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她原本就该走了,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徘徊? 看着雪雁懵懵懂懂的撞进门来,不知跟站在旁边的紫鹃说了什么,一行哭一行抹泪,紫鹃原本那还沾着泪水的温柔脸色一下子变得越发难看,随后来了几个收敛的婆子,把她的东西归拢起来往一个箱子里扔,雪雁扑过去要拦着婆子,反而被两个婆子推在一边,其它的两个婆子把她的尸身挪到地上的木板上,抬到了外室,外室仅有一副杉木做的棺材。 她静静的看着自己躺在棺材里面,外面又来了几个媳妇子,对着里面又说了什么,两个婆子先把箱子抬了出去,后面的婆子拿了几匹素白布把其它地方都遮住了,拉了雪雁出来,把内室的门给锁上,点上几只白蜡烛,扔下一个火盆和数叠纸钱,就一个一个离开了。 她就这样看着雪雁独自一个人跪着一张一张点着纸钱,贾母带着鸳鸯来过,扶着棺材哭了一会子,就离开了,大嫂子和凤姐也来过,看着七日后,雪雁身上挂着一个凤姐打发平儿送过来的一个青色包裹,两个小厮和一个青色套车,带着棺材从西角门离开了。 她只在这个院子里待着,摸不着,听不到,一复一日的看着日升日落,没有多久,就看到气势汹汹的官兵们闯了进来,砸开了内室的门,翻遍了东西,又推推攮攮的离开,她飘随着官兵们身后看到了王夫人和凤姐们被官兵们推挤在一个小厢房里面,整个府里乱七八糟,丫鬟们和婆子们挤在一个院子里面,贾母由鸳鸯扶着,站在荣禧堂大厅内,旁边是两位穿着有龙爪朝服的大官,又看着几个官兵抬着好几个炕屏出来,另外地上还有好几箱东西,一个长官似的人托着一个大匣子过来唤着两位大官,她看着唇型好似叫:王爷。对方低着头说话,她看不清,其中一位王爷让长官打开匣子递到贾母面前,贾母也不敢接过去,就是往里头瞧了几眼,脸色一变,整个人瘫软的下滑,幸好旁边的鸳鸯还扶着她,两位王爷又唤来几个粗使的婆子过来扶着贾母,又唤了两个官兵带着他们往偏房去。她很好奇是什么东西会让贾母那么惊讶,就看了看,面上是一张借据,数额不高,仅五十两,却不知道有多少张,整个匣子是满的,下面厚厚的一层。 她满足好奇心后,才又飘过去看贾母,偏房里面除了贾母鸳鸯外,还有神采全无的宝玉,已梳妇人髻的宝姐姐,宝姐姐看起来还是那么的稳重,宝玉呆呆诺诺的坐在圆凳上,鸳鸯喂着贾母茶水,贾母泪流满面,不知道又急又快的喊着,她只读出:“该死的毒妇害我们的荣国府……”,她觉得好奇怪,看着呆呆的宝玉,也没有了之前那种心痛,看着贾母,也没有之前的那么多的难受,就是莫名的看着所发生的的一切。 再后来,众人被官兵全部带走了,整个荣国府都空荡荡的了,她就这样飘荡着,不知过了多久,一阵风刮过来,连带着她就卷起,不知天地了。 她再次睁开眼睛,先入眼的是青枝花卉的青瓷,再往远处瞧见月白门帘边的小杌子上坐着托腮的雪雁,还是六岁的小模样,看到黛玉醒来,雪雁赶紧跑到黛玉跟前,一面喊:“王嬷嬷,姑娘醒了。”一边扶起黛玉。 外头的王嬷嬷和一个大丫鬟掀开帘子进来,大丫鬟是侍候贾敏身边的茉莉,为人大方爽利,这会子却是专门来侍候黛玉。 “母亲呢?”黛玉就着雪雁手里喝了几口茶水,一想起几十年未见的母亲,突然有种胆怯,口气也不像以往那般清脆。 “太太在厅里见客呢。”茉莉给黛玉略为整理一下衣裳,又见她云髻松散,取来了梳子稍微整理,边梳头边道:“太太今儿不得闲,已经吩咐下厨房,看姑娘想吃什么就做了来单在房里吃,又怕姑娘一时想不到吃什么好,就先让厨房把先头熬好的肉粥温着,备了姑娘以往爱吃的香菇丁豆腐包子和素酿丸子,今儿外面还送来了好些大对虾和大鱼,不知道姑娘想吃什么?好吩咐了,奴婢好去厨房。” “茉莉姐姐好利索,怪不得母亲那样夸你呢。”黛玉瞧着茉莉嘴巴一开一合就说出这么些话,忍不住笑,旁边雪雁睁大着眼睛好似看到什么了不得的场面,又引来王嬷嬷抿着嘴轻笑。 “奴婢又不是什么牌面上的人,当不得夸。”茉莉挺得意自己把自家姑娘收拾的漂亮。 “那今儿就送香菇丁豆腐包子、素酿丸子,既然今儿鱼虾也新鲜就让他们收拾来,鱼儿我只要用姜丝豉汁清蒸了,虾儿清炒也就罢了。”好些年没这么点过菜了,黛玉不由的掰着手指数着:“再来一碗米饭如何?” “要老奴说,再加碗莲子莲藕骨汤和一碟子素炒豆角,可不就齐全了?”林家主子用饭标准是四菜一汤起配,其中必须荤素搭配。 “那就按妈妈说的加上去。”黛玉允了后,茉莉方欢喜的亲自去厨房,王嬷嬷也才告退到隔壁的隔间去,剩下雪雁一个丫鬟陪着,黛玉看着自己目前的闺房,想起自己有一个九连环,就吩咐雪雁:“雪雁,先把那个九连环拿过来。” 雪雁从榻边的柜子里抽屉找出九连环,递给黛玉,黛玉也不顽,就这么愣愣的看着。 没多久,茉莉带着两个略大些的丫鬟过来,每个人都捧着一个食盒,王嬷嬷闻声过来,给黛玉按箸,摆饭,夹菜,雪雁在旁边看着茉莉盛饭,试汤,黛玉悄声无息的进完这顿餐,也许是好久没有吃到淮扬菜,也许是自己家的味道香甜,黛玉很是惊人的用了一碗米饭,一个包子和半碗的汤,菜也用了不少,撤了后,茉莉先让王嬷嬷和雪雁去吃饭,自己带着黛玉先去花园略走一走,以免黛玉积食。 (黛玉重生年龄5岁,雪雁比黛玉大一岁) 第2章 脚步停在了岁友亭,茉莉恐石凳过凉,招来跟后的一小丫环唤小紫的先去小房拿来常备用的白牡丹花绣垫,另外一个丫环唤小青的去了茶房拿茶点。 岁友亭,边儿种着湘竹,前面是一浅塘,还未到夏天,绿色的莲叶一片接着一片,底下游着三色相间的锦鲤。 黛玉刚坐下不久,雪雁和王嬷嬷也紧跟着来了,随侍左右。 略坐一会,就回去午歇。 晚间,林如海还未回来,黛玉总算见到自己时隔多年的母亲:贾敏坐在榻上,身穿家常衣服,头上仅着一只碧色通透翡翠簪子,脸上妆容有些疲惫,看起来颇为风弱不禁,旁边两个大丫鬟随侍,另外还有两个姨娘在旁边站着。 “玉儿,来娘亲这边。”贾敏对着黛玉招手,黛玉跑着扑向贾敏的怀里,温暖的身体让黛玉难以抑郁:有没有什么办法让母亲留着。 “瞧你猴着的。”贾敏一向示她如珍宝,身上有不适也不会说出口,一手抱着黛玉,一面吩咐:“再去看看老爷什么时候回来?” 门外的丫鬟垂手回到:“老爷刚打发了易明过来传话,说是三刻后就回来用膳。” 贾敏瞧着紧依在怀的黛玉,先让下面的人传话四刻后摆饭,看了底下的两个姨娘:“这天也容易晚,辛苦一天了,这会子不需要你们侍候了,回房自用去罢。” 年龄略大些,头上戴着金步摇的李姨娘和年龄小点,穿着桃红衣裳的姚姨娘都笑着谢道:“多谢太太体恤,奴婢们这就回去了。”各自才扶着外头的小丫鬟离去。 “玉儿,就让茉莉先跟着侍候你吧,后面再采买几个来侍候你。”贾敏摸着黛玉的头发,瞧着底下的王嬷嬷和雪雁,心里有点不太满意,总觉得人有点少,心里想着有没有合适的人选,问一边的杜鹃:“你帮着看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杜鹃是贾敏到了林府后提升的第三代大丫鬟,她的母亲正是贾敏过来的陪嫁丫鬟,后面嫁给林家管事林忠,现年十六岁,林忠家的已经在贾敏前给自己的女儿求了,再过两年也就要出嫁了,实在是不太适合给黛玉。 “奴婢倒是有一个人选,是房里的茶水丫鬟,叫绿梅的。”杜鹃想起那个笑盈盈的甜嘴丫鬟。 “也好,先叫人过来瞧瞧。” 不一会儿,穿着葱绿夹袄的丫鬟就被带了进来,恭恭敬敬的给贾敏磕了头:“给太太请安。” “起来罢,给我说说平时都做些什么。”贾敏挥手让人起来。 “奴婢负责打扫西厢房的地,给房里添水添茶,后院儿帮忙晾晒。”绿梅人长得有些喜庆,圆圆的脸儿红扑扑,大大的眼睛,笑起来有点儿福娃娃的感觉,年龄约七八岁。 贾敏瞧着有点满意,就问黛玉:“玉儿觉得怎么样。” “那就她吧。”这样的丫鬟长相是不能在跟前做事情,如果在荣国府,也就是当粗使丫鬟的份,绿梅在这里领的还是二等丫鬟的份例。 “你是哪家的?”贾敏问道。 “奴婢的妈妈是王贵家的。”绿梅赶紧回道,贾敏这才想起外事管家王贵那圆圆的脸,不由笑道:“也难怪,以后你就跟着玉儿,改名叫百灵,雪雁的名字太孤寒了些,就改为画眉。” 画眉和百灵两个人又是跪下来磕了头谢后,林如海也回来了。 一家三口用了膳后,贾敏看黛玉胃口好了许多,心里高兴,就留着说话,林如海看着母女俩笑道:“玉儿也大了,想着找位先生给玉儿做馆,今天恰好遇到有人推荐,真是巧得很。” 贾敏想了想:“不知道推荐的是什么样的人?好还是不好?” 林如海细想了一下:“前科进士,但还未细打听。”贾敏轻声道:“教玉儿读书,无非就是识字明事理,品德要上选才是真的。” 林如海抚这胡子道:“你放心,我自然会细细多方打探。” 黛玉年龄小,这回已经昏昏欲睡了,贾敏让王嬷嬷和画眉、百灵两个人带着黛玉先回房,瞧着几个人离去,贾敏心里有点难受,叹道:“要是睿儿还在就好了。”林睿是李姨娘生的孩子,生来体弱,刚生下来弱的连哭声都没有,大夫断定养不出百日,贾敏硬是想尽了方法养着,谁知还是活不过三岁。 “罢了罢了,如今有玉儿承欢膝下也是极好的。”林如海知道自家子息脉弱,也着手几位名医看过,心里了然:“你也别太过操劳了,如今这天时而暖时而寒,总归是未到夏至,还是照顾好自己,好看着玉儿成家。” 贾敏流产过几次,最后才好容易保胎得了黛玉,却也大伤,慢慢将养起来。 “这个我省的,老爷,还是早点安歇吧,明儿一早你还要去衙门办事。” 看着陪伴自己多年的妻子,林如海那里会不依着她,两个人便是一夜无话。 夏日将至,黛玉自古胎里弱,看着喜气的百灵很是羡慕,曾看着王嬷嬷偷偷的问道:“百灵百灵,你看起来很是康健,有没有法子让姑娘我也跟你一样。” 百灵吓一大跳,觉得黛玉那么柔弱,要是长得跟自己一样真是会吓死爹妈:“瞧姑娘说的,百灵自小就长的这样啊,万万不能跟姑娘比的。” “哎,我还想着跟你一样康健啊。”黛玉万分可惜的垂下头,画眉看不过眼:“姑娘要是真的想像百灵那么康健,无非得依着我。” 黛玉闻言猛一抬头,两眼发光:“画眉你有什么好法子?教教姑娘我。”百灵也好奇得不得了,画眉被两个人看着赶紧道:“不可跟别人讲!”两个人猛点头。 画眉这才小声道:“我瞧见那些身体额外康健的人,好如铁匠铺的大叔,早早起来干活儿,晚上早早就休息,他还骂过家里的小子不起早劳作身体松垮,晚不休好没精神气,我想就是这个道理罢,姑娘每天都在房里坐着,也不爱走动走动,俗话说,饭后百步走,活得久久嘛,这是老话了,听着也颇有道理呢!” 黛玉陷入深思了,画眉加把劲:“咱院里房里是肯定不能让姑娘沾活儿,姑娘可以走动啊!每天多走动些,多坚持些不也是百步走嘛!” 黛玉醒悟般得看着画眉:“果然是好主意,以后就劳你们陪着我了。” 画眉和百灵点头:“那是自然。” 林如海听着下面人的回话:“那贾老爷在去岁被圣上革了职,那会不少的大人很是喜悦,革职的原因是贪酷。”皱了半会的眉头,才吩咐王贵道:“多看些品行端正的也可,多方打听打听。”王贵应下后,找了许久才找到一个退下来预备在扬州养老的五品老文官,这些乃题外话,暂且不表。 第3章 贾敏的身子内里亏空,精神渐渐不济,出门拜访人际来往就减少许多,交好的各家知晓情况也不甚在意,有登门拜访的,也有随礼送信的,不一一描述。 夏至,正东房内厅里,贾敏倚着半旧软紫缎靠背引枕,有些黯然的发间簪着一对紫罗兰莲花玉簪,耳上戴着水滴翠扣,略扫过黛眉,胭脂一概全无,眼角边略看出隐隐纹路,身上还是穿着刻丝祥云大红缎夹袄,下着青莲撒花绉裙,府里掌事大管家媳妇林鸣家的正对着她说些往年的旧例。 外间的丫鬟送来了滚烫的热水,杜鹃特地寻了一个青竹白瓷盅,往里加进已拣好的红枣等物,倒上滚水,撤换原先的已冷茶水。 林鸣家的先住了嘴,杜鹃得了空儿,便道:“前儿大夫吩咐我们不能再给太太茶吃,好歹太太听我一句劝罢。”杜鹃的娘亲嫁给林忠后,日子过得颇为顺心,对着自家姑娘总是念念不忘,只教杜鹃以贾敏为先,杜鹃如今又许了好亲事,更是一心只为贾敏。“大夫说这水还是有一丝的甜味,比喝苦汁子好多了。”盖了些时候,杜鹃用小瓷杯试了试味道,方才倒出半碗放在贾敏跟前,淡琥珀色的水映着官窑白瓷盖碗竟分外好看。 林鸣家的还在等着贾敏裁夺,后背已有些汗路,贾敏瞧着不忍,就开口:“老爷书房那边就备着两盆的冰罢了,两位姨娘半盆未变,如老爷在哪里歇下了就额外的添上一盆冰,玉儿那边半盆冰也使的,夏至了,府里的按例衣裳照旧不变,玉儿那边再添上一名针线上人,把往年留下的冰绡裁出一匹给玉儿做两件贴身衣裳,外面先进的瓜果杜鹃过眼后就直接送到玉儿房里,另外玉儿还小,吩咐厨房的人瓜果一律不许冰着吃,其余的都按着旧例。” 林鸣家的一一应下,瞧着贾敏神色还好,从怀里拿出执事折递上给杜鹃,杜鹃接过看那写着礼字,便先展开略览,才呈向给贾敏:“都是各处送过来的冰敬。” 贾敏懒得再看:“先放一边罢了,如有添的,不按旧例的再告诉我就是了,如今外头太阳大了,你派几个丫鬟去瞧瞧玉儿什么时候下课,要是不耐就在院那边用饭也就是了,别再往这边来,仔细中了暑,另,院里的茶水瓜果点心千万也别薄了杨先生,就这些罢,没什么事就晚些回我罢。” 林鸣家的垂手告退出去做安排,杜鹃看着贾敏额头上有些细汗,就唤底下的丫鬟端来一盆早打好的凉井水,用丝帕浸透后,拧干擦拭了一番,旁边的月季已拿着两套衣服,问贾敏是否要换,贾敏摆手说不用,慢慢喝完这盅水后,闭上眼睛打算略休息,月季和杜鹃忙叫人把外面的纱帘打下,把窗户撑全,叫一个小丫鬟过来拿着细柄青竹团扇坐在底下的杌子上慢慢扇:“轻些儿,不要用力,我跟杜鹃去拿些东西,一会子就过来替你。” 两个人没声悄然出去,见门外芙蓉和水仙在叽叽咋咋凑着说话做针线,便悄声拉着说:“太太正在歇息,小声些儿,有人要是传话,没什么要紧的就别打扰太太,机警些,我们去去就来。” 见芙蓉和水仙都点头应下,才放心各自离开。 杜鹃心想着如今天气越来越热,夫人胃口原本就偏弱些,凉的东西不能随意进,别的又没有多好的胃口,就先找了厨房的管事陈家的。 “嫂子好。”杜鹃还未到厨房,就远远看到陈家的和两个婆子坐在廊边上。 陈家的和婆子们赶紧站起来,笑着迎上前来:“杜鹃姑娘怎么来了,这么热的天气,要什么,唤个小丫头过来就是了。”又一面拿出一个芦苇编织的精细坐垫,让杜鹃坐下:“这个是外院刚送进来的,还没用过,极是干净不沾热气的。” 杜鹃摆着手的坐下来笑道:“可别叫姑娘,没得躁我呢!就是因为天气热,想着太太多进些,就来看看有甚么好东西可以做上。”陈家的唤两个婆子进去:“拿了新鲜的出来,就不用杜鹃姐儿进去受那份腌脏。”又念道:“太太可有想吃了?今儿姑娘上学前叫画眉过来吩咐做酱醋鱼,还吩咐我这边给太太做上一份,又问有没有红稻米,做上粥好吃,现里面正熬着呢。” 两个婆子抬着一筐菜蔬,无外乎就是茄子、南瓜之类的时蔬,杜鹃笑道:“粥要是有多,就送一份过来,不然现在就得另外熬上,再做一个酱炒茄子,嫩姜炒鸡肉,再做一个酸酸甜甜的古老肉,要是有鲫鱼就熬白汤送过去。” 旁边的婆子倒上一白瓷盖碗水,陈家的忙接过递到杜鹃手上道:“姐儿说的,我记下了,回头做好就送过去,姐儿先喝口水松快松快,这是我们自己熬的解暑绿豆水,自用干净的很,姐儿不嫌弃就喝两口,算是我们的孝心了。” 杜鹃喝了一口,淡淡的没啥味道,不像自己吃过的绿豆馅饼儿:“这也是绿豆熬的,怎么豆味那么少?”陈家的憨憨的揉搓双手,有些不好意思道:“前些日子有人中了暑气,找了外头行医的大夫问能有些解暑气的方儿没,大夫说夏日熬些绿豆水儿最便宜合适不过。”怕杜鹃说她亏空,急急忙忙又补上:“我们就把一些作豆馅拣出来不要的豆子拿来煮,又因只是煮水儿,无需浪费过多柴火,每天总能熬些用,另外下品的绿豆便宜好些个,几大钱就能煮好几次,我们正商量着拿钱去外头买些备用呢。” 放下茶碗,杜鹃起身笑道:“倒也是个好法子,要做的事也吩咐完了,就不苟着嫂子做事了,我先回院里了,出来久了,太太要找我的。” ”姐儿慢走!”陈家的和婆子们送杜鹃出了院门,自回去做事不提。 杜鹃回到内院,门外只剩下水仙一人,想来芙蓉有事,就掀开帘子,正要抬着腿要迈进,就听见高声尖叫道:“我管你甚么好道理,敢抢我玉儿,我宁舍了这身性命也要让你知道厉害——” 杜鹃知道贾敏梦魔了,帘子一摔,冲了进去,不顾杌子上的小丫鬟已然被吓住了,手里的扇子不再动了,上前一步先握住贾敏乱抓的手,打发小丫鬟下去,斜坐边上,用丝帕慢慢擦拭贾敏惊吓出的汗水,嘴里哄着:“太太,太太,您这是在做梦呢!” 贾敏这会子渐醒,瞧着身边的杜鹃在帮她擦汗,不由叫:“杜鹃!” 水仙已进来在旁边候着,看到杜鹃给她使了个眼色,手下不慢的倒了碗水,捧到贾敏嘴边,贾敏就着水仙的手里喝了好几口,才彻底缓过劲来,杜鹃轻声问道:“太太流汗了,奴婢给您换身衣服可好?” 贾敏点点头,由两位丫鬟服侍更衣,又用了水洗过脸后,觉得精神好了许多,才坐下来,想方才在梦中的事情。 “太太,姑娘下学了。” 门外有人传话进来,贾敏就看到黛玉神采熠熠的进来,几步就到了跟前,行礼道:“玉儿给娘亲请安。” 贾敏拉起黛玉,携到榻上坐了,仔细又观摩了一下黛玉的脸色,发现气色竟比以往好多了,一向白皙的脸蛋儿竟透着红润,说话声音也额外的清脆有力:“先生说要家去三天,玉儿就有空多陪娘亲三天呢。” 贾敏滑过黛玉的鼻子:“你个小滑头,就想偷懒着罢,什么陪娘亲,还不是想着顽儿。”黛玉一听这话满心不依,扯着贾敏的衣角,噘着嘴:“先生可是安排了三天的功课,又说玉儿的字写的好,务必要写满三大张纸的小楷,玉儿可不敢漏下半些,娘亲要是不信,可以问问画眉和百灵。” 贾敏似笑非笑的看着右手下边的画眉和百灵,两个人听着这话并不敢抬头,赶着回道:“先生的确是这样说的,姑娘说的具是实话。” 贾敏知道画眉忠心,百灵老实,不会乱给黛玉打包票,对上黛玉那笑意盈盈的脸蛋,心下欢喜便让水仙拿来两样东西:“玉儿大有长进,娘就把前儿送来的《放翁词》给你罢,外加一方青松丹鹤明月端砚。”又对画眉和百灵道:“你们也随读辛苦,加一个月的月钱,先下去休息,让王嬷嬷也不要到前头来了。” 画眉和百灵忙跪下谢赏,后退散下。 贾敏和黛玉又说说笑笑了好久,一时厨房传话送膳过来,用毕,月季和水仙送黛玉回去,贾敏歇下至午后。 第4章 转眼就到了年下,杨老先生看黛玉年龄小,天寒地冻的,外书房即便是烧了炭火,总有是有不便之处,禀过林如海后,就先给黛玉放了假,安排些许功课,开春后再上学,黛玉就多出了许多空余时间,便跟着贾敏身边说话陪客。 年底各家开始送年礼,除去底下人孝敬的,外头各方亲朋好友不一一补足,忙乱了十来日,贾敏好容易歇了口气,侧身就看见黛玉低着头认真的绣着小荷包,女红刚上手,黛玉也不贪心快进,一针一针慢慢的绣着。 “仔细扎了手,也别老低着头,小心酸疼。”贾敏让芙蓉把黛玉手里的针线活拿走,门外帘子掀开,杜鹃和水仙各捧一漆盘,绕过了大屏风,杜鹃先捧上来,贾敏拿起来在黛玉身上比划,这才看出是一件火狐皮里子配了金丝线绣边,外面一层用的是大红六瓣梅花团簇缎面斗篷:“恩,极是配玉儿。”叫来画眉:“回头好生收放,等会子给姑娘穿回去。” 水仙捧上手里的漆盘,竟是一套紫玉做的头面,贾敏亲自给黛玉戴上六瓣梅花镶紫玉项圈道:“这紫玉是一套,这多出一块,娘亲使人刻了平安二字,娘亲就盼你平平安安,随心一生呢。” 随心一生! 黛玉捧着紫玉,眼圈被突如其来的言语染红,眼一眨,泪水就顺着脸蛋滴下。 “娘——” 黛玉扑进贾敏的怀里,紧紧抱住,仿佛要把二十年来的难过全部倾泻出来。 贾敏抚摸着黛玉头,轻轻的安慰着。 半个时辰后,黛玉在贾敏怀里已渐渐小声,杜鹃屈膝下蹲小心抱起贾敏怀里的黛玉,往内房进去。 “你让人看看老爷什么时候回来,我这边有要紧话要跟老爷说。”贾敏换上雪里金遍地锦滚紫貂毛长袄,暗金缠枝宫绦长裙,在芙蓉手里喝了杯参水,让水仙往外传话,林鸣家的在外屋道:“太太,荣老太君使人送年礼来了,在外面候着。” “进来罢。” 月季掀起厚重蓝花布帘,林鸣家的带着一个穿金戴银,穿着大皮袄的娘子进来,后面还跟着四个抬着箱子的婆子,婆子把箱子放下后就退出去到旁边的耳房,那边自然会有热水热茶。 “老奴给姑太太请安。”赖家的跪下给贾敏磕头。 “杜鹃,还不赶紧扶起赖大娘!月季,给赖大娘看坐。”贾敏忙让杜鹃扶起赖家的,有眼见的小丫鬟忙拿了一铺着青花褥垫的凳,赖家的先把信递给月季,才告罪斜着坐了。 “母亲可好?大哥大嫂可好?琏哥儿可好?凤姐儿有喜了没?二哥可好?二嫂可好?宝哥儿可好?”贾敏把信压在盅下,又笑道:“忘了外面冷,赖大娘先喝口热茶缓缓气。” 赖家的接过茶喝了口,听贾敏这么一问,放下茶碗站起身赔笑回道:“老太太还是老样子未变,老爷太太们都托奴才向姑太太问好,老爷太太们都好,琏二奶奶才有喜两个月,宝二爷现下已经进学里了,外头清客相公们都说宝二爷的字好。” “兰哥儿和三位外甥女现下可好?”接过杜鹃给的紫铜暖手炉,贾敏瞧着赖家的头上赤金簪子,眼色一暗。 “回姑太太,兰哥儿现也跟着宝二爷启蒙去了家学里,迎春姐儿,探春姐儿,惜春姐儿,家里请了先生在家里教学,由珠大奶奶教针线呢,元大姑娘现在在宫里皇后娘娘身边当女史,很是体面!”赖家的脸上洋溢着喜气。 “确实是个体面的差事!”贾敏接过话头,顿了顿,笑道:“今儿天色也晚了,厢房也预备好了,先住下几天,等我把年礼备好后再启程罢,不会让你赶不到年的。” 赖家的磕头,由杜鹃亲自领了去厢房,贾敏听着走远了,才起身由着月季扶着去看那两箱年礼。 贾母一向对这个唯一的女儿偏疼,打开箱子,里头除了京城里流行的时鲜玩意儿和几样古董,有插着签子给黛玉的,是小孩子的玩意儿,插着签子给林如海的是几幅前朝书画以及纸墨笔砚,洋洋洒洒摆满箱子。 “还是比照旧例罢了。” 贾敏让人抬下去,瞧着外面的天已经全暗下来,飘着雪花,吩咐林鸣家道:“天气越发寒冷,外头上夜的人要发好炭火等物,别短了,外头要是有人卖木炭,就多买些来,别压了价,人家不容易,凡是上夜的,每晚上可去领一碗酒,要是发现多喝酒醉误事直接撵出去!” 林鸣家的应了,笑道:“太太最心慈不过了,那一大车的碳也不过一二两银子,就怕如今天寒,穷人家还不知道怎么过年呢。” 贾敏瞅着林鸣家的,上身湖蓝棉袄,下着灰青长裙,头上就光零零一根细金簪,脸上的略有些妆容,不由笑道:“你今儿就穿这身出来?瞧瞧国公府的气派,每年都有,你也不学着一两点?头上的簪子也不晓得用的光亮些个,每年都有赏的,就舍不得戴一下?” 林鸣家的往下扯扯自己身上的衣裳,憨厚道:“这绫罗绸缎的不知从奴才手里过了多少去,先太爷,先老太太,老爷,太太赏给奴才家的也不下这个数——”比划了一下手掌“但是奴才是要干活做事的人,绫罗绸缎穿着总是不大舒服,难道这扬州城里还有人不认得奴才这张脸不成?这衣服过年出门穿穿便是了,难不成天天穿着,那成了什么了!再说了,上好的头面太太就赏了好几样,奴才就想着留给孩子们,老脸出去还穿花戴银可不就成了老妖精了嘛!” “你这货,我就说了一句,你就有十句话出来!”贾敏跟着丫鬟们都笑的合不拢嘴。 “那奴才先下了。”林鸣家的也笑了,赶着下去办事去,天晚了,办完事就可以直接回到后院合家吃饭了,不敢耽误工夫。 林家家规中,凡是成家的管事可以靠着后院那边住下,孩子要是想脱籍就得搬出去另住,像林鸣家的和林忠家的,都是世代家仆,自有家训家规。 “老爷回来了!” 贾敏正愣着,听闻林如海已经回来,就坐不住了。 林如海到了外室先把斗篷脱下,丢给月季,弹弹身上的雪花,这才进了里屋,恰好与贾敏撞个正面,林如海也不语,瞧着贾敏两颊飞起一抹红,忍不住握上贾敏的手,相携往里坐:“京里来人了?” 贾敏给林如海捧上温热的茶水,又让人先退下。 林如海抽出信件,没两三行就把信看完,就随手搁置一边,一脸的暗晦不明。 “岳母大人可是好打算。” “老爷,我们是不是需要过继一个儿子?”贾敏竭力不让自己去想信里面所提的宝玉出息,林家无后,最好是让宝玉和黛玉两人结姻亲,这样也不至于她没了靠山。 “这个事情,我自有安排。”林如海知道自己相濡以沫多年夫人的秉性,只是拍拍贾敏的手。“你只需告诉岳母大人说玉儿还小,暂不宜提亲事,另外家里没什么事情就不要多操心,我看你气色也比以往来的好一些,看来张大夫还是很有真才实学的。” 贾敏听自家夫君如此提起,就把那糟心事丢开手去,就说起张大夫的好处:“之前睡觉总是不太安稳,如今也能睡个好觉,就连米饭也能多进些。” “那就好,外面如今风头大了,夫人更要小心才是!”林如海安心多了。 第5章 过继讲究沾亲带故,到底怎么个沾亲带故法,又引来诸多疑问。 手上是一叠纸,书房里头只有两个家生子外头管事林忠和王贵,两个人皆是随着林如海长大,不论是情分还是忠心,都是极为可靠的。 “如今我看来,除了林珩,林玥,林璋这三个之外,就没有合适的。”林如海把手上的纸递给林忠和王贵,林忠小心翼翼的接过去,林如海笑了:“不光光是我们要找个可靠的,后面这个也是你们要跟随的大爷,总不能让你们三四代人就从这里断了。” 林忠和王贵两个人这才在凑在一起看了,又商量了几句,才由林忠拱手道:“老奴看了三个人选都是好的,还是由老爷定吧。” “其实我比较偏好林珩!”林如海在纸上写下林珩二字。 两个人脸上一松,这林珩,年龄十岁,为旁支嫡系,父母皆已在五岁之前就出事过世,弟弟妹妹还未来得及出生,母系家那边唯一亲戚的就是外祖母和二姨,这个二姨嫁的又远,基本上也就是一年两节的来往,父亲为独子,上面只有一个还活着的姑婆,如今林珩跟着老仆过活,已经在私塾读了五年书,文章看起来还是相对稳重,其它近亲远亲竟然全无了,简直就是为他们打造。林玥是属于庶子,与林珩同龄,也读书识字,就是旁系亲戚更多,上头有两个姐姐外,还有伯伯和姑姑,林璋年龄比其它两人都小,虽说是自小养起更亲,但是人心难测,嫡次子,还有父母健在的更不好考虑,何况只是稍微贫苦些。 搁下笔,跟他们道:“后天休沐,你们随着老爷我去一趟。” “是!” 这天,无雪,风不大,林如海叫人弄了一辆青油帐车,贾敏知道他外出,就吩咐小子们收拾好厚褥子,手围,又加了一个青竹白底虎毛滚边大氅,预备好了日常见面礼,赶车的是林忠,林忠穿了皮袄,套着自家婆娘做的手笼,收拾的干净利落! 林如海在里面透着纱窗瞧着外头的人观景色,林忠一面吆喝一面赶着车。 瞧着林忠自乐的样子,林如海心里是摇头不已,这林忠跟王贵自小跟着他,林忠性子稍微跳脱些,但凡有些麻烦事情总爱先挑着去做,王贵就要稳当,外头两个一静一动,让他是省心不少,负责内院管事的林鸣夫妻两个,林鸣是家生子,林鸣家的是外头买来的丫鬟,林老太太的二等丫鬟,两个人偏是看对了眼,后在贾敏的帮扶下嫁了,日子也是过的和美。 一路上行人不少,哪怕是到了郊外也是人来人往,林忠瞧着前面就是一家茶水铺子,就转头问:“老爷,前面是茶店,要不停下来加点热水?” “也行!” 林忠先把车停在树下,麻利的拿下车上的水壶,找店家装水。 “客官,要来点热乎乎的包子吗?我们这儿有素馅包子和肉馅包子”小二指着热气腾腾蒸笼,林忠想起现在还有点饿,就点了头:“那各来一个包子。” 小二倒了水,包好包子,收了林忠五个钱。 “咦,小二,你是不是收少了?”林忠记得之前一个包子二钱,这水不会也才一钱啊? 小二笑眯眯道:“这水不算什么的,无非就是炭火,我们后院有井的,就收你一个钱。” 林忠谢过,乐呵呵的拎着水壶回去,林如海看见那纸包,就知道有内容,林忠嘿嘿直笑,赶紧把素馅包子给林如海:“老爷,这个素馅的包子还是老爷您的!” 林如海也懒得跟他计较,拿过包子就开吃,这家的素馅包子全城有名,由于老板的娘亲年迈不易搬走,这家店就一直开着,凡是过路的人们总是要买上一两个包子吃。 过了大约一炷香时间,到了小镇,这林珩家就在这镇上,林如海让林珩先把车寄放在一家酒家的后门,两个人先往林珩读书的私塾去。 所谓私塾,即是用自家空出的干净房间,摆上几副座椅。里面坐了七八个学生,最大的就是林珩,坐在左手边的第一个位置,站在他旁边的是一位身高六尺五左右的,年约二三十岁的青年,穿着洗得有些发白的青灰棉袍,姓陈,单名礼,人唤陈先生。 其它的学生都在摇头晃脑的读书,只有林珩看着先生,先生看着手里的纸张,越看脸上越是喜悦:“珩哥儿这写得比我之前的还好!”林珩一直紧绷的脸上也稍微露出些笑意,先生叹道:“可惜先生我才有限,不然你还能够再进益更多!”又看到林珩摇头,便道:“你的字还是要略差些,我这边再找找,看看有没有好字帖给你临摹临摹!” 林珩接过文章,轻声道:“先生写的字就极好,不必再为我寻什么字帖,先生来年就要参加乡试,我们这些人的束脩还不够先生的使的。” 陈礼心里直道可惜了得,这林珩天资聪颖,如今就能够比得了当年参加童生试的他,就是家境贫苦,自己必定得先劝了林珩参加考试,起码得了个秀才的功名总能方便行事。 下了学,林珩收拾东西先出来,走到自家门口,看到林如海和林忠两个人站着仿佛是在等他。 林如海这算是看清了林珩的模样:面容端正整齐,穿着棉袍子,腰间垂着一个褪色的万事如意扣。 林珩先拱手行礼:“两位先生有何事指教。” 林如海向前扶住林珩:“不敢,我是来找你的。”林珩先把门锁解开,侧身恭敬道:“那请先生进里面谈。” 一进的院子,看着有些落魄,院里面已经没有什么花草,只留着两棵光秃秃的树,林珩先请林如海和林忠在正房里坐下:“请两位先等一等。” 林珩放下卷帘,一刻后,拎着茶壶进来,给林如海和林忠各倒了一杯水:“家里无好茶待客,请先生略喝杯水暖暖身子。” “在下林如海,找你是有事相商。”林如海也不拐弯抹角,就直接承认自己的身份。 “林大人好!恕小子眼拙!”林珩重新又给林如海行礼,才在林如海的搀扶下坐在右手边:“不知道林大人有何事找小子!” 林如海说明来意,林珩考虑了许久,问了一句话:“是不是我过继后,我父亲就后继无人了?” 林如海坦言说道:“暂时是的,我仅有黛玉一个女儿,并不希望自己的继子有太多的牵扯,得我百年后,继子要负责我林家一切。” 林珩天人交战,答应了林如海,前途是极为光明的,可是父亲这边就要绝嗣,他又怎么能够答应,一时之间,林珩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林如海抚着胡须笑:“你自然在成家后选择一次子再过为你父亲之嗣孙即可。” 林珩又问道:“宗族里面总不会有人同意我过继的。”林如海再笑道:“这个便无需你担心!” 林珩心下一横,便起身道:“那就由林大人做主了。” 两个人又谈好后天过来接林珩,赶在年前把这件事给办了。 第6章 赖家的在林家待了三天,三天里头贾敏就叫她去过几次,问的都是家里如何,怎么样,小一辈的事情问的少之又少,要再多说几句,外面的管事丫鬟婆子们都要过来回话,她能够跟着老一辈成为管事娘子,那就不是光混的,看着贾敏事事做主,忙碌,其它住在厢房里,林家的家风是不兴跟别人乱说话,无聊了也不敢乱走动,只是待着打盹,或与一同来的婆子们说说笑笑,正聊着京里的新闻,外头人传来一句话:“杜鹃姐儿来了。” 杜鹃掀了帘子看见坐在上头赖家的和两个坐杌子的婆子正聊着天,看见她进来忙都站起来,便笑:“赖大娘好,我就过来替我们太太传话,年礼可备齐,这是太太给老太太的信儿,务必收好。”赖家的称是。 跟着来的小丫鬟送上三个荷包一副金头面,杜鹃道:“这头面和荷包是太太给赖大娘,这两样是给这两位妈妈的。” 赖家的一面接过一面笑:“怪不好意思的,来一趟还要破费姑太太赏,我等会去给姑太太谢赏。” 杜鹃摇头:“今儿扬州知府大人的小公子办洗三,太太这一去必定要晚间才能回来的,太太说了,不必到前头谢赏了,明儿李大人家的高堂七十整寿,太太是没空送赖大娘出去了!请赖大娘体谅些。” 赖家的不敢托大,赶紧道:“这折了我的寿了,哪里还要太太亲自送的,我们今天收拾收拾,明天一早就走。” 杜鹃笑盈盈的又说了几句,才带着小丫鬟走了。 回到正房里屋,杜鹃把那些话一说,一面给贾敏捏背一面道:“进门那会那赖家的看着也很有几分主子架势。” 贾敏点了点杜鹃的额头:“就你这样,哪里见过这些,你家妈妈没跟你说过国公府里面的富贵不成?”杜鹃摇头:“妈妈她没说的。”贾敏笑叹:“那便是了,国公府的富贵岂有是我们这边相比得了得的,横竖府里没人让她有机会。”杜鹃手法娴熟,贾敏舒服自在,想起林珩的事情,问:“林大爷明个儿就进府了,别让他们相撞了。”杜鹃捏了一会,就先给贾敏倒了常用的枣水:“按照太太说的,收拾好了左边院落,年下的衣裳鞋袜先按照管事们描述的做了六套出来,小厮们也选好了四个,长随那边,老爷安排了书和和书吉两位,侍候的丫鬟选了两个二等丫鬟和四个三等小丫鬟,粗使婆子两个。” 贾敏就着杜鹃手里喝了半碗,先打发人问了黛玉做何事,后面回来说姑娘在写大字,她就懒得再论只吩咐道:“不要让姑娘给冷着了。”底下人就应了出去。 又吩咐道:“没什么事情,就让林鸣家的和林忠家的,还有王贵家的一起商量着按照旧例办,我这会子想先睡会,叫他们先别打扰我了。” 杜鹃应下,先打开了一处窗口通气,看着贾敏睡熟了,水仙和月季先在屋里守着,安排了一日,也累了,就在外面的榻上歪了,旁边芙蓉绣着给黛玉用的帕子。 冬日,天亮的晚,角门门上还挂着两个灯笼,赖家的和四个婆子就坐上车,五箱扬州的土仪年礼为一车,就驶向码头去。 两辆空车回来之时,天色大亮,仪门的小厮都把地面打扫干净,摘下灯笼吹灭里面的蜡烛,院里院外都开始收拾规整齐。 “大爷回府了。”门上的小厮瞧着远处两顶青油帐的车子,打头的是林忠管事,剩余的五个都站好,一个赶紧跑进里面去报信。 林如海下了车,林珩也下了车,他身上穿着家里老仆备的出门衣服,后面一辆车是之前跟着林珩的老仆人,林如海领着林珩进了仪门,迎上来的是林鸣和林鸣家的,林如海先吩咐:“你先安置把珩儿的人先安排进院子,我先带珩儿去见你们太太。”林鸣家的应了,打了手势先把人带下,另外四个小厮已经搬下了车上的东西,跟着林鸣家的往左边院落去。 高门大院,这是林珩第一个感觉,等林如海带着他绕过两个院子,才到了正房,贾敏这时已经带着黛玉在外屋等着了。 “来,见过你母亲。” 携了林珩进里屋,大家方坐下来,杜鹃铺上垫子,林珩跪下给贾敏行了家礼,贾敏得他叩完头赶紧携他起来,黛玉早就听说自己的父亲认了一个哥哥,这个哥哥是上了宗谱的,那就是亲哥哥了,与林珩厮认后,奉上自己绣的小荷包:“玉儿给哥哥的见面礼。” “谢谢玉儿妹妹。”林珩没有兄弟姐妹,黛玉如今养的是十分娇贵,说话憨厚带着些娇气,对他充满了好奇心,又一开始就给自己礼物,虽然那个荷包针线跟外面买的还不如,那就更显得有心了,自己又没有置办礼物给黛玉,很是懊恼,呐呐道:“哥哥,没带礼物。” “没事,哥哥以后有礼物就都给我就好了!”黛玉笑眯眯,今儿穿红梅玫瑰褙子,胸前是紫玉平安牌项圈,粉嫩的两颊露出小酒窝。 “是!”林珩给黛玉做了一个长揖! 林如海和贾敏心里也高兴,贾敏知道来了两个老仆,悄悄吩咐这两位老人就先在院里住着,不安排活儿,算是给着养老,谁知这两位老仆却没闲着,贾敏看着老实行事也好,就把院子里的事情让他们管了,这是后话不提。 还未到用膳之时,林如海先跟贾敏入内房说话,黛玉就紧着林珩旁边问些琐碎的事情,月季笑吟吟的端着热腾腾的芋头、水煮的花生、上好的干果过来,黛玉抓了芋头给林珩:“哥哥吃。”林珩笑笑,接了过来剥了皮,又给黛玉:“妹妹吃!” 黛玉接过来吃,又把碟子往林珩前面推:“哥哥吃啊!”林珩这才捡了自己爱吃的干果吃起来,看着黛玉吃了一个芋头,又要拿一个,画眉忙道:“大爷别让姑娘吃了,不然等会姑娘连膳都用不了!” 林珩这才注意到府里面的人都叫他大爷,这上下手段端是利落!林珩看黛玉有些眼馋的看着芋头,不由笑着挑一个最小的,先掰开一半,剥了皮后给黛玉,自己再吃另外半个。 一时到了用膳,四个人围坐一桌,贾敏给林如海添了一筷子的菜后,方才坐下来吃饭。 桌上是四荤两素一道汤,并非多少山珍海味。 用膳尽,贾敏先带着林珩去左边院子,安顿好后仔细吩咐道:“这以后就是你的家了,你是我们林府的大爷,小厮们或者是丫鬟们,或者是那个管事不好了,只管说!以后上学,你父亲自然会给你安排好地方和好老师,你妹妹是个好玩的,你可别惯着她!” “我省的,母亲!”林珩应了,直送贾敏出了院门不见身影,才回院里。 想着黛玉那憨态,林珩不由想起自己那未能出世的妹妹,不由得就偏疼黛玉。 林珩是一个知足的人,如今身份变化之大,哪怕是心里有建设也是翻腾厉害,他看得出来,林如海和贾敏非常疼爱林黛玉,掌中之宝仅能形容一二,对于林如海他一直都是敬仰的,想到如今成了林如海的儿子,贾敏又是和蔼可亲的太太,心里总算是安稳许多。 晚间,贾敏说天气太冷,两个人不方便过来,就让黛玉和林珩一块吃饭,就不用来这边。 林珩先道:“母亲,要是再冷些也就罢了,只是怕妹妹不愿意。”贾敏果真看到黛玉摇头,只得作罢。 林珩就天天带着黛玉先一早请安用膳,用完膳后,林珩先送黛玉回房,自己带着小厮去外书房读书做功课,午间时辰到了,再去黛玉房里带黛玉出来,然后跟贾敏一起用膳,用完膳说些话,黛玉留下来,他再回外书房读书做功课,晚间林如海回来了,就带他一起去用膳。 第7章 过了二月有余,便到了年。 林府如今添了林珩,更显出以往的不同,贾敏心思细腻,林珩有林家风骨,父母亲又早死,并不怨天尤人,便更疼他些,林如海请的杨老先生一开始并不太想教林珩,总觉得自己的知识浅薄不好教,谁知几方辗转还是让林珩拜了门下当了唯一的弟子也是关门弟子。 林如海奉上年礼,林珩和黛玉给杨老先生行礼后,又奉上自己的礼物,杨老先生也不推辞,捯饬出自己的珍爱之物:一幅唐朝大家欧阳询的字,一幅张萱的《虢国夫人游春图》,这两物一出,就让林如海惊叹不已,连忙推辞:“使不得,使不得,这等无价之宝还是先生收好!”哪怕是皇家也未必有如此的珍品,杨老先生抚须大笑道:“这字就给珩儿,画儿就给玉儿收藏罢,这是老朽的心意,如海不必如此。”林如海看杨老先生执意如此,只得吩咐他们好生收好,又一番好谢,亲自送杨老先生到大门,看着马车走远了,才携着儿女回去。 林珩和黛玉还未歇口气,就被贾敏唤到房里,各给了六套新鲜衣裳鞋袜,林珩额外得了两件大毛大氅,几样玉佩和新荷包,林如海瞧了那个荷包是贾敏的针线,半含酸道:“太太倒也疼你,给你做了荷包。”贾敏拉过林珩,仔细看了穿着,这才瞧了林如海一眼:“你别听老爷的话,回头老爷年里要带你出去宴会,总要有个大荷包装赏赐,好东西还是自己拿着!”林珩点头,那么多东西总有些不好意思:“母亲给的也太多了,妹妹没有吗?” 黛玉拉拉林珩的衣服歪着头笑道:“哥哥就拿着吧,回头我短了再跟哥哥拿不迟!”又贴着林珩耳边道:“哥哥要是上街了,给我买好东西!”林珩摸摸黛玉的头,应了。 一家子和和气气坐在一起吃了饭,再过两天就是除夕了,整个府里喜气洋洋,林珩忙的团团转:林如海要写春联,大小院子好多处,林珩分到一些院落跟着林如海写,写完春联,还要对年里请客吃酒的帖子,林珩要帮贾敏对年例的帐,黛玉依赖他,偶然寻到几本游记就要林珩给念着听。 晚间回到院里,院里的大丫鬟竹笙帮忙解了大氅,到了滚热的茶后,就听见外面有人说话,掀开了帘子一看,是百灵,手里拎个食盒,林珩要站起来招呼,百灵连忙快走向前放下食盒,笑道:“大爷好生歇着,姑娘怕大爷今儿没吃好,就吩咐厨房做了几样吃的,要是合了胃口,下次再送!”一一掀开食盒,里面是一碗枸杞炖野鸭,一碟小巧玲珑的水晶虾饺,一碟姜仔炒肉片,一碗红稻米饭。 “费心了。”林珩看见几样自己喜欢吃的,忙道谢,又给百灵几百钱:“留着买些脂粉,告诉妹妹,我很是喜欢,你也早些走,用后再叫人送去厨房便是!不必再多跑一趟。”