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凛冬一剑出西湖 - 酒尽霓裳轻 - 鱼六 寒冬,湖水凝冰,枯木无生。 一点如豆的幽光透过茫茫夜色,飘忽在寂静无声的冰面上。 挑灯的是一名形单影只的男子,他只穿着一件薄薄的单衣,仿佛死人一般无惧寒冷,一动不动的站在冰冷的湖面中央。 他的左手拎着一柄剑,一柄赤如鲜血的剑。剑鞘上映着惨白的月光,有只浴火的凤凰若隐若现。 "你不冷?" 话音刚落,男子的身后悄无声息的出现一道人影。 来者劲装疾服,身披乌黑斗篷,虽然整张脸都藏匿在兜帽的阴影之中,但仅凭手中的一杆龙纹银枪,就足以证明,他就是人称沧岭枪王的银枪沈虎。 男子似乎并不惊讶这人的忽然出现,只是微微张开被冻得发紫的嘴唇说道。 "衣重则身迟,身迟则剑钝。" 沈虎走到离他两丈处,站定身形。 "有理,怕只怕你还未拔剑就已冻死。" 男子又道。 "有酒何惧?" "酒?你喝了酒?" 沈虎虽然将脸隐藏在兜帽下,但口中的语气已将惊讶露之于外。 他当然会惊讶,酒虽然能暖身,却也会令人迟钝,而高手对决拼的就是刹那间的反应能力,若是其中一人喝了酒,那么还未动手就已是宣告了死亡。 身穿单衣的男子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但他还是喝了酒,一坛烈酒。 沈虎道。 "你到底是想死,还是觉得我不值得你全力以赴?" "都不是。" 男子缓缓转过身,昏黄的烛光照映在沈虎乌黑的兜帽下,漏出满是虬髯的下巴。 他垂下目光看向手中的长剑。 "这柄剑,名叫霓裳。" 沈虎微微颔首。 "西湖水,一剑亭,公子比尔霓裳剑。江湖人都知道。" "不,他们不知道。" "不知道?" 西比尔点点头。 "我要喝了酒,这柄剑才够轻够快。" 沈虎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已喝了酒。" "喝了。" "剑已够轻够快?" "够了。" 说着,只见他的右臂轻轻一摆,掌心的灯笼却已出手。犹如飞鸟掠空,被他甩出十丈有余,忽又失了劲道化作一只萤火虫,稳稳的落在冰面上。 沈虎看在眼里不再说话,单手变双手侧身提起龙纹银枪。随着一阵骨关节发出的爆竹声响起,他已做好了出枪的准备。 与此同时,湖边凉亭内站着一名女子。在寂静无声的午夜,身着一袭深衣,外披狐裘大氅,于滴水成冰的季节,翘首以待。 哪怕俏脸被冻的通红,双耳失去知觉,也毫不在乎。 她望着,似水的烁眸穿过茫茫夜色。 她看着,看着那个人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衣裳,直直站在这冬夜的湖面上。 看着他手上拎着的那柄剑,看着他所说的‘唯剑无求’。 直看到昏黄的烛光照映在冰冷的枪尖,照映在血染的剑鞘上。 然而冰面上的两个人却沉默着,谁也没有再动一下。仿佛冰冻的湖水一样,表面岿然不动,内里暗潮汹涌。 因为他们清楚的知道,不动则已一动便要取对方性命。若自己没有成功杀了对方,便是给对方取自己性命的机会。 这种机会一次就会丧命,所以绝不能错失先机。 干枯的树枝落在青石般冻结的湖面,发出沉闷的嘎巴声。几乎是与树枝掉落的同一瞬间,枪王沈虎动了。 巨大的身影在烛光的照映下猛一晃动,银枪出手带着劲风,冰冷的枪尖直扑西比尔面门。 此一招蛟龙出海,其势之快当属沈虎枪法之首,其力之猛可断树裂石。仅凭这一招,沈虎已不知杀掉多少武林高手。 眼见破风枪尖抵近眉心,对方却一动不动。沈虎便知胜负已定。脚下再度发力身形更猛,整个人以枪为箭头,人为箭杆,笔直刺了过去。 然而,只一瞬间。 霓裳出鞘寒风乍起,铮铮剑鸣不绝于耳。 沈虎已如猛虎下山,扑出六丈有余。虽然身体依旧保持着向前的姿势,脖颈处却多了一条细不可察的血痕。 西比尔收剑入鞘,突然猛的咳嗽起来,本就因寒冷变得毫无血色的面容,立刻浮现一抹涨红。 回头去看沈虎,寒风已经吹掉了他的乌黑兜帽,漏出一张饱经沧桑的面容,突兀的双眼死不瞑目,鲜血从他脖颈喷射而出,冒着白气撒在冰冷的湖面上。 西比尔艰难的止住咳嗽后,张开口顿了顿,终是什么也没说。 多少习武之人终其一生追寻的天下第一,不过一个虚无的名号而已。可就是这么一个名号,却教多少英雄豪杰趋之若鹜。 风渐大,冰面上的灯笼被风卷起滚向岸边,被一名飞掠而过的锦衣少年一把提起。 只见锦衣少年呼吸间不过三起三落,便已如一阵风般来到西比尔身前,足可见身法之妙轻功之高。 “公子,玲珑姐姐让你快穿上。” 锦衣少年一手提着昏黄的灯笼,一手挽着一件狐裘大氅递到他的面前。 西比尔听后微微一笑,伸手接过狐裘大氅披在身上,立马便觉得暖和了不少。 “阿鱼,轻功进步了。从百花阁到这里,衣服竟还热着。” 阿鱼听后,俊脸立马攀上一抹燥红,赶忙回道。 “衣服是玲珑姐姐刚从身上脱下来的,姐姐就在剑亭里。” “什么时候来的?” “三更。公子刚到湖心,姐姐就来了。” 西比尔不由得抬头望向不远处的一剑亭,凉亭内早已空无一人,徒留余香狐裘一件披在他的身上。 阿鱼看着他,竟忍不住笑出声来。 “笑什么?” “玲珑姐姐比阿鱼还笨。” “哦?” “姐姐这么喜欢公子,却总是不跟公子说让公子娶她,不就比阿鱼还笨吗?” 西比尔听后露出一丝苦笑,紧接着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阿鱼见状面露担忧,连忙搀扶住他,担心的说道。 “公子,回去吧。这人交给阿鱼就好了。” 西比尔听后努力压制住咳嗽,微微颔首叹气道。 “此人一生修习枪术,无父母妻儿,无朋友知己,定要好生安葬。” 阿鱼答应着,忽又想起什么。 “公子,这人叫什么名字?墓碑要写些什么吗?” 西比尔抬头望向漆黑的夜空,感受着扑面而来的寒风。待酒劲又褪去一些后,他便能更加体会到这冬夜的寂寥。 像身后趴着的沈虎,一腔热血终有冷却时,待命丧黄泉后,身旁竟没有一人陪伴。 孤独傍身,银枪在手即为归宿。 幸哉!悲哉? “苍岭枪王,沈虎。” 夜微亮,晨曦未至。万物渐渐苏醒,翘首盼望第一缕光亮的降临。树林中簌簌落雪声,打破了归灵山中的寂静,也昭示着枯冢又添新坟。 阿鱼动作很快,坟包早已被他垒好,只剩墓碑还未制成。此刻他正手拿斧头砍着一棵碗口粗的树干,每砍一斧树上的积雪便震落下来一些,有些落在他的头上,有些滑过他稚嫩的俊脸钻进衣领,不一会便湿透衣襟,山风吹过冻的他直打寒颤,接着每砍一斧便自言自语抱怨一句。 “烂树破树!” “还枪王呢,还不是一剑都接不了。” “瞎老头死老头,怎么还没睡醒!” 阿鱼一边抱怨着,一边愤恨的砍着树干,直到身后传来一句有气无力的冷哼。 “哼,大清早就有条咸鱼呱噪个不停。” 听到声音,阿鱼吓的斧头差点没握住,连忙回头尴尬的傻笑两声。只见一名双目失明的枯瘦老翁依站在茅屋外的篱笆旁,背对着阿鱼抖了抖衣袖说道。 “进来暖和暖和,别咸鱼变成死鱼,咱一个瞎老头子可不管埋。” 阿鱼捂嘴偷笑,忍不住想告诉他咸鱼也是死鱼的一种,但还是什么也没说的跑进了茅屋内。 茅屋内异常简陋,东北角放着草席和棉被,胡乱的堆成一堆。居中处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桌子旁生着火炉烧着一壶热水,除此之外便什么也没有了。 阿鱼一跑进去便不管不顾的提起正呼呼作响的铜壶,想要倒杯热水去去寒。只是没想到瞎眼老翁比他还快,从他手中一把夺过水壶咒骂道。 “滚一边去。” 说着从桌子上翻起一只倒扣的茶杯,满满的倒上一杯,冒着热气的热水与杯口齐平,不多一滴也不少一滴。动作不仅熟练而且极其精准,可谓一气呵成。若是外人见了,恐怕绝不会相信这老头是个瞎子。 但阿鱼却早已习以为常,他知道瞎老头眼睛虽然看不见,但耳朵却特别好使,就算是屋外掉下一根针,瞎老头在屋内也能听的一清二楚。 “撒一滴,一棵树。” 瞎老头说着脸上竟笑开了花,活像一个疼爱孙子的老长辈。阿鱼见状却忍不住扁扁嘴,望着眼前的茶杯欲哭无泪。 权衡再三后,也只能小心再小心的端起茶杯,天知道一棵树他要砍多久。 瞎老头等他抿过一口后,欣慰的点点头,开口问道。 “埋的谁。” 阿鱼又喝了一口,知道水不会撒出来了,才抬起头回答道。 “沈虎,说是什么枪王。到头来还不如他隔壁躺着的那个耍大刀的呢!” 瞎老头听阿鱼这么说,抬起头望向门外新坟的方向。伸出舌头舔了舔干巴的嘴唇,笑的更明显也更和蔼了。 “嘿!沈虎也算一把好手。到你这小娃娃嘴里,竟还不如手下败将了。”瞎老头颤颤巍巍的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面朝房门接着说道“屋外这些个坟啊,沈虎怎么也排的上前三。至于你说的双刀刘齐,充其量不过排第六。” “排第六?怎么可能,那个枪王只出了一招。他可是耍了三招才败给公子的,尤其是最后一招…唔…叫什么来着?啊对!鸳鸯戏水!哈哈...” 阿鱼一想到这个名字就会开心的笑起来,然而正当笑的尽兴时,脑袋却突然被人拍了一下。疼不疼先不说,重要的是茶杯里的水差点泼了出去。等他生气的抬起头时,却发现瞎老头已经起身准备走出茅屋。 “招式多顶个屁用!你见过公子比尔用过第二招?” 瞎老头一边佝偻着身子走出屋外,一边不厌其烦的解释道。 “东边埋着的横扫千军铁棍吴,南边葬着的鬼神莫测暗器唐,还有他旁边躺着的负心杀手铁扇谢,那个不比双刀刘齐名头响亮武功高强。花招多就厉害?那你这小毛头不就成天下第一了?” 阿鱼听瞎老头一顿埋汰,顿时羞红了脸,可又找不到理由反驳,只得气急败坏的说道。 “花招多当然厉害了!玲珑姐姐就是证明!” “放屁,那丫头是诡计多,不算武功。” “嘿嘿,老头,你又嘴硬了。我这就去百花阁找玲珑姐姐治治你!” 百花阁在西府最深处,原本是公子夫人的住所,只听名字就知道花草繁盛。虽说如今是冬季,但楼内依旧是百花齐放花香四溢。而这一切却要归功于一位女子的辛劳,若不是她在屋内摆放三个火炉驱寒取暖每日照看,怕是秋天时百花就已枯萎。 清晨天色蒙蒙亮时,女子总会来到阁楼,手拿剪刀修剪枝丫。就像对待自己的青丝一般,小心翼翼的生怕吓掉对抗寒冬的花瓣。三年如一日,从不懈怠。 饶是如此,还是无法抵挡天道自然,看着百花萎靡不振弯下枝丫,女子深感无力的轻轻叹了口气。 “奈何百花无首,终化春泥入壤。” 语毕,紧闭的房门外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女子听后连忙放下剪刀打开房门。只见西比尔身披狐裘大氅站在门外,手中拿着一截刚从树上折下来的梅花枝。 女子见后连忙收起哀伤,微笑唤道。 “姐夫。” 西比尔还以笑容微微点头,将手中的梅花枝递给女子。 “三年来多亏你照顾这些花,不然百花阁恐怕连春泥都看不到了。”他顿了顿,似是下定决心般接着说“往后搬进来住吧,这些花离不开你。” 女子接过梅花枝后,脸上立刻泛起一抹绯红,似是不敢相信一般。先是盯着西比尔的眼睛良久不语,之后又缓缓低下了头,沉默好久才轻轻恩了一声。 西比尔见她答应下来,也就不再多说什么,转过身便走下了楼梯。只是转身之后,没人看见他哀痛的表情,也没人知道他的愧疚之情。 那是对亡妻的哀痛和对辜负的愧疚。 西比尔站在楼梯间,复又回首望向敞开的房门。 他曾答应亡妻,好生照顾玲珑,为她择选一户好人家。然如今三年已过,英年才俊介绍无数,却总是百般拒绝。他不能再等了,他将要做的事容不得再等,也容不得他牵挂任何人。 “玲珑,西府从此就是你的嫁妆了,莫要再任着性子来。” 顾玲珑原本还沉溺在欢喜之中,正手足无措的捧着那截只开了一朵花的梅花枝,心中甜蜜就连脸上也是面带桃花笑不绝容。然而,忽又听到楼梯间传来的话语后,就像是吃了带毒的蜜饯般,笑容渐渐消去徒留一双朦胧的泪眼。 她哽咽着,无声的哭着。泪水顺着她的脸颊,一滴滴落在冰凉的梅花枝上,溅起朵朵泪水化成的梅花。 她不明白,姐姐并不比她漂亮,更没有她温柔,为何西比尔却总是无情与她。 她也不会明白,情之所起一往而深,本就没有道理而言。 就像手中的桃花枝一样。 即知花终有败时,何苦寄心与枯枝? 旭日东升,积雪消融。埋葬着十六位武林高手的归灵山,此刻正沐浴在雪水的滋润中。漫山遍野的高大树木,因为枝丫上的积雪融化,就像天上的乌云般,下起了淅淅沥沥的细雨。 西比尔一路走在泥泞的山道上,煞是费力。整夜未眠再加上昨晚湖面上的决斗,使他本就日益消瘦的身体更为雪上加霜。 他的左手拎着剑,赤如鲜血的霓裳剑。右手提着一坛上好的秋露白。说起秋露白,此酒可谓弥足珍贵,只有选用秋寒之露水才能酿造,整个西府一年也不过能酿一坛而已。 然而西比尔虽然爱酒嗜酒,却从来不喝这可遇不可求的秋露白。倒不是因为吝啬,只是有人比他更爱喝这清如水的秋露白。 这个人就是他的亡妻——楚沐沐。 归灵山之巅,寒风凛冽,白雪皑皑。一座石砌的孤冢,面东而立坐落在宽大的石坪中央。日出后阳光温柔的撒在它的墓碑上,就像撒在女子温柔的面容上一样。 西比尔拎着剑和酒,走到墓碑旁席地而坐,温柔的抚摸着墓碑,自言自语道。 “我来了,带着秋露白。” 清澈的酒水洒落在地,飘起阵阵酒香,西比尔笑了起来。 “都是你的,我不抢。” 一阵风吹过,犹如情人耳语。 “三年了,是时候了。” 他笑得依旧温柔,却是如此悲伤。山风仿佛也被他的情绪感染,发出呜呜的悲鸣。 不多时,一坛酒只剩半坛,西比尔缓缓站起身来,默默望向山道登顶处。 一位双目已盲的枯瘦老翁站在那里,双手恭敬的捧着一方长长的乌黑木匣,身旁陪着一位约莫十四五岁的锦衣少年,正静静的等候着他。 西比尔抬头望天,知道时辰已到,便缓缓抬起手中的霓裳剑,轻轻的将它靠在墓碑一侧。 原本温柔的笑容也随之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目光和无情的背影。 红颜冢中枯骨寒,江湖与我何加焉。 杀妻之仇,今当报之。 第二章 山雪遇匪白缀红 - 酒尽霓裳轻 - 鱼六 北风呼啸掠过人间,将鹅毛大雪撒向整片大地。让前几日还未来得及融化干净的旧雪,又重新覆盖了一遍。叫本就泥泞的道路,被新雪遮掩后变得更加难行。 雪盖泥潭,再好的良驹和马车也寸步难行。有经验的商人早早便在就近的驿站内住了下来,等待天气变好再继续赶路。 然而总有一些着急赶路的人,不顾风雪马劳知难而上。 周氏夫妇便是如此,二人不顾路途遥远,从大理一路赶到江南。半个月来,风餐露宿马不停蹄,就为了早点赶到飞云谷,接走他们的外甥女。 因为就在半个月前,他们接到了一封来自飞云谷中,一名丫鬟的密信。信中讲姬家宗主姬自傲病亡,其妻子被新一任宗主活活逼死,为防姬自傲夫妇遗孤遭人残害,特求他们二人相救。 周氏夫妇作为上任宗主夫人的娘家人,见此信后不得不千里驰援,拯救其妹妹的唯一骨肉,也就是他们二人的亲外甥女。 半个月来舟车劳顿,终于赶到了江南,夫妇二人这才轻轻松了口气。他们互相安慰着,只要再走半日路程,就能到达飞云谷接走外甥女了。 二人乘坐的马车在泥泞的官道上飞驰,驾车的是名佩剑男子,剑眉星目英气逼人。 男子驾着车一言不发,全神贯注的注视着被雪覆盖的道路,他的年龄不大,但经验老道。一路驾车避开了无数被雪遮掩的泥潭,才得以让日程大大缩短。 但行了一段路后,他发现本来平整的雪面,忽然出现些星星点点凹陷下去的马蹄印。作为一名经验老道的护卫,这让他生出了一丝不安的感觉。 为了防患于未然,他从怀中掏出了一块令牌,挂在马车棚顶突出的角檐上。然后转过头冲车厢内的夫妇二人说道。 “老爷,夫人。就要进山了,恐有贼寇作乱,是否绕行?” 少顷,车厢里传出一名中年男子疲惫的声音。 “无需绕行。” 驾车的男子听后也不多言,虽然地上的马蹄印让他有些不安,但此处距飞云谷也已不远,只要将姬字令牌挂于车上,就算遇到山贼强盗,对方也会因为畏惧姬家的势力而不敢出手。 然而世事无绝对,总有一些亡命之徒天不怕地不怕,敢截姬字腰牌。恰巧周氏夫妇今日运气不佳,此时山中躲藏的一伙山贼,便是此等亡命之徒。 马车行进山谷不到半柱香的时间,便遇到乱木封路。 驾车的男子见状瞬间提起十二分精神,待环顾四周后发现并无异样,便想请示车厢内的夫妇掉头绕路。 只是还未开口,就听到一阵马蹄踏雪声传至耳边。 刹那间,道路两旁就冒出了十余名膀大腰圆的彪形大汉,手拿兵器面露凶光的盯着他。再看后面,两男一女各自骑马截住后路。 骑马的三人中,居中的是匪首张麻子,因为身上的刀疤比脸上的麻子还多,所以人送外号刀里滚。此人铁面虬鬓,使的一把环首大刀心狠手辣。 右侧的是位青衣女子,外号母螳螂。虽身材娇小却腰似蜜蜂臀如玉珠,硕大的胸脯仿佛寺里的木鱼。一双柳叶眼勾魂摄魄,让无数男人醉心。