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重生 - 重生在折辱清冷男主前 - 妖妃兮 沈映鱼死了。 老天待她不薄,死很多年后,又重生回到了十七岁。 …… 西窗残烛,夜幕恰临。 月色渐起,月华笼罩在宁静村庄中,仿佛披上了一层薄薄的轻纱,偶尔还有一两声犬呜鸟叫,一切都显得格外恬静。 狭窄石头砌成的院中,月色顺着窗牖往里探去,半映着里面简单、仿古似的沉木物件,上面都铺着一丝雾蒙蒙的灰尘。 院子只有一间卧居,最里面那张破烂的床上,沈映鱼正双眸失神,身子直直地躺在床上摸自己的脸。 皮肉真实牵动的感觉,她已经好久未曾体验过了。 她还没有从突然的变化中回过神,那些被遗忘的记忆越发清晰起来。 许久后她才渐渐反应过来。 她好像重生了。 想起当年惨死的场景,沈映鱼迟钝地转着眼珠子,目光投向一旁的窗牖,鼻翼间仿佛还能嗅见当时的血味儿。 脑海中被尘封的记忆,宛如新娘子撩开红盖头般一点点地清晰着。 她死在北齐十三年,死后才发现自己是话本子上的人。 但并非是主角。 她是在男主年少时折辱他、欺压他,等到日后他成为一手遮天的权臣后,又被狠狠报复回来的恶毒配角。 而男主则是以前与她生活过一段时日的孩子,苏忱霁。 在顺德五年之前,她还是晋中沈府的嫡次女,可当年府上因为长姐与旁人的纠葛而生了一场大火,沈府百口人皆被烧死,只剩下了她和苏忱霁被乳母陈娘带去了乡下。 好景不长,陈娘没过多久便劳累而亡,死之前将苏忱霁托付给她。 苏忱霁是长姐带回来的孩子,按理说她本该好生待他,许是受到话本剧情的影响,固执的将沈府被灭的罪名责怪在他的身上。 那段时日她恨他入骨,甚至还眼见他被人牙子带走换钱,面对他眼神的乞求,狠心选择置之不理。 他后来的其中经历不明,总之再次相见的时候已经是十年后,他回来带她去盛都。 前世苏忱霁是瑞王身边的人,一路扶持瑞王登基为新帝,没过多久他也成为了北齐最年轻的权臣,一路平步青云,府上的仆奴都高人一等,甚至连府上的一条狗都会被人小心翼翼地奉承得高高在上。 不过她却死得早,并未受过这些福气。 当年苏忱霁选择帮瑞王打压太子党,本就弱势的太子最是恨苏忱霁,一心想要他把柄,而表面她与苏忱霁有旧仇,实际夜间帐中燃香,交颈缠绵。 故而在苏忱霁帮瑞王夺位时她就被人用诡计,让太子误以为自己对苏忱霁很重要,抓去她威胁他。 当时她便私心以为自己对苏忱霁不重要,他也不可能会受此胁迫,所以早在很多年前,她也的确死在了狱中。 其实想来,她死得还挺冤枉的。 她死后意识莫名一直留在他的身边迟迟入不了轮回,同时也亲眼看见他的一生过得并不好。 早些年她是他一切苦厄的源头,造就幼时的凄惨遭遇,养成了杀人如麻的性子。 她死后他也变得越发冷血残忍。 尤其是晚年,她亲眼见他彻底变得杀人如麻,状若疯子,最后死于杀戮过盛,而在佛前发疯自戕而亡。 最开始睁眼没有看见苏忱霁,沈映鱼险些以为自己投胎了。 黑暗中,沈映鱼后知后觉地猛捏着鼻子,窒息感袭来才怔怔地松开手。 她真的还活着,没有死,不仅如此还回到了很久之前,沈府被大火烧的两年后。 现在苏忱霁十岁,她十七。 许是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现在再遇见起死回生的事,心中早已经没有任何的起伏。 前世死后她浑浑噩噩地跟在苏忱霁身边几十年,孤独的见了太多的事,早就想通了曾经年少时苦苦挣扎得不到结果的那些事。 如今忆起苏忱霁的晚年遭遇,沈映鱼心中对他升起了愧疚,那感觉如同蛛网缠裹着心脏,窒息,连心尖都泛着疼意。 沈映鱼翻过身抱住自己的双臂,听着外面的声音,不太适应地放空思绪。 其实他本该能成为风光霁月的少年人,而不是让他独自背负那些无辜之事在身上,最后又因为她而落得那般下场。 不过这一次,她不会丧心病狂的冷眼见一个孩子被人拐走。 如此想着,沈映鱼倏然想起此时,曾经这时候的她最恨苏忱霁,而苏忱霁亦是厌恶她。 如果可以,先改善两人之间的关系。 窗牖外春雨细打,将外面的芭蕉都淋湿了,雨渐停息,村庄的鸡鸣声再度响起,天方有些明亮了。 卯时。 沈映鱼睁着清明的眼睛,掀眸扫过透着一丝光亮之处,然后缓缓地坐起来。 周围充斥着一股长久未住人的古怪味道。 她下意识地低头嗅了身上盖着的被子,无法形容的味道霎时冲击到她的脑子,差点就要干呕出来。 沈映鱼眉心微颦,颇为嫌弃的将被衾推至一边。 饥饿感传来,她爬起来坐在床边,忍不住伸手握了一片黑暗。 房中很黑,什么也看不见。 她在黑暗中的视线向来就不好,但没死之前失明过了,如今还算习惯。 沈映鱼沿着记忆下床,脚下踉跄几步,动作缓缓地摸索过去,打算去点蜡烛照明。 根据记忆,她拿着打火石,对着有蜡烛的地方打去。 “啪——” 火苗落在蜡烛上。 瞬间,原本黢黑的房间亮起来,烛火摇晃着欲灭不灭的暗光。 点完蜡烛后,沈映鱼坐在梳妆台边托腮思考,现在家里是半颗米粒都没有,连活下去都困难。 不过她记得家里还有一块薄地,如今应该还有白莲蔬可食,许是能坚持一段时日。 坐了良久,天边有鸡鸣声起,沈映鱼抬眸,透过被纸糊住的窗户望着外面。 天方亮。 她忽然又想起来,昨日好像苏忱霁将最后一点吃食都给了她,他只怕是到现在都没有吃东西,还饿着肚子。 沈映鱼努力在脑中回想,现在的苏忱霁是什么模样。 依稀记得,他如今好像瘦小得可怜,任谁见了都会觉得他如同一只被人随意遗弃在雨中的可怜小狗。 不过虽然现在的苏忱霁瘦小,但日后他却生得极其出色,芝兰玉树,貌似好女。 当年盛都不少的世家小姐皆趋之若鹜,甚至连郡主公主都有意招他为夫婿,但他好像对女子从未有过任何旖旎之心。 除了最开始和她无意睡过几月,他好似至死都是一个人。 这般想着,沈映鱼又想起一件事情来,忍不住再度无奈扶额。 乡下这房子甚是凄苦,只有厨房、卧居两间,以及不大的小院子。 真真儿是清苦至极。 此处只有两间房,那现在苏忱霁在哪里? 思此,沈映鱼从妆案前站起来,准备拿着蜡烛出去找找。 手刚才碰上烛台,便听见一记古怪的声响。 沈映鱼顺着声响位置看过去,烛光印在墙面上隐约有团小小的黑影,若是一动不动便很难以使人发现。 苏忱霁? 她眨了眨眼眸,小心翼翼地拿着欲要灭掉的蜡烛走过去。 借着摇曳的烛光,她才看清楚,是个穿着灰色补疤衫的小孩。 他将自己的身体缩卷成一团,脑袋埋在腿间,一动不动地当个摆件,可肚子却叫了起来。 知晓自己以前待他不好,但真当看见还是忍不住愧疚。 那些年她真的太过于执拗了。 “苏,忱哥儿?”沈映鱼眼中闪过一丝情绪,柔和着嗓音轻唤了一声。 他可怜得甚至连床都没有,只能蹲在地上睡觉。 蹲在地上的人似没有听见她的呼唤声,依旧不动,但呼吸频率却变了,甚至她还能听见他狂跳的心。 沈映鱼将手中的烛台放在一旁,然后又听见从他肚子发出来的饥饿声。 所以他是醒的,只是不想搭理她。 沈映鱼心愧疚,毕竟现在的她很是疯魔,整日都对他非打即骂,寻找各种理由折辱他。 伸手推了推:“忱哥儿醒着吗?地上湿凉,去床上歇息罢。” 正如她心中所猜想的那般,苏忱霁其实早已经醒了,但因一个隐晦的原因不想搭理她。 他昨夜给沈映鱼下了砒霜,她却没有死成,所以有心想要看看她醒来后的反应。 观她这样冷静的模样,猜想她大约是没有发现。 他听着女人用着恶心人的语调,不停地唤他的名字,一丝想搭理她的心思都无。 可她现在一副誓要将自己唤醒的态度,苏忱霁也没有继续装睡的理由。 少年似刚醒的模样,那被黑暗掩藏的眸格外空,声音却轻柔。 “阿娘……” 沈映鱼听这软和的语调,下意识伸手,想要揉他的头。 以往被打的次数很多,所以在她伸手过去时,苏忱霁身子下意识地微颤着避开。 他的动作很细微,她却能明显感觉到他现在对自己的疏离与害怕。 沈映鱼心中微妙地泛起尴尬,但很快便释怀了。 如今的他,害怕她才是本能反应。 2 改变(捉虫) - 重生在折辱清冷男主前 - 妖妃兮 想起前世自己做过的恶事,沈映鱼努力柔和表情,弯了弯嘴角。 她记得自己现在十七,正是风华正茂的年华。 以前尚在苏府时,便有不少的人夸她是玉琢般的人儿。 虽然这两年过得不是很好,也不过是憔悴了些,想必还是有几分纯情在,笑起来应是温和的。 “忱哥儿,怎么蹲在地上呢?阿娘方才找不到你,可吓死了,还好你无碍。”沈映鱼神情温柔,只差在眼中刻着温婉两字:“腿麻了没?上床上睡一会儿吧。” 因当年乳母将她带来,让她用的是破产商贾府上的小寡妇,而苏忱霁则是她的养子,所以他一直对外唤她阿娘,实际两人没有任何关系,甚至都没在一个户籍上。 沈映鱼上前轻轻拉他的手臂,欲要往榻上带,将碰上便明显感觉手中的人身体一僵。 苏忱霁掀眸觑眼前这个乱发糟糟,笑得还甚是古怪的女人。 视线往下滑动,定格。 那双脏兮兮的手紧抓着他的臂上,被触碰的皮肤上似乎还似带着灼伤感,浑身忍不住泛起细微的小颗粒。 苏忱霁动了动手,却无法挣扎开。 他将头微昂起,凝望着沈映鱼,语气似带着几分麻木的怯意,宛如精致空洞无神的木偶娃娃。 “我不困,饿了吗?我这便去做饭。” 说罢他站起身,向后退一步,但沈映鱼依旧还抓紧着不放。 他顿了顿,黑暗中小脸丝毫情绪起伏都无,但却抬起乌葡大的眸,语气带着困惑:“嗯?” 似是对她如今的反常有些不知所措,那张白净漂亮的脸,给人一种无害又蛊惑的错觉。 这般乖巧的孩子。 沈映鱼心中一软,伸手想要抚摸他的头。 但苏忱霁却以为她是要来打自己,顺从地紧闭双眸将脸别过。 手被躲开了。 沈映鱼也不诧异,想许是将他吓着了,将手收回来背在身后,倾下腰。 她的语气尽量温柔:“照顾你是应该的,今日我来做饭,你先去床上躺躺罢。” 看着眼前骨瘦如柴的小孩,她眼底的怜惜更浓了。 前世的苏忱霁虽然生得高,好似也很清瘦,他那时常带着病态的苍白,唯一不变的便是漂亮皮囊。 苏忱霁闻言掀开眼眸,里面满是冷静,用着隐晦的眼神打量眼前的人,唇微蠕动:“还是我去吧。” 以前都是他做这些,今日她却主动来包揽,如何看都很一反常态。 思及昨日他在饭菜中下足了药,现在她却跟没事人一般地浅笑晏晏。 难道是发现了昨日他下药之事? 苏忱霁手骤地捏紧了,背脊紧绷着,头细微地一偏,凌厉地凝视眼前的人。 警惕得似乎只要她做出,任何企图伤他的行为,绝不会如以前那般无动于衷。 “不用。”沈映鱼微微一笑,暗自瞥着他浑身绷紧的样子,接着道:“家里许是没有吃食了,天刚亮,我去外面寻些吃的回来,你去我不放心。” 看来她之前给他的阴影太大了,也不知道何时才能让他对自己降低防备。 沈映鱼此话本是发自内心地说的,可落入苏忱霁的耳朵中,已变成了另一种意思。 恐是怕他逃跑了,没人她干活。 “去吧。”沈映鱼忍不住抬手揉了揉他的头。 毛茸茸的,像一只警惕的小动物。 这次他没有躲开,神情怪异地盯着她,冷静的在心中暗忖,她究竟知不知晓昨日下药的事。 若知晓,恐怕早已经暴怒,可若是不知晓,她如今着实怪异。 莫不是新想了折辱他的法子? 苏忱霁抿唇,垂下眼睫,将眼底晦涩的神情遮住,犹豫着究竟要不要反抗。 腹中饥饿感袭来,他感觉头渐晕,身子细微地晃了晃,手撑着墙面维持着身形。 其实他有几日未曾好生休息,也未曾吃过饭了,早已经忍至极限。 所以随后的苏忱霁,在沈映鱼半推半就之下,躺到了床上。 沈映鱼看见他终于躺上去了,松一口气,方才仔细看过了。 他眼底乌青,脚下蹒跚不稳,可见身子羸弱又不良。 想起自己以前所做过的事,沈映鱼轻叹息,见躺在床上的人,合衣躺着,并未去碰一旁的被衾。 这被衾方才她是感受过的。 改日寻个好天气,弄出去洗洗哂哂罢。 怕他受凉,沈映鱼上前去将一旁的被衾拉过来,盖在他的身上。 见他神情乖巧,沾床便熟睡,沈映鱼怜惜地理了理被角才站起身,轻手轻脚地行至门口,悄然地阖上门。 在她出门的一瞬间,躺在床上的人面无表情地睁开了眼,鸦青般的眼睫轻颤,身子微动,那床被衾便滑落至地上。 恶心。 苏忱霁缓缓坐起身来,冷静地目光环视周围,侧耳听见外面的动静,似是在漠然地思忖,她这般的变化究竟是为何。 倏地想起了什么,他眼中浮起一丝情绪。 如今能想到这女人可能有两个目地,一是养好自己,然后卖给别人做奴。 前几年一路颠沛流转,看过不少因战乱而不得不将孩子,贱卖给高府门第为奴之事。 若不是婆婆将他护着,他恐怕早就被卖了。 一旦入了奴籍,此生想要翻身恐无望。 苏忱霁并不能确定,她是否打的是这个目的,因为就算是,她也不会对自己这样和颜悦色。 那就还有一个了,想将他养成禁.脔,沿途颠沛间也见识过不少人豢养脔童,驯养成奴的事,而她本就恨自己入骨,能将他留在身边这么久,绝不仅仅是因为陈娘临终前的托付。 若是第一个可能还好,他好生策划一番,寻着机会逃跑也不是难事。 若是第二个…… 苏忱霁垂下眼睫,冷白的小脸上划过漠然,抬手拂过胸口。 还有半包药没用。 如此想着,他渐感觉一丝倦意来袭。 自从跟了这个女人,他已经不知有多少个夜晚,未曾好生睡过了。 算算日子自从婆婆死后,便没再碰到过床。 他整日就如同拴在门口的狗一样,卑贱,低下,只能躺在茅草上,地上,门口墙角,总之无一处好地儿。 苏忱霁眨了下眼睛,神色带着困绻,缓缓躺至床上闭上眼。 这儿苏忱霁才真正的睡下,而外面的沈映鱼却忙得晕头转向。 屋里昏暗,她将门打开,行至外面,微微仰头看着周遭。 现在是好时季。 外面的金乌赤红,半隐着从连绵的山峦中升起。 晨曦清新,门前的树枝晚霜晨露凝结滴落,不小心滴落在她的身上,凉得瞬间瑟缩。 院子方寸大小,许是下过雨,石头堆砌的泥墙上湿润斑驳,牵着藤绿油油的瓜果藤。 沈映鱼立在院子中瞧了瞧,然后垂下眸,看着脚下潮湿松软的泥土。 想起屋中的霉味,她微叹息。 当真是穷得只剩下这狭窄的院子了。 沈映鱼转身回屋,从灶上拿起破烂的竹篮子,想循着记忆前去外面的田坡上,寻些吃食回来。 忽然脑中好像想起什么了,眼眸微亮。 她记得自己从小,便喜欢收藏好看精致的手镯,还将那些珍贵的好玩意儿,都装在盒子中埋在树下。 当时远离晋中时,她对往后的日子已生了绝望之心,所以并未将那些东西带走。 好像就藏在被烧掉旧宅,后山的小树下。 如今她倒是可以前去寻出来,挑拣些好东西拿出去典当,日子应该会好过些罢。 在北齐八岁能上私塾,苏忱霁如今年岁也不小了,而且目前两人要想过好日子也急需这一笔银钱。 但沈映鱼很快又想起了,晋中距离此地甚远,光是坐驴车都需要些时日,更遑论是徒步而行了。 暂且先将眼前的日子度过罢。 天微霁,闲花淡春。 院子外有一方池塘,清浅绿叶支着垂吊的莲蓬。 莲子清如许,里包裹的大颗莲子,处理一下也可以食用。 沈映鱼多瞥了几眼,放下手中的竹篮,先将脸清洗干净,然后卷起裤腿,脱下布鞋,赤脚踩在石板上。 她小心翼翼地勾着里面的莲蓬,摘了几朵莲蓬后坐在石板上,将自己的脚晾干。 晨出劳作的村民也甚多,很快就有人识出了沈映鱼,开口打着招呼。 “映娘,这般早就出来了啊?” 沈映鱼偏头看去,住在东坡上的一对姓陈的老人,陈娘生前与此户人家走得最亲密。 “陈阿公,陈阿婆。”她明眸善睐地弯着眼,乖巧地唤着。 陈大福见状和一旁的人面面相觑,眼中皆看见诧异,好似今日的太阳从东边升起来了一样。 以往的沈映鱼,虽然是跟着陈娘到此地居住,但周身是矜贵富贵女的矜傲,十分嫌弃此地的粗俗。 方才他也只是相邻之间地打招呼,根本就没有指望能得到回应。 没有料到她竟回应了。 陈大福定睛一瞧,发现眼前的女子,似和平日有些不一样。 以往她都是蓬头垢面,颇有几分疯癫的意味。 但现在见坐在池塘边的少女,一身粗布麻衣,秀发挽在娟布中,留下几缕被露珠打湿。 虽瞧着清瘦,面庞却生得可人,雪肌透彻白净,与村中的姑娘大相径庭。 果真是锦衣玉食养过的,以前这张脸藏在污垢中不显,现在这样的面容出去,只怕是会引起外面那些个地痞流氓的目光。 心中片刻忧虑,到底与他并无太大的关系。 3 不饿 - 重生在折辱清冷男主前 - 妖妃兮 陈大福和蔼地道:“映娘这是要去何处?” 沈映鱼穿上布鞋,拿起一旁的竹篮,脸上挂着明艳的笑,道:“寻点吃食回去。” 这般说起陈大福就想起了,沈家还有个雪团儿般的小人儿,乖巧懂事,但就是碰上个不善待他的阿娘。 前几日他还遇见了苏忱霁,瘦小的个子,背着比人还高的背篓,说是出门为她寻吃的。 漂亮的小少年一身衣裳虽然整洁干净,但却破破烂烂的,身上还有不少青青紫紫的红痕,瞧着可怜极了。 想到这里,他看沈映鱼的眼神略微有些变化,没有最开始的和蔼。 “忱哥儿年纪尚小,映娘偶尔也多关切他几分,毕竟如今就只剩下你们两人相依为命了。”陈大福善善劝解道。 这话恰巧说至她的尴尬之处,的确是如此的理,沈府自从被烧后,那些旁的亲戚知晓他们得罪了权贵,关系都撇不赢。 从陈娘死后,与沈府有关系的当真只剩下个苏忱霁。 若是连他也没有了,她便真的是孤家寡人。 沈映鱼点了点头道:“此事晓得,以前是我钻了牛角尖,日后不会了。” 这话并未使陈大福喜笑颜开,脸上表情依旧沉着,将她的话当做了场面话。 但到底是旁人的家事,他也不好过多苛责。 沈映鱼见此,心中也有了计较,以前她做的事确实过分,周围的街坊邻里几乎都晓得。 抬手拢了拢鬓角散落下来的碎发,她也不在此多留了,乖巧告别了两人。 沈映鱼挎着竹篮,继续往一旁的田埂走去,很快便寻到了一块薄田。 陈娘只有一人,所以也就只分到朝廷发下来的一块田,里面种着麦穗,边沿栽种三两白菜。 沈映鱼在心里再次喟叹一声,恐怕日后比想象中的还要清苦。 不过好在她曾经的绣工不错,寻个机会挑拣几个花样,再托人送去镇上换钱,说不定偶尔也能有些余钱。 昨夜下过雨,晨曦正好被金乌刺破了,驱散了春寒料峭,这边的房屋大多是独立的,羊肠小道上泥泞布满。 沈映鱼原路返回,路上恰好又碰上了陈大娘。 陈大娘和陈大福一样都是和蔼的人,许是没有后人,格外的喜欢苏忱霁这般乖巧的小孩。 随口聊了几句,陈大娘怜悯如今两人相依为命,家中什么吃食都没有,非要拉着这人,折身去屋里装了两大碗米,捡了几个鸡蛋塞给她。 沈映鱼自是推辞不接。 这里的鸡蛋都是珍惜物,基本都是拿去镇中换钱的,自己都不舍得吃,更何况是送人了。 “映娘啊,就拿着,别推辞了,孩子还小,多补补。”陈大娘满眼怜惜地说着。 想起了前几日看见苏忱霁,雪白的脸上都是灰败,已经十岁了,却还是一副七八岁的瘦小模样,真真儿是让人见之生怜惜。 以前的沈映鱼对他是不闻不问,她还是盼望沈映鱼如今想通些,对孩子好点,毕竟只剩下两人相依为命了。 “隔壁的乾哥儿也是十岁,都已经有几分大人身量了,忱哥儿现在才到他的肩膀下面,理应多吃些东西,这样日后才长快些帮你分担,寡女带着孩子始终是不安全的。”陈大娘苦口婆心地劝道。 这样一说,沈映鱼就有些犹豫了。 确实苏忱霁现在身子弱,旁人都已经显了身量,反而他这些年被自己迫害,瘦弱得似长不大的孩子。 “多谢大娘。”沈映鱼垂眸接了过来,小心翼翼地放在青菜中防止被磕碰到。 “大娘,这是我方才在池子中,摘采的新鲜莲蓬,用来煮粥熬汤最是清热解毒。”沈映鱼从竹篮中挑拣了几朵模样好的莲蓬,递给陈大娘的手中。 陈大娘本是不想收的,可看见眼前的人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眸中盛着雾气,分外的惹人怜爱。 忆起眼前的小娘子,年纪轻轻家破人亡,还要带个孩子,忍不住在心中对她起了怜爱之情。 “嗳。”陈大娘笑着,不再推辞地收了过来。 拜别了陈大娘,沈映鱼提着满满的一篮子,朝着屋的方向行去。 光线斜斜,好似一层朦胧的雾纱披在了她的身上,如梦似幻,如登仙界。 推开院子的门,沈映鱼这才发现身后一直有跟着个人,回头一看,发现是熟人。 这人是陈家村出了名的地痞流氓陈传宗,因为作恶偷盗曾被关了几次衙门。 他基本除了不杀人,什么都干过,前世好像是因为偷盗而被人打死了。 沈映鱼见到陈传宗,下意识蹙眉,心中浮起不喜。 想起自己方才因为太嫌弃身上的污秽,简单去池塘洗了脸。 以前油头垢面,无人发现她真实容貌,如今这般面容恐怕招贼人。 “看什么看。”沈映鱼横眉冷对地看着,俏生生的脸上满是气势。 陈传宗见是个凶娘子,也没有再逗留,暗自将这个屋子记下。 等人走后,沈映鱼不放心地将院子的门拴上,警惕地环顾周围的院子。 篱笆墙成年人很容易就能翻进来,恐怕并不安全,需要尽快先将院子砌高些。 怀着思虑,沈映鱼转身进了屋,推开门将竹篮放在灶上,翻了翻周围,片刻表情有些无言。 家中真的是穷得甚至连虫鼠都不愿来,又脏又乱,还潮湿得满是霉味。 怪不得前世自己好像有一段时间,吃苏忱霁做的饭,时常拉肚子。 想起当时还曾怀疑苏忱霁给自己下毒,对他越发的苛责,沈映鱼心中再次升起了愧疚。 怨不得当时他位极人臣后对自己问不问,任她死在牢狱中。 不过好在如今她好生待他,定不会重蹈前世的覆辙。 沈映鱼将手上的篮子放在坑上,将锅洗刷干净,用摘来的莲子煮粥。 她以前本是连生火都不会,可后苏忱霁人卖了,无人做饭,她自食恶果的一点点学会了。 中途在煮莲子粥时,沈映鱼进房间看了一下里面的苏忱霁。 见被子全被踢到地上,他雪团儿般的漂亮脸埋在自己的臂窝中,瑟瑟地躺在床上蜷缩着自己,像是有些冷。 沈映鱼见此摇摇头,遥远地看着榻上的小人儿,她表情有片刻失神。 依稀记得他位极人臣后眉眼疏朗,浑身散发生人勿进的疏离气息,衬得他矜贵出尘。 当时苏忱霁但凡出现的地方,都引得无数盛都女郎为之追逐掷花,丢帕,只为了能与他相识一场。 沈映鱼再觑了现在的苏忱霁,忽地浅笑出声,当时的他和如今大相径庭。 谁能想到他幼时饱受折磨。 怕他受凉生病了,本来还想着给苏忱霁盖上,上前捡起地上的被衾。 呕,这味道! 沈映鱼捡起后不经意将被衾扑到了脸上,那味道差点将她冲晕,恨不得立马丢了手上的臭被子。 怪不得苏忱霁会将它踢到地上。 沈映鱼面色带着嫌弃,环顾周围,房间有的东西一览全无,只有这一床厚被衾。 这房子本就潮湿,被衾沾上了潮湿的霉气就更难闻了。 确实盖不了。 沈映鱼将褥套取下来,抱着走出去。 好在今日的天气尚且还好,将被衾挂在外面的栏杆上,她又折身去了院子中的井里打水。 先将褥套浸泡在里面,又折身去收拾几件衣裳,打算一会儿去洗。 做完这一切后,屋内的的莲子粥差不多已经好了。 而里面的苏忱霁好似才刚刚醒来,正坐在床沿边上,揉着双眸。 他听见有声音传来,扭头便看见了一脸温柔的沈映鱼,表情有一瞬间的怔愣。 眼前的人将脸洗干净,露出了本来的面容,恰似芙蓉照临水,晃眼瞧去像极了梦中驾云归去的芙蓉仙。 沈映鱼推门而入,恰好瞧见床上坐着的乖巧少年,满脸的懵懂无害,又让她想起了前世的苏忱霁。 果然自小就生得漂亮,也不愧日后那般多的人喜欢。 她若是好好养他,他以后肯定会顶着那张清隽出尘的脸,乖乖地叫她娘亲。 沈映鱼莫名升起了优越感,脸上的笑也不自觉堆起来。 苏忱霁乜斜着眼前这个女人,目光不动声色地往下,落在她的手中。 只见她手中拿着用一张灰色的帕子,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莲步缓缓而至。 他对她手中的东西兴趣并不大,但见她脸上浮起的表情,下意识在心中泛起恶心,浮在表面,蔓延在胸腔。 想将胸口的那包药,强行塞进她的嘴里,让她一命归西去。 苏忱霁唇微抿,面上却还是一派无害,装做惊恐的模样从床上爬起来,要站在地上,“阿娘,是我不小心睡过头了,阿娘不要生气……” 沈映鱼还没有开口讲话,便见他已经从床上爬了起来,赤脚规矩地立在床边。 只不过是睡迟了而已,却怕成这样。 看来往日果真待他太过于苛责了,不知何时才能消除他与自己间的隔阂。 沈映鱼上前走一步,发现苏忱霁身体明显地颤抖着,垂在两侧的手,指尖都捏得泛白。 这是打心里怕她。 沈映鱼心中叹息,面上却佯装未曾看见他的恐惧,几步上前,弯下腰,将手上的布打开露出两颗蛋,“饿了吧,外间煮了吃食,先垫垫胃。” 本以为苏忱霁如今年纪尚小,她用些吃食说不定就能拉近关系,结果他脸上的惶恐更甚了。 苏忱霁看了一眼沈映鱼手上的东西,似眼瞳一紧,赶紧摇摇头,克制地退后一步,低垂着眼眸,小声地道:“我不饿。” 未了,他还皱了下眉头,片刻又松开,语气越发的乖巧无害:“阿娘照顾我已经很累了,阿娘吃。” 若是没有记错,家里根本就没有鸡鸭这些牲畜,所以这个东西是如何来的,就算不去想也该晓得。 