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汤药 - 郡主江山 - 青崖海 入了秋,天一日比一日黑得早。大宣从庆隆十年开始,就不再实行宵禁,到如今的嘉安帝,仍然延续此律。所以,虽然刚进酉时,黑暗已从天空罩下,作为大宣国都的定京城,依然灯火通明。 大宣开国已久,历代皇帝励精图治,国力日益强盛,尤其到了庆隆帝,朝治清明,军备充足,爱民如子,又与周边国家互通有无,国力达到顶峰,连曾与大宣并驾齐驱的大夏与大齐,都只能安分守己,与大宣和睦相处。 作为一国之都,一年四季,定京城的夜晚都熙闹无比,天光退去,大红灯笼往各处高高一挂,宛若给大宣的国都嵌上了一颗颗亮粲粲的珠子。只除了一处,朱雀大街八井胡同里吏部侍郎崔净的府第。 崔净,乃庆隆十年庆隆帝钦点探花,因其不仅胸有丘壑,写的一手好文章,人更是长得一派风光霁月,谦谦君子相。更相传,崔净乃清河崔氏子弟,虽然历经朝代变更,氏族早已湮灭于历史洪流中,即使留存也已不复当年荣光,但世家的底蕴却未消失殆尽,崔净所在的崔氏,家资豪富,乃江南望族,崔净高中后,本支才迁至定京。故,时人皆道,新科探花郎与定京明珠-大长公主之女,先帝亲封昭华公主的程霓裳,乃人间绝配。 岂知,世事难料,昭华公主最后嫁与了护国大将军烈铮为妻,而崔净,则娶了昭华公主的庶妹,程锦思。 而此时的崔宅,大半却陷于黑暗中。因崔氏来自江南,故当初建宅的时候,花大价钱请了江南精通园林修建的师傅来设计,所以崔宅不同于定京城里四平八整的院子格局,而是一副江南园林的样貌。其内里更是藏有乾坤,五步一廊,十步一阁,假山环绕,流水潺潺,白日里赏去,端的赏心悦目,让人流连,可此时处于天光暗淡中,却仿若伺机而动的巨兽,虎视眈眈。 宅子最深处的松鹤堂住着崔老夫人和崔老太爷,宅子西面则是崔净夫妇所居的仁德院,挨着仁德院,是崔家十岁的大小姐崔婉凝独居的芬芳院,至于崔家的小公子崔延齐,今年刚满六岁,已经搬去前院的松涛轩。而宅子东面的紫庭院,无论占地面积还是华美程度,都仅次于崔家二老所居的松鹤堂,这里则住着全大宣最尊贵的姑娘-庆隆帝亲封超品郡主,享亲王俸禄,拥封地苏州府,昭华公主与护国大将军烈铮之女,飞云郡主烈云。 而此时的紫庭院,在片片黑暗的崔宅中,仿若一团跳跃的火苗,发出阵阵光亮:院门大开,仿若将有客来;院内大小丫鬟各司其职,只听脚步声阵阵却忙中有序;正屋厢房则亮着灯,窗户映出一坐一站两条纤细剪影。 而在守门婆子的严阵以待中,终于几盏灯笼从远处摇摇晃晃向紫庭院行来。婆子边往院内高声禀道“郡主,夫人来了!”,边撸袖弯腰,静等人到。 灯笼到得近前,才看清,是一位相貌端庄的妇人并两个年轻俊秀的丫鬟,其中一个丫鬟手中端着托盘,托盘上置一甜白瓷盅。这妇人正是昭华公主庶妹、烈云的姨母,崔宅的当家主母,崔净之妻程锦思。 进得院门,正屋厢房窗户上的两条剪影已然消失,只在正屋台阶上俏生生立着两位姑娘,见得程锦思入了院,其中梳双挂髻,鬓带珠花,身着绿色罗裙,腰束月白腰带丫鬟模样的姑娘,赶忙扶着身旁之人,迎下台阶。而被搀着的这位姑娘,即使在灯笼昏黄的光晕里,仍然让程锦思主仆三人,看得脚步滞了一滞。 秋水为神玉为骨,素被用来形容美人,可若用来形容少女,则还稍嫌不够。白皙的鹅蛋脸,皮肤细腻,毛孔都寻不见,眼神顾盼之间,仿若两泓秋水荡漾,待注视于你的时候,又仿若落了满天星子,让人迷醉其中。鼻头小巧,只嘴唇,唇形饱满中却透出一丝苍白,但这丝苍白非但无损少女的美貌,反让少女清冷孤寂如雪莲的气质中,多出了一点让人垂怜的烟火之气。满头如瀑青丝只用根紫色缎带在脑后松松系着,身上一袭曳地淡紫长裙,显得少女身量颀长,腰间黛青色的宽束腰,更显得腰肢不盈一握,满身除了手腕一只水头极好的紫翡翠玉镯,别无饰物。这少女,正是紫庭院的主人,飞云郡主烈云,其身旁丫鬟,正是紫庭院一等大丫鬟墨菊。 下了台阶,烈云即松了墨菊的手,向程锦思盈盈拜下:“云儿见过姨母,日日劳烦姨母为云儿送药,云儿实在心中有愧。”不同于其他少女的甜软,烈云声线里都同自身气质一般,带了一丝冷冽。 不待烈云拜下,程锦思已快步上前,执起烈云的手,搂入怀中:“傻孩子,快起来。先帝和当今天子都许你以郡主之尊,进宫无须跪拜。更何况,姨母都说过多少次了,我们是一家人,无须讲究这些虚礼。还有,入秋天凉,以后莫再出来迎我,屋里待着便是。”说罢,牵起烈云,向屋内走去。 屋内坐定,烈云亲手为自己姨母捧了茶,“虽说有先皇舅爷爷和当今皇舅舅赐予厚爱,但姨母姨丈为云儿付出良多,待云儿视如己出,在自己家里,我们就不论什么郡主,只有长辈晚辈亲人,所以,我给姨母行礼,实属应该。” “好好好,你这孩子,姨母认输,反正每回姨母都说不过你,”程锦思啜了口手里的热茶,转头吩咐:“寒露,快把药给姑娘端过来,天凉了,我们走这一路,恐都不热了。”原来,今日跟随程锦思来紫庭院送药的,是其身边两个心腹一等大丫鬟,寒露、丝雨。 寒露上前,放下手中托盘,程锦思亲自端起药盅,放于烈云桌前,“云儿,实在苦了你,小小年纪便成日喝这苦药,姨母心疼,可也无法。” “这药,乃是姨母姨丈费尽千辛万苦才为云儿寻回的救命药,云儿并不觉得它苦,”烈云嘴角绽出一抹笑容,“何况,有了它,云儿才能夜夜安眠,相比之下,苦也变成甜了。” 说罢,一节雪白的皓腕伸出,五指纤纤,揭开了瓷盅的盖子,一碗碧绿汤药尽现眼底。 第二章 祭日 - 郡主江山 - 青崖海 烈云端起瓷盅,一口饮尽盅内之药,眉都没皱一下。程锦思看了,直呼心疼,连忙让墨菊去取渍梅,来给烈云解药的苦味。 墨菊捧了装有渍梅的小碟子,烈云伸手拈起一颗,放入嘴里含着。这边程锦思已拿手中锦帕擦起了眼睛,“你这孩子,总是这样。这药那么苦,你却从不娇气,端来眉都不皱的就全给喝了,不像你妹妹,生病了让她喝碗汤药,得把整个家里都闹的鸡飞狗跳,不得安宁。可是好孩子,正因为你这样,姨母才更觉心疼难忍啊!” 烈云起身,坐于程锦思身侧,握了自家姨母的手,“姨母,您和姨丈素来心疼我,娇宠我,可是,我已经长大,不再是以前那个不知轻重的任性小姑娘了。这病生的怪且难治,我帮不了姨丈姨母别的忙,可也不能再给你们添乱了。” 原来,以前并不是程锦思亲自夜夜往紫庭院送药,而是吩咐给了身边的心腹头等大丫鬟秋叶,命秋叶每日盯着大厨房给烈云煎药,煎得了再由秋叶亲自送来紫庭院,亲自侍候烈云喝下,再回仁德院向程锦思复命。 可是一年前的秋天,秋叶因忙于准备八月初三去往坛济寺进香的事,疏忽了当天那碗药,而烈云那天等药不来,也乐得躲过一日,过了平日戌时送药的时刻,就吩咐丫鬟给院门落锁,铺床就寝。 谁成想,那天就差了这碗药,差点酿成大祸。自从三年前那场大火后,烈云夜夜需饮此药,方能安眠。而那晚没用药,初时烈云还睡得安稳,可刚过了二更天,烈云突然从睡中坐起,赤脚跑入院中,一面大喊“有火,救火!”,一面向院外跑去。值夜丫鬟并众人当即从梦中惊醒,追人的,捧衣的,查看何处起火的,院里磕磕绊绊,乱做一团。 几个丫鬟上前阻拦烈云,可烈云那晚仿若变了个人似的,全然不若平日娇弱模样,几个丫鬟还没近身,就全被撂倒,眼看无法,一人忙去向仁德院禀报。而这厢烈云嘴里依旧嚷嚷有火,间或夹杂着什么“好多人,娘亲不要睡”之类含糊不清的话语,夜里不辨方向,最后竟直直向崔老太爷和崔老太太居住的松鹤堂跑去。 身后追着的几个丫鬟,瞬间急出了一身冷汗。而就在这时,仁德院的管事妈妈周婆子赶到,顾不上尊卑,上前出招一把打晕了烈云。周婆子乃程锦思的乳娘,随程锦思陪嫁来了崔家,是程锦思最信任之人,极有手腕,最后做了仁德院的管事妈妈。 而程家,亦是烈云的外家。程家祖上当年追随大宣开国皇帝征战天下,建国之后,被封超品公侯-世袭镇国公。大宣开国皇帝马上得天下,故大宣世风尚武,虽说近几代皇帝日益看重科举,大力重用文官,但已经刻入骨子里的东西轻易不会改变。而程家作为勋贵之家,向来重武,连带着家里下人,都会个一招半式。而周婆子作为镇国公府二小姐的乳娘,自然非寻常妇人可比,手上不但有功夫,且还不弱,故能制服恍若失智的烈云。 丫鬟看周婆子制服了烈云,松了口气,忙拿手里的大氅把烈云包上,而此时崔净与程锦思也一并赶到,看周婆子怀中的烈云,头发散乱,呼吸急促,脸若火烧,即使昏迷中,身体也在不由自主的抽搐,程锦思变了脸色,崔净眼中也闪过一抹浓重心疼,顾不上问事情原委,忙护着把烈云送回紫庭院。 回了紫庭院,待把烈云给安置在厢房里间床上,程锦思命丫鬟取来热水亲自给烈云净了手净了脸,又命周婆子守于床前,夫妻二人才腾出空来到外间询问丫鬟,到底出了何事。 起初众人都面面相觑,今日并未发生不同寻常之事,郡主整个白天也都好好的,只不知怎的就突然从梦中惊醒。后来还是守门婆子想起来,今日秋叶姑娘并未送药来,郡主是未喝药就睡下的。 程锦思听完,脸色苍白,眼中瞬间闪过一抹惊惧,手中茶盏也掉落在地,静夜里发出响亮的碎裂声,顾不得丈夫崔净担心的问询,忙令身边大丫鬟寒露即刻去大厨房熬药。待一刻钟后药熬得了送来,程锦思亲自一勺一勺喂烈云喝了下去,眼看烈云喝完了药,渐渐趋于安静,最后陷入沉睡,程锦思才发觉后背已然湿透。 回仁德院的时候,秋叶已在院中跪着。而众人折腾一宿,已过了四更天,都疲累不堪。崔净卯时就要上朝,为了不打扰夫人休息,直接去了前院略微合下眼。而周婆子心疼程锦思,当晚亲自给程锦思值夜。只仁德院正厢房的灯,多亮了两刻钟才灭。而第二天,秋叶就因罔顾郡主身体之罪被发卖出府,而紫庭院一众丫鬟也因侍候郡主不力,全被送去了崔家在通县远郊的庄子。现在紫庭院的所有人手,都是一年前重新添置的。而一向待下人宽厚的崔净,这回非但没反对程锦思对这些丫鬟的处置,更是下令,郡主怕火,以后除了松鹤堂和紫庭院,宅子别处入了夜,灯火无需太旺。 “因云儿一时任性,害了那么多人,云儿实在心中有愧。尤其秋叶姐姐,平日待云儿极好,夜夜送药,又是姨母的左膀右臂,最后却受云儿所累,云儿实在………”从回忆中拔出思绪,烈云嗓音有些不复先前平静。 “好了我的乖孩子,莫再想那些了,没有什么比你的身体更重要了,她们没照顾好你,罚她们也是应当。”程锦思反握了烈云的手,轻轻拍了拍,“对了云儿,再过半月就是八月初三你娘和你爹的祭日了,你好好准备一下,到时候我们去坛济寺给你娘还有你爹上香。” 烈云点头,程锦思搂了烈云入怀:“云儿,你好好的活着,你娘和你爹的在天之灵,也会安心的。好了,时候不早了,早些歇息吧。”说罢,牵起烈云的手,待烈云上床躺下,亲自给烈云盖了被子,又叮嘱一番,才吩咐寒露收了药盅子,连丝雨一并准备回仁德院。 只在即将踏出房门的一刹,程锦思转过头来,不经意地问了一声,“云儿,最近可有做梦?”听了烈云“并无”的回答,程锦思眼中快速闪过一抹流光,又叮嘱一句“夜里凉,盖好被”,遂带着两个丫鬟出了紫庭院。 浓重的夜色里,几盏灯笼如同来时一般,摇摇晃晃着远去。 第三章 故人 - 郡主江山 - 青崖海 转眼就到了八月初三这日,寅正时分,紫庭院已忙活起来。三年来,烈云因身体原因,极少出门,现在定京城只知飞云郡主之名,脑海中留存的,还是三年前烈云最后一次随母亲昭华公主出门,前往长公主府祭奠,十岁时的模样。当时长公主府门前的惊鸿一瞥,世人便留下“青出于蓝胜于蓝,飞云容姿世无双”之叹。 故,这三年每八月初三,烈云出崔宅上坛济寺为父母上香,程锦思都会事无巨细,千叮万嘱。因每年祭日烈云去坛济寺除了为父母上香祈福,还会请寺内僧人为父母做法事,当天无法回转,需在寺里留宿一晚,所以光平时烈云惯用的物什丫鬟们就收拾了几大箱笼。 待所有东西都归置整齐,没什么岔子了,墨菊看看时辰,已到卯时,忙进厢房里间轻声唤熟睡的烈云起床。而另外三个大丫鬟,翠竹、紫兰,红梅也都进了屋来服侍。墨菊叫了几声,烈云迷迷糊糊睁开眼,坐起了身,脸上先是一片茫然,继而慢复清明。翠竹先拿青盐给烈云漱了口,又绞来热帕子给烈云擦脸,擦完又细细地抹上香脂。 待洗漱罢,紫兰捧出身月白长裙给烈云换上,腰间系同色腰带,配了枚羊脂玉平安扣压裙。这月白长裙初看时平平无奇,但懂行的人一看就知道,这乃是江南今年新上贡的流光锦,裁成衣衫,人穿上走动起来,仿若流光漫地,端的奇妙无比。而因流光锦难得,故江南也只上贡皇宫五匹,而其中两匹都被嘉安帝赏给了烈云,后宫妃嫔一片嫉妒,却也敢怒不敢言。 这两匹流光锦,一匹烈云送给了表妹,崔家小姐崔婉凝,一匹自己做了这身白裙。想起墨菊当时肉疼的模样,烈云嘴角露出一丝笑容。四个丫鬟看烈云模样心感诧异,烈云却也不提。 换好衣裳,紫兰扶烈云至梳妆台前坐下,动手开始挽发。紫兰是四个大丫鬟里梳头最好的,但因今日烈云乃去寺庙为亡父亡母进香,故只挽了简单的双平髻,髻上簪两朵珍珠攒成的珠花,耳上配小指大东珠做成的耳钉,颈间同样一条东珠项链,只手腕还带着那只紫翡翠镯子。 梳妆完毕,已至卯正,天光已亮。镜中少女虽通身素白,脸上也只浅画蛾眉,却依旧美得让人失神。烈云叮嘱了留守院子看家的翠竹和红梅几句,就系上墨菊捧出的兔毛披风,并紫兰三人出紫庭院往松鹤堂去。 除了大厨房负责崔府每日饮食,各院还都设有自己的小厨房,以防主子们半夜渴了没热水喝饿了没热饭吃,但每天的这顿早饭,崔净除去上朝,众人都是聚在仁德院一起用。 人上了岁数,就喜欢儿孙绕膝,崔老太爷和崔老太太也不例外,尤其对于无父无母的烈云,更是格外疼爱。崔延齐倒还好,只当自己多了个姐姐,崔婉凝却嫉妒烈云不但分走了自己父母的宠爱,连祖父母的也一并分走,若不是烈云隔三差五的往芬芳院送东西,还不知道小姑娘得天天跳脚成何模样。 到了仁德院,众人都已到齐,崔净今日同往年一样向吏部告了假,崔延齐今年也向夫子告了假。看烈云进来,崔老太太忙招手让烈云近前,崔净笑眯眯的看着,程锦思一脸慈爱,捏了下手中锦帕,崔婉凝则撇过头去,只崔延齐一副“还不开饭,我饿了”的模样。 今日要去的坛济寺建于佛光山顶。有传古时佛祖曾下界于此山布道,那日山顶佛光灿灿,故有佛光山之名。后不知哪朝于山顶建寺,香火鼎盛。几经朝代更迭,坛济寺都未受影响,世人都道,乃佛祖庇佑。而到了我朝,开国宣帝晚年常梦僧庙,想盖因自己杀戮太重,佛祖给予警示。遂大力推崇佛教并封坛济寺为皇家寺院。 寺在山顶,而众善男信女为表心诚,到得山脚,都弃了马车轿子,步行上山。所以,从定京出城往坛济寺,只要一个时辰即到,而从山脚到山顶寺庙,除了武艺在身之人,男子至少需一个时辰,妇孺所需更久。故,众人用罢早饭,虽卯时刚过,崔老太爷和崔老太太简单叮嘱几句,就催着让上路了。 到了二门,程锦思带崔婉凝和烈云先上了车,等出了府门,崔净和崔延齐父子已在车里等候,算上后面带箱笼的,共五辆马车,出八井胡同拐上朱雀大街往城门行去。 卯时刚过,朱雀大街已热闹起来,街道两边酒楼茶肆布庄首饰铺子的伙计正卸下门板,准备开门做生意,沿街小贩则高声叫卖着。 听外面熙熙攘攘,崔婉凝终究按捺不住好奇,偷偷掀开帘子一角。不妨被程锦思发觉,呵斥之下又慌忙放下,暗瞪了烈云一眼。 出了城门,路上行人渐少,不似在城里,马车速度渐渐快了起来。秋日花木凋零,沿途也无好看的风景,莫说烈云,连崔婉凝都没了兴致,乖乖坐在马车里。 行了大概一个时辰,马车停下,原来已到了佛光山脚。因佛光寺为皇家寺庙,所以来的除了皇室宗亲,就是高官贵妇,而山路难行,马车只能停于山下,寺里会派专人照看,而香客带的箱笼物什,寺里也会派武僧带上山去。 下了马车,众人略作休整,便上山往寺里行去。 待众人气喘吁吁的爬上山顶,已近午正,早有知客僧在寺门等候。入了寺,众人顾不得爬山的疲惫,进安排好的客院稍作梳洗,便去往大殿进香。 遵嘉安帝旨意,八月初三飞云郡主入寺为亡父亡母进香,坛济寺都需闭寺,所以与以往的香客众多不同,今日寺里只烈云和崔净一家。进了大雄宝殿,待崔净一家四人进完香后,烈云才点香跪于蒲团之上,闭眼合十。所以并未瞧见,身后两个大人的脸上,神色各异。 进完香,崔延齐早已饿的不行,众人由知客僧领着去用了斋饭,就回各院歇息,晚饭时再同去斋房。 烈云回了院子,由墨菊和紫兰服侍着上床躺下。再睁眼,已是申末。看程锦思母女和崔净父子那两院还没动静,就让墨菊和紫兰守在院里,有事往寺北面的桃林寻她。因今日寺内没有外人,墨菊和紫兰也不担心烈云出事,就未跟随。 坛济寺的桃林年代久远,桃树比之寻常都长得又粗又高,虽然秋日里的桃林,已不复夏日繁茂,只剩枯叶缀于枝间,但枝桠遒劲,另有气势。 树下,烈云慢慢踱着步。坛济寺有片百年桃林,满定京城都知道,前两年来坛济寺,烈云从来没想过要来这桃林走一走,只今年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心底有个声音,叫她一定要来。 “小飞虫,三年了,你终于来了!”突然,树上传来声音,带着惊喜和一丝笃定。 烈云抬头,只见面前这株桃树最粗的那根枝桠上,不知何时坐了一位少年。 第四章 惊觉 - 郡主江山 - 青崖海 少年十四五岁年纪,一袭玄衣,除腰间悬枚通体绿麒麟玉配,再别无他物,只在衣衫袖口和下摆用金色丝线绣了朵朵祥云。头发一半以一枚羊脂玉扣簪于头顶,一半散落脑后。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带着少年人独有的意气,浓眉入鬓,高鼻梁,薄嘴唇,衣饰简单,整个人却透着股贵气,而一双丹凤眼眼尾上挑,贵气中又凭添一丝魅惑。肌肤不似寻常少年郎白皙,而是健康的小麦色。手中一把白绸折扇,摇来晃去。 一缕碎发调皮地穿梭于少年五指间,看烈云只仰头呆呆看他,却不说话,少年弃了指间黑发,轻笑一声,飘落烈云身前三尺外。 “怎么,小飞虫,看小爷我现在比之三年前,更加玉树临风,风流倜傥,不敢认了?”少年再开口,一身贵气就裂了道缝。 烈云呆看不语。少年和少女一黑一白,在这寂静无声的桃林里,仿若入画。 过了良久,“你长的也不赖,为什么非要当只花孔雀?”烈云开口,自己先愣了,这么无礼的话,是自己说的么? 没想到,少年非但没恼,反倒收起手中扇子,神情兴奋,“小飞虫,你想起来啦?我就说你怎么可能忘了我,敢情刚才不说话,就是在想怎么编排我呢!你还是跟三年前一样蔫坏!” 烈云嗤道,“大冷天的你拿把扇子摇啊摇,不是臭美的花孔雀是什么?还有,你到底是谁?今天坛济寺闭寺,你怎么还能混进寺里来?你在这桃林里等人,但那个人不是我,你认错了。” 说完,烈云准备转身离开,不妨少年突然欺身上前。烈云鼻中一股药香袭来,忙往后急退,不料一下踩中根婴儿手臂粗的枯枝,口中惊呼一声,身子向后倒去。 眼看烈云要摔倒在地,少年顾不得男女大妨,一手抓住烈云手腕,一手揽上烈云腰肢,使力向上一带。等烈云重新站好,少年松了揽腰的手,正要松了手腕,突然轻“咦”出声,手非但没松,反倒改握为搭,三指放到了烈云手腕脉上。 烈云看少年不撒手,正要喝斥出声,看少年动作,再看少年越皱越紧的眉头,想起刚才闻到的药香,反倒平静下来,任少年查看。 几息过后,少年放了手,神色已不复刚才儿戏,话语中多了几分震惊和愤怒,“三年前,你爹娘过世,到底发生了何事?你身上又发生了何事!” 烈云眼中闪过一丝警惕,“你怎么知道我爹娘过世了?你又为何这么问?这跟我的身体有什么关系?再说,你是我何人,我为什么要回答你的问题!” 少年看着烈云眼中的警惕之色,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再开口,嗓音带了沙哑:“你知不知道,你被人施了九转锁魂针,还被人下了噬魂汤?”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明白?什么是九转锁魂针?噬魂汤又是什么?三年前我因病确实被人施针,如今也在夜夜喝汤药,但这些是姨母姨丈千辛万苦寻来给我治病的,没有这些,我恐怕连觉都不能睡了。再说,你又如何肯定我是被人施了九转锁魂针,下了噬魂汤?”烈云转身,“公子如要等人还请便,小女告退。” 不待烈云迈步,少年的声音响于身后,字字沉重:“九转锁魂针与九转还魂针同为药王谷镇谷之宝,只二者相反,一封锁人的记忆,一助人恢复记忆。只因二者功效太过霸道,若落入歹人之手,易酿出祸端,所以只有历代的药王谷主方能习之。” “如果像你说的,这些针法只有历代谷主才能习之,那我如果被施针下药,岂不就是你口中的药王谷主所为?”烈云转过身来,面带讽刺。 “不可能,老头子最喜欢你,怎么会害你!”少年急急辩道,“而且,药王谷曾出叛徒,偷习了九转锁魂针,未曾来得及偷习九转还魂针,就被老头子发现,老头子一气之下,把那人逐出了谷。” “那人是谁?”烈云问道。 少年红了脸,吭吭哧哧道:“我问了老头子很多遍,老头子都不说是谁。这回回去一定得问明白,把这祸端揪出灭了,都害到你身上了。”说到这,少年正了神色,“而且,如果一个人被施了九转锁魂针,再被喂以噬魂汤………” “会如何?”烈云走近少年身前,才发现,少年竟比自己高出一头还多。 沉默良久,少年才复开口,“被施针下药之人,不但会被封锁某段记忆,连以前发生过的事,也会慢慢忘记,到最后大脑一片空白,如同失魂之人,全无神智。我以为你在假装,在骗我不记得我,却原来……” “可能解?”打断了少年的话,烈云问道。 少年点头又摇头。 “你这是何意?到底能还是不能?”烈云终是显出一丝焦急。 “我只能缓解噬魂汤的药效,要彻底根治,需要老头子来给你解开九转锁魂针再施以九转还魂针。老头子最喜欢你了,当初要不是你娘不答应,早认你做徒弟了。要是知道你被人害成这样,肯定跳着脚就赶来了。”少年点头,“还有,你要想办法断了那个噬魂汤,服用越久,破解的时候就越痛苦。”说着,少年眼中有着一丝心疼。 烈云却不管少年神色,只张口问到,“如何缓解?” 少年掏出一粒药丸,“今晚你别喝噬魂汤,先服下这粒药丸,明天这个时候,你再来桃林,我会给你一张方子,你照方子煎药服用,三个月之后,我再找老头子来给你施针,即可痊愈。只是……” “只是什么?”烈云接了药丸,问道。 “没事,你放心服用。”桃林微风渐起,少年脸庞仿似被风吹红,“你可信我?” “不信你就不会听你说这么多,也不会接你的药丸了。你有什么要害我的理由么?”烈云看傻子一样瞧了少年一眼。 少年一听乐了,正想再说什么,突然动了动耳朵,“有人来了,估计是你的丫鬟来寻你。你且记着,我会护你周全。”说完,少年像一只苍鹰飞起,兔起鹘落间,从桃林离开,隐入寺里后山不见。 烈云把手中药丸拿丝帕包了,放进袖袋,转身往来路行去。走到半道,看见墨菊迎面而来,“郡主,老爷夫人和小姐公子都已休息妥当,正等郡主回去用斋饭。” 第五章 断药 - 郡主江山 - 青崖海 主仆二人回了客院,烈云先在墨菊、紫兰的服侍下简单梳洗了一番,又趁二人不注意,把袖袋中的药丸偷偷放于枕下,一主二婢才出院门会同崔家父子母女四人并几个丫鬟小厮,一行人往德斋堂去。 坛济寺德斋堂的素斋,在定京城乃至整个大宣都是出了名的,但因坛济寺乃皇家寺院,故凡人也只听说过这素斋的美味,却是无缘得尝。而烈云并崔府一行人,上得山来已是累极,又赶忙梳洗上香,午时那顿斋饭,都只草草扒了几口,就回房歇着了。到了晚上这顿,众人都歇息的神清气爽,自然要好好品尝一番。 待众人用罢晚膳,已近酉正,天色已黑,早有寺里小沙弥打着灯笼候于斋堂前。在小沙弥的执灯引领下,众人往客院返去。待到烈云所居的菩提院时,程锦思拉了烈云的手叮嘱道:“云儿回去先莫睡,姨母已让寒露借了寺里厨房给你煎药,一会儿就送你院里去,乖孩子,喝了药再睡,啊。” 听了这话,崔净眼中闪过一抹心疼,崔延齐则砸了砸嘴,好像那药的苦味已经进了他嘴里,连白日里暗瞪烈云的崔婉凝眼中都有着一丝同情,烈云将众人神情看进眼里,复又看向自己的姨母,眼中恰到好处的流出一分孺慕,“辛苦姨母,日日为云儿的身体担忧。还请姨母放心,云儿会等寒露姐姐来了,服药再睡。” 程锦思叹了声“好孩子”,又仔细叮嘱墨菊、紫兰夜里照顾好烈云,看烈云进了院子,才带着崔婉凝回了母女二人住的迦蓝院,崔净父子亦随之返回二人所居的紫檀院。 进了菩提院厢房,墨菊替烈云解了披风,紫兰捧出一身月白色家常襦裙要给烈云换上,烈云暗暗捏了捏左手袖袋,示意紫兰先放着,待寒露送药来,服完药再说。不妨,捏袖袋之举被挂完披风转过头来的墨菊碰巧看到,墨菊暗皱眉头,却不言语,只去门外等着寒露送药来。 过了盏茶功夫,就听门外墨菊的声音响起,“有劳寒露姐姐了,郡主正在屋里等着,寒露姐姐快请进。”话落,就见厢房帘子被人挑开,墨菊手执帘子站于一旁,寒露手端放置着药盅子的托盘往屋里进,站定不等放下盘子,就福了身子,“郡主安好!奴婢药煎的慢了,让郡主好等,还请郡主恕罪。” 烈云忙命后头跟着进屋的墨菊扶了寒露起身,说道:“你可千万别这么说,这一年来,多亏你夜夜给我煎药送药,我才得以睡个安稳觉。天色已晚,你先回去侍候姨母歇息吧,这药我待会就喝。”说罢,烈云看向了寒露的脸。 寒露不妨烈云最后说出这句话来,低垂的脸上瞬间如掠过四季,惊愕、失措又带着恐惧。烈云在寒露抬起头时,已收起目光,起身走至窗边。寒露不愧是程锦思身边的得力丫鬟,一息间,已敛了脸上神色,再开口也若平常,“夫人那边有飘雪伺候,郡主还请放心。郡主的身体才是夫人心中的头等大事,刚才还叮嘱奴婢一定要看着郡主把药喝了,奴婢才能回去。还请郡主一定要顾及自己的身体及夫人的一片爱护之心啊。” 烈云转过身来,背对窗外,噗嗤乐了,“我只是担心姨母那边缺人伺候,你却给我搬出这么一大堆话来。行了,墨菊快把药给我端过来吧,别给我送药来的是寒露,待会回去向姨母复命的,却是一个小话痨了。” 三个丫鬟一听,也都噗嗤乐出声,墨菊把药盅子端给烈云,烈云又转身面向窗外,“还是别看你们仨那笑模样了,我这药得踏实喝了。”说罢,两手端起药盅子,送至嘴边。 墨菊从烈云手中接了空药盅子,放回托盘,寒露看了一眼,脸上堆笑,收起盘子,向烈云告了退。烈云随之吩咐道:“墨菊替我送送寒露。”待墨菊寒露出了屋,又吩咐紫兰去取渍梅。紫兰心下诧异,郡主喝药从来不主动要渍梅的,难道今天的药格外苦么? 看紫兰皱着眉头也出了屋,烈云忙端出手中之物,是只小白玉碗,里面半碗碧绿汤药。 原来,少年嘱咐不可再用噬魂汤,烈云正想着今晚用何种方法蒙混过去,可巧晚上用斋饭的时候,斋堂因今日乃飞云郡主驾临,特意制作了镇寺糕点-佛光糕。佛光糕通体金黄,内藏软糯红豆馅,要只这些,也没什么稀罕,别处也能做出,怪就怪在坛济寺的这佛光糕,放入白玉碗中,会有佛光出现,堪可称奇。 晚膳最后,一人一碗佛光糕放于眼前,霎时斋堂里一片金光四射,众人见之迷醉。吃完之后,出斋堂之时,仍然赞叹不已。烈云最后起身,趁众人不注意,塞了自己的那只白玉碗进了袖袋。喝药的时候,又特意背对众人,看似端药饮下,实则全都偷偷倒入了白玉小碗。 看屋里没人了,烈云忙趁夜色把碗里的药倒在窗外,又把碗藏于床底,拿出枕下药丸。刚在桌边坐定,把药丸和水服下,墨菊和紫兰也返了回来,紫兰手中托着一小碟渍梅。墨菊开了口:“郡主,紫兰说您要渍梅,怎么今天的药有什么不对么?” “没什么不对,只是今晚的斋饭太好吃了,再喝这药,就觉得格外苦。”说完,烈云伸手取了颗渍梅放入口中。 放下渍梅,紫兰取了先才拿出的月白襦裙给烈云换上,墨菊也打来热水给烈云净手净脸泡脚。待伺候烈云躺下,墨菊端水出门路过窗前,脚步一顿,耸了下鼻,怎么有股药味?疑惑的看了已闭上眼的烈云一眼,墨菊张了张口,复又闭上。 收拾妥当,墨菊让紫兰在外间睡下,自己则在烈云床边的脚踏上,铺了条褥子,吹熄烛火躺下。黑暗中,墨菊的一双眼竟闪闪发亮,不见丝毫疲累。 上弦月静静躺于天幕上,子时将近,整个坛济寺都处在黑暗中,寂静无比。突然,一条黑影从后山飞起,黑影似乎对坛济寺无比熟悉,如青烟般从寺中掠过,直往客院方向飘来。 到了菩提院门前,黑影翻身入院,落地一丝声响也无。似能在夜间视物,黑影径直走向烈云所在厢房,听屋内三人呼吸均匀,黑影轻推房门,闪身入内,刚伸手点了外间躺着丫鬟的睡穴,里间已一阵劲风袭来。 黑影出手格挡,只见里间窜出一名少女,身姿轻盈,却招招凌厉。黑影看眼里间床上,心中焦急,遂出手也毫不客气,与少女缠斗在一起,向里间逼去。 突然,黑影手上怪招频出,待一招把少女逼退,黑影丝毫不停,向床边扑去,手中现根三寸长银针,看势竟要往床上烈云头顶百会穴扎去。 少女看了,揉身上前阻挡黑影,不料黑影更快,手中银针已扎入烈云头顶。少女目眦欲裂,出招比先前更很辣,竟要置黑影于死地。 黑影也终于开口,“你要是真的担心你家郡主,就停手,别耽误我救她。”“哼,你哪里是在救郡主,分明是想害死郡主。”听声音,这黑影竟是白天烈云在桃林遇见的少年,而跟少年缠斗在一起的,竟是烈云身边的丫鬟,墨菊。 “你要是不信我,现在就过去看看你家郡主,看她是不是满面潮红,牙关紧咬,身子在不由自主的抽搐。”少年躲开墨菊的一记杀招,说道。 墨菊听了,果真停下手,到床边看烈云,见真如少年所说。少年看墨菊信了他,刚要松口气,却见墨菊又返身扑了回来,“我怎么知道,这不是你用针扎了郡主后,郡主才这样的。你快去把郡主头顶的针拔了,郡主要是有一星半点儿的差池,我一定杀了你!” 少年再解释也无用,墨菊不再出声,只管招招取少年性命。少年着急,却也不敢下死手,二人在屋子里闪转腾挪,却又小心不碰着任何东西,免得惊了别院的人。 正当二人打的难解难分之时,屋里突然亮起一丝烛火,一把沙哑的女声响起:“萧钰,花孔雀。” 第六章 梦醒 - 郡主江山 - 青崖海 少年和墨菊向着声音望去,只见烛火跳动中,烈云斗顶银针立于桌前。少年撤回抓向墨菊肩头的手,也不管墨菊手中杀招,面带惊喜地向烈云扑去,“小飞虫,你终于记起小爷了!” 墨菊紧跟其后,“郡主,这人鬼鬼祟祟要害你。你离郡主远点,否则我……郡主!郡主!”话未说完,却见烈云已软软倒下。 少年抢先一步抱住烈云,对身后奔来做势要抢夺烈云的墨菊冷声说道,“现在你家郡主情况危急,你若再不知轻重,纵使你家郡主醒了怪罪于我,我也定要伤你一回,”少年说话不复方才那样语带熟稔,而是含了一丝威压和凝重,“把烛火拿至床边来。” 墨菊顿住了身子,看着少年小心地把烈云放在床上,默了一瞬,终是听了少年吩咐,拿了蜡烛,站于床边。只见烈云双眼紧闭,神色痛苦,嘴里喃喃出声,唇色不似以往苍白,反透出一丝血红。 墨菊刚欲出声询问,已见少年不知从哪里又摸出四支同烈云头顶所扎一样的三寸银针,出手快疾如风,向烈云左右太阳穴、两手掌根部神门穴扎去。墨菊忍住欲冲口而出的惊呼,咬紧牙关,愈发端稳手中的烛火。 少年下完针收了手,赞许的看了墨菊一眼,“放心,两刻钟之后,小飞虫就会醒,今夜之事,也会大白。倒是你,作为小飞虫身边的丫鬟,身手不错啊。”说完,少年悠哉悠哉坐在了桌边,自顾自倒了杯水,也不管水凉,一饮而尽。 墨菊听了少年的话,脸上僵了一瞬,继而转为复杂。纠结了半天,墨菊放下手中烛火,“扑通”一声低头跪于烈云床边。 而少年仿若没听见也没看见,手里不知何时又出现一把精致小巧却寒光四射的银质小刀,在指缝间翻飞,烛火下,带起一片银光舞动。 屋外夜色凉如水,屋内二人一坐一跪,一片静谧中,只听床上烈云呼吸渐渐趋于平稳,墨菊抬头,见烈云神色安详,似陷入了沉睡。 不知不觉,两刻钟已到,少年收了手中银刀,走到烈云床前,出手起针。墨菊也紧握双拳,目不转睛的盯着烈云。不过片刻,只见床上之人长叹口气,双眼蓦地睁开,不复以往醒时混混沌沌,而是明亮无比,似能洞察人心。 烈云慢慢坐起身,目光掠过少年带笑意的脸,定在了墨菊身上。墨菊顶着烈云如刀的目光,身子颤了一颤。 “说吧,”烈云出声,声线冰冷,“你是谁的人。” 墨菊咬了下唇,“奴婢隐瞒身份,罪该万死,但还请郡主听完奴婢所言,不要赶奴婢走,毕竟……” “说!”烈云低喝。 “奴婢是烈府暗卫。”墨菊没想到,烈云醒了之后,跟以前完全像变了个人,不敢再多言其他,只答烈云所问。答完就低头伏地,等着迎接烈云的怒火。 可等了半天,怒火没有,只一句“起来说吧”,细听,烈云话语里已没了方才的冰冷。 墨菊依言起了身,接着禀道:“三年前那场大火后,老将军和老夫人进宫要接郡主回家,不料郡主非但没见老将军和老夫人,还说,还说……” “我还说了什么?”烈云看墨菊吞吞吐吐,出声问道。“是啊,小飞虫说了什么,你倒是快说啊!我这还奇怪呢,怎么小飞虫有自己家不回,反倒成天待在崔家呢!”少年看烈云只先前瞟了自己一眼,这半天都只顾着向墨菊问话,不搭理自己,就凑了过来。 烈云睃了少年一眼,少年刚露出白牙堆出笑脸,烈云已面无表情转过脸去,少年倒也不觉尴尬,自己嘿嘿两声,也转过脸去盯着墨菊。 墨菊一咬牙,话说出口:“郡主还恨恨地让人传话给老将军和老夫人,以后自己跟烈府毫无干系,不会再踏烈家大门。老将军和老夫人伤心不已,可又怕这话传出去让郡主背上不忠不孝的罪名,只能眼睁睁看郡主往崔家来,对外只说自己年事已高,恐照顾不好郡主,所以暂让郡主姨母代为照顾。可心里却时时刻刻都在想着郡主。时常差人往崔府给郡主送东西……” “我,真的跟祖父祖母说过那种话?”烈云打断了墨菊的话,皱眉苦想,想着想着,烈云双手抱头,脸色又开始变得苍白。 少年忙扳过烈云的身子,让烈云直视自己的眼睛,“小飞虫,放松,别强迫自己,你会想起来的,所有的事你都会想起来的,别着急。而且,我相信你,你不会对你的祖父祖母说那种话的,这中间肯定发生了什么我们都不知道的事,放心,慢慢来,一切都会明白的。” 看着眼前少年仿若两汪清泉的双眼,听着少年温柔沉稳的嗓音,烈云慢慢放下抱头的双手,脸上也慢慢褪去苍白,有了血色。 墨菊还没来得及从听见烈云叫“祖父祖母”的惊喜中回过神来,又被烈云这激烈的反应吓了一跳。听了少年说的话,心里更是疑窦丛生。 只听少年继续说道,“你还记得白天在桃林我对你说的话吗?” 烈云点头又摇头,“你指的哪句话?” 少年无奈一笑,“我说,会护你周全。一是因为,初次断噬魂汤,药力会反噬,所以今晚我才来为你施针,助你度过这最难熬的第一晚。” 接着,少年从怀中掏出张写好的方子,递给烈云,“其次,你已被下了三年的噬魂汤,即使老头子在这,也不能一下子就助你恢复记忆,只能慢慢地缓解噬魂汤的药效,等时机成熟,再为你施九转还魂针,方可痊愈。这是还魂汤的方子,本想今晚只偷偷为你施针,明日桃林再给你方子,谁曾想你屋里丫鬟还是个厉害的,我一进来就被她发现了。” 墨菊还在疑惑,怎么郡主白日在桃林已跟此人见过面了么?不妨听见少年最后一句话,脸上一红。 第七章 解惑 - 郡主江山 - 青崖海 “郡主,奴婢不知公子乃郡主故人,且今晚原是来相助郡主,奴婢有罪………”墨菊红着脸说道。 “无妨,况且你也是忠心护主,何罪之有。萧钰不会跟你计较的,对么,花孔雀?”烈云看向身边少年。 只见萧钰故作潇洒的撩了一下额前并不存在的头发,往烈云床柱上一靠,“那是当然,你这丫鬟,虽然莽撞了点,出手狠了点,但保护小飞虫再好不过。对了,小飞虫,你现在都想起些什么了?” 烈云摇头,“这三年,我服完药入睡,梦里除了一片黑暗,别无其他,早上醒来,脑子也是昏昏沉沉,像被纱蒙了一晚。但刚才,我梦见了同父亲母亲一起去药王谷为祖母求药,还有花孔雀你。之后,就又是一片黑暗。” “小飞虫你不要着急,慢慢全都会想起来的。你要谨记,梦里记起多少是多少,千万不要强迫自己,不然你会被反噬的更厉害。”萧钰转向墨菊,“晚上郡主睡觉,如果出现异状,不管用什么方法,一定要马上叫醒她。” 墨菊刚才已见过了烈云的痛苦模样,这叫萧钰的少年又乃自家郡主旧识,非但武功高强还有一手好医术,自然把萧钰的话谨记在心。 只听烈云接着问道:“墨菊,你方才说,祖父祖母经常往崔家给我送东西?怎么我从来不知道,崔家也从来没人向我禀过。” 墨菊应道:“奴婢也觉奇怪……” “行了,以后没有外人在时,不用再自称奴婢,称我即可。”烈云打断了墨菊的话,皱眉说道,没瞧见身旁萧钰在听到这句话时,眼里闪过一抹笑意。 “是,郡主。”墨菊是暗卫出身,这奴婢来奴婢去的本就弯弯绕口,自家主子发了话,自然乐得听命,“我也觉得奇怪,进府这一年,家里传了消息,老将军和老夫人送过几回东西给您,可在崔家,我竟一直没见着那些东西入府,也没见崔夫人差人来紫庭院报过。” 烈云下了床,踱到桌旁坐下,萧钰见了,忙跟至桌边挨着烈云坐下,见烈云伸手拿壶,又忙抢先提起,倒了杯水,却不端给烈云,反倒捧于手中,“嘿嘿,小飞虫,这水搁了大半宿,早凉透了,我给你暖暖再喝。” 看萧钰竟然用内力给自家主子温水喝,墨菊瞠目,咽下了嘴边那句“外间小灶上温有热水,我去给郡主取”,总觉得如果真说出这句话来,叫萧钰的少年肯定会不高兴吧。 烈云却没管萧钰,让他自顾自温去,又问墨菊,“你说你进府一年,为何祖父祖母没早安排你来崔家?” 墨菊回道:“因当年之事,老将军和老夫人遭受重创,本想接郡主回家,奈何……”墨菊小心看了烈云一眼,见烈云只端坐桌前,静静听着,松了口气继续说道:“郡主来崔家之初,老将军和老夫人没想过派人进来,半年之后,因给郡主送过数回东西,却得不到郡主一星半点的回信,郡主进了崔家之后,平素又不出门,老将军和老夫人不知郡主在崔家到底如何,就上门想看看郡主,可每回崔夫人都会以郡主身体不好,受不得刺激为由推辞,连老将军和老夫人说只偷偷看一眼都不成。”说到这,墨菊已语带愤恨。 烈云听了,面上不动,手却紧握成拳。萧钰见了,未曾言语,把手中已温热的杯子轻轻放在了烈云手边。感觉到身边少年的体贴,烈云慢慢松开了双手,捧起面前温热的茶水啜了一口,暖意顺着喉咙流下,连心都跟着暖了起来。 “老将军和老夫人就想着,能不能偷偷在郡主身边安插人手,好知道郡主在崔家过的如何,崔家别的院子不知道,但紫庭院,却被崔夫人安排的滴水不漏。”墨菊接着说道,“直到一年前,不知为何,崔夫人要把紫庭院的下人全给换了,老将军和老夫人才终于得着机会,安排了我和烈三进来。” “一年前,那就是那晚了。”烈云听了墨菊的话,缓声说道。 “那晚?那晚是哪晚?又发生了什么事?”萧钰看看墨菊,又瞧瞧烈云,出声问道。 “那晚,是去年来坛济寺半月前的一个夜晚。”烈云看向萧钰,“那晚,姨母身边的丫鬟秋叶忘记给我送药,我没喝药就睡下了。等我醒来,才发现,不单秋叶被发卖出府,连我院里所有的丫鬟都被送出崔府,而当天姨母就又重新安置了批人进来。我问姨母,到底发生了何事,姨母只说,我未喝药就睡下,差点有性命之忧,秋叶和我院里的丫鬟胆敢阳奉阴违,罔顾我的身体,自然再留她们不得。” 说到这,烈云和萧钰眼中心照不宣的都闪过一丝了然之色。萧钰先开口道,“看来,这噬魂汤跟崔家脱不了干系。那晚你没服药就睡了,我刚才说过,噬魂汤若断,药效就会反噬,你那晚肯定想起了点什么,她们怕你醒来之后从别人口中听到,才会把所有相关之人都遣走。” “而且,若我所料不差,那些人,恐早已丢了性命。”烈云接着说道,“看来,我被封住的那段记忆,就是问题的关键。墨菊,崔府里像你这样的暗卫,还有几个,分别是谁?原先又隶属于谁?” “还有烈五,我是烈三,就我们两个。哦,对了,烈五就是翠竹。”墨菊,烈三回道,“崔夫人治家好手段,人手不好安插,老将军和老夫人也只想知道郡主是否安好,所以只安排了我和烈五来郡主身边。我和烈五都是府里从郡主五岁起就为郡主培养的暗卫,烈家所有主子都是如此。像我们这样隶属于郡主的,还有八个人,都在烈府待命。” “好,很好。花孔雀,你……”烈云面向萧钰,正要张口,忽然,只听寺里后山一声长啸。 萧钰脸色稍变,人却未动,问烈云,“你方才要对我说什么?” 烈云尚未开口,长啸又起,情知这乃是在召唤萧钰,且深夜急召,必有大事,只得冲萧钰一笑,“没什么,下次见面,再跟你说。” “好。你回了崔府,一定照顾好自己。有需要我的地方,就去正阳大街的醉仙居给掌柜的留话。墨菊,照顾好你家郡主。”说完,萧钰深深看了烈云一眼,飞身出门,很快隐入夜色不见。 墨菊心里叹了声“好功夫”,终于问出心中疑惑,“郡主,这位萧公子到底何方神圣,看起来很厉害的样子,最起码我是打不过他,不知道烈五对上他会怎么样。还有,你们刚才所说的噬魂汤,又是怎么回事?” 第八章 回府 - 郡主江山 - 青崖海 等墨菊听烈云讲完事情原委,丑时都要过了。看墨菊双目圆睁,一脸要冲出去杀人的表情,烈云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我被封了记忆,现在一切都还是一团迷雾。我们身在雾中,看不清敌人,但敌人也看不清我们。所以,在一切没有明了之前,一定不能让他们知道,我们已不在他们掌控摆布中。墨菊,你明白吗?” 墨菊深吸了口气,慢慢压下心中愤怒,“我明白,郡主。请郡主放心,我和烈五一定会保护好郡主。只是,此事要不要禀报老将军和老夫人知晓?” 烈云摆手,“暂且不必,你只需让祖父祖母知道我在崔家一切安好即可,旁的不必多言。好了,离天亮没多久了,折腾一宿,歇息会吧。” 墨菊服侍烈云上床躺下,自己也歇在了床边脚踏上。黑暗中,烈云睁着双眼,虽然那样安慰了墨菊,但烈云自己心中,又怎能真的波澜不惊? 不知过了多久,在墨菊越来越平缓的呼吸声中,烈云心头所想也越来越模糊,终于合上了双眼睡去。 而此时在坛济寺的后山,一座简陋木屋藏于满山竹林,还亮着一灯如豆。 “见过了?”屋内响起问话声,原来是一位中年僧人。若烈云在此,定会诧异,这位僧人从未在坛济寺见过。 “见过了。”答话之人正是方才从烈云院中飞身而出的少年,萧钰。 “既已见过,为何还满身戾气?”僧人又问。 “与你何干?你既已决定躲入这寺中做缩头乌龟,又何必多管凡间事?”萧钰嗤到。此时的萧钰,已不复烈云面前的人畜无害,像是变成了一头狼,狠戾中又带着孤独。 “主子,其实老……”这时,萧钰身后又有语声传出。原来,这屋里除了僧人和萧钰还有第三人,只见这人一身黑衣,连脸上都蒙着黑巾,身材高大,但却很奇怪,除非他自己显出动静,否则别人竟像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黑衣人刚要张口说什么,却听旁边僧人道了声佛号,“阿弥陀佛,好了,你的侍卫不是禀告你,家中有事么,还是准备准备,快快返家去吧,此处毕竟不是你久留之地。” “用不着你操心。”萧钰转身向屋外走去,“我明日启程,你就在你的乌龟洞里苟且偷生吧。” 黑衣人忙向僧人行了大礼,跟随萧钰出屋,边走边道:“主子,明日何时启程,太晚会不会迟了?” “死的又不是我,你着什么急!” “主子,啊呸呸呸呸,童言无忌,童言无忌,主子,您以后可不能再这么说……” “夜枭,你说你长得人高马大的,怎么碎嘴起来跟个小媳妇似的。” 夜枭泪目:这不是被主子你逼的么? 听着屋外一主一仆的说话声渐渐远去,屋内僧人脸上堆起一抹笑,笑意还未完全展开,却又转为一抹浓重的悲凉,无尽沧桑涌上了僧人的面庞。屋内一道指风吹过,烛火消失,木屋又隐于一片黑暗的竹林中。 天光微亮,菩提院。烈云觉得,好久没被母亲这样抱着摇晃了,真舒服呀。突然,“郡主,醒醒,郡主,起床了。” 烈云睁开眼,原来是墨菊在叫自己起床,看半天叫自己没醒,就轻轻晃了两下。想起方才梦中出现的母亲,烈云嘴咧开一个弧度。 墨菊正往床柱上的银钩里挂床幔子,看烈云突然发笑,吓了一跳。烈云正要说话,眼见紫兰端着热水手脚僵硬的走进屋来,二人顿觉奇怪。只见紫兰放下水盆,扭扭脖子说道,“奴婢昨晚也不知怎么睡的,今早起来竟觉得睡这一觉比上山还累。” 烈云和墨菊这才想起,原来昨晚萧钰点了紫兰的穴道,萧钰走时压根儿忘了,二人一整晚也没想起来给紫兰解穴,紫兰就这么一个姿势躺了一晚,怪不得难受。相视一眼,二人也不言语。 待洗漱完毕,墨菊为烈云换上了一身宫缎素雪绢裙,腰间系同色腰带,腰带上用银线细细的绣了几丛兰花,又悬枚婴孩手掌大的飞凤羊脂玉配,脚上则穿了双云锦缎面绣鞋,鞋面上素素净净,只各缀了只拇指肚大小的莹白东珠。颈上今日只躺了条雪贝链,耳朵上两只素银耳坠,手腕上仍戴着那只紫翡翠玉镯。 又至镜前梳妆,只见紫兰将一半头发斜斜挽了个随云髻,髻上以银环绾之,只簪了根羊脂白玉雕成的镂空梨花流苏玉簪,一半头发披于脑后,既显出了少女的清丽又不失端庄。 待穿戴完毕,墨菊为烈云系上软毛织锦披风,三人就出了菩提院。刚出院门,就见崔家父子母女四人正往菩提院行来。 今日要为烈云的父母做法事,故四人皆着了素服,程锦思母女二人也只在头上简单点缀了几支玉簪。 一行人用过早膳,就往寺庙后方的广场而去。 过观音殿,大雄宝殿,四天王殿,就到了寺内广场,而一路再见诸天神佛,烈云心中已无昨日尊崇。 只见广场中,僧人已围坐成圈,中间坐着坛济寺住持,了空大师。烈云等人向了空大师行了佛礼,就跪坐于早已备好的蒲团之上。晨钟响起,了空大师双手合十,起了佛号,广场上随之响起诵经声。 经声喃喃,似能涤荡人的心灵,让逝者安息,让生者心有所慰。然而,烈云睁开闭着的双眼,如若作恶之人在佛祖面前,在诵经声中还能面若常色,心无所愧,那佛法无边,岂不是个笑话? 烈云眼角余光掠过崔家四人,最后定格在程锦思和崔净身上。姨母,三年前那场大火,你究竟做了什么?我爹娘的死,又到底与你有没有关系?而我的好姨丈,崔净,你在这当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没关系,若你们一直把我蒙在鼓里也便罢了,你们自去逍遥。可天道轮回,看谁又能逃脱。 一个时辰后,诵经声停了下来,法事已做完。烈云亲自拜谢了了空大师及众位僧人,又给寺里捐了丰厚的香油钱。众人又返回殿内进了香,才回了客院。 丫鬟们早已收拾好箱笼,由寺内武僧送往山下,众人稍作休息,也由知客僧送出寺门,往山下而去。 到得山下,已过巳时,众人上了马车,往回程行去。上车之前,烈云目光往寺里后山瞟过,萧钰大概早已离开了吧! 等马车转出山脚再也看不见时,山下大石后走出两人两马,正是萧钰和夜枭。 夜枭看萧钰盯着空空如也的山路发呆,忍不住出声提醒道:“主子,我们……” 不等夜枭说完,萧钰已翻身上马,“走!” 夜枭连忙跟上。 只见两骑绝尘,与烈云所行,相悖而去。 第九章 试探 - 郡主江山 - 青崖海 马车出了山路上官道,一路疾驰,终于赶在午正十分到了崔府门前。 崔净护送众人到家,没下马车就直接转去了衙门。程锦思带烈云、崔婉凝并崔延齐至二门下了车,径直去了松鹤堂给崔老太爷和崔老夫人请安。 早有小丫鬟得了信在松鹤堂门口候着,四人到了,赶忙给迎进了屋。崔延齐甫一进门,就直接奔去崔老夫人身边一歪,“祖父祖母,孙儿要饿死了。” 二老一看,程锦思还好,三个小的早像霜打茄子似的无精打采,心知四人下山劳累,又赶了通路,午膳也没用,忙免了请安,让四人回院子用膳歇息,有什么话,晚上到松鹤堂用晚膳再说。又叮嘱松鹤堂的大丫鬟鸣琴,让大厨房晚上多加几个小辈们爱吃的菜。 四人拜谢了崔老太爷和崔老夫人,来去匆匆的又出了松鹤堂,回去各院。 烈云带墨菊和紫兰回了紫庭院,翠竹早备好了热水,供烈云洗漱,红梅也端出了灶上一直温着的午膳,摆在桌子上。 烈云净了手脸,换了身家常棉裙,拈起筷子草草扒了几口,就让红梅撤了饭,又让墨菊、紫兰也下去歇息,自己向床边走去。 墨菊应了声是,向翠竹使个眼色,就转身出了屋门向大丫鬟歇息的偏厢房走去,紫兰本犹犹豫豫,看墨菊如此行事,也跟着去了。 翠竹还在想方才墨菊朝自己使眼色到底什么意思,不妨听见一声低喊“烈五”,翠竹本能地应了声“是”,才发现是烈云坐在床边叫自己。 翠竹顿感手足无措,犹豫了一瞬,就走到烈云面前。正要跪下,又听烈云到,“我要歇息一会,你就守在这吧,莫再让旁人进来。”说完,烈云自己扯了被子躺倒在床上。 翠竹看着已闭上眼睛的烈云,带着满腹疑问守在床前。 金乌西坠,仅剩的几丝光芒顽强地透过窗棂子上的翠林竹海厚青纱,在屋内映出一片影影绰绰。 床上烈云睁开了双眼,看着眼前翠竹一脸的欲言又止,好心情的笑了,“你不用怕,你和墨菊的身份我都知道了,在坛济寺发生了些事,稍后墨菊会告知与你。” 烈云起身下床,“好了,叫她们都进来服侍吧。” 脱下了身上的家常棉裙,换上红梅手中的青黛挑金线立领斜襟长裙,腰间配金色腰带,挂一个羊脂玉镂空并蒂莲玉佩。脚上踏了双青色苏锦锻面绣鞋,鞋尖镶了两颗指甲盖大小的祖母绿玉莲花。又让紫兰把头发取一半在脑后松松挽了个髻,插了根碧玉镂金簪。 镜中少女通身暗色,非但没被夺了少年人的朝气,反倒平添几分沉稳大气。 看看已到申末,外边天凉已似深秋,披好了红梅刚从箱笼里拿出的翠纹织锦羽缎斗篷,烈云吩咐墨菊、翠竹留在院子,就带着紫兰和红梅去了松鹤堂。 到得松鹤堂门口,就听屋内已笑语宴宴,鸣琴来掀了帘子,向烈云请了安,即请主仆三人入内。 屋里崔延齐不知正说着什么,逗得崔老太爷和崔老夫人合不拢嘴,程锦思直呼崔延齐“调皮”,崔婉凝则正拿小拳头锤自己弟弟,崔净也下了衙,正笑呵呵看着屋内众人。好一个美满家庭! 烈云觉得,自己在崔家这三年,好像还从来没认真瞧过崔家几人到底是何模样。 崔老太爷已快到知天命的年纪,身材高大,面容清癯,颌下留须。今日穿身家常道袍,头发在头顶挽了个髻,上插根紫檀木簪。 崔老太太比崔老太爷小五岁,但因保养的好,看起来好似才刚过而立。崔老太太长了典型的江南女子模样,身材娇小却骨骼均匀,瓜子脸,柳眉弯弯,鼻梁挺直,菱唇饱满红润,还能看出年轻时的美丽模样。大概年纪大了怕冷,屋里又还没到烧地龙的时候,今日上身穿了件绛紫色对襟夹衫,下配黑色绣如意纹十二幅棉裙。满头黑发整整齐齐在脑后挽了个圆髻,插了根白玉梅花簪,耳上缀两颗白玉珠,手腕一只羊脂玉镯子。 看崔净,身材随了崔老太爷,面相却随了母亲,俊秀明朗,满身文人气却并不给人迂腐之感,否则,当年也不能引得定京闺秀芳心大动。大概下了衙就直接来了松鹤堂,崔净身上还穿着官服没换。 烈云的目光又细细的看向自己的姨母程锦思。烈云的母亲,昭华公主程霓裳,当年是冠绝京城的定京明珠,模样随了母亲安国长公主,长得似天外飞仙,不光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舞更是一绝。当年先庆隆帝登基时的一舞,定京多少儿郎食不安寝,夜不能寐。 而程锦思,大概随了她们的父亲护国大将军烈铮,模样不似程霓裳那样美丽绝伦,只可称端庄,却带着一分女人少有的英气。今日程锦思穿了身赭红色束腰长裙,裙摆用银丝线绣了江河夕照图案,走动时银光闪动,仿若江河流淌。头发挽了个堕马髻,插了根镶红宝石金步摇,耳戴水滴状红宝石坠子,手腕上一只红翡镯子。 崔婉凝则一身鹅黄纱裙,外罩石榴红镶银边小坎肩,梳着双丫髻,髻上簪两朵鹅黄绢花,颈上一个赤金璎珞,腕戴双鱼衔尾赤金手镯。 正要再看崔延齐,崔老太太已看见烈云进了屋来,笑骂了崔延齐一句“小皮猴”,就叫了烈云近前,照例引来崔小姑娘一记冷哼。 众人又笑闹了一阵,崔老太爷和崔老夫人才招呼让人摆饭。 大丫鬟鸣琴和鼓瑟,领着一众小丫鬟,盏茶功夫就摆好满桌菜肴。众人入了座,程锦思刚要起身给崔老太爷和崔老夫人布菜,就听崔老夫人道,“行了,你也累两天了,快坐下吃吧。” 程锦思看看崔净,崔净道,“既然母亲说了不用,你就坐下吧。”程锦思才谢了崔老夫人,依言坐下。 崔家奉行食不言寝不语,饭桌上众人皆默,只听偶有轻轻的碗筷碰撞声。 用罢晚膳,撤了桌子,丫鬟上了刚沏的热茶,众人才又闲话家常。 崔老夫人叫了烈云坐在自己身边,问道去坛济寺进香可顺利,法事做得可好,坛济寺住一宿,可有不习惯。 另一旁的崔婉凝听了,直撅小嘴,“祖母,您都没问过我,在那寺里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呢!再说了,表姐那么大个人了,爹和娘都跟着,又带了两个丫鬟,还能受委屈了不成!” 崔老夫人宠溺地拿手轻轻点了崔婉凝额头一下,正要说话,烈云已起身,走到屋子正中,向众人行了大礼。 程锦思忙上前扶起烈云,嗔道,“你这孩子,好好的这是干什么?” “这三年,云儿受尽崔家照拂,不单崔家祖父祖母待我如亲孙,姨丈姨母更是待我视如己出,姨母为我的身体殚精竭虑,夜夜为我熬药送药,云儿父母若泉下有知,定会对崔家感激不尽,对姨母更是要感恩戴德。”说完,烈云抬头看众人神色。 第十章 商计 - 郡主江山 - 青崖海 崔老太爷一脸坦然,开口说道,“这是说的什么话,你外祖母安国长公主乃一代奇女子,你母亲昭华公主惊才绝艳,你烈家满门保家卫国,赤胆忠心。只天不遂人愿,你父母皆英年早逝,要不然哪轮得到我崔家来照顾你,崔家应以此为幸也。” “是啊,好孩子,你只管把这当成自己家,把我们当你的亲祖父亲祖母。以后可千万别再说这种话了,可怜见的,你就是我老婆子的乖孙女。”说完,崔老夫人已拿手中锦帕拭起了眼睛。 崔婉凝收起了平时对烈云分走宠爱的敌意,小姑娘未曾涉事,心情都写在脸上,此时只觉得,这个表姐,其实也很可怜,爹娘都不在了,家里人的宠爱就分她点吧。 崔延齐则一副完全不懂你们在说什么的样子,毕竟三年前,他还只是个穿开裆裤的小屁孩,四岁启蒙后,又搬去前院由崔净亲自教导。对这个表姐,还是挺喜欢的,毕竟老送他一些好玩有趣的东西。 而面前正握着烈云手腕的程锦思,却倏忽变了脸色,眼中慌乱一闪而过,若不是烈云一直注视着她,恐就错过了。虽然程锦思迅速敛了眼中神色,改为心疼,可握着烈云手腕的右手,不自觉已经使了大力。烈云低呼一声,程锦思忙松了手,低头一看,烈云手腕已被攥出一圈红中带青的印子。 崔净听了烈云方才所言,正一脸怀念、后悔又心疼的复杂神色,听闻烈云低呼,忙上前查看,见烈云手腕竟被程锦思攥成那样,终忍不住指责道,“夫人,你怎么把云儿伤成这样?” 程锦思正低头捧了烈云的手腕查看,准备吩咐丝雨去请大夫,听了崔净的斥责,身子猛的颤了一下,伤心、愤怒、狠戾、绝望、畅快,依次在眼中交织,最后归于平静。程锦思抬头望了崔净一眼,“老爷,妾身不是故意的,只是听见云儿提起姐姐,一时控制不住自己,才失神伤了云儿。云儿,对不起,姨母不是有心伤你,我这就让丝雨去请大夫来给你瞧瞧。姨母真是,真是……”程锦思开口,已听不出任何异样,只有懊恼和对烈云满满的心疼。 确定了心中所想,烈云脸上也露出笑容,反握了程锦思的手,“姨母,云儿没那么娇贵,这点小伤回去擦点药就成。姨母莫再自责。”又转向崔净,“姨丈,您也别再责怪姨母了,姨母平素恨不得把云儿捧在手心里,又怎么会伤害云儿呢!” “总归还是云儿不对,说错了话,不但引得祖父祖母伤心,还害姨母受委屈,害姨丈担心,云儿有错。”说着,烈云又福下身去。 这回,崔老夫人由鸣琴搀着亲自下地扶了烈云起身,又叫鼓瑟取出生肌露来,亲自细细给烈云抹在手腕上。 闹腾了这么一阵,崔老太爷和崔老夫人已面带疲色,崔净就带着众人告了退。 崔婉凝和崔延齐回了芬芳院和松涛轩不提,程锦思则让崔净先行回仁德院,她同烈云一道回紫庭院等寒露送药。 酉时已过,夜色浓重,即使打着灯笼都有些看不清对面人的脸。烈云同程锦思走在回紫庭院的路上,程锦思忽然问道,“云儿,在坛济寺可有不妥?昨晚可有做梦梦见姐姐?” 烈云看着眼前灯笼光晕里模糊的人脸,眼带嘲讽回道,“姨母,坛济寺并无不妥,至于梦见母亲,云儿倒是想,可每晚喝了药睡,都是一夜黑甜,别说母亲了,连父亲我都没梦见过。” “那你方才怎会突然说起那番话?姨母都被你吓了一跳。” 不做亏心事,怎怕鬼敲门,我要吓的就是你。烈云心里想,说出的话却带着小女儿的愁又夹杂一丝羡慕,“不瞒姨母,正是在松鹤堂瞧见了祖父祖母、姨丈姨母、表妹表弟一家其乐融融的热闹,又见表弟表妹有父母关爱,可无忧无虑嬉笑打闹,云儿心生羡慕,想若云儿父母也在,该有多好。所以云儿才那么说的。” “嗨,你这孩子,什么你啊我的,现在我们就是一家人,以后可别再胡思乱想了。”黑暗中,程锦思松了口气,似乎连紧绷的身体都放松了。 到了紫庭院,又等了盏茶功夫,寒露就送了药来。程锦思眼看烈云喝下,又照例叮嘱一番,才带着寒露回了仁德院。 院门落了锁,烈云吩咐红梅和紫兰下去歇息,今晚让墨菊和翠竹值夜。 屋里就剩烈云、墨菊和翠竹三人,烈云问道,“翠竹都知道了么?” “是,郡主,墨菊全都告诉我了。” “今晚可还顺利?” “一切顺利,并无人察觉,汤药已换。” 原来,今晚喝的药,并非噬魂汤,而是萧钰给的方子-还魂汤。 在坛济寺时,烈云和墨菊就在想今晚这碗汤药该如何避过。墨菊一时无法离开烈云身边,翠竹又在家毫不知情,思来想去,只能由墨菊以秘法传信给烈家留守的那几名暗卫,让他们按方子分头抓了药,再找机会送进紫庭院来。 正巧晚上崔老太爷和崔老夫人让众人都去松鹤堂用晚膳,墨菊和翠竹正好留在紫庭院接应。又趁寒露不注意,整个大厨房忙着给松鹤堂准备饭菜之机,偷偷把药调了包。所以,程锦思虽眼看烈云服下汤药,却不知,药已不再是噬魂汤,而是解噬魂汤之用。 “可是郡主,这终归不是长远之计。”说话的是翠竹。 “为什么不行啊,崔家下人会武的没几个,即使碰上那个周婆子,只要我们小心一点,完全不必担心会被发现啊。”墨菊说道,有点不以为然。 “崔家下人确实不足为虑,但是马有失蹄,万一被发现,我们就前功尽弃,郡主的处境也会更加危险。所以,我们还是要想个万全之策。” 烈云赞赏的看了翠竹一眼,墨菊性子跳脱,直来直去,翠竹相反,心思缜密,性格沉稳。 “翠竹说的不错,百次行怕一次错。我们是要想个稳妥的法子。所以,今晚我才会出言试探他们。照试探的结果看来,我想的一计,或许可行。” 烈云看向窗外,天上乌云已尽散开,露出一弯新月,高高挂在天空。 第十一章 中秋 - 郡主江山 - 青崖海 十日已过,明日便是中秋。十四的月亮虽还不甚圆满,但已昭示出月圆人团圆之意。 紫庭院,寒露刚收了药盅子,向烈云告了退。丫鬟们侍候了沐浴更衣,今晚照旧留了墨菊和翠竹值夜。 “一切都准备妥当了?”烈云披了件紫貂锦毛披风,正坐在桌前让翠竹拿干巾子给自己绞头发。 “郡主放心,一切都已安排好,只等明晚了。”翠竹沉声答道,“但是,会不会太冒险了些,毕竟郡主的身体本就带毒,万一……” “无妨,为了以后行事方便,冒点险也值得。何况,只是些寒凉之物,过后多加调养即可。”烈云安慰道。 墨菊正在给烈云收拾床铺,闻言抬起头道,“烈五你放心吧,咱们一切都计划得滴水不漏,不会让郡主有任何闪失的。再说,郡主你们俩说的也对,一次两次偷偷去大厨房换药还成,可按萧公子说的,这药得连着服三个月,万一被人发现可就坏了。” 二人给烈云绞完头发,又服侍烈云上床歇下,墨菊就去了外间榻上睡,翠竹则在床边脚踏上铺了床褥子,躺了上去。 萧钰那晚说的话,连同烈云那晚的痛苦模样,墨菊回来都一并告诉了翠竹,二人都不敢大意,这半月来,都是二人值夜,一人在外,一人在里。所幸,不知是不是还魂汤在起作用,烈云在这半月里,晚上睡觉都并未出现异样。 天空圆月静挂,主仆三人睡下,一夜无话。 寅正时分,翠竹和墨菊已经醒来,因崔老太太昨日就已经派鼓瑟告诉了各院,今早不必去松鹤堂请安用膳,让各自丫鬟去大厨房取了早饭回自己院里用就成。只等晚上,八月十五月圆之夜,众人再齐聚松鹤堂,欢喜热闹一回。 所以翠竹墨菊也并未急着叫醒烈云,仍照往常一样,趁紫庭院众人还在梦中,二人去院里练起了功。 二人原就是暗卫出身,被烈老将军派来照顾烈云,亦有保护之意。但这一年来烈云鲜少出门,崔府又乃一介文臣府邸,无人舞刀弄枪,而为了掩藏身份,二人又不能露出武功行藏,在仁德院周婆子面前尤其小心。未免身手落下,只好每日寅时趁众人未醒,二人去院里互为对手练上半个时辰。 二人打得正酣,不妨斜刺里突然劈出一掌,待分开两人,又变掌为钩,直往墨菊喉间天突穴袭来。 墨菊后仰躲过,旋身飞到一旁,还未站稳,就见偷袭之人已错步扭身,速度奇快往翠竹去。而方才偷袭墨菊那只手,又化钩为拳,拳中带风往翠竹腰间章门穴打去。 翠竹出掌挡住来人,却不还手,退至一旁,拱手叫道,“郡主!” 墨菊这才看清,原来这偷袭之人正是烈云。 “郡主,你怎么,你怎么……”墨菊惊得张大了嘴,说话都不利索。翠竹也眼带疑惑。 烈云正要回答,脸色却突然一白,身子也跟着晃了一晃,墨菊翠竹忙上前,搀了烈云回屋。 在桌边坐下,墨菊倒了杯热茶,烈云饮完杯中热茶,脸色红润了些,才对二人道,“你们奇怪我为何会武?” 墨菊点头,翠竹则望着烈云,一副聆听模样。 “因为我本来就会,只是从来没有人知道罢了。” “连将军和公主都不知吗?”墨菊翠竹看了眼彼此,墨菊出声问道。 “连父亲母亲也不知,这是我和外祖母之间,只我二人知晓的秘密。”烈云声音低缓,似陷入了回忆。“这半月,我从未在半夜被你们叫醒过,想来是没有出现反噬之状。但其实我夜夜都有做梦。” “那郡主都梦见什么了?你会武和长公主又有什么关系?”墨菊急性子地问。 “梦见了我爹我娘还有我外祖母。自然与外祖母有关,因为我的武功就是外祖母交的。” “长公主竟然会武?”这回吃惊地是翠竹。 “没错。世人只知外祖母自小天赋异禀,过目不忘,文采斐然,尤精通兵法,却不知外祖母更有一身好武艺,外祖母也从不愿让人知晓。” 知道墨菊翠竹已满腹疑惑,烈云不待她们发问,已接着说起,“只因外祖母说过,她会的,全都是杀人的功夫。我只奇怪一点,为何外祖母当时会说,她已经杀了一辈子的人,这一世不想双手再染血,只想过一次像平常人一样的人生,所以外祖母不但没外露过身手,也从没想过要教给娘亲。” “若不是我幼时有回随母亲去长公主府,半夜偷跑出房找娘亲,发现外祖母一个人在院里练功,可能这个秘密就要伴随外祖母一辈子。” 两个丫鬟乍听此等秘辛,已入了迷,烈云说得口干,只好自己伸手倒了杯茶。 “外祖母央不住我恳求,只能答应教我功夫,并让我保证,除非性命攸关,否则不得现于人前。” “怪不得,有时我会觉得郡主行止有些奇怪,似会武,可又没有内力。那郡主今日为何违背长公主之言,向我和墨菊出手?”翠竹问出了心中疑惑。 “没有内力,是因为外祖母的这门功夫本就不需要内力。今日出手,是因为这三年来,我竟不记得自己会功夫,要不是前两晚梦见外祖母,我还想不起来。但是你们也看到了,只跟你们过了三招,我就再无后继之力。所以,以后的日子,还需要你们帮我慢慢恢复。至于我为何会忘记自己会武,大抵与三年前的那场大火,脱不了干系。” 墨菊还待再问,只听门外已传出响动,原来三人说话间,寅时已过,到了卯时,院里丫鬟们已起身开始忙活。门口传来红梅和紫兰的声音:“郡主起了么?奴婢们进来侍候。” 墨菊只好咽下到嘴边的话,开门放了二人进来。 今日早膳午膳,各院都是去大厨房取了回自己院用,紫庭院也不例外。而程锦思因着晚上的团聚之宴,一大早开始就忙得脚不沾地,一整日都未往紫庭院来,只差了寒露过来给烈云问安,又代程锦思叮嘱几句晚上早去松鹤堂云云。 只在午膳过后,烈云午歇时,翠竹趁四下无人,禀了烈云,今日烈家又送了东西过来,但未见踪影,也未有人报。烈云听完,眉眼冷了一瞬。 屋外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硕大的圆月高挂于蓝色天幕之上,今夜无风亦无雨,端的是个赏月吃饼阖家团圆闹中秋的好天气。 第十二章 行计 - 郡主江山 - 青崖海 烈云歇了一个时辰,申初就起身了。 墨菊翠竹不提,紫兰是梳妆的一把好手,但若论起穿衣着赏,首饰配色,则当属红梅。莫说紫庭院,就是崔府有头有脸的丫鬟全算上,红梅也是出挑的。 据说红梅的娘,原先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后来家道中落,嫁给一穷书生为妻,谁知这穷书生只知死读书,家里万事不管,红梅娘无法,只好凭着闺阁时练就的好女工,出去给人做绣活赚钱。谁成想,这书生后来进京赶考,竟死在了路上。红梅娘后来生下了遗腹子,就是红梅。红梅从小随她娘出入绣娘做活之地,耳濡目染,不但对布料如数家珍,对成衣搭配更是有自己的一套。 今晚的宴席乃全家团圆之欢喜宴,与宴之人的穿戴自然要郑重又喜庆。这一年来,烈云几乎不出门,打扮也只简单了事,今次红梅可算是有了一展身手的好机会。 昨晚红梅就忙忙叨叨一晚,今日白天又比了这件选了那身,挑了这根簪好又觉那根钗贵,终于在烈云起身前半个时辰选定了今晚的衣着首饰。 申初起了身,四个丫鬟就开始围着烈云转个不停。 墨菊端了热水给烈云净了手脸,翠竹又细细的给抹上了定京最有名的香粉铺子,百花阁做的最贵卖的也最好的香脂清莲膏。抹完之后,一股浅浅淡淡的莲花香在屋里弥漫开来,若有似无,让人忍不住转着鼻子去嗅。怪不得据说这清莲膏千金难买,一盒三百两银子,在定京的贵妇贵女圈子里都供不应求。 红梅捧出了她花费一天一宿才选好的衣服给烈云换上,紫兰把烈云扶至梳妆台前坐下,先轻描了蛾眉,给两腮浅涂了胭脂,又点了朱唇,然后只见紫兰巧手翻飞,盏茶功夫,就挽成了髻,又把红梅选好的首饰给一一戴上。 插完最后一根钗,紫兰看着镜中的人儿,呆了一呆,然后扶起烈云往屋中左边万年长青盆栽旁放置的一人高的铜镜走去。 这铜镜乃半年前嘉安帝所赐,据说是邻国大齐送给大宣的。大齐临海,多有商人出海贸易,这铜镜就是大齐商人从海外番国所带回,一共三面,送给大宣一面。 半年前铜镜进了大宣皇宫,引起后宫一阵躁动。不受宠的妃嫔们都在猜,嘉安帝会把这唯一的铜镜赐给谁,而几个平时受宠的则在暗暗较劲,看谁才是皇帝最喜爱的女人。只贤妃所出的两位公主,一个三岁,一个一岁,还没到爱美的年纪,无动于衷。 没想到,铜镜在皇宫还没捂热,嘉安帝转手就赐给了烈云,这下后宫的所有女人都偃旗息鼓,哪个会蠢到去跟皇帝面前最受宠,甚至连公主都比不过的飞云郡主抢东西。 烈云驻足在铜镜前,只见镜中少女一身烟紫色蜀锦交领长裙,领口镶一枚赤金嵌紫翡翠珠扣。腰间束一条银灰色锦带,与外罩的银灰纱衣交相呼应,上悬一个紫玉蝶恋花裙配。纱衣露出的袖口和裙摆皆用银线勾勒了山川河流日月星辰之图,一下就让少女的柔和之态中,显出几分飒爽和大气。裙摆下露出一截尖尖的紫缎绣鞋,上缀两颗罕见的紫珍珠。 头上斜斜一个堕马髻,一整套紫宝石头面里,紫玉镂金簪和金累丝嵌紫宝石双鸾点翠步摇簪于髻上,凤衔珠赤金缠丝紫玉钗插于鬓上,额间梅花状紫宝石分心,双耳各缀紫玉流苏耳坠子,颈上赤金紫玉长串珠,腕上的紫翡翠玉镯跟整身的打扮相得益彰。 四个丫鬟并烈云本人,眼中都显出惊艳之色,好一位佳人,年纪虽小,却已可看出日后的绝代风华! 五人缓过神来,看看天色,这一通忙活后,已到了酉时,天色已暗,圆月高悬。穿好白孔雀毛织就的斗篷,紫兰执灯在前,翠竹紧跟烈云在后,三人出了紫庭院,一路往松鹤堂去。 今日中秋,崔府虽还是按照崔净的吩咐,夜里灯火三三两两,但比起平日,已明亮许多。 已有小丫鬟在院门等候,见烈云到来,忙福身请安。 “姨丈姨母可是已到了?”烈云边向里走边问了小丫鬟。 “禀郡主,老爷夫人并小姐公子一刻钟前到的。”小丫鬟不敢抬头,低声说道。 “阖家团圆,如此甚好。”烈云喃喃一句,可惜除了翠竹,无人懂其深意。 到得正厢房台阶下,已见屋内有人打帘而出,正是崔老太太身边鸣琴,见了烈云,忙下台阶,行了礼又伸手来扶,“鸣琴见过郡主,郡主安。老太太都念叨郡主好几遍了,几番催我上院门等着您去,郡主快请进吧。” 随鸣琴进了屋,未理其他人,烈云先向崔老太爷和崔老夫人福下身去,“云儿来迟,劳崔祖父崔祖母惦记,待会罚云儿多饮一杯桂花酒。” 崔老夫人听了,噗嗤乐了,支使鸣琴扶起烈云到自己身边,拉了烈云的手,“你这小滑头,每年中秋,婉凝延齐你们仨,得了大人开恩,才能浅尝半杯桂花酒,好嘛你,半杯不够,今年竟还惦记多喝一杯呢!” 烈云一脸无辜相的看向了面前的两位老人家。 崔老太爷今晚虽没如何装扮,但也脱下了常穿的家常道袍,换上了身褐色直裾,头发照旧挽髻于头顶,只不过今日没插那根紫檀木簪,而是换了根墨玉簪。 而坐于崔老太爷下首的崔净,今日则换下了每日上衙所穿的三品绣孔雀绯袍官服,穿了身青步大袍,头上结髻,上插羊脂白玉簪。 崔老太太今日倒细心打扮过。上身穿了酱色竖领短袄,下身配靛青色马面裙,外罩鸦青色绣福禄寿团字褙子,头发在头顶挽髻藏于黑绉纱金丝?髻中,一整套的祖母绿头面衬得崔老太太一脸慈祥中又透出逼人贵气。 “是啊,云儿,你本就体弱,且不可贪杯啊,桂花酒虽好喝,但后劲十足,不是你们三个孩子能受得住的,你们每人半杯足矣。” 话音一响,烈云就往来处望去,说话之人正是坐在崔老太太下首的程锦思。 第十三章 请医 - 郡主江山 - 青崖海 崔净庆隆十年被庆隆帝钦点探花,授正七品翰林院编修,如此得皇帝青眼,再多多作为,何愁仕途不圆满?可崔净偏偏随了其父的性子。 崔净之父崔光耀打小也是个读书的好苗子,崔家早已从氏族没落,虽家资豪富,可无奈士农工商之别。崔净的祖母早逝,祖父乃当时江南崔氏一族族长,瞧出崔净父亲或有令崔家重登上流之力,故给其取名光耀,意光宗耀祖、光耀门楣。 崔光耀也果然不负众望,十三岁下场,一次就过了县试,三年后的秋闱又摘得桂榜第一名解元,次年春闱更是得中会元。正当崔氏一族欣喜若狂,准备好了祭祖仪式,张大了眼睛盼着崔光耀能连中三元,告慰崔氏先人,令崔氏一族重拾昔日荣光时,崔光耀却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走了吏部的缺儿,回了江南苏州府下的吴县县学,当了名教谕。 这下可把崔净祖父气个仰倒,可也打骂不得,再一看,崔光耀也已十七八岁,因着一路读书,连早已定好的亲事都给耽搁了。所幸二人青梅竹马,亲家连家是江南书香世家,连家上下包括连家姑娘对崔光耀非但无丝毫怨言,心甘情愿等着,连崔光耀放弃仕途只回家做个小小的县学教谕都赞誉有加。 这么一看,崔净祖父又深觉有了希望,崔光耀不成,那崔光耀的儿子总成吧,崔家不说,但连家可都是读书人呐。于是赶紧着给二人成了婚,又日日盼着,终于盼来了崔净。等着崔净长大,如父崔光耀般一路过关斩将,崔家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这位也悄没声地半道拐个弯干别的去。 所幸,崔净这回没让崔家人失望,殿试被皇帝钦点了探花,而这探花郎还是因为一甲状元和二甲榜眼好学问归好学问,但人不仅岁数大,长得也是差强人意,不然,这三甲究竟如何排名还不一定。 得知孙子高中探花,崔净祖父老心得慰,竟在睡梦中含笑九泉。崔光耀回家丁忧,接任族长之位,庆隆帝准崔净为祖父守孝一年。 一年后,崔净任翰林院编修,其父崔光耀三年丁忧期满,竟也再不为官,更是辞了族长之职,带老妻投奔了崔净。 崔净醉心学问,不像多数人那样,耗费精力在官途上汲汲营营,所以十年间官职也只从正七品的翰林院编修挪到了从五品的翰林院侍讲学士。 改变始于三年前,那场大火之后,噩耗接踵而来,朝廷动荡。后嘉安帝继位,念崔净夫妇救治烈云有功,崔家又照顾的烈云极好,所以这三年来,嘉安帝不仅大力重用崔净,把崔净从做学问的清水衙门一步步提拔到吏部掌握实权,更是在一年前,分封了崔老夫人和程锦思随子随夫的三品淑人诰命。 而今晚程锦思的装扮,虽比不上她的那身三品诰命大妆,却也是端庄又隆重。 上身正红色直领大袖长衫,领口和袖口都用金线绣了海棠花开,下着十幅月华裙,脚上一双黛色绣兰草翘头屡,配一整套红宝石珍珠头面,整个人热烈中又含着淡雅,让人眼前一亮。 烈云听了程锦思所言,抿嘴一笑,亮堂堂的眼睛弯成月牙,“还想着以自罚多偷杯桂花酿来喝呢,可惜啊!” 众人哄笑。平素对烈云横竖看不顺眼的崔婉凝,今晚着了一身粉红纱裙,外罩鹅黄苏锦半臂,在这秋日冬夜犹如一朵迎春花开放,闻言也忍不住乐出声,却又觉得太给烈云面子,忍得要笑不笑怪模样。 崔延齐今晚打扮的倒像个小学究,一身跟崔净一样的青布衫,头上还像模像样纶了方巾子。 众人又笑闹了一阵,崔老太太乐得合不拢嘴,说道,“行了,行了,我这把老骨头快让你们闹散架了,鸣琴,张罗摆饭,让这几个小滑头快快把嘴堵上。” 丫鬟们鱼贯而入,早已备好的饭菜眨眼工夫就摆了满满一桌,因烈云、崔婉凝还未及笈,也就没分什么男桌女桌,众人都围坐在了一起。 今晚的家宴,程锦思早几天就开始准备,选材用料都极尽精细,全部按照众人的喜好来做。加之又是团圆喜宴,今晚也就先把平素的食不言给放到一边,席间除了碗碟碰撞声,还时不时能听到逗乐声。 突然,一声清脆的碎瓷声响起,众人愕然转头,只见地上碎着一把甜白瓷勺,勺边滚落着一个晶莹剔透的水晶丸子。视线再顺着往上,却是烈云,右手还呈执勺之状,肉眼可见颤抖的厉害,脸色也苍白无比,只众人这一眼的功夫,已见豆大的汗珠出现在烈云额头,身子也摇摇欲坠,旁边伺候的紫兰和翠竹忙伸手扶住。 崔净最先回神,起身到烈云身边,急的伸出手,又慌忙缩回,嘴里一个劲儿自言自语,“云儿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程锦思还僵着一副给烈云夹丸子的姿势,这会也放下碗筷,急急忙忙喊了丝雨拿崔净名帖去请太医。 崔老夫人叫了丝雨,“今日各家各户团圆,宫里除了值夜的太医,别的恐都已回家吃团圆饭了,还是快快去正阳大街的榆树胡同请张老大夫吧,他虽因个人禀性从未入过太医院,但医术不比宫里的那些太医差。” 程锦思听闻崔老太太所言,一声短促的“不行”出口,顶着众人问询的眼神,又不知想到了什么,忙改口到,“听母亲的,丝雨快去吧。” 丝雨忙出了松鹤堂,一路疾行往府外去。 这厢,在崔老太太的招呼下,紫兰和翠竹已把烈云抱往松鹤堂正厢房里间碧纱橱的榻上躺下,冷汗湿透了烈云的衣衫,人已几近昏迷。 崔净急的团团转,不时往院门张望,看模样恨不得插翅去把大夫给找来。 崔老太太双手合十喃喃有声。崔老太爷则紧锁眉头,时不时摸摸颌下胡须。而崔婉凝和崔延齐,早在丝雨出松鹤堂时,已遣了丫鬟小厮带他们回院子去了。 程锦思坐在踏边,一遍遍给烈云擦着脸上冷汗,转头看崔净的焦急模样,眼中似有情绪闪过,不待人看清,又低下头去照看烈云。 第十四章 病因 - 郡主江山 - 青崖海 众人正等的心焦难耐时,终于听见门外传来声音,“好了丫头,慢点慢点,这不是已经到了吗,我这把老骨头都快颠碎了。” 崔净忙迎出门去,只见丝雨领着一位头发花白,肩挎药箱的老人家,正急急忙忙进了松鹤堂。 “张老大夫您辛苦,烦请先看看家中小女,席间不知何故,竟成这幅痛苦模样。”崔净亲自伸手接了药箱,顾不得避嫌,引着张老大夫进屋径直往烈云躺的碧纱橱去。 程锦思忙起身避至一旁,目光却紧紧盯着张老大夫放在烈云手腕上诊脉的三根手指。 过了片刻,张老大夫收了手,拿过药箱,取出一根寸许长的银针来。 崔净和程锦思见张老大夫拿出针来,都吓得抖了一个激灵。 崔净慌张问道,“张老大夫,这,小女到底得了何症,竟还需要动针么?” 程锦思则紧闭着嘴,似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惊叫出来,脸色却是铁青。 “都闭嘴,待会老夫自会向你们解释,现在先救这个女娃娃要紧。”看都没看二人,张老大夫只叫紫兰端过烛火,把银针烧了一烧,又命翠竹同紫兰一起扶过烈云侧躺,一针又快又稳的扎入烈云颈后大椎穴。 吩咐二人看好烈云,切不可动针后,张老大夫走出房门,到了外间坐下,早有小厮得了崔老太爷的吩咐,在桌上备好纸笔,等张老大夫写方子。 众人不敢打扰,等张老大夫写得了方子,崔老太太亲自吩咐鸣琴去胡同外正阳大街上的百草堂拍门抓药,抓完药不用再去大厨房,直接在松鹤堂赶紧熬了给烈云端来,这才得了空问道:“张老大夫,我这孙女到底是何病症,现在如何了?” 张老大夫对崔老夫人倒不像对崔净夫妇那样爱答不理,可也只是冲崔老夫人颔首致意,并不回话,反倒转身问了崔净。 “你是吏部崔侍郎?” “正是在下,不知……” 不待崔净说话,张老大夫又问了,“这是你家中女儿?” “正是小女,不知小女何故如此模样?