百灵谢了赏这才退出去。 林珩都用了,留了两个虾饺给竹笙和竹节。 竹笙和竹节都是家生子,知道林珩用了宵夜必是要散食才睡觉,竹笙先收拾了好食盒碗筷给厨房送去,林珩穿着中衣披着外袍在里屋一面念书一面踱步。 之前就说过,林家家风与别家不一样,不论是少爷房里的还是姑娘房里大丫鬟都极少给做通房或者是姨娘,到了一定年龄(十六岁到十八岁不等)就放出去有家里人做主配人,要是外头买的,多数还是放回家去,除了个别的死活不回家宁愿自梳做嬷嬷的陪嫁的。 这竹笙和竹节自是有志气的,林珩来两个月,觉得这位大爷脾气很好,对他们亦是体贴,从一开始的陌生有礼到如今的关怀,她们别的没有办法回报,那就尽心尽力侍候好林珩。 除夕夜,吃饭前,贾敏先让有家人回家团圆,没家回的就都留在府里,大门小门紧闭,专门在大花厅让众人吃过年饭,侍候的丫鬟们也专门有一席预备好,等各位主子吃好后,她们才散下吃饭。 林如海先领贾敏、林珩、黛玉三人开了堂屋祭拜先祖,祭拜完后,自有人看守,各自回院里换了新衣裳,林珩抚摸着娘亲做的旧荷包,把原先用的万事如意扣放进去,叫来竹笙把荷包挂在床柱上,换了贾敏叫人做的一套簇新的宝蓝嵌银纹提花蟒缎锦袍,腰间系上着宫绦平安玉牌,与黛玉的相似,乃和田玉,脚踩一双鹿皮靴子,打扮好,就带着竹笙出去,竹节留下看屋子,才到了院门,就看到厨房里派人送院子里人的年饭,李爷爷和李奶奶(原先老仆)正在接过去,见到林珩出来,瞧着精神模样,心里欢喜:“大爷快去,不要耽搁了吃饭。” 林珩又问了两句,不耽误他们的工夫,知道黛玉肯定还没有去,便先接妹妹。 黛玉已穿戴好坐着等他,林珩携了黛玉往正屋去。 人都齐全了,席上林如海让人烫了好酒过来,先敬了圣人一杯,林如海和林珩一饮而尽,贾敏和黛玉各抿一口,才坐下来开始吃饭,贾敏给父子各夹了两块肉,又给黛玉夹了鱼,才坐下来,大年夜吃饭就不按照之前的规矩,大家热热闹闹吃菜用酒,就这样吃了一炷香的时间才让人撤下,端来滚烫的热水。 “你们去吃罢,珩儿带妹妹去放炮竹烟花。” 已经吃完饭的管事们都穿戴整齐的出来,抬着炮竹烟花,林珩才是个小子,别人也正是好玩之年,他哪怕是生性沉稳,面对炮竹炮仗总是喜欢的,这会子听见贾敏一说,便带着黛玉跃跃欲试,后面跟着书和和书吉,旁边还绕着一大圈的小厮们、管事们,书吉先把手持烟花棒分了一把给到画眉:“给姑娘试试这个,不怕的,很好玩!” 画眉单拿一支出来对黛玉说:“姑娘瞧我玩。”用香点着了烟花棒,便银花四射,画眉拿着绕圈,就看到一个银色的光圈,很漂亮,但是也很快就熄灭了。 林珩一看便会,就拿了一支给黛玉,教到:“妹妹,看这里,抓着下面,不要抓过这条线,后面是没有火药的,安全的!”黛玉小心翼翼的拿着,让画眉点着它,瞧着烟花棒散发出耀眼的火花,黛玉晃了晃,银色火花便随着动了动,眼看就要熄灭了,林珩又接过了一支,黛玉胆子开始大了,跟画眉一样画圈圈,两眼笑弯了,黛玉就一根接着一个开始玩,林珩铁心要在妹妹面前表现,书和和书吉抬来大烟花,往空地放了,林珩手持香,睁大眼睛找引线,找到引线后,把香头上的灰吹掉,这才蹲下来小心点向引线,看到引线变成红色,林珩就把黛玉带进廊下,才站好就看到一束火花中从中间向上绽放,接下来两股,三股同时绽放而出,黄、紫红、黄绿,各色不一,比起当年的贾府更加身临其境,那会子她在里头贾母怀里罢了。黛玉瞧着眼前的火树银花,想起上辈子的事情,抬头看见紧握着手的哥哥林珩,紧抿着嘴,脸上有着笑容也有一丝伤感,就不由的靠近哥哥,林珩感觉到黛玉的动作怕她冷了,忙道:“妹妹冷了?我们进去里面坐会,这会子让小厮们放去。”黛玉摇摇头,不想扫哥哥的兴致,林珩却执意牵着黛玉的手进去屋里去,让书和书吉跟着大伙们一起玩:“仔细些,小心烧了衣裳!” 林如海正和贾敏说说笑笑,见两个人一起进来,就干脆让他们都上了围桌,一起说些趣事,到了一更想起,贾敏就叫人来送些好克化的宵夜,大家都用了些,林如海贾敏考虑到林珩第一次过年,说不定会见景触情,便不让他守夜,黛玉年龄偏小,熬不住夜,得供奉过先祖,赏了下人们红封,就先各自打发回去了,林珩心里感激,拜别林如海和贾敏,先送黛玉回房,然后他才带着竹笙回院子,一路上,红灯笼高挂,手里的灯笼倒成了多余的,各院子里都可以看见守夜的房门都亮着,林珩先看了老李家两口子,才回到房里,房里跟出去时一样温暖,烧着银丝碳,上头挑着一铜壶,房间里有淡淡的桔子香味,林珩和竹笙才看到桌上多了一个缠丝红玛瑙盘子,里面装着黄澄澄的桔子,竹节正绣着花,听着脚步声看见两个人回来了,赶紧先去倒了一盆水来,拎着铜壶倒些热水,兑了后给林珩擦脸洗手用,安顿好林珩,竹笙和竹节这才一个里间一个外间的休息。 一早起来,林珩收拾好后,就先去带黛玉,再去主屋与林如海贾敏用早膳,与黛玉说说笑笑过了这一整天。 第8章 林如海一任巡盐御史就是多年,以往老皇帝赏个一百两金子以示恩宠,今年与往年又有了大不同。 皇帝黑白须相参,九龙御案上是一份锦衣卫使上述的林如海过继嗣子的文书,食指点着这份文书,轻笑:“戴权儿,你看这林如海是脑子发昏了不成,偌大的一份家业,四代侯的积累就要便宜一个外人。” 被人称为内相的戴权在这位跟前只有喏声的份儿,他不敢揣摩皇帝的意思,可是不揣摩,最容易死的还是他,他只得抿抿嘴,轻移一步,跪下:“老奴不敢妄言。” 皇帝拂拂袖,眼里有些出神:“起来罢,朕也不是问你,只是这林如海倒也有些意思,今年就让他回来述一述职,姑且看他怎么做。”不知想到什么,又叹了口气:“倒是接的人不好找。” 安排个把人进宫可以,这朝廷之事他戴权可不敢多一句嘴,戴权站起来,低头站在一边。 林如海回来是光述职回去继续接任还是述完职就留下来当个几品的文官?如果留下来,又要谁去接? 皇帝一时沉思起来,没一会,就写下一份圣旨,直接扔给戴权:“把这个给林如海。” 戴权慌忙接过去,跪下告退后,转身快跑去给传旨的太监。 林如海会没有想到这个吗?不,他自然能够想象得到,一个传承五代的家族如今要过一个嗣子,并且把偌大的家业给到林珩去继承,不是随口一句过继就可以的。上有帝皇,中有宗族,下有姻亲,帝皇那边锦衣卫使多得厉害,不必通告便会知晓,宗族这边用了近价值十万两的祭田和庄子才让他们把事情办完,姻亲那边,想必贾母还没有得到消息。 圣旨一出,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担任将近十年的巡盐御史——皇帝心腹,当年的探花公林如海要进京述职了。 太子和原本蠢蠢欲动的几个皇子都傻掉了,他们还想趁着林如海掌握着巡盐御史的份,要联合几家动一动,要么争出点银钱,要么安排进去几个人脉总是有好处,皇帝第一份圣旨一出,就让他们有点头晕。 第二份圣旨再出,他们自己就有点承受不住了:半年后接巡盐御史的是如今的锦衣卫督使景晓临,巡盐御史的两个副手一为太子的奶兄田嘉文,一为三皇子的妻兄甄荣。 景晓临啊,林如海看着文书上面的御笔,瞧着面前站着的锦衣卫,一身煞气,人却规规矩矩的低头站着,紧身红领黑袍,身后的红把官制雁翎刀,腰间铜牌,双手垂着,眼神好的可见厚厚的茧子。 “景大人向来可好?”林如海谦和的口气有点让这个锦衣卫一惊,可也一步向前拱手道:“大人一向体健。” “那就好,你告诉景大人,林某就在这里恭候他了。”林如海打赏了一百两银票,锦衣卫谢过转身就离开了。 “哈哈哈!他倒是念着我!”清脆声音如同珠玉掉落玉盘。 一侧房内,搭白虎全皮的雕五龙吐珠紫檀榻上卧着一个弱冠青年:狭长美丽的丹凤眼,浓密适中的柳叶眉,挺立的鼻梁骨,殷红的薄唇,白皙肤色,墨发用一根玉簪束着,身穿宝蓝色银丝卍字边滚毛锦袍,穿着狐皮靴脚踩着虎爪。 底下单膝跪着去见林如海的锦衣卫使。 “传令下去,先给甄荣添点热闹瞧瞧!”景晓临起身,弹弹身上没有得灰尘,前面又有一个人单膝跪下:“大人,皇上宣您进宫觐见。” “你们两个先跟我进宫,余下的,就留着看家门儿罢!”景晓临披上皇帝今年赏下来的金边黄底方格白虎滚边毛披风,从梁上又下来两个人,一总的金领黑袍,腰间镀金字牌。 外头四个壮汉抬来一席软轿,景晓临脚一踏便不见影儿,人然已坐进半空的轿子,四个壮汉抬着景晓临也不见气喘,半息之间,大雪下的空地只留下极浅的脚印。 林珩跟着林如海出门会客去了,黛玉练完功课,就跑过来黏着贾敏,贾敏无聊得很,就想起京城的娘家,就把之前贾母写给她的信拿出来一一读给黛玉听,当黛玉听到宝玉今年亦七岁了,跟贾母吃住一起,又是与众姐妹一起玩乐的,黛玉嘟起嘴巴:“这宝玉表哥竟然才上了学!就连哥哥都已经上了五年学了,听爹爹说,今年就先让哥哥去考童生试呢。” 贾敏又是好笑又是叹气道:“你小小人家何尝知道些什么,你宝玉表哥是家里最小的嫡子,生来就带了块宝玉,你外祖母自然要多疼他一些。” 黛玉自己也迷惑了,她之前见过出了月子的孩子巧姐,嘴巴几乎都不张开,怎么能够含下恁大一块的玉石,那是宝玉和凤姐出事的时候,和尚道士具是来过的,看着很是不凡,难道宝玉真的是神仙下凡不成?可是这个神仙也太奇怪了些,说是造化不凡,也不见得有什么好处。 黛玉十分好奇她的娘亲是怎么看待的,就睁大眼睛瞧着说道:“嫡子,难道贾环弟弟就不是了?” 贾敏抚摸着黛玉的头发,轻轻捋了捋发梢:“嫡子便是正室所出的儿子,嫡女同理,你珩哥哥便是宗谱上为娘的嫡子,便是可以继承我们这林府的传承,只有嫡子方有资格,贾环只是二房所出的庶子,是不得继承大统的,从传承来说,你贾琏表哥是嫡长孙,才是贾府的……”贾敏说着说着,不自觉的就掩住了口,是了,琏哥儿才是嫡长孙,可如今管家的却是二嫂,荣禧堂住的也是二哥,大哥给琏哥儿捐了同知,可是听着赖家的话里话外竟是不常去衙门点卯办差,却给家里跑着庶务,凤姐儿帮着二嫂管着府里的事,住的既不靠近大哥,偏又近着母亲和二嫂的房子,这家里的行事,怎么会如此的颠倒? 黛玉不知贾敏在想什么,看着母亲恍惚的样子,又不敢说话,只端起茶碗啜了口茶,极清淡的茶香,自从贾敏和黛玉都被大夫说不宜多喝茶后,正房里的常备茶叶就都只有龙井和毛尖,哪怕是冲泡的时候,也仅仅用那么几片。 外面突然有人道:“太太,大爷房里的竹笙在外面等着。” “快叫进来!” 贾敏当即回神,见竹笙手里捧着好几样精细物件:有四君子宫绢扇子,两方上好的边刻松柏端砚,一串白玉十八子手串,一串文玩核桃顽童十二刻手串,两块未雕刻的鸡血石。 竹笙先跪下道:“奴婢先给太太和姑娘请安,这些是大爷今儿得的东西,如今大爷还在跟老爷说话儿,就先派奴婢送过来给姑娘,大爷说,姑娘要是喜欢就都留下。” 贾敏先让竹笙起来,茉莉结过物件,专门放在黛玉的跟前,贾敏含笑道:“你哥哥是极疼你了。” 黛玉挑了一把扇子,留下白玉十八子手串,剩下的还让茉莉给到竹笙:“我挑好了,跟哥哥说留块小的鸡血石回头找人给我刻个好别号,我明儿给他做好手帕!” 竹笙笑着应了,贾敏又问道:“哥儿的这个月月钱可派人领了?哥儿要是出门,别让哥儿身无分文,连个打赏的钱都没!” 竹笙笑:“前几天就着人领了,大爷出门,书和拿着钱,竟是几次都没使着,好几次给了银两还在书和那边。” 贾敏点了头,竹笙这才回去了。 黛玉把白玉十八子串递给贾敏看,贾敏看着那单个翡翠坠子底有个御字,便道:“我说这怎么这样眼熟,原来是你水家大伯母的东西。”黛玉不知道水家大伯母为何人,便问贾敏。 贾敏笑道:“你水家大伯原与如今北静王同宗,只是现已五代,素无来往,虽不是极大富贵人家,清贵二字便是也够得,水家大伯是你父亲的同窗,当年的一甲进士,你大伯母是为娘的好友,这串子还是之前出阁是太后赏赐的,谁知给了你哥哥,如今看来是到了扬州,看来明个儿就会递了帖子过来。” 看着黛玉小嘴动动要问些什么,贾敏了解自己的女儿先道:“你伯母生有两个嫡子如今都议了亲,余下还有一名女儿,年方九岁,必定会带了来的。”果真是家里孩子太少,玉儿有些寂寞了。 第9章 第二天,水家就派人送来帖子,黛玉和林珩都下了雪,贾敏携着他们往榻上坐了,把帖子给黛玉和林珩看,林珩接了跟黛玉两个人头碰着头看着,帖子雅致,用的是金箔细洒压纹,勾勒一丛青皮竹,点缀了一对喜鹊,一手极好的簪花小楷,黛玉见过探春做的,自己也做过,这样风趣的没见过,不由笑道:“好雅致。” 林珩也未见过这样的,就先笑:“妹妹要是喜欢,也不妨多做几张给母亲用。”他这大半年时不时会得一些黛玉做的绣花手帕,林如海做的墨块,他自己也跟着林如海做了几样描纸,林如海如今大部分做何事都乐意带着他,两个倒不像是父子,倒像是合得来的忘年交。 黛玉递还给贾敏,啐了一口林珩:“哥哥不害羞,这些都是出门给人的,自然是母亲做的更好!”林珩看见黛玉的耳边飘红,知道她害羞了,忙端上茶道:“是哥哥错了,妹妹就原谅哥哥一次。”黛玉扑嗤一声,笑了,接过了茶。 “明儿你水伯母要带夕姐儿,和两位哥儿过府,珩儿就在外院正房接待两位哥儿。”贾敏看着两兄妹玩乐,不忘记嘱咐林珩要招待水家两位哥儿,林珩听了即不跟黛玉玩笑,贾敏又道:“两位哥儿一位叫水清,一位叫水泾,都是进了学的,水清大你六岁,水泾大你四岁,一概就找林鸣去安排,回头问他们要是在这边多留几天,不妨带着他们出去逛逛,也是尽地主之谊。”林珩点头称是,这时外面传话老爷找大爷,贾敏就先让林珩出去,临前嘱咐道:“你父亲要是多喝酒,你就多看这些,你也不许多喝了,仔细脑疼,第二天看不得书!” “儿子省的,母亲放心。”林珩领了话,又细细的吩咐黛玉一回:“前儿得了好些游记,要看就直接让竹笙带你去找就是了,都是整理过的,只是不许一个劲儿看了晚睡,不然一本也不给你看。” 黛玉又埋怨他唠叨又撵他去,林珩这才出门去了。 第二天,水家太太水陈氏带着三个儿女上门,先是在内院大堂相见,互相给了见面礼后,先由林珩带了水清和水泾去外院正房,贾敏带水陈氏和夕姐儿到内院正房里间,贾敏先让水陈氏坐到上头,又一面让夕姐儿跟着一块坐下来,笑道:“咱这样坐,亲密些。” 水陈氏在京城里跟贾敏关系极好,她嫁的也是很顺心,三位儿女皆是嫡出,与林家一样,侍妾也寥寥几个,均不上台面,她身边的汐姐儿,穿着是今年先裁下的葱柳金线百蝶衫,配了藕荷色纱裙,头上戴着一明珠簪子,黛玉先开口叫了姐姐,汐姐儿腼腆的笑了,细声叫了妹妹,水陈氏这才道:“我这姐儿就是过于腼腆了。” 黛玉瞧着他们两个许久不见有话说,问道:“母亲,我带姐姐去院子里玩吧。”贾敏先问过水陈氏,这才道:“去吧,院里开了好些荷花,带姐姐赏花去。”夕姐儿先行了礼,才被黛玉牵着出去了,一众婆子丫鬟们也乌压压的跟着去了大半。 黛玉当年在贾家也只是见过宝钗带了莺儿和文杏这两个丫鬟,夕姐儿身边带出来的就是两个大的丫鬟,后面跟着两个嬷嬷,四个小丫鬟,黛玉默默的想:这才是大家子出身的姑娘们吧。 一字亭就在池中,亭子宽敞,与别家不同的是:三个大石桌子,栏边皆可坐下,可听水声,钓鱼,赏花,汐姐儿很喜欢,王嬷嬷提醒黛玉调停茶水点心,黛玉问了夕姐儿爱吃什么喝什么,百灵和画眉自去派拿,一时来送了十几碟的瓜果点心,端了龙井茶,两个人边坐边聊,一时看到鱼儿跳跃,黛玉兴致来了,这时候就瞧见竹笙过来了,后面还领着两个婆子,手里拿着些钓鱼竿和书笔画具,竹笙笑:“大爷说姑娘肯定今儿高兴,便让奴婢送了这些过来。” 黛玉让人接过来,笑:“还是哥哥疼我,回去替我谢谢。”竹笙东西给了,话也带到了,就带着婆子走了。 黛玉与汐姐儿先钓了一会鱼,又一起做了两首歪诗,画了画儿,原本汐姐儿不大肯,可是耐不住黛玉一口一个姐姐的央求,才做了诗,画了画,两个人玩了整一个下午,期间林珩又派人送了大螃蟹和几样新鲜的吃食,两个人都吃了两个,剩下都赏了下去。 汐姐儿临走前对黛玉很是不舍,虽然小她三岁,却极为亲近,说话又贴合她,临走前都互相赠了好些女儿家的手帕和荷包之物。 “夕儿很高兴?”水陈氏坐在车里,揽着女儿,汐姐儿靠着水陈氏,轻声道:“恩,母亲,林姑娘对女儿很好。” 水陈氏嘴弯了弯,急是急了些,这门亲事还是做得的。 原来,再过两个月,林如海就要进京述职,未免出意外,必得先定下林珩的亲事,恰逢水杭携家带口过来,他与水杭关系很好,又得知他有个女儿唤水汐,年方九岁,仅小林珩二岁,便先让贾敏探了水陈氏的口风,今日水陈氏见过林珩,才十一岁,进退有度,一表人才,又听自己老爷说起林珩学问不差,今年预备童生试,哪怕是嗣子也是顶好的,就怕自己的汐姐儿不能当好这一家主母。 水陈氏回到家里把这事情与水杭一说,水杭自然是愿意的,他校考过林珩,资质不差,又从自己儿子嘴里得知林珩为人谦虚,便等着林如海和贾敏提亲。 两家商量好了日子,由于两个孩子还小,便只更换了庚帖,互相告知两个人知道罢了。 林如海先派林忠和王贵两家人去京城收拾来日要住的院子,黛玉还未知情汐姐儿为自己未来嫂嫂,下过好几回帖子,汐姐儿也回回都去。 过了一个月,家里的东西都收拾差不多了,林如海与景晓临做了详细的交接,又忙了将近一个月,这才开始启程去京城,景晓临瞧着这一家大小的,动了几百年才会出的好心,派了自己的一队人马贴身保护林如海进京。 有了锦衣卫使的贴身保护,林如海一家包括下面的仆从数十条船浩浩荡荡走了水路一个月后进了京城。 第10章 紧邻京城有数个码头,林忠和王贵亲自去找人专门租了一个极宽阔的码头,离城内极近,安排了齐全的马车,府里的安排一概俱全,就翘首企盼着林如海一家到来。 这天终于到达,林如海一家先下了船,贾敏和黛玉上了车,林如海和林珩骑上马,身后跟着大大小小的马车,旁边还有一队锦衣卫使。 到了林府,林如海使人送了千两银票打点吃酒,为首的也不推脱,接过便带队回卫府。 林家仆人真是极为忠心妥帖,杂事都无需操心,六进的大院子在京城也是不为多见,林珩住在林如海未成亲之前住的院子里,黛玉则是住在他的旁边院子,林如海和贾敏还是正院,洗尘,用膳,便歇下。 一早,林如海先到承乾殿外殿候着,等散了朝,传旨太监宣他到御书房觐见,这才跟着过去。 “臣叩见陛下。”林如海进了御书房,先跪下行礼。 “起来罢,给如海看座。” 皇帝抬抬手,旁边的小太监赶紧弄了一靠椅放在林如海边上,林如海谢了,先呈递上自己的折子,依旧站在边上。 皇帝看了折子,知道林如海一向没有甚么纰漏,也仔细从头看到尾,大大小小的事情锦衣卫使已经报告过了,林如海里面写的一丝不差,便搁置一旁,问道:“听说爱卿寻了个嗣子,身上可有功名?” 林如海一一答道:“臣之嗣子年才十岁,如今还未有功名。” 皇帝笑了笑:“那朕许卿一个功名如何?” 林如海忙跪下道:“陛下之天恩浩荡,嗣子受之有愧,嗣子文章才华有限,万望陛下收回成命。” 皇帝哈哈大笑:“你这滑头怕是朕给你的荣耀太过了罢,罢了罢了,这便是你回来的旨意,自己拿去。”从御案上拿出一黄绢圣旨,示意林如海拿着。 林如海不知道皇帝又有什么主意,他只得恭恭敬敬的双手举过头接了。 这时门外有小太监传话:“皇上,沈将军在外面候着。” 皇帝不知为何,一听到当朝元帅沈煌在外候着,便有些懒懒的:“叫他进来罢。” 林如海是文官,这沈煌为武官之首,平时没有打过任何交道,七八年未进过京城,只听得大名,这会子,便看到一名器宇轩昂,年方五十有余,身穿麒麟踏云蓝袍官服,两鬓发白,脸上线条硬朗分明,大踏步的走进来,一见到林如海身边的靠椅,眼神一暗,给皇帝请了安,便站在一边,林如海怕沈煌有事禀报,便跪下告退,皇帝也不留他便让他先离去。 “你倒心疼某些人,只是回来述个职,座就给赐上了。” “难道这些朕也做不得主了?林爱卿能够把两盐理顺,又不贪墨,赏个座又算得了什么!” “是!是!是!好了,我也就是多说几句醋了一句,你就来劲了。” “没事少来哄朕!怎么?姨太太们没把你打发好?要不要我再给你赐几个美人?喂……” 御书房里边再发生什么,谁也听不到了,因为里面还有一个内书房。 林如海不知道他走后御书房里发生什么事情,赏给带路的传旨太监一个荷包后,方才走到宫门外坐上一直在外头等他的车子,在车内,林如海打开圣旨,这才发现皇帝给的恩典有些大了:封他为文华殿大学士兼吏部尚书。这是正一品加从一品的官职啊!林如海觉得这个圣旨真是极为烫手,闭上眼睛不由的想起景晓临的那些话:“我先恭喜林大人高升了,只要林大人没别的心思,我景晓临就能保大人这位置稳稳妥妥的坐着。 这没别的心思?他在船上又未当瞎子,飞鸽传书里头写了寥寥几句就是:今两盐巡使派人抓捕甄家近亲盐商李乃贵一家入狱,缘由强占他人土地,贩卖私盐!一下子就抄了三家!真不愧是锦衣卫副使!这煞气,这威风! 林如海叹了口气,把圣旨放入怀里,分外的想念家里人。 两柱香过去,才到了府里,进了正堂把圣旨供起来,跪下磕头上了香,掩了门,回到正房里洗漱了一番,这才发现贾敏竟然不在正房里,听杜鹃说贾敏在耳房,便去寻她。 林珩才到京城,杨老先生已经先递信给到如今翰林院掌院学士杨盛,杨盛乃是杨老先生的本家叔侄,这是朝上都不知道的关系,却阴差阳错的被林如海给牵起来。林珩一早持了拜帖就往杨盛府里去,等杨盛下了朝后方见了,杨盛见林珩年龄虽小,为人却极为沉稳,随手写出的文章略显幼嫩外,童生试是没有问题的,甚至秀才也能一试,就收下林珩,因林珩乃为杨老先生的弟子,就不便再拜,仅以师侄来相称,每三天过府授课论文章,杨盛留林珩吃了饭才走,林如海便是一天未见林珩。 黛玉暂时无先生教导,就一直跟在贾敏身边,林如海一进来就看到贾敏带着黛玉念书写字,原来耳房暂时改为小书房,供黛玉读书写字绣花用。 林如海瞧着一大一小,心里方落下些许,林珩未回来就先给她们娘俩讲了圣旨的意思,贾敏念了一声佛:“阿尼陀佛,这天恩实在是太浩荡了,只是老爷可要辛苦几许。”这吏部尚书掌管天下官员调动,这不是好干的活啊! 黛玉有些闷闷不乐:“爹爹可会更辛苦些了!” 林如海抱住这一大一小,笑:“只是辛苦些,但在京里安全,便能够安稳度日,可不好?”贾敏的脸上才有些笑意,三个人说说笑笑了一会,吃了饭后,林珩才回来,先给贾敏请了安,林如海便带林珩去了外书房,两个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只是出来的时候,脸上都带些许笑容。 第五天,贾家便递上了帖子,贾敏端坐在上头,笑着看王夫人的陪房周瑞家的:“二嫂子可好,周家娘子来我这可有甚要事?” 周瑞一早听闻姑太太升了正一品夫人,这会子收起在贾府的气派威风,低着头道:“回姑太太,老太太念着姑太太您呢,想请姑太太您回府看看。” 贾敏看着周瑞那头上的几根金簪子,耳朵上扣着珍珠扣,品次也有个二等,一身的绫罗绸缎用的还是松江府的,用碗盖刮刮茶叶,抿了一口子,放下茶碗道:“我正想着母亲呢,只是才回到家里,一概收拾没好,便不敢先去打扰母亲,你去回母亲,说是三天后我就带着她的外孙子外孙女到府里头去。” 周瑞诺诺的应了,又告辞,也不想贾敏是否会给封赏,只觉得贾敏现在正一品夫人的气势很足,赶紧先贾府,在贾母和王夫人面前仔仔细细的说了,贾母就等着贾敏上门。 黛玉知道周瑞来了,便在耳房等到走后才来找贾敏,贾敏脸上似笑非笑,见到黛玉才招她过来坐下:“三天后,为娘带你和珩儿去贾府。” 黛玉心里略苦涩,脸上不显半分,自是点头道:“这个省的。”贾敏抚着黛玉的手道:“如今咱家也是正一品官员家,你自小聪明,那头府里没有越过你的,那迎春比你大三岁,是庶出,探春跟你同龄,月份比你小,也是庶出,惜春倒是还小,只是宁国府的嫡出,姐姐妹妹的,你要是欢喜些,来往也使得,要是不喜欢,面子上的过得去便罢了,那边府里到处都是好眼色,好看头,国公府也就那样。” 第11章 三天后,贾敏一早起来洗漱完毕,知道黛玉已在外室等着,吩咐杜鹃叫黛玉进来,黛玉坐在椅子上看着书,一见到杜鹃就把手里的书一扔,跟着进去,贾敏坐在大水银妆镜前戴头面,面前放着打开的紫檀镂空雕花匣子,摊着六根剔透的祥云翡翠簪子,一支丹凤展翅垂珠五尾金钗,耳朵上已经带好了一对家常南海紫珠坠,月季手巧,不一会就妆扮完毕,贾敏拉着黛玉的手,仔细看了女儿的妆扮:侧插三根明珠金钗,戴着重莲珠玉小冠,耳上戴着精细紫玉雨滴坠子,项戴六瓣梅花镶紫玉项圈,身着梅花胭脂暗纹雪衫,下着淡色垂花裙,系着平安紫玉佩,不由笑:“这金钗上头的明珠也就罢了,这莲花冠是谁寻出来的,倒也配!” 跟在黛玉身边的画眉回道:“是茉莉姐姐。” 贾敏笑着不语,门前已经响起林珩的声音:“给母亲请安。” 贾敏说了声:“快进来,用了早饭好去。” 林珩身穿家常的紫竹长袍,头上也仅用一根紫缎丝带系着,三个人一起用了早饭,才出门。 贾敏坐的是六人抬得珠垂青油帐大轿,黛玉坐的是四个人抬的轿子,后面两辆小车是杜鹃们以及林忠家的,林珩带着书和并两个小厮,后面还随着几个有力的婆子和小子。 一炷香的时间便到了荣国府,中门大开,贾敏和黛玉的轿子一并进去了,林珩下了马,也跟着进去了,几辆车则都走了角门。 轿到了中庭,才下了停下来,杜鹃等人已经站在边上,旁边还有赖大家的和林之孝家的,赖大家的掀开轿帘,口里道:“姑太太,您可到了,老太太在里头等着姑太太您呢。” 贾敏和黛玉这才搭着丫鬟的手站起身,在赖大家的和林之孝家的侧领下,穿走廊,影壁,内院里头乌压压站着几排的丫鬟,前头是凤姐,贾敏携着黛玉似笑非笑看着凤姐:“这就是凤哥儿吧,许久未见,越有风范了。”凤姐忙笑着上前行礼道:“姑妈好!”赶上着去虚扶贾敏:“我自小见着姑妈,这十年未见,姑妈竟一丝未变。”贾敏笑了笑:“竟是说笑呢。”凤姐弯腰做小状:“该打,该打,老祖宗可盼着姑妈回来呢。”嘴巴不落,眼尾却很是看了林珩几眼,心里暗道:这就是姑妈家的嗣子了,却这般年岁了。 凤姐引着贾敏和黛玉以及林珩进了正房,穿过六扇紫檀牡丹大屏风,到了内厅里头,王夫人邢夫人都在,贾母见着贾敏一下子站起来,上前拉着道:“你这个狠心的,十年也未回来看看你母亲我。” 贾敏抿抿嘴,行了个半礼顺着贾母坐在边上,含泪道:“老爷在外,女儿不孝。”贾母这才笑着拭了泪道:“这回子回来了,便是不用再去了。”又拍拍贾敏的手,头转向黛玉和林珩,笑道:“这便是玉儿和珩哥儿罢。” 这时已经有人递上两张团垫,两个人一起给贾母磕了头:“给老太太请安。”贾母这才一手一个拉起来,林珩年已十一岁,长得一点也不逊于贾琏宝玉,在林如海的j□j之下,渐有林氏大家风范,贾母从心里就极为不喜林珩,如今见林珩长相作风,更是埋怨贾敏不早与她分说进行安排,可如今众人多,不好细问,就先拉着黛玉在身边坐下来,林珩只行了礼后坐到了邢夫人之下。 贾母吩咐下人去找来三春,不一刻,三春就联袂而至,林珩早知男女之分,一见三春衣角就立即低头品茶,耳目无听视,迎春心里一惊,也不大在意,其余二人更不放心上。 三春先拜了贾敏,贾敏笑盈盈的让林忠家的奉上三份礼物,不偏不倚,均是用着香木盒子装着,三春身边丫鬟接过后又道了谢,在王夫人下手坐了。 凤姐儿端着一盘果品到贾母跟前,拉起黛玉:“妹妹长得极像姑妈,倒不像是外孙女,竟像是嫡亲的孙女。”贾敏笑着接过话头:“凤哥儿果然是个伶俐人,会说话儿。”含笑的双眼让凤姐心里一惊,脸上端着笑。 黛玉任她拉着去跟三春相认,阔别多年,她再次回到当初的那一次见面,只是如今却大不同,三春对她极为亲热,姐姐妹妹的厮认,王夫人笑道:“大姑娘可读书了不曾?家里姑娘们跟着上学,要不一块过来也热闹些。” 贾敏用丝帕沾沾嘴唇,开口便道:“多谢二嫂子的好意,玉儿如今正读着四书呢,老爷给玉儿请了女先生,过些日子便到了。” 邢夫人见道:“这也是二太太的好意,毕竟大姑娘只一个人,未免孤单些。”贾敏拢拢袖子:“家里还有她哥哥,读书还是清静些更好,京里头总还是有些玩伴的。” 贾母看模样不像,瞧了邢夫人一眼,笑道:“又是什么大事,不过是不做睁眼瞎子罢了。”正说着,门外有媳妇传到:“老爷请林哥儿一见。” 林珩巴不得这一声,赶紧站起身给贾母、贾敏以及王夫人和邢夫人行了礼后,众人忙说:“快去罢。”赶忙着出去了。 贾母与贾敏一块坐着说话,黛玉这边已经有伶俐的丫鬟添了一张绣凳,黛玉盈盈而落座,探春快人快语就拉着黛玉问:“不知林姐姐在家里做些什么。” 黛玉微微一笑:“无非跟着先生学点诗书,跟着母亲学些针线,倒是你们平日做些什么呢?”探春爽朗一笑:“大嫂子家学渊博,针线出色,平日我们略跟着学一些,偶尔也就是在园子里逛逛。” 黛玉自忖道:当时的三妹妹倒也无非此样,只是为何如今样样出头。就听得上头贾敏道:“这探姐儿倒是十分爽利,很有几分二哥的影子。” 贾母点着探春道:“三个姐妹里头,除了元春外,也就探丫头会说几分话,更是极为孝顺你二嫂子。”探春听着到了王夫人跟前来,亲自从金钏手里端了茶奉给王夫人,颇为乖巧道:“探春哪里得老祖宗的夸。”王夫人眼里倒是越发慈爱了,拍了拍探春的手,示意她在自己身边坐好。 邢夫人脸色有些不定,不由多看了迎春几眼,迎春得到邢夫人的眼色,心下惴惴不安,手里的帕子拧了拧,遂又低头下去。 惜春玩着衣角,好奇的问黛玉:“姐姐难道没什么玩的?”黛玉淡淡的笑道:“家里四季都有新鲜玩意儿,总是能够玩的。” 贾母在上头看到她们几个姐妹来往,又想起林珩,不由道:“今儿宝玉出去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倒是没见到你这个姑妈!你那珩哥儿,如今可学些什么,年纪这般大,看着也倒知礼!晚些我们一起吃饭。” 贾敏一听,手里顿了一下:“珩儿很得老爷的心,也敬着我跟玉儿,如今也定了亲,倒是不好往里面来。”贾母突然狠狠拽住贾敏的手,面上的容颜还是那样的慈祥:“这些事情怎么我一丝都没见你信里提起?” 贾敏双手回握道:“亲事是老爷订的,临前我才知晓。”贾母这才松开了手,嗔道:“好歹派个人让我知道个一二,要是今儿贸然说起珩哥儿的事,岂不是闹出了笑话。” 贾敏捋了捋发梢,王夫人正跟凤姐、李纨说话,那眼里却瞧着黛玉,邢夫人坐在下面吃茶点,她便不在意道:“珩儿身无功名,如今便是一品大员之嗣子也配不上府里的姑娘们,老爷亲自定了礼部侍郎水杭大人的嫡女,我也只得认了。” 第12章 贾母两眼直冷冷的看着贾敏,手上的盖碗不轻不重的放在贾敏面前,贾敏不动声色的拭了嘴,嘴角弯弯的一笑:“外头的事情均有老爷一手操持,我也只是在内宅帮衬一二。”贾母眯了眯眼睛,转头看向跟迎春说话的黛玉,笑道:“我看那玉儿可是好些,小小模样倒是与你小时候相似,一看呀,就想起来,人老了,总是想着老事头。” 贾敏捂着嘴笑道:“老太太快别说了,玉儿这丫头淘气着呢,前儿老爷给的、珩哥儿给的玩意儿都不知道淘弄坏了多少,偏老爷又极疼她,不多说一句话。” 贾母见贾敏半刻不松一口气,便也懒得再说些话,只是依靠着绣枕,看着孙女儿们说话,由这鸳鸯奉茶果吃点,贾敏心里暗酸,不得精神些与邢夫人说笑:“大哥可好?”邢夫人乃小家子出身,一见着这姑太太,心里酸得不得了,这通身的气派,就把所有人比了下,她今日来之前就得了贾赦的吩咐,知道贾敏为一品夫人,务必交好,正为刚才那句正懊恼着,贾敏与她一说话,就紧着说起来:“老爷身体还好,今儿还吩咐我说姑太太回来了,就多与姑太太说话,自家人无甚么客气的。” 贾敏料不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大嫂还是这样城府不深,倒是接过话头说起来,眼里却看着在那边奉承王夫人的凤姐,眼里一暗,凤姐完全无知觉的与王夫人说笑,没多久,外头就有人来找凤姐,凤姐告辞后就带着丫鬟们出去了。 到底还是要呆在这府里用饭,宝玉没有回来,黛玉知道贾府的习惯,这回看见又端了茶来,也不多吃,尽抿了一口,后又悄悄看贾敏一眼,也发现贾敏只是抿了一口,就放下了。 谁知道饭毕没多久,王夫人和邢夫人都回去用饭了,宝玉却回来了。 黛玉一时见到跪下的宝玉,心里隐隐的酸楚,一别多年,又见面了。 宝玉这会子没再换衣裳,他从未见过姑妈,比起凤姐姐还要出色的人物,自然是不敢多说什么,只是道:“老祖宗,我见过这个妹妹!” 贾母笑着抚着宝玉的头发:“瞎说,你哪里见过。”宝玉笑:“我看着面善,心里就算是旧相识!” 贾敏拉着黛玉坐在下手,一听见这边便转头对着宝玉笑吟吟道:“我这玉儿从未见过外男,想必,宝哥儿是看错了!”宝玉恍若不知,又兴致高昂的问:“妹妹名字里也有个玉字?可有玉?” 贾敏眉头略皱,黛玉按住贾敏的手,细声道:“自然是有的,父亲送了我一套紫玉。”宝玉这才高高兴兴道:“果然妹妹是个有造化的!”贾母脸上一喜,便招手唤道:“过来给外祖母看看。”黛玉便起身,摘下项圈,递给贾母,鸳鸯从旁边取了水晶玳瑁眼镜给贾母戴了,贾母仔仔细细看了那镶嵌的紫玉,祥云如意款,上面刻着平安如意四个字,把眼镜摘下,把项圈递给鸳鸯,鸳鸯复还给黛玉,贾母笑:“都是吉祥话儿,好好戴着便是。”黛玉应了,复坐回贾敏身边,挽着贾敏的手心里几乎全是冷汗,丝帕覆盖着的手被贾敏轻轻抱住,脸上虽然颜色依旧,贾敏已然看出自己的女儿心里不好受,便起身道:“如今也叨扰母亲许久了,这会子家里也才搬回来,怕下人们不经心,老爷想必也下朝,我们就先回去了。” 宝玉想留住黛玉,这是这个姑妈好像不太喜欢他,眼里看着黛玉有点不舍,欲言又止的坐在贾母身旁,贾母眼里一跳,扫了眼贾敏头上的丹凤展翅垂珠五尾金钗,捏捏宝玉的手:“放心,得了空,老祖宗自然会接你妹妹过来玩。”转过头来对贾敏说:“罢了,闹了一日,我也困了,家去吧,不用叫珩哥儿过来磕头了。” 贾敏脸上已经藏不住怒气了,咬着牙道:“那就告辞了。”带着黛玉,和从外书房出来的林珩一起回了大学士府。 杜鹃惯知贾敏脸色,就连她听了贾母今天的话儿,自己就也不坐车了,赶紧紧的跟在贾敏的大轿旁边,一路快步走回府。 一到了府门,杜鹃直接让小子们把大轿一直抬到内院里头,轿一放下来,杜鹃就掀起轿帘,见到贾敏脸色稍霁,就唤道:“太太,到家了。”后头黛玉和林珩都纷纷过来,贾敏见着杜鹃发梢有些乱,旁边站的是月季,就先搭着月季的手出来,对杜鹃道:“你也走了一路了,赶紧回去换洗一下。”杜鹃应了,看着月季随着贾敏进去,黛玉和林珩也进去后,先叫人把轿子抬走,又吩咐芙蓉好生伺候,她换洗一下就来,芙蓉自去取水。 贾敏在内室内房里净了面,净了手,卸下凤钗,换了家常衣裳,这才出了房,看见黛玉和林珩已换好了家里衣裳,都坐在椅子上。 贾敏嘱咐了林珩一回,先把他打发走了,林珩瞧着贾敏和黛玉有所不对,自忖应是出了什么事情,当时自己是在外书房跟贾政说话,还是要找里面的杜鹃问一问,先告了辞,出了门就让竹笙去内院的右耳房寻杜鹃说话去。 贾敏看着黛玉,携手一起坐下来,问道:“玉儿今儿觉得你外祖母家如何?” 黛玉如今有林珩这位哥哥极为疼爱,林如海和贾敏一直把她当掌上明珠,她重生以来一直都是懵懵懂懂,她今天再次进荣国府后才发现,原来是她大错了。 当年她刚过了热孝进京,心里是极不愿意的,想着随着先住了,反正也是客,如今她父母双全,还有一个哥哥,荣国府里面的人依旧如此,话里话外都是极为荣耀,今儿宝玉没给自己起字,是因为母亲在身边,他不敢放肆,当年宝姐姐来了,他不也没多说几句这样的话来着。 她偎依着贾敏道:“说不上来,女儿未见过国公人家,哥哥都十一岁了,汐姐姐来的时候,哥哥都只是在屏风里认的,哥哥在那府里头竟然还能见到迎春姐姐他们,女儿想,这便是有些不妥罢。” 第13章 “玉儿,若是今儿没带你去那府里,为娘的未必会跟你说这些,如今为娘说的这些,你便记着罢。”贾敏叹了口气,若是那府里头还规规矩矩的,也不愿意污了玉儿的耳朵。 “娘亲说着,女儿记着。”黛玉抓着贾敏的衣角。 “你哥哥为林家嗣子,你爹认了他也是为了林家三四代的传承,你哥哥又极为争气,又极为疼你,为娘的哪怕一时去了,也是放心的——”黛玉一手捂住贾敏的嘴:“女儿不要听母亲说这个。”贾敏笑笑,抚着黛玉的手:“那府里头,想必第一个不认同的就是你外祖母,如今的老祖宗。” “这老祖宗三个字岂是随意说的,你外祖母如今也就是五世同堂,如今的兰小子,见都未见过,偏偏从宝玉口里说了,为娘我未听说过甚么老上太妃用过,偏生你外祖母用了,这是其一。今儿你也看到了,府里无规矩,你哥哥原本只能在外院跟你两位舅舅行了礼便罢了,偏进了内院,还与三春姐妹相见,这个还算了,那三春姐妹竟一点惊讶都没有,不说没躲出去,还坐了下来,想必是经常见得外男,这要是传出去了,还了得,名声还要不要了!这便是其二。其三,且不说你哥哥在内院用饭是否规矩,国公府里用饭,今儿数了数,一共上了十八道菜,为娘与东平王妃等坐宴也最多也就十六道菜,上二十四道菜那就是宫廷里的标准,真真的浪费。其四,你外祖母今儿话里话外都指着你哥哥的婚事,幸而你父亲明白,在进京前就把你哥哥的婚事定了下来!府里头的姑娘除了惜春外,都无为你哥哥婚配的可能。” “娘,这女儿不该知晓罢。”黛玉听着婚配二字,脸上有点红。 “罢了哟,你如今六岁了,讲给你听也不为过呢。”贾敏喝了口茶水,润了润嗓子,才笑道:“无论是哪朝哪代除了皇家外,都讲究个高门嫁女,低门娶媳,嫡子配嫡女,庶子配庶女,嗣子娶嫡长女做宗妇。迎春姐儿,看起来性子温和,处事平和,可身份二字却是个问题,不过呢,出身为国公府的袭爵将军庶女,还是能够找到一门还不错的亲事,嫁到门当户对的庶子或者是有功名的举人进士,都是可以的。探春姐儿就罢了,那府里没分家,她就是国公府的姑娘,然名义上要低得太多了,你二舅舅是五品的官职,她是赵姨娘生的,赵姨娘是家生子,她自己就是婢生子,别说许给你哥哥做夫人,那就是侧室也得考虑考虑。你是正一品吏部尚书的嫡女,便是做个皇子皇妃都是使得的,为娘说给你听,但并不希望你借此身份就高人一等,或去迁就别人,你自该有你的傲气,和你的处事之道。” 黛玉仔细听着,看向贾敏,顽皮的笑道:“我自有娘亲看着呢。”说着就搂着贾敏的脖子。 贾敏一面笑一面道:“是的,为娘自是会看着你,出了错,便拿着柳条儿抽着你!”黛玉靠着贾敏的怀里,喃喃道:“娘亲才舍不得打我呢。” 那边温情脉脉,这边怒火高涨。 林珩怀着心事,就没读书,坐在主椅上等着竹笙回话,竹节在边上垂手站着,她不知道为何大爷一回来脸色具变,听得竹笙出去打听消息,自己就留下在屋里侍候茶水。 续过两盏茶水,竹笙便回来了,初秋了,头上有汗,也不擦干,直接就往林珩跟前跪着回话:“大爷,奴婢打听清楚了。” “快说!”林珩放下手里的茶碗。 “奴婢先跟杜鹃姐姐打听了,才知道大爷到外院后,那府里竟然先打着大爷的婚事,幸而太太驳了那府里的贾老太君,午饭过后,那贾家政公的贾宝玉就进了内院,说是见过我们家姑娘,又是问姑娘又玉不成。”竹笙又把今日的说话形态跟林珩说了一遍。 “真是欺人太甚!”林珩想要摔了茶碗,又想起这是黛玉特地留给她的官窑宋青花山水盖碗,又放了回去,一腔怒气使的他在屋里四处走动。 “奴婢怕是听得不详细了,又问了跟着姑娘的画眉妹子,画眉妹子又重申了一遍,再无错的。”竹笙生气得不得了,还说甚么不用大爷过去磕头了,这是哪门子的规矩。 “你先起来!” 林珩先让竹笙起来,心里不舒服,知道自己现在也奈不何荣国府,深呼吸了几口气,转身回内室去。 林如海回来得知这一切,倒是对林珩另眼相看,只吩咐下人不许打扰林珩用功。 离明年二月也只有大半年的时间,林珩再也无外出,贾府倒是每半个月就打发人来接黛玉过去玩,可惜黛玉不是已经应邀出席菊花蟹会,就是跟着贾敏赴席,另汐姐儿早已入京,两个人来往的更加密切些,黛玉也仅去了两回,身边跟着一大帮子的婆子和丫鬟,迎春和气,探春脸色不虞,惜春还合得来,宝玉在婆子面前总是不愿多说话,也仅仅应个景。 第二年开春,皇帝知道林如海的夫人身体不甚康健,吏部事情打理的也得他心意,就特许了钱御医过府给贾敏看脉,钱御医看过贾敏的脉息,又看了之前张大夫给的方子,赞了一番后,又写了一个方子给到林如海:“这张大夫写的方子极好,我这一份则是可吃可不吃,夫人要是想吃了,就吃,不想吃也罢。” 