而且她但凡有什么好东西,都是先紧着自己,何曾将这些东西送至过自己的面前。 实在是过于反常,恐怕他接下又免不了毒打。 苏忱霁心中警惕又冷漠地想着。 沈映鱼见他如此坚持的模样,心中一软,越发为自己以前疯魔而愧疚。 将手收回来,她弯着腰,秋水般的眼眸中荡着温柔,道:“书上说过多吃些才对身体好,忱哥儿要快快长大,所以……” 所以日后都莫要再落得,如同之前那般下场。 她敛下心中情绪,拿起温热的蛋,强行塞进他的手中,再扬扬自己手中的,弯眼着眼,明眸善睐,靥辅承权。 “我们平分。” 掌中温软瞬间驱散方才的寒意,似真似假,犹如还身在梦中。 苏忱霁凝望着沈映鱼,因为生得好,难以发现他脸上的冷漠。 他捏着掌中的温热的东西,心中却反复嚼着她方才的话,嘴角缓缓荡起一抹纯粹的笑。 是得要好生活着,平安长大,还有…都得要杀了折辱过他的人。 沈映鱼不知自己在他心中,已经以另外一种方式,占据了一席之地。 她垂头看着刚及自己胸前的少年,见他垂着眸,神情乖巧地发呆,白得似冬季的雪堆,又乖又无害。 忍不住伸手摸摸他的头,入手便是如同柔软的小兽般顺手。 察觉头顶的温度,苏忱霁回神,下意识将自己的头偏至一旁,冷脸躲过她的手。 沈映鱼的手就这般尴尬的僵持在了空中。 苏忱霁躲过后才回神,察觉自己这次的嫌弃,似乎太过于明显。 不管她现在是出于什么原因,突然对他这样好,他都不该表现得如此明显。 无论她做出什么样的事,他都应该乖乖的,将脆弱的颈子送到她的面前,然后再露出她喜欢的惧怕神情,满足她残忍凌虐的心。 这样的表情是他时常对她做的。 苏忱霁抬起湿漉漉的眼眸,适宜地露出怯弱的表情,显得玉面惨白又可怜。 “阿娘……” 他刚出声,话便被沈映鱼抢了。 “出来吃吧,一会就快要凉了。”沈映鱼收回自己的手,脸上的笑意不改。 说完转身朝着外面走去。 4 杀心 - 重生在折辱清冷男主前 - 妖妃兮 苏忱霁立在原地,可怜的表情僵持着,然后缓缓落下,形成空空又漠然的模样。 他掀开薄薄的眼皮,小弧度地歪着头,目光直直地盯着她离去的地方,那目光沉沉如黢黑幽静的夜中乌云,朦胧又带着压抑。 少顷,他抬脚跟上去。 缺角的四方桌上摆着简单的菜色,还有冒着热气的莲子粥,隔得甚远,似乎都能嗅到甘甜的芬芳。 苏忱霁轻轻地蹙眉,瞥了一眼桌子上满满一大碗的粥,复而又看向一旁坐着的女人看似温顺柔和。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的脸透白几分,柔声地道:“阿娘,我不饿。” “一个蛋如何能够?”沈映鱼闻言看着他,脸上浮着不赞同。 不知是否是错觉,有瞬间好似看见他脸上闪过轻讽,再眨眼间又似什么也没有。 想起前世那个面上似寡情冷淡的青年,沈映鱼突然觉得,他如今会露出这样的神情,其实也不奇怪。 敛下心中的想法,她对小少年柔和地招手。“过来吃,我一人也吃不完。” 苏忱霁垂着头浓密的眼睫轻颤着,态度依旧分外乖巧,没再与她争论。 缓缓地移至桌前,他端上桌子上的那一大碗莲子粥,然后如常般地滑落至一旁的桌脚。 将碗放在地上,他欲要埋下头,如豢养的小狗般用饭。 但这次额头却被温软的东西抵着。 苏忱霁顺着力道抬起头,葡大乌黑的眸又黑又亮,用着羸弱可怜的外皮伪装,然,往深处看是冷漠和天然的寡情。 这样的眼倘若再大些,善于用眼,定能蛊惑到不少人。 “你……”沈映鱼用手将他的额头托起,神情有片刻复杂。 突然想起来了。 她以前恨不得食他血肉,陈娘死后,她便不让他再如同人一般坐在桌子上吃饭,也不让他躺在床上睡眠,将他当成狗一般地侮辱。 怪不得方才他的表情那般的怪异,这是以为她又想看他低贱的模样了。 苏忱霁随着她的声音轻颤眼睫,湿漉漉又无辜的眼直勾勾地盯着蹲在面前的人,表情似是懵懂的疑惑。 她这是又想换其他方式折辱自己了吗? 他漫不经心地想着,眼中毫无情绪波动,带着不符合年纪的漠然,甚至习以为常地等着。 沈映鱼将人扶起来,弯腰将地上的碗端起来,放在自己旁边的位置上,温声细语地道:“你起来罢,日后不用再跪在地上了,就坐在椅子上同我一道用饭。” 闻此言,苏忱霁的眉微不可见地一挑,眸中的情绪转瞬即逝。 他乖巧地顺着力道坐在她的旁边,在她的注视下,捧起比脸还大的碗,嘴角缓缓上扬,神色空空却带着欣喜道:“谢谢阿娘。” 乖得如同纯粹无害的稚童,好似让他做什么,都不会产生任何的反抗心。 沈映鱼见他这般乖巧懂事的模样,心软了软,伸手抚摸他的发顶,表情愈发怜悯。 也不管他如今听不听得懂,她一字一句地柔声道:“以前是阿娘不对,日后定不会再如此了。” 前世是她恨错了人,苏忱霁本来也并非是长姐的孩子,与沈府本就无关,而她却将那些仇恨都加注在他的身上,甚至还将他小时候折辱成这般。 苏忱霁日后长大恨她,其实也是无可厚非的。 重来这一世是上苍给她的机会,必定不会再重蹈覆辙了。 “嗯。”苏忱霁埋下头,小口地喝着碗中的粥,声线模糊地回答,也不知信没有信。 沈映鱼收回手,端起自己的碗筷吃饭。 这是自陈娘死后,苏忱霁第一次尝到米饭的味道。 舌尖充斥着米粥甘甜和莲子微微清苦的味道,虽不是什么美味,却足以使他满口生津。 他却并不贪恋,随意咽下几口,腹部有了温饱感便放下碗筷。 “阿娘,我用好了。”苏忱霁搁下碗,表情乖乖地说着。 沈映鱼饿得心慌,几口咽下碗中的粥,很快就见了碗底,倏地听见他的话,下意识别过头看他。 见他放下的碗中还是满满一大碗。 沈映鱼见状眉微蹙,表情严厉着道:“忱哥儿,不可以浪费。” 不自觉间当真将他当成了孩子。 沈映鱼脑海中想起了陈大娘所言的,隔壁的乾哥儿才十岁,就已经有几分大人身量了。 他都已经这般瘦弱,还不好生吃饭,如何能长到前世那般身量? “这些都要吃完,还有手中的蛋。”沈映鱼将他手抓住,板开他手握的鸡蛋。 她垂着头谆谆教导,一缕发丝散落在俏白的小脸上,又温婉又严厉,似乎是有种莫名的执念。 苏忱霁眼皮下的眼瞳微转,看着近在眼前的人,沉默片刻,道:“好,听阿娘的。” 听见他乖巧的回应,沈映鱼这才松了眉。 本是打算吃完就去将院子,浸泡的脏衣物清洗了,但现在她却想要亲眼看着,他将碗中的东西吃完才去。 苏忱霁端起碗,乜斜地觑她一眼,见她一副要看着自己用完的态度。 收回视线,然后三两下喝干碗中的粥,搁下碗见她还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他顿下顷刻默不作声,又将手中的蛋也剥开,哪怕胃中格外不适,还是小口小口地咽下。 终于将那些东西都吃完,苏忱霁弯着纯粹的眉眼,如春阳般慢慢地弯着,乖得不可思议。 亲眼见他吃完,沈映鱼这才满意地收回视线。 “阿娘,我来收拾罢。”苏忱霁站起身,拿过她手中的碗道。 外间还有旁的事要做,沈映鱼便没有再和他争论这些小事,将手松开任由他去洗碗。 小少年生得雪白漂亮,身量却不高,还瘦弱得厉害,此刻洗碗还要垫脚才能够到灶台的锅。 沈映鱼瞧了一眼,心中打定主意,日后定要让他好生养成日后的模样。 看了几眼她嘱咐几句后,就去院子将浸泡的衣物拧干。 院中的那口井的水并不多,是平日食用的,这些衣物又脏又乱,必定费不少的水。 沈映鱼思此,便抱着木盆往外面走去。 她记得村口不远处,好似是有一条溪水的,平日村中的妇人都是去那里浆洗。 才走几步,身后的忽然传来声音。 “阿娘。” 沈映鱼闻声转头,看着门口的人。 见小少年立在门口盯着自己,半张雪白的脸隐在黑暗中,神情似带着扑朔迷离的明暗光线。 手指尚在滴水,似是流动的血,顺着心口蜿蜒而下。 他语气古怪地问:“阿娘是要去何处?” 那目光晦涩地掠过她抱着的木盆。 沈映鱼闻言眨了眨眼,片刻了然,温言道:“去村口浆洗衣裳,忱哥儿好生在家中玩儿,阿娘很快便回来。” 前世陈娘刚死,她又懒散,经常将家中尚且能用还算好物的东西,都拿去和街坊邻里换吃食。 所以他这是担忧自己,将衣物拿去换吃的。 果然她的话落,门口立着的人将目光收了回去,乖巧地颔首。 沈映鱼对着他柔柔一笑,转身出去。 因为没有再回头,所以她并未看见门口的人,立在她身后地何等的神情。 他从头到尾都如同幽魂般立在门口,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她离去的背影,雪白的脸上乖巧和温顺全都消失,只剩下空洞木讷的表情,像极了木匠精心雕刻的漂亮木偶。 他立在门口片刻,直至那道身影跟着婉约的小路,消失在晨色中。 收回视线垂下眼睫,看着指尖滴落的水,心底涌出莫名的冲动。 如果是沈映鱼的血那该多好。 苏忱霁的眼睫轻颤几瞬,然后转身朝着里面行去。 先是在厨房转了一圈,他失神地盯着案板上的砍刀半晌,眼底具是亢奋的渴望,但最后还是不舍地收回视线。 他现在太小了,用不了。 如此想着,苏忱霁又转至屋内。 因无人清理打扫,屋内杂乱无章,随处可见是堆积的东西。 甚至床边贴墙的昏黄木柜,外面还夹杂着赤红色的肚兜,大喇喇地展现着上面的花样。 他目光掠过去,走上前去搬过春凳,试着一脚踏上去,确定稳当后才抬起另外一只脚。 垫着春凳,抬手打开面前的昏黄木柜,埋头在里面翻找着东西。 很快就寻到了。 苏忱霁将头抬起来,嘴角轻翘,眸中荡着纯粹的笑,像极了寺庙中观音菩萨座下的吉祥团子。 陈娘尚在世时,沈映鱼偶尔还会做些针线活,绣一些花样拿出去卖。 自打陈娘死后,她整日除了磋磨他,没有再碰过这些针线,一心只在家中坐吃山空。 想必她日后也不会再碰这些针线了罢。 苏忱霁抱着针线盒子跳下春凳,几步走上前,将手中的东西立在床边。 他歪头看着床榻,莞尔地弯着漂亮的眉眼,将那一根根细长的针线拿出来,珍重、小心翼翼地藏进枕头中。 做完这一切后,苏忱霁坐在床沿边上,一眼不眨地看着枕头,愉悦地轻晃着腿。 因沈映鱼莫名变化的躁乱,这一刻终于得到了缓解。 唔,还是想杀她,想看她痛苦,难受。 5 启蒙 - 重生在折辱清冷男主前 - 妖妃兮 陈家村依山傍水,风景秀丽,周围环着连绵的山峦,春雨下过后朦胧的烟雾散去,宛如婀娜的羞怯少女。 村虽小,人却不少,沈映鱼沿路过来遇见不少的人,但绝大部分的人都对她爱答不理。 因为她是外姓人,借着陈娘才入住的陈家村。 刚来时,大家只当她是陈娘在大户人家怀的私生女。 如今这私生女身边又带着个小孩,本就使不明真相的人觉得不齿。 再加上沈映鱼脾性也极其不好,动辄便是抽打那小孩,众人就越发不待见她了。 其实沈映鱼前世是瞧不上村中人的粗俗,自持清高,见这些人对她爱答不理,自当也是一样不待见这些人。 但现在重来一世,心境早已经翻天覆地的发生了变化。 这些产地都是属于陈娘,而陈娘死得急,还未将这些产地过继在她的名下就去了。 按理说这些遗产无人过继,都是要回收回去的,但前世她却住了那么久,其实也全依仗这些人心善,假装不计较。 现在的沈映鱼摒弃不再如前世那般,脸上挂着明艳的笑,遇见较为相熟悉的人都会主动交互。 毕竟往后她和忱哥儿,还要在陈家村住上许多年,同相邻交好自是只有好处。 被她主动打招呼的人面上不显,心中只称奇。 沈映鱼迈着轻快的步伐行至小溪处,此刻周围早已经围绕了不少的年轻妇人。 年轻妇人叽叽喳喳的大声聊着天,乍然瞧见抱着木盆过来的沈映鱼顿时皆哑声。 似都没有想到有一日,竟会在此处看见她出现,妇人们面面相觑着用眼神交流。 沈映鱼没有关注那些妇人,兀自寻了个位置搁下木盆,拿出里面的脏衣物。 刚在水中浆洗几下,一旁的挨得近的妇人忽然主动开口同她交谈。 “倒是第一次瞧见映娘出现在这个地方,以前见的都是忱哥儿。”语气不知是侃意,还是不满:“他小小年纪不仅要操持家务,还要照顾你,前几日又被打……” 后面的话截然而至,毕竟是旁人的家事不好评判,虽咽下半截却还是能听出,里面是有不满的。 沈映鱼抬头,定睛看着一旁和善的妇人,见她眼底带着对苏忱霁显而易见的怜惜。 这个人她认识。 开口的妇人是住在村头东边,陈老三家中的。 陈家村绝大多户人家都姓陈,之前陈大娘道的乾哥儿,便是陈老三家的。 原来苏忱霁比自己想象中,还要讨人欢喜,重生到现在,遇见的所有人都在对他打抱不平。 同时也侧面提醒了沈映鱼,以前的她确实过分至极,怪不得都到了人人厌恶的地步,也不冤枉。 沈映鱼想起以前微微一笑,水波粼粼洇着她的眉眼,干净透彻。 “三嫂见笑了,此前是为家中私事生了妄。”她的声音本就柔和,低垂着头有了几分苍白羸弱感,教人不忍过分苛责。 刘翠莲是隔壁村的外嫁媳妇,为人并不坏,家中还有个和苏忱霁一般年纪大小的儿。 自然是每次看见雪白一团儿的苏忱霁,时常被打得浑身青紫,很容易就起恻隐之心。 以前难以见到沈映鱼,今日好不容易见到想多劝几句,结果见她主动认错,心中那点不悦消散不少。 细细想来,她年纪轻轻本就还是个孩子,就当了寡娘,又听闻是大户人家出来的,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确实也怨不得她。 刘翠莲表情微转好,浮起一丝怜悯,蠕动唇角道了句节哀,就转头浆洗自己的衣物,顺便和一旁的妇人讲话。 沈映鱼扭头垂眸揉搓着衣裳,心中也止不住唏嘘。 陈家村的这些人大部分都不坏,特别是外嫁进来的媳妇,异常容易心软。 溪水清澈,带着春寒料峭的冰凉,两岸的芦苇被细风吹得微微摇荡,不少先来的妇人已经相继挎着木盆离去。 河岸边只有三两妇人凑在一起,议论陈家村新来了一个夫子,教学生很有一套。 沈映鱼本来也是要离去了,听到此话脚步骤然停下。 陈家村虽贫苦落后,可村中的人异常在意孩子的文学。 特别是如今北齐的圣人,正好有意改善科举制度,大量提拔寒门子弟入士。 如今读书便是唯一的出路。 依稀记得前世的苏忱霁,早不早被人牙子拐走,虽不晓得是什么怎么逃出去,又得了什么机缘。 她记得他当年好像前三甲上的金殿,入了圣人的眼,然后委以重任,恰好站位也站到赢家的瑞王,一路平步青云。 算算时间,忱哥儿如今满打满算十岁整,虚岁十一。 在七岁之前他和自己尚在苏府,高府门第年幼时都是有专门的夫子教学启蒙。 但到了陈家村后,他一日也没有读过书写过字,就算是再落后的村子,孩子也在七八岁也入了学堂。 像忱哥儿这样的十一岁,都还没有入学堂的孩子,实属是少见。 忱哥儿该入学堂读书了。 “不好意思,请问一下嫂子们,学堂的夫子如今还招学生吗?” 妇人们聊得正起劲,忽闻清脆如铃的年轻女音,回头一看,原来是住在西坡大槐树下的那户小寡娘。 小寡娘难得没有蓬头垢面,洗干净之后肤色白皙透彻,虽不见得多么绝色,却格外的招人眼。 这些妇人都是听说过沈映鱼的名号,心中皆有些不待见她,根本就不搭理她。 好在刘翠莲也在其中,听见她这样问,料想是为家中的那孩子。 她开口道:“顾夫子就住在学堂中,映娘可以去问问夫子,不过听闻夫子只收虚岁十五以下的孩童,想必忱哥儿入学堂是无碍的。” 得了消息,沈映鱼心思微动,感激地看着刘翠莲,忙不迭地道谢。 刘翠莲忙摆手,笑道只是小事。 其他几位妇人面相觑,显然不觉得沈映鱼有这样好心,毕竟那孩子多惨大家时常都看在眼里。 沈映鱼抱着浆洗的一盆衣裳,沿着蜿蜒的小路往回走,走到一处后停下脚步。 那处便是村中的学堂,是村民们齐齐联手盖的,专门用来给夫子教学生,同时也免费给夫子居住。 看了一眼后,沈映鱼继续朝着前方走去。 夫子教学生自然不是平白无故教的,每一年都是要收半吊铜钱来做学杂费。 她如今身无分文,看来是时候抽空去一趟晋中,但坐驴车来回一趟也要六文钱。 沈映鱼边叹息边回到院子,相隔大老远便看见门口仿若一尊小石狮子的身影。 他像是专门候着等她,甫一看见她的身影,眼眸似陡然亮了,软声唤道:“阿娘。” 苏忱霁小步跑上前去,想要接过沈映鱼手中的木盆,被她躲了过去。 沈映鱼换了个方向,垂眸看着一旁的小人儿,笑着说道:“无碍,阿娘能拿得动。” “哦。”苏忱霁也未曾坚持,垂着眸,小步地跟在她的身后。 她竟然真的是去浆洗衣物的。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院子。 沈映鱼将木盆刚放在石礅上,身后的人就手快,拿起了里面装着的衣裳,几步上前踮起脚尖去晾。 沈映鱼见他晾个衣裳都还需垫脚,陈大娘讲的那句话,越发在脑中清晰着。 苏忱霁绷着雪白的小脸,垫脚晾衣。 忽然手背一暖,指尖划过手背的触觉一闪而过。 那是独属于女人指尖的柔软,带着莫名的激颤,从被触碰过的地方一路蹿出陌生的颤栗感。 他停下动作,目光落在被碰过的手背,神色浮起一丝莫名的晦涩。 身后的沈映鱼没有注意到他的表情,接过他手中的衣裳,顺手拍了拍他的头顶道:“我来吧,你去玩会儿。” 沈映鱼晾衣裳,比小胳膊小腿儿的苏忱霁要快得多,几下就晾了不少件。 苏忱霁被拍至一旁,并没有如她所言出去玩儿,而是立在槐树下,冷眼觑着院中满忙碌的人。 树荫斑驳,偶尔有光俏皮地透过树叶,落在她的乌发,肩头,甚至是手腕上,线条奇怪而又理所应当。 将最后的一件衣裳晾完后,沈映鱼转身便看见立在树下的人,目光却先是被他的脚吸引。 如雪团儿般漂亮的少年,衣裳破烂却穿得整洁,然而趿拉着一双破烂得,可以窥见两三根脚趾的鞋。 衣裳也捉襟见肘,完全不合身。 沈映鱼蹙眉看了几眼,脑中突然浮起什么,转身回了屋。 待人走后,苏忱霁立在院中,脸上渐浮起轻轻讥讽,转瞬即逝。 想起方才她望着自己蹙眉的模样,他止不住地想笑,然而暮色沉沉的眸中,丝毫无情绪浮动。 那是什么眼神呢? 是心疼,还夹杂着愧疚,像是烂在骨子里的花,带着明媚的腐靡。 恶心得令人想要摧毁。 不知道她维持着那副表情,在污泥中腐烂该是什么场景? “忱哥儿,进来一趟。” 清脆的女声响起,将他脑海中所想的东西打破,但他并没有应声,立在树下晦涩地盯着窗户看。 她这是发现了吗? 6 发现 - 重生在折辱清冷男主前 - 妖妃兮 屋内的沈映鱼久久闻不见应声,又提高声音唤了一声。 苏忱霁颤着眼睫,敛去眸中的晦涩,缓步朝着屋内走去。 他本以为自己做的事被她发现了,临在路过灶台时,还随手挑拣地上的小木棍攥在手中。 那根木棍前端尖锐,似乎只要力道得当,可以一击将脆弱的眼球扎爆,亦或者是纤细的脖颈。 苏忱霁地走进屋,站在门口,眨了眨眼,看着背对着自己不知在忙碌何事的背影,软声地道:“阿娘唤我作何?” 他小弧度地移动过去,腔调犹如带着雀跃的甜,手中缓缓举起尖锐的木棍。 现在只待她转身,他就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其眼球扎破。 似是看见那绚烂如艳丽的花,在绽放的场景,他眼底浮现几分狂热的亢奋,舌尖舔着干枯的唇瓣,将眼眯起无害的弧度。 或许她会在今日死,也或许他会在今日死。 “忱哥儿,快来看,我方才在柜子中翻出来一双崭新的鞋,许是婆婆生前为你做的,快试试现在能不能穿。” 沈映鱼正蹲在地上,头也不回的一面唤他,一面在拆鞋中缠绕的布条。 轻柔的语气带着欣喜。 这双鞋她其实还记得,的确是陈娘生前给苏忱霁做的,只是后来被她藏了起来。 方才见他脚趿着破烂的鞋子,她才想起来这件事。 沈映鱼只顾着讲话,从始至终都并未回头,所以没有看见身后的小少年,正高高举起的尖锐木棍,扬着眉眼,眸中含着灿烂的欢喜。 狂热的欢喜因这句话,定格在雪白的小脸上,又渐渐变成漂亮雪鬼露出狰狞的模样。 “忱哥儿快来。”她还一无所知地唤着。 苏忱霁盯看着,脸上诡谲的表情消失,垂下手,缓步行至她的身旁。 看见沈映鱼埋头弄着的东西,表情古怪的一怔。 沈映鱼将崭新的鞋完全弄出来后,捧着转身,扬着灿烂的笑容。 她见他手背在身后,似乎动了动,表情有些怪异。 “过来看看还合适吗?”沈映鱼并未太在意,伸手将人拉到一旁,欢喜的让他坐下。 苏忱霁任由被她拉着坐着,琉璃般黑亮的眼眸微掠过她的面容,依旧沉默寡言。 沈映鱼蹲在他的脚边,本来是要帮他穿的,但视线却被一旁不知何时,滚落在春凳下面的尖锐木棍吸引。 瞥了一眼就松了手,沈映鱼抬头,含笑地看着坐在春凳上乖巧的小少年,道:“自己穿上试试合不合脚,不合脚,我晚些时候给你改改。” 她站起身,垂在一旁的手隐约有些发抖。 “嗯。”苏忱霁垂着眼眸,神情乖巧地点了点头,弯下腰。 视线掠过春凳下的木棍,他的嘴角轻翘,心情越发愉悦的将鞋子穿上。 他穿上崭新的鞋,双脚踏在地上走几步,然后转身看着沈映鱼,眉眼具弯地道:“阿娘,将将合适。” 其实是有些大,但他就是含笑着说合适。 沈映鱼扬着嘴角扯出一个笑,有些心绪不宁。 春凳是她进来时才搬来的,底下怎么会有一根这般尖锐的木棍? “阿娘,我现在可以出一趟门吗?”少年清脆的声音响起,带着雀跃,像极了穿新衣急着要出去炫耀的稚童。 “去吧,早些回来就可以了。”沈映鱼勉强带着笑,挥手让他去。 “嗯,谢谢阿娘。”他扬眼,琉璃乌瞳中盛着她此刻的表情。 心,不出意外的在狂跳,不是害怕,而是因为兴奋,似乎还在发出一声比一声,还要尖锐的狂叫声。 苏忱霁转身朝着外面走去。 踏出房门的那一刻,他嘴角的笑已经归于平静了。 突然,他扭头瞥着屋内,无辜地眨了眨眼,带着几分张牙舞爪的戾气。 屋内的沈映鱼过许久才站起身,弯腰将春凳搬起来,拾起底下的木棍,一脸沉思地看着。 她想起来了,前世苏忱霁相隔十年后回来,第一件事似乎本是要杀她的。 那柄冒着寒气的长剑,毫不留情地浅划过她的脖颈,血珠争先恐后地往外面冒,随后那剑刃却一转,混合着血挑开了她的衣襟。 当时她害怕得要死,一手捂住脖颈,一边疯狂谩骂他,也不知是哪句话戳到了他心。 清隽漂亮的青年倏地嗤笑出声,收起手中的长剑,居高临下地俯视她,冷白的手微抬,带着清冷的疏离。 身后便有人将她拖走。 从此以后,陈家村少了一位众人皆厌的寡娘,而盛都苏府的苏大人多了一位小阿娘。 回忆截然而至,沈映鱼放下无意识按在脖颈的手,抿唇将木棍拿到外面,四处寻了个地方将东西藏起来。 再次回到屋内沈映鱼坐在床上,伸手摸索着,什么也没有发现,松了一口气。 好在此刻的苏忱霁对她恨意并不浓,不然方才分明有机会刺她的,却选择了丢掉。 到底是自己造的孽,沈映鱼如今也怨不得他,日后好生待他,希望此间的隔阂能早些消散。 手无意识地搭在枕上,下一息她弹起来,站立在床上捂着手,手指上正争先恐后的冒着血珠子。 沈映鱼无言地瞥向枕头,幸好方才她没有躺下去。 自己造的孽。 沈映鱼在心中再次劝着自己,随意将手中的血搽干净。 上前将枕头上的插着的针都取下来,找了个木箱子,将屋内尖锐的针和剪刀都收进去,最后寻个高处藏起来。 做完这一切后,她犹觉得不够,转身在仅有的两间屋里,转了几圈后才停下来。 沈映鱼确保那些危险的东西,以苏忱霁目前的身高都无法触碰后,眼中闪过满意,然后继续去做旁的事。 暮色黄昏,天边橙黄一片,浓艳的晚霞余光熏染了天,宁静的村庄渐升起袅袅炊烟,形成一线薄雾缓慢消失在天际。 苏忱霁推开大门踏进院子,忽地顿住了脚。 他立在明暗交织的门口,挑起漂亮的眼,看着前方昏黄的烛火,以及身着木簪布裙的女人忙碌地转在厨房。 那一刻他有种莫名的感觉。 他就像是普通的稚童,外出游玩后归家,看见有人烹煮佳肴的美好错觉。 沈映鱼今日大致收拾了屋内,趁着天色尚早去找陈大娘借了鱼栏,在小池塘中拦住一条不大不小的鲫鱼。 刚好炖上,加些香果,鱼香味四溢。 她弯腰拿起勺子舀在碗中,尝了尝,味道鲜嫩,刚欲要放下碗,耳畔就响起了带着一丝恹恹的声音。 “阿娘,我回来了。”少年小小的身子立在门口,猫瞳般的眼眸半垂着,又可怜又惹人喜爱。 看样子这趟出去并不是多愉快。 孩童难免喜欢皮,沈映鱼并未询问他今日出去作何了,脸上挂着暖意的笑,对着他招手。 “忱哥儿,快来尝尝味道如何。” 苏忱霁头微歪,目光掠过她的脸,缓步挪过去,接过她手中的碗。 忽的余光瞄到她似乎拿着木勺举起了手,心中下意识抖着。 啪—— 陶瓷碗砸落在地上,鲜嫩的鱼汤随着四分五裂的碗,滚烫的汤汁溅到沈映鱼的裙摆上。 她神情微怔地垂着头,眼看着他蹲在地上双手抱着头,瘦弱的身子止不住地瑟瑟发抖,像极了长期挨打的小狗,又见到打他的人。 苏忱霁心跳不止地蹲在地上,已经准备好了挨打,但疼痛迟迟未来,反而等来一双暖意的手。 沈映鱼搁下手中的木勺,一脸的歉意。 其实她本来是想要多舀点鱼肉给他的,谁知他反应这般强烈。 沈映鱼蹲下身,将手放在他的头上,小意温柔道:“别怕,只是碗掉了,换一个便是。” 只是换一个吗? 