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 那年东晋盛夏 - 毛巾卷 我是胡亦萱,东晋陈郡胡家的女郎,小字是小海,家中还有一胞弟,人人都说胡家女郎貌美艳绝天下,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自小父亲就要求我要成为一个知书达理的女郎,我对外一直都是一个乖乖女的样子,可只有我的贴身侍女小桃才知道,我是一个不甘被世俗束缚的女子。 在我18岁那年,我遇见了一个令我极为心动的男子,初见时我不知他的姓名家世,再见时…… “小海!你可算来了,快进来坐。”雯姐姐向来如此热情,这是她开的酒楼,韶华阁。 韶华阁的生意越来越好,大有成为陈郡第一酒楼的势头。“今日怎么来的这么慢?几日不见,可有想我?”雯姐姐拉着我的手往里走,每次来这酒楼我们都是去雯“”姐姐的厢房谈话的。“想的,今日出门前遇见了父亲,他临时起意抽查我的功课,所以慢了些,姐姐莫怪。” 确实是我来晚了,“妹妹以茶代酒,自罚一杯。”说着便作势要将那茶一饮而尽,雯姐姐连忙拦下我,“诶,自然要罚,那当然不能以茶代酒了,今日晚归的话伯父可会责骂?” 我看着雯姐姐这般模样便知道,她怕是想与我饮酒做对了,“今日……晚归也无妨,父亲今日公务繁忙,说是不回家了。” 听我这样说,雯姐姐顿时来了兴致,“好!今日酒楼来了个新的技师,据说是能歌善舞的美人儿,我们到楼下雅座去瞧瞧?”雯姐姐知道我定是不会拒绝她的,说着就拉着我往楼下走。 我们在正中间的雅座落座,这里视野极好,周围也还算安静。台上伶人敲锣打鼓正吸引着食客们的注意,咚咚锵咚咚锵,其实我还是听不惯这打鼓声,每每听见这声响总觉得心揪的厉害。 “各位客官,请听我说,咱家酒楼今日新来了位新人儿,这新人啊,本事可大着呢。”食客们看不惯这伶人卖弄的样子,纷纷表示“诶别卖关子了,什么新人儿?你倒是说啊!”“对啊对啊,快说啊!”“就是,什么新人儿啊?是不是有真本事让她出来让大家伙看看啊!” 食客们开始着急了,那伶人的目的自然也就达到了,“哎哟各位客官,莫要着急~且听我慢慢介绍。” 我也觉得这伶人令人厌烦,“雯姐姐,那美人儿何时出来?”雯姐姐拍拍我的手以示安抚,“妹妹莫要着急,马上了。”台上伶人退至一边儿,拍了拍手,顿时全场灯光熄灭,而后舞台中央一束灯光聚焦,美人儿从天而降,全场哗然,美,真的是太美了…… 全场目光被她吸引,突然我听到背后有什么跑动的声音。我疑惑的回头看去,正好看到一戴面具的男子,我俩四目相对,我还没来得及反应什么,那男子便匆匆离去了。 但我看清楚了他的动作,他将手指放于嘴唇中间,向我比了一个“嘘”的动作。不久后全场灯光亮起,雯姐姐刚要和我说什么,便发现我好像有点不对劲,于是问我“小海,你怎么了?可是被美的说不出话了?” 我微笑着没说话,这时候小桃说“美是极美的,不过我觉得与我们家女郎相比,还是我们女郎更好看些。”我有些羞涩,“小桃,莫要胡说。”雯姐姐打趣着说“我也觉得还是我们家小海更好看些。” 我还在回想着刚刚那位男子,他究竟是何人?我对他……有点好奇。曲终人散后,我便向雯姐姐辞行,“雯姐姐,天色不早了,再不归家的话,家中该派人来寻了。” 雯姐姐自是知道我家中管教颇为严格的,于是没有强留我,“好好好,需不需要我派小厮送你?” “不用了雯姐姐,你也早些歇息吧。”雯姐姐送我们出了酒楼便回去了,果然,母亲看我迟迟未归,派了家中小厮来寻,“女郎,夫人派我来接您,请上马车吧。” “辛苦了。”小桃扶我上了马车。 第二章 - 那年东晋盛夏 - 毛巾卷 夜深了,我坐在梳妆台前,有一下没一下的梳着我的头发。 脑海里回荡着那个戴金色面具的陌生男子的样子,其实他的容貌并未看得切实,灯光是昏暗的,面容是模糊的。但依然能看出他鼻梁高挺,上嘴唇略薄,唇色红润,看着…… “看着很好亲……”我自顾自的说出来了,“女郎,你在嘀咕什么呢?”小桃刚替我铺好床被,但我却被他吓了一跳,也被自己吓了一跳。我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啊,没什么。”我急忙掩饰着,但转念一想,“小桃,今天在韶华阁的时候,你可有察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小桃走过来跪在我旁边,又挠了挠脑袋,一副苦思冥想的样子,“没有啊,女郎,是发生什么了吗?”想来是小桃也被那美人所吸引,所以她并没有注意到那个男子。 “无事。”我还是在回忆着那个金色面具的男子,并没有留意到小桃在与我说话。“女郎,女郎,女郎!”小桃的手在我眼前晃了晃,“女郎,你究竟怎么了?”我摇了摇头,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 “女郎,过几日便是游园诗会,是时家夫人举办的,邀请函今日已经送过来了,我听家人们说是时家夫人为了挑选儿媳妇特意举办的,您要去吗?” 听到这我才来了点兴致,“游园诗会?”但是转念一下又不太感兴趣,“这无非就是各家女郎在一块聊聊天,吟诗作对,都是逢场作戏罢了,真是好生无趣。我不去。”说罢我便往床边走去。 我掀开被子,规矩的躺上床去。小桃知道我没兴趣去那什么游园诗会便也没有多说什么,替我落下帷幕便出去了。 我翻来覆去丝毫没有困意,随即猛的坐了起来,然后又猛的躺了回去。我又想起了那带金色面具的男子,他到底是谁?为什么行事如此诡异?如此偷偷摸摸的,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我正百思不得其解,也不知什么时候便睡着了。然后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我拦住了那金色面具的男子,我试探着抬手揭掉他的面具,他并没有阻止我,反而对我浅浅微笑。 马上了,在我的手即将碰到他面具的时候,“女郎!快醒醒!夫人,等您一起吃早饭呢!”我猛的惊醒,顿时火冒三丈。马上了,明明就快了,我马上就能看见他究竟长什么样子了。就差一点点,我心中实在是不悦。 但是看着又是为我拿衣裳,又是为我准备洗漱的小桃,我的气无处可撒。也罢,母亲还在等我,我迅速收拾完自己,然后去母亲的房中找她。 我一路上紧赶慢赶,但是即将走到母亲房门前的时候慢了下来,调整呼吸,整理好组装,保持好良好的仪态,不疾不缓地走入房中“母亲,小海来迟了。” 母亲闻声抬头,“你这孩子到底怎么回事?昨晚又晚归,今早又睡不醒,究竟是谁把你惯成这样?让你父亲知道了,又少不了一顿骂。”母亲虽说教着我,但手上也没闲着,替我盛好了小米粥。 我没答话,母亲又自顾自的说“过几日时家夫人举办游园诗会,你可知道?”我接下小米粥,“知道的,母亲。但是我不想去。” “为何?” “母亲,你可知道时家夫人举办这游园诗会的目的是什么?”我望向母亲,“我本就不喜欢与各家小姐交谈,我觉得她们都惺惺作态,很假,并没有多少是真情实意的。更何况时家夫人举办着游园诗会的目的是为了替他的儿子寻门好亲事,那我更不想去了,我并不认识那时家郎君,也不想这么早定亲。” 母亲听我说这话,顿时不乐意了。 “你这孩子,你以为你去了人家时家夫人就一定能看上你了吗?再说了,你也别总是往韶华阁跑,还是需要认识一些新朋友的,与各家姊妹多交谈一些,对你也并无坏处。” 看我依然兴致缺缺的样子,母亲便发话了“我不管,我已经答应了时家夫人说你会去的,三日后,你必须和我一同前往。” “母亲!你怎能如此草率的决定,都没问过我的意见。”我有点恼了,“说什么我都不会去的。” 母亲看我态度强硬,只好拿出杀手锏,“小海~那日我在首饰店,想要购置新簪子的时候,我与那时家夫人看中了同一款,但人家大度让给了我,还说即将举办游园诗会让我带着你一起去热闹热闹,我都答应人家了,你就陪我一起去嘛~” 母亲一直摇着我的手,一时间我竟分不清究竟我是女儿还是她是女儿。我也拿她没办法,“好吧好吧,但是我去了,我只顾着吃啊,人际交往什么的,我可不干。” 母亲看我应下了,她也开心了,“答应去了就成,不想社交那便算了。”我心中烦闷,从小到大,我最厌烦的就是这些聚会什么的。 第三章 - 那年东晋盛夏 - 毛巾卷 雯姐姐听闻我要去那什么劳什子游园诗会,便说带我去买一身新衣服。 我们俩约了在金缕阁会面,还未进门,我就已经听见了雯姐姐的声音。“这个不行,太粉了,艳俗。这个也不行,质量没刚刚那个好,这布匹摸着就不太光滑。这个也还是不行,这个看着太老练素净了,与我家妹妹年龄不符。” 雯姐姐千挑万选也没挑到钟意的,“雯姐姐,我来了。”雯姐姐听到我的声音后回头,“你可算来了,快过来一起挑挑,这回啊,不仅是给你买身新衣服,我也要给我自己买一身,成天在韶华阁忙里忙外的,好久没花时间打扮我自己了。” 店家一直在旁边候着,“二位女郎,本店昨天刚到了一批新货,成色,款式都是本店最好的,你的二位请来这边儿瞧瞧。” 雯姐姐听到这话,“店家,这可是你的不对了,为何我刚来的时候就没带我来看这一批货呢?”老板讪讪,“额,这位女郎,刚刚我一听你说的话就知道你肯定是个识货的人,这不立马带你来看了,我这批货要是给不识货的人买了去,那也浪费了不是?” “算你识相,小海,快过来。”雯姐姐招呼我跟着老板走去,我走近一看,确实是上等的佳品。雯姐姐看到这些布匹,眼睛都亮了,“这个怎么样?这个耦合色的,不行,这没有完全衬托出你的气质。” “这个怎么样?这布匹飘飘欲仙,让人看了,真是我见犹怜。”雯姐姐一款又一款的往我身上比对着。最终挑了好几款布匹,“其实我并不太想去那什么劳什子游园诗会,自然也没有什么定制新衣服的心情。”雯姐姐看我兴致缺缺,“且不说去不去诗会,但是买新衣服本来就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呀,你就当买了回去,下次咱俩出去玩的时候穿,然后顺便买一套衣服去人家府上做客,可好?” 我听雯姐姐这样说,只好答应了下来。女人家的购物欲起来了之后,那可是相当吓人的,我们不仅定制了新衣服,还买了新首饰,又去了街上买了许多好吃的小玩意儿,其中包括我最喜欢的冰镇西瓜饮和桂花糕。 我们又回到了韶华阁,寻了个雅间坐下了。雯姐姐突然说到“诶,小海,大家都知道你是我们陈郡出了名的美人儿,你说那时家夫人,会不会真看上你了?”听到这话可把我吓了一跳。 “我可不要!我这一生只想寻一名自己中意的男子,我才不要稀里糊涂的和别人家定了亲,同一个陌生男子成婚。”不知为何说到这,我竟突然想起了那个戴金色面具的男子。 “而且,我对未来夫君的要求可高了。”雯姐姐听到这,好奇的说“噢?什么要求?说来听听,我倒是想知道我们小海钟意的郎君究竟是什么样的。” 说到这我也来了兴趣,“首先,他的容貌定是要非常俊俏的,既然大家都认为我是陈郡有名的美人,那我的夫君自然也要是一名俊美的男子。” “其次,家底需丰厚,夏日炎炎,这冰镇西瓜饮和桂花糕需日日供应。” “再者,他为人端正,品行优良,这也是必须的,他向上须善待父母,向下需认真养育儿女,对我自是不用说,那必须是要顶顶好的。” 我还没说完呢,雯姐姐就打断了我。“小海,你这要求如此之高,若要选择这般如意郎君,那得需要多久?” “我倒觉得要求不算高,我自问自身条件优越,那怎么能委曲求全选一个将将过得去的男子呢?”小桃也在旁边附和我,“就是就是,我们家女郎如此优秀,就算是配天子也配得。” 我连忙捂住小桃的嘴,“小桃!快别胡说了,这话可不能随便说。”小桃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对不起女郎,是小桃多嘴了。” 我们的声音并不大,但是此时并不是饭点,韶华阁人并不多。 隔壁雅间 一男子笑话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时晨,你说,这会是哪家女郎?究竟是何等倾国倾城的女郎,对如意郎君方面会有如此高要求?” 时晨笑笑并未答话。 第四章 - 那年东晋盛夏 - 毛巾卷 没多久就到了,游园诗会这天。 这一天小桃给我穿上了一套淡粉色的衣裳,我觉得这衣服很漂亮,把我的身材也衬托得很好。又戴上了新买的发簪,心情都感觉变好了。好像也不是那么排斥去这个游园诗会了。 装扮好后,母亲正好派人来寻我,我变直接去了胡府门口,母亲还未上马车,见我来了,连忙招手,“哎哟喂,我的宝贝女儿,你可算是来了,我还以为你陪我不去了呢。” 我微微颔首,算是行礼。“母亲,我打扮花的时间久了点儿,既然答应了母亲,又怎么会不去呢?” 母亲开始仔细打量我,不禁露出满意的笑容,“嗯嗯真不错,我的小孩生得真漂亮,随随便便一打扮就艳压群芳,果真是我们陈郡一等一的美人儿。” 母亲的侍女在一旁提醒,“夫人,该赶路了。”母亲这才想起来,“哦对对对,咱们可别误了时辰,迟到了可就不好了,这样现在咱们家家风不好,还是得提前到场的。” 我紧随母亲身后上了马车。车夫赶路挺稳的,这一路上并不颠簸,没多久就到了时府。 府门口有家卫,婢女在门前接应。他们恭恭敬敬的行礼,有一个身材高挑的婢女带我们进入前厅。时夫人看我们来了,便迎了过来,“哎哟,胡夫人你们终于来啦,我可等你们好久了。” 时夫人作势就要挽上母亲的手臂,“我们可没误了时辰吧,这一路上可是紧赶慢赶呢。” “没有没有,这就是你们家女郎吧?哎哟哎哟,长得真漂亮。”时夫人突然提到我,让我心一惊。“见过时夫人。”我向时夫人行了一个面见长辈的礼节。 说实话,听着她们这客套的说辞。我突然又有点后悔来这游园诗会了,这种社交场合果真是不适合我,所有人都假惺惺的。 时夫人招呼着所有人来到后花园,大家都落座后,便开始攀谈了起来,攀谈的内容无非是今日又时兴什么样的布匹?什么样的妆容更好看?哪家的菜品好吃?都是诸如此类的话题。 而后时夫人又说,“今日多谢大家前来一聚,看这炎炎夏日的,也真是辛苦大家了,既如此回归到我们今日的主题,谁有意先做一首诗呢?” 在座的女眷都跃跃欲试,除了我。 这时不知哪家女郎站了起来,“见过时夫人,小女名唤苏瑶,是苏督府家的女郎,小女斗胆献丑了” 时夫人笑笑,面容和蔼,“无妨,我还要感谢你捧场呢,既如此,那便有你先来吧。” 苏瑶微微颔首,“是。” “赤日高悬暑气蒸,云收天际绝风棱。 塘荷半卷垂珠泪,林鸟深藏隐翠藤。 巷口凉瓜堆玉案,檐前冰饮透瓷缯。 闲摇蒲扇听蝉噪,坐待星繁月满庭。” 苏瑶无疑是有文采的,腹中确实是有墨水的。她这首诗一出,引得众人拍手叫绝。“好!好!” 我对这些并没有什么兴趣,于是就偷偷溜了。我一路上偷偷摸摸,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在做贼呢。就当我即将离开后花园的时候,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吓了我一大跳。 我不禁大喊一声“啊啊啊啊!”我的嘴连忙被捂住了,“别叫,别叫!”我掰开捂住我嘴那人的手,回头一看,与他保持距离,我们两人异口同声,“你是谁?”“你怎么会在这儿?” “这是我家!这话该我问你吧?你偷偷摸摸的干什么呢?” 我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反而是觉得他的脸有点熟悉。到底是我看他看的太认真,他有些不好意思,“你一直盯着我看做什么?”他摸了摸自己的脸,仿佛是在找自己脸上有什么脏东西。 “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不知道为什么我脱口而出地问出这句话,我的直觉告诉我,我们一定见过。 但他只是微微一笑,并没有回答我这个问题。 第五章 - 那年东晋盛夏 - 毛巾卷 他的笑,深不可测。 眉眼弯弯,嘴角上扬。我不禁在心里默默感叹道:真是个十分俊美的郎君。 他轻轻拍了拍我的头,一边带着笑意一边问我“你是哪家的女郎?是否也觉得我相貌俊美,因此才用这么俗套的话语向我搭话?” 我一听他这话,顿时就不高兴了。 “你哪里相貌俊美了?这是一件相貌巨美的人这么多,你还不一定排得上号呢。真是有够自信的。”他确实是相貌俊美,但是,此人如此莽撞自信,倒也是辜负了他的美貌。 听我这样说,他依然是眼尾带笑,“你今日可是来参加游园诗会的?那为何偷偷跑出来?” …… 我顿感无语。四下张望了一下,“我觉得那里边太无聊了,所以就偷溜出来喘口气儿。我先走了,你就当没见过我。”说完我便准备走人,但是却被他一把拉住。 “诶,你这又是要去哪儿?这可是时府你东走西窜的,就不怕被当成小偷抓起来?” 我觉得他这个人真是好生无礼,男女授受不亲,他怎可一把拉住我呢?我挣脱开来,“不用你管,我行事光明磊落,自然不会被当成是小偷,倒是你,这一群女眷在后花园开游园诗会,你在这做什么?难道你就不怕被抓起来?” 时晨又微微一笑,心想:果真是个牙尖嘴利的女郎。 “这是我家,我怎么会被抓起来呢?反倒是你,如果现在我下令命人把你抓起来,你觉得你跑得掉吗?” 我心中一惊,“你家!?难不成你是时家的小郎君?” 时家的小郎君竟生的如此俊美?那何愁寻觅不得一桩好婚事呢?时夫人为何还需要举办这场游园诗会? “时家除了我,难不成还有别的郎君?” …… 不行不行,这时家的小郎君确实是生的太好看了。与他交谈,我一直盯着他的脸看,与礼不合。 “懒得和你多说,我先走了。”说完我便急匆匆的跑了,路上遇到一个小厮,他告诉我茅房在哪儿,我去了一趟茅房之后又赶回了后花园。 刚落座,母亲就问我“你这孩子刚刚你去哪儿了?怎么还乱跑呢?” “回母亲,我刚刚去解手了。”我这也不算对母亲撒谎吧,我确实去解手了。回到诗会上,我依旧一言不发,就这么浑水摸鱼的挨到了回家的时候。 在马车上 “小海,你同母亲说实话,你可有中意的男子?”我不知道为什么母亲突然这么问,但也只好老实回答,“目前并没有。母亲,是有什么事想同我说吗?” 看着母亲欲言又止的样子……“母亲,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母亲挽起我的手,拍了拍对我说,“是这样的,你父亲前几日同我说朝中局势动荡,那魏梁大人想与咱家结亲,可是那魏梁大人心术不正,大有谋权篡位之势。而今日我与时家夫人交谈的时候,她也有意与咱家结亲。” 听到这儿,我简直心如死灰。那魏梁大人家的郎君,且不说有什么功名利禄在身,他整日花前月下,把怡红院那样的地方当成家,他的风流往事是许多姑娘家茶余饭后的闲话,再者说了,他的容貌顶多算看得过去,实在是算不上好看。 “母亲,我是万万不可能与魏梁家的郎君结亲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是一个怎样的人,难不成父亲真的要把我嫁到他们家去?” “哎呦呦我的小海,我的好女儿,母亲怎么可能舍得把你嫁与那样的人为妻呢?你的父亲定然也是舍不得你的,只是那魏梁大人步步紧逼,但是你放心,你父亲是绝对不可能让你嫁过去的。” …… 听到这儿我才安心了点儿。 “那……你觉得时家的小郎君又当如何?如今按朝中的局势来说,如果我们家与时家联姻,倒也不乏失为一个办法。” 时家的小郎君……我的脑海里又出现了他对我笑的画面,不经意间竟然失了神。“小海,小海!”母亲又在我眼前晃了晃手,“我和你说正事儿呢,你怎么竟出神了?你可认识那时家的小郎君?” 我顿时回过神来,“不认识。”可是我却在心里盘算着,这时家的小郎君容貌俊美,家境尚可,就是不知道人品如何。如果人品尚好的话,嫁与他倒也是可以的。 想到这,我的嘴角微微上扬。 第六章 - 那年东晋盛夏 - 毛巾卷 母亲看着我这样子若有所思,然后试探性的发问“小海,你可著意时家的小郎君?如果你有这意愿,那么我便回去同你父亲商量一下,可好?” 虽然我确实是觉得他挺好看的,但是……如果真要与他们家结亲的话……嗯……我还是挺犹豫的,我与他萍水相逢,不甚了解,如何能草草的下结论说同意或不同意呢? “母亲,我也拿不定主意,要不还是再观望一下,婚姻大事万万不可心急,你说对不对?”我露出了我最拿手的笑容。 “好吧,说的也是,我以为你父亲只希望你下半辈子生活无忧,平安康乐,幸福就好。” 时府 “母亲。”时晨给时夫人行了个礼,“找儿子什么事儿呢?” 时夫人正坐在案桌旁收拾着什么,“回来啦?你这一天到晚的都在忙些什么?三天两头不着家,今日不是说要把你介绍给各家女郎认识一下,可你倒好,一整天没找到你人。”时夫人这语气颇有埋怨的意思。 “回母亲,我今天在府中啊,只不过我看您正忙,所以我也出去忙我的事儿了,您也知道我们这军务繁忙,实在是没有太多的空余时间。”时晨惯会插科打诨的,又想糊弄过去。 时夫人把手里的东西一撇。 “哼!你呀你,什么时候才能为自己的终身大事着想一下?我跟你说,我今日可是寻到一个小女郎,人家肤白貌美,熟读诗书,要不找个机会让你们俩认识一下?” …… “不要,我不想。母亲如果没有别的什么事想和我说,那我就先走了。”说吧,时晨便想往外走。 时夫人连忙劝声拦住。 “等等,等等,你又要干什么去?好好好,先不说这个事儿了,明天陪我去东郊归墟寺祈福祭拜,这总行了吧?” 时晨闻声止步。明天……时晨好像想到了什么。 “好,那我先回房了。” 时晨回到房中之后,他的一个部下来寻他。 咚咚咚,房门被叩响。“将军。”这是小白,时晨的亲信。 “进。” “将军,已经确定了,魏梁在东郊树林里确实私藏军饷,我们的人已经待命了,只等明日一举拿下。” 时晨不语,过了一会儿,“将军?将军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妥?” “没什么不妥,归墟寺离窝藏点有多远?”时晨想到明天母亲要上山祈福,不免有些担心。 “回将军,大约20里路左右。” 20里路……不远不近的距离……“你回去休息吧,明日我和夫人一起去归墟寺,她要去祈福,你们提前去踩点,我护送夫人到了寺庙就去与你们回合。” “是,属下告退。”语毕,小白退出了房间。 房间里只剩时晨一个人,他转动着自己的戒指,不断摩挲着,思考明日可能会发生什么样的意外。 “明日,明日……” 时晨在知道母亲明天要去祈福的时候。并不确定魏梁私藏军饷的窝点就在东郊树林里,但就算母亲没去寺庙,也有其他香客会去。 “也罢,明日的事儿明日再说。” 第七章 - 那年东晋盛夏 - 毛巾卷 次日清晨,时夫人早早的收拾好了准备出发,只是……看这天色,好像是要下雨,要下不下的,惹人心烦。 时晨也早就在门口等着时夫人了。 时晨骑马走在前头,从时家去到归墟寺,大约需要半个多时辰的时间。 归墟寺门口 “母亲,你先进去吧,我还有公事要忙,晚点回来接您。”话刚说完,时晨就策马狂奔。 “诶!你这是要干什么去?”眼看人影都要瞅不着了,时夫人才走进归墟寺。刚走到中庭,就碰见了胡家的夫人。 “妹妹,你怎么来的如此早?就你一个人吗?你们家女郎呢?”时夫人快步上前,挽住胡夫人的手。 “她说她到处转转,我怕来的路上下雨,所以就来的早了点。” 两位夫人一同往庙中走去。 东郊树林 盛夏的雨来得猝不及防,东郊密林里蒸腾着湿热的雾气。时晨将玄色外袍下摆扎进腰间,素白中衣浸透雨水,勾勒出劲瘦身形。他旋身避开迎面砍来的朴刀,手中长剑划出银亮弧线,剑脊重重磕在盗贼手腕上,只听"当啷"一声,兵器坠地。 "军饷藏在哪里?"时晨剑尖抵住匪众咽喉,额前碎发被雨水黏在脸颊,深邃的眼眸透着冷意。四周倒伏的杂草间,横七竖八躺着哀嚎的盗贼,血腥味混着腐叶气息弥漫开来。 树梢突然传来枯枝断裂声,林殊瞳孔骤缩。只见头戴青铜面具的匪首倒挂金钩,淬毒匕首直取面门。他侧身急退,靴底在泥泞中打滑,匕首擦着耳畔飞过,削落几缕发丝。匪首借力蹬树,踩着同伴肩头跃向西南方向,尖锐的笑声混在雨声里:"有本事来归墟寺找我!" 时晨抹去脸上雨水,长剑指向暮色渐浓的天际:"留两人看守,其余跟我追!"他知道归墟寺香客众多,绝不能让匪首带着军饷混入人群。雨幕中,他修长的身影如猎豹般穿梭在林间,湿透的衣衫紧贴脊背,勾勒出流畅的肌肉线条。 归墟寺的飞檐在雨雾中若隐若现,胡亦萱撑着油纸伞漫步回廊。她刚在佛前许下家人安康的心愿,檀香还萦绕在袖间。心想:这雨真是越下越大了,什么时候才能停呢?忽然,转角处传来重物坠地声,紧接着一柄带血的弯刀抵住她脖颈。 "别出声!"疤面男人将她拽入怀中,刀锋在她雪白的脖颈上压出红痕。胡亦萱浑身僵硬,油纸伞"啪嗒"掉在地上,溅起朵朵水花。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身影闯入眼帘——时晨浑身湿透,手中长剑泛着冷光,素白中衣被雨水浸透,勾勒出结实的胸膛轮廓。 "放了她。"时晨的声音像是淬了冰,雨水顺着下颌线滑落,滴在青砖地面。胡亦萱想起昨日在时家后花园偶遇,时晨眉眼弯弯的模样与此刻冷峻的神情重叠,心口莫名一紧。 匪首突然狞笑,刀锋在胡亦萱颈间游走:"时将军不是要军饷?拿你的命来换!"话音未落,他挟持着人质撞开殿门,退入佛堂。胡亦萱踉跄间撞翻供桌,香炉倾倒,香灰洒了满地。 佛堂内烛火摇曳,檀香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胡亦萱被按跪在蒲团上,抬头正对上慈悲的观音像。她听见身后传来缓慢而沉稳的脚步声,时晨将长剑轻轻放在供桌上,举起双手:"我答应你的条件,先放了她。" 匪首刚要开口,胡亦萱突然咬向对方手腕。在男人吃痛松手的瞬间,时晨如离弦之箭冲上前,一记手刀劈在匪首后颈。随着重物倒地声,胡亦萱被陌生的温度稳稳接住。 "得罪了。"时晨用湿透的衣袖擦去她颈间血痕,温热的呼吸拂过耳畔,"女郎受惊了。"时晨浅浅一笑,“别害怕。”我呆呆的看着时晨的脸,仿佛还没有从刚刚的惊吓中回过神来。 雨渐渐停了,归墟寺的铜铃在晚风里叮咚作响。我望着时晨离去的背影,手中还攥着他外袍上遗落的一枚银扣,泛着温润的光泽。而远处时晨回头望向佛堂,湿透的黑发下,嘴角勾起一抹浅笑。这场意外的相遇,或许正是命运最好的安排。 第八章 - 那年东晋盛夏 - 毛巾卷 时晨换了身衣服就去了寺庙里找时夫人,而我也回去找母亲回合。 “母亲。”两道不同的声音同时响起,是他……我们走到各自母亲身边。时夫人开口说道“哎哟呵,你看看,你们俩来的正好。亦萱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们家的小郎君,时晨,向亦萱问好。” 时晨,左边的眉毛微微上挑,眼角带笑,“在下时晨,见过女郎。”时晨不经意间看了看我的脖子,伤口只是很小的一道,鲜血已经凝固了,血只有一点点,还有头发遮挡,不认真看的话看不太出来。 我微微颔首,向他回了个礼,“小女胡亦萱,见过郎君。” 二人对刚刚的事情都绝口不提。既然祈福的事情已经做完了,两个人也见过面了,双方母亲的目的也就达到了。于是就各回各家,然后约定着下次再一起喝茶。 回家的路上,母亲一直询问我对时晨印象如何。说实话,我本就觉得他生的好看,今日被打人劫持的时候,他又仿佛像威名神武的将军一样从天而降救了我。我看到他的那一刹那,仿佛是抓住了我的救命稻草,这如何能不心动呢? 次日 我轻轻抚摸着茶盏边缘,指尖感受着汝窑青瓷特有的温润。韶华阁二楼临窗的位置,能将陈郡最繁华的街景尽收眼底,却又不失雅静。 "小海,你昨日到底遇着了什么事?"雯姐姐将一碟杏仁酥推到我面前,眼中满是关切。 我抿了一口茶,龙井的清香在舌尖蔓延。"昨日我陪母亲去归墟寺祈福,期间我正在庙里逛着,当时还下了好大的雨,于是我在一处屋檐下躲雨,突然窜出个蒙面歹人..."说到这里,我的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茶盏中的水面荡起细小的波纹。 雯姐姐立刻握住我的手,她掌心的温度让我稍稍安定。"他劫持了我,但是我也不知道他是出于什么目的。"我咽了咽口水,"或许他是个逃犯吧。" "天哪!"谢雯惊呼,引来邻座几位贵女侧目。她压低声音,"后来呢?" "就在他要动手时,一个男子突然出现。"我眼前又浮现出那个挺拔的身影,"他手持一柄长剑,剑法精妙绝伦,三两下就将歹人击退。" 谢雯眼睛一亮:"英雄救美!那男子是何人?" "他是时晨,时家的小郎君。"我低头掩饰泛红的脸颊,"他就突然出现,然后救了我。" "时晨?"谢雯若有所思,"听闻他父亲是洛阳有名的文士,因避乱南迁。" 我正欲追问,余光忽然瞥见楼梯口出现一道熟悉的身影。我的心跳骤然加速——正是时晨!他今日穿着一袭靛青色深衣,腰间系着一条银线绣云纹的腰带,整个人如修竹般清俊挺拔。 "雯姐姐..."我慌乱地扯了扯谢雯的衣袖,"那就是他..." 谢雯顺着我的目光看去,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不等我阻拦,她已起身挥手:"时家小郎君!这边请!" 时晨闻声转头,目光落在我身上时明显一怔。他犹豫片刻,还是向我们走来。我慌忙整理衣襟,感觉脸颊烫得厉害。 "女郎,掌柜的。"时晨拱手行礼,声音如清泉击石。 "郎君,真巧啊。"雯姐姐笑靥如花,"这位是胡家小姐胡亦萱,你们应该已经见过了?" 时晨看向我,眼中含着淡淡的笑意:"女郎,别来无恙。" 我起身行礼,却因紧张差点碰翻茶盏。时晨眼疾手快地扶住,我们的手指在空中短暂相触,如触电般迅速分开。 "时小郎君救了我家亦萱,我们正该好好谢你。"雯姐姐不由分说地拉他入座,"今日就由我做东,请郎君一同用膳如何?" 时晨略显局促:"这...恐怕不妥..." "有何不妥?"谢雯笑道,"莫不是嫌弃我们女流之辈?" "不敢。"时晨无奈一笑,"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店小二添了碗筷,又上了几道新菜。雯姐姐故意将时晨安排在我对面坐下,我几乎能听见自己如鼓的心跳声。 "时公子是洛阳人士?"谢雯一边布菜一边问道。 "正是。家父时谦,曾任洛阳国子监博士。因北方战乱,举家南迁至陈郡。"时晨举止优雅,谈吐不凡。 我偷偷抬眼看他,发现他眉目如画,鼻梁高挺,唇边总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与昨日持剑时的凌厉判若两人。 "听闻郎君精通剑术?"雯姐姐继续问道。 时晨谦虚地摇头:"略懂皮毛罢了。家学渊源,从小习武强身。" "昨日若非郎君相救,我恐怕..."我轻声开口,声音细如蚊呐。 时晨的目光柔和下来:"女郎言重了。路见不平,理当相助。" "亦萱琴艺超群,郎君若有雅兴,改日可来胡府听琴。"雯姐姐突然提议,惊得我差点咬到舌头。 时晨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久闻陈郡胡氏女公子琴艺冠绝江南,若能一聆仙音,实乃三生有幸。" "雯姐姐过誉了..."我羞赧地低头,"不过是略通音律罢了。" "女郎过谦了。"时晨温声道,"在下虽粗通武艺,却极爱音律。洛阳陷落前,家中收藏了不少古琴谱,可惜..." 他眼中闪过一丝黯然,我忍不住问道:"可惜什么?" "战火中大多散佚了。"他轻叹,"如今只剩一卷《广陵散》残谱随身。" "《广陵散》?"我惊讶地抬头,"那可是嵇康绝响!" 时晨眼中闪过惊喜:"女郎也知此曲?" "家父珍藏有部分抄本,只是..."我犹豫片刻,"只是从未遇见过能弹奏之人。" 我们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一种难以言喻的默契在心底滋生。雯姐姐看看我,又看看时晨,忽然笑道:"看来二位颇有共同语言。不如这样,三日后我家举办赏荷宴,届时请郎君务必前来,亦萱也可携琴一展才艺。" 我正想婉拒,却听时晨欣然道:"荣幸之至。" 午膳在融洽的气氛中结束。临别时,时晨忽然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锦囊递给我:"女郎,这是昨日歹人落下的玉佩,想必是你的。" 我接过锦囊,指尖相触的瞬间,一股暖流从接触点蔓延至全身。打开一看,正是母亲留给我的羊脂玉佩。 "多谢郎君。"我郑重行礼,"此物对我极为重要。" 时晨微微一笑:"物归原主,理所应当。"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了几分,"三日后,期待再会。"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我久久不能回神。雯姐姐在一旁轻笑:"看来我们的小海,芳心暗许了呢。" "雯姐姐!"我羞恼地跺脚,"莫要胡说!" 但心底有个声音在悄悄反驳:或许...她说得没错。 第九章 - 那年东晋盛夏 - 毛巾卷 三日期限转眼即至。 我站在铜镜前,让小桃为我整理衣裙。淡青色的曲裾深衣上绣着银线暗纹,走动时如水面泛起的涟漪。发间只簪了一支白玉兰花簪,素雅却不失贵气。 "女郎今日真好看。"小桃将最后一缕发丝别好,抿嘴笑道,"可是为了见那时家小郎君?" "胡说什么。"我轻斥,却忍不住又照了照镜子,"不过是谢府的赏荷宴,自然要打扮得体些。" 镜中的少女双颊微红,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那份莫名的悸动。这三日来,时晨持剑的身影和温雅的笑容总在不经意间浮现在脑海,扰得我心神不宁。 马车缓缓驶向谢府。夏日的阳光透过纱帘洒进来,带着几分灼热。我握紧手中的锦帕,上面绣着一朵小小的荷花——是昨夜特意赶制的。 谢府门前已停了不少车马。我刚下车,就听见谢雯清脆的呼唤:"小海!这边!" 她今日穿着一袭绯红色衣裙,在满园翠绿中格外醒目。见我走近,她一把拉住我的手,凑到我耳边低语:"时家小郎君已经到了,正在荷塘边的凉亭里与我兄长说话。" 我的心跳陡然加速:"谢琰哥哥回来了?" "昨日刚到家。"谢雯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他对时郎君似乎...不太友善。" 我还未来得及询问详情,雯姐姐已拉着我穿过回廊。谢府的花园闻名陈郡,尤其盛夏时节,满池荷花盛开,粉白相间,清香四溢。 转过一道假山,荷塘全景豁然眼前。凉亭中,几个身影正举杯畅谈。我的目光立刻被那个月白色的身影吸引——时晨今日穿着一袭月白深衣,腰间系着一条靛蓝色绣银纹的宽带,在众人中如鹤立鸡群。 似乎感应到我的目光,他转过头来。阳光洒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完美的轮廓。见到我,他眼中闪过一丝惊喜,随即微微颔首致意。 "亦萱妹妹来了。"谢琰率先出声招呼。他比去年离家时更加挺拔,眉宇间多了几分英气,"多时不见,出落得越发标致了。" 我行礼问好,余光瞥见时晨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我身上,耳根不由发热。 "亦萱带了琴来,待会儿可要一展才艺。"谢雯笑着说,故意提高声音,"她最近苦练《采莲曲》,就为今日助兴。" 时晨眼中光彩更盛:"久闻女郎琴艺超群,今日有幸聆听,实乃赏心乐事。" "郎君过奖了。"我低头掩饰泛红的脸颊,"不过是粗通皮毛。" 谢琰忽然插话:"时弟从北方来,想必对江南小调不甚了解。《采莲曲》虽流传甚广,但其中精妙处,非我南方士人难以领会。" 亭中气氛顿时一凝。时晨不慌不忙地回应:"谢兄所言极是。在下虽生于洛阳,却自幼随家父研习各地音律。江南曲调清丽婉转,别有一番韵味,令人心驰神往。" 谢琰轻哼一声,不再多言。 赏荷宴正式开始,宾客们三三两两散坐在荷塘周围的凉亭和回廊中。侍女们端上时令鲜果和冰镇梅子汤,驱散了些许暑气。 "小海,该你献艺了。"雯姐姐轻推我一下,指了指早已备好的琴案。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我缓步走向琴案。跪坐好后,我深吸一口气,指尖轻抚琴弦。余光看见时晨坐在最前排,目光专注地望向我。 《采莲曲》的旋律从指间流淌而出。起初我还紧张得手指微颤,但随着曲调渐入佳境,整个人都沉浸其中。这首曲子描绘少女荷塘采莲的情景,欢快中带着几分羞涩,恰如我此刻的心情。 弹到最精彩的段落时,我忍不住抬眼看向时晨。他正闭目聆听,唇角含笑,修长的手指在膝上轻轻打着拍子,竟与我的节奏分毫不差。一种奇妙的默契在我心中升起,琴音越发流畅动人。 曲终时,满座掌声。时晨睁开眼,目光灼灼地望着我,无声地做了个"妙极"的口型。我慌忙低头,心跳如擂鼓。 "胡家妹妹的琴艺越发精进了。"谢琰走上前,递上一杯冰镇梅子汤,"记得去年听你弹这首曲子时,还没这般韵味。" "多谢琰哥哥夸奖。"我接过杯子,小啜一口。 "时弟觉得如何?"谢琰突然转向走近的时晨,"北方可有如此精妙的琴艺?" 时晨不卑不亢:"女郎琴艺高超,指法精妙,情感充沛。洛阳虽有不少琴师,但能将一曲《采莲曲》弹奏得如此生动传神的,实属罕见。" 他的称赞让我心头一甜。谢琰却似笑非笑地说:"时公子果然见多识广。不过江南文化博大精深,琴艺只是其中一隅。