烦请张老大夫为我等解惑。”这回没等崔净张口,程锦思已紧着说道。 “哼,枉你们还是官宦之家,现在已是深秋,竟还给这小姑娘日日吃寒凉之物。寒症对男子尚有损伤,更何况女子本就体寒,症上加症,娃娃还没及笈吧,若损了胞宫,你们就是害了这娃娃一辈子。平民之家也不会犯此大忌。”张老大夫嗤鼻。 崔家众人则面面相觑。 崔老夫人看向程锦思:“每日早膳你们都是在松鹤堂用的,午膳晚膳也是大厨房做的,怎么云儿会日日吃寒凉之物?” 崔净也疑惑不解的看向程锦思,没察觉自己眼中的一丝责备之意。 程锦思见了,脸上痛苦之色一闪而逝,“回禀母亲,云儿本就是带病之身,莫说一日三餐,就是平日茶水点心,儿媳都要亲自过问,生怕云儿有什么不适,又怎会日日备寒凉之物给云儿吃呢!”说着,程锦思又转向张老大夫,“张老大夫,都说您医术高超,可否烦请告知妾身,小女是吃了什么寒凉之物才致如此?” 张老大夫皱眉,“老夫是大夫又不是你崔府的厨子,你们每日吃了什么,我怎会知道。针灸治标不治本,只是暂时起效,需按那张方子,让小姑娘每日晚间一次服上半月看看,若无好转也不用再去找我,宫里请太医去吧。” 说完,也不看众人,竟自去里间取了烈云颈后的针收入药箱,转身告辞要出了门去。 众人挽留不住,崔净只好命身边小厮青山取出五十两银子做诊金,亲自交予张老大夫,又亲自送其出门。而送完人回转的崔净和青山,并没瞧见,方才走路还颤颤巍巍的张老大夫,出了崔府大门,竟没了老人的佝偻姿态,反倒腾身而起,几个起落消失在夜色里。 屋内程锦思已吩咐寒露去大厨房查问,近日紫庭院可有在三餐外加做什么吃食,可有什么寒凉之物。 等了片刻,崔净回来松鹤堂。寒露随后也返了回来,向众人禀道,“回老太爷老夫人,老爷夫人,大厨房说,紫庭院最近半月并未加做吃食,只松涛轩让做了两回水晶肘子,芬芳院让做了一回栗子糕。” “那,难道是云儿在自己院里小厨房做了什么吃,才弄成这样?”程锦思想着,正要吩咐寒露叫烈云的丫鬟出来问话,鸣琴那厢已熬好了药,端进屋来。 程锦思接过药进了里间碧纱橱,烈云已醒,身上不再冒冷汗了,但脸上还是没有一丝血色。 亲自喂烈云喝了药,又嘱咐烈云先躺着休息莫起身,留了翠竹照顾烈云,程锦思才叫了紫兰去外间问话。 可紫兰也答了,郡主白日三餐,早膳在松鹤堂用,午晚皆是她们四个轮番去大厨房取饭回院里用的,紫庭院的小厨房除了烧个热水,并未开灶做饭,更未做过什么寒凉之物。 程锦思不信,正待逼问紫兰,只见一人从里间跑出,扑通跪在了自己面前。 定睛一看,正是方才留下照顾烈云的翠竹。 不等程锦思发问,翠竹已叩头说道,“奴婢斗胆。到夫人跟前说嘴,奴婢甘愿受罚,可奴婢实在不忍看郡主遭此大罪。郡主这半月确实日日用了寒凉之物,那就是……” “翠竹,住嘴!” 翠竹正要道破寒凉之物究竟,却被一虚弱却带急怒的声音打断,回头一看,原来是烈云手抓门框,歪在那里。 翠竹顾不上再说,也不等程锦思准了,与紫兰慌忙站起,跑至烈云身边。崔老太爷皱眉难掩脸上的关切之色,崔老太太则让程锦思赶紧扶烈云到自己身边塌上坐下,又命鼓瑟取了自己的白狐轻裘出来,亲自给烈云披上。 “云儿,刚才你的丫鬟所说那寒凉之物,到底是什么?”崔净盯着烈云安顿好了,问询出声。 “崔祖父崔祖母,姨丈姨母莫担心了。”烈云看了崔净一眼,“翠竹只是见我方才痛苦模样,吓得手足无措,才会胡言乱语,并无什么……” “郡主,您就让奴婢说吧,”翠竹重又跪下,声音已带了哭腔,“您感恩夫人照顾您不易,不愿再给夫人添麻烦,可若夫人知道,正是因夫人之因才造成今日之果,害了您的身体,夫人视您如亲女,到那个时候,夫人得如何后悔啊!” 这一番话,不但听迷糊了二老和崔净,程锦思本人也是困惑不已。 第十五章 挖坑 - 郡主江山 - 青崖海 崔老太太不等程锦思开口,也不容烈云再言,向翠竹问道,“翠竹,此话何解?为何云儿此症与夫人有关,你且把你口中所说因果细细道来。”此时,崔老太太脸上早已没了平日的慈眉善目,话说出口带着一派冷峻,终于显露出一府老封君的气势。 程锦思也眼睛不眨的盯着翠竹,手中锦帕已经捏皱,不自然的动了动身子,总觉得翠竹接下来的话,会像方才张老大夫手中扎向烈云后颈的银针一样,只不过这回,要扎的是自己。 翠竹忐忑不安的抬起头巡睃一圈,在看到烈云脸上懊恼又责备的神情时,惶惑不安的低下了头,可不过一瞬,又将头抬起,仿若下定决心般,说出的话字字清晰,“回禀老夫人,大夫所言郡主日日进食的寒凉之物,正是夫人每晚亲自往紫庭院送与郡主喝的那盅汤药!”说完,只听“嘭”的一声,翠竹头已结结实实磕在了崔老太太面前的青石板地上。 霎时,屋内落针可闻。 半晌,只见程锦思涨红了脸,惊怒交加,而其身边的寒露双目圆睁,咬牙切齿向跪在地上的翠竹喊道,”翠竹,夫人平时待郡主如珠如宝,连小姐少爷都越过了去,你们都是看在眼里的。现在郡主身有不适,分明是你等照顾不周所致,竟还敢攀咬夫人。说,你们到底是何居心,又是谁给你们的胆子如此以下犯上?“ 程锦思此时眼眶红红,倒不说话,只眼中的委屈清晰可见。 崔老太爷和崔老太太连崔净,也一脸不信之色。 ”翠竹,你入崔府的时间虽短,可也应当知道了,那汤药乃是三年前,净儿和锦思费尽心思为云儿寻来治病的。若锦思有害云儿之心,当初又为何要为云儿寻药?况且,若云儿是因此药才有今晚之症,那为何服药三年之久才发作?凡事要想清楚了再说,否则,我崔府虽待下人宽厚,可对胆敢不敬主子之人,也绝不会心慈手软。一年前的事,想必你也听说了吧。“说话的是崔老太太,此时崔老太太收了先前气势,闭眼捻起了手中佛珠,可却让人更觉压抑。 ”母亲说的没错。夫人断不会如此。若云儿是因尔等照顾不周才遭此罪,只要你们说出实情,虽亦有罪,也可酌情处置。但倘若你们因害怕受罚而满口胡言,那崔府也容不下你们了。“崔净也面带怒气说道,没瞧见程锦思听了此言,眼中涌上一抹爱慕之色。 坐在崔老太太身边的烈云,早已急出了汗,短促的喘了几口气,才终于说出话来,”翠竹,别再说了,快向姨母赔罪。“,说着,又示意紫兰来扶自己,崔老太太不让,烈云只好在榻上向程锦思欠了欠身子,”姨母,云儿管教下人无方,竟如此冲撞姨母,云儿实在有愧。云儿在此向姨母赔罪。姨母且莫听翠竹胡言乱语,只是云儿自己不小心着了凉,并无大碍,调养几日就好.......“ ”郡主,郡主!“翠竹似已不忍再听烈云说下去,凄厉出声,膝行至烈云脚边,再抬头已是满脸泪痕,”郡主,怎会并无大碍,您方才并未听见张老大夫所言,这病症会,会......“说到此,翠竹脸上现出浓郁的痛惜之色,“会损伤胞宫啊!” 烈云听了,满眼懵懂之色,崔家众人连崔净却突然静默无言,方才张老大夫却是所言如此,只众人光顾着烈云施针喝药,之后又忙着查找病因,一时竟未曾想起。 崔老太太收起手中佛珠,坐直了身子,“翠竹,汤药究竟有何不妥?” “回老太太,汤药本身并无不妥,郡主喝了这三年也并未有异。只今年刚入秋时,郡主夜里着了凉,只头晕了几天,郡主便没当回事,看夫人日日繁忙,也不让我们禀告夫人。半月前去坛济寺,山上夜里寒凉,郡主当晚又觉不适,半夜起身呕吐。那天是墨菊和紫兰跟去侍候郡主,紫兰那晚不知怎么竟睡死过去,”说到这,翠竹看向紫兰,紫兰已垂头跪下,“而墨菊是个脑筋粗的,郡主说无事,她就信郡主无事,郡主说不必禀告夫人,她就真的闭嘴不言。回来府里,连我也不知会一声。” 翠竹喘了口气,接着说道,“直到昨晚,又是我和墨菊值夜,晚上郡主睡的不踏实,翻来覆去好似做梦,不到片刻又从梦中惊起,呕吐了一刻钟才止住。那时墨菊才告诉我郡主在坛济寺已有不妥。今日早晨我本要去禀了夫人,烦夫人请医来给郡主瞧瞧,可郡主说什么也不准我出紫庭院。我恨墨菊马虎,只能百般询问郡主,为何如此。” 说到这,翠竹看向了程锦思,“郡主被我逼问的无法,才道出,原来,自入秋以来,天日渐变冷,每晚送往紫庭院的药,也同前两年一样,从温热变成了冰凉。紫庭院有自己的小厨房,郡主有心让我们把药热了再喝,可每回郡主看夫人须得亲眼见自己把药喝下才能安心离开,郡主不忍再让夫人操心劳累,又想起一年前因药而被发卖的秋叶姐姐和紫庭院一众旧仆,郡主只能放下心中所想,一口喝了那盅里的药。” “本想着,药只那一小盅,每日也只服一次,前两年虽也觉寒凉,但郡主身子并未有大碍,也就没放在心上,郡主也没让奴婢们知晓。况且,郡主也准备等入了冬,就禀了夫人,天寒地冻,今年能不能就允了紫庭院小厨房自己熬药,或者夫人不放心的话,派寒露姐姐每日亲自来紫庭院给郡主熬药也行。谁成想,”翠竹眼里又有了湿意,“谁成想,那药虽每日量小,可耐不住今年郡主身感外寒在前,这三年来内寒又日积月累在后,今日突然爆发,倒把郡主给害成这般模样!” 崔老夫人听了,长叹口气,“锦思,你怎会如此疏忽大意,每晚给云儿送药,是凉是热你自己都不知道么?何况,药都是趁热服下,药效才好,你怎会,唉!” 程锦思听了崔老夫人所言,忙看向崔净,只见崔净眼中一抹失望闪过,程锦思的心顿时像被一只大掌揪住。 寒露此时却心中疑惑,前两年如何自己不知,秋叶已遭处置,也无从问起,可这一年来,每回自己都是熬得了药,立刻就禀了夫人给紫庭院送去,即使入了秋,也不应该凉的这么快啊,难道出了什么问题? 看了烈云一眼,寒露眼珠子一转,禀道,“老太爷老夫人,老爷夫人,郡主,方才奴婢已让大厨房把郡主今晚的药给熬上,现在想必已熬得了,郡主人在老太爷老夫人这,奴婢就不把药送去紫庭院了,直接端来松鹤堂给郡主服用吧。大厨房离着松鹤堂和紫庭院差不多的远近,奴婢这就快去快回。” 寒露说完看向程锦思,只盼程锦思能听出自己的话外之意,见程锦思朝自己点头使了眼色,寒露快步往外走去。药到底是热是凉,飞云郡主今晚的病到底是否因此药而起,待会一试便知。 第十六章 计成 - 郡主江山 - 青崖海 寒露出了松鹤堂,叫了一总角小丫头执灯,二人快步往大厨房去。 大厨房刚熄了熬药的火,寒露趁热把药往甜白瓷盅里倒了,端起就快步往松鹤堂返,小丫头连跑带颠的举着灯笼前头照着亮。到了松鹤堂的院门,寒露空出一只手摸了摸药盅,还是热的,心刚要放下,忽听耳边响起一声低喊“寒露”。 寒露停下脚步,后背惊出一身冷汗,端药的手都哆嗦起来,手中托盘歪了一下,药盅盖子差点离了药盅子,发出磕碰声。小丫头忙伸手帮着托了一下,问寒露,“寒露姐姐,你这是怎么了,药盅子都要洒了呢!” 寒露哪还听得清小丫头说了什么,惊惶转头向身后瞧去,小丫头见了,也转身看去,只有一片浓重夜色,树木的枝枝杈杈在灯光里摇晃着,平素看像佳人甩袖轻舞,此刻映在寒露眼睛里,却仿若索命之鬼。 此时,一阵轻风从二人身边刮过,风里似还藏道青烟。寒露回过神来,问小丫头,“方才你可听见有人叫我?” 小丫头抬头欲说话,却被寒露一脸怖色吓得退后半步,拍了拍胸口,才说道:“没有啊寒露姐姐,这儿就咱们俩,没有旁人,你是不是听错了?好了,咱们快把药送进去吧,你看鸣琴姐姐正在厢房门口等着呢!” 寒露被小丫头拽着,进了院,往众人所在的正厢房去。看着满院灯火和等在门口的鸣琴,寒露脸上神色稍平,可心里却如有火熬煎,方才那声“寒露”,自己不会听错的,分明是已经被夫人处置的秋叶!秋叶回来找我了! 到了厢房门口,鸣琴问二人为何在院门外磨磨蹭蹭,寒露找个借口遮掩过去,鸣琴也不在意,让小丫头退下,打帘让寒露进了屋。 屋内众人一直盯着门口,见寒露进来,忙看向寒露手中端着的药,俱没注意院外响起了一声枭啼,更没发现,烈云和翠竹听见枭啼后,眼中神色一松。 寒露进了屋,刚要把药交予程锦思手中,却见崔净已伸出手来,“药给我。” 程锦思看了寒露一眼,见寒露微微点头,虽恼崔净此时竟为了烈云不信自己,还是吩咐寒露把药端去给了崔净。此时程锦思眼中已没了方才对崔净的爱慕,倒含着一分奇异的痛快。 肯定了这药是热的,程锦思等着看崔净脸上变色,等着看崔净自己打脸。 崔净确实变了脸色,却不是程锦思所盼的羞愧之色,而是压抑着愤怒的铁青。崔净未看程锦思一眼,也未发一语,只把手中药盅子递给了崔老太太。 崔老太太接过药盅子,在手里停留一刻,脸上涌上失望之色,怜惜地看了看烈云,转手把药盅递给了崔老太爷。 崔老太爷则直接把药盅子重重磕在了榻边小几上,冷哼出声。 程锦思顿时慌了神,看向寒露,而寒露脸上也失了方才的笃定之色。 崔净起身,端起药盅一步步走到程锦思面前,“你自己看!” 程锦思顿觉周身涌上一股凉意,崔净对自己说话,从来都是温声细语,崔净的声音从来没有这么冷过。 伸手接过崔净手中的药盅,程锦思觉得,方才周身秋雨凉,现在则是冬雪寒了!这药盅子果然是凉的,不用说,药盅里的药自然也凉透了!好你个寒露! 程锦思目光如针刺向寒露,寒露此时也明白了,这盅药果然出问题了! 方才受了惊吓,此时又被主子怀疑,寒露脑子里的弦已然要断,竟从程锦思手中夺过了药盅! “凉的?怎么会是凉的!”寒露看向众人,再看程锦思那双欲喷火的眼睛,扑通跪下,“夫人,夫人息怒,老太爷老夫人老爷息怒,这药我进院门前还查看过,当时还热乎着呢,不可能院门到正厢房这几步路就凉了啊!一定,一定是哪出了问题,对,一定是有人在害我,不,是有人要害夫人!” “嘭”的一声,一个青花瓷茶碗碎在了寒露脚边,打断了寒露的口不择言,茶水浸湿了裙边,茶叶沫子沾满了绣鞋。 寒露抬头,崔净正瞪着自己,目要吃人。”好,你说有人借这药来冤枉你害你,更要害夫人,那你倒说说,是谁?又是如何用这一碗汤药来行害人之事?“ 寒露这才记起方才自己都说了什么,想起院门外发生的事,寒露刚要张口,看了看程锦思,却不知又想起什么,脸色白了一瞬。 寒露脑子里掠过无数念头,可也不过一刹,已下定了主意,再张口,已把罪责全揽上身,”都是奴婢的错,没有人要害奴婢,更不敢有人要害夫人。“说着,寒露转向程锦思,”夫人,奴婢对不住您,您日夜忧心郡主,最后反倒被奴婢所累,毁了您对郡主的一片爱护之心。”对着程锦思叩了一个响头,寒露又转向烈云,“郡主千金之躯,却因奴婢之错害得郡主身体有损,奴婢万死难辞其咎。请郡主责罚,是生是死,奴婢都甘愿受着。“说完,寒露面向烈云跪伏于地,再不起身。 烈云和崔净是崔府两位最和善的主子,眼看今晚已惹恼了崔净,连程锦思都吃了挂落,寒露只好把赌注放在烈云身上。前次秋叶因犯了夫人忌讳才被处置,事后烈云知道了,自责不已,可见其心性单纯。寒露希望烈云看在夫人面上,看在自己侍候其一年汤药的份上,能为自己哪怕说上一句话就足够。 烈云心中哂笑,面上却不显。倒是聪明,不过也只几分罢了。放心吧寒露,你不会像秋叶一样被处置掉的,最起码现在不会,好不容易发现你这张牌,还是好牌,怎能用一次就弃了呢。 所以,在崔老太爷和崔老太太默允下,在崔净开口要把寒露像秋叶一样发卖出府,程锦思无法求情只能附和之时,烈云出声说道,”请崔祖父崔祖母,姨丈姨母息怒,寒露虽有疏忽,但在云儿看来,罪不至此。这一年来,不管刮风下雨,寒露都夜夜随姨母前来紫庭院为云儿送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因这碗药,秋叶姐姐已经被罚离府,若再罚寒露离府,云儿实难心安。况且,这次的寒症,也怪云儿自己,若非云儿任性,又怎会惹出此祸,还搅了好好的一个团圆喜宴!若说起来,云儿也该受罚。“ 崔净听了,脸上露出宠溺无奈之色,程锦思只觉刺眼无比。 崔老太太执了烈云的手,“云儿切莫如此说,你同婉凝延齐一般,都是我的宝贝孙儿,你生病我们心疼还来不及,哪还会因一顿饭再来罚你。”崔老太太又指向寒露,“但家有家法,下人犯了错也不可姑息,尤其事关你的身体,不能轻怠!” 烈云抱了崔老太太的胳膊,此时显出了小女儿的娇态,“好祖父好祖母,若真的要罚寒露,不如就罚她以后夜夜去紫庭院为我熬药,再给我讲笑话解闷儿如何?天气越来越冷,也省得姨母每晚辛辛苦苦再跑一趟。“说着,烈云又看向崔净和程锦思,”姨丈姨母,能允了云儿这件事么?” 二老无法,只好同意,只崔老太太又说了程锦思治家不严,罚抄一个月的佛经为烈云祈福。 崔净自然也没有不同意的,连道早该如此,又另罚了寒露三个月的月钱。 程锦思有心反对,可自己也受了罚,又实在找不出借口,只好先笑着点头答应。 寒露松了一口气,瘫软在地。 烈云和翠竹眼中闪过功成喜色,只二人没想到,这回只被拿来当借口的有损胞宫之说,日后差点一语成谶。 第十七章 闺话 - 郡主江山 - 青崖海 看事已了,崔老太太叫程锦思差人又去取了份药材,让鸣琴就在松鹤堂熬了给烈云服下。 经过这么一番折腾,众人也没了吃饭的心思,崔老太爷和崔老太太嘱咐了烈云几句,就让众人散了。 崔净同程锦思一起,将烈云送回紫庭院,又嘱咐丫鬟们好生照顾,二人才回了仁德院歇息不提。 紫庭院一众仆从自然不知松鹤堂发生之事,只见烈云脸色不好地被崔府两位主子送回,俱都走路轻手轻脚,等墨菊吩咐给院门落锁,忙静悄悄忙完手里的活各自回房,院内顿时安静下来。 烈云也在翠竹四个丫鬟的服侍下,略微洗漱一番,换了身细棉布中衣躺在了床上。 “这几天大家为了这中秋宴,都是一番劳累,今晚就留墨菊一人值夜,你们三个都回房好好休息休息,不必侍候了。”烈云吩咐道。 翠竹却不肯,直说因今晚之事不放心烈云,要同墨菊一起留下值夜。红梅从烈云回来就觉得不对劲,此刻听了翠竹所言,忙问究竟发生了何事。紫兰对方才发生在仁德院的一切还历历在目,就细细地讲与红梅听。红梅听了,一脸后怕,一时怒上心头,竟说起寒露的不是来。紫兰慌忙拽了红梅的袖子,“好了红梅,寒露此番害郡主至此,咱们姐妹心疼郡主,自然恨不得去打她骂她,可她毕竟是夫人身边的人,再如何也轮不到咱们说。况且,她也受了罚的。” 红梅冷哼,“她那也叫受罚,不就是看准了郡主宅心仁厚,才出言相逼郡主为她求情。她倒有那个脸面!” 这红梅,倒是个心思通透之人,只不知堪不堪用了。烈云看了眼红梅,笑言道,“好了好了,瞧你们一个个都急赤白脸的,我这现在不是没什么事么,从明天起,寒露就要日日来紫庭院为我熬药了,你们也悠着点,别让人面上太难看了。行了,都别争了,今晚照旧墨菊和翠竹留下吧,紫兰快带红梅下去,消消她那火气。” 等紫兰和红梅退下,屋内三人却并未入睡。 烈云从床上坐起,墨菊和翠竹也围至近前。 “郡主,待在紫庭院等你们,我一晚都提心吊胆的,生怕计划出什么差池,幸好,幸好。”墨菊拍了拍胸口,一副大松口气的模样。 翠竹见了,笑道,“你平时不是最崇拜烈一的身手,又最羡慕烈八那身变脸的功夫了吗,还担心什么。更何况,郡主事无巨细,都考虑到了,只要咱们按郡主的计划执行,就不会出错。这不就成功了么!” 原来,从坛济寺回来,烈云就在想如何以萧钰给的还魂汤替换掉程锦思每晚送来紫庭院的噬魂汤,总去大厨房换药不可行,万一被人察觉,不但会置烈云自己于更危险的境地,还有可能把祖父祖母也扯进来,给他们带去危险。 思来想去,烈云倒有一计,不过行计之前,烈云要先确定一件事,所以才有那晚在松鹤堂对崔家人的言语试探。而试探的结果,也果然如烈云所料,这噬魂汤与崔家其他人并不相干,乃程锦思一人所为。 而墨菊有一次趁大厨房无人去偷换药,得手准备退走时,恰逢仁德院两个小丫鬟去为晚回的崔净取饭,墨菊藏身于大厨房房梁之上,听得两个小丫鬟讲话。 “唉,真羡慕夫人身边的那些大丫鬟,尤其是寒露,仁德院除了周妈妈,以前是秋叶,现在就是寒露最有脸面了,咱们什么时候也能当上主子身边的大丫鬟啊,走出去比那些小户人家的正经小姐还脸上有光呢。” “嗬,你可醒醒吧,天黑了你倒做起白日梦了。再说了,你羡慕那寒露,我可不羡慕,我也没胆子踩着别人的命往上爬。” “唉,你这话什么意思?寒露踩着谁往上爬了?”丫鬟说到这,仿若想起什么,惊地说话声都大了几分,“你说的,不会是秋叶吧,可是寒露那时候待秋叶跟亲姐姐似的,天天围着秋叶转呐……” “小点声吧你,行了行了,不说了,快拿饭回去吧,侍候不好老爷,看夫人怎么罚你!”另外一个丫鬟似有忌讳,赶忙截断话头,二人取饭出了大厨房回仁德院去了。 墨菊听完二人的对话,觉得奇怪,回紫庭院学与了烈云知道。 烈云听了直夸墨菊做得好,墨菊还没摸着头脑,却听烈云又转身吩咐翠竹,往后几天设法接近那个说寒露的丫鬟,打听寒露与秋叶之间到底发生了何事,并务必打听得不着痕迹。 翠竹看墨菊一脸茫然样,扶额长叹,只好解释给墨菊听。 烈云所设之计,就是要以药凉伤身之名,把噬魂汤从在大厨房熬制给挪到紫庭院来,即使程锦思不放心派寒露过来,但在自己院子里对药做手脚,最起码要安全许多。而这计的关键一环,就在寒露,因寒露从始至终,都是直接经手那碗药的人。而墨菊的发现,对此计可谓大有帮助。 几日过后,也不知翠竹用了什么法子,果真从那丫鬟嘴中,套出消息来。 原来,一年前寒露还只是仁德院的二等丫鬟,但因其与程锦思心腹一等大丫鬟秋叶是老乡,所以秋叶平日对寒露格外照顾,而寒露也待秋叶似亲姐姐般,对秋叶说的话言听计从。 秋叶一年前因忘记给烈云送药而致烈云有恙一事,被程锦思不顾主仆情谊给发卖出府,府内下人都信以为真,可这丫鬟却是看见事情经过之人。 那天秋叶根本不是因准备去坛济寺上香之事而耽误了给烈云熬药,分明是在酉时喝了寒露倒的一杯茶水后,秋叶困乏极了,说回屋躺一会,让寒露一刻钟后叫自己,而寒露却突然向程锦思告了假,说家中老子娘病得严重,要回去看一眼。 结果,等秋叶醒时,烈云已被周婆子打晕送回紫庭院。秋叶心知自己罪责难逃,也来不及找寒露对质,只能先向程锦思请罪,再图后路。谁成想,程锦思竟然怒极直接发卖了秋叶出府。 仁德院一等大丫鬟少了一个,周婆子看寒露平时跟秋叶走得近,人又踏实肯干,就禀了程锦思让寒露补了秋叶的缺。 这丫鬟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都看在眼里,有心为秋叶鸣不平,可寒露现在已是程锦思身边心腹,自觉斗不过,只能把秘密烂在心里,却被翠竹给套了出来。 到了中秋夜宴行计之时,一切都已准备妥当。 烈云席间显露寒症,乃事先服用了墨菊通知烈府暗卫准备的寒凉之药,而丝雨请来的张老大夫,确有其人,只不过那晚丝雨在半道遇见的张老大夫乃是由烈八假扮的,骗过了崔府包括崔老太太在内的所有人。 寒露每晚熬药送药,药是凉是热,瞒不过她,所以寒露这关也最难过。幸好,有了那则消息,知道寒露心中有鬼,正好以鬼吓之。所以才有了松鹤堂院门前的那声低喊,而烈一,隶属烈云暗卫中武功最高之人,也正是趁寒露心惶失措之时,出手换了当时寒露盘中之药,寒露之前已确定过药是温热的,此时饱受惊吓,进屋之前必不会再确认第二遍。 而进屋之后,若在平时,这药肯定会先交予程锦思手中,但今晚烈云势已做足,又祭出“寒症损胞宫”之说,所以今晚的药,势必不会先交予程锦思,而只要崔家其余三人,不管谁先拿着药,计划就成功了。 “郡主真厉害,这一环扣一环的,我想破脑袋可也想不出。”墨菊望着烈云,眼里似出现星星。 翠竹不忍再看,主动提出去外间值夜。 屋内主仆三人吹灯睡下。 第十八章 火起 - 郡主江山 - 青崖海 “梆,梆……” 玄武大街上传来更鼓声,到三更天了。一弯新月挂于天幕,望着退去华灯初上时的喧嚣,慢慢陷入沉寂深夜的定京城。 出了皇城东门玄武门,就是玄武大街,而安国大长公主府就坐落于玄武大街正中的澄清坊。 安国大长公主原为宝珠公主,与庆隆帝都为先明德帝与先淳安皇后所出。 淳安皇后与明德帝青梅竹马,感情深厚。长女赵金陵辅一出生,即被封为宝珠公主,而两年后长子赵金赢出生,更是直接被封为太子。 明德帝为一国之君,虽为平衡朝堂往后宫广纳佳丽,但一直只钟情于淳安皇后一人,而淳安皇后秉性善良,却也不乏手段,明德帝后宫尽在其掌。 父母恩爱,赵金陵与赵金赢姐弟自小也感情极好。赵金赢更是在继承皇位之后,加封皇姐赵金陵为安国大长公主,赐世袭封地苏州府,在外甥女程霓裳出生后,更是越过郡主头衔,直接封其为昭华公主,后昭华公主与护国大将军烈铮成亲,所生之女烈云,又被庆隆帝这个皇舅爷爷亲封为超品飞云郡主。 今日乃安国大长公主的忌日,同往年一样,昭华公主程霓裳带着幼女飞云郡主烈云前来祭奠生母。法事在白日已做完,此时更深露重,府内静谧无声。 躺在床铺上的烈云悄悄睁开眼睛,慢慢坐起,轻手轻脚跨过床边脚踏上睡着的丫鬟,摸索着抓起就寝时故意脱于床边的披风,穿上软底绣鞋,脚步无声地出了厢房门。 关上房门,烈云打了个哆嗦,赶紧穿好了披风,秋夜里还真是冷。 此时,一团乌云移来,遮住了本就细细的月亮,院子里本就不甚明亮的灯笼,此时更暗了几分,烈云觉得有些奇怪,怎么今年回来祭奠外祖母,这府里的灯都比往年要少要暗呢。 不过,想想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烈云很快就把这点不对劲扔去了脑后。虽然眼前黑黢黢一片,但烈云却好像把大长公主府的布局和路线都熟记在心一样,出了自己住的院子,七拐八拐,竟往府内后方的荷花湖走去。 当年发生那档子事之后,大长公主就搬回了大长公主府一人独居,只程霓裳和烈云时常过府来看望小住,而除了自己的女儿和外孙女,别的人大长公主一般都不予召见。而现在大长公主已仙逝两年,除了留下照顾府邸的侍从,已无旁人。此时阖府之人皆入梦乡,所以烈云只管一路走,不曾遮掩身形。 岂知,今晚注定是个不平之夜。 烈云一路向荷花湖去,不曾知道,就在她溜出自己院门时,也有数个黑影溜进了大长公主府。 过庭院,绕假山,就在要迈上通往荷花湖中央小亭的汉白玉桥时,烈云不经意往回瞟了一眼,这一眼让烈云差点翻进湖里去,怎么会看见两个黑影? 烈云揉揉眼睛再看,又什么都没有了。想是自己大晚上的不睡觉,看花眼了。 可当烈云登上桥中间最高处时,终于发现不对之处了,府里大厨房那里,竟然隐隐有火光出现。 出事了,肯定出事了! 烈云飞奔下桥,往母亲程霓裳所住的荣华院跑去。 方才烈云穿府而过,也路过了大厨房,所到之处皆是一片黑暗,并无人声,况且,即使大厨房开灶做饭,也不可能出现这种仿若什么东西燃烧的火光! 娘亲,你千万不要出事,等着云儿,云儿来保护你,云儿答应了爹爹要保护好你的,云儿不能让爹爹失望! 烈云疯狂地迈动双腿,此时只遗憾,为什么外祖母交给自己的武功没有内力,不然几个腾跃,早就到了母亲院内! 跑动间,烈云看见,不只大厨房,连府里别处,包括自己住的青藤院,都燃起了火光,这是有人要烧了整个大长公主府,要烧死娘亲还有自己! 远远地看见荣华院了,荣华院还处在黑暗中,并没有火光透出,看来贼人还未到这里。烈云刚要松口气,就看见两个黑影翻进了院子。 烈云目眦欲裂,此时才想起,府里出现这么大的动静,不说留守公主府的那些下人,为何连娘亲和自己从烈家带来的精卫,都没有一点反应呢? 可时间已不容人多想,烈云如风般刮进了程霓裳所住的荣华院,正好看见之前翻进院子的两个黑影往房屋四周洒着什么东西,烈云见过安国大长公主出手,此时竟倚仗自身所学向两个黑影袭去。 两个黑影见院内突然有人出现,俱心神皆惊,转过脸来见来人乃是庆隆帝亲封的飞云郡主烈云,竟不放在眼里,出招迎了上去。 两个黑影本抱着戏耍的姿态,岂料烈云出招既刁钻又狠毒,竟招招对人死穴,二人差点被钻了空子,不得不使出全力应付。 烈云担心母亲程霓裳,又因到底人小力微,对敌也越来越吃力。不妨突然听见屋内传出说话声和母亲的一声短促惊叫,且惊叫声一出即断,好似被人生生掐掉。 烈云忧心如焚,拼力想格开二人,却突然觉得自己身上好像有火在烧,脑子里也开始如浪翻涌,好像有股大力要拽着自己离开这两个黑影,离开母亲的院子,离开大长公主府。烈云越是着急想摆脱黑影进屋去看母亲,这股大力越是把烈云往后拽。 “不,不,放开我,我要去救母亲,放开我!”眼看两个黑影在暗夜里越来越模糊,母亲的院子,大长公主府的一切都在飞快地倒退离自己远去,“为什么,为什么要拉我离开,为什么不让我救我的母亲!”烈云终于嘶喊出声,眼泪也夺眶而出。 正当烈云觉得自己要心神俱毁时,突然一阵钝痛从头上神庭穴传来。 烈云睁开眼,就看见两张写满担心焦急的脸,是墨菊和翠竹。 觉得脸上湿漉漉的,烈云抬手一抹,满手的眼泪。 翠竹小心地扶烈云坐起,墨菊倒了杯温热的茶水,喂烈云喝下。 看着面前两双担忧的眼睛,烈云勉强笑了笑,“现在什么时辰?”张口才发现,嗓子已有些沙哑。 “子时刚过。”墨菊答话,“郡主,你方才,是做噩梦了吗?” 烈云沉默了一瞬,“不是噩梦,我只是找回了自己的一段记忆。” “那,郡主找回了什么记忆?为何最后哭的那么伤心甚至带了绝望?”翠竹担心地问道。 “三年前,娘亲带我回大长公主府那晚的记忆。”说到“娘亲”二字,烈云的声音里难掩伤痛。 翠竹和墨菊对视一眼,都不知道还该不该再问,烈云却主动说了下去。 “在记忆里,我看见了那晚是有人故意在大长公主府放火,要对我和娘亲不利。我赶去娘亲的院子,却正好跟贼人撞上,跟贼人缠斗时,我听见了娘亲的叫声,我知道娘亲那时还活着,我要进屋去救娘亲,可是,我越拼尽全力,越是不能靠近屋子半步,反而有股大力要把我拉出娘亲的院子,拉出大长公主府。为什么,为什么不让我救娘亲?为什么?”说到最后烈云使出了梦中与黑影拼斗之力,紧紧攥住了翠竹的手臂,脸上神情愤怒又无助。 第十九章 魅影 - 郡主江山 - 青崖海 翠竹和墨菊看烈云如此模样,都心疼地落下泪来。 郡主还未及笈,今年十三,三年前那场大火时,也才十岁。崔家的小姑娘今年也十岁,可看看人家十岁的小姑娘在干嘛?天天不是担心自己这件衣服不好看了,就是挑剔那块锦帕绣的不如意了,再不然就是嫌今天的饭菜不合胃口了。而十岁时的郡主,却在经历父丧母亡之痛,承受被人下毒之苦。 自家郡主比之崔家的小姑娘,身份何止尊贵了几分?可崔家小姑娘天真烂漫,日日有父疼母爱,而自家郡主,父母皆亡,有家不能回,还要日日带着感恩之心饮下敌人亲手端来的汤药,这敌人竟还是自己的亲姨母!若不是萧公子发现郡主身有不妥,那郡主日后,简直令人不敢想象,天之骄女会落得何等下场! 她们都是在烈云五岁时,就被烈家选中培养起来的暗卫,虽也就比烈云大个一两岁,但本就是穷苦人家的孩子或者压根就是无父无母的孤儿,早就见惯了世情冷暖。 可烈云不一样,出身尊贵,父慈母孝,本应无忧无虑的长大,及笈后再嫁个门当户对的贵公子,生儿育女,过完平安喜乐的一生。谁成想,十岁却遭逢巨变,曾经的烈家掌上明珠现在以十三岁之龄,就要绞尽脑汁想办法先保住自己的命! 翠竹手臂已被烈云攥到痛得发麻,但此时已顾不得,脸上神色由愤怒化为怜惜,展开另外一只手臂,揽烈云入怀,轻轻拍了起来。 烈云趴在翠竹怀里,墨菊守在一旁,主仆三人就这么静默无言。 盏茶时间过去,烈云渐渐松了攥着翠竹手臂的手,从翠竹怀里抬起头来。翠竹示意墨菊重又倒来杯热茶,放在烈云手中。 烈云平复了情绪,缓缓啜了口手中温热的茶水,看着面前翠竹和墨菊依然担心的眼神,冲二人安慰地笑了笑,“放心吧,我没事了。” 墨菊松了口气,神经大条的拍了拍胸口,“郡主没事就好,刚才可吓死我了。” 翠竹无奈的看了墨菊一眼,对烈云道,“郡主,墨菊从坛济寺回来曾言,萧公子临走前叮嘱,让郡主找回记忆之时切不可操之过急,定当顺其自然否则反噬更重。我与墨菊都是习武之人,所以郡主方才因梦稍有不适,我们即刻察觉,又想法子叫醒了郡主。但是,若老将军和老夫人未来得及派烈家暗卫进崔府,今晚只是寻常丫鬟守夜,那郡主就危险了。还请郡主多多保重自己,莫让亲者痛,仇者快!” “是啊郡主,俗话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既然已经知道了下药之人就是那程锦……”墨菊也接口说道,“就是郡主的姨母,咱们慢慢算账就是了,郡主身体要紧,老将军和老夫人还盼着郡主回家呢!” 烈云还未说话,翠竹已恨铁不成钢的出拳捶上了墨菊的后背。 墨菊“嗷”一嗓子还没出声,又被翠竹眼明手快堵住了嘴,“大半夜的你鬼叫什么,生怕别人不知道郡主院里有不妥是不是。” 墨菊好不容易挣脱了出来,忿忿不平,“好你个臭烈五,还好意思说我鬼叫,你自己抽的什么疯,干嘛突然偷袭我,”说着,又跳到烈云身边,“郡主快帮我做主,烈五她仗着功夫好就欺负我。” 翠竹恨不得再给墨菊两下,烈云笑着冲翠竹摆了摆手,“墨菊,你真的觉得对我下药之人就是姨母一人?” 墨菊一脸不解,“难道还有别人?可郡主不是试探过了吗,就程……就郡主姨母一人有问题。” “行了,以后在我面前不必忌讳直呼程锦思之名,但给我施针下药一事,仅凭程锦思一人之力,绝不可能办到。”烈云看向窗外夜色,“虽然我的记忆还不完整,但程锦思与大长公主府失火还有我娘亲身亡必有干系,且她的背后,一定还有别人。” 而此时的程锦思,正独自躺在仁德院正厢房的床上,陷入沉睡。 送烈云回了紫庭院,夫妻二人并未同回仁德院,崔净气程锦思疏忽大意没照顾好烈云,路上一言不发,半道就带着青山拐去了外院。 程锦思平日对崔净一直温柔小意,可今日一来觉得自己受了委屈,二来又因心中旧事有些六神无主,急于回去找自己的乳娘,仁德院的管事妈妈周婆子倾诉,竟破天荒的没管崔净,自己带着寒露丝雨径直回了仁德院。 寒露今晚犯下大错,本以为回了仁德院就要受罚,没想到程锦思回到院子急匆匆遣了自己和丝雨退下,就叫了周婆子进屋服侍自己歇息。 进了屋,程锦思看无外人了,忙叫周婆子关了屋门,拉了周婆子二人坐于床边。 不等周婆子相问,程锦思已竹筒倒豆子把今晚之事全说了一遍,说到寒露之时,语声恨恨。 “小姐是说,以后郡主的药,不让大厨房熬了,都得寒露亲自去紫庭院熬?”周婆子听完问道。 “是啊乳娘,这也正是我方才没有处置寒露的原因。虽然正是因为寒露,今晚才闹出这么摊子事来,可以后给烈云熬药还用得上她,损一个秋叶已是不易,再损一个寒露……”程锦思沉吟道,语中有不舍之意,“而且,烈云今晚闹这么一出,不会是知道些什么了吧?那可该如何是好啊乳娘?”程锦思看向周婆子,话语已带惊慌之意。 周婆子握了程锦思的手,“那就留着寒露,她犯了如此大错,心里必定惊惶不已,小姐若宽宥于她,让她带罪立功,寒露从今往后,对小姐定当更加忠心。正好一年前紫庭院突生变故,咱们着急添置新人,未免节外生枝,并未再安插人手进去,寒露以后要日日去紫庭院待着,正可以更好的监视紫庭院。” “至于小姐所说之事,大可不必如此担心。那人不是说过吗,只要汤药不断,人就永远在我们手掌心,任我们摆布。” 程锦思听了周婆子所言,慢慢放下了心。又想起崔净今晚行事,心里实在气不过,对周婆子诉了半天委屈。周婆子耐心哄了又哄,又让小丫鬟端来热水亲自侍候程锦思洗漱换衣,上床歇下,自己不顾程锦思反对,睡在床边脚踏亲自给程锦思值夜。 仁德院在暗夜中静了下来。 而那厢紫庭院,烈云主仆三人话完,也重又歇下。 无人知道,丑正时分,一条魅影翻出崔府,出八角胡同,顺正阳大街,一路往皇宫方向而去。 第二十章 深宫 - 郡主江山 - 青崖海 前朝灭亡时,君王荒淫暴戾,朝政早已混乱不堪,民不聊生。大宣开国皇帝永丰帝最后率部攻入皇宫时,前朝皇太女正一把火烧着了自己所在的太女东宫,见永丰帝带军攻入,转身跳进火海,只留下句句诅咒:“今你灭我日照,我不能奈你何,但终有一日,我日照子孙会把这一切都夺回,而你们也终将命丧我日照子孙之手!哈哈哈哈!” 前朝气数已尽,永丰帝和一众将士又都是从腥风血雨中杀出,历经战火最后才得以站在这里,自然不会在意这小小的又是出自将死之人口中的威胁话语,只可惜这好好的东宫被火烧毁。 后战乱平息,永丰帝登上大宝,改国号大宣,年号永丰,仍定了这上京城为一国之都,只不过改其名为定京。而位于城中央的皇宫历经前朝几代皇帝,尤其末帝奢侈成风,早已被修建的富丽堂皇,故永丰帝带领宫眷入住之后,并未再做改动,只东宫因火被焚毁大半,又在其基础上重新做了改建和修缮。 如同所有朝代一样,大宣前朝后宫泾渭分明,后宫不得干政,即使后来出现了大宣奇女子安国大长公主,极受明德帝宠爱,又备受世人推崇,但有了前朝之鉴,安国大长公主也只能屈居后宫,在御书房帮明德帝批批折子,未能像前朝皇太女一样上朝议政。 观大宣皇宫,入承天门,过午门端门,即是奉天门,乃皇帝日常“御门听政”之处。 过奉天门,即为奉天殿,乃历代皇帝举行盛大典礼之处,如皇帝登基、大婚、册立皇后、命将出征等,而每逢万寿节、元旦等重大节日,皇帝还会在此接受百官朝贺,向王公大臣赐宴。 奉天殿后为华盖殿,乃皇帝去往奉天殿大典前休息准备之地,并在此接受大典执事官员的朝拜和奏事。 华盖殿后为谨身殿,皇帝去往大典前在此更衣,册立皇后、太子时在此殿受贺。 出了华盖殿,即入内廷,当先入目内廷第一门乾清门,同奉天门一般,都为皇帝听政之处,其后就是作为帝后寝宫的内廷后三宫,乾清宫,交泰殿,坤宁宫,两侧又有历朝太后、太妃所居之慈宁宫,皇帝妃嫔所居的东西六宫及未就藩皇子所居的皇子所。再往后就是皇宫御花园及连着的后宫门神武门。 今夜中秋,民间百姓阖家团圆,天家更不例外,嘉安帝早几日已命皇后打点今夜在乾清宫举行的家宴。 皇后乃嘉安帝赵祁明还是五皇子明王时,庆隆帝于庆隆十九年,其十七岁时亲自赐婚,迎娶的当时礼部尚书陈富治的嫡孙女陈曦,册为正妃。两年后,陈曦怀了身孕,怎料,当年大长公主府大火,明王不顾危险赶去救人,陈曦在府中担惊受怕,竟没保住孩子。 大火之后,朝堂经历一番动荡,明王为庆隆帝守孝三月,方才继位,后册封正妃陈曦为凤仪皇后。自那次流产之后,凤仪皇后这三年来并未再怀上龙种,而这三年之间,虽然嘉安帝广纳后宫,但子嗣仍不丰盈,迄今也只有两位年幼的公主。 嘉安帝生母,当年的淑妃现在的万慈太后肖锦绣因此事对皇后颇有微词,对嘉安帝子嗣之事又焦急担心,但嘉安帝对皇后仍一力护之,对于子嗣一事,嘉安帝也不十分着急,言道自己刚继位三年,精力还是应该主要放在政事之上,万慈太后也无可奈何。 而皇后陈氏也感念嘉安帝对自己的一片爱护之心,对嘉安帝事必躬亲,更把后宫治理的井井有条,同众妃嫔之间也表现得一团和气。今晚的团圆家宴更是办的既显出了皇家风范,又没失了家人团聚的温馨和谐。 宴席间,嘉安帝仿若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一国之君,而像平常人家的父亲一样,把两个小女儿抱过来坐在了膝头,亲手喂水喂饭,贤妃当时就激动的红了眼眶,若不是害怕坏了这宴席的大好气氛,怕早已忍不住落下泪来。 其他妃嫔包括皇后陈氏看了,都忍不住心生羡慕,暗暗使劲,一定要尽早为嘉安帝诞下皇子公主,好多得分宠爱。 万慈太后平日虽对陈氏及后宫众妃嫔不满,但今日看两个小孙女着实玉雪可爱,倒也放下了那些心思,享受了一回含饴弄孙的乐趣。 宴席开始于戌时初,万慈太后今夜虽欢喜,但身体已不禁劳累,宴席过了一半就带人回了慈宁宫,而嘉安帝并众妃嫔直到戌时末才散。众妃嫔各回了自己宫中,嘉安帝则随皇后去了坤宁宫歇息。 等到内侍们收拾完乾清宫,子时已过,除了四处巡视的御林军,整个紫禁城已如巨龙陷入了沉睡。 而从崔府翻出的那条如鬼魅般的黑影,已从正阳大街转过承天门,一路掠过宫墙,到了后宫门神武门处御花园的宫墙外,黑影停步,屏息听了一阵,等御林军巡夜的脚步声消失,才悄无声息的翻入了宫墙内,躲入树木的阴影中。 黑影一身黑衣融于暗夜,只一双眼睛透出厉光,似曾相识。 黑影巡睃一圈,见无动静,便循着月下暗影,一路往前行去。 看黑影脚步毫无犹豫,似已对此路行走多次无比熟悉,而其最终停留之地,竟是前朝遗留下来的冷宫景阳宫。 黑影停在景阳宫门前,好似知道此处莫说夜晚,即使白日也少有人来,出手叩响了宫门,“叩叩叩,叩叩”,三长两短,手指敲击木头的声音,在暗夜里听来尤为清脆。 敲门声刚落,已听门里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吱呀”,宫门开启,开门之人背着月光,脸上一片模糊,而黑影见宫门已开,并未再停留,闪身入内,门又“吱呀”一声关上。 “为何今夜前来,可是有事发生?”门内有问话声传出,听此声,好似男声,但又带着阴柔。 “今夜确实有事发生,正是不知此事会否影响主子大计,所以才前来禀告。事情是这样………”听此人说话,应是方才那黑影无疑,若烈云在此定会吃惊,黑影所说,竟是不久前在崔府松鹤堂发生之事,且述说详细,仿若亲见。 黑影说完,先前开宫门之人沉吟不语,黑影也不催促,一时门内竟沉默下来。 过得片刻,又听阴柔之声响起,“此事应无大碍,一个十三岁之龄的小丫头能翻出什么浪来,”阴柔男声又转过话头,“但是,主子大计已筹谋良久,现在更是到了关键之期,绝容不得半点马虎。那小丫头倒没什么,怕就怕小丫头背后还有别的人。为了以防万一,这段日子派人盯着点那小丫头,还有与小丫头接触之人。” 说完,阴柔男声停了一瞬,像是又想起什么,接着吩咐道,“再派人盯着点城里的各大药铺,看最近有没有人经常去抓同一副药材。主子日夜为大业忧心,这件事暂不必拿去烦扰主子,先按我吩咐的去办,若果真发现不妥,我再上报主子知晓。” 黑影低声应“是”,看阴柔男声没了别的吩咐,开了宫门,又循原路避过御林军返回御花园,掠出宫墙,向来时崔府方向回去。 景阳宫门又“吱呀”一声关上,里面的阴柔男声也没了动静,整个宫城彻底的安静下来。 第二十一章 出府 - 郡主江山 - 青崖海 深宫暗夜相见之人,所谈之话,已如那夜色般,被天光一冲,消散于天地间,无人知晓。 崔府,自那夜中秋团圆饭之后,已过去了两日。 这日天气晴好,崔府里各院小丫鬟们都趁着这难得的秋高气爽好天气,抓紧时间把主子们的冬衣冬被拿出来晾晒,紫庭院里也在忙碌着。 烈云今日闲来无事,就来了由左偏厢房改成的花房,拿把小银剪子给那些娇花儿修剪枝叶。 花房不大,进门放了张供烈云作画的书案,书案上笔墨纸砚齐全,书案后置一把太师椅。但里面的花儿倒是不少,有普通易活如铁筷子,寒丁子,斑叶竹节秋海棠,有既可观赏又可入药如龙胆,蓍草,更有名贵难养如十八学士,素冠荷鼎,龟甲龙。 现在已近深秋,那些能耐寒越冬的花草稍稍打理即可,那些身娇肉贵的,即使过些日子入了冬,这花房烧上地龙如同温室,也得仔细伺候着。烈云今日正是来把那些枯枝败叶给清掉,再把发的过旺的茎叶给修剪一番,好让它们在来年春天再绽芳华。 十岁之前的烈云,从来不爱这些花花草草,唯二爱的,一是跟自己的外祖母偷偷练武,二是自己养的那条名叫黑山的狗。 黑山被烈云从小养大,毛发油光水亮,通体黝黑无一丝杂色,神气威武。出门不但傲视定京狗界,平素能靠近它的人,除了烈云,也就只有烈云的母亲昭华公主,连它最早的主人,亲手把它抱来作为三岁生辰礼物送给烈云的先太子赵祈昌,烈云的皇舅舅,都不能摸它一下,当时先太子还曾笑道,这哪是送给烈云一只小狗,分明是送出了头白眼狼。 只可惜,在三年前那场大火的前两天,黑山一日夜里偷偷溜出烈家,从此再也没出现过。 而太子舅舅…… “郡主,烈八传来消息,这两日有可疑之人在崔府外出没,烈八他们前往药铺抓药时,也有探子在京城各大药铺外盯梢。”一声低禀打断了烈云的思绪,原来是翠竹不知何时进了花房来。 烈云放下手中的小银剪子,接过翠竹递过来的湿帕擦了手,在书案后的太师椅上坐了下来,“让墨菊送茶进来。” 墨菊端了热茶进来,给烈云倒上,又听烈云吩咐自己守在门外,墨菊心知二人有话要说,就端了笸箩拿了把小杌子坐在花房门口笨手笨脚的打起绺子来。 烈云端起热茶喝了一口,“看来,姨母背后果真有人,而且咱们闹那一出也遭了疑。” “难道是夫人觉出不对,报给了幕后之人知晓?”翠竹问道。 “可能是姨母起了疑心,遂告知了她背后之人来查,也可能姨母并未察出不妥,但是那背后之人在崔家安插的有钉子,”烈云顿了一下,“只不知这钉子有几人,是在松鹤堂,还是在姨母身边,亦或是就在紫庭院。” “那可如何是好?那郡主在崔家的一言一行岂不都已落入幕后之人眼中?而我们前些日子的换药之举……”一向沉稳的翠竹想到这些,也变得焦躁起来。 烈云安慰的拍了下翠竹手臂,“无妨,那幕后之人现在只是起了疑心,或者连疑心都没有,只是为了以防万一,才要在府外盯着看有没有旁人与咱们接触,在药铺外盯着看有没有人连着时日去抓同一副药材。他要确信,我还服着噬魂汤,而一切都还在他们掌控之中。若他当真有疑,就不只是派人在外头盯梢,而是会直接来紫庭院试探了。况且,我已留了先手,他们去盯也盯不出什么来。” 烈云说到此处,翠竹仿佛想起什么来,脸上刚才还一片急躁担心,突然就放松下来,“对,差点忘了,郡主在坛济寺就已让烈三和我为此做了准备。多亏郡主睿智心细,提早让烈八他们乔装打扮去不同的药铺分头抓药,这样一来,想那幕后之人就算有心也查不出什么来。” “没错。况且,听萧钰所说,那叛出药王谷之人只偷得了九转锁魂针的针法和噬魂汤的方子,就算他们查到了有人在抓同一副药材,也不会认得那是还魂汤的方子。” 烈云从太师椅上站起,绕过书案,来到花房的窗子前,看外面的丫鬟们正架起竹竿子,把冬衣冬被一件件仔细地往上搭。 “但是,稳妥起见,我们还是要想个法子。我还未恢复记忆,一切都还有如一团迷雾,不说敌人,我自己究竟如何还没弄清楚。”烈云伸手摆弄了番窗子下水盆中游弋的并蒂莲,“况且,即使恢复记忆,那幕后之人能操纵三年前和这三年间之事,其谋划绝不是一朝一夕,其实力也绝非我现在之力可以匹敌。” “那郡主可想到了什么好法子?还请郡主吩咐。”翠竹一时情急,竟双手冲烈云抱拳,显露出了武者的面目。 看烈云眼中有笑意溢出,翠竹觉出不对,赶忙放下双手,闹了个大红脸。 “翠竹,其他几个暗卫我还不曾见过,也不知道他们性情如何,但我相信烈家,相信祖父祖母父亲母亲选人的眼光。我身上究竟背负着什么,虽然现在还不甚明了,但可以肯定的是,我不会像其他姑娘那样,走一条花团锦簇的闺阁之路。” 烈云上前握了翠竹的手,“你们是我现在手里仅有的可用之人,也是我最初交付信任之人,我希望你们每一个人都能跟我并肩作战到最后。墨菊性子跳脱,而你更沉稳心细,所以,以后很多地方我都会需要你,很多时候也需要你看着墨菊,免得她一时脑热冲动,害了自己。所以,你身上的担子很重,你明白吗?” 翠竹看着烈云,眼眶微红,拜倒在地,“郡主,烈五明白,烈家所有暗卫都明白,我们生是为郡主而生,死亦为郡主而死。只可惜烈一他们听不到郡主这番话,他们早盼着能来到郡主身边,保护郡主,为郡主效力呢!对了,郡主究竟想到何种方法来应付此事?” 烈云听了翠竹的忠心之言,心下感动,“我不要你们为我而死,我要你们和我一起好好活着,看那幕后之人如何下场。至于想到了什么法子,我们明日出府一趟即可。” 说着,烈云弯腰伸手,去扶翠竹起身。 第二十二章 莲香 - 郡主江山 - 青崖海 外头墨菊听见屋里有动静,放下手中打得乱糟糟的绺子,起身进了花房,就看见两人一跪一扶,惊的问翠竹,“烈五,你犯什么错惹郡主不高兴了?”问完不等翠竹回话,自己也扑通一声冲烈云跪了下来,“郡主,烈五虽在暗卫里排行比我靠后,但她平素比我心细稳妥的多,肯定不是有心犯错的,还请郡主不要重责烈五!” 烈云和翠竹面面相觑,翠竹没再等烈云来扶,自己起了身,顺手把墨菊也给拽了起来。 “烈三,你又犯什么傻,都还没弄明白究竟怎么回事呢!瞧你这鲁莽的脾气,什么时候才能改改,也不怕郡主笑话!”嘴里说着埋怨的话,翠竹眼里却无一丝责备之意,反而满是无奈和宠溺。 墨菊还满脸懵懂,翠竹只好把刚才与烈云所说之事讲了一遍,墨菊先是不好意思,“原来是这样啊,你怎么不早说,害我在郡主面前糊里糊涂出丑,”接着好奇心又蹦了出来,“郡主郡主,这回你又想到了什么好法子?”像只初次见着线球的猫。 “这个嘛,还要靠墨菊你了。”烈云笑着点了一下墨菊的脑门。 花房外,日头已升至半空,正是秋日里一天中最温暖的时候,院子里小丫鬟们在红梅和紫兰的指挥下,正趁着这会功夫加紧忙活着,抻抻这件冬衣,拍拍那条冬被,花房内的主仆三人则伴着这满室花香,喁喁私语。 刚到酉时正,天已黑透,紫庭院白日里晾晒的那些五彩斑斓的衣被天还未黑就已让丫鬟们给收了起来。 越近深秋,白日越短,红梅已从大厨房取了晚膳回来。天气一日凉过一日,大厨房的饭食也早已由夏日的消暑微温改为秋日的滋补降燥。 拎了食盒进屋,红梅把饭菜一碟碟摆在了圆桌上。今晩大厨房做了栗子炖鸡,清炒口蘑,炝炒嫩扁豆和清蒸鲈鱼,主食是红豆薏米饭和金丝小花卷,另外还单有一盅姜枣枸杞乌鸡汤,是崔老夫人那边吩咐了大厨房每晚给烈云单做,喝了补身子的。 烈云净了手,在红梅和墨菊的服侍下刚用罢饭,那厢寒露已带着药材来了紫庭院。 自那晚中秋家宴后,寒露每晚准时酉正过半,就带上药材来紫庭院为烈云熬药,两刻钟至戌时熬好,亲自端给烈云服下,再给烈云讲一下白日府中都发生了哪些事,才回仁德院向程锦思复命。 进了屋,寒露先向烈云问了安,才在翠竹的陪同下,向紫庭院小厨房走去,全然不知,每回她跪地问完安,从翠竹手里拿回暂交的放药材的托盘时,药包还是一样的药包,但里面的药材却已全然不同。 烈云让红梅撤了桌子,和墨菊一起下去吃饭,只留了紫兰在跟前侍候。 熬得了药,翠竹也下去用饭,寒露则把药端来给烈云服了,就开始讲起今日府中的事来。无非就是今天外面商贩送来的菜如何如何新鲜,哪对丫鬟小姐妹又因为一根主子赏的钗拌嘴了。 “姨母如何了?这两日早膳在松鹤堂都未看见姨母,问崔祖母和姨丈,也只让我莫要担心,我想去看望姨母,又自觉对不起姨母,脚步迈不进仁德院。”脸上闪过一丝难过和愧疚,烈云打断了寒露,问起了程锦思,“姨母可还是闭门不出?这两日可有按时用饭?” “夫人这两日都未出门,也禀了老太爷和老夫人还有大人,说要在屋里潜心为郡主抄写佛经,祈福郡主身体早日康复。”寒露一五一十答道,“管事们每日都是把要禀告之事写在纸上,由奴婢们给夫人送进去,夫人若有吩咐,也是写在纸上,由奴婢们传达给管事们。夫人每次用膳都很晚,进食也不多,小姐和公子去劝说夫人也不成,只有周妈妈一人在近前侍候。” “怪不得这两日在松鹤堂用早膳时,表弟不像平日那么爱说话,表妹就更……”说到这,烈云脸上有着一丝苦笑,“都怪我,若不是我……” 紫兰心中本就对寒露不满,这两日又听红梅说了在松鹤堂崔家小姐对自家郡主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此刻见烈云更因寒露一番话自责起来,心中火气不断上涌。并没意识到,虽然自己的卖身契仍在崔家人手中,但已同红梅一样把自己归入了了烈云一方,称呼崔婉凝为崔家小姐,称呼烈云为自家郡主。幸好,用不了多久,烈云自会发现她们二人的忠心。 “郡主莫再自责了,您这次遭了这么大的罪,夫人心疼还来不及又哪里会怪您。再者说,这事的根本,也错不在您啊。要是看见您此番模样,夫人在院里更难心安。” 紫兰这般含沙射影,寒露自然知道说的是谁,可也只能心里愤恨委屈,面上却不敢表露半分,还得同紫兰一道,殷殷劝慰烈云。 等寒露出紫庭院,戌时已要过了,小厨房早备好了热水给烈云沐浴更衣。 洗漱妥了,翠竹和红梅留下值夜,紫兰和墨菊回了各自的厢房歇息。 今天白日里天光甚好,到了夜里也是月朗星稀好天气,将近子时了,崔府阖府都已陷入沉睡。 紫庭院正院主厢房住着烈云,左右两边侧厢房则给了四个大丫鬟住。此时院里正一片静谧,忽然左侧厢房吱呀一声开了门,轻手轻脚走出个脸上蒙巾的窈窕黑影,黑影左右看了看,身形忽地拔地而起,脚下踩着院里树木借力,飞身出了紫庭院。 不过一刻钟功夫,黑影又从墙外翻身而入,蹲在墙边先静静等了片刻,确定院里无人,黑影才重回了之前走出的那间厢房。 月神回宫,笼罩大地的黑暗逐渐退去,天光放亮。烈云起身拾掇完毕,照旧去松鹤堂给崔家二老请安用早膳。可今日除了程锦思,饭桌上还少了两人,崔净崔婉凝父女。 崔老夫人正要差人去问,就见鸣琴来禀,芬芳院姑娘身边的大丫鬟求见。 崔老夫人唤了人进来,正是崔婉凝身边的柳叶,问:“婉凝今日可是病了,怎么没来用饭?大人怎么也没过来?可是出什么事了?” 柳叶讲了原委。值夜丫鬟都应比主子早起半个时辰,给主子备茶备水,准备当日要穿的衣饰,昨夜是杨枝和海棠留在崔婉凝屋里,可今早二人竟是跟崔婉凝一般时候睁开眼的。 还没醒过神来,主仆三人就闻见屋里飘着股淡淡的莲香,满屋寻摸,终于在梳妆台底下翻出来一个小盒子。 第二十三章 一瞥 - 郡主江山 - 青崖海 这一看可不得了,原来是以前烈云送与崔婉凝的一盒清莲膏,因清莲膏实在贵重又难买,所以崔婉凝一直舍不得用,只放在梳妆台上,每日捧在掌心摩挲一番,再搁在鼻尖嗅过即完。可昨晚这盒宝贝不知怎的竟骨碌下去了梳妆台底下,里面的香膏一夜之间全流光了。 也合该这事倒霉,崔婉凝虽才刚十岁,可也到了爱美的年纪,平日里就怕自己装胭脂水粉的瓶瓶罐罐不小心掉地上给碎了,尤其怕这盒清莲膏磕了碰了,就在梳妆台底下连同周围的地上铺了块羊毛毯子。 这么久以来,丫鬟们都分外小心,倒还真没往地上掉过什么,可谁知能这么巧,昨晚偏就这盒最贵最难买的清莲膏摔了,膏体流了一毯子,直香的这主仆三人一起睡了个昏天暗地。 崔婉凝当时就炸了,也顾不上平时程锦思教的那些大家闺秀的规矩,先是“嗷”一嗓子哭自己的清莲膏,然后就逼着杨枝和海棠问到底怎么回事,睡前怎么没把梳妆台给归置好,夜里怎么就睡那么死,连香膏毁了都不知道,杨枝和海棠也正发懵呢,俩人真真是有口难辩。 到这还没完,崔婉凝在芬芳院里闹够了,又跑去了仁德院。也巧,崔净因中秋夜之事对程锦思一直心有不满,白日上完衙回府,连着夜里就一直歇在外院,这两日看程锦思诚心为烈云抄佛经祈福,心也就软了下来,昨晚下了衙就回了仁德院,陪程锦思一起用了晚膳,二人就一同歇了。 崔婉凝从起床到现在还没梳洗,在自己院里又是一番折腾,早已头发凌乱,衣衫不整。跑去仁德院找母亲程锦思的时候,正好撞见父亲崔净出院门要去松鹤堂用早膳。 崔净当时就怒了,直呼“不成体统”,再听了事情经过,竟只是因为一盒香膏,更是气得向崔婉凝斥道,“你小小年纪,不说多学闺阁之事,不好好修炼女子的德容颜工,竟为了一盒香膏,让自己,让自己……你母亲平素是如何教的你!”崔净对女儿已气得不知如何措辞,最后更是连程锦思一块给气上了,说完也不去松鹤堂用早膳了,招呼青山拿好上衙的衣物,拂袖而去。 崔婉凝心里本已委屈至极,如今听闻父亲非但不安慰自己,还句句都是严厉斥责之语,更是伤心地眼泪如断线珠子般往下掉。 小姑娘边抹眼泪边跑进院子去拍母亲的房门,可方才在院门边崔净所说的话,程锦思已听个一清二楚,心里先是怪崔婉凝竟把那么贵重的清莲膏给毁了,可毁了也就毁了,回头再让烈云送过一盒来也就是了,可你闹腾什么呀,我好不容易才使得你父亲回转心意到屋里来与我和好,被你因为一盒香膏这么一搅和,前功尽弃,连我也给怨上了,怪我没教好你。 程锦思心里也有气,就隔着房门对自己女儿说了,你父亲训斥的对,还不回院里拾掇一下自己,好好反省反省。 崔婉凝从醒来到现在,就接二连三的受打击。父亲一个大男人,从来不逛胭脂水粉铺子,不知道清莲膏的贵重,觉得我胡闹也就罢了,可母亲怎么也这样,不出来安慰安慰我也就罢了,给句话,说过两天再给我买一盒也成啊! 小姑娘擦了擦脸,也不哭了,蔫头搭脑的回了芬芳院,把自己往屋里一关,谁叫也不开门,更别提去松鹤堂用早膳了。 杨枝和海棠还惴惴的躲在一边,想昨夜里究竟是怎么个事,柳叶和忍冬一看,不行啊,老爷生气走了,夫人闭门不出,小姐谁也劝不动,得了,去找老夫人吧,柳叶这才来了松鹤堂。 崔老太爷听完,面无表情,表示不能理解,怎么一盒香膏就能引出这样的乱子。崔老夫人听完,则不知自己是该气还是该笑。气崔净和程锦思就因一盒香膏,让自己孙女委屈成这样,可想起崔婉凝有点事就闹腾的那张牙舞爪样,又忍不住想笑。 烈云看了崔老夫人的神情,说话了,“噢,原来姨丈和表妹没来崔祖母和崔祖父这用膳,是因为这事啊。也是,表妹刚到爱美的年纪,清莲膏又一盒难求,平白损了,表妹自是心疼坏了。”说到这,烈云语气带了一丝遗憾,“可惜,我屋里的清莲膏今早也刚被用的见了底,否则倒是可以先拿去哄一哄表妹高兴。” 崔老夫人听言,高兴地摸了摸烈云的头,“好孩子,婉凝作为妹妹,平日对你却总没有个妹妹样,难为你还如此为她着想,婉凝能有你这么个姐姐,真是她的福气。” 烈云脸上适时露出了姐姐对妹妹应该有的宠溺,“崔祖母快别这么说,婉凝妹妹还小,我在烈家又没有其他姐妹,合该把婉凝当作我自己的亲妹妹来宠着。不就是清莲膏么,等哪天得空出了府,我再买来送与表妹就是了。” 崔老夫人听到这,仿佛想到了什么,抚掌对烈云道,“对啊,那什么膏来着,没了再买就是,咱们崔家现在就你们这两个姑娘,要是连盒香膏都用不起,传出去还不让人把牙给笑掉了。我看也不用等哪天了,正好你们从坛济寺回来还没出过府,”崔老夫人扭头吩咐鼓瑟,“去芬芳院把姑娘请来,就说老婆子让她来用膳,用完膳了,让她表姐带着她出门,姐俩一块去买那什么膏去。” 鼓瑟领命去了,老太太又转向烈云,“老婆子我是逛不动了,你们小姑娘家家的胭脂水粉我也用不上,至于你姨母,她忙着抄经,也别去打扰她了,待会用完早膳,你就带着婉凝,你们姐俩出门,今日随你们去逛随你们去买,让鸣琴跟着你们,所有的账都从我这走。” 烈云推辞不过,只得受了崔老夫人的一片好意。 一刻钟过去,鼓瑟回来了,后面跟着的崔婉凝已在丫鬟们的服侍下,收拾利索。一进门,小姑娘就像乳燕投林般扑向了崔老夫人怀里,“祖母祖母,你真的答应待会让我去买清莲膏了?祖母最好了。” 崔老夫人笑呵呵搂了自己的小孙女入怀,爷孙俩一番亲昵。 烈云眼中露出艳羡之色,又掩饰了去。 因方才之事,用罢早膳,辰时已过。崔老夫人对二人嘱咐一番,尤其叮嘱崔婉凝出门要听烈云的话云云。虽然心里不服气,可知道今天能出门去买清莲膏都是托了烈云的福,而且百花阁那个地方,有烈云跟着肯定比自己一个人去好使,小姑娘还是别别扭扭的点了点头。 回院子各自换了身出门穿的衣服,到了二门,专供崔府女眷出行的马车已备好,烈云带墨菊一辆,崔婉凝带柳叶和鸣琴一辆。车把式响了鞭子,两辆马车出了崔府,转出八角胡同,拐出朱雀大街,向正阳大街而去。 正阳大街可称定京最繁华的一街,街上各式铺子林立。衣,有全定京最精致的男女成衣铺子华服坊;食,有令好口腹之人垂涎三尺的醉仙居;住,有能令出门在外之人无论贫富,皆能感到宾至如归的望乡楼;而售卖不重样首饰的金店多宝门和拥有独家秘方制作胭脂水粉的百花阁,则引得全定京的女子为之疯狂。 其中望乡楼和多宝门都是大宣立国之初就有的百年老店。华服坊和百花阁则起于明德十二年,延续至今,背后主家依然神秘未知。醉仙居则是三年前突然出现于正阳大街最繁华的地段,背后主家也从未现身于人前,只知其出手极其阔绰,从醉仙居的里外装饰就可见一斑。 墨菊和翠竹打小就被当作暗卫培养,学成出山又被派来崔府保护照顾烈云,外面的繁华自然甚少见到。此时正是各家铺子开门迎客的好时候,坐在马车中听着外面的熙熙攘攘人声鼎沸,墨菊终是忍不住心痒,伸手偷偷把马车帘子撩开了道缝。 烈云知晓墨菊性子,也不管她,正好自己这三年来也不常出府,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好好看看这定京城比之三年前都有何变化。遂就着墨菊的手,透过帘子缝儿也往外看去。 街上人多,马车一间一间铺子缓缓路过,此时正好经过多宝门,烈云对金银饰物没什么兴趣,只一眼随意掠过。 可正是这一瞥间,多宝门前一个熟悉的背影令烈云愣住了。 第二十四章 偶遇 - 郡主江山 - 青崖海 墨菊正大张着眼睛看多宝门旁边小摊子上卖糖人的在吹一个彩带飘飘的仙女出来,自然没发现烈云的异样。连烈云嘴里喃喃出声似在叫什么人的名字也没听见。 而就在烈云这一愣神的功夫,只见金光一闪,从多宝门内飞出一样东西,啪地一声落于烈云眼睛注视的那人脚边,一位满脸怒气的姑娘跟着冲了出来,竟不顾仪态伸手指向面前之人,大声说着什么。 “停车!” 墨菊正琢磨待会办完正事往回走的时候,能不能央了烈云买几个糖人回去,冷不防被烈云沉声吓得一个激灵,手里的马车帘子都掉了下来。扭身正待发问,却见烈云神色阴沉,忙闭上嘴,招呼赶车小厮停了马车,后头崔婉凝坐的那辆马车见状,也跟着挥鞭停下。 “下车去告诉表妹,姨母受我所累被崔祖母责罚,又不顾辛劳闭于屋中日夜为我抄写佛经,我实在心中有愧又感恩于姨母的一片拳拳爱护之心,所以要去多宝门为姨母挑选首饰作礼,邀表妹同去,顺便也可为表妹挑选一二。”墨菊不知究竟发生何事,只看烈云神色不对,也不敢耽搁,立马下车找崔婉凝传话去了。 只几息的功夫墨菊就回转来,向烈云禀道,“崔家小姐说了,一切全凭郡主做主。” 扶着墨菊的手下了马车,烈云脸上神情已复平常,不见方才的阴沉,墨菊暗叹郡主这一手变脸耍的好。见崔婉凝正带着柳叶和鸣琴立于车边等候,烈云露出笑容冲崔婉凝点了点头,带着墨菊当先往多宝门走去。 此时门前,方才往外掷东西的姑娘不顾身边丫鬟的劝阻,仍然在喋喋不休的控诉着什么,脸上一副嚣张狂妄之色。可奇怪的是,那使烈云神情怔楞变色之人,被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指责竟无丝毫反应,无动于衷。其背对众人看不清脸上神色,可单从一个背影,已能觉出那人身上的冷漠和死寂。 烈云的心像被什么给扎了一下,望着那狂妄少女的眼里,已泛出一抹刀刃般的冷色。就听身边墨菊已低声讶道,“那不是,那不是......“话未出口,又闭上了嘴,抬眼偷觑烈云脸上神色。 烈云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墨菊,你也信了那些传言么?“ 墨菊像只被啄到的小鸡,梗了脖子答道,”怎么可能!那分明是无赖小人背后中伤之语,我怎么可能会相信!烈家所有人都不相信!“ ”那不就行了,“烈云直直向门前的喧闹之处走去,”既然这样,你又有什么不敢说的。那就是我喜欢的曦姐姐,是我堂兄烈风的未婚妻,是我烈家未来的宗妇!“ 听了烈云这肯定坚决的话语,墨菊心中的不安瞬间消散,恨不得为自家郡主的英明拍手喝彩。 原来,那令得烈云停车之人,烈云口中的”曦姐姐“,正是陈启泰的嫡长女陈曦。 陈氏原为宣府的大商户,早已不满前朝末帝的种种暴行,故在大宣开国皇帝永丰帝征讨前朝至最后关头,久攻宣府不下,双方呈拉锯之战时,赌上全家老小的性命,偷偷号召全城商户,于一日夜里集结自家养的壮丁,杀了前朝守门府兵,给永丰帝大军开了方便之门,并主动为大军捐财捐物,永丰帝才得以兵不血刃拿下重镇宣府,长驱直入直捣黄龙。 改朝换代之后,永丰帝在分封有从龙之功者时,也并未忘了这些小小商户,不但免了宣府所有商户三年的徭役赋税,更是赐予了陈氏一族皇商的身份。当时的陈氏族长大喜过望,皇商虽然还是商,但已经攀上了皇权,陈氏子弟也得以摆脱商户之名,有了考取功名的权利。 陈氏子弟倒也争气,没辜负自家祖宗当年以命博来的家族希望,经过近百年的发展,陈氏一族人丁繁茂,考上功名者甚多,除了家族嫡支嫡子依旧坐镇宣府,其他旁支侧枝皆有子弟随任在外生根发芽。 陈启泰就是庆隆五年的殿试二甲第一名,离探花仅一步之遥。进士及第后,那些寒门子弟因无钱周旋于京官之间拜得自己进入仕途的保荐人,只能坐在客栈焦急等待吏部能否有补缺儿的机会。陈启泰当然无需如此,但也未像别人一样先进翰林院,而是走了陈家的路子进了大理寺,任了正六品的大理寺正。 盖因陈启泰此人,生来秉性磊落又嫉恶如仇,自小就立誓要做个惩奸除恶匡扶正义之人,所以压根儿没想过殿试考过后去做个文邹邹的编修,再慢慢往权利中心爬,而是直接去了大理寺要一展抱负。 陈家人历经百年,也有了自己的底蕴,倒也不苛求子弟一定要如何如何,只一点,做官做事不得违背自己的良心,不得危害国家社稷和陈氏根本。所以对于陈启泰此番选择,族中自然给予了支持。 陈启泰进了大理寺,很快就显露出了自己在审案破案上的天赋。至庆隆十年,陈启泰案子破了不知凡几,甚至还了结了好几桩陈年遗留的旧案。当时的大理寺卿林道简脸上有光,自然时常在庆隆帝面前提起这能干的手下,所以这五年间,陈启泰的官职也从正六品的大理寺正升至正四品的大理寺少卿,碾压一众同年进士。 而林道简看陈启泰虽然仕途顺畅,但其人却不骄不躁,待人处事有礼有节,更是心生暗喜,索性在庆隆六年初,与陈家人商量过后,把自己唯一的女儿林菲菲许配给了他。 也巧,大理寺卿虽是文官,可林菲菲却不爱红妆爱武妆,而烈云大伯烈锵的夫人曾怀素,同其一样,身为礼部尚书之女,却怀揣侠女之梦。 二人在礼部尚书的一次寿宴之上相识,虽当时曾怀素已嫁于烈锵且已生子烈风,可二人还是成为了手帕之交。曾怀素还对林菲菲言道,等赶明儿嫁了人,若生子,则跟烈风结为兄弟,若生女,则许配烈风为妻。 当时刚刚一岁的烈风自然不知,尚还懵懂的自己已被娘亲定好了终身大事。 而陈启泰与烈锵也就此成为至交好友。 林菲菲与陈启泰年初成婚,年底即生下一女,林道简对这玉雪可爱的外孙女爱若珍宝,为其取名陈曦。其时烈风也才刚两岁,对这萌萌的小丫头甚是喜欢,后来知道这就是自己的小未婚妻,更是对其呵护备至。二人青梅竹马的长大。 庆隆二十年,烈风16岁,陈曦14岁,烈风随父烈锵,叔烈铮赴边关镇守,只等来年陈曦及笈,就回京二人完婚。 谁知风云难测。庆隆二十一年,林道简致仕,同时举贤不避亲,推荐陈启泰接替其位。而就在吏部拟好任命状拿给庆隆帝审阅时,安国大长公主府大火发生,三日后,边关又传噩耗。庆隆帝震怒,先命陈启泰务必配合刑部查出大火之因,否则就滚出大理寺。 可就在陈启泰心里忍痛没日没夜带人彻查起火原因时,庆隆帝却崩了。国孝过后,继位的嘉安帝直接以陈启泰查案不利,无法令昭华公主安息为名,调其离了大理寺去往礼部,做了个正五品的祠祭清吏司郎中。 第二十五章 未语 - 郡主江山 - 青崖海 陈启泰本得岳丈大人保荐要更上一层楼,谁承想到最后非但五梁冠没戴上,连自己都得换个地待着,而原本头上的四梁冠还得减去一梁。 官职被降,陈启泰倒没什么反应,只是遗憾离了自己钟爱之地,一腔热血无处洒,更多的,则是对女儿陈曦的心疼。 陈曦与烈风早已定亲,六礼中的前五礼也已走完,婚期更是定在了来年的中秋之后。可谁知,庆隆二十一年八月初三,就在婚期前的这十几日,在陈曦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无限憧憬中,噩耗一个接一个传来。陈曦最后等来的不是心上人身穿大红喜服来迎娶身着凤冠霞帔的自己,而是少年郎身受重伤失踪的消息还有其背负的一身骂名。 烈风比烈云大六岁,对自己这唯一的妹妹,是宠的无法无天,而烈云有这么一个好哥哥,也不知引了多少同龄小女孩眼红,所以兄妹二人虽年纪差着,却感情甚好。 烈家跟随永丰帝以武立国,立朝后又被封护国大将军,以武传家,家风甚严。烈家男儿三岁起就要开始练武,比读书识字的启蒙还早,且有家规,烈家男子四十无子方可纳妾,只因这条,大宣不知多少女子想进烈家的大门。 可惜烈家代代都有嫡孙出生,只到了烈铮,与程霓裳成婚一年后生下烈云,其后十年程霓裳竟再无所出,虽然烈老将军和老夫人包括烈铮本人对此都毫不在乎,反而因烈家少有女儿,把烈云视做掌上明珠疼爱。 可那些待字闺中的少女们,虽碍着安国大长公主和庆隆帝不能明着向烈铮表情义,心里却都卯足了劲,暗暗盼着程霓裳的肚子就这么别起动静,自己说不定还有机会进烈家大门。只可惜到最后,英雄之名犹在耳,英雄之冢却早立。 虽然这三年来,烈云甚少出门,但坊间轶事和传闻,也能听院里小丫鬟们谈论一二。墨菊和翠竹想是早已知道了世人对烈风的辱骂,所以从来不在烈云面前提起,也从不让院里的小丫鬟们提起,可传言猛于虎,烈云又如何不知!只是烈云明白,所谓流言,只是统治者愚弄平民百姓的借口,真正的有识之士不会信,烈家上上下下更不会信!所以,烈云从未在人前为堂兄辩驳过什么,清者自清。 随着距多宝门越走越近,烈云终于看清了那出手指责陈曦之人的模样,亦看清了她口吐之言所化的利剑是如何扎向面前这毫不还手之人。 女子大概碧玉年华,面容艳丽,衣饰华贵,从伸出的纤纤玉指和指甲上涂抹的均匀鲜红的丹蔻,可知必是养尊处优之人。可此时其脸上的狰狞神色和刻薄言语,却让得她仿佛完全变了个人,从闺阁之秀变为了市井泼妇。 论起来,此女跟崔婉凝还算得上是表姐妹。 原来,此女名叫肖念媛,其曾祖父本为世袭辅国公,后因触怒庆隆帝而被降为永庆侯,其祖父正是当今永庆伯肖霖,其父则是现任山西都司都指挥使的肖松奇,而其两位姑祖母,一位正是当今万慈太后肖锦绣,一位就是程锦思之母肖流苏。 烈云对这肖念媛可不陌生,简直谈得上是熟悉,因为肖念媛同陈曦一样,都对烈风情根深种。可不同的是,陈曦与烈风乃名正言顺,而肖念媛明知烈风已有婚配还死缠烂打,则让人讨厌。 陈曦长相肖母,性格却随了其父,温柔可亲,知书达理,烈云对这位未来的大堂嫂甚是喜欢。至于肖念媛,跳梁小丑一个,连肖家已被庆隆帝厌弃都不自知,自己出身伯府却连个乡君的封号都没捞着,还天天揣着儿女情长四处蹦哒,烈云压根没把她放在眼里。想不到,时隔三年,她有了一个当皇帝的表舅舅,有了一个当太后的姑祖母,竟跋扈成如此模样。 “哼,陈曦,你还有脸出门,要不是你,要不是你这个灾星,烈风哥哥怎么会出事,怎么会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还要背负一身的骂名!都怪你!为什么失踪的不是你!” 女子的尖叫怒骂字字清晰的传入烈云耳中,看着那背对自己之人原本任由对方责骂都毫无反应的身影,此刻听见烈风二字却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烈云望向肖念媛的眼中,漫上一层刀刃般的冷色。 烈云冷哼一声,走上前去。 多宝门的胖老板已经急得在那团团转,这两位是谁他心里门清,可正是因为清楚这二位的身份,才不知该如何是好,胖老板觉得自己脸上褶子都要多出好几道了。 忽然,胖老板揉揉眼睛,哎哟喂,老天开了眼啊,看小的我快撑不住了,这是派天女来救我了。 只见胖老板一个伏身结结实实跪在了多宝门前的黑石地板上,发出响亮的扑通声,可接下来胖老板嘴里说出的还带颤音的话,更是响过了那下跪的扑通声,让人毫不怀疑,他已经使出了全身厚肉的劲。 “小的拜见飞云郡主!不知飞云郡主驾到,未曾远迎,小的该死,还请飞云郡主恕罪!” 场面顿时安静了一瞬,接着就见周围所有看热闹之人都伏身跪地,高呼郡主千岁。陈曦也同众人一样,转过身来向着烈云跪倒,眼睑低垂,看不清脸上神色。只肖念媛,停止了怒骂,眼里也闪过一丝惧怕,正要同众人一般动作,却仿佛又想起了什么,悄悄地挺直了腰杆,站在原地未动。 看着陈曦跪倒的身影,烈云掩去眼中伤痛怜惜之色,招呼众人起身。 “行了,起来吧,不知者无罪。”烈云懒懒的对着胖老板开口,眼睛掠过肖念媛身上,“只是,我近年来不常出门,竟不知道定京赫赫有名的多宝门竟改行为别人搭戏台子了。” “烈云,你……”肖念媛一听,烈云竟张口把自己比作唱戏的戏子,怒火中烧,上前就要找烈云理论。 刚迈出一步,就被跪在脚边,刚才自己指责陈曦时,不痒不痛在旁边劝两句装隐形人的丫鬟,给使出了吃奶的劲拉住,“小姐小姐,冷静啊,这可不是陈家小姐,也不是别家的姑娘,任您打骂都不还手,这可是飞云郡主,与亲王同尊的飞云郡主啊小姐,按制您应跪地拜见的。” 丫鬟急急吼吼的说出这番话,就垂下了头,但拽着肖念媛衣摆的手却未松。肖念媛也醒过了神来,默默往后退了一步,不甘不愿的朝烈云拜了下去。 “起来吧,真论起来,你我二人还称得上是表姐妹呢,就别论这些虚礼了。”又与胖老板聊了几句,烈云仿佛才看见肖念媛还冲自己跪着,忙说道。直气得肖念媛眼睛发红,你要真当我是表姐妹,怎么不一早就直接免了我的礼,哼,小人一个。 烈云才不在乎肖念媛心里在想什么,招呼胖老板让大家都散了,就目不斜视的从陈曦身边经过,未言一语的进了多宝门。 第二十六章 丽娘 - 郡主江山 - 青崖海 看着烈云头也不回的走进多宝门,陈曦握紧了藏于袖中的手,面上流露出一丝痛苦。 而肖念媛本来还惧怕烈云因方才之事找自己的麻烦,此刻见烈云不理自己也就罢了,连陈曦也同样无视,顿时就幸灾乐祸起来。 看烈云身影已看不见,肖念媛走近陈曦身边嗤道,“呵,我还冤枉了你不成,你自己也看到了吧,烈家的宝贝原先有多喜欢你,如今就有多厌恶你!灾,星!”恨恨地说完,也不管跟在烈云身后时不时偷看自己一眼的小表妹崔婉凝,带着丫鬟扬长而去。 崔婉凝见肖念媛压根理都不理自己,嘟了嘟嘴,追着烈云的背影也进了多宝门。 “小姐,她……”陈曦身边的丫鬟,气得眼里已泛出泪花,“小姐,郡主平素跟您最好了,怎么今日郡主也……” “雁儿,住嘴!”陈曦低声喝到,“飞云郡主如何,也是你一个小丫鬟能置喙的!好了,我们也回府吧。还有,今日之事切记不可让父亲知道,免得他老人家生气。以后再看见肖念媛我们避着她些就是。”说完,陈曦转身向马车走去。 雁儿又不甘心的向多宝门里望了一眼,才不情不愿的跟着自家小姐上了马车离去。 在多宝门为程锦思挑了一根梅花吐蕊纯金步摇,又为崔婉凝挑了两朵羊脂白玉镶金蝴蝶珠花,小姑娘顿时忘了方才被人无视的不快,笑嘻嘻的谢了烈云,五人在胖老板的恭送下,出门上了马车,继续往百花阁去。 马车里,墨菊时不时偷看烈云一眼,几番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说吧。“墨菊平时总一副大大咧咧样,此刻却突然放佛小媳妇附了身,烈云看了好笑,心中郁闷也稍减了些。 ”郡主,您不是说了,外头关于大公子的传言都不可信,您还是最喜欢陈大姑娘,可怎么方才......“墨菊看烈云问起自己,忙说出心中憋闷之事。 ”你是想问,我既然相信大堂哥,也还喜欢曦姐姐,可为何方才眼看曦姐姐那样被肖念媛欺负,我却不管不问。“烈云截断了墨菊的话,伸手拿起车中小几上一个碧玉茶杯把玩。 “对,郡主为何这样?那肖念媛着实可恶,大庭广众之下说出那些话,根本就是在败坏陈大姑娘的名声,用心太狠毒!”墨菊咬牙说道,恨不得肖念媛出现在自己面前,赏她一拳。 伸手给了墨菊一个爆栗子,烈云不管墨菊抗议的眼神,”呵呵,肖念媛不过就是花痴少女一个,也值得你如此为她大动肝火,今天这笔账,迟早会让她还的,若日后她犯到咱们手里,更不必客气。至于曦姐姐,“烈云眼中又有了心疼之色,”我以为只要烈家上上下下相信堂兄,心明眼亮之人相信烈家子弟生来坦荡,不会做出违背国家大义之事即可,却没想到,言语如刀,几可杀人。如果这三年中,我没有闭门不出,而是常去看望曦姐姐,曦姐姐即使心中有痛,也不至于由原先明媚如春的少女,变成现在仿佛行将就木的老人,朝气全无,死气沉沉。“ 墨菊没想到本来只是说着陈曦的事,结果却把烈云给带了进来,还自责起来,心中顿感后悔,忙劝道,”郡主千万别怪自己,把错往自己身上揽,要怪也得怪那给您下毒之人,怪那些制造传言之人。“ ”你说的没错,“烈云敛了情绪,”今日我为何没出面护着曦姐姐,正是防着那背后之人。从种种迹象来看,背后之人的目的之一,就是要养废了我,同时离间我和周围一切亲近之人的关系。现在我们已觉出事有不对,但绝不能让那背后之人有所察觉,否则不光我们自身有危险,祖父祖母包括陈家都会有危险。“ ”墨菊明白了,郡主放心。“ ”对了,让人去查,刚才在多宝门,肖念媛和曦姐姐之间究竟发生了何事。“烈云把手中碧玉杯重新放回几上,向墨菊吩咐道。 墨菊应了声”是“,就听外面赶车小厮”吁“的一喝,马鞭响起,马车停了下来,原来二人说话的功夫,已到了百花阁。 方才多宝门前发生之事,已被好事者传与人听,所以现在整条街的商铺都知道,许久没出现的飞云郡主终于又来逛正阳大街了,皆摩拳擦掌准备接待这位难得的贵客。 五人乘的马车刚在百花阁门前停下,已见里面出来了一位风姿绰约的三十左右年纪的妇人并几个年轻俏丽的姑娘和几个年轻俊秀的小厮。