可也和她的外号一样,是一只不讲情面的母螳螂。传言与她同过床的男人,没有一个能够活着看到次日的太阳。 而此时,她正妩媚的从口中探出香舌,不停的把嘴角溢出的口水舔回去,边舔边侧目盯着最左侧的那名白面男子。 白面男子是张麻子新收的徒弟,无名无姓身世不详。俊朗的外表加上精瘦的身材,让母螳螂垂涎已久,只不过碍于张麻子的情面迟迟无法下手。 白面男子似乎也察觉到了她紧盯的目光,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也只是一眼,就让母螳螂心如猫挠,继而下定决心干完今天这一票,就一定要让这个小白脸死在她的牡丹花下。 张麻子看在眼里默不作声,其实他又何尝不想死在母螳螂的两腿之间,奈何这玲珑身段的母螳螂看不上他,让他无奈至极。但是一想到干完这一票,就有大把银子能去野窑子里发泄燥火,不由得又是精神一振。随之大叫一声,便要提刀砍杀。 驾车的佩剑男子,此刻早已跳下马车,眼见对方二话不说便策马奔来。心中一紧,连忙用手指向挂在车上的令牌。 “英雄且慢!可识得此物?” 张麻子咧嘴一笑“认得,劫的就是它!” 佩剑男子听后略一惊讶,实在想不到在距离飞云谷如此近的地界,竟有劫匪敢劫姬字令牌,难不成对方不想活了不成? 对方想不想活他不知道,但身为一名护卫他不但要想活,而且还要保护车内的周氏夫妇安然无恙。 佩剑男子也不废话,拔剑而上。硬生生的用剑抗住了张麻子拼尽全力的一刀。 张麻子当下心中一沉,明白遇到扎手的点子了。要知道,光他手中的环首大刀就有四十多斤重,再加上胯下之马的冲击。这一刀少说也有两百来斤的力道,而眼前的护卫却只用单手握剑便挡了下来,实在让人惊叹。 然而再厉害的高手,也逃不出双拳难敌四手的困境。 想到这里,张麻子连忙冲两旁的手下们叫道。 “看猴戏呢!还不帮老子砍死他!” 十余名彪形大汉听到当家的求救,二话不说抄家伙就上。在他们劫匪心里,可没有什么单挑的美德。 佩剑男子本还有些顾虑,当下看到所有劫匪都朝着自己而来,反而松了一口气。 因为他虽然只是一个被姬氏宗主,派到外戚家的小小护卫。但是能够身负姬字令牌的护卫,本身就有高于常人的实力。 以一当百他不行,但以一当五十还是绰绰有余的。 只见他以灵活的身姿,不断闪躲各个方向的刀刃,犹如鱼儿入水游刃有余。与此同时,手中的剑还能如同索命索般,一连刺透四名劫匪的咽喉。 第五剑,男子躲过一连串的刀砍斧劈,这一剑他要刺向劫匪的首领,也就是张麻子的喉咙。 剑如闪电,势如落雷。他仿佛已经看到了对方绝望的眼神。 男子的嘴角笑了起来。 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而已,和他这个姬姓持令护卫相比,宛若云泥。 然而,他笑的有些早了。剑尖还未刺透对方的喉咙,他却突然觉得自己的身体变得很轻很轻,仿佛不存在一般。接着他的头颅就飞向了半空,在空中翻滚了无数跟头后,一头栽在了雪地里。 张麻子被吓出了一身冷汗,抬手抹了下自己的脖子,定睛一看满手是血只觉得后怕。刚刚那剑如果再深半寸,那么他的下场就和地上其他四位死去的兄弟一样了。 男子的头还栽在雪地上,只露出一只眼睛,呆泻的望着那群劫匪脚下的无头尸体。他的嘴角已经没了笑意,因为他赫然发现,那具无头尸体不是别人的,正是他自己的。 而就在他意识消亡之际,他看到那名本该在马车后方骑马观望的白面男子,不知何时已经走进了那群劫匪中。 白面男子的手上拎着一把三尺长的直刀,鲜红的血液正顺着笔直的刀刃,一滴滴的滴在纯白的雪地上。 大雪仍旧下着,像是苍天正在作画。而那喷洒在雪地上的鲜红色血液,宛如一幅黑白色的山水画,突然盛开出几朵鲜艳的梅花。 白雪缀红花,醒目而悲怆。 显而易见,苍天对这幅画还不太满意。因为还不到一眨眼的功夫,周氏夫妇所乘坐的马车里,就传出了一声女子的哀嚎,声音之凄惨无助,连劫匪中都有人为之动容。 但张麻子却望着马车听得格外享受,因为他知道母螳螂已经得手了。 接下来,只要把车厢里两具尸体的首级割下交给委托人,就可以得到大笔的赏金供他挥霍。想到这里张麻子险些高兴的笑出声来,但为了保持匪首的尊严,愣是捂着流血的脖子,板着脸吩咐手下把死去的兄弟带回去安葬,并忍不住夸奖救了他一命的徒弟。 “徒弟,干的不错!等回山寨,师傅做主多分你两成银子!” 被称为徒弟的白面男子不为所动,弯下腰从雪地上抓起一把积雪附在横刀上,轻轻擦拭着刀体上的血迹。他擦得很慢却很熟练,这样的动作在这个冬天他已经做了无数次。 在收对方为徒弟三个月后,张麻子早就习惯了这位怪徒弟的沉默寡言,对对方不搭理他的举动也毫不在意。但他的心中却难免有些狐疑,对方的刀法这么好,为什么要拜他为师? 风渐渐大了起来,吹得张麻子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顾不得多想了,张麻子只盼着快点结束这单生意好去逍遥。然而等了许久,仍不见母螳螂提着首级走出马车,张麻子便忍不住大声催促道。 “杀人又不是上床,磨蹭个什么劲啊!” 话声刚落,张麻子只觉得后背发凉汗毛倒立,本能的反应让他瞬间将环首大刀挡在身后。只听‘砰’的一声,像是一把铁锤砸在大刀上,还来不起回头去看,张麻子连人带刀已经被震飞出去两丈开外。 这时聚拢在一起的劫匪们才赫然发现,他们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身穿布衣,体形枯瘦的白发老翁。只见那老翁一手托着身后的乌黑木匣,另一只手轻轻抚平毛躁的胡须。砸吧砸吧嘴似有些懊恼的叹了口气。 “可惜了。” 张麻子此时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如临大敌般注视着被手下们包围着的枯瘦老翁。不看不要紧,这一看惊得他半晌没了反应。不为别的,就因为他看到枯瘦老翁的那双眼睛。确切的说,那已经不能称之为眼睛了。因为那枯瘦老翁本该是眼睛的地方,此刻只剩下两处结疤的凹洞。 纵是张麻子这种杀人不眨眼的主,在看到那宛如被腐蚀的花朵般的眼睛时,也不禁感到一阵恶寒。再加上刚刚背后如同巨锤般的冲击,要不是他反应快,此刻早就一命呜呼了。想到这里张麻子抬起手中的环首大刀,竟看到刀身上赫然呈现出一只凹陷下去的手掌印。 后怕之余,张麻子也在心中叫苦不迭。本以为是一单轻松的买卖,不成想意外接二连三的出现。然而事已至此,已经由不得他反悔了,接着便向围着的手下们使了个眼色,然后开口对那瞎眼老翁叫道。 “敢问您老怎么称呼!怎地平白无故出手伤人......” “哈哈哈哈!” 不听张麻子说完,瞎眼老翁便轻蔑的大笑起来。 张麻子对这突如其来的大笑很是不爽,但仍旧耐着性子问道。 “你笑甚?” “笑你这个莽夫竟然对一个瞎子这么客气。” 瞎眼老翁话音刚落,只见一阵刀光闪过,一直围着他的那群劫匪,已经将手中的刀刃劈向他的天灵盖。 张麻子眼见瞎眼老翁即刻便会被剁成肉泥,不由得狰狞一笑。 “去死吧!” 瞎眼老翁冷哼一声,电光火石间抬起那双枯槁的手掌,直直迎向头顶那些刀刃,只是随手一抓,便听一阵刀身碎裂的声音响起,数把大刀如同纸糊的一样,竟被瞎眼老翁捏了个粉碎。 再看那群本来围着他的劫匪,一个个被爆裂开来的碎刃扎满胸膛和面容,此刻正倒在雪地上不住的翻滚哀嚎着。 张麻子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幕,不免心生惧意。在起了退却之心后,一只脚已经开始向后退去。 而那瞎眼老翁却仿佛看得到他的动作一样,在张麻子后退半步后,冷笑一声。 “怎么,不是让咱去死吗?逃跑可杀不了咱这个瞎老头。” 张麻子在心中叫苦不迭,谁知道你一个瞎老头这么厉害?随手一招就废了我六七个兄弟。 接着他下意识的抬眼看向瞎眼老翁的身后,只见手握直刀的徒弟正悄然靠近对方后背。一想到自己徒弟刚刚杀死那名侍卫时的刀法,张麻子便稍稍安心了一些。为了吸引瞎眼老翁的注意力,张麻子一边作势举起手中的环首大刀,一边大声嚷嚷着。 “老子今天和你拼了!” 风如刀,雪似箭。刀随风动,身避雪箭。白面男子手握三尺直刀,宛如和大自然融为一体。一步迈出即是雪的一步。一次呼吸便是风的呼吸。凭着此等隐蔽杀意和藏匿踪迹的功力,已经不知道多少人从背后被他杀死。 一步踏定,白面男子与瞎眼老翁的距离只剩一丈。这是他最佳的偷袭距离,也是对方无法反抗的距离。 寒芒附刃,两指宽的刀刃悄然横起,在张麻子的注视下化作一条直线,直砍向瞎眼老翁的后颈。这一招横劈若是单独来用,实在称不上是什么高招。但配上白面男子屡试不爽的偷袭身法,便足以教人在不知不觉中丧命,而刚刚被砍下头颅的护卫就是死在这招之下。 张麻子站在原地,眼看着那刀锋即将砍下瞎眼老翁的脑袋,喜悦之情立马就爬上他满是胡茬的嘴角,但紧接着他就看到了令他惊恐的一幕。 正当白面男子腾身跃起挥刀横劈的一瞬间,在他的身后竟然猛地出现一名锦衣少年。 少年手中握着一把宽刃大刀,直劈向白面男子被头发遮挡住的后颈脖。招式之简单和白面男子竟一模一样,只不过少年的动作更快更猛。虽是后发,但在白面男子的刀距离瞎眼老翁一尺的时候,少年的刀却已经逼近对方脖颈半尺不足。 白面男子眼看着手中的刀刃,即将砍下瞎眼老翁的脑袋。千钧一发之际,猛地见到张麻子露出笑容的表情,忽然多了几丝惊恐的神色。当下立觉不对,硬是生生撤去砍下去的刀刃,转而将刀竖在身后。 只听一声刀刃撞击的声音响起,白面男子这才堪堪逃过一死,待摆正身形后迅速向一旁躲去。 瞎眼老翁仍旧站在原地不躲不闪,只是微微动了下耳朵,似乎有些欣慰的点了点头,一边笑一边头也不回的说道。 “你来做什么?咱不是告诉过你,让你陪着公子吗?” 阿鱼将刚刚从地上捡起的大刀片子随手扔在地上,一副要你管的斗气表情。 “西伯伯,你说话不算话,说好的剪刀石头布,赢了的人才能过来帮怜儿姐姐。” 瞎眼老翁听后嘿嘿一笑,抬起右手做出一个剪刀的手势。 “可咱是个瞎子,瞎子不玩剪刀石头布,只玩赖皮。” 阿鱼见对方一副你奈我何的样子,气的直翻白眼。但又确实无可奈何对方,只得气冲冲的将心中怒火,撒在刚刚的白面男子身上。 “喂!小白脸,刚刚那招不错,再耍两招看看。” 白面男子也不生气,微微颔首像是同意了阿鱼的要求,缓缓将手中的直刀插入刀鞘中,接着小心翼翼的面向阿鱼后退了几步。 阿鱼见对方开始后退,本以为他是要为下一招蓄力。不成想,阿鱼刚刚摆好架势准备迎击,却见那白面男子突然调头向后跑去,直跑到马背上,头也不回的向山谷外逃走了。 瞎眼老翁听到马蹄声传到耳朵,猛地大笑起来,差点没笑背过气。 “哈哈哈!娃娃又被骗了!哈哈...咳...哈哈哈!” 可怜张麻子眼看着他那白面徒弟,竟然头也不回的策马狂奔逃走了,心里是一片悲凉。又看了看身前这一老一少,一笑一气的爷孙二人,瞬间面如死灰。 第三章 飞云谷外飞云镇 - 酒尽霓裳轻 - 鱼六 飞云谷乃武林第一世家姬氏宗族的盘踞地,任何江湖散人或劫匪强盗都知道一个心照不宣的规矩——不能在飞云谷方圆百里内作乱杀人,如若不然就是与姬氏为敌。 而此刻,距离飞云谷仅一山之隔的山谷中,刚刚杀死一名姬氏护卫的白面男子,正迎着风雪策马狂奔。他要跑快点,因为他和同伙刚杀死那名姬氏护卫,就被不知道从哪来的一老一少打了个措手不及。虽然不知道对方是何许人也,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来杀他的。 雪越下越大,白面男子骑着马,头也不回的逃往山谷外。等一口气逃到山谷出口之后,这才回过头看了眼茫茫大雪,确认刚刚那名身影诡秘的锦衣少年没有跟来后,这才暗自松了口气。 只是等他再回过头想要接着逃命时,才发现距离他不远处地方,竟然悠悠走来一辆马车。大雪遮挡着人的视线,等马车又走近些时,他才逐渐看清马车外驾车的人影。 那是一个身穿狐裘大氅,手里拿着酒葫芦,斜靠在车厢门上的男人。 雪渐渐小了,白面男子却停在原地一动不动,他在打量着马车上那名男人。 那名手拿酒葫芦的男人也在打量着他。 白面男子没空浪费宝贵的逃命时间,但又不能越过对方的马车逃命。因为出口太窄了,仅能容一辆马车通过,而那马车刚好停在了入口出! 白面男子皱起了眉头,终于沉不住气率先开口了。他的声音很是沙哑,像是从干涩的喉咙里硬挤出来的一样。 “什么人!” 西比尔看着对方的手,那是一双苦力的手。因为在被紧紧握住的刀把上,是一只手指粗大骨节突出的手,只有常年搬动重物才会把手变成这样。 同时那双手也很干净,手上的指甲异常平整,没有任何污秽。 西比尔知道对方是一个尊重兵器的人,只有真正尊重兵器的人,才会有这样一双干净的手——尊重兵器的人武功都不会差。 西比尔笑了,他拿起酒葫芦呷了口酒。 “我,姓西。” 白面男子已有些不耐烦。 “名字!” “比尔。” 西湖水,一剑亭,公子比尔霓裳剑。正是江湖上流传的天下第一剑客。白面男子听后一阵错愕,似有些不相信。 他不是不相信天下第一剑客竟是个酒鬼,也不是不相信对方二十五六的年龄和自己相仿。 他不相信,是因为他没有看到那柄剑——霓裳剑。 白面男子不作答,悄无声息的将手中的直刀,从刀鞘中抽出了一寸! 西比尔看在眼里,说道。 “你打不过我。” 白面男子不说话,只是用一双冰冷的眼睛盯着西比尔。 不服软且饱含杀意的目光,总是会令人产生敬佩的。西比尔又笑了起来,将马车向后退了些距离,让出道路后接着说道。 “逃命向外,寻死,拔刀。” 白面男子眼中的杀意渐渐褪去,不过他还是有些疑惑。如果真是天下第一剑客,会轻易后退让他通过吗? 西比尔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将身上的狐裘大氅微微裹紧。 “当下这种天气,还待在外面的人只有两种。一种是出来杀人的人。” 西比尔见对方将抽出的刀轻轻插回了刀鞘,接着说道。 “还有一种是出来找女人的人。” 白面男子破天荒的也笑了起来,用他那干涩的声音讥诮道。 “传言,公子比尔用情专一。为了已故的心上人,曾拒绝武林第一世家姬氏的联姻!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西比尔将手中的酒葫芦晃了晃,眼睛直盯着对方说道。 “你最好快逃。因为找女人的人和杀人的人,有时候是同一种人。” 白面男子默然,拉紧手中的缰绳,用双腿用力夹了下马腹,直直向出口走去。 等白面男子走出山谷,和西比尔擦肩而过时。只听那白面男子忽然沉声说道。 “记住我的名字。叶无尘!它将是以后杀你的人的名字。” 好名字,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西比尔应声作答。 “比起你的名字,我更想知道你的刀。”西比尔顿了顿,接着说道“杀我不外乎为名,刀名比人名更容易出名。” 叶无尘已经奔离出口,随他远去的除了背影,还有那三尺长的直刀——直月。 西比尔没有回头去看对方的背影,虽然他很在意那把刀的名字。但他更在意的是连续三年潜伏在江湖中,不断搜获情报的小可人——西怜儿。 他需要调皮可爱的西怜儿告诉他。三年前,到底是谁杀了自己心爱的女人。 西比尔急切的赶着马车,不多时便来到乱木封路的山谷。 此时雪已经停了,地上的尸体被雪掩盖着,只能看出一个个隆起的雪包。阿鱼正站在周氏夫妇马车前的一个雪包上,费力的拖着那把印着手掌印的环首大刀。见西比尔到了,连忙用脚狠狠地跺了跺脚下的积雪。 西比尔见状问他。 “西伯呢?” 阿鱼噗嗤一笑,用手指向周氏夫妇的车厢。 “在里面教训怜儿姐姐呢!” 西比尔刚要下车上前询问,突然就看到一道青色人影被丢了出来,硬生生砸在雪地上发出一声嘤咛。声音很软很酥,让人一听就知道是位女子的声音。 只见那青衣女子吃痛的从雪地上爬起来,嘴里喃喃有词。像是在说,不关我的事,是那夫妇两人自己自尽的。 原来这被丢出车厢的青衣女子,便是那外号母螳螂的女劫匪。只是车厢里的周氏夫妇为何自尽?双目已瞎的西伯,又为何一脸铁青的把她丢了出来? 西比尔疑惑,阿鱼也不解。因为母螳螂从雪地上爬起来的时候,并没有先解释给他们听。而是两眼放光的盯着西比尔看,紧接着又宛如一只红眼的兔子,直扑进西比尔的怀里。 母螳螂长得很娇小,虽然个子比西比尔矮上一头,但那实打实的一撞,却撞的西比尔险些跌倒。尤其是那单薄娇柔的上身上,隆起的两个木鱼,紧紧的压在西比尔的身上,让一旁的阿鱼连忙捂住眼睛。 西比尔似有些无奈的被她抱着,接着抬起手轻轻地抚摸着她的秀发。 “辛苦你了,怜儿。”原来这外号母螳螂的劫匪,便是西比尔急切寻找的西怜儿。 西怜儿听后,娇小的身躯猛地一颤,整个身体都开始颤抖起来。