苏忱霁迟钝地眨了眨眼,像是无害的幼兽受到了蛊惑,小心翼翼地抬起头。 许是烛光摇曳得太狠了,他抬头看见她逆着烛光蹲在面前。 那一刻竟觉得前所未有的安稳,那颗跳动不止的心慢慢地归于平静。 这次他没有说什么,小弧度地点了点头,想要伸手去够地上破碎的碗,手又被抓住了。 耳边女人的声音依旧温柔,宛如涓涓而流的清澈小溪。 她说:“小心伤手,我来吧。” 苏忱霁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如何站起身,又是如何坐在一旁的小木凳上。 他只知道自己正在如同伺机而动的小虵,竖着瞳孔,警惕而又产生奇怪的期盼,忍着想咬死人的痒意,用冷静克制的目光,一眼不眨地觑着忙东忙西的人。 看了一会儿沈映鱼,他的目光又克制地转至一旁,神色恹下几分。 好想咬断她的脖颈,将毒液都注入她的体内,要她痛苦而死,以此来偿还自己以往所受过的苦楚。 但又奇怪的不那么想。 沈映鱼快速地将地上的碎片处理干净。 她并未回头,而是转身盛鱼汤,打饭端上桌子摆好,最后才扭头看着背对着自己而坐的人。 方才苏忱霁的反应是最真实的。 以往她轻者责骂,重者将他往死里打,把他当做苦难的源头,一腔的恨意都给了他。 7 睡觉 - 重生在折辱清冷男主前 - 妖妃兮 或许那些被她故意要忘记的记忆,此刻又缓慢地回来了。 她曾经因他无意间打碎了碗,而将他捆在外面的槐树上,用柳条鞭打得血肉模糊。 若不是陈娘回来得及时,恐怕他早已经被她打死了。 “忱哥儿,过来吃饭罢。”沈映鱼表情沉着地唤着,嗓音有些哑,心中渐升起愧疚。 苏忱霁转动着眼瞳,从方才虚假的幻想中回过神。 他如常地站起身,乖巧地坐过去,捧着碗小口地吃着,全程垂着头不看她一眼。 “多吃些。” 见他只吃米饭而不吃菜,沈映鱼夹了一块放在他的碗中。 捧着碗的人似一怔,继而放下碗,露出了雪白无害的小脸,乖巧地道:“谢谢阿娘。” 然后又是陷入了无尽的沉默中。 两人面对而坐,却无话可谈。 沈映鱼打定主意要和他缓和关系,便找话道:“忱哥儿可想去学堂读书?” 读书…… 苏忱霁闻言轻颤着眼睫,细嚼慢咽地吞下鱼肉,摇摇头道:“不想去。” 他不需要,反正他每日抽空都会偷偷去学堂。 虽然每次回来都会挨打,但是浑身青紫地过去,夫子就会格外怜悯他,并不会驱赶他离开。 “如何能不想去呢?”沈映鱼闻言蹙眉,放下了碗筷,俏丽的脸上浮起肃色:“如今唯一正是入士的好机会,不读书便没有出路,难道你想一辈子都待在这个地方?” 前世他能入前三甲,殿试入圣人的眼,后来又入了新帝的眼,一步步成为人上人,如今怎么可以如此轻描淡写地说不想去? 沈映鱼一时间有些不能理解,可观见他放下碗筷,目光直直地盯着自己,嘴角似还带着笑。 此笑略显古怪,似笑非笑。 沈映鱼觑了半晌这才恍然,他这是在询问,他想去便能去了吗? “忱哥儿,你想去,我便能让你去。”她目光真挚地说着。 想起今日在屋内看见的那些东西,沈映鱼打定主意要将话摊开了讲,“以前是阿娘对不住你,日后必定不会让你再受苦了……” “好的,阿娘,我想去。”这样的话他听不下去一点,嘴角上翘,神情乖巧地点头将她的话打断。 他的视线悄无声息落在她的身后。 高处挂着缺口的菜刀和柴刀,他就算是踩着春凳踮脚,似乎也没有办法够到。 所以是已经发现了吗? 既然已经发现了,为何还要如此矫揉造作,说着虚假的话。 他心中似在不断攀升着狰狞的戾气,脸上越发乖巧温顺。 沈映鱼仔细看着他脸上的表情,确定没有见旁的情绪,缓松了一口气,又夹了几筷鱼肉在他的碗中。 苏忱霁收回看刀的视线,垂眸看着碗中的鱼肉。 其实他的胃早就在这些年,因时常不能饱腹中坏了,吃不下这般多的东西。 早晨的那一碗莲子粥,他吃完转头便都吐出来了。 晚上吃多了出去吐,被她发现,会不会以为他嫌弃,最后维持不了表面的平静,而将他捉起来打一顿泄愤? 想是这般想着,他面无表情的将碗中鱼肉都吃下。 沈映鱼夹多少,他便一眼不眨地吃多少,哪怕已经想吐到极致了。 转眼间碗中的鱼肉已经所剩无几,沈映鱼这才欲犹未尽地放下投喂的筷子,脸上带着笑。 真乖的孩子。 她发现他吃东西时格外的斯文,依旧延续着当时还在沈府当表少爷时的模样。 万丈苍穹之上,绛河斑斓,晚风拂过槐树枝叶刷刷作响,整个村子又陷入阒静中。 吃完饭后依旧是苏忱霁去洗碗。 沈映鱼坐在一旁支着下巴看他的背影,然后再偏头看着周围。 屋内空荡荡的,到时候她可以添些桌椅,换掉这些被虫蛀的木具。 “阿娘,我去给你烧水。”苏忱霁将手中的碗放好,拿着一旁的帕子擦拭着手中的水。 洗漱的水外面井中提,沈映鱼本是想要自己去,但观眼前的人忽然红了眼眶,好似她不让他去下一秒猫瞳般的眼中,就会涌出大颗玉珠子。 “去吧,小心一点,有事唤我。”沈映鱼低声嘱咐着。 苏忱霁笑着点头,提着木桶转身朝着外面走去。 等出去后沈映鱼方才想起,他连灯都没有拿,刚刚的脚步也格外的踉跄。 担忧出什么事,沈映鱼赶紧护着豆油灯出去。 刚走到院子,她就听见呕吐不止的声音。 她的脚步顿住,一阵风吹来,护着的灯也被吹熄灭了。 苏忱霁伏在槐树下,吐得七荤八素,双眸泛泪,所以并没有听见身后的动静。 他最开始吃的那几口,已经是胃的极限了。 如今又被强行喂了一大钵鱼肉,他能忍住不在屋内当着她的面吐,已算是忍耐极强。 吐完后,他面无表情地擦着嘴角,站起身。 不能吐得太久了,一会儿他若是回去晚了,谁晓得她会不会发难。 苏忱霁蹒跚着脚步,勉强提起虚弱的身体缓步移至井边,费力地打水。 方才吐过身体正是虚弱之际,连桶都难以提起,身体猛地向前倾倒。 眼看着就要栽进井中,从身后伸来一双手将,一手稳定着木桶,一手将他的后颈提着。 “小心。”沈映鱼的声音自黢黑的夜中传来,听不出是什么语气。 她一直在身后。 听见声音那一刻,苏忱霁忽然莫名有这个念头。 春夜的风带着寒凉,吹进他的衣襟中,忍不住瑟瑟发抖。 两人合力将水提进去,沈映鱼只字未言方才的看见的,语调如常地说着旁的话。 他心不在焉地随口应答。 因为只有两间房,厨房和大厅是连在一起,沈映鱼洗澡自是不能去卧房,也不能去院子,所以苏忱霁就去了院子。 他坐在门口的台阶上,身后是水声汩汩。 他仰头看着天边的璀璨绛河,眼底渐浮起迷惑。 其实今日发生好几件事,若是放在平时,她都会借题发挥,然后想尽一切办法折辱他。 然而今日当真没有动他半分。 究竟是真的变了,还是因为旁的事在隐忍? 他开智启蒙较早,以往在苏府时教书先生便时常夸他聪慧。 旁人要学无数遍的东西,他只是随意瞥一眼便能记下,是难遇的神童。 但他此刻却想不通,她这样做究竟是要作何? 真的是他心中所想的那个可能吗? 就在苏忱霁思绪万千时,屋内衣裳窸窣地响起,随后传来女人温和的嗓音,他才迈着冻僵的手脚进去。 空气中隐约有些潮湿,还夹杂着一股儿清甜的香气,掩盖了往日的霉味儿,他不由得多呼吸了几口。 苏忱霁洗漱时,沈映鱼照样也是去外面坐着。 好在苏忱霁的速度较快,她并未在外面冻多久就进去了。 白日未曾想起夜间的会有这样的尴尬,到了晚上沈映鱼方才一一体验。 只有一间卧房,以往沈映鱼和陈娘睡一起,而苏忱霁单独睡在房内,用柜子搭建成的小床上。 陈娘当时本是想着春分后,寻街坊邻里帮忙在一旁搭建个小房间,结果她未曾熬过冬季就去了。 搭建房间之事就此耽搁了。 后来她频繁将房里的比较完好的东西,都拿出去换吃食,自然,也将苏忱霁当床睡的那几个木柜子也换了。 如今的他要么睡门口,要么睡在灶屋的柴堆上。 沈映鱼坐在床上,犹豫地看着一脸疲倦坐在门口的人。 在北齐男女十岁不可同屋,但门口坐着的人瘦瘦小小的,好似自从来了陈家村这几年都未曾长过身量,依旧如同七岁稚童般大小。 “忱哥儿。” 就在苏忱霁将头靠在门框上,刚刚闭上眼,屋内的声音就响起了。 “一起到床上来睡吧。”沈映鱼道。 苏忱霁背脊瞬间绷紧,转过头,坐在床上的人乌发铺散,肤白如雪,正招手唤他前去。 “不用了,我就在此处就可以了。”苏忱霁脸上僵硬地扬起笑。 那笑落在沈映鱼的眼中,可怜得如同拴在在门口的小狗。 怪不得这几年忱哥儿不长身体,食不饱,穿不暖,甚至还只能坐在门口睡,长此以往下去,自然就形成了这般模样。 沈映鱼心中再次升起愧疚,原本的那点纠结也就散去。 就当他是七岁的孩童,下床直径行至他的面前,伸手将人拉着。 苏忱霁手紧扣在门口,一点点地被拉开,难得在脸上浮起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不过最后还是被拉到了床上。 躺下去的那一瞬,并无疼痛袭来,他心口的巨石缓缓落下。 豆灯的灯芯被剪断了,房间中陷入黑暗。 沈映鱼倒是睡得极快,片刻便传来浅浅的睡息。 苏忱霁紧绷着背脊将脸朝着墙内,鼻翼间都是无孔不入的香气,从四面八方袭来。 他半分困意都无。 黑暗像是吞噬人的野兽,他一刻也不敢放松警惕,犹恐自己忍不住起身将一旁的人趁着夜色直接掐死。 一直熬到金鸡报晓,隐约察觉身旁的人隐约在动,他才意识模糊地渐渐入眠。 沈映鱼难得做了一个前世的梦。 8 回忆 - 重生在折辱清冷男主前 - 妖妃兮 她似从真假的梦中,颠沛流离到了前世。 依稀记得那一年,浅塘夏荷初开时节,她刚被带回盛都。 当时她还不知道他不是长姐的孩子,依旧将那些恨意全放在他的身上。 因着往日两人的怨仇,他横竖瞧她不对眼,而她亦是如此。 表面对外她是他敬重的假阿娘,暗地他将她丢在别苑,要她为奴为婢地伺候他。 她一直认为苏忱霁是有病。 不明白他既不杀她,也不做旁的,为何只将自己放在院中,分明互相都日日看着不对眼,也不放她出去。 直到有一日他中了媚毒,半夜不去寻人解毒,还要晃至她的面前,上赶着被她好生怼骂。 他蹙眉半晌似是听烦了,冷着面,好似第一次回骂了一句。 大约是她真的将他骂恼了,也不知是哪一根搭错了,他压身堵住她的唇,两人稀里糊涂滚做一团。 那时是她第一次经人事,疼得死去活来,含泪止不住骂他。 他虽一句话也不讲,却将她弄得最后除了喘息,连手也抬不起,话也讲不出。 所以活着的时候,她更不喜苏忱霁了。 甚至当年被太子抓走,她也没有想过他会来救自己。 不过后来死后,她才慢慢知晓,原来是她恨错了人。 晨鸡报晓,沈映鱼从梦中醒来,沉默着脸看身旁的少年,张了张唇,想要说些什么最后都湮灭于口。 半晌,她悄然地起身,蹑手蹑脚地往外面走去。 她将煮了的粥温在锅里,然后才出去。 今日是赶集日,村中的人会相继坐驴车去镇上,价格也便宜,两块铜板来回一趟。 她昨日找陈大娘刚好借了两块铜板,只够来回的驴车费。 沈映鱼急冲冲地收拾完,本是想告知苏忱霁一声,但观他睡得香甜,没有忍心唤醒他,就着这样出去了。 春时晨露重,一路行在乡野间,浅草的露水沾在裙摆上顷刻就洇湿了,绣鞋上也沾满泥土。 沈映鱼顾不上打理自身,赶上最后一趟去往晋中的驴车。 待到沈映鱼出门后不久,床上的人便起了身,眼瞳空洞地环顾四周,精致的小脸上什么神情也没有。 他下了床趿拉着鞋穿上,下意识往外面走着,没有看见人。 里里外外寻,一言不吭声,最后实在是寻不见人了,他才坐在门口发呆。 沈映鱼不见了。 所以昨日究竟是他做的一场梦,还是真的? 这一刻,思绪混乱得犹如杂乱的草,一边将他割裂成荒芜,一边将他推至春生之地。 有风吹过,槐树树叶簌簌作响,他眨着眼眸,恢复成本该冷漠的模样。 站起身,他朝着外面走去,沿路行过蜿蜒的小道。 终于见到了熟人。 一个落魄的壮汉。 “看见她了吗?”苏忱霁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人,声音徐徐,半分没有寻常孩童般活泼,连目光都是阴沉沉的。 陈传宗吊儿郎当地咬着草茎,从高大的石头上跳下来,脸上带着轻慢地笑,伸出手。 苏忱霁直勾勾地盯着他,像极了精致又邪气的木偶娃娃,直看得陈传宗浑身冒寒气。 这邪气娃娃。 陈传宗想起了第一次遇见时,他浑身青紫、目光呆滞,直径走到他的面前来,丝毫不像村里的这些人那样怕他。 当时见他从怀中掏出几块铜板,语气僵硬,半分起伏都没有,甚至连眼皮都没有颤动。 道是家中老鼠泛滥,要寻买一包老鼠药。 陈传宗上下觑了他一眼,嗤笑着,已经猜出他的心思,当下就收那几块铜板,将药给他。 本以为隔日,就能听见村中传来死人的消息,结果到现在都没有传来。 那个女人还活得好好的,甚至他发现清洗后,竟也有几分姿色。 “你看见她了吗?” 毫无起伏的声音响起,将他的思绪渐渐拉回来。 回神后的陈传宗不屑地觑他,忽地眼珠子微转道:“没有看见,不过最近人牙子在村里收小孩,不晓得她是不是去寻人牙子了。” “嗯。”苏忱霁闻言也未曾有意外,垂下眼眸,将身上最后的铜板掏出来:“上次你给我的药是假的,有真的吗?” 陈传宗嬉笑道:“有。” 说罢,一手抓过他手上的铜板,然后从怀中又拿出一包递过去。 “哎,我说,要不你别这么费尽心思了,不如我来当你爹,保管将她收拾得服服帖帖的。”陈传忠用着狎猥的语气说着。 伸手接药的小手一顿。 苏忱霁缓缓抬起头,看着眼前的男人,眼珠子都不曾动过,缓缓露出无害又空空的笑。 “好啊,那…你会陪她一起去吗?”语气冷凉如冬日寒霜。 陈传忠鸡皮疙瘩爬满身,也不想惹眼前这个邪气的小孩,“那算了,还是将尸体留给我。” 苏忱霁捏着这包药,没有丝毫留恋地转身,瘦小的身影被光拉得修长。 陈传宗立在原地,兀自摸着下巴,露出意味分明的笑。 小寡娘长得不错,活人他是不敢上,这死人嘛……倒是可以。 一辆驴车拖着十几个人,那男女老少皆有,挨挨挤挤吵吵嚷嚷一路,终于在金乌高升时到了镇上。 二月好时节,春序正中,举目望去挨挨挤挤的人拥簇着货铺,有挑担的卖货郎,也有席地摆摊的簪花妇人,亦有杂玩逗乐的江湖卖艺人,姹紫嫣红的热闹景色恰似长安花。 甫一踏入晋中地界,沈映鱼生出一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前世她不敢回来,情愿龟缩在陈家村十几年,后来被带去盛都,她亦不能回来,只能待在苏忱霁的身边,一待也是许久。 不是未曾没有想过回晋中的沈府,她做梦都想,但她不敢。 现在踏在熟悉又陌生的街道,她感觉自己有些不知所措,两眼茫然地环顾四周。 她快忘记沈府究竟该往哪个方向走。 顺着人流往前走,拐过窄巷子,她终于找到了。 几年过去了,当年被烧毁的沈府已经被推倒,新建着旁人的府邸,熟悉的景色都已经不见了。 爹娘和沈府众人便是葬身在此地,她被陈娘带走得急,甚至连尸骨都未曾替他们收敛,着实是个不肖子孙。 沈映鱼眼前模糊,就着跪地,倾身三拜,这一拜却久久不能起身。 她是最小的孩子,上头的哥哥姐姐皆待她极其好,任何事都是先紧着她,而她到头来竟连尸骨都未曾替他们敛过。 “对不起,是映娘来晚了。”沈映鱼哽咽着。 若是没有死后化为意识的那几十年,她恐一辈子都不会醒悟。 前世的她错得太离谱,恨错了人,忘记了本我,亦忘记了家人尸骨未寒。 她现在有心想要敛尸骨,可连衣冠冢都无法立,亦想要报这灭顶之仇。 可烧沈府的人是太子,身份贵重,是她连衣袂都触碰不到的人。 如今唯有倚着忱哥儿,他日后跟随在瑞王身边,扳倒太子算作是为沈府满门报仇雪恨,所以她得要养着他,跟着他。 “姑娘,天寒地冻,久跪不得,切莫伤了身。”温润的声音自头顶响起。 沈映鱼缓缓地抬头,眸中泪水涟涟,在白皙的小脸上挂着,可怜得分外惹人怜爱。 眼前的是一位青衣长袍的白面儒生,弯着腰,伸手递过来一张白净的帕子。 “多、多谢。”沈映鱼伸手接过,擦拭着眼角的泪,缓缓站起身。 青年嘴角含着温润的笑,忽然定睛看着眼前,做普通村妇打扮的女人。 许是哭过一场,泪水洇湿了眼睫,七分清秀瞬间加了三分怜人。 真的,有些像。 “不谢。”他克制地收回视线,退后一步,行了礼转身朝一旁走去。 他正是朝着前方的宅子行去。 “先生留步!”沈映鱼见状,下意识唤住他。 玉面儒生回首,脸上带着疑惑,温声询问道:“姑娘,可是有旁的事?” 沈映鱼张嘴,犹豫再三道:“敢问先生,可是此间房屋的主人?” 顾少卿摇摇头道:“非也,只是此间主子聘请的教书先生罢了。” “那…请问一下,这宅子…”沈映鱼张口想问这宅子是谁,可抬头看着上面高悬的申府两字,瞬间泯然于口。 那太子外戚便是姓申,旁人不晓得这座宅子背后的主人是谁,但她晓得,偏生又无可奈何。 沈映鱼越发坚信,要留着苏忱霁,要亲眼看着他扳倒太子,也要亲手教太子尝尝死的滋味。 顾少卿还在等着,只见眼前的身形羸弱的村妇,秀丽的脸上闪过轻嘲。 “罢了,多谢先生。”她轻声呢喃,上前一步,将手中的帕子还给人,神情落魄地转身离去。 顾少卿立在原地,觑着她离去的背影,收了手中还有些湿润的帕子,转身朝着大门行去。 沈映鱼敛下心中的伤情,沿着记忆的方向,行至以前沈府后面的林中。 幸好当时的大火并未燃至后面,这片林子依旧如同记忆中一般模样。 当年的那棵小树大了些许,沈映鱼蹲在的地上,寻上一块方便刨坑的扁石,蹲在地上刨着树下的泥土。 当年她埋得也并没有多深,刨一会儿便隐约显出陈旧木盒的形状。 沈映鱼很快就将底下的盒子,完全从土里拿出来,打开清点着,面露欣喜。 因着当年受宠,首饰这些全都是上品,甚至还有几颗金瓜子在里面。 沈映鱼抱着这些东西,先拿出一部分寻当铺兑换银钱,剩下的金瓜子并未动。 财不外露,日后忱哥儿还有的是花钱的地方,金子保值,日后还发生过恶钱事件,金子的价格就越发上涨,到时候还能再赚上一笔钱。 沈映鱼精打细算后,先去采购不少生活需品,然后扯上几块布,黄昏便至了。 她恰好又是赶上最后一趟回村的驴车。 夕阳斜斜,余晖将天边染得赤红一片。 来时人多,回去时却没有多少人,大家一般都是早去早回,最后一趟也就三两人了。 刘翠莲恰好也在驴车里面,而她旁边坐着一个身量庞大的孩子。 大约就是那些人口中的乾哥儿,确实有几分大人模样,只是壮过了头。 沈映鱼觑了几眼,不自觉拿他和日后的苏忱霁对比。 日后的忱哥儿虽狠厉,但身形修长,楚楚谡谡,风度清雅高迈,是盛都出名的美男,无数女子皆倾心。 这般想着,沈映鱼越发觉得,重生到此时也还不错,日后这般风流人物是她养大的。 未来状元郎,权倾朝野的相爷阿娘,怎么都能得个诰命在身,然后儿子孝顺府宅安宁。 若是日后忱哥儿成婚了,她觉得孤独也可以找个不错的人成婚。 要是媳妇不喜欢,她也搬出去住,偶尔含饴弄孙,日子只会好,不会差。 “来,三嫂,给乾哥儿的。”沈映鱼想着日后,心情甚好。 扭身从油纸中拿出去一块,将本来是带回去,给苏忱霁的绿豆糕递过去。 刘翠莲见状赶紧摆手拒绝,不好意思要。 她方才一直看沈映鱼,是因为晓得她家困难,见她购置这般多的东西,心中有些好奇罢了,不是馋旁人的东西。 一旁的乾哥儿到底是孩子,见状已经接过来塞进了嘴里,乖巧地道谢。 这样刘翠莲这才作罢,用力拍他的手,呵斥一声,然后扭头对着沈映鱼尴尬笑了笑。 “无碍,孩子罢了,看见他,我也想起了忱哥儿。”沈映鱼不在意地笑着,然后又递过去一两块。 这次乾哥儿被娘责骂拍打后,不敢去接了,眼巴巴儿地看着。 这些个零嘴儿都是富贵人家才舍得吃,村中的小孩如何哭闹都得不到一块,乾哥儿自然是馋。 “拿着吧,忱哥儿一个人也食不了多少。”沈映鱼笑着往他手中塞,口不离忱哥儿。 她想日后忱哥儿也是要入学堂的,而乾哥儿上学比他早,又生得人高马大,想必在学堂中无人敢去惹他。 她想给苏忱霁提前寻个伴儿,自然是不会吝啬这几块糕点。 刘翠莲见她坚持要给,儿子又眼巴巴儿的模样,也就这般默认了。 乾哥儿也乖,一路映姨地唤着。 沈映鱼也笑着让他日后到家中,来和苏忱霁一起玩儿,他都满口答应。 这一路上倒是比来时要轻松得多,她和刘翠莲的关系,因为孩子也不自觉拉近不少。 刘翠莲是个熟路子的人,见她周身家当,开口问道:“映娘这是去镇上采购的吗?” 沈映鱼看了看这些东西,温和道:“嗯,嫂子晓得我以前是镇上的人,家道中落这才跟着来了陈家村,前几日收到远房亲戚的书信,她们晓得我困难,恰逢忱哥儿又到了入学堂的年纪,耽搁不得,所以……” 她恰到好处地面含羞赧,刘翠莲只当她是寻亲戚暂时借了些余钱。 大户人家出来的人并不在意银钱,自然就大手大脚,也就没有再多过问,扯旁的家长里短去了。 沈映鱼有心询问夫子的事,两人就沿路聊至村口,下了驴车才分开。 这时沈映鱼已经对学堂的夫子,有几分明了。 泥泞墙角上攀爬的藤瓜似乎开了花,鹅黄娇嫩的花,迎着风颤颤巍巍地嗡合。 沈映鱼提着不少东西,脸上带着明艳的笑,一路气喘吁吁地唤着‘忱哥儿’。 大门很快就被打开了,如一雪团子般的少年,目光晦涩地看着她提着的大包小包,抿着唇,面色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好看。 “怎的买这么多的东西?”他垂眸接过沈映鱼手中的东西,轻声问道。 沈映鱼未曾发觉他的不对,提着东西边走边笑,将今日说给刘翠莲的那些说辞。 落后一步的苏忱霁脚步骤然一停,小脸上闪过嘲讽的笑,半分没有孩童的模样。 他指尖紧捏着手中的东西,唇微动,无声吐出两个字。 骗子。 沈府早倾倒后,那些亲戚早就避之不及,不然他和沈映鱼也不会沦落在陈家村来。 所以买这些东西的钱,究竟是如何来的…… 卖他吗? “忱哥儿,快进来,来看看这个好不好看。”屋内传来含着欢喜的声音。 苏忱霁垂着眼睑,遮住眸中的神情,将手中的东西放在桌上,走进屋内看着那道纤细的背影,正拿着一块水青色的新布在身上比划。 沈映鱼生得好,水青淡绿这般的颜色,正衬得她清秀水嫩。 “好看。”苏忱霁立在一旁,头微抬看她,嘴角翘着。 是好看,当时她在布坊一眼便瞧中了,哪怕要半吊钱,她也咬着牙买下了。 沈映鱼爱不释手地摸着布料,上面还有淡淡的暗纹,用来做春裙正好,但…… “忱哥儿,过来。”她将手中的布料收了,拿起一旁的量尺,对着一旁立着的人招手。 苏忱霁看着她手中的量尺,脸白了一分,垂着的手捏了又松,脚下缓缓移过去。 他走过去,沈映鱼刚好举起了量尺。 苏忱霁下意识抿着唇闭上眼,别过头,身子细微地发颤。 沈映鱼本是想量他如今的身量,之前见他身上的衣裳又短又破,给他做入学的春装,但他现在的反应却让她一愣。 他漂亮的满脸都是隐忍,身子明显的颤抖着,这是害怕的模样。 是害怕她再次如以前一样,不分缘由地打他吗? 9 被卖 - 重生在折辱清冷男主前 - 妖妃兮 沈映鱼垂着眼睫,将他的手抬起来,量着他的身体,尽量温和语气,企图让他紧绷的身体放松。 “忱哥儿好像长高了不少,以往的衣裳都不能穿了,所以今日我就去给你选了一块布,给你做几套入学的春装。”她温声细语地道。 “不过,其实我一直觉得红色更好看些,但是上学还是穿得清淡些好。” 前世的苏忱霁好像就格外喜欢红色衣袍,衬得他唇红齿白,昳丽得女子都自愧不如。 给他…做春装? 苏忱霁闭着的眼,浓密的眼睫下意识轻颤着睁开,湿漉漉的眼眸如猫瞳,觑着眼前的人。 她靠得极近,能清晰闻见她身上清淡的花香,以及脸上的真诚,半分不做伪的认真。 一瞬间,他眼中浮起茫然,似乎…已经看不透眼前的人了。 苏忱霁僵硬着身子,任由着她给自己量身。 沈映鱼很快就量完了,将那些尺寸都记下,然后想起今日买的糕点,赶紧从包裹中拿出来。 她做完后转身,见他还立在原地,僵着身不知在想什么。 沈映鱼走过去,将手中的油纸包着的糕点,塞进他的手中,温声道:“这是绿豆糕,今日阿娘回来晚了,饿了现在就垫垫肚子。” 说完转身往外面走去。 室内静悄悄的,破旧的窗户大敞,窗牖上飞来一只长尾的报春鸟,叽叽喳喳地叫唤得人心烦。 苏忱霁半晌才转动了薄皮下的眼,落在窗牖上的鸟上,冷静地打开手中的油纸。 几块绿油油的糕点,清甜钻进鼻翼,立即满口生津。 他板开一块丢在窗牖上,先是惊跑离开那只鸟,随后那只鸟久见屋中无动静,似是闻见了糕点的味道,一会儿又飞回来了,叼着窗牖上的绿豆糕几口吃下。 屋里如玉琢般漂亮的人,眼未眨,头微微倾斜,看着窗牖上欢快叫唤的鸟。 没死,也没有任何不正常的反应。 他垂眸看着手中的糕点,动手都拿了出来,毫不犹豫地都扔下床底,然后再将油纸搁在春凳上。 屋外的沈映鱼本是想要做饭,但揭开锅盖却见到早晨走时,留下的饭菜丝毫未动。 这才第二日而已,正常。 沈映鱼微微叹息,在心中安慰自己,然后简单地温了粥,端起来放在桌上转身去忙着炒菜。 