,自然是要为她打掩护,否则按照韵儿睚眦必报的脾性,自己不给她打掩护,她必然会告知夫人,在夫人面前说自己坏话,卉儿便扭头对翠儿笑道:“倒也不是她躲懒,她确实借了一副耳环给桃叶阁的一个三等丫鬟戴,现在来了咱们梨花阁,自然是要要回自己的东西了。” 玉珺听她说这咱们梨花阁,忍不住心中一畅,便对韵儿笑道:“你去吧。早些过来,别耽误的用膳。” 韵儿俏声答应了,便急急往桃叶阁赶去,阿舒见状眼眸中闪过一丝讥诮。 桃叶阁内,徐氏坐着吃葡萄,室内炭火烧的吡剥响,暖洋洋的,架子上一盆“春腊梅”竟然因了室内暖气而盛放了,红艳艳一片,十分好看。 腊梅香味幽幽,令人心清神静,徐氏微眯着眸,坐在榻上,小丫鬟给自己捶着腿。 流桑宝欣二人分侍两边。 韵儿得了通传,快步进来,闻着堂中腊梅,不禁深吸一口气,随后跪下道:“奴婢有话回夫人。” 徐氏并不睁眼,只是轻声“唔”了一声,淡淡开口:“梨花阁那儿有什么动静?” 九十八章 - 逢珠 - 岑袅 “回夫人的话,玉珺小姐从司隶府回来了,玉珺小姐没能在司隶府留案记。” “不出所料。”徐氏点点头:“司隶府贪婪,玉珺年轻,怎能将此事办好。” 徐氏低头望着韵儿,仔细吩咐着:“你回去告诉梨花阁的其余几人,就说,卖身契的事儿,只要我不松口,司隶府那儿玉珺就没有指望。你们几人的卖身契虽然在玉珺手里头,但司隶府不承认,就还相当于是在本夫人手里。你们就放心大胆地做本夫人的眼线,替本夫人办事,不要缩手缩脚,畏首畏尾,怕被玉珺发觉。” 韵儿闻言,心中略感踏实。在她心里,玉珺虽然好脾气,一脸的和蔼,但不代表是个冤大头,能被人安插眼线也不怨恨,到时候难免将脾气发泄到她们这些下人身上。 若是卖身契被玉珺完全掌控,那日后,自己等人就难免被徐氏藏弓了。 唯有卖身契在徐氏手里,日后纵然事发,也能有个辩词。 韵儿抬头望着徐氏,将心中藏着的隐隐的疑惑说出:“夫人,玉珺小姐她深受老爷喜爱,万一她求老爷帮她处理此事,奴婢们的卖身契岂不是真的落在小姐手里了?” 徐氏笑笑,抬眼望着门外一廊花影摇动,目中空阔,语气充满底气:“你不要担心这个,你能想到的,我难道想不到吗?司隶府那边,我自会派人去打点一番,至于老爷,更不用担心了。司隶府背靠三皇子这棵大树,底下的人早就狂得没边了。明知道我是文府的正室夫人,竟也还敢收我的银两,岂不是疯了吗?这群丧心病狂的,早就作威作福作得眼里无人,心里没有王法了,又岂会在意老爷的施压。况且,我摸准了玉珺的性子,她的脾气,一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未必会求助于老爷。” 闻言,韵儿才彻底放下了心来。 无话,韵儿便折回了梨花阁。 徐氏又吩咐了流桑一声,“拿一千两银子去司隶府,不准他们理会玉珺的事,还有!这一千两,走府里的公账,记在萧姨娘丧葬费上。” 流桑应着点头退出,宝欣对徐氏笑道:“夫人睿智,这样一来,纵有这些丫鬟有不好的事,也是玉珺小姐这个正经主子担着责,卖身契未留案记,这些丫鬟就必须对夫人尽心。” 徐氏冷笑一声:“这才哪儿到哪儿啊,这点小伎俩,我往日都不屑于用。日后才有大手段呢。” 转眼便到了用午膳的时刻了,绵儿盼儿与络儿一人提着一方食盒往梨花阁走来。 玉琮早已候在听静阁前。 绵儿扭着杨柳似的腰肢,与盼儿调笑着走来,络儿一脸沉静地走在二人边上。 玉琮见她三人走过来,将至面前,便嚯然一声从栏杆上一跃而下。 绵儿三人面前便发出一声沉沉的落地声,玉琮从地上站起来,笑看她三人:“三位好姐姐,明心小筑小厨房又做了什么好吃的菜?给我瞧瞧呗?” 绵儿望他一眼,嘟起嘴道:“那怎么成?这菜盒掀开,吹了风,怕是要冷。” 玉琮闻言,搓搓手,笑道:“那,我就跟你们去梨花阁一起吃。” 绵儿嘻嘻一笑,“玉琮少爷啊,你啊,就知道吃呢。” 玉琮见她双眸含笑,虽然嘴上揶揄自己,但是目光中尽是带笑,心中一暖,便道:“你们再不去,玉珺姐姐可要饿肚子了,咱们快去吧。” 盼儿听他说咱们,关系十分亲近的样子,便正色道:“少爷可不能这么不分尊卑,我们是奴婢,少爷是主子,岂可混为一谈?” 玉琮见她神色郑重,忍不住嘟嘟嘴,无奈道:“好的,我知道了。”说着,又双手环抱,略为不屑的语气道:“你怎么跟花婆子一样啰嗦。” 络儿也不由得正色道:“盼儿姐姐是为少爷好呢。咱们这种大户人家,最讲究这些尊卑了。” 玉琮不屑地哼哼:“柳姨娘还是歌姬呢,咱们大户人家,不也让她进了门。” 玉琮又不屑地撇撇嘴,“那阮姨娘也是教坊司出身,咱们也是大户人家,她可配不上咱们文府,她如今不也进了咱们文府十多年了?” 盼儿觉得好笑,“玉琮少爷这些话都是从何处听来的?” “是玉嫣姐姐她们闲谈时被我听见的。” 盼儿低头,“奴婢说句不好听的话,玉嫣小姐这话大大有错处,无论阮姨娘柳姨娘出身多么微贱,那都是过去的事儿了,如今她们就是府里的姨娘,少爷张口闭口就贬低别人的出身,被有心人听去,恐怕会被落人把柄。” 玉琮闻言,才要反驳,但静下心一想,也还觉得颇有颇有道理。 四人一同迈进梨花阁院子,玉琮颇为信服,让盼儿停下。 盼儿不明所以,玉琮站直身子,微微俯身,执了个礼:“多谢盼儿姐姐教导。” 在庭院中洒扫,侍弄花草的燕儿莎儿韵儿几个看了,都好奇心起,向玉琮投以疑惑的目光,也向着盼儿投以嫉妒的目光。 盼儿忙屈膝给玉琮行个大礼,急切道:“可折煞奴婢了,少爷怎能对奴婢行礼。” 盼儿声调急切,一脸红霞,万分窘迫,这几个丫鬟心中的嫉妒方才减轻些许。 蕊双笑着走过来,以手指着盼儿道:“你是走了几年的好运?得了少爷行礼?让我看看你羞不羞?” 玉琮正色道:“盼儿姐姐方才几句话,却令玉琮深感教诲。不得不行此小礼。” 盼儿面上更感娇羞,翠儿脆声望着玉琮道:“少爷今儿怎么又来了?又来蹭吃的了?我们梨花阁可是只有固定的月例的。少爷吃了奴婢们的月例,奴婢们都清减了。” 玉琮知她打趣,眼珠一转,笑眯眯道:“那好啊,我反正都月都有月例钱,我就将月例钱分一半给你们,你们拿起明心小筑填补了我的饭例了。” 翠儿毫不客气,把头一点,以手指着自己耳朵,笑得极为克制:“好的很,奴婢记下了爷的这句话了,下回爷来蹭吃的,不带银子可不让进院子。” 九十九章 - 逢珠 - 岑袅 翠儿说着,顺势对着立在栏杆边的韵儿等人抬了抬下巴,半开玩笑半认真道:“听到我的话了吗?以后玉琮少爷来咱们院子,得先问问玉琮少爷带没带饭钱,要是没带,就不准进来。” “越发没规矩了。小姐宠的你!”蕊双伸手轻轻推了翠儿一把,嗔怪道:“你一个下人,对少爷怎么这么说话?也太无法无天了。少爷不跟你生气就是给咱们小姐面子了,没规矩的奴才,还不把少爷请进去。” 翠儿横了蕊双一眼,俯身对玉琮行礼,俏声道:“好少爷,可别生翠儿的气啊。请少爷进正堂吧。” 玉琮闻言满脸堆笑,绵儿盼儿络儿三人一同走进正堂,蕊双唤韵儿等放下扫帚,也别侍弄花草了,都进正堂吃饭。 玉珺听得布菜的动静,便将手中纸笔放下,走到了窗前看了看自己摆在窗沿上的那白瓷碗。 只见白瓷碗里的半碗清水上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冰了。 玉珺转身走到饭桌边上,抬眼见到了玉琮。 玉琮笑嘻嘻道:“玉珺姐姐好。我又来玉珺姐姐这里蹭吃的了。” 玉珺笑道:“我这儿冷清,也没个兄弟姐妹来陪陪我,你能来,我这儿也热闹了一些。” 玉珺见他上身穿着一袭黑狐皮的短褂子,头上戴着一顶圆形方顶皮帽,便问他:“外头冷不冷?我早起看,摆在窗沿下的那半碗水还没结冰,出去司隶府时,也并未觉得有多冷,怎么回来没多久,再一看,那半碗水就成了冰了。” 阿怜闻言便答道:“冬天就是这样,一会儿浓云密布,一会儿日头晴暖,一会儿冷风扑面的。一天十二时辰里头,这气候能变化十多次呢。” 玉琮被她说笑了,抬眼看她,觉得眼熟,伸手从盘子里拎着炸虾的须子将虾拎出,闻着香味,脑子也活络了,想起了这阿怜是昨儿来看到的,那个三等丫鬟,便对她道:“你是不是桃叶阁里那个时常生病的三等丫鬟叫做阿怜的?” 阿怜点头,激动道:“难得少爷还认得奴才。” 玉琮道:“我之前听流桑姐姐提起过,说你不爱说话,心思重,没想到,到了玉珺姐姐这里,你竟然开朗了许多。” 这饭桌上有青蟹,玉珺嫌弃他话多,也不想阿怜对着玉琮说出在桃叶阁做三等丫鬟被欺负的事,免得玉琮尴尬,便拿筷子点了点盘子里的青蟹,又指了指那碟子酸醋,对玉琮笑道:“瞧这青蟹,又肥又大,破开了清蒸的,肉质鲜嫩,蒸熟了,蟹壳用筷子轻轻一挑,就掉了,蟹肉软嫩可口,而且你瞧这碟子里的五香果和小蒜段,这是以提味去腥的佐料清蒸的。味道可好了,你若喜欢吃酸的,蘸着姜醋吃,极好吃的。” 玉琮被她说的口水直流,嘴里剥了一半的炸虾尚未咽下去,撑得腮帮子鼓鼓的,便又伸出肉乎乎的手,去抓那蒸蟹。 玉珺笑道:“怎么不用筷子。”说着,自己用筷子压住了玉琮伸手抓的那个蒸蟹,玉琮也忙拿起筷子来,对着那被压住的蒸蟹轻轻一挑,果然蟹肉便全都出来了。 一整块白色的蟹肉与一大块黄色流油的蟹膏被他夹进醋碟子里,狠狠吃上一口,顿觉鲜香酸美。 玉琮从喉咙里感叹一声:“好吃。” 玉珺捂嘴轻笑,问绵儿道:“那一篓子青蟹你们都煮了?” 绵儿回道:“没呢。九儿说留十个青蟹下来,晚上清蒸了,取出蟹肉来,做蟹肉汤面给小姐吃,取出蟹黄来,包几个蟹黄小丸子,给小姐留作晚上的夜宵。其余的二十只青蟹都按照小姐的吩咐,斩成了两半,一半清蒸,一半油炸。九儿说小姐上午在外头吃了青蟹了,中午再吃青蟹,恐怕体内积了青蟹的寒气,所以只将清蒸的青蟹送了来,油炸的都存着,准备留作明日午膳吃。” 玉琮听说还有油炸的,忙不迭道:“明日我还来吃。” 玉珺笑看他,“你果真想吃,我明儿叫她们捡上四个油炸好的给你送去,你就当零嘴吃了吧。别真的当饭吃,青蟹性寒,吃多了伤胃。就当偶尔图个新鲜吧,正经的用膳还是去桃叶阁的好。” 玉琮将手指舔了舔,洁白的蟹肉氤氲在酸醋里,氤氲出了酱红色,玉琮咽了口唾沫,点头道:“玉琮知道了。” 玉珺望着阿怜道:“好了,你不必伺候我了。你去那桌上吃去吧。我吃午膳不需要人伺候。” 玉珺说着又望着蕊双她们桌上一眼,问道:“你们桌上留几个青蟹给阿怜。” 总共二十个半青蟹,玉珺这里便占了十个,那桌上也只有十个,可丫鬟却有足足十四个。连青蟹也不够分。 玉珺往自己碗里夹了两只半青蟹,给玉琮碗里又添了两只半青蟹,便将还剩下的五只半青蟹的盘子递给了阿怜,道:“这青蟹你吃一个,剩下的,拿去叫她们分了。” 阿怜大喜过望,玉珺道:“去吃吧。”说着又对绵儿等道:“晚上我不想吃青蟹面,那九只青蟹的蟹肉你们分了吧,蟹膏蟹黄倒是可以做一份蟹黄小丸子给我做零嘴的夜宵吃。” 绵儿闻言便道:“九只青蟹的蟹膏挖出来,也能填满一个盛饭的瓷碗了,估计够做十七八个蟹黄丸子呢。” 正埋头猛吃的玉琮闻言便猛地抬头,玉珺笑道:“若是能做十七八个,那就用小瓷罐盛上七八个给玉琮送去。做他晚上夜宵吧。” “多谢玉珺姐姐。”玉琮吃的满嘴是蟹黄油,玉珺微笑道:“晚上让花婆子开门,我们明心小筑的夜宵往日都在酉时左右做好。你叫花婆子酉时在你们听静阁的院门那儿守着。” 玉珺说着,又低声悄悄道:“别叫别人知道我给你送夜宵。” 玉琮不解:“为什么不叫人知道?” 玉珺害怕玉嫣以为自己别有用心,所以不肯玉琮宣扬,只是不好对玉琮挑明,抿抿唇道:“没有什么,只是我不想张扬。你若叫别人知道这事,以后,有什么好吃的宵夜,我都不送给你了。” 第一百章 香囊(1) - 逢珠 - 岑袅 玉琮闻言,忍不住作态撒娇:“好玉珺姐姐,我一定不说出去。” 玉珺笑着摸了摸他的额角,“这才乖。” 玉琮又吃了几只蟹,便吮吮指头,不肯吃了。 “玉珺姐姐这里的饭菜极香,比我们碧桃院小厨房的香多了。只是玉琮每日要去夫人那里用午膳,不能陪玉珺姐姐了,还请玉珺姐姐恕罪。” 玉琮说着起身,绵儿便在一旁嬉笑道:“分明贪嘴,来梨花阁蹭吃的,却要说成是来陪我们小姐。也是厚脸皮。” 玉珺嗔怪地看了绵儿一眼,面上浮现一丝责备,“没大没小,对少爷还说话还敢不分尊卑,也是纵容了你了。” 玉琮却不以为意,低头哼哼道:“我看绵儿总比玉嫣姐姐身边的彩绘她们好多了。彩绘她们看到我,动不动就冷脸,不像绵儿,还肯与我说笑。所谓尊卑,不过是明礼之用,明身份之用,若为了尊卑使得人与人之间生疏冷淡,连话都不能说,玩笑都不能开,那也是执泥了。” “你说的倒也有理。只是,你不与绵儿计较这些尊卑是你的善心,绵儿不顾尊卑说话无礼却是她的错漏。”玉珺说着看了绵儿一眼:“下次可不准说那样的话了。所谓祸从口出,咱们自己院子里是无所谓的,你若是在别人面前说这样的话,被有心人拿去大做文章,岂非徒惹是非?” 绵儿深以为是。 盼儿从一旁端了盛热水的金盆来,绞了帕子,服侍着玉琮净了手,外头风声更大,吹得帘子卷压着门框,发出砰砰之声。 玉珺道:“你来便来,怎么这样不周全,不思量着带一方小铜炉来,回去的路上,你也好捧着个小铜炉暖暖手啊。” 玉琮闻着指尖细细的花香,忍不住深深嗅了一口,回道:“我忘了,也不怕冷。上次玉珺姐姐给我一个暖手小铜炉还在我书案上放着呢,我都忘了,那小铜炉晚上我教她们送夜宵来的时候,带回给你。” 玉珺点点头:“你不说,我竟忘了此事了。” 络儿望望外头,对玉珺笑道:“所幸外头只是风大,今日也是有太阳的,并不很冷。玉琮少爷穿的也不少,小姐倒不必担心少爷冻着了。” 玉珺点点头,又道:“且罢,时辰也不早了,你去夫人那里吧。我们这儿一向比桃叶阁传膳要早半个时辰,你此刻去了,也赶得及桃叶阁的膳食。” 玉琮翘起嘴,有些不以为意:“桃叶阁的膳食左不过就是那些,吃都吃腻味了。我恨不得天天在玉珺姐姐这里用膳。” 玉琮说罢,只好转身回去。 却说玉嫣料准了玉珺要去司隶府,所以霸占着府里的车夫轿夫,在马厩那边玩耍。 现下到了用膳时节,便净了手往桃叶阁走。 走到二进门转廊,因为自己个子高挑些,那转廊侧的一树枝桠伸出来,掠过了自己的鬓发,玉嫣气躁,伸手就扯住那枇杷树叶,树枝被狠狠扯偏,露出立在树枝后白玉栏杆下无声落泪的玉瑚。 玉嫣大喝一声:“你在做什么?” 玉瑚沉浸于自己的悲伤之中,并未注意有人拉开枇杷树叶,忽被玉嫣厉声喝住,自己悚然一惊,转头看去却是玉嫣那张冷艳的脸。 玉瑚不想理她,一句话也不说,仍是低头。 玉嫣身边跟着的丫鬟彩绘“啊”地一声惊叫,以手指着地上的一个火盆,火盆内尚有残缺的未烧干净的朱砂明黄纸。 “小姐,你看,你看……玉瑚小姐她用诅咒邪术。” 玉嫣顺势往地上看去,也吓得倒退一步,冷眼望着玉瑚,喝道:“咱们端齐朝最忌讳的便是用诅咒术害人,你这是在烧什么纸!” 玉瑚吓得惊慌失措,她并不是在行诅咒术,而是在烧祛病纸。 祛病纸是教坊司流传的一种纸,据说教坊司内得病的又没有银子延医问药的歌姬都会买一叠祛病纸自己放在树下烧,这样烧了之后,病就没了。 玉瑚知道这很不切实际,但是她想试试。 看到阮姨娘躺着榻上有气无力,她便心痛。 看到寒花躲在一边摸摸抹眼泪,她便心痛。 她恨自己不是男儿身,若是男儿身便是庶子,庶子比庶女更加混得好,阮姨娘不必为她这个庶女忧心忡忡。 所以,她更心痛。 为了阮姨娘的病,她只能自己问寒花打听了祛病纸的作法,然后自己找纸,自己烧纸。 端齐朝内,凡是文人士族都不得私人行这些术,只准去观里求道长行术。 可玉瑚知道,徐氏巴不得阮姨娘去死,又岂会做主送她去观里。 玉瑚抿抿唇,现在被玉嫣误会是在行诅咒术,由不得身子一缩。 她可不想被玉嫣拉去见夫人,被夫人知道了,说不定要汇报给老夫人,老夫人最厌恶私人行此等事。 听府里一些有年纪的下人说过,老夫人的嫡女也就是文暮的嫡妹妹当年摔落假山石,受了惊吓重病,本来宫里来的大夫就快医好她的病了,谁知文续的生母,府里当年的侧室姨娘,居然暗地里行了诅咒术,害得文暮的嫡妹死了。 只是此事没有证据,都是文续生母身边贴身伺候的丫鬟后来无意说出来的。至于文续生母行诅咒术毒害嫡小姐的证据却销毁了。 此事是老夫人心中的痛。 所以老夫人深恨暗地里行此术的人。 如今被玉嫣咬定是行咒术,玉瑚不禁慌乱,生怕她捏造是非去老夫人面前污蔑自己。 忽然急中生智取出袖子中的两枚同样的香囊,对着玉嫣道:“玉嫣姐姐,这的确是诅咒术,只是我厌恨玉珺,所以暗地里打听了玉珺的生辰,想要毒害玉珺。” 玉瑚又道:“若玉嫣姐姐与玉珺姐姐情同姐妹,大可将此事告知玉珺。” 玉嫣哼了哼:“我怎知你说的是真是假。你说你毒害玉珺?万一你是在针对旁人呢。” 玉瑚摇摇头,“玉嫣姐姐若是不信,便请看这枚香囊,这枚香囊是萧姨娘送我的,瞧上面纹着一个萧字。当年我去明心小筑玩,萧姨娘送我的,还送了两份一模一样的。诅咒术需要玉珺的生辰八字,和玉珺相关的物品,这香囊便是。我正打算将烧掉的纸灰装进香囊里呢。” 玉嫣眯着眼,仔细一看,那香囊上果真纹有一萧字。 第一百零一章 香囊(2) - 逢珠 - 岑袅 见了那萧字,玉嫣十有八九确定那是萧姨娘绣的。 玉嫣估摸着玉瑚料不到自己会发觉她在此,所以必然不会刻意将萧姨娘绣的香囊带在身上。 何况萧姨娘已经撒手人寰一个月了,她一个庶小姐带着死人绣的物品,不怕不好吗? 所以玉嫣心下确定,玉瑚是真的在对玉珺行诅咒术。 所以玉嫣打算视而不见。 毕竟,她真的很嫉妒玉珺。 嫉妒玉珺明明是庶出,却拥有爹爹的宠爱,嫉妒玉珺明明有了明心小筑这个大院子,还要来碧桃院霸占一个小院子。 嫉妒玉珺抢走了爹爹的宠爱。 现在玉瑚对玉珺行诅咒术,玉嫣心中居然感到了一丝快意。 她放下了这丝快意,心中滑过一件事,那就是徐氏,徐氏早打算打压玉珺,若是玉珺日后在徐氏的打压下真的出事,惹得爹爹震怒,到处追查原因,夫人岂不是可以嫁祸给玉蝴? 玉嫣装出好奇的模样问道:“你那两枚香囊里都要装纸灰?” 玉瑚摇头:“一个就行了,留一个下次用。” 看着细声细气的玉瑚,玉嫣大感满意。 好不追究地领着彩绘往碧桃院去了。 玉瑚长舒一口气,拢了拢衣襟,见火盆里的祛病纸烧完了,便命丫鬟淡儿将火盆收拾了,自己缓缓往琴音阁走去。 琴音阁内,阮姨娘已经不大咳嗽了,没有力气咳嗽了。 阮姨娘有气无力地看着帘子,玉瑚换了身衣裳,净了手,洗了面走近阮姨娘软榻。 “姨娘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正说着,大厨房的管事刘管事亲自带着小厮们进来了。 玉瑚回头看了眼刘管事,细声细气地问道:“刘管事怎么有空来了?今儿送膳比以往早了?” 刘管事低头笑道:“是的呢。是老夫人吩咐的,老夫人说,阮姨娘身子骨不好,让大厨房多做些汤给阮姨娘喝。这传膳也比往日早了,若是小姐与姨娘缺什么少什么,姨娘想吃什么,大可去大厨房吩咐一声。” 阮姨娘闻言挣扎着起身,玉瑚扶她起来。 “老夫人怎么知道我身子骨不大好?” 刘管事笑道:“是老爷,老爷早上从宫里回来,匆匆去拜见了老夫人,特意跟老夫人说了姨娘病得厉害,要老夫人多多照拂姨娘。” 阮姨娘闻言,心头一暖。 刘管事出了琴音阁的院子,寒花忙从食盒内取出碗碟,走至阮姨娘软榻边,问道:“姨娘要不要吃些什么?” 阮姨娘摇摇头,复又躺下,小丫鬟又取了滚烫的汤婆子与小铜炉来,放进阮姨娘的被子里,“姨娘冷不冷?要不要再取两个小铜炉来?” 阮姨娘摇摇头:“也不冷,也不饿。你们去忙吧,别在这儿,给我清静清静,玉瑚留下。” 玉瑚本就想着在阮氏跟前侍奉汤药,闻言忙哎了一声。 阮氏看着玉蝴,见她头上梳着双髻,以流苏点缀,趁着一双莹白的脸更如玉般秀美,心中怜惜之情更甚。 忍不住伸出干枯的手摸了摸玉珺的脸,腕间镯子碰撞脆响,阮氏看着玉瑚,眉间哀愁不减反增,玉珺凄凄道:“姨娘。” 阮氏摇摇头:“好玉瑚,不要哭。娘怕是要走了。你不要哭了。娘这一走,你怕是要被夫人欺负了。娘忖度着,玉嫣不容人,玉蝶莽撞不成事,唯有玉珺,你可拉拢玉珺,引以为援。” 玉瑚将头微微一低,触动方才彩绣暗骂阮姨娘一事,想要回嘴,但想起阮氏病中不得惹她生气,只好低头答应道:“娘放心,玉瑚一定拉拢玉珺,不被玉嫣她们欺负。” 阮姨娘眉头一舒,拍拍她的手,又道:“娘找老爷求了一个保证,要老爷保证一定好好照顾你,将来给你找个好人家,一定为正室,不做妾室受人欺负。” 玉瑚点点头,忍不住泪如雨下。 阮姨娘哽着泪道:“不要哭。娘唯一可惜的是,不能看到玉瑚出嫁,不过,遇见你爹,是娘的福分,让玉瑚生在富贵人家,也是娘的福分。” 阮姨娘笑了笑,泪流两靥,“娘给你的香囊,你还收着吗?一定要贴身收着。那香囊别弄丢了。那可是,娘与老爷的定情信物,可惜,自打我进了府,老爷就再没戴过这信物了。” 玉瑚点点头,忙从袖子中取出两枚香囊,放在枕畔,给阮姨娘看。 阮姨娘伸手,无限眷恋地抚摸着两枚香囊,香囊是极平常的布料做的,上面绣着“萧”字。 是阮姨娘往日所在的教坊司——萧芳阁的头一个字。 “妾是教坊女,绣此双香囊,愿君长佩戴,恋恋莫相忘。” 阮姨娘回忆当年自己亲手将香囊交给文暮时,他的惊讶与自己的羞涩,恍然如梦,恍然如昨,一切历历在目,却又恍如隔世。 粉唇轻翕,吟诵此诗,俄而不无伤感地叹道:“香囊我一直收着,可他却忘了。若不是我在榻上捡起这香囊收起来,恐怕这枚香囊早就不知何处了。” “爹爹身边莺环燕绕。” 玉瑚有些幽怨。 阮姨娘哂笑一声,怕怕玉珺的手背,一双如同枯水谭般的眼眸中带有稀微的淡光:“收好这两枚香囊,日后,若是老爷忽视你,玉瑚就将这两枚香囊给老爷看,老爷睹物思人,看到香囊,会想起我们的曾经,也许我的出身微贱不堪,但我们的曾经却是美好的。” 玉瑚闻言将将止住的泪水再次簌簌落下,看到病得有气无力的母亲尚在为自己深思熟虑,她便深恨自己的无能,却只能低头拭泪,不住点头。 这厢琴音阁内凄凄惨惨。 桃叶阁内,玉嫣玉琬玉琮姐弟三人落座,徐氏心情不错,桃腮带笑,杏眼也带着微微的笑意。 玉嫣学聪明了些,主动夹了一筷子蒜蓉鸡翅送到玉琮面前的碗里,顺便笑道:“玉琮,你多吃些,这鸡翅可好吃了,是我最喜欢吃的。” 徐氏见玉嫣主动关心玉琮,不由得含笑点头。 玉琮却懒得搭理,轻哼一声,便拿起筷子夹起自己面前碗里的鸡翅丢进玉嫣的碗里,冷冷道:“你喜欢吃鸡翅,不代表我喜欢。” 第一百零二章 - 逢珠 - 岑袅 玉嫣的脸色登时冷了下来,玉琮却不管不顾地冷冷道:“玉嫣姐姐恐怕并不知道我这个弟弟喜欢吃什么吧?你从来没有在意过玉琮喜欢吃什么,你只知道你自己喜欢吃鸡翅,至于别人,你只要将自己的喜好强加在别人身上就好啦。” 玉琮放下筷子锐利道:“你知道我喜欢吃什么吗?你不知道。之前你把我推倒在地,你可没有给我说对不起哦,你现在在夫人面前装什么好?用不着装。” 玉嫣脸色沉沉,却在刹那间变作了一脸微笑,柔声道:“玉琮弟弟错怪玉嫣姐姐了,好吧,我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你也不必如此动气吧,为了我夹错了你喜欢吃的东西,你就生气,也太不值得了,气坏了身子怎么好?“ 玉嫣声调轻柔如三月柳絮,令玉琮一愣,不知她的脾气为何忽然变好。 玉嫣复又对着玉琮身后伺候的花婆子发问:“花婆子,你说,玉琮少爷喜欢吃什么?” 花婆子不敢不答,低头道:“回玉嫣小姐的话,玉琮少爷喜欢吃虾仁萝卜。” 玉嫣柔顺点头,姿态轻柔,倒是一副贤惠模样,玉琬在一旁看了只觉诧异,不知玉嫣何以如何性情大变,竟然柔婉至此,与往日作风大相径庭。 玉嫣已经用玉勺舀了一勺子虾仁萝卜,放在了玉琮面前的碗里,碗里勺子上,粉嫩虾仁夹着红色萝卜,倒也是赏心悦目,色香味俱全。 玉琮横了玉嫣一眼,不知她是真是假,但是她已经做出了这副姿态,自己倒是不好继续发作,只是心里的怒气还未发出,仍有愤怒与厌恶。 玉琮哼了一声,低头装模作样地夹起一块虾仁送进嘴里吃了。 徐氏在一旁见了,只觉得她们几个是兄友弟恭,的确令自己安心,于是丹唇轻绽,酒窝一深,露出一抹似有似无的微笑,颔首柔声道:“玉嫣你果然是将我的话听到心里去了啊,看到你们兄弟姐妹之间如此和善,我倒也安心了,总之,不能叫旁的庶出笑话了不是?” 玉嫣乖巧点头,玉琬偷眼看玉嫣,只觉得玉嫣未必真心待玉琮好,心中暗暗提防。 一顿饭吃的倒是索然无味。 饭毕,徐氏唤住她们三个,丫鬟澈儿蓝儿等收拾好饭桌。 玉琮玉嫣玉琬跟着流桑进了徐氏的内室,徐氏自梳妆匣内取出一方小小的鎏金玲珑五彩方匣子,打开小方匣,从里面取出三个金串。 三个金串上皆刻着“徐”字。 徐氏摸索着金串,徐徐道:“这三枚金串是你们外公请工匠打造的,正面刻着徐字,反面刻着徐氏家训——以诚以厚,是说徐家的子女都要仁厚诚实,你们三个身上有徐氏一半的血,也算是半个徐家的人,”徐氏叹口气,忘了玉嫣一眼,对着玉琮道:“这三枚串子,早该给你们,只是那时候,玉嫣玉琮之间总是生疏,不够亲近了,我怕给你们,你们不记得徐氏家训,如今玉嫣玉琮关系有所缓和,我便给你们,你们一人一串吧。要记得,这金串子反面的徐氏家训是以诚以厚,待人要诚厚,待兄弟姐妹之间,更要诚厚,你们兄弟姐妹之间,要比旁的庶出之间更为亲厚,知道吗?” 玉嫣点头一口答应:“知道。” 玉琮闻言,心里一动,虽然之前自己很不满意玉嫣的行为,但是夫人这么说了,自己也勉强点头,决定与玉嫣关系缓和。 玉琬自然是在玉嫣玉琮之间和稀泥的,她巴不得玉嫣玉琮关系和善一些,她也不需要偏帮哪一个,免得他们闹矛盾,自己也夹在中间心累了。 玉琬也点点头答应了。 徐氏满意点头,将三串金串子给了玉琬玉嫣玉琮一人一串。 玉琬看着玉琮手里的串子,又看看自己手里的串子,见玉琮的串子中间雕镂图案是一个带冠扑蝶的少年,自己的串子中间却是一株丰腴的牡丹,由不得探头去看玉嫣的。 玉嫣却快速地将串子收进袖子里。 玉琬没趣地摸摸鼻子,也将金串子收进袖子里,徐氏低头抿了一口茶,随即扬起头看着她们几个,忽然想起了昨儿韵儿说的玉琮与玉珺亲近的话,便又开口吩咐着三个小主子道:“如今天冷了,天也短了,天黑得也早了,你们都下去吧,玉琮玉嫣玉琬你们三个也好久没一块儿玩了吧,一块玩玩吧。” 玉嫣闻言忙不迭地答应了。 几个人一同来到了外头,玉琮将手中金串子交给了花婆子,抬头一掠眼,便看到着一方小小的庭院,高立的白色高墙,乌黑的墙上瓦,墙外是一树树碧竹,丛丛竹子衬得庭院高墙更加雪白。 玉琮心情便好一些,抬头看了看身边的玉嫣,试探着开口:“玉嫣姐姐,你的那串金串子能不能借给我看看?我的金串子上面镂着一个小孩扑蝶的画,你的呢?” 玉嫣随口答道:“也是。” 玉琬听她答得敷衍,语气又急促,全不似方才吃饭时,为玉琮夹菜时的温柔,由不得觉得心寒,不屑地转过头。 玉琬笑对玉嫣道:“玉嫣姐姐,你的金串子借给我看看好不好?咱们可是嫡亲的姊妹。” 玉嫣哼了哼:“我是嫡长女,我的金串子,为何要给你看?” 玉琬碰了一鼻子灰,自然不悦,只是知道玉嫣一向如此脾气,她连玉珺也时常甩脸子,对玉琮也没好脾气,所以也不大生气,只是默默不语。 玉琮却嘴快,“玉嫣姐姐为何在夫人面前对我们好,夫人不在,就对我们这么凶。这是为什么,是为了讨夫人的欢心吗?何至于如此虚伪呢,玉嫣姐姐?” 玉嫣被他戳破心思,心中更加厌恶玉琮,只是在桃叶阁内不好发作,转头拉过玉琬柔柔的手,换上一脸笑颜:“好玉琬,咱们走吧。我院子里有一方极好看的镇纸,那镇纸上镂着你喜欢的银色梨花,你要不要去我那里把玩?” 玉嫣刻意当真玉琮的面如此说话,不过就是为了让玉琮感到孤立罢了,玉琬更加厌恶,对玉琮的好感多了一些,只是舍不得那方镂刻着银色梨花的镇纸,便迟疑着点头道:“好吧,”说着,又回头看了眼玉琮:“玉琮,你要不要跟我们去欢梦阁?”百镀一下“逢珠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一百零三章 - 逢珠 - 岑袅 玉嫣闻言,回头恶狠狠地瞪了玉琮一眼,玉琮心中一哂笑,心想:“你不要我去,你不喜欢我,我还不要去你的欢梦阁呢。” 玉琮不屑地双手环抱,嘟嘴摇摇头:“不必了,我才不要去坏女人在的地方呢,你自己去吧。小心,你去惹了一身骚回来。” 玉嫣冷笑一声,对着花婆子就开骂:“什么叫惹了一身骚?花婆子你就是这么伺候少爷的?让少爷跟着你学得一口骂人的下流话?” 玉琮不忿,双手叉腰,回骂道:“什么叫下流,我看你阳奉阴违,当真夫人面一套,背地里一套,你才下流,品格下流。” 玉嫣眼尾一吊,嘴角一扬,便松开了玉琬的手,双手叉腰,立在庭院里,逆着风,对着玉琮尖声道:花婆子一直伺候着你,父亲书房里的书大都借了你看了,你却张口闭口的一身骚一身骚这样的下流话,书上会有这种话?分明是花婆子教坏了你!不罚花婆子罚谁?” 玉琮气不过,把脚一跺,高声道:“我还说你阳奉阴违呢,阳奉阴违可是书上的话!你怎不抓这个?偏要抓着一句一身骚不放?你是不是心虚啊!难道你真的品行不好?我说了那么多的话,你偏不提不记得,偏要记得那一句骂你的话,你是有多心虚啊?这么喜欢抓人话里的把柄?你果然品行低劣!” 玉琮骂的过瘾,更兼年少,骂的更加高兴了。 徐氏在屋子里正准备绣抹额,闻言,顿时抬头,对着流桑发问:“外头什么声音?谁在那里吵闹?” 不等宝欣回答,流桑便掀开帘子,走到庭院里,细声问道:“小主子们为了什么吵闹?方才不还是彼此高兴的么?” 玉嫣早等着流桑出来了,憋了一肚子的坏水,忙一手指着一脸惶恐的花婆子,一面对流桑道:“还能为什么?为了玉琮出口成脏呗,一口一个脏话,下流极了,必是花婆子教他的,否则一个不出门的少爷怎么会说脏话?” 玉琮才要矢口否认,玉嫣便抢先说道:“你还不快去禀报夫人,要她狠狠责罚花婆子,不会管束!” 流桑看了玉嫣一眼,又看了看一脸惊慌的花婆子,由不得摇摇头,随即掀帘子转身走进了内室,玉嫣玉琮两位小主子闹不愉快,自然是要罚一个人的,否则日后还会有的闹。 流桑走进去,见了徐氏,自然不会有所隐瞒,况且有宝欣在边上,隐瞒什么,都会被宝欣趁机使坏。 徐氏正在绣菊花,见流桑一双双缎秋香色绣粉花鞋走过来,便淡淡道:“那两个不省事的,又在闹什么呢?” 流桑抿唇浅笑,如实道:“也没有闹什么,估计是少爷与嫡长小姐言语之间有了龃龉,少爷说了几句不好听的话,玉嫣小姐责怪花婆子带坏了少爷。” 徐氏闻言,把眉一皱:“玉琮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 流桑摇头,想起往日里,玉嫣没少送些簪粉衣料给她的,她便笑道:“许是不好听的话,否则,花婆子被玉嫣小姐训斥了,也不必一脸惊慌了,必然是真的说过下流话,叫少爷学了去。” 徐氏把手中绣了没几针的抹额放下,自言自语道:“玉琢这孩子是个庶出,而且柳姨娘还是个疯子似的,却竟然也能气度沉稳,处事贞静,说话有份量,论起来,玉琢院子里的下人可平庸多了,估计这只麻雀是想摇身一变呢。哼,咱们玉琮是嫡子,怎能被庶出比下去,花婆子如今年纪大了,嘴里说话也随意了,带坏了少爷说下流话,你去罚她一个月例银,教她长长记性。” 流桑答应一声,出去了,宝欣却上前一步,低头道:“流桑的话也太片面了些。玉琮少爷虽然娇气,但是性子却很好,玉嫣小姐虽然处处爱占理,却时时不喜欢别人超过她。两位小主子为何会拌嘴吵闹,许是玉嫣小姐挑起的呢。若是只罚花婆子,倒是失之公允了。” 徐氏摇头:“公允不重要,重要的是,玉嫣难得肯对玉琮好脾气一回,我怎好罚她,况且,流桑的回话也是挑不出玉嫣的错处。” 宝欣无奈垂头。 徐氏又道:“时候不久了。老爷也该回府了吧。昨儿在宫里,今儿没理由还在宫里。” 宝欣忙道:“奴婢留意着,夫人这抹额随时可以绣,不如去软榻上歇歇。” 徐氏点点头,进了内寝。 庭院之中,流桑说了夫人的意思,花婆子脸色一灰,她不觉得沮丧,只是觉得自己是府里的老人了,被罚了这么多银子,实在丢脸,却不好意思求情,只得为了脸面顺从忍受。 玉琮心中又恼又怒,惭愧地看了花婆子一眼,就要找夫人辩白,花婆子一把拉住了玉琮。 玉嫣幸灾乐祸地笑着拉过玉琬的手便往欢梦阁去了。 玉琮与花婆子回了听静阁。 他觉得对不起花婆子,果然是祸从口出,或者说是主子打架,奴才遭殃,他们这些主子吵嘴,害得奴才被罚。 玉琮坐在书案前,伸手从案头的小匣子里拿出了一方玉瓷赏给了花婆子。 “这……少爷,这个奴才怎么好要。这么贵重的东西,奴才受不起。”花婆子连连推辞,她也不是说着玩,这样的玉瓷是用进贡的白玉制成的,光是这种汉白玉,就值得上千两银子了,再加上是请能工巧匠制成的巴掌大的小瓷器,匠人费便值得上千两了。 这样算计下来,这个白玉瓷委实价值不菲了。 花婆子自然不敢受。玉琮年纪轻,不懂得算这些,只是道:“玉嫣分明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被夫人罚月钱,是因为我,我这儿没有现银,折只小白玉瓷给你,算是抵了。” 花婆子不好受,忙摇头:“这么个白玉瓷,交给奴才,奴才粗手粗脚,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摔碎了。” 玉琮想了想,觉得她说的也对,便忽然想起玉珺来,于是笑道:“这白玉瓷拿出去请人换成真金白银给你吧。此事不能告诉夫人和玉嫣,玉琬是个墙头草,我可以请玉珺帮我,听说玉珺近日要去司隶府,正好她顺便。”百镀一下“逢珠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一百零四章 城府(1) - 逢珠 - 岑袅 花婆子闻言摇头道:“这样似乎不妥吧少爷,奴才的事怎好麻烦玉珺小姐。不过一个月的月银罢了,奴才也不放在心上。” 玉琮哼了哼道:“玉珺姐姐比玉嫣姐姐好多了,她可不是那种袖手旁观的人。” 且说梨花阁里,玉珺正在教阿怜泡茶,她穿着一件月白色家常衣服,坐在书桌之前,手持青玉斗,将一线茶水细流注入杯中,对阿怜道:“泡茶最讲究火候,茶色重要,茶味也重要,顶好的茶香是似有似无,回味无穷,太浓不好,太淡也不好。我爱喝的是云顶翠,爹爱喝的是碧螺峰。待客最好用滤过三遍的叶叶青。” 阿怜一一记下,玉珺又教她泡茶之法。 韵儿等丫鬟洒扫了庭院,见庭院内干净,便无事自去西厢房内洗衣收拾。 裳儿珂儿给炭笼里加了炭火,便自去玩耍了。蕊双也不大管束她们。 莎儿坐在窗下,心中自是不平。自问容貌能力远胜阿怜,不知阿怜有何德何能得到小姐的宠信,小姐竟处处亲自教导阿怜。 莎儿眸中现出一丝不耐与惆怅。 韵儿燕儿惦记着夫人的命令,自然不敢掉以轻心。 韵儿拔下发髻上的一根银钗,目光一寸寸地从银钗上掠过,韵儿掂了一把银钗,随即将其小心地丢在软榻上,高声道:“小姐也忒小气了。我们来了梨花阁也有两天了,却连一点赏赐都不给我们,当真是小家子气,想当初,在桃叶阁里,夫人哪天不是随手一大把银子赏过来,我这柄簪子,是第一天入府的时候,夫人赏赐的。我们过来伺候,小姐连个赏赐的见面礼都没有,真是令人伤心。” 燕儿会意,也附和道:“这倒是真的,桃叶阁油水多,起码夫人赏赐多,不像这里,每天守着月钱,紧巴巴的,我们在桃叶阁虽然是二等丫鬟的身份,却享受一等丫鬟的待遇。” 韵儿闻言,半是不平半是算计地开口:“就是啊,我们这些二等丫鬟却打发做洒扫庭院的粗活,阿怜那个没用的三等丫鬟却被安排做了近身丫鬟,玉珺小姐这不是用人不公,用人不明,大材小用吗?” 阿怜在桃叶阁是人尽可欺的,现在来了梨花阁,却爬到了她们头上,活生生压了这几人一等,虽然燕儿,莎儿与韵儿有不和,但是在厌恶阿怜这方面却是同仇敌忾的,闻言皆道:“这个阿怜,还不是会装可怜,充胆怯,初见小姐的时候,就下跪磕头做出一副可怜的模样,怪道当年在桃叶阁里,就被人排挤,这么会装可怜博同情的人,有谁会喜欢。” 韵儿见挑拨了众人,心里喜欢,阿忞性子傲些,不屑于参与她们之间的议论是非,阿舒对于阿怜受丫鬟们排挤欺负这事也是早有耳闻,那日阿怜被玉珺略一关心,便感动地无以复加所以对于阿怜,她是怜悯大于同情,更不屑于韵儿等人背后暗算阿怜的行径,故而只做不闻。 韵儿走出门去,见这群人被煽动地差不多了,自己也就去了其他院子,到了其他院子,更有好事者,特别是柳姨娘那里有人打听,韵儿便诉苦玉珺识人不明,处处冷落心灵手巧的自己,而重用毫无能耐只会博同情的阿怜。 柳姨娘院子里的下人,自然是唯恐天下不乱的,自然是要将这件事大肆宣扬。 很快二进门里里外外就传遍了韵儿受欺之事。 这群下人可不管真相,她们只要热闹,只要趁着热闹图高兴,顺便让玉珺不快乐。 纵然玉珺平日里几乎没有得罪她们,她们也要伤玉珺一把,以图痛快。 徐氏在桃叶阁内细细绣着抹额,遍布院子里的眼线来传消息时,徐氏的嘴唇微微勾起,得意地轻笑:“这群蠢货,我若是柳姨娘,此刻一定不会嘲笑玉珺,更不会由着下人们去议论玉珺。因为下人们的嘴是管不住的,只要有人挑拨,就会有人议论。所以完全不必担心帮助玉珺,会真的替玉珺消除障碍,我若是柳姨娘,我一定在这个时候示好玉珺。因为柳姨娘处境势单力薄,玉珺得老爷宠爱,又被下人非议,此刻唯有示好玉珺,假模假样地关心玉珺,才能拉拢玉珺,让玉珺未来为我所用,并且,自己也因此得到老爷的好感。” 徐氏自满地一叹:“可惜柳姨娘暗昧愚蠢,心胸狭隘,所以她在下人非议玉珺的时候,落井下石,踩上一脚,不仅会让玉珺愤怒,也会让众目睽睽的下人们知道,柳姨娘是真的不喜欢玉珺,日后她若是迫于老爷的威势而对玉珺好,无论真心与否,都会被人视作是虚伪的关心。” 流桑闻言微笑,目露仰慕:“夫人对府里的局势如此清楚,奴婢佩服。” 徐氏挑了挑手中的彩线,嘴角流出一抹自负:“重要的不是对局势看得清,而是对府里人心看得清。柳姨娘的心眼,也就针眼那么大,抬头不见低头见了那么久了,我自然对她知己知彼,可惜,她是个只会发脾气的蠢货,不知彼也不知己,处处以府里主子的身份自居,却不知自己早已被老爷厌弃。竟还敢对玉珺落井下石。” 欢梦阁内,流言也传了过来,分明是人有心传流言。 玉嫣知道自己与玉琮算是撕破了脸,所以对玉琬更加有意拉拢,那柄雕刻着银梨花的镇纸才送给了玉琬,便听到了关于玉珺用人不明,导致丫鬟抱怨,府里流言不息的事儿。 玉嫣心中一喜,想着父亲若是知道此事,必然会对玉珺失望,玉琮平日与玉珺走得近,其实是跟一个迟早被父亲厌弃的庶女走得近,故而心中欢喜,想着去玉琮那里耀武扬威一番,便转过头去对玉琬说道:“玉琬妹妹,咱们去找玉琮吧,我觉得自己方才的确对玉琮过份了。咱们去找玉琮,我顺便给玉琮道歉。如何?” 玉琬正专心把玩着手中镇纸,她最喜欢梨花如雪白,一树摇纷纷,似银白月色,似银练流动,所以把玩着镇纸上栩栩如生,得其神妙的梨花,不做它想,未及分析,只当玉嫣真的想找玉琮修复关系,故而把头一点,“自然好了。咱们同去。” 第一百零五章 城府(2) - 逢珠 - 岑袅 姊妹二人同至听静阁,玉琬不知玉嫣包藏祸心,还当此行是去修复关系,故而一脸欢喜雀跃。 听静阁的花婆子来开门,见了玉嫣与玉琬,不禁心头疑惑大作,玉嫣只道:“让我们进去,我来找玉琮耍。” 花婆子还记着方才玉嫣如何教训她,如何使她祸从天降,平白丢了一个月的月钱,心中仍然忌惮,但她是小姐,自己岂有违命之理。 玉嫣见她迟疑,骗她道:“防着我么?难道我不值得信任?还是说,你很怕我?我若要见玉琮,也不是你能阻拦的了的啊。” 玉琬替玉嫣打圆场道:“花婆子,你就放我们进去吧。玉嫣姐姐这回是来找玉琮弟弟道歉的。” 花婆子见玉琬一脸真诚,又想着玉琬平日与玉琮关系尚可,并不可能欺骗自己,于是开了院门,叫她二人并丫鬟进了院子。 玉琮正在生闷气,抬眼看见她二人来了,不禁起身发问:“你们来做什么?” 这话是冲着玉嫣而非玉琬,玉琬闻言替玉嫣辩解道:“好玉琮,玉嫣姐姐提议来找你,正想向你道歉。” 玉琮闻言,凝神望向玉嫣,“果真?” 玉嫣不置可否,只道:“方才是我莽撞,让花婆子受罚了,不过一个月的月银而已,我再赏她一个月月银罢了。” 玉嫣说着,从袖子里拿出一锭银子,转头对跟过来的花婆子道:“瞧,这一锭银子可不止你一个月的月银了,赏给你了。” 花婆子不敢接,生怕这玉嫣小姐性格反复,自己收了这锭银子,她待会儿又翻脸不认人,岂不是自找苦吃。 花婆子微笑不接,只推脱为小姐们备茶而避开退出。 玉嫣无声冷笑,玉琮见她有心修好,自然有些开心,便尽主人之谊,请她们坐了,并礼貌地赞道:“玉琬姐姐,你今日的发髻可真漂亮。” 玉琬闻言,甜甜一笑,也回道:“玉琮弟弟,你今儿也很好看,”说着,又望着玉嫣道:“玉嫣姐姐今日的发髻还很好看。” 玉嫣知道她这是礼节性地赞美,并不放在心上,反而别有意味地赞一句花婆子,“花婆子还真是不错。方才我给她一锭银子,她竟然不要。” 玉琮听她赞叹花婆子,顿时高兴起来,也点头道:“花婆子当然很好了。” 玉嫣一笑,顺势道:“有什么样子的主子,便有什么样的奴才。花婆子这么好是因为玉琮好,玉琮知人善任,花婆子品性不错,自然配的起伺候玉琮,做玉琮贴身伺候的婆子。” 说着一撩裙摆上垂下的流苏,淡淡道:“不像有些主子,不知人善任,将别院的三等奴才充作贴身丫鬟,将二等奴才派去做粗活,这样不明事理,令丫鬟心寒,觉得不得其任,也显得她愚蠢。” 玉琮不解其意,忙问道:“玉嫣姐姐所说的是何人?” 玉嫣情知玉琮与玉嫣交好,见问便道:“自然是玉珺了。现在院子里都传开了,在桃叶阁里不得人心装病装可怜的阿怜竟然颇得玉珺信任,反而手脚麻利,干活细致的莎儿等人去干洒扫庭院的粗活。这不是不会用人吗?莎儿她们心中不平,跟人抱怨,下人们都道玉珺愚笨呢。” 玉琮闻言冷笑一声,嚯得站起身,以手指着门外,锐利道:“我说玉嫣姐姐怎么忽然有闲情逸致来拜访我了,原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特意来说玉珺姐姐的坏话来了。玉珺姐姐是什么人,我比你清楚,她善良亲和,比玉嫣姐姐你好多了。你特意来,就是为了贬低玉珺,说玉珺坏话的吗,若是如此,还请速速离开,我的听静阁,并不欢迎你。” 玉嫣冷笑一身,眉眼带着不屑与气愤:“玉珺不过是一个庶出罢了,你为她说话,你还真是瞧得起她!” 玉琮也回敬道:“莎儿她们不过是一介下人罢了,你听她的抱怨,你还真是自降身份!” 玉嫣闻言冷笑一声,拉着玉琬的手便要走,玉琬不料有此变故,心中追悔莫及。 却也只能随玉嫣而走,玉嫣将将踏出门外,却又缩回脚,转过身来,走到了窗下的靠墙的桌案,目光对准了桌案上的一个小铜炉。 那是一方精巧的寸方暖手女式铜炉,铜炉外头包着一圈绣像棉垫,棉垫上绣着一只猫,上面还绣着一个萧字。 玉嫣转头看着玉琮,道:“这铜炉盖子上雕刻的花纹一看便是女子所用,铜炉外套着的垫子上刻着萧字,我问你,这可是玉珺送你的铜炉?” 玉琮冷冷道:“关你何事。” 玉嫣扯起一抹笑:“果然是玉珺送的!你明知道娘不喜欢玉珺,你还用她的东西?” 玉嫣说着,伸手夺过那铜炉,便猛地向窗外一掷,花婆子在外听得动静,也不顾煮茶了,忙跑过去看,只见小铜炉掉落在窗外的花栏里,铜炉与铜盖分离,里头的炭都掉了出来。 花婆子忙去捡起。 玉琮气得愣在原地,恨不得抬手便打玉嫣,玉嫣却不顾及他的愤怒,霸道得拉过玉琬的手便往院子外走去。 出了听静阁,玉琬忙道:“玉嫣姐姐,玉琮他会生气的。” 玉嫣摇头:“那又如何?我要去找夫人了。你自己回你的院子吧。” 玉嫣说着,抛下了玉琬,领着丫鬟彩绘径直往徐氏的桃叶阁走去。 入了桃叶阁,见过徐氏,便将在玉琮那儿见到玉珺的小铜炉的事说了,并且颇为委屈地抹了把眼泪,柔声泣道:“玉嫣只是觉得,玉珺她太会拉拢玉琮了,她怎么不拉拢我与玉琬,偏偏拉拢玉琮,不过是为了玉琮是嫡少爷,以为玉琮将来必承文府家业,所以拉拢玉琮罢了。真是其心可诛,玉嫣瞧不得玉珺这种心计,所以把套有萧姨娘亲手绣的棉套的小铜炉给扔了。想来玉琮一定恨上玉嫣了。母亲,玉嫣要怎么做,才能挽回与玉琮的关系?” 徐氏闻言大怒,尤其是玉琮将来继承家业,玉珺拉拢玉琮一段话,令徐氏颇为气愤:“她竟敢算计玉琮!” 第一百零六章 赏赐(1) - 逢珠 - 岑袅 见说动了徐氏,玉嫣自料无论玉琮如何跟徐氏说自己的坏话,徐氏都不会真的生自己的气,反而会怀疑是玉珺的挑拨,于是心中稍微安稳,又对着徐氏道:“娘,我今天经过二进门的时候,见到了玉瑚,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徐氏不解,问:“你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玉瑚在烧纸,一副行咒术的模样。她是阮姨娘生的,阮姨娘又是教坊司的歌姬,教坊司里头形形色色的人都有,说不定阮姨娘教过玉瑚咒术,我逼问她,玉瑚就说她在对玉珺下咒术。”玉嫣道。 徐氏更加不解:“玉瑚能对你说实话?” 玉嫣笃定点头:“绝对是实话,她给我看了两枚香囊,香囊上绣着萧姨娘的萧字,必然是萧姨娘曾经送给她的,她将那纸烧了,纸灰贮在萧姨娘绣好的香囊里,就能下咒了。” 徐氏蹙眉,觉得有几分恐怖,忙止住她道:“你莫要胡说。这些年,我送给她的东西也不少,怎么不见她害我?估计是她骗你呢。” 玉嫣摇头:“才不是,玉瑚她没事跑去烧纸做什么,还鬼鬼祟祟地烧。而且,府里也禁止在二进门附近烧纸,怕冲撞了门爷,她竟敢在二进门烧纸,不怕我说出来,家法伺候?可见她是真的想对玉珺下咒。” 徐氏闻言,细细分析一番:“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对玉珺下咒,需要玉珺生辰八字,玉珺生辰八字的确容易打听,当年萧姨娘生玉珺是轰动了全府的,玉珺的生辰八字细细推一推就知道了。你与玉琬生的早,知道你八字的大多是咱们碧桃院的自己人,玉瑚打听不出来。玉琮是在徐府早产的,她更加不知道了。” 徐氏把头一抬,目中流露一抹狠毒,在冰冷的冬天里,更显得锐利与严酷。 徐氏抚着抹额,徐徐道:“这么说来,玉瑚也是个两面三刀,脸上带笑,内里带毒刺的狠茬儿啊。” 玉嫣带着一丝窃喜,低声对徐氏笑道:“娘,这岂不是正好。玉珺她令人不喜,玉瑚对她下咒术,正好解决了我们的眼中钉。” 徐氏白她一眼,银色的眼白隐隐泛光,衬得漆黑的眼珠子也失了色,像是一片银瓜子在灯烛下幽幽泛光,中间的眼珠子倒像是落在银瓜子中间的一颗老鼠屎,失了神色,唯有黯淡暗昧,反而眼白亮得让人悚然。 玉嫣心里也微微一惊,自己也分不清到底是惊吓还是惊讶,还是其他什么隐隐后悔的情愫。 只听手中的抹额垂落在嵌丝的流苏裙摆上,徐氏声调似刀片,一下一下,切着一块厚牛肉似的麻利又果断,还带着一丝狠酷,低头:“呵,你以为她一个没出过文府大门几次的庶小姐当真有能耐下咒术?要这么容易,这府里早乱了,还要捕快做什么?” “那……”玉嫣愣住,不知如何接话。 却听徐氏兀自道:“不过,她居然有着祸心,咱们也要利用一番,否则也是浪费了。” 玉嫣不解其意,喃喃道:“娘的意思是?” 风从帘子的缝隙里进来,寒冷如同毒舌在袖子里游走,徐氏周身一冷,忍不住抖了抖,连脖子都瑟了一下。 却还是勉强支撑道:“我早打算对玉珺下手,只是苦于没有挡箭的,现在好了,玉瑚自己送上来了。” 玉嫣恍然大悟:“玉嫣明白了,娘的意思是说,万一日后玉珺出了什么事,爹爹怀疑娘,娘大可祸水东引,把一切推到玉瑚身上?” “不错,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徐氏把头一抬,强压着一股瑟瑟寒气,沉声道:“这样一举两得,既损了玉珺,又打压了玉瑚。玉珺说不定还要谢我呢。” 玉嫣捂嘴一笑,想着玉珺日后的模样,心中便欢喜起来,此行目的不仅达到,还有了意外收获,她自己面露喜色,比来时更显桃腮凝笑,玉嫣款款起身,对着徐氏行了福礼,道:“女儿先退下了,不打扰夫人了。” 徐氏挥挥手,有些劳累,“下去吧。” 流桑送了玉嫣出去,又急切走回来,一掀帘子便见到宝欣正给徐氏递茶,用一副极其柔款的语调说道:“夫人累了吧,绣了一天的抹额了,中午连觉也没有睡。还是闭目歇歇吧。” 徐氏接过茶水,还是吃惯了的“蜂蜜酪甜茶”,便叹口气道:“人都是图新鲜的,往日爱喝这蜂蜜甜茶,不过是大夫说这茶养气血罢了。现下,天气冷了,我近日胃口也不大好,你也不必给我日日泡这个茶喝。” 流桑见徐氏眉尖紧蹙,在秀美粉白的薄面上,眉尖如针,可知是真的有些动气了,便赶上去讨好道:“宝欣姐姐许是忘了,宝欣姐姐伺候夫人时日久了,事事刻板,不喜变通,却忘了夫人在吃喝上喜欢图新鲜。”流桑抿唇一笑:“奴婢为夫人泡杯清极松雾吧。” 徐氏来了兴致,望着她道:“清极松雾不是都吃完了吗?” 流桑忙低头上前,笑道:“回夫人的话,老爷今儿从宫里回来带的赏赐之物里就有清极松雾,老爷一回来就去了老夫人那儿请安,但是王忠却将部分赏赐送来了桃叶阁,只是那时候,夫人忙着找东西,奴婢也不好为这等小事打扰夫人,便没有对夫人说。” 没有责备流桑,徐氏心头浮起一丝无助的寒凉,身为府里女主人,老爷一回来,第一个见到的不是自己,而是阮姨娘那个妾,不重要,是那个妾耍手段,拦截老爷,老爷分明经过了碧桃院,却直接去了咏修院,也不重要,那是他的生母,可是,为了从咏修院出来,再入宫,分明要经过碧桃院,却不来看看她这个府里的正妻? 徐氏在无助之余,更觉孤单,她傲然抬头望向流桑,问道:“除了清极松雾,宫里还有什么赏赐分到了咱们这儿来?” 流桑看了徐氏一眼,“还有一些器物珍玩,布匹衣料,奴婢看过了,器物珍玩有一箱子,都是上好的。布匹衣料也都是上好的,质地比去年的赏赐都好些。” 第一百零七章 赏赐(2) - 逢珠 - 岑袅 徐氏点头。 “既然老爷送了宫里赏赐来,我也不能独自享用。往年他都是给萧姨娘亲自给萧姨娘一份,余下的我分给她们,今年萧姨娘不在了,玉珺那里少不得要我费心。” 徐氏叹口气,伸手一寸寸地抚摸着袖口,道:“既然玉瑚已经厌恨玉珺以至于下咒术,那我再添一把火吧。” 流桑会意,抢在宝欣这个大丫鬟之前问道:“夫人的意思是,厚赏玉珺小姐以引起其他小主子的嫉妒?” 徐氏赞赏地看了流桑一眼,那赞赏的一抹眼神令侍立一侧的宝欣顿时感到了一股威胁,宝欣愣愣。 徐氏边将抹额收进匣子里,边吩咐流桑:“去将赏赐拿来我瞧瞧。” 流桑盈然转身,宝欣却出口拦住:“夫人,让奴婢去吧。丫鬟轻手轻脚的,仔细摔碎了珍玩,还是奴婢去吩咐那些稳重小厮们搬来吧。” 徐氏点头。 宝欣是院子里的老丫鬟,院子的小厮大都对宝欣好感多些。 流桑白了一眼,徐氏尽收眼内,只作不知,只是淡淡吩咐还在记恨的流桑道:“去给我泡杯清极松雾来。” 流桑回神答应去了。 不多时,小厮们便将一箱子珍玩,一箱子布匹搬入内室,流桑看着这几个小厮,暗暗打算拉拢这些小厮,好好给宝欣一个威风看看。 清极松雾味道甚好,清极透香,沁人心脾,徐氏抿了一口,便觉浑身清爽,精神一提。 流桑将两个箱子打开,徐氏略扫一眼,箱子里皆是各种金器,银器,徐氏又将目光投向另一个箱子,箱子里一匹匹布料,或纯色素净如雪,或锦绣繁复。 其中一匹颜色银亮如月光,是纯色一匹布料,不绣纹路,很适合做衫衣外罩或者内衬。 流桑见徐氏对着装布匹的箱子流露出满意的目光,便走到箱子边,以手指着各色布匹道:“夫人,这套雪白布匹叫雪昙罗,是南疆最好的织娘制造出来的,听王忠说,今年皇宫里只收到了十匹这布料,咱们老爷得了两匹,本来老爷都给了老夫人,但是老夫人说这颜色太素净了,她老人家还是穿戴些浓色的好,她说夫人年轻,颜色娇嫩,穿素净的银白的,桃腮白衣也相得益彰。所以老爷命王忠都送了来。” 徐氏点点头,心中这才有了一丝安慰:“知道了,难得老夫人心里有我。我这些日子忙着,都没去给老夫人请安。” 流桑笑:“老夫人她压根儿不在乎这些虚礼。” 流桑说着,又以手指着一匹桃红色的绣红杏布料道:“这是上好的绸缎料,颜色也极鲜嫩,只是红杏太艳了,一般闺阁小姐是不屑于穿的。” 徐氏点头,红杏艳,不止颜色艳,也有许多故事艳,注意名声的贞洁小姐很少喜欢穿绣着艳红红杏的衣服,顶多穿些绣粉杏的衣服,显示自己的年轻与爱热闹。 流桑又指着其余颜色的布料介绍一番,接着又介绍了一番另一只箱子里的金器银器。 徐氏本是富商世族出身,对于金器银器堪称是见多识广,多少金器银器都入不了她的眼,看到这些宫中赏出来的器物,便觉得索然,乏味些道:“每年皆是这些差不多的款式,宫里的匠器师也该多花些心思,想些新巧的玩意儿了。” 宝欣便趁机奉承道:“夫人见多识广,自然觉得无趣,要是让那些少爷小姐们见了这些雕镂繁复,精巧夺人的器物,说不定会挪不开眼呢。” 徐氏心里一动,目光便停留在装有金器的箱子里逡巡不已,良久计上心头,对流桑道:“将那银器里那个雕着老虎登山的拿来。” 流桑闻命,拿出银器送近徐氏手里。 徐氏接过一看,果然这方八角纯银笔架上雕着一片片山林,其中一片山石上雕着一只老虎,老虎两爪按在山阶上,两只后抓按在下一个山石上,老虎昂扬威势,张口欲啸,十分威猛,栩栩如生。 徐氏展颜一笑,流桑揣摩着玉琮喜欢老虎,也属虎,所以问道:“夫人想将此银器送给玉琮少爷?” 徐氏双手摸着银器,横她一眼,傲然道:“粗浅。玉琮喜欢老虎,身上已经戴着一个刻虎金片了,再在案头摆一个刻虎银器,那岂不是太溺爱他了。” 流桑不解其意,问道:“夫人的意思是?” 徐氏笑笑:“玉琮一定喜欢这个银器,我偏要将这个银器送给玉珺。玉珺不是和玉琮走得近么,玉琮知道玉珺得了这银器,岂不会生玉珺的气?” 宝欣有些担忧,迟疑道:“那要是玉珺小姐将这个银器转送给玉琮呢?岂不是更拉拢了玉琮了?” 徐氏道:“给不给的,都在玉珺,玉珺未必会这么大方。我不过是想让玉琮嫉妒嫉妒玉珺,让他明白,他喜欢的东西,都有可能被玉珺抢走。这样,他就不会和这个庶出好了。” 流桑忙阿谀道:“夫人深谋远虑。” 徐氏以手指着那些布匹,“咱们桃叶阁的布料不少,这些布料都不错,那套松绿缎子的赏给宝欣吧,过年做件新衣裳,要有多余的料子,赏给小丫鬟们或者你自己做副松绿手套或者护膝或者袜袜子都可。” 流桑闻言心中隐隐不甘。 徐氏又以手指指流桑,“那套浅红的,赏给你吧。这些贴身丫鬟里头,你最年轻,颜色也娇嫩,穿那套浅红的很有看头。” 流桑闻言忙道谢。 徐氏倚着身子,有些隐隐的激动:“那桃红的绣杏花的布料送给琴音阁的玉瑚吧。那套雪昙罗就赏给玉珺了,剩下的,我留一套淡青的布料给老爷做件褂子,余下的,分给各院小姐少爷吧。” 流桑闻言去办。 却说听静阁里,玉琮因玉珺借给自己暖手的小铜炉的套子被玉嫣摔脏了,得重新洗一番,故而有些担忧。 “这小铜炉的棉套子还是萧姨娘绣的,如今这套子脏了,须得仔细洗一遍才好,想来今晚是不能送回给玉珺的了。” 第一百零九章 打抱不平(1) - 逢珠 - 岑袅 玉琮愤愤攥紧小手,有些愤怒,却不屑于发怒,只是低头怜惜地望了一眼那小铜炉,便哼声坐下,道:“早料到玉嫣是这样的人了。只是可惜了玉珺姐姐的一番心意。” 老嬷嬷闻言亦是说道:“玉嫣小姐也太骄纵了些,少爷对玉嫣小姐避无可避,玉嫣小姐的脾性也是难以捉摸。” 老嬷嬷便道:“少爷日后离玉嫣小姐远些便可。这小铜炉外头的套子沾了泥了,许是要好生洗洗,玉珺小姐那边,便让奴才去应付吧。” 玉琮低头,应了一声。心想自己在这府里好不容易有了个谈得来的了,竟还要被玉嫣横插一杠子,当真是苦恼。 梨花阁内,玉珺独自坐在绣架之前,手中捻着针,心思却不在针线之上,抬头望外头,风声沉沉,这样的寒风烈烈的情景已有半月之余,往年都是萧姨娘陪自己坐着,如今独坐窗畔,亦觉孤单。玉珺饮下一口茶,润了润口舌。 思潮起伏之际,想起了小郡公的请托,小郡公的事自己倒好跟父亲开口,只是父亲是否会帮助小郡公倒是难料。 阿怜在玉珺身侧端茶侍水十分殷勤。 正在犹豫之间,蕊双进来通禀说花婆子请见,玉珺正觉得无聊,巴不得有人来,便道:“快请进来。我正觉得无聊,她来了,也权当解闷。” 蕊双将花婆子请进来,在庭院栏杆倚着偷懒的韵儿见状,忙直起身来,翠儿不在此,她出去明心小筑找九儿聊天,才走出碧桃院的院门,便已经听了一耳朵的风言风语。 “你们知道了么,这玉珺小姐竟然小气的很,连份赏银都舍不得给新来的伺候丫鬟,竟然如此小气。” “这玉珺小姐何止是小气,说起来,这可真是笑掉人大牙了。咱们夫人好心将丫鬟卖身契给她,她竟然径直去了司隶府留记,那司隶府是何等森严地方,岂是她一个黄发丫头可以去的。如今在司隶府碰了一鼻子灰,便对着莎儿她们发脾气,连一点赏赐都不肯给莎儿,莎儿她们是在碧桃院娇惯了的。自然受不得一点委屈所以跑来对我诉苦。” 翠儿闻声,由不得眼内蹿火,登时便大怒起来,转身便走向了那交头接耳的老嬷嬷们,见那些老嬷嬷发髻上还戴着纱制的假花,粉花黄花衬着银灰的发,显得格格不入,难为这些老嬷嬷还摆出一脸娇俏的模样,当真是膈应着去年的饭都要呕出来了。 见翠儿过来,这些老嬷嬷吓得噤若寒蝉,方才津津乐道,此刻皆收声无言。 翠儿冷笑一声,扭着腰走过去,尖声道:“说啊,倒是说啊,还有什么诋毁我们小姐的,可请尽快说出来,莫要做背地里议论的阴险小人,年纪一大把了,还落个暗地里编排小姐的恶毒名声,忠仆的名儿挣不到,还要留个刁奴的恶名做什么。” “有什么,”翠儿平滑如冰的面容上深出一抹如刀刃冰冷的笑来,悠悠道:“有什么,是不能当面说出来呢,此刻随我到了玉珺小姐面前,你可有胆把方才的话一字不漏地告知小姐。” 见翠儿要闹到小姐面前去,那恶奴立刻噤声不敢说话,翠儿冷眼看那恶奴,知道她欺软怕硬,只敢背地里议论,到了小姐面前,却怕文暮老爷愤怒,故而更加有底气,双手撑腰,昂头看她,喝道:“此刻怎么不敢去对峙了。既敢背地里议论,此刻却怕了?” 那刁奴软了下来,笑道:“翠儿姑娘听岔了,老奴怎么敢议论小姐。老奴不过是与这些老嬷嬷们谈话闲聊罢了。” 那刁奴又道:“翠儿小姐几个耳朵听到奴才们议论玉珺小姐了。” 翠儿见她否认,自知这等刁奴一向敢说不敢认,由不得冷笑一声:“刁奴下贱。你否认不要紧,你做了便是做了,又何必否认什么。有贼心没贼胆么。哼,我倒要问问,我们小姐是何处惹了你们不快了。你们要如此毁她声名。莫说我们小姐平白无故地招惹不到你们,便是她果真不赏赐新来丫鬟又如何?亏了她一丝月钱了没?你们此等歹毒,明知名声对庶出的重要,却还要妄行污蔑之事。玉珺小姐何尝小气,那新来的何等刁钻,你们这些人,又不与我们玉珺小姐过,与我们玉珺小姐可曾说过一言半句,便听信了那刁钻鬼的歹话,污蔑我们小姐罢了。我看你们不止是听信歹话到处污蔑,我看你们就是冲着毁坏我们小姐声名去的。什么叫玉珺小姐小气,我倒要问问了,夫人送了丫鬟伺候小姐,这帮丫鬟不思量着伺候好小姐,却整日只想着赏赐?呵!平日活计不好好做,整日想着好处,哪儿这等便宜事。就为着这个,你们聚在一块儿非议小姐,毁人名声,可真是了不得啊,这样歹毒的心,不怕人神共愤么。” 几个嬷嬷听她说到人神共愤几字,个个怕了,她们倒不怕人愤,所谓人愤,只需颠倒黑白,耍些口舌颠倒是非便能遮掩了人愤,她们皆怕阴司,此刻俱是不敢说话。 为首的那个嬷嬷,十分恶毒地想着,夫人徐氏也暗地里害过萧姨娘不少,不过是靠着口舌遮掩,将萧姨娘死因遮掩了,连夫人都不怕,她躲在夫人后头,一向听夫人命令,又有何可怕,便冷恻恻地笑道:“翠儿姑娘可慎言呢,谁又真的陷害你们玉珺小姐了。好像谁下套害小姐似的。不过是别人抱怨玉珺小姐小气,连个赏赐都没有。我们听了一耳朵,所以说了几句罢了。暗地里议论几句罢了,又何曾专为毁坏小姐名声而说。小姐如今也住在碧桃院了,惹着小姐不快,碧桃院里也内里整天彼此衔恨带怨的,谁能畅快呢。我们只是嘴上轻浮,随意两句罢了。谁能真的巴望着玉珺小姐被议论的呢。” 翠儿更加冷笑,双手叉腰,昂首冷笑:“不巴望着玉珺小姐被议论,你们还整日议论她。可真是自相矛盾,说的一嘴的好话,装的一脸的好人模样啊!我可真是佩服佩服!我再问问你们,是谁将这话传出来的!梨花阁里,那些新来的丫鬟们不说一声好或不好,也不要一丝赏赐,我们都道这些新来的丫鬟脾气好呢。谁料她转身便诋毁咱们小姐为人小气了。呵!她诋毁我们小姐小气?我倒要问问了,她可曾好好伺候小姐!可曾!我们小姐最是公道,她若伺候的好,自少不了赏赐。伺候好主子,是奴才的本份,她反倒要赏赐了。此刻不过节不是大日子,她平白无故地要什么赏赐呢!素来给不给赏赐全凭小姐的心意,她又凭了什么要小姐必须给她,不给便是小气了。哪来的奴才好意思腆着脸要赏赐,谁给的脸,不过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罢了。” 那群刁奴被她这一顿骂,也一个个脾气上来了,个个冷笑道:“你这是什么不要脸的话。我们背后也不能说她一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玉珺才是嫡出小姐,我们玉嫣小姐置于何地。我看你这是存了以庶压嫡的心了。” 翠儿见她言辞更加无理:“这可真是了不得。我从始至终没有提及玉嫣小姐一句话,你们却偏偏扯到了玉嫣小姐。是不是你们又要污蔑我们玉珺小姐不敬嫡出了?” 翠儿冷笑一声:“别打量着我不知道。我不过是为了成全嫡庶两方的面子,所以一直装傻充愣罢了。我心里,比谁都清楚。梨花阁不缺丫鬟,小姐也不难伺候,何必表面送了丫鬟来嘘寒问暖,背地里利用这些传播流言。” 第109章 打抱不平(2) - 逢珠 - 岑袅 那刁奴闻言,自以为抓住了话柄,登时狡色变笑,冷酷含笑,发问道:“这倒是奇了!谁表面送丫头给你们小姐,暗地里耍手段传流言了?自始至终,我们都是谈笑罢了,偏你们当真,还反咬我们夫人,莫不是你们心虚,我看你们才是虚伪。” 翠儿见那歹毒嬷嬷容色发恶,忍不住笑道:“你急什么,我不过是好好说话,你这么急?岂不是心虚?我何曾说过夫人了?你偏偏扯过去?你当了这么久的奴才,也得知道一句话,玉珺小姐是主子,主子是主子,岂容你这奴才放肆。莫说背地里议论主子,你一个奴才,敢把主子的名字挂在嘴边,也是亵渎。” 那刁奴冷笑一声:“翠儿姑娘当真是一张利嘴啊,奴才自愧不如。也不瞧瞧自己是几等丫鬟,自己是个什么货色,在这府里才当差几年,才做过几年的伺候丫鬟,老嬷嬷我不说长你几十岁,便是在这府里的地位也比你高了。翠儿姑娘你教训我来,却也是如此厉害。当真是目中无人啊,果然什么主子教出什么奴才,估计在梨花阁里也是这样对莎儿她们的呢!呵呵,怨不得莎儿她们要背地里抱怨小姐小气了,我看,不止小姐小气,连你们这些丫鬟也欺负莎儿呢,看来玉珺小姐果然不会管理奴才,不仅小气,而且还治下无方啊!” 这刁奴声音越发尖刻,又是立在碧桃院大院门门口叉腰叫喝,自然引得二进门附近的闲杂丫鬟好奇,走不开的便支起耳朵听,闲得慌的个个往二进门这里围过来,好奇地听着这两方对吵。 更兼那好事的恨不得叫她们吵打起来。 翠儿也觉着围观的丫鬟小厮多了,原本还肯不理会的,此刻为了小姐的面子,已经发心必要吵倒那婆子,于是也不顾寒冷,自己撸起厚厚的棉袖,露出自己一段雪白前臂,更引得围在院门口的小厮眼睛发直。 翠儿修眉一挑,脆声道:“我们玉珺小姐治下无方?那你又算什么,你带着旁人非议主子,你又是何等奴才,你的主子又是如何教导你的?” 翠儿又笑道:“我们小姐一向与世无争的,偏偏你们这帮刁奴喜欢惹是生非,便是非议了我们小姐,你们又能有什么好处?奴才始终是奴才,惹了我们小姐不快,凭着夫人一句话,就能发落了你们这帮唯恐天下不乱的奴才。” 那刁奴冷笑:“好的很。一口一口你们小姐,这碧桃院都是你们小姐的,更置我们玉琮少爷,玉嫣玉琬小姐于何地呢!我们暗地里还时常议论玉琮少爷呆傻呢,玉琮少爷可没有发脾气过!偏你要动气,你们小姐是个什么金尊玉贵的,连说都不能说了。都是庶出,嫡出都没发话,她又怎么好不服气。旁的庶出,便是玉蝶小姐,她嫌弃名字里的蝶字是虫旁,不是玉旁,也不过是私下说说,她也不敢来到碧桃院这样吵闹,偏你们金尊玉贵,都是庶出,谁比谁高贵呢,你们小姐闹什么与众不同呢!有这闲工夫,倒不如去安抚莎儿韵儿那些新来的丫鬟,岂不是比什么都强!” 那刁奴年纪大,翠儿自然说不过她,只好冷笑一声,自己转身走了,那帮小厮见翠儿容色冷傲,便是生着气,眉宇之间,也是说不出的清丽,由不得交头接耳道:“玉珺小姐身边的这个丫鬟可比夫人身边的流桑和宝欣漂亮年轻。” 琴音阁内,裂帛与寒花服侍着阮姨娘喝完了药,个个都松了口气,想着姨娘还能喝药,那便是尚有生机,若是药也喝不得,那便真的回天乏术了。 独有阮姨娘躺在榻子上,有气无力地看着帘帐。 玉瑚也走进来,阮姨娘其命将衰,临终所念,唯有玉瑚一个爱女罢了。 阮姨娘伸手招招,命玉瑚坐在她榻前,含泪带笑道:“娘也没有什么好嘱咐你的了。府里的人善善恶恶,这么多年,留神看去,真正的好人,也没有几个。玉瑚你要保重自己,娘要是不在了,你更要加倍小心。” 玉瑚闻言,倒不觉得伤心,方才在二进门树后烧那祛病纸,倒是痛极大哭一场,此刻听阮姨娘这样说,只觉痛得麻木了,也不怎么伤心了,只是硬扯着一丝笑,动声安慰道:“姨娘说的什么话。这世上的事,说不准的。没准,姨娘睡一觉,这病就好了。” 阮姨娘仰头一叹,陷在枕头里,笑道:“哪有这样好事落在姨娘身上。当年被徐氏挑拨,我病中也不得安稳,老爷冷落我,多年的愁思深虑,种下病根,不是睡一觉就好的。” 玉瑚闻言,也觉得阮姨娘是回天乏术,只好尽力陪着她,想叫她死前也多开心开心,便笑道:“姨娘歇歇吧,不要说多话劳累了。” 阮姨娘却只做不听,笑道:“我早上一直等着老爷,好容易等着他从宫里出来,及至见了他,好容易才与他说了,日后定将你嫁给一个好人家。” 玉瑚忍不住泪落:“姨娘不要为我操心了。玉瑚做不做侧室,有什么要紧,只希望姨娘能好好的。” 阮姨娘由不得轻笑一声:“傻瓜。做侧室有多惨你不知道么。就不说庶女了,你瞧瞧庶子是个什么待遇。那文续,那文续他就算是自己出去,自己成了一个府邸,想要回来祭他生母,也是从侧门进的院子。你可懂了。你可明白了?庶出是没有尊严的。文续是何等的人,敢跟你爹文暮闹分家,令整个上柔城都风风雨雨的一个人,如今呢,碍着庶出的身份,年年都走侧门入府。年年要送贵礼给咱们府上。这就是庶出了,就算再好,也没有尊严。你难道想嫁给贵公子做侧室么,那不得被玉嫣她们笑话死。” 玉瑚把头一低,悠悠道:“笑话便笑话罢了我也不在意的。” 阮姨娘摇头,气道:“话岂是这么说的。” 第110章 打抱不平(3) - 逢珠 - 岑袅 阮姨娘道:“旁人都说你嫁的不如意,都笑话你的夫家,你若嫁的不好,不仅受人欺凌,还要被各种笑话,我纵是死,也不要你这样。” 玉瑚道:“姨娘好好歇着吧。” 玉瑚正要离开,就听外头丫鬟来报,说:“梨花阁的丫鬟翠儿与碧桃院的嬷嬷们吵起来了。” 阮姨娘闻言,忙从榻上起来,玉瑚道:“姨娘躺下吧,这些下人们,不知事理的,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时候,这等小事也来烦扰姨娘。” 阮姨娘道:“不算烦扰,将死之人,怎么烦扰都不算什么。” 阮姨娘招手命那奴才进来,那奴才果然进来,进报道:“回姨娘的话,翠儿她们吵起来了。” 玉瑚看了阮姨娘一眼,问道:“为了何时吵起来?” 奴才道:“徐夫人给了玉珺新丫鬟,那群丫鬟抱怨赏银不够。不知怎的就传出去了,传成了玉珺小姐为人小气,偏巧翠儿听到了翠儿也是个泼辣脾气,当时就与那婆子吵起来了,吵得颇凶,二进门都知道了。” 阮姨娘闻言,将虚软的身子往榻上一躺,仰天长叹:“我就知道,徐氏为人恶毒,断不会好心特意送丫鬟给玉珺。” “哼!”