像是一只在外受尽委屈的小动物,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主人。这时的她将整个脸都埋进西比尔的胸膛里,更恨不得揉进他的身体里。 只听一声轻如鹅毛的声音,幽幽的从西怜儿口中发出。 “我好想你......” 一段安抚后,二人并排坐在马车上,由阿鱼驾车,西伯清理封路的乱木。 西比尔这才从西怜儿口中得知,为何在距离飞云谷这么近的地界,还会有人敢劫姬字令牌。而周氏夫妇又为何在已经知道了,西怜儿的真实身份不是劫匪后,依然选择自尽的原因。 西比尔把身上的狐裘大氅脱下,披在身旁的西怜儿身上,皱着眉头说道。 “截杀周氏夫妇的劫匪,是受姬氏新任宗主的委托?” 西怜儿点点头回道。 “对!所以他们夫妻两人才会选择自尽。他们明白,就算我救了他们,他们也逃不过一死。” 西比尔又道。 “新任宗主为何一定要除掉周氏夫妇?” 西怜儿不再说话,只是用她那诱人的眼睛盯着西比尔。复又低下头,紧紧依偎在西比尔的肩膀上。 西怜儿已经没有说下去的必要了,因为西比尔很快就会意识到真正的原因是什么。 “武林第一世家的大小姐,上一任姬氏宗主的独女...姬彩音。” 一朝天子一朝臣,何况是上任宗主留下的独女。 西比尔紧皱着眉头,下意识的拿起手中的酒葫芦想要喝口酒,却忽然意识到葫芦里早已空空如也,不由得一阵惋惜。只是没人知道他是在惋惜酒喝光了,还是在惋惜名门世家里的黑暗争斗。 西怜儿看着他那惋惜的表情,吃吃的笑出声来。她太了解他了,以至于她时常会将一小袋,由牛皮做成的酒袋带在身上。 只见西怜儿脸不红心不跳的,从胸口掏出一个小小的牛皮袋,将它递给西比尔。而后有些犹豫的说道。 “公子,他们自尽前有话让我带给你...请你务必救下姬彩音。” 西比尔顺手接过带有体温的牛皮袋,颇有些难为情的别过脸,尽可能的不去看那敞开的衣领。 “不必再说,于情于理我都会救她。” 当年拒婚时,他便有愧于那位姬氏大小姐。而西怜儿也在刚刚的谈话中表明,这位姬氏大小姐,或许对他亡妻的死知道些很重要的信息。 西比尔打开伴有幽香的牛皮袋,里面的酒仍旧温热,是西怜儿身上的热度。西比尔仰头喝了口酒,从车厢窗户看着向后掠过的雪景,淡淡地说道。 “怜儿,你应该叫哥哥,而不是公子。” 没成想,西比尔刚刚说完这句话,肩膀就被对方妩媚的小嘴紧紧咬住。似有些不解气般,西怜儿一边咬着,一边还用手指用力的掐着他的腰。 只是良久也不见西比尔有任何反应,这才有些恼怒的开口叫道。 “怜儿的哥哥三年前就死了!你只是顶着他的名字,你不是我哥。你是公子!” 西比尔不再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窗外。 他知道。使用死者姓名的人,只有一种人——活人。 这是废话,却也不是废话。 因为三年前死掉的,不只是西怜儿的哥哥,还有一个死掉的名字。此刻活着的西比尔,原来的名字。 入夜,华灯初上,熙熙攘攘。 西比尔一行人走出被雪覆盖的泥泞山谷,来到一个看似很大的小镇。之所以说它看似很大,是因为这个小镇地方虽大,但小镇的人却都是姬氏一族的外戚。 一座镇上的人,如果全部互相认识,那么再大的镇也会变得很小。 和飞云谷一样,这座建立在飞云谷外的小镇,它的名字自然便叫飞云镇。 因为这座镇上的人互相都认识,而且镇上只有一家客栈,所以一但有外人进入时,便会被人第一时间发现。 客栈的名字只有两个字,卸刃。顾名思义,不论是进客栈的人,还是去飞云谷的人,都要在这里卸掉兵刃。 西比尔一行人刚刚进入这家客栈,掌柜的便立即带着笑脸迎了上来。 西比尔朝着掌柜微微作辑,开口说道。 “麻烦掌柜的,三间上房。” 说完看了眼西怜儿,示意她把兵器拿出来交给对方。然后接着说道。 “非是挑衅,我们虽有两件兵刃,却只能交一件。还望能够通融一下。” 掌柜依旧笑着,先是看了眼西怜儿递出的精钢匕首,后又看向西伯背在身后的乌黑木匣。颇有些为难的样子,并没有伸手接过西怜儿的匕首。 西比尔无意为难掌柜,他也知道这里的规矩,不交兵刃便不许入店。既然对方如此坚持,他也只好妥协了。谁知道,他刚想让西伯把乌黑木匣一并送上,就见那掌柜摆了摆手开口道。 “本店今晚不收兵刃,客官可自行携带。” 西比尔听后一阵诧异,想不到这家客栈的规矩已经改了。 掌柜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接着说道。 “虽不收兵刃,但有一事需要提前告知。本店今晚不太平,客官住店期间或伤或死,本店一概不管。若客官武功不济,建议还是另寻住所为好。” 不亏是大名鼎鼎卸刃客栈的掌柜,一句话说完不卑不亢,脸上始终挂着不近不远的笑容。 西比尔也笑了,只回了三个字。 “请带路。” 整个客栈共两层,一楼大堂用于吃饭,二楼客房用于住人。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掌柜的那句今晚不太平,总之店里的人不多。包括西比尔一行四人在内,也不过寥寥十个人而已。 掌柜在前带路,除西比尔外,阿鱼西伯和西怜儿都已上了二楼。 西比尔坐在大堂的角落里,要了一壶热酒一叠花生米。然后把西伯上楼前递给他的乌黑木匣,轻轻放在了桌上。 大堂里还有两拨人,一拨是四个衣着华丽,身穿相同衣服的年轻男子。他们的桌上摆着四柄剑,四柄剑的剑鞘上都刻着相同的花纹,独属于点苍派的花纹。 另外一拨人,坐在距离四个年轻男子十步距离的桌子上。那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翁,带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 小姑娘的小脑袋后梳着两条散落的马尾,用的发绳是翠绿色的名贵绸缎,穿的是崭新的翠绿色衣服。而坐在小姑娘对面的老翁,却穿着满是补丁的破旧棉袄,让人怎么看怎么别扭。 他们的桌子上没有兵器也没有碗碟,只有一个脏兮兮的苹果。 冬天的水果很贵,尤其是苹果。 小姑娘嘟着嘴一脸委屈的看着脏苹果,可爱的样子活像个瓷娃娃。但她说出的话却一点都不可爱,甚至很可怕。 “师傅,杀了他们!” 老翁和蔼的看着她,仿佛完全没有意识到,一个小姑娘能说出这样的话,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 “为什么要杀他们?” “因为他们害我把苹果掉地上了!” 老翁依旧心平气和。 “就因为一个苹果?” 小姑娘的小脑袋狠狠地点了两下,老翁接着问道。 “如果他们不小心碰掉的是别人的苹果呢?也要被杀吗?” “不用。” “为什么?” “因为罪不至死!” 老翁笑了起来,笑得很开心。就像是看到了刚出生不久的小孙女,终于学会了叫爷爷一样。 “那如果是师傅碰掉你的苹果,也要被杀吗?” 这次小姑娘没有立马点头,而是犹豫了一会后,不情愿的摇了摇头。 “为什么?因为我是你师傅?” 小姑娘听后,更用力的嘟起了那张可爱的小嘴巴。 “因为我打不过你。” “要是你打的过师傅,会因为一个苹果杀掉师傅吗?” “会!” 小姑娘说的无比坚定。老翁却笑得更开心了,这次不光是小孙女学会了叫爷爷,更是学会了走路奔跑。 西比尔安静的喝着酒,虽然表面不动声色,却在心里对小姑娘的话感到非常吃惊。 而那四名衣着华丽的点苍派弟子,在听到那小姑娘说出的话后,一个个铁青着脸怒火中烧。 从没人敢这么对点苍派弟子说话,若不是那条不能在飞云谷作乱杀人的规矩在。他们早已拔出桌上的剑,一剑杀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 小姑娘还想催促老翁动手,却听老翁压低声音对她说了几句话。 西比尔很好奇老翁说了些什么。因为那小姑娘听完老翁的话后,立即站起身子朝他跑了过来。 只见小姑娘欢快的跑到西比尔所坐的角落里,一脸纯真的对他说道。 “我师父让我借你两样东西!” 西比尔端起碗中的酒一饮而尽,开口问道。 “哪两样?” “一碗酒和一柄剑。” 西比尔笑了。 “我的确有酒。但你怎么知道我有剑?” “因为你的手上没有茧,而且特别干净。和我师父的手一样干净。” 有茧的手是拿刀的,因为砍东西需要练力气。而剑则不需要那么大的力气,更多的是凭借高超的技艺。 小姑娘很聪明,但西比尔却不傻。 “有借有还才叫借,你师傅借的怕是有借无还。” 小姑娘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像是被人知道了秘密一样。 “那你就是同意了?” 西比尔没有说话,从桌上拿起一只没用过的碗,抬起酒壶倒上满满一碗酒,然后将桌上的乌黑木匣向外推了推。 小姑娘见状很是高兴,先是将酒端了过去,后又跑回来拿走了乌黑木匣。 老翁看着摆上桌的酒和乌黑木匣,缓缓的抬起了那双一直藏在桌下的手,那是一双特别干净且没有茧的手。 但和西比尔的手不一样。 老翁的那双手早已被整齐的削去了拇指,那是一双再也无法握剑的手。 第四章 酒温人凉断指翁 - 酒尽霓裳轻 - 鱼六 小姑娘看着老翁不急不缓的伸出食指,摸了下冒着热气的酒碗。不由得心急道。 “师傅快点!” 老翁笑的很和蔼,动作却依旧很慢。 长长的乌黑木匣被他缓缓打开,露出一柄没有剑鞘的墨绿色长剑。剑长三尺三寸,宽一寸两分,剑脊和剑柄上分别刻着如流水般的纹理。而在剑格上有两个用小篆书写的字体——无衣。 老翁伸出食指和中指夹起木匣中的长剑,不无惊叹的说道。 “剑无鞘,战不止。秦剑无衣,不死不休。好剑,真是柄好剑。” 老翁顿了顿,把目光转向四名点苍派弟子。接着说道。 “可惜了这么好的剑,竟然要杀这么烂的人。” 四名点苍派弟子本就已经忍无可忍,再次听到对方如此羞辱他们后,心中的理智瞬间便被怒火掩埋。 只听苍啷四声,四个人同时抽出了放在桌上的四柄剑。其中三人飞身刺向老翁,一人直扑向老翁对面的小姑娘。 在四人杀过来的同一瞬间,老翁已经站了起来,依旧是用那两根手指夹着那柄墨绿色长剑。 只见老翁夹着剑刃,把剑横在他的胸前。如老木逢春,暮年新壮。从他站起来的那一刻开始,他便从刚刚的和蔼老翁,瞬间变成了一名意气风发的剑客。 真正的剑客只有一剑,杀人的剑。 剑光一闪,老翁首先迎上那名扑向小姑娘的点苍派弟子。先是格开那人直刺的一剑,在对方还未收招再击之时,用一个无比利落的转身,飞速的割开了对方的喉咙。 剩余三名点苍派弟子,眼见老翁从他们三人剑下逃走,一剑不中便想要再来一剑。可是那看似已是暮年的老翁,身形却如燕子般轻盈。只是悠悠的一晃,便轻松的避开了三人直刺向要害的三剑。 三人还要收招再击,但哪里会有人给他们第三次机会。 三名点苍派弟子的剑还未收回,他们的喉咙就已经被割开了,和第一个被割开的人一样,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老翁的动作很快,而夹在手中的剑却更快。快到柜台里的掌柜根本看不清他的剑,既看不清剑,就更看不清那四人的喉咙,到底是从哪个方向被割断的。 但西比尔却看清了——即使他已无法握剑,但他依然是一名剑客。 卸刃客栈的动作也很快,四名点苍派弟子的尸体刚刚躺倒在地,就有七八名伙计进入大堂给拖了出去。临走前,竟还把地上的血迹擦得干干净净,所有打翻的桌子凳子也都放回了原位。如果不是因为空气中还弥漫着血腥味,西比尔甚至觉得刚刚的一切都只是他的幻觉。 剑已被放入了乌黑木匣,桌上的酒还是温的。 老翁重新坐回了凳子上,脸上又浮现出了一开始时的和蔼表情。那名小姑娘拿起桌上的苹果,面向西比尔开心的笑了起来。 老翁端起碗喝了口酒,对西比尔说道。 “无聊的人已经没了,过来坐吧。” 等西比尔拎着酒坐过去时,老翁接着说道。 “你已经决定了?” 西比尔点了下头,然后将对方的酒重新满上。只听老翁叹了口气。 “当年各大门派围攻血刀门,杀血刀门门主楚雄,灭血刀门门下弟子。楚沐沐那丫头为了给他爹楚雄报仇,才会遭人暗算身亡。现在你又要为那丫头报仇,不是摆明要与各大门派为敌吗?” 西比尔笑了笑,开口回道。 “前辈刚刚杀掉的四个人,可都是点苍派的弟子,您已经是与点苍派为敌了。作为后辈,理应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多几个门派敌视岂非更好?” 老翁还未说话,一旁的小姑娘却突然神秘的笑了起来。 “杀他们的不是我师傅,是你的剑!” 西比尔听后楞了下,忽然明白了什么,不由得摇了摇头 的确,剑名比人名更容易出名。点苍派最先知道的也只会是西比尔的剑。 既然已经决定了要做的事,又何必去担心必来的结果? 只见西比尔从怀中拿出一块令牌放到桌上,令牌上只有一个字,一个‘姬’字。正是那名死在山谷中的护卫的令牌。 小姑娘一见到那块令牌,便惊讶的伸出小手拿了起来。一边拿着令牌好奇的摇晃,一边对老翁说道。 “师傅师傅,快看这牌子!跟姬叔叔那块一模一样!我上次偷过来玩时,还被爹爹骂了呢!” 西比尔听后,吃惊的看着眼前的小姑娘,似有千万言要说,但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老翁缓缓的伸出没有拇指的手掌,从小姑娘手中接过令牌。而在那和蔼的眼神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悲凉。 没有拇指的手,正紧紧握着那块令牌。他想笑,却怕自己笑的悲哀。想哭,又怕吓到小姑娘。只得强忍着胸口中的一口气,依旧和蔼的说道。 “好孩子,我的小秋凉。以后不要叫师傅了,我想听你叫爷爷。” 小姑娘眨巴眨巴那双水灵灵的眼睛,疑惑不解的挠着头问道。 “可是爷爷,你不是喜欢秋凉叫你师傅吗?” 老翁笑了,但他的笑容里却没有笑。 仿佛是一瞬间,又仿佛过了很久很久。这名刚刚还在意气风发的剑客,终于意识到他已经老了。 “去楼上把你爹送爷爷的那件大氅拿来,爷爷有些冷了。” 老翁的语气很是平常,任谁都感觉不到他是多么的悲伤。 早在半个月前,上一任姬氏宗主夫人,也就是他的女儿,被活活逼死时,他便毫无反应。 现如今,儿子儿媳又被逼着双双自尽,他依旧没有反应。 一个被欺负的人没有反抗,不是因为懦弱,便是因为他被欺负的还不够惨。 老翁不是懦弱的人,也已经被欺负的很惨了。等小姑娘不情不愿的上楼拿衣服后,他才缓缓开口对西比尔说道。 “我要你救一个人。” 老翁的脸上已经没了和蔼的笑容。他的眼睛在发光,杀人的光。 西比尔微微颔首,他已知道要救的人是谁。 因为老翁让他救的,跟周氏夫妇让他救的,是同一个人——周氏夫妇的外甥女,老翁的外孙女,姬氏大小姐姬彩音。 话已至此,就不必再说了。 老翁忽地站起身来,裹紧了身上那件满是补丁的破旧棉袄,径直来到了客栈门口。门外的雪已经停了,江湖上的恩怨却不会停。 小姑娘已经拿着那件用名贵丝绸制成的大氅,走到了老翁身边。 她的手上除了一件大氅,还有半条酥鱼,阿鱼的鱼。 阿鱼已从二楼翻身跃入大堂,正十分生气的望着小姑娘扎着马尾的背影。 “公子,有小偷!” 西比尔还未说话,只见小姑娘一手挽着大氅,一手举着半条酥鱼转过身来。 “这不是偷!这是借,有借无还的借!” 小姑娘的嘴巴上还残留着食物的残渣,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的眨着。 阿鱼看着那双眼睛,只说了一句话,一句让小姑娘瞬间脸红的话。 “好漂亮……” 客栈外的风很大,吹的人心底发寒。 老翁披上大氅,牵起了小姑娘的手,渐渐消失在茫茫夜色中。他们离去时,并没有拿走那柄没有剑鞘的剑,这是他们第一次有借有还。又或者,老翁是觉得自己已经无法握剑,带走也无用。 ——虽然他的手已无法握剑,但总归还可以用来杀人。 阿鱼看着小姑娘渐渐消失的背影,疑惑的问道。 “公子,他们是谁?” 西比尔又喝了一碗酒。 “三十年前,华山论剑上技压群雄的绝世剑客。” 双目已瞎的西伯不知何时也来到了大堂里,砸吧砸吧嘴巴接着话尾说道。 “周尧山,江湖人称一剑仙。西湖旁的一剑亭,最早时便是为他所立。只可惜,那名曾被无数世家女子爱慕的绝世剑客。在那次华山论剑后,竟在一片非议中娶了自己的女徒弟,并自削拇指从此不再握剑。” 西比尔喝光了最后一碗酒,他已经醉了,但脑子却还清醒,他要先确认一件事情,来避免另外一件事情。 “西伯,怜儿的房间是那间?” 西伯听着西比尔含糊不清的话,无奈的笑了起来。 “咱这个瞎老头也不知上辈子造了什么孽,竟生了这么个女儿。公子,要不你就从了她吧?” 阿鱼嘿嘿一笑,开口对西比尔说道。 “怜儿姐姐是叁号房,西伯和我在贰号房。