此刻苏忱霁从屋内走出来,先是看向忙碌的人,然后将目光移到桌上的瓦罐上,迟钝片刻,抬脚走过去。 沈映鱼听见‘啪嗒’的一声,下意识转身。 看着立在桌边的人拿着碗,脚边是破碎的瓦罐和洒出来的粥。 少年睁着无辜又茫然无措的眼,看着她,声音又细又轻:“我、我只是想打饭,但…” 说着他垂下了头,一副乖巧认错的模样,瘦小得分外的惹人怜爱:“对不起,是我太笨了。” 沈映鱼见状,上前将他拉过来,宽慰道:“无碍,只是一罐粥而已,我今日去镇上买了面,大不了今晚我们吃面,明日我去寻人买米。” 说罢还担忧他害怕,伸手揉了揉他的头以示安慰。 她转身去拿扫帚,将散落在地上的都清理干净。 苏忱霁安静地立在一旁,狐狸般的眼冷觑着弯着腰忙碌的女人,脸上的委屈乖巧都褪去,平静得半分情绪起伏都没有。 家中的米是陈大娘给的,现在是颗粒没有了,好在沈映鱼买了面回来,不然今夜还真得饿着。 草草吃完后,苏忱霁听话懂事地将碗洗了,然后烧了热水。 两人似乎已经渐渐养成习惯,每次沈映鱼洗澡时,他都会自动出去,守在外面,等她洗完,他再快速地洗完。 这样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还是得抽个时间,搭建几间房。 毕竟忱哥儿过几个月就十一,虚岁十二了。 清晨,鸟叫鸡鸣,沈映鱼很早就起床了。 今日将自己捯饬整洁,然后提上昨日买的几斤腊肉出门。 小道蜿蜒,晨露将她裙摆洇湿才走到学堂。 今日不是先生休沐,隔得大老远便听见学童高声读书,还有温润夫子教学的声音。 沈映鱼对读书人有敬畏,没敢上前打扰,而是立在墙角等着。 屋内的顾少卿目光无意掠过,瞥见墙角的身影变了,下意识蹙眉。 好不容易熬到放堂,沈映鱼还在犹豫怎么去寻教学夫子,屋内的人就已经行了出来。 她闻声转身便看见略显熟悉的面容,脸上浮起惊讶。 顾少卿亦是一样,似是没有想到晋中申府外行为诡异的女人,竟然会出现在这里。 他目光隐晦地略过她手中提着的东西,心下已有几分猜测,不动声色的将人请进来。 沈映鱼没有想到,陈家村新来的教书先生会是他。 收敛下心思,她跟着走进去。 学堂是众村民一起搭建的,用的是竹木,周围还附庸风雅地栽种不少的观赏纤竹,屋内陈设摆放简单干净。 此刻没有学子,只有风吹竹林唰唰的声响。 一身清隽的温雅书生身着白色儒袍,席地坐在案前,温和地示意神情局促的女人坐下。 沈映鱼拢了拢耳畔的发,脸上带着尴尬,乖乖地坐下,坐姿比那些学生都还要乖巧几分。 顾少卿多瞥了几眼,嘴角挂着温润的笑,温声道:“不知姑娘今日是寻某作何?” 其实说此话时,他心中有明了,村中人简单朴实,每次上门有所求便是提着东西来的。 果然不出他所料,眼前的女人清丽的面上挂着三分讨好,局促地问道:“不晓得先生还收学生吗?” 自然是收的,顾少卿点了点头。 沈映鱼心中一喜,将手中的东西推过去,接着道:“先生是这样的,我家忱哥儿年纪虽大了些,但胜在聪慧,想让先生收他做学生,教他做学问。” 她说的那个孩子,顾少卿认识,就是时常立在墙角,偷偷听课的那个孩子。 他默不作声地看着眼前的女人,一身不属于村中女子的气度,礼仪得体,显然是受过良好教养的人。 但他又想起以前见那小孩的模样,浑身青紫,甚至有时候还拖着血口子来听课。 那孩子聪颖,学东西也快,他也很喜欢,见着也可怜就由着他听课,未曾驱赶。 当时他好奇问过旁人,所以这才晓得,那小孩是不远处那户寡娘的孩子,每日挨打已是家常便饭。 顾少卿本就打算这几日忙完,便去寻苏忱霁家中人,想劝劝她让孩子入学,以免耽误聪慧的孩子。 没想到今日她自己竟然来了,而且未曾想到那个小寡娘竟是她。 顾少卿垂眸,倒了一杯热茶推过去,温言道:“他确实年龄有些大了,学堂中目前最大的便是乾哥儿,不过现在他入学也不晚,只是不知晓他为何如今才来?” 本不该他问的,但想起那可怜的孩子,还是没有忍住开口。 闻言,沈映鱼脸上又露出愧疚道:“本来忱哥儿是该早些入学的,但我以往生了妄,所以耽搁了,先生若能收,我定会感谢您的大恩大德。” 说罢,她站起身就要拜。 “别,受不起,我本也是想来寻你让他入学的。” 顾少卿见她如此诚心,心中的情绪淡去,赶紧站起身阻止她的动作。 谁知脚下踉跄一步,下意识伸手一抓,不免抓到她的手。 他从未这般握过女子的手,又软又小,一只手就可以直接握在掌中。 两人具是一愣,随后还是沈映鱼先回过神,顺着力道,装作无意将自己的手收回来,白皙的脸上挂着温婉的笑。 “谢谢先生。” 顾少卿收了手,背在身后,耳畔不经意地微微浮起浅红,不自在地点点头,道了句不谢。 等到人走后好半晌他才回过神,抬手揉了揉发烫的耳,转身瞥见一旁的东西。 顾少卿眼底浮起懊恼,方才忘记同她讲不用送这些东西。 思此,他提起东西,往外面追去。 沈映鱼心中的大事算是有了着落,回去的步伐都轻松不少。 正当她拐出墙角,忽然看见不远处门口围着人,认识的,不认识的都在。 平时都无人会来,怎的现在这么多人? 不知为何,沈映鱼的心突有些不安,脚下的步伐不由得加快,一路小跑过去。 还没有靠近,她就隐约听见那些人说的话。 “天煞的,多乖的一个小孩啊,就这样被卖了,方才被人牙子强行拉走的时候,手紧抓着门不放,指甲都绷断了。”有老人摇着头可惜又可怜地道。 她们这些人都是听见动静才出来的。 一来便看见两三个人牙子,抓着那可怜的小孩。 她们当是偷小孩,皆提着棍棒过来,谁知那人牙子气急败坏地说,是他阿娘以五两银子卖给了他。 如今世道动荡不安,卖孩子的人不少,再加上昨日是众人皆见,沈映鱼去了一趟镇上。 等回来时又是大包小包,提那般多的东西,说是亲戚接济,大家并未做多的想,可谁晓得原来是卖孩子的钱。 “真是天煞的,没见过这般不要脸的货。”不少人看见奔跑过来的沈映鱼,忿忿地啐骂。 10 好奇(捉虫) - 重生在折辱清冷男主前 - 妖妃兮 沈映鱼顾不上骂她的人,看着大开的门,心中大惊,目光看向一旁的陈大娘,道:“大娘,忱哥儿呢?” 陈大娘也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以为她是个好的,没有想到这样伤心病狂,根本就不欲同她讲话,重叹一口气转身就走了。 看陈大娘的这个反应,莫大的惶恐突然袭击全身,但仍旧有一丝期盼。 沈映鱼一连抓着不少人问,结果没有一个人搭理她,甚至还有人要抡起拳头砸她。 围绕的人见她回来淬骂着散去,再怎么伤心病狂那都是旁人的家事,与他们无关。 怎么会这样? 人散去后,沈映鱼脸色煞白,茫然无措地立在门口,手止不住地开始发颤。 她想起来了,前世就是今日,忱哥儿被卖给了人牙子。 可是… 沈映鱼怎么都想不通,今生分明就没有来过什么人牙子,为何还是会发生这样的事? 难道还要重复,原来发生过的事情吗? 既然如此为何还要让她重生。 有一瞬间,她鼻子一酸,想起死的那间地牢昏暗无光,吊死在面前的那个女人,还有最后疯魔自裁而亡的苏忱霁。 那些事情不能再重复了。 沈映鱼想要去寻人,但环顾四周,根本就不知从何处寻起,双腿颤抖得无力,失魂落魄地跌落在地上。 “忱哥儿…” 顾少卿赶来时便是看见这般情形,身穿粗布木簪的女人,红着眼眶,神情绝望地坐在地上,双眸茫然不知看着何处。 像是只有一具空壳的尸体,灵魂被摄走,空荡荡的撑着肉身。 来的路上顾少卿已经听说过了,那些人皆说她将那个孩子卖给了人牙子,若是之前他恐怕会信,但这次他却没有信。 担忧出事,所以他赶紧追了过来。 顾少卿手上还提着,沈映鱼求他收那孩子的礼,怎么可能转身就将人卖了。 虽只有两面之缘,他莫名觉得她不会是这样的人。 “想必那些人牙子还没有走远,走近路先一步赶去村门口,说不定还能将人劫下来。”顾少卿眼底闪过怜悯,看着失魂落魄的女人。 沈映鱼听见这话,眼中的无措散去,顿时亮起来。 是啊,那些人刚走没多久,想必那些人都是走的大路,她若是走小路,定能先一步赶到。 她险些被突如其来的意外击垮。 苏忱霁绝对不能在此刻,被那些人牙子带走,不然前世的一切又会重复发生。 她赌不起。 这般想着,沈映鱼一扫方才因突发事件慌乱的心,恢复冷静,赶紧从地上爬起来,转身朝着通往村口近路的方向走去。 方才是因为她都没有做前世的事,见还是发生了,而感到茫然无措未曾反应过来,现在沈映鱼恢复了往日的神情,一刻也不敢停。 顾少卿既见了这桩事,自然也不会袖手旁观,也跟着一起过去。 沿着出村的那条小路,此刻行着一辆马车。 车轱辘压过泥泞的路,马拉着一个大铁笼,里面关着不少哭叫不止的小孩,正朝着村门口去。 这些里面的小孩都是人牙子从周围这几个村买来的,除了那个不哭的漂亮小孩,其他的几个小孩一路吵吵嚷嚷个不停。 不过这次幸好赚了个大便宜,里面那个安静小孩是他见生得漂亮的,无意间撞见后就心动了。 他悄悄打听过,听说家里没有人,只有个不做人的阿娘,所以他才壮着胆子,生歹念偷走这个孩子。 驱车的人牙子心情甚好,驱车其间转头看着笼子,里面的坐着一动不动的小孩,漂亮得他眼中装满了钱财。 人牙子对着他裂开满口黄牙。 这个模样以后生得绝非不差,说不定以后可是窠子里的金疙瘩。 方才还抵死不从,从知道是他阿娘将他卖后,就开始变得安静起来。 眼下苏忱霁已经安静地坐在笼子里,若非偶尔颤动眼睫,只怕旁人就要以为,里面放了尊漂亮的玉雕。 果然,她是将自己卖了。 所以昨日的绿豆糕,还有一块布都不是给他的。 那一蛊粥不该打碎的。 他半垂着眼睫,周身的气息越发的沉,挨得近的小孩都不敢哭了。 人牙子心情好,驱着车朝村门口而去,但没行多久,忽地出现一人拦住车。 他偷、抢得人,但还不敢光明正大地杀人,当即就勒停了马,黑着脸怒骂拦路的人。 “将忱哥儿还给我。”沈映鱼沉着脸,黢黑的眼瞳看着眼前的人牙子,手中捏着木簪。 那是她方才从头上取下来的。 若他不将苏忱霁还给她,哪怕是拼死,她也要将人抢回来。 苏忱霁绝对不能被人带走。 马车中安静的少年听见熟悉的声音,原本漠不关心的脸微微抬起,表情冷然地透过挨挨挤挤的人,看见前方拦路的人。 她的衣裙上满是泥,披散的发上也有凝结的泥土,脏、乱、差得连原本的面容都难以看清。 像是一路未曾停过跑来,还大口喘着气,但目光却狠狠地盯着跳下马车的人牙子。 他沉默地颤了颤眼睫,缓缓的将头靠在铁笼中,神情漠然地看着,仿佛与他无关。 人牙子哪晓得谁是忱哥儿,里面基本都是他卖的人,只当眼前披头散发恍若疯子的女人,是哪家不愿意卖孩子的妇人。 当即他拿着手中的软鞭,狠狠地打在地上,道:“人都已经卖给我了,是签过契书的,如今反悔也晚了,识相点的赶紧滚,不然爷抽死你。” 人牙子冷笑着威胁,买卖奴隶在北齐是合法的,此事就算是闹到官府,吃亏的也不会是他。 只是这事,还是尽量不要闹到官府最好,因为里面还有个偷来的孩子。 人牙子这般想着,手中的鞭子越发甩得用力,企图将眼前的人吓走。 沈映鱼丝毫不害怕,抬着沾着污泥的小脸,厉声道:“谁签的契书,拿出来给我看,我家忱哥儿就只有我一人,未曾有我的允许,你这是拐卖孩子。” “速速将忱哥儿还与我,不然今日这官司你也吃定了,哪怕死,我也要跟着偿命。”她将话说得狠厉又绝。 此话落下,后一步的顾少卿也已经领着村民赶过来了。 他是村中的教书先生,自是有威信,那些人听说拐卖孩子当即就追过来。 人牙子一听这话,再看赶来的人,想起自己做的亏心事。 没有想到那小孩的家人这般快赶来了。 契书他是拿不出来,又担忧这些人将他拿去见官,最后不得不将笼子打开。 人牙子趁着那些村民还没有走近,将人还给沈映鱼,驾车就要逃跑。 沈映鱼一手揽住苏忱霁,看着慌张的人牙子,大喊道:“这人拐卖我家小孩,别让他跑了,说不定此番是还要去旁的地方拐孩子!” 买卖人合法,那是你情我愿,但拐卖人却压了北齐律法。 而且陈家村的村民孩童本就少,最是见不得拐卖和买卖之事,不然当时也会这般不待见沈映鱼。 现在这些村民听这般说,才知道她孩子是被人拐走的,而不是卖给的人牙子。 当即村民气愤地拿着手中的棍棒追过去,三两下将那驱车逃跑的人牙子,生生从上面拽下来。 那人牙子倒在地上,承受着数不清的棍棒,后面被打断了一双腿和一只手。 若不是顾少卿担心闹出人命出面阻止,这人牙子恐怕早就被打死了。 最后几人合伙一起,将人牙子压去见里正。 多半是要入狱。 沈映鱼抱着苏忱霁冷眼看着,看见那人牙子被弄走,缓缓松出一口气。 怀中的苏忱霁似乎从头到尾都很安静,以为他是吓坏了。 沈映鱼蹲下来查看他身上是否有伤,“忱哥儿,可有受伤?” 之前来时她听那些人说,他为了不想被拉走,指甲生生地扣断了,门口现在都还有血迹。 苏忱霁垂着头,乖乖将手伸出去,任她看着。 沈映鱼反复看着他那双小手,果然绷断了六根手指的指甲,血淋漓的看着就疼。 “先用布包扎一下罢。”紧随而来的顾少卿,从怀中掏出一方雪白的帕子,撕扯开递过去。 他用的帕子质地似乎很好,又软又富有光泽,不太像是普通的教书先生能用得上的东西。 沈映鱼看了看,并未做多想,也没矫情,接过来轻声道谢,然后仔细地将苏忱霁受伤的手指都包扎上。 其间苏忱霁都睁着黢黑的眼瞳,眼皮都未曾颤动,一眼不眨地看着,眼前一脸心疼的女人。 若是细看他眼中浮起不解,想要企图看懂她如今究竟是什么心思,但怎么看都看不懂。 卖他是假的,心疼是真的,方才要和人牙子拼死也是真的。 可是…真的好奇怪。 他睁着眼,轻眨了一下眼,卷翘的眼睫如同轻快的蝉翼。 沈映鱼帮他包扎完,抬头就撞进这双湿漉漉的眼眸中,见他神情怪异,只当他是受惊害怕,又将人搂在怀中,好一顿温声细语宽慰。 好半晌,苏忱霁才从方才的情绪中回神,发现他正陷入柔软中,而那香气萦绕在鼻翼。 “我没事了。”他蠕动着唇,平静地从沈映鱼的怀中挣扎出去。 沈映鱼察觉到他的抗拒,顺着力道将人松开,心中隐约有些失落。 “来,忱哥儿,这是你日后的夫子。”沈映鱼一扫失落,将苏忱霁引到一旁白衣书生面前。 苏忱霁看着眼前的顾少卿,忽地转头看一脸希冀的女人。 一身落魄、浑身泥星子的女人,正一脸感激地看着面前的书生,红唇中催促着让他拜师。 他咽下口中的话,转过头如她所愿对着顾少卿一拜,“夫子好。” 顾少卿本就喜欢苏忱霁,当下就托着他的手起身,道了几句方才沈映鱼为了赶过来救他,一路沿着泥泞斑驳的小路跑来,路上摔了不少跤。 沈映鱼本是不觉得有什么,但是经由这样一说,脸反而浮起不好意思的模样。 不好意思地匆忙告别顾少卿,沈映鱼领着人往回路走。 回去的路上苏忱霁一言不吭声,亦步亦趋地跟着她的步伐。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背影上,掠过她被泥浆沾满的全身,再缓缓收回来。 两人一前一后地回去时,天已经落得暮色。 赤红的晚霞布满苍穹,隐约有圆盘般的月亮高挂在枯枝上。 经历这般惊险的一遭事,再加上一刻不停地朝着村门口跑去,确实在路上摔了不少次。 现在的沈映鱼早已经精疲力尽,勉强提起精力去下面。 刚端到桌上,她眼前便是一片黑暗,身一软,就倒在了地上。 晕倒前,她还看见朝自己走来的少年,玉白的脸从高上往下觑着,那是丝毫不掩饰天生的冷情相。 前世和今生交叉融合,她有瞬间,好似看见当年朝堂上恣睢的人。 “苏忱霁…” 听见这一声,苏忱霁扶着她肩的手一顿,乜斜扫去她依旧还陷入在昏迷中。 那只是梦呓。 所以她真的变了吗? 苏忱霁力气太小了,只能将人扶到椅子上坐着,转身又搬来木桌贴墙而靠,爬上去垫起脚尖,轻而易举勾到悬挂在上方的砍刀。 轻巧地从上面跳下来,他坐在一旁,垂眸地看着倒在椅上不省人事的女人,举起手中的砍刀。 这个时候的她毫无防备,他只需要用一根稍尖锐的东西就能将她弄死。 不,甚至也并不需要去特地寻什么尖锐的东西,手中的砍刀足够将她剁碎。 一旁的凳子举起来,也一样能将她的头砸成一滩烂肉。 苏忱霁坐在一旁盯着她看了许久,目光落在她耷拉的手腕上。 纤细白嫩,依稀可窥见青紫色的脉搏。 听说自杀的人,很多会选择割开脉搏。 那么多死亡的选择,为何大多数会选择割手腕呢? 毫无波澜的眸盯着那一截手腕,缓缓浮起好奇,即将放在额头上的砍刀,柔顺地往下滑落,停在纤细的脉搏上。 他好奇,这点小伤口真的能死吗? “我从未看过呢。”他眉眼具弯地轻声喃语。 真的很好奇,真的想看… 可他看着粗粝还有缺口的砍刀,又看着白皙的手腕,血痕犹如手腕上戴着的一条红线。 看着,他觉得喉咙突然干燥的泛渴。 好想…吃了她。 苏忱霁失神地盯着那条红痕看了良久,似受不住引诱般地低下头。 11 甜的 - 重生在折辱清冷男主前 - 妖妃兮 他姿态虔诚地半跪在地上,捧着流血的手腕,张口含住冒着血的伤口。 克制地用舌尖卷着,愉悦地眯起猫儿般的眸,一点点咽下喉咙。 吮吸、吞咽的声音,在黑夜中显得格外明显,像极了一只吸血的鬼魅。 躺在椅子上女人原本就苍白的脸,现在愈渐白了。 良久,半跪在地上的小少年抬起头,玉白的脸上带着餍足,唇瓣殷红,舌尖舔舐过上面残留的血,流眄间隐约带着勾人的魅色。 原来她的血是甜的。 他如同发现了什么秘密,狡色地看着眼前的女人。 看了女人顷刻,他缓缓站起身,举着火把投身月色中。 很快村医提着药箱赶了过来。 村医先替沈映鱼把脉,后道并无大碍,只是她身体不甚好,一下气血供应不足,这才晕倒了。 大夫说的什么,苏忱霁都异常认真地记下。 此时沈映鱼已经醒了过来,看着沉稳的苏忱霁如同大人般同大夫交流,眼底浮起浅浅地笑。 想起不久前,他还欲拿着尖锐的木棍想杀她,今日他已经能在她晕倒之际,不顾安危去寻大夫。 这一刻,沈映鱼只觉得这几日的努力并未白费。 他或许,以后都不会想杀她了。 “忱哥儿。”沈映鱼虚弱地开口唤道。 苏忱霁闻声回首。 床上坐着的的人,昏暗的豆灯摇晃不止,她像是嵌在画中的人,又远又不可触碰。 他抬脚走过去,语气温和地矮声道:“我在。” 沈映鱼从枕头下摸出铜板递过去,柔声道:“给大夫的药钱。” 苏忱霁点头接过,转身将钱给大夫,然后又将大夫送至门口,再折路返回。 屋内的沈映鱼正拿着大夫开的药膏,抹着身上跌出来的伤口,疼得她龇牙咧嘴,前面的地方都能勾到,后面的伤就有些麻烦。 擦药膏时,沈映鱼无意间发现手腕上有一条,似是割腕留下的伤,分明之前没有的。 她蹙眉看着,是一条崭新的伤疤,还翻出了血肉,但却很干净,似乎被擦得很干净。 沈映鱼只当那是今日在路上摔出来的,并未在意,寻了绷带将手腕包扎起来。 门嘎吱一声响起。 沈映鱼见他进来了,收起药膏盒子,让出位置让他躺床上来睡。 苏忱霁沉默地爬上去,直直地躺在上面,鼻尖的香气变成了刺鼻的药膏味儿。 喉咙似乎又有些痒,他难忍地将身子蜷缩在一起。 阒静的夜,清冷的月光洒在窗牖上,映照着院子里那颗巨大的槐树,满是斑驳残影。 他抵御莫名的渴痒,转过身便看见躺在身旁的女人。 她对他似乎毫无防备。 沈映鱼真的变得好奇怪。 “你为何会救我?”他终究还是开口问了,恍若气音般的语气中满是疑惑。 任他如何早慧都想不通,她将那些能伤人的利器都挂得高高的,分明就是已经晓得他的杀心,为何还能这样来救他。 今日沈映鱼追来的那条小路,他知道,在悬崖边上,杂草丛生,若是一个不注意就会跌下去。 平时除必要去的人,旁人都不会走那条道。 而如今一个恨他要死的人,却能冒着这样的风险一路行来救他,他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感觉。 若是非要形容,大概是…如不久之前那样,想将她身上的血吸食干净,然后一口口吃掉她。 但又太遗憾了,他不太想让沈映鱼突然死去,所以现在只想知道,为何她会做出这样古怪的行为。 关于他的疑惑并无人回应,只有沉沉的睡息声传来。 身边的人睡得安稳,苏忱霁却如何都无法入眠,为难忍的蚕食心辗转难眠。 翌日。 昨日苏忱霁认了顾少卿为夫子,今日一大早,沈映鱼拖着浑身犹如抽筋拔骨的疼痛起身,亲自将苏忱霁送去学堂。 辰时。 学堂才开放,此刻天才微霁,周围雾气蒙蒙,晨露轻而易举地洇湿了裤腿和裙摆。 顾少卿开门后,冷不丁地看见一大一小,表情一愣,但很快就反应过来。 从未见过来这般早的学子,他不禁有些失笑,忙不迭的将人请进来。 “打扰夫子了。”沈映鱼局促地笑着。 顾少卿含笑摇头,见她乌黑的发被露水洇起晶莹的水珠,不由得掏出一张帕子递过去。 依旧是材质好得不行的帕子。 沈映鱼连忙摆手道:“不用,不用了,那日弄脏了先生的帕子,上次又毁了先生一张,现在身上只有这点水,一会儿就干了。” 说起上次,沈映鱼突然想起来上次将他帕子用脏了,最后还这样失礼地还给他,脸上莫名有些发臊,更加不敢接了。 顾少卿见此也没有再坚持,笑了笑,并未说什么。 学生陆陆续续地进来,沈映鱼仅待一会儿便离去了。 苏忱霁望着她的背影,直至消失在晨曦中,才沉默地收目光回来。 都是同村的,再加上他之前时常躲在墙角偷听,不少人都认识苏忱霁。 乍然一见他光明正大地坐在里面,都交头接耳地窃窃私语。 苏忱霁听见那些人说的话,充耳不闻,漠然地坐在位置上,直到身旁坐下身形壮实的人。 陈乾坐在苏忱霁的旁边,先是上下扫了扫他,然后想起那日给他绿豆糕的女人,下意识对他自然熟。 陈乾见他又生得安静漂亮,心生好感便主动搭话,“我是陈乾。” 苏忱霁头微微移动,对着他颔首,然后又转过头,并无交谈的兴趣。 陈乾记得沈映鱼的话,有心想要和他交好,又道:“映姨待你真好,那日还给你买了那般好吃的绿豆糕,不像我娘,一年到头都舍不得给我买一块。” 他的话中有说不出的钦羡。 听见绿豆糕,苏忱霁才有了反应,偏过头,乌木沉色的眼眸直勾勾地盯着陈乾。 尽管他一句话也没有讲,陈乾却读懂他的意思,是对他的话感兴趣。 这个年纪的小少年还不懂得,何为危险勾魂眼,所以人高马大的陈乾脸突然微红,不好意思地别过头,在心中悄然地暗忖。 他生得真的好看,像极了神庙供奉的雪白的吉祥团儿。 尤其是那双眼儿,也生得太好看了些,虽然脸上无甚表情,但还是给人一种又乖又危险的错觉。 “是映姨给我吃过几块,她之前说你要来上学,还叫我和你做朋友。”陈乾小声地说着。 苏忱霁神色微动,启唇道:“什么时候?” 声音也好听。 陈乾心中喟叹,如实道:“就前几日,我娘和映姨一起去镇上,回来的时候遇见的。” 想起糕点的美味,陈乾舔了舔唇,一脸的向往。 苏忱霁得到答案转过头,垂下浓密的眼睫,轻轻地颤着,不知心中想着什么。 陈乾本是还想要讲话的,但夫子已经开始讲学问了,他偃旗息鼓地转过头,看着前面认真听课。 学堂教书的声音响彻。 另外一边的沈映鱼并没有先回去,而是转身去寻村中的木匠。 木匠是个独眼的老鳏夫,无儿无女,唯有一身手艺了得。 “四叔在吗?”沈映鱼立在篱笆墙外探头唤着。 不一会儿陈四叔便开了门,定睛一看,原来是沈映鱼,脸上表情淡淡的将人请进来。 沈映鱼此番前来,是想要托他做几块灵牌。 前世她未曾收敛家人的尸骨,连衣冠冢也没有,实在属不孝。 “三年前就死了的人,现在才来做?”陈四叔觑了一眼沈映鱼,似笑非笑地问着。 沈映鱼不反驳,低沉地点点头,心中本是有千万句为自己开脱的话,如今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因为前世她一开始只顾着沉浸在悲戚,还有将恨转移在苏忱霁身上,还故意自欺欺人爹娘和哥哥姐姐未曾死,并未给他们立灵牌。 重生一次回来,她突然才发现,自己当时多么的可笑。 好在陈四叔并非是性格古怪的人,见她面含悲戚,又想起听闻她最近已经改过,也没有再为难她。 “可以,一块灵牌十五枚铜钱,先付定金,十枚,五日后来取时付剩下的钱。”陈四叔道。 沈映鱼忙不迭地点头,数了钱递过去,态度十分诚恳道:“麻烦四叔了。” 陈四叔摆手道不用谢。 解决完灵牌的事,沈映鱼心中的大石又落下一块。 天边的春光正好,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夹岸而来的风带着湿意。 沈映鱼仰头看着远处,刺目的光让她抬起手遮挡着,嘴角微弯着。 似乎一切都在朝着好方向走去,接下来便是想想如何赚钱了。 沈映鱼依稀还记得,前世因恶钱之事,北齐曾血流成河,不少通货币都在贬值,除去她暂且买不起的黄金,只剩下蚕丝了。 蚕丝本是寻常,但五年后发过一场大水,淹死了不少的蚕虫,一道泡发胀的还有布料。 当时的布料物价一涨再涨,甚至好的冰蚕丝能卖出千金。 