公子若久居此地,当能体会更多精妙之处。" 话中隐含的排外之意让气氛再度凝滞。谢雯适时插话:"兄长,母亲方才寻你呢。亦萱,荷塘那边新开了几朵并蒂莲,我带你去看。" 她拉着我离开凉亭,时晨自然而然地跟了上来。谢琰欲言又止,最终被其他宾客缠住说话。 "我兄长真是的,"走到无人处,谢雯小声抱怨,"对时小郎君总是话中带刺。" 时晨摇头苦笑:"谢兄性情直爽,并无恶意。北方士族南迁,难免与本地贵族有些隔阂。" 我偷瞄他的侧脸,发现他神色坦然,并无不悦,心中对他的好感又添几分。 荷塘边的并蒂莲确实罕见,两朵粉荷同根而生,相依相偎。雯姐姐忽然惊呼:"哎呀,我忘了母亲交代的事!你们先赏花,我去去就回!" 她匆匆离去,留下我和时晨独处。我顿时手足无措,盯着荷花不敢抬头。 "女郎。"时晨轻声唤我,"那日你说家中藏有《广陵散》抄本,可是真的?" 我点点头:"是家父年轻时从一位隐士处所得,只是残缺不全,难以成曲。" 时晨眼中闪过兴奋的光芒:"巧得很,我带来的残谱恰好能补上其中几处关键段落。若女郎不弃,改日可否容我登门拜访,一同参详?" 我心头一跳,正不知如何回应,雯姐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当然可以!亦萱最喜欢研究古谱了,是吧?" 我红着脸点头:"时小郎君若方便,三日后可来寒舍。我新定制的琴这几日便到了,正好试试这把新琴音准如何。" "那就说定了。"时晨笑容如春风拂面,"我还有些珍藏的琴谱,届时一并带来请女郎指教。" 赏荷宴持续到日头西斜。临别时,时晨亲自扶我上马车,指尖相触的瞬间,一股暖流涌遍全身。 "三日后见。"他低声道,目光温柔似水。 马车缓缓驶离谢府,我透过纱窗回望,见他长身玉立,目送我远去,久久不曾移动。 "看来进展顺利?"雯姐姐不知何时出现在我车旁,促狭地眨眼。 我羞得拉上窗帘,却掩不住嘴角的笑意。心中满是对三日后的期待,以及那个月白色身影带来的莫名悸动。 第十章 - 那年东晋盛夏 - 毛巾卷 建康宫城的朝堂上,晨曦透过高大的窗棂斜射进来,在青石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我父亲胡质站在文官队列中,眉头紧锁。今日早朝的气氛比往日更加凝重。 "主公,北方流民日渐增多,若不加以管制,恐生乱象。"王导大人手持玉笏,声音沉稳,"臣建议在江北设立安置区,严查身份,分田安置。" 父亲微微颔首。王导大人一向主张怀柔政策,善待南迁士族。但很快,周顗大人出列反驳。 "王公此言差矣!"周顗声音洪亮,"北方士族南来,抢占田地宅院,已引发本地士族诸多不满。若再划地安置,只怕民怨沸腾!" 朝堂上一片哗然。父亲抬眼望去,只见谢安大人静立一旁,神色淡然,似乎对这场争论早有预料。 "周大人此言未免偏颇。"父亲忍不住出列,"北方士族中不乏才学之士,如洛阳时谦一家,其子时晨精通六艺,文武双全..." "胡大人!"周顗冷笑打断,"听闻时谦在洛阳曾与石勒有书信往来,如今举家南迁,谁知是否别有用心?" 父亲面色一沉。他虽不喜周顗咄咄逼人的态度,但这话确实戳中了他的隐忧——时家背景复杂,与北方胡人政权的关系暧昧不明。 "诸位且听我一言。"谢安大人终于开口,声音不疾不徐,"南北士族本是一家,今逢乱世,更应同心协力。主公英明,不如设经学馆,延请南北名士共论经典,既可甄别人才,又能促进融合。" 陈帝微微颔首:"谢爱卿所言极是。此事就交由王导、谢安共同操办。" 退朝后,父亲与谢安同行。宫门外杨柳依依,初夏的风带着几分燥热。 "谢公今日妙策,"父亲低声道,"只是南北积怨已深,恐非一朝一夕可解。" 谢安轻抚长须:"胡兄对时家似乎格外关注?" 父亲脚步微顿:"其子时晨近日与亦萱有些往来。那少年才学确实不凡,只是..." "只是来历不明,令人难安?"谢安了然一笑,"少年人情窦初开,最是纯真。胡兄不妨多观察些时日。" 父亲心事重重地回到府中,正欲询问我的去向,却见管家匆忙来报:"大人,小姐今日在琴室会客,是...是时家小郎君。" 父亲面色骤变,大步向内院走去。 而此时的我,正在琴室里来回踱步,第三次调整案上插花的摆放角度。 "女郎,时小郎君到了。"小桃在门外轻声通报。 我慌忙抚平衣裙上不存在的皱褶,深吸一口气:"请进。" 时晨一袭淡青色深衣踏入琴室,阳光透过窗纱洒在他身上,勾勒出一圈柔和的轮廓。他手中捧着一个精致的檀木匣子,见我行礼,连忙还礼:"女郎,冒昧打扰了。" "小郎君客气。"我示意他入座,声音比自己预想的要紧张,"这是家父收藏的《广陵散》抄本。" 我取出锦缎包裹的竹简,小心展开。时晨眼睛一亮,立即打开他带来的木匣:"巧极了,我这份残谱正好能接上胡大人抄本的后半段。" 我们凑近比对两份残谱,他的衣袖轻轻擦过我的手臂,带来一阵淡淡的沉香气。我不自觉地屏住呼吸,偷瞄他专注的侧脸——长睫如扇,鼻梁高挺,唇角微微上扬,带着发现珍宝的喜悦。 "这里,"他忽然指向一个段落,指尖几乎碰到我的手,"两谱相接处,正好补全了嵇康原谱中'愤世'一段的指法。"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严丝合缝。惊讶之余,忍不住抚琴试弹。琴音从指下流淌而出,比以往更加完整有力。 "妙极!"时晨情不自禁地赞叹,"女郎指法精准,将这曲中的郁愤之情表现得淋漓尽致。" 我停下手指,有些不好意思:"郎君过奖了。这曲调艰深,我练习多时仍觉生涩。" "不如我试奏一遍,女郎看看有何不同?"时晨征得我同意后,坐到琴前。 他的指法与我截然不同,更加刚劲有力。同样的曲调,在他指下竟多了几分金戈铁马之气。我听得入神,仿佛看见嵇康临刑前弹奏此曲的悲壮场景。 "女郎的演奏..."我斟酌词句,"有种北方特有的豪迈之气。" 他微微一笑:"家父常说,我指下带刀兵之气,不够温婉。今日听女郎弹奏,方知江南音律的柔美动人。" 我们相视一笑,一种奇妙的默契在心头荡漾。时晨忽然提议:"不如我们合奏一段?我弹主旋律,女郎配和声。" 我欣然应允。两双手在琴弦上舞动,起初还有些生疏,渐渐配合得天衣无缝。在一处转折处,我们的手指不经意相碰,如触电般迅速分开,却又在下一个音符处默契地重逢。 琴音戛然而止时,我们才发现门外站着一个人影——父亲不知何时回来了,正静静地看着我们。 "父亲!"我慌忙起身,琴凳都被带得晃动了一下。 时晨镇定许多,起身长揖:"胡大人,冒昧登门,打扰了。" 父亲缓步走进琴室,目光在摊开的琴谱上停留片刻:"时小郎君对《广陵散》也有研究?" "家学渊源,略知一二。"时晨恭敬回答,"今日得见胡大人珍藏的抄本,实乃三生有幸。" 父亲不置可否,拿起两份残谱比对,眉头渐渐舒展:"确实严丝合缝。这谱子我寻了二十年都未能补全,没想到..." 他忽然停住,深深看了时晨一眼:"小侄家中可还有其他琴谱?" 时晨坦然相告:"还有一些。家父在洛阳时广收古谱,南迁时虽遗失大半,但仍有部分随身携带。" 父亲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忽然转向我:"小海,你母亲留下的那本《清商调》可在?" 我明白父亲是想支开我,只得应声去取。等我回来时,父亲与时晨正在谈论北方局势,气氛看似融洽,却暗流涌动。 "...所以时大人认为,石勒政权不会南下?"父亲的问题暗藏锋芒。 时晨从容应答:"胡人善骑射而不习水战,长江天堑非铁骑可渡。家父判断,至少三年内江南可保太平。" 父亲微微颔首,接过我递上的《清商调》,随手翻阅:"小侄博闻强识,不愧是名门之后。只是..."他话锋一转,"近来朝中对北方士族多有微词,小侄与亦萱往来,恐有不妥。" 我的心猛地一沉。时晨却不动声色:"胡大人所虑极是。晚辈与女郎以琴会友,绝无非分之想。若因此连累女郎清誉,晚辈万死难辞其咎。" 父亲盯着他看了良久,终于叹了口气:"少年人志趣相投本是美事。只是时局动荡,凡事当谨慎为上。"他起身告辞,"老夫还有公务处理,小侄请自便。" 父亲离去后,琴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我绞着手中的帕子,不知如何开口。 "女郎…..."时晨轻声道,"令尊的担忧不无道理。我本不该…..." "父亲只是谨慎惯了。"我急忙打断他,"他对你的才学还是很欣赏的。" 时晨苦笑着摇头:"胡大人是明白人。北方士族在江南处境微妙,我本不该与你过多接触,徒增你困扰。" 他起身欲走,我鬼使神差地拉住他的衣袖:"那...…这些琴谱怎么办?还有很多没研究完…..." 他回头看我,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良久,他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这是我整理的一些琴谱注解。女郎若有兴趣,可...…可让小桃姑娘到时府取后续部分。" 我接过信封,指尖相触的瞬间,两人都像被烫到般轻轻一颤。 "多谢时小郎君。"我低声道,将信封紧紧攥在手中。 他深深看我一眼,转身离去。阳光透过窗纱,将他的背影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我的心上。 当夜,我在灯下细细阅读时晨留下的注解。他的字迹挺拔有力,如他的人一般。注解旁还画了些小图,是手指按弦的位置,细致入微。 翻到最后一页,角落处题着一行小字:"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我的心猛地跳了一下。这是李商隐的诗句,下一句是"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 窗外,一轮明月高悬。我轻轻抚摸着那行字迹,心中既甜蜜又苦涩。父亲的态度,朝堂的纷争,南北的隔阂...这一切都如重重迷雾,笼罩在我们刚刚萌发的情愫之上。 "小桃,"我唤来贴身侍女,将一封信交给她,"明日一早,送到城东时府。" 信中只有一句话:"琴谱精妙,盼续全篇。" 第十一章 - 那年东晋盛夏 - 毛巾卷 其实最近一段时间我都和时晨有书信往来。 小桃将信笺藏入袖中,左右张望了一下,低声道:"女郎,时小郎君说这封信务必亲自交到您手上。" 我接过那方素笺,指尖微微发颤。自从三日前时晨离开胡府,这已是第三封书信了。前两封都是讨论琴谱的学术之语,却在字里行间藏着只有我们能懂的暗号。 "有人看见你吗?"我轻声问,将信贴在胸前。 小桃摇头:"我从后门进出,只说是为小姐买丝线。时府的下人也机灵,带我走了偏径。" 我赏了她一支银簪,打发她下去,这才迫不及待地拆开信封。素笺上是时晨挺拔的字迹,比前两封都要长。 "亦萱女郎惠鉴: 连雨不知春去,一晴方觉夏深。自别后,无日不思念琴室共研之乐。家藏《幽兰》谱已誊抄完毕,托小桃姑娘带回。此谱传为孔子所作,中有'猗兰操'一段,尤能抒怀..." 我抚过那些字迹,仿佛能看见他伏案书写的样子。信的后半段,笔迹忽然变得急促: "...近日朝中风波诡谲,家父被召入宫问话。南北之争恐将愈演愈烈。谢家公子似对我颇有成见,若遇胡大人或谢家人,万勿提及你我书信往来。纵使千山万水,此心不移。晨手书" 最后八个字让我的心猛地跳了一下。我将信贴在胸口,感受着那份悸动。窗外蝉鸣阵阵,却掩不住我如鼓的心跳声。 取出随信附带的《幽兰》谱,我轻轻抚过那些音符。在最后一页的角落里,画着一朵小小的萱草花——我的名字花。我的眼眶突然有些发热。 "女郎。"小桃在门外轻唤,"老爷回来了,正与谢安大人在书房说话。" 我慌忙将信和琴谱藏入妆奁底层,整理好衣裙出门。经过书房时,父亲的声音隐约传出: "...周顗等人坚持要清查北方士族背景,特别是与石勒政权有过往来的..." 我放慢脚步,竖起耳朵。 "时谦确曾与石勒通信,"谢安的声音依旧从容,"但据我所知,是为保全洛阳百姓,非为私利。如今他们举家南迁,朝廷理应怀柔..." "谢公高见。只是..."父亲叹了口气,"亦萱近日与那时晨往来甚密,我担心..." "少年慕艾,本是常情。"谢安轻笑,"胡兄当年不也为了一曲《凤求凰》,三更半夜翻墙去听琴?" 父亲咳嗽一声,似乎有些窘迫。我捂住嘴,生怕笑出声来。原来严肃的父亲年轻时也有这般风流往事。 "罢了。"父亲语气软了下来,"只是朝局动荡,我不得不为亦萱考虑。若时家真被牵连..." 我心头一紧,不敢再听下去,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三日后,谢府送来帖子,邀我参加谢雯的生辰宴。自从赏荷宴后,我已多日未见雯姐姐,心中着实想念。 谢府比往日更加热闹。我刚下马车,雯姐姐就飞奔而来,一把握住我的手:"亦萱!你可算来了!我正有要事相告。" 她将我拉到僻静处,压低声音:"时晨也来了,是我兄长邀请的。" 我的心跳顿时漏了一拍:"谢琰哥哥?他不是..." "正是!"谢雯眼中闪着狡黠的光,"兄长近日态度大变,对时晨格外热情。我总觉得有什么蹊跷。" 我还未来得及细想,雯姐姐已拉着我进入花园。宾客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丝竹声悠扬。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搜寻那个熟悉的身影。 "在那儿。"谢雯悄悄指向荷塘边的凉亭。时晨正与几位年轻士子交谈,一袭月白色深衣衬得他越发清俊。谢琰站在他身旁,态度亲昵得反常。 "我去打探一番。"谢雯眨眨眼,"你且在此等候。" 她翩然离去,留下我心神不宁。我假装欣赏园中花卉,实则不断偷瞄凉亭方向。忽然,时晨抬头望来,我们的目光在空中相遇。他眼中闪过一丝惊喜,随即微微摇头,示意我不要靠近。 谢琰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我,脸上浮现出一种古怪的笑容。他附在时晨耳边说了什么,时晨面色微变,但仍保持着得体的微笑。 "亦萱妹妹。"谢琰忽然高声唤我,"快来,我们正谈论你呢!" 我进退两难,只得缓步走向凉亭。时晨的目光中含着警告,让我心中警铃大作。 "女郎。"他规规矩矩地行礼,眼中却藏着千言万语。 "郎君。"我还礼,声音比想象中要镇定。 谢琰一手搭在时晨肩上,笑道:"我刚与晨弟说起,胡家妹妹琴艺冠绝陈郡,连谢安叔父都赞不绝口。" 晨弟?我心中诧异。短短几日,他们竟已称兄道弟? "谢兄过奖。"时晨谦虚道,"女郎琴艺确实非凡,那日一曲《广陵散》,令人难忘。" 谢琰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是吗?我倒不知你们已经这么...…熟悉了。" 凉亭里的气氛突然变得诡异起来。其他几位士子察言观色,纷纷找借口离开。我正不知如何应对,谢雯及时出现:"亦萱,母亲找你呢!" 我如蒙大赦,匆匆告辞。走出不远,一个小丫鬟塞给我一张纸条,随即快步离去。我躲到假山后展开,上面只有寥寥数字:"酉时三刻,后园梅林。" 接下来的宴会对我来说成了煎熬。我机械地应付着宾客们的寒暄,心思早已飞到了约定的时间地点。谢琰不时投来探究的目光,让我如芒在背。 酉时初,宾客们开始用晚膳。我借口头痛,让小桃扶我离席,却悄悄绕路去了后园梅林。夏日梅树郁郁葱葱,形成天然的屏障。 "女郎。" 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转身看见时晨从树后走出。暮色中,他的轮廓显得格外分明,眼中满是复杂情绪。 "郎君,"我轻声道,"谢琰为何突然对你..…." "嘘。"他警惕地环顾四周,拉着我躲到一块巨石后,"女郎,情况有变。朝廷正在调查所有与北方有联系的士族,我父亲首当其冲。" 我心头一紧:"我父亲前日还为你家说话..." "我知道。"他苦笑,"正因如此,你们胡家也可能被牵连。谢琰接近我,恐怕别有用心。" 暮色渐浓,梅林中只有蝉鸣声声。时晨的脸近在咫尺,我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沉香气。他忽然从怀中取出一物:"这个...送给你。" 那是一枚白玉佩,上面精巧地雕刻着"晨心萱草"四字。 "我.….."他声音有些哑,"我不知道下次见面会是何时。这玉佩你收好,若有事,可凭它找我家老仆时忠,他绝对可靠。" 我接过玉佩,指尖与他相触,两人都像被烫到一般。那玉还带着他的体温,我紧紧攥住,仿佛这样就能留住些什么。 "郎君,我...…" "有人来了!"他猛地将我推到身后。远处传来脚步声和谢琰的呼唤:"晨弟?你在哪儿?" 时晨深深看我一眼,低声道:"记住,近期不要联系我。保护好自己。"说完,他大步走出梅林,高声回应:"谢兄,我在这儿!" 我贴在石后,听见谢琰狐疑地问:"晨弟怎么到这儿来了?" "赏梅。"时晨声音平静,"虽非花期,但观其枝叶,可知其品性高洁。" "呵呵,晨弟雅兴。"谢琰的笑声带着试探,"对了,方才看见胡家妹妹也不在席上…..." "是吗?"时晨语气淡然,"想必是身体不适回府了吧。" 脚步声渐远,我这才脱力般滑坐在地,手中紧握着那枚玉佩。天色已暗,梅林中只剩我一个人,和满心纷乱的思绪。 回府的路上,谢琰的马车竟与我同行。他骑着马靠近车窗,语气关切:"亦萱妹妹身体可好些了?" "多谢琰哥哥关心,已无大碍。"我强作镇定。 他沉默片刻,忽然压低声音:"妹妹年少单纯,不知人心险恶。有些人表面温文尔雅,实则包藏祸心。" 我心头一跳:"琰哥哥何出此言?" "时晨此人..."他冷笑,"朝廷已掌握确凿证据,其父时谦实为石勒密探,南迁是为收集情报。妹妹与他往来,恐会连累胡家。" 我如坠冰窟:"这...…这不可能!" "妹妹不信,可问胡大人。"他语带威胁,"近日朝廷就会有所动作。妹妹若再与他接触,只怕..…."他故意没说下去,策马离开了。 回到闺房,我瘫坐在床榻上,脑中一片混乱。时晨会是间谍吗?那些琴谱、那些书信、那枚玉佩…...难道都是伪装?我最讨厌别人骗我了。 我取出妆奁底层的信件,一封封重新读过。字里行间的真诚不似作伪。还有那《广陵散》残谱,若非真心爱乐之人,怎会研究得那般透彻? 窗外,一弯新月升起。我握紧玉佩,做出了决定。 "小桃,"我唤来侍女,"明日再去时府一趟。" "小姐?"小桃惊恐地睁大眼,"可是老爷说.….." "别让父亲知道。"我将一封信交给她,"务必亲手交给时小郎君。" 信中只有一句话:"萱草有心,不惧风雨。" 