公子,你的房间是壹号。不过怜儿姐姐说了,不管选哪间房,你都会遇见她。” 西比尔记下了房间号码,一身酒气晃晃悠悠的上了二楼。如他所料的一样,挂在房间外写着号码的木牌,早已被西怜儿打乱。 他知道,今晚这家客栈只剩下他们四个人,所以根本不怕房间内有其他客人。而西怜儿故意打乱房间号码,就是要让西比尔在喝醉的情况下,误入她的房间。为了慎重起见,西比尔没有进入壹贰叁号中的任意一间客房,而是直接进入了伍号房内。 晨曦已至,积雪消融。 积雪刚开始融化时,是冬天最冷的时候。客房内的炭火烧了整整一夜,天亮时才刚刚熄灭。西比尔躺在床上还未完全醒来,迷蒙中他依稀能感觉到,好像有人正在他的耳边吹着热气。 只听一声娇柔的呼唤在他耳边响起。 “公子,你只想到了第四层,可是怜儿却已经想到了第五层。” 西怜儿的声音非常温柔,也非常娇羞。因为此刻西比尔正躺在她的床上,而她的身上却只穿了一件近乎透明的纱衣。 昨夜客房内的炭火很旺,而西怜儿又是一个很怕热的人。她的身上早已经热出了一层细汗,纱衣吸汗紧贴在她那妙曼的身体上。 西怜儿知道西比尔已经醒了,只是不敢睁开眼睛看她。但她却不需要西比尔睁开眼睛,她只需要拿起他的手,把他的手放在无数男人想要摸的地方。 看着西比尔强行装睡的样子,她吃吃的笑了起来,笑得如春风沐雨,娇羞而自然。 正当她坏笑着拿起西比尔的手,按向她那胸前如木鱼般的部位时。 卸刃客栈的掌柜突然在门外叫道。 “请客官到大堂一叙,昨夜的断指翁给您留了些银子。” 西比尔已将悬空的手抽回,直接一个翻身逃出了房间,而且整个过程从未睁眼。气的西怜儿愤愤道。 “一个穿破棉袄的老翁能有多少钱!一两还是二两?!我还不如二两银子吗!” 大堂内,西伯和阿鱼早已来到柜台前。阿鱼一见西比尔铁青着脸从楼上下来,便忍不住大叫道。 “公子!” 也不知是受到了惊吓还是刺激,阿鱼好似忽然结巴了一样,断断续续的说道。 “公子!一!一一两银子!” 西怜儿闻声也走出了客房,在她那近乎透明的纱衣外,只披着一件狐裘大氅。大氅比她那娇小的身躯要大上许多,此刻正被她毫不在意的拖在地上。 透过并未裹紧的狐裘大氅,只见那对傲人的胸脯,犹如半遮面的大白兔。随着她一步步走下楼梯,那对大白兔也跟着一上一下的跳动。 等她走下楼梯后,这才微微裹紧身上的狐裘大氅,颇为不屑的说道。 “看吧,我就知道。” 西比尔闻言走到柜台前,掌柜便将一本账本放到了他的面前。账本上有很多字,但最吸引目光的却只有一个字——亿。 周尧山留下这么多钱财,必定是有用途的。西比尔还未开口询问,只听掌柜说道。 “今日酉时,到时便知。” 说完,递给西比尔两张卷起来的宣纸,并叮嘱他回房再看。 西比尔接过宣纸后,吩咐阿鱼到街上去打听姬氏大小姐的消息。接着便立即返回客房,准备查看宣纸上的信息。 西伯并未进入房中,只是站在门外嘿嘿坏笑道。 “咱是一瞎子,你就是把纸贴在咱的脸上,咱也看不到上面是什么东西。怜儿,你在外潜伏三年,肯定见多识广。快进去帮公子瞧瞧!” 西怜儿听后忍不住掩嘴偷笑,不由得伏在西伯耳边轻轻说道。 “爹,您不瞎,您的眼睛雪亮雪亮的!” 客房内,卷起的宣纸被西怜儿缓缓展开,并排放在房间中的木桌上。 那是两幅画。第一幅画里,画的是一柄剑。一柄赤如鲜血的剑,剑鞘上有只浴火的凤凰若隐若现,正是公子比尔的霓裳剑。 西比尔的心中虽有疑惑,却并没有太当回事。江湖上知道这柄剑的人很多,能够画的这么像的人也不少。 他在意的是第二幅画。第二幅画里,画的是一名二十岁的年轻女子。 只见画中的女子,身穿白底红边的齐腰襦裙,头带翡翠玉簪。一头长长的秀发被她披在身后,宛如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她的脸上挂着恬静的笑容,饱满的红唇微微轻启,让人隐约看到藏在里面的雪白贝齿。亭亭玉立的身体,纤细却不羸弱。白皙的手指微微蜷起,正捧着一簇淡红色的樱花。 西比尔静静的看着,他见过这张画。 就在三年前,楚沐沐刚死不久。当时还未病亡的姬氏宗主姬自傲,便派人将这幅画送来,意欲将画中人许配给他。 但他当时拒绝了,拒绝了武林第一世家抛出的橄榄枝,也拒绝了画中的姬氏大小姐。此后消息传入江湖,在江湖中掀起一阵轩然大波。西比尔自然落了个用情专一的美名,但姬氏大小姐姬彩音。那名貌若天仙的画中人,却自此沦为了江湖中的笑谈。 西怜儿站在桌旁,用双手抚平着那两幅画。一抬头,竟发现西比尔正目不转睛的,盯着那幅画着女子的画。一时间醋意横生,不由得冷哼道。 “哼,长得好看有什么用!重要的是大!” 西怜儿说着便褪去了身上的狐裘大氅,一脸得意的挺起了那大如木鱼,只蒙着层纱衣的大白兔。 西比尔见状,立即转过身不去看她。本想快步走出客房,但又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 西怜儿见他脚步放慢,本以为他终于想通了。正欲将身上唯一一层纱衣也脱掉,只听西比尔幽幽传来一句话。一句故意气她的话。 “有时候大也是一种累赘,高才是人人都想要的。” 西怜儿惊讶的张开了嘴巴,似乎不相信这句话是从西比尔口中说出的。 要知道,以往她在江湖上游走时,那些**熏天的臭男人,只要一看见她那婀娜多姿的身体,便忍不住流下贪婪的口水。若是遇见知书达理的读书人,甚至会专门为她作诗作画,就算那人嘴巴再笨,也会夸她小鸟依人。 而现在,西比尔不仅嫌她的胸脯大,甚至还说她矮! 西怜儿不禁气愤的咬着妩媚的下嘴唇,恶狠狠的看着西比尔走出房门的背影。但片刻后,她却又忽的笑出声来。笑得花枝招展,又笑得花枝乱颤。 西怜儿为何发笑?气急生乐吗? 不。她笑是因为西比尔不知道,不知道她喜欢的正是这样的公子比尔。 客房中只剩下西怜儿一人,她缓缓的拾起地上的狐裘大氅,轻轻抚摸着大氅上的狐裘。然后慢慢转过身,看向了紧闭的窗户。 在她那原本勾魂摄魄的眼眸中,此刻正盛着缕缕秋水。 “玲珑。公子的心里只有两个位置,一个是沐沐的,另一个却不是你的。” 酉时日落,夜幕降临。 一名叫做陈百万的钱庄掌柜,来到卸刃客栈寻找西比尔。 只见这名叫陈百万的钱庄掌柜,大腹便便一脸肃然,一进门便向背对他的一名枯瘦老翁叫道。 “哎!老头!公子比尔在哪间房?” 西伯坐在大堂内,背对着陈百万,正悠闲的喝着茶。听到有人叫他,便缓缓将头转了过去。 这一转不要紧,那大腹便便一脸肃然的陈百万,一看到西伯那宛如被腐蚀的花朵般的双目后,差点吓得尿了裤子。 只见他狠啐了一口,颇为嫌弃的骂道。 “呸!他姥姥的,真晦气。” 此时,西比尔已经来到大堂内,本欲找寻卸刃客栈的掌柜,忽然见到有人朝西伯身上吐口水,不免皱起眉头迎了上去。 西比尔刚要开口,只见西伯摆摆手,不以为意的表示算了。 那大腹便便的陈百万,见有人走上前来想要替瞎子出头。立即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横在西比尔和他之间,然后冷笑着说道。 “小子!别没事找事,你也不打听打听我是谁。” 第五章 无根金枝比枯木 - 酒尽霓裳轻 - 鱼六 西比尔看着他手中的匕首,鎏金手柄,青锋碧刃,光看样子就知道是把削铁如泥的好刀。 “敢问阁下大名。” 西比尔沉着脸问道。 陈百万本还是一脸肃然,听到对方问他名字后,极其嚣张的说道。 “武林第一世家,姬氏宗主姬自坚。” 西比尔听后一阵愕然,想不到现任姬氏宗主姬自坚,竟是个大腹便便的胖子。但他很快就知道自己错了,因为陈百万说话有明显的大喘气。 “的姑姑的丈夫的小舅子......大鱼钱庄的掌柜,陈百万是也!” 西伯正喝着茶,听了陈百万唾沫横飞的数完,那差了十万八千里的亲戚关系后,瞬间将口中的茶喷了出来,并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陈百万没想到的是,在飞云镇这个全是姬氏外戚的镇上,竟还有外地人敢笑他。 西伯笑个不停,陈百万的脸从红到黑也变个不停。 终于,匕首动了。青锋冒着寒意,直刺向西伯的后心。 西比尔也动了,后发先制。在陈百万刺出匕首的一瞬间,他那只拿着匕首的手腕,便被西比尔紧紧握在了手中。 西比尔握着他的手腕,稍稍一用力,只听一声骨头被折断的声音响起,匕首已经脱手掉落在地。 “啊!我的手!” 陈百万捂着被折断的右手,痛的跌倒在地,霎时间便满头冷汗。再看到西比尔那双冰冷的眼神后,直接被吓的尿了裤子。 “你你别过来!我我我可是姬氏外戚!别忘了,在飞云谷杀人就是与姬氏为敌!” 西比尔冷冷笑道。 “若武林第一世家,都是像你这样的害群之马。西比尔不介意与姬氏为敌,甚至欢迎之至。” 他说的很轻,但话却很重。好似根本不把武林第一世家放在眼里。 能为了一个女人,决意与整个武林为敌的人,又岂会在乎多一个敌人? 陈百万吃惊的看着西比尔,似有些不相信的说道。 “你...你就是公子比尔?” 西比尔笑了,笑得很轻蔑。 “不才,正是在下。” 语毕,西比尔抬起右脚脚尖,轻轻踩在地上的那把匕首上,只要他稍一用力,这把匕首便会如一阵风般,刺入陈百万的喉咙。 卸刃客栈的掌柜,此时也已来到大堂。在见到坐在地上,尿了裤子的陈百万后,不慌不忙的对西比尔说道。 “客官,得饶人处且饶人。本店能够容忍昔日的一剑仙在此杀人,却未必会容忍你。” 西比尔冷笑一声。 “我已说过,不介意与姬氏为敌。” 掌柜笑了,笑的不远不近,不卑不亢。 “我只当没听到这句话。不过客官动手前,还是想清楚为好,莫忘了一剑仙前辈的嘱托。” 西比尔迟疑了一下,终归还是没有杀了眼前尿裤子的胖子。 只见他的脚尖稍一用力,地上的匕首便如飞鸟腾空,嗖的一下划过陈百万满是横肉的脸颊,直刺在客栈用红木所建的门框上。 西比尔沉着脸,连看都不看陈百万那张,被匕首划破的右脸。直接开口向卸刃客栈的掌柜说道。 “掌柜,酉时已到。” 卸刃客栈的掌柜,无奈的看了眼,坐在一滩尿上捂着右脸的陈百万。摇了摇头说道。 “陈掌柜,把你此行的目的说出来吧。” 陈百万这才颤颤悠悠的从地上爬起来,一边将被折断的右手放在怀里,一边用左手捂着右脸,虽然疼的龇牙咧嘴,却依旧满脸堆笑的说道。 “嗨呦!小人有眼不识泰山,真不知您就是大名鼎鼎的公子比尔。无意冒犯无意冒犯,公子大人不记小人过,您别跟我一般见识,我就是一个屁......” 陈百万依旧大腹便便,却没了刚开始那一脸的肃然。只有不住的点头哈腰,一脸谄媚的笑容,喋喋不休的求着饶。 西比尔听得很是厌恶,让他少说废话。陈百万这才停止求饶,直起腰来继续说道。 “小人这次来是专程找公子您的。” 西比尔冷哼一声。 “找我何事。” 陈百万一愣,看着西比尔好似真的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连忙说道。 “哎呦,您贵人多忘事!小人可没敢忘,您昨晚在本钱庄存了一亿两银子,三千万两金子。这账目您可是过过目的!” 西比尔想到了上午时看过的那本账本,是周尧山留给他的。 只听陈百万接着说道。 “凡是像您这样的大客户!我们大鱼钱庄都会赠送一把,由天外陨石打造的鎏金匕首给您。昨夜钱庄的伙计是新来的不懂规矩,没能把那匕首给您,所以小的才特地跑来送您。” 只见西比尔伸出手掌说道。 “那匕首呢?” 陈百万捂着满是鲜血右脸,一脸窘迫的回道。 “这...刚被公子踢飞的,就是那把匕首。” 西伯听后,站起身来走到客栈门框前。一个凌空翻身,手掌不偏不倚的,握住那把入木三分的匕首,轻轻一拔便拔了出来。 看的那陈百万是一身冷汗,他实在是没想到一个瞎眼的人,竟能知道匕首插在哪里,并如此利落的,从一人多高的门框上拔下来。 等西伯拿着匕首递给西比尔时,陈百万才知道自己是多么的有眼无珠,直颤抖的说道。 “老人家大人有大量,小的上有七十老母,下有八岁小儿,中间有结发的糟糠之妻。您就当我是一个屁......” 西伯没有废话,转过身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屁股,那上面有陈百万刚刚啐过的口水。 “您放心!小的立马给您做件新的,保准用最名贵的绸缎......” 西伯摇摇头。 “咱就喜欢身上这件。” 陈百万心中一凉,连忙说道。 “您脱下来,小的立即给您洗。不!小的请最贵的浣衣女工给您洗,保准洗完以后焕然一新!” 西伯又摇了摇头,指着屁股上的口水说道。 “哪来的回哪去。” 陈百万一愣,接着就是一喜。舔屁股而已,他最擅长的便是舔了。紧接着便跪在地上,伸出了那条肥硕的舌头。 西比尔见状,只觉一阵恶心。抬起手中的匕首,抵在他的喉咙上说道。 “没别的事你可以走了。” 陈百万听后很是开心,一头把自己的脑袋磕在地上,一连磕了六七个响头。接着似有些可惜的看了眼西伯的屁股,连忙站起身来逃出了客栈。 西伯哈哈一笑,自顾自的坐回了凳子上。 西比尔看了眼手中那把陨石打造的匕首,刚要转身去寻西怜儿,把这把匕首送给她。只见那陈百万血流满面,气喘吁吁的又跑了回来。 “嗨!您看小人这脑子,竟忘了最重要的事情。今日是本钱庄一年一度的竞买会,昨个您只带走了竞买会上,将要卖出的东西的画像。没有拿竞买会的帖子,没有帖子可进不来竞买会。” 说着陈百万便从胸前逃出一张请帖,站在客栈门口远远的丢给了西比尔。 那是一张烫金的红纸帖,上面用黑字写着两个字——大鱼。 戌时月升,星辰尽出。 大鱼钱庄位于飞云镇中央。钱庄很大,大到占了飞云镇五分之一的土地。钱庄的金库里有很多钱,多到能买下半壁江山。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大鱼山庄的金库里有这么多的钱,却从未遭过任何人的劫掠。甚至在当今朝廷国库空虚,无法发放边疆将士的军饷时,依旧没人动过这座钱庄。 因为除了姬氏宗族的庇护,还有一个重要原因。 这个原因很简单。因为不论是劫匪大盗还是贪官污吏,他们的银子都在这里。 人一但有了共同利益,便会自觉的维护这层利益。 有了这层利益,不论大鱼钱庄做出的事情,再怎么无法无天,都会有人替他们兜着。 而在大鱼钱庄所做的,众多无法无天的事情中,有一件最不值一提的小事。那便是这大鱼钱庄,今日夜晚所要举办的——竞买会。 竞买会这天,江洋大盗杀人所得的赃物,贪官污吏们送来的奇珍异宝,拍花子半路偷来的幼童,采花贼翻墙掳走的貌美女子。所有这些,都会被送到飞云镇大鱼钱庄的总店里。然后被标明底价,好让人竞价购买。 西比尔拿着那张烫金的红纸帖,迈进了大鱼钱庄的大门。 他只有一个人,因为请帖只有一张,一张只能进一人。他的身上披着狐裘大氅,只带了一个装满酒的红色酒葫芦,没有带任何刀刃,包括那把陨石锻造的鎏金匕首。 接着在侍者的带领下,他走进了大鱼钱庄位于后院的一处宽大石坪上。石坪的中央是一块突出的石台,石台上点着十多个火盆用于照明。而在石台下,又有十多处用黑纱搭起的帐篷。 西比尔被带进了其中一处黑纱帐内,帐篷内有三样东西。一个用于席地而坐的蒲团,一只长柄铃铛,和一盏未被点燃的烛台。 西比尔刚坐到蒲团上,一个大腹便便,右手和右脸都缠着绷带的中年胖子,也撩起黑纱帐走了进来。正是那名被他折断右手,划破右脸的陈百万。 只见陈百万一进黑纱帐,便谄媚的说道。 “公子,您第一次来,还对这儿的规矩不太了解。钱庄里的这些伙计,也都没小的我有眼力劲。一会您有什么不懂的想知道的,直接问我就成!您看,我就站这儿?” 西比尔微微颔首,陈百万便连忙笑着应道。 “好嘞!” 不多时,石坪上陆陆续续的又来了十几个衣着华丽的人影,在大鱼钱庄的侍者带领下走入剩余的黑纱帐中。 陈百万见西比尔望着那十几位,和他一样坐在黑纱帐中的人影,似乎有些好奇。立马开口向他解释道。 “公子,那几位也是和您一样腰缠万贯的主儿,有些甚至还是皇亲国戚。不过您放心,小的替您看过了,今年这场竞买会上,就数您钱最多。只要是您一定要的东西,那就一定是您的了!” 西比尔听后,又看了眼石坪上摆着的十几处黑纱帐,竟发现这十几处黑纱帐都是黑蒙蒙的,无一处亮起烛光。 “为何不掌灯?” 陈百万一愣,赶忙说道。 “哎呦!这灯可不能随便点!帐篷的帐字和账本的账字念起来是一样的,帐内掌灯如同点燃账本!只要一点灯,那就是向别人表明,您要花光所有钱财,买下台上正在竞卖的东西!” 西比尔拿起酒葫芦呷了口酒,缓缓说道。 “这便是你说的,只要是我一定要的东西,就一定是我的东西?” 陈百万连连称是,啧巴啧巴嘴巴说道。 “不过这竞买会办了有三十年了,从未有人点起过帐内的灯。说来也是,能坐进这黑纱帐内的主儿,哪个人没有些奇珍异品啊。就算是竞买会上的东西再怎么惊世骇俗,也没人会花光所有钱财来买,只会量财而行。哪儿需要点灯啊!公子看到这铃铛没?