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一章 云雨还情 - 道门鬼闻抄 - 王览学 虽说安姒恩回到昌图府大半个月,外面没任何响动,但是虎子认为安姒恩是安全的,不会有被安知府沉塘的危险。毕竟安知府娇宠自己的女儿这件事,在昌图府人尽皆知。如果不是出于溺爱,他也不会许安姒恩去法国读书,乃至为此推迟婚期到安姒恩二十多岁的时候了。现在的安姒恩多半是像先前一样,被软禁在了家中,不过想来看管应该更加严密了。 怎么办?别办!赵月月把话说得很明白,也很有道理。虎子可惜这样一个女子,觉得她不应当嫁给纳兰博维,可他能够怎么办?去救人吗?以一个什么身份?处于一个什么道义? 这件事情不是虎子能够插手的,甚至于不是虎子应该打听的。自古以来,两方姻缘缔结,靠的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安姒恩是纳兰仕恒的儿媳妇,是纳兰博维的未婚妻,这件事情是在安姒恩还没有出生的时候,两家就已经决定了的。无论是从情理上还是从法理上,安姒恩才是有错的一方。她违抗父命逃婚,抓回来以后安知府就算是把她打死,都不是不可以的。 话虽如此,可虎子想到这里还是觉得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安姒恩跟虎子说过,她想去北京教书,即使身为女子,也想用教育的手段来报效国家。在虎子看来,这其实不比替父从军的花木兰来得容易,安姒恩也可以算得上是一个巾帼英雄了。可这样的女子,即使是不愿,下场也无非是嫁给一个不喜欢乃至是厌恶的人,相夫教子了却一生吗?这实在是太过可怜。 不单单虎子觉得心里头难受,还有别人因为这件事情心里头难受。谁呢?纳兰朗。 夜深人静独坐房中,纳兰朗借着并不算明亮的灯光,画着一幅美女图。纳兰朗的画工是仔细琢磨过的,很是灵动,他笔下的人物眉眼间带着一丝灵气儿,显得那么传神。 他没学过西洋画,只是用中国画的技法,描绘了一个身着洋装的女子。他也不是胸有成竹,凭着想象画出来的,而是对着一张照片,临摹下来的形象。只是照片中的女子,笑得很是自在,而纳兰朗笔下的人物,虽然也是笑着,眉眼中却带着愁绪。 这也不是别人,纳兰朗画的,正是安姒恩。 “‘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这等相思的愁苦,实在是不足与外人道啊……”耳边传来了个女子的声音,叫纳兰朗一惊。 他回头看,是十七奶奶。只是此时纳兰朗见得十七奶奶,却没有丝毫惊慌恐惧的意味,张口呼出了好浓重的酒气:“休要胡说,我与她不是夫妻,她也未曾死,哪来的什么‘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离我远点。” 这倒不是酒壮怂人胆,面对着一个妖精的时候,纳兰朗还能还有这么硬气。只是这黄汤灌得多了,神智也是不大清醒的时候,虽然认出了来人,就只觉得她烦,好似是忘了她的身份似的。 被纳兰朗这样呵斥,十七奶奶却不恼,只是与他辩论:“这首诗虽然是纳兰性德悼念亡妻的,可把你比作纳兰性德,把安姒恩比作卢氏,也不是不行。你看这里多像啊?” “好啊,那你说说,哪里像了?”纳兰朗索性把笔掷到一边,起身斟了一杯酒端在手里,笑道,“你说的对了,我与你敬酒三杯,你说的错了,我罚你酒三杯。” “也好,”十七奶奶从纳兰朗手里接过酒杯,坐在了纳兰朗刚刚坐的位置上,“诗仙那样无酒不欢的人物,都说了‘酒入愁肠愁更愁’这样的话来,心里不宁静时,还是少饮些酒为妙,让我来替你喝了吧。” 十七奶奶轻轻抿了一口杯中的酒,皱了眉头,问:“这是什么东西?这般烈,却是一点香味儿都没有。” “这叫Вoдka(伏特加),”纳兰朗笑着显摆,“是沙俄那边传过来的烈酒,没有香味,只有烈度。好喝吗?你先别喝,你……你还没说,我怎么就像是纳兰性德悼念亡妻一样了?” 十七奶奶放下了酒杯,指尖在画纸没有着墨的地方轻轻拂过,柔声道:“虽然是夜半三更,不是夕阳西下的时候,看不见那盏残阳,却是西风正烈,落叶萧萧,这与诗里的情景是一样的。” “不错,是一样。”纳兰朗可能真的是喝得太多,站都站不稳了,移步到了小榻,扑在了上面揉着脑袋。 十七奶奶也没管他,继续说:“明明在不久前,你们俩还算是开心的。她每日去书馆教书,你等着她散学了去接她,可不就是‘赌书消得泼茶香’一般叫你挂记的好时光吗?而今她被捉了回来,今儿又重新选了黄道吉日,可能过完了年,你就要叫她嫂子了。明明住在一个宅院里,明明两情相悦,却只能以叔嫂的礼仪相待,再不复以前那般天真烂漫,每一次见,就想起你俩幼时青梅竹马的日子。这样的苦痛,不是说她死了,而是你的心死了。这岂不是和诗里面的意境一样吗?” “好!说得好!”纳兰朗爬起身子,一遍鼓掌一边说,“我是楞伽山人,姒恩是卢氏,好!解释得好就冲着十七奶奶您高才,我就得敬您三杯。” 两人相对,三杯酒饮罢,纳兰朗一咧嘴,骂道:“他娘的,这老毛子真不是个东西,酿出来的酒,只上头,咂摸一下只有辣味儿!可也有用,有用啊……” 虽然纳兰朗在明面上,是昌图府出了名的败家子儿,可却也是一直风度翩翩,遇见谁都彬彬有礼。想如今这般失态的模样,谁也未曾得见。眼见着纳兰朗要摔倒,十七奶奶赶忙走了两步,扶住了纳兰朗,将他放在了榻上。 而她自己,也跟着躺到了纳兰朗的身边,在他的耳边低声道:“酒不能消愁,只能徒添悲伤。不如放纵一次,在秋日里找些春光来,也好是浇灭了你的相思。” 纳兰朗的呼吸声顿了一下,却是连眼睛都没睁开:“别闹了,十七奶奶您是妖精,还是狐狸精。我不太懂你们那些妖精啥的,可是我听说过,狐狸精是要吸人阳气的。我答应跟你上床,那我可就没命了。我可不傻……嘿嘿,我不傻。” “谁说我是胡十七了?”十七奶奶声音一变,“纳兰朗,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到底是谁?” 纳兰朗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头往左边一侧,便是再也挪不开了。他发现自己身边躺着的竟然不是十七奶奶,而是安姒恩! “姒恩!你……你怎么在这儿?”纳兰朗的手攀到了十七奶奶的脸上,“你不是被安知府软禁了吗?今儿定亲酒又摆了一桌……你,我没能耐,让你受苦了。” 十七奶奶把手指点在了纳兰朗的嘴唇上:“别说了,无非都是命里注定,你二人有缘无份。可那怕我明天就得死,我也想我是你的。‘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傻子,你就是个傻子。”纳兰朗把十七奶奶搂在了怀里,一动不动。 “你不是也一样吗?”十七奶奶伸出手,轻轻解开了纳兰朗衣服上的袢子。 纳兰朗一惊,连忙攥住了十七奶奶的手:“姒恩!你要干什么?别做傻事。” “你都说我是傻子了,我不傻一傻,那可就真是太对不起你了。”十七奶奶笑道,“来吧,陪着我傻。” 纳兰朗松开了十七奶奶的手,任由她替自己脱下了衣服。等脱到纳兰朗上身赤膊的时候,他却又一次攥住了十七奶奶的手,这一回,他声音变得有些嘶哑:“我确实是醉了,我还没傻,还没疯。你不是安姒恩,你是十七奶奶。” “说自己醉了的,其实都没醉,这句话多少是有点道理的。”十七奶奶虽然被看破了,却仍旧没有散去幻术,仍旧在用安姒恩的声音说话,“你就当这是场梦吧,你难道就不想吗?我是胡十七,可今天晚上,我就是安姒恩。” 纳兰朗和十七奶奶的动作就这么僵持着,过了约有一柱香的时间,纳兰朗才缓缓松开了手。 再而后――玉柱擎开豆蔻,梅花洒落向春。萧管琵琶交琴瑟,独孔独弦奏缤纷。细弱花藤缠树,两朵并蒂莲开。碎汞落地凑银线,珍珠脉脉流铜樽。荒唐之事按下不表,单就说纳兰朗赤条条睡去以后,十七奶奶一个晃身,便是凭空消失不见,去了他处。 “你可是满意了?”十七奶奶柔声问着侧卧在床上,背对着她掩面哭泣的姑娘。 安姒恩听了十七奶奶的动静,用微不可察的声音回道:“我能有过这一番,与他的情就不欠了。” 十七奶奶又觉得可气,又觉得可笑:“我真是欠了你的,都说是妖精上身,我还要你的神魂上我的身,只为了了却情债。你当真是要死吗?” 安姒恩不哭了,声音也平静了许多:“当然了,不死的话,我还能做什么呢?” “要我给你一根上吊绳吗?”十七奶奶笑道,“当个吊死鬼滋味不好受,但我倒是能把你收进堂口里面修炼个烟魂。” “我不着急,”安姒恩翻身坐起,直视着十七奶奶,“我得死在大婚那天,死在喜堂上。” 第三百四十二章 故地故人 - 道门鬼闻抄 - 王览学 “所谓人生不如意事十八九,可与人言无二三。”彭先生长叹了一声,放下了茶盏,看着虎子,“有些事情不是我不告诉你,而是我难以启齿,且又与你无关。这些事情不要再问了,我是不会说的。” “您怎么就不能说了?”虎子记得好似是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在屋子里面转圈,“我是您儿子,您还有什么话不能跟我说的?更何况这件事情关系重大,付道人十有八九就是那个什么狗屁‘仙师’。刚才我跟您说的话也都听见了,营口,连营口都有那仙师布置下来的东西了。” “你在那里查到了确凿的证据,说付道人就是‘仙师’了?”彭先生眉头微皱,手不自觉地攥住了,“你亲耳听到,亲眼目睹,还是拿回了什么铁证?” 虎子话语一顿,说:“没有。但是……” “你先别‘但是’,”彭先生挥手拦住虎子的话头,“没有证据既然没有证据说他是,那就不要再无端猜疑了。你说的我都知道了,我回头跟十七奶奶还有梁云达知会一声,让他们多往鬼域一类的方向查一查。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 “爹,您这话说得可就不对了。”虎子敲着桌子说,“我确实没有证据说,付道人就是那‘仙师’。可……您也没有证据说,付道人他不是‘仙师’啊!” 彭先生眉头皱得更紧了。他抬起头看了虎子好半天,才是说:“虎子,你是不是魔怔了,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哦,但凡有可能的,就必须要自证清白,要不然就是疑犯。哪有这样的道理?说起来,我作为一个修行‘邪门歪道’的道士,嫌疑要比付道人大得多,你看看我像不像是‘仙师’?” 虎子一时语塞,缓了一会儿才说:“爹,您等会儿。我这也没说坐实了付道人就是‘仙师’。我这不是让您跟我一块儿去查查,这个付道人在昌图府这么长时间究竟在干点啥吗?” “不用查,”彭先生轻轻摇头,“付道人绝对不可能有问题。” “行,您不查,我自己去查总成了吧?”虎子也是一时气急,转身就出了门去。 彭先生又把茶碗端起来,饮了一口,叹道:“这孩子怎么这么犟呢?” 过了一会儿,李林塘推门进屋,上来一句:“虎子咋了?我眼瞅着他端着刀出门了,别再弄出什么事儿来?” 彭先生揉了揉眉心,将事情前因后果一一与李林塘讲了,而后又说:“真当是儿大了主意多了,我说什么他也不听不信了。你说他这股倔脾气到底随谁呢?” 李林塘嗤笑一声:“师兄,我说话可能直点儿,您可别不爱听。” “哪来那么多废话?”彭先生也是一笑,“你有话就说。” 李林塘一拍自己的大光头,笑道:“师兄,还问虎子随谁?就他那倔脾气,和你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那你还别不认,你要是不那么犟,那虎子是怎么活的?” 彭先生抓了茶碗盖儿在手里,瞄着李林塘作势要扔:“我抽你!我……” 李林塘见彭先生起了火气,连忙退了出去。彭先生拿着茶碗盖儿看了一会儿,又把它放回了桌上,继而自言自语:“真随我啊?那这茶碗儿打人我还舍不得呢。”又想了片刻,出门去一招呼:“林塘,你过来。” 李林塘原本正在指导赵善坤功夫,听彭先生唤一回头,笑道:“怎么着?师兄您这么大玩儿心,还追出来打我?” “嗨!哪跟哪儿啊这是,”彭先生摇了摇头,“我跟你说点正事。” 李林塘指使着赵善坤自己到一边儿蹲马步去,这才是折返到房门口,问:“什么正事儿啊?” 彭先生指着赵月月的房间说:“那是虎子和月月成亲的时候收拾出来的新房吧?月月醒了以后虎子就再没住过,也不太象话。” “不是……”李林塘没听明白,“师兄您怎么个意思就直说呗,别拐那些弯弯绕。” 彭先生说点了点头,说:“那就明说了吧,虎子这孩子心太野,想的东西太多。有些事情轮不到他操心,他还忙前忙后的。我觉得有个孩子,是不是就能让他心里头有个牵挂了?咱们挑个好日子,给虎子摆个圆房酒吧。” 李林塘也跟着点了点头:“这个说法倒是不错。但是你找我商量干什么啊?虎子和月月是你的儿子儿媳妇,我这个当叔叔的跟着裹什么乱?更何况,算日子是你的专长,又不是我找人打架去,没必要跟我说。” “不是,我没想明白。”彭先生解释道,“赵月月是虎子明媒正娶过来的,虽说有那么一张卖身契,可她不是什么童养媳。童养媳和丈夫圆方的时候才摆圆房酒呢。” “那就不摆呗。”李林塘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 彭先生瞪了他一眼:“不摆圆房酒,你让虎子今晚上搬月月屋里去,你看看能不能让月月从炕上踹下来?” 李林塘也傻眼了:“这……两情相悦明媒正娶还闹出不是来了。你说虎子这傻小子也是老实,就当真是……哎!那你说,这酒到底摆不摆,什么时候摆啊?” 彭先生也是一脑门子官司:“我现在这不是在找你商量吗?” 虎子混不知道,自己婚姻大事被两个长辈在怎么安排。只是气呼呼提着刀下山来,直奔了府城。到了府城里面之后,才想起来自己当真是个没头的苍蝇一样。说是来查付道人,怎么查?从哪儿查?虎子完全没想过,更是没有头绪。毕竟付道人,与安知府算是好友,跟奉恩辅国公也能说得上话。在昌图府里面虽说这人不显山不露水,可结交的却都是权贵人物,虎子怎么从别人那打听付道人的消息? 在城里面绕来绕去绕到了付道人租住的小院儿门口,却是见落了锁。得!这一下更是没招了。人家根本就不在家里,就算是想要去跟他当面对质,虎子都找不见付道人的人影。 至于翻墙进院儿摸出些东西来算作是证据,虎子想都没想。一来是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这街面上人来人往,虎子翻墙进院儿,必然会被人当做贼给拿下。二来此处乃是付道人长久居住的宅院,其中必然有许多布置,就如同太阳山寺一样。虎子贸然闯进去,说不定会吃些什么亏。 一时间竟然找不出什么事情做,虎子觉得有点尴尬。就这么回到山上吗??免不得是要被赵善坤奚落。这么一想,虎子倒是不着急了,就当是没事儿的时候来到城里面转转。 虎子兜里头还揣着些散碎的银子,莫说是在城里吃顿饭喝口茶,就算是住上几日都是无妨的。书馆没能连着去,看着牌子上写的这本书还要再讲小半个月,从半道儿听书没什么意思,虎子也就没进去。想来想去倒是有个自己不大愿意去的地方,在如今算是个好去处,戏鼓楼。 自打陈班主不唱了以后,戏鼓楼也不再是单单只在晚上买票唱京戏了。晚上的场子确实还是京戏占着,白日里倒是有些别的艺人登台。唱小曲儿的、变戏法的、唱二人转的……干什么的都有,这么一来,戏鼓楼挣的钱倒还是比以前多了。 虎子之所以不大愿意去戏鼓楼,主要是因为那是一块伤心地。小九就死在戏台上,虎子此后每次去,多多少少都能想起来,都会埋怨自个儿。再有就是,在戏鼓楼里,虎子帮纳兰朗给法国人传信儿,被陈班主撞见过,让陈班主误会了虎子是团的人。 当时纳兰朗干的事儿有点胁迫戏鼓楼的意思,不是很干净,算是埋了根钉子在两边心里头,虎子就更不愿意去了。 只是太久不去,难免是想念。毕竟整个昌图府里面,要说虎子最熟的地方,除了太阳山寺,那就要数戏鼓楼了。彭先生好听戏,一来二去和陈班主结成了朋友。虎子和小九,是在戏鼓楼里玩耍着长起来的。 今日里戏鼓楼也是好生意,虽说是大白天,却也是上的座也是不少,得是有一半。这里的老伙计都认识虎子,见他来了引着就到前面的茶座去了,没用虎子点,就给端上了茶水点心。虎子要给钱的时候伙计还没要,人家说了:“都这么多年的交情了,还不值一壶茶水吗?彭小爷今儿您只要不点龙肝凤髓,就全算我账上了。” 人家这般热情,虎子也只好承下,谢过以后,目光就转回了台上。现在在表演的是个变戏法的艺人,古彩戏法。讲究的是变水的难练,变火的难变,在舞台上和着锣鼓点儿手舞足蹈,我就不知从什么地方拿出了一火盆,掏出来一鱼缸,很是神奇,引得台下阵阵叫好。 虎子旁边有个人跟他搭话:“你说是戏法好看,还是京剧好看?” 虎子摆了摆手,接话说:“那不一样,都好看。下的都是苦功夫……你是……陈班主?” 第三百四十三章 撞个满怀 - 道门鬼闻抄 - 王览学 也难怪虎子看了半天才认出来,许久不见,陈班主已经大变了模样。 陈班主本是唱青衣的,行动坐卧走,举手投足之间都带着戏架,煞是好看。加之他男生女相长得又是清秀,旁人初见时若不是见得辫子在脑袋后边垂着,说不得都要将他认作是女子。 现在看来,陈班主像是老了许多,眉眼间的皱纹深了,人也瘦了,而且还蓄起了胡须,这才是让虎子不敢认。不过听陈班主说话的声音,还是那么圆润通透,想必即使不上台了,功夫也是一日都没落下。 衣裳倒还是那件长衫,也不知水洗了多少遍,已经认不得本来的颜色了,却是十分的干净利落。 “昨日里我才是跟你爹说起,你好久都不曾光顾戏鼓楼了,”陈班主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和虎子说话的时候语气如常,“没想到今天就看见你了。怎么?是彭先生跟你说了什么,要你来看望我吗?应该不是,彭先生不会那么做,你也不是那样的人。” 虎子苦笑了一声,回道:“这么久没来看望陈班主您,小子实在是于心有愧。昨日我爹和我师叔确实是没跟我说过什么,今天进城也是偶然,想着很久未曾来了,便是进来看看。” “随时欢迎。”陈班主说,“你也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常来走动走动,给园子里面添一点生气也好。只是下回来就别带着刀了,见了真家伙,不大好解释。” 虎子尴尬地笑了一笑,摆了摆手。毕竟这是他考虑不周全,也没有带着刀进戏园子的道理。于是他只好是岔开话头,说:“陈班主说笑了。您这园子里头,生意倒是一日赛一日的红火。听说您一日能开三厢,戏台就没有闲着的时候,怎么能说是没有生气呢?我看,是太过热闹了才对。” 台上的戏法到这儿算是变完了,艺人做了个揖,撩帘下了台。看官们掌声不绝,迎上来两个唱曲儿的。一男一女两个人,女子穿了身汉装,面前架着一面小鼓,手里拿着一根儿鼓签子。男的是大褂长衫,抱着一把三弦儿。这两是个唱东北大鼓的。 以前戏鼓楼是乾班,没有坤角儿,一个女子站在台上,那是想都不敢想的。现如今倒是放得开了,陈班主对此也很是无所谓。 陈班主指着台上,问:“你说这人唱得怎么样?” “薄命红颜林黛玉,她本是绛珠仙草降临凡。生在那灵河岸上无人管,多亏了神瑛侍者用心专。每日把甘露琼浆亲灌溉,才能够修炼成形做女仙。只因为侍者深恩未图报,心儿中耿耿难忘这段缘。恰遇着神瑛侍者该出世,托生在贾府做了儿男。” 台上唱的《露泪缘》,是由弟子书改成的东北大鼓,还有一个京韵大鼓版本的,词差不多,曲调风格有些差异。可虎子哪懂这个?要说京剧,虎子随着彭先生听得也不少,耳濡目染之下多少有些了解。东北大鼓虎子却没听过几回,只能听出·台上唱的,是《红楼梦》里面的故事。 要说《水浒》《三国》《封神榜》一类的,虎子还能说一说,《红楼梦》这样的书虎子是觉得无趣的,自然不能懂。 曲种曲目都不了解,虎子算是抓了瞎,又听了一会儿,回道:“唱得挺好,您听这女的调门多高。” “是啊,这是个有本事的。”陈班主说,“她本是鴜鹭湖的,听说我们戏鼓楼做开门园子生意了以后,才到的昌图府。这样的艺人还有不少,别看我这地方不大,可名声在奉天行省都是一等一的,不好的我还不要呢。” “那您怎么还说这儿没有人气儿呢?”虎子很是不解。 陈班主呵呵一笑,说:“这儿的人多了,可是我本认识的故人少了,自然也就觉得寂寞了。自从那件事情以后,好些人离开了戏鼓楼。有人觉得对不起小九,有人觉得我们戏鼓楼对不起楚安。” 虎子不大愿意提到小九,可和陈班主说话,终究是绕不开他的。虎子扁了扁嘴,有些气愤:“这么说话的是没长良心。” “所以,以后常来往吧。”陈班主笑了笑,说,“要不然,后台都没有多少我认识的人了,自然会觉得寂寞。” “刘淳师傅呢?”虎子忽然问,“他总还在吧。” 陈班主点了点头:“在的……只是也已经不登台了,都是我们的徒弟们在挑大梁。总共开了六科,走得人再多,终归是能留下不少有本事的。” 虎子听出了陈班主话里的意思,问道:“这么说,您以后不收学生了?” “是啊,年纪大了,调教不动了。”陈班主答道,“日后要是再开科班,我就要当师爷了。好了,不说了,乏了。我回后台歇着去了,有事儿没事儿,你常走动着点儿。” 虎子满口答应着:“得嘞,听您的话,我一定常来。” 陈班主回后台了,台上唱的东北大鼓又是《露泪缘》,虎子不爱听的。想来想去也没在这边留着,唤过先前的伙计,塞了几十几个铜子儿说是赏钱不许推脱,提着刀也就出了戏鼓楼。 虎子脑子乱糟糟的,没成想大白天到戏鼓楼里面来,还会跟陈班主打个照面,又说了许多话。说不上不高兴,只是有些难以言明的感觉,让虎子觉得很不舒服。 他低着头走路不要紧,绕过了一个拐角,跟对面的来人撞了个满怀儿。走路不看着点儿,虎子是理亏的。可他嘴上不饶人,还没等睁开眼睛呢就张嘴骂了出来:“长本事了!往人上走!” 可等他回过神来,再这么一瞧,差点把真魂吓丢了。四五个小鬼士兵,全都端着枪指着他的脑袋,紧跟着上来两人,先是把他的刀夺了,再而把他反剪了双手,按到了地上。 人家手里有枪,虎子万不敢还手。 “賊か(贼吗)?”虎子头低着,看不清说话的人是谁,不过猜测着是领头那个留着胡子的军官。再仔细一想虎子更是害怕了,他想起来从胡同里面出来,跟自己撞上这人是谁了——渡边雄也,昌图府驻留日军里面的一把手! “長官、彼は刀がある(长官,他带着刀)。”一旁收缴了虎子兵刃的鬼子兵,把虎子的苗刀端到了渡边雄也的面前。 渡边雄也将苗刀接在手中,抽出鞘正对着阳光看了看,笑道:“彼を逮捕(逮捕他)。” “しばらくお待ちください(请等一下)!”虎子紧跟着听见了橘金泽的声音,“これは私の友人であります(这是我的朋友)!” “あなたは支那の友人を持っていますか(你有支那的朋友)?”渡边雄也的语气很是轻佻。 橘金泽沉默了片刻,说:“はい、キャプテン渡辺。” 渡边雄也也很久没有说话,而后才吩咐道:“この子供を開きます(放开这个小鬼)。” 压着虎子的两个人松了手,虎子这才站起身来,仔细看了看自己的处境。渡边雄也身边带着二十几个人,而随军的三名神官都在此列。也不知道这里来是干什么的。只是刚才指着虎子脑门的枪都放下了,这让虎子至少敢大口喘气了。 渡边雄也跟身边的翻译说了几句,那人开始用蹩脚的汉语和虎子沟通:“我们队长说了,你是我们神官的朋友,那么这应该是一场误会,所以,只要你向他道歉,就没有问题了。” 虎子看了看橘金泽,橘金泽也对虎子点了点头。虎子这才是长出了一口气,拱手躬身,对渡边雄也说:“大人,小的冲撞了您,实在是万分惶恐。在此向您赔罪了。多谢大人您大人有大量,不跟小的计较。” 渡边雄也接着跟翻译说了几句,橘金泽的脸色变了。虎子觉得事情好像是要不好,可是又听不懂鬼子的话,也就只能是干着急。只见那翻译对着渡边雄也点了点头,又转过来对虎子说:“渡边队长看中了你的刀,他决定用它作为你失礼的赔偿,如果你觉得不满意的话,渡边队长可以出钱把它买下来。” 这番话听完,虎子如遭雷击。这把刀本是一件不可多得的法器暂且放在一边不论,这本就是从他师爷李槐的手里面传下来的,多少钱也不可能转卖给他人。这小鬼子这么说话,分明是想巧取豪夺了。可虎子一时之间竟是没有办法,毕竟人家手里头握着枪呢,虎子也是没那个本事当街杀人的。更何况确实是他不看路撞了人家,能留下一条命来就算是不错了。 但即使是如此,这随身的兵刃就好比是命一样,虎子自然是不肯轻易放手,于是挺直了腰杆,一抱拳:“渡边大人,这柄苗刀对我来说意义非凡,您开出什么价码来,我也不可能将之转让给您的。我曾听闻日本人也是敬奉祖先的,想必您能够理解我的苦衷,若是把这把刀让给您,我对不我家先辈列祖列宗。” 橘金泽在一旁用日语跟渡边说了很多话,渡边也回了几句,虎子听来听去只觉得脑袋都大了,心里更是焦急,一个劲儿埋怨自个儿怎么一气之下就想着带着刀进城来了呢?带着刀进城本也没什么,怎么好死不死,偏偏是撞到了渡边雄也的身上?好麻烦的事情。 一帮日本人在那说了半天,虎子的心也就跟着忐忑了好久。终于那个翻译又对着虎子用汉语说话了:“渡边先生说了,君子不夺人所爱。但是这毕竟是你赔礼道歉的东西,不能轻易给你。既然你也是个武者,想要回去,就用武者的方式解决吧。” 第三百四十四章 三招胜敌 - 道门鬼闻抄 - 王览学 一帮日本人在那说了半天,虎子的心也就跟着忐忑了好久。终于那个翻译又对着虎子用汉语说话了:“渡边先生说了,君子不夺人所爱。但是这毕竟是你赔礼道歉的东西,不能轻易给你。既然你也是个武者,想要回去,就用武者的方式解决吧。” 明晃晃两柄长刀抵在一起,虎子额上的汗都下来了。倒不是说他的对手有怎样的本事,都到了让他心虚的份上,而是校场里围了好些人,里三层外三层,却都鸦雀无声,一双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场中。 世间之事多荒唐,从没有道理可讲。虎子心说等此间事了,得学学占卜演算的法门,至少得学会看黄历,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不应该出门。在他想来,遇上这种事情,那是他流年不利,冲撞了太岁。 他不过是和彭先生拌了两句嘴,赌气时带了刀来独自进城,竟然是发展到了要在城外日本人的驻地里面,和小鬼子比试武艺,赢了,才能把本是自己的苗刀拿回手里。 这上哪儿说理去?到底是应该赢还是不应该赢?就这么认输,不甘心!刀本来就是他的,是长一辈传下来的,不可能轻易让给日本人。赢了,把刀带走。可真能带走吗?这里的人个个带着枪。刀剑无眼,他跟日本人撞了都被讹了一口刀去,要真是把日本人伤着了,那还不得要了命?人家看他不顺眼,崩一粒花生米在他脑袋上,就算是玩完。 好在是上场之前,橘金泽给虎子喂了一颗定心丸。他说:“彭君便是放手施为,渡边虽是草莽出身,却也是懂得恪守诺言的。在校场上负伤,是自己技不如人,不会有人追责。” 话是这么说,可架不住虎子真的心虚,他如今是切实的明白了自己师叔说的练武无用是什么意思。便是学得西楚霸王项羽一样,力能扛鼎,有万夫不当之勇,架不住人家一抬手的事情,放谁谁不心虚? “コンテスト開始(比武开始)!”随着负责裁判的翻译一声令下,虎子和对面的那个小鬼子,同时动了起来。 这个小鬼子使用的刀,是正统的日本武士刀,也叫东洋刀,刀身有一定弧度,利于劈砍。和虎子的苗刀外观上有些相似,但是用法截然不同。凌厉、强势,不求自保,但求伤人。这小鬼子一动起手来,根本没有给自己留后路的意思。他不拿自己的命当命,更是不拿别人的命当命! 这等狠辣的刀法流派,虎子此前是没有接触过的,却也能想象即使是在日本,这也是很少有人修习的刀法。虎子曾听橘金泽说过,他修炼的刀法是神道流古武术,也不知和他对战的这个小鬼子学的流派叫个什么名堂。 面对这种搏命的手段,虎子自然是不能上去硬碰硬,毕竟不值得。闪转腾挪之间,尽量挡住对面的杀招,保全自己,伺机反攻。打着打着,对面那个忽然停了手,用日语对虎子叫唤了两声,紧跟着全场的日本人哄堂大笑。虎子听不懂,转头看向场边的翻译。翻译也在笑,笑了一会儿才是跟虎子说:“他说你不是个武士,而是一只跳蚤。学习的是逃跑剑术。” 虎子深吸了一口气,又把刀端平了,说:“你跟他说,五招,五招之内他一定会输。” 翻译把这句话原原本本复述给了虎子的对手。只见那个小鬼子面皮抽动了两下,恶狠狠将一口痰吐在地上。围观的其他日本兵,也都是交头接耳一阵骚乱。 能被渡边雄也派出来和虎子交手,哪怕不是这支部队里刀术的头一号,在这些人中也应该算得上是一名高手了。而虎子和他交手的过程中,也确实能感觉到,他的这个对手基础扎实,出手凌厉,绝非一朝一夕之功。而且确实是受过名家调教指导,很有套路,不是在战场上胡乱摸出来的王八拳。 这种打法施展出来,分明就是想要虎子的命,要说虎子一点火气都没有,那是不可能的。只是迫于形势,虎子一直隐忍着,没有发作,没想到却被对方这般轻蔑地侮辱了一番,虎子自然是不能把这口气咽下来。 虎子本就是混不吝的性子,此时那股犟劲儿已经上头了。再加上先前交手二十几招过来,虎子已经把对方的路数摸得差不多了,也确实到了反攻的时候。 虎子的“狂言”已经放下,这一次换成了他先动的手。苗刀一挑,斜里向上一次,攻对方的腋下。那人不闪不避,看清了虎子的动作,直劈虎子的咽喉。确实是不要命的打法,十分狠辣。 虎子可没想成全他以伤换命,一矮身子,刀贴着头皮挥了过去。足下一点,腰上施力,虎子矮着身子这么一转,再斩出,横着扫向了对手的面门。这人虽然是拼命的打法,可还没想着就这么死在虎子手里,打了这么长时间,终于是用了一招守势,架住了虎子的刀。 就这么两招,转瞬之间,看起来确实比先前惊险了十倍! 橘金泽在场下微笑着点头,轻声道:“彭君已经赢了。” 虎子的苗刀被对手架住以后,两个人开始角力。虎子早已经出落成了一个健硕的后生,力道不在对手之下,那人也是稳住了身子,强向虎子压过来,就是不退。 本以为要这么分出个胜负来,却不想虎子忽然一撤力道,苗刀灵巧的在虎子手中转了个花,被他反握住了。对方没想到虎子突然耍了这么一手,力道未减,直劈了下来,紧贴着虎子的身子,砍在了地上。 这一手虎子玩得是险之又险,若是算错了,或是转身慢了那么一瞬,对手的刀就是要砍在他肩膀上,卸了他的左臂都是可能的。可偏偏虎子算计成了,对手没有他身法灵巧。 上前一步欺进怀中,反握的苗刀直接架在对手的脖子上。都说了刀剑无眼,哪怕虎子留神收着力气,也是在这人的脖子上开了一道不大不小的口子。虽说是没伤到血脉,看着也很吓人。 “三招,你输了。”虎子说完,推了这人一把,把他弄了个跟头。自己则是走到场边,收刀归鞘。 到此时,还有好些人没反应过来电光火石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一个个呆若木鸡,场上鸦雀无声。 还是渡边雄也最先回过神儿来,带着笑意摘下了手套,对着虎子拍起了巴掌。有他这么一带头,紧跟着那些日本兵也都鼓起了掌,好些还挑着大拇指夸赞虎子,只是虎子听不懂罢了。 和虎子对手那个,起身后掸了掸土,拾起了落在地上的刀,冲着虎子微微鞠躬。虎子见了也是抱拳回礼。 等声音稍弱,虎子挎着刀来到了渡边雄也面前,一拱手,说:“渡边大人,依照先前的约定,我赢了,这把刀,也应当物归原主了。多谢渡边大人宽宏,在下还有事在身,请允我告退。” 渡边雄也从翻译那听来了虎子的话,竟是从座位上站起了身,走到虎子的近前,拍了拍虎子的肩膀,又说了一大堆话。虎子只好再看向翻译。 翻译说:“渡边队长刚才说了,十分欣赏你。按照约定,这把刀你可以带走。但是渡边队长希望,你不要现在就离开,请先休息片刻,渡边队长希望,能够亲自试一试你的身手。” 虎子听这话一愣,连忙摆手说:“这恐怕不大合适吧。” 这个渡边雄也,体格也很是硬朗,听闻也是从平民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位置,应该是有几分本事。但是学武不是带兵打仗,这是不一样的两种东西,虎子不认为这个渡边队长的刀法,能比得上先前和他对阵的那个人。 毕竟日本不是什么特别大的地方,募兵也是强制征收,军队里面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能有几个人真正学过武的? 刚才虎子打败了渡边雄也的部下,他可以笑着鼓掌,夸赞虎子刀法不错。要是自己输在了虎子手里,会是怎么一个态度,谁也不知道。如果要是恼羞成怒之下,一枪把虎子崩了,虎子也没地方说理去。 而且就算是虎子让他赢了,他若是再反悔,说他赢了虎子,就要走这口苗刀怎么办? 所以虎子才是这般推脱,他不想跟渡边雄也动手。赢了,虎子没有好处,输了,还是他虎子吃亏。 就这么想着,对面翻译却是说:“小鬼,你不要不识抬举。渡边队长这并不是请求,而是要求。” 这话里的意思,虎子怎么可能还听不明白?这是非打不可了,这个渡边雄也脑子里面轴了,认准了要跟虎子动手。那是虎子再推脱,怕是要躺着出门去。 这时候也只能低头,虎子说:“那既然如此,我便是请渡边队长多多指教了。” 渡边雄也确实派人给虎子准备了一个休息的场所。用他的话说,虎子刚刚跟人打过了一场,现在再跟他过手,如果让他赢了,他胜之不武。对此虎子很是不屑,他并不认为这个渡边雄也,当真能有打败他的本事。 这时候,橘金泽一挑门帘走了进来,劈头对虎子来了一句:“彭君,小心渡边队长的刀术,他是个很强的武士。” 第三百四十五章 免许皆传 - 道门鬼闻抄 - 王览学 渡边雄也确实派人给虎子准备了一个休息的场所。用他的话说,虎子刚刚跟人打过了一场,现在再跟他过手,如果让他赢了,他胜之不武。对此虎子很是不屑,他并不认为这个渡边雄也,当真能有打败他的本事。 这时候,橘金泽一挑门帘走了进来,劈头对虎子来了一句:“彭君,小心渡边队长的刀术,他是个很强的武士。” “渡边雄也虽然出身草莽,但是他在从军之前,也曾在京都投在过名师门下。”橘金泽难得的,用十分严肃的神情向虎子介绍着渡边雄也的情况,“很早以前我就已经认识他了,是个十分难缠的对手。” 虎子见橘金泽这般严肃,也收起了轻视的心思,问:“他是什么来头,能让你这么重视?” “渡边雄也是乃是神道无念流传人,是永仓新八的关门弟子。”橘金泽解释说,“他可以说是一个习武的人才,年仅十八岁的时候就得到了‘目录’的称号,三年后就得到了‘神道无念流免许皆传’的认可。” “不是……”虎子挥手打断了橘金泽的话,“你……能不能用我能听懂的话跟我说一说,这个‘免许皆传’是怎么个意思?” “简单的说,”橘金泽说,“‘免许皆传’就是剑道的最高段位,有了传授弟子的资格。其实能拿到这个称号的人不少,因为师范会象征性地给某些位高且奉上礼金的人,授予礼节性的证书。可渡边雄也不一样,他是个高手。” 虎子轻轻皱眉,又问:“他比你如何?” 橘金泽轻叹了一声:“单论刀术,在我之上。若是再给我两年时间,我一定会超过他。” “也就是说……”虎子沉吟片刻,转而问道,“神道无念流,或者说是渡边雄也,是什么样的路数?有什么弱点?” 橘金泽摇了摇头说:“一会儿在场上,不敌的时候可以认输,渡边雄也这个人,虽说是支持新派的,但是骨子里还是有些旧时代的印子,有约定在前,不会为难你的。” 虎子笑道:“反正也是等着,便是与我说一说吧。” 橘金泽就这么看了虎子片刻,而后缓声道:“神道无念流讲求实战之中的精准与力量,不动如山岳,善用气势压倒对方……” 自从维新以后,日本全面西化,无论是从部队编制,还是到衣食住行的各个方面,都在效仿西方。而渡边雄也随身的佩刀,也就是他的指挥刀,其实是一柄西洋刀,在他使用起来,并不是很方便。 所以在和虎子对阵的时候,他特意向部队中仍旧配着东洋刀的人,借来了一把。他已经脱去了军装,换了一身宽松的装扮:贴身的短袖衣服,和略显肥大的裤子。 前来围观的日本兵越来越多了,气氛比之先前也完全不一样。虎子先前和那个小鬼子过招的时候,人群还算是喧闹,围观的人互相之间还会交头接耳的讨论或者是嬉笑。这一次一个个却都是席地而坐,后背挺得板直,手放在双膝上,一动不动。 虎子把辫梢的布条解下,把辫子盘在脑袋上,用那布条打了扣儿,提了刀走到了渡边雄也的对面。 “しばらくお待ちください(请稍等)!”橘金泽忽然上前来,对着那个翻译和渡边雄也微微欠身,“私は審判をさせてください(请让我担任裁判)。お願いします(拜托)!” “橘大人,这恐怕不太合适吧?”翻译官说,“渡边队长不会同意的吧?” “ひらた少尉(平田少尉),还是请渡边队长决断吧。”橘金泽说完话,转头看向了渡边雄也。 “私は中国の言葉を理解していません(我听不懂中国话),”渡边雄也拄着刀说,语气有些不耐烦,“私は何かを理解していない言わないでください(你们不要说我听不懂的东西)。” 橘金泽连忙欠身,说:“申し訳ありません(很抱歉)。キャプテン渡辺、私は審判をさせてください、お願いします(渡边队长,请让我担任裁判,拜托了)。” 渡边雄也看了看虎子,而后转回头来说:“問題ありません、ひらた少尉あなたは休むことができます(没有问题,平田少尉你可以先休息)。” 虎子挠了挠脑袋,问:“你们说什么呢?” 橘金泽此时已经恢复了平时一贯微笑的模样,说:“刚刚和渡边队长说好了,这一场比武,由我来担任裁判。彭君请量力而行,如果不敌,请务必要认输。” 虎子长出了一口气。他知道橘金泽对自己放心不下,生怕打出了真火来,自己不退,被渡边雄也弄伤了弄残了,所以才会要求担任裁判。想必打得是在两边收不住手的时候,作为一个外人能够救下虎子的主意。要不然,也不至于带着佩刀来。 虽然是能理解橘金泽一片好心,可虎子却是打定了主意要辜负橘金泽这一番好意了。 一而再再而三,虽说是自己有错在先,可无论如何不至于把人逼到这个份儿上。虎子心里头觉得别扭,他想不明白这个渡边雄也到底要干什么。而且他也是真的打出来了火气,不是那么容易消下去的。毕竟泥人还有三分土性,任人怎么揉圆捏扁了,虎子也不高兴。 更何况,修行和习武其实一样,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橘金泽跟虎子说,他不是渡边雄也的对手,虎子是相信的,毕竟橘金泽没有骗他的必要。可要说让虎子随随便便就认输了,虎子也是做不到的。 面对强于自己的敌手,连出刀的勇气都没有了,那还算是什么修道之人?而且这不是那种必死的局面,不是说有多少杆枪的枪口都定在了脑门上。既然还有生机,既然还有赢的希望,那就更是没有退的道理了。 所以面对着渡边雄也劈来的一刀,虎子也是迎了上去! 确实如橘金泽所说,神道无念流的刀法势大力沉。看似轻薄的一口日本刀,在渡边雄也的手里,竟然像一柄鬼头大刀一样,每一下劈过来,都有百十斤的力气。虎子和渡边雄也对了十数刀,竟是被逼得连连后退,而渡边雄也则是不慌不忙一步步上前,始终保持着和虎子不远不近的距离。 虎子估摸了一下,单就力量而言,这个渡边雄也可能和不引动刻身秘法的李林塘相当。而且技巧上,渡边雄也也丝毫不差。他出刀确实是势大力沉,相对而言还有些缓慢,可是每一刀都极其精准。无论是攻还是防,都正正好好卡在了点子上,确实是名师教导出来的好刀法,让虎子进不得进,退不得退,完全落入了他的套路里。 这般被打压着,虎子自然是不肯甘心的。只见他急退几步,和渡边雄也拉开了距离,重新摆好了架势。渡边雄也也不追击,反而也向后退了几步,将他和虎子的距离拉得更大了一些。只是那两只眼睛紧紧盯着虎子的脚步,但凡是虎子动了,他便是能作出反应来。 这两人的比斗其实不是太过公平,毕竟虎子先前才与人打了一场,作为剑道免许皆传的高手,渡边雄也在一旁观看,相比已经摸出了虎子的几分路数。等到下场时,他可以由此针对,让虎子十成的本事发挥不出来五成。,而虎子虽然在橘金泽口中知道了一些神道无念流的特点,但毕竟是“道听途说”的程度,未曾亲眼见过,自然不是很清楚。到了场中,一切的试探要从头来过。 只是到了这时,虎子想出了一个更好的办法。既然他对渡边雄也一无所知,那就把渡边雄也拉到和自己一样的层面来,让他对自己也一无所知。要知道虎子使用的不是什么大刀、仪刀,而是苗刀。这种兵刃本是用在战阵之中,极为灵巧。既可以当作刀来使,也可以作为刺枪来用,甚至于只要操持者本事足够,还能在与人对战之时,将两种路数灵活切换,圆融自如。 虎子那是经过李林塘的悉心打磨,自然是了解其中诀窍。牟足了力气,足下一点,数步的距离,弹指之间便已到达。在渡边雄也的眼中,虎子竟是转瞬之间,换了一种刀法! 可他也不愧是得到免许皆传称号的人物,这等变化虽说是令他惊异,但还不至于打他一个措手不及。仍旧是稳稳地回防,架招拆招,当真是不动如山岳。面对着虎子灵巧的进攻,渡边雄也也把自己手里的刀,舞成了一面屏风一样,针插不进水泼不入。 只见得寒芒纷纷刀光闪,耳听闻金铁铮铮声不绝。两个人杀得难解难分,战在在一处,竟是叫好些眼神不大好的,跟不上两人的动作了。你来我往,残影道道离乱非常。一时之间,竟然是难分高下! 第三百四十六章 棋差一招 - 道门鬼闻抄 - 王览学 “像你这样同人去逞强,活该弄成这样。”赵月月一边埋怨着,一边小心翼翼地给虎子的伤口上药,“既然人家都劝你认输了,便是是听了他的话又能怎样?这下可倒好,终归是没能赢,还险些伤到筋骨。” “伤到筋骨还好了呢,”彭先生冷笑一声,把药放在了虎子的手里,“若是真伤到了骨头,也好让他老实几天,别整天想着出去惹是生非。” 虎子接过碗喝了一口,被苦得直皱眉头,想要往回吐,却是被彭先生瞪了一眼,只能是硬着头皮咽下了口。赵善坤推门进屋,坐到了虎子的旁边,笑道:“师兄,你那脏衣服我给你洗了,说好了,回头等你伤好了你得给我洗一个月的衣服。” “去去去,哪都有你。”李林塘拽着赵善坤的领子把他提起来,自己坐在了虎子的对面,“一点眼力劲儿都没有,你师傅我都站着呢,你好意思坐下?” “狗子你听见没?”虎子趁机落井下石,“长幼孝悌自有规矩。我现在受了伤行动不便,你给我洗衣服,那是因为你是我师弟。换作旁人想我洗我还不用呢!” “谁想给你洗啊?”赵月月轻拍了一下虎子的伤处,瞪了他一眼,“怎么伤来伤去没伤到你这张嘴呢?若是叫你说不了话该多好。” 彭先生叹了一声,说:“好好在山上养着吧,别乱跑了。自己做过什么,自己心里没数吗?还特意往日本人的枪口上撞。这回是你命大,能活着回来,若是死了可怎么办?甚至于,把日本人引到咱们太阳山寺来,查出咱们和团有关系,咱们一门全都得掉脑袋。” “是,我知道了爹。”虎子认了怂,低着头小声回话。 “别这么骂他,”李林塘倒是为虎子抱不平,“这不就是正赶上了吗?他也不想这样。更何况他这么拼命,还不是为了把刀给保下来,那可是咱们师傅的东西,可是不能平白便宜了小日本子。要我说呀,虎子做得对。” 听了李林塘的话,虎子脸上带了分得意的神色,却还是不敢开口,怕彭先生训斥。彭先生果真不大同意李林塘的话:“你没听把他送回来的橘金泽都说了什么吗?他先是打赢了那个小鬼子,刀已经要回来了,跟渡边雄也动手的时候,无论输赢渡边都会放他走。这小子轴,落了下风,以后不认输,让人家砍了四五刀。好在对方没有杀人的心思,他自己也避开了要害,才是落得个活命。要不然?橘金泽送回来的,就是一具尸首。” 李林塘点了点头,说:“师兄,你说的我都知道。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事情,我还是觉得虎子做得好。既然对方没有杀人的心思,遇到这种高手,拼尽全力一搏,才是习武之人应当做的事情。虎子,你跟我说说,你是怎么输的?” 虎子面色微苦,挠着脑袋,说:“师叔,您别寒碜我行吗?” “这怎么就寒碜你了?”李林塘一拍大腿,“这世上谁没输过?输了不丢人,很寻常的事情。你跟我说说,这个渡边雄也,是怎么个路数?” 虎子仔细回忆了一下,说:“他比之师叔您不如,但是比我强出好多。我当时临时变招,本已经和他僵持住了……” 渡边雄也和虎子战在一处,两人你来我往互不相让。虎子主攻,一刀快似一刀,时不时还用些半虚半假的招数,诈上一诈,亦有时化刀为枪用,试图打乱对手的布置。渡边雄也却是打定了主意,以不变应万变。一刀又一刀,以势压人,一力破巧。无论虎子再怎么灵活,他仍旧是朴实无华地一刀劈过来砍过去,防守得严丝合缝,时不时抓住虎子的破绽反击,倒是弄得虎子手忙脚乱。 两人看似是平分秋色,实则是虎子落了下乘。虽说苗刀本就是轻灵多变的兵刃,可像虎子这样把它使出个花来,却是十分消耗气力的。越是如此,越是不能长久,待体力不支了,那就只有一败。 而且渡边雄也始终在把控着与虎子的距离,虎子若是进前去,渡边雄也要么让出地方,要么将虎子逼退。虎子若是退了,渡边雄也便是紧紧贴着上前,不叫虎子施展。 这个距离是三步左右,最适合渡边雄也的力道发挥出来。而且不急不缓,每一刀都恰到好处。 就等虎子体力不支手上一慢,渡边雄也竟然是快了起来。快!但不是那种浮皮潦草的感觉,每一刀仍旧沉重,而且一刀重过一刀。这个人的气势,也在不断地攀升。 这一次他不再控制着距离,反而是压上来,似乎要一刀毙命,逼得虎子不得不退。 连挡下三刀,虎子的手臂竟是有些发麻了,乃至于让他出刀更慢了下来,只有招架之能,毫无还手之力。甚至于闪避也是不可能的。在虎子的眼里,渡边雄也节节攀升的气势,竟是牢牢“捆”在了他的身上。虽然每一刀都平淡无奇,但其后必然跟着许多的变化。虎子有种感觉,若是自己这样一直与他僵持下去,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若是想着闪避开,这刀必然是劈在自己的脑袋上。直到此时,他才明白了橘金泽跟他说,神道无念流擅长以气势压人,是一个什么样的概念。 “镗”!第八刀下来,虎子两手终于是失了力气,被反震得向上扬起,空门大开。紧跟着第九刀就过来了,挟着破风之声,撕开了虎子的衣襟,在他胸前斩出了一掌半长的血线,约有半个指甲的深浅。汗水淌到了伤口里,疼得虎子精神一醒,大叫了一声。 “可以了!”橘金泽高声喊道,将刀拦在了虎子的面前,“虎子,你认输吧。” 渡边雄也见橘金泽过来阻拦了,也收了刀站好,等着虎子认输。虎子先是抹了一把前胸的血,而后甩手将衣服扯了开,随意丢在了地上,打赤膊露出个血淋淋的上身来。 他舔了舔嘴唇,说:“我还没输呢,怎么就能认输呢?这还没把我打得在地上起不来,也没有把刀抵在我的要害,这不算是输了。” 橘金泽皱着眉头,说:“你已经受伤,不要再比了,我可以担保,你一定会把你的刀平安地带出去。你不是他的对手,不要再逞强了。” 虎子一咧嘴,放松了一下手腕,格开了橘金泽的刀,说:“我还没认输。”紧跟着,用更大的声音对着渡边雄也喊道:“喂,渡边大人,咱们再来啊!” 渡边雄也即使听不懂,也能从虎子的语气里明白他的意思了。他走上前,扳着橘金泽的肩膀把他推到一边,将刀收在了腰间的鞘中,对着虎子挑了挑下巴。 虎子利落地挽了个刀花,拖着刀冲了上去。而渡边雄也悍然出刀――拔刀术!快若飞矢,疾若奔雷。 这种刀法,讲求的是迅速出刀,不给对手任何反应的机会。由席间杀人之术演变而来,古今中外,跪坐着向与自己同席吃饭的人出刀的招数,独此一份。这一刀不见之前渡边雄也施展出来的神道无念流那么磅礴大气,反而轻灵迅捷,如苍鹰擒兔,瀑布飞流。 仓促之间,虎子没能将自己护得周全,用刀一挡,没能完全挡住,让渡边雄也在他的右臂上又添了一条伤口,而苗刀也脱手而出。这算是万分危急之时,可虎子去势不减,仍旧是向前冲刺。 渡边雄也施展拔刀术之后,旧力已去新力未生,被虎子一把扑在了他的怀里。 没了刀,右臂负伤也使不上力气。虎子用左臂环住了渡边雄也的脖子,右脚别在了渡边雄也两腿之间,头猛向上一扬,正是用天灵盖磕在了渡边雄也的下巴上。 渡边雄也吃这一招,只觉得眼冒金星,虎子得势不饶人,拽住了渡边雄也的右臂,收回左手,使了一招野马分鬃,是要把渡边雄也放倒。可未曾想,渡边雄也竟是一动不动! 一来是虎子身上两处受伤,力气已经使不上了,二则是渡边雄也功夫扎实,下盘稳健,虎子这种偷施暗算的把戏,很难奏效。 就这么弹指一挥间,渡边雄也缓过了劲儿,抬起腿来,一膝盖顶在了虎子肋上。这一下竟是打得虎子有些喘不上气儿来。渡边雄也紧跟着又是一脚踢出,将虎子放翻在地。 两道刀光闪过,虎子的身上又添了两条伤口。还没等虎子回过气来,只觉得天光一暗――渡边雄也压在了虎子的身上。他反手擎着刀刃,距离虎子的脖颈,不过一指宽的距离。 “你输得不冤,”李林塘点了点头,“渡边绝对是个高手,哪怕你说我在他之上,我也是不信的。” “那不能。”虎子说,“师叔你还有刻身的法术,绝对不可能输给他。” “你会的比我多,那为什么在和他打斗之时你没有施展法术呢?”李林塘问道。 虎子嘿嘿一笑,挠了挠脑袋。 第三百五十一章 稚龄小贼 - 道门鬼闻抄 - 王览学 “十三两银子!你穷疯了吧?”赵善坤惊叫一声,“一天一两银子,这么个价钱,你们是要抢钱呐。” “小孩儿,你这话说的可就不对了。”吴老六一挑绕在前胸的辫子辫子,笑着说,“抢钱,哪有这个来钱快呢?怎么着,咱们是不是把帐结一下啊?” 赵善坤听了这话心中有气,举拳便是要打,被虎子按了下来。吴老六冷笑了两声,把辫子甩回脑后,直勾勾瞪着虎子。 梳横子辫儿的也有自己的讲究,这么一挑辫子,意思是把话说绝了,事情不了不行,吴老六这是铁了心要黑虎子和赵善坤十三两银子。这帮街面上混的,最擅长看人下菜碟。一个十七八的领着个十三四的,看衣服不像是穷苦人家出身,却也不似什么高门大户。上前问了两句话,又知道了这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的仆佣,承认是他们租的房子,吴老六心里就有底了。 这样的最好欺负,还不怕什么报复。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这些街面上的混混们,都自认是不要命的,他就不相信虎子会不服软。 虎子本是不愿和他们做太多接触,也不愿和他们生出什么摩擦。他这边还有事儿呢,没工夫在这干耗。可他虎子也不是什么任揉圆捏扁了的人,无缘无故给出十三两银子,那简直是说笑话一样。 往前上了一步,虎子冲着吴老六一抱拳:“六哥,您这是生切?明抢?豪夺?你先前的话收回去,咱们当做什么都没发生,我给你点散碎银两,就当是请兄弟们喝杯酒。您要是非要是十三两银子,那可就什么都拿不回去了。” “呦呵!好硬气!”站在吴老六身后的一个混混忽然拔高了调门,“小子,没挨过揍吧?” 吴老六仍旧是一副笑模样:“你看,小兄弟啊,我家这边的人都看不过去了。你租了我们的房子,给租金那是本分内的事情。你跟谁说道去,那也是我们占着理。你要是不给,我们可就只能自己拿了。” “你们当真要来拿吗?”虎子冷声道。 “我知道你不会随身带着这么多银子,”吴老六说,“不过咱们可以先付一部分,剩下的想要还呢,你留个地址给我们,我们上门去要,不劳烦你们小哥俩再多跑一趟。” 虎子被他给气乐了,摆着手说:“吴老六,我不知道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先前我已经把话说明白了,你要是非想要这十三两银子,一个大子儿你也拿不走。” “那就别怪兄弟我了!”吴老六忽然上前一步,左手扳住了虎子的肩膀,右手在腰上一抄,拽出一把攮子来,拧着手腕向前一捅。 这个吴老六可不敢当街杀人。嘴上说着不要命,心里头金贵着呢,闹市杀人,斩立决的罪名。他拿着这个攮子向前一捅,其实用的是巧劲儿,只是看起来很快,是能够收得住的。而且他也没把尖冲着虎子,而是打了点斜,隔着衣服贴上去,连油皮儿都不会破,看着吓人而已。 这都是小混混们常用的手段,吓唬住了,之后的事情就都好办了。 只是他这一次,手里的攮子,连虎子衣服的边儿都没碰着。他把手往前一递,虎子随即扣住他的脉门,借着他的力气往侧面一拧,再向回这么一推,只听得特别清脆的一声响,吴老六的右手就变了形,攮子也握不住了,掉落在了地上。虎子倒也没下狠手,没把他的骨头弄断,只是将手腕和几个指节掰得错了位。 被虎子一招反制的吴老六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听见这么一声脆响之后,先是愣住了神,再而低头一看,好好一只手拧得跟鸡爪子一样,到这时才觉出来疼,松开了虎子,连退数步,这才是惨嚎了起来。 站在他身后的混混们赶忙上前,一口一个六哥地问着。吴老六也不含糊,不肯认吃亏,冲着虎子一扬下巴,恶狠狠地喊道:“给我打!照死里打!打死了算我的!” 见对方是要冲上来了,虎子一瞥身边的赵善坤,笑道:“咱哥俩给他们松松筋骨?” 赵善坤早就想动手了,得了虎子的话,大叫一声“得嘞”,迎着对面就冲了上去。终日习武,却始终无用武之地,这是赵善坤很郁闷的一件事情――李林塘严禁赵善坤向旁人出手。太阳山村那帮和他年纪差不多的后生一起玩耍的时候,哪怕是对方做出什么事来,不许赵善坤动手打人。这是习武之人的武德! 可今天不一样,赵善坤再怎么动手,回去之后李林塘绝对不会数落他一句。一来是这些混混们挑衅在先,他们占着个理。二来是虎子跟他一块出来的,虎子吩咐他动手的。哪怕是打出什么事儿了,虎子身为兄长,也得担多些责任。 来这么一小帮人聚在一起,就引得好事之人远远观瞧。这回动起了手来,更是吸引来了好多人。这些梳着横子辫儿的小混混们,平日里都是在这里活动,街里街坊也都认识他们,知道不好招惹。一见两个人和他们一帮动了手,心里头都说,这小伙子和那孩子要倒霉。 可事情满不是那样,练过的和没练过的,完全是两个路数。街面儿上这些小混混打架再厉害,无非是凭着好勇斗狠的那股子劲儿,下手比别人黑点,别人就多怕他一些。说句不好听的,无非是抡王八拳。 可虎子和赵善坤不一样,那都是名师教导出来的。攻防俱佳进退有据,反应都比这些小伙快上三分。别看赵善坤年纪小,力气还不够,可架不住他灵活,出手还带些阴损,专打对方软肋胯下和膝盖骨。 就这么着,这五六个人,竟然是没能在虎子和赵善坤手底下撑过十息,就全都被打倒在地了。唯留下了一个手受了伤的吴老六还站着,看着虎子和赵善坤俩人直打哆嗦。 赵善坤可算是出了气,只是觉得打得不痛快,拳脚没施展开,不如和自己师兄对练来得舒畅。他梗着脖子,学着那些小混混一样,把辫子甩到胸前,挑了起来:“怎么着?还想要那十三两银子吗?” 虎子一拍赵善坤后脑勺,把他的辫子拽了回来,骂道:“好的不学净学些下三滥的,腚上的皮紧了?小心我回去告诉师叔,让他抽你!” 吴老六心里头这个悔,心说怎么碰上了这样的硬茬子?