阮姨娘冷哼一声:“她为人歹毒,送了丫鬟给玉珺,其实是送了眼线给玉珺,玉珺有何动静她皆知晓,那些新丫鬟还可借玉珺身边人的身份诋毁玉珺。旁人都以为她们是玉珺身边人,断不会刻意诋毁,这般歹毒心思,也是可怕。” 玉瑚微微低头,心中逼仄不已。 阮姨娘冷笑一声:“不过,怕个什么的。徐氏手段再多,我看,也多不过老爷去的。只要老爷宠着玉珺,徐氏出什么手段,都不见效的。” 玉瑚点头叹气:“玉珺如此命好。” 阮姨娘道:“只要得到老爷的喜欢,再不好也好了。在这府里,有玉珺受宠,分走了徐氏大半的怒火,这样便好,省得你们也被徐氏针对。” 阮姨娘又叹口气道:“记着日后对玉珺好些。更别做了徐氏的刀。徐氏惯会借刀杀人的了。她那些借刀杀人的招数我倒也尝过。我不希望你成为她用来伤害玉珺的刀。” 玉瑚乖顺点头。 琴音阁内大抵如此,梨花阁中,玉珺听花婆子说了一番话,便也知道了个大概,玉嫣的为人她素来清楚,情知此事怪不得玉琮,便垂眸含笑,安慰花婆子道:“你也不要自责,回去告诉玉琮,也不要多心。那小铜炉的套子是萧姨娘亲手绣的,只要那套子送还给我就罢了,至于那小铜炉,摔没摔坏,有什么打紧的。” 花婆子听了这话,心中一大块石头落下,忙笑道:“小姐为人善良,奴婢心中感激。替咱们少爷说句谢谢了。小姐,那小铜炉外的套子,奴婢一定洗干净了给小姐送回来。” 玉珺摇头道:“何须劳烦花嬷嬷洗干净了送来,直接送过来,叫我这里的丫鬟洗了就是了。” 花婆子脸上歉意不已:“这怎么好意思。东西是在听静阁弄脏了的,断没有叫原主洗的道理。” 玉珺笑:“也罢,随你们罢了。只是这些小事何必挂在心上,还要劳烦嬷嬷亲自走一遭。” 花婆子叹息一声,笑道:“玉珺小姐可比玉嫣小姐好相处多了。那玉嫣小姐当真是,开头还笑嘻嘻地走进来呢,说了没几句话,就气呼呼地将那小铜炉给丢出去了。这脾气,真是不好相与的。” 玉珺抿唇一笑:“罢了,能相处几时呢。人有生有死的,计较这个做什么。玉嫣姐姐骄纵冲动,那是脾气,难改的。抱怨也没有什么用。” 花婆子听她说话觉得颇有道理,不禁深为敬佩。 这厢蕊双送了花婆子出门,抬头望了望天色,也是将夜了。 蕊双放下帘子,转身走进屋子,瞧瞧玉珺,随即抱怨一声坐了下来,手里打着一条丝绦,怨恨道:“这个玉嫣小姐,旁的不扔扔那铜炉,分明是冲着小姐。” 玉珺埋头:“她不喜欢我,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了。你生气也无用,若你生气抱怨,能令她喜欢我,那我倒愿意你生气的。” 玉珺说着又笑道:“母亲临终前说,因为她嫁进来,所以夫人又惊又怒,才落了胎,玉嫣姐姐年长,定是听府里老人说过这些,所以才不喜欢我。不喜欢便不喜欢吧。咱们远着她就是了。” 蕊双闻言把尖尖的下巴一点,低声道:“我不过是替小姐委屈罢了。” 玉珺闻言,抬头看着她,这话温暖如冬日冰河上的一点暖光,令她心头默默一点温暖,随即兀自摇头,发笑伸手捏她脸颊上一点白肉,道:“是你替我委屈,是你自己觉得我委屈,我倒并不这么觉得。这种事,视而不见就好了。何必挂在心上,令自己不舒服。” 话说翠儿从明心小筑回来了梨花阁。 蕊双见她一脸怒火,由不得低头问道:“你脸色不好?是谁招惹你了?” 翠儿扫了眼外头空荡荡的院落,见并无一人,由不得冷笑一声:“那起子新来的丫鬟呢,让我瞧瞧,她们是何等背叛主子。” 冬日夜色沉得早,阿怜早持了火烛来以供照明之用,免得小姐瞧不清针线又刺了手指。 翠儿望着阿怜纤瘦的身影,本来怒火飘飘的心,便静了一静,转头对蕊双道:“罢了,也不是什么大事,那些婆子们嚼舌是常有的事,我不过是气不过罢了。” 蕊双不知她言语中的意思,还要探听,却见她不断摇头,心中更加疑惑。 翠儿撇了蕊双,走向了阿怜,问她:“你从前在桃叶阁伺候,想必一定很清楚莎儿韵儿她们的为人吧。” 见她问自己,阿怜由不得摇摇头,不好意思地低下头道:“其实我并不清楚,我在那处,不过是受气罢了。又怎么能跟韵儿莎儿这些得宠的相比呢。至于她们的为人,”阿怜顿了顿,叹了口气道:“不要觉得我背后说她们坏话,她们的为人,我是不敢与她们的相处的。一个比一个会攀咬呢。有了好处,没有旁人的事,那必然是她们的功劳,有了坏事,那肯定没有她们的事必然找个好脾气的,把所有祸事推给别人了。我所知道的她们,便是这样的。” 蕊双蹙眉,“这样差的人品?” 翠儿冷笑一声,细长的双眉直直挑起,声音凛冽如迸,“呵!我就知道,她能安什么好心!玉嫣小姐时常轻视我们玉珺小姐,她若真喜欢我们小姐,怎么不约束约束自己女儿,偏偏放任玉嫣对我们玉珺小姐横鼻子竖眼睛的,自己又一副大度的样子。叫我们小姐两头为难,生气也不是,不生气也不是。活活要气煞了个人了。这样的行事,我反正是瞧不上的了。以前只是疑影,哪有什么证据现在可好,那帮新来的丫鬟可不是活生生的证据。” 第111章 打抱不平(4) - 逢珠 - 岑袅 蕊双机敏,闻言便知翠儿是在骂徐夫人,阿怜只是懦弱,却不是傻子,也知道其中机锋,阿怜低声道:“我虽是新入梨花阁的,比不得你们常年伺候的,但我也知玉珺小姐为人极好。我虽懦弱,但谁说小姐坏话,我也是不肯放过的。” 蕊双也道:“又是何等大事,要你这样发脾气呢。” 翠儿哼了一声,正巧彩绣彩珠二人也才从玉珺内寝走出来,翠儿见了二人,便唤住她二人过来,道:“我与你们说一件事,你们可别气坏了。” 彩珠彩绣把头一点,蕊双阿怜也都是疑惑地望着她,翠儿闷声冷笑:“我想着玉珺小姐答应过玉琮少爷,会叫明心小筑小厨房送夜宵给他。我怕那些丫鬟离了管束,就悠哉悠哉去了,所以特意走过去提醒一番,谁知这路上就听见碧桃院的嬷嬷们诋毁小姐。我和她们好吵了一架,辩白了一番,那群老嬷嬷当真是下作极了。” 彩绣彩珠闻言,连忙追问:“她们如何诋毁小姐。” 翠儿尖声哼了哼:“说出来气死个人了。她们说梨花阁的新丫鬟抱怨小姐给的赏银不够,还说小姐连赏赐都不给新丫鬟,是顶小气的一个。你说这气不气死人?咱们小姐小气?便是寻了十府八门的,也没有咱们玉珺小姐更厚道的人了?” 彩珠也道:“论理,咱们小姐没有必要给新来的赏赐。新来的丫鬟,伺候的好赏赐些,伺候的不好,便骂一顿。这些丫鬟怎么不扪心自问自己伺候的好不好,硬要求赏赐?这样腆着脸不要脸?哪家奴才有这样厚脸皮?” 彩绣也点头不已,随即接口道:“那些新来的丫鬟,除了裳儿珂儿阿怜几个是在眼前伺候,每一刻离开梨花阁的,剩下几个在庭院洒扫的皆可寻时机偷懒离开,许是她们嫌弃洒扫庭院是二等丫鬟的活儿,所以都不肯做。一个个的,都不服气呢。” 彩珠冷笑:“这有什么好不服气的!你能伺候小姐,是个好品性的,小姐自然提拔你。稍有不如意,就出去诋毁小姐,这可还是一个正经奴才应该做出来的事!” 翠儿也沉声道:“你们也忒天真了。你们以为她们是心里不服气才要出去诋毁小姐的?哼!我看,是有人指使她们诋毁小姐呢。” 翠儿又冷笑一声:“她们无缘无故地,在院子里好好伺候小姐,不好么。我们小姐又不是朝打暮骂的刻薄小姐。一不欺她们,二不骂她们。她们怎么这么会惹是生非?我看就是有人指使!你们还当她是个好人呢。我们这里何曾缺过人手了。她偏要送丫鬟过来?还是这样一群参差不齐的丫鬟。我们这里纵然缺丫鬟,也应该先从明心小筑抽调丫鬟来才对么。何时要跳过明心小筑的丫鬟,劳她抽调丫鬟呢。我看,她是别有用心地送这群丫鬟过来。” “如今,可不是显出来了么。”翠儿冷哼一笑。 彩绣低头细细思量:“你说的也是有些道理。只是,你说出去谁信呢。夫人一向以温柔敦厚示人,你说出去,谁会信呢。还是先不要说夫人的错处了吧。” 翠儿闻言,怒气蹭地冲出来,对着彩绣大声道:“什么叫没人信?没人信便不说么,容着她继续祸害咱们小姐!这回不说,下回还有呢!这话必得告诉老爷,要老爷知道的。我看她就是刻意送丫鬟来,再指使那些丫鬟诋毁我们小姐。我一定要告诉小姐,一定要让小姐告诉老爷。我们小姐虽是庶出,也是金尊玉贵的容不得她算计!打量着萧姨娘去了,我们这些丫鬟年轻不知这些手段,就敢瞒着老爷暗地里算计小姐了?她徐夫人算是个什么下作东西!一个堂堂的夫人,何苦这样损德行地伤害小姐。不积德的下作东西!我呸!” 蕊双见她骂的厉害,当即要捂住她的嘴,“我的小姑奶奶,你可住嘴吧!这些不好听的话,可别被小姐听见。咱们小姐一向金尊玉贵的,读念正经诗文的,你怎好把这些话说出来。” 翠儿推开她冷笑道:“难道我说错了么!她也是生了两个三个嫡出的正经夫人了,这样算计我们庶出的失了姨娘的年幼小姐,她还算是个人么!算是个长辈么!她怎好意思受我们小姐每日的早早请安礼!没一点长辈的端方大度!” 蕊双闻言也松开了拦她的手,随即又劝道:“到底没凭没据的。你也不能咬死了是夫人指使啊。万一,只是那群丫鬟为人品性不端,轻嘴薄舌,被有心人利用呢。若是这样,岂不是寒了夫人的心,也伤了夫人与小姐的情谊。” “嫡出与庶出能有多大的真情谊。”翠儿说着,就咬牙切齿起来。 蕊双彩珠彩绣等与翠儿相处的日子久,也知道她的身世。 翠儿本是外郊一个游商家的嫡女,后来正妻没了,翠儿的爹便另娶了一个样貌绝色的做侧室,后来侧室生了男,便将侧室扶做正房,那侧室每日也对翠儿嘘寒问暖,可等游商出去应酬了,那侧室便每每丫鬟似的使唤了翠儿。每每都是暗地里欺辱翠儿,明面上却嘘寒问暖。又嫌弃翠儿的原名孟斶笔画多,给她改名孟翠,一步步地通过这些小手段试探那游商的心意,发现游商不怎么在意这些后,就更加对翠儿捏圆揉扁起来。 过了不久,那被扶为正室的侧室就将翠儿打晕卖给了收丫鬟的人牙子,然后几经辗转,翠儿才来到了文暮府上,给萧姨娘做了使唤丫鬟。 翠儿为人颇为端正,每每谈起往日这些伤心事便落泪不止。 每每蕊双劝慰她道:“你这是因祸得福了。虽然往日蹉跎,但咱们玉珺小姐为人何其之温厚。待你年岁大了,玉珺小姐自然给你主张一门好亲事。咱们文府是天下第一大府,咱们老爷一个人门生故吏何其之多。便是咱们这里得脸的丫鬟都比寻常人家的小姐有体面。玉珺小姐日后给你指一门好婚事,岂不比你在那游商家里,由那歹毒后娘指的婚事好多了,也安心多了?” 第112章 打抱不平(5) - 逢珠 - 岑袅 蕊双等皆知她往日是被人欺负了,所以性子暴烈。 倒是阿怜此刻出声道:“翠儿姐姐还是不要去急着告诉小姐了。小姐日日熬夜看书,近日也没有太早睡,何必再拿这些小事去烦扰小姐。倒不如,让蕊双姐姐处置了那些不懂事的。也免得小姐动气。” 翠儿闻声,两道长眉一挑,眼中便迸出怒火来:“何必让小姐蒙在鼓里。总有见识这些手段的一天,总是瞒着算什么!” 蕊双恐她言语之间失了体统,才要拦她,却听珠帘响处,一双金莲立在帘前,翠儿回头去望,却见正是玉珺立在一排珠帘之前。 蕊双讶然:“小姐何时在这里?也不唤奴婢们一声。” 玉珺微微昂起下巴:“早在此听你们说话了。” 玉珺低头道:“你们所说的,我都听到了。不必再告诉我一遍了。” 翠儿走向玉珺,十分不平地挑起两道长眉,愤愤道:“小姐既然听到了,奴婢觉得,小姐必须将此事告知老爷,叫老爷瞧清楚了徐氏的为人,免得老爷被徐氏蒙蔽了。” 玉珺闻言,把头一低,摇摇头道:“不可。” 玉珺玉雪般的脸容上神色凝重了一丝,只见她缓缓坐下来,抬头静静瞧着翠儿,低声道:“万万不可将此事告知爹爹。” “为什么!”翠儿不解地看着玉珺,委屈道:“小姐又不欠夫人的,凭什么要忍让夫人。” 玉珺叹口气,低头静静道:“娘生前跟我说,说一定要尊重夫人。还嘱咐我要不争不抢。” “那也不能白受气啊。”翠儿看着玉珺,高声道:“小姐,断断没有这样的道理,凭什么她指使丫头诋毁小姐的名声,什么小姐小气,什么小姐刻薄下人,什么小姐对地嫡夫人送的丫鬟不好,什么不敬嫡出,这样损毁小姐声名的话,那些新来的丫鬟也敢说!” 翠儿说着,又是委屈又是气愤:“小姐你仔细思量,那群新来的丫鬟若是有心与小姐好好的,怎么会来了没几天就传些刻薄小姐的话,不要说她们轻嘴薄舌,不是有意的。这些新丫鬟在府里伺候了这么多年了,岂会是不知轻重的,才来了没几天,就这样诋毁小姐的名声,不是有意的我可不信。” 翠儿又喋喋不休道:“还有一重话,小姐你想想,她们为何早不说这样的话,晚不说这样的话,偏偏在小姐去司隶府留记失利之后,传出这样的话。分明是她们打量着司隶府留不了记录,纵然卖身契在小姐手上,司隶府记录的也是在夫人那里,只要夫人不追究,您便奈何不了她们。若是您果真奈何了她们,反而坐实了您刻薄的名声,这分明是个陷阱,是个套啊,小姐!她们瞅准了时机,何其歹毒险恶。” 蕊双听了这些分析,也由不得惊讶起来,更绝毛骨悚然,当即开口道:“小姐,的确如此。翠儿说的有些道理。” 阿怜闻言,也不住点头,更加想起,莎儿韵儿曾经是如何欺压于她,不禁道:“若论心计,莎儿韵儿的确是有这样的手段心眼儿的。小姐这样善良纯实,自然是被她们欺负的份儿。” 玉珺算蹙眉:“人有百算,却总会聪明反被聪明误,她们要诋毁就炼诋毁吧。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所谓真火炼真金,我是个堂堂正正的纯实的小姐,从不做刻薄下人的事,我处事也一向公正,不是她们三言两语就可以颠倒的,堂堂一个端正敦厚的我在此,我不信,她们传些流言,就真能蒙蔽什么!凡是会轻信流言的,也不值得我与之相与。随她们怎么说,所谓小人难盛,自相乖违。我不管她们,你们也只当不知道这事罢了。” 玉珺看了正堂的几个丫鬟一眼,定定道:“不用理会她们。” 蕊双只好点头,但看小姐这份定力,也由不得有些安然。 彩绣却心里清楚,今日自己陪着玉珺小姐去司隶府,邂逅了小郡公,小郡公似乎很满意玉珺小姐,只要小郡公出手帮助玉珺小姐,那司隶府留记的事,还不是易如反掌。 彩绣哼了哼,知道司隶府的事肯定容易解决,到时候这些人的卖身契算是实打实地落在了玉珺小姐的手里,那到时候惩治起这些人来还不简单的很。 彩绣笑了笑,对上玉珺清澈的眼神,心中便觉得自家小姐是世上难有的稳重的好人儿。 天色已经沉了下来,桃叶阁内,流桑指挥着丫鬟们点灯添油,宝欣看着她忙前忙后的样子,不由得露出几分鄙夷的神色,冷笑一声。 徐氏静静倚在软榻上绣抹额,斜睨了宝欣一眼,知道宝欣与流桑的隔阂大了。 不禁叹口气:“这人呐,就不能随便抬举,随便抬举一个,另一个就要不高兴,若是不抬举,却也是寒了老丫鬟的心。” 流桑闻言,便猛然顿住脚步,夫人一向不随意说话,流桑知道,这桃叶阁里,如今最受抬举的,不正是流桑自己么,夫人此刻出言敲打,必然不是敲打自己,流桑眼神讪讪地投向了宝欣,宝欣也不带善意地望了流桑一眼,随即走到了夫人身前,下跪道:“奴婢一向乐于看到夫人抬举这些下人的。难得有丫鬟能得夫人的喜欢,奴婢绝不会不高兴。” 徐氏沉沉的嗯了一声,随即看了眼流桑,道:“宝欣是一等丫鬟,这些年处处伺候我伺候的好,你要尊重宝欣。” 流桑心中不以为然,但还是虚伪一笑,“奴婢知道的。” 徐氏虚虚一笑,“行了,宫里的赏赐出来的东西可都赏下去了?” 流桑摇头:“奴婢想着用小姐们晚膳的时候分下去。” 徐氏道:“现在就去办吧。” 流桑答应了一声,只见外头老嬷嬷急匆匆地跑进来,对着徐氏跪下去,道:“回夫人的话,翠儿方才与奴婢们吵起来了。” 徐氏哼了一声,手中抹额上一朵菊花的线逶迤从指缝滑过,徐氏道:“吵起来了?玉珺身边也有这等轻浮之人?” 那老嬷嬷便回道:“是!玉珺小姐身边的翠儿与奴婢们吵起来,因为奴婢们议论玉珺小姐小气,原是韵儿她在外头传言说玉珺小姐连个赏赐都不给,所以咱们顺水推舟地议论,翠儿便与咱们吵起来了。” 徐氏笑了笑,纤细的指尖从抹额上的菊花上一寸寸摸过,笑道:“知道护主,是个不错的丫鬟,当真是难得啊。” 老嬷嬷抬头望了徐氏一眼,道:“夫人,那不要命的丫鬟,说话指桑骂槐,含沙射影,说您送丫鬟过去,就是为了陷害玉珺小姐。” 徐氏点头:“玉珺住在我的碧桃院内,身边多是我的心腹,这样敌人环伺的情境下,有这样忠心的丫鬟,倒是令我有些许动容。” 第113章 打抱不平(6) - 逢珠 - 岑袅 徐氏笑了笑:“这算得了什么。玉珺住在碧桃院,里里外外都是我的人,我拿下的奴婢,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了她,敢在我眼皮子底下含沙射影,也是个人物,可惜了,落在了梨花阁里头。” 徐氏看了眼流桑,笑道:“记得,待会儿给梨花阁送赏赐时,额外给翠儿送一份,从库房里挑一件漂亮衣服,送给了她,要正合她身量的冬衣。要刻意让人知道,这冬衣是你们刻意找出来,刻意送给她的。“ 流桑闻言乖顺点头。 徐氏握着手中抹额,沉沉一笑:“她娘活着时斗不过我,她一个小丫头片子,也想跟我斗?做梦!” 却说梨花阁内,盼儿绵儿自听静阁送了夜宵过来,顺便将花婆子洗干净了的小铜炉的外套给送了过去。 玉珺见到了那萧姨娘亲手绣的套子,又见那套子洗的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的,由不得失笑。 莎儿韵儿等新丫鬟也都走进来,与蕊双她们同坐一桌,准备吃饭。 绵儿盼儿都知道了翠儿与老嬷嬷们吵架的事,此刻见了莎儿韵儿等便由不得神色发冷,绵儿刚想要开口,玉珺便扯住了她,对她二人道:“我这梨花阁一向风平浪静,你们倒是神色不好的样子,是不是在明心小筑受了气了?” 绵儿扫了莎儿韵儿一眼,从鼻子里冷冷哼了一口气,低头看着玉珺,十分委屈的口吻道:“小姐······” 玉珺发笑,眉眼弯弯:“好了,你们不记得九儿的事了,我心里清楚,也有我自己做事的方式,你们就不必把气挂在脸上了。” 这边说话,那边莎儿她们也听不到,绵儿更加不忿,道:“她们何德何能,配得上咱们小姐这样宽容大度。” 玉珺只是微微一笑,文暮那头正好从宫里出来,宫灯一行行亮起,文暮坐在软轿上,恰巧小郡公与皮世子迎面而来,双方见了礼,才各自向着各自的方向去了。 待文暮轿子走远,皮世子方才低声道:“郡公,你说方才我若是与文大人说话,会不会给他留个好印象?” 小郡公眉目温润,微微抿唇,笑意自唇角散开,摇头道:“你在做梦么,你能有什么好印象,从你皮家的封地到这整个上柔城,何人不知你皮世子爷是个风流成性的。一句话,便能变成好印象?那你这一句话,可是重过万斤了。” 皮世子爷笑了笑:“罢了罢了,权当我在做梦了吧。” 小郡公步阶而上,二人款款行至端皇的宫门前,殿门开着,里头暖暖的烧着炭火,热气从里头直扑到殿外来,小郡公不待通传,便带着皮世子爷走进了殿内,端皇正在埋头批折子,也不看他二人,还是贴身太监柳缨,说道:“陛下,小郡公带着世子爷来了。” 端皇沉沉的应了一声,随即道:“行了礼就各自坐了吧,还是老规矩,让世子爷先述职。” 皮世子与小郡公闻言,各自望了一眼,随即都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尊礼,随即二人起身一左一右地对面坐了,炭火烧得一片殷红,皮元蕤抹了抹眼角,抬头看着端皇,笑嘻嘻道:“陛下,元蕤能有什么述职的,这世子爷不过是个虚衔。” 端皇沾着墨,正在画一副画,闻言也不抬头,只是笑道:“那你进京做的什么,不来述职,只为了来找郡公玩?元蕤,你爹是不是打算亲近太子一系了?你这样亲近着元蕤,也不见你爹有何举动。” 皮世子爷微微一笑:“我爹有什么见识,他与我一样,都是风流的人,哪有什么见识,我与小郡公相识,不过是知己之情,与什么皇子之争是毫无关系的。” 端皇扯起嘴角一笑:“所谓小一半老一半,果真如此,你自小就是个滑头,骗得元仪跟个傻子似的死心塌地,现在连朕也敢糊弄呢。” 皮世子闻言,眼皮一跳,心里忙叫:“左眼跳财,左眼跳财,”然后起身答道:“元蕤哪敢糊弄陛下,那是死罪。元蕤对陛下只有敬重之心。陛下看重小郡公,所以臣亲近郡公。“ 端皇摇摇头:“你不实诚,怪不得元仪她爹不准元仪喜欢你呢。” 皮世子笑笑:“那我也不敢强求,对于元仪,我不过是逢场作戏。元仪爹爹不准我靠近元仪,那委实是免得我婉拒了。” 端皇冷笑一声:“你此刻倒是实诚了。” 皮世子道:”臣对陛下素来实诚,不敢有丝毫隐瞒。“ 端皇笑笑:“也罢也罢,你这样滑头,我便不刁难你了,只问你一句,你到底喜不喜欢元仪?” 皮世子有些惊讶,“陛下不会在意这个吧,臣与元仪不过是年幼的情谊,我待她如亲妹,哪有亲哥哥不喜欢妹妹的,但也只是喜欢,绝无风月之情,臣若存此风月之心对自己的小妹妹,臣便是天人共愤了。” 端皇道:“那你就少去撩拨她。听说你早上就来了上柔城了,你一进宫就与元仪说说笑笑,后来去了我这大孙子宫中了,怎么也不思量着先来见见朕呢。” 皮世子道:“往日臣也是这样疏懒,以为陛下不以为意来着。” 皮世子又道:“陛下也只臣为人疏懒,必然不会计较的了。” 端皇白了他一眼:“听说你们今儿去了司隶府了。” 皮世子看了眼小郡公,小郡公此刻已换了一袭圆领的天青色长袍,端皇便转头看他,以手中狼毫指他,道:“你穿着身衣服很是俊朗,不过,朱红色更衬你。” 小郡公起身道:“皇爷爷指点的是。大孙子今儿去司隶府,也不过是因为听说司隶府有些藏污纳垢的肮脏事,心中好奇何等事是藏污纳垢,便受着好奇心驱使,去瞧了瞧。” 端皇笑道:“可曾瞧出什么来了?好奇心满足了么?” 小郡公面色郑重:“大孙子不仅满足了好奇心,更平添了愤怒心。那司隶府果然是在其位不谋其事,除了钱与权,是什么也不认的了。” 端皇道:“那,你想,如何平了你这愤怒心?” 小郡公道:“大孙子想,想明日弹劾司隶府,顺便弹劾司隶府背后的人。若司隶府背后的人不被弹劾,只怕还会有更多的这样的司隶府了。” 端皇点点头,沉沉唔了一声,手中狼毫狠狠一挥,墨色挥洒在宣纸上的松树上,一副松树烟雨图便将成了,端皇道:”说的好啊!你想弹劾司隶府,是你一个人弹劾呢,还是有人助你呢?” 小郡公望了眼皮元蕤,端皇道:“除了元蕤,还有谁?” “也许文暮大人也会偏帮大孙子。”小郡公道:“臣在司隶府见过了文暮大人的庶女,也求她对文暮大人说些话,想来,文暮大人会帮着臣。” “文暮,是朝廷栋梁,是中流砥柱,”端皇道:“你保住文暮这棵大树,倒是不错。除了文暮,还有谁么?” 小郡公深思一番:“大孙子想着,文暮大人势大,弹劾了三皇子,不怕三叔报复的,大孙子怎么着也才回上柔城,三叔想报复,也不好急着下手,若是再拉上旁人,恐怕被三叔报复了丢性命去了,所以大孙子只拉上元蕤与一个不确定的文暮大人。” 端皇点头:“嗯,你知道弹劾成功与否的关键是什么?” 第115章 打抱不平(8) - 逢珠 - 岑袅 都巴结着道:“流桑姐姐有什么话,直接遣一个得力的小厮或者丫鬟来传,奴才们一定都办得妥妥的,流桑姐姐何必亲自来这一趟呢?” 流桑便见缝插针,微微笑道:“还不是为了表示对玉珺小姐的重视么。” 流桑冷笑一声,道:“你们知道么,玉珺小姐身边得脸的丫鬟翠儿,今儿跟我们院子里的嬷嬷大吵一架,吵架的原因不过就是那些轻嘴薄舌的丫鬟抱怨玉珺小姐不给赏赐。被那些嬷嬷们听到了,自然背地里嚼舌一些,哪料被翠儿听得了,当即就对着那群嬷嬷开骂,容不得这些嬷嬷。不仅这样,那翠儿还话里话外指桑骂槐,含沙射影,说什么我们夫人心思歹毒,送丫鬟给玉珺就是为了害玉珺,这话被我们夫人知道了,气的晕乎乎的。” 这群小厮闻言,一个个顶着流桑的话,接着道:“呵!这翠儿当真不是个东西!不过是一个奴才,竟然敢讽刺夫人,真是不要脸啊!“ 此话正中流桑下怀,流桑笑得更深,道:“谁说不是呢。我们夫人还恐怕那翠儿没有得到口舌之快,心里有气,会挑拨玉珺小姐与夫人的关系,所以特意命我来库房找几件漂亮衣服赏给翠儿。” 流桑又道:“我们夫人这等厚道,不知这翠儿能不能知道好歹。” 那群看守库房的小厮闻言,便紧着道:“夫人好心送丫鬟给玉珺小姐,玉珺小姐不懂收拢人心,惹得丫鬟不平不快,是玉珺小姐的问题,怎好怪夫人,那翠儿也真是无理取闹。那翠儿得了夫人送的衣服,若还是不服夫人,也真是不知好歹了。” 流桑闻言,见这些下人的口风大都向着夫人,这才满意地舒了口气,道:“那翠儿也真是的,何必与那群嬷嬷吵呢。” 待小厮取了钥匙开了门,流桑便进了库房,挑了一件顶漂亮的碧色皮袄,那群小厮眼睛都直了:“这样好的袄子,给了那丫鬟。” 流桑笑道:“谁让人家指桑骂槐呢,我们夫人敦厚,舍不得打骂教训她,只好送漂亮衣服安抚她了。” 流桑笑着走了,小厮们都交口赞叹,一时间,这话便传的到处都是。 因软姨娘病重的消息一下子传到了老夫人的咏修院,所以小厨房也就早早地给琴音阁这里送了吃食,玉瑚服侍着阮姨娘用膳,自己也吃好了,便独自坐在窗下灯前绣花。 却听外头传来吵闹,玉瑚恐怕扰了阮姨娘歇息,便自己领着丫鬟裂帛走了出去,却见一些碧桃院的丫鬟来了,见了玉瑚,笑道:“玉瑚小姐,夫人命我们来送宫中赏赐出来的东西。” 玉瑚方才哭过,声音嘶哑,有些乏力,浑身不舒服,只是漫不经心地点点头,随即道:“知道了,礼物收下了,替我谢过夫人。” 那丫鬟闻言一愣,讪笑道:“小姐不要过目一遍?” 玉瑚看那丫鬟一脸挑事的神情,便忍笑道:“当然要看过一遍。” 送礼丫鬟将箱子打开,只见箱子里躺着一份杏红色的布料,裂帛的神色顿时变了,冷声道:“所谓红杏出墙,谁家闺阁小姐穿杏红色。” 玉瑚拦住了作色的裂帛,温柔含笑道:“罢了,一件布料罢了。” 正说着,只听外头小厮跑过来找这送礼丫鬟,一脸的新奇,道:“可真是奇了,夫人命流桑去库房找了一件碧色皮袄给翠儿那丫鬟,那样漂亮的衣服,凭什么给一个丫鬟。” 那小厮与丫鬟说着,又不约而同地瞥了玉瑚一眼,玉瑚心明眼亮,知道她们是指望着自己生气,玉瑚淡淡叹口气:“裂帛,我累了,咱们回去喝茶吧。” 见玉瑚不曾生气,送礼丫鬟便将箱子搁在门口,与那小厮走了。 柳姨娘的院子里却不是这样,玉蝶见了赏赐的礼物,将几个布料抓在手里比对,又冷冷看了送礼丫鬟一眼,问道:“玉珺那儿得的是什么?” 送礼丫鬟笑道:“不过是雪昙罗之类的。” 玉蝶闻言,将手中布料狠狠扔进箱子里,冷笑一声:“雪昙罗?她凭什么得雪昙罗这样好的布料?” 那送礼丫鬟正挨玉蝶的骂呢,却见给玉瑚送礼的丫鬟匆匆而来,只对着送礼丫鬟笑道:”听说了么,流桑从库房特意给翠儿挑了件碧色皮袄。那玉瑚不过是一件杏红色布料,那丫鬟却有一件碧色皮袄。“ 玉蝶闻言,尖声问道:“什么碧色皮袄,翠儿是谁?这名字倒是熟悉?” 那送礼丫鬟闻言,便低声笑道:“翠儿么,翠儿便是玉珺小姐身边的伺候丫鬟。” “什么东西!一个丫鬟,也配从库房里找衣服穿?”玉蝶冷声道:“那丫鬟凭什么?” 送礼丫鬟见玉蝶上钩,恨不得立刻撺掇着玉蝶生气,好引起玉蝶与玉珺之间的不和,好叫她们两个庶出相争。 送礼丫鬟便阴恻恻地笑道:“凭什么?就因为夫人送给玉珺小姐的丫鬟抱怨小姐小气,惹得翠儿不快,直跟院子里的嬷嬷吵架,还含沙射影说我们夫人没安好心,我们夫人什么脾气,难道还打她一顿么,只好给件漂亮衣服安抚了。” 玉蝶闻言冷笑一声:“呵!可还有尊卑了!玉珺身边一个丫鬟都能从库房里找东西穿了,我们堂堂正儿八经上了族谱的小姐们却只得了这样的赏赐?说出去可要笑掉人的大牙了。” 玉蝶神色发冷,冷笑不已:“玉珺她是个什么东西!不也是庶出么,凭什么她身边的伺候丫鬟都能得夫人如此看重!可还有一丝一毫的尊卑了!” 玉蝶说着,就要冲出去,“走,咱们找玉珺理论一番,她算什么,族谱里,她的名字记在庶出那一页吧,凭什么她身边丫鬟的待遇都这般好。” 见挑拨成功,那送礼小丫鬟由不得掩面轻笑,柳姨娘也是怒火上来了,不等丫鬟跟上,就自己拉过玉蝶,迎着烈烈夜风,绵软沙哑的声音带着刀刃般的冷冽,怒道:“走,咱们这就走,去见玉珺,问到她眼前去,问问她,为什么她跟前儿的丫鬟都这样好的待遇。这样的可恨,可是不将我们放在眼里了?” “等等。”玉琢从柱子后头绕过来,冷冷看着柳姨娘,问道:“” 第115章 (其实上一章是114)打抱不平(8) - 逢珠 - 岑袅 都巴结着道:“流桑姐姐有什么话,直接遣一个得力的小厮或者丫鬟来传,奴才们一定都办得妥妥的,流桑姐姐何必亲自来这一趟呢?” 流桑便见缝插针,微微笑道:“还不是为了表示对玉珺小姐的重视么。” 流桑冷笑一声,道:“你们知道么,玉珺小姐身边得脸的丫鬟翠儿,今儿跟我们院子里的嬷嬷大吵一架,吵架的原因不过就是那些轻嘴薄舌的丫鬟抱怨玉珺小姐不给赏赐。被那些嬷嬷们听到了,自然背地里嚼舌一些,哪料被翠儿听得了,当即就对着那群嬷嬷开骂,容不得这些嬷嬷。不仅这样,那翠儿还话里话外指桑骂槐,含沙射影,说什么我们夫人心思歹毒,送丫鬟给玉珺就是为了害玉珺,这话被我们夫人知道了,气的晕乎乎的。” 这群小厮闻言,一个个顶着流桑的话,接着道:“呵!这翠儿当真不是个东西!不过是一个奴才,竟然敢讽刺夫人,真是不要脸啊!“ 此话正中流桑下怀,流桑笑得更深,道:“谁说不是呢。我们夫人还恐怕那翠儿没有得到口舌之快,心里有气,会挑拨玉珺小姐与夫人的关系,所以特意命我来库房找几件漂亮衣服赏给翠儿。” 流桑又道:“我们夫人这等厚道,不知这翠儿能不能知道好歹。” 那群看守库房的小厮闻言,便紧着道:“夫人好心送丫鬟给玉珺小姐,玉珺小姐不懂收拢人心,惹得丫鬟不平不快,是玉珺小姐的问题,怎好怪夫人,那翠儿也真是无理取闹。那翠儿得了夫人送的衣服,若还是不服夫人,也真是不知好歹了。” 流桑闻言,见这些下人的口风大都向着夫人,这才满意地舒了口气,道:“那翠儿也真是的,何必与那群嬷嬷吵呢。” 待小厮取了钥匙开了门,流桑便进了库房,挑了一件顶漂亮的碧色皮袄,那群小厮眼睛都直了:“这样好的袄子,给了那丫鬟。” 流桑笑道:“谁让人家指桑骂槐呢,我们夫人敦厚,舍不得打骂教训她,只好送漂亮衣服安抚她了。” 流桑笑着走了,小厮们都交口赞叹,一时间,这话便传的到处都是。 因软姨娘病重的消息一下子传到了老夫人的咏修院,所以小厨房也就早早地给琴音阁这里送了吃食,玉瑚服侍着阮姨娘用膳,自己也吃好了,便独自坐在窗下灯前绣花。 却听外头传来吵闹,玉瑚恐怕扰了阮姨娘歇息,便自己领着丫鬟裂帛走了出去,却见一些碧桃院的丫鬟来了,见了玉瑚,笑道:“玉瑚小姐,夫人命我们来送宫中赏赐出来的东西。” 玉瑚方才哭过,声音嘶哑,有些乏力,浑身不舒服,只是漫不经心地点点头,随即道:“知道了,礼物收下了,替我谢过夫人。” 那丫鬟闻言一愣,讪笑道:“小姐不要过目一遍?” 玉瑚看那丫鬟一脸挑事的神情,便忍笑道:“当然要看过一遍。” 送礼丫鬟将箱子打开,只见箱子里躺着一份杏红色的布料,裂帛的神色顿时变了,冷声道:“所谓红杏出墙,谁家闺阁小姐穿杏红色。” 玉瑚拦住了作色的裂帛,温柔含笑道:“罢了,一件布料罢了。” 正说着,只听外头小厮跑过来找这送礼丫鬟,一脸的新奇,道:“可真是奇了,夫人命流桑去库房找了一件碧色皮袄给翠儿那丫鬟,那样漂亮的衣服,凭什么给一个丫鬟。” 那小厮与丫鬟说着,又不约而同地瞥了玉瑚一眼,玉瑚心明眼亮,知道她们是指望着自己生气,玉瑚淡淡叹口气:“裂帛,我累了,咱们回去喝茶吧。” 见玉瑚不曾生气,送礼丫鬟便将箱子搁在门口,与那小厮走了。 柳姨娘的院子里却不是这样,玉蝶见了赏赐的礼物,将几个布料抓在手里比对,又冷冷看了送礼丫鬟一眼,问道:“玉珺那儿得的是什么?” 送礼丫鬟笑道:“不过是雪昙罗之类的。” 玉蝶闻言,将手中布料狠狠扔进箱子里,冷笑一声:“雪昙罗?她凭什么得雪昙罗这样好的布料?” 那送礼丫鬟正挨玉蝶的骂呢,却见给玉瑚送礼的丫鬟匆匆而来,只对着送礼丫鬟笑道:”听说了么,流桑从库房特意给翠儿挑了件碧色皮袄。那玉瑚不过是一件杏红色布料,那丫鬟却有一件碧色皮袄。“ 玉蝶闻言,尖声问道:“什么碧色皮袄,翠儿是谁?这名字倒是熟悉?” 那送礼丫鬟闻言,便低声笑道:“翠儿么,翠儿便是玉珺小姐身边的伺候丫鬟。” “什么东西!一个丫鬟,也配从库房里找衣服穿?”玉蝶冷声道:“那丫鬟凭什么?” 送礼丫鬟见玉蝶上钩,恨不得立刻撺掇着玉蝶生气,好引起玉蝶与玉珺之间的不和,好叫她们两个庶出相争。 送礼丫鬟便阴恻恻地笑道:“凭什么?就因为夫人送给玉珺小姐的丫鬟抱怨小姐小气,惹得翠儿不快,直跟院子里的嬷嬷吵架,还含沙射影说我们夫人没安好心,我们夫人什么脾气,难道还打她一顿么,只好给件漂亮衣服安抚了。” 玉蝶闻言冷笑一声:“呵!可还有尊卑了!玉珺身边一个丫鬟都能从库房里找东西穿了,我们堂堂正儿八经上了族谱的小姐们却只得了这样的赏赐?说出去可要笑掉人的大牙了。” 玉蝶神色发冷,冷笑不已:“玉珺她是个什么东西!不也是庶出么,凭什么她身边的伺候丫鬟都能得夫人如此看重!可还有一丝一毫的尊卑了!” 玉蝶说着,就要冲出去,“走,咱们找玉珺理论一番,她算什么,族谱里,她的名字记在庶出那一页吧,凭什么她身边丫鬟的待遇都这般好。” 见挑拨成功,那送礼小丫鬟由不得掩面轻笑,柳姨娘也是怒火上来了,不等丫鬟跟上,就自己拉过玉蝶,迎着烈烈夜风,绵软沙哑的声音带着刀刃般的冷冽,怒道:“走,咱们这就走,去见玉珺,问到她眼前去,问问她,为什么她跟前儿的丫鬟都这样好的待遇。这样的可恨,可是不将我们放在眼里了?” “等等。”玉琢从柱子后头绕过来,冷冷看着柳姨娘,问道:“我有话问你们。” 第115 章打抱不平(9) - 逢珠 - 岑袅 柳姨娘闻言,站定转头看他,问道:“有什么可问的。摆明了我们被别人轻视了。” 玉琢目光沉稳,一双乌黑眼珠如同沉浸在茶盏之中沉底千年的黑玉棋子一般,圆润,沉静,冷冽,“你们这些送礼丫鬟且先退下吧。此处用不着你们。” 这些丫鬟皆知玉琢是府里第一沉稳之人,丫鬟们抬头看玉琢,见他高高个子立在庭院之中,一身青袍罩着从脖到脚,将自己罩着身姿挺拔纤瘦,发丝高挽,衬着灯烛之光,只觉高妙清润不可冒犯,特别是那一身清冽的冷静气质,叫这帮丫鬟们瞧了也个个忍不住倾慕。 见玉琢发了话,丫鬟们个个都不可抗拒地转身离开了,玉琢打发自己的书童去瞧了。 书童眼见着送礼丫鬟个个都走了,方才折回来回报:“主子都走了。” 玉琢把头微微一昂,一双晶亮的眼神望定了柳姨娘,定定道:“姨娘,玉蝶,你们实在是太冲动了。” “冲动?”玉蝶冷笑一声:“她们都挑衅挑衅到咱们眼前儿来了。我们还能不冲动么。” 玉琢轻轻摇头:“你见到的冰一定是冰么,若人人见到冰都踏上去,那每年淹死冰河的人也可以万数计了。” “你想说什么。” 玉琢应道:“我们都当看到表象以下的东西,” 玉琢淡淡开口:“翠儿得到了堪比小姐的赏赐,这是表象,那表象以下呢?” 柳姨娘不耐烦,她早已被徐氏招惹地憋了满肚子的火,只想寻机会发泄出来,那些沉稳深思的劲儿早不知丢去何地了。 玉蝶更是个脾气急躁的,忙道:“你有什么话不能一次说出来么,什么叫表象以下,我哪里知道谁又有你聪明呢。这会子你还装什么深沉呢。” 玉琢道:“我不是装深沉,我只是想让你们变聪明。反正不要被人利用了就好。” 玉琢低头抿唇循循善诱道:“姨娘与玉蝶妹妹不妨想想,你们发脾气,招惹了玉珺,谁最能坐收渔利。” “坐收渔利?”柳姨娘闻言,眼中闪过一丝狠毒:“你是说徐氏利用我们。” “借刀杀人,使得鹬蚌相争,谁最容易坐收渔利?还不是徐氏徐夫人么?”玉琢低头,“姨娘仔细想想,姨娘她主管府里中匮,翠儿是否该受赏赐,该受何等赏赐,是不是姨娘做主?姨娘难道不知道,她明目张胆地赏赐了翠儿,会惹得众人不满玉珺。会惹得咱们这帮庶出嫉妒玉珺?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均,她给玉珺最好的,给玉珺丫鬟翠儿极好的,分明是打我们的脸,好逼着我们恼火玉珺,我们恼了玉珺,与玉珺不和,夫人就好坐收渔利。毕竟,是否赏赐翠儿是夫人说了算。也是夫人做主将能够与小姐们比肩的赏赐给了翠儿,说到底,真正颠倒尊卑的,是夫人。夫人一面颠倒尊卑,一面装出大度的模样,这样两面三刀,岂不是恶心。” 柳姨娘听了玉琢这般分析,也是心头悚然一惊,忙扶着玉蝶,缓缓找了个位子坐下,面色不好道:“她,她好深沉的心思。” 玉琢点头,深吸口气,“所谓心中无欲则无挂碍,无挂碍则不为外物所动,不为外物所动则不堕陷阱。姨娘,你总是关注鸡毛蒜皮的事,却忘了修性修德。还是去好好修性修德吧,莫要在这些赏赐上头争风吃醋了,再争,也争不出一个嫡出正妻的身份,那倒不如好好的做个安分守己不争不抢的妾室。倒时八分吹不动,自不担心自己做了夫人杀人的刀,沾着别人的血,别人的委屈,染着夫人的罪孽。” 柳姨娘闻言深为感触,忙抬头望着玉琢,叹口气道:“我的好玉琢,你这话怎么不早说。你,你说的实在是太好了。我不该争风吃醋,方才差点做了夫人害人的刀。” 玉蝶也明白过来,点点头道:“也是,若我们此时冲过去,冲去梨花阁给了玉珺没脸,恐怕夫人又有把柄说我们小心眼,说我们小心眼,见不得玉珺好,说我们庶出相争,没有体统,还要说我们连丫鬟的醋都吃。到时候玉珺也会被笑话,我们与玉珺的隔阂更深,夫人却坐收渔利,博个好名声。当真是险恶。” 玉琢点头,“好妹子,你明白就好。我就怕你被夫人利用。” 柳姨娘发笑,双眼明亮,“小崽子,你不怕你娘我被利用?” 玉琢摇头:“庶母再怎么被利用,做出再多的错事,爹也不会休了您的,顶多冷落您,罚你抄家规,不准您入祠堂侧屋,只与得力的下人一个屋,您再怎么聪明,也不会变成嫡出,最上在那边,最坏也在那边,怎样都不会有大变数。玉蝶却不一样,玉蝶若被利用,做了很多错事,她的前程就完了。” “哥哥……”听到玉琢这样关心自己,在意自己的前程,玉蝶不禁感动,声音也柔软了许多。 玉琢望定了玉蝶,声音清平却让人听进心里去,“玉蝶你这孩子虽然急躁,却有时很是聪明,论相貌,也不逊色于其她几个小姐,所以,性格又那么暴躁,一点就着。这个府里,玉珺稳重,玉琬是个没脾气的软弱墙头草,玉嫣是嫡长女,谁也不能跟她比,玉瑚的脾性也内敛,唯有你这一个庶小姐,是一点就着的直性子,你最容易被别人搞,最容易被人陷害,也最容易被别人逼着发脾气,成为众矢之的,成为别人嫁祸的工具,所以哥哥最担心你。” “哥哥……”玉蝶感动不已。 玉琢微微转过头,昂然道:“你若是在平民家里,这般脾气也算不得什么,顶多是个泼辣的不知礼数的自私小丫头罢了,可你在这样规矩森严的大家族里,你的一举一动都可能关系你的前程,父亲宠爱玉珺,今儿你与玉珺结仇,明儿你就可能失去了父亲的喜爱。咱们府里,夫人暗妒,什么醋都不放在明面上吃心思歹毒都藏着,暗咬人一口,直接要人命。唯有爹爹是咱们的救命草,若是与玉珺结仇,这跟能在紧要关头帮我们抵抗夫人暗害的救命草也就离开咱们了。所以今儿个,你冲动地去得罪了玉珺,便极有可能毁了前程,日后爹爹未必会给你指个好亲事。纵然玉珺大度不计较,被外人听到了,徐氏刻意添油加醋传出去,也变成了你刻意寻玉珺的麻烦,日后媒人来了,徐氏这样添油加醋说这些庶出相争的话,那岂不是你受委屈。所谓忍一时风平浪静,今儿你忍了,我想总能减少一份的祸患。哥哥没有什么本事,也不过是个庶出,如今也五经都没有背得滚瓜烂熟,哥哥想要保护玉蝶这个直性子的妹妹,只能这样教你。” “哥,我以后不会冲动了。” 得到了玉蝶的保证,玉琢仍是放心不下。 柳姨娘见玉琢这么有担当,不禁眼眶一热,想起自己这些年,竟为了徐氏时来时往的刺激而生气以至于忽略了玉琢的成长,玉蝶的训导,由不得落泪。 玉琢对着柳姨娘笑道:“日后这样的招数还有呢。多着呢。想来不是借下人的口挑拨咱们庶出之间,便是刻意凌辱咱们,逼咱们气不平,惹出不好的事来,以便全她们嫡出的名声,毁咱们庶出的名声。” 柳姨娘点头:“你说的极是。咱们就忍着吧。” 玉琢摇头:“忍着是最保稳的手段。玉蝶嘴笨,看起来能说会道,其实总是说不到点子上。我不能总是在夫人面前露脸,姨娘你的脾气也是一点就着的,根本玩不过夫人的阴谋诡计,所以,隐忍不发是最好的,省得自损。所以我要姨娘修德修性,别旁人一刺激您就生气。” 第116章 打抱不平(10) - 逢珠 - 岑袅 柳姨娘哼了一声,一双眼眯得狭长,扭着身姿,不屑道:“我瞧不上徐氏那下作手段,用手段去离间去挑拨,算什么正经人。我看不上。凭什么我不能生气,我偏要生气。” 玉琢笑:“姨娘就是这样固执。生气又能如何?姨娘生气,便是气晕过去,夫人也损伤不了什么的。” “我白白看着她下作手段么。我看着,想着就来气!”柳姨娘不忿道。 玉琢摇头:“她使多少下作手段,您都视而不见,那么,她的种种手段就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那么她就是白费心机。她使的手段越多,就越能暴露她的品性。我读了这么些书,我相信,人在做,天在看。下作手段越多,越会耍手段害人的,越没有好下场。玉琢相信,姨娘也要相信。咱们守好自己,不必管她徐氏的歹毒心肠,那是她徐氏的罪孽,您被她利用了,您就沾染了她的罪孽。” 柳姨娘被说的直点头,望着玉琢道:“好玉琢,你说的很对。以后,这府里有什么事,我都听你的。” 梨花阁里,翠儿她们给玉珺烧好了洗澡水了,外头流桑亲自走进来。 蕊双惊疑不定道:“流桑来了。” 翠儿闻言,手中的针线放下,冷笑一声:“这个流桑可别是来者不善啊。该不是为了日间我与几个嬷嬷吵闹,那几个嬷嬷将我告到夫人面前,所以来教训我了么。” 玉珺闻言,起身握住翠儿的手,拍拍她的手背,温柔道:“你安心吧。若真是针对你的,我必然护住你。” “小姐,奴婢奉夫人的命送今冬宫里赏赐的礼来了。” 流桑含笑进屋,一脸的洋洋笑意,端的是面如春花,喜气绵绵,一脸的热情。 玉珺听说是来送宫里的赏赐的,便想起来了,每年今天,宫里都有宫宴,往日是爹爹带了宫里赏赐直接去明心小筑送给萧姨娘的,今年变成了夫人这边赏下来。 玉珺忙笑着应承:“劳夫人记挂了。早上还听夫人说到了将近年节的时候,就日日操劳忙碌,现在果真如此。你们也这样操劳,倒了这么晚的时候了,也还来送赏赐。” 流桑眼眉一挑,脸色微微变了,将满正堂的伺候丫鬟扫了一眼,随即问道:“哪个是翠儿?” 翠儿冷笑一声,才要答应,玉珺便亲自上前一步,拉着流桑的手,说笑道:“流桑姐姐找翠儿做什么呢。她不过是我身边一个不懂事的伺候丫鬟罢了。敢问可是翠儿何处得罪了流桑姐姐了?若是这样,我这个做主子的,管教不严,我替翠儿给姐姐陪个不是。” 流桑闻言,神色微有得意,却还是克制着,望着玉珺含笑道:“我不过是个奴才,哪里当得起小姐这样的话。我是奉夫人的命给翠儿送赏的。” “送赏?”翠儿手足无措。 玉珺忙拉过翠儿来,流桑便留神打量翠儿的容貌,见她生得容颜娇俏,神色清丽,由不得点头,“果然是好相貌,这样好的相貌,也当得起今日与嬷嬷们吵架那一场的名声了。” 翠儿把头一低,随即抿唇,以为这是流桑阴阳怪气的话,所以复又抬起脸来,望定了流桑,毫不怯懦,逼视流桑,问道:“翠儿无功不受禄。” 流桑抿唇一笑,“日间你与嬷嬷吵架,传到了夫人耳朵里。夫人说,她与小姐之间虽是嫡庶有别,但到底是一府里的情谊,夫人不想因为几个不懂事的丫鬟的轻嘴薄舌就淡了与小姐的情谊。所以,夫人特意命流桑来送赏给翠儿,一为了安抚翠儿,二为了叫旁人知道,夫人从不为这些事生气,无论翠儿和几个嬷嬷吵架,夫人都不会生气。” 玉珺闻言笑道:“夫人当真是宽厚。” 见玉珺一脸感动,流桑满意地又嘘寒问暖了一时半刻,之后才摇摇身子走了。 蕊双走过去,将那箱子里给翠儿的赏赐打开一瞧,竟然是碧色皮袄,那袄是用上等貂皮做的。 玉珺也觉得这礼过于厚重,于是道:“太贵重了,你不适合穿这件。这件碧色皮袄是往年宫里赏出来的,因为颜色新鲜,貂皮上等,所以一直锁在库房,如今,给你一个丫鬟用,不是我轻贱你,而是你穿了这个,要被人笑话没脸没皮的。” 翠儿笑了一声:“这赏赐,不如不赏呢。我反正也不能穿这件,穿了要被人笑话没脸没皮,越了身份规矩,不穿干看着么,还占我衣柜的地方呢。” 翠儿叹口气,唉了一声,郁郁坐下,“我就知道夫人不是好相与的。这赏赐送了来,恐怕是要全府都知道了。这衣服原是在库房里搁着的。去库房取衣服,定会闹得人尽皆知,这样人尽皆知下来,就会变得夫人宽厚,反而显得我们这些丫鬟不知好歹。那日后,那些新来的丫鬟比如莎儿韵儿再在外头诋毁小姐,损毁小姐名声,我还还该不该为小姐打抱不平。我若打抱不平了,旁人就会那这次的赏赐说事,说夫人为人宽厚赏了我们东西,我们却还这样小心眼。若我不打抱不平,白白叫她们损毁小姐名声,我可不喜欢这样。” 玉珺笑道:“不是与你说过了么。小人难盛,必自乖违。你不要想这些,这赏赐也不好退回去的,你就收了这赏赐,这件碧色皮袄你收在箱子里,日后我给你指门好亲事,这件衣服做压箱底的衣服可好。” 翠儿把头一摇:“不好。小姐赏我其它衣服压箱底吧,这衣服虽然难得,但是夫人赏赐的我总觉得夫人为人奸险,我不喜欢,她赏赐的衣服我也不喜欢。” 玉珺嬉笑一声:“好丫头,你倒是有些骨气,也有些坚守。” 蕊双也笑着坐下来,道:“翠儿往日就是个急性子,这种指婚的事,也好意思说的,委实是不害臊。” 翠儿羞红了脸,拿双手揉脸,随即对玉珺道:“小姐,时辰不早了,小姐也早早歇息吧。” 玉珺应了一声,道:“阿怜与彩珠伺候我洗澡吧,彩绣替我把墨磨好。” 待半个时辰后,玉珺洗好了澡,抱着小暖炉在桌前坐定了,与彩珠说话:“彩珠,我问你,你觉得夫人为人如何?” 彩珠道:“又不是整日在跟前儿处的人,奴婢怎么会知道呢。” 彩珠又道:“奴婢觉得夫人的为人也并没有别人称赞的那样好。” 玉珺道:“所谓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别人的称赞都是虚名罢了。我从不妄听别人的嘴里的话的。人的一张嘴,最喜欢添油加醋,凡是被夸得天花乱坠的,都恐怕未必有那么好。咱们府里,大都称赞夫人,但又有几人是真心称赞。碧桃院里的人,称赞夫人,不过是因为夫人是一府主母,若夫人不是了,恐怕府里也没几个人会交口称赞了。翠儿不喜欢夫人,我能够理解夫人有时的行径的确是自相乖违,譬如,夫人口口声声说喜欢我,爱怜我,但实际上呢,任由着玉嫣奚落我。再比如,这些新来的丫鬟的事,阿怜也说过,说被指来的这些韵儿莎儿等人都不是好相与的,夫人说着喜欢我,实则送来的丫鬟也不过这样的品性。” “小姐的意思是……” 玉珺低头:“我觉得玉琢说的很有道理,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以前是我不懂防着夫人,如今看来,翠儿说的颇有道理,也许我该防备着夫人。” 彩绣忙点头道:“小姐早该这么想了。” 玉珺低头,略有为难:“母亲说过,要我不争,要我敬重夫人。母亲说,说朝云观的事尚有变数,要我处处低调。” 玉珺道:“我想着,母亲说的很是。我如今只是什么都没做,就惹得夫人不满,我若真的露出些锋芒,夫人岂不是要下重手了。” 玉珺道:“我是个不知道反抗的人,也没什么心计,唯一的办法,就是不争不抢。也许这样就能让夫人容得下我。你们记着,日后无论发生什么情况,都要做到不争不抢。” 彩绣阿怜都答应了。 “那,那些丫鬟,小姐打不打算惩治她们?” 玉珺点点头道:“我虽不争不抢,但这梨花阁里的事却还是要办得井井有条的。我要惩治她们,让她们知道,这梨花阁里,谁是尊,谁是卑。不过,她们到底是夫人的人,我不好直接惩罚。只能抬举你们,把你们抬举的高高的,给你们诸多赏赐,却什么都不给她们,这样才勉强算是有赏有罚。这不过是一次小小敲打,若她们还不长记性,我只好发些狠了。” 正说着,王忠便在外头轻轻揭了帘子,透过帘子,王忠瞧见了玉珺,便回头对文暮道:“小姐还没睡呢。” 文暮把头一点,王忠揭起帘子,文暮抬脚跨进正堂,笑道:“玉珺想不想爹爹?” 玉珺转头一看,正是文暮,不禁惊喜起身,直往文暮身上扑去,抬头看着文暮,笑道:“您没有先去徐氏那里么。” 文暮道:“听说徐氏送你几个丫鬟,这些丫鬟还有几个不知事的,再外乱说话,惹得你往日的丫鬟跟她们吵架是不是?” 玉珺把头一点:“算是吧。不过,夫人送来的丫鬟里,也有几个用的趁手的。比如这个阿怜就不错。” 文暮笑笑:“你今儿去司隶府了?” 玉珺惊讶道:“是谁告诉您的。” 文暮道:“陛下耳目遍布上柔城,你去过司隶府,邂逅小郡公,陛下都知道,我今日在宫内,恰逢那些眼线暗探回报情况,陛下就跟我说,说我家的庶女亲自出门给奴才的卖身契留案,还在司隶府碰了一鼻子灰,属实是不容易。” 玉珺低头:“这如何不容易了?” 文暮笑道:“陛下夸你,亲力亲为。” 玉珺低头,“陛下知不知道,我是朝云观萧修士的女儿。” 文暮点头:“知道。” 玉珺问:“那我这样的身份,与小郡公接触,陛下会不会不高兴。” 文暮摇头:“陛下富有天下,站在万人之上,任何事在他眼里都是浮云。” 文暮又道:“其实陛下,早就知道朝云观没有勾结太子,没有谋害七皇子。只是,朝云观暗地里勾结齐族,想支持齐族,那便是惹怒陛下的了。陛下为了成全齐族的面子,恰好朝云观被三皇子诬陷,所以才会出手整治朝云观。” 玉珺闻言点头:“原来其中有这些复杂情况。” 第117章 打抱不平(11) - 逢珠 - 岑袅 “是啊,”文暮略感疲惫地叹口气,道:“这其中的确关系错综复杂。” 恰好阿怜过来为文暮杯中续茶水,文暮持起茶盏,闻到了熟悉的茶香,抬头看了眼怯生生的阿怜,随即对着玉珺和蔼问道:“这个丫鬟倒还好使唤么?” 玉珺忙点头:“阿怜颇好使唤。” 文暮一双清润的眼睛注视着玉珺,道:“可供使唤便好。新来的之中那几个不懂事的丫鬟可要驱逐出府?” 玉珺摇头,想着逐她们出府未免有些刻薄,便道:“不必了。您不必为此事操心,女儿心里有数,知道何时该压制她们。” 文暮闻言,便放心点点头。 玉珺想起小郡公所托,便凑向文暮,一脸神秘,道:“爹,我想跟你说个事儿。” ”嗯。你说说。”文暮将手中茶盏一线倾下,茶水碧色澄净,倒映出玉珺美如娇花的一张玉面来,颇与萧姨娘有几分相似。 玉珺正色着斟酌道:“我今日在司隶府遇见了小郡公大人。那司隶府内部人人玩忽职守,只想着谋财,却不想着好好做事,即便是小郡公亲临,也无人畏惧,甚至仗着背后权势,无视小郡公。这种以臣欺主的行为,实在算得上是大逆不道了。” “故而,小郡公希望托我之口,连结爹爹。”玉珺沉思:“我以为司隶府之大逆不道,欺凌孤弱,委实有失为臣之道。郡公打算弹劾司隶府,但恐怕司隶府背后盘根错节,小郡公一人恐怕难以抵抗,所以才要爹爹明日襄助小郡公一臂之力。” 文暮闻言,摸摸下巴,微吟一声,“此乃朝廷之事,小郡公竟然完全告知于你?” 玉珺点头,一脸纯真:“小郡公是坦荡之人,于坦荡之人而言,事无不可对人言,故而愿意告知于我。” 文暮听她赞赏小郡公,一时不禁思潮起伏,望着她与萧姨娘神似的容貌。 胸中刹时间拂过万千思量,从前枕畔榻前,他与萧姨娘双双对对,他曾对萧姨娘发誓,要给玉珺一个稳妥归宿,要给玉珺一个长安长乐之宿。 如今小郡公与玉珺因缘际会,倒也算是一个善缘。 自己本就暗中支持太子,趁着明日之机,若能顺便露出自己锋刃,直指三皇子,渐渐褪去三皇子爪牙,得太子一系的进一步信任,那么日后,纵然风云变色,新旧更迭,玉珺却也依然能够有所倚靠。 借着太子一系的力量,何愁玉珺来日找不到好夫君。 文暮心思渐渐清明,于刹那的纷乱错杂中寻得一丝光明。 “其实,就算小郡公不与你说,我也会支持太子一系的。”文暮低头道:“你可给了小郡公允诺。” 玉珺想了想银牙咬唇,微摇头:“算不得允诺,我只是表明我会尽力一试。玉珺以为爹爹在朝中必有自己的立场,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司隶府种种行径必是人人皆知,却无一人敢弹劾,还要郡公亲自出面弹劾,可见背后势力之大,其余的高门贵第不过是在察言观色准备望风而动罢了,若是郡公明日可成,自然是好事,以他一人便能遏制那些大逆不道的邪气,若是不成。” 文暮顿时截住她的话头,笃定道:“不会不成。你爹我在端齐朝算得上是一棵参天大树,门生故吏遍布上柔城各处,再加上太子爷刚刚回上柔城,旁的人想要驳回太子一系的话,还要看看陛下的态度,有我出手,加上太子爷往日的一些名声,明日小郡公算是胜券在握了。” 玉珺笑:“那今日我去司隶府算是去的巧了。” 文暮笑:“这便是缘分了。” 玉珺低头一笑,微微眯眼,有倦眠之态。文暮见状,便发问道:“王忠,什么时辰了?” 王忠见问,抬头望了望这间正堂靠墙的沙漏,见银签子落了十个了,便低声回道:“老爷,只剩两个银签子便是子时了。” 文暮边起身边道:“时辰不早了,你也早些睡吧。” 玉珺闻言点头,也跟着起身,问道:“爹爹去夫人那里下榻么?” 文暮摇头:“今儿没空,爹爹要去书房写弹劾司隶府的折子,今晚宿在书房了。” 玉珺点头,命彩绣出去送了文暮出去了。 玉珺婉转回房,阿怜见玉珺睡了,便吹灭了灯,这房内一夜无话,倒是隔壁的丫鬟睡的房内,莎儿韵儿燕儿等睡不着觉。 韵儿从床上爬起来,爬到了莎儿身侧,与燕儿等低声细细碎碎地商议着:“你们说,我今儿在外头传玉珺小姐不好的话,怎么玉珺小姐她不发作?” 燕儿笑道:“你没听说么,夫人她赏了翠儿一件衣服,这差不多就是打脸了吧。” 燕儿道:“我倒是觉得,小姐她不是不发作,而是她没法发作,咱们的卖身契虽然在小姐手里,但咱们的奴籍在司隶府里却没有变更,仍然记在了夫人名下,无论咱们犯了什么错,也只有夫人能够惩治我们,我看呐,按照那司隶府的行径,小姐想要改变奴籍,得耗上些时日呢。” 莎儿便忙不迭地点头:“我知道,所以我觉得咱们无论如何传播污蔑小姐,翠儿她们也仅仅能与我们打打嘴仗罢了,旁的她们是什么也做不了的了。” 韵儿笑:“那可好了,这么个娇滴滴的小姐,如今也算是落在咱们嘴里,爱怎么颠倒就怎么颠倒了。” 莎儿也跟着发笑:“这事做的好,夫人自然赏赐,到时候玉珺小姐的声名毁了,玉嫣小姐与夫人喜欢了,我们的赏赐也跟着多了。” 阿忞自是睡的酣实,不知她们打算,唯有阿舒睡不着觉,翻来覆去辗转反侧,却又怕搅扰了莎儿韵儿等人,只好干躺着听她们这般阴谋议论,心中反感至极,想着自己过不多久也要像她们那般做那等下劣之事,便觉得恶心。 第118章 打抱不平(12) - 逢珠 - 岑袅 桃叶阁内,徐夫人尚不能睡着,独自躺在软榻上,抬头硬生生地看着那帘钩,这帘后头便是一个窗户,一个黑沉沉的窗户,新婚那天,这窗户本是霞红色,后来颜色糊了,旧了,退了色了,再不复新婚日的模样,她就换了透明纱的窗。   这透明纱的窗,早早的便有阳光射进来,又暖又漂亮,只是到了晚上,转头看过去,竟只有一片沉沉的黑,一洞黑魆魆的夜,令人心里孤寂凄冷。   本来第一次发现这透明纱窗是如此凄冷时,她便想换了这纱窗。   但仔细想想,这纱窗也懒得换了,免得叫人嘲笑她。   她此刻低头看着这洞黑的夜色,心里越发清冷,宝欣立在外头,轻轻揭开帘子,望里说道:“夫人,丫鬟来报说,老爷从咏修院出来后,便径直去了玉珺小姐的梨花阁,出了梨花阁后便直去了书房。”   夫人闻言,双眸紧紧一闭,心中不知是何滋味,直觉浑身麻木,说不出是失望,还是痛恨,良久才酸软软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今夜你们不必伺候了。”   宝欣听着徐氏的声音有些嘶哑,忍不住开口道:“夫人,奴婢给您沏杯茶来吧。“   徐氏哑着声音,无力道:“不必,本夫人不渴。”   宝欣放下帘子,转身离去了。   一宿无话,至次日,文暮早早便起身去了宫里。   皮元蕤一夜都宿在了太子东宫,与小郡公宿在一个寝宫里头。   元仪从齐后宫里洗漱起来,齐后已经梳妆好了,更好衣,一身宫装,暖呼呼地坐在貂皮靠背的软榻上,一双手礼仪全备地搭在双膝之上,目光柔和地望着衣服都未穿好的元仪,伸手招她过来,“好元仪,过来,给祖母抱抱。”   元仪捂嘴,对着齐后身边侍茶的丫鬟笑道:“祖母是天下最年轻的祖母。”   齐后伸出纤细的双手抚上自己柔嫩双颊,自嘲一笑:“祖母已经四十岁左右了。”   齐后将元仪唤到了自己身前,搂在怀中,透过元仪那双清明的眼睛,还有那清丽的眉眼,就仿佛看到了元仪的母亲——齐后的女儿,逝去的云和公主。   齐后抚着元仪垂下来的修长青丝,笑道:“你母亲一向温柔可人,可惜天不假年,早早逝去了。你的三叔五叔是你在这世上最亲的人,你要时常与你三叔五叔来往,你大伯不是你亲大伯,你大伯的生母是我姐姐,你大伯不是你亲大伯,你不要总与玧来往。“   元仪嗯了一声,“可是,元蕤哥哥总是与玧哥哥亲密的很。元蕤哥哥和谁亲近,我便与谁亲近。”   齐后将她的小脸轻轻一捏,笑道:“你这傻孩子,元蕤哥哥,元蕤哥哥,他不过是一个风流成性的藩王,是你的臣子,看到你三叔,你五叔是要自称为臣的,他仅仅一个藩王,你如何对他死心塌地。我日后给你寻一个更好的亲事,可好?”   元仪眼神望定了齐后,固执摇头:“我不,我喜欢元蕤哥哥,我只喜欢元蕤哥哥,我给元蕤哥哥的母亲写信,皮藩王妃就回信叫我儿媳妇。元蕤哥哥的母妃也喜欢元仪,元仪不要别人。”   齐后把脸色一沉,愠怒着:“元蕤风流成性,怎配得上你。”   元仪摇头:“我给元仪母妃写信,藩王妃将元仪哥哥日常行处坐卧告知于我,也对我说,元蕤哥哥常与人逢场作戏,常与女人嬉笑谈乐,但却甚少真的对女人动心。我思量着,我不在元蕤哥哥身边,所以他心里寡淡,身边无人与他解闷,他才要四处风流,若我在元蕤哥哥身边看管他,他必然不会这样风流。”   齐后作笑,粉嫩纤指在元仪额头轻轻一点,嬉笑道:“傻元仪,男人风流成性,岂会因为一个女人收心。你看看,你的皇爷爷,咱们的端皇陛下,他先是有了我的姐姐小齐后,后来有了我,再后来,又有了其她的美人。男人岂会收心,元蕤不曾对你许诺,你当心日后被他辜负了。”   元仪摇摇头:“才不要呢,元蕤哥哥对我甚好,我甚喜欢他,很小很小时候,他便对我许诺。”   “小时候的话,都是笑话,不过是过家家说着玩的呢。”齐后道:“你的元蕤哥哥为人轻浮,从来嘴里没有一个正经,他又风流,这说去的话,就跟泼出去的水似的,经不起太阳的晒,一晒就没了,他这样的一个人,对你说过的话,恐怕早已忘了,你如何能对他倾心呢,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子,祖母给你寻访,为你召开一个贵公子的宴会,可好?”   元仪把头一低,双唇微抿,十分委屈:“召开贵公子宴会?可羞死元仪了,我才不要,我对元蕤哥哥一心一意,元蕤哥哥对我也是一心一意,就是这样,不需要齐后费心了。”   “你这孩子,”齐后愠怒着,胸前挂珠一荡一荡,忧道:“你这孩子,十分不知事。日后被元蕤辜负了,可不准找祖母诉苦!”   元仪哼哼,粉嫩的小脸上满是倔强:“元仪喜欢元蕤哥哥,永远不变。”   齐后摇头:“你怎么还是个痴情种。这样痴情。” 第119章 打抱不平(13) - 逢珠 - 岑袅 齐后将玉搔头在头上轻轻划过,叹口气,道:“这样痴情,罢了,祖母给你五年时间,若这五年里,你能弄得元蕤对你一心一意,祖母亲自为你们做主,祖母以后令将你许嫁给皮藩王世子。若他负了你,祖母可不绕他。” 元仪低头羞涩发笑。 齐后便道:“傻元仪,你喜欢元蕤,论理也算不得什么。元蕤的母妃论起来也是我齐族的女子,元蕤算是你的姑表之亲。只是这层血亲淡的很,你喜欢他便喜欢了吧。可你亲近元蕤罢了,不准与小郡公过于亲近,那小郡公是何等人物,是你大伯的亲儿子,你大伯可是谋害你七叔的嫌犯呢。” 元仪悠悠道:“不是没有实证么,都没有实证证明大伯谋害七叔,甚至都只是旁人一面之词。” 齐后笑了笑:“你爹这些年装傻充愣,背地里还教你这个呢?” 元仪摇头:“不是我,是皇爷爷身边的贴身太监柳缨说的,柳缨说没有实证,治不得太子的罪,只是把太子贬谪了。我觉得,太子为人很是端方,小郡公清润温柔,倒是三叔,一口咬定太子谋害七叔,像是亲眼见了似的,反而令人生疑。” 齐后轻拍元仪一下,愠怒道:“你这是什么话,你三叔是你亲三叔,你大伯却不是你亲大伯,你竟然怀疑你三叔?老七老三皆是我亲出的,你三叔能谋害亲弟弟?倒是你大伯与老七不是血肉至亲呢。” 元仪把头一歪,笃定道:“哼,未必呢。难道祖母以为,凭借亲疏远近就能定人是否清白了么,若如此,那当诏狱司的人岂不是亲属永无犯罪的嫌疑了。岂能凭借关系亲疏来评定这些。” 齐后闻言,干笑一声。 却听元仪还要说话,外头就传来通禀:”回皇后娘娘的话,太子妃前来请安,带着太子与世子爷来了。” 元仪跃跃不已:“元蕤哥哥,我要元蕤哥哥。” 齐后望了望花痴般的元仪,正色道:“你给我好好坐着,不准乱动。” “我就不!”元仪娇俏道:“我要见元蕤哥哥。” 齐后心中计谋一起,微笑道:“元仪在那屏风后坐着,我跟你的元蕤哥哥说话,问他喜不喜欢你,你在后头听着,看他是否有真心可好?” 元仪摇头:“我不要。” 元仪道:“我不,元蕤哥哥对你不会说真心话的,我不想偷听他说话,元蕤哥哥也不喜欢我这样。” 齐后点头:“罢了,那你就跟过来吧。等你被元蕤伤透了心,就知道祖母没有骗你了。” 元仪哼哼一声:“元蕤哥哥才不舍得伤元仪的心呢。” 齐后伸手挽着元仪柔嫩的小手,带着她坐在了后殿的正殿的金椅之上,元仪面如含光,金润银娇,十分可爱。 齐后高高坐着,丰神秀面,朗声道:“去唤她们进来拜见。” 侍候宫女闻言忙躬身退出去,元蕤,温庭玧,太子妃三人带着伺候丫鬟小厮皆等候在隔壁殿堂内,闻见宫女来唤,忙起身,拂拂衣襟,各自审视,容仪端正,便一同跟在太子妃身后,直往正殿进去了。 元仪青丝未挽,只直直地垂直脑后,一直垂在腰侧,元仪手持一面纱制的透色圆形宫扇,轻轻置在膝头,太子妃款款走进殿中,殿中铺着金色地砖,映衬着她瘦腰纤身,更显清姿秀丽。 元蕤头戴世子银冠,发簪簪住梳得一丝不苟的发,身穿一袭银色圆领长袍,跟着小郡公立在太子妃身后。 “臣妾拜见齐后,祝齐后娘娘万寿无疆。” “臣孙拜见齐后,祝齐后娘娘万寿无疆。” “藩臣拜见齐后,祝齐后娘娘万寿无疆。” 三人一齐恭敬下拜,姿容无可挑剔。 齐后点头,端庄微笑,“不错,都起身吧。” 三人一齐起身,各自按尊卑在齐后下首坐了。 齐后望着太子妃,以手摸着手中小铜炉,微笑发问:“怎么不见太子过来,莫不是还在睡懒觉么?这老婆孩子侄子都来定省了,他倒是躲懒去了。” 太子妃闻言,微笑回应道:“太子爷一早就被陛下唤去了,所以没能来拜见母后。” 齐后见她笑脸端庄清秀如栀子花悠悠绽放,莫名好看,别有风情,由不得微微点头,丹唇如霞,笑盈盈道:“太子妃这些年在襄尚城,我以为你们在那儿受苦反省,没想到,太子妃多年不见,依旧是容颜绝色,温柔可人,不知是用了何等方法保养姿容,以至于如此芳龄有永驻之意。” 太子妃闻言浅笑回应:“臣等在外,时时刻刻不挂念着齐后,齐后娘娘姿容绝世,无可比拟,娘娘青春容颜不老,臣等岂敢轻易老去。” “你还是嘴甜如蜜。”齐后笑看温庭玧道:“你瞧瞧你娘,这些年过去了,宫里许多事许多人都变了,你娘却仍然这样会说话。” 第120章 打抱不平(14) - 逢珠 - 岑袅 温庭玧闻言回笑道:“祖母谬赞,母妃也只是说的真心话罢了。”   齐后笑看温庭玧,目光又扫掠至皮元蕤,微笑道:“听说,昨儿,陛下赏赐你一幅画?”   皮元蕤看了眼齐后身侧宝座上坐着的娇嫩如玉的元仪,又看了眼齐后,讪笑道:“不是陛下赏赐,是臣厚脸讨要的,陛下还说臣脸皮厚似城墙,不配在这矜贵的上柔城混,要臣早日回封地,免得我这厚脸皮带坏了宫里的宗室贵人。”   齐后纤细的手指在桌案上轻轻叩着,嘴角轻微勾起一丝绵绵笑意,似嘲笑又似得意,声音轻柔如柳絮春风,亦似将至未至的寒冬凛风,“是么,元蕤也算有自知之明了。知道自己脸皮厚,会带坏宫里的贵人,那元蕤如此有自知之明,可又知道,你是个风流成性的人,你的种种行径,难免损了你的名望,也会损坏不少女子的一片真心呢。”   元蕤不敢去看元仪,心中却是平静如水,自料齐后再怎么着,也不会在年节附近对自己下狠手,何况他有陛下护着,自然事事游刃有余,看着齐后娇美的面容之下的隐隐怒气,悠悠带笑,道:“臣自问不曾许过任何女人任何事,从来如此,从来皆是逢场作戏,想来,与元蕤交游的女子皆是聪慧,断不至于非元蕤不嫁,故而元蕤自问,不辜负任何女人的真心。“   这话推脱地干净,元仪细细听他说话,不仅闻琴音知雅意,反而看他那躲躲闪闪的神情,知道他是有退却自己之意,手中团扇也不仅被她翻覆来翻覆去。   齐后涵养颇深,听到他这般推脱之辞,也不禁笑道:“元蕤,你很会说话,只是我再问问你,你可能自认从幼年到如今,对所有女子都是逢场作戏,不曾真心以对?“   这话分明是为元仪而问。   元蕤倒是坦然,自我剖白道:“元蕤年幼之时,无知,幼稚,不知世事。随意说些话,送些许诺,完全是无心的。但这份嬉戏之情,却是一生难得的,元蕤心中珍惜,但也只能是珍惜。元蕤纵有说过一心一意的话,也不过是童年无知,轻嘴薄舌罢了,如今回想,甚是可笑,但当时当地的人,无论如今是何模样身份,在元蕤心中,都是元蕤曾经可与之天真烂漫言语之人。元蕤会珍惜,但绝不可能一心一意。”   齐后听他说的这么多,忍不住道:“都是废话,我只问你,你会不会兑现你曾经的承诺,即使只是戏言?”   元蕤摇头,“不会。元蕤分的清戏言与真心之言,那不是元蕤的真心之言。”   齐后微笑点头:“算你实诚。”   说着,转脸看向元仪:“你听到了。”   太子妃颇觉尴尬,想为元蕤开解,却怎么也长不了这个口。   元仪虽然性情热烈,但绝非无耻之人,听说此语,自然知晓元蕤意思,于是豁然起身,望定了元蕤,道:“元蕤哥哥有元蕤哥哥的选择,元仪都尊重,但元仪想问一句,若是前尘都作废了,望后,再遇到前尘之人,元蕤哥哥可会躲避。”   元蕤自问他对元仪做不到躲避,亦坦荡荡无需躲避,人人皆是玩过过家家的,难道人人都要认真么,便道:“不会。”   元仪笑:“甚好。那前尘便都作废吧。无论有没有那前尘,元蕤都不会躲着元仪,那日后元蕤有没有可能爱上前尘之人?”   元蕤摇头:“臣不知。”   元仪笑:“甚好。元仪喜欢一个人,无所谓这个人是否对元仪有过诺言,元仪喜欢一个人,就是喜欢这个人,无所谓是否有过童年的青梅之谊。”   元蕤愣住,元仪却笑:“元蕤哥哥既然风流成性,便必然不会钟情一人,既然元蕤哥哥永不会钟情一人,元仪便不怕,在元蕤哥哥爱上元仪之前,会钟情于旁人,元仪可以等,在元蕤哥哥心甘情愿娶亲之前,元仪可以一直等元蕤哥哥。”   太子妃万万想不到今早会有这么一出,温庭玧亦是半尴不尬地看着元蕤与元仪,齐后亦未曾料到元仪对元蕤如此痴情。   她以为叫元蕤亲口说出往日诺言都不算数,元仪便会斩断此痴情,由此也顺带远离了温庭玧等人,谁料她就是迷上了元蕤这么个人。   齐后转头,透过元仪的脸,似乎看到了当年的云和公主,认定了那个弱懦的整日装疯卖傻的男人,就再也不回头地义无反顾地嫁了过去。   齐后似乎看到了她们母女身上的同一种坚韧,不禁恨铁不成钢地想着,同样是流着齐族身上的血,自己为了权位从未放松过一阵,怎的这对母女却是个痴情种。   齐后摇摇头,也不可勉强,悠悠道:“罢了,元蕤你坐下吧。”   齐后喝了口茶,润了润口,低头看着太子妃,笑道:“这帮小孩子整日情情爱爱的。“   见齐后转怒为喜,太子妃也跟着笑脸道:“是啊,小孩子就是年轻不知事,心里没有什么远大志向,只想着儿女情长。