只要是您相中的东西,摇两下就成!” 就在陈百万说话的功夫下,又有上千人簇拥着来到了石坪上。这些人形象各异,却有一个相同的共同点,那就是他们都是飞云镇上的姬氏外戚。 他们的手上没有请帖,却可以畅通无阻的来到竞买会上。 因为他们有比请帖更便利的东西——关系。和姬氏宗族八竿子都打不到的家族关系。 “大鱼钱庄竞买会,现在开始!” 随着石坪中央的石台上,一声洪亮的声音响起,一件件奇珍异宝被人抬了上来。 这些奇珍异宝中,有从皇宫内偷出的珠宝,有从天山上摘下的雪莲,还有各种各样的武功秘籍。 西比尔喝着葫芦中的酒,对台上这些走马观花一样的宝物,看都不看一眼。 直到石台上出现一个尿壶,一个发着绿光的尿壶。 台上的侍者还未开口说这尿壶的来历,台下的人群便已如海啸般笑了起来。 只听侍者捧着那尿壶说道。 “此夜壶采用东海巨蚌腹中的夜明珠所制。乃三十年前,江湖人称一剑仙的周尧山所用。底价十两!” 十几处黑纱帐内无一人摇铃竞价,只听站在石坪外围的人群中有人喊道。 “我出十一两!” “我十五两!” 随着人群中的叫喊声此起彼伏,最终这个被周尧山用过的夜光尿壶,竟卖出了五十两的高价。 那名花了五十两银子的姬氏外戚,刚从侍者手中接过那发着绿光的尿壶,便大声骂道。 “我的宝贝夜壶啊!不过是借给不要脸的周尧山一晚而已,竟然被他卖到了这竞买会上!” “有借无还的周尧山,果然名不虚传。” 另一名站在人群中的姬氏外戚刚一说完,人群中又是一阵欢笑声,比刚才的笑声有过之而无不及。 西比尔喝了口酒,他还未曾有摇过一次铃铛,似有些不耐烦的看向了石台。 一旁的陈百万见到他的神色,忙不迭的解释起来。 “公子别急,还有最后两件宝物。小的打包票,您最少会买下其中一件!” 陈百万刚刚说完,西比尔已经看到了他说的其中一件宝物。 但那不能称作宝物,因为那是一个人,一个女人。 可这个女人又可以被称作宝物,因为她很美,美若天仙。 石坪外围的那些姬氏外戚,刚还在大声嘲笑买下尿壶的人,可一见到台上的那个女人后,便忽然安静了下来,一个个噤若寒蝉。 这次石台上的侍者并没有侃侃而谈,而是直接开口说道。 “底价,十两!” 西比尔听到侍者的报价,瞬间愕然。 他这才明白,为什么在有着众多奇珍异宝的竞买会上,会出现一个周尧山用过的尿壶。 这是在羞辱! 现任姬氏宗主姬自坚,为了羞辱病死的哥哥姬自傲,竟把姬氏大小姐挂牌竞卖,和尿壶一个价钱! 这是连姬氏宗族的脸面都不要了。西比尔不禁想要知道,到底是怎样的人,才能做出如此禽兽不如的事情? 曾贵为姬氏大小姐的姬彩音。那个手捧樱花,恬静微笑的画中人。 那个貌美如花,宛如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此刻,正站在竞买会的石台上。 她那双本该白皙如玉的纤纤手腕,已被沉重的铁链勒出一道道血痕。白底红边的齐腰襦裙,也早已破破烂烂,距离衣不蔽体也不过轻轻一撕的差距。 西比尔隔着黑纱帐,望着石台上被火光照应的姬彩音。她跟他所看过的那幅画像,已然判若两人。 但却不是上面所说的外表变化,若只是服饰的改变,绝不会影响她那倾城的容貌。 重要的是她那张布满泪痕的脸上,那双本该柔情似水的双眸。此刻,却变成了一双只能称之为眼睛的器官。 她的眼中已没了光,宛如提线的木偶。 台上的侍者见无人叫价,便再次开口说了一遍底价。 台下的十几处黑纱帐没有动静,远远站着的那群姬氏外戚也没有动静。 因为每个人都知道,这是一块烫手山芋。十两银子买个美人很划算,但十两银子买下姬氏大小姐,却会变作杀身祸端。 侍者又等了许久,眼见无人竞价,便拿起了锁着姬彩音的铁链,要将她带下去重新关押。 “慢着,我要了。” 说话的人声音不大,但却让石坪上的每一个人都如雷贯耳。 第六章 公子执剑救娇娥 - 酒尽霓裳轻 - 鱼六 石坪上的姬氏外戚,全都望向了那声音的来源。 那是一个中年妇女,她的腰如水桶,腿粗如象,双手带满了金戒指金手镯,一脸的粉底厚如城墙。 黑纱帐内的陈百万也听到了这个声音。他先是一愣,紧接着一脸惊慌的跑出了帐篷。因为那个中年妇女不是别人,正是陈百万之妻王氏。 只见那王氏全然不在乎周围人的目光,一边叉着水桶般的腰,一边毫不在意的说道。 “十两都没人要,那不如我买下来当丫鬟。” 陈百万拖着身上的那堆肥膘,呼哧呼哧的跑到王氏跟前,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就听那个比他还胖的王氏对他说道。 “老陈,赶紧把钱付了。前几天咱家才死了个丫鬟,把她买回来刚好伺候我。” 陈百万一脸的惊恐,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家婆娘说道。 “你这哪儿是买丫鬟啊!分明是要买朵大红花,来衬你这片儿又老又肥的绿叶子!台上那位可是个祖宗!你快别闹了,回家抱孩子吧!” 王氏一听陈百万骂她又老又肥,当即怒道。 “好你个陈百万啊!脱裤子的时候还叫人家小甜甜,现在裤子穿上了就叫人家绿叶子?!” 王氏此话一说出口,周围那些看热闹的姬氏外戚轰的一下,又大笑了起来。 陈百万见这么多外人起哄,心中更急了,忍不住大声说道。 “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啊!” 王氏听了陈百万的大声嚷嚷,心中更气。不由得伸出满是金戒指的油腻手指,狠狠地拧起了陈百万本就断掉的右手。 “你吼我?!你敢吼我?!说!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石坪上的姬氏外戚仿佛已经忘掉了竞买会的事情,一个个的聚拢在陈百万夫妇的周围,等着看这两人的笑话。 他们的笑声欢乐而热闹,连绵不绝。就算是不明所以的人,听到他们的笑声后也会跟着笑起来。 但同时,这如潮水般的笑声也很杂很吵。吵到被铁链紧紧锁住的姬氏大小姐,也不免抬起那双早已失神的眼睛,看向石台下的那些姬氏外戚。 姬彩音看着,黯淡的眼神中是无尽的黑暗,和听不清的笑声。 而就在她精神恍惚的,看着石坪上的那些姬氏外戚时。一盏幽幽烛光,无声的映入了她的眼帘。 宛如在无边黑暗的夜空中,突然出现的一颗闪亮星辰,耀目而孤独。 石坪上的姬氏外戚还在笑着,却不知是谁突然惊呼了一声。 “快看黑纱帐!掌灯了!黑纱帐掌灯了!” 陈百万本还吃痛的求着饶,一听见有人惊呼,连忙推开了王氏,回头看向了距离石台最近的那十几处黑纱帐。 十几处黑纱帐中,有一处已然点上了帐内的灯。 掌灯的黑纱帐外,孤零零的站着一名男子。男子的身上披着一件狐裘大氅,手中拿着一只红色酒葫芦。 他的脸上挂着因为醉酒而微醺的笑容,正目不转睛的盯着石台上的姬彩音。 在他身后的石坪上,站着的那一千多名姬氏外戚,又一次陷入了无尽的沉默中。 无数双沉默的眼睛注视着那名男子,而他却连看都不看一眼,只听他忽然大声说道。 “陈掌柜,这便是我一定要的东西!” 陈百万本还在捂着被王氏捏的出血的右手,一见西比尔所在的黑纱帐已经点起了烛台。立即咧开那张大嘴笑了起来。 “公子一定要的东西,那就一定是公子的!” 台上的侍者也看到了那顶亮起烛光的黑纱帐,当即站在台上大声宣布道。 “白银一亿两,黄金三千万两!若无比此价更高者,就此成交!” 这次不仅是那些姬氏外戚一遍哗然,就连其他黑纱帐内的人也不禁一片骚动。 西比尔看着台上的姬彩音,他这才明白周尧山为何会留下这么多银子。 因为周尧山就是要让那些,以为姬氏大小姐已变成一文不值的尿壶的人看到。姬氏大小姐姬彩音,就算被宗族抛弃,也依旧是一笑倾城的人。 只是西比尔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他救?周尧山自己来,岂非更好? 西比尔还没想明白,石台上的侍者已经迫不及待的捧上了最后一件宝物。 那是一柄剑,一柄赤如鲜血,剑鞘上浮有一只浴火凤凰的剑——公子比尔的霓裳剑。 另一名侍者拉着锁住姬彩音的锁链,正要将她拉下石台,带到西比尔的黑纱帐内。 只见西比尔披着狐裘大氅纵身一跃,宛如一只白色的雪雕,刹那间便用轻功飞上了石台。石坪上的人们又是一惊,因为从没人敢在竞买会上如此猖狂。 西比尔跃上台后也不说话,一把夺过侍者捧在手中的霓裳剑。 剑光一闪,剑已出鞘。赤如鲜血的霓裳剑,带着寒风直劈向被沉重锁链束缚的姬彩音。 只听一声清脆的声音响起,那粗如手臂的精铁锁链已被劈开。 台下的人群一阵骚动。 “真是柄削铁如泥的好剑。” 一名坐在黑纱帐中的冷峻男子,看着西比尔手中的霓裳剑忍不住说道。 在他的身后还站着一名白面男子,白面男子的手中握着一把三尺长的直刀——直月。 “无尘,想必他就是你说的公子比尔吧。” 叶无尘没有说话,只是握着刀柄的手青筋暴起。 冷峻男子也不回头看他,只是笑了笑说道。 “不用心急,他迟早是你的。现在,就让那些嫉妒的人们,去灭一灭他的威风吧。” 那些嫉妒的人当然是指石坪上的姬氏外戚。 人们总是如此,一但自己得不到的东西,被别人轻易得到,就会心生妒忌。这是一种本能,一种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本能。 自己得不到的美人,宁愿让她被折磨而死,也不愿美人被别人抢走。 ——那如果是自己深情爱慕的男子,被别的女人抢走呢? 霓裳剑已入鞘。 西比尔将身上的狐裘大氅脱下,轻轻披在失魂落魄的姬彩音身上。 她依旧宛如木偶般,但这木偶却听见了一句话,一句温柔似水的话。 “别怕,有我。” 姬彩音木然的抬起了那双眼睛,寻找着声音的来源。 那是一张男子的脸,眉清目朗面如冠玉。他很英俊,但她却未见过他。 “我反对!大小姐岂能容外人玷污!” 石坪上的姬氏外戚中有人大声叫道。语毕,人群中又是一阵附和声。好似全然忘记了,他们的大小姐刚刚还在被人挂牌竞卖。 “反对个屁!人家郎才女貌,轮得到你这长得跟妖怪一样的人反对?” 陈百万正高兴钱庄又多了笔横财,一听有人反对,看也不看的便大声骂道。 西比尔一手扶着姬彩音,一手拎着霓裳剑,听着耳边不断传来的嘈杂反对声。只见他不屑的笑了起来,笑得狂妄。 石坪上的姬氏外戚听到笑声,忽又安静了下来,默默地看向了石台上的西比尔。 但西比尔忽然又不笑了,只听他大喝一声。 “怜儿!带姬氏大小姐走!” 那些姬氏外戚们还在疑惑谁是怜儿,只见一名身穿青衣的女子,在众人的注目中走了出来。 女子的身材很娇小,但胸脯却很大,大如寺庙里的木鱼。 西怜儿一边缓缓走出人群,一边在心底鄙夷着那些直盯着她胸脯的男人。 离她最近的一名姬氏外戚,正用一双贪婪的眼神直盯着她。一时没忍住,吞了口口水啧啧道。 “这娘们可真顶,爷们儿那活儿都翘到肚脐了!” 话音刚落,他便再也说不出话了。 只见一枚匕首如金蛇出洞,闪着青光直刺在他的胸膛上。 青锋碧刃,正是那把陨石打造的鎏金匕首。 那名被匕首刺进心脏的姬氏外戚,还在张着嘴流着口水,却已经没了呼吸。 西怜儿笑得很妩媚,也很多情。她的笑不但能让男人一见痴心,也能让男人一剑穿心。 在众多惊恐的目光下,她走到了那人身前,轻轻地踮起了脚尖,缓缓伏在他的耳边说道。 “哪活儿呀?你怎么不说了呢?呵呵...” 她的笑声如银铃般清脆,却让听到的人无不胆寒。 西怜儿走到了石台前,纵身一跃来到西比尔身边。 “公子,你都没主动抱过我,怎么能抱她!” 西怜儿撒娇般的说完,便从西比尔身上接过了木偶般的姬彩音。 西比尔只回了一个字。 “走!” 他说的很决绝,也很愤怒。对石坪上这些只会仗势欺人的人的愤怒。 愤怒会使一个人丧失思考,也会让人丧失理智。 西比尔没有丧失思考,因为他知道接下来要做的事是对的。他也没有丧失理智,因为石坪上这些姬氏外戚,不值得他理智对待。 一个没有丧失思考和理智的剑客,他的剑不会钝。 一个愤怒的剑客也只会做一件事——杀。 他已跃下石台,直直走向那群姬氏外戚。 他的剑已出鞘,在惨淡的月光下尤为鲜红。 石台下的十几处黑纱帐内,同时站出了一名护卫。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西比尔提着剑穿过那十几处黑纱帐,看都没看他们一眼。 石坪上的姬氏外戚见他握着已出鞘的剑,大步走来。一个个面露惊恐,开始后退起来。但还是有几个胆量大的人,抽出了手中的兵刃,迎了上去。 剑光一闪,冲在最前面的三名姬氏外戚,还来不及抬起手中的兵器,便被割开了喉咙,鲜血直喷出来,仿佛盛开的血莲花。 寒冬的血莲花,冒着热气。 接着又是三名,三名之后五名、十名。 西比尔的目光是冰冷的,但手中的霓裳剑却是温热的,被死人的血而暖温。 直到地上躺下近百名被割断喉咙的尸体,那些冲过来的姬氏外戚才猛然发现,他们根本不是西比尔的对手。 他手中的剑太快了,快到根本来不及阻挡。 他的剑招太过凛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一剑递出便是一命。 他杀他们宛如走在花园中摘下一朵花一样简单。 花再多也经不起这么摘。 宽大的石坪已被鲜血染红,西比尔每走一步便是一剑,一剑便是一具尸体。 终于,那些冲过来的姬氏外戚,已经被吓破了胆,渐渐开始向后退去。 只见一名手持双剑的姬氏外戚,颤抖着双手,愤怒的问道。 “你到底是谁!” 西比尔手腕一转,剑已入鞘。 “西湖水,一剑亭。” 他还未说完,就听那名姬氏外戚惊恐的说道。 “公子比尔?!” 西比尔直视着他。 “不错。” 话音刚落,还未逃离石坪的姬氏外戚便大声叫道。 “快去飞云谷禀告宗主!公子比尔...西比尔!杀我姬氏外戚近百名!” 西比尔笑了,大声对那人说道。 “顺便告诉他,我不光杀姬氏外戚,还要去杀他这个姬氏宗主!” 寒风陡起,近千名姬氏外戚尽皆逃散。 石坪上只剩下石台上摇曳的火光,和石台下的十几处黑纱帐。 黑纱帐外的每一名护卫都握紧了手中的兵器,他们在等,在等西比尔回过头来杀向他们。 但西比尔却背对着他们拿起了酒葫芦,喝了一大口烈酒。 烈酒烫喉亦灼心,长剑锄强也扶弱。 西比尔头也不回的走了,只留下一地横七竖八的尸体。 而离叶无尘所站的黑纱帐,不远处的另一处黑纱帐内,一名身披斗篷的妙龄少女,正用那双玩味的眼睛,看着西比尔离去的背影。 “有意思,真是太有意思了,原来他还没死。” 妙龄少女的帐外,站着名手拿佛珠的小和尚。那小和尚听到帐内的声音后,颇为无奈的伏在帐门外说道。 “公主,我看我们还是快回去吧。这里杀气太重了,很不安全的。而且万一方丈知道我陪你溜出来,会责罚我的。” 那名被称为公主的妙龄少女,一听那小和尚又在劝她回去,立马把手中的长柄铃铛丢向了帐外,只听她气急败坏的呵斥道。 “回去回去!你这小和尚怎么一点都不讨喜!” 那小和尚眼见长柄铃铛丢向自己,当即侧身多开。铃铛掉落在地,发出悦耳的声音。但在这无声的石坪上,却显得异常突兀。 那名小和尚眼见地上发出的铃铛声,吸引着其他黑纱帐外的侍卫看过来。 忙不迭的向众人解释道。 “阿弥陀佛,这里有只大老鼠。” 话音刚落,一个蒲团又被扔出了帐外,直直砸在小和尚的光头上。 “释空!你说谁是大老鼠呢!” 破晓时分,雪化成溪。 阿鱼回来时,已是天光大亮。只见他坐在卸刃客栈的门口,正拿着条烤鱼美美的吃着。 他的身前躺着一个被绳子紧紧捆住的男子,男子长的一言难尽,但身上的衣服却极其讲究。一拢青衫。青纹云袖。青衫里套着件素色内衬,手腕和脚腕上统统用布带束起。 只见他一边扭曲着身子一边对阿鱼求饶道。 “小兄弟,放了我吧,我真的不是玉者!我就混口饭吃,假装的而已。” 玉者,乃姬氏宗族百年不出的天才。 姬氏宗族绵延三百年,除第一代宗主名字里带有玉字外。只有十四年前出生的一名男婴,才会被人称为玉者。 传言,这位名字里带有玉字的男婴,一出生便异于常人。除说话走路比同类婴儿更早外,最重要的是他那天赋异禀的领悟力。不论是多么高深的武功招式,只要他看过一眼,便能依葫芦画瓢使出来,甚至比招式的主人还要更厉害一倍。 可惜,在三年前。就在飞云谷中,竟然神秘消失了! 阿鱼一边啃着烤鱼,一边戏谑的对他说道。 “放你啊?可以啊!” 那男子听了高兴的立马撅起来屁股,将被绑在身后的手,举了起来。 只听阿鱼接着缓缓说道。 “放你可以,但得等那些和你穿着同样衣服,腰上挂着姬字令牌的人来了以后。” 男子听后,弓起的身体瞬间瘫软了下来,不停的求饶道。 “求你了爷爷,小爷爷。你明知道我是冒充的,等他们来了肯定会杀了我的!” 阿鱼噗嗤一笑,抬起头忍不住说道。 “现在放你也晚了,因为他们已经来了!” 第七章 一剑西来一剑仙(上) - 酒尽霓裳轻 - 鱼六 阿鱼话音刚落。被绑着的那名男子,就看到了不远处走来的三个人,那是两男一女。 