但事已至此,低了头服软,很可能他先前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一点“威信”,就再没人认承了。很可能手底下这帮人,再也不管他叫“六哥”了。凭着自个儿的混账劲儿,硬是站稳了。 吴老六咬牙切齿地说:“好啊!你们能耐啊!敢招惹我们,你们莫不是活腻了吧?有能耐二位小兄弟就甭走,今儿个咱这梁子就算是结下来了,你们等着。我要是你们,我现在就出城,这辈子都不回来。要不然……呵呵,要你们知道我们东家的厉害。” 打不过了就撂狠话,自古以来打架都如此,虎子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冲着他挥了挥手:“你去你去,你去找你的东家去。我今儿来是收拾东西的,一时半会儿还不能走,你尽管去找你们东家,我倒要看看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们能把我们哥俩怎么样。” 说完话旁若无人似的,开了小院的门,招呼着赵善坤就进去了。 虎子和赵善坤也没打算弄出太大的事情来,下手的时候都留着分寸,别说是打死人了,重伤的都没有一个。躺倒了一片,看着很是凄惨,其实只要缓过了劲儿来,无非是些皮肉伤,甚至都不用去看郎中,歇歇就没事儿了。他们进了院子以后,吴老六手底下的人也陆续爬了起来,是要吴老六给拿个主意。吴老六抖着右手,“呸”了一声,点了几个人:“你你你,跟我看郎中去。剩下的去跟东家把这边的事儿说一下,就说有人欠钱不还,还把咱们的弟兄打伤了。” 外面如何暂且不管,进到屋里来的虎子和赵善坤,收拾东西,收拾得很辛苦。虽然付道人说过,好些东西都可以不要了,但是需要带走的东西也有不少。一些经书、各种手记、未能随身携带的法器、三清牌位,以及藏在院子里的一些应急的银子,一直清理到午时以后,收收裹裹竟是包成了三个大包裹。 按说付道人本是云游四海的,要收拾的东西没有这么多。只因是在昌图府住得久了,当成了个家来经营,东西也就越添越多,才落得这样。 这三个包裹要是一路抱回太阳山去,哥俩得累够呛。俩人一商量,觉得还是雇辆驴车合适。 出了门,发现也没人堵在门口,虎子重新把锁挂上,笑道:“那些个人,都是色厉内荏的东西,还说要我们等着,等了小半日也不见人来。”赵善坤也笑着应和。 两人简单吃了些东西,到街面上雇了驴车,把包裹都装好了,正是要上车的时候。迎面跑过来两个穿着破袄的孩子,都是十岁出头模样,相互追逐打闹。本是寻常,可前头那个孩子似乎是不怎么看路,竟是撞在了虎子的怀里。 虎子扶起了这个孩子,说了声“小心”。那孩子也是笑着冲虎子点了点头,又与后面那个追逐着跑走了。 车老板儿见了,忙说:“小哥儿,还有钱给我吗?” 虎子伸手向腰里一探――果然,钱袋没了! “你在这看着东西,”虎子忙对赵善坤说,“我去追那两个小贼!” 第三百五十二章 貂皮大衣 - 道门鬼闻抄 - 王览学 虎子轻身的功夫不错,可也没能立马就把这两个小贼给按住。他开始追的时候,这两个小贼就已经跑了老远,只能远远看见个影子。而且这两个小贼也不傻,知道自己的步程肯定没有成人快,于是就专门去钻一些犄角旮旯的地方。 虎子虽然算是昌图府人,可毕竟也不一直住在城里,对于各种小巷勾连交通回转,肯定是不如这些小贼来得更清楚。哪怕他紧紧随着过去了,却也始终没能追上。往往是眼看着要逮住了,这两个小贼往哪个小巷子里面一钻,虎子就又要花上一些时间才能寻到。 虽然虎子一声声高喊着抓贼,却也跟没喊一样,所谓各人自扫门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哪怕有一两个想帮着拦的,竟是没有这两个小贼灵活,一闪身的工夫,就从那些人身边,甚至于胯下钻过去了。 从这两个小贼的手法、逃跑的套路来看,偷窃绝对不是什么临时起意,这是两个惯犯。甚至有可能是哪些见不得人的小帮派,养出来专门扒窃的孩子。 前面两个跑,虎子在后面追,竟是拐拐绕绕,到了城东。 咱们前文书有言,说昌图府城东是个什么地方?这里净是一些老房户,住的都是拉脚搬运打更倒夜香的穷苦人,还有好些破落的无人居住的房子,就成了那些要饭花子遮头的所在。 这里也最是藏污纳垢,属于衙门的手伸不到的地方。三教九流什么样的人都有,乌烟瘴气的。这两个小贼跑到城东,十有八九,是回了老巢。 如果说在府城里其他的地方,还能摸出一些交通的规律,到了城东,虎子可就抓了瞎。首先是这个地方他不常来,道路比之其他地方更加不熟悉。再则便是因为这里建筑也没有个规划,还有好些断壁残垣,混乱不堪。这两个小子又都是挑着小道跑,虎子追得很是辛苦。 到后来虎子追得恼了,一提身子,直接上了房。居高临下向下望,附近通路一览无余,这两个小贼就算是再鬼精鬼灵,也逃不出虎子的手掌心了。 “小贼,哪里走!”虎子大叫了一声,迈步从房上跃下,想要拦在这两个小贼身前。却是见那两个小贼一闪身,钻进了一间房里面。 这房子从外面看有些破旧,但绝不是那种没人住的。虎子留了神,莫非这里就是指使孩子盗窃的人的老巢了吗?可也不算什么,虎子没太把这些挣脏钱的当回事儿,挺胸抬头,撩开门帘就跟了进去。 进门后虎子先看见的,是一个彪形大汉。大冷天两个胳膊在外头露着,手里提着一根木棒。这人见虎子进了门,微微躬身,伸手在前引路:“小爷,我们东家正等着您呢。” 虎子先是一愣,转而想明白了其中关节。吴老六撂下的狠话不是白说的,他们转了个法子,是让这两个小贼故意引他到这里。要不然这彪形大汉不会如此说话。 “行吧,让我也开开眼界,见识见识你们东家是个什么人物?”虎子多混不吝一个人?压根就没打怵,背着手跟着这个彪形大汉往里走。 边走虎子边打量,这看似破落的屋子,里面别有洞天。别看大白天城东街面上行人稀少,一副萧瑟景象,这屋子里头沸反盈天,热闹非常。门后摆着张大桌子,桌面上供着关二爷,下面垂了块布。 这块布跟供奉关二爷没什么关系,却也是相当有讲究的,只有在这种地方,才能看见它,它有个名字,叫“银纸声明”。正当间四个大字,写的是“大杀三方”,左边写着四个小字“青蚨飞人”,右边也有四个小字“白璧进来”。 见到这个东西,虎子哪里还不明白,这是一家赌坊! 绕过了这张桌子,进到里面抬眼看,果不其然。屋里面摆着二十来张桌子,每一张桌子前面都凑着一大帮人,吆喝声嬉笑声不绝于耳。粗略打量了一番,虎子就瞧见了叶子戏、牌九、马吊、摇摊等等等等好多的把戏。 这种地方虎子只是听过,没见过,因为赌坊开的都很隐蔽。这不为了别的,单就说本朝严令禁赌。《大清律・刑律・杂犯》中有规:“凡赌博,不分兵民,俱枷号两个月,杖一百。”对于开设赌场聚赌抽头者,分别其旗人、民人等不同身份及初犯或再犯的情节,处以杖一百、鞭一百,徒三年至流放三千里,最重者甚至处“发极边烟瘴充军”和“绞监候”等重刑。 按说已经严格到了这个程度,一般人没有这个胆子以身犯险。可实际上,无论是在庙堂还是在民间,这是禁不住的。乃至于相较于前朝,赌博虽有隐蔽,其风却更是猖獗。 好些个官老爷自己先忍不住玩上几把,抓了人,一看是以前的赌友,当真能处刑吗?若是罚了他,一并供出去怎么办?再嚣张一点儿的,甚至于敢把牌桌摆到街面上,聚众赌博。若是有差人前来查,说是游戏,未曾有银钱纠葛,那就可以平安无事了。 前头带路的彪形大汉掀开门帘儿,带着虎子直奔了后屋。除去虎子和带路的彪形大汉,后屋里面有九个人。手上夹着班子的吴老六、两个碎催,两个小贼三个打手模样的,还有一个看模样四十出头的男子。 屋里所有人都是站着的,就这人是坐着的。这男子长得说不上好看,可也说不上丑,没留胡子,五官特别寻常,属于扔进人堆里找不出来的那种。他身上穿了件貂皮的大衣,戴了一顶圆毡帽,手里头盘着两枚核桃,正闭目养神呢。 “东家,人给您带来了。”彪形大汉一边欠身行礼一边说。吴老六凑在了“貂皮大衣”的耳朵旁边,小声说:“没错,是他。他是大的那个。”那个中年男子没回音,冲着彪形大汉扬了扬手,那人就退出了房间。 这些虎子全都没管,打从进屋起,虎子的眼神就落在“貂皮大衣”面前的那张矮桌上。这桌上也没有别的东西,只有一个钱袋――正是虎子被那两小贼偷走的那一个。 那彪形大汉刚出了屋,虎子伸手就要去拿。他的手倒是握住钱袋了,可另一只手握在了他的手腕上。 “先别着忙,”“貂皮大衣”缓声道,“咱们可以先说会儿话。小兄弟怎么称呼啊?” 虎子松开了手,让钱袋又掉回了桌上,“貂皮大衣”也松开了虎子的手腕。虎子四下打量了一番,发现没有多余的凳子,便是随手把墙边的一个小柜放倒了,拖到了矮桌前,一屁股坐了下来,坐到了“貂皮大衣”的对面。 虎子就这么坐着一抱拳:“黄鹂开口,鹦鹉学舌,问山不知先报山,哪一蔓?” 开赌坊,也算是混江湖,虎子想要试试对方的深浅,用的是黑话。如果对方连黑话都听不懂,说明不是正经混江湖的,虎子可以不按规矩跟他办事。这样他还不忘了占便宜,先要骂人家两句。“黄鹂开口,鹦鹉学舌”可不是说对方说话好听,而是骂对方不是人,不会说人话。为什么说对方不会说人话?按虎子的话讲,想要知道别人的姓名,得先报自己的名号。 对方听虎子说话,先是一愣,然后笑道:“虎头蔓,两树相抵,飞鸿落。常胜山。” 这里头说的山头,可不是住的地方,而是说自己是干什么的。常胜山有两户,一户是剪径的土匪,另一户就是开赌场的。这两家,不能说“输”,不能说“败”。一个输了,要丢了命,另一个败了,可能会散尽家财。 一山一门,其中好多规矩,好些个明目。比如说,打铁的是融金山,做木匠的是墨斗山。最特殊的是官府,吃衙门饭的若是会黑话,和别人盘道,只能报昆仑山。这别人就知道,他惹不起了。 这人也是在盘虎子的底细,他自己说了山头,虎子就不能不说,这也是规矩。 可这里面虎子吃着亏呢。都到了这儿了,谁还不知道他是开赌坊的?可他却不知道虎子是干什么的,所以才会这么说。 “哦,好文静的名字。”虎子呵呵一笑,“王林羽王老板?我姓彭,叫彭虎,紫薇山。” 紫薇山,紫气东来,修道之人在江湖上行走的时候,遇见盘问山头的,十有八九都会说紫薇山。 “彭小道长,失敬失敬。”王林羽拱手抱拳,笑着说,“今儿个,小道长打了我们家的人?” “没错,我打了你们家的人。”虎子嘴上很是硬气,“他们该打,我自然是要出手。不是我一个人打的,是我和我弟弟两个人打的。” “啊,我确实也是这么听说的。”王林羽点了点头,“他们没长眼睛,踢到了铁板,挨顿揍是应该的。更何况,小道长,您还手下留情了呢。这我还得谢谢您。” “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虎子伸手一指那钱袋,“我还有事儿呢,,你要没事把钱还我。我转身就走。” 王林羽笑道:“小道长真是个痛快人,好啊,我有事找您。” 第三百五十三章 地下纠纷 - 道门鬼闻抄 - 王览学 “小兄弟,咱们明人不说暗话,”王林羽安抚住了虎子,手肘拄在桌面上,把身子向前倾了过来,“虽然我那几个小兄弟瞎了眼,遇上了你们兄弟俩,该打。可终归是我们这边吃亏了,就算是教训也得是我出手,可还没轮到小兄弟你。这我要是不给他们个说法,我这个东家恐怕就做不下去了。” “你还是在绕弯子。”虎子一拍桌面,“想要钱,咱们就直说。想要讨个说法,给我划出道儿来。要是都不说明白了,那我可就走啦。你们是混江湖的,讲究什么事情都有个由头,我不一样,我是半个出家人,好些事情我不做,尤其不喜欢绕弯子。有话直说,有屁直放。” “小瘪犊子,你怎么说话呢!”站在王林羽身后的一个打手怒然骂道,“给你摁回你妈裤裆里头去你信不信?” 这打手话音没落,只觉得眼前一花,再而听到一声爆响,面门就被人结结实实擂了一拳。先是痛,再而觉着酸,紧跟着两柱热流从鼻孔里流了出来。他下意识想要捂鼻子,手却动不了了,悬在半空落也不是升也不是。倒不是被人钳制住了,而是一把锋利的匕首,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原来是虎子在这么一瞬之间,踹翻了桌子,越过了王林羽的头顶,先是照着这个出言不逊的打手脸上挥了一拳头,另一只手甩出了袖里刃,架在了对方的脖子上。 谁也没料到虎子会因为这么一句话忽然暴起!这本是谈判时很寻常的套路。对方说话不太客气了,让手底下的人骂上一句,地位高些的再去训斥骂人的这个人,既给了对方警告,也给了对方面子。其实就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的手段,谁能想到发生这种变故? 更可怕的是,虎子这一番动作不可谓不大,可周遭的人却都没有反应过来。这意味着什么?这就是说虎子刚才一刀抹了王林羽的脖子,旁人都来不及阻止。 “你他娘的嘴怎么这么埋汰呢?”虎子轻拍着那个打手的脸,后来还觉得不过瘾,去捏了两下那个人的鼻子。那个打手疼得直叫唤,却是动也不敢动,声音都憋在了喉咙里,鼻子又被虎子捏在手中,动静听起来像是杀猪一样。 虎子又转头面向王林羽,说:“你手底下人嘴太脏,这嘴是人长的?浪费了,我帮你把它撕了怎么样?你放心,这个免费,我不收你香火钱。” 说罢虎子手指头就探进了这个打手的嘴里,作势是要把他的嘴撕开,王林羽赶忙叫道:“小道长且慢!” 虎子也就停了手:“怎么着,舍不得吗?你看看,我不替你教训,你自己就不教训,我这都是逼不得已的,所以,这件事就这么放下了,您看成不成?” 王林羽皱着眉,轻叹一声,拱手抱拳:“自古英雄出少年,小道长好本事,我认了,请您放手。” 虎子把手指头拿出来,收回了袖里刃,走到了王林羽身前,在他的那一身裘皮大衣上,蹭干净了手上的口水和血水,边蹭边说:“您若是早这样,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何苦来哉呀?不是我看不起你们,就你们这两三头烂蒜,一起上,都未必能把我怎么样。我知道,你们外边那屋子里头肯定还有人,但能有多少?二十号人?三十出头?就算你们一起上,我拼着受点轻伤,也能把你们全都料理了。我说这话,您信不信?” 王林羽但是从吴老六的嘴里听说虎子本领高强,却是不知道,虎子居然能有这种手段。他一时间也是愣了神,讷讷地点了头,说:“小道长说的,我信。” 虎子弯腰在地上捡起了钱袋,笑着说:“就算咱们打不相识吧,我打了你的人,你的人又偷了我的钱,现在我自己要回来了,两不相欠。以后见了面儿,不用动手。嘱咐你一句,行走江湖有这么几类人不要招惹,老人、女人、孩子、出家人。” 做足了派头,虎子晃着脑袋就要往外走,却是听见身后王林羽高声喊了一句:“小道长,留步!” 虎子皱着眉转回身,面色阴冷:“怎么,现在又不信了?非得跟我比划比划,才知道自己手底下那两瓣儿蒜有几斤几两?” 王林羽丝毫没有被拂了面子的感觉,反而是笑意盈盈:“小道长,先前我说的事,还没跟您说完呢。” 虎子把钱袋在腰上系好,说:“到底有什么事儿,这次痛快点。” 王林羽笑得更开心了:“小道长可是喜欢钱吗?” 虎子缓缓点了头:“喜欢。这世上不爱财的,都是不受穷的,更何况我们修行之人,财侣法地,钱财是排在第一号的。” 所谓“财侣法地”,乃是修行的条件,缺一不可。财就是钱财,没有温饱之虑金钱之忧,才能安生修行。侣指的是一起修行的人,所谓“独学而无友,必孤陋寡闻也”,必须得有道友印证修行,方能走得长远,闭门造车者,多半无所益。法就是方法、法门,若是不得传承仅靠自己摸索,事倍功半,得不偿失,甚至可能终生都不能入其门。地就是修行的道场、场地,不一样的地方风水不同,对人的心性也有所影响,加之有一块能安生修行的场地,也是十分不易,所以它也是重中之重。 “既然爱财,我那就都好说了,”王林羽上前一步,轻拍着虎子的肩膀说,“小兄弟这么好的本事,只做个道士,那可就太可惜了。您帮我出回手,要多少钱,您说话。” 虎子眉头一挑,笑道:“王老板你可真有意思,你是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爱钱是不假,但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你是想把我收到你的手下做事?别闹了,你们这儿的是在赌桌上滚出来的,是从别人身上扒出来的,巧立名目巧取豪夺打出来的,烫手,我可花不了。” “别呀!您先别着忙走。”见虎子要离开,王林羽拿不住架子了,忙道,“您不是太阳山的阴阳先生吗?我这有一桩邪茬子,您是谁看不给看?” 虎子闻言一愣,倒没问是什么事情,反是问道:“合着,这么老半天你跟我这装迷糊?你知道我是谁!好家伙,拿小爷我当猴耍?知道什么该得罪什么,不该得罪吗?” 江湖上四不招惹,老人、女子、小孩、出家人,这些人本不该出现在江湖上,出现在江湖上的都是有些分量的,所以不能轻易招惹。两个不得罪,一个是郎中,另一个是阴阳先生。谁都有个大病小灾,谁家都有婚丧嫁娶,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求到这两枝上了,所以不能轻易得罪。 这位可倒好,不像是不知道规矩的,倒是把什么事情都做了。 被虎子这么一问,王林羽脸上也有些挂不住,只好是赔着笑说:“我原是不知道的,可昌图府城周遭总共才几个阴阳先生?来了一通名姓,您说您姓彭,是紫薇山人,我也就猜出来您是哪个了。叫一声小彭先生,咱没说错吧?” 虎子又觉得可气,又觉得可笑,脸上是哭笑不得:“王老板,你是真傻呀,还是假傻?照理说,有人求到头上,阴阳先生没有不给看的道理,本事不够,看不明白,那都是后话,得先接下来。你知道我是谁了,直接说要请我看事儿不就得了吗?绕这么大一圈,险些把那傻子嘴给撕了,您不觉得窝心吗?而且你这么办事之后,就不怕我不接你的活吗?” “是我错了,是我鲁莽了,”王林羽给虎子做了个揖,“我给小彭先生赔不是,求小彭先生原谅。但我觉得,您还得给我看,毕竟,都说你仁义。这是邪茬子,我猜,像您这样高义的,绝不会任由寻常人受苦。” “这帽子戴得倒是挺高,”虎子嗤笑一声,“说说吧,什么事情?果真是邪茬子,我就给你看看。可先说好,我今天确实有事,让你们这几瓣蒜耽误了不少工夫,如果不是特别急,我就过两天再来。” “不急,您安排.”王林羽把桌子扶了起来,又叫人去添了凳子,请虎子落了座,上了茶水,才是开始说出了什么事情。 原来,昌图府这么巴掌大块儿的一个地界儿,捞黑钱的吃相也很难看,互相之间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弄出人命来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儿。但是多少年来发展,差不多结成了三大块儿,私盐、赌场、乞、偷儿,都被这三家瓜分了。王林羽就是其中一户。 至于福寿・膏这种东西,够得实在是太高了,这些泥腿子出身的人都没有门路,现在逍遥堂的老板是谁,混黑饭吃的也都不知道。这都是题外话,暂且不讲。单就说近一年里,新立起了一个门户,吃相十分难看。 原本的三家本来都处得好好的了,虽然有些摩擦,可至少没有伤筋动骨的手段。新立起来这一家的老板姓焦,名唤作焦恩,本就是一个寻常的混子,却忽然立住了。能打,下手还黑,抢了两户盘口,就是从王林羽这里抢走的,自己做起了买卖。 其余三家根本不想看他做大,商量着出手打压。王林羽纠结过了另外两户的老板,自己却不出手,许诺等另外两家把这个焦恩给收拾了,焦恩的盘口,另外两家收走,他分文不取。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王林羽觉得这个焦恩不简单,他不想贸然出手,于是乎拖了另外两家下水,并且给足了好处。 他没想到的事,这焦恩何止是不简单,手段简直可以说是诡异了。另外两家出手大约十数日,在两家里能说得上话的,竟然先后死了!而且死状极其诡异,根本就不似是人为,更像是鬼怪所为! 本来,虽说地面下的东西,肯定和官府都有些勾结,但是互相矛盾死了人,不可能去报官。谁屁股底下都不干净,把那个拎起来了,拔出萝卜带出泥,还兴许牵连着自己。可那两户吓得都不行了,十几天死了十几号人,这多吓人的一件事儿?便是叫人把这告到了官府。即使递到了官府去,事情也没能解决,最后判下来,这些人都是“急病突发意外身亡”。 两家没有了话事人,瞬间变成了一盘散沙,被焦恩吃了个干干净净。而王林羽,动都没敢动,就这么过了许久。可最近又开始不太平了,焦恩消化了一年,把另这外两家的生意捋顺了,终于开始向王林羽伸手了,虽然还没用出什么诡异的手段,但是确实已经在打压着王林羽的势力。王林羽担心要不了多久,他就会成为一具尸首。 除去那些诡异的手段,只听说焦恩手底下的人很能打,特别能打。所以他才是在不知道虎子是太阳山阴阳先生的时候,把他引了过来,想把无疑这么高强的两个人收在手底下,算是有几分本钱,得知了虎子是阴阳先生之后,他才琢磨着,能不能把这些邪门的事情探明了,甚至于是解决了。 由此,才有了这么一出。 “听你话里的意思,”虎子挠着脑门说,“像是驱使鬼怪精灵,做下这种恶事。但是,我也不敢打保票。这活我接了,但是,既然关系到你的身家性命,这香火钱……” 王林羽接过了话:“只要能看明白,绝对不会少了您的。” “那可不成,”虎子笑道,“就算是没看明白,这香火钱也不能少了我的。既然不着急,三天以后我过来看看,你等着信儿吧。” 第三百五十四章 活死人 - 道门鬼闻抄 - 王览学 “听你话里的意思,”虎子挠着脑门说,“像是驱使鬼怪精灵,做下这种恶事。但是,我也不敢打保票。这活我接了,但是,既然关系到你的身家性命,这香火钱……” 王林羽接过了话:“只要能看明白,绝对不会少了您的。” “那可不成,”虎子笑道,“就算是没看明白,这香火钱也不能少了我的。既然不着急,三天以后我过来看看,你等着信儿吧。” 施展邪法驱使鬼怪精灵作恶,这是大事,且不说“仙师”这等人物,就说是那佟老爷驱使媪鬼吸食人脑采生折割,那在昌图府是闹出了多大的乱子?据说北京城都有人知道这个事儿了! 所谓“人心不足蛇吞象”,这个叫焦恩的人如果真的是在驱使鬼怪替他做事,现在只是用这种手段除去挡了他路的人,可要不了多久,就要求些别的东西了。要么就像那个佟老爷一样,采生折割以求不老长生。要么就是用诸般邪法蛊惑愚民,建立一个隐秘的会社,自立为神,淫祀以敛钱财。 这可不是没有先例的。洋人刚进到大清国的时候,正是纷乱,好些会点儿邪法,善于蛊惑人心的,都建立了这样的教派或会社,以圈信众钱财。神州之内,,望眼四海,邪教林立,妖孽横行。 那时候朝廷都自顾不暇,也就没去管,再往后,就是太平天国整合诸多势力,收容了许多邪教在其中,闹了这么一场。此以后,朝廷才是对这种邪教多加了小心,但凡哪里出了苗头,必然是雷霆之势予以扑灭,这才是平安了好些年。 不过话分两边说,豢养鬼怪驱使作恶这件事情,确实很严重。但是当真是这样吗?虎子没有全信王林羽的话。毕竟当时计划引他过去的时候,那个王林羽只不过是想招个打手罢了,还没有请个阴阳先生的心思。 很可能,这是王林羽知道招揽不成,故意使的这么一个计策,想拿虎子当枪使。 虎子有心不给他看这件事儿,在他想来这些吃黑饭的,狗咬狗一嘴毛,全死干净了,昌图府才是清净。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如果王林羽所言属实,焦恩当真是个施展邪法的,被这么让过去了,将来再多害了无关人的姓名,那岂不是做了孽吗? 虎子跟彭先生打好了商量,三日之后,他与赵善坤两人,又来在了王林羽的赌坊。 其实作为原本的地下三家,王林羽肯定不止只有这一处生意,他的住家也不可能安排在城东,但是先前虎子说过,三日之后或许来,让王林羽等消息。王林羽还当真也就等在了这里。 这也算是虎子对于他的一次试探,看看王林羽对这件事够不够上心。如果当真像他所言那么急切,那么必然会亲自守在此处。要不是的话,留个通告消息的便是好了,何苦自己守在这么乌烟瘴气的地方?既然在这,就说明他先前说的话,至少有一部分是真的――焦恩对他来说,是心头大患。 其言如何,略过不表,虎子说要去看看那个焦恩是个什么人物,让王林羽找个方法让他见上一面。原本想着,这好歹是个在吃黑饭的里面混得开的,想要见上一面,恐怕不是很容易,估计虎子得乔装改扮成王林羽手底下的人,要么上门去递帖子,要么是随着王林羽找个名头,一同前往。 王林羽却说这个事情简单。原来,这焦恩起于街头厮混的,与其他王林羽很不一样。你说心狠手辣做事绝,可在自家兄弟那儿却是一副豪爽的性子,乐意与帮派底层的人厮混在一起。而且他本就是个好赌的,每天不玩上几把,心里头都刺挠。现在去他家的大赌坊,一定能找见人。 安排着个确保是没怎么露过脸的人领路,带着虎子和赵善坤两人,直奔了焦恩的赌坊。 焦恩比较豪气,没像王林羽一样,把自家的赌坊藏在了城东,而是开在闹市之中,甚至于离着衙门都不算太远。只不过这赌坊也不是明目张胆,说挑个幡子在匾额底下,写着赌坊二字。 明面上这是个吃饭的馆子,临街的小店面,只有两三个座,只卖油渣饼和高粱米饭小咸菜,生意很是冷清。 虎子他们一行三人进屋以后,小店老板招待的声音半死不活的:“几位吃吃什么呀?没好东西啊,就油渣饼高粱米饭和小咸菜。” “我要吃龙肝凤髓!”带路的那个小混混一拍胸脯,“你能给我端上来吗?” “要吃龙肝凤髓,你可得是有钱。”店老板眼睛一亮。 “钱我有,可还不够,我得到里头挣钱去。”领路的伸手一指后厨。 店老板一摊手,笑脸迎人:“几位,看着眼生哎,但来的都是客,请。” 说话间,领路的那个人带着虎子和赵善坤进了门。来到此处一看,这饭馆后面别有洞天。和王林羽的赌坊比起来,这里显得气派了不少,至少是装饰过的,不像王林羽的小赌坊一样四面就是纸糊过的墙。在王林羽的赌场里头耍钱的,多是些看着就知道穷酸的人,好些个还衣不蔽体呢。这间赌场里虽然也有那样的人,但也有不少是衣着华贵的,甚至于有些虎子觉着在哪见过,仔细想想便是明白了,当初乡绅集会的时候,曾是有过一面之会。 仔细想来也有道理,毕竟这个叫焦恩的胆子可是肥,敢把赌场开在城里这么热闹的地方的地段,自然是能吸引来一些不愿意去那乱糟糟的城东的人。 三十来桌左右的规模,各种花样也都齐全,甚至还有从西洋流传过来的玩法,让虎子看着觉得很新鲜。赵善坤更是一幅跃跃欲试的模样,小声跟虎子说:“师兄,你看那个好玩不?” 虎子都没看赵善坤指的是什么,照着他后脑勺先拍了一巴掌:“丑话我可说在前头,这回带你出来,是师叔让我带着你干活,但凡你要敢赌一把,把你爪子剁下来信吗?” 赵善坤一缩脖子:“我知道,我知道……我也没说要去耍钱,就是看个新鲜。” “几位爷瞧这眼生,头一回来?”迎面走过来一个小碎催,年纪和赵善坤相仿,脸上扬着笑,打这三个人脸上扫过以后,便是冲着虎子说话,“想玩点什么呢?用不用小的,跟您说说?” 这小碎催估计是赌坊买过来的,专门伺候客人,很善于察言观色。赵善坤年纪太小,说的什么听不清,但是看神情是害怕虎子的,王林羽那边派过来的就是一个领路的,完全是以虎子为主。这么一比对,小碎催就认定了,虎子是哪家的公子哥儿,带着仆人书童,到曾听过的地场来找找乐子。 这样的人,最容易赚下钱来。他从肥羊身上给赌坊多捞一点,那对他自己也是有好处的。 虎子脸皮厚实,装模作样别人看不出来。本来他们就是假装赌客到这儿来的,若是进来便是寻人的架势,那可就太过引人注意了。 “我也没什么想玩儿的,”虎子扫视了一圈,摇晃着脑袋,“你这都有什么呀?跟我讲讲,我看哪个听着有意思我就玩哪个。” “得嘞!爷您跟我这边走。”小碎催在前引路,“我们这东西齐全,什么牌九、马吊、叶子戏、摇摊都有!这些东西规矩都可简单了,您要是不愿意先出手,看两局,也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要是想玩点儿别的,还有猜钟、猜枚,这些玩法也都差不多。您先看看?” 给虎子领路的那个,伸手一指角落里的一张牌桌。虎子顺着看过去,瞧见牌桌儿那里三层外三层围了好些人。他出言问小碎催:“小倌儿,那是个什么玩意儿,怎么聚了好些人?” 小碎催一乐,说:“爷您见笑了,那就是个摇摊,赌骰子的,猜单双大小点数花色样式的玩法,最是常见。围那么多人,只因为我们东家在那儿玩,赌的大了些,才引来人的。” 虎子闻得此言心中一喜,心说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敢情王林羽说的是真的,这焦恩当真是泡在赌坊里面的人物。可自己家开的赌馆,自己下场来赌,合适吗?像这样的人物,输了,旁人怕是不敢同他要账,可要是赢,心里应该也是不服气的。 面上不动声色,虎子冲着小碎催一仰头:“带我过去瞧瞧,你也给我讲讲摇摊是怎么个玩法。” 小碎催也是一喜:“好嘞,您瞧着。” 虎子凑到那张摇摊的近前,挤开了旁人,来到了桌前。桌子一头站着个代表庄家的,骰子盅就在他的手里,举起来摇晃一通拍在桌上,向着四边叫唤:“压大压小猜了个单双,是豹子是一二三,买好了松手吧您哪!” 虎子都没用旁人告诉,就这么一扫,就认定了焦恩是谁――坐在庄家对面,在双上压了一小把铜钱儿的那个就是焦恩。不是因为什么气度,更不是因为他衣着华贵――那一身衣裳不如虎子身上的值钱――只因为这人身上,鬼气森森,瞎了虎子一大跳! 虎子心想,怎么可能呢?这是个活人?这么浓重的阴气缠绕,这么阴沉的鬼气散布,这……怕不是早已是个死人了吧! 第三百五十五章 逢赌必输 - 道门鬼闻抄 - 王览学 虎子凑到那张摇摊的近前,挤开了旁人,来到了桌前。桌子一头站着个代表庄家的,骰子盅就在他的手里,举起来摇晃一通拍在桌上,向着四边叫唤:“压大压小猜了个单双,是豹子是一二三,买好了松手吧您!” 虎子都没用旁人告诉,就这么一扫,就认定了焦恩是谁——坐在庄家对面,在双上压了一小把铜钱儿的那个就是焦恩。不是因为什么气度,更不是因为他衣着华贵——那一身衣裳不如虎子身上的值钱——只因为这人身上,鬼气森森,瞎了虎子一大跳! 虎子心想,怎么可能呢?这是个活人?这么浓重的阴气缠绕,这么阴沉的鬼气散布,这……怕不是早已是个死人了吧! 眼见着焦恩竟是如此这般,虎子对于王林羽说的话又是多信了三分。只是又生出了其他的疑虑来。 焦恩面相大概四十岁左右,衣着满不修边幅的,胡子拉碴,高颧骨宽额头,长了一对三角眼,两条扫帚眉,很是寒碜。说他是个活人,身上阴气凝绕不散,鬼气森森!可要说他是个死人,也不太对劲儿。 照理来说,像这般保有神智,却已经死了的,无非是这几种情况。一是阴魂附体借尸还魂。二是尸身修炼成了什么妖物,就好比《西游记》里面说过的白骨精。三则是有人施展邪术,操纵傀儡一样指挥着这具肉身。 可奈何虎子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他究竟是什么情况! 首先,不可能是尸身修炼成什么妖物。按王林羽的说法,这人是从年轻长到老的,早年间确实是在街面上活动过。想练成白骨精,非得是百十年才有可能开启灵智,这和焦恩沾不上边。 再来,说焦恩是被人操纵的傀儡?也不是很靠谱。这种邪法爱胡子虽然没接触过,但是他听彭先生跟他仔细讲过。但凡这种代人行事的,都会有些僵硬死板,能做出的反应也很有限。看焦恩和人赌骰子的时候吆五喝六,脸上神情变换自然,确实不像是傀儡。 那么借尸还魂呢?这就更不可能了!所谓借尸还魂,是有灵智的鬼怪,附身到了一个新死不久的尸身上,借着这具尸身活动。要不了多长时间,这具尸身该烂还是烂,绝对不可能像焦恩现在一样还保持着人形。而且,借尸还魂的魂魄,最怕阳气冲撞。这赌坊里面这么多人,尤其是这张赌桌旁边,围得那叫一个水泄不通,别说是要借尸还魂才能活动的阴魂,就算是那些修行有成的清风烟魂,估摸着都不敢轻易靠近这里,稍有不慎,便是会魂飞魄散。 虎子想得头疼,心说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他这边想着,焦恩却是抬头看了虎子一样,扁了扁嘴,说:“那边那个!都到了桌子边上了怎么不见你玩啊?你要是不玩给别人腾个地方。” 虎子被他一叫,回过了神:“啊?哦,我不知道怎么玩。” 小碎催在一旁解释说:“东家,这位小爷头一回来,以前没玩过这些东西,就看着这边热闹凑过来的。我想着摇摊也简单,看两把就会了,也就领着小爷过来了。” “呦!雏儿!”焦恩一乐,冲着虎子比划,“来来来小兄弟,你跟着我下注,我压哪儿你也跟着押哪儿,保准你赢!一回生二回熟,等你喜欢上了就好玩了。” 那个坐庄摇骰子的面色有些尴尬,说:“东家,咱就别让人家跟着您押了,甭论输赢说出去也不好听,人家爱怎么玩就怎么玩呗?” 焦恩一听,脸上有些挂不住了,语气也有些不喜:“我就让他跟着我下注,你管得着吗?小兄弟,你别听他的,我有感觉,我今儿个手红,你随着我押保准没错。” 说完他一指自己先前押了注的地方,他押了个偏门的,赌花色里面有个五。虎子琢磨着要是不赌一把就走,恐怕是惹人怀疑,只好是跟着押了注。只是焦恩也不过押了十几个子儿,虎子也没多下,点出了十枚铜钱扔了过去。 他不心疼这十个铜钱,本就是做戏,得演得像了。还有就是,一般赌场为了留住客人,不会让新来的人输得太狠,要先给他点甜头尝尝,再慢慢让他输钱。虎子觉得,这焦恩让他跟着他一起下注,就是为了下套。 “买定离手了您!”庄家一开骰盅,可倒是好,两个四一个六,“四四六,四四六,十四点大!划盘分钱,各拿各的。” 有些人面上欣喜,有些人捶胸叹气,桌面上被清空了,转手又是一轮。焦恩皱着眉头,冲虎子说:“小兄弟,你信不信得过我?” 虎子一乐,回道:“这位爷,我跟你又不认识,哪来什么信得过信不过的?信得过怎么讲,信不过又怎么讲?” 焦恩一拍胸脯:“小兄弟,你若是信得过我,你还跟着我下,保准你赚得盆满钵满,吃不了亏上不了当。我是什么人你知道吗?我是这儿的东家,这是我开的,你说你跟着我押,还能吃亏吗?” 在虎子一旁的小碎催却是悄悄拉了拉虎子的袖口,连连冲着虎子摆手。那边焦恩瞧见了,骂了一句:“小杂种你干嘛呢!我花钱买你来让你看热闹来了?滚滚滚,伺候茶水去,让这个小兄弟在这儿好好玩会儿,我帮衬着。” “压大压小猜了个单双,是豹子是一二三,买好了松手吧您!”庄家又是一通喊,焦恩冲着虎子一挑大拇指,没再去猜数赌花,把钱压在了“大”上,还是只有十几文。虎子也还是跟了十个铜钱,下在了大上。 旁边的人见了焦恩先下了注,却是纷纷去买小和别的花色了,只有零星几个人押的是大。虎子一看乐了,明白了一些。 “买定离手了您!”开骰盅,“一二四,一二四,七点小!划盘分钱,各拿各的。” 果然,又是不中。一回两回算是巧合,可看周围人的样子,这不是一回两回的事情了。运气这个东西很难说,最是玄妙变化无常的,而且还分什么事情。比方说一个人官运亨通,却一直没有桃花,就可以说这个人在官场运气好,情场运气不好。 现在看来,这个叫做焦恩的,赌运似乎不大灵光。这样一来,虎子也就明白了为什么,作为赌场的东家,他却能在自家的盘口赌钱,而不被旁的赌客厌恶了。一来是他赌的不大,每次出手都不过十几文钱,十分克制。二来就是他逢赌必输,旁人跟着他下反注,虽说赢的特别少,可至少不输。 想到这里,虎子就更加疑惑了。他实在是弄不明白,焦恩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他太像个人了,有脾气有人性,有自己的爱好,有亲近认识的人。可虎子敢肯定,这真的不是个人! 妖精幻化人形,在人世间取得了身份,常年生活甚至于成亲生子的都有不少。只要没有戕害人命为非作歹,大部分修士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尤其是在关外,只要不作恶,没人会伸手。可没听说过哪一个活死人,能做到这个份儿上。 就这么陪着又押了三四把,虎子也没说话,一拍桌子转身就走,像极了是输不起的样子。焦恩还在后面吆喝:“小兄弟我看你挺有眼缘,有空常来玩啊!” 赵善坤和那个领路的跟在虎子的身后出门来,找了个正经吃饭的地方落了座,一人要了一碗疙瘩汤。一边吃着,虎子一边问那个领路的:“那个逢赌必输的,确实是焦恩没错吧?” 领路的点了点头,说:“那个就是焦恩,我以前曾是见过一面,不会认错的。您也听见了,那些做活的都管他叫东家,肯定是他没跑了。小道长,您是不是看出什么来了?” “那人有问题。”没等虎子说话,赵善坤先开口了,“你们东家的猜想可能是真的,原来三大家的另外两家,估摸着,就是这个焦恩用什么邪法害死的。” “哎呀!”那个领路的压着嗓子惊叫了一声,“您……你们是怎么看出来的,可是有什么办法对付吗?” “怎么看出来的?”赵善坤呵呵一笑,说,“你跪下冲我磕三个头,拜我为师,入得我门,我就教给你法子。” “别胡说八道!”虎子厉声道,“哪来的毛病?你还没有出师收徒的资格呢。更何况咱们鬼家门什么人都收啊?什么法子都往外传啊?” 那个领路的一听,只能是苦着脸赔笑——他接这句话不是,不接这句话也不是。 虎子喝完了碗里的汤,问那个领路的:“人,我们先见了。可还不敢说,那些孽是他造的,这件事还要往下查。我问你,你们可是知道这个焦恩,住在什么地方?” “他有个家。”领路的说,“离这家赌场不远,他有个小宅子,里面家丁仆佣就几个人,有两房姨太太,没有正妻。怎么着?您二位,要去探查一番?不过我估摸着,就算是去了,你们也得扑个空。” “怎么讲?”虎子问。 那领路的又把声音压得更低了些,说:“焦恩不光好赌,而且十分好色。近一段时间,几乎夜夜流连春风苑,根本不回家。” 虎子一愣,心说不对啊!这个焦恩,还能人事不成? 本站重要通知:请使用本站的免费APP,无广告、破防盗版、更新快,会员同步书架,请关注 ()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三百五十六章 访春风苑 - 道门鬼闻抄 - 王览学 活死人,活死人,再怎么活泛这终究是个死人。,阴阳交·合,乃是两个人生气交·合,方能孕育。既然已经是个死人了,那自然是没有生气在的。若说是个特殊的阴魂,可以孕育鬼胎另当别论。但是既然假托在人身上的活死人,那就不该是那种阴魂。 焦恩竟是可以与女子欢好,这让虎子觉得很是奇怪。更是疑惑焦恩究竟算是个什么东西了。 说出来似乎不太好听,虎子算是春风苑的常客了,在这里无论是大茶壶还是姑娘们,好些都认识虎子。毕竟这里是团的假联络点,许多真真假假的情报往来,还是要放在此处的。寻常时候,要往这边送情报,多是李林塘过来。很多时候他也就假戏真做,当真在这里快活一夜。但也总有事出突然他腾不开身的时候,这就得虎子过来了。 说句题外话,李林塘自到昌图府以后,一直没留头发,头上顶着戒点香疤,没人不当他是个和尚。看一个和尚逛窑子,算是个乐事奇闻。所以李林塘在昌图府里面其实也算是有些名气的,只不过不是什么好名声,而且名号也只是在常在春风苑流连的胭脂客中间流传罢了。 等到灯笼刚挑,虎子来到春风苑的门口,立马就有大茶壶迎出来:“哎哟喂!小爷,您今儿个有闲情,来的可是够早的。快里面请,我给您沏壶好茶。” “那敢情好,”虎子跟在了大茶壶身后,“你说出来就不算我的钱吧?” “您瞧您这话说的,”大茶壶一拍巴掌,“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这算是我请您的,您要是喝好了,下回来我还请。” 虎子干笑了两声,说:“得了,我不跟你碎嘴了。庆姑在吗?我找她有事儿。” 大茶壶先是愣了一下,还有心思和虎子开玩笑:“庆姑能去哪儿啊?还不就是在这儿。不过现在不太赶巧,正在二楼上妆呢,您得等会儿。话说回来,小爷您口味够重的,别人来这儿都是找年轻漂亮的小姑娘,就您一个说要找庆姑。” “你这话里的意思,是说我老得没眼看了?”厉声责问就从旁边传了过来。虎子循声看去,正是那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庆姑。 大茶壶连忙赔罪:“妈妈息怒!妈妈息怒!我不是这么个意思,您风韵犹存,味道正好,哪里是那些小丫头片子比得上的呢?” 庆姑却是不饶人,一手反掐着腰,一手指着那大茶壶的鼻子骂:“你这阉杂的东西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说我味道正好,合着你尝过呗?我跟你说,也就是我现在心气儿好了,早二年,你这么说话,我得拔了你的舌头!” 虎子在一旁咳嗽了一声,打着圆场:“哎!不说不笑不热闹,就是两句玩笑话,您何苦和他当真。庆姑啊,我找你有事儿,咱们找个地方谈?” 庆姑又是瞪了那大茶壶一眼,啐了一声:“今儿是看在小爷的面子上,我饶过你这么一回,以后若是再让我听见你胡乱说话,打断你手脚扔街上要饭去。小爷,咱们找个清静的地方去,您看上哪个姑娘了呀,就跟我说,我给您安排。” 庆姑领着虎子到了偏房,左右打量后关上了房门,从里面落了门闩,转回身低声问道:“小国公又有什么信儿了?” 虎子连忙摆手:“不是!没事儿!纳兰朗那边最近什么事儿都没有,我过来是为了我自己的事情。” “我就说嘛,也是该开窍了!”庆姑脸上忽然起了喜色,拍了两下手,拉着虎子坐到了榻边,“我的春风苑里头莺莺燕燕可是不少,哪有个男人来了能不动心的呢?小国公来常是为了公事,却也没少在姑娘身上花心思。也就你一块木头疙瘩,来来往往也没说要了哪个姑娘的身子。既然心里想啊,那我就给你安排。你也是帮着小国公办事的,放心,我不要你的钱。像你这么可人的小伙子,姑娘们还不得抢着要啊?” 庆姑一番话说得虎子头昏脑胀,吓虎子赶紧按住了她的话头:“庆姑啊,您听我说话!我此番来不是为了寻花问柳,而是确实有事情要办。我接了别人家的活,给人家看事儿来的,要在你这里问些东西。” 这下轮到庆姑慌了:“哎呀呀!这……小道长,咱们春风苑里头,不会又来个什么妖精鬼怪吧?”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看来是上次白家仙儿附身的事情把庆姑给吓坏了,现在一听说虎子是来这看事儿的,眼神顿时就不对劲儿了。虎子无法,只好安慰她说:“庆姑你不要慌,这件事情就算是有什么,也和你们春风苑挂不上关系。我要查的是个人,这段时间一直在你们春风苑过夜,叫做‘焦恩’。你认识这个人吗?” 虎子这么一说,庆姑才把悬着的心稍微放了下来,略微思索了一下,点了点头说:“确实是有这么个人,焦大爷,吃黑饭的,都是下九流,同我也有些来往。近一段时间,确实是在我们楼里头住。怎么,这焦大爷也被鬼怪附身了?” “这事儿没有个确保,我不能妄下断言。”虎子说,“焦恩这段时间在你们这儿,都是跟哪个姑娘过夜的?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焦大爷是个喜新厌旧的主,倒没有关系特别长的姑娘,”庆姑一边想一边说,“他都是和哪个姑娘睡上两三天,又换了旁人。就有一样好,不挑肥拣瘦,我安排哪个就是哪个,从没说过不是的。出手又挺大方,我和姑娘们都喜欢这样的客人。要说奇怪的……还真没什么好奇怪的,都是男人,都是来这找乐子的,脱了衣服不也都一样吗?” 虎子皱着眉问:“这个焦恩,当真还能人事吗?” “呦,笑话!”庆姑捂着嘴笑,“不能人事的,来我们春风苑找气受吗?虽说像他这个年纪,有的人有心无力了,可我敢确保他不是那样的。白日里姑娘们闲聊,还说那是个龙精虎猛的呢。小道长……他真的不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了,来吸姑娘们阳气吧?” 虎子想了想,一拍脑门儿,说:“哎!你这么一说,倒还真有这个可能!为什么他来者不拒,却又每过两三日都换个人?等等,庆姑我问你,他是近一段时间一直住在这,那以前呢?” 庆姑脸色微变:“呀,这么说……以前,以前他也是我们的熟客,一个月在家住不了几天,得是有大半个月在我们这过夜。只是这段时间太久没回家了。” “那他今天晚上会过来吗?”虎子眉头一挑。 “这我哪知道啊?”庆姑面色纠结,“昨日里他也没有与我约了说今天还来,那就保不准来不来了,毕竟也没有真的拿这儿当家的。” “有一个,”虎子苦笑了一声,“先前不是有个叫张黎的,死活要给素娥姑娘赎身子吗?那家伙的,听说都在你们这儿干上杂活了,就为了能跟素娥姑娘见面,那可不是把这儿当成家了吗?” 庆姑嗔怪地轻捶了虎子的肩膀一下,说:“那都是被妖精上了身时候的荒唐事了,说它干什么?这素娥姑娘身上没了妖精,倒也不是个聚宝盆了,那算命的价钱合适,我也把卖身契给他了。” 虎子听了一惊:“这还真有这么个后话?我没听张黎说起来过啊?好家伙,当真娶了亲?” “哎呀,你不是说来看事儿的吗?怎么打听起来别的了!”庆姑有些急了,“焦恩如果真的是妖怪上了身,那……那和他过了夜的姑娘们,会怎样啊?他究竟是不是被什么东西上身了啊?您接了别人的活,您得照顾着生意。” 虎子也是长叹了一声,说:“我跟您交个底,您也别说出去吓唬人。焦恩,肯定不是个正经八百的活人了,指不定是什么东西呢!” “啊?那……那我以后不做他的生意了。”庆姑脸都绿了,“这可吓人!那些姑娘们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在我这儿死了人了,可算是出了大事。” “你也别着忙,”虎子劝道,“既然那些姑娘们现在没事,就说明焦恩即使是在吸人阳气,也没有伤人本源,最多是感觉疲累一些,多休息,吃点好的,就没什么事了。” 庆姑长出了一口气,拍了拍胸脯说:“你说话大喘气,可是把我吓死了。倒真和你说的一样,接过焦大爷的姑娘,都会疲累嗜睡,过两日又好了。说我还不觉得,你这么一说……不行,那究竟不是个人了,他的生意我是不做了。哪天他心血来潮想杀人了,怕是要出事。” 虎子点了点头,又问:“焦恩往常都是什么时辰来?我想在这儿等等他,最好是能在他进房间的时候悄无声息把他拿下。” 庆姑又是想了片刻,说:“现在才点灯,没几个客人来,焦恩更是来的要晚些,差不多快要到亥时,才是回来。不过要说是过了亥时一刻还是不来,那么多半也就不会再来了。” “好,那我就在这儿等了。”虎子一抱拳,“麻烦庆姑您安排了。” 庆姑一摇手绢扭身站起来,说:“小道长哪里的话?这也是为了我们好不是吗?您且等着,他若是来了,就把他安排到这个偏房,您且放心吧。到时辰了我来跟您说。我先去招待客人去了。” “有劳。” 在这里等着也是枯燥,虎子只好是熬时间,盼着焦恩早些过来。却是一直等到了时辰,也未曾见焦恩的身影。直到有人推门,虎子连忙躲在了门后。 来人却是庆姑,开了口:“小道长,时辰过了。” 虎子眼睛一瞪:“我得走!” 本站重要通知:请使用本站的免费APP,无广告、破防盗版、更新快,会员同步书架,请关注 ()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三百五十七章 梁上之物 - 道门鬼闻抄 - 王览学 按说就是逛个窑子,也不是什么营生,一日不到就没了饭辙了。可为什么到了时辰焦恩没到,虎子就火急火燎得要走呢?全因为,这次出来,虎子是带着赵善坤的。 虎子也曾考量过,焦恩不到春风苑会是如何,到了春风苑又该怎样。白日里睡足了觉,师兄弟两人分做两头。虎子到春风苑去,赵善坤则是自高处守着焦恩的住家。如果焦恩到了春风苑,虎子尝试着将焦恩拿下,赵善坤则去他家中一探,看看能不能找到些别的东西,好比是驱使鬼怪的法器一类。如果焦恩没到春风苑,虎子这边算是扑空了。可说赵善坤那头,虎子嘱咐过是不许他轻举妄动,可赵善坤当真不是早年间那个胆小的小胖子了,心思野着呢,未必适合老老实实听话。 话分两头。说赵善坤在旁人家住户的屋顶上伏着,监视着焦恩家的院子。看起来这个叫焦恩虽说是吃黑饭的,倒也没到草木皆兵的地步,在自家还是很宽松的,也没设什么保卫,无非是两三个家奴园工、一个厨娘、两个小妾在此间活动。 到了刚掌灯的时辰,焦恩处理完了生意上的事情回转家中,两个小妾迎了出来,先是与他脱去了外袍,又随在他身后进了屋。 赵善坤确实是登得高看得全,可终究不能学了个穿墙透腑的火眼金睛,屋里面有什么事情,那他就一概不清楚了。按照先前那个领路的说法,焦恩每天晚上都会去春风苑过夜,回到家中无非是吃顿晚饭,歇息一会儿,估摸着待不了多长时间就要走了。 赵善坤也是有耐心,伏在旁人家的房脊梁上一动也不动,就等着这个焦恩出门。到时候他翻身进院,到屋里面,瞧瞧能不能圈罗些来别的线索。赵善坤对自己的身手还是很自信的,焦恩他不简单,但院子里的其他人,却都是寻常得很,没什么出奇的地方,以他的本事出入其中,做一个梁上君子的勾当,怕是谁都发现不了。 夜色越来越浓,远处打更夜巡的梆子先是响了一声,又短促地敲了四声,这是快到二更天了。正是这时,焦恩家院子里面又有了响动,一个小妾给焦恩披了个大衣,另一个提了灯交到他手里,嘱咐地上结了冰,小心慢行一类的话,便是让他出了门。 赵善坤知道,这是自己机会来了。可他没有着急,等到焦恩走过了街角,赵善坤又是多等了一会儿,等到院里各个屋子的灯都熄了,他才是下了房梁,翻到了焦家的院子里去。 这也不像是什么大跨院,做个三进三出,就是一个小院几间房,内里布置也很简单。他刚才在高处已经看的很清楚了,西厢两间紧挨着的房,是那两个小妾住的。厨房旁边住着那三个男的家奴园工,那间房南边不远单隔出来的一个小屋,是厨娘的房间。 赵善坤不想去打扰他们,悄悄到了正堂,推门而入,又转身带上了门。借着宋熊方的本事,赵善坤夜里视物还是无碍的,没必要掌灯,就在这里摸索。这里的布置很是寻常,与一般人家没什么区别。 赵善坤想起来佟老爷家的案子了,于是就活动着各种摆件,各种桌椅板凳,想要找个机关暗门出来。可惜,却是一无所获。既然找了这么一圈,在正堂里什么都没有寻到,赵善坤便是把眼光放在了焦恩起居的东厢。 说是焦恩起居的地方,他却是很少在家里住,这里只是被打扫得干净,少了些“人味”。虽然这屋子是向阳的,但是因为许久没有生火烧炕了,显得阴冷冷的。 东厢相较于正堂,更是没什么可看的了。可藏匿东西的地方,赵善坤轻手轻脚地翻遍了,也没见到什么。无非是些衣物杂物,堆放在巷子里柜子里,再多些不过是些金银而已。 赵善坤还没有当真去做贼的打算,又把那些东西,原原本本摆放了回去。 如此一来,赵善坤倒是觉得疑惑了:莫非这焦恩真的没什么古怪,不过是个寻常吃黑饭的吗? 不可能!赵善坤从看见焦恩的第一眼就认定了,这个人绝对有问题。当时不过是隔着摇摊桌子看了那么一眼,浑身的汗毛却全都竖了起来——那是宋熊方在给他示警! 一个让宋熊方都觉得忌惮的人,绝对不是什么善茬。更何况虎子也言之凿凿,说这应当是个死人了。 如此看来,焦恩是个很小心的人,他把自己生活的环境处理得很干净,在自家人的面前也没留下什么把柄。他这些自家人来的轻松,全是银钱使唤的。要知道在一年以前,他还是个混迹于街头的小混混,哪来的这些家业?必然是不能与他们交心,才布置的这么干净。 赵善坤心里愁苦,他心说此番搜寻无果,待到回去,虎子拿下了焦恩,必然是要悉落于他。这让赵善坤觉得很不舒服。 他这边正是思量,忽而听得身后传来了微弱的一声猫叫。寒冬腊月,这么个节气,哪有猫叫春的?更何况赵善坤在高处打量的时候,也没见焦恩家里养了猫猫狗狗一类的东西。他缓缓回过身,抬头看去,却是见房梁上蹲着个人! 赵善坤先是吓了一跳,立马拉开了架势戒备,等到看清了又长出了一口气,低声道:“师兄,人吓人吓死人!你这是要吓死我啊。”说来也是,若是旁人近前,宋熊方必然会示警,不会让生人潜伏到这个程度。转而赵善坤又在心里头惊叹虎子轻身的功法练得到家,开门进屋上房梁,他竟然是一点儿动静都没听出来。 虎子朝着赵善坤问:“些别说这个,焦恩呢?” 赵善坤一愣:“焦恩快到二更天的时候就出门了,怎么?没去春风苑吗?” 虎子一皱眉头,说:“得!咱们两头看着,还是让他给走脱了,他没去春风苑,也没留在家睡觉,谁知道他干什么去了?这下可倒好,丢了大人了。” “那咱们怎么办?”赵善坤问道。 “还能怎么办,去找人呐,”虎子咬着牙说,“再怎么说焦恩是个活死人,夜班三更出去游荡,定然没什么好事,咱们还是得把他看紧一点。最好是能在不惊动他人的情况下把他拿住。不过先不急,咱们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不能像没头的苍蝇一样乱转,你且上来看。” 赵善坤虽然心下疑惑,还是依着虎子的话,抱着柱子上了房梁。等到上来了,他就发现不对劲儿了。寻常人家,就算是再爱干净,像房梁这种不容易清洗的地方,除去什么节庆的日子要大清洗一番,平时上面也一定会有一层浮灰。可这条房梁实在是太干净了,一点灰土都没有。 更可疑的是房梁上的东西。按说房梁上压点儿什么呢?一般人家都会在房梁上压铜钱儿。这东西过万人手,阳气浓重,在新屋落成的时候,取一枚铜钱儿压在房梁上,一来有驱邪避灾之意,二则是银钱上不见天下不着地,求一个富贵吉祥家中招财进宝的意头。 再有些特别的情况,会在房梁上钉一面八卦镜。比方说这房子里发生过什么命案,这屋子里面招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在房梁上钉一面八卦镜,取一个震慑的意味。 还有就是更少见的手段,在关东才有的,会在房梁上放“嘎啦哈”。猪、羊、狍子的拐骨,清理干净之后漆上好看的颜色,这个东西就叫嘎啦哈。早年间是萨满用来占卜吉凶的巫具,流传到今日,也不过是一种玩具。之所以把这个东西放在房梁上,是为了祈求丰收,祈愿家中肉食不断的愿景,也成了个习俗。 可无论哪家哪户,也没见过把一本符篆图录压在房梁上的。仔细观瞧,确定没有问题了,虎子才是把这书拿起来,翻看了两页。赵善坤也凑在这边,想要看看书上写的是啥。 虎子倒是大方,直接把书塞到了赵善坤的手里,问:“你书念的比我多,这上面的字你认识吗?” 赵善坤拿起来看了两眼,只觉得全都是鬼画符一样的东西,又丢还给了虎子,说:“我又不是术门的,上面有些阵法符篆的图样,分明是你那一门研究的东西,怎会是看不懂?” “这东西眼熟,和我知道的像……”虎子言语间有些迟疑,“可……可又不是!上面的字我也不认识啊?” 赵善坤挠了挠头,问:“师兄,你说焦恩,藏这书干啥?” 赵善坤这么一问,虎子登时醒过脑子了:“对呀,焦恩要书干什么?” 