林如海接了,递给杜鹃的手里,请钱御医到前堂喝茶水,奉了礼金,钱御医推辞不过,才纳了,也拒林如海送出门,自行带着小幺儿回太医院去。 贾敏得了的御医的保证,心下开怀,便是黛玉也松了口气。 几个人正说笑着,就听闻门上的人来报:“回老爷太太,贾家派人来说是表姑娘过生日,请了太太和姑娘明个儿过去吃酒看戏。 第14章 林如海顿了顿手里的茶碗,喝了一口后道:“哪里来的表姑娘?” 门上的媳妇道:“回老爷太太,听那贾家的人说是二房太太的嫡亲妹妹的女儿,金陵薛家,名唤薛宝钗,去年年底才进的京,恰好今年岁整(我这里算是十二岁),贾老太君就治了酒找了一班戏子预备明儿吃酒看戏。” 黛玉看着林如海面不动声色,便出言道:“这薛姐姐是做甚么来的,怎么我去了没见着。” 媳妇道:“那薛家姑娘来京待今年六月选,是公主郡主的才人赞善一职,恐前些日子教养嬷嬷教学,姑娘便没见着也是有的。” 黛玉暗忖:前世宝姐姐也是这个时候来,却未见甚么教养嬷嬷,这次是真的还是金玉之缘? 贾敏眉头一皱,便开口道:“你去寻林鸣家的,说是我的吩咐,按照皇商家的生日贺礼送一份过去,跟贾老太君道个恼,就说大爷这些天下场,心里着急,去了反而不美,扰了兴致,回头再过去叨扰。” 门上媳妇听着,应了声:“请太太放心,奴婢亲自去回话。”便自去安排。 贾敏起身一面给林如海倒茶,一面冷笑:“金陵薛家,金陵只有一个薛家,便是皇商薛家,我那二嫂的外甥女,怎么也成了荣国府的表姑娘,这阿猫阿狗都成了正经的亲戚!还配我们去吃酒看戏?” 林如海拉她坐下来,下巴向黛玉那边抬了抬:“有甚么好生气的,珩儿这还差一场就完事了,玉儿还在这里呢!” 贾敏怪不好意思的,黛玉噗嗤一笑:“到不知道这公主才人赞善有甚么好的,要那薛姐姐从金陵赶来。” 贾敏吹了吹茶碗的叶子,连喝两口,才放下来道:“都是侍候人的活,无非就是名声好些,这公主才人赞善等用的都是要懂得诗书礼仪的年少女子,那薛家姑娘不知相貌才情如何,这身份也是合适。只是为娘怕的是她薛家惦记今年九月的小选!身份够不上明年的三月大选,便只能打今年九月小选的主意。” “这大小选还有分别吗?”黛玉当初在贾家听说过大姐姐元春是大选进的,这还有大小选之分吗? “自然,大选,每三年一次,如遇到特情,再往后推三年,上次大选,则为五年前那次,你元春表姐就是选进了凤藻宫做了六品的女官,大选选的是妃嫔、女官,小选则是宫女、使女,薛家姑娘身份极低,仅能小选,想大选,除非换个身子!” 贾敏不屑的拍拍身上不存在的衣裳,又道:“那宫里哪里那么好的事情,除了皇后娘娘外,有几个不是熬出来的?你元春表姐如今还在皇后身边紧跟着侍候呢!” 黛玉想起那年元春姐姐回来省亲,看似风光的很,也偶然听得一句:那不得见人的去处。 贾敏看黛玉一脸深思的样子,不由一个指头点过去:“别想那么多了,我们林家无需出贵妃皇妃的,小孩子家家的就不要乱想了!” 黛玉头一歪,躲过去,直接扑进贾敏的怀里。 第二天,贾母听着林家人的话,脸上的笑容都减了一两分,那宝钗稳稳的坐在席上,看着莺儿接过来的托盘,里面是:两支三股金凤钗,两只镶嵌宝石的绞丝金镯子,便慢慢走下来对林家人道:“多谢姑妈的礼物,宝钗看着很好。”拿起一只红宝石的金镯子戴上,余下的让莺儿收着,盈盈转身到贾母面前:“老太太,您看。”贾母拉着宝钗的手瞧了瞧,夸了几句,又赏了林家人几百钱,复而继续吃酒看戏,没多久借口腰酸先回去躺着,也吩咐凤姐奉几样过去表示表示。 宝钗丝毫不在意的依旧坐在上头,湘云和探春性子活泼,就先过来拥着宝钗一块坐,宝钗看着两个人兴致勃勃,跟莺儿说了一声:“这金凤钗云妹妹和三妹妹每个人一只。”莺儿应了,便转身拿出来给到侍书和翠缕的手里,湘云和探春纷纷道:“可使不得,这是姑妈给你的生辰贺礼。”宝钗雍容的笑道:“不要推辞呢,这也是极配衬你们!”湘云和探春便道了谢,三个人又亲亲热热的谈起那戏曲的妙处。 迎春和惜春两个人坐在一处,惜春看着那戏台子上的武僧,手帕子掩着嘴道:“这眼皮子浅的,好似没见过一两金子似的。” 迎春看了那三个人一眼,慢条斯理道:“毕竟是皇商,家里有的是金子银子。” 黛玉不常过来玩,过来的时候带来的都是极为贴心的小东西,又不小心撞到那奶妈妈对她不敬,告诉了邢夫人,便换了一个老实的,黛玉对她不偏不倚,大老爷和邢夫人也渐渐的多了几分疼爱,手里的银子也有了一些,邢夫人生病,她也很用心去侍疾,竟讨了欢心,与邢夫人的关系好了些许。惜春年龄小,宁国府的嫡女,哥哥不争气,但逢年过节送过来的东西也是极多,手头里自然不差钱,用物都是上等,自从那薛宝钗来了后,合家都说着大方展样,十分之端庄,国公府里头的小姐们都要矮了一头,再加上那花容月貌,出手大方,引得那些三等丫鬟婆子总是赞不绝口,就连凤姐也说了宝姑娘为人处事大方,得体!什么宝姑娘钗姑娘的,她竟不知道这府里又多出了那个有名儿的姑娘,正经的应该叫二房薛表姑娘! 宝玉未见黛玉今天过来,听得林家人说话,又是几个婆子,就不耐过去,湘云和探春都去宝钗那席一块坐了,他便从薛姨妈那席走过来,坐在湘云旁边听她们三个人说话:“你们在说什么呢,这样热闹!”继而叹道:“要是林妹妹过来了就更热闹了!” 湘云几次过来都未见黛玉其人,但凡听到宝玉说起黛玉就不服气,仰着小脸道:“爱哥哥一直都说林妹妹林妹妹的,我就不相信她哪里好过我!”又转头对宝钗道:“她连宝姐姐生日都没来,可见是个小气的!” 宝钗微微一笑:“哪里的话,家里有事不便来也是有的。”宝玉见到今天的宝钗,已经觉得明艳动人,再得一笑,直觉得杨贵妃再世,不由道:“宝姐姐刚刚做了什么诗,我听着又像是词又不像?” 湘云看看宝玉,又看看宝钗,便嘟着嘴推推宝玉:“爱哥哥还是边上去,不要打扰我们听戏!”宝钗轻轻按住湘云的手,一双眼睛盯着宝玉道:“戏里头用的是《点绛唇》,其中一支词,名唤:寄生草,填得极妙,宝兄弟,你细细的听一会品去。” 宝玉被宝钗看得脸一红,忙应了,拿起茶碗喝茶,湘云才不再理会宝玉。 第15章 考过六场,林珩成功进为童生,名列中等,林如海很满意,贾敏欢喜,给院里的侍候人全部涨了半个月的工钱,有了童生的名额,林如海正在书房考虑是否让林珩进国子学,林珩乖乖的坐在如海的下手喝着茶,林如海想得有些头疼,看到林珩如此自在,一个暴栗过去:“这等大事,为父帮你想得头疼,你倒清闲。” 林珩揉揉头皮,一脸无辜道:“儿子前程在父亲手里呢,自然是父亲替儿子操心!”话一落,又被林如海几个暴栗弹过去,林如海好气又好笑:“我怎么没发现你如此无赖!” 林珩嘿嘿的笑了两声,赶紧起身端茶倒水,又恬着脸上前殷勤给林如海捏肩膀:“父亲不要生气,儿子都依仗着父亲呢!” 林如海靠着椅子待到林珩捏了很一阵,悠哉得喝了一口茶道:“为父想了,你还是去国子学上学,杨掌院那边每五天再过去,你看可好?”林珩笑嘻嘻道:“儿子听父亲的!”然后眼珠转了转,靠着林如海的耳边道:“儿子听闻那薛家的薛蟠在金陵打了一个人死了。” 林如海手上的扇子敲过去:“别打那个歪主意,你瞧着你母亲的手段再学学!” 林珩受教的继续揉头皮,感觉最近父亲喜欢敲上瘾了,看来得少在这里待着了,要被敲傻了怎么办?还是去找妹妹讨吃的比较划算吧。 黛玉比着描样子,准备给贾敏绣一个荷下戏鲤,还有两张,一张是皇后娘娘的富贵牡丹图,一张是水太太的君子竹,旁边的画眉和百灵坐在下首手里裁缎子,后面茉莉收拾内室,王嬷嬷和新进的李嬷嬷坐在边上也做着活,时不时抬头看她们几眼,又互相会心一笑,姑娘好学懂礼又孝顺,服侍的丫鬟们也是温柔进退有度,她们两个人哪怕不是长久做嬷嬷,也是贤名远传,各处都敬着称嬷嬷,或是妈妈,如今就盼着姑娘长长久久的好,她们的日子才越发好过。 门外就门帘就掀起来:“妹妹做什么呢。”林珩先进来了,王嬷嬷和李嬷嬷站起身道了一声:“大爷来了。” 画眉和百灵一面收拾手里已经裁好的缎子,一面起来道:“大爷来了,大爷先坐。” 黛玉抬头看着一身青竹暗纹团花长袍,笑眯眯道:“哥哥怎么过来了?不在爹跟前听训,怎地有空?” 林珩脱了鞋,团坐在黛玉的对面,捡起描好的花样子,嘟着道:“再不过来就被父亲敲出一个佛头来了。”复惊喜道:“妹妹这些都是给我做的?就是太花了些。” 引的下手的丫鬟们一阵笑,连王嬷嬷和李嬷嬷也笑。 黛玉伸出绣尺打了林珩的手,夺过花样子,娇嗔道:“这些都是给娘亲和伯母做的,哥哥白拿了我的好东西还不知足!” 茉莉斟茶放在林珩跟前:“大爷还是喝茶罢!”黛玉剜了林珩一眼,茉莉把桌子上的都收到绣筐,拿进内室,省的茶水打翻了,白浪费姑娘的精力。 “妹妹,今儿我就在你这么吃饭好么?” 贾敏和林如海出去赴宴席,就他一个人单吃,怪没意思的,黛玉大了,也不好跟之前一样太过亲密牵手,院里房里多的是人,索性过来找黛玉一块吃饭,也无人多嘴。 “那也行,我让茉莉把你的今日份例叫过来。”黛玉唤了茉莉去吩咐厨房,茉莉自领命而去。 没多久,厨房就送了饭过来,林珩在长身体,贾敏特吩咐厨房多给大鱼大肉,每天必有一骨汤,林珩与黛玉一面吃饭,一面把自己份例的夹给黛玉:“妹妹吃这个!”又吩咐竹节把那碗骨汤给到黛玉:“妹妹多喝点汤,油星都撇过了!好喝的!” 黛玉不肯,林珩执意,只得叫茉莉倒小半碗出来,慢慢的喝了,林珩才把剩下的全部喝完,兄妹两个这顿饭吃了一个多时辰才完。 撤下剩的,林珩怕黛玉积食,就带着黛玉去瞧瞧去年栽下的桃树,今年活了五棵,索性再赏一会春尾。 六月至,宝钗果真没有被选上,贾家的倒是出了一件大事:王熙凤小月未干净,大出血,当晚就昏迷过去了,太医院的王太医又是针灸,又是吩咐几个婆子死命灌药,总算抢了一条命回来。 贾敏听闻这件事的时候,正派发着冰例,跟前已经没有妾室。 那李姨娘去岁已因病逝去,姚姨娘因年纪轻,林如海不愿多耗她青春,念她侍候几年,就许了一千两银钱和一处宅子与她,发还奴籍与她自便,林如海年岁已大,内院贾敏一手把持,林如海极少进她房里,几年下来无子无女,姚姨娘早就有意离去,另寻富贵人家,见林如海大方,便满心欢喜带着自小的丫鬟出去了,只可惜后来遇人不淑,虽是进了富贵商户,却遇到极厉害极凶狠的正室,不禁煎熬,未留一子一女便去了。 贾敏叹了口气,问来人林之孝家的:“琏儿媳妇可还好些?” 林之孝家的道:“二奶奶如今醒了,能进些米汤了,只是太医躺着静养半年。” 贾敏吩咐杜鹃收拾一些药材,跟林之孝过去看望王熙凤:“原本我是要过去,只今儿不得空,明儿必定过去的!” 林之孝家的在下面跪下磕了头:“奴才替二奶奶给姑太太磕头了。”黯然带着杜鹃回荣国府。 三间抱夏,内房,淡淡的血腥味。 王熙凤脸色苍白,唇无血色,整个人摊在床上。 门窗紧闭着,门口守着丰儿,平儿端了一盆热水进屋,到了床前先搁在床几上,拧干了毛巾,给王熙凤擦拭一番,王熙凤被惊醒,平儿不敢扶她起来,多寻了一个枕头加垫,王熙凤吃力的抬起头,平儿忙到了杯水,给王熙凤润润唇。 “琏二可回来过?”王熙凤伸手拉了拉平儿。 平儿忙把她的双手塞回被子,脸上强笑道:“二爷下了衙门就瞧了奶奶,如今正在大老爷房里头说话,老太太、大太太、太太、大老爷、老爷都来瞧了,就连姑太太也打发人过来送了药材,说明天过来瞧奶奶。” “家里的事情——”王熙凤感觉力不从心。 平儿低下头,掩了眼里的愤怒:“太太打发人来说了,奶奶好好养病,家里的事情无需操心,等奶奶好了,自然还是奶奶来管着。” 王熙凤强颜一笑,泪水滴落:“管不管的,我现只想喝点粥。” 平儿哽咽的应了,走去门口,临前说了一句:“奶奶别想太多。”便不再回头 王熙凤苦笑着,她之前朦胧中听见太医不知跟谁说了:“这位奶奶劳心过重,孕内不虞,导致小月,然小月不净,恐伤宫内,要是多方调养,自然还是能有身孕的,只是不得再劳累了。” 第16章 第二天,贾敏过府,没有带黛玉过去,看到贾母一脸晦气的样子,上前笑道:“女儿自然知道母亲疼着黛儿那孩子,只是如今年纪大了,教书的女先生也在府里,过些日子再请几个姐妹过去。” 自从贾敏在贾府里听着贾母一众人对着宝玉说话就是,我家玉儿,你家玉儿的,与黛玉重了小名,就干脆在外开始一律叫黛儿,下人一律喊黛玉为林大姑娘。 贾母的脸色方才好看了点,贾敏又说了几句话,在贾母的嘱咐下,才预备领着人过去看王熙凤,迎春怯怯的站起来,说了一句:“姑妈,我跟你一块过去吧。” 贾敏意外的看了一眼迎春,点了头,一起走去王熙凤的抱夏。 刚走出院门,迎春拉拉贾敏的袖子,贾敏停了下来,迎春方指着西角门道:“凤姐姐今一早搬到东院了。” 贾敏叹了口气,跟着出门的林忠家的最是精明,赶忙着把那大轿子使唤人抬过来,轿中原本就可坐两到三人,贾敏遂携了迎春一块进去坐了。 前面打头领路的是迎春现今的奶娘王兴福家的,说来也巧,这王兴福家的是王保善家的内侄媳妇,劝人说话做事都是和和气气的,许多人都说这都不像是大老爷院里头那样刁钻跋扈的。 贾敏许久没来过这边,贾赦知道贾敏过来看凤姐,他和邢夫人就在正屋坐等着,原来的莺莺燕燕都被喝退下去了,只留了两个未留头的小丫环伺候端茶递水。 见贾敏携着迎春进来,贾赦有些羞愧的站起来,指着下首第一张铺着全新花卉紫缎垫的椅子道:“妹妹快坐。” 贾敏看到哥哥如此,恍然想起那些年岁,含笑的坐下来:“哥哥也快坐吧,我们兄妹俩的,有甚么客气的。”迎春看着贾赦和邢夫人,呐呐的行了礼,叫了:“老爷、太太。”看着贾赦快速的点了头,才寻了一张凳子坐了。 两个小丫环很快的就端上了茶,退到一边。 贾敏端起茶,抿了一口,放下来后,就说明来意:“我今儿来就是想看看琏儿媳妇怎么样了,昨天不是还住在离老太太比较远的抱厦,怎么今天就转了这边,即是坐小月子的,怎么府里的人还让琏儿媳妇挪动?” 贾赦脸上不忿,邢夫人即站起来,向着那外面道:“原本不是好好的在抱厦里养着病,可有人说,凤哥儿血光太旺,怕冲撞了老太太和正堂,就今天一早紧着叫人把凤哥儿连人带被就放在车上送过来这边,送过来也罢了,也不早跟我们老爷说,我们也好清扫房间让凤哥儿住下来,只得先用了迎丫头的房间。” 贾敏眉头一皱,直道:“也罢了,如今琏儿媳妇也回来了,我先去瞧瞧。”说着就起身,贾赦问了一句:“妹妹今儿留下来用饭罢。”似乎很不好意思,问了这话,就直愣愣看着贾敏。 贾敏扑哧一笑:“哥哥盛情,自该领的,今天就叨扰哥哥和嫂子了。”贾赦的脸上才有了笑意,邢夫人忙不迭的道:“那我先带你去看看凤哥儿。” 迎春也跟着后头。 三人来到迎春原来的房间,门房里头是平儿和丰儿都坐着,一见到三个人,都站起来,轻声道了安,平儿引她们进内室去,屋里头没有什么血腥味道,贾敏略微打量了一下,挂了两三副字画,案台上搁置着围棋子,以及几本书,有些挂物痕迹的估计都是很鲜艳的颜色,王熙凤一进来就先撤下了。 贾敏不让平儿惊动王熙凤,王熙凤已经昏睡了许久,这会子就转醒过来,看到贾敏来看她,就要挣扎起来给贾敏磕头,贾敏按住她:“好孩子,好好躺着,这礼往后都使得的。” 凤姐让平儿扶着她稍微半坐,拿边上的枕头垫着身后,勉强笑了一下:“多谢姑妈,容我就坐着。” 丰儿端着茶进来,平儿一一奉给了各人,各人也就吃了一口。 贾敏无非也就是问问如今怎么样,好不好。 王熙凤恹恹道:“无非就是那样,吃了药后还是有些效果,少了些许。” 贾敏看了看王熙凤如今苍白无一丝血色的脸,握起她的手道:“放宽心,想吃什么,喝什么,尽管告诉我大嫂子都能给你弄了来,我们这样的人家,莫说是吃人参堆着的,灵芝堆着都是能的。” 邢夫人也切切得道:“这个自然不会少了一点半分的,今天老爷已经开了库房,寻了两根上好的老白参,专给你配药的,说是不够还有的!就放心养病吧。” 王熙凤看着邢夫人的眼神不似作假,心里酸酸的,只是应了。 众人知她无力多说,就嘱咐了一番,邢夫人对丰儿和平儿嘱咐道:“这边的厨房都是开着的,凤哥儿要是吃什么喝什么就去灶上现做都是使得的,好生照顾凤哥儿!” 邢夫人有事,贾敏就说要去迎春如今的房间看看,迎春又是惊喜又是不安,姑妈雅致,一行一动举足风流,又恐坐卧收拾不当不得入眼,忐忑不安的请贾敏进了自己的内室。 贾敏进来满室入眼的先是迎春花采蝶挂帘,窗上糊着雨过天晴纱,架子上几部书和几样古玩,墙上挂着三幅前朝字画,案上只放着花鸟戏的笔洗,里面装着三只狼毫笔,数张白纸压在砚台下,旁边一个美人瓶插着五枝月季,一榻一围桌,里头是一拔步床,挂着春日黄鹂鸣柳帐。 司棋赶忙拿了一张迎春近日坐的椅子给贾敏坐,迎春亲自奉了小茶碗给贾敏,道:“姑妈喝茶。” 贾敏接了,喝了一口,放下,笑道:“这屋子不错,看着亮眼。”迎春羞涩的笑了笑:“姑妈赞誉了。” 王熙凤现住的,是她伺疾的时候住的,这间之前是邢夫人歇息的耳房,司棋麻利的收拾收拾就可以进来住了,邢夫人又给了几样不打眼的东西,稍微摆弄了一下,就过得去了。 迎春现住这边,只是一早得跟着邢夫人过去请安,和探春迎春一块跟着大嫂子学习,下了学后就回到这边,不再与贾母一干人等吃饭。 贾敏问了迎春现读什么书,学什么,平时又做些什么,迎春一一作了答,又问黛玉在家里最近做什么,贾敏便笑:“她还能做些什么,上午上学,放了学后她自己就绣点小玩意,晚些时间等哥哥回来了,就从哥哥那边拿些书看,家里的荷花含苞了,恐怕都在捣鼓什么荷花会,你且等一等。” 迎春几乎无外出,家里拘着,听着自然是欢喜的。 姑侄俩聊了近一个时辰,邢夫人亲自过来请贾敏用饭,才作罢。 贾敏看着端来的菜肴,皆是清淡的口味,知自己兄长惦记着,谢过了,邢夫人要布菜,也被贾敏拒绝了:“一家至亲骨肉的,嫂子还是坐下来吃吧。” 食不言寝不语,贾赦这边吃食也简单,并未像贾母那般动辄十几道菜肴。 用饭毕,邢夫人带迎春出去了,贾敏这才仔细看着如今两鬓发白,眼睑浮肿,脚下虚浮的长兄,勉强一笑:“哥哥年龄也大了,得好生保养。” 贾赦吁叹道:“还能保养几何?无非也就是待在宅子里吃点喝点。” 贾敏瞧着外头的太阳,觉得分外刺眼,稍微挪了一下,面朝贾赦诚恳道:“大嫂子虽不敢管大哥的事情,我亦不敢过问哥哥,只是这几年就要含饴弄孙呢。” 贾赦朝王熙凤房间撇了一下嘴:“她不是还躺着嘛,别说是嫡孙,连个孙女都未见到!” 贾敏拍了一下手,笑了:“这又不是难事,回头再多找几个大夫瞧着便是了,府里不会连个人都养不起!” 贾赦胡子一翘一翘的道:“那是!凤哥儿为这府里鞠躬尽瘁了,还舍不得拿些好药材,先还得我从私库拿了,不是甚么大事,也让人心凉不是!” 贾敏早已看出二嫂心狠手辣,只是未想到对待自己的亲侄女也如此,心里只是暗暗吃惊不已,又安慰贾赦几番,说了一些梯己话,又点了点迎春的好处,邢夫人的好处,就也未提太多,下午就告辞而去。 拜别之时贾母,贾敏拭了拭眼角,道:“我看那琏儿媳妇真真儿的可怜,那模样一点儿血丝都没有,连身子都起不来,说一句话就要休息,真真让人心疼。我听哥哥说,太医吩咐琏儿媳妇将养,需要好些药材,老太太,要是府里缺得紧了,就打发人上门拿!好歹她也是叫我一声姑妈!哪怕是独参汤、灵芝丸的,我们都还是有的,就算是外头不好买去,总是有办法!” 这一说,贾母忙不迭的叫鸳鸯从库房里取了好些不错的药材给到平儿,语重心长的叮嘱道说:“可怜的凤哥儿,让她好生静养,好了就搬回来!缺什么了,尽管跟她二婶子拿!”复又转头对王夫人说:“公中又不艰难,难道连凤哥儿吃参都吃不起了?别因为太忙就忘了!” 王夫人赔笑道:“媳妇今天可不是忙忘了,早就收拾好了独参和灵芝预备送过去!”叫来了彩霞,彩霞不多会就捧着一个铺着红布的托盘,上头是两根一指粗的参,三朵大灵芝,平儿接过,行礼后先回大房去! 王夫人心疼的在袖子里狠抓了一把手帕,那是她今天收拾出来要给宝玉切片熬补品用的,想不到便宜了王熙凤,这几样东西加起有上百两。 贾敏笑盈盈望向王夫人:“二嫂子果然更疼琏儿媳妇,不愧是亲姑侄!” 第17章 王夫人矜持一笑:“凤哥儿帮我那么多的忙,又是个可疼的孩子,我必不会亏于她!” 贾敏不置可否,跟贾母别后,就带着人回府去。 贾敏把凤姐的情况与黛玉一说,黛玉感慨了几句:“凤姐姐那时候意气风发,瞧着国公府里头处处争强出头,女儿去过几回,又是给迎春姐姐月钱的,又是打发人送衣裳了,事事周全得不得了,连饭时都顾不上,还要伺候老太太和二太太,偶然听见旺儿媳妇说着各处打点忙忙碌碌,得意洋洋,谁知道却劳心如此。”想来,前世凤姐姐的那个哥儿也是这样没得,小月的时候,就由宝姐姐他们打理,几次听闻下面的人抱怨:走了一个阎王又来了三个巡海夜叉,竟是一点儿也不安宁。府里人口众多,凤姐姐要强得很,一点儿也不得闲,在服侍两三辈子的老人跟前还得赔笑给脸面,如此承上训下的,到底还是落了众人的口风。 贾敏比着手里头给林如海制的衣裳,笑道:“这有什么的,要是她那样管家,再大点的,也始终撑不住多久。”放下手里的衣裳,折叠好,放到旁边的斗柜里头,关好后坐下来,品上一口茶,才道:“管家之道无非就是御下之术,奸诈、狡猾、滑头、偷懒、好言、不忠者皆不能用,我们林家之所以五代忠仆,赏罚分明,就拿林忠家和林鸣家来说,真真正正的老家仆,家里未比没有万金,穿金戴银皆不成问题,就是住在后宅道里,也是两进的院子请了两个丫环来伺候收拾家里,杜鹃的嫁妆,那打的家具都是酸枝木的呢!林家仆规里有一条,凡是贪者,全家签契的,轻者一同打四十棍子皆发卖到最苦远之地劳作,重者,抄家送官验身打死!子女发卖贱籍!又有一条,鉴其功劳,年下从庄子、铺子的红利皆分出两成给到他们!” 看着黛玉听得十分入神,贾敏捏捏她的小脸道:“好了,回头我把那仆规给你瞧瞧,日后,为娘做事你就跟着,黛儿大啦,也要学着帮为娘分担一二了。” 黛玉不好意思的抓住贾敏的手贴在脸上,心里一片安然。 两日后,黛玉坐在桌子,想了许久,最后还是在烫金描蜻蜓玉立荷花帖上添薛宝钗的名字,贾敏在边上笑:“请了就是了,免得别人说我们不知礼。”至于来了,那些娇小姐们是否愿意搭理她,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黛玉颔首微笑,让林忠家的给派发下去。 隔天,果然见到穿着新衣,佩戴明珠头饰的薛宝钗,携着探春先入,迎春和惜春落后了几步。 这次请来的有杨掌院家的嫡出两位小姐杨青和杨橙,水汐,苏御史家苏清琳,沈元帅家沈若雨,越尚书家越容兰,赵老太傅家的赵青青,国子监钱家明珠,加上贾府来的四位,凑了个十二人,黛玉唯恐迎春和惜春不便,就专门让画眉跟着随侍。 夏日炎热,皇后娘娘膝下无女儿,江宁织造送上来的蕉布除去宫中惯例发下,其余的赏给有脸面的夫人们,这几位真是不知是不是故意的,都穿上了所赐下蕉布做的衣裳裙子。 越容兰摇着手里的宫绢桃花扇,一把扯住黛玉对大伙笑道:“瞧瞧这丫头,今儿总算露了脸面招来姐妹们赏荷花,上次不知谁说甚么年龄小不好做东道!” 都顽惯的,黛玉也不假辞色一扇子拍过去,边追边叫道:“就你坏心,若雨姐姐都未曾说我的不是,你就来说我!打你个坏心眼的!” 越容兰拎着裙子哈哈大笑的跑开了,钱明珠等人掩着嘴笑个不停,拉着了黛玉:“既然做了东道,有了新的姐妹给我们介绍介绍。” 黛玉整整衣裳,咳嗽了一下,正了脸道:“要不是姐姐们这样说,我是决不饶了你的!”复一一对着介绍:“这位是我的表姐,荣国府的迎春姐姐,比明珠姐姐略大些,这位是探春妹妹,这位是宁国府的惜春妹妹,这位是金陵薛家薛宝钗姐姐。” 看着薛宝钗有些自傲的抬起头对几位姐妹行礼,黛玉恼了,就一一把这几位姐妹介绍给迎春等人。 薛宝钗一直认为在金陵无人能出自己,哪知今天一来到林府就看到这八位或父兄权位皆重或出自于清贵世家的嫡出小姐,做派自成一流,或清雅如杨家两姐妹,或端庄如赵青青钱明珠,或霸气如沈若雨,或大气苏清琳越容兰,各又有女儿之态,她怀疑自己来错了,刚知道帖子送到迎春手里之时,她还不屑的想到若是没自己撑场,三春势必会被比下去,现在这八位姑娘竟然看都不看她一眼。 赵青青看着小嘴抿得紧紧的惜春,有点不知所措的站着,模样怯怯的,惹人怜爱,就牵起惜春的手温柔笑道:“长得真可爱,你就叫我青青姐姐吧。” 惜春细声细语叫了一声,赵青青越发有些高兴,携惜春往身边坐下来,把自己喜欢的一朵大红绒花给惜春别上,其他人见她的怪癖又来了,便不理会她,让她自高兴去。 杨橙喜下棋,问得迎春家里作何玩耍,得迎春细语道:“在家偶尔下棋。”就拉着往旁边的桌子坐下来,原那桌上已然摆好了棋盘和棋子,两个人就开始对弈,遂不理众人。 其余几位也不会真的不理会薛宝钗和探春,苏清琳就邀她们坐在自己边上,探春战战兢兢坐下,宝钗依旧故作大方,微微点头就坐,越容兰眼里闪过一丝讥讽,对打着扇子的黛玉笑问:“黛儿,既然今天请了我们来,也合该弄些不一样的,不知有什么新鲜玩意?快快吩咐显眼显眼!” 林珩听说黛玉要请各家小姐观赏荷花,就从外头搜罗了上好蝶几图,巴巴的送到黛玉的面前,又知道汐姐儿会来,早早吩咐厨房预备了极多瓜果菜蔬海鲜禽肉供黛玉自用,叫来了一班小戏,叮嘱班头道:“只供那些热闹戏文,别的一干都不许上!要是我听到半点儿,一分钱都别想我们出,伺候好了,自然有的是赏钱!”看得那班头哈腰点头应了,才罢了。 黛玉点了一出新戏的《一文钱》,几位姐妹还未听过,觉得新奇非常,里面扮相的都是年岁不大的小戏子,故作老气,很是引人发笑。 第18章 一折戏才唱了一半,茉莉带着一干小丫环上点心:有一寸来大的虾饺、绿豆黄、藤萝饼等新鲜点心,杨青捻起一块藤萝饼放入嘴中,细嚼一番,咽后,再喝一口银耳莲子羹,方赞道:“这好时间就得配这饼,黛儿妹妹有心了。” 其他人也纷纷尝了面前的小点,美食当前,嗜好的沈若雨很快就吃完了面前的三个虾饺,赵青青也懒得让她,自己遂吃完,虾饺里夹杂了清脆的菜蔬,吃起来爽口,宝钗自己也忍不住吃完了。 接着又一轮丫环撤换下空盘子,上蜜饯和时令水果,进退有度,有些盘子还有一两个点心,必要躬身示意,得了同意后方才换了。 苏清琳身边坐的是探春,她摇着美人团扇笑问:“贾三姑娘想必也跟迎春妹子一处读书学针线,不知四书可读否?”她今日穿的蕉布裙上绣着最爱的黄梅,外头还穿了流云罩纱,手上的羊脂玉镯子和玛瑙镯子随着摇扇叮叮咚咚清脆悦耳,听在探春的耳里极为不舒服。 宝钗大大方方转回头问:“难道苏妹妹不读女诫列女传,倒去读了四书?女儿家学做针线女红才是正理罢。” 这话听在其余几位姑娘耳朵里倒没什么,惜春回头直愣愣看着宝钗,想要说些什么,让赵青青给拉住了,对着她轻轻摇摇头。 越容兰这时弹弹袖子,放下手中的自斟壶,笑道:“想必是薛家人手急缺,连针线上的人都省了。”俏皮的转回头对黛玉眨眨眼:“幸而我等姐妹是无需如此度日,不然被人笑话作践绫罗,那是老天都看不过眼的。” 探春耳朵都红了,羞得手中的帕子几乎被绞成了一块破布,宝钗脸色略白,两耳似乎未听闻,眼里只有远处的戏子,要是不看她那耳尖有些红,都以为真的没听闻。 几位姑娘心里嗤笑,越容兰极少为难人,未出口不已,一出口必让对方面子里子都没有,上一次在皇宫赏花宴里头就把南安郡主躁到两个月都不敢参加各宴会,越容兰之父任礼部尚书,皇后娘娘则是她的姑妈,自小时不时进宫陪伴姑妈,皇帝也喜欢,哪里还有人敢惹她,偏她人缘极好,口齿伶俐,众多小姐极爱与她相交。 黛玉特地留了大家午饭,迎春因与杨橙坐一处,那杨橙也是个慢性子,就学着杨橙,看起来倒像是亲姐妹,又引来苏清琳等人一阵笑,惜春有赵青青照顾,自不会出差错,探春只得眼看着苏清琳如何行事再学一番,宝钗尴尬极了,脸上终于掩不住那股无措:刚才旁边的丫鬟们自上前布菜、换菜、置汤,其中一品珍珠汤丸是用豆腐制成,软香扑鼻,宝钗竟用自用汤勺去勺,旁边等她勺完,立即把最后给黛玉那桌上的珍珠汤丸给先换上,快速把其余同桌人的碗数勺出来,一一奉上,才赶紧吩咐厨房再上一品。 黛玉赞赏对这个丫鬟点点头,果然很机变,怪不得母亲提拔她为宴席丫鬟。 饭毕,众人均站起身来一一走动,赵青青喜好画画,一早听闻惜春也是个好画的,拉着她去早已备好的案桌,对着湖里的荷花画起来,宝钗存心要挽回自己的脸面,见案桌上的颜色只有几样,便轻笑道:“妹妹备的颜色少了些,便不是很周全,我倒是可以给妹妹说几样备着。” 黛玉正与钱明珠拆拼蝶几图玩,听闻宝钗如此说,扭过头去似笑非笑道:“我们又不是生意人家,自然没预备着这么多的颜色,况且许多颜色都是可以调出来的,要是实在没有,我就打发人去姐姐的铺子里买去,姐姐叫掌柜的给个好点的价格可好?” 话刚落,钱明珠也随口一句:“薛姑娘家是皇商,家大业大的,想必才不会贪你几个钱使唤。” 宝钗没成想自己没抓住黛玉的缺处,反而被各位姑娘排挤,心里一阵懊恼,笑道:“哪里话,妹妹叫人去取便是了,哪里有向自家亲戚要钱的道理。” “也是呢,都绕了圈的亲戚,幸而薛家亲戚没那么多,不然都不够取。”水汐也开口了,她与越容兰玩另外一个蝶几图,正猜着如何下手,宝钗几次言语都说着黛玉,那是她以后的小姑子,对她一向极好,她怎么能够容得宝钗一而再再而三的说,比划着手里的方块,头也不抬:“哪里是我们这些人能比的,只得住在自己家里。” 宝钗被刺得满脸通红,咬咬牙,拉了探春往另外一个小亭子去,身后立即跟上两个丫环。 众人也不理会,自得其乐的凑着一块玩儿,沈若雨取了旁边的钓鱼竿与苏清琳钓鱼赌荷包,一时间整个水亭莺声燕语好不开心。 半日下来,沈若雨输了荷包,赵青青得了惜春的一幅雨后荷叶图,惜春得了赵青青的锦鲤戏花图,杨橙邀迎春来家做客,迎春忙忙应了,黛玉则把自己那蝶几图送与钱明珠,还约必画上已组合好的蝶几图样下次聚会再看。 在小亭里说话的两个人听小丫鬟说要散了,方才收拾了过来。 黛玉一一送到仪门,看着她们的轿子离去,才回了自己的院子。 宝钗并三春回到贾府,先给贾母请安,贾母和蔼的问道:“今儿有哪些家小姐一起玩了,相处的可融洽?” 宝钗一一回答了,探春在一旁补充,他们并不敢多说那几位小姐什么话,只是捡些好话说了,正说着,逢宝玉回来,听闻众姐妹去了林学士府,开口埋怨:“竟也不跟我说一说,我也能去见见林妹妹!” 因宴会中都是极贵人家,贾母忙开口安慰:“宝玉,那都是女孩子的聚会,外男是不能去的,下次你妹妹来了,定会告诉你!” 宝玉这才笑开了脸,连问道:“你们做了诗了么?又有哪些新认识的妹妹?可与林妹妹那般相似?妹妹认识的人,必都是极出色的!人如此之多,那就是众艳赏荷图了。” 迎春听宝玉如此一问,大骇,也不待探春和宝钗出口,忙道:“这都是闺阁中的交往,哪里能够说道这些!” 幸宝钗也还知事,只拿新鲜的戏岔开了宝玉的话,探春心里一直压抑,强笑也说了半天。 大家用饭毕,贾母知她们累,就先行让她们散去。 迎春回到自己房里,忍不住把这些事情说与王兴福家的:“嬷嬷,宝玉这样是可不好?” 王兴福家的摸着迎春的头道:“姑娘远着便是了,这些嬷嬷只知道个影儿,宝哥儿这些话要是传出去,那可是大不敬了,早些睡吧,明儿问问太太分说分说,也解解!” 迎春点点头,沐浴换过衣裳,就向里休息去了。 第19章 王兴福家的觉得这事不太好,就去跟邢夫人和贾赦说了,当贾赦听到杨家二小姐请迎春去做客的时候,嘴角禁不住的向上弯,笑眯眯的摸摸自己的胡子,再听到宝玉的说词,两眼一瞪:“这宝哥儿不是傻了吧,这话也能说出口?” 捏捏胡须尾,说道:“很好,今儿迎春不错,以后要是出门见客,就先从我这儿领些银子!”转头对邢夫人说:“这迎春今儿就没丢了我们的脸面,这就很好!你以后也多带带她,毕竟她也叫你一声母亲!”邢夫人应了,殷勤的笑道:“那是老爷教得好。” 贾赦想来想去,总觉得有点不妥,挥手让所有人下去,问邢夫人:“你说黛儿这回为什么会连薛家姑娘也请了?” 邢夫人见贾赦心情好,就不在意的说:“要我看呐,无非就是碍于我们这府里的脸面,三位姑娘都请了,要是不请薛家姑娘,恐怕伤及脸面,刚刚王兴福家的不是说了,老太太也只问了薛家姑娘和探春,迎春和惜春是一句都没问过,要不是今王兴福家的说了,我们还不知道原来迎春还得了杨掌院家二姑娘的青眼。”越说到最后越发喜滋滋的,她无儿女,贾琏跟她不亲,迎春出去参宴得了脸面就是她脸上有光,说她教导有方,这么一想来,邢夫人后面对迎春越好。 贾赦又忍不住叮嘱道:“既然是这样,就要好心教导迎春,她的性格实在是太过于软和,之前被自己奶妈子拿捏住了也不敢吭一声。”邢夫人道:“这王兴福家的看着好,说话做事也妥帖,迎春虽然面了些,也是我们的大家体统,哪里就要闹出个已所然来,岂不是伤了脸面,前儿姑奶奶还说我这边料理得极为妥帖。”贾敏那身风流她极为赞赏,她自有自知之明,可不敢像二太太那边嫉妒无边。 两个人又商量了几件事,半响,说到凤姐,贾赦皱眉头:“等会琏儿回来了,让他先见见我,媳妇都成了这样子, 他倒还有心去跑什么庶务。”邢夫人道:“我看凤哥儿还好了点,现在说话也没有那么喘了,听太医说,过了这个秋就好了。”贾赦不满道:“那还好几个月呢,总不能让琏儿身边连个侍候的人都没有!”在厅里绕了半圈,停下脚步:“你记得看好那些小蹄子,别让他脏的臭的往屋子里拉!”邢夫人不敢接话,贾赦烦躁的道:“算了,还是我自己来说!” 是夜,贾琏一回来就被贾赦叫回去给训了一顿,不知道说了什么,贾琏不虞的先去看凤姐,半个时辰后一脸苍白的回了自己的屋子里,关了门后直到第二天才出来,从那时起就按时点卯,家里的庶务也极少再沾。 且不说贾赦那边的事情,黛玉时常与贾敏参加各种宴会,早早被人留了心,好几家太太时不时打听她是否有人家,贾敏总是含蓄道:“黛儿还小,我们夫妻俩还想多留黛儿几年。”实在是追问得恨了,贾敏才开口道:“黛儿是我夫妻俩唯一的女儿,我们希望对方家里简单些,至少别纳妾!”这一条件出来,就有一位王太太嗤笑道:“您家的姐儿感情比皇家公主还珍贵,人家驸马郡马都有两三个小妾伺候着,万一生不出个蛋来,难道还要让别人家跟你们林家一样绝后不成?” 这话说得实在是诛心,贾敏眼皮都不抬一下就知道对方是王子胜家的太太,之前也想为自己的嫡次子求取黛玉被拒了,贾敏轻描淡写道:“珩哥儿还在国子学读书,想必王二太太家的哥儿没见我们家的珩儿罢了!瞧我这脑子,竟混忘了,王二太太家的哥儿没在读书!”王子胜家的二儿子整天摸鸡斗狗,字倒是懂,学是不上的,所以贾敏之前是直接拒绝! “你!”王子胜太太气的一袖收回,拂倒一杯酒,整杯酒水都洒了自己裙上,其他太太都忍不住笑了,她恼怒成羞带着自己的丫鬟起身去更衣。 “哼,自家闺女都没给女婿纳妾,她倒好意思说人!”越太太大声说,看着那身影走得更快,越太太摇着手里的团扇,扶扶头上的头花,再道:“她家女婿成亲三四年了,也没见有个孩子蹦出来,别说是妾,连通房都打发出去多少个,惹得那位哥儿到处拈花惹草,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她倒成了聋子!” 贾敏掩着口笑道:“你真真是嘴快!”越太太瞧着所有里面的太太一眼,满不在乎道:“谁不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够顺顺安安的,自己的女婿一心一意对待着,日子过得和和美美,阿尼陀佛!这才了了心愿!” 几位有嫡女的太太暗自点头,自己家里有妾有通房,搁在自己女儿身上肯定是不乐意的,至于越容兰已经定了亲,是李学士家的嫡子,李家中有训三十五无子方能纳妾,越太太便抢先定了下来,下手得极快,幸好这李家嫡子也颇有志气,已中了举,就差春闱了。 众人已知贾敏选婿条件,便也不必再说起,就开始你一言我一语的说道皇后娘娘的千秋,皇后娘娘的千秋恰在小选之后一个月,又逢整岁,肯定要大办,各家直往皇后娘娘的喜好置办。 很快就到了小选的日子,黛玉听杜鹃说宝钗进宫了,惊得手里的书卷都掉了,李嬷嬷捡起书卷,抚平放在边上,看着黛玉的有些失色的脸劝道:“这薛姑娘看起来也是有大志向的,姑娘快别这样!”使个颜色给杜鹃,杜鹃哪里不知,就笑劝:“虽说是要进宫了,也有几日的时间,姑娘要是想见薛姑娘,明个儿去贾府自然就见到了!”黛玉摆摆手,几个人都下去了,留着她与画眉两个人在屋里。 黛玉叹了口气,上一世,宝姐姐等了许久都未进宫,这次想必是合了宝姐姐的青云之志,可是,这宫哪里那么好呆着的,不知道会不会遇见元春大姐姐,还不知道元春大姐姐会不会再封贤德妃,那,宝玉也不知道会如何,想来至此,心口略些发痛,呼吸了几次,稳了下来,叫画眉那些雪浪纸过来写字。 林珩听宝钗进了宫,眉头一挑,看向自己坐在太师椅上的父亲大人林如海,自忖道:这就是父亲说的母亲的手段? 林如海惬意的呷一口茶水,吁出一口气,指点自己的乖儿子道:“这薛家原本是不能进宫的,那薛姑娘也有手段,既然想去,那就送进去便是了。” 林珩一想,心思就转回来了,如今帝王年方五十有余,后宫早就不再纳新人,这小选又是宫女,宫里的妃子不少,皇子们大都成家,没成家的也已出府了,这进了宫还能不能有出头之日还未知,更何况,皇宫从三年前就未有皇嗣出生,里面之路会有多难,林珩都想得到。 贾敏做的,无非就是叫人说一句半句宝钗如何有礼只是出身低极为可惜,宫里那些不长眼的妃子心里一动,人就这么顺当进宫了。 第20章 宝钗小选进宫,进宫之时,身上不能随意穿戴金银首饰,仅是头上戴了一朵小团水粉宫花,平日时穿的家常半旧衣裳也不能近身了,仅是上穿玉青色宫袄,下着淡青宫裙,抱着一个小包袱。 她先得进宫内监,给宫里的大太监和嬷嬷们磕头,然后再与那些一同小选进来的宫女们站着听总领太监训话,总领太监训完不算,还有宫里最高的掌事嬷嬷,这样一来二去,就得站一个时辰,还不能动弹。 与她同批进宫的女子,多数是家里极为贫苦的清秀良家子为家里挣点银两,还有一些是与宝钗抱着同样目的进来的女子,进了宫就得先挨训,挨了训后,还不能随意走动,会被分配到一个一个老嬷嬷的手里,先j□j一个月,然后就会按照各宫的需求一一分配进去,一般是由皇后先选,四妃,九嫔,接下来还有要打发到其余王府以及各位小主,留下来的就是在各司任职,最后实在是不太有资质的就会被打发到冷宫做扫地宫女或者是配到浣衣局。 宝钗长得丰腴,带她们这二百个人的嬷嬷脸上是笑眯眯,踱步看着她们,可惜那嘴巴里蹦出来的词却让人吃不消:“走路要安安静静地走,不许左右乱看乱摆乱腰,不许回头;笑可以,不许出声,许露出牙,不论多高兴的事儿,也只能抿嘴一笑。脸必须是笑吟吟地,带着喜气;就是心里有多大的苦,你也得给我受着,别露出半分!更不许哭丧着脸;挨了打,更不许出声。不该问的不能问,不该说的话不能说,这是宫里的规矩!从明儿起,我就是你们这个月的管事嬷嬷,你们叫我梅嬷嬷!” “奴婢拜见梅嬷嬷!”二百个人齐齐拜下行礼,梅嬷嬷点了点头:“还不错,以后卯时二刻就必须在这殿里集合,谁要是睡懒觉的,同屋人不喊醒的,两个人一起打十板子!在殿里用早,用完早后,就开始跟着嬷嬷我念宫训,五天内必须背完宫训,下午就是姿态礼仪,手工针线!除了这个殿和这个院子,你们别乱跑,惊扰了主子,拖出去打五十板子,然后送去净房,终身不得出宫!你们可听清楚了?” 一干宫女回答道:“奴婢听清楚了!” 好容易散人了,宝钗与同屋的李香一起回屋,李香就是个良家子,家里贫穷,没啥姿色,就只能进宫挣些银两给家里,李香第一件好衣裳就是宫里发的宁绸宫袄宫裙,宫里一年四季都会发衣裳,宝钗瞧不起李香那双红润略显粗糙的手。 第二天一早,宝钗等人早早来到殿里,已经摆好了桌子和凳子,桌子上已经摆好了一碗稠粥,一个馒头,一碟炒鸡蛋,一碟大头菜。 梅嬷嬷站在最上面,宫女先给梅嬷嬷行礼,梅嬷嬷点头示意:“你们看着我怎么吃饭,你们就怎么吃饭,不许出声,每个人吃饭只能用一刻钟!你要是在一刻钟内吃不饱,那就不能吃了!这喝粥要小口,不能发出声音,吃馒头也是一样的,夹菜,不许挑,不许扒拉,看准一块就夹起来,不许碰到盘子!” 