第十二章 - 那年东晋盛夏 - 毛巾卷 谢府祠堂内,青烟袅袅。谢安端坐主位,两侧是谢氏各房长辈。谢琰站在堂中央,脊背挺得笔直,声音沉稳有力: "侄儿恳请叔父做主,向胡家提亲,求娶胡亦萱为妻。" 祠堂内一片寂静。谢安手中转动的佛珠停顿了一瞬,又继续缓缓转动:"哦?琰儿为何突然有此想法?" 谢琰目光坚定:"南北士族积怨已深,近来朝堂上更是剑拔弩张。我谢氏与胡氏联姻,可向天下展示南北和睦之象,稳定朝局。" 一位白须长老捻须点头:"琰儿此言有理。胡家虽非顶级门阀,但在江南士族中颇有声望。" "不仅如此,"谢琰继续道,"胡亦萱温婉贤淑,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正是良配。侄儿...心仪已久。"最后四字说得极轻,却字字清晰。 谢安深邃的目光在侄儿脸上停留片刻,似要看穿什么:"胡质近来与北方士族走得颇近,尤其那时家..." "正因如此,更应尽快定下亲事。"谢琰眼中闪过一丝锐利,"免得胡大人一时糊涂,将爱女许给来历不明之人。" 谢安手中佛珠又停了一下:"那时晨我见过,才学人品俱佳,何来'来历不明'之说?" 谢琰躬身:"叔父明鉴。据可靠消息,时谦在洛阳时确与石勒有书信往来。如今朝廷正在彻查,若胡家与之联姻,恐受牵连。" 祠堂内议论声顿起。谢安抬手示意安静:"琰儿,婚姻大事非同儿戏。你可曾想过,若胡姑娘心有所属..."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谢琰声音冷了下来,"胡亦萱知书达理,岂会违逆父命?况且..."他嘴角微扬,"那时晨若真为家族着想,也该知难而退。" 谢安闭目沉思良久,终于缓缓点头:"既如此,我明日便去拜访胡大人,探探口风。" 谢琰眼中闪过胜利的光芒,深深一揖:"谢叔父成全。" 翌日朝会后,谢安邀胡质同乘一车。车厢内熏香淡淡,谢安似不经意地提起:"胡兄,令爱已到及笄之年,可有合适人家?" 胡质一怔,随即苦笑:"谢公何出此问?小女顽劣,尚待管教。" "琰儿昨日向我提起,对令爱颇为倾心。"谢安温声道,"这孩子从小稳重,如今在朝中也算有所建树。若能与你胡家结亲,倒是美事一桩。" 胡质眉头微蹙,望向窗外:"谢公子才貌双全,自是良配。只是..."他犹豫片刻,"亦萱近来与那时晨有些往来,少年人心性..." "胡兄,"谢安声音沉了下来,"时家处境微妙,朝廷已掌握确凿证据,时谦确为石勒密探。令爱若与之纠缠不清,恐有大祸。" 胡质面色骤变:"当真?" 谢安点头:"周顗已上书弹劾,不日将有旨意下达。胡兄若明智,当尽快为令爱择婿,断了那时晨的念想。" 车轮碾过青石板,发出沉闷的声响。胡质沉默良久,终于长叹一声:"若谢公不嫌小女愚钝,这桩婚事...老夫没有异议。" "好。"谢安微笑,"三日后是吉日,我请媒人正式上门提亲。" 胡府内,我正对着铜镜发呆,手中摩挲着时晨送的玉佩。青柳匆匆跑进来,脸色煞白:"小姐,不好了!谢...谢家来提亲了!" 铜镜从我手中滑落,砸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我猛地站起:"你说什么?" "前院都在传,谢安大人亲自做媒,为谢琰公子求娶小姐!"小桃急得眼泪都要掉下来,"老爷...老爷已经答应了!" 我双腿一软,跌坐在绣墩上。胸口仿佛被巨石压住,呼吸都变得困难。谢琰?那个对时晨充满敌意的谢琰?那个在梅林外出言威胁的谢琰? "不可能..."我喃喃自语,"父亲明明知道我对时..." 话音未落,父亲已大步走入闺房,面色凝重。小桃慌忙退下。 "小海,"父亲开门见山,"谢家来提亲,为父已应允了。" 我抬头,眼中已噙满泪水:"父亲!女儿与谢琰公子并无情意,为何..." "胡闹!"父亲厉声打断,"婚姻大事,岂由得你任性?谢家门第显赫,琰儿才学出众,哪点配不上你?" 我咬紧下唇,手中玉佩硌得生疼:"那...那时家的小郎君..." 父亲面色更加阴沉:"你还敢提他?时家即将大祸临头,朝廷已掌握确凿证据,时谦实为石勒派来的细作!" "这不可能!"我霍然站起,"时晨他..." "住口!"父亲一掌拍在案上,"从今日起,你不得踏出闺房半步,直到出嫁!若敢与那时晨再有往来,别怪为父不顾父女之情!" 他拂袖而去,留下我一人呆立原地。窗外,夕阳如血,将闺房染得一片通红。 不知过了多久,窗棂传来轻微的敲击声。我茫然望去,只见小桃焦急的脸贴在窗外:"女郎!时...时小郎君..." 我如遭雷击,扑到窗前:"他在哪?" "在后园墙外。"小桃声音发抖,"他说...一定要见女郎一面。" 我看了眼紧闭的房门,父亲派来的婆子就在外面守着。我咬牙取下头上的金簪递给小桃:"去买通守门的张妈,就说我要沐浴,让她准备热水。" 小桃会意,匆匆离去。半刻钟后,我换上她的衣裳,低头快步穿过回廊。守门的张妈得了好处,假装没看见。 后园墙边,一株老梅斜倚,枝干探出墙外。我踩着假山爬上墙头,只见时晨隐在暮色中,一袭黑衣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时晨!"我压低声音呼唤。 他抬头,月光下脸色苍白如纸。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墙下:"亦萱,消息属实吗?你真的要嫁给谢琰?" 我哽咽难言,只能点头。 "跟我走。"他伸出手,"现在就离开陈郡,去荆州,去交趾,去哪里都好!" 我望着他伸出的手,心如刀绞。私奔?那父亲怎么办?胡家上下怎么办?谢家岂会善罢甘休? "我不能..."泪水模糊了视线,"父亲年迈,我若一走了之,他如何承受得住?谢家势大,必会迁怒胡家..." "亦萱!"时晨声音嘶哑,"我父亲已被软禁,罪名就是通敌叛国。谢琰在其中推波助澜,就是为了拆散我们!你若嫁给他..." 墙内突然传来嘈杂声和火把的光亮。我惊恐回头:"有人来了!你快走!" "跟我走!"时晨再次恳求,眼中满是绝望。 脚步声越来越近。我含泪摇头:"我不能连累家人...时晨,你快走,别被发现了!" 他从怀中取出一物抛上墙头:"接着!" 我接住一看,是一枚青玉令牌,上面刻着"时"字。 "这是我家族信物。"他语速极快,"一分为二,你我各持一半。亦萱,记住,无论发生什么,我一定会回来找你!" 墙内人声已至园中。我咬牙将玉佩一掰为二,一半抛还给他:"我等你!" "女郎?女郎可在?"是管家带着人搜寻的声音。 我最后看了时晨一眼,跳下墙头。刚落地,就被火把照得睁不开眼。 "女郎!"管家惊呼,"您怎么..." "我出来赏月,不行吗?"我强作镇定,将半块玉佩藏入袖中。 管家狐疑地环顾四周:"老爷吩咐,女郎大婚前不得随意走动。请回房吧。" 回到闺房,我瘫坐在地,终于忍不住痛哭失声。小桃悄悄递来一方手帕,里面包着半块青玉令牌——时晨的那一半。 "时小郎君让交给小姐。"她轻声道,"他说...萱草有心,不畏风霜。" 我将两半玉佩合在一起,严丝合缝。窗外,一弯冷月高悬,照着我泪痕斑斑的脸。 三日后,谢家媒人正式登门,带来了丰厚的聘礼。父亲在前厅接待,笑声不断。而我被锁在闺房,对着铜镜,看着里面那个穿着嫁衣的陌生女子。 "小姐..."小桃红着眼眶为我梳头,"谢家送来的嫁衣真美..." 镜中的我面无血色,唯有手中紧握的玉佩传来一丝温度。时晨,你在哪里?我们的缘分,真的就此断了吗? 窗外,喜乐声渐起。迎亲的队伍,已经到了大门口。 第十三章 - 那年东晋盛夏 - 毛巾卷 大红的嫁衣铺满绣床,金线刺绣的凤凰在烛光下熠熠生辉。我呆坐在镜前,看着青柳将最后一缕发丝盘成妇人髻。镜中人妆容精致,却双目无神,如同一具精美的傀儡。 "小姐..."小桃声音哽咽,"您...您真美..." 我木然地转动脖颈,珠钗上的流苏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明日此时,我便已是谢琰的妻子了。这个念头让我胃部一阵绞痛。 窗外,家仆们忙着张灯结彩,喜乐声隐约可闻。自从父亲答应谢家求亲,胡府上下便陷入一片忙乱。三日来,我被禁足闺中,除了小桃,谁也不得见。 指尖触到袖中那半块玉佩,冰凉的温度让我稍稍回神。时晨...他现在怎么样了?他父亲被软禁,他是否安然无恙?胸口涌起一阵尖锐的疼痛,我死死咬住下唇才没让眼泪落下。 "小姐,夫人来了。"小桃突然低声提醒。 我愕然抬头。母亲? 门帘轻掀,一阵淡淡的檀香味飘进来。母亲身着素色衣裙,发间只簪一支木钗,比记忆中更加清瘦。她手中捧着一个锦缎包袱,步履轻得几乎无声。 "母亲..."我起身行礼,嗓子干涩得发疼。 母亲示意小桃退下,轻轻将包袱放在案上。她伸手抚过我的嫁衣袖口,眼中闪过一丝我看不懂的情绪。 "这嫁衣太过艳丽了。"母亲声音轻柔,打开带来的包袱,"我给你做了件新的。" 她抖开一件淡红色深衣,没有繁复的刺绣,只在衣襟和袖口处绣着细小的萱草纹样。布料看起来有些旧,却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这是..."我轻触那柔软的衣料。 "我当年的嫁衣。"母亲唇角微扬,"一直收在檀木箱里,昨日翻出来改小了尺寸。"她又取出一个雕花木盒,"这些首饰也给你。" 盒中是一套白玉头面,样式古朴,玉质温润。我认得其中那支萱花簪——母亲最珍视的嫁妆,据说是外祖母传下来的。 "母亲,这太贵重了,我..." "小海。"母亲突然握住我的手,她的手心有些粗糙,却温暖有力,"看着我。" 我抬头,第一次近距离看清母亲的面容。岁月在她眼角刻下细纹,却掩不住那双眼睛里的光彩。她定定地看着我,轻声道:"你心里有人,是不是?" 我浑身一颤,袖中的半块玉佩差点滑落。母亲怎么知道? "是...那时家小郎君?" 我的沉默已回答了一切。母亲长叹一声,松开我的手,转向妆台开始拆卸我头上那些金灿灿的饰物。 "谢家送来的这些太过俗艳,不适合你。"她动作轻柔地取下最后一支金钗,换上那支白玉萱花簪,"这样好多了。" 镜中的我褪去了华丽装饰,反而显得更加清丽脱俗。母亲站在我身后,双手搭在我肩上,两人的影像在铜镜中重叠。 "当年我嫁给你父亲时,也是这般不情愿。"母亲突然说道。 我震惊地转头:"母亲您..." "我心中有别人。"她平静地说,手指轻抚过我的发髻,"一个寒门学子,才华横溢,却连聘礼都凑不齐。" 窗外月光如水,静静流淌在闺房的地面上。我从未听母亲提起这些往事,一时间忘了自己的痛苦,只是呆呆地望着她。 "你外祖父一意孤行,硬是将我许给胡家。"母亲继续道,声音轻得像在讲别人的故事,"出嫁那日,我哭湿了三条帕子,差点用剪刀划花了脸。" 我下意识攥紧了袖中的玉佩:"那...后来呢?" "后来?"母亲微微一笑,"后来我生下了你,渐渐明白了为人妻、为人母的责任。你父亲虽非我心中所爱,却是个正直君子,待我不薄。" 她拿起那件淡红嫁衣在我身上比量:"小海,女子在这世上,如同风中之苇。看似柔弱,却最懂得以柔克刚的道理。狂风来时,大树易折,而芦苇弯腰避过,风过依旧挺立。" 我鼻尖发酸:"母亲是让我认命吗?" "不。"母亲摇头,突然压低声音,"我是告诉你要学会等待。乱世之中,万事皆有可能。今日被迫分离,未必没有重逢之日。" 我心跳加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母亲这是在...鼓励我等时晨? 她从袖中取出一方素帕,轻轻擦拭我不知不觉流下的泪水:"我昨日去佛堂为你求签,得了一支上上签。签文说'柳暗花明又一村'。" "可是父亲已经答应了谢家..." "你父亲有他的难处。"母亲叹息,"朝堂上南北之争愈演愈烈,他身为南人,若不与谢家联姻,恐被孤立。更何况..."她犹豫片刻,"那时家确实处境危险。" 我急切地抓住母亲的手:"时晨他是冤枉的!他父亲绝不是石勒的细作!" "我信你的判断。"母亲轻拍我的手背,"但朝堂上的事,不是我们妇道人家能左右的。现在最重要的是保全你自己。" 她从妆奁中取出一盒胭脂,沾了一点在我唇上:"记住,无论发生什么,都要保持体面。眼泪可以流,但不能让人看见;心痛可以有,但不能让人知道。" 我怔怔地点头,母亲的话像一剂良药,让混沌的思绪渐渐清晰。 "谢家..."母亲欲言又止,最终只是说,"谢琰此人心思深沉,你要格外当心。他娶你,恐怕不止是看中你这个人。" 我心头一凛:"母亲的意思是..." "记住,嫁过去后,少言多听。谢家内部关系复杂,谢安虽是家主,但各房暗斗不断。"母亲将白玉头面一件件为我戴上,"若遇难处,可寻谢雯相助。那孩子心性纯良,与你交好。" 最后,她为我披上那件淡红嫁衣。月光下,萱草纹样若隐若现,宛如活物。 "母亲..."我哽咽难言,只能紧紧抱住她。她身上熟悉的檀香味让我想起儿时生病,她整夜守在床前的日子。 母亲轻抚我的后背,突然感觉有硬物硌到。她微微退开,目光落在我袖口——半块青玉令牌不知何时滑出了一角。 我慌乱地想藏回去,母亲却轻轻握住我的手腕。出乎意料的是,她非但没有责备,反而从自己衣领内拉出一条细绳——上面挂着半块与我手中极为相似的玉佩! "这..."我瞪大眼睛。 母亲苦笑:"三十年了,我一直戴着。"她将玉佩重新藏好,"收好你那份,别让人看见。" 我再也忍不住,扑进母亲怀中痛哭失声。她轻拍我的背,像哄幼时的我一般哼起一首古老的摇篮曲。 月光渐渐西斜,母亲终于松开我,为我拭去泪痕:"天快亮了,你该休息了。明日..."她顿了顿,"会是很长的一天。" 她起身欲走,我突然想起什么:"母亲!那时小郎君的半块玉佩...他说是他家传信物..." 母亲回头,月光在她的侧脸镀上一层银边:"好好收着。这世上...缘分说不清道不明。也许有一天,它会带你找到答案。" 她轻轻合上门离去,留下我一人站在月光中,手中紧握着两半玉佩——时晨的,和我自己的。 我将它们小心地藏入贴身的香囊中。母亲说得对,明日会是很长的一天。而在这漫长的一天之后,谁知道命运又会将我带向何方? 窗外,东方已现出鱼肚白。我深吸一口气,对着铜镜练习微笑。从今天起,我必须学会像母亲说的那样——做一株风中的芦苇,看似柔弱,实则柔韧无比。 时晨,无论你在哪里,请一定要平安。我会等你,就像母亲三十年如一日地守着那半块玉佩一样。 天,终于亮了。 第十四章 - 那年东晋盛夏 - 毛巾卷 城南茶楼二层临窗的位置,时晨已经坐了整整一个时辰。面前的茶早已凉透,他却一口未动。窗外,胡府方向张灯结彩,红绸挂满了整条街。 "郎君,"老仆时忠低声道,"咱们还是回去吧。若被人认出来..." 时晨恍若未闻,修长的手指摩挲着半块青玉令牌,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今日是胡亦萱出嫁的日子,而他只能像个懦夫一样躲在茶楼里,眼睁睁看着她成为别人的新娘。 远处传来喜庆的乐声,他的心猛地揪紧。 "来了!迎亲的队伍来了!"街上有人高喊。 茶楼里的客人纷纷挤到窗边看热闹。时晨僵坐在原位,双眼死死盯着街角。终于,一队红衣鼓手转过街口,后面跟着八人抬的大红花轿,轿帘上绣着金色的凤凰,在阳光下刺得他眼睛生疼。 花轿前后簇拥着数十名家丁婢女,撒花的、提灯的、捧礼的,浩浩荡荡占了半条街。谢琰骑着高头大马走在最前,一身大红喜服,胸前挂着红绸花,脸上带着志得意满的笑容。 时晨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就是这个人,用卑鄙手段拆散了他和亦萱。若在平日,他定要拔剑与之一较高下。但此刻.….. 花轿越来越近,透过薄纱轿帘,隐约可见一个纤细的身影。时晨猛地站起,椅子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声响。周围看热闹的人被吓了一跳,奇怪地看向这个面色苍白的年轻人。 "郎君!"时忠一把拉住他的衣袖,"使不得啊!" 时晨的胸膛剧烈起伏,眼中似有火焰燃烧。只需纵身一跃,他就能跳到街上,拦下花轿,带亦萱远走高飞。这个念头如此强烈,以至于他的肌肉已经绷紧,随时准备行动。 "想想老爷!"时忠在他耳边急声道,"他还在大牢里!您这一闹,不仅救不了胡家女郎,还会连累胡家满门啊!"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浇在时晨头上。他颓然坐回椅中,额头抵在窗棂上。木头的粗糙质感磨得皮肤生疼,却远不及心中痛苦的万分之一。 乐声已至楼下。他抬眼望去,正看见花轿经过窗前。一阵风吹起轿帘,胡亦萱的侧脸一闪而过——她凤冠霞帔,妆容精致,却面无表情,如同一尊美丽的瓷偶。 "亦萱…..."时晨无声地呼唤,手指在窗棂上抓出几道深深的痕迹。 轿中的胡亦萱似有所感,突然转头看向茶楼窗口。两人的目光在喧闹的喜乐中短暂相接,她原本空洞的双眼瞬间睁大。 时晨几乎要喊出声来,但轿子已经过去,只留给他一个越来越远的背影。他不知道亦萱是否真的看见了他,也许只是错觉。但那一刻,他分明看见她眼中闪过一丝光彩,随即又归于死寂。 迎亲队伍缓缓前行,围观的百姓欢呼雀跃,争抢着谢家撒下的喜钱。时晨呆坐在窗边,直到最后一顶随行小轿也转过街角,消失在视线中。 "郎君,咱们该走了。"时忠轻声提醒,"谢府的眼线遍布全城…..." 时晨木然点头,却不动身。茶楼里的客人渐渐散去,议论着这场豪门婚礼的奢华。有人提起胡家女郎的美貌,有人夸赞谢琰郎君的才华,还有人不怀好意地嘀咕:"听说那胡小姐原本心有所属,是个北方来的小子…..." 时忠赶紧结账,拉着时晨离开。刚出茶楼,天空突然阴沉下来,转眼间豆大的雨点砸落。街上行人四散奔逃,只有零星几个顽童还在雨中追逐嬉戏。 "变天了,郎君,快回去吧。"时忠撑开油纸伞。 时晨却推开伞,大步走入雨中。雨水很快浸透了他的衣衫,黑发贴在苍白的脸颊上。他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竟跟上了迎亲队伍的尾巴。 雨越下越大,鼓乐声在雨水中变得沉闷。花轿上的红绸被淋湿,颜色变得暗沉,像干涸的血。谢琰早已下马躲进随从撑起的华盖下,脸上写满不耐烦。 时晨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如同一抹游魂。雨水顺着他的下巴滴落,分不清是雨是泪。他想起那日在梅林,亦萱含泪说"我等你"的样子;想起她弹奏《广陵散》时专注的侧脸;想起她躲在假山后,将半块玉佩贴在胸口的模样。 谢府大门前张灯结彩,宾客如云。花轿停下,喜娘撑起红绸伞,扶出新娘子。胡亦萱一身大红嫁衣,头上盖着绣有龙凤呈祥的喜帕,缓步踏上铺着红毯的台阶。 