焦恩这个人心狠手毒不积德,可不是在学堂里学来的,那是在街面上混出来的。就虎子知道的消息,这货大字不识一箩筐,能认清摇摊上写得是什么就不容易。赵善坤搜了这么一圈,东西瞧见不少,愣是没见过笔墨纸砚书本。像这么个人物,要书干嘛用呢?更何况这书对于识字的赵善坤和虎子来说都是天书一样,那焦恩就更不可能认识了。 “管他是干什么的,咱们先带走,”虎子把那书从赵善坤手里抽出,揣了起来,“回头给我爹看看,他应该能看出些什么名堂来。咱们现在当务之急,还是得先找见焦恩。” 本站重要通知:请使用本站的免费APP,无广告、破防盗版、更新快,会员同步书架,请关注 ()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三百五十八章 觅食乞儿 - 道门鬼闻抄 - 王览学 城东乱、脏,不是过苦日子的,寻常不愿意往这边走。说这里住的是穷苦人,和无家可归的流民,却是不错的。白日里,这里人迹罕至,到了夜晚,却是有另一番热闹。那些在他处的夜晚总是要回来,给城东添一些聊胜于无的人气儿。 做苦工的倒夜香的,还算是城东这里颇为“体面”的人,日子过得辛苦,是不错,但好歹手心是朝下的,回到家里还是能挺直腰杆子的。吃穿用度节俭一些,但这钱都是自己挣来的,用着也是心安。而且这样的人,知道自己下一顿饭在哪,算是有个盼头。和那些朝不保夕的人,是全然不同的。虽说都住在城东,可是二者并无交集,每日里哪怕抬头遇见了,也当做没看见一样。 这些流民和原本的住户形成了一种特殊的默契,是有些人靠着小偷小摸为生,也绝对不会摸到原本就住在城东的人身上去,而若是有人来查,问到城东的住户,城东的住户也会一问三不知。 说来可笑,也很可悲,哪怕是要饭的,也要分出来个三六九等。前文书说过佟老爷为求延年益寿,选了个采生折割的路子,可采生折割不仅仅包括杀人炼丹的术法。那些人贩子拐卖幼童和女子,打折手脚割下舌头剜掉双目,就为了卖个惨,扔到街面上去要饭,也算是采生折割的手段,按照《大清律》,捉到也是要凌迟的。 可哪怕是这样的惨象,也不算是最底层的。最底层的要饭花子是什么样?那些个组织起来要饭的不要的,才是活的最艰难的。昌图府城里头都画好了片儿了,从这儿到这儿,是这个人要饭的地方,从这儿到那儿,是另一伙人要饭的地方,互相之间不能逾越。那些个没找着伙的,在哪儿都不行。别说吃饭了,往地下一跪,就有人过来撵,绝对不让他安生。这样的,要么离开,要么多半是活活饿死、冻死,更惨一点儿的,会被吃黑饭的活活打死。 唯有一样,这么个节气,要真是住了“泼天豪宅”,那当真是要死人的。天气越来越冷,雪越下越厚,若是没有瓦片遮头,不能生火取暖,到明日,街上就多一个“倒卧”。城东荒废的草胚房子最多,也没人管,自然就成了流民的住所。就算是那些个捞黑钱的,也没有说在这件事儿上划地儿的。这样的钱都挣,那真是一点德也不打算积了,根本留不住手底下的人。这也算是给那些随时可能死的人,留了一线生机。 随着夜色渐沉,城东的人气儿也淡了。一间房子里挤着十几个人,像受了惊的鹌鹑一样蜷在一起,把身子埋在干草堆里面,想保住本就不多的那一丝热气儿。地当间烧着的那团火,摇曳着,半死不活。这房里的景象,就好似城东许多别的无主的草胚房子一样。 一阵风刮过,灌进屋里面几片雪花,有几个觉出来冷的,在睡梦之中,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只有一个年纪稍小的乞儿,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却是见门不知什么时候开了一条缝,才是要寒风灌了进来。 虽然是不愿,他却不得不起身去关门。若是吹这风害了病,那个真的就是要了命。 就在他走到门口的时候,一只满是老茧的大手,猛然伸了起来,扣住了他的咽喉,把本来会发出的叫喊,掐在了他的胸膛里。小乞儿被掐的上不来气儿了,两只手扮住了抓在他脖子的手,使出了挤奶的力气,想要把它给掰开。可他终究是个连饭都吃不饱的乞儿,而对方的力气又出奇的大,无论他再怎么挣扎,也甩不脱对方的钳拿。 那门外的人似乎是被小乞儿的挣扎逗乐了,嗤笑了一声,就像拎小鸡崽子一样,攥着小乞儿的脖子,把他从屋里面拎了出来。末了,还轻轻地带上了门。 出了门来,这人似乎是怕小乞儿就这么死了,松了手,把他掷在了地上。小乞儿脖子上得了一时的宽松,跪伏在了雪地上,大张着嘴拼命地呼吸,再加上他那双受了惊吓而外凸出来,布满了血丝的眼睛,瞧着就像是一条上了岸的鱼。 来人没有心思戏耍玩弄小乞儿。于是这人拽起了小乞儿的衣服,就像提着一条死鱼一样把他提在了手里,迈步就走。小乞儿不知这人是要做什么,却是感到了恐惧。他扯开了嗓子,打算大声叫喊,要发出声音来吵醒别人。他自己也不知道,喊出来了又能怎么样,不过是个小乞儿罢了,谁会伸出援手呢?可他即使拼尽了力气,也只能从喉咙里面发出极其微弱的声音,甚至轻易地被来人踩在雪地上的脚步声给掩盖了。 天实在是太黑了,还下着雪,自然是没有月亮的影子。小乞儿看不清,是什么人把自己拎在了手里。这人是谁?是卖豆腐的贾老蔫吗?自己不过是偷了几块豆腐,至于大半夜来找麻烦吗?那说是韩家的人呢?自己是吃了老乞丐偷了韩家的鸡的。虽说只是吃了个鸡头,可谁保准韩家人不知道呢?这不是都找到城东来了吗? 小乞儿也曾因偷东西挨过打,却也只是挨打而已,毕竟不是谁都想为了点东西,打出人命来的,无非是教训教训而已。真正让小乞儿害怕的是,这个人似乎不是要打他的样子,那他是要干嘛呢? 走到了更荒凉的地方,连个草房都没有的地方,来人把小乞儿丢在了一颗树底下,抽出了一段火折子吹亮了,在小乞儿的眼前晃了晃。小乞儿的眼神不自觉地跟着火折子上的黄豆大的火光走,最终却落在了对方的脸上——借着这微弱的火光,他好歹是看清了对方的模样。 这人高颧骨、三角眼、扫帚眉,脸上胡子拉碴,头上扣着顶狗皮帽子,身上裹着一件厚重的大棉袄。小乞儿确认,这人不是他先前猜想的那些,而是个完全不认识的。 他也不是旁人,正是虎子和赵善坤追丢了的焦恩。 焦恩蹲在小乞儿的面前,用手轻抚着他的脑袋,说话柔声细语:“多可怜的孩子,看着也就十二三吧?孩儿啊,叫啥名啊?今年多大了?” 那孩子被焦恩这么盯着,鼻涕眼泪一起下来了,抖若筛糠,却还是不敢不答焦恩的话。自幼混迹在街面上,让他知道了自己如果不答或者是告饶,可能更惨。小乞儿奋力张口,却发现自己能说话了:“我……我没名字,他们都叫我小溜溜,我十二岁。” “十二……小溜溜,”焦恩叹了一声,“可怜啊,你看都瘦成什么样了?没家的孩子呀,吃不饱,穿不暖还要受人白眼,这日子过得真是苦啊……苦啊!” 小乞儿没敢说话,哭得很小声,生怕惹得对方不高兴。焦恩则是继续抚摩着小乞儿的头顶,柔声细语:“孩儿啊,‘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这句话你听说过没有?人的命天注定,你可能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这辈子才托生成一个乞儿,要在这人世间受苦,受折磨,才能赎罪。你放心啊,一会儿我就让你不受苦了,我记得你,能记住,你叫小溜溜,十二了。” 小溜溜心思再怎么灵通,也终究还是个孩子,他实在是想不到焦恩要做什么,越想越怕,终究是大声哭了起来:“大爷!您别我把弄残废了!我……我以后跟您手底下干活,我不敢偷了,我要来的钱都给您,您不用把我弄残废了要钱去,我可会要钱了大爷!大爷我求求你饶了我吧大爷!” “哎呀!孩儿你别害怕啊,害怕了就不好吃了。”焦恩轻轻抹去了小乞儿脸上的眼泪,依旧是柔声劝慰道,“害怕了以后啊,发酸,真的不好吃。” 小乞儿这下愣住了,他不傻,他知道焦恩在说什么,但是他不敢相信! 焦恩一点点用火折子在小乞儿眼前晃着,叹道:“你说你好聪明……你干嘛这么聪明呢?算了算了,让我帮你解脱吧。” 话音未落,焦恩大张了嘴,一条像是什么蛇样的东西,自他的喉咙里面弹了出来,尖端分开三瓣,死死扣在了小乞儿的脖子上!小乞儿攥住了这条蛇样的东西,从嘴里发出了“咯咯”的声音,除此之外,什么都做不了了。一道血,顺着小乞儿脖子上的创口缓缓流了下来,未能淌到衣服里面,便是被风吹得冻住了。 “呔!妖孽,助手!”一声大喝在侧响起,一道刀光自上而下劈落正斩向了连着焦恩和小乞丐的脖子的那条“舌头”! 焦恩匆忙收回了“舌头”,在地上一滚,让过了刀光。再而站起身来,双手成爪拉开了架势。 虎子将刀平举,拦在了焦恩和小乞儿中间。 “那孩子怎么样了?”虎子向着身后问了一句。 赵善坤探了探小乞儿的鼻息脉搏,再查验了一下伤口,发现只有少量的血,从伤口上渗出来,最后只能是缓缓抚阖了小乞儿的眼睛,咬着牙向虎子回话:“师兄,咱们来晚了一步,人已经走了。” G_罩杯女星偶像首拍A_V勇夺冠军在线观看!请关注 () !! 第三百五十九章 擒拿焦恩 - 道门鬼闻抄 - 王览学 “两位小爷,面荒儿啊!”焦恩打量着来人,舔了舔嘴唇。他的舌头上都是血,这么一舔,把上下嘴唇都挂了颜色。又顿了一会儿,见虎子和赵善坤两个并肩站着,手里都端着兵刃,倒是开口一笑:“怎么着?爷们儿白天没玩尽兴,到晚上来我这儿找辙来了?想分一口?也不是不行。您二位也都带着筷子,哪来的划出道来吧。” “师兄?”赵善坤向虎子那边打了个眼神。 “他娘的!”虎子骂了一声,“我也没看出来这是个什么东西,咱们一起上,别给他出手的机会。” 焦恩听这话一皱眉头:“爷们儿你们怎么这么脏呢?”他话还没说完,虎子已经一刀斩了过来!他险之又险躲避了过去,却是一柄马刀又撩了上来。 虎子先是跟彭先生学艺,主修术门的功法,拳脚兵刃的功夫实在不是彭先生所擅长,由他调教出来的虎子,武艺说不上差,却也不过是稀松平常。后来交到了李林塘的手里,很是把虎子好好打磨了一番。虽说彭先生没能把虎子教导的多高明,却是给他打下了好底子,被李林塘这么一位高手指点过,武艺自然是突飞猛进。 而赵善坤,是李林塘的亲传弟子。虽说他起步稍微晚了点,练武的时候都已经十岁开外,此前又是大户人家的小少爷,没有什么基础。但是他刻身附灵的魂魄,却是一个战死沙场的武状元!这么多年的经验,完全可以被赵善坤化为己用。 师出同门的两个人,又是平日里经常切磋过招的,两人联手对阵李林塘也是常事。现如今当真对敌,配合起来得心应手。别看赵善坤年纪小,可是他的刀法凶悍,大开大阖气势非凡。虎子的苗刀使得轻巧灵动,时时变化,似是摸清他路数的时候,他却又是换了个打法,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在师兄弟两人的联手之下,焦恩是只有招架之能,毫无还手之力。他身子灵活,却没有什么兵刃在手,肉做的身子那里是敢和刀刃碰?于是他只敢躲避。 连打带跑,是想要从虎子和赵善坤手底下逃命。 不过是十几招过去,虎子觉得很不对劲儿。这个焦恩,是在仗着自己力气大身手灵活,勉力在两人刀下纠缠,身手也全是街头小混混打架的路数,没见的别的,全无一点练过武的样子。 这其实算不上什么稀罕,说逮住个人就是个练家子,那不切实。可究竟这焦恩并不算是个囫囵的“人”,不知是个什么妖邪的东西,应当不只是有这样的手段,毕竟刚才虎子亲眼见得这人从嘴里吐出根“舌头”来,将一个小乞丐的血吸干净了。 可是一直到现在,他只是躲避,不曾还手,也不见施展什么邪法,这让虎子心里头觉着十分别扭。毕竟他和赵善坤此时都只是使了五成的本领,并没有下死手。一来,是虎子想抓个活的,问清楚了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二来,是提防着这个焦恩忽然施展了什么手段,留下些力气来也是好应对。 “善坤,缠住他!”虎子思虑了这么一瞬,觉得不能再等了,抽身退出,把焦恩交给了赵善坤一个人来对付。 即使只剩下赵善坤这么个半大小子,焦恩也是走不脱,打不过。别看他年纪小,可是要再加上一个宋熊方的力气在身上,若是催动秘法,还能再凶猛上几分。到那时,甚至连鬼怪都可以一刀斩杀。 没了虎子在一旁,赵善坤用起刀来更是有些不管不顾的味道,一刀连着一刀劈下来,让焦恩完全没有反应的时间。这刀法看似只攻不守,实则粗中有细,乱中求稳,若是对手忽然暴起发难攻向破绽,那才是赵善坤想要得见的,他每一刀里都藏着变化,每一招攻中都带着守势。 可以焦恩的身手,别说是发现破绽伺机反攻了,就连保全自己,都很是辛苦。 虎子撤出去,也不是说他要偷奸耍滑,这个当口了还想着偷懒。他是要施展法术,把这贼人一招拿下,让赵善坤拖着焦恩,好不叫他逃了。 九张符纸甩出去,便是立在了半空,每一张上面的符篆都有不同,确实隐隐构成了一套阵法。虎子又拿出了两枚铜钱,直接掷到了半空中。这两枚铜钱在半空中一撞,声音不像是寻常铜钱一样清脆,反而是低沉宏亮,好若是黄铜的罄、铸铁的钟! 在虎子身后,一道幻象铺展开来。幻境之中祥云流转,隐约可见亭台楼阁星棋坐落,奇珍异兽游走其间。 “敕令草木精灵,法唤六丁六甲,金钟铜锣开道,九天降化仙音。万神朝礼役使雷霆,鬼妖丧胆,精怪亡形。内有霹雳,雷神隐名,洞慧交彻,五气腾腾。六丁六甲八方恶鬼草木精灵听我敕令,降妖伏魔,收擒孽障。奉威吾天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疾!” 虎子咒语诵完,那幻境之中升起了一张罗网,金光星辰点缀其上,好不威风。初现之时只有巴掌大小,见风就长,须臾之间化成了两丈方圆,直飞到了焦恩的头顶。 赵善坤见虎子法成,又是一刀劈下! 这一刀势大力沉,先前的攻势做铺垫,刚在地上打了个滚儿的焦恩实在是避无可避了,只好架起双手在头上,想要护个头面的周全。这要是个拳头打过来,怎么招架也是无妨,可赵善坤手里头握的是一柄马刀,这个威势看下来这个威势砍下来,两条胳膊肯定全都给砍断。可见这个焦恩实在是没有办法了,也昏了头了。 可他却没能等来这一刀,等他把手慢慢拿下来,张眼想看的时候,那张大网忽然降下来,把他捆了个结结实实! 原来赵善坤也没想着要卸掉他两个膀子,这一刀劈下来,就是为了要让焦恩作势防御,好不再逃躲。他吓唬完了焦恩之后,立马抽身退出,护在了虎子身前,以防万一,而焦恩,自然是中了招。 把他捆上了,这还不算完。虎子又一招手,悬在半空的九张符纸,竟是排成一条线,一张接着一张,贴在了焦恩身上各处。头上一张、两肩各一张、双膝各一张、前后心各一张、肚子上一张、丹田上一张,就算是赶尸的都没有这样个阵仗。等这些符纸都落下来了,原本捆在焦恩身上的那张网,也不见了。那张网本是灵气编织而成,自然是不能长久,可现在即使没有了那张网,焦恩仍旧是一动不能动。 看着焦恩奋力挣扎,以至于脖子上的青筋都凸起来了,虎子笑了一声,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脸。虎子说:“这叫九灵缚阴阵,龙虎山流传出来的玄门正法,你身上死气、阴气这么重,完全被这阵法克制,省省力气吧,你挣不脱的。” “小兄弟,你说你这是何苦?”焦恩还有心思说笑,“不就是白日里让你输了点银子……都算不上是银子,你说你……哎!我给你点钱,你把我放了怎么样?” 赵善坤卯足了劲儿,照着躺在地上动弹不得的焦恩的膻中穴,狠狠踩了一脚,险些踩得焦恩一口气没上来,面色登时青紫了,好半天才恢复了原样。赵善坤骂道:“你这遭了瘟的,草菅人命,便是把你千刀万剐了也是没什么说的,再废话,老子一刀活劈了你!” 虎子倒是不屑一笑,说:“这本就是个死的了,哪里还要你劈这么一刀下去。死人怎么还能再死呢?但是,我可以让他魂飞魄散!” 听了虎子的话,焦恩变了脸色。他忙道:“小兄弟,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我焦恩打他娘胎里出来三十多年,有胳膊有腿会喘气儿,能耍钱?能抽大烟的,怎么到你嘴里就成个死人了?” 虎子眉头一皱,歪着头看了焦恩许久,说:“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在跟我装糊涂?连自己是个什么东西都不晓得吗?我跟你说,我是正经八百的阴阳先生,既然你已经落在了我的手里,再怎么能折腾,你也翻不出浪花来。有一说一,你最好还是老实点儿,要不然我有得是办法折腾你!” 焦恩眼睛瞪得老大,一时之间竟然是不说话了。 赵善坤扭过头说:“虎子哥,你打算怎么收拾他?这半夜三更的,带着这么个玩意儿,咱们也没个去处啊。” 虎子摆了摆手,说:“尽早回山上,免得夜长梦多。让我爹看看这是个什么东西,他见多识广,说不定能看出来这东西的路数。” “师兄,你困糊涂了吧?”赵善坤一拍脑门儿,“现在城门口关着呢,你让咱们怎么出去?还带着这么个玩意儿,那不是等着被抓么?咱们知道这是个鬼怪,在别人眼里就是个活人,绑着个活人半夜出城,那真是黄泥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虎子嘿嘿一笑,说:“你平时那股机灵劲儿,是不是全使到我身上了?遇见正事儿就没了主意。白天你带着他更不好出城!这是谁的地头?咱们去找王林羽,让他给安排一辆倒夜香的车,咱们两个装成倒夜香的走小门出去,有谁还想看看桶里面的大粪?” “师兄你好恶心……”赵善坤好似是见了大粪车了一样,在口鼻前假装扇了一扇。说完,伸手去拽焦恩的衣领,一不小心把焦恩的衣服扣扯掉了,把他里面的衣服和前胸一小块儿皮肉露了出来。 就在焦恩锁骨的下缘,肉里赫然嵌着一枚石符! 本站重要通知:请使用本站的免费APP,无广告、破防盗版、更新快,会员同步书架,请关注 ()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三百六十章 禁制钳制 - 道门鬼闻抄 - 王览学 怎么去见了王林羽,收了多少香火钱,如何借来了夜香桶又如何出城,都实属闲言,咱们略过不表。单就说虎子和赵善坤,出得城后弃了车,压着焦恩回了山上。 这一夜折腾得够呛,回到太阳山寺时,已然晨光熹微。叩门后,见赵月月端着一把菜刀迎了上来——正做早饭呢。 “这谁啊?怎么给逮到山上来了。”赵月月疑惑道。 虎子扯开焦恩的衣领,指了指那枚嵌在他皮下的石符,说:“瞧见了吗?逮来个会说话的!” 赵月月目光一凝,头探到门外,左右望了望,忙道:“快进院里来,叫别人看见解释不清。” “师兄,咱把他放哪儿啊?”进了院里,赵善坤问道。 虎子想了想,说:“先扔在柴房里头,你先看着他,我去上柱香,等我回来了再换你去。” 赵善坤想了想,说:“成。你再跟我师父和师伯打个招呼,就说咱俩抓回了一尾大鱼。” 虎子一拍赵善坤的脑袋,笑道:“这算什么大鱼?比他有本事的我都擒过!看你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说出去都丢人。” 赵善坤听这话不乐意了,说:“你是有本事,你是能耐,可你以前抓住过会说话的活的吗?要我说,这就是大鱼,说不定能从他嘴里,问出点门道来。” 这边说着话,彭先生和李林塘在正殿上过了香走出来,瞧见了门口聚着的几个人。李林塘出言问道:“怎么回事?虎子,你带回来个什么东西?” 虎子拿手肘一点焦恩,扬了一下下巴,问:“听见没有?我师叔问你话呢,你到底算是个什么东西?”焦恩倒是想说话,可虎子把原本编在自己头发里的那根麻布条子勒在了焦恩的嘴里,还在他的后脑勺打了个死结,勒得脸都变了形,哪还能开口说话? 彭先生眼睛倒是落在了刚扯开的衣领上,急忙上前查看,正见这人锁骨的下缘的皮肉里,嵌着一枚石符。 “好啊,好啊。”彭先生点了点头,“得亏付道人前日里上了火车,他一直想抓个活的,却始终未能得手。若是今日里瞧见了你们俩小的干得好事,得气出个好歹来!哈哈,好!好啊。” “这么说,师伯我们可把这些人交给你了。”赵善坤面带得色,说,“我师兄说他看不出来这是个什么东西,还是得问您。我和我师兄一宿没睡了,上了香以后得补个觉去。” “别啊狗子,”赵月月说,“我这菜都快烧熟了,你们哥俩吃完再睡觉。” 说是这哥俩儿这一觉,一直睡到了晌午,虎子醒过来抹了把脸,问过了赵月月,就直奔了一处空房间。彭先生倒没像虎子原本想的,把焦恩收押在柴房里。他把这空屋子收拾干净了,整理成了一个作法的地方。在这房间里面布下了各种对内的禁制,算是做了个囚牢。 好在太阳山寺,原本是个和尚庙,也曾有过香火旺盛的时候,庙里头就这么几口人,空的房间是不缺的。 彭先生把屋里的火炕烧得滚热,虎子刚一进屋就觉得受不了了,连忙把棉袄棉裤和外褂脱了下来,甩在了一边。瞧见彭先生和焦恩,虎子一乐,说:“爹您这是什么手段?打算是蒸了这个鬼物?川鲁粤淮扬,闽浙湘本帮,这里归到哪一个菜系里头去?” 焦恩此时已经被扒得赤膊了,浑身上下就只有一条犊鼻裈在,嘴上的麻生也被取了下来。和无妄和尚一样,这人身上的石符也是前胸后背密密麻麻一大片,粗略估计,有四五十枚。而且看起来不像是安上去的,更像是从皮肉底下“生长”出来的。 彭先生就坐在焦恩的对面,用朱砂在一张黄纸上画着符篆。他见虎子进了屋,还跟他开着玩笑,知道这是他心情不错,也就应和着他的玩笑:“川鲁粤淮扬,闽浙湘本帮,都不是,这算是为父独创的东北菜。这也不是清蒸,分明是干烤,就叫‘干烤活死人’好了。” 焦恩听着直皱眉头,说:“你们爷俩儿嘴怎么这么损呢?阴阳先生都不应该尽说好话吗?你们怎么吃的这顿饭,还没让人打死?” 虎子一挑眉,觉得有些意外:“呦嗬!你还挺硬气!你身为一个鬼物,都落到阴阳先生手里头了,还有心思跟我们打嘴仗?真不怕我灭了你?” “怕,我当然怕!可我怕又有什么用呢?更何况我觉得你们不会对我怎样,因为你们有求于我。”焦恩也是个混不吝,甚至于比虎子还要混不吝。早年间街面上面上混起来的多多少少都带着这么一股子痞气,该认怂就认怂,该硬气就硬气。可到了该死的时候,哪怕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能叫这些人低头。按他们的话说,都死到临头了,再没点儿脾气,那这辈子可算是白活。 要不然怎么说,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就是这么个道理。 彭先生抬头瞟了焦恩一眼,笑道:“你倒是挺看得开,知道自己已经死了是什么滋味儿?” 焦恩一愣神,舔了舔嘴唇,说:“这滋味儿是真不大好受。你说我当初为了活命,听那王八羔子的话吞了块儿石头进肚子,后来就一直这么活着,现在你们告诉我我算是死了,我这心里头还真……说不好,我不像你们念过书的人,都会说话,我不会说话。说的糙……感觉就像让人给日了。” “佛家说,种什么因结什么果。”彭先生笑道,“我们道家讲究天理昭彰,报应不爽。你既然戕害人命,就应该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吧?” “我想到过。”焦恩点了点头,“这种事儿,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俗话说的好,淹死的都是会水的。我杀人续命,一开始也不敢,后来被逼无奈,也就这么成了。再往后,就习惯了,就不觉得是个事儿了。你们说人这个东西贱不贱?你就说贱不贱。” “你贱!”虎子骂了一声,“你既然都说给你吃石符的是个王八羔子了,那你供出来没有啊?那人姓甚名谁?哪的人?你见没见过他长什么模样?” “我说你们怎么都问这么一套话呢?”焦恩扬起小指,掏了掏耳朵,“大的才刚问完,小的又来问,我说了,我说不出来!” 虎子看向了彭先生,彭先生点了点头说:“没错,这人身上有禁制。他和他们之前遇到的所有身上有石符的仙家和人都不一样,甚至于和无妄和尚也不一样。不过可能和杨二愣子差不多,毕竟杨二愣子没怎么样就死了,挺可惜。” “当然不一样。”虎子笑了一声,说,“无妄和尚那是什么本事?都让我打成什么德行了,硬生生活下来了。要是再进一步,掏心挖腹都能长全,恐怕我未必能杀得了他。焦恩这个,恐怕是个残废吧?那个‘仙师’做出来的东西就没有不棘手的,唯独这么一个,我都没费什么劲,就把他给拿下了。啧啧啧,这……呵,别说是我和赵善坤了,就算是黄丫头领着她那一堂仙家,不论什么劲儿也能收拾他。” 说完这话,虎子一缩脖子,小声说:“爹,这话你可别让黄丫头知道啊?要不然该说我瞧不起她了。” “你呀,你呀!”彭先生收了笔,把符篆放到一边等待晾干,“其实要我说,恐怕无妄和尚才是失败品,而这个焦恩,是那个‘仙师’做出来的成品。只是,焦恩似乎失控了而已。” 焦恩在旁一拍胸脯,说:“那你看看!我是什么人?昌图府混黑的,有哪个不知道我的名号?那老王八羔子想制住我?白日做梦!我鬼精鬼灵的,上不了他的套。” 彭先生摇了摇头,说:“我只是说‘似乎’,可能你能这么悠哉悠哉自由自在,也是对方安排的,想试试别的东西。不过,真厉害呀,这种手段,你确实是比无妄和尚强多了。” 虎子一愣,忙问:“爹,您这话是怎么讲?” 彭先生刚要解释,听着外面有人敲院门。敲得不是很重,但是很急,敲的声音很有规律——这是团和他们联系的暗号。 “我去看看!”虎子连忙抓起了棉袄,披在身上冲出门外。来到门前看,却是见赵善坤已经把人迎进来了。敲门的,不是什么生人,这人三天两头往返于外地和昌图府,为团传递情报——方学斌。 虎子上前去,做了个揖,问道:“出了什么事?你看你这一头大汗。有什么话咱们进屋说,你先喝口水,歇一歇。” 方学斌摆了摆手,一边擦着脑门上的汗,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跟虎子说话:“没……没外人在吧?我说……说话方便吧?” 虎子伸手在方学斌的膻中穴一点,再而手掌摊开,拇指和中指按在肋骨上,从下往上一推。方学斌顺着虎子的手劲儿猛一吸气,这才算是把气儿喘匀了。 方学斌一把攥住了虎子的手,说:“口信,需要你马上进城。记住,就在昨天晚上日本突袭旅顺,日本和沙俄,正式开战了,咱们团,参战!” 本站重要通知:请使用本站的免费APP,无广告、破防盗版、更新快,会员同步书架,请关注 ()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三百六十一章 战争爆发 - 道门鬼闻抄 - 王览学 公历1904年2月8日,清光绪二十九年丙寅月壬申日,腊月廿三,午夜时分,日本三支驱逐舰小队,驶近停泊在旅顺外港的俄国舰队,发射鱼雷共计十六枚,重创俄军主力战舰三艘。而与此同时,俄军正在城内举行晚宴,司令部闻听爆炸之后询问得到报告曰之“实弹射击”,翌日清晨才知损失惨重——三艘主力战舰,只余残骸。 日俄战争,就此爆发。《辛丑条约》签订之前,李鸿章曾寄望的“东北二十年无事”,在隆隆炮声之中,化为泡影。若其有灵,在九泉之下,免不得又要呕血三斗。 要不然怎么说这年月不太平?前脚英国在西藏打了一场秋风,后脚这边就闹了起来。说起来,英国人入侵西藏,也是今年的事情,不过几个月前便是了结了,在昌图府什么风浪也没翻出来,不过是添些茶余饭后的谈资。为什么?离得远!在这个老死在出生炕边的年月,好些人都没听说过西藏是个什么地方,离得这么远,就好像另一个世界一样的不切实,说起来也带着点地府天宫那样传说的味道。 可这回不一样,这场仗就打在昌图府这些小老百姓的家门口了! 日俄战争,说起来也是笑话,既没有在日本打,也没有在俄罗斯打,反而是在东三省和朝鲜一带交火了。 为什么?明眼人都明白,这是当初甲午中日战争之后,三国交涉还辽之时,就埋下来的祸根。俄罗斯和日本,都拿大清国当了自己盘子里的肉。 自从当年俄罗斯假借清扫义和团之名入侵东三省之后,他们都把东北称之为黄俄罗斯了。这是什么意思?那就是把东三省完全当成了自家的地盘。紧接沙俄着又公然撕毁交收东三省条约, 今年公历8月的时候,俄国以旅顺为中心,成立了远东总督区,任命了一个总督在这里。也就是说,俄罗斯已经将东北,划入了自家的版图。其吞并东北的意图,那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同样觊觎关东的日本,自然不能坐视俄罗斯在这里扎根。大清朝廷也不希望看到。甚至于这场战争的背后,还有着当今朝堂在推波助澜。张之洞甚至曾提出:“借助于日本以御之,以日本之将校,率我之兵,庶几可与俄人一战。”可慈禧却说:“现今库储一空如洗,无米何以为炊,何以为战?良由创巨痛深之余,慎言战事。” 旅顺港是俄罗斯在远东地区控制的唯一一个不冻港,其战略地位之重,不言自明。日军突袭旅顺,却并没有打掉这个不冻港的意思,因为日军并不能派遣出足够分量的舰船,一举敲定胜势,故而只是重创了三艘俄军主力舰船。 这场战争发生在大清国的国土上,发生在东三省,也发生在大清的从属国朝鲜。那么大清除了举棋摇摆不定以外,还干了什么呢? 公历1904年2月12日,光绪二十九年腊月廿七,日俄战争爆发的第四天,日本向俄罗斯正式宣战的整整四十八个小时之后,清廷下达上谕。其书曰:“现在日俄两国失和用兵,朝廷轸念彼此均系友邦,应按局外中立之例办理。” 局外中立,好一个局外中立!这是什么意思?两伙人为了抢这一户的钱粮,各抄着刀在主家的院子里面打起了架来,主家连屁都不敢放一个,只能对两伙人说“两不相帮”。不仅如此,朝廷还通告关东各州府县,划辽河以东,为日俄交战区,各路军不得插手,“若地方民团滋事,当以乱党论处”。也就是说,主家不仅不打算管了,还严厉警告家里人,谁要是敢跟这两伙强盗动手,我就先砍了谁的脑袋! 天下间就没有这样的道理。 这才仅仅打了四天的仗,昌图府还不像营口、旅顺、大连那样处于交战的前线,作为大后方,也已经乱成了了一团!原本就把持着粮库的日本人,将粮库彻底闭锁起来,所有粮食都收归军粮,禁止买卖粮库内储,也不打算开仓放粮了。 如果仅仅是闭锁官粮粮库也就算了,可日本人还强征民间粮商手里的粮食,按照当时市价三成的价钱收购。不买?谁敢?一时之间,昌图府粮价飞长,到了即使寻常富贵人家,也吃不上细粮的地步。倒是原本谁都看不上的棒子面这种,本是喂牲口的东西,出现在了粮商的店里,按着正经粮食的价钱买了。 不仅如此,原本聚集在火车站附近的那些卖力气的劳工,在两三日内,纷纷没了踪影。这件事情日本人也没藏着掖着,就直接说明了,是被征调到前线去务工。 务工,务的什么工?无非是要冒着被人一枪把脑袋打开瓢的危险,去给日本人搬运物资,修筑战壕。 民·联团说要参战,跟谁打?民·联团那是革命党联合着义和团残部,加之聚拢曾被洋人戕害的幸存者构建起来的组织,还能跟谁打?就是要跟俄国人打!跟日本人打!跟所有在大清国的国土上动刀动枪的洋人打! 洋人的装备好。无论是老毛子还是小鬼子,那可都是正规军,有一国在后支援给予后勤保障,枪械被服一类物资,绝对不会缺的。可看民·联团呢?到现在还是个被官府通缉着的组织,是反贼,是乱党。 要知道“大炮一响,黄金万两”,这句话不是说着玩儿的。打仗就是在花钱,衣食住行枪支弹药,这些全都是花销。民·联团靠着什么维持?一来是有些富户加入其中,当真是倾家荡产,全力支援革命党,支援民·联团。再而是募捐,在国内募捐来的,在国外华人同胞会募捐来的,分出一些来,给东北的民·联团。 可说句不好听的:这不过是杯水车薪。民·联团到现在,一半以上的人手里面没有洋枪,他们只能拿着大刀长矛,跟洋人去拼杀。而且,即使是有枪的那伙人里面,也有好多都是土枪、火绳枪这种,早已经被淘汰掉了的枪支。弹药与不统一,也给民·联团的后勤补给带来了很大的压力。 而且,老毛子和日本人的军队里面,都是受过训练,能够在战场上拼杀的士兵。民·联团里面,冲杀在第一线的都是些什么人?都是苦哈哈出身,是被洋人屠了村幸存下来的农户,是靠天吃饭的猎户,是给人扛大包的苦力,是给人赶车的车老板儿。没有人训练,全凭着一股子勇猛的劲头,到战场上去冲杀,说实话,可能十条民·联团的人命,才能换回来一个洋鬼子的命来。 “你真的觉得靠着你们,就能把老毛子和小鬼子赶出关东?”春风苑里的一间“花房”里面,虎子和纳兰朗相对而坐。 纳兰朗把写好的信塞进了信封,从桌上推了过去,说:“我从来没想过,仅靠民·联团一己之力,就能驱除鞑虏。” 虎子接过信封,小心翼翼地藏在了衣服的暗袋里面,而后说:“严格说来,,你也是‘鞑虏’。” 纳兰朗微微点头,说:“我知道,我不是汉人,我是满人,可我是个中国人。” “你们在让民·联团的将士去送死。”虎子又说,“人家有枪有炮训练有素,你们拿什么跟日本人和俄国人拼?就算是把民·联团给拼光了,能够给日俄两军造成的损失,对于他们来说,可能也不过是九牛一毛。” 纳兰朗沉吟片刻,说:“朝廷宣布中立了,今天白天,你也看见官府的告示了。如果我们不去做,那还有谁会做呢?你看不到我们递来的一封封信件里面是怎么说的,告诉你却也无妨。现在才不过四天,你知道这四天,在东北都发生了什么吗?” 虎子的呼吸沉重了些,缓缓摇头。纳兰朗用手指轻轻叩打着桌面。他说:“在最前线,在旅顺、营口、海城、大连,在这些地方,许多村庄被一把火烧光,许多大清国民流离失所,许多重镇兵权移交,整个关东,都已经沦为了日俄的天下。谁赢了,咱们都是亡国奴!” 纳兰朗越说越激动,虽然他一直控制着声音,但是虎子能看清,从他脖子上凸起来的青筋。 又停顿了片刻,纳兰朗继续说:“虎子,你是有本事的人,你和你们那一门都是有本事的人。我诚心希望你们能够加入民·联团,为国效力。这个国不是现在这个大清国,而是我们的中国!洋人一日不走,我们中国人就一日只能为奴!你明白吗?” “我明白。这就是为什么我们鬼家门还在给你们送信,而没有把你们告到官府去换赏钱。”虎子皱着眉头说,“可你们想明白了吗?即使你们不与日俄正面冲突,只靠偷袭,以你们的人力物力,也不过是飞蛾扑火以卵击石。大道理谁都会说,又不是你上前线杀敌。” “你怎么说话呢?”纳兰朗的贴身长随小岳指着虎子的鼻子骂道,“小国公是什么人?还轮不到你这么教训。” “你以为,是什么让我们这么做的?”纳兰朗撑着桌子站起身,伸出双手,攥住了虎子的衣领。虎子现在已经不是初与纳兰朗见的年岁了。过完年就十八的他,已经比纳兰朗高出了半头。以虎子的身手,想要躲开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但是他还是让纳兰朗攥住了自己的衣裳。 纳兰朗盯着虎子的眼睛,缓缓开口:“我本是奉恩辅国公嫡子,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加入民·联团?你以为我们为什么要跟老毛子、小鬼子拼命?我们打不过,可这么多年我们也打过来了!我告诉你,彭虎,我把话跟你说明白。如果有朝一日,我民·联团战至最后一个战士也倒在了冲锋的路上,那么我将捡起枪,继续冲锋。你以为我死了就完了吗?中国四万万人,只要还有一个不愿意做亡国奴的,那他就是革命党,就是民·联团。” 虎子挣开了纳兰朗的手,转身走到了房门前,却停下了脚。他回头去看,纳兰朗和小岳都站还站在原地看着他。 虎子长呼出一口气——这让他觉得身子都轻盈了些——对纳兰朗说:“小国公,不,纳兰朗,你说的,我信。” 泰国最胸女主播全新激_情视频曝光 扑倒男主好饥_渴!!请关注 ()!! 第三百六十二章 又到大年夜 - 道门鬼闻抄 - 王览学 “爹,你这么着能行吗?”虎子看着桌面上摆的诸般法器,心里头直打鼓。 彭先生摇着头说:“我也不知道能不能行。一个人藏东西十个人找不见,这闭锁的阵法也是这么个道理。咱们没有‘钥匙’,只能照着‘锁’的模样一点点的试探。虽然这人施展的阵法,不像是我知道的任何一个流派,很是玄奇,但是还在一阴阳五行变化之中。一法通则百法通,总有规律可循。无生门则阵不立,总有解决的办法。这把‘钥匙’不行,咱们就试试下一把。” “要我说你们就是磨叽,”李林塘在一旁看着,嘴上也不消闲,“什么‘锁’呀‘钥匙’的?开锁非得用钥匙吗?我看未必。锁这种东西防君子不防小人,咱们未必是要用钥匙开门,一把,砸烂了,不也是把锁打开了吗?” 焦恩听得胆战心惊,忙道:“大和尚,我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何苦想要这般害我?” 彭先生笑道:“这若当真是一把锁,砸开便是砸开了,可这到底不是把锁。咱们要的不是开锁,要的是被锁住的东西。这阵法布置得巧妙,咱们不但不能强行破开,就连在试钥匙的时候都得小心翼翼,恐是把锁给损伤了。因为锁若是坏了,焦恩的命也就没了。虎子和善坤把他抓回来也就没什么意思了。” “焦恩,你的晚饭来了。”赵善坤推门进屋,伸手递过来一个碗,碗里面红彤彤一片冒着热气儿,还带着浓重的腥味儿。 焦恩下地来接过碗,先是闻了一闻,而后皱着眉头说:“怎么是鸡血?” “你还想喝人血?”虎子眼睛一瞪,“要不是今儿杀鸡,还轮不到你喝鸡血呢!不想喝呀?你不想喝,你给我,我留着调朱砂用。” “哎!我喝我喝,这是要命的东西。”焦恩把碗护在了怀里,“你们没见着这几天我都长得老了吗?这畜生的血跟人的根本比不了。落到你们手里头我算是认了命了,可我也得跟你们说清楚喽,再这么下去喝不到人血,我说不定就得魂飞魄散,到时候你们可就没有舌头了。” 彭先生叹了口气,说:“哪怕如此,我们也不会放你出去作孽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如果事情顺利,到时候我会把你送到黑妈妈那里,取你魂魄出来,虽说以后不能在世上行走了,可好歹能修个鬼仙,算是你帮助我们的报偿,至于你手上的血债,你修行的时候会慢慢算。” “得嘞!”焦恩一口干掉了半碗鸡血,舔了舔嘴唇,“你们这也是不容易,什么事儿都得管着。要我说,人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何苦跟那个王八蛋过不去。他的手段跟你们不一样,心黑手毒不积德!到时候恐怕吃亏的还是你们。” “有完没完!”虎子一拍桌子,骂道,“这两天给你点好脸看了是吧?真当这是在自己家炕头呢?你现在是阶下囚!我们说什么是什么,我们干什么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听明白了么?” 焦恩喝净了鸡血,把碗往身旁一放,说:“小爷,您说什么,就是什么。只要你们能饶得我一命,让我干啥我就干啥。但是有个事儿我想跟您几位说……” 李林塘一笑,说:“这真是个混不吝啊?都到什么地步了,还能耍嘴。你说吧,我听听。” 焦恩伸手一指方才装着鸡血的碗,说:“今儿是大年三十,过了子时可就算是龙年了,你们就给我吃这个?是,我靠吃这个能活命。可你也得给我嘴里来点儿滋味不是?大过年的,有饺子吗?” 赵善坤把碗拿在手里,剜了焦恩一眼:“饺子?你想得美!你知道现在昌图府里白面是什么价钱吗?还想吃饺子,美的你!我跟你说,今年过年,我们鬼家门五口人,拢共也才煮了一锅饺子。还得分出来上供的,没有你的份了。” 焦恩叹了口气,坐回到了炕沿上。摆了摆手,说:“这……我不强求。你说说我混成什么样了都,大过年的,一口饺子都吃不上……” “虎子。”彭先生唤了一声。 虎子赶忙应声:“哎!爹,什么事?” 彭先生伸手一指焦恩,说:“一会儿等饺子熟了,给他端一碗来。” 不单是赵善坤,虎子心里也是老大的不情愿:“啊?不是……爹,我跟您说……” “你‘啊’什么‘啊’?”彭先生打断了连虎子的话,“我说话是不是不好使了?” “好使好使!爹您什么时候说话都好使!”虎子可是不敢大过年的忤逆彭先生的意思,“我去厨房看看,皮我好像擀薄了,一会儿下锅再煮‘挣’了。” 说完,虎子便是出了屋,去厨房找自己媳妇去了。 彭先生已经在一张纸上反画好了阵法,朱砂和墨调和出来浓重的暗红色,在纸面上流动。 彭先生端着这张符纸,手掐着法决,脚踏着七星步,一步一顿走到了焦恩的身前。到此时,黄纸上的符篆,已经在微微泛光了。 焦恩也很是配合,脱下了衣裳打着赤膊,把布满石符的上身露了出来。 “林塘,善坤,你们两个帮我按着点他。”彭先生一扬下巴,向李林塘师徒俩个吩咐道。李林塘一拍自己的大光头,笑道:“我就知道让我们两个过来肯定不是要让我们看热闹,想吃饭还是得先干活啊!来吧,善坤,咱们两个给你师伯搭把手。” 赵善坤和李林塘分别按住了焦恩的左右肩,把人平摊在了炕上彭先生一抖符纸,让这符篆悬在了焦恩的胸前。焦恩本是很配合的,此时却是急忙忙开了口:“道长且慢!” 彭先生一皱眉头,说:“焦恩,你可得知道,这事情是由不得你的。” 焦恩猛点了一下头,说:“是,我知道。道长,我就是想问问,你们包的饺子是什么馅儿的?” 彭先生知道他这是怕了,可也不能收手,脸上带着笑说:“纯肉的,狍子肉,我师弟猎回来的狍子,到了过年的时候了,不买了,我们自家享用。” 说这话的时候,彭先生趁着焦恩不注意,手忽然往下一落,将符纸按在了焦恩的胸口上! 这符篆落下来可是了不得,就像是烧红的烙铁落在了皮肉上,竟是烧得焦恩胸前“滋滋”得响,痛得焦恩扯着嗓子怪叫,身子也不住地扭动。若不是有李林塘和赵善坤事先按住了,非得是满炕打滚不可。紧接着一道道青烟从焦恩的胸口升起来,闻起来似乎是带着一股烤鸟毛的焦糊味儿。 彭先生身上的灵力流水一样倾泻而出,注入到了符篆之中,而焦恩身上似乎也起了变化。从他着的肌肤上能够看到,他的皮下有一条条扭曲虬结的纹路若隐若现,隐隐组成了一个阵法的模样。 只是这些纹路竟是在时时变化,一道道隆起的纹路在皮下滚动,看起来就好似是把皮从焦恩的身上脱了下来,充了层气一样。也怪不得焦恩如此声嘶力竭地嚎叫。大过年的都在熬年,若不是彭先生事先做好了布置,这声音在静谧的夜里说不定要传到不远处的村子里面,引得人过来了。 就这么僵持了片刻,焦恩忽然猛吸了一口气,胸膛以一种奇异地形态鼓胀了起来,一条条肋骨撑开了皮肉,翻卷起老高。就好似能撑骨的蛇鱼一样,反正就是不像个人! 彭先生见此面色一变,大叫一声“退”,连忙抽身而去。李林塘和赵善坤听了彭先生这么一喊,也连忙撒开了手,退到了彭先生身旁。没有这师徒俩个按着,焦恩竟是也不左右挣扎了。只见他瘫在炕上,大张着嘴喘着粗气,胸撑起来两拳高,肋骨分明是分离了的样子。腰反弓了起来,像是个拱桥似的挺起了肚子,手足胡乱地抓挠踢蹬,把炕席里的苇子条扯出来了好多。 “呃……噗!”焦恩此时的声音听起来像一个破旧的老风箱,随着他这么一吐,污水似的东西从他的口鼻里猛烈地喷射了出来,溅射得到处都是。 这么吐过之后,焦恩虽然还是瞪着眼长大了嘴喘着粗气,肋条骨和腰倒是恢复得像个人的模样了。看样子是死不了。 李林塘愣了神,问:“这算是怎么个说法?算是开了锁?还是毁了锁啊?” “唉……”彭先生轻叹一声,“明明已经很小心了,却还是没能摸清楚这个‘仙师’的手段。这个阵法实在是太精妙了,环环相扣,一旦有外力施加,便会是不顾一切毁去焦恩,实在是让我束手束脚啊。” 李林塘大感疑惑:“师兄,照你这么说,那这个焦恩现在应该已经魂飞魄散了才对吧?” 彭先生一笑,说:“林塘,你太小看你师兄我了。那仙师是个人物,我也不简单。这是个好机会,是个我摸清他路数门道的好机会。不就是阵法吗?我学得也不差,正好是我们两个,斗一斗法!” “哎呀我的娘唉!”焦恩忽然怪叫了一声从炕上弹了起来,跪伏在地上连连咳嗽,不时还有污水样的东西从他的喉咙里面咳出来。他强撑着身子做好,冲着彭先生招手:“先生!道长!您要跟那个妖人斗法,您斗您的,能不能别牵扯着我啊?我这一回就要了命了,我……您能不能别试了?” 彭先生笑着摇了摇头,说:“这可不行,我要是想找到他,还得从你身上下手。你就是我们俩斗法的道场,怎么是能没了你呢?” 焦恩坐在地上一翻白眼,呻吟了一声:“娘嘞!要了命喽!我图个不死着了那老王八蛋的道儿,我现如今落到你们手里,是他娘的生不如死啊……” 虎子端着一碗饺子推门而入,差点被屋里的怪味儿呛了个跟头。他捏着鼻子把碗放到桌上,问:“怎么了这是?焦恩你在屋里拉屎了?” 焦恩梗着脖子瞪着虎子,恶狠狠地说:“我倒是想!我还想拉你脑袋上呢!” 虎子没搭理焦恩,转头问彭先生:“爹,怎么样了?” 彭先生苦笑着摇了摇头,说:“如你所见,没能行,那个‘仙师’用的是连环扣,贼极了。哎,第一盘饺子上给三清牌位,第二盘饺子上给月月家的仙堂,你做了吗?” 虎子点了点头说:“爹您放心,规矩我还能不懂吗?哎……对了!仙家!爹,咱们钻死胡同里去了!” 彭先生问道:“你什么意思?” 虎子伸手一指焦恩,说:“爹,咱们这是当局者迷。总想着怎么自己把事情料理了已经习惯了,可这仙师的事情不单单是咱们一家的事情,这关系到很多仙家。远了不说,咱们可以叫十七奶奶帮忙啊。阵法一道上十七奶奶就算自己不精通,也一定能请来精通此道的仙家。那仙家的寿元多长?怎么着也比咱们闭门造车强不是?” 本站重要通知:请使用本站的免费APP,无广告、破防盗版、更新快,会员同步书架,请关注 ()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三百六十三章 兄弟阋墙 - 道门鬼闻抄 - 王览学 昌图府正是人心惶惶的时候,这个年过得非常没滋味儿。日本人把控得越来越严,衙门看起来就像是个摆设一样,没人再把它当回事儿了。若是日本人和衙门的命令起了冲突,那么自然是要听日本人的。不为别的,日本人手里是攥着枪的,那能一样吗? 要说枪,其实纳兰总兵统辖的新军练军之中,枪杆子也不少,也不必怕日本人的。但是朝廷都下了令,说是“局外中立”,那么这些枪杆子怕是还不如烧火棍好使。 可这些枪也不是当真没用了,日本人要是要用上这些枪的。虽然还没有丧心病狂到向大清国的军队伸手要枪的地步,可既然日俄两国都已经就清廷的上谕发表了回应,承认了大清国在此战中的“局外中立”,那么大清国就要履行“局外中立”的义务。于是乎,大清国关外屯粮重镇卫戍新军、练军手里面的枪杆子有了用,那就是“剿灭乱匪”。 日本人从昌图府下辖各州县乡镇粮商手里面强征粮食,打算运至昌图府,通过铁路作为物资补给发放到前线。可就在年三十的时候,从康平运往昌图的一个运粮小队遭遇了埋伏。在荒郊野地里面,动手的头上都梳着辫子,分明就是大清国人。运粮队二十多名民夫,受伤八人,押运日军士兵五人,死亡三人,重伤一人。袭击者约有四十人,被击毙八人,无俘虏,故而伤员数不明。运粮车十二辆,被劫走两辆,就地焚毁七辆,严重受损一辆。 这对于日本人来说,是非常大的损失。更何况渡边雄也所率领的,在昌图府驻扎的部队,在职能上是后勤保障部队,任务是保证昌图府的粮食安全,为前线提供物资。现在出现了战斗减员,对于渡边雄也来说,是失职,对于衙门来说,这是他们担不起的外交事件,只能选择第一时间发电上报盛京外事衙门定夺。 不日,盛京发来回电,称责令昌图府军政统属官员,彻查昌图境内盗匪,严防乱民趁两友邦交战之时,肆意破坏,意图不轨,损大清与两帮之睦。 这下子昌图府及周边管控更是严格,可以说是到了风声鹤唳的地步。 然而偏偏是在这种局势之下,府城里面却是愈加热闹和喜庆了。这与这个没什么年味儿的春节没什么关系,这份喜庆和热闹来自昌图府有权势的两家,安家和纳兰家。一个是昌图府的知府,一地的父母官,另一个是奉恩辅国公,有总兵衔,掌管昌图府的练军和新军。 大年初三,两家早就定好的日子,说是结亲的大好日子!其实正月里头,不适宜结亲,特别是才正月初三,年节都没过完,不符合规矩。没到破五大操大办婚事,有可能冲犯值年太岁。 但是说过的话,就好比泼出去的水,那是收不回来的。当初定亲的时候摆起了那么大的排场,整个昌图府都知道正月初三是纳兰博维和安姒恩大喜的日子了,若是不成,安家和纳兰家两家的颜面往哪搁? 所以,甭管打不打仗,甭管是什么节令,这亲该成还得成!不但是要成亲,而且还要大操大办。毕竟定亲都已经摆出了那么大的排场,到了真成亲的时候若是还比不得定亲,传出去还是会叫人笑话。 于是乎,在大年初二这天夜里,红扎纸和红布,从奉恩辅国公的府上,一路铺到了知府衙门。为的就是图这么个排场,就是露这么个面子。街面上都传说,松鹤楼的大师傅们本都是放了年假的,硬生生是被两家人给传了回来,拉过来做婚宴。昌图府内各级官员,各地乡绅富豪也都收到了请柬,被邀请来参加纳兰家和安家的婚礼。 “朗儿,你看哥哥这身衣裳可还好看?”纳兰博维站在西洋镜前面,摆弄着身上的衣衫。 纳兰朗透过镜子看着自己的兄长,缓缓点了点头,说:“哥哥你身子好,穿什么都好看。更何况这是阿玛特别关照过,按着你的尺寸请瑞蚨祥的大师傅裁的衣服。自然是好看的。” “好,朗儿你眼光甚高,连你都说好看,那便是真的好看了。”纳兰博维点了点头,回过了身问道,“怎么了?我成亲,怎么看你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你是哪里不舒服,还是不高兴我成亲?” 纳兰朗端着茶碗,就低头研究着盖碗上的花纹,也不去看纳兰博维:“哥哥你多心了,我没什么可不高兴的。安家与纳兰家结亲,那是门当户对,你与安大小姐青梅竹马,也是天作之合,这是大喜事,我怎么会不高兴呢?” 纳兰博维一挑长袍下摆,坐在了纳兰朗身旁,厉声道:“抬起头,看着我?” 纳兰朗缓缓抬起头,瞥了纳兰博维一眼,又把目光转了回去,用一种恙死赖活的语气问:“怎么着?兄长您对我有何指教啊?” “兄弟阋墙,家则不旺,朗儿啊,我是你哥哥,咱们俩乃是自一父继姓,你不必这么防着我。”纳兰博维语气温和了许多,竟是有了几分“苦口婆心”的味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在想为什么爹安排的这桩婚事,是给了我,而不是作为嫡子的你。照理来说,你身为嫡子,日后是要继承爵位的,你的子嗣才是家中的大事。你是不是这么想的?” 哎纳兰朗苦笑一声,摇了摇头:“我没那么想过。” “你就是那么想了!”纳兰博维从纳兰朗手里抢过茶碗,放回到桌上,“你应该收收心了,你将来是要继承爵位的。不是做哥哥的说你,你自己看看,你干这都是些什么事儿?提笼遛鸟逛窑子,你真当自己是寻常的八旗子弟吗?你是奉恩辅国公的儿子!而且我还装见过你在大烟馆里面玩兔子!你知不知道这种事情一旦传扬出去,我们纳兰家很可能……” “我知道。”纳兰朗打断了纳兰博维的话,“我是奉恩辅国公的儿子,我做的事情代表着咱们纳兰家的颜面,我若是行差踏错,阿玛在朝堂上没法做人,你的仕途也会受到影响。我若是犯了重罪,这个爵位很可能就会落到你的头上。” “你自己也明白,我是为了你好。”纳兰博维点了点头说,“道理都是明白的,怎么做事的时候还会糊涂呢?我若是当真想害你,就把你的事情宣扬出去,让旗里的人查你,到时候我就是奉恩辅国公了。你要想清楚。等我结了亲了,我就跟阿玛说,让他也给你说个媳妇。” 纳兰朗翻了个白眼,说:“那还真是劳兄长费心了。” “你当我是在和你说笑吗?”纳兰博维眉头一皱,“我早就给你物色好了人选!也是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甚至于比安姒恩还要强上几分。” 纳兰朗偏过头去,笑道:“那是哪家的姑娘?能让哥哥你这么看重?比安大小姐强我倒是不在乎,可是能强过春风苑的姑娘吗?” “你又说浑话!”纳兰博维怒斥了一声,转而又平和了语调,“你以为,为什么安姒恩趁乱逃婚以后,我们能那么轻松地把她带回来?安姒恩当时是去投靠自己一个跟她一样在海外留学的女同学了。这个女同学,是在盛京为官的盐务督察刘大人的女儿。虽说是同学,只是同一批而已,哪里比得上同一个考官考出来的门生情谊深厚,还当真把自己当成女状元了?安姒恩是昏了头,才想要去投靠她的。” 纳兰朗呼吸一凝,转过头,问:“后来呢?后来是怎么回事儿?” 纳兰博维笑了一声:“这刘大人的女儿,先是接纳了安姒恩,闻听前因后果,假做同意了安姒恩的妄想,另一边差人秘密地通报了我们。我们怕是匆忙赶去叫安姒恩察觉,慌乱间再逃,只是回信说让刘大人的女儿先安抚着她。就这么拖着她在盛京住了大半年。据说这半年来她也没闲着,每日都在读书,还想着到了十月份,去到京城考新学的教书女先生呢。” 见纳兰朗听得入了神,纳兰博维的脸上也带了笑。他继续说:“我们和刘大小姐通信,确认过安姒恩当真放下心来之后,才是排出了人去。刘大小姐那边也诓骗安姒恩说要她去乘车去北京,给她安排了去旅顺的车。东西做的很详实,路线都规划好了。从盛京到旅顺,再转乘船到天津港,从天津去京城。这傻丫头做了真,车刚出了盛京的城门便是被我们借了手,押回了昌图府。”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儿。”纳兰朗点了点头,说,“原来安大小姐,她以为自己溜了,其实一直都在你们的眼皮子底下。就是这个盛京的刘大小姐,帮你们把安姒恩骗回来的。” “没错!”纳兰博维开始给纳兰朗细数这刘大小姐是怎么好,“虽然,刘大人是汉人,但是做的官职却是肥缺,手中权柄很大,门路也不少。既然现在满汉可以通婚了,结上这么一个亲家对你有利。而刘大小姐识大体顾大局,并没有随着安姒恩的异想天开,而是把事情通报给了我们。更何况这刘大小姐也是喝过洋墨水的,可以说是蕙质兰心。我听手底下的人形容过,长得也是很好看,日后你娶了她,也是不会落了面子的。你若是放心不过,回头我让手底下的人,给你去要张她的照片过来,也不是不行。” 纳兰朗摆了摆手:“人家还待字闺中,你代我去讨要照片,要传出些风言风语来。当真是想撮合这门亲事,你就应当去跟阿玛说,让他出面请来媒人,由媒人去要,才合乎规矩。” “哎!你这个主意好。”纳兰博维笑道,“就如你说的,等我娶了安姒恩过门,就把这件事情跟阿玛商量。她们本就都是留过洋的同学,日后做了妯娌,在家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是有话说。” 纳兰朗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纳兰博维忽而道:“唉!我净惦记你的婚姻大事了,险些忘了明日是我大喜的日子。明日行程是怎么安排的,我还不曾知道,你可是听说了吗?” “我曾见了,”纳兰朗点了点头,“只是哥哥你不必知道许多,都是些繁琐的规矩,没什么趣味的。