梅嬷嬷示范过后,下面的宫女们才开始开动,梅嬷嬷走下来,一个一个巡视,看到宝钗,顿了顿,并未讲话,就越过宝钗看下一位。 一顿饭用了一刻钟,很多人都剩下了大半的没吃完,宝钗也是一样,只是她有点吃不惯。 用过早饭就开始跟着梅嬷嬷慢慢念宫规,宫规很简单,才五十条,都是最大的罪过,那些小的就没有写上去,里面大部分的人都不识字,只得一句一句跟着念。 宝钗一直默默的跟着念,她只能期待分到皇帝最宠的嫔妃那边,这样,就有最大的机会。 当晚宝钗他们睡到半夜,被人叫醒,所有的新宫女们都被叫道大院里头,大多都赶紧穿戴好忙忙出去,外面几个老太监举着几个大灯笼,地上是一个新宫女,宝钗认得她,长得很是不错,这会已经半晕迷在地。 侧面来了三个紫衣太监,为首的是行刑监的头子是一个年约三十余岁,白面无须的中年男子,体格看起来有些偏弱,脸上最出彩的是长了一双凤眼,手里是一块玉色的手帕,声音极为阴柔,让人听了都要做三天噩梦:“咱家进宫二十余年,还真的是没见过这样胆子大的,才进宫就想走出这个院门,半夜鬼鬼祟祟的是想做什么?” “奴婢不敢,大人,奴婢是走错了门!!”新宫女猛向这位公公磕头,旁边的梅嬷嬷已经奉上了茶:“薛大人,您先喝口水润润嗓子!”那看向新宫女的眼光冰冷无比,边上的小太监赶紧小跑从殿里搬出一太师椅,那薛公公坐下来了,端着茶呷了一口,身旁的小太监跪下接了,薛公公凤眼一眯,一招手,几名青衣小太监携着棍子上来,对着那宫女就是噼里啪啦一顿打,听着有二十多下,娇嫩般的身子上已经开始流血,骇人得很,吓得宫女们都站着不敢出大气。 那薛公公一抬手,青衣小太监们收棍站在一边,薛公公冷沁沁的道:“你大半夜的走错了门还能摸到宫门边,这一身穿的娇嫩花样比起那小主来还娇艳,你当杂家的眼睛是瞎的!来人,拖走!” 两位青衣青年太监抓起新宫女往另一个地方拖去,薛公公不耐的哼了一声,拂了拂袖,带着两位紫衣太监走了,那梅嬷嬷和这宫里的掌事太监陪笑着送薛公公一行人出院子,不一会,梅嬷嬷等人回来了,先是又狠狠训了一顿:“不要以为嬷嬷我不知道你们有些人进来存着什么心思,你就是想,现在也得给我规规矩矩的,别说嬷嬷我说狠话不留情面,以后哪怕你在宫里有本事飞了高枝儿站了,现在也得给我老老实实的待着!” 所有宫女都应了,那梅嬷嬷看着她们一个个进了小房间,叮嘱了守门的太监几句,才离去。 宝钗在床上睡不着,一闭眼睛就看见那鲜血淋漓的娇躯,她在想,自己是不是进错宫了,又念道家里的如许光景,她按按胸口,努力让自己想想日后的风光,折腾到子时才睡着。 第21章 皇后的千秋节来临之前十天,新宫女们都分配出去了,宝钗被甄贤妃要走了,做了跟前宫女,领一等宫女俸禄,那李香被尚衣局要走了,走前看着宝钗在收拾包袱,她欲言又止,但想到宫规,只能低着头,挽着小包袱跟着门口的尚衣局宫女去了。 宝钗若有所思的看着李香的背影,门口等她的是钟粹宫的小宫女,头上戴着一朵绒花,穿褐色宫袄和浅褐色宫裙,倒是领口、袖口、裙摆都绣着朵朵粉色桃花,脸上笑吟吟的,看着就一团喜气,口里说道:“姐姐慢慢收拾,娘娘今天去了别的宫,要晚半天才回宫里。” 宝钗身上已经穿好了景蓝袄和浅景蓝裙,头上戴着只有一等宫女才能戴的三朵绒花,出门走到小宫女的身边时,不动声色的往小宫女手里塞了一颗银倮子:“以后还望妹妹多多关照。”小宫女依旧笑吟吟的纳入怀里,就带着宝钗一同去往钟粹宫。 “小忠子,你说,杂家是不是太心软了?” 薛大太监望着越行越远的倩影,叹了一口气。 “奴才不敢妄自猜测!” 身旁站着高了薛大太监一个头的男子,面如古铜,身穿紫色金丝卍字边的长袍,鼓胀的肌肉把胸口的血色麒麟越显得威猛,扎在腰间是一条紫色嵌和田玉的带子,坚毅的脸上尽显谦虚,忠厚,可惜那双手却搁在薛大太监的肩膀上,嗯,锦衣卫使当家的,上官忠。 锦衣卫,直属皇帝的卫军,也是一个变态尽出的地方,包括了上官忠和景晓临这两位正副使。 “给杂家放下你的贼手!” 薛大太监斜眼看去,侧身不满地含厚重真气的一掌对着上官忠胸口拍去,上官忠脸色未变,双手轻轻一划,卸去真气,一收,抓住对方的手腕,一握带入,就把薛大太监抱个满怀,低头亲了一下,直接把人带离训礼院。 皇后四十整千秋,景仁宫和御花园都张灯结彩,这日十分之巧,不仅连日无寒风冷冽,仅是凉风习习恰到好处,三天前整个御花园原本是预备了许多的精致丝带要打成花结,竟意外发现园子里的花结了许许多多的花骨儿,总管太监听下面的人来报,自己亲自去看了,果真如此,赶忙拎着下摆小跑去报给皇后听,喜得皇后身边的掌事嬷嬷们念了佛道:“莫非这是天上给娘娘的喜兆不成!” 皇后也大喜,正与皇后聊天的一品诰命们齐齐跪下来贺道:“真真是皇后娘娘的千秋大喜!正是吉祥之兆!”皇后忙叫起身,脸上一扫愁容。 越孙氏——越容兰的母亲,向前一步扶着皇后:“娘娘千岁,今年瑞雪未下,恐是应了娘娘千秋那日呢!”皇后不由吃惊的看了一眼越孙氏,心想不会这么巧罢? 偏偏这时钦天监派人来告知皇后千秋之日逢瑞雪,贾敏这时候笑:“娘娘,这可做不得假了!老大人们都已经告知圣人了。” 皇后难按欣喜,掌事嬷嬷给报信的人赏了银子,皇后紧紧抓住越孙氏和贾敏的手,脸上一片红润,口里道:“那天天气极冷,李嬷嬷,王嬷嬷给每位夫人都加衣!” 两位嬷嬷应了,不一会就带着十二位二等宫女进来,宫女们手里捧着进内的斗篷,面料都一统用了金丝银线绞股绣着各样卍字,浅黄色御用绸面,出的是雪白色毛边,众人赶紧跪下叩谢赏赐,这是了不得的面子。 贾敏和越孙氏扶着皇后坐下,自己才斜签着在底下一左一右坐了。 皇后端着茶连喝几口,定了心神,看着贾敏就想起前几天说的事情,心里的惊喜方放下来,笑道:“听说有人在你面前说你家黛儿与皇家公主比肩,话里话外的竟是说了好些闲话,亏你这嘴皮子竟也回的利落!” 贾敏站起来往前道:“臣妇可不敢妄言皇家是非!” 皇后指着位置道:“坐罢,别站着回话儿了,过几天大家都带着来给本宫瞧瞧,本宫也都看看是什么模样。” 众人皆笑回:“娘娘不嫌她们淘气便是臣妇的福分了。” 皇后笑:“多淘气的孩子本宫都见过。”回忆起那些皇子们的小时候,不由笑:“那会太子和皇子们都还小着呢,哪个宫里没被他们祸害过,太子连本宫的琉璃樽都弄碎了三尊,那老三和老五把那荷花池里的鲤鱼捞了多少条,老七和老九那天不混个泥样!如今,本宫年龄也大了,岁月不饶人了。” 钱夫人笑站起来:“臣妇第一个就不赞同!今儿看着娘娘呀,臣妇都以为越家姑娘又进宫玩来了呢!仔细才见了娘娘身上的明黄衣裳,赶紧的拜倒跪下了!现膝盖还生疼着呢!” 皇后和一干夫人个个都掩着嘴笑了,皇后一面掩着嘴,一面指着钱夫人道:“李嬷嬷,还不赶紧去给钱夫人揉揉膝盖!” 李嬷嬷大声的喏了,钱夫人还一脸正经的道:“这个膝盖臣妇还是自己揉吧!可是接了景仁宫的福气,臣妇还是回去慢慢揉,再顺点福气!” “哎哟哟!!你也太嘴贫了!”皇后终于笑岔了气,众人也纷纷指着钱夫人笑,身后的宫女们也莞尔。 笑了一阵,问了一些话,皇后也不再留各位夫人,就让太监们送她们出去。 “娘娘,贤妃那要了新的一个宫女!” 王嬷嬷悄悄在皇后耳边道。 “什么样的,给本宫说道说道。” 皇后卸下了头上的九股凤钗,耳边戴着大小完全匀称的珍珠耳坠,冷笑。 “奴才见过那模样,长得极为明艳,身材丰腴,听说是贾家亲戚金陵薛家女。” 王嬷嬷瞧了贾女史最常站的位置一眼,可惜,今儿不当值。 “哦,难不成她现在还心存侥幸?” 皇后想起宫内穿着六品女史宫服,用金丝绣出绣明亮精细暗纹的元春,连那绣鞋也多了银丝绣边,走起路来,分外动人。 王嬷嬷不敢再搭话了,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她很清楚,顿了顿又告诉皇后另外一件事。 “娘娘,院子里的扫地太监春蕾,奴才昨晚偶然见到他与景仁宫的小宫女说话儿。” “找个理由,叫行刑监那边打个板子,放到景仁宫的净房去!” 看样子是要留半条命,王嬷嬷轻声应了,先伺候皇后更衣入睡,再去找行刑监的薛大太监处理这件事。 贾女史在房里听另外一个陈女史讲今天的事情,只得把咬碎的牙齿往自己肚子咽,她怎么就没想到今天林姑妈要进宫,哪怕见见姑妈也是极好的,如今皇后对她们几个人不冷不热,她顶着个荣国府长孙女的名头没有甚么用处,皇帝常常回来,看都不看她们一眼,就当值的第一天问了,她当时内心欣喜若狂,面上沉着,却只得皇帝一句:恩,好好伺候皇后。 她心底便犹如一个秤砣掉入海里——沉到底儿了!这几年又苦练针线,宫服上能绣上精细的暗纹,华美的飞禽,娇艳的石榴花,没人瞧见似的,连赞赏一声都没有!如今她已过十八年华,在这宫里也只能多待五年就得出宫,她不甘心如此,尤其是在比她品级还低,相貌不如她的,为八品女史的周侍女被皇后推荐给皇帝收为周贵人后,心里越不平衡,家里的荣耀全系她身,宝玉的前程也要由她撑着!怎么能退却! 林姑妈是一品诰命,又得圣心,与众一品诰命都极为亲热,想必姑妈向皇后说道说道也许就成了,她绝对不能轻易错过任何的机会,绝对不能! 第22章 越皇后的千秋这日从丑时就开始下雪,纷纷扬扬的雪慢慢的把整个京城笼罩在一片白茫茫当中,卯初一刻,皇后大妆完毕,殿外的通报宫女喊:“娘娘,乾清宫刘总管奉陛下之命觐见!” 越皇后头戴点翠九龙九凤珠翠冠,耳戴羊脂玉葫芦塔环坠,身穿织金龙凤翟纹小轮花明黄袖衫加正红织云龙纹铺翠圈金玉珠霞帔,身后跟着两位六品女史,八位宫女随侍,身旁还跟着两位掌事嬷嬷,她落座明榻右边,启口道:“宣!” “宣乾清宫总管太监刘成觐见!”通报宫女打开殿门,穿着鼓鼓囊囊的刘公公小心翼翼的拎着衣摆挎进门,低着头走约莫十来步,便跪下给皇后请安,身后的端着一色金碧辉煌捧盘的太监们都跟着跪下:“奴才们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娘娘千秋大喜,奴才给娘娘磕头了!”刘成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越皇后笑:“起来罢!陛下打发你送了什么来了?” “陛下昨儿上朝前就吩咐奴才从内库里取了些玩意,今儿又嘱咐奴才赶着送来!”刘成毕恭毕敬从一旁的小太监接过的明黄绸缎捧盘,奉与元春,元春忙双手接过转奉与越皇后,越皇后拿起捧盘的单子,从头到尾看单子,上面第一件就是云龙纹团轮花千羽斗篷,便唤了人先捧到前面。 刘成走上前,先自己捧给皇后仔细端详,小声笑道:“陛下说了,今儿瑞雪,外头冷着呢,娘娘最好穿上!” 越皇后看了一眼刘成,嘴角不由的上扬,手里不住的抚摸这件云龙纹团轮花千羽斗篷,名字虽俗气,却是最明艳明亮的鸟羽编织而成,里面的皮毛则是用了极为珍贵的金丝猴怀毛,这样的一件天下只得这一样,也明示她母仪天下,女子之至尊。 越皇后手里一顿,就站起来,刘成赶紧把云龙纹团轮花千羽斗篷展开,给越皇后披上系好。 李王两位嬷嬷则让这些人一个一个在皇后面前过了,手里端着都是珍贵古玩字画、首饰,越皇后看了,赞了几句,又让两位嬷嬷给所有的人打赏,直到卯时六刻,刘成倒退离开。 越皇后用过小厨房送过来的早膳,端坐在榻上,卯时八刻,妃子们过来日常请安和贺喜。 甄贤妃带着宝钗坐在孙淑妃的手下,左手第一的吴贵妃看着皇后娘娘穿着那个斗篷,明眼一亮,又是嫉妒,又是心酸的开口:“娘娘今儿穿的斗篷,臣妾怎么没见过?真真的是金碧辉煌,只配娘娘穿!” 越皇后瞅着四妃里面的吴贵妃和甄贤妃,这两个还真是不惜蹦跶,吴贵妃今天带了江南弱柳式宫女,甄贤妃就带了一个明眼丰腴式宫女,真是都不落单,笑道:“难道你们还少这一件斗篷的不成?” 还真的就少这件啊!吴贵妃看着那云龙纹,心里就犹如倒了一大缸的醋般,可是又不是她能够用的上的,求了,皇帝也未必会给她穿! 甄贤妃立即笑着把话错开,招呼宝钗过来,对越皇后说道:“这是臣妾送给娘娘的一番心意,望娘娘不要嫌弃简朴!” 宝钗手里的捧盒里是一尊羊脂玉千手观音,面目慈悲,悲怜众生,巧夺天工,外形圆润,不是凡品,越皇后信佛,便让李嬷嬷收了:“恩,那就请到后面堂里,好生供奉!”又转向甄贤妃道:“本宫就多谢你了!今儿这位女侍是?” 宝钗跪下,心里忐忑不安,甄贤妃站起来笑道:“原先的女侍年龄到了,就打发出去了,这是臣妾刚要到钟粹宫的,名唤宝钗!没见过娘娘。” 皇后吩咐李嬷嬷赏给宝钗一枝宫花:“起来罢,看着是不错的孩子,好生伺候你家主子罢。”宝钗叩头谢了赏赐,复起身倒退走回甄贤妃身后。 接下来就是德妃、九嫔、九贵人们送上贺礼,这里就不一一描述了。 辰初一刻,太子妃、皇子妃、宗室妻室进宫觐见,叩安见礼,越皇后领众人到斋宫叩拜谢礼。 辰正六刻,众诰命夫人进宫觐见,叩安见礼。 巳初初刻,皇帝陛下御驾到斋宫,众诰命退,百官叩安觐见行礼,百官礼毕退,皇帝陛下与越皇后移驾承安殿,太子领众皇子叩安见礼。 巳正六刻,越皇后更衣,再次接见众诰命叩安见礼,赐杂耍班子。 午初一刻,越皇后赏宴,众诰命入席。 未初一刻,越皇后更衣,皇帝陛下携越皇后游赏御花园,御花园冬花已鲜花怒放,另献宝石黄蕊水仙花十二盆,皇帝陛下大悦,赏伺园监。 未正六刻,恭送皇帝回御书房,越皇后进承安殿,赐歌舞班子。 宫内规矩,贾敏看着黛玉小小脸庞有些细汗,黛玉用手帕轻轻擦拭小脸,贾敏心疼,但是话到嘴边是一句也说不出来,倒是黛玉红着脸道:“娘娘千秋大喜,瑞雪吉兆,女儿要多沾些喜气,瞧那腊梅花儿可漂亮。”皑皑白雪中,那明黄黄的颜色分外惹人爱。 坐在边上喝茶的沈夫人鲜言少语,沈若雨的模样像了她,性格随了沈元帅,瞧着黛玉小小玉琢般的人儿,听着清脆的声音,小大人般的语气,不由莞尔赞道:“林夫人的孩子真乖巧。”又招了黛玉过来:“让我仔细瞧瞧。” 黛玉快步靠过去,那双眼睛巴眨得看着她,沈夫人脸上拉着手看了看说道:“可惜今儿没带什么东西。”黛玉摇摇头:“平日已经得了沈姐姐许多东西了,伯母无需再给了。” 沈夫人假装拉起脸:“你沈姐姐是你沈姐姐的,我是我的,怎么能混成一起!”想了想,笑开了,褪下手肘的镯子给到黛玉:“罢了,我就给这个她央求很久的镯子。”黛玉不敢推辞,小心翼翼接了,好生放入怀中。 沈夫人满意的笑了,又拉着黛玉说了几句话,听外面宣回殿领宴,才放黛玉回贾敏身边随着太监们走出去。 贾母为超品国公夫人,自不与贾敏等一品诰命一块,看着离自己不远的黛玉被贾敏带着与众人一一问好,心里焦急得很,她一心只想着黛玉与宝玉结亲,宝玉好得一个一品的岳父和清贵人家的提携,如今贾敏带着黛玉来到宫里,多少的夫人看在眼里,她怎能不急,至于贾敏所提的那些条件,她自忖宝玉还是可以做到的,答应不纳妾,可没说不放通房丫鬟,皇后千秋大喜,她只能与其余的国公夫人一起领宴,拜礼,这次回去,必须好好的跟敏儿提一提,需得让敏儿开了口。 至于皇后身边的元春,她也不能乱瞧,得了空给予几个眼神以示安慰。 第23章 晚宴领完,先送超品国公夫人出宫,然按品级递减送出宫去,各皇族宗亲也却是按品级递增出宫,越皇后高兴了一天,也极为劳累,只留下了沈夫人、贾敏、越夫人几个说说笑笑,三位夫人都是朝中重臣,又极为识趣,说话风趣优雅,三位的嫡女又是活泼又是乖巧的,越皇后自然是越看越爱看。 贾元春瞧着姑妈和堂妹在跟前说话,又是嫉妒又是酸楚,但凡没皇后发话,她是不能随意走动和说话的。 越皇后瞧着黛玉越觉得比起越容兰乖巧些许,今天黛玉的贺礼是富贵牡丹,六朵大的各色牡丹显得极其雍容富贵,想着就招招手:“过来让本宫瞧瞧。” 黛玉前世见过元春时且进度有礼,亦不是怯场之人,记得容兰说过皇后不喜小家子气,便大大方方的走到皇后跟前,只是眼皮半掩着,不直视皇后,越皇后越发欢喜,拉起黛玉的手,从头到脚看了:黛玉头戴三翅莺羽珠钗,穿着黄梅卍字暗纹泥金出毛褙子,团蝶百花烟雾凤尾锦裙,胸前戴着紫玉平安如意牌,脸如芙蓉,双眼如水。 越皇后不由赞了一句:“好孩子,可把兰儿比下去了!”陈女史见皇后兴致高,就把黛玉坐的绣凳搬到了跟前,黛玉告了罪,才坐下来。 越容兰在越皇后面前儿女姿态更重,一听如此之说便不依道:“姑妈见着林妹妹好颜色就偏心了。”那嘴巴撅得可以挂二两酱油了。 越皇后笑:“就你个泼猴还敢在斯文人面前装象!”遂又问黛玉看何书,读了几年的学,琴棋书画又会几样,黛玉一一回答了,越容兰又兴致勃勃道:“姑妈,林妹妹诗词做得可好了。” 越皇后笑骂道:“本宫今儿又不是没收到你林妹妹的富贵牡丹,上面的两句词恐怕是你林妹妹写的,你倒是话多,也不嫌累得慌。” 陈史女掩嘴笑了,奉上一盅茶给越容兰,越容兰告罪端上,老老实实的喝起来。 越皇后又问黛玉喜欢何书,黛玉回答了游记史书,越皇后点点头,对三位夫人道:“这才是我们大家子的闺女,本宫的姐姐妹妹们也是如此,读书方明理,眼光长远。” 三位夫人说了声是,越皇后赐给黛玉一套新书,一副字画,一块羊脂玉镇纸,一方端砚,赐越容兰两幅字画,赐未来生病在家的沈若雨一条银狐软鞭,笑对沈夫人道:“她生病未来,这软鞭就送给她罢,省的她天天跟元帅念道。连本宫都听着念了好几次。” 沈夫人莞尔一笑:“她那孩子调皮得很,这会子生病了,也就只能乖乖的躺着了。”便谢了赏。 天晚了,很快就要下宫锁,越皇后打发了掌事嬷嬷送她们出宫。 今天是皇后千秋,按理皇帝要过来过夜,越皇后瞧右手边的元春心不在焉的样子,突然出口唤道:“贾女史今儿留在侧殿罢。” 元春一愣,听清越皇后的话后,心里狂喜,立即跪下道:“臣惊恐。” 越皇后慢条斯理的站起来,俯视元春头上的金步摇道:“准备去吧!本宫也累了。” 元春松了一口气,起身要去扶越皇后,哪知越皇后身边的陈女史和李嬷嬷已经紧跟两旁扶着,往殿内走去,只得道:“臣恭送娘娘!” 是夜,皇帝身边的刘成先得了消息,就小声对皇帝道:“陛下,今儿娘娘那边安排了贾女史伺候。” 皇帝躺在乾清宫的暖榻上,嗤笑一声:“那样心大的东西也就算了,记得把她弄晕过去,朕年龄大了,这样的嫩花毒蛇可不想再吃,再说说还有哪边有安排?省的朕躲来躲去!” 刘成诚恐诚惶道:“甄小主那边预备新进的薛侍女侍寝。” 皇帝优哉游哉的呷一口茶,捻起炒熟的花生往自己嘴里放上一颗,这冬天吃点炒花生真是不错:“得了,这两个你就看着排吧,今儿朕腰酸背痛,你明儿也别放那沈狗进御书房,顺便指点指点一下戴权,年纪轻算不得什么,人要熬得住才是正理,别混忘了自己连姓名都没了,分别传书给上官忠和景晓临,做事都掂量一点,一个要玩太监可以,别闹得朕的行刑监头头天天血腥,这隔着宫里也闹不住!一个要是胆包了天,也行,朕随他去,好歹也得两厢情愿,弄得鸡犬不宁,朕的孙子吓得只哭就不是本事了,去吧去吧,让朕好好躺会。” 刘成告退下去,去前悄然吩咐伺候的小太监伺候好皇帝,又查看了几遍才出去。 至于两位正副使的信后,如何脸上颜色变得跟七彩虹似的就不再描述了。 元春安然渡过一夜,皇帝没去,刘成作为宫内最大的总领太监自有手段,薛宝钗那边,第二天皇帝过去逛逛一回,便也受了雨露,隔数日,元春与宝钗同时晋封才人,元春去了女史名头。 越皇后坐在上头笑吟吟看着跪在底下的两个人,道:“这次也真真是巧极了,贾才人跟着本宫许久,原本就是才貌兼备,这薛才人本宫见着就喜欢,没成想,都得了陛下恩宠,以后好生伺候,自是亲戚,理应更加亲密些,贾才人今儿就搬去钟粹宫的偏殿罢。”好让她清净一点。 元春不由看了宝钗一眼,那明媚动人的模样让手里的拍子快被她搅成破布了:薛家,那就是金陵薛家的表妹,家里人竟没透露一点儿风声给她。 宝钗平平稳稳的磕头谢礼,就小步快移甄贤妃身后,作为才人,她是没资格坐着的,她的眼光可没漏掉元春那不善的一眼,如今她能做的就是抱好甄贤妃的大腿,反正甄贤妃年纪大了,颜色也退了,她如今可是才十三岁呢,有的是风华,至于元春这个表姐,她眼里一暗,她可没有忘记贾家是如何承诺帮着进公主女官未成的,可惜要不是她棋高一着偷偷报了小选,哪里还能成事,她现在只等有空写了家信给母亲搬离贾家才是上策,宝钗打定主意要薛家脱离贾家,然贾家岂是能够让薛家又再次辉煌。 第24章 先且不说薛贾两家如何打机锋,林家进京也已然有三年,林珩十四岁,明年就该考秀才了,京城里大部分有孩子在国子学上学的都听说过,哪怕是交往的不是很密切也知道林珩如今为林家嗣子,便都问起婚配。 那贾家知道林珩已经与水杭家交了庚帖,碍于林如海的面子,想托贾老太君说媒的都被含糊不清给拒了,贾敏知道自己母亲尤其是不死心黛玉和宝玉的亲事,无论是去哪里赴宴,只要有贾家的,就都不带黛玉,又听闻自己母亲如此拒绝那些为林珩说媒的,就与林如海商量找个好日子给林珩放小定,林如海自然答应,贾敏赶着去问水陈氏,水陈氏也已听了不少的风声,也赶紧的应下! 择了二月初八的日子,水汐端正坐着堂屋内,贾敏喜孜孜的看着自己的未来媳妇,黛玉等人早就在另外的房间里等着水汐,只等礼玩才好生打趣她家大嫂,可见十分的顽皮。 贾敏一出手就不是凡品,林家的东西她早已想好,林珩真心疼爱黛玉,水汐与黛玉交好,黛玉嫁妆有限,还不如出手大方些,赢得了欢喜又博得美名,这一举数得的好事,可不那么好有。 贾敏打开那盒花枝黄花梨盒子,里面静静的躺着一副头面:一对含明珠飞凤点翠金步摇,一支点翠含珠嵌红宝六尾凤,一对双股绞丝红宝宝塔耳坠,一对芙蓉嵌红宝金镯。 水陈氏看了这些,不由拉自己女儿的手拍了拍,林家这小定放的礼实在是太重了,请来的夫人们看了都惊讶不已,那支凤钗是林家主母必戴,贾敏做小定为理所当然,余下的却都宫里最初给林家主母赐下的,贾敏这是把所有当家主母所有的都给了水汐。 时辰一到,贾敏拿起点翠含珠嵌红宝六尾凤插在水汐的发髻上,佩戴好芙蓉嵌红宝金镯,看着水汐那害羞带怯的笑容,贾敏满意的坐回座,四名年轻媳妇捧着四盒礼送进来,一一打开:一盒红宝蓝宝头面,一盒六套珍珠首饰,一盒六对羊脂玉镯,一盒一对宋汝窑婴孩戏莲瓷盘。 众人看了,赞叹的声起伏,由于这邀请的都是亲密至交,倒省了许多眼热之人,只是贾母在场看着就十分不像话,觉得敏儿简直就是把富贵送给水杭家,连脸上的笑容都少了几分,仔细盘算着林家的财物,可惜林家现在她无法安插人手进去,敏儿陪嫁过去的人都全家过去了,竟连一点消息都打探不出来,总觉得白费了心思。 放了小定,贾敏喝过茶,大家热热闹闹的说话,也不拘着这些小姐妹,就由着她们自便去。 “哎哟哟,我嫂子来了。” 黛玉俏皮的迎上前,拉着水汐的手,扬声道。 “快别羞着你嫂子,这脸啊,都要烫着了。”越容兰笑嘻嘻的作势用手去摸水汐的脸,水汐实在是受不了这两个促 狭的小蹄子,一口啐一个:“你们瞧着罢!有我笑你们的一天呢!” “好嫂子,快坐!”黛玉殷切的给水汐倒上一杯茶,捧给水汐,水汐拿腔作势接了,连喝数口,实在是太渴了,在正堂前厅连那一口水都不敢喝。 “看着小姑子的做的,真真是羡慕人!倒不是姑嫂二人,更像是姐妹二人了!”沈若雨嘲笑着她们,看着她们两个脸红先早一步躲出去了。 “哼,这次就饶了你!”黛玉跺脚指着远去摇晃的身影,不甘心。 “好了好了,今儿是汐儿的小定喜事呢,我们都是来恭贺一声的,到时候还有的你嫂子忙呢!”杨橙拉住黛玉,对她说道,后面的嫁衣,各色荷包之类的都要自己亲自动手呢。 “恩,多谢嫂子给我的定礼了。”黛玉也已收到水汐给的四色针线,做活精细,看着很用心,她很高兴汐姐姐成为自己的嫂嫂。 “真真看着眼酸哟!”越容兰在脸上划划羞她们两个,黛玉头一撇:“自有你的时候!” 迎春坐在一旁羡慕极了,她也十三岁了,邢夫人今天带她出来的时候脸上有些难看,嘴里说的话她听得很清楚:“这么大了,老太太也不给你相看个人家。”她有些苦涩的拉了拉邢夫人,邢夫人反而握了握她的手,那有些粗糙的手给了她一丝温暖。 “好了,我们也不赶着叨扰你了,也该家去了!” 一干姐妹们要回去,水汐送她们到了正堂,贾母瞧着贾敏赶忙说道:“敏儿,明儿到府里坐坐。”元春晋封府里吃酒邀了贾敏,贾敏推脱掉了,她只得不顾老脸在众人面前问贾敏。 贾敏有些惊讶,在众人之眼里也只笑着点头道:“前儿事多,自然要回去看看母亲的,母亲请!” 众人也笑道:“贾老太君先请!” 贾母笑着上了八人大轿,邢夫人和迎春陆续上轿,王夫人得了火眼之症,只得在家休养,李纨探春帮忙管家,无法脱身,只带了迎春一人。 把众人都送走,贾敏自然留下与水陈氏商讨,水陈氏见贾母今天突然发问,内情不好,就关切的问道:“贾老太君何事?” 贾敏禁不住拉住水陈氏一顿说道:“无非就是黛儿之事,且不论那贾宝玉是否匹配得了我家黛儿——” “什么?她家竟然打黛儿的主意?真真不要脸!”水陈氏嘴快插了一句,突然又想到那是贾敏的母亲,便缓和了口气:“这些事情,我们妇道人家自是不能做主的这般大事,老爷开口才是正理。” 贾敏叹口气:“我也推过一次,就不知道还会有如何招数,我又难以拒绝。” 水陈氏瞅了瞅贾敏一眼,突然神秘的笑道:“倒有一事,也是听闻来着,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说不定倒也帮得上忙。” 贾敏看她表情不似假,就道:“我听听便是。” 水陈氏托起贾敏的手,在她手心里划下一个字,笑道:“那石头也不知是甚么传闻,长得又胭脂气,也不晓得是不是吃了甚么花呀,蜜呀的,只是没人瞧着罢了。” “这个毛病倒是有,只是哪里就那么巧被我碰见。”贾敏皱眉头,她早听闻黛玉不在意的说过宝玉喜好吃胭脂,只是外头没人见着,哪怕是她这个姑姑在总是安安分分的坐着,说几句不着边的话,也不能随意说不好,只能说是不通俗世,清高与世。 “明儿你不就过府去?又没说甚么时辰去啊!你在家里总要理理事,把家里安顿好才去不是?”水陈氏眨眨眼。 第25章 贾敏心神领会的收起自己的手,望着与水汐一起说话的黛玉,浑身的暖意,水陈氏也一脸的笑意莹然,她原本不欲参与此事,但以后水汐就要进林家门,便脱不了这个贾家亲戚,更不可能会让自己的小姐妹去那种人家,与其绑在一起,还不如慢慢挖个大坑,让那狗掉进去,再狠狠的扔石头,不信就不能成。 贾敏也不会想着如今的荣国府有多守甚么规矩,她盯着黛玉上学后,慢悠悠的让茉莉泡了一壶茶,慢慢的品着,跟前放置了蝶几图,比黛玉那个要大的多,蹙眉一会,快速嵌入几块,最后捻起一块正方形扣上去,正好。 月季进来,轻声道:“太太,时辰不早了,车子都备齐妥了!” 贾敏点了头,月季退下,茉莉轻步上前扶起贾敏,新晋的水仙与芙蓉托着水银镜子到跟前,贾敏看了看,未有不齐整的,月季已托着那丹凤点翠三尾钗半跪着,贾敏拿起绾上,又在穿衣镜里打量了一回,才满意的点点头,手搭扶着茉莉出去,屋子里留下月季收拾看着。 贾敏熟门熟路,荣国府的门子一见到八人大轿,就吆喝着开门,尤其是见到了月季,知晓是林府有名有姓的大丫鬟,上赶着躬身:“给姑太太请安。” 月季示意小丫鬟送上一两百钱,便目不斜视的跟着大轿进去了。 贾敏下了轿,林之孝家的在轿边等着,贾敏冲她点点头,林之孝家的颇为感激行礼:“给姑太太请安。”要不是贾敏在中周旋,她的大小姐估计就没命了,她这一家子已经受了不少排挤,大小姐好了,才能做别的打算。 “今儿宁国府的珍大奶奶和小蓉奶奶正在里间说话,说是要请各位奶奶过去赏春梅。”林之孝家一面引着贾敏往正房走去,一面悄然的跟贾敏说着,身后那些跟着的丫鬟都是林之孝家的手里心腹。 贾敏意外的看着林之孝家的,想到她家的大小姐,恍然的点点头,示意自己听到了,不多会,林之孝家的带到正房门前,就先行退下去了。 贾敏一进去,只看到一位年轻貌美的媳妇子站在贾母的跟前,那一身的刻丝泥金褙子,水红石榴裙,头上戴着丹凤钗,脸上敷着薄薄的粉,两道细眉画的跟柳条式弯垂,嘴唇擦了香浸胭脂膏子,似那熟烂的樱桃,贾母看着贾敏有些犹豫,高声笑道:“你不认得她,她是东府那边的小蓉媳妇!论辈分,得叫你一声姑婆呢。” 贾敏挑挑眉,不在意的笑着:“想不到我年龄竟这么大了,真是见笑了。” 小蓉媳妇不仅貌美,更是聪明伶俐,不然也不会被说是重孙媳中第一人!她一见到贾敏这通身的气派,忙盈盈下拜道:“侄孙媳见过太姑姑。” 贾敏听说过这位侄孙媳,说是侄孙媳妇,也差了三代血亲,瞧着一举一动,看着貌似大家闺秀,举止风流,很显得有些轻浮,这个什么重孙媳第一人,有点太过了些。 她面上不显,笑着扶起她:“第一次见你,倒没什么好给的。”身后的月季已经打点出尺头。 小蓉媳妇乖巧的叫人接过,下拜谢赏,贾敏再次扶起她。 贾母乐呵呵的看着她们道:“明儿西府要赏春梅,要是没事啊,就一起过去瞧瞧,我们娘几个也乐一乐,你也把黛玉带上,不要整天念书闷着她,府里的姑娘们也一块过去!对了,珩哥儿要是有空也过来瞧瞧,宝玉跟着他也能玩到一块去。” 贾敏扬眉一笑:“说到珩哥儿倒是不能过来了,老爷昨儿就拘着他写文章,明天杨掌院还要抽他写文章,就想着明年一心考个秀才呢。”心里自忖,这宝玉都多大了,还不上学去,珩哥儿一心只在读书上,生怕考不好对不住如海和她,以及妹妹和水汐,这宝玉到底是被宠坏了。 贾母不在意的手一挥:“也罢了,到底是有志气的孩子。” 小蓉媳妇接过鸳鸯手里的果盘,剥起桔子递给贾母:“给老祖宗考个状元回来可不好么?”贾母接过桔子,缓缓的放入嘴里嚼了嚼,眯成一条线:“这甜!我呀,就盼着宝玉以后给我中个状元呢!” “我们这里可出了状元不成?”宝玉兴冲冲的进来,袭人跟着后面解下披风便退到下去。 宝玉一来,也没见小蓉媳妇躲开,只是起身让出贾母榻上的位置,移到边上。 贾敏眉头深锁,瞧了小蓉媳妇一眼,但她毫无知觉不说还一直在问宝玉,未免失态,贾敏也没太注意多久,邢夫人过来了,身后跟着王熙凤和迎春,王熙凤和迎春都行了礼后,随着邢夫人坐了,王熙凤身子看起来好些了,只是脸色还是用脂粉掩着,贾敏嗔道:“这样的天,还有春寒呢,怎么就出来了呢。” 王熙凤刚要站起来,就被贾敏摁住了,轻声回:“不要紧的,身上已经大好了,略走走过来请安也是我的本分。” 贾敏摸了摸她身上穿着出毛衣裳,才道:“也罢了,自个儿的身子还是要多保重!” 王熙凤笑:“太太和二妹妹照顾我着呢,不碍事的,多谢姑妈了。” 贾母听着声音才抬头:“谁来了,怎么没说话呢?”一顿:“是凤哥儿啊!我说今儿怎么听到凤哥儿的声音了,天气还寒着呢,一早就免了你的请安了,小心仔细冻坏了。” 邢夫人忙站起来:“凤哥儿许久未见老祖宗了,极是想念,过来瞧瞧,也是份心!”说完了,坐下来拍拍王熙凤的手。 贾母这才点点头:“她有心了。”又转过去听小蓉媳妇和宝玉说话。 小蓉媳妇与宝玉说道:“宝叔,明儿我那兄弟也要过来的,你到时候跟他见见。” 宝玉高兴道:“听蓉儿说了几次,我早已想见他,到时候说不定还能一块上家学。” 贾母插话道:“想来你兄弟也是个妥帖的人,跟着他宝叔一块,也是好的。” 小蓉媳妇应了,又说些吉祥话儿,逗得贾母和宝玉发笑 第26章 在殷勤的小蓉媳妇和秀美的珍大奶奶离去后,贾母打发掉邢夫人一行人,连宝玉也哄走了,慈祥的端着茶碗,笑眯眯的问贾敏:“敏儿,上次我问你的事情可怎么说?” 贾敏靠着椅子,慢慢的拨着手里的桔子:“老爷说了,黛儿还小,一概不考虑的。” 贾母侧过身,靠在榻上,枕着玳瑁贝软枕,示意鸳鸯过来捶背:“自家的孩子熟悉了才是好的,宝玉呢,生着有来历,模样不说也极为出挑,见过那么多家公子哥儿的,有几个能跟我们宝玉一样!文章文采,他大姐姐进宫之前就已经教了几千字,如今哪一个清客相公不说他的好!他对姐姐妹妹们也是极好,看看探丫头就知道了!” 贾敏掰了一半进嘴里,口里弥漫的酸涩味让她蹙眉,快速咽下,狠狠喝了一口茶才冲掉味道,不动声色道:“宝哥儿是个好孩子,这个大家都知道!清客相公之类,也就是个玩意儿,哪家不养着几个清客相公的!我自幼不懂甚么文章文采,老爷说了珩哥儿如今在国子学上学,也要问问宝玉去不去得!刚刚还听说宝玉连家学都不上,国子学想必也是不会去的。” 贾母闷声道:“他前些日子生病了,才未去上学,好了,自然会去的,再说了,宝玉文采通达,去哪里学还不是一样,国子学人杂,不耐他。”国子学倒是想去,可惜贾政才五品官,宝玉是去不得的。 贾敏轻笑:“这倒也是,国子学卯初一刻就得起床出门,卯正一刻就得上学,无论春夏秋冬,不得迟到早退,宝哥儿那模样,想必是受不了得。白在哪里挨坏了,母亲可不就是心疼得紧了?且不说这个,我倒时常听人说起,宝哥儿爱出去念个经,诵个佛的,年纪轻轻的,可别学人家那青门似的,我二嫂子可不心疼。” 脸上的笑容直刺得贾母心疼,贾敏没有说错,也挑不出一条理来,怏怏的道:“我知道你觉得宝玉配不上玉儿,母亲我也只是想自家人了解自家人,你要是走了,我们肯定亏待不了她,别的人家可就不一定了,再说,珩哥儿毕竟是外来的,不贴心!还是自家人好。” 句句话插在贾敏的胸口,要是以往,贾敏一早就心跟钻似的疼了,幸好做了准备,也是钝钝的疼着,贾敏抓着胸口,冷笑道:“母亲说这话是给我听呢,老爷说黛儿年纪小,并未考虑亲事,哪家的女儿十岁就要想亲事的?大家也就略微说两句恭维恭维,总不能跟着叫了真儿,说林家怎么样了!老爷就她一个女儿,偏疼了要年龄大些出嫁也是使得的,并未说不与这府里结亲,家家都是有女百家求,二嫂子和二哥哥都没在我跟前讲这事,我怎么好说去,另外,且不说宝玉天资如何,不比那些纵才,珩哥儿愚钝,如今也是童生之身,明年就考秀才,他连家学一年也上不了几次,身体又如此虚弱,怎么会是好婚配。” 贾母见她脸涨红,自知心急过了头,可没有跟自己女儿道歉的理,听着贾敏口里的话条条皆通,缓缓道:“我也是那么一说,你的确没有拒绝这个,我心里也有些踏实,你放心,我自然会督促宝玉好生上学,保一个进士出身,总不是难事,现下他年纪轻些,身体弱也是有的,这不就是大好了,说不定过了明个儿就好生上学去,你既然也留了心,我自是会让你二哥哥去跟你老爷说去,左右也不过是几年时间罢了。” 贾敏拂拂袖子,弹弹衣摆,脸上一扫怒红,莞尔一笑道:“那就等着听宝哥儿的好消息了,敏儿就不留下陪晚饭了,先告辞了。” 下拜礼,未等贾母扶起,利落直腰转身离去,守在外面的月季等人拿着绸伞和大毛衣裳在廊上,一见到贾敏,忙着过去给贾敏系上披风,打着绸伞往轿子去。 第二天,天气晴朗,贾敏带着黛玉预备着出门,林珩亲自瞧着妹妹与母亲上了轿,吩咐林忠叫上一行六个人跟着过去:“悄悄儿的,别让母亲和妹妹发现,想办法混进东府去。” 林忠憨笑的搓搓手,嘿嘿直笑:“大爷放心,我家媳妇可不是认识东府的几个人,好使着呢。”大爷挺机灵的,主意一堆一堆的,他就爱跟着这样的。 王贵一个暴栗过去,转头赔笑道:“大爷,要不再找几个小丫鬟过去探探?” 林珩想了想:“也行,先看看那块破石头有什么再来报,大爷我可还要去师叔家写文章呢,一有事可千万记得跟我说啊!” “省的!”两个人异口同声回答了。 于是,这天,东府里头不少的人都有七大姑八大姨偏远亲戚来探亲。 东府里的会芳园春寒未暖,春梅开着,迎春花也开着,因是自家人游玩,无甚可拘束,几个姐妹凑在一起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小蓉媳妇见她们欢喜,早早叫人把园子里暖屋打扫干净,送上点心茶果,供她们姐妹取乐玩耍。 因贾敏在旁,宝玉不敢往前凑,凤姐身体不适就没有过来,更没人跟他说话,整个人蔫蔫的,小蓉媳妇见状就跟贾母请辞带宝玉去休息,贾母乐呵呵的答应了,还让宝玉不要烦着小蓉媳妇。 这一段故事,黛玉并不知晓,里面的龌蹉事情,紫鹃和雪雁从来不会让人传进黛玉的耳朵里头,贾敏倒是留了心,想着哪里一个侄媳妇带着半大的叔叔去睡觉的,对茉莉使了个眼色,茉莉借口悄悄的跟了出去。 茉莉看着宝玉进了金碧辉煌的房间,感觉不太像是书房之类的,就问了边上的一个媳妇,媳妇以为她是跟着宝玉的丫鬟,便朝那个屋子努努嘴,笑道:“你家二爷睡那屋呢,晚点过来叫吧。” 茉莉假装感慨一下:“那屋子比二爷的房间还好,谁的屋子啊!”媳妇吃吃笑:“哎哟,那屋子是我们小蓉奶奶的,里面比起公主的房间还不差什么呢?听说里面好些御赐的东西都摆在里头呢!” 御赐的东西?茉莉精神一恍惚,立即转脸上笑盈盈恭维道:“我都没见过呢,嫂子可真有眼福啊。” 媳妇得意极了:“那是!小蓉奶奶成婚之前,御赐的东西都是我领着人拿出来的,大小花瓶底下都可有一个黄色的印子,别的我们可不认识,这个我们得知道贵重轻贱。” 茉莉又与媳妇说了几句,便先说回去告知贾母,就溜走了,回来的时候见到一名衣领有一个做旧的青扣子小厮,不经意的擦身而过,嘴巴略动了动,就再无可寻觅的了。 茉莉回来如实回复给贾敏,贾敏颇为惊讶,恰逢惜春几个人也玩厌了,想四处走走,便跟着她们几个姐妹一去逛去,尤氏也付应,就也跟着,路途中,贾敏说要去惜春的房间看看画儿,惜春便带着大家过去。 惜春住的地方离小蓉媳妇的院子很近,就隔了个墙,贾敏和尤氏说说笑笑,总离不开这花儿景儿的,尤氏指着小蓉媳妇的院子道:“那是蓉哥媳妇的房间,我们进去瞧瞧。” 贾敏应了,两个人绕过了几株花,走了近廊,未见一个丫鬟,尤氏心中感到不妙,走的越近,就越听见有人在小蓉媳妇的房间说笑,男声是宝哥儿,女声又是谁?越近听着越不像话,竟然传来喘气声,这声音她极为熟悉,虽然贾珍不爱在她房中歇息,一个月中总有那么一两回,只有男人在情动中才有。 尤氏大怒,哪里的丫鬟勾搭了宝玉,竟在她媳妇的房间里乱来,就要开口喝骂,被贾敏拦住了,吩咐道:“你,去叫老太太、大嫂子、二嫂子和小蓉奶奶过来,你,找几个人拦着姑娘们,不许往着走!” 未经事的丫鬟们一个一个跑得飞快,剩下几个媳妇子,赶紧搬椅子过来给两位坐,尤氏知道这个时候不好急切敲门,贾敏坐下来等贾母等人过来。 没一刻钟,贾母就拄着拐杖急冲冲而来,王夫人更是一脸的怒火,手里的佛珠几乎被她捏碎,小蓉媳妇随在后面一脸的恼怒成羞。 贾敏远远见到贾母的衣角,就起身疾奔而去扶住贾母,口里道:“母亲,别气,虽然说是有事,也不至于如此。” 贾母狠狠地住了一下拐杖,怒目瞪着那房门,不一会儿就看见脸色红润娇羞的袭人跟着精神气爽的宝玉后面出来,宝玉身穿的裤子已经从进府的青绿色,换成藏青色,两个人出来一见到这样的场面,袭人双腿一软,想到自己所做的事情,不由的啪嗒一跪,贾敏瞧着都觉得疼! “你个不知廉耻的丫鬟!”贾母气哄哄的坐下来,吩咐道:“鸳鸯,把那宝玉换下来的内衬里衣都给我翻一翻!” 鸳鸯有些惋惜的看着袭人,拿过袭人手中的包袱,拿到隔壁的厢房去,与周瑞家的翻一翻,没多久,鸳鸯就跟着周瑞家的出来,分别在贾母和王夫人耳边耳语几句。 王夫人大怒,看着袭人对宝玉尽心尽力,想着日后还给她提一提分位,谁知道就仗着姿色勾引了才十一岁的宝玉! 贾母看也不看袭人一眼,吩咐道:“打她二十板子,撵出绛芸轩去!” 袭人口里只喊着饶命,想要对王夫人喊,却被王夫人那冰冷像看死人般一眼的眼神吓住了,周瑞家的带着几个媳妇拖袭人下去。 贾母唉声叹气的对小蓉媳妇和尤氏道:“对不住了,都是宝玉这孩子的错,闹了这事情。” 宝玉涨红了脸,耸拉着头在一旁站着,王夫人的怒气全部冲着袭人去了,转头看见自己的老来子,又不觉得有些心疼。 小蓉媳妇忙道:“都怪那丫头心思不正,宝叔还小呢,哪里懂些什么。” 王夫人握着小蓉媳妇的手道:“我们错看了她,以为是个好的,就安心让她服侍宝玉,谁知道竟坏了心肠,我们万万容不得,婶婆在这里给你赔不是了,还弄脏了你的屋子。” 小蓉媳妇婉拒:“太太多虑了,换一换就是了,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 贾母见贾敏在一旁,还是说了宝玉:“以后再有这些坏心肠的,狐媚子妖媚你的,都统统的打发了干净,你是要读书的好孩子,怎么能让这样的歪心思人服侍你!”又对小蓉媳妇说:“你的兄弟可来了没有?