妇人身材高挑,身穿通身直领小袖对襟紫色褙子,褙子底下露出黛色的百褶裙,走动间带起一阵香风。长了张讨喜的圆脸,见人未语三分笑,两只杏核眼弯弯,让人一见即心生亲切。 妇人带着姑娘和小厮们走至烈云身前三尺远时,脚步一停,干脆利落的跪地向烈云行了大礼,”郡主千岁金安。百花阁管事丽娘并阁内待客姑娘小厮恭迎郡主大驾。“ 原来,这妇人正是百花阁的大管事,世人不知其真名,只听其以丽娘自称,遂也如此称呼。而丽娘身后的姑娘和小厮,则是百花阁雇来专门负责接待上门贵客的。 烈云对这百花阁的丽娘,可比对多宝门的胖掌柜要客气的多。 只见烈云走至近前,伸出手来亲自扶了丽娘起身,语带玩笑道,”丽娘不必多礼,今日本郡主是带崔家大姑娘亦是我的小表妹来买清莲膏的,丽娘招呼好我那小表妹即可。“ 丽娘谢过烈云,带身后众人起了身,又向烈云身后的崔婉凝见了礼,笑道,”郡主言重了,郡主乃百花阁的贵客,郡主的表妹自然也同为贵客,丽娘岂有不好好招待之理。郡主请,崔小姐请。“ 说着,走在当前,引着烈云及崔婉凝五人向百花阁内走去。 百花阁不同于定京其他店铺,若真比较,可说与华服坊有些相像,都是布置的简单却又不失大气。店内收拾的干净利落,货物都分门别类的摆放在划定好的区域。客人进了门,两只眼睛不用左右看的眼花缭乱,只需确定好自己真正要买之物,去往对应区域挑选心仪的即可,省时又省力。 因清莲膏是百花阁最难制作又最贵的一款香膏,所以成品都摆在了阁内二层单独的房间内,且派有专人看管。凡有贵客想买,都被请上二楼,且无论什么身份,每人每次只能买一盒,而除清莲膏外的其他胭脂水粉,则每人每次可买两盒。 要问,能买得起这清莲膏的,肯定都是非富即贵之人,难道一个小小的百花阁立出这种规矩,大家都还能乖乖的遵守不成?这就有说法了,原来自明德十二年这百花阁开店售卖胭脂水粉,因其所出无一不是佳品,所以引得定京女子蜂拥而来。至明德十四年,百花阁推出了清莲膏,场面更是一发不可收拾,常见有丫鬟们在百花阁门前彻夜排队,只为给自家小姐夫人抢到一盒清莲膏。到后来连皇宫的后妃们都听说了百花阁的大名,忍不住派身边的宫女内侍出宫来买,用了之后更是成为了百花阁的忠实拥趸。 有那心思龌龊之辈,或见财眼红的同行,见百花阁生意如此之好,竟抢了正阳大街上一多半的水粉生意,就按捺不住想了各种损招,或来偷秘方,或明目张胆的来闹事,但都被百花阁当家的管事给一一化解。后来还是百花阁的管事本着和气生财的念头,找了宫里的人向皇后求了懿旨,立了这条规矩。如此,那些女子心中再有不甘,也只得按规矩来,而其他水粉店铺见百花阁没有绝了自己的路,也就不再闹事。 第二十七章 客来 - 郡主江山 - 青崖海 丽娘带着众人上了二楼雅间,吩咐一位待客姑娘给众人上了热茶和小点。 ”好了丽娘,别忙活了,我这小表妹已经盼的清莲膏望眼欲穿了,还是快快给我们取出来吧。“看崔婉凝一副坐立难安的样子,烈云笑了笑,冲丽娘说道。 ”瞧我这瞎忙活,可别怠慢了贵客。“丽娘忙转身吩咐方才给众人上茶点的那位姑娘,”铃铛,快去找子午取两盒清莲膏来给郡主和崔小姐。“ 叫铃铛的姑娘转身去了,一会功夫就回来雅间,手里端了托盘,上放两盒清莲膏。 崔婉凝见了,虽两眼放光,到底忍住,依然端坐在椅子上,没在外人面前失了分寸。 烈云看了,暗暗点头,这个小表妹虽脾气又大又不好,但还算知道点轻重。也不让小姑娘再着急,吩咐墨菊把两盒清莲膏拿了,捧其中一盒给了崔婉凝。 崔婉凝拿在手中,看了又看,还放在鼻尖嗅了嗅,十岁的小姑娘满脸欣喜。 鸣琴见了,要上前把银子给了,却听丽娘说道,烈云早已给过,鸣琴只得退回不提。 ”丽娘,最近可出了什么新鲜玩意没有?“烈云又向丽娘问道,就看旁边的崔婉凝虽眼睛还盯在手中的清莲膏上,耳朵却竖了起来。 丽娘抚掌回道,”郡主来的正是时候,最近咱们阁内制作清莲膏的师傅们,还真是有了新的点子,前两日也才刚把东西给做出来。郡主和崔小姐有没有兴趣一试?“ ”到底是什么东西,让你说着说着眉毛都高兴地要飞起来,快别卖关子了。“烈云本是为了脱身之计随口一问,没想到百花阁还真出了新的玩意,只得暗叹一句”甚合我意“。 ”不瞒郡主,我真是高兴的夜里睡觉都能笑醒呢,“丽娘掩了嘴笑,”不怕郡主笑话,咱们开店做生意不就为了赚钱嘛,等过两天这新玩意一往外招呼,不知道又得有多少小姐夫人们要把银子往我这百花阁送呢。师傅们按照以前遗留下来的方子研究了许久,发现呀,把那些制作香粉香膏的原料,直接做成泥状敷在脸上,过半个时辰再洗掉,比做成香粉香膏抹在脸上的效果还好呢!嗨,我这光耍嘴皮子可不行,还是请郡主和崔小姐移步,亲自去感受一下吧。“ 崔婉凝听丽娘说了半天,早已跃跃欲试,起身跟了丽娘便走,谁承想,屋内突然响起响亮的”咕噜“声。 众人回头,就见墨菊红着脸捂了肚子垂头站着没动,而烈云则恨铁不成钢的瞪着墨菊。 看大家眼神疑惑,烈云伸手顺了下耳后长发掩饰尴尬,“嗯,那个,我这丫鬟有点异于常人,每顿饭吃的都不少,但就是容易犯饿,一犯饿这肚子就......“说着,烈云给了大家一个你们都懂的眼神。 崔婉凝噗嗤一声笑,又赶忙低头,憋的肩膀直哆嗦。丽娘则还要叫人给墨菊拿吃的来。 烈云忙抬手制止,“不用了丽娘,出门前面不远正是醉仙居,本郡主只闻其名,还未尝过。正好时辰也不早了,这样吧,表妹你在丽娘这看看那新玩意,我就先去醉仙居订个房间等你。”烈云说着顿了顿,“而且,闹出这么个动静,墨菊就算脸皮再厚,估计也不好意思留下了。” 众人去看墨菊,果然脑袋已垂得恨不得缩进肚子里。 “行了,就这么定了,我和墨菊先走,表妹也快随丽娘去吧,鸣琴柳叶照顾好小姐。”二俾应了。 清莲膏已买到手,崔婉凝巴不得烈云先走,自己好一个人去看看那新玩意,遂同丽娘一道,高高兴兴把烈云送出了门。 马车上,墨菊早已没了方才在百花阁内的窘迫模样,听烈云道,“墨菊,今日委屈你了。”墨菊毫不在乎的摆了摆手,“郡主,这有什么可委屈的,不就是用内力把肚子弄出点响么。我没烈五心细,就怕郡主嫌弃我,这回能帮上郡主的忙,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再说了,在咱们紫庭院,我的饭量确实得排第一,连烈五都比不过我呢。” 看着墨菊笑嘻嘻的脸,听着墨菊暖心的话语,想起翠竹和其他暗卫们,烈云觉得,没有任何一个时刻能比得上现在这样令自己无比的想念自己的祖父祖母,想念自己的爹娘,想念自己的大伯父大伯母,想念自己的堂兄烈风。 能培养出如此暗卫的烈家人,该是多么可爱啊,可是,烈云攥掌成拳,眼中生出戾气,可是,就是有人容不得这群可爱之人,要取他们的性命!如果烧死母亲的那场大火有异,那大伯和父亲的死,还有堂兄烈风的失踪也绝不简单! 墨菊正掀了帘子缝看正阳大街的繁华,突然觉得身上一冷,抬头看了看天上艳阳,正心觉奇怪,就见一座金光闪闪的酒楼现于自己眼前,墨菊揉了揉眼睛,才看清门匾上书了三个大字,醉仙居。 ”郡主,醉仙居到了。“被醉仙居的财大气粗惊了一瞬,墨菊忙转过头告诉烈云,伸手指着车外建筑。 烈云闭眼消了眼中戾气,再睁开又是那双引人迷醉的星眸。 顺着墨菊的手看去,只见一座三层高楼拔地而起,楼前卧对石狮,一公玩绣球,一母逗幺儿。旁边还砌了下马石,立了拴马桩。门两侧贴了烫金的对联,左书“喜迎天下贵宾至”,右书“诚邀世上仙客来”,与上头硕大的门匾“醉仙居”三字交相呼应。 其门楣高阔,门前地上铺了一水的青石砖,又拿整块的汉白玉石砌了高高的几级台阶,以便贵客拾级而上进入大堂。 真真是气派!真真是华丽!萧钰的品味真真是,俗!看着金光闪闪的一片,烈云心里暗道。 而远在某处的萧钰则冷不丁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萧钰往大宣定京的方向看了一眼,“肯定是小飞虫想我了。夜枭,还偷懒呢,快点把这些破事给弄完了,公子我还得回去找小飞虫呢!” 夜枭朝天翻了两个大白眼,就会使唤我,合着您躺那翘着二郎腿吃着夜阑做的糕点好不快活。哼!一个大男人竟然那么爱吃甜食,也不怕烈云郡主知道了笑话你!心里鄙视了萧钰一番,夜枭带着无尽怨念给自家主子卖命去了。 话说回来,再看这醉仙居,只见那汉白玉石台阶两侧各站了两位身着褐衣褐帽,腰扎青色腰带,精神抖擞的小伙儿,是为酒楼迎客伙计。 时近晌午,已有宾客或坐轿或乘车或骑马前来用饭。每到一拨客人,迎客伙计就上得前去,帮着贵客或掀帘,或牵马,逢着有娇客前来,还得引了马车去往酒楼专门为女子辟出的侧门去,以防冲撞了车上之人。这还不算完,迎客伙计接了来客的同时还得向堂内高声唱喝,“有贵客到,快迎!” 迎客伙计每唱这么一回,就能见那边堂内小跑出一位青衣青帽,腰扎褐色腰带,肩搭白抹布的跑堂伙计出来,满脸堆笑地哈腰把来客迎进堂去。 第二十八章 老牛 - 郡主江山 - 青崖海 迎客伙计每日迎来送往,不知见过多少人,早已练就一双火眼金睛。烈云和墨菊乘坐的马车还未到门前,已听外头有人唱道,“有娇客到,侧门迎。” 接着就感到有人牵了拉车马的缰绳,引着马车转过弯,走了几步停下。 “侍婢采兰恭迎贵客,请贵客下车!”听得车外有脆声响起,接着一只素手伸来撩开了马车帘子,一位姑娘正满脸笑意立于车前。 而见了车中之人,姑娘眼中快速闪过一丝惊艳和惊喜,接着就向烈云行了叩拜大礼,“采兰见过飞云郡主,郡主千岁金安!” 这姑娘大概二八年华,穿一身明亮绚丽的水田衣,衣外罩了件月白比甲,身姿修长,面容端庄,若非她自称侍婢,怕说她乃是哪家的闺中小姐亦有人信。 烈云受了礼,又命这位自称采兰的姑娘起身,才扶着墨菊的手下了车。 二人随采兰进了酒楼侧门,墨菊就惊得微张了嘴,觉得自己两眼不够看了。饶是烈云十岁之前经常出入大宣皇宫,见惯了华贵之物,此时也不得不叹一声“奢侈”。 进门只见一根四人合抱的粗大楠木柱子当先而立,而柱子通身竟用金粉画了无数个金元宝。围着柱子,则是一道花梨木制成的楼梯盘旋而上,至二楼三楼又分有出口。而每一根楼梯扶手上头,都连有一只花梨木所刻的貔貅,走近了看就能发现,每只貔貅的眼睛,竟都是玄晶石所制成。 玄晶石乃大夏独有,萧钰竟能弄了这么多来给貔貅做眼,药王谷还真是了不起啊,烈云心道。 再放眼四周,只见四面墙上挂有数幅字画,皆出自名家之手,甚至还有几幅几百年前的名家遗作。一道厚厚的帷帐墙则铺于两壁之间,只听得帷帐那面人声鼎沸,间或夹杂有跑堂伙计的吆喝。 听了采兰解释,才知原来此处侧门与正门大堂相连,因在大堂用饭的全都是男子,为了不冲撞女眷,特意设了厚厚的帷帐给隔开来,所以才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醉仙居三楼的房间仙苑已为郡主收拾妥当,还请郡主和这位姐姐受累随采兰前往。”到了楼梯口,采兰停步弯腰,请烈云和墨菊上楼。 烈云点了点头,和墨菊随着采兰往上走去。 上至二楼,没了帷帐的遮挡,已能看见楼下大堂宾客满座,伙计一路小跑穿梭其中侍候着。不同于一楼大堂的无遮无挡,二楼则是一间间小屋子绕了半圈分布着,有的屋子门口挂有一盏小巧玲珑的红灯笼,有的则没有灯笼,或是伙计一名,或是侍婢一名,立于门口。 “采兰,这二楼有的屋子门口为什么要挂石头灯笼啊,又不能照亮。”冷不丁墨菊在旁边问道。原来这灯笼竟是用红玛瑙做成的假灯笼,墨菊心中实在对这中看不中用的东西接受无能。 听见墨菊非但一眼就能看出灯笼中的玄机且还语带嫌弃,采兰心里的小人向着某个方向比划了一个手势,面上却依然还端着最可人的笑脸,回道,“这位姐姐有所不知,咱们二楼每个屋前挂这玛瑙灯笼,其意并非为了用来照亮,而是侍候贵客所用。比方说现在,有的屋子门口挂着灯笼,就说明屋子是空的,没有贵客在里用饭。而那些没挂灯笼的房间,则说明已被贵客所用,若贵客并无吩咐,则伙计和侍婢们就不得随意入内,只能候于外面,更不能再引其他贵客入内。” “噢,”墨菊恍然大悟,转头对烈云道,“萧公子不但武功好,医术好,连脑子都这么聪明啊!” 烈云一脸僵硬,当着人家属下的面这么评论人家主子真的好么。而采兰心里则早已笑得打跌。 等到了三楼,则又是另外一番景象。 不再像二楼那样房间多且房屋大小装饰一模一样,三楼只有四间屋子,每间屋子门口挂的也不再是二楼那样的玛瑙灯笼,而是换成了羊脂白玉雕成的玉如意,每间屋门上头还都悬着门匾,一曰椒园,二曰梅岭,三曰枫林,四曰仙苑。 此时四屋的玉如意俱都挂于屋外,想是都空着。 采兰把烈云和墨菊带至了最右边的仙苑。 经过这一路,墨菊自认已经对醉仙居的财大气粗有了足够的了解,可采兰推开门的这一刹,却不得不收回这句话。 只见屋里有一炕一桌,炕上铺了蜀锦所织的绯色褥子,上有一小几和两个猩猩红用金线绣并蒂花开的大抱枕,桌为八仙桌,周围摆了四把圈椅。 屋内陈设并无异处,可让人掉眼睛的是,这些家具竟都是一水的紫檀木所制!要知紫檀木难得,世人能得着紫檀雕的一个手把件或者一条手串,已觉了不起,可萧钰竟用紫檀木做了一屋子的桌椅板凳!更遑论还有靠墙立着的那面多宝阁和格间陈列的各种奇珍! 喝了两杯采兰命人奉上的上好大红袍,又吃了两块醉仙居的招牌点心忘仙糕,墨菊才觉得自己缓过了神来,还忍不住嘟囔了一句,“有钱,真有钱!” 采兰憋了笑,向烈云道,“已快到午时,郡主可要采兰叫了伙计来给您报菜名,看您有什么想吃的,就吩咐厨房给您做去。” “不忙,”烈云摆了手,“其实我今日来,是想见见醉仙居的掌柜,不知是否方便?” “方便,方便,那小老头早盼着郡主您来呢,我这就去找他过来,还请郡主稍等。”一听烈云要见掌柜的,采兰仿佛喜从天降,忙不迭地应了,说着话,就如风般刮出了门去,哪还有之前的端庄持重? 烈云和墨菊呆了一瞬,看了彼此一眼,不明白啊不明白,什么叫早盼着郡主来? 只过了片刻,就听屋外有“啪嗒啪嗒”的脚步声传来。 采兰前头进了屋,冲烈云展颜一笑,“郡主,小老头来了。” 就见一人笑眯眯从屋外转了进来,冲烈云扑通跪了下去,“老牛参见郡主千岁!日盼夜盼可算把郡主您给盼来了,郡主真乃九天仙女下凡来拯救我等。”说到最后,已听其话语激动的带了颤音。 烈云和墨菊不约而同看向采兰,只觉得自己被雷劈了,简直身不能动,口不能言。 先不说那句什么“郡主真乃九天仙女下凡来拯救我等”这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说好的“小老头呢”?眼前这壮如小山的中年大汉是怎么回事?“老牛”又是哪门子称呼? 第二十九章 已备 - 郡主江山 - 青崖海 采兰真想把眼睛捂上。 又听得那叫“老牛”的掌柜已开始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向烈云哭诉起来,“郡主啊,您是不知道,自打八月初四那天主子传了话,一旦飞云郡主有命,醉仙居上下毋必相从,仙苑也要收拾妥当,以便迎接郡主大驾。咱们就每天都瞪大了眼睛,盼着郡主您来。可是主子那人啊,您是不知道,头一天刚给咱们留了话,第二天就又传了信过来,问咱们郡主来了没有,连着两天三天得知郡主您都没来,主子就急了发脾气,问咱们是怎么办事的,是不是醉仙居最近名头不响了,竟吸引不了郡主您前来。天可怜见的,咱们醉仙居最近名头响不响,郡主您才刚上楼应该也能看见一二。可谁敢跟自己主子讲理啊,咱们只好偷偷派了人,到崔侍郎府上盯着,看郡主您什么时候出门,什么时候来咱们醉仙居。” 说到这,老牛又向烈云请了罪,“未得郡主允许,咱们却私窥郡主行踪,实乃对郡主之大不敬,还请郡主降罪。且还有一事要禀告郡主,咱们在崔侍郎府外盯着的时候,发现中秋夜后还有另外一拨人在鬼鬼祟祟往府里窥探,还请郡主小心一二。”采兰猛地转头瞪着老牛,这个你也敢说? 烈云恍然,原来在崔府外盯着的竟然还有醉仙居的人,墨菊则看了看老牛和采兰,一脸凝重,这醉仙居的人好生了得,竟生生瞒过了自己和烈五,在府外盯了那么多日。 请了老牛起身,烈云说道,“无妨,这次你们也是情非得已,但下不为例。” 采兰松了口气,若因此惹了飞云郡主不高兴,郡主一状告到主子那,依主子对飞云郡主那般重视的态度,醉仙居上上下下都得脱层皮。 老牛则没心没肺地抱拳谢过了烈云,又接着说道,“今儿个一听,郡主您果真出门往了醉仙居来,这不,采兰账房也不管了,早就到侧门等着,仙苑也又里里外外都仔细地收拾了一遍,说到这仙苑,老牛我还奇怪呢,主子是不是糊涂了,这仙苑自打醉仙居建成,就是给......” “咳咳,”采兰实在听不下去了,还嫌没被主子收拾够,一会的功夫都快把主子卖干净了,忙出声截断了老牛那滔滔不绝的话,“小老头,郡主叫我找你前来,是有事吩咐。” “啊,”老牛张大了嘴,“哎哟,郡主您瞧我,说起话来就没个头,招人烦。敢问郡主找老牛有何吩咐?老牛舍命也定为郡主办到!” 烈云这会可算知道,为何采兰掀开车帘看见自己,眼中会有惊喜,又为何采兰看起来不像普通侍婢,却原来乃是醉仙居的账房先生,以一介女身却能管这硕大一个酒楼的账目,采兰委实不简单。 而中年汉子被采兰叫“小老头”,大概因其虽长了一副五大三粗的模样,内里却没有中年男子的利落,反而如同住了一个唠唠叨叨的老头。只是不知,这样的人是如何坐上醉仙居掌柜这个位子的。要知道,醉仙居乃整个定京数一数二的酒楼,不说幕后老板,单说这掌柜的,若没有些手段,怎能在这皇权中心之地,高官云集之城生存,且还把酒楼经营的如此之好。所以,这老牛定是萧钰器重之人,烈云不敢小看。 “听掌柜的自称老牛,想是以牛为姓了,那飞云就叫您牛叔吧,”看老牛脸上露出惊讶不敢的神色,烈云笑道,“牛叔不必紧张,且不说您乃萧钰手下能人,只论年纪,您也当得起这个称呼。” “不瞒牛叔和采兰姑娘,飞云身中奇毒,却一直被蒙鼓中,幸得在坛济寺遇上萧钰,被萧钰一语点破并施以援手,否则,飞云自己都不知能活到哪日。” “哪个狠毒之人,竟敢对郡主下如此毒手?”采兰和老牛都一脸气愤。 “此事说来话长,而且有些地方我也尚未清楚。”示意墨菊拿出药方,烈云接过亲手递给老牛,“萧钰走时曾留下此方,嘱咐我按此方服药三月可暂解身上之毒。只是,飞云身处崔府内院,且身周又有强敌环伺,这几日派人去往药铺抓药就险些露了行藏。而方才牛叔所说在崔府外鬼鬼祟祟盯梢之人,就是敌人派来监视于我的。所以,飞云今日抽身前来醉仙居,就是想求助于牛叔,能否按这方子帮飞云抓药,助飞云度过这个难关。” 烈云说完,就见采兰和老牛看了彼此一眼,脸上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 问二人可是有不妥或为难之处,就见老牛猛地一拍大腿,言道,“郡主说哪里话,主子说了,但凡郡主有命,我等必须遵从。更何况,郡主所言之事,主子早就吩咐咱们做了准备。” 这回换烈云一头雾水,“牛叔此话何解?” 牛叔就把事情前因后果说了开来。原来萧钰那晚在坛济寺一时被与烈云久别重逢的喜悦和得知烈云被人暗害的愤怒占据了心神。 二人分别之后,萧钰才想起既然烈云处境已不妙,那自己给烈云的那张方子,就可能非但帮不了烈云,还会给烈云带来麻烦。若烈云按那张方子出外寻药而被那下毒之人识破,保不齐那人就会狗急跳墙,即使烈云身边有人相护,也会有性命之忧。 所以,萧钰在给牛叔的信中就附了张同样的方子,让牛叔按方子悄悄备药,以供烈云所需。 听完牛叔所言,烈云面上不显,只拜托了牛叔在给萧钰的信里先代自己道谢。心里却悄悄起了一丝波动,想不到萧钰那花孔雀虽然看起来不着调,心倒还挺细,下次见面就送他一个礼物表示感谢吧。 牛叔和采兰不知烈云心中所想,见烈云听了牛叔所言,脸上却依然波澜不惊,心里都叹了口气,为萧钰拘了把同情泪。看看,看看,主子身份何其尊贵,明显是喜欢这飞云郡主,所以才亲自忙前忙后,可今天看飞云郡主这态度,也搭着年纪小还没及笈,恐怕还不知情为何物呢,主子情路漫长了!哈哈! 咦?同情主子的同时,还有点幸灾乐祸是怎么回事? 与众人相离甚远的萧钰此时又打了个喷嚏,这回把嘴里刚嚼碎的桂花糕喷了刚办完事回来禀报的夜枭一脸,夜枭悲愤地表示,这主子,没法要了! 第三十章 打听 - 郡主江山 - 青崖海 从烈云和崔婉凝打醉仙居回来,已过去了两个多月,天气也由凉转冷,要入冬月了。 那日在醉仙居,得知萧钰早已布下后手,为自己准备好了药材,烈云和墨菊都放下心来,只需隔上几日就让烈一他们找牛叔取一回,再暗中送往紫庭院即可。 事情都商议妥当,恰好崔婉凝也从百花阁辞了丽娘前来醉仙居寻烈云,问了采兰醉仙居的招牌吃食都有哪些,烈云让崔婉凝挑了几样想吃的,又命墨菊鸣琴和柳叶同坐。 烈云今日了结了一桩心头隐忧,崔婉凝今日非但买着了自己心心念念的清莲膏,还又得了首饰,也心情甚好,二人都得偿所愿,就专心地享用了一顿醉仙居的拿手好菜,高高兴兴回崔府去了。 而这两月之中,倒也发生了些事。 先是那日多宝门发生之事,烈云当时曾吩咐墨菊去查,三日后墨菊打听出来,原来自打三年前烈风出事,陈曦同烈云一样也甚少出门,尤其听了外界的风言风语后,陈曦连自己的院子都很少出。 陈曦之母林菲菲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生怕自己女儿把自己给关出个好歹来,就联同陈曦之父陈启泰和陈曦的弟弟陈阳一起,好说歹说,终于征得陈曦同意,林菲菲带陈曦出门去参加了一次礼部员外郎夫人举行的赏花会。 可就在那次赏花会上,竟有几位爱八卦的夫人,看见陈曦来参加宴会,面上没说什么,背地里却躲在礼部员外郎家花园子里角落处的一间恭房内,嘴碎的说起旧事来,言语间对烈风多有不敬,更是做出怜惜的姿态却口口声声说陈曦命不好,还未过门却已成了寡妇。 而那天陈曦为了安母亲的心,勉强自己来参加了这场赏花会,实在无心看那些妇人们寒暄,觑了空就溜来了这花园子里躲清净。 林菲菲本就跟这些带着假面皮的贵妇们说不到一处,平时也压根很少参加这些个无聊的宴会,今日纯粹为了带自己闺女出来散散心,眼看闺女溜了,也趁人不注意跟着来了这花园子。 母女都没带丫鬟,就一前一后在花园子里漫无目的地溜达。 也合该那几位夫人倒霉,想着找了一个如此偏僻之处,又是恭房,肯定鲜有人来,所以几人连丫鬟都没带,也不嫌臭的慌,躲进去就嘀咕起来,说到关键之处,连压低声音都忘了,你一句我一句,说得好不热闹,恰好被溜达到恭房外面的陈曦母女听了个正着。 陈曦之母林菲菲未出阁时,在定京的姑娘圈子里就是有名的暴脾气,出阁生了孩子后,虽被陈启泰日日宠着,倒收敛了不少。 可此时听了恭房内几位夫人的话,走在前头的陈曦已然麻木,正面无表情的要走过去,忽然就听见身后传来母亲的怒喝,“好几个八婆,竟敢在背地里如此编排我闺女和女婿,看我不撕烂你们的嘴!” 陈曦还没反应过来,已见母亲气呼呼跑进了恭房,随即就听见里面传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夹着数声女人的惨叫。 接着,就见几位妇人衣衫不整浑身恶臭的跑出了恭房,待看见外面站着的陈曦,几人先是呆了一呆,继而惊叫出声,慌不择路的跑出了花园子。 林菲菲从恭房里出来,一边拍手一边恨恨地冲着几人的背影喊道,“叫你们躲在这嘴臭,姑奶奶就让大家都闻闻,你们是如何臭得让人恶心的。” 那日的宴会,把礼部员外郎家弄了个人仰马翻。林菲菲带着陈曦从花园子里出来,不顾员外郎夫人的询问,直接告辞,而那几位夫人则没脸说出究竟发生了何事,只得寻了个借口搪塞过去,狼狈地离去。 事后才知道,原来那日林菲菲冲进恭房,直接拎起恭桶砸向了几位夫人,桶中秽物洒了她们一身。那几位夫人直到现在都未再出过门。 听墨菊绘声绘色地讲完这一段,烈云评价了六个大字,“林伯母砸得好!” 只是自打那次赏花会之后,也再没有哪位夫人举办宴会敢邀请林菲菲了,林菲菲自己倒不在乎,出门就是怕陈曦老在家憋着给憋出事来,可这回一看,在家还没事呢出趟门反倒把事给招来了,索性就闭了府门,除了陈启泰上衙和陈阳上学的日子,其余时候一家四口就在家互相陪伴。 而那日在多宝门,乃是快到林菲菲的生日了,陈曦就想着出府到多宝门为母亲挑选生辰礼物,哪知还没进去就碰上了刚进门为自己买头面的肖念媛。 肖念媛本就因为烈风而一直对陈曦抱有敌意,只要二人遇上,肖念媛定要惹一惹陈曦,而陈曦虽性情温和,但也容不得不相干之人肖想自己的心上人,所以肖念媛如何挑衅自己,自己就如何反击回去。肖念媛斗不过陈曦,加之那时陈曦背后又有烈云撑腰,肖念媛虽恨的心肝脾肺肾俱疼,可到底不敢太过放肆。 若说以前的肖念媛是对烈风心有奢望对陈曦心有不甘,那在烈风出事以后,则完全转化为了对陈曦浓烈的恨。 每每再遇上陈曦,必要对陈曦说出自己所能想到的最狠毒的话语,可奇怪的是,以前每回都跟肖念媛针锋相对的陈曦,竟变得一语不发任由肖念媛咒骂。而肖念媛看烈云也不再出现于陈曦身边,自以为陈曦也被烈云厌弃,日后再遇上陈曦,更是变本加厉。 所以,那日在多宝门前,肖念媛才会说是陈曦害了烈风,陈曦才是灾星。 墨菊气愤地把打探来的消息一一告诉了烈云,烈云早已听得脸如寒冰,想不到这三年来,曦姐姐在我看不见的地方,竟过得如此凄苦。 想起墨菊所说,陈曦乃为林菲菲挑选生辰礼物才去的多宝门,烈云随即命翠竹从自己库房挑了对庆隆帝赐给自己的祖母绿翡翠手镯,又修书一封,命翠竹转交烈一,偷偷送去了陈府。 信中,烈云先祝贺了林菲菲生辰之喜,又向陈曦解释,那日在多宝门前未曾相认,实在事出有因,但现在还不便言明。而肖念媛那个丫头,让陈曦不要放在心上,自己会找个机会出手教训为陈曦报仇。而堂兄烈风只是重伤失踪,死未见尸,未必没有生还的希望,望陈曦为了堂兄烈风,好好保重自己云云。 第三十一章 期至 - 郡主江山 - 青崖海 而陈曦那边接了烈一暗中送来的信,避开丫鬟躲在屋中读完,这任由肖念媛如何辱骂都安之若素的姑娘,受尽不相干之人风言风语都不曾变色的姑娘,竟终于允许自己放肆痛哭了一场。 纵然陈曦比烈云年长五岁之多,可到底也只是个年仅十八岁的姑娘,出事那年刚刚及笄年满十五,骤然从天堂跌入无间地狱,这三年来又过得这般辛苦,陈曦又怎能不觉得委屈不觉得痛呢,纵然为了不让爱自己的亲人们担心,勉强装出坚强模样,可每每想到自己情定一生的烈风生未见人死未见尸,陈曦就觉得对这世界再无留恋,身上的冷漠和死寂一旦滋生起来,挡都挡不住。不止一次的,陈曦想着,若自己彻底闭上眼睛,是不是就能在另外一个世界找着烈风,可每次看见父亲母亲和小弟望着自己那关爱的眼神,陈曦只能一次次放弃这样的想法。 烈云的这封信,如同给陈曦绝望又黑暗的生命重新点亮了希望之灯。得知那个小时候每逢见着自己,就乐呵呵围着自己转用能把人心都软化了的童音甜甜叫自己”曦姐姐,曦姐姐“的小姑娘,并未如同别人以为的那样厌弃了自己,且还愿同以往一样同自己亲近,又听得烈云对烈风生还还抱有希望,纵然知道这或许只是烈云在宽慰自己,可仍觉得心中熨帖。却不知道,世道艰难,人活不易,有你意想不到的幸福或许就在某个转弯处等着你。 把心中伤痛哭尽,陈曦想起烈云信中所言处境之事,心里又担心起来,遂写了回信,按照烈一交代的联络方法,在约定好的日子把信偷偷埋在了府中花园最大一颗桃花树的下面。陈曦本就是心思通透之人,为防书信万一落入歹人之手给烈云带来麻烦,并未在信中多问烈云身边究竟发生何事,只在信中谢过了烈云为母亲挑选的生辰礼和对自己的关心,并嘱咐烈云不管遇见何事,毋必保护好自己。又道自己已知烈云心意,若无急事,勿再轻易让人送信,以免让歹人知晓生出危险。至于那肖念媛,也不过是为情所困求而不得的可怜人一个,让烈云不必在意。自己往后也会保重自己,等着烈风归来的那日。 而到了林菲菲生辰那日,陈曦捧出了那对祖母绿手镯送给母亲,并未透露此乃烈云所送,只说是自己那日在多宝门买的。林菲菲向来不注重这些身外之物,不知其贵重之处,只看是闺女孝顺自己的,备感欣喜,并未细看就欢欢喜喜戴在了手上。陈启泰和陈阳父子俩就更看不出此间门道。只陈曦身边的侍婢雁儿,心里嘀咕,那日姑娘是去了多宝门,可遇上了肖家那跋扈最后连门都没进啊,姑娘又是什么时候去买的呢?也亏得雁儿心大,想了一瞬,许是姑娘后来又派了别人去买的吧,心里把此事掠过不提。 烈云自然不知道自己写的一封信给陈曦的心理带来了怎样的变化,只读了陈曦回给自己的信,心里对这未来的大堂嫂在原来的喜爱之情上又多了一层敬重,身处逆境挺直行,怜己及人心清正。也按陈曦叮嘱,未再让烈一送信。 还有一事,则发生在几天前。 紫庭院所有的丫鬟都是一年前程锦思从人牙子那新买的,一开始并未来得及安插人手,这一年来看烈云与众人相安无事,倒也没了培养眼线的心思。 烈云身边的四个一等大丫鬟,翠竹和墨菊乃烈府暗卫,早在新仆进府时就已偷天换日,混到了烈云身边。而红梅和紫兰则是实打实的与崔府签了卖身契的仆俾。 这二人,红梅性烈,紫兰性温,这一年相处下来,烈云觉得二人应该并不知程锦思送药的真相,也非程锦思之人。可到底此事干系重大,不可有丝毫疏漏,所以烈云也并未轻信二人,而是悄悄叮嘱了墨菊和翠竹暗中观察。 这两个多月来,烈云除了刚开始在梦中有过几次失控,但也都被墨菊和翠竹及时叫醒,没出什么乱子。后来慢慢的,烈云学会了控制自己在梦中的情绪,虽然每次都是在即将闯入母亲所在的屋子时就会突然被一股大力撕扯,头痛欲裂,但烈云已经不再像最初时用力挣扎与之对抗,而是强迫自己从梦中醒来。 所以,每晚也就无需墨菊和翠竹一同值夜,而为了不引起红梅和紫兰的怀疑,烈云也存了考验二人的心思,就安排四人两两为伴,晚上轮流担起守夜之责。 也是事有凑巧。这晚,正好又轮到墨菊和翠竹了,红梅和紫兰晚上侍候完烈云洗漱,待烈云上床安置妥当,就退出了正厢房回屋歇着去了。 墨菊向来贪嘴又嗜辣,当晚大厨房做的晚膳里有一道辣子鸡丁,烈云虽爱辣,但喝了这三年的汤药,肠胃早已禁不得这辛辣之物,浅尝了几口就推去了一边。翠竹红梅和紫兰也都不喜吃辣物,这道菜就全都便宜了墨菊。 墨菊高兴地抱起盘子坐在一处就吃,边吃边辣的猛灌茶水,鼻涕连着眼泪一块往外涌也不在乎,竟把那一整盘的辣子鸡丁给吃了个精光,可谓心满意足。 可大概到了夜里子时,这吃进肚子里的辣就开始闹腾了,短短半个时辰,墨菊已记不清自己到底上了几趟茅房,怕惊了烈云,只好换翠竹去睡里间脚踏,自己捂着肚子蜷在外间床上,低声哼唧。 翠竹气墨菊管不住嘴,可看墨菊那难受样又实在心疼,深更半夜地也没法出府请医抓药,只好起身去小厨房给墨菊找热水灌汤婆子暖肚子。 就在翠竹从小厨房灌好汤婆子急急往回走时,路过红梅和紫兰居住的侧厢房,突然听见屋里有嘀咕声,响起烈云嘱咐之事,翠竹使出身法攀上房顶,把瓦片悄没声揭去一片,听屋里二人说话。 原来,二人正在为烈云抱不平,不但埋怨那寒露,言语间对程锦思竟也带出了几分不满。人心非铁,这一年来,烈云对待紫庭院的下人们,一向温和宽容,逢年过节的还经常有赏赐,不像芬芳院的崔婉凝,院里丫鬟稍有疏忽,就对其非打即骂,纵使其父崔净治家以和为贵,但架不住后院是女人的天下,有程锦思惯着又在后面帮忙遮掩,要不是上回出了清莲膏的事,崔净还一直以为自己有个乖巧又懂事的女儿。 所以,对中秋夜发生之事,二人一直耿耿于怀,而寒露每日来紫庭院为烈云熬药,只要二人碰上,必得拿言语刺一刺寒露。 二人说了一阵,就慢慢停了话头各自睡了。翠竹把房顶瓦片重新盖好,再摸摸手里的汤婆子,在这初冬的夜里,早已凉透。 次日烈云醒来,翠竹觑个机会偷偷把此事告诉了烈云,烈云心内宽慰,但言道,且慢向二人敞开心扉,时机还未到。 只是从那之后,烈云和翠竹墨菊对二人更加亲近,红梅和紫兰虽不明就里,但能得烈云认可,心中也万分高兴。 十月已过,今天是冬月的第一天,天气已经变得寒冷。定京城内的穷苦人家只能往身上多套几件衣服御寒,也只烧得起便宜但冒浓烟的烟煤,而那些官宦之家富庶之人,已在府中各处烧起了暖和的地龙,屋内火盆中烧的也是烟少的贵炭。 程锦思早为烈云抄完了佛经,重新讨了崔老夫人喜欢,也又仔细管理起府中庶务。府中今冬取暖所需之炭早已备好,一大早程锦思就亲自领着小丫头们给紫庭院送了来,看丫鬟们把炭给烧上,烈云屋里暖和了,又嘱咐几句才带人离开。 等屋里没人了,在一旁侍候的翠竹问烈云道,“郡主,萧公子所说的三月之期已到,不知何时才能为郡主彻底解毒?” 第三十二章 如约 - 郡主江山 - 青崖海 烈云沉吟未语,一旁的墨菊已心急道,“我明日找借口出府一趟,去醉仙居找那老牛问问。” “不必,”烈云摆手,“萧钰一定会来的,何况明日才满三月,我们且耐心等着便是。好了,收拾一下,待会你们二人留下,让红梅和紫兰随我去松鹤堂。” 墨菊和翠竹看烈云如此沉得住气,只好按捺心中焦躁不提,唤了红梅和紫兰进来为烈云更衣梳头。 入了冬,天气一日比一日寒凉,再有风刮起,从烧着地龙的屋里出去就像从百花盛开的春日一瞬走进了万物凋敝的严冬。松鹤堂崔老太爷和崔老夫人怜惜家中小辈们,就暂停了每日早上齐聚松鹤堂用膳的规矩,只每月的初一十五两日让大伙过去请安顺带着一起用顿饭即可。 今日外头无风,但惨白的太阳挂在天上也并未给人带来暖意。紫庭院的冬衣冬被早在天气暖和日头充足的时候就晾晒好了,烈云屋里早半个月前就已撤下了薄绸被换上了厚厚的棉锦被,纱窗也由绣翠林竹海的厚青纱换为了绣岁寒三友的厚棉纱以挡外头的寒气,屋门上垂挂的也不再是苏锦织就上缀米粒大小珍珠的幕帘,而是换成了夹棉金线绣芙蓉花开的厚帐。而翠竹她们几个大丫鬟住的侧厢房和后头洒扫婢子看门婆子住的倒座房大通铺,也全都布置得暖暖和和。 烈云今日上身穿了件云锦大袖遍地金粉紫绣缠枝莲交领长袄,下配了条黛色蜀锦夹棉百褶裙,裙摆同样用金线绣了或含苞或盛放的莲花一圈。崔府不差银子,府里主子数来数去也就这么几个,所以每逢到了换季之时,除了贴身衣物由丫鬟们亲手去做,成衣几乎全都是叫华服坊的裁缝师傅上门来量好尺寸,回去做好了送来。这身衣服就是前不久华服坊的老板燕十三亲自送来崔府的冬衣中的两件。 华服坊的绣娘绣工出神入化,比之宫里织造局的御用绣娘也不遑多让,所以这衣服穿起来,裙摆莲花随着人走动之间,仿若活了过来,似能让人闻见阵阵暗香。当时崔婉凝见了甚是喜爱,可无奈身量不够,只得眼睁睁看着墨菊把衣服拿回了紫庭院。烈云脚上才刚换上的鹿皮小靴,脚踝处亦有金线绣的莲花两朵,同样出自华服坊。 华服坊盛名在外,虽其制作的成衣鞋袜同百花阁所卖香粉香膏一样价格高昂,但定京城的贵妇闺秀们购买的时候却毫不手软,都以穿华服坊的衣服为美。出门赴宴,总要精挑细选,到了宴席之上,更要暗中比较,看谁的衣服用料最好,谁的衣服绣工又最细,谁穿上华服坊的衣服最显好看。可惜的是,她们日日如此攀比,却不知华服坊用料最好绣工最细花样最美的衣服,从来都只做给那几个人穿。 给烈云披好宫里皇后娘娘所赐的狐狸皮带风帽斗篷,红梅掀开门口厚帐,顿觉一股寒意顺着毛孔就往自己身子里钻,忍不住打了个激灵。回头刚要说话,就看见紫兰已拿了手炉来放于烈云怀中,遂咽下到嘴边的叮嘱同紫兰一道护着烈云向松鹤堂去。 到了松鹤堂,除了程锦思和崔婉凝,崔老太爷和崔老夫人及崔净已是半月未见烈云,崔老太爷和崔净身为男性长辈,虽也想念这自己视同亲孙女和亲闺女的小姑娘,但到底不好表现太过,只简单问了两句。倒是崔老夫人,打鸣琴把烈云迎进屋,也不让请安了,直让鸣琴把烈云扶到自己身边坐下,拉了烈云的手嘘寒问暖。 程锦思坐在一旁看在眼里,心中酸意上涌,不由瞧向了身边坐着的崔婉凝。 不看还好,这一看就把程锦思气得肝都疼了。自己这闺女最近也不知是着了魔还是怎么的,以前看见自己祖父祖母疼烈云,都恨不得上去亲手把烈云给扒拉一边去,现在倒好,瞧瞧那样,就差没在脸上写着,祖母你快放了表姐,我要同表姐说话。还有上回华服坊的人来送衣服,要搁以前,看见那么好看的衣服只烈云有自己却没得穿,不跟烈云闹个天翻地覆才怪,可那天竟只嘟了嘟嘴乖乖坐着没动弹。 程锦思自然不知,自打崔婉凝那天跟随烈云去了百花阁和醉仙居,不但得了清莲膏还享用了顿不亚于皇宫御膳房手艺的美食,心里觉得这个平时好脾气的表姐还真是不赖,再碰上烈云也改了以前动不动就吹胡子瞪眼的臭脾气,在自己院里待的无聊了还去紫庭院串过两回门子,与烈云逐渐亲近了起来。 程锦思看自己闺女心里发堵,就看向了坐在自己另一侧的崔延齐,这回不但肝疼,肺都要疼了。这孩子以前倒不像崔婉凝那样讨厌烈云,可也说不上有多喜欢,就是规规矩矩像对待寻常亲戚一般礼数上让人挑不出错。可再看看现在,这倒霉孩子眼里发光,一片崇拜是怎么回事? 若程锦思知道,崔延齐对烈云态度的转变,是因为醉仙居的几块招牌点心忘仙糕和乐微草堂所卖的一块正宗端砚,估计就不止肝肺疼,连脑仁都得疼了。 “咳咳咳......”程锦思觉得肺快炸了,忍不住咳出了声。屋里几人停了话头,全都看了过来。 “姨母怎会咳嗽?可是夜里受了凉?或是最近太过操劳伤了身?”烈云关心地问道。 “是啊锦思,是不是最近忙着府里庶务太过辛劳啊,这天又一天冷过一天,你可别光顾着照顾这一大家子而忽略了自己的身体啊。待会用完膳叫丝雨拿了你的名帖去请太医过府来瞧瞧吧。正好也给云儿把把脉,看看寒症到底好了没有。”崔老夫人也道。 “崔祖母可是忘了,一月前姨母已请宫中太医来给云儿瞧过了,太医言道云儿早已大好,只要莫再碰寒凉之物平时注意保暖即可。”烈云接了崔老夫人的话说道,“云儿在这还要谢过姨母呢,担心云儿再受了寒,竟让紫庭院跟崔祖父崔祖母的松鹤堂一般时间都烧起了地龙。姨母日日为府中琐事忙碌,一定要让太医好好瞧瞧,莫积出了病来。” 程锦思只是看那俩小的不过眼,又不是真得了什么病,自然不能真招了太医来家,听烈云说起烧地龙,忙以此寻了借口,说自己可能是屋里烧了地龙闷热致火气上升,回头让丝雨给熬了冰糖雪梨汤喝就行。好不容易把请太医这篇给翻过去了,程锦思赶紧禀了二老,时辰已不早,让摆了饭众人上桌用膳不提。 冬日天短,红梅刚从大厨房领回晚膳来,天就已经黑了。院里丫鬟们都忙了一天,外头又冷得让人直搓手,烈云用罢饭,等寒露来把药熬得服下,就留了墨菊和紫兰值夜,让众人都回屋暖和暖和早早歇着去了。 夜半时分,万籁俱寂,就在崔府众人都沉入梦乡时,又见魅影出现,翻府而出一路去往皇宫,最后仍落进了冷宫景阳宫。 “盯了这许久,可曾有什么发现?”问话的仍是那个阴柔男声。 “并无。府内一切如常,城内各药铺也没有发现异处。每回熬完药的药渣我也亲自去看过,没什么问题。”黑影答道。 “既然没发现什么不同寻常之处,此事也就你知我知就此了结不必报与主子知道了。把外头那些人也撤了吧,别到时候没抓着别人的错处倒先把咱们自己给暴露了。若影响了主子的大计,咱们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明白。属下告退。”黑影朝阴柔男声拱了拱手,就又寻机掠出了宫墙返回崔府。 这一切烈云自然不知,否则就会庆幸,幸亏自己走了步先手。 每回虽是偷换了寒露带来的药材,但在寒露熬完了药端去给烈云服用,之后又耽搁半个时辰给烈云详说府中之事这个空档,翠竹就会趁机在小厨房把寒露带来的噬魂汤的药材同样熬煮一遍,再拿噬魂汤的药渣替换掉锅里还魂汤的药渣让寒露带走,所以在黑影查看药渣的时候才未露出破绽。否则,烈云的处境危矣。 定京城的暗夜中,魅影横行而过,于崔府和皇宫之间穿行。而在远离定京的百里之外,也有两人两骑不顾夜路难行,不顾奔波劳累,正快马加鞭地向着定京,向着崔府而来。 第三十三章 而至 - 郡主江山 - 青崖海 夜风凛凛,寒意袭人,定京百里外延庆州的官道上,两匹骏马正一前一后飞驰,迅疾的马蹄声在寂静的暗夜里听来尤为清晰。 “夜枭,都是你这个笨家伙,办事拖拖拉拉。瞧瞧人家夜阑,不但厨艺好给爷做得一手好糕点,爷派他出去办事,每回也都是干净利落就给办了,根本就用不着爷操心。再看看你,”当先一骑策马之人手里马鞭甩了一下,双腿用力一夹,胯下马儿跑得更快了些,张嘴却吐出嫌弃之语,正是萧钰,“不就是去查个刺杀案查堆死人嘛,爷都说了,全权交给你做主,你还老隔三差五的回来请示爷。要不是你这么墨迹,咱们怎么会耽误那么多时间,现在才这么着急忙慌地往回赶。告诉你,要是误了爷跟小飞虫的约,让小飞虫生气,看爷怎么收拾你。” ”是,您每回派夜阑出的任务,不是杀人就是放火,简单粗暴,他当然完成的干净利落。而且夜阑本身就是个怪物,一个大男人把糕点研究的跟自己的武功一样好,杀人时如砍瓜切菜不带一丝情感,进了厨房却如同进了温柔乡,把那些杯盘碗碟和萝卜白菜都当成了娇弱少女眉眼温柔地呵护。也怪不得能得了主子您的青眼,因为夜阑跟您一样怪。可再看看您每回交给我的任务,出手的机会倒不多,可都需要用脑的啊,我白头发都长出来了好不好,更别提这次,那可是您......“对于自家主子只要事关飞云郡主就发神经的无赖模样,夜枭已经见怪不怪了,看萧钰加快了速度,也催促自己马儿跑快追上前去,只嘴里到底没忍住嘀咕上了。 ”夜枭,啰里啰嗦说什么呢?“夜枭虽是悄悄嘀咕,但怎奈萧钰内力深厚,虽两人此时乃逆风而行,凭着惊人的听觉,萧钰还是隐约听见了夜枭在说话。 夜枭可不敢让萧钰知道自己都嘀咕了些什么,要不然接下来几天自己的日子会很难过。忙甩了马屁股一鞭紧紧跟上萧钰,露出一脸谄媚笑容道,”没什么主子,我正心疼您呢。您看这大冷天的,咱们已经连着跑了两日了,只中途稍稍歇息了几回喘了口气,连客栈都没进过,更别说吃顿热乎的饭了。您看咱这就要进定京了,要不咱停下缓会再走?您放心,咱肯定能准时到郡主那,不会误了事的。“ ”行了,少废话,待会天一亮过往行人一多,行程就得拖慢,趁暗夜路上无人我们快着点些,争取在城门开时随着第一波百姓进城。等到了醉仙居,随你歇息随你吃个够。还有,万万不可忘了咱们自己的身份,虽说未必有人认出,但定京毕竟乃大宣国都,天子脚下能人甚多,万事还是小心为妙。“不谈及烈云,萧钰瞬间就由痞公子变为了平素夜枭他们所熟悉的那个智计百出万事在胸的主子。 而听完萧钰所言,夜枭也心中一凛,眼中射出利光,“是,主子,属下明白。”对啊,主子身份最贵,但这份尊贵进了大宣就不再是主子的护身符,反而可能会变成催命符。主子来这定京乃是为了飞云郡主,但若发生危险,自己也只得撇下那飞云郡主先保护好主子再说,虽说有醉仙居在,但强龙不压地头蛇,绝对不能让主子在这出事,否则自己一定会被夜阑他们撕成粉末。 未再听见二人言语,只低沉有力的“驾,驾”声混着响亮的马鞭声和迅疾的马蹄声在夜里渐渐远去。 紫庭院,寅正时分,躺在床上的烈云已睁开了眼睛,又是一夜旧梦。看翠竹和墨菊已收拾好了立于床边等候,烈云没有犹豫就起了身,拿起翠竹手中的衣服自己穿戴起来。上衣是一件窄袖短袄,中间以宽腰带束之,下身穿了条窄腿长裤,小腿处以宽绳作绑全部塞进了脚上的鹿皮长靴里。 自打那天早上烈云发现了翠竹和墨菊每日寅正时分起来偷偷练武并与二人交手之后,二人就变为了三人,同在院中过手。时间久了,翠竹和墨菊就发现,若是不用内力只凭招式,二人皆不是烈云的对手。而烈云每每想起梦中自己往母亲院里赶时那种对内力的渴望,也曾动过让二人教自己修习内力的念头,可翠竹和墨菊思前想后,因为烈云还有毒在身,到底不敢妄动,此事也就暂搁不提。而烈云身上所穿的衣服,则是烈云依照自己记忆中外祖母安国大长公主练功时所穿的衣服式样画了图,让翠竹暗中交予烈八拿去华服坊为自己定做的,华服坊的老板燕十三见了衣服的图样子,倒并未露出吃惊之色也并未多问,只用了一天时间,衣服就送到了烈云手中。 见二人示意睡在外间的红梅和侧厢房的紫兰同每天一样都已被暂时点了睡穴,不会发现三人的秘密,烈云也不再多言,三人出了屋,就着院里灯笼柔亮的光线,杀气腾腾的过起招来。一开始,翠竹和墨菊还不敢对烈云使出全力,怕伤了烈云,可听了烈云所言,若二人此时对烈云心软,那他日遇上敌人,这心软或许就会要了烈云的命,而二人也发现,在日复一日的对打中,烈云的古怪招式也越来越多且变化多端,若不使出全力,两人还真是应付的甚是艰难,遂不再有什么顾忌,每每三人在这半个时辰中都能打个酣畅淋漓。 而此时正打得难解难分的三人不知,就在同时,有两人两骑随着定京城门开启,飞快的奔入城中,向着正阳大街的醉仙居而来。 萧钰和夜枭到了醉仙居,天还未亮,老牛已带着伙计在侧门侯了半天,远远看见两匹马往跟前来,忙快走两步迎了上去。 萧钰一下马,就被老牛拽住了袖子,耳听老牛絮絮叨叨,路上冷不冷,肚子饿不饿,骑这么久的马可是累坏了。 无奈的朝天翻个白眼,把手中缰绳递给夜枭,老牛一生未婚,一直把萧钰当自己的孩子疼,所以每回老牛啰嗦起来,萧钰虽面上不奈,但心里却是喜欢和感动的。 伸手拍拍老牛的肩膀,“老牛,我和夜枭已经两天没睡觉没吃过热饭了。” 老牛一听,这还了得,忙停了唠叨,让身边跟着的小伙计把马牵去好好照料,带着萧钰和夜枭上楼。 二人畅快的洗了个热水澡,又痛快得吃了顿热乎饭饮了几杯温酒,顿觉这两天的疲累全涌了上来,被老牛催着去躺下歇息了。 而那边烈云和墨菊翠竹练完功,趁众人还未起身,把自己都收拾妥当了,也重又躺回了床上。 太阳升起又慢慢下落,眼看今日已要过完,看烈云午歇起身竟还不慌不忙地拿了本游记坐那闲看消遣,翠竹还好,墨菊已掩饰不住的焦躁起来。 墨菊正要说话,突然听见门口有跺脚声,接着就见红梅掀了厚帐进来,头上两片白色进屋就化为了几滴晶莹的珠子,“郡主,外头下雪了,雪片子还不小呢,就这一会功夫地上就积了白呢。” “啊,怎么就下雪了,那萧……”墨菊急的出声,但话未说完就让烈云给打断了,转眼看见翠竹正狠狠瞪着自己,墨菊才知自己差点情急失言,忙偷看烈云一眼,闭上了嘴。 “噢,这么早就迎来今冬第一场雪了?”烈云合上书,走到窗边,把窗棂推开一条细缝往外看去,果然就见一片片的鹅毛大雪,从半空洋洋洒洒往地上奔来,而外头地上果然已见白,几个洒扫婆子已拿了扫帚去清扫了。 寒意顺着窗缝就往屋里往人身上钻,翠竹忙拿了貂皮披风来给烈云穿上。 入了夜,雪依然未停,天寒地冻,整个崔府都比平日灭灯的早些。 紫庭院,烈云从用完晚膳,就一直有些心神不宁,遂找借口换下了本该今晚与墨菊一同值夜的紫兰,留了翠竹同墨菊一起。而睡前又不顾翠竹和墨菊的阻拦,执意留了一扇窗未关紧。 外头更声响起,已快到子时了,屋内翠竹和墨菊都已睡熟,烈云却还在半梦半醒间。 突然,一条黑影落在了院里满地的雪花上,可奇怪的是,随着黑影一步步往厢房走去,地上却一个脚印也未留下。 黑影走至窗边,试了几回,发现有扇窗并未关紧,侧耳听了屋内,有两道呼吸,一里一外,均匀沉稳,黑影心下了然,正要伸手推窗,不妨窗子竟从里面冷不丁地开了,一张自己朝思暮想的脸庞现于眼前。 “萧钰,你来了。” 第三十四章 不来 - 郡主江山 - 青崖海 看着眼前之人,萧钰的手还保持着推窗的姿势忘了放下。 少年已到慕艾时,更何况这是三年前自己就深深放入了心中的女孩子。 眼睛细细描绘着面前少女的眉眼,还是那么好看,只是比起三个月前是不是瘦了点? ”小飞虫,你知道今夜我会来,所以才特地留了扇窗给我?难道,难道咱们心有灵犀,你一直在等我?“萧钰一脸惊喜的问道。 烈云本就被萧钰盯得脸上发热,此刻更不会告诉他,自己一晚上都心神不宁睡不踏实,就像三个月前在坛济寺去往那片桃林时一样,总觉得心里有个声音在说话,所以才留了扇窗没锁紧。 “花孔雀,你瞎说什么呢,不嫌外头冻得慌你就站着吧!”烈云嗔了一句,恼怒地瞪了萧钰一眼,把窗户关上了。 萧钰看烈云急了,正要出声,却听见厢房门发出轻轻的“吱呀”一声,萧钰心中一喜,连忙走去顺着烈云打开的门缝进了屋。 今日白天下了雪,到现在深夜了还未停,下雪天冷夜里尤寒,所以屋里的地龙烧得格外旺。萧钰一路从醉仙居奔来,纵有内力护体,此刻进了这暖洋洋的屋子也禁不住舒坦的长吁了口气。 “什么人?”突然,里间有厉声响起,随之灯烛也被点亮,“郡主,郡主?”再开口,厉声中又添了焦急,正是翠竹,说话间,就着烛光似看见外间有人影晃动,翠竹身影分毫不停向外袭来。 睡在外间的墨菊听见响动,也本能地翻身跃起,与掠出的翠竹站在一处,望向并肩立于门口的两人。 “萧公子?”待看清两人乃是烈云和萧钰,翠竹和墨菊都忍不住惊喜出声,“萧公子您终于来了,太好了,郡主的毒终于可以解了。”望了彼此一眼,二人眼中都有掩饰不住的欣喜,却没瞧见昏黄烛火下,萧钰脸上闪过了一丝恼怒和局促。 ”好了,解毒的事稍后再说,萧钰你先坐下歇息暖和会。“刚才开窗的一刹那,萧钰在看烈云,烈云又何尝没有在看这三番五次对自己伸出援手的少年呢,所以少年虽一脸重逢的喜悦,但喜悦下那满身的疲惫却在满院积雪微光的映照中,直直被烈云看在了眼里,想起少年曾在坛济寺中等了自己三年,这次为了自己解毒之事又不知如何星夜兼程的赶路,烈云心中竟悄悄生出了一股奇妙的滋味。 二人到了里间桌旁坐下,烈云又命墨菊端来了热茶。 亲手倒了杯茶递给萧钰,烈云说起了药材之事,”还要多谢你考虑周到,让牛叔为我事先备好药材,否则还不知这三个月我要如何伤脑筋。“ “今日白天牛叔都告诉我了,跟我还用得着这么客气么小飞虫,”把烈云倒的茶水喝得一滴不剩,萧钰才放下手中的杯子,“对了,我听牛叔说在崔府外有人鬼头鬼脑的窥伺?” 烈云遂把中秋那夜发生之事讲给了萧钰,道这些人都是在中秋次日出现的,而且不光在崔府外有人盯着,城里各大药铺也有人监视,所以自己才会按照萧钰所说去醉仙居求助。 萧钰听烈云在中秋之夜为了施计换药竟不顾自己的身体滥用寒凉药物,先是担心,待听得烈云说太医已给瞧过且一月前就痊愈了时,心里又忍不住地生气。可到底舍不得冲烈云发火,只好坐那也不说话,自己倒了茶水一杯接一杯的往肚子里灌。 萧钰虽只比烈云年长两岁,又长居药王谷,但萧钰的身份注定他的所识所见,他所经历的一切都要比一般人多得多也肮脏的多。自打眼前的姑娘三年前在药王谷眨着这双璨若星河的眸子,带着能照亮自己黑暗世界的纯净笑容对自己伸出手的那一刻,萧钰就已经认定,这就是自己这辈子要娶的姑娘,要放在心上一辈子的姑娘。所以才会不远千里,年年去坛济寺的桃花林赴约,所以在听见烈云身中奇毒时才会那么愤怒,所以在听见烈云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时才会如此生气。 可是烈云不同。若没有三年前之事,若烈云依旧还是那个拥有双亲有着身边无数人宠爱生活顺遂平安喜乐的小姑娘,那么,或许到了现在这个年纪,烈云也会知道什么是少年慕艾少女怀春,心中也会住进一个自己想想都会害羞的少年。可惜,烈云失去的不单是亲人,连灵魂都几乎被人毁掉,如何还有机会去想那些对于真正的闺阁女子来说一生一世的大事? 可烈云不懂,翠竹站在一旁却是看得了然于心,所以,看见墨菊听了烈云的吩咐又颠颠地给添了壶茶,又听烈云问萧钰是否赶路太累,嘱咐萧钰别着急慢慢喝时,翠竹不禁对萧钰投去了同情的一瞥。 感觉到翠竹的眼神,萧钰再看看对自己一脸关心的烈云和站在一旁大大咧咧的墨菊,心里暗叹,不容易啊,这屋里可算是还有一个明白人。自己又哪会真的生气呢,就是心疼啊。 冲墨菊摆了摆手,示意不用再添茶,萧钰又问烈云,”可知那些人的身份?“ 烈云摇摇头,“那些人都是在中秋夜之后才出现的,肯定与我先前服用的噬魂汤有关,但具体是谁派来的,我记忆尚未恢复,暂时还不清楚。但是,”烈云看了眼松鹤堂和仁德院的方向,“对方肯定在崔家安插的有钉子,不然不会前脚刚出了事,后脚就来了人盯梢,只是不知道这钉子究竟是谁,又藏在哪个院子是什么身份。“ 萧钰接口说道,”所以在崔家,一切你们定要小心应付。” “你进出崔府也要留神,万不可因我之事而给你带来麻烦。” 萧钰听见烈云关心自己,嘴都要咧到了脑后。墨菊则时不时拿崇拜的眼神瞄一眼萧钰,功夫高噢。只有翠竹听着二人对话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事急从权,今夜乃是为了郡主解毒之事,所以萧钰进入郡主闺房实在无法,可怎么听两人话里的意思,这以后还要变成常事了?翠竹看看烈云再看看萧钰,从方才来看,萧钰已对郡主动了情,可郡主显然还懵懂未知,若日后郡主也心系萧钰还则罢了,二人成就一段美好姻缘,可若郡主喜欢上了别人,那萧钰出入郡主闺房之事...... 心里打了个激灵,翠竹看二人暂停了言语,忙上前一步说道,“萧公子今夜可是为郡主解毒之事而来?听闻若要为郡主解毒,还需萧公子的师傅药王谷主亲自出手,不知他老人家可有随萧公子一起前来定京,又现在何处?” 墨菊听翠竹问起解毒之事,才想起自己一个白日都为此事急躁,此刻却光顾着想萧钰和翠竹谁的武功好反倒把正事给忘了,也连忙收敛心神看向萧钰。 烈云知道萧钰今晚正是为此事而来,也就不曾催促,等着萧钰自己来说,此刻见翠竹问起,也就顺势看向了萧钰。 却见萧钰听了翠竹问话,并不回答,面上露出难色还夹杂着一丝恼怒。 ”怎么回事啊萧公子,您说话啊,不是说好了给郡主解毒吗?我们从昨儿个可就盼着您来了!“墨菊看萧钰神色不对,忙焦急出声。 烈云以眼神示意墨菊稍安勿躁,温声向萧钰问道,”可是有为难之处?萧钰,在我面前你不必吞吞吐吐,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吭吭哧哧了半天,才听萧钰红着脸从嗓子眼里憋出了句话,”那个糟老头子,我问他那偷取九转锁魂针法叛出药王谷之人到底是谁,竟害得你受苦至此,他非但不说,还直言那人不可能拿这阵针法害你,一定是被歹人窃走才连累于你。这也就罢了,我自己慢慢查总能查得出来。可他本已答应了为你施针解毒,也收拾好了东西要随我出谷,谁知最后一听要来定京,竟出尔反尔,回了谷中闭门不出了。任我用尽千般方法也是不行,所以,“萧钰闭了闭眼,”来定京的只我一人。“ 第三十五章 我往 - 郡主江山 - 青崖海 萧钰话一说完,屋里霎时一阵静默。 萧钰的师傅药王谷主,那个能为郡主施针解毒能救郡主性命的人,没有来。 翠竹和墨菊愣了几息,才弄明白萧钰说了什么。 不入定京?不来? 翠竹的脸一下子沉了下去,墨菊则急红了眼,之前对萧钰功夫好医术高又关心烈云的好印象一下被怒火打了个烟消云散,张口就质问道,“萧公子的师傅为何不来定京?就算真有什么难言之隐,难道郡主的命还抵不过他的那些破心思么?哼,为了一己之私竟如此置他人性命于不顾,枉他还称什么药王谷主。还请萧公子转告令师,若我家郡主真有个什么好歹,我烈家之人哪怕都拼了这条性命,也要把那什么狗屁药王谷给杀个片甲不留!” 听墨菊说出如此激烈的言辞,一向沉稳的翠竹这回非但没有阻止,还跟墨菊站在了同一条线上,“墨菊说的没错。萧公子,此事攸关郡主性命,令师若有为难之处,大可告知于我等,只要能救郡主,老将军和老夫人还有整个烈家定会不惜一切代价。但若因令师之故而致郡主有个好歹,老将军和老夫人已经失去的够多了,若连郡主这唯一的亲人也留不住,虽然烈家现在已不如前,但俗话说得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真要对付药王谷……” 若夜枭在此,先不说听见有人如此对主子不敬,早就拔刀相向,就看萧钰此时的模样,也会先惊掉了下巴。 即使墨菊和翠竹的真实身份乃烈家暗卫而并非真正的仆俾,但主子从出生到现在何曾让人这么说过,又有谁有那个胆子敢用这种语气对主子说话,不用主子动手,早有人把这大不敬之人给拖出去砍了。 可再看萧钰现在,在说完那番话之后,就抬眼目不转睛的盯着烈云,对墨菊和翠竹的话恍若未闻。 烈云听了萧钰所言,一时心里滋味百般杂陈。 这世上又有谁不爱惜自己的性命,又有谁不想多活几年呢?更何况烈云还身负着父母亲人被杀的血海深仇。 这三个月来,烈云虽面上不显,哪怕三月之期将到,墨菊和翠竹都着急上火了,烈云都还是一副云淡风轻之相。可事实上,这三个月的每个日夜,每个梦里即将见到母亲却屡屡失败的那种无力和挫败,都无时无刻不在啃噬着烈云的心。 今夜见着萧钰前来,烈云仿佛已经看见自己的命轮要改变方向,向着那些害了自己父母亲人的歹人们碾去,可现在,一切又回到了原点,长埋地下的英灵依然被桎梏,而那些凶手却依然踏着英灵的枯骨,醉生梦死。 所以,直到翠竹说话的时候,烈云才反应过来,这才想起刚才墨菊都说了些什么,连忙出声阻止了翠竹接下来要脱口而出的话语。 失望么?当然,可这并不能怪萧钰。 “好了翠竹,别再说了。这事不能怪萧钰。在坛济寺若非萧钰看出我身有不妥,恐怕我们现在仍过着亲者痛仇者快的日子而不自知,我这条命,或许也留不了几年。更何况,”烈云看向二人,“萧钰人不在定京,可还嘱咐了牛叔帮我准备了这三月的药材,无论如何我们都应该感谢萧钰。而萧钰的师傅不能来定京,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我们不知其因,可也不能强人所难。”顿了顿,烈云又看向萧钰,“你们二人方才所说的那番话,委实不妥,更是对萧钰的不敬,还不快向萧钰道歉。” 萧钰听了烈云的话,又见烈云看向自己,顿时只觉得一股暖流在心中激荡,带起的余波又传到四肢百骸,最后化为眼眶中的湿意。 这就是自己钟情的姑娘啊! 为何有些人能化解别人心中的黑暗,因为她们本身就是光啊! 这世上有几人在听到与自己性命攸关之事时,还能保持冷静,还能理智分析?偏眼前这十三岁的姑娘就做到了。 萧钰只想大声吼一句,让这世上之人都听到看到,这就是我萧钰喜欢的姑娘! “小飞虫,不必,她二人只是忠心护主关心则乱,而且她们说的也没错,是我答应在先,给了你们希望,现在又食言,她们着急愤怒也是应当。”萧钰看见烈云身边有如此得用之人心里只感到高兴,又爱屋及乌哪里会去怪罪她们。 “其实,从知道老头子不来定京那一刻开始,我就在想有没有别的办法可以为你解毒,可是想来想去,这世上除了老头子,大概也没有第二个人会施那九转还魂针,所以,要解你身上之毒,现在只有一个办法。” 墨菊和翠竹已经睁大眼睛看着萧钰,竖起耳朵等着听这唯一的解毒之法是什么,却见萧钰闭了嘴,欲言又止地看着烈云,心里顿时像有两只小猫在抓。 而烈云本也在认真听萧钰讲话,在听见自己所中之毒并非无解还有一线希望时,心里也忍不住地高兴,却见萧钰停了话头,拿这幅表情看着自己。 “萧钰,你想到了什么办法?没关系,尽管说便是。我能做到。” 看见了烈云眼里的坚定,萧钰也不再犹豫,“老头子只说了他不能来定京,可并没说咱们不能出定京去找他呀,所以……” “所以,这唯一之法,就是我亲自随你去药王谷,找他老人家帮我解毒。”烈云明白了萧钰的意思,“这样的话,比起令师来定京为我解毒,如此倒不失为一个更稳妥地方法,我身在崔府,那暗中之人又不知在何处窥伺,若因解毒之事引起那暗中之人的注意,那么即使我解了身上之毒,以我现在之力也逃不过那人的毒手。而药王谷远离定京,去谷里可能反而更安全。” 墨菊也觉得萧钰这个法子甚好。 只翠竹皱了下眉,“敢问萧公子,药王谷所在何处?与定京往返需用时多久?” 听了萧钰回答药王谷位于大宣与大夏的边境之地,从定京一来一回需要二十天之久时,翠竹眉间带了担忧,“郡主,那药王谷离定京如此之远,我们若去谷中找萧公子的师傅,来回就就需二十天,再加上为郡主解毒,可能需要一月之久,那我们要如何从此处脱身,又如何在这么长的时间内瞒天过海呢?” 烈云曲起手指叩了叩桌面,“这个无妨,从此处脱身虽有些麻烦,但若计划周详,也不是无法可行。” 萧钰看烈云无一丝犹豫就接受了自己的提议,只觉心头一块大石落地,并未告诉烈云,若烈云真不同意此法,那自己就算背上欺师灭祖的罪名,也要把那老头给绑来定京。 第三十六章 同行 - 郡主江山 - 青崖海 五日后的一大早,烈云刚起身还没来得及洗漱,就听见外头传来了崔婉凝的声音,“表姐可是起了?” 与屋里服侍的翠竹对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就听见红梅回了话”郡主刚起“,已撩开门上悬挂的厚帐引了崔婉凝进来,”郡主,姑娘来了。“ 烈云走过去拉了崔婉凝的手到桌边坐下,”表妹今日怎么这么早就来紫庭院了?可用了早饭?” ”哎呀,表姐,我昨晚听见我院里的丫鬟说,表姐这院里有一个手巧的丫鬟竟能打出五福同心的绺子,是不是真的?“崔婉凝并不答烈云的话,而是心急的问起了自己憋了一晚上的话。 烈云笑了笑,”原来表妹一大早就为这事而来啊,嗨,就是我院里的一个二等小丫鬟,在我这院里待的时间也算是不短了,老实本分从未引人注意,还是墨菊昨天无意间路过后边的倒座房,竟看见那小丫鬟坐在屋门口在打一种从未见过的绺子,墨菊那丫头,性子跳脱,最爱这些新奇的玩意,就问那小丫鬟打的什么绺子,打哪学的,叫什么名竟如此好看。这才知道那绺子叫五福同心,小丫鬟也没跟谁学过也没见过,就是曾经听人说过这绺子,自己琢磨出来的。墨菊还把那绺子拿来给我看了,还真是好看。院里的丫鬟们知道了,都央着墨菊过了过眼。没想到就这一件小事,竟还传到你那去了。“ 崔婉凝听了,看着烈云直跺脚,”表姐,什么叫就这一件小事啊,你知不知道,这五福同心的绺子已经很多年没有人会打了,现在世人只知五福同心之名,却根本难以得见其真面目。若不是昨晚我知道的时候各院都已经落锁歇息了,才不会挨到现在才来找你呢。那小丫鬟在哪,快叫过来让我看看。“ 烈云无奈地叹了口气,”叫那小丫鬟过来当然没问题,哪怕让她上你院里待几天都成,可你总得等我洗把脸吧,你表姐我在你面前邋里邋遢也就算了,你总不能让我把脸丢到那些小丫鬟们面前去吧。“ 崔婉凝听烈云说可以把那小丫鬟借自己几天,心里高兴,也就按捺下了焦急坐着等烈云洗漱更衣,又叫了身边跟着的海棠与红梅一起去大厨房把芬芳院的早膳一同取来紫庭院与烈云同用。 崔婉凝着急见着那小丫鬟,草草扒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巴巴地看着烈云吃,烈云实在吃不消小姑娘如此热烈的眼神,也只得喝了几口粥就让红梅撤了桌子,又让翠竹去叫了那小丫鬟带着打好的五福同心的绺子过来给崔婉凝看。 见着了真人,崔婉凝先打量了几眼,转头对烈云说道,”表姐,怪不得有这么个巧手在你院里这么久才被发现,实在是长得太普通了些。“说完才低头细细地看起了手中的绺子,却没注意到听完这句话后,这个长得太普通的小丫鬟一下黑了脸,墨菊和翠竹一脸忍笑的表情,烈云则微微咧了下嘴角。 把玩着手中的绺子,崔婉凝爱不释手,想起烈云方才的话,就向烈云问了小丫鬟叫什么名字,知道了叫香菱,又问今日能否就带香菱回芬芳院,叫她教自己打这五福同心的绺子。 烈云自然没有不同意的,只玩笑般的说道,”这香菱有此等才能,我也是刚刚发现,这就被表妹你借去了,那表妹是不是该请我吃一顿醉仙居的招牌菜以示谢意呢?“ 崔婉凝上回虽因清莲膏之事被崔净训斥,说其不好好学习女儿家该学的闺阁之事,不好好修习女子的德容言功,实是冤枉了崔婉凝,其实对这些女工崔婉凝不但颇为喜欢还自有一番心得呢。此番从烈云这得了好处,听了烈云的要求,纵使烈云直言方才所说乃是玩笑之语,当不得真,更何况姐姐宠妹妹本就理所应当,崔婉凝还是拍着胸脯与烈云定下了明日中午的醉仙居之约。又为何不是今日呢?小姑娘还迫不及待的等着回去跟香菱学学怎么打那五福同心的绺子呢。 不知道崔婉凝是如何跟程锦思说的,只是第二天刚巳正时分,小姑娘就让杨枝过来禀了烈云,自己已收拾妥当,备好了马车在二门等着烈云,又特特让杨枝告诉烈云,今日带了香菱同去。 烈云都准备好了,就带上翠竹红梅和香菱一起,去了二门跟崔婉凝汇合,姐俩同坐一辆马车,四个丫鬟同坐一辆,出崔府往醉仙居而去。 车上,崔婉凝叽叽喳喳地说起了昨日跟香菱学打绺子的事,直说这五福同心的绺子实在太难打,香菱人长得其貌不扬,手怎么那么巧云云,烈云只管笑着听,偶尔附和一句。 到了醉仙居,自然又是采兰和老牛接待的众人,这时崔婉凝也不管了主仆尊卑,让香菱坐在了自己身边,边吃边同香菱说着那绺子的打法。席间烈云说要去更衣,崔婉凝也只是抬头”嗯“了一声,并未注意烈云这一去竟花了一刻钟之久才回来。 用罢了饭,姐俩并四个丫鬟又歇息了片刻,因崔婉凝还急着回家继续研究那绺子,众人也就没再往别处逛,就上了马车打道回府了。 而就在烈云与崔婉凝离开醉仙居半个时辰后,有两位女子护着一位头戴帷帽的姑娘,上了一辆早已等候在醉仙居侧门的普通马车,由一位精壮的年轻男子驾车,离了醉仙居,顺着正阳大街到了城门,随着出城的百姓一起,上了官道离定京而去。 马车出城一路疾驰,到了离城门十里外的送君亭停了下来,只见亭外大树旁边拴着两匹骏马,而亭内则坐着两位少年,看见有马车至亭外,两位少年出了亭来,正是萧钰和夜枭。而驾车的年轻男子则撩开了马车帘子,两位女子扶了那带帷帽的姑娘下车。 只见姑娘走到了萧钰面前,伸手摘下了头上戴的帷帽,正是烈云。 第三十七章 共处 - 郡主江山 - 青崖海 “萧钰,让你久等了。” 看着面前摘下帷帽笑得眉眼弯弯的烈云,萧钰忍不住抬起了手,可伸到半空又好似想起了什么,手臂拐了个弯指向身后,“夜枭,站在那愣着干嘛,还不过来见过飞云郡主。” 夜枭忙殷勤地上前向烈云见了礼,心里却狠狠地鄙视了萧钰一番,真当我看不出您是想摸人飞云郡主的脑袋么,没看那边站着的飞云郡主的三个护卫尤其那位男子,面色已经有些不对了么,当着人家护卫的面就想占人主子的便宜,啧啧。 烈云知道,能被萧钰带在身边的,肯定是其下属中的翘楚,端看这夜枭往那一站,若不是萧钰出声介绍,可能自己还未必能注意到他,此人就不可小觑。 客气地受了夜枭的礼,烈云也叫了身边跟随的三人来见过萧钰,“萧钰,这三位都是祖父祖母为我安排的暗卫,”烈云指了方才赶车的年轻男子,“这是烈一,暗卫的头领”,又指向两位女子,“高的这个是烈二,矮的这个是烈十,烈十也是暗卫里年纪最小的。” “烈一,烈二,烈十,见过萧公子,多谢萧公子相救郡主。”三人分别向萧钰拜道,烈十还接了方才烈云的话说道,“虽然我是暗卫里年纪最小的,可我的功夫却是除了烈一和烈五外,剩下八个暗卫里最好的噢。” 萧钰失笑,怪不得烈家能养出烈云这样的女孩子,单看烈家培养出的暗卫,常跟在烈云身边的那俩自不必说,这三个也都性格各异,完全没有一般暗卫的沉闷和死气,可想而知烈家的主子们都是什么样的人了。能拥有这样的家人,还真是让人羡慕啊,只可惜…… 萧钰怜惜的看了烈云一眼,又问道,“一切可还顺利?可有遇到什么麻烦?” 烈云并未注意到萧钰的眼神,只看这会亭子外面已经又停了几辆马车,有人在此与友送别,听见萧钰的问话就并未急着回答,而是对萧钰道,“此处人多眼杂,未防节外生枝,还是快些赶路吧,有什么话我们上了马车再说。” 说完,烈云当先向马车走去,萧钰看烈云上了马车,也跟着钻了进去。 烈一事先曾得翠竹叮嘱,此番随烈云前往药王谷,除了保护好烈云的安全,也要稍稍留意一下烈云和萧钰之间,毕竟孤男寡女,为了郡主的闺誉着想,还是尽量不要给二人单处一室的机会。所以一看萧钰跟着烈云上了马车,烈一就本能地抬脚想跟上去阻止,冷不防却从身后被拽了一下,接着一条胳膊搭上了自己的肩膀。 “唉,这位兄台,飞云郡主说你叫烈一是吧,正好,这两匹马就给两位姑娘骑吧,我跟你一块给主子们赶车去,咱总不能让两位姑娘像糙汉子似的挥马鞭去吧,走走走!”小子,刚才不是对我家主子想摸飞云郡主脑袋的事心有不满么,那就让我来试试你吧。手上使出暗劲,夜枭带着烈一向车辕走去。 烈一作为一众暗卫的头领,虽是年纪最长已快弱冠,可五岁前在街头流浪,为了一口馒头与狗争食,从小就被生活教明白了一个道理,拳头硬有本事才能有饭吃。 所以五岁后被烈家选中作为暗卫培养,就一心扑到了各种训练上,虽然过了这么多年,性格已被潜移默化的改变,不像小时候那么偏激,可骨子里对力量的渴望却没变过,功夫不只在烈云所属的十个暗卫里是最好的,在烈家现存的暗卫里也是排得上号的。 这近二十年来,烈一一门心思练武,到底也没尝过情爱的滋味,此时被夜枭以内力相逼,顿时忘了翠竹对自己的嘱托,忘了萧钰正和烈云共处一辆马车,也不甘示弱地把一只胳膊搭上了夜枭的肩膀,以内力抗之。 烈二看萧钰上了马车,虽也觉不对,可再一想,是烈云亲自开口让萧钰上马车说话的,主子的决定,作为暗卫只有服从,也就把这事抛去了脑后。烈十则压根没觉得事情有什么不对,反倒对夜枭和烈一这么会功夫就勾肩搭背哥俩好感到不可思议的同时又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和谐,就问烈二道,“二姐,男人之间这么快就能建立友谊了?可是他们二人的姿势有点奇怪啊。” 烈二白了一眼烈一和夜枭歪歪扭扭坐在车辕上的背影,看着勾肩搭背哥俩好,实则却是你不让我我不让你的内力大比拼,姿势能对了才怪。宠溺地摸了摸烈十的脑袋,烈二教起了小妹妹,“有句话叫不打不相识,男人嘛,有时候打一架反而能促进感情。好了,快上马吧,郡主还是带病之躯,出这趟远门已属不易,我们可不能再让郡主像咱们一样风餐露宿,天黑之前务必要到达客栈。” 两姐妹翻身上了马,沿着官道当先开路,后面还在执着于拼内劲的两人在车内传来一声重重的咳嗽声后,也都收了手,挥鞭赶车追着前面两匹马行去。 这是萧钰第二次与烈云独处一室,与第一次完全是不同的感觉。 第一次在药王谷,烈云还只是个将满十岁的小姑娘,萧钰也还只是个将到舞勺之年的小小少年郎。 烈云不知萧钰正在回忆二人的第一次相处,看马车已跑动起来,就细细回答起萧钰方才的询问。 “一切顺利,还要谢谢你帮我找来那位打绺子技艺如此了得的姑娘,更要谢谢你让牛叔在醉仙居配合我的计划。” 萧钰摆了摆手,“小飞虫,我说过,你同我之间永远不必客气。那会打绺子的姑娘是我娘留给我的人手,会的尽是些姑娘家的东西,我也用不上,你若喜欢,就留在身边吧。” 原来,引得崔婉凝废寝忘食的那五福同心的绺子,压根就不是烈云院里那原本叫香菱的二等丫鬟打出来的,而是萧钰手下的一名能人扮了那香菱进了烈云的紫庭院,与墨菊和翠竹配合,露了这么一手吸引崔婉凝的注意,好为烈云的离府计划开路。 第三十八章 情愫 - 郡主江山 - 青崖海 “那怎么行,那姑娘毕竟是你的属下,还是你娘留给你的人手,能来帮我的忙,我已经很感激了,怎敢干脆就拐到我那去呢!再说了,人家姑娘也不一定同意啊,有你这么帅的主子不跟,难道跟着我一个小丫头片子!” 此次出门虽然路途遥远,但能解了身上之毒,了却这一大桩心事,烈云觉得,此时心情是这三年来前所未有的轻松,所以听见萧钰说要把那位假扮香菱的姑娘给自己时,推辞过后竟开起了萧钰的玩笑。 听见烈云说自己帅,萧钰的眼睛瞬间亮得发烫,身子前倾,脸上的笑意都要溢了出来,“小飞虫,你真的觉得我很帅?” 烈云本是玩笑之语,不妨萧钰听完竟突然凑了过来,身子本能地就想往后倒,可看着眼前那张离自己仅一掌之距的脸,看着那双亮如星辰的眸子一眨不眨地望着自己,烈云一时竟忘记动作,怔怔地与面前之人对视。 空气似乎都静默下来,却又似乎在一点点的升温,有一丝丝又甜又香的味道在悄悄地发酵。 萧钰眼中的少女,此刻犹如一只懵懂的幼兽,散发出一种惊人却又危险的美丽,引得人想把其据为己有,再深藏起来,不让世人窥见一丝一毫。 萧钰忍不住越靠越近,看着烈云因惊慌而一瞬睁大的眼睛和红似涂了胭脂的双颊,萧钰觉得再也压抑不住心中咆哮的巨兽,正要攫取那因急促呼吸而微张的红唇,马车却突然颠簸了一下。 这颠簸一下把烈云从身处虚空神思不属的状态中给惊醒,看见萧钰与自己已几乎鼻尖对着鼻尖,烈云顿时恼羞成怒,狠狠一脚把萧钰给踹了开去。 外头赶车的夜枭和烈一本来还听着车内二人说话,突然没了动静,心里正觉奇怪,哪知这一分神的功夫,车轱辘就轧着了路上的一颗小石子,马车颠了一下,接着就听见车里传出了哐当的磕碰声。 “萧钰,刚才你想做什么?” 听见烈云带着恼意的低吼,夜枭和烈一对视一眼,齐齐竖起了耳朵。 “小飞虫,没,没什么,我就是看你脸上好像有什么脏东西,想帮你擦一下。” “我脸上有脏东西,你告诉我一声我自己擦就行。再说,你真要帮我擦用手就可以了,干嘛要把脸伸过来,都快要贴在我脸上了。” “我,我不是怕离得远了看不清,把你的脸弄疼嘛。” 听了二人所说的话,烈一朝车内萧钰的方向鄙视的看了一眼,烈五吩咐的没错,这萧钰果然不能离郡主太近,此时郡主还未及笈,就想对郡主行冒犯之举,真是,禽兽。 夜枭则身子抖了抖,完了完了,搅了主子同飞云郡主亲近,自己的好日子到头了。 果然,把烈云糊弄的半信半疑之后,萧钰被搅了好事的怒意就咆哮着直冲夜枭而来,“夜枭,你皮痒了是不是,连车都不会赶了,幸亏方才那一下飞云郡主无事,否则,回去就让夜放再好好给你加训!” “主子,夜枭有错,此后行路夜枭保证必定不会再出状况,一切以飞云郡主的安全为上!” 向着萧钰信誓旦旦的做了保证,夜枭转身趴在了烈一的肩头,还能怎么办,摊上这么个不要脸又不讲理的主子,难道是我的错吗? 烈一情知方才马车颠簸,乃自己和夜枭二人之错,此刻见夜枭当着自己这些人的面就被萧钰骂了,只当他心里难受,抹不开面子,也就任他趴在自己身上,手里马鞭挥了挥,继续赶路了。 于是,前头骑马的烈二和烈十再回头,见到的就不再是勾肩搭背哥俩好而是两个大男人在你侬我侬了,烈二翻了个白眼,忙把看得津津有味的烈十给拽了回去,“小孩子家家的别看,省得被他们给带坏了!” 烈云和烈一三人过午时分,出了醉仙居顺正阳大街拐上朱雀大街,出了广宁门沿官道至送君亭,与萧钰汇合后众人又顺着官道一路向北,途中在路边一位老伯搭的茶馆内草草歇息了一会,饮了杯热茶,又继续行路,终于在天黑之时,到了位于昌平州内的一家名为祥福客栈的店家落脚。 夜枭虽一直跟在萧钰身边,但这还是头一次见着烈云的真人,烈一三人虽从小就知道自己乃是烈家为烈云培养的专属暗卫,但因三年前之事却一直未能近身侍候。 四人都以为,以烈云的千金之躯,估计受不得这路途颠簸之苦,也咽不下外面的粗茶淡饭,没想到,烈云的表现,却完全颠覆了四人对闺阁贵女的印象。 这一路上,烈云非但没对坐了这么长时间的马车叫累,下车的时候甚至连走路的姿势和仪态都与平时并无二致,路边简陋小茶馆的劣质茶水也是喝得有滋有味,四人心里忍不住啧啧称奇。 夜枭不得不佩服自家主子的眼光,这飞云郡主不过十三岁,心性就如此坚韧,实在令人佩服。而烈一三人则觉得满心欢喜和自豪,瞧,这就是我烈家暗卫要跟的主子,小小年纪就已展露不凡,日后长大了,必要惊艳世人。 若萧钰知道了四人的想法,必要嗤上一句,切,本小爷看上的姑娘,能是一般人么,你们不知道的还多着呢! 到了客栈,烈云下车前又重新把帷帽戴上,由烈二和烈十护着,与萧钰三人一起进门随着小二上楼到了安排好的房间。 昌平虽已离定京有些距离,但为以防万一,烈云还是少露真容为妙,与萧钰也以兄妹相称。 出门在外一切从简,萧钰虽出身尊贵,但这些年大半时间都在药王谷度过,对一应吃穿用度早已不甚挑剔,而烈云虽也从小锦衣玉食的长大,但自小聆听外祖母安国大长公主教诲,对身外之物也不甚看重,所以几人让小二把饭食送进了房间,吃完又简单的沐浴更衣,便各自歇息了。 只是,烈云临睡前,脑子里全都是下马车之前,萧钰那亮晶晶的眼神和纠缠着自己问“小飞虫你是不是觉得我帅啊”的赖皮样,辗转良久,就在烈二和烈十都以为烈云是像翠竹和墨菊交代的那样,又被噬魂汤之毒反噬准备出手时,烈云恨恨的锤了几下床,逼着自己睡去。 第三十九章 杀令 - 郡主江山 - 青崖海 第二天一早起床,烈云眼下的黑眼圈把烈二吓了一跳,忙让烈十拿银子去客栈的后厨找厨娘先买了两个熟鸡蛋,拿回来剥了壳给烈云放眼底下好好滚了滚,洗漱完又打了层薄粉给仔细遮了遮,才不那么明显。 所以,当萧钰来敲门蹭早膳的时候,妥妥的吃了个闭门羹。而烈云收拾好自己与烈二烈十一同出门下楼时,看见倚在门边的萧钰,更是一丝眼风都没给。 