所以不会种田卖瓜的沈映鱼就打算养蚕,但不管是哪个,都不是一下就能成。 所以她现在暂且可以绣几个花样,卖给晋中的富贵夫人小姐做衣裙。 沈映鱼这般想着,脚下的路程就加快了,想着先赶回去将忱哥儿的春装做出来。 路过小坡时,沈映鱼忽然感觉一道视线黏在身上,看得她头皮发麻,下意识转过头。 坡上只有一顶破烂的茅草屋,门口吊儿郎当坐着个衣裳不整的男子,他正一脸下流的上下打量着她。 是陈传宗。 12 长大 - 重生在折辱清冷男主前 - 妖妃兮 沈映鱼忍不住蹙眉,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足下生尘,越发快起来。 好在他只敢用目光打量她,并不会跟过来。 但沈映鱼还是不放心,快步回去将门阖得死死的,确定无问题才放心地进屋。 修葺房屋之事,也得要提上日程了。 … 从四叔那里拿完灵牌后,时间一晃,杨柳抽新芽,春桃初谢,树上结出小小的果子,蚕也生得圆滚滚的。 沈映鱼托人买了不少的蚕养,也开始着手绣花样拿去卖。 她绣工不错,花样也新奇,但被大肆压过几次价,险些和人闹起来。 那些掌柜见她年幼就以为她无知,别人寻常样式都能卖到半吊钱,她这些样式又精致又新奇,甚至来布坊挑选布料的夫人、小姐都得夸上几句,偏生他要压一半的价。 沈映鱼收了帕子怒极。 说来惭愧,前世她曾当过几年的泼妇,如今骂人回嘴都游刃有余,直怼骂得那些人面色红涨。 当时恰逢路过一位金簪华服的夫人,那夫人无意瞥见她手中的花样,脚步停驻多瞧了几眼。 沈映鱼当时只顾着和人对骂,未曾发觉,等到出去后,身着绿裙的侍女过来请她。 观侍女的模样,沈映鱼又抬首,看着不远处的华丽马车,一眼便看见上面的标识。 是晋中知府的马车。 沈映鱼被侍女引着过去,才晓得里面的是知府夫人。 知府夫人方才看中她手中花样,欲要购买,是来问价的。 沈映鱼垂着头报价。 知府夫人金氏先是看了花样,鲜艳的紫罗兰上勾勒金丝,又显得典雅、又显得高贵。 金氏又觑下面态度恭敬的村妇,并无厌人的谄媚,心中的七分满意渐变成十分。 贵夫人都是高高在上的,虽满意,但却不会从自降身份下马车,便吩咐身旁的侍女代为打赏。 半吊钱落在沈映鱼的手中,便变成了五两银子,钱过多她奉还回去,却得侍女的一句话和一块小牌匾。 侍女让她日后有了新花样,可以先拿到府上来给夫人过目,这些钱财算做是打赏。 绣的花样攀上知府夫人,日后名头打响了,路子自然是不愁。 沈映鱼思来也就同意了。 如此进退得度,尺寸拿捏得极好。 金氏又多觑了几眼沈映鱼,这才发觉她模样清秀,便将人记在了心中。 接下来的日子。 沈映鱼一边养蚕,将吐出的上好蚕丝处理好,然后绣上花样送去知府府上。 每次金氏都喜欢那些花样做出来的衣裙,后来还让沈映鱼画了几个花样,打出来做头饰首饰。 有时,金氏还会将她推举给其他的夫人。 那些夫人虽看不起村妇,但极其喜欢那些花样,时常会施舍般地给她打赏一些钱财。 尊严和钱财比起来,有时候不值得一提。 一来二去,那些贵夫人轻蔑又施舍的态度,反倒多给了沈映鱼不少的发财路,短短几个月就已经小有积蓄。 日子如白驹过隙。 春芒后,陈四叔便抽空来,在一旁修葺了浴房和卧居,这样两人才分开。 苏忱霁在学堂表现非凡,不少次沈映鱼去学堂,顾少卿少不了夸赞几句。 两人渐渐熟悉,沈映鱼也从最开始的羞赧,变得虚心接受,眸中带着亮人的光。 顾少卿时常观她脸上掩饰不住的神态,频频失笑。 苏忱霁也不再如刚开始那般瘦弱,生得越发乖,性格也软。 沈映鱼总是忍不住左右捏他的脸,哪怕捏得疼了,他都乖乖地垂着眸,任她捏高兴了才抬眸。 每次抬起眸,眼尾红彤彤的,越发使人想欺负。 他简直乖得毫无脾气。 见如此,她也有忧心的时候,他虽乖,但太过于安静孤僻,除非必要绝不主动开口讲话。 此事,她也同顾少卿交谈过。 顾少卿倒是理解,反倒宽慰她道,子菩虽孤僻,但甚多人喜欢。 子菩,是苏忱霁如今的字。 听见夫子都这般讲了,沈映鱼才放心。 日子依旧一天天在过去,前世的事在她的记忆中,似乎缓缓淡去了。 此时两人的关系同最开始相比,已经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 沈映鱼虽然未曾养过孩子,但他待她尊敬且依赖,所以她每每想起都会忍不住感叹。 前世那些事,必定不会再发生了。 日子一晃,岁序更替。 这三年,沈映鱼因为时常去学堂,曾在无意间发现,前世痴缠苏忱霁的公主竟在此。 那公主最是见不得他身边有女子接近,但凡靠近之人皆死因不明。 当年她眼瞎中毒,便是因为那公主表兄所做。 所以最开始看见那个公主,沈映鱼甚是诧异,还有担忧。 但此时这公主,还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在每次见她都会乖乖地唤姨娘。 沈映鱼想避开,偏偏每次都避不开。 后来她便想着走旁的路子,将她当作另一个苏忱霁,每次只要见到这小姑娘,都会送吃的、送些小玩意儿。 再说回这几年。 沈映鱼养蚕囤积不少的冰蚕丝布,留着等今年发大水后,好卖给晋中的那些贵夫人。 夏季又闷又热,雨水也较多,一连下了几日的绵绵细雨。 院子里的那些蚕都似受不住了,整日蔫耷耷地躲在桑叶下,吐出来的丝也不如往日好。 这些蚕如今可是沈映鱼的心疙瘩,整日都忧心忡忡地看着。 好不容易才等到天放晴,晒了几日的太阳,结果那些桑叶又不能吃了。 后山有一片桑树林,沈映鱼一大早等苏忱霁去学堂,捯饬着去后山。 林中幽静,偶尔有虫鸣鸟叫声传来,光晕斑驳地洒在地上。 因为是桑树林,除去养蚕的沈映鱼,一般不会有人过来。 她将背篓放在地上,去摘那些嫩生生的叶子,因为是上好的蚕异常娇气只吃好叶。 因着夏季的闷热,沈映鱼今日出来将头发都用木簪挽着,露出弧线优美的脖颈。 今日身穿了一件单薄的幽湖绿裙,随着偶尔仰头垂首裙摆晃动,清纯又雅观。 这几年吃得好,身材也丰腴不少。 哪怕是简单穿着也格外的吸引人,这几年不乏有人求娶,她都以苏忱霁为由推拒了。 生得好,自然也免不了,偶尔有些流氓痞子上门,但都被沈映鱼面含冷眼手持砍刀,不要命的将人又骂、又砍地驱赶走了。 彻底安静是去年。 村中出名的浪荡汉,陈传宗趁着春忙,摸进她的院子,还不待他有所动作,就被沈映鱼用砍刀宰了几根手指。 最后这件事闹到里正那边,他半分好处没有讨到,反而还锒铛入狱,关了几个月才出来。 出来后,陈传宗也没再敢去寻沈映鱼。 如此一来,众人都晓得了,那户的寡娘是个狠胚子,凶起来可以连命都不要。 桑树林中。 沈映鱼只顾着仔细摘采桑叶,并未注意到身后渐渐靠过来的身影。 待到她觉得已经差不多,正欲要转身回去。 倏的,有人从后面一把捂住她的口鼻,环住她的腰身用力往后拉。 沈映鱼大惊失色,用力挣扎着。 她低眸看见腰间的那只手只剩下三指,顿时晓得了是谁,一口咬上捂着自己口鼻的手。 身后的陈传宗吃痛地松手。 沈映鱼趁机挣脱出他的桎梏,折身欲要去翻背篓中藏着的砍刀。 陈传宗眼含着阴郁盯着她,哪肯让她去拿砍刀。 手一伸,拽住她的后衣领,随手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阴恻恻地砸向她。 沈映鱼被砸得头晕眼花,倒在地上半晌回不过神。 “贱人,还想砍我的手吗?”陈传宗立在她的面前,浑浊的眼中满是寒意,嘴角裂出冷笑,手中捏着染血的石头。 他恨沈映鱼已久,若是寻不到机会,早就报复回来了。 他的手被沈映鱼砍断几指,而现在又是个瘸子,什么也干不了。 想起那个时常待在她身边的阴郁少年,陈传宗冷笑更甚了,手无意识地摸着自己膝盖。 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出狱那天回村时,不小心摔下山坡,而将左腿摔断的。 只有他知道,那天他是被人从后面猛地推下去的。 他滚下山坡后好不容易爬起来,身后却出现一个模样生得如玉琢般的少年,手中拿着一块石头,猛地砸向他的后脑勺。 少年砸得十分有技巧,所以当时他并未完全晕过去,清晰感受到,那少年用砸完他头的石头,随意地挑了他一只腿,猛地砸了数下,直到骨骼碎裂才松手。 砸完后,他的语气含着怜悯,还甚是带着读书人矜持斯文的礼貌:“抱歉,砸断了你的腿。” 语罢,还不待他反应,那少年高高举起手中染血的石头,再次用力砸着他的额头。 少年漂亮白皙的脸溅着几滴血,慈悲面容丝毫无情绪起伏,语气轻轻的,“不过,此番是神佛派我来渡化你,祂们希望你日后好生做人。” 至今陈传宗都还记得,晕过去之前他好似隐约看见。 少年站起身,垂眸看着自己的手,语气终于有了起伏,带着淡淡地恼意呢喃着:“手受伤了,怎么和她解释呢?” 斯文的怜悯中透着凶残的狠戾。 13 跌落 - 重生在折辱清冷男主前 - 妖妃兮 所有人都以为他是怕沈映鱼,实际上陈传宗是害怕那个少年。 想起当时他便恨极了,蛰伏一年终于让他逮着机会了。 陈传宗冷笑着蹲下去,另外一只脚耷拉在地上,伸手扯着沈映鱼的衣襟。 幽湖水绿的衣裳散开,露出雪白的肌肤,粉白的小衣被撑得鼓鼓的,配上那张清纯可人的脸,格外使人眼热心躁。 他馋这身体已经好几年了。 三年前,他将一包砒.霜低价卖给苏忱霁,本想着捡漏尸体,没想到现在沈映鱼都还活着,而他还被砍了手,废了腿。 恨煞人也! 不过好在现在也不晚,沈映鱼现在相比较当年,养得不晓得好了多少。 方才不过是捏了她的肩,现在就浮起浅浅的红痕,漂亮得如同一朵朵花,可想而知他一会儿该会留多少印记在她的身上。 光是想想,陈传宗已经兴致高涨,眼底浮起狂热,用力撕扯着她的衣裳。 天边忽地响彻打雷声,刚才下过延绵半月的雨,将村路都冲垮了不少,现在又响起这样大的雷。 学堂夫子担忧放堂晚了,落大雨后不安全,所以今日并未拖堂,时辰一到就将人放了。 坐在角落的苏忱霁望着天边闪雷,攒起了眉,心中莫名有些发闷。 放堂后他也没有再过多停留,低头收拾着想着尽快回去。 这三年他身形生得异常快,几乎是隔一年,去年的衣裳便又穿不了了。 身上的稚气褪去,隐有几分读书人的斯文清隽。 他率先出门,但还没有走几步,就被人拦住了。 苏忱霁转过头,眸色沉冷地看着拦下自己的小姑娘,穿着漂亮的桃花裙,满脸倨傲。 沈映鱼又将本是给他的布,做裙子送她。 他将目光落在漂亮精致的裙子上,葡黑的眼直勾勾地盯着,玉白的脸上带着被摄魂的懒散。 若往深处看他的眼,便能看见恹恹的阴郁。 是真的不喜欢沈映鱼将心思,放在旁人的身上,独独他一人就够了。 该怎么将她的注意,从这些人身上拉回来? 他失神地想着。 “苏子菩,让你放堂等我,你没有听见吗?”讲话的小姑娘名唤燕娇,去年来的陈家村。 按照村中人的传言,燕娇是大户人家的私生女,身边奴仆无数,甚至连里正都得好生对待。 她此番下来是主母的意思,待上几年便可以认祖归宗。 这大小姐骄纵跋扈,非要来学堂读书,顾少卿无法只得收下这个女学子。 燕娇瞧不上陈家村的人,但她一来便瞧中生得漂亮干净,还与那些人格外不同的苏忱霁。 奈何她如何逗他,对方愣是该如何对旁人,就如何对她。 分明就连他的阿娘都对她喜欢不已,就只有他对她充耳不闻。 久而久之,她便怨上了苏忱霁,将人堵过几次。 这次又如常将人堵在门口。 但现在苏忱霁心绪不宁,不欲和她们过多纠缠,偏生她还非要上前来拉他。 “你阿娘都说了,让你和我做朋友,信不信我告诉你阿娘,让她回头打你。”燕娇冷哼着说道。 苏忱霁躲过伸过来的手,乌木沉色的眼眸微敛,丝毫不受她的威胁,冷得似尊漂亮小玉佛。 “苏子菩,和我做交好怎么就不可以?我能给你上好的纸墨,还有你那只毛笔都分叉了,还在用,我家随便一只笔都能买你的几百支。”燕娇不甘心地冷哼着,满口的炫耀。 她说的那只笔,其实是沈映鱼给他做的第一份生辰礼物。 他快用两年了,哪怕分叉得几乎不能用了,还是舍不得换。 沈映鱼真小气,对他也一点不认真,可她只给他做过这一只毛笔,他丢了就没有了。 “抱歉,君子不食嗟来之食。”苏忱霁垂着眼睫,冷淡启唇道。 往日任由燕娇如何逗他,都要不来几个字,如今一次讲了和她几日讲的话。 她暗喜,自觉这般的死缠烂打也有些作用,更加不情愿将人放过,一直缠着人喋喋不休地讲着。 天边的雷又大了,闪电明灭着,将靠在斑驳墙面上的漂亮少年面容割裂开,一半阴沉、一半清隽如玉琢。 好烦。 天边的雷烦,眼前的人也烦,看不见沈映鱼更烦。 他神情泛散地望着天边,思绪飘远。 沈映鱼现在在做什么呢?现在真的好想见她。 “所以啊…”燕娇还在趾高气扬地说着,突然被打断。 “说够了吗?” 苏忱霁微抬着眼眸,似猫儿微翘的眼尾,带着上扬的弧线,虽有媚态却如虵般的冰凉,目光直直地盯着眼前的人。 燕娇对上他的眼神,下意识地一缩,张口欲要讲话,眼前的人轻声低语。 “真的太聒噪了,可以闭嘴了。” 他的声音又轻又柔,似情人之间地呢喃,如夏季吹来的一阵风,带来一股凉意:“还有,忘记与你说,她不是我阿娘。” 燕娇从未听过有人,敢对她说这般重的话,还未曾反应过来,整个人怔愣在原地。 苏忱霁的耐心已被彻底消耗空,兀自站直身,避开她离开。 有人还欲要拦他,冷不丁被他的眼神盯得两股战战。 一时间那些人被骇住,竟无人敢上前,皆怔愣在原地,只能看着他离去的背影。 这里的人未曾见过杀意,只晓得他浑身都似山雨欲来的危险气息。 轰隆隆—— 刚才还晴空万里的天,刹那变得阴沉沉,似天河倾泻般,豆大的雨砸下来。 桑树林中,陈传宗并未察觉到地上的人,手已经抓住方才他丢石头。 沈映鱼抖着手,然后趁着他埋下头,猛地攥住那一块石头,用力砸下去。 陈传宗吃痛,还不待他反应过来,又是几下砸来,直到头破血流失去意识。 沈映鱼失力地仰躺在地上。 雨点砸下来,她疯狂颤着眼睫,大口喘息着,抬手费力地推开身上的人。 她的头还混沌着,低头看着身上的血,还有一旁倒着不知死活的人,有瞬间怔愣。 片刻才后知后觉,她好像杀人了。 雨滴落下来混合着血,分明是炎热的夏季,沈映鱼却感觉寒冷刺骨。 她忍着后脑的疼痛,蹒跚着起来,脚步踉跄地朝着山下走去。 雨下得太大了,整个村庄蒙蒙一片,如登仙境般升起袅袅烟雾。 沈映鱼眼前一片模糊,身上的血迹被雨晕开,如花般大朵地盛开,蹒跚地行在雨幕中,似是山海异志里的精怪。 她全凭着身体记忆往山下走,脑中充斥着方才杀的那个人,身子边走边颤。 也不知是走了多久,终于看见不远处,巨大槐树下的院子。 门口立着穿青衫的少年,举着纯白油纸伞朝着她行来,身后是蕴蕴的雾气,恰似仙人临凡。 沈映鱼面色惨白如霜,看着眼前的人,滚烫的泪水夺眶而出,脚下一软,差点就要跌落在地,被他一手揽入怀。 女人的身子又软又凉,像是误入冰凉的湖里,将将才狼狈地爬起来,结果外面也在下雨,所以将她冻得更甚了。 看起来就跟落水的猫儿一样,可怜极了。 “怎么了?“苏忱霁一手撑着伞,一手将人扶着,低垂着眼睫,目光掠过她此刻的狼狈。 以及,浑身的血腥味儿。 “忱哥儿…我、我杀人了。”沈映鱼柔弱的背脊弯下,声音轻得只剩下气音,全身心地将自己依赖在他身上,好像这般就能安慰恐惧的心。 苏忱霁闻言轻颤一下眼睫,不动声色的用目光,环视她身上染的血,被雨冲刷后晕染在身上,远看只当是染的花。 “别怕。”他将手中的伞塞进她的手中,“辛苦先将伞拿着。” 沈映鱼此刻失魂落魄到极致,满脑子都是方才那一幕,根本不知道自己如今在做什么,说什么。 她将伞当做了唯一的倚靠,紧紧攥进手中,手和身子在颤抖。 倏的一下,她察觉双脚腾空,才迟钝地掀开眼皮看眼前的少年。 因立在雨中有一会儿了,精致的眉眼染上湿气,晶莹的雨珠顺着他的眼角往下,划过线条分明的下颌。 低垂眉眼时是慈悲,身后的雨幕是缭绕的仙气。 此刻他似乎是从天而降,前来普度她的神佛。 沈映鱼看着他冷静自持的脸,不安的心似乎隐约平静下来。 她现在半分力气也使不上,任由着他抱,将脸靠在他的怀里,乖乖地蜷缩着身子。 14 礼貌 - 重生在折辱清冷男主前 - 妖妃兮 真乖。 苏忱霁目光掠过她的头顶,嘴角扬起一抹转瞬即逝的笑,然后收回视线,将人抱着往屋内行去。 翘角屋檐的雨水滴答、滴答地落在水缸中,屋内烧起了炭火。 沈映鱼浑身湿漉漉地坐在椅子上,神情怔怔,无焦距地缥缈着。 苏忱霁倒了一杯热水转身,半蹲在时不时颤抖的人面前,眼皮往上掀开具是柔情。 轻轻的将水放在她的手中,他温声道:“来,喝点热水暖暖,然后换身衣裳罢,别着凉了。” 正是换声之际,他的嗓音带着磨砂的喑哑,但出奇的温柔。 沈映鱼呆滞地点头,眼眶通红,好似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 “别着急,是什么时候杀的人,尸体在何处,为何要杀他?”他半跪在她的脚下,头微仰,眼神带着温和。 沈映鱼张了张唇,低垂鸦青般的眼睫,看着眼前的人,年龄不大,却给她一种值得依赖的错觉。 眼前的少年和日后高立朝堂,越过帝王掌握生杀大权的青年,似乎合为一体了。 沈映鱼鼻尖一酸,找回些许神智,脑中所想的方才所经历的,都一股脑地说给眼前的人。 “忱哥儿,我没有想杀他,也不想入诏狱。”沈映鱼垂着首,眼前一片模糊,止不住地搓着手,雪白娇嫩的肌肤一片通红。 谁都不知道,她害怕血,害怕死人,比谁都怕,如今的她甚至连一只鸡都不敢杀,害怕那些血沾在身上、划过皮肤留下一道道残忍的血痕。 像是积压在内心深处很多年的心病,但凡多看一眼都会恶心得她想吐。 她垂着头,所以并未发觉面前的少年,视线落在她的手腕上,久久不能移开。 那双白皙纤细的手腕上,有一圈圈被抓过的痕迹,格外的刺眼。 谁碰了她…… 沈映鱼不晓得自己究竟说了些什么,最后蹲在面前的漂亮少年了然地点了点头,神情冷静地站起身,安抚般拍了拍她的肩。 “别怕,不会有人对你怎样的。”他如是地道。 自从隔阂没有后,几年的相依为命,沈映鱼早就对他的话十分信任,正如他对她格外依赖一样。 苏忱霁脸上挂着温和,眸中一片冷意,柔声对着女人道:“去换一身衣裳罢,剩下的交给我。除了我,没有谁看见你是从桑树林回来的。” 就算是谁看见,也会变得看不见。 沈映鱼此刻六神无主,还格外依赖他,连他说的是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一味地点头,陷入魔怔般僵硬地站起身往房间走去。 她还没走几步双膝一软,差点又要跌落在地上,好在身后的人将她及时扶着。 “我扶着进去罢。”苏忱霁垂着眼,温声说道,然后将人扶进去。 他出门时,无意地瞥了一眼坐在床上,颇有些失魂落魄的女人,尔后将门阖上。 沈映鱼在床边坐了一会儿,情绪已经比方才要稳定了些,才慢吞吞的将身上被扯破的衣裳换下。 她出去时,恰好看见正厅中的少年,正系着蓑衣。 “忱哥儿,你要去哪里?”沈映鱼此刻的脸色依旧苍白,头发湿漉漉地披散着,显得格外羸弱。 听见她过来的声音,苏忱霁抬起斯文无害的脸,微微一笑道:“我细想了方才的话,始终觉得将尸体留在那里不安全,所以我想去帮你处理干净。” 那语气就像是折身回去,捡丢失的背篓般轻巧。 沈映鱼闻言下意识上前一步:“忱哥儿……” 她想让他不要去。 少年已经取下上方挂着的斗笠戴上,踏入雨幕中。 “先在家等我,我很快便回来。” 沈映鱼都来不及阻止,眼看着他消失在烟雨朦胧中。 云层越压越低,雨势渐大,雷电不止,根本就没有要停下来的预兆。 桑树林中早已经被浓浓的雾气笼罩,像是索命的中元,又似随时羽化登仙的秘境。 此时,林中不断响起窸窣的拖曳声。 陈传宗的后脑磕在一块石头上,蹭到伤口,无意识地嘶出声。 拖曳的声音陡然停下,至头顶传来含着笑意的疑惑音:“原来还活着啊。” 陈传宗听见声音逐渐醒来,睁开眼便看见面前,戴着斗笠将脸遮住一半,只露流畅下颌线的少年。 只消一眼,陈传宗便认出眼前的人是谁。 一年前的记忆闯入脑海,他瞳孔扩张着想要讲话,却被一脚踩住了嘴,发不出一个音调。 苏忱霁耷拉眼皮,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人,骨节分明的食指竖起放在唇上,眸中含笑道:“嘘,别出声,你已经死了,死人怎么可以出声呢?” 就是这般的语气。 陈传宗害怕地颤着身,想要爬起来跑,奈何手脚皆不受使唤,连抬手都困难,只能发出惊恐的呜咽。 苏忱霁直勾勾地盯着脚下的人,头微歪,斗笠上的水珠如断线的珍珠砸落,落在地上如死狗般躺着的人眼中。 半晌过去了,脚下的人依旧没有学会安静。 他微微叹息,伸手从背后的背篓中抽出一把砍刀。 雨滴,淤泥,挣扎,恐慌,想要求饶的呜咽,这些声音组合在一起都好可怜。 可是她也很可怜。 他表情怜悯地看着陈传宗,松开脚,高高举起手中的砍刀,猛地往下砍。 “都说了,死人是不能出声的。” 半边头颅分离,爆出脑浆混合着血溅在地上,那分离的一双眼都没有闭上,还满是惊恐就已经失去了气息。 “对不起,没忍住砍了你。”他低声细语着,白皙的脸上染了血珠,顺着雨水往下滑落,滴进泥土中。 只要想起陈传宗从很早之前就觊觎沈映鱼,甚至若是她没有打晕陈传宗逃出来会经历什么,他便按捺不住心中的杀意。 少年提着染血的砍刀,被雨水冲刷得透白的左手撑着树,低垂着头,呼吸紊乱地喘息着。 谁都不能碰沈映鱼。 等到人彻底失去气息,苏忱霁才后知后觉地露出苦恼。 人都成两截了,怎么处理呢? 而且沈映鱼见不得血腥,她会害怕的。 山脚下好似有一条小溪,下了半月的雨,河流湍急,这场雨许是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了。 河里的鱼儿会不会也会饿? 思此,他眨了眨眼,殷红的薄唇轻翘,将砍刀上染的血在陈传宗的衣裳上,就着雨水仔细擦了擦,然后放在背后的背篓中。 他弯下腰,一手拖着一截尸体,脚步徐徐地往山下走去。 山脚下的河果真湍急,他将尸体兜着石头扔下去,片刻就沉入水中。 晕开的血几息间便消失不见了,好似从未有过。 苏忱霁蹲在河岸边,仔细地洗着自己的手,神情认真得似狂热的书生读到一片爱不释手的孤本。 洗了许久,手上的血洗干净了,他又将背后的砍刀拿出来,比洗手都还要仔细几分。 这把刀是沈映鱼时常带在身边的,所以要干净些,不能留一丝污秽。 15 伤疤 - 重生在折辱清冷男主前 - 妖妃兮 雨幕渐小,天色昏暗。 沈映鱼倚坐在门口,一眼不错地盯着门口,终于等到人回来了。 “怎的坐在此处?”少年看见门口的女人眨了眨眼,嘴角上扬,隐约露出尖锐的虎牙,风光霁月,干净得不行。 沈映鱼站起身连忙去迎接,还不待她走到外面,他就握住了她的手,将人往里面推。 “外面还下着雨,不要出来。”他的腔调温和,不乏又发自内心地关切。 握住沈映鱼的手,他这才发觉,她的手还是冰凉的,比他一个在雨幕中待了良久的人都还要凉。 苏忱霁神色微动,将人推进屋后,转身取下斗笠,解开蓑衣挂在墙上。 片刻,身后的人果然开口了。 女人尾音带着微不可见地颤抖:“忱哥儿,你怎的去这般久,可是他没有死,还是被人看见了?” 苏忱霁神色如常地转身,看着一脸渴求又依赖的女人,虎口处泛起丝丝疼意。 低头一看,不知什么时候,手被划了一道伤疤。 许是方才洗砍刀上残留血迹时,无意间划伤了,不过伤口好像太大了,看起来像打斗过。 他抬起另外的手,遮住虎口的伤,漫不经心地想着,嘴上劝慰道:“没有,只是山上雾气重,我寻了一会儿才寻到…” 话至此,他目光顿了顿,看着一脸惨白的女人,继续道:“死了,没有谁看见,所以不用担心,没有人会送你去诏狱。” 就算是去那也是他去,毕竟人是他杀的。 苏忱霁的视线慢悠悠地掠过她的脸,见她脸上有放松有满是信任和依赖,甚至还有愧疚。 是愧疚她以为自己杀了人,还要他去处理成为帮凶吗? “忱哥儿,对不起,都是我害的你。”沈映鱼犹恐此事被发现,还牵连上苏忱霁,心中又悔又恨。 又哭了。 她今日的眼泪格外多,就如同外面淅淅沥沥的雨一样。 苏忱霁垂着眼睑,遮住眸中的情绪,将受伤的手伸出去,打断她的抽泣,“手,疼。” 果然她看见他虎口上的伤,眼眶中的泪止住了,被洇湿的眼睫轻颤着,捧起手上的手。 此刻她眼神中流露出来的情绪最为真实,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真,不掺半分虚情假意。 沈映鱼见他手上那么大的伤口,焦急忙慌地转身去拿药和纱布。 