时晨站在街角的雨幕中,浑身湿透却浑然不觉。他看着亦萱被引领着跨过火盆,迈过门槛,一步步走入谢家深宅。那扇朱红色的大门在他眼前缓缓关闭,发出沉重的闷响。 "郎君!"时忠气喘吁吁地追上来,"您这是何苦…..." 时晨终于转身,雨水顺着他的睫毛滚落:"忠叔,父亲何时能被释放?" "这…..."时忠面露难色,"周顗大人咬死老爷通敌,除非能找到证明清白的证据..." "证据…..."时晨喃喃自语,突然握紧半块玉佩,"亦萱说过,她家的《广陵散》抄本与我家的残谱能严丝合缝地拼接。忠叔,你不觉得奇怪吗?胡家是南方士族,怎会有如此完整的嵇康绝响?" 时忠一怔:"公子的意思是.….." "父亲说过,这半块玉佩是家族信物,与一段往事有关。"时晨将玉佩举到眼前,雨水冲刷着上面的"时"字,"我怀疑胡家与我们时家,早有渊源。" 谢府内传来拜堂的唱和声,紧接着是宾客的欢呼。时晨最后看了一眼那高耸的院墙,转身走入雨中。 "回去吧,忠叔。"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我要查清父亲被诬陷的真相,也要找到与胡家的联系。只有洗刷了时家的冤屈,我才能…..."他没有说完,但握紧玉佩的手微微发抖。 时忠叹了口气,默默跟在年轻主人身后。两人一前一后走在雨中,影子被雨水冲刷得模糊不清。 谢府内,胡亦萱被引入洞房。喜娘们说了许多吉利话,又按习俗闹了洞房,终于陆续退下。谢琰还要在前厅陪客饮酒,新房内一时只剩下她一人。 红烛高烧,映得满室生辉。亦萱悄悄掀起盖头一角,打量这个将成为她牢笼的地方——雕花大床、锦绣被褥、精致的梳妆台,无一不彰显谢家的富贵。 她的手摸向腰间香囊,里面藏着两半玉佩。母亲的话在耳边回响:"这世上.…..缘分说不清道不明。也许有一天,它会带你找到答案。" 窗外雨声渐歇,一轮新月破云而出。亦萱轻轻取出半块青玉令牌,贴在脸颊上。那冰凉的触感让她想起茶楼窗口那张苍白的脸——他真的来了,就在她经过的那一刻。 "时晨…..."她无声地呼唤,将玉佩按在心头,"我等你。" 与此同时,城东时府的书房里,时晨也正望着同一轮月亮。他手中的半块玉佩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亦萱,"他轻声承诺,"我一定会变得更强大,强大到足以保护你,保护我们所爱的一切。" 两处相思,一种闲愁。月光如水,静静流淌在两颗遥相呼应的心上。 第十五章 - 那年东晋盛夏 - 毛巾卷 谢府西厢的梧桐叶开始泛黄时,胡亦萱已经在这座深宅大院里度过了整整一个月。秋日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她临窗的绣架上投下斑驳光影。她机械地穿针引线,绣着一方根本不会用的帕子,针脚细密得几乎看不出痕迹。 "少夫人,该用午膳了。"丫鬟碧竹在门外轻声唤道。 胡亦萱抬起头,脖颈因长时间保持同一姿势而微微发僵。镜中的自己面色苍白,眼下有淡淡的青影,原本圆润的脸颊在这一个月里瘦削了不少,显得眼睛越发大了。 "放在外间吧。"她放下绣绷,揉了揉酸痛的手指。 碧竹轻手轻脚地摆好饭菜,四菜一汤,精致却冷清。自从嫁入谢家,她几乎每餐都是独自用膳。谢琰要么在外应酬,要么在书房与幕僚议事,偶尔同桌也是沉默寡言,草草了事。 胡亦萱夹了一筷子清炒藕片,味同嚼蜡。谢家的厨子手艺极好,但她始终吃不惯那股浓重的油腥味。她想起家中母亲常做的莲子羹,清甜爽口,喉头不由一阵发紧。 窗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她下意识绷直了脊背。自从大婚那夜谢琰冷淡地告诉她"早些安歇"便去了书房后,他们便维持着这种相敬如"冰"的关系。按理说新妇该三朝回门,谢琰却以公务繁忙为由一拖再拖,至今未让她回过胡家。 脚步声渐远,她松了口气,继续机械地进食。碧竹在一旁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忍不住道:"少夫人,您得多吃些,这些日子瘦了不少..." 胡亦萱勉强笑了笑:"我胃口不好。" 她没说的是,每当夜深人静,躺在宽大的拔步床上,听着远处更漏声声,那种窒息般的孤独感几乎将她淹没。唯有紧贴胸口的半块玉佩,还提醒着她曾经的心动与承诺。 用完午膳,她照例去给谢夫人请安。谢琰的母亲是个严肃的妇人,眉间有一道深深的竖纹,看人时总带着审视的目光。 "儿媳给母亲请安。"胡亦萱规规矩矩地行礼。 谢夫人微微颔首,示意她坐下:"听说你昨夜又弹琴到三更?" 胡亦萱心头一跳。她确实常在深夜抚琴,尤其是那曲《广陵散》,每每弹到"愤世"一段,便想起时晨说这曲子与他家传残谱严丝合缝的事。 "儿媳知错,扰了母亲清梦。" 谢夫人轻哼一声:"不是扰我。谢家规矩,亥时熄灯,你身为少夫人,更该以身作则。"她顿了顿,"况且,那《广陵散》乃嵇康绝响,曲调悲愤,不吉。" "儿媳记下了。"胡亦萱低头应道,指甲却悄悄掐入掌心。谢家连她弹什么曲子都要管,这日子何时是个头? 从谢夫人处出来,她在回廊上遇见了最想见又最怕见的人——谢琰。他一袭靛青色深衣,腰间玉带在阳光下泛着冷光,面容俊朗却带着几分刻薄。见到她,谢琰停下脚步,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夫人这是刚从母亲处回来?" 胡亦萱福了福身:"是,夫君。" 谢琰走近一步,他身上那股沉香气扑面而来,不知为何总让她联想到蛇类的阴冷。他伸手替她扶正发间一支稍稍歪斜的玉簪,动作轻柔却让她寒毛直竖。 "听说你想回胡家省亲?"他突然问道。 胡亦萱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希冀:"是,儿媳思念父母..." "再过些时日吧。"谢琰打断她,"近日朝中事多,我抽不开身。"他意有所指地补充,"况且,胡大人近来与北方士族走得太近,陛下颇为不悦。夫人还是少与娘家往来为妙。" 胡亦萱咬住下唇,强忍怒意。父亲一向谨慎,怎会无故触怒圣颜?这分明是谢琰的托词! "对了,"谢琰转身欲走,又回头道,"三日后是谢安叔父寿辰,府中设宴。你好生准备,别失了礼数。"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胡亦萱终于松开紧握的拳头,掌心赫然四个月牙形的血痕。谢安...那个在朝堂上为时家说过话的谢安。或许,这是个机会? 回到西厢,她让碧竹取来琴谱,佯装要练习新曲。实则翻开《广陵散》那页,指尖轻抚那些音符,仿佛能透过它们触摸到远方那人的温度。时晨现在怎么样了?他父亲可已获释?他是否...还记得那个约定? 夜幕降临,谢府渐渐安静下来。胡亦萱屏退侍女,独自坐在窗前。秋夜的月光清冷如水,照得她腕上的玉镯泛着幽幽青光。这是谢家下聘时送的,价值连城,却像个无形的镣铐。 她轻手轻脚地取出古琴,想了想,还是拨动了《广陵散》的旋律。琴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她刻意放轻了力道,只让音符在方寸之间流转。弹到动情处,她闭上眼,仿佛又看见时晨站在梅林边,月光为他镀上一层银边... "少夫人好琴艺。" 一个陌生的声音突然响起,胡亦萱惊得差点打翻琴案。抬头看去,门外站着一个约莫四十岁的妇人,一袭素雅衣裙,面容与谢安有几分相似。 "妾身谢道韫,冒昧打扰了。"妇人微微一笑。 胡亦萱慌忙起身行礼。谢道韫——谢安的妹妹,当世著名的才女,嫁与王凝之为妻,怎会深夜出现在此? 谢道韫似乎看出她的疑惑,轻声道:"我回娘家小住,听闻少夫人琴音清越,特来一叙。" 胡亦萱请她入座,心中却警铃大作。谢道韫与谢安兄妹情深,此来是否别有用心? "少夫人不必紧张。"谢道韫温和地说,"我年轻时也爱在深夜抚琴,尤其爱《广陵散》中那份不屈之气。" 她说话时眼角的细纹舒展开来,给人一种莫名的亲切感。胡亦萱稍稍放松,为她斟了杯茶。 "听闻这曲子全本早已失传,少夫人从何处学得?"谢道韫状似随意地问。 胡亦萱心跳加速:"是...家父收藏的残谱。" "哦?"谢道韫眼中闪过一丝异彩,"巧得很,我认识一位洛阳来的时公子,他家也有此谱残卷,据说能与胡家藏本严丝合缝。" 胡亦萱手中的茶盏差点滑落。她强自镇定:"世间竟有如此巧合?" 谢道韫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世间巧合之事,往往有其因果。"她忽然压低声音,"时公子托我带句话——'萱草有心,不畏风霜'。" 胡亦萱如遭雷击,双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这句话正是她托青柳带给时晨的!眼前这位谢家姑姑,竟是时晨的信使? 谢道韫从袖中取出一封信,迅速塞到她手中:"收好。时公子说,两家的渊源远比想象中深远,他正在查证,望你耐心等待。" 胡亦萱将信贴身藏好,千言万语哽在喉头,最终只化作一句:"多谢姑姑。" 谢道韫起身告辞,临走前意味深长地说:"谢家水深,谨言慎行。三日后寿宴,谢安兄长会设法让你与父母一见。" 送走谢道韫,胡亦萱迫不及待地拆开信。时晨的字迹依旧挺拔有力,却比往日多了几分匆忙: "亦萱如晤: 一别月余,思之如狂。家父仍被软禁,但性命无虞。我查证胡、时两家确有渊源,三十年前曾共同守护一桩朝廷机密,与《广陵散》全谱有关。谢琰娶你,恐非偶然。我已联络谢道韫姑姑相助,她与谢安伯父皆明理之人。三日后寿宴,务必与你父单独一叙,他有要事相告。晨心萱草,永志不忘。" 信纸被她紧紧攥在胸前,泪水模糊了视线。时晨没有放弃,他正在努力查明真相!这个念头像黑暗中的一线光明,让她看到了希望。 窗外,一片梧桐叶飘落,在月光下打着旋儿。秋天来了,冬天也不会远。但胡亦萱知道,只要心中有那个约定,再冷的冬天也能熬过去。 她轻轻抚摸着半块玉佩,将它贴在脸颊上。玉佩冰凉,却仿佛能感受到远方那人的温度。 "时晨,"她对着月光低语,"我等你。" 第十六章 - 那年东晋盛夏 - 毛巾卷 谢府寿宴当日,天空阴云密布,似是要将这热闹的氛围压下几分。胡亦萱站在梳妆台前,任由丫鬟们为她梳妆打扮。铜镜中,她身着一袭华丽的赤色嫁衣,金线绣就的牡丹在衣料上绽放,璀璨夺目,却衬得她的脸色愈发苍白。 “少夫人,这凤钗可是谢府传了几代的宝贝,今日戴在您头上,真是再合适不过了。”丫鬟巧云一边说着,一边将凤钗轻轻插入她的发髻。胡亦萱只是机械地点点头,思绪早已飘远。她下意识地摸向怀中藏着的那封信,时晨的字迹仿佛还带着温度,提醒着她今日的重要使命。 府中已是一片繁忙景象,仆人们穿梭往来,布置着宴席。胡亦萱缓缓走出西厢,沿着回廊朝着正厅走去。一路上,她听到仆人们的窃窃私语。 “听说胡家最近在朝堂上失宠了,也不知这少夫人在府里日子过得如何。” “谁知道呢,不过看谢公子对她也不冷不热的,想来日子也不好过。” 这些话如同一根根细针,扎在胡亦萱的心上,但她早已学会将情绪隐藏起来。她挺直脊背,迈着端庄的步伐,眼神中却透着一丝警惕。 正厅内,宾客云集,笑语喧哗。谢安端坐在主位上,虽已年事渐高,但依然精神矍铄,目光如炬。谢琰身着一袭墨色锦袍,站在一旁,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周旋于宾客之间。胡亦萱走进厅内,朝着谢安福了福身:“孙媳给叔父请安,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谢安微笑着点点头:“好,好,快坐下吧。”他的目光在胡亦萱身上停留片刻,似有深意。 胡亦萱在席间坐下,目光急切地在人群中寻找着父亲的身影。终于,她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父亲胡大人身着官服,正与几位官员交谈,神情却略显憔悴。两人目光交汇的瞬间,胡大人微微一怔,眼中闪过一丝担忧与心疼。 就在这时,一阵悠扬的乐声响起,寿宴正式开始。舞姬们身着轻纱,踏着节拍翩翩起舞,为宴席增添了几分热闹。谢琰起身,举杯向谢安祝寿:“今日是叔父寿辰,侄儿敬叔父一杯,愿叔父身体康健,万事顺遂。” 众人纷纷举杯,场面热闹非凡。胡亦萱却无心欣赏这歌舞升平,她一直在等待着机会,能与父亲单独说上几句话。然而,谢琰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心思,不时有意无意地看向她,让她根本找不到脱身的机会。 酒过三巡,谢安起身说道:“今日难得各位相聚,不如来点助兴节目。听闻侄媳妇胡氏琴艺高超,不知可否为大家弹奏一曲?” 胡亦萱心中一惊,下意识地看向谢琰。只见他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眼神中带着几分挑衅。她明白,这是谢琰的又一次试探,若是拒绝,定会引起怀疑;若是弹奏,又不知会带来怎样的后果。 她强作镇定,起身行礼:“承蒙叔父抬爱,孙媳献丑了。” 很快,古琴被抬了上来。胡亦萱坐在琴前,深吸一口气,指尖落在琴弦上。她犹豫片刻,最终还是选择了弹奏《高山流水》。悠扬的琴声在厅内回荡,众人纷纷沉浸其中。然而,胡亦萱的心思却不在琴音上,她一边弹奏,一边留意着周围的动静,寻找着与父亲接触的机会。 一曲终了,众人掌声雷动。谢安微笑着说道:“果然名不虚传,好,好!”谢琰也跟着鼓掌,眼中却闪过一丝不悦。 就在这时,胡大人起身说道:“今日听少夫人一曲,老夫也技痒难耐,不知可否与少夫人合奏一曲?” 胡亦萱心中一喜,连忙说道:“父亲愿意,是女儿的荣幸。” 谢安点点头:“如此甚好,你们父女二人合奏,定是一场视听盛宴。” 胡大人走到琴前,坐在胡亦萱身旁。他的手指轻轻落在琴弦上,低声说道:“萱儿,万事小心,谢家不简单。三日后巳时,城郊破庙,我有重要东西给你。” 胡亦萱心中一震,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微微颔首。随后,两人开始合奏。琴音和谐美妙,将众人带入了一个空灵的境界。然而,在这美妙的琴音之下,却是父女二人无声的交流与暗藏的危机。 寿宴继续进行,气氛愈发热烈。酒过数巡,宾客们渐渐有了醉意。胡亦萱留意到,谢琰被几位官员拉着喝酒,暂时无暇顾及她。她心中一动,趁着众人不注意,悄悄起身,朝着花园走去。 花园中,夜色深沉,只有几盏灯笼散发着微弱的光芒。胡亦萱在一处假山后停下脚步,正想着接下来该怎么办,突然听到一阵脚步声传来。她心中一惊,躲在假山后,屏住呼吸。 “谢公子,事情都安排妥当了,那胡家的老家伙,这次怕是插翅难逃。”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 胡亦萱心中猛地一紧,这声音她听过,是谢琰的贴身幕僚。她小心翼翼地探出头,看到谢琰与那幕僚站在不远处的凉亭下。 谢琰冷笑一声:“哼,胡家竟敢与我作对,这次就让他们知道得罪我的下场。还有那个胡亦萱,以为能在我眼皮子底下搞什么小动作,简直可笑。” “那三日后的行动……”幕僚问道。 “按计划进行,务必拿到胡家的琴谱,那是解开秘密的关键。至于胡亦萱,先留着她的性命,或许还有用处。”谢琰眼神阴鸷,语气冰冷。 胡亦萱只觉得一阵寒意从脚底窜上心头。原来,谢琰娶她真的是一场阴谋,而她的父亲,正面临着巨大的危险。她握紧拳头,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想办法通知父亲,不能让谢琰的阴谋得逞。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从另一个方向传来。谢琰和幕僚立刻停止了交谈,神色恢复如常。胡亦萱心中一惊,连忙躲得更隐蔽。 “兄长,原来你在这儿,我找你好久了。”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是谢雯。 “找我何事?”谢琰问道。 “父亲让我来叫你,说有几位重要的客人想见你。”谢雯说道。 “知道了,我这就过去。”谢琰说着,与幕僚一起朝着正厅走去。 等他们走远后,胡亦萱才从假山后走出来。她的双腿有些发软,心中却充满了愤怒与担忧。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现在不是慌乱的时候,她必须想办法将这个消息告诉父亲。 回到正厅,胡亦萱看到父亲正与几位官员坐在角落交谈。她环顾四周,确定谢琰不在附近后,装作不经意地朝着父亲走去。 “父亲,女儿有些不适,能否请您送我回房?”胡亦萱走到父亲身边,轻声说道。 胡大人看了她一眼,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起身对旁边的官员说道:“抱歉,小女身体不适,老夫先送她回去。” 两人离开正厅,朝着西厢走去。一路上,胡亦萱将刚才听到的话告诉了父亲。胡大人脸色变得十分难看:“没想到谢琰如此狠毒,竟然算计到我们头上。萱儿,你在谢府一定要小心,三日后的约定不变,我会将那琴谱残卷交给你,或许那是我们翻盘的关键。” “父亲,您也要小心,谢琰他们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胡亦萱担忧地说道。 “放心,我自有分寸。”胡大人拍了拍她的手,“你先回房,一切等三日后再说。” 目送父亲离开后,胡亦萱回到西厢。她坐在床上,心中思绪万千。时晨的调查、谢琰的阴谋、父亲的安危,这一切都像一团乱麻缠绕在她心头。她望向窗外,夜色深沉,仿佛预示着一场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 然而,胡亦萱的眼神却逐渐坚定起来。她轻轻抚摸着怀中的玉佩,心中默念:“时晨,我们一定要坚持下去,无论前方有多少艰难险阻,我都不会放弃。” 在这寂静的夜里,谢府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各方势力都在暗中较劲,一场关乎家族命运、朝廷机密的争斗,正在悄然拉开帷幕。而胡亦萱,这个被困在深宅大院中的女子,将在这场风暴中,为了真相、为了爱情、为了家族,勇敢地站出来,与命运抗争…… 第十七章 - 那年东晋盛夏 - 毛巾卷 寿宴后的谢府重归寂静,唯有巡夜家丁的脚步声偶尔打破这份沉寂。