萧钰一时直如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昨天小飞虫不还同自己有说有笑的吗?怎么这一晚的功夫,就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了? 眼看烈云已经出客栈上了烈一赶过来的马车,而烈二和烈十也准备抬脚上去,萧钰忙快步走去吩咐二人一句“我同飞云郡主有事相商,你们俩今日还先骑马”,也不管二人和车辕上坐着的烈一脸上神色,就死皮赖脸的跟着烈云挤上了马车。 烈一昨个就见识了萧钰对烈云的没皮没脸,心里已要防着萧钰,今早又看烈云对萧钰不理不睬,此刻见了萧钰动作就要开口说话,不想又被旁边站着的夜枭给插科打诨岔开了话去。 开玩笑,昨天搅了主子的好事,主子已经看我不顺眼了,这要再让你去搅合一回,我夜枭干脆直接在主子面前自裁谢罪得了! 而烈二和烈十等了几息,见车内并无动静,烈二心下了然,不管萧钰做了什么,郡主都并未真的恼了萧钰,只是耍起了小女儿的性子罢了,遂拉了烈十,二人又骑上了昨日的两匹骏马。一行人离了客栈沿官道拐弯向西而去。 马车内,烈云看萧钰上来,气呼呼地冷哼了一声,就扭过了头去。 萧钰忙讨好地把车内几上泡好的大红袍倒了一杯,又伸手按了一下车壁上雕的一朵指甲盖大小凸起的莲花,一个小盒子竟从莲花后弹了出来,萧钰从里面拿出一个小匣子,打开来里面装的竟是醉仙居的招牌糕点忘仙糕。 萧钰把茶水和糕点一并送到烈云眼前,也不放下,就那么擎在手里,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烈云。 烈云瞬间觉得眼前的萧钰不再是那个有着英俊面庞和挺拔轮廓的少年,而是变成了黑山的同类,一只摇着尾巴求爱抚的大狗。 想起黑山,烈云的心终是软了下来,其实想想,萧钰也是无辜,自己生了一宿一早的闷气,还是自己心中那古怪的情绪作祟,萧钰起了因,只是自己并未控制好那个果。 想通了这些,烈云也就不再跟萧钰僵持,伸手接过萧钰手中的忘仙糕咬了一口,又端过茶水,就这么一口糕点一口水的吃了起来。 萧钰看烈云不再生气,心里也放松下来,就这么看着烈云。 “花孔雀你看什么看,没见过人吃东西啊,馋就自己拿去。”看萧钰就那么直直地盯着自己又吃又喝,烈云凶巴巴的说了一句。 “我就是觉得,小飞虫你不管什么样子都是这么好看,连吃东西都好看!”萧钰一时不妨竟把心里话给说了出来,看烈云又要变脸,马上岔开了话道,“这马车里所有的东西都是为你准备的,再说了,我一个大男人怎么会喜欢吃糕点呢!” 昨日就因萧钰那些怪异的举动弄得自己一宿没睡好,现在又张嘴胡说八道,烈云咽下最后一口糕点刚要说话,听见萧钰那句关于马车之言,又把嘴给闭上了。 算了,萧钰什么德行自己三年前就知道了,再说,虽然萧钰在自己面前总没个正形,但对自己的好都是真的,不但劳心费力为自己解这噬魂汤之毒,连这辆马车都是为了此次药王谷之行特意为自己准备的。 马车从外面看,与寻常马车并无二致,普普通通,但若懂行的在此,就能看出造这辆马车的木材,乃是不知已存了多少年的乌龙木,刀枪不入水火不侵。而车内也是别有洞天,不知情的人上来,还会以为这不是在马车里,而是进了哪个女儿家的闺房。 车里锦垫软靠一应俱全,车底还铺了层花色奇怪的地毯,上头有一小几,被造车之人用巧法与马车相固定,连小几上放置茶壶杯子的地方也设了机关,一旦打开机关,茶壶水杯就会被固定在小几上,所以任马车如何奔驰,杯中之水也不会洒出,更别提马车四壁也被做上了机关,能弹出一个个小盒子,只可惜这样奇巧的设计却被萧钰通通用来给烈云装了零嘴。 这样一辆马车,要做出来不知要耗费多少物力心力,可萧钰不说,烈云也不问。萧钰不说是觉得没什么可说,这乃是为自己钟意的姑娘所造,能让姑娘开心,耗费再大也是值得。烈云不问,则是把一切都看在了眼里记在了心里,留待来日再报。 听见萧钰说自己一个大男人不爱吃糕点,烈云不以为意,可后来见着了夜阑,才知面前这少年也有那么甜软的一面。 看烈云吃饱喝足了,萧钰也不再嬉笑,而是问起了正事,“小飞虫,昨日没来得及问你,此去药王谷大概需一月之久,你那院里果真安排好了,不会出什么岔子?” 烈云拿起一旁的锦帕擦了擦嘴和手,摇头道,“烈八同你手下那位假扮香菱的姑娘一样,都最擅长模仿他人。我院里的丫鬟和婆子们进崔府也才一年,松鹤堂那边每月只初一十五去请安即可,而姨母自打中秋节后已不常来我的紫庭院,姨丈就更不必说,崔婉凝近段时间虽常来紫庭院走动,但她心粗也无需担心,平素与我亲近的也只翠竹她们四个。所以此番让烈八在我出门期间假扮我留在崔家掩人耳目,应该不会出什么岔子,更何况,我还留了翠竹和墨菊在一旁协助,除非……” “除非什么?”看烈云停了话头,萧钰等了一阵也不见烈云再开口,就着急问道。 “除非,是红梅和紫兰看出烈八有不妥。我已吩咐了烈八还有翠竹和墨菊,一旦发现红梅和紫兰有异,若二人只在心中存疑不多说话也就罢了,我回去后自会对二人好好解释并加以重用,但若二人起了异心,那么,翠竹和墨菊就会按我吩咐的去做,找个借口,”说到这,烈云看了萧钰一眼,眼神里有着自己都没觉察的忐忑,“杀了她们!” 第四十章 故地 - 郡主江山 - 青崖海 话说完,烈云就不再看萧钰,低头玩起了几上放置茶杯的机关。 一直看着烈云的萧钰没有错过烈云眼里那一闪而逝的忐忑,手掌张开又握紧,反复几次,终是忍住了想握住小几上那只正在捣鼓机关的雪白小手的冲动。 “小飞虫你做的对。你身上之事干系重大,牵扯甚多。虽然她二人与你有一年的主仆情谊,但若她们真生出异心置你于不顾,你也不必再念着二人侍候你的情分。因为你身后还有亲人,我们永远不能因为顾虑她人而令自己的亲人们陷入危险。” 萧钰这番话乃由心而发。虽然杀个把人对萧钰来说早已不算什么事,但对烈云来说,却不是一个简单的决定。 听了萧钰的话,烈云正在把弄机关的手顿了一下,并未抬头,嘴角却慢慢上扬了起来。 真好啊! 有这样一个人,你不必把话说出口,他却能明白你的意思,这种感觉真的不要太好。 烈云觉得,虽然马车外凛冽的寒风劲吹,马车内却像是盛开了漫天的春花,这暖意熏得人都要醉了。 时光倒流,回到烈云和崔婉凝出崔府至醉仙居用午膳那天。 席间崔婉凝只顾跟香菱说那个五福同心的绺子,并没注意到烈云去更衣竟花费了一刻钟之久,更未发现,更衣回来后的“烈云”似乎高了那么一点点。 饭饱之后,给崔延齐打包了一盒醉仙居的忘仙糕,众人也没再去别处,上马车直接回了崔府。 崔婉凝央了“烈云”一番,自然又是把香菱给带去了自己的芬芳院,“烈云”则带着墨菊和翠竹回了紫庭院。 回院里换了身家常袄裙,“烈云”并未多言就上床午歇了。红梅和紫兰还以为“烈云”随崔婉凝出门一趟,身子疲累,也就没多在意,看墨菊和翠竹把烈云侍候好了,二人也随着退下。 到了用晚膳之时,紫兰先觉出了不对,郡主用筷的手法好像与平日有些不同,可看同在一旁侍候的墨菊翠竹和红梅都神色如常没什么反应,紫兰一时也把握不定,安慰自己可能看花了眼。 可第二天过午,“烈云”又用完午膳歇息了以后,红梅偷偷找了紫兰,说出了自己的疑惑,与紫兰所察相同。二人商量一番,觉得一个人可能看花了眼,可总不能两个人的感觉都不对吧,就有心想找墨菊和翠竹说道说道,可看那两人还是无所察觉该干嘛干嘛,只得把疑惑暂时压在心里,决定再观察几日,看“烈云”是否还有别的异状。 又过了两日,红梅和紫兰发现,“烈云”不但用筷的姿势不对,连执笔写字的姿势都与先前不同,而这一切都是打那日“烈云”从醉仙居回来之后才出现的,难到“烈云”在醉仙居曾发生过不妥? 一想到“烈云”可能曾遭遇不测,红梅和紫兰就再也忍不住跑去找了翠竹和墨菊。翠竹听完二人所说,不由得心叹,郡主果然识人甚微,料事如神啊! 那日从醉仙居回来,翠竹和墨菊就开始暗暗地观察起红梅和紫兰。从紫兰先发现“烈云”有异,到红梅也察觉不对,再到二人决定找墨菊和翠竹询问,这一举一动其实早被翠竹和墨菊看在了眼里。 看两人最终因担心烈云选择来找自己而非揣着发现秘密可邀功的心思偷偷地跑去找崔府其他的主子,翠竹和墨菊心中替烈云高兴之余也松了一口气,幸好啊,你们俩没让郡主失望,没踏出那错误的一步。大家相处的时间不长,可也有一年之久,若真要对二人痛下杀手,谁心里又能平静得不起一丝波澜呢? 虽二人已可堪信任,但烈云此次出府兹事体大,翠竹并未把实情向二人和盘托出,而是告诉二人,郡主并未有不妥,该如何侍候还如何侍候,等时机到了,郡主自会向二人说明。 而烈云为防幕后之人察觉自己此番解毒之举,临行前特意叮嘱了翠竹和墨菊,除非发生性命攸关之事,否则不必与自己联络,所以崔府所发生之事烈云自然不知。 萧钰烈云一行六人就如此日出而行,日落而息,一路往西而去。期间烈云见马车行程太慢,曾向萧钰提议再买几匹良驹,自己带上烈一他们也同萧钰和夜枭一样骑马,可萧钰本就担心路途遥远烈云受不得舟车劳顿之苦才做了这辆马车,况且烈云身上之毒未解,自然死活不同意烈云的提议。 烈云说了几次,见萧钰对自己别的要求都丝毫犹豫没有就点头,唯独在这件事上九头牛都拽不动,知道萧钰是担心自己,虽对不能加快行程感到遗憾,也只得作罢。 众人就这么走走停停,一路行过平原山丘,从官道进入小道,终于在离开定京的第八日,到了山西境内。 山西位于大宣西北,乃拱卫京畿的重地,现任山西都司都指挥使的正是肖念媛的父亲肖松奇。 若是游玩至此,萧钰定要带烈云好好欣赏一下山西不同于定京的风土人情,看一看晋商所出之地的风景,品一品西北的诱人美食,可此次乃有要事在身,急着赶路,众人只得一瞥之间匆匆掠过。 在山西境内又行了一日,六人两马一车,进入代州到了五台县内,在一座山的山脚停下,这山正是大宣极富盛名的佛教圣地,五台山。 “小飞虫,我们就要到药王谷了,你也算重回故地了。”看着眼前的五台山,萧钰心里涌出一丝回家的喜悦。 “我们怎么来五台山了?”烈云听了萧钰所言,却抬头看了看面前高山上刻的三个大字,不解地问道。 “怎么,小飞虫你三年前不是来过么?而且那晚在坛济寺你不也想起来了吗?难道,你的记忆又出问题了,是那噬魂汤在作怪?你身子可有不适?”看烈云对三年前来药王谷之事竟毫无印象,萧钰不由焦急的问道。 烈云摇了摇头,苦笑道,“我无事,萧钰你别担心。三年前来药王谷之事我已记起,但那时我和父亲母亲乃是来谷中为祖母求药,刚进代州就已被引路之人以谷中规矩用黑布蒙了双眼,直至进入谷中方才摘下。这也是为何世人只知药王谷在代州,却并不知其究竟位于何处之故,”烈云又抬头看了一眼,“自然更想不到有着鼎鼎大名的药王谷大隐隐于市竟藏在了这佛教圣地五台山中。” 第四十一章 入谷 - 郡主江山 - 青崖海 萧钰听烈云说起三年前随父母进谷时竟被蒙上了双眼,嘴角抽了抽,心里给自己的师傅又记上了一笔。 “就那老头子破规矩多,放心吧小飞虫,以后你就把这药王谷当成自己的第二个家,何时想来就来,且再也不会有人敢叫你把眼睛蒙上。” 烈云听了嗔萧钰一眼道,“行了,你就别老在背后说你师傅的坏话了,三年前若没有孙师傅给的药,祖母她老人家或许根本撑不了几年,而我这次来更是要麻烦他老人家。况且,”说到这烈云抿了嘴乐,“也没有你这么说话的吧,什么叫让我把药王谷当第二个家啊,难道你还盼着我以后是个药罐子不成?” 夜枭听了烈云一番话,正在为自家主子向烈云表情不成反吃瘪而偷着乐,就见萧钰背在身后的手隐秘地做了一个手势,夜枭顿时垮下了肩膀,觉得这严冬又寒了几分。这手势乃萧钰所创,乃对暗卫以示奖励的暗语,但这个本该被大家拍手称赞的奖励,在有人第一次尝过之后,却变成了最被暗卫们惧怕也最不希望被自己得到的奖励,喝花酒! 喝花酒对于寻常男子来说本应是欣然前往之事,夜枭他们身为暗卫,又与寻常男子不同,平日里不仅需要时时在侧护卫主子的安全,主子有命时还需东奔西跑的执行任务,本来若能得片刻放松与美女共度春宵乃求之不得,可讨厌就讨厌在,萧钰给奖励的同时又定了规矩,共度春宵可以,但只限于喝喝酒听听曲谈谈心,拉手都别想!若坏了规矩,大家懂的! 在一众暗卫里长得最帅的夜归是第一个得到这奖励之人,当时听了萧钰定的规矩还不以为然,高高兴兴就去了大夏最大的青楼,一锭金子差点没把那青楼的老鸨给砸晕了,忙把楼里最美最红的头牌姑娘叫来把夜归给领上楼进了屋去。 老鸨抱着一锭金子做起了美梦,这位爷出手如此阔绰,若我那乖女儿把他给伺候的舒舒服服日后成了我这的常客,或者干脆这位爷看上了我那乖女儿,出一大笔赎金,那老娘岂不是……老鸨梦里都笑出了声。 可次日一早,老鸨恋恋不舍的从美梦里醒来,却见自己心心念念的金主顶着俩黑眼圈冒着一身邪火摔门而去。自己好不容易养出来的头牌姑娘则在房里哭得梨花带雨,见了老鸨直问,妈妈,女儿真有那么丑那么讨人嫌么,昨晚任我使出浑身解数,那位公子非但不为所动,反倒在每次女儿想靠近之时,如躲瘟疫一般,呜呜呜! 老鸨虽被那一锭金子扎了眼,可看着自己一手养出来的姑娘哭成如此模样,心里也十分舍不得,遂把姑娘搂在怀里好一番哄,张嘴要骂,不想姑娘虽哭地委屈,心里却早已被夜归那副好皮囊给迷了眼,一听老鸨要骂,又舍不得的为夜归开脱起来,妈妈息怒,那位公子长得一表人才又出手阔绰,或许昨夜乃有什么难言之隐,待他下次来,女儿再好好侍候便是。 花楼的姑娘和老鸨背后如何议论,夜归自然不知,即使听了也不会在乎。可是,看着那么美的姑娘在自己面前妖娆地展露风情,自己却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身为正常男人的夜归表示不能忍,次数多了,估计自己就真的要有难言之隐了。而一众暗卫听了夜归的遭遇,自然更是对萧钰想出的此等变态的奖励之法退避三舍。 所以此时的夜枭真想对天咆哮:主子,可不可以申请把这个奖励换成让夜放给我加训啊啊啊! 在夜枭默默为自己的坎坷命运流泪时,一旁的烈十向萧钰问道,“萧公子,你说药王谷就在这五台山,可是我方才看了半天,这山上尽是寺院,哪有药王谷的影子啊!” 烈二拍了下烈十的脑袋,“傻丫头,郡主都还没急你着急个什么劲,我们跟着郡主随萧公子一起走便是。再说了,药王谷若真是那么好找,恐怕早就被前来求医之人给踏平了。” 萧钰笑看了一眼烈十,冲烈二点了点头,“你说的没错,药王谷的真实所在确实隐秘,不过倒不是怕前来寻医问药之人太多,行医者本就应济世,药王谷不愿现于世人眼前,实乃遵守谷中祖师遗训。” 眼看周遭前来五台山礼佛的人越来越多,药王谷的秘辛也非一般人所应得知,萧钰就闭嘴不再谈论有关药王谷之事,让众人先随自己上山,一切等进了谷中再说。 五台山在前朝之时就已被尊为佛教圣地,世人不论远近皆来礼佛,香火鼎盛,至末帝时更是被封为了皇家寺院,皇太女更是时常不远千里从京师前来礼佛,如今想来,那末帝和皇太女如此推崇佛教,为人却残忍无度导致灭国,还真是讽刺。 至大宣开国,虽废了五台山皇家寺院的荣宠,但五台山在战火中却并未遭到丝毫损毁。而开国永丰帝晚年重佛,虽封了定京的坛济寺为皇家寺院,五台山不再如前朝一般在一众寺院中占有举足轻重之位,但香火却从未断过,过了这么多年,其信众越来越多,已然又有重回鼎盛之势。 五台山现如今虽被摘了皇家寺院的贵冠,但信众仍墨守了前朝流传下来的规矩,如同定京的皇室宗亲达官贵人前往坛济寺拜佛上香山脚下马下轿一般,前来五台山礼佛之人不管何等身份,同样自山下起,靠着双脚步行入寺。 所以众人随着萧钰拾级而上,不时有各色人等从身旁经过。 烈云自下车时就已重新带上了帷帽,所以路过的年轻男子虽看烈云身量纤细体态端庄风姿宜人,但窥不见容貌,更何况一瞧烈一三人和萧钰的气势及把烈云拱卫在中间的姿态,就知烈云的身份必定非富即贵,眼睛看看也就作罢,招惹不起。 而夜枭若不刻意展露自己,旁人则根本注意不到他的存在。 萧钰却不同,身材精瘦但充满力量,健康的小麦色肌肤再配上那张俊逸的脸,衣着看似普通,却挡不住与生俱来的贵气,再加上对烈云万分呵护的模样,自然引得身旁路过的大姑娘小媳妇们都红了脸的同时心里又忍不住的嫉妒。 一心都扑在烈云身上,一路护着烈云以防被路上行人撞到的萧大公子,自然不知道自己无意中已引得一片春心荡漾,烈云在帷帽下却是瞧得清清楚楚,一时觉得心里有股酸味上涌,忍不住伸手拧了萧钰胳膊一下。 萧钰不妨突然挨了烈云这么一下,惊得问道,“小飞虫,你怎么了?可是走累了?” 见萧钰无缘无故被自己拧一下,不先喊疼反倒急着关心自己,烈云一时觉得心里那股酸味又生出了甜来,“我无事,就是想问问你,几时才能到药王谷。” “快了,再坚持一会,到了谷中我们再好好歇歇。”对烈云的回答不疑有他,萧钰领着众人继续往前走去。 “咦,郡主和萧公子呢?刚才眼见着还在咱们前头走呢,怎么一眨眼的功夫他们俩就不见了?”突然,身后传来烈十惊讶的低呼声。 烈云回头,就见烈十正一脸奇怪的东张西望,而烈一和烈二则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夜枭。 烈云冲几人挥了挥手,“我们在这。”却见几人并无反应。 “这是怎么回事?”烈云看向萧钰。 萧钰拉下了烈云挥着的手臂,“小飞虫,别费劲了,咱们能看得见他们也能听得见他们,他们却正好相反,既看不见咱们也听不见咱们,因为此地正是进入药王谷的门户所在,从建谷之时就已被布下了阵法,名为万人迷踪阵。” 第四十二章 扶桑 - 郡主江山 - 青崖海 说话间,已见夜枭领着烈一三人朝着二人所在的方向走来。 方才烈云被萧钰领着,并未察觉自己步法有异,此刻听夜枭嘱咐烈一三人随自己共进退,观四人走动才发现,虽然他们看似如平常走路,但脚下却透出一股玄妙之意,而不时经过四人身旁的善男信女却似乎并未发现,有人走着走着竟消失不见了。 在四人的步子踏到某一个节点时,烈云觉得空气中似乎出现了一丝奇怪的波动,转瞬即逝,接着,就听见烈十惊喜地叫了起来,“郡主,萧公子,原来你们在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你们会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呢?” 萧钰还未言语,就听夜枭得意地向烈十说道,“小丫头没见过吧,这叫……” “阵法。” 夜枭被噎了个正着,拍拍胸口咳了两声,诧异地转头看向烈一,“你,你怎么知道?” “方才郡主和萧公子突然不见,我就觉得奇怪,两个大活人不可能凭空消失。后来你嘱咐我们务必跟随你的步法前行,不可踏错,我也仅有一半的把握,而现在,”烈一并未看向夜枭,而是一脸慎重地向四周睃巡,“我确信,应是有高人在此处布下了高深的障眼法之类的迷阵。” “啪啪啪!”烈一说完,忽听有掌声响起,众人看向声音来处,正是萧钰。 “小飞虫,烈家培养的暗卫真不简单啊,居然对阵法都有所了解。”萧钰眼中露出对烈一的欣赏之意,笑着对烈云说道。 “烈一多谢萧公子谬赞。了解远远谈不上,烈一也只是在一本奇书上偶然见过对此类阵法的描述,但也仅三言两语而已。”烈一抱拳谢过萧钰的夸奖,脸上却依然波澜不显。 “夜枭,学着点,看看人家烈一,不仅懂得多还心性稳重宠辱不惊。哪像你,什么都只会点皮毛却恨不得宣扬的满世界都知道。” 夜枭不妨这样的火也能烧到自己身上,委屈地应了个“是”,又正好看见烈十对烈一崇拜的星星眼在看向自己时却变为了傲娇的鄙视,顿时觉得自己的人生就是大写的两个字—黑暗。 “果然,烈一说的没错,想是因阵法之故,这里跟五台山完全是两个世界。”一直未出声的烈二发出了惊叹声,拉回了众人的神思,这才发现,此处风景竟与方才一路上五台山所见大为不同。 五台山已入寒冬,草木凋敝,各处生机深藏,一路走来满山甚少见绿,可此处却全然没有冬日的萧索,反倒春光明媚,一派生机盎然。 一条蜿蜒小路在众人脚下延伸,路两旁青草铺地,各色野花盛放其间,直如一副五彩缤纷的无尽画卷展开于众人眼前。 而这画卷中最引人注目又最令人惊叹之处,则莫过于那植根于青草野花间的棵棵大树,不,也不能说是棵,因为那些大树都是由两树相抱而成。 “扶桑树,竟是扶桑树!”烈云忍不住低呼出声,“想不到这世上竟真的有扶桑树存在!” 萧钰看着一脸惊讶赞叹的烈云,惊喜不已,“小飞虫,你识得此树?” 烈云点了点头,目光却仍未从树上离开,“小时候,外祖母常给我讲故事,故事里发生的事千奇百怪。其中一个故事讲的就是这扶桑树。” 烈云抬脚踏入青草地,走到扶桑树下伸手缓缓抚上了这扭抱在一起合二为一的高大树木,“故事里,扶桑树长在极东的大海上,由两棵大桑树合抱而成,太阳女神羲和大神之子,太阳之灵金乌每日从扶桑树驾车升起,这才有了人间的白日光照。” “关于扶桑树的这个故事,我还真是头一次听说,小飞虫,你的外祖母安国大长公主果非凡人,竟如此博学多才,怪不得能教出你这么好的外孙女。”安国大长公主当年的风姿可谓引得三国才俊竟折腰,对此等巾帼不让须眉的奇女子,萧钰自然满心敬佩,但也不妨碍顺带夸夸自己的心上人。 夜枭听得在一旁咧了咧嘴,烈一三人则一副与有荣焉的表情。 烈云心思正沉浸在对外祖母的怀念里,一时并未听出萧钰的言外之意,“只可惜,外祖母在故事里对这扶桑树娓娓道来,她老人家本人却自始至终难得一见这扶桑树的真面目。” “咳咳,小飞虫,你从安国大长公主那听来的关于扶桑树的传说我们前所未闻,不过,我这也有一个关于扶桑树的故事,你可未必听过,兴许还真有其事呢!”萧钰看烈云想起安国大长公主,身上竟不由自主地透出一股悲凉,忙出声岔开了话题。 烈云知道萧钰乃是一番好意,遂收起了对外祖母的思念,给面子的回了一句“说来听听。” “关于这扶桑树,我听来的故事则与前朝有关。”萧钰讲起,“传闻前朝的开国君主乃海外之人的后裔,立朝后因思念家乡,遂几番辗转耗费无数人力物力,终是得到了可慰藉其思乡之愁的一物,而此物就是这扶桑树。而前朝的国名,传闻也与这扶桑树有关,这一点上,倒与你方才所讲有相同之处,据说在那位开国君主的家乡,扶桑树就代表太阳,所以前朝国名乃为日照。” “你说的这些我倒还真没听过。可如果你所说为真,那为何我朝开国永丰帝攻入前朝皇宫时,未曾见过这扶桑树,甚至这么多年来,更从未有人提起过呢?连我自己,若不是今日碰巧得见,恐怕也会一直以为此树只存在于外祖母的故事中。而此树,又为何会出现于五台山,又被人圈于阵法之中呢?”烈云指出了萧钰话中的不解之处。 萧钰挠了挠头,“这个嘛,我也不知道了。但是此处的扶桑树我问过老头子,老头子说药王谷的第一代谷主天纵奇才,当年曾踏遍千山万水想找寻一块福地作为药王谷的建谷之地,后来看此处风水甚好,藏精聚气,又有这些扶桑树作为药王谷的第一道天然屏障,遂施了神通在此处设了阵法,也就是我方才所说的万人迷踪阵,把这些扶桑树也给圈进了阵中,护卫药王谷。” “见过少谷主,见过夜护卫。”烈云从青草地中走出,重回小路并烈一几人正听着萧钰说话,不妨竟突然从跟前的几棵扶桑树上飘下了几个身着绿衫的人来,拱手朝萧钰和夜枭行起了礼。 第四十三章 分佛 - 郡主江山 - 青崖海 正听萧钰讲故事入迷的烈云吓了一跳,烈一三人则彼此对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方才甫一进阵,烈一就觉出周围树上有气息隐匿,遂悄悄提醒了烈二和烈十。虽然此处已进入药王谷的势力范围,又有萧钰带领,但烈一三人仍不敢掉以轻心。 “小飞虫,你没事吧?”,看烈云被突然出现的绿衫人吓得一个激灵,萧钰心都疼了,这帮没眼力见的家伙,“行了快起来吧,我都说过八百遍了,我和夜枭不论何时出谷入谷你们就全当看不见,不必下来行礼,护卫好药王谷的门户即可。” 萧钰转身走到烈云身边,与烈云并肩而立,“这些都是谷中的护卫。此处虽已被设了阵法,但偶尔也会有误入之人。若进阵的步法走对,则来人就会看到同我们眼前所见一样之景,但若走错一步,来人就如撞了鬼打墙一般,不管他如何辨别方向如何作记,都只能在原地打转,而且随着其精神损耗,眼前还会出现幻象,心中越惧怕什么就越出现什么,直至此人心力交瘁而亡。为防无辜之人在此走错丢了性命,从建谷之始,谷中就派了人在此日夜守候,走对阵法者,是友则夹道相迎,是敌则直接击杀,而若来人果真为无意进入迷失在此,则打晕了再送出去。此阵的厉害之处,更在于不管有多少人闯进阵来,阵法都能容纳,而且闯阵之人在阵内完全看不见彼此,五感被封,哪怕两人擦肩而过,亦如目瞎耳亡者。所以才叫万人迷踪阵。” 向烈云解释了一番为何会有绿衫人在此藏匿和阵法的来历,萧钰又转身对几位绿衫人说道,“这位乃是我的至交好友程姑娘,你们既然都出来了,就来向程姑娘见个礼吧。” 为何叫烈云“程姑娘”呢? 原来,路上说起烈云被施针下毒一事,二人觉得,因九转锁魂针和噬魂汤都乃出自药王谷,即使萧钰师傅坚信害烈云之人不可能就是那个偷针叛出药王谷之人,但万事还是小心为上。 一旦进入谷中,烈云即改名换姓,随母昭华公主姓程,所以方才萧钰才会称呼烈云“程姑娘”,而烈一几人亦皆不可再唤烈云“郡主”,要以“姑娘”代之。 几位绿衫人上前向烈云见了礼,就听萧钰吩咐退下,飞身上树又重新隐匿了起来。而在离去之前,几人中身上绿衫颜色稍重貌似领头的那位,却不着痕迹地看了烈一一眼,此人,是个好对手,若有机会切磋,甚好。 烈一不知道,才一面之缘,自己就已被人惦记上了。 萧钰看绿衫人退下,众人也已把此处看了个遍,就又开口招呼让大家随自己继续往前走去。 烈云与萧钰同行在前,夜枭与烈一几人分列在后,六人顺着蜿蜒小道向青草野花的深处走去。 方才众人只顾着看眼前这阵后美景,并未远眺,此时随着萧钰越往深了走,才发现在这蜿蜒小道的尽头,青草野花的边缘,竟有着一面巨大的山壁。 这山壁从远了看,犹如五台山主峰伸展出的一只胳膊,斜指上天。壁面上刻了一个下缘接地四人高三人宽的“佛”字,刻力遒劲仿若一气呵成,中间竟无断处。 “好惊人的石刻,不知什么样的高人,竟有如此功力!”烈云自小受母亲昭华公主熏陶看过无数名家字画,自然对这巧夺天工的一刻赞叹不已。 “这个佛字,我也问过老头子,老头子说连第一代的药王谷主也不知这佛字究竟是在何时由何人所留,只说建谷时就已经存在了。”萧钰觉得今天真是好没面子,烈云问的好几个问题自己竟然都不知道答案,简直急遽拉低了自己在烈云心中的好感度。 所幸,烈云只是见猎心喜,对此倒也不纠结,很自然地转了话题又问道,“萧钰,你刚才说那万人迷踪阵乃是药王谷的门户所在,”至小路尽头,大家都停了脚步,那“佛”字此刻离近了看仿佛变得更大,烈云指了指眼前的山壁,“那现在我们该何去何从?” 萧钰冲烈云一笑,“小飞虫,你看仔细了。” 只见萧钰走至山壁前蹲下,伸出一只骨节均匀手指长长的大掌,在山壁上“佛”字那弯弯的尖钩处摸了几下,又停顿了几息,然后放下手起身朝烈云走来。 烈云听萧钰的话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萧钰的一番动作,此刻见萧钰转身朝着自己而来,心下疑惑,正要开口说话却不妨被萧钰轻轻抓住了手腕。 烈一三人正要出声,却被夜枭制止,“放心,主子不会害程姑娘的,你们且看着。”三人只好屏息看着,手中却起了势。 “小飞虫,别紧张,跟我来,这次让你亲自打开药王谷的大门。”抓着少女雪白柔腻的手腕,萧钰心中波浪翻涌,忍不住幻想若真把少女纤细的小手握于掌心又该是何等美好,可在低头看见烈云惊慌的眼神时,又不得不压下脑中所盼强装镇定和无谓。 而烈云心中那只被萧钰抓着手腕时就乱撞的小鹿,也在手掌被萧钰牵引着按上“佛”字钩尖处一处奇怪的凸起时,猛地停了下来。 牵着烈云蹲下抚上自己方才确定之处,萧钰就松了手,而烈云则把手按上去后,仔细摸了摸,松开后拿两眼细细瞧过,然后,竟然又把手按了上去,又松开再瞧,如此反复。 烈一三人早收回了蓄力待发的手,此刻正被烈云如此奇怪的动作弄得一时云里雾里,夜枭则一脸目瞪口呆,转头看看萧钰,却又被齁了一脸,主子你那满脸地宠溺,不觉得太甜了吗? 烈云玩了几下,才发现周围竟安静地诡异,待看见众人表情,尤其萧钰那不可言说的眼神,一下就红了脸,手下不自觉竟使劲按了下去。 “轰隆隆……” 巨石移动的声音响起,烈云骤然一惊起身正要后退,身边萧钰早有准备,一把抓着烈云胳膊带起,二人凌空踏步后撤,与烈一夜枭四人又站在一处。 只见山壁上的“佛”字随着烈云这一按,竟从中间缓缓裂开了一条可容两人并行的窄缝,从外头看,缝里竟隐隐有光透了出来。 第四十四章 堇花 - 郡主江山 - 青崖海 “这是怎么回事?郡,姑娘你方才做了什么?这也太神奇了吧!”山壁上的“佛”字缓缓裂开,烈十惊讶的低呼声也随之响起。 烈一和烈二也是吃惊不已。 此时“佛”字已被完全分开,巨石也停止了移动,看了一眼萧钰,又看了看自己的手掌,烈云走到山壁前“佛”字右半边,“这整个山壁除了所刻的佛字,其余地方都平滑如镜,而这佛字笔画传神一气呵成也看不出有什么不妥,直到萧钰指引我把手按在此处。” 烈云伏身指向那钩尖处,“玄机就在这里,肉眼不能见,但若拿手细细摩挲就能觉出,这里并非光滑平坦,而是以极其巧妙的手法,浮雕出了一层薄薄的东西,经过几番辨认,我确信这钩尖处所雕的乃是一棵扶桑树。只是没想到,这扶桑树竟还是一处机关。” 听了烈云解释,烈一三人都恍然大悟啧啧称奇,烈十还好奇的跑去摸了摸那扶桑树的浮雕。 “这应该也是药王谷第一代谷主的手笔吧,此人真乃天纵奇才,旷世能人啊!”看着眼前这若放到外面足以引起惊涛骇浪的巨作,烈云由衷地赞叹道。 萧钰点了点头,“确实,祖师爷乃是有大能耐者,老头子常说,与先辈们比起来,他自己真如流萤比之皓月。” 抬头一看,日已挂中天,萧钰就叫了众人随自己往缝里走去。 待夜枭和烈一后脚完全踏入裂缝,就又听“隆隆”声响起,窄缝缓缓合上,不留一丝缝隙,外面的山壁又变得如同一面镜子,镜中依然还嵌着那庄严的佛字。 随着缝隙合拢,众人眼前陡然暗了下来,在场几人都有内力傍身,自然不惧这突如其来的黑暗,只有烈云,不适应的闭了闭眼,又使劲拿手揉了揉。 萧钰忙温声安慰道,“小飞虫,别怕,轻轻眨几下眼睛,这里头并不是那么黑。” “是呀姑娘,这里一点都不黑,你看两边石壁上有好多珠子能照亮呢!”身后的烈十也出声说道。 过了几息,烈云等眼睛适应了从方才外面的明媚光照到这洞里骤然黑暗的光线变化,才发现这洞里虽然比不上白日,但也并不黑暗,光亮正来自烈十口中两边山壁上能发亮的小珠子。 “我们真是该多出来走走见识见识,否则还总觉得自己生活的那一方之地就是最好的。”烈云戏谑的瞟了萧钰一眼,“单说这药王谷,就真正是财大气粗啊。烈十,你方才所说能发亮的小珠子,那可不是普通的珠子,正是价值不菲的夜明珠。再看这洞里,两边石壁上每隔五步就嵌了一颗,这洞尚且一眼望不到头,啧啧,萧钰,你们药王谷可真是太有钱了,你这少谷主相比一国皇子恐怕也有过之而无不及吧。” 听了烈云所言,夜枭心里竖起了大拇指,飞云郡主眼睛果然毒辣,主子本来就比一国的皇子还要尊贵几分呢! 萧钰则对烈云的调侃撇了撇嘴,“这些全都是初代谷主所留,老头子可没这赚钱的本事,经常偷偷摸摸出谷免费给穷苦人家治病抓药,这么些年没把祖师爷留下的家底败光就不错了。” 萧钰嘴上虽说着嫌弃自己师傅的话,眼里却有崇拜和孺慕闪过,烈云瞧了也不说破。 洞里脚步声响起,几人两两并排,随着萧钰沿洞内道路往前走去。 走了大概两刻钟之久,烈云向走在身旁的萧钰说道,“萧钰,我怎么觉得咱们是在走下坡路而非往正前方去呢?” 烈一三人也早有所觉,此刻见烈云问起,也屏息听着。 “小飞虫你的感觉没错,我们正是在往下走,因为药王谷就在山底。别着急,一会到了你就明白了。” 听萧钰如此说,烈云也就不再多问,几人继续顺着地势沿洞内道路往下走去。 又走了两刻钟,萧钰伸手指向前方说道,“看,小飞虫,我们这就到了。” 顺着萧钰手指的方向,烈云和烈一几人看见道路前方正有一个圆圆的洞口,洞口外一片亮白如昼。 众人快走几步,从洞里鱼贯而出,待眼睛重又适应了外头的光亮,看清了洞外的景色,除了萧钰和夜枭,四张嘴巴都张开忘记了合上。 若这世间真的有仙境之地,真的有世外桃源,那说的肯定就是药王谷。 出了洞口,入眼竟是一片无边无际如彩虹般的七色花海,而花海之上,云雾蒸腾,如梦似幻。这一路上见惯了北风肆虐花草凋零一片凄清,此时骤然看见这鲜花绽放群芳争艳的如画美景,简直让人陶醉。 忍不住离近了看,才发现这七色花海竟是由一株株的七色堇铺陈而成。 烈云觉得自己都有些嫉妒萧钰了,药王谷不但有传说中的神木扶桑树,竟然还种有这传说中的七色堇!且还不是几株,反而多的都连成了海!相比之下,自己那可怜的小花房,简直衰出了天去! 看烈云一直盯着这望不着边的七色堇,萧钰还以为女孩子家家的被这好看的花给迷住了,大手一挥,“小飞虫,你要是喜欢这花,回头就挖一些带回去,”想想觉得不妥,带几棵花这么远的回去,估计到了家花也完了,萧钰又改口道,“算了,带花也太折腾,到时候让老头子给你种子,再给你带一个谷里种花拿手的人回去。对了,跟你说啊,老头子倒也不是那么没本事,这花就是他费了十几年的功夫自己琢磨出来的。” “噢?谷主他可真了不起,竟能靠一己之力培育出这传说中的神花,更别说花费十几年的时间,其心性非我等可比。” 萧钰顿觉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不就一朵破花么,还值得小飞虫这样夸奖。 穿过花海,只见前方一块大石矗立,药王谷三个大字书写其上,有两个青衣小童正立于石边。 见萧钰夜枭和烈云一行出现,两个小童忙上前见礼,“半夏,茯苓,见过少谷主,见过夜护卫,见过贵客。少谷主,自您离谷,谷主就吩咐我等在此守候,说不日少谷主就会带贵客进谷。今贵客已到,还请少谷主带贵客慢行,我们这就先去禀告谷主。”说完,两个青衣小童头也不回地跑了。 第四十五章 犬吠 - 郡主江山 - 青崖海 看着两个小童跑远的身影,萧钰愣了一息,凌乱了,“你们俩跑什么跑?我还能吃了你们不成?哼,这个老狐狸,死活不跟我出谷,没想到还留了这么一手!”说着,萧钰不好意思地看了烈云一眼,本想着带小飞虫来吓那老头子一跳,没想到…… 萧钰自然不知道两个小童这会正抹汗庆幸,有贵客在此才能逃过一劫。谷内谁人不知,但凡少谷主在谷主手中吃了瘪,倒霉的还是作为谷主药童的我们俩啊,不跑难道还等着被殃及池鱼么! 而烈云看着萧钰那囧样,促狭地笑着说了一句“都是狐狸,可小的终究玩不过老的”就跟着青衣小童的身影往前溜达而去。 几人笑笑闹闹的往里走,不知是不是因为回了家的缘故,烈云觉得萧钰和夜枭自从进了谷,整个人的气势都松了下来,不再像一路上那样紧绷,如同防着什么人一般。 一路往里走,萧钰不时向烈云介绍着路过的建筑都是什么地方,又有何用。 三年前烈云随父母来药王谷,一路被黑布蒙眼,直至一间屋内方被解下,虽在谷内停留三天等谷主为祖母制药,但一直被限于屋内不得随意走动,自然对这谷内的布局和景色一丝一毫都未得见,今次有了机会,又有萧钰在旁细细说着,自然好好看了一番。 方才出了那洞口,烈云就发现,这药王谷还真是名副其实。 从“佛”字所成的裂缝入洞一直往下走,就直接到了五台山侧面的山脚,虽然山半腰有云蒸雾绕看不分明,但只看这山侧下半部分,就可知乃是千仞绝壁,飞鸟亦难停。 再看四周,又有五台山的侧峰环绕,同样山势陡峭不容通行,而药王谷就正正的被围在了中间,除了方才众人走的那条密道,竟再无别的路径可达,怪不得世人只听过药王谷之仙名,偶能得见谷中弟子在外行走,却始终探不到药王谷的真实所在。 随萧钰一路前行,众人只见一所所形制相同的院子整齐地排列于道路一侧,而一块块药田则均匀的分布在道路另一侧,一路走过鼻尖可嗅到淡淡药香。 有身穿褐色布衣之人正在药田里劳作,不时还有同方才两个小童一样穿青衣的孩子和身着蓝衣的青年男子及身着紫衣的俏丽女子从众人身边经过,而不论何种装束之人,见着萧钰和夜枭及烈云几人,俱都或从劳作中起身,或停步立于路边向众人行礼,待众人走过才各自行事。 “这些都是谷中之人。那些身穿褐衣在药田里干活的都是专门侍弄药材的药师,而那些身穿蓝衣或紫衣的人都是身怀医术的医师,穿青衣的那些小屁孩则是医师身边随侍的药童。”看烈云一直盯着那些方才从众人身边经过的青衣人和紫衣人,萧钰出声解释道。 烈云听了萧钰的话,心里却觉得十分怪异,那些褐衣药师和蓝衣男子并没觉得如何,可那些紫衣女子打量的眼神虽然隐晦,但烈云仍是有所察觉,三年前来药王谷时还未有此感。 这些紫衣女子为何要偷看自己?难道是因为常年呆在谷中甚少见着外人所以才一时好奇?可三年前自己随父母前来药王谷之时,这些紫衣女子也并未如此啊! “小飞虫,看,前面就是老头子住的地方了。” 听见萧钰说话,烈云的思绪顿时被打断,抬头看向萧钰所指之处,就见一所院子正矗立在道路尽头,与谷中其他院子并无二致,只在院子门楣上多出了一块匾来,待众人走至近前,可见匾上书有长安居三字。 看见这三个字,烈云一时把方才对紫衣女子的怪异之感抛去了脑后,“花孔雀,这三个字是你师傅所写么?” “是啊,怎么,这三个字有何不妥么?”萧钰看了看头上牌匾,不解的问道。 烈云给了萧钰一个难以言说的眼神,“花孔雀,你平时不写字的么?这三个字完全就是前朝书法大家赵子昂的笔迹啊!可憾我三年前来竟无缘得见,不然无论如何也得求了孙师傅把这牌匾拓一份回去给堂兄,现在……” 烈云骤然停了声,烈一三人听见烈云说道堂兄,眼神也猛然暗了下去。 是啊,现在即使亲眼看见,即使能把这牌匾都给摘下来带走,可又有什么用呢?堂兄烈风不知是不是还活着,即使活着,又有谁知道他在哪里呢! 看烈云本来欢快的情绪因想起烈风而一下子低沉了下去,萧钰看向牌匾的眼神一瞬间变得阴冷,在看向烈云时复又化为春日暖阳般的温柔,站在萧钰身后的夜枭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小飞虫,先别想那么多了,现在最要紧的还是先找师傅为你解身上的针毒,其他的,等你身子养好了,我们再从长计议。” 萧钰说的没错,现在还不是消沉的时候,堂兄死未见尸,就还有生还的希望,一切等自己身上的毒解了再说。 冲萧钰笑了笑,烈云又重新打起了精神。 看烈云重又展颜,萧钰还待再说什么,就见之前跑走的两个青衣小童从院内走出,一个儒雅温和的声音也随之响起,“钰儿,云儿,你们怎么还不进来。” 烈云看着从院子里走出来面带微笑看着自己和萧钰的男子,不禁上前两步喊道,“孙师傅!” 男子身量颇高身材清瘦,年纪看似刚过而立,一张脸棱角分明,眼窝深遂鼻梁高挺,长相阳刚至极,浑身却充满了书生气,再加上一身药香非但不给人违和之感,反倒让人觉得儒雅又舒服。 此人正是药王谷的现任谷主,姓孙名征远。 “三年前孙师傅救了云儿祖母,云儿全家感激不尽。只可惜,云儿父母再无机会前来药王谷,云儿只好在此替他们向您拜谢,还请孙师傅受云儿一拜。” 说着,烈云已冲孙征远行了叩拜大礼。 知道烈云这一拜乃是真心实意要谢自己对其祖母的救命之恩,孙征远也未阻拦,坦然受了烈云这一礼。 看烈云真的实打实叩了一个响头,萧钰心疼极了,忙不迭伸手扶了烈云起来,冲自己师傅横眉怒眼说道,“好你个老头子,亏你还老说救死扶伤乃医者天命,小飞虫行这么大的礼,你受了也不怕自己吃不消。” 孙征远看自己徒弟那护犊子的劲,无奈的摇了摇头,招呼几人随自己进了院子到屋中说话。 在屋内坐定,小童刚上了茶,孙征远正待详细询问烈云身上之毒,就听院子外一片嘈杂声由远及近而来。 “半夏,去看看,外面究竟发生何事,有贵客在此还如此不知分寸。”听外面吵嚷声越来越近,孙征远眉头一蹙,吩咐名叫半夏的青衣小童出门去看。 半夏应了声“是”,疾步而出,刚走至门边,就见一物如一团黑焰从自己身边掠过,倏然停在了烈云脚边,发出了一声响亮的犬吠。 烈云本被这一阵黑风惊得身子歪向了半边,在听到这一声熟悉的犬吠时,却顿时僵住,再不能动。 第四十六章 骄女 - 郡主江山 - 青崖海 烈云听见面前犬吠,半边身子僵住,待再细看,眼中不禁蕴起了泪珠。 众人眼瞧一团黑物闪过,又骤然在烈云身前停下,俱已急的起身要过去相助,萧钰更是掌中蓄力要朝那黑物出手,可听见那声犬吠,都停下脚步望了过去,脸上神态各异。 只听夜枭一声怪叫,“哑哨,原来你不是只哑巴狗,你会叫唤啊!” 萧钰则恨声喊道,“哑哨,你干什么,给我回来!” 烈一三人起先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待定睛一看,则是满脸的不敢相信。 烈云眨眨眼,把眼中的模糊之意逼下,睁大眼睛细细瞧去。 看着大狗那亲昵的神态,烈云蹲下身哆哆嗦嗦伸出了手,而大狗一见烈云伸出手来,顿时又是一声欢喜的叫唤,扑进了烈云怀里。 烈云脸上悲喜交加,再也控制不住,脸上簌簌落下泪来。 黑山,这是黑山,竟是烈云从小养大,陪伴了烈云整整七年的大狗黑山! 烈云颤抖的手一遍遍的抚摸着黑山身上那依旧如三年前一般顺滑油亮的皮毛,黑山在烈云温柔的抚摸下,也不时的小声呜咽着。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这哑哨好像认识郡主?”夜枭看着一人一狗好似久别重逢,不解的向烈一问道。 方才众人随孙征远进屋之时,萧钰已把对烈云身份的顾虑讲与了自己师傅听。孙征远听了亦觉有理,但又言道,在自己的院子里无需顾忌,两个青衣小童才刚七八岁,都是自己早年出谷行医捡回来的孤儿,长这么大还未出过谷,而那偷针之人十几年前就已叛出药王谷,自然无需担心两个小童会与烈云被害有所关联,从而识破烈云的身份走漏风声。众人听了也就暂时不再称呼烈云程姑娘。 烈一听夜枭问自己这大狗与烈云的关系,一时正不知如何回答,那厢烈云已缓缓开了口。 “它不叫哑哨,它也不哑,”烈云把额头轻轻抵在了黑山的脑袋上,看着黑山愈加明亮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道,“它是陪我一起长大最亲密的伙伴,黑山。” 听见烈云叫自己的名字,黑山歪头伸出舌头轻轻舔了舔烈云脸上的眼泪。 夜枭心下更觉奇怪了,怎么飞云郡主的狗三年前会被谷主在雁门关捡到呢?要知道雁门关可在定京千里之外呢! 夜枭正想再问,可转头瞧见萧钰脸上的神色,赶紧又把嘴给闭上。 一开始见着黑山向烈云而去,萧钰先是惊怕,后来见烈云与这黑山原有渊源,黑山又对烈云表现亲昵并无伤人之意,萧钰也就放下心来,反替烈云与幼时就养的爱犬重逢而感到高兴。 可此时见这黑山竟伸出舌头舔烈云的脸,萧钰就再也不能忍了,那是我中意的姑娘,我连手都还没有拉过,你一只大狗竟敢,竟敢! 萧钰丝毫不觉得自己嫉妒一只大狗,与畜生争宠有什么不对,隐了脸上的狰狞神色,改换上一副温和的笑容,萧钰走到烈云身边蹲下。 “小飞虫,原来你小时候竟还养了一只如此有灵性的狗啊,”萧钰伸手抚上黑山的脑袋,不动声色地把其从烈云怀里抱出,“叫黑山是吧,是你给它起的名吗?还真是名符其实啊!” 黑山离了烈云被萧钰抱进怀里,心中本不情愿,可动物对危险的感知能力一向敏锐。面前这个少年平时一向不怎么搭理自己,此时虽一脸笑意,可身上的气息却实在是不好惹,黑山委屈地看了一眼烈云,窝在萧钰怀中不动。 黑山乃先太子赵祈昌送给烈云的三岁生辰礼,除烈云和母亲昭华公主外,一向不与其他人亲近。 烈云看其此时却任由萧钰摸抱,不由大感惊奇,凑到黑山跟前,把手伸向萧钰怀里摸上黑山的脑袋,“萧钰,看来黑山还挺喜欢你啊,以前从来不让我和娘亲之外的人摸它呢!” 萧钰给了黑山一个“算你乖”的眼神,转头看向烈云正要说话,却听门外有女子的娇声响起。 “师傅,师傅,刚才我去药园找哑哨,药奴说它跑您这院子里来了,可奇了怪了,它不是天天守着那活死人嘛,怎么也舍得出来了?” 随着话音落下,就见一位光彩照人的姑娘进了屋来。 姑娘看起来与烈云年岁相当,一身大红裙装,瓜子脸,一双细长的丹凤眼在两条黛眉之下忽闪忽闪,看似不谙世事却带着骄横,满头青丝不像一般姑娘那样或绾起或梳于脑后,而是都编成了细细的小辫子,中间缀以五彩丝绳,铺了满头煞是好看。腰间束有巴掌宽的金色腰带,衬得姑娘本就细的腰肢更是不盈一握。唯一令人觉得奇怪之处,就是在这金色腰带外竟还缠了条细细的软鞭。 烈云几人看罢,不禁在心里赞了声,好俊的姑娘! 却没看见夜枭一瞬间垮下的脸和萧钰眼中闪过的不耐之色。 “染儿,都长成大姑娘了,怎的还如此大呼小叫不成体统!快来见过你师兄和这位云妹妹!”孙征远见着这姑娘,眼中露出笑意,虽是说着责备的话,却掩不住话里的宠溺。 可这叫染儿的姑娘却并未理睬孙征远,在众人打量她的时候,也把屋内几人给瞧了个遍。 眼神从夜枭烈一几人身上漫不经心地掠过,待看见地上蹲着的萧钰时,瞬间迸发出惊人的喜悦,“师兄,你几时回来的?原来哑哨是找你来了。这只傻狗,竟还知道讨师兄你的欢心呢!” 染儿说着就朝萧钰走去,可眼角扫到萧钰身边蹲着的烈云,见烈云竟与萧钰姿势那般亲密时,顿时怒火三丈。 “唰”的一声响起,不待众人反应,染儿抽下腰间软鞭,掌中发力,一道鞭影闪过,就直往烈云脸上奔去。 孙征远惊呼一声,“染儿,你要干什么?” 烈一喊了声“尔敢”就同烈二烈十三人飞身向着鞭子扑去。 夜枭身子却未动,心道,完了,看向那染儿的眼神带了一丝怜悯。 而萧钰看那鞭子竟朝着烈云的脸甩来,眼神瞬间狠戾得像草原上的孤狼,掌中蓄起了十成的功力。 可就在这让人屏息的关头,一只小巧嫩白的手伸出,轻飘飘就抓住了那条带着凌厉攻势的鞭子,接着手腕诡异的一抖,那条鞭子竟脱了染儿的手,被烈云收进掌中。 第四十七章 何来 - 郡主江山 - 青崖海 “听孙师傅叫这位姑娘染儿,我与染儿姑娘应是素未谋面吧,”把玩着手中的鞭子,安抚了龇牙咧嘴已呈攻击之势的黑山,烈云站起身来,“不知我何处得罪了染儿姑娘,竟令得染儿姑娘挥鞭相向,要毁了我这张脸呢?” 方才听见这染儿姑娘叫黑山“傻狗”,烈云眼中就已泛出冷意,此刻见其一言不发就拿鞭子向自己抽来,即使听出孙征远话中对这染儿的宠溺,烈云说起话来也毫不客气。 “哼,谁让你靠师兄那么近,本姑娘就是看你不顺眼!还我的鞭子来!” 染儿娇斥一声,两手成掌就攻向烈云。 黑山感觉危险来临,弓身就要跃起保护烈云,被烈云轻唤一声,又蹲坐在地,只眼中凶光愈盛。 而烈云面上则有厉色一闪而过,脚下轻移就要挺身而上,却被萧钰一把拽住。 只见萧钰脸如寒冰,眼中如有风暴凝聚,上前一步把烈云挡在身后,无一丝犹豫就出掌向着染儿拍去。 一道劲风掠过,只听“啊”的一声,满脸怒容向着烈云冲来的染儿就被萧钰的掌风逼得连步后退,一屁股摔坐在了地上。 夜枭和烈一四人冷眼旁观,半夏茯苓则想上前去将染儿扶起,可看看萧钰那骇人的脸色,终是不敢动。 孙征远一向对染儿宠爱有加,可烈云三年前来药王谷,精灵似的模样也颇得孙征远喜欢,还曾想收烈云为徒好让两个小丫头彼此作伴,只烈云的母亲昭华公主不答应最后才作罢,此时见染儿一言不合就朝烈云出手,孙征远心中焦急喝了一声正要起身阻止,就见染儿霎那间已被萧钰一掌拍翻在地,平日的娇娇女此时一身的狼狈不堪,顿时就心疼地上前把染儿护在了怀里,眼带责备的看向萧钰。 染儿则满脸的不敢置信,看向萧钰的眼中尽是受伤之色,“师兄,从小到大你都没动过我一根手指头,可今天你竟为了她出手打我。你告诉我,她到底是谁?”说着,染儿把眼睛从萧钰身上挪开,盯着烈云,方才的受伤之色也变为浓重的狠毒之意。 萧钰张口,语声如钉子般冷硬,“她是谁,你管不着,也没资格管,你只要记住,她不是你能招惹的人就行。从小到大我没动过你,全是看在师傅的面上,师傅视你如亲生女儿待你如珠如宝,所以平日不管你如何顽劣,我都让你三分不与你计较。” 萧钰话声一顿,眼神如刀射向染儿的两只手掌,“可你千不该万不该竟敢出手伤人,更在手上淬了那能令人癫狂的迷心之毒!” “什么?染儿,你!”本想出口责备萧钰下手太重的孙征远听得此言,顿时急白了脸,翻开染儿的手掌一看,果见手心各有一点湛蓝,“染儿,你怎会!你突然对云儿出手已是不对,又怎能存了如此歹毒的心思要伤了云儿心神呢!” 孙征远脸上神情揉杂了心疼失望和后悔,“都怪我平日太过宠你,竟把你惯的无法无天。平素你淘气老是想出些作弄人的把戏,无伤大雅也就罢了,可这回却实在过分,竟拿人命来当儿戏!” “半夏,去叫染儿身边的人过来!”孙征远气急,不再管还瘫坐在地上的染儿,冷声对半夏说道。 半夏应声出了门去,不一会就回来了,身后跟着两位身穿紫衣的姑娘。 “把染儿带回她的院子去,这一个月都不许再出门。若有违背,拿你们二人是问!” 两位紫衣姑娘听了孙征远的吩咐,再看看坐在地上的染儿,一时有些发愣,不明白一向好脾气的谷主今日怎么发这么大的火,还对坐在地上明显受了委屈的姑娘视而不见,若搁往日,不早该心疼的把姑娘搀起来嘘寒问暖了吗? 而染儿一听孙征远非但不替自己出头,反倒要把自己关了禁闭,顿时气得坐在地上就闹腾起来,两位紫衣女子醒过神来看见染儿如此,顿时对孙征远的吩咐左右为难。 萧钰从小到大看够了染儿的闹剧,此时心里的火还没散去,也不再等孙征远说话,直接吩咐夜枭帮着两位紫衣姑娘把染儿从地上架起给送回了院子去。 听着染儿的斥骂声越来越远,烈一三人脸上的戾气散去,掌内蓄起的功力也慢慢收回。 烈云此时才算明白,方才进谷时那些紫衣女子为何要偷看自己了,感情还是因为眼前这只花孔雀,啧啧,青梅竹马的小师妹和大师兄呐!不过,想想萧钰方才对自己的维护之举,烈云还是颇为欢喜的! 扯了扯萧钰的袖子,烈云笑着把手中的软鞭举起,“这个……” 萧钰转过脸来,眼中的风暴渐渐散去,温柔又显,看烈云举着鞭子给自己看,忙问道,“刚才可有伤着?那丫头手上还是有几分能耐的。”复又想起,“小飞虫原来你竟会功夫?” 烈云笑笑,“我无事,放心吧。至于功夫嘛,我确实会那么一点,但说来话长,有时间再讲给你听。” 看萧钰并无意接过这鞭子,烈云就转身把鞭子放在了孙征远身边的桌子上,“孙师傅,那位染儿姑娘叫萧钰师兄,想必也是您的爱徒,云儿对方才跟染儿姑娘动手一事甚感抱歉。” 孙征远连忙摆手,“云儿你说哪里的话,应该是我向你赔不是才对。染儿是我十四年前在谷外捡到的,当时才出生不久。那时钰儿还没来,我虽是收了染儿为徒,其实心里一直把染儿当成了我自己的亲生女儿抚养,还让她随了我姓,为她起名孙沁染。都怪我平日里对染儿太过宠溺,教徒无方才闹出今日这场祸事,险些连累了云儿你。唉!” 烈云又劝慰了孙征远一番,就招手把黑山叫至身边,向孙征远问道,“云儿现有一事不明,还望孙师傅为云儿解惑。” 孙征远看了看乖巧依偎在烈云脚边的大狗,“你是要问这大狗么?你叫它黑山,你们从小一起长大?” 烈云摸了摸黑山的脑袋,轻轻点了点头。 “说起这事,我也觉得奇怪。”孙征远从椅子上起身,慢慢说起旧事,“那是三年前的八月初,我照旧出谷去行医,三天义诊看完就准备回谷,只是那天因为最后一个病人耽误了些时间,所以路过雁门关附近时,天已黑透了,我平素在外已习惯了风餐露宿,就随意找了个山坳准备歇息一晚,等天亮再赶路。” “可就是那晚,睡梦中我总觉得不踏实,好像总有什么东西在我周围转悠,可等我睁眼瞧去,却又什么都没有。就这么折腾了半宿,我也全无睡意了,就索性闭上眼睛装睡,看看到底是什么在那装神弄鬼。” 说到这,孙征远看了一眼黑山,“我装睡了有两刻钟的功夫,才又听见有轻轻的踏踏声朝我而来,我就偷偷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在暗夜里辨了半天,才发现这不明之物竟是条全身漆黑的大狗。起先我以为它是饿了来寻吃的,可它对我放在身边的干粮袋子瞧都不瞧,只把鼻子凑在我身上,轻轻地嗅来嗅去。” 黑山好像知道孙征远是在说自己,拿脑袋蹭了蹭烈云的手,两只眼睛锃亮,隐有骄傲之色。 烈云拍了拍黑山的脑袋,“孙师傅,黑山是在您身上找什么东西吗?” 烈一三人听到这,也疑惑地看了看黑山,听孙征远往下如何说。 夜枭早知接下来之事,也不再细听,转身去给孙征远倒茶,萧钰则一脸不爽的睨了眼黑山,就会邀功争宠! 孙征远说了这么多也确实口渴,伸手接过夜枭倒来的茶喝了几口,才又说道,“没错,黑山确实是在我身上找东西。我屏息静气观察了半天,黑山不似普通的流浪狗,应是被人精心养大,且还受过一定的训练,它在我身上嗅来嗅去,应该是闻见了我身上的药味,想要找药。” 听到这,烈云莫名觉得心中有些发紧。 “既是找药,我瞧黑山身上并无伤病,那肯定就是有受伤之人。救死扶伤乃医者天命,我也就再顾不得装睡,慢慢把眼睛睁了开来。” “黑山果真不是普通的狗。或许是前几次试探它已觉出我并无威胁,所以这回见我睁了眼,也未再逃走,而是睁着两只湿漉漉的大眼跟我对视。” “至于后面发生了何事,我想你们应该也猜到了,我慢慢取得了黑山的信任,黑山也终于带我去看了那个受伤之人,原来就在离我不远的一个山洞里。只可惜……” “那受伤之人是何模样,多大年纪,现在何处?” 孙征远的话猛然被打断,转头向烈云看去,而一直注视着烈云的萧钰心中也猛然一惊。 只见烈云此时的模样,比之方才见着黑山更甚,直可谓心急如焚。 第四十八章 恨意 - 郡主江山 - 青崖海 雁门关,竟然是雁门关! 大伯父堂兄和父亲的驻兵之地,亦是他们三人的葬身之地! 烈云觉得已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跳了! 烈一烈二和烈十听见雁门关三字,也情不自禁把双手攥成了拳头! 孙征远看烈云一脸期盼中又带着些许害怕的复杂神情,不由皱起眉头问道,“云儿,你这是,难道你认得那受伤之人?” 烈云张嘴试了几次,却说不出话来。 认得!认得!我肯定认得!黑山不会无缘无故的就离了家,更不会无缘无故的在离家千里之外的雁门关苦守着一个人!大伯父和父亲都已战亡,那这受伤之人,这受伤之人就一定是我那重伤失踪的堂兄,烈风! 眼看烈云一脸焦急恳切却不能言语,萧钰的心上像是被人滴了蜡油,烫的生疼,再也顾不得别的,上前握了烈云的手。 烈云感到自己发颤的手落入一只大掌瞬间被温暖包围,抬头看去,正对上萧钰温柔似海的眼眸,里面藏着心疼,一瞬间,烈云觉得自己那颗正在剧烈跳动的心像是也被裹进了这温暖的大掌中,慢慢平复了下来。 萧钰看烈云心绪稍显平静,就替烈云回答了方才孙征远的问话。 “师傅,我在坛济寺等了小飞虫三年,终于在三个月前等到了她,巧合之下才发现她竟在三年前被人施了九转锁魂针又下了噬魂汤,”说到这,萧钰低头看向烈云,“你还记得我当时曾问你,你父母过世究竟发生了何事吗?” 烈云点了点头,“那时我记忆被封,母亲去世时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也尚不清楚,而那次见面又太过仓促,父亲的死因我也未来得及向你说明。” “没错,等你的第一年,我见你乃随着一位陌生妇人去的坛济寺,三年前我曾见过你父母,当时我还疑惑,怎么你去寺里上香不跟着你母亲反要跟着别人呢。“ “后来又见你做起了法事,我就偷问了寺里一个小沙弥,才知道原来你父母竟然都过世了。”说着,萧钰眼带怜惜的看了烈云一眼。 “而那晚给你送药方之时本来想问问你,奈何,”萧钰顿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什么,偷摸向孙征远使了一个眼色,“奈何谷中突然出了急事,我只能先行离开了坛济寺。” 听萧钰说到“谷中出了急事”孙征远脸上神色一瞬变得有些奇怪,但并未言语,接着听萧钰说了下去。 “但稍后我就吩咐了夜枭派人去打听。可无论在定京如何打听安国大长公主府那晚大火的事,人们口口相传的都是一种说辞,这个说辞你比我知道得应该更清楚吧。” 看烈云点头,萧钰接着说道,“几番打听都无用,我怕引起别人怀疑,就命夜枭把人手撤了,转头去打听你父亲的死因。这才知道,原来不只你父亲,还有你伯父和堂兄,都于三年前在雁门关与大夏的一战中遭遇了不测。” 说到这,萧又停了一下,看了一眼孙征远,只见孙征远脸上的奇怪之色已褪去,此时看着萧钰竟隐有一丝遗憾和怜悯。 萧钰抿了抿嘴,眼中透出一股倔强和执着,接着开口说道,“所以师傅,那受伤之人小飞虫说不得就真的认得,或许还是她的亲人也说不定。” 烈云连忙点了点头。 听萧钰说完烈云父亲的死因,孙征远已有此猜测,此刻见烈云点头,心中不禁一阵唏嘘,可惜那人……只要不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就好。 “既然如此,云儿,我这就带你去看看那受伤之人,只是,你身上尚有毒未解,切记不管结果如何,务必要稳定心绪不可太过激荡,以免伤了心神。” 孙征远嘱咐了烈云一句,知道众人着急,也就不再多说,起身向外走去。 出了长安居,孙征远领着众人沿路左拐,一直向着长安居的后方走去,黑山似是知道众人要去什么地方,四条腿一迈就要飞奔而去,跑了几步又突然停下,折返回来到烈云身边,急切的叫了一声。 烈云见黑山如此,愈发肯定了自己心中的猜测,只觉得喜悦一点点盈满了心间。 众人来时已见过了路边一片片整齐的药田,可此时拐过长安居来到后面,又被惊了一跳。 只见这长安居后面也都种满了药材,但已不再是药田,而是用短篱笆围起成了一个大大的药园子。而若说前面所见药田里的药材众人还可说出一二,那这药园子里的药材,则完全是你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你,有些甚至连见都没见过。 若在平时,大家必定要停下查看一番,尤其烈二这精于香道之人,怎舍得放过如此良机。可此时有情急之事,众人只匆匆一眼掠过不提。 “那人伤势颇重,再加上黑山,我就把他们安排在了这药园的屋子里,交由药奴照顾。喏,就是前面那座屋子。” 顺着孙征远的手指看去,只见在这硕大的药园子靠近东北角的位置,藏着几间木屋,此时可见木屋之前有白烟升起。 “已近午时,想是药奴在为那孩子熬药了。”孙征远向着那白烟走去。 烈云紧紧跟在孙征远身后,走近了一看,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正蹲在地上的土灶前,边往灶膛里添柴,边拿把破扇子扇风,而灶上正放着一个药罐子,虽盖紧了罐口,却仍有一股药香飘出。 看见孙征远一行人过来,男子连忙起身行礼,却并不开口说话。 出乎众人意料,男子看见萧钰竟上前给萧钰了一个大大的拥抱,而一向表现傲娇的萧钰非但没有推开这男子,反倒用力回抱了一下。 而男子见了黑山,脸上更是露出个大大的笑容,黑山也亲昵的叫唤一声,上前蹭了蹭男子的手臂。 孙征远比划了几个手势,就见那男子挠了挠头,脸上露出个羞涩的笑容,笑完就又蹲下照看灶上罐子里的药。 “这就是药奴,药王谷最好的药师,无论种药还是制药,连我跟他比起来也要甘拜下风。只可惜,药奴他天生聋哑,只愿与药为伍,除了钰儿不喜与人接触,否则,以他在药医一道上的悟性,不知能达到何等高度。” 听了孙征远的解释,众人才恍然大悟,怪不得这药奴不开口说话,也怪不得孙征远要以手势来与其沟通。 烈云看着孙征远和萧钰,脸上则露出感激之色。 这药奴虽口不能言,但却是最适合照顾堂兄之人。 而随着距屋子越来越近,烈云本来急切的脚步却又迟疑起来,万一屋里不是堂兄烈风怎么办?当年乃两军交战,万一黑山是救了别人甚或是救了敌军之人呢? 萧钰察觉出烈云的迟疑,不动声色地把烈云的手又握紧了一些。 此时众人的心神都放在了那屋内之人的身上,除了萧钰本人,俱没察觉,从长安居萧钰握了烈云的手,一路走直到此时竟都未曾松开过! 打开屋门,走到床边,烈云挣脱了萧钰的手,没看见那一瞬间萧钰眼中的失落。 伸手抓住床边垂下的厚厚的帷帐,烈云停顿了几息,猛地一把掀开! 而待看清了那床上躺着之人,一股滔天恨意在烈云的眼中翻腾不息! 请假 - 郡主江山 - 青崖海 还在医院带孩子看病,病了两周,存稿已用完,今天请假,明天补上。 向看书的宝贝们说声对不起,非常非常抱歉。《郡主江山》请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九章 残忍 - 郡主江山 - 青崖海 床上躺了一个人,如一截朽木般干枯,浑身不见一丝生气。即使盖了层薄被,也掩不住被下身躯的形销骨立。 而最可怖的,则是床上之人的那张脸。 左边半张脸虽然已经瘦到眼窝凹陷颧骨高突,但从那长飞入鬓的英眉和如峰的鼻梁依然还能看出几分昔日的英俊模样,可右边那半张脸,已几乎不能再被称作人脸,一眼望去直如那最骇人的野兽。 右眼全无,只留一个漆黑的洞口,脸颊上的伤痕交错密布,虽能看出已被医治过,但仍有几处皮肉翻出在外,可以想见当时的伤口必定深可见骨。而原本应是红润宽厚的嘴唇,此时却以人中为分,右半唇被斜斜切开,切口从嘴唇到嘴角,再一直蔓延到右耳根处。 看着面前这张残缺不全的脸,烈云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变冷,更难以想象,那薄被下的身躯是否也曾被人如此狠毒的伤害过,又是何等模样! 三年前雁门关一战,上报朝廷的战报上说,大伯父和父亲战亡,堂兄则重伤失踪,难道这就是堂兄当年的重伤?简直比一刀杀了他还残忍! 紧跟着烈云的萧钰,只觉得烈云身上一股暴戾之气涌出,而黑山则警惕的竖起了耳朵。 床上之人到底是何模样,在这药王谷中没有人比孙征远和萧钰药奴了解得更清楚,萧钰明白,若此人真是烈云的亲人,那烈云的心里此刻一定有如万箭穿心般难受。 “小飞虫,这人,你认得吗?”萧钰轻声问道。 烈云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下心中的伤恸和恨意,“萧钰,这人后背左肩胛骨处可有一个匕首形状的胎记?” 萧钰愣了一下,“药奴除了种药制药,每日还负责照顾此人,为其擦洗换衣,待我问他。” 招手唤了药奴进屋,萧钰打了番手势,只见药奴点了点头。 烈云见药奴点头,只觉得心里一会有如冰雪刮过,一会又有如烈火熬煎,此番滋味,何人能懂?亲人失而复得让人惊喜,可这犹如经历了地狱般折磨的模样又让人心痛。 “没错,我认得此人,正是三年前大宣与大夏雁门关一战中,我那重伤失踪的堂兄,烈风。即使堂兄容貌被毁,但凭这个胎记我就绝不会认错。” 萧钰听得烈云此言,面上却白了一瞬,但因站在烈云身后又背对众人,所以并无人察觉,唯有孙征远和夜枭看向萧钰背影的眼神中,有着隐隐的担忧。 萧钰的心里,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讨厌过自己的身份,可看着眼前烈云那经历遽痛却依然挺直的脊背,萧钰眼中恼恨痛苦犹豫一闪而过,最终都化为了一抹坚定。 拍了拍烈云的肩膀,萧钰上前轻轻一根根掰开了烈云因握得太用力而发白的手指,把床帷挂在了两边床柱的银钩子上。 而一直站在烈云身后心急等待的烈一三人此时也终于看见了床上的烈风,三人心神俱震,也终于明白了烈云方才那句容貌被毁到底是什么意思。 玉面小战神的称号当年定京城内谁人不知谁人不晓?烈风虽为烈家子孙,天生就是为保家卫国的战场而生,但其性格里又带了些母亲曾怀素没能从外公曾连府那里继承而来的文人之气。 时人评价烈风说道,其人上了战场有如冷面修罗,回了宴上却又如公子无双,不然也不能引得众多女子爱慕,更令得那肖念媛疯狂追逐,在烈风遭遇不测之后变得几近癫狂。 而烈风与烈云从小亲近,作为烈云暗卫的烈一三人暗地里自然也没少目睹这位烈家大公子的风采,对自家这位疼爱妹妹的大公子也甚是尊敬喜爱。可此时再见,公子却已被伤至此等模样,烈一咬紧了牙关,脸上冷凝一片,烈二眼中全是不忍之色,烈十则早已泪流满面。 “堂兄除了容貌被毁,可还有其他伤处?”烈云放下手臂,问了萧钰,话语里一片平静。 可这平静却让人听了心惊。 “云儿,你莫过分担心,这三年来我和钰儿还有药奴已尽力为你堂兄进行了医治,只是他伤势太重,恢复所需的时日会颇久。”孙征远对烈风身上的伤一清二楚,但终究不忍心对烈云据实相告,真相实在太过残忍。就上前一步开口说道,想岔开这个话题。 “师傅,我来说吧,小飞虫有权利知道她的亲人到底遭受过什么。”萧钰沉声开了口。 孙征远看着萧钰和烈云,心里一阵疼痛划过,这两个孩子都是那么的讨人喜欢,可却要经历这样的不幸。云儿看见堂兄如此模样,心内遽痛,可对钰儿来说,又何尝不是另外一种痛呢? 可看萧钰眼中没有一丝一毫的逃避之色,孙征远心酸的同时又觉得安慰,钰儿长大了,人的出身不能改变,但要成为什么样的人却掌握在自己手中。做你自己认为对的事吧钰儿,师傅相信你也支持你。 读懂了孙征远的眼中之意,萧钰顿时觉得身处黑暗边缘的自己被一盏明灯给重新指引了方向,发生过的事已成定局,但未来如何,不努力一番你又怎么能知道结果是好是坏呢! 萧钰对孙征远笑了笑,转头定定看着烈云的眼睛,一字一字说道,“小飞虫,除了脸上这些伤,你堂兄还被人打断了四肢,挑断了手筋脚筋。” 烈云虽然透过烈风这张脸已猜到其身上同样有伤,但听到萧钰的话时,还是忍不住趔趄了一下,萧钰急忙伸手抓住了烈云的手臂,而原本正趴在地上看着床上烈风的黑山,此时也站起来不断在烈云身边转圈,用脑袋蹭着烈云的双腿。 “小飞虫你别激动,听我说完,”把烈云按坐在烈二搬来的凳子上,黑山也停下了转圈紧紧依偎在烈云脚边。萧钰怕烈云情绪波动太过遽烈引起内毒反噬,忙接着往下说去。 “这是三年前师傅把他带回谷时的伤势,经过这三年的不断医治,你堂兄的四肢和手筋脚筋都已被药奴用他自个做出来的断续膏给重新接好,只是他这三年来一直昏迷不醒,所以不能下地恢复,”萧钰歇了口气,“唯有他这张脸,下手之人太过狠毒,我们用尽方法也只能堪堪恢复至此,若想完全回复到以前的模样,怕是……”说到这,萧钰摇了摇头。 烈云听到烈风断了的四肢和手筋脚筋都已被萧钰师徒和药奴给医治好,心里稍松,起身先向三人郑重行了一个大礼。 孙征远受了礼,笑着扶了烈云起身,药奴则懵懵懂懂,看烈云行礼他也跟着做,只有萧钰,在烈云伏身的一霎那像被什么给蜇了一般跳了开去。 第五十章 喂药 - 郡主江山 - 青崖海 “多谢孙师傅,三年前若不是您发现了堂兄并将他带回药王谷,即使有黑山在旁陪伴,堂兄最后也定是要暴尸荒野,不得善终。还有这位药奴先生,多谢他为我堂兄制药又每日不辞辛苦的照顾,麻烦孙师傅帮我向药奴先生转达谢意。” 而看了孙征远手势的药奴,则害羞地笑了笑,冲着烈云直摆手。 虽然药奴一脸的大胡子看不清面容,可看着他那眼睛笑成两个大月牙的憨样,烈云脸上也不禁露出了暖心的笑容。 “还有萧钰,”烈云又看向萧钰,“你药王谷救堂兄在先,坛济寺救我在后,这段时间又帮我良多,谢字我就不多说了,这些恩情烈家都会记在心里。”我也会记在心里。 萧钰不知烈云默默说了什么,心下只觉得,烈云说出口的这几句话似有千斤重,终有一日会轰隆倒塌压在自己的身上,一时嘴里发苦。 好在烈云说完又转过身去看床上的烈风,“堂兄这三年来都是如此昏迷,一次都未醒过吗?” 萧钰松了口气,正要回答,忽听药园外头有女子高声叫道,“谷主,小姐在院子里一直哭着发脾气,把屋里的东西全给砸坏了,直嚷着要见您和少谷主,我们实在劝不住,还请谷主您过去看看小姐吧。” 萧钰听了冷哼一声,但到底没说出什么难听的话。孙征远心里也明白,虽然染儿打小就对萧钰不一样,但萧钰却从来不对染儿假以辞色,更别提谷中别的女子,可如今再看萧钰对上烈云时的模样,也不怪染儿…… 孙征远无奈的摇了摇头,交代了萧钰和烈云几句,就出园子随了那女子看孙沁染去了。 药奴看孙征远出门,突然也拍了下脑袋,快步跑出屋去,一会功夫又进来,手里端了一个还在冒热气的白玉碗,原来是烈风的药熬好了。 而萧钰本想回答烈云的问题,此刻见药奴端了药进来,也顾不上说话,脱鞋上了床,把烈风扶起成坐势,自己则盘腿坐在了烈风身后,双手扶着烈风的后背以防倒下。 烈云几人知道这是要喂烈风服药,可烈风正昏迷着,又如何喂得进去?于是都大气也不敢出,屏息看着。 药奴看萧钰已做好准备,就把药碗放在了床头的杌子上,从床尾拿出一个药箱来。 打开药箱,只见箱盖上布了两排长短不一的银针,箱里角落处立着一个墨玉小罐,而最奇特的则是那个放在箱子中间的东西。 看上去好似是用什么动物的皮缝制而成,有成人一个半手掌长,喇叭模样,但是从半腰处就变得越来越窄,到底端已只有幼童的手指般粗细。 烈一三人看着药箱里的东西面面相觑,烈云则紧盯着药奴。 只见药奴伸手慢慢取下了两根寸许长的银针,而烈云则在药奴手拿银针的一瞬间眯起了双眼。 眼前的药奴好似变了一个人,不再是方才那个有着憨憨笑容的大个子了。 佛语曰,一花一世界,此时的药奴就好像自成一界,眼中只有手里的银针,庄严不可侵犯。 这药奴究竟是什么人?烈云只想了一息,就被药奴接下来的动作引回了心神。 只见药奴拿走了墨玉小罐上的盖子,两手各持一针,伸进罐口轻轻蘸了蘸,就迅疾如风地扎向了烈风两颊处的颊车穴。 而原本昏迷不醒毫无动静的烈风,此刻被药奴这么一扎,竟然张开了嘴巴。 烈云几人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看烈风嘴巴已张开,药奴就一手拿起那怪模怪样的皮袋子,把细细的那端伸进了烈风的嘴巴,直抵咽喉,一手擎起了药碗,慢慢顺着皮袋子的喇叭口往烈风嘴里倒去。 而萧钰见药奴已开始往烈风嘴里喂药,扶在烈风后背上的手掌瞬间并指为剑,连点烈风背上数处大穴,复又变指回掌,迅速贴上了烈风的后背。 “这,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原来萧公子和药奴先生竟是想出了此等绝妙的方法来给大公子喂药。可是,为何萧公子要在喂药之时给大公子输送内力呢?”烈十被药奴和萧钰一连串的动作惊得合不拢嘴,忍不住把心底的疑问说出了声来。 “小十噤声!”烈一猛地回头瞪了烈十一眼,低声说道。 但凡功力运行之时,最忌有人在一旁大呼小叫,皆因运功之人一旦受扰分心,轻则内伤功力受损,重则走火入魔迷失心智。 烈十也知道自己犯了武人的大忌,听了烈一训斥,乖乖闭嘴不再言语。 因那皮袋子到了底端开口甚小,所以这一碗汤药费了两刻钟的功夫,才被药奴完全给喂进了烈风的嘴里去。 等碗里的药一滴不剩,药奴就从烈风嘴里抽回了皮袋子,又把烈风脸颊上的银针给取了下来,看烈风又把嘴闭上,就把银针连皮袋子和药碗一起拿出了门,想是清洗去了。 而萧钰则又等了盏茶功夫才把手掌从烈风背上收回,慢慢运气散去了手上的内力。 “萧钰,你怎么样?”烈云没有修习过内力,听烈十方才所言,才知道萧钰手掌抵上烈风的后背竟是在为烈风运功,此刻只见竟需两刻钟之久,心里焦急,不知此举对萧钰自身是否有损。 “放心,我无事。”萧钰边开口回答边同烈云一起,慢慢扶着烈风重新躺倒回床上。 下地穿了鞋,又接过夜枭准备好的热茶喝了一口,萧钰看向烈云,“方才我虽一直在运功,但烈十的话我也听到了。” “堂兄一直昏迷,全身机能几乎都处于停滞状态,所以我们只能以内力疏通经脉逼迫其运转,以助堂兄更好的吸收药效。” 说起这个,萧钰的语声里带了些轻快,“小飞虫,你不用担心。师傅的天分全部用在了医道上,所以对武道不甚精通,但药奴不同,药奴心里眼里虽也只有药,但功夫却未曾落下,我们两人的内力不相上下,所以这三年来,以内力为堂兄梳理经脉一事都是我和药奴轮流来做,并未有何不妥。” 听着萧钰轻松的话语,烈云却笑不出来。即使烈云不知身有内力是什么感觉,但隔三差五就要生生抽出一些来用到别人身上去,必定会对身体有所影响。 可萧钰不想让自己担心,烈云也就不再多言。却并未注意,萧钰不知何时竟改了口,也开始唤烈风为,堂兄。 第五十一章 药奴 - 郡主江山 - 青崖海 “对了,小飞虫你刚才问,堂兄这三年来是不是一直就这样昏迷,未曾醒过?” 烈云点头。 “确实如此。”萧钰看了眼躺在床上服完药依然毫无动静的烈风,“堂兄这三年来从未睁过眼,但也不是全无动静。有时会像梦魇了一般,左眼眼皮剧烈颤动,嘴巴大张似要喊出什么,但每到最后终是不成,又陷入昏迷。” “医书有载,人若生出这般模样,就好比神魂被困在了过往发生之事所成的梦境中无法挣脱,而神魂若不归位人就不能苏醒。” “我和师傅也曾想过,能否施以外力令其梦碎从而醒来,可思前想后,总觉得太过冒险。可恨那医书只记载了此种症状却没记录医治之法,师傅怕我们若施了手段反会害了堂兄,所以只能先为堂兄医治外伤保其生机不断,日后再看看是不是能想到更好的法子。” 烈云抚上烈风露在被子外面干枯的手掌,轻轻揉捏着五根骨节突出的手指,“堂兄大难不死能留得一命已是万幸,至于其他的,来日方长,不必着急。” 萧钰知道烈云在安慰自己,想说些什么,可张了张嘴又闭上,此时说再多也是徒劳,还是让师傅想想办法早点令烈风醒来吧,即使他醒来之后带给自己的将是一场灾难。 屋内几人都不再说话,一片静默蔓延。 孙征远再进得屋来,看见的就是这番景象,心知众人看见烈风如此,心里都不好受。 “咳咳,”假咳两声唤了众人回神,孙征远说道,“方才我在外头问了药奴,烈风已服过今天的药了。现在时间也不早已过了午时,钰儿云儿阿枭还有这几位小友,让药奴暂且照看着烈风,我们先回去用饭吧。” 几人应了,烈云把烈风的手放回被子里,又仔细为烈风掖了掖被角,就跟萧钰一起随孙征远出了屋。 来到屋外,烈云又向药奴谢了一番,药奴依旧摆手憨笑,可就在众人转身向着园子外走去时,药奴却紧紧盯着烈云的背影,憨笑不见,两只眼睛发出璀璨亮光。 萧钰五感惊人,走在烈云旁边,一瞬只觉得芒刺在背,猛地转头看去,面前却只有药奴在冲着众人摆手一脸憨意。萧钰失笑,回了几天那个破地方,见了几个讨厌之人,自己竟还被闪了心神,这里是药王谷是自己的家,有什么可疑神疑鬼的。摇摇头,把那怪异之感抛去脑后,萧钰转身快走几步追上了烈云,没听见身后药奴在他转身之时轻轻松了口气。 孙征远带众人回了长安居,看几人一路旅途劳累,进得谷中未及歇息,先是染儿惹事,后又见了烈风,此时俱都身心皆疲,就让萧钰先带烈云回客院,待半夏和茯苓把午膳给众人送去,用完午膳好生歇息一番后,晚上再围坐一桌仔细商谈为烈云解毒之事。 萧钰却言道,不必如此麻烦,自己的无忧院房间众多,平素又只夜枭和自己两人居住,烈云四人来无忧院同住即可,万一有事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孙征远不置可否,只让烈云决定。 烈一却满脸紧张之色。 男女七岁不同席,更何况是共居一个屋檐下! 可未来得及开口说话,烈云就已同意了萧钰的提议。 算了算了,这是在药王谷,这谷中之人除了日常采买和外出行医也不常出谷,只要不传到外界有损郡主的名声,回去也不让烈五知道就罢了。 几人向孙征远告了退,刚随萧钰回到无忧院,半夏和茯苓就前后脚的把午膳装在食盒里给送了过来。 近日连番赶路,虽说照顾着烈云都是昼行夜伏,宿在客栈,但吃住总也没法与日常相比。 而今日到了药王谷,烈云几人不说如同萧钰和夜枭回了自己家中般舒适自在,但一路上都紧绷着的那根弦此时也松了下来,待闻见那食盒里传出的饭香,更是食指大动。 半夏和茯苓向众人问了好,又把食盒里的饭菜一一取出摆在了屋中的方桌上,匆匆道了句“少谷主和各位尊客慢用,稍后我二人再来收拾”,也不等萧钰说话就拎起盒子一溜烟儿跑出了忘忧院。 萧钰咬咬牙,心里给二人又记了一笔。烈云则看着好笑,这两个小童对萧钰好似惧怕中又带了丝嫌弃,无论何时见着萧钰都迫不及待想要避开。 不再管那两个小屁孩,萧钰拉着烈云在方桌前坐下,而烈云见夜枭和烈一几人还站着,就招呼几人同坐,“好了,这屋里又没有外人,还讲究什么上下尊卑,都坐下一起吃饭吧。” 