烛光明灭,外面的下雨连绵不绝。 苏忱霁坐在原位,一眼不错地盯着她的背影,眼中渐渐浮起似笑的情绪。 她往后只会真心待他,以往的虚假都该没有了。 这场雨比之前的都大,不止晋中,整个南方基本都泡在雨中,下了整整一个月。 洪水高涨,一路冲到晋中城里,冲垮不少的房屋,也将晋中这座盛产冰蚕丝布的城,冲得岌岌可危。 如前世一样,陈家村位在高处,高涨的洪水恰好蔓延至一半,这场大水才慢慢褪去,所以他们刚好幸免于难。 洪水过后必有天灾,不少的庄稼储存的粮食,都被冲得差不多了。 朝廷派来的大官凿道引水,又发了不少的汤药,还没有止住瘟疫。 沈映鱼因为陈传宗之事,情绪一直低迷,苏忱霁为了专心在家照顾她,提议暂时不去学堂。 沈映鱼晓得有瘟疫同意给他告假,所以两人没有出门,也就没有感染这场瘟疫。 一直延续到秋末,瘟疫才镇压住,而水也彻底退了,晋中勉强恢复一丝往日的热闹。 水退后,河面上浮起不少的尸体,其中就有一具被砍得只剩下半边,还被鱼食得面目全非的尸体。 此具尸体无人认领,最后的结局便是随意扔去了乱葬岗,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沈映鱼听说捞起不少尸体,生怕被人发现,陈传宗是被苏忱霁丢进的河,整日担惊受怕。 相比较沈映鱼的不安,苏忱霁从头到尾情绪一直如常,只是听说那半边尸体无人认领,最后被丢去了乱葬岗,漂亮精致的脸上才浮起笑。 他捧着书倚靠在窗前,闲听棋子淡敲花,觑着心思泛散的沈映鱼,温和道:“该落子了。” 沈映鱼回神,将手中的黑子放在棋盘上。 闲来在家两人无事,苏忱霁难得兴致勃勃地非要教她下棋,沈映鱼便每日抽出几刻钟陪他。 “下错了,又被我吃了。”他弯眼一笑,将她的子吃得干净。 不出意外,又是一场败局。 沈映鱼兴致全无,蔫耷耷地不愿意再玩儿了,他这才告饶地下手轻些,让她几局。 她下得心不在焉,而他却越发欲犹未尽。 侵占沈映鱼领地的感觉,真的很令他感到痴迷。 “别怕,无需担忧,寻不到便是被天灾洪水,冲到不知哪个犄角旮旯,或者是成为鱼腹之食了。” 他乜斜着沈映鱼,放下手中的书,端坐在窗前,后背是蔚蓝苍穹,浅薄飘云。 沈映鱼还是心思不宁。 “只是一具早就该死的尸体罢了,不值当你这般忧思。”他单手支着下颌,浅笑晏晏地盯着眼前的人,满目是对生的漠视。 他不喜她心中惦念旁人。 她应该心中、眼中都是他,而不是将那些心思放在旁人的身上。 沈映鱼抬眸瞧去,神情微怔,手中的黑子不由得捏紧。 有一瞬间,她好似看见了青年时期的苏忱霁。 不过青年苏忱霁并不爱笑,在谁的面前都像极了一尊玉质金相的神佛像,这般笑的时候,她只见过几面。 沈映鱼记忆最深刻便是他三十岁时,早已经手握重权,引得帝王忌惮不已,对他进行了一场漏洞百出的刺杀。 当时他极其嚣张,在金殿持剑指着帝王,嘴角含笑,眼眸是毫无情绪波动的漠视。 他只轻声问道帝王一句话,就吓得金椅上的帝王滑落在地,顾不得威仪求饶。 但是他说的是什么呢? 沈映鱼仔细想了想,因当时已经死了很久,记忆有些混乱,须臾才想起来。 身着华贵玄服的俊美青年,居高临下地问道:“陛下是要高坐明堂,还是被断其手脚坐在瓦罐中?” 当时在众面前,他敢这般嗜血又嚣张的话,满朝文武还无一人出列,足以见得他只手遮天到何等地步。 沈映鱼彻底陷入了回忆中,眼中不自觉浮起莫名的紧张。 “怎么了?”苏忱霁脸上的笑意微敛,头微歪,乌木沉色的眼瞳含着疑惑。 她此刻的表情很奇怪,是发现了什么吗? 苏忱霁低垂眼睑,视线落在虎口上的那道疤痕上,结痂落后便留下一道肉粉色的痕迹,恢复不了了。 沈映鱼回神后匆匆别过头,将手中的黑子放下,装作又要去事忙。 坐在窗边的少年,一动不动地盘坐在竹簟上,盯着她消失的背影,眸中最后的笑消失了,漂亮的眉眼落下一层暗沉的灰白。 沈映鱼在躲他? 秋影阑珊,暮行金光,晚风卷起落一地的槐树叶,他的手搭在案上,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轻轻地敲击桌面,似是被四四方方的窗牖篆刻进秋景画中,美得实在过于虚妄。 …… 晋中闻名的冰蚕丝深受盛都贵人喜爱,一场大水将那些蚕和冰蚕丝都冲没了,往后一两年的时间才会再有。 冰蚕丝的价格就此一跃高价,从原本的三两银一匹,变成了三十两银一匹。 沈映鱼手头有上百匹冰蚕丝,哪怕价格一跃再跃,她也没有急着脱手布匹,而是慢慢地等着。 等到冬季第一场初雪落下,盛都的消息才传来。 圣人得了位进献的美人,刚开始封为宝林,一个月以后跃至四妃独占阙宫,封号为‘丽’,日夜受雨露。 丽妃之美在于精细,所以关于丽妃的穿着装扮,瞬间风靡盛都。 其中丽妃最爱的便是冰蚕丝制作的服饰,穿在身上宛如时隐时现的轻云胧月,漂浮又似回风转雪。 短短的时间内被人争相效仿,原本三十两银子的布匹,价格瞬间高涨,犹如洪水般涨至以黄金来标价。 沈映鱼手中的这一批货,总算是能脱手了。 但此事不能叫旁人知晓,以免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想要走安全的路子,沈映鱼只能想到金氏。 知府夫人需要和盛都的贵夫人们交好,她便顺水推舟,送了几匹布给金氏。 金氏收到时倒没有推拒,顺着沈映鱼所求,将她的蚕丝布引荐给盛都的贵人,一百多匹布就这样安稳地脱了手。 沈映鱼异常喜欢这种从无到有的感觉,全身心投入交接卖布之事中,关于陈传宗的事也就渐渐淡忘了。 小有积蓄的沈映鱼,自然不能这样坐吃空山,思来想去,最后托人在晋中寻了个位置中等的铺子。 她打算开个花样店,分为两层,一层花样繁复精细专供给贵人,一层款式普通的供给平民百姓,还对外收绣女,办了个纺织坊。 日光弹飞花过,一忙便忙到了第二年的秋时,那些店铺才渐渐走上正途。 因为苏忱霁需要上堂,所以这些时日她并未迁移至晋中,而是暂住在晋中亲自监督。 苏忱霁的生辰到了,她才恍惚想起,已经有几个月没有回去过。 将人丢在陈家村几个月,沈映鱼满心是愧疚,当天租车回去时买了不少的好东西。 金乌下坠,宫阙半悬,槐树的枯叶被捯饬得十分干净,丝毫不显秋色。 沈映鱼在院子转了一圈,转身便看见立在门口的少年。 他身着青衫长褂,乌黑的发用一根乌木色的簪子挽成髻,身后的乌压压的黑暮,衬托得清隽出尘,身形颀长。 又长高了。 沈映鱼看着门口不苟言笑的少年,暗自比划一下。 短短五年时间,他犹如春笋般疯狂抽长。 犹记得几年前,她同他讲话还需要弯腰,现在她是仰视着他。 苏忱霁默不作声地看着立在院中的人,神情寡淡,不笑时,似天生的冷情冷血。 “忱哥儿,生辰愉乐。”沈映鱼含笑着上前。 刹那间,他眼中的冷漠淡去,接过她手中的东西,侧身将她引进屋。 沈映鱼将手中的东西,全权交由给他,跨步走上前,悄然地吁出一口气。 应早几日回来的,但实在太忙了,所以今日才想起。 好在不是生辰过后才想起。 16 生辰 - 重生在折辱清冷男主前 - 妖妃兮 豆灯燃起,屋内瞬间亮堂。 沈映鱼觑着屋里,整洁得一丝人烟气息都无,不禁怀疑他究竟有没有在家做过饭,用过这些东西。 这般想着又觉得好笑,是活生生的人,又不是什么饮露水,就能温饱的活神仙。 “我以为不会回来了呢。”身后的人将手中的东西放下,声线平稳。 听到这话,沈映鱼莫名有些心虚,不敢说自己是临时想起。 因为心虚,她转身时脸上的笑,便越发的明显了。 沈映鱼几步上前坐在藤椅上,低头拆着红油纸包裹,道:“怎会,今日可是忱哥儿生辰,忘谁的也不能忘记你的。” 立在面前的人不言,只低眸凝望着她。 “忱哥儿快来看看,可喜欢。”沈映鱼拿出里面如露滴被分割成两半的墨砚,明眸善睐地招呼他过来看。 苏忱霁收回视线,轻‘嗯’一声,顺从地坐过去。 他接过女人手中的墨砚,配合着看了看,然后顶着她希冀的目光,言简意赅地道:“喜欢。” 除此之外再无旁的话了。 沈映鱼等了会儿,没有等到旁的反应,心中的失落流露在面上。 自打去年她去晋中忙铺子的事,鲜少回来,偶尔回来时,才发觉他的话越发少了。 苏忱霁目光掠过她失望的脸,顿了顿,修长的指尖蹭过砚身,道:“南山的水滴墨砚远近闻名,研磨出来的墨汁黏稠流畅,行笔时犹如游龙走蛇,所以我很喜欢。” 听见他一口气道这般多夸赞的话,沈映鱼脸上的失落一扫而空,欢欢喜喜又拿出不少的东西,全是为他精心挑选的。 苏忱霁睨着这些个物件儿,哪怕心中并无她想要的欢喜,除了平淡,实在毫无旁的情绪,却还是翘着嘴角一件件儿地夸。 最后他放下手中把玩儿的砚,忽然侧首道:“您不晓得我的毛笔,已经用很多年了吗?” 这…倒是不晓得。 她看着这些东西,什么都有,唯独没有读书人不能离的笔。 沈映鱼脸上浮起懊恼,拍了拍自己的头,眼含歉意地抬首,看着玉树兰芝的少年道:“是我忘记了,回头给你买。” 他似是叹息了一口气,正色道:“不必了,之前第一次送我的那一支,还能再用几年。” 此话说得又可怜又正经。 沈映鱼心中愧疚更甚了,都用几年了,她却没有发觉,甚至现在还要他主动开口才知道。 “这不成,读书人最重要的便是笔,没有笔如何做好学问,这般…明日我给你做一支先暂且用着,下次我托人去盛都买最好的笔给你。”沈映鱼又愧疚又宽慰地道。 坐在一旁的人听见她说亲自做,神情先是柔和,又听她说下次托人去买,表情又淡了淡。 “此次还要去晋中吗?”他温声问道。 其实晋中的事宜,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 她没有管账的天赋,本是想让苏忱霁来管账,但又想起在北齐商人为末,让一个日后考取功名的人来分心思管账,难免有些大材小用。 所以沈映鱼就请了个管账掌柜,每到月末去看看工坊,翻翻账本便可。 “暂时不去,过几日便是乡试,等你乡试过了我们便一起搬去晋中住。”沈映鱼如是地说道。 “好。”他如玉的脸上浮起笑。 “用饭了吗?”沈映鱼环顾四周,忍不住咂舌。 到处都是干干净净的,连一粒灰尘都没有,实在不似有人做过饭的模样。 “没有。”他轻声回道。 他在等沈映鱼回来,从昨日开始就在等了。 看着他越发出尘的模样,沈映鱼都有些怀疑,自己不在家时,他是不是真的只是喝露水的男仙。 想到他接露饮食的画面,沈映鱼觉得好笑,看着他不自觉地笑出声。 不明所以的苏忱霁抬手摸了摸脸,乌木眼眸中浮起惑意:“嗯?” 狐狸般的眼湿漉漉地盯着人看时,格外的无害,模样生得也白净漂亮,再长几年颜色只会越发秾丽。 沈映鱼心思微动,伸手拍了拍他的头,语气说不出的感叹:“一眨眼间忱哥儿便成大人了。” 温软的掌心轻轻覆盖头顶,又转瞬离去。 他先是一愣,回神后低垂下眼睑,浓密的眼睫轻颤着。 还是和小时候一样乖巧。 沈映鱼心满意足地收回手,卷起衣袖站起身,道:“刚好我也还没有用饭,今日给忱哥儿做碗长寿面,长长久久,健康永寿。” “好。”他亦站起身,跟过去帮忙。 两碗简单的面很快便好了,沈映鱼端在桌上,碗烫得她直呼手,坚持撒上葱花,瞬间面香气扑鼻。 “裹裹手。”他从后面走来,递过一张湿帕子。 沈映鱼接过来时,掌心被冷凉的指尖无意轻勾了一下,从背脊倏然窜出无数的酥麻感。 她的手霎时背过身后,企图擦拭莫名涌来的酥麻。 “嗯?”他掀眸淡淡地看着眼前的女人,发出微沙哑的疑惑音调:“很疼吗?” 沈映鱼手一僵,压下奇怪的感觉,伸出来勾住那块湿帕子,将被烫的十指裹上。 直到痛感消失不见才松开,她将帕子晾在一旁,发现上面什么图案也没有。 想起同样是读书人的顾夫子,身上的帕子哪怕再素也有小绣花。 读书人最爱的便是清雅的图案,他这上面却什么也没有。 “忱哥儿,你身上有多少张这样的绢帕?实在太素净了,改日我给你在上面绣些花样。”沈映鱼说道。 坐在椅子上的人闻言神色微动,启唇道:“不多,两三张。” 其实他所有的帕子都没有,但不想她一回家便忙得不可开交,两三张交换使用就够了。 沈映鱼不疑有他,转身嘱咐他一会儿都拿来,等绣好花样再给他。 他浅笑晏晏地点头,单薄的唇线上扬,犹如春风拂过,似一块暖玉般温润斯文。 多瞧了几眼他的脸,沈映鱼不由得感叹。 他越发生得好看了。 沈映鱼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心中叹息,身为女子,竟然比不上他三分之一好颜色。 对于落在自己脸上的那道视线,苏忱霁垂着眼睫微抖,无人窥见此刻的神情。 昏黄烛光,摇摇曳曳,两人相继围坐着,吃了温馨的一顿饭。 依旧如常,碗筷是苏忱霁主动收拾。 经由他收拾完后,沈映鱼才发现,他好似某些癖好越发严重了,所有的东西都要一丝不苟地摆放在原地,分毫不差。 他自幼便有这个习性,当时还不显,现在是越发明显了。 沈映鱼扫视几眼,收回目光,瘫软在椅子上,食饱后隐约有些犯困,便趴在桌上小眯片刻。 苏忱霁已经将洗漱的水烧好了,想要唤她,却见她一脸恬静地趴在桌上。 雾鬓云髻,螓首蛾眉,一袭绿湖长裙衬得她冰肌玉骨,未施粉黛却双颊如朝霞,异常的清纯动人。 他立在明灭的烛光下,一眼不眨地将视线落在她的身上,摇曳的暗光将落在地上,影子被拉扯得狰狞。 其实沈映鱼只生得秀气,但在他的眼中却是绝色。 趴在桌上的人远山黛眉微颦,似发出梦呓,红润的唇微动。 他抬步行去,蹲在她的脚边,漂亮的狐眸一瞬不错地盯着,目光滑落她嗡合湿润的唇。 女子湿温的气息覆在他的唇上,似是勾着他靠近,氤氲着柰花清甜的香,将他眼底洇湿出一抹红痕。 他垂下眼睑遮住情绪,被引诱般的缓缓靠近,相距不过寸尺,蓦然听见她似在呢喃什么。 唇不经意地擦过她的侧脸,侧首倾听,终于听清了。 “忱哥儿,生辰愉乐…”她的声音轻如气。 似没有料到她梦中都挂念着此事,苏忱霁微微抬起头,眼尾上扬,姿色秾丽得比夜里食人心魄的妖都还魅。 他嘴角上翘着,温言将她唤醒:“沐浴的水已经好了,洗完后一会儿去房中睡。” 沈映鱼被温柔的声音唤醒,睁眼看见的便是一张如玉琢般精致的脸,好看得令人恍惚。 呆看了片刻,等他移开身子,沈映鱼才回过神。 见少年低垂眼睫乖顺无害的模样,沈映鱼忍不住面上发臊,站起身往浴房走。 她竟然看看呆了。 不过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她并未多想,待臊意散去后,心中止不住地满足。 但凡认识她的人无一不羡慕,她有个年纪轻轻就是秀才的忱哥儿。 忱哥儿现在不仅是秀才,日后还会当举人,还会当状元做权臣。 怀着满心的得意和自豪,沈映鱼褪了衣裳,跨步进浴桶中舒服地泡着。 待到浑身泡出了懒劲儿,她慢悠悠地站起身,伸手去捞一旁立屏上挂着的衣裳。 谁知脚下没有踩稳,脚下一滑,连人带立屏整个倒在地上。 立屏搭在她的膝盖上,钻心地疼传来,沈映鱼忍不住闷哼一声,脸上血色尽褪,冷汗汵汵地倒在地上起不来。 她的腿好像脱臼了。 外面的人似是听见里面巨大的声音,很快便出现在门口,轻敲门框。 少年清冷的声音传来:“可是发生何事了?” 沈映鱼轻嘶一声,红着眼眶去瞥自己的腿。 因为是挂衣裳的立屏,故而当时用的是沉重的木,现在将她被压得死死的。 伸手去推,奈何方才摔了,身体一阵酥麻,根本就使不上力气。 外面的人久久等不到回应,又重敲了几下,提高了音量。 若是迟迟没有声音,他便当里面的人出事了,打算破门而入。 好在等了几息,里面的人似颤着嗓子,压抑着出声了。 “忱哥儿,立屏倒了,压在了我腿上。”声音还带着痛极的哭腔,莫名的十分惹人怜。 苏忱霁心头突地一跳,很快冷静地开口询问:“那我进来了?” “等!等等等。”里面传来急急忙忙的声音,还带着似慌乱道:“等我将衣裳穿好。” 沈映鱼慌忙伸手去抓已经掉在地上,被水打湿还黏成一团的衣裳,但现在被压着根本就不好穿,只能套上上衣。 好在上衣较长堪堪遮住大腿,只是露着白花花的小腿依旧不成。 “忱哥儿等、等等……”她道。 “好。”外面的人回应。 沈映鱼咬着下唇,努力地去推压在腿上的立屏,企图想要将压着她的立屏推开。 月华迤逦,秋风瑟瑟,身着青衫长袍之人已经立在门口许久了。 偶尔有寒风吹来,携裹一丝凉意,他宛如精雕细琢的玉雕像垂着眼眸。 他听见里面窸窣的穿衣声,而后便是细细的喘息,不明就里的人很难联想里面的人,推的是压在身上的立屏,而不是压在上面的人。 终于等到隐约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以及他那小阿娘细柔的轻唤声,似带着不适的羞赧。 “忱哥儿,可、可以进来了。” 17 正骨 - 重生在折辱清冷男主前 - 妖妃兮 他收回飘远的心思,轻‘嗯’应声,一脚踹开紧闭的房门,目光往里掠去。 扑面而来的是袅袅如烟的热汽,以及覆着若有若无的潮湿清香,他抬脚往里踏去。 须臾间,那些气息萦绕在他的鼻翼、周身。 厚重的立屏倒在地上,地上潮湿得都是水渍,而她则一样湿漉漉、乱糟糟。 乌云香鬟散落一地,垂落在肩上的发丝,还滴露着因雾而凝结的剔透水珠。 她羸弱地趴在氤氲湿气的地上,依稀可观见骨肉云亭的纤细长腿,可爱可怜。 沈映鱼似也察觉自己此刻不堪的模样,教他看见似乎不甚很好。 她脸上莫名浮着红霞,眼神不知往何处看,局促地伸手将衣摆往下扯,企图遮挡半露的腿。 却不知这样的动作,落在旁人眼中便如池中新荷,清透中透着别样的妩媚。 好在苏忱霁只是轻飘飘地掠过一眼,尔后阔步踱行至一旁,随手扯下上方挂着的纱幔将眼遮住,步伐稳健地朝着她走去。 “如何,还能自己走吗?”他蹲在沈映鱼的面前,看不见却还是低垂着头问她。 沈映鱼苦笑地试了试,一动脚边钻心的疼,冷汗涔涔地往下掉。 无奈,她只得摇头道:“不成,腿好像动不了,你先扶我起来罢。” 他默了片刻,问道:“不止是动不了吧,我闻见血味儿了,是上面的挂钩插进腿里了吗?” 立屏是他做的,按上挂钩为的就是方便给她挂衣裙。 沈映鱼没有想到他鼻子这般灵敏,也没有瞒他,看了一眼血淋漓的腿道:“是插了一根进去,不过应该无大碍……” 话还未说完,她整个人便腾空了,手下意识地环住眼前人的脖颈,耳边响起少年清隽的声音。 “还是我先抱你回屋罢,不要磕碰到了伤口。” 沈映鱼本是想说不用,自己现在一团乱的在他怀中,实在是不像样。 但她仰头见少年白净的面上坦坦荡荡,并无旁的情绪,好似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不由得犹豫几息。 这样被抱着好似不太对劲,但她的确无法行走。 最后沈映鱼也就没有纠结:“辛苦忱哥儿了。” 苏忱霁听着女人显得几分恹恹的声音,手小心翼翼地托住她的臀,将人往怀中拢紧。 温香软玉,隐有沐浴后的花露清香。 他转身,熟门熟路地出去。 清隽如冷玉的少年分明是蒙着眼,却似是闲庭漫步般轻松,全程无半分的蹒跚。 沈映鱼不由得多瞧了几眼。 他似察觉到她的视线,腔调清冷地开口解释道:“之前你不在家,我一人不爱点灯,所以这条路记得最熟悉。” 沈映鱼露出了然,但为了缓解此刻的尴尬,顺着开口问道:“为何不点灯?如今也不似以前。” 以前是又穷她又坏,现在对他可半分苛责都没有,在家不点灯这样古怪的癖好,她很难以理解。 苏忱霁的脚步骤然停下。 沈映鱼受了颠簸,下意识收紧手往后看去,才发现他是要上台阶了。 “黑暗中热闹。”他轻声地回答,踏上院中的台阶,一步步行入明亮的屋内。 两人的卧居是一左一右。 沈映鱼住的还是最开始的那一间房,将新房让给了他。 他现在抱着人去的是她的房中。 自从分开住后,他很多年没有当着她的面,光明正大地踏足过这间卧居了。 他循着记忆走进去,将人放在矮案上。 沈映鱼还在品,他方才那句‘黑暗中热闹’是什么意思,忽然感觉颈间微痒。 似乎被轻柔的风拂过,肌肤上浮起细微的小颗粒,她不由得轻颤一下。 抬眸一看,原是他绑着眼的纱幔尾垂下来,无意间扫过她的脖颈。 沈映鱼坐在案上,下意识伸手挠了一下,然后再将旁边的衣袍捞过来裹着身子。 窸窸窣窣的穿衣声响起,少年立在面前,低着头,似在纱幔中也垂着眼睑。 须臾,她道:“好了。” 苏忱霁解下了蒙眼的纱幔,乍然见到明亮的光线有瞬间不适应,鸦青色的眼睫颤了颤,眼尾微红,过了一会儿才恢复原本的模样。 “先坐在此处稍等片刻,我去拿药匣子过来。”他低声道了一句,转身去外面。 沈映鱼坐在矮案上,乜他颀长的背影,脸上浮起满意。 清隽高雅,举止得体,浑身皆是君子之风。 心中喟叹完,她偏头看着自己的腿,忍着疼,悄悄地伸手牵起裙裾一角往里看去。 一根竹箸大小的挂钩插在小腿中,还在往外冒着血,而膝盖红肿得老高,原本笔直的腿正以一种诡异的弧线耷拉着。 不会前世当了瞎子,今生又要当个瘸子吧? 看着这样的伤,沈映鱼眼中浮起担忧,她不想日后当个瘸子。 苏忱霁很快就提着药匣子回来了。 他端过房中的春凳,坐在她的面前卷起宽大的袖口,露出冷白青筋虬起的手腕,掀眸看着她道:“我先将插进去的挂钩取出来,然后再上药,可能会碰到你,若是疼了,你便同我说,我轻些。” 沈映鱼不忍看拔刺进血肉的东西,咬着下唇将白皙的小脸别过去,隐忍地点点头。 防止自己挣扎她还将双手撑在后面,一副忍任他动作的模样。 “轻些……” 苏忱霁的目光从她带着隐忍的脸上,轻飘飘地顺着往下,落在染血的绿萝裙上。 目光顿了片刻,伸手卷起裙角。 纤细白嫩的腿线条流畅,十分具有女子的柔和美感,而此刻却呈现出诡异的弧度,肉眼可见的疼与可怜。 “骨头好似错位了,但你先将腿上的那个东西拔了吧,插在里面,太疼了。”她闭着眼说着。 他点头轻‘嗯’,尔后握住上端,抬眸看着眼前难忍的女人,温声低言道:“那我拔了,先忍着。” “嗯……”沈映鱼紧闭着眼,别过一旁的脸胡乱点。 “啊——嗯。” 她看不见,但感觉腿猛地钻心窝子一疼,下意识叫唤出声,额上的冷汗涔涔地往下落,唇色霎时尽失。 那一声落在旁人的耳中,似又娇又急的在喘着。 他的手颤抖几下,很快就被隐藏起来,但心却控制不住的在狂跳。 一声、两声,似震响的春雷,渐渐泛潮了。 这还只是拔出来这一步。 沈映鱼真的痛得快昏厥了,不由得想起后面还有正骨和上药,不知道能不能熬过去。 苏忱霁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将她隐忍和痛的表情纳入眼底,贴心的将一旁干净的绢帕折叠,递到她的唇边。 “先咬着此物,以免等下伤了自己,若是疼得无力了,便趴在案上。”他温和着腔调轻哄道。 沈映鱼大脑疼得痉挛,想也没想张口咬住他递过来的绢帕,继续软趴在矮案上,像极了承受不住的娇俏相。 以前为何没有发现,原来她生得这般可怜? 苏忱霁一眼不错地盯着她此刻的模样,心中升起莫名的情绪。 像是想要抓住一件东西,可任由怎么伸手都触碰不到,浑身都不对劲。 真真儿是忍得心都在颤抖。 他若有所感地低下头,看见自己握着染血挂钩的手在颤抖,上面的血顺着往下流进他的掌心,将冷白如玉色的手都弄湿了。 就像…就像是他第一次杀人,握着刀的时候,又冷漠又带着莫名的亢奋感。 苏忱霁感觉喉咙泛起干哑,忍不住舔了舔唇,不再去看手中的挂钩,将它搁置在一旁,擦干净手中的血,拿起药匣子中的药粉。 他药粉匀速地洒在伤口上,再经由纱布包扎,血是止住了,但沈映鱼却疼得呼吸都困难。 她无比庆幸自己此刻是咬着绢帕,不然定会将下唇咬得血淋漓的。 “接下来我要正骨了,忍着点。”少年带着哑意的声线传来,如同砂砾在纸上擦过般,引得人浑身细微的颤栗。 沈映鱼疼得已经没有力气回应他。 她自幼就怕疼得厉害,现在更甚了,能保持理智已属实算很好。 轻颤的手搭在她的腿上,她半分没有察觉到,只听见‘咯吱’几声,疼痛传来,她彻底失声的闷哼出来。 痛苦经历过后,沈映鱼感觉腿上终于夹上了木板,回神睁着泛红的眼觑去。 少年搭在腿上的手正好就松开了。 “好了,腿已经没事了,养一段时间便能好。”他对着她说着,将颤抖不止的手藏于身后。 少年的眼不知何时变得潮湿,如灌上一汪春水,清冷如玉的面上无端多了几分潮红的欲态。 “还疼吗?”他有些压不住心中的情绪,低眸问道。 沈映鱼以为他眼尾洇着的红痕是心疼的,还宽慰的对着他露出苍白的笑:“没事,不算很疼。” 苏忱霁凝望她脸上脆弱的笑,心中那股酥麻的痒意并未止,反而越烧越旺。 她究竟知不知道,这副模样对着一个男人,会引他做出什么恐怖的事? 不,她不知道,当他是沅芷澧兰的斯文君子,所以才会毫无防备地对他这般笑。 