到时候该怎么做,自有媒婆在你旁边提醒,倒不虞做错。” “如此甚好,”纳兰博维笑着问,“那就没有什么特别的吗?” “这么说来,倒是有。”纳兰朗拍了拍脑门儿,“明日你接了安大小姐之后,返程时要路过戏鼓楼前的广场。到那时府城里一定是万人空巷,十个里面倒有九个要来凑这场热闹。阿玛安排着,让你和安大小姐,出来见过诸位乡亲,一来是谢礼,二来是显得亲民。到时候安大小姐盖着盖头,还是要你说话,可别怯场。” “那不能够,”纳兰博维摆了摆手,“我当着那么多当兵的说话都不打怵,和百姓说上两句,又有什么相干?不必替我担心。倒是我今日见你转了性子,心中甚慰。朗儿,我是你亲哥哥,我是不会害你的。” 说完话,纳兰博维轻轻拍了拍纳兰朗的肩膀,起身出了房,高声吆喝着:“来人呐!随我去马厩看看,挑一匹我明日要骑的马,选一匹高头大马!哈哈哈哈……” 随着纳兰博维声音渐远,纳兰朗松开了手。汗水沁得他掌心生疼——他方才狠狠地攥拳,指甲挠破了掌心的皮肉。 “你是不会害我的……”纳兰朗喃喃道,“可是哥哥啊,道不同,不相为谋。” 本站重要通知:请使用本站的免费APP,无广告、破防盗版、更新快,会员同步书架,请关注 ()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三百六十四章 大喜之日 - 道门鬼闻抄 - 王览学 净水泼街,黄土垫道。打头里走着四十名吹鼓手,老少都有,昌图府城里头吃这碗饭的全都给圈罗过来了。清一色刚浆了面的崭新黑袄,外头搭着一件红褂子,吹吹打打好不热闹。 吹鼓手后面,跟着一匹高头大马,从头到脚全是黑的,一根杂毛也没有,亮得跟缎子似的神骏非常。就是它打鼻子里面喷出来的热气都带着神气劲儿。新郎官儿纳兰博维骑在马上,着一身暗蓝色绸面的长衫,长衫上披着大红。到底是行伍出身,骑在马上腰板儿挺得笔直,双手看似随意地擎住了缰绳,脸上未带着笑,目不斜视,自有神气。 坠在纳兰博维身后的是一顶八抬大轿,大正月天正冷,抬着轿杆子的八个大汉却都打着赤膊,上身仅有一道红绸子斜挎。这八个大汉一个个身上筋肉虬结,步伐稳健,动起来跟一个人似的,不急不缓。一看就知道,这八个都是好好打熬过力气,有功夫在身的。再一想到这奉恩辅国公家是做什么,也就能明白,这八个人应当都是军队里的好手。 什么样的轿子才值得这样的人抬呢?这轿子大红色,八宝的顶盖,一串串琉璃珠子的流苏从轿檐上垂下来,冬阳一映,光华熠熠。轿子布料上一边绣凤,另一边描龙,连围子都是绣了金边的,轿帘子上头用金线绣了四只蝙蝠,蝠翼展开团成了个圆形,中间围了一个方方正正的聚宝盆,这是“多子多福”。 果真就像是先前猜测的一样,道两边站满了要来看热闹的百姓,人挤人人挨人,摩肩接踵,他从马上向下望去,只见得黑压压一片人头。若不是把衙差和巡防的部队都叫来当值,守在迎亲队伍两旁,说不得当真是要寸步难行。 因为打仗的关系,府城内外人心惶惶,这年过的一点儿年味儿都没有。更不用说粮价飞涨,好多人家连顿饺子都没吃上了。以往过年的时候,要饭花子都得从粮店里称回二两白面,也不为了别的,连顿饺子都吃不上,这还叫过年吗?可如今就是这么个日子,过也要过,不过也要过,总是不能为了这个死去不是? 纳兰家和安家这门亲事,倒是让萧索的府城热闹了起来。虽然知道跟自己没有多大关系,但是老百姓们还是愿意凑这个热闹看上两眼。也不是图沾点儿喜气儿的意思,单就是从这里找回一两分热闹。要不然大过年的,整个府城里连声炮仗的动静都听不见——日本人下了严令,严禁城内放烟花爆竹,免得与枪声混淆——这日本人是憋着要逮住在后方作乱的民·联团了。 若是不听,非要放,又能怎样?杀!日本人放下话来,凡城内燃放烟花爆竹惊扰民生军治者,遇之可先行击毙。话都说到了这个份儿上,百姓们敢不听吗? 不过今天是例外,纳兰家和安家两户,到底不是寻常的百姓人家。大喜的日子里,也是邀请了同在昌图的日本军官们前来观礼赴宴的。这两家为了婚礼要放炮仗,日本人也没拦着。 府衙内堂,安姒恩端视着镜子里的自己,好似看着另一个人。她面无表情,说不上喜悲。 她身着一身大红的喜服,上衣是一件圆领右衽大襟袄褂,下服是一条长到脚踝的马面裙。足上是一双白袜,还没穿鞋。昌图府的令儿,讲究这么一个规矩,新娘子到新郎家门之前,脚不能落地。出屋上轿子,得是让人背过去。 安姒恩头上插着少许的金饰,组了个凤凰绕的样子,些许流苏垂下来,正挡在她的眉前,恰到好处。盖头被放在一旁的椅子上,揉成了一团。 “小姐,”丫鬟小心翼翼地开口,“这红盖头,新娘子自己是摘不得的。您还是赶紧把它盖上吧,要不然一会儿老爷瞧见了,是要骂我们的。” 安姒恩转过头看了一眼丫鬟,笑了笑,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这时安知府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怎么啦?我为什么要骂人呐?” 眼见着安知府进了屋,丫鬟连忙道了个万福:“老爷,小姐她……” “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安知府眉毛一横,眉头紧皱了起来,“姒恩,今天可是大喜的日子,当怎么做,你自己心里应该有数。咱们先前也都说好了的,你也是一口答应了下来的,现在怎么倒是把盖头给掀了?” 安姒恩收了笑模样,把喜帕拿起来,在自己膝盖上摊开。这喜帕大红色厚重,上面绣着各种吉祥,得是有八两重,若是蒙到了头上,那可真的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安姒恩缓缓开口:“我知道,咱们先前商量好了的,所以我现在还穿着这身衣裳坐在这儿。我如果真是非不肯嫁的话,你们怕是要把我绑了,我不吃这个苦。” 安知府眉头微舒,轻叹了一声:“姒恩,你是我的亲闺女,我最宠的便是你,我不会害你。不要让爹爹难做。” 安姒恩点了点头:“我不会让爹爹难做,却也不愿让爹爹防贼似的防着我。都到了今日了,我想一个人静静。你们能都出去吗?来人时,我自会盖上喜帕盖头的。” 安知府没答应,就这么看着安姒恩。 安姒恩指了指头上的首饰,说:“爹,你们怕我寻死觅活,也可以说是多费苦心了。就连大婚当日我头上插的,也是不带着针的。你说过,我若是出了事情,照顾我的都得跟着偿命,所以下人们也很是小心,你就放心吧,我想死,总是不能憋气把自己憋死。我也不会咬舌自尽,那我死得可就太难看了。” 安知府还是没有说话,仍旧是你这样看着安姒恩。 安姒恩咬了咬牙,又问:“你们出不出去?” “都退下吧,让小姐一个人静一静。”安知府终于是松了口,将下人们都遣出了房间。而他自己,则留在了最后一个,又与自己的女儿对视了片刻,才是轻叹一声摇了摇头,转身出了房间,随手带上了门。 “你们两个守在这里,”安知府招呼过了两个家丁,“仔细听着里面的动静,若是有什么奇怪的,立马进去。若是没有,快到时辰的时候,你们两个过来一人,同我说一声。” 如此吩咐过了,这两个家丁也是不敢怠慢,守在了门前,就差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了。 此时一个女声在安姒恩的耳边响起:“新娘子生得好相貌,如今喜服嫁衣穿在了身上,似那牡丹初绽。正月里寒天飘雪,一瞧见新娘子,心内竟是满起了春风。怪不得纳兰朗出入花丛,却是片叶不沾身,终归还是因为,花中之王不是那些寻常的庸脂俗粉残花败柳比得了的。你呀你,真是让我见了都心生喜欢,想要强抢了,去做我的对镜。” “十七奶奶您说笑了。”安姒恩苦笑了一声摇了摇头,“您才是花容月貌,端得就像画儿里的神仙一样,我终归是凡人,怎么比得了您呢?” 一阵邪风刮过,屋内现出来个人形,正是先前说话的胡十七。她走到窗下的玫瑰椅上坐了,拿起一块喜饼来咬了半口,笑道:“好甜。真是奢侈呢,城里好些百姓都吃不上饭,你成个亲,拿来做摆设的糕饼,都做的这么精致。” “我也觉得很奢侈。”安姒恩点点头,“我每日里的餐食,与往常都没变化。说来多可笑,若不是您闷着无聊来找我消遣,我都不知道外面竟然打了仗了。十七奶奶,你说我读书,究竟有没有用?” 十七奶奶手顿了一下,把递到嘴边的蜜饯丢了:“你怎么会问出这种话来?当然是有用的。你若是不读书,认了那三纲五常的浑话,只知道一些女诫、女训、女德的东西,那才算个行尸走肉。现如今,你就算没法反抗,你的心思还是剔透明净的,你知道这样不对。” 安姒恩长叹了一声,说:“的确如此,十七奶奶说的没错。我问出这样的话来,实在是我混帐了。在屋子里闷了这么久,心上竟然是落了层灰。” “你可当真想好了?”十七奶奶忽然神色一正,“你今年才二十多岁,你今后大好的人生可还长着呢——这话我以前问过你,现如今还要再问一遍——当真要这般做吗?” 安姒恩苦笑了一下,说:“十七奶奶,人活一世,总要给这世上留下点什么念想。嫁给纳兰博维,自此养在国公府,度过千日,不如一日,也如一日,那我漫长的年岁,岂不是成了折磨?” “好,我明白了。”十七奶奶点了点头,竟是凭空拿出了把手枪来,丢到了安姒恩怀里,“这是我从军营里偷来的,我不懂,你可看看合不合用?” 安姒恩拿起枪来,退出了弹匣,瞧见里面是有三发子弹的。不带弹空扣了一下扳机,见了撞针也好用,她便点了点头:“正是我要的,劳烦十七奶奶费心了。”说完了话,安姒恩,从枕头下面拿出了一管烧得焦糊的笔来,双手递了过去。 十七奶奶接过了笔,轻叹了一声:“当初把这笔交给秀才的时候,曾想过有人来找我求富贵,有人来找我求权势,有人来找我求长生,最好不过是来找我求药医人,救一条命。我万没想过,用到这管笔的是你,求得竟然不过是一死。” 安姒恩反而是笑了,笑得很开心:“现在物归原主,十七奶奶,您也算是斩断了这份尘缘,可以安心了。” 这时门外有人叩门:“小姐,可是好了?迎亲的到了府衙门口了,您还是让我们进去吧。” 胡十七对安姒恩一笑,点了点头,而后如来时一样,凭空不见了人影。安姒恩则是把手枪在袄里掖好,轻轻盖上了喜帕,说:“你们进来吧。” 本站重要通知:请使用本站的免费APP,无广告、破防盗版、更新快,会员同步书架,请关注 ()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三百六十五章 高粱饴 - 道门鬼闻抄 - 王览学 新娘子被喜婆背上了轿子,再找来安家亲戚里的童男子,论辈分是安姒恩弟弟的,给新娘子穿上了鞋,鞭炮一响,八抬大轿高升。再有请了知府夫妇上车随在后面,迎亲队伍又要返回国公府。 来时纳兰博维从家里出来是直奔府衙的,回去的时候可是不一样。依照规矩,迎亲的队伍要在人丁兴旺的地段绕上一绕,多沾沾人气儿,多收点儿喜气儿才好。国公大人倒是别出心裁,安排要在昌图府最繁华的地方,戏鼓楼前的广场上停一下,让新郎和新娘和乡亲们见上一见,说上几句话,就为了显得亲民。 迎亲队伍最后的马车上,安知府听着随在车外的下人禀报:“老爷,已经让人去查看过了,小姐房间里没什么异样。只是喜饼吃掉了半张,蜜饯丢了一颗在地上。小姐从昨晚到现在都没吃饭,许是饿了,差了人出去偷食而已。” 安知府掀开车帘儿,沉声道:“你们当时什么也没有听见?” 那人微低着头,回道:“老爷,我们确实是什么都没听见。” 安知府长呼出一口气,对着下人摆了摆手:“好了,我知道了,回去吧。你们两个去账房那里领五两银子的赏钱,就说是我说的。” 那下人听闻一喜,拱手弯身道谢后,就这么微低着头站在了原地。等车走得远了,他才是返身回府。 车里头坐在另一侧,没听见外面话的知府夫人忙问:“怎么样?说什么?” 安知府捋着胡子笑道:“放心,姒恩不过是偷食而已。哎……这觉得饿,能有心思吃东西,那就是没事儿。毕竟之前就答应得好了,相比这么长时间也就想通了,不会有什么事情的。” “你这么说,那我就放心了。”知府夫人轻拍了两下心口,笑道,“这孩子脾气硬,一点儿也不像个温婉的姑娘,先前是逃婚,现在大喜的日子,还担心她寻死觅活呢。现在竟然能吃下东西了,那也就是认了命,算是好事。” “自然是好事。”安知府点了点头,“一个姑娘家,读再多的书不还是要嫁人?留过洋又能怎么样?留过了洋,那还是我们安家的女儿,那也还是当初纳兰家指腹为婚的儿媳。终究是要嫁人的。” “你这么一说……”知府夫人的眼泪竟然下来了,“夫君你这样说话,我倒是觉得心疼了。这孩子自小就在家里娇生惯养的,我也宝贝她得紧,如今竟然是要嫁人了,怪舍不得。” 安知府拍了拍自己夫人的手,笑道:“纳兰家是高门大户,怎么可能会对姒恩不好呢?更何况当初送她去留学的时候,你都没流眼泪,现在哭有些荒唐。咱们两家离的才多远?无非是半个府城的路罢了。你若是思念女儿,时常过去看看也是方便的。这是大喜的日子,可不要哭哭啼啼,让人家见了不好。” 知府夫人用手帕擦净了眼泪,强挤了笑出来:“你说得对,今天是大喜的日子,我不该哭的。回头叫人看了,不免是要笑话。” 戏鼓楼前的空场上,磊出来了一个小台子,很是简陋,却也围了红绸子,系了花团,看着也挺像那么回事儿。周围等着看热闹的,把这小台子围了里三层外三层,那叫一个水泄不通。 离老远听见了唢呐和锣鼓点的声响,就有人叫唤着:“来了哎!花轿过来了!” 虎子站在人群之中,跟着往那边望,小声向身边的小岳说:“你们家排场可是真够大的,上元节灯会,恐怕都不及国公府的婚礼热闹。” 小岳一挑脸上的膏药,把被遮住的左眼露出来,翘着脚缩着脖子,向街一头望:“国公府什么地方?说出来不怕吓死你,国公大人一顿饭十八道菜,半个月不许重样的。” “我听着怎么这么别扭呢?”虎子一呲牙,“我听人说,太后老佛爷也不过是这样的排场,你别是在这跟我胡吹大气呢吧?” “我跟你胡吹大气?”眼见得花轿走的近了,小岳又连忙把膏药粘回去,“我犯得上么我?我跟你吹完牛,又不能落到什么好处在手,那多没意思。你当什么是有钱人家?什么叫皇亲贵胄?奢侈起来,你们根本想象不到。” “信,我不是给你了吗?”虎子微皱起了眉,“你怎么还不走?” 小岳苦笑一下,拍着虎子的肩膀四下指:“你凑的这么往前,我现在转身回府?从高处看,我可就成了秃子头上的虱子了。等一会儿人散的时候,我跟着走就得了。” “那不对劲儿啊。”虎子把小岳的手从他的肩膀上拂了下去,“今儿个是大日子,你们家里人好多呢,用不着你帮着招呼?” “要不然怎么说你没见过世面呢?”小岳咧嘴一笑,“虽说昌图府下辖之内达官显贵乡绅地主全都到了,可也轮不到我来招呼。名分上讲,我是小国公的贴身。不用说别的,老爷可以杀了我剐了我,可要是小国公不愿意,老爷爷不能使唤我。小国公是我的主子,别人都不是。” 虎子听了这话,只觉得浑身不舒服。他侧过头撇了小岳一眼,没再说什么。 花轿这是到了,出来了一伙儿国公府的家丁,提着两个大·麻袋就上了小台。领头的一个高声吆喝着:“往前站往前站!咱们国公府和知府大人两家大喜的日子,给咱们乡里乡亲的,来沾沾喜气儿啊!” 说完了,把两个麻袋口敞开,伸手往里一抓,照着台下面就洒。 虎子眼疾手快,照半空中伸手一探,两指钳住了一个拿了下来,摊在手心里看,是糯米纸包着的方方正正一小块儿。 “这什么呀?”虎子皱褶眉头问。 小岳弯腰从地上捡起来一个,撕开了糯米纸,扔进了嘴里,笑道:“糖,喜糖。老国公大人特意吩咐下来,昨才做好运到城里的。说是要与民同乐。” 虎子撕开了糯米纸一看,是一块高粱饴,就是拿高粱做的糖。高粱是粗粮,拿这种东西做糖,损耗很大,得够人吃两三顿的粮食,能做出一块糖来。在平常的年景,这都属于小老百姓不太愿意花钱买的东西,更何况现在是打仗的时候,粮食根本到不了百姓手里,这么一块高粱饴,那就两三顿饱饭! “黑,真他娘的黑。”虎子又把这块糖包了回去,一边骂一边咧嘴,“这帮王八蛋,真舍得啊!” 小岳那块糖嚼烂了下了肚,看虎子攥着糖没吃,便是用手肘点虎子的胳膊:“不吃啊?不吃给我。” 虎子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儿地把高粱饴扔到了小岳的手里。小岳被虎子瞪得莫名其妙,想说话,可终究是没说出来,把这块糖也塞进了嘴里,哼了一声,抱着膀子看向了小台上面。 此时迎亲的队伍已经整个停到了台子后面,吹鼓手也都停了。纳兰博维翻身下马,走上了台子,压了压手,本还喧闹的广场,缓缓静了下来。 纳兰博维没着急开口说话,却是回身对着底下的人做了个手势。媒婆一招手绢儿,扯着嗓子喊:“请新娘子!” 一个高壮的妇女走到了轿子前,掀开帘儿挂在如意勾上,自己转过身半跪在地,说:“请新娘子高升。” 请高升,就是让安姒恩上她的背。不到夫家门前,新娘子脚不许沾地,即使两家说是要与民同乐,让昌图府的百姓都见证一下,也不能坏了规矩。所以才是要找个妇人,把安姒恩背到台上去。 台上面有下人,在纳兰博维的脚边摆了个软垫,一会儿新娘子到了,也是只能站在这个软垫上,不能乱动地方。 等这妇人把安姒恩背到了地方,纳兰博维才是向着四面都拱了拱手,开口说话了:“诸位乡亲父老,我是纳兰博维,受皇恩在昌图府当兵,做了个军官,戍卫一方平安康乐。蒙上荫,两家父母之命,承与媒妁之言,今日大婚,能得乡亲父老道贺,实乃我之幸,乃我纳兰家之幸。” 一番话说的很是客气,神情却是倨傲的。毕竟老百姓本就是想凑个热闹,没有道贺的意思。再一则就是,老百姓去道贺又能怎样?也给不了几多礼钱。 “为庆贺大婚,也为了积德行善,为我纳兰博维将来的孩子祈福,”纳兰博维一挥手,“在今日大婚之后,纳兰家在这儿,开设粥铺舍粥,来者不拒,直到用去粮一千石!” 一千石,听起来不少,但是当真要是开仓舍粥,估摸着放不了多长时间。但好歹也算是好事儿,现在好多人家连一口像样的饭都吃不上了,纳兰家放粮,怎么着都算是善举,能让百姓真的觉得这场大婚跟自个儿有关系。于是乎好些围观的人,都开始拍手叫好了。 紧接着,纳兰博维又说了许多的场面话。他本就是行伍出身,措辞有些粗粝,却也是合百姓的胃口,毕竟读书人还是占少数,故意说的文邹邹的像是告示榜文一样,好些人都会听不懂的。 怎么说了得有一刻钟,纳兰博维又叫下人抬过来四个笸箩来。为什么笸箩要用抬的?因为这笸箩里面装的不再是高粱饴,而是黄澄澄的铜钱儿!纳兰博维自个儿捧起了一把,向着人站的最密集的地方就高里抛。几个下人也都学着纳兰博维的样子,一抔一抔地向下洒铜钱儿。一时之间净是铜钱儿碰撞的声音和人群的喧闹。 “沾沾喜气儿!让大家伙儿沾沾喜气儿!哈哈哈哈!”纳兰博维站在台子上看着下面,笑得很是开心。 等铜钱儿都洒完了,纳兰博维招了招手,又让广场上安静了下来。他故意咳了一声,笑道:“该说的都说了,该给的都给了,得请乡亲们让出条路来,我们要去拜天地了。” 纳兰朗话音未落,只觉得身侧红光一闪,他下意识伸手一抓,将一张喜帕攥在了手里。侧头看去,不觉倒吸了一口凉气——安姒恩扯掉了自己的盖头!这还不算,安姒恩竟然攥着一把手枪,把枪口顶在了自己的头上! 本站重要通知:请使用本站的免费APP,无广告、破防盗版、更新快,会员同步书架,请关注 ()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三百六十六章 牡丹凋零 - 道门鬼闻抄 - 王览学 纳兰家与安家两姓联姻,大婚之日,新娘子在过门之前,当着昌图府城里老老少少的面,扯掉了自己的盖头,还把枪指在了自己的脑袋上! 这是多大的乱子呀?可老百姓就爱看这个,能看见这样的西洋景,让他少吃顿饭他都愿意——人就是这样。听说哪个达官显贵家里出乱子,妯娌之间怎么怎么不和的,几个儿子为了侵吞家产药死了爹的,这种事情,传得比什么都快。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就是这么个道理。 眼见着是动了枪了,不安全,可硬是没有人有要走的意思。走了多可惜?若是不走,留下来看完了这场戏,回头跟人侃大山的时候说得再怎么玄乎,任由人添油加醋。别人要是问起来“你怎么知道的那么清楚”,就可以一拍胸脯一瞪眼睛告诉他:“我当时就在呢,亲眼瞧见的!” 别说底下这帮百姓,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台子上头纳兰博维也傻眼了。他就这么呆愣愣地看着安姒恩,硬是半天没能说出话来。只是反复打量着新娘子,仿佛以前从未见过这个人一般。 安知府夫妇两个,在车里听见了车夫禀报,知道了事情不对,匆忙忙赶上前来。 安知府被眼前的景象气得胡子都在抖,指着台上的安姒恩,厉声叫道:“安姒恩!你要干什么?” 安姒恩见得安知府这样,竟是笑了:“爹,恕女儿不孝。可话又说回来,我便是不孝了,又能怎么样呢?打从你们把我捉回来的时候,就已经没打算让我活着了。现如今我死在这儿,一了百了。” “你枪是哪来的?他娘的谁给她的枪!”安知府一把扯下了帽子,狠狠地把它掷到了地上。 “哎呀呀!姒恩,你……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知府夫人捂着心口,向着安姒恩喊道,“你不要做傻事,没什么事情是值得寻死觅活的,你先把枪放下来,有什么话什么都好说。” “娘,晚了,以前该说的话我都说过。”安姒恩摇了摇头,“我什么话都说了,可是没有用,你们还是要我嫁进国公府,嫁给纳兰博维。我做不到,我跟你们说了我做不到,可你们不相信。” 纳兰博维此时回过了神,趁着这边说话的时候,想要上前去把安姒恩手里的枪夺下来。安姒恩急退一步,让了开来,伸出另一只手指着纳兰博维,喊道:“你别过来!你过来我就开枪。我在法国的时候,和人学过打枪,这种枪我会用,现在子弹就在膛里。我知道你身手不错,但是你能快得过我的手指吗?你再往前一步,我就死给你看。” “你别闹小性子,”纳兰博维赶紧停了下来,轻轻摇着手,“你先把枪放下,怎么说得好说。你把枪放下来,你说什么我都依你,咱们是一家人,不要在这里闹得太大,让全城的百姓看了笑话。有什么事情,咱们回家说。” “让全城的百姓看了笑话?”安姒恩笑着转身一招手,“大家看这儿,看我,我是今天的新娘子,我叫安姒恩,是安知府的女儿,是个留洋归来的‘女状元’,也曾是昌图府的教书女先生。” “安姒恩!你究竟要干什么?”安知府只觉得血涌上头,身子有些摇晃了。 “我要干什么?当然是和大家说说话。”安姒恩晃了晃自己拿枪的右手,引得围观的人一片惊呼,“我若只是想死,我方才就应该死在花轿里面,你们谁也拦不下我。之所以我要站到人前,自然是有话要说。” “姒恩,你别闹了。”知府夫人抹着眼泪苦苦哀求,“你跟娘回家,这亲咱么不成了,什么都依着你来,你愿意去京城就去京城,你想去教书就去教书,只要你跟娘回家。娘什么都不求,只求你平安,你下来吧姒恩!” “没用的,没用了。”安姒恩缓缓摇头,“娘,您还是不明白。我本以为我出国留学为了‘学好文武艺,贩与帝王家’,可这国根本容不到我报。我本以为我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到纳兰家,已是世上最荒唐的事情,未曾想这天底下还有更大的荒唐。” 安姒恩神情一肃,转对台下围观的百姓们:“日俄两国交战,在咱们大清国的国土上,朝廷却宣布局外中立。同胞们,还有比这更荒唐的事情吗?国家羸弱,没有能力抵挡侵略者是一回事,而朝廷为了保全自己,放弃了咱们关东所有百姓,是另一回事。当今的朝堂,还对得起百姓们的供养吗?这个大清国,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她这一番话出口,所有人都惊了!这是什么言论?叛国谋逆,这是革命党才说的话。这等罪证要是坐实了,那就是株连九族的下场。她安姒恩是什么人?是安知府的女儿,是纳兰家的儿媳妇,她的九族,说起来全都是旗人,全都是皇粮养着的。果真传出去,怕是震动不小。 “安姒恩!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纳兰博维的声音都有些抖了,“这是欺君罔上,这是意图谋反。你什么时候加入了革命党?” “我不是革命党,我从来没加入过革命党,”安姒恩笑了一声,转过头对着纳兰博维说,“但是我想加入革命党。我以前一直以为,如今的大清虽然破败,可朝廷终归是为了大清国好的,从没想过,他们会无耻到这种地步。既然朝廷已经不是中国百姓的朝廷,那不要它了又有何妨?我不知道革命党人在哪,不然,我一定投奔革命党。” “大人!大人!大人你怎么了?安大人!”安姒恩在上面语不惊人死不休,底下是一片骚乱。竟是安知府,被安姒恩一番话,气得两眼一翻,捂着胸口直挺挺栽倒了下去,不省人事了。 “姒恩,你到底要干什么?”知府夫人蹲下来探了探安知府的脉搏后,凄声问向安姒恩,“我说了,只要你放下枪,只要你回家,什么事情就全都依你。你非要你爹和我都逼死,才肯甘心吗?” “娘,你错了,”安姒恩看着倒在地上,又被人抬了出去的安知府,喉头动了一下,“我没有要逼死你们,是爹娘你们逼着我走到今天的。非要说的话,是你们要逼死我。再往多了说,是日俄两国和当今朝廷,要逼死我们所有人。” 安姒恩又转对围观的百姓们,高声道:“我被囚困在府中不假,但外面的事,我是知道的。朝廷现在不但不愿意为咱们老百姓撑腰,竟然还伙同贼寇,打压咱们关东的义士们,你们真的就要这样,眼睁睁看着吗?日本人是什么?俄国人是什么?他们是兵,他们是贼,他们是蛮横的强盗,他们是无恶不作的罪犯!他们抢夺了我们的粮食,奴役了我们的劳工,残杀了我们的人民,烧毁了我们的村庄,践踏了我们的土地。都到了这个时候,我们还要忍气吞声吗?我们还能逆来顺受吗?看看我们顺从的结果是什么?我们连一粒像样的粮食都没法从粮店里面买到,而今天大婚,纳兰家竟然拿出了这么多糖来,你们就不觉得屈辱吗?” 围观的人群依旧沉默,安姒恩却是越说越激动,以至于挥舞起了左手来。大红的嫁衣舞动起来,连带着上面绣的金丝凤凰也是活过来了的模样,煞是好看。 “即使这样,咱们昌图府也还不在前线,”安姒恩说,“你们能想象,前线是怎样一番景象吗?多少人因为这场战争流离失所,多少人因为这些侵略者们,命丧黄泉?你们觉得这事情和自己没有关系,觉得那远在千里之外。朝廷划辽河以东为日俄交战区,可朝廷说的话日俄听吗?他们的战争,要在东北全境打的,甚至于会打到蒙古去!到了那一天,流离失所的就是我们,死的也会是我们。我是佩服那些义士的,我是佩服那些敢于反抗的人的。我不知道,在场的同胞们,你们的心里,还有多少血腥,敢不敢为了保护自己的妻儿老小,哪怕是拿起锄头,拿起剪刀,戳向那些侵略者的脑袋。你们看不起女子,可我一个女流之辈都敢站出来说这些你们早都明白的话,你们就不敢反抗吗?你们连我都比不上吗?你们不敢去杀死老毛子、小鬼子吗?” 一声声质问,叩打人心。不知从哪个角落里,爆发出了一声怒吼:“我是个爷们儿!我敢上战场!打倒小鬼子!赶走老毛子!” 人很容易激动,人也很容易愤慨,在这样的气氛下,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应和,一声声“打倒小鬼子,赶走老毛子”的呐喊在戏鼓楼前的广场上炸响,刺得每个人都头皮发麻,血脉都涌到了脸上,赤红得一片。 百姓们是怕死的,即使到了这一刻,他们也是怕死的。绝大多数人,此时都存了“法不责众”的心思。此时此刻喊起来,又能怎么样?这么多老百姓在这儿,全都抓到牢里去吗?当真是日本人来了,那才总共几个人?这么多老百姓,还怕日本兵不成? “你知道你干了什么吗?”纳兰博维看着安姒恩,拼尽了力气说出了这句话来。在安姒恩刚才讲话的时候,他就已经想要走了。人软先软膝盖,当他想要走的时候,他已经走不了了。他颤抖的双腿出卖了他,把他留在了台上。 “我知道。”安姒恩笑得很开心,“我也知道我的下场会是什么,但是我还是这么做了。我跟你不一样,我是站着的,你是跪着的。” “砰”!“砰砰砰”!先是一声,再是一片,密集的枪响像是一盆冷水,浇在了所有人的脑袋上。而站在台上的安姒恩,身上爆出了数朵血花,渗在了她的嫁衣上。 本站重要通知:请使用本站的免费APP,无广告、破防盗版、更新快,会员同步书架,请关注 ()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三百六十七章 煮土充饥 - 道门鬼闻抄 - 王览学 甲辰年正月初三,纳兰家与安家两姓结好大喜之日,安姒恩公然发表谋逆言论,大放厥词,离间大清与友邦之情谊,鼓动百姓造反叛乱。幸而被随后赶到的日军巡防队队员,在渡边队长的命令下,予以击毙。 随后乱民暴动,旋即被镇压。在冲突中日军一人负伤,击毙乱民二十一人,慌乱中践踏而死三人。其余乱民皆逃离现场。念在大多是无知百姓受安姒恩妖言蛊惑,不予追究。 ——这就是官府,对于正月初三那天在戏鼓楼前广场上发生的一切事情的解释于通报。就好像安姒恩不是安知府的女儿,不是他们纳兰家的儿媳妇一样,甚至于都没有人给安姒恩收尸。 安姒恩的尸身,在寒天大雪里面,停了三天。而昌图府的百姓,也对这件事讳莫如深,就仿佛那天的群情激愤是没发生过的,那具尸体是不存在于这个人来人往的地方的,一切一如往常。最后还是日本人,把这具尸体拖走了,拆了那个早就应该被拆掉的台子。 至于安姒恩的尸首去了哪里,被怎么处理了,没人知道,也没人在乎。知府衙门和国公府收了红,没再挂白,还是正月里新帖的楹联福字挂得新灯笼。曾许诺过一千石粮食的粥铺也没有了踪影,自然没有哪个敢去提起的。 唯有时而有乞儿在雪里土里,偶尔抠出来一块儿裹着糯米纸的高粱饴,才能证明那天的热闹是真的存在过的,那个刚烈的女子,也曾是切实的、活生生的。 虎子觉得自己这辈子都忘不了当时的情景。 那个娇弱的姑娘在那一刻竟然让他有了种高大伟岸的感觉,仿佛她就是神坛上的神像,嫁衣就是她的法衣。刺耳的枪响是她成神时的金锣大鼓,红袄裙上的血花里绽放出了这个姑娘的魂魄,肉身倒下了,灵魂依旧高山巍峨,那股英气甚至压得虎子喘不过气来。 在慌乱的人群里看着这朵牡丹绽放出最美丽的颜色的那一刻,虎子终于认识到了自己的浅薄与无知。他一直以为英雄人物,应当是冲锋陷阵,百万敌军中取敌将首级如探囊取物的将军;应当是每出行万民欢呼夹道相迎的义士;应当是仗剑江湖快意恩仇劫富济贫的豪侠。 可是非要给倒下的安姒恩一个称呼的话,那么应当就是英雄了——巾帼英雄。她没做出什么丰功伟绩,也未能力挽狂澜,乃至于她的所作所为有着几分“愚蠢”的味道,但是她的抗争绝不容人视而不见。她就是个英雄,这无可辩驳。 “如果世间尽是安姒恩这样的蠢人,我中国,必将屹立于世界诸邦,复万国来朝之气象。”纳兰朗,对安姒恩如此评价。 纳兰朗拜托了虎子一件事情,将安姒恩好生安葬。他知晓鬼家门总有些稀奇的手段,找到安姒恩的尸首,应当是不难。这件事儿,算是纳兰朗欠鬼家门的一个人情。 要说找其实不难,日本人把安姒恩的尸首扔到了城外乱坟岗不远的地方。日本人前脚扔的,不到半个时辰,纸傀儡就找到了地方。但是该立怎么个碑呢? 碑上写上她的名姓肯定是不行的,必然会被人扒了。不写……这又不是无主的孤坟,她本是有名有姓的。最终和彭先生商量着,虎子找石匠买了一块正面无字的碑,立在了坟头。反面刻上了“巾帼英雄女状元之墓”。 再多的,就是虎子力不能及的了。 立好了碑的那天,和正月初三夜里一样,下了一场大雪。没起风,但就是鹅毛大的雪花一片片飘下来,就仿佛是天地为安姒恩戴孝。 雪大到了封山的程度,太阳山寺和太阳山村,上下山还是有路的,只是李林塘不能再进山打猎了。这么大的雪,铺平了一片,不晓得下一脚踩下去的深浅,那是会要命的。 李林塘虽然算不上老猎人,但也听村上的猎户讲起来过,知道刚入冬的时候多打些野物回来,就在自家院子的雪里埋着,一直到开春,至少有得吃。 都说饥荒年饿不死手艺人,有本事的人到了什么时候都会有口饭吃。手里有艺心里不慌,毕竟不是靠天吃饭的。可即使如此,鬼家门的日子也越来越不好过。不单是鬼家门,平头老百姓的日子都不好过。只因为没有粮食。高粱苞米白面的价钱翻了翻的涨,而且多半还买不到。关东没有春天,从冬到夏,无非是几场大风的事儿。这也就意味着关东的冬天特别的漫长。 冬日里,缺粮食,那是要死人的。寻常农户家交够了皇粮国税,给足了地主租子,剩下来的余粮,好歹是能过冬。那些不事农耕的人,可是当真苦了。平时赚下来的钱一到这时也没什么用了,有钱也买不来粮食。 棒子面儿和糠还能买到,地瓜也还算是充裕,虽说也贵得离谱,倒也算是勉强够活。据说有那些个别穷苦的,已经开始吃观音土了。 观音土这东西,蒸熟了是微黄的颜色,看起来跟大馒头似的。还有另一种吃法,就是搓成小丸子,放到白水里煮,快出锅的时候撒上盐,味道还很不错,口感像糯米粉煮出来的丸子一样。 但凡有一点儿活命的法子,是个人就不会吃这东西。可饿得眼睛都发绿了,吃到嘴像糯米面似的,也就没人管那么多了,先让胃袋不疼了才是正经的。 虽说这东西能入药,但观音土究竟是土,归根结底是用来烧陶烧瓷的东西。吃到肚子里头,有饱腹的感觉,却是消化不了,更谈不上能维持活命了。最要命的是,这东西少吃一丁点无所谓,但凡吃的多了,就会盘在胃和肠子里头,根本拉不出来。很多吃观音土到最后,骨瘦如柴,却顶着一个好大的肚皮,那里头就全都是观音土。最终,要么是饿死,要么就是肠穿肚烂被活活憋死。 这个冬天,街上的倒卧,比往年翻了两三番不止。收尸的小车孤单时不单是一大清早活动了,大白天也在街面上晃荡。 一时间,昌图府街面上竟然是没有了要饭的。一是要不来饭吃,饿死了不少。二则是好多身子骨看上去还凑活,没缺胳膊断腿的要饭花子,都被日本人掳走了。先前送走的那批劳工,似乎是不大够用,明面上有东西还要维持着,不能闯进好好的人家直接抓走壮劳力,那些衣衫破烂,无家可归的人,就被硬塞上了运货的火车,往南边运过去了。 到而今,甚至于传出来一个说法,说被抓去的乞丐,多半是好命的。因为日本人虽然掳去了他们去前线做苦工,却是给饭吃的,那怕吃不饱,那些人却不必担心饿死。能活下去,才算是好的。 可即使这样,昌图府城内,也被要求着是一副歌舞升平的景象。商店不许不开业,戏园子不许歇工,就连春风苑,也得照常经营下去。 糟心的事情,一桩连着一桩,压得每个人都喘不过气来。 大半夜寒风呼啸,直刮地窗户纸“哗楞楞”得响,虎子躺在炕上大睁着眼睛,无心入睡。 赵月月听见了虎子叹气的声音,转过身把手放到了虎子胸前:“怎么还不睡?想什么呢?” 虎子攥住了赵月月的手,说:“黄丫头,你不是也没睡吗?怎么反倒说起我来了?我也没想什么。” “你心里头装着事情呢,”赵月月也是叹了一声,“小老虎你不会撒谎,说什么我听得出味道来。你就是在想什么。你不说,我便是不问好了。只是可别再做傻事,惹我担心。” 虎子笑着刮了一下赵月月的鼻子的,说:“我若是不会撒谎,这世上便是没人会说假话了。是你与我太熟了,从我话音里就能听出真假。你放心,我只是愁,还做不出什么傻事来。你说我想什么到现在没睡,那你是在想什么呢?” “小老虎?”赵月月唤了虎子一声。 “嗯?”虎子回声道,“什么事儿?” “没事儿,就是想叫你一声。”赵月月说完挪了挪身子,真到了虎子的胳膊上枕到了虎子的胳膊上。 赵月月被虎子搂在了怀里,才是说:“我就想着,安姐姐那么好的人,怎得说没就没了?虎子,你说我们做女人的,天生就是这样的命吗?嫁给你我是心甘情愿的,可那时我又不知道,安姐姐那么刚烈的一个人,却还是落得这么个下场,我就愁着,咱们将来要是有了女儿,会不会也是这样?” 虎子思量了片刻,轻声道:“不会的,我不是安知府,你也不是知府夫人。咱们俩若真是有个女儿,我可不叫她也是个亲鬼进神的,咱们也送她去留洋读书,也当个女状元回来。回来后她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 赵月月笑着说:“那你想过没有,如果咱么的女儿也喜欢做个神婆呢?” 虎子被赵月月问住了,竟是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正是这时,门外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虽是急促,却不是一声连着一声的“报丧门”——这是团的暗号! 虎子匆忙翻身下地,披了件棉袄便是赶到了门前。开得门来,见是被血蒙了脸的小岳和方学斌带了好些人在门口。虎子忙问:“出什么事情了?” 本站重要通知:请使用本站的免费APP,无广告、破防盗版、更新快,会员同步书架,请关注 ()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三百六十八章 救治伤员 - 道门鬼闻抄 - 王览学 夜半三更寒天大风,见方学斌和小岳带着十几号人到了太阳山寺,虎子忙问:“出什么事情了?” “没工夫细说,先把这些伤员安排一下!”方学斌忙道。虎子搭眼一瞧,这些人各个身上带伤,最严重的三个得是被人抬着,都不能活动了。 “快进来!”虎子连忙把他们让进了院里。看着赵善坤也跑出来了,虎子拽住了他的胳膊安排道:“你先把这些人领到你房间去,至少给个歇脚的地方,我去烧热水。要是炕不够用,再往我屋里安排。” “成,你们跟我来吧。”赵善坤在前领路,把这些伤员全都安顿下了。 彭先生和李林塘此时也循着声音过来了,方学斌见了打了招呼:“彭先生,铁大师,二位吉祥。” 彭先生扫了一眼屋里,除了方学斌没一个是全然无恙的,便是问:“这是怎么弄的?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方学斌面带苦色,冲着彭先生一抱拳:“我们是走投无路了,才来投奔您这儿。前半夜,我们偷袭了日本人的一处兵站,抢了装车的粮食。这些,都是在战斗过程中负伤的弟兄,是我们团的人。” 李林塘眼睛一瞪:“你们拿这当什么地方了?你是要害死我们吗?你们前半夜偷袭日本人的兵站,后半夜把伤员送到我们这儿来,日本人要是找来了,我们就跟你们一起玩完。” 方学斌一撩前袍,推金山倒玉柱,跪在了彭先生和李林塘面前:“二位,我们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总不能把这些受了伤的弟兄们扔在哪里吧?您放心,我们把手脚收拾的很干净,日本人以为我们向另一个方向撤退了,绝对不会想到,我们又回到了府城附近。” “你别跟我扯这一套!”李林塘骂道,“你膝盖可是真软和啊,动不动就下跪,这不是头一遭了吧?你跪一下,我们鬼家门就得跟着你们玩命,你们这生意做的一点本钱都没有,真是场好买卖!” “哎!林塘,说话注意点分寸。”彭先生拦住了李林塘话头,一把搀起了方学斌,“男儿膝下有黄金,天地君亲师,除此以外不必再跪。你们究竟是要做什么,仔细说来。” “唉……”方学斌先生长叹了一声,而后说,“彭先生,你们是不知道,小鬼子他不光管控粮食,还压住了药品。虎子先前帮我们运过一回西药,他是知道那有多严的。最要命的是,现在连中药铺子日本人都看得死死的。每一家药铺进了多少药品,账目要交到日本人那里记录,每个月都要查验药品出入,有大量的外伤药金疮药出入,是要上报给日本人的。我们的藏身之处时常移动,根本不能很好地照顾伤员,伤员不能得到及时的治疗,牺牲很大。” “所以……你们想做什么?”彭先生问。 方学斌扭捏了片刻,最终还是一咬牙一跺脚,说:“彭先生,您虽然不是郎中,但是我们都知道您处理刀斧伤一类的外伤很有经验,我们想着,把伤员送到您这儿来看病。竟然打起了仗来,很多原本需要的遮掩也都没用了,从今往后,您这不必再提我们传递情报,只需要帮我们收纳伤员就可以。昌图府附近的伤员,都像您这里集中,药品我们分散出人手去各地收购,再集中送到这儿来。我们也不是白让你们看伤,我们给钱,甚至还能给你们两杆好枪当作防身。” “我不同意!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李林塘沉声道,“方学斌你知不知道,我们帮你们团,其实是一场交易?按照先前的约定,早都已经过日子了。我早就没有义务替你们送情报了,你们不要得寸进尺变本加厉。这里如果只有我和我师兄,收了你们这些伤员,我什么话都没有,你们个顶个的都是好汉,我李林塘打心眼里佩服。可这里还有孩子呢!接纳伤员这种事情,可要比送情报危险多了。我的徒弟,我师兄的儿子和儿媳妇,他们才多大岁数?要是他们也死了,我们鬼家门就算断了传承了。这件事我不能答应。” 这边吵着闹着,虎子端着一大盆兑好的热水同赵月月一起进来了。两人和赵善坤一同,用热水沾了毛巾,又拿了白酒,开始给伤员们处理伤口。一时间呻吟声,痛呼声不绝于耳。 方学斌、彭先生和李林塘三个人呆立了半晌,气氛很是尴尬。虎子从后边一拍方学斌的肩膀:“干嘛呢?你不是没受伤吗?你要是闲着,就回来搭把手,你看看小岳的脸都什么样了?也不说帮忙收拾一下。” 小岳闻言一愣,手上沾了点热水,在自己脸上抹了一把,蹭了一手的血下来。而后他笑道:“不劳烦小道长惦记,这血不是我的,是小鬼子的。我伤着的不是脑袋,是胳膊。” 方学斌赶忙从虎子手里接过一条毛巾,沾湿了开始帮伤员清理伤口周围的血污。 李林塘冷哼了一声,说:“方学斌,别说我不近人情,这事情没得商量。谁说话都不好使,今儿晚上你们能在这儿过夜,明天一早也保你们能吃口荤腥,但是你们吃完了就得走,给我找别的地方去。实在不行洒家出钱帮你们找到地方,别打我们鬼家门的主意。” 见李林塘转身要离开。彭先生喝了一声:“你干嘛去?” 李林塘一梗脖子:“这不都受了伤了吗?我去煮点儿肉粥给他们,大半夜赶山路,还受着伤,别回头没因为刀斧伤枪伤死了,倒是冻死的。”李林塘说完,摔门而去。 “轻点儿……”赵善坤小声说,“这门摔坏了你徒弟就没地方睡觉了……” 方学斌则是长叹了一口气,从脸上抹下了一把眼泪来。 虎子看了方学斌一眼,又转头问彭先生:“爹,怎么了?” 彭先生沉吟片刻,说:“团希望以后,把伤员都送到咱们这来。由他们出钱出药,让咱们照顾。” 虎子点了点头,说:“也不是不行。咱们这儿虽然临近村子,但是有林子挡着,村子看不见咱们。上山下山一条路,安排个人站岗,离老远咱们就能知道有什么事情。而且团从来不和日本人正面冲突,活动多在乡下,日本人就算是想破了大天,也猜不到伤员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咱们这原本是个和尚庙,缺什么都不缺房子。我看这些伤员里头,多半明天就能离开,需要在咱们这儿养伤的,也就炕上那三个。别说是三个,三十咱们也能收得下。” 方学斌听了虎子的话,哭得更厉害了,只是一直忍着没出声,一把一把地抹眼泪。 彭先生眯起了眼睛,看着虎子说:“你想没想过,这是要命的勾当。” 虎子一愣,而后笑道:“爹您话说的……好像咱们之前做的事情哪样不是要命的勾当一样。” “那不一样啊,”彭先生说,“之前,团的人好歹没住下来。现在他们的伤员住在这儿了,那可就是怎么甩都甩不脱了。照实了说,咱们鬼家门就算是加入了团了。这不单单是你一个人的事情,这是整个鬼家门的事情。如果咱们被一锅端了,咱们这一枝的传承就算是断了。这些,你想过没有?” 虎子被彭先生问得一时语塞,想了好半天,忽然对赵月月开了口:“黄丫头,以后这院里头进进出出这么多男的,你在这儿好不方便,要不……你回娘家住段时间?” 赵月月听这话眼睛一瞪:“怎么着?我就那么贪生怕死,我不是你媳妇儿啊?” 虎子干笑了两声,挠了挠头。赵月月有气撒不出来,只好“啐”了一声,骂道:“看你那德行。” 彭先生则是挥开了方学斌,走上进前去查看伤员的伤势。一边看着一边问:“有伤到骨头的吗?” 方学斌点了点头,说:“有伤到骨头的,但是没有断了的,有两个是脱臼。还有,炕头那个弹头卡在伤口里头,还没取出来呢。” “胡闹!”彭先生骂了一句,“这种事情不先说,那是要出人命的!虎子,你去取剪子和夹板过来。善坤,再多打盆热水,准备好包扎的布。月月,你去拿针线,有的伤口需要缝。 一夜无眠,一直折腾到了天亮时分,才算是把这些伤员处理的妥当了。 李林塘又做了一顿饭,还是肉粥,煮了一大盆。看着方学斌小口小口地往嘴里送,李林塘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便是呵斥道:“说好了啊,吃完了饭,赶紧带着你们的人下山,下了山以后,你们爱去哪去哪,只要不跟我们鬼家门有什么瓜葛,我都没意见。你们要是缺钱了,找我来要。我不是什么大户,但是一点药钱还是能帮衬你们的。” 方学斌本就没心思吃东西,只是想着要赶路不吃不行,被李林塘这么一说,他干脆就把碗放下了:“行,我知道了。这种事情,本就是我们求着,您不应允,也是情理之中,我们再想办法吧。能得你们收留这么一夜,已经是……大恩大德了。” 彭先生也放下了碗:“趁着天刚亮,人还少的时候,你们一定要抓紧赶路,到了相对安全的地方再休息。” 方学斌点了点头,应声道:“哎,我知道了。” 彭先生接着说:“没有了不能行走的人拖累,你们赶路的速度应当不慢。你们前半夜偷袭,后半夜就能到太阳山,想必藏身之处距离这里也不算太远,路上小心些,应该没什么问题。” 方学斌仍旧是木讷地点头回应:“彭先生说得是。” 李林塘却是一愣,把碗重重落在桌面上:“师兄!你不要糊涂啊!” 李林塘这么一喊,方学斌才回过神来,大张了眼睛看向彭先生:“您……您是说……” 彭先生点了点头:“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你们杀敌,我们帮你们照顾下行动不便的伤员,还是做得到的。” 李林塘还要说什么,却被彭先生挥手拦住了:“林塘,我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其实我也担心。但是这件事……总得有人做吧?如果哪天,小鬼子和老毛子占了东北,那咱们鬼家门的传承,不是也要断吗?” 李林塘“哼”了一声,别过头去:“你是本代门主,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方学斌连忙站起身,双手作揖,一躬到地:“彭先生之高义,我团……” 彭先生没让方学斌把话说完就把他给搀了起来:“不要动不动就下跪、下拜,你们都是义士。待到后世,后人是要拜你们的。” 泰国最胸女主播全新激_情视频曝光 扑倒男主好饥_渴!!请关注 ()!! 第三百六十九章 置身事外 - 道门鬼闻抄 - 王览学 自从这些伤员来了以后,太阳山寺里热闹了许多。团也很守规矩,就像先前讲好的,只有走不了路,不方便随着团里面转移的重伤员,才会被安排到这里。这些伤员只要又能自如行动了,就会离开。 说是重伤员,伤情也是不一样的。团性质特殊,不能随便去请郎中,只能让彭先生帮着看伤。彭先生对于刀斧伤、枪伤、跌打损伤有点儿研究,毕竟平日里无论是练武还是看事儿的时候受了伤,都是自家处理,算是久病成医。但终究不是正经医病看伤的,那些伤得太重的,被送过来的时候就只有一口气吊着,彭先生也不是坐地的神仙,也有救不回来的时候。 而这些没能救过来的,就交给团安排。有家人在世的,就把遗体交给家人安排,没有家人在了的,就由团悄悄地安葬。虎子对这件事也好奇,跟这些伤员细一打听,知道不单是昌图府的团如此,关东各地的团,都是如此。至于墓地在哪儿,不方便透露。据说即使在团里知道的人也不多。要是有朝一日团真有人被俘了,怕衙门刨坟挫骨以立威。 鬼家门帮着团收容伤兵不假,但终归有一个明面上的身份,彭先生、虎子、赵月月三个人,是要给人看事儿的。打仗也架不住闹邪茬子,也架不住有人家要出殡,这都会让人找到门上来。 鬼家门众人和这些伤员商量好了,约法三章。一样是无论如何,不许去到前院儿去,白日里前院儿时常有外人来,被他们撞见一个两个还算是罢了,能糊弄过去,若是真被人看出来什么,那就要命了。第二条跟前一条有关系,那就是不许高声喧哗,说话要压着嗓子。不能叫别人知道,太阳山寺里住进了许多外人。三则,那些能稍微走动活动的,在后院里随便溜达,单是有一间房间不能进,无论听见了什么动静,也别往前凑。 这间房很是特别,焦恩就关在这里头呢。这人很是邪性,让他跟寻常的生人接触,指不定会弄出什么幺蛾子来。 这些伤员倒也是听话,知道这不是开玩笑的。他们也都听说过,这一院子里住的全都是亲鬼近神的人物,甭给管信还是不信,那是人家的忌讳。自己这么些伤员是求到人家门上来的,那就得守着人家的规矩。 更何况他们也都亲眼瞧见了,鬼家门的人隔三差五就要端着碗血到那屋里头去,紧接着要不了多久,就隐约能听见从里头传出来的鬼哭狼嚎。端的是瘆人得紧,自然是没人愿意往前凑的。 说起这个焦恩,鬼家门一众人也是犯愁。彭先生一天到晚净琢磨这个了,有人来求着看事儿的,基本上都是虎子和赵月月两人出面。可无论他用了什么法子,这“锁”还是没法好生打开。用彭先生的话说,这“仙师”所用的阵法简直不像是道家法术了。 虎子那天说的话确实点醒了彭先生,焦恩是犯了众怒的,彭先生没必要自己一个人在这使劲琢磨,请各路仙家帮忙也是个好办法。但是鬼家门是道家的传承,跟关东这些传自萨满教的出马弟子没什么交情。赵月月也是个独来独往的弟马,除了自家堂上的以外,也不认识什么仙家。 跟鬼家门有交情的仙家,其实本事都不低,甚至应该说,都是有大名声的。但是十七奶奶临近渡劫,其他的事情都放下了,他们不好前去打扰。至于铁刹山那边儿,彭先生倒是递了个话过去,可时至今日,仍旧是音信全无,也不解释一下为什么不搭理鬼家门。 这让彭先生感到有些不安心。倒不是说没有别人帮忙了,他自己就研究不出来怎么开这个“锁”。彭先生相信以自己的能耐,破解开“仙师”的阵法不过是时间问题,求助于他人只是为了尽早知晓这个“仙师”的身份而已。让他于心不安的是,铁刹山那边的态度。 先前平安堡白家那件事情发生之后,梁云达替黑妈妈传了话,说这件事情一定追查到底。毕竟这牵扯到了关东正堂的仙家,还是一门仙家,作为关东的上仙,黑妈妈必须要管。可怎么到了今日,就放下来,做了一副全不在乎的做派了? 越想越觉得蹊跷,彭先生还是决定焚黄表,传信梁云达。梁云达虽然是个道人打扮,但是他并非是个原本的人,只是个假托在人身上修行的仙家,像是焚表传仙这样的手段,也是可以用来与其联络的。 可焚表之后,却是再没了音信。说起来应该不是收到这个信儿,而是不愿意搭理了。彭先生火气也上来了,你不会我信,我还用不着你呢!我自个儿慢慢研究,反正吊着焦恩一口气儿让他不至于魂飞魄散就行,总是能从焦恩嘴里问出那仙师的事情。 让彭先生没想到的事,他焚表传仙之后第三日,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便是有人叫门。这叫门的不是别人,正是梁云达。合着是没给回信,人亲自来了。 可更让彭先生没想到的是,梁云达和他见面之后头一句话,劈头砸过来:“彭先生,黑妈妈传下话来了,这件事情我们铁刹山管不了。” 什么叫铁刹山管不了?铁刹山,是东北道教祖庭。东北但凡是修道的,只要不是从关内来的,往根上算,都是从铁刹山三清观出来的。黑妈妈不属于道家的神仙,可却当真是位列仙班级别的坐地仙。只要是关东仙家,无论是保家仙出马仙还是自在修行的,全都算是黑老太的座下弟子。 而且这样的地方,这样的人物,现在关东出了这样的事情,她说铁刹山管不了,那是什么勾当? 彭先生本还要招呼着赵善坤给来人上茶呢,被梁云达这么一呛说不出话来了。他缓缓坐到了梁云达对面,一只手拄在桌面上,就这么看着梁云达。 虎子皱着眉问:“梁师兄,什么叫铁刹山管不了哇?那一家子白仙作孽,可都是被‘仙师’给逼的。事情都闹到了这个份上,黑妈妈还觉得是小打小闹吗?但凡你点个头说‘是’,我就当我去铁刹山渔麟洞的香白烧了。” 什么叫神仙?有人拜才叫神仙,没人拜了,被人忘了,那就什么都不是了。好些人说信哪个哪个神仙灵,可也没见道家当真哪个神仙下降了。神打说是请神仙,归根结底也不过是吸纳原力上身。请关二爷的神打,好使一口关刀,可关二爷当真是使得一手好关刀吗?不一定。那是参拜的全都相信关二爷善使关刀,造得每一尊关帝像,手里头都攥着一柄关刀。这是神仙。 老百姓拜的其实不是神仙,拜的是那个神仙所代表的公理道义德行。尊孔圣拜的是学识,尊关帝拜的是忠义,尊李耳拜的是道法自然。众生的香火愿力那可不是白来的,一个神仙不能尽其职,老百姓会不认他的。 远了不说,就说当年昌图府大旱,乡民们求雨未果,一怒之下,不是也把泥胎木雕的菩萨像给推倒了吗? 虎子现在说出这种话来,那就相当于是在质问黑妈妈这个神仙是干什么吃的。而彭先生也没有拦着虎子的意思,反而依旧是这样看着梁云达,等着他给一个解释出来。 “不是我不想管,”梁云达看了看虎子,又转对彭先生说,“而是这件事情,已经不是我们应该管的了。这里面得牵扯太多,不单单是修士作乱草菅人命杀戮仙家那么简单。话我不怕挑明了跟您说,彭先生,我们早就查出来这个‘仙师’是谁了,但正因为是知道了,才是决定不管了。” “你们知道很久了吧。”彭先生沉声道,“在虎子拿住焦恩以前,我的态度就有些不对劲儿了。恐怕是挨不过我们时常把线索给过去,想直接把话说明了。也是,是我糊涂了。黑妈妈那是什么人物?该是有什么手段?怎么会是我们这样凡人小修士比得了的。我们要查上许久,恐怕黑妈妈吩咐下去,即日便是能得出个结果来。” “你们知道了为什么不说?你们不出手,还有我们在呢!”虎子只觉怒火中烧,说话也顾不上其他了,“你们知不知道那‘仙师’做过什么恶事,伤过多少条性命?你们知道了却闭口不言,不过是姑息纵容,说难听点儿,你们就是藏匿贼人的帮凶!” 梁云达头一抬,与虎子对视了片刻,竟是没有反驳。 “你问不出来的,他这回来也没想告诉我们他知道的。”彭先生冷笑了一声,“所谓不在‘仙家管辖的范围之内’,说的是这件事和凡人纠葛牵扯太深了,没有了他们这些做神仙的插手的余地。他们也不会告诉咱们,这个‘仙师’究竟姓甚名谁何许人也。他们怕牵扯上什么瓜葛,用佛家的话讲,叫做沾上‘因果’。我说的对吗?” 彭先生这话是说给虎子听的,可他的眼睛却一直没从梁云达身上挪开。他最后一句话,问的也是梁云达。 梁云达苦笑了一声,说:“彭先生您明白的,有些事情我们这些做仙家的,乃至于黑妈妈,其实都是身不由己。我理解你们愤慨,但是我不能说的。” “我明白,我确实明白。”