夜枭自跟在萧钰身边,早已被这没正形又总抽风的主子给带歪了去,有外人在时,还能装得像模像样,此时屋里俱是自己人,刚才看见萧钰坐下,就本能的想跟着过去,可看烈一三人都没动,才硬生生止住了脚步。 此刻听了烈云的话,忙一屁股就坐在了萧钰对面的长凳上,招来萧钰一个白眼。 而烈一几人不管是听墨菊和翠竹所说,还是经过这几天与烈云的相处,也都看出来,烈云虽身份尊贵,但并非难以相处之人,此时也就不再犹豫依言在桌旁坐下。 桌上饭菜还冒着热气,菜式并不复杂,只是简单的四菜一汤加些主食,可闻起来却有一股奇异的香味,令这些平凡的菜色竟拥有了能勾出人馋虫的魔力。 “这饭菜的滋味,怕是只有萧钰你那醉仙居能比了,甚至还更胜一筹。”伸手夹起一筷子素炒茄丁放进嘴里,烈云感叹出声。 “郡主真乃吃中高手,醉仙居比着咱们谷里还就是差着点,您知道为什么……”夜枭见烈云赞这饭菜好吃,忙开口说道,不想给自己招了两个爆栗子。 “就你话多,吃你的饭。”萧钰不看夜枭哀怨的眼神,淡定地盛了碗参汤放在烈云面前,“醉仙居的厨子就是我从谷里带去的,正是做出这桌饭菜之人的徒弟,所以味道相同但又稍微差了那么一点。” “原来如此。”烈云不再多言,端起萧钰盛给自己的汤喝了起来。 这饭菜着实太香太好吃,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就已被几人吃的干干净净,碗盘里连一滴菜汤一粒米饭都没剩下。 半夏和茯苓进屋的时候,就只见一桌空空的碗碟和一脸餍足的众人,遂一边在心里骄傲谷中厨子伯伯的手艺,一边麻溜的把桌子给收拾了干净。 吃饱喝足,一身的疲累就再也挡不住,送了烈云到紧挨着自己房间的屋子里休息,萧钰也回屋一头栽倒在床上睡了个昏天暗地。 第五十二章 解毒 - 郡主江山 - 青崖海 烈云睁开眼,看看头顶的素色青布帷帐,脑中一阵恍惚,过了会才想起自己已身在药王谷。 “小十,你又耍赖,这盘棋你已经悔了数次。” “二姐,你就让让我,给我赢一局吧,下了快一个时辰,我连你半个子都没赢过呢!” 转头看向语声传来之处,透过薄薄的屏风,只见屋内一灯如豆,一高一矮两个人影正坐在灯下对弈。 “什么时辰了?”张口说话,烈云才发现嗓子已睡的有些沙哑。 “郡主醒了?” 只听“啪嗒”一声,有人扔了手中棋子,起身转过了屏风,两步跳至烈云床前,正是烈十。 “禀郡主,刚到酉时。”瓷器的碰撞声响过,烈二也跟在烈十身后转过了屏风来,手里端了盏热茶。 接过热茶一饮而尽,烈云觉得嗓子舒服了许多。 “这么说,我竟睡了两个时辰之久?”烈云自己撑着床起了身。 “你们二人就一直守在这没去休息么?烈一呢?” “郡主放心,刚才您睡着的时候我和二姐已经休息过了,我们常年练武,体力恢复得快。大哥半个时辰前被萧公子身边那夜傻子给叫走不知道干嘛去了。”烈十叽叽喳喳回答着烈云的话。 经过这一路的陪伴,烈云对这三个暗卫都如对墨菊和翠竹一样满意,烈一性格耿直功夫最好,烈二则同翠竹一样心思缜密最为沉稳,而烈十,烈云脸上带笑,看着叽叽喳喳犹自说个不停的烈十,若说墨菊是大大咧咧,那烈十就是天真率直,都让人喜欢。 烈二看了烈云一眼,“小十,怎得这样没规矩,不许再如此称呼萧公子身边的夜护卫。” “烈二说的对,在咱们自己屋里说说也就罢了,出去可不能这么没礼貌。”烈云下地点了点烈十的脑袋,语气倒不带责备。 来药王谷这一路上,夜枭得着机会就要逗一逗烈十,还每次不把烈十逗急了不罢手,也怪不得烈十看夜枭不顺眼。 烈十知道烈云不是真心责怪自己,就偷偷朝烈二吐了吐舌头,烈二无奈地笑了笑,看烈云下地,就拿起一旁的衣服递到了烈云手中。 “萧钰可有派人来催?”拿起衣服套在身上,烈云在梳妆桌前坐下,“烈二来帮我梳头吧。” “半个时辰前,萧公子曾派夜护卫来问,郡主可曾醒了,得知郡主依然还在休息,夜护卫就没再打扰,叫上烈一,一起出了门去。”烈二的手上下翻飞,不一会就把烈云的一头青丝给绾成了垂鬟髻,髻上只簪了两根金累丝镶红宝石的凤钗,而通身除了右腕上的紫翡手镯也再无其他饰物。 看着镜中简衣装扮的少女和梳妆桌上一应俱全的物什,烈二心里的怪异之感一闪而过,萧公子的院子平日里只他和夜枭两个大男人居住,怎的这间屋子却布置得如同女子的闺房般呢?难道萧公子早就打了主意让郡主跟他同住一院? “好了,时辰不早了,我们去找萧钰他们吧。”这谷里温暖如春,自然不用像在外界那般里三层外三层穿得厚实,烈云一身锦衣罗裙,就叫了二人出门。 烈二被烈云出声打断了思绪,也就不再多想,不管如何,只要萧公子真心对郡主好就行。 三人出了房门,只见外头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谷里各处已掌灯,而院外则有一阵阵的拳脚呼喝声传来。 “小飞虫,你醒了?睡这么久,肚子可是饿了?”靠在院门边的萧钰听见身后有动静,转头一看,忙快步向烈云走来。 “你怎的不早些叫我?孙师傅还说晚上等咱们一起用膳呢,天色都这么晚了,咱们快点过去吧。外头干嘛呢?”萧钰到了跟前,烈云并未停步,几人又一起向外走去。 来到院门处才发现,原来那拳脚呼喝声乃是夜枭和烈一发出的,只见二人你躲我闪,你追我逐,正打得兴起。 “哦,原来夜傻,夜护卫把大哥叫走是为了打架啊!想不到夜护卫跟大哥的身手竟不相上下。”烈十看着翻飞的二人恍然大悟,睁大了眼睛看去。 萧钰则狐疑的看了烈十一眼,刚才是不是听见了什么东西? 烈一在对招的间隙看见烈云,就闪身躲过了夜枭的一掌,飞身落在了烈云身边,“郡主!” 夜枭和烈十顿时露出一脸如出一辙的失望,一个没打够,一个没看够。 萧钰见不得夜枭那没出息的样,遂说道,“行了,等小飞虫身上的毒解了,你二人再尽情打一场。” 众人说着话,只见有一小童手执灯笼走来,近了一看,原来是半夏。 “少谷主,谷主命我来请尊客至长安居用晚膳。” 随半夏到了长安居,只见屋里桌上已布好了饭菜,孙征远见人已到齐, 夜枭和烈十顿时露出一脸如出一辙的失望,一个没打够,一个没看够。 萧钰见不得夜枭那没出息的样,遂说道,“行了,等小飞虫身上的毒解了,你二人再尽情打一场。” 众人说着话,只见有一小童手执灯笼走来,近了一看,原来是半夏。 “少谷主,谷主命我来请尊客至长安居用晚膳。” 随半夏到了长安居,只见屋里桌上已布好了饭菜,孙征远见人已到齐, 夜枭和烈十顿时露出一脸如出一辙的失望,一个没打够,一个没看够。 萧钰见不得夜枭那没出息的样,遂说道,“行了,等小飞虫身上的毒解了,你二人再尽情打一场。” 众人说着话,只见有一小童手执灯笼走来,近了一看,原来是半夏。 “少谷主,谷主命我来请尊客至长安居用晚膳。” 随半夏到了长安居,只见屋里桌上已布好了饭菜,孙征远见人已到齐, 夜枭和烈十顿时露出一脸如出一辙的失望,一个没打够,一个没看够。 萧钰见不得夜枭那没出息的样,遂说道,“行了,等小飞虫身上的毒解了,你二人再尽情打一场。” 众人说着话,只见有一小童手执灯笼走来,近了一看,原来是半夏。 “少谷主,谷主命我来请尊客至长安居用晚膳。” 随半夏到了长安居,只见屋里桌上已布好了饭菜,孙征远见人已到齐, 第五十三章 破茧 - 郡主江山 - 青崖海 次日,正午时分,长安居。 只见院内正中空地已被打扫干净,放了三个蒲团,烈云居中,萧钰在后,孙征远在前与烈云相对,三人盘腿而坐。 ”云儿,我们要开始了,不管待会你想起什么,切记保持灵台清明,一旦你陷入回忆无法抽身被心魔所困,我就只能以外力强行把你唤醒。可是如此一来,我们就将前功尽弃,你的心智也会受损,或许连孩童也不如。“孙征远又沉声叮嘱烈云一番。 烈云郑重的点了点头,”孙师傅,您放心吧,云儿还有许多事未做,这第一个难关我一定会平安度过的。“ 孙征远想起昨晚为烈云把脉时发现的那一丝不对,话在嘴里转个了圈终是没说出口。算了,还是先把眼前之事解决吧,云儿和钰儿还小,且以钰儿的身份,二人最后是否能成佳偶还说不准,现在正是为云儿解毒的紧要关头,若说出自己发现之事扰了二人心神以致出什么差错,更是得不偿失,还是解完毒之后以休养之名暗中用药先为云儿调理看看再说吧。 孙征远又看向萧钰,“钰儿,待会我行针之时,你务必要时刻注意着云儿,以内力助云儿保心神不失,切记,不管云儿发生什么事,千万不要走神分心。” “师傅放心,我绝不会让烈云在我眼前出事的。”此时的萧钰一改往日的痞气,一脸严肃,上位者的威严不知不觉中就显露出来,夜枭不由得心里一紧,看烈云背对萧钰并没察觉,而烈一几人正盯着烈云严阵以待,又悄悄松了口气。 该嘱咐的都说完了,孙征远凝了凝神,看向放在脚边的药箱。 这药箱通身黝黑,材质非金非铁,不知传承了几代,外表看起来很是古老,开合之处已被磨出了凹迹。 孙征远伸手摩挲了几下,就把药箱打开了。 只见里面布满了各式各样的金针,短至一寸,长至七寸。 孙征远开了药箱,就不再犹豫,拿起半夏奉上的白巾擦了擦手,眉眼一厉,“云儿闭眼,钰儿,我们开始!”话落右手拈起一根七寸长的金针,出手如风朝着烈云头顶百会穴扎去,萧钰也几乎就在同时把手掌贴上了烈云的后背。 看着那七寸长的金针在烈云头上没顶而入,烈十不禁打了个哆嗦,轻声对烈二道,“二姐,孙谷主把这么长的针全扎进了郡主脑袋里去,郡主会不会有事?得多疼啊!” 烈二握住烈十的手,眼睛却没离开烈云,“小十别怕,孙谷主说过,郡主这毒难解,所以肯定要用些不同常人的手段,我们且静静看着,莫再出声打扰他们。” 烈十听了烈二的话,心里稍安,虽害怕看烈云被那针扎,可还是顽强的睁大眼睛瞧去。并未发现烈二说完这番话,同烈一交换了下眼神,二人眼中有着同样的担心。 一针扎定,孙征远毫不停顿,又从药箱里拈出四根三寸长的金针,分别扎在烈云眉间印堂,左右太阳和鼻下人中,再取出两根一寸长的短针,身子前倾,左右手同时发力,扎在了烈云脑后的风池穴上。 停了片刻,只见孙征远又从箱里取出八根长短不一的金针布于两手,身上长袍无风自动,身下蒲团则如陀螺带着孙征远围着烈云呈半圆转了开来,而随着蒲团转动,孙征远手中的金针则不断扎向烈云的周身大穴。 到了后来,孙征远出针太快,一取一扎间竟只可辨出残影,烈一三人凝力于眼也看不仔细了。 持续了两刻钟之久,孙征远才慢慢停了下来,而药箱中也再无一根金针留下。 看着满身金针如同刺猬一般的烈云,饶是烈一和夜枭这两个坚硬如铁的大男人,也觉得太过不忍,烈二则红了眼眶,烈十的泪珠子更是早把衣袖给抹湿了。 “师傅,师傅,您怎么样?”突然听见半夏和茯苓的低呼,四人转头看去,才发现孙征远面色苍白,额头密布豆大的汗珠,整个人竟比施针前虚弱了许多,连从蒲团上起身都困难。 半夏和茯苓还只是两个半大孩子,又不曾学武,搀了孙征远半天都搀不起来,这才急出了声。 夜枭烈一四人忙过去帮着把孙征远给扶到了院中石桌旁的躺椅上坐下,那边茯苓已小跑着拧了热毛巾端了热茶过来。 “好了,我能做的,都已做完,接下来,接下来就只能看云儿自己的了!”让茯苓拿热毛巾把额上的汗给擦去,又饮下一杯热茶,孙征远躺倒在椅子上,断断续续地对四人人说道。 “师傅,您先歇歇,过会再说话吧。”半夏和茯苓自进谷来,还从未见过孙征远如此虚弱损耗如此之大,两个孩子心疼的说话都带了哭腔。 孙征远笑着摸了摸两人的脑袋,“好孩子,师傅没事,只是刚才施针消耗了太多内力,休息两天就缓过来了。” 几人到了此时才明白,孙征远如此模样原来全都是为了烈云解毒所致,烈一三人“扑通”一声,全都跪在了孙征远身前。 “哎哎哎,你们三个孩子这是干什么?”孙征远被烈一三人吓了一跳,忙从躺椅上艰难起了身,“夜枭,还有半夏茯苓,快把他们三个扶起来。” “多谢孙谷主不顾自身安危为郡主解毒,日后药王谷若有差遣,我们三人必定办到。”烈一带着烈二烈十向孙征远重重磕下了头。 半夏茯苓心里本对自己师傅为烈云解毒身体受损一事颇有微词,此时见烈云手下之人如此上道,也就不再磨磨蹭蹭,上前同夜枭一起扶了三人起身。 “好了,你们快去看着云儿和钰儿吧,我施针虽累,但休养几日即可复原。但云儿和钰儿若出了差错,云儿会如何我已说过,至于钰儿,为了不让云儿心里有负担,我就没说,若真失败了,钰儿的一身功力怕是难保啊!”孙征远说完重又躺下,闭上了眼睛,也闭上了满眼的担忧。 夜枭烈一四人听了,忙去了烈云和萧钰跟前守着。 而这时,只见烈云面上也由最开始的平静渐渐起了变化。 第五十四章 忆中 - 郡主江山 - 青崖海 平和之色不再,眼皮开始轻轻颤动。 过了几息,只见烈云眼皮颤动得更加剧烈,眉毛也皱了起来,眉间更是被挤出了深深的川字。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院里一株桃树花开正盛,氲了满院甜腻的桃花香,两只鸟儿不知从谷中何处飞来,似也被这花儿和香味迷了,叽叽喳喳地在桃枝上流连。 孙征远在躺椅上眯着似已睡着,对这鸟叫并不理会,可往日里最爱与谷中小动物嬉戏的半夏和茯苓,今日却似受不了这吵闹,横眉竖眼的低声轰那两只鸟走。 “快看飞云郡主的手!” 夜枭突然一声惊呼,正屏息盯着烈云的烈一烈二和烈十,打了个激灵,低头望去,只见烈云的手不知何时已紧紧攥成了拳头,手背青筋暴起,似在忍受巨大的痛苦。 而在众人这一低头的功夫,烈云的脸色已变得苍白如雪,可两颊又带着诡异的潮红,眼珠子在眼皮底下剧烈的来回转动,红润的嘴唇在牙齿的紧咬下已经沁出了血珠。 而夜枭看烈云如此模样,忙伸头向后看去,见萧钰面色如常并无不妥,心底松了口气。 “别动!” 烈十不知何时从桌上拿了一块白巾,正伸手要为烈云擦去唇上血迹,不料被头顶一声低喝惊得手一抖,白巾掉在了地上。 抬头一看,孙征远不知何时已离开了躺椅,正站在几人身边脸色沉重的盯着烈云,半夏和茯苓也不再理会那两只小鸟,跟在孙征远身后,露出半个脑袋一脸担心的向烈云看去。 “云儿已陷入回忆,此时正与心魔争斗,除非最后关头云儿依然困于回忆不能脱身时可强行把她唤醒,在此期间,我们任何人都不能动她。”孙征远弯腰捡起白巾递给身后的茯苓,“云儿一旦心神被扰败于心魔,后果不堪设想,钰儿也会重伤。” 听了孙征远的话,几人虽忧心于烈云的痛苦之状,却再也不敢乱动,只好紧紧围着两人席地而坐,不错眼珠的看着。 而此时的烈云,脑海中比之众人所见模样,更加难过。 还是那个梦,梦中烈云出院门去了大长公主府后院的荷花池,可就在要上桥去往湖心时,发现府中竟然着起了火,烈云往回飞奔要去找母亲昭华公主程霓裳,却正好在母亲的院子里碰上贼人,缠斗在一起。 在之前三个月的夜里,每每梦到此处,烈云就会因噬魂汤的药力而被强行拽出梦境,可是这次不同了。 这次全身不再有如火烧,脑海里也不再有大力来拖拽自己,拼尽全力打伤两个黑衣人,令其一时无法动弹,烈云终于有机会冲向母亲的屋子,终于有机会打开那扇之前对自己来说如隔山海的屋门! 可打开屋门映入眼帘的一幕,却让烈云肝胆俱裂! 被外祖母娇养长大,出嫁后被父亲捧在手心,天真烂漫又温柔善良的母亲,此时只穿着一身雪白中衣狼狈地趴在地上,头发散乱,再没有了往日的雍容华贵,左脸上还有一个鲜红的手掌印。 “娘亲!” 已没有一丝力气的程霓裳,即使听见了开门声,也没有丝毫反应,可听见这一声凄厉的呼唤,却用力抬起了头。 “囡囡!”看见烈云,程霓裳眼睛亮了一瞬,可看见烈云要跨门而入,眼睛却瞬间盈满担忧,拼命摆手,“囡囡,别进来,快跑!快去找护卫!” 烈云看见母亲如此惨状,哪里肯走,一个箭步跨进屋子,就要跑向程霓裳身边。 可眼前却突然落下一个黑影阻住了自己的去路。 抬头一看,是一个高大男子,全身黑衣,头戴黑布,连脸都给遮得严严实实。 “你是谁?快给我滚开!”烈云已经红了眼,出手就朝着这人肋下死穴攻去。 “啧啧,小小年纪出手就如此刁钻狠毒,姓烈的倒没有一个是好相与的。不过,可惜啊!”男子站着未动,就伸手轻松化解了烈云的攻击。 “你还跟她废什么话,她什么都看见了,还不赶快杀了她!”男子身后的暗影里突然走出来一个年轻的妇人,语带惶恐的说道。 “程锦思,你怎么会在这?原来竟是你害的我母亲,你和这黑衣人是同伙?”烈云看见这妇人,一眼认出,这乃是母亲的庶妹,自己名义上的姨母程锦思。而听见程锦思居然一张口就要让黑衣男子杀了自己,烈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你到底是谁?程锦思身边不可能有如此厉害之人,你到底是谁的人?”只跟黑衣男子过了几招,烈云就发现,若说自己的功夫与方才院中的两个黑衣人尚可一战,那此时在这男子手下,就真如猫戏老鼠中的小老鼠一般,任对方戏耍。 “小姑娘是在想刚才你打伤的那两个草包吗?”男子好像知道烈云在想什么,脚下依然未动,手中不紧不慢的格开烈云的攻击,嬉笑着说道,“那两个只是小角色,用来放风的。” “你别忘了你主子的吩咐!今夜之事若是泄露一星半点,不光你我,包括你主子,下场都是死无葬身之地!”程锦思看男子迟迟不出手取烈云性命,心急的喝道。 “程锦思,母亲和我自问待你和你姨娘都不薄,你为何要伙同外人来害我母女?你们不就是想要那凤令嘛,好,只要你们放过囡囡,我这就给你们!”此时程霓裳已来不及想,从未练过武的烈云此刻为何竟能以武对敌,只被程锦思那一遍遍的“杀了烈云”给刺得目眦欲裂,用尽力气冲其喊道。 “哈哈哈哈!”程锦思听了程霓裳的话,却发出了诡异的笑声,竟一时不再管烈云,径直走到程霓裳身边蹲下,伸手拽着程霓裳的头发逼着其抬头看向自己。 “你还有脸说这种话!你和你母亲安国,都是抢别人夫君的贱人!我娘是最早喜欢父亲的人,可最后却被你母亲抢走,害得本是国公府嫡出小姐的我娘最后竟只能给父亲做了姨娘,而你,跟你母亲一样,有了烈铮还不满足,竟还要抢我的净哥!你们难道不该死么?贱人!贱人!” 程锦思说到此处,已状如疯魔,出手又给了程霓裳的左脸一记耳光,掌印叠着掌印,程霓裳的脸眼见着已肿了起来。 可程锦思还嫌不够,竟摁着程霓裳的头,使劲往面前的青石地板上砸去。 第五十五章 身死 - 郡主江山 - 青崖海 “不要!” 随着烈云一声撕心裂肺待的大叫,只听“咚”的一声,程霓裳的左额角重重磕在了地上,鲜红的血液迸出,顺着眼角淌下,流过程霓裳掌印交错的左脸,再一滴滴砸在地上,也砸在了烈云的心上。 “咯咯咯,”看着程霓裳此时如同鬼魅般可怖的脸,程锦思似是十分满意,“你不就靠着这张脸勾引净哥么,那在你死之前,我就先毁了它!咯咯咯!” 说着,程锦思竟从袖里摸出了一把寒光闪闪的银质小剪,在程霓裳脸上比划。 鲜血在青石板地上蜿蜒,那把银质小剪已在程霓裳依然完好的右脸颊剌出了道血印。 烈云看着眼前的一切,眼睛红得似也要滴下血来,带着吃人的恨意盯着依旧阻拦自己靠近母亲的黑衣男子。 看着烈云如发狂的幼兽一般,黑衣男子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笑,竟停手闪身让开了路。 烈云不明白,方才还把自己困于原地戏耍的男子为何突然收手,但不管他有何企图,此时救母亲要紧! 几步冲到程霓裳身边,烈云一把拽住程锦思的胳膊,转身一个狠狠的过肩摔,程锦思就像一个麻袋,被一个比自己矮上许多的十岁的小姑娘,如同她方才砸程霓裳的脑袋一般,给重重摔在了地板上。 “啊!”响亮的落地声里掺杂着一声惨叫,“我的手!我的手!” 倒地的程锦思捧着自己的右手不住哀嚎着,只见方才她用来划破程霓裳脸颊的那把小剪子,正不偏不倚的扎在她自己的右手腕上,一时鲜血直流。 “废物!”黑衣男子低声咒骂一句,不顾程锦思哭泣惨叫,上前噗嗤一下,干脆利落的把小剪子给拔了出来,又出手点了程锦思右臂穴道,只见方才还鲜血汩汩的伤口慢慢竟止了血。 烈云虽然心里对程锦思已然恨极,但此时并非与其计较之时,掀翻在地后就不再管她。 “娘!您怎么样?”从怀里掏出手帕,烈云小心翼翼把程霓裳满脸的血迹擦去,又把程霓裳的一条胳膊架在自己肩膀,“娘,我扶您起来,我们走!” 程霓裳随着烈云的力气艰难直起了上半身,抬手摸上了烈云的脸,手指哆嗦着在烈云脸上摩挲,眼底尽是不舍和留恋,“囡囡,娘走不了了,你别管娘了,快点逃走,去找你爹,你爹会保护你的!” 烈云怎会舍下母亲自己逃走,正要说话,突然被程霓裳使尽全身力气抓住左手抱在了怀里,衣袖掩盖之下,烈云只觉有一冰凉之物从母亲右手滑到了自己的左腕上,烈云知道,那是母亲一直戴在腕上的一只紫翡手镯。 抬头看去,母亲正一脸慈爱的看着自己,“这个娘本来打算等囡囡你嫁人的时候再给你的,让它保护你……” “你到底在干什么?不快点杀了那个疯丫头,竟还放她过来伤了我!”程锦思的怒吼打断了程霓裳的话,“你别忘了,虽然你主子器重你,但是我和你主子之间的关系,是你们这些手下永远都比不上的!若是不想让我到你主子面前告状给你穿小鞋,你就快点依计行事,别再磨磨蹭蹭!” 男子似是被程锦思的一番话给吓到了,一改方才引逗烈云那优哉游哉的模样,一把将烈云从程霓裳的怀里拽出,又出手如电点了烈云的穴道。 烈云想要挣扎怒骂,却惊恐的发现,自己竟如木头人一般,不能动也不能言语。 眼见烈云被带离自己身边,又被男子所制,程霓裳往前爬了两步,苦苦哀求,“求你,别伤害我的孩子,让我干什么都行,求你别伤害我的孩子!” 男子蹲下,与程霓裳对视的眼睛里似有千般风情闪过,说出的话却如霜刀般无情,“你的孩子很可爱,不过很可惜,谁让她看见了今晚之事呢,如果不杀她,我就得死!” 看着程霓裳眼中神色慢慢由哀求变为绝望再变为恨意,男子好像又有所不忍,“不杀她,倒也可以。” 知道程锦思听见自己这话又要吵闹,男子马上转头看了过去,“你也别急,我保准这个方法,比直接杀了这丫头还能让你满意,主子那边也一定会同意的。万一主子觉得不好,到时候我再杀了她也不迟。” “什么方法?”程锦思问道。 “稍后你自然会知道,不过现在嘛,我们还是先把该干的事给干了吧,别误了时辰,影响了主子的大计。”男子并不透露自己有什么计划,而是从袖中掏出了一个黑布袋子递给程锦思。 而程锦思听了男子的话,知道今晚之事太过重要,关系着许多人的生死,遂也不再纠缠。 伸手接过男子手中的黑布袋子,程锦丝解开袋口的丝绳,拿出了一个小瓷瓶。 拔掉瓶口的塞子,往手上倒了一倒,一粒晶莹剔透的药丸滚了出来,落在程锦思手心滴溜溜转。 “这是毒药,可以一息之间就要人命的毒药。”似是知道烈云在想什么,男子竟开口解释起来,“放心,服了此药的人,并不会感到丝毫痛苦,会很安详的离开这个世界。” 男子解释的话语缱绻温柔,可烈云听在耳里,却如那最恶毒的魔鬼在咆哮。 看着程锦思拿着药丸走到母亲身边,看着程锦思带着狞笑掰开母亲的嘴把药丸放进去,看着母亲带着一脸眷恋望向自己慢慢闭上双眼,看着母亲头颅无力的垂下再也不动,烈云流出的眼泪,由最开始的透明慢慢染上了血红。 “都看见了吧,都看清了吧,”看着眼前的一幕,看着一条鲜活的生命在自己眼前枯萎,男子趴在烈云耳边,“把你所看到所听到的,都牢牢刻入脑海吧,若有朝一日你能记起,那焚天的怒焰该是多么美秒啊!” 看程霓裳已彻底断绝了生机,程锦思大笑着往外走去,男子也拎起如同失了魂魄的烈云出了屋子。 院中方才被烈云打伤的两个黑衣人,已无大碍,正手拿火把立于门边。 “准备动手,”男子吩咐道,又看向程锦思,“你心事已了,快离开此地。我就带着小丫头等咱们的大鱼了。” “大鱼?”心神恍惚的烈云问道,“谁是大鱼?” 可并无人回答,最后映入烈云眼睛的,就是那燃起的漫天火光。 第五十六章 真假 - 郡主江山 - 青崖海 烈一几人围坐四周一直盯着烈云和萧钰,此时见烈云脸色突然由痛苦转为平静,面上不禁都露出喜色。 孙征远却心中一紧,“你们先别急着高兴,看看钰儿。” 听出了孙征远话语中的沉重,众人心里的轻松之意顿时消散,往烈云身后的萧钰瞧去。 只见一直四平八稳传内力给烈云的萧钰,此时眉头紧皱,脸色竟也显出了苍白。 “这或许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对云儿和钰儿来说,接下来才是最关键,也是最难的时候。解毒能不能成功,就看他们二人能不能熬过去了。” 孙征远看向几人,“无论待会发生什么,你们都不得轻举妄动,一切听我吩咐。” 众人颔首。 院中又陷入沉默,有风轻轻拂过,似在安慰几人焦躁的内心。 看着母亲所在的屋子被那两个黑衣人用火把点着,火势迅速蔓延开来,烈云眼中血泪划过,后脑勺一沉,晕了过去。 再睁眼,烈云发现,自己正躺在永和宫里淑妃娘娘的床上,而眼前正是淑妃那张保养得宜的脸。 看着虽年届不惑却仍然美丽似花信年华的淑妃,烈云只觉得自己面前正盘着一条妖艳的美女蛇在对自己“嘶嘶”的吐信。 烈云不知自己已昏睡了几天,但母亲的死和那漫天的火光还历历在目,是程锦思和那个男子杀了母亲,而这淑妃正是母亲的庶母,程锦思的姨娘肖流苏的亲姐姐,程锦思的亲姨母,肖锦绣! 若说肖锦绣,淑妃对程锦思的所作所为毫不知情,与母亲的死毫无关系,烈云一百个不相信!说不定程锦思口中所说那黑衣男子的主子,就是……想到这,烈云怒火中烧。 可淑妃却像是看不见烈云眼中的恨意,仍然笑得和蔼可亲,还用手中锦帕为烈云擦了擦额上的汗珠,“好孩子,你终于醒了,你可知你已昏迷了七日。皇儿把你和太子从长公主府的大火中救出来后,皇上本想把你和太子一起接去养心殿,可我看太子实在伤得太重,就劝了皇上把你接来了我宫中救治。可谁想……” “你说什么?把我和太子舅舅从外祖母府中救出?”烈云打断了淑妃的话,情急之下,竟伸手一把抓住了淑妃的手腕,紧紧攥住。 已昏迷了七日的烈云哪还有什么力气,淑妃轻轻松松就挣脱了烈云的手,反过来握住。 “没错,正是太子。太子知道每年大长公主的忌日,昭华都会带你回府去祭奠,所以得知大长公主府起了火,也顾不得禀告皇上,竟只带了东宫的侍卫,就匆忙跑去救你母亲和你。” “谁成想,那火不知由何燃起,竟烧得那么骇人,皇儿那晚正好当值,巡城时发现火情,马上带着禁卫军赶去了大长公主府。” “虽然最后把太子你们三人都救了出来,但是,”说到此处,淑妃长叹一声,“但是,太子被烧断的横梁砸中了双腿,虽经整个太医院的人全力救治,也未能保住。而你母亲,在明儿发现她时,早已经去了。唯一庆幸的,就是飞云你虽然在火中昏迷,但却毫发无伤。” 淑妃的语声温婉动听,但烈云此时看着淑妃的嘴张张合合,却如坠冰窟。 “太子舅舅他现在怎么样了?舅外祖父呢?”烈云舌尖一痛,原来不知不觉中竟已被咬破,一张口,就有血腥气飘出。 不知是不是闻见了这血腥气,淑妃脸上神色变了一瞬。 “这,飞云,你刚醒来,还是先吃点东西休息一会吧。你得好好照顾自己,毕竟烈老将军和烈老夫人以后只有你能照顾了!” 烈云见淑妃不答话,正要追问,不妨又突然听见这样一番话。 “什么意思?我还有大伯父大伯母和父亲,还有堂兄,什么叫祖父祖母以后只能有我照顾他们?”烈云心头好像压上了千斤重石,一时竟觉得喘不过气来。 淑妃大张了眼睛,一只带着护甲白皙赛雪的手捂上了嘴,“哎哟,你瞧瞧我这张嘴,几天功夫噩耗频传,皇上已经又急又气的晕过去好几回,皇儿千叮万嘱不能让你知道你父兄之事,可竟还被我说漏了!”淑妃急得,眉间拧出了几条纹路。 “禀娘娘,烈老将军和烈老夫人殿外求见,言道来接飞云郡主回家!奴婢已把二老带往偏殿等候。” 就在淑妃满脸愧疚盯着烈云不知如何是好时,突然听得淑妃身边的一等宫女含月进殿禀告。 淑妃听了,赶忙要亲自扶烈云下床,却被烈云一下重重拍在了手背上。 狠狠地瞪了淑妃一眼,烈云一把掀了被子,跳下床鞋也不穿,径直向永和宫的偏殿跑去。 “娘娘,您没事吧?”含月看烈云跑出宫去,忙上前查看淑妃被烈云拍过的手背,“哎呀,竟然已经红了一大片,奴婢这就去取药来给娘娘擦擦。” 含月心疼极了,淑妃却轻飘飘看了一眼,半分不在意,反而看着烈云跑出宫的背影,嘴角勾了起来。 这不是真的,这肯定不是真的,淑妃一定在胡说! 大伯父大伯母堂兄和父亲远在边关镇守,淑妃她宥于深宫,历朝有制,后宫不得干政,这个女人又怎能知道边关之事?一定是在骗我,一定是! 我一定要把她们害了母亲的事告诉祖父祖母,告诉父亲,告诉皇舅外祖父,让皇舅外祖父杀了她们! 烈云一路不停的跑到偏殿,偏殿的门正紧闭着,喘了口气,烈云伸手正要推门,“祖父祖母”也在嘴边,却突然听见屋里传出了说话声。 “咱们干嘛还要来接这个丧门星回家!霓裳生了她,肚子就再没过动静,这倒也罢了,反正咱们还有风儿,现在倒好,她自己活得好好的,可不但克死了她母亲,连锵儿和怀素,铮儿还有风儿都一并被她克死了!风儿本来过了中秋就要回来成亲的啊!”这是一位老妇的声音,说到最后,已哭了起来。 “唉,你以为我想接她回家吗,可若不走这一遭,世人又会如何看咱们烈家,抛弃无父无母的孙女不管?”这是一位老者的声音,话语里满心的不情愿。 烈云认得这两个声音,正是自己的祖父祖母,烈老将军和烈老夫人。 可祖父祖母在说什么,自己怎么听不懂呢? 第五十七章 蛇蝎 - 郡主江山 - 青崖海 “只可怜我烈家一门忠烈,跟随永丰大帝开疆辟土保家卫国,最后竟被一个小丫头给弄的人丁凋零以致断子绝孙,老天无眼啊,为何要让五皇子救她,就应该让她跟她娘一起葬身火海!” 屋内老妇语声恨恨,哭得伤心,屋内老者不住劝慰,唉声叹气不断。 听着祖父祖母的声音,听着那声声血泪的控诉和咒骂,烈云一时只觉得自己还身在梦中。 大伯父大伯母堂兄和父亲真的出事了? 到底出了何事? 雁门关与大夏相接,但大夏与大宣数年前就已签了文书,双方和平共处不起战事,难道大夏竟背信弃义不成? 可是雁门关有大伯父父亲和堂兄带着五万烈家军镇守,烈家军声名赫赫威震三国,即使大夏来犯,也并不怕它。怎么大伯父父亲和堂兄竟会出事呢? 还有大伯母,大伯母随大伯父长居边关,若大伯父和堂兄果真遭遇不测,依大伯母那刚烈的性子,伤心过后势必要为二人报仇讨回公道,怎的大伯母竟也出事了? 不对,这件事情不对! 祖父祖母一定是被什么人给蒙蔽了,否则一向疼爱自己胜过堂兄的两位老人家,此时怎会说出如此锥心之语! 祖父祖母,且等云儿去找皇舅外祖父问个明白,再来见你们! 烈云缩回要推门的手,转身就跑。 却没看见,在她转身跑过偏殿的拐角,再看不见背影时,偏殿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从里走出两人,又哪里是烈云的祖父祖母,分明是两个年轻男女。 二人看了看彼此,男子开口说道,“主子的推断真是分毫不差,小丫头就是小丫头,三言两语就被唬住了,也不知道开门辨辨真假。” 女子嗤了一声,“少得意忘形了,不过事出突然,险险糊弄住了小姑娘而已。若她真开门进来,你又能如何?” 男子嗫嚅两下,不服气的道,“若那小丫头真开了门进来,大不了我就一把打晕她,反正这也是主子计划中的一步。” 女子懒得再跟男子废话,丢下一句,“敢随意改变主子的计划,你真是嫌自己活得太长,白痴!”就转身往与烈云相反的方向腾身而起,几个起落就消失在了永和宫的宫墙外。 而听了女子的话,男子似是想起了什么,浑身打了个哆嗦,脸上惧怕一闪而过,也不再管女子竟骂自己白痴,随着女子而去。 而烈云离了偏殿,穿过长长的回廊,跑过殿前的空地,看见了宫门就在眼前。 加快脚步向着宫门冲去,不妨斜刺里突然伸出只手来,一下拽停了烈云。 抬头一看,正是方才进殿禀告的含月,身后还站着淑妃。 “飞云,这么着急忙慌的是要去哪?可是已经见过烈老将军和烈老夫人了?”淑妃越过含月,站在烈云身前,一脸关心地问道。不知有意无意,竟挡住了宫门的去路。 看见淑妃这张讨人厌的脸,烈云就恨不得一拳把那些虚伪造作都给打碎,可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何况自己如今还在这蛇蝎女人的地盘。 横了淑妃一眼,烈云冷声道,“还请淑妃娘娘让路,飞云要去找皇舅外祖父和太子舅舅。” 淑妃听了烈云的话,脸上神色由关心转为悲戚,“飞云,可怜的孩子,这会无论皇上还是太子,你都是见不着的,还是好好的跟你祖父祖母回家吧。他们二老此番白发人送黑发人,心里悲痛可想而知,我明白你心里亦难过,但,唉!” 烈云懒得看这女人惺惺作态,“皇舅外祖父和太子舅舅从来不会拒绝我的求见,还请淑妃娘娘莫再多说。况且,我父兄究竟如何,淑妃娘娘居于深宫,所听恐怕是宫人之间的臆测闲聊,又如何能肯定我祖父祖母乃白发人送黑发人呢?还是快些让开,莫再阻我去路,否则,就别怪飞云对淑妃娘娘不敬了!” “你这孩子太过执拗,我的话竟也不信。发生如此大的事,我一介女流怎敢信口开河妄议朝政?”淑妃听了烈云的话,不退反进,“宫门处风大,你若真想知道究竟发生何事,就随我回宫去,我细说与你听。” 看淑妃对自己伸出手来,要拉自己回宫,烈云漠然不动。 淑妃不以为然,施施然放下了手,从烈云身边走过,“飞云,我知道你手上有几分功夫,但今天这宫门,你是走不出去了,既然你今日不愿随烈老将军和烈老夫人回去,就安心在我这宫里呆着吧。” “能否出这宫门,不是你说了算的!”烈云见淑妃不再阻拦自己,管她乱七八糟说些什么,抬脚就向宫门走去。 “啧啧,还真是个被宠坏的小姑娘。”淑妃停下脚步,转身看着烈云一笑,“含月,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把飞云郡主给我带回宫去。郡主刚从昏迷中醒来,神思还有些恍惚,行事异于往常。本宫答应了皇上一定会好好照顾郡主,你们可得给我仔细着些。” 含月应了声是,就朝着烈云走来。 烈云看都不看含月,并不把这小宫女放在眼里。 不料,含月一出手,竟擒住了烈云的手腕,烈云只觉手臂一麻,全身半分力气也再难使出。 烈云惊疑地看向含月,却见含月依然对自己笑意盈盈,但手上却毫不客气。 一路被含月“恭敬有加”的又搀回了淑妃的宫中,烈云被安置在临窗的大炕上端坐着。 手腕仍被含月抓着,烈云恨恨看着淑妃饮了小宫女上的茶,又拿锦帕优雅的抹了抹嘴角。 “说了这么多话,还真是口渴了。飞云也口渴么?可要喝杯茶?”淑妃端起杯子凑到烈云嘴边,看烈云不张口,又放回了桌上。 “并非我不肯放你出永和宫去找皇上和太子,实在是,现在除了皇子,太医和内阁重臣,即使我也是见不着他们的。” 淑妃摩挲着指上长长的护甲,开口说道。 “你醒来之时,我说过太子冲进火场救你和你母亲,却被横梁砸中废了双腿,后经太医诊治再无痊愈可能。而皇上先是听闻昭华死于火中,后又看见太子如此,心中又怒又伤,次日上朝到一半之时,就吐血昏迷了过去。” “而太子得知自己双腿已废,再也不能站起来时……” 淑妃眼中露出不忍之色,但烈云却把那不忍之下的痛快看得一清二楚。 第五十八章 神医 - 郡主江山 - 青崖海 “太子竟然在夜里发了疯,拿剑在东宫见人就刺。太子在一众皇子里功夫最好,东宫侍卫里即便有胜过太子之人,可此时怕伤了太子,也不敢随意出手。所以,最后非但东宫侍卫和宫人惨死大半,竟连,竟连怀有身孕的太子妃和与你同岁的太孙也没逃过。” “而三皇子自小就与太子交好,得知太子重伤,就求了皇上,那几日并未回府,一直留在东宫帮着太子妃照顾太子,当晚听闻不对,就即刻从偏殿赶去,可最后非但没能救下太子妃和太孙,连自己也被太子给刺伤了,东宫一夜之间血流成河。” 淑妃拿锦帕蘸了蘸眼角,“可怜见的太子妃,眼看不过月余就要生产,太医说了,这胎还能为皇上再添个小皇孙呢!唉!” “太子舅舅现在如何?太子妃舅母和太孙表兄的尸身可是已安葬?” 想到一向对自己疼宠如亲女的太子舅舅,想到一月前善良美丽的太子妃舅母还拉着自己的手摸上她圆滚滚的肚子,言道可惜不能生个小公主,想到调皮老爱作弄自己,但有什么好东西总是会想着自己的太孙表兄,烈云强忍心中悲意,冷声问道。 “说到这个,不是我不让飞云你去找太子,而是那晚太子发完疯之后,竟又像被人施了法一样突然安静下来,低头坐在血泊之中一动不动。三皇子见状,怕太子清醒过来发现宫内惨状,还有太子妃和太孙竟是被自己亲手所杀而受不住,就趁机打晕了太子,召集幸存的宫人先把太子收拾干净,再把东宫的血迹给擦去,又带伤连夜把太子妃和太孙的尸首运出宫去,先收殓在了他自己的宁王府内,待稍后再说。“ ”而太子醒来见宫内众人面色与平时大不相同,连看都不敢看自己一眼,又遍寻太子妃和太孙不着,眼看又要发疯。可三皇子回府还未回宫,东宫侍卫又几乎全死在太子剑下,就有宫人偷偷去禀了明儿。明儿前去东宫见太子如此,劝慰也无用,只好先调了宫中的金吾卫去往东宫保护太子,又下令,未防太子再疯起来害了无辜之人性命犯下大错,在禀明皇上此事之前,任何人不得靠近东宫。” 这,这分明是把太子舅舅给软禁在了东宫! 怎么敢!你们怎么敢! 不过一个后宫妃子和一个已封王的闲散皇子,怎敢对一国储君如此! 烈云只觉得一股凉气如毒蛇一般,钻进自己脚底,又盘旋往上,要变天了。 “明儿把你和太子从火中救出之后就马上护送你们来了宫中,听他父皇吩咐,帮着太医忙前忙后,夜里又处置东宫之事,直到寅时才出宫回府去。谁成想还没歇下,就听得早朝之上,皇上终是伤怒过度,在朝上吐血昏迷了过去。明儿又折返进宫来,和其他皇子阁老们还有整个太医院的太医,连着白天夜里都守在乾清宫不敢离开,直到天蒙蒙亮,皇上才醒转过来。” “明儿觉得他父皇刚从昏迷中苏醒,不宜再受刺激,就跟大家商议,暂时对皇上瞒下了东宫一事。” ”可皇上他,唉!“ 说到庆隆帝,说到这个自己年少时就陪伴在侧,与自己同床共枕了几十年的男人时,淑妃的眼神一瞬间变得有些茫然,先是有细碎的爱恋浮于眼底,嘴角也微微上扬,似是想起了与心爱之人共度的美好时光。可爱恋不过眨眼间,淑妃脸上的神情又急遽变幻,有惊愕,有伤心,有愤怒,最后聚集成了针尖般刺人的恨意。 可恨意又很快被十分的快意所取代。 回过神来,见烈云正盯着自己,淑妃掩饰的拿帕子捂嘴咳了咳。 ”飞云啊,你皇舅外祖父的性子你也知道,严于律己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自他继位起,就从未断过一次早朝。那时他刚刚醒来,身体虚弱,太医们都上奏让他好好静养,明儿他们还有大臣们也苦劝皇上保重龙体。可皇上他谁的话也不听啊,连最后明儿跪下求他,都被他拿药碗给砸在了脑门上,现在明儿的脑门上还青着一大片呢!“ 呵呵,明儿,五皇子赵祁明,淑妃唯一的宝贝儿子,怎么就没被皇舅祖父一下子给砸死呢! 淑妃自然不知道烈云此时心里正在咒着自己的儿子去死,不然怕是不能端着这皇家妃子的范儿,对烈云说出这些如黄蜂尾上针般带毒的话。 “众人无法,只得由着皇上去上朝。朝中官员都知此时乃多事之秋,皇上又龙体欠安,在阁老们的示意下,只启奏了些无关痛痒之事。可就在冯全准备宣奏退朝时,竟从殿外传来了八百里加急战报。” “兵部尚书谢大人先接了战报,可只看了一眼就差点踉跄倒地,首辅安大人惊疑地拿过战报,可不待看完,向来喜怒不形于色行事沉稳的安大人也满脸盖不住的沉重。皇上看两位重臣在朝堂之上如此失态,就让冯全去拿战报来看,安大人不敢违逆,只得把战报交到冯全手中。” “这战报上究竟写了什么,想必飞云你也已经猜到了。皇上看了战报,当即又吐出了一口心头血,昏迷倒在了殿上,太医院正给皇上施了针,又开了药喂皇上服下,可皇上直到现在也还未醒。“ 看烈云低头不语,淑妃又开口道,”一夜之间失去父母,我知道这对飞云你来说难以接受,可你大伯父一家和你父亲都是为保卫大宣而战亡的,皇上和所有大宣的子民都会时刻牢记他们感谢他们,飞云你......“ ”朝堂之上众人的反应淑妃娘娘在这深宫都能知道的一清二楚,淑妃娘娘还真是关心国事啊!“ 淑妃正情真意切的安慰烈云,不妨烈云突然说出这番话,脸上顿现尴尬之色。 ”飞云,话可不能乱说,这些都是明儿事后告诉我的。“ ”哦,想不到性情高洁一向远离朝堂的五舅舅,最近竟如此关心朝中之事,在得知我大伯父一家和父亲出事的消息时,也并不觉得如何吃惊,反而还有心观察朝中众人的脸色。“ 一般小姑娘瞬间经历如此大的变故,早就泪眼汪汪不知所措,可淑妃想不到,烈云直到此时,竟还能理智如此,还有力气戳自己的痛处。 “禀娘娘,颜神医到了!” 就在淑妃已快要把持不住脸上的亲和温柔之态时,含月又进了殿来。 第五十九章 锁魂 - 郡主江山 - 青崖海 “颜神医到了,在哪?” 淑妃听含韵说到那“颜神医”,竟激动地从炕上站了起来。 “正在殿外等候。”含韵答道。 “好,快请,快请!不,本宫亲自出去相迎。” 说着,淑妃不再管烈云,快步向门口走去。 烈云皱眉,也向门口望去,这“颜神医”究竟什么来头,竟能令得淑妃亲迎? “郡主不必着急,您马上就能见着颜神医了。” 仍然攥着烈云手腕不放的含月似是知道烈云心中所想,开口说道。 烈云却并不搭理含月,这宫女胆敢挟持自己,真是那淑妃手下的得力走狗。 见烈云看都不看自己,含月笑笑,眼底快速闪过一丝不屑。 “在下乃一介布衣,怎敢劳动淑妃娘娘亲自出宫相迎。” 只听门口有男子的声音传来,清朗动听,温文尔雅。 “神医莫要太过自谦,您医术高绝又医者仁心不为名利所累,若非被锦思和净儿的一番诚心感动,您又怎会舍弃闲云野鹤般的日子来趟这世间的浑水呢!本宫莫说是出宫相迎,就是为神医打打下手都是应当!神医快请!” 淑妃对这颜神医的推崇显然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赞美之词直要溢满整间宫殿。 烈云听见“锦思”和“净儿”二字,心里却忍不住咯噔一下,是程锦思和崔净找来的这颜神医? 崔净作为烈云的便宜姨丈,平日里对烈铮和程霓裳这对姐姐姐夫一向敬重,对烈云也颇具长辈之风很是疼爱,可现在烈云要怀疑,这崔净是不是同程锦思一样,也是披着伪善外衣的恶狼了。 程锦思伙同淑妃和五皇子害了母亲,崔净究竟知不知道?亦或甚至,这崔净跟他们压根就是一丘之貉? 还有程锦思咒骂外祖母和母亲的那些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听外祖母说,在曾皇外祖父给她赐婚前,她曾偷偷跑去征询过外祖父的意见,是看外祖父同意尚主,外祖母才让曾皇外祖父赐的婚。母亲就更不用说了,与爹爹两情相悦,二人成婚这么多年,即使无子,爹爹也一直把娘亲捧在手心,连句重话都舍不得说。 怎么程锦思竟会说是外祖母从她母亲肖流苏手中抢走的外祖父,母亲又要抢崔净呢?简直荒谬! 还有他们找来的这所谓颜神医,到底意欲何为?烈云偷偷握了握尚且自由的那只手,掌心汗津津的,一片粘腻。 可此时已容不得烈云多想,说着话,淑妃和那颜神医已迈步跨过门槛,踏进了殿来。 烈云睁大眼睛看去。 只见与淑妃一同进来的男子,身量不高,也就堪堪比淑妃高出了半掌。年近而立,肤色比寻常男子白皙,浓眉入鬓,鼻梁挺直,薄唇下留着几缕胡须。 左肩背着一个药箱,并未像寻常大夫般身边跟着药童,而是孤身一人。 这就是那颜神医了。 只是好生奇怪,这颜神医身为男子,行走间也步伐如风,可怎的眼里偶尔竟会有妩媚流光划过? “这位想必就是大名鼎鼎的飞云郡主了?” 看烈云从自己进殿起就不错眼珠的盯着,颜神医笑笑,冲烈云抱拳施了一礼。 “含韵,快给神医上茶,就拿前些日子皇上赏的金翠缕泡,黛槿,快让小桂子他们把太师椅给神医搬来。” 淑妃正忙不迭的把颜神医往殿内领,又吩咐宫人细心侍候,听得颜神医问起烈云,待把人请到太师椅上落座,又亲手奉了茶,就又回了炕边挨着烈云坐下。 ”不错,这就是我们大宣最尊贵的姑娘,飞云郡主。“淑妃看向烈云,眼中布满笑意。 “你们究竟想干什么?这什么颜神医又是从哪来的?要为谁治病?” 淑妃笑得开心,烈云却觉得好似有一张大网正在自己头顶张开,不知道在哪一刻,就会唰得一声落下把自己给罩的严严实实。 “飞云,这颜神医正是你姨母和姨丈费尽千辛万苦找来为你治病的啊。等你病好了,一定要好好孝顺他们,为了找颜神医,他们可是费了好大一番功夫,你可得......” ”我根本没病,不需要什么神医。“烈云不听淑妃胡言乱语,出声打断了淑妃。 别说自己好好的没病,即使真的病了,哪怕这颜神医是程锦思和崔净从昆仑山请来的神仙,烈云也不敢用。 ”你这孩子,经历了那么场大火和连番的打击,你又怎地知道你自己没病?“ 淑妃板起脸来,话语里尽是长辈面对不听话小辈时的无奈。 ”对,你身上是好好的,找不出半个伤口来,可你身子里头呢?你昏迷了七日,但这七日每到夜里子时,你都会惊叫出声,身子也颤抖的厉害,嘴里一直嚷嚷着火火火的得折腾半个时辰,宫里太医尽数来看过,竟都找不出病因,如此下去可怎么得了?“ 似是真的忧心烈云,淑妃说到此处脸上一片愁色。 ”可皇上和太子又都病的病,伤的伤,宫里已乱作一团,明儿又一直忙着,我连个拿主意的人都没有,真是急的六神无主。恰好你姨母和姨丈进宫来看你,知道了此事,他们俩就义不容辞出城为你寻访名医去了。” “也真应了那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他们还未出京城,就在山郊碰见两个村民正拿着方子喜气洋洋的往家赶,一问才知道,原来竟是行踪飘忽不定的颜神医来到了此处,因颜神医随性洒脱,穷人若出不起诊费,可随意拿些别物来抵,所以附近几个村庄的人都跑去找颜神医看病,这二人还是排了好久的队伍才轮上的,此刻得了颜神医的仙方,正迫不及待回家去用呢!“ 说到此处,淑妃向颜神医望去,不出意外地看见了颜神医眼底的赞同之色,似对淑妃的说辞十分满意。 烈云岂会相信淑妃的鬼话,嘴角露出嘲讽的笑容,”哦,那不知颜神医准备如何为我诊治呢?“ 颜神医笑了笑,嘴里吐出两个字,”施针!“ ”启禀娘娘,烈老将军和烈老夫人让奴婢代他们向娘娘告辞,说既然飞云郡主暂时不愿回烈家,就只能先劳烦娘娘代为照顾,且等郡主哪日想回了,他们再进宫来接。“ 烈云听见”施针“二字,身子一抖,正想拒绝,就听见有小太监进殿细声细气的向淑妃禀道。 什么?烈云一脸惊愕。 连祖父祖母的面都还没见着,我什么时候说过不想回烈家了?那是我的家,我又如何会不想回去呢? 又是你这个女人在耍鬼把戏! 烈云转头狠狠的瞪着淑妃。 不知是不是已觉大局在握,淑妃此时终于懒得再端着那副贤惠温柔的假面了。 看烈云瞪着自己,淑妃得意的一笑,“本宫知道了,你且代本宫去送送烈老将军和烈老夫人,并告诉他们不用担心,本宫一向喜爱飞云郡主,郡主若愿意待在本宫这里,本宫求之不得,若是郡主在本宫这里待烦了,本宫也定会为郡主找一个妥妥的好去处。” 小太监应声退了出去。 “好了,既已如此,我现在就为飞云郡主医治吧,病若拖得太久,对身体总归有损。” 看见淑妃的模样,颜神医眼里快速掠过一抹不屑和嘲讽,提着药箱来到了烈云身前。 “那敢情好,本宫看飞云夜里那模样,实在心疼,还请神医尽力为飞云医治。“ 淑妃见颜神医上前,就屏退了宫内众人,只留了含月和含韵二人在侧。 只见颜神医从袖中伸出两只手来,淑妃看着,眼中闪过一丝惊艳,不由又看了看颜神医的脸。 这双手比颜神医的脸还白,手指细长,骨节均匀,乍一看,还以为是双女人的手,保养的极好。 从肩上取下药箱,拿含韵奉上的锦帕擦了擦手,颜神医打开了药箱的盖子。 做事不紧不慢,双手的每一个动作都是那么的儒雅温柔,令人赏心悦目,这颜神医也不知是明儿从哪找来的,还真是颇具高人的风采,看着颜神医,淑妃心里想道。 可当看见药箱中那数排寒光闪闪的银针时,再想到这针扎进肉时的刺痛,淑妃便不自觉咽了咽口水。 烈云看着那满箱银针想往后退,并非怕这针扎之痛,而是惧怕这针一旦扎下,定会发生自己所不愿之事。可手腕仍然被含月紧紧抓在手里,半分不能动弹。 看着烈云眼中的滔天怒火,颜神医知道,若这怒火能化为实质,自己和这殿内三人眨眼间就能被烧得渣都不剩,不过可惜啊。 一根三寸长的银针从药箱中被拈起,淑妃和两个宫女都睁大了眼睛。 颜神医脸上一肃,手捏银针带起一道白光,向烈云脑后的风府穴扎去。 一阵剧痛袭来,烈云痛苦的闭上双眼,意识模糊之前,只听得那颜神医仿似女人一般在自己耳边低语,”放心吧,你不会死的,留着你将来还有大用处呢!不过,这番苦是免不了了!“ 随着颜神医张口说话,烈云鼻端一阵异香传来。 这香,不是药香! 脑中念头一闪而过,烈云彻底陷入黑暗! 第六十章 出鞘 - 郡主江山 - 青崖海 长安居中,众人脑门上都亮晶晶的,全是汗珠子。 在短暂的平静之后,烈云果然如孙征远所说,又陷入了剧烈的情绪波动中,惊怒疑恨在脸上不断交织着出现。 眼看烈云双手因攥得太紧,指甲已把掌心的嫩肉戳破,有血顺着指缝往下滴答,嘴唇也被咬破,嘴角被鲜血染红,众人心疼着急,烈十更是揪起了自己的头发,可想起孙征远说过的话,愣是不敢动一下。 突然,烈云紧握的双手松开了,脸上神情也变得平和安详,就好像,就好像终于找到了可以栖息的怀抱,可以沉沉睡去。 众人心中一喜,只以为烈云终于熬过了这关,却听孙征远急声说道,”不好,云儿这是极痛之后入了幻象,钰儿一人已力不从心,阿枭烈一你二人快去助钰儿一臂之力,合你三人之功,让云儿出了这幻象,那我们此番解毒就算功成!“ 众人听了,往烈云身后一看,果见萧钰这会脸色已苍白无比,头顶更是有白烟冒出,分明乃内力即将耗尽之状。 夜枭和烈一不敢怠慢,当即旋身分坐萧钰两侧,气沉丹田,各出一掌,贴上了萧钰的后背。 黑暗中,烈云慢慢睁开了眼睛。 伸手揉揉脑后,方才是不是有什么在扎自己,好疼! 起身往四周看去,这是哪,怎么这么黑,一点光都没有,烈云伸出手在眼前晃晃,连自己的手都看不见了! 黑暗中不辨方向,烈云摸索着往前走去。 咦?那是什么?是自己眼花了吗?烈云揉揉眼睛再看去。 有光了!前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点如萤火虫般微弱的亮光! 双手拎起裙角,烈云欣喜的朝着那亮光跑去。 跑了一段又一段,脚步不停。 可是,好累啊!跑了这么久,怎么那亮光还是那么小那么弱,自己一点都没觉得离它更近了呢! 烈云气喘吁吁的停下脚步,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往回望去,可漫在周身的还是无尽的黑暗。 回头也不行啊,还是继续往前跑吧,那亮光虽然没什么变化,可最起码还一直在那,没有消失。 歇了口气,烈云继续向着亮光跑去。 不知又跑了多久,烈云惊喜的发现,那亮光似乎在悄悄又迅速的变大变亮,从萤火虫到杯口到盘子直到现在如满月般大小。 有希望了,加油! 拖着跑了太久已忍不住要抽筋的双腿,烈云一步一步往前蹭去,只见那如满月般的亮亮一团此刻已成了一个大大的光圈,眯眼细细瞧去,还能隐约看见有人影在里面晃动。 会是谁?看着那晃动似要跃出光圈朝自己而来却却始终不得挣脱的人影,烈云心里奇怪。 ”囡囡,你终于来了!“ ”小云朵,快过来!“ 突然,有声音从那光圈里传出,飘飘荡荡悠悠扬扬,离了光圈就化为看不见的游丝,无声无息往烈云的身上缠去。 娘亲?是娘亲!烈云欣喜若狂,只有娘亲最爱叫自己囡囡。还有爹爹,爹爹最爱叫自己小云朵。 ”娘亲!爹爹!“烈云大叫两声,瞬间忘了身体的疲累,向着那此时已大到能容几个成年男子的光圈和里面的人影冲去。 ”快来!快来!快来!快到这来,只要来了这,你就什么烦恼都不会再有了,欢乐将伴你永生永世!“ 人影还在一声声不断的呼唤,烈云身上的游丝也越缠越多,到最后,烈云只觉自己正在云端漫步,轻飘飘就要飞向父亲母亲的怀抱,殊不知正是那密密麻麻的游丝在拖拽着自己往那光圈而去。 快了,近了,还有十步,八步,五步...... 萧钰只觉得心头像是突然被人重重打了一拳,嘴角一动,呕出一口血来,夜枭和烈一也觉心头激荡,虽未吐血,但二人脸色已白得像鬼。 ”云儿到底想起了何事,竟引出了如此厉害的心魔。烈十姑娘,你我再去相助钰儿他们。“ 孙征远想不到此番解毒竟如此艰难,看烈十听自己吩咐已到烈一身后坐下,就抬脚往夜枭走去,不妨突然被半夏和茯苓拉住了手臂。 ”师傅,方才为云姐姐施针,您内力已耗去大半,现在又如何还能去帮少谷主呢!师傅您不要命了啊!“两个小童说着呜呜哭了起来。 事情紧急,已没有功夫安慰两个孩子,孙征远就要甩袖挣脱,突然从墙外跳进来一人,正是药奴。 药奴脸上一片焦急,比划两下,就跑去了夜枭身后,同烈十一起,伸出了双掌。 ”对啊对啊,怎么把药奴给忘了,师傅,药奴的功夫只比少谷主差那么一点点,有药奴帮忙肯定行的!“半夏和茯苓看见药奴来了,松了孙征远的衣袖,欢喜的叫起来。 孙征远看药奴竟在这关键时刻出现,更是肯帮助烈云,顿时松了口气,自己方才确实已将内力消耗得差不多了,再出手,也委实没什么用。 烈云朝着光圈里的人影伸出了手,还有两步,就能抓住爹爹娘亲的手,扑进他们的怀抱,一家三口永远在一起,再也不分开了! 还差一步...... 烈云的左脚已经触碰到了光圈的边缘,可是突然,一簇耀目如烈日的巨大光束从烈云身后照来,而眼看就要被烈云踏入的光圈碰着这强光,瞬间像被灼疼了一般抽搐两下,迅速黯淡萎缩了下去,那勾人魂魄的话语声也随之消失不见。 光圈里的人影此时在这灼人的光照下更是无所遁形,哪里是烈云的父母,分明是一群张牙舞爪,黑洞洞眼眶里泛着绿光的骷髅,到了此时竟还不放弃,一个个伸出只剩骨架被光一照就滋滋冒黑烟的双臂要来抓烈云。 身上游丝尽数灰飞烟灭,烈云脑中突然清凉一片。抽回脚往后退了两步,烈云知道自己方才的处境险之又险,若真被那些骷髅给抓住拖进了光圈中,自己以后恐怕...... 看着眼前此时骇人的景象,烈云庆幸之余并无半分害怕,身后光芒照在那光圈和骷髅身上如同屠魔之棒般无情,可照在自己身上,却仿似变成了温柔的大掌在给自己力量。 ”郡主,快回来,快回来啊,我们都等着你呢!“ ”小飞虫,快醒来吧,你不是还有很多事要做吗?你回来,不管你要做什么,我都陪你!“ ”......!“ 这都是谁?烈云向身后望去。 啊,我记得这些声音,是萧钰,还有烈一他们。 那个没出声的呢?是谁?又想对我说什么? 回去?是啊,外面还有人在等我,是该回去了。 回过头来,看着那些依旧在垂死挣扎的骷髅,烈云眼神轻蔑,你们想将我拉进无间地狱,让我一辈子活得像个傻子一样,令亲者痛仇者快?呵,你们还不够格! 萧钰说的没错,我还有很多事没做呢!即使要下地狱,也是我送别人下地狱! 烈云转身,向着那太阳般的光亮,坚定地一步一步走去。 萧钰只觉得心头一松,身上好似卸下了千斤重担。 孙征远看烈云脸上神情与方才大不相同,方才虽然平和安详,却带着浓重的死气,此时却焕发出了坚韧的生机和斗志,知道烈云已战胜了心魔,解毒已成。 众人慢慢撤下了手掌,又重新围坐在烈云身边。药奴看烈云已无碍,向孙征远打了手势,又跃出了墙去。走至药园门口,再回头看向长安居,药奴竟出声呢喃了两个字,脸上露出欣慰的一笑。 盏茶过后,众人面前似有凛冽寒光闪过,孙征远夜枭烈一几人都不由闭了闭眼,半夏和茯苓更是惊得拿双手把眼睛给捂上,只有萧钰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烈云。 看烈云慢慢睁开双眼,整个人如同被困于鞘终得出世的绝世宝剑般,浑身散发着锋利之意。 第六十一章 宁静 - 郡主江山 - 青崖海 孙征远定了定神,上前一步,双手齐飞如穿花蝴蝶,与刚开始解毒施针耗时良久不同,几息之内就把烈云身上的长短银针给尽数取下,又放回了药箱中。 “小飞虫......” 萧钰的心此时终是完全放下,开口想要说话,身子却突然晃了晃,一下往前栽去。 “萧钰,你怎么样?”睁眼就看见萧钰正蹲在自己面前,想起方才黑暗中萧钰说的话,烈云脸上笑容尚未展开,就见萧钰向自己扑来。 伸手一把将萧钰抱住,看着萧钰脸上的苍白和嘴角隐隐的血迹,烈云心中一痛。 从来都是意气风发的萧钰,何时有过如此虚弱的模样?都是为了自己! 歪头靠在烈云肩上,看着姑娘成功解毒后又重新焕出神采的脸庞和眼中对自己的担忧,萧钰咧开嘴无声笑了笑,然后,眼睛一闭,毫无负担的晕了过去。 烈云终于熬过难关重得新生,长安居中众人还未来得及欢呼,此时又是一番手忙脚乱。 玉轮般的月亮升上夜空,悄悄把银辉铺满了整个药王谷。 无忧院也笼罩在这普照山川从不厚此薄彼的温柔月光下。 院里屋子几乎都黑着,众人今日为烈云解毒耗尽心神早已疲累不堪,都早早歇下了。 只居中的屋内还有点微弱亮光透出,正是萧钰的寝房。 萧钰甫一睁眼,看见的就是坐在自己床前矮凳上一手托腮小鸡啄米般打瞌睡的烈云。 真好看呐!小飞虫连打瞌睡都比别的姑娘好看一百倍! 可是话说,萧公子,您是见过几个姑娘打瞌睡呀! 闻着鼻端传来沐浴过后的淡淡清香,萧钰看着烈云,眼中笑意弥漫。 哪怕只是穿了一身简单的素色衣裙,浑身除了手腕一只镯子外再别无他物,头发也只简单用缎带在脑后随意一束,可女孩那天生的明媚仍然令这昏暗的屋内多出了几分光彩。 睫毛轻轻颤了颤,烈云缓缓睁开了眼睛,正对上萧钰那专注又灼热的目光。终于知道刚才睡梦中那奇怪的感觉从何而来了。 “你醒了?怎的不叫我?我去给你倒杯水。” 起身拿靠枕垫在了坐起的萧钰身后,烈云向桌子上放置的茶具走去。借着拿起茶壶的间隙,迅速抬手摸了摸有些发烫的脸,心中似乎咕嘟嘟有小气泡在冒。 把手缩在被中,萧钰笑嘻嘻地看着烈云,并不去接烈云手中的杯子。 看着少年的无赖模样,烈云不淑女的朝天翻了个大白眼,把杯子凑在了萧钰唇边。 就着烈云的手一连喝了三杯温热的茶水,萧钰长喘了一口气,“行了,感觉好多了。小飞虫你快坐吧。现在什么时辰了?” “亥时已快过了。”把茶杯放回桌上,烈云又走回床边坐下。 “我竟睡了这么久?都这么晚了,你刚解完毒怎的不去休息?” 烈云摇摇头,“我不累,虽然解毒的过程不好受,但现在我反而觉得神清气爽一身轻松再没有以前那种晕乎乎的感觉了。倒是你们,一直用内力助我,孙师傅给夜枭烈一他们把了脉,还好都只是损耗过度,休息几天多补补就没事了。所以用过晚膳,我就让他们早早去歇息了。” “倒是你,”烈云语声低了几分,“孙师傅说你此番伤了心脉,至少需要调养两月方可恢复。” 看着拿脑袋顶对着自己的烈云,萧钰嘿嘿笑着伸出手轻轻揪了揪那满头青丝,果见烈云抬起头来,对自己怒目而视。 “这才对嘛,小飞虫,终于把那能威胁你性命的狗屁倒灶的锁魂针给解了,咱们应该高兴才对啊,我只是受了点内伤而已,又不是快要死了,嗷!” 听见”死“字,烈云狠狠拧上了萧钰的手臂,疼的萧钰龇牙咧嘴的嚎了一声。 “你给我闭嘴,敢吵醒他们,看我怎么收拾你。还有,再敢乱说话,我就拿孙师傅的银针把你的嘴给缝上!” 看着横眉竖目化身母夜叉的烈云,萧钰嘴里连连求饶,心里却像被灌了蜜般甜丝丝的。 “对了,你饿不饿?半夏看你一直睡着,就从厨房拿来了炉子放在外间,把晚膳给你温在了上头。”不再跟萧钰闹,烈云起身向外间走去,“我端来给你吃。” 折腾了一下午,萧钰此时也确实觉得肚里饿了,看着烈云的背影,萧钰心里温柔的一塌糊涂,与跟师傅他们在一起不一样,这就是真正家的感觉吧,如同世上最平凡的夫妻般,有一个人关心你渴不渴,饿不饿,为你忙前忙后。 又是一番死皮赖脸的撒娇卖乖,烈云认命的拿起筷子,夹起饭菜放进了萧钰大张的嘴里。 看着萧钰眼神晶亮,如同得着最心爱糖果的孩子一般,烈云脸上也不由露出笑意,筷子又向盘子里夹去。 “小飞虫,你可还记得我们初见时的情形?”边咀嚼口中此时吃起来比平日格外香的饭菜,萧钰边含含糊糊的问道。 “当然记得了,”烈云拿起勺子舀了勺粥喂萧钰喝下,“那时的你可不像现在这样没皮没脸,跟个刺猬似的,见人就竖起满身的刺,不让人靠近。” 萧钰嘿嘿乐了两声,“那不是还没遇见小飞虫你嘛,要是能早几年遇见你,说不定我现在就不是在药王谷,而是在定京城赫赫有名的烈大将军府了,有我保护你,哪还会让你遭人暗算!想我......” 看着烈云听见烈大将军府就瞬间黯淡下来的脸色,萧钰噤了声,一时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么好的气氛让自己这张臭嘴一下就给破坏了。 “小飞虫,你,你别难过,”萧钰抓抓脑袋,“解完毒你不是什么都想起来了么?你放心,不管是谁害了你父母,不管你想杀谁为他们报仇,我都会陪着你,帮你一起杀!” 看着眼前少年着急懊恼的模样,是啊,已经发生的,无论自己有多伤心有多愤怒也已经无法再改变了,那就拿起手中的剑,有怨报怨,有仇报仇吧! 烈云勾了勾嘴角,“好!我们一起,去杀人!” 屋外月亮仍在无声的挥洒银辉,只是已不如先前明亮,不知何时,在这玉轮周身,竟蒙上了一层光晕,要起风了,睡着的醒着的人啊,笑着的哭着的人啊,都好好享受这短暂的宁静吧。 第六十二章 往事 - 郡主江山 - 青崖海 “云儿,你真的已经决定三日后就启程离开药王谷吗?听钰儿所说再加上你此番中毒,可知你乃身处险境,不若你就同钰儿一样留在药王谷吧。留在这或许你无法再拥有原先那般锦衣玉食的生活,所见所闻也比不上外面花花世界的精彩,但最起码可保你这一世平安。” 次日,除了萧钰还需再调养两月,且两月之内不可再妄用内力,其他众人已无大碍。用过早膳又去药园看了烈风,众人又都聚在了长安居,同孙征远说话。 只是从药园回来时,烈云手里多了束色彩缤纷的,呃,草药,正是药奴见烈云去看烈风,一脸欢喜从园子里摘了送给烈云的。 烈云哭笑不得,但是看药奴一脸执着,只好收下,又向药奴好好谢了昨日解毒之时对自己的援手之恩。 药奴仍是连连摆手,一脸憨相。 若非跟药奴相处良久,知道这呆子感兴趣的只有草药,萧钰怕不是要以为这已三十多的糙汉子想老牛吃嫩草了。所以虽是看烈云拿着那束草药不太顺眼,撇了撇嘴也就任他去了。 而回了长安居,孙征远得知烈云三日后就要离开,担心烈云在外的处境,就苦心挽留。 “孙师傅,祖母,堂兄我们三人的性命都是孙师傅您所救,您对我烈家实乃有再造之恩。还请受云儿一拜。” 说着,烈云跪了下去,真心实意对着孙征远磕了三个头。 孙征远心疼晚辈才出言想要照顾,不料竟引得烈云对自己行了如此大礼。 “你这孩子,先前我不已经说了嘛,你身上这灾祸究根追底还是出自药王谷,我为你解了它本就应当。救你祖母和堂兄更是医者的本分。快起来,以后万勿再如此了。” 身边搭过来一只骨节修长的大手,扶上了烈云的胳膊,正是萧钰,这回见烈云又向孙征远行此大礼,萧钰并未再像入谷之时因心疼而阻止。 烈云抬头笑笑,起身又重坐回萧钰身边。 “若云儿还是以前那个被爹娘捧在手心的娇娇女,必定一百个一千个愿意留在药王谷,每日跟孙师傅您学医辨药,等您出谷行医之时,也跟您一起去帮助那些需要帮助之人。” “可是,云儿不能。” “父母被奸人所害,大伯父大伯母也死得不明不白,堂兄更是被人施暴至此。可即便如此,那些人依旧不满意,不但想毁了我,连祖父祖母也不放过,白发人送黑发人已是人间惨剧,连唯一仅剩的孙女,虽近在咫尺却不能团聚。” 烈云握了握双手,“所以,云儿不能为了一己安危躲在药王谷,那样的话,即便能长命百岁,我的心也永远不得安宁。我要为父亲母亲,大伯父大伯母堂兄,还有千千万万枉死的烈家军们报仇!” 孙征远叹了口气,脸色沉重,是啊,亲眼看见母亲被害,一门忠烈近乎死绝,想当初颖儿的父亲,已经隔了三代,可依然还是心存妄想,最后死于非命,只是想不到连颖儿也……唉,国仇家恨,这世间何时才能不再有打打杀杀! “既然云儿你心意已决,那我也就不再勉强。杀父杀母之仇不共戴天,我只希望,不论云儿你要做什么,都要先保护好自己,你要记得,如果你自己出了事,那你父母亲人的仇,可就再也没有人为他们报了!” “老头子你少来,小飞虫才不会出事呢,以后我会一直保护她的!”萧钰又不爱听了,这才哪到哪啊,自己就是拼了这条命,也不让烈云出事的。 “钰儿,你能保证自己时刻都能守在云儿身边吗?”孙征远一脸严肃,眼中有着别人不懂的担忧。 萧钰却明白,可那又如何?那些人,呵呵,自己身上除了留着他们的血,跟他们还有什么关系呢? 师傅,这个世界上,除了您和我娘还有夜枭他们,也只有烈云对我的关心才是真的,不为名利不为钱权,只为了萧钰这个人! 暖暖的阳光照在身上,直让人舒服得眯上眼就能睡着。 正午时分,药王谷入口的七色堇花海里,多了两张躺椅和一张小几,烈云正和萧钰一人一张躺在上面,闻着身周弥漫的淡淡花香,吃着小几上琉璃盆里紫红色的大葡萄,享受着难得的片刻悠闲怡然。 “孙师傅真是了不起,竟把这传说中的神花,养得如此之好。”伸手拂过身边一株花开正旺的七色堇,烈云出声赞道。 “老头子有劲没处使了。”萧钰“嗤”了一声,“听谷里的老人说,十五年前的一晚,不知发生了何事,第二天醒来,师傅就像疯了一样,不但翻遍谷中医书,又从谷外找来许多奇闻异志,一日日跟魔怔了似的,不管谷中事物,不再出谷行医,只抱着那些书一页页找如何才能种出七色堇来。” “五年后,也就是我来谷中那年,”说到这,萧钰咧了咧嘴,“那是我第一次见着师傅,跟外界盛传一身药香儒雅可亲大名鼎鼎的药王谷主完全不一样。那根本就是一个叫花子嘛,一头乱发如鸡窝,身上衣服穿得歪歪斜斜,跟头发一样,好像一百年没洗过。脸上也黑黢黢的,看不清模样,浑身臭气熏天。” “从出生我就没见过如此邋遢之人,当时怎肯认他做师傅?所以我死活不从。送我来谷之人百般哄劝不管用,最后索性不再管我,把我往长安居一扔,径自出谷去了。” 烈云看了一眼萧钰,笑道,“想不到花孔雀你竟还有如此遭遇呢!啧啧!” 萧钰伸手轻拍了烈云脑袋一下,“你个小丫头别得了便宜还卖乖,我这些糗事也就只讲给你一个人听!” 烈云笑嘻嘻躲着,萧钰宠溺地摇摇头,继续往下说。 “先前我嫌弃师傅死活不愿拜师,师傅只看我一眼,就甩袖子忙他的花去了,现在见我被孤零零扔下,倒并未说什么,只是派了一个小童,在长安居打扫了一间屋子给我住,并负责照顾我。” “当时我心里恨那把我扔下之人,也把师傅顺带着给气上了,所以虽然我二人同住一院日日碰面,可我从来没搭理过师傅,当然,师傅也从没主动理过我。” “直到两月后,有一日傍晚,师傅怀里小心翼翼的护着一样东西,欣喜若狂地跑回了长安居,并大声叫我的名字。” “我也好奇,究竟发生了何事,竟令得一向沉默不语的邋遢老头子如此激动,就出了门来看。” 第六十三章 礼物 - 郡主江山 - 青崖海 “你猜师傅怀里抱了什么?” 烈云翻了白眼,只觉得在药王谷这几天是自己翻白眼最多的日子,“自然是那害孙师傅着魔的七色堇了。” 萧钰嘿嘿笑,“没错,师傅简直高兴极了,拉着我左看右看,絮絮叨叨说个不停。之后的两个月,更是天天忙到深夜,在药王谷的入口处不停地种这七色堇。看着花越种越多越开越好,师傅也终于结束了自己那不修边幅邋遢糊涂的日子,生活又变得像从前一样,把谷内打理得井井有条,重新开始出谷行医。只是每次出谷必要带一株七色堇在身边。” “当时我还在心里偷偷嘲笑过师傅,一个大男人出门竟还随身带着花,也不怕人笑话。” “直到有一次,师傅从外头回来,把他随身带着的那株七色堇又种回了那一大片花丛里,然后在那呆呆地坐了一天一宿。” “从那以后,师傅出谷就再也没带过七色堇,只是默默地种了一株又一株,一直成了现在这花海般的模样。” “也是在那次之后,师傅郑重地找我谈了话,问我究竟愿不愿意拜他为师,若愿意,就行了拜师礼,以后留在药王谷跟他学医;若不愿,他也不勉强,我仍然可以留在药王谷,只是谷中任何有关医道之物,未经允许我都不得擅自碰触。” “经过几个月的相处,我发现师傅这人虽声名在外,但并不看重那些名利,反而有着一颗赤子之心,再一想,留下跟师傅学医也没什么不好,权当自己多学了一门本事,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用上呢!所以我也就二话没说就向师傅敬了茶,正式成为了师傅记名的大弟子。” 说到这,萧钰得意地看向烈云,“现在想想,原来我这个拜师的决定,冥冥之中都是为了小飞虫你呀!” 烈云懒得搭理萧钰,“你可知孙师傅为何每次出谷都要带七色堇?后来又为何弃之不用?” 萧钰皱了眉头,“我也想过这个问题,也试着问过师傅,可每回都被他顾左右而言他给岔过去。” “我怎么觉得,”烈云沉吟着,“这七色堇倒像是孙师傅为某个人而种,且这人应当是位女子。而孙师傅每次出谷带花,应该就是想通过悠悠众口让那女子知道,只是后来不知发生了何事,令得孙师傅竟放弃了。” “嗯,小飞虫你说得有道理,只是这女子会是谁呢?我来谷这么长时间,并没听师傅说过他有心上人,也没听谷里老人说起过。” 孙征远既然从不令别人知晓此事,心中必是有难言之隐,或许此乃其深埋心底的痛处,二人半天想不出个所以然,也就不再纠结。 “汪~” 忽然身后传来一声狗叫。 烈云惊喜地回头,果然正是黑山,正蹲在躺椅背后歪着脑袋裂开大嘴看着自己。 “黑山!” 起身跳下躺椅,烈云把黑山紧紧搂在了怀里。 与黑山头抵着头,看着黑山湿漉漉的大眼,烈云眼中满是歉意,“那天不让你出来,实在是不想让你看见我那狼狈痛苦的模样。” “老伙计,第一个发现堂兄的是你,第一个看见堂兄身上伤的也是你,这已经足够让你痛苦了,所以还是让你一直看见我健健康康完好无损的样子吧。” “可是没想到,几年不见,你的脾气倒还见涨了呢!”烈云伸手轻拍了一下黑山的脑袋,“我今早去药园看堂兄,你竟还躲起来不见我!怎么,现在不生我的气了?” 黑山呜咽两声,拿硕大的脑袋在烈云手心蹭了蹭,那硬毛刮着手心,痒得令烈云咯咯笑出了声。 从袖中掏出锦帕,烈云三两下就折成了小老鼠的模样,举在手心,“黑山,还记得以前咱们常玩的游戏么?” 黑山看见小老鼠,嗖地一下就从地上站起,摇着尾巴冲烈云轻叫两声,狗脸上满是期盼和高兴。 小老鼠被烈云用力一扔,就落进了花海中,黑山在小老鼠从烈云手中飞出的那一刻,就已经欢叫着向前奔去。 看着一人一狗因着一只假老鼠在花间玩得不亦乐乎,萧钰起先还只笑呵呵看着,后来终是按捺不住,也起身跑了过去。 有风吹来,这花海中一株株的七色堇仿佛都活了过来,随着风摇曳旋转,追逐那在自己身旁穿梭笑闹的精灵。 突然,奔跑中的黑山鼻子动了动,往花海外望去。 “黑山,快来,小老鼠在这!” 听见烈云的呼唤,黑山望着外面的大眼中闪过一丝困惑,迟疑了一息,就又转头向烈云跑去。 看见黑山跑远,藏在花海边缘的人影才稍稍动了动僵直的身体,又看了跳动间笑得无比欢畅的烈云一眼,矮身悄悄离了花海,进了谷中去。 只是,那一眼中的怨恨恶毒之色,浓得令人心惊。 时间就在你打我闹的欢脱中一点点过去,分离就在眼前。 解完毒第三日的晚上,孙征远在长安居特意为烈云设了饯别宴。 知道不日还有再见之时,除了萧钰,众人倒全无伤感,依然对这药王谷的美食享用得尽兴。用罢饭又饮了杯茶,因烈云他们次日一早就要赶路,孙征远就让众人赶快回去休息。 回了无忧院,烈云叫住萧钰,“萧钰,你先来我房里一趟。” 萧钰蔫头搭脑地到了烈云房中,有气无力地往椅子上一瘫。 烈云看在眼里好气又好笑,也不吱声,径自去屋里柜中取出了一个小包袱,掏出一个小布袋子,放在了萧钰身旁的几上。 萧钰一直盯着烈云,此时见烈云把这袋子给了自己,一下坐直了身子,“这里面装的什么?” 烈云努努嘴,“自己打开看看呗!” 萧钰搓搓手,小心翼翼把袋子上的绳子解开,从中掏出来一个用极品羊脂玉雕成的白玉葫芦,葫芦底下还坠着一条用五彩丝绳编织的五福同心的绺子。 “这,这是给我的?这绺子也是小飞虫你亲手打得?”萧钰把玉葫芦捧在掌心,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烈云。 见烈云点头,萧钰竟从椅子上蹦了起来,满屋高兴地转圈,转够了再回椅子上坐下,却仍然把那玉葫芦紧紧攥在手里,一下都舍不得松开。 看着萧钰那孩子似的模样,烈云心里却一酸。 萧钰为自己做了那么多,从来不求回报,自己只是为他做了一块佩饰又打了一个绺子,他却像得着了全天下最好的奖励一样。 “葫芦意同福禄,希望它能保你早日痊愈。这绺子你若喜欢,等回去了我再跟香菱学学,换别的花样给你多打几个,你日后换着带。” 第六十四章 暂别 - 郡主江山 - 青崖海 又磨蹭了会,见时辰已晚,萧钰嘱咐了烈云早点休息,就喜滋滋地揣着玉葫芦回自己屋去了。 抱着玉葫芦美美地躺在床上,萧钰做了一整晚的梦,梦里,烈云不但给自己缝了荷包,还做了衣服,甚至,甚至自己还看见烈云在缝制女子所穿的小衣...... 丑时从梦中惊醒,萧钰摸着两腿中间湿了的那一大片,脸上烫得有如火烧,可想起方才梦中的景象,又忍不住傻乐。 外头天色还浓得像墨,院里也寂静无声,萧钰不敢点灯,下床找了身干净中衣换了,又把脏的给偷偷塞在了柜子角,才重回床上躺下。 这回萧钰不敢再睡了,手里攥着玉葫芦,就这么睁着眼,脑子里想东想西,一直躺到了天微微发亮。 夜枭一进门,看见的就是自家主子正仰天躺着,嘴里时不时发出诡异的低笑。 “主子,您这是怎么了?唉,这床上什么味啊?” 萧钰正想得出神,不妨一颗黑乎乎的脑袋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还吸着鼻子在那嗅来嗅去。 脸上一红,萧钰伸手“啪”地一声,重重推开了夜枭。 “哎哟,主子您好不讲理,一大清早的就打人!还有,主子您脸红什么啊,难不成今日飞云郡主要离谷,您是有什么话想对飞云郡主说又不好意思说出口?”夜枭先是捂着脑袋哀哀叫唤,见萧钰脸红八卦之心又开始熊熊燃烧,一时倒忘了寻那异味。 萧钰坐起身,把被子胡乱团成一团,下地又往夜枭脑袋上拍了一下,“打你还需要挑个黄道吉日么?管好你自己就得,我和小飞虫之间的事,你少插嘴!去,给我准备洗脸水去!” 夜枭撇撇嘴,委委屈屈小媳妇似的出了门去。 萧钰赶紧转身回去趴在床上仔细闻了闻,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夜枭端着水盆进来,正看见萧钰在一扇扇地开窗。 “咳咳,今日天气晴好,正适宜开窗换气。”看见夜枭满脸疑惑,萧钰轻咳两声解释道。 夜枭耸耸肩膀,您是主子您说什么都有理。 “小飞虫呢?”萧钰拿过布巾在水盆里浸湿,抬手往脸上抹去。 ”哦,飞云郡主一早起来就去药园看烈家大公子去了。让咱们直接去师傅院里等她。“ 伺候萧钰洗完脸,夜枭正要出去倒水,扭头就看见萧钰一把将腰间从未离身的玉麒麟给拽下,朝着自己扔来,又小心翼翼把床头放着的玉葫芦给往上挂。 “哎哟我的祖宗唉,”夜枭扔了水盆,手忙脚乱地把玉麒麟给接在了手中,小心肝吓得扑通扑通快要跳出了嗓子眼,“这玉麒麟代表着什么主子您比我还清楚,您怎么能随便摘下,又如此粗鲁地对待它呢?您可知这世上有多少人做梦都想得到它呢!” 萧钰站在铜镜前,看着腰间悬挂的玉葫芦,真是越看越好看,听了夜枭说话,不耐烦地回了一句,“再好,它也比不上小飞虫亲手为我做的,既然你那么喜欢它,以后就放你那收着吧,别弄丢了就行。” 说完就出门往长安居而去。 夜枭刚要张嘴,听见那玉葫芦乃是烈云所送,又把嘴给闭上,乖乖把玉麒麟塞在了自己贴身的衣袋里,走两步又不放心地摸了摸,才追着萧钰而去。 药园。 烈云蹲在烈风床前,把烈风枯瘦的手掌紧紧贴在自己脸上,黑山则静静地依偎在烈云脚边。 ”大哥,我要走了,我要回去把那些害了你,害了大伯父大伯母还有我爹我娘的人,一个个地给找出来。他们恶事做尽,却无丝毫愧意,反倒依旧夜夜笙歌好不快活。我要让他们知道,他们杯中饮的,乃是我至亲之人的鲜血,脑下枕的,乃是我烈家军千万好儿郎的铁骨,我要亲手为他们打开通往地狱的大门,再笑看着他们一个个被扔进去!大哥你不用担心,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大哥,你也要快点好起来,祖父祖母还有曦姐姐都在等着你呢!等回了家,我就告诉他们,大哥你还活着,他们不知道会有多高兴!