他面色如常地颌首,暗自却压住疯狂颤栗的右手。 18 吃醋 - 重生在折辱清冷男主前 - 妖妃兮 沈映鱼轻叹,总算是结束了,幸而晋中的事宜已经渐入正轨,休息一段时间也无碍。 苏忱霁将她扶去床边,贴心地将周围的茶水都放置在,她伸手能勾到的地方,然后才离开。 屋里陷入了宁静,沈映鱼躺在床上,喟叹着。 幸好家中还有人,不然她恐怕死在洗浴房都无人发现。 沈映鱼忍着疼痛,拉过一旁的被子,闭上眼睛睡觉。 秋夜阒静,坠兔倾斜,已是午夜时分。 另外一间屋内的人,任如何闭眼都无法入睡,最后干脆直怔怔地睁着眼,宛如冰凉的玉雕般一动不动。 他在想,往日闭眼便能入睡,为何今日不行。 睁眼闭眼皆是他那小阿娘,倒在湿漉漉的浴房中。 可能她自己并不知晓,她的模样多可怜,望着他的目光又怯又亮。 乌鬟香髻,眸如朝露般娇艳欲滴,真容易使人升起暴戾之心。 他忽地侧身抱着柔软的被子,将脸埋进被衾中,似乎嗅到了。 屋里所有的味道都和她用的是同一种香,蕴蕴缠缠,湿湿绕绕。 静夜本无声,却平白多了拱动的窸窸窣窣声,但喘息格外克制,似生怕惊扰了什么人。 是隐忍的年轻勃发张力在黑暗中放肆,以另外一种方式进入她的身体,虚假的侵占。 翌日,金乌升起,金鸡报晓。 苏忱霁洗过身后一身湿气,立在门口,敲了敲房门,“可起了?” 屋内有声音响起,但无人应答,不知是羞赧还是因为旁的。 他静候片刻,又敲了敲门,依旧无人回应。 须臾,含着歉意的声音伴随着推门声一起。 “抱歉,我进来了。” 屋内的人都来不及阻止,那道颀长的身影便出现在屋内。 沈映鱼颤着眼瞳,涨红了脸,脚上还捆着木板子耷拉在脚榻上,整个人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 天,让她重来一次吧!她绝对不会尝试起床。 苏忱霁一进来便看见,她这般窘人的场面,眉微挑,上前去将人扶起来,尾音带笑地问:“你这是不爱睡榻?” 听着他言语中的七分揶揄,沈映鱼脸上的红晕蔓延至颈子。 抬起手捶了他一拳,她语气带了上气急:“你这挖苦人的话是跟谁学的,赶明儿个我倒要好生问问顾夫子。” “好,是我错了。”苏忱霁闻言笑着认错,移身坐在一旁,询问后掀开她的裙摆一角。 血果然渗出来了。 将昨日弄的木板子拆了换药,他垂着眸问道:“不过方才你怎的倒在地上?” 沈映鱼表情无言地凝望他,并不是很情愿讲回答这句话。 见他浑身湿气就岔开话,问道:“你一大早是去做何了?浑身的湿气,手也是凉的?” 他头也没有抬,手中绑着木板,道:“刚才去洗了昨日换洗的衣裳……” 说罢,他顿了顿又道:“顺便也将你昨夜湿掉的衣裙都洗了。” 他洗自己的衣裳也不是一两日了。 沈映鱼本无甚反应,但过了一会儿才迟钝地反应过来。 以往她的贴身衣物都是沐浴时洗了的,昨日因为摔倒了,故而并未来得及搓洗,还和那些衣裳一起泡在木盆中。 那么他说的都洗了,也包括那些贴身小衣? 沈映鱼隐约有些不自在,毕竟他如今不是小孩了。 隔壁的乾哥儿今年也是十五岁,早不早便与人定亲了,只待那姑娘及笄就能迎过门。 忱哥儿和乾哥儿同岁,也早已经到了男女有别之际,所以自打他十二梦遗开始,有的事她便已经避开了他。 苏忱霁抬头便看见她脸上的表情,神色微闪,如玉般的脸上满是无害。 “怎么了?”他疑惑地问道。 沈映鱼见少年神色单纯乖巧,满腹的话都泯灭于腹中。 大约是她太过于敏感了? 忱哥儿一向进退有加,最是风雅清隽,且喜洁癖严重都是肉眼可见的。 这样做不过是见她受伤,顺手将那些还泡在木盆中的衣裳一起洗了,自己却在此猜东猜西,尽将人往龌龊地方想。 看着他无害的乌木瞳,沈映鱼心中的不适都被愧疚代替:“没什么。” “那还没有告诉我,进来时你为何躺在地上,是想要做什么摔倒了吗?”他将她眼中的神情都收于眼底,噙笑问道。 见他一连连地问着,沈映鱼也不隐瞒,颇有几分不好意思,讷讷道:“我本是想起床……咳,然后忘记腿受伤了。” 其实她本是想出恭,结果早上起来忘记受伤的事,而且还是刚摔倒在地,他就来了。 昨天摔得狠,早晨起来浑身青紫,手脚又痛又软,自然是半晌都爬不起来,这才教他看见了这样的一幕。 幸而他并未露出旁的表情,还择善如流地伸出手臂道:“扶着我的手,我带你去。” 这种事本就丢人,还要他带,沈映鱼更加不愿了,忙不迭地摇头。 他却似笑非笑地乜斜着她,道:“难道还忍得?还记得我幼时,你还曾扒了我衣物将我捆在树上,怎的不见羞?不过是扶你过去而已。” 这话一出,沈映鱼表情僵住了,心尖莫名一颤。 确有此事,但她和他都是默认忘记以往的。 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提起,她一时间不晓得他心中,究竟还有没有怨恨? 苏忱霁观她表情就知道她是想岔了,轻叹息,主动伸手将人扶起来,垂眸温言道:“此番并不是说往日的不是,亦不是怨怼你,以前是我不懂事,你教训我是应该的。” 他顿了顿,继而道:“但我此刻要说的是,其实你没有必要防我这般紧,虽我们并非真母子,但我打心里是敬重你的,见你受伤,我却什么都做不了,看着难免心中难受。” “我也不晓得究竟是何处惹过你,让你躲我至此,甚至……” 他掀眸看着眼前清秀的女人,再次盖下眼睑道:“甚至到了,如今的几月,都不曾给我捎个只言片语的信回来,若当真在何处无意间惹过,我在此先道歉。” 语气毫无半分起伏,全程都用平淡的腔调陈述着事实。 少年垂着眼睑,无人窥见究竟真的愧疚还是假的。 因为他确信,她都会信。 果然,沈映鱼脸上浮起尴尬,捏着自己的衣裙垂着眸。 原来他晓得自己在避他。 此事其实也怨不得他,只是之前在去年无意间撞见过一件事。 她生了妄,一时间没有想通,所以这才想着去晋中,倒是忘记他的感受了。 “没有,是我的不对,没有惹得我对你有意见,只是铺子刚有起色是实在脱不开身,这才暂住在晋中。”沈映鱼见不得他垂眸失意的模样,忙不迭地解释。 也不晓得他是信了,还是没有信。 少年再次抬头时,眸中噙着温和的笑,将手臂再次递过去道:“我省得了,大约是多想了,日后不会再如此,我扶你去罢。” 如今一向寡言的他,难得掏心掏肺地说了这般的话,她自然是不再推拒。 沈映鱼生怕他多想,忙将手伸过去,隔着衣裳抓住他的手臂。 她忍着疼下床,结果脚甫一沾地就软了下去。 苏忱霁手疾眼快的一手扶着她的腰,一手扶着她的肩,轻声道:“慢些。” 沈映鱼僵着身,强撑着点头,任他扶着自己往外面走。 出恭也是麻烦事,好在他并不坚持跟来。 等沈映鱼出来时,小腿上的血又裂开了,免不了再次拆掉又重新上药绑上。 受伤的日子格外难熬。 手不能提,肩不能抗,还不能沾水,凡事都要旁人亲力亲为帮忙。 沈映鱼庆幸,好在他并不在意,每次散堂后一刻也未曾在外逗留,固定着时辰回来。 枯黄的槐树叶被风卷起吹到窗牖上,乍起阵阵寒风,正是秋高气爽好时节。 沈映鱼百般无聊地趴在窗沿上,素净纤细的手指捻起上面的一片落叶,清水幽湖的裙裾如青禾般散落在周围,端的是清水芙蓉的透净。 她现在整日无所事事,除了整日等苏忱霁回来便是睡觉。 本想是趁着空闲帮他绣那些帕子,或则做些当季的衣裳。 结果还未开始行动,就被他严肃冷面地勒停了,说什么大夫道不宜劳作。 不晓得的,还以为她是手受伤了。 虽是如此,她表面点头称是,背地里悄悄将他的帕子都绣上花样,赶在他回来之前将东西藏起来。 “哎……”沈映鱼重叹一口气,丢掉手中的树叶。 门口响起了动静。 她霎时含着欣喜地抬眸,果然不一会儿门就被推开了。 但进来的并非是一人,而是两人。 两人皆着清雅的正青长袍,一人眉眼秾艳似楚楚谡谡的天边仙,好看得雄雌模辩。 一人如沐春风,朗朗如玄月,容颜虽比不得前面的人却一派正气。 是苏忱霁和顾少卿。 两人一前一后地进来,甫一进来便齐齐看向窗边的人。 顾少卿当即弯腰作揖。 苏忱霁立在一旁,神色模辩地看着窗边的人。 “顾夫子!”沈映鱼看见来人,白皙的脸上浮起明艳的笑。 方才的蔫恹恹的模样一扫而空,教人看一眼便想起苍穹高悬的金乌,灿烂逼人。 19 沐浴 - 重生在折辱清冷男主前 - 妖妃兮 沈映鱼行动不便,两人便行去了正厅。 顾少卿是外男自然不能入女子闺房,苏忱霁便折身进去,将屋内的人扶出来。 沈映鱼许久未曾见过顾少卿,刚坐下就忍不住开口同他讲话,语气雀跃,问的皆是苏忱霁如今的学业如何。 顾少卿嘴角挂着温润的笑,视线落在她的脸上,闻言道:“忱哥儿,十二中秀才,学业一向是顶尖儿的,无任何问题。” 这样说,沈映鱼便放心了。 此刻她就如同普通的长者般,见到夫子就下意识开始使唤一旁安静的孩子,想让他多表现些。 “忱哥儿,去,拿些麻糖和瓜果出来。”她扭头,拍了拍身旁杵着不言的人。 少年神色淡淡地转头,起身。 顾少卿闻言赶紧摆手道:“不食,不用。” 沈映鱼不认同地嗔道:“夫子大老远地过来,若是一些小吃食都供应不上,那我可实在是失礼了。” 任由顾少卿说什么话,她都坚持让苏忱霁拿些东西出来。 顾少卿推拒不赢,只得涨红着脸接过来。 顾少卿悄眼看着,面前明眸善睐的清秀女子,那双眼中满是信任和敬重,风光霁月得毫无防备。 他还哪敢和她讲,其实是晓得她受伤了,所以寻个由头过来家访。 以前沈映鱼时常会来学堂接送苏忱霁,每次都会单独同他讲话。 虽问的皆是苏忱霁的学业,但也不知道究竟是从何时开始,许是见她一人,带着只相差几岁的孩子,也许又是生得很像。 他渐渐对她生出些许怜惜。 所以其实今日来,只是想见她一面而已。 这样的龌龊心思见不得台面,顾少卿一直都放在心中,谁也不敢提,她就更加不敢了。 “你的腿还好吗?”顾少卿除了和她讲苏忱霁的学业,旁的话也很少讲过。 一句简单的话讲得磕磕绊绊,好在青年本就稳重,教人看不出他的心思。 沈映鱼眨了眨眼,睨看眼前的人不加掩饰的关切,心中一暖,遂点头道:“已经结痂了,多亏的忱哥儿细心照料,估计再过一段时间就能下地行走了。” “那便好。”顾少卿捏着手中的东西,含笑温润地点头。 他转身从一旁拿出,用油纸包着的东西放在桌上。 “这是我去年在林中寻到的药材,是重伤调理后的良药,想着放在家中也用不着,今日就顺道带给你。”顾少卿温声道。 有来有往的事,沈映鱼自然不拒绝,当下唤着一旁安静的苏忱霁去接。 但唤了几句,都奇怪的没有得到回应。 她扭头看去,发现身旁的人面无表情,正不知盯着什么地方,连眼皮都没有颤动过,活像是一具无知觉的漂亮尸身。 见他似是被摄魂的这般模样,顿时沈映鱼一惊。 好在苏忱霁察觉到身旁人的视线,很快恢复了原本的模样,脸上恰到时候地露出一抹笑。 他上前乖顺地接过顾少卿手中的东西,折身递到了她的手中。 “夫子送的。”苏忱霁温声道,好似方才的一瞥是她的错觉般。 沈映鱼蹙眉接过来,看着一旁的顾少卿,见他眼中无异常,复而又觑着眼前含笑的少年,只当自己产生了错觉。 但她还是忍不住又看了眼,他适才看过的位置。 那个地方,好像是以前她挂刀的地方,但自从重新修葺过后,就已经没有再挂过了。 压下心中莫名其妙的感觉,她继续和顾少卿交谈。 谁也没有注意到,少年双手环抱地倚靠在一旁,脸上的笑寸落下来,欲犹未尽的再次晦涩看了眼对面的墙。 其实方才他在想,若是上面还挂着刀,自己能不能忍住不去拿下来。 可惜并没有什么如果,就算有他也不能这样做。 她会害怕。 他恹恹地收回视线,垂着修长的眼睫,静静地听着,他那小阿娘对旁人讲话的语气。 那是掩盖不住的欣喜。 虽然四句有三句不离他乡试之事,可还是令人心情不悦。 他漫不经心地想着,面上毫无情绪起伏。 终于熬到顾少卿觉得再待下去,恐怕就要被留饭了,这才起身请辞。 沈映鱼腿脚不便,送人之事自然也落到苏忱霁的身上。 落日熔金,金乌下坠,昏黄的光晕渐淡,天边赤红的薄云,形成苍穹中的一条条雾线。 苏忱霁将人送出至门口,然后立在原地,一眼不眨地看着那道背影渐行渐远,宛如傲立黄昏下的坚韧松竹。 忽地,他垂头看着自己身上的衣袍,嘴角上扬成固定的弧度,然后又落下来。 细看他脸上除了冷漠什么也没有。 为何一样的笑,一样的穿衣装扮,她待顾少卿怎的就能这样不同呢? 她真的好像更喜欢顾少卿一些,每次只要和顾少卿立在一起,她的眼中就没有他。 如果顾少卿死了,她会不会眼中就只有他了? 这般想着,垂在一侧的手隐隐颤动起来,那是无法抑制的亢奋。 他觑着虎口上的那条伤疤,冷冷地发出嗤笑。 杵立半晌,直至天边最后的一条红晕消融,他才抬手将门阖上,转身进屋。 屋里的沈映鱼正捣鼓,方才顾少卿留下的药,打开时才发现,里面还细心地包着蜜饯。 听见动静,她抬起白净的小脸,笑道:“忱哥儿,没有想到你们夫子人倒是挺细心的,方才就该留他用晚饭的。” 此话不过是随口一说,并非是沈映鱼真的想留人。 但方才踏进来的人闻见,嘴角最后一丝上扬的弧度归于平静,无法上扬便任其这般暴露。 “哦,是吗?”他冷淡地扫过她面前的药包,跨步走进去,拿起一旁摆放的火折子,挨个点燃挂在墙上的羊角铜灯。 室内一片明亮,她依旧喋喋不休地说着:“其实顾夫子人真的很好,对你也很照顾,记得当年我去寻他收你,生怕他嫌你年纪大,都备好礼和一箩筐的好话,结果我甫一开口他便同意了。” 女人说起以前时,双手托腮,转过头明亮着眼看着围转在灶台的少年。 都说君子远庖厨,但在忱哥儿这里从来都不适用,家中杂物基本都是他一手包揽,也做得一手好饭菜。 “哦,对了,还有,当年你被人牙子拐走,也是他跟着一起叫上三哥他们一起来,这才将你救出来。” 沈映鱼说着,颦起远山黛眉,眉宇间笼罩愁思:“这样算来,我们可欠他不少人情呢。” 少年并未开口同她说话,屋里只有她一人的絮絮叨叨。 “顾夫子是清雅高洁的人,我本是想要送他一些好的笔墨纸砚,但他一概不收,也不晓得此番承载的人情如何还。” 未了,她还轻轻地叹息一声。 沈映鱼没有注意背对着她的人,听见此话手握菜刀的手一顿,须臾低垂的眼睫轻颤,复而又继续切菜。 原来她送他的那些笔墨纸砚,都是旁人不要的呢。 “不必忧心,这些人情都是因我而起的,只当是我去还。”少年温雅的声线徐徐响起,伴随着炒菜的溅油声,使人听得不太真切。 沈映鱼当他是说日后飞黄腾达后,会好生回报恩师,当即喜逐颜开,心中觉得他越发和前世不一样。 前世他不苟言笑,哪管什么恩师还是仇敌,就连帝王,也都是说杀就杀的,乖戾嗜血得不像话。 但这一世却越发磊落了,所以他再也不会如书中所写的那般乖戾。 “忱哥儿这样做是对的,我希望你以后一心向善,干干净净,远离血煞,一生长乐未央。”沈映鱼支着下颌浅笑看着他的背影。 “嗯,好。”背对着她的少年,声线朦胧地应答她的话。 苏忱霁将头微偏,余光看见坐在一旁笑得温婉的女人,眼睫微敛,心如止水。 恐怕她要失望了,他的手上已经染血了。 沈映鱼因为他如今的模样心情甚好,一顿晚饭下来,眉宇间的明艳都没有落下来过。 相比她露于面的欢喜,苏忱霁就显得清冷多了,晦涩的目光多次掠过她的笑颜。 顾少卿来一趟就这般值得高兴吗? 晚饭后,沈映鱼被扶去洗漱。 说是洗漱,其实就是坐在浴房中坐在春凳上,用着帕子掬水擦拭身子。 不一会儿,她浑身湿漉地杵着拐杖出来。 门外的苏忱霁接过,将她扶进屋,然后再拿着自己的衣物入浴房。 浴房中还蔓延着浓浓的雾气,周围飘着未消散的香夷子味儿,是他将柰花用古法提炼出来的。 屋内的被褥还有衣物,甚至连她的浑身从头到脚,都是这样的香味。 他眼底渐渐泛起潮意,抬脚上前走进去。 中央用立屏隔着,分别摆放着两个浴桶。 一个里面的水已经凉了,面前还放着被洇湿的春凳,另外一个冒着热水。 他淡淡地看了看,抬脚直径朝着摆有春凳的那边行去,弯腰伸手,冷白修长的指尖伸进了水中。 还是温的。 所以方才她是坐在春凳上,还是卧在浴桶中的? 不管是哪一种,水都是近过她的身,沾过她身上的香夷味儿。 少年莞尔地将嘴角微翘,慢条斯理地伸手褪去身上松垮的袍子,露出精壮的身躯,胸腹的肌理线条流畅又漂亮。 由于肌肤生得雪白,宽肩、细腰、窄臀、修长的腿染上了湿粉,无一处不是至美的慾涩。 20 冤枉 - 重生在折辱清冷男主前 - 妖妃兮 他跨步入浴桶中,神色冷静地缓缓仰躺在温热的水中,凸出的喉结上下滚动,白胜雪的修长脖颈浮着浅薄的粉。 一张绣有绛粉花蕊的海棠花绢帕,搭在冷瓷玉脸上,遮住渐浮起的表情。 那是暗含疯狂又病态的迷醉。 周围微凉的水,还带着女子身上浓郁的柰花香夷味儿,霸道又迅速地沾染的他浑身,就像是被人温柔地抱在怀中。 绢帕似化作了女子轻柔的手,顺着脸往下拂过,带起陌生的颤栗。 他的呼吸轻缓的失去律动,克制地咬住下唇轻喘。 她太信任他了,从小就信任,哪怕知道他一开始,准备了很多的东西要杀她。 以及她每次从外面,买回来的那些吃食糕点,他一概没有碰过都不晓得。 也比如他将人杀了砍成两截,一半剁碎喂狗,一半扔进河中,还随口寻了个说辞,她都丝毫不起疑心。 她全心信任他,殊不知信任的究竟是人还是鬼。 饥饿的鬼从很早开始,就想要吃了她。 他又想起了五年前,曾舔过她手腕上的伤口。 那一截雪白的皓腕似是还在唇边,只要他松口,玉琢般的指尖会按在唇上,被轻而易举地含在唇齿中吮吸,挑弄。 她或许好奇得想要探索,会用手指搅动。 他会乖乖的启唇,无底线的由她触碰。 做什么都可以,但求别那般玩弄。 苏忱霁的眼眶渐泛起红痕,被水雾洇得湿漉漉的,散落的乌发迤逦垂在春凳上。 遮住脸的绢帕不知何时,已经轻飘飘地落在浴桶中,如堆积的雪浮在上面,随着水面波动而飘忽不定。 墙角的灯火摇曳,昏暗割裂出一隅阴暗之地,已经温凉的浴桶被蒸热,冒起缭绕的水汽。 此刻少年的神色痴迷,醉了般面色潮.红,像极了午夜勾人的鬼魅,胸膛的起伏变大,呼吸也不稳,呈现出霪.靡却不显下.流的模样。 这样的事并非是第一次。 从十二那年,看她将自己弄脏的被褥洗干净时,从此以后梦中模糊的人影化为了实。 他早在梦中、幻想中将她染脏无数次。 看过她水眸无助又迷离,与他一道陷入世俗腥脏中,还有窈窕身段肆意妖娆的一面。 虽都是假的,但日后都会成真。 少年漂亮的眉眼恹恹地耷拉着,忍着一波波情绪不吭声,浴桶里的水溚溚渧,溅落在本就湿漉漉的地板上。 因为她前年无意间听见过他泄出的声音,从此便频繁在晋中不归家。 屋里的东西能碰的都碰完了,终于忍到她回来,他得要越发小心才不会吓着她。 可是以前能很快结束,今日半晌都过去了,依旧不成。 他的额间泌出细细的汗,睁开不餍的眼松开手,克制地气喘吁吁。 少年仰面倒在里面,垂着眼睑,温热的水被蒸起水雾,雾气将那张醉玉颓山的脸,朦胧遮掩得带着一丝缥缈的慾气。 许是她真人就在外面,也或许他变得更为贪婪了,连他自己都说不清究竟是哪种。 过了一会儿,他抬起漂亮的狐狸眼似搜寻着什么,最后直勾勾地定格在立屏上。 上面正挂着一条水绿湖青的素裙。 是她今日穿的,将脱下不久。 今夜无星云,凉风习习而过。 沈映鱼都临近入睡,忽然听见院中晾衣的声音,心中暗想着,他每次沐浴都比女子还要精细,比她泡浴都久。 秋季寒冷将热水泡冷了容易生病,看来她明日要好生嘱咐他几句。 她在心中叨念着,困倦来袭,缓缓阖上眸睡去。 …… 沈映鱼这次的受的伤,养了一两个月才堪堪好转。 这几个月中,苏忱霁几乎是全身心地照顾她,跟每日卯点上值一样精心又准时。 待到有一日她照镜子时,才惊觉发现自己胖了好几圈,最惊人的是往日宽松的衣裙,穿在身上勒得身形格外明显。 胖的速度实属太快了,吓得她差点想要绝食。 苏忱霁知晓后却笑着说是丰腴,甚至夸她比之前还好看不少。 沈映鱼当时险些怀疑,他对丰腴美的认知。 后来她欲哭无泪,拒绝他再给自己炖什么猪脚汤补身子。 等脚能下地后,沈映鱼整日锻炼自身,这才控制了继续发胖的可能。 正因为她瘦得快,所以苏忱霁并未欣赏多久,欲犹未尽地看着她又变成了以前的模样。 世上大多数男人都爱女子的颜,爱女子窈窕的身段,就连顾少卿也不例外,总会看着她的脸失神。 每次都让他忍不住升起杀戮嗜血的心,却因她生生忍住。 他不会如那些人一般,只要是沈映鱼,便喜她所有的一面。 可沈映鱼又极其爱美,尤其喜欢穿显腰身窈窕的裙子,所以整日看着自己身上的肉苦着脸。 犹豫许久,他才忍痛割爱,控制自己阴郁亢奋的心。 其实,他真的想她一直胖下去,最后胖得谁都不会喜欢她,这样她就独独是他的了。 这些见不得光的阴沉心思,沈映鱼从未发现过。 他是她眼中沅茝醴兰的斯文君子,谦卑有礼、进退得当,清冷不足温润有余。 …… 秋转轮回,流雪溯之,日子一日比一日凉。 晋中的事宜沈映鱼都一手亲自操盘着,赚得虽不多,但好在她身上积蓄足够。 她先在赁租客的手中买了间小院子,想待苏忱霁乡考过后搬去晋中生活。 苏忱霁早在几日前,去衢州乡考且拔得头筹,接下来便是会试,所以没有个一时半会也回不来。 但家中只有她一人太孤寂了。 索性后面沈映鱼就捎去书信,给远在他乡备考苏忱霁,然后自己先搬到了晋中去住。 下了一场细小的初雪后,沈映鱼的腿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那日伤了筋骨,虽不至于坡脚,但却行不得快路。 这段时间,她身上的伤好了,便频繁的在工坊中亲自督查。 因为有的州府出了恶钱之事,朝廷查得严,自然衙门在各方面也就查得严。 恶钱之事非同小可,保不齐便是满门抄斩。 她记得前世不少的人因为恶钱而死。 其实恶钱之事早有风头,但当今帝王昏聩,当时只是随意颁发搜查令,这才导致现在事态越发严峻。 此番朝廷严查,还是因为太傅坚持,不然早就□□遍布天下了。 说起恶钱,沈映鱼不由得有些担忧,前世好像苏忱霁好像就参与其中。 但她是二十七岁时才被他带去盛都,然后又早早死在地牢中,不明恶钱爆发的经过。 知他参与其中,还是当年跟在苏忱霁身边时,她隐约听过几句,所以并不晓得过往来会如何发展的。 而且她当时并未在意,现在自然也记不得了,还是朝廷开始严查,才隐约记起来一些。 她本是忧心他又参与了此次事件,但转念想到,现在的苏忱霁没有被人牙子带走,她也没有缺席的那十年。 而且忱霁现在人也在衢州等着会考,走的是正规路子,一切都和前世已经不同了。 来回想了几遍,沈映鱼觉得自己是凭空担忧,不由得轻叹出声。 许是他这次离家太久,又是孤身一人在外地,所以她这才想多了。 为了避免多想,她越发在意铺子的生意,企图引开自己的注意力。 但有时,意外不会管做多少准备、多久,该降落的还是会降落。 出事的是纺织工坊,铺天盖地带着覆灭之态袭来,打得人措手不及。 21 被关(加更) - 重生在折辱清冷男主前 - 妖妃兮 事情起因便是一匹纺织坊里的女工名唤春娘,不知从何处染上赌瘾,先是大肆在工坊寻相熟的人借钱,然后欠下一屁股的赌债。 春娘本是无力偿还,但前几日不知道去何处忽地发了财,不仅偿还了过往的债务,还购置上别苑与仆奴,过上富家太太的日子。 旁人见后皆心生好奇询问,那女工只道是寻东家借钱,做了些小生意才发财。 众人皆道春娘遇见此东家,是三生修来的好福分,此事渐也就此盖过去了。 春娘对旁人讲的这句话,最初传到沈映鱼这里来时,她并未多想。 因为春娘确实寻她借过银钱,不过当时她并不晓得春娘染上的是赌瘾,是听她说是家中人病了,心一软就借了些钱出去。 沈映鱼是后来才晓得此事,但很快春娘就将钱还了回来,并且还莫名发了财,她也就没有再纠结。 直到年后,她给苏忱霁将将捎了一封平安信,第二日衙门的官差便寻上门,只问道春娘手中的钱是否是寻她借的。 彼时沈映鱼还未反应过来,以为是之前借的那二两银子,下意识点头。 她甫一点头就被扣上了镣铐,不言分说地羁押进大牢关起来。 第二日被迅速押上公堂,听见青天大老爷的证词,又看将倒在一旁被拔了舌,正浑身血淋漓的春娘。 沈映鱼才从突发事件中回过神。 她先是高呼冤枉,并且言辞恳切要求此事查。 青天大老爷身边的师爷直冷笑,当下扔下一张画押的道:“春娘都已经供认了,她所得的祸钱皆是从你手中借来的,还有何冤枉的?此番只是将你关上个三年五载,只道是念在你家中有位秀才公子,不若便是十年。” 那语气冷硬至极,像是腊月间的冰锥子,直接戳进了沈映鱼的心口。 画押的纸张飘飘扬扬地落在面前。 沈映鱼捡起地上的那张证词,看清楚上面的那些字,顿时气得直发抖。 这张所谓的证词分明是假的! 春娘在她的工坊做事这么久,她自然晓得春娘其实大字都不识几个,如何写出这秀娟的大字? 