直接带他去找你兄弟去。” 小蓉媳妇应了一声,就带着宝玉过去了。 贾敏似笑非笑的看着贾母,贾母知道理亏,以后很长一段时间并不敢再提起黛玉的事情。 第27章 远在扬州的景大人翘着二郎腿半躺在紫檀榻上,门外有一人来报:“都中宁国府来报!” 景晓临剑眉一挑,薄唇一启:“又怎么了?” 来人已经到了跟前,躬身就近道:“月二在宁府发现那秦氏可疑,青十去探了,得来的消息说是太子爷的外室女,十六年前花夫人生的。” 景晓临手里的茶碗顿了顿,随后整个都丢出去了,砸成一地的青花瓷碎片,不解恨又一掌拍在茶几上,恨得直咬牙:“一府的莺莺燕燕还不够,外面还生出了一个!” 来人见他怒极,赶紧道:“大人,属下只听了说是花夫人的孩子,但是,至于是不是太子爷的,这个还得再确认,毕竟那会花夫人的确是被赶府,并未有人确认花夫人有身孕,如今花夫人也已去世这么多年,到底说不得准。” 景晓临浑身的煞气才渐渐消除了,邪笑的摸起下巴道:“就算是,那也未必能够活得了太久!嘿嘿,你去把这个消息透露给太子爷听,然后,嘿嘿,顺便,把李家给我掀了,太子爷要是问起来,就说我心情不是很好,要想救李家,就跟皇上告个假,来扬州放松放松。” 作为属下只得听命行事,走出小厅,暗地里为即将到来的太子爷拘一把泪。 黛玉十岁生日,邀请了好些姐妹,想到哥哥已经与水汐姐姐放了小定,询问过贾敏,知道现在不能单独邀请水汐,就问了贾敏,得知那日水陈氏并未有空,只得让百灵预备了一份寿面和六样时鲜点心亲自送到水府,中间林珩知道了,又加送了一套新书,水汐很快就回礼并一封信说多谢念想,水陈氏也附赠了一份厚礼。 黛玉喜滋滋的把水汐送的荷花双面绣用镜面裱起来,放在自己的房间里,多出来的一个扇套就给了林珩,看着林珩手忙脚乱自己套的时候嘲笑道:“真是心急的很,不就是汐姐姐的扇套子么?以后多得很。” 林珩拧了拧黛玉的脸,故作冷笑:“你懂什么,以后过了门哪里还让她做这个,你啊,等有了夫婿才知道!” 黛玉一听,随手抓起一把拂尘打向林珩,嘴里嚷道:“让哥哥乱嚼舌头!还有理了!我打哥哥个不要脸的!” 林珩一把夺过去,黛玉气呼呼的坐在绣凳上,林珩见此不妙,忙做小伏低的涎着脸挪过去:“妹妹不要生气了么,哥哥这张嘴就是坏了些嘛,你说什么,哥哥都应了你便是,可好?” 黛玉这才笑颜喜开,娇憨的拉着林珩的衣摆:“哥哥,那你带我出去玩儿吧。” “哎哟哟,我的姑奶奶,这件事可不成,我哪里能带你出去玩。”林珩一听黛玉这么一说就魂飞魄散,急急忙忙拒绝了。 黛玉不高兴的撅起嘴:“那就是欺骗我,连这个都不敢答应我!” 林珩连连作揖:“我的好妹妹啊,不是我不肯的,只是妹妹知道,如今像妹妹这样的美丽、漂亮、貌如天仙的女子很容易就被拐子给拐走怎么办?被外男看见怎么办?哥哥我还要不要这个脑袋了?” 黛玉嘟嘟嘴:“哪里就有你说的。” 林珩见她不生气了,松了一口气:“我妹妹自是顶顶好看的。” 黛玉莞尔一笑,调皮眨眼:“那水汐姐姐呢?” 林珩苦笑:“我的好妹妹,这个不能比嘛,你是我亲亲的妹妹,她以后是你嫂子,老是这样说,可不好。” 黛玉哼了一声,骄傲道:“我才不会在外面说呢,汐姐姐可是我最最好的姐妹了!” 林珩总算放下心,见着一脸骄傲的黛玉,觉得他的妹妹这才有了生气,之前的妹妹很好,却总是用着那种极度依赖的眼神看着父亲母亲还有他,总觉得在害怕些什么的,尤其是到了京城后,听画眉说黛玉睡不好,半夜时常会发愣,尤其是见过宝玉后,他怕是水土不服,问了大夫,大夫只是开了一些可吃可不吃的安神药,只得丢开去,又怕贾家人冲撞黛玉,就多方打听,幸好没多久,黛玉与扬州一样吃好睡好,大家才放心下来,可惜他放不下心,因为那个贾宝玉简直就是纨绔的典型榜样,金玉在外败絮其中,别人好歹吃吃喝喝浑浑噩噩的过日子,家里有钱的就寻花问柳花钱赌博训狗斗鸡,他倒好,对外彬彬有礼博得美名,对内就说读书做官是国贼禄蠹,八股不作为,贾母还想亲上加亲,那是做梦! 林如海听林珩说了黛玉的话,看着一向活泼皮实的嗣子,他哈哈大笑,这个嗣子一向极为聪明,又懂得藏拙,来了京城后在国子学,几位老师对他评语也不错,也相交了不少的朋友,时不时还能够听同僚说起。 林如海捻着须,半响才开口:“玉儿要是想出门透透气,倒不是不可以,城内有座很是清净的寺庙,之前是有位王爷半路出家修行,里面的院子又大又宽敞,景致也不错,外面香火热闹,里面倒是十分安静,等玉儿生日后,你打点一下,带她过去玩玩便是了。” 林珩喜上眉梢,大难题解决了:“多谢父亲成全。” 林如海好气又好笑:“你倒是怕你妹妹生气,不怕为父我生气?” 林珩摸着头,不好意思的笑道:“看着妹妹那样,就不忍心让她不开心。” 林如海瞅着林珩看,林珩缩了一下头,赶紧跑开了:“父亲,我先去看书了。” 黛玉生日那天,依旧是邀请了那些姐妹,只是少了宝钗和水汐,又多来了几位:礼部孙侍郎家的两位嫡女,郭太师的嫡孙女,依旧备上了小戏班子,小厨房全天开着,只是采买的买办早几天就多预备下南北干货,河海鱼鲜,林如海和贾敏早早就给了新书和荷包算生辰之仪,最惊喜莫过于杨老先生派人送来的一副黛玉写字图做了贺礼,林珩寻了一套青花瓷童趣,各位姐妹都是送了贴心的针线,荷包里多数也都放了一两个如意银馃子表示表示。 整个花园恰逢春季,桃花朵朵开,各色春花数不胜数,沈若雨赞到:“果真还是妹妹这边的桃花最是烂漫,再过不久就有了大鲜桃可以吃了。” 越容兰闻言好生打量了一番:“看着这位姑娘也是貌如天仙,竟也说出这般的俗语!” 沈若雨才不会吃她这一套,笑着指黛玉道:“你说我是天仙,今儿天仙在这里呢!” 大家这才仔细打量起黛玉,她头上绾着珍珠花冠,穿着桃花暗彩刻丝褙子,恰好与桃花相映,这时候,钱明珠来了一句:“人面桃花相映红。”惹得黛玉满脸越发红,众人都不住的笑,黛玉举起手追着钱明珠,喊道:“我打你个不正经的。”钱明珠绕着圈跑,嚷道:“这又是何道理,明明是容兰说的,我只应了景也要被你打。” 众人拉着黛玉,劝:“今天你是寿星,好歹饶了她一回,等会多多灌她酒去,让她浑身酒臭家去,看钱夫人打她不打。” 黛玉这才依了,便唤了百灵开宴席。 没了宝钗这样的人,探春也机灵了许多,只跟在迎春身后,但是那些知晓她身份了,最多也就按礼说一两句话,不至于给黛玉难看,也不十分给探春脸面就是了。 第28章 黛玉如今身为一品大员之嫡女,不论是皇室宗亲之女,还是同事朝僚之女,大家和气相处,没眼力见的,也都早早丢开手去,并不一味的小心翼翼,词意奉承,或生怕一个不如意就讨不得好,做派与前世大不一样,另有好姐妹,好手帕交们互相排解,安慰,即便是不顺的功课还是事件,总得到慰藉,贾敏身体大好,林如海硬朗依旧,又有非亲哥哥胜似亲哥哥的林珩护着,没有日子是过的不舒心的。 黛玉的生辰宴席并非前世的宝玉生辰宴席那般,大丫头们个个上了脸面都坐了席不说,还与姑娘们划拳吃酒,在这里是万万不能的,主是主,仆是仆,在最大的三连亭子里摆了宴席,黛玉是寿星坐着最中间的位置,余下的就论年龄排了,因三春姐妹是黛玉的亲戚,赵青青就笑着让三春姐妹们一块在自己身边坐下来,迎春与他们一起玩的时间不短,也没当初的羞涩和不安,感激的点点头,拉着两位妹妹坐下来。 大家先给黛玉祝酒,各位姐妹们年轻,贾敏特地让人安排送来新酿的桃花果子酒,甜丝丝的,后劲并不大,很适合女子饮用,轮敬一番黛玉,才都坐了下来,戏班子呈单子,黛玉没点,几个促狭的点了《大闹天宫》、《孙悟空三打白骨精》等热闹戏,让戏班子一一演来。 看着那各种妖魔鬼怪,小戏子一连打五个番,几个戏篓子都忙说道:“难得看到,极是辛苦了。”吩咐自己贴身丫鬟送上几百钱买果子吃,黛玉娇笑道:“我们家请的戏班子,你们倒充什么主人,百灵,吩咐留一席酒给他们吃,千万别忘记了。” 百灵笑道:“姑娘放心,这个我自去说。”应了后,往厨房去了一会,就回来了。 众人笑:“想必你哥哥已说好了赏钱的,我们也只是觉得这孩子极是卖力,多给几个钱算是心意罢了,替你省了你那份赏钱,哪有还不乐意,竟有添的!” 黛玉忙忙讨饶:“下回你们都打赏,我捂着我的荷包便是了。”众人又是一阵笑:“真真是个刁钻的!” 大家复看戏,热闹之处,又是一番赞叹,个个都夸了又夸,因戏班子已得林珩嘱咐,演绎的都是些热闹的戏,或是文雅戏,凡是跟愁啊恨啊的哭戏一律不给上,大家也不想触眉头,就个个都不会没眼力的点一些不该点的戏。 看了大半日的戏班子,大家也觉得累了,先散了松散松散,大多都是几人一起热闹说话,探春瞧见那些个小戏子在收拾东西,又回头看看黛玉,笑道:“前面林姐姐打了赏,还不如留这些女孩儿在府里伺候?可不是两全其美?”,黛玉漫不经心的回道:“她们从小就是练这份嗓子,到了府里岂不是折了这份辛苦!” 小戏子们听了探春的话,都狠狠的剜看她,她们要么就是被卖的,要么就是被班主捡来的,原本就是贱籍,虽然极是辛苦,也不少吃少穿的,这班主一向与林府交好,给的赏钱又是极多,前头年纪大的求了管事或者是别的还能有出路嫁个人家,或者是当了师傅,自然还有好奔头,这贾家姑娘到底是帮她们还是在害她们? 探春还有心再说些什么却一下子被迎春给狠狠拽住了,迎春一直都很温和的脸上堆起一丝严肃:“这儿是林府,别乱说话!” 探春呐呐的住了口,凡想到迎春在府里还不如她,狠狠瞪了迎春一眼:“你凭什么管我!多事!” 旁边的惜春冷笑:“二姐姐倒不想管你呢,这里这么多姐姐家里都缺人伺候呢?要不你全部要回府里去!别丢了府里的脸面,到时候老太太知道你在林姐姐生日宴席上放肆,她还会继续疼着你?”说完这番话,也不搭理直愣着的探春,拉着迎春往赵青青那边去。 探春怔怔的看着远去的迎春和惜春,再看看不远处那些凑在一起的人,觉得自己是那么的渺小,怎么也容不下,她不明白,为何在府里比她还不如的迎春和惜春竟能跟那些高贵的小姐们说得下去,她们今天穿的新衣服,戴的新首饰,虽然看起来富贵无比,却在这些并不十分华美的人群中更显得出一种俗气,这一点是她怎么都不肯面对的事实,她的文采好,书法大气,为何这些人却对她如此冷漠,连一个笑容都吝啬给予。 探春愣愣坐着,无人理会她。 没多久,众人又聚在一起,这次戏班子已经下去了,换上了杂耍班子,因是女眷,表演的都是孩子和女子,女子表演了柔术,耍刀棍,飞刀,小孩子们表演斗立,爬高,对打等,惊险之处,众人都惊呼起来,精彩之处,众人都不吝与赞赏。 表演了一个时辰才结束,众人们叫来女子和孩子过来,年轻媳妇带着她们过来,年长些的就问过的如何,年幼些的就问辛不辛苦,那孩子瞧着也精神,很是说了一些话,女子倒是害羞,只是小声的回答了这些富贵小姐,知道是一家子因几年前洪水冲垮了家,逃荒出来身上略有武艺才无奈做了杂耍到处谋生,众人觉得极是辛苦,几个人见了不忍便纷纷把荷包里的金银拿出来,虽然每个人都也只有几两银子,倒也足够买上几亩地的,杨青甚至还要把手上的镯子给他们,被年轻媳妇阻止的:“姑娘们善心,这个还是太碍眼,姑娘们这些赏钱可够她们回家置上几亩地盖一座房子的了。” 女子跪下来谢道:“这位大姐说得极对,这些银两足够多了,民女给你们磕头了。”说完就要磕头,又被年轻媳妇拦住:“我说妹子,我们姑娘们还年轻,经不起的,心里要是感激就多念几声佛就是了!” 众人连说声是,那孩子机灵的跪下来给众人磕了三个响头:“我磕的总是可以经得起。” 众人忙扶起他,又塞给他许多果子,女子再三拜谢,年轻媳妇这才送她们出去。 众人都叹了几句,也都说起来,黛玉招来百灵:“你去问问哥哥,能不能安顿好她们,这样卖艺总是过于颠簸。”百灵应了,去找林珩,没多久,就回来回话:“大爷答应了,说让姑娘放心。” 黛玉这才笑开了,众人也丢开此事重新玩乐起来,因时间也晚了,不便再留晚饭,黛玉一一送出去后,换了衣服就去找林珩,两兄妹到底说什么,谁也不知道。 三日后,林珩带着黛玉一并十来个仆从和六个丫鬟,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去龙源寺。 黛玉几人走的是侧门,也是当年那个王爷修行住的院子,林珩先安顿好黛玉后,额外留下四个二等丫鬟和画眉百灵两个人,以及还有两位嬷嬷跟随着黛玉,余下的仆从都安排在几个殿外,预备着伺候。 黛玉戴着帷帽,因礼佛穿着雪缎红枫褙子和淡紫百褶裙,头上戴一翠玉珍珠钗,手上戴着一对羊脂玉芙蓉镯,腰间系着芙蓉宫绦平安紫玉牌,百灵手里拿着芙蓉绣披风,画眉扶着黛玉:“姑娘慢些走。” “怎么了,今儿有人来?” 快到殿门前,就听到一少年的声音,处于变声期的声音极是难听。 黛玉拉住画眉的手:“我们不进去,嬷嬷去问问。” 王嬷嬷应了,便走了进去,没说几句就出来了,悄声在黛玉耳边道:“里面那位是景大人的侄子,前三品威严将军景晓旭之子,现袭三品威严将军,今儿偶来出来散散心,大爷并未与他相交,姑娘略等一等,他半刻钟后就从后门走,姑娘就可以进去了。” 黛玉蹙眉:“妈妈别说了,这并不是我们家的地,我也就是散散心,何必如此让那位躲开,我们换个偏殿去也就是了。” 黛玉的话刚落下,殿里就传来一句话。 “让了你就让了你,哪里来那么多的废话,爷走了,你们进来就是了。” 王嬷嬷和丫鬟们都吓了一大跳,这悄悄话也有人听得见,李嬷嬷大着胆子探头往里瞧了,发现少年不见了,便对黛玉点点头,黛玉只得道:“多谢。” 第29章 黛玉低着头跨进这偏殿,平日里头这里是做达官贵人休息用的,处处极为干净,留在此处的皆是未满八岁的小沙弥,前面那位景大爷一进来,就已经全部叫到外处去了,现下并无人,黛玉摘下了帷帽,找了一张椅子坐了。 跟着出来的水仙带着小丫头到殿外寻一杯茶水,却见一名十三四岁的少年站在一棵松树下,仅瞧见少年身穿水蓝豹袍,头戴一紫金冠,旁边陪着几位随从,见她两个人出来,便十分不耐:“你不老实跟着你家小姐,出来做什么?” 水仙皱了眉头,这人好生无礼的很,她出来找茶水,跟他有何干系! 小丫头机灵的说:“殿里无茶水,我们姑娘口渴了,自然是要喝水的,平日这里总有些小师父在,今儿没瞧见,我们才出来的。” 少年哑口无言,他最不喜和尚,偏只得在这里躲清静,脸上一红,对着后厢房一指道:“他们都在哪里!”就拂袖走人,几位随从见了赶紧都跟上。 水仙和小丫头先行了谢礼,就往那后厢房去寻茶水。 没一会儿,水仙带着小丫头回来了,手里端着茶水与两样素点,黛玉用了茶和点心后,略做休息一番,烦闷的绞着手里的帕子,画眉知她想看些新鲜的,就道:“这边离后山也近,大爷说那边有一些奇松怪石的,也有点看头,姑娘要是不耐在院里坐,我们一起出去看看如何?” 李嬷嬷和王嬷嬷齐劝:“姑娘也不要担心,有老身和这几个丫鬟是不碍的,再叫上几个小沙弥或者是老师父就是了,出来多散散心。” 黛玉忍不住就应了,她现在并不是前世那个身边仅有一两个丫鬟的姑娘,后山又是清净的地方,就顺了她们的势,戴上帷帽,搭着画眉的手往后山去。 因为那位半路出家的王爷,几乎圈禁了整个后山,不仅有树林、竹林、各式花木外,还用石砖铺了弯弯曲曲的小路,那些奇松怪石从未动过,虽没什么人,但黛玉也只敢掀开帷帽上的纱,一面走,一面赞叹:“真真是宽阔,要是能够住上一些日子,坐在这树下读书,赏花,看月,真是人生一大美事。” 眼前的树林并不是密密麻麻长成参天大树,暗无天日,树木之间有极宽的距离,多数都是松、柏等树,透过稀稀疏疏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暖的感觉,几条不同石子路蜿蜒向深处,树木旁边或有大圆石头,或有低低的草丛,开着一些杂乱的小花。 那名少年莫名其妙站在后面看着黛玉一行人的身影,剑眉下的眼睛泛着精光,嗓音这时候是最难听的时候,他并不想开口,他知道林黛玉这个人,是由于叔叔接了巡盐御史这个位置,唠叨过几句,他万幸长得不太像奶奶,不然真的想自己划上几刀,每每看到叔叔顶着那张脸逗弄太子爷,他只能有多远跑多远,这次,因为太子爷要南下,翻了京城要找他一起去,幸好一早得到消息就赶来这边,不成想,遇到了林家嫡女。 那林家嫡女倒也不大像听着说那般大家闺秀端庄,自有乐趣的感觉还不错啊,只是现在不能过去说话,少年皱皱眉头摸摸喉结,变声期什么时候能过去,黛玉又带了那么多人,但是偷偷的看一看应该没什么,说到做到,这位世袭小将军拎起下摆,咻的一下就跃上不高的树上,余下的随从无奈的也各自散开,总不能让少爷一个人上了树,没人陪。 黛玉满心喜悦的看着景色,并不知道上头还有人看着她,虽然只是看她一个背影,她放开画眉的手,慢慢的踱步,嗅着那些花儿,摸摸那些大大的原石,掉落的松果也捡起一两个包在手帕里,带着淡淡的松香,她很喜欢。几个丫鬟看着姑娘开心,也乐的在后面一个一个有样学样,两位嬷嬷就在身后一面说话一面留意姑娘的动静。 这厢黛玉游后山,宝钗和元春两位才人站在偏殿的一头,各自都带着两位小宫女,宝钗在家喜穿半旧衣服,在这宫里她更极为懂得如何取悦甄贤妃:头上仅戴两支珠钗和一只簪子,天然的娥眉并没再描画,只是嘴唇擦了淡粉色胭脂膏子,穿着新制的j□j宫装,宫装袖口多绣了小枝花,不显山不显水。 元春就是头上戴了才人标示的双凤戏珠钗,一只点翠步摇,淡扫娥眉,脸上敷了粉,嘴唇上化了带着香气的玫红胭脂,新制的宫装袖口上绣了精致梅花,脚底的绣鞋同样绣了数朵红梅,昂首挺胸看着宝钗,嘴边冷笑:“薛表妹,今儿是给贤妃主子请安了来了?” 宝钗微微一笑,托了托自己手上的托盘:“还是贾才人通透些,娘娘胃口不好,我特做了好克化的糕点给娘娘,在宫里还是不要沾亲带故的叫比较好,想必贾才人做了这么多年的女史还是懂得的。” 元春脸色一变,贝齿咬着唇,侧身让道:“你倒一点也不落下!” 宝钗前身微微一欠,便带着两位小宫女直往钟粹宫的主殿去。 “哼!”元春整个脸变得狰狞无比,吓得两位小宫女,赶紧低下头。 元春回到自己的偏殿,说好听点是偏殿,其实也就是稍微大一点的三间厢房,气的一屁股坐在榻上,想要摔了手里的茶碗又不敢,她等级不高,屋里的东西不见了,内监府未必会让器皿房补过来,说不定还一纸报上扣她的月例! 狠狠的揉搓自己手里的帕子,上好的丝绢帕子面目全非,只能拿起当抹布使用。 元春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专门伺候她的宫女都被赶出去,她在想有什么可以快速往上晋升,如今她已经二十一岁,得了雨露恩宠,再进一步就更难了,宫里贵人才人都数十人,九嫔现在有空缺,但必须由皇上御批,皇后盖章才可以,她现在虽然年华还好,可是再过两年没个子嗣,就再也没法子了,毕竟现在皇上已有千秋。 想到贾母的品级,眼里燃烧起希望,她连忙坐下来,研了墨,拿起笔写了一封家书,挥挥洒洒写了几行字,吹干墨痕,折两折放入信封里面,唤来外面的小宫女,打发她把信送到专门负责传信的传递监去,临前给了几颗银馃子。 小宫女熟门熟路把信递给了当值的太监,当值的太监放到一边的盒子里,同时也接过底下送的银馃子,等小宫女走了后,又坐着大半日,没人来了,才收拾着盒子送到行刑监去,由薛大太监一一拆开书信看了后,确定没有问题,才打发人第二天送掉这些信。 第30章 贾母收到这封信后,鸳鸯极有眼力见的先奉上荷包,小太监掂量着手中的重量,眉开眼笑的行了礼,脚不沾地的离开了。 贾母抽出了信件,只需一眼就知道元春想她进宫,到底何事呢?突现“入宫年月久矣”,她顿时知道了元春的意思,眉头深锁,先把信件搁置一边,鸳鸯见状扶起贾母:“老太太,今儿天气好,要不,走走?” 贾母摆摆手,叹口气:“没事,就在屋里转转。”鸳鸯就顺着贾母扶着她,贾母走到百宝阁前,拿起上面的古董玩意,一件一件的拿下来,眯着眼睛看了又看,突问道:“西府的敬儿可还在家庙里?” 鸳鸯不明白为啥贾母要问这个,依旧温温和和道:“西府的敬老爷还在家庙里面,老太太忘了?过年的时候敬老爷也就回来祭了祖,第二天连年酒都不得吃就回去了,为此,珍大爷还跟您抱怨来着?” 贾母笑眯眯的把手中的宋代汝窑八瓣荷花盏放回去:“是我年纪大了,没了这个记性,扶着我回去歇歇,午饭有了再叫我!” “哎!”鸳鸯扶着贾母走到里间的榻上,找了一张绣着卍字花团锦簇薄被盖在贾母身上,唤来小丫头待着,以防贾母要茶水没个人支应。 贾母房里原本就有八个大丫鬟,鸳鸯随侍最多,也是最有分寸,一旦有事,贾母只会留下鸳鸯,其余人等都出去候着,这会鸳鸯出来了,琥珀珍珠等人都齐迎上来,纷纷问有何事,鸳鸯笑着捋捋发梢:“老太太乏了,要休息一会,没甚么事情,里面留了一个小丫头随应,大家要是乏了就去各处走走,饭前回来也就是了。” 众人知无事,省了伺候,就各自散了,鸳鸯瞧着这些丫鬟私下叹了口气,自己又进去在外间的椅子上歪一会。 月初六,贾母递牌子进宫,皇后允。 贾母先到了景仁宫拜见皇后,行了三拜九叩大礼后,皇后才唤身边的随侍扶起贾母,赐了座:“本宫许久未见贾老夫人,老夫人看着还是很硬朗!府里可好?” 贾母站起来道:“回娘娘,臣妇还可,借娘娘的福,府里都还好!” 皇后抿抿唇:“天色也不早,老夫人就跟着李嬷嬷过去就好了,回去的时候,也无需再过来。” 贾母忙道:“多谢娘娘体恤臣妇,臣妇不敢不顾礼法!”复跪下行礼,跟着李嬷嬷往景仁宫的偏殿小厢房里,坐着等元春过来。 等元春过来后,已是一个时辰以后了。 一时,贾母见到元春,看着那精心妆扮过的元春一身才人打扮,惊喜万分的起身,手里的帕子不由擦拭泪水,元春见了许久未见得贾母也不由拿着手帕子拭了拭,贾母先道:“才人一向可好?” 元春携了贾母往椅子上坐了,两位宫女过来倒茶,元春让她们先下去,她们这才走到门口去候着,元春这才开口道:“还好,不知老夫人一向可好?家里还好?宝玉可上学了?” 贾母笑道:“请才人放心,家里都好着,宝玉如今在家学,写得一手好字呢!” 元春这才点点头,欲言又止,贾母了然的小声道:“东府那边的蓉哥儿娶了个好媳妇,那房里可给了许多的御赐之物呢!臣妇倒是看到了几样都是太子赏赐过给东府的。” 元春眼睛都不眨一下,一字字句的又重复了一遍,府里还有一些御赐的东西可以摆上去的,因为那些都是造了册子的,要是有损坏那就是大罪!这东府里除了那个牌匾外,别的都是没有资格再放上御赐之物的,难道这个蓉儿媳妇来路不正,而且这些御赐之物还是之前太子赏赐过去的?元春的脸上笑容越来越大,手轻轻的颤抖,贾母握住元春的手语重心长:“才人在宫里过的好些,臣妇一家子才放心。”又从袖子里拿出一卷银票,顺着手塞进元春的袖口里,元春点点头。 两个人又说了几句,外面就有太监唱道:“时辰到!” 元春无法,只得紧紧又握了握贾母的手,头也不回的带着两个宫女离去,贾母这才跟着李嬷嬷出去,临前在景仁宫宫门前磕了头后,在指引太监带领下,出了宫。 靠着贾母给的那些银票子,元春在辗转几日后,终于又在偏殿里见到了皇帝。 皇帝见到这位贾才人,听了回禀后,也只是点点头,转了身出去后,就让锦衣卫查去了。 还不到一天,锦衣卫那边就来了报告:“秦氏并非太子血脉。” 皇帝笑而不语的看了一会,问龙案下的锦衣卫:“景晓临说了些什么?” 锦衣卫苦笑道:“回禀陛下,景大人问能不能让太子爷在扬州多待些日子?” 皇帝冷笑:“他还真是胆子大,你去跟景晓临说,太子最迟必须五月初回来,另外把整个江南的地区给朕弄好,要是朕听闻一丝丝的风声,他再想见太子,就等个两三年再说!” 锦衣卫赶紧磕头谢恩。 外头已经响起:“沈元帅,陛下有事呢!” 皇帝暴怒:“叫他给朕滚!” 林珩这日去国子学,发现学里多出了一位少年,跟他要好的钱子明对他勾勾手,他附过耳去:“那是锦衣卫副使景大人家的侄子景炜皓,身上可是袭了三品的威严将军,不过,这段时间他可不会说话!” “为啥?”林珩不解。 “他变声期到了,说话有些嘶哑难听。”钱子明是钱明珠的亲弟弟,他滑头得很,在国子学里混得风生水起,大家有什么事情都爱找他,久而久之,也就成了国子学的知名人士!他们家跟景府极近,小些时还玩在一块,景炜皓来学的第一天也就跟他说了几句。 在他的介绍下,大家都知道不是景炜皓不爱说话,是因为变声期,有些过了变声期的对他报以同情,有些没过的,也知道这么一回事,听着那嘶哑的声音也觉得不说比较好,大家总能谅解。 “原来是这样!”林珩报以同情的目光看向景炜皓。 “放心,都是好兄弟!他手脚功夫极好,可是跟他的叔叔学了好些年,你要是想学,以后多问问他就是了!”钱子明见过景炜皓的功夫,那两手指捏碎核桃特别好使! 第31章 林珩看了看景炜皓一眼,发现景炜皓也回头看他一眼,两个人互相点头示意后,夫子进入学堂,瞬间沸沸扬扬的学堂安静下来。 学堂里专门提供一顿午饭,饭不好吃也不会太难吃,到了午饭时间,大家都安静吃完后,洗了手才会几个人一群的坐在一起谈天论地,在国子学,什么淫词艳句是别想面上去污染这些未来的栋梁们,最多也就是偶尔八卦一下什么事情,换句话来说就是这里管的太严了,里面的侍从都是有品级的小官,哪怕只是个八品的,处处都有人看着,更不要说会有像贾家家学的那些龌龊事。 经过钱子明,林珩很快就跟景炜皓熟悉起来,发现身手真的是极好,一个石子就把院子里的乌鸦给射下来了,这样的身手应该是前线才是啊!不然好浪费!等他回去跟林如海一说的时候,林如海很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有什么奇怪的,他家就他一个人,如今哪里有那么多仗可打,虽然身上世袭了将军,现在还不如多读点书考个功名比起这个将军更适用!” “父亲,难道说做将军还不如文职啊?”林珩读书虽然很厉害,还是看不出来两者有什么区别。 林如海一个暴栗过去,喝道:“海晏清平,谁愿意起什么战乱,将军的功名可是要靠战功来提升,有太平盛世,谁还愿意去打打杀杀!”不知想到什么,低头一吟:“如今并未十分太平啊!” 林珩摸摸自己的脑袋,看着突然深思的林如海,趁着不备,自己先溜去看妹妹。 转到贾家这边,王熙凤不知为何,一直以身体不适没搬回抱厦,还把原先的许多东西搬到东院里,幸好东院还比较大,把贾琏元先成亲的小院子腾出来,顺势打发好些下人回大院里,说是用不着。 王熙凤也不再浓妆艳抹的带着富丽堂皇的首饰,只梳了一个简单的发髻,头上插了一根小凤钗与一支步摇,身着半新不旧的胭脂红褙子,手上也只戴了一只玉镯,坐在邢夫人对面歪歪扭扭绣着一个荷包。 邢夫人也叹气,看着王熙凤陪着她半天:“天色也晚了,赶紧回房去吧,别到时候琏儿找你不见!” 王熙凤脸上还有些蜡黄,嘴角泛起笑:“太太说的,今儿琏二爷又不回来,早早回去也只是与平儿两眼对乌鸡似的,怪没意思的。” 邢夫人还是用话赶她:“赶紧去,没听进快二更了嘛!夜深露重的。” 王熙凤这才应下了,下了炕,抖抖身上的衣服,拍了又拍,听见门外云板三声响。 邢夫人叫住王熙凤:“先别走,看看到底是谁出事了?”王熙凤也住了腿,坐下来。 没多久就有人来报:“东府的小蓉大奶奶没了。” 王熙凤手里的披风不觉掉下来,旁边的平儿捡起来,她向前问来人:“她才病了一个月,又不是急症,怎么就一下子就没了?” “奴婢不敢胡说,东府那边的人来说,说是突然一下子热症暴发,那小蓉大奶奶受不住,就去了。” 平儿扶起王熙凤,邢夫人已经吩咐王保善去告诉各院里的人,扯了素布把那些大红的都先遮住,吩咐那些丫鬟们别穿得素净一些,又跟王熙凤说道:“你先回院里,明儿我们一大早过去。” 王熙凤点点头,已经含泪说不出话来了,扶着平儿脚步极乱的回了自己的院里。 这一次,邢夫人带着王熙凤拜祭,贾珍虽然极为难过,但尤氏还是处理的井井有条,贾敏接到讣告后,带着黛玉和林珩过来拜祭了,这次黛玉未再看到凤姐坐在下面大哭,只是红着眼睛穿着素服站在邢夫人身边,出面料理的是尤氏,薛家的薛姨妈也来过一次祭拜,其余的也未听闻什么事情。 她与小蓉媳妇已经出了五服,回到家用柚子叶泡水洗了澡后,换了家常衣服,上了一桌素菜吃了,才歪在榻上想着这些日子的事情:小蓉媳妇走了,再没有多久,大姐姐就应该晋封为贤德妃了吧,可是如今小蓉奶奶并未像上次那样病了许久,或许大姐姐也不会是贤德妃了。 想了半日有些头疼,黛玉也懒得再多想了,唤来画眉把前些日子没写完的纸拿过来,对着书再抄一遍。 隔了几日小蓉媳妇出殡,依旧是声势浩大,林珩下了学换了衣裳后就赶着来内院与妹妹分享今天的奇观。 “妹妹不知道,我听人说,四王八公都到了宁荣街那边路祭,啧啧啧,真真是看起来吓煞人也,听那些做买卖的人说,那就是比宗室还有面子!”林珩兴致勃勃,眉飞色舞。 “哥哥又未见过,说得倒是十分热闹!”黛玉抿抿嘴,最后还是忍不住笑。 “哪里,外面都不知道多少的小厮都跑去看了,那洋洋洒洒整一条街呢,不过说得来也奇怪,倒是那些外姓王和勋爵人家都去了,别的家的倒未必,而且,这只是宁国府的一个小媳妇病逝,是不是有点过了?”林珩在京城三年也见过大小的婚丧红白事,这么浩大的还真的只有这一家,论起权势和亲疏,这已经非常出格了。 “好了,哥哥也别想那么多了,倒是你身上的,我给你做的荷包呢?怎么就没瞧见?”黛玉总觉得今天哥哥有所不妥,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才发现她给哥哥做的荷包不见了,只剩下一个穗子。 “难道是有人割了我的?要是知道谁做的,先揍他过去!”林珩也傻眼,什么时候断掉了他自己不知道。 “算了,里面也就是我放了几两银子,要是能够帮上对方的忙也是好的!”黛玉阻止了林珩,从绣框里拿出一个墨色用彩线绣一只灵活灵现的老虎的荷包递过去,林珩解下那穗子,赶紧的把这个荷包系在自己的腰带上。 景府,景炜皓在灯下翻看着他无意中从林珩身上捡到的荷包:用银线混着黑线绣的一只展翅苍鹰,绣工并不是极好,针脚不是非常的齐整,他还在想要不要还给林珩,想了半天,把里面的二两银子掏出来,把荷包小心翼翼的放入一个蟠龙紫檀木盒里。 第32章 一晃眼,几个月就过去了,贾政生辰即到,长者在,不能大办,贾母一向极为疼他,先与王夫人商量在家里自家人办几桌热闹热闹,另外再额外请些旧交与清客相公在外院置几桌,请上两班戏班子,贾政得知后,只道:“母亲安排的极好,你着手做就是了。” 王夫人手里繁杂,想要再叫王熙凤管家,那王熙凤只要听她那么一说,整个人就开始摇摇晃晃,脸色又是一直蜡黄蜡黄的,邢夫人就极力帮着推脱,只得作罢。她不甘心大权旁落,只得叫李纨在手下帮忙。 这一日,贾政生辰,宁荣二府人齐集,薛姨妈和贾敏都属于在邀之列,如今薛家人口简单,薛姨妈为了辖制薛蟠,处处都带着香菱,香菱亦然是个大丫鬟做派,贾敏带了黛玉,因贾母一直都不是十分喜爱林珩,再加上贾政并非林珩的亲舅舅,林如海和贾敏考虑许久,就没让林珩过去,照常去国子学上学。 内院里,贾政不在,大家都过来敬了王夫人酒后,方坐下来吃酒看戏,黛玉因与贾敏一起过来,就随着贾敏单独一桌,贾敏与旁边的王熙凤说话:“这天已这样冷,可还受的住?”看着王熙凤几乎是脱了一个模子一样,那双手比之前少了些许肉,不由关切的问了又问。 “多谢姑妈挂念着,现在无大碍了,倒是看着妹妹好似没甚精神。”王熙凤看到黛玉今儿一副心不在焉,又有几分懒懒的样子,到底还是出声。 “没呢,现在天气冷了些许,就有些犯懒了,等会也就好了。”黛玉听闻,暗里悄悄的捏了自己一把,才笑道。 “姑妈,老祖宗让我给您敬酒呢。”宝玉拎着酒壶过来了。 贾敏不喜宝玉,面上还是要给的,便喝了宝玉斟的这一杯酒,宝玉看着黛玉欲言又止,但是看着贾敏笑吟吟的样子,他不敢生事,又转去给尤氏他们敬酒去。 “宝哥儿还是老样子。”贾敏叹了口气。 王熙凤无意的抱怨几句:“是呢,今儿正经要去外面给旧交清客相公们敬酒的,都多大的人了。” 贾敏意外的看了王熙凤一眼,王熙凤好似什么的住了口,对着贾敏笑笑。 果真宝玉给所有人敬了一圈后,王夫人打发出去伺候贾政,宝玉皱着眉头看着贾母,贾母安抚他:“今儿是你老子生日,只是出去敬敬酒,必不会为难与你的!去吧!”宝玉无法,只得随着门外的小厮出去。 戏班子正演着《贵妃醉酒》一幕,外面纷纷攘攘,贾母问左右的人什么事情?外头的来报:“咱家大姑娘被封为贤嫔赐字庄,老爷们已经去谢恩了!” “阿弥陀佛!”贾母念了一声佛,众人都过来恭喜她与王夫人,一时整个府里都喜气洋洋,因贾母等有诰命的人还要进宫谢封,贾敏和薛姨妈都纷纷站起来,一一告别,贾母只是点点头,就没有下话了,薛姨妈带着香菱先头快步走了,贾敏这才慢慢的带着黛玉穿过影壁去仪门,黛玉虽然极为疑惑为什么大姐姐没有被封妃,但是这已经不关她的事情了。 贾敏看到黛玉脸上绽开的笑容,脚下的步子也不由的轻快一些。 回到了府里,发现林如海已经回到内院,坐在围炉边上等着她们,一脸轻松的喝着茶。 黛玉先笑道:“爹又有什么好事了?”说着就先在边上坐了,林如海笑而不语,给黛玉倒了一杯碗。 贾敏去更衣了,也没多久就穿着家常衣服出来,坐在林如海对面,唤水仙换了一回水后,这才开口问道:“老爷可有喜事?” 林如海道:“今儿得到陛下的召见,说是明天开春就办禅位。”话一出,把贾敏和黛玉吓了一跳,这新旧交替,向来都是大事,怎么今儿老爷(爹爹)一点都没有沉重,还微笑。 林如海笑着安抚她们俩:“陛下今日当着太子的面宣了旨意,知晓得人也不多。”贾敏和黛玉这才欢喜起来。 林如海这才想起来问了她们今天怎么那么早回来,因为贾府的宴席通常都是从早吃到晚的。 贾敏只坐着,黛玉拿起新换的茶壶给贾敏和林如海都各斟了一碗后,才道:“那今儿元春大姐姐晋封德贤嫔,老太太们都进宫谢封去了,母亲和我便提早回来了。” 林如海有些无奈:“回来也好,那边热闹,我们总不能凑着。” 贾敏应道:“那是自然的,回头派人去送上份例礼也就是心意了,一个嫔的封号到底有些超然了。”顿了顿,抬头说道:“也是有些奇了怪,前面的并没有多加封号,元春怎么就额外加了个字,依你说来,陛下开春后就退居,看起来也只是空号。” 林如海点点头:“你知道就是了。” 等林珩回家,林如海在书房里跟他谈了:“年后就要开科了,你要多上心,虽说一切大定,为父就怕有所乱。” 林珩一脸的凝重:“儿子定然会努力!” 林如海笑着抚了抚他的头:“你一直都做的很好,为父我还能多任几年,就能多支持你几年!以后林家就要看你的了!” 林珩有些眼红了道:“是,父亲。” 太子回到府里,先进了前院,因今天一早就被宣去乾清宫,那些清客相公们听闻消息都没有进来,身后只跟着一名太监夏守忠,慢慢踱步到书房,听见稚子的声音,他才想起来自己的几个孩子都不算太小了。 夏守忠赶紧上前轻声道:“因为天寒冷,陛下就发了旨意让先生们到各府上分别授课。” 太子从门缝里看着三位稚子在摇头晃脑的念着书,夏守忠噤声的退到一边。 在门外,太子站了许久,才离开外书房。 一想到府里头的莺莺燕燕,太子有点头疼,又先到了自己的起居室,让夏守忠派人把太子妃叫过来。 太子妃一向极为端正,听太子回来就找她,连忙收拾了就带着两位宫女过来。 见到太子,太子妃先行了请安礼后,才在太子的左手坐了。 太子看着这位陪着自己十多年的太子妃,脸上妆容端庄,眼部有了眼尾纹,心里略有些愧疚。 太子屏退其它人等,才道:“今天父皇叫本宫进了宫,下了旨意说是明年开春就禅位与本宫。” 太子妃面部动容,即刻跪下道:“恭喜太子!” 太子先行扶起她,让她坐下,斟酌了一回才道:“父皇私下跟我说,宫里一向人员诸多,父皇的九嫔这次已添满,怕是后宫人多手杂你不好管理,我问了母后也是如此,母后也说咱府里的,先让你看看哪些该封的,提好了,等禅位大典完后,再进行一一晋封。” 太子妃听了,捂着嘴笑道:“您问我,府里两位侧妃,四位庶妃,八位侍妾,还有十二个通房,您看呢?” 第33章 太子讪讪道:“这个你就看着办吧,后宫的事儿,我就不管了,你还是跟母后问问,这样更加妥帖一些,另外母后说比较烦闷,你看要不先把天儿先送进宫去陪陪他的祖母?” 太子妃看着那张有些泛红的桃花脸,似笑非笑的道:“也是,要是再被景大人碰上,也不知道昊儿要被带着去哪里呢!又不知道何时才见面呢。” 太子大窘,别脸用话岔开:“昀儿,景儿你都亲自带在身边,这个月开始慢慢收拾府里的东西,按照父皇的意思,最多还有一个多月我们就得搬入宫去。“ 太子妃应了,两个人又细谈了许久,叫来内总理太监定好章程,晚饭也摆在里间随意吃了,府里头的侧妃等人听闻太子回来只叫了太子妃,并未叫她们前去伺候,就纷纷找了侍女去打听,结果未进里院就被打发回来,只有李侧妃和张庶妃未动,她们两个人听了下面的人说了,都只是一笑,就未去搭理。 太子隔了几日后散了好些清客,奶兄一家派人过来求他向上讨个恩典,他未出面,只太子妃派人送了些银两,带了了些话过去:“如今条条罪状都是名列到了刑部,陛下亲自下了笔的。”那些人只得拿着那些银两灰溜溜的走了。 薛姨妈自从贾家回来,只要一闭上眼睛就能看映出王夫人的得意面容,她又不能失了分寸,给人笑话,叫来同喜家的打点出上等份例出来,送去贾家权作贺喜。 贾元春被封为贤嫔,赐字庄,自以为是九嫔之首,与四妃平起平坐,见了四妃后竟只点头示意,口里声称姐姐妹妹的,贤妃看着元春笑若灿烂的脸,冷哼:“都不知道自己是哪个窝子里爬出来的不长眼的东西,也不瞧瞧自己的身份,竟与各位妹妹们称起姐妹来了!有好瞧的!” 徐淑妃婉言道:“贤妃姐姐何必要跟这样的东西说话呢,没得没了我们的身份!”其余二妃在宫里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位置一直都平平稳稳,可见手段有多高深。 众人都各自说话,只有几位贵人才人围着贤德嫔恭维几句,薛才人站在贤妃身后并不多语,张德妃话语一转:“我瞧着薛才人才貌兼备,倒是很有几分福分。” 甄贤妃微笑着点点头,拉着宝钗的手拍了拍:“前些日子,身体颇不适,都是薛才人伺候左右,无论是熬药还是奉茶,都是处处妥帖,瞧都瘦了几分,可怜见的。” 吴贵妃转过头来插一句:“既然如此,妹妹倒是要多给薛才人一些赏,可不能小气了去!” 薛宝钗听闻忙行半蹲礼道:“婢妾不敢的!这是婢妾本分!能服侍贤妃娘娘左右已是婢妾的福分!” 吴贵妃赞道:“这孩子倒也实在。” 甄贤妃抿嘴一笑,瞧了在边上说笑的贾元春,道:“是极,我就喜欢这样的老实孩子,所以呈已报给皇后娘娘,给薛才人一个恩典呢。” 张德妃对宝钗道:“那可要恭喜你了。” 不远处的贾元春听到她们说的话,心里一紧,看着围着自己的贵人才人,面上笑容依旧,轻声细语说起话来,比之前小声了些许。 时辰一到,皇后从内殿出来,贾元春看着那空着九嫔之首的位置,有心过去坐下,但是看到贵妃与四妃们的讥笑眼神,还是住了腿,退了几步坐在贤嫔的位置上。 皇后早已看清贾元春的迟疑和步伐,心中忍不住的冷笑,稍微转头对旁边随侍的陈女史轻轻颌首,陈女史随即站出来,众人面面相窥,知必有旨意,就都齐齐站起身,陈女史展开手中的中宫懿旨,颁念道:“呈贤妃所报,薛才人伺疾随身,不辞辛苦,故特请告。今以孝行为先,奉长为首,陛下闻其德行,感其贤行,另淑行有德,晋德嫔,又薛德嫔年纪虽小,但是有几分庄贤嫔风范,只是才学更胜,因而也双字嘉奖,特赐字纯为其封号!” 宝钗下跪对上行三叩九拜大礼,侍女奉着懿旨过来,恭恭敬敬接过,再行三叩九拜大礼,才慢慢起身把懿旨双手奉给侍女,侍女恭敬的接过,这才往德嫔的位置上坐下,同时也感激的看甄贤妃一眼,甄贤妃舒心的点点头,笑的深不可测。 贾元春坐在绣凳上撕扯着手里的绣帕,隐隐已裂开了几口子,面上颜色难看的紧,好似那老城墙上的老漆剥落——难看又阴森。 皇后笑着开口道:“本宫恭喜纯德嫔了!” 宝钗站起身忙道:“折煞臣妾了!” 张德妃笑:“瞧我可说对了!纯德嫔看着就是极有福气的,庄贤嫔前儿才晋了封,两位表姐妹倒也都是福气的。” 贾元春拧了拧自己的手,好容易抑制住心里那口火气,勉强笑道:“臣妾比不得宝妹妹!” 