胡亦萱倚在窗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窗棂上的雕花。夜风裹挟着桂花香拂过她的面颊,却驱不散心头阴霾。 "少夫人,该歇息了。"巧云端着铜盆进来,热气在盆沿凝结成水珠。 胡亦萱转身时衣袖带倒了妆台上的胭脂盒,殷红粉末洒在青砖地上,像极了凝固的血迹。"收拾干净就退下吧,今夜不必守夜。"她的声音比平日低沉三分。 待巧云退下,胡亦萱立刻从床榻暗格中取出一套深色粗布衣裳。这是她前日借着去庙里上香时偷偷置办的。换装时,铜镜映出她将满头珠翠换成荆钗布裙的模样,华贵少夫人转眼成了寻常民女。 三更梆子响过,胡亦萱吹灭烛火,却未就寝。她轻手轻脚推开后窗,月光如水倾泻而入。窗下假山石后忽然闪过一道黑影,惊得她倒退半步。 "是我。"时晨从阴影中现身,玄色劲装将他与夜色融为一体,唯有腰间玉佩泛着莹润微光。他仰头时,眉骨投下的阴影遮不住眼中灼灼光亮,"东角门的值夜人已醉倒,我们有一个时辰。" 胡亦萱心跳如擂,将准备好的包袱系在腰间,踩着窗边的石榴树翻出窗外。枝桠勾住她的衣角,发出细微的"刺啦"声。 "当心。"时晨温热的手掌稳稳托住她的腰肢,旋即又克己地松开。两人隔着半臂距离,却都能听见对方急促的呼吸声。 穿过曲折的回廊时,远处忽然传来脚步声。时晨猛地将胡亦萱拉进一座假山石洞,嶙峋山石硌得她后背生疼。巡逻家丁举着的灯笼红光透过石缝,在他们脸上投下斑驳暗影。 "听说今日寿宴上,少夫人弹的曲子让老爷龙心大悦。"家丁的闲谈声近在咫尺。 另一人嗤笑:"弹得再好又如何?谢家娶她不过是为着......"话音突然压低,化作几声意味深长的轻笑。 胡亦萱咬住下唇,直到血腥味在口中蔓延。时晨的手无声地覆上她的,指尖在她掌心轻轻一划——是个"安"字。这个小小的动作,却让她眼眶发热。 待脚步声远去,两人抄近路来到东角门。果然见值夜人瘫倒在门房里,脚边散落着几个空酒坛。时晨从怀中取出一把铜钥匙,锁簧转动的"咔嗒"声在静夜中格外清晰。 "城南旧巷的杜婆婆家安全。"时晨引着她穿行在月光照不到的暗巷里,"她是我母亲的乳母。" 胡亦萱却突然拽住他的衣袖:"先去城西的永和当铺,父亲在那里留了东西。"她声音发颤,"谢琰已知晓三日后破庙之约,我们必须提前行动。" 时晨脚步一顿,月光下他的侧脸线条骤然绷紧:"什么时候得到的消息?" "寿宴散后,父亲托厨房采买的张妈递了纸条。"胡亦萱从袖中摸出一角被汗浸湿的纸片,"但我不确定张妈是否可靠。" 暗巷尽头传来犬吠声,时晨立刻拉着她闪进一家打烊的茶肆后门。借着灶台余烬的微光,他展开纸条细看,眉头越皱越紧:"这不是胡大人的笔迹。" 胡亦萱如坠冰窟。她夺过纸条对着火光细看,那看似熟悉的字迹里,"破"字的最后一钩确实比父亲惯常写法多出半分力道。 "是陷阱。"时晨突然吹灭手中火折子。几乎同时,巷口传来杂沓脚步声,火把的光亮将青石板路照得发亮。 胡亦萱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早该想到,谢琰既在花园里说出那番话,怎会不防着她与父亲联络?那张妈怕是早就被收买了。 "后墙有狗洞通隔壁染坊。"时晨贴着她耳畔低语,温热气息拂过她耳垂,"染坊西北角堆着布匹,掀开第三匹靛蓝布能看见暗门。" "你呢?"胡亦萱抓住他的手腕。 时晨反手握住她,力道大得几乎让她疼痛:"我去引开他们。记住,暗门后直走二百步有棵老槐树,树下等着。"他突然倾身,一个轻如蝶翼的吻落在她眉心,"信我。" 当追兵的脚步声逼近茶肆后门,时晨如离弦之箭冲了出去。胡亦萱听见有人高喊"在那儿",随即是纷乱的追逐声渐行渐远。她抹了把脸,才发现掌心全是泪水。 狗洞狭小,胡亦萱爬行时手肘膝盖都磨出了血。染坊里浓烈的靛青味道呛得她几乎窒息,好不容易摸到那匹蓝布,暗门后的地道竟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她解下腰间荷包,取出夜明珠——这是出嫁时祖母塞给她的陪嫁。幽绿光芒照亮了潮湿的甬道,石壁上凝结的水珠像无数窥视的眼睛。走到第一百七十步时,前方突然传来"吱呀"开门声。 胡亦萱立刻熄了明珠,后背紧贴洞壁。黑暗中,谢琰阴冷的声音带着回声飘来:"......务必在子时前拿到琴谱残卷,胡家女儿若反抗,折断手脚也无妨。" "公子,那胡大人......"另一个沙哑声音迟疑道。 "老东西留着反倒麻烦。"谢琰的轻笑让胡亦萱浑身血液凝固,"城南的乱葬岗,多一具无名尸首算什么?" 脚步声越来越近,胡亦萱屏住呼吸慢慢后退。突然踩到一节枯枝,"啪"的脆响在寂静地道里如同惊雷。 "谁?!"谢琰厉喝。 胡亦萱转身就跑,身后传来杂沓的追逐声。地道岔路口,她凭着直觉钻进左侧窄道,却被突然伸出的手捂住口鼻拖进暗室。 "别出声。"熟悉的松木香让她瞬间放松下来。时晨指尖沾着血迹,额角有道新鲜伤口还在渗血。他从墙缝窥看外面,直到谢琰等人的脚步声消失才松开手。 "你怎么......" "调虎离山。"时晨撕下衣角草草包扎伤口,"追兵往城北去了,但我们时间不多。"他指向暗室另一头的阶梯,"上去就是永和当铺的后院。" 当铺早已打烊,时晨却熟门熟路地摸到柜台下某块地砖。撬开后,露出个紫檀木匣。胡亦萱颤抖着手打开,里面静静躺着一本残缺的琴谱和半块青铜令牌。 "这是......" "《广陵散》残谱。"时晨快速翻到某页,指着页脚一个小小的火焰纹,"胡家与谢家的恩怨,要追溯到二十年前的......" 院外突然传来撞门声。时晨一把将木匣塞进她怀中,推着她往后窗去:"从这儿出去直走是胭脂河,河边停着挂红灯笼的乌篷船。" "一起走!"胡亦萱死死拽住他的衣襟。 时晨却掰开她的手指,将一枚温热的玉佩塞进她手心:"找杜婆婆,她会带你去见能主持公道的人。"最后那个拥抱几乎勒得她肋骨生疼,"活下去。" 当胡亦萱跌跌撞撞跑到河边时,身后当铺方向已腾起冲天火光。挂红灯笼的小船随波摇晃,船头立着个戴斗笠的纤瘦身影。她回头望了眼火光中的城郭,怀中的琴谱重若千钧。 乌篷船驶入浓雾时,谢府最高的观星楼上,谢琰正摩挲着刚从火场抢出的半块青铜令牌。令牌上的龙纹与胡亦萱那半块恰好能合成完整图案——前朝皇室的秘密图腾。 "公子,码头传来消息,少夫人上了南下的商船。"幕僚低声禀报。 谢琰突然大笑起来,笑声惊飞檐下栖息的夜枭:"好得很,她带着残谱走得越远,那些人就越会闻风而动。"他抚摸着令牌上的焦痕,眼神阴鸷如毒蛇,"传令下去,该让'那位大人'登场了。" 河风掀起胡亦萱的衣袂,船头人摘下斗笠,露出杜婆婆布满皱纹的脸。老人从怀中取出一封火漆密信:"姑娘可知,你手中琴谱关系着前朝三十万两官银的下落?" 胡亦萱愕然低头,怀中的琴谱在月光下泛着诡秘的青光。远处谢府的火光渐渐变成暗红色,像一只缓缓睁开的血色眼眸,注视着他们驶向不可知的命运漩涡...... 第十八章 - 那年东晋盛夏 - 毛巾卷 胭脂河的水流在夜色中泛着幽暗的光,乌篷船破开水面,荡起一圈圈涟漪。胡亦萱攥着那半块青铜令牌,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杜婆婆佝偻的背影在船头摇橹,木桨划水声规律得如同心跳。 "婆婆认得这令牌?"胡亦萱声音嘶哑,河风卷走她大半话语。 老妇人头也不回,蓑衣上的水珠簌簌滚落:"二十年前,老身见过完整的。"她突然剧烈咳嗽起来,瘦削的肩膀震颤如秋风中的枯叶,"姑娘且看令牌背面。" 胡亦萱翻转令牌,借着船头灯笼的微光,辨认出背面细如发丝的刻痕——"承天启运"四个篆字环绕着一朵五瓣梅花。她的指尖触到花心处凹凸不平的痕迹,那里本该镶嵌着什么。 "缺了花蕊里的玉珠。"杜婆婆不知何时转过身,浑浊的眼珠在皱纹间闪烁,"当年胡大人带着半块令牌来找我家小姐,说这关系着......" 船身突然剧烈摇晃,杜婆婆的话戛然而止。胡亦萱扑到船边,看见河水中闪过数道黑影,像一群游弋的食人鱼。一支弩箭"嗖"地钉入船舷,箭尾的白翎在月光下惨白如骨。 "水鬼!"杜婆婆抄起鱼叉,动作敏捷得不似老人,"趴下!" 胡亦萱刚伏低身子,三支弩箭便擦着她的发髻掠过。河水"哗啦"作响,五个黑衣人从水中跃出,手中分水刺寒光凛凛。为首者面具上的饕餮纹在月光下狰狞可怖。 "交出琴谱,饶你不死。" 杜婆婆突然掀开船板,抽出一把细如柳叶的软剑。剑身映着月光,在她手中舞成一道银虹。最先扑来的黑衣人喉间绽开血花,栽进河里惊起一片水鸟。 胡亦萱抓起木桨击向另一个袭击者,却被轻易夺去。冰冷的刀锋贴上她脖颈时,怀中琴谱突然变得滚烫。她鬼使神差地摸出夜明珠砸向甲板,珠子碎裂的瞬间爆发出刺目强光。 黑衣人惨叫捂眼之际,杜婆婆的软剑如毒蛇吐信,连取两人性命。最后一个袭击者见势不妙,吹响骨哨后纵身入水。河面很快恢复平静,唯有渐渐扩散的血污证明方才的厮杀。 "是谢家的死士。"杜婆婆喘着粗气撕下衣角包扎手臂伤口,"他们能在水下闭气半刻钟,很快会有更多追兵。" 胡亦萱突然盯着老妇人染血的袖口——那里露出一截青色刺青,正是令牌上五瓣梅的样式。杜婆婆顺着她的目光,苦笑一声扯开衣袖:"老身本是梅花卫,专司护卫前朝太子一脉。" 船行至河道分岔处,杜婆婆突然转向支流。两岸芦苇渐密,最后几乎遮蔽天光。胡亦萱这才发现芦苇丛中藏着条隐秘水道,尽头是座半塌的砖窑。 "三十万两官银就在这下面。"杜婆婆熄了灯笼,声音压得极低,"当年太子殿下将饷银沉入暗河,只留下琴谱记藏银位置。后来胡大人与谢安各得半块令牌......" 窑洞内潮湿阴冷,胡亦萱的绣鞋很快被渗水浸透。杜婆婆移开一堆碎砖,露出锈迹斑斑的铁环。两人合力拉开地窖门的瞬间,霉味混合着某种奇异的香气扑面而来。 "这是......" 胡亦萱的疑问卡在喉咙里。地窖中整齐码放的并非银箱,而是数十口黑漆棺材!每口棺椁上都贴着褪色的符咒,在幽绿夜明珠照耀下显得格外瘆人。 杜婆婆踉跄倒退,撞翻了一盏长明灯:"不可能!二十年前我亲眼看见......"她的声音突然扭曲,七窍缓缓渗出黑血,"姑、姑娘快走......香里有毒......" 老妇人栽倒在地时,棺材盖同时滑开。数十个面色青白的"尸体"直挺挺坐起,他们脖颈处都有一圈明显的缝合线。胡亦萱的尖叫声在窑洞中回荡,她转身要逃,却见来路已被黑衣人堵死。 "少夫人别来无恙。"谢琰从阴影中踱出,手中折扇轻敲掌心,"多亏你带路,我们才能找到这处前朝余孽的据点。"他踢了踢杜婆婆的尸体,嗤笑道,"老东西到死都不知道,三十万两银子早被谢家起获。" 胡亦萱背抵棺椁,琴谱在怀中发烫。最靠近她的"活尸"突然转头,灰白眼球骨碌转动——那分明是活人假扮!她猛然醒悟:这是个精心布置的陷阱,就等着持琴谱的人自投罗网。 "你要的不过是琴谱。"她强自镇定,"放我离开,东西给你。" 谢琰大笑,笑声在窑洞中激起诡异回音:"你以为琴谱真是《广陵散》?"他突然拽过一具"活尸",撕开其衣襟露出胸膛——上面赫然是火焰纹刺青,"这是前朝死士的标记,琴谱实则是名册!" 胡亦萱脑中轰然作响。父亲让她保护的,竟是前朝潜伏势力的联络图?难怪谢家不惜以婚姻为饵也要得到...... "可惜胡大人至死不肯说出另半册下落。"谢琰突然掐住她下巴,"现在,告诉我时晨把另半册藏哪儿了?" 胡亦萱瞳孔骤缩。时晨知道另半册?她突然想起当铺里他欲言又止的神情,还有那句未说完的"二十年前"。 "不知道?"谢琰甩开她,对黑衣人挥手,"带回地牢。记住别伤脸,'那位大人'最喜欢漂亮傀儡。" 黑衣人逼近时,胡亦萱突然将夜明珠砸向棺材后的陶瓮。珠子碎裂的刹那,积蓄二十年的沼气被引爆。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她借着气浪冲开包围,跌入一条暗河支流。 刺骨的河水裹着她飞速流动,后背不时撞上礁石。就在她即将窒息时,水流突然将她抛进一处溶洞。胡亦萱瘫在浅滩上剧烈咳嗽,夜明珠的微光映出洞壁上密密麻麻的刻痕。 那是无数个"正"字,最上方刻着"承天三十七年冬,太子门客七十六人殉于此"。胡亦萱颤抖着摸向刻痕,指尖触到某个凹陷——正是五瓣梅花形状!她用力按下,石壁无声滑开,露出后面堆叠的铁箱。 最上面的箱子开着,里面不是白银,而是一册册账本。胡亦萱翻开最上面那本,泛黄纸页上详细记录着:"腊月初八,谢安献先太子首级,赐爵位;胡敏告发东宫卫队藏身处,授五品......" "原来如此。"沙哑男声在背后响起。胡亦萱骇然转身,看见时晨浑身是血地倚在石门口。他左臂不自然下垂,显然受了重伤,"二十年前,是我们两家联手......" 洞外突然传来纷沓脚步声。时晨猛地扑过来合上暗格,将胡亦萱推到一处钟乳石后:"无论看见什么都别出声。"他塞给她一把匕首,"若我失控,刺这里。"他指着自己后颈某处。 谢琰带着黑衣人冲进溶洞时,时晨已变成另一副模样——眼神呆滞,动作僵硬如提线木偶。胡亦萱死死捂住嘴,看着谢琰拍打时晨脸颊:"做得不错,故意放跑猎物引我们找到这里。" "属下......效忠大人......"时晨的声音机械得不似人类。 谢琰满意地点头,突然扯开时晨的衣领。后颈皮肤下,竟有东西在蠕动!胡亦萱胃部一阵抽搐,那分明是条蜈蚣状的虫子。 "蛊奴就是听话。"谢琰亲昵地抚摸着时晨的头发,像对待一条驯服的狗,"去,把你心爱的姑娘找出来。" 时晨开始机械地搜寻洞穴,离胡亦萱藏身处越来越近。当他拨开最后一丛石笋时,胡亦萱看清他眼底转瞬即逝的清明——他在用口型说"刺我"。 匕首没入后颈的刹那,时晨眼中蛊虫剧烈扭动。他发出非人的嚎叫,反手将胡亦萱推向暗河支流:"走!顺着水流......找戴梅花簪的......" 谢琰的怒吼声中,胡亦萱再次被急流吞没。这次水流将她冲进一处温泉,蒸腾热气中,有个戴梅花簪的女子正在沐浴。看到胡亦萱手中的半块令牌,女子手中的胰子"啪"地掉进水里。 "二十年了......"女子颤抖着抚摸令牌,"太子殿下......终于有人来取《山河社稷图》了么?" 胡亦萱茫然抬头,看见温泉岩壁上刻着幅巨大的地图——那根本不是琴谱记载的藏银处,而是前朝龙脉与密道的分布图!女子接下来的话更是让她如遭雷击: "时晨殿下可还安好?他幼时被胡大人救出东宫,老身日日盼着他率旧部光复......" 湍急的水声突然逼近,谢琰的追兵将至。梅花簪女子迅速将一幅刺青拓片塞进胡亦萱衣襟,然后按下某处机关:"记住,真正的《广陵散》在......" 石板翻转的瞬间,胡亦萱坠入一条光滑的陶管。在漫长滑行中,她脑海中不断回放时晨被蛊虫控制的模样,心口疼得几乎裂开。当终于重见天日时,她发现自己站在一处坟场中央。 月光照亮最近的墓碑,上面刻着"爱妻谢胡氏之墓"。胡亦萱浑身发抖地抚过碑文——这竟是她自己的衣冠冢!更骇人的是,坟茔泥土新鲜,显然刚挖开不久。墓碑后整齐摆放着丧仪用品,其中有个锦盒格外眼熟。 盒中静静躺着另半册琴谱,扉页是父亲的字迹:"吾女亦萱亲启"。胡亦萱翻开第一页就泪如雨下——这哪是什么名册,分明是父亲二十年来收集的谢家罪证!最后一页夹着张地契,正是谢琰与"那位大人"密谋造反的密会之所。 远处传来马蹄声,胡亦萱匆匆将琴谱藏入怀中。她最后望了眼衣冠冢,突然发现坟头供品中有个熟悉的香囊——那是她去年端午亲手绣给时晨的! "原来你早就......"她哽咽着扯下香囊,里面掉出颗玉珠,恰好能嵌进令牌的梅花花心。 当追兵的火把出现在山坡下时,胡亦萱已消失在乱葬岗深处。她不知道,此刻谢府地牢里,时晨正被铁链吊在刑架上。谢琰用染血的匕首挑起他下巴:"蛊虫居然被逼出来了,看来你对那丫头是真心的。" 时晨吐出口血沫,露出带血的微笑:"她比你们想的聪明......此刻应该已经找到......" "啪!"谢琰一记耳光打断他,"无妨,明日午时,当众斩首胡敏的消息自会引她现身。"他凑到时晨耳边轻声道,"你猜,'那位大人'会怎么招待自投罗网的小凤凰?" 地牢外,惊雷劈开夜空。酝酿整日的大雨终于倾盆而下,仿佛要洗净这人间所有的阴谋与血腥...... 第十九章 - 那年东晋盛夏 - 毛巾卷 乱葬岗的腐臭味萦绕在胡亦萱鼻尖,她蜷缩在一具被野狗刨开的棺材里,手中攥着那枚刚找到的玉珠。雨水从棺木裂缝渗入,混合着她脸上的血污滴落在青铜令牌上。"咔嗒"一声轻响,玉珠嵌入五瓣梅的花心,令牌突然裂开一道细缝。 借着闪电的刹那光亮,胡亦萱看见令牌夹层中藏着一片薄如蝉翼的绢布。上面用血写着八个字:"午时三刻,刑场东槐"。落款是父亲的字迹,墨迹犹新——这分明是近期才写的! 远处传来猎犬的吠叫声,谢府的追兵越来越近。胡亦萱将绢布含在舌下,抓起坟边一把生锈的铁锹。当第一个黑衣人的影子投在棺材上时,她猛地掀开棺盖,铁锹狠狠劈向来人面门。 惨叫声中,胡亦萱夺路而逃。暴雨冲刷着山间小路,她滑倒在泥泞中,又挣扎着爬起。背后箭矢破空而来,一支射穿她的左肩,剧痛让她眼前发黑。就在她即将被包围时,道旁突然滚出三个蒙面人。 "姑娘快走!"为首的蒙面人掷出烟雾弹,瞬间遮蔽了整片山坡。胡亦萱被人拽上马背,闻到对方身上淡淡的梅花香。 "你们是......" "梅花卫残部。"蒙面女子声音嘶哑,"令尊午时问斩的消息是陷阱,谢琰在刑场埋伏了三百弓弩手。" 马匹奔入一处破庙时,胡亦萱终于支撑不住昏了过去。恍惚中,有人剥开她的衣衫,用烧红的匕首剜出肩头箭簇。剧痛让她短暂清醒,看见三个蒙面人正在擦拭兵器——他们右手虎口处都有五瓣梅刺青。 "时晨殿下被种了噬心蛊。"年长的女护卫往她伤口撒药粉,"除非找到母蛊,否则三日之内必成行尸走肉。" 胡亦萱猛地抓住她手腕:"母蛊在哪儿?" "在养蛊人心脏里。"女护卫指向她腰间令牌,"这物件能感应母蛊方位,靠近时会发烫。" 天光微亮时,胡亦萱被一阵金属碰撞声惊醒。破庙角落里,梅花卫正在组装一架精巧的弩车,箭槽里排列着七支泛着蓝光的钢箭。 "淬了断魂散。"年轻的女护卫注意到她的目光,"中箭者十二个时辰内血液凝固,最适合对付'那位大人'豢养的活死人。" 年长女子展开刑场布局图:"谢琰故意选在菜市口行刑,四周酒楼都埋伏了弓箭手。但东侧槐树后有条暗沟,直通监斩台下方。" 胡亦萱突然想起绢布上的提示,急忙吐出来给她们看。三人对视一眼,突然齐齐单膝跪地:"原来胡大人早与太子旧部取得联系!这暗沟是先帝年间修建的密道,专为处决重臣时预防劫囚所用。" 午时的更鼓响起时,胡亦萱已换上梅花卫的夜行衣。腰牌果然开始发烫,指引着他们穿过蜿蜒的地道。潮湿的泥土气息中混着一丝血腥味,领路的女护卫突然停下——前方传来铁链拖地的声响。 "是蛊奴!"她刚拔出短剑,黑暗中就扑出三个脖颈畸形的怪物。胡亦萱看见它们皮肤下游动的蛊虫,胃部一阵抽搐。最前面的怪物突然僵住,它腐烂的鼻子抽动着转向胡亦萱腰间的令牌。 "它们......认得这个?"胡亦萱壮着胆子举起令牌。