“   齐后低头,听着太子妃说话,边听,边用手摸着那小暖炉,暖炉上镶嵌着各色珍珠玉翠,金银缭绕,十分炫目,待太子妃把话说完了,齐后便道:“听说襄尚城背后是一条河,到了冬天就冷得很,这些年,你们在襄尚城过得也不好吧。”   见问,太子妃笑答:“也无所谓过的好不好,做人么,只要问心无愧,怎么过,都是心无挂碍,到处自在的。”   这回答似答非答,齐后却不依不饶:“你这话倒像是在为太子与朝云观辩白。你辩白便辩白吧,只是,本后以为,老七为什么死,总不能是自家亲兄弟害的吧。” 第121章 打抱不平(15) - 逢珠 - 岑袅 齐后的意思很是明白,老七是齐后所出,老三老五皆是齐后所出,断不可能骨肉血亲自相残杀的道理,反而太子爷是小齐后所出,不是亲兄弟,做起来,也无所羞愧。 太子妃低头,心中十分清楚,齐后无论如何都会偏帮三皇子,她的态度根本不重要,只要自己咬死了太子是被冤枉的,那剩余的事情,交给端皇去衡量便好了。 太子妃微微一笑,对着齐后,神色淡然如同挑衅:“无论娘娘如此揣度此事,臣妾的丈夫断断不会行杀兄害弟之事,臣妾亦是如此,至于旁人是否如此,臣妾焉能置喙。” 齐后闻言,神色一滞,知道太子妃经过多年历练,也是成熟了不少,不再是曾经那个被质疑之时手足无措的少妇了。 “你说的有几分道理。”齐后昂然抬头,“本宫就看着,此事最终尘埃落定,会变成何等结局。” “臣妾亦等着。” 太子妃微微起身,脊背挺直,如同风中坚韧凌风的芦苇,小郡公与皮元蕤一同随之起身,礼数端正,无可挑剔。 “是上早朝的时辰了,臣妾带着这两个孩子告退了。” “去吧。” 几人一同去了。 冬日寒风凛冽,似乎是从四面八方而来,一片片冷得似乎是要割人身上的肉,宫中林木随风摇动,往日都挺拔的树木,在此刻都显得弱不禁风,随风摇动。 温庭玧穿着朝服,他年少气盛,精神抖擞,竟丝毫不觉得冷,转头看着太子妃,银红软轿停在外头,侍女掀开轿帘,太子妃坐进轿子,遥遥穿过假山路径而去了。 侍卫领着温庭玧与皮元蕤二人上朝去。 三皇子与众臣早已等候在殿外了,见皮元蕤与温庭玧有说有笑地往这边走,三皇子便笑道:“玧这孩子,竟也一转眼就到了上朝的年纪了。” 众臣附和道:“皇爷说的是。“ 在列的几位臣子之中,有一半是三皇子的手下,其中樊将军,范文臣,几个都是坚定不移的三皇子一派。 文暮彼时也刚刚进宫,待小郡公与皮元蕤立在了高台之上,三皇子便凑过来笑依依道:“玧第一回上朝,会不会怯场?” 温庭玧不理会他,皮元蕤笑道:“听我父王说,当年都太子爷陪着陛下批阅折子,不知这些年,太子爷不在朝堂,三皇子独自陪伴陛下处置这些,会否觉得劳累。” 文暮缓缓走过来,三皇子微笑回应:“自然不会。这些年,都有文暮大人替我把关。” 文暮已立于三皇子身畔,并不回应,只是悠悠道:“臣险些来迟了,昨日与庶女聊了一夜的天,今早儿便起得迟了。恕罪恕罪。” 温庭玧听他说起庶女,便由不得想起了文玉珺,心中想着文暮当是听到了玉珺的请托,故而今日与三皇子的交锋,必然会帮着自己,故而点头对着文暮,二人彼此交换了一个肯定的目光,对着三皇子的挑衅与离间便更加稳固了。 一时几人无话,皆是在殿外闷闷等着,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内殿中传来一声高高的悠长的通禀,“上朝——” 闻声,朱红色殿门缓缓被两班太监拉开,众文官让开来,让文暮走在当先,文暮迈步而入,三皇子领着剩余众人依次而入。 “上朝——” 这悠悠的飘渺的高远的声音从高高的殿台上传开,如同从飘渺的云层之中传达开来,悠远又绵长,太子眼眸微微湿润,仿佛恍然之间回到了数年之前,他还是个孩子,由皇帝带着他,踏入这金殿,接受百官的跪拜,行他的太子加封礼,随后不久几年,他便被罩上了谋害七皇子的嫌疑,接着便是贬谪。 这熟悉的声音,令他恍然如梦。 “做什么发呆呢?”皇帝低头问他,他心中酸涩一阵,微微一笑:“不做什么。只是觉得世事转迭更换,飘渺如梦。” 皇帝发笑,保养得宜的面上泛出一丝伤感:“是么,飘渺如梦。” 皇帝摇摇头,微笑:“便是如梦,亦要将这梦做的漂亮,踏实。” “六弟喜欢参禅悟道,常说世事如梦,我等皆在梦中,追名逐利,待到梦醒便知可悲可笑可耻。陛下这话,当与六弟去说。” 皇帝摇头:“你六弟是坚定了做个世外之人,他何尝不可笑,吃的用的,是端朝先君为他打下的江山,他躺在这样的江山之上,整日潇洒快活,他怎么好意思,我看他就是喜欢逃避,没有丝毫担当。” 太子低头一笑:“六弟还要如何担当。难道一死偿命么。七弟不愿意的吧。他生前颇喜欢六弟。” 皇帝瞟了他一眼:“朕最喜欢你有什么便说什么。你六弟一生唯一的错处便是跟着老三老五他们害过老七。” 太子点头:“臣不怪六弟。” 皇帝笑:“这是何其不要脸的话。你不怪他,他们便能安心了?错了便是错了,旁人谅解与否都不碍着什么,难道别人谅解了,错的就能变成对的么。做错就是做错,朕如今还能容着老三老五,不揭露他们,不过是因为有些人要用,三皇子麾下尚有可用之人,齐族要安抚,齐后要安抚,要不是为了成全皇族的面子,我早废了老三老五。你也委屈了这些年了。” 太子笑:“世上冤死之人尚有,区区冤辱,儿臣有何不能承受。” 端皇老辣一笑,外头文暮,三皇子领着众臣仪仪进来。 第122章 打抱不平(16) - 逢珠 - 岑袅 太子便从高阶之上缓缓走下,依照往日的旧例,立在了文暮之前。 三皇子立在一侧,看着这个多年不见的对手,心中厌恨非常,却不知端皇神慧独运,自是随时准备对他下狠手。 温庭玧与元蕤并肩走至太子之侧,一左一右地站着了。 端皇嗯了一声,便缓缓坐在金椅之上,太监柳缨对着各官道:“有事启奏。” 各官彼此相视,都不敢当先而出。 独温庭玧迈出众人,“臣有事要奏。” 三皇子好奇地看着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孩能说些什么。 温庭玧道:“臣于襄尚城多见流奴,心中恻隐不已,及至臣派人询问,才知道,这些流奴本是奴籍到期,卖身契撕毁,本可变成良民,却因为上柔城司隶府玩忽职守,贪财敛财,导致这些奴才想要变回奴隶,将司隶府的奴籍留案销毁,需得给予最低五十两银子,那帮奴才给不起,又消不了奴籍,又得不到良民纸,便只好从上柔城流窜到襄尚城,当个雇工,可能一生都不得以良民身份生活。臣心中恻隐,如今得回上柔城,心中挂念此事,便一心想着查明其中种种隐秘,果然昨日去司隶府一游,那帮司隶府的奴才个个眼高于顶,见了臣不仅不拜,竟威胁臣,扬言司隶府背后之人,能够将臣扔出上柔城,不仅将臣扔出上柔城,便是太子也同样能被扔出上柔城,臣很惶恐,但纵然惶恐,也不曾退缩为奴请命之心。” 三皇子没想到他果然有胆子弹劾自己,连忙转头使眼色给其余的人,要他们速想对策。 只听温庭玧又道:“臣在襄尚城往往闭门不出,对于上柔城内发生的事往往毫无头绪,臣不知上柔城司隶府背后到底是何人在掌管。臣今日既弹劾司隶府众人,亦弹劾司隶府背后之人,无论那人是谁。” 此言冠冕堂皇,司隶府的行径这些年算是人尽皆知,但因为三皇子在上柔城权势颇大,人人不敢得罪,唯恐来日三皇子登上陛下的金椅,所以人人畏惧三皇子,纵然知道司隶府行径过分,积愤甚深,但都恐怕得罪三皇子,所以无人敢发一言,此刻小郡公一进上柔城,便锋芒直指司隶府,人人都开始玩味其中的形势。 几人暗暗面面相觑,心中的墙头草又开始摇动,见风使舵的本性也开始作祟。 “诸位爱卿如何看待此事?”端皇不表达意见,很是玩味其余大臣的态度。 众人都不敢说话,不敢得罪三皇子,因为不知道三皇子到底会不会获罪,也不敢得罪太子,多人不敢说话,一时鸦雀无声。 端皇唔了一声,“不说话?” “好,不说话。往日你们一个个歌颂起上柔城来,倒是个个都有说有笑,争先恐后的,怎么一到这种事,就人人哑口无声了?” 三皇子出首,道:“儿臣有言。儿臣以为,司隶府虽然人浮于事,但也情有可原。本来司隶府的俸禄就不高,却要分做六司,上柔城中奴隶众多,这些人各个都要记着这些奴隶的名字,实在困难,他们总有玩忽职守时候,也是情有可原。臣以为,唯有提高司隶府俸禄,他们才能感念陛下恩情,人人尽忠职守。” “笑话!”端皇怒道:“外头多少人,还在为一口饭卖艺,外头多少人为了一口饭卖身为奴为婢,外头多少人一生都吃了上顿没下顿。你现在居然为司隶府求取俸禄!” 见三皇子被骂,众人心里都有了底,有人想出首揭露三皇子罩着司隶府敛财之事,却被樊将军拉住了。 温庭玧出首,对着端皇回禀道:“臣这边有一份司隶府人浮于事,敛财贪财的证据。” 端皇道:“呈上来。” 温庭玧恭敬抬手,将证据高举,柳太监匆匆下阶,取过证据,呈给端皇。 “念——念给众人听——” “是。” 柳太监便一一念道:“流奴:原名孟琪,奴名流寒,十月十八日,卖身时间到期,恢复自由身,往司隶府销毁奴籍,却因为拿不出五十两贿银,而被拒之门外,至今在司隶府的留案依旧是奴隶身份,无良民纸,只能流窜各地做雇工。” 三皇子打断柳太监道:“陛下英明,似此等,臣亦能找说书先生编出来。这便是证据么?纵是那流奴在此,臣也以为,他是被收买的。” 端皇点头:“来人,传朕铁令,往司隶府取奴籍簿,朕要看看,这个叫孟琪的,如今是否还在奴籍上记着。” “是。” 端皇继续道:“你再念。” 如此半个时辰后,御林军取回了司隶府奴籍簿,呈交给端皇端皇寻了一盏茶功夫,随即定定道:“孟琪,果然名字在奴籍簿之上。如今已经三年过去了,他的名字扔在奴籍簿之上,他已经不是奴隶了,卖身契都撕毁了,司隶府是如何做事的!” 见端皇震怒,诸臣皆跪下。 温庭玧道:“不给钱便不得销毁奴籍,这还只是司隶府的罪恶之一。司隶府最毒之处,在于目高于顶,仗着势力作威作福。” 端皇点头:“你说的不错。” 端皇说着,低头看着三皇子,道:“司隶府你可要撤手了。” 第123章 打抱不平(17) - 逢珠 - 岑袅 三皇子磕头道:“陛下英明,此事是太子报复于臣,当年太子谋害老七,是臣揭露,亦是臣带着手下取出了证据,致使太子被贬,小郡公是衔怨报复。司隶府若果真如此不堪,早已传得人尽皆知,何必等到今日,必是太子栽赃。“ 文暮出首道:“启禀陛下,臣以为,太子必然没有这般算计,太子在襄尚城内,闭门不出,反思,怎会对上柔城的事了如指掌,怎会正好揭露的司隶府背后就是三皇子。” 文暮于朝中门生故吏颇多,此语一出,人人皆望风知意,文暮的支持,很多时候就代表着最后的赢家,诸多臣子开始出言:“陛下,其实司隶府的种种不端行为,臣等早有耳闻。” 三皇子怒道:“早有耳闻,早有耳闻,汝等为何不揭露,非得等到今时今日。” 文暮回道:“三皇子势大,无人有胆。” 三皇子冷笑:“好的很,纵然旁人不敢,你文暮还能不敢?” 文暮淡然:“臣日日忙碌,实在抽不出手管理司隶府,所以臣不知。” “好,”三皇子道:“陛下不信任臣,陛下宁愿信任这样一个杀害老七的嫌犯!” 文暮笑道:“嫌犯只是有嫌疑而已,并未确凿证据。三皇子慎言。” 三皇子低头,心念转动,瞬时想到了法子,忽然作色,哀痛不已:“臣万万想不到,想不到,司隶府会这样,当初求着臣照拂,竟然哄骗得臣放心,他们背地里阳奉阴违,年年叫我安心,年年却做出贪财之事,臣也根本不知道司隶府会做出这等事,若不是小郡公揭露,臣至今也还是蒙在鼓里,一无所知呢。” 温庭玧哑然失笑,见他这副模样,如同台上唱戏,瞬间变脸。 只听三皇子又哀痛不已,道:“臣何等可怜,何等不幸,臣自以为找到了得力的下属,可以依靠,可以依托,谁想他们两面三刀,他们阳奉阴违,他们对着臣笑脸嘻嘻,对着臣信誓旦旦说会管理好司隶府,说不会贪婪,谁想,他们背地里竟然如此敛财,臣有愧,臣无察人之能,臣万分愧疚,但臣绝没有授意司隶府去虐待下民,臣绝没有授意司隶府去贪财敛财,是司隶府那帮奴才欺骗了臣,是司隶府那帮奴才哄骗了臣,是司隶府那帮奴才负了臣,负了陛下,但臣绝没有负了陛下。” 端皇冷笑一声,手边的天青碧水鎏金瓷茶盏瞬间拿起,狠狠砸向了三皇子头顶的发冠,端皇是在马背上长大,一向弓弩精准,这狠狠一砸,便将三皇子头顶发冠砸落,发丝垂下,颇显狼狈。 “伧啷”一声,天青碧水鎏金茶盏碎成一片片,三皇子看着碎成一片片的茶盏,心中悲怒,这茶盏是他送给端皇,希望端皇夜夜批阅奏折之时,用此茶盏喝茶,如同三皇子亲自陪伴端皇一般。 熟料,端皇竟然摔碎了他。 三皇子抬头看着端皇,眼中尽是不可置信。 端皇冷漠道:“你把你自己撇得清清白白,干干净净,你无一丝一毫错处,司隶府仗着你的声势为非作歹,你不思反省,竟然有脸反咬司隶府一口。你掌管司隶府是十年,不是十天,不是十个月,你再怎么粗疏,你也该知道司隶府究竟是何等行径,你竟然不思悔改,不思悔过,有脸说出这等话来。” 三皇子悲泣:“陛下不肯信臣,臣心似铁,陛下既然不肯相信,容臣下朝之后,便将司隶府那等奴才一个个的下入诏狱,一个个的治罪,要他们一个个地向陛下请罪,以示臣毫无包庇容忍之心,陛下信臣。“ 温庭玧笑道:“那么多的奴才本来可以早早地拿到良民纸好好活着,为什么不可以,为什么只能做雇工到处流窜,难道不是因为司隶府仗着三叔威势的原故么,三叔凭什么可以不痛不痒置身事外,臣不服,臣为那些奴才不服,为那些奴才不平!” 三皇子道:“冤有头债有主,此事错在司隶府那帮奴才,我什么也不知道。” 三皇子道:“本皇子也替那帮奴才不服,所以本皇子回去一定好好地整治那帮司隶府的罪臣,本皇子会选择更好的臣子。” 文暮闻言,出首道:“陛下,臣有言。” “说。”端皇道。 端皇道:“文丞相有什么想说的,便说吧。” 文暮看了眼三皇子,道:“臣以为,三皇子掌管司隶府整整三年,却还是不能察觉司隶府背后的阴暗龌龊之行径,臣以为,三皇子根本无法驾驭整个司隶府。” 端皇笑道:“那你以为,谁可以驾驭整个司隶府。” 三皇子忙道:“臣举荐,臣举荐樊将军的嫡子。” 文暮出首道:“臣以为不可。司隶府的罪证是小郡公找到的,理应由小郡公接管司隶府,如此才能令人人心服口服。” 端皇看了眼小郡公温庭玧,飒然挥手,“玧,你觉得你可以胜任么?” 温庭玧点头,沉稳断然:“臣可以。臣有把握。” 端皇点头:“好,司隶府,自今日起,便由小郡公温庭玧管摄。” 端皇扫掠一眼跪在地上的三皇子,沉了沉声,道:“老三,司隶府的掌印,你今日便给玧送去。” “是。” “好了,无事退朝。” 众官退去。 五皇子因为醉酒托请了一天的假,在府里醉梦之时,管家收到了司隶府被御林军查抄的消息,五皇子被管家推醒了,忙乘了一顶轿子往宫里赶,待到了宫中,就见了三皇子失魂落魄地由太监搀着走下来,五皇子忙跨上台阶,扶住了三皇子,问道:“三哥,司隶府出什么事了么?” 第124章 打抱不平(18) - 逢珠 - 岑袅 三皇子神色僵硬,脸色铁青,身体因为愤怒与悲痛而僵直,手腕上却用劲很深,双手紧紧拉着五皇子,声音从嗓子里逼出来,不像是正常人的声音,气愤已极,怒道:“太子果然是有备而来,来者不善,他是冲着害死我而来的。” 五皇子顿感不安,握住了老三的手,声音高起,忧然道:“三哥,到底司隶府出什么事了?” “我的司隶府掌印,要移交给温庭玧了,你说,出什么事了?”三皇子深吸口气,令自己有了些清醒,冬日的风吹着他的发,束发的冠已经坏了,五皇子伸手替他拢了拢发,道:“三哥,你头发乱成这样,是陛下打的么?” 三皇子点头:“除了陛下,还有谁敢打我。” 五皇子忧愤不安:“太子竟然有这般能耐,教唆着陛下打你?三哥,不怕,司隶府反正内里坏了,差的很。就当送给太子了。” “你蠢呐!”三皇子伸手,手背在五皇子额头狠狠一叩,怒道:“司隶府内里坏了,贪弊肮脏,外人是怨声载道,一旦温庭玧掌管了司隶府,踢走那群贪弊的,换一拨清正的,那届时人人都会称赞温庭玧,他的声望一起来,太子更加如虎添翼,我们的立足之地岂不是更少了。” 老五闻言低头一叹:“三哥聪明。” 老三又道:“哼,文暮也露出他本来面目了,今日他偏帮着温庭玧,对我捅刀子,那可真是不一般的狠毒啊。” 老五搀扶着心虚腿软的三皇子,扶着他走进软轿。 “爷,去哪儿?还去翠红楼么。” “不必了,直接回府。” 三皇子径直回府,回了他的府邸,找出了那枚司隶府掌印,便命管家道:“这就送去东宫,用不着东宫派侍卫来取了。” 管家闻言:“爷,您这么干脆?” 三皇子冷笑一声:“不是我的东西,我丢的都干脆。” 五皇子退了一身的袄袍,躺在三皇子的软榻上取暖,三皇妃拉着儿子温环过来给五皇子请安。 “快,叫五叔。” 温环方才吃了一根大的油炸鸡腿,此刻嘴角还挂着油腻腻的油水呢,晶亮晶亮的,三皇子见了温环这一嘴的油,又见他肥大,远不及温庭玧清拔俊朗,不禁登时横眉怒目:“畜生!你还吃什么!旁人的嫡子那般聪慧得力,你也是一般的宗室弟子,为何你便如此肥大,如此贪吃,如此不务正业。” 那温环肥大油腻,却面色粉白如搓絮流霞,自有过人之处,此刻被三皇子一骂,不禁顿时呜咽着:“我饿了!“ “你饿了,你只会吃么!你瞧瞧人家温庭玧,又清瘦又聪慧,你呢,你肥成这个样子,你还吃!”三皇子气得头晕眼花。 三皇子忙劝道:“皇爷何必生气。那温庭玧是谋害七皇子的嫌犯之子,如何比得过咱们温环。” “我呸!”三皇子大怒:“今日我在朝堂之上好生难堪,便是拜他温庭玧所赐,人家的嫡子在朝廷之上何等不卑不亢,你呢,你真是气煞我也!” 温环郁郁道:“我懂了,你受了温庭玧的气,所以来找我撒气。” 五皇子闻言一笑,三皇子抬头便要揍他,被五皇子抱臂拦住,五皇子劝道:“何必动怒,三哥何必动怒。我看,只要太子身上谋害老七的嫌疑一日洗不掉,他便一日不能继承大统。文暮如今是明着支持太子了,那文续可是文暮的庶弟,自古嫡庶不两立,文续自然不可能支持太子,咱们拉拢文续,再拉拢一些将门,还怕抵抗不住太子么。” 三皇子闻言缓缓坐下,目光怅远,“你说的有些道理。” 三皇子坐在软榻边上,低头细细思量着:“只是,只是,文暮此人心思深沉,手段高深莫测,行事也是难以捉摸,更兼他在朝廷内外都口碑甚好,咱们这一边,似乎很少有人有可与他一搏之能。” 五皇子道:“所谓一物克一物,我不信他文府就无懈可击了。” 五皇子笑道:“文暮年纪也快大了,他的几个嫡庶女也快出嫁了,就在这几年,我不信,落不着咱们手里。” 三皇子轻叹一口气:“不错,来日方长。文暮,迟早会败在我手上。” 且说东宫之中,温庭玧拿到了那方司隶府掌印,便立刻拿着掌印出了宫。 寒风阵阵,他这回算是扬眉吐气,当朝给了三皇子难堪,从三皇子手里夺走了一些权柄,太子妃早派人打探消息,他与皮元蕤未到东宫,消息便先到了。 太子妃欢喜,命令丫鬟下人们去预备些热汤热茶好的膳食。 等他们回来,就可好好享用一番。 太子的几个侧室也欢喜异常。 三人一同有说有笑地迈进东宫门槛,东宫自有自己的小厨房,不必用宫里的御膳房,所以这寒冷的深宫里,东宫这里却是各种茶香,茶点香,香味飘飘。 温庭玧笑道:“好香。” 丫鬟笑着走过来,替温庭玧换外袍,温庭玧舒展双臂,朝服由丫鬟换下,在炭火上烘地暖呼呼的外袍由小厮递过来,给温庭玧再穿上。 “元蕤,过来坐,来尝尝东宫小厨房的点心。” “是。” 太子已坐在了太子妃身侧,皮元蕤便与他们分宾主坐了,拿起一块粉嫩的米粉糕尝了,笑道:“还是幼时的味道。” 太子妃微笑:“你幼时便喜欢来我们东宫玩耍。” “难得你还记得这糕点的味道。”温庭玧坐在皮元蕤身侧。 第125章 打抱不平(19) - 逢珠 - 岑袅 皮元蕤一个糕点还没吃完,外头侍卫便拿着一方盒子进来,跪禀道:“主子,三皇子派人送掌印来了。” 温庭玧点头,以筷子挑开那盒子,小厮取出那方司隶府掌印,递给太子过目。 “不错,就是这方掌印。” 温庭玧点头:“三叔是不可能给我们一方假的掌印的,否则日后出什么事,第一时间被问责的便是三叔。” 太子点头:“正是此理。“ 皮元蕤抬眼看着温庭玧,笑道:“玧兄,你打算这回,安置哪些人手入司隶府?” 温庭玧咽下一口甜糕,思虑道:“这得请爹爹拿主意。” 太子闻言,便道:“范剑,常安等人便不错,你自己拿主意吧,这些年,跟着我们至死不变的几个人,都是值得放心的,我们不得势之时,范剑,常安等人皆做到了无论荣宠都誓死追随,从无二心,这等品行的人,足以镇守司隶府。” “玧也是这样认为的。” 皮元蕤笑道:“其实,元蕤也是无论荣辱都誓死追随太子的。” 元蕤没脸没皮道:“不如,让我也在司隶府挂个闲职。” 太子道:“你迟早要去封地,你掺和这事作甚。” 元蕤笑道:“文暮府上有个庶出小姐,我很是倾慕,她似乎要去司隶府处置些奴才卖身契的事,我想着,我若可以去司隶府挂个闲职,岂不是可以看到那小姐。” 太子妃闻言,便触及了早晨齐后的问话之事,心中微微一动,劝道:“你与元仪的事还没个了结,此刻便想着旁的庶出小姐了?你何等一个风流的人。” 太子沉声道:“文暮暗中一直助我,你可不能打人家姑娘的主意,太丢脸了。” 皮元蕤无奈一笑:“好吧。” 且说文续府上,文续正室叶夫人正在绣花,丫鬟翠双来报:“夫人,您说的话我都去照办了。” “嗯,可以。” 文珠正巧来请安,闻声心中疑惑,不知是何事,却还是假做不知。 却说文暮府上,因为徐氏止了几个小姐的请安礼,故而一个个的,都不曾去请早安礼。 徐氏诧异地喝了口茶,悠悠道:“昨儿倒是安静了一整夜啊,柳姨娘那边没有去和玉珺闹,玉瑚也静得很。” 流桑低头道:“玉瑚那是要照顾重病的阮姨娘,纵是有心想吵闹,却也不敢去吵闹,至于柳氏么,倒是一反常态。” 徐氏悠悠然然,声音平静如水,“有玉琢在那儿,便是想闹也闹不起来。” 梨花阁内,依然是寒风沉沉,玉珺按照常例起身,更衣,洗漱,用早膳,并无一丝新意。 只好独自闷坐,一人看书。 阿怜在一旁伺候。 翠儿出去打探口风,却还听到有人议论玉珺小气不爱赏赐,甚至变本加厉,变成了玉珺小姐苛责下人,要她们几个弱女子去洒扫庭院做那种本该小厮们做的事。 翠儿气得蛾眉倒竖,恨不得直接冲上去打人了。 翠儿气冲冲地掀帘子进来,给玉珺禀报此等恶毒之事。 玉珺闻言,无奈道:“你干嘛去听她们说话?她们嘴里可有一丝一毫真话。都是逢场作戏说场面话惯了的人,有什么真话可听。” 翠儿气鼓鼓道:“由着她们毁坏小姐的名声,小姐能忍,我可忍不了。小姐!咱得狠狠责罚她们,打她们二十大板,狠狠打她们。” 玉珺摇头:“她们是夫人的奴才,卖身契在我这里,可是司隶府的案记上,她们却是夫人的奴才。不要轻举妄动。免得说我轻浮。” 翠儿道:“这些新来的出去毁坏小姐声名,我不能容忍,小姐要何时责罚她们。” 玉珺道:“总有时候的。只是早晚而已。” 翠儿犹自不平,莎儿韵儿这样一来,倒是更可以偷懒,若是蕊双责罚她们,她们便说是活儿太多了,做不完,反正蕊双敢责罚她们,她们便敢继续编造小姐的坏话。 玉珺悠悠做着刺绣。 翠儿气极:“小姐,你怎么一点也不在意。” 玉珺微笑:“不要急,急什么。” 玉珺笑道:“她们天怒人怨,是她们的事,为了一群天怒人怨的人生气,委实不值得。” 翠儿点头:“奴婢知道了。” 玉珺点头:“你出去吧。” 翠儿点头:“好。” 这一天便风平浪静地过去了。到了晚上,文暮回来,各个院子里都看了一遍,到了梨花阁,玉珺特意打听小郡公之事,文暮以实相告,玉珺颇为满意。 到了次日,司隶府里一切都处置好了。玉珺早早带着彩绣一同往司隶府去。 管家王忠见她要去司隶府,便亲自请送。 玉珺坐着轿子, 第126章 再遇小郡公(1) - 逢珠 - 岑袅 轿子在司隶府门前停下。 小郡公正在指挥着范剑等人搬送奴籍簿,重新整理奴籍案记。 这司隶府管事变更之事一出,民间都沸腾了。 人人都欢喜异常。 一些整日忧心忡忡的奴才,也都高兴不已。 “听说了么,陛下发了好大的火呢,现在管理司隶府的不是那位三皇子了,而是从襄尚城来的小郡公。我听我以前认识的奴才们说啊,小郡公在襄尚城时便极其体贴下人心意,极其地善良,现在他管理司隶府,一定能对我们这些做奴才的有利。” “何止啊,我听说当年太子爷蒙上了谋害七皇子的冤屈,被贬去襄尚城的始作俑者者便是三皇子呢,三皇子与太子是死对头啊,小郡公来管治司隶府一定与三皇子大不相同小郡公一定能很好很好。” “众人闻言,都激动不已。 “是啊,是啊,我也这么以为。” “昨儿下午我去司隶府,司隶府的人一个个都特别亲近,特别和气,不像往日那样眼高于顶。还要贿钱呢。” “就是啊,旧的坏的司隶府没有了,现在有的是好的司隶府。” 上柔城内,对小郡公的称赞是四面八方涌来,个个奴才都笑脸盈盈。 暗探将此事禀告给皇帝,端皇笑笑:“养着三皇子这个祸患,有朝一日,就能用这个祸患衬得小郡公恩德,那些人自认为受了小郡公的恩德,自然对他死心塌地,如此一来,太子一脉在民间的口碑才扶持起来了。” 柳太监笑道:“陛下英明,奴才佩服。” “佩服什么,这不过是人性罢了。” 小郡公坐在司隶府内,看着皮元蕤道:“我没想到,这一回这么容易就拿下来了司隶府。” 皮元蕤道:“你那三叔委实不中用的很,骨子里贪弊,自然敌不过你。” 正说着,玉珺拿着那些丫鬟的卖身契来了。 寒风半卷,裙袄飘飘,衬得玉珺容颜如梦,皮元蕤立刻站直身子,对着迎面而来的玉珺低头笑道:“文小姐,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玉珺低头一笑:“早闻世子爷风流之名,果然闻名不如见面。” 小郡公起身肃然:“小姐有何事要做,尽可交付于在下。” 皮元蕤笑道:“玉珺小姐里头请。” 玉珺果真与他们一同进了内室,范剑等人正在整理案记,见了玉珺,小郡公便招呼道:“你们来见过文小姐,昨儿文暮大人在朝堂上,多次助我,想来必是亏了文小姐从中出言。” 玉珺抿唇一笑:“说到底,还是小郡公自己品德高贵,才令我爹愿意襄助。我不过是说了几句好话,成人之美罢了,算不得什么。” “小姐如此谦虚,在下更加倾慕。”皮元蕤又凑过来道。 玉珺摇头:“你好生……” “好生什么?” 温庭玧道:“小姐想说你好生厚脸皮。” 玉珺捂嘴一笑,“咱们言归正传,郡公大人,我来倒不为什么,这几个奴才的奴籍如今变更到我名下了。” “还请郡公大人替我留个案记。” “可以,姑娘闺名是玉珺,是何珺字。行二么?” “非也,在下,闺名玉珺,族谱之上行三。玉乃金玉之玉,珺乃右君左王之珺。” 范剑在一旁听了,忙接过卖身契“在下这便去办。” 彩绣便凑着道:“我可等不及了,往日她们奴籍是在夫人名下,我们打不得骂不得,如今变到我们小姐名下,我倒要看看,她们还敢不敢轻视我们小姐。” “彩绣你很多嘴。”玉珺笑对小郡公道:“令大人见笑了。” 小郡公摇头:“姑娘闺房私事,在下听了便忘,不做打听。” “大人坦坦荡荡,在下钦佩。” 皮元蕤扶额翻白眼:“喂!我说,你们是不是忽视我了。” 玉珺榴唇微勾,笑意浅浅。 小郡公道:“文小姐不必理会他,他一向这样,见了姿色可人的女子便忘了一切了,你不必理会他。” “玧兄,很不给面子么。” 温庭玧颔首微笑:“实话实说罢了。” 玉珺微笑:“你兄弟二人当真有趣,有说有笑,比我们闺阁之中种种约束,森严寂寞要有趣多了。” 皮元蕤闻言,忙探头对着玉珺笑道:“那么,文小姐,你喜欢有趣,不如,下次我带你出去看花灯,或者我带你女扮男装逛逛这个上柔城如何,你要知道,本藩王世子爷可是有着各处的腰牌的。” 玉珺摇头:“还是不要了。我怕被府里发现。到时候,我可丢脸了。” 皮元蕤笑道:“你可真是个可爱有趣的女子。” “嗯?”玉珺不解,自己做了什么,叫他觉着有趣了。 温庭玧出言道:“元蕤他在封地一直作风放浪,交往的女子也是轻薄歌姬之类,举止奔放,故而见了文小姐这样处处顾及礼法,举止娇羞之态会觉得有趣。” 皮元蕤抓住他话中漏出,问道:“难道玧兄不觉得文小姐有趣。” 温庭玧忙摇头道:“我倒不是这个意思。我只不过是说,文小姐为人娇羞可爱,我在宫中相处的女子也是顾及礼法,但都死气沉沉,不及文小姐生趣了然,别有风韵。” 玉珺闻言低头含羞:“大人说笑了。” 言语之间,范剑已命人将玉珺带来的奴才卖身契都改好了奴籍。 “请文小姐过目。” 玉珺接过了那几张卖身契,一个个掀过去看了,只见上头每一张上都盖着司隶府的奴籍司印章,每一个印章下都以小字写成“现于文府玉珺小姐处为奴。” 玉珺见那一行小字写得端正,便赞道:“好秀雅工整的字。” 小郡公道:“姑娘的名字,左王右君,委实气魄惊人,世上无双。” 玉珺闻言而笑:“气魄么,我不过是个女子,有何等气魄。” 皮元蕤闻言便插嘴道:“这可未必,这世上多少男子,都没有女子一半的气魄呢。” 玉珺点头:“比如?” 第127章再遇小郡公(2) - 逢珠 - 岑袅 皮元蕤见问,忽然愣住,他所结交女子皆是酒楼歌姬,或者宫殿舞女,虽然读过不少巾帼不让须眉的故事,但还是一时之间只能想起女子媚态娇姿,压根儿想不起有何气魄盖人的女子。 只得讪讪而笑:“我,我一时忘了。” 温庭玧便道:“比如姑娘父亲的族叔之妻,齐后之妹,当年随着汝父之族叔上疆场杀敌,亦是女中豪杰。” 皮元蕤不满地嘟嘴,“玧兄,干嘛总是抢我风头。” 温庭玧肃然摇头:“你本就没有什么风头,我抢不抢你都没有风头。” 玉珺微笑:“你们兄弟处的真好,真是令人欢喜,不像我们府上,不得露出一丝表情,否则便被怀疑是在讽刺别人,处处要顾及别人,似你们这般相处肆无忌惮,委实有趣的很。” 皮元蕤道:“那你可日日出来,我们与你解闷。” “你们?”玉珺摇头:“你们这样不务正业么。” “我本就是个庸碌的风流世子,我要务什么正业,有江山继承的是玧兄,我可陪伴小姐。” 温庭玧轻咳一声:“元仪的事尚未有了结。你怎可如此撩拨旁人。” 玉珺低头道:“世子爷果真是令臣女佩服。” 皮元蕤一副生气的表情。 玉珺道:“啊,时辰不早了,我要回府了,免得错过了午膳。” 皮元蕤便道:“倒不如在下请姑娘在外头吃一顿。” 玉珺摇头:“不必了。在下告辞。” 温庭玧看着玉珺远去,不觉若有所失。 皮元蕤见人已远去,便将手肘在温庭玧身上轻轻一推,道:“我说玧兄,你方才可不地道啊。” 温庭玧点头:“的确。” 皮元蕤哼哼道:“你可是堂堂的郡公爷,还能缺女人么。何苦人家都走远了,你还盯着人家背影。” 温庭玧道:“我何曾盯着人家背影。” “便是方才何须回避。” 皮元蕤又道:“你该不会是喜欢人家姑娘了吧。那可是庶出。” 温庭玧挑挑眉:“我不在乎嫡庶的。你知道的,我一向不在乎嫡庶的。仔细论起来,我也不是嫡出,皇后娘娘并非我亲祖母,嫡出是三皇子他们才对,不过我爹沾了长子的光,才没人跟我论嫡庶。” 皮元蕤道:“你说的有些道理啊。”” 却说玉珺回了府,正好才走进二进门,便听到丫鬟们说道:“听说了么,玉珺小姐可苛责新来的几个丫鬟了。” “听说了听说了,听说她对那些丫鬟可刻薄了,又小气又给许多活儿做。” 玉珺方才踏进来,便听到了这些议论,彩绣尖声“咳”了一声,小丫鬟们这才住了嘴,纷纷不敢再多嘴多舌。 玉珺只做听不见,带着彩绣便往里走,一路上倒是听了不少议论。 玉珺直入梨花阁,莎儿韵儿等见了她也都只做不见。 玉珺冷笑一声,坐在了正堂内室。 “小姐,可要吃些什么东西?” 蕊双走过来问道,玉珺摇摇头:“不必,我并不觉得饿,你把蕊儿韵儿莎儿喊进来,我有话与她们说。” “是。”丫鬟们答应一声,不久韵儿莎儿便被喊了进来。 第128章 发怒 - 逢珠 - 岑袅   “小姐,找奴婢?”   莎儿韵儿一齐走进来,讪笑道。   玉珺“嗯”了一声,神色冷静,面色如水,倒是翠儿听彩绣说了卖身契的事,此刻按捺不住欢喜,冷笑一声道:“小姐不找你们,反了你们的天了,小姐还不能找你们么,居然问小姐找不找你们?你们这几个奴才,最近很是厉害啊,各种污蔑小姐?”   翠儿牙尖嘴利,说的那几个丫头纷纷低头。   玉珺见了莎儿韵儿燕儿阿忞阿舒一并立在跟前,便悠悠道:“我不过是找你们说几件事,并没有什么大事。”   玉珺说着对彩绣使了个眼色,彩绣会意,走到了玉珺跟前,将玉珺面前匣子里的卖身契取出来一叠,转身递到了莎儿韵儿等人面前,将几张卖身契在莎儿韵儿脸上拍了拍,十分跋扈的神情,笑道:“睁开你们那势力的眼看清楚了,这是个什么,这是我们小姐从司隶府留过案记的你们的卖身契,这上头盖着司隶府的掌印呢,还是司隶府的人亲自在上头写着的呢,汝等在玉珺小姐手下为奴。别打谅着你们是夫人送来的丫鬟,犯了错,惹怒了小姐,小姐不好意思打你们,骂你们,惩罚你们,如今卖身契在此,案记也记了,你们一个个的都是我们玉珺小姐的奴才,休想存着糊弄欺辱小姐的心思,一个个的,反了天了。”   翠儿也双手叉腰,冷笑不已:“可不是呢,以后惹了小姐发火动气的,小姐可是想打便打,想骂便骂了,别打量着我们小姐好欺负呢。”   这些丫鬟听了,都一个个唬了个了不得,尤其是韵儿莎儿燕儿,自知惹了小姐,都跪下求饶道:“小姐饶命,小姐饶命,奴婢们是受夫人指示。奴婢们何苦与小姐过不去,难道奴婢们蠢么,这都是夫人指示,夫人授意,奴婢们万万是不敢的啊。还请小姐明鉴啊。”   翠儿得意洋洋,冷笑不已:“此刻求咱们小姐明鉴,你们不是说小姐刻薄么,你们不是说小姐小气么,现在怎么求小姐明鉴了。早干嘛去了,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玉珺出言道:“也罢了,我不与你们计较这些小事,我只问你们,当真是夫人指示你们传我坏话,污蔑造谣我的?”   韵儿最是墙头草,抬起头来,道:“当真当真,奴婢不敢有谎言,奴婢若有谎言便生不如死。”   “罢了罢了。”玉珺叹口气道:“我原想不到夫人是如此的人。”   翠儿冷笑一声:“徐氏为人一向外热内冷,外表笑嘻嘻,内里一把刀,面上热情如火,内里冰冷如刀。咱们梨花阁从不缺人手,她偏送些参差不齐的人来,岂不是其心可议?”   玉珺点头:“你说的颇有道理。不过也算不得什么,我娘说过要我敬重夫人,要我不争不抢,咱们如今瞧出了她的真面目了,便心里知道,处处提防着便好了,不要到处去说,惹得夫人不快,府里不安生。我看呢,夫人的为人虽则叵测,倒也不是不可与之言语的,你们一个个的且先装傻充愣吧。”   翠儿心里不服,却也只好点头:“就听小姐的吧。”   玉珺看着她们道:“往日你们是受夫人逼迫,我便不与你们计较了。你们万万记得,不准将方才之事告诉夫人,免得日后夫人见我尴尬,我们之间就再无相和之机了。”   翠儿道:“小姐好良善。我若是小姐,此刻便拉着这群丫鬟,要她们把方才的话都当着大伙儿的面说清楚,揭穿她的歹毒之心。免得这个祸害日后再祸害咱们。”   玉珺摇头:“何必这样。夫人往日对我还算不错。”   翠儿冷笑:“恶人想害人,有千百种手段,小姐为人良善,恐怕被她吃了,她还不吐骨头那。”   玉珺摇头:“罢了,我不争不抢,在府里低调度日,对她谦逊恭敬我不信,她还会为难我。一家人,最难的是和气,若能一家人同心同德,和和气气的,便万事都好。夫人与我一个屋檐之下住着,我怎么好反过去逼迫夫人。”   翠儿愤愤不平:“哼,小姐你就是太善良,太善良就会吃亏!小姐吃的亏还少么。我听彩绣说,前儿你们出府去,玉嫣小姐还欺负了你,凭什么给她欺负,小姐你这样好。我可替小姐委屈。”   玉珺微微摇头:“娘从小就教我,做人要学会忍耐,忍耐着忍耐着,许多不和就消失了,许多冲突就消失了。夫人是爹爹的正妻,我难道去和夫人起冲突,惹得爹爹为难?那我岂不是不配这么多年学的礼仪,读的诗书。”   翠儿哼哼一声:“翠儿读的书少,但翠儿知道,谁惹我了,我就要惹回去。”   玉珺摇头:“若是这样,来来往往的,有什么意思呢。”   蕊双道:“旁的不说,只说夫人是老爷的正妻,咱们小姐就万万不能与夫人直接起冲突,奴婢觉得小姐说的很有道理,夫人再不好,也还是夫人,府里还有其他人也不满夫人,柳姨娘早就恨死夫人了,玉瑚也对夫人表面恭敬,咱们小姐先去起冲突,难免会被柳姨娘之流利用。”   玉珺笑:“你这丫鬟,你也、考虑太多了吧,我不过是懒得理会夫人这些小花招罢了。书上说,人一生的算计是有定数的,算计得过了,就损耗了德行,损耗了德行,就会自伤,所谓多行不义必自毙。况且,如今我们认出了夫人的真面目,就心里防着就行了,给夫人一些面子吧。”   翠儿仍然不能明白玉珺为何这么做,却也不能违拗玉珺的意见只好郁郁点头。 第129章 她认识小郡公(1) - 逢珠 - 岑袅 玉珺低头看着莎儿等人道:“我虽然不计较你们之前的恶劣行径,但也不会谅解。错了就是错了。我要你们去找之前的嬷嬷,告诉她们,你们之前说的那些都是捏造,让她们不要再谣传了,否则,我便给你们每人十大板。” 莎儿韵儿本来听与玉珺说话,以为她是何等的仁义宽宏,此刻闻言,听到要打十大板,纷纷吓得险些晕乎过去,都道:“奴婢听到了,奴婢这就去……” 翠儿见莎儿韵儿燕儿忙不迭地走了,忍不住发笑,“该!”玉珺便唤住阿忞与阿舒,道:“你二人等等,我问你们件事。” 阿忞坦然自若,阿舒神色怯怯。 阿舒道:“小姐要问何事。” 玉珺便低头问道:“我且问你们,夫人可曾指示你们谣传我的坏话?” 阿忞摇头:“奴婢在碧桃院是个铁棒子,油盐不进,流桑她们早对我视而不见了。自然懒得指示我。” 阿舒神色怯怯,想起自己那份供认自己贪污脂粉钱的招认书还在夫人手里,便不敢说实话,只是一副怯生生的模样道:“没有。” 玉珺点头,道:“你二人还勉强值得使用。好了,没有事了,你们都下去吧。” 阿舒阿忞闻言退了出去。 玉珺命彩绣将卖身契都一一收好,随即起身走到了梳妆台前,看着镜中自己,容颜娇美如花,不禁微微自得,又想起皮元蕤对自己说的那些话,又想起芝兰玉树的小郡公不由得脸色微红,彩绣走过来,笑道:“小姐想什么呢。脸红成这样。” 玉珺摇摇头:“没有什么。” 玉珺唤住了彩绣道:“将我的绣架拿来,我再练练针黹。” 彩绣便指挥着裳儿珂儿挪动绣架,又吩咐她们速速取了绣针与花样子来。 裳儿珂儿神色乖顺许多,彩绣便道:“不错不错,你二人最近脾气好了许多,行动也乖顺了许多,不像初来梨花阁时那般了。是不是知道了自己奴籍彻底在小姐名下了,所以才这样,可别外表装乖猫,内里藏奸,否则我一定扒了你们皮。” 玉珺忙道:“彩绣你可不要胡说了。好好的吓唬她们做什么。” 玉珺看着她们,柔声道:“你们可别怕,我知道你们做丫鬟的都有许多苦楚,你们在梨花阁好好伺候着,我这里也算得上是清闲。你们个个都乖顺,来日我给你们也指门好亲事。免得再做丫鬟了。” 裳儿珂儿本是心灰意冷现在听说小姐会给自己指个好亲事,不禁心头活泛,“多谢小姐,奴婢们一定好好伺候。” 玉珺笑道:“下去吧。这儿用不着你们。” 见她二人下去了,玉珺才沉脸看着彩绣,略怒道:“你啊,可别仗着伺候我的日子久了,就欺负这些新丫鬟,我可容不得仗势欺人的。” 彩绣道:“奴婢知道,奴婢不过吓唬吓唬她们。” 玉珺笑:“她们此刻没有错处,你何苦吓唬她们,平白地惹不痛快么。有莎儿韵儿的例子在前,她们可不敢犯错。这些做丫鬟的,个个不得自主,已经够可怜的了,只要伺候的好,就够了。” 彩绣道:“奴婢知道小姐的意思,小姐纯善。” 一时之间,绣架搬了过来,玉珺便俯身绣花。 彩绣在旁边打线,描花样,阿怜在旁伺候茶水,蕊双等给炭盆添置新炭,翠儿去叠被子,换被套,一个个的各安其份,屋子里也暖洋洋的,倒是一片静好景况。 桃叶阁内,徐氏双手揉头,流桑见她气息不匀,由不得上前替她揉头,问道:“夫人莫要生气。” 徐氏闻言更加生气,将手中绣的放好的抹额掷在地上,冷哼一声道:“玉珺,她倒是好运气啊。我本以为司隶府那关她轻易过不去,谁料,这司隶府就一下子换了主子!这层运气,也真是世间少见了啊。” 流桑笑道:“夫人不要气坏了身子。” 宝欣不解,蹙眉道:“这司隶府是个什么地方,怎么好让玉珺小姐那么容易就留了案记。纵然是换了新主子,按照先来后到。玉珺小姐也得等上一阵吧,怎么会这么轻易?” “是啊,怎么会如此轻易。”徐氏气得蛾眉倒蹙,脸色难以缓和。 玉嫣也掀帘子进来,风风火火的。 一进来,便直扑扑地坐下,急切道:“娘,我听说,那莎儿韵儿那些丫鬟都在二进门挨个儿解释,说玉珺小姐并不小气,说玉珺小姐为人和善。这群丫鬟是疯了不成么。昨儿传言玉珺小气刻薄,今儿挨个儿解释,一副对玉珺心悦诚服的样子,呵,这是什么意思?她们不是你安插过去的眼线么,这些眼线都是墙头草么。” 徐氏摇摇头,伸手指着宝欣,吩咐道:“宝欣,你告诉她吧。” “是,夫人。”宝欣转面对玉嫣道:“回小姐的话。玉珺小姐今儿去了司隶府,给那些奴才都留了案记,有了案记,那些奴才的奴籍便变到了玉珺小姐手上,那玉珺小姐便成了她们正经主子,她们为了自保,自然会这样说。” 玉嫣慌乱道:“那,那,那旁人会知道她们奴籍变了么?” “会的。”夫人沉声道:“自然会的。” 玉嫣急切道:“那,那到时候,到时候,岂不是被旁人以为是娘你指示的。她们奴籍在娘手下时,她们个个都说玉珺坏话,到了玉珺手上,她们个个都夸赞玉珺,被旁人知道了,都会以为之前谣传玉珺,是娘你的主意。” 徐氏点头:“确实如此啊。不过,这是娘失算了。娘没有想到,司隶府会是这样,这样的,这样的就易了主。” 第130章 她认识小郡公(2) - 逢珠 - 岑袅 玉嫣不能理解:“为何司隶府易了主,玉珺就那么轻易留了案记,为什么。司隶府先来后到要整理旧日奴籍,要做种种安排,为何玉珺一下子就留了案记,这么轻易?” 徐氏揉揉头:“我也不知。所以,我命人请了王忠过来,只要王忠知道就行了,王忠今日陪玉珺去了司隶府了。” 正说着,丫鬟带着王忠进来了,“王忠,你坐吧。” 王忠吓得不敢动:“哎呦夫人奴才不敢当不敢当啊。” 玉嫣怒道:“谁要你假谦虚我娘要你坐,你便坐吧。” 王忠闻言坐下,徐氏问道:“玉珺今儿去司隶府,是你陪她去的。” “回夫人的话,的确是奴才。” 徐氏点点头:“嗯,那我问你,玉珺去司隶府,等了多久?” 王忠摇头:“什么等候?玉珺小姐直接进去了,直接见了小郡公。” “小郡公?”徐氏激动起身。 王忠点头:“是,玉珺小姐直接见了小郡公,还有皮元蕤世子爷。” “他们,他们为什么认识?”玉嫣嫉恨愤愤。 王忠摇头:“奴才不知,奴才也很疑惑。” 徐氏点点头:“罢了,你下去吧,此处没有你什么事了。” 王忠顺从答应了。 徐氏一手撑头,一手拍着桌子,异常愤怒:“这小丫头片子,趁我一个不注意,便勾搭上了太孙与世子爷。” 玉嫣低头沉吟:“可是,不对啊,娘,太孙他不是太子的儿子么。玉嫣听说,太子可是谋害七皇子的嫌犯啊。” 徐氏冷笑一声:“真是什么人就跟什么人亲近呐!玉珺她娘是朝云观的女修,朝云观又牵扯着七皇子之死,太子也牵扯着七皇子之死,小郡公也牵扯着这些,玉珺与之交往,摆明着是亲近太子一系啊。” 玉嫣惊疑不已:“真的么?” 徐氏点头:“这岂能有假。我倒看不出,玉珺竟然有这能耐。” 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徐氏轻轻拍着手背,头痛一下子消解,微笑道:“当今齐后并不是太子生母,齐后必然是支持三皇子的,更兼太子身上有着谋害七皇子的嫌疑,老爷也未必支持太子爷,我看呐,来日继承大统的,未必不会是三皇子,若是如此的话,玉珺与太子一系走得亲近,来日未必会有多好呢。” 玉嫣闻言不觉点头。 徐氏笑道:“就让玉珺乐一时吧。” 玉嫣满意离开。 宫中,文暮正在陪着端皇下棋,钟声敲了一下又一下,文暮纤长双手执棋,正沉吟深思,端皇面上露出一抹玩味之笑:“文丞相一向以聪慧闻名,怎么面对这棋局竟也举棋不定了。” 文暮低头自嘲:“臣并不聪慧,旁人谬赞。” 端皇道:“朕知道你暗中支持太子,但朕没有想到,你昨儿在朝堂上会明目张胆地替小郡公说话。” “臣也没有想到。” “哦,你也没有想到?看来你不是预谋。你事先不知道小郡公会弹劾老三这个蠢货?” 端皇手中黑棋落下,文暮紧跟上去,道:“臣知道小郡公会弹劾三爷,臣的庶女告诉过臣。” “就是你那个在司隶府偶遇他们的庶女?” “是。”文暮道:“小郡公坦荡,将此事告知了臣女,臣的女儿又转告于臣,臣心中迷茫,不知是否该支持小郡公,直到昨日小郡公在朝堂之上不卑不亢有理有据,一心为了那些悲苦的奴婢,臣深受感动,所以臣情不自禁。” 端皇点头:“你很聪明。就算你早打算帮助温庭玧,你也不肯说出来,你知道朕不喜欢人蓄意而为。” 文暮微笑:“臣只是选择用陛下高兴的方式说话。与聪明无关。与忠顺有关。” “忠顺!”端皇将沁凉的棋子放在掌心,点头:“你知道忠顺!朕也很喜欢忠顺之人,既忠诚又顺从,不像那些人,忠是忠,却总喜欢忤逆,总喜欢顶撞朕,顶撞朕,忤逆朕,却要挺直身子做出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说自己是忠臣,不过是个不惹陛下喜欢的忠臣。你听听这话,死也要给朕抹黑,什么叫朕不得喜欢的忠臣。这般不会说话的臣子,再忠也是蠢忠。你既然知道忠顺,当初何以娶萧女修,你知道朝云观勾结齐族,以图复兴齐族。你不会不知道朕想将端齐朝变成端朝,朕想削弱齐族的心意吧。” 文暮点头:“臣明白,但臣一生难得动心一次,自然要坚持。臣对陛下忠顺,对自己亦是忠顺。” 端皇点头,“忠顺好啊,忠顺好啊。朕也喜欢能对自己忠顺之人。” 文暮心中一动,知道自己惹得陛下不快了,忙道:“臣失言。” 端皇笑笑:“不算失言。你不过是说了旁人不会说的话。” 端皇道:“朕也想对自己忠顺,可朕为了端族的荣耀,朕做不到,朕舍不得亲手杀了小齐后,所以才要撺掇着大齐后下手。这些年来,太子委屈,他与他娘长得十分相似,朕也委屈,朕看到他,便想起他娘,朕心里难受。打发他去襄尚城,一面是为了锻炼他,一面是为了让这上柔城的奸佞都聚在一块儿,朕好连根拔起,一面更是为了让齐族骄慢,以便削弱齐族。如今齐族算是被养废了,三皇子越发骄纵,手底下的人也越发惫懒骄纵,是时候下手了,朕让太子回来了。朕其实也舍不得老三,即使他害了老七,他与老五都还是朕的话儿子,可惜,他们太过份了,朕不杀他们都觉得过意不去,朕是真的厌弃老三了,之前承诺他做太子,现在他这样骄慢,也算是朕促成的。太子这些年委屈,朕觉得最坏的不过是太子后来杀了老三老五,但听那天宫宴上,暗探说,太子对老三还是态度很好,朕就想起了小齐后,那个傻乎乎的女人,朕说,朕骗了她,娶她是为了安抚齐族,她傻乎乎的抱着朕,说她乐意。太子有时候真的很像小齐后。” 文暮低头:“陛下喝过酒了?” 端皇点头:“一点清酒。朕以为,文暮你是失去所爱之人,朕也是,你我算是半个知己。你放眼望去,外头的大臣们,哪个不是左拥右抱的,没有一个真爱的,钟情的,唯有文暮,你痛失所爱,敢为了一个女人,违抗朕的旨意,动用你府上祠堂里的丹书铁券。朕也是,朕多少次都喝醉酒,幻想着,带着小齐后离开这上柔城,但都是喝醉了酒而已的幻想。” 第131章 元仪觉得很不开心 - 逢珠 - 岑袅 文暮抱住了跌跌撞撞的端皇,忙唤柳缨,道:“陛下醉了。一直喊小齐后呢。” 柳缨已将醒酒的汤茶送来,对着文暮轻笑一声:“陛下难得这样畅快呢。” 文暮扶着端皇坐下,柳缨送了汤茶醒酒,不出一刻钟,端皇便清醒了,望着文暮道:“你方才听了多少故事去了。” 文暮摇头:“臣忘性大,听了就忘了。” 端皇笑:“奸诈!” 文暮喝着茶,道:“陛下打算何时对三爷下手?” 端皇摇头:“朕不急,朕想着再等等。朕想着老三再怎么着都是要被软禁的,软禁府里,看不得外头的风景,也是难熬,再等等吧,再多设几个宴会,多派他干点活儿,让他好好积累一些见识,等日后被软禁了,免得哀叹一生没有见识,囿于追名逐利了。” 文暮恻然:“陛下若舍不得,直接命三爷五爷去当藩王,然后将权柄交给太子,亦不失为两全其美之计。” “两全其美可能么?不可能。”端皇道:“太子与老三老五是你死我活的。太子性子好,老三不够好,容不得太子,朕必须亲自软禁老三,告诉全天下,当初错的是老三,谋害老七的是老三,全天下才能知道,老三再也没有继承储君之位的指望了,那些他的门客才会真的流散,他也会真的死心。太子才能安稳坐上金椅。” 文暮闻言,心中不禁感慨一瞬宫中厮杀你死我活丝毫不容,幸自己不是生于帝王之家,否则自己与文续恐怕也有今日之苦。 兄弟相残,岂非痛事,但见端皇一脸凝重果决,知陛下早有决断,便顺势点头:“陛下所虑极是,臣佩服。” 端皇道:“朕没有办法不去考虑这么多,朕对老三行径心知肚明,不过看着他为非作歹,养他祸患,让他做太子垫脚石罢了。这天下臣民皆是朕的子民,朕为了天下人,自然不放心让三皇子掌管权柄,也要让天下人知道,老三他不是担当江山重任之人。” 文暮点头:“臣明白。” 端皇道:“我要你坚定追随太子,你做的到么。” 此是嘱托之言,文暮知道端皇此言乃是出于信任。 “臣可以。”文暮道。 文暮又问:“若陛下为太子爷翻案,那朝云观是否也可洗罪。” 端皇想了想点头:“如今朝云观的一些人死的死,流放的流放,余下的十不及一,那些流放的都召回京,算是给朝云观一个正名吧。你那个侧室也算是有名了。” 文暮低头,“可惜她生前不知。” 文暮又道:“臣的庶女倒是有福。” 端皇推了个棋子,笑道:“朝云观洗刷辱名,你那庶女是萧修士之后,自然也跟着长脸。” 文暮笑着跟着下一棋,黑白分明,端皇道:“朕又赢了。你总是滑溜,总能坦坦荡荡地输给朕。罢了,你下去吧。” 文暮退出去。 柳缨道:“陛下,元仪主子来了。” “嗯,叫她进来。” 元仪缓缓走进来,看着端皇道:“皇爷爷在做什么。” “收拾棋子。” “方才是文大人与皇爷爷下棋?” 端皇头也不抬:“是。” 元仪好奇道:“那他这次也还是输了。” “是。” 元仪道,“那他还是很笨的。” 元仪抱着小铜炉缓缓走过来,像往日一样,坐在端皇旁边,用小手摸着沁凉的棋子,道:“这个文大人可真笨啊,隔三差五来跟皇爷爷下棋,却还是没有长进,次次输给皇爷爷。” 端皇摇头:“会输也是一种智慧。这世上有人,输着输着就赢了。” 元仪笑道:“还有这样奇怪的人。输着输着还能赢?” 端皇点头:“输本身就是一种赢。世上多的是这种人。” 元仪不解,望着黑白棋子,道:“那不开心会不会变成开心?会不会不开心不开心然后就变成开心了?” 端皇看着幼稚的元仪,问道:“元仪不开心?谁让元仪不开心了?是不是皮元蕤那个不知好歹不知进退的臭小子?” “唔!”元仪摇头:“元蕤哥哥没有让我不开心,让我不开心的不是元蕤哥哥,而是元蕤哥哥可能没有很喜欢我这件事。” 端皇伸手拍拍元仪:“傻丫头。那你就别理会元蕤了。” 元仪摇头:“不行,我很喜欢元蕤哥哥,我不能不理会他。我不理会他,我会更加不开心的。” 端皇点点头:“皇爷爷知道了,皇爷爷告诉元仪一个秘密好不好?” 元仪点头,端皇笑道:“想让一个不喜欢你的人喜欢让你自己,最好的办法就是,你也别去喜欢他。” 元仪摇头:“皇爷爷骗我,我不可能不喜欢元蕤哥哥的。” 端皇笑:“那元仪只能自己不开心了,皇爷爷也帮不了元仪。” 元仪摇头:“那好吧。那就让元仪一个人不开心吧。” “去东宫找太子妃娘娘吧,太子妃娘娘陪你玩。你也很多年没看到太子妃娘娘了吧。” 元仪为难道:“可是,皇祖母不喜欢元仪亲近太子妃。” 端皇靠近元仪,笑道:“元仪只消做元仪自己喜欢的就好,何必顾忌旁人。” 元仪点头,端皇伸手摸着元仪的笑脸,道:“元仪天真可爱。” 文暮出了宫便直接回府去见徐氏,这倒是最近难得的一次相见,徐氏命宝欣沏好茶水来,自己亲自为文暮倒茶,较之往日更是百倍殷勤,文暮见她这副良家主妇的样子,便膈应的很,不过徐氏会装出端方主母的样子,文暮自然不会落于下风,装起良夫来,亦是拿捏自如。 “夫人还记得我的喜好,这茶泡的清韵悠绵,深得我心。”文暮一张俊脸带笑,便自然如春风化雪,吹化万里冰河般,也吹化了徐氏胸中压抑许久的孤寂,徐氏微笑:“老爷难得夸我。” 徐氏保养得宜,指如春葱,面如春山,笑如羞花,一手抚上脸颊,眼波低荡,便是自带娇羞风韵,与一身端庄大气的暗红色皮袄裙袍十分不相符,但因了她面部线条的柔和流畅,使得她看上去总是年轻样子,所以这丝不相宜感倒是削弱了不少,反而瞧去有几丝端庄又羞涩的婉转之感,令人有瞬间的神动意痴。 文暮见她这副模样,心中也微一叹息,想她徐氏也是自小娇养长大的金贵女子,为何这般花貌之下会有那等两端不一的品性。 见文暮眸中有一丝感慨神色,徐氏不禁问道,“老爷在想什么。” 文暮摇摇头,压着那一丝油然而生的感慨,挑眉叹息:“这日子过得真快,每日上朝下朝,眼睛眨啊眨,就到了年尾了。当真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眼之间我便要再增一岁。” 徐氏听他感慨岁月,便自然想到自己年岁也大了,由不得开口自嘲:“我亦随老爷空长一岁了。” 第132章 年节事宜 - 逢珠 - 岑袅 文暮长吸一口气,看着徐氏的脸庞,她为自己主持中匮,随着自己虚长一岁,好一个随着啊,文暮感慨不已。   他与徐氏跪拜天地,媒婆念着“长相厮守,同老同乐”的证婚言,如今徐氏随着他年岁增长,果然是人间一令人感动之事。   然而,他更希望伴着自己一同老去,一同年岁增长,一同喜怒哀乐,一同将日子慢慢度过去的,那个人是萧氏。   文暮挑挑眉,眼眶微微红,趁着如冠玉般的脸,一发显得俊美无畴。   身后映着桃叶阁外的枝叶摇动,萧瑟之中,寒风摇摇,炭火盆内炭火燃烧,文暮长吸口气,道:“眼看着到年节了,府里丫鬟小厮们皆要例行赏赐,赏赐多少,行何等赏赐,皆要你费心。往日文续府上与我们府上来往都是淡淡的,今年不比往年,今年我探听着陛下的口气,兵部还要提几个人,陛下的意思是,文续也在兵部挂了几年职了,文续年岁有了,该提一提文续了,所以今年,趁着陛下还没提他,咱先请他喝上一桌,免得到时候,再有些人,捣鼓我和文续的关系,我看日后三爷和太子爷还有得玩呢。咱也拉文续喝一桌。”   徐氏对这些朝堂之事都依顺于文暮,便点头道:“这是自然,只是不知这回叶夫人来不来。没有单请二叔的理,自然要连请文续,叶氏,文莹。”   徐氏便道:“反正,今年年节底是要冬祭的,文续也要来咱们府上祠堂行祭礼,咱们今年不如连摆上三日的宴,文续在府上喝三日的酒,一直喝到冬祭那日可好?”   端齐朝庶出有两个冬祭,分为大小两个冬祭,大冬祭乃是庶出到嫡出府上,与嫡出一块儿祭生父嫡母庶母,这是每个庶出必做的,也是维系嫡庶之间关系的一种手段。小冬祭是庶出自己府上的祭礼,不过是虚设牌位遥祝以表心意罢了。   文暮闻言摇头道:“不可,文续这些年在兵部也有了些权势了,积了些人望了。我估摸着他这年节之间也有不少下属的应酬呢,那有功夫在我们府上连喝三日的呢。还是只在冬祭那日,摆上几桌,大家痛饮几杯。你派丫鬟去隔壁府上说一声,要文续冬祭那日带着夫人小姐姨娘们来吃上一桌。”   徐氏点头:“也好。咱们两府说起来也是血亲呢,也不必搞得一副疏于来往的模样,叫外人笑话挑拨。我看隔壁府上的小姐与玉嫣她们也年纪相近,一起玩乐,倒是有趣。”   文暮听她说起隔壁府上的小姐,便道:“玉嫣年纪不小了,隔壁府上文莹年纪也不小了。该去咱们文氏的私塾里念书了。”   文氏私塾,是文暮爷爷设的,建在成祖赏的文府田庄的西田庄附近,离文府正院有两条街的距离,但是地处偏僻,清净,文氏子女读书便能清净读书,不会被外头卖糖葫芦卖小玩意儿的声音吵到分心,最关键的是文氏私塾靠近成祖赏的田庄,所以能感受皇恩,以利于勤勉读书,最关键的是这个田庄附近风水好。   文暮当年便是在文氏私塾读书,后来文暮取了功名,更认为文氏私塾风水好。   徐氏低头仔细想想,笑道:“文氏私塾里头都供着一些离休文臣,平日没有学生便不开私塾,只供那帮离休文臣埋头书案,撰注书文。书香气倒是足,只是那里距离咱们这府上有两条街的距离呢,玉琮性子好玩,去了那里,我不管束,便野了。”   文暮道:“我想着,叫玉嫣,玉珺玉琬玉琮玉瑚玉蝶玉琢皆去那里,也叫隔壁府的文莹文珠文珞去那私塾好好念书,咱们文府的女子不仅要同针黹词画,这书也要好好念,否则怎能显出天下第一府的风采来。”   徐氏迟笑:“这不妥吧。女子又不要上朝堂,念那么多书,恐怕是空耗光阴。倒不如,好好学学针黹,学学闺阁女训。况且,咱们府里,玉瑚是阮姨娘教念字,玉蝶是玉琢教念字,玉琢是老爷亲自教的,玉珺是萧姨娘亲自教的,这些小姐少爷们个个都自小受书教,认字识字,何须去受老学究的教,念成书呆子倒不好。”   文府一向重视书教,无论是少爷小姐,从小就被教导念字法,识字法,都背了三千字,能认字识字。有了三千字做基础,其余的便不大在意了,书房里的书都随小姐少爷们看的,随各人所爱,爱诗词的专攻诗词,爱经史的专攻经史,文暮也不大管教,全凭各人喜好。   每年书房小厮都会将少爷小姐们的看书记录递交文暮,文暮看过去,玉瑚是个不看书的,念会了三千字,能认字识字便无所谓了,玉蝶也是个不看书的,玉琢倒是一年看个十来本书,自己有时考他,他也能对答如流,玉琮年纪小,还在巩固三千字,玉琬偶尔看书,玉嫣被徐氏逼着看了十余本诗词,自己有时考她,她倒能背出那些诗词来,只是再追问诗词的意义,词藻的妙处,音韵的铿锵,她却又哑口无声,全不似平日里那副骄横模样。   倒是玉珺有时看书很有心得。   文暮想着把少爷小姐们送去私塾,给那些离休文臣教教,按照玉珺的敏慧,自然能够大放异彩,自己届时再弄几个其他府里的贵女公子进去,让玉珺的风采广为流传,也好为玉珺来日铺路。   见徐氏反对送小姐少爷们去私塾,文暮也不好操之过急,只点头道:“也罢,如今她们几个最大也才十岁刚出头,也不必逼着去念书。”   徐氏点首:“是啊,再大些去私塾也未为不可啊。像咱们端齐朝男子科考最低是十三岁开始,玉琢也才九岁不到呢,还有四五年,老爷何必急呢。”   文暮点头:“也罢。此事不急。你这些天操心年节赏赐之类的,若有拿不定主意的,可找老夫人商议。”   “年节赏赐这等大事自要找老夫人商议的。我怎好擅自做主。”徐氏笑着。 第133章 算年来,年年错付 - 逢珠 - 岑袅 文暮起身离开,平白嘱咐她一句,实在与她相顾无言。 除了这些家务琐事,他实在不知还能与她谈论些什么。 也不知这许多年来,他是如何忍受得了她的无趣,从前有萧姨娘从旁开解,他尚觉人生有味,现在萧姨娘走了,他的人生如同一碗吃惯了的辣子汤,忽然丢失了提味的五香辣子,于是这碗人生,就再也没有了味道,令他乏味无力。 文暮起身,才知书上所谓非你不可,原来如此,失去了一个人,从此人生再无那种欢趣。 徐氏送他进了里屋,见他背影透着疲乏,不由得心疼不已。 只是碍于她身为一府主母的身份体统,不好白日与他入里屋,不好安慰他。 徐氏站着恭送他,见他掀帘子走进内室,自己才缓缓坐下,抽出一份抹额缓缓绣着。 她自幼学的苏绣,因她娘是吴地人,颇通苏绣,这根送给老夫人的抹额才绣到菊花上的绿叶子。金线缓缓从抹额上抽过,这绿叶子已经先勾过线了,她绣着绣着就感到了一丝无力感,一种从心底涌起的寂寞感,一种难以描述的寂寞感,与小时候坐在绣架边学刺绣的孤独不同,那是一种难以描述的寂寞,只要一想,想要试着张开口描述那种寂寞,就有某处像是碰到了碎了一地的碎瓷片一样,扎的痛,又痛又怕,是哪里痛到了,她也不知道。 她想起了自己有一次出府,去田庄上看下人腌萝卜,下人指着一罐大大的高高的酒坛,给她讲酒坛里萝卜腌之前,要在酒坛里撒入清酒,盐,水还有白糖,这样腌上一个月,萝卜就是另一种好吃的下酒菜了。 绣线在柔嫩的指尖绕过,她不知为何眼眶忽然肿胀,像是有泪涌出来。 为什么会想到小时候的腌萝卜,她反问自己,觉得自己像是被腌在酒坛里的萝卜,文暮就是她的酒坛,不,而是整个文府就是她的酒坛,她就是那个萝卜,刚进入酒坛的她,是一个脆爽的白嫩的萝卜,后来,对老夫人的敬畏,冷淡,怀疑,对萧氏的恨,厌恶,嫉妒,不满,对玉珺的不满,对那些妾室的怨恨,隔阂,对文暮的爱而不得,文暮对她的一次次冷落,对那些妾室的一视同仁就像是是腌萝卜的酒,盐,糟水,不停地腌浸自己,让自己难以自拔,沉溺于对文暮爱而不得的痛,对萧氏的这个文暮一生所爱的恨之中,让她这个脆生生的白萝卜成为了一个适合文府主母之位的可供下酒的腌萝卜。 她再也想不起曾经的徐府嫡女是什么样子了。 丢失了自己,也没有得到文暮。 她感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痛苦,眼睛胀胀的,眼泪就这样流出来,毫无征兆。 屋内炭火吡剥作响,烘得四处温暖如春,连软榻前的绣桌上的一盆箭兰都抽了穗了,可是她的心,却好像再也不会发芽了,而是一个彻底的腌了的,丧失了白嫩的腌萝卜,就那样干瘪的,难以活络。 徐氏握着胸口,那里很饱满,可是她总感觉那里空虚一片。 眼泪划过脸颊,居然是暖暖的顺滑的感觉,像是文暮第一次伸手抚她脸颊的感觉。 她想笑,想放声大笑。 她不明白,为何筹谋了这么多年,熬死了萧姨娘,借刀杀人,冠冕堂皇,瞒天过海,这些手段她都会了,她熬了这么多年,耗死了萧姨娘,为什么,为什么还是这样寂寞,拥抱不到文暮。 像是什么吞噬了她自己,痛苦不能自拔,而且寸寸而来,那种寂寞的痛苦每晚定时恭候,只要那一晚,文暮不在她房里,她就会感受到那种吞噬,不会痛苦,但是会难以自制地去想文暮,想不到他与她的多少甜美细节,就开始呆呆地躺着。她想开口喊人,喊宝欣,喊流桑,喊她们来陪自己,跟她们说,说自己有多恨萧姨娘抢走了她的丈夫,如果不是萧姨娘,她与文暮会相敬如宾,彼此爱护,想跟她们说,她好痛苦,她的心里有一个寂寞又痛苦的洞,堵不上。 可是,她什么都说不出来,嘴巴像个干瘪的甘蔗,又干又涩,发不出声音,只有痛与寂寞在漫漫长夜里孤单地与自己撕扯。 眼泪流到下巴,腻了香粉,她用手背擦干。 “娘,爹回来了?”外头传来玉嫣飞扬的笑声。 徐氏闭了闭眼睛,守在门外的流桑等见玉嫣来了,恐她饶了文暮与徐氏,便伸手去拦她。玉嫣不屑地伸手轻轻推开她们,随即笑着冲进正堂。 徐氏擦干净来,不想叫玉嫣瞧出她哭过。 玉嫣却并不看徐氏,只是冲进来,高声问道:“娘,爹呢。” 却听徐氏忙伸手拉她,低声责备道:“你低声,你爹在里头休息呢。” 玉嫣便坐下来,问道:“爹怎么也不来看看我?我听说昨儿他一回来就去了玉珺那里去。这是凭什么。怎么现在回来却不来我这里?他总是偏心玉珺。” 徐氏无话可说,闻言如遭重击,只觉四肢绵软无力,虽然早觉得文暮不够爱她,不够爱她的嫡女,但只不过是个疑影,现在玉嫣亲自说出来,她便觉得重击在身,已丝毫力气也无。 如同水中溺水之人,失去了求生的浮水木板,却也失去了求生本能,不像挣扎,好像文暮不喜她们是板上钉钉的事,挣扎也无用。 徐氏的唇勾了勾,笑得似有似无,好像勉强得很。 “其实,你爹也是累了,近日没有空去看你罢了。”徐氏这话勉强,既是安慰玉嫣,又是安慰自己,她忽然觉得自己可怜,但也是刹那,便不这么觉着了。 她想起了话本上的故事,是不是自己说文暮几句好话,文暮说不定就能听到,像话本上那样,旦角背后说好话,末角儿可以巧合听到,然后,末角儿就会发现旦角儿的好,接着破镜重圆,钗股两合? 徐氏对玉嫣笑道:“阿嫣不要这样想,老爷怎么会不喜欢你,他喜欢你的。他喜欢玉珺,也喜欢阿嫣,方才我们还说,要将玉嫣你们送进文氏私塾念书呢。不喜欢你,何必为你操心这些。谁家女孩儿还念书的。” 第134章 - 逢珠 - 岑袅 “那……是玉嫣玉琬去呢,还是玉珺她们这些庶出也去的呢。” 玉嫣看着徐氏,低头道:“若是只准嫡出去,那才是真正宠爱嫡出呢。若是玉珺玉蝶她们也去,这算个什么事儿呢。竟要嫡出庶出一个书房念书?” 徐氏闻言,头更加觉得痛了,那种痛苦之感随之而来,不是痛苦而是一种无力之感。 她仔细地盯着坐在自己面前,一脸娇然的玉嫣,一个念头猛然浮上心头,也许玉嫣并不是外表看来的这样骄纵跋扈轻浮,其实玉嫣是个敏感聪明的女孩儿。 若不是敏感聪慧,又何以对于老爷提拔庶出令之与嫡出同书房这种别有意味的行为这样一针见血。 “玉嫣……”徐氏喃喃。 玉嫣不知徐氏心中所想,只知自己甚为不甘,昨儿文暮第一个去看的是玉珺,今儿也没有来看自己,平时他上朝都是早早的,出府的时候,她还在酣睡,日日很少见他,除了休沐日。 “我不喜欢玉珺。很不喜欢玉珺。”玉嫣闷闷低头,那种跋扈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脸委屈。 徐氏蹙眉,“看来娘还是太善良。” 看着玉嫣这副委屈的模样,徐氏更怀念那个嚣张跋扈的玉嫣,徐氏心中陡然生起一股狠毒:“我还是太善良。” 徐氏心里道:当初就该听从流桑的建议,直接让萧姨娘流产,而不是容着玉珺生下来。 徐氏冷笑一声,声音硬的最急也觉得发冷,抹额滑落在软榻上,徐氏伸手拉着玉嫣的手,笑容和煦如春风,刻意缓和了声音,道:“好嫣儿,你爹在里头睡觉呢,咱们莫在此处说话打搅了他,咱们去宝镜阁吧。” 玉嫣点头。 徐氏拉着玉嫣的手走出桃叶阁的正堂大门,外头的寒风凛冽,却清爽不已,如一扫而空般地扫向这个世界,让这个世界清净。 徐氏深吸一口气,竟莫名地感到了舒适。 转过头,对着候在门口的流桑道:“随我去宝镜阁。” “是。” 徐氏复又转头,吩咐守在另一侧的丫鬟缤儿道:“去瞧瞧那边莎儿韵儿是不是还跟那群老嬷嬷耗着呢,找个机会,把她们几个统统带至宝镜阁。带来宝镜阁,本夫人有话吩咐,记着不要让旁人发觉。” 缤儿点头,敛衽离去。 徐氏拉着玉嫣的手走向了宝镜阁。 宝镜阁便开了正堂,丫鬟们见夫人小姐来了,便搬了几碟糕点送来。 宝欣也忙跟了来,随着候着吩咐。 徐氏深吸一口气,对着玉嫣道:“你娘我掌管这文府,日日都不容易,怕薄了庶出,叫老爷怀疑我有私心,怕厚待庶出,被人怀疑是娇养庶出,以养其怠惰,薄了不是,厚了不是。处处是左右为难,处处是要小心翼翼。” 喝了口茶,徐氏又接着道:“你娘何至于此。” 玉嫣想了想,俄而答道:“是因为,因为那帮庶出狼子野心,不好对付。在府里有了立足之地,却还想分得爹爹的宠爱,当真是痴心妄想。” “不是。”徐氏摇头,眼中闪烁着点点的恶毒,令人瞧了十分厌恶。 “是因为,娘太善良,容忍你爹娶了妾室,容忍你爹宽待侧室,容忍这帮侧室心比天高。”徐氏冷笑:“是为娘的太过善良,以至于你被庶出比下去。娘就不该容着那帮庶出活在世上如今,娘要弥补你。娘要替你铲除这帮祸根。” 玉嫣不解其意但眼中却流出了一丝丝的激动与兴奋,她知道徐氏的心机知道徐氏心机叵测,非常人可比,所以当徐氏说,要替她铲除祸根,她竟然十分高兴,只要那帮庶出不碍眼,不再比过她,不再抢走文暮的宠爱,怎样都好。 “娘打算怎么做?” 听出了玉嫣声调中的兴奋,徐氏伸出素手,替她拢了拢耳畔垂下的发丝,眼中一片柔情,随即转头看向了外头,“等流桑来了你看着你娘的法子,好好学着,以后你以文府嫡长女的身份出嫁了,你便可用这些法子好好压制着那帮庶出了。若你丈夫敢娶庶出。” 徐氏话未说完,流桑便带着韵儿莎儿还有几个碧桃院一直借机传玉珺话坏的老嬷嬷进来了。 甫一进来,这几个奴才便乖乖跪在地上,磕头道:“夫人。” 徐氏不痛不痒地“嗯”了一声,转身一手抚摸着插瓶里的一根枯枝梅花,一边问着她们:“玉珺在司隶府留了案记了,你们就是玉珺的奴婢了。” 韵儿想着徐氏心思叵测,又是夫人的主母,见识手腕都比玉珺厉害得多,自己只是一介奴婢,若是得罪了徐氏自然没有活路,倒不如想着如何讨好徐氏,从徐氏手底下得以喘息再说。 “奴婢们仍是夫人的奴婢。” 徐氏听惯了这种假话,自然百毒不侵,捏着一朵粉色梅花,笑道:“你们这群墙头草,是不是将我指示你们传玉珺坏话的事说与玉珺听了。” 韵儿莎儿不敢说话。 