吴贵妃只看着手上的宝石戒指,头也不抬:“这宝妹妹可不能再称呼了,乱了辈分!”突然笑着抬头看了元春一眼:“我倒也忘记了,贵府里可不就二老爷住了正堂!这辈分一词啊,倒不是很适合庄贤嫔呢!” 句句直接插肺管子,贾元春整个脸涨红,竟无话可辩解一二。 徐淑妃也不怀好意道:“吴姐姐说的尽是实话,纯德嫔妹妹可不是年纪比庄贤嫔妹妹小了好些,叫声妹妹也是应该的,我呀,看着纯德嫔妹妹,也觉得欢喜些许呢,不知道庄贤嫔妹妹觉得我说的可在理不在理?” 贾元春强笑回道:“淑妃娘娘说的极是!臣妾见了纯德嫔妹妹也是很是欢喜呢!都是自家姐妹!” 张德妃捂着嘴笑:“都说庄贤嫔妹妹会说话,果真是如此呢!我就缺了这样的好侍女,不然连饭都能多吃几口。” 皇后看着戏,心中的郁闷去了不少,也不去阻拦她们。 甄贤妃嗔道:“你们总是你呀我呀的,哪里有在皇后娘娘跟前这样无礼的,竟是十分的没规矩了不成?臣妾倒要跟娘娘告一声罪。”紧着起身行了礼。 吴贵妃等人也赶紧起身告了罪,皇后正端着茶碗,抿了一口,放下笑道:“你们倒也在本宫说起规矩来。”环视一周,起身道:“在宫里就是先以伺候好陛下为主,另外就是绵延子嗣,妇德妇容,这方才是大统!” 众人齐声喏道:“臣妾们自当遵懿旨,听候娘娘教诲。” 第34章 薛姨妈跪着在院子里听着太监颁念的懿旨,整个人激动得不得了,口里道:“谢主隆恩!”腿都软了,香菱和莺儿紧着向前扶起薛姨妈,薛蟠高兴得哪里都不着,抓起银子就往太监怀里塞,太监看着她们如此乐不可支,打个千儿转身骑马离去。 薛姨妈含泪的握着薛蟠的手,语气颤抖:“你妹妹总算熬出头了!总算熬出头了!”薛蟠心里只想着自己如今可算是正经的皇亲国戚的,只顺着薛姨妈的话劝:“妈要高兴才是,妹妹好了,我们家也沾着光彩!” 薛姨妈接过香菱递过来的香帕,拭了拭泪,底气十足道:“同喜家的,快去派人给贾家二太太报喜去!” 同喜家的脆生生的应下,极快的出院门去。 薛蟠眯起眼:“妈,我们再请上掌柜们和伙计们痛痛快快的喝上几杯!”薛姨妈笑着点头,薛蟠抬着脚就要出去,复又想到什么,转身对薛姨妈说道:“咱家这门槛也该抬得高些!大门也要上好的红漆漆一漆了!” 薛姨妈得意的扶扶头上的钗,道:“正是这话!今儿也给我们上上下下院里的人多发一个月的工钱。” 薛蟠应了,哼着小调就往外去。 那同喜家的到了贾府递了帖子,且不说王夫人得知这事后失手摔碎了一个官窑荷花茶碗,皮笑肉不笑的打了赏,送了上等份例后,吃斋念佛了好几日。 黛玉记得贾敏前些日子说了封号的事情,她前世隐约知道这并非正经的封号,耳闻宝姐姐得封纯德嫔,便特特寻了个机会问贾敏。 这日贾敏歪在榻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跟回来看望母亲的杜鹃说笑,黛玉穿着大红羽缎就进来了,唬得几位丫鬟又是端茶又是弄来热水净面的,贾敏见了,随口问道:“百灵和画眉怎么没在你身旁,王李二位嬷嬷也胆大放松了不成?” “他们哪敢,百灵和画眉被我打发先回去了,二位嬷嬷随着我到了院里,因为大冷,就在隔壁的耳房歇着呢,放心,她们是看着我进了门才去的。” 黛玉往贾敏身旁坐下来,杜鹃顺着水仙的手接过珐琅嵌陶瓷铜暖手,放在黛玉的腿上,又跟贾敏告了退,贾敏笑:“我也不留你吃饭了,你母亲那边自然是留你的,你自去吧,顺便也跟你母亲说今儿也不用过来了!” 已梳了妇人发髻,头上戴着两支亮眼珠花,身穿出毛灰鼠褙子的杜鹃应了:“那奴婢替母亲谢太太了。”又向黛玉行礼告了退,方才退步离去。 “母亲,现下离晚饭时间还晚得很,给女儿说说封号的事情呗。”黛玉睁着一双眼睛望着贾敏,贾敏莞尔一笑,捏捏黛玉的小鼻子,见她恼了才松开手,正正嗓子,逐一道来:“先不说前朝历代的,就说当前宫里的,四妃:贵、淑、德、贤四妃,吴贵妃,李淑妃,张德妃,甄贤妃这四位娘娘你皆是拜见过的,九嫔呢,其中九嫔之首的德嫔又别称副妃,今封了薛德嫔,赐了字纯,顺着下来的贤嫔,今封了贾贤嫔,赐字庄,这字前面四妃都未用呢,偏生用在了这二人身上,这竟是未有的事情!像那吴贵妃,生了三皇子和二公主才得以从嫔升到妃位,不论是李淑妃还是张德妃都是育有子嗣方才从贵人一步一步升上来,甄贤妃虽无子嗣,却是江南织造的嫡女出身,进了宫就先封了贤嫔,伺候了陛下二十余年,又兼江南织造当年恢复绝代布艺,特在贤妃生辰之日明旨晋封以慰其劳苦,那二人,先说薛纯德嫔,身份为侍女出身,就是家里也只是一名皇商嫡女,能封为末位的嫔已经是顶了天的恩典,上头又是给了副妃的位置还赐了字,都不知道是福还是祸!另外贾庄贤嫔,出身虽然是国公府嫡女,却非来自于正经大房嫡女,就低了好些,按着干系,这嫔位也能坐的稳当,可又赐了个字,去了女官之位,瞧着是十分荣耀,却也不知道好还是不好,再者,从姓开始念,你多念几次品品!” 黛玉有些不解的小声重复念贾庄贤嫔,突然眼前一亮,急忙忙的攀着贾敏的胳膊道:“母亲,是女儿想的那样?” 贾敏知她天分颇高,心思通透,一点即通,笑着抚着黛玉的头发:“没错的,就是你想的那样!”叹了口气:“这赐字又如何,陛下退居,这些都要加一个太字,这些鲜花颜色,就要全部都随着退居,又有何可荣耀的!偏世人看不清,合家欢喜,到底还是皇家恩典,雷霆雨露皆君恩呐!” 黛玉闷闷不做声,枕在贾敏的腿上不语,心里却陷入深思:前世,元春大姐姐,比如今还要荣耀,晋封尚书不算,还加封贤德妃,这封号也是独占鳌头,听着老太太的话里头,这是因为元春大姐姐福分大,特特与人不同,现在看来极为蹊跷,元春大姐姐一无子嗣,二无像甄贤妃那样的二十余年的苦劳,三无娘家有功劳,如此别开生面的赏赐,越发有些看不懂了,里面是否还有别的隐情?她回扬州随侍父亲左右,只听闻那年的贾府除了小蓉大奶奶去外,并无甚么大事。可怜那小蓉大奶奶年纪极轻,无论是前世还是今世她只见过一两次面,那是个极美的女子,只可惜红颜薄命,就这样去了。 黛玉突然猛地起身,心悸得发慌,这不会是巧合罢?前世小蓉大奶奶走后没多久,元春姐姐就晋封了,今世也是走了未到半年,元春大姐姐也晋封了,除去妃位不一样,时间上都是隔离极短,这…… 黛玉拽着贾敏的手,欲言又止,贾敏看她一脸的冷汗,赶紧拿起帕子拭去:“你这孩子怎么了?什么事情把你吓成了这样?” 黛玉红着眼:“只是女儿想起小蓉大奶奶,就未免有些伤感。”这事情只是猜测,哪里敢去跟贾敏讲。 贾敏一把搂住黛玉,轻声道:“小蓉媳妇急病,人命天算,黛儿可别这样!人去了,活着的人总是要好好的活着。” 黛玉不可闻的嗯了一声。 贾敏无声的叹息,她早耳闻这件事,如此龌蹉的事情,怎能跟黛玉开口? 宝钗晋封为纯德嫔,一向小心翼翼的她,终于控制不住日益膨胀的内心,第二日搬离钟粹宫,告别甄贤妃之际为了不是狂喜的内心暴露,短短数语便告辞而去。 甄贤妃看着那一抹不再丰腴的身影,嘴边蓄着笑,她可是见过多少嫔在无形的厮杀中入了冷宫,丢了性命的,这薛纯德嫔还真的以为她就这样的好心。 “娘娘,见天冷,还是少喝些参汤。”随侍跟着贤妃数十年的奶娘兼嬷嬷劝着甄贤妃。 甄贤妃闭上眼睛只是不语,嬷嬷见她不说话,心疼的帮她拢拢显得宽大的袖子,然后盖上被子,留下一室清冷。 元春已经快气的发疯了,她怎么都没有想到宝钗不仅晋封了,还偏生还排在她前头,无论撕了多少那些零碎绸缎她心中的那股火都发不出去:薛家,薛家只是一个皇商,凭什么踩在她堂堂国公府嫡小姐的头上!不行,她得好好想法子让那贱人落下来。沉思了一会,写了一封信,满面寒霜的吩咐抱琴赶紧去递信。 挨过她抽打的侍女抱琴,怯怯的收了信一阵小跑去传信太监处。 恰逢宝钗的侍女名唤春梅的也在寄信,看着抱琴瑟抖抖的样子,就问了一句:“今天还没有下雪珠子呢,怎么你就冷成了这样,我记得宫里的冬袄可都早发下来的,可别冻出个毛病来。” 抱琴只得道:“今儿我穿少了,寄了这信,就回去。” 春梅点点头,随手递了一颗银馃子给传信太监,就飘然而去了。 抱琴与这传信太监也熟,只这次元春已经被嫉妒烧昏了头脑,并没有给传信银子,抱琴也是个可怜的,元春对她并不大方,哪怕是给别人银子也好,极少打赏给抱琴,抱琴抛去月例和年底一些额外封赏,过得很是拮据。 传信太监看她羞愧红着脸,就不在意道:“回去吧,别把自个冻坏了,这信小的们会送到的。” 抱琴谢了又谢,又一路小跑跑回去,这才见着元春的面上稍微好些,至少不再一直黑着脸。 过了好些日子,贾母身体不适,就让王夫人独自进宫,觐见完皇后,就直奔元春的院子——升为嫔后,就不住在偏殿,搬到九嫔住所去。 王夫人先给元春见礼,待元春扶起她,相携着坐下来,才一一的说着话,最终还是元春开了口:“我就不知道那蹄子得了甚么了不起的功劳,偏生被抬举在我前面,我就是咽不下去这口气。” 王夫人是个愚昧的,她原本与薛姨妈并不是极亲的好姐妹,一听元春这样说,也道:“小主莫生气了,她家的事情恭人还是略知一二的。” 元春知道有了别的消息,面上一正:“并非口心不服气,只是这按年龄,按着身份,她出身极低,要不是服侍得极好,又让贤妃娘娘呈告”话头一转“外面的事情,这宫里是不能知晓的。” 王夫人笑笑,不在意道:“她家那里有什么正经事情,多大个哥儿了还未娶妻,整日价的出去,满京城人都是知道的。” 第35章 元春端起一盘点心放在王夫人跟前:“这薛家表弟即将弱冠了啊,竟连个知冷知热的人也没放在屋里头?” 王夫人吃了一小块算是尝过,拿着帕子擦了手,又端起茶碗:“屋里倒是有一个,是那年进京买的,摆了酒开了脸,是个正经的妾。”她倒是有心想说薛蟠打死过人,只是料理案子的贾雨村可是老爷给的推荐,一旦祸及到自身,王夫人总能极是聪明的避而不谈。 元春嗤笑:“哪里有人家连个正经的妻没进门就找了个过了明面的妾,亏还说是有德!” 王夫人慈爱的看着自己的女儿:“也不说那些话了,小主只要孕了龙嗣,也不愁那妃位。” 元春想到了什么,深锁眉心,一脸的忧心忡忡,轻声道:“不是贬低自身,如今陛下一月也仅来一二次,唯恐再过些年就连个盼头也没有了。” 王夫人安慰的拍拍元春的手,从怀里拿出一本册子和一药方子递过去:“这册子是当年臣妇怀小主、宝玉的时候照着做的,十分灵验,今儿进宫之前,臣妇还特地供奉了九天九夜,这药方里开的药也是专门滋补养身的。” 元春小心翼翼的接过收好,宫里不许私自相授,要是被发现了,那就是死罪一条:“之前听老太君说起林尚书家的女儿与宝玉年纪相仿,娘娘的千秋之时自见过,模样倒还配。” 王夫人先听见林家二字就不虞,面上不快道:“倒非臣妇不肯,只是他们林家早早放出风声,说是林家嫡女不嫁纳妾人家,这不是笑话吗?林尚书之前还有两名姨娘几名通房的,到了她这儿倒比皇家公主还要金贵着呢。宝玉性格温和,她被养的极是小家子气,见了宝玉就讲甚么不见外男之话,宝玉是她嫡亲的表哥,如此生分,亏宝玉还伏小做低的央求老太君接过来与众姐妹解闷,竟一点儿也不领情!” 元春只得作罢,母亲不愿意也就是了,天下哪里就没有好女子,只可惜了老太君的一番心意。 王夫人又专门交代了好些话,元春心里自计较,到了时辰也就看着王夫人被人送出去。 即将过年,四处都忙碌热闹,贾家更甚,但是贾母不管事,只是歪在暖炕上听那评书女先生说词,一时乏了,打发人走后,唤来鸳鸯:“你派人去尚书府,问问敏儿都忙些甚么,要是没空就把黛玉给我接过来,别闷着我外孙女,她不心疼,我心疼着呢。” 鸳鸯应了,寻人去了。大半日后,去的管事带着林府的媳妇一并回来报道:“姑太太说了,年下正有许许多多的要紧事正忙活着,林大姑娘正跟着她学管家,得了空就回来陪老太君,另一并送来了年例!” 贾母听着,站起来气呼呼的指着林府的媳妇对鸳鸯道:“我倒是好心打发人过去,她竟说黛玉得了空过来陪我,我有那么多的孙女可以陪着难道还缺哪一个!我只不过是心疼了黛玉那孩子一个人寂寞没人与她说话松快松快,竟成我缺人陪了!” 鸳鸯忙向前轻抚贾母,口劝着:“老太太也别生气了,想必姑太太是忙混了。” 贾母坐下来,拍着桌子:“罢了罢了,人家瞧不上我们国公府!” 林府的媳妇赔笑道:“太太的意思是,如今姑娘大了,家里需姑娘帮衬着,只怕扰了老太君的兴致!” 贾母虎着脸:“我是不敢再打发人过去了!没得脸面,还被说了!” 林府的媳妇见此,依旧赔笑:“老爷的旧交多,那些太太和小姐们都往来送年例的,拜礼的,林林总总,太太也是着了急的,太太哪里会这样自己的母亲。” 鸳鸯在边上又劝了几句,贾母才不生气了,林府的媳妇才告退了。 鸳鸯给来人使个眼色,来人赶紧告退了出去,把那送来的年例里呈上,其中有一方上好的碧玉送子观音,鸳鸯专门双手捧到贾母的面前,喜道:“您看,姑太太早备下来的礼里,可都是极好的。” 贾母心平气和了,戴起眼镜观摩,看了好一会才叫琥珀收起来:“这样的好东西收好,回头娘娘生辰到了,就预备着送进宫去。” 余下的年礼一一过了目,有专门留下来要赏人的,也有给宝玉送过去的,至于三春,贾敏也专门送了一些时下流行精巧的玩意儿,贾赦那房的年例却是额外送过去了。 秦钟身体不大好,本身就是个风流种子,自己姐姐走了,智能儿也被赶走了,加上秦父去了,一下子就病了,其余的风流旧友也寻了机会过来看望他,只是都不顶事,没几个真心的,他挂心着宝玉,宝玉几次要出来看他,王夫人和贾母唯恐过了病气就百般拒绝,宝玉只得让茗烟出来看望秦钟,秦钟更是念念不忘,存着心里头,茗烟也惯看人脸色,听着小秦相公如此,跑回去跟宝玉说了一番,更让宝玉心里焦急,好容易寻了借口出来,却已是不中用了,秦钟连句话都没留给宝玉,就撒手离世,管家见秦钟去了,先把宝玉请出去,他知晓这小秦相公结交的都是王孙子弟,这宝二爷都是挂了号的,不敢怠慢,在万分劝说下,宝玉才骑着马闷着心,脸上的泪就这么流着,直到回到角门,茗烟怕被别人看出不妥,极力劝:“小秦相公已去,二爷万万不可伤心过度,那小秦相公是何等人物,想必就是那一个神仙下凡历劫的,看那模样倒是像脱凡呢。”那小秦相公长得似女儿家,也不妨他用那些话来套着说与宝玉听。 宝玉早就怀着心事,听茗烟这样一讲,他胡乱抹了脸,心里稍微安定:“他那样的人物,自然是有造化的,想必那些神仙也是不如的!” 茗烟看他伤感已无,心里大定,牵着马就往里走。 贾敏听闻贾母那些说法,只道一句:“辛苦了,下去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黛玉放下手中的笔,望向贾敏,担忧道:“母亲!” 贾敏淡淡一笑:“你外祖母就是如许性子,不必放在心上!”末了,让人去看看林珩可下学了不曾。 水仙正要出去,就看见林珩掀起门帘,笑脸转身:“太太,大爷回来了。” “哥哥回来了。” “外面下雪珠子了?”贾敏看到林珩头上有些雪花,林珩不大意的坐下来喝一口茶:“飘了一些,今日起就开始放假了,儿子想后天把学里的朋友请一请,母亲看可好?” 贾敏莞尔:“不是什么大事,跟管事的说一声就是了,把前院打扫打扫,把那暖屋开了,你们几个喝酒也行,吃肉也罢,院子里冷也就算了,来问我做什么。” 林珩摩挲腰间的玉佩道:“总是要问问母亲,而且也要跟妹妹说一声,以免到了前头碰见了。” 黛玉扑哧一声,拉着贾敏,指着林珩的腰间:“娘亲你看看哥哥,他一紧张就摸那玉佩,都快磨出光来了。” 贾敏轻轻的敲一下黛玉,嗔她:“你呀,还嘲笑你哥哥!你哥哥就不该给你带好东西!” 黛玉嘟着嘴可怜的看着林珩,林珩忙道:“不要紧,妹妹想要什么,哥哥都给你带!哪怕是天上的月亮,哥哥都给你用银子打一个!” 黛玉故意气鼓鼓的哼道:“谁稀罕那些什么金呀银啊的。”急的林珩围着她团团转,贾敏坐在一边看着她们兄妹俩闹着。 过了年,贾府请吃酒,林如海一家在帖子里,就算是没在帖子里,贾敏也得按着规矩回门省亲,过了年,黛玉就十一岁了,须正式跟着贾敏走动亲戚赴宴,这次去荣国府就不能随意按着心思妆扮了。 贾敏从库里寻出一丹凤含珠三尾嵌蓝宝点翠钗,一对白玉葫芦塔耳环,用团花赤金飞鹤贡缎做了褙子,吩咐黛玉那日一定要穿上。 这日一行人坐着大轿,林如海和林珩皆在前头骑着白马,林珩一身蔚蓝红蟒袍引来不少的人指指点点,更有那不怕羞的小媳妇站着看,林珩窘的几乎想下马,林如海轻喝:“你要是有本事上了榜,难道连这点子也受不住?”林珩才挺挺胸,却红了一张脸,不由催快些,林如海今日也不亚于当年的探花游街,只是年龄与阅历让他更胜从前,咳了一声,也催着快些。 过了大门后,林如海携林珩往前院去,后院他是不去,也不想让林珩给贾母磕头。 贾敏带着黛玉踏进那屋子里,只见一屋子的莺莺燕燕,贾母被环绕在期间,日常中间隔开的紫檀玻璃六扇大屏风已经移开了,屋子显得极为宽阔。 门上人早就通报了,大家看着贾敏都站起身,待贾敏给贾母行半礼,黛玉行礼后,对贾敏都齐齐行礼,身为贾家品级最高的姑奶奶,贾敏笑着受了礼,贾母高声道:“她是你们的姑奶奶,自家人,快别行礼了。” 王熙凤,凤姐忙站出身笑道:“姑妈虽说是自家人,却是朝廷的一品诰命,我们随意行了礼,也是个心意规矩,姑妈可别说我们太简从!老祖宗可别怪姑妈了。” 贾敏笑:“罢了罢了,我这会子是回门的,凤丫头,有甚么好茶水好糕点端上来,也让我尝一尝!” 众人听着哄笑开来。 凤姐脸上总算有了些肉,她衣着喜庆了些许,从那丫鬟手里的接过年例糕点奉在贾敏面前,半躬着身子笑嘻嘻道:“姑妈请!” 贾敏嗔她:“你就爱做怪!”方捻起了一个糕点,给了黛玉,再捻了一个尝了,凤姐把盘子放在边上,又殷勤的倒了一碗茶。 贾敏知她估计有事相求,也不怕她出了幺蛾子,接了喝一口,放下后问:“你可有事?” 凤姐故作吃惊:“瞧姑妈说的,我就不能奉茶给姑妈?” 贾敏点点头:“这倒也是。估计是想着我的红包了!”从怀里拿出红包,递给凤姐,凤姐连忙道谢,贾敏吩咐身后的水仙和芙蓉拿出红包,除去屋里的长辈,每个小辈都有一份。 贾母嗔道:“你过来吃年酒就好,还给什么红包。” 贾敏笑:“这不是过年嘛,喜庆喜庆。” 第36章 关于娶黛玉进门一事,贾母在请过年酒之前,与贾政深谈了一番:“我年纪也大了,我最期盼的就是看着宝玉能够娶一门贵妻,稳稳当当的成婚生子,能见到曾孙也就了了我的心愿。” 贾政脸上羞愧:“宝玉不成器,儿子没教好他。” 贾母摆手:“如今别说那话,宝玉这孩子,我瞧着满京城里有几个能比得上他,他生来含玉,是有极大造化的,且不说那些文章、诗词歌赋、写的字,你那些清客相公哪一个不赞,哪一个不夸,宝玉的模样极俊,别的世家孩子,我也不怕得罪,哪一个比的上宝玉俊秀,我寻思着给宝玉找一门亲,你也思量思量。” 贾政看贾母稳操胜券的模样,忙笑:“母亲可有了人家。” 贾母笑着点头:“那是自然,你看敏儿的黛玉如何?” 贾政瞬间思索起来,面上不显,心里极为欢喜,但是想到门第,就万分筹措:“母亲说的可是敏妹妹的女儿,黛玉那孩子?她倒是个极好的孩子,就怕如海不大愿意,如今如海为当朝一品尚书,这门第却比我们高了不少。”这妹婿官高,哪里那么容易就肯的。 贾母面上笑容减淡:“哪又有什么,敏儿就不是从我肠子里爬出来的不成?那林如海也不过是一品尚书,我们国公府就攀附不上不成,再者,元春如今圣恩隆重,按我说,门第、根基、品格、才学、家私哪一样配不上。”住着拐杖踱着步,转回身:“你妹妹可没说不答应,过几日就是喝年酒的时候,你趁势与如海提一提,顺便把宝玉带给他瞧一瞧,他定然会欢喜,你也不要太过于严厉,北静贤王也是极夸赞的,现在宝玉还与王府交好,你见过几家孩子可以随意出入王府的。” 贾政略一思量,觉得可行:“母亲说的也很是,竟是儿子想差了。儿子回头就交代王氏。” 贾母这才舒心的坐下来:“去吧,千万别忘记才行,你也别老虎着一张脸,让他怕你跟什么似的,到时候可不是没好面子。” 贾政应下。 贾敏坐在屋里,没看到最喜欢热闹和与各位姐妹起坐的宝玉,心里一股疑惑而起,凤姐假装不在意的在一旁自言自语道:“哎呀,今儿宝兄弟跟二老爷到了前头去见客了,这儿没了宝兄弟,倒好像少了些什么似的。” 贾敏看着上面贾母一脸得意洋洋拄着元春赐下来的檀木拐杖与妯娌们说说笑笑,她心里顿时起一股不好之感,宝玉一向不爱在前面与外人接洽,这时候却与二哥一起见客,真是十分蹊跷。 身边凤姐突然对黛玉打趣,说话的声音不大不小仅让她们三个知道:“妹妹都长这么大了,一女百家求,就不知道谁家有幸娶了去呢!” 贾敏与黛玉对视,凤姐又赶忙把话头扯开,下一句就跑去了迎春那边说话去了,就像一只花蝴蝶一般在宴席上到处飞来飞去各处奉承。 贾敏生怕黛玉不适,黛玉反而两眼亮晶晶的看着贾敏,嘴边扬起一抹笑:“娘,没事的,爹爹和哥哥势必不会同意的。”哥哥可是说过还要给宝玉一番好看的呢,只是哥哥要做什么呢? 贾敏慈爱的看着黛玉,女儿终究成长了。 吃过酒,看过戏,贾母没见前面的人过来报喜,心思一转,想必是相谈正欢,晚间了再问就是了,贾母这么一想就觉得在理,更加肆意的展现她身为庄贤嫔祖母的风范:一会问这些妯娌是否留下来晚饭,要预备酒席,一会要东府的尤氏不需家去,一会又要留下族里几个年轻的女孩子做客到年后方去,一会又与薛姨妈说起宫里的事情,面上的笑容完全拢不住,薛姨妈如今坐在了王夫人上头,仅与贾母略半等,坐的极近,她过年前却得到皇后的懿旨,特地赏了九品夫人一诰命,虽是不甚华丽有些简朴,过来吃年酒的时候,薛姨妈更昂着头走在王夫人面前,王夫人见了差点没扯断自己手中的佛珠串。 外面站着的水仙眼尖瞧见林珩带的小幺儿过来,两个人耳语一番,水仙整整衣服,悄然进到屋里,递话与贾敏:“太太、大姑娘,老爷和大爷都要家去了。 贾敏听后,就与黛玉起身告辞,贾母兴头少了些许,也就不挽留了:“你家大事多,那就家去吧!”随着她们家去。 贾敏携着黛玉上轿,远远听见外院一片吵嚷声,便命人先起轿出仪门。 贾敏与黛玉一回到家里,众人赶着帮她们俩更衣净面换洗,忙碌了好一阵,贾敏与黛玉才坐下来,舒心的喝着茶,林如海与林珩两人一大一小一前一后的进来,林如海面上忍俊不禁,林珩脸上笑容更甚。 贾敏让出坐,黛玉给父子俩倒上水,林珩喝了一口就笑道:“痛快!” 贾敏到底忍不住了:“我们临走前听到那国公府外院有吵嚷声,可知怎么了?” 林如海笑而不语,林珩则在林如海的示意下,说得十分的生动。 话说今日他们父子俩到了外院下了马,就有小厮上来牵走,贾政带着宝玉在门口就迎过来,抱拳作势:“如海可总算来了,今府里略备了薄酒,可不醉不归啊!” 林如海抱拳回礼笑笑,见到一旁的宝玉:“许久不见,你家宝玉都这么大了!”这小子长的红唇齿白,模样也算是上乘,就不知道内里如何了。 林珩对贾政行礼:“林珩见过政老爷!” 贾政不在意林珩的话,示意宝玉给林如海行礼,宝玉只见过林如海一两面,早就不大记得,只觉得林妹妹的父亲器宇轩昂,身形飘逸,今天身着绛紫团花边长袍,白玉袍带,系着环形羊脂玉,比起那一干见过的高官竟不大像,出尘非世人,敬慕之心涌现,作揖行礼道:“宝玉见过林姑父。” 林如海手一抬:“宝玉多礼了!” 贾政抬手虚前:“请!” 林如海带着林珩跟着进去,宝玉眼睛早早落在了林珩的身上,心里想,这林珩哥哥虽不是林妹妹的亲哥哥,竟然也是如此俊秀出众的人物,只可惜要去什么劳什子国子学,不能日日夜夜处一处,竟是十分可惜。 林珩看着那宝玉眼也不眨的看着自己,他在第一次见贾宝玉的时候就不爽,再得知贾母要黛玉与宝玉结亲,就早早叫人盯着这宝玉的一举一动,当他耳闻宝玉与秦钟那点事的时候,吓了老大一跳,一想就浑身不自在,害得他好几天都不敢跟学里的人说话,后来被钱子明知道后笑骂一顿才好了!现在,宝玉又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他就恨不得一拳过去让宝玉尝尝厉害,也试试景兄弟教的拳法如何。 林如海官位最大,与众人拱手相让一番后,坐了首席,贾政为了让宝玉给林如海好印象,就特地安排宝玉在林珩身旁坐席。 宝玉按耐不住的先开口:“林表哥可有爱吃的?要是不喜,即刻叫人换去。” 林珩笑笑:“贾二弟多虑了,席上甚好!”眼下一扫,琳琅满目,山珍海味,冬日不多见的鲜果处处皆有,那廊下的小子们个个都穿着宁绸制成新衣,真是不知死活,如果他没记错,这是宫里的制式。 贾蔷贾蓉都过来纷纷敬酒:“这位就是林家表叔?来来来,第一次见,满上满上!” 贾琏见状连忙过来:“你们这些小子,欺负他年纪轻算什么。”林珩举着杯子一饮而尽,翻过杯子以示喝完:“不碍事的,琏表哥。”转头笑:“我可是长辈,你们三杯自罚可好?” 贾琏不敢无状,也喝了一杯,贾蔷和贾蓉见了,自罚三杯乖乖离去,宝玉看着他们,口里也不由多吃了几杯。 林珩吃了酒,脸上就会飘起一抹红色,宝玉看着心里痒,嘴里道:“林大哥最近可读何书?” 林珩斜着眼,风情尽显:“在学里可不是都得读书,倒是不知贾二弟弟读何书啊?” 宝玉沉迷眼前之色,脱口而出:“谁耐读那些碌碌之语,那些庸腐之书不读也罢,林大哥不如别去甚么国子学罢,与我一同去家学可好?” 林珩眉头一皱:“圣贤之书到你口中怎么就成了庸腐,日后怎能折桂?政老爷可不管你不曾?” 宝玉好似喝醉酒般的摇头,手一摆:“老爷可管我不着!”靠近林珩吃吃笑道:“林表哥,我们学里想去就去,不想去也没甚不好,那学里的香怜玉爱虽去了,还有更好的进来,家里大人都不管的。” 林珩起身准备给贾政敬酒,那宝玉又跟在后头念念叨叨;“林表哥要是得了空,平素我能带着你去见北静王,他那里贤人众多,以才会友多得很,更兼过来的都是一等的美貌!” 林如海和贾政皆听到,林如海只是挑挑眉看着自家的儿子,贾政羞恨交加,左右人又多,只得清喝唤来人:“宝玉喝多了,还不赶紧扶下去醒醒酒。”廊下的哥儿们赶紧过来扶了宝玉下去,贾政对林如海道恼:“那孩子喝多了,妹婿千万不要见外。”又补上一句:“他平素极少碰酒的。” 林如海笑:“哪里,珩儿酒量也一般,就不知道宝哥儿说了什么。” 林珩摸摸自己的脸,告了罪:“刚刚宝弟弟说不读庸腐之书,又说到家学里甚么香怜玉爱去了,还有更好的进来,家学竟是想不去就不去,这个可能与国子学不一样,竟不知道还有这些!” 贾政脸上的笑容快待不住,他又不是女子,只得道:“许是宝玉喝醉了酒,瞎说的。” 林珩点点头,道:“等宝弟弟酒醒后,我想与宝弟弟说说文章,学里放假了,昨日做出了心得,正想与人分辩分辩一下见解,宝弟弟天纵英才,想必比我更有心得。”见贾政还要说些什么,林珩忙又补上一句:“都是四书里面的,想必宝弟弟也已读完。” 贾政以为宝玉在家学里也习得不差,便一口应下。 林珩趁贾政不注意,得意的递个颜色给林如海,惹得林如海手痒痒,就想敲过去,林珩吐吐舌头,又回席上去了。 待宝玉酒醒后,外面也都散了一轮,贾政就带着他,与林如海林珩进外书房,外面的事情都交予贾赦和贾珍等人。 贾政与林如海分别坐在上头,宝玉和林珩坐圆桌旁,由小厮拿来纸墨笔砚。 宝玉有点呆愣,贾政看着有些不妙,心里安慰自己宝玉天资不错,没有问题。 林如海就指了四书中一句:道千乘之国敬事而信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让他们来破题,时间为一炷香。 这乃是论语中学而第一,林如海不想欺负宝玉,就没考大学等书,贾政一听这一句,心里大安,毕竟这句是论语基础之一。 大家都想的理所当然,问题是,宝玉他没怎么看书啊,就是看书也都是诗经上面的霏霏之音。 宝玉看着这道题脸色渐白,林珩略略思考,就已经是笔下如飞。 宝玉略微抬头看看贾政和林如海,又瞧见林珩,无法,自得下笔,涂涂抹抹,又换了好些纸张。 一炷香烧完,林珩的先呈给林如海和贾政看,他的功课如何,林如海心里有数,先递与贾政,贾政重头到尾看了,不由面上有愧,心中惊叹,才少年就下笔老成,字体工整,功力非同一般。 宝玉的一递上来,贾政就感到不妙,仔细一看,书写混乱,字体不成样,里面的文章写的牛头不对马嘴,他嘴角抽搐,林如海伸手一拿,看了宝玉一眼,翻了翻那几张纸,平和递还给贾政道:“宝玉说的家学不知可上了?我竟从里面找不出工整二字,且放去字体不说,里面的话语无承上启下,竟连一句都未成样。还有几个错别字,我思来想去,也不是二舅兄或是谁的名讳啊!” 贾政恼怒成羞把文章摔在宝玉的跟前,指着宝玉大怒道:“你到底在学里学了些什么?”宝玉不敢出声,贾政传外面的小厮叫宝玉长随也就是奶兄李贵,想想不妥,叫回小厮该叫一个跟着宝玉的小幺儿进来。 那小幺儿一进来就赶紧跪在跟前磕头:“奴才见过老爷。” 贾政怒道:“宝玉上过家学几次?平素又做些什么?还有,那什么香怜玉爱又是谁” 小幺儿战战兢兢,浑身打颤,他没见过贾政,一见到老爷,不顾的宝玉使眼色,一股脑儿全部都倒出来:“宝二爷今年去了几回奴才不记得了,小秦相公来的时候去了好一阵子,后面小蓉大奶奶去了,小秦相公生病了,宝二爷就未去,后头宝二爷又去了大约十来次,因宝二爷身上不大好,老太太没让去,年前学里放了假就一直到现在。” 小幺儿抬头看一眼贾政,那面目已黑,飞快的低下头,吞吞口水:“宝二爷素日会去北静王府,或者是应小冯将军赴宴席,别的都在府里头。那香怜和玉爱,是家学里的,小秦相公上学的时候因与有纠葛就未去上学,听说是……薛表少爷的契弟。”那小幺儿说完就磕头退出去。 贾政一听完转身狠狠地甩了一巴掌给宝玉,手劲之大,宝玉的脸顿时红了大片,宝玉捂着脸赶紧跪下,想要分辩,又被贾政一脚踹过去。 林如海这才姗姗来迟的拦住贾政,温和道:“宝玉还小,不爱读书也是有的,二舅兄何必如此发火。至于家学,想必是学风不当,宝玉才不爱去的,这契兄弟也是文雅之风嘛!” 林珩这才对林如海刮目相看,父亲哎,你是对方打完了才拦哟,另外你不是一听说什么契弟之类的就把我打了个满头包,生怕我有一点半点的不妥之处。 贾政的脸都绿了,刚要说些什么,就被林如海堵上:“前些日子我也听夫人说了老太君的意思,只是看如今这样,还是不必再提了,以免伤了和气不是?” 贾政整个人都蔫了,林如海又看了宝玉一眼,拱手:“二舅兄有事,如海就不打扰了。”也不得贾政答不答应,带着林珩就出去了,临走前还特地跟林珩道:“你要是敢这样,我就打断你的腿!” 林珩大声应道:“儿子必是不敢的!” 贾政心中已经被宝玉的不上进给烧的两眼欲裂,拿起戒尺就往宝玉身上招呼,宝玉原本脸痛,身痛,再加上戒尺全角度打下,顿时喊得撕心裂肺,门上的小厮跌跌撞撞跑去叫老太太就救宝二爷。 第37章 贾敏搂着黛玉,好不容易才听完这父子俩讲完了前因后果,又觑这父子俩的神色皆是满不在乎,想来已经料理妥帖,便松了一口气,丢开不提。只黛玉心里到底还念着宝玉是自己表哥,只又加了句,道:“宝玉表哥没事吧?” 林珩瞧了瞧黛玉,这妹妹原是心思细腻,又很是厚道,便大手一挥,安慰道:“妹妹尽管放心,我可是亲眼瞧着的,绝没有伤到筋骨的。那贾宝玉可是政老爷的亲生子,虽不争气,但那政老爷如何能真的狠下心来,下手到底是有分寸的,不会有大事。若是景兄弟出手的话,想来是非死即伤。” 林如海听到此处,有些责怪地瞧了林珩一眼,林珩这才想起自己兴过头了,如何能在黛玉面前提起景炜皓,幸亏并没有提到名讳,忙讪讪打岔过,所幸的是京城姓景人家也不少,不独一个。黛玉听自己哥哥如此说,便撂手不提,只靠在贾敏的怀里。 林如海略微思忖了一番,他虽行君子之事,但并非任人算计之辈,岂有不回礼的道理。林如海手捻着须尾,便露出了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方朝贾敏细细地叮嘱一番:“明儿可别忘了找人打听打听那宝哥儿的情况,若是伤得严重了,就派人送上伤药,咱们家无需在这上头小气。再另叫人带了口信去,只说咱们心底过意不去,必定竭力替宝玉寻得一名大儒,又或许我们花些力气打点一番力气好让宝玉进国子学,了却这段事由,又全了亲戚情分。” 黛玉听着自己爹爹这番话便有怔住,她本是一个聪慧女子,随即便明白了父亲的意思。林珩更是不住地点头,果然他还需好好跟着父亲学学,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可谓是愈老弥辣。父亲这一棋真是高招,招招往贾宝玉的痛脚上踩!外人知道了也得赞一声林家厚道,这荣国府可就越发没了体面。 贾敏轻轻抚了抚鬓发,双唇轻抿,便绽开了一抹笑颜。她和如海这么多年的夫妻了,如何不明白夫君的意思,只点了点头。 暂且不说林家如何。此时,贾母正兴致极高地与薛姨妈细细讲着宫里的规矩,见薛姨妈面上格外恭谨,面上便隐隐带着些得意神色。 突然,院子便闹腾起来,只听到了一片兵荒马乱的动静,不等贾母有些恼怒,打发琥珀去问,就听到了一极其刺耳的叫声:“老太太,您快去救救宝二爷吧,老爷要把宝二爷活活打死啊!” 话音未落,只見外头一个小廝半滚半爬得跑进來,上气不接下气,见了贾母如同见了玉皇大帝般,连忙跪下道,想来跑得急了,说话就有些喘气:“老...老...老祖宗,老爷正在书房里打二爷呢!” 王夫人听闻此言,忙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只觉得眼前一黑,身子几乎摇摇欲坠,面上也没了血色。那些原本坐着的妯娌们面面相觑,也不说话。探春与李纨很是机灵,赶紧上前齐齐扶住王夫人。贾母闻听,便焦急万分,忙拿起檀香拐杖狠狠地敲了敲地,指着小厮道:“你还不快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小厮连忙咽了咽口水,定了定神,方才细细说来,将书房里的情况从头到尾说了个清楚,语速又急又快,但字字清楚,尤其点出了林如海说的那几句话。屋子里几个有见识已经分出府去的妯娌们眉头早早就皱了起来,面上也不是很好看,此等污言秽语如何能在内院说得,便不动声色的揽住自己的女儿或者是侄女,免得脏了姑娘们的耳朵。贾母此时哪里顾得了其它,只气狠狠的对鸳鸯道:“我老婆子去看看!看他还敢打我的宝玉不成!” 鸳鸯可是贾母的心腹,知道贾宝玉乃是贾母心尖子,急忙忙的拿起披风,琥珀早掀起帘子,叫院子里的婆子抬出软轿,王夫人也披着灰鼠披,脸上还垂着泪,手上还拿帕拭着泪,可脚下动作并不慢,一时间顾不得其他,更来不及禀明告退,便踏出了花厅,忙抄着最近的甬道,心急火焚地赶去贾政的书房,更不管那泥土因雪水融化而变得泥泞,只苦了探春和李纨,她们二人哪里敢不紧紧跟上,后面更是跟着一干丫头婆子,那声势极大。 王夫人刚赶到外书房门外就听到宝玉的哭喊,心里更是疼得厉害,一片慈母心肠让王夫人无法思考其他,更是摒弃了素日里的大家风范,只一面捂着自己的心口一面便抬脚进去,却见贾政涨红着一张脸拿着藤条狠狠地抽打宝玉,那面色竟分不清是因为气恼还是用力责打宝玉的缘故。藤条甩出的声音隐约可闻,可见其力道之大,王夫人又见地上丢着一把断了的戒尺,再细瞧宝玉,那藕荷色衣衫已经见了血,格外刺眼。王夫人忙挣脱开探春和李纨,奋力扑到宝玉身上,死死地护住自己的儿子,慌乱中还挨了几下,王夫人哪里还顾得上疼,只哭得撕心裂肺,哭喊道:“老爷,你要打死他,就先打死我罢!”说罢,又急急的双手颤抖的捧着宝玉的脸,看着宝玉今早还红润的脸蛋上已经变得苍白无血色,那脸上几道深红出血的藤痕几乎让王夫人觉得天昏地暗,再度晕厥,一行哭一行用力地拍胸口:“老爷,我年纪这么大才得这么一个儿子,倘若珠儿还在,我怎么也不管着,宝玉任凭你打去,可如今我就剩下这一个不成器的东西,这竟是活活地割下我的心头肉啊。可怜我的宝玉啊!为了几句不成东西的就打成了这样。你要是有一个三长两短,你叫为娘怎么活啊!” 贾政看着晕倒在王夫人怀里的宝玉,又想起了死去的珠儿,只觉得心口酸痛难忍,这藤条如何也再也举不起来,只得扔到一边。不等贾政开口,贾母已经怒气冲冲地进来,看着被王夫人抱着的宝玉,心疼万分,直接指着贾政骂道:“这大过年的你是非得闹得人仰马翻才甘心不是,真是越发长进出息了。哪里有没过完年就打孩子的,况且宝玉并没有做错什么,你就能因为了个外人的说词就打得这么狠?”说罢,贾母还不忘瞪贾政几眼。 贾政素来端方,哪里敢顶撞贾母,见母亲气得很了,连气势都短了几分,只得道:“我今日才知道他一年没去几次学里,写个文章都能错字连篇,他都多大了,竟连四书的论语都没读完!真正让我无地自容。” 贾母狠狠拍了旁边的案几,道:“我不管什么论语不论语的,在年里就不该打!宝玉他身子弱,平日多在家里休息调养,又有何妨,再说咱们家难道还少几本书给他看不成?你这个当父亲的怎么就这么狠心!竟是先作践起自己的儿子来。” 原跟着贾母过来的邢夫人和王熙凤一干人并没有进书房,这可不合规矩。只是书房里一声高过一声,可不是都听着这话了,邢夫人王熙凤婆媳俩都不由地瞧了对方一眼,撇撇嘴,满是不屑,只是不出声罢了。惟独那李纨早先便听着王夫人话里提及亡夫,心中酸痛难忍,早已泪流满面,却也只敢站在一边拭泪不出声儿。 贾政垂着手站在一边,此时心气已经过了,又见宝玉如此情状,也知道自己打的狠了,自然懊恼极了,又被贾母再这么一说,亦无话可说。 贾母也不看贾政一眼,只叫那些小厮先把宝玉抬上她的软轿,送往她的里间去,再拿自己的名帖去请太医来。王夫人忙哭哭啼啼跟着去了。等人散了些,贾母方语重心长的对贾政说:“你也太心急了些,宝玉平素如何难道你这个做父亲的还不知道,别乱听外面人胡囔几句,就什么也不顾地打下去,你就这么一个儿子了,万一打坏了,你岂不是心疼!至于原先那事情就算了罢,当我没说过。只是林如海那厮也太过分了,竟没把我们家放在眼里,真正可恨!” 贾政此时已经没有什么主意,只得胡乱地应着,低声作小地送贾母出外书房。 且不说那王夫人那边如何忙乱,又如何请医问药的。被留在了花厅里的那些妯娌们不等贾母回来略微喘口气,便纷纷请辞家去。贾母如今心思全在宝玉身上,因而只让林之孝家的将这些亲戚们送出门去。 贾政羞愧万分,并不愿出门。王夫人生怕丫鬟们伺候不精心,顾不得自己身上还有几块青紫,索性日夜守着宝玉,好仔细照看。贾母就宝玉这个心头肉,一日都得问上十几回,整天都在里屋里肉啊心肝啊的叫着,连饭也吃得极少,外头的事情更是没有这个精神打理,一概不管,只便宜了贾赦和邢夫人主持后面的年酒,总算有了几分正经袭爵,一家之主的作派。 次日,林忠家的得了令,早早叫人守在贾府的外面,又怕误了主子的事情,又叫了她家的小子林英一并守在荣国府附近。林英只瞧着太医院的人被荣国府管事匆匆忙忙带进府里,而荣国府那些看门的小厮们虽站着,却等人进去了不屑地弯了弯嘴角。其中有一个领子上有青花暗扣的小厮摸着新帽子,脸上还带着不耐烦,大摇大摆地坐在一边的馄饨摊子上,卷了卷袖子,两脚跷在另一个板凳上,十足得大爷模样,满脸晦气地啐了口,随即大大咧咧地道:“真真是倒了大霉!那宝二爷一挨打,我们就跟着吃挂落!” 那些喜欢听小道消息的呼啦地全都一下子端着碗过来,纷纷睁大眼睛看着这位小厮,有的嘴边的西里呼噜的吸着面条,林英也混在其中,端着一碗大馄饨,等着那小厮的下文。 小厮先是叹了一声气,然后才活灵活现的把昨天的事情再描述的一遍,说得唾沫横飞,还不时地在里面加了几句,边说边摇头晃脑,又瞧着周围的人都注意着他,十分得意,嘴上就更没什么把门了,比划着道:“你们知道论语是什么吗?那是才上学的小子都懂得东西,咱们这个精贵的宝二爷却连论语都不熟,这叫什么个事情”“还有听说那贾府家学男风甚深,想必比人家正儿八经的南风院也差不多了。只是不知道这男人比女儿来说是不是感觉更好些。”“啧啧,那满篇的字错了大约五成,比后街那个写字谋生的秀才还不如呢。”“老爷才抽二十来下,那宝二爷就疼得哭爹喊娘,嘴里还叫着丫鬟的名字。这还算了,我要是挨打也疼。可咱们这位爷身子也忒娇弱些,这就扛不住晕了过去。”