彭先生站起了身,一挥袖子,“其实这种事情,你转托一个仙家告诉我就可以,没必要亲自跑这么一遭。即使这样,也显不出来你们的尊重和歉意。你若是没什么其他事情的话,我还有事要忙。” 梁云达向着彭先生和虎子结了个子午印,行过了礼,转身化成了一阵清风,消散无踪。 本站重要通知:请使用本站的免费APP,无广告、破防盗版、更新快,会员同步书架,请关注 ()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三百七十章 堂单消名 - 道门鬼闻抄 - 王览学 铁刹山不管“仙师”这档子事情了,乃至于一点线索也没给鬼家门这边留下来。虎子是恨得牙根直痒痒,却也是完全没有办法,毕竟再怎么样,无非是人家退出去了。这事情该查还得查,只是担子又重新落回到了鬼家门这一枝身上。 梁云达前脚走,虎子后脚端着碗血进了囚着焦恩的那间房。昌图府百姓都快吃不上饭了,现在大雪封山李林塘不能进山捕猎,这血又是哪来的?其实说起来简单,这是兔子血。确实是不能进山打猎了,但是不妨碍跟猎户借一条好狗在林子外面找个兔子窝。 兔子这个东西不像蛇或者熊,那两个都是要冬眠的,兔子到了冬天照样活泛。这种小东西极其禁得起作践,到隆冬时节,靠着从雪下面扒出来的干草和树皮草根就能活命。而且,别的东西都有个禁猎的时节,就兔子没有。因为它下崽儿特别快,到春头抱窝,一窝就好些个。猎户们从来不愁把这东西在山上猎绝喽。 李林塘打猎和别人不是一个路数,抓的都是大东西,寻常时候遇见兔子都是随手打的,经常就放过去,到冬天这手艺就不好使了。冬天里兔子藏得深,换了毛的兔子跟雪一个颜色,好些还猫在洞里头,没有条好狗根本找不到。 净说这个,咱们这本书什么时候能讲完?闲言少叙,略过不表。就说这焦恩,现在已经看不出人形来了。 原本焦恩就瘦,现在更是没了样儿。就是一层皮紧紧绷在骨头上的模样,让人怀疑活动起来的时候会不会“噶楞楞”的响。面相上看也是苍老了好多,头发都已经白了,说是六七十岁估摸着也是有人信的。 看着惨,其实活的好好的。毕竟给他喝的不是人血,阳气不够充裕,才是让他落得这幅惨样,但是行动坐卧开口说话都是无碍的。彭先生已经把他身上的阵法研究的很通透了,这么多年下来,对于那些石符的理解也不算是一窍不通,他很能把握不把焦恩折腾死的平衡。 “哎,又是兔子?”焦恩喝干净了血,找了块儿布擦嘴,“咱能不能换点花样?前些日子还有鸡呢!” “那是过年的时候了。”虎子笑了一声,“我看你还挺自在,想必是我爹没把你折腾的怎么样,还有心思跟我要东西呢。” 焦恩也是一笑:“你不叫我这样,还想我哭给你看吗?说实话,我就怕死。你们既然舍不得我死,那我就不太害怕了。更何况人得学会苦中作乐。你爹不是说了,到时候给我引荐个什么仙家,让我做个鬼仙吗?有盼头了,那就是好事儿。” 到了这般田地,还能给自己宽心的,那当真是个透彻的人物。也可能是混不吝了到了不没心没肺的程度。但虎子不相信一个差一点盘下整个昌图黑活的人,心思会那么简单。虽然焦恩没读过书,却也应该是有些手段的。 “你倒是还挺看得开。”虎子点了点头,“不过本来是想把你引荐给黑妈妈的,现在我们和黑妈妈那边闹翻了,但也不是绝了你的路。我媳妇就是个弟马,可以给你引荐到她的堂口。再不然我们你认识个挺出名的大仙家,唤作是十七奶奶,是胡家在昌图府的坐地大仙。要是缘分够的话,她也兴许收了你。” “没事儿,我看得出来你们是什么人。”焦恩一挥手说,“我虽然挺看不上你们这种人,但我还挺佩服这种人。江湖上混的,是吧?都是江湖,可你们跟我这样下三滥的东西不一样,你们心里头有杆称,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你们给自己划出道来了。你们答应我的事情,我不担心你们推了。这些都是远着说的话,咱俩说点近的。” 虎子有些疑惑,心说我同你有什么好说的?却还是道:“你要与我说些什么近的?” 焦恩想要凑近,虎子眼睛一瞪,又把焦恩吓回去了。他摆了摆手,说:“我虽然不算是个活人了,不用吃些寻常的东西度日,但好歹还是有口腹之欲。这血又腥又骚,味道……有什么吃食,你能帮我拿来点儿吗?” 虎子笑了一声:“今天粥煮多了,还剩了些,可以给你拿来。不过不是什么好东西,是苞米茬子和白菜梆子、大萝卜一起煮的,萝卜还有点冻了,你要吃吗?” “要要要!”焦恩赶忙道,“我能有口正经吃的就不错了,哪还挑那么多。一看就知道你没挨过饿。所谓饥时糠如蜜,饱时蜜不甜,就是这么个道理。” 虎子嗤笑一声,说:“我还没挨过饿?笑话。你就庆幸你没赶上我饿的时候吧,我饿起来,你这样的,两三口的事儿。等着吧,我给你拿粥去。” 虎子这边话音还没落,就听见一声尖叫响起,紧跟着是人倒地的声音。虎子当时就愣住了。这声音他再熟悉不过——赵月月! “啊呀!”虎子可是顾不上什么粥不粥的了。甩下焦恩,赶忙回到了自己房中。 等虎子赶到的时候,彭先生和赵善坤已经先他一步到了。两人正扶着赵月月,把她安顿在炕上。虎子见状忙问:“黄丫头这是怎么了?” 彭先生摇了摇头:“不清楚,我听见叫喊就赶过来了,善坤和我一同来的,正好看见月月倒在地上。” 这时候李林塘从前院赶了过来,进门就问:“出什么事儿了?” 彭先生那边跟李林塘解释,虎子赶忙来到赵月月身前。他伸手一探,呼吸脉搏都很正常,不像是出了什么问题。可越是这样,他越是心忧。他生怕是就如同以前一样,看不出来什么毛病,赵月月却是醒不过来。 这时候有三两个住在这里的团伤员凑到了门前,探头探脑向门里张望。从屋里的情况看,应当是赵月月本坐在桌前缝补衣服,不知怎么了,忽然栽倒在一旁。这才是翻了椅子,针线筐里的东西散落一地。 李林塘见了直接走到门前,骂道:“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回你们屋里待着去!滚滚滚!”说完话,把门给关上了。 那几个伤员知道这大和尚的厉害,不敢说什么,悻悻地摸了摸鼻子,一瘸一拐地转身回屋。 “爹,您能看出来月月是什么毛病吗?”虎子一手抚着赵月月的额头,另一手去拽彭先生的袖子。 彭先生也凑到进边,一如虎子一样探了脉搏呼吸,也是没有什么发现。彭先生皱着眉头说:“虎子,你能看出来什么吗?” 虎子心下了然,运起目力来仔细查验。过了一会儿,虎子缓缓摇了摇头:“什么都没看见。” 彭先生拉住虎子的手腕问:“你确实什么都没看见?” 虎子点了点头:“我确实什么都没看见……哎!不对!” 赵月月是弟马,除非是行夫妻之礼,仙家要回避以外,平时无论做什么,她身上的窍穴之中都应该至少有一个报马藏身。虎子寻常看看不见,可运起目力来,是能看见一个个气团萦绕在赵月月的窍穴上的。现在什么都看不见,这才是出了问题! 虎子登时觉得束手无策了——他没遇见过这种事情。若说知道是什么手段,谁干了什么,明火执仗摆开架势真刀真枪打上一场,这是他擅长的。这可能是赵月月自己身上出了问题,他不知道怎么解决。 他忽然觉得自己好没用,学来一身本事,到了这种时候,不还是只能干瞪眼吗? “师兄,你看!”赵善坤一拍虎子的肩膀,向着房间的另一边一指。 虎子心里头正烦,本是不愿意搭理赵善坤,但又想到赵善坤不会在这个时候胡闹,也就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这一看,眼睛可就挪不开了。 赵善坤指着的是赵月月堂口的堂单。 仙家和弟马的关系,不是神仙和信众的关系,倒是不必早晚三叩首,晨昏九炷香,但是堂单前的香火倒是时常燃着的。赵月月应该是刚刚奉过香,可此时三炷香,却都已经折断,倒在了供桌上。 香火折断,这是受香的不想受上香人的香。这是不应当的,因为赵月月是他们堂口的弟马,和他们的关系应该是一家人一样,这是堂口的仙家自己选的。作为弟马,百年之后,很可能会作为鬼仙进到这个堂口里,怎么能够不受香?再一联想到赵月月此时没有报马在身,虎子感觉自己的心都提起来了。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 他走到堂单近前,把折断了的三炷香倒插在了香炉里,熄灭了火头,碾得碎了,仔细打量着这张堂单。 这一看可是不得了,堂单上灵气涌动,原本写在红纸上的字,竟然一个接着一个晕染开来,变得模糊不清了。不过是盏茶的工夫,堂单上竟然没有一个名字留存,尽数化作了墨痕。 不单是虎子,其余人也一并愣在了当场。这事情虎子不是第一回见,当初她误入张大仙堂上堂单洞府之后,就曾得见这样的景象。这说明这个仙家,在堂单上除名了。可想是张大仙那次,也不过是堂单上没有了半数的名字,这一回…… 好半天虎子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赵月月,散了堂子了?” 本站重要通知:请使用本站的免费APP,无广告、破防盗版、更新快,会员同步书架,请关注 ()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三百七十一章 一探究竟 - 道门鬼闻抄 - 王览学 说完这句话,虎子觉得自己血都凉了。散了堂口,对于一个弟马来说,那是天塌下来一样的大事。虎子匆忙跑出屋去,前后院绕了回来,再进屋的时候,脸都白成了纸一样的颜色——房前屋后,所有本该守卫四方的赵月月堂上的仙家,全都不见了! 弟马一身的本事都在仙家身上,弟马一世的修行都在堂口里面。被仙家折磨了好几年,好不容易立了堂口,对于绝大多数弟马来说,这是要跟一辈子的。散了堂口,可不仅仅相当于废了修为,又回转成了一个普通人那么简单。 寻常人身上的大窍穴都是闭合着的,保全人不受外来邪祟的侵害。那些仙家说好听了是仙家,讲白话说,就是畜生修行成了人形。他们想要随意出入弟马的身体,又不能伤害到底弟马,就得先打窍,把弟马身上几处大的灵窍都给打通了。仙家也不是打通了以后就不管了。这些仙家在打了窍的弟马身上栖身,出入红尘施展本领,自然要给弟马一些好处。 仙家选弟马,除了是因为跟这个地方有缘分,还得说这个弟马有几分修行的根骨,才是能领到路上来。原本仙家还在身的时候,这说不上什么,一旦堂口散了,被废了一身本事且灵窍大开的弟马,十分容易招惹什么“脏东西”。即使没有招惹来什么“脏东西”,也是会变得体虚无力,极容易生病的。但凡是散了堂口的弟马,多半没有什么好下场。 可这一下鬼家门众人硬是看不明白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才会让这样一个堂口散了?有知道黄大奶奶带着的这一支堂口,不是只有十来个仙家的小堂口可比的,各路仙家齐全,各司其职工整分明。 而且这些仙家也都是重情义的,如果不是因为什么意外应当不会连声招呼都不打,在弟马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忽然就这么散了堂口。要知道当初赵月月昏迷一年整,将来是死是活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这些仙家也对她不离不弃——这让虎子感动不已。 可什么样的意外,能让一门堂口,悄无声息就这么散了,乃至于赵月月自己都没有丝毫察觉? 虎子最先想到的,是当初纳兰朗送来的那一枚来历不明的仙丹。那东西虽说鬼家门众人都没看出什么蹊跷来,却也当真是在最无奈的情况下才给赵月月服下的,算是死马当做活马医。而今出了这样的事,难叫人不怀疑。 可那不过就是一枚丹药而已,就算是潜藏的剧毒,能毒死赵月月,能毒散了满堂仙家吗?这说不通。 再而虎子就想到了黑妈妈。整个关东所有仙家都奉其为尊,若是黑妈妈一声令下,在世的仙家没有敢不从命的。可哪怕是黑妈妈和鬼家门闹得有些不开脸,究竟是个正路的神仙,那鼎盛香火不是白来的,她没有理由对一个嫁到鬼家门的小弟马动什么歪心思。 这也说不通,那也说不通,虎子急得就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他一会儿去看看那张堂单,一会儿又回转回来看看赵月月。其余三人看着他急成这样,也跟着心焦,却也都是束手无策,更是不知道怎么劝慰才好。 彭先生却是出了一个主意,焚表传仙。 “堂口虽然散了,但是仙家未必出了事情。”彭先生说,“咱们可以传仙家说话,知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想到就做,把月月刚才绣花的桌子就当做供桌用,摆好了香烛法器,写好了黄纸,念完了咒,一摇镇魂铃,那张被甩在半空的黄纸就烧了起来。 赵月月这一门仙家里头,要说鬼家门其他人最为熟悉的,非胡传文莫属。赵月月没立堂口之前,胡传文就因为田猎户的死,和鬼家门有了交集。到后来赵月月立了堂口之后,胡传文更是成了护身报马,时刻随在赵月月左右,时常与鬼家门的人相见。此番焚表传仙,请的就是胡传文。相熟的人,也是好说话的。 没想到,这张黄纸悬在了半空,爆成了一团火球,弹指之间烧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一点儿纸灰,零乱地飘落了下来。虎子和彭先生相视一眼,俩人全都愣住了。 李林塘和赵善坤不是术门弟子,不明白这里头的名堂。看彭先生虎子都不说话,李林塘就问:“怎么回事,这算是?到底是请来没请来?” “啊……”彭先生深吸了一口气,眉头都皱成了一个大疙瘩,“胡传文,不肯来,还告诉咱们,别再请她了。” 焚表传仙,一般有三种结果。前两种,请来了或者没请来。请来了都好解释,没请来就是等黄纸烧完了,对方也没个回应,这就算是没请来。可能这仙家现在就不想搭理这人,或者有什么别的事情要忙,顾不上这一边儿。 鬼家门现在遇上的是第三种情况,仙家告诉给鬼家门的人,她知道了,但是她不肯来,还要警告鬼家门不要再找她了。这可是有点撕破脸的意思,如果事后仙家不登门来与传叫的修士解释,那这个梁子就算是结下来了。毕竟这相当于是打了修士的脸一样。 胡传文不像是能干出这种事情的仙家。 “可能是真的有什么特别紧急的事情,”虎子倒还挺会为别人着想,“胡传文来不及跟咱们多说什么,只能出此下策。” 彭先生点了点头:“应当是这样。不过没关系,月月堂上那么多仙家,咱们可以请黄大奶奶,月月的掌堂教主。” “呼”!作完了法,又是一团火球燃起,一点儿迟疑都没有。 “不是……这算怎么个说法?”虎子有点慌了,“爹,咱们请黄丫头堂上风水堂堂主,那是个烟魂,特别好说话。” 彭先生沉吟一声,一挥手:“好,再试一试。” “呼”!又是一团火燃起,这路算是绝了。可一可二不可再三再四,一连试了三回,全都是这样的结果。那也就不必再试了,估摸着赵月月堂上所有的仙家,都不会回话了。 如此说来,可能是整个堂口都陷到了一个大·麻烦里! 按理说即使是散了堂口,那也不是要命的事情。可能只不过是赵月月受的冲击比较大,暂时昏迷而已,要不了多久就会转醒过来。可虎子等不了了,这是他媳妇,他要去探一个究竟! 只见虎子走到了堂单前,祭出一张符纸来。彭先生一见,赶忙上前拦住了虎子:“你要干什么?” 虎子仍旧是盯着那张堂单:“虽然仙家们都在堂单上除名了,但是香火愿力构建的堂单洞府还在,没那么容易损毁。我要进去看个明白,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情,才让黄丫头这样。” 彭先生紧皱着眉,说:“你好糊涂!事情关系到自己身上,便是这般莽撞了吗?你这叫关心则乱。我且问你,如若堂单洞府已经塌陷了,乃至于化成了一处险地,你此去应当如何?” “爹,我管不了那么多了。”虎子侧过头看向彭先生,“事关重大,赵月月堂口要是真散了,那她……我得去看个明白。” “你让他去吧。”李林塘忽然对着彭先生说,“你拦得了他一时,备不住趁你不如意的时候,他便是偷着去了。他一身本领已经是不低,不必再像是护着孩子一样护着他。哪怕当真有什么凶险,你就在堂单外策应,跑终归是能跑的。” 彭先生听李林塘这么劝了一番,思索片刻,向后退了一步,对虎子说:“一切小心。” 虎子对着李林塘和彭先生分别点了点头,又将符纸祭了起来,口诵法咒: “天朗炁清,三光洞明。金房玉室,五芝宝生。玄云紫盖,来映我身。仙童玉女,为我致灵。九炁齐景,三光同。上乘紫盖,升入帝庭。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入户咒念完,符纸甩出手去,在堂单前,幻化成了一扇门。两尺高朱漆大门,大敞四开,琉璃瓦珐琅彩,好不华丽!这就是赵月月堂上的堂单洞府幻化出来的门庭。虎子看着它,只觉得眼前这扇门十分熟悉。此时却也是顾及不了许多,一抬身,缩入了这两尺高的门内,消失不见。 虎子进到门里来,确实彻底傻在那儿了。他本以为里头应该是怎样一副破败的景象,没想到是天朗日清微风徐徐,假山流水杨柳依依,云雾起落隐现薄纱一样,影影绰绰笼着一幢幢亭台楼阁。外头还是天寒地冻,堂单洞府之中春意盎然。 堂单洞府安然无恙!那究竟是出了什么事情?虎子心中疑惑更甚了。 “何人擅闯我堂单洞府!”一声怒喝,自虎子身后传来。 虎子循声望去,乃是一白盔白袍小将,手提一杆亮银枪,立目横眉,正把枪尖对着他。 见了这白盔小将,虎子微微皱眉,却也是答道:“我是彭虎。” 那小将笑了一声,竟是一枪刺来:“好贼!竟敢擅闯仙家堂单洞府,且待我拿了你,回去讨赏。” 虎子侧身闪过了袭来的这一枪,反手擎住枪身,用力一扭,将枪身中端夹在了自己腋下。这小将一看就是刚化形不久,没什么对敌的经验,到此时都没松手,竟是跟着枪一起被带了过来。 虎子自然是不会跟他客气,一记窝心脚踹了过去,把这小将踢翻在地。虎子不会用枪,却是跟着李林塘学过棍术的一点皮毛,权把这亮银枪当作棍子来比划,在这小将身上比划了两招却都刻意地没碰到他,随后甩手把这银枪扎在了小将的脑袋边上。 白盔小将被虎子吓得一愣一愣的,他只当是个凡人误入仙堂,没想到自己不是对方一合之敌。看着距离自己脑袋不过一拳之远的亮银枪,这小将吞了口水下肚。 “你叫什么名字?”虎子一脚踩在了这小将的胸口,问道,“你怎会不认识我?” 本站重要通知:请使用本站的免费APP,无广告、破防盗版、更新快,会员同步书架,请关注 ()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三百七十二章 兵马拦路 - 道门鬼闻抄 - 王览学 “你叫什么名字?”虎子一脚踩在了这小将的胸口,问道,“你怎会不认识我?” 按说这不应该。赵月月能做成弟马,点破她是被仙家琢磨的,就是虎子和彭先生。那时候起,赵月月堂上的仙家与鬼家门就是相熟的。更不用说到后来赵月月嫁给了虎子,两人做成了夫妻。就算是没资格随意出入堂单的小仙,至少也应该听说过他的名字。虎子报上了名姓之后,这白盔小将竟然还是一枪捅了过来,这其中就大有蹊跷了。 这白盔小将分明是被虎子给吓着了,大睁了眼睛直勾勾盯着虎子,说不出话来。一身盔甲开始化形,变成了洁白的绒毛,头上支楞起来的两只狐狸耳朵。一看就知道,这是向人讨口封变化成人的,比不得那些一步一个脚印实打实修炼出来的,一受了惊吓,就要变化回原形。 “我问你话呢!”虎子的脚原本是虚踏在他胸上,一见他要现出原形,便是加了几分力道,“你叫什么名字?” 白盔小将被虎子这么一声,给吼回了神,答道:“我……我叫胡清昌。” 虎子点了点头,又说:“胡清昌,好,我来问你,堂单洞府里其他仙家哪去了?黄大奶奶在什么地方?胡传文又在什么地方?” 胡清昌神色一变,反问道:“你要晓得这些做什么?” “是我问你,不是你问我。”虎子微皱了眉头,“我问什么你就答什么,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啊!你果然是贼人!”胡清昌倒是个硬骨头,听虎子这么说话,立马咬了牙,两条眉毛都快从脸上飞出去了,“你杀了我吧,我死也不会告诉你的。” 虎子到时一喜。这小仙能说出这种话来,就说明他知道赵月月堂上的仙家都在什么地方。只不过现在赵月月昏迷不醒,堂单上的名字糊成了一大片,分明是出了事情,虎子没有心思同这小仙多费功夫。 于是他说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认识我,但我分明告诉你,赵月月是我媳妇,我是你家弟马的相公。现在你家弟马昏迷不醒,我没空与你聒噪。你赶紧告诉我,黄大奶奶在什么地方。”说着话,虎子把脚从这小仙胸口上抬起来,伸出一只手去,要去搀扶他。 让虎子没想到的是,胡清昌把头一歪,别过脸不看,嘴上还说:“你说是弟马的相公,空口无凭。我家奶奶说了,除了弟马以外,别人的话都不能信。你上来就是打我,定然是个贼人,到我堂单洞府里来,必是有什么蝇营狗苟的勾当。” 虎子被他起得血上了头。他心说你还讲不讲理,见了我是你先一枪刺过来的,怎还要这般说话?真是不顾是非黑白了。 虎子也是气急,拽着这个小仙的领子,就把他从地上拎了起来。另一手从腰间抽出苗刀,架在了胡清昌的脖子上:“你信也好,不信也罢,现在,我要你带我去找黄大奶奶。你若是给我指路还则罢了,若是不然,别以为我不敢抹了你的脖子。” “好……我,给你带路。”这小仙一扭头,虎子也向着他一看,正对在他的眼睛上——只见这一双眼中闪着盈盈的绿光! 虎子只觉得脑袋像是被锤子狠狠敲了一下似的,站立不稳。心说要坏,自己大意了,着了道了!狐狸和黄皮子化形的仙家,最擅长扰人精神迷惑人心。这小仙道行低微,自然不能直接将虎子拖入幻境,却也是让虎子一时失神。 等虎子回过神来,甩甩脑袋定睛一看,只见得一道白影在草丛里飞驰而去,不多时,已是不见。要说追的话,虎子当真是能追上的,可却没什么意义。他说抹了这小仙的脖子,实际上也就是吓唬他一下。虽有蹊跷,但也应当是赵月月堂上的仙家,若真是杀了他,那才算是出了乱子。毕竟事情还没到,非要撕破脸皮不可的地步。 虽说遇见这个小仙有些麻烦,可没了这个小仙领路,虎子一时还不知如何是好了。毕竟这不是什么寻常的地方,乃是愿力香火构建而成的堂单洞府,是一堂出马仙家的根本所在,不会那么简单,一步踏错,可能就落入了什么机关陷阱阵法之中了。 四下望,虎子觉得自己落脚的地方,应该算是堂单洞府的边缘所在了。而云雾中隐现的亭台楼阁,应该才是那些仙家的居所。于是乎无奈之下,虎子只好是沿着路向着那个方向走。 他每一步都加着小心,生怕出什么变故。 俗话说的好,望山跑死马。瞧着像是挺近的,走起来就全不是那么回事儿了。虎子向着那些亭台楼阁的方向走了有半个时辰,虽说是近了,可瞧着还有不短的路程。 虎子却是忽然不走了,把手按到了刀柄上,随时可以一刀斩出去。 他这边刚站住脚,道两旁杀出了十四五名仙家,从四面八方把虎子包围了一个严实。这些仙家一个个顶盔掼甲,手执各路兵刃,一看就知道是兵马堂出身。 “何人胆敢擅闯我家堂单洞府?”如雷一般的声音响起,自前方响起,有仙家给让出了一条路来,一个彪形大汉走了进来。这彪形大汉身旁还跟着不久前在虎子手中逃窜的胡清昌。 胡清昌一见到虎子,便是伸手指了过来:“柳大爷,就是他,我说的那个小贼就是他。” 虎子见了这彪形大汉,却是长出了一口气,笑着同他打招呼:“柳大爷,几日不见,可还安泰?”原来来人不是别人,正是赵月月堂上领兵王,柳封。 “见过姑爷。托您的福,一切都好。”柳封躬身抱拳行了个礼。先前杀出来的那些仙家也都收了兵器,一同行礼:“见过姑爷。” 胡清昌傻了眼,呆立在那里,开口也不是,不开口也不是。 柳封行过了礼,对虎子说:“这孩子是刚到堂口里来的,划在我的属下管辖,谁还都不认识,什么规矩都不知道,若是有得罪的地方,还请姑爷您大人不计小人过,放他一马。” 虎子摆了摆手,说:“无事,这小仙很是刚烈忠义,有几分机敏,若是好生修行可成气候。我前来有事,能遇上柳大爷您这样能说上话的实在是再好不过,堂口里究竟怎么了?” 虎子提到了这个,柳封也就变了神色。他思索片刻,答道:“我听胡清昌说有外人进入我们堂单洞府的时候,我就想到了,可能是您来了。毕竟这么大的事情……只是无论如何,姑爷,您对于我堂口来说,终究是外人,好些事情不能叫您知道。” “黄丫头现在昏迷了过去,堂单上字糊了一片,你就想用我‘是个外人’这种理由,随意搪塞过去吗?”虎子也是正色质问,“赵月月做弟马期间,勤勉修行,对待你们这些仙家如何,你们心里头也是有数的。毫无缘由就散了堂子,你们对得起赵月月吗?更何况你们数不出赵月月的罪过,就这样散去了堂单上的名姓,就不怕我们问责吗?弟马是你们选的,可也容不得你们说来就来,想走就走!” “请姑爷息怒,”柳封又是一抱拳,“你们怕不是误会了什么?我们没有要散堂口的意思。赵月月是个好地弟马,我们也不是无情无义的仙家,绝不会无缘无故散去堂口。只是究竟出了什么事情,我不好跟您说。” “好一个不好同我说。”虎子微微点头,“黄丫头是你们的弟马,可也是我媳妇,我见不得她受委屈。堂单上一个名字都没有了,还说不是散了堂口,你当真以为我一点儿萨满教的东西都不懂吗?” “姑爷,您……”柳封沉声道,“这事情我实在是没法解释,您只要在这里等上一个时辰。事情如何,自见分晓。我陪您等着,一定给您个结果。” “我等不了。”虎子厉声道,“要么你现在就给我个说法,要么我自己去看看你们在作什么妖。若是黄丫头除了半点差错,我跟你们一堂的仙家没完!” 其实柳封作为堂口里的领兵王,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已经算是服软了。而虎子平素里也不是这么蛮横的人,若是寻常时候,不过是一个时辰,他也就应下来了。就像彭先生说的,虎子真是关心则乱。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心思就按不住,乱了阵脚,也失了平时的心性。 柳封挥了挥手,使了两个眼色,遣散了其他的仙家,这路上就只剩下了他和虎子两个人。柳封说:“不是我不想跟您说,而是上面发下了话,绝对不能说。您就听我的,在这等上一个时辰,我保证弟马安然无恙,堂口也绝对不会散。您想啊,红尘练心是多难得的机会,错过了这一回,指不定还要再等多少年。若是弟马因这事有了什么差池,劳烦姑爷您动手,我自己都饶不了我自己。” 虎子咧嘴一笑,问:“柳大爷,我问你,你可知常秋是谁?” 柳封点了点头:“知道,只是这两年没了声息。不知姑爷您提他做什么?” “这个人,也是一个大仙堂的领兵王,姓常,笼统说来和你算是一家的。”虎子缓缓抽刀出鞘,“这个人死在了自家堂单洞府里,我动的手,那年我十四。” 本站重要通知:请使用本站的免费APP,无广告、破防盗版、更新快,会员同步书架,请关注 ()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三百七十三章 物归原主 - 道门鬼闻抄 - 王览学 任你机关算尽,世事总是荒唐。跌坐在地上的虎子,仰头看着这张堂单发愣。 彭先生上前问道:“虎子,怎么了?” 虎子伸手揉了揉眉心,在赵尚坤的搀扶下勉强站起来,却还是脚步不稳。只觉这砖不是平时的砖了,脚踏在了一大团棉花上。虎子坐在椅子上之后,又过了好半晌,才是晃着脑袋开口说话:“哎呀……爹,怎么了这是?你们都干嘛呢?” 他一说这话,彭先生脸色就变了:“虎子,你可记得发生了什么?” 虎子狠狠甩了两下头,先看看彭先生,又转眼瞧见躺在炕上的赵月月,转而一拍自己的脑门:“我想起来了!黄丫头散了堂子,我去到她家堂单洞府里面查看原由。” 话说到这儿,虎子语气一顿——他瞧见桌上点着一盏油灯。再扭头看看窗外,已然是夜色深沉。他记得他进到堂单洞府里的时候,还是亮瓦晴天。虎子赶忙问:“我进去有多长时间了?” 李林塘答道:“从你进去到现在,已然两个多时辰了。” “两个多时辰?”狠狠拍了几下脑门儿,发现还是再多想不来什么了,便是罢手。彭先生也是疑惑:“你在月月家的堂单洞府里面都见了什么?” 虎子轻叹一声,将自己进到堂单洞府里面看到怎样一番景象,遇见了个白盔小将如何,后又如何被柳封拦路,一一讲来。 赵善坤觉着这像是听故事似的,便是催促道:“那后来呢?” “后来……”虎子又是思索了好长时间,“后来我气极了,想要跟柳封动手,制服了他之后,自己去看看这些仙家到底在搞什么名堂。可还没等我出刀,就觉得颅顶一凉,再往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哎……哎!我这是让人偷袭了?” “赵月月家的堂单洞府里,怎么会有这样的高手?”李林塘瞥了一眼倒在床上的赵月月,“按理说这不应当。小虎子本事不低,当时又是跟领兵王剑拔弩张的时候,心思上不会松懈。这种情况下还能偷袭得手,不叫虎子察觉分毫,这本事该是什么样?” 被李林塘这么一说,虎子就觉得脖子发凉了:“按师叔您的说法,偷袭我那人若是想取我性命,岂不是易如反掌?” “想来确实是认识你,对你没有杀心。”彭先生说,“不过是将你打晕了事,应当和柳封是一样的心思,为的就是把你拖在那里,好不叫你知道堂单洞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情况。虎子,这种事情你不必太过上心。关东仙家法门千奇百怪,神通无所不有,有那么一两个专擅隐藏气息的,也是寻常,拉开架势来与你对垒,偷袭你那人未必能够胜得了你。” “爹您放心,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被偷袭了就是我自己的问题,”虎子摆了摆手,语气有些沉重,“我现在都不担心这些,只是担心赵月月怎么还不醒过来。想再仔细想想,柳封确是已经让步了,他叫我等上一个时辰就好。他堂口没散,黄丫头必安然无恙。可现在照他说的时辰已经过去很久了,不见黄丫头有什么动静,也不见堂单有什么变化。” “出马弟子的仙家,只要不是什么仇仙儿,那就是与弟马同体一心,”彭先生宽慰道,“断然是没有害自家弟马的道理。柳封身为领兵王,在这种事情上不会信口开河。你还是关心则乱,心思纷扰不得平静。应该不会有什么差池。” 彭先生这话刚说完,但只见堂单上灵气涌动,原本消散开来的笔墨,竟是在堂单上幻化成了各式各样的动物的形态。这些动物多是胡黄常白,偶也见熊虎鹰鹿在其中,紧接着好些鬼影也冒了出来,这是堂上的清风烟魂们。他们一个个相互追逐,奔跑跳跃,在一张小小的堂单上活动了起来。 萨满教传承多少年,关东又有多少出马仙。这般景象别说是见过,那是闻所未闻! 紧接着,这些灵兽悲子各自找好了位置,有的盘卧,有的打坐,定了姿势,墨迹又一次晕染开来,灵兽悲子的形象,消散于无形,化成了一个个名字,落回到了纸面上。 虎子粗略这么一数,相较于先前,堂单里面仙家数量翻了一倍! 不过这还不算是最让人心惊的,真正让虎子感到不解的是,黄大奶奶,原本赵月月家堂口的掌堂教主,名字居然落在了第二排。成了黄堂掌事! 赵月月家堂口的教主换人了?虎子把目光移上去,第一排掌堂教主位置的名姓,他却是看不清。 不是像先前以为散了堂口的时候一样,晕散成了一团,而是确实落笔写下了字的感觉。虎子无论怎么运转灵力凝在双眼上,也看不清这新任掌堂教主姓甚名谁。倒是隐约见了这名字上,盖着一个小小的法阵。想来这掌堂教主是刻意隐去了自己的名字,好不叫人知晓的。 做出马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怎么当上了掌堂教主,却是藏头露尾的呢?说起来也是奇怪,一门仙家追随哪一位掌堂教主,那都是出马之前就商量好了的,改换掌堂教主或者另立门户,被唤作翻堂子,无论成与不成,堂上的仙家都会少很多。可这堂上非但是没有那个仙家走的,硬生生又多了这么多的仙家,实在是怪事一桩。 这里面蹊跷太多,乃至于虎子自己的脑子都不够用了。许是被人偷袭的后劲儿还没过去,他是越想越觉得头疼。 待到这一张堂单上的名字纷纷落定,躺在炕上的赵月月忽而呻吟一声转醒过来。虎子也顾不得这堂单有什么蹊跷了,连忙凑到赵月月身前,扶着赵月月坐起身来。 “怎么样啊黄丫头,”虎子问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从晌午到现在也该饿了,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 赵月月伸了个懒腰,刮了一下虎子的鼻子,说:“你怎么了,我不过是睡了一觉,你怎得这般说话。唉?我好像……” 赵月月扶着头,想了片刻,一抬头却是问道:“爹、师叔、善坤,你们怎么都在这儿?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李林塘也不避讳,把事情一五一十跟赵月月说了一遍,赵月月听了都是吓得不轻。到这时她才觉出来怕了——原来她险些莫名其妙地散了堂子! “传文姐姐!”赵月月慌忙间便是叫自家的报马,“你出来,我有事问你。” 屋里一阵阴风刮过,胡传文现了身形。她先是对着赵月月道了一个万福,转而又给屋里的人都行了礼。 “月月,我晓得你要问什么,只是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还是得请你到咱们洞府去说话。”胡传文没等赵月月开口问,便是抢先说道。 虎子被人偷袭已经很是不满,现在胡传文又想把事情藏着掖着,他当然是不愿意:“赵月月是你们堂口的弟马不假,可终归也是我媳妇。你们连声招呼都不打,弄出这么大的事情,自家弟马都不知情,如果真的出了差错,你们担待得起吗?好话不背人,有什么事情,你在这里一五一十的跟我们说明白,也好是不叫我惦记。” 胡传文笑道:“姑爷,您这可就有点蛮不讲理的意思了。‘好话不背人,背人没好话’,这话当初是谁说出来的,您可得是找他去。我若是问你们鬼家门的不传秘法,您定然也不会告诉我,这终归是我们堂口的事,不方便让姑爷知道。” 彭先生也是跟着劝了虎子一句:“你便是让月月去吧,等她回来了你问她,若当真是能说的,我想赵月月一定会告诉你。” 赵月月也是拍了拍虎子的手背,给他宽心:“你放心,黄大奶奶和别的仙家都很疼我,拿我当自家晚辈的,终归是不会害我,你且等着,我马上回来。” 就连自己媳妇都这么说了,虎子也不好再做阻拦,也就点了头,让赵月月随着胡传文去了。 与虎子蛮横地施展入户咒闯入堂单洞府不一样,赵月月不过是盘坐在堂单前,肉身留在了外面,神识进入了其中。 虎子在一旁等得焦急,在屋里来回踱步,时不时到堂单近前看上一看,却也是没什么结果。直到月过中天时过午夜,赵月月长呼出一口气,站起了身。虎子忙上前询问:“怎么样,出了什么事?” 赵月月笑着伸手一指堂单:“无妨,按着黄大奶奶的说法,这事情对我有利无害。不过是换了一个仙家做掌堂教主而已。” “换了一位仙家做掌堂教主……”彭先生手指轻叩着桌面,“这个堂口是黄大奶奶一手拉扯起来的,这么拱手交予他人,实在是太轻易了一些。黄大奶奶她就甘心屈居人下吗?” 赵月月摇了摇头:“按照黄大奶奶的说法,这堂口本不是她聚起来的,现在不过是物归原主而已。” “物归原主?”虎子百思不得其解,这堂口怎么还能随手让给别人,“那,这新一位掌堂教主叫什么名字?是哪一路的仙家?” 听虎子这么问,赵月月也是苦笑了一声:“我没见到新的掌堂教主。堂上的仙家也都不让我见,说是还没到时候。” G_罩杯女星偶像首拍A_V勇夺冠军在线观看!请关注 () !! 第三百七十四章 喜歌丧歌 - 道门鬼闻抄 - 王览学 “站在店门我细留神,尊家这一边是福神一边是喜神。门口正对一棵招财树,树下摆着一方聚宝盆。天上财神来进宝,我把元宝抬进门,聚宝盆内插金花,富贵荣华头一家。咱们发财啊,掌柜的!” 这叫唱喜歌,算是要饭的一种手段,和莲花落又不算是一回事儿。喜歌不是要饭的唱的,是二神唱的。二神而跟大神不一样,未必能吃得饱饭,到了混不下去的时候,也会出来给人唱喜歌儿要钱。 所谓喜歌,有原本就成套的词,也有看见什么唱什么现编词的,讲究一个眼快心快嘴快。眼睛看到什么,心里想出词儿来,嘴上就得唱出来,很是考校功夫。 这是一家酒楼门口——松鹤楼!唱喜歌这个二神大冷天穿着一身破皮袄,手肘膝盖上都系着五彩的布条,就是不怎么干净,远一看都是黑的。不光是穿得破烂,长得也寒碜。这人满口犬牙参互,斗鸡眼,塌鼻梁,一块紫红色的胎记从皮上隆起来,占了半张脸大小——还偏偏是个女子! 记性好的知道说书的讲的是谁了,不错,正是十七奶奶的弟子,二神丑儿。 别看现在好些老百姓正经饭都吃不上,松鹤楼照样开张,该有的菜品一样不少,只是价钱往上翻了几番。价钱涨了,来吃饭的也就少了,还能来吃饭的都去雅间坐了,大厅里连个人影都没有。原本在大厅里伺候的伙计们连带着掌柜的,都跟看戏一样凑在门口,听丑儿唱喜歌。 “大爷,您赏饭吗?”丑儿把文王鼓伸了出去。二神不愿意自降身份承认自己是要饭的,即使到了这样的地步,手攥着鼓沿把鼓递出去的。甭管人家给的是钱还是饭,绝对不先用自己的手接着,掌心得是朝下的。 掌柜的和伙计在那儿看的正是热闹,便是起哄:“哎,你再来一段。” 丑儿一呲满口犬牙,笑道:“还想听?成啊,咱报喜歌来了,听好了啊……” 说话间丑儿打起了文王鼓,合着鼓点又开了嗓:“进门来抬头观,空中来了三位仙,增福仙,增寿仙,刘海儿本是那海外的仙。神仙不落得凡间地,差派来人送吉言,吉言送到了宝号内,富贵荣华万万年!掌柜的坐堂收如意,小伙计得意捧金莲。买卖兴隆人烟起,后厨师傅都笑开颜。发财了大掌柜,大掌柜的您吉祥,给您送喜来了。” 唱完了一段儿,又是把文王鼓伸了过去。 掌柜的眯起眼睛来笑着不说话,小伙计们接着起哄:“再来一个,再给我们唱一段儿。” 丑儿仍旧是笑着,说:“您让我唱到天黑都行,可也得给我个准话,不能我干唱,你们不给钱呐。” 掌柜的说话了:“我还不怕你唱,你就是真唱到天黑都行,我们绝不拦着。” 丑儿一挑额前挡住眼睛的头发,收回了文王鼓,说:“咱可说好了,我在这儿唱到天黑你都不拦着?” 掌柜的也不知道是怎么闲出了脾气,非要跟丑儿较劲:“对!我说的,你就是唱到天黑我们都不拦着。有能耐你就唱,使劲唱,大声点唱。越唱越喜庆,这东西谁嫌多呀?” “这话,可是你说的,”丑儿又是咧嘴一乐,把文王鼓和五神鞭举起来,“待会儿别后悔!” 打鼓开唱:“一进门来丧气多,丧门吊客两边陪活,掌柜的一会儿得瘟病,内掌柜一会儿长噎嗝。正面观,看明白,空中来了五殿阎罗,牛头马面两边站,丧门神在后面跟着。此一处本是闹鬼的地儿,祝融一会儿就来点火!倒霉了大掌柜!我给您送丧门星来了,一丧百丧,我给您请火神爷!” 丑儿多小心眼儿一个人,这么会儿工夫,喜歌不唱了,改唱丧歌了。甭管是唱莲花落的还是别的,人家要不到钱最多一扭身就走,掌柜的没见过这个路数。登时气得是一佛升天,二佛出世,眼冒金星。只见他狞了涨红的脸,抖着手指着丑儿:“打!给我打!” 掌柜的不是东家,可也是这个酒楼里面话事的,小伙计们自然是没有不听的道理,得了掌柜的令,全都撸胳膊挽袖子照着丑儿就扑了上去。丑儿多不肯吃亏一个人?人家都要打她了,她……她就跑了。 不是说她打不过这么四五个人,而是是光天化日,在这闹市口上,闹出事情来,与人纠缠在一起不好交代。因为她今天本身约了人来的。 丑儿约了谁呢?虎子。 话说是虎子早上得了一个还没化形的小仙传信儿,说是丑儿有事情找他,要虎子在午时之前,到松鹤楼门口去见她。 丑儿这个人,虎子是不太想打交道的。主要就是因为当初头一回见面的时候,丑儿明知道他是谁,只因为觉得在自己师父面前落了面子,就要取虎子的性命。当时若不是十七奶奶拦着,被丑儿阴了一招的虎子,不死也得是残废。 可毕竟是打过几回交道的,在虎子感觉,这个丑儿似乎也是在追查跟“仙师”有关系的事情。每次找到鬼家门的时候,似乎都是跟石符和“仙师”有关系。这次找来十有八九是有什么新的线索了。 虎子不敢托大,简单收拾了一下,急急忙忙下山,到城里之后也不去旁处,直奔松鹤楼。来到松鹤楼门口一瞧,虎子确实傻了眼,丑儿在前面跑,四五松鹤楼楼的伙计在后面追,好是热闹。 原来,这丑儿还记得跟虎子有约,不敢跑远了怕虎子找不见人,也就在松鹤楼在的这条街上跑。稍微跑远一点儿,又折返回来。再怎么落魄,人家是个二神,是个有功夫在身的人,四五个寻常的半大小子,还当真逮不住他。再怎么围追堵截,奈何这丑儿像是个滑不溜手的泥鳅一样,宛若是在与他们戏耍一般。松鹤楼掌柜的在一边急得直跺脚,还吆喝着使唤伙计往哪儿边拦。 周围商户还有行人全都看着热闹呢。这不像是有人在这儿撂地摆摊买杂耍,能围起来,看个热闹磕了碰了就不值当了。都站在墙根底下窗户后头,愣是把街道给空出来一大块儿。 虎子看着好是尴尬,他是上前去还是不上前去?不上前去,丑儿叫他来的,应该是有正事儿,要不然犯不上叫一个仙家帮她传话;上前去,这么多双眼睛看着,虎子觉得自己丢不起这个人。 他这边正是踌躇,丑儿瞧见他了。这疯丫头一边跑一边喊:“哎!虎子!这松鹤楼掌柜的不要脸,患失心疯了,要差人打我,救命啊!” 这一喊不要紧,好些人眼神儿全都转到虎子身上来了。这下是不应声也得应声了,总不能一摆手说“我不认识她”吧?一咬牙一跺脚,虎子迈开腿紧走几步上前去,攥住丑儿的胳膊,扭头就跑。 不跑也是不行,虎子虽然是不知道事情前因后果,可就冲着丑儿这一嗓子,那就十有八九是丑儿惹来的麻烦,他是真没有闲心跟这儿裹乱玩。松鹤楼的伙计到底不是专门的打手,眼见着追不上了,也就不再撵了。再则跟丑儿溜了这么长时间,也早就没了力气,想往上追也不行了。 “你当我为什么要你在午时之前到这?”丑儿不顾嘴里还有东西没咽下去,就开口说话,“还不是因为我饿了一天没吃饭了,在你这找个饭辙吗?你倒是好,,我本想在松鹤楼吃饭,谁知道你抠成这样?就请我喝疙瘩汤。” “慢点喝,你那碗喝完了我这碗是你的。”虎子直嘬牙花子,“好家伙,还在松鹤楼吃饭,你都把人家惹毛了你知道吗?唱丧歌,您这脑子咋长的?就算你没得罪人家,你也掂量掂量,小兄弟我兜里有几两银子。白面都贵成什么样了?有兑了苞米面的疙瘩汤喝你就知足吧。” “我不是吃亏的人!”丑儿一拍桌子,把碗放回了桌上,又把虎子面前那碗疙瘩汤拉到了自己面前,“你是没见那掌柜的是什么脾气。到你门口卖艺的,你得给人吃饭对不对?不让卖你撵走啊,什么叫唱到天黑都没人拦着?他说话跟放屁一样,比我拉的屎都臭,说好了不拦着让我唱到天黑的。” “这吃饭呢!”虎子一个劲儿的恶心,“您说话能稍微注意点儿么?” 丑儿从碗里抬起头看了虎子一眼,笑道:“你又不吃,管得着吗?” 这下虎子彻底没话了,愣生生等着丑儿把汤喝完了,才是问:“你这么急忙忙找我过来,是有什么事?” 丑儿压低了声音,微倾着身子向前凑了一下,说:“我听说,你们捉了个活口?” 虎子眉毛一挑:“你怎么知道?” “胡传文跟我说的,”丑儿毫不在乎,“我和胡传文算是一门,她比我小一辈。” 虎子心说是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十七奶奶这一枝怕是都知道了。不过也罢,十七奶奶这边的人,应该是能信得过的。于是虎子说:“确实是弄来了条舌头,可是这舌头不灵泛,吐不出东西来。” “我知道,这我也知道。”丑儿搓这手,“能不能把他交给我,我有办法让他开口。” “就凭你?”虎子眼睛瞪大了点。 “是,我没这个本事。”丑儿倒是很光棍,“可我这一门能人多着呢!这事情其实不是我要找你说,是十七奶奶那边定下来的。” “这说不通。”虎子皱着眉想了一会儿,“你看啊,如果真的是十七奶奶的意思,她老人家完全可以通过胡传文,把这事情直接告诉我爹。” “你说的没错,”丑儿点了点头,“现在胡传文差不多已经跟彭先生说了。” 虎子愣住了:“那你叫我来是什么意思?” 丑儿笑了两声,一指面前两个空碗:“我这不是没有饭辙吗?” 泰国最胸女主播全新激_情视频曝光 扑倒男主好饥_渴!!请关注 ()!! 第三百七十五章 枪决间谍 - 道门鬼闻抄 - 王览学 虎子有时候觉得,除了过得穷苦了点,埋汰了点,丑儿才是个真自在的人物,想干什么完全由着自己的性子。施展神通叫来一个小仙帮忙传话,竟然只为了找虎子讹两碗疙瘩汤喝,这上哪儿说理去? 往回走的路上,虎子是越想越觉得可笑,觉得好生荒唐,事情却又应当如此。这可是丑儿啊,她本不就是这样的脾气吗? 再过一条街就是戏鼓楼了。虎子心想着,反正是进得城来,不如就去戏鼓楼看上一眼。先前也是答应过陈班主的,有事儿没事儿常过来看看,算是给人家一个念想。 可没成想,刚过得街来就听见“镗镗镗镗”锣声响。虎子听这动静一愣神,觉得好生奇怪。官员出巡,文官鸣锣,武官点炮,可没有这么敲的,一听这动静就是撂地卖艺来了。 这正月可是快出去了,不是花灯会,撂地可是不能在这里摆摊。因为这儿是戏鼓楼的正门口,同是艺人,你一个撂地的在人家有门面的门口摆摊算怎么回事儿?戗行?打擂?抽人家嘴巴子?能干出这种事的人,骨子里头都得透着一股子缺德劲儿才行。这是谁有这么个胆子,在戏鼓楼门口撂地?虎子定睛看去,却是更生疑惑。 敲锣的这个,干干瘦瘦,不认识没见过,是个穿着短衣帮的,看模样年岁约摸着得有四十。也不见得旁人,更不见得乐器行头,就他一个人,一面锣在这儿敲得正欢。 不单是虎子好奇,过往行人也好奇。“怎么回事儿?”“这是哪来的这么一路神仙?”“没见过。”“不认识。”聚拢过来的也都四下打听,一时很是热闹。 有人瞧热闹,自然也就有人不高兴。现在正是戏鼓楼第二厢演出的时辰,有人在外面敲锣,坐在票房里的小伙计不乐意了,出来赶人:“干嘛呢?干嘛的?这是你撂地的地方吗?敲锣的别敲了!说你呢!” 敲锣的听见有人吆喝他,扭过脑袋瞥了小伙计一眼,笑道:“你知不知道我是干什么的,你就拦着?” “我管你干什么的?”小伙计也是个暴脾气,眼睛一瞪,把袖子给撸起来了,“这是什么地方你知道吗?戏鼓楼,昌图府乃至于奉天行省的金字招牌。你在这撂地,是想砸我们家招牌是怎么着?来来来,你划出道儿来,跟我们园子里诸位老板比划比划。” “人也来得差不多了……”这敲锣的把手一背,上下打量了这个小伙计一番,“我就把话说了。我跟你们园子里的老板们比划不着,可我也跟你说了,得罪了我,你们园子里的老板本事再高,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口气到还是不小。”小伙计笑出了声,“来,报报来路,我看看你是怎么个让我们吃不了兜着走。” 敲锣的抬起两手,在头边做了个抱拳的姿势:“我是给大日本皇军干活的,你们惹得起吗?” 小伙计一听这话,吓得打了个激灵,向后退了一步,愣是不敢说话了。周围围观的听了这敲锣的这么说,也都住了嘴,好些个不想惹上事情的,转身要走。敲锣的一见瞪了眼睛,掐着腰开骂:“不许走!有一个算一个,谁要是走了,那就是有心反抗皇军。” 这下倒好,有心想走的,现在也都不敢动了,只能呆立在原地,等着这个敲锣的在说些什么。 “你们都听好了。”敲锣的清了清嗓子,扯着脖子说,“皇军的意思,在这儿,有事情要宣布。因为是临时决定,所以来不及张贴告示,只能让我先来这里,聚集一下人群,方便传达皇军的意思。你们放心,皇军不会让你们等太久,皇军马上就到。” 好一副奴才相,虎子心说,哪儿来这么一个狗腿子?闹老毛子的时候,有一个张大仙儿跟着俄国人鞍前马后的,现今闹日本人了,怎也出来了这么个东西? 好歹这个敲锣的话还有准,倒真没让他们等多长时间。不过半盏茶的工夫,一辆车就过来了。这车不是渡边雄也那辆小汽车,而是一辆驴拉着的囚车。赶车的看穿着是个牢头。囚车头里面是三两个日本人,打头的那个日本人虎子认识,正是那个翻译官。囚车后面跟着的,既有日本人,也有新军,全都背着枪。囚车里头关着的是两个梳着辫子的,是中国人。这两人各缩在囚车的一角,被麻绳捆缚了手脚,头深深向下浸着,看不清模样。 临近人群的时候车停了下来,牢头打开了囚车的锁,四个日本兵上前分别把两人从囚车里拽了出来,一路拖行到了戏鼓楼广场的正当间。 那敲锣的先前放过话,谁也不许走,走了就算是反抗日军。可有热闹看的时候谁也不想着走了,就连原本在戏鼓楼里头看戏的,这时候也都出来看这个了。毕竟戏什么时候都能看,这一茬错过了就找不回来了。 两名犯人跪好了,敲锣的也就退到了一边儿。随囚车而来的那些鬼子兵和新军,推搡着围观的百姓,把中间围出了个空地来。那个翻译则是绕着这两个人踱步,操着一口生硬的汉话,向周围喊道:“这两个人,是我们大日本皇军抓住的奸细。经过我们的连夜审问,他们已经供认了,自己是俄国人派来的间谍。” 他这话一出,周围的人都议论纷纷。这翻译官也是不急,直到人群里声音渐小了,才是再开口说话:“本来,你们大清国的政·府已经宣告说,局外中立,不参与我们和俄国之间的战争,日本也同意了这个说法。看到大清国局外中立我们,也是很高兴的。按照先前的约定,我们日本皇军不应该对你们的国民做什么。但是!我们绝对不能容忍,有乱民,意图在战争状态下投向俄国,或者是袭击皇军。今天,我们临时决定在这里对他们进行枪决,既是对他们的行为做出惩罚,也是对你们提出警告,希望你们能以此为鉴,明白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虎子听这话心都揪起来了。昌昌图府距离前线可还有些距离,怎么会混入老毛子的奸细来?十有八九,这两个不是什么俄国人的间谍,是团的人才是真的。 “抬起头来,让他们看看你们的脸!”翻译官拿出一方手绢垫在手里,攥住了其中一个人的辫子,用力向后一拉,把他的脑袋抻了起来。得见这人模样,好多人都惊呼出了声——太惨了。 这人看起来也就十六七,下巴是歪着的。可不是原本就长成这样,分明是叫人把下巴骨头给打折了,嘴合不上了。仅仅是这样还则罢了,嘴里头是血肉模糊的一片,一颗牙都瞧不见,舌头都没了。 “你们看见了吗?”翻译官攥着他的辫子,用力拉扯着绕着这个人走。被拽着辫子的,只能随着他的力气,艰难地挪动着膝盖,绕了一圈。这样就确保了每一个方向的人,都能看到跪在地上这人的脸。 翻译官一松手,那人的脑袋又无力地垂了下去。然后他用左手的中指和拇指,小心翼翼掐着手绢的边缘,把它在自己的右掌心里铺好,转手又攥住了另一个人的辫子,如法炮制,用力向上一提。 这一个比前一个好多了,虽说是鼻青脸肿,却还能发出声来。只是声音不大,还带着些上不来气的动静:“我……我冤枉啊……冤枉啊大老爷……” “啊?你说什么?”翻译官把耳朵凑了过去,“你大一点声音,让所有人都听见。” 那人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竟真喊了出来:“我冤枉……” 这一嗓子可不得了,虎子听出来这是谁了。许久不曾见过,这模样可当真是变了许多。先是听了这个声音,虎子再仔细分辨这人的眉眼,才是认出来。这模样可是变了太多。原本还算富态的一个人,现在瘦的跟大马猴似的,脸上那两撇八字胡也不见了,胡茬子挂了满脸。 这人是谁?正是散了堂口之后,便不知所踪的张大仙! 张大仙当初着实把虎子得罪狠了。只因为知晓了虎子是鬼胎成人,对于清风修行大有益处。他连着他自家堂口上的仙家,是想要取虎子的性命,全然不记得当初虎子于他们来说有救命之恩。 被打散了堂单之后,张大仙回昌图府,就是因为怕再与虎子见面。这是生死的大仇,无论如何这一篇是翻不过去的。虎子也曾寻过张大仙的踪迹,奈何散了堂子的怎么说也都不算是你这一圈儿里的人了,不像领着堂子的时候仙家在身有好些关系。他不露头,要想找到他那就好比是大海捞针一样。 虎子本来以为,张大仙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回来了。没想到他不但回来了,还被当作俄国人的间谍,被日本人给抓住了。再看这囚车,甚至于可能是在衙门过了堂的。 “我们是大日本皇军,从来不会冤枉任何一个人。”翻译官用力抻起张大仙的辫子,抬脚踏在了他的肩膀上,“你说,你是冤枉的,只不过是在狡辩而已。证据都在那里,你甚至还给俄国人做过翻译。” “我没有,我不是,假的……老爷我真的没有。”张大仙已经语无伦次了,“您高抬贵手,把我当个屁,就给放了吧,我真的没有,我不是……” “不用再说了。”翻译官掏出了自己的佩枪,顶了张大仙儿的后脑勺上。原本喃喃不休的张大仙,一下子没了话,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让人觉得他还有热乎气儿。 “你有,你是。”翻译官话音一落,随即枪响!他这边扣了扳机,旁边一个日本兵也对着另一个被绑了的开了枪。 虎子就站在围观人群的最前面,正对着跪在地上这两个人,张大仙的血甚至都溅到了他脸上。红的白的淌了一地,像是打翻了两盆泼过了辣油的豆腐脑。周围围观的人,和虎子一样,就这么安静地看着,动也不敢动,喊也不敢喊。 “这,就是通敌的下场。”翻译官一边说着话,一边摆好了姿势。 一阵闪光,一道白烟,这个场景被守在一旁的摄影师,记录了下来。 泰国最胸女主播全新激_情视频曝光 扑倒男主好饥_渴!!请关注 ()!! 第三百七十六章 破阵之法 - 道门鬼闻抄 - 王览学 那日夜里胡府仙阁的仙家带走的不只有焦恩,还有彭先生之前研究破解之法时记录下来的手稿。 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归根结底彭先生修习的还是鬼家门传承下来的杀伐之道,这样精致的阵法布置和破解都属于偷艺,虽说彭先生学的也是不错,但终归是没有系统的传承。再者说,阵法之术最吃的实际上是时间。凡人修士能活过百岁就已经算是少见,跟动辄几百年寿数的仙家还是比不了的。十七奶奶既然主动接过手去,想必在此一途上道行颇深。 更何况十七奶奶主动提出来要接手焦恩这件事,算得上是解了彭先生的燃眉之急。也不知是阵法受了干扰的关系,还是焦恩这种人造的鬼物本就有所缺陷,现在鸡血、兔子血已经完全满足不了焦恩的需求了,他正在以特别快的速度苍老。就在被接走的时候,焦恩已经是一个满头白发,褶皱遍身的模样了,鬼家门总不能当真去给他找个活人来续命。 而狐仙就不一样了,他们自有手段,不必伤了旁人,也能够保全焦恩活命。 此前虽说焦恩也不算是个活人吧,可好歹是有个人的身份,活着个人的体面。这一个月左右,当真是被折腾的人不人鬼不鬼的,全然看不出一个样子来。可哪怕是这样,焦恩也没说什么,说好听点叫随遇而安,说不好听的,有点逆来顺受的意思。 