徐氏低头,笑如蛇蝎:“说只要一个真话,你们若不说真话,来日被我知道了,我必然扒你们皮,我能有法子把你们送给玉珺,必然有法子叫你们生不如死。” 韵儿与燕儿交换一眼,随即彼此明白,徐氏手腕很辣,莫说叫她们生不如死,就是赶她们出府,叫她们沦为乞丐,亦是简单之事。 与其谄媚,倒不如说实话。 “回夫人的话,玉珺小姐的确知道了。” 徐氏点头:“那,她是什么反应?” 韵儿大胆回道:“她说,她不想争,所以不计较夫人指示咱们说她坏话的事。她还说,说萧姨娘死前,要求玉珺小姐必须敬重夫人。她还说要我们都别说出去,免得夫人难堪。” “萧氏死前要玉珺敬重我?”徐氏只觉得不可思议,登时觉得羞愧,不,她是徐家的嫡女,是娇贵之人,她萧姨娘不过是个朝云观有谋害七皇子的嫌疑犯从犯罢了,有什么资格让她感到愧疚,有什么资格! 徐氏更加厌恶萧姨娘。 第135章 刀子嘴的翠儿 - 逢珠 - 岑袅 徐氏冷笑一声,心想着,玉珺聪慧可人,性格也远胜于玉嫣,未来朝堂风云变幻,若容着玉珺一日胜过一日,那她终有一日会彻底盖过玉嫣的风光,那届时,何处还有她玉嫣的容身之地! 徐氏计上心来,对着韵儿吩咐道:“你觉着,玉珺会放过你们?” 韵儿实话以对:“玉珺小姐为人的确甚好,又包容又心善。” 徐氏哼了一声:“那本夫人呢?” “夫人威严,自非玉珺小姐能比拟一二的。“ 徐氏嗯了一声,嘴角勾起一抹笑,”好的很!你既然知道本夫人威严,那就得明白,本夫人不是那等好脾气的,我不喜欢玉珺,非得要压着她,你是帮夫人,还是帮那个庶出?“ ”奴婢自然是向着夫人的。“韵儿望着徐氏,呼吸急促,言语却很是平稳。 徐氏又睨了莎儿燕儿两人一眼,莎儿燕儿立即叩首道:”奴婢等也自然顺从夫人,那庶小姐不过是个庶出,如何能与夫人相比一二。来日的富贵,都是夫人送给小姐,那庶小姐如何能比过夫人。” 徐氏点点头,伸手摸着手中粉色纱帕,道:“有你们这句话,就够了。这自古及今,就少有以庶压嫡的事。庶出究竟有什么能耐,能越过嫡出一二分呢。” 莎儿等自然明白徐氏言语之中的意思,只听韵儿笑道:“夫人说的极是的了。庶出都难以越过嫡出的,玉珺小姐别看现在得意,但她没有母家支持,仅仅是仗着老爷宠爱所以才能在府里有立足之地罢了。日后老爷有个闪失,玉珺小姐就什么都不是了,除非夫人见怜呢。夫人是当家主母,玉嫣小姐是府里嫡长小姐,外祖父是端齐朝有名的富商。说难听点,玉珺小姐生来便势单力薄的,如何能与嫡小姐相比,奴婢一直觉着跟着夫人才是稳妥的。日后玉珺小姐出嫁还不得仰仗夫人,夫人是主母,夫人要玉珺小姐嫁给谁,玉珺小姐就必须得嫁给谁,玉珺小姐嫁给不成器的,奴婢们难道跟着小姐去受苦?奴婢们的好日子都得仰仗夫人呢。“ 这话说的徐氏极为受用,徐氏微微一笑:“算你们几个识相。现在,是你们效忠本夫人的时候,你们也该做些什么,证明你们对本夫人的忠心。” 韵儿等自然明白,忠心是要实际行动的。 徐氏道:“你们既然在玉珺身边,自然许多事情探听起来方便。” 徐氏摸着手中绣帕,笑道:“我要你们探听玉珺每日吃的喝的,每一道菜,喝的每一种茶都要告诉我。“ 韵儿点头:”奴婢等当听吩咐。只是,玉珺小姐身边的蕊双,翠儿等人都不是吃素的,奴婢们出来找通传消息,怕是一定会被玉珺小姐知道的吧。一旦被发现,别说玉珺小姐,那翠儿就能骂死奴婢们。” 徐氏道:“玉珺不是要你们到院子里跟人解释,解释说从前那些谣言都是你们心里不服气编造的么。那就让老嬷嬷们继续传谣,你们继续出来解释。”徐氏低头,“你们出来解释的时候,顺便将玉珺每日食用告知那些嬷嬷们。” 韵儿道:“这自然不是难事。” 徐氏点头:“不是难事就好,另外,你们回去了,就命阿舒来见我。我有话吩咐她。” 韵儿等闻言,这才知道,原来阿舒也是徐氏安插去梨花阁的眼线,不禁心中微微纳罕。 “无事了,就退下吧,你们都记着,吩咐你们做的事,做的好,我自然少不了你们的赏赐,做的不好,我现下是府里主子,要你们难堪也是简单至极的事。” “奴婢懂得。” 韵儿等回了梨花阁。 翠儿对她们自然没有好眼色,瞪了她们一眼,随即冷哼哼道:“去了这么久才回来,保不定是去哪儿偷懒了。” 韵儿等不敢回嘴,翠儿见她们不说话,更加来气,蕊双便道:“好了都在一个屋檐下,有什么好吵的,大家都是小姐的奴婢,还是和和气气的好。” 翠儿低头气呼呼道:“只怕她们是白眼狼!” “你也是个嘴上不饶人的。”蕊双说着,推了翠儿一把,“去干活儿去吧。” 韵儿见状,便顺势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翠儿闻声翩然转身,怒视韵儿,”你哭什么!我难道委屈你了,错怪你了?你们在外头勾结那些轻嘴薄舌的老婆子污蔑我们小姐,你们不要一点脸面,现在怎么有脸哭了。“ ”好了,你少说一句话吧。“蕊双柔声拉过激动的翠儿,温柔以目示她,轻声道:”这世上多少将好的情谊,都被一张利嘴给说坏了,都道忍一时风平浪静,这人的性子,都是能感化的,小姐都说了不计较她们那些谣传了,那是小姐的一片仁心,咱们身为小姐的婢女,自当为小姐分忧,小姐一片仁心赏过去,你这样一张利嘴,直直伤了她们的心,也坏了小姐的恩情,你说起来是为小姐考虑,为小姐打抱不平,可打抱不平哪有你这样不依不饶,又这样不灵活的。你这是树敌,还是在自己屋檐下头树敌,你这是何等不明智,往日萧姨娘教你的事理都统统都忘了是不是?“ 翠儿听了蕊双这样一番春风化雨,温柔可人的话,由不得心生甜软,当即低头敛眉道:”好了,都怪我嘴快。是我不好,好不好。“ 翠儿说着,转头看着韵儿,挑了挑眉,虽是觉得不可信任,但为了面子,为了小姐,也为了显示自己大度,免得她们几个再生了不服之心,便主动开口道:“好了,是我错了,是我嘴上不饶人,你也不须哭了。小姐说了既往不咎,那便既往不咎,我也不是得理不饶人的,不过是气血上涌,便出口伤人了,你不要生我的气,也不要觉得委屈,往后我们一同伺候好玉珺小姐,既然是同一屋檐下,自然和和气气的,你们舒坦,我也舒坦,断断没有,彼此找不痛快的道理。” 第136章 平静下的暗流(1) - 逢珠 - 岑袅 韵儿莎儿燕儿三人听翠儿如此认错,觉得颇为意外,她们往日在碧桃院只知争风吃醋,争赏赐,抢风头,跟红顶白的事做的多,恃强凌弱的事做的多,却甚少听到这样公道平和的话。 倒是一时怔住了,都不知如何开口。 反而是蕊双见她们三个愣住,走上前去,伸手拉住翠儿,又拉住她们几个的手,酒窝一深,笑得温柔如柳絮春风:“这世上最难的便是同心同德,我们玉珺小姐从不强迫于人,你们是新来的,与不与小姐同心同德倒也不重要,咱们活在一个屋檐下,何必彼此唇枪舌剑地争论个没完,咱们都好好地伺候小姐,做好自己的分内事,个个都好好活着,也就不枉一场主仆情分了,我们小姐最是公道,萧姨娘自幼教她做个好人,公道的人,你们伺候好小姐,只要不生异心,不帮着外人坑害小姐,我们小姐自然不会亏待了你们几个的。” 莎儿听了这话,倒是由不得心动了。 府里要论起清闲来,倒是梨花阁最清闲,不是活儿少不少的问题,而是小姐脾气好,别的庶出院子里,是既要伺候小姐又要伺候姨娘,哪怕是人手众多的碧桃院也因为纷争复杂,利益争端而人人心焦气忙,个个勾心斗角,三等的丫鬟要压制着,免得有拔尖儿的,顶了二等的位子,二等的要彼此争着,争着讨夫人的好,做个一等丫鬟,要一面争着一面拉拢着,一面防着,委实劳累,倒不是身子骨累,而是心里头累,远不及梨花阁这里,清闲自在,不仅没有勾心斗角,还丫鬟之间彼此都好相处,燕儿自然觉得动心。 韵儿更是低眉敛目,低声道:“承蒙小姐厚德,不计前嫌,韵儿深感羞愧,只愿小姐不生韵儿的气,翠儿姐姐与蕊双姐姐能够对咱们不计较,隔阂消释,便好了。” 蕊双听她这样说话,以为她当真悔过,肯好好伺候小姐,心中也是满意,便道:“你这样想,自然很好,你们也不须自责了,我们小姐最是好脾气了。往日彼此好好的,相安无事,可明白了?” 韵儿忙接口道:“小姐不计较,可我却要计较的,碧桃院的那帮婆子们皆是只盼人坏,不盼人好的,我今儿去跟她们解释,分明明明白白地告诉了她们,告诉她们说小姐是极好的人,可她们却放着这话不听,反而偏听偏信,只说小姐是苛虐下人的,委实恶毒极了。” 韵儿又低头道:“话是我们说的,虽然是受了夫人的指使,但到底话是出自我们的口,岂是小姐一句不计前嫌就能弥补的,我们自然要替小姐去解释。明儿我们再去看看,看那群嬷嬷是不是还明知故犯,蓄意污蔑。” 翠儿与蕊双见她说出这般话来,倒是觉得意料之外,都点头道:“想不到,你是这样有义气,有担当的人。” 韵儿微笑,燕儿莎儿不知她的盘算,但想着韵儿年纪比她们大,从前在碧桃院就比她们有见识,有主意,便跟着附和韵儿道:“我们也是与韵儿一样的想法呢。“ 见她们这样说,韵儿蕊双彻底放下心来,对她们道:“就这层心意就好了,那帮嬷嬷都是心思深的。既然蓄意要毁坏我们小姐,岂是你们一两句话就能摆平的,人家存心害你,你还能求着人家不要害你么,歹毒的人,毒的是心,岂是一张嘴呢。” 韵儿低头,执着道:“那倒不行。我是一定要去说辩说辩的。” 蕊双笑着以手指她:“你去可以,可不准偷懒。” 韵儿点头含笑。 吩咐了韵儿莎儿等好生照看外头,清扫廊院里的落叶,蕊双便与翠儿一道探进内室,将方才的是说与玉珺听了,彩绣阿怜在一旁伺候,听了这话,便叹道:“万万想不到,韵儿她们几个竟如此懂事理,明事体。” 玉珺闭口不言,只觉得此事值得推敲。 阿怜自在玉珺身边这些天,备受玉珺怜爱,与往日大有不同,说话做事自有了一番与往日不同的底气,自觉韵儿莎儿等从前做事悍妒,今转而便成一副好脾好性儿的模样,倒是令人难解,便道:“小姐,依奴婢看来,那韵儿莎儿等人还是值得防一防的,装起好人来自是一等的会装,往日我在碧桃院里,她们贪图我得到的赏赐,背地里联合起来打骂奴才,骂给奴婢听,逼的奴婢还嘴,让旁人听见了,她们又立刻摆出一副温柔端正的模样来,笑嘻嘻对着奴婢,摸着奴婢的头,一脸温柔。叫旁人以为奴婢脾气差,以为她们对奴婢有多容让。等旁人走了,她们又合着欺负奴婢。这样的人,变脸比翻书还快,为人歹毒下作。奴婢稍微在二等丫鬟们面前得一些脸,她们见了便也要与那些二等丫鬟说话,然后当着奴婢的面推搡奴婢,拉着那些二等丫鬟欺负奴婢。这样调三窝四的下流手段,叫人气闷。这还是一点,奴婢是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奴婢气了,她们骂奴婢小心眼,奴婢不生气,处处容忍着,她们说奴婢是假好人,装大度,收买人心。这番歹毒下作之人,小姐不可不防。那韵儿还多次凑过来问奴婢,问奴婢说,若是我们继续欺负你,你怎么办啊。奴婢气急了,骗她们说,说奴婢是文府家养的奴才,在文府自有相识的人护着奴婢。她们听了,竟越发欺负起奴婢,说什么要看奴婢向谁求救,挖出护着奴婢的人来。这般歹毒阴险的人,小姐万万不能信的。她们不仅害奴婢,还又怕遭报应呢,每每欺负了奴婢,奴婢假装不知道,韵儿还要凑过来,问奴婢怎么不说去,又问奴婢,说她们日后遭报应可怎么办。总是能叫奴婢觉得她们可怖奇怪。奴婢受不了这样的人,只好日日装病躲着,刻意放弃那些赏赐,假装伺候不了夫人的样子来,她们却还要处处试探奴婢。跟一群疯魔了的似的。后来她们发现无论怎么欺负奴婢,都没人护着奴婢,就更加肆无忌惮地欺负起奴婢来。小姐若信她们,恐怕被骗呢。” 玉珺闻言,低头:“我心里也觉得她们这几人的话需要掂量掂量。她们若真是一言半语就能劝解的,之前便不会传那些谣了。” 玉珺叹口气:“且先防着吧,你们也不可欺负了她们,激得她们变本加厉,好好提防着就是了。” 第137章 平静下的暗流(2) - 逢珠 - 岑袅 听到阿怜说出那么多韵儿当年伤害她的事,翠儿更觉韵儿她们险恶,秀气的脸上便浮出一丝担忧与不解,“为什么小姐只是防着她们。万一她们真做出什么有损小姐的事来,岂不是不好?” 玉珺眼神意味悠长地望着手中绣帕,嘴唇微动,开口道:“我是这么打算的,所谓堵不如疏。她若决意要害你,便会想尽法子,防着就好了,你总不能在她什么都没做的时候,就出手吧。那样太明目张胆了,也容易落人口实。况且,我也想瞧瞧,夫人她到底想做些什么。咱们就静静看着她们。想来以静制动,不会有大错。若是什么都不知道,便贸然而动,却不好了。若我是嫡出,做什么都没人非议,可我只是一个没了姨娘的庶出,我受宠,谁都不服,所以我才要更踏实稳重。” 翠儿等觉得有理,都按照玉珺说的,暂且按兵不动。 回了厢房,韵儿便大咧咧坐下来,见阿舒在一旁摆弄着花瓶中的花枝。韵儿拿起桌边六角白玉瓷碟里的一个糕饼,直直往阿舒身上打去。 韵儿准头好,又是蓄意打她,那糕饼便直直投中了阿舒。 “啪”的一声,厚实的粉饼厚实地撞碎在阿舒腰侧,粉屑皆扑簌簌落下来。 阿舒惊地回头摸自己的腰侧,竟见自己撒花红底半身短袄的靠腰侧,竟然被甜糯粉饼上的黏屑沾了一团。 “哎呀,都脏了。”阿舒拍了拍自己腰侧,将饼屑擦掉,随即用埋怨的眼神望着阿舒。 阿舒端端坐在檀木桌边的圈椅里,仍然用纤长的手指捏起一块粉饼,送进嘴里,一边吃一边笑道:“抱歉,我这可真不是故意的。” “哼!是不是故意的你自己清楚。”阿舒本来不大生气,但听她昧着良心说自己不是故意的,阿舒便彻底怒了。 “你是个什么品行的人,旁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么。在桃叶阁的时候,调三窝四,拉三阻四,能下手欺负的,你就不会手软,欺负不起的,你便顶着力地巴结。你若好好跟我说声抱歉,我兴许还不跟你计较呢,但你结结实实地想要欺负我,却还要装模作样,我便非要和你扯个分明。” 韵儿早知道桃叶阁的人都不是蠢货,谁被欺负了,谁欺负了谁,皆是心知肚明,比如阿怜被欺负了,无人帮阿怜,不过是因为韵儿她比阿怜厉害,善于拉帮结派,所以人人畏着韵儿,由着韵儿欺负阿怜,甚至有时候,看到有利可图,还会跟着韵儿一起欺负阿怜,自打一块儿欺负了阿怜之后,人人都以为阿怜恨着自己,所以更加被韵儿拉着一块儿为非作歹。彼此是个什么货色彼此清楚,彼此做了什么彼此也清楚,所以韵儿被送到梨花阁来,那帮平日一块儿玩的丫鬟虽说是一副舍不得的模样,却什么东西却不相送。 韵儿估摸着阿舒是个心明嘴紧的,嘴上什么都不说,心里却把每个人的善恶都盘算着清楚。 故而她确信阿舒知道自己不是个好的,所以自己惹了阿舒,阿舒必定恼恨,她要的便是阿舒恼恨,只要阿舒恼恨,那就是她表现的时候了。 阿怜那个人,往日被她欺负多了,如今在小姐面前得脸,自然会多说自己难听的话,自己自然要换取小姐的信任。 韵儿挑眉,直接起身,一步步走到阿舒面前,抬起双手便向着阿舒前胸一推,推得阿舒倒退数步,身子直接撞到了背后的桌子上,桌上花瓶摇摇晃晃,险些坠下。 阿舒素知她欺负阿怜的事,早已厌恶她已极,目现锐光,狠狠一笑,“真是打谅着谁都像阿怜好欺负呢。你若想着欺负我,我看你还早着呢。” 阿舒也拿手狠狠推她,谁料韵儿便自己也猛然倒退数步,眼见着退到了檀木桌边,便狠狠伸手一扫,将桌上盛着糕饼的六角白玉瓷碟直接用力扫落在地。 只听“咔嚓”一声,那精致漂亮的六角白玉瓷碟便掉落在地上,直接摔成了七八片,阿舒又顺势随着瓷碟碎落的声音倒地,将手心狠狠扎在碎瓷片上,顺势“啊”地一声尖叫。 “啊——” “你吼什么,我根本没有那么大力推你。”阿舒既不好意思上前扶起她,见她鲜血流出来一直流到了手指上,自己也不好意思说她是装的,只好叫韵儿小声点。 韵儿却偏偏不肯,非要大吼大叫。 “啊——我与你是什么仇什么怨,你要这般害我。啊!痛死我了!痛死我了!” 阿怜叫的里里外外都听到了。 莎儿燕儿正在廊院内扫前儿被狂风吹落的落叶,闻声便赶过来,道:“杀猪呢,你鬼哭狼嚎的,嚎给谁听呢。” 莎儿等一走进来,便见到了坐倒在地的,一手满是鲜血的韵儿,也不由得一惊,再抬头一看,阿舒正满脸仓惶地立在对面,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韵儿余光早见到了莎儿燕儿来了,却装作不知,反而尖声嚎叫:“啊!痛死我了!你为何要这样对我,为什么。是你自己不小心将糕点屑站到你衣服上的,你心情不好,干嘛那我出气撒火。” 韵儿喊声又尖又锐,隔壁正堂内早就听到了。 玉珺两道如水长眉轻轻一蹙,翠儿早嫌这声烦,听玉珺放下针线,道:“去瞧瞧她们做什么,怎么一会儿不见就这么吵闹!” 翠儿巴不得这一声,忙飞奔出去。 玉珺又嘱咐蕊双:“你也跟着去看看,莫叫翠儿一人去,她一向心浮气躁,脾气大的很,别问不到细致的,还又吵得更厉害。那就适得其反了,对了,若有决断不下的,来禀告于我。” 蕊双闻言,蹲身行了个礼便翩然转身去了。 裳儿珂儿正在玉珺身后伺候描绣样子,见蕊双去了,便哼了一声,齐声道:“这声音又尖又锐,听着便是韵儿的声音。也只有韵儿,喜欢事事无论大小,都要闹得人尽皆知。” 玉珺闻言倒是笑了。 “小姐笑什么,难道不嫌那韵儿聒噪?” 第138章 平静下的暗流(3) - 逢珠 - 岑袅 玉珺回答珂儿裳儿道:“我是觉得她聒噪,但是,她与你们几个同出自桃叶阁,你们之中一个阿怜恨她险恶手段多,又有你们两个嫌弃她聒噪,我想她的人缘,也未免太差劲了些。” 珂儿便实话实说道:“回小姐的话,桃叶阁一向是一等丫鬟防着二等丫鬟,二等丫鬟防着三等丫鬟,各等丫鬟之间又帮又防的。一向复杂的很,哪有那么多深情厚谊。所以么,我们不喜欢韵儿,一是桃叶阁里争风吃醋,都想在主子跟前儿讨到好处,自然人人之间没有多少真情意,二是韵儿也忒没有好心了。阿怜虽然人人嘲她无能,欺她懦弱,但恨阿怜的却没有几个。可是,对韵儿又怕又恨的可多着呢。人人心里都有杆秤,韵儿在咱们心里,是没有多少份量的。总之,在我们两个心里,是和阿怜差不多的份量,甚至连阿怜都不如。” 玉珺点头,“你说的对。你这丫头说的一番话倒是有些想头。做人,若让人又恨又怕,像韵儿那样,没有一些真情谊又有何意思。” 玉珺说着,便想起徐氏起来,自思恐怕徐氏的为人,恐怕也是一个外表大度内心毒辣的,这样的人,恐怕府里其余庶出对她也是又防又恨又怕的。 “像她那样当一个当家主母,到底有什么意思呢。”玉珺目光悠悠,十分不解,按照徐氏的地位与身世,完全可以对庶出们真心以待,使得庶出们对徐氏感恩戴德,这样总比失去庶出们的信任好得多,况且徐氏是主子,对庶出们好只不过是发一句话的事,下人们自然会去照应,也不须她亲力亲为,当真不知她为何要做这等损人不利己的事。 玉珺微微摇头。 只听外头一阵响动,蕊双匆匆走进来,带得珠帘一阵晃动。 待她走进来,蕊双站定,望着玉珺说道:“当真了不得,韵儿流了好多的血呢,莎儿她们好容易用布给她包裹了,止住了血。当真是吓死人了,那么多血。” “血?”玉珺也急了,放下绣样子,起身问道:“她是怎么弄的。” 蕊双便缓了缓,道:“根据韵儿所说,是阿舒故意推的她。” 裳儿闻言便道:“阿舒为何推她,她们有什么冲突么。” 蕊双便道:“韵儿自己说,说阿舒走到她身边,正巧韵儿她在吃粉糕,不小心将糕屑弹在了阿舒身上,阿舒便恼了,要她道歉,她便起身道歉,谁知阿舒不知犯什么邪火,竟然冷不丁就伸手推她,将她狠狠推倒,小姐喜欢的六角白瓷碟也被推倒在地,韵儿的手便扎到了碎瓷片上了,这便流了好多血。我与翠儿赶过去的时候,韵儿还在哭,边哭边问阿舒因何冤仇要如此对她。” 玉珺揉揉额头,无奈转头看着裳儿,问她道:“裳儿,你们从前在桃叶阁一块儿伺候,可知阿舒与韵儿有什么不和。” 珂儿便抢嘴道:“若论冲突,这在桃叶阁里伺候,难免有个磕磕绊绊,你今儿招惹我一下,明儿我招惹你一下。若是无心的,也没谁放在心上。可偏偏那韵儿总是爱调三窝四,又会巴结流桑,哄骗流桑,所以纵然谁与韵儿有心结,恐怕也不会表露出来。我看,阿舒这回是见韵儿没有流桑护着了,又见玉珺小姐好说话,是个脸皮薄的小姐,想来不会插手她们的事,所以才敢在这个时候报复韵儿。” 玉珺思量着她的话,眼神敛了敛,抬头看着蕊双,问道:“阿舒她怎么说。” “阿舒对韵儿的话全盘否定,只承认推了她,却不承认是有心的,而且,阿舒说,韵儿是刻意将粉糕狠狠扔在她身上,所以她才推的她。” 阿怜在一侧,闻言便道:“韵儿很会欺负人,每每欺负了人,却要把不好的事往别人身上套。搞得她自己占理的模样,最是喜欢颠倒是非黑白的了。小姐不要信韵儿。” 玉珺点头:“这事我自有定夺。” 玉珺望着蕊双道:“你从我的内寝里的那个柳条箱笼里将金疮药止血药取出来,去给韵儿送过去,告诉她们,这种事,以后不要发生了。今儿我不理会,是因为我没教过这些新来的奴才规矩。所以我不理会,但我今儿立个规矩,我梨花阁的奴婢之间都不准打闹,我不管你们有什么冤仇,有不能解开的冤仇,就来告诉我,我一定给占理的那一方做主,但要是私下里搞些打打闹闹的,惹得院子里的其余人不安生,那这些打闹的便一并去领十大板吧。不是我虐待她们,是她们自己都不尊重自己,自己都要打闹起来,我便当真打她们一顿,教训教训她们。” “是,小姐,我这就去告诉她们。” “慢着,”玉珺望着蕊双:“去将金疮药止血药寻出来给送去。” “是。” 阿怜不解,“小姐,此事十有八九就是韵儿栽赃阿舒。你为何不责罚韵儿一顿,免得她日后再这样。” “责罚?”玉珺挑挑两道水秀长眉,无奈一笑:“我还未责罚她时,她便与别院勾结着说我坏话,我若现在趁她流着血,就责罚她,传出去可怎样呢。我是想责罚她,对于她来说,不赏就是罚。” “不赏,就是罚?”阿怜不解。 玉珺笑道:“我不是跟你们说过么,快到年节了,我要给你们提一等。再加些赏赐,只是蕊双提成一等大丫鬟,彩绣也提成一等丫鬟,将你提成二等丫鬟,这些都要禀告了夫人,记录在库房账册上,以后好从库房上支月钱银子的,如今夫人正在为年节忙着,忙到都不要我们去请安了,我怎好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去打搅她。只好再缓一缓罢了。” 阿怜登时“哦”了一声,“奴婢明白了。” 玉珺笑:“你明白了。你明白了什么了。我还什么都没教你呢,你就明白了。” 阿怜低头笑道:“奴婢明白了小姐的处世之道。小姐之前明知道,韵儿传小姐的谣言是夫人指使的,却选择隐忍此事,不告诉老爷,是因为小姐暂时不能与夫人撕破脸面。毕竟,咱们梨花阁的丫鬟月钱这些都是账房管的,可是账房支银子也要夫人肯的。所以现在不便于与夫人撕破脸面,等什么时候,夫人说话不管用了,小姐也就不必管这些了,自可有冤报冤,有仇报仇。潇潇洒洒地揭露夫人的真面目。” 玉珺闻言,歪着头定定看着阿怜,只觉堂中静静,暖暖的炭火气渗透背衣,倒是衬得后背一片温暖,只是这丫头的话,却与自己的想法很不相宜。 第139章 - 逢珠 - 岑袅 玉珺望着阿怜开口道:“我委实没有那般想法,我不与夫人争辩,实在是因为萧姨娘走之前,与我嘱托得清清楚楚,要我做个安分守己不争不抢的庶出。我在府里,虽是个庶出,却备受宠爱,已经很知足了,又何必争抢些什么。” 玉珺说着,又一叹:“我私心里想着,夫人她也不容易,上要候着老夫人,下要照顾我们玉字辈的这些嫡庶小姐,况且,爹爹似乎也不是很喜欢她,待她也不过是相敬如宾而已。徐氏她也可怜,她虽做了些出格的事,我难道非要跟她秋后算账,或者是掰扯得清清楚楚么。我也不过是个庶出,姨娘的身份又不怎么好拿出去说,文府给了我姨娘一个容身之所,我得想着感激,时刻为着文府门楣着想,我万万不能做出有损文府门楣的事。我若非要跟徐氏掰扯,你说传出去,岂不是人人都知道了,文府正室不好,文府上下不和。外头人的嘴,是什么情况我不清楚,但书上总说积毁销骨,我受些委屈算不得什么。但若为我一个人不委屈,把整个文府名声搭上,岂不是不好。“ 玉珺说着,又是一叹:”若文府是个逼死丫鬟,害死仆从的,我倒是可以与夫人好好掰扯。可是,我爹为人清正廉明,文府祠堂里,每回去,家仆都颂叹太爷爷当年替成祖打下江山的功绩,这样的好门户,好家声,从太爷爷手里,积累到我爹手里,都是干干净净,光明正大的。若为了我一时的委屈,就吵得里外皆知,还不知道隔壁府上知道了,会不会嘴碎乱传,添油加醋,到时候,咱们府上名声有损,我还怎么有脸进咱们文府的大祠堂呢?“ 玉珺又低头道:”你以为我喜欢受委屈,我不过是顾忌着文府的名声。“ 阿怜闻言,心中一时敬服不已,当即赞叹道:”小姐如此顾全大局,如此淳厚心地,来日,不知是谁,能够有幸娶得了小姐呢。“ 玉珺闻言摇头一笑:”就不要再说这些了。“ 却说隔壁厢房里头,莎儿燕儿推说要洒扫,都出去了,只剩下蕊双与翠儿给韵儿上药包扎,翠儿最是爱憎分明,对韵儿这种两面三刀的,分外不喜欢,可是碍着玉珺的吩咐,只好隐忍着,可是内心里却对韵儿厌恶极了,只是不好说出来,蕊双给韵儿包扎好,复又转头看着翠儿,薄怒道:“你也忒懒了,小姐命你过来,你就这样站着一动不动?” 翠儿哼了一哼,韵儿便十分乖巧懂事低头说道:“翠儿姐姐忙了一上午了,一定累了,再说,韵儿有何德何能叫翠儿姐姐来照顾韵儿呢。” 蕊双见她手上有伤,又见她这般说话,倒是忍不住有些心软,笑着对她道:“好了,都是一个屋檐下的丫鬟,有什么好拌嘴的,以后,你与阿舒她们不要吵闹,否则,小姐会生气的。” 韵儿点头,一副乖巧懂事的样子。 翠儿见她说了几句好听的话,由不得低头一笑:“谁知道她的伤是自己故意弄的,还是阿舒弄的。我劝你们少生事,一个个的,平静日子过腻味了么。” 蕊双笑了笑,收拾了药瓶剪刀,便拉住一脸嗔怒的翠儿离开了。 阿舒冷着一张略显憔悴的脸,坐在门外的栏杆上,见了翠儿蕊双忙要上前解释,蕊双便按着她的肩膀,笑道:“好了,什么也不要说,小姐说,这次的事,就算了,小姐不追究你们,小姐不追究,我们自然也懒得管。你也不要担心,也不必想着解释什么,韵儿是个刁钻的,你啊,以后躲着她一些就是了。“ 听说小姐不追究,阿舒心里石头落了地,送了蕊双与翠儿。 阿舒便掸了掸袄裙,转身回了厢房,一进去,便见到韵儿坐在梳妆镜前,涂脂抹粉的,阿舒冷笑道:“你方才是使得什么苦肉计,是打量着卖身契彻底到了小姐手上,你怕小姐日后不给你好日子过,还是怕小姐秋后算账,所以装出一副柔弱被欺负的样子,博得小姐同情?“ 韵儿抬了抬眼皮子,往窗外一望,见窗外无人,方才细声细气道:”你有什么值得我算计的,少在那儿自作聪明。我不过看看你有什么能耐,能做夫人安插过来的眼线。不过现在看来,你也不过如此么。被我污蔑了,也无力反驳。真不知道,夫人是看中了你什么。“ 阿舒惊讶地看着韵儿,没想到她竟然知道了自己是夫人安插过来的眼线。 韵儿转头看了阿舒一眼,随即笑道:“你也不必惊讶,更不要害怕,我不会把你是夫人心腹的事,告诉玉珺小姐的。” 阿舒闻言,缓缓坐了下来,看着韵儿,迟疑道:”你不会告诉小姐?为什么!你现在是小姐的奴才,你不想把我揭露给小姐,你难道不想在小姐面前得脸?你之前说了小姐那么多坏话,你不想靠我,去博取一些好感?你,有那么好心?” 韵儿掩唇一笑,眼角勾起,媚然道:“你我都是为夫人效命的,一仆不侍二主。我从未说过我是小姐的奴婢。虽说卖身契是在小姐手里,可是,在这府里,夫人才是主管中匮的主子,哪天,我们没有用处了,夫人一句话,就能把我们要回去,到时候,我们不还是夫人的人。“ 阿舒反驳道:“难道夫人想把我们要回去,小姐就愿意给?” “你也看到了小姐那个样子,她自己都说了,她要做个不争不抢的,那夫人想把我们要回去,难道她就会争就会抢了?我们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奴婢,她连自己的名声损毁都不在乎,不争论的,难道会为我们的去留在乎?只要夫人愿意,一句话的事,我们就得回桃叶阁,到时候,夫人想怎么拿捏咱们,就怎么拿捏咱们。” 阿舒听了,久久不愿开口,她想着玉珺的秉性是很纯实的,玉珺又已经知道了夫人歹毒,若是夫人想要回她们,小姐未必愿意她们落在夫人手里。 第140章 - 逢珠 - 岑袅 韵儿见她不说话,以为她是被自己说动了,便纤腰一转,继续道:”除了我,还有莎儿燕儿,也都知道你是夫人安排过来的眼线了,不过我们都是夫人的眼线,自然不会彼此揭露,以免惹怒了夫人。“ ”不会彼此揭露,那你为何方才刻意污蔑我?”阿舒不忿也不解。 韵儿笑道:“那是为你好,也是为了咱们好。夫人给了我吩咐,我必须去做,以后难免要时常去给碧桃院通风报信的,我们若是相安无事,和和气气,我又时常出梨花阁,难道蕊双她们不会怀疑?只有我们不和,我们冲突,蕊双她们才不会怀疑你们给我打掩护。你也是这样,夫人叫我给你传一句话,要你去见她!咱们都在这间厢房里,唯有不和,才能暗地里打掩护。” 阿舒闻言,深感韵儿心计叵测,心机深沉。 阿舒起身离开,趁着外头莎儿燕儿都在洒扫,蕊双她们都在正堂里伺候,便估摸着没人会在意她,便径直去了桃叶阁。 桃叶阁内,徐氏刚做了年节需用器物的账,见阿舒来了,便道:”这些日子,你在梨花阁都做什么呢,也不来请个安?“ 阿舒跪下道:”实在是奴婢忙着伺候小姐,没有时间过来。“ 徐氏闻言,直将手中账册怒摔在阿舒脸上,愤愤道:”哪个小姐?谁是你的小姐?玉珺倒是很会收买人心呢,你认她做小姐?这么快就换了主子了?“ 阿舒忙磕头道:”奴婢不敢。是奴婢失言。“ 流桑捡起账册,递还给徐氏,笑道:”夫人何必为了不懂事的小奴才动气。“ 徐氏冷哼一声,将账册放在榻上,俄而笑道:“你在玉珺跟前儿说的上话么?” “回夫人的话,奴婢,不大说得上话。“ 徐氏哼笑一声:“说不上话也不打紧,梨花阁也就三个正房,一间大的正房,两间一左一右的厢房,你们都在何处用饭?” “奴婢们都在正堂用膳,与玉珺小姐一块儿。” 徐氏笑:“既然如此,你们能瞧见玉珺每日每顿都吃什么?” 阿舒想了想,道:“能。” 徐氏满意点头:“能就好,你们每日都要将玉珺每顿吃过的东西告诉我。” “我们?” “你,韵儿,莎儿,燕儿。你们隔三岔五地间隔着来通报消息。别被发现了。” “奴婢,知道了。” “以后,就直接将消息告诉桃叶阁的守院嬷嬷。” “是。” “那就回去吧,别出来时间久了,被玉珺她们怀疑。” 阿舒闻言赶忙起身,退了出去。 徐氏喝口茶,笑道:”再怎么受宠,不还是落在我的手里。“ 流桑不解,低头问道:“夫人,您为何要命令她们把玉珺小姐每日的膳食告知于您?这,有什么用处呢?” 徐氏笑道:“你可记得隔壁府上的叶赴花是为了什么不能来参加先庶夫人的祭礼?” 流桑低头,”叶氏是因为吃了相克的食物,导致脱发,头发掉了大半,所以来不来。“ 立在徐氏身后的宝欣,忙接口道:”奴婢知道了,夫人是想用同样的方法对付玉珺小姐,知道了玉珺小姐的饮食,便能用与之相克的食物赏赐给玉珺小姐。” “赏赐玉珺小姐相克的食物?可是,玉珺小姐会吃么?”流桑不解地看着徐氏。 “试试看不就知道了?” 转眼之间便将近年节。 家家户户都开始买红灯笼,买烟花。 这一连五六天,府里都有来来往往负责买烟花,买灯笼,买红绸,买年糕,买新香的人。 这几天里,韵儿整日不干活儿,仗着手上有伤口,更是一味躲懒,日日清闲,又喜欢到处找新鲜,去看外头新买的花灯,彩绸之类的,看了还要跑回来,跟在干活儿的丫鬟们叽叽喳喳地说彩绸多么好看,哪个小厮连花灯都不会买,买的最贵的一种,又说府里真奢侈一下子买了数十种烟花。 趁着这几日出去的工夫,韵儿将玉珺这些日子吃过的都打听到了告诉了徐氏。 “云姜枣片,豌豆黄,笋片炒肉丝,虾丸青菜球,鸡汤豆腐丝,红烧猪脚。倒是四荤二素,不过她也吃的忒好了。” 流桑念着玉珺今日的膳食单子,一字一句念完后,不禁在心里对比了一下玉嫣的每日膳食,随即道:“玉珺小姐一顿饭估计就要花去二十两银子了。一天三顿,估计要五十两才能应付,一个月得一千五百多两呢。老爷对明心小筑也忒大方了。” 徐氏双手拢在宽大的镶貂皮的袖子内,笑也不是,怒也不是,“老爷对她好,宠着她,明心小筑小厨房的开销都走的老爷的俸禄,走得老爷的账呢!我说我这个当家主母为何总是不能替府里多存些银子,原来是花在这里了。” 流桑道:“府里原本就没有庶出单用一个小厨房的规矩,怨不得玉嫣小姐不喜欢她。也太出格了。” “记得叫她们出去将这膳食单子给大夫瞧了,将相克的食材配出来,叫咱们院子里的小厨房做了菜给玉珺送去。多了,也给其他别院一并送些不一样的去,免得只给玉珺送,显得不大好。” “是,夫人。” 且说玉珺这边,才吃了一顿午膳,还没消食,徐氏那边便送了不少糕点过来。 蕊双奇道:“夫人这些日子总是命人送吃的来给小姐,委实是太热情了。” 来送膳的丫鬟极为伶俐,见蕊双这般说,便接口笑道:“这膳食,不止梨花阁有,琴音阁,映月阁都有呢。听说是,这个月小厨房的饭菜食材买多了,这个月都吃不完,因为府里有不吃去年食的规矩。食材也不能留着明年吃,可是又不能白白扔了,也太暴殄天物了,夫人自然是舍不得的。所以才命小厨房每天下午将多余的食材做了点心,给各府各院送着,免得浪费了。” 彩绣揭开食盒一看,里头端端正正摆放着各色果子点心,委实是精致可人,蕊双也瞧见了,便对着那婆子道:“多谢夫人费心了。” 第141章 雪中送炭(1) - 逢珠 - 岑袅 蕊双将老婆子送出去后,翠儿便取出菜肴来,依依笑道:“本来以为夫人心怀叵测,送菜过来是别有用心,现在看来,是各院小姐少爷都有另送饭食的了。看来,是我们多心了。” 翠儿将菜肴一一取出,第一个取出的是玉粉香糯米丸子,第二个取出的是蟹膏油香粉丸,第三个取出的乃是一碟子红香玉粉糕。 那糕与蟹香丸子都十分浓香,尤其是蟹膏油香粉丸,香味腻人,萦绕鼻尖,令人顿时口腹之欲牵起,不能远避。 玉珺见这菜式十分诱人,便十分期待地以手指着那蟹香丸子,笑道:“给我尝尝那丸子。” 翠儿依言,以筷子加了一颗圆润油腻的蟹香丸子夹过来,放在玉珺面前的碟子中,玉珺拿起筷子送入嘴中,只轻轻一咬,顿时丸子破开,粉嫩稀烂的蟹膏与蟹油一下子流入嘴中,香味四散,从舌至肺,皆是油润浓香。 玉珺闭上眼睛,由不得轻轻“嗯”了一声。 见玉珺如此享受,翠儿忍不住笑道:“什么好吃的东西,小姐竟然如此喜欢。我倒不信这玩意儿有多好吃。能比明心小筑小厨房做的膳食好吃么。小姐吃明心小筑小厨房出的菜肴也没有这般沉溺过。” 蟹香,油香,还有一丝香草味流溢在唇齿之间,玉珺意犹未尽,尚在回味,闻言,便睁开眼,一双盈盈秀目中尽是满足与享受,随即抬眼望着翠儿,道:“这碧桃院小厨房的东西还这是不错。你若不信,你自试试。” 玉珺说着,命阿怜,蕊双,彩珠彩绣还有翠儿围着八角方桌坐了,吩咐道:“这菜式味道甚好,你们都尝尝味道。” 阿怜道:“奴婢与小姐怎么好一块儿吃。” 玉珺闻言摇头,发髻上簪子垂下几缕粉色流苏微微前后向晃动。 翠儿见玉珺摇头,便伸手将木筷塞进阿怜手中,正色道:“在自家院子里吃饭,只要小姐开了尊口,那就没有规矩合不合的事。” 阿怜红着脸点头。 五个丫鬟一齐伸手捡了个蟹丸吃了。 “怎么样,好吃么。” “好吃。” 玉珺笑道:“好吃就行,我嘱咐明心小筑小厨房的丫鬟们明儿也做这道菜。” 翠儿兴奋提议:“小姐,如今天冷,这些菜放着也不易变味儿毁坏。不如留下一个蟹丸,几个糕点,留着明儿给绵儿盼儿她们带回小厨房去,叫小厨房的那帮下人好好研究,研究研究这些饭菜是怎么做的,里头配了几味料,怎的如此好吃。” 玉珺点头:“你说的很对。” 且说外头寒风越紧,一阵刮的紧似一阵,外头几日未曾下雪,仅是有寒风不尽,吹的这正堂外头的廊院之外的冬绒草都萎了,特别是抬头望去,一株株梨树桃树都枯了,只剩枯枝摇晃。 尤其以那梨树为甚,院子里的梨树并不高大,比起那粗壮的桃树,更显树枝纤细,树干柔弱,透着这正屋朱门半卷的帘幕,正可瞧见藏在廊院柱子后头的那株粗大的桃树,树干横斜,一根粗大的树干上,散出数根细长的小树枝。 因为今冬比往年的风更紧,故而那些树干上长出来的小树枝大都承受不住寒风凛冽,断的断,落的落。 几株树上都是一根叶子也没有,越过光秃秃的树枝,见到的不过是一堵青灰色的月洞门,更显寂寥萧瑟。 见了这般旷远宁静的景致,玉珺心中只觉亘古无声。 翠儿蕊双见她忽的放下碗筷不吃了,以为她这些日子熬的夜多了,心情不好,懒待再吃,故而也不催她,只是低头收拾碗碟,叮叮当当。 彩绣起身,往那一方刻画着两卷扁长粉莲单形图的铜色炭盆里添了两块精炭,炭火更加热烈,正堂内更加暖融。 这一冷一暖,倒更添人的冬眠之意,见玉珺打了个哈欠,翠儿忙道:“小姐这些日子忙着绣花,晚上都睡得晚,倒不如趁此刻吃足饭饱,去里屋睡上一觉可好。奴婢去给小姐铺床,放汤婆子?” 玉珺起身,伸个懒腰,摇头道:“大可不必。这日子闲逸得很,都把人养的懒惰了。” 玉珺说着,伸手指着廊院外头的那几株桃梨树,道:“那两株树被风吹的东摇西晃的,看起来倒是可怜,不如我们像往年那样,找些干草来将树桩捆住,将树枝树干也用干草捆住。我看今年节下左右,还有场大雪要降呢。那时候下了大雪,这雪估计着淹没树根,要是树根烂了,这几株树也就死了,明年结不出桃子梨子,还要找人来挪树,岂不是麻烦。” 翠儿就说:“既然这样,那我们还跟去年似的,用小厨房的干草,麻绳来。” “那正好,我也在屋子里呆腻了,你与我一同去小厨房,将干草麻绳寻了来。” “好。” 玉珺穿戴好斗篷,换了双羊皮靴子,主仆二人一块儿出了出了正堂,出了月洞门,走至外间,出了碧桃院,径直往明心小筑去了。 “娘,还冷不冷?”玉瑚泪眼婆娑,却唯恐阮姨娘听了伤心,只好忍住哭腔,不住地替阮姨娘盖被子。 榻上红色粉色的成套的双层棉被盖了足足有三层,压的阮姨娘如同一根薄薄的树叶一般,可阮姨娘却还是觉不到温暖。 只是不住地颤抖,将纤瘦的身子蜷在被子里,不住喊“冷”,“好冷。” “姨娘,” “主子。” “你们快去,快去多置几个炭盆,多添进去些炭。”玉瑚不住地吩咐着,这一急,便急的满头大汗,背心也黏糊糊的,只把外袍脱了,也还是觉得燥热。 “回小姐的话,咱们院子里的精炭每月都是有份例的,每月的份例就只有三十斤,前儿姨娘咳嗽加重的时候,就多烧了些炭火,到了如今,月底还没到,这炭火便已经到底了。现在,并没有多少炭火可用。估摸着只剩半斤了,此刻用了,后日便没得用了。” 玉瑚听了裂帛的回复,便忙起身,转身走至外堂,低声道:“我这就去碧桃院找夫人。” 第142章 雪中送炭(2) - 逢珠 - 岑袅 “我去碧桃院找夫人,请夫人迅速支十斤炭来。” 玉瑚这话一出,伸至衣架边的手便堪堪顿住,她急促地呼吸着,那一箱子的红杏色纱布便似乎再次浮现在自己脑海里,不止那一箱子红杏色纱布,还有那送赏赐的丫头一脸的坏笑。 玉瑚胸中又气又怒又无助,走又不是,不走又不是。 当真如同立在茫茫雪地之间,无所依靠一般,转头却又见到缩在被子里瑟瑟发抖的阮姨娘,当即便落下泪来,随即擦干泪眼,对着裂帛说道:“我去找玉珺,若夫人不肯帮我,还有玉珺呢,此刻爹没有回来,只能找玉珺。” “小姐……” 玉瑚披着斗篷,便带着裂帛出去了,待主仆二人将走至碧桃院时,却正好看到玉珺也迎面走来了。 “玉珺。我有事找你。” “玉瑚,你,你怎么眼眶通红的,是不是哭过了啊?” 玉珺惊讶地看着玉瑚,见她神色憔悴惨然,很是愁容,又见这寒风紧摧,吹得她斗篷飘飘,不禁问道:“你,这是怎的了,是不是阮姨娘病情加重了?” 玉瑚往左右一看,见碧桃院门口有几个老婆子是不是探头探脑,恐怕自己说的话,被那些老婆子听了去回报给徐氏,便摇摇头,低声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去一边说吧。” 玉瑚说着,便伸手拉过玉珺的手,将她拉至碧桃院外的窄通门后的假山外边。 玉珺伸手一模玉瑚的手,只觉她手心冰凉,又有许多汗,纵是有许多汗,却还是如此凉冰冰的,由不得伤心道:“你……这是怎的了。” 玉珺十分怜悯地瞧着玉瑚,神色十分动容,玉瑚摇头,又见两侧及后头有小厮手捧烟花来去,便放低声道:“我,我想问问你,你们院子里有没有多余的精炭,我们院子里精炭不够用了,想找你们院子里借用一些,或者,下个月还你也行啊。” 玉珺见她泪眼朦胧,又在寒风凛冽之中,更显愁情可怜,忙转头对翠儿吩咐道,“快去,去梨花阁里取些精炭来。” 翠儿闻言干脆地应了一声,转身便要走。玉珺又忙唤住她:“你先等等。” 玉珺又转头看玉瑚,细心问道:“你要多少精炭?” 玉瑚迟疑了一会儿,便笃定道:“十斤。十斤就够了。” 翠儿忙道:“十斤,那可不少了。” “你闭嘴,我要你开口了么。”玉珺说着,低头望着玉瑚,说道:“十斤精炭待会儿便送与你们,可还要别的。” 玉瑚见玉珺答应地如此爽快,不由得低头落泪,“旁的也不要了。” 玉珺见她哭的难以抑制,伸手替她擦泪,宛然温柔道:“好了,你不要再哭了。哭成这样子,眼睛又红又肿,又当着寒风,若是呛着风了,回去你又咳嗽,又红着眼睛的,你叫你们院子里的丫鬟看了怎么想,叫阮姨娘看了怎么想。我们文府的丫鬟有不少是看着主子弱,便以奴才身份反过来欺弄主子的。你若是哭唧唧的回去,那帮奴才得怎么想,万一有一两个存了欺弄主子之心的,见了你这副模样回去,又值阮姨娘病着的时候,不得欺负了你?” 玉珺说着,替她擦了擦眼泪:“你莫要觉得我危言耸听,不过是这么提醒一句,你们琴音阁的丫鬟奴才也不算少,阮姨娘病着,全靠你压着那帮奴才,若你露了弱,恐怕你被欺负了去。你还是要好好的,体体面面的回去。” 玉瑚听她这样一番贴心话,由不得感激点头,“怪不得爹爹宠爱你,你果然值得。这府里,还有谁会与我说这般贴心的话。” 玉珺忙道:“什么贴心不贴心的。不过是说几句勉强合情合理的话罢了。再说,爹爹对你不也挺好的。难道你就不值得了,何必这样自轻自贱呢。” 玉瑚擦干眼泪,点头,“你说教的样子,倒跟个小大人似的。” 翠儿便接口道:“我们小姐如今自主一阁,当然算是个大人了。年纪小,那就是小大人。” 玉珺对她道:“好了,你回去弄十斤精炭,越快越好。” 翠儿答应了一声去了,玉珺道:“好了玉瑚,你快快回琴音阁吧,风这么大,你出来这么一会儿,琴音阁的丫鬟说不定怎么盼着你,怎么担心着你呢。你回去迟了,阮姨娘也要悬望的。” 玉瑚点头,随即又迟疑着开口:“我前儿在二进门那儿给我娘烧祛病纸来着,听见彩绣议论我姨娘。我也知道,我姨娘与萧姨娘多有隔阂,只是没有想到,你竟然对此毫不为意,竟然一点也不生气。还不计前嫌地帮着我们琴音阁。” 玉珺大度一笑:“我不是帮琴音阁,我是帮你玉瑚呢。难道要我看着你为了十斤炭苦苦去求夫人么。看到你这样,我是能多长一斤肉呢,还是能怎么着呢。我若是看着你苦,我高兴,我还是个读过女贤书的人么。” 玉瑚苦笑:“你也知道,徐氏不会给我精炭?” 玉珺咬了咬牙,“不是我在背后说夫人的坏话,而是前儿你找夫人,想求她早些放饭,被碧桃院的婆子们奚落了。我想着,有句话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这碧桃院的婆子丫鬟们个个厉害,你若要求夫人,那得好生受那群丫鬟们的冷嘲热讽,横鼻子竖眼睛呢。况且,如今又是在年节下,夫人处处忙碌着,等着年节开支记账,买烟花彩灯记账的,都要轮着问候,你若要求夫人,恐怕还得干等一阵。与其如此,倒不如我帮你。” 玉瑚叹息:“咱们府里,数你最贴心了。” “贴心什么,不过是做点自己力所能及的帮人的事。”玉珺说着一叹,昂起脖子,以一双秀目望着平薄的天空,“济世救人,是我娘毕生心愿。可惜我娘被困在府里,为人妾室,虽得宠爱,却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想要济世救人也难。我受我娘教导,亦以济世救人为愿,帮你,还不如说是在帮我自己。” 第143章雪中送炭(3) - 逢珠 - 岑袅 “玉珺,你真好。” 玉瑚一双秀气的杏眼,满含感动地望着玉珺,玉珺只觉这等夸赞,不能消受,当即垂首娇笑,劝她道:”好了,你快回琴音阁吧,不要叫你姨娘担心你。你要的精炭,我自会派人送去你们琴音阁。” “嗯。”玉瑚娇声应承了,又把玉珺望了望,这才带着裂帛转身离去。 玉珺独自立在这角落,看着她们主仆二人逆风而去,心中索然不知。 前日与小郡公相谈几句,心中甚为感慨朝堂复杂,更兼她生母是朝云观之人,与她说过那些话,所以更加明白这朝堂的波澜迭起。 如今朝堂之上,太子与三皇子争斗不休,文府怕是要支持太子的了,来日不知是何等风云变幻,看着她二人身影隐没,如同看着自己在茫茫天地之中,举目无措之感。 自知想那么也没有什么用,她一个闺阁女子,委实不当想这些,便收了心思,转头拢紧斗篷,往明心小筑去了。 知道玉嫣不喜欢小姐,所以翠儿特意绕开玉珺的欢梦阁,只往那欢梦阁对面的那条廊下细长小径走。 待走过玉琮的听静阁门口,翠儿才缓缓走进月洞门,一进月洞门,走了没几步,便见到阿舒,燕儿,阿忞三人在外院打扫。 这冬天里风大,吹得落叶和树木残枝散乱满地,她们三个纤细女子正迎着风卖力扫着。 翠儿见状,便走到阿舒身边,对她开口道:“这风又冷又大,你们实不必这个时辰打扫,咱们梨花阁这里,一日日的也没有多少人走到,你们偷懒留着晚间扫也可。” 阿舒点头,翠儿见她被风吹的脸颊冻红,就有些心疼她,问道:“昨儿是你扫这里,今儿还是你扫这里。那韵儿就仗着手上有伤,一动不动么。她倒是会找清闲!” 阿舒低头笑道:“我看她手上的伤也快好了,就在这几日,等她手上伤好了,她便也代我洒扫几日。” 翠儿双手拢袖,微微仰头,长呼气道:“哼!她日后代你洒扫,她待你洒扫的时节必是春光回暖的日子,怎么好与你现在的天寒地冻相比较。她可真会找清闲,找好处。哼,看来阿怜说的果然不错。” 燕儿闻言,把头一低,却把她们说的话,一字不落的听在了耳朵里。 翠儿哼声:“等小姐回来,我自将此事禀明小姐,要韵儿代你多扫几日的地。” 不等阿舒回话,翠儿便转头快跑进了正堂,正堂两侧正烧着两盆火红的炭。 烧了已有好几个时辰了,烈火轰轰,尽罩在金丝铜顶罩子内,热气扑扑地出来。 翠儿一进来,便笑道:“好暖和。” 彩绣见她独自一人走了回来,便往她身后探看,奇道:“玉珺小姐呢。怎么你一个人回来?” 翠儿啐了一口,直直往她往日做的圆凳上坐了,缓缓道:“小姐遣我回来收拾出十斤精炭来,给琴音阁送去。” 彩绣闻言,怔了怔,随即冷笑一声,声音就带了怒:“这是什么话!她琴音阁问我们借精炭!我们梨花阁欠她的么,不欠她的吧,凭什么给她精炭!不给!一斤也不给!” 彩绣冷哼一声:“我小心眼着呢,往日那个阮姨娘是怎么言语刻薄我们萧姨娘的,她怎么好意思问我们借炭!她好意思么!” 彩绣说着,便伸手拉过蕊双的胳臂,将蕊双拉到自己身侧,对她道:“我们萧姨娘在透云馆养病时候,她阮姨娘是怎么大闹透云馆,把我们姨娘气晕过去的!现在腆着脸来要精炭!谁给的脸呢!说的出口的呢!不给,一斤都不给,连炭渣子都不给!谁要管她们!” 蕊双将自己的胳膊伸回来,开口道:“话,也不是这么说的。咱们是做奴才的,小姐怎么吩咐,咱们就怎么做。小姐吩咐咱们借精炭,咱们就借吧。咱们梨花阁里也不缺精炭啊。” “那可是十斤!小姐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十斤精炭也够咱们七八日的用了。”彩绣嘟着嘴,十分不服气:“我为我们萧姨娘不服气。我们萧姨娘走的那么早,我看就是阮姨娘气的。她害死了我们萧姨娘,竟还敢用我们的精炭,她不怕催命么!她不怕早死么!” 蕊双见她这样说话,由不得抿抿唇,道:“罢了。小姐想要借她精炭,咱们就借吧。又不缺这些。小姐不是借给阮姨娘,而是借给玉瑚的。阮姨娘虽然不大好,但玉瑚的为人却还不错。咱就当送乞丐了。” 蕊双是梨花阁的奴才里最大的,闻言,彩珠等只好点头答应。 彩珠转身去隔壁厢房里取炭火。 府里的炭火每月月初送按份例送给各个院子。 按照份例,嫡出房里每月得五十斤精炭,庶出房里,每月得三十斤精炭。 玉珺因为得文暮宠爱,所以每月在份例的三十斤精炭之外,更有文暮命账房另送十斤精炭。 明心小筑那里还按照往日份例,也有三十斤精炭,每月若有多余,便留作下月用,或者送到梨花阁给玉珺用。 这才进了碧桃院将近一个月,梨花阁里的精炭就每月有十斤左右的剩。 多余的精炭都存放在梨花阁另收拾出来,一斤一斤地堆放在西厢房墙角处的小木屋里。 翠儿此刻收拾了十斤精炭,就已经汗流满面,蕊双走过来,道:“十斤精炭倒也不轻,你一个人送过去?” 翠儿捧了捧,那十斤精炭,倒也不是很重。便摇摇头道:“我当然一个人送过去了。我瞧着玉瑚小姐那哭哭唧唧又左顾右盼的模样,分明是不想叫人瞧见她。我自然一个人过去隐蔽些,难道要兴师动众的,叫所有人都知道,玉瑚小姐受了我们玉珺小姐的恩?那岂不是置我们小姐于不仁不义之地?” 翠儿说着,自己一个人捧着箱子转身便往外走去,直走到了琴音阁,将一箱子精炭放下,便沉着脸,话也不愿意说,转身就要走。 丫鬟来报得了精炭,玉瑚没想到她们送的这么快,心中感激。 第144章 雪中送炭(4) - 逢珠 - 岑袅 便从自己的梳妆匣子底下拿出了几枚圆珠长簪子来,自己亲自走出来,见只有翠儿一人来,便忙唤翠儿过来,“你这样单薄的身子,还要冒着冷风,送这些炭来,我替我姨娘谢谢你。若我姨娘这一番能熬过去,我一定好好谢你。” 翠儿犹记得当年阮姨娘刻薄萧姨娘的话,强忍着不耐烦,低头道:“翠儿是玉珺小姐的奴才,自然是小姐叫奴才做什么,奴才便做什么,奴才是奉小姐的命行事,玉瑚小姐要谢,只需谢我们小姐,不须以主子的身份来谢奴才。“ 一语已毕,翠儿转身便走,连留都不愿意多留。 裂帛忍不住气道:“好猖狂的小蹄子!” 玉瑚立刻呵斥:“你闭嘴。我娘与萧氏关系不好,玉珺能送精炭来,已经是不计前嫌,气量广大了,她的丫鬟对我有意见,也是情理之中,日后你不准这样说话。” 裂帛被玉瑚呵斥一通,心中也知道当年阮姨娘是如何被徐氏挑拨着嫉妒厌恨萧氏,所以不禁悲凉道:“徐氏好深心计,好狠的心肠。挑拨得萧姨娘与我们姨娘不和,她再反过来摆出端庄的正室夫人姿态来,对我们姨娘不不闻不问,好狠好冷漠好歹毒。” 玉瑚低头,抚摸着袖中一枚带着萧字的香囊,嘴角咧出一丝笑:“徐氏冷漠恶毒,两面三刀,玉嫣也是个见不得人好的主儿!她们母女迟早不得好死!” 裂帛看着玉瑚,见她笑得森然,心中涌起一丝莫名的畏惧,便低声关怀道:“小姐不要想这些事了,徐氏品性这样恶毒,必然自食恶果。小姐就不要想这些了。免得坏了心情。“ 玉瑚将头一点:“我自然知道,不过是等不及了而已。“ 桃叶阁里,徐氏端坐在一方软榻上,目光中露出点点欢喜与期待,修长的如同干姜般的素手极为温柔贴顺地自平摊在榻前矮方小紫檀木桌上的十二根蚕丝底的抹额上缓缓抚过。 蚕丝为绸,苏绣为画。 十二根抹额上依次绣上十二月每月最盛壮的花。 一月水仙,二月杏花,三月桃花,四月杜鹃,五月牡丹,六月栀子,七月荷花,八月桂花,九月菊花,十月芙蓉,十一月山茶,十二月梅花。 刚将第十二根抹额上绣以上下两侧,一前一后交错以苏绣手法绣上一枝枝红梅。 徐氏生长于吴苏之地,擅长于苏绣。 以蚕丝为底的抹额,根根洁白如皓月之素光,为显红梅傲寒凌霜之情态,特选了朱色为红梅花瓣之色,以鹅黄色针线来绣红梅之蕊,以象牙白色针线来绣雪片,以精白色来绣霜丛。 这红白两色彼此映衬,真彷佛是雪地霜林之中的凌霜傲雪的数株红梅。 更显得设色精妙,颜色精美,令人动心。 徐氏满意地看着这十二根抹额。 这十二根抹额是她准备作为年节礼物,送给文老夫人的。 老夫人最看中心意二字,她常说心意到了就好,若是每有真心,送再多金贵珠宝都是每有用处的。 徐氏摩挲着十二根抹额,心想,这十二根抹额是自己花了好一番心思才绣好的,文老夫人必然喜欢,只要能得文老夫人喜欢,那文暮也迟早会喜欢上自己,毕竟,文暮是最重孝道的。 徐氏正想着,流桑急匆匆跑了进来,在徐氏跟前儿站定,低头道:“夫人,听韵儿来报,说,梨花阁给琴音阁送去了十斤精炭。” 徐氏从嗓子里“哼”了一声。 “梨花阁还当真是富裕啊,精炭也有得送人。” 流桑见徐氏有些动气,便跟着火上浇油,道:“夫人,奴婢觉着这事没那么简单。这玉瑚和玉珺什么时候这么要好了。还送精炭给她?难道玉珺不知道,当初是谁大闹透云馆,惹得萧姨娘昏睡过去的。” “难道,玉珺的脾性当真这么好,这样的不计前嫌?” 见流桑一脸的不可置信,徐氏哼了哼,笑道:“这人呐,要是想收买人心,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你可知道,咱们成祖当年为了收买人心,笼络部下,可是连小妾都能拱手让人的。” “夫人的意思是,玉珺小姐打算拉拢玉瑚小姐?可是,玉瑚小姐算得了什么呢,不过是一个庶出罢了,拉拢她又能如何?她已经有了老爷的宠爱了,为何还要拉拢玉瑚小姐?” 徐氏将手中抹额尽数放下,蹙起眉尖,眼神附上了一抹忧虑,与难以言说的悸妒,虽然将玉珺往那方面猜了,却还是忍不住心胸之中艰难如刀割,觉得言辞之间有些胶着,但还是尽力开口。 “玉珺很是聪明。阮姨娘缠绵病榻已久,估计是回天乏术,朝不保夕。一旦阮姨娘亡故,玉瑚届时必然形单影只,无以为援。她若想在府中安稳度日,须得找一靠山,整个府里,除了本夫人之外,就是玉珺最适合她了。若在玉瑚举目四望之时,出手助了玉瑚,那玉瑚日后对玉珺必然感恩戴德,一旦如此,玉珺在府里便多了一个援手。她有这般算计,也算是了不得了。” “那夫人,咱们一定不能叫玉珺与玉瑚同心同德,若这两个庶出互帮互助了,那来日还不知要掀出什么风浪呢。” 徐氏勾唇一笑:“玉瑚想和玉珺守望相助?那简直是痴人说梦。本夫人毁她们情谊易如反掌。” “我本不打算对付玉瑚,既然她存了勾结玉珺的心思,那就别怪本夫人不留情面了,说起来,也是她自取其辱,一个教坊司琴姬的女儿,也配跟我的嫡女争宠?简直是不知天高地厚!去!让账房即刻拨出十斤精炭给琴音阁送过去。” 徐氏一张花年绮貌的脸上隐现一缕狠毒,乌黑色的眼珠子微一滑溜,盯着流桑看了好一会儿,随即将手对她一指,吩咐道:“你也跟着去送精炭,到了琴音阁,不管她们要不要那精炭,你都替我传句话,就说,我是府里的夫人,管着府里的事务。没有道理庶出们缺了精炭,冻得要死了,还不敢求到我跟前儿来。不知道的,还以为当夫人的,是何其地冷酷无情呢。你与玉珺关系再好,也不能私相授受,叫人以为,我这个正式夫人还没一个庶出小姐得你们的心!” 第145章 雪中送炭(5) - 逢珠 - 岑袅 流桑带着丫鬟面色不善地立在琴音阁门前。 她们身前,放着一个开着的木箱,箱子内摆着数十斤木炭。 木炭成色上等。 都是极佳的精炭。 玉瑚带着丫鬟裂帛等立在门口廊下,忍耻道谢。 流桑冷笑一声:”小姐道什么谢呢!给谁道谢呢!估计您跟玉珺小姐张嘴要精炭的时候,也是这般道谢的吧!哼!” 流桑冷笑着双手撑腰,本来臃肿的衣着便因了这凌厉的声调而减了憨厚,变得尖酸:“您是小姐,要道谢,就亲自跑去桃叶阁,给夫人跪下道谢!跟我这个伺候丫鬟说什么!“ 玉瑚听得脸色涨红,裂帛气的浑身颤抖,内室传来阮姨娘沙哑的咳嗽声,叫人听了心酸。 流桑冷嘲热讽,声音尖大,早传到阮姨娘耳朵里去了。 听到阮姨娘咳嗽,流桑脸上似乎多了一抹狞笑,沉声道:“又不是第一天入府的,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你自己是个什么人!不过是个庶出罢了,凭什么越过咱们夫人,就敢勾结旁的得宠的庶出!夫人是府里的管家夫人,你找玉珺借精炭,你当夫人是什么!眼里还有夫人么!要不是夫人大度,懒得跟你计较,断断是不会借你这十斤精炭的!“ 流桑看着满脸通红的玉珺,狠狠啐了一口:“忘恩负义的玩意儿!目中无人的玩意儿。” 骂完,也不正眼瞧瞧玉瑚,便腰身一转,扭头走了。 气的玉瑚直接倒在了裂帛怀里,浑身瑟瑟。 玉瑚倒在裂帛怀中,以手指着流桑离去的方向,怒得小脸紫涨,咬牙暗骂:“刁奴!刁奴!” 裂帛伸手拍拍玉瑚的背,低声安慰:“小姐莫要生气,气大伤身,那奴才再刁,不过是个奴才,配不上小姐为她生气动怒的。” 玉瑚长吸一口气,庭院中寒冷的冷风吸入鼻腔,却丝毫不觉得冷,因为心更冷,如同一把尖刀抵在心尖上,稍微一动,便划拉地生疼。 玉瑚强压怒意,转身对着搁置在廊下的那贮着十斤精炭的大木箱抬脚便是狠狠一踢:“谁稀罕!我们琴音阁不稀罕!不需要!” 木箱哗啦一声,倒在地上,精炭通通滚落出来。 庭院四侧洒扫丫鬟纷纷低头,不敢抬头去看。 玉瑚反而涌出一股邪火,以手撑腰,极怒大喝道:“你们都给我瞧着!她徐氏的东西,我一概不要!我管她知道了怎么处置我!来人!把这些精炭,都当作废物扫了,统统扫了丢出去!” 内室里又传来阮姨娘断断续续的咳嗽声。 玉瑚浑身抖动,仗着年轻气盛,冷笑一声,对着廊下丫鬟高声道:“将这些精炭统统丢出去,最好动静闹得大一些,叫府里都知道,她徐氏的情,我今儿偏偏不领了。” 丫鬟们,听了吩咐只好丢了洒扫之具,按照玉瑚的吩咐行事。 裂帛扶着玉瑚转身进了内室。 阮姨娘喝了汤药,正闭目养神。 玉瑚坐到了阮姨娘榻前。 阮姨娘沙哑着声音,低声道:“你何苦,生这么大的气?当着丫鬟的面,如此生气,还要闹得整个府里都知道,岂不是给她把柄,岂不是明着撕破脸面。” “徐氏恶毒,处处装大度,暗地里刻薄别人,既然她要把柄,那就送她好了,我倒要看看,她能横行到几时!况且,她都这样侮辱我们了,我们还要忍耐她么!当真以为,我们是没有脾气的么!” 阮姨娘又咳了一声:“也罢,我如今恰似风中烛,雨里灯,是早晚要死的人了。你想怎么做随你去吧,只是一点,无论如何,都要保证你自己安全。” 玉瑚点头:“我最受不得气了!一时半刻也不要忍耐徐氏了,就让徐氏自己跟自己斗去吧,我再也懒得理会她!她的东西,我一个也不要!” 阮姨娘又咳嗽一声:“随你便吧,你爹答应过我,日后一定给你找个好人家,让你做正室,你,随意吧,只要不出格,怎么样都行。” 玉瑚点头。 “扔了?她都扔了?那可是十斤精炭!”柳姨娘惊讶地连糕点都来不及仔细嚼,便一下子吞了下去,噎着了,忙喝了好大一口茶,方才将糕点压了下去。 “我倒是小瞧了玉瑚这丫头了,竟然如此有骨气,倒是难得啊!”柳姨娘一笑,哼了一声,嘴角洋溢着看好戏的笑:“往日徐氏都靠着树立起的端庄大度的形象博得好感,叫别人显得北琐小性儿,总用软钉子磕人,如今,玉瑚也算是她在府里碰到的第一个硬茬儿了,我倒要看看徐氏她会怎么对付玉瑚!” 玉蝶靠在柳姨娘身侧画画,闻言,便抬起头来,接口道:“如今都是说阮姨娘病得要死了,我看,徐氏可不会在这个当口儿对付玉瑚,趁着别人亲娘死了,去对人下手,她不怕被人戳脊梁骨!” 柳姨娘飞眉一挑,“那可不一定,徐氏的为人,那副歹毒的心性儿,明的不行,她定会给你来暗的。我看,玉瑚这次是要临危了。” “娘,你会不会帮玉瑚?” 玉蝶好奇地看着柳姨娘。 玉蝶本来是有些幸灾乐祸,但看到坐在自己对面的玉琢一副冷静沉稳的样子,便忍不住也沉思起来,想起玉琢说过唇亡齿寒的道理,以及有难推别人先上的道理,便又有些希望玉瑚不要那么早地被徐氏害了,否则徐氏下一个对付的就是她们了。 柳姨娘不答,帮玉瑚,她未必有那个能耐,便拿眼望着玉琢,问道:“阿琢,你有什么想法?” 玉琢便从书中抬起头来:“我没有什么想法,我只知道一点,那就是唇亡齿寒。府里夫人最忌讳的人其实是玉珺,其次并不是玉瑚,而是咱们。因为我们这里不仅有庶女,还有庶子。玉瑚她虽然模样性情都不错,但远远不能让夫人不痛快。她是教坊司歌姬的女儿,论身世,也是入不了徐氏的眼的,所以对于徐氏来说,弄坏了玉瑚,几乎是没什么好处,也没什么坏处。唯有弄得咱们这里不好了,她徐氏才算真正除了一个眼中钉。” 雨中听戏,雪中送炭,老夫人借机敲打 玉珺留膳 第146章 料事如神文玉琢(1) - 逢珠 - 岑袅 “所以,此刻玉瑚招惹徐氏,其实对我们大大有利,正好转移了徐氏对我们的注意。我们应当帮玉瑚,玉瑚势弱,阮姨娘一死,她更加无依无靠,帮她,她也成不了大气候,正因为如此,帮她既有利于打击徐氏,也不必担心她势力过大,反过来压制了我们。” 玉琢如此一分析,柳姨娘便听得明明白白。 “说的好,好玉琢,你当真是聪明。听你的,帮玉瑚!”柳姨娘秀口一张,便是干干脆脆。 玉琢点头:“那,姨娘有没有想过,要如何帮助玉瑚?” 柳姨娘愣住,方才还兴致勃勃的,便忽然蔫了下去。 玉琢见状,仔细分析道:“阿琢认为,有这样几条方法,最稳妥的一条,就是您向父亲去说。” “等等,你爹,你爹怎么会来我这里,自从那日在萧姨娘死后我穿了件颜色妖艳的衣服,你爹他就不待见我了。” 柳姨娘兴致颓然。 玉琢笑:“当然可以。我想,玉瑚丢掉徐氏送的精炭的事,一定会很快传开,爹也一定会知道,爹知道了,一定会厌烦徐氏。因为爹一向对徐氏相敬如宾,却没有夫妻之趣。爹今晚一定不会愿意留在徐氏那里,听她诉苦,装大度。他也不会去玉珺那里,他怕给玉珺招嫉妒,他也不会去阮姨娘那里,阮姨娘病得要死要活,他从前也有些冷落阮姨娘,爹一身清名,自然面对阮姨娘会心怀愧疚,他那一身清名会令他害怕面对阮姨娘,他也不能去咏修院打扰老夫人,所以,一定会来找你。” “当真?”柳氏心中一跳,当即伸手摸摸自己的发髻,觉得梳得不够水滑,便道:“我去换个发式。” 玉琢开口唤住她:“姨娘等等,我问姨娘,若爹爹来了,你要与他说些什么?” “说······”柳氏愣住:“说什么。” 柳氏平时总觉得自己有好多话想跟文暮说,特别是文暮的身影从她的映月阁经过,去了其他地方时,她就觉得胸口郁结着一腔话要告诉文暮。 现在玉琢问她,她反而茫然无措。 愣了愣,柳姨娘磕磕巴巴道:“我告诉他,我有多想他,徐氏有多恶毒,玉琢你很聪明,玉蝶你很莽撞,我一个人照顾你们两个有时候也很辛苦。” 柳姨娘觉得自己有些收不住了。 玉琢眼眶微红,清了清嗓子,纠正道:“姨娘,不当如此。你应该告诉爹爹,你很想他,我与玉蝶也很想他,时常盼望他,还有,跟他说,今日精炭之事,告诉他,徐氏欺人太甚。玉珺好心送精炭给玉瑚,徐氏却为此事生气,将怒气都撒在玉瑚身上。是典型的不容庶出的样子。总之,一定要让爹爹知道,徐氏因为玉珺帮助玉瑚而借送精炭去羞辱玉瑚,只要把玉瑚对徐氏的反抗,转移成徐氏对玉珺的敲打,那爹爹一定会生气,也一定会因此觉得你对玉珺关心,为玉珺说话。同时,你帮玉珺说话,爹爹也会原谅你在萧姨娘死后不久就明目张胆穿艳丽衣服的事。“ 柳姨娘把头一点,目光也变得深邃起来,待琢磨透了玉琢这一番话后,方才悠悠一声道:”好玉琢,好玉琢,你真的是太聪明了。“ 桃叶阁内,流桑立在徐氏身后替她捏肩捶背,徐氏眯着眼冷笑:“好啊好啊,当真是耐不住性子啊,居然把我送的精炭都扔了。” “是,府里都传开了。”流桑笑道:“玉瑚算什么,还不是栽在夫人手里。” 徐氏勾唇一笑,以手抚摸着十二根抹额,吩咐宝欣:“府里老夫人年纪最大,年纪大的人,难免心肠软,你们一定要将此事传给老夫人,叫老夫人知道,玉瑚愈加猖狂,眼里是连嫡母都没有了,嫡母好心送的东西,都敢扔!” 宝欣点头:“奴婢一定让老夫人知道夫人为此受的委屈。” 说着,外头老婆子递进来一张食材方子,“夫人,奴婢从外头找郎中问了,这种食材与玉珺小姐吃的午膳相克。” “行了,去命咱们小厨房做了,按照这张方子上的做,然后给玉珺送去。” “是。” 碧桃院的小厨房内,一个个厨子,杂役都在忙碌。 纷纷抱怨:“距离年节更近了,咱们要先做一批年节菜肴给夫人过目,才能选定做哪些菜。还要每天给两位小姐一位少爷还有夫人备三餐,也太累了。” “也该涨涨月钱了。听说明心小筑小厨房的丫鬟奴才们的月钱居然和我们一样,不过是庶出的奴才,凭什么月钱也那么高。” “你们长本事了,背地里也忒会议论主子了。”宝欣缓缓走进来,冷笑一声:“是否涨月钱,是夫人操心的事,你们也有胆议论?” 宝欣一声冷笑,容貌更见清冷,那群杂役纷纷低头不敢去看。 宝欣冷声嘱咐道:”都好好伺候着。低头做事,自然有你们涨月钱的那天,事情没有做好,就想着月钱了,倒不如直接去醉仙楼做梦呢!” 厨房管事忙凑上来,低声问道:“宝欣姑娘过来做什么,是不是夫人那里有什么话吩咐?” 宝欣把头一抬,道:“夫人要送些吃的给老夫人,你们好好做了,夫人那里少不了赏赐。” 那管事闻言,便忙出主意道:“老夫人年纪大了,又喜欢甜食,酸事,不如做一道酸甜果酪,那果酪十分溜滑柔软,适合于老人的肠胃,姑娘以为如何?” 宝欣挑眉:“你觉得合适?酸甜果酪又不是什么新鲜物事,夫人最近也没去见过老夫人,今儿忽然去了,就只送一份酸甜果酪,也不显得用心,就没什么新鲜的?” “新鲜的?”一个厨房伺候久了的便出首道:“有。如今碧桃院后边儿的红梅开了,正好应着时节做一道红梅甜汤饮。” “汤?俗了些。没有果酪精致。“ “姑娘有所不知,这汤的汤底乃是用野鸡煲出来的,鸡汤里加入山笋,菌菇,白菜,熬出的味道极好,将那汤滤一遍后,再加入一味甜枣汁,然后汤上洒洗净的红梅花瓣。味道清冽丰腴,十分爽口。” 第147章 料事如神文玉琢(2) - 逢珠 - 岑袅 “最最重要的是,这道菜式做起来极快。厨房里已有了鸡汤,山笋,只需去后头摘些红梅花来,洗净放入,清蒸片刻即可。” 宝欣听说这才新鲜简单,方才点头:“很好,那你速速去做了来。我要给老夫人送去。” 寒风沉沉,有细微的雨落下,初时叮叮当当敲在瓦上,极为清脆。 这声音敲敲当当,惹得睡梦中的老夫人醒来。 “我睡了一下午了?”文老夫人睁眼起身。 又问着菡萏,“外头下雨了?” 菡萏点头,银芳走去窗边,掀帘子一瞧,见外头廊下已经湿了一大片,在廊下飘摇的灯笼照耀下,显得粼粼。 银芳转身道:“下雨了,雨并不大。” 文老夫人点头,又吩咐道:“吩咐守院门的小厮多吊一盏灯,这咏修院院门那块儿路滑,文暮晚上来请安,不要滑了脚。” “是。”银芳翩然转身,出去吩咐。 菡萏低头对老夫人道:“老夫人,长欢与长乐在外头等着见夫人。因老夫人睡着,奴婢不敢扰着您,所以让她们在外头等着。” 老夫人把手一挥,“命她们进来,我让她们在二进门当差,时不时给我打听些消息来,倒要看看,她们这差事当得如何。” 菡萏答应了一声,转身走到帘门边,身手拉开葱绿色撒花软帘,对着候在帘外的两个梳着双髻的丫鬟招手道:“进来吧。听到什么消息都告诉老夫人。” 长欢长乐二人低着头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并不敢抬头看文老夫人。 “说吧。府里又有了什么风浪!” 文老夫人苍劲的声音从榻上传来,声音苍老雄浑。 二人心中都有些畏惧,又有些敬慕。 只听长乐说道:“奴婢听说,玉瑚庶小姐将夫人送的十斤精炭都给扔了。而且扔的明目张胆,毫不掩饰。府里人都知道,只是不敢明着议论。暗地里都说玉瑚小姐厉害,敢打嫡母的脸。” 文老夫人一手撑头,听得十分不耐烦,笑道:“玉瑚一个庶出,阮姨娘又时常犯病,她哪里来的胆子冲撞徐氏?必是徐氏惹怒了她吧。” 长欢闻言,开口应道:“是,听琴音阁的人说,玉珺小姐先送了十斤精炭给玉瑚小姐。不知怎的,夫人知道了这事,便派了流桑也送精炭给琴音阁,送过去后,流桑讽刺玉瑚小姐没有自知之明,越过徐氏向玉珺求助,是目无尊长。玉瑚小姐气的一直抖呢。” 老夫人的头抵在左手食指指尖上,脸朝着右手侧的烛火,勾着唇冷笑一声:“徐氏不安好心呐!” 菡萏忙将茶水递过去,声音缓和,带着劝慰:“老夫人别为了区区一个徐氏动怒,好不容易睡了一下午的安慰觉,万万不要被徐氏毁了心情。” 文老夫人接过茶喝了一口。 