“你们没瞧见那素日端庄的太太王夫人那哭得真是一把泪一把鼻涕”“这些不算奇闻,还有更好笑的呢,老太君放了话说宝二爷家学可以不上”“这回王太医说宝二爷得卧床两月,果然娇贵万分。”等等言语,说得那个眉飞色舞,起劲万分。 那些小门小户的老百姓就爱听这些高门大户的八卦谣传打发时间,好不容易小厮讲完后,那个真正叫个兴奋,大家忙又端着碗聚在一起,不忘再加上自己的点评,竟是出了十来个版本,比说书的还精彩。 摊主听得也高兴,这回去可有一肚子的故事讲给自家娘们和小子听,又额外给小厮加了两个大馄饨,小厮忙低头吃馄饨,不再理论。 林英吃饱喝足,忙抚摸着肚子往林府那边走去。那小厮眯着眼看了他一会,提了提腰带,扔下几个铜钱也就立马跑了。 林英回到府里,细细地把自己的听闻说给自己老娘听,林忠家的立马就乐了,赏了她家小子半日假,自己立刻就小跑赶去告诉给贾敏,又学了一遍。 贾敏听了也忍不住有些笑意,只拿帕子掩了嘴角,忙叫人开了库房拿了几瓶上好的伤药,又特地收拾几件好东西,又一沉香寿星小屏风,这是给贾母的,至于宝玉则找了几本新书,又加了方端砚。等收拾齐全,便叫来了王贵家的跟随着一块去贾府,好去赔罪。 因这日请上府喝年酒的都是贵客佳客,譬如有北静太妃等老交好世袭世家,也有些一些相提携的新贵人家。邢夫人从未主持过年酒,不由地有些胆怯,想着凤姐之前料理过家事,必定能够上手,索性带着凤姐在身旁。凤姐也乖觉,自己并不出头,只是悄声提点刑夫人一二,刑夫人得了脸,被人恭维赞美了几句只觉得浑身舒泰,王熙凤也得了大家一声赞赏,格外受用。 贾母心里不自在,只念叨着宝玉受罪,一心记挂着宝玉,干脆就托人说声身有不虞,就不出面了。那些老世交的忙就叫上自己的贴身嬷嬷前去拜见,好表一番慰问之意。各位嬷嬷领命而去,她们都是主子面前有头有脸的人物,彼此也都相识,得了令,便一面说笑一面往贾母的房里去。 此时,贾敏正带着人进了贾母的房里,并无人敢拦这位姑太太。贾母早得了消息,有听到了脚步声,忙摔了杯子,不等贾敏进屋,便厉声喝道:“我不见她!不应我也就罢了,竟是如此狠毒,不顾骨肉情谊,这是要逼死我的宝玉吗?” 这一声不独贾敏听到了,就是众位嬷嬷也听到了,彼此瞧了对方一眼,止住了脚步只呆在院子旁的廊下,个个竖着耳朵听。荣国府原本就规矩松散,又是大过年的,原该守在外面的小丫头们不见踪影,只都在隔壁耳房吃着糕点瓜子,等着里屋姐姐们吩咐。 众嬷嬷原就是有主意,不然哪能得主子倚重,其中一个胆子大的悄悄掀起门帘子一角往里瞧去,看见贾敏屈膝轻靠在贾母的塌前,正语气柔和地对榻上的贾母赔罪。只听那贾敏柔声细语道:“母亲,夫君万万没有想到宝玉会被二哥打至如此,宝玉写的斗大的字都贴满了满院子,谁承想连个文章都写了错字。” 贾母冷哼:“你如今嫁了人,又有了一儿一女,可是翅膀长硬了,竟不把我这个做母亲的放在心上。我就那么一件大事你不答应也算了。只是宝玉有何罪,就要治到宝玉如此地步?就为了一个外人?谁亲谁疏都不知道了。” 贾敏只觉得此话很是刺耳,竟是把自己往死路上逼,只觉得满心羞恼,难受,一时间竟分辨不清楚是何滋味?贾敏拢了拢袖子,咬了咬唇,虽语气温和,面上却淡淡的,只问道:“母亲是不相信我和夫君了?”“可见母亲是不相信我和夫君了。”虽是问句,却十分肯定。贾母略有理亏,登时无语,又见敏儿的神色,可转眼又想到了宝玉如今只能被扶起来喝米粥,原是好个伶俐的孩子竟成了这样,如何不叫她这个老祖母心疼万分,一时怒火大盛,冷不丁的一下子推开贾敏。 那软榻立于台阶之上,足有一指高。贾敏哪里想到如此,竟是没有防备,猛地被贾母这么一推,便摔在了地上,玉镯发出了清脆的撞击声。贾母却看也不看她,只指着贾敏道:“别在我跟前说好听的话来哄我,你怎么不去瞧瞧你那可怜的侄儿宝玉都被你二哥打成了什么样子?那皮开肉绽的,一个玉琢般的小人儿竟成了那样,他不是你儿子,你们自然不心疼,可怜我的宝玉成天疼得睡不着觉,你这个姑妈怎么当得?我白白疼你这么多年,竟养出个白眼狼来。”贾敏心凉半截,闭了闭眼睛,慢慢睁开,一双清凌凌的眼睛只瞧着贾母,贾敏并不唤丫鬟来扶自己,只缓缓的站起身,冷笑了一声,随即又恢复了淡淡的神色,她原是爽利之人,声音有如珠玉落盘,方道:“母亲这话可没道理。珩哥儿才大宝玉几岁?论语乃科举入门必读之书,谁承想宝玉连这句都没读过?宝玉的诗词歌赋,母亲也曾在我面前夸了又夸,只差没和李白苏轼这些大家相提并论。” 贾敏随即又顿了顿,方继续道:“咱这样的人家,四书五经方是正道,诗词歌赋说着好听,不过是雕虫末技罢了。难道满朝文武谁是只靠做诗词过日子不成。宝玉是二哥二嫂的心头肉,母亲的眼中珠,难道以后就科举入仕了,反倒叫别人养着不成?我才听说宝玉一年进家学也才十来次,难道也是假的?家学之风,我一个妇道人家足不出户,哪里不知道,但是总能打听的出来。更何况二哥打宝玉的时候,夫君和珩儿都是拦过的,也是劝过的,只是哪有亲戚随意插手人家父子之手,倒叫人笑话。这难不成还是夫君和珩儿之错不成?可没这个道理。” 贾母这些年来顺风顺水,又是家里的宝塔尖,如何被这么说过,可贾敏字字句句都叫她反驳不得,只紫涨了脸皮。贾敏早就心头不郁,之前到底念着母女情份,并不愿如此说,只是泥人还有三分脾气呢,只恨不得一吐为快:“但凡宝玉要是能做文章且上进,哪里还能出这事情,二哥何苦去打他!连母亲也不能好好过个年。” 那些嬷嬷是看不到贾敏的表情,但听了贾敏这番话,只觉得心头畅快,跟得了大赏一般,她们心里早就厌了,每每宴席之际,贾母就把那宝玉挂在嘴边夸了又夸,可怎么夸都是说他生来带玉,有大造化,有福气,正经的学问就没见她说过半句,直到现在拿得出手的几句不过是小时候识了几千字,可贾宝玉如今几岁了,还拿来说岂不可笑非常。再者贾宝玉虽是脸皮长的好,可每每见到他们这些嬷嬷都一脸嫌恶,两只眼睛尽盯着年轻的姑娘、丫环们。嬷嬷们哪个不是人精,只嘴上不说,面上不显,谁让他们不过是奴才下人罢了。 贾敏并非一味只图痛快之人,见贾母神色已经气恨羞恼万分,心下并不怕,只略缓了缓语气道:“我知晓母亲因宝玉衔玉而生,珍贵视如宝,只是难免过于溺爱了,反倒让宝玉如此不成器。母亲难道忘了前阵子的事情了。珩哥儿大他几岁,那也未见与侍候自己的丫鬟拉拉扯扯,行那不轨之事,这宝玉倒是比珩哥儿行了前头!再者,母亲每每都说珩哥儿是外人,他虽不是我骨血,可自珩哥儿过继以来,他敬着我这个母亲的,又疼着黛儿,哪里不好了。如果珩哥儿是外人,那我对荣国府来说可又是什么?”说道这里,贾敏忍不住泪珠滚滚落下,语气也有些哽咽,王贵家的忙上前扶住贾敏,嘴里道:“太太有话坐下好好说,只怕方才一摔还崴脚了。”贾敏只是凄惨一笑,收敛了神色,又行了个礼,方道:“罢了,今儿母亲心里不痛快,我自然也就不好打扰母亲的,这就家去。”说完,贾敏就扶着王贵家的便要往外去,虽极力克制,但是步伐依旧无力无稳。 这些嬷嬷们谁不是人精,又不乏陪着自家主子宫斗过来的太妃嬷嬷,忙快速的往廊上走去,就装作刚刚才走过来。 贾敏一出门见到廊上的这些嬷嬷,就急忙低頭不敢让人看见泛紅的眼眶,那些嬷嬷哪个不是精明人,面上不露丝毫,只赶忙低头行礼问好,偏那位带头的宫内黄嬷嬷,也就是天成公主的奶嬷嬷,在大内里极有脸面的,眼尖瞧见贾敏的天青色百褶裙竟是有些褶子,略有些乱,用衣袖微微拢着的双手,手心泛红,甚至有些血丝,可见摔得狠了,怕是破了皮,那黄嬷嬷连忙低头,又说道:“林夫人可要瞧瞧大夫,这手可不能有事。” 王贵家的这才发现贾敏的手被磨破,急慌慌的拿了帕子包住,贾敏握着帕子温和的笑道:“天冷,下雪打滑了跌的,不碍事的,嬷嬷们天冷还是赶紧去见老太太吧。” 黄嬷嬷点头:“也是,这贾府的人可偷着懒了,连地都没有扫好,竟然害得自家姑太太都跌了,这可真真的不像话,到底是林夫人,心太慈了些,只是有些奴才不敲打是不行的。” 贾敏又说了几句,黄嬷嬷说:“林夫人好生家去,皇后娘娘还跟我们公主说想着您呢,您也有空往我们公主府坐坐,也解解乏闷。” 贾敏应了,黄嬷嬷等人行了礼,贾敏这才转身离去,那身影看着还是极为绰约,只是步伐依旧有些不稳,可见摔得狠了。 嬷嬷们低头送了贾敏离开,才赶着去见贾母,只瞧着贾母神色不比往常,连个笑影子都扯不出来,忙一个一个争先恐后说道:“我家主子太妃正在花厅坐着,听闻老太君身子不好,就不亲自过来打扰老太君养身了,只令我们传话问声安。” 贾母忙吩咐鸳鸯封上等封赏,方才心中的怒火不满略退去了几分,只笑道:“这是哪里的话,我不过就是有些不舒服罢了,难道还劳动太妃们过来不成,这成什么话?如今天冷,嬷嬷们先不妨喝几杯去去寒气。” 嬷嬷们都接了赏钱,又很是恭维了几句,方离开贾母的院子,各自回到太妃们的身边。 第38章 话说贾敏送来的都是棒疮药极其难得,皆由名医们开了方子,自家寻了上好的药材自制而成,就是几千两银子也寻不得的。那几件珍贵的老物件中有一件极其抢眼的沉香寿星小屏风,人都说一寸沉香一寸金,这一沉香寿星小屏风不仅年代久远,又是属于极品中的沉水沉香,不可不谓奇珍二字。 方才贾敏与贾母在院里说话之时,八个林家的小厮极其小心翼翼的将那沉香寿星小屏风抬进院子。这日里赴宴的贵客们带来的丫鬟、嬷嬷皆在廊里守着,哪个没有一双利眼,远远就见那小厮们慢慢地走过来,本就有些好奇。等过来之时大家都纷纷躲站在一旁,几个有眼力的积年嬷嬷盯着看了一会,只忍不住念几声阿弥陀佛,只觉得自己是开了眼,又见有些丫头并不明白这屏风价值几何,只低声道:“沉香小屏风可不多见!如今万两金子都难得,可见必是传承得来的老物件。” 丫鬟只觉得惊奇开了眼,忙支起耳朵来。又听老嬷嬷慢慢道来,心里好学些点。“你们可知道,这等贵重之物,若是哪家有了必然都是摆在正厅或者是书房里以示富贵或养身,又或者是好好存在库房里好传给子孙。再看这可是有了年份,并非贾府这等新荣富贵之家可得,只是不知道谁如此的大手笔。”嬷嬷才说完,便有机灵的丫鬟向那尾随着的小厮打听。这小厮如果林英见着,必定得说一声缘分,竟是在今日早上门口吃馄饨的那位。他见几位眼生的嬷嬷丫鬟还有别府的小厮凑过来问,眼睛转了转,笑眯眯,压低了声音道:“这是屏风可是我们姑太太送给老祖宗的赔礼,至于那个花梨木雕花盒里放的是给宝二爷伤药。”语气中带着一股傲然得意之色,仿佛再也没有比贾家更好的人家了。 众人听了小厮之言,不禁咋舌,只叹道这林家好大的手笔,更有不少人心里暗自想着这贾家的女儿可真向着娘家,竟是把夫家的好物件尽拿来孝敬亲娘。只小厮为何又说是赔礼,并非是年礼,再者又会有伤药在其中?一个嬷嬷摸出了一个银戒子递给了小厮,只问道那伤药的由来? 只见小厮忙收了戒指,又见并没有其他贾府的家仆留意这里,众人都各自说话不理会这里的动静,忙脸上堆起了笑来,这才回头小声道:“这嬷嬷你就不知道了,虽然外面都说这是年礼,只咱们的人才知道底细,这可是赔罪送来的,可不是赔礼。我们家宝二爷昨儿可是被老爷给打了。”一个车把式的长随接着问:“这大过年的,你家二老爷怎地打起自己的孩子了?”青花暗扣小厮撇了撇嘴,道:“瞧你急的,我这还没说呢。”忙又把今天上午说的话又仔仔细细重复一遍,还没听到众人说什么,边上一个偏因闹肚子错过赏钱机会的青帽小厮,便又插嘴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通,增补了不少,又拍拍赶车大哥的背:“我可是看在大哥与我相熟的份上,这才说了出来,若是别的人,我可是不说的。大哥可仔细点,千万不要跟旁人说去。”赶车大哥猛得点点头,颠颠的塞给青帽小厮一包糕点,算作是酬劳。青帽小厮洋洋得意的接过塞在怀里,这等好事在他们这些侍候外书房的小厮可不多见。青花暗扣小厮此时早已不见踪影,躲在了旁边柱子之后,又细细觑了旁边那些听完了他方才所说的嬷嬷丫鬟们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嘴角弯出一抹诡异的笑。 众人正准备回去好好说说这些事情,便听得里院有人喊道:“太妃们更衣了。” 丫鬟和嬷嬷们听到这声传召便丢开之前的心思不提,极快的回到太妃公主们的身边,只待服侍太妃王妃公主们更衣完毕,便簇拥主子们去了大厅。 大厅里各桌各色人家一派其乐融融的光景,彼此谈笑生风。这次宴席可安排的极为妥当,老世交一处,吃酒看戏说闲话,新贵一处,看戏打听京里事物风向,不至于无话可说,彼此相顾无言,尴尬相看,比起往年来及其舒服自在,可见主人之用心。 邢夫人虽然有些愚笨,嘴舌又不伶俐,但场面话和些许恭维话总是能说的,不至于冷场。又有凤姐从中周旋,相得益彰,还兼迎春惜春这一两年借着黛玉的光见识不少眼界开阔,连带着也精神周到不少,能独当一面,招待众小姐之时也颇得赞扬。更有几家新贵的小姐早早得了家里人的指示,有意奉承,本来只四五分意思,如今见了真人反倒有了七八分意思,可见迎春惜春不见当初的模样,有了公府小姐之风。 只可惜那探春又要陪着王夫人守着她的宝玉哥哥,还要照顾王夫人,只服侍在嫡母身边端茶递水,无事之时皆念佛抄经书祷告宝玉哥哥快好,不仅没有心思在这上头,更是把她一母同胞亲弟贾环冷落了一边去。王夫人看在眼里,倒解了几分忧愁,把那素日喜欢的心更加了三分,捻着佛珠,虽神色却淡淡,语气却温和可亲了不少:“你这孩子陪着我做什么,这过年了,出去与姐妹们坐坐都是好的。” 探春原斜坐在炕边,闻言忙恭敬放下手中的笔,虽有疲惫之态,但是依旧端着笑容,道:“太太素日里疼我,二哥哥一向对我极好,如今他身体不适,我不陪在太太身边照顾哥哥,替太太分担些,反倒不顾素日情分去前头凑热闹去,倒成了什么人。再者太太若是累了,我也能搭把手,尽尽孝心。” 王夫人脸色苍白,形容憔悴,仿佛一下子老了许多,虽探春所言极得她心,但是宝玉才是她的心头肉,只勉强才扯出一丝笑容:“你这孩子有心了。”说完并未理会探春,闭起眼睛来,手里拨着念珠,口中念念有词。探春低着头,听到王夫人念起药师瑠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为宝玉消灾解厄,复又执起笔抄经书。 等众人散了家去,邢夫人凤姐送完客,迎春惜春俩忙也跟着后头,邢夫人见迎春惜春二人有些疲态,想必刚才筵席上也没有用上多少,便想说趁着现在在这边用了饭再家去,可一想到贾母还在,只得先压下不提,忙吩咐众人整理整理衣裳,喝几口茶水歇一歇,在饭点前进院里服侍贾母用饭后再家去。邢夫人脸上容光焕发,心里高兴得很,倒把往日小家子气去了几分,只看着凤姐和迎春惜春三个坐着说话。好容易才听外面的人说预备要传饭了,刑夫人便带着众人过去,还没有走到院门,那贾母身边的琥珀却是迎面走来,她的脸上略惊讶,显然是因为邢夫人正跟凤姐说话,气氛不同往日很是不错。她心底虽瞧不起刑夫人,但是却怕王熙凤,只得迎上去,行了个礼,才起身后扯出个笑脸道:“老太太说了,身上不大好,不是什么大事,就想清清静静的吃顿饭,大太太、二奶奶和姑娘们就不用过来侍候了,今儿也累了一天了,早早家去才是。” 刑夫人听了这话就蹙眉,这琥珀向来是贾母屋里最没眼色的丫鬟之一,话又多,还爱显摆,平日里头看着她是侍候贾母的份上,众人也会不过说笑两句,给几分面子。可如今居然在正经主子面前摆起了谱,王熙凤一向是个注重身份的,脸上有些不悦,随即便不见了,迎春和惜春对看了一眼,只不理会。邢夫人见状,心气有些平了,可到底脸上冷淡了下来,只道了一声:“知道了。”便扶着丫鬟,带着其余人转身回东跨院去。她今日得了脸面,心里高兴,没必要跟这样的蹄子降低身份多说话,自然就不计较那么多,若是往日她必定要给这蹄子几分眼色瞧瞧。她还动不了一个丫鬟吗? 不说贾府各事,太妃、公主们此刻皆在车上大轿上得到了贾府的稀奇事。 单说那北静王妃原坐在马车上,背靠着白狐皮垫,好容易听完自己奶嬷嬷的讲述,不由得柳眉倒竖,手抚着珐琅白瓷青花暖手铜壶,染着凤仙花汁的尖长指甲划过铜壶,发出刺耳的声音,只听王妃那清脆如莺的声音:“这种阿物儿就是王爷褒奖的贾宝玉?我原当是个有几分本事的,万没想到竟是如此不学无术之人。”北静王妃气得面上发红,犹如桃花,“我听说这贾宝玉长得倒也有几分颜色,只可惜了如此言行,必定是个祸害!我就说呢,怎么王爷那么爱招他进府赏画,谁知道都赏了些什么去!” 奶嬷嬷眼珠子转了转,她如何不明白主子的意思,这贾宝玉不是个干净的好货,必定也勾搭了王爷。只是这些事情断没有说出去的道理,只送上一方湿润的手帕给北静王妃净净手:“王妃禁言,如今您可是贵为一府王妃,这小世子也是报在了圣人的案上,没人动得了王妃您的位置,这些不干不净的事,还是少说为妙,眼不见为净就是。” 北静王妃不过是有些气愤,可并非愚蠢之辈,她能稳坐王妃之位,自然有见识和本事,转眼就笑开了,眼里亮晶晶,嘴边扬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嬷嬷,这事情那么多嬷嬷都见着呢,保管没几天那宝玉别说是王府,那怕是街边的狗也厌了他去!我可不急,更不需要脏了自己的手。他就算是妲己,也是个男人,且不说他生不出个孩子,再者我们王府里美人还少了,不过都是玩意罢了。” 嬷嬷忙点头称是。 这消息可如长了翅膀,传遍了京城,到了掌灯时分就已经传到了太子的耳里,太子瞧着跪在自己面前的青衣男子,若是仔细看着跟那小厮有二分相似。 太子好气又好笑的看着:“我不过让你盯着贾府动静罢了,你是多闲着荒,去做这样的事情,也不嫌脏了你的嘴舌。” 青一道:“属下也只是遵大人办事,大人说他年后就不进京了。”说完奉上一封火漆封好的信,太子伸手接过去,看也不看就放入怀里。 青一虽知道自己不该透露自家大人的事情,可想了想,虑着这两位的交情,还是有些迟疑的向太子说道:“大人说可能要去南海。” 太子怔住了,手有些颤抖,不由的握成拳头:“本宫登基他不回来就算了,如今竟是还打了别的主意,父皇并未让他去南海。” 青一见着太子神色不对,忙低下头苦笑,心中暗暗叫救命,这祖宗怎么就开始生气了,大人要好几年才能回来,只可怜兄弟们必定要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了,忙皱着一张脸道:“大人说,如若快一年便回。”站起身,退后,一闪身连个身影都未见。 太子见青一离开,也顾不得之前的做派,即刻从怀里拿出那封信,撕开封口,信里寥寥数笔,两眼看完,顿时青筋迸发,一掌拍碎红木桌,咬牙切齿:“景!晓!临!有本事,你别给本宫回来!” 年节已过两日,国子学便开了课,钱子明等人早已知晓那些事情,偏要林珩再说一遍,又许了下课后请吃东大门的酱卤肉火烧,林珩索性多要了冰糖葫芦。钱子明等人正要听他仔细说,就一口应下。林珩便毫不客气,略咳嗽几声,就说起了当日之事。此时景炜皓也坐在边上,只是不同往日,竟是面上呆呆的,不知道想些什么。 当大家听到贾政给了宝玉一巴掌,又踹了一脚,都哄然大笑,更有些笑得前仰后合,只说肚子疼,还有些脾气直爽的还忍不住击案直呼解气。“真真打的好,那个含玉的都不知道被他家老子娘夸成什么样,竟是天下无双,又兼了被北静王夸过一回后,更是把我们比到臭泥地里,好似咱们连提鞋都不配!也是,咱们可不是那什么清秀女儿家,个个浊臭逼人,怕是要熏死宝二爷了。” 林珩笑:“你们哪里听说的这话,他哪里是只喜欢丫鬟,凡是长得好,可就不论男女了。你们是没见到,想起来我这肚子里还一肚子火,只想打他!前儿竟惹到我头上来了!”说完,又朝着景炜皓道:“景兄弟已经教了我好一段时间的拳脚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早晚我也要那个破石头尝一尝!” 景炜皓笑而不语,大家说着正热闹,便远远听人喊道:先生来了,大家都散回自己的座上。 外头热闹非凡,全然传不进贾府中。彼时,宝玉能够稍微起身吃些不咸不淡的东西了,这让贾母和王夫人彻底松了口气,把心上的石头放了下来。贾政也总算是解脱了一般,又开始出门做客,只是这时候大家看着他都带着同情怜悯的眼神,又有些不屑,更有与他极熟的就跟他寒暄之后,就道:“哎,你家小子混帐做下这些事可不能赖你啊!只是可怜了你们家的姑太太,竟是得给一个晚辈赔礼。”面上更是一副我了解你的样子,语气却是幸灾乐祸,不等贾政分辩几句,就又拍拍他的肩膀,转身跟别人又说话去了。 贾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又得不到个说法,只觉得不是什么好话,急得团团转,好不容易一个下属过来敬酒,贾政连忙仔细问到,那下属才开口道:“大人操心国事,为国尽忠,只是小人难防,难免对上面说您治家不严啊。” 贾政心下便觉得不好,忙扯着他到一个角落,一一问个清楚,那个下属面带为难之色,但依旧把事情都说了一遍,贾政自知大事不好,只是一切已晚,更别提亡羊补牢,更是觉得有针扎着自己,心急如焚,早已无心再待下去,急冲冲地找了理由先行家去,哪里看到别人露出的神色。 到了府里,贾政便先找贾母忙把这些话说了,只等贾母拿个主意章程。贾母登时傻了,好半会一迭声叫人:“你们快出去给我打听打听到底是谁嘴碎说了出去的!败坏府里的名声。” 没贾母动了雷霆之怒,下人自然遭殃。没多会儿,几个管家都跑着过来了,齐刷刷的跪下告罪:“回老祖宗的话,奴才们这些天忙昏了头,今儿才听说这事,只是如今满京城人都传着宝二爷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公子哥儿,不说自己不学无术才挨了打,倒还要自己的姑妈过来又是赔罪又是送了金贵的老物件,更有人说老太太心里容不下姑太太,不仅不搭理姑太太,还欺负了姑太太。”说道这里,贾母脸色铁青得难看。管家忙低下头不敢再瞧贾母的脸色。索性一咬牙,字一个个地蹦出来道:“外头人都说咱府仗势欺人,不仅想拿捏亲戚情分硬要彼林家把女儿嫁给宝二爷不说,宝二爷还敢对林家大爷口说秽语,更不是个东西!”说完赶紧伏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 贾母一听,只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人往后一仰,鸳鸯和几个丫鬟齐齐托住老太太,只往榻上搀扶,待贾母斜靠在榻上,又是弄来靠枕,又是端茶,又是揉着贾母的胸口替贾母顺气。贾政看见贾母气昏过去,整个人呆住,不知所措,鸳鸯见着不行,赶紧要人去请太医。 好一会,贾母才出声,顾不得往日慈祥作态,面色狠戾,发狠骂道:“那些黑心烂肠子的!要是我知道哪个嘴碎的,我必定揭了他的皮,再卖到黑山煤矿那里!” 贾母院子里动静如此之大,贾赦和邢夫人如何不知,又仔细地问了个经过缘由,都赶着过来。贾赦见贾母声色不比往常,内心有几分快意,只是他到底得说句话,忙向前一步,又不屑地撇了贾政一眼,说道:“不管外人怎么说,这到底是宝玉惹出来的事情,只是宝玉如今也躺在了床上,动弹不得。我这个做大伯也不好再说什么。王太医也看过几回,索性就让宝玉好生养着,日子久了流言自然烟消云散。只是这些事情还伤了林府以及妹妹的脸面,不知道二弟该如何做?” 贾母不以为然道:“她是我生的,孝字大过天,别说我不小心推了她,就是我打她,都是可以的。难不成要满天下说这事不成?母女哪里有隔夜的仇!我还管教不了自己的女儿不成。要是离了荣国府,她那林家当家主母之位也稳不了!哪里需要顾虑?” 贾赦内心极其不屑,虽说孝道,但是如今妹妹已为人妇,她是林家的当家主母林贾氏,姓林不姓贾。贾赦忙给邢夫人使了个眼色,凤姐见邢夫人竟是有些反应不及,只拉了拉邢夫人一把,又朝贾母觑了眼。邢夫人心领神会,马上笑道:“到底是老太太有见识,咱们可没老祖宗有见识,自然由老祖宗料理就是了。” 贾母见老大家的竟是不肯出头按下此事,对老大家的自然没有好声色。贾赦也不愿夹杂其中,再者他和妹妹的情分不错,内心也有些替贾敏委屈,更是乐得自在,索性带着妻子儿媳走人,端得痛快。 整个京城的人都等着贾母的动静,却见贾母不但没让人去林府说和,仔细描补此事,连贾政都若无其事的到衙门处理公务,并无丝毫愧疚歉意。反倒是贾赦一房往林家去了几次,送了些古玩。可见贾赦虽名声不好,却难得赤子之心,懂得规矩,既是兄弟二人自然难免比较,这番计较下来可见贾政也不过是个道貌岸然之徒,只怕和贾史氏乃是一丘之貉,也是,能大摇大摆住在兄长的地方,花着兄长的钱财,也就贾政独一份了。同僚难免都开始疏远了贾政,上峰也开始不待见他,原本贾政只是挂一个虚名,平日不过是三五日过去工部点个卯,因这事平日对他多有奉承的小吏们在他去点卯的时候,具是对他视而不见,上峰更是要他回家把家事处理好了再来。 使得贾政这边的人手要么是新人过个场子,也要么就是那种留着养老的老滑头。 至于几个老世交,尤其是史家二夫人和三夫人,因为史湘云与贾家大丫鬟交好已经极为不高兴了,又出了这件事,忙一商量,定得远离这位老姑母,免得带坏了自己儿女的名声。 这件事情暂时被更大的事情所掩盖,那就是当今圣上禅位给太子,三月三这日登基! 这仿佛犹如往一锅热油里浇了水,顿时沸腾起来。 所有老世袭一时间都懵了,不说如今皇帝尚还年富力强,这新君继位的时间也太短了些,离三月三还不到一个月啊! 因这件大事,这回黛玉这年生日也未做,只是分别给姐妹们送了自己做的金箔荷连天染墨信纸以及平素的小活计,交好的姐妹们也纷纷送来自己最贴心的小东西,其中就混杂了三块极其罕见的黄如蒸栗的秋葵黄玉,白如截脂的羊脂白玉,黑如纯漆的墨玉,皆装在一个小巧的沉香匣子里,只是这个匣子用的还是鸳鸯锁,打开锁不算,里面一层竟还设了蝶几图。 黛玉秉性聪慧,自然不消多久就解开了,只是看到这三样的时候,略有些吃惊不解。黛玉可不记得姐妹里有送如此金贵之礼,她拿在手里看了又看,随即就收好,命百灵捧着匣子就往正院而去,将此事告之贾敏和林如海,还有林珩。 林如海拿着盒子翻看了一下,心下了然,便递回给黛玉,温言道:“既然是生辰之礼,就收下吧。” 黛玉这才放心地让画眉把这个盒子好生搁在柜子里头,若是得闲了再把玩就是了。 贾敏知自己的夫君不会让黛玉随意收下这个贺辰之礼,可见其中必定有缘故,晚上再好生问问就是了。 第39章 到了晚间,明月当空,月色如水,远远地便可听到更夫敲梆子的声音,可见时候已经不早了。 贾敏简单挽个慵梳髻,脸上不施粉黛,身上披着一件月白外衣的正斜倚在铺着厚厚羊皮毯子的炕上,正对着雕花玻璃的绣球灯,仔细地比着自己前儿才描好的青竹花样,不时还挑出几色针线,又比了比,想着如何搭配手里的墨绸,格外用心。 贾敏正兀思索着,却听得门上一声咯吱响,又见没人通报,必定是林如海进来了,便没回头,只继续做着自己的事情。林如海手里拿着一卷书,披着一件青色外袍从外间踱步进来,进了房间便瞧见美人灯下刺绣图,端得赏心悦目,嘴角微微翘起,转而先把手里的书搁置在桌子上,忙走到贾敏的面前,随手捡起了飘下来的两张花样子,方才坐下来。他已经有阵子没见贾敏动针线了,往年每到这时候贾敏都会给他做些衣衫,想来这定是给他做的。 林如海只觉得心里甜得很,忙急忙探头瞧贾敏手中的活计,然一见贾敏手里的那块绸布大小,比起他的身量来小了很多,瞧这明显做出来的就不是自己的,再细瞧花样和颜色以及形制确是男式外袍,并不是给黛玉的,只能是给那珩儿那臭小子的了,顿时林如海只觉得有些失落,随即心中那股酸味就弥漫开来,语带含酸,略有所指道:“夫人,珩儿都有好几件了。” 贾敏闻言抬起头,便瞧见林如海那不自然的神色,不由地又好气又好笑,轻轻的点了一下林如海探过来的头,娇嗔道:“都多大的人了,还要在这些物件上计较不成?难不成我素日里委屈老爷了,再者珩儿是我儿子,多做了几件又不是什么大事,哪里竟碍着林大人的眼了? 快别挡着光亮,我还没绣完呢?”林如海竟难得坳上了,也不移开身子,一双眼睛动也不动,只盯着贾敏看。 贾敏也知道这活计怕是无法再做下去,只得有些无奈地收针,又把针线仔细收拢好,放在一旁雕花针线盒子里,然后起身给林如海倒上一杯茶水,双手奉到林如海的跟前,有些俏皮的眨着眼,略带笑意道:“请大人喝茶消消气,我下回一定给大人做上一身的衣服。” 林如海接过茶,喝了一口,故作不情愿地点了点头,随即又忙忙补充道:“里衣,荷包也有些旧了,许久未换新的了。” 贾敏越发笑他没个气量,倒像个小孩子般斤斤计较,笑骂:“看你这得寸进尺,平日里总心疼我辛苦,这回子你倒是好意思支使你家夫人了,怎么不心疼我辛苦了,可见林大人也是个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头之人。” 林如海面上一红,忙埋头喝茶,并不应声。 贾敏瞅了瞅,也不继续说下去,且又想起今日那盒礼物,忙收了笑意,仔细地问道:“白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那四块玉样样皆不是凡品,不是一般人家能够拿得出来的。那花梨匣子,我若是没看错,怕是鲁班传人所制的玩器,能有这等能力的人岂是等闲之辈。我也知道老爷的为人,既是允了黛儿收下,必定和咱们家有些瓜葛,但是素日里来往的人家我仔细想了想,必定不是。想必,是哪位大人送的?” 林如海之前脸上的红色还未褪掉,但是贾敏这一问却使得他端正了,也没之前的随意闲适的姿态,索性放下了手中的茶碗。这也原是他极力想回避的问题,又见贾敏这样提起,心下也欣赏自己妻子的灵透,故虽迟疑了一会,倒也半吐半露,又因自己也不过是猜测,故而亦有些含糊道:“其实算不得哪位大人,你还记得景家景晓临?” 贾敏随即在自己的脑子里就翻出这么一个人,随即便有些了然,心里倒是放松些许,只要不是什么外道的人就好了,免得对黛儿名声不好,忙道:“那可是景大人送的?”但未得林如海点头,贾敏随即心里又开始不安,有些迟疑问:“看老爷的意思倒也不像是?” 林如海站起身坐过去手一伸,把贾敏揽在怀里,便闻着贾敏发梢上的香味,顿时觉得有些安心,又不忍妻子也跟着自己如此,方娓娓说来自己的猜测:“要是景大人送的,我又怎么可能不知晓。这个恐怕是那景家现如今的当家送的,并没有旁人的意思。那当家原是由景晓临一手教导的,今年虽十五岁,倒也看得出来是匹千里良驹。” 林如海越说声音变慢慢地低沉起来了,他有点明白对方的意思了,这厮分明是看上自己的掌上明珠黛玉了吧,黛儿才几岁,还该在他们夫妻膝下无忧玩乐的时候,就被人给惦记着了。 竟还是那只老狐狸教出来的,林如海想到这里不由有些微恼那个送礼的年轻人,又有些感叹岁月不饶人,黛儿也已经大了,心下又高兴又难受,竟是不知道何种滋味。 贾敏有些了然,心里和林如海一般的心思,又觉得对方实在是唐突,这不知根底就贸然送礼给一个云英未嫁的姑娘,叫个什么事情,纵然才学相貌不错,这品性难免叫人生疑,也只比宝玉好上些。 林如海看到自家娇妻羞恼的神色,便知其心思。想来也是,哪里一个人不经过长辈点头和名义就这么忽拉巴拉地送上礼,亏得还知道些礼仪,若是胆敢大张旗鼓,他就是拼得不做官,也得好好讨个说法,不然自己女儿日后该如何是好。 “罢了,你也别闹了。那小子如今和咱们儿子在一处读书,叫他留意就是了。若是不好的,咱们在好好思索拿出个章程来。黛儿那边你也留心一下,我虽允了黛儿收下,到底这也不应该留在黛儿那里,免得惹出事端。” 太上皇如今居于定干宫,离定干宫最近的是慈安宫,那太妃太嫔们都寓居在深宫一处,难免有些荒凉。若是有交情略好些的,倒还能串串门打发时间。原先风头最劲的庄贤嫔并不得人缘,因而也只得与自己宫女说说话来解解闷。 纯德嫔则因在一日拜会中话语不敬得罪了甄贤太妃,如今也被人排挤,不得趣。 只是这样日子终究不是长久的过法,膝有子女的太妃们倒好些,最欢喜不过的就是自己儿子或者是女儿时不时进宫拜见自己,带些新鲜的吃食玩意或者是新鲜的消息,这番对比下,倒显得无子无女的太妃太嫔们更加深宫寂寞,只能令人特地寻那些出门干活或者是跑腿的小太监们过来说些新鲜事物,完后再打赏些银两,小太监们原本都是家里穷得紧这才净身入了宫,平日里不过是月钱,还要被大太监克扣,一个月也攒不了几个钱,还要补贴家里。这有了额外的进项,无疑是天上掉馅饼,如何能不卖力,自然腿脚跑得更勤快。 这贾家贾宝玉的消息很快就被宫里头那些恨不得生活有点滋味的太妃太嫔们知晓了,忍不住嗤笑一番,随即就想起了庄贤姘和纯德嫔,这有趣的事情多个人知道才多份乐趣。 这日一早,天气晴朗,恰逢十五,太妃太嫔们都到慈安宫给皇太后请安,皇后带着几位还未有封号的侍妾们过来,宫内恍如春天百花齐放,皆是美人。皇后先给皇太后行家礼,方站在皇太后的右手侧,待太妃太嫔们给皇太后和皇后行完礼归坐后,皇后随即又问了几句安好。 不等皇后与皇太后说笑几句,底下的几位太妃们互瞧了对方一眼,均看见对方眼里的笑意,眼睛又瞟了一下一旁无精打采的元春,德太妃原是个口才极好的,便索性说起贾家之事,博得大家一乐。 元春最近精神不大好,身子懒懒的,原并未去理会众人说些什么,只想坐一会后就回院子里,两眼几乎快合上了。可谁知这时她看到了甄贤妃朝她看来,那眼光令她极其不舒服,不由得有些心惊肉跳,整个人顿时精神些许,耳聪目明多了,这便听见旁边人说道贾宝玉三字,不由有些狐疑,身子往正说着话的德太妃那边倾了倾,才听了个耳朵,整个人吓得魂飞魄散,脸色大变,花容失色。 皇太后早早就注意到这边的动静,见那庄贤嫔脸色难看,又瞧了瞧德太妃,心下便有些明白,只是她也有几分乐意,索性就出口问了一声:“你们都在聊些什么有趣的事情?也给本宫说道说道!” 那吴贵太妃站起来,瞥了元春一眼,看着她脸色难看,不由得心情大好,笑吟吟的行了个礼道:“回禀太后娘娘,臣妾们在聊着庄贤嫔弟弟的故事呢,真正是让人大开眼界,竟比那戏本子和说书的都精彩得多。” 元春心中大骇,登时离座扑通一声跪倒在了皇太后的跟前,直觉得心乱跳,浑身冷汗淋漓。 皇太后看了元春一眼,又问了吴贵太妃:“倒是什么有趣的事让庄贤太嫔如此给本宫下跪,看把庄贤太嫔吓得可怜的模样,竟是有什么隐情不成?” 吴贵太妃向来与贾家不对付,更不要提这个庄贤太嫔之前天天在她跟前耀武扬威,她见皇太后问起,倒也巴不得给贾元春难堪,忙笑着把贾家的事情复述了一边,还不忘天上几句道:“有些话臣妾实在是难以启齿,只觉得脏了自己的耳朵,也就不污太后娘娘和各位妹妹们的耳朵了,若是有不信的,也可以打听一下。我也不至于故意给庄贤太嫔难看不是。这些事儿满京城里人人都知道晓得。” 皇太后看着跪在地上的元春,眼睛划过一丝厌恶,很快就消失了,随即温和的向吴贵太妃道:“你先坐下罢,这事情原本想想也不是太大的事情,本宫到是也知道些,到底这风言风语的,想来也不尽实。”转头吩咐立在一旁的陈尚书道:“陈尚书,传本宫懿旨宣林夫人进宫觐见。” 陈尚书应下,退去,宣懿旨。 皇太后又问向纯德太嫔宝钗:“纯德太嫔,本宫问你话,你据实回答。之前你也是在贾家客居过一段日子,又是一个聪明的,你说说这传言是真是假。这贾宝玉是否如太妃们所说,不过小小年纪就男女不忌,且顽劣不堪,不服管教?” 宝钗心下顿觉不好,脸色刷得白了,忙急急忙忙出列,跪拜如仪,她虽是鲜花嫩柳般年纪,然却有一个太字,身上需与那些三十四十岁的太妃一般更换成暗淡富贵样。但不知为何缘故,她依旧着鲜艳颜色,额外加了一副蝙蝠边的灰鼠披风,脸蛋比刚入宫那会显得有些红润,身形有些走形变得些许富态,她听得皇太后一问,忙磕个头,略思忖了番,娓娓道来:“臣妾实在是不知贾表弟到底如何,臣妾与这表弟虽有亲戚情分,但是男女有别,在贾家做客期间,平素极少往来。”随即迟疑了一会才道:“最多就是在酒席上见过一两面,瞧不出什么来。” 皇太后似笑非笑的看向元春:“纯德太嫔倒是有礼的,本宫原先还想问这贾宝玉几岁,不过本宫虽然年纪大了,记性也不如从前。但贾宝玉出生含玉惊天下,是件罕有的喜气事,倒是忘不了,因而年龄本宫倒是清楚的很,就是纯德太嫔进宫之前,这贾宝玉也已年过七岁,古人云七岁不同席,这贾宝玉竟还在内院混着,可见是个不中用的。不过贾庄贤太嫔的家教倒也有趣得紧。” 说到这里,太后抿嘴,原先的笑脸立刻收了起来,变得严肃起来,语气也极为不满,“素知庄贤太嫔也曾教养过亲弟。”太后不再说下去,只一拍扶手道,“贾氏元春何德何能担当这个贤字,从今日起,你就好生在院里抄写宫规反省罢。” 皇太后也不理会已经瘫坐在地上的元春,只又转向宝钗:“罢了,本宫如今也不说你,毕竟身有了皇嗣,只是做不得原先要提的妃位了,这纯字,唯恐也是担当不起了,就在你的院子里好生静养罢。”太后在静养二字上加了重音,“等皇嗣出生了,得了诏,你再出来便是。你们还不快快搀扶德太嫔回去。” 只是众太妃嫔此时已经顾不得看那二太嫔的笑话,皇嗣一词既出,脸色难看到了极致,手里的丝帕几乎都快被扯成破布,未成想这个贱人竟然还怀了皇嗣,个个眼光直直射向宝钗,宝钗只觉芒刺在身,又不敢抬头再陈述一二,只赶着给皇太后与皇后磕了头,只觉头重脚轻,浑身乏力,抚着还未显怀的肚子在侍女的搀扶下先走出慈安宫。 皇太后倒也满意宝钗的识趣,既然已经先处置完了德太嫔,皇太后又转向下面的元春,见她心神不定,脸色慌张,心里对元春更加厌恶几分清喝:“还不赶紧带贾贤太嫔回院反省去!” 跪在地上的元春只觉得心乱如麻,手心后背更全是汗,好不容易才让脑袋清明起来,胞弟宝玉不学无术犯女色,试图带坏一品尚书嫡子,姑母安慰反被驳斥,这桩桩件件随便一件都要带累了她,她如今已经是如履薄冰,还要维护阖府荣耀,却不料家里竟先出了这样的事情,怎么就成了这样!莫非别人嫉妒宝玉年少高才,别有用心故意想用流言毁了宝玉!这等心思真正是歹毒无比! 两位得力嬷嬷行礼后就要使力气拖元春,元春已经想通了,忙用力挣开嬷嬷,一步一步爬到宝座下,用力磕着头,竭尽全力哭将道:“太后娘娘,臣妾恳求太后娘娘彻查此事,这必定是对臣妾胞弟的诬陷,宝玉是臣妾一手带至五岁,品行为人我是极清楚的。况且他含玉而诞,家里视若珍宝,臣妾胞兄早逝,臣妾的双亲就只有这么一个嫡子,素日皆只在家学上课,饮食起居更是精心,如何能有人带坏了他。他到底年纪小不懂事,又因着家中长辈溺爱,难免行事或有不慎,可绝无可能如此荒唐!求太后明鉴,还臣妾与贾氏一族的清白。” 皇太后冷笑:“本宫不知你哪里来的自信不疑,更何况本宫不知何时贾宝玉竟能代表贾氏一族,难不成他已经成了族长不成?也罢,陈女史已去了林府,暂且等她一等!” 说完也不命那元春起身,旁边的女侍何等机灵,便端着冲泡好的茶水奉给皇太后,皇太后闻了闻茶香,点点头,赞道:“极是不错,皇后也尝尝,也分给各位娘娘尝尝!” 众太妃藉的皇太后的话头,皆留下品茗说笑,等着看贾太嫔的笑话,盼贾敏速来。 大半个时辰过后,回来的陈女史走到皇太后耳边语了一句,皇太后点点头,放下手里的茶碗,那陈女史列出宣:“宣,一品诰命林贾氏觐见。” 元春回头看见贾敏身着一品诰命才有的凤冠霞帔,缓缓而来,扶柳之态却有清贵之气,贾敏进了大殿,盈盈一拜,口里道:“臣妇林贾氏拜见太后娘娘。太后娘娘金安,皇后娘娘金安。” 皇太后忙含笑伸手虚扶道:“平身,赐座!”皇后也伸手虚扶一把,点头示意。 贾敏端正坐在侍女准备好的椅子上,等着皇太后问话。皇太后和蔼的道:“今儿传你来也就是问几句话,不必如此拘谨,只坐着回便是。” 贾敏起身拘礼道:“臣妇遵懿旨”方又盈盈坐下,起身之间,她早就打量了众人,亦认出了跪在地上的人是元春,暗自思忖:难道有何事关系到她了? 皇太后问:“大年初三那日你可曾是为了贾宝玉挨打一事去了荣国府?” 