三个蛊奴竟然匍匐在地,发出婴儿般的呜咽声。 年长护卫倒吸一口凉气:"这是东宫令!它们把您当成......"话音未落,一支弩箭突然射穿她咽喉。地道另一端,谢琰手持连弩阴笑:"少夫人好本事,连这些活死人都能驯服。" 胡亦萱转身就逃,听见谢琰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拐角处突然伸出一只手将她拽进岔道,熟悉的松木香让她瞬间放松——是时晨!但他双眼赤红,脖颈青筋暴起,显然正在抵抗蛊虫控制。 "走......"时晨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突然将她推向地道深处,"刑台......有机关......" 背后传来激烈的打斗声,胡亦萱含着泪往前跑。腰牌突然变得滚烫,她抬头看见一道铁栅栏——外面正是刑台下方!父亲胡敏被铁链锁在斩首台上,双脚悬空踩着一块活板。 "胡大人果然忠义。"谢琰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宁可女儿恨你入骨,也要保全《山河社稷图》。"他踩了踩活板,"可惜午时三刻一到,这机关就会......" 胡亦萱拼命摇晃铁栅栏,锈蚀的铰链终于松动。她钻出地道时,刑场四周突然骚动起来——一队披麻戴孝的送葬队伍硬闯警戒线,纸钱漫天飞舞。趁衙役分神之际,胡亦萱扑到父亲脚下。 "萱儿?!"胡敏瞪大眼睛,"快走!这斩首台连着......" "我知道。"胡亦萱快速检查机关,发现活板下竟是火药桶!引线沿着木柱蜿蜒向上,终点是谢琰脚下的香炉——那根本不是计时香,而是延时引信! 腰牌突然烫得几乎灼伤皮肤。胡亦萱抬头,看见监斩席上坐着个戴青铜面具的人。那人似有所感,面具下的眼睛直勾勾望过来。一瞬间,胡亦萱如坠冰窟,全身血液都凝固了——那是当今圣上的亲弟弟,靖王萧景琰! "原来'那位大人'是......"胡敏苦笑,"难怪谢家敢如此猖狂。" 胡亦萱摸出匕首去割火药引线,却被突然出现的衙役按倒。谢琰踩着她的手背冷笑:"好好看着,你父亲的头颅会飞得多高。" 午时三刻的更鼓敲响,靖王突然抬手:"且慢。"他走到刑台边,声音带着诡异的温和,"胡小姐若交出《山河社稷图》,本王可保胡家血脉不绝。" 胡亦萱看向父亲,老人微不可察地摇头。她突然笑了:"殿下要的可是这个?"从怀中掏出那本假琴谱高高举起。 全场目光都被吸引时,刑台下方突然爆炸!气浪掀翻半个监斩台,胡亦萱趁机割断父亲绳索。混乱中,她看见时晨从送葬队伍里冲出,七支蓝光弩箭连珠射向靖王。 "保护殿下!"谢琰纵身挡箭,自己却连中三箭。靖王面具脱落,露出与当今天子八分相似的面容。他袖中飞出一道金光,直取时晨心口——竟是条金线蛊虫! 胡亦萱下意识举起令牌,蛊虫撞上令牌瞬间爆裂。靖王突然惨叫,七窍爬出无数蜈蚣状虫子——原来母蛊在他体内!梅花卫趁机发动弩车,七支毒箭全部命中靖王胸口。 "你们......竟敢......"靖王跪倒在地,皮肤下鼓起无数蠕动的小包,"本王......才是......真龙......" 惊天动地的爆炸声从刑台下方传来,冲击波掀飞了整片地面。胡亦萱抱着父亲滚到安全处,看见时晨被气浪抛向半空。她拼命跑去接,却被飞溅的碎石砸中后脑。 昏迷前的最后一刻,她看见漫天纸钱化作燃烧的蝴蝶,而时晨的身影消失在火光中...... —————— 三日后,胡亦萱在胡府旧宅醒来。丫鬟告诉她,靖王暴毙的消息震动朝野,谢家以谋逆罪被满门抄斩。而父亲因平反冤狱有功,官复原职。 "时公子呢?"她抓住丫鬟手腕。 丫鬟面露难色,递上一支染血的梅花簪:"那日大火后,只在废墟中找到这个......" 胡亦萱拔下自己的发簪,两半梅花竟严丝合缝对在一起。簪头突然弹开,露出里面微缩的《山河社稷图》——这才是真正的秘宝!图中某处标记着"龙眠之地",旁边小字写着:"太子血脉,以此为证"。 窗外突然传来熟悉的哨声。胡亦萱冲到院中,看见墙头坐着个戴斗笠的身影。那人掀起一角面纱,露出时晨带疤的嘴角: "前朝秘库的三十万两,要不要一起去取?" 风吹起他的衣袖,腕间金色蛊虫的残骸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第二十章 - 那年东晋盛夏 - 毛巾卷 胡亦萱的指尖在梅花簪的机关处停滞,铜镜映出她眼底翻涌的惊涛。合二为一的发簪内部,那张微缩的《山河社稷图》在烛火下泛着诡异的磷光。龙眠之地的标记旁,还有一行她昨日未曾注意的小字: "承天三十七年,太子妃携幼子隐于此。" "时晨......"她喃喃自语,突然想起杜婆婆临终时那句"时晨殿下"。铜镜突然映出窗外人影,她迅速将发簪藏入袖中,抓起剪烛花的银剪。 "是我。"时晨的声音隔着窗纸传来,比往常嘶哑三分。当他翻窗而入时,胡亦萱倒吸一口凉气——他右半边脸布满蛛网般的金线,在皮下隐隐发光。 胡亦萱的银剪当啷落地:"噬心蛊不是已经......" "靖王死前下了子母连心蛊。"时晨靠在墙边喘息,金色纹路随着他的呼吸明灭,"母蛊虽灭,子蛊还能活七七四十九日。"他突然剧烈咳嗽,吐出的血沫里竟有金色虫卵。 胡亦萱扶他坐下,触到他衣袖下的皮肤滚烫如火炭。当时晨解开衣襟时,她看见他心口处凸起一个拇指大的鼓包,随着脉搏不断蠕动。 "《青囊书》记载,唯有龙眠之地的寒玉棺能冻杀此蛊。"时晨握紧她的手,掌心温度灼人,"但那里藏着前朝最大的秘密......" 院外突然传来打更声,比平日早了半个时辰。时晨眼神骤变,吹灭烛火将胡亦萱扑倒在地。几乎同时,三支弩箭穿透窗纸钉在床柱上,箭尾系着的纸条在月光下微微发亮。 胡亦萱展开纸条,上面是用血画的简易地图,标注着胡府后花园的假山。背面潦草写着:"丑时三刻,独往。关乎胡大人性命。" "是陷阱。"时晨的金纹蔓延到脖颈,"但假山下确实有密室......" "你知道?" 时晨的金色瞳孔在黑暗中收缩:"二十年前,我曾在那个密室醒来。胡大人抱着浑身是血的我,说'从此你叫时晨,是胡家远亲'。" 二更梆子响过,胡亦萱独自提着灯笼来到后花园。假山石缝里果然有新鲜血迹,她按动隐蔽机关,石门无声滑开。霉味中混着一丝檀香,阶梯尽头传来铁链晃动的声响。 "父亲?"她的呼唤在甬道里荡出回音。 黑暗突然被数十支火把照亮。胡敏被铁链悬在半空,脚下是泛着绿光的毒水池。更骇人的是,池边站着七个与谢琰容貌相似的黑衣人,为首者手持的正是靖王那柄金丝楠木折扇! "少夫人别来无恙。"黑衣人轻笑,声音与谢琰一模一样,"很惊讶?谢家子嗣从来都是七胞胎,这是'那位大人'三十年前就开始的布局。" 胡亦萱的灯笼坠地熄灭。她终于明白为何"谢琰"总能死而复生——被斩首的不过是七胞胎之一!腰牌突然发烫,她看见池水倒映出身后人影——又一个谢琰持刀逼近。 "交出《山河社稷图》,否则令尊会慢慢融化在化骨水里。" 胡敏突然抬头,嘶声道:"萱儿快走!他们要找的根本不是银子,是太子留下的......" 话未说完,锁链突然下降三寸,胡敏的靴尖触到毒水,立刻冒起青烟。胡亦萱拔出匕首,却见七个谢琰同时举起连弩。千钧一发之际,毒池轰然炸开,时晨从水下破水而出,手中软剑如银蛇狂舞! "水下有通道!"他甩给胡亦萱一把钥匙,"去开第三根锁链!" 混战中,胡亦萱看见父亲腰间的玉佩裂开,露出里面微型机关——这才是真正的《广陵散》残谱!她刚接住玉佩,就被两个谢琰逼到墙角。其中一人狞笑着扯开衣襟,心口处赫然蠕动着母蛊! "没想到吧?靖王殿下培养了七个母蛊宿主......" 时晨的剑锋突然转向自己心口!在众人错愕间,他剜出那块蠕动的鼓包掷向母蛊宿主。两只蛊虫在空中相撞,爆出刺目金光。所有谢琰同时惨叫,他们体内的子蛊开始反噬宿主! "走!"时晨浑身浴血地推开石门,"他们撑不过一刻钟!" 三人跌跌撞撞逃入密道深处,背后传来此起彼伏的爆裂声。胡敏从怀中取出半片龟甲:"这才是太子真正的遗产——前朝观测到的荧惑守心天象记录,证明当今龙椅上的......" 密道突然剧烈震动,碎石簌簌落下。时晨推开父女二人,自己被断龙石压住双腿。他将梅花簪塞回胡亦萱手中:"龙眠之地在皇陵西侧妃子墓,那里有......" 最后一块巨石落下前,胡亦萱看见时晨的金色纹路全部汇聚到心口,形成一朵绽放的五瓣梅。父亲拽着她继续狂奔,颤声道:"他体内的不是蛊,是太子血脉才有的龙雀印!" 当他们从枯井爬出时,整个胡府已陷入火海。远处传来整齐的马蹄声,一队玄甲骑兵将废墟团团围住。为首者举起鎏金令牌,声音响彻夜空: "奉旨查抄胡府,活捉胡敏父女!" 胡亦萱摸到怀中两半梅花簪突然发烫,拼接处的龙纹自行转动起来。她福至心灵,拉着父亲跳回井中。当追兵的火把照到井底时,只看见一堵湿滑的石壁——密道入口竟消失了! 井壁暗门后,是条倾斜向上的狭窄甬道。胡敏用龟甲折射微光,照亮壁上古老的壁画:二十年前的血夜,襁褓中的婴儿被侍卫拼死送出东宫,而龙椅上坐着的人影竟生着靖王的面容! "当年继位的本该是太子,却被胞弟篡位。"胡敏咳嗽着指向最后一幅画,"太子妃将真正的传国玉玺和《山河社稷图》藏在妃子墓,唯有龙雀印传人能开启......" 胡亦萱的眼泪砸在龟甲上,那上面浮现出更多文字。她突然明白时晨为何总在月圆之夜失踪——他是去皇陵尝试开启封印!而腰牌感应到的从来不是蛊虫,是他体内苏醒的龙雀印。 甬道尽头传来潺潺水声。当他们爬出出口时,晨光正照在面前巍峨的妃子墓上。墓碑旁站着个戴青铜面具的人,手中捧着的正是时晨那件染血的外袍。 "本官等候多时了。"那人摘下面具,露出的却是当朝首辅苏明远的脸,"胡大人可知,为何陛下突然要赶尽杀绝?" 胡敏将女儿护在身后:"因为太子遗孤还活着。" "不止。"苏明远轻笑,"昨夜星象再现荧惑守心,钦天监测算的结果与二十年前一模一样——真龙即将归位。" 大地突然震颤,妃子墓的封门石缓缓移开。寒气氤氲中,时晨的身影逐渐清晰。他心口的五瓣梅已化作金龙纹样,手中捧着的鎏金匣子正在晨光中熠熠生辉。 "传国玉玺与《山河社稷图》在此。"他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威严,"苏大人是要助纣为虐,还是拨乱反正?" 胡亦萱这才发现,苏明远虎口处有个褪色的五瓣梅烙印——他竟是潜伏二十年的梅花卫统领!老臣缓缓跪地,从怀中取出一卷黄绫: "先太子遗诏,老臣守护了整整二十年......" 远处传来号角声,玄甲骑兵正在逼近。时晨将玉玺重重按在遗诏上,转身对胡亦萱伸出手:"敢不敢与我共赴这场死局?" 胡亦萱握住他的手,触到的不再是蛊虫的灼热,而是温润如玉的帝王之气。当第一支箭矢破空而来时,玉玺突然迸发耀眼光芒,照亮墓碑上最后一行小字: "龙雀归位日,山河再造时。" 第二十一章 - 那年东晋盛夏 - 毛巾卷 晨光中的玉玺光芒如潮水漫过山岗,冲在最前的玄甲骑兵突然勒马。他们的铁甲在金光中泛起涟漪,仿佛被无形的火焰灼烧。胡亦萱眯起眼睛,看见那些战马的眼珠正由黑转金,前蹄不安地刨着泥土。 "退下!" 时晨的声音并不大,却震得松针簌簌坠落。他心口的金龙纹已蔓延至脖颈,在皮肤下游动如活物。为首的参将刚举起令箭,座下战马突然人立而起,竟调转方向冲向己方军阵! 苏明远抖开黄绫遗诏,苍老的声音在山谷间回荡:"先太子遗命在此!尔等还要执迷不悟?" 胡亦萱突然发现自己的梅花簪在剧烈震颤。当她本能地按住发簪时,一道金光从簪头激射而出,与玉玺光芒在空中交汇。霎时间,妃子墓前的石翁仲纷纷开裂,露出里面鎏金的梅花卫铠甲! "原来如此..."胡敏踉跄着扶住墓碑,"梅花卫的终极机关需要龙雀印与嫡系血脉共同唤醒。" 大地深处传来齿轮咬合的轰鸣。那些石像完全剥落后,现出二十名金甲武士,他们面具下的眼睛与战马同样泛着金光。最令人惊骇的是,这些分明是二十年前就该殉葬的东宫侍卫! 时晨的指尖抚过为首武士的面具,锈蚀的金属应声而落。露出的竟是一张与活人无异的面容,只是瞳孔中跳动着金色火焰。 "末将参见殿下。"武士单膝跪地,铠甲缝隙里飘出陈年的檀香,"龙雀卫已沉睡二十载。" 胡亦萱的腰牌突然发烫,烫得她惊叫出声。当牌子坠地裂成两半时,里面滚出一粒血珠——正是杜婆婆临终前按进去的那滴!血珠自动飞向时晨心口的金龙,融入瞬间,所有龙雀卫的铠甲同时亮起古老符文。 苏明远突然拽着胡敏退后三步:"胡大人小心,龙雀认主要见血的!" 话音未落,时晨浑身金纹爆闪。他痛苦地弓起身子,后背衣衫嘶啦裂开——两道金光自肩胛骨破体而出,在空中舒展成半透明的羽翼轮廓!胡亦萱想要上前,却被无形的气浪掀翻在地。 "别过来..."时晨的声音变得陌生,带着金属般的回响,"玉玺在改写我的血脉。" 山道上的玄甲军终于崩溃了。有人丢下兵器跪地高呼"真龙现世",更多人则调转马头狂奔。参将的令箭还举在半空,座下战马突然前蹄跪地,硬生生将他甩进溪水中。 当最后一名骑兵消失在山路尽头,时晨背后的光翼骤然收拢。他踉跄着扶住玉匣,嘴角溢出一缕金血。胡亦萱不顾父亲阻拦冲上前去,却在触碰他皮肤的瞬间被烫出水泡——那温度简直像烧红的烙铁! "需要寒玉棺..."时晨艰难地指向墓门,"那里...有太子妃..." 龙雀卫突然集体转向东方,铠甲发出警报般的嗡鸣。苏明远脸色骤变:"是皇陵的守陵人!他们带着钦天监的镇龙钉!" 胡敏迅速捡起胡亦萱裂开的腰牌,将其中暗藏的绢帛塞给女儿:"跟着龙雀卫走!为父和苏大人引开追兵。" "不行!"胡亦萱死死攥住父亲的衣袖,却发现绢帛上密密麻麻写满名字——全是二十年来潜伏朝中的梅花卫! 山风突然变得腥甜。胡亦萱转头看见时晨正徒手撕开墓门石封,他指尖滴落的金血在青石上腐蚀出缕缕白烟。更骇人的是,那些血珠落地后竟化作细小的金蛇,游动着组成某种阵法。 "萱儿记住,"胡敏突然将龟甲按在女儿掌心,"真到了绝境,就摔碎它。" 当沉重的脚步声逼近至百丈内时,胡亦萱终于被龙雀卫拽入墓道。最后映入眼帘的,是父亲和苏明远背靠背站在山道上,前者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软剑——剑身竟与谢府密室那柄一模一样! 墓门闭合的巨响中,时晨彻底昏倒在胡亦萱怀里。他的体温开始急速下降,皮肤上浮现出更多古老文字。龙雀卫首领摘下自己的面具扣在胡亦萱脸上,青铜接触皮肤的瞬间,她突然听见无数声音在脑中炸开: "保护殿下..." "玉玺不能落入逆贼之手..." "太子妃的预言要应验了..." 最清晰的是一个温柔女声,反复吟诵着:"龙雀三鸣,一鸣惊蛰,二鸣破军,三鸣..."最后几个字被突然响起的金铁交鸣声打断。 胡亦萱惊恐地发现,面具正在向她展示二十年前的画面:火光冲天的东宫,华服女子将婴儿交给侍卫长,自己却转身走向火海...那女子回眸的瞬间,胡亦萱如遭雷击——竟与自己有七分相似! "太子妃...是我的..." 龙雀卫首领突然按住她肩膀:"噤声!"面具传来的画面急转,变成当前墓道外的情形:三百名黑甲武士正用铁水浇灌墓门缝隙,他们额间都钉着血红的镇龙钉! 时晨在昏迷中剧烈抽搐起来。胡亦萱解开他的衣襟,看见金龙纹样正在向心脏收缩,每收缩一寸,就有新的光纹从玉玺流入他体内。更诡异的是,她裂开的虎口血迹碰到玉玺后,竟被吸收得一滴不剩! "血契..."龙雀卫首领突然跪地,"请太子妃完成仪式。" 胡亦萱还未来得及反应,手腕已被轻轻划开。当她的血滴在时晨唇上时,整个墓室突然亮如白昼!玉玺自行浮到半空,投射出完整的《山河社稷图》,而图上龙眠之地的标记,正与妃子墓的地下暗河完全重合! "我明白了..."胡亦萱颤抖着触碰光影,"真正的龙眠之地是移动的,会随着星象改变位置..." 时晨突然睁眼,瞳孔已完全变成金色。他握住胡亦萱流血的手腕,在龙雀卫的惊呼中咬破自己舌尖,将混合着两人鲜血的金雾喷向玉玺。 "以血为媒,以魂为引。"他的声音带着双重音色,"龙雀卫听令,开启九幽道!" 墓室地面轰然塌陷,露出下方奔涌的暗河。十二名龙雀卫毫不犹豫跳入水中,他们的金甲在幽暗的水底连成光路。胡亦萱被时晨抱着跃入冰河的瞬间,听见头顶传来巨石崩塌的巨响。 刺骨的河水中,玉玺散发出温暖的青光。胡亦萱看见河底沉着无数青铜箱笼,箱体表面都刻着五瓣梅纹。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些箱子正在自行开启,里面飘出的竟是活生生的青铜机关鸟! "这才是真正的梅花卫..."时晨的声音通过水流传来,"当年太子用墨家机关术打造的..." 一只机关鸟突然啄破胡亦萱的指尖。鲜血融入青铜的刹那,那鸟儿眼中亮起红光,展开翅膀冲向水面。紧接着,成百上千的机关鸟从箱中飞出,暗河顿时变成沸腾的青金色漩涡! 当他们被水流冲进地下湖泊时,眼前的景象让胡亦萱忘记了呼吸——湖心矗立着水晶打造的微型皇城,而寒玉棺就悬浮在宫殿穹顶之下。棺中躺着个华服女子,面容栩栩如生。 "母亲..."时晨的金瞳流下血泪。他心口的龙纹突然脱离身体,化作实体金龙盘绕在寒玉棺上。棺盖开启的瞬间,整个地下世界响起清越的鸣叫——正是胡亦萱在面具中听到的龙雀初鸣! 太子妃的遗体在金光中渐渐透明,最终化作漫天光点。那些光点落入湖中,竟使湖水开始倒流!龙雀卫集体单膝跪地,他们的铠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修复。 胡亦萱突然发现自己的梅花簪在疯狂生长,转眼间变成三尺青锋。剑柄处浮现一行小字:"惊鸿照影,梅魄冰心"。当她本能地挥剑指向湖面,倒流的湖水居然随剑势分开,露出底部镶嵌着星图的青铜巨门! "九幽道的终点..."时晨握住她持剑的手,"也是父皇真正的陵寝。" 青铜门上的星图突然开始自行运转,组成荧惑守心的天象。当玉玺被按在中心凹槽时,门缝里泄露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那里面传出的,分明是活人的呼吸声! 胡亦萱的剑尖突然自己转向右侧黑暗处。阴影里慢慢走出个浑身湿透的人影,手中提着的正是胡敏那柄软剑。 "姐姐..."谢琰的声音从人影口中发出,却带着孩童般的哭腔,"为什么抛下我们..." 月光从不知名的缝隙洒落,照亮了来人被水泡胀的面容——这是第七个谢琰,也是唯一一个心口没有母蛊的。更恐怖的是,他的天灵盖上钉着三根镇龙钉,随着说话正渗出黑血! 时晨将胡亦萱护在身后,玉玺的光芒却突然黯淡。谢琰歪着头笑了,这个动作让他脑后的钉子又深入半寸: "姐姐不记得了?那年在冷宫,是你把《广陵散》残谱塞给我...你说'小七要活下去'..." 胡亦萱的太阳穴突突跳动,某些不属于她的记忆碎片突然涌入:阴暗的宫室,七个相貌相同的孩子被铁链拴着,最小的那个总把馒头让给她... "你不是谢琰..."