即使是被几个狐仙捆成了个粽子,抬到了胡府仙阁来,他也没有半点不情愿的意思。反而是与彭先生说:“全听您的安排。” 这胡府仙阁可是比鬼家门的小庙精致得多了,到底是经营了几百年的道场,这一样寻常人谁也比不得。给焦恩安排的倒也是个好地方,虽说也同在鬼家门的时候一样,给囚了起来,却是个舒适的房间。床榻桌椅俱全,一日还供给三餐,可是比鬼家门大方多了。 甚至他还不需要喝血了。每餐饭用过之后,一会再给他一枚丹丸,吞服之后腹内阳气自生。不过这也是不必过饮生人血的,只能保他不再如先前那般迅速衰老,吊着命而已。 这里好吃好喝倒是好说,只是没有一个人跟他说话的。他住的这间屋平时没人进来,三餐和丹药也都是从窗户上的一个小口里递进来的。如此,便是五日时间过去了。 这五天是越来越难熬。但是焦恩反复告诉自己,好死不如赖活着。当初他是为求活命才着了“仙师”的道,现如今也是为求活命才在别人手底下逆来顺受,委曲求全。 焦恩打小就在街面上混,害了恶病以后是在阎王殿前走了一遭,这一番转回来,就没打算再跟他去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活着,但他知道活着总比死了强。他不但是要活着,还要活得有滋味儿。 靠着那位法外高人,他不但是活过来了,还白得了一身的本事,心就活泛多了。大好男儿做什么不好?焦恩没读过书,更是不识五谷,得了这一身本事,想不到去参军报国再而沙场立功加官进爵,做不到恪守本分自此惜命再而结庐偏远安度余生。他只想着自己的老本行了,吃黑饭。 本事高了,心气儿也就高了,给人手底下干活算怎么回事儿?自己累死累活,拿不到全须全尾,那不合适,另起炉灶!靠着这点儿微末的邪门法术,再圈罗了一帮原来的狐朋狗友,还当真让他弄出来些名堂来。昌图府吃黑饭的地下三家,倒是让他给吞掉了两家,吃相很是难看。 可有一柄剑始终悬在他脑袋顶上,让他不得心安。不说旁的,生死人肉白骨这种本事说出去都吓人,人家凭什么平白无故就帮他活命呢?终归是要他做什么的。焦恩想得很清楚,既然对方能够把自己从鬼门关拉回来,那么一定也可以轻而易举地再把他给推下去。更何况保他活命的法子邪门儿的紧,还要他去吸食生人鲜血。怎么看都不像是正道的法术。 果不其然,这人还是有些事情要交给他去办的。只是想想这人的手段,焦恩就觉得心颤胆寒。跟那个人一比,自己隔三差五找个活人来吸血的事情,全然就不叫个什么事儿了。 更让他害怕的是这个“仙师”似乎对他的所作所为了如指掌,就好像是一直有一双眼睛贴在他的影子里,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乃至于刚搬到好宅院的头一天三更里,那人悄穷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他的床头,说是恭贺乔迁之喜。差点又把焦恩吓到阎罗殿去。 可到后来他落在了两个后生手里,沦落到了胡府仙阁来,也不见这仙师有什么动作。焦恩觉得,可能是因为自己对他来说没什么用了。 手上沾过黑汤子不干净了的手底下人没有了该怎么办?焦恩自己就是吃黑饭的,自然明白这里面的路子——必死无疑! 焦恩可是还记得彭先生给他承诺过什么,若是他好好配合,待阵法解开之后一一招认了,给他引荐一条能修鬼仙的路子。如果不是有这么个盼头,焦恩估摸着自己挺不到今日。 他听人说不是谁死了以后都会变成鬼的,可若是能有仙家领着,保全做了鬼仙,那当真就是不知道还有多少年活头了。若是一直行善积德勤勉修行,受众多百姓供奉,将来也是有希望位列仙班的。 一想到这儿,他也是全然不顾,做鬼仙有多苦。鬼仙还有个别名,叫悲子,附到人身上就只会哭,因而得名。为什么?全因为无根浮萍,心内生悲。清风烟魂的日子过得,比寻常仙家艰难百倍不止。这些话彭先生都是在闲谈时同焦恩说过的。可焦恩就记得能活命这一条了,压根儿就没把这些话往心里去。 可说焦恩这边正胡思乱想着,就听见房门被人轻叩了三声:“焦恩?方便进去吗?” 焦恩都五天没跟人说过话了,一听见人声就乐了:“啊,方便方便!姑娘……啊,不对,上仙快快请进。”焦恩他一恍惚之间,听得一个女子的声音,就把这里当成春风苑了,话刚出口猛然想起这是在仙家的地盘,随便哪一个都是,他得罪不得的,连忙改了口。 焦恩瞧见推门而入的是一个一袭白衣飘飘若仙的女子。她上下打量了焦恩一番,自顾自在一旁坐了,说:“听闻你长得丑了,却不想长得这般丑。若说是五官缺了哪个也罢,算是个残疾,偏偏鼻子眼耳朵都全着,却是都长得不对地方。能长成你这个模样,怕是你娘在怀你的时候,做了什么孽吧?” 焦恩没想到刚打一个照面,这女子就是给自己好一顿骂。但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吃着人家的饭,就是不敢得罪了她,便是回话说:“上仙您说的这个我可就不清楚了,自打我记事起,就没见过我娘长什么样。娘胎里带的,就这么寒碜我也没办法,我也愿意向上仙您一样生得花容月貌啊。还未请教,上仙尊姓大名。” “胡十七,”十七奶奶笑了一笑,“不过敢这么称呼我名字的人不多,旁人都叫我‘十七奶奶’,你也跟着这么叫吧。” 焦恩脑子“嗡”得一声响,呆立当场,不敢动弹了。他在来的路上可是听得绑着他的仙家同他说过,这胡府仙阁就是十七奶奶建起来的道场,七百多年的道行,在整个关东也是数一数二的人物。这回把他绑过来,就是这位的意思。 “哎呀!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回过神来的焦恩“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叩了三个响头,“小人见过胡家上仙十七奶奶。” 十七奶奶也没有让他起来的意思:“这五日里,我将彭先生写的东西看了一看,倒是惊叹这是个好有本事的。其实你身上的阵法他已经破解的差不多了,只是路子没走对,弄反了。” 焦恩大字都不识得几个,这些玄门的东西他更是听不懂,跪在那里不敢抬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十七奶奶忽然转了话头:“我若是让你免去这阵法束缚,你可是愿意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焦恩赶忙说:“十七奶奶您放心,小人跟那个老王八蛋也没什么恩情可讲,您若是将我身上这些枷锁镣铐都给解了,您就是我的再生父母一样。有什么事情,您尽管问,知道的我全都告诉您。” “好,说出来的话,可是要做的到才行。”十七奶奶笑着点了下头,“特别是,你对仙家说的话。我们这些畜生修行来的,心眼都实,分不清讲的是真话还是玩笑。我本想说‘君子一言’的,可一想,你也不是什么君子。知道覆水难收的道理吗?” “我听过,”焦恩连连点头,“这叫做说出来的话,泼出去的水,断然没有收回来的道理。您别看小的我这样,我也是个混江湖的,绝不说假话。” 十七奶奶脸上的笑意更浓了:“行了,你这么保证过我就是有底了。起来吧。” 焦恩忙不迭起身,又躬身作揖:“谢十七奶奶。奶奶,咱什么时候,能把我身上这些什么阵法给拿掉?” “你到是着急了。”十七奶奶手一挥,焦恩的外衣就从身上落了下去,裸露出了一面“长”满了石符的胸膛来,“这彭先生就是心太善,总想着保你个完全。这阵法是在你肉身上的,不要这肉身不就好了。至于粘连着魂魄的,扯下来也是无妨。” 十七奶奶说的究竟是什么,焦恩不懂,但是不妨碍他听清楚了话里的意思:“使不得啊!十七奶奶,咱们先前说好了的……” “你放心,”十七奶奶没让他把话说完,“只要你听话,我不会折磨你的魂魄的。” 本站重要通知:请使用本站的免费APP,无广告、破防盗版、更新快,会员同步书架,请关注 ()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三百七十七章 密室议话 - 道门鬼闻抄 - 王览学 “哎呦!小国公您来了!来找盈盈姑娘啊?”大茶壶殷切招呼着,“盼星星盼月亮,可算是把您给盼来了。” 纳兰朗一笑,环视一周,说:“今儿怎么这么冷清啊?客人好像不多。” “劳您惦记着,还是咱们小国公知道心疼人。”庆姑从后面走了出来,大笑着上了近前,“这不是打仗了吗?兵荒马乱人心慌慌的,好些位常来的爷,也都没心思跟我们这儿耍了。现在来这儿玩的都是轮休的皇军大人,还有就是家里头底子厚的那些个老爷们。说起来小国公您也是好长时间没来了,盈盈姑娘想您都想坏了。” “想我的银子才是真的吧?”纳兰朗摇了摇头,“我问你,我没来的这段时间里,盈盈姑娘没接待过客人吧?” “那您看看,”庆姑掐着腰,“昌图府里头还有谁敢捋您小国公的虎须呀?谁不知道,盈盈姑娘是您一个人给包下来的?您放心,除了盈盈姑娘觉得烦闷的时候弹弹琴,唱唱曲儿,什么事儿都没干过。他为您呐,守身如玉。” “哎呦呦,多新鲜。”纳兰朗被逗笑了,“我这可是在春风苑吗?这还有守身如玉的姑娘?而且你这个词用的我不喜欢,听着像守孝一样,我又不是个死人。这不是来了吗?” “来了就好,来了就好。”庆姑把手一揣,走在了头里,“您跟我来吧,盈盈姑娘换了房间了,怕是您找不到。” “好,我随你上楼。”纳兰朗跟在了庆姑身后,还不忘了回头嘱咐小岳一句,“今儿个你就不用守在门外头了,也找个姑娘乐呵乐呵吧。” 小岳傻愣愣摇了摇头:“少爷,咱们……” “哎呀,小国公都发话啦。”庆姑回过身来,微微一瞪眼睛,“小国公是什么身份,他说的话你这个做亲随的还敢不听?” 小岳脑子转得慢,可也不是真傻,一听就明白了,今天有什么话是不能让自己听见的,连忙谢恩,被一个大茶壶领着选姑娘去了。 纳兰朗进了门来,故意大声和庆姑客套了几句,待庆姑走了,便是从里面闩好了门。 “跟我来,”盈盈低声说道,“我让庆姑修了个暗房。” 说是个暗房,其实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夹层。这个房间在走廊的拐角,与另一个处在拐角的房间中间做的小隔断,只够放下一张桌子,坐四五个人。妙就妙在无论是进到哪个房间里面,在里面看什么都瞧不出来。整修的时候,是****团的人来干的活,也就降低了泄密的可能。 纳兰朗进来的时候,屋里面已经坐了两个人,一个是彭先生,另一个是虎子。 “二位,有劳。”纳兰朗一抱拳,彭先生和虎子还礼,各自坐了,再无其他的客套,说起了正事。 “这回请二位来,主要是因为发生了一点计划外的事情。”纳兰朗沉声道,“就在两天前,日本人还有我哥领着的部队,找到了我们****团的一处藏匿点,我们的兄弟死伤很惨重,有人被俘。” “被俘的人都知道些什么?”彭先生面色一沉。 “彭先生请放心,”这次说话的是盈盈姑娘,“自从我们走私军火的计划失败以后,我们就一直在清剿内鬼,不敢说打扫得很干净,但是可以保证一线战斗的同志不知道我们的伤兵都藏在什么地方。” “如此最好,”彭先生长呼出一口气,“既然你们能重新启用春风苑做联络点,想必也是有些底气的。那么需要我们做什么呢?” “还是帮我们收容伤兵的事情。”纳兰朗说,“既然有这么多人被俘了,可以说我们大部分的据点都不安全了,未来一段时间内,我们会频繁地转移。可以预见的,我们将会与鬼子和朝廷的兵马频繁发生战斗。而我们还不具备和日军正面发生战斗的能力。也就是说,未来一两个月内,伤员数量会急剧上升。” “也就是说……”虎子直嘬牙花子,“要不了多久,太阳山寺会接纳大量的****团伤员。” “没错。”纳兰朗和盈盈对视了一眼,而后两人同时点了点头。 “不知小国公想过与否?”彭先生说,“日本人和衙门,也不会放过这些伤兵的。如果我是日本人,一定会追查咱们****团到底将伤兵藏匿于何处,进而一网打尽。如果这些伤病之中有你们中知晓的多的,那更是再好不过,说不定能一路把你挖出来。” “我们想过,”盈盈说,“所以我制定了一个计划。还是按照先前说的,我们只把丧失了快速转移活动能力的重伤员送到太阳山寺,还能够参加低烈度战斗,拥有一定活动能力的伤员也集中起来,利用我们的假情报做出伪装,让日本人以为我们的伤员藏匿在别处我,减轻他们对于你们的怀疑。如果鬼子们找了过来,那么我们也可以组织这些伤员进行一定程度的反抗,或者在收到消息之后提前转移。” “这确实是个办法。”彭先生一抱拳,“盈盈姑娘果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可这样一来,那些轻伤员死伤不会很惨重吗?”虎子问道。 “应该不会。”纳兰朗说,“我们尽量选在方便撤离的地方驻扎,多安排一些眼线,尽量不和鬼子做接触,尽量做到在鬼子发现我们之前,就集体转移。”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吧?”彭先生这一句不似是问,言语中带着确定的意味。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纳兰朗面露苦色,“在拿起武器之前,我们****团的将士大多是寻常的老百姓,现在各地加入我们****团的人越来越多,可我们的反抗力量实际上并没有强大多少。因为我们没有训练的时间空间,也没有足够的资金去购买武器装备。” “这件事我答应下来,”彭先生想了片刻,说到,“但是我希望你们也能调配几个懂医理的人给我,要不然我鬼家门不过这么几个人,实在是照顾不过来。而且时间一长,容易惹人生疑。” “这个没问题,”纳兰朗说,“你们不说我还要说呢。方学斌暂时回不去营口了,就安排在你们那里吧,他确实是个懂医术的,还有几个赤脚郎中出身的,我也都选好了,可以去帮助你们照顾伤员。” “当然了,”盈盈插话道,“粮食、药品的消耗,完全由我们****团负担,如果你们觉得不够的话,随时可以和我们联系。另外想要报酬的话,我们暂时也能负担。” “报酬倒是不必,”彭先生摆了摆手,“这种事我还要讨要报酬,百年以后怕是会被人戳脊梁骨的。就算是我给你们‘看事儿’吧,求到门上只要不是苦主自己作孽,我们就不能不看。应下来了。” “两位彭先生高义,”纳兰朗一抱拳,“****团上下,必定谨记二位恩德。” “纳兰朗,你别来那些虚的,”虎子笑道,“你要是当真念着我们的恩,就多加小心,别让你们的人死伤太多。我们太阳山寺,也没有那么多的地方。” 纳兰朗苦笑一声:“如果可能的话,我希望我****团一个人都不死,我希望我一个人都……” “轰”!纳兰朗话没能说完,就听见一声爆响! 这声音不是在近处,而是在远处。离得这么远,且还是在密室之中,仍旧能听见这么大的响动,那外面该是个什么模样了?屋里四个人全都静了下来,紧跟着等着外面的动静。 过了一会儿,听见了一些嘈杂,纳兰朗当机立断:“诸位,按原路回自己的房间,装作饮酒寻欢的模样,千万别人发现破绽。” 彭先生也不多说,与虎子按原路返回,回到了另一间转角处的房里。虎子自怀里掏出了一个小瓶,倒出了两枚丹丸来,化在了酒里,给那两个倒在桌子边上的姑娘灌了下去,不过半柱香的时间,这两个姑娘醒了过来。 转醒过来的两个姑娘皆是疑惑的样子。虎子便是与她们笑道:“还说是酒场的老手,怎么才饮了两杯就都是倒了,若不是外面放炮,你们还醒不过来呢。” 虽然这两个姑娘都迷糊着,可听了虎子的话一个姑娘忽然慌了:“放炮了?打到这儿来了?哎呀,可怎么办呐!” 说罢,这姑娘起身便是往门外跑,虎子和彭先生也不拦着。另一个姑娘则是迷迷糊糊,还没精神起来。她这么一推门不要紧,和正要敲门的大茶壶撞了个满怀,门板拍在了大茶壶的脸上。 “哎呦喂!”大茶壶吃痛惨叫了一声,拉住这个姑娘来不及埋怨,向着门里面喊道,“两位爷,惊着了吗?” 彭先生夹了口菜,又喝了口酒,才是慢悠悠地回话:“没事儿,我们好着呢,倒是这姑娘受了惊吓,这怎么伺候人呐?我今儿晚上算是白来了。” 大茶壶连忙赔礼道歉:“爷,怎么回事儿。刚才衙门的捕快老爷来知会过,说是有人冲撞了皇军的指挥部。今儿晚上宵禁,谁也出不去门了。您当真就得在我们这儿过夜了。您放心,我们庆姑说了,今儿晚上不算帐,算是给各位爷赔礼。” “谁呀?那么大的胆子,”虎子向着门外喊,“还敢冲撞日本人的指挥所了。” “这……小的就是个龟公,”大茶壶苦着脸说,“您问这个,我也是不知道啊。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虎子笑了一声,说:“三不欠,一不欠香火钱,二不欠皮肉钱,三不欠插标卖首的钱。既然今晚上不算账,你把这个姑娘也带走吧,这才喝多少就高了,新来的吧?给我们添两个菜,算是赔罪了。” 大茶壶笑了一声,进屋去扶了另一个姑娘出来,还不忘了跟彭先生和虎子道谢:“您二位爷仁义。” 这边话了,又说起纳兰朗这边,是庆姑敲的门。一番戏做足了庆姑进了门来,纳兰朗便是低声问:“怎么回事儿?” 庆姑皱褶眉头答:“刚才来通报宵禁的捕快是咱们的人,多知道点儿。有人抱着一捆火药冲撞了赵家大宅,想要和日本人同归于尽。” 纳兰朗眉头一挑:“谁这么大胆子这么刚烈?还有,火药是哪来的?” 庆姑神色变了一变,说:“动手的是咱们****团一个小中转的联络员,火药是哪来的我也不知道。” 盈盈姑娘急忙问:“那个联络员叫什么名字?” 庆姑答道:“张黎。” 本站重要通知:请使用本站的免费APP,无广告、破防盗版、更新快,会员同步书架,请关注 ()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三百七十八章 黑火药 - 道门鬼闻抄 - 王览学 张黎觉得自己这辈子没这么窝囊过。他觉得自己是个废物,一无是处的废物。靠着租上传下来的半本残书招摇撞骗到了今天,仍旧不过是这样的下场。还说是什么铁嘴直断,能给别人算命,自己的命都没看明白。 他确实是有妻子的,当初他跟虎子说的都是真心话。那段时间他当真是活不下去了,宁可借钱也要去春风苑,为的就是哪怕多看素娥姑娘一眼。他相信素娥姑娘对他也是有意思的,他们两个是两厢情悦。 后了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偏就有人说素娥姑娘之所以能当花魁,是因为有妖精上了她的身,这妖精要吸人阳气的。要张黎说,那纯属扯淡,素娥那么心地善良娇俏可人的姑娘,怎么会是妖精的? 不过自那以后,素娥姑娘当真不接客了。而当张黎能吃减用攒了几个月的钱去找庆姑的时候,庆姑竟然当真同意了用这个价钱给素娥姑娘赎身。张黎这辈子都忘不了他把卖身契推到素娥姑娘面前的时候,对方脸上的神情——有悲有喜,泪满盈眶。 张黎终于得偿所愿,高高兴兴地把素娥迎回了家娶过了门。他不过是个臭算命的,没什么积蓄,城里的卦铺本市地保巡街时避雨的小屋子,是住不了两个人的。于是张黎就按照原本的设想,在城外盘下了一个小的可怜的小院儿,离那间私塾不远。 这小院儿破到什么程度呢?苞米杆扎的篱笆围了一圈,泥胚的房子,进了门就是灶台,过了灶台就是炕。大喜之日,张黎摆不起酒,也雇不起花轿,干脆就省去了所有的繁文缛节,带着素娥对着自己爹娘的牌位拜了三拜,点了龙凤烛喝了合卺酒,就算是结成了夫妻。 自此以后,日子当真也就安定了下来。白日里张黎去城里的挂摊给人卜卦,暗地为****团通风报信,素娥就在家中做篾匠的活儿,用竹胚和柳条编些东西来买。到了晚上城门快关的时候,张黎返回家中时,素娥已做好了饭菜等他。日子过得清苦,却也有些味道。这般滋味,是张黎从未体会过的。 说起来这素娥虽然春风苑待过几年,却也是穷苦人家出身,被爹娘卖到这里的,这些活小时候也做过,现在无非是再捡起来罢了。素娥是当真能舍弃春风苑里的日子的。毕竟在春风苑的时候,虽然吃穿比现在强,确实要背上一个不好听的名号。现在既然能从良,做了个好人家的媳妇,她也不敢多奢求什么。更何况做花魁的那段时日,在她想来就象是在梦里一样,总是记不真切,却有莫名奇妙被人说是妖精附身的,她实在是对春风苑没什么可留恋的。这样的日子于她来说清苦,却是踏实。 忆着往日里种种,张黎又一次落下了泪来。他就这么狼狈地坐在地上,一把又一把抹着眼泪,全然没有平时装出来的那副淡然、那副仙风道骨的模样。手抚着墓碑,张黎深切明白了什么叫做五内俱焚的痛苦。 张黎恨日本人。张黎更恨他自己。 连自己的妻子都保护不了,他还算是个男人吗?张黎觉得他不算了。哪怕当真是到了阴曹地府里面去,他也是没脸见素娥的。 那天本是寻常,临近日落城门将闭,张黎如同往常一样回转家中。心还想着来日攒够了钱,便是换一个好些的住处,才好是与素娥要个孩子。 可来在家门口,他便是发现事情不对。竹条柳枝儿散落一地,小马扎翻倒在一旁。这小院小房虽然破落,可素娥是个干净人,里里外外都打扫得十分利落,断然不会干完了活不收拾的。见得这一幕,张黎惊得三魂七魄一时都离了体,心说自己媳妇这是出事儿了。 慌忙间也是管不得别的,张黎迈步进院,褡裢被甩脱在地,推开了房门……便是被一杆枪顶在了脑袋上。 拿着枪的是个日本兵。他用枪口狠狠戳着张黎的脑袋,把他逼到了墙角,问:“你,做什么的?” “我……我是……我是这家男人。”张黎登时吓得腿肚子都转了筋,缩在墙角一动也不敢动,“皇军大爷,您……来我家做什么呀?” 那日本人哼了一声,说:“我们的,搜捕革命党。” 听到这话,张黎的心又像是被被狠狠地揪了一下,出了一身的冷汗。他心说我这是暴露了,被日本人知道了我的身份。这下该如何是好?这时候他都想着,面对小鬼子的严刑逼供,他是宁死不从,还是假曲意逢迎露假情报……亦或是如实招了呢? 可接下来这小鬼子的话,张黎的血都凉了。只见这小鬼子面露狞笑,一把攥住张黎的领子,把他拽了起来:“你的媳妇,我们的,怀疑是革命党,正在审问她,你的,要不要看一看?” 小鬼子说完了话,根本不容人回应,拖着张黎就过了灶台的挡墙,来到了里屋炕前边。 张黎瞧见这屋里头还有四个日本兵。而素娥嘴里被勒上了一条布条,被压在了炕上。这四个日本兵一个个衣衫不整,有一个站在一旁看热闹,还有两个人按住了素娥的手脚,余下一个正趴在素娥的身上,把头埋在了素娥的胸前拱来拱去,下身还在不停的耸·动。 ——这就是他们说的“审问”。 在一旁看热闹的那个鬼子,用日语问了一句。拖张黎进来的鬼子答了两声,而后屋里的五个鬼子都发出了响亮的笑声。一声声像一记记响亮的巴掌,抽在了张黎的脸上。 一时间张黎血气上涌,一翻身从地上爬起来就要往炕上扑。可还没等他迈出一步,原本在一旁看热闹的那个鬼子兵,一枪托就砸在了他脸上,把他砸翻在地。 先前拖他进屋的那个小鬼子,应该是这一帮人里唯一一个会说中国话的。他蹲到了张黎的旁边,用枪口戳着他的头,说:“你再动,我就打死你。看着,我,要你看着。” 张黎向炕上看了过去,发现素娥也侧过了头,正在看着他。素娥没掉眼泪,一双眼空洞无神,看不出什么情绪,就这么直勾勾的望着张黎。 张黎想上前去,可冰冷冷的枪口就抵在他的后脑勺上,他没这个胆子。他同样也没有那个胆量,再去看素娥一眼,只好自己闭了眼睛,把头偏向了一边。 可是那个小鬼子不干。他又是用枪托在张黎的后脑勺上砸了一下,喝道:“眼睛睁开!看着,我说了,要你看着,看看我们,是怎么审问的。” 张黎喘着粗气,缓缓回过头,看向了那个日本兵。小鬼子一巴掌抽在了张黎的脸上,正是先前被枪托砸的地方——火辣辣的疼,张黎却是一声都没出。鬼子兵又喊道:“我要你看着。”张黎只得是把头再转回去,对上了素娥的眼睛。素娥呜咽了两声,缓缓闭上了眼。 这里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媳妇,被五个日本人轮番压在身子底下,直到其中一个失手掐死了素娥,他们才悻悻地走了。那个会说汉话的日本人,临走的时候还拍了拍张黎的脸,轻声在他耳边说:“谢谢款待。” 张黎是失了神的。直到天亮,闻得鸡啼,他才是挣扎着从地上站了起来。他就这样,和自己妻子的尸体,对坐了一夜,一滴眼泪都没能掉下来。 他不知道这几日是怎么过来的,只是知道,自己已经对不起素娥了,在身后事上,就不能再亏待了她。张黎选了块儿好碑,把原本攒着用来买房子的钱拿了出来。把人家定做好的还没刻字的墓碑盘了过来,又选了走朱漆的上好松木棺材。备下了绸子面的寿衣,安排得妥妥当当了,才是把素娥收拾得漂漂亮亮的下了葬。 这一场丧事几乎花光了张黎的积蓄。 可这又有什么用呢?人活着的时候都没享受得到的,死了以后给她,还有什么意思?终究是死了的,终究是无用的。坐在坟前哭了一场又一场的张黎想明白了,他得为素娥做点什么。 报仇!这是张黎唯一能想到的事情。楞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现在他张黎孑然一身无牵无挂,这条命就是当真不要了又能怎样?可他既无枪,也没有一身好武艺,要怎么报仇呢? 炸药!这个念头就像是魔障一样在张黎的脑子里头绕,无论如何也排解不掉了。可上哪能弄到炸药?张黎知道一处,是****团藏身的地方,那里有个小仓库,里面放着少许军火,一包炸药还是有的。但是不行,那里是****团的据点。他现在是一心赴死为妻报私仇,不能牵扯到****团。更何况据点里面人那么多,他谁也放不倒,更不用论把炸药带出来了。 但他是干什么的?给人算黑挂装神弄鬼为生,没有火药,他自己配! 火药就是丹士发明的东西,他学的东西杂七杂八,这还有不会的道理?更何况他本来就是开卦铺给人算卦的先生,买些什么都不会惹人怀疑。现在又是冬日,冰石没那么贵,这计策当真可行。 说干就干,硫磺、冰石、木炭,这都是易得的东西。配置好了以后,装在一方布里包好了,再配上一条火消引线,连在布包里面,这就算是做了一个炸药包出来。正月才过风仍寒,人们都穿的臃肿。张黎想着到时候,就把一包包炸药藏在自己衣衫底下,谁也瞧不出什么来。 几日里分作得了,张黎饮了些酒,趁着天黑,直奔了曾经的赵家大宅,现如今的日军指挥所。 本站重要通知:请使用本站的免费APP,无广告、破防盗版、更新快,会员同步书架,请关注 ()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三百七十九章 茶馆接头 - 道门鬼闻抄 - 王览学 关于那天夜里张黎自杀式袭击日军指挥所的事情,衙门是这么说的:“有乱民受奸人唆使,无视法纪,悍然携炸药冲击日军指挥所。索性,贼所携炸药乃土法私制,声势虽大,威能不足。除贼毙命外,仅伤巡守日军士兵两人,炸毁门板一扇。事虽无恶果,其性却劣,削贼首悬南城门上十日,以儆效尤。现我大清局外中立,友邦交战两不相帮,望城内百姓恪守本分,再无伤我与友邦睦邻之好。” 身首异处,死无全尸。看着南城门上头吊着的那颗面目全非的人头,虎子心里好不是滋味儿。 他看不惯张黎是个仗着道家的名号坑蒙拐骗的混蛋,乃至于刚认识的时候因为一些误会,张黎确实是想让虎子死的——把他当成一个老清风附身的了。再之后,知道了张黎是团的人,虎子也算是与他冰释前嫌。以至于到后来,捉焦恩之前,在春风苑里听庆姑提起张黎当真赎走了素娥姑娘,虎子还是有些为他高兴的。 转头望,空一场。到最后,那一场动静挺大的爆炸,除了搭上他自己的命以外,什么成果也没有。他想要报复的时候,连一个垫背的都没能拉走。可以想见,要不了多久之后,人们再提起他来,应当说些“当初有个算命的想跟小鬼子同归于尽却只搭上了自己”这样的话。连名姓都是不会说,也没人刻意记得。再过上些时间,连这件事情,都不回再有人提了。 可虎子觉得,张黎其实是值得的。这个人窝囊了一辈子——哪怕虎子先前不认识他,能觉出来他就是这么个人——可临到死的时候,他硬气起来了。不是因为别的,而是为了自己媳妇儿。若当真有个阴曹地府,往来魂魄都在那里轮转的话,这回张黎应当是有脸去见她了,敢在自个儿媳妇面前说话了。 这就是打仗,这就是大清国。 虎子也曾想过,这事情要是发生在他身上,该是怎样一个景象?如果,被日本人玷污的是赵月月,当时有枪指在自己的脑袋上,自己是敢站出来的吗?敢!大不了一死!虎子心里如是想到。 可不是所有人都是他彭虎。是个人就怕死,包括他彭虎也是怕死的。没被枪指在脑袋上的时候,谁都可以说几句硬胆气的话来,但只要没到事到临头的时候,就不知道那时候的自己是什么样子。所以虎子也不敢细想,也不愿意再去想。 以前他觉得团的人英雄,不过是因为觉得他们像是从演义话本里面走出来的,“战贼寇,卫家国,取敌首级,马革裹尸”,那是怎样一种豪气?想想都觉得热血沸腾,心潮澎湃。生逢乱世,当做英豪! 小时候虎子初才学艺的时候,彭先生教给他的东西,他一学就会,一点就通。那时候他觉得世上没什么能难倒他的。直到有一年夏至,彭先生交给了他一炷香,要他用灵力困锁香的烟气不逸散,完全团在掌心里,从日出时分,一直保持到日落。 虎子没能完成。实际上,他都没等到午时,不过是一个多时辰,虎子一身的灵气便已是用尽,再无分毫。那天虎子用第一次彻底的筋疲力尽学会了一个道理,叫做“人力有时尽”,知道了,有些事情不可为。那年他八岁。 时隔十年,今日路过这南城门下,虎子觉得革命党、团教会了他另一个道理。那就是有些事情,要“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有人说“识时务者为俊杰”,张大仙曾是“俊杰”,那日打锣的应也算是“俊杰”,可“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才是英雄! 这个国家病了。若是没有身边熟识的人遭逢这样的不测,甚至是以这种手段去抗争过,沉浸在“江湖恩怨”之中的虎子,甚至不觉得这句话切实。毕竟远处听得的苦难是听得的,身边的人都还好。 当初赵善坤家被灭门以及小九死的时候,虎子年纪还小,他只知道去恨老毛子,知道去恨安德烈,觉得杀了安德烈,就是给小九、给赵家上上下下报了仇了。哪怕其间凶险如何,却是值当的。现在想想,不免觉得可笑。 直到今日,虎子心性已然成熟了,不是个孩子了,再有熟识的人遭逢横祸的时候,又勾起了他的那些回忆。他才是明白了革命党、团,究竟是个什么心思。无论是小九、赵家上下、张黎夫妇,乃至于安姒恩,他们不单单是被杀他们的人杀死的,也是被当今天下人杀死的。 革命党为什么同太平天国,同义和团不一样?因为他们是要治天下的病,要朝廷和洋人的命! “洋人不驱,亡我中华,清廷不除,亡我中华。”方学斌轻声对虎子说,“现在,你能明白我们的意思了吗?” 虎子长呼出一口气,却觉得胸腹之间那种压抑的感觉更重了一分,也不去接方学斌的话:“你曾是被通缉过,这么大摇大摆的出入城,合适吗?” 方学斌笑着摇了摇头:“风头过去了就好。但就凭着那怎么看怎么不像的画像,这辈子他们也抓不了我。更何况,你师叔铁大师不是还给我乔装改扮过一番吗?” 李林塘这样的本事确实是有的,只是没传说中那么玄乎。说是做一张人皮面具,贴在脸上之后就化作另一个人的模样,这事情实在是太不靠谱。心想想,一个七尺大汉,百又八十斤,拿了个妇人的人皮面具粘在脸上,就变做那个妇人了,可能吗? 所谓易容之术,无非是在这人本来的面貌上,稍作修改,让人乍一看认不太出来。再换上一身与身份不和的衣衫,就更是保险了。 现在方学斌就是乔装改办成了一个的樵夫的模样。破棉袄、狗皮帽、乌拉草鞋,走路的时候两手交替着揣在袖管里面,外八字脚腿微微有点罗圈,要说这是个读书的,估摸着谁都不信。 就这个走路的姿势,李林塘教了他好长时间,千叮咛万嘱咐,告诉他千万别你打,的露馅儿了。 真如纳兰朗所言,从那日在春风苑密会,到如今不过八九日光景,太阳山寺里又添了六名重伤员。在算上团那边调配过来的,包括方学斌在内,三个帮忙照顾伤员的郎中,这就又添了九口人——对了,有两个在被抬到太阳山寺以后重伤不治,先后过世了,现在是多了七口人。可以想见,再过一些时日,太阳山寺里该是多热闹。 一天的饭食,就够赵月月和赵善坤忙活的了。虽说这些都有团供着,可虎子看着还是直嘬牙花子。要不然怎么说“大炮一响黄金万两”?打仗就是打钱。枪炮弹药这些占大头的都不说,单单就说人吃马嚼,得是多少花费?一般人家真养不起。 再联系一下纳兰朗所说团军费来源,虎子心说别是海外华人不少都倾家荡产捐了吧? “快到了吧?”虎子问。 “前边那个茶馆就是,”方学斌点点头,“看时辰他应该已经到了,正在等咱们。” 按说像方学斌这样的,轻易不要进城为好。之所以冒险进得城来,全是因为纳兰朗之前安排下来的第四位能给人看伤的,在太阳山只有方学斌认识。而且为了保险,这人也不知道重伤员就在太阳山,要方学斌过来接他。 接头的地点在进城之前,连负责保护方学斌的虎子都不知道。眼见着是要到跟前儿了,方学斌才抬手一指茶馆的幌子。 这间茶馆不大,但十张茶桌还是有的,也没有前后堂的分别,方方正正一间屋看得通透。一面是柜台,上面摆放着各种各样的茶叶罐儿,旁边是一排三个烧水的炉子。招呼客人的就两个,从打扮和年岁上看,应当是个掌柜,带着个小伙计。 现在是申时,正是一日里有些人得了闲的工夫,茶馆里面人也不少。小伙计正在给人添水,一见有人进来了,掌柜的连忙上前招呼:“二位,喝点什么?” “掌柜的,我们……” “我们什么茶也不要,就是赶路口渴了,中午又没吃东西,您行行好,给我门口热水喝吧。”方学斌刚开了口,虎子立马抢着说。 掌柜的当时就变了脸色:“我说……我们这儿就是卖茶水和现成的点心的。你到我们这儿来要热水,我们烧得柴不要花钱?” “喝什么热水,不是说要喝茶的吗?”方学斌扭过了头,一个劲儿给虎子打眼色。这可把虎子气得够呛,心说团当初怎么就选了他送名册呢?就这个脑子,也怪不得当初被人发现。他咬着牙,说:“你要吃好的喝好的,我哪里来的钱?咱们是要赶路奔亲戚的,一文钱得掰成两半花,不然要怎么走到四平去?” 到此时方学斌终于是明白了虎子的意思,轻叹了一声,也跟着演戏:“没钱就没钱,凶我干什么?” 掌柜的看不过眼了,走到柜台后面拿出两个碗来,去过了一个茶壶倒了茶,推了过来:“喝吧,不要你们的钱。出门在外不容易,我知道有多辛苦。倒不是好茶叶招待你们,只有苦沫儿。” “谢谢掌柜的,谢谢、谢谢。”两人一通谢过,面对着柜台,背对着茶桌把茶碗捧了起来。不是很热,估摸着这壶苦沫该是哪个客人剩下来没喝完的,掌柜的也就乐得接济一下旅人。正好,俩人都不想在这里多留,一通猛灌喝完了各自碗里的茶水,又对着掌柜的谢了一番,转身出了店门。 两人走得很快,却又不敢显出更多匆忙来,怕是被人觉得可疑。快要出城的时候,方学斌才是问起来:“出什么事儿了?” 虎子没有先回答,而是反问道:“你看见咱们要接的那个人了吗?” “见着了,一进门我就见着了。”方学斌答道,“就在靠着北面窗户下面的那张茶桌。” 虎子又问:“他没认出你来吧?” “应该是没认出我来……”方学斌不是很肯定,却又说,“你问我这个干嘛?我问你出什么事儿了?” “你应该猜到了。”虎子面色阴沉,“他叛变了,他把咱们给卖了,想要拿住咱们两个,问出团重伤员的下落。啊,对了,他应该不知道我,说得确切一点,是想要把你拿住。” “不可能!”方学斌虽是气愤,却也克制住了自己的嗓门,“他跟我是过命的交情,绝不可能背叛革命!” “说出来,你可别吓尿了。”虎子瞥了方学斌一眼,“门口那张茶桌上坐着的三个人里面,是日本兵。咱们刚才不仅是在叛徒面前演戏,还是在小鬼子面前演戏。” “你怎么知道的?”方学斌还是不大相信,“你就那么看一眼就能分出来谁是日本人谁是中国人?” 虎子轻叹了一声:“那三个人里面有一个,我跟他在跟训练场比过武,你说我认不认识?” 方学斌说不出话来了。其实就在虎子编出瞎话来的时候,方学斌就已经猜到了,他相信虎子绝不会无的放矢,做出这种事情来。但是他感情上不能接受,才非是要虎子拿出来一个确凿的证据。现在虎子把话说出来,他才是死了心。 出了南城门,虎子站住脚,又回头望了一眼张黎的脑袋,方学斌也跟着看了一眼,打了个哆嗦。 G_罩杯女星偶像首拍A_V勇夺冠军在线观看!请关注 () !! 第三百八十章 胡府传信 - 道门鬼闻抄 - 王览学 “怎么样了?”一见方学斌和彭先生打里屋出来,一直守在门口的蓄着络腮胡子的中年男子连忙问道。 方学斌摊着沾了血的手不说话,彭先生只好出言道:“望您节哀。” 络腮胡子得此言,猛吸了一口气,再而两眼翻白,便是要向后倒。彭先生上前一步拉住了络腮胡子的肩膀,才是没让他栽倒在地。稳住了这个络腮胡子,彭先生招呼着方学斌:“搭把手,扶到屋里歇着。” 方学斌应了一声,把手上的血抿在了自己衣服上,就要上前搀扶。络腮胡子却是推开了彭先生,挥手拦住了方学斌。靠一条拐撑着,也是站稳了。他说:“我还能站住,死不了。” “生老病死,必然一遭。”彭先生劝慰道,“古人云死有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令郎为大义大节而死,乃英豪。” “彭先生,我是个粗人,您说的话我听不太懂。”络腮胡子摸了一把眼泪,“我现在只恨自己没有能耐。老毛子杀我村上下二百多口人,我和我家小子探亲戚,才是活了命,为报仇到这团里面来的,就想着多杀几个洋人算是报仇。可……我家小子还没娶媳妇呢,这是我……这是我以后的念想。我这……” 说到这儿,话说不下去了,络腮胡子泣不成声。彭先生看虎子从前院过来,连忙招呼:“虎子,过来,扶他回屋歇一会儿,沏壶热茶给他暖暖身子。” 虎子一见得此情此景,也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儿。紧走两步搀着过了络腮胡子的手。这一回络腮胡子也不再拒绝,任由虎子扶着他回了屋里。 这间房里住的全都是团的重伤员,有七八个人。他们见络腮胡子回了屋,神情悲切泪涟涟,也就都明白了,一时间屋内没了别的声响,只剩下络腮胡子抽泣的动静。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是多大的愁苦?铁打的罗汉,这个时候也要忍不住掉眼泪的。有人说乱世里人命不值钱,可那好歹是一条人命。是人就有六亲眷顾,哪一日撒手人寰了,若是一个哭的都没有,要么就是亲戚朋友都死绝了,要么就是秦桧之流,这是要拍手叫好的。再不值钱的人命,到了在乎的人眼里,那也比天都大。更不用说,那是他的儿子。看着络腮胡子哭成这样,虎子也是心有戚戚。 自小跟着彭先生作法事,礼出殡,虎子见过太多死人。可这两个月来,团的伤员不治而死的,给他的感觉有些不一样。屋外面的雪化得干净了,可人心里的雪却是越落越大,越积越厚。 他也不知如何劝慰,只好是轻拍了两下他的肩膀,安慰道:“节哀顺变。” 络腮胡子没搭理虎子,仍旧是把脸埋在手里,一个劲儿地抹眼泪。 虎子轻叹了一口气,转身出了屋。刚打这屋里出来,虎子迎面瞧见了从前院急匆匆赶回来的赵月月。他唤了一声:“黄丫头,你怎么回来了?” 原来今天一早,赵月月应约去给别人看事儿了,现在不过巳时,按说还不应回来。赵月月见了虎子,忙问道:“那边的事情简单,已经没事了。爹呢?我有事找他。哎,你也过来。传文姐告诉我,十七奶奶那边有信儿了。” “十七奶奶那边有信儿了”,这句话,听在虎子这里头好似是一声炸雷。先前胡府仙阁那边,把焦恩给接走了,说是由他们来破解这个阵法,好是让焦恩开口。跟这“仙师”纠缠几年时间,现如今终于是要知道这人是何方神圣了,虎子心中很是不平静。他心说哦待知晓了是何人,定要亲手斩下这贼人头颅,以报前仇。 两人唤来了彭先生、李林塘与赵善坤,鬼家门全都到齐了,赵月月才是唤出了胡传文来。 胡传文自赵月月身上的窍穴里脱离了,幻化出人身,先是行了一礼:“小仙胡传文,见过诸位。” “不必客套。”彭先生忙道,“十七奶奶可是问出了确切的话来?” 胡传文点了点头:“十七奶奶确实问出了确切的话来,只是吩咐了下来,这件事我们胡府仙阁出来的,都不许插手,我也不知道是谁。奶奶她把这信笺给了我,要我转交给彭先生。说问出来的话,都在上面。” 说完话,胡传文拿出了封信来,递到了彭先生手里。这信封上刻印着一个精致的小阵法,若是遗失了,不懂破解之法的人蛮力拆开,信笺便是会化成一团灰烬。 彭先生见这阵法却是一笑。这分明就是将焦恩身上束缚开言的阵法简化一番而后化用了,印在了信封上。若是换了旁人未必能看得懂,彭先生可是研究了这个阵法好些时日,现如今简化之后的阵法自然是能轻易解开。 这个阵法的作用其实不是防止信件遗失之后内容不外泄,如果当真是这样的考量,十七奶奶就不会化用焦恩身上的阵法。毕竟最应该防的人是“仙师”,而是阵法,原本就是他所绘制的,岂有不能解开的道理?十七奶奶此举,是为了让彭先生安心,告诉彭先生这阵法她已经吃透了,琢磨明白了,乃至于都足够拿过来用了,信上的内容,可信度也就高了不少。 带彭先生随手抹去了阵法,把信纸拿出来摊开,笑容便是立刻僵在了脸上。这信只有一页纸,撑死了能写多少字?彭先生愣是看了半晌,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胡传文又道了个万福:“信我送到了,我得回去跟我家奶奶复命。我奶奶还有句话要我告诉你们,要是与那仙师为难,还是得你们动手。奶奶她渡劫在即,实在是不能再分心了。” “明白。”彭先生把信倒扣在桌上,点了点头,“有劳了。卫戍一方不受邪祟侵扰本就是我们的分内事,十七奶奶帮到这个份上,已经算是仁至义尽,请带我向十七奶奶致谢。” “告辞。”胡传文又道了个万福,便是消散了身形。 “怪不得,怪不得黑妈妈和铁刹山的仙家都要置身事外,”彭先生咬了咬牙,“这事情里面牵扯到的关系实在太多,已经不是坐地神仙该插手的了。” 虎子听得云里雾里,一把把信抓到了手里,摊开来,看了不过两眼,只觉得血涌上头,登时涨红了脸:“这不可能!” “没什么不可能的。”彭先生从虎子手里拿回了信纸,“只有这样才是能解释得通。” 虎子死死攥着拳头,忽然站起:“我去问个明白。”刚说完话,便是气冲冲出了屋。彭先生一愣,忙说:“善坤,把你师兄拦住,告诉他,他今天要是敢出大门去,我打断他的腿!”赵善坤应了一声,随着虎子身后追了出去。 李林塘拿过信看了几遍,轻叹了一声,递给了赵月月。而后他说:“也难怪虎子这样,人之常情。现在当说的是,师兄你想怎么办?” “宜早不宜迟,”彭先生想了想,而后说,“既然知道了他在做这种丧尽天良的勾当,咱们必须快些找到他,直接杀掉一了百了。” “这不太好办呐……”李林塘一拍脑袋,“这若是个寻常人也就罢了,可是……哎!难办。” “你怕了?”彭先生轻笑一声。 “怕?我什么时候怕过?”李林塘瞪了彭先生一眼,“谁怕谁是孙子!正好好些日子没跟人正经动手了,也是到了活动活动筋骨的时候。但是你想没想过,怎么把这地方挖出来?” 赵月月虽说是识了字,可十七奶奶这封信乃是用行书写的,她辨认起来很是困难,到此时才是读完了。听了李林塘问话,赵月月忙说:“师叔,咱们现在就能走。” 彭先生闻言一惊,问:“月月,你知道在什么地方?” 赵月月摇了摇头,掏出一个小葫芦来,说:“我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但是传文姐姐给了我这个。它能带咱们去。” 说话间,赵月月拔开葫芦的盖子,一道黑烟只其中溢出,在葫芦口上方一拳的地方,凝结幻化成一张人脸。不是旁人,正是焦恩。彭先生眉头一挑,问:“他怎么变成这个样子?” 彭先生这话问完,心里头其实已经有了答案,这必然是十七奶奶的手段。他本是答应过焦恩,只要他肯实话实说,给他个修鬼仙的路走,算是偿还罪孽的手段。未曾想他变化成了这般模样,再细看来,已然失了神智,魂魄不全浑浑噩噩,再没有了修鬼仙的可能。 李林塘却是点了点头:“成了。虽说焦恩不知道在哪儿,但是他确实是去过的。人走过的路就不会忘,说忘了不过是一时想不起来而已。有了他,咱们可以很轻易地找到。虽说焦恩已经被咱们抓来许久了,‘仙师’可能已经不在那里,但先前的布置咱们可以一并毁去,这就足够他肉疼的了。收拾东西,咱们现在就走!” “且慢,咱们不可莽撞。”彭先生拦住了要起身的李林塘,“你说得对,焦文被捉住已经有些时日了,为何对方一点动作都没有?要么是他已经做好了布置,要么就是有恃无恐。更何况现在鬼家门里面不止你我,还有那些伤员在,咱们不能胡乱行动,要做好安排才是。” 李林塘又坐了回来:“可你也说了,宜早不宜迟。咱们越晚动手,就有多人死于非命。” 彭先生扶住李林塘的肩膀说:“确实如此,但是这里咱们也不能弃之不管。这样吧,咱们今天收拾一下东西,交代好事情,明天一早就走。月月,你和善坤留下来看家。林塘,你、我加上虎子,咱们三个前去如何?” 李林塘点了点头:“如此甚好。” 虎子终究是没能出得门去,彭先生嘱咐他今夜睡个好觉,“明天有你出力气的时候”。可这一觉是如何能睡得着? 到三更天,虎子听闻身边的赵月月确实是睡着,便是悄悄爬起身来,穿戴整齐,带齐了东西,背了刀在背上。要不去问个明白,虎子如鲠在喉,心内难安。他做这些动作都很是小心,确保不会发出太大的声响来。可在他要推门的时候,还是听见了炕上赵月月问他话:“非去不可吗?” 虎子点了点头:“我已经约了他,不能爽约才是。” 赵月月咬了咬嘴唇:“平安回来。” 虎子笑了一声,说:“他害你昏睡一年,我要他的脑袋来,给你出气。等着吧。”言罢,推门而去。 “你就这么让他去了?”李林塘坐在墙头上,灌了一口酒,问彭先生。 彭先生夺过酒壶来也饮了一口,笑道:“这一遭,我拦不下了。更何况,这事情应该跟他没关系,让虎子去问个明白也好。虎子的本事我清楚,不会有事的。” G_罩杯女星偶像首拍A_V勇夺冠军在线观看!请关注 () !! 第三百八十一章 夜雨滂沱 - 道门鬼闻抄 - 王览学 一声春雷响,天上开始下起了牛毛细雨,今年入春以来的头一场雨。刚过去的那个的冬天,来得比以往都要漫长得多,说起来现在已经到了三月份,离着谷雨也没有几天了。农谚有云:“谷雨前后,种瓜点豆。”正所谓“雨生百谷”,就是这个意思。 这一场迟来的春雨,算是救了昌图府所有农户的命。若要不然引水灌溉,是浩大的工程,且杯水车薪,当不得办法。 夜降春雨之时,荒山野岭,昌图府八里外坟岗,有一身着狩衣的青年,一手拄刀,一手撑伞,独立于此。这不是旁人,正是日本的随军神官,阴阳师橘金泽。他来此处倒不是为别的,只是因为许久不曾与他联系的虎子,忽然叫一个纸傀儡潜入了赵家大宅——也就是现如今的日军指挥所——传了一个口信给他。 说“今夜子时在坟岗会面”,事因也未曾交代,那傀儡便是消散而去。橘金泽心下以为,虎子用这般手段与自己联系,必然是有要事相商,不敢怠慢,如约而至。 他本就是提前来的,现已经等了很久,却是不见虎子的人影。放在寻常人身上,多半以为这便是爽约了,更有甚者会以为这是友人戏耍于他,转回家去,来日里再讨个说法才是正经。 可橘金泽清楚,虎子不是会开这样玩笑的人。既然已经说了再此会面,必然不会爽约。至于为何到了子时四刻人还未到,橘金泽相信一定有他的道理。再一层,橘金泽现在有些为虎子担心,觉着他会不会是是出了什么意外,才是迟了这么久。 正是雨越下越大,橘金泽也是越来越心焦的时候,忽而自他身后传来了一声轻唤:“橘金泽。” 橘金泽回过头去刚要应声,眼前却是飞过来一道寒芒,仓促间向后一闪身,将伞挥了下去。有伞拦住了这一下,刀来势被阻挡了一些,橘金泽才是避过了这一记杀招。可即使如此,也不仅是雨伞被劈作两半,橘金泽额前箍着头发的发带,也被一劈两断,滑落在地。一条细细的血线,出现在了橘金泽额头上,就正正当当在他眉心的位置,像是给他开了一条“天眼”。 橘金泽出了一身的冷汗!刚才若不是他身手灵巧反应机敏,后果不堪设想。这一刀可不是什么玩笑或者试探,这是杀招,分明就是想要他的命! 连退数步,与对方拉开了距离,橘金泽抽出赤童子来拦在身前,这才是有心思定睛细看。要杀他的人是哪个?不是旁人,正是约他至此的虎子。橘金泽觉得好不可思议,虎子为何是要对他出手? “虎子,你要做什么?”强压下了心中的怒气,橘金泽开口问道,“你刚才,可是要杀我?” 虎子长呼出一口气,左手缓缓在刀刃上抹了一把,蹭了些血上去,大雨之中,刀身上腾起了烈烈阴火。到此时,虎子才是回话:“橘金泽,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再没有别的路走。我是抱着必死之心来的,请你也全力应战。” 橘金泽眼见着虎子向他冲了过来,自然是不能坐以待毙,一手结印,另一手扬刀而出,两刀相撞金铁交鸣,两人对在一起,比试起了力气来。 “你究竟要做什么?”两人离得近了,橘金泽又问了一遍,“哪怕是殊死一战,也请给我一个与你搏杀的理由。” 虎子忽然卸力,向后跃出三尺远,手挽了个刀花,换了个刺枪的用法,又攻了上去。他一边抢攻,一边答话:“只因道不同,不相为谋。” 橘金泽闻得此言,心中一紧,苦笑一声,一边招架一边说:“彭君你太让我失望了。我本以为,你我虽有国别,却可引为挚友。而今你用世俗看我,说出这样的话来,实在是让人心寒。” 虎子攻得越来越快,竟是在身前织出了一片火幕来。只是这火焰并不炽烈,反而是阴冷刺骨,让人怀疑沾上一星半点,便是会连带着这块儿皮肉一起冻得严实了。手上忙着,虎子嘴上也是不饶人:“我本来也是这么以为的,但是没想到你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若要说失望的话,失望的应该是我才对!现在你做出一副无辜可怜的样子来要做什么?事已至此,你还要演戏吗?” 橘金泽一愣神,虎子得着了机会,架开了橘金泽的刀,一脚踹在了他的心口。橘金泽被逼退数步,雪白的狩衣上,留下了个泥脚印。 “且慢!”橘金泽喝了一声,“你说我做了什么事情?若当真是我做下什么恶事,我必然不会不认,可若是欲加之罪,我绝不能承下。怕是这其中有什么误会,虎子你先冷静一点。” “冷静一点?”橘金泽气恼,虎子比橘金泽气恼百倍不止!他从怀中掏出一枚石符来,当做暗器一样,对着橘金泽甩了过去。橘金泽,一把将石符在半空拦下,攥到了手里,摊开细看后疑惑道:“这是什么?” “才说着做下的事情不会不认,”虎子咬着牙,恶狠狠地说,“现在就与我装傻,你说话就跟放屁一样!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才觉得你是个可交之人,才说是‘君子之交淡如水’,没想到竟然是交到了一条豺狼。” 橘金泽连忙拦住话头:“虎子,东西我是真不认识。你且等等,咱们两个可以慢慢对证。” “慢慢对证?”虎子冷笑一声,“这东西你说不认识,可别是丧了良心。也对,你也没长那个良心!我且问你,还记得你我与黄丫头一同探鬼楼吗?” 橘金泽思索片刻,恍然大悟:“那个巨石雕琢的石符,和这个东西,是同源。” “好!”虎子眼睛一瞪,“既然认了,证据确凿,那便是拿命来吧!” 虎子其实不太愿意相信橘金泽和这件事情有牵连,但是焦恩口中拷问出来的供状不应当是作假的。以十七奶奶的手段,任谁落在了她的手里,定然都是说不了假话。虎子那时候义愤填膺,不过是自欺欺人,他自己心里头跟明镜一样明白这个道理。 那信上写的清清楚楚,所谓“仙师”,就是日本随军的神官。他们诸般所作所为,皆是为了试验一个邪术,能投入战场的,当作武器使用的邪术! 仔细想想,付道人就是追踪的这种石符从关里到关外,他到昌图府的前后脚,日本人也在昌图府出现了。确实,付道人来的时候,日本人还没在昌图府。乃至于彭先生发现那白爪僵尸的时候,昌图府里面还是在闹义和团。可虎子第一次见到橘金泽也不是在昌图府城,而是在鴜鹭湖。如果说那个时候日本人就已经在关东活动,时间上完全是对得上的。 那会不会,这件事情和橘金泽没有丝毫的关系?虎子一开始也这么想,但是他骗不过去自己。按照橘金泽自己说的,他几乎已经内定了,是他们阴阳寮的下一任寮主,乃至于挣一挣阴阳之主的位置都是可能的。其余那两个阴阳师对他毕恭毕敬的态度,虎子也是见识过的。若说他完全不知情,实在是有违常理。 虎子认识的同龄人之中,就少有能说得上话的,唯有橘金泽与他一样是凡人的修士,年龄相仿实力相当。再说多一点,自从知晓自己身世之后,虎子就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异类,嘴上不说,心里头多少会有点儿这个意思。当他得知橘金泽乃是狐妖之子之后,心里就跟他多了那么一份亲近,因为他们同样不同于寻常。 现如今事情走到这一步来,虎子也是心如刀绞五内俱焚。他曾立下过誓,亲手斩下“仙师”的头颅。不单是因为有那么多人和仙家在这“仙师”的手里遇难,也是因为赵月月一年昏睡不醒险些殒命的私仇。可当这“仙师”是自己至交好友的时候,应当如何做? 彭先生没教过,虎子也没学过,这种事只能问自己。虎子终究是做出了决断,就当自己当初瞎了眼,砍下橘金泽的脑袋,是为了救人! “什么就叫我认了?哪里来的证据确凿?”又跟虎子战在了一处的橘金泽打得没头没脑,心里头也是憋着一股子气,“我未曾认,也没觉得这是什么证据,我甚至连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不知道!” 有一次和虎子拉开了距离,橘金泽小心地活动着手腕。虎子那一招一式都是含恨而发,用足了力气,两柄刀你来我往,震得橘金泽虎口发麻手腕发酸。橘金泽是如此,虎子也不好过。橘金泽在那边活动着手腕,虎子也缓和着力气。 “任你巧舌如簧,说什么,我也不会再信了。”虎子长呼出一口气来,闭上了眼睛,“先前我瞎过一回,认错了你。现如今我已悔过,自然不会再让你欺瞒。” “你若要战,我本应奉陪到底。”橘金泽也是拉开了架势,“可这样不明不白便是要我赌上性命,我是不会依从的。我不知你是见了什么,听了什么,哪里闻得的小人谗言,这其中必然是有误会。虎子,听我一句,暂且收手,待事情明朗了,误会自然也会解开。切不要莽撞,做出什么让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 虎子再睁开眼,双目赤红如血,在黑夜之中甚是明亮。他缓声道:“你我皆是以各种神通法门见长的,刀技上的比试,一时之间怕是难分上下。不如,便是施展出看家的本领来,决一生死吧。” 本站重要通知:请使用本站的免费APP,无广告、破防盗版、更新快,会员同步书架,请关注 ()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三百八十二章 巧借天威 - 道门鬼闻抄 - 王览学 归根结底,虎子是术门的传人,虽然李林塘悉心教导了他许久,他一身的本事还多是在神通法门上。