菡萏对长欢长乐道:“若没有别的事,你们退下吧。” 二人悄无声息地退出去。 菡萏寻了一件狐皮半身短褂给文老夫人披在身上,劝道:“所谓多行不义必自毙。阮氏病得将死,这个关口,她去折辱玉瑚,只会为人不耻。还好玉瑚不是忍气吞声,吃闷亏的人。不像玉珺这孩子,处处隐忍。平白养了徐氏的张狂。” “养徐氏的张狂?” 文老夫人扬声道:“错了!徐氏本性阴毒,玉珺隐忍是她本性憨厚。玉珺这孩子倒是不错,竟然送了十斤精炭给玉瑚。当真是个好孩子。当初,徐氏送好几个丫鬟给玉珺的时候,我就知道,她是没安好心。后来,那些丫鬟到处传玉珺的谣,我也没看到玉珺气恼徐氏,这孩子的品性当真是平和渊静。” “平和渊静自然有平和渊静的好处,只是徐氏的为人未免过于刻薄,若是一味平和渊静来包容忍让,恐怕也无济于事,还是玉瑚这种脾气暴烈的,不忍折辱的,便于弹压她。” 菡萏道:“老夫人也忍了她太久了。萧姨娘入不入大祠堂,她有什么说,却巴巴地跑过来,一副假惺惺的面孔来讨老夫人的示下,何其虚伪险恶。如今玉瑚小姐直接与夫人撕破脸面,倒是极好的事。老夫人应当顺势惩戒徐氏一回。” 文老夫人点头:“不错。这府里再没人弹压徐氏,徐氏就要真的以为她能为所欲为了。” “老夫人,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宝欣来了。” 菡萏闻言,道:“传她进来。” 宝欣拎着食盒笑着走进来,看到文老夫人依然如枯松般坐着,便忙进来笑道:“老夫人万福金安,奴婢奉夫人的命,来给老夫人送道新鲜的菜来。” 菡萏满脸堆笑地将宝欣手里的食盒接过,菡萏对宝欣笑道:“外头也不早了,你也不去伺候着夫人呢。什么时新的菜,也值得你夤夜过来。我倒要瞧瞧,是有多新鲜。” 宝欣笑着打开食盒,将一碗红梅甜汤端出来,笑对老夫人道:“老夫人请看,这道红梅甜汤,乃是夫人特意命奴婢送来的。红梅是采洗的碧桃院里最新开的红梅。味道极为清冽。” 以花果入汤,在端齐朝是极为常见之事。 红梅花瓣漂浮在热汤之上,点点红梅,被鹅黄色汤汁衬得极为清艳。 老夫人心中觉得稍有满意,但一想到宝欣是徐氏身边伺候丫鬟,徐氏又是一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 此番她身边的大丫鬟前来,必有所图,便忍不住觉得恶心膈应起来。 老夫人忍着膈应与不耐,敷衍着宝欣:“这汤,一看就是清冽可口的。菡萏,你去盛一碗来,给我尝尝。” 菡萏领命盛了一碗过来,亲自舀了一小勺递到了老夫人嘴边。 老夫人假模假样地抿了一口,随即赞道:“好喝,果然清冽香甜。” 菡萏将玉瓷碗从老夫人嘴边移开,用劝说的口吻笑道:“老夫人少喝一些甜的吧。一生就是好酸好甜,再吃甜,牙齿要掉了。” 老夫人便说道:“你啊,就喜欢管束我。” “奴婢是提醒您。” 菡萏说着,便将那一碗红梅甜汤放到了一旁。 第148章 你是唱戏的吧 - 逢珠 - 岑袅 老夫人勾着宝欣说话,一心想要看看宝欣到底有什么话说,便感慨道:“满府里,挑不出比你们夫人更懂事,更孝顺的人了。有时新的菜式也紧着我这个老夫人,真是个孝顺媳妇儿啊。”   见老夫人夸奖自己主子,宝欣更加确信这道汤送对了。也更加确信,老夫人其实并不知道玉瑚与徐氏不快的事。故而宝欣十分有底气地、开始倒打一耙:“回夫人的话。我们夫人倒也不是临时起意给老夫人送汤的。”   文老夫人听她此语,便知是有事,不禁嘴唇微垂,略带嘲讽地以手指她,对菡萏发笑道:“你瞧瞧,瞧瞧宝欣这话说的哦!你们夫人冷不丁地送汤过来,不会是无缘无故的吧。”   宝欣闻言,知道文老夫人精明,当即赞道:“老夫人圣明。只不过,我们夫人治家这么久,此时委实是遇到了一点难事,因为夫人难以抉择我,所以才要来请老夫人的示下。还请老夫人不吝赐教。”   “不吝赐教?”文老夫人嘴角溅出一抹冷笑,却也不想把面子弄得太难堪了,只对宝欣一指手,直来直去道:“也不必说什么赐不赐教了。都是一家人,婆媳之间,有什么话不能直说,还要先送汤再请教,倒像我们这对婆媳有多生疏似的。何苦如此呢!”   宝欣闻言,面色讪讪,有些不好意思,想起徐氏的吩咐,仍旧开口,笑道:“老夫人,其实也没有什么多大的难事。不过是玉瑚小姐今日给了夫人大没脸,大难堪。夫人念着阮姨娘病重;怕她病人畏冷,又想着庶出精炭的份例有限,所以特意送了琴音阁十斤精炭,谁料,玉瑚小姐竟然不识我们夫人的好心,也不知我们夫人今年是不是冲撞了什么了。先前给玉珺小姐送丫鬟,给梨花阁添人手,却被那群新丫鬟挑拨了嫡庶关系,那帮新丫鬟,轻嘴薄舌的,玉珺小姐又不会辖制丫鬟,便被丫鬟抱怨了几句,谁料,翠儿将这笔账直接记在我们夫人头上了,在碧桃院门口和婆子们吵架,话里话外讽刺我们夫人,这也便罢了,谁料,那玉瑚也作贱我们夫人的良苦用心,我们夫人好心送精炭,她竟然动静那么大地给扔出去了,闹得全府皆知,现在,整个映月阁都在嘲笑我们夫人呢。梨花阁还不知怎么幸灾乐祸呢。我们夫人想要以威严以家规惩治了玉瑚,又恐怕玉瑚委屈,一个想不开要死要活的,又怕不惩治玉瑚,她日后变本加厉。我们夫人心里煎熬,一直如坐针毡,难以承受。千思万想,谁也没有老夫人会治家,会管事了,所以特意命奴婢来问老夫人,拿个主意。我们夫人又不好意思,直接来问,所以,命奴婢找小厨房特意花了不少心思,做了一番时新的又合老夫人口味的菜式来,一为讨老夫人的好,二为问老夫人拿个主意,还请老夫人示下,我们夫人被玉瑚小姐难堪,实在不知如何是好啊。”   宝欣边说边一脸难色,还时不时拿眼镜偷瞟老夫人,文老夫人瞧她这副能说会道,颠倒是非黑白的模样,就好似唱戏一般。   菡萏也忍着恶心,听她一番表面哭诉实则告状的颠倒话。   见老夫人不回话,宝欣战战兢兢地抬头看老夫人,生怕老夫人在府里有耳目眼线,早已知了此事实情,但转念一想,如今府里是夫人做主,到底有哪个敢与夫人作对。   宝欣索性装到底,沉默不开口,但眼角已有了替自己主子委屈的泪水。   在沉默之中,宝欣心中又漫上了一层心思,那就是老夫人知不知道实情又如何,便是知道了实情,也只得装聋作哑,睁只眼闭只眼,毕竟府里如今掌管中匮的是徐氏,文暮的正妻是徐氏,文暮如今在朝中地位日高,越是地位高,在乎名声就越不能与妻和离,何苦夫人做事一向滴水不漏,借刀杀人,利用阮氏气晕萧姨娘如此,让柳氏吃闷亏也是如此,夫人行径一向滴水不漏,老爷抓不住夫人的错处,自不会休弃夫人。   既然如此,夫人永远都会是文府的夫人。   老夫人应当会永远照顾偏袒这个文府的嫡出儿媳,而不是帮一群对老爷毫无助益的妾室。   既然如此,无论老夫人知不知道实情都无关紧要,紧要的是,老夫人要表态。   如今玉瑚将精炭丢出去,已经全府皆知,只有老夫人表态支持徐氏,徐氏才能名正言顺地惩治玉瑚。   否则老爷心软,心疼玉瑚,阮氏在这个关口一病而死,撒手人寰,岂不是变成了徐氏逼死了阮氏,到时候,夫人名声有损不说,还要带累嫡出少爷小姐们的名声。   宝欣把这一层捋清楚了,心中更坚定了文老夫人于情于理都不会损害嫡出利益的想法,故而底气十足地等着文老夫人表态。   文老夫人却低头,把眼盯着宝欣,她眼中的宝欣,是一袭袄袍,纤腰宽肩,挽髻端庄,颇有大丫鬟的形象,那话一出口,便是一大篇,嘴里吐出来的字,更是字字都在维护徐氏。   文老夫人在宅斗之中浸染多年,早已对徐氏的目的一清二楚。   她抬眼看窗外,雨声渐大,窗外风云变化,如同这个世事一般,时刻变化。   朝野之中,到底最终的端皇储位是太子还是三皇子,都无人可以保证。   所以,越是在看不清的时候,越是要稳重行事,越是雾里看花越要行为端正。   保持德操,比任何利益都重要。   何苦文老夫人本身就是极看重风骨之人。   想用嫡出名誉来逼她表态,是否太看轻她这个老夫人了。   哼,文老夫人清澈的眼眸中划过一丝尖锐与狠辣。   今日若不趁机弹压了徐氏,必然会导致庶出心寒,嫡出骄纵,玉嫣本就被徐氏宠得目中无人了,若还由着徐氏兴风作浪,颠倒黑白,这文府的玉字辈,就算毁了。   沉默之后,是文老夫人忽地开口:“你这丫头倒是厉害,一张嘴说了这么一大篇话老婆子我便是回味这些话,都要些工夫了。”   老夫人又道:“徐氏有你这么个忠心耿耿的丫鬟,倒是福气。听说你老家是淮湖以南的?淮湖以南的人都爱唱戏吧,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我看你颇像淮南人的样子。”   菡萏显些笑出来,她伺候老夫人久了。知道老夫人是在讽刺宝欣说话如唱戏,假的很。 第149章 - 逢珠 - 岑袅 宝欣却后知后觉地没有听出来,见菡萏笑了,自己也就跟着一起笑了。 老夫人懒得理会她了,把头一低,两手在自己略显枯青的手背上摩挲一番,手腕上的两串镶金的玉镯子轻轻碰撞,发出轻响。 菡萏见老夫人有些疲惫的样子,忙上前替老夫人挡着话,用一脸关切的神情对着老夫人,说道:“老夫人,时辰不早了。您该喝点养胃的汤茶,继续歇着了。” 老夫人闻言,顺势把头一点,也不理会宝欣,直接道:“行了,你下去备些茶汤来。” 宝欣把脸一低,便有些懊恼,觉得自己来得晚了。 老夫人看了宝欣一眼,和声叮嘱道:“你下去吧,宝欣。告诉徐氏,今儿的事,我心里有数,徐氏是嫡夫人,威严不可冒犯,玉瑚此番委实冲动了些,明儿我一定好好教诲玉瑚。” 宝欣不知老夫人所谓教诲是何意思,但想来老夫人一定会帮着自己主子。 所以心里觉得满意。 身为奴才,能做的不过是把主子的吩咐一丝不露地做好,唯有如此,方能对得起主子。 纵然结果不尽如主子的意,但奴才尽力了,主子也就没什么理由好刁难的了。 宝欣觉着自己又是吩咐小厨房选菜式,又是自己冒雨来咏修院给夫人说话,博老夫人的同情,诸般种种都是自己尽力,那无论老夫人对夫人的观感是否令夫人满意,自己都做到了问心无愧于夫人。 宝欣答应了老夫人一声,便屈身双手横在膝前,道了声告退,从桌子上拎了食盒,转身翩然款步退出了。 文老夫人把嘴一努,澹然的脸色便有些沉了,对着菡萏道:“你在我身边伺候久了,连个场面活儿都不肯做了?” 菡萏心领神会,忙道声知道了,便转身掀帘子,从墙角拿了把伞,疾步追上了将至廊下的宝欣,喊住宝欣,笑道:“宝欣姑娘,这外头下着雨呢,要不,我送你回去。或者,你带把伞回去?” 见她将伞递过来,自己的确并未带伞,因为来时并未下雨,而且下雨之时,自己走的是廊下的路,并不淋着雨。 如今,菡萏这个老夫人身边的红人儿提议要送自己回去,宝欣不禁觉得长脸,她是徐氏的陪嫁,是徐氏身边一等一的丫鬟,但到底是文府的外来丫头,不及菡萏,是文府里的家生奴才,又伺候了老夫人十多年,在府里的资历算是大的了。 若能得到菡萏亲自相送,夫人必然会觉得自己得力,起码,能威慑威慑宝欣那个恨不得一步登天的贱丫头。 宝欣点头:“实在是麻烦菡萏姑姑了,还要菡萏姑姑亲自相送。” 菡萏闻言,深吸一口气,这宝欣连推辞都不带的,当真是不分你我了,不愧是徐氏身边的大丫鬟,怪不得自己总看徐氏不顺眼呢,果然是什么主子就有什么奴才。 我什么身份,你什么身份,我主子什么身份,你主子在我主子面前还得低声下气细言细语的,你倒跟我不客气起来了。 菡萏矜持着脾气,顾着体面,与府里好不容易平衡又维持的婆媳关系,硬生生将翻涌的怒火压下去,随即自己撑起了伞,急火火地唤两个看门丫头,骂骂咧咧道:“你们是瞎了么,瞧不见外头路滑,下着雨?你们宝欣姑姑要回去,还不来打着灯笼?” 被骂的两个丫头不知所措地一人持着一盏琉璃灯笼跑了过来。 “去碧桃院。” “是。” 两个丫鬟在前头提着灯笼,引着路。 菡萏便撑着伞,与宝欣一同往碧桃院去。 柳姨娘已经派了好几拨奴才丫鬟在文府大门与二进门便来往探听。 柳姨娘坐在阁子正堂的主坐上,主坐上铺着蓝底桃枝蛱蝶品月缎的狐皮褥子,因为端齐朝中最有势力的端族崇好勇武,所以年年都有西山狩猎之行。 每年宫里都会挑选年轻的皇子,侍卫,陪随皇帝一同去西山狩猎。 西山围场里狐狸,野熊,麋鹿等兽物众多,年年宫里得了猎物皮毛,或者外邦有了进贡,都会选些分派各宫,其余的便赏给王公大臣。 文暮身为文臣之首,自然得到的赏赐更多,从前自己还得宠时,年年文暮都给自己两条狐皮褥子,一条熊皮褥子。 最近几年,自己越来越不得文暮喜欢了,自己坐下这条品月椴的蓝底印桃花枝蛱蝶的狐皮褥子,可是自己多年前从文暮手里要来的。 柳姨娘边摸着暖呼呼的皮褥子,便想着自己该添置些衣裳了,开春后三个月,端皇就要举行西山狩猎,到时候得向文暮撒娇,再骗几条毛色漂亮,齐整篷软的褥子来。 她斜倚在主坐上,正堂里精炭烧的暖呼呼的,压根儿不用担心着凉,所以她并没有穿带夹层的外袄,而是只穿了一件半身的金黄色镂花短袄外褂,里头一件鹅黄色绣花对襟罗裙,腰间系着一件淡粉色裙。 手肘抵在褥子上,一方削肩微微耸起,抬头看看窗外头的月亮,月亮隐没在一丝一缕的乌色浮云里。 趁着外头濛濛细雨,月色更显朦胧,好像画上去的,被茶水泼了,颜色就洇染开了似的。 她勾唇笑笑,自己问自己,这样的月色,是不是看了很多次了。 是的了。 文暮不来她院子里的时候,她就坐在窗前看月亮,看到了许多种模样的月亮。 不知何时,柳姨娘已经将手伸至了胸前,纤纤十指俱是留着寸长的染着丹蔻的指甲,指甲微微弯起,好像修长的小莲瓣似的。 又精秀又诱人。 她微微一笑,红唇左右两侧勾起,似乎孤芳自赏一般地自我怜慕。 玉琢方才说,文暮今晚一定会到她这里来,她似信非信,但还是愿意等。 “咔吧” 银签子又落下了一个。 时辰过的这样快,她想。 “主子,徐氏身边的丫鬟宝欣由菡萏亲自撑伞送回来了。” “主子,琴音阁里头没有大动静,估计阮姨娘今晚不会死,阮姨娘应当还能熬段时间。” 第150章 - 逢珠 - 岑袅 “下去吧,没你们的事了。” 没听到自己想听的话,倒也不觉得失落。 玉琢就坐在正堂隔帘后头看书。 他每晚都这样,一定要看上半个时辰多的书,才肯睡觉。 柳姨娘现在才想起来,自己平日总是想着文暮,满脑子都是恨徐氏,想文暮,盼着琴音阁不得好死。 现在才发现,自己总想着这些,竟然把最重要的玉琢给忽略了。 现在回头看看自己大半辈子的行事,想法念头,竟然可笑得很。 她自己忍不住笑起来。 把过去的日子打叠起来,一个念头一个行为,一件件地捋过去,自己倒觉得又羞愧又耻辱又可笑。 自己竟然很少关心玉琢,也难为玉琢这孩子自小成熟冷静,处事不卑不亢,胸中有则有度了。 柳氏吩咐身后随时听候伺候的桃鹃道:“去给玉琢少爷倒些茶,添添灯,别在我这里干站着的。” “是。” 桃鹃送了茶水过去。 柳氏转头看着丫鬟珠珠道:“也不知道宝欣是抽的哪门子风,竟然敢让老夫人身边最得力的伺候丫鬟送她回碧桃院。这不是摆明了目中无人么,难道徐氏如今这样轻浮起来了?” “娘有没有想过,宝欣为什么会从咏修院回来?” 柳氏转过头去。 玉琢穿一袭青袍,立在门帘之前,灯光衬得他皮肤嫩白,虽然尚未弱冠之年,但个子已经拔高,手中持着一本书,正以一种等待倾听的眼光看着柳姨娘。 柳姨娘自然向儿子请教:“阿琢一定心里有了主意吧。” 玉琢点头:“我以为老夫人一定不是愚笨可欺的,反而老夫人是极聪明之人,宝欣无缘无故去老夫人那里做什么,何况这时辰已经晚了,宝欣去老夫人那里,只可能是为了玉瑚扔炭一事。宝欣要去替她主子辩白,先入为主,倒打一耙。” “那,老夫人能信她么?” “当然不会。”文玉琢摇头:“老夫人智慧,怎会相信一面之词,所以,玉琢觉得,老夫人不仅不信徐氏,反而还会在心中厌恶猜疑徐氏。娘,我们要做的,就是在这个时候,帮助玉瑚。记住唇亡齿寒的道理,替玉瑚说话,一定不会有错,若替夫人说话,无异于锦上添花,毫无意义,夫人说不定还会厌恶你这朵:不合她心意的花呢。” 柳氏闻言,把头一点,目光感慨地看着玉琢,开口道:“我是个笨的,就会发脾气,不会耍心眼,也懒得耍心眼,就喜欢干脆痛快。玉琢,这府里的事,我日后都听你的。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说怎样就是怎样。” 玉琢一愣,没想到柳氏会突然这么好说话。 不过,柳氏有此等变化,也不足为奇。 玉琢点点头,反正,这府里再差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他不是玉珺那种好脾气的,他一向是想反击就反击,该下手就下手,快刀斩乱麻,干脆利落,从不妇人之仁。 况且,他一心走科举之路,日后想在朝堂混出名堂,难免日后要大干一场,又怎么甘心,窝在府里,在姨娘的庇护下,龟缩呢。 玉琢点头:“姨娘放心。我心里有数。” 府门外,一乘竹青色骄子入府,骄子内端坐着的正是文暮。 王忠迎了上来,躬身随着骄子往府里走。 “老爷,玉瑚小姐今儿给了夫人好大的难堪。” 王忠将事情前因后果讲给文暮。 本以为文暮会生气,谁料骄子内一声不响,只传出来文暮平淡的声音:“徐氏荒唐,心思叵测,行为低劣,也不是一日两日了。玉瑚倒是有骨气,敢挑衅,不错,不愧是我文暮的骨血。” “老爷今儿去哪个院子。” 咏修院里,老夫人估计已经睡下了,自己没必要去叨扰,桃叶阁么,自己已经与徐氏貌合神离了,也没必要去给自己找不痛快,去面对自己不喜欢的人,琴音阁里,自己不想看到阮姨娘,终究是自己有愧,想起阮姨娘,文暮就会有些胆怯,倒不必日日回回去玉珺那里,省得给玉珺招惹妒忌,柳姨娘那里倒是不错的去处。 “去映月阁吧,好久没见到玉琢了,也不知他课业如何了,我去考考他。” 雨停了片刻。 骄子在映月阁之前停下,文暮走出骄子,柳姨娘克制了激动,亲自走到门前迎他。 文暮看她穿得单薄,伸手在她肩头一拍,“风冷,你穿这么少?” 柳姨娘笑着钻进文暮宽大的怀里,解释着:“屋子里炭火烧得烘热,我才脱了袄子,听见外头说老爷来了,我连袄子都来不及穿,就跑出来了。倒也不冷,”说着,柳姨娘一双酥手在文暮肩头一拍,娇声道:“老爷的怀里暖和着呢。” 文暮嘿嘿一笑。 二人进了屋子,果然暖意盈盈。 玉琢携玉蝶出来拜见。 文暮点点头,挥手令玉蝶回屋睡觉,留下玉琢考了他几句诗词,见他对答如流,方才准允他离开。 “玉琢的学业愈加精进了。两年之后,他便可参加科举,我看他是成才的料。” 夜宵是几道点心。 文暮一向不在吃的方面讲究,柳姨娘想趁机要求文暮给自己也添个小厨房,但还是忍住了。 给文暮倒了杯酒,又见文暮夸赞玉琢功课好,柳姨娘便不失时机地吹风:“今儿府里发生了件大事。王忠跟老爷说了吧。” 文暮边吃边喝,腾出嘴来回答:“玉瑚的事?” “是啊。玉瑚今儿可真是有风骨,厉害的很。虽然让夫人难堪,但到底是有骨气,”柳姨娘看着文暮的脸色,却不能从文暮的脸上看出半分的喜怒来,心里有些没底,但想到玉琢的话,还是继续进言:“此事说起来,大半错在夫人。夫人也忒跟小辈计较了。处事也忒刻板了。本来可以无事的,她偏纵容下人辱骂讥刺玉瑚,这才伤了玉瑚的自尊心。” 柳姨娘看着文暮,见文暮仍是神色不动,更摸不清文暮的意思,但想着没生气就是好的,便继续道:“哪有奴才骂小姐的啊。这流桑也太没有自知之明了,还有那宝欣,也越发出格了,今儿还让老夫人身边的丫鬟菡萏送她回院子。” 第151 忌惮玉琢 - 逢珠 - 岑袅 文暮心中一动,虽说早已了然徐氏为人,对徐氏种种手段都已见怪不怪,但听到柳姨娘说徐氏身边的宝欣竟敢驱使老夫人身边的伺候丫鬟时,心中还是泛起了些许涟漪。 徐氏与她身边的伺候丫头,当真是胆大妄为,简直是不知分寸,不识好歹。 又恐是柳姨娘添油加醋,文暮便不动声色地将厌恶之情压了下去,挑了一块糕点,送进嘴里,又喝了口酒,兀自说道:”她竟有胆子这样挑衅老夫人。” 柳姨娘正在给桌面上的糕点剔去芝麻,文暮不喜欢吃芝麻。 闻言,剔着芝麻的手就顿住了,柳姨娘性子直,人就笨,容易被算计,有时候文暮跟她讲的一些话,她也不能全然领会其意。 就比如现在,她就不能领会,文暮所说的那个她,到底是指徐氏呢,还是指宝欣。 她尴尬地笑了笑,也不好意思露拙,转了口风,又笑着道:“我倒不是背地里议论夫人,只是今日之事实在是合府皆知,若只是上次翠儿与老婆子们吵架,在二进门那儿闹着,也不过是些许小事,时日久了,估计此事也就无人问了。但今日的事,玉瑚的丫头,把那十斤精炭分拨做块地丢出去,她的丫鬟边扔炭,边骂呢,言辞语气那叫一个尖锐。” 王忠早与文暮说了此事了。 此事关系着徐氏与庶出的关系。 徐氏卷入其中,文暮这个在外头的男人也不好袖手旁观。 而且,这也是个机会,好好弹压徐氏一把。 这么多年了,徐氏日日装出一副端庄贤良的模样,杀人不见血地挑拨萧氏与阮氏,萧氏身份尴尬,入了府,就一直低调不争。 当时太子被贬谪去了襄尚城,宫里宫外三皇子拥趸甚多,五皇子又作威作福,朝云观被流放地七零八落,自己自然不能为了萧氏逞一时之强,所以处处对徐氏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能暗地里安慰萧氏,冷落阮氏,叫阮氏自省。 如今看来,徐氏不见血的杀人刀是熬死了萧氏,也要熬死了阮姨娘,当真是不容小觑。 如今萧氏去了,阮氏也不行了。 端皇也是彻底诈出了齐族的势力,三皇子五皇子的势力,这些明面儿上的人,都要找时机好好剿灭干净了。 太子也带着小郡公从襄尚城回来了,听自己在襄尚城的手下们说,太子在襄尚城明着闭门思过,不问世事,暗地里早已拉拢了襄尚城附近几座城池的文武名士,小郡公又在襄尚城外美名远扬,如今太子回了上柔城,正是一洗秽乱的时机。 文暮眼中微微泛泪,想到太子爷坚守多年,隐忍多年,处处伏机,如今算是到了一触即发的时刻了。 而萧姨娘竟也不在身边,当初自己承诺过萧氏。 若有朝一日,太子登金椅,掌天下,朝云观必然一洗前屈,届时萧氏平反,自己正好冠冕堂皇地为萧氏求个平妻的地位,玉珺也会是嫡女。 那时,朝野清平,良妻在侧,府里安康,会是何等情形。 不想,萧氏不曾等到就走了。 如今府里徐氏不安生,府外,五皇子与三皇子还不知要如何反击,如何猖獗。 此间种种,岂是一杯酒便能消愁。 文暮微微摇头,转眼去看柳氏,柳姨娘抿唇微笑,眼里竟是媚色。 “其实呢,玉瑚这孩子虽然与我有些不和睦,但我还是蛮在意玉瑚的。”柳姨娘看着文暮脸色,还是什么都瞧不出,只好继续道:“玉瑚这孩子啊,是个庶出,一向自尊心强些。这番闹得府里皆知,咱们府里的下人是守口如瓶,但不是没有口,总有漏风的时候,万一被传出去,再连带着玉珺的事儿,岂不是闹得叫外人笑话。” 文暮终于“嗯,”了一声。 柳姨娘当即笑了,如释重负。 得到了文暮的肯定,柳姨娘更加高兴了,强行压着这股子的兴奋,继续道:“依我看啊,如今阮姨娘病着,是激不得的。若是徐氏趁着玉瑚挑衅她之机,去欺辱玉瑚,刺激地阮氏去了,那可是真的要被外头诟病了,咱们也不能一年里头去了两位姨娘,叫外人猜测我们府里暗流涌动啊。“ 文暮笑了笑:”你倒是会说话。处处为了府里的名声着想。“ 文暮哼了一声,放下酒壶:”我们文府的名声!在文续和我闹分家的时候,就有了瑕疵了。“ 文暮转眼去看柳姨娘,道:”玉瑚的事,我心里有计较。你倒是会为玉瑚着想,看来,玉琢这孩子倒是真懂事。“ 文暮说着起身,一手拉过了柳氏,一手搭在了柳氏肩头,将她拉了起来,伺候丫头们会意,纷纷退了出去。 桃叶阁内,宝欣跪在廊下,徐氏冷哼:“你也太糊涂了,你是我身边伺候了这么久的人了,竟然还不知轻重,敢让菡萏送你回来,菡萏是什么人啊,那是老夫人身前伺候了十多年的红人了,连老爷都不敢支使她的,你莫非是糊涂了。” 宝欣低声辩解:“是菡萏说要送我回来的。” “你还能分不清客套话么?”徐氏重重数落:“你在外头好好反省吧!” 流桑立在徐氏身侧冷笑。 “夫人,老爷今儿宿在了映月阁。“ 徐氏闻言,只觉心中一坠。 流桑趁机走上前,伸手给徐氏捏肩,边捏边说:”夫人不必将柳氏放在眼里,柳氏有什么好,根本不配老爷的喜欢。再说了,当年夫人做主,给五小姐取个蝶字,也没见老爷干预,说到底,老爷心里压根儿不在意映月阁。那柳氏不知耍的什么手腕,将老爷勾引了去,但也不过是末流,怎么能与夫人的正统地位相较呢。” 徐氏被流桑一通奉承,心里好受了一些,不过,对于柳氏的戒备并没有因此而稍微放松,反而更加忌惮起来。 她将流桑的手拍开,望着镜子中自己的容颜,以手自抚,叹息道:“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过去玉琢木讷无话,老爷只当他是个木头,我见老爷不大喜欢他,顺势给玉蝶取个不大合适的名字,如今,玉琢的木讷显出好来了,愈发显得沉着稳重,老爷也自然对映月阁多了一重在意。” 第152章 太子仁善 - 逢珠 - 岑袅 “庶少爷再怎么稳重,也不能比过嫡出少爷啊,咱们玉琮少爷不是比玉琢少爷好多了。论起家世,我们玉琮少爷是文府嫡子,外公是淮区富商,那玉琢少爷如何与玉琮少爷比呢,玉琢少爷的生母是个歌姬,外公说不定不知道是何方贱奴呢。论血统论尊卑,哪一样比得过玉琮少爷。玉琢少爷就是再怎么沉着稳重,聪明过人,来日也不过是给嫡出打下手的命。老爷纵然在意他,也不过是怜惜他罢了。夫人怎么会把这种没福没命的放在眼里。” 徐氏微微摇头,说道:“未必吧。命这种东西,玄奇地很,你看他是一条虫,没准他变成龙,你看他是麻雀,没准他是个鸾鸟。就跟那太子爷似的,当年朝云观整个垮了,太子一脉树倒猢狲散,整个分崩离析,太子带着一家子灰头土脸被赶出了上柔城,都以为太子爷要被困在襄尚城一辈子不得出了,都以为他来日会是三爷的阶下囚,都以为来日陛下会传位三爷,留着三爷杀了太子爷,以明正典刑。谁料,太子爷居然还回了上柔城,依然地入主东宫,那小郡公居然还捣毁了三爷的司隶府。这世事啊,还当真是变化莫测。” 流桑闻言,翘起唇来,半玩笑半认真地谄媚道:“任它怎么变,文府都是天下第一大府,这总错不了吧,文老太爷为了成祖打下赫赫江山,只要端齐朝在,无论谁继位,这文府都是大府。玉琮都是第一大府的嫡少爷,那玉琢若敢惹得夫人不痛快,夫人一句话,谁敢不卖夫人的面子,夫人说断他科举路,就断他科举路。夫人想指谁家小姐给他,他就得娶谁。” “哼。哎呀。”徐氏叹口气,以手指尖摩挲着面前的金丝珐琅杯:”若当真如此简单,那戏本子上怎么会唱那些庶子压倒了嫡出的故事呢,我给玉琢指亲,须得经过老爷的同意,还得老夫人点首才行。至于玉琢是否科举,那也全是老爷的人脉把关,我能插什么嘴。别看我如今是一府之主,可那些庶出都巴望着往上爬呢!“ 流桑低头,”纵然如此,玉琢也不敢挑衅夫人,在咱们端齐朝,不敬嫡母是大罪,夫人这一条罪名,就能让玉琢少爷受人非议了。听说,韩夫人的庶子可不就是因为不敬嫡母的罪名被陛下亲自褫夺了进士号,从一等进士首列,变成了一等进士中列。“ “我说他性子沉稳,你以为我是白说的么。他自始至终都没有露出半丝对我的不满,永远一副木讷的,冷静的模样,跟玉珺一样一样的。”徐氏道:“他若受了委屈,他还没开始说话呢,柳姨娘先骂骂咧咧起来了,从来都是柳姨娘与我斗,玉琢他躲在后头,一副冷静从容的派头,叫人看了都说他沉稳。我纵使想激地他对我不敬,他也始终自守,我难道还能再做什么。” 徐氏冷笑:”他防的滴水不漏,我若算计玉琢,那算是白费功夫了,倒不如,从玉蝶开始,妹妹的名声臭了,当亲哥哥的也逃不了!只是投鼠忌器,怕伤了我这个嫡母的名声罢了,好在柳姨娘活着,玉蝶日后不才,也都是柳姨娘担着,与我无关了。“ “对付玉琢,夫人胸有成竹,流桑为夫人贺喜。” 徐氏笑笑:“若没点心计,还管这帮眼巴巴往上爬的庶出,我才是疯了。“ 徐氏所言属实,上柔城的正妻们,若没有手腕心计,面对着自家老爷身边一群莺莺燕燕,一堆庶出,那是夜不安枕的啊。 宫里,端皇的书房前,一个高瘦的身影跪在阆苑中,细雨打在他的头上,身上已被淋湿。 太子推开书房的窗子,借着灯光,看着阴影里被蒙蒙细雨浇打的老三,幽幽叹了口气,“柳缨。” “奴才在。“ “给三弟送把伞吧,他若还不肯走,你就找个小太监在他旁边撑着伞陪他。还有,别说伞是我送的,你就说是陛下瞧他没出息,怜悯他的。“ 柳缨看了眼皇帝,见端皇不说话,知道陛下是默许了,忙道了声“太子仁善“便转身拿伞出去了。 书房门开了又关,一丝潮湿的风拂了进来,皇帝晃了晃下巴,开口道:”你啊,还是很会拉拢人心的么。明儿,老三谢恩,我可不帮你圆谎!我就直说,那伞是你给他的,我看他脸色变成什么样子!“ 想起老三一向与自己为敌,若说是自己送他伞,他不仅会觉得羞耻,还会深深反感厌恶并且猜忌自己吧。 太子摇头,仰望端皇,拱手道:“父皇何必如此。老三最忌讳旁人,特别是臣,施恩于他。父皇如此,岂不是要他的命。” “我看他脸皮厚的很,杀害老七,嫁祸于兄长,若无其事地对着我,还言之凿凿,还有什么能让他羞耻丢命。” 端皇将手中折子放下,剑眉微挑,“你啊,就是仁善。你不是给朕写信说,说朕让朝云观死的不明不白么,说朝云观只是一个宫斗的牺牲品么。说你偶尔会怨恨你自己!你怎么不怨恨老三呢,还为老三着想,你怕是脑子昏了,是今天下雨了,这木头受潮,你的脑袋也跟着受潮了?你的脑子是榆木做的么!日后坐了我这金椅子,不怕这金克了你那木头脑袋!你一天到晚的,在想些什么呢!” 太子低头,腰杆儿挺直,声音清正:“臣清醒的很。臣知道,朝云观的人被流放,是因为朝云观的人与齐族有牵扯,朝云观有人允诺齐族说会让端齐朝变成永远的端齐朝,而陛下身为端族人,却一心想让端齐朝变成端朝,陛下想让齐族的势力远离朝堂,可朝云观不懂体察圣心,反而与齐族勾结,才使得陛下动了狠心。恰好天赐良机,三皇子将七弟之死嫁祸给了与朝云观联系甚密的儿臣身上,所以,陛下就顺势,让朝云观的人流放,铲除了齐族的一个接触势力。” 第153章 雨夜对谈(1) - 逢珠 - 岑袅 “可老三,的的确确让你蒙受冤屈。” 太子点头:“臣会让老三给七弟偿命,会让老三付出代价,但没必要在此时。” 皇帝道:“你与徐观主是知己之交,你与徐观主来往甚厚。徐观主与齐族交往密切,徐观主一心想拉拢齐族,以便拉着齐族帮助你。可是,齐族的势力已经很大了,不能让齐族再这样下去了,再这样下去,端齐朝会变成齐端朝。流放朝云观之人,让你远离是非之地,让老三拉着齐族的人整日兴高采烈,让全天下都知道,齐族与老三不清不楚。等老三谋害老七的事露出来,老三就会亡,与老三关系甚厚的齐族会跟着一起失势。我顺带就弄毁了齐族,这是最便宜的方式,等你继位,以齐族与恶贼有来往的名义,慢慢削了齐族的势。顺便这些日子,我抽空巩固边防,让齐族的人,不得出关,不得与关外的人,有所勾结,免得给你来个外患侵扰。” 太子低头道:“陛下深谋远虑,臣万不及一。” 皇帝哼了一声:“你娘在世的时候,我就筹谋着除了齐族的势了。你继位之后,将你娘的灵柩迁入皇陵,与朕合葬,你娘也是齐族女儿,不过她在齐族不得宠,看在你身上有齐族血的份上,齐族的人,不会急着作乱!你娘没了,齐族就反过去一股脑儿地支持现在的大齐后,什么小大齐后,不过是为了谄媚现在的齐后,搞出来的虚的名堂。我最瞧不起齐族那股墙头草的模样,当初,我太爷爷,端族族长攻打边关,齐族在边关羟绒族与我端族之间摇摆不定,一会儿帮着羟绒打我们端族,一会儿口头上帮着我们端族打羟绒,最是不要脸的墙头草。见风使舵,原是人之常情,可这多姓家奴的做派,也忒恶心人了!后来,我太爷爷得了文家的助力,眼看势力渐大,他齐族忽然跑过来,声泪俱下地与我们端族歃血为盟,要将齐族的女儿嫁给端族,要共同做个端齐朝。我太爷爷不过是看他们齐族有些用处,可堪一用罢了,如今齐族的人,仗着往日的微末功劳,到处作威作福,个个领皇粮却还到处行苛虐之事,我已忍无可忍,大齐后还整日为了齐族进言,我早已动了削了齐族权势的心了。” 太子知道,齐族在朝野有些权势,陛下心中早已容不下了。 故而点头:“当年徐观主与我说过,说过大齐后为了齐族的强盛,有意联合朝云观,徐观主说,只要齐族日后支持太子,徐观主就愿意帮着齐族。后来,齐族多次派人找徐观主,表示愿意与徐观主联合。恐怕这事传到了三弟耳朵里,他怕齐族真的联合朝云观帮我,所以,就想着毁了朝云观,顺便嫁祸儿臣。来个先斩后奏,害了七弟,嫁祸儿臣与朝云观,再将此事告知大齐后。” 皇帝笑笑:“齐族支不支持你不打紧,那就是个墙头草。可朝云观是什么地方,上柔城三大观,朝云观虽居三大观之末,但也在上柔城名望甚好,何况,朝云观的副观主以擅观天象,擅望气出名!朝云观若与齐族联合,来日,朕要铲除齐族,朝云观一句齐族气运未尽,就能让朕难以下手!何况朝云观在民间颇有名誉,齐族与朝云观联合,若在朝云观的帮助下,齐族也变得名声甚好,朕又如何铲除齐族势力。朕不希望,端齐朝变成齐端朝!朕也不希望让墙头草,让见风使舵的掌管端齐朝权势,那是对天下臣民的不尽责!” 太子道:“儿臣明白,所以儿臣坦然去了襄尚城。如今,也坦然回来,与父皇,毫无芥蒂。“ 皇帝点头,语重心长地看着太子,语气深深:“你根本没有必要对老三仁厚。他那般的人,是狼子野心,心中除了皇位,便什么也顾不得了。还有那齐族,表面上对我们端族的宗室是俯首帖耳,背地里却想着把持朝政。当年太爷爷与齐族歃血为盟之后,齐族并没有勇于争先,而是躲在我端族后头,让我端族子弟流血丧命,齐族在后头捡好处,占便宜。那副做派,也就是我爹容得下!” 太子点首:“陛下所言,臣心甚明。臣不会让外戚擅权,也不会让齐族惑乱朝纲。臣会以悍然之势,了断齐族。” “汝心慈,性软,万万不可拖泥带水。齐族的势力,必须铲除。你若难以下手,我便为你安排。” 太子道:“臣会继承陛下心意,对齐族毫不留情。” 皇帝与太子在瓦解齐族势力一事上达成默契。 后宫。 殿里火炉烧的旺旺的,外头雨拍着窗檐下的铁马,帷幔飘飞着,宫灯在风雨里飘摇,一串串橘色灯光摇动,在雨中更显朦胧。 几个守夜的伺候宫女觉得冷,又看了看坐在翠鸟屏风前头的皇后,皆道:“娘娘,奴婢再添些炭吧,外头可冷了。” 皇后点点头。 掐金丝缠绕的炭盆炉顶挪开,宫女小心翼翼,熟炭与新炭相碰的声音,还是清晰。 宫室里静的很。 静的让人觉得窒闷。 大宫女抱了一个玉女耸肩的金瓶放在墙边的荷叶状小木桌上,金瓶里插着两枝横出斜逸的腊梅。 腊梅清香浮动,趁着室内暖烘烘的,这腊梅清香便一下子浮散开来。 鼻尖嗅到一丝腊梅香,低头发呆的齐后将头微微抬起,转头去看,只见桌案的金色玉女耸肩瓶里,插着两枝腊梅,腊梅枝干粗遒,有蟠龙卧虎之势,枝干上点着多许鹅黄色,花苞盛开的腊梅,梅蕊蜡黄。 趁着一室摇动红烛,更显得腊梅花瓣晶莹之态。 齐后把头轻轻一点,道:“这花儿倒是好看,我宫里不种腊梅,是谁送来的。” “回皇后,是元仪公主送来的。她说多谢娘娘上回教她,她喜欢元蕤,此心不改,恰似腊梅凌霜傲雪,纵然元蕤冷她,她心如此腊梅,芳香依旧。” 大宫女说完元仪传来的话,随即有些不屑,“这元仪公主也太不识好歹了。如今三皇子有齐族相助,太子爷身上谋害七弟的嫌疑未散,这江山迟早是三爷的。元仪公主不知利害,怎么她爹也不知,还不劝着元仪公主早日远离小郡公,远离皮世子爷么。还跟着皮元蕤厮混,巴望着太子爷小郡公么。” 齐后把左右一望,见都是心腹,也由不得一惊,冷声训斥:“如今你也会说这等虚妄话了!陛下明说了要三皇子继承江山了!一切还犹未知呢。你敢妄度陛下心意,便已是愆尤!况且,你怎敢如此明目张胆说这种话。” 大宫女低头,含愧道:“奴婢只是觉得太子爷斗不过三爷,元仪公主又何必不识时务,还跟太子一系混在一块儿。白惹地娘娘不高兴。” 第154章 雨夜对谈(2) - 逢珠 - 岑袅 齐后冷哼一声:“如今三皇子也没那么得端皇喜欢了。你看小郡公来势汹汹,才从襄尚城返回上柔城几天呐!就这么敢明目张胆地与老三为敌,直接出手毁了老三的司隶府。何等攻势!我听说,在朝堂之上,陛下可是没有帮老三说一句话,反而处处帮着小郡公。这也就罢了,还有那个文暮,太子爷一系远离上柔城的时候,文暮可是跟老三井水不犯河水的。现在太子一系一回来,文暮就敢在朝堂上明着帮老三。这帮人,当真是,哼!我看老三危险着呢。” “那,娘娘的意思是,三爷未必有能耐继承大统?”大宫女道:“无论谁继承大统,其实娘娘您都会是唯一的太后,小齐后已经死了多年了,当年在齐族的时候,小齐后就不如娘娘您得宠。恐怕如今,也没几个人记得小齐后了,日后娘娘是太后,管他谁继承大统呢。” 齐后摇头:“太子是小齐后的儿子,小齐后到底是死于我手,若此事东窗事发,太子如何还能与我安然无恙。太子对本宫衔恨,以他那副阴柔的心计,一定能不动声色地让本宫的权势变成空壳。我这个大齐后不行了,齐族也就不行了。小齐后在齐族的时候,就不怎么受宠,太子对齐族也不怎么亲近。我心里总觉得不安。老三却是我这个大齐后亲生的,如今齐族也都支持老三。当年老七死了,老三嫁祸给太子的时候,我也是清楚的我对太子可谓是不闻不问,袖手旁观,太子性子阴柔,他不肯认杀害老七的罪,他也知道我与老三是一块儿的,自然不会甘心我当太后。这来日,就跟外头雨里的灯笼似的,瞧不清的。” 大宫女一时无言。 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殿外守侍的宫女皆不敢阻拦,三皇子与五皇子彼此串通一气,进入大齐后宫中,是不需通报的。 宫殿的阁帘掀开,五皇子慌慌张张闯了进来,直接跪在了大齐后面前。 “母后,太子爷不知耍了什么手段,到现在了,三哥也还是跪在父皇书房外头,父皇也不叫他起来,也没让他进去回话,父皇只是让太子陪着他批阅奏折。” 五皇子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慌张与急切。 “这种事,在过去,可是从来没有的啊。”五皇子道:“听说,父皇在朝堂之上,将三哥送他的雨洗天青色的茶盏都给砸碎了,这在过去,是万万不能有的事啊。如今,又是提拔小郡公,给他司隶府掌管,又是弹压老三。这,这不是摆明了提拔太子一系么。咱们,咱们在这上柔城多年的布置,就这么这么,这么要被瓦解么。” 大齐后闻言,脸色一沉,眸子也闪出一抹尖锐,厉声道:“好了,你沉稳一些。哪个干大事的,不经历一些挫折。你爹不过是申斥了老三几句,你就这样慌张,可还有半点气度。不要急,不要乱,越急越出乱子。老七不能白死,你们只要咬定了太子是谋害老七之人,你们就不必慌张。太子他们憋着气呢,你们且静观其变。” 齐后又道:“我听说,你们一直纵容司隶府行苛虐之事,司隶府被太子他们抓住把柄也是意料之内。还有温庭玧,如今他也越来越显露锋芒了。你们要想着应对,不要总是慌慌张张。“ 五皇子点头,道:”不是儿臣慌慌张张,而是太子一回来,三哥就明显没那么受宠了。这其中,难免叫人揣测。即使老七死了,太子的封号都没有被褫夺。太子一回来,就又得到陛下重用,说不定,说不定陛下早就运筹帷幄,从未想过废太子。” 五皇子越说越觉得前路渺茫。 齐后瞧着他面如死灰的模样,冷笑一声:“没胆色的东西。文续文暮分家,兄弟二人貌合神离,文暮明帮太子,文续就肯定会投奔老三。文续他在武器司挂职,与武将关系密切。我手中有齐族权势,再加文续在武将中的关系,再加上樊将军与太子的关系,实在不行,就逼宫!就眼下的形势,老三逼宫也不是难事。不过是不想靠逼宫夺势,毕竟史笔如铁,羟绒也在盯着端齐朝呢。老三若是行逼宫之事,天下臣民如何看待老三,民心乱了,就不好弹压了,史笔如铁,也不好隐瞒,羟绒也会趁机攻打,实在危险,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行逼宫之事。你们且先忍耐着,我看太子想继位,也没那么容易的。” 齐后说到此处,叹息了一口气:“当年朝云观在民间颇有美名。若有朝云观不断在民间散布老三的美言,那老三就算先斩后奏地逼宫了,民间的非议也会降低不少,可惜你们没眼力见,性子急,不与我商议,为陷害太子,竟连朝云观也诬陷!” 五皇子道:“朝云观虽好,可总是帮着太子。” “不是朝云观帮太子,是朝云观里的观主他们帮着太子,只要我齐族与朝云观和睦,日后,慢慢排挤了观主出去,让新的支持老三的成为朝云观观主,让朝云观新观主支持你们,那岂不是更好。可惜你们等不了,更不愿意等。你们眼皮子浅啊!”大齐后摇摇头。 五皇子道:“娘娘,如今关键的是,打压太子一系。咱们要急早对策啊。” 大齐后以手撑头,一双黛眉蹙起道:“是老三情敌了。老三这些年尽想着拉拢人,没想着真正做事,所以才被温庭玧抓住了破绽,如今你们要把事儿做好,赶快停了手上那些苛虐的事,好好做事。让太子一系找不到破绽。这个时候,只要严防死守,然后耗着太子,就行了。老七死了,全天下都以为是太子害死了老七,仅仅杀弟谋位的罪责,就够太子煎熬的了。只要你们严防死守,就能耗死太子。” 五皇子摇头:“这才是难的。老三与我这些年,包庇了不少人。若是这些事被翻出来,陛下一定生气。” 第155章 雨夜对谈(3) - 逢珠 - 岑袅 齐后两手扶额,面上蓄着薄怒,声音冷了几分:“你们是蠢货么。包庇奸污,是自招毁灭,太子都远离上柔城了,你们为何还要做此等自毁之事!” 五皇子道:“臣等也是无奈之举。父皇不定太子的罪,朝中那些耿直的清正的,都恪守立嫡立长的旧例,仍然部分系念太子,我等若想派人继续打压太子,必须拉拢一些势力,那些清正的,守身的根本不肯妄动,只好捏着那些奸污的把柄,让他们替我们攻讦太子。若此刻将那些不干不净的都剔除了,臣等手下暂时也就没有多少人可用了。” 齐后大怒:“你疯了么!小郡公他是幼虎亮爪,想对着你们的势力下手。司隶府便是前车之鉴,你们若是不想再丢脸,就得率先动手,所谓弃车保帅,若是自己不智,一时抹不开脸,狠不下心,坐以待毙,恐怕小郡公要出手将你们的那帮人统统清除了,与其叫小郡公除了你的那帮无用的手下,另你徒落笑柄,让小郡公借你立威,倒不如你自己铲除祸害,也免得给外人占了便宜。” 五皇子闻言,背后一凉,额头上渐渐沁出不少汗珠。 那些手下,虽然一身不干不净的事,但是,这些年也替他做了不少事。襄尚城刺杀,苛谋粮款以充实金库,都是他们做的。 如今说弃就弃,只怕会引得反扑。 大冬天的,外头下着细密的雨,处处透着潮气与寒气,他穿着一件绣着飞蟒的黑色皮袄,屋里炭火燃烧,他却觉得背后凉飕飕。 但转念一想,手下的那些人,各个身上都有些不干不净的事,一旦被小郡公挖出来,再转告陛下,那就是一把随时会落到脖子上的砍刀。 见他额头出汗,大齐后一双水凌凌的杏眼,便溢出了一丝明显的嘲讽轻蔑。 “什么胆色!这就怕了?”齐后榴唇轻动,瞧着五皇子一脸惶恐的模样,冷声道:“没用的东西。这才哪儿到哪儿啊,当初端皇登基的时候,可是以残酷手段镇压了无数藩王,当时血腥残酷,惹得多少藩王联合作乱。你爹毫无怯意,勇战到底。才有了如今的端齐朝。到了这个时刻,只有进没有退,也只能进,不能退,你若退一步,就是沦为太子的阶下囚,是要满门抄斩的。老五,这个时候,就不能妇人之仁了,你要舍得。” 老五抬头看着大齐后,大齐后也低头看着他。 二人目光交汇,俱是意味深长。 老五仰着脖子,虽然目光盯着大齐后,但眼中已经没有了大齐后这个人,满眼都是大齐后那一身桃红的衣裳,衣袍上粉白的杏花,桃花,袖口绣着的卷云涛浪纹,还有那一张玉色容颜上殷红的嘴。 烛火在宫殿里晃动,炭火里扑着蒙蒙的热气,往自己身上烘。 这种又紧绷又麻木的感觉,是从未体会过的。 也许老七死的那天,也是这种感觉。 “老七到底怎么死的?害死老七的当真是太子那个白眼狼?我待他如亲子,他竟然害死了老七。就为了陛下的一句,老七额大面宽,有人主之相,太子就要杀他?” 那一天,大齐后坐在鹅黄色织纱软帘之前,一双含怒的眼看着他与老三。 “没错,就是太子杀了老七。”三哥笃定着。 老五那时被大齐后一双饱含威严的眼睛迫视着,只觉浑身长满倒刺。 事后,虽然大齐后也知道了老七死亡真相,也没有责怪自己与老三,反而还承诺帮助自己与老三争夺储君之位。 老五呼吸急促,宫殿里灯火晃动,齐后一身锦绣宫袍在他眼前放大,放大,只到他的心彻底沉静下来后,他才看清了大齐后。 身上的冷汗也消退了不少。伸手擦了擦额头汗水,老五看着大齐后,脑中忽然有了一些念头,他看着大齐后,点头:“臣知道该怎么做了。娘娘说的是极。” 大齐后冷冷看着他,“你,当真知道怎么做?” 大齐后说着,玉颈微曲,玉面垂下,轻微的香粉之气扑荡在鼻尖。 大齐后眼眸之中划过一丝狠戾,声如迸出:“不要再露馅,再露了踪迹,给人把柄,叫陛下怀疑。若是你没有得力的手下,没有得用的人,做不干净的话,那就让齐族的密探去做,持我齐后密令,一定让那些拖你后腿的人统统去的干干净净,不留蛛丝马迹!” 五皇子吞了口唾沫,断然拒绝:“父皇一直对齐族密探持戒备态度。想来,齐族密探有何动静,父皇也能了如指掌,倒不如,臣找些不起眼的刺客,悄无声息。这个时候,做事不能惹人注意。” 大齐后沉沉应了一声,“去吧。时辰不早了,看着也是天快亮了,你快回府歇会儿,待会儿你还要上早朝呢。” “是,臣告退。” 五皇子款款退出,吩咐小厮,径赴王府。 皇帝书房之内。 端皇已有了倦意,打了个哈欠,伸展了腰,看着太子自嘲自笑道:“好些天没有倦意了,这当了皇帝啊,就一直整日忧心,甚少有什么倦意。如今,你回来了,朕觉得这江山有托付了,心里安稳了。这倦意也就足了。” 太子低头,“陛下操劳日久,应当早早休息,明日还要早朝。” “柳缨,外头什么时辰了。” “回陛下,方过子时。” 端皇将头一点,又道:“老三还跪着?” “是。三爷不肯走呢。他说,陛下不听他解释,他便绝不离开。” 端皇沉沉地嗯了一声,声音中明显带着怒气。 端皇手指柳缨,“你去告诉老三,他要跪就继续跪,朕今日不会见他。明儿朝堂上,他若是无精打采,我便治他的罪。司隶府的事,证据确凿,他的确有负于朕的信任,朕没有治他的罪,已经是格外开恩了。让他回去!” “是。” “太子,你也回东宫去吧。” 太子跟在端皇身后,与他一道儿出去。 “三爷,您回去吧。陛下今儿不想见您。司隶府在您手下做了那些肮脏事,陛下对您失望呢。” 第156章 雨夜对谈(4) - 逢珠 - 岑袅 太监撑伞立在一边,雨齐齐打落在头顶的绣飞蟒红底油纸伞上,廊下雨翻飞起烟雾,笼罩得书房朱色高柱后掩着的一丛翠绿芭蕉在烟雨之中随风摆动,如秦楼楚馆内吊着的花魁绿玉牌摇晃不止。 层层叠叠红格锡纸的宫门一扇扇依次打开,一双品黄缎面绣双蟒腾海胶貂皮里的木底宫靴从一道朱红门槛之后踏出。 “父皇!父皇!是小郡公陷害我!他图谋夺走司隶府……小郡公……” 见到那皇帝专用的宫靴,三皇子不顾大雨,膝行而前。 朱红殿门前的两串红灯被风吹得飘摇。 “三爷……”小太监脸色大变,劝阻着三皇子,伞微微倾斜,雨水从伞面上一齐滑下,浇落在三皇子肩头。 “父皇!你听儿臣解释!” 皇帝身如高山,闻言,并不停顿脚步,仍是一意往前行去。 廊下候着两排深蓝衣袍,戴乌冠的太监,廊上琉璃瓦挡雨,叮叮当当。 “父皇!” 三皇子不顾身上寒冷与雨浇打,依旧膝行往前。 太子落在端皇之后数步,方才款款踱步,自那一道朱红色门槛后缓缓而出。 一身鹅黄色绣飞蟒飞空黄衫貂皮里的冬季宫袍,衬得他高挑的身形更为匀称,一张俊朗的容颜上多了些胡须,一双俊眼较之往日更显沧桑,于宫殿的烛火衬托之中,更显身形的高大迫然。 甫一出来,便听到了三皇子的高喊。 太子由不得修眉一蹙,转头去看他,只见他跪在一道长廊之外,只有一个瘦高个的蓝袍太监为他撑伞,他跪在外头,肩头早已湿了一大片。 “哼!哼!”三皇子声音如裂帛,尖刻又傲然:“我断断想不到,你会有今日!” 太子略带怜悯的目光闻声一冷,倒觉得自己有些委屈了。 太子微微勾唇,往前走去。 贴身太监高举绣着飞蟒的品黄色油纸伞,雨水并不落在他身上。 雨伞之上,还有一层挡雨的长廊琉璃瓦。 太子迈步而来,长廊之外,雨水从三皇子额头滑下,清晨三王妃给自己挽的整整齐齐的头顶发髻也有些散乱。 雨水从眉峰滑过,三皇子闭闭眼睛。 太子在长廊栏杆之后顿住脚步,低头看着三皇子。 三皇子伸手,狠狠抹过脸上的雨水,太监手中的伞偏了偏,遮住一片雨。 仰起头,三皇子目中带着一丝狠戾与厌恶:“你,你为何还要回上柔城。” 太子沉了口气,将目光落在三皇子的肩头,“三哥,你的衣服湿了。还是,早日回去,免得三弟妹忧心难眠吧。” “哼,”三皇子的脖子歪了歪,声音带着一丝桀骜与厌恶:“你何必如此假惺惺,此刻,只有你我二人,你又何必花言巧语。你,你不该回上柔城,我,我也不该松懈,当初,就该找江湖刺客,一剑结果了你!” 太子微微仰头,从栏杆后伸出一只手,手掌摊开,雨水沁凉,落在掌心。 太子心中温热。 微低头,心中倦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叹息。 廊下芭蕉如绿玉,摇动如情绪。 “三弟何以认为,为兄待你从无真情?”太子低头,将手收回,负在背后,一双润目,看着三皇子,道:“天冷了,若是伤寒了,三王妃痛惜伤心,父皇心中也会不豫,明日早朝,三弟边咳嗽边上奏,也属实失态。不如三弟暂且回去吧,何必如此折磨自己。于你有何助益,于父皇也只会气恼。大齐后也会徒增烦恼,三弟何不好好地,也能安了三王妃的心。” 他自言辞温润,款款有致,亦是除了那些不能说的话之外的肺腑之言。 三皇子闻言,更觉不忿,一张显得俊俏的脸,因着气恼略显狰狞。 “好!好!你倒果真是为了我着想,为了我着想,你何必回上柔城!你一辈子待在襄尚城不好么!”三皇子昂起头,直着脖子高喊:“老三,你就是虚伪!你就是虚伪!” “是么。情到多处,情到极处,反似伪。” 太子犹然低头,神色落寞如同秋风枝头将谢落的花苞。 “老三,”太子不知从何说起,只好顿了顿,方开口:“我若虚伪,此刻由着你跪在此处便罢了,何必要来搭理你。” 三皇子冷笑:“我派刺客杀你,我要你搭理?你是说什么痴话!” 三皇子猛然站起,膝盖酸麻,险些又摔倒下去,小太监忙伸手扶起他,雨伞倾斜下来,雨水顺着斜度,一下子又兜头浇了下去。 太子看着他,微微把头一歪。 三皇子抚着小太监的手,站起来,冷冷看着太子:“你不会不知道那些刺客是我派去的吧。” “知道。我还知道,我离了上柔城后,你血洗上柔城的势力。” 太子看着他,神色有些倦怠:“老三,你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是不是件件都藏污纳垢,不符合仁义礼智信?既然如此,你又有何脸面去求父皇。你做下的桩桩件件,父皇都清楚明白,不过是为了成全你的面子,父皇装傻不说而已。你还是回你的三爷府,安分守己,等时候到了,我希望你也有能明白的一天。” 三皇子冷笑一声:“我不符合仁义礼智信?那太子哥哥就桩桩件件仁义礼智信了么。你不也憋着口气呢,等着看着我三王爷府和五王爷府垮掉不是么。” 太子见他面色狰狞,早已失态,知道他是执迷不悟,便也不肯多说。 望着天空,仍然是黑沉沉一片,宫里廊檐殿角都挂着宫灯,灯光在雨丝中显得朦胧。 这冷风夹着冷雨,吹得他也双袖冲寒,倍感寒凉。 望定了老三那一张怒恨冲突的脸,他沉了心性,淡淡开口:“老三,七弟坟前的草怕是有丈高了吧。他往日最怕冷了。我在襄尚城时,常常以酒果遥祭七弟。你呢,也该多祭祭七弟,不要总是醉心于权术,痴迷于猜忌。” 太子说着,缓缓转身,便要离开,但想起在书房内端皇说过的那些话,迟早要拿老三开刀,用老三的树倒猢狲散来立威,用老三拔除齐族。 从七弟死后,老三便只是陛下眼中的棋子了而且是一个迟早被废弃的棋子。 第157章 皇家无情 - 逢珠 - 岑袅 一念及此,太子由不得蹙眉,对于老三,他是厌恶中夹杂着同情,他比任何人都希望老三能及时收手,从此闭门谢客,回三王爷府做个安分守己的王爷,不插手朝堂,不追逐权贵,不求他像六弟一样痛改前非,忏悔罪过,只求老三能不再一错再错。 但是,他也知道,父皇已经走了这步棋,就不会收手。 纵然老三有悔悟之心,父皇也会时不时暗示老三,有储君之望,引诱着老三拉拢齐族,渴慕皇位。以便父皇最后将他们一举拿下,统统不留。 这招拔出萝卜带出泥,是父皇最拿手的计策。 为了带出那些泥。 父皇会让萝卜为了利益主动拉拢泥。 父皇这一棋,下的什么高明又隐蔽。 老三生母是大齐后,是齐族宠爱之人,老三与齐族的关系算是深厚,父皇迟迟不松口太子之位,老三就不得不拉拢齐族,依照老三患得患失的性子,他一定不敢放掉齐族。 若他敢冷落齐族,齐族为了自保,一定会想法子保六弟或者五弟,再或者年幼的八弟做储君。 况且,老三为了防止自己从襄尚城杀回来,也会努力寻求齐族的支持。 老三这个萝卜,如今是靠紧了齐族这个泥了。 老三这个萝卜,父皇也是拔定了。 端皇已经对自己托底,相当于安慰自己在襄尚城多年的艰辛。 太子深吸一口气,暮冬的凉气沁入肺腑,倒也不觉得冷,自幼在这极北之地的上柔城长大,早不怕冷了。 微微转头看着老三,老三已经扶着小太监往外走去了,犹见他背后已经打湿了一大片。 又想着父皇迟早对老三下手,老三与老五怕是难得好下场,毕生为皇位奔波辛苦,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倒也不知是同情还是厌恶。 太子摇摇头,叹口气,往前走去。 兄弟俩始终是这样背道而驰。 风雨之中,几个侍卫抬着一顶骄子,径赴三王爷府。 五皇子的侍卫早躲在一边,眼见三皇子回府了,忙去禀报自家主子。 “三爷,这是怎么了?” 门一打开,三王妃便看到了衣服半湿的三皇子。 “没用的奴才,”三王妃又急又忧,抓着陪三皇子回来的奴才就骂:“你个没用的奴才,三爷身上都湿了,你是怎么撑伞的!你是不长眼么!若三爷伤风,得了风寒,我要你好死!” 见三王妃一脸怒色,骂的劈头盖脸,那奴才一声不吭,连反驳都不敢反驳。 三皇子边伸手搭着三王妃瘦削的肩膀,边对她抱怨道:“你也别骂他了。我在父皇书房前跪了几乎半夜了。他就在旁边陪着我。” “什么?陛下是怎么想的,三爷你是陛下的左膀右臂,是陛下的肱骨之臣,是陛下最得力的儿子,他怎么舍得让你跪在殿外。他怎么舍得!” 三王妃不知就里,一边觉得不知发生了什么,一边笃定是太子一系算计了自家爷们,三王妃的眼眶便红了,惨兮兮地看着三皇子,一边高声指使丫鬟来扶着三皇子,一边往地上啐道:“这陛下是被太子蒙了心智么,先是被小郡公撺掇着夺了您在司隶府的权,现在又是让您跪了半夜。他这是发的什么疯!” 三王妃又站起来,一袭羽纱缎的貂皮里的素色袄子在三皇子眼前晃来晃去,三皇子伸展双臂,就有两个小丫鬟走过来,替他脱衣。 嬷嬷见状,将炭盆里的炭又多添了些,火势更旺,生怕冷着了三爷。 两个穿粉袄的丫鬟跪在三皇子身前,各自低头高举着手里的金盆,金盆里是刚打的热水。 三王妃亲自拿了帕子放进金盆里,一浸到底,随后绞了帕子,绕到了三皇子背后,为他擦拭身子。 见他肩头沁凉一片,忙以素手将热乎乎的帕子压在他肩头,三王妃气道:“自太子离了上柔城,三爷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 三王妃说着,眼泪就浸了出来,声音也有些不自然,“真不知老爷子是什么意思。这些年,太子不在上柔城,这上柔城里的事,大多是三爷您替陛下分担的。现在,说弹压爷,就弹压爷!也忒无情了!” “哼哼!”三皇子冷笑一声,挺立着身子,目光中漫出一丝见怪不怪的苍凉:“皇家本就无情!当年母后知道了老七死亡的真相,也只是错愕一瞬,便替我与老五定计,咬死了太子谋害亲弟之说,然后向着陛下吹风,撺掇着陛下赶走太子。为了利益,连亲儿子的死都可以颠倒是非。皇家本就无情,自谋害七弟之日起,我就踏上了一条不归路,不是太子死,就是你爷我死!莫要说陛下无情,皇室之争本就残酷。今夜之事,莫要说出去。” “我也是有分寸的,此等事,必不会说出去。”三王妃看着侍立的一帮嬷嬷丫鬟小厮,恶狠狠道:“谁敢说出去,我撕了谁的嘴!” “奴等守口如瓶,决不泄露一丝一毫!” 待三皇子身上擦捡干净,丫鬟又抱送来一件蚕丝里衣。 三王妃亲自取了给三皇子披上。 羟绒进贡的雪山蚕丝衣,触肤生温,驱赶了三皇子在雨中跪了半夜的身心之寒。 “舒服——”三皇子轻轻一叹。 三王妃绕至他身前,为他系着蚕丝里衣的交襟。 右手抚上三王妃滑腻的下颌,三皇子仔细端详着她那一张薄如春山的脸,看着看着,目中便溢出一缕叹息,三皇子不无留恋爱惜地看着她,看着她身后跪着的伺候几个翠袄丫鬟。 “王妃美貌,丫鬟标致。与汝等一处,当是人间雅乐。可惜,夺储之争,爷不得不争。蕃地有许多不如意之处,没有王妃爱用的香粉胭脂,没有与上柔城比肩的各色丝绸衣裳。这三王爷府里的一应用度,都照着太子副位的体统排场做的。爷舍不得弃了这些,自然会在储位之争中不敢松懈。” 三王妃娇俏一笑:“三爷尽会说笑。三爷争储位原是为了红颜?” 第158章 反击太子的对策 - 逢珠 - 岑袅 三皇子笑:“我若只有一人,那有什么好争的,争来给谁!若非为了王妃长脸,爷何必如此。还有那老五,你以为他为何死攀着我这儿不放,老五也憋着劲儿想着扬眉吐气,他府里两个妾,一个正妻,依照老五怜花惜玉的性子,可舍不得妻妾随他就蕃。爷不是为了爷一个人挣,爷也是为了王妃。”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管家隔着一道门帘通报:“爷,五爷来了,他说,有急事与爷您相谈。” 三皇子对三王妃使个眼色,三王妃乖巧点头,带着丫鬟嬷嬷转身退入了内室。 三皇子坐在软榻上,将手一抬,对着外头道:“让五弟进来说话。” 管家将门帘挑起,五皇子迈步而入,看到坐在狼皮软榻上的三皇子,便走过去,道:“三哥,为防司隶府的事儿重蹈覆辙,咱们不如弃车保帅。” 三皇子蹙眉:“你要知道,为了拉拢那些势力,咱们没少下功夫。现在说弃就弃?” 老五低声道:“这上柔城盐场的那几个管事,虽然能剥些钱给咱们,但是,太子爷未必不知道此事,若用此事弹劾咱们,咱们污名是免不了的,此刻,咱们不如自己动手,自己主动弹劾自己的手下,让朝野知道我们忠正无论亲疏。另外,若是上柔城盐场的管事被咱们弹劾走了,咱们可以安排太子一系的人入襄尚城盐场,反正盐场还在我们名下。让太子一系的人来收拾之前管事贪苛城民留下的烂摊子,收拾的好,得意的是咱们,毕竟,那盐场还在我们名下,收拾的不好,直接教训他,反正他是太子一系的人。” 三皇子闻言,不住点头:“你说的有些道理。” 三皇子想想,不错,这样做还有一重好处,若是由着太子一系揭露点破盐场心腹们苛刻城民之事,陛下一定会严惩自己的心腹,但若是自己这个做主子的主动揭露,自己可以顺便为心腹们求情,若是太子揭露,自己这个主子也求不了情,求情便是包庇。 弹劾这些盐场的心腹,拉太子一系的人入盐场,相当于是让太子的手下给自己当差,太子想对付自己,也要投鼠忌器,顾忌这些人。 三皇子笑对五皇子:“好老五,你当真聪明,竟能想出这法子,你小子,深藏不露啊。” 五皇子边笑边摇头:“这一招还是大齐后教臣弟的。” 三皇子遥望皇宫方向,拱手对着齐后宫中方向遥祝:“臣若打败太子,定会让齐后成为太后,以端齐朝江山回报齐后。” 日色熹微,冬季的太阳光出的晚,照到窗格子上,透过窗纸照进来时,已经将近卯时了。 彩珠彩绣,蕊双,翠儿,阿怜,裳儿珂儿等都已经梳洗干净,一齐来到正堂里头预备新的一天。 昨儿下了几乎一夜的雨,到了早上寅时才停了雨。 梨花阁正堂外的长廊之中已经积了不少的雨了,便是庭院之内也是积雨甚多,潦水成片。 所幸冬季落叶少,积雨之处,并无落叶粘黏,只需等晴日晒干积水即可。 翠儿去厢房内告知正在梳妆的韵儿等人,要她们今日不必打扫,免得把水扫的到处都是。 长廊的柱子是去年刷的红漆,若是被泥点沾了,又要重新刷漆,夫人定会说小姐麻烦,就会添乱,才搬进梨花阁没有半年,就要上新漆。 韵儿等可以白玩一天,倒是高兴,个个高兴地跑出厢房来准备用早膳。 躺在被子里的玉珺疲倦地睁开眼,浑身暖乎乎的,却一点起床的劲儿也没有,甚至还想滚进被子里,再睡个暖乎乎的一觉。 因为是冬天,昨儿又下雨,翠儿担心玉珺着凉,年节时候着凉,是要带着病气入新年的,一定会被老夫人嫌弃。 所以翠儿特意给玉珺多备了一个小暖炉,榻上多铺了一层绣桃花粉红缎面双层棉花里的被子。 还怕玉珺着凉受冷,榻前的桌案上特意笼着一个暖乎乎的玉炉。 卯时了,银签子落了四个了,玉珺还未下榻,翠儿忧心地掀开内寝的软帘,走进去一看,见玉珺睁着眼,神态十分倦怠。 “小姐,卯时刚过,外头太阳早出来了,您怎么还不起来?” 翠儿走过来,熟练地将手搭在玉珺额头,并不发烫。 玉珺只觉浑身倦怠,一点力气也使不上来,陷在被子里压根儿没有出来的想法,只好干笑道:“不知怎的,我是一动也不想动,往日并不如此懒惰。今日不知怎的。难道跟萧姨娘给我算的卦似的,我是木命之人,昨儿下个雨,这木头就潮了,生机弱了?” 翠儿啐了一口,发笑:“萧姨娘说了,水生木。玉珺小姐的八字是木命,名字是带水命,名字配八字,是正好的水生木,自己就养活了自己。再说了,萧姨娘还看面相,私下里偷偷说玉嫣小姐克玉琮,克夫人呢,你看玉嫣小姐不还是整天作威作福,夫人不还是夫人么。这面相,什么的都是会变的。玉珺小姐心地善良,甭管什么命格,玉珺小姐这份善心就能保玉珺小姐您安然无恙。” “我不过是懒怠动弹,懒怠起来,你就说上这么一堆话,你烦不烦!”玉珺说着,从暖呼呼的被窝里伸出一只白玉般的手。 翠儿怕自己的手冻着玉珺,忙从榻前桌上取了一块帕子,垫在手掌上,然后拉着玉珺起来。 玉珺娇娇柔柔地坐直了身子,犹自晕乎乎的,“翠儿,我觉得,当真是有些没力气了。昨儿睡的也不晚,今儿却整个的懒怠动弹。怕是这些日子吃多了,没有消食,所以气血不济的缘故?” 翠儿蹙眉,见玉珺说话也有气无力的,不禁想到,夫人小厨房里的膳**致,这些日子,总是送些甜点,饭后美食过来,小姐刺绣累了就吃两口,莫不是真的吃多了,胃里不消食,所以伤了些气血? 翠儿有些担忧,迟疑着说道:“那,不如,待会儿告诉老爷,让老爷请宫里的王大夫给小姐诊脉?” 玉珺缓缓摇头:“没力气,也不是什么大事,许是气血不足,吃多了,一时消化不过来吧。也许歇歇就好了。这快到年节了,府里也忙起来了,何必麻烦。” 第159章 玉珺脱发 - 逢珠 - 岑袅 翠儿扶着玉珺起来,玉珺拖于脑后的青丝随着动作,滑下了一缕,一缕青丝,落于地上。 “呀,小姐,您,您怎么掉了这么多头发?” 翠儿惊讶地看着地上。 玉珺也立刻伸手摸头发,这一模之下,手中也多了几缕长长的青丝。 “小姐,您,您这是脱发啊。”翠儿惊讶地看着玉珺。 玉珺茫茫然:“脱发?好端端的,怎会脱发?我这些日子一直按照萧姨娘曾经叮嘱的,三餐好好吃,静心养身,怎么会脱发?” 翠儿道:“姨娘过去说,说这人啊,要是气血两虚,血气不调,就会脱发。可我看小姐这些日子又不熬夜,也不做伤身的事,不过是每日吃的有些多,怎么会脱发?” 说到每日吃的多,玉珺便想起来,这些日子每日除了三餐,另有夫人派碧桃院小厨房的嬷嬷送饭后点心来。 翠儿惊疑不定,迟疑道:“奴婢万死,却也不得不疑心徐氏了。这些日子,徐氏送吃的来,几乎天天送,顿顿饭后借小厨房食材多了怕浪费为由送吃食给您,会不会是,徐氏在饭菜里下毒!她想毒害小姐?” 玉珺闻言心中由不得一跳,也被翠儿这个想法给吓着了。 但惊疑一瞬后,便沉下心来思索着。 “不至于吧。”玉珺回忆这几天碧桃院送吃的来,自己都时常吃不下,会让彩珠彩绣蕊双也跟着一块儿吃,甚至翠儿也会跟着吃。 玉珺说着,伸手拉了拉翠儿的一缕头发。 翠儿的头发结结实实,毫无脱发迹象。 玉珺摇头:“也许不是夫人。你想想,这些日子,碧桃院小厨房送来的菜式,是不是都很精致可口,我还分给你们吃了。你自己也吃了碧桃院给的菜式,怎么你还整天面色红润,毫无脱发的迹象?若是夫人在菜里下毒,你们也吃了,你们怎么好端端的,偏偏本小姐一个人中招?” 翠儿低头,也想不通,道:“难道徐氏当真无辜?可小姐,怎么会无缘无故地脱发?” “罢了,许是这些日子天气冷,我怕是不知什么时候着了凉,又吃多了,寒气滞体,又不消食,所以气血虚了导致的吧。”玉珺说着,携着翠儿的手,与她掀了软帘,走到梳妆台前坐下。 彩珠立在玉珺身后,彩珠伸手自梳妆台下的小匣子里取出一方白玉密齿扁梳,又一手托起玉珺脑后的一缕青丝,轻轻梳理着玉珺的头发。 白玉梳在玉珺发梢间轻轻溜过,一根根青丝,便随着梳齿落下,彩绣眼中滑过一抹惊讶。 梳子又梳一遍,青丝又有更多的滑落,彩珠立刻放下手中梳子,惊讶地看着玉珺满头的秀发,声音惊讶:“小姐,您的头发,掉了好些。” 翠儿在一侧,低声对着彩珠道:“方才我唤小姐下榻,小姐便觉得浑身疲乏,那时小姐枕上便落了许多长长的头发了。” 翠儿说着,又嘀咕起来:“你说,咱们小姐平日里都好好的,这头发也不掉,身子也不虚,自打吃了夫人送来的东西,没几天呢,就又是掉头发,又是体虚的。” 玉珺伸手摸摸自己的头发,叹口气道:“翠儿,先别声张,这种事,未必是夫人做的。这样明目张胆,不像是夫人会做的事。” 翠儿委屈地看着玉珺,低头道:“奴婢也没有说一定是夫人做的。只是此事不可不防。从今往后,凡是碧桃院送来的吃食,小姐都不要吃了。” 玉珺嗯了一声:“知道了。且看看吧。也未必是夫人做的。你们不也吃了那些食物,你们不也好端端的。” 彩绣见玉珺头发掉的多,估计着玉珺是挽不了复杂的发式,便只好将她头发自头顶至两侧一齐拢至脑后,以一根彩色丝绦系住脑后青丝,从背后看来,一瀑长发垂于脑后,衬得玉珺背影甚是贞静,彩绣怜惜的目光一寸寸滑过玉珺的修长发丝,低声道:“若当真是徐氏,这往后日子怕是难安生了。” 玉珺玉面微低,轻笑一声:“安不安生的,在于我们自己,我们一心求安生,夫人也不能翻多大的风浪,你说是不是?” 翠儿点点头:“小姐说的是。” 玉珺笑笑:“怪没意思的,整日你算计我,我算计你。咱们这样好的府邸,竟然也跟那些小门小户似的,为了些虚名假利就争得你死我活了。” 玉珺起身走出到正堂下,看了看银漏,估摸时辰不早了,便转身走至饭桌边,等候着绵儿盼儿等送早膳来。 不多时,绵儿盼儿便各自拎了一个小食盒进来,绵儿先将玉珺这边早膳摆好了,再去摆了一份去丫鬟那一桌。 阿舒勾头勾脑地看着玉珺这里。 玉珺有些乏力地低头,盼儿见玉珺有气无力的模样,便道:“小姐,奴婢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昨儿后半夜王大夫冒雨入府给阮姨娘瞧病呢。” 玉珺不悦地放下碗筷,对盼儿的幸灾乐祸的言辞感到了几许不快:“对于你们而言,阮姨娘病重,就是好事?值得高兴!琴音阁里愁云惨雾,你却面露喜色,叫别人怎么议论!” 听玉珺的语气,似乎是指责自己,盼儿一双笑盈盈的眼睛,登时垂了下去,睊睊地看着玉珺,声音像是从嗓子里逼出来似的,又薄又低微:“奴婢也不是高兴,也没有盼着阮姨娘生病,只是,她往日对咱们明心小筑多有怨怼之词,如今,阮姨娘病了,咱们也算是除了一个不喜欢咱们的人,不是好事一桩么。” 盼儿越说越觉得自己在理,便乍着胆子,更说道:“奴婢听说,昨儿小姐命人拿了梨花阁的十斤精炭送给琴音阁了?论理,咱们又不欠琴音阁的,琴音阁怎么有脸接咱们的精炭,哼,被夫人借机训斥她们一通,算是活该了!” 玉珺本不知昨儿玉瑚丢弃了夫人赏的十斤精炭的事,也更加不知流桑借机讽刺玉瑚不要脸面,目无嫡夫人之事。 