“烈云轻轻抚上烈风的脸庞,”大哥你不要害怕,曦姐姐是那么好的一个女孩子,看见你这个样子,不会嫌弃你的,她只会像祖父祖母和我一样,为你感到心疼感到愤怒。而且,我只让曦姐姐做我的大嫂,只让曦姐姐来做烈家的宗妇,我不要别的女孩子。你不知道,在你消失的这三年,曦姐姐她流了多少泪,吃了多少苦。所以,大哥,快点醒来吧,让那些等着看曦姐姐笑话的人瞪大了眼睛瞧着,曦姐姐的执着等待没有白费,那个把她放在心尖上的少年郎,终有一日,会身骑白马来迎娶她的!“ ”郡主,我总觉得,大公子身上这伤,并非在战场上所受。“烈一和烈十遵照孙征远昨晚所嘱,去长安居收拾孙征远为烈云准备要带出谷的药材了,此时只有烈二一人跟在烈云身边,从第一眼看见烈风,烈二就觉得烈风身上的伤不对。 ”你说得没错,“烈云眼中有血红闪过,”战场上虽然刀枪无眼,但又如何能把人伤成这样?这分明就是有人对大哥心怀怨恨,才故意出手如此狠毒。哼,不管他是谁,若被我查出来,我必定让他后悔对大哥所做的一切!“ 听着烈云和烈二谈论烈风身上的伤势,站在二人身后的药奴望着床上烈风的眼里,有着深深的疼爱和惋惜。再听烈云那恨意深重的话语,药奴眼神又变得分外复杂,有欣慰,有担忧,有渴望又有踌躇。 ”好了,大哥,有孙师傅和药奴照顾你,药王谷又是个安全之地,我可以放心地走了,你就在这好好养伤,我等着你醒来再叫我小妹,我们所有人都等着你回家!“ 把烈风的手放下,烈云转身使尽抱了一下黑山,直视着黑山的眼睛说道,“黑山,老伙计,大哥就交给你了,你好好守着大哥,等大哥醒了我再来接你们,咱们一起回家!”黑山呜呜两声,把两条前腿搭在烈云肩上,脑袋用力在烈云颈间蹭了蹭,就懂事地又乖乖蹲在了地上。 烈云重重闭了下眼,把眼中湿意给逼了回去,伸手摸了摸黑山的脑袋,最后再看了眼依然毫无知觉的烈风,从地上站起伏下身子向药奴深深施了一礼,转身毫不犹豫地大步向门口走去。 等屋里只剩两人一狗,药奴蹲下身把黑山抱在了怀里,“黑山,当年的小不点已经长成有担当的大姑娘了,姑母和……,只可惜……”药奴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除了黑山,再无人听得分明。 萧钰已不知往长安居的院门前跑了几趟,终于看见烈云的身影从药园而来,忙迎了出来。 烈一和烈十已按孙征远的嘱托把药材连着药方给装好了,众人简单用了早饭,稍稍歇息就往谷外走去。 到了入谷之处的那片七色堇花海,烈云就不让孙征远再送了,“孙师傅还请留步吧,让萧钰送我出去就行了。大哥留在谷中还要拜托您照顾,有时间云儿会回来看您的。” “风儿那里云儿你尽管放心,我定会尽全力医治让他早日醒来,好让你们一家团聚。那些药材,云儿你一定要按时服用,用完若是觉得方子中有哪些药材外头不好买,你就差了烈一他们进谷来拿,这事关你的身体,万万不可疏忽。等你下次回来,我再为你把脉看看。” 烈云郑重应了是,就拜别了孙征远,来时六人,此时依旧六人一起进入密道,往外界而去。 第六十五章 回返 - 郡主江山 - 青崖海 药王谷某间院子内,孙沁染面窗而立,手中把玩着一朵娇艳欲滴的鲜花,一个紫衣女子并未通报就推门而入。 “那个贱人走了?”听见动静,孙沁染转过身来,看着紫衣女子,眼中一抹阴毒闪过。 “没错,我亲眼看见谷主把她们送到谷外,少谷主和那女子一起进了密道。” “从小到大,师兄连句重话都不曾对我说过,那日为了她,竟伤了我,连师傅的面都不看。”涂着鲜红丹蔻的手指狠狠一攥,刚才还艳丽多姿的鲜花,瞬间就被揉碎,汁液顺着指缝缓缓滴下。 “人都安排好了?” “姑娘放心,紫烟早几日就在阵法外守着,只要一见着她们就会悄悄跟上。” “好!”孙沁染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满意之色,“哼,我倒要看看,她到底是哪家养出的狐狸精!本姑娘迟早扒了她的皮!” 紫衣女子肩膀忍不住瑟缩一抖,抬头偷觑一眼,又赶忙低下。 进了密道,萧钰就拉上了烈云的手不放,夜枭烈一几人看了,默契地往前走去,给二人留出了空间和距离。 烈云见那几人往前头去看不见自己,几番挣脱不得也就随萧钰去了。 把烈云纤细白皙的手掌紧紧握在手心,想起昨夜的绮梦,萧钰顿时觉得心跳如鼓,悄悄低头看向烈云,只见姑娘脸上两朵绯色升腾,在夜明珠莹润的光亮下,真正是娇艳无比,美得惊心动魄。 萧钰看得都要痴了,只盼这每次走都觉得又烦又无聊的密道,此时能长点再长点,两人就这么牵着手走下去,没有尽头。 “快看,前面就到出口了!” 甜蜜被烈十的说话声打断,二人抬头一看,果然前面密道已快走完。 “好了,要出去了,快松了吧。”烈云低声说道。 萧钰心里纵然万般不舍,此时也只得放了手。 打开机关,众人又从佛字中间穿行而出,再见到外面那高大的扶桑树,只觉恍如隔世,药王谷停留的时间虽短,但所经之事可谓惊心动魄。 扶桑树上跳下的依旧是五天前众人来时遇到的那帮绿衣人,只在告别之时,那领头之人向烈一邀约,希望下次相见,二人可以切磋一番。 出了阵法,天色尚早,但已有三三两两的佛教信徒前来五台山上香拜佛了。 烈云又把帷帽戴上,一行人沿着与香客相反的方向下山而去。 见几人拐过山道,一个紫色身影从大石后闪出,悄悄缀在了几人身后。 “萧钰,别再送了。”到了山脚,夜枭已牵着四匹千里良驹等在那里,烈云拽停了紧紧跟着自己的萧钰。 “你内伤未愈,这两个月就待在谷里好好养伤,不要再到处乱跑了。” “至于我,”烈云看进萧钰的双眼,“你放心,你不是说过不管我要干什么,你都会陪着我吗?在你来找我之前,我会一切小心,让自己活得好好的。” 之前分别三月,萧钰对烈云也分外想念,可这回不舍的感觉却更加强烈更加令人难以忍受。 也罢,自己还是快快把伤养好,早点去小飞虫身边吧。 二人都不是拖泥带水之人,何况此时分别是为了日后更好的相聚,嘱托几句,烈云就带着烈一三人翻身上马,向萧钰和夜枭摆手,一路绝尘而去。 看着烈云的身影慢慢变小,最后成一个小黑点再也看不见。 萧钰转身向山上走去,脸上再没有对着烈云时的温柔,嘴里说出的话更是冷酷无情,“把小飞虫身后的尾巴给处理了,顺便再给那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好好长长记性。” 第六十六章 难安 - 郡主江山 - 青崖海 “郡主,后面的尾巴果然不见了!” 宿毒得解,烈云身轻气足,回程就不像来时需乘马车,四人四骑,一路星夜兼程,往定京赶去。 刚出五台山,烈一就发觉有人在后面鬼鬼祟祟地跟着,想要出手擒了那盯梢之人来问询,烈云却道不必,此人定是出自药王谷,逃不过萧钰的眼睛,不用咱们费心,萧钰会处理的。 果然,半晌过后,那偷摸跟随之人就没了踪影。 此番几人骑马回返,并未再走官道,只挑近道。 自打烈云离京,一路来到药王谷,再解去身上之毒,已过去了半月之久,为了崔府众人和烈云的安全,这半月内,互相并未传递消息。烈云虽相信烈八的本事,但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既然此间事已了,还是快些回去,与烈八换过身份来。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烈云几人跑了一天,已快要出山西,在林间找了片隐蔽的空地燃起火堆,草草吃了些干粮,放马儿周围去吃草休息,众人就各自披了厚厚的大氅,围着火堆和衣而眠。 天色转明,几人睁眼起身,用火堆温了随身囊袋里的水和干粮,几口用完就立即扑灭了火堆不再停留,继续上马往东而去。 终于在第六日的傍晚,四人赶到了去时曾在昌平停留的祥福客栈。 把四匹跑了千里却依然精神抖擞的良驹交予小二好好照顾,连番赶路早已疲累不堪的四人进客房好好吃了顿热乎饭,又泡了个解乏的热水澡,就早早上床歇下了。 次日一早,摸着怀里沉甸甸的银子,脸上笑出菊花褶子来的店老板,殷勤地向烈一禀道,已按吩咐准备好了马车,且一定会好好照顾那暂寄在此的几匹宝马。 烈云换下骑装穿上通袖大袄和百褶裙,重又把帷帽戴上,作娇小姐状由烈二和烈十搀着,聘聘袅袅上了马车,烈一则依旧坐上车辕充当马夫去了。 随着一声鞭响,马车在店老板的恭送下,轱辘辘离开了客栈。 明天就进腊月了,正午时分的定京广宁门,人们熙熙攘攘你来我往很是热闹,守门的小兵正贼着眼看那出入城门打扮俊俏的大姑娘小媳妇,并无人注意到,一架样式普通的马车慢悠悠入了城门,顺着朱雀大街拐了个弯,往正阳大街上的醉仙居而去。 自然也没人知道,这架普通的马车里究竟坐了谁,又将会在定京乃至大宣掀起怎样的腥风血雨。只看此时乾坤朗朗,一片岁月静好。 老牛和采兰得了萧钰的信,这几日二人轮流在醉仙居的侧门等候。 今日正好轮到采兰,一大早就伸长了脖子等着,此时远远看见烈一驾着马车而来,忙抬脚迎了上去。 待领着众人上了三楼,进了仙苑坐下,采兰眉开眼笑地就向烈云行礼说道,“恭喜郡主终于解了身上之毒,愿郡主以后事事顺心,长命百岁!” 烈云亲手扶起采兰,“多谢采兰姑娘。事事顺心长命百岁我不敢想,只要我心中所愿之事能成,那我此生就死而无憾了!” “郡主切不可如此想,主子常跟我们讲,这世上从来没有容易之事,只要你不放弃,总有一日会成功的。不管郡主您要做什么,我等纵然力小甚微,但也愿相助郡主。” 看着采兰眼中的真诚,烈云只觉被萧钰牵过的那只手,有些隐隐发烫。 啪嗒啪嗒的脚步声从楼下往仙苑而来,众人看向门口,果然几息之后,老牛的身影出现在众人眼前。 “哎哟,我的郡主哎,您可算是回来了。老牛我这担心啊!听主子说,郡主身上那阴狠之毒已完全得解?”说着话,老牛上上下下把烈云细细打量了一番,见烈云轻轻点头,眼带笑意,一脸红润,才终于松了口气。 “那就好那就好,那我们大家就都放心了。” “哦,对了,主子传了话来,说郡主您出谷时,谷主给您写了方子调理身体,让老牛和采兰按照那方子为您配药,所以这药材的事,郡主就不用费心了。” 萧钰,你到底要为我做多少事呢?就因为那次的药王谷初见,看你伤心寥落却又谁都不让碰,我想要安慰你而吹了一首曲子吗?值得你为了我受那么重的内伤,值得你这样时时刻刻把我放在心上么? 若我父母双全,家人安康,不管你是何身份,我都愿捧了你的心意。可如今我身负父母亲人的血海深仇,如果我没有办法回应你,你又该如何呢?自始至终我从未问过你家在何处,又为何要离家去了药王谷,是因为我不知道,若与你羁绊太深,会不会到最后反而害了你! 萧钰,我究竟该拿你怎么办? “郡主,郡主,您怎么了?”烈十看烈云听了老牛的话,竟愣在那里,就把手伸到烈云眼前晃来晃去。 “啪”地一声,烈二打掉了烈十作怪的手,“小十,怎可对郡主如此无礼?” 肉疼的响声唤了烈云回神,向烈二和烈十示意自己无碍,想起老牛刚才的话,烈云脸上苦笑,“牛叔,那怎么敢当?上次的药材就是萧钰你们帮我找的,这次怎好意思再麻烦你们?” 老牛一拍大腿,“嗨!郡主您这说的是什么话,咱们是一家人,一家人之间还客气什么!” 听见老牛说“一家人”,采兰哀叫一声捂上了眼睛,这个呆子! 烈一和烈二则神情扭曲,暗中惦记我们郡主也就算了,怎么的,这是打算明抢了不成! 烈十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 烈云虽脸上微红,心中却划过一抹惆怅。 用过老牛和采兰精心准备的午膳,烈云几人稍作休息,就静坐等待。 天气虽寒,可年关将至,街上行人比平日多了许多。 终于等到夜深人静,几人悄悄出了醉仙居,四下看了无人,烈一三人裹起烈云腾身而起,飞檐走壁往朱雀大街的方向掠去。 八井胡同一片漆黑,趁得尽头崔府门前挂的两盏大红灯笼格外耀眼。 四人在外墙边轻轻落下,烈一侧耳倾听,院内并无动静,冲三人点头,带着烈云纵身跃进,向紫庭院摸了过去。 紫庭院同整个崔府一样寂静无声,但几人刚翻进去,就听见一声低喝,“谁?” 第六十七章 鹊叫 - 郡主江山 - 青崖海 随着低喝,从院中梅树下走出一人。 “小五!” “大哥!” 院中之人正是翠竹。 “郡主,二姐,小十,你们回来了!” 时隔半月再次相见,烈云和翠竹心中都激动不已。 屋内有灯亮起。 翠竹看了一眼,“自得了大哥的信儿,我们仨就一直在等,三姐和小八都在屋里,咱们快些进去吧。” 进了屋,墨菊一下扑在了烈云身上,嘴里直嚷嚷着想烈云,烈八则冲烈云笑了笑,行了暗卫之礼。 那日在醉仙居烈云已见过烈八扮成自己的模样,可此时再见,心里还是忍不住惊叹。 没有人是天生什么就会的,就好像萧钰夜枭烈一他们,勤加修炼不怕吃苦才习得了上乘武功,而烈八这一身模仿人的本事,想必也是吃了不少苦头耗费许多心血才得来的。 烈云打心底里喜欢和敬佩这些暗卫们,更是感谢培养暗卫的历代烈家人。 “辛苦你们三个了,这半月可有事发生?” 示意烈八不必多礼,烈云拍拍墨菊的后背问道。 “回郡主,除了红梅和紫兰觉出小八所扮的郡主有异,被我和墨菊敲打一番,并无别事发生。只崔婉凝几乎每日都要叫了香菱去芬芳院教她打绺子。” 翠竹回了话,又接着问,“郡主身上的毒可是真的解了?” 烈云听见崔婉凝的名字,眼神暗了一下,“红梅和紫兰那里,稍后我会亲自同她们二人说个明白。至于我身上之毒,你们尽可放心,已全然无碍。这次解毒,大家都出力不少,我库房里的东西,你们随便挑,或者想要什么别的奖赏,也可以直接跟我说。” 没想到烈云说了这番话,六个人竟立即“啪”地一声单膝跪在了地上。 “郡主言重,”烈一低头,语气里透着坚定和庄严,“我等的命皆为烈家所救,是烈家让我们吃饱穿暖又教给我们本领,我等愿为烈家赴汤蹈火。” “更何况,”烈二接着说道,“暗卫的职责,就是护卫主子的安全,万事以主子的安危为重。我们为郡主做任何事都是心甘情愿,不敢贪图功劳和回报。” 看着六人即使跪着却依然挺直的脊背和那掷地有声的忠心话语,烈云眼睛红了。 上前一一把六人扶起,“烈家对你们有相救之恩,你们回报烈家一颗忠诚之心,这都没有错。但是,作为我烈云的暗卫,我希望你们在保护我的同时,也要保护好自己。” 烈云脑中浮现出一张美丽似仙眼神却犀利无比的女子面容,“外祖母曾告诉我,每个人都是这世界上独立存在的个体,都是独一无二的,没有任何人有义务为别人献出自己的生命。” 看着六人,烈云语声低沉却带着无比的坚定,“你们之于我,不是为了保命而随时可以牺牲的工具,你们是我重要的左膀右臂,是我的兄弟姐妹,你们既然冠了烈姓,我们就同是烈家的一分子。接下来我要走的路危险又艰难,我希望你们可以跟我一起为大伯父大伯母,父亲母亲和堂兄报仇,为冤死的千千万万烈家军讨回公道。” “所以,让我们并肩作战,一直到最后!” 六人听着烈云所说的字字句句,眼中忍不住湿润一片,待听到最后,只觉全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有主如此,夫复何求! 郡主,不管接下来要面对多少敌人,都有谁,也不管他是何身份,我们都将悍不畏死,做你的先锋战队! 紫庭院种种如暗夜里的插曲,除了弹曲之人整个崔府再无别人听见。 屋内的灯熄了,四个人影静悄悄开了门,翻出紫庭院,离了崔府而去。 天还未亮,就听院中有吱吱喳喳的鸟叫。 躺在床上,烈云回味着方才与墨菊和翠竹的一番打斗,脸上有着笑意。手掌攥了攥,似能感觉到体内血液正在欢快地奔腾。 真好,再没有那阴狠无比的针毒留在体内侵害自己。只是可惜,孙师傅说那九转锁魂针太过霸道,自己又服用噬魂汤日久,即使已破了针法解了汤毒,可终究还是伤了筋脉,此生修炼内力恐是无望了。 烈云脸上笑意带了一丝遗憾。 “郡主,您醒了?可是被院中鸟叫吵醒?” 今日是腊月初一,乃崔府众人齐聚松鹤堂向崔老太爷和崔老夫人请安用膳的日子,墨菊翠竹自不必说,红梅和紫兰也早早起来侍候烈云。 进屋的正是红梅,见烈云已醒,以为是被院中鸟儿给吵醒了。 “不知怎的,一早竟有两只喜鹊落在院中那梅树上不走,聒噪乱叫,赶它也不怕。” 说着,红梅脸上带了些恼意。 烈云坐起身,笑着说道,“不过两只鸟儿,随它们叫去吧。俗语不是讲,喜鹊叫,贵客到么。” 红梅伸手扶了烈云下床,紫兰方才听见屋里有动静,此时正好端了热水进屋,听见烈云的话,扑哧乐了,“郡主您舍不得说那两只鸟儿罢了,除了当今圣上,又有谁到了咱们紫庭院敢自称贵客呢!” 烈云听着,眼中恨意迸出,又转瞬而逝。 “紫兰,这话可说不得,皇舅舅贵为天子,怎会纡尊来我这小院子。” “即使要见,也是我这做晚辈的亲自进宫拜见他老人家。” 烈云话说得云淡风轻,可红梅和紫兰却觉得,这云淡风轻中似乎夹杂着些电闪雷鸣。 墨菊和红梅回屋收拾一番,此时也进了屋来。 昨晚烈一四人离开之后,三人又在暗夜之中聊了许久,烈云细细讲了此次去药王谷的一番经历。 讲至解毒之时,虽然知道烈云最后无事,可墨菊还是听得一惊一乍,而沉稳如翠竹随着烈云的叙述,心也紧紧地揪起。 “唉,想不到这针毒居然如此难解,幸亏药王谷主医术高深,又有萧公子夜枭和大哥他们在郡主身边!可怜萧公子还受了内伤!” 听完烈云所述,墨菊长长松了口气。 烈二点点头,深以为然。 可再听到烈家大公子烈风居然被歹人戕害成那般模样,二人又顿觉恨意满满,恨不得立时把那歹人给找出来碎尸万段。 不知说到几时,三人才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穿戴妥当,烈云把梳妆台上首饰匣子最下面的一层给打了开来,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支以千年血玉雕成的通体血红飞凤鸣天簪。 对着铜镜,烈云仔细把簪插在了绾好的髻上。 看着镜中带着血红玉簪的少女,烈云脸上露出满意之色。 “走吧,紫兰和红梅随我去松鹤堂。” 烈云眼中带笑,去松鹤堂的这一路,一步一个脚印走得极稳。 喜鹊叫贵客到,真真是一句好话。 紫庭院自然是不会有贵客的,可是我,解毒归来的飞云郡主,烈家烈云,却是你们崔家的贵客呢! 第六十八章 惊煞 - 郡主江山 - 青崖海 昨晚紫庭院主仆重逢,一院欢喜,可离定京千里之外的药王谷,有些人却是战战兢兢心中恐惧。 孙沁染偷偷派了紫衣女子跟踪烈云想查出烈云的身份,这几日在谷内都坐立难安,等着紫衣女子往回送消息。 这晚又是折腾许久,刚迷迷糊糊睡下,却听院里扑通一声响。 好不容易有了睡意,却一瞬被惊飞,孙沁染顿时心中大怒。 屋内依着孙沁染的规矩,并未留人侍候,孙沁染高喊了几声“来人”,却见睡在旁边厢房内的紫罗丝毫动静也无。 “废物!睡得像猪!” 狠狠地咒骂两句,孙沁染气呼呼下了床,把两扇木门撞得叮当乱响,来到院中。 月光和灯笼照映下,只见地上蜷着一个影子。 待走近看清了那影子是什么,孙沁染把手攥成拳头塞入口中用尽力气咬住,才没有惊叫出声。 这分明就是自己派去跟踪那狐狸精之人! 此时却如一滩烂泥,整个人以一种奇怪的姿势蜷在一起。 正是被人强行废了武功,又断了筋脉的模样! 孙沁染瞪大双眼,伸出双臂把自己紧紧环起,惊恐地向四周望去。 除了花树影影绰绰,什么都没有! 可正是这种未知的恐惧,才更让人心惊! 终于忍不住,孙沁染“啊”地一声,再不敢看地上的女子,双手抱头逃回屋内,闩上房门,一头扎进被子中,哆哆嗦嗦睁眼到天明。 厢房睡着的人,名为紫罗,乃是谷里的医师,可现在俨然已成了孙沁染的心腹。 紫罗早起来侍候孙沁染起床,却发现房门被闩,推了几下都未能打开。 紫罗唤了几声“大小姐”,就听得屋内有急切的脚步声从内室一路到了门边。 房门猛地从里被打开,露出一张眼神惊恐,苍白似鬼的脸来。 紫罗惊得想要后退,却被这人一扒拉转了个身正对院中。 “看见院子中间那个东西没有?快去把她给弄走!快点!快点!” 听着身后之人说话,紫罗心中稍松,原来这似人似鬼的是大小姐。 “大小姐,您在说什么呀?”紫罗揉揉眼睛,“院里什么东西也没有啊?” “不可能。昨晚那扑通一声,我听得清清楚楚,也就你睡得跟死猪似的什么都不知道。”孙沁染推了紫罗两把,“我出来亲眼看见的,你再好好看看。” “真的什么都没有啊大小姐。而且昨晚我真的什么声音都没听到。” 紫罗转过身来,“会不会是最近几日大小姐都没休息好,太过疲乏以致晚上做噩梦了?” 孙沁染看了看紫罗,慢慢探出头往院子里看去,除了几片落叶,哪有昨晚所见那可怕之人! “紫烟可是回来了?” “回大小姐,紫烟还未回来。不过我已告诉过她,此去无论如何都要打探清楚那女子之事,用时久些也未尝不可。” “并未回来?难道昨晚真的是我做噩梦了?”被紫罗搀着慢慢转回屋内,孙沁染手轻抚着胸口,“不是真的就好,不是真的就好!” 一番庆幸的孙沁染不知,紫罗昨晚被人点了睡穴,一夜酣睡,自然什么都没听见。而自己昨晚所见却是真的噩梦,还是将循环往复的噩梦。 药王谷发生的种种,此时已站在松鹤堂正厢房门口的烈云自然不知。 听着屋内言笑晏晏,烈云嘴角飞快地划过一抹讽刺。 在院门处等待烈云的小丫鬟向屋内通报一声,就福了福身子下去了。 门上厚厚的帘帐被一只素手从里掀起,一脸巧笑的鸣琴来请烈云进了屋。 此去药王谷一月未见,崔老太爷和崔老夫人还是老样子,见了烈云就喜上眉梢,叫到了身边坐下,崔净照旧乐呵呵地看着。 崔延齐高声叫了句“表姐”。 崔婉凝却朝着烈云挤眉弄眼,偷偷指了指腰间佩玉上挂着的绺子,正是小姑娘花费月余时间才终于学成的五福同心绺。 烈云笑了笑,偷偷竖了个大拇指,引得小姑娘脸上羞红一片。 只是若崔婉凝知道,烈云只用了两天时间就学会了打那五福同心的绺子,还打了一个品相极佳的送给了萧钰,怕是该哭鼻子了。 今日程锦思倒是显得与平日不同,许是最近家中诸事顺心,又与崔净夫妻和睦的缘故,见着众人与烈云亲近,眼中倒没了一贯的恼怒,反而一片祥和。 可这片祥和却在看见烈云转头时发间露出的血玉簪时,如冰雪见着烈阳,即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云儿,你,你头上所戴的簪子,是从哪得来的?” 屋内的欢声笑语被程锦思微微颤抖的话音给打断。 从崔老夫人怀里直起身,烈云看向程锦思,脸上还带着哄崔老夫人高兴时的笑意。 抬手摸了摸髻上的簪子,“姨母是说这根飞凤鸣天簪么?这是我今早从首饰匣子里翻出来的,都要积了灰了。” “我看它雕工精绝,这血凤栩栩如生竟似真能听见其展翅之音,放在那实在可惜,就拿出来戴上了。” “姨母为何有此一问,难道这簪子竟有什么不妥么?”放下手,烈云一脸疑惑。 “啊,没有,这簪子并无不妥。”程锦思手指绞了绞手中锦帕,冲烈云笑笑,笑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僵硬。 “姨母只是觉得这簪子玉质稀有又雕工卓绝,实乃姨母此生罕见,心中太过惊奇,才有些失态。” 崔老夫人心中本还怪程锦思,崔家富庶,程家又是公侯之家,即使庶女出身,也不应该没见过世面似的对着一根簪子就大呼小叫失了体统。 此时听完程锦思所言,再细看烈云头上的簪子,崔老夫人眼中也现惊叹之色,对程锦思方才言行也就宽宥了几分。 血玉难得,千年血玉更是极品中的极品!这根簪子通体竟是由一块完整的血玉雕成,价值连城已不足以明其价值!更遑论再加上那出神入化的雕工! 烈云见崔老夫人看得出神,就伸手把簪子取了下来,放进了崔老夫人手中。 “崔祖母,您若喜欢,云儿就把它送与您戴了。” 崔老夫人大笑,把簪子又重新插回烈云发间,“好孙女,祖母可是戴不得哟!” 程锦思一直盯着那簪子,此时这一整根的血红入眼,直让程锦思觉得眼前血光漫天,如那日的大火重现。 “云儿,可否告诉姨母,你是在哪个金店里买得的这簪子?姨母也想去买一支将来好给凝儿做陪嫁用。” 听见母亲竟在此时谈起自己的嫁妆,纵然才十岁的小姑娘,也是臊红了脸,站起身跺跺脚,扭身冲出了屋去。 屋里众人先是一愣,继而被逗得哈哈大笑。 崔老夫人差鸣琴去把崔婉凝给哄回来,拿手点着程锦思,“你这个当娘的今日怎的这般不着调,当着这么多人竟说起闺女的嫁妆来。老婆子我还想多留婉凝几年呢!” 抹了抹眼角笑出的泪珠,崔老夫人接着说道,“再说了,你也是糊涂了,这簪子一看就非凡品,飞凤更乃皇室贵女所用,所以这肯定是昭华公主留给云儿的。你就是再疼婉凝,也不能逾了制去啊。” 第六十九章 蠢货 - 郡主江山 - 青崖海 “云儿,这真是姐姐留给你的?” 听崔老夫人说这乃是程霓裳留给烈云的,程锦思嘴唇有些发白。 “这个,云儿还真记不清楚了。姨母您看着云儿长大,也知道我自小就不喜戴这些金银饰物,后来爹和娘过世,云儿自然更不在意这穿戴之物。” “那梳妆匣子底层装的都是些做工繁复的首饰,莫说是我,就连红梅她们都觉得若戴上那些不但显不出姑娘的娇美反而容易被衬得老气,所以平日里很少去动。” “今早也是巧了,绾髻的时候云儿觉得无聊,就摆弄那匣子玩,没想到竟发现了这簪子。我看这飞凤着实雕得好看,心中喜爱,就顺手拿出给戴上了。” “此时听崔祖母这么一说,”烈云又把簪子取下放在手心,眼中似有水光,“这簪子极有可能正是娘亲留给我的,只不知怎的我竟给忘了。娘亲若泉下有知,该会生我的气吧?” 自见着这簪子,崔净胸中就激荡起来,一力克制,才没显出异样。 此时见烈云捧着簪子,嘴里念叨母亲,脸上泫然欲泣,心中一痛。 “云儿,切莫太过伤心了。”崔净殷殷劝慰着烈云,“昭华曾说过,你乃是她在这世上最珍贵的宝贝,怎会因一根簪子就怪你呢?” “真的吗姨丈?娘亲真的不会怪我吗?”烈云睁大一双水汽氤氲的双眼看向崔净,“可为什么娘亲从不来我梦中看我呢?我真的好想娘亲,还有爹爹!” 想起方才因程锦思一句嫁妆之说而羞跑出去的崔婉凝,再看看此时小心翼翼盼望娘亲来梦中看望自己的烈云,崔净此时真恨不得烈云就是自己的亲生女儿,那样自己就可以光明正大的把父爱给了烈云,让烈云像这世上任何一位娇娇女一般,被父亲捧在掌心。 可是,看着那张与心中渴望了一世之人如同一个模子印出的面庞,崔净心中纵是有千般所想,此时也只能忍住脑中的惊涛骇浪,牢牢被钉在椅子上。 “云儿,你母亲不来梦中见你,一定是怕你见过她之后更加伤心难耐。不过你今日如此思念她,说不定今晚,你们母女就能在梦中相会了。”崔净说得十分艰难。 云儿,你可知不只是你,我也从未梦见过霓裳啊!霓裳生前只把我当作烈铮的知交好友以礼相待,现在去了另外一个世界,恐怕早已不记得我这个人了。 “叮叮咣咣……” 崔老夫人本是为了劝告程锦思,才无意中猜测了这簪子的来历,不想竟弄得屋里本来大好的气氛一时变得压抑起来,更引得烈云伤心,顿觉十分后悔,就想开口岔开话,把这簪子给翻了篇去。 不想脸上堆笑拉了烈云的手刚要张嘴,一旁穿来一阵刺耳的瓷器碰撞声。 众人目光转过去,见程锦思刚饮了茶,正把杯子往几上放,只是手似乎有些哆嗦,杯子摇摇晃晃,杯盖磕磕碰碰。 一旁立着的丝雨忙伸手把杯子接过。 崔老夫人再好脾气的人,此时也是没眼看了,这程锦思今早怎么回事,竟频频出错,往日的机灵劲都去哪了! “姨母怎的突然脸色不太好?哎呀,姨母的鬓角都已汗湿了呢!” 烈云说着话,已从崔老夫人身边站起,快步走到了程锦思身前,掏出丝帕往程锦思脸上抹去,“姨母可是年关将至太过操劳的缘故?也怪云儿不懂事,想着姨母平日管理后宅和府中庶务辛苦,这半月也就未敢前去打扰,早知姨母如此劳累,云儿转过年来也将十四是大姑娘了,合该早去给姨母帮忙打下手的!” 不管丝雨在一旁站得手足无措,烈云细细地为程锦思擦着脸。 看着那血红的玉凤随着烈云的动作不断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晃成一块红幕,程锦思真恨不得一把将烈云给狠狠地推开。 这一定是巧合,一定是! 这绝不是程霓裳死那天所戴的那根,那根明明已经被自己一脚给踩碎了! 程霓裳一定是有两根一模一样的,一根留着自己戴,一根给了烈云! 哼!含着金汤匙出生的程霓裳,被那么多人宠着爱着,怕不是全天下的好东西,只要她想,就有人送到她眼前去!更何况只是两根簪子! 千年血玉难得,可难得又怎么样?雕工卓绝,可堂堂皇家难道还缺能工巧匠吗?这样的簪子别说两根,就是十根八根的,依着程霓裳的身份,也是伸手即来! 没错,一定是这样的!一定是这样的! 哈哈!小丫头还想着让那个贱人来梦里看她,哈哈,真是可笑又可怜啊! 从今往后,不但那贱人留给你的一切你都记不住,连那个贱人总有一日你都会忘得一干二净! 程霓裳,你不是让净哥对你念念不忘么?呵呵,那我就不单杀了你,还让你最在乎的宝贝女儿连记都不再记得你! 手中锦帕温柔地在程锦思脸上滑动,烈云眼中却漫出无尽的冷漠。 看着程锦思仿若陷入癫狂一般,脸上先是惊惧,再是嫉妒和愤恨,最终变为万事得逞般诡异的兴奋。 程锦思,你是认出了这根簪子吧? 没错,我娘被你害死那天就是戴的这根簪子! 你既然能一眼认出这簪子,想必对那天发生的一切也还记得清清楚楚。 只是令我没想到的是,不知该说你蠢还是说你傻了。 程霓裳,你不是让净哥对你念念不忘么?呵呵,那我就不单杀了你,还让你最在乎的宝贝女儿连记都不再记得你! 手中锦帕温柔地在程锦思脸上滑动,烈云眼中却漫出无尽的冷漠。 看着程锦思仿若陷入癫狂一般,脸上先是惊惧,再是嫉妒和愤恨,最终变为万事得逞般诡异的兴奋。 程锦思,你是认出了这根簪子吧? 没错,我娘被你害死那天就是戴的这根簪子! 你既然能一眼认出这簪子,想必对那天发生的一切也还记得清清楚楚。 只是令我没想到的是,不知该说你 碎碎念 - 郡主江山 - 青崖海 一直没写过题外话,会不会显得我很不敬业? 新手作者文笔很渣,更新速度也很渣,所以看的人很少,收藏至今还是个位数。 不过,作者天生自带打不死的小强属性,会越挫越勇,好好写下去的! 谢谢所有看书的小仙女们,谢谢把“郡主”放入书架的小仙女们! ps:现在更新一般都在晚上12点,没推荐又要攒稿,所以每天只能先保持一更。 期待让我爆发的机会! 不管走过路过还是看过,都爱你们!mua!mua!mua!《郡主江山》碎碎念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章 忠仆 - 郡主江山 - 青崖海 “母亲,表姐,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被鸣琴好说歹说哄劝回来的崔婉凝,一进门看见的就是烈云正拿着条帕子在自己母亲脸上细细地擦着。 几步走到程锦思身边,崔婉凝才发现,自己母亲鬓角竟已湿透,烈云正是在为程锦思擦汗。 “母亲,您怎么出这么多汗?可是祖母这屋太热了?”崔婉凝看了心疼,也从袖中掏出帕子在程锦思脸上轻轻蘸着。 看着崔婉凝满脸的孺慕之情,烈云收了帕子,默默退至一边,眼中闪过一抹复杂。 崔老夫人见崔婉凝进来正好打破了那簪子引起的低迷,忙言道,“行了,说了这么一大早上,你们不饿,我和老头子可是都饿了。鸣琴鼓瑟快快摆饭。” 崔老太爷不懂这些女人的什么簪啊钗的,正枯坐着听这血凤簪如何如何,听了崔老夫人让摆饭,当先起身往饭桌前走去。 崔老夫人跟着坐下,看了眼崔净身后,一步一挪往饭桌来的程锦思,慢悠悠开了口。 “锦思,你若真是忙不开,就叫上云儿和婉凝去给你帮忙吧,她们两个也都不小了,就算我心疼孙女想多留两年,可早日学着些如何掌家,也没什么坏处。” 程锦思脚步一顿,今早心绪已历几番风浪,此时听了崔老夫人的话,身子竟几不可见的晃了晃,眼中飞快地划过一丝怨毒。 好你个崔连氏! 三年前我把烈云接回崔家,你打一见着就喜欢得不行,这三年来老头子你们俩更是把她当成自己的亲孙女疼,凡是婉凝有的必少不了她那一份! 程霓裳那个贱人迷惑了净哥,你个死老婆子现在竟还想让她的女儿来分我的管家之权! 哼!崔家的一切都是我那一双儿女的,别说我不教烈云,就算我教会了她又能如何?谁家将来还能娶个傻媳妇不成?郡主又如何?没爹没娘无兄无弟,就是嫁出去也是让人欺负的命! 端坐在饭桌旁的程锦思,脸上早已换了一副感激之色,“多谢母亲体恤儿媳!母亲言之亦有理,转过年云儿就十四,凝儿也要十一了。” 程锦思慈爱的目光在烈云和崔婉凝二人之间流转,“都长成大姑娘了,是该学学掌家之道了。崔家人虽少,但该有的事却是一样也不少,到时候你们别嫌我烦就成。” 崔婉凝听了,冲程锦思皱了皱鼻头,一脸嫌弃之色。 程锦思宠溺地朝那皱着的小鼻头轻点了点,又开口道,“只是,云儿身份尊贵,将来所配也定非等闲之人等闲之家,我怕我教不好云儿。”脸上带了为难之意。 崔老夫人执筷的手也顿了一下。 自己还真是糊涂了。 心里喜爱云儿把云儿视作亲孙不假,可终究,云儿并非崔家骨血。 她乃是先帝亲封的超品郡主,安国大长公主之孙,昭华公主之女,整个烈家的掌上明珠,尊同国公,贵比公主! 即使现在父母双亡,可作为皇舅舅的嘉安帝对这外甥女的宠爱丝毫也不亚于先帝!就算要交,也该是请了宫里的麽麽来教,而轮不到这说着好听实则身份差着十万八千里的庶姨母! “我也是怕你劳累过度伤了身,才这么随口一说。我年纪大了,崔家整个后宅就靠你撑着,你若真累倒了,家里怕就乱了套了。” “婉凝势必得跟着你这当娘的学,至于云儿,”崔老夫人怜爱地看向烈云,“你本就身体不好,你姨母那里暂且不必担心。这掌家之事,你若愿学,就去找你姨母,若嫌累,就尽管在你院子里歇着,得空来陪我老婆子说说话就成。” 烈云起身向崔老夫人和程锦思道了谢,直言道自然愿意跟姨母学习,为姨母分担劳累云云。 崔老夫人听得心中宽慰,程锦思却眼皮子控制不住地直跳,面上维持着笑意不变。 松鹤堂这顿早膳,众人面上仍是高高兴兴用了,可心里到底在琢磨些什么,也就只有各自明白了。 拜别崔家二老,崔净赶着上衙去了,程锦思口不对心地嘱咐烈云几句天寒注意身体莫要着凉,就匆匆回了仁德院去处理庶务,崔延齐去了学堂,崔婉凝则跟着烈云往紫庭院走去。 “表姐,方才看见我打的那五福同心绺了吧?如何?” “很不错,这才月余你就已学会,果然我的小表妹就是聪明。” 听见烈云夸自己,小姑娘眼神一下变得亮晶晶。 烈云看了,心中忍不住一叹。 崔婉凝并未在紫庭院多留。 即使现在父母双亡,可作为皇舅舅的嘉安帝对这外甥女的宠爱丝毫也不亚于先帝!就算要交,也该是请了宫里的麽麽来教,而轮不到这说着好听实则身份差着十万八千里的庶姨母! “我也是怕你劳累过度伤了身,才这么随口一说。我年纪大了,崔家整个后宅就靠你撑着,你若真累倒了,家里怕就乱了套了。” “婉凝势必得跟着你这当娘的学,至于云儿,”崔老夫人怜爱地看向烈云,“你本就身体不好,你姨母那里暂且不必担心。这掌家之事,你若愿学,就去找你姨母,若嫌累,就尽管在你院子里歇着,得空来陪我老婆子说说话就成。” 烈云起身向崔老夫人和程锦思道了谢,直言道自然愿意跟姨母学习,为姨母分担劳累云云。 崔老夫人听得心中宽慰,程锦思却眼皮子控制不住地直跳,面上维持着笑意不变。 松鹤堂这顿早膳,众人面上仍是高高兴兴用了,可心里到底在琢磨些什么,也就只有各自明白了。 拜别崔家二老,崔净赶着上衙去了,程锦思口不对心地嘱咐烈云几句天寒注意身体莫要着凉,就匆匆回了仁德院去处理庶务,崔延齐去了学堂,崔婉凝则跟着烈云往紫庭院走去。 “表姐,方才看见我打的那五福同心绺了吧?如何?” “很不错,这才月余你就已学会,果然我的小表妹就是聪明。” 听见烈云夸自己,小姑娘眼神一下变得亮晶晶。 烈云看了,心中忍不住一叹。 崔婉凝并未在紫庭院多留。 第七十一章 棋动 - 郡主江山 - 青崖海 话已说开,屋内一时其乐融融,主仆之间不用再防备,日后纵有千难万险,烈云只管一路向前披荆斩棘,背后自有这些人来护卫。 只是红梅紫兰终究还是唏嘘不已。 红梅的娘本是大户小姐,家道中落又遇人不淑。世道艰难,对女子尤甚。为了养活自己和女儿,红梅娘只得进了绣坊做活来赚取生计。 后来红梅稍稍大了,竟然也练就了一手好绣艺,看自己娘没日没夜的操劳,就也想去给人做绣活补贴家用。可红梅娘攥着闺女一双针眼遍布的手,死活都不肯答应。 自己做了半辈子的绣娘,眼睛日日夜夜盯着那小小的针尖在锦布上一毫一厘的穿来引去,已然快熬成了瞎子,又怎能让这唯一的骨血落得跟自己一样! 自打那以后,红梅娘就跟疯了似的,拼了命的多接绣活,只盼在自己去之前能多给红梅攒点嫁妆,能寻个诚恳老实之人,好好照顾红梅一辈子。 红梅不愿违逆了娘,可就在亲眼看见娘不堪劳累一口血吐在了锦布上后,第二天,红梅就去找人牙子,自己把自己卖了。 红梅娘伤心愤怒,可红梅说了一句话,娘,我知道您想让我过得好些,可是,从我出生起就是咱娘俩相依为命,若这世上没有了娘您,那闺女就是坐拥金山银山又有什么用呢! 紫兰比之红梅,倒是父母双全,但自己是家里的老大,下面还有两个妹妹一个弟弟。 天家爱长子,百姓疼幺儿。可紫兰家里,四个子女从父母那里分得的爱都是一模一样的,并未因弟弟最小又是传宗接代之人而有所偏袒。 紫兰的爹常说,闺女都是爹的小棉袄,就得捧在手心里娇着,儿子早晚都是糙汉子,就得摔摔打打的长大。 只是生活从来都是锦上添花不多,雪上加霜常见。 本来一家六口靠着紫兰爹天天出去给人做木匠活还能勉强度日,可就在紫兰十四岁那年,江南有一大户人家准备搬来京城,要打好些家具,就找上了紫兰爹干活那木材行的老板。 这老板知道紫兰家里平日过得有些拮据,紫兰爹虽话不多但干活却是又快又好,所以看这批活虽多但工钱给得格外丰厚,就特特点了紫兰爹和几个手艺熟练的工人去给那户人家做活去。 谁成想,就在要完工的最后一日,紫兰爹竟被倒塌的木柜给压在了底下,当时人就不行了。 木材行的老板心善,不但给紫兰娘结清了紫兰爹应得的工钱,还额外多给了好些银子,让娘五个给紫兰爹办丧事过日子用。 可这家的天却是塌了,以后日子还长,银子总有用完的时候。 看着六神无主的母亲和惊慌害怕的弟妹,紫兰同红梅一样,一狠心也把自己给卖了。 二人皆生于市井,自小就尝了人生的酸甜苦辣,可见过再多的不堪之事,也想不到这世上竟会有人恶毒至此,要对亲人赶尽杀绝! “郡主,既然您身上的毒已经解了,也想起当年之事,那咱们接下来要怎么做?” 红梅性子刚烈,此时恨不得自己能同翠竹和墨菊一样身怀武功,只待烈云一声令下,就出去杀他个痛痛快快。 “不急。”烈云拍了拍红梅的胳膊,“我要先弄清楚一件事,先走这第一步棋。” 酉时过半,寒露同往常一样,准时带着药材来了紫庭院。 翠竹趁寒露跪地问安,伸手把托盘接了过去,却眉头一皱。 “寒露姐姐,怎的今日这药材包比着往常似乎稍稍重了些?” 当着寒露的面,翠竹拿起盘中的药材包轻轻掂了掂。 寒露抿嘴一笑,“翠竹妹妹真乃心细之人。夫人看郡主早上因思念母亲昭华公主而郁郁寡欢,着实着急又心疼,就命我今晚给郡主把药熬得多一些,看是否能帮郡主深眠中与母亲相会,以解郡主之忧。” “那真是要多谢姨母对我的一片关爱之心,”烈云眼风从药包上掠过,定在寒露身上,“翠竹快带寒露去小厨房吧,天寒地冻,我喝完了药也好让寒露早点回去歇着。” 寒露只觉今日烈云盯着自己的眼神好生奇怪,可又不敢抬头去看,只得屈膝谢过烈云关心,拿起药包与翠竹一同往外走去,心中有些忐忑不安。 两刻钟后,寒露端了熬好的药回来,屋中霎时苦味弥漫。 把药碗放在烈云面前桌上,寒露禀了句“药已熬好,请郡主用”就垂手立于一旁静等。 可等了半天,竟不见那双白玉般的手同往常一样端起药碗一饮而尽,反而轻轻敲起了桌面。 又等了一刻钟,眼见药汤渐凉,寒露终于忍不住抬头,“郡主还请快些喝药……” 未尽的话语在烈云似笑非笑又夹杂冷漠的眼神中戛然而止。 “郡主……”看着烈云,寒露喃喃出声。 “寒露,你家里都有些什么人?” “回郡主,奴婢家里,家里都是些再普通不过的平民百姓,恐说出来,脏,脏了郡主的耳朵。”寒露不妨烈云一开口竟问起了自己的家人,回答得结结巴巴。 “呵,”烈云轻笑,“你倒是有自知之明,知道那些人干得尽是些上不得台面之事,所以才说不出口。” “郡主!”寒露错愕抬头。 “你爹,酗酒赌博,醉后经常打骂你母亲,甚至会拿你们姐弟二人出气。” “你娘,重男轻女,有什么好东西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弟弟,然后是你爹,最后才轮到你。” “你弟弟,”看着寒露的脸随着自己说话已变得越来越白,眼神中带了绝望,却又在听见弟弟时,又泛起微弱的火光,烈云心中轻叹。 “你弟弟,大概是你人生中唯一的温暖了吧。虽然年纪小又有母亲宠爱,但却并没养成吃独食的霸道性子,反而会把你母亲给他的好东西偷偷匀出来一份给你,在你爹打骂你们的时候,甚至敢于” 第七十二章 代价 - 郡主江山 - 青崖海 秋叶。 郡主不但对自己家里的事一清二楚,连秋叶的事竟也知道。 红梅紫兰面面相觑,墨菊和翠竹则一脸冷意。 ”寒露,拿秋叶一条命换来这一家主母身边大丫鬟的位子,你每日坐的可是开心?“ ”郡主,我,我......“ 寒露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惊惧。 ”你如何?“烈云弯下身子,看着寒露的眼睛,”你是想说,你从没想过要害了秋叶的性命,那天故意令得秋叶误了为本郡主熬药的时辰,只不过是想把秋叶从大丫鬟的位子上拽下来,好自己上位?“ 寒露拿袖子胡乱擦了擦脸上不知何时流的眼泪还是鼻涕,一阵点头。 ”呵呵,“烈云别开眼不再看寒露的狼狈模样,”可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秋叶被姨母连夜发卖出府,那时想必你心中是欢畅的吧?想必你早已忘了秋叶在时,是如何百般照顾于你,只一心憧憬着自己在主母身边做大丫鬟是该是如何的风光,回到那个破败无比的家里又该是如何的扬眉吐气,终于可以还了你那酒鬼父亲的赌债,不用再担惊受怕总有人半夜三更敲门,你母亲也再不能对你颐指气使,你也终于有能力可以让唯一对你好的弟弟过上吃饱穿暖的生活。“ ”寒露,我说的可对?“ 寒露只觉自己好像被剥光了衣服,脑袋也被人剖了开来,一举一动所思所想全曝在烈日底下,无所遁形。忍不住拿手紧了紧衣领,寒露跪在地上的身子蜷缩起来,显得越发瘦小。 红梅不为所动,紫兰眼中却闪过一丝不忍,可转念想起一年来烈云所服的毒药都是出自寒露之手,寒露更是为了一己之私忘恩负义害人性命,这不忍霎时又变为憎恶和唾弃。 翠竹余光掠过紫兰,暗暗点头。郡主身负血海深仇,敌人又极为强大,作为郡主身边之人,该出手时绝容不得半点心软,否则一步走错,导致的后果可能就是万劫不复。 烈云看着弱如小草,匍匐在地的寒露,心中却无一丝怜悯。没想过要害秋叶,可当自己说起这大丫鬟之位乃是拿秋叶命换来的,寒露却并未显出丝毫吃惊和诧异。只能说明,秋叶的死寒露早已知道或早在其意料之中。 而明知有人因自己而死,那人又曾对自己亲如姐妹,寒露依然还能面不改色做她的大丫鬟,甚至成了程锦思的心腹,此人实在太有心计,心性也实在阴毒。 打蛇不死反受其害,这样的事烈云不会做。 ”那你可知,为何秋叶作为姨母的心腹,仅仅只因耽误了为本郡主熬药,且只那么一回,就被姨母不顾主仆情谊毫不犹豫的丢弃而没了一条小命?“ 寒露战战兢兢看向烈云居高临下的目光,恍惚觉得,那平日里看起来如落了漫天星光般璀璨的双眼,此时却仿若变成了两团漆黑幽深的漩涡,直要吸了人的魂魄。 寒露低下头不敢再看,说话声音低如蚊呐,”回郡主,因那药对郡主的身体至关重要,夫人心中实在太过关心疼爱郡主,纵然秋叶姐姐常年在夫人跟前侍候,为夫人办事多有功劳,可再如何又怎能比得上郡主的凤体金贵,若不大肆惩戒,日后有人胆敢再犯,害得还是郡主。所以夫人才忍痛把秋叶姐姐给发卖了出去。只是没想到,夫人爱郡主胜似亲女,竟把秋叶姐姐......“ ”你跟在姨母身边的日子不短,又日日在姨母眼前走动,你真觉得,姨母爱我胜似亲女?“ 听出烈云话中的嘲讽,寒露张了张嘴,却不能出声。 是啊,夫人若真待郡主胜似亲女,又怎会面上对郡主亲亲热热,可回了仁德院却提也不提,又怎会每每在大人满心欢喜提起郡主时,虽脸上带笑,在桌下掩着的手却青筋暴起,恨不得把锦帕绞碎? “秋叶姐姐丢了性命,并非因耽误为郡主熬药,犯了罔顾郡主身体之罪,”寒露脸上露出苦笑,眼中有着对自己命运已知的悲凉,“而是,而是那碗药有问题。” “啪,啪,啪。“烈云拍了拍手,”寒露你果真乃聪明之人,不枉本郡主在中秋之夜为你保下性命。“ ”中秋之夜......“ 寒露喃喃出声,原来,早在中秋之夜自己就已落入了郡主的掌中,不,是崔府所有人都已落入了郡主的掌中。那晚之事,正是郡主设的局,自己虽已觉出不妥,可终究还是没能逃过。而在松鹤堂院门处听见的那一声仿若出自秋叶之口的呼唤,想必也是郡主的手笔了。 寒露抬起头,望着眼前这不过十三四岁的少女,”奴婢自知有罪,可否请郡主在惩治奴婢之前,为奴婢解惑,那药究竟有何不妥,让奴婢死个明白。“ “那药并非治病救人的良药,而是能夺我性命的毒药!” 烈云轻飘飘一句话说出,却有如千斤重石般向寒露砸了下来,又迅又猛。 寒露大张着嘴,好似要“啊”地叫起来,可半天却发不出声来,只急促地喘息着,就像离了水的鱼,死命地拿鱼尾拍打着岸边,想为自己再寻条活路。 难怪啊难怪! 难怪仅因为一碗药,秋叶就丢了性命;难怪夫人日日必要我亲自熬那碗药,再亲眼看着郡主喝下;难怪郡主喝了这三年的药,身体却并没有什么起色! 原来那药根本就不是夫人千辛万苦寻来为郡主治病用的,而是如那毒蚁一般,要慢慢蚕食了郡主的性命! 而自己竟亲手熬了那要命的毒药,又亲手端给了郡主服用,一年之久! 可恨自己费尽心机撵走秋叶得了夫人身边的大丫鬟之位,本以为日后能风光做人,谁成想却是亲手把自己送上了不归路! 鱼尾渐渐停止了挣扎,寒露眼中的神采也慢慢消失不见。 “咚”地一声,寒露一头磕在烈云脚边,力道之大,好似要把眼前的青石板给磕碎,”奴婢险些害了郡主,罪孽深重,死一万次也不足惜。只是奴婢还要斗胆请郡主开恩,别的人奴婢管不着,但奴婢的弟弟还小,什么都不知道,还求郡主放他一条生路。奴婢来世做牛做马,再来报答郡主。“ 时间一点一滴的慢慢流逝,屋内静默无声,落针可闻。 寒露额上沁出密密麻麻的汗珠,最后汇成一道,顺着眼角流下。汗液进入眼睛,蛰得生疼,寒露趴伏在地上的手,紧紧攥了起来。 “你放心,我不会为难你父母,更不会为难你弟弟。” 不知跪了多久,寒露觉得身子已忍不住要颤抖起来,耳边突然传来烈云这如天籁般的话语。 可寒露心里却无丝毫欣喜,不为难背后的代价,又会是什么。 第七十三章 七夕 - 郡主江山 - 青崖海 “本郡主也不要你死,更不用你来世做牛做马报答。” 果然。 寒露闭了闭眼,缓了缓眼中被汗液蛰出的生涩疼痛,心底却诡异地踏实了些。 依旧以头抢地,寒露缓缓开口,“奴婢代全家谢过郡主的不杀之恩。以后奴婢这条命就是郡主的了,郡主有事,但请吩咐,奴婢万死不辞。” “好!” 一只莹白如玉的手伸到了寒露眼前,“起来说话。” 看着这五指纤纤,腕上带了只紫翡玉镯的手,寒露眼中一片晦涩,又慢慢变得清明。 已经没有选择没有退路了,眼前这少女不再是被夫人困于闺阁懵懂无知的孩子,而是发现自己生命垂危觉醒了复仇之力的幼兽,伸出利爪就要见血,可笑夫人现在还什么都不知道,还以为一切尽在掌中。 所以,夫人,怪不得奴婢了。 没有丝毫犹豫,寒露搭上了烈云的手。 跪了许久,此时站起身来,寒露的腿仍是控制不住的发抖。 看见烈云眼神示意,墨菊不情不愿搬来了方凳,“咣当”一声,掷在了寒露身后。 寒露吓得一哆嗦,回头看见凳子,勉强朝墨菊笑了笑,向烈云道了句“奴婢谢郡主体恤”,坐下了半边身子。 “你来崔府这么些年,觉得姨丈姨母夫妻之情可是深厚?”无奈瞪了墨菊一眼,烈云向寒露问起话来。 寒露心中诧异,本以为烈云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备下毒药让自己偷偷给夫人服下,没想到竟是问起了大人和夫人之间感情此等隐秘之事。 所想只是一瞬,寒露赶紧答了话,“奴婢是六年前进的崔府,当时才刚十岁,秋叶,”寒露停顿一瞬,“秋叶姐姐那时十三,也还没成为夫人的心腹,只在仁德院担着二等丫鬟的职。奴婢因无钱贿赂管事,就被派去了净房,跟着吴老婆子刷恭桶,做了府里最脏最累钱最少又最受人欺负的活。” 说到这,寒露语中带出了一丝恨意。 烈云看在眼里,这世界就是如此,弱肉强食,人人追名逐利,即使崔府这小小一方之地,也逃不脱天地规则,挣不脱人心险恶。所以吃够苦头的寒露,才要费尽心机往上爬。 “这样的日子过了两年,直到有一回,秋叶姐姐路过净房,看见我一个人吃力地在那搬几个恭桶,竟不嫌脏的上来帮我,还跟我说了好一会的话。没过几日,我就被调去仁德院做了洒扫丫头,也再次见着了秋叶姐姐,才知道,原来秋叶姐姐知道我与她是同乡之后,就想方设法让我离开了那肮脏之地。” “从那之后,我俩同在一院当差,秋叶姐姐更是对我百般照顾。为人心细性子又稳,秋叶姐姐终是得了夫人青眼做了仁德院的头等大丫鬟,成了夫人的心腹。整个仁德院的下人里,除了夫人身边的周妈妈,就属秋叶姐姐说话最有威信,我那时远远看着,觉得秋叶姐姐真是风光无限,心里羡慕极了。秋叶姐姐高升并没忘了我,一月后就把我提为了二等丫鬟,可我心里还是羡慕,慢慢的,这羡慕竟变了样,成了嫉妒在我心里疯长,以至后来我竟鬼迷心窍,做出那等......” 寒露突然停下,似被惊醒一般,怎么竟说了这么多废话! 偷偷望向烈云,见烈云脸上并无烦色,,寒露喉咙滚动一下,接着说了下去。 “进仁德院的这四年,我先是做洒扫丫头,后又慢慢到了夫人身边侍候,看老爷和夫人之间,一直琴瑟和鸣,尤其后来添了小公子,大人更是把夫人放在心上,只要公务不忙,早晚一定会陪夫人用膳。就是老太爷和老夫人有时对夫人稍有不满,大人也是一力维护。” “照你说来,姨丈和姨母之间应是感情深厚。”烈云沉吟出声,心中却疑惑不已,那为何程锦思要说崔净心里一直惦记着母亲,母亲要抢走崔净? 说母亲要抢走崔净,烈云是万万不信的。母亲以公主之尊和无上的容貌才情,曾受千百贵子追捧,但母亲却偏偏中意一身戎马之气的父亲,婚后和父亲更是鹣鲽情深,无人能插足其间。 “寒露你再好好想想,这中间可曾发生过什么不同寻常之事?姨丈和姨母可曾争吵过?或者,可曾听说过姨丈在外面认识有别的女子?“ 寒露瞪大了双眼,郡主这话,这话究竟何意?难道郡主竟怀疑......? 不敢再多想,寒露按照烈云的吩咐苦苦思索起来。 屋外天空已成墨色,屋内气氛也像着了墨,沉闷极了。 “对了!” 一声惊呼如同闪电,把这墨色划破。 寒露看向烈云,“郡主,我想起来了,那是三年前的七夕节……” 前朝日照,对于男女大防并不十分看重,女子出门无需戴帏帽或幂篱,与男子同行出入酒楼商铺也不会引起非议,男子若遇见心仪的女子,会上前搭讪,女子反之亦然。 而到了末代皇太女之时,女子地位更是得到了空前的提高,娇娥娘上金銮殿者不知凡几。以至后来阴阳相争,令得朝政混乱,国终不国。 所以永丰帝灭日照立大宣,重修国法,男女之间再不能像前朝般随意,壁垒森严,且下旨道,后宫永不得干政,女子永不得入朝为官。 但随着历代新帝执政,大宣与别国日渐互通,男女之间虽仍恪守教条不得放肆,但每年的上元节和七夕节,却是未婚少年少女们困鸟出笼的好日子。 三年前的七夕节,对于程锦思和崔净这对老夫老妻来说,已不再有什么特殊之处,只程锦思忆起当年灯会上对崔净的一见倾心还会露出甜蜜笑意。 但这七夕节对当时年方七岁才稍懂男女之事的崔婉凝来说,却有着极大的吸引力。 程锦思央不住女儿撒娇耍赖,就在晚饭后把崔延齐交给乳娘,告了崔净一声,带上崔婉凝母女二人出门看花灯和巧果去了。 第七十四章 念姝 - 郡主江山 - 青崖海 母女二人尽兴回府,崔婉凝别了母亲,蹦蹦跳跳回了自己的芬芳院,而程锦思回仁德院却扑了个空,崔净不在。 招了丫鬟来问,只道大人去了前院书房,还未回来。 程锦思不料都如此晚了崔净竟还在书房忙碌,顿时心疼不已,亲自下厨为崔净做了夜宵,又不顾周妈妈劝阻,自己急急忙忙往前院书房送去。 也是赶巧,那几天寒露的弟弟病了,酒鬼父亲只知赌钱,母亲又没有主意,寒露看程锦思带崔婉凝出门去了,就求着秋叶告了一个时辰的假,去药铺抓了药回家去看弟弟。 前前后后熬药喂药得忙完,一个时辰也快到了,寒露叮嘱了母亲几句又留下些碎银,就急急忙忙往回赶。 听看门的小厮说,夫人和小姐早已回府,寒露怕耽误了伺候主子,就想从前院崔净书房旁的小道绕回后院,不想,刚要走上通往书房的回廊,就听见书房门被“嘭”地一声拽开,一个人影从里面跑出,正向着寒露跑来。 寒露一惊,连忙躲在回廊外的花丛里。 人影越跑越近,已能听见低低的抽泣声夹杂着一声声“贱人”的咒骂。可眼看人影就要越过寒露,却突然停了下来。 寒露顿时僵住了身子,大气也不敢出。 “贱人,贱人,跟你娘一样下贱,都是抢别人男人的狐狸精!看我不撕碎了你!” 是夫人!深更半夜的,夫人怎会突然从大人的书房跑出,又好似受了打击的模样?夫人口口声声骂“贱人”,又是指谁?撕碎…… 思绪被一阵悉悉索索声打断,寒露听在耳中,好似纸张的摩擦声。 可半天过去,却并没有撕碎的“哧啦”声传出。 “若就这么撕了它,净哥肯定会发现的,今晚丫鬟们都看见我来净哥的书房了,净哥一想便知是我毁了它。” 又是一阵悉悉索索声。 “那就暂且留着你。不过,贱人,你别得意,你敢占了净哥的心,令得净哥对你如此念念不忘,那我早晚都要毁了你!凡是敢跟我抢净哥的女人,我都会让她不得好死!” 语中,带着寒露从未听过的狠戾。 程锦思说完,转身又往崔净的书房走去,寒露躲在花丛中,仍是不敢动。 直到又听见关门声,直到程锦思又从此处走过,脚步声再也听不见,寒露才钻了出来。 在这闷热的七夕之夜,寒露望着程锦思离去的方向却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你可看清姨母手中拿的到底是何物?”听了寒露所述,烈云问道。 “回郡主,奴婢当时只顾害怕,一直躲在花丛里不敢抬头,所以并未瞧见夫人手里究竟拿了什么。” 寒露不知,烈云也不强求,转而问起崔净。 “七夕之夜姨丈没在仁德院等着姨母,也没在前院书房,那你可知那晚姨丈究竟去了哪里?” “这个奴婢倒是稍稍知道些,”寒露看了一眼烈云,“那时郡主所住的这院子还不叫紫庭院,而是叫做念姝院。” 烈云眉头几不可见的皱了一下,”为何要叫念姝院?姝又是哪个姝字?“ ”这院名乃是大人亲自起的,听识字的姐妹说,姝乃出自《诗经》‘静女其姝’,据说是因为大人盼着能再得一个玉雪可爱的女儿,所以才如此起名。” 念姝院!娘亲小字静姝,是娘亲及笄时外祖母亲自起的,但除了身边至亲之人,外人甚少知道,崔净把这院子名为念姝,难道心里对娘亲真的有非分之想? 寒露并不知烈云心中所想,接着先前的话往下说起,“那晚夫人回了仁德院大发雷霆,奴婢们都噤若寒蝉,生怕夫人的怒火烧到自己身上,最后还是周妈妈百般劝慰,直到后半夜夫人才慢慢消了火气歇下。谁知第二日天还没亮,就有负责洒扫念姝院的丫鬟来拍门,说大人正在念姝院的正房里躺着!” “夫人还以为大人出了什么事,火急火燎的起床,胡乱披了件衣服就往念姝院跑去。奴婢跟至院中,眼见夫人一把推开正房的门就要迈进去,却突然停了步子。奴婢偷眼瞧去,只见屋中地上散落着一地的酒瓶子,大人躺在一堆酒瓶子中间怀里还抱着一个睡得正香,竟是宿醉未醒!” ”看夫人身子开始发抖,定是怒极,奴婢们都往后退,生怕夫人命自己去端水来把大人给泼醒,这时又多亏了周妈妈。周妈妈言道,还是先关了房门,莫让大人这副样子弄得人尽皆知在家中失了威信,把夫人给哄进了屋。又过了一刻钟的功夫,夫人再开门出来,脸色已平静的丝毫看不出方才的怒气。周妈妈吩咐奴婢们去叫了几个强壮有力的小厮来把大人送回仁德院,又挨个敲打了我们,今日之事都要烂在肚里,若传出去损了大人的官威,我们就等着被发卖出府。也不可让老太爷老夫人知道,省得老人家担心再伤了身体。“ ”只是,几天之后,念姝院的匾额不知怎的竟突然掉了下来,摔得粉碎。大人想要再重做一块放上去,夫人却突然病了,等夫人病好了,却又出了大事......“ 寒露惴惴觑了眼烈云,闭嘴不敢再往下说了。 烈云知道寒露为何停了话头,那大事,正是大长公主府起火,边关噩耗,自己一夜之间丧父丧母。 有何不敢说呢?总有一日,我是要揭开那覆盖真相的层层面纱,把那些丑陋东西们犯下的恶事,让这世上之人一一看个明白的。 “时辰不早了,今日我们就先说到这。”烈云伸手端起药碗放在嘴边,一饮而下。 “郡主不可!”寒露来不及阻止,看翠竹几人竟也不管,就这么看着烈云把药喝下,“这药,郡主怎的......?“ 紫兰递上丝帕给烈云擦嘴,冲寒露笑道,”郡主既已知道这乃是害命的毒药,又怎会再喝它?我们不拦着郡主,却是因为这药已不是你熬得的那碗,中秋过后,你每回带来的药材都会被翠竹偷偷换掉,现在这药,乃是为郡主补身子用的。“ 寒露恍然大悟。 “好了,寒露收拾收拾快些回仁德院去吧,省得姨母起疑心。至于今晚我们所谈之事,你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吧。” “还请郡主放心,奴婢现在已心向郡主,万万不会行对郡主不利之举。” “好。你回了仁德院,还要帮我盯着些姨母姨丈,二人若有任何不同寻常之处,都要来报与我听。你放心,只要你好好办事,我自不会亏待于你。等此间事了,我会把你的卖身契还你,再给你足够的银钱,你大可以带着家人离开定京,远走高飞。” 寒露再三道谢又表了番忠心,收拾药碗回仁德院向程锦思复命去了。 第七十五章 福忠 - 郡主江山 - 青崖海 寒露离了紫庭院,背影很快融入夜色不见。 “郡主,这寒露可信么?” 翠竹有些担心,万一这寒露面上答应的好,转过身却捅出一刀,那郡主就危险了。 “若她真的视弟弟重逾性命,自然可信。“烈云摩挲着腕上的紫翡镯子,慢悠悠道。 ”方才秋叶和汤药的事情败露,寒露以为自己命不久矣还要连累全家,宁愿舍了父母也要保全弟弟,可见应是真的把这个弟弟放在了心尖上,应该不会背叛郡主的吧。“红梅想着,若是换成自己,为了娘,自己定是什么都肯做。 ”这寒露是把弟弟看得无比重要,可她那对父母虽然不着调,但到底对自己也有生养之恩,关键时刻却被她毫不犹豫就舍弃了。而先前寒露为一己之私不择手段害了秋叶,被郡主识破之后虽也惊惶,但郡主一招手,为了活命便又再次背叛了程锦思。这种人,我觉得还是不能全信。“ “墨菊说的不错。”烈云赞赏地看了墨菊一眼,想不到这大大咧咧之人竟也粗中有细,“寒露此人,临危不惧能屈能伸,又懂得趋利避害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那条路,若好好栽培,定能成为得用之人。中秋之夜连程锦思都陷入局中不知所措,寒露却能急中生智想出当场熬药辨温之法,若非我有烈一你们来及时应对,那晚结局如何还不好说。只可惜,她胸中杂念太多,又心志不坚,无法令人信之。“ ”所以,府中由翠竹你盯着,看寒露是否有异动,但要注意莫被那个周妈妈发现,作为程锦思的乳娘和程锦思最为信任之人,事事处处都有这周妈妈的影子并不奇怪,可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到底这周妈妈哪里不对,烈云一时想不出来,也就先抛去一边。 ”至于府外,传信给烈一,让他派人在寒露家盯着。若寒露真心为我办事,必不敢惊动家人,会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平日里该如何就如何;反之,若她偷偷敛了手中财物,自己藏起或交予其弟,那就是心生了背叛之意,一旦发现她们姐弟有出逃之相,立刻绑了他们。” ”是,属下明白,郡主放心,我们会小心行事。“ “还有,”烈云走至外间案边,提笔蘸墨在纸上写下几行字,待把墨迹稍稍吹干,就对折几下,交给翠竹,“让烈一把这个送到曦姐姐手中。” “为防夜长梦多,我这就去办。” 翠竹收起书信,转身走至门边,打开屋门朝院中望去。 寒露走后,烈云就让紫兰吩咐守门婆子给院门落了锁,此刻除了小厨房还有丫鬟在值夜,院中已是静悄悄的空无一人。 翠竹不再耽搁,翻身而起,飘出了紫庭院。 ”墨菊,你找机会进去前院姨丈的书房,仔细查找一下,看是否有与母亲相关之物。无论找到什么,切记不要乱动,立刻回来禀报于我。” 墨菊应下。 诸事暂且安排妥当,主仆几人歇下不提。 屋外夜色正浓,离着天亮,还远得很。 那晚过后,寒露照旧日日来紫庭院送药熬药,连带着向烈云禀报程锦思的行踪。或许是因年节将至,程锦思只顾忙着准备过节的种种事宜,暂未有什么异动。 而崔净作为吏部侍郎,朝中三品大员,在朝廷休沐收印之前,公务更是繁忙。不仅白天要在衙门里劳累一天,晚上回家用了膳,还要在书房忙碌许久,所以墨菊也一直未得着机会进书房查探。 时间一晃而过,到了腊八节。 天空连着几日都阴沉沉的,时不时有雪花飘起,今日总算难得放了晴。 早膳过后,宫里照例赐下了腊八粥,因着烈云住在崔府,所以这第一份照例由嘉安帝身边的大太监福忠给亲自送了来。一共两碗,一碗给崔府的几位主子,一碗则单独送给烈云。 福忠是嘉安帝赵祈明身边的老人。万慈太后还是淑妃之时,因当年所做之事败露,不仅自己被降了妃位,还连累娘家肖家被削公为候,连所出的五皇子,本已出宫建府被封明王的赵祁明也遭了庆隆帝厌弃。 福忠本是明王府一个不起眼的小太监,淑妃明王失势,宫里宫外都被以前的对头暗暗踩压。有一次明王好不容易求得了庆隆帝恩准,进宫去看望淑妃,不想回府的路上却遭了暗算,若非福忠舍命相救,恐怕现在坐在龙椅上的就另有其人了。 那次死里逃生之后,福忠就倍得明王和淑妃重用。明王遵庆隆帝遗诏登基为帝,福忠更是成了后宫太监中的第一人。 身为天子近侍,皇帝身边的红人,福忠很会做人,并未一朝得势就恃宠而骄。 得了下人通禀,崔净一早就在门内等候,福忠进府就被引着直接去了崔老太爷和崔老夫人的松鹤堂,待众人拜谢了皇恩接下腊八粥,福忠寒暄几句,也不用程锦思陪着,自己熟门熟路就往紫庭院来。 进了紫庭院,福忠先是向烈云行了跪拜大礼,好听话又不住嘴的一箩筐一箩筐往外倒。 “你再这么夸下去,我都觉得自己要成了仙女飞上天去了呢。”烈云笑着上前,“翠竹快来帮我把福公公给扶起来。” “我的郡主唉,真不是老奴夸啊!咱家皇上都说呢,飞云郡主就是那天上的小仙女,下凡来看看这世间繁华的!” 搭着翠竹的手,福忠边说话边站起了身,可眉头却突然一蹙。 只见福忠好似突然没站稳,身子趔趄了一下。 “哎哟,哎哟,瞧瞧这人老了,就是不中用了。老奴从皇上那讨了这亲自给郡主送粥的差事,本想在郡主跟前邀个功讨个好,哪成想这回反倒是在郡主跟前现了眼了。这是郡主身边的大丫头吧,瞧着就机灵利落。” 福忠本欲离开翠竹手腕的右手又紧紧攥在了一起,“哎哟”着往翠竹的脸上瞧去。 站在丫鬟堆里的香菱,瞧见福忠如此,眉间拧起了川字。 “奴婢只是郡主身边一个不起眼的小丫鬟,怎敢当得福公公如此夸奖。” 突然得了皇帝身边大总管的亲口夸奖,翠竹一脸的激动惶恐,手脚顿时不知道该往哪搁,被福忠攥着的手腕都有些微微发抖。 见翠竹这番模样,活脱脱就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丫鬟,福忠眼底如鹰一般的利光消失不见。 红梅拿出一个早就备好的荷包交给福忠,这是烈云给的赏赐。 福忠推辞不过,千恩万谢一番,眉开眼笑把荷包装进了袖袋,就带着几个小太监向烈云告辞,回宫复命去了。 回了屋里,烈云厌恶地瞟了眼那腊八粥,转头正要吩咐紫兰拿下去给小丫鬟们分了,却见香菱跟了进来。 只见香菱神色肃然,反手关上屋门就急速掠至翠竹身边,骈指为剑,连往翠竹胸前大穴点去。 “香菱,你要干什么?” 第七十六章 再见 - 郡主江山 - 青崖海 只听墨菊大喝一声,上前一掌格开香菱,把翠竹护在了身后。 方才香菱出手如电,众人又无甚防备,此刻回过神来,只见翠竹已张口“哇”地一下吐了一地鲜血,脸色苍白无一丝血色。 “香菱,我要听你的解释。” 烈云脸上如罩了一层冰霜。 “郡主,”说话的不是香菱,而是靠在墨菊怀中的翠竹,“香菱此举并非是要伤我,而是为了救我。” “小五,她都把你打成这样了,又怎会是在救你?不要胡说!”墨菊并不听信翠竹所言,仍是对香菱怒目而视。 香菱笑笑,摆手制止了还要开口的翠竹,“你伤得不轻,就省些力气,莫再开口多言,还是我来说吧。” 看看一脸冷色的烈云,炸毛鸡一样暴躁的墨菊,还有对翠竹眼含担忧的红梅和紫兰,香菱心中叹息,怪不得这飞云郡主能入了主子的眼得了主子的心,同类相惜,对自己认可信赖之人,都一样的护犊子。 “郡主,方才事出紧急,香菱未及禀报就突然出手,害郡主担心了。”香菱抱拳向烈云施了一礼,又转向墨菊几人,“也让几位姐妹担心了,是香菱的不是。” “翠竹说香菱你此举是在救她,到底何解?”烈云缓了脸上神色,开口问道。 “回郡主,确是如此。不知郡主方才可曾注意到那福公公行止有些不妥?” “你是说,福忠向我行礼起身之时?”烈云蹙眉,“我让翠竹去扶,他却好似站不稳……” 想到福忠狠狠抓向翠竹手腕那一幕,烈云一惊,“难道那福忠竟趁机暗算翠竹?他为何要这么做?” “我猜,福忠搭着翠竹的手起来时,应是不知怎的探到了翠竹的脉象。我们习武身具内力之人,脉象与普通人截然不同,或许那福忠一时惊诧,郡主身边怎会有懂武的丫鬟,所以才又出手试探。” “他假意摔倒又攥上翠竹的手腕,虽只几息的功夫,可却已暗中出指截住了翠竹的心脉。” “若翠竹只是个普通的丫鬟,此举只会令她觉得胸闷胸痛,不必刻意理会,几日后就可自行消除。” “反之,若翠竹真的会武,中了此法心脉被阻后,内力会瞬间变为冰雪两重天,一忽如火烧,一忽如雪飘。若不及时救治,十二个时辰之后,翠竹就会心脉断裂,内力尽废,从今往后,只能做个废人。” “香菱说的没错,方才那福忠假装摔倒,确是暗中往我手腕上轻点了几下,当时我已觉出不妥,但为了不让那福忠看出端倪只能强忍。” 虽然吐了好几口血,此时翠竹的脸色却不像方才那般苍白,反而精神了些。 “多亏香菱识破了那福忠的手段,及时解开我被截住的心脉,不然……” “想不到,那老贼竟如此阴狠,与小五你远日无怨近日无仇,一出手就想要了你的命!”墨菊恨声说道。 “香菱,方才是我们错怪于你,还请你不要放在心上。”香菱并无恶意却被大家错怪,烈云不顾郡主之尊,大大方方向香菱道了歉,“多谢你救了翠竹。是我让翠竹去扶福忠的,若翠竹真因此有什么不测,我虽定会杀了福忠为翠竹报仇,但心里恐永不得安宁。” 翠竹想不到,作为暗卫的自己在烈云心中竟有着如此重要的地位,一时心中涌出百般滋味,最后尽数化为感动和坚定的忠诚。 香菱听了烈云所言,却连道“不敢”。 “郡主言重了。公子派我来时,曾吩咐一切听郡主的一切以郡主为重。能为郡主办事是我的福分。况且我虽才来郡主身边月余,但翠竹和墨菊都待我甚好,我焉能见死不救!” “萧钰说你乃是他母亲留下的人手,精通女工,想不到竟然深藏不露,还有着一身好功夫。”烈云想起萧钰说过,要将这假扮香菱之人送与自己,此时还真有些心动,只可惜时机不对,待日后再问吧。 红梅和紫兰方才听见香菱说才进府一月,心中疑惑,此时又听完烈云所说方才明白,原来此香菱早已非彼香菱。 再看向仍被放在桌上的那碗腊八粥,烈云眼中尽是厌恶之色。 “墨菊,福忠能从一个不起眼的小太监成为皇帝身边的心腹整个皇宫的大总管,本就不简单。别看他脸上总是带笑,那只是他会做人,吃尽苦头才从底层一步步爬至高位,若福忠真是心慈手软之辈,早就被吃的渣都不剩了。” “但是,就算他再得皇帝的信任喜爱,敢动我身边之人,就要付出代价。” “咣当”一声,腊八粥被扫翻在地。 次日仍是一个冬日里难得的艳阳天。 辰时刚过,一辆马车就从崔府驶出,沿着八井胡同上了朱雀大街,又一路慢悠悠往正阳大街而去。 “郡主,没想到那崔夫人如此简单就放了咱们出府。” 车里坐了三人,烈云,墨菊和香菱。 翠竹虽被香菱及时相救,但心脉还是有所损伤。而福忠那日暗算了翠竹,事后必会令人前来偷查,看翠竹究竟是否会武。 既为了养伤,也为了迷惑福忠,翠竹接下来几日,都要装作得了胸闷胸痛之疾,卧床好好休息,所以此次并未跟随烈云出府,而红梅和紫兰则主动请缨留在府里照顾翠竹,是以墨菊和香菱随身服侍烈云。 而此时说话的,正是墨菊。 “郡主说要出府为皇上挑选过年的礼物,程锦思她如何敢不答应。” 香菱回道,说起程锦思,语气平淡到直若在讲一个平常村妇。 “我只是觉得当时她那脸上像开了染坊,五颜六色,煞是好看。” 听着墨菊嘴里的调皮话,烈云笑了起来。 程锦思的脸色当然精彩,三年来自己在这崔府住着,何时主动要求出来过?连宫里的年夜宴,皇帝亲自差了福忠来请,自己都不去,怎么这回不过因着一碗腊八粥,就要亲自出府为皇帝挑选礼物了? 惊讶,疑惑,担忧在程锦思脸上汇成了一出戏。 第七十七章 惊泪 - 郡主江山 - 青崖海 看见这姑娘,烈云像个孩子一般,大叫一声“曦姐姐”,跳起向她扑去。 陈曦迎上去,一把将烈云抱入怀中。 采兰见过烈云几回,都是端庄持重似个大人模样,此时见着这高挑姑娘却像个孩子般又跳又叫,不由觉得惊奇。 墨菊却高兴得很,郡主以前同陈家大姑娘那么好,这三年来却身不由己不能得见,陈家大姑娘也是可怜,因着大公子的事受了不少委屈。 “曦姐姐,快来坐。” 紧紧抱了一会,烈云退出陈曦的怀抱,拉着陈曦的手,二人在炕上坐了。 “曦姐姐,近来那肖念媛可有再找你的麻烦?” 陈曦抿嘴一笑,“自打上回在多宝门见了阿云你,后来又收到你的书信知道了事情原委,我这心里就踏实许多。而三年来因着风哥的事,爹娘和弟弟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对我却是日夜忧心,我一直觉得对她们有所愧疚。所以月余来我都未曾出门,在家好好陪着她们。那肖念媛连见都见不着我,又如何能为难于我。” “那就好,那肖念媛就是只纸老虎,即便日后曦姐姐再遇上她,也大可不必再忍让,该如何就如何。我烈家的宗妇岂是她一个指挥使之女可以随便置喙的。” 陈曦听见“烈家宗妇”,脸上先是一红,如一朵害羞的娇花,可转瞬却湿了眼眶,娇花未及绽放就没了颜色。 烈云见陈曦如此,嘴里顿时发苦,自己该如何告诉曦姐姐,大哥还活着,可却永远再也回不去以前的俊朗模样了呢? 烈云心中纠结,在陈曦面前不设防备,脸上也带了出来。 陈曦轻点了点眼角,素手摸上了烈云的头。 “阿云,谢谢你。那肖念媛对我来说只是一个无关紧要之人,她如何我并不放在心上。不过你放心,以后我也不会再让她随便欺侮了我。” “倒是阿云你,”陈曦为烈云把散落额前的碎发挂在耳后,“信中你曾言道,三年前被人施了毒针毒药,现下可有解决之法?” 已经三年没听过曦姐姐如此关心自己了,烈云好似又回到了父母健在无忧无虑的旧时光。 “我已经没事了曦姐姐。那毒虽然霸道,但我身边正好有高人对其有克制之法。这段时间其实我并未待在崔府,而是随那人去一个隐秘之地解毒去了。” “那简直太好了,”陈曦一脸惊喜,“阿云所说的能人,难道是隐于世外的名医?若有机会得见,我一定要好好拜谢他老人家,多谢高人大义出手救了阿云你。” “噗!” 正端着碧玉杯品尝醉仙居新酿梅花酒的墨菊,听见“老人家”三字,顿时一口酒喷了出来。 再看采兰和香菱,简直要笑得打跌。哎哟喂,主子要是知道,在飞云郡主未来大嫂的眼里,自己居然成了七老八十的老头子,是不是得咬着小丝帕哭它个三天三夜啊! 瞧着三人这怪模怪样,陈曦一脸不明所以地看向烈云。 “咳咳咳,”烈云忍住笑意,“曦姐姐,这高人乃是我的至交好友,只比我大两岁而已。是他先发现了我身中奇毒,也是他带我去找自己的师傅,师徒一起帮我解的毒。” “啊,噢,这样子啊,”陈曦一脸尴尬,“那此人这般年纪医术就如此了得,也真是厉害。” 陈曦嘴里夸着,不经意间却瞧见烈云眼底闪过一丝甜意,心中顿时咯噔一下。 “不知阿云这位至交好友是男是女?” 烈云自然不知陈曦脑中对这高人因着烈风对烈云的珍视和护短,已心生警惕。 烈云是烈家唯一的女孩,是全家的心尖尖,烈家决不允许心有不轨之人靠近自家的宝贝疙瘩,对烈风这妹控来说更是如此。 陈曦一来真心喜欢烈云这个小妹妹,二来受烈风影响,自然也怕烈云年少不知事,受了那坏人的哄骗。 “是男的,名叫萧钰。我随他去的地方就是那年我同父母一起去为祖母求药的药王谷。药王谷主正是萧钰的师傅,说起来,我跟萧钰只有一面之缘,却能得他如此相助,也是我的运气。” 烈云不知道,说到萧钰时,自己眼里会发出光来,语气也不由变得轻快。 陈曦看着烈云,嘴里默念了一遍萧钰的名字,眼底却有了犹豫之色。 “曦姐姐,你怎么了?” 瞧着三人这怪模怪样,陈曦一脸不明所以地看向烈云。 “咳咳咳,”烈云忍住笑意,“曦姐姐,这高人乃是我的至交好友,只比我大两岁而已。是他先发现了我身中奇毒,也是他带我去找自己的师傅,师徒一起帮我解的毒。” “啊,噢,这样子啊,”陈曦一脸尴尬,“那此人这般年纪医术就如此了得,也真是厉害。” 陈曦嘴里夸着,不经意间却瞧见烈云眼底闪过一丝甜意,心中顿时咯噔一下。 “不知阿云这位至交好友是男是女?” 烈云自然不知陈曦脑中对这高人因着烈风对烈云的珍视和护短,已心生警惕。 烈云是烈家唯一的女孩,是全家的心尖尖,烈家决不允许心有不轨之人靠近自家的宝贝疙瘩,对烈风这妹控来说更是如此。 陈曦一来真心喜欢烈云这个小妹妹,二来受烈风影响,自然也怕烈云年少不知事,受了那坏人的哄骗。 “是男的,名叫萧钰。我随他去的地方就是那年我同父母一起去为祖母求药的药王谷。药王谷主正是萧钰的师傅,说起来,我跟萧钰只有一面之缘,却能得他如此相助,也是我的运气。” 烈云不知道,说到萧钰时,自己眼里会发出光来,语气也不由变得轻快。 陈曦看着烈云,嘴里默念了一遍萧钰的名字,眼底却有了犹豫之色。 “曦姐姐,你怎么了?” 陈曦看着烈云,嘴里默念了一遍萧钰的名字,眼底却有了犹豫之色。 “曦姐姐,你怎么了?” 陈曦看着烈云,嘴里默念了一遍萧钰的名字,眼底却有了犹豫之色。 “曦姐姐,你怎么了?” 第七十八章 流言 - 郡主江山 - 青崖海 “阿云,你说风哥还活着?真的?你没骗我?” 陈曦一把抓住烈云的手,问得小心翼翼,生怕自己是在做梦,声音大了就会把梦给惊醒。 烈云点点头,“曦姐姐,大哥真的还活着,只是......” ”太好了,风哥没有死,太好了。“陈曦笑中带泪,口中喃喃。 烈云一时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沉浸在惊喜中好一会,陈曦才反应过来,”阿云,你刚才要说什么?“ 长痛不如短痛,”曦姐姐,大哥虽然捡回了一条命,但是三年来一直昏迷未醒,且容貌全毁,四肢尽断。虽然得药王谷主相救极力医治,身上伤势已无大碍,但大哥的那张脸,却是再也无法回到以前了。“ 烈云咬咬牙,一口气把在药王谷遇见烈风的前前后后,向陈曦说了个明白。 ”风哥他,他竟受了如此严重的伤么?又是谁,是谁把风哥毒害至此?怪不得,风哥还活着,却一直不回家来,连个只言片语都没有,原来不是他不想回家,而是根本不能啊!“ 听着烈云字字句句的述说,陈曦恍若就看见烈风满是伤痕的躺在自己眼前,心里疼得似有针在扎,一向温婉清丽的脸上头一次露出如冰般的利刃之色,对那毒害烈风之人,恨不得喝其血啖其肉。 ”曦姐姐,你放心,到底是谁害了大哥,我一会查出来的。他们不光对大哥下毒手,连我大伯父大伯母和我爹娘的死,跟他们也脱不了干系。” 看着烈云小脸上的狠厉,陈曦一惊,又觉得酸楚,胳膊一伸,把烈云揽入怀中。 