橘金泽也是如此,虽然那柄赤童子在他手里不算是辱没了,但他终归是个阴阳师,不是个武士,与人对决的时候,还是要以阴阳术为底,才是拼命的手段。 “我是天目,与天相逐。睛如雷电,光耀八极。彻见表里,无物不伏。五星镇彩,光照玄冥。千神万圣,护我真灵。巨天猛兽,制伏五兵。五天魔鬼,亡身灭形。所在之处,万神奉迎。五帝五龙,降光行风,广布润泽,辅佐雷公。五湖四海,水最朝宗。神符命汝,常川听从。敢有违者,雷斧不容。尊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疾!” 虎子念诵的不是一段咒语,而是三段咒语。天目咒、光照玄冥咒和致雨咒。一张张灵宝符篆飞出,在虎子的身周布下了一道符阵。半空中隐约见得异象,有金锣大鼓鸣响,有仙宫漂浮云端,有神树落地生根发芽开花,更有五爪金龙在云端翱翔飞腾,时而得见,时而匿踪。 现在本就是大雨滂沱,在这样的环境下,这三段咒语相互应和,以致雨咒为底,硬生生构成了这般庞大精彩的异象出来,若是一会儿法术完全发动起来,威势必然惊人。 按照李林塘告诉虎子的,在虎子现在这个年纪,彭先生就已经出师独自下山行走了,没用多久,便是在江湖上创出了名号,人都尊称一声“鬼道爷”。甚至于当时彭先生的驭煞术还没有大成,就已经是搏下了这样的声望。 虎子在修行鬼家门的功法上,可以说是根骨绝佳。虎子乃是鬼胎和了活人的真阳化形而成,天生就与鬼家门的功法相亲近。若不是如此,彭先生当年也不会动邪念,要拿一个鬼胎化丹练功。所以虎子自认为,自己绝不会比在那个年纪的彭先生差,应当说,要强出许多。 所以,他才是有胆量,施展出这样的法术来。 三个法术一同施展,绝不仅仅是施展了三个法术那么简单。术法之间相互影响,相互纠缠,若是一个安排不好,漫说是用出来,念诵咒语的时候,便是会被自己的经络之中相互冲突的灵气绞杀,自断经脉而亡。可若是当真施展出来了,其威能也不是简简单单三个法术能比得上的。 即使是如虎子这样的修士,在此时,也觉得灵力就像是流水一样倾泻而出。如此下去要不了多久,丹田便是会被掏空。 橘金泽自然不会坐以待毙,在虎子施展法术的时候,他也没闲着。也不见他念诵什么咒语,只是两手结印,在自己面前虚画出了一个五芒星来。随着灵力灌注,一道道金线在橘金泽的手上交织纠缠,又依附到了他虚画的轨迹上,一个闪着金光的五芒星,便是在他的面前虚空而立。 五芒星是由睛明发明的一种符印,又被称为桔梗印,是晴明神社独有的神纹,在阴阳道之中有着极其特殊的地位,代表象征宇宙万物天地五行相互构架和谐,无灾无邪。 橘金泽可不仅仅是画出一个桔梗印便是罢手,他狩衣宽大的袖口里,一张张或白色或黑色的符纸翻飞而出,其上的图样转瞬之间也化成灵力金线,结合在了桔梗印的周围。 随着架构在桔梗印周围的符文越来越多,桔梗印本身也越来越大。初始之时,这个桔梗印只有人头大小,不过须臾之间,竟是化作了一丈高矮,护在橘金泽身前。 虽说是雨浇在了脸上,瞧不见这两个人是不是当真留了汗出来,但单单是瞧着两人都在不住颤抖的身体就能知道,两人施展出来的招式,都不过是勉力支撑。 这两人实在是太熟悉了,到了一个什么境界,彼此心里头都清楚。也正因如此,这两人舍去了一切试探的环节,也没有想着在对方布置之时破坏或者打断——那都是无用的。一上来便是全力出手,看架势,是要一招定胜负。 不多时,两个法术都已经成型,虎子和橘金泽对望了一眼,谁都没有说话,而是同时激发了法术! 只见虎子伸手一扬,两枚铜钱飞至半空,在空中轻轻一碰,发出山寺洪钟一样的声音。紧跟着,符阵之中的两张符纸化作了飞灰,幻象之中金龙昂首,半空中一声炸响,一道雷光就云中引下,向着橘金泽劈了过去! 橘金泽却是不慌不忙,双手变换了一个手印,桔梗印也随之转动。雷霆劈在了桔梗印上,竟是不能再向前,雷光闪闪,在灵力金线之中流转,最后全部被阵法导入了地下,没能伤到橘金泽分毫。 橘金泽也被虎子这一番逼迫给引出了真火,更何况他清楚虎子的本事,知道自己绝不能手下留情,手上法印变幻,桔梗印中数道符文脱飞而出,直奔虎子。这金灿灿的符文光是看其声势就知道不寻常,虎子却是迎面对上,伸手唤过数张符纸,也一并疾飞而去。 这两人打斗起来,阵法时时变换,雷霆火光交相辉映,神通本领层出不穷。半空中声声炸响,平地上处处惊雷。大雨之中,罡风呼啸,雨水竟是丝毫进不得二人的身边。 一时间僵持不下,两人都是没了耐性,不约而同收束了法阵,是要分出一个上下高低。虎子这边符阵本是铺散开身周五尺方圆,护卫周身。此一时尽数到了身边来,一张张符纸上下翻飞。橘金泽那一丈高矮的桔梗印,又化作了人头大小,只是其上金芒更胜,乃至于有些刺目,再看不清其中符文隐现。 事到此时,也不用多说废话,两人维持着阵法,各挑了刀来,对冲向了一处! 虎子前行之间,悬在两人头顶上那一片阴云竟是发出了蓝色的荧光,可见得阴火在其间翻涌。两人离得近了,虎子扬刀一指,竟是在雷云之中,引下了一道阴火来。阴火之中雷光喧嚣,仿佛是立马就要炸开一样。 虎子本是做不到施展出这样威势的法术。但他如今占着天时地利,正是大雨倾泻,巧借天威,才是引下了这样的雷光。换句话说,这已经不算得是虎子的法术了。如此一来,这个法术施展出来,也不是他能完全控制的了。按他与橘金泽的这个距离来看,到时他也要在这雷阵之中。 但好歹虎子是主持这个法术的人,在其中自保的能力还是有的。虎子自认正面面对这样威势的法术,他活不下来。而橘金泽与他应当是伯仲之间,所以他料定,橘金泽也活不下来! 他是不愿信,却信了的。他本就没想把事情问个明白,因为事情已经很明白了。他约着橘金泽到这里,就是为了能够亲手杀了橘金泽,将往昔的情意与仇怨,一并抹去。 平地惊雷,轰然炸响。虎子只觉在这个法术的余威之中,他就如同是掀着巨浪狂风的海面上,靠着一片树叶保全性命的飞虫——他还是低估了天威之力。这片叶子随时可能会被巨浪吞没,他的性命,没有丝毫的保障。 入目皆是刺眼的白茫茫一片,哪怕是他死死闭住了眼睛也是一样。入耳皆是隆隆雷声,紧跟着便是什么也听不到了,脑袋已经乱成了一团浆糊,好似灵台随时都会炸裂。 待到再平静时,虎子靠着手里的苗刀支撑,半跪在了一块儿折断的石碑面上,一抹嘴边,蹭了满手的血水,方才他被震出了内伤。过了半炷香的时间,他才觉得自己可以活动了,勉力站起身来,看向了橘金泽所在的方位。 地面上已经是一片焦黑,好些个坟头都被夷平了,棺材板和无主的骨头各处散落。虎子觉得,橘金泽应当已经是被天威轰杀到血肉皮骨尽做飞灰了。 可斜刺里一道刀光斩来,快若飞矢! 虎子抬刀便挡,却是慢了一步,从左胸前方到左侧腰间,被开了长长的一道伤口,约有小指甲盖儿那么深浅。吃得痛虎子再看,橘金泽竟然还活着! 橘金泽他现在已经没有个人样了。一身狩衣早已经烧尽,可露出来的也不是人的皮肉,而是一身雪白的毛皮。他双眼也化成了一双明黄色竖瞳,在夜幕之中闪闪发光。一头白色的长发,也变作了雪一样的颜色,乃至于头顶上生出了两只狐狸的耳朵来。橘金泽本就是男生女相,长得十分精致,现在再看他的五官,更添了几分妩媚的意思。 橘金泽是半妖,他这是现了真身。虽有了这样的变化,不过卖相着实是不好看。因为此时他身上白色的毛皮各处缺损焦黑,甚至胸口上有皮肉都翻卷了开来,红彤彤血淋淋的一大片。虽说橘金泽是活着,但也是离死不远了。刚才这一刀斩出来,也是耗费了橘金泽一身的气力。 “那件狩衣,是我师父传给我保命的法器,那可是阴阳之主都觊觎的宝物,你就这样把它毁坏了,总是要给我一个交代。”橘金泽的声音变得飘忽,若不是他就在眼前,虎子甚至都无法靠声音确认他的位置。 虎子笑了一声,说:“你们这些阴阳师,用邪法伤人害命,我还不曾要你们给个交代,你倒是向我讨要,好不要脸。” “我说了,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橘金泽吼了一声,继而笑道,“不过没关系,待我将你拿下,可以慢慢问。虎子,你输了。” 本站重要通知:请使用本站的免费APP,无广告、破防盗版、更新快,会员同步书架,请关注 ()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三百八十三章 百鬼夜行 - 道门鬼闻抄 - 王览学 橘金泽此时已然是精疲力尽,虎子又何尝不是如此?他虽是主持阵法之人,可在天威之下,也不过是勉力存活而已,一身灵气早已用尽,又在雷光之中震伤了内脏,可以说,已无再战之力了。 可橘金泽却说,是要把虎子拿下,说虎子已然输了。 虎子笑了一声,牵动肺脏,又咳了一口血出来:“如果你当真有什么本事还没施展的话,便尽量招呼过来吧。若是我接不住,就是我技不如人,只身将你约出来在此一战,是我自寻死路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可别说要拿下我的大话,你绝对抓不住一个活着的我。” “确实,我不相信你会没有什么保命的手段。”橘金泽微微点头,“想要抓住你,就要抱着杀死你的决心。” 虎子把腰带解下来,绕到前胸,将身侧的伤口压上打了个死结,而后将刀一端:“少说废话,亮兵刃吧。” 橘金泽却是轻轻摇了摇头,说:“虎子,你大意了,你忘了,我是一名阴阳师。”说着话,有惨白色的骨头刺破了橘金泽右手的指尖突了出来,他的右手变化成了一只兽爪。 “很麻烦呢……你毁去了我除了赤童子以外所有的法器符篆。”橘金泽的右爪,缓缓插入了自己左臂的内侧。虎子能清晰的看到橘金泽的右爪在狐皮下蠕动,在一点一点探索着拨开筋肉,探到了骨头。橘金泽,做这一切的时候面无表情,只是死死盯住了虎子,那一对竖瞳的瞳孔,时缩时放。 过了数次呼吸的工夫,橘金泽的左臂,发出了“咯噔”一声响。声音不大,近乎不可察。这声音让虎子联想到了过年的时候,他帮着李林塘拆猪后腿肉,割断连接这两节骨头的筋的时候,就是这个声音。 果不其然,橘金泽顺着先前把爪子探进去时造成的伤口,将自己左臂的尺骨缓缓抽了出来。这一根骨头上一点肉都不沾着,只是有些血水附在上面,被大雨这么一冲,弹指间便不可见了,露出了月牙黄的骨头本色来。 这根尺骨在橘金泽的爪上灵活的翻转,就像是街头杂耍艺人手里的锣槌一样。再而虎子眼前一花,这一段骨头在橘金泽的手里,竟然是变成了一把扇子!一片片扇骨不过一指宽,指甲盖薄厚,一道道金色的符文在扇骨之间流动,就像是条条丝线编制成了扇面。 “用自己的骨头来做法器,我也是第一次尝试。”橘金泽说话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抽出自己骨头的痛苦绝对不像是他脸上表现的那么轻描淡写,“不过好在成功了。虎子,你你很强,在我接触过的同龄人中,没有一个能和你相比。但是,你忘记了吗?我是个阴阳师,而阴阳师,从来不会只身迎敌。” 橘金泽挥手一招,骨扇上符文流转,地面上凭空生出了一个阵法来,一头一人多高的银狼自阵法之中跃出,落在了橘金泽和虎子之间。只是这银狼却不上前,缓缓退回到了橘金泽身侧,一团身子,将其保护了起来。 橘金泽继而连连挥动骨扇,一道道光芒从阵法之中飞出,零零散散落在坟地各处。前后约有五十道光华,那就是五十个品种不一的魑魅魍魉,将虎子包围在其中——它们全都是橘金泽的“式神”。虎子目之所及,漫山遍野鬼影幢幢,时时变幻,心中叹道:这还真是名副其实的百鬼夜行啊。 “彭君,我再劝你一句,束手就擒吧。”橘金泽长呼出一口气,“以你现在的状态,绝不是我这些式神的对手。我们之间有些误会,我听不懂,你说的都是些什么。你看,在你毫无还手之力的时候,我也愿意与你和解,向你解释。这还不够表明我的诚意吗?如果我真的是什么做了恶的歹人,现在杀了你,才是最好的选择。” 虎子苦笑了一声,摆了摆手说:“我不必再听你的什么解释,证据确凿,你不认也是没有用的。那些石符,确实是你们阴阳术的东西吧?不然要怎么解释呢?我爹见多识广,不敢说中国所有流派的符印都见过,却也有溯源它们传承出处的本事。唯独这些石符,难住了他。我早就应该想到的,只是我不愿相信罢了。” “虎子,这不算是证据。”橘金泽咬了咬牙,“到现在,我才明白你怀疑的是什么……我不认为这些石符和我们阴阳术有什么关系。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是和我们阴阳术有关系,我也是不知情的。虎子,我能理解你现在的心情,可是我希望你能冷静下来,咱们好好谈一谈,总会解开误会的。” “没有什么误会。”虎子将手上的刀挽了个刀花,“别忘了,你是谁呀?你可是你们寮未来的主人,贵胄之后。即使是你我初相识,你还只有十四五岁的时候,皱皱眉头,就能让随着你的那两个人噤若寒蝉,你告诉我,你完全不知情?不好意思,我不信。” “既然如此,”橘金泽叹了一声,“那就只有动手了。但愿擒住你之后,能解释得通吧。” 骨扇摆动,大雨之中种种鬼怪在它们主人的指挥下,织成了一张细密的罗网。而虎子,就是网中的鱼。这张网,只需要抓住这一条鱼就足够了。 这些妖魔鬼怪多是自东瀛扶桑而来,许多虎子都未曾听闻。而且从此前的接触来看,橘金泽手中的式神有一些虽然不善与人争斗,但是手段申通十分诡异棘手。其它不说,单就是橘金泽从虎子和彭先生那里讨要走的一目五先生施展起五鬼搬运大法来,都能绕得虎子分不清辩不明,更不用说这期间还有些式神的本事不弱于一般兵马堂的领兵王。 可是面对着这些式神围攻过来,虎子却是不慌不忙把苗刀往地上一插,面对着橘金泽一笑:“你我也不是第一次交手了,我怎会不记得你都有些什么手段?当真以为凭借着这些妖魔鬼怪,就能战胜于我吗?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不完全是个人吗?” 虎子手上法印变幻,张开口来,发出了猛兽一样的嚎叫。紧接着他身上的皮肤都换成了青紫色,一只独角自天眼处向上支出,一双眼闪烁着红光,眼睛边缘全是细密的红血丝,铺展开来,像一张网一样埋在虎子的皮肤下面,露在外面的皮肉上可见得沟壑嶙峋,完全没有了人的模样——借着驭煞术,虎子也显出了原型。 橘金泽曾见过虎子施展驭煞术,但他从不曾知虎子乃是鬼胎化形,一见虎子起了这样的变化,自然是不敢怠慢,手里骨扇连摇,操纵着式神攻了过去。 身边一道灰影闪过,虎子只觉脚下的泥土地面更加松软了一些,紧跟着就是一阵眩晕的感觉传来,像极了一群胡家仙施展神通带着他传城过岭时的感觉——想到什么来什么,这是五鬼搬运大法! 见是一目五先生打了头阵,虎子反倒是不慌了,他伸出手去一捉,便是攥住了一目五先生里面,长眼睛的那个鬼魂的胳膊。一目五先生虽是五条鬼魂聚集在一起的,可却是一心同体,虎子攥住了其中一个,剩下四个也跟着慌了神。它们现在虽说是做了橘金泽的式神,但以前的事情也没忘了,知道这个人身上的阳气吸不得,若是吸了他的阳气,反会是要它们魂飞魄散。 可是不吸食人的阳气,又被人攥在了手里,一目五先生也就没有了保命的手段。虎子可是不会跟他们客气,现在是生死攸关的时候,他哪顾得了许多?提过来,向自己怀里这么一拽,血盆大口之中獠牙翻动,猛得这么一吸,一目五先生就这么落到了虎子的肚子里。 虎子吃下鬼怪,不是为了填饱肚子,而是为了填充早已空虚的气海丹田。一目五先生也算得上是大鬼,下了肚皮里面,虎子觉得灵气且是恢复了一些。这可是在坟岗,阴气虽然污秽,且也是不缺的,现在,虎子才是真的又有了一战之力。 反观橘金泽这边,失了一个式神的他,立马连退了数步,呕了一口血出来!式神这种东西,和鬼家门的纸傀儡十分相似,都是把各路魑魅魍魉封印在一张符纸上,用到的时候叫出来。 纸傀儡是消耗品,都用完了就得再做,没有什么别的办法,这些纸傀儡听施法之人的命令,损毁了对于施法之人也没什么影响。而式神则不一样,收服了一个式神,只要施术之人不主动放了它,那就可以驱使一辈子,哪怕是被人打散了,要不了多久,又可以凭借阴阳师的灵力恢复过来。这要求阴阳师,将一份神魂附着在式神的身上,自此后生息相关。 可虎子的手段不是把式神给打散了,而是把这式神直接吞到了肚子里,他身为鬼胎化形,直接将一目五先生的神魂消化了一个干净,那就再无恢复的可能了,连带着受损的还有橘金泽的一部分神魂。 虽说修炼的功法不同,施展的神通各异,但是魂魄为本灵台定神,这是丢不掉的。神魂受损,轻则灵台经络受伤,重则减损道行,再严重些的便是会崩碎灵台,将一个好好的修士变成个傻子、疯子,浑浑噩噩度过余生。 见自己吞下了一目五先生,橘金泽是这样的反应,虎子先是一愣神,继而哈哈大笑:“你的本事不灵验了,我倒是要瞧瞧,你有多少式神能拿来给我充饥的。” 橘金泽轻轻揉着自己的眉心,试图缓解这仿佛是要把他的脑袋炸裂开来的疼痛,不过终究还是把爪子放了下来:“彭君,你这样的手段,实在是让我大开眼界。该说,不愧是你吗……” 虎子不跟他废话,向着一个看起来像是鬼物的式神扑了过去,橘金泽在远处骨扇轻摇,那式神便是消散得无影无踪。 “果然是不能小看你,想要抓住你,确实是要抱着杀死你觉悟。”橘金泽轻叹一声,翻身一跃,骑在了那头巨狼背上,“那么,虎子,也请你拿出杀死我的觉悟,尝试着在我的法术下,活下来吧。” 本站重要通知:请使用本站的免费APP,无广告、破防盗版、更新快,会员同步书架,请关注 ()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三百八十四章 匿形猫妖 - 道门鬼闻抄 - 王览学 “虎子还没回来?”彭先生一边将双蛟收在长衫下面,一边问站在门口的赵月月。 赵月月咬着嘴唇,轻轻摇了摇头:“他刚到三更的时候出的门,到现在也没回来,我怕……”赵月月没把话说完,但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话音方落,她的眼角已经有泪光了。 “你得信得过他。”彭先生笑了一声,走上前去轻拍了两下赵月月的肩膀,“我知道我儿子有几分本事,他不像是短命的人。我和林塘出去以后,还要劳烦你和善坤看家,要是有人求着来看事儿的,就先挡一挡,要不了多久我们就会回来。” “那小老虎他,真的不会有什么事情吗?”赵月月又问。 彭先生拿出了三张纸傀儡来,交到了赵月月的手里。这三张纸傀儡的背面,分别写着“彭虎”、“彭秀篆”、“李林塘”。彭先生笑着说:“这傀儡不是还为你好无损吗?这就说明虎子没事儿。他到天亮也没回来,多半是先我们一步,去到那法阵的所在了,所以我们更应该快点出发。” 赵月月看着这三个傀儡,心下稍安,点了点头,从怀里将那葫芦拿了出来,递到了彭先生手里。彭先生还要说什么,却是闻听有敲门的声音。此时天刚亮,又是下着雨,照理说不应当有什么人来的。李林塘和赵善坤刚给三清和祖师牌位上过香,正是在前院,赵善坤也就前去开了门。见得门外的人,却是愣住了。 李林塘皱起了眉头,问:“小国公,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原来门外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做了下人打扮的纳兰朗和他的长随小岳两个。纳兰朗也是看见李林塘紧皱的眉头了,笑道:“铁大师,把人拦在门外,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吗?” 李林塘也知道,不能放着纳兰朗在外面,招了招手,叫赵善坤让出一个位置来,请两个人进了院里,赵善坤才又转身闩上了门。 这时彭先生和赵月月从后院赶了过来,见了纳兰朗,彭先生也是一愣,还没开口说话,纳兰朗赶忙先开口:“见过彭先生。彭先生,叫我朗哥儿就好。” 彭先生稍作思索,便明白了纳兰朗的意思,于是说:“好,那就叫朗哥儿,下着雨呢,可别撑着伞在外头说话,到我那里去歇脚吧。可是要我帮你去叫方学斌他们?” 纳兰朗摆了摆手,说:“不必由彭先生去叫他们,却是要劳烦彭先生领路,带我去找他们。我此番来,是要来探望伤员的。” 打仗打得不单单是军备后勤排兵布阵,除去天时地利,人和这一块儿最重要的是军心。军心可用之时,破釜沉舟,“项羽乃悉引兵渡河,皆沉船,破釜甑,烧庐舍,持三日粮,以示士卒必死,无一还心”,这是以少胜多以弱胜强。军心不可用之时,四面楚歌,一代霸王爱姬陨怀,乌江自刎,这是遭人伐心,不战自败。 团现在日子过得很是艰辛。一边是食物、药品、枪支弹药供给不足,另一边是日本人联合了朝廷的军队,对团多方绞杀。这还要说昌图府不是前线,在营口、旅顺、大连、延边等地的团,有面对清、日、俄三方势力,日子更是难过。 纳兰朗前来探望重伤员,为的就是稳定军心,好不叫人生出退意来。这些重伤员中,绝大部分是再也不能上战场了。有的是缺胳膊断腿,就此落下了残疾,也有的是受伤太重,伤到了脏腑,这辈子提不起力气,做不了重活了。 但是,他们中间活着的,终归是要离开太阳寺的,他们会把在这里的见闻,传递到昌图府团各处去。他们会告诉自己的战友,自己身负重伤之时,昌图府团掌事曾亲自为自己换药包扎,乃至于洗脚喂食。 所谓士为知己者死,团最底层那些没怎么读过书的粗人,可能说不出这样的话来,但是一定能明白这样的道理。在他们朴素的思想里,团中掌事的,应该就算是官了,可也没见哪个当官的给普通小老百姓洗脚喂饭的。 他们中间绝大多数人都是第一次见到昌图府团的头目人物,若不是方学斌作证,他们未必能相信这个年轻人就是发号施令、安排计划的那个人。只是方学斌只称他为朗哥儿,既不叫他的全名,也不唤他做小国公,也是不提他的姓氏。 毕竟团说起来,是革命党衍生出来的反抗组织,而革命党革谁的命?革的就是这些满清贵胄的命,纳兰朗的身份实在是太过敏感,不能多说。 照理来讲,纳兰朗到了太阳山寺来,彭先生也应当留在这里。他是此地的主人,断没有把纳兰朗放在一边不管的道理。但现在事出非常,不可以按常理行事。虽然纸傀儡在手,确保虎子性命无忧了,但毕竟不知道他的去向,有什么危险也未可知。按照彭先生的猜测,最大的可能是虎子先他们一步,去到了信上说的地方。 那其中凶险不言自明,彭先生也不愿和纳兰朗多耗,反正赵月月和赵善坤都在家里。交代了一番,彭先生唤出了葫芦里的焦恩,施了个法术叫它领路,他和李林塘师兄弟两人披了蓑衣走进了雨幕之中。 这师兄弟两个走了可是不打紧,却是不知道,就在彭先生房中,放在书架上的一本书滚落了下来。明明四下无人,书页却自行翻动,不多时,一个三分像人,七分像猫的妖物,从书页的缝隙里面艰难地钻了出来。 这是本什么书?这书是从哪儿来的?这话得往前说。就说那一夜,虎子与赵善坤意图擒拿焦恩问话,虎子守在春风苑没等到人,赵善坤待焦恩出了门去,潜入了焦恩家中。这焦恩斗大的字认不了一箩筐,两人在焦恩家房梁上却是发现了这本符篆图录。 到后来因为鬼家门一众人的心思都放到了焦恩本人身上,这本有些奇怪的符篆图录倒是被放在了一边,现如今钻出来妖物的,就是这本书。 前文书有言,说焦恩吃黑饭挣了钱,才是置办来那一套宅院,就在他搬进去的头一天晚上,夜半三更,那“仙师”出现在了他床边上,恭贺他“乔迁之喜”。贺喜总不能是空着手来去,这一本符篆图录给焦恩做了压梁的东西,算是“仙师”交代的“贺礼”。 说回这妖物,弓着身子,四足着地,在屋子里面绕了两圈,一抖身子,竟然是藏匿了身形。再接着能瞧见窗户动了一下,又恢复如常。 彭先生在太阳山寺各处都布置了阵法,可这些阵法只有示警的作用,并没有什么杀伐之能,而且还对外不对内,所有能够抵挡来犯之敌的手段都需要有人主持。毕竟这是自己住的地方,而且还人来人往,不能行动坐卧走到处都小心翼翼。 这可就给了这只猫妖可乘之机。隐匿了身形的猫妖,在太阳山寺之中游荡,如入无人之境。前后院溜达了一圈,将各处都看得仔仔细细。纳兰朗跟这个猫妖脸对着脸,却是无知无觉。 在门口望着的赵善坤看出不对劲儿来了。他虽然是武门弟子,但是修行的不纯粹是外家功夫,刻身附灵绝不是摆设。他倒是不能像虎子一样,将寻常隐藏的仙家妖怪看了个仔细,确是也能感觉到,又一团污秽之气,从窗户口溜了进来。 一开始他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毕竟这是在太阳山寺,赵月月是个弟马,堂上的仙家巡视周边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至于这股气息让他感觉到不舒服,在赵善坤猜想里,许是什么清风烟魂一类东西仙家。 可若当真说是赵月月堂上的仙家,应该是都知道这一门全都是有本事在身的,穿屋过户都会很讲究,绝不会在房间里面多留。可这一团污秽之气在纳兰朗身边徘徊了许久,还时不时绕着纳兰朗打转,这让赵善坤觉出不对来了。 也不多想,赵善坤随手把门闩拎了起来,紧走两步上去,往前一递,拦在了纳兰朗面前,把纳兰朗、小岳、方学斌还有团那些伤兵全都吓得一愣。纳兰朗开口欲言,却是听赵善坤高声喝道:“哪来的妖魔,胆敢到这里来撒野,不要命了吗?还不快快现形!” 这要是放在以前,纳兰朗必然说赵善坤这是装神弄鬼,想要从他手里哄骗些银子走。可现在不一样了,他是亲眼见过妖魔鬼怪的人,也知道这一门儿都是有真本事的,见赵善坤这样说,连忙退了数步,问:“来的是个什么东西?” 赵善坤不知道,可也不能说不知道,那多丢脸?只是摆了摆手,说:“不妨事,且交给我。” 那猫妖也被赵善坤吓了一跳,惊疑不定地绕着赵善坤走了两圈。虽说赵善坤确实看不见它,可也是能察觉得到的,眼神跟着这个猫妖一同游走。猫妖见确实是行迹败露,二话不说,一窜身子,自窗口跃出。 赵善坤也没有那么好的心思走门了,随在猫妖后面,破窗而出,手里的门闩当作暗器掷了出去,口中大喝一声:“呔!妖精休走!” 本站重要通知:请使用本站的免费APP,无广告、破防盗版、更新快,会员同步书架,请关注 ()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三百八十五章 诡事连连 - 道门鬼闻抄 - 王览学 赵善坤也没有那么好的心思走门了,随在猫妖后面,破窗而出,手里的门闩当作暗器掷了出去,口中大喝一声:“呔!妖精休走!”别看赵善坤现在才十四,他身负鬼家门秘法,力气可是不小,这一掷是将一条木头扔出了飞矢一样的气势,从脱手到飞至猫妖身上,不过是弹指之间。 这要是随便换个人来,漫说是拿一块木头扔过去,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十八般兵刃全都用上,也伤不到这猫妖分毫。能用这种法子隐匿身形的,全都是肉身灵修的妖精鬼怪,也没听说过哪个鬼魂是让刀砍死的。 这木头,放在赵善坤手里可就不一样了。鬼家门分为两门,一个是术门,一个武门。这两门修行的功法不一样,却是殊途同归,都算作是修士,即使是武门,也和寻常打熬身体来练武的不一样。刻身附灵才算是入门,这能让武门弟子,直接和灵体打斗。即使是与寻常人肉搏,拳头打在身上,也是会伤及魂魄的。这正是鬼家门功法的阴狠之处,也是多为正道修士诟病之所在。 可是猫妖不知道这个,它觉出来是有一根木头照着它后心飞过来了,浑然没当回事儿,就等着这根木头穿过它的身子落在地上呢。可是不曾想,“砰”,随着沉闷的一声响,这木头结结实实打在了它背脊上,将它砸落在地! 被这么一砸,猫妖的法术维持不住了,显现了身形出来。一见了这猫妖本来的模样,赵善坤倒吸了一口凉气,心说这在妖怪里头,都算是长得寒碜的 猫这个东西大家都熟得很,好多人家都有,有些养来是为了叫猫捕鼠,而有一些则是就图猫好看、有趣,养来做宠,为得是与己相伴。有些爱猫爱得不行的,称之为“小狸奴”,像陆游、黄庭坚这样的文人,还专门给猫写诗,什么“裹盐迎得小狸奴,尽护山房万卷书”,什么“白牯狸奴心即佛,铜睛虎眼主中宾”,爱得很。 可说要是天下的猫都长做这个猫妖的德行,恐怕所有人都要避之不及了。这猫妖有点儿像人的意思,可像猫更多,但要说身形四足看着是个猫的样子不错,却都长得不对地方。一身皮毛是黑的,却都是枯草一样支楞出来,就像霜打过的茅草一样,拧成了一绺又一绺,好些地方都是一块黄澄澄的疙瘩。单是这样还不算,有些地方它还不长毛,赤红褶皱的皮肤直接裸露出来,与长毛的地方“分庭抗礼”“势均力敌”。这猫妖的五官也难看得紧,有一只耳朵缺了一半,脸拉得老长,牙支了出来,左眼带着小半边脸,整个都是烂的,就好似是叫什么人拿一勺滚油扣在脸上之后不管,过了好久生成这个伤处的样子。 猫妖不知道赵善坤是怎么想的,只是知道自己吃了亏,被眼前这个孩子用木头狠狠砸了一下。于是乎是怪叫一声,向着赵善坤扑了过来。赵善坤虽然没有兵刃在手,却也是不怕它,大喝一声举拳迎上,身后显现出来了宋熊方的虚影,和赵善坤一样的架势。 猫妖跃了身子在半空,便是一只爪子向着赵善坤头顶抓了过去。赵善坤左手一格,攥住了这个猫妖的前爪,另一手举拳由下至上打在了猫妖的前胸,再而腰身用力把这猫妖翻过了自己头顶,狠狠地摔在了地面上,溅起了一大片水花。 在屋里头看着的那帮团的全都傻眼了,谁也没见过一人那么大的猫。这哪是猫啊,分明是个豹子。可也更没见过能跟豹子打在一处的少年。他们哪能想到,这个平时被师兄师父使唤来使唤去的小孩,竟然有这样的能耐! 这猫妖被赵善坤摔翻在地,却似乎是没受太大的伤。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得它在地上一扭身子又弹了起来。赵善坤闪避不及,被猫妖的前爪攀住了手臂。猫妖得势不饶人,凭着身手比赵善坤灵活,进而将四足都挂在了赵善坤的身上,向着赵善坤的喉咙咬了过去。 赵善坤怎能是让它如愿?空余出来的那条手臂架过了猫妖的前爪,顺着自己的皮肉贴过来,护住了咽喉,却也是被猫妖死死咬在了嘴里。 吃得痛,赵善坤大叫一声:“看你爷爷我的厉害!” 言罢,赵善坤身周落下的雨水都是一凝,紧接着一道阴风自下而上涌起,凛冽如刀。宋熊方的身影骤然高涨,半身虚影足有八尺长! 猫妖见势不好便是要退,可来时是它自己要来的,赵善坤自然没有让他走脱了的道理。被猫妖攀住的那只手手腕翻转,向一只铁钳一样,死死掐住了猫妖的后腿,哪怕这猫妖此时松了嘴,也是不能走脱。 紧跟着,宋熊方铜锤一样的拳头共阴风一同落下,直捶在了猫妖的颅顶上,发出了一声闷响。猫妖遭这一击,登时身形一顿,一时失了力气神智。这么好的机会,赵善坤自然是不能放过,抬腿横扫欺身而上,将这猫妖压在了身下。随着他的动作,宋熊方的幻影,骤然下沉,与赵善坤的身形叠在了一处,难分彼此。赵善坤神情也是一变,看着浑像是另一个人了。 只见他扬起拳头来,一下接着一下,净是照着猫妖的脑袋招呼。这不知道哪里来的邪物也不开口,偷偷摸摸进门来也不知是要做什么,而且刚刚分明是要照着要命里面招呼,现在两边调转过来,赵善坤可是不会跟它客气什么,每一下都是运足了力气,一样是奔着死里头打! 三拳下去,这猫妖出的气儿多,进的气儿少;六拳下去,这猫妖失了生息无力哀嚎;九拳落下,这猫妖脑袋塌了半边,是九命难逃。 说得热闹,可从赵善坤拎着门闩拦到纳兰朗面前,再到他一通蛮打打死这个猫妖,前后不过是三四十次呼吸的工夫。 别看是时间不长,赵善坤可是觉得好花力气,冲着伤员住着的那个房间摆了摆手示意无事,赵善坤便是拎着这猫妖的尸首要去寻赵月月。 这猫妖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是在鬼家门内本领最高强的几个人都不在的时候来到太阳山寺,还在纳兰朗的身边打转,容不得赵善坤不多想。先前还是和这猫妖搏命,没有那么多心思,打死了猫妖以后一琢磨,这可是太蹊跷了。 他可是不知道那符篆图录的事情,就以为这猫妖是从外面来的,有什么特殊的功法傍身,能够不触发阵法示警。但是这也说不过去,且不说彭先生什么样的人物,若是能瞒过他布置下的阵法,应当不会这般轻易被自己打死。就算是退一步来讲,这妖精是发现了彭先生布置下来的阵法的漏洞,钻了进来,可也不应该在鬼家门内横行无阻。 毕竟与赵善坤一同留在家中的还有赵月月,那一堂仙家可不是什么摆设,一个个也都是有大能耐的。照常来说,弟马出行有报马随身保卫以外,还要有探马在前拦路交流往返,有兵马堂仙家护卫身周三里之内,有医堂、风水堂随行问话。在家的时候,墙上房梁上应该有常家老蟒看守,门前有胡黄两家观望,四周有白家外家缓行巡视,这都是规矩。 这个猫妖就算是钻了进来,也应该会被赵月月堂上的兵马察觉才对,怎能这般肆无忌惮?这才是赵善坤最疑惑的地方。 赵善坤先是去了厨房,赵月月本是说要在那里煎药的。来到厨房一看,一包药确实是都放在了砂锅里,灶下的火却是没燃,水还是冷的。赵善坤一下子慌了神,急忙忙又跑去赵月月与虎子的房里查看。他一边喊着嫂子一边推门,一进屋就呆立当场——现在不单是赵月月不见了,她堂口的堂单也不见了! 正是惊愕间,他只觉得手上一轻,再抬起来看,只觉得目眩。原来他一时匆忙,先前手里就拎着这个猫妖的尸体在院子里面奔走。而这猫妖的尸首方才就在他的手中消失是不见了,只留下了一个小纸人,还当着他的面化作了飞灰! 这时候他听见有人唤:“赵小兄弟。” 回头看去,是纳兰朗撑伞站在门口。赵善坤拍了两下脑袋,说:“小……朗哥儿,有什么事吗?” 纳兰朗笑了一下,说:“我见你们这里,好像是出了什么事情,又有妖孽潜了进来,我想,我还是先走为妙。” “不行!”赵善坤断然道,“你不能走?” 纳兰朗微蹙眉头,问:“为何不可?” 赵善坤心里发慌,他觉得现在的事情已经不是他能处理的了,但是他还是想尽力把这里保全下来。他解释说:“现在我师父师伯师兄都因事外出不在这里,我嫂子也忽然没了踪影,鬼家门就剩下我一个人看家了,若不是有你们和伤兵在这里,我也要去寻他们的。但既然你们在这里,我就得护得你们周全。” “小兄弟你这是什么意思?”纳兰朗有些疑惑,“什么叫做‘护得我们周全’?” 赵善坤一瞪眼睛,说话没了好气儿:“你说呢?那猫妖是奔着你来的,若是你现在出了门,上哪儿找一个能见妖魔鬼怪的保你无事?我现在能护你一时,待我师父师伯他们回来了,再把事情交代为好。若不然你出了门再有个猫妖,你当是怎样?”被赵善坤这么一说,纳兰朗出了一身的冷汗。心想着刚才若不是赵善坤逼迫着猫妖现出身形,恐怕自己就是被咬断了脖子,也是不会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于是只能是叹了一声,又折返了回去。 赵善坤心里恼怒,也是要跟出门去,却是在靠门边窗户的窗台上见了三个小纸人,分别写着彭秀篆、李林塘、彭虎。赵善坤心里面稍安,叹了口气。这三个纸傀儡是彭先生托付给赵月月的,现在被留在了这里,且都还完好无损,说明赵月月不是被人悄无声息地掳走,而是自己走的。只是不知为何走得这般匆忙,连声招呼都能没能跟别人打,但应该也是平安无事的。 赵善坤把这三个纸傀儡都揣在了怀里,放得稳妥了,才是出了房门。 本站重要通知:请使用本站的免费APP,无广告、破防盗版、更新快,会员同步书架,请关注 ()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三百八十六章 贺茂赤人 - 道门鬼闻抄 - 王览学 赵善坤打杀了自符篆图录中钻出来的猫妖可是不打紧,远在府城赵家大宅里面正在做早课的贺茂赤人却是一口血喷了出来,溅在了面前的桌案上。在门口执勤站岗的卫兵听见了屋里的声音,赶忙过来询问。贺茂赤人匆忙间扯过张纸盖在桌子上,用袖口擦去嘴角的血迹,才是没被人发现蹊跷。 待到卫兵又退了出去,贺茂赤人才是长出了一口气,换了个盘做的姿势,将一柄蝙蝠扇摊开在了掌心。这蝙蝠扇上绘制着各种各样的奇珍异兽妖魔鬼怪,其间角落里有一个长得很是难看的黑猫,颜色暗淡了下去,几近消失不见。 不用说,出现在太阳山寺里的那只猫妖,便是贺茂赤人所御使的式神。这只式神,放出去已经将近一年的光景,当初贺茂是人给它下了个命令,潜藏身形伺机而动。未曾想,一年不动,一动便是叫人打杀了。 其实,阴阳师的式神受损算不得什么大事,只要魂魄还在,损失的不过是一具化身,要不了多久阴阳师就能用自身的灵气再温养出一具化身来,供这个式神使用。 可鬼家门不同于其他的门派,招式阴损至极,武门刻身附灵的法术发动起来,专门上人神魂,这猫妖的化身被赵善坤打死了不说,神魂也受损严重,进而牵连到了贺茂赤人。 这一记重击,贺茂赤人是全然没有防备,对着蝙蝠扇端详了许久,才觉得脑内恢复了清明。可所谓恢复了,也不过是可以施展法术神通了而已,仍旧是有些昏沉。 贺茂赤人甩了甩脑袋,手指在猫妖的图样上画了个圈,再轻轻一按,等手抬起来的时候,掌心里竟是带出了一个猫妖的虚影来。把这猫妖虚影端到了自己面前,贺茂赤人与它对视了片刻,问道:“你见了些什么?是谁动的手?” 这猫妖的虚影看起来很是虚弱,瘫在贺茂赤人的掌心里,拉拢着脑袋,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好像完全没听见贺茂赤问话。贺茂赤人晃了晃手,又问了一遍:“我问你,你见了些什么?是谁动的手?” 猫妖的虚影被他这么一晃,似乎稍微精神了一些,在他的手掌心里坐直了身子,开口“喵喵”叫唤了两声。别的猫叫,声音都是软且柔的,对敌之时叫出来的那个声音也是尖利高昂。这只猫妖叫唤的动静,听着像是猫,却是沙哑低沉。 贺茂赤人却像是听懂了它叫声里面的意思,面色一变,一双眼珠在眼眶里来回打转。过了好久,他才是又问道:“那你看见的人长什么样子?” 猫妖又叫了两声,贺茂赤人的脸色也是越来越阴沉。他一咬牙,问道:“你最喜说谎,这不是能开玩笑的事情,你说的这些可全都做得真吗?” 听了这话,这猫妖像是受了什么刺激,叫声更加凄厉了一些,一声连着一声,竟是一时间叫起来没完了。贺茂赤人听着这个刺耳的声音,却是笑出了声来:“好好!若当真是如你所说,算你大功一件。可咱们丑话说在前头,假如你是诓骗与我,我必然饶不了你。” 说完话,贺茂赤人手一翻,又将这猫妖的虚影扣回到了蝙蝠扇上,原本在蝙蝠扇上消散的黑猫图形,又出现在了原位,只是更淡了几分。 一合扇子,贺茂赤人起身来,急忙忙到了门前。在旁的卫兵赶紧撑了伞罩在他头上,随着他走。贺茂赤人忽然住了脚步,转身从这个卫兵的手里接过了伞,对着他挥了挥手。卫兵明白贺茂赤人是不想自己跟随,于是对他行了个礼,转身回到了房檐底下。 贺茂赤人脚步匆匆,穿过花园直奔了赵家大宅的主房。主房是三间屋子连着的,中间是会客的所在,一边是卧房,另一边是书房。渡边雄也不但起居在这里,办公也是在此处的。待贺茂赤人走到门前,却正赶上屋里面有人出来。出来的这个不是别人,正是翻译官平田少尉。 平田见来人是贺茂赤人却是一愣。照理说,这些随军的神道教神主虽然在部队里面身份高贵,但也没什么权势,平时也是用不到他们的。无非是将士出征之前要他们祈福,或者是有将士偶尔会去找他们拜祭一下神道教的神明或者是菩萨,以解思乡之情。这些神主也都很明白自己在军队里该是一个什么位置,平时就做自己的事情,素来少言寡语,更不用说前来找渡边了。 于是平田把贺茂赤人拦了下来:“贺茂大人您好,到这里来,是因为在花园中赏雨景,迷路走错了吗?” 贺茂赤人也对着平田微微躬身行礼:“平田少尉,您说笑了。虽然作为春来的第一场雨,确实是大了一点,但是还不至于让我看不清路。更何况这里的气候实在是恶劣,即使到了春天,花园里仍然是萧瑟的一片,又哪里有赏景的说法呢?” “那么贺茂大人您到这里来是要做什么呢?”平田说,“中佐先生正在查看电报,恐怕没有时间来接待您,有什么事情您可以直接和我说。” 贺茂赤人神色一肃,说道:“平田少尉,这件事非同小可。我得到了消息,知晓了一直在骚扰我们的中国革命党的重伤员藏匿的地点,要赶紧向渡边队长报告。” 平田听这话,也跟着变了脸色。他看向了左右,周围站岗的日本兵里面没有能听得懂汉话的,全都神色如常。平田稍微压低了声音:“贺茂大人,我没有别的意思,但是我想知道,您情报的来源是什么。要知道,即使是在昌图府衙门的帮助下,我们也没能把这些害虫给捉出来。您现在告诉我您得到了确凿的情报,实在是让人觉得难以置信。毕竟,除了随在橘大人身边的时候以外,您很少出门。” 贺茂赤人没有直接开口,而是和平田对视了很久,才是叹了口气:“我说出来你可能会觉得不可思议,是我在外游荡的式神发现的。我相信我的式神不会骗我,这对它来说是没有好处的。” 平田笑了一声,说:“贺茂大人,请不要开这样的玩笑,打仗是很严肃的事情,谎报军情是要上军事法庭的。您的戏法或许很精彩,但是打动不了我。更何况您要知道,渡边中尉他是不相信鬼神之说的,您若是没有别的事情,就请回吧。” 贺茂赤人有些急了:“平田少尉,请务必相信我这一次!如果真的是我谎报军情,我愿意受军法处置。而且,如果足够快的话,我相信咱们还有机会抓到革命党的头目人物。” 听贺茂赤人立下了这样的军令状,平田不得不正视了。他沉默了片刻,沉声道:“这样吧,如果你直接和渡边中佐报告的话,他是不会相信的,你先把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我,由我向渡边中佐转达,应该会好一些。” 贺茂赤人想了想,点了点头:“平田少尉,请附耳过来。” 即使是两个人都说着汉话,贺茂赤人还是觉得不保险,无非是要扒在平田的耳朵边上,将猫妖告诉自己的如此这般那样,一五一十原封不动地复述了过去。平田是越听越心惊,脸色跟着变了几变。不听不知道,那些切实的细节若不是亲眼所见,必然是不可能编出来的。 听过之后,平田少尉点了点头,轻拍了两下贺茂赤人肩膀:“贺茂大人,如果您所言属实,等拿下了这里的革命党,算你首功!” 贺茂赤人笑道:“平田少尉,我并不是为了邀功,能为渡边队长分忧,就是在为国家做事。我等是受天皇委派的随军神主,有什么事情,自当时尽心竭力。” 平田笑了两声,说:“那您请回吧,现在我就去向渡边中佐报告。” 这边说完,平田转身又回了门里,贺茂赤人微微躬身以后退出了后院,正欲返回自己房间的时候,忽而问得正门处有些骚乱。前不久有个人身上捆着炸药冲撞了赵家大宅正门,把当时正在睡梦之中的贺茂赤人震醒了过来,吓得不轻。心想着莫不是又出了什么事故?斟酌一番,他还是决定先回去,毕竟无论出了什么事情,也轮不到他来处理。 正欲先走,却听见有人喊:“賀茂さま、ちょっと来てください(贺茂大人,请您过来一下)!”贺茂赤人立刻止住了脚步,循声望去,却是见一个“血人”冲过了卫兵的阻拦,冲着他一刀斩来! 贺茂赤人没学过刀法,武艺稀松平常,这一刀过来,他连闪躲的余地都没有。惊愕间他呆立当场,竟然是什么动作都没做出来。硬是等到对方一刀将他的伞劈做了两半,他才是后知后觉地向后退了一步,跌坐在了地上。 再细一看,也怪不得为并没有多加阻拦,这个“血人”,竟然是橘金泽!只是此时的橘金泽全无平时的风度,衣衫破烂,遍体鳞伤,一双金色的竖瞳,盯得人心颤胆寒。旁边一个卫兵,小心翼翼地凑了过了,把伞遮盖在了橘金泽的头顶,好是不让雨水继续打在他身上的伤口上。 “橘大人,您……您怎么了?我……我是赤人啊。”贺茂赤人回过了神来,“是谁打伤您的?” 橘金泽没有回答贺茂赤人的问题,反而是把赤童子缓缓落在了贺茂赤人的肩膀上,刀刃紧贴着他的脖子:“我问你,你认识这个吗?” 贺茂赤人见橘金泽将一样东西抛了过来,不敢叫它落地,连忙伸手接住,摊开来一看,在他掌心里的,是一枚精致的石符。 第三百八十七章 介错人 - 道门鬼闻抄 - 王览学 包扎好绷带,又嘱咐过几句之后,军医对着橘金泽行了个礼,退了出去。橘金泽坐在床上,一言不发,只是用绒布轻轻擦拭着赤童子,目光则落在贺茂赤人身上,不肯移开分毫。 贺茂赤人用袖口轻轻抿下了额头上渗出来的汗水,小心翼翼地说道:“橘大人,这件事,是完全与我无关的。请您相信我,我绝对没有参与其中。” 橘金泽左手的指尖弹出了尖利的骨头来,在刀上划过,发出了尖利刺耳的声音。先前和虎子对阵之时因为法器受损,他分明是抽出了自己左臂的尺骨的,现在竟然已经活动自如了。 他用这尖利的爪轻敲着刀身,说:“那也就是说,你知情?” “不是您想的那样,橘大人,请您听我解释。”贺茂赤人慌忙道,“我一直是知道智文在策划什么,但是并没有干涉,因为我觉得,他不过是像您一样,在收集中国的妖怪做式神而已。毕竟在没有到东北的时候,他也是这样做的。我万万没想到他竟然会做这种事情,修炼这样的邪法。橘大人,请您相信我是清白的,我并没有参与其中。” “仔细看的话,这种石符确实是有阴阳术的痕迹,却有很多的变化,在阵法一道上有这样的研究,也只可能是智文了,你是做不来的。”橘金泽面无表情,“你去把智文叫过来,我要亲自问他。” 贺茂赤人微微躬身,回道:“橘大人……其实,智文已经有三天,不在指挥所了。” 橘金泽点了点头,忽而轻叹了一口气,说:“说起来,我自幼长在勋花寮,因为一些你们都知道的原因,和家人十分疏远,非要说的话,这个阴阳寮就是我的家。这般说来,师父就算是我的父亲了。只不过,父亲大人他实在是太过严厉,反而是从我小时候就一直在照顾着我的你,与我更亲近一些。虽然你的辈分比我低,但在我心里,一直是拿你当做兄长来看待的。” “请您不要这么说。”贺茂赤人又行了一礼,“服侍您是我应尽的本分,并不值得您特殊高看。” “不必自谦,我说的确实是心里话。”橘金泽摇了摇头,“我的情况你也是知道的,到中国来做随军的神道教神主,实际上就是发配流放的意思了,只因为有些人不想见到我而已。我能亲近的也只有你了。所以,是十分愿意相信你的,请不要让我失望。” “橘大人……”贺茂赤人竟是有些哽咽了,“能听见橘大人您这样的话,我贺茂赤人,此生无憾了。请您放心,我一定不会辜负您对我的信任。” “嗯,好。”橘金泽点了点头,拿起了贺茂赤人为他准备的衣服,一件一件穿戴得整齐了。即使是身受重伤,橘金泽依然对着镜子一丝不苟地打扮着自己。白色的皮鞋、白色的西裤、白色的西服配上黑色的衬衫和白色的领结,头发也用白色的缎带在脑后梳了一个马尾样的辫子。若不是脸上的青紫和脖子上细密的伤口,橘金泽现在看起来已经是恢复了往常风度翩翩贵公子的模样了。贺茂赤人守在一边,看着橘金泽更衣,一言不发。 “那么,咱们出发吧。”橘金泽将赤童子佩在了腰间,转过头对贺茂赤人说。 贺茂赤人一愣神,问道:“橘大人,您想去哪儿?更何况您现在有伤在身,安心休养为宜。” “我的伤,不足挂齿。”橘金泽走到了贺茂赤人的近前,“带我去找智文,无论他在什么地方。” “橘大人……这……您看……”贺茂赤人的言辞和神情都闪烁了起来。 橘金泽忽然正色道:“不要忘了你刚才说的话,也不要忘了你为什么会继承‘贺茂’这样一个姓氏。” “我没有忘记!”贺茂赤人定神道,“贺茂家世代为阴阳师,以守护阴阳五行之理为己任。” “贺茂智文,做出了草菅人命荼害生灵的事情。”橘金泽盯着贺茂赤人的眼睛,“无论他是从何处获得了这种力量,这都意味着他背弃了阴阳五行之理,背弃了师父大人的教导,背弃了勋花寮传承的道义,背弃了‘贺茂’这个光荣的姓氏。所以,不要包庇他。不要跟我说你不知道他在哪儿,我不信。” 贺茂赤人喘着粗气涨红了脸,抹去了额头上的汗水,点了点头:“橘大人,我带您前去。”说罢,他还从墙上取下了一柄打刀和一柄肋差,佩在了自己腰间。 橘金泽疑惑道:“你又不通剑道,佩刀做什么?” 贺茂赤人抽出了肋差,平端在了眼前,说:“为不愧对橘大人厚爱,即使绵薄,我也应当尽力而为。如果因我的放纵,而致使智文铸下大错,犯下大恶。我当自尽以谢罪。倒是,还请橘大人为我介错。” 橘金泽苦笑一声,说:“你又不是武士,何苦要切腹呢?但是如果当真走到那一步,我会为你介错的,绝不让你多受痛苦。请放心吧,兄长大人。” 切腹是武士的死法,是铸下罪过的武士,维持自己尊严的最后手段。起始于永祚元年大盗藤原义。这个人白日里好人一样,到夜里却是为祸京都,后来事发,京都的捕头包围了藤原家,却是见藤原家房门四敞大开灯火通明,而藤原义本人袒胸露腹跪坐在正厅,正在吹箫,面前横着一把刀,一时间无人敢上前去。一曲作罢,藤原义拿起刀来,刀尖却是冲着自己,他刨开了自己的肚子,将内脏割下来,扔向了前来捉拿他的官兵。藤原义也就成了正史记载里,切腹自尽的第一个武士。到后世,竟是流传成了一种风尚,每一个武士都以切腹自尽为无上光荣,想象着自己有朝一日能在樱花树下切腹自尽,了却一生——就如俳句中说的,“武士就如同樱花,最美的时刻,就是凋零的时刻”。 最常见的切腹手段就是一字切,双手握住刀刃,刀刃向右横着下刀,将腹腔整个剖开,到最右侧时,将刀向上一提,让内脏从创口流出。这对于剖腹自尽的人来说是极其痛苦的,这个时候就需要介错人出手。介错人多为切腹者的至亲好友或者是长辈老师,为了不让切腹者更加痛苦,介错人要在切腹者将腹部剖开之后迅速下刀,斩断切腹者的后颈,结束这一场切腹仪式。而这对介错人的刀法也是极大的考验,因为切腹不是斩首,不能将切腹者的头颅整个斩下,只能砍到一半左右,让他的头留在自己的身上。 也因为切腹实在是太过痛苦,自江户后期也就少有用真的刀的了。有些人在成为武士的那一天,就备下了将来用来切腹的木刀。还有些人在切腹的时候,会用扇子在肚子上轻划一下做以象征,就是所谓的扇子切,虽说也是赴死,却少了很多痛苦。 无论如何,交付介错人,是一种莫大的信任,橘金泽自然不会拒绝。到此时,他也才是打消了自己心里的疑虑,全然信任了贺茂赤人。他相信,任何日本人,都绝对不会拿切腹和介错这样庄重的事情作为玩笑,用以欺瞒的。 两人并肩前行,贺茂赤人撑着伞,向橘金泽倾斜而去,自己则是一半的身子都在伞外面,湿得透了。 “到了,”贺茂赤人忽然止住了脚步,说,“就在这里了。” 两人并没有走多久,这里其实距离昌图府城不远,橘金泽四下打量,发现这里不过是一大片农田。此时还没有开始耕种,四下一片荒芜,更是不见人烟。他心下了然,说:“是开辟了一处结界吗?” “没错,橘大人。”贺茂赤人点了点头,“按照中国道家的说法,是一片自己的道场。” “那么你知道打开结界的方法吗?”橘金泽又问。 贺茂赤人沉吟了片刻,说:“智文他专研阵法,他布下的结界,我未必能打开。但是都是勋花寮出身,我觉得我即使是不如他,也不会差上多少,总归是可以试一试的。” 说完,贺茂赤人从口袋中拿出了一张白色的符纸,放在地上任凭它被雨水浸透。随后他抽出了刀来,在自己的指尖轻轻一划,挤出了几滴血来,滴在了符纸上。 被雨水浸透的符纸沾了血以后,竟然是在一瞬之间变得通红,继而发出了赤红色的光芒来。橘金泽偏过头去,微微皱眉:“你这样做,智文会知道的。” 贺茂赤人苦笑了一声,说:“橘大人您高看我了。我也想悄无声息地进去,避开智文的耳目,但是我实在是做不到,只能想出这样的笨办法了。” 他话音方落,只见得地面上的符纸赤芒大盛,进而在平地上开出了一个地穴来。地穴里灯火摇曳,有阶梯向下延伸。贺茂赤人转对橘金泽说:“既然已经可以进去了,就请橘大人允许在下在前探路吧。” 说罢,贺茂赤人把伞交到了橘金泽的手里,他自己则是一手握着长刀。另一手举起一张符纸,缓缓向着地穴下面探了进去。橘金泽紧随其后,收了伞,也进入了地穴之中。 待这两人都步入了道场里面,这一处地穴,便是悄无声息地关了起来,仅余下来一张通红的符纸,被雨水打碎。 第三百八十八章 毒石祭坛 - 道门鬼闻抄 - 王览学 这一处道场虽是设在地下的,但是但凡能被称作“道场”的,都算得是自成天地,空间并不逼仄,也不压抑。反而,灯火通明,金碧辉煌。 这道场被贺茂智文布置成了一个日本传统神社的模样,只不过相较于其他的神社,这一间实在是太过华丽了些。鸟居上错金银雕琢着桔梗印和各种符篆,屋檐上坠饰着琉璃与珐琅,台阶由平整的黑曜石铺就,在石板的缝隙里,能隐约看到有金光透出。若不是知晓每一处道场,实际上都是由灵力和愿力构建起来的虚无天地,只怕再奢侈的人,也会赞叹这里装饰的豪华。 只是橘金泽没有心思欣赏这里精致且奢侈的布置,而是直接攀着台阶上前去,推开了神社的大门。 神社的正殿从里面看来,要比在外面看时宽敞空旷许多,里面灯火通明,密密麻麻的朱漆柱子连接着屋顶和地面,数量多到让人不由得怀疑它们的存在,是否是为了起到支撑的作用。而在正殿的正中,有一座高大的祭坛,由嶙峋的汉白玉堆砌而成,其上被野蛮且粗糙地刻画了各种魑魅魍魉山精鬼怪的形象,扭曲、巨大且森然。这让整个集团看起来就像是某种庞然大物的骨头,而不是人造的物件。祭坛上被蒙上了一层黑布,将正中遮盖了起来,让人看不到这上面供奉的究竟是什么。 而贺茂智文就背对着祭坛,坐在那里,对着进到神社正殿的两人张开了双手:“欢迎,橘大人。您终究是找过来了,有幸见识到这样壮观的景象,即使是您,也觉得荣耀吧。” 此时的贺茂智文模样已经大变了。他本就消瘦,现在竟是形销骨立了,皮肤松弛的像是**十岁的老人。就是在这样褶皱的皮肤上,有黑色的符文隐现,好似是在他的身体里面流淌——有一个阵法被他刻印在了自己的身体里。 随着贺茂智文话音的起起落落,那无数根朱漆的柱子上,也有白色的符文随之闪烁,虽然时间尚短,不足以让橘金泽参透这些符文阵法的作用,却是足以让他认清,这些符文和石符上的符文,同出一处了。 “贺茂智文,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橘金泽面色阴沉似水,手紧紧地握在了赤童子上。 贺茂智文轻轻摇头,笑道:“橘大人,您认为我是在做什么呢?” “你在追寻禁忌的力量,”橘金泽冷声道,“违逆了阴阳五行之理,背叛了自己曾经发下过的誓言,淫祀邪神,沦落为了邪魔。你在伤人害命!” 随着橘金泽的话,站在他身后不远的贺茂赤人也喘着粗气,先是握住了打刀的刀柄,又缓缓地松开,将肋差缓缓拔了出来,用双手握紧了,刀刃向着前方。 “哦,向来怯懦的你,竟然也有勇气出手了吗?”贺茂智文咧开嘴,轻轻舔了舔嘴唇,“赤人啊,我记得你向来是做橘大人最亲切的跟班的,怎么会有这样的勇气,拔出刀来呢?” “我……”贺茂赤人咬了咬牙,最终是冷哼了一声,没有回话。 “因为,贺茂赤人是一个阴阳师。”橘金泽的眸子在一霎之间变作了金色的竖瞳,“他虽然相较于你资质愚钝,但是他并没有放弃作为一个阴阳师的尊严。阴阳师都是自傲的,因为我们超脱于凡人。既然超脱于凡人,那就要承受凡人无法承担的责任,这才是我们自傲的根源,为了守护这种骄傲,我们不惜献上自己的生命。