第160章 勾心斗角小丫鬟 - 逢珠 - 岑袅 梨花阁在碧桃院最里侧,外头有什么消息,一向难以传递进来,更兼玉珺是个一心修身养性,不问外界纷争的,所以,昨晚文暮宿在映月阁,琴音阁受辱,玉瑚公然打脸徐氏,菡萏自降身份亲自送宝欣回碧桃院等等事,都是一概不知,远没有映月阁那般消息灵通。 玉珺闻言,一张白嫩的脸上浮出一丝疑惑,问道:“什么叫夫人借机训斥玉瑚?还有,我给玉瑚精炭,那是私下给的,怎么你也知道了?” 盼儿见问,献宝似的说着:“小姐给玉瑚精炭的事,不知我知道,二进门附近的伺候丫鬟都知道了,都在议论说小姐您为人仁善呢。这事,估计是夫人也知道了,夫人怕是生气了,所以才要命流桑送炭给玉瑚,顺便训斥玉瑚目无嫡长,越过夫人向小姐求助是不敬夫人的行为,那玉瑚性子也烈,直接把流桑抬过去的精炭给丢了,十斤精炭全丢了,而且琴音阁的丫鬟边往外扔精炭,边骂夫人假惺惺,说玉瑚小姐不稀罕。据说,是沿着琴音阁外头的路一直骂,骂了一路呢。这简直是直接与夫人撕破脸了啊。这打夫人脸打的又狠又决绝,当真是烈性。” 玉珺蹙眉:“玉瑚虽然烈性,但也只是逞一时之勇罢了。阮姨娘病重之时,她还如此与夫人撕破脸面,估计阮姨娘会气得病势加重。若是忍一时之气,能使阮姨娘心气平稳,熬过这一冬,也不知她的脾性忍不忍得。等她日后出阁,难道与小姑子闹脾气了,也要这样撕破脸面么。” 盼儿哼了一声:“阮姨娘当初大闹透云馆的时候,怎么不想着她是如何气咱们萧姨娘的,小姐你还帮阮姨娘着想!你何苦呢!还有夫人,平日里总是一副端庄贤淑的模样,可是,暗地里却没少做算计别人的事,看起来端庄大气,实则是心胸狭窄。阮姨娘若是这个关口一病死了,旁人一定会说,是被夫人气死了的。到时候,夫人名声不好听,琴音阁又死了人,独有咱们这里笑看风云,渔翁得利,岂不快哉。” “幸灾乐祸,岂不是小人行径。”玉珺摇摇头,以手指着盼儿,榴唇微弯,笑道:“府里的庶出都是嫡系的眼中钉。玉瑚若是不好,我与映月阁的庶出都会有唇亡齿寒之祸。况且,本小姐做人,名利尚在其次,最重要的是无愧于心,趁着阮姨娘重病,我们获利,委实不算光明正大。萧姨娘还教过我,不欺暗室,不凌孤弱是为人的标准。再说了,玉瑚孤弱,我们若趁着这个时候,行笑看风云袖手旁观坐收渔利之事,岂不是白白毁了我与玉瑚的情谊,要玉瑚恨上我,转过头来怨我害我?原本只有徐夫人一人不满于我,庶出还能平稳度日,像你那样搅和,就不止嫡系不喜欢我了,庶出也要不喜欢我呢。我受爹爹喜欢,却搞得嫡庶都怨怼我,岂不是让爹爹为难。不为自己想,也要为喜欢我的人想。所以,于情于理,这都不是幸灾乐祸的时候。” 盼儿闻言,觉得小姐颇有道理,无法反驳。 送来的粥凉了,玉珺趁着暖呼呼的粥,喝了大半碗。 盼儿收拾了碗筷,丫鬟那一桌上,几人是各怀心思。 阿怜如今在玉珺身边受到重用,往日欺负过阿怜的莎儿等人自然不服,只是不好宣之于口,只好装作看不见阿怜的模样。 蕊双见莎儿韵儿燕儿一排三人都脸上挂了霜似的,脸拉得老长,便暗中观察她们。 看了半天,终于发现,莎儿每次看到阿怜都会默默翻个白眼,又依次把韵儿燕儿的表情收在眼内,果然,韵儿燕儿在看到阿怜的时候也会默默露出不屑的神情,甚至阿怜夹过的菜,韵儿她们都懒得下筷子。 蕊双由不得在内心里感叹,这帮小丫鬟还真是心思多,芥蒂多。 特别是韵儿,口口声声的,不计前嫌,在碧桃院的事都不算数,可身体的行径却表露出了内心的想法。 特别是莎儿看到阿怜后的白眼,翻的简直顺畅又冷漠,估计私下里翻过不少白眼。 蕊双不由得对碧桃院各等丫鬟之间的等级森严程度好奇起来,并且十分好奇,这个碧桃院的伺候丫鬟之间到底是有多么勾心斗角,才会把这种芥蒂延续到了梨花阁。 不过阿怜倒是一副坦然自若的模样,反正,玉珺小姐看重自己,又不看重她们,虽然能感受到空气中的胶着和对面传来的冷漠,不过,阿怜已经不是那个在碧桃院无人问津,处处受欺负的阿怜了,而是现在这个受玉珺小姐怜惜喜爱的阿怜,所以毫不在意莎儿翻过的白眼。 并且一边吃菜,一边在心里觉得好笑,除了翻白眼,就没有其它反击行为了么。 韵儿无声地看着阿怜,她心里并不在意玉珺小姐与夫人的矛盾,那是主子之间的矛盾,是嫡庶之间流传了许久的不和,古已有之,所以她早已麻木了。 但阿怜这个受尽她们欺负的人,却一朝翻身,这才是她最不满的。 韵儿无声地哼了哼,眼神恶毒地像一条藏匿于草丛中捕食的蛇,嘴贱泛着隐秘的笑,心里默默嘀咕:别以为你有玉珺小姐撑腰,就什么都不怕了。这玉珺小姐每天吃我们夫人送的相克的食物,不知什么时候就吃出大病来,一命呜呼呢。到时候,你不还得回梨花阁,还得被我们欺负!现在就目中无人了! 韵儿一面恶毒地想着,一面给阿舒使眼色。 阿舒心领神会,往对面玉珺用餐的桌上一看。阿舒眼力好,看到桌上摆着的一碗吃了大半的玉米蛋花瘦肉粥,一碟用过的菜花虾丸并一碟金花膏,便暗暗记下来这些菜式。 玉珺很快用完了早膳,盼儿收拾了碗筷刚准备离开,翠儿便拉住了盼儿的袖子,嘱咐道:“中午带些进补的膳食来,小姐晨起不适,脱了好些头发,怕是气血两虚,你让小厨房别做太多吃的,做些开胃又精致的还进补的就行。” 盼儿一声应下,便转身出去了。 绵儿也要收拾这些丫鬟吃过的碗筷,蕊双等用了早膳,也三三两两从饭桌上离开。 第161章 丫鬟不满 - 逢珠 - 岑袅 阿舒心里算计着要抽空去桃叶阁传消息,这出去总得找个好理由,见绵儿收拾碗筷放进两个食盒,准备带回去洗,便起身对绵儿道:“我帮你收拾吧。昨下了大半夜的雨,廊下庭院都积了水,蕊双说今儿不必打扫,我闲着也是闲着,也不想回厢房躺着,主要是不想看见韵儿,倒不如,我帮你送一个食盒回明心小筑?省得你一个人拎两个食盒,也累。” 绵儿听翠儿说起过阿舒与韵儿吵嘴,结果打碎了一个碟子,还弄伤了韵儿手的事。绵儿以为她们不对付,又想着外头风大,自己一个人拎着两个食盒,也怕走在泥泞的路径上滑脚摔了食盒,现在有现成的人帮忙,倒也懒得推辞:“那就跟我走吧。” 阿舒见她答应了,长舒一口气。 自己没有动不动往外跑的道理,趁这个时机出梨花阁,顺便回来的时候,路过桃叶阁汇报一下玉珺小姐早膳的菜式。 她知道夫人会送相克的食物给玉珺小姐,所以有时候阿舒很不敢面对玉珺小姐,见到玉珺小姐容颜憔悴,她也会心软内疚,但是想想,自己有把柄在夫人手里,依照徐氏的性子,稍有不顺意,便会让自己兄弟姐妹死,所以只好,给夫人利用了。 阿舒无声地叹口气,拎着食盒,随着绵儿出去。 从梨花阁的月洞门出去,走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玉琮少爷的听静阁。听静阁是间三层的阁楼。 与往日寂静状态不同的是,此刻的听静阁外头站着不少拿梯子,提红灯的小厮。 这些小厮们正有条不紊地往听静阁屋檐下挂灯笼。 一派过过新年,迎新岁的模样。 盼儿手提食盒,看到听静阁这里这般热闹,又是挂红灯,又是结彩绸的模样,便忍不住对着阿舒气呼呼道:“你看夫人多么虚伪,嘴里说着一视同仁,可是听静阁这里有的新年饰物,我们玉珺小姐那里却一个也没有。” 绵儿想着玉琮与玉珺关系甚好,便不好意思开口,阿舒是徐氏派过来的人,被徐氏捏着把柄,自然不敢背地里非议徐氏,所以只有低头听她说话的份儿。 绵儿心里不忿,身为玉珺小姐的奴才,自然对玉珺效忠,这府里,夫人与老爷相敬如宾,却没有真爱,是谁都看得出来的。玉珺小姐受老爷的宠,在府里的地位自不消说,偏偏夫人面和心不和,暗地里找机会想咬小姐一口,心是歹毒心,偏偏要博一个仁善的名,当真是脑子有病,一天到晚的,也不知她累也不累。 绵儿气鼓鼓地说了一番话,又想到这些,心中更气,恨不得冲进桃叶阁破口大骂,她笃定小姐不会对自己见死不救,加上老爷对小姐的偏爱,就算自己把夫人骂得气死到她爷爷家,老爷也不会真的逐自己出府。 顶多为平息下人议论,罚自己几个月的俸禄月钱,或者打发自己去田庄上罢了。 等几个月过去,这事儿平息了,自己找小姐妹求求小姐,玉珺小姐再对老爷说些好话,自己的俸禄就又恢复了,也会再从田庄上回来,毕竟,玉珺小姐心软的很。 绵儿这样想着,就转头撺掇着阿舒,盼儿道:“咱们是小姐的奴才,自然要为小姐做事。” 盼儿阿舒正拎着食盒,专心走路。 冷不丁听到绵儿这样说,都觉得莫名其妙,盼儿道:“我当然为小姐做事了,我一直就在为小姐做事啊。” 阿舒心虚地急忙点头。 绵儿指了指对面张灯结彩的柔月阁,又伸手指了指前头一排枯树后的,同样张灯结彩,充满年节气息的欢梦阁,又指了指三人所处的这道长廊下的柱子,只见柱子上也缠着各色彩绸,长廊对面的假山石上还挂着各色年节才挂的彩灯,绵儿愤愤不平地说道:“你们不觉得不公么!咱们走了这一路,一路都是这样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的,偏偏咱们玉珺小姐的梨花阁里里外外是平常模样,连把红灯都不分给小姐!我看徐氏是铁了心怠慢我们小姐了。是可忍孰不可忍。我讨厌徐氏。玉瑚小姐都敢跟徐氏直接撕破脸面,咱们为什么不呢。咱们去桃叶阁,把徐氏大骂一通,你们说好不好!让人都看看,玉瑚玉珺两位小姐,都厌恨徐氏,这徐氏得多么不得人心,多么欺压庶出,才会如此啊,这样徐氏名声倒了,咱们小姐就不受夫人的气了,你们说好不好?” 盼儿摇头,对着跃跃欲试的她劝阻道:“你可别冲动啊,夫人背后是淮南富商,徐家在淮南地区势力颇雄厚,徐家氏族子弟众多,听闻姨娘曾说过,徐家支庶在各地也颇有势力,你若不得小姐吩咐,便轻举妄动,恐怕是徒惹麻烦呢。” 三人边走边说,一道儿回了明心小筑,待阿舒放下食盒,从明心小筑折回了桃叶阁,左右望着无梨花阁的人,便登时转身掀帘子进了桃叶阁的正堂。 徐氏正在跟来报账的下人谈年节的开销,歪着身子坐在软榻之上,落脚的榻垫之前放着一个玉炉,炉里焚着熏香,左右两侧各摆了一排金炭盆。 身上穿的是深蓝的袄缎比甲,一双玉腿上是两层蚕丝裙,修身比甲掩着蚕丝裙,两腿斜置在踏脚上,头上挽着一个简单的远山髻,疏疏插着两支碧玉簪,簪如碧玉滴水,银钿镶着碧玉,翠银相称,又雅致又清疏,极能衬出徐氏的好气色,与那通身的端庄雅致的气质。 两排金炭炉里透出阵阵暖意,踏脚前的玉炉里也焚着热香,饶是如此,徐氏也还觉得冷,流桑见昨夜宝欣傲慢了菡萏,已经失了徐氏的欢心,估计着宝欣一时半会儿是不能复宠了,自己正好趁机加倍讨好夫人,也好早日在夫人面前挣个一等大丫鬟的身份,免得在二等大丫头的位置上比宝欣不足,比旁人有余,不尴不尬地。 第162章 徐氏的内心 - 逢珠 - 岑袅 所以宝欣不等吩咐,便早早预备下了一个暖手铜炉来。 “夫人,这天儿冷,您为了年节事宜起早贪黑的,这些日子天天熬夜,仔细熬夜久了,伤了气血,这气血不济,人就怕冷。奴婢特意备了铜炉给你暖手。” 宝欣满脸堆笑,她本是一张清丽的脸,梳着斜刘海,便显得文静,若是满脸堆笑,这张清丽的脸,看起来便带着了几丝扭曲,不过,也还是美的。 容貌中上,是徐府择选丫鬟的最为重要的标准。 因为徐氏是靠做丝织生意发家,后来才插手做了盐场的事。 这不论做什么事,都离不开权贵的照应,特别是徐氏做的越大,越需要权贵照应。 往往请权贵来府里磋谈,都免不了送一两个娇美的丫鬟给权贵,所以,徐府丫鬟的最大特点就是美貌。 当年徐蕙敏嫁入文府,带了这样一帮貌美的丫鬟,试问整个上柔城哪个男人不称羡。人人都喜欢巴望看文暮这个自称坐怀不乱的君子的人,会不会哪一天忽然开荤,对着自己正妻带来的陪嫁丫鬟下手,但是没等到这一天呢,文暮就忽然拿了摆在文家祠堂的丹书铁券,飞马入皇城,请求皇帝赦免朝云观女修萧汝恩。 这样惊才绝艳的男人,为了红颜,可以抛却一切,不惜触怒圣威。 所以上柔城的一些男人渐渐明白,一个男人对着美色出众;能够做到坐怀不乱,未必是因为他是片花不入眼的冷情君子,而是因为,你不是他痴迷的那朵花。 所以文暮在抬萧汝恩入府之后,上柔城一些男人就戏称文府里有一朵能让文丞相颠倒理智,忘却君恩的美人花。 那些自诩谈高论雅的君子,越是这么议论文府上的这等轶事,徐氏就越显得一文不值。 一个堂堂的正妻,堂堂的徐氏大族嫡女,在府里竟然不及一个妾得宠。 徐氏的风头一次次地被萧姨娘抢走,简直是耻辱,对于萧姨娘,徐氏心中只有恨,这种恨是从不满到怨怼,一点点积攒出来的,所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未出嫁之前的徐蕙敏,也算得上是闺英琼秀,对未来的良人一心期许,在闺阁之中,亦有不少徐府结交的权贵之女与她相来往。 那时的徐蕙敏与那些权贵之女来往,彼此谈论的无非是些闺阁之事,待到她风光大嫁后,再与那些旧相识来往,人人都羡慕她能嫁给文暮这样的男人。 再后来,文暮纳萧氏进府,上柔城传遍流言,就算明着无人说,暗地里,也有人不住地说这些。 她再与那些旧相识进行从前的茶会,诗酒会,她就再没有从旧相识的眼中看到过羡艳之情了。 何止没有见到过艳羡之情,诗酒会上,还有人背地里议论她不懂得笼络丈夫的心,竟然会被妾室压制。 从前她炫耀自己嫁给文暮,如今,这些人背地里议论她,而且还是故意假装偷着议论,却生怕她听不见,还要刻意提高声音说给她听。 听得她胸腔里的怒火一路直蹿,恨不得蹿到她嗓子眼里,对着这些表面笑眯眯,内里一把刀的旧相识破口大骂。 一向娇生惯养,受人尊敬的她,在宴会上被气得手僵脚直,差点没一口气被过去。 回了文府,还要故作大方,故作端庄地操持明心小筑的事,那时,她也才流产不到五个月而已。 只要看到萧氏,那些上柔城的流言,叫好像长了脚一样,沿着每个人的嘴,跑到了徐氏的耳朵里,笑她无能,被妾室夺了宠爱,笑她命不好,流了产,种种背地里的议论,勾引得她怒气冲冲,那怒气好像会沿着胸腔往手臂上爬,爬到手臂上,手臂是一个生气的手臂,看到来请安的,低眉顺眼的萧姨娘,那愤怒的手臂,就恨不得立刻抬起来,狠狠甩萧姨娘一个响亮的耳光。 可是,她做不到,她一向在乎名声,在乎文暮的眼光。 她不敢真的打萧姨娘,所以只好,只好把所有怒火,所有的不甘,怨恨,都埋藏在心里,她都能数清楚,自己每天积了多少次的怨恨在心里,每积一次,自己体内的恨就多一次,每多一次,她就觉得自己体内有一个阴森的蛇,随时都会扑出来,狠狠咬萧姨娘一口。 她的怨毒,都匍匐着,蜷缩着,藏在深处,藏在她对萧姨娘无微不至的关怀里,藏在她刻意叫徐府冷落萧姨娘后,自己又主动请萧姨娘喝酒的微笑里。 后来,文暮又娶了别的妾室,她的怨毒,就更多了,就不是一条阴森的蛇了,而是,一个多头蛇。 她变得工于心计,擅长算计,她用离间计,成功挑拨了阮氏与萧氏,还使得阮氏成了不安分的,爱欺负萧氏的妒妇,自己正好借着机会克扣阮氏,叫阮氏病势加重,而柳姨娘那里也被她算计多次了。 她越来越沉稳,渐渐的,随着时间推移,府外也竟有人夸赞她是个仁善的夫人能容下府里好几房侧室。 听了这些夸赞,她像个吐着信子的多头蛇,一边酝酿毒液,一边准备进攻,一边想着如何让进攻滴水不漏,又一边,准备博取别人的夸赞。 这样的日子,过了不知多久了,她觉得那个纯真的,会在诗酒会上享受别人羡慕嫉妒目光的她,已经不见了。 尝尝半夜里,她将手搭在心口,或者将手到处抚摸,只为摸摸,曾经的闺阁小姐徐蕙敏还在不在! 独守空房的时候,丫鬟来报,老爷宿在明心小筑,老爷宿在映月阁,老爷宿在琴音阁,她的心,就会痛苦不已。 然后在摇曳的灯光之下,闭着眼,就感觉心里有一团说不清的滋味,阴冷,孤苦,滞闷,煎熬,恨,看不到边际的恨。 她知道,闺阁小姐徐蕙敏,在文暮一次次的宠爱妾室中,消失不见了。 这种感觉不好受,但受了十几年,她竟然也熟悉了,好像手上磨了茧,一开始会痛,久了,就不痛了。 对于府务,她熟练起来,得了容忍侧室的好名声后,她又在诗酒会上,与旧相识们斗酒吟诗。 第163章 楚府的算计 - 逢珠 - 岑袅 再久些,什么算计人,耍手段的,她都能信手拈来,从来不知道,原来改变一个人,可以这样的彻底。   从无忧到沉稳刻毒,十年时间,她也走了过来。   只是养尊处优,又生了嫡出小姐少爷,身体难免补品吃的多,丰腴了一些,手腕上的雕刻莲花青玉腕钏比以往觉得紧了。   记得去年还是前年,自己坐在软榻上算账,一双手拨推弹挑檀木算盘里的算珠时,腕钏还会在腕间上下碰动,来送节礼的侍郎府的奴才,还夸自己纤瘦,不像他们府上侍郎夫人,不过才生了一个嫡少爷,就发福了不少,旧日衣服都撑不下,要裁新的。   今年坐在同样的软榻上,这腕钏倒是显得紧了些,素手拨弄算珠,黑漆黄杨木做成的算珠碰撞有声,在安静的见客堂里,显得极为悦耳。   来报账的本府下人连气也不敢喘。还有一个楚侍郎府上的奴才来送年节礼,自己也不能怠慢了这个侍郎,毕竟外头一副夺储之争,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架势,这个时候,谁知道哪个府上支持哪位皇子啊,都藏的深着呢,一个不小心啊,这可能怠慢的就是同盟,还可能是得罪了对手,给人机会说你成心怠慢,礼数不周。   徐氏心里的气儿不顺着呢,不过文府是整个端齐朝都赫赫有名的大府,上柔城內外的府邸,哪个不惧怕敬畏着文府,自己身为文府的正室夫人,自然身份高贵,没想到,这等迎来送往的事,她也要事无巨细地去做,往年做这些事,是为了博取管理中匮的好名声,今年做起来,只觉得府里是只剩个没什么能耐的柳姨娘了,这份管理中匮的活儿,就做着没多大意思了,以往博好名声是为了压过那几个妾室,毕竟端庄大气是她的特长,除此之外,在能唱曲儿样貌出众的妾室面前,徐氏好像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   她是不屑于用家室去比那些妾室的,没的落人笑话。   想到此处,徐氏又打叠起精神来,宝欣将小铜炉送进徐氏一双养尊处优的纤纤素手里。   “这小铜炉暖着呢。”流桑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徐氏愕然发觉,流桑其实很有心计,倒显得宝欣粗笨了。   徐氏就边拨着算盘珠子,边发问:“宝欣怎么样了?”   流桑笑道:“昨儿王大夫说,宝欣不过是在雨里跪了几个时辰,着了凉,恐怕伤风会过给咱们,所以可能要挪去其它馆阁里歇着,等病好了,再来伺候夫人。”   徐氏便笑:“我倒不是罚她,是她太不知尊卑的规矩了,倒叫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送她回来,这就好比堂堂一个县令爷亲自送一个小吏回家一样,错了规矩!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府里没有体统,以为我不敬老夫人呢。”   “话说回来,昨晚阮姨娘病势加重,又请了王大夫来,我也不过是趁王大夫给阮姨娘诊了脉开了方子之后,才顺势请他来给宝欣把脉的。这玉瑚不会又多心,觉得我抢她生母的大夫吧。”徐氏说着,就叹息起来,眼角眉梢似乎都染着伤心欲绝,“我这个庶女啊,当真是与我嫌隙越来越多了。我送她十斤精炭,她也给扔出去了。这算哪门子事,这整个上柔城里,我都算是个不错的嫡母了,她却这样打我的脸,也不知道我是怎么得罪了她。当真是个孽啊!”   流桑聪慧,立刻闻弦音而知雅意,附和徐氏道:“夫人可千万别为了一个庶女伤神叹气的,可不值当呢。莫说夫人尊贵,庶女在夫人面前必须伏低做小的,就是咱们府里再怎么礼法森严,规矩严明,夫人也没有借着嫡庶有别,来欺压庶出,就那刚死了生母的玉珺小姐,夫人也是对她仁厚,特意将她请进了咱们碧桃院住,吃的喝的也未亏待了她一星半点儿。不过是那玉瑚小姐,心思狭隘,小心眼儿还好猜忌,夫人送她东西,她会怀疑夫人没安好心,夫人不送她东西,她觉得您不公,夫人是左右为难,处处不容易。也忒艰辛了些,就这样的庶出,夫人您都容忍了,她却还觉得您不好,也只能随她的便了!”   宝欣一番话,将徐氏说成是处处包容庶出,仁厚庶出的善良正室夫人,徐氏心里满意。   这立在当地,准备报年节礼的楚侍郎府上的管家听了,那脸是一阵红一阵白。   他今儿是奉楚夫人的命来送年节礼的,为的是顺便趁送礼,来看看文府上小姐们的品性为人,只是不好说出来,只能装聋作哑,听别人说,听到什么,就回给楚夫人什么。   因为楚侍郎的嫡子还有两年就要弱冠了,该选亲了,楚侍郎心里清楚,这太子与三皇子再怎么你争我夺,你死我活,这上柔城的大臣再怎么变动更换,再怎么势力重洗,这文府都不会没落。   所以,能让楚家嫡子跟文府攀个亲,那是再好不过。   这最上等的呢,就是跟文府的嫡出攀亲,毕竟文府日后是嫡子继承文家家业,这庶子,还不知是搬出府自己成家,还是继续住在文府,若庶子也继续住在文府,说明文府的嫡子与庶子关系不错,那日后估计着该是嫡子与庶子互帮互助在朝堂上争个康庄大道。   那楚家的嫡子娶嫡娶庶其实也没有多大差别,反正,徐夫人是铁定瞧不上侍郎府的。   若是这样的呢,倒要看看文府的庶出是什么品性,跟嫡出关系好不好。   不过无论好不好,只要是文府的骨血,这在朝堂上,总是会有人卖文暮一个面子的,毕竟,文暮门生故吏那么多。   楚夫人存着跟文暮攀亲的心思,所以派管家来沉重送年礼的当来探听探听这府里嫡庶的品性。   现在这管家听徐氏与宝欣这么一番言辞,登时觉得这文府的庶出品性未必好,那少爷只能求娶嫡出,可是这嫡出怎么会下嫁侍郎之子。   那管家自感与文府攀亲无望,心里也是有些不痛快。 第164章 一番哭诉 - 逢珠 - 岑袅 徐氏就在这个当口转过头来,对那送年节礼的管家笑道:“我都忘了你在了,我跟下人议论府里的一些糟心事,怠慢了你了。” 那管家忙抬头笑道:“到了年节的时候,各府里都有事忙呢。夫人这是日理万机,奴才哪里担得起夫人一句怠慢呢。” 徐氏把头一点,笑得更加明媚,与这个楚府管家说了好一会儿家常,又是问楚夫人的安,又是说开春要设贵女宴,明春二月的上元赏花灯节,要与楚夫人同乘一坐花船,还要让嫡长女玉嫣和楚家的大小姐讨教诗词。 这一番话连恭维带友好,将楚夫人与楚家几个儿女夸的天花乱坠,那管家就更飘飘然,觉得徐氏温良友好了。 待打发了那管家离开,徐氏方才转过身子去看阿怜,她对着阿舒动作轻微地抬了抬下巴,一副慵懒模样,阿舒立刻走上前去,边给徐氏捏着腿,边回禀道:“玉珺小姐今儿梳了个极清简的发式,奴婢自打进入梨花阁,就没见过玉珺小姐这样发式清简过,估摸着是开始脱发了。” 徐氏点点头:“玉珺她,早膳吃的什么。” “与昨天早上一样。” “行了,你下去吧。” 见徐氏打发自己,阿舒立刻退了出去,流桑忙将昨儿嬷嬷们送进来的食材相克的膳食谱与玉珺这些日子用过的膳食记录取过来,对着膳食记录,一一比较着,随即对徐氏笑道:“玉珺小姐今儿早上吃的玉米鸡蛋瘦肉粥,与兔肉,土豆相克,不如待会儿让小厨房送些风熏兔肉干与青泥土豆糕过去?” 徐氏正要开口,就听到帘子外头丫鬟通报菡萏来了,菡萏是老夫人身前的红人儿,一般不会亲自走动,有什么事要嘱咐,都会直接吩咐二等丫鬟们去做,徐氏听说菡萏来了,丝毫不敢怠慢,忙命丫鬟将菡萏请进来。 “夫人,我替我们老夫人来传个话,说是,老夫人嫌一个人冷清,特意请了府里会说书的瞽目女先说戏文,老夫人觉得一个人听着没意思,所以特特请了您,玉珺小姐,还有玉瑚,玉琢,玉蝶小姐一块儿听。” 徐氏觉得奇怪,这文府里一直养着几个女先儿,那是从前文暮为了讨萧氏欢喜,所以请回府上了,闲了闷了,就让女先儿讲几段戏文,给萧氏解闷儿玩的。 后来萧氏死了,自己也没有空腾出手来管这几个女先儿。 听闻老夫人单挑庶出过去,却不叫嫡出作陪,徐氏心里觉得奇怪,只是不好露在脸上,更不能回绝了老夫人的盛情邀请,徐氏忙道:“我换件衣服,即刻就去。” 咏修院内,两个盲眼女先儿,各穿一件桃红色比甲,手里抱着一把弹唱琵琶,坐在一扇隔门用的泥金绘金丝孔雀的立山石的八开大屏风前面。 这屏风后面便是坐在软榻上,正妙心独运的文老夫人,和跪在下首,身子缩成一团哭得哀哀怜怜的玉蝶。 “老夫人,我也没有旁的话好说,那些都是嚼烂了的话,翻来覆去说,也没有意思。” “呜呜呜。” 玉蝶哽咽着,一段背熟了的话,是哭的断断续续,比女先儿指尖上弹的琵琶曲儿还要凄婉感人。 “听说玉珺不过是做件好事,给份例有限玉瑚送了十斤精炭,嫡夫人就容不下了,左边防着玉珺得到友悌姐妹的好名声,右边派遣丫鬟去辱骂玉瑚。我与玉瑚关系不好,但是也做不到幸灾乐祸,昨儿玉瑚不过是略略反抗了一把,半夜嫡夫人就把给阮姨娘看病的王大夫请走了,听说,阮姨娘咳嗽了一夜,都没有大夫看病。” 玉珺由彩珠彩绣陪着走到泥金八开的屏风后头,才要绕到前头来给文老夫人请安,便听到了玉蝶这般哭的如流窜街头的夜猫子的声音,玉珺心里一动,就缩住脚,不敢往前去。 都说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她此刻上前去,打扰了玉蝶一番哭诉,难免被玉蝶猜忌,于是只好在屏风后静静等着,听她哭得悠悠颤颤。 “这哪儿有大夫来府上,大半夜给丫鬟治病,不给姨娘治病的理呢。难道生下庶女的姨娘还反而不如伺候嫡夫人的丫鬟了?” 玉蝶又是哽咽又是讲道理,文老夫人听得闭上眼睛,手里一碗茶左摇右晃。 玉珺立在屏风之后,倒是觉得惊愕,玉蝶此番哭诉倒像是为玉瑚打抱不平,委实是可喜可贺,不像往日那般争风吃醋。 “老夫人啊,玉蝶心里好怕啊。都说唇亡齿寒,上次梨花阁里的丫鬟乱传玉珺的坏话,这次又轮到了玉瑚被徐氏欺辱,那下次,是不是就是玉蝶了。玉蝶好害怕啊,平日里,我们柳姨娘不争不抢的,还要被徐氏瞧不顺眼,昨儿爹爹宿在咱们映月阁,那,那徐氏岂不是要生吞活剥了我们柳姨娘。” 玉蝶哭的情难自禁,浑身颤抖,抽搐地好似抽风,老夫人才睁开的眼睛,复又闭上。 “我看,不止是我,还有玉瑚,还有玉珺,我们,我们这些庶出都不被徐氏见容,呜呜,老夫人,爹爹他一天到晚的在朝堂上,这府里,除了徐氏,就是您说话最管用了。玉蝶怕被徐氏欺辱,所以只能找您诉苦了啊。”玉蝶哭的凄凄惨惨,末了还加上一句:“我与玉瑚都是贱命,算不得什么,但是玉珺不一样啊,玉珺是府里最受宠的庶小姐啊,玉珺若受徐氏欺辱,那爹爹肯定生气,到时候还会气老夫人您不拘束徐氏,若是玉珺受欺辱,惹得徐氏,爹爹老夫人不和,也是一个糟心事啊。” 玉珺险些冷笑一声,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倒成了玉蝶背后告状诉苦的挡箭牌了。 彩绣的脸早拉得比驴脸还长,却听玉蝶又低头哭诉:“玉珺她的排场,住所,小厨房哪里不能与嫡出比肩呢,我要是徐氏,我也心里不痛快呢,孙女觉着,徐氏迟早会对玉珺下手,老夫人何不在借着这两日玉瑚与夫人闹嫌隙的契机,就敲打夫人一番,让夫人好好对庶女,特别是对玉珺。” 第165章 嫡庶听戏文(1) - 逢珠 - 岑袅 什么叫玉珺的排场,住所,处处比肩嫡出,便是徐氏看了也不会舒服? 这哪儿是哭诉可怜,指责徐氏,这分明是在讽刺玉珺行动出格,行事越礼,处处与嫡出争风头吧。 这简直是把玉珺往火坑里推啊。 任何有规矩,讲礼法的大族,的都不可能让庶出在礼仪上越过嫡出的,这不是偏不偏心的问题,这是礼法问题。 礼法若乱,秩序便乱,嫡庶之间没有了区别,那是否侧室与正室之间没有了区别,那侧室与正室都平起平坐了,这府里,谁还能辖制谁,正室如何管束侧室,侧室自然不服正室。一个府里没有了秩序,这府里要乱,一个大臣的后宅乱七八糟,后宅不宁,这在朝堂上还能好好做事? 玉蝶语调凄惨,哭声哀切,但话里话外都透露着玉珺过于受宠,已经混淆了嫡庶的意思。 甚至给人感觉,嫡夫人不满玉珺是理所应当,谁让玉珺住着梨花阁,还用着小厨房呢,分明是玉珺越礼,徐氏就算欺辱玉珺,也是玉珺活该,可这玉蝶和玉瑚就不一样了。 玉蝶玉瑚都是可怜的庶出,处处可怜,所以徐氏不该欺辱她们,若徐氏欺辱了她们,那是大错特错。 彩绣的脸色登时变了,连呼吸都急促起来,小胸口一起一伏的,恨不得冲进去,拉起玉蝶就理论。 玉珺察觉到彩绣的怒气,转头对着彩绣摇摇头,给了彩绣一个清润平和的目光,要彩绣静观其变。 玉珺心里是清楚明白的,住梨花阁,与嫡出们住一个大院子,并不是她自己厚着脸皮要求的,而是文暮老夫人,徐氏同意了的。 至于小厨房,是萧姨娘在的时候,文暮就要求给明心小筑的,她相信老夫人不会被玉蝶的一面之词就蒙蔽。 这屏风里外的人都对玉蝶的一番话充满了探究与疑问。 老夫人知道玉蝶这个暴躁脾气,是不可能说出这样一番滴水不漏又损人利己的话的,所以猜到了是柳姨娘与玉琢一块儿敲定的说辞,于是也并不为难玉蝶,默了一会儿就对着玉蝶道:“这话你怎么不早说。非得等徐氏欺辱到这般地步才肯说。” 文老夫人深深望了玉蝶一眼,“起来坐着吧,别跪着了。方才你跟我大谈特谈那些柳姨娘与徐氏的嫌隙的旧话时,我就命菡萏去请徐氏,玉蝶,玉珺,还有你庶兄来了。这府里的庶出啊,也该和徐氏好好交心了,免得彼此不和。你起来吧,估计她们快到了。” 玉蝶闻言点头,擦擦眼泪,以一副身娇体弱,弱柳扶风的模样站起来,坐在了银芳搬来的合和八仙小圆凳上。 玉蝶摸着这小圆凳,见小圆凳凳面上用漆画画着数枝红梅,又将老夫人的这间憧华阁仔细打量一番,只觉得满室金瓶玉器,处处金光铺就,银器玉玩珍宝漾光,既有珍宝装点,又有松图菊画,间以装饰文士气质,靠墙的妆奁盒上缀着精致蜀绣,老夫人膝头铺着的被子也是以苏绣制成,说不尽的金光摇动,精贵逼人。 映月阁一向没有这些矜贵至极的饰物,虽然也是绣被浓薰,妆奁珍贵,装饰豪阔,但远远不及老夫人这里金尊玉贵。 玉蝶坐在这具黄杨木红漆的合和圆凳上,只觉自己置身绮罗玉丛之中,说不尽的富贵之感。 见到这金尊玉贵之景象,玉蝶由不得幻想自己某年某月能够攀上一根高枝,嫁得王公贵族,得成正室,享富贵闲情。 玉蝶心里盘算着自己跟着玉琢一块儿读书,也算是颇通诗书,玉琢的悟性又远在众人之上,来日以文丞相庶子的名头步入科举场,以他能耐拔得头筹也不是难事,届时自己就是进士郎的亲妹妹,便是只靠着玉琢这棵大树,她也能省了不少力气。 玉蝶想到此处,便由不得兴致昂扬,待到玉琢这个亲哥哥得中进士,自己便是进士的亲妹子,那文玉珺再怎么得爹爹的宠,也算不得什么,更遑论与她相比。 彩珠彩绣伴着玉珺自泥金屏风后绕出来,各自给文老夫人见礼。 玉珺礼仪无缺,文老夫人见她举止大方端庄,心里的气稍微平了一些,伸出手来指着银芳,要她给玉珺剥橘子,上果盘,递糕点来吃。 银芳未曾踏出过咏修院,玉珺也甚少来这里,自然不知道玉珺喜好吃什么。 便道:“咱们这儿的吃食糕点也多,小姐拣喜欢的说吧。奴婢给您送上来。” 玉珺觉得受宠若惊,自己只是个庶出,甚少踏足咏修院,与文老夫人也并没有多少祖孙情,不想文老夫人如此殷切相待,玉珺倒有些不好意思,脸上浮起两坨红,她抬头去看玉蝶,玉蝶的脸色胶着,看着自己的时候,眼神也有些不自然。 玉珺登时想到,自己一来,老夫人就要给自己上点心吃,玉蝶却没有这番待遇,玉蝶心里自然吃味儿。 于是含笑开口:“我也没有什么特别好吃的。姨娘教我做人不可贪图口腹之欲,银芳姑姑不必忙活了,随意上几碟子点心就够了。这天儿冷,我不大吃果子。怕伤胃。” 玉珺说着,又看向玉蝶,好心问她:“玉蝶你喜欢吃什么。倒是听柳姨娘说过,玉蝶你特别喜欢吃风干兔肉。” 玉蝶有些皮笑肉不笑:“是,我是喜欢风干兔肉。难为珺姐儿记得清楚,真是好记性。我自愧不如啊。像我,就不记得你喜欢吃什么。” 文老夫人以手指她,“她记得你喜欢吃什么不好么,正是你们姐妹和睦,才会记得你的喜好。” 玉珺面向文老夫人笑道:“既然玉蝶喜欢吃风干兔肉,那劳动银芳姑姑,给我们来一道风干兔肉,并几道易消化的点心吧。” 银芳应了声“是”,旋即翩然转身,掀了软帘出去。 文老夫人见玉珺声音憨憨可爱,忍不住伸手抚摸她的背,玉珺因为脱发,只梳了一个简单的发髻来面见老夫人,文氏便看看玉珺,又看看玉瑚,道:“你姨娘走了,你身边的丫鬟用的还顺手?” 玉珺点头:“顺手的很。彩珠彩绣并蕊双翠儿都是从前在明心小筑伺候我的,她们都很好。” 第166章 嫡庶听戏文(2) - 逢珠 - 岑袅 文老夫人沉着脸看看彩珠,道:“你家小姐为你说好话,你却偷懒,看看你给你家小姐梳的发式,这样简单?”文氏说着,以手指玉蝶,对彩绣道:“你瞧瞧玉蝶,玉蝶的发式,梳的多么精致繁复,活脱脱仕女图里出来的一样,再看看你们小姐,这也太简约了。”   玉珺闻言,转头对彩绣眨眨眼睛,使眼色,要彩绣三缄其口,彩绣便真的守口如瓶,不将玉珺脱发的事说出来。   文氏见彩绣温顺垂头,一言不发,本来只是说笑,现在就真的有些生气了,文老夫人一生行事飒爽果决,她最厌恨闷葫芦了。   便沉了脸色,略带责备地斥责道:“你怎么一言不发。主子问话,奴才还能不回。你以为你不说话,你就没有错了,你以为你不说话,主子这脾气就发完了?哪儿有奴才不回主子的话的。”   玉珺见文氏真的动了气,又骂的是自己的丫鬟,玉珺立刻敛衽行礼,半跪着说恭恭敬敬说道:“老夫人明鉴,彩绣她伺候我一向尽心尽力,从未不当之处。”   彩珠见小姐担责,忙跪下道:“老夫人明鉴,我们小姐一向注重体统,岂是简陋之人。彩绣与小姐主仆多年,更不敢偷懒,只是我们小姐近日有些脱发,彩绣不敢给小姐挽复杂的发式。”   “脱发?”   玉珺见文老夫人问她,恐怕老夫人担心,就点点头,笑道:“只是脱发而已,恐怕是最近吃的有些多了。近日夫人日日送吃食来,怕是吃多了不消食,有些伤胃,所以气血不济。”   听说是徐氏给她送吃的,文老夫人就难免多心起来,她眼里的徐氏一向没有安好心的。更何况有了叶赴花吃了侧室给相克的食物脱发之后,文老夫人更加怀疑徐氏给玉珺吃的东西有问题,只是没有真凭实据,也不能当着玉珺玉蝶的面,要她们防备徐氏,好像自己防备着徐氏似的。   文氏笑了笑,命彩绣扶玉珺起来。   正好银芳带着两个小丫鬟端着碟子进来,徐氏,玉瑚,玉琢也一齐进来了。   文氏见这几个主子立在她榻前,按照长幼尊卑顺序依次行礼了。   文氏便笑笑:“赶巧了,你们嫡庶三个赶巧一齐来了,都坐吧。”   三人一块儿道了谢。   玉瑚心里与徐氏不和,见了徐氏就觉得尴尬,自进来开始,那眼睛就没有看过徐氏。   玉琢也不喜欢徐氏,只是他低头静静的,越是不喜欢徐氏,就越不能露出来。   文氏将玉琢的反应看在眼里,心里冷哼一声,玉蝶都哭到自己跟前儿来了,玉琢还一副对徐氏毫无所谓的模样,这岂止是沉稳,简直是心性难测。   不过,这帮庶出,没有几个是心性易测的,倒是玉瑚性子烈,爱憎分明,玉珺么,脾性忒好了,脾气越好,越像是虚伪,也越容易动辄得咎,玉蝶是个出头鸟,玉琢性子沉冷,摸不清是正是邪。   文氏看了徐氏一眼,对着她道:“我也是很久没跟你们一块儿听戏了,以前享受这种热闹,还是文续文暮没有分家的时候,那时候,府里热热闹闹的。都说家和万事兴,人呐,少计较,多和气,胸襟开阔些,才能利人利己。可是啊,就怕有人啊,你对她好,你不想招惹她,她啊,却反过来想要生吞了你。做人啊,还是得做个好人。自己和别人都彼此敬爱,彼此尊重。你做不到尊重别人,就别巴望着别人尊重你。就拿昨夜的事儿来说吧,我听说,府里下人都知道了。是不是?下人们议论主子,是两个人没脸,不是一个人没脸。”   徐氏等都知道文氏说的是玉瑚扔了徐氏送的精炭的事。   玉珺见徐氏不说话,自己自然不敢说话,玉瑚在老夫人面前,也得收了刺,规规矩矩低眉顺眼地接受教导,玉琢一脸坦然自若,好像自己干干净净,出尘出世,这府里的纷争,与他毫无关系,玉蝶眼里带着笑,嘴角微微勾起,溅出一抹嘲讽,分明是等着看笑话,不是徐氏的笑话,就是玉瑚的笑话。   徐氏身在文氏的问责与庶出们异常的目光之间,堪称是前后受敌,不过她一向端庄惯了,此情此景,亦是毫不见怯,直接起身,对着文氏就垂眸痛诉:“婆母说的话,简直是从我的心肺里掏出来的一样,儿媳如闻知音呐。”   徐氏说着,以绣帕揩拭眼角,抿抿薄唇,当真就是一副饱受委屈,无处哭诉的模样:“儿媳一心盼着家和万事兴,有意与这些庶出相亲相厚,嫡庶同心,谁料,这些庶出个个防我当防贼似的。自个儿院子里,有什么不顺心的,都能推诿到我身上来,譬如玉珺院子里吧,”   彩绣见她提及自己小姐,登时支棱起耳朵。   彩珠也站在玉珺身后,斜着一双杏核眼瞟她,一副我倒要看看你能给我们小姐泼什么脏水的神情。   玉珺感受到了老夫人与几个庶出瞧她的眼神,玉珺忍不住红了脸,低头,自问自己也没有招惹过徐氏一星半点儿,便也支棱起耳朵,倒要仔细听听徐氏要怎么掰扯谎话出来。   “这玉珺院子里的丫鬟说她坏话,玉珺不怪自己无能,管束不了丫鬟,反而让翠儿与碧桃院的婆子们吵嘴,当着二进门小厮的脸,口口声声讽刺我指使丫鬟传玉珺的坏话。坏我的名声,污我的名声,我还能跟一个小辈计较么,没准别人以为我欺负一个没娘的孩子呢。”   徐氏说的理直气壮,言之凿凿,玉珺听她颠倒是非,毫无廉耻,与往日认识的那个端庄雅正的夫人大相径庭,由不得低头,想起母亲临死前的嘱托,只好隐忍不发。   文老夫人知道徐氏在撒谎,不过,她倒是不便戳破,于是问玉珺:“你嫡母说你指使丫鬟,叫什么,翠儿的,污蔑她指使丫鬟传你的坏话,是么。”   玉珺立刻摇头,抬头看着文氏,笃定道:“孙女断断不敢做出这种不敬嫡母的事。” 第167章 嫡庶听戏文(3) - 逢珠 - 岑袅 徐氏还未发话,玉蝶先沉不住气了,眼睛盯着面前的点心碟子,嘴里却说道:“玉珺的言下之意,是在说夫人污蔑你了。你的丫鬟翠儿与老婆子们吵嘴,还扯上夫人与嫡小姐的,这可是二进门附近的下人都知道的。”   玉蝶此言,无疑是在刁难玉珺,文氏好整以暇地看着玉蝶,庶出之间再不团结,竟还要彼此攻讦,也难怪徐氏敢明目张胆地欺辱这些庶出了,不同心同德,自然会被高她们一等的庶出欺负。   这等道理玉蝶都不能明白,在徐氏对庶出虎视眈眈,心怀不良的时候,玉蝶还能对玉珺捅刀子,也算是脑子不够灵光了。   玉琢面上一片风平浪静,他倒是察觉到了文氏在盯着他看,不过即使如此,也仍然地坦然自若。文氏看着这个过于冷静的玉琢,心里微微一叹,端起茶盏,以茶盖轻轻略过茶盏里的茶叶沫子,随即说道:“这天也不算冷,玉琢你是冻僵了怎么的,这脸上啊,看不出一点情绪,你是木头人么。”   玉琢坦然回道:“阿琢该有什么样的情绪呢。这府里上有老夫人夫人管束,下有丫鬟婆子伺候,大小事务皆井井有条,我没什么事好操心的,所以也没有什么忧惧悲喜。”   文老夫人听他说的冠冕堂皇,也由不得一笑:“你是个会躲懒的小滑头,什么也不必操心,自有你妹子,你姨娘替你分担。”   玉琢闻言抿唇微笑,文老夫人又问玉珺:“玉蝶说你污蔑夫人,你没什么想说的?”   见玉蝶对自己发难,玉珺倒并不惊慌,淡然起身给文老夫人回礼,自上次柳姨娘打九儿的主意之后,她心里就多了一重警戒,玉蝶身为柳姨娘的女儿,性情又暴躁,说出什么话来,她都不觉得意外。   玉珺款款站着,笑道:“玉蝶久在映月阁内,久不出户,对于我们梨花阁的事情,也无所知,对我与夫人的关心,也只能凭下人的传话来猜测。玉蝶说的,都是凭空猜测之话,的确不是事实。”   “哦。”文老夫人微微抬头,玉珺能直接这样说话,而不是一味的大度揽罪责就好,文老夫人道:“那徐氏说你指使下人在二进门那边与婆子们吵嘴,又是怎么回事。”   玉珺想着自己若认下此等事,日后难免被旁人捏圆搓扁,又会使得翠儿蒙羞,况且,此事本就错在夫人,便回道:“玉珺不敢指使丫鬟做这种事,只是那群新来丫鬟太猖狂轻率了,仗着卖身契未在司隶府留记,就想着欺辱于我,翠儿心里不忿,碧桃院的一些嬷嬷又乱传谣言,翠儿是仗义出言,此事怪不得翠儿,要怪就怪那帮下人不懂事,贫嘴贱舌,挑拨主子。不似好人。”   文老夫人点点头,对玉珺的回答较为满意:“这么说,是徐氏与你有误会,再加上下人挑拨,才会有纷争?”   玉珺点点头,但愿夫人能明白自己是在给她台阶下,希望自己的忍让可以让夫人也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动歪念了。   徐氏闻言便笑道:“玉珺说的对啊。那些丫鬟一个个贫嘴薄舌的,都是下贱之人,嘴里自然说不出一句好话。儿媳妇管理府里不容易,玉珺又如此可爱,我怎么会有心与玉珺闹嫌隙呢。”   文氏闻言点点头,也不说话,淡淡撩开貂袍,过了一会儿,才道:“罢了,你坐下吧,我也是闲得慌,偶尔听下人们谈论起这府里的事。哎呀,人老了,就喜欢府里和和气气的,也没有了当年以一己之力打压侧室嚣张气焰的心气儿了。我就盼着府里嫡庶都和和顺顺的,都是一家人,闹什么嫌隙,各人管好自己,不亏别人,不逼别人,就算够平顺了。我看你徐氏,也是个懂事的女人,更不会为了一些小事,就钻牛角尖,闹不明白,更不会有意与府里的庶女们过不去。瞧不起庶出,打压庶出,那是一般府里出现的是,我堂堂文府,也会有这种狭隘行径么,平白地玷污了文府门楣了。”   这话,说的几个庶出都心服口服。   徐氏表面上应承,一张韶华未老的脸上洋溢着信服听从的微笑,心里却摸摸呸了一声,在心里反驳起来,“什么堂堂文府不该出现嫡出打压庶出的事儿。不该出现,不也出现了么。文老夫人当年打压文续生母时,可是丝毫未曾手软。听说文续分家出去,带着生母搬出去住了,文老夫人还能把手伸过去,那等凌厉嘴脸,现在说自己是好人,自己就真是容纳庶出的好人了?”   徐氏微不可查地翻了个白眼。   文氏抿了口茶,装作漫不经心随口一说的样子,有问道:“听说,昨儿玉瑚把你赠给她的十斤精炭都给扔了?”   徐氏心想,果然逮到机会了,徐氏起身,道:“说到这个,儿媳心里就觉得委屈。我好好地送她东西,她不肯要就罢了,何必收下之后,再全部扔了。这样打我的脸,我算是丢尽脸面,也不知,我哪里招惹了玉瑚。”   徐氏说着,转身就走向玉瑚,一双纤纤素手搭在了玉瑚的小手上,将玉瑚的手拉起来,弯腰低头,对玉瑚婉转温柔,“好玉瑚,你对我有什么嫌隙不满,你都说出来,当着大家伙儿的面说出来,千万不要一个人闷在心里,又什么都不说,让人瞧着心痛,你做出那等打我脸的事,我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左右为难,旁人都揣测我与你不和,我心里也不安。今儿,楚侍郎府上来管家送年节礼,他也听下人议论了你扔了我的精炭的事,他都以为我府上的庶出要反了天了,连嫡母都敢不敬。我也只能干笑,让外府见笑了,丢的是谁的脸呢。”   徐氏一脸的哀痛惋惜,恍如承受了万千委屈,玉瑚听得气噎,一双手险些抖了起来,颠倒是非,扭曲黑白的人也在话本上见过,但现在活灵活现地出现在眼前,还拉着自己的手,玉瑚直觉义愤填膺,又惊又怒,怒气满腔,恨不得反手一巴掌甩到徐氏那张虚伪的端庄的笑脸上去。 第168章 嫡庶听戏文(4) - 逢珠 - 岑袅 玉瑚在心里怒骂一声徐氏不要脸,不过却也不敢当着老夫人的面真的甩她一巴掌,只好冷笑一声:“夫人似乎是忘了,夫人的丫鬟流桑是怎么侮辱我的了?” 徐氏一愣,很快就转过弯来,朱唇轻启,就将场面转了过来,笑道:“哪儿有的事!流桑是奴才,你是主子。哪儿有奴才敢欺辱到主子头上去的,你一定是听错了,误会了流桑了。你年纪轻,又是主子,不要和一个奴才计较。” 玉珺觉得可笑,险些真的笑出声来,失了态,忙伸手掩住嘴部。 玉瑚冷声道:“还有这种道理!做主子的竟然不能与做奴才的计较!照夫人这个理,做奴才的尽可欺凌主子了。反正,主子也不能与奴才计较。我不知道,夫人不与奴才计较,这碧桃院那么多奴才,夫人怎么管束得过来!” 徐氏闻言,面上浮现一丝尴尬。 玉珺还在回想徐氏刚刚那番话,什么楚府管家也听到了下人对玉瑚的议论,使得夫人丢脸,文府蒙羞,徐氏口唇流转,善于颠倒是非黑白,下人议论玉瑚,徐氏若有心,随意几句好话定然能为玉瑚遮掩过去,可徐氏偏偏不这样做,放任楚侍郎府上的管家误会玉瑚人品,这岂非刻意抹黑玉瑚名声。 所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那帮下人何以议论玉瑚,不正是摸准了徐氏厌恶玉瑚,所以才会有恃无恐地非议玉瑚。 这府里的人清楚玉瑚品性,这府外的人未必,楚侍郎府上的人若是乱传,恐怕有损玉瑚名声,所谓众口铄金,玉瑚与府外的人,并无干系,旁人落井下石,也未必有所顾忌,那玉瑚岂非处境困难。 玉珺仔细想着徐氏的言语,颠倒是非的意味不多,反而是威胁的意味多了。 想到此处,玉珺看向徐氏的眼神变得更为深邃。 徐氏被玉瑚的话噎住,一时想不出话来反驳,只好讪笑几声,松开拉着玉瑚的手,眼神冷了几分,一只纤纤素手搭在玉瑚瘦削的肩头,按着玉瑚坐下,继而纤腰一转,变脸般的换了一脸的笑,对着文氏笑盈盈道:“玉瑚这孩子,还真是有想法。许是流桑在我身边伺候久了,脾性大了。所以言辞之间有些飞扬跋扈,令玉瑚误以为流桑侮辱她,但万万不会有此事的。” 文氏听她一通解释,由不得挑起了眉尖。 玉瑚低头,双手在自己膝头的裙摆抹过,一双微肿的眼里浮现一丝冷酷:“夫人慎言。我难道多心至此,跟一个丫鬟过不去?是你的丫鬟实实在在地冷嘲热讽,当着我琴音阁下人的面,骂我不知礼数,不知廉耻,不知嫡庶,骂我接受了玉珺的精炭,有了事,不去找夫人,反而找玉珺。怎的了,夫人在我琴音阁有眼线,有耳目么,我得了谁的精炭,夫人竟然知道地那么快!” 玉瑚说着,又抬起小脸,看着文氏,“祖母,你最公道。你得为我做主!” 徐氏以为玉瑚能听懂自己的弦外之音,会顾忌名声脸面,就此善罢甘休,谁料她依旧咄咄逼人,还拉扯上文氏,徐氏的神色陡然变了。 玉琢也知玉瑚此番话出口,是做了跟徐氏彻底割席的打算了。 玉琢低头,今日过去,徐氏怕是会日日除玉瑚而后快,暂时腾不出手来收拾映月阁,有玉瑚这个人形挡箭牌在前面,自己也不必忧心课业过好,越过玉琮,而被徐氏嫉妒。 玉琢轻舒一口气,日后徐氏因今日之事打压玉瑚,自己再在背后相助玉瑚,得玉瑚感激,也算全一个兄妹和睦的美名了。 徐氏见她开口要文氏为她做主,徐氏便笑对文氏道:“我说玉瑚是为了什么打我的脸呢,原来是流桑说了这番话。” 徐氏低头轻笑,“夫人明鉴,我是当着不知流桑说过这些话。我也是听说玉瑚那儿缺精炭,不来求我,反而去找玉珺。我心里觉得委屈,我为府里尽心尽力,这些庶出却反而防着我,我当然不痛快。所以我对流桑抱怨了几句,谁料流桑就沉不住气,竟然为了给我打抱不平,去送精炭的时候,说了一堆伤辱玉瑚的话。这可,这可当真是叫我不知如何面对玉蝴了。想来玉瑚不会生气的吧。” 见她把一股脑地推到流桑身上,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玉瑚便觉得恶心。 “话虽这么说,但到底我做错了什么,要平白受辱呢。”玉瑚冷眼看着徐氏,“如今府里都在传我冒犯嫡母,传的有声有色,难道我还有错了。” 见她把话越说越死,玉珺起身出口道:“夫人别怪玉瑚,那十斤精炭原本是我送给玉瑚的,也不是玉瑚找我要的,而是恰巧,玉瑚去寻夫人的时候,撞见了我,我看她神色焦灼,问她缘故,她对我说了,我便忘了夫人的体面,自己送了精炭给她。不是她心目中没有夫人,而是玉珺当时昏了头了,把夫人给忘了。玉珺也没想到,夫人如此在意此事。大概是府里丫鬟爱嚼舌,逮着芝麻大小的事,就能说成西瓜那么大。一个个地唯恐天下不乱,有错也是这帮丫鬟的错,是那帮丫鬟挑拨传话。绝非是夫人授意欺凌玉瑚,阮姨娘病重,夫人再怎么不好,也不会趁母亲病重的时候,欺辱女儿。夫人断断行不得如此卑鄙下作之事。” 徐氏闻言,自然能听明白玉珺一面为她说好话,一面暗讽她卑鄙下作,不过她懒得理会这些弦外之音,重要的是面子过得去。 徐氏笑对玉珺玉瑚,“我岂是小心眼之人,只是嫡庶不和自古有之,我听说玉瑚缺东少西,满以为她会来寻我,谁知她竟然不来寻我,反而去寻玉珺,我心里想着,玉珺那里每月的精炭份例也有限,并不富裕,怎么绕是这样,她也要去寻玉珺,不肯寻我,莫非是我哪里得罪了她,惹她不快,所以与我生了嫌隙?我心里疑惑,说给流桑,要她替我分解,谁料流桑竟以为我受了委屈。我奉老爷老夫人之命管束府里事务, 第169章 嫡庶听戏文(5) - 逢珠 - 岑袅 见徐氏说出这等圆转的话来,文氏也不好在这件事上继续下她的面子,便一抬手,袖间腕镯轻轻摇晃,边示意徐氏等晚辈皆坐下,边含笑道:“今儿个命你们来,也没有其它的什么事,就是想起府上养着几个女先儿了。咱们文府虽然家大业大,但也没有让卖艺人白吃白喝的道理。所以我命女先儿过来唱段戏文给我解闷儿,正好,一个人听戏也没什么意思,就喊你们来陪我听戏解闷儿。” 文氏说着轻轻一笑,长着丝丝浅淡皱纹的眼角,便轻轻扬起来,玉珺看她面薄如春山,即使发已显银白,但神态依旧年轻,想来文氏少女时期定是惊艳上柔城的绝色美人儿。 玉珺想着,自己这一生,若能像文氏这样,嫁个好儿郎,生个好儿子,处处富贵清闲,无事便听听弹词,料理料理后辈不和,料理累了就把活儿都教给儿媳做,也算是安稳有意思了。 银芳,菡萏二人一并上前去移开了立在当地的泥金屏风,屏风后的两个抱琴女先儿便露了出来。 脚上鞋是绣红莲淡金色缎面,一双鞋自一幅莲青裙面下露出来,往上便是纤细的腰身,膝上置着一把五弦琵琶,修长纤细的指尖在弦上轻轻一勾,那张显得哀怨如云雾的容长脸上的红色圆唇就随着唱词时圆时扁。 “话说这,风雨摧花,寒霜凝叶,人命短缺,顾五娘芳魂消散,一气不接,一命呜呼,小幺儿泪如雨下,苏大娘心生怜惜,贤淑过人,将小幺儿带到自己身边亲自教养,视如己出,不以这小幺儿是妾室所生,就冷落于他。” 玉珺仔细听这两个女先儿唱的弹词正是话本《正室贤德养庶子,一时登科显门楣》的选段。 这选段,玉珺在话本集子上看过数次,也都是萧姨娘一字一句讲给她听的,玉珺本人倒是没听过琵琶曲儿配这词。 琵琶调声清冷幽怨,如叶落鬼哭,更兼这唱词也凄惨落魄,唱到小幺儿生母命丧,在府里无依无靠,悲伤失路之时,更是动人心魂。 玉瑚转头去见玉珺,见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俩女先儿,知道她是听进去了,便微微一撇嘴,望向那俩女先儿的神色,便有些轻蔑,这样的弹词,阮姨娘也是会唱的,她自信阮姨娘唱的比女先儿更好,更动人。 玉瑚想到了阮姨娘,就有些心浮气躁,不知陪这老夫人听弹词要听到什么时候,阮姨娘病得沉重,昨夜王大夫来看了一眼,就说恐怕不行了,昨儿那些小丫鬟也陪着自己伺候了一整夜,也不知这个时候那群小丫鬟会不会躲懒,玉瑚这里空做揣测,越想越怕那些丫鬟不尽责,偷懒,巴望着亲去给阮姨娘侍疾,但又不敢不陪着老夫人听戏文,这两难之中,那浮躁脾气又上来,这眉间就蹙起来,脸色也扭曲了一些,但又不敢表露出来,这越想越委屈,眼眶就红了,心里默默骂老夫人闲得慌,找人陪听戏。 玉蝶难得听这样戏文,倒是颇有兴致,边吃风干兔肉边听弹唱,还目光挑剔地在女先儿身上扫来扫去。 文老夫人忽然开口,“徐氏,听说,昨儿你让宝欣跪了半夜?” 徐氏听这弹词,尽是嫡母培育庶子的,知道老夫人是在借此敲打她,要她施德于庶出。 闻言,徐氏转头回道:“宝欣忘了规矩,竟敢支使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亲自送她回去,当真是乱了尊卑。菡萏姑姑在府里的年纪恐怕比我都大,我都不敢轻易支使,她倒敢了,我不是罚她,我是恨她轻狂。” 徐氏言下之意便是府中尊卑规矩不得乱,嫡夫人以身作则,那么,这帮庶出也不得乱了尊卑规矩,自当恪守嫡庶尊卑规矩,不得以庶出身份冒犯嫡出。 徐氏回了文氏的话,又补充道:“不是我对下人苛刻,而是我们堂堂大府,高门贵第,自当有尊卑之念,乱了规矩,惹人笑话。儿媳以身作则,才能统率好旁人。免得我自己宽纵下人,不能严于律己,以后也不能让旁人信服。” 这所谓的旁人,自然是指庶出了。 徐氏这是在暗暗警醒一众庶出。 玉琢只做未闻,玉蝶笃定事事跟随玉琢,玉瑚不想与徐氏争口舌之快,也不理论,玉珺也低头只做不闻。 文氏见庶出们个个没有声气,好像逆来顺受的样子,看得她就冒火,文氏对着徐氏冷笑一声:“哪儿有这么多规矩,规矩都是摆给外人看的!关系生疏才要立规矩,懂分寸,关系亲热,还要守太多繁文缛节做什么。” 徐氏讪讪而笑,不肯开口接话,老夫人分明是在指责她没事找事,她罚宝欣跪,是真的因为敬重老夫人,现在被老夫人这么一说,倒好像她刻意让人以为她们婆媳不和,连两人的丫鬟之间都要分清规矩尊卑似的。 徐氏接不了话,也委实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要怪就怪柳姨娘嘴巴稀碎,什么都要乱嚼舌根,宝欣行为浮躁,敢支使老夫人身边的菡萏,本就越礼,她若不罚,柳姨娘必会说她宽纵下人,她想堵住柳姨娘的嘴,只能罚宝欣。 现在倒像是,她错了似的。 她当然一句话都不肯接。 见徐氏漠然无言,文氏便把目光投向那一群庶出,看着坐在一侧的三个庶女一个庶子,文氏心里就觉得失望起来。 玉琢是个稳重的,万万不肯轻动,话也不肯轻易开口,总是心思深沉,自然不肯帮她开口怼上徐氏。 玉蝶么,是个没口才的,说起话来,气势挺足,但是口才却差,指望她怼徐氏,还不如啥也不说。 文氏想着想着,眼睛瞄上玉瑚,却见玉瑚一张小脸上两道细眉紧紧皱着,一副失神落魄不能招惹的神情,不知道她想什么呢。 文氏又将眼神对上玉珺,见她微微低头,神色凝重,好像是在出神,不过她素来沉稳,口才也不错,这四个庶出里,还是用她最适合。 于是,文氏开口问道:“玉珺,方才,夫人说的那些规矩尊卑的话,你认同么,你怎么看?” 第170章 嫡庶听戏文(6) - 逢珠 - 岑袅 到了此刻,玉珺也能从文氏的语气里隐约感受到文氏对徐氏的不喜欢了。 另外,若就事论事,徐氏讲的那些话,也有可商榷之处。 玉珺抬起头,笑应道:“夫人说的在理,但也不完全正确。夫人恪守尊卑规矩,但规矩是为人而设,规矩的目的不是约束人,而是让人和人相处地舒服。如果死守规矩,让人受伤,那也委实是刻板迂腐了。” 文氏重重地嗯了一声,对玉珺笑道:“你说的不错。还是你这孩子通透。”说着,文老夫人对玉珺的回复颇为满意,她身为文暮的母亲,府里的老夫人,徐氏的婆母,自然不能直来直去地批评徐氏,说徐氏不好,不到万不得已,她不能下徐氏这个脸面。 所以,能迂回一点那就迂回一点,倒不是她怕徐氏,而是能维持一点平和就维持一点平和,所谓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何况,婆媳两个,更加不能撕破脸面了,所以只好拿庶女当棋子,自己不便反驳徐氏,想折徐氏一点颜面,就借庶出来施行。 文氏看着徐氏,笑道:“瞧瞧玉珺这孩子多通透,把规矩和人分得清楚,看得透彻。徐氏你呀,就是太看重规矩了。我不信,这些庶女要是某天犯了你的怒,你也会家法伺候,你是柔顺的人,不可能做出这种事的。” 徐氏脸上扯出笑来,“是,老夫人说的是。” 见她满口应承,文氏便点了点头,知道她口上应承,但心里一定不服,不过,今日要的就是堵住徐氏的嘴,看她来日敢不敢自己食言。 文氏将一把翠玉珍珠串握在手内,凉沁沁的珠串贴在手上,握着沁凉圆润的珠串,文氏闭着眼,又听起唱词来。 见文氏无话,徐氏一颗悬着的心这才落地,也安安生生地听起戏来,才听了没两句,文氏忽然又朗声开口问道:“徐氏,听说你的丫鬟宝欣跪出了病,你连夜将给阮姨娘看病的王大夫请走了。” 徐氏闻言心中一愣,才落下去的石头又提到了嗓子眼儿,徐氏半尴不尬地笑了笑。 玉瑚本是在心里暗骂老夫人无事忙,把她们拉过来陪玩的,谁料现在,老夫人竟然帮琴音阁打抱不平,主动问起昨晚徐氏接走王大夫的事。 玉瑚对文氏的看法立刻改观,认为老夫人公正,不偏不倚,此刻看着文氏向徐氏追问昨夜之事,玉瑚脸上的愁云便消散了几分。 昨儿徬晚自己扔了徐氏的精炭,算是还击,晚上,徐氏就把王大夫夺走,还让王大夫给丫鬟看病,好像阮姨娘连夫人面前得脸的丫鬟都不如,此事二进门人尽皆知,玉瑚都不好意思出门,怕遇上二进门那些探究的,怀疑的,看笑话的目光,庶女打了徐氏的脸,徐氏就抢了庶出的大夫,这你来我往,杀人不见血的,不知道要纠缠到何时,玉瑚心里也是进退两难,她是不肯屈尊给徐氏告饶的,大不了就僵持着,反正面子最重要,本来心里就够难受的了,现在文氏居然帮自己说话,替琴音阁出头,玉瑚就有些想哭了。 玉珺惊讶于自己后知后觉,自己深处梨花阁,竟然消息闭塞至此,老夫人深居咏修院,对府里的大小事了如指掌,如同有耳报神一般,自己却什么都不知道,昨夜琴音阁与碧桃院抢夺王大夫这种事,自己竟然现在才知道。 玉珺不可置信地转头去看玉蝶与玉琢。 玉琢依旧面色平静,古井无波,听了这种嫡出为了一个丫鬟抢走庶出姨娘大夫的越礼之事,也仍然面不改色,一副事不关己,超然于纷争的模样。 不过,玉琢这个模样才正常,往日见到的他,也的确是淡然自若,瞧不出个喜怒哀乐,若他对此感到惊讶,那才是咄咄怪事。 玉珺又转头去看坐在自己左手边的玉蝶,只见玉蝶尖尖的下巴微抬,一双略略吊起的杏核眼含着一丝看好戏的嘲笑,特别是榴唇微微勾起,好像有多开心似的。 得了,玉珺有些不开心地挑了挑秀眉,右脸的眉便微微高了起来。 这府里,谁不知玉蝶是最最心浮气躁的,上次给徐氏请安,还看到玉蝶对徐氏出言不逊,虽比不上玉瑚命令下人边扔炭边骂徐氏那样激烈,但也够轻浮的了。 这样轻浮的人,听到文氏问责徐氏,却也只是嘴角含一丝冷笑,眼中蕴起一缕嘲讽。 那看来,玉蝶一定是早早就知道昨夜那件事了。 玉珺不由得一叹,果然啊,自己才是消息最闭塞的一个。 玉珺低头,只听徐氏的声音絮絮传出。 “这,这叫人怎么说呢,我快为难死了。都怪这宝欣,支使了老夫人的丫鬟,我略罚她一罚,谁知她竟然这样娇贵,不过是罚她跪了一会儿,她就发起了高烧了。烧得可厉害了,我怕给她烧出大病来,这大病不治,就容易变成疫病,疫病传染,咱们府上就要隔离。所以我才冒着得罪阮姨娘的风险,把王大夫拼力请了过来。” “这,……我这哪儿算是抢阮氏的大夫,不肯大夫给阮氏治病呢。” 徐氏说着,从镶貂毛的袖子里扯出一条粉色宫纱制成的帕子,在眼窝下擦了擦,一副泪珠落下的模样,好像文氏误会委屈了她似的。 文氏见她这副乔装作致的模样,就想给她一个白眼,右手一举,“哗啦”一声,凉沁沁的珠串滑进了袖子,文氏冷了声,连笑脸都不愿给徐氏一个,只敷衍地劝她道:“你也别哭了,有什么好哭的,倒像是谁委屈了你似的。这在座的,有谁红口白牙地就说你跟病重的姨娘抢大夫了么。没有吧,你这样说,倒像是自己在掩饰似的。我不过是听到府里下人议论了,所以平白问你一句。” 徐氏就将帕子收回袖子之内,点头顺从笑道:“老夫人这样说,我就放心了。我还当,老夫人疑心于我,我这样为府里尽心尽力,竟然还被怀疑,这颗心,也算是寒透了。” 玉瑚本替阮姨娘委屈,眼眶都红了,眼泪也要出来了,现在听徐氏带着假哭腔说话,一副叫屈的模样,就登时恶心起来,眼泪也收住了,只剩下了对徐氏的恶心。 第171章 嫡庶同听戏文(7) - 逢珠 - 岑袅 玉蝶看徐氏这哭笑是收放自如,浑然天成,恰如其分,栩栩如生,简直比戏子还戏子,便忍不住冷笑一声。 她一声冷笑出来,便打破了徐氏叫屈的凄惨景况,像是一把剪刀,破开了一张锦帛般地惊人。 徐氏刻意做出的愁楚眉眼之间,便多了一丝凌厉狠毒,徐氏握了握双拳,恨不得直接拉过玉蝶就狠狠甩她两巴掌,再把这个老爷与侧室生的杂种给踢出府去,叫她不要在她身前晃悠,那才舒心自在。 不过自己万万不能毁了自己庄雅宽大的好名声,玉嫣脾气不好,自己包容庶出的名声若是毁了,那必然会连累损害玉嫣的名声,损害玉嫣的名声,那一些清流世家未必肯娶玉嫣,何况,玉嫣这番脾气,不见人还好,一旦见了媒婆,见了人,那真的能消受她脾气的也没几个。 徐氏轻轻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要沉稳,不要为一时之快,乱了大谋,一个小小庶出算什么,在嫡出的威风面前,庶出贱如草芥。 玉蝶这副脾气,轻浮躁动,想毁她名声,让她贻笑大方,简直易如反掌,等玉蝶脾气差了,自己让她来衬托玉嫣的好脾气,待玉嫣嫁了出去,自己再好好收拾这个不知事的小庶女! 想到这里,徐氏握紧的双手松开,又换上了一副哀婉的模样,转头就对着玉瑚,殷切发问:“你当真觉得,我是故意针对你和阮姨娘么,玉瑚。” 竟还有脸问! 玉珺看玉瑚胸口一起一伏,想来是气得急了,不知玉瑚会说出什么得罪夫人的话来,自己想仗义出手,却不知就里,也没有立场为玉瑚说话,只好静静看着她们。 “针对?倒也谈不上针对,只是的的确确,夫人是容不下我们阮姨娘的。”玉瑚懒得说好话说多少好话,都没有用。 徐氏这个人,险恶地入了膏肓,岂是一两句好话能叫她回心转意,做个好人的。 玉瑚深吸一口气,显然是疲乏了。 徐氏不怕她不骂自己,不反驳自己,骂自己,自己才好反驳,自己反驳了,才显得自己有理,自己可不是什么委屈都隐忍,打落了牙往肚子里咽,吃黄连吃的有苦说不出的二傻子。 徐氏眼里闪过一抹笑意,极其轻松地开口还击:“你误会了,玉瑚,我怎么会容不下阮姨娘呢。众人皆知,我对侧室一向好的很,对萧氏如是,对阮姨娘如是,对柳姨娘也如是。当年,柳姨娘怀玉蝶的时候,我可是隔三差五地送补品,鹿茸熊掌人参,一样没少她的,还唯恐她不喜欢呢。她后来没生出男孩儿,却赖在我头上,隔三差五地骂我,我也没有回击过她啊,我一向包容庶出的,这些,你都没有看在眼里么。” 玉蝶气得愣怔了,忙把送进嘴里的一块风干兔肉取出来,想要与徐氏争辩,什么没生出男孩儿赖你,分明柳氏从没说过她会生男孩,保准是男孩儿,而是徐氏到处说会是男孩儿,还让人误以为柳氏信任徐氏,所以徐氏说的就是柳氏的意思,当初文暮也以为一定是男孩儿,最后才空欢喜,这场空欢喜,导致玉蝶生下来就不怎么受待见,柳氏也一度被冷落。 柳氏被徐氏算计了,后来回过味儿来,就不断地骂徐氏,难道骂错了么,什么叫徐氏包容,不与柳姨娘的口水话计较。 她也纳闷,怎么徐氏不计较,原来是为了养过,为了用柳氏做典范,来证明她徐氏的大度。 玉蝶想到此处,就背脊发凉,整个人汗毛倒竖,先算计了你,再逼的你发怒,趁你发怒,装出端庄不计较你的样子,树立出好形象,这是何等心机,算计是环环相扣。 玉蝶登时浑身发凉,只觉徐氏恐怖如恶鬼。 嘴里的风干兔肉登时没了味儿。想开口反驳徐氏,替柳姨娘说句话,也不知从何说起,茫茫然地看着徐氏,不知是被忽然领悟的徐氏的心机吓得,还是被自己的愚蠢给吓得。 玉琢听她拉柳姨娘出来挡祸,来证明自己仁善,只是目光冷了冷,徐氏一反常态不与柳氏计较的时候,他就料到有一日,徐氏会用柳氏来证明自己的仁善。 他劝过柳姨娘无数次,不要火气上头,就隔着院子对徐氏骂骂咧咧,对徐氏造成不了伤害,反而显得徐氏大度不计较,奈何柳氏受不了孤寂,只要文暮不去映月阁,柳氏就觉得是徐氏搞的鬼,就要大骂徐氏。 骂的整个映月阁耳朵起了茧子了,还要再骂。 玉珺不往映月阁跑,柳姨娘视萧氏为第一情敌,从没有减少过对明心小筑的提防,萧氏也是不喜欢惹是生非,所以也不准玉珺出去其它阁里玩,所以,对于柳氏与徐氏的恩怨,她是一无所知,只好一头雾水地听徐氏她如何包容柳姨娘的坏脾气,听着听着,差点被徐氏洗脑,以为她是好人,但是一转脸就看到了玉琢沉冷如冰块的脸,那古井无波终于变成玄铁寒冰。 玉珺深切明白,徐氏的话,再次不可信,否则一向沉稳喜怒不形于色的玉琢,决不至于脸色铁青。 再看玉蝶一副被吓到的样子,恐怕,徐氏这个谎撒大了吧。 “那又如何,您包不包容柳姨娘关我琴音阁何事,你包容了柳姨娘就能证明你不厌恨我们阮姨娘了?”玉瑚眼眶虽红,但冷着眼看徐氏,一张晶莹的脸上,隐隐透着股敢爱敢恨的英气。 倒叫徐氏有些不敢小瞧了,徐氏笑:“你才多大啊,能懂什么事。谁跟你说,我记恨阮姨娘了。是你自己觉着,还是阮姨娘说的!” 玉瑚忙道:“是我自己觉着,与姨娘不相干,我们姨娘都懒得理你。” 徐氏笑:“你们姨娘都没有这样说,那你怎么好这样猜测?说到底,还是你自己多心。” 玉瑚道:“我是为了全我姨娘的面子,其实我们姨娘也常抱怨你不好。苛责于她,从前她病了,份例有少的,药材有少的。” 徐氏听这话,正中下怀,正好当着老夫人的面一并反驳了,免得阮姨娘死了,被人翻出这些事来,老爷对死人怀念,再恨上她,今儿趁着阮姨娘没死,先了结了这些事。 第172章 嫡庶听戏文(8) - 逢珠 - 岑袅 徐氏笑笑,“我从未不喜阮姨娘,我不过是觉得她为人小心眼儿了些,她常年累月的病着,心情不好,对人不好,也是有的,所以我有时远着她,但我从未不喜欢她。” 徐氏说着,又笑道:“阮姨娘从前脾气不好,看到萧姨娘就爱生气,她大闹透云馆的事,我也不好不处置,所以对她一度没有好声气。许是因此她才觉得我不喜欢她吧,难道她去一而再再而三地招惹萧姨娘,我身为府里的女主人,却要宽纵她么。” 玉瑚听她翻起旧案,便更加生气,“分明是夫人挑拨我们姨娘与萧氏不和,让我们姨娘成为众矢之的,夫人在背后占尽便宜,夫人当真是好算计啊。” 徐氏闻言,由不得望着玉珺笑道:“万万没有的事,我怎么会挑拨阮氏与萧氏不和呢,我必不是那样的人。” 徐氏说着又对玉珺道:“我对萧姨娘是什么样子,你也看在眼里,我难道是那种两面三刀的人么。” 见这事七拐八绕地又扯到了萧姨娘,自己必然不能沉默,玉珺无奈起身,应道:“萧姨娘从未说过她与阮姨娘不和。” 徐氏闻言,忙抓出话头,对文氏啧啧叹道:“萧氏何等大度,阮氏屡次招惹她,她竟毫不生气。阮氏自己心虚,自己小心眼,日后不要再这样了。” 玉瑚听她又言语贬低阮氏,就起身瞪着徐氏,“徐蕙敏,你怎么敢说出这样的话,我们姨娘与萧氏不和,都是你挑拨的,你现在一股脑儿推到我们姨娘身上,自己想当干净人儿,绝无可能!” 徐氏见她怒了,便微微转身,头上玉钗微摇,冷笑:“玉瑚总是走极端,昨儿行为极端,想法极端。怎么你们姨娘行为不正,还是我挑拨的?她若一心做个好人儿,我还能挑拨得了她。她若心里没有嫉妒萧氏,又何须我挑拨。是她自己不好。” “我姨娘是被你蒙蔽,若有个人隔山差五与你说人坏话,你会不会被挑唆。”玉瑚红着眼眶看着徐氏,誓要为阮氏辩白。 玉珺看着她们俩,只觉得毫无意趣,她深知萧姨娘为人大度,死前对自己说过徐氏有不少见不得人的勾当,不过还是要自己敬重徐氏,可见萧氏是懒得与徐氏计较的,至于阮姨娘,这府里还真没人计较她是什么品性的人,府里十有八九是无利不起早的,要是不为了自己主子,不为讨自己主子的好,谁愿意去说别人的坏话,平白地害人。 玉珺这样想着,就觉得她二人争得很没有意思。 徐氏低头哭起来:“我对你们这些庶出还不够好么,如今你们自己姨娘不好,脏的臭的坏的都推诿给我,你们还是人么。” 文氏见状,摇摇手,道:“哭什么。我看呐,阮氏病着,这事以后就别说了。” 文氏又道:“玉蝶跟我说,说你们嫡庶之间不大和睦,我才命人请了你们各位来,想要趁着听曲儿时候,好好掰扯一回,有什么不和的,说出来,别闷在心里,把自己闷出病来。既然徐氏你觉得自己问心无愧,玉瑚你觉得徐氏不好,那你以后,有什么委屈,便与我说。等到什么时候,你觉得徐氏让你心服口服了,再说其它的。” 徐氏忙道:“她一个小丫头片子,怎么好来打扰夫人。” 