三个人身上的衣着和他一样,一拢青衫,青纹云袖。手腕和脚腕都为了行动方便,用布条紧紧束着。 他们的手中都有一柄相同的剑,古朴的剑鞘,木质的手柄。看外观磨损程度,都是被用了很久的剑。 他们的腰上都系着一块令牌,令牌上只有一个字,一个姬字。 那名趴在地上被绑着的男子,当即就吓得昏了过去。 因为这三人是货真价实的姬氏弟子! “小兄弟,你和这人是何关系?” 带头的是个中年男子,名叫姬兴怀。他的两鬓已然发白,却站的笔直。 “没关系。”阿鱼说着又啃了口烤鱼。 “没关系何以绑着他?” 姬兴怀说话时是笑着的,但其他的两名姬氏弟子,却已将另一只手搭在了剑柄上。 “我家公子叫我绑的,他还说你们会来找这个人。” 姬兴怀依旧笑着,但他的眼睛里却已没了笑意。 “你家公子还说了什么?” 阿鱼将最后一口烤鱼扔到嘴里,细嚼慢咽后才接着说道。 “他还说你会杀了这个人。” 阿鱼刚刚说完,站在姬兴怀右边的那名女弟子,已经抽出了手中的剑。 她的剑很锋利,剑尖从被绑男子的后心插入,竟如插进一块豆腐般一样。被绑男子只是闷哼了一声,便已经死掉了。 阿鱼看着也不害怕,直盯着那柄缓缓拔出的剑说道。 “你们杀了这个人之后,还要杀我。” 姬兴怀已经不笑了。 “你不害怕?” “未知的事情才会让人害怕。” 姬兴怀又笑了,他开始喜欢上这个少年了。但他却不得不杀了这个少年,因为这是规矩,不能在姬氏势力范围内作乱杀人的规矩。 何况他们杀的是飞云镇上的姬氏外戚。 “你为什么还不动手?” 阿鱼用手擦了擦嘴上的烤鱼残渣,似乎有些不耐烦。 “你很讨人喜欢。” 姬兴怀笑着说道。 “那当然,我一向讨人喜欢。但你们还是会杀了我。” “你为何如此肯定?” “因为公子的话一直都是对的。” 姬兴怀的剑已被拇指顶出半寸。 “你很讨人喜欢,我会尽量让你死的不那么痛的。” 语毕,他的手微微一抖,剑已被抛出剑鞘。另一只手也已经伸了出来,只等被抛出的剑落到手中。但他的人却没有动,依旧是笔直的站在原地。 动的是站在他左边的,另外一名男弟子。 姬兴怀的剑还在空中没有落下,那名男弟子却已经拔剑刺向了阿鱼。 只见那名男弟子的剑,虽是指向阿鱼的咽喉,却在途中忽然一转,变成了要刺阿鱼的腹部。 此一招迷踪剑,正是姬氏剑法。 本意是让人误以为要攻咽喉,在被刺之人用兵器格挡时,才恍然发现不过是佯攻。但等发现之时已经晚了,此时用剑之人已经刺进了其他部位。 阿鱼的手中没有兵器,自然也就不会去格挡前半招的佯攻,只是微微一侧身便躲过了那人的剑。 那名男弟子见一击不中,竟变刺为削,直削向阿鱼得臂膀。 阿鱼已避无可避,眼见就要被削掉整条左臂。 就在此时,一柄墨绿色长剑破窗而出,直刺向那名男弟子的咽喉。 说时迟那时快,男弟子收招便挡,墨绿色的剑尖直击在他那横着的剑身上。力道之大,竟将他击退了整整一丈。 那名男弟子还未稳住身形,只见阿鱼伸手接住那柄墨绿色长剑,直接刺向他的咽喉。男弟子一惊,抬起手中的剑就要去格挡。 然而,本是刺向咽喉的剑,却在半途一转方向,变成直刺向腹部的剑。 男弟子心中骇然。因为阿鱼的这一剑,正是他刚刚用的那一剑! 眼见破风剑尖,马上就要刺入那名男弟子的咽喉。 一直站在原地的姬兴怀,已然动了。 只见他拿着手中的剑,只是轻轻一拨,便如同秋风扫落叶般,轻而易举的化解了阿鱼刺出的剑。 那名男弟子见状还要再上,却被姬兴怀伸出胳膊挡了下来。 “既然公子比尔就在此处,何不出来一较高下?躲躲藏藏可不是天下第一剑客应该有的作风。” 姬兴怀话已说完,但过了很久,依旧不见有人从客栈里出来。站在他右边的女弟子已经沉不住气了,作势就要冲进客栈。 就在这时,只听吱呀一声响起,卸刃客栈的门已经被打开了。 但出来的人却不是西比尔,而是姬氏大小姐姬彩音。 姬兴怀和那两名姬氏弟子见状,连忙将手中的剑收入剑鞘,双手做抱拳状,跪在地上齐声叫道。 “拜见大小姐!” 只见姬彩音里面穿着破破烂烂的齐腰襦裙,外面披着那件狐裘大氅。一副受惊的样子,颤抖着声音说道。 “是兴...兴怀叔叔吗?” 姬兴怀低着头,似有些哽咽的回道。 “是,是兴怀。大小姐竟受如此屈辱!兴怀愧对大小姐,更愧对已故的宗主!” 姬彩音张了张嘴,却不见声音发出,只是不住的流泪。 “大小姐放心!兴怀这就为您雪耻!” 姬兴怀说着,转过头对身后的两名姬氏弟子命令道。 “辱大小姐等同辱姬氏一族,耻辱就要用血来洗刷!客栈里的人一个都不能活!” 一男一女两名弟子听了以后,微微一拱手,接着便站起身来,重新抽出了手中的剑。 然而两人还未进去,就听一阵女子的笑声响起,接着便听客栈里有人说道。 “长老好威风呀!姬氏大小姐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幅模样,又是谁让大小姐受这般屈辱?你会不知道吗?” 那两名弟子见状楞在了客栈门外,只听客栈内的女子接着说道。 “我们公子好心救人,反被你们倒打一耙。怎么?想要杀人灭口?哦,我知道了。你该不会和那个新任宗主是一伙的吧?” 女子的话刚一说完,站在门口的姬彩音就是一愣,不由得就向后退去。 姬兴怀跪在地上头也不抬,只是狠狠地说道。 “所有姬氏族人必须服从宗主之令。宗主不在,所有身负姬氏令牌的姬氏弟子,必须服从我的命令!我刚刚的命令不够清楚吗!” 那两名弟子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又转而看向挡在门口瑟瑟发抖的姬彩音。 客栈内又传来了那名女子的声音。 “好一个必须服从。姬兴怀!你忘了上任宗主是怎么栽培你了吗?你这忘人负义的小人,白活了四十岁!我要是你就自刎算了!” 姬兴怀抬头看向站在门外,迟迟不动的两名弟子,不由得火上心头,刚要起身亲自动手。 只听客栈内的女子传出一阵慌乱且娇羞的叫声,听得守在门外的阿鱼连忙捂起耳朵。 “公子?公子不要...外面那些人还没走呢。那里不行啊...怜儿还没沐浴呢...” 姬兴怀一看阿鱼用手捂起耳朵,立即起身穿过身前的两名弟子,夺门而入。 只见客栈内,除了西怜儿外,只有西伯坐在桌前,哪有什么西比尔。 西怜儿见有人冲进来,不由得一阵脸红,尴尬的将放在自己双腿之间的小手拿了开来。 姬兴怀没有看见西比尔,不由得一怔,紧接着便黑着脸问道。 “公子比尔呢!” 第八章 一剑西来一剑仙(下) - 酒尽霓裳轻 - 鱼六 飞云谷的入口是一处茂密的林荫小道,树下排列着数不清的墓碑。卸刃客栈的掌柜在前带着路,西比尔跟在他的身后。 “这便是姬氏宗族的墓地。” 掌柜头也不回的说着,像是在讲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西比尔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跟在他的身后。 “公子应该还记得三年前的那场变故,一代名将就此陨落,一家大小尽皆斩首。” 西比尔木然的盯着掌柜的背影,他这才发觉,眼前这个人的城府是多么的深。 “万幸的是,将军的独子被人救了出来。” 掌柜忽然停下了脚步,背对着西比尔接着说道。 “三年前,那名独子虽被人救了出来,但却被朝中的奸臣发觉,不惜派出众多高手追杀。万幸,有血刀门掌门之女跟姬氏上任宗主护佑,才得以保存性命。” 掌柜缓缓转过身来,直盯着西比尔。 “公子,我讲这些陈年旧事,你应该明白其中的道理。” 西比尔默然,掌柜叹了口气道。 “姬氏虽是武林第一世家,但经过那场与朝廷的对抗后,却也已没落了。光是当年那场旷日厮杀,就死掉了姬氏半数精锐。” 西比尔微微垂首。 “前辈,您的意思是叫我不要忘恩负义?” 掌柜摇了摇头。 “非也。大小姐遭此磨难,乃是她命中定数,你出手相救也是知恩报德。” 掌柜转过身,继续向前踱步。 “我只劝你一句话。” “前辈请说。” “杀人,救不了大小姐。” 穿过布满墓碑的林荫小道,二人来到一处地势宽阔的剑坪上。之所以叫剑坪,是因为这个石坪上插满了长剑。 全部都是死掉的姬氏弟子的剑。 二人站在剑坪的入口处,却不再向前走了。因为剑坪中央站着一个老翁,老翁的双手没有拇指,正是人称一剑仙的周尧山。 而在周尧山的身前,还围着数十名姬氏弟子,他们的手中都拿着一柄剑,每一柄剑都已出鞘。 “来了。”周尧山抬头望向宽阔的天空,也不知是在和谁说话。 “你可知老夫为何自削拇指,从此不再握剑?”周尧山自顾自的说着。 “剑之所道,为匕二先生所创。常言道,一寸长一寸强,但匕二先生的剑却越用越短。直至最后,手中无剑却如长剑在手,真正做到了人剑合一。” 周尧山缓缓抬起了自己的右手,伸出了食指和中指。 “今日,老夫来了。老夫手中的剑,便是当年匕二先生的剑。” 周尧山将伸出的两根手指,斜指向下。 数十名手持长剑的姬氏弟子动了,每一个人的身法都极快,手中的剑如同落雨般袭向了周尧山。 人站在空地上,是无法躲避落雨的。 更何况是剑呢? 只见数十柄闪着寒光的剑刃,直刺向一动不动的周尧山。 西比尔一惊,正欲上前帮忙,却被掌柜拦了下来。 “公子不必担心,一剑仙已入剑道最高境界,剑坪上的人伤不了他。” 话音刚落,好似地震来袭一般,所有插在剑坪长的剑,都开始颤抖了起来。 周尧山伸出的手指动了,虽是轻轻一抬手,却宛如大风忽起。那些冲上去的姬氏弟子,在距离他一丈远的时候,好像被一堵墙挡了下来。 周尧山又是一抬手,只不过比刚刚的动作快了一点点而已,但那些围着他的姬氏弟子手中的剑,却突然都断了。 断剑是伤不了人的。 那数十名姬氏弟子眼见手中的剑断了,虽是一惊,却也没有楞在当场,而是丢掉了手中的断剑,随手从地上抽出那些死者的剑。 周尧山摇了摇头。 “一剑西来,千岩拱列,魔影纵横。” 说着,他的手又抬了起来。如果刚刚两招只是劝诫的话,那这一招才算是真正的杀招。 “剑,一剑。” 周尧山的声音不大,却让剑坪上的姬氏弟子皆是一愣。 他的手又抬了起来,很慢却又很快。伸出的手指已不再是手指,而是一柄剑,一柄让剑坪上所有的剑都颤抖的剑。 他的手指已递出,递出了一柄剑。他的动作很慢,即使是普通人也能看清他的动作。但他的动作也很快,一种只有剑客才能看出的快。 剑已递出,直刺向剑坪上的数十名姬氏弟子。那是一道剑气,宛如狂风扫落叶,卷起插在剑坪上的剑,径直袭向那群姬氏弟子。 狂风岂会关心落叶是否愿意被扫? 一剑递出,数十名姬氏弟子,连忙抬起手中的长剑,想要挡下这一招。可惜只一瞬间,数十名姬氏弟子,便被剑气裹挟的无数长剑刺进了身体,一个个尽皆摔倒在地。 周尧山收起手指,微微裹紧身上的破旧棉袄,像是悲哀的叹了口气,又像是如释重负。 “匕二先生的剑,果然天下无双。” 周尧山说的是剑,但西比尔却知道,他说的是道,剑之所道。 曾经的一剑仙是不屑于使用他人的剑招的,但今天却用了,并且用的心服口服。 西比尔见那些姬氏弟子已经断了气,刚要走上剑坪,却听剑坪上响起一个声音。 “老祖宗请周前辈梅园一叙!” 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剑坪,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周尧山听了后,又叹了口气,跟刚刚不同,这一次更多的是无奈。 梅园位于飞云谷最深处,约占方圆五六里,地方虽大空地却少。整个园子里种满了梅花树,此时正值花季,整个院子里开满了粉红色的梅花,远远望去就像一片粉红色的花海。 花海深处是一座古朴的阁楼,阁楼背靠着垂直的山壁,高约十数丈,从远处看就像一柄插在地上的巨剑。 这便是姬氏宗族的剑楼,传闻剑楼内藏着数不尽的武功秘籍和内功心法,常人若是能得其中一二,便可开宗立派割据一方。 但实际上这座剑楼里除了秘籍心法,最让人意想不到的是位于地下的隐秘密室。 密室大小和地上的剑楼一样,里面是姬氏一族最为重要的情报枢纽,不论是江湖恩怨,还是朝中机密,在这个地下情报枢纽中,都可以查到。 姬氏宗族绵延三百年,即使外界腥风血雨,江山改朝换代,都不曾影响到姬氏,靠的就是这天下第一的情报。 行走江湖靠的是武艺,但若是一个家族想要万世永昌,那必定需要审时度势,才能化险为夷。所以说,情报便是姬氏宗族的立根之本,剑楼中的秘籍心法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 周尧山穿着一身破棉袄,站在剑楼入口处,抬头撇了一眼门柱之上挂着的一块大匾,大匾上是极为苍劲的两个字——剑楼。 “老夫每次看到这块匾,都觉得姬氏一族的初代宗主,是一个胸怀天下刚正不阿的人。” “周前辈说的不错,姬氏历代宗主都是胸怀天下刚正不阿的正义之士。” 一名腰挂姬字令牌,身穿姬氏弟子特有服饰的男子,面带微笑的对周尧山说道。 “恩?老夫说的是初代宗主,可没说历代。你这小子倒挺会打圆场的。” “前辈说笑了。老祖宗就在剑楼最顶处,前辈请。” 第九章 姬氏双喜剑仙匿(上) - 酒尽霓裳轻 - 鱼六 周尧山呵呵一笑,脸上尽是讥讽的表情。 老祖宗?不过是一个年近古稀的老妪罢了,当年他在华山之顶技压群雄的时候,她还不过是一个黄毛丫头而已。 如今沧海桑田,当初拼命想嫁给他的黄毛丫头,摇身一变竟成了姬氏宗族的老祖宗,真是活得久见得稀罕事就越多。 剑楼最顶处,一名年近古稀的老妪,正盘坐在窗台前的玉床上。玉床上放着一盘摆满黑白棋子的棋盘,和装满棋子的棋盅。 老欧的头发早已花白,被一根木簪盘在头顶,脸上虽已布满皱纹,不再像当年一样风华正茂,但那双秀气的眼睛依旧充满了精气神。 “几十年过去了,沧海桑田物是人非,没想到你还没死。” 老妪微微抬眼,用那双早已不再稚嫩,却依旧秀气的双眸看向了周尧山。 “你还没死,我怎么舍得死?留你一个人岂不是太残忍了?” 周尧山说着,自顾自的坐到了老妪的对面。 “残忍?当年你离我而去,不到半年就娶了自己的徒弟,又当何说?” “落梅。” “住嘴!你该死了的,早该死了!” 老妪的目光紧盯着周尧山。她恨不得他早点死,死无葬身之地。 “若是再直呼名字,我现在就杀了你!” 已是古稀之年的姬落梅,恶狠狠地说道。 她那双曾经白皙如玉的纤纤玉指,如今已经布满了褶皱。虽然双手已经被岁月腐蚀成枯枝,但是谁也不会怀疑,姬氏老祖宗的剑法。 就算已入剑道最高境界,人剑合一的周尧山,也同样不会怀疑。 他早在几十年前就见过她的剑法,那是由姬氏初代宗主所创的剑法——无情剑。 姬氏宗族绵延三百年,后代子孙无一人练成。直到姬落梅的出现,仿佛天生就为无情剑所生,在她二十岁时剑法就已小成,而如今她已经年近古稀,谁也不知道她的剑法,到底精进到了什么程度。 周尧山看着她咬牙切齿的模样,忽的笑了起来。 “有何可笑!” “姬落梅啊姬落梅,你要有把握杀得了我,早杀了。又怎么会像现在这样,两个老不死坐在一起闲聊?” 周尧山太了解她了,她从不做没把握的事情。 “你没把握杀我,所以不杀。我虽有把握杀你,却不愿杀。不如谈谈条件吧?” 姬落梅沉默不语,抬起枯槁的左手摸了摸头顶的木簪,她已动了杀心。 “姬氏之玉者,我已找到。” 周尧山看着她的手摸向木簪,不动声色的说道。 果然,此话一出,姬落梅明显一愣。姬氏一族被称为玉者的只有两个人,一名是早已仙逝的初代宗主,还有一名便是在三年前,无故失踪的姬氏武学奇才。 “交给你也可以,但有条件。” “你想让我放过姬彩音?” “不错。” 姬落梅冷冷的笑了起来。 “她已有公子比尔护佑,早已性命无忧。” 周尧山见她答应后这才放下心来,虽说西比尔的剑法只在他之下,但若是姬落梅狠下心要杀姬彩音的话,西比尔未必是对手。 “我虽答应放过彩音,但可没说放过你和那个贱人的后人。” 姬落梅看他如获大赦般松了口气,不无讥讽的说道。 她说的贱人,便是周尧山的已经亡故的妻子,同样也是周尧山的女徒弟,那名冷若冰霜的女子。 而周尧山的女儿、儿子、儿媳,都已经被逼死了。唯一的后人,只剩下那名扎着两条马尾的小孙女。 周尧山当然知道对方不会这么轻易放弃,但他依旧笑了起来。 “今天之前你或许还有机会,但你错过了。” 周尧山说着,目光已经从姬落梅的身上移开。他正穿过窗台,看向剑楼下的梅花林。 粉色花海般的梅花林里,阿鱼正拉着一名小姑娘的马尾辫,吵着闹着让她还自己的酥鱼。 姬落梅顺着目光也看到了那两个小少年,她的心中一惊,已经明白了周尧山的意思。 “天意...是天意吗。” 姬落梅苍老的身体,忽然颤抖了起来。 她想起了自己英年早逝的大儿子,也就是因病去世的姬氏上任宗主。 当年也是在梅园的梅花林里,她的大儿子喜欢上了一名温婉可人的女子。当她知道那名女子是周尧山的女儿,想要杀之而后快时,已经晚了。 她的大儿子不惜以命相逼,也要保护那名女子。 后来,大儿子终于死了。