如今你背弃了阴阳五行之理,放弃了责任,自然就配不上阴阳师的骄傲了。在你看来,赤人拔刀是愚蠢,在我看来,是英勇。” “是啊,真是难得的值得敬佩。”贺茂智文竟是微微点头,“可又有什么用呢?如果早几个月,杀了我或许还有缓和的余地,而如今,这件武器已经铸成了,你们再怎么挣扎也是没用的。即使杀了我也没有用,因为我早已经和这个道场,和这件兵器,融为一体了。” 橘金泽眉头紧皱:“兵器?你究竟做了什么?” 贺茂智文笑了一声,说:“好吧,反正你也是要死在这里的,就算是我发善心为你解惑吧,你听说过玉藻前吗?” “玉藻前?”橘金泽心中忽然升起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他怎会不知道玉藻前这样的大妖怪。玉藻前是日本传说中三大妖怪之一,真身为“白面金毛九尾狐”,变化成人形之时是一位绝世美女。相传在唐朝时,日本派遣使者吉备真备到中国,受中国道士追杀的九尾妖狐幻化人形,随船逃难到了日本。后更是入了天皇的宫闱——鸟羽天皇在发现其真身之前,对其宠爱有加。 后来晴明的孙子对其进行了占卜,发现了玉藻前的真实身份,玉藻前也就受到了全日本的追杀,历经三次围剿,最终是死在了晴明的手下。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寻常人死后都有可能化作恶鬼,玉藻前这样的大妖精自然也不会死得无声无息。在被晴明诛杀以后,玉藻前的尸首与其怨念,化作了一块巨大的毒石,能够惑乱他人心智,散播瘟疫,其名唤作“杀生石”。而晴明也在这一役之中受创,对杀生石也是束手无策了。直到室町时代,杀生石才是被高僧玄翁和尚破坏,可也未竟全功,杀生石的碎片散落在了日本各地。 “没错,就是玉藻前。”贺茂智文放肆大笑道,“这就是为什么我说,你见证了这一切,应该觉得荣幸的原因。我把玉藻前,至少是玉藻前的一部分,带回到了中国来。而且,还炼制成了这样的兵器。” 橘金泽先是惊愕,再而反是笑出了声:“梦还是要在晚上做才好。杀生石的碎片,即使是被你得到了又能怎么样呢?你根本无法操纵它的力量,反而会被它吞噬。” “啊……不相信吗?”贺茂智文收敛了笑意,“既然如此的话,就给你看看,我的成果吧!让你见识见识这个兵器本来的面目!” 随着贺茂智文手臂挥舞,原本遮盖在祭坛上的黑布飘飞而起,又落在了一旁,将祭坛上的东西显露了出来。橘金泽见了祭坛上供奉的东西之后,霎时间现出了妖身,双眼瞪得老大,喉咙中发出了低沉的嘶吼:“贺茂智文!你竟然敢!” 这祭坛上放着的,是块硕大的石头,颜色光华皆如同琥珀一般无二,通透异常。那黑布应该也是一件法器,没了它的遮挡,浓重汹涌的妖气,便是从这块石头上肆意发散了出来。 可若仅仅是一块毒石,还不至于让橘金泽如此失态,归其原因,这毒石之中,封印着一具硕大的狐妖的妖身!它就像是琥珀中的昆虫一样,被整块毒石包裹着,一柄长刀穿过了它的胸膛,符文组成的锁链,禁锢在它的身上。 这只白狐纤细,美丽,六条尾巴飘散在它的身后,似乎还在缓缓地活动,却没有丝毫的生气。但在它出现在橘金泽眼中的那一刻,橘金泽就难以自持地变幻出了妖身。他能感觉得到那种血脉上的亲近,那种交融在一体的感觉。橘金泽觉得自己曾属于这只狐妖的一部分,他身上的妖血,就是来自于这只妖狐。 那也就是说,这只狐妖,是他的母亲! “你说的没错,如果仅仅是杀生石的碎片,交到我手里,我是什么也做不了的。”贺茂智文缓步走上祭坛,用手轻抚着杀生石,“但是,如果有一个与玉藻前同出一脉的大妖作为镇压,我就能用阵法,催动杀生石的力量。漂亮吗?这精美的就好像艺术品一样。虽说是一件兵器,但是我每次见到它,都会情不自禁地被它的美丽所吸引。现在,你相信了吗?” 橘金泽的身体克制不住的颤抖。他抽出了赤童子,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贺茂智文,你已经彻底激怒我了,在我杀死你之后,我会把你的魂魄禁锢起来。只要我还活着一天,我就要让你的灵魂遭受我能想象到的最恐怖的折磨,就像是在无间地狱中一样,永世不得翻身。” “梦,还是要在晚上做才好。”贺茂智文笑道,“这句话我原封不动的送还给你,橘大人。要知道,这件兵器是要运用在战争之中的,操纵死者,散播瘟疫,拥有了一个六尾妖狐做内核的杀生石碎片,所发挥出来的威能绝不是个人可以比拟的。在杀生石的面前,你想要杀死我,简直是白日做梦。不要抵抗了,你所做的一切不过都是螳臂当车,以卵击石。” “那就,试试看吧!”橘金泽怒吼一声,身周灵气澎湃,一张张符篆自其怀中飞出,在他的身前组成了一个桔梗印,“我以阴阳五行之理的名义起誓,我,要将你,贺茂智文,这个背弃了阴阳之道的叛徒,斩于刀下,囚禁魂魄,永生永世!” “哦?以阴阳五行之理起誓,真是可笑!”贺茂智文又舔了舔嘴唇,“就凭你,想要和我们对敌吗?” 我们?橘金泽心下一念,还未能问出口,就觉得后心一亮,胸口一痛,浑身的灵气弹指之间消散而去,不留分毫。一声咳,咽喉中涌出的血呛得他几乎说不出话来。 橘金泽低下头,一截亮红的刀尖,在他的前胸穿了出来,再回头看,这柄肋差,正被握在贺茂赤人的手中。此时的贺茂赤人,眼里噙着泪水,喘着粗气,对上橘金泽的眼神之后,立马跪了下来,以头触地:“橘金泽大人,十分抱歉,为了阴阳师的未来,还请您做出牺牲……不能让您阻拦我们。” 第三百八十九章 阴阳之理 - 道门鬼闻抄 - 王览学 “真是顽强的生命力啊,”贺茂智文鼓着掌,从祭坛上走下,来到橘金泽的身前,“真不愧是半妖,即使心脏被刺穿了,竟是也能苟延残喘。” 橘金泽佝偻着身子,靠着一根柱子勉强地坐了下来,仰起头,看了看贺茂智文,又转向了仍旧跪伏在地的贺茂赤人,说:“赤人……你,抬起头来。” 贺茂赤人长跪起身,脸上已然是涕泗横流,面皮涨红着,哽咽不已:“橘……橘大人……我……” “为什么?”橘金泽苦笑了一声,“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了阴阳师的未来,”贺茂赤人的声音忽然坚定了起来,“橘大人,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阴阳师的未来!” “哎呀、哎呀、哎呀,你说这样模棱两可的话,心思纯洁的橘大人怎么可能听得懂呢?”贺茂智文也跪坐在了橘金泽的身边,柔声道,“还是让我来说为好。” 橘金泽冷哼了一声,想要抬起手扇贺茂智文一个耳光,可终究是提不起力气,只能是一口血沫子啐在了贺茂智文的脸上。贺茂智文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也没有擦去脸上的血水,乃至于还十分恭敬地向橘金泽行了一礼:“橘大人,请您听我解释。” 他清了清嗓子,缓缓开口道:“自从明治维新变法以来,幕府倒台,阴阳道就被斥为淫祀邪教,阴阳师也失去了从前的地位。在世人看来,所谓的维护阴阳五行之理,不过是装神弄鬼的把戏,所谓的占星卜运,也不过是信口开河而已。就连当今勋花寮寮主,阴阳之主贺茂士郎,都要为生计发愁。编入了神道教以后,才是有所好转。橘大人您是正处在变革时代的阴阳师,想必感触不会比在下少,我说的这些,您都能理解吧?” 橘金泽看着贺茂智文,没有说话。 贺茂智文丝毫不介意碰了个软钉子,声音依旧平和。他说:“您刚才也听到了,经历了许久实验,终于打造出来的这件兵器——请恕我无法将之称为法器——并不能让人增近修为,也无法加强什么人的实力,甚至于它会不停地剥夺使用者的寿元,最终变成我这个样子。真正能让他发挥作用的场合,是战争,它是对敌军,乃至于敌国的平民使用的武器。散播瘟疫、操纵尸体作为战力,这是多么难得的东西?请您想象一下,如果在两军交战的时候,敌军内部忽然爆发了大规模的瘟疫,而他们曾经的战友则拿起了武器,对向了他们自己,那是怎样的一幅景象?一定十分精彩,也十分壮观。” 橘金泽已经十分虚弱了,即使创口被刀堵住,没有血大量的喷溅出来,但是心脏每一次跳动时反馈给他的痛楚却是越来越强烈。他说话的时候,也是气若游丝:“所以说……你违背了一个阴阳师的操守,用你的所学,去打造了一件对国战争时,才会使用的兵器吗?真是出于‘大义’啊……” 好像没有听懂橘金泽话里讽刺的意味,贺茂智文竟是行了一礼,笑道:“不过是些毫末之事,为帝国尽忠效力而已,担不起您‘大义’的赞美。”橘金泽苦笑了一声,把头偏了过去。 贺茂智文继续说:“这件事情,不是我一己之力就能办到的。实际上,我也是受命于天皇陛下,才敢有这样的动作。不然的话,凭借我的身份,又怎么接触到杀生石,和您母亲的遗体的呢?更不用说,被发配到这样荒芜的地方。实际上这一切都是为了隐蔽,为了能够肆无忌惮地进行实验。毕竟支那人的性命是不值钱的,即使很多人失踪了,也不会有人怀疑。现如今实验成功了,武器铸成了。就没有人能够不重视阴阳师了,所有的阴阳师都将因此受益。请您放心,橘大人,我们会说,为了这件兵器的铸成,您奉献了自己年轻的生命。这个兵器铸造的主持者,将会是惊才绝艳的阴阳术天才,与晴明同为‘狐妖之子’的橘金泽大人。而我们不过是发挥了毫末作用的,您的追随者而已。” 橘金泽眯起了眼睛,又把头转了回去,盯住了贺茂智文的眼睛。可惜贺茂智文根本不与橘金泽对视,而是把头低了下来:“是的,橘大人,就如同您所猜想的一样,以我的才能,根本不足以设计出这样的计划来。应该说,以我的眼界,这种事情是想都不敢想的,我只不过是计划的实施者,而做出这个计划的人,则是您的师父,当今勋花寮的主人,现任阴阳之主,贺茂士郎大人。您,似乎对此感到意外?如果说这种行为违背了阴阳五行之力的话,那就是阴阳之主,率领着所有的阴阳师,一同违背了阴阳五行之理。” 橘金泽又是一口血吐了出来,他连连咳嗽了几声,在失血的情况下,面色反常的红了起来:“我不许你,污蔑我的师父!” 就如橘金泽自己说的,只因他是狐妖之子,自幼便是被送到了阴阳寮之中,和家人不甚亲近,亲生父亲的形象,只不过见于报纸,在他记忆里的早已经变得很是模糊了。对于他来说,勋花寮就是自己的家,而那个叫做贺茂士郎的老人,就如同是自己的父亲。 他一身的本事,皆传承自贺茂士郎,他清晰的记得自己师父的每一句教导。特别是在懵懂之年,将赤童子交到他手里的时候,贺茂士郎所说的话:“阴阳师,以守护阴阳五行之理为己任,至死不渝,只此一途,行差踏错,万劫不复。将这柄名刀交付给你,是希望你能继承阴阳师的荣光,并将之传承下去。” 自那以后,橘金泽每天都会默诵这句话。一开始只不过是重复而已,随着他经历的事情越多,他就越能感觉到这句话的分量。他体会到了身为阴阳师的骄傲与责任,这才是他一直以来勤勉修行的动力。 可如今,随着贺茂智文的话,这个教导他阴阳师的意义的老人的形象,在他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崩塌了。 “橘大人,请您仔细的想一想,您已经将死,我还有什么理由骗您呢?”贺茂智文轻声道,“寮主大人知道,当您得知这个兵器需要用到您母亲的尸身的时候,一定会百般阻挠。而且哪怕不会用到您母亲的尸身,以您的心性,也绝不会允许我们将阴阳术,用到这样的用途上来。寮主大人已经时日无多,您的天赋又实在是太高,恐怕要不了几年,等寮主大人辞世之后,整个日本再没有能与您比肩的阴阳师了,所以,让您死在支那,是最好不过的解决办法。” 橘金泽的竖瞳忽明忽暗,脸上的神色却是一直没什么变化,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而贺茂智文却是笑。他说:“橘大人,这件事,除了您之外,整个勋花寮的高层都是知道的。当然了,渡边雄也那样的人肯定是不知道的,勋花寮从来都是受命于天皇,渡边雄也还没有知道的资格。您要是不相信我说的话,可以问赤人啊……” 橘金泽猛然转过头面对着贺茂赤人,吓得他打了个哆嗦。在橘金泽的注视下,贺茂赤人又一次俯下了身子:“十分抱歉,橘金泽大人。此间事了,我会按照先前的约定,切腹谢罪。橘大人您永远是我的介错人,即使您不在了,我也不会另寻他人,那种痛苦,就算是我对您微不足道的歉意吧。” “切腹,是武士最光荣的死法,”橘金泽也想啐贺茂赤人一脸血沫子,奈何距离太远,不过是淋在了地上,“贺茂赤人,你不过……是一个在别人背后捅刀子的小人,不配……切腹自尽!” 贺茂赤人听得浑身一颤,呜咽声重了几分,将头浸得更低了,似乎再也不愿抬起来。 忽而,神社内的灯火明灭闪动了几下,贺茂赤人连忙抬起了头,惊叫道:“有人要闯进来!” “我知道是谁来了,”贺茂智文倒是十分冷静,“从一开始就在不断坏我们的事的附骨之蛆。也是时候做个了解了。从那个废物落到了他们手里以来,我就知道这里会暴露,但是……有什么关系呢?兵器已经铸成了,他们来到这里,不过是送死而已。” 橘金泽忽然靠着柱子挣扎着站了起来,费力地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紫皮葫芦,攥在了手里。对着两个贺茂,笑了一笑,说:“你们,绝对不会得逞的。” 贺茂智文先是一愣,继而站起了身,摇了摇头:“回光返照而已,这样的您,又能做出什么事情来呢?到了这种时候还不认命……无论这个葫芦里封印的是什么,也无法改变这个结局了。看见您的执着,我不知道该嘲笑,还是敬佩的好了。橘大人,您真不愧阴阳师之名。” 橘金泽则是拼尽了全身的力气,将手里的小紫皮葫芦掷在了地上。这件脆弱的法器,登时四分五裂,浓烈的阴气自其中蔓延开来,化作了滚滚的黑雾,将橘金泽包裹在了其中。两个贺茂虽然是有所依仗,但是依然不敢让这黑雾近身,连忙向后退去。 两个贺茂能在黑雾之中隐约听见橘金泽的声音:“虎子,你都听见了吧,这一切与我无关,我到死,也没有违背我曾立下的誓言,守护阴阳五行之理。” 待到黑雾散开,能看到橘金泽平躺在地上,神情安详,再没有了生息。而在橘金泽的身边,一个面目狰狞,头生独角的恶鬼,提着一柄燃着湛蓝阴火的长刀,缓缓走了过来。 “仙师?”这恶鬼开口,声音凄厉,口角也有阴火渗出,“我要你们两个,给橘金泽陪葬!” 第三百九十章 吞服黑莲 - 道门鬼闻抄 - 王览学 “仙师?”虎子自是怒不可遏,声音不住地颤抖,“我要你们两个,给橘金泽陪葬!”言语之间,汩汩阴火浓稠得在他的嘴角滴落。 “强弩之末,”贺茂智文轻笑一声摇了摇头,“你是叫彭虎,对吧?就凭着败在橘金泽的手里,被封印了起来的你,有什么资格在我的面前叫嚣?” 虎子没有回话,呼吸之间阴火吞吐,一道丈许高的恶鬼像渐渐在他身后凝实。他身上灵气本就枯竭,施展这般法术,实在是勉强。受阴气侵蚀,哪怕身为鬼胎化形,虎子也已经有些神志不清。 贺茂智文从腰间抽出一把蝙蝠扇,连连挥动,一道阵法在他面前结成,诸般光怪陆离的式神从其间跃了出来。贺茂赤人也如法炮制,将自己的式神尽数从蝙蝠扇中放出,与贺茂智文的式神一同,将虎子包围了起来。 “我不像是橘大人或者你这样惊才绝艳,”贺茂智文苦笑了一声,“作为‘天才’,你们早已经走到了绝大多数修士穷尽一生也难以企及的高度。凭心而论,无论是橘大人还是你,如果当真是要在别处对敌的话,我绝不是你们中任何一个人的对手,哪怕是算上了我的式神,也是不可能赢的。但是,这里是我的道场,我有‘杀生石’在手,就算是神仙,又能奈我何!” 虎子对这一切恍若未觉,只是闭着眼睛,自顾自地构建恶鬼像。一开始只是虚影,渐渐凝实,再而有法王冠落在恶鬼像的头上,继而是燃着阴火的法衣加身。 贺茂赤人不想让虎子如愿,于是大喝一声,便有数只式神前冲而去,袭向了虎子。却是见原本垂着手的恶鬼像,忽而又幻化出两条手臂,将那些式神尽数抓了,提起来塞进了嘴里! 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咀嚼声,贺茂赤人的灵台像是被人用重锤砸了一下,再而舌根一甜,一口血喷了出来。他慌忙对贺茂智文道:“他能杀伤式神神魂,小心。” 贺茂智文听这话不惊反喜,眯起了眼睛好生打量着虎子,笑道:“真是神奇,果然说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吗?这个小子,简直就是完美的材料,是天生的属于杀生石的祭品……他跟橘金泽一样,是一个半妖……不对,总之,真是精致的造物。不要攻击,拖延时间。这是在我的道场里,他现在就是无源之水,无根之木,迟早会枯竭的。” 贺茂智文虽是这样说,却还是放心不下,思索了一番掐了个手印,道了一声“疾”。随之,杀生石上妖气翻涌,蔓延开来。神社内的无数根柱子上面的红漆纷纷剥落,露出了里面原本的模样来——这些柱子竟然是一根根枯骨搭建,无数冤魂缠绕其间,一时间鬼鸣凄厉,哀嚎不绝。 搭建这样一间神社,竟是要成千上万条人命来填! 随着神社里法阵现出真形,恶鬼像手中也多出了两柄错金银八角莲花铜锤。虎子笑了一声:“我本以为,这个手段是要留给橘金泽的,没想到,最终还是要用在你们这些不入流的东西身上,实在是可惜。” “大话谁都会说,”贺茂智文舔了舔嘴唇,“你应当也听见了,杀生石究竟是一件什么样的兵器。现在的我,已与杀生石不分彼此,你又能将我怎么样呢?束手就擒,我会留你的性命,毕竟像你这样精致的造物,被损毁掉,就实在是太可惜了。” “想利用我来增进修为或者是做些什么的人,你不是第一个,”虎子生息渐弱,身上的气势却是在不停拔高,“你猜猜在你之前的那些人,都如何了?” 话音落,虎子自怀中掏出了一枚通体漆黑如墨的珠子来。这不是旁物,正是他当初替十七奶奶探地穴,得来的“报酬”,并蒂黑莲的一颗莲子!虎子拿出它来,是毫不犹豫,将其吞入了腹中! 大雨滂沱,雨点打在身上甚至都有些疼痛了,足下更是泥泞难行。即是说每到换季的时候,关东的天气就会反复无常,也少在开春有这样的大雨落下来。本来春到的迟,还想着会旱的,如今见这样的雨,许是会闹水灾也说不定。 “他娘的,这是什么鬼天气?”李林塘抹了一把脸,抱怨道。他们身上的蓑衣好似无用一样,早已经被雨水打透了。 “这雨确实是不大寻常,”彭先生沉声道,“灾厄出世,天有异象。这几年来,各路魔鬼怪全都按捺不住到现世开始活动了,气候反常也是理所应当……咱们到了。” 原来,就在两人说话的这会儿工夫,葫芦里探出个头来的焦恩残魂,却是哀嚎一声,不肯前行了。 李林塘四下打量了一番,骂道:“这东西早就是没有了灵智的,不会是糊涂的记错了路,把我们引到这里来的吧?这儿就是成片的庄稼地,哪有什么阵法布置?” 彭先生俯下身子,从泥里拾出了一块儿赤红色的符纸碎片,放在了手里端详,转而又把它递给了李林塘。彭先生说:“好歹是个修士,看东西要用心,少用眼睛。四下荒芜,既可以上天,也能够入地。” 李林塘伸出铁棍来在地上一点,问道:“师兄你的意思是说,小鬼子的道场在地下?” 彭先生没有答话,而是收回了盛放焦恩残魂的葫芦,转而拿出了一张符纸来,口诵咒言: “天朗炁清,三光洞明。金房玉室,五芝宝生。玄云紫盖,来映我身。仙童玉女,为我致灵。九炁齐景,三光同。上乘紫盖,升入帝庭。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入户咒诵过,彭先生将符纸向下一按,一道金光映在了地上,一处地穴显现在了两人眼前。只是这地穴上有云母水晶打造的门扉覆盖,一道道符文组成的锁链,将其紧紧扣锁,其阵法之严密,显然不是寻常仙家道场可比。地穴口还蹲着两只异兽的石雕,一个是头上长了一双水牛犄角的狮子,还有一头是生了八足的秃鹫。从现身之时,这两尊石像上面的石皮就开始脱落,显露出了本来的毛发皮肤来。不用多想,必然是那“仙师”在此布置下来的手段。 “好难看的两头畜生,”李林塘笑了一声,把大铁棍横在了手里,“师兄你去开门,这两头妖怪由我来应付。”话音未落,李林塘趁着那两头妖兽未曾完全自石皮中解脱出来,已然是一棍子扫了过去! “镗”!李林塘这一棍子下去竟是未能建功,八足怪鸟自石皮之中奋力挣扎出一只脚爪,将大铁棍拦了下来。 “好大的力气,”李林塘赞叹一声,抽出铁棍来再次挥落,“那便是试试洒家这一招吧!” 八足怪鸟已然完全从石皮之中挣脱,见这一棍破开雨幕而来,再是不敢硬抗,慌忙向后退去。也不知是因为大雨还是别的什么,这怪鸟竟是个不会飞的,八只脚爪在地上连点,裹在了泥里面,却也是快不起来。 另一边那头长了牛角的狮子身上的石皮也已经褪尽,怪叫一声,向着彭先生扑了过去。李林塘哪里肯叫它如愿,大喝一声轻身而起,猛虎虚影自身后浮现,转瞬之间便是拦在了这狮子的面前,一棍点了过去。 李林塘来势突然,这长角的狮子都没来得及反应,只觉得眼前一花寒光一闪,棍子已经结结实实点在了它的面门上。打得它翻身退去,在泥水里面打了好几个滚,才是止住了身形。 “奶奶的,老子说要一个人收拾你们两头畜生,听不懂人话吗?”李林塘嘴里头骂骂咧咧,“老老实实挨打,好不叫我在师兄面前跌了面子,我给你们俩一个痛快。” 身后发生了什么,彭先生一概不管,而是把心思全都放到了地穴口的这个法阵之上。从他看见那张赤红色的符纸之后,他心中便是不大平静了。那张符纸告诉他,就在前后脚,有人已经进到这地穴之中去了。思前想后,彭先生觉得最有可能的,就是虎子。 他原本以为,虎子已经不是个孩子了,虽是有意气用事心思上头的时候,想来也是能分得出轻重缓急,至少面对这种凶险之地,会等上一等,不至于只身犯险。太阳山寺那边赵月月也没有撕碎纸傀儡给他传信,那虎子也就还活着,可如今不见虎子的身影,想必除了这一处道场,也就没有别的去处了。 双蛟出鞘,阴火闪动,两柄兵刃霎时间化作了两条怪蟒,与封印门扉的锁链纠缠在了一起。彭先生自袖口抖出了两枚“淳化元宝”,向着那符文一掷,只听得一声脆响,符文锁链寸寸崩裂。彭先生又伸手一探,双蛟返回手中,裹挟着阴风间向下劈落,地穴的门扉豁然洞开,浓烈的妖气和阴气自其中涌了出来。 彭先生面色一沉,这阴气之中带着他十分熟悉的味道——驭煞术,虎子! “林塘,你好了没有?”彭先生回过头去看,正见猛虎的化形缓缓落回了李林塘的身体里,他的脚边横着那两头畜生的尸身。一阵烟尘闪过,两头畜生的尸体化作了两张纸人,转而纸人又在雨水之中,燃成了灰烬。 “式神。”彭先生点了点头,招呼着李林塘过来,“门开了,虎子在里面。” 李林塘随在彭先生身后,急忙忙一同下到了这地穴之中。越走两人越是心惊,这浓烈的妖气与阵阵阴风,竟然是吹得人肌肤刺痛,下面该是怎样的一番场景?再细听,隐约能闻见打斗之声。彭先生不觉加快了脚步,待阶梯到了尽头,越过鸟居向前眺望,在坍塌的神社之中,有一道法天象地的恶鬼像矗立其中,无数恶鬼阴魂山精妖魔,在两个阴阳师的指使之下,向着恶鬼像攻伐而去! 第三百九十一章 掌堂教主 - 道门鬼闻抄 - 王览学 这两个姓贺茂的,越打越是心惊!原本确实是瞧见了,早先与橘金泽争斗过一场,这个后生体内灵气枯竭,早已是强弩之末,是灯中无油井将枯的样子。两人也照着商量,打定了心思,不与其正面争斗,能省下一分力气,何苦要拼死拼活呢?毕竟谁人都有个保命的手段,他们也怕虎子临死前要抓上他们一同垫背。拖上一段时间,耗尽了灵气,散去了本命真元的虎子,还不是任由他们宰割? 可也不知道他拿出来的那是一颗什么灵丹妙药,吞服入腹之后,原本只是丈许高的恶鬼像骤然高涨,变化作了一个法天象地的模样,直接掀翻了神社的房顶,双锤挥动之间,打落了一片断壁残垣! 两人慌忙间退去,守在了祭坛旁,凭借着杀生石的保护,才是没让虎子一个照面就给砸成肉糜。 那祭坛上撑起了一片光幕,华彩流光符文闪烁,隐隐有一只九尾妖狐虚影印在其上。妖气喧腾,竟是比虎子身上散发出来的阴气还要炽烈。当真不愧是传说之中九尾妖狐尸身碎片化成的宝物,哪怕虎子服下了黑莲子这样的天材地宝,纯净的阴气充盈到要胀裂他丹田的地步,诸般法术其出,恶鬼像的双锤不断落下,终究也是不能损毁这光幕分毫。 不但如此,受祭坛上阵法守护贺茂的二人,施展其法术,驱使其式神之时,杀生石中也会涌出妖气,裹挟其中。而那些沾染了妖气的式神,竟是一个个变得悍不畏死,冲撞过来之后携风带雷,种种手段神通施展出来,能够将虎子身周环绕的阴气撕开一道道口子。 知晓其中利害的虎子也不敢把心思完全放在杀生石上面,转而和这些式神斗在了一处。可那两个贺茂不愿与他拖延,杀生石上妖气再动,两人一同念诵了一些虎子完全听不懂的咒文,那些剥落了红漆的白骨柱子纷纷崩塌,拘束在其间的冤魂厉鬼也被放了出来,向着虎子扑了过去。 正是虎子被无数式神恶鬼纠缠之时,只听得一声厉喝,一条阴气凝结的怪蟒从地底钻出,绕在了恶鬼像的手臂上。 “太极往复阴阳气,日升月落万理齐,驭煞吞邪使鬼魅,抱阴化阳法不移。敕令六丁六甲,统御雷部,开旗披胄;宣调四值功曹,镇守天灵,诛邪拔魔!如律令,风雷!” 远处彭先生口宣法令,怪蟒也起了变化。 见得它仰天长啸,长牙弹出,四条长长的尖牙抵住了那一枚燃着赤红色火焰的石头,一道道符篆自其上蔓延开来,慢慢布满了怪蟒的周身各处,继而头颅裂开,犹如蜕皮一样,从裂开的头颅里面,钻出了另一个独目的蟒蛇头颅来,继而那裂开的头颅化成的嶙峋的怪角,其上朱石光华大放,甚是刺眼。这怪蟒此时已看起来也是带着一股浩然正气,威风凛凛。 正是彭先生驭煞术化形——伪烛龙! “其瞑乃晦,其视乃明。不食不寝不息,风雨是谒”,在《山海经·大荒经》之中,是这样形容烛九阴的,彭先生的驭煞术能被称为伪烛龙,自有其威能所在。 所谓正人用邪法,邪法亦正,邪人用正法,正法亦邪。天下间修行的功法千千万万不计其数,各有各的门道,说他是大道玄门正统,还是邪门歪道,终归不是要看如何修炼,而是要看施展这种法门的人,用它做了些什么。 驭煞术本是被江湖中正道人士斥为邪门歪道的,只因为它修行起来调集阴气驱使恶鬼,侵蚀施展之人的心性。而彭先生将它施展出来之后,竟是正气凌然,天光映照。虽然一时之间奈何不得那些被妖气加持过的式神,可是从白骨柱里面释放出来的恶鬼,在遇到了伪烛龙角上朱石释放出来的光华之后,犹如见了春阳的冰雪,顷刻之间消散于无形了。 虎子见了伪烛龙,心内一喜,转回头看去,彭先生和李林塘不急不缓,拾级而上,来在了神社的废墟前。虎子开口唤道:“爹!师叔!” “好!好啊!”贺茂智文大笑了两声,“彭秀篆,鬼家门,真是好样的。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此时到了这里,以往你们对我多番阻碍的帐,也要算上一算了。” “贼子休要口出狂言!”李林塘提棍上前一步,指向了贺茂智文,“适才我看的分明,你们两人合力,仗着有一件邪门法器,不过隐隐压过虎子一头,现在再加上我们两个,怕不是要毫无还手的力气了吧?说大话,还要问过洒家手里的铁棒!” “你们真是天真……”贺茂智文舔着嘴唇,笑道,“这不是什么法器,而是一件兵器,是杀生石。九尾妖狐残躯所化,岂止会只有这些威能。你们应该感到荣幸的,死在这件兵器下,作为它开刃的祭品。” 贺茂智文话音未落,便是已经一个闪身出现在了贺茂赤人的身后,一手轻抚在贺茂赤人的肩膀,对着他的脖颈,狠狠咬了下去! 贺茂赤人精神全放在鬼家门三人身上,哪里想得到贺茂智文会突然对自己出手?惊愕之间想回头去看,终究还是没能动弹一下,也没能从双唇之间吐出一个字来,顷刻之间便是被贺茂智文,吸成了一具干尸。 贺茂智文吸净了贺茂赤人的血以后,原本干瘪的皮肤变得充盈了许多,他随手把贺茂赤人的尸身丢到了祭坛的光幕之外,笑道:“既然你能为了阴阳师再度恢复荣光,亲手杀死敬爱的橘大人,想必你也是愿意为了斩除障碍,奉献出自己的生命。安心去吧,英灵碑上会有你的名字。” “那么现在,”贺茂智文转向了鬼家门的三人,又舔了舔嘴唇,“你们做好了变成杀生石养料的准备了吗?” 说完话,贺茂智文身形向后一倒,靠在了杀生石上。那块如同琥珀一般的杀生石,表面先是起了一丝涟漪,紧跟着剧烈蠕动了起来,原本通透的琥珀色变成了浑浊的墨绿,被禁锢在其间的六尾白狐转瞬间已经不得见了。而贺茂智文,则也被这块儿杀生石一并吞了进去。 不多时,杀生石上浮现出了一张扭曲的面孔,仔细辨认眉眼五官,似乎确实是贺茂智文的样子。 “我说过,在阵法铸成的时候,我就已经和杀生石不分彼此了,”贺茂智文的声音,从杀生石中传了出来,这歇斯底里的语调不知被放大了几多倍,“你们以为我不知道焦恩个废物落在了你们手里吗?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你们就好像是臭虫一样,一直在打搅着我,虽然不能让我感到疼痛,确实让我十足的厌烦!你们这些,臭虫!今天,我就要,碾死你们!” 阵法轰鸣,道场内一切由愿力灵力构建的虚无之物都在顷刻之间崩塌碎裂,神社所有的金银玛瑙黑曜石,转瞬之间又回归成了灵气,附着在了祭坛上,所有的式神,都在哀嚎之后,挣扎着被吸纳到了杀生石之中。到此时才是能看清,所有奢侈的东西都是虚假的,这件道场里唯有的真实,就只有祭坛、杀生石,以及无边无际的皑皑白骨! 一道道妖气组成的兵刃,在半空中凝结成形,毫无预兆地向着鬼家门众人,砍落了下来! 一阵金铁交鸣之声响起,这些妖气凝结成的兵刃,竟是丝毫不比三人手中的兵刃逊色分毫。这些兵刃能够轻易地破开虎子和彭先生护体的驭煞术,李林塘身上的猛虎虚影,稍微被挂蹭了一下,也变得虚幻了一分。 这些兵刃密集的就像是雨点一样。若是雨水砸在身上,顶多也就是淋透了,可这些兵刃若是当真挨着了一下,那是会要命的。 更让人心惊的是,这些兵刃落地以后,又会化为虚无的妖气,被那块杀生石吞纳回去,这些妖兵,无穷无尽! 而且三人手上的兵刃每一次和这些妖兵碰撞,便是会有丝丝缕缕的妖气顺着他们的兵刃渗透进身体里。这一丝一缕的妖气看着不起眼,若是积累的多了,必然是会生出什么变数来的。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彭先生当机立断,将缠绕在恶鬼像上的伪烛龙召唤回自己身边,以此为护卫,调集全身的灵气在双蛟上,将其幻化成了一双开山刀一样的五尺长刃,拼着在非要害的地方挨上那么几刀,冲上近前,将双蛟斩落在了光幕上! 彭先生知晓这其中利害,一出手毫无保留,算得上是拼尽了全身的气力。伪烛龙高昂了头颅,朱石光华更胜,也顺着彭先生劈砍的位置,一头撞在了光幕上,复化为滚滚的阴气,与光幕融在了一起。半空中所有妖兵在此刻全都一滞,再而无力地掉落在了地面上。 随着轰然一声炸响,彭先生被气浪掀翻在地,翻滚出了老远,而那片妖气凝结的光幕,也已经消散于无形。 “你们……怎么敢!”贺茂智文嘶吼着,“你们怎么敢,触犯杀生石的威严!”杀生石上扭曲的面庞忽然张大了口,滚滚妖气其中聚集成形,幻化成了一个桔梗印,快若风雷的,向着彭先生疾飞而来! 彭先生此一时正是旧力已去新力未生,自然是不能躲避,虎子赶忙操纵着恶鬼像,拦在了彭先生的面前。这一招乃是贺茂智文含恨而发,在见识过杀生石的手段之后,虎子也不敢确保他能拦下这一招。但是仓促之间,他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 忽而就在恶鬼像的身前,一张金红色的堂单不急不缓地飘飞而至,那桔梗印打在了堂单上,如同是一滴水落在江河之中,没能泛起半点浪花。 “旁门左道,也敢争辉?”随着一个女声响起,鬼家门众人皆是向身后看去。虎子见得来人登时惊叫出声:“黄丫头?” 赵月月捂着嘴轻笑一声,骂道:“你这后生好不晓事,你且再看看我是哪个?” 虎子定睛细看,却是赵月月不假,但她身上是有仙家捆窍的。这捆窍的仙家也不是旁人,正是十七奶奶! “十七奶奶,”虎子一口牙都快咬碎了,“你就是赵月月家的掌堂教主!” 第三百九十二章 天劫之威 - 道门鬼闻抄 - 王览学 出马弟子可以让仙家附身不假,但也不是随便哪个仙家都能上弟马的身的。这件事情一来要弟马自己同意,二来则必须是堂口上的仙家。有没有例外呢?也有,遇到又什么稀奇棘手的事情,解决不了的时候,堂上也会请专门应对的仙家过来,附身弟马出手这么一次,事情了结之后,再送出仙堂。 堂上请外仙,照规矩里说,在堂里的时候,也要听命于掌堂教主。可十七奶奶是多高傲人物?她是不可能依从谁的话去做事的。这般说来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这个堂口,原本就是十七奶奶的,她就是那个看不见名姓的掌堂教主! 要说狐仙记仇,非得是到了这个时候,也要找那个“仙师”报了折断仙苗的仇恨,虎子打心眼儿里不信。毕竟十七奶奶一直筹划着渡劫,这边的事情一开始她说是不管的,胡传文传话时找的由头也是度劫的日子将近,不能将心思放在他处。更何况,非是要执着报仇的话,渡劫之后也是能报仇的,变成八尾狐狸了,上天入地哪里不能去得? 虎子心下疑惑,刚是要问话的时候,却是听得贺茂智文怒吼了一声:“你是什么人?你怎么敢!你怎么……能?” 十七奶奶向前踏了一步,一步便是走到了祭坛前。堂单飞到了她的身后,每一个名字都闪烁着光华。她横眉立目,呵斥道:“下三滥的东西,也配问我吗?为什么我能接下来?哈哈哈哈哈哈,你用我的侄女做阵眼,你问我为什么能够接下来!” 于无声处听惊雷!虎子此前知道,橘金泽的母亲应该是和胡三太爷胡三太奶有些关系,而十七奶奶和那两位是同辈相称的,没想到竟是真有血缘在此。这可不是门内两支仙苗折损能比较的仇恨了,血脉亲缘的大仇,怎能不报? 胡十七话音未落,便是飘飞而起,须发张扬,身上流光闪动,刺得人张不开眼睛。鬼家门这边,无论是虎子彭先生还是李林塘,全都感觉到了一阵心悸,灵台一阵阵刺痛,浑身上下的汗毛全都炸起来。 这种威压不是来自于悬在半空的十七奶奶,而是更往上的层次……这是——天劫! 这里确实是贺茂智文为了炼化杀生石开辟的道场不错,但是道场终归还是依附于现世的。所谓自成天地,也有一个极限,不可能当真如同天地一般稳固。只怕是一道劫雷下来,这片道场就会坍塌,暴露在现世之中。 “她疯了!”李林塘惊叫道,“这老妖婆子是要在这里渡劫吗?” 在天劫的威压下,虎子再难维持驭煞术了,又恢复了人形。他把刀攥得紧了一些,说:“看来是没错了,胡十七不想要命,还想拉着咱们陪葬。我说哪儿来这么大的雨?这就是这个疯婆子招来的!” 通常来讲,仙家渡劫,一定是慎之又慎。选好一处风水宝地,布置下层层禁制,携带上早已准备好的各类法宝,安安稳稳才能在死中求活,博得一线生机。十七奶奶她闯到别人的道场里来渡劫,分明是胡闹一样! 彭先生却是摇了摇头,说:“十七奶奶她不但是想要报仇,也是想要平安渡过天劫。” 虎子和李林塘全都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侧过头来看向彭先生。彭先生解释道:“如果所料不错的话,赵月月和她的堂单,就是十七奶奶布下的阵法。就是她渡过天劫的依仗。如果那块所谓‘杀生石’当真是九尾妖狐的残躯所化,那么与她系出同源,为什么不能加以利用呢?恐怕在得知有这么一块石头的时候,十七奶奶就已经将一切都策划好了。” “那黄丫头怎么办?”虎子忙问道,“现在十七奶奶可是附身在黄丫头身上,黄丫头**凡胎,这……” “你还是关心则乱。”彭先生摇了摇头,说,“十七奶奶现在是月月堂口的掌堂教主,如果弟马死于非命,掌堂教主当如何?道行减损都是轻的。所以,她一定要保全赵月月的性命。或者说,赵月月能活着,才是她渡过这一场天劫的关键。” “你这小子,真的是有了媳妇忘了爹。”李林塘却是还能笑出声来,“赵月月的命,自有十七奶奶保全,咱们能不能活下来,那就不一定了。” 想到这里,虎子心也是一寒,忙问道:“咱们现在跑来得及吗?” 彭先生却是苦笑了一声,摇了摇头:“晚了,从那张堂单飞进来的时候,就已经晚了。” “轰”! 随着一声巨响,这一处道场似乎是被什么人握在了手里剧烈摇晃了一番,紧跟着一道光芒刺下来,再而是雨水打在脸上。虎子仰起头看去,确实是乌蒙蒙的天,大雨倾盆,打在脸上生疼——道场被拖到了现世之中。 雷云中,有金光跃动,随远观,虎子也能感觉得到肌肤一阵阵的刺痛。他对阵橘金泽之时引下来的那道天劫,恐怕连这一道将要落下的雷霆一成的威力都没有。 传说天劫的威力,是一道强过一道的,第一道劫雷就已经如此,那么最后一道劫雷,该是怎样的威能?这才是天威,凡人永远无法企及的天威。 杀生石在剧烈的抖动、翻涌,就像是一团沸腾着的绿水,挣扎着想要逃离这里。 “现在才知道害怕吗?”十七奶奶轻笑了一声,“当初作孽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有这么一天呢?晚了!” 十七奶奶这句话宣之于口,第一道劫雷便是轰然落下! 仓促之间,虎子调动了自己所能调集的所有阴气,又一次撑起了恶鬼像,只是恶鬼像还未成型,他便是觉得入目一片惨白的颜色,其余便是都不知道了。 “虎子?小老虎!”听到有人在唤自己的名字,虎子忙张开了眼睛,身下温暖,入目是一张熟悉的人脸。这是在太阳山寺?虎子长呼出一口气,笑道:“黄丫头,我没死,你也没死。” 赵月月一把将虎子拥在了怀里,用力地点了点头,说:“你没死,我也没死。大家都没死。” “大家,我爹呢?师叔呢?”虎子回过了神,忙问道,“他们都怎么样了?” “我没事,你爹也没事。”李林塘的声音从一旁传来,虎子坐起身,循着声音望了过去,李林塘和彭先生坐在桌边,赵善坤和纳兰朗正端了几碗热汤进门。虎子也不去问纳兰朗为何会在这里了,只是向彭先生望了过去,唤了一声:“爹,到底发生什么了?” 彭先生笑着摆了摆手,说:“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比你早醒过来,也不过半盏茶的时间。” 赵月月从赵善坤的手里接过汤碗,递到了虎子的手里:“十七奶奶在渡劫的时候,照顾着你们来的。毕竟是用的我的身子。天劫的威力,都被挡下来了,你们不过是被震晕了过去。” 虎子讷讷地点头,又问:“那块杀生石呢?” “毁了。”赵月月说,“当时你们都昏迷了,可是我看得真切,十七奶奶渡劫的时候,那块杀生石也一起被毁掉了。” “就这样?”虎子觉得很难以置信。 赵月月点了点头,说:“就这样。” 虎子觉得好荒唐。按他原本料想的,无论怎样,应当是有一场鏖战,或是鬼家门众人不敌,或是“仙师”殒命。可偏偏十七奶奶从中横插一脚,引下天劫来,将杀生石毁去了,且还顺便在天劫之威下,保全了鬼家门一众的性命。 这让虎子如鲠在喉,似乎总觉得那里不大对劲儿。可能是因为那些枯骨,也可能是因为些别的。想一想,神社里那些白骨柱子,全都是死人的骨头堆起来的,又有冤魂束缚其中,定然都是杀了以后取来的骨头。那就是成千上万大清国百姓的命在那里。 可是,确实是一点浪花都没翻起来,死的是哪里的人,是什么人,有没有儿女父母在世,虎子全都不知道。大清国的人命,似乎真的不值钱。 “对了!”虎子猛然想起,“橘金泽的尸首呢?” 赵月月脸色味苦,摇了摇头:“天劫底下,能保全咱们家人的性命已经是不易,橘金泽……恐怕已经化成灰了。” “啊……”虎子点了点头,他本以为自己会落下泪来,可它仅仅是觉得心中怅然,再无别的心绪了。 “别想了。”彭先生对虎子轻唤了一声,“虎子,这件事情算是有了个交代,就不必再想太多。若是心里过意不去,便是设灵祭拜吧。你我都透支了灵力,几日之内不能施法,现在好生休养才是要紧的,别再去想其他。把姜汤喝了吧,该凉了。” 纳兰朗叹了一声,坐到了虎子的身边,笑道:“你们的日子,过得好精彩。” 虎子冷笑了一声,心不在焉地回话:“你也不差。” 正是这时,闻听得外面有人叫门,报丧门,连着不停地敲。赵善坤起身前去开门,心里还犯着嘀咕,已然天黑了,下过了雨山路又不好走,哪来的什么人来叫门。 开得门来,却是个大高个子,夜色深沉实在是看不清面容,这人见了赵善坤,劈头过来一句话:“彭先生在哪儿?快带我去见他,你们大祸临头了!” 第三百九十三章 颠沛流离(全书完) - 道门鬼闻抄 - 王览学 从山上远远望过去,确实是有一条火光组成的长蛇在沿着山道缓缓攀登。不用说,那应当就是前来捉拿他们的日本兵了。 “不单是有日本兵,还有新军和衙门的人。”彭先生身边的人低声道,“现在衙门是和日本人穿一条裤子的,也不知日本是怎么想的,找个伤员,还要把衙门和军队的人都拉上。” 彭先生侧过身一抱拳:“无论如何,涵捕头,您这是救命的大恩大德,此番恩情,我彭某记下了,若是有机会,定当报偿。” 没错,前来叩门,通报鬼家门日本人上山搜查的,正是涵捕头!他面露苦色,也对着彭先生一抱拳:“不为了别的,只因为我也是个中国人,没什么恩情不恩情的。说实话,现在上山来告诉你们,怕是已经晚了。我是告病在身,才能不随着一同上山来,若是被发现了,我也是要掉脑袋的。如此,彭先生,我先告辞了。” 彭先生知晓事态紧急,也不多做客套:“涵捕头,路上小心。” 随着涵捕头出了门去,纳兰朗叹了一声,转而说:“彭先生,你们不是民·联团人,犯不上因此受牵连。我民·联团一众都是重伤员,到此刻想走也是走不脱了,你们鬼家门的人腿脚都还灵便,现在走也还来得及。” 李林塘则是望向了彭先生:“师兄,给个话吧。” 彭先生却是向纳兰朗问:“我们走了,你当如何?” “我当在此等死。”纳兰朗毫不犹豫地回答,“民·联团伤病在此,我若是为偷生舍弃了他们,我同那些昏庸之人何异?我纳兰朗没什么本事,但是这点气量还是有的。” “不可啊!”方学斌忙道,“朗哥儿,昌图府这一块儿,民·联团的事情都由您来操持,你若是死了,民·联团群龙无首。” “盈盈姑娘自会打理的。”纳兰朗说,“盈盈姑娘算是我准备的一招后手,我若是死了,她将全权接手,我知道的她都知道,这种事情你不必担心。反倒是你们这些能当作郎中用的,皆是我民·联团不可或缺之人,当随着彭先生他们一同走。” 虎子、赵善坤和赵月月这三个小字辈的,也把目光都放在了彭先生身上。彭先生点了点头:“好,纳兰朗,你能说出这种话来,说明我没看错人。听我的,太阳山寺有一条密道,可先转移伤员。” 这一下不但是民·联团的人惊了,所有人都惊了。虎子问道:“哪来的密道?” 彭先生却是笑:“这密道你是见识过的,民·联团的人,也曾进去过的。” 方学斌恍然大悟:“彭先生,您是说您当初让我藏身的那个……” “对!就在那里。”彭先生点了点头,“那里不是一个暗格,而是一条地道,它通向太阳山的后山。” 经方学斌这么一提醒,李林塘和虎子也想起来了,确实是有这么一回事儿。当初方学斌受衙门追捕,仓皇间逃窜进了太阳山寺,知晓方学斌身份以后,彭先生将他藏到了自己房间的一个暗格下,使其躲过了追捕。照彭先生的说法,那一处恐怕是别有洞天! “这般便是好了。”纳兰朗一握拳,向着小岳吩咐“快!把伤员组织起来,送到密道里面去。” 彭先生留这么一条密道,就是为了给自己留一个退路,以备不时之需,现如今终究是派上了用场。可惜的是,山下来的那条“火蛇”,已经是越来越近了。密道里逼仄,伤员们行动不便,即使能帮手的都去帮手了,也还是快不起来。按照彭先生估算,来不及把所有的伤员都转移到密道里面去,小鬼子和新军就是要砸门了。 “啊!” 随着后院一声惨叫响起,攀在门口老槐树上,向山下张望的虎子连忙回头望去,喊道:“出什么事儿了?” 不多时一脸血的赵善坤走到了前院儿来,神情木讷,摊开了双手给虎子看:“有四个伤员,自己抹了脖子,有一个死在了我怀里。” 蝼蚁尚且偷生,为了给别人添一份生机,自己去寻了死的,那得是拿出什么样的胆气来?虎子被赵善坤的话给震了一下,好一会儿才是回过了神,说:“别愣着了,回去帮忙,我在这看着。” 赵善坤摇了摇头,说:“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了,伤兵都已经运到地道里了,现在咱们该走了。”虎子又回头看了一眼,日本兵已经近在咫尺了,转回身翻墙到了院里,一把拽过赵善坤的手,回到了后院彭先生的房间。 虎子和赵善坤前脚进屋,转头就听见正门方向有人砸门:“开门开门开门!朝廷缉拿反日要犯,窝藏革命党者,与之同罪!” 彭先生连忙招呼:“快!你们这些能做郎中的,赶紧先下去。小国公,您也一同。” 纳兰朗摆了摆手:“我民·联团的人不先走,我不能走。你鬼家门的人不走,我也不能走。小岳在最前面接应呢,不会很慢,你们快下去。” 随着那几个郎中已经先后跳进了密道,虎子则是把赵月月也送了下去,地面上,就只剩下了彭先生、李林塘、纳兰朗、虎子、赵善坤这五个人了。 “不要再推脱了,”彭先生正色道,“总要有人留下来掩盖痕迹,拖延时间。你们都下去,我留下来。虎子、善坤,记着,把鬼家门传下去。” 李林塘却是一把将彭先生推进了地道里——李林塘的力气较之彭先生大很多,此一时动作突然,彭先生都没有反应过来。 “从小到大我都听你的话,现在也该你听我的话一回了。”李林塘笑道,“你现在施展不出法术,就算是拖延时间,又能拖延到几时?老老实实照顾虎子和善坤,不许给我说个不字!” 彭先生仰头望过来,喉头蠕动了一下,却是没能说出话来。 赵善坤却是不干了,他红着眼睛抽出了刀,高声道:“师父不走我也不走!我早就是该死的了,现在该报的仇都报了,便是同师父一起死!” “好小子!这才是我的徒弟!”李林塘大笑一声,“来,到师父这来,咱们爷俩亲近亲近。” 赵善坤猛一点头,走上近前,站到了李林塘的身边。李林塘伸出手来,在赵善坤脖子后面一点,赵善坤先是前冲了一步出去,再而两眼翻白,向旁栽倒了。虎子连忙扶住了不省人事的赵善坤,抬头惊叫道:“师叔!” “师个屁的叔!”李林塘指着虎子的鼻尖骂道,“你们是我鬼家门的后辈,得把老祖宗的东西给我传下去。你现在和你爹一样,是半个废人,当务之急是你给我照顾好赵善坤。若是回头他掉了一根寒毛,我做鬼都会纠缠你!” 虎子听李林塘这么说话,眼泪止不住地就淌下来了,又是一声唤道:“师叔!” 李林塘皱着眉头,推了虎子一把,也把虎子和赵善坤一并推下了地道。他仍旧是点着虎子:“哭!挨打你都没哭过,这时候你哭个屁,给我憋回去!” 言罢,他转头看向了纳兰朗,笑道:“怎么着?小国公,你也要我推你下去?” “那倒是不必,”纳兰朗也是一笑,抬手抓起了翻板,将地道口给盖上了,又抓起一块儿砖石来,向上垒了上去。 李林塘瞪大了眼睛:“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事情因我民·联团而起,也要从我民·联团而终。”纳兰朗说话的这么会儿工夫,手上的活也是没停,“这件事里如果非要死个人,那必须得有我们民·联团的人。我们民·联团里非要死个人,那就只能是我。革命者,变革天命也。我生在贵胄之家,若不能身先士卒,有何颜面,号称变革天命?” “好!”李林塘一挑大拇指,“好一个‘革命’!我去开门,你把这里打扫干净了。” 纳兰朗也是笑着挥手:“去吧去吧!” “开门开门开门!再不开门我可砸了啊!”外面叫门的声音一声高过一声,不曾停歇过。 李林塘还未走到门前便是高声应道:“谁呀!大半夜扰人清梦,不知这算是罪过吗?”李林塘中气很足,一嗓子硬生生把外面操嘈杂的声音盖了过去,只留下一个人的声音:“朝廷办事儿,开门开门!” 李林塘伸手开了门,定睛一瞧,门外分三拨。一拨是日本人,领头的是渡边雄也;二拨是新军,带队的是纳兰博维;第三波是衙门的三班衙役,照理说该是涵捕头领队,可他都给鬼家门来通风报信了,这一拨就成了充数的。 可李林塘是毫无惧色,一手拄着铁棍,另一手结子午印,行了一个道家的礼节:“无上天尊!诸位官爷军爷,夜半三更到此,有何贵干呐?” 门外边都懵了,心说这是个和尚,还是个道士?不过这都不打紧,刚才拍门的那个衙差走上前来,点着李林塘的胸口说:“我们怀疑你们这儿私藏革命党,特来搜捕,我们进去瞧瞧。” 李林塘反手握住戳着自己胸口的那根手指头,先是一撵,再而向上这么一撅,只听得“咔吧”一声脆响这衙差的手指头便是被李林塘掰折了。那衙役先是一愣神,呆立了约有两三次呼吸的工夫,才是发出了杀猪一样惨叫! 紧接着,十条枪一同抬了起来,全都对准了李林塘。 李林塘将那个衙役推到了一边,笑道:“这里是修行的清净所在,并没有什么革命党在这里,诸位,怕是找错了吧?” 翻译官平田少尉和渡边雄也说了几句话,在而走上前来,说:“这位大师,我们之间可能有一些误会,但是这毕竟是非常严肃的事情,还希望您能准许我们进行搜查,如果您受了冤枉,我们会给您补偿的。” “不用叫大师,”李林塘仍旧是笑眯眯的,“要叫我‘道长’,你别看我这样,我其实不是和尚。你们要想进来也可以,先把我打死吧。” 纳兰博维忽然上前一步,借着火把的光亮仔细地打量了李林塘一番,厉声道:“我认识你,铁大和尚。几年前,在这里比武,你输给过我。” “看来,纳兰教头,你的记性不太好。”李林塘摇了摇头,“几年前在这里比武,我拿着不趁手的兵器将你打翻在地,你掏出枪来指着我,可不算是你赢了。” “你胡说八道!”纳兰博维从亲卫腰间抽出了一把刀来,指向了李林塘,“我们再比一场?” 渡边雄也忽然说了些什么,平田赶忙在一旁翻译:“我们渡边队长说,他很乐意在缉拿要犯之前,欣赏一场高水平的比武。但是无论谁赢了,也不能改变我们去搜查的想法,希望不会耽误太多的时间。” 见纳兰博维已经拉开了架势,李林塘笑着点了点头,对平田说:“请你转告你们那个什么什么队长,很快的。” 纳兰博维在李林塘说话的时候,就已经到了他的身前,刀刃就向着李林塘的脖子!李林塘这时才将铁棒拎了起来,向后微微一退,再而向前点出。沉重的铁棒在他手里轻若无物,后发先至,正点在纳兰博维的胸口,一招将他掀翻在地! 纳兰博维倒在地上,满脸皆是不可思议的神色。只见他握拳地上捶了一下,忽而拔出了自己腰间的佩枪,对着李林塘扣动了扳·机。也正是这时,李林塘觉得身后有人推搡了他一下,叫他打了个踉跄,那子弹,便是穿过了别人的胸膛——替李林塘挨了这一枪的不是旁人,正是纳兰朗! 一时间,所有人都呆若木鸡。直到纳兰朗倒下之前,对着纳兰博维一笑,叫了一声:“哥……” 纳兰博维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先是呆呆地看着纳兰朗许久,又转向到同样目瞪口呆的李林塘身上,再而声嘶力竭地怒吼:“开枪!开枪!开枪!” 大火滔天,从后山脚下,望向太阳山寺的方向,仍能看到一片赤红。虎子本以为那里是家的,现在,却化成了一片废墟。赵善坤蹲在一旁,不停地抹着眼泪,确实强忍着,不发出一点声音来。 “现在,你们也成了被通缉的人物了。”方学斌说,“你们和我们不一样,你们此前的身份,接触的人太多,肯定是不能再在昌图府待下去了。我们可以帮你们联系一下前线的人,将你们从水路上偷渡到关内。虽然也会很危险,但是总比留在昌图府安全。” 彭先生把目光从火光冲天的太阳山寺上移回来,哑着嗓子回应,如此,有劳了。 “我不能走。”赵月月忽然说,“虎子,我不能跟你们一起走。” 虎子一把攥住了赵月月的手:“黄丫头!” “出马仙不过山海关,我是出马弟子,进不到关内的。”赵月月摇了摇头,“更何况,我父母,只有我这么一个女儿,我若是走了,就没人给他们养老送终了。”说话间赵月月解下了自己背着堂单,递给虎子看:“你别担心,我的掌堂教主是十七奶奶,整个儿关东,没人能轻易要了我的命。” “那我也不走。”虎子说,“你是我媳妇儿,你在哪儿我就得在哪儿。” “别胡说。”赵月月摇了摇头,搂住了虎子,“小老虎,你有这份心思,我就很知足了。听话,跟爹还有善坤一起去关内。” 虎子也把手放在了赵月月的背上:“我发誓,我这辈子,只有你赵月月这么一个媳妇……” —— 大连,海港。一艘渔船趁着夜幕,也不掌灯,就这样缓缓地,划到了海面上。 “夜里海风大,彭小老弟、赵小老弟,还是进船舱里来吧。”一个高壮的汉子叫道。 “姚大哥,你且去歇着,一会儿我们就过去。”虎子应了一声。姚大状见这两人没有要再搭理他的意思,摇了摇头,缩回了船舱里去。 回望陆地的方向,黑沉沉一片,看不到一点光亮,再抬头,见月满星稀,却又是一个毛月亮天,难怪什么都映不出来。虎子想了想,抖出了袖里刃,抬手割断了自己的辫子,掷到了海里。 赵善坤转过头去,问:“你干什么?” 虎子却是笑了一声,把小刀递了过去,问:“你也要来吗?” 赵善坤吐了一口气,从虎子手里接过了刀,一把削断了自己的辫子,也学虎子一样,将它丢在了海里。 完本感言 - 道门鬼闻抄 - 王览学 历时一年多,《道门鬼闻抄》终于迎来了完结。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我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在一天一更的。有断更的时候,也都补偿回来了,算得上是守约吧。中元节的最后一刻,我更新了最后一章,为《道门鬼闻抄》这个没有快乐结局的故事,画上了句号。 我相信一定会有人认为这是烂尾,但是我亲爱的朋友们,我要告诉你们,不是。在我刚开始构思这个小说的时候,我就已经想到了这个结局。最终Boss没有死在主角的手里,他也没能力挽狂澜,只能随波逐流。削断辫子,是他做的最后的抗争。 这本书的成绩其实很一般,这是必然的,因为它并不是十分得迎合市场,很多人不太愿意读这个类型的东西。但是很幸运,我遇到了我的编辑,也遇到了你们。 在我成绩最惨淡的时候,好多人就劝我,跟我说“你放弃吧,不会有结果的”。但是我既然决定写这本小说,那我就必须把它写完,哪怕它的成绩再惨淡,我要按照我原定的计划,把它丰满起来。 虽然这是我第一次写网络小说,但是这不是我第一次被退稿,不是我第一次遭遇挫折。我以前刚开始给杂志社供稿的时候,收到过无数的退稿信。当然更多的时候还是,石沉大海寥无音讯,以至于,第一次收到退稿信的时候,我都兴奋了许久,将它作为了一种鼓励。这证明我的文字有人阅读了,哪怕最终给出了否定的意见。 这就是为什么,在最惨淡的时候,我也没有动摇,把它写完的决心。这本书就像是我的孩子,如果连我都不爱它了,那还有谁会爱它呢?即使它长得很难看,瘦瘦小小,缩在磨铁这个大网站的一个小小的角落里,在任何一个榜单,任何一个页面上都找不到它的名字,我也依然是爱它的。 它之所以存在,是因为我想,这是出于我自己的意愿,塑造出的一个世界。 让我庆幸的是,这个世界上不止有一个人爱它。 能有你们,真好。 王览学2017年9月6日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