文氏摇头:“有什么不好的。我一个老婆子,也整天在府里闷得慌,从前的姐妹也走的走,散的散,连个书信都没有,难得玉瑚这孩子来跟我聊聊,说说话。你呢,整天管理府务,也没有空来陪我说话,我只好找这些小辈解闷儿了。” 玉蝶幽怨地看了眼玉瑚,分明今日是自己来找文氏进言,文氏才请了她们来,怎么现在文氏还开始抬举起玉瑚来了。 徐氏笑:“老夫人闷得慌,我让玉嫣玉琮来陪您好不好。” 文氏摇摇头:“玉嫣?那孩子脾气不大好吧。我听下人说,说玉嫣这孩子跟玉琮不大和睦呢,玉嫣玉琮一块儿来,还不得在我跟前儿吵起来,我老婆子,老了,爱清静,可不喜欢人吵吵。” 见文氏回绝了自己,徐氏扯出笑来:“那,就是让玉琮玉嫣轮着来。玉瑚这孩子一个人陪老夫人也寂寞了些。” 文氏便有些不耐烦了,“再说吧。” “行了,这曲儿啊,我看你们也听不进去,下去吧。” 徐氏道:“那怎么能行,老夫人特意请我们来听曲儿我们还能不好好听?” 徐氏又坐下来,聚精会神地听起戏文来。 玉蝶也不想离开,低头对玉琢小声道:“好久没听戏文了,这两个女先儿唱的真好。得托玉瑚的福,才听得了这个戏文。” 玉琢不以为意。 徐氏听玉蝶说话,以为她在议论自己转头看过去,却见到她面前的风干兔肉,立刻计上心来,笑道:“玉蝶你安心听戏吧,少交头接耳的。” 玉蝶满不在乎地转过头去。 徐氏看着玉蝶手里的一大块风干兔肉,笑道:“玉蝶你也真是的,你一个人可劲儿吃着,也不照顾照顾你身边的其她姐妹,玉珺玉瑚都不馋口,骗你馋嘴。” 玉蝶想起了玉琢说过的,联合庶出,防范嫡出的策略,又看看文氏,为表自己乃是与姐妹同乐之人,于是看了看面前的莲叶状小桌案上的两个大的八角形碟,其中一个里面堆的满满的兔肉,一个里面已经被自己吃的只剩几块,于是玉蝶将满满的一碟双手抱起,转过身,给身边的玉珺递去。 风干兔肉制法特别,选雪山之上的长毛白兔养肥,待到一定时间,将兔毛剥去,去骨,刀切成片,以盐,酒,醋,蒜,酱,卤,韭腌制成兔肉干,再在夏日阳光下暴晒整整半个月。 这肉质脆,有嚼劲,而且十分香美。 萧氏曾经在道观修行,饮食避讳五辛,所以不吃兔肉。 玉珺生下来后,她为了补养身子,才开始吃荤腥。 玉珺对于五辛倒不是很避忌,看到那风干兔肉味道不错的样子,便伸手撕下一块偿了,彩绣上前托起碟子,给玉珺身边的玉瑚送去。 玉瑚心情不好,压根儿不想吃。 第173章 嫡庶听戏文(9) - 逢珠 - 岑袅 徐氏并不在意,只要玉珺吃了就好,这道风干兔肉与玉珺今早的饮食相克。 徐氏想着玉珺今日梳的发式极为简便,想是已经开始脱发了,不出几日,就会大病,四肢乏力,昏昏欲睡,行动无力。 徐氏笑笑,这样就好。 徐氏冷冷地听着女先儿弹琵琶,当年文暮因为萧氏不喜欢吃五辛,所以想让整个府里都陪着戒五辛,若非自己极力反对,恐怕现在嫡出想吃口荤的都不行,为了照顾萧氏的忌口,文暮特意给萧氏开了个小厨房,府里又多了笔开销,还不是自己在做账! 柳姨娘竟敢嘲笑自己不如庶出,竟说庶出的小厨房自己伸不进去手。 哼,伸不伸进去手,这玉珺也得病死! 徐氏拖着帕子抹抹嘴角。 文氏看着这徐氏与几个庶出,心里就有些慌,自己今日的话,敲打,也不过是威慑徐氏一阵儿罢了,还不知徐氏心里怎么恨着呢。 若徐氏变本加厉,自己也要真的发怒了。 未免徐氏指使下人做些不好的事,惹得庶出们不高兴,自己还得好好震慑一番那些下人。 文氏望着徐氏悠悠道:“阮姨娘如今重病着,琴音阁的精炭份例应该多给些。这样吧,从我的咏修院多支十斤精炭给琴音阁。徐氏,你觉得呢。” 徐氏心里咯噔一声,不大畅快,但还是起身,笑道:“好啊,当然好了。” 文氏点点头:“你觉得好就好。还有,文氏总是病着,那王大夫得时时在琴音阁附近看护着,你就说,我这个一品诰命夫人说了,请王大夫看护着阮氏,年节的时候,我有厚赏。” 这是在打自己的脸,嫌弃她将王大夫从琴音阁抢走吧。 徐氏不以为意地笑笑,不就是装个大度么,自己身为一府主母,想要恶心庶出的方法多的是,不至于老太太指出来了,自己还要死抓着不放。 徐氏沉静点头,气度端庄大气,仿佛一朵盛开的牡丹花,缓缓起身,窗外花木摇动,是风吹着帘子,小丫鬟在帘子附近呵着冻手。 徐氏低头,“母亲说的是。我也是巴望着阮氏好的。阮氏这个人,一向病重,又爱多心,有王大夫在旁边看护着她,想来她也能感受到老夫人对她的看重,如此一来,她也能安心养病了。” 徐氏声如翠玉,婉转娴静,十分动听,说的话也是慢条斯理,徐徐而来,很是温柔为人着想的模样。 玉珺由不得低头,心中暗暗讶异,徐氏这样一段话,听起来是一意为阮氏好的,却处处在贬损阮氏,为人多心,小性儿,爱争夺。 玉珺偷眼看徐氏,徐氏穿着极为修身的长镶貂毛比甲,身姿纤柔如一株迎风梨树,又端庄又温柔,但言辞之间却是真正的伤人不带刀。 玉珺怜惜地看玉瑚一眼,见玉瑚正低头蹙眉,知道她气徐氏。 “罢了,你这么想这么做就好了。”文氏将手挥了挥,“这曲儿听累了,你们都下去吧。” “是。” 见老夫人遣走她们,玉珺等都齐齐起身,又齐齐低垂玉颈,齐声道:“我等告退。” 玉蝶嫩白如玉的腮帮子边沾着一点兔肉屑子,文氏看到这兔肉屑子,忽然就想起了从不吃兔肉的萧姨娘,于是对玉珺笑道:“这两个女先儿呢,原先是文暮选了给你母亲解闷儿用的。现在你姨娘走了,你以后想听曲儿,就让丫鬟来找我,我让她们唱曲儿给你听。” 玉珺闻言点点头,应道:“玉珺知道了。” 玉蝶心里不舒服,不过看到文氏喜欢玉珺,自己就跟着说道:“玉珺姐姐,以后我想听曲儿了,可以去你那儿听么?” 玉蝶知道自己多次表露了对玉珺的不喜,玉珺一定反感自己,可是在文氏面前,玉珺一定不能发泄出来,反而会大力表现出对自己的喜欢,那一定能膈应死她。 玉珺却不做她想,见玉蝶心里喜欢,便一口应承:“当然好了。” 玉蝶笑了笑,玉瑚白了一眼。 一行人退出了憧华阁。 徐氏带来的丫鬟宝搋,宝壶早在外头候着了。 宝搋一手横在腹前,手臂上挂着一件赤红羽缎白貂皮里的鹤氅,见徐氏出来了,宝搋忙走上前为徐氏穿戴鹤氅。 带徐氏穿戴完毕,宝壶这才掀开帘子,门外台阶下停着一架竹青色轿辇。 宝壶扶着徐氏的手,抬轿子的个个低头,玉珺玉瑚玉蝶并肩走出来,看到徐氏坐上轿辇。 抬轿小厮将轿子抬起,徐氏乘着轿子迢迢离去。 玉瑚立在帘子之后,目光冷冷地看着徐氏离去。 玉蝶笑笑:“这就是嫡出的好。为人正室,这排场比咱们庶出好多了。” 玉瑚低头,直接回敬一句:“为人正室又如何,品性不好,也只会被庶出记恨,我就不信了,徐氏这种人,还有善终的可能。” 玉蝶笑笑:“人家可是正室。” 玉琢从后头走出来,拉过玉蝶,道:“少说这种话,咱们走吧。” 玉琢拉着玉蝶款款而去。 玉瑚便转头笑对玉珺发出邀请:“不如咱们一同回去。” 玉珺料想她必有话与自己说,于是点头答应。 玉珺玉瑚一并往外走去,丫鬟们跟在身后。 玉瑚道:“夫人真是虚伪。对着老夫人睁眼说瞎话,也算是能耐了。” 玉珺道:“咱们是庶出,又能怎样,不过是尽力防范避让罢了。” 玉瑚不屑挑唇:“那玉嫣什么为人,徐氏什么为人,我劝你不要犯傻,并不是我不犯人,别人就不会害你的。既然爹爹宠你,我看你倒不如跟爹爹说徐氏欺负你,让爹爹惩治徐氏。” 玉珺道:“若有那么简单,我娘就不必临死前,反复叮嘱我,不要与徐氏为敌了。徐氏是嫡出,是正室,爹爹顶多冷落她,但绝无可能休弃她,只要她一日是正室夫人,有用能耐整治我们。府外头怎么看咱们,说咱们以庶出身份压制正室夫人,外人哪里还敢娶咱们。一个觊觎嫡出,就能让咱们受尽诋毁了,如今,得过且过吧。” 第174章 玉瑚谈心 - 逢珠 - 岑袅 玉瑚听她丧声丧气,便道:“我跟徐氏是势不两立的,我姨娘病重难治,都是她的错,若不是她害我姨娘,我姨娘恐怕现在还身体康健呢,为了给我姨娘,我也不会原谅她。若有一日,我与徐氏真的你死我活,有她没我了。你还帮我么。” “何至于此。”玉珺随着她绕过了转廊,心里暗自斟酌,徐氏为人外热内冷,杀人不见血,玉瑚若与她硬碰硬,一定会遍体鳞伤。 玉珺转头看着玉瑚,一张小巧精致的脸上带着沉着:“我不善于撒谎,你既然问我,那玉珺便明明白白告诉你,你与徐氏,我并不偏帮谁。” “你不偏帮?”玉瑚横眉一挑,冷笑一声:“你纵然想置身事外也难,你已经在精炭一事上帮我了,徐氏为人阴狠,一定容不下你。你若不与我一起对抗徐氏,我恐怕你被徐氏所害。” 玉瑚又对玉珺挑挑眉道:“我可是弱者,你不肯帮我?” “谁弱帮谁?”玉珺微不可查地轻蔑一笑:“我不是那种谁弱帮谁的人,难道强者活该受欺负?若这样了,这世上弱者都显得流氓无赖了。我帮谁,可不看强弱,只看谁占理。占理的我就帮,没理的,我一定不帮。” 玉珺说着,伸出秀气如兰的纤细双手,拢紧了身上的貂皮斗篷,极为认真道:“萧姨娘说,善恶到头终有报,万万不能与不占理的恶人站在一块儿,当心恶报的时候,你自己也牵扯进去。所以,我绝不肯帮不讲理的。” 朱红色槛边,身姿纤秀的玉瑚低头浅笑,带着丝丝甜甜的笑,嘴边酒窝深了深,“这么说,你一定会帮我了。因为夫人必然无理。瞧瞧她干的那可是人事。” 听她这样说,玉珺娇俏一笑:“只要你为人正直,立心忠正,便是什么都不做,天也会帮你,又何须我来帮你。” 玉瑚闻言,脑子里一抽,想起了阮姨娘曾经如何挤兑萧氏,由不得想起善恶到头终有报的话来,今日之祸,岂非不是当初阮姨娘欺凌萧姨娘起的呢,若阮氏不欺负萧氏,文暮也不会冷落阮氏,以至于徐氏克扣了阮氏的药材,文暮也装聋作哑。 算来人世一切,当是环环扣一环,因果报应,丝毫不爽。 可是,徐氏那等挑拨是非,撺掇着阮氏害人的人,怎么如今还好端端的。 玉瑚想起徐氏方才坐轿辇离开时得意洋洋的模样,就从嘴里愤然逼出一句:“老天无眼,容得徐氏作威作福,没的恶心人。真恨不得徐氏早些死了为好。” 玉珺听她声音仿佛从嗓子里逼出来,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尖锐恶毒,便知她的心中衔怨含毒,又看她面色如常,极力平稳,知道她是藏怨毒于心,想起书上所说,心中刻毒者,死后魂不得安。 看向玉瑚的目光就由不得同情起来,知道玉瑚对徐氏的恨意浓重,难以开解,只好什么也不说,只对她道:“以后你心里有什么不痛快,没人说话,没人倾诉,你大可找我来说。我发誓,我一定不将你说过的话告诉别人。” 玉瑚摇头,“罢了,我看你性子绵软,跟个傻子似的。既然你对我也算掏心掏肺,那我就跟你说句真心话。” “什么真心话?” 玉珺见玉瑚左顾右盼,由不得奇道:“是什么不能说的话,还要警惕四周有没有人。” 玉瑚拉着玉珺站定,左顾右盼,见四周并无人走动,方靠近于她,低声说出自己最近总想告诉她的事:“我并非不信任你,而是,我若与你说心里话,恐怕你们梨花阁的新丫鬟听走,乱传呢。”玉珺刚想笑她多心,就听玉瑚又压低声音道:“我琴音阁里头的丫鬟悄悄告诉我,说二进门小厮去报节礼的时候,亲眼看到你们院子里的阿舒进了桃叶阁找徐氏说话,不止呢,还有你们院子里的韵儿,之前好几次都去徐氏那里。鬼鬼祟祟,不知道做什么!” 玉珺闻言,心中一跳,玉瑚抬眉,偷眼看她神色,见她脸色并不轻松,就容神笑道:“怎么了,你也怕了。” 廊外风寒,玉珺的手也觉得寒冷,将双手护在斗篷里,仍是禁不住寒意,玉瑚睨了她一眼,哼了一声:“你也忒好骗了。徐氏给你丫鬟,你就笑呵呵地收了。如今那帮丫鬟在你院子里,你也能放心,我若是你,恐怕安枕都不能。” 玉珺由不得怀疑韵儿阿舒等并未真的忠心于她,甚至与徐氏那边还有牵连,她沉下心来,仔细一想,没由来地觉着恐怖,玉嫣不喜她,徐氏对她也是表面客套,这些她都知道,心里明镜,只是懒得说出去。 “玉珺,你聪慧,今日在憧华阁里头,徐氏说一套做一套,比唱戏还能颠倒是非的口舌之利,你也见识过了。徐氏不是简单的人,她安插眼线在你院子里,那些眼线至今与徐氏藕断丝连,徐氏的手段高深莫测,什么时候那些丫鬟偷点碧桃院的东西栽赃在你的院子得力丫鬟那里,也是损你臂膀,折你羽翼,你要小心,对徐氏那种铁定了心要害人的人,你就算是千防万防,你也防不住的啊。何况你天真单纯,与其忍让退避,自己委屈自己,倒不如,反击徐氏,你得爹爹宠爱,只要你不喜欢徐氏,徐氏就得受爹爹的冷落,说不定,爹爹会夺了徐氏的管家之权,移交给老夫人。” 玉瑚眼中泛起一丝快意:“只要徐氏受冷落的事人尽皆知,那徐氏无论对外面如何说我们坏话,都会被视为得不到就诋毁的嫉妒不平之心。那时,我们将无惧嫡出的一切诋毁之词。可若徐氏一直以端庄仁善的假象示人,那她说的污蔑我们这些庶出的话,一定会被人相信。” 玉瑚郑重地看着玉珺,劝道:“你不要一味仁慈,我知道萧姨娘是好人。所以熏陶地你也傻乎乎地当好人,别人都欺负到你脸上了,眼线都安插了,你竟然能毫不在乎,你可不要像你姨娘一样仁慈啊,你姨娘怎么死的,你还不知道吧。” 第175章 合不如分? - 逢珠 - 岑袅 玉珺微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姨娘,什么叫萧姨娘,是怎么死的?” 玉珺小脑袋缓缓抬起,仔细盯着玉瑚的脸,似乎审视她那张脸上是否有说谎的神色。 玉瑚把心一横,银牙暗咬,一字一句地说道:“都说是我姨娘大闹透云馆害得萧氏病重,但我姨娘不过是性格直率,她怎么知道什么时候萧氏病重,什么时候需要静养,什么时候经不得烦,怎么偏偏挑了萧氏刚喝了药的时辰,去透云馆闹,惹她吐了药,气晕了呢。谁能掌握透云馆每日喝药时辰,是徐氏。徐氏刻意劝爹爹去我姨娘那里,惹得姨娘高兴,对徐氏感激,然后,徐氏再劝爹爹说阮姨娘病重,需要照顾,让爹爹去了透云馆,冷落了我姨娘,徐氏再趁机过来,挑拨我姨娘,说萧氏抢了她的宠,装病骗走爹爹,姨娘气急了,也以为萧氏装病夺宠,徐氏趁萧氏喝了药静养时,让姨娘去闹萧氏,按照萧氏与世无争的善良性子,萧氏见府里人多不喜她,自然心灰意冷,这心冷了,药再贵,也不见效,所以萧氏才死的。” 玉珺震惊地看着玉瑚,眼眸中尽是不可思议。 玉瑚冷笑着拢紧了衣襟:“徐氏如何挑拨我姨娘的,我就在旁边瞧得一清二楚。徐氏一直以萧姨娘装病夺宠为由挑拨我姨娘,萧姨娘当真病死之后,我姨娘也才回过味儿来。本来,这事儿我姨娘要我压着不说,等哪天徐氏惹急了我,我再以这件事为把柄,徐氏在意爹爹的宠爱,怕我说出去,所以一定会忌惮我。谁料,她竟然不知收敛,就因为我收了你十斤精炭,便派流桑羞辱我,还抢我姨娘大夫给丫鬟治病,这等险恶,我也容不得了。” 玉珺再闻这种险恶之事,只觉玉瑚也心机颇深。 玉瑚看着玉珺凝滞的神色,悠悠笑道:“怎么,该不会是怀疑我说的是假的吧。” 玉珺摇头:“没有。我只是奇怪,为何,你对我说出此事,不怕没有把柄,不能威胁徐氏么。” 玉瑚勾唇讽刺一笑:“徐氏那张嘴,颠倒是非黑白,我纵有她的把柄,她也能说成是假的。” 玉珺点头,不错,阮氏病重,将死,徐氏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去招惹玉瑚,必是怕玉瑚手握把柄,所以才要羞辱玉瑚,逼迫玉瑚与她撕开脸面,只要玉瑚与她撕开脸面,公然叫板,那日后,玉瑚无论说什么不利于徐氏的话,都容易被人认为是玉瑚为与徐氏作对而刻意编造。 而徐氏的嘴,堪称伶俐,颠倒是非,混淆黑白,泼人脏水,把没有的恶事强行安在好人身上,拿捏人性情,一旦试探出别人脾气好,内向不反驳,就一味地把恶事栽赃给别人,营造她自己端庄的形象。 就凭徐氏的手段,玉瑚掌握了徐氏的把柄,就不得不畏惧,不得不为自己找后路,所以也难怪玉瑚会与徐氏反目,皆因徐氏做的恶事多了,令人侧目而已。 玉珺尖尖的下巴轻轻一点,看着玉瑚,她很能理解,徐氏的为人,时间久了,总会显示出来,就算徐氏再怎么伪装,也不可能成真的。玉瑚与徐氏反目乃是情理之中,可她拉上自己是为什么,真的只是因为府里的嫡庶不和,所以为了大局观才这样,还是别有图谋。 “你还是不信我?”见玉珺沉思,玉瑚由不得极为郑重道:“我何须拿萧姨娘的死因来骗你?我看你们姨娘病没那么重,不过是被徐氏用软刀子不见血地害了罢了,你瞧徐氏那人,徐府邀请我琴音阁,她映月阁去府上做客,偏不请萧氏,只让萧氏落单,不就是公然打脸么,偏偏萧氏还不能发脾气,只能生受着,为什么,因为徐氏每次都会假惺惺地在文府里单请徐氏喝酒,这算个什么事,在外人面前,打你的脸,让你名声不好,害你名声有损,私下里,再请你一顿酒。这算什么,刺你一刀,再给你一个甜枣?她啊,就是一次次试探,一步步紧逼,试探了萧姨娘腼腆,好脾气,所以肆无忌惮地欺负萧姨娘,你们姨娘什么气都憋在心里,对徐氏的疑惑也都闷在心里,直接闷出大病来了。你信不信?” 玉珺低头:“我信。” 有几次,徐府上请人去吃饭,都会给柳姨娘阮姨娘下帖子,府里主子都去了,萧氏一个人,就倍感冷落孤立,徐氏每次从徐府回来,身边丫鬟都意气风发,来请萧氏喝酒,萧氏喝完酒回来,就一个人闷闷的,不说话,发呆。 那时玉珺不懂,现在长大了,回想起来,徐氏的确用心不好。 徐府不请萧氏,定是徐氏嘱托的。 玉瑚冷笑一声:“我若是你姨娘,早给爹吹枕边风,直接家法了结了徐氏,平白受徐氏闷头气,气出大病来,直接病死了,活的真憋屈。” 玉瑚扭扭身子,纤腰婉转,在斗篷衬托之下,脸上的笑显出几分潇洒快意:“玉珺呐,人生在世,不求功名利禄,我等女儿身,要功名利禄做什么,便是男子,也该痛快一场,不要活一辈子受一辈子的闷头气。有什么仇,报什么仇,别到了阴曹地府里头,还是个气死鬼!要我说,咱们联合起来,一块儿整治徐氏,免得徐氏自鸣得意自以为是,害了咱们俩的姨娘,还要继续害咱们俩个。若你我联手,何愁扮不倒徐氏!” 玉瑚的话的确有几分道理,只是玉瑚能有此等打算,亦非寻常之辈,若自己放松警惕,万一转头就被玉瑚利用,自己与徐氏搞得两败俱伤,玉瑚独自渔翁得利,岂不是合不如分? 玉珺审视玉瑚,“你是什么时候起,开始打算着与我联手!” 玉瑚见她信不过自己,不由得洒然一笑,自知自己除了她别无选择,玉琢的心,堪比深潭,摸不着底,玉蝶蠢笨似猪,不值得与之同心同德,唯有玉珺得文暮厚爱,性情又好,堪为一用。 第176章 婉拒 - 逢珠 - 岑袅 你问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打算拉拢你的么?”玉瑚杏眼微眯,露出一丝思索,玉珺一张如玉的脸孔上显出一丝犹豫。   见她迟迟不肯回答自己,玉珺转过头,伸手拂过探入栏杆的枯枝,轻声道:“没有了春风,树叶便不能生长,在这府里,没有了坦诚,联盟也就是个空话。玉瑚你是明白人,我素来行事无愧于你,如今是你让我帮你,我所要的,不过是你的一句实话而已。”   玉珺低头嗤笑一声,“这个时候了,你还不肯与我坦诚么?”   玉瑚思索一番,想起自己的算计,也觉得自己有些卑下,红唇对抿,玉瑚咬咬银牙,坦诚开口:“好吧,玉珺,我告诉你吧。自从上次隔壁府上韩姨娘带着文珠来那天,我就准备拉你与我一块儿了。”   玉珺回想到那样玉瑚来求夫人早些放饭,竟然被碧桃院婆子拦住嘲笑,自己看不过眼,于是让明心小筑做了吃食送给玉瑚。   玉珺低头,问她:“我自认那一天没有得罪你。一直以来我也没有得罪你。”   玉瑚气极反笑,“是,你是没有得罪我,但是夫人得罪了。自被碧桃院的下人拦住羞辱,我就知道,我与夫人之间必有一争。而要阻止夫人对我的一切侵害,只有拉你下水。让你与我站在一块儿。若只是我一个人受辱,恐怕你们都会袖手旁观,任我被徐氏欺凌,所以必须拉你下水。但我也只是想想而已,没有真的想这么做。我那日去找徐氏借精炭,也没想过会遇见你。不过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若徐氏不借,自然趁着年节的关口,把她苛虐庶女的事儿传出去,若她肯借,我就暂且敛眉低气,但没想到恰好遇见你。你真的借给我精炭之后,我生怕徐氏不知道此事,所以刻意找了下人去将此事说给碧桃院的婆子们听,借那些嬷嬷的口传给徐氏。”   玉珺眉尖一蹙,正色道:“所以,徐氏之所以知道我送精炭给你,不是我们院子里的下人嘴巴不严实?”   玉瑚挑眉,有些不屑:“你们院子里新来的丫鬟,有几个不是徐氏的眼线!我实话告诉你吧,我姨娘也是有手腕的,这些年,虽然被徐氏压制着,但也暗地里在碧桃院收买了几个丫鬟。看到阿舒和韵儿多次进出桃叶阁的消息就是那些丫鬟给我的,如假包换,绝无期满。”   玉珺半信半疑,“你继续说吧。”   玉瑚便继续道:“你能借我精炭我是真的感动。但我也要在这府里谋一条生路,所以必须把你借我精炭的事传给徐氏知道。虽则阿舒她们跟徐氏牵扯地不清不楚,但是我怕你为我好,借炭的事做的过于秘密,韵儿这些眼线也不知道,所以刻意传给徐氏。这样一来,徐氏也就恨上你了。”   玉珺再次皱眉不解:“为何徐氏知道我借你精炭会恨上我?”   “明摆着啊,徐氏怕我们庶出联手。”玉瑚挑眉嗤笑一声:“徐氏那个人就是这样的性子,旁人有个三灾八难的,她一定是第一时间假惺惺地凑过去嘘寒问暖装好人,生怕给人落下了话柄,被人说她冷血,不肯帮人。但她那点子嘘寒问暖,全是表面功夫,内里一点真心也没有。我缺少精炭的事,对于她来说,绝对是个极好的证明她善性的机会,现在你给我送炭,不就是抢她的好名声么,她自然不乐意了。”   玉珺听说徐氏将救济别人当做是谋取名声的途径,由不得蹙眉。   玉瑚又接着道:“有她指示丫鬟传你坏话在前,她一定心虚,内心里一定把你当做敌人,现在你再送精炭给我,她就会觉得,你是在施恩于我,意图与我联合,抵抗嫡出。”   玉珺叹口气:“你本可以隐瞒此事,不让徐氏知道。这样一来,府里也能太平一些,可你偏偏不肯。只是为了让徐氏疑心我施恩拉拢其余的庶出,只要徐氏明目张胆地对付我,那她就会失去爹爹的欢心。你与我捆绑在一起,那徐氏自然会投鼠忌器?”   玉瑚点头:“我不怕坦坦荡荡地承认我是这么想的。玉珺,我也利用你了,所谓开弓没有回头箭。我已经向徐氏开弓,也已经利用了你,今日咱们一块儿在憧华阁听戏,老夫人问你话,你的话里话外都没有帮着徐氏的意思。徐氏何等机变之人,她定然会在心里视你为敌。如今府里的情势是木已成舟,在旁人看来,徐氏与我之间是假和气真怨敌,你与我之间是真和睦,那徐氏自然也会想着打压你,有你这个挡箭牌,我也能好受一些。做人么,要的就是你好我也好。这个时候,玉珺你就该与我联手,咱们一块儿打压徐氏才好。”   玉珺听她说这些弯弯绕绕的算计,竟觉得有些恶心,转头伸手搭着彩绣的手腕,感觉有了依托,才侧过头对玉瑚缓缓说道:“人活着,不就是给人算计的么。你也别说我是你的挡箭牌了,有没有你,徐氏恐怕都没有真心喜欢我,你没算计我没拉我下水的时候,徐氏也依旧地在我身边安眼线,传坏话呢。你算不算计我,倒是不打紧。只是,与你联手,我觉得心里不安。我不怕你笑话,我胆子小,你心机深,我倒是不敢和你联手的了。再说一点,你既然有拉我下水的魄力和算计,你就该用这些算计努力防范,稳固你自己罢了,何苦你自己都没有稳固,就想着算计旁人。我若是个小性儿的,不肯吃亏的,此刻听你说了这些话,一定暗暗发狠也要算计你算计回去的。聪明的人是有心机,但聪明也会被聪明误,我当不起你这番费心,联手的事,我要斟酌斟酌。”   玉瑚听她说要斟酌,以为她是在婉拒自己,以为她是怕自己与她联手会挡不住徐氏的手段而一块儿折了,玉瑚冷笑:“我是不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还要玉珺你仔细看着呢。琴音阁玉瑚,随时恭迎玉珺前来结盟。”   一抹阳光破出浓密云层,暖暖一线照进朱栏,玉瑚算着时辰不早了,得回去陪阮姨娘了,便搭着裂帛的手回去了。 第177章 旧事 - 逢珠 - 岑袅 待玉瑚走后,玉珺才长长呼出一口气,对彩绣道:“不知怎的,竟觉得胸口好生滞闷。” 彩绣忙道:“定是被那玉瑚给气的。居然把算计小姐您的事儿说的那种坦坦荡荡,一副迫不得已的样子。当真是不知廉耻,怎么算计人还有理由?” 玉珺摆摆手:“罢了,别说了。玉瑚也有玉瑚的苦楚。” 彩珠在一边冷哼:“难道因为一句有苦楚小姐您就能原谅玉瑚和阮姨娘了么。还有那徐氏,她挑拨阮姨娘欺辱我们萧姨娘,这是何等品性的女人,小姐万万不要心软,小姐若心软,吃亏的终究是小姐。从前萧姨娘对徐氏何等避让,徐府公然打脸,姨娘都没有变过脸色,姨娘对徐氏请安从来恭恭敬敬,没有得罪过徐氏分毫,已经退无可退,给足徐氏脸面容忍,可是徐氏还是害我们姨娘。小姐啊,小人之所以是小人,就是因为无论你对她如何慈悲,她都不会迁过从善。小姐再怎么容忍徐氏,徐氏也不会对小姐好的。小姐可要早做决断。” 听彩绣说话,一路走过文靖堂,穿过咏修院院子里的小长廊,主仆三人就迈步出了咏修院正院大门。 出了咏修院大门,再走上一段路,就能抵达碧桃院了。 三人心有灵犀地一同加快了步伐,早早地赶回了梨花阁。 一进梨花阁玉珺便看到了身子倚在墙角,手里捧着瓜子的韵儿莎儿等人。 阿怜透过窗子见到玉珺的身影,便立刻跑到正堂软帘处侯着,见玉珺迈步上阶,便一把手揭开棉帘,将玉珺彩珠彩绣迎了进来。 蕊双在一边拨炭火,见阿怜这副迫不及待的情景,就要起来,“火急火燎的,从小姐被老夫人传过去,就一直焦灼到现在。一会儿担心小姐在老夫人面前不得宠,一会儿担心小姐回来路上着凉,好像小姐是她什么人似的。我和翠儿倒像是新来的。” 玉珺酒窝一深,看向阿怜,想起玉瑚所说,韵儿阿舒燕儿等与夫人尚且有牵连,这阿怜整日在她身边,更显得忠心耿耿,于是感慨地摇摇头。 翠儿走过来,伸手在阿怜光洁的额角上轻轻一点,含笑道:“这丫头不知积了什么福了,被咱们玉珺小姐厚待着。” 玉珺睨了翠儿一眼,“别打趣她了。” 翠儿走到玉珺面前来,伸手替她解下斗篷的银丝系绳,又伸手把玉珺的袖子紧紧一握,道:“凉兮兮的,还有些潮。” 彩绣便道:“近日外头的风一直都是潮的,怕是没多久就要下雨了。”怜儿就在玉珺身后轻手轻脚地替她取下斗篷来。 翠儿见阿怜拿着斗篷转身就要走,忙唤住她道:“你可知这斗篷要怎么收拾?” 翠儿估摸着阿怜从前在碧桃院当三等丫鬟,对于收拾主子冬装的事不知晓,故有此问。 阿怜果然摇头。 翠儿耐心教她:“斗篷若是带了潮气,就得烘干再叠好放在衣柜里,或者直接用架子挂着。若不烘干,直接放进衣柜,这斗篷的潮气会被斗篷的貂绒里子吸收,等明年冬天小姐穿的时候,这斗篷就不保暖了。而且你不烘干就叠起来的话,斗篷会起褶子,明年穿着就不好看。别人院子的小姐斗篷都是瀑布般无暇地垂下来,偏偏我们小姐的是一折一折的褶子。我们小姐丢脸,我们奴才也讨骂。” 玉珺笑:“伺候我竟然这么不容易。怪不得翠儿你嫉妒阿怜得我心。” 翠儿横横眉:“谁嫉妒她了。不过,我的确比阿怜伺候地更细致嘛。” 玉珺点点头,“是啊是啊,你最细致了。年底我就提拔你做大丫鬟。” 翠儿哼了哼,直起细白的瘦长脖子,骄傲道:“那是奴婢应得的。” 阿怜又问道:“那,这斗篷要怎么烘干?直接放在炭盆上么?” 玉珺坐到靠墙的桌子边上,随手捡起一块土豆糕送进嘴里,边吃边笑,“傻丫头。斗篷怎么能用炭盆烘,当心把斗篷给烧出洞来,或者把这件白貂皮里子的斗篷给烧焦了,颜色不趁,就丑了。” 阿怜羞愧地低头。 玉珺忙道:“这也没什么好不好意思的。翠儿一开始来我们明心小筑的时候,也是什么都不懂。我有一件春衫,颜色极清艳,是透染的,经不得洗,一洗颜色就淡了。这种春衫,不能弄脏,脏了就洗不了,洗不了就穿不了。翠儿她不知道,也没见识过这个,见这件春衫沾了桃子的汁,直接就放进盆里,跟其它春衫一块儿洗了。那其它春衫也被染了色,那件春衫没了色。一整季的衣服都要换。都要重新添置。你有什么不懂的就要问,别不好意思,咱们这儿没有谁看不起谁。” 阿怜点头。 翠儿玫瑰红的唇就嘟起来,“谁不会洗了,谁没见识了。那件春衫分明是徐氏送的,徐氏是淮区富商嫡女,徐府又是做织造起家的,自小就经手这些布料染料,谁能像她似的有那么多布料的见识啊,我看啊,她就是故意的,送这种衣裳来,竟也不提前说一声这衣裳有什么注意的。徐氏没安好心么。” 玉珺闻言,放下手中土豆糕,“是么。这件事怎么我不知道。” 翠儿哼哼:“小姐那时年纪尚小。姨娘不想让你知道这些。况且姨娘性子不争不抢的,也拦着我们不肯说。可是你想想,衣服洗坏了,整季的衣服都要重新添置。府里人自然议论老爷偏宠萧姨娘,萧姨娘奢侈了。那阮姨娘不也时常拿着这个当话柄刻薄咱们姨娘么。” 玉珺知道了这些前因后果,忽然就想起了玉瑚对她透露的徐氏挑拨阮氏与姨娘不和的事,登即脸色大变,只觉徐氏心机很辣,深不可测,好似一张巨网,不知何时就笼罩了过来,随时收网害死你。 蕊双轻轻道:“小姐想什么这么入神,脸色也不好了。” 玉珺一时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将玉瑚说的话说出来,就随意道:“没想什么。对了,这土豆糕好吃。” 第178章 饮食相克 - 逢珠 - 岑袅 “哦,这土豆糕啊,是徐氏派人送来的。”蕊双道。 “咳咳。”玉珺闻言,差点呛着,忙将土豆糕放回碟子里,道:“这,怎么又送吃的来。” 翠儿冷哼一声:“我也觉得呢,热情过头了,显得没安好心似的。我可真不喜欢徐氏这样,前一天还因为小姐您施恩于玉瑚而生气,今天就送小姐吃的。什么意思呢!有病么!” 玉珺端起茶杯漱了漱口,笑:“罢了,这土豆糕我是不想吃了。想想就恶心。” “为何?”翠儿不解:“小姐以前,也并不厌恶徐氏至此吧。” 彩珠轻轻拉住翠儿胳膊,低头将玉瑚对玉珺说的话又对翠儿低声说了,翠儿听了便怒气上扬,急道:“什么,阮氏欺辱我们萧姨娘竟然是徐氏挑拨的!” 玉珺点点头:“嗯。我看玉瑚的模样,并不像撒谎。” 蕊双笑:“什么事情还要说悄悄话,不能跟我一块儿说着听。” 玉珺挑眉对着窗外,悄声道:“隔墙有耳。” 蕊双机敏,听玉珺这样说,就知道玉珺是在防范外头的韵儿莎儿等人。 想着玉珺之前还主张对韵儿莎儿等不计前嫌,居然从咏修院回来一趟,就变得这般谨小慎微,由不得蹊跷起来。 玉珺见她一脸探究,便起身道:“我有些累了,去内寝榻上躺会儿。” 玉珺高声指挥:“我要去榻上躺会儿,阿怜来给我铺床,蕊双翠儿来卸妆,彩珠泡杯热茶来,我喝了再睡。” 玉珺说着,给彩绣使个眼色,将眼神投在棉帘边上。 彩绣会意,知道小姐要她把风,免得这群夫人的眼线变本加厉不知悔改地偷溜进来偷听说话。 彩绣端了把椅子坐在了棉帘附近。 玉珺带着丫鬟们进了内室,自己在内寝的榻上坐定。 蕊双阿怜翠儿彩珠等都候在一侧。 玉珺便道:“我从咏修院出来,玉瑚陪我走了一段路,她跟我说了些真心话,我这才知道,原来姨娘死,大部分归咎于徐氏,阮氏是被挑拨的。这也就罢了,原来这几个丫鬟到现在还跟徐氏有牵扯,动不动往桃叶阁跑,好几次被玉瑚的人瞧见。我看,夫人这是真的狠呐。” 彩绣端然坐在棉帘后头。 韵儿等在廊下,隔着窗户听到了玉珺说要躺躺,便懒得偷听了,几个人登时散了。 彩绣坐在帘子后头瞧得清清楚楚,见韵儿等散了,便起身绕道椅子后头,将椅子端至门槛边,压着那棉帘。防止韵儿她们这回偷听。 彩绣做完这些,方才转身,走到内寝。 彩珠正跟蕊双她们讲玉瑚说的那些徐氏如何挑拨阮氏欺辱萧姨娘,韵儿阿舒等是徐氏安排的眼线之事。 见守门的彩绣进来了,不禁讶异,“你怎么来了。” 彩绣将用凳子压住棉帘,只要韵儿她们敢偷溜进来偷听,就一定会掀帘子,将凳子弄倒,发出声音提醒她们的事说出来。 玉珺笑:“你也够聪明的。只是这样防范,会不会太明显了。” 彩绣把嘴唇一翘,从鼻子里发出一声不屑的“哼。” “徐氏敢安排眼线在咱们身边,我们做什么都不过份。” 玉珺笑道:“罢了罢了。” 蕊双道:“想不到徐氏是这样恶毒的人,看来平日里端庄大度热情都是装的。本来女人醋妒些,有些心眼儿也实属正常,毕竟徐氏管着这么大一个府,有些心机本是应该的,但没想到她把心机用在害人上。而且心机如此之深,当真是恶心。” 彩珠也道:“是啊,往日小姐去给她请安,她都热情地抓一大把糖果给小姐,表现地这样热情,背地里却一再伤害我们明心小筑的人。这份虚伪的心机,当真是恐怖。” 玉珺道:“我觉得你们气愤也没有什么用。如今最重要的就是咱们别自乱阵脚,给徐氏抓住了把柄。咱们要以静制动,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在这府里,爹爹是无论如何都不能休了徐氏的。徐氏会是永远的夫人。咱们活在徐氏眼皮子底下,咱们万万不能主动招惹她。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若没有什么事发生,咱们就各过各的太平日子。” 彩绣点头:“小姐说的法子,就是防她。” “对,她送的东西,一概收着,但是不能用。” “哎,奴才知道了。” 玉珺又道:“你们先下去吧,把那本医典拿过来,我看看。” 蕊双问道:“小姐怎么想起来看医典了。” 阿怜从玉珺常用的桌案上将那本医典取了过来。 玉珺道:“也没什么,只是我的猜测罢了。我总觉着夫人无缘无故地送吃食来颇为蹊跷,所以我找医典查查。” 玉珺翻开医典,找了找土豆那一页,看着医典上介绍土豆与兔肉相克,眸中便由不得泛起一丝了然的惊诧。 “果然我猜的没错。”玉珺将医典推给蕊双她们看:“瞧这上面写的,土豆与兔肉相克。方才在老夫人那里听曲儿,我顺便就吃了一口兔肉,徐氏趁我回来之前,送了土豆糕过来,分明是想让土豆与我体内的兔肉相克。” 蕊双看着医典的介绍,低声念着:“兔肉与土豆相克,饮食不当,会导致脱发,发脓。” 玉珺冷冷一笑:“徐氏为了害我,还当真是耍尽心眼,用尽心思,无孔不入啊。”蕊双微笑:“小姐,咱们要不要告诉老爷。” 玉珺摇头:“我还没生什么大病呢,不必轻举妄动,打草惊蛇,还是再等等。况且,菜式是小厨房做的,徐氏可以说菜式相克是巧合。我没必要这个时候去找不痛快。” 玉珺看了看镜子中自己清简的发式,道:“看来这几日我身上不舒服,也还都是徐氏做的手脚了。昨儿徐氏送的菜式是什么。” 蕊双想了想说道:“是蟹肉馅的玉米粉糕。” “那我中午吃的是什么?” “是……”彩珠想了想,说道:“是梨藕甜枣汤一份,五花肉焖茄子,水芹炒肉。” 玉珺将医典翻至蟹黄那一页,果然见那页上写着,蟹肉忌与梨同食,与梨同食伤肠胃,忌与茄子同时,量多易腹痛,忌与芹菜同食,与芹菜同时易损害蟹与芹菜的进补作用。 第179章 以静制动 - 逢珠 - 岑袅 蕊双看着那医典上的饮食忌讳一栏,写着不能与蟹肉同食的菜式,再仔细想想,玉珺昨儿吃的菜式恰巧是与蟹肉相避讳的。 主仆几人将这些天明心小筑送来的食材与碧桃院小厨房送来的食材比对一番,发现碧桃院送来的菜式竟然皆与玉珺每日食用的三餐主食相克。便觉得心惊胆战。 仿佛有一道惊雷劈入黑暗一般。 玉珺是彻底地凉了心了。 蕊双微微颤抖,一双见惯世故的眼里,也带出了畏惧的意味:“难道说,夫人收买了明心小筑小厨房的丫鬟?让她们透露小姐每日的一饮一食,夫人好暗中派人送相克的食物来。” 看着蕊双猜测地不着边际,玉珺忍不住以手轻轻往她头上一敲,道:“明心小筑小厨房的丫鬟都是和我们熟识了的。夫人其实很难收买她们。是咱们院子里的人泄露了我的饮食。”玉珺道:“原来夫人是这样目光深远,送我十个丫鬟,这么一送,把她碧桃院里不得力的被排挤的送了来,精化了她碧桃院的丫鬟,又把眼线也送了进来,算是厉害了。我本以为那些丫鬟会知进退,懂感恩,没想到,竟这样不识好歹。” 彩绣道:“那咱们就将她们逐出府去。反正她们卖身契在小姐手上,小姐想怎么处置便怎么处置,旁人还敢多说一句话么。” 玉珺因想着她们到底是夫人送来的人,怎么也不能直接就赶走,倒像是显得打夫人脸似的,便道:“等日子久了,寻个由头打发了她们就成。不必现在急着赶她们。” 蕊双点头称是。 隔壁文续府上叶夫人正在训甘姨娘。 甘姨娘被叶氏打断的胳膊已经恢复地差不多了,昨天刚将缠胳膊的绷带全拆了,今儿就被喊过来伺候叶氏喝汤用茶,文续也懒得管她,毕竟用文续的话说,她那是理亏在前。 现在叶氏想怎么折磨她,她都没有理由反对,毕竟,用文珞的话说,叶氏是嫡,她是庶,嫡出折磨庶出那都不叫折磨,叫调教,况且,害得叶氏脱发,也是她做的,叶氏想要报复,文续也不会管,韩姨娘是个自扫门前雪,不管别人瓦上霜的人,哪里会替她说话,府里自然都只会冷眼看笑话。 甘姨娘低头站在窗子边上,叶氏边品茶,便看着那茶炉子,叹口气,对着甘姨娘道:“我这屋子里种的花,是兵部侍郎送的,名贵着呢,兵部侍郎说啊,这绿梅娇气难养,喜寒不喜暖。我这屋子里烘着暖炉,本来就够热了,这茶炉子还烧的滚滚的,更热了,你把窗户打开。散些热气,免得这绿梅死了。” 甘姨娘背对着窗户,离窗户最近,现在窗户一开,这冷风就都吹到甘姨娘身上了。 不过,她也没法子不听。甘姨娘去开了窗,又折回来给叶氏添茶放茶叶。 文莹抱着小暖炉坐在一旁,看到自己母亲无理要求甘姨娘受冷,又见甘姨娘低眉顺眼的模样,便生了同情,对甘氏说道:“甘姨娘,文珞还在歇着吧,听说她前些日子学刺绣,竟不小心用剪刀剪破了手指,丫鬟们都说流了好些血。现在可好些了。” 甘氏笑回道:“好多了。” 文莹就顺势道:“文珞雅静,你不回去她估计想你了吧,不如,再泡一盅茶,您就回去照顾文珞吧。” 叶氏冷哼一声:“装!装模作样。整天装出一副娇弱雅静的样子,谁真的见她出血了。有什么样的母亲就有什么样的女儿,母亲会装模作样嘘寒问暖送汤喂药药里藏毒,女儿也会装闺秀。” 甘姨娘低头不语。 文珠早知叶氏性情也就并不理论,只恐怕甘姨娘心里衔怨,便笑对甘姨娘道:“姨娘别往心里去,娘说话一直就这样有口无心的。我娘虽然嘴像刀子,但心肠是软的。” 甘氏将茶叶捻出来,都是其他府上的奴才才送上来的顶好的茶叶,叶是晒得干干的一片片的,还没泡到水里呢,就闻着香味儿了。 文莹又温柔又恳切的话传到甘氏耳朵里,甘氏将茶叶轻飘飘地洒进冷水里,先泡洗一遍,心里说道:“明知道这茶是贡茶,干干净净,不需要洗,却还是让我把手浸到冷水里洗茶叶,还要我背着灌冷风的窗子,你文莹可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一句我姨娘是刀子嘴软心肠就能遮掩她干的这些恶毒事?” 甘氏心里不平,好在婇荨轩的水粉极能遮瑕,敷着婇荨轩的水粉,恨恨的脸色就被粉艳如霞的胭脂遮住了,倒是显不出气愤神色来。 甘氏不说话,扯着嘴皮子笑笑,强行说服自己要忍耐,生气也斗不过叶氏,倒不如笑嘻嘻的还能博个大气的名声。 甘氏笑对文莹:“你娘不是刀子嘴,只是口快而已,”甘氏说着,又强忍着膈应含笑对着叶氏道:“这茶快要透了,我再给夫人泡一壶?” 叶氏听她说话就觉得厌烦,特别是听她说嘘寒问暖的话,便觉得恶心透顶,甘氏话音未落,叶氏就反感地横眉一挑,修长的眼的眼黑就从中间划到左边眼尾,乜斜着眼光看她,冷峻如刀的目光好似要在甘氏身上划一道。 甘氏仍是脸上带笑,一副任你千百折磨无理取闹捶手跺脚,我自淡然处之低眉顺眼好似受尽委屈柔弱不能反抗的模样。 叶氏最恨这种软刀子扎人的,明明是自己错在先,还要装出受欺负的模样。 叶氏气得刚要挥出一巴掌,那股怒火就被外头丫鬟浇灭了。 “夫人,韩侍郎的夫人汪氏,赵侍郎的夫人王氏一齐来了。” 叶氏心头一跳,迅速将注意力转过来,心里快速分析着文续的头衔比韩侍郎赵侍郎高,但是听说这俩的夫人都在上柔城有些势力,自己为了文续也得好好招呼这俩夫人,便立刻提了嗓音,对丫鬟吩咐:“等着什么呢,还不把两位夫人请进来,快上好茶,把暖炉多备几个,多喊几个小丫鬟进来给夫人们捶背捏肩上茶果,还有让小厨房送些鸭掌,腊肉片,藕粉丸子来。怠慢了夫人们,我要你们好看。” 第180章 游说(1) - 逢珠 - 岑袅 “快啊,还不去把窗子关上,冻着了两位夫人,我看你拿什么跟老爷交代。” 甘姨娘被叶氏指使着关上窗户,转头就看到几个罗绣鲜衣的俏丫鬟拥着两个戴圆珠抹额,穿深蓝比甲的美妇人走进来,两个美妇人中,一个细眉鹅蛋脸,脸如凝脂,体态较另一个略显丰腴,但她杏眼长鼻,显得脸态青春娇憨,另一个身量纤纤,柳叶眉细长眼,脸是薄薄的瓜子脸,敷的粉少,显着素净。 她们身后侍立着的鲜衣洁肤的丫鬟捧了手炉递上来,叶氏的丫鬟碧儿也将桌子收拾干净了。 体态较丰腴的美妇已坐了下来,对着叶氏道:“近日风大,我们老爷说要估计后几日还要有雪,所以给你们府上送了活血补气的鹿茸,你们吃了怎么样?” 听说韩侍郎给文续送了好一箱鹿茸,都是从西山狩猎场孝敬他们这些巡狩员那里得来的,叶氏昨儿就让小厨房炖了碗鹿茸,自己吃了。 看来,这位杏眼细眉的美妇就是韩侍郎的夫人汪氏了,甘氏立在一边边拨弄茶炉子边看她们说话。 叶氏笑道:“我昨儿命厨子烧了鹿茸,给府里嫡出庶出都送了一碗,她们都喜欢得不得了呢。” 韩夫人闻言便笑道:“这样就好,我生怕你们府上有人吃不惯鹿茸,没能讨到你们的好,还要笑我们不得投其所好。你们这些后宅女人不开心,文续老爷就不开心,文续老爷不开心,我们韩侍郎怎么好给文续老爷当下属。” 叶氏就望着她笑,又对坐在汪氏身边的王氏笑说道:“不过是比我们老爷低了半级,哪有这么严重。” 王氏满脸堆笑道:“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按照现在的势头,我们还有很多事,要仰仗文续老爷呢。” 叶氏听她们说要仰仗文续,心里就由不得得意洋洋起来,但还是自谦道:“仰仗什么,都是在兵部挂职的,同僚之间,互相照应,算不得仰仗。这老爷们之间的事儿啊,今天你帮我,明天我帮你,算不得仰仗,赵夫人也不要把我们老爷说的太厉害了。我们老爷能在兵部把活儿做得上下都满意,也少不了韩侍郎,赵侍郎的帮助。” 汪氏与王氏见她这样自谦,就知道今儿来替三皇子一派当说客的事儿十九八九是能成的了。 汪氏就开口与叶氏叙话,从几个月前才看见,到分别之后对叶氏的想你,一一说来,说的情真意切,哄的叶氏眉开眼笑。 所谓外头人比亲近人更容易交心。叶氏与府里两个姨娘关系都僵着,看到汪氏与王氏这样热情的女人自然更容易打开话匣子,就对她们抱怨:“哎呦,我也想你们呢,你以为我不想去你们府上找你们打麻将?实在是这几天府里一堆儿不省心的事要忙碌,更重要的是,”叶氏说着伸手指了指的发髻,“我被那黑心歹毒的侧室骗得喝下了好几碗与补药相克的汤品,这头发掉了不少,躺了好几日,懒得出门见人,隔壁府上的参祭礼我都没去成,还是让府里姨娘带着庶女去的。” 甘姨娘在一旁冷笑。 汪氏就以一副听到可怕消息的眼神看着她,道:“呦,竟还有这等事儿!你们府里的侧室也太歹毒了吧。是哪个侧室,你说出来,我给你出口气。” 叶氏就笑道:“哪个侧室?人家现在就在旁边站着呢。” 汪氏眼皮子一抬,看了眼一脸冷意的甘姨娘,王氏就替汪氏解围道:“侧室怎么好残害嫡出?我们府里若有这样的侧室,早家规处置了。还是叶姐姐仁慈,做不出这等事。平白地容着她兴风作浪。” 叶氏不好意思地伸手抚了抚发髻:“我能怎么着呢。都是府里的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叶氏说着就道:“也罢了,不必你在跟前儿假模假样地端茶倒水地伺候了。装模作样地给谁看呢。” 甘氏现在是一点儿跟她争辩的心气儿也没有,听她让自己退下去,心里巴不得,转身就走了。 王氏就道:“想好好与叶姐姐叙话,这帮奴才,也不怕扰着咱们。” 叶氏忙吩咐下人们退出去。 汪氏就道:“也到年节了,平日里我们老爷都亏得了文续照顾提拔,趁着节下将至,给府上再送份节礼。” 三人边说,丫鬟们边上吃食点心茶水。 说得正热闹着呢,王氏忽然叹口气:“我听你们都说文续开春会升官,韩侍郎开春也会受赏识,也不知我们赵侍郎怎么样?” 叶氏虽然与她二人交好,但看到她们有苦恼,心里还是幸灾乐祸居多,就假模假样地关切道:“你们赵侍郎怎么了。” 王氏叹口气继续道:“也没怎么,不过是为了三皇子与太子之争罢了。如今太子回了上柔城,小郡公对三皇子是步步紧逼,毫不宽容,对三皇子一派的人,也是手段狠绝,不留退路。我们赵侍郎恰巧是三皇子一派的人,当年还弹劾过太子毒杀七皇子。如今这个形势看起来,恐怕小郡公要拿赵侍郎开刀了。” 叶氏见她愁眉紧锁,以为她有什么难事,谁料竟然只是这等小事,便大咧咧道:“八字还没一撇呢,就凭太子谋害亲弟这一个不友不孝的罪名,天下就只会是三皇子的。你们赵侍郎追随三皇子,来日说不定步步高升,我们还要仰仗你们赵侍郎呢。” 汪氏见她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便正色道:“我们可不是玩笑话。端皇的年纪越来越大了,我听我们老爷说,当年端族攻打边关贼人时,做了许多血腥之事,导致每一代的端皇只能在位五十年。你算算,从咱们这一位端皇登基到如今,也有将近四十年了。如今端皇年纪越来越大了,三皇子在上柔城也算颇为声望,怎么偏偏这个时候,把太子爷召回上柔城,莫不是,这天儿要变了?” 叶氏把眉头一蹙:“要变天了?你们是说,陛下可能原谅了太子杀害七皇子的事,要传位于太子?” 汪氏与王氏对视一眼,皆面露不安,摇头道:“这话可不能乱说,天威难测,我们怎么好妄自揣度。不过是后怕罢了,听说小郡公将那些司隶府原本属于三爷的人统统给定罪了,什么凌**隶罪,藏污纳垢罪,不是罚银就是入狱,说到底,奴隶的命值几个钱!说句冒犯圣威的话,每年西山狩猎之前,放进西山驱赶野兽,设置捕兽陷阱,抛撒诱饵的,不都是奴隶么,又不是什么身娇肉贵的大臣。怎么那个时候不惜奴才的命,这个时候,奴才们不能变成良民,就闹得世家子弟为此罚银?说到底,他不是为了奴隶,他就是为了伤害三爷的左膀右臂。” “这话,可不能乱说。”叶氏扭了扭身子,不安地抿了抿嘴:“我听出去买菜的下人说,外头都称赞小郡公体民爱物呢。司隶府如今比以往干净不少,也好了不少。下人们都对小郡公交口称赞呢。” 韩夫人汪氏喝了口茶,兀自笑着。 王氏道:“哦呦,你好天真哦,怪不得被你府上侧室害得脱发!” 第181章 游说(2) - 逢珠 - 岑袅 王氏把帕子一甩,一双细长眼眯起来看着叶氏,道:“我问问你了,什么叫收买人心,这就叫收买人心。小郡公厉不厉害,别看他还未弱冠,这做事都干到要害上了,直接夺权司隶府,收买下人的心。后续呢?你看吧,这端皇由着嫡庶轮流做,咱们这些在下面伺候的,哪个舒坦了。都是这样的,不是端皇的时候,就先收买人心,平息众口之议,等到是端皇了啊,就开始作威作福,我们这些当大臣的夹在主子和众人之议之间左右为难。若是像以前一代代的端皇传端皇,我们的老爷也就是换个主子罢了,但我看咱们这一朝啊,怕是要打起来了。我就怕变成太子三爷争皇位,搞得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到时候,三皇子不行了,我们也就惨了。自古败寇的追随者都是流放的流放,死的死啊。” 叶氏闻言微微一悸,把身子一偏,“怎么就我们我们了?文续也没说他是三皇子的人啊。” 汪氏用手按着帕子在嘴角擦了擦,笑道:“说起来,小郡公能从三爷手里夺走司隶府,可少不了文暮文老爷的帮助。这,文暮文老爷与你们家老爷当初分家之事闹得轰轰烈烈,谁人不知,文续与文暮不和!不过碍着骨肉亲情,才要貌合神离装模作样罢了。文暮老爷从文,文续老爷诗才高却偏偏从武,不是绕着文暮走么。听说当年文续老爷仕途蹭蹬,还是文老夫人出手帮助的,为了文续老爷的面子,大家嘴上不说心里却敞亮着呢。文续老爷为人敏感,能不察觉?和嫡出分了家了,还要靠嫡出帮,这种耻辱,文续老爷能忍?每年你们参祭礼都不走文暮府上正门,而是走北院的侧门进去,憋不憋屈?文暮已经十有八九是太子一派的了,你们文续老爷还能是太子的人么!当初闹着不是兄弟,脸上难看的时候,今儿不信你们还能一块儿扶持太子了?” 叶氏闻言,脸上忽地红了,往日去隔壁府上参祭礼也的确憋屈,徐氏是淮区富商之女,对叶氏的身世看不上眼,一直对叶氏横鼻子竖眼睛的,这要是以后文暮文续一块儿伺候太子,太子肯定更喜欢文暮啊,毕竟太子与文暮的情谊可是早就有了,到时候徐氏肯定更加跋扈,对她更瞧不上,叶氏自不甘受辱,反过来,文暮是帮太子的,若是三皇子一朝登基,太子必死无疑,文暮靠着过往的威望和功劳,顶多削职,或者褫夺职位,而文续就能攀着三爷步步高升,那时徐氏可还敢对自己瞧不起!那时,自己与文续去给文家先老太爷行参祭礼,又岂需走窄门,令人嘲笑。 叶氏道:“论起来,帮着三爷,若三爷登基了我们文续老爷自然好。若太子登基,文续照样受文家嫡出的气!日后贵公子自然踏破门槛求娶她徐氏的女儿,我们文莹却无人问津!我们这文续府岂非一代不如一代?” 汪氏见她上了钩,便温柔一笑:“是吖,我们也是这么为你计较的呢。” 文莹在一旁听她们谈话,自己不敢插嘴,但心里却暗暗想着,这两位美妇对文家两府分家的如数家珍,倒像是亲眼见过似的,未免对文府操心太过了,不知是何居心。 叶氏道:“可太子有文暮帮衬,又有当年旧部,而且虽说大齐后死了多年了,陛下也没有废后,小齐后算是继后,太子无论如何都算作是嫡长了。从情理上说,那些迂腐的文官,似乎更倾心太子。我们没有稳操胜券还是不要急着表态吧。” 汪氏干笑:“叶姐姐,当年文续分家,文续受到上柔城一些文暮友人的排挤,你出身不高,在流言蜚语里一个人撑着文续的后宅,我们都敬你是个女中豪杰,怎么你如今也这么胆小了呢!若三爷稳操胜券了,太子还敢回上柔城?正是双方你来我往,彼此胶着,才要有人效忠,日后三爷登基,侯爵之位以赏。” 赵夫人王氏笑道:“实不相瞒,我与汪氏,我们俩的老爷都是铁定的三爷派,在弹劾太子爷谋害七皇子事中出力不少。若他日太子爷登基,秋后算账,赵侍郎与韩侍郎都逃不了!我们老爷一直在文续手底下做事,与文续关联甚多,就算文续敢说他与三爷从无干系,又有谁敢信呢。况且,整个兵部十有八九都被我们老赵老韩拉着做三爷派了,你们文续要想一个人在三爷派里当太子派,那他在兵部算是寸步难行了。我们不想看到你们文续反过头去求文暮帮助,知道叶姐姐你心气儿高,受不得这口气,所以今日,特来同谋大事。” “同谋大事?”叶氏心里动了动,转头看看文莹。 文莹依旧风吹不动的模样,端庄地低头泡茶。 汪氏道:“这是府上嫡小姐吧。出落地当真漂亮。我儿子快到弱冠年纪了,我一直留神相看呢,咱们可做儿女亲家。” 文莹微微低头,不动声色。 叶氏道:“我这个阿莹心地憨实,你放心,我们说话,她绝不漏出一言半语。” 汪氏笑笑:“你可别多心,我不担心这个,我只是怕小姑娘听了这些大事睡不着觉。倒不怕其他的。” 王氏在一边笑道:“汪姐姐与叶姐姐做了儿女亲家。岂非是双喜临门,我算上一卦,三爷想要变动之心已按捺不住了,这一天,晚来不如早来,免得养成太子一系的气候。我看啊,汪姐姐的儿子弱冠之年,三皇子怕是已经登基,届时文续府上高升,汪姐姐与叶姐姐当亲家,岂非双喜临门。我要提前贺喜了。可惜,我那个嫡子早与樊将军的女儿有婚约了。不然,也可与文续的女儿凑一对儿。” 叶氏把嘴一撇:“那些庶出有什么好,配不上你的嫡子!” 王氏捂嘴而笑:“我那嫡子没成为你的女婿呢,你倒替他着想起来。” 文莹暗中点头,今日这二人一为三皇子游说,二来靠联姻来巩固三皇子势力。 韩氏公子什么模样她可不知道,暂时还不想理会婚事,想想便觉得抵触韩氏公子了。 叶氏被哄的眉开眼笑的,当即把心思倾向了三皇子,恨不得立刻撺掇着文续投向三皇子。立刻帮着三皇子争来皇位,自己与他就能顺势直上。 第182章 年节将至 - 逢珠 - 岑袅 听汪氏与王氏说了那么多,叶氏心里也有了主意。 没有两日就是年节了,文暮府上就更显热闹了。 徐氏整日招呼从宫里来送年节赏的太监,又要招呼各府来往的人物,自然忙得没有空管理庶出们的事务。 琴音阁得到了老夫人赏赐的十斤精炭,又有老夫人发话要让王大夫随时给阮姨娘诊脉,算是老夫人警醒徐氏了,文府里的下人虽然知道徐氏瞧不惯玉瑚她们,但也不敢违逆老夫人的意思。故而这二进门里里外外都清静了不少,也没有不好听的话传到琴音阁去。 玉瑚这一顶撞,直接逼得老夫人出手,让徐氏有气也只能憋着,里外都暗地里议论玉瑚厉害。 琴音阁外的嬷嬷们安静了不少,玉瑚自可低头过自己的安静日子,这阁门一关,每日三餐不少地送过来,更兼王大夫在侧,玉瑚更加不怕徐氏派人在膳食里做手脚,丫鬟们或者因为天冷伤风,也可以请王大夫上个药的。 徐氏虽免了府里小姐少爷们的请安,但耐不住玉蝶心思活络,整日想着与府外的公子攀上关系,每日都郑重地挑衣选饰物,在映月阁外的小径上徘徊。 “这玉蝶啊,成天地巴望着被来往府上的少爷们看上眼,可是啊,来咱们府里的都是什么人,今儿又不是正式年节,也没有拜帖,来府里送节礼的都是各府的管家,她打扮地勾魂夺魄地给谁看呢。给那些管家看么。” 玉嫣拉着玉琬说笑,边笑边从身边的碟子里拿出一块撒白糖水蜜桃果片送进自己的樱桃小嘴中,又不无尖酸刻薄地对玉琬说道:“这个玉蝶也当真是没脸色。她穿得招蜂引蝶的,也不怕被府外的人笑话她,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文府的小姐是有多么不知廉耻呢。她一个人败坏声名还嫌不够么,竟还要拉上我们全府的名头。可不可恶。” 玉琬想了想,委婉道:“其实玉蝶也很可怜,玉蝶自小不怎么得到关爱,玉琢脾性说的好听叫沉稳,说的夸张一些就是冷淡。我看玉蝶她哪里是一向想要攀高枝,她那是一心想要为来日图个归宿。玉嫣姐姐你何必与她过不去。她又没有得罪你一丝一毫,你何苦还要背后挖苦她。挖苦她,对咱们不仅没有好处,还会对玉珺她们有好处。你想想,这庶出一个个的都快要抱团儿了。听说那玉瑚和玉珺的关系是越来越近了。咱们嫡出之间不齐心,他们庶出比咱们齐心多了。” 玉琬又道:“你看玉琮这些日子也不来找我玩,往日年节,萧姨娘带着玉珺在明心小筑过她自己的,玉瑚玉蝶她们在各自院子里也各自热闹,我们碧桃院里,爹爹娘亲,玉琮还有你我一块儿玩儿,那是多么有趣啊。多么其乐融融啊,现在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闹得玉琮和咱们不和,也挺没有意思。” 玉嫣默然不语。 玉琬知道她听不进去,也只好在心里默默打算着跟她划清界限。 梨花阁里头,彩珠为玉珺梳好头发,满带笑意地说道:“恭喜小姐,贺喜小姐。小姐你终于不掉头发了。” 彩绣将玉珺黑胶一般的头发托在掌心,边看边笑道:“小姐现在恢复的是越来越好了。” 彩珠在一旁笑嘻嘻地附和道:“就是啊,不吃夫人送来的东西之后,小姐的精气神也好了许多了。看来,徐氏真的是坏透了。” 玉珺低头:“这话别放在嘴上说。能不说的时候就不要说。” 彩珠哼了一声:“现在不说,以后不说的话,可就没人信了。” 玉珺笑一笑,“有没有人信有什么要紧,关键是自己问心无愧就好了啊。我可不信,徐氏她能安枕。一个自己都不能安枕的人,已经被老天略施小惩了,咱们还理会她做什么。” 阿怜走进来回报说,碧桃院又派嬷嬷们送吃食来了。 玉珺点点头道:“还跟前几次一样,你们面不改色地将食盒拎进来,等中午的时候,让绵儿盼儿再用食盒带出去扔了,可别给人发现了。” 阿怜听清楚吩咐就出去了。 玉珺又转头嘱咐彩绣彩珠道:“若旁人问起来,你们便说夫人送来的点心我都赏给你们吃了,可明白?” “嗯。”彩珠彩绣一齐点头,玉珺这才放下心来。 转眼又是一天。 玉珺在府里努力做到低调,谨小慎微,不惹眼,不抢风头,几乎默默无闻的状态存在着,甚至文暮来看她,她都表现得有些冷淡。努力不惹文暮注意,努力不让玉嫣吃味儿,力求可以不被夫人注意到。 “这转眼就要到年节了。这些日子小厨房都有按时给玉珺送吃的,估摸着玉珺到了年节,身子骨就要大不好了。”徐氏声调懒懒,以一种事已成定局的声音说出来,“她娘死在几个月前,她也在这之后几天就回天乏术才好呢。她与她娘早日在地下团聚,也算我给的顺水人情了。” 徐氏边笑边说道:“明日就是年节了,也不知老太太会不会出来露面。甭管她露不露面,你们都把今年年节的请客帖和菜式单子抄一遍给老夫人。免得她秋后算账,说我不尊重她。是她自己不要管家之权,也说要我负责府中事的,后面我自己做主一些事,她就要不高兴。还不显露在脸上,只是以冷漠对我。我还得份外热情。” 徐氏的怨恨越说越多,终至于说道文暮不来看她,待她没有真心,若不喜欢她,何必退而求其次地娶她。何必又娶两个姨娘来恶心膈应她。 流桑知道劝不住,也就放任她喝酒说怨气话,吩咐了小丫鬟烫热酒,别给徐氏喝冷酒之后,就自己转身去了下人房。 下人房里宝欣不住地咳嗽着,小丫鬟们也不复往日那般对宝欣殷切,一个个交头接耳地说宝欣失了夫人欢心,不复往日风光了。 宝欣勉力以手撑着床榻,披衣而起,恰好流桑经过,宝欣便冷笑一声,流桑直直跨进去,冷眼看着一脸憔悴的宝欣,只觉快意:“呵,几年前,夫人就要升我做大丫鬟,是你不准许,压着我,如今也有这一天,该!” 第183章 宝欣之死 - 逢珠 - 岑袅 宝欣冷眼看看四周,见无一人,又看看外头,也少有丫鬟经过,便对她冷笑道:“该不该地,也不是你流桑说了算。我不过是一时失意,我伺候夫人久了,等夫人想起我来了,你不还是被我踩在脚下。” 流桑微微一笑:“我可等着那一天呢,宝欣姐姐。” 流桑翩然转身,走了不出数步,迎面走来一个老嬷嬷,流桑便唤住那嬷嬷,道:“大年节的,小厨房还忙活着吧。” 那嬷嬷点头,眼看流桑快要成为徐氏身边最红的人了,当即毕恭毕敬受宠若惊道:“是,小厨房还忙活着呢。姑娘是不是想吃宵夜了,我这就让小厨房的小厮做了送来。” 流桑冷蔑一笑,看她太过热情,只道:“旁的就罢了,让小厨房做一套蟹膏丸子来。做好直接给宝欣姑娘送去。别说是我送的。若说了,要你好看。” 小厨房内,嬷嬷前来吩咐。 厨房伺候的一个厨子就道:“是桃叶阁里伺候的丫鬟们嘴馋了吧。想吃蟹膏丸子啦,我这就给做,但是啊,那帮小丫鬟吃归吃,你们得叮嘱她们,别把这吃食送到宝欣姑娘面前现眼啊。惹得宝欣嘴馋吃了就不好了。” 那嬷嬷不知,问那厨子:“这话从何讲起啊?” 那厨子道:“我打听过了,宝欣姑娘最近咳嗽,都吃药治风寒呢,听说那药里有一味柿子,她三顿不离药,这蟹膏与柿子药性相冲,吃了会中毒。而且我听说,夫人近日也赏了许多冬柿干给丫鬟们当零嘴吃,宝欣姑娘吃的特别多。是不?” 一个小厮拉着那厨子问道:“你对宝欣姑娘的饮食了如指掌啊。” 那厨子笑笑:“那是,我可中意宝欣姑娘好久了。” 那嬷嬷想着流桑的吩咐,自思流桑得夫人宠信,自己暂时得罪不起流桑,也不说真话,只催那小厨子做好蟹膏丸子就自己拎着食盒给宝欣送去了。 “宝欣姑娘,小厨房有人让我送一碟丸子来给你当夜宵。”嬷嬷放下食盒就走。 宝欣自恃姿容过人,小厨房常有爱慕者不守规矩趁夜送零嘴给她,因为她是大丫鬟,夫人的陪嫁,大伙儿也就睁只眼闭只眼。 没想到自己失势了,被夫人罚了,竟然小厨房还有人送吃的来。 宝欣心头一暖,打开食盒就吃了起来,蟹膏味道很鲜,宝欣一连吃了十个,也才喝了药,她也不知药里有柿子,更不知柿子与蟹相克,吃了会中毒,见蟹膏丸子吃的差不多了,就又咬了几口柿子干。 到了后半夜,就从疼痛之中迷迷糊糊醒来,疼痛从轻开始变重,额头的汗越来越多,刚开始以为是吃撑了,就多灌了几口水,谁料水喝了没几口,就俯身吐了出来,鹅蛋脸煞白,连喊人的力气都没有,痛得满榻打滚,连叫喊的力气都没了,只觉得腹部绞作一团,身体不受控制地抽搐,整个魂都好像被剥开身体了。 宝欣毕竟是大丫鬟,自己独住一个下人屋,隔壁是两个二等丫鬟混住,因为一个被放出去了,剩下的一个就和流桑一块儿住了。 流桑没有睡着,只为听宝欣发病。 宝欣翻滚之时,将榻前的一个小碟子打落在地,发出脆脆的吭啷声。 隔壁的流桑心里一紧,随即捂着嘴,生怕心脏从嗓子里跳出来。 随后,隔壁又传来一声木头药碗打落在地的沉沉的声音。 流桑闭着眼,装睡。 对面榻上的宝搋缓缓起身:“什么动静!” 流桑装作迷迷糊糊地回应:“你吵到我了,我刚做梦捶到软榻的声音吧。” 宝搋复又躺下。 隔壁没了声儿。 流桑睁着眼睛睡不着,生怕隔壁又传来一声。 就这样挨到了子时,年节彻底到来。 守在院子外,文府大门外的小厮们放起了响鞭,声音隐隐约约传到了内院,流桑方才沉沉睡去。 文续府上,叶氏用脚狠狠踹文续:“听到了么,隔壁文府放响鞭了。你是文家庶出,你放响鞭迎新年的时辰都得比他晚半个时辰。” “本来嫡出就是子时放响鞭,庶出子时半放响鞭。又不是我一个人这样。”文续扯过被子翻身。 叶氏恨铁不成钢地踹一脚:“你追随三皇子,扶持三皇子登基,让三皇子给你改族谱,给你圈禁文暮,让你做文府单支。以后年节何必如此受气。” 文续道:“是,知道了。跟随三皇子。” 阮氏体虚,反而耳朵灵光,听着鞭炮声数日子,玉瑚一边骂徐氏一边诅咒徐氏明儿踏中一个没炸的鞭炮直接炸死,映月阁里,柳姨娘再次搂着文暮安枕。梨花阁里,阿怜守着玉珺睡觉。 等到次日,曙光出现。 一声尖叫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啊——死人啦——” 当宝搋流桑踏入宝欣的屋子时,只见她的身体已经僵硬了,脸上没有血色,碗和碟子碎落在地,身子保持着弓着的姿势,像被煮熟又冻在冰里的虾。 宝欣的眼睛睁着。 流桑转过头,一转头就看到了那个躲在角落里的昨儿的送蟹膏丸子的嬷嬷。 流桑恢复镇定,冲那嬷嬷冷静地笑了笑。 宝搋响起昨夜的两声响动,顿时如芒在背。 宝欣的死立刻传到了徐氏耳朵里。 徐氏正在更衣,听到消息忙吓得爬起来,“宝欣死了!” 到底是伺候自己多年的丫鬟,徐氏微不可查地抖了抖,随即就是惊愕:“病死的?” 丫鬟们摇头:“不知道,恐怕是病死的。” 碧桃院被玉瑚收买的丫鬟忙通风报信了,还没等徐氏反应过来,玉瑚那边就派丫鬟过来了:“回夫人的话,小姐遣我来说一声,宝欣死了,真是叫人伤心。可是王大夫可不会再给宝欣姑娘查死因。他不是仵作,你别用这种晦气事找他,免得死气过给了阮氏。” 徐氏气得一怔,那奉玉瑚命来传话的丫鬟直接转身走了,连个恭敬话都没有。 徐氏愣愣看着那琴音阁的丫鬟离开,冷笑一声:“丫鬟无礼,也不知主子怎么教的。” 宝搋流桑赶了过来,宝搋便问:“夫人,宝欣的事儿怎么处置?” 第184章 - 逢珠 - 岑袅 徐氏压下怒气,冷静了一下,道:“今儿是年节,府上来往的人多。都是达官贵人,怎么好让死人的事传出去,没的寻晦气。” 徐氏果断道:“直接秘密拖出去,走北边以前文续他们进来参祭礼的小门,把宝欣尸体拖出去之后,送到田庄上埋了,别被人发现。还有,若有问起来的,就说宝欣溜了,做了得罪我的事,已经溜了。” 流桑笑着应承:“夫人安心,此事交给奴才,一定办得妥帖。” 徐氏点头,以手指她,“快去,还要堵住那些丫鬟们的嘴,别让她们乱传乱说!” “奴婢明白。”流桑一溜烟退出去。 很快就回到了宝欣的屋子,对着围观的丫鬟小厮们道:“今儿是大日子,谁提宝欣的死,谁就是跟夫人过不去。一个病死的人,也值得你们看?敢给夫人寻晦气,就等着死吧!” 丫鬟小厮们一哄而散。 宝欣转头喊来两个健壮些的小厮将吩咐道:“宝欣病死了,这尸体快拉出去,拉到西田庄埋了,记得用箱子装好了,别人问起来就说是府上死猪尸体,前儿哪个府里不是送了活猪活羊各十头当年礼么,你们就说是猪的尸体。懂么?” 小厮们点头。 不到半个时辰,宝欣尸体便从北侧门运出去了。 叶氏正在屋子里和来府上拜年的韩侍郎夫人汪氏,严侍郎夫人江氏说谁谁又入了三皇子的阵营了。 就听到小丫鬟来报:“夫人,这文暮府上真是欺人太甚。听说尚书府送了文暮府上活猪活羊做年礼,谁料死了一头,嫌死了的不吉利,就把死了的死猪运出去。竟然是从文府的北侧们运出去,可是北侧们不是,不是咱们府上老爷夫人去参祭礼的时候走的门么。现在死猪也走那个门,是什么意思?若不是奴婢早上出去看放鞭炮,也看不到这事。” 汪氏巴不得文续文暮不和,便煽风点火道:“啧啧啧!这是不把你们放在眼里啊。死猪尸体不能走下人们走的门么。” 叶氏心里一跳,抓住了漏洞:“不对啊,你们没走过那北偏门,我可走过,那门极窄,一次仅容我与我老爷过去。我自幼娇瘦,文续也是个文弱样,我俩站一块儿,也不占地。什么活猪这么精瘦,尸体能从那窄门过去?” “啊!你的意思是——”汪氏惊讶捂嘴:“运走的不是死猪?” 叶氏点头:“我不知道。” 汪氏见她点头,只恨自己只带了两丫鬟来,不能派人去跟踪。 叶氏早招呼一小丫鬟过来,说道:“你现在就去找手脚利索的小厮去跟着隔壁府上运出来的装死猪尸体的东西,记住,一定给我跟住了。回来给我报告。” 那丫鬟答应一声去了。 文暮府上,自是各种热闹,丞相以下,尚书,翰林,来往不绝。 玉蝶憋了好几日,今儿终于等来了达官贵人和公子,立刻钗环满头地跑出去,装作看风景的样子,立在一进门的待客庭院内看池塘。 玉嫣早猜到玉蝶有这一出,特意命下人给自己编了一个繁复的发式,秀发齐腰,满头珠钗,十分美艳,为抢玉蝶风头,她特意坐在高高的位子上,一边品茶一边假模假样地与玉琬说话。 玉琬知道她与玉蝶作对的心思,只觉玉嫣无趣之极,话也没搭两句,就自己跳下凳子,转身走了。 今儿是正式的年节日子,玉瑚不便不露面,便换了顶新的桃红裙袄捧着小暖炉走出来,恰好玉珺也在她身后没几步也走来了。 玉琮穿了一身金钱虎的貂袄褂子,头上戴个镶宝石的帽子,他在后头早早看了玉珺,忙大喊:“玉珺姐姐!” 玉珺顿下脚步,转头看他,玉瑚闻言,也顿住脚步去看玉珺,随即看到了飞奔而来的玉琮,便想到了阮姨娘,只觉恶心膈应,拉着裂帛转身往前走去。 “玉珺姐姐,我想死你了。”玉琮说着扑进玉珺的怀里。 玉珺笑:“哪儿有这么不稳重的。也不怕摔着。” 玉珺说着又摸摸玉琮的帽子,“好精贵的帽子,自打花婆子来送还那小铜炉的棉罩后,你就没来找过我,我以为你是怕了我呢。” 玉琮不好意思地笑笑:“不是我不找玉珺姐姐,而是,我实在离不开听静阁。娘要我每天练字十张纸,还要我每天都看书。还要花婆子看着我,不让我找你,说我跟玉嫣关系不好,也就别跟你好了。” 彩绣笑:“还有这种道理?” 玉珺低头,“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你是和我生份了呢,不过生份了也好,也省事。” 玉琮质问道:“玉珺姐姐说什么?” 玉珺忙摇头。 花婆子想着徐氏不喜玉琮与玉珺来往,便道:“玉琮少爷,咱们快去前头找夫人吧。” 玉珺知道花婆子的意思,忙松手道:“快去吧,否则,夫人要担心你了。” 过了片刻,几个文府嫡庶都在一进门的待客搭庭院坐定了。 玉嫣看玉珺今日穿的是极为低调的梅红,发式也简单,便开口讽刺道:“玉珺妹妹今儿可真是素净啊,萧氏才死不到半年,你素净也是应该的。” 玉琬伸手推玉嫣,要她闭嘴。玉嫣感受到玉琬推她,转脸对她一笑:“我教训庶出,你学着点儿。” 玉琬左看右看,见没多少人关注她们,这才尴尬地低下头去。 玉珺懒得理会她,自己端端正正地坐着。 薛尚书之女薛仪与嫡子薛尚走过来给徐氏请安,几个达官贵人的公子哥儿都来见过徐氏。 玉瑚冷哼一声,压根儿看不过去,便起身走到玉珺身边,捡了个座位坐了,“玉珺不介意我坐你身边吧。” 玉珺见她坐也坐了,自己断无赶她之理,索性对玉瑚笑脸相对:“怎会?” 玉瑚捧着小暖炉气呼呼道:“你瞧徐氏那副得意的样子,一会儿跟尚书夫人说话,一会儿跟谏议大夫的夫人说话。