自己比阿云大了四岁,只是听见风哥被人害成如此模样,心中已觉利剑穿心疼痛难忍,而阿云却是亲眼看见!阿云与风哥是堂兄妹,可二人相亲相爱却胜似亲兄妹,那阿云当时又该是如何的难过啊! 风哥之于自己,可说是失而复得,可对于阿云来说,死去的父母却是再也回不来了! 阿云转过年才十四,还未及笄就要承受如此多的苦难和至亲之人的血海深仇......陈曦把烈云抱得更紧了些。 “阿云,曦姐姐可有能帮上你的地方?既然阿云你不嫌弃曦姐姐,还愿意让曦姐姐做你的大嫂,那我就也是烈家之人。阿云你不能把一切全都扛在自己肩上,为风哥报仇,为风哥父母和你爹娘报仇,也应该算上我一份。” 阿云此时本该在父母怀中任性撒娇的年纪,却要用稚嫩的双手去挥剑斩敌,自己既然早已心系烈风,再顾虑那些闺阁之训又有何意义?自当与阿云一起,并肩杀敌为亲人报仇! ”谢谢你,曦姐姐!“烈云回抱着陈曦,嘴角弯弯。 曦姐姐虽然承继了陈伯父儒雅的一面,可骨子里还是随了林伯母,充满了侠义和豪气。 “曦姐姐,那药王谷远在千里之外,若有机会的话,你可愿去看看大哥?” “能再见着风哥,实乃我之万幸。莫说是千里远,就是万里,我也要去。” 而此时药王谷的药园里,药奴正直直盯着烈风露在被子外面干枯的右手,双眼大睁一眨不眨,黑山静静卧在一旁。 眼睛酸涩难忍,有泪水顺着眼角流下,可药奴却并不理会,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烈风右手小指几不可见的弯曲了一下,几息过后,整只右手都轻轻抖动了一下。 药奴再也抑制不住,抱着黑山的脑袋,轻声呜咽起来。黑山动也不动任由药奴放纵着情绪,只时不时抬头,舔去药奴脸上的泪水。 刚才一幕宛如昙花一现,床上之人再未动过,可那抱着黑山剧烈颤抖的高大背影,却透出了很久不曾有过的,生的希望。 醉仙居里,墨菊看着烈云和陈曦姐妹情深,心里高兴又感动,忍不住又喝了两大杯梅花酿。 采兰和香菱也是眼眶湿湿,握了握彼此的手,好姐妹,同甘苦。 烈云真想就这么趴在陈曦温暖的怀中,一直待下去,可是,现在不行。 坐起身子,烈云看向陈曦,“曦姐姐,其实今日约你前来,除了要说大哥的事,还需要曦姐姐帮我一个忙。” “需要我做什么,阿云你尽管说!”陈曦不料这么快就能给烈云帮手,自然一口允了。 可听完烈云的计划,陈曦却皱起了眉头。 “阿云,真要如此么?难道就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了么?你可知这样做会损了你的闺誉!” 烈云莞尔,“曦姐姐,比起大伯父大伯母和娘亲爹爹的性命,比起大哥的伤和祖父祖母心里的痛,比起不明不白阵亡的千万烈家军,我这闺誉又算得了什么?还请曦姐姐帮我!” 看着烈云脸上满不在乎的笑,陈曦忍下眼泪,纵然心疼,还是点头应下。 转眼又到十五,临近年关,天气阴晴不定,不管白天黑夜,任性了就洒下几朵雪花来。 烈云照旧起了大早去松鹤堂给崔家二老请安用膳。 只今天崔净吃完了饭,却并没像往日那般着急赶去衙门办公,而是留下同众人一起饮茶说话。 “净儿,怎的今日衙门里不忙么?竟是有了空闲陪我们叙叙话。” 崔老太爷做过官,虽然不长久,可也知道封印前这几日,不管宫里还是衙门,都要忙得不可开交。 “回父亲,衙门里公务还有不少,只是尚书大人他看儿子连日来太过劳作,所以特意准了儿子今日晚去一个时辰,权作休息。” 听到老父亲问话,崔净拱手答了,却所言非实。今早其实是崔净自己向上司告了假,只因昨日听见了那些关于烈云的流言,夜里一宿难安。 “杨大人对净儿你竟如此体恤,”崔老太太笑看向程锦思,“锦思,今年给杨大人家的年礼再厚上三分。” 程锦思高兴地应了,给杨家的年礼厚重,自己脸上也有光。 烈云听着几人说话,眼底晦暗不明。 崔净的顶头上司,吏部尚书杨方新。 此人同崔净一样,也是三年前赵祈明继位之后才开始飞黄腾达,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正五品户部山西清吏司郎中,一步步坐到了如今正二品的一部尚书之位。 另外,此人还与肖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正是肖家现任山西都司都指挥使肖松奇正房夫人杨方语的嫡亲弟弟。杨家原本只属三流普通官宦之家,搭上肖家,才慢慢跻身上流。 肖家后来被庆隆帝所厌,陷入低谷,杨家也跟着消声。直到赵祈明继位,肖家出了当皇帝的外甥和做太后的姑奶奶,重拾昔日荣光,杨家也跟着水涨船高,终于进入定京的贵族圈子。 山西任职,又与肖家关系亲密,若说这肖松奇与三年前的桩桩旧事没有丝毫关系,烈云一百个不信。 “云儿,云儿?” 烈云想得出了神,崔净叫了几声都没听见,被崔婉凝拿胳膊一撞才反应过来。 “姨丈您叫我?早膳那道金丝梅干太过好吃,云儿现在还有些回味,一时想得入了迷并未听见。”似觉被人发现贪吃,烈云一脸羞意。 崔老太爷和崔老太太听了哈哈大笑,直说待会就让厨娘再给做了送去紫庭院,崔婉凝和崔延齐也乐不可支,还是头一次看见这一向稳重的表姐露出如此孩子气的一面,二人顿觉与烈云的关系又亲近不少。 程锦思也附和着笑,只有崔净,脸上虽笑眼中却有着心疼之意。 “姨丈唤云儿可是有事?”烈云被众人笑得脸颊绯红,忙打个岔子问起崔净。 “其实也无什么大事,就是,”崔净欲言又止,可想起昨日在外听到的那些扎人的话,“就是想问问云儿你,今年这个春节,可是愿回去烈府同你祖父祖母一起过?” 屋内笑声戛然而止。 第七十九章 不孝 - 郡主江山 - 青崖海 烈云原本如飞霞般的脸色一瞬变得雪白。 “姨丈为何有此一问?可是,可是云儿犯了什么错,或是云儿在崔家叨扰太久,惹了姨丈厌弃,要赶云儿走?” 看着烈云泫然欲泣的小脸,崔老太太先不干了。 一把将烈云搂入了怀中,”云儿莫哭,这儿就是你的家,我看哪个敢赶你走!净儿,是不是衙门里活太多把你累糊涂了,你竟说出这种混账话?“ 程锦思本被崔净这突然一句让烈云回家给吓了一跳,怎能让这丫头离了自己的眼皮底下,万一...... 打了个激灵,程锦思正要开口劝阻,就听崔老太太跟吃了枪药一样朝着崔净就骂,连忙劝道,”母亲息怒。净哥,云儿在家里待的好好的,你怎的突然想到这个年要让云儿回烈家过去?那烈家老爷子和老太太当初说过的话,难道净哥你都忘记了么?怎能让云儿再回去受委屈?“ 崔老太爷一脸愠怒,崔婉凝和崔延齐两个小孩则瞪着两双大眼,懵懵懂懂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不明白大家伙不是正说得乐呵呢吗,怎么突然就扯到表姐在哪过年去了? 崔净的脸红了白,白了红,”你们都想到哪去了,我怎会要赶云儿走?崔府就是云儿的家,云儿住上一辈子都行!只是,只是......“ 崔老太太一肚子气等着崔净往下说,可看崔净”只是“了半天,却没了下文,又要起急。 烈云轻轻晃了晃崔老太太的胳膊,”崔祖母莫再着急,暂且听姨丈把话说完吧。若因着云儿让您急坏了身子,云儿这心里就要难过了。“ 云儿失去了父母,烈家的老将军和老夫人先前又那样对待这仅剩的孙女,小小年纪,云儿已经承受了太多痛楚,此时自己怎能再说出外头传的那些风言风语让云儿听了伤心一场?可若不说出个缘由来,自己贸贸然就要让云儿回烈家过年,父亲母亲和锦思又岂能罢休? ”净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有人想对云儿不利?“ 崔老太爷年纪大了,轻易不再理府中之事,每日只陪陪老妻,喝喝茶看看书,可当年能坐上一族之长的位子,若非自己主动放弃,几乎稳稳能连中三元之人,又岂会是庸碌之辈?此刻一针见血就问到了崔净欲言欲止的关键所在。 崔净点了点头,一脸沉重。 ”哎呀净儿,到底怎么回事你就快点一口气说了吧,娘的年纪大了,经不得你这样说一句藏半句的折腾,听见有人要害云儿,我这心就砰砰乱跳。“ 崔老太太就愿意看见一大家子和和睦睦平平安安,此刻听见有人要对烈云不利,真是担心得不行。 ”父亲,母亲,“崔净也不再吞吞吐吐,自己此时不说,若等这传言愈演愈烈,最后云儿由别处听到,对云儿的伤害更大,”我昨日下了衙本要往家赶,结果同衙的汪大人因着前两日我帮了他一个小忙,截住了我非要请我到正阳大街那有名的醉仙居去吃饭,我道些许小事何足挂齿,让汪大人不必放在心上。可汪大人一片诚心执着相邀,我实在推辞不过,就随他去了。“ ”我与那汪大人虽为同僚,可也只是点头之交,本想着寒暄一番也就散了。可一番交谈过后,我才知道自己看走了眼。这汪大人平日里老实本分干活兢兢业业不显山不露水的,实乃一个学识渊博胸中有大丘壑之人。我们越聊越是投机。“ ”席间汪大人去更衣,我心中喜悦,还对青山说道,此人可奉为知己。不料汪大人更衣回来,脸色却显得有些难看。“ 烈云心里叹了一声,大哥的失踪对曦姐姐打击太大,心死无生才任肖念媛那个花痴欺负也懒得还手。现在知道大哥还活着,曦姐姐也似重又活了过来,原本就聪慧的人一旦认真起来,也是了不得,竟连汪海那个老油条都被算计了。 崔净怎知自己和汪海从头到尾的相遇相知全是一个局,接着刚才的话说道,”我问汪大人可是身体不舒服,汪大人连连摆手,却是看着我有些吞吞吐吐。“ ”后来禁不住我再三询问,汪大人才说出事情原委。原来方才汪大人更衣回来,路过一间屋子时听见里面好像有几位姑娘在低语。本朝并不禁女子出入酒楼,所以汪大人一开始也并没在意。可就在汪大人要抬脚离开之时,却听屋内姑娘们的说话声陡然大了起来,似乎是在争吵,还隐隐听见了飞云郡主几个字。“ 说到这,崔净抬头看了烈云一眼,听着崔净说话的崔老太爷几人也都瞧了瞧烈云。 烈云笑得有些局促,“姨丈,汪大人可曾听清那几位姑娘是如何谈论云儿的?” 崔净喉结滚动了一下,如有鲠在喉,“世人都知道飞云郡主烈云,也知道自三年前那桩桩祸事后云儿你就一直住在崔家。汪大人与我刚把彼此引为知己,此时听见有人在背地里谈论你,自然想听个明白好说与我知道,也就顾不上官威和面子,放慢脚步多听了几耳朵。” “可那几位姑娘却并非在说云儿你的好处,而是在背地里肆意中伤你,也怪不得汪大人回来脸色那么难看。” “她们都是如何说的云儿?”程锦思问道。 “汪大人听见有位姑娘说道,烈老将军和烈老夫人年轻时保家卫国,年迈之后,为了大宣把子孙也都送去了战场,可没想到边关出事,竟是白发人送黑发人。而云儿作为烈家仅存的后辈,两位老人家仅剩的亲人,三年来却连家也不回,对自己的祖父祖母更是不闻不问。骂云儿身负郡主之名,与王公同尊,却是如此不忠不孝之辈!那位姑娘说完,有人附和有人反对,两方互不相让,最后争吵起来才被汪大人听了个一清二楚。” “嘭!”崔老太太手中上好的白玉盏掷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大宣的姑娘现在竟然都这般放肆了么?她们的闺训女戒都白学了么?不知道好好修炼自己的德容言功,竟都做了那招人厌的长舌妇!” 崔婉凝和崔延齐看着崔老太太的样子一时有些发愣,自打二人出生,享尽了家中疼爱,还没见过一向和善的祖母发这么大的火。 第八十章 闺誉 - 郡主江山 - 青崖海 烈云朝身后红梅使了个眼色,红梅轻点点头,走过去蹲下,把地上碎了的白玉盏一块块捡起,包在自己手拿的锦帕中。鸣琴偷觑了一眼,见崔老太太并未喝止,也悄悄过去,与红梅一起收拾。 烈云握上崔老太太气得发颤的手,又轻轻抚上崔老太太的后背,一下下为老人家顺着气。 此时烈云心中是着有些许愧疚的。 与曦姐姐设了此局,是想能不令人起疑地回烈家去,与祖父祖母团聚。那程锦思害了母亲,令她以命抵命,烈云也下得去手,可崔家二老与崔净对烈云却是真心疼爱,不然也不会因着几句流言就如此大动肝火。 看着那支离破碎再无法回到原样的白玉盏,烈云心里一声轻叹,崔祖父崔祖母还有姨丈,云儿此举实乃情势所迫,待万事明了,云儿自会向你们请罪。你们待云儿如亲人,云儿亦如此,只希望到那时,我们之间不会像这白玉盏一样,亲情碎断,如同陌路。 “崔祖母快消消气,千万别气坏了身子,紫兰,快去给祖母再倒杯茶来。” 看着烈云的乖巧模样,看着这不是亲孙却胜似亲孙的好孩子,此时受了这么大的委屈竟还先顾着自己这老婆子,崔老太太怒火更盛,”净儿,难道你这做姨丈的就任由那起子人在背后如此编排云儿?没当面去与她们理论一番?“ 崔净听了,脸上带了苦笑。 “父亲母亲,昨日我刚听完汪大人所言时,也如同你们这般怒不可遏。闺中女子的声誉何其重要,我怎能由得她们在那里不辨是非乱说一通?当即就要让汪大人带我去那间屋子,找那屋中之人理论。” “汪大人却一把拽住了我,直道不可不可,听话音那屋中之人都是些未出阁的娇小姐,她们背后嚼舌根乱说话是有不对,可就这么贸贸然过去,定会冲撞了她们,即便我有理在手,但未把她们捉在当场,到时非但拿不住她们的错处,若此事传了出去,恐今日早朝就会有御史在金銮殿上参我一本。” 崔老太爷和崔老太太本一脸怒意,此时听了崔净所言,俱是一愣。 对啊,永丰帝以前朝为鉴,所以立国伊始,男女大防甚严。虽然到先帝庆隆帝时及至现在的嘉安帝,这森严之防已大有改观,可祖制之仪不可悖,男女私下见面不得允许,更遑论净儿还带着官身,若昨日那汪大人没拦住净儿...... 崔家二老心中一凛。 程锦思拍拍胸口,“那还真是多亏汪大人昨个拉了把净哥你啊。不过,唉,当时若我在场就好了,都是些未出阁的丫头,我作为女性长辈,自可出面教训她们一番,为云儿出气!“ 崔老太太满意地冲程锦思点了点头,”锦思你视云儿如亲女,自然不会眼看者有人如此欺负云儿。“ 烈云听了脸上带笑,心里对程锦思却是嗤之以鼻。言不由衷,鬼才信她。 程锦思糊弄了崔老太太,再看看自己那乖乖坐着不敢动的一双儿女,伸手摸了摸崔婉凝的头,偷偷撇了撇嘴。 这丫头不过就是被人在背地里说了几句,瞧你们这一个个护犊子的样,好好睁大眼睛看看,你们的亲孙女在这坐着呢,没得关心一个狐狸精生的臭丫头!为了一个外人,把自己儿子的前程都给忘在了脑后! 还有净哥,程锦思看向崔净,眼底满是幽怨又夹杂着恶毒,你就真的如此念着那个女人?是不是她死了也还不够,要把她挫骨扬灰永远打入十八层地狱才能真的从你心里拿掉! “如此,倒是为娘气糊涂了,错怪了净儿你。可我们不能眼看云儿受委屈却不管啊!你可知道她们都是哪家的姑娘?哼,我倒要上门去说说,若他们做父母的不懂得该如何教养子女,那就让我这个老太婆去替他们管教一番!” “当朝三品诰命夫人,指点指点不晓得闺训为何物的小辈们,还是应当的。“崔老太爷幽幽接口。 ”父亲母亲且听我说,汪大人把我拦下后,一番好言相劝。待冷静过后,我马上吩咐青山拿银子去打点醉仙居的伙计,查探都有谁在那间屋子。“ ”谁知那伙计对青山言道,只知是几位官家小姐进了那屋,可究竟是何模样却没瞧见。因着那几位姑娘进出都带着帷帽,从没叫过伙计进屋服侍,有事全是身边丫鬟出门来吩咐。醉仙居的伙计虽每日迎来送往识人颇广,可见不着人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 ”呵,“崔老太太嗤笑一声,”这时她们倒是恪守闺训,记得女子在外,容貌不得轻易示人了。满嘴胡言乱语的时候,怎么就把该记着的给忘了个一干二净?“ 崔老太太话音落地,却见烈云起身向屋中四人分别行礼,一边说道,“崔祖母崔祖父,姨丈姨母切勿再生气了,那几位姑娘想必只是饭后闲聊,身周都是亲近之人才会一时失言,何必跟她们计较!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云儿自己问心无愧即可!” 说着,烈云脸上还带了一丝调皮,“况且,也不是人人都对云儿贬之,不是还有那不同意云儿不忠不孝说辞的姑娘么?” 崔老太太被逗笑了,“你这孩子,怎的心地这般善良,真真是随了你母亲昭华公主!” “想昭华以公主之尊,出入却一贯轻车简从不讲究什么排场,与人结交无论对方何种身份俱都以礼待之,从不以势压人。更是常常拿出自己的私产帮助那些穷苦之人。世人提起昭华公主,谁不仰慕三分。只可惜……” “咳咳。” 程锦思最听不得有人在自己面前夸奖程霓裳,可此时又反驳不得,只得猛灌一口茶水来浇灭心中的妒火,不料却一下子被呛着了。 不住的咳嗽声打断了崔老太太的话,也唤醒了已然陷入回忆的崔净。 “嗨,看我这岁数大了,说着话就走神了。” 崔老太太看了眼烈云,见烈云脸上忽悲忽喜,心中顿时后悔不迭。云儿表面不在乎那些风言风语,可哪个小姑娘听见有人如此恶意猜测自己能真的不在意?指不定心里有多么的难过。自己竟还提起了昭华,这不是往孩子的伤口上撒盐么? 崔老太太牵起烈云的手,再开口话里带了一分沉意,“可是云儿,好孩子,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简单。云儿你什么性子,与你亲近之人都知晓,可那些不了解你的人呢?三人成虎,若那些风言风语真传了开来,最后被伤的还是云儿你!” “要知道,闺誉对于女子来说何等重要,若那些偏听偏信之人真以为云儿你就是那不忠不孝之辈,即使云儿你身为郡主位同王公,但日后于婚配一事上,恐将有碍啊!” 第八十一章 度日 - 郡主江山 - 青崖海 程锦思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声缓过气来,此时听了崔老太太的话,心中突然一亮。 怪道烈云这丫头都已被姨母、表哥还有自己给弄成这样了,竟还有人惦记着要如此害她,敢情是为了她这个人啊!也不知道是哪个小门小户的想出这缺德的主意! 想贪这丫头的郡主之名和名下的封地私产,门第不够,就先使计毁了这丫头的名声,断了她门当户对的婚配之路,自己再徐徐图之。 真够阴损的!不过,怎么就那么合我的意呢! 想到将来烈云以郡主之尊却只能嫁到那不知名不知姓的九流世家,过几年再被发现这郡主竟然慢慢变成了一个谁都不识的傻子,到时候烈家那两个老东西肯定也早已经归了西,烈云一个没爹没娘的弱女子,纵然表哥和姨母面上还假装护着她,日子也定将是过得凄苦无比。 哈哈!程霓裳那个贱人在黄泉之下若是瞧见了,不知能否受得了这锥心之痛! 程锦思心里简直忍不住乐开了花。 烈云自然不知程锦思因着崔老太太的几句话,心中所想已经歪去了天边,撅嘴晃了晃崔老太太的手,“那又如何?若果真如此,云儿这辈子就不嫁人了,一辈子赖在崔祖母这!” “傻孩子净胡说,身为女子岂有不嫁人之理?再者说,人总归是需要有个伴的,年少时有人与你两小无猜,年老时有人与你共立黄昏。孤独终老四个字,说出来容易可又有几人真能忍受!终是违了人之道啊。”崔老夫人嗔了烈云一句,手掌慈爱的摸上烈云的脑袋。 “母亲说的极是,”崔净也点头,看向烈云,“况且,也不能由着那些人如此瞎编乱造损了云儿你的名声,就算她们不明情由,只在同伴之间闲话,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指不定哪天这些话就会传得人尽皆知。以云儿你的身份,将来必是要择一门当户对之人作为良婿,如此你父母在九泉之下方可安心!” 烈云不语。 崔净接着说道,“所以我才要问,这个年云儿你是否愿意回烈家同你祖父祖母一起过。一来是为了堵住悠悠众口,二来也是为了云儿你的将来着想。” 崔老太爷和崔老夫人明白了事情原委,此时也都同意了崔净的提议,不再出言反对。 程锦思脑中念头转了几转,看了眼身边站着的寒露,也熄了阻挠的心思,开始一同劝慰烈云。 知道众人乃是为了自己好,烈云脸上虽不甘愿,终是点头同意。 崔净长舒了口气,“好。既然如此,这件事宜早不宜迟,锦思,这几日你就帮着云儿收拾收拾,三日后,我亲自送云儿回烈家。” 程锦思一口答应,并言道,三日后同崔净一起护送烈云。 天快要亮了,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曾经荣光无限人来人往的超品大将军府,烈府,此时笼罩在一片微亮的天光中,却是寂静无声,鲜少见有下人走动。 三年了,一千多个日日夜夜就这么捱过去了,今日同往常并没什么不同,熬一熬也就过去了。 致远堂中,烈繁星眨了眨一直盯着床顶帷帐有些酸涩的双眼,看向了身边躺着的老妻。 脑中依稀还有着妻子年轻时秀美的轮廓,可眨眼间,这与自己约定执手一生的女子已显出了老态,如瀑青丝根根雪白再寻不着一点黑意,曾经嫩滑的脸上沟壑遍布满是沧桑。即便此时还在梦中,眉间那深深的川字也像是被刻进了骨髓般,片刻不得放松。 看着老妻未至暮年却早早衰落的模样,烈繁星仿若也看见了自己,心中一痛,眼中又酸涩起来。 如何能不痛呢?一夕之间,儿孙俱失,本和和美美的一个家,被那桩桩噩耗给毁了个干干净净,若非还有一个小孙女令人挂念,莫说是老妻了,恐怕自己也没有再活下去的念头了。 恨吗? 当然! 恨不得把那害了我儿我孙之人,一个个找出来抽筋扒皮! 可打仗一事,天定生死,烈家儿郎不管是谁,上了战场就已经有了赴死的决心,再恨,又能如何?谁让烈家背负的就是保家卫国战死沙场的宿命! 两行热泪终是从烈繁星眼中缓缓流出,枕边旧痕未消又添新伤。 躺着的苍老女子眼皮微微颤动,烈繁星连忙拿手背擦了擦眼睛,轻声唤道,“阿离,你醒了?” 烈老将军本名烈繁星,阿离则是烈老夫人的小名。烈老夫人与烈老将军青梅竹马,二人情定之后,烈老将军在四下无人之时总会如此唤自己心爱之人,这么多年从未变过。 “星哥!” 烈老夫人笑着睁开眼,眼中带了丝如少女般的娇羞,即使已过去了这么多年,可每每听见“阿离”二字从烈老将军的口中叫出,那其中蕴含的浓浓情意,总能令烈老夫人本来平静的心止不住的猛跳几下。 假装没有看见那微红的眼眶和泪湿的枕角,烈老夫人轻轻握住了面前之人的手。 起床简单洗漱过,烈老夫人让丫鬟去唤了苏麽麽来一同用早膳。 不一会,就见一位年近四旬的中年妇人随着丫鬟来了致远堂。 此人正是苏麽麽,乃是烈云的乳娘。 苏麽麽生有两子,大子与烈风年纪相仿,生得孔武有力,性子耿直憨厚,在街上冲撞了烈铮的车驾,没想到烈铮非但没有怪罪,反而在问过话后对这憨人很是欣赏,招入了自己麾下,大子就此成了烈家军中的一员,引得街坊四邻争相羡慕。 二子却因着苏麽麽怀胎之时过于劳累,早产出世,没几天就夭折了,苏麽麽的丈夫天生患有心疾,没受得住这番打击,也跟着幼子一命呜呼。 苏麽麽骤失幼子,又紧接丧夫,一时悲痛异常。 大子得知噩耗,心中焦急担心,就去求了烈铮回家奔丧。 烈铮问明了事情原委,不但给了大子一笔厚银回家葬父葬弟,还想着大子事毕回了边关,留老娘一人在家不行,随即休书一封给了烈老太太,让这苏麽麽进府给程霓裳肚里即将临盆的孩子做了乳娘。 苏麽麽一腔母爱就全给了程霓裳肚里的孩子,自打烈云出生,就把烈云当成了自己的眼珠子一般疼爱。 看着烈云一天天从粉嫩的糯米团子长成了大姑娘,苏麽麽本以为自己此生磨难已尽。谁料三年前边关那场恶战,不但带走了烈家几人的命,带走了千千万万烈家军的命,也带走了自己唯一仅剩的大儿子的命。 从前羡慕苏麽麽,想着法与苏麽麽套近乎的那些人,到了此时竟全都变了副嘴脸,日日在苏麽麽耳边说着幸好自家儿子没被烈家军看上之类的残忍话语。 事后,烈云被崔净和程锦思接去崔家。苏麽麽亲人尽失,又被周围人的丑恶嘴脸伤透,已把烈云当成了自己唯一的寄托,哪里放心得下?一定要跟了烈云过去。可无奈程锦思百般阻挠,烈云那时又遭人蒙蔽不愿再见烈家之人,苏麽麽无奈,只好留在了烈家,数着日子,盼望能再见烈云。 第八十二章 回家 - 郡主江山 - 青崖海 进了屋,苏麽麽向烈老将军和烈老夫人行了礼,就走到了桌边坐下。 屋内只两个丫鬟,一个布置碗筷,另一个正往桌上摆着早膳。 三碗粳米粥,一碟渍萝卜皮,一碟醋花生,一碟凉拌鸭肝,一盘金丝花卷,一屉水晶虾饺。 无论伺候的人手还是这餐饭,都异常简单,简单得丝毫不像一个公侯之家所用。 可无论烈老将军、烈老夫人还是苏麽麽,连着身边侍候的丫鬟二人,脸上全无异色,似乎对此早就习以为常。 饭桌上静默无言,只听偶有轻轻的碗筷碰撞声。 不知是不是上了岁数的缘故,三人吃得都不多,本就不丰盛的饭食只堪堪去了一半。 丫鬟等了几息,看三人都不再举筷,就默默上前撤了桌子,沏了一壶雀舌,倒入三个羊脂白玉做成的茶盏里,分别给三人摆在了身旁的小几上。 本来蜷缩着的干叶遇着热水,缓缓展开了身姿,屋中顿时漫起浓浓的茶香,白色玉杯里盛上绿色茶汤,显得格外好看。 可三人并未低头欣赏这茶叶漫卷漫舒,白绿交映的美趣,只端起茶盏,吹凉了茶水,再一口口饮下。 ”好了,咱们去看看他们跟他们说说话吧,在那阴冷幽暗的地方又待了一宿,孩子们该寂寞了。“ 烈老夫人放下手中的杯子,开口说道,语中有着掩饰不住的悲凉。 烈老将军和苏麽麽无言点头,三人起身,向门外走去。 烈府与崔府江南小桥流水的风格不同,是典型的北方建制,布局大开大合,庄严中带着豪气。 五进的大宅子,阔门宽路。以府中中轴线为隔,左右回廊环绕,廊上设有小门,各进院子之间既前后相通又泾渭分明。 第一进做了客院和迎宾之所,烈锵和烈铮兄弟情深并未分家,两家人分别住了第二进和第三进。烈老将军和烈老夫人平日所居的致远堂则在第四进,与最后一进中间隔了一个大花园子。 只是曾经充满欢声笑语的宅子,此时却是一片凄清。 烈老将军三人出了致远堂,此时正走在这大花园子中。 世人都知,昭华公主程霓裳乃是爱花之人,无论是出嫁前所居的镇国公府还是出嫁后所居的护国大将军府烈府,花园子被其倒饬的都堪称定京一景,奇花异草甚多,四季皆放。 所以两府的花园子不仅是自家人钟爱的玩赏之地,连京城贵圈里的姑娘太太们那时都以收到昭华公主的赏花帖为荣。 可是现在,这花园子虽还每日有人打理着,却早已没了当年的盛景。严冬之中,只有几株腊梅不畏寒冷吐出了几朵花苞,颤颤巍巍挂在枝头,可这艳丽的几点红却更是衬得这偌大的园子萧瑟无比。 三人沿着花园中的小路慢慢走着,烈老夫人的眼睛在园子各处流连,仿若还能看见两对恩爱的夫妻在园中散步,还能看见文武双全的乖孙在园中练功,还能看见玉雪可爱的小孙女在那垫着脚尖要掐花戴。 可是看着看着,眼睛却渐渐模糊起来,再也看不清了。 烈老夫人抬手抹了抹眼睛。 烈老将军无声叹了口气,把老妻的手攥在了手心,二人并肩出了花园子,向宅子最后一进走去。 苏麽麽拿袖子拭了泪,带着两个丫鬟快走几步紧紧跟上。 穿回廊出小门,映入眼帘就是第五进的院门,不同于前四进的朱红色,此门通体漆黑,让人看了就心里发沉。 这一进并未住人,却是整个烈府最重要的院子。 两个丫鬟上前,手上微一使力,门就无声开了,并未有木头生涩的“吱呀”声传出,想是此地经常有人出入。 烈老将军在前,烈老夫人在中,苏麽麽在后,三人依次迈步走了进去。 院中很是宽敞,但除了一个石桌四个石凳就再无他物。 房门紧闭,门上有牌匾高悬。 三个大字刻在其上,久经风雨却依然透着刚劲。几人停了步子,望向这牌匾。 忠烈祠! 正是供奉烈家历代忠烈牌位之地! “进去吧,莫让孩子们久等了。”凝视许久,烈老将军哑声开口,上前一步,伸手往房门推去。 跟在苏麽麽身后的两个小丫鬟不由抖了抖。 即使已跟着来了这么多次,可门开那一刹破门而出的铁血之气,二人还是禁受不住。 屋内黑着一片,即使在这青天白日,光亮似乎也被阻在了屋外不得进。 烈老将军当先而入,点亮了屋内桌上的灯烛。 亮光一起,那一列列自上而下摆放得密密麻麻的牌位就闯入了来人的眼中。全是从跟随永丰帝起,一代代战死沙场的烈家英灵及其妻儿。 烈老夫人缓步走近,伸出颤抖的双手,摸上最下面一列单独摆着的一个牌位,烈家第六代嫡孙,烈风之位。 “乖孙,祖母来看你了!” 柔软的布巾一遍遍擦拭着手中的牌位,烈老夫人嘴中絮絮叨叨,仿若这不是一块冰冷的木头,而是那聪颖孝顺的少年就偎在自己怀中。 烈老将军看看老妻,再看看那一块块昭示着烈家人丁凋零的牌位,心中伤痛直要冲溢而出。 等放下了烈风的牌位,烈老夫人又把烈锵和烈铮的牌位拿在手中,仔细端详。 苏麽麽则看着程霓裳的牌位出神。 院门处传来“咚咚”的敲门声,可心中脑中都被悲伤占据的三人,此时又哪里能听得见? 两个小丫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人悄悄跑出了屋去。 似乎有什么难以置信之事,只听那小丫鬟在院门处忍不住拔高了嗓子询问。 接着,就见那丫鬟如一阵旋风般刮了进来,满脸喜色道,“老将军老夫人,苏麽麽,郡主她,郡主她回来啦!” 烈老夫人手中的牌位一松,丫鬟眼疾手快,一把接住放在了供桌上。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老夫人,郡主回家来啦,听说老将军和您在这,正向着这来呢!” 烈老夫人眨了眨眼,求助般地望向了烈老将军。 这是真的么?云儿她真的回家来了么? 烈老将军点了点头,脸上掩不住的激动。 苏麽麽则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胳膊,感觉到那强烈的疼意,苏麽麽咧来了嘴,三年来头一次笑得如此高兴。 烈老夫人扔了手中的布巾,转身就往门口跑去,被门槛绊了一个趔趄也不在意。 烈老将军口中直道“慢些慢些当心当心”,可脚下却跑得比烈老夫人还要快。 苏麽麽胡乱抹了一把不知何时流在脸上的眼泪,也跟着跑。 刚跑出那漆黑的院门,跑上回廊,就见一行人从外远远走来。 方才还着急忙慌一路跑的三人,脚下顿时像长了钉子,牢牢被钉在了地上,一步也再挪动不得。 小插曲 - 郡主江山 - 青崖海 上架之路有些小插曲,需要等编辑大大通知才能继续更新,所以今天大概,也许,可能只有一更了。 在这里向看书的同学们说声,对不起。 鞠躬,比心。 ps:特别感谢泣血蔷薇书友,谢谢您给作者支持和动力!谢谢!《郡主江山》小插曲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八十三章 作死 - 郡主江山 - 青崖海 当先是烈府的一个小丫鬟脚步匆匆的领路,后面跟了一对夫妻并一位少女,再后又跟着几位丫鬟模样的姑娘。 那一行人有八九个之多,可此时在烈老将军和烈老夫人及苏麽麽眼中,却只容得下一个。 六道目光紧紧锁在那少女的身上,专注地瞧着看着。 近了,近了。 烈老将军手指痉挛般蜷伸了几下,烈老夫人和苏麽麽眼中则蕴出了泪花。 三年未见,当年还梳着双丫髻的稚气女娃娃身量长高,裹在一件长至脚踝纯白带紫貂毛帽的披风里,更显颀长纤细,只有巴掌大的鸭蛋小脸上也再寻不见幼时的婴儿肥。 “崔净拜见烈老将军,烈老夫人。许久未见,二老身子可安好?” 一行人终于到了眼前。 崔净弯身打了个稽首,向烈家二老请安。 程锦思跟着福了福身子,“锦思见过烈家伯父伯母。” 烈老将军和烈老夫人嘴里应着“好好好”,眼睛却盯着烈云不放,身后两个丫鬟倒是有眼力见儿,赶紧上前搀起了二人。 烈云方才已远远瞧见了立在回廊上望着自己的祖父祖母和苏麽麽。感觉到三人那炽热的眼神,心里早已是风起云涌,可此时只能立在崔净和程锦思身后,低垂着头假装无动于衷,藏在袖中的拳头却已经紧紧捏起。 “云儿,快来见过你祖父祖母!”崔净转身说道,烈云听了却站着一动未动。 程锦思心中暗笑,面上却露出忧色,拉了烈云的手,“伯父伯母还请勿要怪罪烈云,这孩子也是被伤怕了!小小年纪失去父母,心中伤痛尚未纾解又遭嫌弃,实在是......唉!” 语带怜惜却字字如刀割人心肺,烈云忍住挣脱开程锦思的冲动,被浓长睫毛遮住的眼眸,瞬间闪过如剑般的厉色。 “好孩子,来,已经三年未见,你祖父祖母虽不说,心中想必也是极为思念你的,快给两位老人家磕头请安吧!” 程锦思轻轻拽了烈云一把。 犹豫了几息,烈云抬头看了看程锦思和崔净,终是迈步而出,来到了烈老将军和烈老夫人身前,屈膝跪地,一个响头磕下,嘴里轻轻唤了声“祖父祖母。” 烈老将军和烈老夫人听见烈云那声久违的“祖父祖母”,一时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又心疼已三年未见的孙女向自己行这磕头大礼,“哎哎”地答应着齐齐伸手要去扶了烈云起来,竟不妨脑袋撞在了一块,发出“咚”的一声。 这声音不大,可却重重砸在了烈云的心上。 可烈老将军和烈老夫人却并不在意,一人一手小心翼翼扶上烈云的胳膊,等觉出这不是在做梦,小孙女真的就在自己眼前,像是怕这好不容易回来的孙女再飞走一般,二老小心翼翼扶着烈云胳膊的手又猛地紧紧攥住。 苏麽麽瞧着这一幕,心酸无比,转身悄悄抹起了眼泪。 烈云随着烈老将军和烈老夫人起了身,胳膊已被攥得隐隐有些疼。 可这点疼,比起祖父祖母心中的疼,又算得了什么呢! “烈老将军,烈老夫人,崔净今日送云儿回府来,是想让您祖孙团聚,过一个团圆年,也免得外人总以为云儿不愿回家见祖父祖母,是个六亲不认之辈!” “是啊,伯父伯母,这三年来,您二老孤孤单单守着这偌大的烈府,想必日子过得也很是凄清无趣,这个年就让云儿回来好好陪你们一起过,等出了正月,我们再来接她回去。”58读书 苏麽麽刷得一下转过身来,眼刀如风扫向程锦思。 崔净说的话尚可一听,可这程锦思一开口,却让人恨不得上去撕了她那张嘴! 烈老将军攥着烈云胳膊的手猛然一抖,烈老夫人面上已失了颜色,“锦思你说什么?出了正月要来接云儿回去?” “这是何意?云儿,你,你竟还要回崔家去么?你真要舍了祖父祖母吗?这,这到底是怎么了这?云儿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烈老夫人急声问道,语气中的担忧和焦灼狠狠烫疼了烈云的心。 程锦思,你竟这么急着作死么? 你们害人无数,连两位老人家也要如此折磨么? 烈云心中的怒火喷薄而出。 闻着祖父祖母身周尚未消散的淡淡檀香,烈云眯了眯眼。 “听小丫鬟说,祖父祖母早膳后就去了忠烈祠,”烈云开口轻声说道,“按说祖父祖母刚从那伤心之地出来,云儿才归家应当承欢膝下宽慰祖父祖母,可,可……” 烈云抬头飞快觑了一眼烈老将军和烈老夫人,说出的话声如蚊呐,“可我还是想去看看父亲母亲,还有大伯父大伯母,给他们上柱香。” 烈老将军和烈老夫人心里一时又是高兴又是心疼,高兴自打见着烈云,烈云就一直低头不语,这还是头一次对二人说这么多话,心疼从前那个叽叽喳喳被自己放在手心疼宠,天不怕地不怕的娇娇女,现在连说句话都要思前想后,顾虑重重。 烈老夫人伸长了手臂摸上烈云的脑袋,十三岁的小姑娘已比自己这老太婆还要高了。 “乖孙女说的什么傻话,你这么孝顺,祖父祖母高兴还来不及,那忠烈祠你何时想去就去。” 崔净听了,上前一步拱手道,“崔净与内人既已来了烈府,也自当同云儿一起去拜一拜大将军和夫人,还有烈铮大哥和,和昭华公主及烈小将军,在他们的灵前上柱香以表哀思。” 烈云眼角扫过程锦思,只见自己这便宜姨母原本红润的脸庞,此时青白交错,时不时还有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惧意闪过。 嘴里嗫懦一番,程锦思终是没有拒绝的理由,脸上带着僵笑,随众人沿着回廊一同往后院走去。 方才烈老将军烈老夫人和苏麽麽连着两个丫鬟都出来的急,院门屋门都未关。 忠烈祠三个大字依旧高悬匾上,看着几人顺着敞开的漆黑大门进了院子,又向屋中走来。 看众人都鱼贯而进,程锦思在门口犹豫了几息,咬咬牙迈出了一脚。 屋内仍只有桌上方才烈老将军点燃的烛火发着微弱的亮光,衬得这暗黑阴冷的屋子,更多了分阴森。 看着那一列列的牌位,程锦思只觉得身周似刮起了阵阵阴风,比这数九寒天还冷,不由抱紧了胳膊。 崔净脸上却是肃然起敬。 文人执笔,军人拿枪。烈家世代坐拥这超品护国将军的头衔,荣光无限,可都是这些战死沙场保家卫国的烈家英灵们用鲜血换来的。 明知战场无情,可烈家为了大宣,还是义无反顾把一代代的子孙送去边关。这种舍我其谁的无上情怀,又怎能不令人信服和敬佩!所以才有了如天兵一般厉害的烈家军!只可惜…… 丫鬟取出香点着,崔净双手接过举至眼前,毕恭毕敬冲着身前牌位弯身三鞠躬,又上前亲自把香插在了供桌上摆着的白玉香炉中。 第八十四章 吓退 - 郡主江山 - 青崖海 虽极力忍耐,可崔净的目光还是在程霓裳的名字上多停了一瞬。 程锦思此刻心中焦虑,已顾不上再细细盯着崔净。 看崔净已上完香,也不用丫鬟帮忙,自己取出三支香来,拿火折子引燃了,就往牌位走去。 这鬼地方真是让人不舒服极了,马马虎虎上了这柱香,就赶紧叫着净哥走人! 程锦思面上挤出哀意,心底有着一千个一万个不乐意,可此时也只得生生憋在心里! 学着崔净的样子,程锦思执香举高与眉齐平,冲着牌位弯下腰去。 随烈老将军和烈老夫人站在供桌一侧的烈云,不经意抬手捋了捋右边耳后的碎发,待捋完放下手,掌心却赫然多了一颗圆润的珍珠,若仔细瞧去,就能发现烈云右耳上的珍珠耳钉只剩一根细细的银针在耳洞中插着。 看程锦思又弯下腰身,烈云嘴角一勾,手腕轻翻,珍珠随着一股巧劲脱手而出,正正砸在了一块牌位的右下角处。 “哐当!” 木头与石板沉闷的撞击声突然响彻原本寂静如无人的屋中,也掩盖掉了珍珠砸在木牌上那一丝轻响。 屋内众人都吃了一惊,向着供奉牌位的高台瞧去,只见倒数第二排紧挨着烈铮的那块牌位已不在原处。 程锦思弯着的腰还未来得及直起,就见一物飞落自己脚边,同时听见屋中一声闷响。 那闷响离着程锦思是如此之近,近得仿若就在耳边,直震得耳中也似起了一阵嗡鸣。 闷响声还未消散,程锦思低着头恍恍惚惚看向脚边,这东西怎的好生眼熟?好似刚刚在哪里见过,还是密密麻麻的一片? 咦?程霓裳?这上面怎会刻有那个贱人的名字? 这,这不就是…… 程锦思缓缓直起了身子。 随着抬头,却看程锦思脖颈好似僵硬了般,竟能听见细微的卡吧声。 看看高台上那一排排黑木所制,白底为字的灵位,再看看脚边一模一样的木块,如此来回了几次,程锦思有些涣散的眼神终于渐渐变得清明。 燃落的香灰掉在手背上,程锦思疼的一哆嗦,手指猛地捏紧,三支香齐齐断为数截散落在了地上,香头明明灭灭,在这昏暗的屋中看去,竟似一双鬼魅般的眼睛在闪烁。 看着灵位上的“程霓裳”三字,眼泪抑制不住的从程锦思眼中流出,滑过脸颊,却感觉不到丝毫温热,这眼泪已被心中恐惧给染得冰冷如霜。 程锦思想要后退,却被自己的裙摆绊倒,一屁股跌坐在地,张大了嘴似是想要呼喊出声,却像被什么扼住了喉咙般,只发出了几声短促的“呃呃”。 崔净见程霓裳的牌位摔在地上,脚下微动就想上前捡起,可见程锦思眨眼之间竟变成这副模样,犹豫一瞬,转身急步朝着程锦思走去。 “锦思,锦思,你怎么样?”走至程锦思身边蹲下,崔净两手扶上程锦思的肩膀轻轻摇晃,关切地问道。16读书 “净哥,净哥,这屋里有鬼,她阴魂不散......“ 程锦思仿若落水之人见了救命稻草,一把抓住崔净的胳膊,平素保养得极好,肌肤柔腻无一丝细纹的手背因着太过用力而青筋凸起,双眼满是惊恐,语声带颤隐隐能听见上下牙齿的磕碰声。 冷漠地看了程锦思一眼,烈云弯腰把地上刻着程霓裳名字的牌位捡起,拿衣袖轻轻拭去上面沾染的几许浮尘,抱在怀中,一步一步向着程锦思走去。 ”啊,啊,啊,你要干什么你这个臭丫头,快把它拿走,快把它拿走!” 崔净与程锦思成婚多年,从未见程锦思如现在这般状若疯魔,正耐心听着其颠三倒四的絮絮叨叨,不妨程锦思又突然惊叫起来,两只手也不再攥着崔净的胳膊,而是往上一伸,紧紧环上了崔净的脖子。 崔净顿时又急又怒。想要把程锦思从自己身上拽下,岂料平日里娇娇弱弱的女子此时却像凭空生出了一股蛮力,如八爪鱼般紧紧攀附着自己,令人无从下手。 ”姨母,姨母,您这是怎么了?这只是母亲的牌位啊,您同母亲乃是一父而出的姐妹,感情一向甚好,怎么见着母亲的牌位竟如此害怕呢?还有,云儿可是又做错了什么,您为何要骂云儿臭丫头?“ 烈云说着,脸上满是委屈泫然欲泣,捧着程霓裳的牌位又往程锦思眼前凑了凑。 ”我不听,我不听,你快把这破牌子拿开,拿开!“ 程锦思连看都不敢再看,紧紧闭上了双眼,整个人都窝进了崔净怀中,如一只受尽惊吓的小鸟,全身瑟瑟发抖。 烈老将军和烈老夫人早已黑了脸,果然龙生龙凤生凤,蛇鼠终归是一窝。 安国大长公主乃一代奇女子,巾帼不让须眉,教养出的霓裳也是落落大方被世人赞誉为定京明珠,可再瞧瞧这程锦思,虽然当年之事随着嘉安帝继位,肖锦绣也荣升太后而无人再提,可老一辈里谁人不知那肖锦绣之妹肖流苏是如何进了镇国公府被程贤重纳为姨娘的。上梁不正下梁歪,果然从根上就坏了的人家,教养不出什么好姑娘。 不过是霓裳的牌位掉了,就把她吓出这副狼狈模样,真真是可惜了崔净,竟娶了这样一位女子来做崔家的当家主母!更可气的是,云儿好意上前询问,反被她张口就骂臭丫头! 哼!不过镇国公府姨娘所出的一个庶女罢了,竟敢公然对我护国大将军府嫡出的姑娘出言不逊! 有一个做皇帝的表哥又如何?有一个做太后的姨母又如何?真是好大的脸面! 可惜,再大的脸面,犯了我烈家之人,也要给你踩下去! 烈老太太把身边烈老将军紧握成拳的手掌轻轻掰开拍了拍,烈老将军看着老妻面上虽一片平静,眼中却如年轻时在沙场面对敌人般利光闪烁,悄悄收回了欲迈出的脚,立在原地未动。 烈老太太缓步而出,伸手把烈云从程锦思身边拉起,交到身后跟着的苏麽麽手中。 ”崔家侄儿,锦思她......唉,霓裳命苦,年纪轻轻就遇上祸事离开了云儿,未出阁时就甚为疼爱的庶妹好不容易来给霓裳上柱香,却又被霓裳仅留在这世上的一块牌位给吓成如此模样。先不提年后接不接云儿去崔府的话了,自打锵儿一家和铮儿霓裳去了之后,这府里只剩下老头子我们俩还有苏麽麽三人,用不着那么多人服侍,就把下人们给遣散了不少,此时也不便多留你们,崔家侄儿还是赶快带了锦思家去,上宫里寻了太医好好瞧瞧吧,莫让锦思真被霓裳给吓出了病来。“ 烈老太太语声不急不缓,就如普通百姓家中一般,长辈对小辈一番关爱,可却是捡着程锦思进门所说的话,字字句句打着程锦思的脸。 崔净听了,脸上红红紫紫,脑袋恨不得垂进心窝子里去。 年至而立,崔净从未像现在这般觉得颜面尽失。 使出大力把程锦思从自己身上扒拉下来,崔净拱手遮面向烈老将军和烈老夫人告了罪,叮嘱了烈云好好陪伴祖父祖母,就抓起躲在身后紧紧攥住自己腰间宽带的程锦思,匆匆出了忠烈祠。 第八十五章 不祭 - 郡主江山 - 青崖海 此番崔净和程锦思送烈云回来,崔净只带了小厮青山,此时正帮着烈家的仆役安置烈云带回家来的箱笼杂物。程锦思也只带了丝雨和寒露,仁德院的周妈妈并未跟来,否则烈云方才也不敢轻易出手吓唬程锦思。而因着还需墨菊和翠竹留在崔家打探消息,所以只红梅和紫兰随了烈云回家来。 方才屋中的动静颇大,院中侯着的几人虽眼看不见却是听了个一清二楚。红梅和紫兰听着程锦思的喊叫,暗暗道了声”活该“。寒露想起那晚烈云告诉自己的话,心底无波无澜,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程锦思一点都不可怜。丝雨不知三人心中所想,却是真真的着急,忍不住踮起脚尖向屋里瞧去。 见程锦思被崔净连拉带拽的出了门来,丝雨赶忙小跑上前,一把扶住了程锦思。寒露愣了一下,也快步走了过去。二人把程锦思半扶半抱,跟在崔净身后,随着带路的小丫鬟,出了院门拐上回廊不见。 ”哼!不知所谓!“ 看着几人消失的背影,烈老将军重重地哼了一声。 碍眼之人终于离场。 烈云轻轻挣脱了苏麽麽的手,把程霓裳的牌位放回原处,”扑通“一声跪在了屋中的黑石地板上。 苏麽麽看着不对,却不及烈云动作快,伸手捞了个空。 ”不孝之孙烈云,拜见祖父祖母!“烈云额头重重抵在了面前的硬地上。 ”乖孩子,不是已经向祖父祖母磕过头了么?怎的现在还磕啊!快起来让祖母看看,额头可是青了?“ 烈老将军和烈老夫人心疼得眉毛都皱成了一团,同苏麽麽一起赶忙把烈云从地上搀了起来。 三人心里此时是有些忐忑不安的。 依着方才所见,云儿对那崔净和程锦思很是依赖和信任,否则那二人也不会说出过了正月还要来接烈云回崔家的话。可烈老夫人刚刚虽然没有明着说,话里话外却几乎是赶了那二人出府,不知云儿可是会生气? 烈云抬起头来,就见祖父祖母和苏麽麽正瞧着自己,一脸的小心翼翼。 心中又暖又酸,烈云脸上绽出个大大的笑容来。不同于面对崔净和程锦思时那似乎经过无数次演练,连嘴角弧度都恰到好处却如同被人刻制出的表情一般,这笑容充满了少女的灵动和看见至亲之人的喜悦。 ”祖父祖母,苏麽麽!“ 只听烈云甜甜唤了一声,就扑入了烈老夫人怀中。 烈老夫人不假思索张开双臂,却眼睛大睁似是有些不敢相信,试探般缓缓抱住了怀中的少女。待觉出少女的双臂也正紧紧环住自己,烈老夫人脸上瞬间笑开了花,连那些沟沟壑壑都好像变浅了些,整个人比着刚才似乎年轻了许多。 “祖母的乖孙女终于回家来了,祖母终于又能抱着我的小娇娇了!“ ”祖母,云儿好想您啊!“像只小奶猫般,烈云把脑袋使劲在烈老夫人怀中蹭了蹭,咧着嘴笑得开心。 突然,有什么落在了烈云的脸上。 是祖母的眼泪! 一滴又一滴,滴在了烈云的脸上,更砸在了烈云的心上。 抬起头,看祖母瞧着自己笑中带泪的模样,烈云抬手,轻轻抚上了眼前慈爱老人的脸庞,细嫩的手指把那仍带着体温的眼泪一一拭去。 ”祖母不哭!云儿回家了,再也不会离开祖父,您,还有苏麽麽了!“ 烈云转头,朝一直站在烈老夫人身边的苏麽麽伸出了手。 苏麽麽早已忍不住在小声的抽泣着,见状紧紧抓住了烈云的手不放。 一时间,祖孙三人抱成一团,哭了笑,笑了哭。 也不知过了多久,烈老夫人和苏麽麽在烈云的劝慰下,心绪终于稍稍平复。一品书吧 看向站在一旁眼巴巴盯着自己,眼圈还带着红色的祖父,烈云眼中调皮之色一闪,也一头扎进了烈老将军的怀中。 烈云幼时,烈老将军对这小孙女极为疼爱,时常抱在怀中不撒手,烈家什么铁血家规到了烈云这统统不算了数,对这小娇娇是有求必应,就是要把烈老将军当了大马来骑,这久经沙场杀敌无数的老将军也是心甘情愿。 此时这三年未见也几乎听不着丝毫音讯的小娇娇又同幼时一般回到了自己怀中,又能听见这被放在心尖上疼宠的孙女甜声唤自己“祖父”,得知丧子丧孙噩耗也挺直了脊背扛着只在人后痛哭的刚强老人,终是当着老妻和苏麽麽的面被惹出了眼泪。 夫妻几十载,一起上场杀过敌,一起夜下赏过月,走过无数风风雨雨,烈老夫人对烈老将军再是了解不过。每日醒来,虽对烈老将军那微红的眼眶和泪湿的枕角都假装不知,可那一幕同烈锵一家和烈铮夫妇的死一样,都无时无刻不在啃噬着烈老夫人的心。 此刻烈云归来,真真是安慰了两人连着苏麽麽三颗孤寂苍凉的心! 祖孙重聚,喜悦之情满溢,这阴凉冷郁的祠堂似乎也变得温暖起来。 可高兴之余,烈老将军并未忘了烈云方才所说的话。 “云儿,你说自己乃是遭了奸人毒手蒙蔽才三年不得归家,究竟是怎么回事?” 烈老夫人和苏麽麽猛地一惊,“毒手?是谁要害云儿?又是使的什么阴毒手段?云儿你现在如何,身子可是有什么不对?快告诉祖母!快告诉麽麽!” 烈云站着不动,任由烈老夫人和苏麽麽把自己上上下下左左右右都仔仔细细地看过一遍。 “祖父祖母,麽麽,云儿已经无事了。” 从崔净和程锦思送烈云回来烈府到现在,才将将过去半个时辰,可烈老将军烈老夫人和苏麽麽三人在这半个时辰中,心绪却骤然之间经历了忽喜忽悲的大起大落,烈云实在不忍三人再为自己担忧,遂把自己中毒解毒一事详细述说了一番。 三人初听烈云三年前就被下了如此狠毒的针药时,俱是愤怒又心疼,再听到解毒时的艰险,虽然知道最后定是成了,可还是忍不住把心给提到了嗓子眼。 等得知烈云忆起母亲程霓裳之死的前前后后,烈老夫人眉眼已若浸了寒冰,苏麽麽没哭,但眼睛红得似要吃人。 “所以方才云儿你才要出手弄掉你母亲的牌位来吓唬那程锦思?” 知道自己那点小伎俩瞒不过祖父,烈云痛快承认,“没错,那程锦思杀害了母亲,又对祖父祖母不敬,今日云儿就先向她收点利息。只是,云儿如此还是考虑不周,不该在这祠堂动手,扰了祖先们的安宁。云儿有错,还请祖父责罚。” 烈老夫人和苏麽麽看着低头认错的烈云,脸上满是宠溺。 烈老将军看了看二人,眼中闪过无奈之色。 “云儿你是有错,但并非错在祠堂动手惊扰了祖先,而是这么大的事你竟一人扛着,未在一开始就告诉祖父祖母,若我们知晓此事,今日岂能让那程锦思如此轻易地就离开烈家!” 就知道! 烈家是有着铁血家规不假,可烈家也是出了名的护犊子,若是有人欺侮冒犯了烈家之人,管你是王公贵族或是商贾巨富,一样打! 抬起头,烈云笑眯眯抱住烈老将军的胳膊晃了晃。 “可是你弄掉你母亲的牌位,终究还是不妥,”烈老将军轻点了点烈云的额头,“快去给你母亲上柱香认个错,再给你大伯父大伯母,你父亲还有风儿都上柱香拜祭一下吧。” 苏麽麽拿出一把香来,三支三支的点燃,烈云接过,先拜过烈锵夫妇,又在父母灵前诉说了一番思念之情,连带着向母亲程霓裳认了弄掉牌位的错,却独独略过了烈风的牌位,不上香也不拜。 “云儿,怎么不给风儿也上柱香?”烈老夫人奇怪问道,风儿在世时最疼云儿,兄妹俩一贯亲近,没道理云儿见了风儿的灵位却如此无动于衷啊! “离世之人才需上香祭拜,也只有离世之人才需把名字刻在这黑黢黢的木牌之上。” 伸手把写着烈风名字的牌位拿在手中,烈云向着烈老将军烈老夫人和苏麽麽展颜一笑。 “祖父祖母,苏麽麽,大哥用不着这些,因为大哥没死,他还活着。” 第八十六章 不负 - 郡主江山 - 青崖海 “云儿你说什么?祖母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看着祖父祖母和苏麽麽瞪大眼睛一脸的不敢相信,烈云心里哀叹一声。 烈云也曾想过,是否等大哥苏醒后再告诉祖父祖母这个消息,再让两位老人家知道,他们疼爱的孙子还活着。 可是,想想那日在醉仙居,原本一身死寂之气的曦姐姐在得知大哥并没有死还活着时,整个人仿若完全变了个模样,似久旱的花儿遇着甘露重新绽放,死寂全消充满了生机。 而祖父祖母呢? 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伤痛,三年来必是已把祖父祖母伤得体无完肤。大伯父大伯母,父亲母亲是真的再也回不来了,也只剩下大哥,或许还能稍稍慰藉下两位老人家。 烈老夫人和苏麽麽问了一遍又一遍,烈云也不厌其烦地答了一遍又一遍。 “老天有眼啊,不但让孙女回了家与我们团聚,现在连我的孙子也还了回来!好,好,好!你总算是没负了我烈家一门忠烈,没负了我烈家祖祖辈辈不顾生死保家卫国的那颗心哪!” 烈老夫人双手合十抬头望天,脸上老泪纵横。 苏麽麽则紧紧抓住烈云的手,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只是笑着不停地抹泪。 苏麽麽不姓烈,可不管是烈老将军还是烈老夫人,都早已把苏麽麽视为了烈家之人,今日,烈家的两个宝贝都失而复得,自打三年前大儿去了,烈云又被接去崔府,一千多个日夜,苏麽麽从没像现在这般高兴过。 烈老将军站着未动,可眼中却有了水光,双手也在微微的颤抖。 烈云真想时间就在这一刻停住,不让三人知道,大哥虽然还活着,却经历了比死还可怕的事,不在三人狂喜的心上划下伤口。 可是不说出来,祖父祖母又怎能知道三年前发生的一切都并非天灾而是人祸,是有人早就在烈家一旁虎视眈眈,要将烈家连根拔起? 果然,听见烈云说起烈风现在的模样,苏麽麽倒抽了一口凉气,烈老夫人的身子则忍不住晃了晃。 烈云连忙把手中烈风的牌位放下,上前一把扶住烈老夫人,“祖母,您怎么样?”苏麽麽也赶紧为烈老夫人顺着胸口。 烈老夫人摆摆手,正欲张口,却听一旁传来木头断裂的“咔嚓”声。 扭头望去,只见烈老将军一掌将烈风的牌位给击了个粉碎。 “战场无情,上一刻令你生,下一刻就令你死。马革裹尸是军人的荣耀,也是烈家子孙的宿命。” 看着一地的碎木屑,烈老将军沉声说道。 “风儿能从三年前那场边关恶战中捡回一条命来,我们应当感到高兴。就算风儿容貌尽毁,可我们烈家男儿又岂是在乎那张面皮之辈!只要还留得命在,就是不幸中之大幸!” 烈老夫人点头,“你说得对,只要风儿还活着就好。只是苦了曦儿那个好姑娘。” “二人本就要结成眷属,风儿却重伤失踪,现在风儿还活着却又被毁了容貌,等风儿回来,也不知曦儿还愿不愿意进我烈家的大门,嫁与风儿为妻。” 叹了口气,烈老夫人话中带了遗憾。 “祖母不必担心,曦姐姐自然是愿意的。孙女已经见过曦姐姐也告诉她大哥还活着的事了。只是可恨那些别有用心之辈,恶毒之言闹得满城风雨,不仅毁了大哥的名声连曦姐姐也遭了殃。” 想起那些关于烈风的传言,烈云声音带了一丝冷意。 烈老夫人和苏麽麽脸上亦有着心痛。风儿为了大宣为了那些百姓义无反顾奔赴边关,可那些人竟在背后如此污蔑风儿,他们的良心何在,都被狗吃了么?小作文 烈老将军听了烈云所言,皱眉道,“那些咒骂风儿之言,我和你祖母也听说了一二,原本以为只是那些妒恨烈家的鼠辈在背后肆意中伤,不想却连累了陈家大姑娘。如今听完云儿你所说风儿身上受的伤,再加上你母亲的死,看来此事并不简单,连着三年前大宣与大夏之间的那场战役,恐怕都有不妥。” “祖父猜得没错。”烈云点头,“外祖母府中那场大火和母亲的死,都与程霓裳有关,她一个后宅妇人,怎会有如此心智和手段来谋划这惊天之局?其背后必定有人,而且此人应是位高权重,说不定还来自宫中。” 烈老将军心中一跳,惊疑不定地看向烈云,“云儿你是说……” “这所有的事发生之后,谁是最大的受益者,谁就是那背后之人。”烈云转身,朝着烈府的正西方望去,目光沉沉,似乎穿透了那一重重的红墙绿瓦,直达那金碧辉煌的宫城。 且说程锦思在烈府狼狈失态,被崔净带回了崔家。 怕程锦思这幅模样吓着两个孩子,崔净并未带程锦思回仁德院,而是直接去了松鹤堂,又叫人去喊了周妈妈过来。 崔老太爷和崔老夫人从未见过程锦思被吓成如此模样,顾不上问究竟发生了何事,就紧忙让鸣琴拿了崔净的名帖去宫里请太医。 得知回来路上崔净已使了青山去请,二老又忙让丫鬟们帮着先把程锦思安置在了松鹤堂偏厢房里铺着绿松石色绣梅兰竹菊四君子被卧的大床上。 只得片刻,周妈妈就赶来了松鹤堂,程锦思如同见了救星般,一下扑进了周妈妈的怀中,嘴里不住地道,“有鬼,有鬼。” 周妈妈又哄又拍,心疼地直掉眼泪。 随后,太医也随着青山匆匆进了门,崔净来不及寒暄,拱了拱手就亲自领着太医来到了程锦思的床边。 这程锦思虽是镇国公府庶女出身,但架不住现在有一个做了二品大员的好丈夫,又有一个做皇帝的表哥和一个做太后的亲姨母,太医分毫不敢怠慢。 程锦思在烈家被吓丢了魂,回崔府看见周妈妈又一番折腾,早已是脸色煞白,眼睛看人都不清了。 太医禀了崔净,就要以银针取穴令程锦思陷入昏睡以便看诊。 岂料,程锦思在周妈妈怀里瞧见了太医从药箱取出针来,竟拼命挣扎起来,含含糊糊地嘶叫着想要跑出屋子去。 崔净和周妈妈上前阻拦,隐约听见什么“不要扎我,我不要变成傻子”之类的话,崔净正心中疑惑,却见周妈妈手起刀落,竟一掌劈晕了程锦思。 周妈妈把晕过去的程锦思抱起轻轻放回了床上,转身在崔净面前跪了下来。 “老奴出手打晕了夫人,老奴有罪,还请大人责罚。” 崔净叹了口气,“你是锦思的乳母,想必是不忍再看锦思遭罪,才迫不得已出手打晕锦思,好让太医为她诊治。何罪之有?”遂叫了周妈妈起身, 太医见程锦思终于安静了下来,就上前把其两只手腕都分别细细把过,良久,向崔净言道,程夫人只是突然受了惊吓,神门大开中了风邪,身体倒并无大碍。 开了安神醒脑的方子交给崔净,太医叮嘱让程锦思按方子服药,静养几天即可痊愈,不必太过忧心。 接下来的几日,周妈妈日夜守在程锦思身边寸步不离,熬药喂药从不假手于人,如同照顾新生婴孩般对程锦思事无巨细的看护。 崔净也叮嘱了崔婉凝和崔延齐,母亲病了,二人就待在自己院中切勿去惊扰,让母亲专心养病,好早日恢复。 两个孩子虽然担心母亲,却也是乖乖应了。 五日过后。 离着年节休沐没几天了,崔净衙门里忙得不可开交,一早就出了门。而稍稍好些的程锦思,叫来几日未见的一双儿女一同用了早膳,就叫周妈妈备了车,匆匆去往宫中。 第八十七章 密语 - 郡主江山 - 青崖海 慈宁宫中,程锦思正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向肖锦绣诉说着那天在烈家的遭遇,眼中仍然残留着一丝惧怕。 “姨母,您是不知道啊,那天在烈家简直吓掉我半条命啊!怎么就偏偏我上香的时候那贱人的牌位掉了呢?还正正就落在了我的脚边!” 好像又回到了那阴暗难见光亮的屋子,程锦思说着话不由搓了搓胳膊。 左右看了看,程锦思凑到了肖锦绣耳边,没看见肖锦绣脸上闪过的不耐,悄声说道,“姨母,您说不会是程霓裳那个贱人的魂魄还留在这阳世没下去那阴曹地府,回来找我了吧?可是我亲手把毒药喂进她嘴里的!姨母,我,我有点害怕!” 肖锦绣眼角掠过候在程锦思三尺开外的周妈妈,听完程锦思的话,眼中飞快地划过一丝鄙夷。 没出息的丫头! 呵呵!父亲,看看吧,这就是您捧在手心从小娇宠到大我那好妹妹生出的女儿,简直跟她娘肖流苏一样的蠢!不,是比肖流苏还蠢! 肖流苏眼看着自己从小喜欢到大的男人被安国那个疯子抢了却一个字都不敢说,哀家帮了她,她非但不领情,还怨上了哀家! 哼!要不是哀家,她就只能一辈子独守空闺看着心爱的男人和别人生儿育女! 怨哀家又如何,最后还不是乖乖的被抬进了镇国公府么! 只是本想着她能笼了那程贤重的心,让程贤重为明儿所用,哪知废物就是废物! 为了她,哀家被先帝降了妃位,肖家也由世袭的辅国公被降为永庆侯,父亲最后含恨而终,轮到阿霖袭爵,更是只得一个可怜的永庆伯!幸得阿霖同哀家这个姐姐感情深厚,全力助我帮明儿登上皇位,只可惜,阿霖庶子庶女不少,嫡子却只得松奇一个,松奇子嗣也不旺,这么多年只有媛儿一个嫡女和两个年纪尚小的庶子! 安国死了之后,程贤重的后院就她一个女主子,纵然碍着安国那大长公主的名这辈子也无法扶正,可肖流苏那个拎不清的,不想着小意温柔地伺候好程贤重把镇国公府的权财一把抓在手中,反而觉得对安国有愧,日日把自己锁在那小佛堂吃斋念经闭门不出。 若非她不管锦思,把锦思交给乳娘去养,哪怕锦思是庶女,比不过那程霓裳,可有着国公府的出身,怎么也要比一般官宦之家的姑娘强,如何能长成现在这幅蠢样! 哀家起先还想着让明儿纳了她,得亏她先一步嫁给了崔净,否则抬一个这样的蠢货进明王府,岂不是给明儿添堵! 肖锦绣心思千回百转,却没看见,原本垂手敛目的周妈妈,在自己不注意时,飞快抬头看了立在自己身后的含月一眼。 把程锦思搂在怀里,肖锦绣柔声说道,“好孩子莫怕,人死如灯灭,那程霓裳恐怕早就投胎转世前尘尽忘,怎么还能回来找你呢?再说了,你表哥贵为天子,有龙气护体,自然也能福泽你这个表妹,又有什么妖魔鬼怪敢近你的身呢?” 轻轻拍了拍程锦思的后背,再开口,肖锦绣话语里带了沉意,“那日在烈家发生的事,应该只是巧合,偏你这孩子自己吓自己,弄成这幅模样。锦思,记住姨母的话,那程霓裳,你既然能杀她一回,哪怕她死后变成厉鬼,你也能再杀她一回!” 肖锦绣一番话听得程锦思连连点头,可却磨磨蹭蹭不肯走,直到赵祈明下朝来慈宁宫给肖锦绣请安,软磨硬泡了赵祈明一幅手书,才带着周妈妈跪拜了二人离去。 赵祈明被程锦思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肖锦绣就把程锦思被程霓裳的牌位给吓得魂不附体一事,当成笑话讲给了赵祈明听。 赵祈明恍然大悟,怪道这小表妹非要让自己写了字给她,原来是想沾沾朕的龙气,驱魔避邪啊! 母子二人谈笑一番,都没把程锦思所说之事放在心上。 又是三日过去,已到腊月二十八,再有两天就到除夕,天气越发的寒冷,可再冷,也挡不住人们迎接除夕的高兴劲。 白日的定京城更是热闹,入了夜也依然人来人往。忙忙碌碌一年,百姓们都趁着这难得闲下来的几天,与家人好好团聚,再多置办些年货,好好犒劳全家。 宫里各处也在为除夕宫宴做着准备。 赵祈明今晚就歇在了养心殿,本想着把奏章都批完了再睡,可不知怎的,批着批着,只觉一点精神也无,困得眼睛都要睁不开。 福忠劝了几句,赵祈明也不再勉强,把笔一放,上床歇息去了。 福忠遣了服侍的小太监们都下去,自己守在了赵祈明床边。 殿内西南角放置的灯漏响起鼓声,已到三更了。 床上赵祈明已经睡着,呼吸声沉稳均匀。5200 福忠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却手指带风突然朝着赵祈明的睡穴点去。只见赵祈明脑袋一歪,睡得更沉。 一个方才被福忠遣下的小太监无声无息走了进来,垂头立在了福忠身后。 “本尊要出宫一趟去见主子,一个时辰后返回,你且在这盯着,万不可出差错。” 小太监应了一声。 福忠看了一眼睡死过去的赵祈明,转身走出养心殿,如一道青烟飞入夜色不见。 “这么晚来寻我,可是有什么要紧之事?” 福忠看着背对自己的女子,眼里有眷恋闪过。 “这地方如此简陋,你,你可还过得惯?” 福忠说这地方简陋,并非妄语。 这就是一间普通的木屋,屋中除了一张木床,一张木桌和一把木凳再无其他家具,而全屋唯一的装饰,大概就是墙上的那幅画。 这画也画得很是简单,只有一朵花。若烈云在此,必能发现,这花竟同孙征远千辛万苦培育出的七色堇有着九分相似。 女子听了,嗤笑一声,“呵,简陋如何?华丽又如何?何必在意这一时,等大计得成,整个天下都将尽在我手!” 随之,语声却转为冰冷,“我如何,你还没资格过问,有事就禀,无事就赶快回去好好做你该做的!” 闭了闭眼,眨掉了一涌而上的痛意,再开口,福忠又是那个对女子忠诚无比的属下。 “禀主子………” 似已在肚里把要禀的事过了无数遍,福忠一字不顿把最近发生自觉不妥的事,快速向女子禀了一遍。 “哦,那你后来可有派人再回去查探,那丫头身边的丫鬟究竟是否会武?” “回主子,属下当日发觉那丫鬟有异,当即就施了暗手。三日后,属下说服赵祈明,以给飞云郡主请平安脉为名,带了太医回去,趁机查探了那丫鬟,却发现她被我阻了心脉却只觉胸闷气短,再无其他不适,所以,那丫鬟应当不会武,只是个普通的下人。” “哼!那丫头被施了九转锁魂针,又喝了三年的噬魂汤,慢慢就会忘掉一切,她自己和烈家那两个老东西至死都将被蒙在鼓里,又有谁会派武功高强之人去保护一个傻子,白白浪费力气!” “你们最重要的事,乃务必让那丫头日日喝药,暂时压制住她的记忆,她可是这局棋中最重要的一子,万万不可叫她翻出盘去!” “是,主子,属下明白!” “关于那丫头不忠不孝的流言,可查清楚是从哪传出?” 这个,福忠觉得有些牙疼。 “回主子,属下经过一番调查发现,这当中,好像是有肖家那肖念媛的影子。” “砰!” 女子一掌狠狠拍在桌上,“肖家这帮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一代不如一代!” 福忠看着女子怒火中烧的背影,想上前去劝慰几句,可双脚却连动也不能动一下。 过了几息女子似是平复了心情,语声平静地吩咐道,“告诉颜朵,让她盯着点那丫头吃药。再好好查查程锦思被吓究竟是怎么回事,如有必要,可去试试那个丫头,看看她到底有没有不妥之处。” “是。” 又等了半刻钟,福忠见女子再无别的吩咐,就拱手告了退,转身出了屋门趁着夜色又往皇城掠去。 第八十八章 凤令 - 郡主江山 - 青崖海 这十日来,致远堂不再像以往那般被无尽的沉默悲伤笼罩,而是从早到晚都充满了欢声笑语。围坐桌旁用早膳的人也从三个变成了四个,菜色也不再寡淡冷清,纵然不像以前阖家都在时那般花样繁多,但比起这三年来每天早上烈老将军烈老夫人和苏麽麽三人所用,已堪称丰盛。 “云儿,这是你小时候最爱吃的水晶马蹄糕,快尝尝!” 烈老夫人满脸笑意夹起一块马蹄糕放入了烈云面前的碟中。 谢过祖母,烈云把这做成马蹄形状,如婴孩半个拳头大小晶莹剔透的小小糕点,一口吃下! 咀嚼两下,细细品着那软糯香甜的滋味,烈云眼睛都忍不住眯了起来。 水晶马蹄糕是苏麽麽最拿手的糕点,烈云已经三年未尝到了,这味道还跟儿时苏麽麽做给自己吃的一样,分毫未变! ”这是苏麽麽今日一早天未亮就起床专门为你这小馋猫做的,好吃吧?“烈云那一脸享受的小模样,烈老夫人真是越瞧越喜欢。 ”好吃,好吃!“烈云不住地点头,看向苏麽麽,”麽麽,自打我回家,您这几日就变着法的天天给我做好吃的,知道您最疼云儿,但麽麽也要注意自己的身子,千万不要累着自己啊!“ 苏麽麽开怀大笑,”哈哈,傻孩子,麽麽不过给你做些吃的,又哪能累着自己,只要你喜欢吃就好。你不知道,看你吃得越香,麽麽这心里就越高兴呢!“ 一旁的烈老将军轻轻咳了一声,”丫头,苏麽麽最疼你,我和你祖母两个难道就不疼你了?“ 烈老夫人嗔怪了烈老将军一眼,都一把年纪了,竟还在孙女跟前讨宠! 烈云一把抱住了烈老将军的胳膊,笑得双眼弯弯,如盛满了碎光的月牙。 ”祖父祖母自然也最疼云儿了,云儿最喜欢祖父祖母还有苏麽麽了!“ ”这还差不多!“烈老将军抬手摸摸孙女的脑袋,也笑眯了眼。 烈老夫人和苏麽麽看着祖孙二人那笑起来如出一辙的模样,也不禁弯了嘴角。 红梅和紫兰看着烈云那如朝阳般灿烂的笑容,却忍不住心里唏嘘。 现在的郡主,才像一个被捧在手心长大,天真烂漫的娇娇女,而不像在崔府那般,事事处处都需小心翼翼,更要谨慎布局与程锦思和那背后之人暗中过招。 在一旁侍候的两个小丫鬟,也抿着嘴乐。 这两个小丫鬟并非致远堂的老人。 烈老将军戎马一生,克己节俭,与烈老夫人身边原本一直是两个叫元夏、元秋的丫鬟在服侍。随着两个丫鬟年岁渐大,烈老夫人不愿亏待了她们,本想着给烈风办完了亲事,就给二人放了籍,再从烈锵和烈铮麾下寻两个老实忠义之人婚配,让伺候了自己和烈老将军这么多年的姑娘们以后也做那官家太太享享福。 可惜后来大长公主府和边关事发,一切全成泡影,喜事不再,只余心伤。零久文学网 烈老将军和烈老夫人从连番打击中挺了过来,不忍耽误二人,就把元夏和元秋的卖身契都还了,还备了足够的银两,让二人出府去找个好人家过安稳日子。可二人眼看烈府遭此横祸,如何肯离开! 直到几个月前,烈老将军和烈老夫人实在不忍看二人就这样留在烈府耗尽一身芳华下了死令,元夏和元秋才眼含热泪向烈老将军和烈老夫人磕了头,拿着包袱离开。 谁知,次日一早,门房的小厮却在大门外的石狮脚底发现了一封信,正是元夏和元秋所留,信上言道,二人已启程去了江南苏州府,会在那里安身立命,权当为郡主守着封地了。 烈老将军和烈老夫人即刻让管家烈满仓派了府中侍卫去追,定京离着苏州府路途遥远,两个娇弱姑娘手无缚鸡之力,若遇上歹人,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可侍卫们一路赶去,却始终未发现二人的踪迹。 烈老将军和烈老夫人心里只觉后悔,若非自己强令二人出府,也不会如此!真是好心办了坏事! 烈管家见两位老主子本就因大爷二爷的死而整日郁郁寡欢,现在为着元夏和元秋又伤了神,就主动请缨,说服了烈老将军和烈老夫人,带上侍卫下江南寻二人去了,至今未归。 烈云当时听烈老夫人讲完,心里满腔的感动。 身边想置自己于死地的恶人不少,可关心自己爱着自己的好人更多! 严冬时分,屋外天寒地冻,屋内却是温暖如春。 早膳用罢,同前几日一样,烈云并未回思卿院去,而是留下陪三位老人家喝茶说话。 思卿院,正是烈铮和程霓裳的院子,从名字就可看出夫妻之间情深几许,只可惜,二人终究是不能白头偕老了。 烈云回来,烈老将军和烈老夫人本想让烈云就同二人一起住在致远堂,可烈云思量一番,以后会如何还不知道,但接下来这几年,自己必是不能像一般贵女那样,日日囿于闺中吟诗作画,绣花弹琴,纵然心中不舍,但为了方便日后行事,烈云还是找借口住回了父母的院子。 失而复得最是珍惜,三年时光已逝不可挽回,那就好好把握当今。所以回来这几日,除去睡觉,其余时间烈云都留在致远堂,好让祖父祖母还有苏麽麽尽享天伦之乐。 对于烈老将军烈老夫人和苏麽麽来说,亦是如此。三人已过半生,经历几多风风雨雨,最是明白,与权势财帛相比,人才是最重要的。人安在,一切皆可重来,人若死,一切皆化虚无。 所以烈云回来以后,三人对这来之不易的团圆倍加珍惜,恨不得时时刻刻把眼睛都粘在烈云身上,好似有说不完的话。 苏麽麽刚捡了件烈云儿时的糗事说了,羞得烈云直跺脚,也把烈老将军和烈老夫人逗得哈哈大笑。 看着三位老人家红光满面,开心得仿若忘记了所有伤心忧愁,烈云摸了摸腕上的紫翡玉镯,还是问出了心中按捺许久的话。 “祖父祖母可曾听说过凤令?” 烈老将军和烈老夫人看了彼此一眼,“云儿你是如何得知凤令一事的?” “我是听母亲说的。”烈云眼中闪过哀思,“就是外祖母府中起火那晚,母亲为了救我,说要把凤令给了程锦思和那黑衣人。只是,”想起程锦思把毒药灌进母亲口中,母亲最后看向自己那不舍眷恋的眼神,烈云眼中的哀思又化为浓重的恨意,“母亲并未来得及告诉我凤令到底是什么,就被程锦思害死了,只在临死前偷偷把她腕上的镯子给了我。之后,我被那黑衣男子打晕,也并不知他们究竟有没有从母亲那里抢走凤令。” 第八十九章 宫宴 - 郡主江山 - 青崖海 烈老夫人看着烈云腕上的玉镯,又红了眼眶。 苏麽麽心中叹了口气,夫人突然遇害,竟只来得及把这随身带着的镯子留给云儿,二爷更是可怜,连夫人和云儿最后一面都没得见。唉,这黄泉路,二人怎能走得安心呢! 烈老将军伸手拍了拍老妻的肩膀,在屋中踱起步来。 “这凤令,据说是安国大长公主,也就是云儿你的外祖母所创。据说当年为了保护先帝并助先帝登基,你外祖母不知使了什么法子,又不知从哪弄来大量银钱,招揽了许多奇人异士来相助自己,以凤令为号,只是,除了大长公主和那些奇人异士,再未有别人见过这凤令究竟是何物。事成之后,先帝登上大宝,这些奇人异士也不知所踪。大长公主言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些人之所以答应相助自己,不过是财帛动人心罢了。既然此间事了,他们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自然从哪来的还回哪去。打那之后,凤令也消失不见。只是,”烈老将军捋了捋颌下胡须,“坊间一直有人在传,那些奇人异士并未像大长公主说的那样,重又归于江湖,而是早就被大长公主收服,成为了大长公主身边一支隐秘的力量,用来在危急时刻保卫大宣。” “云儿,既然你母亲临死前曾提到过凤令,看来此事应当是真的,那些人或许真的并未离开,而是就藏在这市井之中,默默看着大宣。后来你外祖母仙逝,这凤令就传给了你母亲。而你母亲又想在你出嫁时再把这凤令传于你,只可惜,她突遭毒手,并未来得及告诉你详情。” 烈云皱起眉头,“祖父,那照此看来,宫里那人和程锦思应是早就知道凤令就在母亲手里,而外祖母府里的那场大火,说不定就是为此才着起来的,连着边关之事,应该与这凤令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不错。”烈老将军叹了口气,“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烈家自追随永丰帝立国大宣,定下的第一条家规就是,不管皇权如何更迭,烈家只拥护坐在皇位上的那个人,只一心保卫大宣保卫大宣的百姓!所以这么多年来,虽历经几代皇帝,烈家仍然能屹立朝堂,全因烈家从不提前站队。只是,我们都忘了,刚过易折。烈家如此软硬不吃油盐不进,说不定早就碍了别人的眼,更遑论烈家之人手中,竟然还握有这么一支隐在暗处的力量。对于当权者来说,得不到的就必须毁掉,大概正是如此,烈家,你大伯父大伯母,你父亲母亲才会遇害,风儿才会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祖父万不可灭自己志气长他人威风!”烈云起身,脆声说道。 “烈家遭此大祸,并非因着从不为哪位皇子所用,只忠于皇上,也并非因着外祖母留下的奇兵,大伯父大伯母父亲母亲和大哥更非因着烈家之人骨子里的刚硬不屈才丢了性命受了重伤!要怪,只能怪那些人被心中的贪欲所控,才害死这么多无辜之人,犯下如此罪孽!” 说着话,烈云的脊背挺得越发笔直。 烈老将军顿觉老心甚慰。 那天听了烈云的猜测,烈家的仇人或许是那九五之尊之人,烈老将军很是担忧。 并非担忧敌人的强大,而是不知烈云心中到底作何想。再怎么样,也还只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虽然得知自己中了奇毒,敢一个人千里迢迢跑去药王谷解毒,但这次呢,可是敢去直面那坐拥大宣江山之人为父母报仇? 不过听了烈云方才的一番话,烈老将军真想为自己的孙女喝出声来! 这就是烈家人,这就是烈家祖祖辈辈一代一代传下来的傲骨! 前路再坎坷又怎样,对手再强大又如何,你若敢犯,我就敢杀!一品书吧 烈老将军心中激荡还想再说什么,却见一个还未留头的小丫鬟走了进来,“禀告老将军老夫人,郡主,府外有一个自称是崔家夫人身边管事的周姓妈妈求见!” “周妈妈?她可言明,求见祖父祖母和我所为何事?”烈云问道。 “奴婢多嘴问了一句,那周妈妈说,崔家夫人虽还在病中,心里却时刻都在惦记着郡主,所以派了她替崔家夫人来看望郡主,顺便为郡主把明晚要参加宫宴的朝服给送过来。” 小丫鬟倒是有眼力见,还知道问问那周妈妈的来意,口齿也伶俐,三言两语就把事给说了个明白。 烈云对这小丫鬟甚是喜爱,吩咐小丫鬟带周妈妈到客院的待客厅里等候,又让红梅给了赏钱。小丫鬟高兴地接过,欢天喜地谢了一番就跑。 “云儿,为何不把那周妈妈叫到致远堂来?听你所说,那周妈妈乃是程锦思的乳娘,身上还带着功夫,上次程锦思在你这吃了大亏,万一那周妈妈想对你不利怎么办?”因着崔净之故,那程锦思心狠手辣害了霓裳,对霓裳的女儿一定也是恨之入骨,那周妈妈把程锦思从小带大,也定非良善之辈,烈老夫人怎会放心烈云一人去见她? 烈云钻进烈老夫人怀中,任由祖母温热的手掌一遍遍抚过自己的脸颊。 “那周妈妈除非吃了雄心豹子胆,才敢在烈家的地盘上对我这个烈家的小郡主动手。再者说,”烈云眼睛一眯,“即便真的动手,谁是挨打的那个还不一定呢!而且,她们不知道我已经解毒恢复了记忆,心底定还以为因着她们的诡谲手段,我同祖父祖母之间依然形同陌路。若是不小心瞧见了咱们这般亲热,恐会心生怀疑。所以,还是我一个人去见那周妈妈的好。” 说完,烈云从烈老夫人怀中起身,给了三人一个放心的眼神,就带着红梅和紫兰出了致远堂,向客院而去。 进了院门就看见,方才得了烈云赏的那个小丫鬟正守在一边,周妈妈则在厅里正襟危坐,却又只在凳上坐了半边身子,既显出一府当家主母身边管事妈妈的稳重又没失了谦恭。打眼一看,极易让人生出好感。 红梅和紫兰暗暗撇了撇嘴。 烈云想起这周妈妈的奇怪之处,却是多盯了一会,眼中晦暗不明。 “郡主来啦!”小丫鬟看见了烈云,连忙小跑着上前,先给烈云请了安,待烈云入了座,又忙前忙后的端茶倒水,直把红梅和紫兰的活给抢了个干净。周妈妈也跟着起了身,却是被围着烈云忙得团团转的小丫鬟给弄得没法行礼。 烈云看着乐呵,可这种场合实在不适合她这种小孩子,就命其退下。小丫鬟看了烈云两眼,委委屈屈地走了。 “老奴见过郡主,郡主千岁金安!”看烈云终于闲下来了,周妈妈屈膝伏下身子冲着烈云一磕到地,“老奴奉夫人之命,前来探望郡主,并为郡主送来朝服,以供郡主明晚参加宫宴穿戴。” 第九十章 进宫 - 郡主江山 - 青崖海 “才几日不见,周妈妈怎么就同我这般生疏了?“烈云伸手向前,“快快起来说话!” 程锦思的生母肖流苏闭门不出,程锦思乃是被周妈妈这个乳娘一手带大,按理说,程锦思出落成那个德行,这周妈妈应该也好不到哪去。 