她听见自己说,"你是...太子侧妃所出的七皇子..." 谢琰——或者说真正的谢时昀——突然撕开衣襟。他心口处没有蛊虫,却有个正在溃烂的五瓣梅烙印! "我们都被骗了..."他咳出一团黑色絮状物,"所谓谋反案,不过是靖王要清除所有带有龙雀印血脉的..." 龙雀卫突然集体举弩。在箭雨笼罩谢时昀的瞬间,胡亦萱看见他做了个奇怪的手势——正是杜婆婆临终前比划的那个! "小心身后!"谢时昀尖叫着扑来。青铜门不知何时已开启缝隙,里面伸出的苍白手臂正抓向时晨的后心! 胡亦萱的剑比思维更快。惊鸿剑刺中手臂的刹那,整个地下世界响起非人的嚎叫。玉玺突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强光,照亮了门内景象—— 冰封的王座上,坐着个与当今圣上面容相同的人。他心口插着半截断剑,剑柄上系着褪色的梅花络子。 "父皇...?"时晨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动摇。 王座上的"尸体"突然睁开了眼睛。 第二十二章 - 那年东晋盛夏 - 毛巾卷 王座上那具"尸体"睁眼的瞬间,整个地宫的气温骤降。胡亦萱看见自己呼出的白雾在空中凝结成冰晶,惊鸿剑的剑锋覆上一层幽蓝冰霜。更骇人的是,那具躯体的皮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血色,心口的断剑被新生的血肉缓缓推出! "退后!"时晨一把扯回胡亦萱,玉玺在他掌心迸发灼目金光。光芒照在苏醒的"尸体"脸上,那张与当今圣上相同的面容突然扭曲变形,露出下方青灰色的真实皮肤——这根本不是先太子,而是戴着人皮面具的守陵人老祖! 谢时昀突然发出不似人声的尖叫:"他吃了太子伯父!"他天灵盖的镇龙钉突然自行旋转,黑血顺着鼻梁汩汩流下,"二十年前我亲眼看见...他在寒玉棺前..." 龙雀卫的弩箭暴雨般倾泻向王座,却在触及那具躯体的瞬间全部凝固定格。守陵人老祖缓缓抬手,所有箭矢调转方向——竟朝着原路反射回来!胡亦萱本能地挥动惊鸿剑,剑锋划过的空气凝结成冰墙,将大部分箭矢拦腰截断。 "梅魄冰心..."守陵人老祖的声音像是千万根冰棱互相摩擦,"太子妃果然把剑诀传给了你。" 时晨背后的光翼再次展开,这次凝实如鎏金琉璃。他跃起时带起的风压震碎了地宫顶部的冰锥,玉玺化作金色流星直击守陵人面门。就在碰撞前的刹那,老祖胸口突然裂开——七条带着倒刺的冰蓝触手破体而出! 胡亦萱的剑锋与最先袭来的触手相撞,金铁交鸣声中虎口崩裂。更可怕的是,那些触手表面分泌的黏液正在腐蚀惊鸿剑的剑身。谢时昀突然从侧翼冲出,用身体缠住两条触手,他脑后的镇龙钉迸发血光:"快!刺他脐下三寸!" 时晨的光翼在空中划出耀眼光弧,玉玺重重砸在守陵人指出的位置。伴随着玻璃碎裂般的脆响,老祖腹部裂开无数细纹,里面涌出的却不是鲜血,而是密密麻麻的冰晶虫! "寒髓蛊..."谢时昀的右臂已被触手绞断,却仍死死咬着另一条触手,"他用这个假死二十年..." 胡亦萱突然福至心灵,将裂开的龟甲掷向虫群。当甲片与冰晶虫接触的刹那,杜婆婆那滴暗藏的血珠爆开了——竟化作一张燃烧的血网罩住守陵人全身!老祖发出凄厉哀嚎,那些触手疯狂拍打地面,整个地宫开始崩塌。 "走!"时晨揽住胡亦萱的腰冲向青铜门,却被突然升起的冰墙拦住去路。眼看头顶巨石砸落,最后三名龙雀卫纵身跃起,用身体架起人桥。他们被压碎前的最后一句话是:"殿下...记得...朱雀门..." 谢时昀不知何时爬到了守陵人背上,仅剩的左臂死死抠进对方眼眶:"姐姐...走啊..."他的身体突然膨胀如球,皮肤下透出骇人红光——竟是引爆了体内所有镇龙钉! 爆炸的气浪将胡亦萱和时晨推进青铜门内。当他们在冰滑的通道里翻滚下落时,身后传来守陵人扭曲的咆哮:"你们根本不懂《山河社稷图》的真正用途!那根本不是地图,是锁龙——" 最后几个字被永恒的冰封隔绝。胡亦萱在昏迷前最后看到的,是通道尽头无边无际的星空——真正的龙眠之地,竟是在山腹中凿出的浑天仪内部!悬浮在星图中央的,是另一具寒玉棺,棺中躺着个与太子妃容貌酷似的少女。 "那是...我?" 黑暗吞噬意识前的最后一刻,她感觉时晨的手紧紧握住了她的手腕,两人的血交融处绽放出五瓣梅的光纹... 当胡亦萱再次睁眼时,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青铜穹顶上的星图。那些镶嵌的宝石正在自行移动,重组出荧惑守心的天象。她试图起身,却发现惊鸿剑已与右手冻在一起,剑尖延伸出无数冰丝连接着中央寒玉棺。 "别动。"时晨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他心口的金龙纹已蔓延至全身,在皮肤下流转如活物,"你在与龙眠之地共鸣。" 胡亦萱这才发现,自己左腕被割开一道伤口,金红色的血丝正顺着冰丝流向玉棺。更诡异的是,棺中少女的面容正随着血液注入变得越来越像她! "她是..." "太子妃用《青囊书》秘法培育的肉身。"时晨用玉玺接住从穹顶坠落的星辉,"本该用来承载她的重生,但现在..."他突然割开自己手腕,让金血滴入胡亦萱伤口,"龙雀印选择了你。" 两种血液融合的瞬间,惊鸿剑剧烈震颤。覆盖剑身的冰壳哗啦碎裂,露出底下流转着星光的剑身。胡亦萱突然想起杜婆婆教她的那首古怪童谣:"...梅魄冰心映日月,龙血凤髓开天门..." 棺盖突然滑开,少女的遗体化作光点涌入胡亦萱体内。她痛苦地蜷缩起来,感觉有无数记忆在脑中炸开——东宫的梅树下,太子妃将五岁的小女孩抱在膝头:"萱儿,记住惊鸿剑法的最后三式..." 时晨突然按住她太阳穴:"固守灵台!别被记忆洪流冲散!" 浑天仪开始加速运转。当代表荧惑的红色宝石与紫微星重合时,玉棺基座裂开,升起个玄铁匣子。匣面刻着令人头皮发麻的图案:九条龙被锁链穿过脊椎,钉在巨大的山河地形图上。 "原来如此..."时晨的金瞳收缩如针,"所谓《山河社稷图》,是前朝镇压龙脉的刑具!" 胡亦萱的剑突然自行刺向铁匣。在剑尖接触的刹那,匣内传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断裂声。紧接着,整个山体开始震动,远处传来连绵不绝的龙吟! "我们中计了。"时晨脸色惨白,"守陵人故意引我们打开这个...他根本不是靖王的人,是前朝遗老!" 通道深处传来冰层碎裂的巨响。胡亦萱拉起时晨冲向星图背面隐藏的甬道,惊鸿剑所指之处,坚冰自动分开通路。当他们跌入地下暗河时,身后的浑天仪正在崩塌,那些坠落的星宝石在水中炸开,每一颗都释放出扭曲的光影—— 二十年前的真相终于完整呈现:靖王与守陵人老祖密谋,用《山河社稷图》抽离九条主龙脉的灵气注入先太子体内,导致其血脉异变。而太子妃为保全最后一条龙脉,不得不将刚出生的时晨交给胡敏... "所以龙雀印根本不是传承..."胡亦萱在湍流中抓紧时晨的手,"是被强行灌注的龙脉!" 暗河突然垂直坠落。当他们跌入万丈深渊时,时晨背后的光翼完全展开,在最后关头缓冲了坠势。落脚处是个巨大的溶洞,中央水潭里沉着九具青铜棺,每具棺椁都延伸出铁链,锁着潭底一团蠕动的金光。 "九龙锁灵阵..."时晨的嗓音变得嘶哑,"我的力量在流失..." 胡亦萱的惊鸿剑突然发出清越剑鸣。她福至心灵地割破双手,将血抹在剑身铭文上。当血珠填满最后一个笔画时,剑刃腾起青白烈焰,那些火焰自动扑向潭中锁链! 金属熔断的刺耳声响中,第一团金光破水而出,径直没入时晨心口。他痛苦跪地,背后的光翼寸寸碎裂,取而代之的是皮肤表面浮现的龙鳞纹路。胡亦萱想要上前,却被突然沸腾的潭水逼退——剩余八条龙灵正在互相吞噬! "用玉玺!"时晨咳着金血喊道,"镇住它们!" 胡亦萱抛出玉玺的瞬间,惊鸿剑脱手飞出,与玉玺在空中相撞。刺目的白光中,她看见剑身映出自己的倒影——那分明是太子妃的容颜!八条龙灵在这道光芒中凝固,最终融合成一道金龙虚影盘绕在时晨身上。 溶洞顶部突然透入天光。随着龙灵归位,覆盖山脉的积雪开始融化,露出被掩埋二十年的朱雀门城楼。胡亦萱搀扶着重伤的时晨走向光亮处,看见山下平原上黑压压的军队正在集结。 最前排的玄甲骑兵突然分开,让出一顶明黄銮驾。当帘幕掀起时,露出的面孔让时晨浑身一震——竟是与他容貌有七分相似的中年男子! "皇叔..."时晨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恨意,"你亲自来送死了。" 皇帝抬手示意,三千弓弩手同时张弓。就在箭雨离弦的刹那,山巅传来清越的雀鸣——胡亦萱回头看见,融化雪水在山脊勾勒出的轮廓,分明是展翅欲飞的朱雀! 第一支箭触及山体气墙的瞬间,整座朱雀峰亮起古老符文。胡亦萱腰间的梅花簪突然飞起,在空中化作三尺青锋,与惊鸿剑交叉成十字光刃。皇帝銮驾前的十二面龙旗齐齐折断,露出藏在旗杆中的镇龙钉。 "原来如此..."胡亦萱握住双剑,"当年梅花卫的覆灭,是因为出了内鬼..." 时晨突然夺过惊鸿剑刺向自己心口!金血喷溅在玉玺上,立刻引发天地异变。云层中探出巨大的龙首虚影,而朱雀峰的石壁开始剥落,露出内部埋藏二十年的战争机关——数以千计的青铜机关兽正在苏醒! 皇帝终于露出惊恐神色。他撕开龙袍,心口处赫然是正在溃烂的噬心蛊:"你以为朕愿意当这个傀儡?真正的靖王早就..." 话未说完,他的头颅突然旋转了三百六十度。从影子里站起来的,是胡亦萱最熟悉的梦魇——第七个谢琰,或者说,唯一真正的谢时昀。只是此刻他眼中再没有孩童般的懵懂,只剩下深渊般的恶意。 "姐姐。"他歪着头微笑,这个动作让脖颈发出木头摩擦般的声响,"你终于把龙灵都放出来了。" 胡亦萱的双剑突然不受控制地互相攻击。她惊恐地发现,谢时昀手中握着的正是守陵人老祖那截断指——此刻正散发着与玉玺同源的光芒! "惊喜吗?"谢时昀的皮肤开始片片剥落,露出底下青铜机关构成的真容,"从六十年前墨家覆灭开始,这个局就布下了。所谓七皇子,不过是承载机关核的皮囊..." 时晨突然将玉玺按在胡亦萱后心。剧痛中,她看见自己血里浮现出细小的金色符文——这才是太子妃真正的遗产,刻在血脉里的《青囊书》禁篇! 谢时昀...或者说机关核的操纵者终于变了脸色。他急速后退,却撞上了不知何时出现的苏明远。老首辅手中捧着的,正是当年太子妃自焚时戴的鎏金面具。 "墨家巨子。"苏明远的声音年轻了二十岁,"你忘了机关术最基础的准则——" 面具扣在谢时昀脸上的刹那,他体内传来齿轮卡死的刺耳声响。胡亦萱趁机掷出双剑,交叉的剑光贯穿了那具机关躯体。爆裂的瞬间,她看见无数青铜碎片中跃出一只机关蜘蛛,正欲钻入地下—— 时晨的龙血后发先至。金色血滴击中蜘蛛的瞬间,平原上的三千铁甲同时僵直,他们的铠甲缝隙里爬出密密麻麻的青铜虫! "结束了..."时晨踉跄着跪倒,"墨家用六十年渗透朝堂,终究..." 他的话没能说完。朱雀峰顶突然传来第三声雀鸣,比前两次更加震撼天地。胡亦萱抬头望去,只见融化的雪水在山脊形成八个巨字: "龙雀三鸣,山河重光" 在无数将士的惊呼声中,真正的传国玉玺从云层坠落,稳稳落在时晨掌心。而山下那个"皇帝"的尸体,正在阳光下融化成一滩腥臭的蛊虫... 第二十三章 - 那年东晋盛夏 - 毛巾卷 传国玉玺落入时晨掌心的刹那,云层中炸开九道惊雷。胡亦萱看见每道雷光里都裹着一条金龙虚影,它们咆哮着钻入时晨七窍。他的皮肤瞬间透明如琉璃,五脏六腑间有金光流转,背后浮现出完整的龙雀图腾——左青龙,右朱雀,在暴雨将至的暗沉天幕下熠熠生辉。 "退后!"时晨突然将胡亦萱推向苏明远。他声音里带着金属共振的嗡鸣,震得周围碎石簌簌滚落。胡亦萱踉跄间摸到腰间梅花簪滚烫如火炭,簪头的珍珠自行脱落,露出里面藏着的微型机关——正是谢府密室那枚缺失的钥匙部件! 山下传来此起彼伏的惨叫。那些被青铜虫寄生的士兵一个接一个爆体而亡,虫尸在血泊中组成诡异的符文。胡亦萱的惊鸿剑突然剧烈震颤,剑柄裂开处飘出半张焦黄的《青囊书》残页,上面赫然画着与地上相同的图案。 "血饲机关..."苏明远脸色煞白,"墨家巨子要用三千精血唤醒地底——" 山体突然剧烈震动。朱雀门城楼轰然坍塌,露出下方深不见底的地宫入口。更骇人的是,那些流淌的鲜血正被某种力量牵引,形成数十条血溪倒灌入地缝!胡亦萱的梅花簪自动飞起,在她掌心划出十字伤口。当血珠滴入地缝时,整座朱雀峰亮起刺目红光。 "原来如此..."胡亦萱看着血珠在虚空中勾勒出太子妃的轮廓,"我的血是最后的封印。" 时晨浑身金纹已凝聚成实体铠甲。他每踏出一步,地面就浮现一朵燃烧的金莲。当地七步时,传国玉玺突然浮空旋转,投射出完整的《山河社稷图》光影——那上面标注的九处龙脉,此刻正一个接一个熄灭! "来不及了..."苏明远拽着胡亦萱往山顶退去,"墨家巨子要抽干龙脉重铸机关城!" 地缝中突然伸出青铜巨手。当那个高达十丈的机关巨人爬出地面时,胡亦萱终于看清它胸口镶嵌的核心——正是谢时昀体内逃出的那只机关蜘蛛!此刻蜘蛛腹部裂开,露出里面跳动的血肉组织,那分明是... "靖王的心脏!"时晨的龙雀剑第一次完全出鞘,"他用自己喂养了机关核!" 巨人抬手间,三千支青铜弩箭如暴雨倾泻。时晨挥剑画圆,金光构成的屏障却只挡住大半。一支漏网之箭穿透苏明远肩膀,带出的血珠竟在空中凝结成冰——箭头上淬了专门克制梅花卫的寒髓蛊! 胡亦萱的惊鸿剑突然脱手飞出,与梅花簪合二为一。当握住这把新生的"梅魄惊鸿"时,她脑中突然涌入完整的剑诀——太子妃留在血脉中的最后传承。剑锋所指之处,坠落的箭雨全部调转方向,反而射向机关巨人膝盖关节。 "苏大人!"胡亦萱接住踉跄的老臣,发现他伤口里爬出的冰虫正在啃噬自己的手指,"坚持住!" 苏明远却露出解脱般的笑容,从怀中取出个青铜罗盘:"老臣等了二十年...终于等到今天..."他突然将罗盘按进自己伤口,冰虫瞬间被吸入其中。当罗盘开始急速旋转时,老人用尽最后力气将它掷向巨人:"殿下!攻它膻中穴!" 罗盘嵌入巨人胸甲的刹那,所有青铜关节同时卡死。时晨趁机跃起,龙雀剑带着风雷之势刺入蜘蛛机关核。就在剑尖触及的瞬间,核内那颗心脏突然睁开第三只眼——瞳孔里映出的竟是胡亦萱的面容! "小心幻术!"时晨的警告晚了一步。胡亦萱眼前景象骤变,发现自己站在东宫火海中,怀里抱着婴儿时期的时晨。四面八方传来同一个声音:"你当年能抛下他一次,现在又要杀他第二次吗?" 梅魄惊鸿剑突然发出清越剑鸣。胡亦萱福至心灵,反手将剑刺入自己心口——想象中的剧痛没有来临,反而听见镜面破碎的脆响。幻象褪去后,她看见自己的剑尖正抵在时晨后心,而真正的机关巨人已高举青铜巨掌拍下! 千钧一发之际,时晨转身抱住胡亦萱。他用后背硬接这一掌,金龙铠甲碎裂的声音令人牙酸。鲜血从他嘴角溢出,却在落地前化作金莲托住二人。传国玉玺自行飞至他们头顶,投下的光幕中浮现出太子妃的身影。 "龙雀合璧..."虚影轻抚两人发顶,"方破此劫。" 胡亦萱突然明白什么,将梅魄惊鸿剑横置于时晨的龙雀剑上。双剑相交的刹那,朱雀峰顶喷发出滔天烈焰,火中飞出无数青铜机关鸟——正是当年被太子妃秘密改造过的"焚城雀"! 机关巨人发出刺耳啸叫,胸口的蜘蛛核疯狂喷射血丝想要拦截火鸟。时晨趁机将双剑掷向高空,玉玺的光芒为剑身镀上七彩光晕。当剑刃如流星坠入巨人天灵盖时,整个躯体突然僵直,关节缝隙迸发出耀眼白光。 "走!"时晨拽着胡亦萱跃入最近的地缝。就在他们坠入黑暗的瞬间,身后传来惊天动地的爆炸。气浪将二人掀飞数百丈,重重摔在一条地下暗河边。 胡亦萱的肋骨至少断了两根。她挣扎着爬向时晨,发现他的金龙铠甲正在剥落,露出心口溃烂的伤口——那里蠕动着半只蜘蛛残肢! "没用的..."时晨握住她颤抖的手,"机关核已经污染了龙雀印..." 暗河突然泛起磷光。胡亦萱看见水底沉着无数青铜箱,正是妃子墓暗河里那些!最靠近岸边的箱子自动打开,飘出个白玉药瓶,瓶身刻着"以血还血"四个小字。 胡亦萱毫不犹豫地割开手腕。当她的血浸透瓶身时,玉瓶裂开,里面飞出只晶莹剔透的冰蝉,径直钻入时晨伤口。蜘蛛残肢遇蝉即化,但金龙纹路也开始消退。 "不..."胡亦萱紧抱逐渐冰凉的躯体,"一定有办法..." 时晨突然剧烈咳嗽,吐出一块带着金丝的冰晶。冰晶落水瞬间,整条暗河沸腾起来!水底所有青铜箱同时开启,飘出数以万计的冰蝉。它们在空中汇聚成太子妃的轮廓,轻轻捧起时晨的脸庞: "吾儿...终于等到这一天..." 冰蝉群突然扑向时晨,将他包裹成茧。胡亦萱的梅魄惊鸿剑自动飞至茧顶,剑尖滴落的血珠在茧表面绘出繁复的经络图。当最后一笔完成时,整个地下世界响起清越的破茧声。 金光照亮千米暗河。重生的时晨踏空而立,背后龙雀翼完全展开,每一片羽毛都流转着星辉。更惊人的是,他手中龙雀剑已与玉玺融合,剑格处浮现出传国玉玺的"受命于天"四字。 "母亲..."时晨的泪滴在暗河水面激起金色涟漪,"原来您将毕生修为都化作了冰蝉..." 地面突然传来整齐的脚步声。幸存的玄甲军正用铁锤凿击地缝入口!时晨抱起虚脱的胡亦萱,龙雀翼轻振间已升至百丈高空。当他们冲破地层回到阳光下时,眼前的景象令胡亦萱屏息—— 朱雀峰顶矗立着水晶打造的浑天仪,内部困着缩小版的机关巨人残骸。山下幸存的将士全部跪伏在地,而苏明远...或者说年轻了二十岁的梅花卫统领,正捧着明黄诏书走向他们: "先帝遗诏!靖王谋逆窃国二十载,今太子遗孤携传国玉玺归位..." 胡亦萱的视线突然模糊。她看见时晨加冕的虚影与战场尸骸重叠,看见自己站在他身侧接受百官朝拜,又看见更多青铜箱从四海八荒的暗河中浮起...最后的意识里,是时晨将梅魄惊鸿剑还入她手中时,剑身多出的一行小字: "山河永固,与卿同寿" 三个月后,新帝登基大典与立后大礼同日举行。当胡亦萱戴着缀满冰蝉的金步摇走向太和殿时,礼官唱喏声中混着清脆的机关鸟鸣。她接过玉如意转身那刻,看见父亲胡敏与"复活"的杜婆婆站在武官首列,而苏明远手中的罗盘正映出星图——荧惑守心的天象终于消散。 夜幕降临时,新帝携皇后登上朱雀门。时晨的指尖掠过胡亦萱发间的梅花簪,那朵金梅突然绽放,花蕊处浮现微缩的《山河社稷图》真貌——九条龙脉环绕的中心,正是他们脚下这座重生了的皇城。 "墨家巨子临死前说的锁龙..."胡亦萱望着远处星星点点的焚城雀火光。 时晨将她的手按在城墙新刻的星图上:"不是锁龙,是守龙。从今往后,九脉灵气将滋养天下苍生。" 第一朵烟花在夜空绽开时,胡亦萱摸到袖中那页《青囊书》残卷变得滚烫。展开后才发现,原本空白处浮现了太子妃的笔迹: "龙雀三鸣,一鸣惊蛰,二鸣破军,三鸣...长相守"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