徐氏可当真是风光啊。” 玉珺见玉琮也不远处,恐怕自己搭话给玉琮听到了,惹他多心,便缄口不谈。 “玉嫣,你过来,见见这位薛公子,再见见这位冷公子。”徐氏招呼着玉嫣恨不得让薛,冷二位公子立刻对玉嫣倾心,好显得玉嫣在上柔城闺秀中得脸。 第185章 文小姐,要不要宣太医 - 逢珠 - 岑袅 玉嫣走过去,礼仪无缺地与他们相见了,又道:“近日闷在府中读书刺绣,也未曾出府一步,都好久没见过薛仪妹妹了。” “原来玉嫣妹妹喜欢读书刺绣?”薛公子对玉嫣好感加深。 玉琮闻言悄无声息地翻了个白眼。 玉嫣羞涩一笑,面若娇花:“才学了蹙金绣,也才仅仅读通了三千篇诗文而已。” 玉琬默默低头。 薛夫人便连赞玉嫣貌美有才,“玉嫣这姑娘当真是闺秀之风,不像薛仪只会玩乐。” 玉嫣笑笑:“玩乐也好。我府里的庶妹们颇会玩乐,我也时常羡慕她们三五成堆地在一块儿玩。不像我只知刺绣看书,不懂得玩乐,嫌我无趣,她们都不肯和我好了。” “我没听错吧,这睁眼说瞎话的能耐太厉害了。”玉瑚对玉珺道:“玉嫣可是在贬低我们啊。” 玉珺倒不觉得惊讶,玉嫣一向跋扈爱出风头,她说什么话,都不能惊讶到玉珺。 见玉珺淡然不惊,玉瑚嘟嘟嘴,只好独自生闷气。 玉嫣被众星捧月般地夸了一上午,很快就到了午膳时分。 流桑跑到徐氏身边低声耳语:“夫人,韵儿说根据这些日子的相处,她已经知道了玉珺小姐喜欢吃甜食,小厨房做了糖酥排骨,甜蜜山楂糕,与这些甜食相克的食材也早已备下,奴婢们会在一旁仔细看着玉珺小姐究竟吃了什么,然后对症下药。” 徐氏点头:“此事交给你办吧。” 玉珺坐在一边与玉琮玉瑚等说话,说了会儿,就开了席。 一顿午膳下来,玉珺吃了不少甜食,比如蜂蜜玉米,排骨甜酱。 一顿饭吃完,各个浑身浑身舒畅,徐氏便张罗着下人领各个主子去阁楼下听戏。 今儿请了上柔城顶好的戏班子。 一众宾客都往楼下去了,玉珺也与玉瑚一并抱着暖炉往楼下去听戏了。 薛尚在一边瞧着玉珺,只觉这姑娘未曾见过,便对陪着他的玉嫣问道:“那位穿着较为清素的姑娘是府上的第几个小姐。怎么往日我来府上拜年,未曾见过她?” 玉嫣顺势看去,正是玉珺,便不屑地发笑:“她啊,一个惯会装腔作势的庶女罢了。尚哥哥,她的生母才死了没几个月,你别看她,当心晦气。还有她旁边的那个也是个不正经的庶女,别看现在她俩有说有笑的,背地里可是相互恨着呢,那玉瑚还背地里给玉珺下咒呢。” 薛仪正为不知如何与府中庶出相处而烦恼,闻言,便拉住了玉嫣向她讨教:“原来你们府里的庶出也是这般明面一套,背地里一套?” 玉嫣点头:“是也。” 一行人按照宾主尊卑在戏台下坐定。玉瑚与玉珺挨着坐,看到玉嫣远远地坐在她们前面,便心生恨意,“有嫡出身份又如何,没有品性,也不能服人。” 玉珺只作未闻,安心听戏。 徐氏的丫鬟在旁边看到玉珺玉米吃得多,便忙出府请教了江湖郎中,又匆匆回府命小厨房做了一道专克玉米的田螺粉膏。 流桑跑过来对徐氏耳语一番,徐氏便趁人不注意将玉琮唤来,对他道:“玉琮,我命小厨房做了一份田螺粉膏,是用田螺肉做成的粉膏,很鲜香哦。你待会儿端一碟子去下面边听戏边吃好么。” 玉琮点头,端起一碟子糕便迫不及待地下去。 流桑好奇:“夫人,玉琮少爷当真会将这碟粉糕送给玉珺?” 徐氏把头一抬:“玉珺收买人心,拉拢玉琮,骗得玉琮对她心服口服,既然她喜欢拉拢,那就让她拉拢的嫡出亲自给她送一份相克的糕点吧。况且,她既然拉拢玉琮了,那玉琮送的食物她才不会疑心。” 戏台前,玉珺与玉瑚正磕着瓜子,玉琢不耐热闹,远远坐在一边对玉蝶叮嘱:“别太花枝招展的,不怕人笑话。” 玉蝶哼哼:“笑话就笑话,我可不怕。” 玉琮端着糕点来到玉珺面前:“玉珺姐姐,你看这是什么。这是我从娘那儿拿来的,我现在送给玉珺姐姐。你们陪客人听戏很无聊吧。” 玉瑚看那糕点精致便笑道:“多谢玉琮弟弟了,我正好磕腻了瓜子。” 见玉瑚伸手来要,玉琮忙伸手挡住:“不给你,这是我给玉珺姐姐的。” 玉瑚便厚脸皮地撒娇:“玉珺姐姐,给我一块呗。” 玉珺从那碟子里拿出一块递给玉瑚,又自己拿了一块送进嘴里咬了一小口尝鲜,果然觉得味道不错,便又多吃了几口,笑道:“这好像是田螺味儿的,不过处理地干净,味道很鲜美。” 玉珺多吃了几块,待那戏台子上唱到高潮处,人人赞赏时,玉珺忽地脸色惨白,痛得冷汗涔涔,浑身难动,转身便倒在彩绣怀里大口喘气,“好痛啊,好痛啊。” 玉珺无力地哀哭着,玉琮吓得大哭,玉瑚也吓得花容失色,宾客们见状纷纷往这里看过来。 “太子爷到,小郡公到,皮世子到——” 楼门之外传来一声高喝,太子爷穿着一身长袍,小郡公与皮世子皆穿着一身貂袍走入众人视野。 文暮以为戏曲上不得台面,只与一些交好的同僚在内室喝酒说话,待听到外头通传,方才急急带着同僚一块儿出来迎接。 “文大人,不怪我不请自来吧。”太子爷目光温润,英姿飒爽。 文暮忙上前笑道:太子爷请里面坐。” 众人不敢怠慢太子爷,玉珺也怕得很,纵然绞痛,也不敢喊出声,只虚虚伏在彩绣怀中,微微喘气,皮元蕤却左顾右盼寻找玉珺,待在楼内的戏台下看到虚弱的玉珺后,忙跑过去,高喊一声:“玉珺小姐,你怎么了?” 玉珺秀眉紧锁,难以动弹,朱唇惨白,有气无力地看着皮元蕤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温庭玧此番前来,一为显示太子系与文暮的深切关系,二为寻找玉珺。 他眼尖,早见到了虚弱不堪的玉珺,只是座中有不少大臣,他不好失态,只好慢条斯理地走过去,立在皮元蕤之后,关切地看着恶心欲呕的玉珺,关切道:“文小姐,要不要宣太医?” 第186章 咒术? - 逢珠 - 岑袅 座中宾客皆看向他们,窃窃私语:“这位文小姐是嫡是庶啊?怎么与皮世子,小郡公都认识的样子?” 玉瑚闻言,转面蹙眉,看向玉珺的关切眼神也冷了冷。 玉珺听得宾客隐隐约约的议论,脸上羞愧,腹痛如刀绞,只是以手死死抓着彩绣的袖子,幽幽道:“不知为何,忽然就痛得不行了,怕是吃的那糕······吃坏了!” 彩绣闻言,心中一瑟,便觉着这糕有蹊跷,怕不是夫人的手笔。 小郡公见玉珺难受,已经沉了脸色,转面看着座中的一位太医,出声吩咐道:“许太医,你一向妙手仁心,盼请为文小姐救治。” 太医许氏在宫中颇有高名,尤其在当年三皇子陷害太子一事中,他未曾出言落井下石。背景干净,而且与徐氏的娘家徐府关系也甚好,见小郡公唤他,他立即上前,彩珠忙掏出帕子,铺在虚弱无力的玉珺的腕上,许太医道声得罪,便伸出两指在玉珺脉上一探,沉吟片刻后,道:“小姐胃气沉滞,血气猝然堵住,脸色苍白,似有中毒之状。” “中毒?”围观的宾客们纷纷惊讶,薛尚等贵公子见她身娇体弱,如弱柳一般依留在丫鬟怀里,不禁大为怜惜:“闺阁之中,怎会中毒?” 许太医蹙眉:“小姐这症状来得凶猛,小姐,方才吃过什么?“ ”一些田螺糕。“玉琮急道:“那田螺糕我与玉瑚姐姐也吃过了。” 许太医道:“田螺糕与玉米相克,小姐吃过玉米么?” 玉珺点头:“午膳的玉米羹多吃了几勺。” 许太医舒一口气:“原来如此,取些地浆水来便可解此食物相克之毒。” 皮世子与小郡公闻言也均是舒口气,放下心来。皮世子忙吩咐侍卫道:“快去取地浆水来。”皮世子说着,又低头看向玉珺道:“文小姐放心,我在藩地的随行护卫的兵医里也有饮用地浆水的,我的侍卫对这个很熟悉,待会儿取过来,可以放心饮用。“ 玉珺心中早已猜着了这糕是徐氏算计着玉琮送来的,心里抱怨自己提防不够,知道皮世子虽然名声般般,但不至于毒她,故而忍着痛勉强一笑:“玉珺多谢世子爷了。” 众人见她香汗密密,犹然礼仪全备,由不得低声赞叹。 玉嫣见皮世子关心她,由不得目露冷光,越过众人,领着丫鬟走至玉珺身侧,强忍不屑,做出关怀的模样:“许太医,玉珺她当真只是吃错了东西么?我看,她往日也贪吃嘴馋,却不像今日这般有中毒的症状呢。怎么今儿就这么巧了,偏偏吃了相克的食物,府上宾客众多,午膳也是一样的菜式,偏偏旁人好端端的,唯独她有麻烦?怕不是,被下了咒,专拣相克的食物吃了?” 玉瑚听她似有所指的样子,由不得低头冷笑,素手探入袖中的香囊,一双清冷的眼紧紧盯着玉嫣。 不待许太医说话,玉嫣便转头,狠狠甩了玉瑚一个耳光。 “啪”地一声,猝不及防,众宾客皆感一头雾水,不知所之。 玉瑚素手捏成拳,静静等着时机让玉嫣当众给人看笑话。 玉嫣猛然高喝:“你说,是不是你?是不是你?那日,我分明看到你在二进门的树后烧纸,我怕你乱烧纸,给府里引来火灾,被我撞破了,我要去告诉老夫人,是你求我别说出去,你跟我说,你烧纸是想给玉珺下咒,你说玉珺仗着宠爱,瞧你不起,你心里怀着恨,想下咒害她。我看你可怜,所以没说出去,你还保证不会再做这种事,为何玉珺现在恰巧吃了相克的食物,是不是你下的咒害的她?” 玉嫣动静闹得大,宾客们纷纷交头接耳:“我的乖乖,一直以为丞相后宅风平浪静,没想到庶出之间竟然你死我活,太恐怖了吧。” “这个庶女是谁啊,下咒害同府姐妹啊,太歹毒了吧,以后和丞相攀亲,绝不娶她,一定要避开!” 玉瑚见势头足够了,登时坐倒在地,放声大哭,哀哀连连。 侍卫娶了地浆水来,见有人哭了起来,又见众人议论,以为玉珺痛死了,拿着茶盏上前一看,才见一个小姐泪流满面,皮元蕤将茶盏夺来,众目睽睽之下,喂玉珺喝下,小郡公吃醋地低下头,心里觉得发酸。 玉瑚哭道:“我做错了什么,要被玉嫣姐姐如此冤枉!” 见外头闹腾地厉害,文暮已无心与太子一块儿谈论天下事,也走到外头来。 见文暮过来,玉嫣兴奋地跑过去,对着文暮道:”爹爹,玉瑚她下咒害玉珺,不信,你搜她身上,是不是有一个绣着萧字的香囊,那是萧姨娘送给玉瑚的香囊,靠这香囊,玉瑚就烧纸给萧姨娘的女儿玉珺下咒。” 文暮蹙眉,“萧姨娘的香囊?” 从未听过萧姨娘送玉瑚香囊啊。文暮疑惑地看着玉瑚。 玉瑚悠然抹泪,眼中划过一抹难以察觉的自信,“玉嫣姐姐说的香囊可是这一个?” 玉嫣看着玉瑚不急不慢地从袖子中掏出那枚香囊,香囊上果然刻着“萧”字。 玉嫣胸有成竹:“不错,就是这个萧字,这就是萧姨娘给你的香囊,萧姨娘与玉珺母女连心,你对着萧姨娘的香囊下咒,就是对玉珺下咒,所以玉珺才会突然吃了相克的食物。” 众宾客闻言面面相觑:“这般可怖么?这个庶女竟然如此狠毒!” “够了!”文暮暴喝一声:“玉嫣,你说够了么!这个绣着萧字的香囊根本不是萧姨娘的,是我与阮姨娘的定情信物!” 玉瑚眼中闪过一抹自信,随即将香囊翻开,高举香囊以便众人看到:“这香囊内侧还绣着默默两心同,君妾不分离的诗。难道玉珺生母会在香囊里绣情诗给我一介庶女么。这乃是我姨娘与爹爹的定情信物。” 玉嫣转头看向文暮,“不是的,听我解释是,是玉瑚骗我,是玉瑚骗我说,这是用来下咒术的。” 玉瑚冷哼一声:“我说什么你就信什么?玉嫣姐姐既然深信这是咒术之用,你为何不告诉老夫人,难道玉珺的性命于你而言丝毫不重要?还是说,你巴不得玉珺被害死?” 玉嫣仓促道:“我,我……我只是觉得你未必有胆量真的加害玉珺。而且被我撞破之后,你应该会怕我说出去,所以会收手。所以才没有说出去。” 第187章 阮姨娘之死 - 逢珠 - 岑袅 众宾客见玉嫣说的也很有道理,玉嫣见局势并没有对自己不利,便转而逼问玉瑚:“若不是下咒,你为何在二进门烧纸,还言之凿凿地将香囊给我看,骗我说是给玉珺下咒?” 玉瑚落泪,“如果不是玉嫣姐姐容不得我,我也不必如此。玉嫣姐姐容不得我,夫人克扣我姨娘药物,我只好烧纸为姨娘送病。我知道玉嫣姐姐瞧不惯玉珺,所以特意骗姐姐说是给玉珺下咒,否则姐姐怎么会放过我。” 众宾客闻言,心中皆是惊讶:“原来文府的嫡长女与庶出势如水火啊。” 玉嫣急道:“我并非容不得玉珺,只是萧姨娘才死,我怕她晦气,所以我懒得理会她,我何曾容不下你们。阮姨娘也整天病着,我只是怕你们身上的病气,所以避着你们罢了。” 玉瑚见她依然狡辩,便只冷笑着坐下去 小郡公只关切地看着玉珺,见玉珺脸色好转,便开口打断争论,沉声道:“都别说了。玉珺小姐才喝了药,需要静养。玉珺小姐不如去阁楼上头歇着吧。” 见小郡公低头关切玉珺,玉嫣心中不满,纤腰一扭,便转回去了。 彩珠彩绣扶着玉珺往楼上去。 文暮也带着小郡公,皮元蕤去了楼上。 琴音阁内,王太医已经给阮姨娘诊了脉,又叮嘱了几句,就去睡午觉了。 寒花低头看着阮姨娘,低声劝慰:“主子歇着吧。” 阮姨娘强撑着身子爬起来,对寒花道:“我的身子骨我知道。怕是撑不过今晚了,可惜今晚死的话,忒晦气。” 一个脸生的小丫鬟跑回来,对阮姨娘道:“姨娘,奴婢刚从外头回来,您不是让我盯着今天的情况么。您不知道,玉瑚小姐多聪明呢,用您与老爷的定情信物骗得玉嫣小姐自己打自己的嘴。” “你说什么?”阮姨娘问道。 小丫鬟便将玉嫣当众逼问玉瑚是否下咒的事说出来了,阮姨娘听完大笑:“可喜可喜。我以为我死在年节会晦气,现在倒有了个死掉的理由了。” 阮姨娘转头看着寒花,悲凉一笑道:“我多怕,多怕徐氏那笑里藏刀的性子啊。表面上帮玉瑚说好话,背地里时刻准备博好名声再转脸咬玉瑚一口。我若是年节里,被徐氏害死了,那以后谁还会信徐氏的话?” 寒花看着阮姨娘,阮姨娘笑着以手抚鬓,“去给我拿把梳子来,这头发不滑溜。” 阮姨娘嘱咐报信的小丫鬟道:“我有话与你说,待会儿传出我死的消息了,你就告诉别人,说是徐氏身边的人,特意把玉嫣陷害玉瑚用香囊下咒术的话传进琴音阁的。就说我听了这话,就气晕了,然后你们再传出去说,说当初萧氏被我气晕过去,也是徐氏挑拨我去做的。知道么。要让我的死跟萧氏的死串联起来。徐氏总是会装端庄大度掩饰她的歹毒手段,今儿就揭穿了她!” 那小丫鬟得命,又战战兢兢地看着阮氏,道:“主子可还有什么吩咐?” 阮氏凝神一想,捂着心口咳嗽几声,勉力道:“还有,就说我被香囊的事儿气醒了之后,就一直问,问为什么,为什么她连定情信物都不肯放过。” 阮氏断断续续道:“你们这么一传,外头知道了,肯定会说徐氏醋妒,连个得宠的姨娘都不肯容忍,加上萧氏的死,合在一块儿,就是她徐氏不能容人的铁证,往日什么端庄有气度可就都是假的了。上柔城的贵妇哪个是省油的灯,肯让自己嫡子未来有个歹毒的岳母?哼,这样一来,倒显得玉瑚可怜没人爱了,无论日后徐氏怎么陷害玉瑚,那些贵人们但凡有些好心眼儿的,都不会怎么对玉瑚落井下石,若是玉瑚争气,能针黹能知书识礼,趁着被正室欺压的名头,也能博贵公子们一怜,哪个贵妇不喜欢低眉顺眼的儿媳妇,我看玉瑚日后攀高枝也不难,况且,文暮也允诺过我,一定会给玉瑚找个好亲家,我只怕徐氏暗地里出来搅和,所以不得不先揭穿了徐氏名声。” 都说阮氏溺爱玉瑚,现在看阮氏为玉瑚打算长远,那小丫鬟也不禁感动,想着自己父母为了给弟弟治病,把她买进文府来,阮氏这个主子对她也宽和,从不打骂,见阮氏一副人之将死,面似死灰的样子,便落泪道:“奴婢一定将这事儿办妥。” 一进门大庭院内东墙侧搭着的戏台对面的阁楼顶上的厢房内,暖炉烘着,软榻铺着,玉珺躺在软榻上,缓了半天的神,才生了点似怒非怒的气来,对彩绣问道:“若今儿没有太医,我是不是就死了。田螺粉加玉米吃多了就会中毒,地浆水难取,府里的丫鬟小厮又有几个认得地浆水的,纵然认得,他们都是徐氏的奴才,随便在路上耽搁一刻钟,我是不是就痛死了?” 彩绣只觉齿冷,好像有薄寒的刀片抵着背脊一般地发慌,彩珠道:“徐氏是下了杀心?小姐,咱们自问,何时得罪过她。对玉嫣,对徐氏,小姐哪回不是恭恭敬敬的。她何必下杀手。” 玉珺还是理智:“一条命罢了。我不惜命,我只是,只是被她的恶意给吓着了。” 玉珺说着拉过彩绣,伏在她身上落泪。 彩珠便道:“小姐记不记得上次玉瑚小姐跟你谈联手的事儿?小姐,您和玉瑚联手吧。保证把徐氏吃得死死的。” 玉珺尚未搭话,便听楼下传来一阵动静,玉珺忙搭着彩珠的手起身推门去看,恰好皮元蕤与小郡公也走了出来,隔着数步距离,皮元蕤对着玉珺憨笑,玉珺低头,只做不见,小郡公虽则矜持,却也是笑道:“玉珺小姐,你觉得好些了么。” 玉珺羞怯点头。 皮元蕤笑对玉珺道:“今儿倒是有趣,文府不仅请了最好的戏班子,今儿府上的戏也吊人胃口,玉珺小姐,咱们一块儿下去看看吧。” 玉珺红着脸,小郡公越过皮元蕤,对玉珺道:“你方才出了那么多冷汗,仔细下楼受风,若实在好奇,穿身斗篷吧。” 玉珺面如红虾,绯然若霞,讷讷道:“多谢郡公关心。” 彩珠忙替玉珺披了件斗篷,三人一块儿下楼。 只见琴音阁的小丫鬟哭倒在地,玉瑚也哭得梨花带雨,站在徐氏身侧,神情又怨又恨,好似一株迎风的白海棠。 第188章 结盟 - 逢珠 - 岑袅 “知道夫人容不下我娘,但不必趁她病得快死了,还去恶心她吧。叫她带着恨死,夫人就开心了么。” 玉瑚一张俏丽的脸上挂着两行情泪,下巴倔强地抬着,眼神不看着徐氏,矮个子立在徐氏身前,模样儿倔的很。几个贵公子好奇轻佻地看着玉瑚。 琴音阁的小丫鬟穿一身银白跪在玉瑚身边,又断断续续道:“我们阮姨娘对当年的事守口如瓶,只求能低头过日子,为何夫人还是不放过她,桃叶阁的丫鬟把话递进了琴音阁,说什么玉瑚小姐给玉珺小姐下咒,姨娘听了就晕了,醒转过来就打听,知道是误会了,可是,那是姨娘与老爷的定情信物啊,定情信物被污蔑成下咒之物,姨娘当时就气吐血了。夫人,您不会不知道,我们姨娘病着,需要静养吧,何必作意派丫鬟来传这种恶心话。膈应死我们姨娘,您有什么好处。” 玉瑚一双杏眸中水色涟涟,一双眼里满当当认真的恨,连声音都似刀尖上滚过:“我哪里做的不对了,玉珺送我十斤精炭,夫人就容不下我了,派流桑来骂我,夫人挑唆我姨娘去气萧氏,把萧氏气死了,夫人坐收渔利,姨娘守口如瓶,不过是求个安稳,为何夫人,还要逼迫至此。当真是,一刻也容不得我姨娘了么,年节死人,夫人不怕晦气沾身?” 徐氏冷冷看着玉瑚,没想到她心机如此深沉。宾客看着文府的正室夫人与庶女僵持,只觉上柔城第一戏班子的戏曲儿都没有这个好看。 厉害啊,厉害了,先是嫡女污蔑庶女用香囊下咒,后是正室夫人的丫鬟去告知侧室,定情信物成了被污蔑之物,将可怜的侧室直接膈应死了。 连环计,厉害啊,这文府正室夫人的手腕厉害啊。 在座宾客无不恻然。有几个贵妇看向玉嫣的眼神也不如方才那般热切。 玉珺也已经立到了玉瑚身后,方才的话都已听明白,心中也清楚了,玉瑚这算是与徐氏彻底撕破脸面了。 今儿来文府拜年的,都是上柔城非富即贵有头有脸的人物,当着这些人的面,揭徐氏的短,日后还有哪个贵公子敢娶玉嫣,敢有个徐氏这样的岳母。 玉珺看着徐氏,大感玉嫣玉琬的前程有忧,更可惜的,是玉琮。谁家小姐嫁给玉琮,都是要跟徐氏这个婆母过一辈子的,如今宾客都以为徐氏狠毒,还有谁家小姐敢嫁玉琮。 玉珺默然撇开头去,不愿再想。 只听徐氏缓缓道:“不干我的事。是下人们嘴碎。”徐氏深知自己管束下人有方,没有自己的吩咐,下人们不敢乱递消息,她今次没有吩咐丫鬟把话递到阮氏耳朵里,就自信不会有话透露过去。分明是阮氏的计策,想着死前给玉瑚换个保身符。 徐氏笑笑,低头望着玉瑚:“你别乱说乱想。我知道你母亲死了,你心里不痛快,但你也不能逮着人就咬,你是堂堂文府的小姐,你不是疯狗,不要乱咬。我从开始到现在,就在这儿听戏呢,我陪着薛夫人嗑瓜子,可从没听起过你娘的事。那些不干不净的话怎么到你娘耳朵里去的。我又怎么知道,所谓偏听则暗,兼听则明。你不能昧着良心,听你下人说话,不听我的话啊。玉瑚,我知道,你是庶女,心里嫉妒嫡出,但不能乱咬。你娘气晕萧氏,府里上下谁人不知道。临死了,要来污蔑我,不就是怕,怕她死了,老爷还记恨她气晕萧氏的事,所以把罪过推我头上,要被担责,好让你这个庶出显得可怜。” 徐氏笑笑:“你是可怜,但也没有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毁我声名的道理啊。我何时指使她害萧氏了。她自己的错,反而赖我。病糊涂了吧。” “你……” 徐氏巧舌如簧,玉瑚辩无可辩。 徐氏又笑着起身,命玉嫣扶起玉瑚来,对着玉瑚笑道:“念你是为你姨娘说话,算是孝顺,今儿的事,我不计较。来日,我一定为你找个好亲事。” 玉瑚气道:“谁稀罕你装好人。” 徐氏看着众人笑道:“难道你当真众人的面污蔑我,不就得为了求一个好亲事。我允诺了你母亲,你母亲怕老爷气她害了萧姨娘,所以转头污蔑我,但你放心,我不计较,你怕是晕了头了,玉嫣,你扶她回琴音阁吧,免得她想不开,惹到贵客反而不好了。” 玉嫣会意,忙带笑对玉瑚道:“走吧,玉瑚。这不算什么大事。我娘又不是小心眼儿的。今儿这场闹腾就当玩了。回琴音阁吧。” 玉瑚冷笑一声推开了玉嫣的手,玉嫣娇弱地倒在丫鬟怀里。 见玉瑚领着丫鬟往二进门走去,玉嫣忙道:“娘,我去看看琴音阁缺什么。” 众宾客见玉嫣慌慌忙忙地跟过去,都道:“原来是那庶女在撒谎?这可当真是奇怪了。” 玉珺转头看着小郡公与皮元蕤道:“玉嫣跟着玉瑚去了,老实说,我有些担心她。我得跟过去瞧瞧。” 小郡公便道:“小姐自便。” 玉珺带彩珠彩绣往琴音阁赶去。 玉珺一进琴音阁里,便见阮姨娘穿一袭素衣躺在榻上,玉瑚跪坐在榻边已经哭不出声儿了。 “玉珺小姐。”裂帛等丫鬟行礼道。 玉瑚闻言起身转面冷冷看着玉珺,“怎么了,来看笑话来了?” “我,不是,我担心你,所以来瞧瞧你。” 玉瑚冷笑一声:“滚!别在我这儿装好人。我让你跟我联手,你怎么不肯答应。既然不肯答应,为什么还要来假惺惺地安慰我。不声不响地搭上了小郡公跟世子爷,没看出来啊,一声不吭的,还挺有手段。” “玉瑚妹妹,你这说的什么话。”玉珺被她激得急了,忙解释道:“我是好心来安慰你。” 玉瑚哭道:“谁要你好心!你生下来就有宠爱,现在还有小郡公和世子爷的关心,我呢,我有什么!你给我滚。” 玉珺愣住:“你……你怎么这么不讲道理。” 玉珺还要说话,玉瑚便往外赶她:“你滚,你要么和我联手,要么就滚!你不是性子沉稳,心地善良么,我姨娘被徐氏逼死了,你怎么不帮我姨娘,怎么不和我联手!你就是虚伪!别来惹我!” 玉珺见她歇斯底里的模样,料想她听不见什么话,只好带着彩珠彩绣又出去了。 第189章 喜欢 - 逢珠 - 岑袅 回到了软晴阁,玉珺坐在软榻上,外头悠扬的戏曲声还能传来,彩绣给玉珺剥了个橘子,玉珺没心思吃,彩绣与彩珠分了吃了,一口凉凉的橘子下肚,彩珠哎呀一声酸,随即气道:“这个玉瑚,忒不识好歹。”   玉珺道:“别说这些,没意思。不识好歹的是夫人。前儿送与我饮食相克的菜式,今儿又来这么一出。她怕是存心要我死了。”   “依我说,把韵儿她们赶出去,省得给徐氏当眼线。”   听彩绣这么一说,玉珺由不得蹙眉:“可我有些担心。若她们被我撵出府,她们在外面活不下去,岂不是我的错。我只是想让她们别再害我,我倒不想看到她们流落街头。”   彩绣哼了一声:“她们可是要小姐的性命呢。食物相克,吃久了,就是死。小姐可不能再仁善了。倒像是好欺负似的。”   玉珺低头:“也是啊。你们说,韵儿那种人,两面三刀的,性子那么厉害。被撵出去,也不至于流落街头。可是,我听绵儿说过,阿舒她兄弟有重病,就靠她赚钱了。若她被撵出去,她兄弟没的钱治病,岂不是我的错。”   “哎呀,小姐你这个时候慈善什么啊。她害你的时候,怎么不想着有东窗事发的时候呢。”彩绣道:“要我说,她和她兄弟真缺钱死了,也是活该。”   玉珺低头:“谁不想好好过日子。要没人逼没人胁迫,何至于此。我还没想好怎么安置这些丫鬟。她们性子恶劣,若她们出去害人,搅扰外头的良民,我心不安,若不赶走她们,我又整天担惊受怕。当真是进退两难。”   “那不如,让我来帮文小姐。”   门被推开,温庭玧款款走进来,一双凤眸微微上挑,带着温润的笑意,一袭修长的貂袍正衬着他英挺的身姿。   玉珺忙起身,与他行礼,温庭玧低头笑道:“玉珺小姐,若是为难,不如将那些背主害主的刁奴交于本宫处置。”   玉珺愣了愣,尚在踌躇,不知是否该与小郡公再牵扯上干系。   见她神态迟疑,小郡公微微一笑,琢磨着怎么说,才能令她安心,莹白的指尖在檀木桌上敲击几下,方才心中有了主意,小郡公道:“我父亲是太子,未来是储君,满朝文武都是我父亲的下属,但是三叔陷害我父亲谋害七叔时,有不少大臣都帮着三叔落井下石,于我父亲而言,这些大臣,都是背主之人,我生平最恨背主之人。因为他们吃里扒外,卖主求荣。小姐的那些刁奴与那些墙头草的大臣有何区别。我见小姐为难,犹如见到我父亲为难一般。说起来,身为储君,天下人都是你的子民,如今你的子民在你背后拿刀捅你,你当然觉得寒心。小姐进退两难,在下愿意分担。宫中有浣衣司,专负责给太监洗脏衣服。小姐觉得不知如何处置那帮刁奴,便交给本宫吧,宫里按时给些例银,有家人的,家人拿例银,没家人的,就准备老死宫中吧。她们这些刁奴在宫里也只会是浣衣司的奴才,有嬷嬷管束,不必担心她们害旁人,因为宫规森严,她们只能待在浣衣司的墙里,哪儿也去不了。小姐,安心否。”   玉珺低头,抿抿嘴唇,一张小脸红了红,“不知道要如何与夫人交待。”   温庭玧见她低眉,眉目温润,似清清之水,茵茵之草,好不温顺可爱,由不得笑道:“我方才在外头都听到了。你说你们夫人不知好歹。她准备用相克的饮食毒死你了,你还在怕她呢。”   玉珺摇头:“倒不是怕她。什么事情都要有个说法,咱们这样大的府,干什么事都得有个规矩。没有道理,无缘无故就把丫鬟给宫里送的。”   小郡公见她这样担心,便笑道:“随便找个由头,赶走丫鬟,她们去司隶府登记的时候,我正好经过把她们要走,要到宫里浣衣司去,你说可好?不妨碍你们大户人家的规矩。”   玉珺低头:“多谢郡公了。”   小郡公见她温婉有礼,又畏手畏脚还总想着把事情做得体体面面有头有尾的,便也低着头笑看她道:“我当年随父亲出上柔城,在襄尚城的时候,被三叔派的刺客刺杀了好几回,我亲自用刀子,剁下了一个刺客的手指头。血流了一地,我都不怕。你现在撵个害你的刁奴都要踌躇这么久,以后怎么当主子。”   玉珺腼腼腆腆:“不是踌躇。是怕她们出去害人。既然她们露出歹毒来了,我自然该清除的清除。只是清除也得清除得干干净净,不祸害了别人。若是要祸害别人,那得再想想。兵者,不祥之器也。万不得已用之,郡公大人如今是关键时刻,以德服人,方是上策。”   郡公笑道:“我若以德服人,怕是已经死了好几回了。小姐在闺阁之内,不知斗争之惨酷。莫若,过几日,我杀些歹人给小姐瞧瞧。小姐心善是佳,但留着歹人害人,恰似遗祸。小姐为人着想,人却翻过脸来害小姐。谁为小姐着想。”   玉珺低头:“郡公大人所言甚是。但玉珺相信,玉珺还未到害人性命的时候,若非万不得已,玉珺不想害人。”   小郡公笑看玉珺:“不说这些,没有意思。赶明儿天气好了,我请小姐去听戏。我看你们府里夫人不好对付吧。我带你出去散心可好。”   玉珺不解:“为何带我?”   小郡公道:“瞧你与旁的姑娘不一样。”   玉珺低头笑道:“窝囊?还是思虑多?”   小郡公笑:“不自私。跟你这样的姑娘在一块儿,不怕你接近我是图谋我的权势,是三叔安插的眼线。”   小郡公挑挑眉,俊朗的眉间浮现一丝无奈:“说实话,上柔城中的小姐,多多少少与三叔有些牵扯。所以我提防她们。齐族的小姐个个都是奔着成为下一个齐后的心思去的,太势力了。看来看去,只有玉珺小姐,脾气好,性子好,惩治下人都要思前想后,怕不小心就残害了下人,对毒害自己的夫人都能恭恭敬敬。对于比自己势大的凌迫者做到恭敬容易,但对比自己势弱的侵害者做到仁善却很难。我很钦佩玉珺小姐。天晴了,我请小姐听戏。” 第190章 爱慕 - 逢珠 - 岑袅 “哎。”玉珺低低应了小郡公一声,小郡公又依依看了看她,这才转身去了隔壁:“你爹与我爹在谈大事。我去插个嘴。” “恭送郡公。” 玉嫣忍不住想在小郡公与皮元蕤面前露脸,瞒着徐氏,亲自端了一碟糕点给太子送去。 刚走到门口,就被守门侍卫拦下了。 皮元蕤守在门口,怕有不懂事的宾客上来扰了太子爷与文暮谈话,这下子看到了玉嫣,就忍不住想起了玉珺,莫名地觉着玉嫣烦人,就教训她道:“玉嫣小姐有空指认庶妹下咒,怎么没空去照顾玉珺小姐。” 玉嫣不悦道:“玉珺有丫鬟照顾,用不着我。再说她一向得爹爹宠爱,身边丫鬟的人数都快赶上我这个嫡长女了,哪里还缺照顾么。” 玉珺恰好推门出来,听到她这话,由不得顿住脚步。 皮元蕤是见惯了各色女人的,最烦这种话里话外贬损别人的女人,便教训玉嫣道:“拿着你的糕点,滚下去。我不想看到你。会好好说话不?不会说就闭嘴。你听听你说的话,有一句是为你庶妹好的么。” 玉嫣长这么大,没被人教训过,登时大小姐脾气犯上来了,直接把手里糕点往皮元蕤身上砸,皮元蕤一身的貂皮都是新出的,最耐不得糕点屑,掸也掸不掉。 皮元蕤上火了,指着玉嫣道:“你今儿不给我赔礼道歉,本世子爷有你哭的时候。” 玉嫣不屑一顾:“你以为你谁呢。” 里头文暮听到动静,见是玉嫣,便对太子道:“无事。这个嫡出仗着嫡长女的身份飞扬跋扈不是一日两日了。正缺教训呢。劳皮世子教训,多谢。” 太子见他不在乎,知道他心里喜欢的是萧氏,便道:“小辈们闹,随便吧。” 皮元蕤拿起侍卫手里的剑,剑不出鞘,但也往玉嫣身上打去。 玉珺忙跑过去道:“世子爷息怒。” 皮元蕤笑道:“我息怒?你是不知道她方才说话,夹枪带棒的,可都是在抱怨你呢。看起来说的是好话,话里可是在讥刺你呢。” 玉珺低头:“我已经听到了。不过也没什么,我的确院子里人手多,住在嫡出院子里,自己还占着一个小厨房,排场比嫡出都赶上了。玉嫣没有说错。” 皮元蕤笑道:“我就说么,你配得上这样的排场。” 玉嫣闻言,气的个半死。转身就走了。 皮元蕤冷笑:“玉嫣小姐,爷记住你了,不给爷道歉,这事儿没玩。爷要毁你,是简简单单的事。” 玉嫣未曾受过挑衅,闻言,复又转身跑过来,直接一脚踹在皮元蕤身上。 幸亏侍卫眼尖,一手抱住了玉嫣的腿,否则皮元蕤当真要被玉嫣踢到。 “啊,非礼啊。”玉嫣大喊。 皮元蕤也跟着大喊:“你个小小侍卫,竟敢非礼玉嫣小姐?纵然她投怀送抱,主动把腿伸过来,你也不能捏她的腿啊。哎呀,有伤风化啊!” 皮元蕤一声比一声高,声音传到楼下了。 太子猛然拍桌而起:“元蕤!你不要胡闹!毁了玉嫣小姐清白。” 文暮淡定地拉了拉太子的袖子:“无妨。玉嫣飞扬跋扈,目中无人,无理取闹,行事蛮横。徐氏又手段高于旁人,我真恐怕有哪个蒙在鼓里的达官贵人求娶玉嫣,回绝不是,答应不是。答应了是害人家,有玉嫣这么个儿媳,以后家宅不宁,回绝了,恐怕被人说我过于清高。现在皮世子这么一嗓子,楼上宾客听了,也就未必想求娶玉嫣了。” 太子看着文暮,干笑一声:“你这也太狠了吧。就算不喜欢徐氏你也不能这么着啊。破罐子破摔,还是恨她挑拨你后宅,害了你喜欢的姨娘,报复她呢。” 文暮道:“文暮为人公正,不过是实话实说。德不配位,必有灾殃。玉嫣品性涵养低下,配不上达官贵人府邸,日后真嫁入高门贵第,是招祸。徐氏手段高,黑的能说成白的。碍于我的面子,上柔城没人敢明着议论玉嫣,但是敢求娶玉嫣的肯定少了。徐氏有手段,会在淮区找富商,让富商娶玉嫣。玉嫣的品性,最是飞扬跋扈,目中无人,若与贵妇来往,言语之间,便得罪了贵妇,咱们朝廷之中派系复杂,玉嫣得罪了贵妇,怕就是得罪了派系,一时之间没有什么,长久下去,必然招祸。府里的小姐同气连枝,玉琬与玉嫣关系好,玉嫣得罪了派系,那些人真好合伙儿害玉嫣,玉琬也跑不掉。玉琮怕也两难。玉珺为人柔善,怕也两难。所以我为了玉琬她们计较,也决不能让玉嫣得上柔城这些人的喜欢,名声差了就好,徐家在淮区有势力,给玉嫣弄个富商夫人还不简单。玉嫣当个富商夫人,来往些远离上柔城的商人妇,我看挺好,纵然她得罪了人,也不是什么有能耐的人,免得她惹了祸事,还要嫡出庶出们搭救,那我怕是得气晕过去。” 太子爷发笑:“文暮老谋深算。若我日后登基,天下都是小郡公的。你嘱托小郡公一句,谁又敢害玉嫣。” 文暮摇头:“玉嫣的脾性,最是不好。明明品性极差,还要装作好脾性的样子来。要庶女嫡女因她受委屈。我早厌烦了她。难道日后,她做了正室夫人,也要旁人因她受委屈。没有这个道理。小郡公当严明,岂可为了我的面子,就折损严明。文暮不是在乎一己之私的人。” 太子笑:“文公高义。” “高义什么。读书人的操守罢了。” 太子低眉:“本来想着,齐族女子不可为后,想娶文家女儿来着。” 文暮笑道:“若不计较嫡庶。小女玉珺可堪皇太孙驱使。” 小郡公闻言,拱手低头:“玉珺小姐德行高重,已有数面之缘,虽深藏闺阁之中,然有英秀之姿,珠玉之辉,若蒙文公看重,在下已爱慕玉珺小姐多日,愿与玉珺小姐结一世之好。若庭玧为帝,玉珺小姐当为后。不敢相负。” 太子转头看他:“你瞒着我,引诱人家小姐了?” 小郡公摇头:“是儿臣爱慕玉珺小姐,玉珺小姐腼腆,未必喜欢儿臣,还须儿臣慢慢接近小姐。” 太子蹙眉:“你怎的说的如此粗鄙下流。” 第191章 撵出府去(1) - 逢珠 - 岑袅 皮元蕤一嗓子喊下去,一声大于一声,台下宾客皆隐隐约约听见了,但都知道皮世子素来风流,也不好认定玉嫣品性不好。 玉嫣气呼呼地自楼上下来。 玉珺觉得没意思,转身也就下楼回了梨花阁。从下午到晚上都没有离开梨花阁过,生怕再与小郡公沾上,被人猜忌。 夜间送走了宾客,徐氏斜着身子坐在软榻上,按照府里规矩,文暮今日必须睡在她这里,徐氏穿着一袭睡衣,坐在榻边等着文暮,好不容易等来了文暮,流桑宝搋替文暮更了衣,斟茶上来,文暮坐了下来,看着徐氏道:“你打算如何操办阮氏的身后事?” 徐氏闻言,面色一沉,气道:”老爷难得来我这里一次,第一句就是问阮氏?老爷怎么不问问我,我为了年节请各府宾客,我又是联络戏班子,又是忙这忙那的,老爷也不让我歇歇,就拿事来问我。“ 文暮知她无理,却还是耐心道:“年节里忽然就有了这等死人的事,你纵然劳累,也要好好操办,若不想操办,就让王忠去办。” “那不行!”徐氏高声道:“王忠懂什么规矩,我可不放心他操办。” 文暮干笑一声,喝了口水润嗓子,心里清楚她不可能让王忠经手,便沉声道:“要么让王忠办,要么你快快办好了,玉瑚一个小姑娘一个人怎么支撑。” 徐氏倚身靠向文暮,朱唇微翘,笑向文暮道:”不过是一个侧室的身后事罢了,我又不是没有操持过,简单的很,明儿早起就吩咐下去。” “嗯。” 到了次日一早,这年节尚未过去,玉珺还没从榻上起来,彩珠彩绣她们就率先爬起来,穿戴好,然后跑到厢房里头,喊起了韵儿莎儿燕儿阿舒等丫鬟,将她们一众喊到了廊檐下头。 彩珠揣着手,背倚着联柱,站在三级台阶上,看着韵儿等人,冷冷道:”收拾收拾东西,这就准备出府吧,昨儿小姐与我们说过了,说你们一个个的,背主求荣,脚踩两只船,都给我们小姐行了主子礼了,怎么还眼巴巴地给徐氏那里递消息呢,我们小姐已经打算撵你们出府了,没道理留着你们这些祸患,祸害小姐。识相的呢,现在就收拾东西走了。“ 韵儿心里不服气,高声道:“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们跟徐氏连结?” 彩绣冷笑一声:“好笑了!做出这等事,还要证据呢。” 彩珠在旁帮腔:“这等不要脸的事,你们不承认,夫人不承认,还要我们小姐包藏你们?” 阿怜昨儿睡在玉珺寝外,守夜,此刻听得动静,便出来探看,看出了头绪,见阿忞也在其中,心想阿忞为人憨直,不希望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让阿忞受此连累,便忙转身奔入内寝,将此事告知玉珺,玉珺急急从榻边拿了一条靛青色貂皮裙穿上,又在上身穿了一件桃红短袄,草草梳了个头,挽了长发,簪了根青滴滴的簪子,便搭了暖靴,即刻奔出门外,见彩珠彩绣二人皆一身淡粉袄子,并肩立在廊檐下教训韵儿她们,便朗声喝道:“彩珠,今儿是什么日子,大年节的,你赶她们做什么?” 彩珠回头,委屈道:“今儿不赶她们,什么时候赶,留她们一日,便是留一日的祸害。反正司隶府不论年节,都是有人的。” 玉珺愣了愣,转瞬便想到,彩珠已经露了话了,拖一天,还不知这几个不安好心的丫鬟会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若是做出了,恐怕被府上宾客嘲笑,闹出事儿来,丢脸的不止是她,还有整个文府。想着不能说她们是夫人安排的眼线,免得再惹夫人不痛快,便低头清了清嗓子,道:“都进来吧,你们明明白白地进了我梨花阁,喊我一声小姐,走也得明明白白地走。” 玉珺说着,转身紧了紧衣服,吩咐彩珠道:“把她们都带进来,翠儿以前都说买卖不成仁义在,今让她们出府,话也得说明白。” “哎。”彩珠彩绣对韵儿等说道:“都进来吧,小姐有话说。” 阿怜给玉珺搬了把梨花木的椅子过来,玉珺款款坐了下来,彩珠将取暖的炭盆搬过来,玉珺低头道:“珂儿,裳儿,阿舒,韵儿,莎儿,燕儿,阿忞,卉儿,浣儿。你们九个都是睡在一个厢房的,彼此都通着气儿呢?” 九个丫鬟低头不语。 玉珺笑笑,自顾自道:“这两日我身子不大舒服,自己翻看医典查了查,知道是吃了相克的食物损了身子,我查了查,徐氏派人送来的糕点恰巧与我每日的膳食相克,这是得多巧啊。又有人告诉我,说我梨花阁里,有几个丫鬟,是夫人的心腹,将我每日的饮食偷偷告诉了夫人,给了夫人害我的时机。这几个丫鬟,是不除不行了。” 韵儿等知道东窗事发,都抬头去看玉珺脸色。 玉珺将头微微一抬,又道:“夫人害我的事,是不能泄露出去的,府上结交的都是大人物,说出去,就是丢文府的人,府里的小姐同气连枝,一个被夫人害,整个府都陷入是非。我倒不想看着府里被人议论,老夫人年纪大了,一生好名节,被人议论那是耻辱,但也不能留你们害我,让我难安。只能赶走你们,若是你们干的事被揭穿了,徐氏一定会否认指使,还会反咬你们与我不和,所以蓄意勾结碧桃院小厨房害我。你们是想背上蓄意害主的名声,还是想悄无声地出府?我成全你们一个颜面,要不要?“ 韵儿等交换个眼神,都想着留个好颜面出府,被玉珺随便找个理由赶出府去,总比,背着勾结正室夫人谋害庶女的名声出府好,她们是文府出去的丫鬟,名声不差,在外头一定能找个不错的府邸当差,凭姿色,说不定还能勾结哪府的少爷当个通房丫鬟,先服软到时候再出头寻风光。 玉珺早料到她们利欲熏心,有这等下流打算。未免这等下流人去祸害别的府,惹得别的府不安生,所以才纠结,但得小郡公承诺,才安心赶走她们。 韵儿想着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几个丫鬟都懂这个道理,便齐声道:“求小姐成全体面,小姐恩德,奴婢不忘。” 玉珺笑笑:“也不必你们记着。” 卉儿,浣儿,裳儿,珂儿四个丫鬟一齐哭起来,都道:”我们都没有勾结徐氏,勾结徐氏害小姐的,是韵儿她们,她们坏事,奴婢们不担着。” 玉珺低头看她们:“你们当真没有?” “奴婢等当真没有,奴婢若是背叛了小姐,便嘴里长个肉钉,喝不下吃不下,煎熬死。” 玉珺玉面微低:“大年节的,说的什么话。没有就没有吧,珂儿裳儿是在我身边近身伺候的,很少离开梨花阁,卉儿浣儿看起来不像有胆的,不过,这韵儿阿舒燕儿莎儿却是有人亲眼瞧见了告诉我的。” 彩珠附和道:“翠儿多次看见莎儿燕儿出去,指不定就是勾结旁人去了。” 玉珺道:“韵儿莎儿燕儿阿舒,我赶你们出府,你们没有怨言吧。就算是有,我也不在乎。彩珠,将我内寝桌子下的木匣子里她们几人的卖身契拿来,再拿个红泥印来。” 第192章 撵出府去(2) - 逢珠 - 岑袅 “哎。”彩珠脆生生地应了。 “小姐,东西在这儿了。” 玉珺提笔,在几份卖身契上写下:“因摔落小姐扇子而被赶出府。” “我不说你们谋害我,只说你们摔了我扇子,惹我生气,赶你们出府,你们可有异议?“ 韵儿等无话可说。 玉珺道:“今儿我放你们出府,已经在卖身契上写下了,你们在我文府卖身到期。你们原是夫人的丫鬟,后来跟了我,司隶府现今的留记上,你们的主子那一栏也记的是我的名儿。如今我做主要你们出府,夫人也拦不住,也没有道理拦。你们去司隶府留记了之后,原先卖身给徐府或文府里的,以后就直接是良民了,原先卖身给司隶府的,司隶府不松口,你们就还是奴才,拿不到良民身份。以后的路,你们自己个走。犯了错,没人给你们遮掩着,也没哪家小姐像我似的,被你们算计了,还不声张的。以后好自为之吧,不论去了哪儿,都安分守己的,别惹事,不是谁,都像我的好脾气。” 韵儿等料不到玉珺如此仁善,都不说话。 玉珺把卖身契铺开,道:“都来按手印。拿了各自的卖身契,就早早地收拾东西出府吧,你们在梨花阁也快有一个月了,我让彩珠按两个月的月钱结算给你们。“ 阿舒闻言落泪,跪在地上,求玉珺道:“小姐开恩,奴婢不能出府,奴婢若是出府,徐氏会拿着奴婢贪污采买胭脂钱的认罪书去通缉奴才的。奴才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若不是因为被徐氏捏着把柄,奴才不会害小姐的。” 玉珺看着她:“这话,你怎么不早说?” 玉珺叹口气:“罢了,我不知你的话是真是假,也不能找徐氏对质。你安心出府吧,徐氏不敢通缉你的,她若通缉你,谁都知道她将品质不好的丫鬟送给庶女了,她要面子,要名声,不会自毁的。你安心出府吧。” 阿舒哭道:“奴才在文府伺候惯了。” 彩珠冷笑:“谋害主子也是你做惯了的?贪污采买胭脂的钱,被徐氏抓着把柄,胁迫着你害我们小姐,作恶还有理由了。” 阿舒哭道:“奴婢的兄弟得了重病,若不是穷的走投无路,岂会贪污胭脂钱。” 玉珺心中不忍,但想到小郡公,便道:“你在府里我不放心,但你若信我,便拿着卖身契去司隶府,你会在司隶府遇见小郡公的,我写一封信,你拿着信给小郡公,小郡公给过我允诺,小郡公读了信,一定会给你良民身份,让你在郊外与你父兄好好生活的。你在府里这么多年,得的衣裳簪环赏赐,够你过上十几年的了。” 阿舒抬头见玉珺,知道玉珺稳重,没必要骗她一个丫鬟,若自己赖着不肯走,恐怕也会被排挤死,倒不如一走了之,便道:“听小姐的吩咐。” 玉珺笑道:“奉劝你们最好今日就去司隶府留记,咱们上柔城奴才卖身契上的手印时效只有三天,我在这上面写了时间呢,过了时间去,你们去司隶府留记,也得不到良民身份,只是个销了奴籍的流民罢了。” 阿舒等忙出去收拾细软。 过了半晌,彩珠来报信儿,说翠儿带着阿舒韵儿莎儿燕儿几个人一块儿从小门出去了。 玉珺叹口气,见这几个人出府了,才觉得心里放下一块石头。 玉珺看着立在一侧的阿忞,道:“我方才说要赶你们走,裳儿她们都怕的紧,你倒是很坦然,我听阿怜说过你,是你人不错,我觉着你不会勾结徐氏,所以也没打算赶你。” 阿忞道:“在哪儿干活都一样,都是伺候好主子,那些费脑子的事,有聪明奴才去做,不要阿忞插手。所以阿忞只要干好粗活儿就行了。” 玉珺笑笑:“你这话倒通透,转眼就要开春了。阿舒她们走了,你就带着卉儿,浣儿打扫庭院。做的好,给你涨月钱,你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对徐氏我只想防,不想争,嫡庶不和,伤的是文府的脸面。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跟徐氏撕破脸。” “是。” 玉珺又道:“我不求嫡出能对我存什么真心,好心,只求嫡出不来招惹我。你负责外院,若有别的院子的人来打听,阿舒她们为什么走了,就说她们摔坏了我的扇子,惹我不高兴。别的话,都不准说。” “是。” 玉珺又对彩珠道:“这两日提心吊胆的,我都没睡好,这个年节,我就不出去应客了,先歇几天再说。” 彩珠点头:“小姐都清瘦了。” 徐氏早起来就见文暮睡着,想唤宝搋拿衣裳来,就听文暮问她阮氏的身后事。 徐氏心里头不高兴,转身下榻,就对流桑道:“阮氏的身后事就按照萧姨娘的例子做。” 萧姨娘的身后事做的低调,流桑会意,自去吩咐小厮。 因为是年节,阮氏的丧事更不好大操大办,只从侧门抬了棺进来,放好了姨娘应得的陪葬品后,就悄无声息地办了。 玉瑚更觉得徐氏敷衍,在琴音阁里发了好大的脾气。 徐氏陪了一天的宾客,见座中只有玉琢玉蝶两个庶出,并几个嫡出陪着客人,就又不痛快起来。 转头起身走到一边问流桑:“玉珺呢?” 流桑道:“奴婢也觉着奇怪,就派人去梨花阁问,谁料,去的嬷嬷告诉我,梨花阁的人手换了,负责庭院洒扫的不是韵儿她们了,而是跟嬷嬷们交情不好的阿忞卉儿她们。” “那,阿舒她们又干什么去了,今天也没来汇报玉珺一天的饮食。” 流桑低头道:“听说,阿舒她们被赶出去了。“ 徐氏心头一紧:“赶出去了?为什么?玉珺发现阿舒她们汇报饮食的事了?” 流桑摇头:“嬷嬷们打听到的消息是,阿舒她们摔坏了玉珺的一个扇子,玉珺正好脾气不好,就说了几句,谁料阿舒她们还回嘴,玉珺一气之下,把她们都赶出去了。” 徐氏道:“玉珺性子稳重,会因为小事赶丫鬟?” 徐氏冷笑一声:“怕是她知道了那些丫鬟是我的眼线,所以赶走她们,示威呢。” 徐氏道:“小丫头玩这手呢!我可容不下这种心术的!” 第193章 东窗事发(1) - 逢珠 - 岑袅 徐氏复又回了座位,继续陪着几位夫人听戏。 几位夫人都赞玉琢有见识,诗书好,出口成章,玉琢稳重应承,徐氏略带笑容地看着玉琢,又略带遗憾地看着玉琮,希望玉琮也能有所表现,但玉琮却坐在一边,只顾磕瓜子儿。 徐氏恨铁不成钢地将目光从玉琮身上挪开。 隔壁文续府上,叶氏正在陪着几个贵妇闲谈,就见丫鬟急匆匆走了进来,对着叶氏耳语:“夫人,小厮追着隔壁府上板车追了一夜,直追到了文府田庄,现在才回来,您猜,他在文府田庄见着什么了,他见着尸体了,听那些埋尸的奴才说,那尸体是宝欣的。” 叶氏愣了愣,“宝欣?她可是徐氏身边的大丫鬟,怎么会死了?” 几个贵妇好奇地看着叶氏,叶氏低声道:“隔壁文府夫人的大丫鬟死了,悄溜溜地将尸体埋去了田庄。” 丫鬟低声道:“听跟过去的小厮说,那宝欣尸体发青紫,是中毒的迹象。” “中毒?”叶氏惊呼一声:“是被毒死的?” 汪氏巴不得有这事,她是妥妥的三爷派,当即笑道:“恭喜叶夫人,将为三爷立下大功。” 叶氏不解地看着汪氏,汪氏拉着她的手,笑道:“三爷恨太子入骨,文暮是太子一系的,能扳倒文暮的正室夫人,那岂不是伤了太子。徐氏毒死大丫鬟,小郡公却口口声声为流民做事,一个为流民夺权司隶府的人,干嘛要和毒死丫鬟的徐氏扯上关系,你懂么?” 叶氏点头。 “后日便是冬祭,我与文续都会去隔壁府上参祭礼,待确定死的是宝欣,就立刻为三爷效力。” 汪氏满意点头。 叶氏踌躇满志,一直等到了冬祭这日,文续带着叶氏带着文莹来到了文府,徐氏带着玉嫣等嫡出来迎接。 玉嫣见了文莹还是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叶氏便扫了眼徐氏身侧,笑道:“怎么不见宝欣?” 徐氏淡淡:“死了。” 叶氏点头。 徐氏与叶氏坐下,徐氏道:“听说,西大街坊间卖菜的那里流传着我的坏话,传得挺远,是叶妹妹的手笔么,我已经找人平了此事了,以后不要再打歪主意了。” 叶氏笑着应承,文莹羞红了脸,徐氏夸文莹道:“莹丫头好看。” 叶氏道:“嫣丫头也好看。” 玉嫣闻言登时气道:“我是文府正儿八经的嫡长女,文莹算什么,我娘夸你,你得道谢,而不是夸回来。“ 被小辈抢白,叶氏不便发作,却记下此仇,等文续带着她去行了冬祭礼回府后,叶氏便以找汪氏听戏为由,拉着汪氏,王氏一起去状告徐氏毒死大丫鬟宝欣。 三皇子在上柔城余威犹在,几个狱司都跟三皇子有些牵连,知道韩侍郎是妥妥的三爷派,韩侍郎的夫人汪氏帮着三皇子,见她们来状告徐氏,当即签发文令,就派出捕快上了文暮府上。 文府内,文暮正跟文老太太说话。 “文续当真与你一条心。你明着帮太子,他暗中帮太子?”文老夫人看着文暮:“他不会反水?” 文暮点头:“阿续虽是庶出,但与阿暮一同长大,暮信他。” 正说着,银芳就从外头冲进来,“老爷,捕快上门了,说是夫人犯了毒杀丫鬟的罪。” 端齐朝奴隶的命都不算命,但凡是在主子府上干了超过十年的,都不算是奴隶,算是真正的丫鬟,真正的丫鬟算是半个人了,毒杀丫鬟,与杀人无异。 而且,小郡公夺权司隶府那日,还义正言辞地说了要重视丫鬟的性命,现在自己这个太子系的臣子的夫人就毒杀的丫鬟,这怎么也说不过去。 文暮顿时分析出来了,这不是要处置徐氏,这是要借徐氏打小郡公的脸,上柔城不少奴才都对小郡公爱戴,现在,闹这一出,是要污小郡公爱民的名声。 文暮知道自己不能拦着捕快,掩饰就是错,掩饰会加重议论,忙道:“让徐氏跟他们走一遭,徐氏错了,就认罚,她没杀那丫鬟的,也不会冤枉了她。” 文老夫人叹气:“这个徐氏,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啊!” 银芳转身快步走到了外头,对徐氏道:“夫人,老爷说了,此事,他不方便插手。” 徐氏怒道:“文暮这当的什么丞相,我没有毒杀丫鬟,别人污蔑到他夫人身上了,他说他不方便出手?” 捕快们将徐氏带走,流桑下的浑身颤抖,叶氏躲在门墙后看着徐氏被带走,觉得终于出了口恶气。 流桑这里吓得坐立不安,以身体不适为由,躲在下人房内不肯出去。 玉瑚知道此事,大笑:“当真是遭了报应活该了。” 玉琮也知道了此事,他心里担忧,觉得玉嫣不可商量,玉琢未必欢迎他,忙去梨花阁找玉珺,徐氏被捕快带走的事,传遍了文府,玉珺也知道了,彩绣正在拍手称快,玉琮便带着花婆子过来了。 玉珺知他来意,忙安慰他道:“好玉琮,你别担心,我想死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不是夫人做的,很难污蔑给夫人。” 玉珺又道:“咱们不知就里,府里消息最灵通的是老夫人那里,咱们去那儿问问老夫人吧。” “嗯。” 玉珺带着玉琮踏入咏修院,上柔城效忠文府的下属也多,早有眼线把消息报了来。 玉珺带着玉琮在文暮身边坐定了,下属便来报道:“叶氏联合了汪氏几个联名状告夫人毒杀大丫鬟宝欣。说尸体埋在田庄,已经有仵作去田庄了,准备翻田庄,挖尸体,验尸。” 文老夫人年纪大,有些担心:“验尸?叶氏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玉琮听文老夫一副不信任徐氏的语气,由不得沮丧垂头。 玉珺察觉到玉琮不安,忙出言道:”验尸?验尸好啊,只要有尸体,在尸体上做手脚,栽赃陷害就很难,怕的是没有尸体,就没有证据证明人不是夫人毒杀的,那到时候就难以平息猜疑。“ 文氏看着玉珺,问道:”你觉得徐氏没有杀宝欣?“ 玉珺点点头:”是,宝欣是夫人的陪嫁丫鬟,夫人说什么也不会毒杀宝欣,让流桑,宝搋这些丫鬟寒心,夫人在乎颜面,这种与下人离心的事,夫人不会做,再说,夫人就算不喜欢宝欣,也不必用毒杀这种法子,直接寻个由头,将宝欣卖入教坊司,或者下三流的地方,就能叫宝欣生不如死了,所以,夫人不会毒杀宝欣。“ 听了玉珺的分析,文氏舒了口气。 玉琮也觉得安心了。 第194章 东窗事发(2) - 逢珠 - 岑袅 玉嫣也得了消息,往咏修院赶来,粗疏地给文氏等见了礼,便在玉琮玉珺对面款款坐下来了。 ”怎么玉珺也在这里,你也这么关心夫人?“玉嫣对着玉珺挑挑眉,颇为不屑。 文氏叹口气,”好了,什么时候了,你娘被捕快带着了,你竟然还在跟庶出置气,分不清轻重,不知所谓。“ 玉嫣低头。 玉珺是受惯了玉嫣的冷嘲热讽的,倒也不觉得什么,低头想着,若人不是徐氏杀的,还会有谁。 玉珺开口道:”宝欣是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夫人院子里分为大丫鬟,二等丫鬟,三等丫鬟种种,二等丫鬟很难跟大丫鬟接触,若宝欣是被毒死的,能把毒下到宝欣身边的,唯有几个得脸的丫鬟了,夫人往我的梨花阁送了不少丫鬟,我听这些丫鬟说起过,桃叶阁里头的丫鬟之间争风吃醋,互相倾轧,水火不容也是有的。“ 玉珺又道:“能接触宝欣这种大丫鬟的,也就那几个,保不齐是谁恨宝欣得宠,得脸,所以嫉妒之下,错了念头,害了宝欣。” 玉嫣性子急躁,当即道:“去将宝搋,流桑这几个拖过来!” “是。” 玉珺又道:“将府里的门都紧紧关着,别让真凶溜了。” “是。” 过不多久,流桑,宝搋便被拉来了。 文氏看着跪在地上的宝搋,流桑,怒喝道:“你们两个不识好歹的东西,做下了这等事,连累了主子,我问你们,宝欣怎么死的?” 宝搋瑟瑟道:“宝欣死的那晚,我迷迷糊糊听到了她屋子里有碗盆掉落的声音,我想去看看,但,但是,流桑说,说我听错了,让我睡,不让我去。” 玉珺开口道:”流桑,是你杀了宝欣么?你若说出实情,肯去承认罪过,端齐朝律法,你可以减些惩罚,你别以为他们怀疑夫人,夫人能言善辩,也没有理由毒杀宝欣,迟早会查到你头上。“ 流桑猛然抬头,歇斯底里道:”是,是我杀了宝欣,我让小厨房给她送了一碗蟹膏丸子,她吃的药膳里有一味柿子干做药引,柿子和蟹膏一块儿吃,会中毒,宝欣是这样中毒的,她本来就淋雨得病,食物相克中毒,更活不了。“ 玉珺蹙眉:”她和你有何仇怨?“ 流桑干笑一声:”仇怨?没有。夫人不肯升我为大丫鬟,宝欣是大丫鬟,仗着是大丫鬟,就压着我们,不让我们出头,还动不动对我们颐指气使,我是夫人的丫鬟,又不是她的丫鬟,她总是喜欢指使我,说我是得脸的丫鬟,要拿下我,给其他丫鬟立威。分明是变着法儿地害我,我还嫌她死得便宜了!“ 文氏舒口气,想着文府的面子保住了,文暮忙命府里小厮绑了流桑去狱所。 到了晚上,徐氏才被放了回来。 整个上柔城的街坊四邻都盼着是徐氏杀了宝欣,这才有意思。都在打听,及至听说是得脸的丫鬟嫉妒大丫鬟得宠,才用食物相克的法子害了那丫鬟,个个都觉得文府也不过如此。 说什么徐氏善于打理后宅,嫡庶小姐都听她的话,看来也不过是戳不得的窗户纸。 师爷问流桑:“你怎么会想到用食物相克的法子去毒杀宝欣?” 流桑:“因为我们夫人常用这法子去害府上的玉珺小姐,她送眼线给玉珺小姐,又让眼线汇报小姐的饮食,知道了小姐的饮食,再将相克的食材做成糕点送过去。我就是这样学会的。” 流桑的话被传出来,整个上柔城都惊了,徐氏往日塑造的平和淡雅,端庄容人的假象被戳破,一下子成为上柔城的笑柄。 反观玉珺不仅收获了上柔城众人的同情,而且自打被打听出夫人送的眼线被她赶走,又被小郡公带到宫里浣衣司后,个个都觉着玉珺这姑娘有些能耐。 不少贵妇府上已出阁的小姐来拜访玉珺,想为自家嫡弟弟相看一个好媳妇儿。 玉珺的名声一下子高涨起来。 府上来拜访的人也多了,发现这梨花阁里还有几个是从徐氏那里来的丫鬟,但这些丫鬟无不夸赞玉珺为人好,看着玉珺能收服下人的心,这些人对玉珺都很佩服。 阿怜更对着来拜访的赞道:“我们小姐为人好着呢,我在桃叶阁的时候,那些丫鬟拜高踩低,个个欺负我,来了梨花阁,小姐对我可好了,教会我好多泡茶的规矩。” 珂儿也道:“梨花阁可不像桃叶阁,丫鬟之间还勾心斗角的。二等丫鬟之间各个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当面与你说笑,背后给你使绊子。梨花阁里,小姐要我们丫鬟之间彼此爱护,同心同德。” 珂儿的话更佐证了桃叶阁丫鬟不和的话,加上流桑毒杀宝欣,人人都认为桃叶阁不好,徐氏不懂治理下人,反而玉珺得了夸赞。 玉珺倒是觉得自己没做什么,反而得了夸赞,更觉羞怯。见她不骄不躁,文老夫人也很满意。 玉嫣立在门首不高兴地掰橘子,边掰边骂玉珺出风头,抢风头,玉琮立在一边讽刺玉嫣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过不了几日,小郡公那边便递了拜帖过来,请玉珺看戏。 玉珺不好意思,将此事告知文暮,文暮替玉珺回绝了,说等到花灯节那日再与小郡公见面。 玉珺在府里安生过了几日,玉瑚见玉珺名声大了,时常有人上门来找她,玉瑚也就时不时地蹭过来,彩珠觉得好笑,玉珺便也经常与玉瑚走动。 转眼冬月彻底过去,到了开春,少女少妇都换了春衫,燕子也飞了回来。 三皇子也将一切打点好了,在朝堂上,公然递上自罪书,说自己有罪,不懂用人,纵容下属在盐场贪弊,请求将下属撤职,让太子一系的人进驻盐场。 端皇对三皇子以退为进的心术看得一清二楚,未免打草惊蛇,直接准允了三皇子的奏折。 很快太子一系的心腹便入职了三皇子掌管的盐场,将心腹交给敌人管束,相当于自毁,太子只传信要求盐场心腹竭力自保,不得妄动,一时之间,权势暂且平衡。 第195章 许你为后(完结章) - 逢珠 - 岑袅 太子还是与往日一般低调,沉稳,于平静中蓄风雷的模样,与当年的端皇越来越像了。 转眼到了花灯节,徐氏憋足了劲儿,见玉珺最近得人关注,自然少不得下一番苦功,要玉嫣多学花灯猜谜,好在上柔城花灯节上大放异彩。 “瞧瞧,流桑都将您用相克的食物害她的事儿说出去了,她还对您毕恭毕敬,这份心计,谁能学来!”玉嫣边看字谜边生气。 徐氏笑笑:“这是我从外头找来的字谜全书,你好好学,花灯节那日一定要惊艳众人。” 玉嫣点头,一心要比过玉珺。 转眼到了花灯节,上柔城皇宫之外的几条大道上都挂满花灯,照耀得四处如白昼,小郡公骑着一匹骏马从宫门内缓缓走出来。 青丝垂至寸宽的镶金玉带上,头带青玉宫冠,身穿朱色缀珠春袍,手持软玉鞭,款款乘马自街道经过,轿中闺阁小姐都为之倾倒。 远处城内河道里头,游着的画舫内,坐着几个贵妇人,文府也包了一条画舫,玉嫣特意穿得光彩照人,一身粉裙,外罩淡黄春衫,头戴珍珠发冠,衬得一张脸莹莹如画,端坐在粼粼河面的画舫之上,犹如仙子降临。 不少王孙公子都看呆了。 玉瑚没有这样的好行头,却也尽力盛装而来,犹不及玉嫣耀眼,气得恨不得从画舫跳下去。 玉珺没有与玉嫣争斗之心,故而玉嫣再怎么眉眼如画,也惊不到她分毫,她只穿了件靛蓝长裙外加一件桔黄的及腰春衫,紧紧挽着髻,斜插三根步摇,气质娴静地坐在一侧,以雪昙罗团扇扇着夜风,说不出的风姿动人。 待画舫靠岸,一众小姐们下了船,玉珺伸手搭在彩绣伸手,款款走下来,夜风吹动流苏裙,裙角随风摆动,她微低头,风姿绰约。 小郡公立在一边看她,如同看着挚爱的女子。 玉嫣安心大展风采,极为自信地率先走向那花灯,刻意优雅举目看那一排排花灯,随意以手指一个,便自信地提笔在花灯上写下谜底。 小郡公低头问玉珺:“玉珺小姐,想不想去猜谜。” 玉珺想着不好抢玉嫣的风头,便摇头道:“怕是要扫小郡公的兴了,我不大会猜谜,就不去玩了。” 小郡公笑道:“那我陪着玉珺小姐一块儿。” 玉珺微微点头,小郡公带着她一块儿往前头去。 二人边走边说笑,玉珺性子沉静,不大会开口找话。 小郡公便试着说道:“听闻最近很多人把你们文府的门槛都快踏破了。是不是很多人都看中你了,想你做她们家媳妇儿?” 玉珺微微红脸:“我还没有这些打算。” 小郡公笑道:“真的?” “是。我的母亲萧氏是朝云观修士,朝云观卷入当年的案子里,我的身份也持疑,若三皇子有势力,来日,朝云观更加被辱,身为朝云观女修之女,我当如何?那些来拜访我的,其实都是来相看的,我心里知道,但是我只能装不知道。”玉珺望望天,又低头道:“我不想连累别人。” 闻言,小郡公俊朗的脸上浮出一抹微笑来,看着玉珺道:“朝云观被毁,是因为我父亲,我怎能不对玉珺小姐负责,文暮大人也很支持太子一系。我曾对文暮说过,若庭玧为帝,玉珺小姐当为后。” 玉珺只觉猝不及防,尚未来得及与他有些什么,这心中的烟花便瞬间爆炸了,让她猝不及防,却也是猝不及防的美丽。 玉珺点点头:“玉珺愿意。” 小郡公只觉如得毕生承诺般,这个女孩坚韧,善良,比上柔城寻常女子更好,如珠似宝一般的,今日既然得她一诺,自己自当倍加珍重。 小郡公转身上马奔入宫中,留下侍卫送玉珺回画舫。 玉珺自那日允了小郡公后,便一直闭门谢客,常在府内安安静静绣着花样,准备送给小郡公。 且说转眼之间,就到了宫宴,宫里邀请大臣子女入宫。 文暮与文续皆在受请之列,玉珺想着能见到文珠倒是很开心。 等到了宫宴那一日,宫里特意安排了大臣们的座位,至于大臣子女们则各自选择座位。 大齐后本是打算用这个法子挑选些出众的女子,指给三皇子的嫡子温环的,奈何今日温环的眼睛一直盯在温庭玧身上,不然就在几个内监身上看,丝毫不看那些姑娘一眼。 文珠见了玉珺,是份外高兴,便想着要挨着玉珺坐,奈何玉琮也份外喜欢玉珺,更懒得与玉嫣在一块儿,非缠着玉珺,一时之间,这个文府庶女倒像是比旁的嫡女更得人心。 文莹未曾见过玉珺,却料到了她是文暮最爱的姨娘生的小姐,故而遥遥对她颔首示意。 玉珺也回以一笑。 文珞见她们眉来眼去,忍不住笑道:“这位文庶小姐,当真是好人缘,得人心啊。” 玉嫣便冷笑一声,“装模作样。” 文珠见文珞开口讥刺,倒不好缠着玉珺,便转身挨着文莹坐了。 玉琬嫌弃玉嫣刻薄,便挨着玉琮坐了,玉琮非挨着玉珺坐,玉瑚不喜欢玉嫣,便捡了玉珺另一侧的位子坐了。 玉琢旁若无人,十分坦然安静地坐在一边品茶,玉蝶跟在他身侧,生怕露怯惹人发笑。 齐后望着台阶下的一个个少年少女,很快便注意到了玉琢,便转头对端皇道:“那个少年,很是有气质。” 端皇便朝玉琢看过去,又命内监给玉琢赏了一块璞玉,还特意吩咐不必谢恩。 玉珺收起璞玉。 很快,正式宫宴开始前的诗词连句便开始了。 大齐后为了挑选上佳的闺阁小姐,特意安排了诗词连句。 这诗词连句需要捷才,玉琢饱读诗书,反应又快,一个人连答了十句,叫旁人无话可接。 玉珺笑看玉琢。到了第十五句:“清风吹寒辉。” 玉琢一时愣住,玉珺便低声道:“密雨洗残香。” 玉瑚在一边听到,便俏声接道:“密雨洗残香!” 大齐后想了想,道:“你这个小姑娘反应倒快,赏你什么好呢。” 玉琮起身,大声道:“赏她两个耳光吧。密雨洗残香是我玉珺姐姐低声说的,被她听了,她装作自己的说出来了。” 玉瑚不堪在众人面前丢面子,辩驳道:“是我想的。” 玉珺忙拉扯玉琮,不要他惹事。 皮元蕤却打抱不平地走出来,问玉瑚,“这位小姐,你为何对密雨洗残香?” “没有为什么啊,因为清风对密雨,残香对寒辉啊。”玉瑚胸有成竹道。 大齐后摇头:“不仅仅是如此吧。” 皮元蕤看向玉珺:“我就知道是玉珺小姐做的,请玉珺小姐说说吧。” “寒辉对月,清风吹寒辉,即清风吹月,残香对花,密雨洗残香,即密雨洗花。若不扣寒辉背后的字,便是对密雨洒江天也可,或者密雨洗杨柳也可。”玉珺无奈道。 皮元蕤笑看玉瑚,玉瑚无话可说,坐下举杯道:“臣女有错,请大齐后惩罚。” 大齐后笑笑:“不过是作对子的游戏罢了。” 玉珺缓缓坐下。 见她们对的活跃,不少公子小姐便都跟着对起来,一时间气氛活跃起来。 待到对至“浩然正气充天地,破除万邪耀光明”时,一群人又哑然。 大齐后好奇地看着玉珺,玉珺沉思片刻,硬着头皮应道:“济乎君子列朝野,斩灭诸佞显赤诚。” 端皇拍手赞道:“对的尚且工整,难为这小姑娘短短时间内想出,你叫什么名字?” 玉珺低头答道:“臣女文玉珺。” “文玉珺。”端皇看着文玉珺,知她是小郡公喜欢的人,便点点头,道:“好,坐下,赏美玉一块。” 玉珺款款坐下。 三皇子冷笑道:“小姑娘对对子也忒夸张了,什么叫斩灭诸佞啊,说的好像咱们端齐朝有很多奸佞似的。” 玉嫣见有人贬损玉珺,便赶忙附和道:“就是啊,她生母不过是个朝云观的女修,她有什么好卖弄的。” 在这个节骨眼儿提朝云观,分明是在重提太子一系谋害七皇子的事。 老三由不得对玉嫣刮目相看。 端皇冷了神色,只道:“宫宴开始吧。” 内府上菜。 待吃饱喝足后,众人离宴。 三皇子便派一个小太监去送荷包给玉嫣,玉嫣见了,知道是三皇子所赠,以为攀上高枝,忙走过去,拜见三皇子。 三皇子笑看玉嫣,“你是文暮的嫡长女?” 玉嫣点头:“臣女是。” 三皇子满意地笑笑:“那好。你想不想当皇后,或者做贵妃?” 玉嫣抬头,当皇后,做贵妃,她愿意,她当然愿意。 看着玉嫣眼中的欲望,三皇子狞笑一声,“当皇后或者贵妃,用你的身体来换,你是文暮的嫡长女,做了本王的女人,本王会娶你,徐氏和文氏会倾力帮助本王。届时,本王登基,你为后。” 玉嫣抖了抖,“臣女,臣女,臣女尚未许人。” 三皇子伸手,修长的指尖搭在玉嫣滑腻的脸上,又抬眼看了看与小郡公沿着宫河边走边笑的玉珺,道:“你瞧,那是你的庶妹,我收到消息,小郡公喜欢你的庶妹,司隶府里,他帮过你庶妹,你想不想,小郡公登基,然后迎娶你庶妹,你堂堂嫡出,被庶出压一头?” 树杈子上挂着的灯笼也夜色中飘摇,灯光照着玉嫣捉摸不定的神色,玉嫣道:“你真的会迎我为后?” 三皇子颤抖一笑:“会。” 玉嫣点头:“明日,我会去外头的芙蓉阁买胭脂,你就在芙蓉阁旁边的客栈等我。” 三皇子蹙眉:“不必明日,此刻便好,你说你要更衣,我带你去一间小宫殿。你做了我的女人,我安心你也安心。” 玉嫣抖了抖,夜风渐凉,吹在身上,侵肌透骨。 三皇子笑道:“玉嫣小姐,冷么,咱们找见宫殿闲话吧。放心,徐夫人在跟旁人说笑,没空找你。” 玉嫣缓慢点头,唤来丫鬟,吩咐道:“我去更衣解手,你在此地等我。” 三皇子将玉嫣带走。 半个时辰后,一顶软轿将玉嫣送到原地。 丫鬟掀开轿子,玉嫣倚在轿子内喘气,“来扶我。” “是。”丫鬟答应着,伸手去扶她,玉嫣站不稳,一下子软倒在丫鬟怀里。 “小姐这是怎么了?” 玉嫣抖了抖,低声道:“没事。走路摔了一跤,腿很痛,站不住了。扶我进去坐着,别告诉夫人,免得她担心。” 宫宴很快结束,各府都坐着轿辇回了各府。 到了次日,朝堂之上,三皇子以太子一系的手下不懂盐务为由,要贬他们的官。 皇帝点点头,“此事再议。你们先下去吧。太子与小郡公过来。” “是。” 宫中,皇帝拿着书信,对太子道:“是时候了。去年冬天上柔城闯进了一个羟戎的王子,我做主放了他,要他去羟戎夺权,与我端齐朝结好,书信说,那个王子已经稳定了羟戎了。这个时候,咱们也好收网了。现在夺老三的权不必担心齐族勾结羟戎反叛。明儿就为朝云观正名。” 太子料不到此事来得如此之快,为朝云观正名是他求了许久的,没想到,猝不及防就来了。 皇帝道:“下去吧,明儿就让安排好的人,指证老三谋害七皇子,嫁祸太子。” 到了次日,三皇子正与五皇子庆贺,拿下了文家嫡小姐,就被御林卫抓了起来从酒楼一路抓到了皇宫。 皇帝与宫门外,诏告天下,有人指证,三皇子乃谋害七皇子的真凶,为了皇位,嫁祸太子。 皇帝将此事交由文暮查办,若查实,凡过去的三皇子一系,皆贬职,不得入上柔城。 三皇子听说文暮查办此事,忙派狱卒递话给文暮,告诉他,自己睡过了玉嫣。 文暮回府找玉嫣对质,玉嫣无可争辩,被文暮一巴掌扇倒在地。 玉嫣倒地痛哭。 文暮次日,将三皇子谋害七皇子嫁祸太子之事查明上禀端皇,端皇圈禁三皇子。 从牢中出来,到圈禁的路上,三皇子一直高喊文玉嫣的名字,自称玉嫣早已失贞于他。 玉嫣一夕之间,丢了名声。 端皇将三皇子的手下统统贬职,亲近圈禁或流放。 太子一系的人,顺手接管天下盐场,在朝中地位日盛。 端皇传位太子,小郡公成为新太子。 新端皇登基之日,小郡公迎娶文玉珺,玉珺成为太子妃。 玉嫣名声尽毁,无人敢娶,无奈被徐氏送回淮区。 玉琢踏上科举之路,走上仕途。 玉瑚,文珠在玉珺举办的贵女宴中,相看了几个中意的。 玉琮也在玉珺的帮助下,找到了一个喜欢的女子。 不多久,新端皇为镇压齐族,爆发了战争,齐族虽被镇压,剿灭,但新端皇却因思虑过甚,而忧郁而亡。 温庭玧成为新任端皇,玉珺成为皇后。 温庭玧将端齐朝改名为大端朝,齐族势力正式被排除在权势之外。 温庭玧与玉珺相爱一生。 (全书完)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