而且昨日来的官差含糊其辞,只问她是否借了春娘钱,却不道是借的什么钱,什么时候借的,其他的什么也不说。 现在她看见证词才晓得,原来是问的要命钱。 沈映鱼自然是不肯平白无故被冤枉,强烈要求彻查,也拒不认证词中的话。 但现在任由她如何辩解都无人信。 尤其是官府老爷,也不审问她一介妇人究竟是何处来的大量祸钱,师爷和大老爷赶忙就给她定下要命的罪。 他们就像是急着找替罪羔羊一样,将她铐起来收押大牢。 沈映鱼一脸狼狈,被戴上枷锁镣铐时,无意看见高堂上方悬挂的‘高堂明镜’几个字,只觉得气得浑身寒颤。 狐狸和老鼠满满一窝,干的皆是贪污受贿之事,将百姓当做鱼肉,踏作烂泥。 “未曾做过的事,民妇不认。”沈映鱼咬着牙依旧不认。 此时苏忱霁正在外应考,倘若是她认了,定然对他的名声会不好。 而且此事当真过大,一旦认下被有心之人利用,他恐怕也会被牵连。 这可是能牵连上下九族的罪名,就算是死,她也不能认下。 师爷身边的晋中知府见状冷笑:“证据确凿,刁蛮妇人如何敢不认,别逼着本官动刑。” “只是没收资产,关押几年而已,刁妇切莫因扰乱公堂而连累身家。”师爷也如是说道,皆一口咬定此事就是与她有关。 听着两人一唱一和的暗自威胁,沈映鱼更加确认一点,这就是诬陷。 甚至证据说不定都是临时伪造,只要仔细查看,就能被人看见其中的猫腻,所以他们才会这么快要给她定罪。 一定不能让他们将罪名定下,不然一切都难以挽回。 “恳请青天大老爷彻查。”沈映鱼俯身道,嗓音极大:“民妇有人证能证明,并非是民妇所为。” 高堂上座的人听从上面的吩咐,根本就不欲同沈映鱼多纠结,只想着尽快将人关入狱中。 谁知道这女人竟然如此倔犟,死活不认。 当即知府恼羞成怒地冷笑,“呵,都证据确凿了还拒不认,来人行拶刑。” 幸好上面的人并未说过不能行刑,晋中知府与师爷见她如此倔犟,便就想着屈打成招。 很快就有人上前拿着夹子行刑。 沈映鱼满眼恐惧地看着阴森森的夹子,哪怕如此她也咬着后牙不肯认。 但在晕过去后,又被那些人强行按着手指画押。 她便这样锒铛入狱,无意间成了罪犯。 被定罪下入大牢后,沈映鱼醒来后当时那瞬间,她在想被何人陷害。 一开始可她实在想不通,究竟是谁会来陷害一个发完女工月俸,堪堪只有十来银两余钱的小作坊。 而且她根本就得罪不上什么人,那就只有远在衢州备考的忱哥儿。 她之前听顾夫子提过多次,忱哥儿会考极有可能位列前三甲。 若当真如此,恐怕她早已经被谁盯上了,就算没有祸钱之案,也会有旁的阴谋等着她。 隐约有了猜想后,沈映鱼很是担忧,此事要是传到衢州苏忱霁的耳中,不晓得会不会影响他会考。 与此同时。 远在衢州城的文峰苑,刚下了一场大雪。 雪如盖,让这座风流意气的城池,变得洁白无暇。 文峰苑是衢州府主专门备来供学子科考暂住之地,修葺得十分庄重典雅,纤细的观赏竹上盖子细细的白雪。 因有贵人在此,所以苑中的下人正洒着盐水扫雪。 闲雅厢房,巨大的落地窗牖沿上,刚清扫的雪又浅浅覆盖上一层,屋内地龙热烈作响,木几上正煮着缭绕的茶。 一旁摆放的白玉瓶中插着稚梅,整个室内都萦绕着清茶涩香和梅香。 “子菩,分心了?”坐在矮木几边上的人,一袭玄色长袍手执黑子,上扬风流的桃花眼,觑了一眼对面的人。 对面的少年肌如窗外飘絮的白雪,貌如昳丽惊人的好女,身着的普通学子的青衫直裰,一举一动都是赏心悦目的矜贵。 不太像是小村庄走出来的,瞧着倒像是皇城下哪位世家的嫡系公子。 瑞王闻廷瑞目光在他身上巡睃着,尔后收回视线。 “二爷,抱歉。”苏忱霁低垂着眼睑,将分散出去的心神收回来,素手扣下棋子,冷瘦的手指都透着清冷的疏离。 棋子落得随意。 “这可是自寻死路啊,看来子菩今日确实不在状态。”闻廷瑞痴笑着,也不客气收下他送上门的弱点。 今日这棋局赢得甚是畅快。 苏忱霁掀开单薄的眼皮,乌木沉色的眼中噙着如常的笑,像是精心雕刻好的弧度。 不谄媚,端的一副很容易让人,落入陷阱的温润斯文。 若非闻廷瑞早知晓他的身份底细,恐怕只会以为他是温润如玉的君子。 “二爷见谅,只是临了想起一些事情。”苏忱霁含笑而言。 闻廷瑞听见此言,眉轻挑,心有惜材,也晓得他为何分心,倒也没有过多为难他。 苏忱霁是这批学子中最为出挑的人,不管是这张漂亮脸,还是为人处世都是上乘。 最主要的是他天生适合为谋士,身未入局,随手拨弄棋子却胜天半子。 但略显遗憾的便是,他似乎并入仕之心,甚至来考学皆是为他人心愿。 为此闻廷瑞不知用了多少的利益驱使,甚至将沈府当年是谁灭的满门,答应日后定许他高位亲手刃仇人,他都不为之所动。 从头到尾只道一句‘她没有嘱咐过’。 这个她,便是查出来的那寡娘。 本是要放弃的,但无意间试探他时,发现他做的那些事都悄无声息,毫无痕迹地办得漂漂亮亮。 死了那么多的人,偏生查不到他的身上,表面依旧衣袂不染尘的浊世公子。 分明足智近妖却格外的守成,他可谓是满心的不甘心,势必要将人拉到他营帐之中,为他所用。 他要苏忱霁成为手中,最称手的兵刃。 为了一个苏忱霁,他不惜悄然动了些手脚,不出意外的话,过不了多久,苏忱霁便会求上门来。 届时他再许以雨露,定教他衷心跟随。 思此,闻廷瑞脸上露出一个势在必得地笑,搭在木几上的食指轻敲。 小室幽静,煮沸的茶咕噜作响,外面大雪呼啸。 闻廷瑞将目光微转,笑道:“果然和子菩在一起才最为放松,得子菩这般良友是我之幸事。” 此话是告诉苏忱霁,他将他当做好友。 位高权重的王爷能这样以友相称,一届寒衣无功名在身的学子,已是泼天之恩了。 苏忱霁一耳就听出来了,如玉的脸上恰到好处露出神情:“能与二爷相交亦是子菩之幸。” 闻廷瑞觑他脸上的表情,并不夸张,也不谄媚,却比平日多了几分激颤。 他的心中十分的受用,聊表自己惜材之心后,便挥手道:“今日也叨扰子菩许久了,便不打扰,你且去寻你的事做罢。” 苏忱霁垂首退出,将一室的阒静还于政客君。 衢州的冬和晋中不同,风吹来是香的,夹着着稚梅香,是冷的,透入骨髓。 苏忱霁迎着风行穿过盖雪的松竹,越过芬芳扑鼻的梅林。 信步至门房处时,他脸已经被吹得隐约透着几分羸弱的苍白,显得越渐的无害。 门房守着的是个六旬老人,年轻时是个秀才,一辈子到现在也只是个秀才。 因为舍弃不了读书便在此寻了个看门的活,顺便帮文峰苑的莘莘学子们收寄书信。 “请问,今日苏忱霁的书信可至?” 门房老人听见伴随着轻咳,犹带行路过急的轻喘男声。 他从小窗子探头一瞧,果真是雷打不动,每月初二必来的那位漂亮少年人。 “苏公子稍等片刻哈,容老朽看看。”门房老人将头收回去,眨着模糊的眼寻着人名,很快便找到了。 门房老人将大包小包的东西搬出去,连同一封家书交到他的手上,笑言道:“公子府中人倒真心疼你,次次都比旁人的包裹大得多,每月必有家书来往,是个有好福气的呢。” 苏忱霁笑了笑,并未搭话,接过门房老人手中的东西,温声道谢后就转身离去。 那清隽挺拔的背影比雪都要干净清冷几分。 门房老人觑着,然后转身回去了。 文峰苑表面是供学子暂住之地,但天底下的学子那般多,如何是一个小小的文峰苑能住得下的。 所以,其实住在这里的人皆是佼佼者,是专供贵人挑选的谋士党羽。 里面一共住了一百人,每人皆是独立的房间。 苏忱霁回到屋内时,先将包裹摆放在矮案上,取过纯白的绢帕将上面的雪搽干净,而后才将自己乌发衣裳误染的雪拂去。 衣摆已经被打湿了,他换了一身雪白直裰,解了半湿的发,任其散落在后肩。 做完一切后,他折身回到案前盘膝而窝,将包裹一件件打开。 里面有不少沈映鱼做的冬装,甚至连保暖的狐狸毛大氅都有,难怪不得这般大一团。 看见这些物件儿,他如玉般的脸上浮起笑,原本苍白的面容也有了几分血色。 大氅上似还残留着柰子花香夷的味道,和衢州的梅香不同,极其淡雅却又容易保存。 苏忱霁低头轻嗅,顿了顿,然后将整张脸埋进其中,柔软的大氅将他脸上潮红的痴迷掩盖。 好想她,许久没有见过她了,不知道她现在在做什么。 半晌过去,埋进大氅中的人才后知后觉,还有书信未曾拆开看。 他勉强从大氅的软香中,懒懒地抬起头,但依旧抱着不放。 带着还染着柰花香的衣物倒在簟上,裁开了书信,熟悉的字迹跃然于纸上。 沈映鱼写的字恰到好处,如同她的人一样,可爱又可怜,秀气得他轻而易举,就能全全握在手中,然后任他细细琢磨着,唯恐力气大点就会弄坏。 一封家书共有三百二十字,比上一封少了三字。 他眉眼恹恹地耷拉着,将书信折起来,放在木匣子中。 四四方方的梨花木匣子里面,已经摆放好几封书信了,每封信多少字,写了什么内容他都铭记于心。 想回晋中,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紧闭的窗牖被风霜拍打着,细小的绒毛雪飘进了室内,顷刻就融化得了无声息。 如玉琢般漂亮的人儿,抱着赤红的狐毛大氅将脸埋进去,只露出精瘦的脚腕和泛着欲粉的脖颈,乌黑的发湿气被蒸干后,迤逦地铺在木色簟上。 这样浓郁的气息四面八方地袭来,他神色迷离的将衣袍抱紧,好似隔着衣裳抱住了千里之外的沈映鱼。 此刻他似是坠落的神,是阿鼻地狱勾魂的鬼魅。 22 雨露(含入v公告) - 重生在折辱清冷男主前 - 妖妃兮 沈映鱼担忧是没有错的,在她入诏狱的第二个月,苏忱霁照常去门房老人那里取书信。 第一次空手而归。 他神色淡下,当日便要收拾东西回晋中。 恰好闻廷瑞听说,派人将已经行至文峰苑大门的苏忱霁,拦截了下来。 少年一向清冷的面上带着寒意,沉默顷刻拾步跟随过去。 一样的风雅竹林厢房,孔孟之言雕刻四壁,焚香煮茶的美貌婢女跪坐在脚边。 那些女子在他进来后都悄然退下。 闻廷瑞斜倒铺着貂毛毯的玉簟上,眼底浮起醉意,见着门口出现的人,喜乐于色,忙不迭的将人召唤过来。 “子菩过来,闻闻这焚的香,像不像柰子花味儿。”他的语气中满是笑,似是未曾发现立在门口的人,还背着行囊。 苏忱霁觑眼扫去,抬起脚褪去鞋,就着雪白的罗袜,跨步行进去盘腿坐在他的对面。 低头轻嗅着道:“清香四溢,适配上研磨的清茶,微涩,微甜。” 闻延瑞知他会些煮茶研香,所以刻意在今日焚香。 得了这样的话,他脸上的笑越发浓,感叹道:“与子菩聊天实乃人生一大快事,若是届时回了京,也能遇见你这般的良友,生而无憾了。” 苏忱霁嘴角微弯,顺着漫不经心地回应一句。 察觉出少年此刻的敷衍,闻廷瑞微抬眼尾,环视至他的身上。 似是此刻才发现他后背的行囊,直了直身,状似疑惑地问道:“子菩这是要去何处,大考在即,怎的就收拾行李了?” 苏忱霁并不遮掩,应道:“今日未曾收到家中来的书信,担忧她是否一人在家出事了,所以想着回去看看也好放心备考。” “没有想到子菩之孝心如此可嘉啊。”闻廷瑞感叹道,心中越发满意。 世上有几人能如苏忱霁这般,既足智近妖,又不泛有人情味儿。 这样的人想必助他一时,恐会被他铭记一生。 此番可正好是他想要的。 “大考在即,众人都专心应考,衢州距离晋中,光是一来二去都要花费半月的时间,而且你的书信也只是今日没有收到,万一是驿站的信使不小心捎露了,也不见得会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他一面说着,端起一旁煮得沸腾的热茶,倒上一杯。 顷刻,清茶苦涩的味道掩盖上清淡的柰花香,小室内香气混杂,微凉。 “若是此次不幸失意了,恐怕要三年才能再卷土重来,虽以子菩的聪明才智是无碍的,但总归会让对你满怀期望的娘亲失望,她年纪也大了,你若因为她的事舍弃了此次机会,她难免动肝火。” “这般,你且放心应对大考,你的事我帮你派人去看看。”他这般说着,如降雨露。 他说得于情于理,且礼贤下士的姿态也做得足足的,任由是谁听了都会同意。 用金子堆砌起来的贵人都做至如此了,再被冷情地拒绝,恐不会再是如今的好面孔。 在大雪纷飞的时节,多的是冤枉案,死一两个无关紧要的人,也没有谁会在意,那些冷凉的雪能掩盖所有。 哪怕被人发现,也会称赞一句狠戾枭雄。 苏忱霁闻言动了动眼瞳,然后掀眸看着他,似笑地道:“如此便先谢过二爷。” 听见他第一次接受自己的帮助,闻廷瑞脸上才彻底扬起笑来,将倒的茶推过去。 苏忱霁谦虚拒绝。 闻廷瑞也不再客气,暗含威仪的又道:“本王一向敬重有真才实学之人,子菩当得。” 他端起茶杯,茶水氤氲着热汽,模糊了醉玉颓山的面容:“多谢王爷。” 闻廷瑞畅快大笑,言语中皆是自得:“本王希望三年后金殿相见。” 他莞尔颌首。 闻延瑞只顾着畅快大笑,并未发觉对面人的面上虽带着笑,可如果仔细瞧,那双乌木沉色的眸中毫无笑意。 他似菩萨低眉般垂着眼睫,凝望着澄澈的茶水上浮着雀舌茶叶,轻晃间在白玉杯中荡出一圈涟漪。 …… 晋中地牢中潮湿阴冷,高悬上空巴掌大小的木窗,不断灌进来凄厉的冷风。 偶尔还会飘进来几滴鹅毛大小的雪,洋洋洒洒地落在她的发上和身上,继而便消散了。 冰凉的小雪融化,冻得她瑟瑟发抖。 沈映鱼穿着单薄的囚衣,将自己蜷缩在角落,把地上的干草都堆在身上,想以此来换得一丝暖意。 但效果却微乎其微,手上的伤被冻得发炎,而以前伤过的小腿在隐约发疼。 这个环境和场面极其熟悉,像极了前世她死的那个时候。 不过现在比当时好甚多,至少身上没有虫在蚕食血肉,也没有眼瞎。 那时候的她死得是真的丑,丑到后面她都怕被人嫌弃。 好想出去。 现在的她不会连第一年的冬季都熬不过去吧? 沈映鱼紧抱着自己的双臂发抖,嘴唇干裂,发现自己在发烧,光怪陆离的胡思乱想。 幸而,第二日她被好心的狱卒发现昏倒在狱中。 那狱卒许寻来大夫,熬了驱寒的汤药送来,顺便将带来陈旧的被褥。 被褥虽然又脏又臭,但沈映鱼此刻也没有挑剔地裹着,喝下汤药这才渐渐好起来。 事后才想起来,那狱卒这样优待自己,犹恐万一连累的他。 狱卒是个三十多岁的黑皮汉子,为实好说话,心地又善。 他晓得沈映鱼心中担忧后,忙不迭地悄声道:“夫人无需担忧,小的是知府夫人吩咐的,府官大人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无人寻会故意来你的错处。” 原来是这般啊。 沈映鱼眼中闪过了然,也没有再纠结此事,裹着被子可怜地缩在墙角。 虽然她这一身的伤是晋中知府下令造成的,但她并不会在此时有骨气地不要。 她还要等着苏忱霁回来。 狱中日复一日地过着。 哪怕是暗自有了金氏的相助,沈映鱼还是过得极其难受,特别是小腿时不时地抽痛着。 时间一久,渐渐也习惯了。 接着又过一段和时间,外面的风雪似乎停了,向来阒静无声的诏狱中传来的脚步声,还有照看她那狱卒的讨好声,渐近地传来。 她昏昏沉沉地倒在干草上,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好似听见熟悉的声音。 想要睁开眼,但前几日下了一场春雨后便开始在发烧,此刻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 感受到一双熟悉又觉得陌生的手,穿过身子将她从干草上抱起来,然后双臂微紧地拢抱着。 清雅的柰子花香将她笼罩其中。 “忱哥儿……”她细若蚊蚋地呢喃着。 抱着女人的少年,比前一年出落得更加磊落,听见她细微的声音垂下眸,眼底具是怜惜。 “抱歉,是我回来晚了。” 沈映鱼阖着眸隐约似听见,他喑哑又温和的声音,轻飘飘地从耳畔刮过。 终于回来了。 一刹那,那颗心从紧绷中松懈。 她放心的将头靠在他的怀中,双手紧攥着他肩胛的布料,是全身心信赖的姿态。 苏忱霁视线掠过怀中的人,哪怕她现在许久未曾打理过,又脏又可怜,还是将人全全拢在怀中,缓步往外面行去。 身后跟着的狱卒见此,心中浮起莫名的怪异感,但很快就被自己这样莫名背德的想法,激得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那可是风光霁月的君子,玉洁松贞的苏会元呐,狱卒抬手拍着自己的脸。 “劳驾了。”苏忱霁抱着人出去,正停放一辆马车。 狱卒见他不方便上轿,让马夫放个脚凳都被温雅道谢,越渐止不住的心生钦佩。 苏忱霁会试位列前三甲的消息,已经传回了晋中。 如今他是连知府大人都要以礼相待的人,却半分傲气都无。 狱卒立在外面,看着那道清隽的身影弯腰进了轿中,马车渐行渐远,直至消失不见才收回视线。 外面的暖阳正盛,马车摇曳,怀中的人浑身炙热,睡得好似也并不安稳。 他低头凝望怀中的人,见她浓密纤细的眼睫垂在下眼睑,任她在怀中随着马车如浮动的藻草一样。 苏忱霁腾出一只手,眼中浮起好奇的惑意,修长冷白的指背刷过浓密的眼睫。 他表情骤然一顿,片刻仔细地感受方才的感觉,自心间蔓延一股莫名的痒意,如电闪雷光般窜在四处十分令人难忍。 虽如此,他的手指还是忍不住,多碰了一下鸦青般的眼睫,神情又好奇又欢愉,像是寻到感兴趣之物,每一处都好奇,都想碰。 她沉睡不醒,不知道那漂亮修长的手指,狎.昵的用指尖划过她的眉,腮,鼻,落在春樱般的唇上。 他的目光顺着手指一起顿下,一眼不眨地盯着那不如往日粉嫩的唇,许是许久不经养护已经干裂了。 碰一下,她都似若有所感般颤着身子。 真的生得越发可怜了。 “别怕,日后我都留在你身边,不会再让那些人伤到你。” 他神情浮起怜爱,将手放在她的肩上,宽慰般地轻拍了几下。 方才在狱中幽暗没有看见,如今视线顺着往下,才看见此刻她紧攥着衣襟的手指上有伤疤。 苏忱霁目光微顿,神色一寸寸地淡下去,似有沉暗在翻腾浪涌,快压抑不住将什么东西拍上岸。 受伤了。 那双白皙漂亮得如玉琢般的手,布满没有好全的伤,像极了红线杂乱地缠绕在上面。 看见她受伤的那一刻,心中霎时塌陷,指尖隐约泛着行刑过的疼。 她但凡划伤一点,他都心疼得生出戾气,更遑论她的手现在被旁人伤成这样。 他不在身边,她被强行受刑时该有多疼。 她一向怕疼,哭了吗? 想杀人的慾望,在他的心中达到至高点。 苏忱霁捧起她的手,漂亮修长的手指划过上面的疤痕,语气微轻地呢喃:“疼吗?” 陷入沉睡中的沈映鱼自然无法应答他的话,呼吸延绵,但手却不安地握着。 马车竹帘摇曳着,昏暗的光搭在他玉净白的脸上,虔诚地低头吻了吻满是伤痕的十指。 少年半敛着鸦青般的眼睫,遮住里面藏着的杀意,腔调低迷。 “映娘乖,不疼了,我帮你找他们要回来……” 马车停在窄巷中。 春寒料峭,春节刚过,家家户户门前的对帖都还没有换下来。 苏忱霁抱着人下了轿,清冷的目光环视周遭。 只有眼前这间小院子门前空荡荡的,清清冷冷的什么也没有,甚至还结了细绒绒的蛛网。 怪他回来晚了些,若是早半月回来,兴许两人还能欢喜过个好春季。 “日后不会了,我会日夜陪在映娘身边。”他收回视线,似菩萨低眉看着怀中的人,温言起誓。 女人毫无知觉地躺在他的怀中,双手交叉地放在腹部,神情恬静,似是在同意。 推开大门,四四方方的小院子,一处一景皆被框架成画儿。 同陈家村一样大小,甚至连布局都相差不大。 他环视一眼,尔后便熟门熟路地寻到屋内将人放下,折身去厨房烧热水。 他想将她弄得干净一点。 温潮的净室中升起缭绕的雾气,白鸟立枯枝图立屏隐约印着里面的场景。 眉目清隽的少年坐在春凳上,衣袍与袖子还有乌黑如绸的发皆被挽起,神情认真又乖觉地低垂着眼睫。 他褪去沈映鱼的衣裳将人泡在水中,手染着柰花香夷,从耳后、颈间一路游至双雪堆。 指尖滑腻地划过腰腹,大腿,玉足,皆一寸寸,一丝缝隙也不错过。 他全程面色如常,就似对待寻常事般,并无任何不轨狎.昵的视线或是行为。 只是期间看见她手指上的伤,心中的戾气腾升在玉面上,清冷的神情被戾气代替。 他低头含住她的手指,轻声呢喃:“他们都该历经千百倍的痛楚。” 待如雾如绸的发也洗得干干净净,苏忱霁将人从水中捞起来,随手扯过一旁挂着的青衫将她裹住。 宽大的青衫能将她从头到尾都裹着,只露出一张泛着霞红的脸,眉宇间洇着湿意,可爱又惹人怜。 他到底不如表面平静,她单是披上他的衣裳,就足以让他所有的自持溃败。 脚下火急燎燎地往外走去,第一次失了冷静,几步走进去踹开将人放在柔软的床上,这才软瘫在脚榻上。 苏忱霁伸手按在胸口,眼睫低垂,下眼睑不知何时浮起病态的红,似是羞赧的新娘,低低地喘着不平的气息。 良久后虽平复了那汹涌澎湃的情绪,但手却止不住地颤抖着。 他漫不经心地觑了一眼兴奋得直颤的手,抬手按住,然后柔眸地看向方才都来不得好生安置的人。 原本裹着的青衫,已经如盛开的花瓣散开在周围,她正玉体横陈地倒在上面,像是被献祭给山神的无辜祭品,圣洁、无辜。 女子的雪肌氤氲着柔光,似在引诱着他上前用唇舌抚慰每一寸。 他眼底洇着一圈病态的红,受不住引诱起身跨步上榻,低头凝着她的赤.裸着无辜,舔了下微干的唇,心跳得很快,压抑不住的渴快跳出来了。 想要提前尝尝。 23 - 重生在折辱清冷男主前 - 妖妃兮 《重生在折辱清冷男主前》23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24 - 重生在折辱清冷男主前 - 妖妃兮 《重生在折辱清冷男主前》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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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在折辱清冷男主前》115 前世23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16 前世24 - 重生在折辱清冷男主前 - 妖妃兮 《重生在折辱清冷男主前》116 前世24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17 前世25 - 重生在折辱清冷男主前 - 妖妃兮 《重生在折辱清冷男主前》117 前世25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18 前世26 - 重生在折辱清冷男主前 - 妖妃兮 《重生在折辱清冷男主前》118 前世26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19 前世27 - 重生在折辱清冷男主前 - 妖妃兮 《重生在折辱清冷男主前》119 前世27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20 春生 - 重生在折辱清冷男主前 - 妖妃兮 《重生在折辱清冷男主前》120 春生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21 日明 - 重生在折辱清冷男主前 - 妖妃兮 《重生在折辱清冷男主前》121 日明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22 月圆 - 重生在折辱清冷男主前 - 妖妃兮 《重生在折辱清冷男主前》122 月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23 相见 - 重生在折辱清冷男主前 - 妖妃兮 《重生在折辱清冷男主前》123 相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24 茉莉 - 重生在折辱清冷男主前 - 妖妃兮 《重生在折辱清冷男主前》124 茉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25 易感 - 重生在折辱清冷男主前 - 妖妃兮 《重生在折辱清冷男主前》125 易感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26 余生 - 重生在折辱清冷男主前 - 妖妃兮 《重生在折辱清冷男主前》126 余生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27 古代番 - 重生在折辱清冷男主前 - 妖妃兮 《重生在折辱清冷男主前》127 古代番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