她这才授意自己的二儿子,也就是现任姬氏宗主。逼死了那名女子,并派人抹杀了,之前一直被大儿子保护的周氏夫妇。 现在,姬氏宗族委以一族中兴之望的玉者,竟像她那大儿子一样,和周尧山的孙女结下了这样的因缘。 她的确再没机会杀掉这个小姑娘了。 与此同时,位于飞云谷中央大殿后方的会客厅内。一名中年男子身穿名贵的长袍,腰缠翡翠玉带,不可一世的坐在屏风前的太师椅上。 西比尔坐在堂下,颇为不屑的看着对方。在他的身后分别站着双目已瞎的西伯,和小巧玲珑的西怜儿。 “百闻不如一见,传言中的公子比尔果然名不虚传啊?竟敢在我姬氏一族的地盘上,杀我近百外戚!” “宗主过奖,我不过是为了维护姬氏的脸面而已,不必客气。” “杀我外戚,竟然是维护我们的脸面?你可真是颠倒黑白的好手!” 姬自坚板着脸冷言道。 “哦?哪里颠倒黑白?难不成姬氏大小姐被人挂牌售卖,竟然是白的不成?” 西比尔微微一笑,嘲讽道。 “你!你!你!” 姬自坚猛地站了起来,一张粗犷的脸被气的涨红。但他又实在无法反驳,只得抬起手指着西比尔连说了三个你。 “宗主不用客气,身为江湖中人,仗义出手是我的本分。” “好!好!好!” 姬自坚实在无法反驳,又连说了三个好字。 西怜儿见对方一副语塞的窘状,不由得噗嗤一笑。 “噗!啊...要是宗主您实在过意不去,硬要奖赏我们几百两黄金,我们也只能勉为其难的接受了。” 姬自坚被她这么一激,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 “奖赏?呵呵。当初你家公子恩将仇报,不仅不念姬氏一族的救命之恩,还当众拒绝我大哥的联姻,搞得姬氏名誉扫地,这也好意思要奖赏?是吧,公子比尔?” 西比尔转过头,皱着眉看了西怜儿一眼,像是在责怪她说话没有分寸,刚要开口解释,就听姬自坚接着说道。 “不对,哪里是公子比尔啊,应该是公子云才对!是吧,公子?” 姬自坚冷冷一笑,言下尽是嘲讽之意。 西比尔的眉头皱的更紧了,自从三年前的变故后,他的名字就成了朝廷中的忌讳,现在忽然被人提起,无疑是在威胁他。 身后的西伯也听出了对方的威胁之意,抬起那双如令人胆寒的双目,直勾勾的盯着姬自坚。不用西比尔开口,他的腿已经向前迈了一步。 “别急,作为一族之长,我当然不会做通风报信的小人举动。” 姬自坚盯着西伯卖出的左腿呵呵一笑。 “不过,公子比尔是否也应该弥补一下,当年姬氏一族的损失?” 西比尔还未开口,身后的西怜儿又是一问。 “怎么弥补?” 第十章 姬氏双喜剑仙匿(下) - 酒尽霓裳轻 - 鱼六 “与姬氏联姻,娶姬氏大小姐。这样一来,我们便是一家人了,一家人当然应该互帮互助,至于朝廷方面嘛,我们也肯定会接着帮忙隐瞒,不然......” 姬自坚的话只说了一半,但任谁都听得出他的意思。 西比尔显然没想到对方会来这一手,他沉默了半晌,终于张开了口。 “好。” “公子!” 一旁的西怜儿不由得惊呼出声。一但西比尔答应下来,娶了姬彩音。那么江湖上肯定会说他两面三刀沉迷美色,之前的名声也就荡然无存了。 西比尔抬手示意西怜儿不要多嘴,他自己当然知道这样的后果,可这是唯一能保全姬彩音的办法,也算是报答当初姬氏一族的救命之恩。 更重要的是,姬彩音还知道些关于他亡妻很重要情报,于情于理他都没得选。 西比尔轻轻叹了口气,希望亡妻楚沐沐能原谅他的行为。 “好!择日不如撞日,明日就成婚!” 姬自坚见西比尔答应下来,不由得阴恻恻笑了起来。 虽说姬氏一族是武林第一世家,但近些年来早已落寞了,如若不然卸刃客栈也不会改了规矩,不收刀刃。 可一旦西比尔娶了姬彩音,那便是为姬氏一族又添一道助力。 武林第一世家和天下第一剑客联姻,姬氏一族定能恢复往日荣光,那些觊觎姬氏的势力也就不敢再放肆了。 娘,看吧,我比大哥更能当好这个宗主,就算丢了玉者也一样! 另一边,姬彩音一个人待在闺房内,门外由一男一女两名姬氏弟子把守着。 姬氏长老姬兴怀刚刚离开,他来是为了告诉姬彩音一个消息,明日她将嫁给一名男子。而那名男子曾拒绝过她的婚事,让她沦为笑柄。 现在他又为何要娶她? 姬彩音抬起满是血痕的手臂,伤口处已被涂上了上好的金疮药。纤纤玉手轻轻的抚摸着身上的狐裘大氅,昨夜之事历历在目。 那个英俊不凡的男子,竟然就是公子比尔。他救了她,她却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 “爹娘。彩音应该怎么办...” 姬彩音无助的哽咽着,似水的双眸早已红透。 而就在她神伤之际,房门外忽然响起一通叫骂声。 “怎么!老娘见见她也不行了?!” 说话的是陈百万之妻王氏,只见她拖着肥胖的身体,蛮横的撞开那两名姬氏弟子,一脚踢开了房门。 姬彩音看着冲进来的巨大身影,被吓得连忙卷缩起身体。 王氏不顾那两名姬氏弟子的阻挠,硬是走进了房中,然后不由分说的关上了房门。 只见她挪动着水桶一般的腰,大咧咧的走到姬彩音坐着的床前,见姬彩音被吓得卷缩成一团后,不无心疼的叹了口气。 “大小姐别怕,妾身不害你。” 王氏说着伸出两只肥硕的手,手上面带着十多枚金戒指。 姬彩音胆怯的看着那双手。 王氏忽然一笑,将金戒指全部摘了下来,之后觉得还不够,又把手腕上的金丝翡翠镯,脖子上挂着的玉弥勒,头顶插着的凤头金钗都摘了下来,全部放到了床上。 “大小姐明天就出嫁了,没点首饰打点可不行。” 王氏说着脸上的笑容更甚,原来她在竞买会上,想要把姬彩音买下了当丫鬟是假的,心疼倒是真的。 其实不论是她王氏,还是那些伺候过大小姐的下人,没有那个是不心疼的。 毕竟姬彩音人长得美,心地又善良,待她们这些身份低下的人,也从来都是和和气气的,从没有半点大小姐架子。 姬彩音的父母相继去世后,王氏眼看着曾经的大小姐,被人羞辱迫害,却又无能为力,不由得暗自难受。 现在,大小姐终于得遇贵人相救,并且明日就要出嫁了,她怎么说也要聊表心意。 王氏也不管姬彩音手下与否,放下那些首饰后,就走出了房门。 只是刚刚走出房门,就见一群丫鬟下人,手中捧着各自积攒依旧的首饰银两,默默的站在房门外。 “让我们进去!我们也有话对大小姐说!” 两名姬氏弟子阴沉着脸,他们的手已经搭在了剑柄上,见这些下人们造反似的聚拢在一起,高喊着要冲进去,不由得起了杀心。 虽说姬彩音现在已经不用关押在地牢里了,但宗主的命令依旧不可违抗。 “退下!再上前一步,杀无赦!”男弟子大声吼道。 与此同时,另一位女弟子已经抽出了手中的长剑。 “陈夫人,请您劝劝他们,不要让我们难做。”女弟子面无表情的对王氏说道。 王氏冷哼一声,转过身面对着那群下人。 “都下去吧。” 王氏此话一说出口,那群下人却忽然跪了下来。 “大小姐明天就要成亲了,不能没有嫁妆!” “对!大小姐平常待我们不薄,我们早该站出来了!” “不就是一死吗!” 丫鬟下人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全然不顾生死。他们已经忍受的够久了,今天就是杀了他们,他们也要把手中的东西交给大小姐。 一男一女两名姬氏弟子见状,各自转过头相互对视了一眼,只一眼他们就做出了决定——杀。 两个人的剑都已出鞘,锋利的剑刃冒着寒光。 “你们敢!” 西怜儿不知何时来的,此刻正双手抱胸,冲着那两名弟子大声说道。 “明日就是我家公子大婚的日子,你们要敢在大婚的前一天,做出这么不吉利的事情,本姑娘宰了你们!” 两名弟子面面相窥,那名男弟子忽然笑了起来,不由分说的举起了手中的剑。 公子比尔而已,就算是天下第一剑客又如何?他可不放在眼里。 剑光一闪,他的剑已刺出,如匹练,似长虹。 然而,剑尖却没有刺入任何一名下人的身体。只听‘铛’的一声,他手中的剑忽然断成了两截,断刃猛地插在另一名女弟子的脚下。 西比尔手持赤如鲜血的霓裳剑,直直的站在两名弟子和下人的中间。 “去吧。” 此话一出,那些下人们解释一愣,接着便站起身来,一股脑的穿过那两名弟子涌入了房中。 一男一女两名弟子的脸早已阴沉下来,虽有千般不愿,却也只有默默忍受。 夜深,明月当空。 房间外的两名姬氏弟子早已被驱逐,西比尔独自一人坐在院子里的石桌前,石桌上摆着一柄霓裳剑和一个漆黑剑匣。 西伯坐在他的对面,一脸的悠闲。 “西伯,霓裳剑怎么会出现在竞买会上?” “公子不用琢磨了,咱回去一趟就知道了。” “我担心玲珑...” 第十一章 万家灯火胡不归(上) - 酒尽霓裳轻 - 鱼六 西比尔的手轻轻抚摸着石桌上的霓裳剑,顾玲珑是亡妻交给他照顾的人,万一出了什么事,他将后悔一生。 “那丫头机灵的很,虽然不会武功,但鬼主意一套一套的,肯定不会有事的。” 西伯说着已经站了起来,他今晚就要动身回西湖旁的西府。 “公子,咱走了,这次的喜酒就喝不到咯!不过,怜儿和你的喜酒,咱可等着呢!” 西伯转过身走出了庭院,嘴上笑着说道。 西比尔看着西伯枯瘦的背影,心下觉得无比愧疚。 西伯为了救他,不惜将自己的儿子送入死牢,对西比尔来说,不是亲父却胜似亲父。但他却从未叫过他一声父亲。 西比尔叹了口气。 等回来时,不管您怎么拒绝。西伯,您都要受我一拜,听我叫您一声爹。 “公子,你要是娶了我,不管叫多少声爹,他都不会反驳的!” 西怜儿不知何时已经走出了房间,正站在他的身后幽幽的说道。 “她这么样了?”西比尔苦笑着问道。 “好得很!明天就嫁给你了,能不好吗?都不知道关心关心怜儿!” 西怜儿说着生气的跺了跺脚,一副吃醋的样子,坐在了西比尔的对面。 西比尔看着她的样子,不由得笑了起来。 “阿鱼呢?” “公子还记得阿鱼啊?怜儿都以为你心里只有明天的洞房了!” “他本就是姬氏族人,也算是回家了吧。” 西比尔说着从腰间拿出酒葫芦,喝了一口酒。 西伯走了,阿鱼也回到他该回的地方了,现在只剩下西怜儿了。 “怜儿,拜托你了。” 他尽量说的很温柔,但还是流露出一丝的不忍。 西怜儿也已听出了他声音中的关心,心中一甜开口回道。 “公子,那个大小姐一看就是娇生惯养的人,肯定不会照顾人。” “爹爹回西府了,阿鱼肯定也会留在飞云谷,怜儿一走,你的身边就没人照顾了。” “记得少喝点酒,伤身!天冷了记得添衣......” 她喋喋不休的说着,像是老妈子一样。 西比尔只是静静地看着,也不打断她,脸上时不时的露出几丝笑意。 西怜儿见他笑着不说话,小脸忽然一红,低下了头。 “知道了。” 西比尔轻轻的回道。 西怜儿走了,带着万分不舍的离别之情,一步三回头的走出了院子。 她要去联络各地的士卒旧将,为西比尔做好准备。 与此同时,飞云谷的一间隐秘密室内,一名冷峻男子面朝石壁站着,而他的身后是姬氏宗主姬自坚。 “你不该威胁他的。” “威胁又怎么样?” 冷峻男子无奈的叹了口气,他实在没想到身为姬氏宗主的姬自坚,竟是一个头脑简单的莽夫。 明明只要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西比尔就会念在昔日的旧恩上,同意这门婚事。他却非要使出威胁的招数。 “西比尔自然不会怎么样,但那瞎眼的老翁却不一定,你威胁他的主人,他一定会铲除你这个隐患的。” “哈哈!就凭那个瞎子?你也太不把我这个姬氏宗主当回事了。” “你可知道那瞎子是谁?” “谁?” “那个人手下的第一猛将,西樑!” 姬自坚一愣,没想到白天那个瞎子,竟然就是人称当世第一猛将的西樑。 “那又怎样?他已经老的不成样子,眼睛也瞎了。” 姬自坚刚刚说完,就听那名冷峻男子,接着他的话尾说道。 “但他若要杀你,却并不是做不到。” 姬自坚沉默了下来,这个人是不会骗他的,他要是说能,那就一定能。就像当初他找到自己,说要帮他坐上宗主之位一样。 “不过你也不必担心,他不会马上来找你,至少现在他有其他的事情要做。” 冷峻男子话已说完,就见一名白面男子,无声无息的走进了密室中。 “天公。如你所料,西樑已出飞云谷,看样子是要回西湖。” 叶无尘用他那干涩的喉咙,硬挤出了这句话。 被称为天公的冷峻男子,微微颔首,转过头看向姬自坚。 “这个隐患我自会帮你解决,无需多虑。” 次日,飞云谷内并无异样,没有张灯结彩,也无吹锣打鼓,平常的再平常不过。 然而,这样的平常才是真正的不平常。 要知道今天是姬氏大小姐出嫁的日子,飞云谷竟然没有一点动静,足可见是姬自坚下令,故意这样做的。 闺房内,姬彩音已换上新装,依旧是白底红边的齐腰襦裙。并不是她不想穿上红色的嫁衣,而是因为根本没有成亲要穿的礼服。 她坐在梳妆台前,两名丫鬟正帮她把那些,由下人们赠与的可怜首饰戴在身上。 “宗主太可恶了!大小姐出嫁,竟然连嫁衣都不给!” “嘘!小声点,别被人听到了。” “怕什么!公子比尔可站在外面呢!量那些忘恩负义的东西也不敢猖狂!” “哎呀,你就少说两句吧。” 两名丫鬟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全然没注意到窗台上,趴着的一名锦衣少年。 “这是公子让我带来的。” 阿鱼将足有四层多的食盒,从窗外递了进来。 两名丫鬟见状吓得直接跪在了地上,像是见到了什么重要人物。 “为什么你们都这么怕我?我又不会吃了你们。” 阿鱼无奈的叹了口气,又望向正看着他的姬彩音,忽然咧嘴一笑。 “夫人真漂亮!比玲珑姐姐还漂亮!” 夫人?姬彩音一愣,整张脸忽的一下就红了起来。 傍晚,华灯初上。 飞云谷内静悄悄的,本来是姬氏大小姐所住的小院,不知何时已经空空荡荡,不见人影。 悠长的林荫道上,道路两旁竖满了墓碑,全部都是死去的姬氏族人的墓。再往前走一段路,就会走出飞云谷,进入飞云镇内。 西比尔挑着灯,姬彩音便跟着他。 她不知他要带她去往何处,但她也只有默默的跟着走。 她想看一眼身后灯火通明的飞云谷,然而刚刚准备转头,就听身前的西比尔对她说道。 “别回头,身后万家灯火,无一盏为你而亮。” 姬彩音果然没再回头,只是静静的看着西比尔的背影,和他手中的昏黄灯笼。 他手中的灯又是否为她而亮? 第十二章 万家灯火胡不归(下) - 酒尽霓裳轻 - 鱼六 西比尔背着漆黑剑匣,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拿着霓裳剑,他的身上只穿了一间薄薄的单衣。挺拔的身体映在姬彩音的眼里,一如她初见他时的孤独。 他难道不觉得冷吗? 西比尔走在前面,毫无预兆的停下了脚步。 “你会用剑吗?” 姬彩音一愣,后又觉得羞愧,绝色的容颜霎时蒙上一层红晕。 别说用剑了,她连半点武功都不会。 谁能想到,武林第一世家的大小姐,竟然不会武功? 西比尔背对着她,久久未听到回复,便猜出了她不会武功。 “没事,我只是确认一下。” 他转过身,脸上挂着令人安心的微笑,接着竟将手中的霓裳剑递给了她。 姬彩音身上披着那件狐裘大氅,胆怯而又小心翼翼的从他手中接过了剑。 剑比她想的要重的多,一个不小心差点滑出掌心。 西比尔将背上的漆黑剑匣取下来,一手捧在身前,另一只手已然打开了剑匣,剑匣内是一柄没有剑鞘的墨绿色长剑。 这是柄好剑,也是柄名剑。 常言道:剑无鞘,战不止。秦剑无衣,不死不休。 这柄无衣剑,本是先秦时一名刺客的剑。传言这名刺客从拥有这柄剑开始,就没有停止过杀戮,所以就没有给剑配鞘。 后来刺客死了,这柄剑仿佛成了复仇之人的绝好兵器,因为它能让那些仇家们知道,手拿无衣剑的人,心中已下定了不死不休的决心。 要么杀了拿这柄剑的人,要么被这柄剑杀掉。 西比尔拎着剑,剑尖斜指向下,孤傲的站在原地。 他没有说话,而是静静的等着。 寒风吹过树梢,发出哗哗的声音。路旁数不清的墓碑,在月光的照映下,连上面的青苔都清晰可见。 姬彩音疑惑不解的看着西比尔,等终于忍耐不住想要询问时。 忽然,两道黑影如鬼魅般,从哪些墓碑后窜了出来。 “我已履行诺言,娶你们大小姐为妻,为何还要苦苦相逼?” 西比尔阴沉着脸,面无表情的说道。 他的目光冰冷的看着那两道黑影,那是一男一女。身穿姬氏弟子特有的服饰,手中各拎着一柄出鞘的剑。 “公子既已成为姬氏姑爷,又为何要离开飞云谷?” 男弟子铁青着脸,原本被西比尔砍断的剑,已经换了。 “我为什么不能离开飞云谷?” 西比尔刚说完,那名男弟子还未开口,一旁的女弟子却已经不耐烦了。 “有人偷了我姬氏一族,剑楼内的情报。” 女弟子如冰霜般的眼睛,直盯着西比尔,仿佛认定了就是他干的。 西比尔笑了起来,笑得很随意。 “那又与我有什么关系?” 男弟子一脸愤怒,剑楼乃姬氏重地,剑楼内的情报又被视作姬氏之根,现在无缘无故失窃,只能是西比尔干的。 “别装模作样了!那份情报记载着血刀门掌门之女,你那死去的前任妻子楚沐沐,被何人所杀的。不是你偷的,又会是谁?!” 西比尔听后,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不见。 