但奇怪之处就在这。这周妈妈作为程锦思的心腹在仁德院一手遮天,下人们尽看她的脸色行事,连崔府的大管家崔义都要让她三分,可对着烈云,即使三年来烈云在崔家从来都不摆郡主的架子,这周妈妈每回也都是毕恭毕敬,从无任何逾越。 就如同此刻,未等烈云的手近身,周妈妈就已经千恩万谢自己站了起来。 令红梅和紫兰又给周妈妈看了座上了茶,烈云问起了程锦思。 “姨母可是好些了?都怪我不好,那日非要去祠堂上香,连累姨母受了惊吓。这几日我真想离开这回了崔家去,可又不忍辜负姨丈的一片苦心。唉!” “郡主千万莫再自责,夫人既然来了烈府,为公主和烈副将上柱香本是应当。至于夫人的身体,那日回去大人就请了太医来瞧,言道夫人只是突然受了惊吓,神门大开导致风邪入侵,服药调养几日就没事了。说到此,老奴还要请郡主恕罪,夫人今日原本要亲自来看望郡主,是老奴看夫人拖着病体为年节的事忙得脚不沾地,又怕这天寒地冻地,夫人旧伤未愈再招了风寒,连明晚的宫宴都无法参加,所以才求了夫人先留在府里好生养病,由老奴代夫人先来瞧瞧郡主。” 周妈妈口中说着宽慰之语,眼睛余光却一直紧紧盯着烈云。看烈云脸上,一会懊恼后悔,一会不甘无奈,最后又都化为对程锦思的的担忧。 “夫人还让老奴问问郡主,那寒露每日可是按时来烈府为郡主熬药?这丫头之前捅出那么大的篓子,差点害了郡主,若非郡主心善那日赦免了她,夫人定是要把她像秋叶一样给发卖出府去。若这回她马马虎虎还犯错,路上拐个弯偷偷去办别的事而耽误了郡主喝药的时辰,夫人就真再也容不下她了。” 烈云听了,指了指身后站着的红梅和紫兰,向周妈妈笑道,”这个姨母大可放心,每日一过申时,我这两个丫鬟就会跑去烈府的大门口等着寒露,寒露拿药来了,再陪着一起把药给熬了,三人不错眼珠地盯着我喝下。至于寒露,上次姨丈和姨母的怒火想必她会铭记在心,自然不敢再出岔子,否则,我本就遭了嫌弃,若再误了喝药夜里发起疯来扰了别人清梦,怕是立刻就要将我扫地出门了。若真是如此,不必姨母动手,我自会办了她。“ 周妈妈脸上神色稍安,”那就好,那就好。对了,老奴把郡主的朝服也给带来了。大人和夫人还让老奴转告郡主,过去三年的宫宴郡主都未曾出席,但是明晚,还请郡主陪同烈老将军和烈老夫人一起进宫。一来,祖孙三人团聚赴宴,那些关于郡主的流言将不攻自破;二来,郡主转年十四,离着及笄也不远了,这次宫宴,正是郡主在京城贵妇贵女面前露脸的好时机。“ 周妈妈起身,”既然郡主无事,那老奴也就回去转告夫人,好让夫人放心。本来也应当再去给烈老将军和烈老夫人请安的,但夫人在府里实在是忙得分身乏术,想必烈府为着年节也是如此,老奴就不去打扰两位老人家了。郡主若没有别的吩咐,老奴就先告退了!“ 紫兰向周妈妈手中塞了一个沉甸甸的荷包,烈云亲自送周妈妈出了客院。 听着身后朱红色大门发出沉沉的吱呀声又重新关上,马车中的周妈妈撩开帘子往烈府内望去。 抛了抛手里的荷包,周妈妈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妩媚中又带了讥诮,全然不似这个年纪该有的模样。 ”唰“地一声,帘子落了下来,又把车内给遮了个严严实实,有声音懒洋洋地吩咐,”走啦,回府!“ 车辕上坐着的小厮,手中马鞭甩出响亮的啪声,车轱辘转动起来,慢慢离烈府而去。夜夜中文 ”郡主,您在看什么?“那周妈妈都已经出府去了,郡主却还站在这动也不动,一直盯着那周妈妈走时的方向。红梅和紫兰心中不解。 ”自打从药王谷回来,这周妈妈与从前相比,总让我觉得不舒服,好像我记忆里的周妈妈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烈云眉间拧起,“看来应该让烈一他们好好查一查这周妈妈了。” 回了致远堂,三位老人家已是望眼欲穿,得知那周妈妈真是规规矩矩替那程锦思来看望烈云,烈老夫人和苏麽麽放下心来,烈老将军则冷哼一声。 ”云儿,明晚的宫宴,你可要去?“烈老夫人想起那周妈妈给烈云送来了朝服,出声问道。 ”祖母,云儿自然是要陪祖父和您一起去的。我要去看看,那些饮着杯中我至亲之人鲜血,脚下踏着我烈家军万千儿郎白骨的人们,这三年来究竟是如何夜夜笙歌的享乐!我要记下他们的样子,有朝一日让他们明白,现在过得有多快活,将来死得就会有多痛苦!“ 说到最后,烈云声中带了无尽的冷意,双眸里散落的星光好似生出了尖刺。 到除夕了,今年的最后一天即将过去,明日元旦,新的一年又将开始。 天还未黑,定京城里已处处张灯结彩,家家户户都喜气洋洋,准备过新年。 烈府今年终于不再如一颗黯淡无光的珠子般,被一片红海包围着与这喜庆的气氛格格不入,而是也早早就在府中各处挂上了大红灯笼,各处院门也都贴上了红红的对联,大小窗户也全都贴上了剪得惟妙惟肖的红色窗花。 ”祖母的云儿,真的长成大姑娘了!“ 只见烈云头戴九翟冠,身穿前胸后背皆饰金绣云凤纹的大红色超品郡主朝服,往那一站,不但显出了皇家的庄重和高贵,挺拔的身姿更是带着将门之女的英气。 烈老夫人眼中满是与有荣焉的自豪,这就是我烈家第六代嫡出的孙女! 若庆隆帝还在世,也必要赞一句,这外孙女的神韵,竟与其外祖母,自己的姐姐安国大长公主十几岁时,有着八分相似! 夜幕缓缓降临,烈府门前,烈老将军骑在一匹名驹之上,老当益壮腰背挺得笔直。一辆马车停在身旁,车辕上坐着赶车小厮,正是烈八,车里则是烈老夫人烈云和烈二烈十四人。紫兰和红梅不会武,墨菊翠竹烈一三人又分别有任务在身,为了以防万一,烈云带了烈二烈十和烈八三人随行。 一马一车的后面,则列了两队骑兵,各个面容整肃眼带利光,都是烈府侍卫中的精锐,用来保护烈老夫人和烈云二人。 ”时辰已不早,出发!“ 整装完毕,烈老将军一声令下,嘚嘚的马蹄声和辘辘的车轮声响起,一队人马以烈老将军为首,拐出玄武大街向皇城驶去。 第九十一章 好宴 - 郡主江山 - 青崖海 大宣每年的除夕宫宴,除了皇室宗亲,在京五品以上的官员都可携妻儿参加。 此时宫门处已停了不少马车,正排队等着御林军查验身份后,即可入宫。 烈家的车马一出现,就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自打三年前边关传来噩耗,烈家两代男丁尽丧,这威震大宣的护国大将军府就沉寂了下去,宫里的大小宴会再也看不见烈家之人的身影,烈家也许久不曾以这种慑人的阵势出现了! 看着烈老将军身着超品将军朝服,骑着高头大马,精神抖擞的往宫门而来,人们脑中的记忆渐渐被唤醒。 这已年过半百的老者,也曾在战场上叱咤风云用兵如神,威名赫赫令敌军闻风丧胆,其训练出的烈家军更是超越了烈家先辈,上了战场所向披靡,打得敌人毫无还手之力,逼得邻国大齐和大夏不得不委屈求全与大宣签订了永不互犯和平相处的国书。 烈家子孙更是青出于蓝,一代比一代厉害。只可惜,因着烈风的贪功冒进,三年前那一战竟令烈家绝了后,烈老将军年岁已大,烈家这跟随永丰大帝开国以来就一直荣光不减的辉煌,怕是维持不了几年了。 众人看向烈老将军的目光,敬佩中又夹杂了些怜悯。 烈老将军自然不知别人心中所想,就算知道了也不会放在心上。烈家在乎的从来不是什么公侯爵位,而是能不能在有生之年都保卫大宣的百姓不受欺凌,安居乐业! 看着烈家的人马往宫门而来,那些四五品的朝官们一边向烈老将军施礼一边已令自家马车带着家眷腾开了路,排在前方等候的一品二品三品大员们听见动静,也纷纷同烈老将军见礼寒暄。 烈云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撩开马车帘子的一角,向外看去。 遍寻一番,终于在车队后方看见了陈启泰的身影。 放下帘子,烈云眼中露出笑意。真好!曦姐姐也来了!只是可惜,今晚不能与曦姐姐同坐! ”云儿,你看见何人了,这么高兴?“ 烈老夫人瞧着烈云往外看了一眼,就偷着乐起来,开口问道。 烈云眨了眨眼,”祖母,不光是我,您看了那人也会高兴的,那可是您未过门的孙媳妇呢!“ 烈老夫人眼中一亮,”曦儿也来了?唉,已经三年没见着这孩子了,也不知道现在是何模样,待会我可要好好仔细地看看!“ 突然,车外传来男子的请安声,”小侄范谋拜见烈伯父!请伯父随小侄入宫。“ 范谋,范叔叔。听着车外男子的说话声,烈云嘴唇微动,低低叫出了声。 ”乖孙,你竟还记得谋儿?“烈老夫人惊奇地问道。 烈云点点头。 怎么会不记得呢?范叔叔不但是父亲烈铮的生死之交,也像父亲烈铮一样的疼爱自己,总爱叫自己,小闺女。 只是没想到,身为燕北大家范家嫡支嫡子,向来浪荡不羁不受管束,风流倜傥引得江湖女子神魂颠倒的范叔叔,竟会来趟这皇权官场的浑水,做了这小小的御林军宫门守卫。 ”谋儿,怎么今晚是你值守宫门么?“烈老将军好似在称呼后辈子弟,语气很是亲切。 ”回伯父,正是小侄。车里坐的可是伯母?方才崔家的人进宫时,小侄并未瞧见云儿,难道云儿真的回烈家了?可随伯父伯母一同来赴宴?“范谋应是从别处得知了烈云回烈家之事,话语中满是期盼,眼睛也向车内望去。 ”唰“,只见车上的帘子被撩开,露出一张笑嘻嘻的脸,甜声叫道,”范叔叔!“ 范谋瞪大了眼睛,”云儿?“ 看见少女冲自己点点头,范谋咧开嘴笑了。第八书库 可不知想起什么,范谋一瞬敛了笑意伸手拉下了烈云手中的帘子,趁机说了句”此处不是说话之地,宫中万事小心“,就禀了烈老将军,带着烈家众人向宫门走去。 两列护卫留在了宫门外,烈老将军由小太监领着去往乾清宫,烈老夫人则带着烈云上了专为命妇贵女们准备的软轿,先去坤宁宫给皇后请安,再去乾清宫参加宫宴。 皇后得了消息,已派了身边的大宫女兰溪在坤宁宫外等候,见着轿子,赶忙上前相迎。 皇后见了烈老夫人和烈云,面上露出喜意,免了二人的礼,又赶忙赐座。 苏氏无子,却能笼住嘉安帝的心,在这吃人的宫中稳坐皇后之位,怎会像表面看起来那么好相与,自是有颗玲珑心又不乏手段。 烈云有先帝金口玉言,入宫见着帝后无需跪拜,烈老夫人又是超一品的诰命之身,这二人的礼,皇后怎受得起? 待二人坐下,皇后命人奉上香茶,又亲亲热热寒暄了几句,就放二人离开了坤宁宫。 外头天色已黑,可这偌大的紫禁城在这除夕之夜却是被各处悬挂的红红宫灯给照得亮如白昼,在宫中各处行走,不打灯笼也能看得分明。 小宫女前头领路,软轿又起,带着祖孙二人晃晃悠悠往乾清宫而去。 乾清宫里已坐了不少朝官及其家眷,帝后尚未来,宴席尚未开,大家都在与相熟之人高谈阔论。而一众少年少女们也都趁着这难得的机会在偷偷地打量对方。 ”表姐,表姐!“ 一进乾清宫的宫门,烈云就听见有人在叫自己。 抬眼看去,正是崔婉凝和崔延齐在向自己招手,却被崔净和程锦思一把一个给摁在了座位上。 而两人的喊叫,也成功引起了殿内众人的注意。 飞云郡主! 已经三年几乎不曾现于人前的飞云郡主竟然来参加今年的除夕宫宴了?众人看了看坐在龙椅左下方第一张桌子旁的烈老将军,还是跟传闻中形同陌路的祖父祖母一起? 殿内渐渐安静了下来,而随着烈老夫人和烈云一步步往烈老将军走去,众人的目光都不自觉被那身着大红郡主朝服的身影所吸引。 少女的美貌固然令人赞叹,可身上那无意间流露出来的雍容华贵和凛凛英气却更让人着迷! 青出于蓝胜于蓝,飞云容姿世无双,果然所言非虚! 烈老将军看着老妻和宝贝孙女,笑得一脸红光,可再看看殿中那些少年郎们痴迷的目光,又觉得有些心塞。 陈曦看着烈云目不斜视地从自己跟前经过,可那整齐叠放在身前的双手小指却微不可查的向自己指了指,眼中顿时蕴满了笑意和宠溺。 崔净脸上神情却有些恍惚,看着烈云仿若又看见了自己午夜梦回过无数次的身影。 程霓裳看崔净如此,脸上笑得僵硬,口中银牙却几乎咬碎。 只可惜皇上表哥寻来的那颜神医,给这臭丫头施完针留下汤药的方子后竟不知所踪遍寻不着,不然非要让颜神医再下次狠手,让这臭丫头现在就变成个傻子!让净哥看看,那贱人不得好死,她的女儿则比死还要惨! 一只温暖的手抚上程锦思的肩膀,回头一瞧,正是周妈妈,慈爱又担忧地看着程锦思。 幸好还有周妈妈陪着自己帮着自己!程锦思冲周妈妈笑了笑,转过头去继续盯着崔净,没看见周妈妈眼中闪过一丝鄙意。 “哼!不过就是个失怙的郡主!得意什么!” 安静的大殿内突然传来女子满含讥诮的哼声。 第九十二章 奇葩 - 郡主江山 - 青崖海 “咕咚”,“咔嚓”! 有人被惊得猛咽口水,有人手一抖,把面前桌上的白玉酒杯给胡噜到了地上。 是谁这么大胆,竟敢对飞云郡主口出狂言? 转头一看,哦,原来是万慈太后放在心尖上疼宠的人物,也怪不得敢跟飞云郡主叫板。 只是这姑娘的胆子也忒大了点,自己还是个白身,竟敢《郡主江山》第九十二章 奇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九十三章 仇人 - 郡主江山 - 青崖海 “永庆伯夫人此言差矣!像肖姑娘如此耿直的女子,与我们云儿做姐妹,实在太委屈了!” 常氏满脸慈爱口中却说出如此歹毒之言,不但把祖父祖母的伤口撕开还往上面撒了一大把盐,烈云看着常氏的眼中,已带上了血光。 却突然听见一把浑厚的男声在殿门处响起,语中字字都在打常氏的脸! 烈《郡主江山》第九十三章 仇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九十四章 演戏 - 郡主江山 - 青崖海 只听悉悉索索的布料摩擦声不断在殿内响起,一刻钟的功夫,刚刚从地上起身的朝臣和家眷们已在大殿两旁分列的宴桌后坐好。 “朕听说飞云今晚也来了?丫头在哪?” 赵祈明并未像往年那般,先与百官共举杯庆贺新年,而是问起了烈云。 轻轻拍了拍祖父祖母的手,让他们莫要担心,烈云起身迈步到御台之下,低头屈膝向赵祁明行了拜礼。 “飞云参见皇上!” “福忠快去给朕把飞云扶起来!你这丫头,父皇特允你进宫不拜,方才在皇后宫里不还好好的嘛,怎么这会又如此了?难道飞云只喜欢跟皇后舅母亲近,跟朕这个皇舅舅倒要讲这些虚礼了?” 呵呵,赵祁明,你那么享受被万人跪拜敬仰的感觉,若我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真就这么直挺挺地面朝你这当今天子,怕是不光市井之间要对飞云郡主的骄横议论纷纷,连御史们都过不好这个年,卯足了劲要在年后第一个早朝上狠狠地参我一本! 虚扶着福忠的手从地上起身,烈云再抬起头来,眸中恨意和如剑般的利光已全数消散。 “三年不见,皇舅舅竟变得喜欢吃酸了吗?” 赵祁明一愣,“飞云这话何意?” 烈云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皇舅舅连皇后舅母的醋都要吃,飞云还以为皇舅舅的口味变了呢!不过,由此也可看出,皇舅舅同皇后舅母仍旧是感情深厚啊!” “哈哈哈~~~”赵祁明乐不可支。 皇后脸上飞起两朵红霞,无奈地看了烈云一眼。 肖锦绣嘴角也挤出一丝笑意,那颜神医果然手段了得,这飞云向来听安国和昭华的话,离着我们母子远远的,若非现在前事尽忘快要变成个傻子,哪里会跟明儿如此亲近! 甚好! 肖锦绣看向赵祁明,嘴角的笑意缓缓变大。 明儿已登大宝三年,可子嗣简直要成了哀家心头的病了,后宫那一群没用的女人,至今都未有一个怀上龙种,那几个当年活下来的皇子们如今虽已各自封王远离京城,无诏不得擅自离开封地入京,可这世上最易变的就是人心。 天家无至亲,那几个王爷看明儿迟迟没有后继之人,保不齐就会生出异心。明儿根基尚且未稳,若飞云这丫头真的喜欢明儿,只要那件事永远埋葬天日无人得知,那她身后的镇国公府和护国大将军府不就能为明儿所用,成为明儿的左膀右臂吗? 就算他们两府现如今人丁凋零,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在明儿把这朝堂真正抓在手中之前,借用他们的威名震慑宵小应是足矣。 烈云眯着眼睛把肖锦绣脸上的神色看了个一清二楚。 老妖婆,又在动你的那些蛇蝎心思,想着怎么害人了么? 满殿文武看着一帮大小主子都笑得开心,无论心中在想些什么,脸上都跟着一起乐呵。 烈老将军烈老夫人和陈曦看着烈云那笑得眉眼弯弯的模样,却是心中酸楚。真是难为云儿了,看着仇人就在眼前,非但什么都不能做,还得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同他们斡旋。 连一向神经粗大的烈十都不自觉抚了抚左胸,总觉得烈云这笑有些让人心疼。 崔净看烈云如此得赵祁明喜爱,心中欢喜。云儿失去了父母,烈伯父烈伯母和程伯父虽是对云儿万分疼爱,可三人年岁已大,又能护云儿到几时呢?锦思毕竟只是云儿的庶姨母,自己这个姨丈就更不用说了。若云儿能得了一国之君的庇佑,自然最好。 程锦思却是笑得一脸僵硬,哼,就算知道表哥和姨母乃是在做戏,可看他们对这臭丫头如此和颜悦色,自己心里还是恨得牙痒痒! 肖家则除了武氏,全都黑了脸。经典 “你个鬼灵精,还同幼时一般淘气!来呀,给朕在身边添个凳子,今晚朕要跟飞云同坐!” 赵祁明止了笑声,可脸上笑意仍浓,伸手示意烈云上台来。 福忠一路小跑拿了凳子来,又细心地在上面铺了软垫。 烈云谢了恩,被小太监搀着,顺着台阶一步一步往御台上走去。 “姑祖母!” 刚在赵祁明身边坐下,烈云就听见肖念媛的声音又在殿中响起。 肖锦绣转过头来,“媛儿?” ”姑祖母,媛儿可不可以也到姑祖母身边坐?“肖念媛从武氏身边站起,一脸怯生生地看着肖锦绣,双手食指对在一起,委屈又娇憨。 殿内众人又瞪大了双眼,这,这画风突变得也太快了吧?方才还跟烈云郡主斗得眼红的肖大厉害一眨眼的功夫竟变成了柔弱无比的小白兔? 肖念媛,你又想出幺蛾子是吧?好啊,那本郡主就坐在这看你装,看你演。 烈云嘴角一勾,稳稳坐在凳子上,一派端庄。 ”噢?“肖锦绣觉得奇怪,这侄孙女自小就得自己宠爱,近两年性子有些跋扈在宫外经常惹事,怎么还有这种好似被人欺负的时候? ”小丫头今日不黏着你祖母和你娘,想来哀家身边坐了?“ 肖念媛抬头觑了一眼烈云,目光在赵祁明身上停了一瞬,嘴里嗫喏道,“方才媛儿曾对飞云郡主语出不敬,虽然飞云郡主已经教训过媛儿,但媛儿仍觉得心里愧疚。飞云郡主身份尊贵,自可得了皇舅舅恩典同坐。媛儿只是一介白身,不过空顶着永庆伯府姑娘的头衔,万万不敢奢望能同飞云郡主一样。可媛儿心里又实在羡慕,所以才厚着脸皮问姑祖母,媛儿能不能也到姑祖母身边坐。“ 赵祁明脸上笑意顿了一下,肖锦绣面上不变,心却微微沉了下去。 好一个烈家的臭丫头,竟也敢教训起我肖家的姑娘来了!先帝在时厌弃我们肖家,独宠你们烈家,可风水轮流转,现在这天下,虽还姓赵,可皇上却是哀家生的,身上还留着一半肖家的血呢! 你们烈家以前颇受隆恩,可现在不还是被哀家和明儿给弄得断子绝孙了么?哼! “媛儿你胡说什么惹了咱们飞云郡主生气了?” “还是我来说吧。” 肖念媛正想说话,却见烈云已经从赵祈明身边站了起来。 “此事不尽怪肖姑娘,飞云也有错。” 烈云看向肖念媛,“肖姑娘虽比烈云年长,但想是因着在永庆伯府受尽宠爱,平素所见又是父慈母孝家中一片和谐,所以养成了天真烂漫的性子,才会一时失语嘲讽飞云乃是失怙之女。” 烈云咬了下唇,眼眶已有些微红,“肖姑娘父母俱在,自是不能对飞云丧父丧母之痛感同身受,飞云也是一时太过心伤才会与肖姑娘争执起来,还请肖姑娘不要放在心上。” “还有,肖姑娘实在不必艳羡飞云能得皇舅舅恩赐坐在这御台之上,先皇舅外祖父在时,飞云逢宴也是坐在此处。“ 烈云看向赵祈明,眼中强忍委屈,“还请皇舅舅准了飞云回去祖父祖母身边,把这位子给了肖姑娘坐吧!” 肖念媛,无论你想要演什么,本郡主陪你演就是! 第九十五章 惹怒 - 郡主江山 - 青崖海 此时有小太监上前,把方才发生之事一五一十禀给了赵祈明和肖锦绣。 赵祈明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 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母后竟还一直对她那么宠爱! 肖家同烈家程家一样,都是追随开国大帝永丰帝有着从龙之功的权臣,以前是烈程两家的风头盖过肖家,可烈家现在后继无人,程家因着安国皇姑姑也早已是元气大伤,朕登上皇位,本应是肖家重振的良机,可看看肖家现在成什么样子,堂堂伯府嫡女净被教养成这个蠢样! 知子莫若母,虽然赵祈明没有说话,可肖锦绣已察觉出了其心中的怒火。 唉!也怪不得明儿生气! 媛儿母亲武氏性格温柔却有些唯唯诺诺,哀家担心她把媛儿也给教成那软泥性子,所以当初阿霖和常氏把媛儿抱去荣宁院的时候还曾拍手称赞,可没想到,他二人竟把媛儿给养成了这副模样! 还有飞云这丫头,虽是中了针毒,可骨子里那股劲还同小时候一样,伶牙俐齿,也怪不得媛儿在她手上吃了亏! 可媛儿也是哀家看着长大的,阿霖在背后帮哀家和明儿做了那么多,他这唯一嫡出的孙女哀家说什么也不能让她受了委屈!还有松奇,在边关为明儿守着大宣,怎么也不能寒了松奇的心哪! 肖锦绣思虑一番,抢在了赵祈明之前开口。 “飞云且慢,皇恩不可违,既然皇上是赐你与他同坐,那你安心坐着就是。福忠,还不快扶了飞云郡主坐下。” 烈云冲肖锦绣福了福,默不作声地又坐在了赵祈明身边。 肖锦绣看向肖念媛,“媛儿,你今天让姑祖母失望了。飞云失去父母本就心伤,你身为表姐,不说好生安慰,还往飞云的伤口上撒盐,也怪不得飞云生气。” “只是,你们小姑娘家家的,偶有口舌之争也是免不了的。飞云性子良善不愿再追究于你,可你确实犯了错,须得受罚。哀家就做主罚你正月一月日日来慈宁宫陪我诵经吧。” 肖锦绣看向赵祈明,“不知皇上可同意哀家之言?” 赵祈明虽然心里恼恨,可也不愿在文武百官面前驳了自己母后的面子,只好点头同意。 肖锦绣笑了笑,“不过,事情一码归一码。媛儿犯了错该受罚不假,但今晚乃举国同喜的除夕宴,媛儿提出想与哀家这姑祖母同坐,哀家心里也甚是欢喜。皇上日夜忙于国事,哀家待在那慈宁宫也觉孤单,幸好有媛儿这丫头时常去慈宁宫陪哀家说话逗乐给哀家解闷,所以丫头这小小的要求,哀家实在不忍心拒绝。福忠,你也在哀家这添张凳子吧。” 肖锦绣朝着肖念媛招招手,“媛儿,来姑祖母身边坐吧。” 这场大宣顶级贵女之间的争斗,最终以肖念媛一脸欢喜孺慕坐在了肖锦绣身边为结局落下了帷幕。 而这一切,也在日后很长一段时间内,成了上至高官贵妇下至贩夫走卒口中茶余饭后的谈资,尤其每每说到飞云郡主,更是激动得不行。 看了一出如此精彩的大戏,众人只觉血脉贲张,与赵祁明一起举杯庆贺新春开宴时更是声如洪钟,觉得那流水般送进来,御膳房特意为今年除夕晚宴准备的道道美食,吃进嘴里简直回味无穷。 烈云看了一眼祖父祖母,见两位老人家正与旁桌坐着的户部尚书钱大人一家有说有笑。 再看向外祖父,却见程贤重孤家寡人,正低头自己喝着闷酒。 烈云突然觉得外祖父有些可怜,正想禀了赵祈明去同外祖父说两句话,却听一旁的皇后苏氏言道,“皇上,臣妾有事相求。”爱我 赵祁明正拿筷子夹了根麻辣鸡丝放进口中,闻言放下筷子,转过头来,“朕是一国之君,更是梓童的夫,梓童有话尽管直说便是。“ 苏氏嗔了赵祁明一眼,脸上的幸福却掩也掩不住,柔声说道,”臣妾看这宫宴如此热闹,想到贤妃妹妹,其他姐妹也就罢了,可贤妃妹妹宫里还有皇上的两位公主呢,皇上何不开恩,召了贤妃妹妹带两位公主前来与君臣同乐?“ 赵祁明本被肖念媛搅了兴致,此时听了苏氏的话抚掌大笑,对苏氏夸奖连连,又命福忠即刻派宫人去接贤妃母女过来。 肖锦绣虽然嫌弃贤妃所出尽是公主,但看着两个粉粉嫩嫩的糯米团子,心中倒也有几分喜欢,此时听了皇后的话也目露赞许。 肖念媛则恨恨咬了一口碗中的四喜丸子,这苏氏真是多事!那两个讨厌的小不点一来,姑祖母对我的宠爱就要被她们给分走了! 烈云看着苏氏巧笑倩兮的模样,心底却是佩服!这苏氏能在后宫屹立不倒,果然有几分本事! 不过两刻钟的功夫,就见方才的小太监折返,躬身进了乾清宫。 烈云看去,只见一位身着浅蓝宫装的明丽女子跟在小太监身后,手中牵着一个走路尚且不稳的孩子,旁边宫女手中还抱着一个,孩子的小手冲女子抓个不停。 这就是贤妃和其所出的两位公主了。 烈云还记得贤妃是何模样,但两位公主还是头一次见,不由细细打量起来。 只见大小两个都穿着鹅黄宫裙,衬得本就吹弹可破的婴孩肌肤更是晶莹剔透,眉间一点红,头上都鼓着两个花苞,同宫裙一样鹅黄色的缎带缀在花苞上随二人脑袋转动飘来飘去。 大的样貌倒是随了贤妃,长得清丽可人,小的则随了赵祁明,脸型有些方正。 走到了御台之下,贤妃拉着手中的小女孩一起跪倒在地,宫女也抱着小的跪在了贤妃身后。 ”臣妾拜见皇上,拜见太后娘娘,拜见皇后娘娘!“ ”几儿(紫儿)拜见布皇(父皇),拜见皇主母(皇祖母),拜见母好(母后)!“ 听着这软软糯糯的童音,烈云同这殿内众人一样,简直觉得心都要被萌化了。 烈老将军和烈老夫人及程贤重眼中的喜爱更是满得要溢出来,云儿小时候也是这般小小软软,让人疼到心坎上啊! 赵祁明大笑出声,嘴里喊着”平身快平身“,也不吩咐福忠了,自己就要起身亲自去抱了紫儿过来。 却听旁边传来一声轻笑,”哈哈,紫儿,你怎么还是连话也说不好啊,贤妃娘娘是怎么教你的啊!“ 肖锦绣猛地捂上了肖念媛的嘴,可是已经晚了。 赵祁明转过头来,眼神如冰扫了肖念媛一眼,肖念媛怕得往肖锦绣怀中瑟缩了一下。 肖锦绣心里简直恨铁不成钢!这惹祸的胚子,哀家刚帮你摆平了飞云,现在倒好,你竟连明儿也给惹怒了!那可是明儿的女儿,皇家的公主,哀家的亲孙女,就算哀家再疼你,也由不得你如此胡来! 而台下的永庆伯夫妇此时把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责备地瞪着彼此,都怪你,把孙女宠得无法无天,如此不知轻重! 武氏则急得手足无措,手中锦帕都快要绞烂了。 第九十六章 来人(书友圣特罗姆打赏加更) - 郡主江山 - 青崖海 皇后苏氏早已起身下台,亲自把贤妃给扶了起来,又弯腰把紫儿抱进怀中,领着母女三人往自己桌旁新添置的宴桌走去。 “永庆伯府看来是缺少教养麽麽,所以媛儿今日才会屡次犯错。” 看着贤妃从宫女手中接过小女儿,大女儿则一脸懵懂地坐在皇后腿上伸手指着面前桌上的翡翠糕要吃,赵祈明开了口,话里裹挟着怒意。 “皇后,从宫里好好挑几位有资历的教养麽麽送去永庆伯府,让她们好好教教媛儿何为闺中礼仪。若是媛儿愚钝学得不好,就让那些麽麽们一直留在永庆伯府,直到把媛儿教成一个真正的定京贵女再回宫来。” “另外,再送几本女诫予伯夫人常氏和媛儿的母亲武氏,让她们再仔细读一读,明白明白到底什么是为妻为母之道。” “媛儿除了要由麽麽们亲自教授女诫之外,还要把此书誊抄二十遍,两月之内抄完,然后送进宫来,朕要亲自过目。至于太后方才所言罚媛儿正月陪自己诵经一事,暂且不提。” 皇后一边喂紫儿吃着翡翠糕,一边回了赵祈明的话,言道等宫宴散了就去办。 台下永庆伯夫妇和武氏则早已臊得恨不得地上有个缝能让自己钻进去。 这倒霉孩子,怎么就不让人省心啊,这哪是来参加除夕宫宴,分明是到文武百官面前丢人来了! 肖念媛则瞪大双眼张大嘴巴似是有些不敢相信,可看看赵祈明那冷冰冰的脸,再看看自己祖父祖母和母亲低着头,脑袋恨不得窝进前胸的模样,肖念媛有些慌了,连忙转头求助地看向肖锦绣。 可这回,肖念媛在宫里最大的倚仗,一向偏疼于她的姑祖母也转过了身去,对肖念媛的目光视而不见。 肖念媛尴尬地在凳子上坐着,心里委屈极了,不就是说了那小丫头一句嘛,至于这样嘛!不过是一个后宫妃子生的公主罢了! 烈云看着肖念媛那死不悔改的样子摇了摇头,常说傻人有傻福,可这人要是由傻变为了蠢,就注定在作死的道路上一去不回头了。 不再管这脑袋缺根筋的少女,烈云把目光转向了皇后怀中的大公主紫儿。 方才听见贤妃叫了那小的一句,好像是“赭儿”,那孩子也是万般可爱,可实在太小,不如这大的会说会走得好玩。 看着紫儿小手捧了一块翡翠糕吃得香甜,烈云也拿起一块放进嘴里。 呜,好甜! 费力把这齁人的糕点咽下,烈云赶紧喝口水冲了冲嗓子里的粘腻。 果然小孩子就爱吃甜的! “紫儿,来让父皇抱抱!” 赵祈明冲着皇后腿上的紫儿伸出手,语调温柔,好似一个寻常百姓家的父亲。 烈云蹭地站起身来,“飞云去把紫儿妹妹给皇舅舅抱过来。” 终于把这香香软软的小娃娃抱在了怀里,烈云忍不住亲了亲紫儿的小脸,不舍地把她朝赵祈明手中递去。 可紫儿今日却一反常态,并不看自己的父皇,反而紧紧搂着烈云的脖子不放。 赵祈明愣了一下,皇后看着这一大一小,有些惊奇。肖锦绣心里却是有些不痛快。17 贤妃则满脸的紧张。得皇上圣宠,我们母女三人才有机会来参加这除夕宫宴,可紫儿却在满殿朝臣面前如此对待皇上!皇上对那肖家姑娘还余怒未消,若紫儿再惹得皇上不高兴…… 贤妃心里忐忑不安,却听见了赵祈明的朗笑。 已不知这是今晚赵祈明第几次开怀大笑了。 “哈哈,紫儿第一次见飞云就如此喜欢,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哪!飞云,那你就代朕抱着紫儿吧!” 烈云笑着应下,抱紫儿坐在凳上。 紫儿见烈云没把自己撒手,顿时咧开只有几颗牙齿的小嘴冲烈云甜笑起来。 烈云亲了亲紫儿的额头,又往她小手里塞了块翡翠糕。 殿内气氛一时被这小娃娃给弄得温馨无比。 正酒酣耳热之时,突然有小太监进了宫来,悄悄向福忠禀着什么。 只见福忠微微蹙眉,转身到赵祈明身边耳语。 赵祈明眼中闪过一丝不耐,却还是轻轻点了点头,坐直了身子。 福忠上前两步站在御台边上,气沉丹田,话一出口就响彻了乾清宫。 “宣福王府、宁王府之人觐见!” 众人朝外望去,只见两位男子并几个侍卫模样的人一同进了殿来,侍卫手中还抬着两个箱子。 几人走到御台下一丈远的地方就停了步子,侍卫们把手中箱子轻轻放下,跟在两位男子身后,冲赵祁明跪倒在地。 “福王府韩铁飞、宁王府尚少义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拜见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赵祁明抬手笑道,“都平身吧。你们俩乃是曾皇叔祖和宁皇弟身边的老人,见了朕不必多礼。” 原来这二位男子,年纪稍长的那个叫做韩铁飞,乃是四朝元老福王府中的护卫统领;而旁边年轻的那个,则叫尚少义,乃是宁王赵祁宁府上的护卫。宁王因着与先太子赵祁昌感情深厚,所以是成年封王的诸皇子里面,唯一得了庆隆帝恩准留在京城之人,虽只得了一座王府,没有封地,可也令那些出京的皇子们羡煞。而这尚少义原本是太子东宫的侍卫,那晚太子出事宁王被伤,尚少义护送宁王回府,宁王眼看东宫已毁,就把尚少义留在了身边。 给二人赐了座又令宫女倒了酒,赵祁明问起话来。 “韩统领,曾皇叔祖的身子可还算好?顺皇弟在福王府如何?可想回宫来?” 韩铁飞起身向赵祁明拱手答道,“回皇上,福王他老人家身体康健老当益壮,还能上得去马拉得开弓。八皇子在府中过得很好,福王身边现在就只八皇子一个小辈,自然极是疼宠。只是二人时常想起在天寿山为先皇守陵的德太妃,不免心中有些郁结。这元旦佳节八皇子本想回宫来给皇上太后还有皇后娘娘请安,可心中实在放不下福王这曾外祖,就命小的先代八皇子给皇上太后和皇后娘娘磕头了。” 说着,韩铁飞出了宴桌来到御前,跪在地上又结结实实叩了一个响头。 命福忠赶忙把韩铁生扶起,赵祈明口中叹道,“曾皇叔祖身体安康就好,他老人家历经四朝德高望重,朕这江山还指着曾皇叔祖他老人家坐镇呢!” ”朕就是心疼八弟,这孩子打小就懂事招人疼。唉,父皇驾鹤仙去,德太妃执意要去天寿山为父皇守陵,谁劝也不听。八弟要跟德太妃同去,可这怎么使得?当年八弟才刚十一尚且年幼,若真让他随了德太妃去,不光是朕,怕是已登仙道的父皇都难以心安哪!朕让八弟留在宫中,他又不愿,幸好曾皇叔祖派了韩统领你来,几番劝慰,八弟才同意先去曾皇叔祖府上暂住。只可惜,福王府远在开封,离定京千里,八弟这一去,想回趟宫也是不易了。“ 第九十七章 福王 - 郡主江山 - 青崖海 德太妃! 烈云把腿上坐着有些往下出溜的紫儿又往上抱了抱,脑中浮现出一个娇弱温婉楚楚动人的女子身影。 德太妃何妙青,正是福王赵构的外孙女,庆隆九年甫一进宫,就被庆隆帝直接封为一宫之主德妃,次年即生下八皇子赵祁顺,也就是赵祁明口中的顺皇弟。 赵构当年也是大宣朝的风云人物,情史几乎可以成书,还不止一本。 赵构乃长治帝的宠妃良妃所生,自小就得其父皇偏爱,长治帝甚至还曾一度想废了太子改立赵构,也引得当时皇后和太子一党把赵构和良妃视为眼中钉,欲除之而后快。 可良妃虽然宠冠后宫,却从没想过夺了坤宁宫那位的凤印,每日只管打扮得美美的,小意温柔的侍候长治帝,为长治帝捏头捶背排忧解乏。后宫嫔妃们包括皇后自己,看长治帝一月中有半月都去良妃的宫里,心中嫉妒如同火烧,却不知道,或许正是良妃这种不争不抢的性格,才能令长治帝对其独宠不衰。 赵构则比其母妃更甚,非但对金銮殿上的那张宝座丝毫兴趣也无,还把这威严又辉煌的紫禁城当做了沉重的束缚,时刻想要逃离。 良妃不忍看儿子每日在这深宫之中愁眉不展,就时常助赵构溜出宫去。 等到后来长治帝察觉时,赵构已是民间赫赫有名的风流皇子,长相清俊又多情知礼,不知引得多少女儿芳心暗许。 后宫女人们安分守己是每个皇帝都愿意看到的,可自己寄予厚望的皇儿若只会流连花丛游手好闲,一国之君就有些受不住了。 长治帝把赵构叫回宫中一番严厉管教,可赵构当时信誓旦旦必不再犯,转脸却又该如何又如何。 次数多了,长治帝看赵构实在无心皇位,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不再强求。可到底也心疼这熊孩子,等赵构到了封王的年纪,就赐了其福王的封号,又把繁华之地古都开封给了赵构作为封地。 赵构去了开封,仍然如穿花蝴蝶般没个正经,三年后娶了开封云起书院山长的女儿为妃,定京和开封两地不知多少闺中女子听后偷偷地寻死觅活。 赵构大婚,百官庆贺,连太子都被长治帝遣去了开封代自己参加赵构的婚礼。 大家嘴上恭喜声不断,心里却是为这山长的女儿可惜,想这书香世家出身连句骂人话都不会说的文弱女子,怎能管得住浪荡成性的福王,娶回去定得独守空房日日以泪洗面了。 可谁知,大婚后的赵构,却像是突然变了个人,再不去招惹外面的莺莺燕燕,那些送上门想攀龙附凤的女子更是连看都懒得看,每日守着福王妃安安分分过起日子来。 起初世人还不相信,人怎么可能一夕之间就转了性子?可随着夫妻二人感情日益深厚,每天吟诗作对赏花听风似神仙眷侣,众人才终于歇了心思,不再日日盯着福王府那点事了。 可如此一来,长治帝又着急了。 福王没个定性长治帝生气,可现在福王老老实实窝在封地陪着福王妃,长治帝又心里不喜。 天家子怎能一辈子就守着一个女人?那如何能为皇家开枝散叶?子孙绵延方能保得赵家江山千秋万代! 福王如此有违常伦!朕要让他纳妃纳妾,给朕生他十个八个孙儿孙女出来! 可福王当年就是顽劣的主,现在虽不知为何收了心,那根拧筋却还在,对长治帝让自己纳妃的旨意恭恭敬敬地接了,扭身却把那明黄色的卷轴束之高阁,今天推明天,明天推后天,就是不见纳了哪家的姑娘进门。缘分 就在长治帝实在气不过从定京选了贵女要送去开封时,却传来了福王妃有孕的消息。 纳妃一事自然不了了之。 名贵药材大补之物还有各种各样的赏赐如流水般从定京送来了开封,宫里太子妃看着直气得眼红,自己当年有孕时也没见长治帝这么高兴。 而福王妃也是争气,不但一举得男还带了个小郡主,龙凤胎! 这一下可把长治帝良妃还有赵构给高兴坏了,长治帝当时就下了圣旨,册封赵构之子为福王府的世子,赵构之女为郡主,封号宝珠。 待两个孩子三岁时,长治帝和良妃盼得眼睛都发蓝了,赵构跟福王妃商量一番,就在年底带了小世子和小郡主回京,同皇祖父一起过年。 到现在福王想起当时做的这个决定,仍然后悔万分,恨不得一掌了结了自己。 正是那趟定京之行,害了自己的儿子,也害了自己的妻子。 本来福王带着妻儿回定京,是想让妻子拜见一下未曾谋面的长治帝和良妃,也让两个小的见见皇祖父和良妃祖母,一解两人对孩子的思念之情。 可就在他们走到离定京不足百里的通州时,老天竟突降暴雪。 福王妃本就体弱,两个孩子又小,抗不住这极寒,三人全都病倒了。 赵构赶忙停了行程,带着妻儿住进了通州的驿站,一面命手下在通州寻医,一面写了折子使人快马加鞭送去定京禀了长治帝派太医前来。 宫里长治帝和良妃正伸长了脖子等着与乖孙乖孙女见面,不想等来的却是这急死人的消息。 长治帝一刻没耽搁,命太医院院正带人快马加鞭赶去通州,自己和良妃也出了宫来。 可造化弄人,最后福王妃和小郡主都无大碍,小世子却是没能挺过去。 长治帝和良妃紧赶慢赶到了驿站,看见的就是福王妃痴痴傻傻抱着小世子冰凉的身子不肯撒手,却一滴眼泪也哭不出来,赵构坐在一旁看着,满眼通红胡子拉碴,像是一息之间老了十岁。 长治帝和良妃又悔又痛,悔不该日日念叨想两个孩子,以致令得赵构出这趟门;痛这千盼万盼的金孙,还没被自己抱过,还未曾好好看看赵家的大好河山,就要被葬在那永不见天日的地宫里了。 赵构却平静地道,此事与长治帝和良妃无关,都是自己的错,是上天要让自己还以前的风流债了,只是这贼老天太过狠毒,竟是父债子偿。 最终,福王府的车队也没驶入定京。 等外头冰消雪融,赵构派人去禀了长治帝和良妃一声,就带着装有小世子的棺材和福王妃母女离开通州,一刻不停地回了开封。直至现在已年近不惑,除了长治帝驾崩和良妃去世,赵构再未踏入定京这伤心地一步。 而福王妃自那时起,就变得时而清醒时而痴傻,清醒时会抱着小世子曾经穿过的衣物静坐不动,痴傻时则如疯了般大喊大叫,到处寻找小世子,恨不得把整个福王府给翻过来。 福王府的下人们对福王妃都有些惧怕,可赵构却一点也不嫌弃,反而对福王妃比从前更为疼爱,小郡主也被赵构捧在了手心里,当成眼珠子一般,再容不得半点闪失。 第九十八章 人心 - 郡主江山 - 青崖海 良妃回了宫中,想起孙子那紧闭的双眼和青白的小脸,只觉痛如剜骨,在长治帝面前虽还强颜欢笑,可背地里,却快要把眼睛哭瞎。 长治帝失了金孙虽也悲痛万分,可当年能在皇子夺嫡中杀出一条血路登上皇位,天家的薄情已是溶于骨中,怎能容忍赵构只有一个嫡女,日日守着一个疯王妃?再者说,赵构虽得长治帝宠爱,可长治帝百年之后呢?谁能保证太子做了皇帝还能像长治帝一样惯着赵构?若赵构能有一个使得上力的岳家在身后,长治帝就算仙逝也能放心了。 于是,在小世子没了两年后,长治帝就派了身边的大太监冬公公亲自去了开封,明里暗里的劝赵构再娶一个家世好的女子为平妃,一来为福王府诞下子嗣,让赵构后继有人;二来也帮着赵构稳固在开封的地位。 可是,冬公公话音还没落地,就被狂怒的赵构打出了福王府,还扔下话来让冬公公带给长治帝,说福王府这辈子就福王妃一个女主子了,任别的女子美如天仙自己也不会多看一眼,若长治帝下旨非要让自己娶的话,只要那姑娘不怕头天进门第二天就被横着抬出福王府去,尽管来。 长治帝听了冬公公的话,气了个仰倒,可也没真的下旨强令赵构再娶妃。自己的儿子什么德行长治帝知道,把他逼急了,说不定真能干出那杀人的事来,到时候就不是结亲而是结仇了,自己这做父皇的也不能真坑儿子。 良妃知道后,觉得儿子实在已经太苦,就在长治帝面前不着痕迹的为赵构说了许多好话,又对长治帝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天长日久的,长治帝终于放弃了再让赵构娶妃的想法,反正赵家江山也不准备交到赵构手中,就让他好好地待在开封做个闲散王爷,爱怎样就怎样吧。 一年又一年过去了,福王妃在赵构的精心照顾下已经好了许多,小郡主也慢慢长成了大姑娘。 难得的是,小郡主虽是被赵构千娇万宠地长大,也出落得亭亭玉立,却并没养出满身的骄横戾气,反而像其母福王妃那样,温柔娴静知书达理。 到了及笄之时,上福王府求亲的官宦贵公子不知凡几,可赵构生于皇宫长于皇宫,最是知道那荣华背后的不堪,又经历幼子丧生之痛,这些年与福王妃患难相扶,早已看淡了这世间的富贵名利,不愿自己捧在手心的女儿嫁入世家被那些严苛的条条框框困一辈子,就与自己的岳丈大人,云起书院的山长商量之后,从书院选了一个学问人品都俱佳却出身普通父母早逝的学子做了小郡主的郡马。 可赵构没想到,这世上最良善的是人心,最丑恶的也是人心。 小郡主嫁给那学子之后,两人琴瑟和鸣,春看花夏采荷,秋赏月冬吟雪,日子过得神仙眷侣一般,羡煞了开封府的少男少女们,只愿自己将来也能找一个彼此中意之人白头偕老。而那些有妇之夫,则是羡慕那学子一朝攀上福王府,此生荣华唾手得。 三年后,小郡主有了身孕,赵构和福王妃要当外祖了,自是欣喜若狂,可高兴之余又有些怅然,自己视若珍宝的娇娇女,脑中还清晰记得小时那乖巧软糯的模样,可一转眼竟也长大嫁人要做母亲了。 十月怀胎,说长又短,赵构和福王妃早早就请了开封最有名的稳婆到了郡马家中,宫里长治帝和良妃也派了有经验的医女来侍候小郡主生产。 众人翘首以盼,等着新生命的诞生,可没想到等来的,却是血光冲天的一夜。 从小郡主发作到孩子出生不到两个时辰。稳婆把孩子裹好就欢天喜地抱给了一直焦急候在产房外的赵构福王妃还有郡马,并言道小郡主生产很是顺利,除了耗尽力气身体虚弱之外,并无大碍。 得了赵构和郡马分别赏的两个大大的红封,稳婆眉开眼笑又回了产房去侍候小郡主。 可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见那稳婆脸色苍白的跑了出来,张嘴哆哆嗦嗦吐出了一句话,“郡主血崩了!” 赵构和郡马一时都愣住了,福王妃却疯也似的往产房跑去。唯美 一盆盆热水不断地送进产房,又化为一盆盆血水端出来。 折腾了半个时辰,血水由一开始的浓郁变为了浅淡。 赵构乃是天家子,纵使厌恶那深宫,可腌砸事不是你不愿看不愿听就不会发生的。所以看着那最后从产房里端出已几乎见不着红色的水,赵构知道,那是自己女儿的血,已经流干了。 赵构没有哭也没有晕,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月亮,弯弯的,如一把镰刀,要割了自己的心。 福王妃彻底疯了。 郡马也如同失了魂,日夜趴在装有小郡主尸体的棺材旁,不吃不喝,一句话也不说。 只剩下了赵构,忍着白发人送黑发人、忍着丧女的锥心之痛,一力操办小郡主的后事。 女人生孩子本就是在过鬼门关,赵构没想过追究两个稳婆和两位医女,只想把女儿好好葬了。 可就在小郡主下葬的前夜,其中一个医女偷偷找了赵构。 当晚,赵构就派福王府的府兵把依旧痴守在小郡主棺材旁的郡马和当晚为小郡主接生的两个稳婆给抓了,又围了近几年新晋的开封首富那四进之大,富丽堂皇的宅子。 小郡主仍是在次日下葬,只不过并没葬入郡马家的祖坟,而是在开封北部的千岁山挑了块吉地作为埋骨的香冢。 三日之后,郡马并两个稳婆和那首富全家都被福王以谋害小郡主之名,拉去了五朝门的刑场,全部斩首。 后来有人说道,原来那学子根本就是个人面兽心之人,在福王和小郡主面前温文尔雅谦逊知礼的样子全都是装出来的,娶小郡主不过就是利欲熏心为了攀上福王府,其实他早就与那户人家的闺女暗通了款曲。 与小郡主成婚后,那学子荣升郡马,在福王福王妃与世人面前做足了夫妻情深的戏,却在每次与小郡主同房之后,都偷偷给小郡主服下避孕的药物,且在背地里一直与那不知廉耻的女子相来往。 三年时间过去,那学子得够了郡马身份带来的好处,连那女子一家也因着他的郡马之名,敛财无数成了开封的首富,二人觉得,时机终于成熟。 于是,那学子就停了小郡主的药,而小郡主不出两月果然有了身孕,赵构福王妃都喜上眉梢,却不知这正是小郡主死亡的开始。 那学子早就重金买通了两个稳婆,只是没想到宫里也会派医女前来,跟那女子一番商议之后,决定在小郡主生产之时,由其中一个稳婆引了那两个医女的心思往别处,而另一个则趁机给小郡主喂下能令生产之人血崩的毒药,害小郡主一尸两命。 第九十九章 似曾 - 郡主江山 - 青崖海 只是没想到,两位医女都是长治帝和良妃精心为孙女挑选的,并非好糊弄之人。小郡主生产得又极为顺利,耗时极短,二人始终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出手。 直到孩子生出来,两位医女光顾着高兴为小婴孩擦拭身子,那怀揣毒药的稳婆才终于觑着个空档,把毒药化进参汤,喂进了已累得迷迷糊糊要睡过去的小郡主的嘴中。 虽然计划出了岔子,并未连着小郡主肚里的孩子一并除去,可郡马和那女子一番思量后,对这结局更为满意。只要郡马再演一出因着丧妻之伤疯魔的好戏,再加上有这孩子在手,福王府这棵大树,照样还是极好的乘凉之地。等过个几年,郡马再以孩子小需要有人在身边陪伴疼爱为由,纳了那女子做妾,想必赵构也不会反对。 只是二人忘了,这世上有句话叫“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还有句话叫“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那两位医女中的一位并非凡人,而是大宣国医圣手,当时已经致仕的太医院前院正唯一的女弟子,也是其关门弟子,一身医术尽得其真传。 那医女当时因着事发突然,只想着如何能从阎王爷手中抢回小郡主的命,一时并未想太多。 可事后却越想越觉得不对,连夜就去禀了赵构。 赵构知道那医女的身份,自然一丝怀疑也无,当即就命人把郡马给抓了来。 可笑那郡马有胆子算计福王府,有胆子与那一家子合谋害了小郡主的命,骨子里却是一个怂包。 看着赵构那凶狠如修罗的模样,郡马当时就吓得尿了裤子,医女问什么答什么,一会功夫就把自己和那家子人之间的勾当交代得一清二楚。 赵构听完一个字也没说,只是眼神冰冷,看着郡马就像是看着一具尸体。 医女问完了事情始末,当场就跪了下来向赵构请罪,若非自己二人疏忽未能发现郡马的阴谋和稳婆的动作,怎会令得小郡主枉死! 赵构心里怒火焚天却并未失去理智。 那些人若打定主意要害自己的闺女,一次不成还会有二次三次,千日防贼总有疏漏之时,他们早晚会找着机会下手。要怪也只能怪自己有眼无珠,千挑万选为自己掌珠择的良婿,竟是猪狗不如的混蛋,是自己亲手把这夺命之人送到了女儿的身边。 赵构放了两位医女回宫,转身就把那些人一个个砍了头。而福王妃也知道了自己的乖囡并非因着生孩子才没了性命,而是因着那些狼心狗肺之人的贪欲,才一滴滴流尽了身子里的血。 趁着一天晚上赵构睡熟了以后,福王妃在小郡主生前住的院子,一根白绫自尽,往黄泉路上追赶自己的乖囡去了。 医女回宫,向长治帝和良妃一五一十禀明了此事。 长治帝听后勃然大怒,下旨命太子亲自带兵去诛了那家子人的九族。 良妃则实在受不住这接二连三的打击,一病不起,福王妃去后的第七日,也在自己宫中咽了气。 赵构只觉得眼前尽是黑暗,这世间空空荡荡只余了自己一人,真想随了母妃和福王妃而去,黄泉之下,一家团聚。 可看着外孙女那出生未满一月还皱巴巴的小脸和刚睁开的双眼,赵构不但得活着,还得好好活着。 对女儿留在世上唯一的骨血,赵构很想让其随了自己姓,可祖宗法典不可违,况且,即使这孩子姓了赵,也上不了皇家的玉碟。最终,赵构为其取名何妙青,随了福王妃的家姓。 对这外孙女,赵构恨不得把一颗心都掏出来给她。不但亲自向长治帝上折子为其求来了县主的封号,还有求必应,要星星不给月亮,半点委屈不让受。 赵构已不再想别的,只愿自己身体康健可以护着外孙女平平安安地长大,至于婚配一事,因着小郡主的遭遇,赵构并不强求。 若外孙女将来有了喜欢之人,就让那人入赘,在福王府的地盘,晾他也不敢造次。 若外孙女不想嫁人,赵构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反正福王府的家业,够她吃几辈子了。宝来 可是,天意难测,人意有时却比天意还要诡谲。这世上之事,并非你想如何就能如何的。 何妙青一天天长大,直到及芨,赵构也未发现自己这外孙女有什么心仪的男子,觉得这孩子要不就是情窦未开,要不就是藏得太深,自己未能察觉。 赵构并不着急。 可没想到三年后,何妙青十八,有一日却跑来找赵构,言道自己要进宫去。 赵构还以为自己年纪大了耳朵不好使,连问了几遍才终于相信,自己这外孙女果真有意中人,而这意中人还是自己的侄孙,是这一代大赵江山的主人,庆隆帝。 赵构好不容易逃离深宫,怎能眼看自己疼宠如命的外孙女再陷进去?等问明了何妙青不过因着一幅画像和市井间听来的只言片语就对庆隆帝种下情根,赵构更是任何妙青说破了天去也不同意。 可赵构没想到的是,这外孙女虽然随了她外祖母的姓,却没随她外祖母和她娘那柔婉的性子,又被自己从小惯到大养成了倔强的脾气,看自己死活不答应,竟绝食来抗。 何妙青两顿饭没吃,赵构就又是心疼又是发愁地脸上多了一堆褶子,到了还是没能耗过自己的外孙女。 庆隆帝收到了赵构的折子,立即派了仪仗和御林军亲自去开封接了何妙青入宫,并直接封为德妃,令其独居一宫。 “云儿,云儿?” 烈云正想着以前听祖父祖母说的关于福王的事出神,突然听见有人在叫自己。 恍恍惚惚看去,原来是赵祈明,正一脸关切地看着自己。 “云儿你想什么这么出神?皇舅舅叫了你好几声都没听见。” 脑子一瞬间恢复清明,抱着紫儿无法福身,烈云就把头低低地垂下,向赵祈明请罪,言道自己只是怀抱紫儿,想起自己幼年之时,不知是否有紫儿这般可爱。 赵祈明和一旁的皇后听了直乐,贤妃也拿手帕掩嘴而笑。 烈老将军和烈老夫人还有程贤重却是暗暗皱眉。 “朕的飞云还是小孩子心性啊!” 烈云有些不好意思,脸颊微红,“不知皇舅舅叫飞云有何吩咐?” “哦,”赵祈明伸手往台下一指,“是韩铁生和尚少义向飞云你请安呢!” 烈云转头看去,见两人正面向自己垂首跪在地上。 “两位快快情起!”烈云赶紧说道,“韩统领乃是福王的左膀右臂,尚侍卫又对宁王舅舅有救命之恩,二位实在不必多礼,飞云受之有愧。” 只听尚少义说道,“郡主言重。卑职三年未见郡主,所以未曾第一眼就认出郡主向郡主请安,还请郡主恕罪。” 接着,只见尚少义从怀中掏出一物,捧在手心高高举起,“王爷晚间得知郡主也来参加了宫宴,匆忙之中无法觅得合适的礼物,只好从库中挑了这支羊脂白玉雕成的蜻蜓立荷发簪送给郡主,还请郡主不要嫌弃,王爷不日就会另为郡主挑选合心意的礼物。” 烈云笑着言道“宁王舅舅的一片心意,飞云怎会不喜欢”,那边福忠已下了台阶,把玉簪从尚少义手中接过,捧给了烈云。 烈云正要细看,却不妨怀里的紫儿突然出手抢夺,烈云一惊,伸长手臂躲了一下,却把面前宴桌上的酒壶给碰倒了,壶中美酒尽数流出,沾湿了自己的衣裙。 第一百章 换衣 - 郡主江山 - 青崖海 贤妃大惊失色,忙把怀里的小公主交给身边的宫女,低低禀过皇后苏氏,就起身急步走到烈云身边,告了声罪要把紫儿抱走。 紫儿还是伸着小手要够那看起来白白润润好像很好吃的玩意,看贤妃朝自己来,眼中似还有着怒意,撅嘴一把打掉了贤妃伸过来的手,哼了一声,把小脸埋进了烈云怀里。 烈云冲贤妃笑笑示意自己无碍,让贤妃莫慌先回去坐,就低下头在紫儿耳边轻轻说起话来,只见紫儿眼睛猛地一亮,又笑成了两弯月牙儿,两只小手还捧着烈云的脸吧唧亲了一口。 赵祈明皱了皱眉,这除夕宴刚开,烈云总不能就穿着脏了的郡主朝服坐等宴席结束吧,这丫头被人嘲笑倒无所谓,可若是让人觉得她有失体统堕了皇家的威严典雅就不好了。 皇后苏氏看了刚要说话,却听坐在赵祈明那边的肖锦绣开了口。 “哀家前几日命尚衣监给媛儿做了几身衣裳,本想着宫宴后让媛儿带回家去年节里头穿,飞云若是不嫌弃,就让夜茴带你去慈宁宫先挑一身凑合穿着,把这脏了的郡主朝服替换了吧。” 肖念媛顿时急了。 先不说姑祖母给自己做的那些衣裳好不好看,单凭它们乃是出自尚衣监里那些皇家御用的绣娘之手,就不知要羡煞定京多少的闺中女子!自己都还没见过穿过呢,凭什么让烈云占这个便宜! 肖念媛柳眉一竖,就要开口说“不”,却被肖锦绣轻轻掐了下手背。 想起刚才嘉安帝对自己的惩罚,肖念媛有些发蔫,可又实在不甘心就这么让烈云拿走本属于自己的东西。 岂知烈云因着母亲之死早就对赵祈明和肖锦绣生了疑,又怎会沾染肖锦绣宫中出来的物什? 况且,方才肖锦绣言道让身边那个叫夜茴的慈宁宫大宫女带自己去挑衣之时,那夜茴的眼中曾有异光闪过。 烈云知道,这对主仆心中必是对自己存了恶意。若自己真去了慈宁宫换衣,若那夜茴暗中在自己挑中的衣服上做下手脚,若自己在这君臣同乐的除夕宴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丢了人,那飞云郡主明日就会成为定京城的笑柄,不出十日则会成为全大宣的笑柄! 肖念媛只不过是一个被家里宠坏的孩子,最多也就是看自己不顺眼跟自己吵吵架,可她的姑祖母肖锦绣却是真的歹毒,不声不响间就要把人毁掉。 烈云心中阵阵冰凉,脸上却笑得一派自然。 “多谢太后娘娘对飞云的一片爱护之心。只是,君子不夺人所爱,飞云虽不是君子,可也万万干不出抢肖姑娘衣服的事来。还请太后娘娘勿要担心,宫外烈家的马车里,还有家中丫鬟为飞云提早备下的常服一套,飞云这就令人去取了来。” 烈老将军和烈老夫人看烈云的衣裙被酒水弄脏,本还有些担心,听完肖锦绣之言更是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可此时看完烈云的应对之法,心底不禁叹了一声,有骄傲又有心疼,孙女长大了,知道如何保护自己了,可这代价却太沉重。 站在二人身后的烈十则应声而出,听完烈云吩咐,福了福身就出乾清宫而去。 肖锦绣笑了笑不再说话,赵祈明眉头也舒展开来。皇后苏氏和贤妃都暗暗松了口气。只有肖念媛,知道烈云不会抢自己的衣服了,顿时眉开眼笑,拿起筷子吃起了面前桌上的菜。 满殿文武看又一场风波有惊无险地过去,也重新露出笑脸,把酒言欢。缘分 一丈外崔家的席位上,几人心思却不尽相同。 崔净看烈云轻描淡写间就化解了一桩尴尬之事,心中着实为烈云的那股聪明劲高兴。 崔婉凝和崔延齐姐弟还未从方才烈云以一敌二打得肖家落花流水的飒爽英姿中回过神来,此时见烈云抬手又解决了一个大麻烦,看烈云顿时像在看着一座高山,眼神崇拜又敬畏。 程锦思心里则非常的不痛快。 这臭丫头回了烈家几日,倒是变得牙尖嘴利了,真是比从前更让人讨厌! 程锦思身后的周妈妈眼中却有着幽光闪烁。这个飞云郡主今晚好似有些不对劲! 烈云寻个空觑了一眼烈老将军和烈老夫人,见二人脸上并无担忧之色,就放下心来,不再管旁人如何。 一刻钟过去,烈云刚又拿了块芸豆卷放进怀中紫儿的小手,就见烈十手里拿着一个包袱气喘吁吁地回来了。 见烈云要去换衣裳了,贤妃起身又想要抱过紫儿,岂料这回紫儿倒是不打也不闹了,可小嘴一瘪,泪花就在眼眶中打起了转。 烈云一看,真是心疼死了。 “贤妃娘娘莫急。“烈云冲贤妃笑笑,”飞云本想着求了皇后娘娘去坤宁宫换衣,但紫儿一时不愿离开飞云,飞云也着实喜爱紫儿,不忍强迫紫儿离去令得紫儿落泪。所以,若贤妃娘娘信得过飞云,不知可放心飞云抱着紫儿,由您身边的宫女姐姐引着我们上您的毓秀宫去把衣裳给换了?” 贤妃连连点头,自然没有不同意的。 烈云又禀了赵祈明、皇后苏氏和肖锦绣,就抱起紫儿,带着烈十跟在贤妃身边大宫女的身后,去往毓秀宫换衣裳去了。 换完衣裳从毓秀宫出来,几人发现,方才还有些阴沉的天空竟然放了晴,月亮如眉弯弯,而满天星子挂在那湛蓝的天幕上,则如同调皮的孩童们在眨着眼睛。 紫儿大概很少见过此等美景,在烈云怀里高兴得手舞足蹈,小手伸长指向夜空,嘴里叽叽喳喳说着一些旁人听不懂的话。 因着今晚宫宴贤妃乃临时被赵祈明召了来,宴上又有太后和皇后,贤妃自觉品级最低不敢张扬,所以身边只带了这一个宫女同自己一起照顾两位公主。 “这位姐姐,贤妃娘娘孤身一人在宴上带着小公主,怕是有些忙不过来,姐姐还是快些回去侍候贤妃娘娘吧。紫儿看这星子看得着迷,想是往日夜里此刻早早就入了睡,对这璀璨夜空无缘得见。这宫里的路我还记着,就和丫鬟带着紫儿边赏星边慢慢往回走。还请姐姐禀报贤妃娘娘得知,让贤妃娘娘莫要担心。” 宫女听了烈云的话,有些犹豫,可又想了想,这飞云郡主身份尊贵,除了肖家姑娘那个拎不清的,在这宫里恐怕再无旁人敢惹,大公主喜欢飞云郡主,看样子飞云郡主对大公主也是真心疼爱,应该不会有事。 倒是娘娘那边,御台之上坐着皇上太后和皇后,御台之下又有百官,若真是出了什么岔子,恐怕娘娘和公主们还有毓秀宫以后的日子都要不好过了。 宫女理清轻重,就向烈云和紫儿告了退,匆匆回宴上给贤妃帮手去了。 第一百零一章 追逐 - 郡主江山 - 青崖海 烈云抱着紫儿,烈十跟在一旁,二人在这挂满宫灯的紫禁城里慢慢走着,不时被紫儿充满稚气的童言童语逗得哈哈大笑。 “郡主,难道您竟知道今晚会弄脏朝服,所以才事先在马车里多备了套衣裳?” 想起临行前,烈云吩咐红梅再为自己拿一身衣裳放进马车中以备不时之需,烈十只当烈云何时学会了神机妙算。 “自然不是,”烈云笑道,“我又非神仙,怎能预见未来之事,断吉凶祸福?只不过我想起了外祖母生前对我说过的话罢了。” “哦?安国大长公主她老人家跟郡主说了什么?” 烈云停下脚步,同怀中的紫儿一样抬头望天。 也不知那些坊间传说是否为真,人死后会化为繁星挂在天上,看着自己那些依然在这滚滚红尘中打滚求生的亲人们。 “外祖母曾对我说,凡出门,无论远近,必要先考虑周详,身为女子,要记得多备一身衣衫在身侧,以防万一。” 婴孩拥有这世间最为纯净也最敏感的灵魂,紫儿觉出烈云话里的低沉和怀念,低下了头,小手抚上烈云的脸庞,咧开嘴冲烈云露出一个大大的笑。 看着紫儿这小小的人,连话还说不清,却像个大人一样的安慰自己,烈云不禁也回了紫儿一个温暖的笑容,把紫儿又抱得紧了些。 “安国大长公主真厉害,能文能武,简直堪称天下女子的楷模!” 烈十赞叹出声,人前的安国大长公主智多近妖,组建奇军助庆隆帝登上皇位;人后的大长公主更了不得,身手诡异,还懂得如此之多。 “外祖母确实厉害!”烈云点头道,“只是,外祖母说,她已经过了戎马杀伐的一生,不希望母亲也走跟她同样的路,只愿母亲能找着一个真心疼爱自己之人,平安喜乐顺遂地过一生就好。” “所以外祖母才隐瞒了自己会武的事,也从没想过要教母亲,若不是被我偶然发现,对外祖母死磨硬泡,外祖母也不会答应教我。虽然在烈家也能学武,可却是永远也学不到外祖母那样神奇的招式了。” “只是,若外祖母现在还活着,不知是否会后悔,当年没有教母亲学武。若母亲能学成我这样,三年前那晚就不会任人宰割毫无反抗之力了。” 听着烈云口中对自己母亲的遗憾,烈十不知该说些什么,挠了挠头,憋出了句干巴巴的话。 “郡主,安国大长公主她老人家起初也是一片好意……” 烈云看着烈十那不敢说的模样,不由得一乐。 “我知道,我并没有责怪外祖母的意思。” “外祖母同这世上所有的母亲一样,都希望自己捧在手心疼爱的女儿有一个好的归宿,一生开开心心无忧无虑。” “外祖母一生看尽繁华享尽富贵,地位尊贵又手握奇兵,自是相信可护得母亲一生周全,就算自己仙去,父亲也不会让母亲受丝毫委屈。可是外祖母大概怎么也想不到,她竟那么早就离开了母亲,而就在她离开两年之后,母亲就被人害死,本该保护母亲为母亲报仇的父亲也同日而亡。” 大概二人的一番谈话太过沉重,本来兴致勃勃的紫儿,此时已不再像方才那般兴奋,而是静静窝在了烈云的怀中,一声不出。 烈云顿觉一阵心疼。 从古至今,皇宫都是这世间最大的吃人之地。看着繁花似锦,实则处处杀机。 尤以后宫的妃子们更甚。 若能得了皇上宠爱自然是好,但也须防着恃宠而骄最终遭了厌弃。若是在皇上面前连号都排不上,自然更要谨言慎行,小心做人。 也正因为如此,所以就连紫儿这么小的孩子,都已经知道看人脸色行事了。 烈云亲了亲紫儿的额头,把那张还没自己巴掌大的小脸又往那把紫儿整个包裹住的纯白镶兔毛领披风的兜帽里捂了捂,指着天上排成勺子状的北斗七星给紫儿讲了起来。新 看烈云时不时两只胳膊使劲把紫儿往上送,烈十上前道,“郡主,紫儿公主虽然年幼体轻,可若是抱久了,两只手臂也是吃不消的。我看郡主已是有些累了,要不我来抱紫儿公主看星子,郡主您就在一旁给紫儿公主讲故事,也可趁机歇息一下。” 烈云点头。 从乾清宫把紫儿抱去毓秀宫,又从毓秀宫抱到现在,烈云也确实觉得自己两只胳膊已经有点发木,快要不是自己的了。 可是紫儿不乐意,扒着烈云的脖子不撒手。 烈云无奈,只好故技重施。 “紫儿乖要听话噢。姐姐说过,你若是听话,就给你做一桌子甜甜糯糯的糕点吃,对吗?” 紫儿看着烈云的眼睛,又露出了跟方才殿中一模一样的笑,连眼睛弯起的弧度都一样。 烈十恍然大悟,还奇怪方才在殿中,郡主究竟说了什么话,不但逗得紫儿公主高兴非常,还乖乖听郡主的话。 现在看来,这紫儿公主竟有能成吃货的潜力! 紫儿笑罢,就乖乖向烈十伸出了手,被烈十抱住。 烈云甩了甩有些麻木的双臂,转了转方才一直抬头望天有些僵硬的脖颈。 突然,只听“咔啪”一声。 烈十和紫儿转过头来,而紫儿刚才还弯成月牙的双眼正睁得溜圆,瞪着烈云。 只见烈云脖子扭在一边,以一种奇怪的姿势盯着右边树木下被宫灯亮光围起的一片暗影,暗影中似乎有人。 烈十一惊,手抱紫儿本能地挡在了烈云的身前。 烈十正要开口说话,却见那暗影中的人突然跨步而出,几个起落到了宫与宫之间相隔的红墙处,腾身而起,跃墙而出。 烈十眼睛一眯,正要动作,却听烈云在身后说了句“烈十你带着紫儿在此等我”,就如一阵风般从自己身边刮过。 只见烈云跑到宫墙前不足一丈时突然加速,到墙根处双脚猛地踩上宫墙连踏,直至双手够着宫墙上沿,提气纵身上了墙头,又一跃而下。 动作迅猛极速,一气呵成。 烈十张大了嘴巴。 这一堵宫墙虽然比不上皇城最外围那道,可少说也得有两个成年男子高,对于像烈十这般身具内力之人,自然是小菜一碟。 虽然还未跟烈云交过手,可听过墨菊和翠竹的描述,烈十和其他暗卫们都已经知道,烈云虽无内力,可招式却刁钻又古怪很是能打。 大家都觉得烈云已经很厉害了。可没想到,今日烈云这翻墙的办法又让烈十开了眼界。 一只小手伸出,把烈十仍然大张的嘴巴给合上,又抬手指了指方才烈云讲到一半的牛郎星和织女星。 烈十低头看看紫儿那在这暗夜中如同星子一般闪亮的眼睛,再抬头看看天,欲哭无泪。 郡主啊,您把紫儿公主留给我就这么跑了? 没关系,您跑就跑吧,可倒是把故事给讲完啊喂! 因为小十我,不!会!啊! 第一百零二章 避之 - 郡主江山 - 青崖海 烈云翻过宫墙,以手撑地稳住身子,抬头一看,那人已上了回廊,倏忽间就拐过了廊角不见。 没有丝毫犹豫,烈云拔腿就追。 只见二人如同暗夜里的两个精灵,在这重重宫墙间上下翻飞,你追我赶。 寒冬夜冷,可烈云的心却滚烫。 烁哥哥,是你吗? 看那人又跃过一道宫墙,烈云紧跑几步也跟着翻了过去,猝不及防之下,却跳进了一片黑暗。 “咔嚓”一声,在这黑暗里听来尤为清晰,烈云的脚崴了。 忍着脚踝钻心的疼痛,烈云迅速从地上起身,紧贴着墙根站好。 待眼睛适应了黑暗,烈云才发现,自己追着那人竟来到了宫中的禁地。 这黑黢黢一盏灯笼也无的地方,正是先太子赵祁昌在时所住的东宫。 肖锦绣说过,赵祁昌为了救烈云和程霓裳,大火中被倒塌的房梁砸废了双腿,回东宫醒来之后性情大变,杀死东宫宫人无数,伤了宁王赵祁宁,连怀有身孕的太子妃和与烈云同岁的皇太孙也死于其手,但却没说赵祁昌最后到底如何。 回烈家后,烈云曾向烈老将军和烈老夫人询问三年前二人前去肖锦绣宫中接自己回家一事。 烈老将军和烈老夫人回忆,连串噩耗的打击之下,二人确实痛不欲生,可想到还在宫中的烈云,想到这再无父母可以撒娇的宝贝孙女,二人强忍悲痛进了宫。 庆隆帝那时还在昏迷当中,明王得知以后面见二人宽慰一番,就命人直接把二人带去了肖锦绣的宫里。 而那日,肖锦绣的宫女含月也确是把二人先安置在了永和宫的偏殿,只是等了盏茶功夫,含月就折返回来,言道烈云说了,既然烈老将军和烈老夫人对她不喜,她也不来讨二人的嫌,以后再不回烈家去! 烈老将军和烈老夫人怎能相信,定要亲眼见着烈云,听烈云亲口说出这番话! 含月无法,就带了二人往正殿去。可拐过回廊,却听门内有说话声传出,似是有人在相劝烈云随祖父祖母回家,可烈云却万分不愿,字字句句都与方才含月所说的一样! 烈老将军和烈老夫人听了,本就布满沧桑的脸庞瞬间又像是老了十岁,也不再强求要见烈云,只让含月转告肖锦绣,请肖锦绣先代二人好好照顾烈云,就黯然离宫。 烈云听完烈老将军和烈老夫人所说,心中愤恨又奇怪,自己和祖父祖母分明都没说过那些诛心之言,可为何竟能听见那些话从自己三人口中吐出? 直到烈云灵光一现问起烈老将军和烈老夫人进宫的时辰,又想起自己去药王谷解毒,烈八假扮自己一事,一切才豁然开朗。 这世上能人异士何其多,烈云身边能有烈八这样的擅长模仿之人,保不齐肖锦绣和赵祁明身边也有。 那日肖锦绣应是先错开了烈云和祖父祖母相见的时间,又安排人分别模仿烈老将军烈老夫人和烈云说话,让这对祖孙之间生出嫌隙,最终令得祖孙三人三年未见,烈云也被她们一手控制。 烈老将军和烈老夫人直骂肖锦绣太过阴狠,所以今晚的宫宴烈老将军才要带那么多的护卫,也千叮万嘱烈云,在这宫里一切更要多加小心。 解开一桩谜案,烈云又想起肖锦绣那日关于赵祈祷昌的未竟之语,就问烈老将军和烈老夫人可知太子最后究竟如何了。 烈老将军和烈老夫人连连叹气,最后一脸不忍地告诉烈云,庆隆帝醒来后听说了东宫惨剧,吐着血下了圣旨,废赵祁昌太子之位,另封厉王,命工部一日内在宛平县西南择屋为厉王府,厉王随工部同去,即刻离宫,太子妃和皇太孙的后事,则交由宁王一力操办,受召回京的明王辅之。 当日,一队秉着护卫之名实行监视之责,被庆隆帝封为厉王府府兵的侍卫,就护着赵祈昌随工部一起去了宛平。 过了几日,众人看赵祈昌一直安安静静地待在厉王府,没再发疯,而宫里又忙着庆隆帝的病和太子妃、皇太孙及烈家几人的后事,就收回了盯着厉王府的目光。 后来庆隆帝驾崩,举国缟素,朝堂民间都为着国丧心伤,更是把厉王府给忘在了脑后。88 国丧过后,赵祈明遵庆隆帝遗诏即位,是为嘉安帝。 大宣送走旧帝迎来新帝,沉闷哀伤之气一扫而光,举国欢腾。 赵祈明登基那天,大赦天下,与民同庆。厉王府一干下人和侍卫们也各个饮酒醉,睡得昏天暗地。在这帮人眼里,主子赵祈昌已是颗废子,根本无须在意,大家得过且过的混日子就成。 可到了后半夜,迷迷糊糊起来放水的小厮却发现,厉王府已经快要被大火烧没一半。 醉得不辨东西睡得如同死猪的一群人瞬间都醒了酒忘了梦,七手八脚地找盆子抱罐子盛了水来灭火。 等到大火被扑灭,整个厉王府已再看不出原来的模样,尽是残垣断壁。等众人想起双腿皆断的厉王时,赵祈昌早已在屋中被烧成了一具黑炭。 赵祈明勃然大怒,命刑部把厉王府所有下人和侍卫打入天牢,即刻问斩。又亲自去厉王府为赵祈昌收殓了遗骨,仍以太子之尊葬入天寿山皇陵。 直到现在,宛平百姓对那晚映红了宛平半边天的红光也仍是记忆犹新。 定京百姓也在私下窃语,因为没从火中救出姑母昭华公主,先太子本就心中有愧,后来得知自己双腿被废又迷了心智滥杀无辜,害了妻儿,更觉自己罪无可赦。 被庆隆帝废去太子之位贬至宛平又封号厉王,则是最后一根稻草,终于压得先太子再无生念,一把火烧了自己。 葬了赵祈昌的次日,赵祈明就下旨,拆了宛平的厉王府改建善堂,以民之善来为赵祈昌积累功德。而宫中本属于太子的东宫,则先暂时搁置,等自己有了皇子再行重建。 赵祈明对东宫无意,宫女太监们又因着那夜的东宫惨剧而心里发怵,这下更是有多远躲多远。 自那以后,东宫就再也无人靠近,连洒扫的宫女都是能偷懒就偷懒,实在躲不过就结伴进来随便擦抹两下就赶紧溜之大吉。 久而久之,东宫就成了这皇城有实无名的禁地。 烈云看着矗立在黑暗中的宫殿,仿如一只怪兽静静蹲在原地,等着食物上门。 烈云不怕这怪兽,也不是这怪兽的食物。这曾带给自己无数温暖和快乐的地方,不会害自己。 想着方才跳进这里就消失的影子,烈云踮起脚,忍着脚踝处的疼痛,一步一瘸的向前走去。 “烁哥哥?” 烈云边走边小声的唤着。 “烁哥哥,是你吗?” 等把这宫殿里里外外都找过一遍,烈云已是满头大汗,弯腰摸了摸崴的那只脚踝,已肿得同小腿一般粗。 东宫里的一草一木和每个角落烈云都熟悉无比,可现在就差把这殿给翻过来了,却仍是找不着那个人。 难道刚才自己眼花了?可追了这么久,又怎么可能看错呢? “烁哥哥,你为什么不见我?难道你忘了阿云了吗?” 烈云只觉得眼中酸涩不堪,比脚上的伤还令人难受。 想起还在原地等着自己的紫儿和烈十,烈云不甘心地又四处看了看,转身轻轻开启宫门,辨识了一下方向,往回走去。 黑暗中传来轻响,一个身影从殿内高高的横梁上一跃而下,看不清脸庞,只一双眼睛在暗夜中熠熠生辉,直直盯着那扇方才被烈云开启复又关上的宫门,仿若透过这道厚厚的朱红宫门,还能看见那一瘸一拐的倔强身影。 第一百零三章 窥视 - 郡主江山 - 青崖海 烈十抱着紫儿还站在原地,看见烈云一瘸一拐的回来,也不管自己那几缕正被紫儿攥在手中玩耍的头发,忙上前问烈云这是怎么了。 “刚才追那人的时候,不小心崴了一下。” 从东宫出来,每走一步,烈云都觉得脚踝那像是有针在扎,这会再也受不住了,一下瘫坐在地。 烈十忙把紫儿小心放下,蹲在烈云身边,拿手轻轻探起了烈云脚上的伤。 摸着那此时已肿得比小腿还粗的脚踝,烈十眉头紧皱。 看看四周,一旁的回廊处还可挡些夜里的寒气。烈十先把紫儿抱到廊下,又把烈云也搀了过去。 “郡主,这脚伤好似有些严重,属下需要脱了您的鞋袜好好看看。” 烈云点头。 一只脚骤然暴露在这冰冷的寒夜里,烈云忍不住使劲往后缩了缩,却疼得倒吸了口凉气。 烈十把烈云的脚抓在掌心,仔细看那高高肿起泛着红光的伤处。 “郡主,方才那人究竟是谁?您又追着他去了何处以致伤了自己?” 烈云朝着夜色里东宫的方向望去,“那人看起来,好像是……” 突然,烈云觉得脚踝处有一股小小的热气吹来。 “紫儿公主,你……” 烈云低头一看,烈十正瞪大了眼盯着紫儿,而紫儿正蹲在地上,圆滚滚的像个绒毛团子,一只手搭在烈云的膝上,两个小小的腮帮子鼓起,小心地往烈云伤了的脚踝上吹气。 听见烈十叫自己,紫儿仰起小脸冲着烈十甜甜一笑,又低下头继续坑哧吭哧的吹。 看着这小小的人儿,烈云眼底蕴满了笑意。 伸手把紫儿从地上拉起拥入了自己的怀中,烈云捧起那肉乎乎的小脸,使劲亲了一口,“谢谢紫儿帮姐姐呼呼,现在姐姐已经不疼啦!” 紫儿眼睛猛地一亮,却又瞬间红了脸,害羞地把脑袋扎入了烈云的怀中。 抱着小小的一团,烈云心中叹气,希望这肮脏吃人的深宫,不要太早就把紫儿生来就带有的纯良给吞噬! 被紫儿一搅合,烈十也忘了方才还问着烈云,去追了谁又是如何伤了脚,只看着那伤处。 “烈十,我不能这个样子回宴上去,你可有什么办法?” 看看天色,几人在外逗留的时间已不短,再不回去,恐有人该起疑了。 烈十拿手指轻轻点着烈云脚踝肿起的地方,皱眉道,“郡主,这扭伤之处,应是骨头有了错位,属下可以先给您正骨。只是,即便此时正了骨,您若要走回乾清宫,那疼痛也非常人可以忍耐……” “无妨,”烈云开口打断烈十,“比起九转锁魂针,这点疼又算得了什么。你动手吧。” 烈十抿抿嘴,“是。” 暗夜中,一声清脆的“咔嚓”声响起。 看着掌中那娇小白皙的脚丫,在自己正骨后控制不住地痉挛了几下,烈十咬了下唇,却什么也没说,默默帮烈云把鞋袜穿好,从廊上扶起,又把紫儿从烈云怀中轻轻拽出,抱了起来。 紫儿这回没再撅嘴抗拒,乖乖任由烈十抱着。20 三人回到乾清宫,御台之上只剩了赵祈明和皇后苏氏两人。 肖锦绣眼看诱着烈云换衣不成,又因着肖念媛今晚尽行蠢笨之事心里生气,烈云前脚刚出了乾清宫,后脚就也带着人回慈宁宫去了。 肖念媛还等着肖锦绣这姑奶奶像往年那般叫上自己一同回慈宁宫给自己一堆好东西拿,哪知盼了半天只得了肖锦绣一句话,“媛儿下去陪你祖母坐吧,那些衣裳回头哀家叫人给送去伯府。” 感到满殿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和戏谑,肖家的人就是脸皮再厚,也呆不下去了。 肖霖起身告罪,只说自己身体不适,恳请赵祈明允了先行告退。 赵祈明今晚看肖家的人也不顺眼,闻言连句安慰话都懒得说,只点了点头敷衍了事。 肖霖和常氏谢了恩,忙带上肖念媛母女,一家子灰头土脸地离开了乾清宫。 而良妃那边,因着二公主早早犯了困,良妃怕女儿哭闹扰了这君臣同乐的年宴惹了赵祈明的怒,就禀了皇后苏氏,留了身边的宫女在乾清宫等紫儿,自己带着小女儿先行回宫去了。 烈老将军和烈老夫人看见烈云平安归来,面上神情都松了下来。 程贤重却是注意到,烈云从烈十怀中接过紫儿抱着迈上御台时,身子肉眼几不可见的晃了一下。 赵祈明和皇后苏氏已听早先回来的宫女报了几人在外看星,此时倒颇有兴致,又问起了烈云。 程贤重看看在台上与赵祈明和苏氏相谈甚欢的烈云,再看看又重新站回烈老将军和烈老夫人身后的烈十,见烈十时不时隐晦地看向烈云的双脚,眼中的焦急之色也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越发浓厚,眉间忍不住蹙起。 御台之上,赵祈明和苏氏问,烈云答,紫儿一开始也睁着一双大眼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地还伸手比划几下。可到底年幼体弱,上下眼皮慢慢就开始打起了架。 烈云看着紫儿那困顿的小模样实在心疼,正想找了借口让宫女送紫儿回宫,一旁的皇后苏氏也终于发现大宣这一代的大公主已快要在烈云怀中睡着了,忙告了赵祈明一声,吩咐良妃身边的宫女把紫儿给抱回良妃宫中歇息去了。 今晚的宴席除了肖念媛那个丫头出了岔子,一切倒也还算顺利,君臣尽欢。 看时辰已不早,赵祈明就下令散了席,在文武百官跪地的欢呼声中带着皇后苏氏离去。 烈云也起了身,边往御台下走,边招呼烈十拿了披风来穿上,同烈老将军和烈老夫人一起随着携妻带子的众臣喧喧闹闹地鱼贯出乾清宫往外走。 程贤重一直瞧着烈云,此时也离了案桌,缀在了几人的身后。 出宫门上了马车,烈云伸手解下披风,就再也撑不住,一下软倒在了烈老夫人的怀中。 烈老夫人伸手环住烈云,却摸了一手冰凉,转头看去,只见烈云整个后背已湿透。 “云儿,你这是怎么了?”看着烈云一瞬间变得苍白如雪的面庞,烈老夫人说话都有些哆嗦,难道那肖锦绣和赵祈明竟如此丧心病狂,在宫里就对云儿出手要赶尽杀绝么? 烈十拿出布巾为烈云拭去额间的冷汗,“老夫人,此事说来话长,郡主的脚踝扭伤,还是先回府为郡主治伤要紧。” 烈老夫人点头,忍下心中的担忧,掀开帘子正要告了烈老将军赶紧回府,却听车外传来程贤重的声音。 “烈老将军烈老夫人,云儿她可还好?” 只听烈老将军一声冷哼,“云儿如何就不劳镇国公费心了,时辰已不早,老夫就带家人先行一步,告辞了。” 烈老将军一声令下,烈家的护卫又如同来时一般,拥着烈老夫人和烈云乘坐的马车,踏着整齐划一的步子离紫禁城而去。 烈云依偎在烈老夫人的怀里,透过马车帘子飘起的缝隙,看着程贤重那高大却又有些佝偻的身影,离马车越来越远,慢慢模糊,最终消失在无边的暗夜里。 无人注意,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正躲在崔家的马车里,把这一切看在了眼内。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