一男一女两名弟子见状,瞬间打起十二分精神,他们知道西比尔要动手了。 姬彩音吃力的抱着怀中的霓裳剑,她的眼神中充满了担忧,对西比尔的担忧。 她不知道是否有人在剑楼里偷窃,但看那两名弟子的样子就知道,他们想要杀了西比尔。 一个女人若是嫁了人,就算对自己的丈夫一点感情都没有,也会在危难之际为他担忧。 虽然西比尔曾因为拒绝她的婚事,而让她成为江湖中的笑柄,但他终究是救过她的,何况现在的她已经成为他的妻子。 姬彩音的担忧是多虑的,因为那两名弟子太过专注西比尔了,专注到除了眼前的天下第一剑客,他们已经不再关心任何事物和人。 剑光一闪,剑已刺入。刺入的是那两名姬氏弟子的后心。 一男一女两名弟子,只觉得胸口一阵剧痛,就看到他们两人的胸前,各自穿出了白森森染着鲜血的剑刃,那是他们的血。 两柄剑同时从他们后背拔出,剑拔出来时,两名姬氏弟子已然摔倒在地。 女弟子临死前奋力的转过了头,在她那痛苦的表情下,她看到了身后的剑。 剑刃借着月光照映在女弟子的脸上,剑身上刻着奇怪的花纹,独属于点苍派的花纹。 姬彩音看着两名姬氏弟子,转眼间就死在了别人的剑下,不由得一阵惊呼。 西比尔连忙将她护在身后,挡住了她的视线。 “点苍门下高手如云,尤以首席弟子欧阳克为首。听说此人使双剑如用双手,四十二招点苍剑法,在他手中竟能变作八十四招。不知阁下可是此人?” 西比尔看着那名抬手间,便杀死两名姬氏弟子的人影。 那人大约三十岁出头,身高七尺仪表堂堂,穿着一袭名贵的华服,两只手各拎着一柄沾满鲜血的长剑。 “公子比尔果然见多识广。” “可惜了,名头虽响,却是名不副实。” “哦?此话怎讲?” “身为首席弟子,竟然在背后杀人,可配的上首席的名号?” 欧阳克听后放声大笑道。 “公子比尔说的不错!可地上这两人,又如何能配得上我在正面杀他们?” 西比尔默然,欧阳克便接着说道。 “你不一样,你绝对配的上!” “你是来杀我的?” “不错。” 欧阳克说着,直盯着西比尔手中的无衣剑。他在卸刃客栈早已打听清楚,杀掉四名同门师弟的剑,就是这柄剑。 “俗话说江湖事江湖了。四名师弟能死在公子比尔的剑下,要怪只能怪他们学艺不精,点苍派绝无半点怨言。” 西比尔沉默不语,看来周尧山在客栈杀了四名点苍派弟子的事情,已经被对方知道了。但对方现在却来找自己,无疑是错以为他杀了那四个人。 剑比人更容易出名。这句话说的一点都不错。 “点苍派虽无怨言,但我欧阳克还是要杀你。” 西比尔听后笑了笑。 “你和师弟们情深义重?” 欧阳克摇摇头。 “他们虽是我的师弟,但我却连他们姓什么都不知道。” “为了维护点苍派名声?” “他们能死在公子比尔剑下,并不算辱没本派名声。” “那便是为你的名声而来。” 不错,只要杀死身为天下第一剑客的西比尔,那么欧阳克一定名声大噪。 欧阳克微微点了下头,不为师弟报仇,只为自己能够声名远播,这样的行为并不自私,也不可耻。 “请。” 请字刚说出口,欧阳克的身体已经动了。 两柄剑如匹练般刺出,四十二招点苍剑法,很少有人能全部接下,更不用说四十二招变八十四招。 如果只是招数变多,并不会变的更加厉害。然而厉害就厉害在,不止是招数变多,那些与他交手的人,都有一种感觉,那就是他虽是一人用剑,却宛如两人出击。 西比尔也动了。 剑光一闪,他的剑已刺出。 西比尔只有一招,一招胜万招,剑客拼的本就不是招数的多少。 欧阳克虽然能一人似两人,但他终究只是一人,一人被刺一剑就够了。 只见西比尔手中的无衣剑,穿过欧阳克双剑舞出的剑花,如同穿过一片密集的花丛。 花丛虽密,却不是毫无缝隙。 欧阳克的双剑忽然停了下来,渐渐从他手中滑落。两柄点苍精钢剑,跌落在铺满石砖的地上,发出悦耳的声音。 于此同时,他的喉咙已被剑尖刺入。 剑拔出来时,欧阳克重重的摔倒在了地上。 在他死去的脸上是不敢相信的表情,他不相信自己就这样败了。 西比尔手腕一转,把剑尖倒转过来,猛地刺入地上的石砖。 无衣剑插在地上,如同路两旁的墓碑一样,这是他下的战书。 剑已出名,江湖上所有门派都将知道这柄剑,也都将知道这柄剑代表着复仇。 剑是西比尔的,西比尔要复什么仇,江湖人都清楚,那便是杀妻之仇。 第十三章 红白两面西樑亡(上) - 酒尽霓裳轻 - 鱼六 夜空中,一轮孤月悬在当中,明亮的月光撒在飞云镇的上,把整座镇笼罩在一片诡异之中。 卸刃客栈内已掌灯,大门外挂着红色的大灯笼。面向街道的窗户紧闭着,木质的窗格上贴着红纸剪成的囍字。 客栈内只有四个人。 大堂里的桌椅大多已被撤去,独留中央的一处凳子。自削拇指的周尧山就坐在上面,他的身旁是卸刃客栈的掌柜。 掌柜站在周尧山的身旁,脸上竟然破天荒的挂着笑容,只听他大声叫道。 “一拜天地!” 西比尔身带红色绸缎所结的大红花,俨然一副新郎官的模样。与他并排站着的是一身红色嫁衣,头顶红盖头的姬彩音。 两人听了充当司仪的掌柜叫完后,齐齐跪了下来,复又站起来。 掌柜看了后,又叫道。 “二拜高堂!” 周尧山看着身前向他跪下的两对新人,高兴的合不拢嘴。 等他们两人再次站起身后,掌柜接着叫道。 “夫妻对拜!” 姬彩音缓缓转过身,婀娜的身姿即使被繁琐的嫁衣覆盖,也难掩她的身材。 西比尔看着眼前被红盖头遮住头部的姬彩音,仿佛又回到了三年前的那个夜晚,看到了那个熟悉的人影。 两人慢慢弯下腰,相互敬拜。 “礼成!送入洞房!” 往常喜怒不形于色的卸刃客栈掌柜,此刻也忍不住喜上眉梢。 周尧山一听要送入洞房,连忙摆摆手说道。 “掌柜,走个形式就好。” 接着他又将目光转向了姬彩音。 “外孙女,洞房不急吧?” 姬彩音被红盖头遮住的俏脸,此刻早已红的像个山楂,但还是微微点了下头。 片刻后,掌柜扶着姬彩音上了二楼客房。大堂内只剩下了西比尔和周尧山。 “彩音就交由你照顾了。” 周尧山说着,伸出手从身上的破旧棉袄里拿出一张卷轴。 “这是老夫从剑楼里借出来的,也算是了你一块心病。此事过后,还望你能真心相待彩音。” 西比尔恭敬的接过那张,载有楚沐沐被何人所杀的卷轴。 他的手在颤抖,愤怒的颤抖。 周尧山看在眼里,复又叹气道。 “其实你报了仇又如何?人死不能复生。” 西比尔紧紧握住那张卷轴。 “前辈高义,对姬氏一族既往不咎。但我不同,血仇必用血来还。” 周尧山摇了摇头,缓缓站起身来。 他已经安顿好了小孙女周秋凉,现在又把外孙女姬彩音交给了西比尔。没了牵挂,他也可以去做他要做的事情了。 “前辈有什么打算?” “老夫已入剑道,生平仅剩一件事还未完成。” 人称一剑仙的周尧山,垂暮之年终入剑道最高境界。作为一名剑客,他一辈子只为一件事而活,那便是战胜一个他从未见过的人——南海剑痴。 传言,南海有座无名孤岛,岛上有一个无名无姓的痴儿。人虽痴,剑术却入化境,闻名而来的江湖高手无一不败在他的剑下,故有剑痴这一称号。 西比尔也听过这个传言,那是他儿时听说过的,距今已有十多年过去,江湖上再无这个剑痴的消息,谁也不知道这个人是死是活。 但周尧山还是执意要去,他不惜借由别人的剑途步入剑道,为的就是有十足的把握,去战胜这个传说中的剑痴。 因为每一个剑客都有一个相同的毕生理想,那便是打败天下所有的传说,成为当之无愧的第一。 为此,周尧山不惜自削拇指,退隐江湖。 客栈外,灯笼依旧红火。那名身穿破旧棉袄的老人,却已经走了。 西比尔望着周尧山的背影,天下第一又如何?不过是江湖上那些游侠散勇们的谈资罢了。 名声大如西比尔,被人传颂为天下第一剑客,还不是像南柯一梦一样。 须知,一山还有一山高。江湖之大,随时都有不出世的高人比他技高一筹。 杭州,西湖水前,一剑亭外。朗朗白日,微风拂山过万里。 一个瞎眼的枯瘦老翁,骑着一匹老弱无力的棕色老马。老马识途,昼夜不停的载着瞎眼的枯瘦老翁,赶回了西湖旁的一座宽大府邸。 府邸门外摆着两头威严的石狮子,朱红色的大门虽然斑驳,但依旧气派,无时无刻不在昭示着府主曾经显赫的身份。 斑驳的朱红色大门上挂着一块匾,上书两个大字——西府。 西伯颤颤巍巍的跳下马背,摸索着走到了大门前,大门紧闭似乎很久没再打开。 他轻轻敲了几下门环,不多时便有一名男子为他打开了大门。 “咱不在的这些天,府里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西伯走进府中,双手背在身后,疲惫的弯着腰。 那名男子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的跟在他的身后。 西伯又走了两步,忽然停了下来。他的耳朵微微动了一下,脸上立即浮现出惊讶的神色。 “是你?!” 男子闻言后,立即停下了脚步。一张白如纸的脸,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叶无尘的手上拎着那把名为直月的三尺直刀,他已经用尽浑身解数,去模仿那些下人的走入方式,可是没想到还是被对方识破了。 只听他张开口,用他那沙哑的嗓子,硬挤出一句话来。 “你还记得我?” 西伯冷笑一声。 “那天要不是你跑的快,早就死在咱的手上了。” 叶无尘也笑了,笑得极不自然,整张脸除了嘴角微微翘起,其他部位动都不动。 “可惜,那个怪异的少年不在。你已没了帮手,等下就会死在我的刀下。” 西伯转过身面对着对方,一双枯萎的瞎眼令人生畏。 既然对方可以肆无忌惮的站在这里说话,那就说明府中的护卫都已经死了。只是不知顾玲珑那丫头怎样?若是也死了,他倒无法向西比尔交差了。 西伯正想着,叶无尘的手依旧搭在了刀柄上。 他压低了气息,每一个动作都细致入微,几乎没有一丝声音。 他本就是避开视线,伺机出动的暗杀高手,对付一个瞎子正巧不用他在背后出招。 刀已拔出,三尺长的直月闪着寒光。 叶无尘抬起脚轻轻向前走了一步,每一步都极轻,比风还轻。 一步、两步。 西伯的耳朵微动,他在笑,笑对方自以为是的样子。他在屋内都能听到屋外,针落的声音,又岂会听不出他的脚步声? 叶无尘抬起的脚悬在了半空,他也看到了对方的笑容。微微一愣,便明白行动已经暴露。 值此对持之时,一枚小石子破空袭来,直打向西伯的后背。 西伯的耳朵又是微微一动,忽的侧起身来,躲过了那枚小石子。 只听屋顶传来一声敬佩的声音。 “不愧是曾经的第一猛将,即使变成瞎子依旧不可小视。” 西伯的脸色已经沉了下来,他不知对方还有几个人暗藏在别处,当下之际只能速战速决了。 只见西伯枯瘦的身影微一晃动,他的人已扑了上去。 一只如鹰爪般锐利的手,直掐在叶无尘的喉咙上。 第十四章 红白两面西樑亡(下) - 酒尽霓裳轻 - 鱼六 叶无尘想不到对方的身影如此之快,霎时间便掐住了他的喉咙,瞬间便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抬起了手中的刀,直刺向西伯的腹部,却不成想西伯侧身一躲,又用令一只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咔! 只听一声清脆的骨头碎裂声响起,叶无尘的手腕已被折断,三尺长的直刀随即掉落在地。 西伯冷笑一声,掐着对方喉咙的指甲,已经嵌入了皮肉之中。 鲜红色的血液从叶无尘的脖子上流出,他却只能痛苦的发出‘咯咯’的声音。 西伯还要用力,只听‘啪’的一声,一枚石子应声击在他的穴位上,将他定在了当场。 西伯一惊,这枚石子的声音,他竟然没有预先听到。 叶无尘眼看着对方被点住穴位,抬起另一只手按住了掐着他喉咙的鹰爪。仰起脖子,向后用力一扯,被扣住皮肉的部位,硬生生被撕裂开,数道冒血的口子。尽管脖子伤势严重,但他依旧毫不在意。 他慢慢弯下了腰,用另一只手拿起了地上的直月。紧接着手起刀落,直劈向西伯的脖子。 然而,刀只挥了一半,便停了下来。 叶无尘惊得目瞪口呆,他分明看到对方被点住了穴道,但此刻他的手腕却又被对方给握住了。 又是‘咔’的一声,他的两只手腕全被捏碎。 西伯嘿嘿一笑,捏住他手腕的手还未放开,另一只手又按住了对方早先被折断的手。 紧接着,西伯轻轻一跃,离地一尺。双腿如铁锤般直砸向,叶无尘双腿的菠萝盖。 只听‘砰’的一声,伴随着叶无尘沙哑的惨叫声,他的双腿已被砸折。 西伯把已经废掉的叶无尘,随手丢在地上。转过身,面向了屋顶的方向。 屋顶上的冷峻男子也已看到,刚刚电光火石间发生的事情。他的脸上挂着钦佩的表情,微微开口说道。 “铜人功最高境界,铜皮铁甲。没想到军伍中人,也有此等横练功夫。倒是我低估了,以为能用点穴封住你的行动。” 西伯冷哼一声。 “啰里啰嗦,咱没空陪你玩解说,要上就赶紧的!” 冷峻男子微微一笑。 “你虽有铜人功护体,又有极好的耳力相辅,但终究还是一名瞎子,只要是瞎子就有破绽。” 冷峻男子顿了顿,接着道。 “对付耳力极好的瞎子,有两种方法。一种是悄无声息,只要没有一丁点声音,你就毫无办法。可惜,这世上没有能真正悄无声息的人。” 西伯弯了弯嘴角,这世上的确不可能有这种人。 冷峻男子接着说道。 “第二种方法,快过声音。” 话音刚落,男子的手上就多了一枚小石子。 西伯的耳朵微动,紧接着猛地一侧身,那枚破空石子几乎是擦着他的喉咙,飞过去的。直砸在地上的青石板上,破出一颗大洞。 西伯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对方显然不想和他近战,只躲在高处伺机而动。 他在明,敌在暗,形势不容乐观。 想着,西伯便要拔腿跃上屋顶。 然而,他刚刚弯下双腿,蓄力待发。一枚石子便如落雷般,打在了他的太阳穴上。 人看到落雷时是没有声音的,只有落雷击在树干上时,才会发出震耳的声音。 西伯被落雷般的石子打在太阳穴上,任他有铜人功的铜皮铁骨也抵挡不住,又何况太阳穴本就是人体中最薄弱的部位。 西伯干巴的嘴巴紧闭着,却依旧挡不住从喉咙中涌出的鲜血。 他枯瘦的双腿已经弯曲了下来,硬生生砸跪在地上。 与此同时,他的脑中浮现出一个身穿白袍,身高八尺的雄伟背影。那是他一生中唯一崇敬的人,也是他最忠心、最佩服的人。 西伯的嘴角渗血,索性也就张开了口。 只是刚一张口,一股鲜血就从他的口中喷涌而出。 但他却在微笑,苍老的脸颊上挂着无奈的笑容。 “乐帅...西樑给您丢人了...” 话一说完,他便像是忽然被人抽去了力气,枯瘦的身体砰的一声砸在了地上。 他累了,他的一生太累了。 最崇敬的人被奸臣所害,他无能为力。亲生儿子被他用作替死羔羊,他痛苦万分。 他过了最失败的一生。 他缓缓闭上了眼睛,耳边却听到了几声幻听。 ——爹,您不失败!怜儿以您为荣!我哥也是! ——西伯,不要叫我咸鱼,阿鱼多好听。 ——西伯,你以后就是我的父亲,不论你同意与否。 幻听一闪而过,西伯脸上的笑容却已不是无奈了,而是由衷的高兴。 公子,咱再也喝不到你和怜儿的喜酒了。还有阿鱼那臭小子...... 飞云谷外飞云镇前的峡谷中,西比尔一言不发的驾着一辆马车,马车内坐着的是姬彩音。 他拿着马鞭,不住的抽打着马的臀部,想要让马跑得更快些。他要去很多地方,杀很多人。 因为周尧山给他的那张卷轴上,是一长串的人名,各门各派几乎都有。 马车在崎岖不平的峡谷中飞驰着,车厢因为颠簸左摇右晃。 车厢内的姬彩音,身穿白底红边的齐腰襦裙。为了不让车厢中的衣物行李,因为颠簸乱动,她手忙脚乱的按着每件包裹。 虽是如此,但还是有一个红色的酒葫芦,滚落了出来,直滚向车厢外。 她还没来及抓住红色的酒葫芦,就人救被颠出了车厢,直趴在西比尔的背上。 西比尔连忙拉紧缰绳,停下了马车,伸手扶住姬彩音。 他这才想起车厢内还带着一个人,不由得满是歉意的问道。 “没受伤吧?” 姬彩音红着脸摇摇头表示没事,接着又抬起纤细的手臂,伸出白皙的手指,指向跌出车厢的红色酒葫芦。 红色酒葫芦已经摔碎了,葫芦里的酒撒了一地。 西比尔不由得皱起眉头,酒葫芦是西伯送给他的,现在酒葫芦碎了,西伯又不在他的身边,心中不由得生出一丝不安的感觉。 姬彩音见他眉头紧皱,以为是怪她没能保护好行李,顿时一脸的胆怯,小心翼翼的说道。 “我的错...” 西比尔摇摇头,他并没有责怪她的意思。 一个酒葫芦而已,西伯不会有事的。 接着,马车又重新行驶起来,却比刚才要慢上许多。 峡谷很长,去往少林的路更长。 但西比尔却不在急躁了,他为了守孝已经晚了三年,又何必在乎再多一点时间。 毕竟他几乎已经知道了,全部仇人的名字。除了卷轴上的最后一个名字,或者那并不是名字,而是一个代号或称谓——天公。 虽然不知道天公代表什么,但他总会查清楚的。 当下之事,是把卷轴上他知道的名字,一个个从这世上抹除。 而卷轴上的第一个名字,便是一个法号叫慈缘的老和尚。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