贾敏只觉得心头一跳,脸上依旧笑如春风拂面,不动声色,只略一迟疑,方才道:“正是,大年初二那日臣妇回门,臣妇家去后才知道宝玉因着功课考较不如人意,被二哥教训一番,二哥最好面子,怕是因夫君他们父子在场,失了脸面才下手失了分寸,臣妇夫妻心里过意不去,夫君便嘱咐臣妇过去安慰安慰母亲,也跟国子学的李大人那边特地说了想给宝玉寻一名大儒教学以作弥补,好描补一番。”贾敏语气略有起伏,拿捏着分寸,既不显得贾家无礼,也不让林家平白跌了身份。 皇太后见贾敏不卑不亢,言行极为有度,便有几分赞赏喜欢,只截口道:“本宫听说这番话你还未说出口就被贾老太君给诉了一番吧。” 贾敏不由地有些吃惊,在袖子里的玉手微微有些收拢,这样的事情,如何宫里的人也晓得,难不成连这些都传进了宫中?贾敏连忙起身,跪拜如仪,方才开口:“原是臣妇行事难免不周到,臣妇之母只说了两句气话,原不过是小事,哪里怎么就惊动了太后娘娘,倒是臣妇的罪过了。” 皇太后不置可否,这不说亦说,便转身冷着一张脸问元春:“如今你可清楚了?本宫再给你一次的机会,是老老实实地认罚,还是要本宫继续再找人好查个明白,到底是令弟宝玉行事不当,还是他人造谣生事?” 元春方才听到贾敏的回话,只觉如坠冰窟,又不由想起之前贾母跟她提的事情,必定贾敏不喜宝玉从而使了绊子,不由地怒视贾敏,朗声质问道:“姑姑何出此言,好歹宝玉也要叫您一声姑姑,竟丝毫不念及骨肉亲情。既然不过只是两句气话,又为何会闹到满城都知道,更有传言还说姑姑给祖母弄伤了,祖母是何等宽厚慈爱之人,姑姑又怎么能如此对待自己的亲生母亲。就算祖母和姑姑提过亲上加亲之事,姑姑不想应了这桩婚事也可以,只是何必如此行事,竟是要败坏宝玉的名声! ” 不等贾敏如何反应,皇太后已经怒不可遏,拍案而起:“放肆,来人,给本宫掌她的嘴!且不说你只是个区区四品的太嫔,有何资格质问一品诰命夫人,已经违了国法。作为晚辈,质问自家的姑姑,犯了口舌之罪,更是以下犯上,是为不孝!再者脱罪竟狼心狗肺地妄给自己姑母安上个罪名,还要败坏姑娘名声,简直可恶至极。本宫今日真是大开眼界,之前可没听说过一个无功名的纨绔子弟胆敢依仗权势亲戚情分求娶一品尚书嫡女!真正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不知所谓!” 皇后连忙扶住太后,又喝到:“你们还不动手吗?”忙有两位嬷嬷上前齐拉住元春,又有一位监行嬷嬷拿出随身的行掌板立在元春跟前,接着另外来一位嬷嬷把元春的发钗全部摘下来递给一边的侍女,才行礼唱道:“贾德太嫔出言不逊,冲撞太后,掌行二十!行刑!” 说完,只见嬷嬷们板子抽便的霹哩巴拉响,又狠又快,不过盏茶功夫,二十下过去了,元春虽看着只是头发散乱了些,面色略有红肿。但这些嬷嬷们岂是没本事的,手下功夫深厚,因为太后早有明言要教训元春,只是又不能做得过于明显,因此虽看着无碍,但是已经用内劲把牙床都打松了,今后只要吃食上不注意,牙齿就会松脱,痛苦万分。此外,就是脸肿也是三四日之后的事情了,自然不会有人想到今日的事情上来。 刚入宫的妾室都撇过脸去不忍心看,四妃们只觉得狠狠地出了口气,隐隐得意,彼此瞧了对方。行刑完毕,行刑的嬷嬷早已叩头后退出去。元春此时已经说不出话来,只觉得眼冒金星。 皇太后见元春眼泪鼻涕都流了出来,更无往日的样子,只觉恶心,便道:“还不拖回院子,无诏不得出。”两位嬷嬷应下拖着元春离去。 元春既已离去,皇后见宫殿内的氛围有些冷清,忙向皇太后耳边道:“母后,刚刚贤太嫔到底是冒犯了林夫人,您看要不赏赐几样亦作安慰?” 皇太后闻言笑道:“极是,你倒是提醒了我,我方才被贾氏气得糊涂了,没想到这层。不过赏林夫人的话,倒还不如赏给她那心肝肉疼的女儿。本宫啊,也极是喜欢黛儿!”说完便叫陈女史赏出:玉如意一对,一支刚进上的点翠珍珠宝簪,新鲜宫花两盒,宫扇十二把,新书数部,并对温言贾敏道:“你好生教导黛儿罢,以后自是有极好的婚配。” 皇太后这隐约放了口风,底下的嫔妃们心里都不知道转了几转。 第40章 待告退出了宫,贾敏坐在自家的大轿上,仿佛觉得自己还在那宫中听着太后的最后几句,迷迷糊糊,似真似假,她有些分不清了。 原来在她进宫前,宣懿旨的陈女史就暗示过她宫中之事乃发于贾家,她虽有些不解,也并不急怕,她素日只一心教导林珩和黛玉,料理家事,便是赴宴做客也未成有不宜之举,能够惊动太后之事的也仅有女眷二字可提,除了她,那便只有黛玉,虽去岁太后千秋她携黛玉进宫觐见贺寿,得过几句再平常不过的夸奖,黛玉平日仅与姐妹互相玩耍,这还能有别的事情?事发于贾家,也只有母亲提及与那宝玉的亲事,难不成贾纯太嫔跟太后说了些什么不成?她心里虽有些疑惑,到底也没有在面上表露出来。 谁知进宫后的事情超出了她的心想,原来那宝玉一事竟传进了宫里头,亏她并不十分放在心上,可笑是她的侄女不分青红皂白就直接在殿上质问于她,没成想引得太后大怒,当场处置,随后而来的赏赐与隐约透出的口风让她暗暗惊心,这是要指婚的兆头?她真真不知晓黛玉哪儿得了太后的青眼,如今黛玉的婚事便由不得他们做主,越想越觉得胸口闷得慌,便催着外面的轿夫快些,她只想问问夫君皇家这到底是何意,以求心安。 且不说那贾敏在车上心思百转,贾府人并不知道他们所依仗之一的太嫔已被去了封号禁了足,宫里派那六宫太监夏守忠骑着马,飞快地奔跑在去往贾府的路上。 人都说什么都不知晓才是幸运的,此时贾府绛芸轩里,那手挽针线筐的晴雯看到里屋情景,扭着头朝地下连啐数下:“真真是不要脸的蹄子,都撵走了,硬是迷惑宝玉又弄了进来,不干不净的玩意,还有脸待着,真是脏了这块地!” 屋里头宝玉坐在床上与那袭人说笑,袭人因犯错被降为三等丫鬟,一来日日做那粗活怎受得了,便是那吃食也是她素日从未碰过的下等米饭,二来已*于宝玉,被那些个粗使婆子们取笑不齿于她,日子难熬的很,便千方百计想回绛芸轩继续过那付小姐日子,幸好她一向熟悉绛芸轩众人作息,很快便被她寻出空子进了屋里,与宝玉好生哭诉一番念想,其后宝玉卧床养病,撒娇求了王夫人,王夫人看那袭人还算安分,就提了二等丫鬟,负责外屋的端茶递水,只是不许在里屋伺候,那袭人精明,对着宝玉又是含泪哭诉,又是娇憨软语,终是说动宝玉让她进屋,袭人自知王夫人容不下他,时常趁王夫人等人不在与那宝玉说说笑笑企图再度谋划大丫鬟一位,如能说动宝玉做通房更是极好。 屋里头侍候的大丫鬟中的晴雯嫌他们不清白,麝月秋痕两位原先就是袭人所j□j,那些小丫鬟们并不敢乱说话,一时间竟无人告知王夫人此事。 贾母拄着拐杖在众人的搀扶下进了宝玉的屋子,坐在椅上绣花的晴雯见着贾母,先放下手中的细活,紧着迎上来行礼:“给老祖宗请安,宝二爷在里屋呢。” 贾母素爱晴雯心灵手巧,且聪明伶俐,样貌出色,又听得宝玉如今能够下地,心情舒畅,便道:“起吧,我看你手中的活儿又精细了不少。” 晴雯笑面如花:“老祖宗说哪里的话,再巧也巧不过鸳鸯姐姐。”说着站到一旁,恭恭敬敬的拉开门帘,自己却又往里头窥了一眼,果真这时候袭人已不知去向,再瞧另外一边的门帘有些晃动,想是从那边躲出去了,晴雯不由在心里暗暗呸了几声:算那贱蹄子命好! 坐在床上宝玉刚刚还与袭人温柔相依,听着袭人的那些软语,闻着他之前制的胭脂膏子发出来的香味,握着袭人软弱无骨的双手,凑着袭人的脖子有些心猿意马,又观之那袭人两颊粉红,说不出的动人可口,下处一股热气涌上,急的想好好亲香一番,突然听见外面晴雯开口,袭人夺手掩面极快的跑向另外一边的门帘,闪身而去,顿时宝玉两手空空,下处即刻萎靡,直到贾母到跟前,坐下来,宝玉才回神,面上有些恹恹道:“老祖宗。” 贾母爱怜的抚摸着宝玉的头发:“老祖宗知道你现在有些闷着了,再好一些,就在园子里头逛逛,等那太医说你能出门,老祖宗就与你一起去庙里还愿去!” 宝玉是何许人也,他惯做知如何奉承贾母,以遂心愿,他听着贾母这样说,知道贾母在妥协,就不再问这个,转而说道:“天气热了,我吃的不香甜。” 贾母闻言立即看向伺候宝玉的丫鬟们,丫鬟们纷纷跪下来,又看向王夫人,埋怨道:“这等大事怎地不跟我说?”王夫人忙出言:“这些天媳妇也忙了些,也怪这些小蹄子没派人跟媳妇说。”说着便朝着丫鬟们道:“这样的事情也不回来报告与我,怎么伺候宝玉的?” 宝玉见他屋子里的大小丫鬟们跪了一地,赶忙说道:“老祖宗,太太,这些并不怪他们,我没说罢了。”王夫人双眉皱起,她就这么一个心肝宝贝,连宝玉吃少了几口也不知晓,这些丫鬟竟如此的不精心,岂不是亏了宝玉,心里这么一想,便训道:“宝玉不说,你们也没发现宝玉用的少了?难不成成日里头都没把心思往这里放不成?留你们这些何用。”丫鬟们见王夫人大怒,皆不敢分辩一二,内里却把那袭人臭骂一顿,因宝玉吃饭都是袭人伺候,可她们哪里敢吐露半分,王夫人交代过不许袭人进里屋,她们要是敢说,又是一项不察罪名,索性便都暗里丢个眼色,老老实实跪着,待王夫人发完火,哪怕赶出去了,再寻机会找宝玉央求一番,也都是成的。 果真宝玉忙道:“太太,也是今儿午饭许是吃了腌玫瑰卤膏子后,才觉得有些腻了,正想找人说去,结果老祖宗就来了。”一脸的惭愧引得贾母又是疼又是爱的,迭声道:“也别说什么了,我那有香露,等会就打发人送过来。” 底下的丫鬟们松了一口气,王夫人也就不去计较那些人的失职。 第41章 贾母与宝玉祖孙俩亲亲热热的说了一会话,直到看着宝玉睡下午歇,替宝玉抿抿被子,贾母才扶着鸳鸯出了里屋,进了外间后,命院子里头那些在跟前伺候的丫鬟们进来问话,贾母坐着,鸳鸯按着贾母的意思,挨着个问了一遍,轮到袭人的时候,她就想起那件事情,嫌恶的吩咐几声,她不是不想一拐杖抽过去,只是看到宝玉那双眼睛,心里就叹口气,这就是个玩物,既然宝玉喜好,暂且留着吧,量她也翻不出什么浪花来。贾母到底留了个心眼,让李嬷嬷寻了机会在袭人喝的汤水中下绝育药,以绝后患。在鸳鸯问完话后,贾母再训一顿:“老老实实的伺候宝玉,别生出什么歪心思,既然能进的来这个院子,我就能撵你们到了乡下庄子去做粗活嫁给哪些个庄稼汉子,又或者再有什么勾引坏的我宝玉,那就直接卖去窑子里。”丫鬟们这才真正害怕的齐声应下来,她们这些虽是干着端茶递水的奴婢活儿,可个个都是娇小姐的养着,粗活都由粗使婆子们呢,再者绛芸轩在贾府里仅差贾母房里一等,吃穿用度那些贫穷小姐还比不上呢,这回自然是老实不少。王夫人心中极其满意的扶着贾母往大院去。 穿过几条走廊,过了影壁,再过走廊,众人有说有笑的簇拥着贾母走进大院,贾母她听鸳鸯说着风趣话儿,王夫人在旁提醒小心门槛,正要跨进房里之时,外面的媳妇一面拭汗一面匆匆小跑进来,嘴里喊道:“老太太,老太太!”,贾母收回往里迈的腿,重重的住了住拐杖,那种心情极好却被人破坏的糟糕情绪让她拉长了脸,不高兴道:“做甚么汲汲皇皇的!一点规矩都没有!” 那媳妇连忙跪下,一板一眼道:“六宫的传旨太监夏老爷在外面等着要传旨。”贾母以为宫里又有了好消息,心里欢喜,语调都上扬了:“到底何事?” 媳妇伏在地上,一字一句道:“那夏老爷并未说其他的,只是吩咐无需摆香案,说是太后的口谕。” “那还不快请去!”贾母顿顿足,媳妇连忙起身小步快跑出去,一直站在贾母身旁的王夫人脸上并没有过分的露出喜悦,可那语气明显轻快了不少,自言自语般道:“说不定是太嫔娘娘的好消息。”贾母不做声,只是对夏守忠翘首以盼,不住的张望那影壁,生怕见不到。 没多久,夏守忠就手持一柄佛尘,跟着媳妇张家的后面走进院里,贾母等人热情的先给夏守忠问好:“夏公公一向可好?” 夏守忠皮笑肉不笑,抬着眼皮,看了几眼,才打了个千道:“老太君,王恭人好。”贾母还要说些什么,就被夏守忠给回了:“咱家今儿事也多,也就不说别的了。”贾母便罢了,所有人都恭恭敬敬低头垂手站着听口谕。 夏守忠睨视她们几眼,清清嗓子就开始宣口谕,一字一句配上太监特有的语调,只把那贾母和王夫人等人唬得心一吊又一吊,起伏不定,最后嘴里蹦出一句:“御前失宜,夺其封号庄,无宣召,不得入宫探视。”犹如晴天霹雳般把贾母与王夫人劈得体无完肤!贾母摇摇欲坠,鸳鸯珍珠等人紧紧扶住贾母,在这当口是决计不能晕厥过去,要是再被上告无视懿旨,那又是一项罪名,贾母巍颤颤的,哆嗦着嘴谢了恩,王夫人已然怔住了,贾母却还要问夏守忠,挤出的笑容难看极了,又不好去拉扯,只向前几步,艰难的开口问道:“娘娘如今怎么样了?” 夏守忠他个性有些爱占小便宜,长得也是白俊之人,他在信使监做事之时就看上了抱琴那小丫头,原计较抱琴满年就会出宫嫁人,到底他的良知未泯灭,也不就没提那些龌蹉之事,悄悄儿的看着抱琴解解念想,谁承想元春竟没放已经满年的抱琴出宫,还时不时拿抱琴出气,每隔几日抱琴的身上就会出现新的伤痕,他心疼不已,最终花了近一百两纹银找了总领太监把抱琴调到了信使监,这会子要来贾府宣口谕,他就先拿了这个差事,看看贾家是哪一副嘴脸,也讲给那些寂寞的太妃们听听赚点跑腿费,他慢条斯理的回道:“倒也没有什么大碍,余下的,咱家就没瞧见了。” 贾母谢过夏守忠:“多谢公公,这点子茶水费不成敬意。”示意旁边的鸳鸯把预备好的封赏递上,夏守忠接过,颠了颠分量,满意的打千儿:“告辞!”也不待贾母开口送客,就自顾自发的往仪门走去,那里还拴着他的马呢。 夏守忠身影一没,贾母实在是没支持住,晕倒在鸳鸯的怀里,那贾母人老又富态,岂是鸳鸯这样的娇嫩副小姐能够托的住,其余的丫鬟们也赶紧帮忙,虽然人多到底力弱,彩霞不由的推了推怔住许久的王夫人,在耳边喊道:“太太,老太太晕过去了。”王夫人身躯一震,神情回归,她见到贾母晕厥,一面作势要去托扶贾母,一面喊来做粗活的婆子们搭把手,顾不得什么,四个粗使婆子往身上擦擦手,使出吃奶的劲儿才能把贾母从院子里抬进里间,放在床上,才轻手轻脚的快步出去——那原本就不是她们该进去的地方,她们出去后一面私下议论贾母重如一头大母猪,一面惊叹主子房里的东西精巧珍贵,除了前面不恭敬埋怨了几句外,后者倒是被她们拿出去当着本钱在街坊邻里里吹嘘几句。 王夫人守着贾母,一面派人去请老爷、大老爷和邢夫人等人,一面派人去请太医,鸳鸯见贾母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只能从起伏的绸被上看出贾母还活着,到底是服侍多年的老太太,给她的又是极好的脸面,她看着贾母就这样躺着,心里难过也不敢多说几句,先问王夫人道:“奴婢听别人说,晕厥了的人只要摁人中就会醒来,太太您看是否给老太太摁摁人中?” 王夫人站在距离贾母最近的床边,她神色不定,手里的念珠转得飞快,心里千百个念头快速转过:她想着这个老不死的千万不能这会子出问题,一定要活着,不然可就轮不到他们这一房当家做主了!那摁人中也是最有效最老的法子之一,能够在大老爷邢夫人赶到之前醒来是最好不过的,又能让他们再吃吃挂落!心神一定,便吩咐周瑞家的动手,周瑞家的极快的应下,她净过手,便向床前走几步,对不省人事的贾母鞠躬告个罪,说完便挽起袖子,狠狠的朝着贾母的人中掐过去。 周瑞家的这一手极快极狠,伸着脖子见贾母眉毛微动,知道有了成效,即刻转向王夫人使了个眼色,移步后退出位置让给王夫人,鸳鸯端着茶水站在王夫人的身后,贾母缓缓地睁开眼睛,还未说话,外面就有人道:“大老爷、二、老爷大太太、二奶奶。” 王夫人听着唱名,手一滑,狠狠的把念珠上的珠子掐出去痕印来,却依旧温声问贾母道:“太太可觉得还好些?需要媳妇扶太太坐起来吗?” 贾母脸色变得有些黯然,她叹口气:“扶我起来罢。”王夫人扶着贾母,显然这个巧宗也不可能让王夫人得了去,邢夫人已经大步的走进来,见状也三步并两步的走到床前,与王夫人一起扶着贾母,才能坐起来,邢夫人又从边上拿了靠枕给贾母垫在身后,贾母言不由衷的说了一句:“老大家的也会懂服侍人的。”邢夫人听了笑了笑:“这是媳妇该做的。” 贾赦和贾政两个人个都是孝子,也都听讲了元春被夺封号禁足一事,他们这会子都在底下站着,贾赦早就看不惯二房仗着元春拿大,可这元春姓贾,是他们荣国府出的娘娘,哪里都不能脱了干系,就等着贾母发话,看着如何处事,贾母环视了一眼,深感疲惫的抬抬手:“最近约束好下面的人,宝玉也别出去了,都在府里老老实实呆着,等风头过了再说。” 贾赦和贾政等人齐齐应下,王夫人要再想说些什么,外头人已经告知太医来了,只得作罢不提,她当然不信贾母会不理会元春和宝玉。 来的太医是素日一贯请的王太医,他给贾母探完脉息后,捻着须尾沉思了一回,贾赦见状叫人奉上纸笔,他执笔沾墨写了一张方子,拿起来吹干墨迹,方递给贾赦,闻讯赶来的贾珍在旁问道:“老太太有无大碍?可需哪些药材?” 王太医微微一笑,把握十足道:“无甚大事,按着方子连服三副便也无事了,只是老朽得说上一句,老太君毕竟是有年岁之人,只不能再受刺激,不然肝气上逆,血随气而上溢,伤及肝肺,淤血上涌,有中风之危,还请各位大人需多加注意。” 王太医又嘱咐哪些食物会相克,用药如何,到底放心不过,又拿笔写了下来递交与贾赦,贾府众人一并谢过了,唤来管家赖大奉上极重的出诊诊金,王太医也不推辞,让自己的药童从赖大手里接过诊金,便与众人告辞。 贾赦贾政催着赖大叫人拿着药方子去找人拿药煎药去,又拿着日常需注意的方子递给外书房的清客相公抄数份出来,让识字的小厮念给伺候老太太的人听,以免犯了冲。 第42章 暂且不说贾府,这贾敏待大轿一停,步伐快速的走回房里,瑞瑞不安已溢于她面上,水仙与芙蓉互相看了眼,一个忙去端温热的茶水,一个去端水盆,预备贾敏净面更衣,贾敏并未像往常一般先行把那凤冠霞帔换下,她竟全服披挂在屋里低头踱着步,嘴里念叨着些什么,来回几圈后,突地抬头向月季道:“你去前院问问老爷今日何时回府,就说我有急事找他。” 月季应下,转身出去跑去传话去。 水仙先端着茶水奉给贾敏,贾敏几乎毫无感觉,水仙说什么就做什么,接过便一口饮尽,完了把空茶碗递给水仙,幸好贾敏这些丫鬟们都极为妥帖,斟倒的茶水皆温的,不然贾敏非烫掉一层皮不可。 水仙接过的时候愣了愣,看着贾敏面上潮红,刚刚触及贾敏的手,并没发现有何不妥之处,她跟着太太这些年,从未见过太太失态致此方,只小声唤贾敏道:“太太,大爷刚刚派人说今儿他的同窗过来做客,先知会您一声!” 贾敏似乎也晓得自己有失常态,点头以示自己知晓了,水仙站在一旁不知说甚么,幸好芙蓉端着水盆进来,随其后月季还拎着一个半满的水桶和一个空水桶,水仙才记得去柜子里拿出干净的毛巾和贾敏的家常衣裳。 贾敏先由月季换下霞帔,只着雪白里衣坐在梳妆台前,由水仙卸下凤冠,小心搁放在檀木匣子里,递交与月季放到抽柜里,再拿着大毛巾围住贾敏的胸前,芙蓉把水盆端到跟前,贾敏先接过香胰子净了手,月季换了水后,再用香胰子净了面,芙蓉这才端着水出去,贾敏拿胸前的大毛巾擦了脸后,扔给月季,月季接过一并收起更换后的里衣送去洗衣处。 水仙先扶贾敏坐在炕上,贾敏净了面后,警醒了些许,想起林珩的同窗便随口问了一句:“大爷的同窗可知是哪里的?可有甚么忌讳没有?万一天晚不能家去,可要给那孩子备间客房留着才是。”手下无意识的摸着镇纸。 水仙抬头看看外面,这才中午,怎么太太就提起晚上的事情了?水仙正自忖的要不要告知大爷或者是大姑娘,太太与素日不一般,听得门外一声娇笑:“娘亲可回来了?”话未落完,半大姑娘的黛玉已经跑进来了。 贾敏猛地抬头,黛玉已经跑到她跟前,撒娇道:“娘亲可回来了。”黛玉今日着嫩黄百蝶碎花衫配水绿腊梅百褶裙,前梳着双垂髻,后绑着长发,戴着一对小珍珠金冠,耳戴双鱼环,淡扫烟眉滴杏眼,桃红面颊红樱唇,肤若凝脂,真真是吾家有女初长成,贾敏携黛玉过来坐下来,娑摩黛玉的发尾,她见到黛玉也回了神,亲切的问道:“今儿你哥哥有同窗,今儿跟娘亲用饭可好?” 黛玉把玩着垂在胸前的长发点点头,贾敏想到太后赏赐的礼物,便吩咐水仙拿过来,水仙与芙蓉一齐搬进一个小箱子,搁放在黛玉跟前,水仙打开箱子,挑出几样给黛玉看,黛玉看了一会,吩咐百灵和画眉道:“这个宫花和扇子都分出来,送给各家姐姐一人一样,宫花每人两支,扇子每人一把,新书的话单给迎春姐姐一部,惜春妹妹一部,再寻一部书法给探春妹妹,那对玉如意送到哥哥的房里,搁在百宝阁上,余下的留下来就好。” 百灵和画眉一一记下应下,那点翠珍珠宝簪收进首饰盒中,那对玉如意由百灵送去林珩的院子,百灵没去多久就笑盈盈带着一盒子进来,贾敏笑看黛玉:“你哥哥又给你什么好东西了?” 黛玉催着百灵打开,原来是一套釉彩陶瓷飞禽,有开屏孔雀,展翅老鹰,鸣叫百灵等各色飞禽,神态各异,色彩丰富,栩栩如生,极是精巧,黛玉拿着那只鸣叫百灵起来观赏,看着看着,瞅了百灵一眼,对贾敏笑道:“娘亲,百灵在这里,这也是百灵,我们家可有两个百灵。” 贾敏望着黛玉那,慈爱的笑:“是,黛儿你说对极了。”几个丫鬟看着也稀罕得很,纷纷说道:“真真精致,与真的极像,就跟活得一样。” 贾敏看向百灵,百灵回到:“刚刚送了玉如意过去,大爷的同窗才知晓大爷有个妹妹,说只可惜身上只有这一样小玩意,权算礼物送与姑娘把玩,无礼之处,请您见谅。” 贾敏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看着旁边的黛玉兴致勃勃的翻看每一个陶瓷,假作不经心的问道:“替我说多谢,只是不知道哪家的公子?”不是没见过各种陶瓷玩意,只是这样精巧的,又是彩釉的,还随身携带,说一千道一万,她贾敏要是相信对方没算过,她也白当这么多年的林家太太了。 百灵窥了一眼黛玉,见她眼里只有那些陶瓷玩意,便小声道:“是景家大爷!” 贾敏听着是既好奇又好笑,她正想找机会要找对方说道说道,这景家小子就跑过来了,真不知道是胆子大无所畏惧,还是根本没把他们夫妻俩放在眼里头,真真的令人恼火极了。 贾敏碍着黛玉在跟前,又见她喜欢,对百灵道:“那没事了,吩咐厨房给大爷那边加菜,也别给太多酒喝,才多大的孩子。”百灵应下自去吩咐。 黛玉前世与这几年见识也不少,偏这套釉彩陶瓷飞禽,送的不可不谓妥帖人心,大家小姐什么没见过,古玩器皿,宝石珍珠,金银珠宝,样样不缺,就是这样既精致又生动的陶瓷玩件更显得稀缺,黛玉可是十分清楚的记得,探春就对那些朴而不简的小风炉,整根抠做的盆子极为兴趣,还不惜把俭省下来的月钱给宝玉让他带进来,只可惜宝玉也就是个见了新鲜的兴头,就也没再给探春送过一次,这样的小玩意,宝玉随手丢的都有一大车子,自己也没见过有过几样,想必他也未曾想拿这些玩意送给自己吧。 黛玉越想,心里越发有些酸疼,她只想在这一世快快乐乐的过着从未过的生活,未免还是会触及到上一世那些人那些物,她原本就心细,这会子蓦然想起前世那些不快乐的点滴之处,就觉得手里的陶瓷器玩有些沉重,她便闷不做声了放回原来的盒子里头,让百灵先行送回屋里。要是景炜皓知晓自己送来的东西惹得黛玉不高兴,估计就直接扔掉。 黛玉不由得拉了拉自己齐整的衣服,低着头对贾敏道:“娘亲,黛儿有点累,先行回去歇一歇,晚饭有了再过来。”贾敏见她神情有些失落,怕她今儿太累,便替她归拢归拢领口,含笑的道:“去吧,要是实在累得紧了,晚间就别过来了,在自己房里用就好了,想吃什么叫厨房做去!” 黛玉给贾敏行了礼,低低的应了声,带着画眉转身回房,贾敏看着黛玉那婀娜的身影,蹙着眉吩咐水仙:“待会你去问问茉莉,大姑娘可有甚么不开心的事儿,仔细看着。”水仙应下,跟在后头去见茉莉不提。 贾敏斟酌了几番,对于见不见景家小子这一事,她十分踌躇,冒然相见并不十分规矩,景家小子如今已年十四,没个正式的母族长辈引荐,总有些名不正言不顺,只有如海回来后,以长辈身份见见晚辈,她倒还能借此机会相见一番,想到这里,贾敏已对于林如海何时归家极为期盼,因她心里总觉得景家小子与这件事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别说她的疑心过重,她也为这样的想法感到可笑,可心中那种莫名的感觉就是挥之不去。 那林如海正与几位同僚鉴赏一副前朝字画,看了一会,正转身拿自己那杯茶水,发现跟着自己的长随少了一人,随口问道:“诗祥呢?”诗吉向前一步悄声道:“家里来人,刚刚才出去,这会子在门外说话呢。”话刚落下,诗祥悄悄的进来了,见到自家老爷,先打个千儿行了礼,才上前几步在林如海耳边说了几句,林如海才听了一半俊眉就皱起,诗祥说完话才退到林如海的身后去,林如海放下茶碗,起身与几位同僚拱拱手,表示家里有事,需先行告辞,改日再约,几位同僚深知林如海为人,也怕他家里有急事,大家便相送至仪门,才复回继续鉴赏字画,讨论今古。 林如海一路上沉思,从仪门进到外院时,瞧见走廊的一处栏杆上拴着一匹眼生骏马,该马匹块头高大,膘肥体壮,棕黑色毛发光滑,两眼炯炯有神,两眼之间有道明眼白痕。君子六艺中骑射一艺,林如海极是通晓,所以他识得这样一匹的千里良驹,千匹里未必能出得一匹,许多人求了也未必能得,这是家里来了客人? 旁边小厮见到林如海,先打个千请安问好,才指着这匹马道:“老爷,这是大爷的同窗,景公子的马。”又苦笑道:“奴才牵不动它,只得在这里拴着!” 第43章 林如海三根手指捻着须尾,只见那马儿的后蹄隔空踢了几下,前蹄踩了几下砖石,看那模样有点暴躁,小厮虽已十六,与它站在一块却显得有些弱,哪里就能牵得动这么大的块头,他指点小厮道:“你去寻些上好的干草,再去厨房弄一盆子的黄豆或是豌豆,与一些蜂蜜,想必这些它还是喜欢的!” 小厮高兴的扶扶帽子,打了个千就赶紧往后厨去,林如海眯着眼睛瞧了几眼马儿,手背在身后,溜溜达达的带着随从往内院去,顺口吩咐下去:“待会让大爷与他那同窗景公子来主屋见我!”身后的长随立即应下,转身去外书房寻大爷去了。 太阳西下,微风徐徐,林如海回到院里,两棵白玉兰树分别立在左右两旁,太阳的余辉挥洒在树叶上,徐徐风吹下,游动浮光,见之心喜,那一丛丛的月季花,绿叶中抽出未开的各色花苞,粉黄红白隐隐可见,上面息着几只大彩蝶,翅膀一扇一扇,染着霞光,明亮动人。 眼前的景色虽动人,到底还是娘子更为重要,林如海快速进了里屋,见到斜卧在榻上的贾敏,发髻微乱,几缕发丝落在枕着头的手上和脖子上,宛如少女的脸上略施粉黛,面若玉兰,另外一只柔若无骨的手握着一方葱柳色丝帕,这景色比院子里景色更甚,林如海屏住呼吸,整个屋子里静的只听得见贾敏微微的呼气声,他悄然咽咽口水,私心不想叫醒贾敏,可林珩和景炜皓就要过来了,最后又贪婪的多看几眼才狠狠心叫醒贾敏,贾敏睁开双眼,看见林如海那放大的脸,吓她一大跳,一想她在林如海面前睡着,又羞又恼的说道:“真真是吓煞人!老爷这是做什么呢!要是被黛儿看到了,还得了!” 林如海赶紧长长的作了一揖,赔着脸笑道:“惊吓夫人了,是本老爷的不对!”贾敏撇过脸,林如海又上前坐在边上赔着笑说了好些好话,哄了又哄,贾敏好容易才不生气了,转身瞧着林如海急切切的脸,扑哧一笑,点着林如海的鼻子道:“你也是个促狭的,来捉弄我!还不快拿镜子过来让我瞧瞧!” “遵夫人的话!本老爷这就拿去!”林如海屁颠屁颠的去拿了小巧的花枝铜柄镜,待拿到手走到贾敏跟前,特地举在贾敏的面前,笑道:“请夫人照镜理妆!”贾敏忍俊不禁的左右照了照,把那松下来的发髻往后抿了抿,收拾整齐后,又照了照,才娇声命林如海放回去,待林如海转身回来,却她脸上已是一片愁容,手里的丝帕几乎被拧成丝,林如海心里猛得一跳,心疼到了极点,一把揽贾敏入怀,贾敏咬着下唇,两眼含泪靠着林如海把太后的话复述了一遍,忧心忡忡道:“怎么办?到底圣人是怎么想的?我就这么一个玉儿啊!” 林如海一手揽着贾敏,从贾敏的双手中抽出那已皱不成样子的丝帕丢在一旁,满腔柔情的安慰道:“你放心,这个我自有理论,也没有随意指婚的!”贾敏吸吸鼻子,嗯了一声,又听上头的林如海迟疑的道:“那景炜皓,我已叫他来了,想必这会子已经快到门外了。” 贾敏已得夫婿允诺,知无任何把握,自家夫婿不会说此话,心里已安,但闻得那景家小子要过来,并且有可能在门外,怒气顿生,猛一抬头,听到叩得一声,把上方的林如海下巴狠狠撞了一下,万幸舌头没咬到,不然就没脸见景炜皓了,贾敏听见那一声响,才晓得撞了自家夫婿的下巴,顿时羞得满脸通红,恨不得地上有条缝子钻了进去,她赶紧忙抬起手轻揉林如海的下巴以减疼痛,林如海哭笑不得。 两个人正闹着,门外响起林珩的声音:“请水仙姐姐通报一声,说我带着景兄弟过来了。” 屋里的夫妻俩慌乱中赶紧收拾齐整,快步移往外间,一左一右坐上主位,待坐好后,林如海才故作咳嗽两声,贾敏的这些丫鬟服侍多年,个个聪明伶俐,十分善解主人的意思,听到外间的动静,便唱到:“景公子,大爷到。”便拉开门帘,作势让他们两个进去。 景炜皓进去就瞧见檀木鸟语花香三扇大屏风,转过去,才见到主位上坐着两个人,男的穿着群青飞鹤袍,腰间仅系 正中嵌白玉同色腰带,气质儒雅,隐约能感觉到陈年做官积累下来的威严,匆忙扫过一眼,只见那面容因岁月有了 皱纹,却不减一分风流倜傥,还增添了几分睿智深邃,可想当年的探花是如何的潇洒出众,另外一位没来得及看, 也不敢唐突,只深深的作揖道:“景炜皓拜见林伯父,林伯母人。” 贾敏冷哼了一声,林如海怎么也对这个年轻才俊也拉不下那个脸,他还想好好的试试这个少年到底存何心思,便抬 手虚指下方座椅,和蔼道:“先坐,先坐!” 景炜皓大大方方坐下来,林珩也笑眯眯的在左手边坐下,他心里虽奇怪母亲为何不悦,到底他是年轻人,也没往深 处里想去。 “你身上世袭三品威严将军,怎么想起去国子学读文去?难不成日后也想折桂?”林如海不愧是老狐狸一只,面对 这样的一个明显不是一般少年的景炜皓,非常直接了当,直把贾敏给吓得不由给他使了个眼色。 景炜皓不卑不亢,他喜欢林如海直来直往,果真不能小瞧了自己的未来岳丈大人啊!他恭恭敬敬的起身回答道:“ 小子年岁还小,自小师承叔父,苦练君子六艺,如今叔父下江南,便想与各位世交多来往些,至于折桂一说,如能过春闱,倒也算是一桩美事!” 林如海仿佛这才想起景炜皓身上有监生之名,可与自家儿子一起考秀才,他捻着胡须,嘴边露出一抹几乎难以瞧见且不怀好意的笑:“坐着回答便是了,不必拘礼!” 景炜皓缓慢地摇了摇头,口气坚决拒绝林如海的好意:“小子还是站在这里舒服一些。” 芙蓉端着斟好的茶给每个人送,景炜皓接过谢了,就先搁在一旁的茶几上,林如海端起茶碗,掀开碗盖,深深的闻了闻茶香,眼前一亮:极品雀舌!但随即心里又怪芙蓉用这极品雀舌冲茶,便宜这小子了! 他用茶盖刮了刮不存在的茶沫,吸了一小口,咽下去,再喝一口,含在嘴里感觉那独有的香味及甘甜,方才咽了,连喝数口,才不舍的放下,倒是让景炜皓深切的记住未来岳丈大人爱喝茶这一嗜好! 贾敏一面品茶一面偷偷的观察站在他们面前的景炜皓,身高七尺,先才十四岁,面容清俊中带着英气,只是那双眼睛怎么看都似乎觉得不大像是十四岁的少年有的,双手上有着厚厚的茧子,他是武将世家,想必武功也是会的,身材提拔,她干脆转头过去看林珩做一下比较,才有些泄气的发现自己的儿子虽然也穿着国子学统一所制的藏青外袍,比起景炜皓来,还是少了那么一点气势。 贾敏自忖道:看起来比那宝哥儿还是要略微好些,只是做的事,又太没规矩了!贾敏心里的厌恶去了几分,却还是对景炜皓不喜。景炜皓要是知道自己未来岳母如此想法,真真是恨不得一掌把自己拍个粉碎!什么叫弄巧成拙,这就是啊! 林如海品了茶,慢条斯理又诚恳的道:“多谢你给黛儿送的三样古玉,到底太过贵重,以后还是不要如此的大手笔才好!那个彩陶飞禽玩件倒是几分精细!”至于有几分诚恳,景炜皓还是能够分得清楚的,这是怪他太过唐突了,可惜,这林大人忘了一件就是他们家传的厚脸皮啊! 景炜皓拱拱手,一副完全不知道林如海的言外之意,语气真诚的差点让林如海一茶碗扔过去:“林伯父放心,小子下次再送礼决计不会再贸贸然的送古玩,必定先精挑细选,再呈送给您过目!” 贾敏几乎晕厥,她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林如海也料不到景炜皓脸皮如此之厚,他又没办法对这个少年动粗,他转头看向贾敏,恰巧贾敏也看向他,两个人面面相视,哭笑不得,被这个少年说的哑口无言。 到底,贾敏还是开口了,她紧盯着这个少年的一举一动,缓缓道:“到底玉儿从未见过外男,景大爷的这番心意,恐怕玉儿无法接受了!” 景炜皓不慌不忙道:“林伯母客气,您毕竟是珩兄弟的母亲,还是叫我炜皓,或者是皓哥儿也行,这些礼都是送给珩兄弟的,珩兄弟要是见其珍贵适合其妹,并无不妥,我可是珩兄弟的半个武功师傅,我跟珩兄弟之交好,国子学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景炜皓话语一出,林如海心里连连大喊失策失策,颇有些恼怒成羞的问向林珩:“这可是真的?” 林珩吓得一下子蹦起来,乖乖站在林如海跟前,耸拉着耳朵道:“确实如此,儿子的骑射还是景兄弟教导过一番的!只是小事,未成禀报!” 林如海无语,贾敏看着景炜皓有些无赖又有些坚毅的脸,突的长叹一声:“罢了,罢了,天色也晚了,你们自个吃饭去吧,待会玉儿还要过来吃饭,就不留你们了!” 第44章 贾敏无意之中的妥协,让景炜皓心中一跳,忍下心中的喜悦,死死压住自己将要翘起的嘴角,缓缓地对林如海和贾敏行礼拜别,只是那语气还是掩饰不住轻快了些:“那,小子先行!” 林珩也与林如海夫妻二人说了一声,又对景炜皓作势先请,景炜皓又推让一番,才两个人一前一后去外院。 林如海欲言又止,看着贾敏嘴唇蠕动几下,却被贾敏一个眼色给打住了,只得有些蔫蔫的靠着椅子,其实这些日子 他打听了不少,凡事种种,都表明景炜皓比他之前想象的还要出色几分,他也是惜才之人,又兼得一副好相貌,极其喜爱算不得,也不至于厌恶,这脾气也与他有几分相投,可为何偏偏要千方百计想娶他家的玉儿!其实,林大人啊,你这就是典型的岳丈心理。 贾敏倒不理会自家夫君的纠结,先让这个年轻人与珩儿去用饭,免得饿了这两个半大的孩子,至于玉儿,贾敏颇自傲的抬头冷哼:我家玉儿如今在太后的指婚之中,你要是想娶玉儿,先行说服太上皇与太后两位老圣人便是,还有好几年呢,有得好瞧呢! 林如海看着与刚刚不一般的贾敏,犹如百爪挠心忍不住问:“夫人为何没直诉那景家小子!”他亦有几分赌气,不肯喊景炜皓之名。 贾敏见他不解,缓缓的与问道:“老爷,如今玉儿的婚事是不是由着皇家指婚做主?” 林如海眯了眯眼睛,还是有些不解。 贾敏再加重语气:“皇家指婚,皆要问与你我二人,方才下旨!” 林如海这才恍然大悟,对着贾敏竖起拇指:“夫人高才!” 贾敏幽幽道:“我倒也不想如此看透,那孩子要是有恒心,求得了圣旨,我也无话,景家原本人口不多,家规也极为不错,若是别家儿女,自然看着景家也有几分欢喜罢。”可这孩子要求的是玉儿啊,她夫妻俩视若珍宝的玉儿,如能多年考验,便,便也能认了。 林如海听着默默伸手抓住贾敏的一只手,贾敏反而笑着拍拍,安慰他:“放心,还有好些年呢。” 林如海还要想说些什么,就听闻守在门外的水仙声音清脆,带着明显的笑意:“姑娘来了,老爷和太太在屋里头呢。” 接着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贾敏就与林如海见到歇过一回的黛玉,精神还算好,打扮得极为精心,可见丫鬟们极是尽心的,贾敏拉着手瞧了又瞧,吩咐守在外面的丫鬟进屋伺候,另让摆饭。 黛玉那会回到院子里,心里黯然又失落,她总觉得自己这一世是偷来似的,又或许哪天就转眼消逝,再也见不到如今的母亲父亲与哥哥,一见到梳妆台上的紫玉平安牌,就忍不住大哭起来,唬得收拾房间的茉莉一跳,顾不上手里拿着的金银馃子撒了一地,紧着劝道:“姑娘莫哭,有何心事,说出来,我们几个分解分解。” 画眉早已出去,只剩百灵与茉莉,百灵仿佛有些受不住,黛玉虽是身体比之间好些许,不易生病,到底还是个柔弱姑娘,说是大哭,倒像是默默流泪中哽咽。她靠近黛玉,小声道:“姑娘快别哭了,要是李嬷嬷和王嬷嬷过来就不好了。” 黛玉听着百灵这话,才缓缓抬起头,双眼红通跟个兔子似的,原本白嫩粉红的脸这么一衬,更发像一只可怜的小白兔,百灵突然有些想笑,但觉得有些不太厚道,到底忍住笑,蹲下来握住黛玉的手,仰视着黛玉的双眼,娓娓道来一一分析:“姑娘许久未出去,自然不会有人欺负姑娘,姑娘功课一向极佳,先生从也不责怪,大爷一向对姑娘百依百顺,只有刚刚姑娘才去了夫人房里,但夫人一向把姑娘视为珍宝,从未说过一句重话,那,姑娘,能告诉百灵,到底怎么了?” 黛玉听着愣住了,也不哭了,她怎么没发现百灵如此的伶俐,她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垂着头,见长长的睫毛上还有着泪水,握着百灵的手不放,茉莉手忙脚乱的先递过来一块手帕,百灵空出一只手接过,轻轻地帮黛玉拭掉眼泪,轻声劝道:“姑娘,百灵读书少,懂得也不多,跟着姑娘百灵极为幸运,也希望能够长长远远的伺候好姑娘,姑娘要是心有不快,可是那彩陶引起的?” 黛玉现下最喜这彩陶,便轻轻摇头,半吐半露道:“才不是,只是有些事情没想清罢了。” 茉莉见百灵安慰黛玉,自知也没大事,就去端了一盘水过来,百灵一面给黛玉净面一面道:“姑娘要是想不清楚就先不想了,前儿姑娘还跟百灵说人要看的开些,这会子难不成百灵也要跟姑娘说这个?” 黛玉一听,知百灵在暗劝她,她故作生气敲了一下百灵的手,到底又撑不住,笑了,百灵和茉莉面面相视,总算松了口气,伺候黛玉躺下来歇下,自去收拾那些未完的活。 七月将至,史家的两位夫人思及家里头姑娘们年纪也不小,也到了该相看人家了,就联袂举办一次荷花宴会,把京城里交好或是有关系的亲眷都下了帖子,贾敏接到的时候也极是奇怪,她与史家来往不多,身上虽有血缘,也淡薄几分,也不能拂了好意,允了来人。 隔日便带着黛玉过去,临去前又嘱咐了黛玉收拾得简朴些,因贾敏已知史家夫人醉翁之意不在酒,也不好让自己女儿去夺了风头,黛玉一点即通,身上穿着翡翠色小团花褙子,百合藕色襦裙,胸前戴着紫玉平安牌,梳着女子最平常的垂挂髻,一只攒珠蓝宝步摇,一朵绣球花,这番打扮让贾敏心里暗叹女儿长大了,便携着黛玉上了马车。 侯府里花团锦簇,各家夫人都携着自己的女儿出来走动,贾敏与黛玉见过史家夫人后,贾敏先寻了熟悉的夫人说话,黛玉得了贾敏允许,也已找了自己的姐妹说话去了,无意扫了几眼,才发觉贾府竟没一个人来,而这位与她说话的夫人,正是水汐的母亲水陈氏,水陈氏忙碌于水汐的嫁妆,虽不曾忘了节礼,还是极少见面,两人就先寒暄上了。 水陈氏与她相交多年,怎么不知道她的疑问,撇撇嘴,嗤笑道:“今儿一来,就听着人说了,那贾府的贾王氏生了病,卧了床,可来不了这荷花宴了!”末了,又添上几句:“倒不是我见不得这贾王氏,自己生病了,顶头上还有贾邢氏呢,说也未说就给拒了,真不知道她一个二房太太在充什么大头。” 贾敏似笑非笑道:“你也赶在我前头说这事!”水陈氏仿佛才想起贾敏与贾府的关系,一笑而过,到底还是忍不住说了句:“你是林贾氏,嫁给林家当太太,按我说,你就是心太软了些!” 贾敏忍不住笑了:“要是我硬着心,做起恶婆婆,看你哭不哭去!” 水陈氏忙忙念了道佛:“阿尼陀佛,怪我多嘴了,还是软着心好!”又去拉扯贾敏的衣裳赔礼,贾敏见她还是犹如当年那般的顽皮,只是用手点点她的头,示意人多嘴杂,还是不谈为妙。 水陈氏是何等人,她能在后院把持多年未有庶女庶子,自然是极其精明的,她话头一转,朝远处那有些格格不入的姑娘努努嘴:“你瞧瞧哪位姑娘,可眼熟?” 贾敏顺着她的眼光看过去,穿着海棠红撒玉兰花交领长衫,配着一条象牙白刻丝襦裙,头上戴着珠宝攒,脸上笑容少有,好似跟谁堵了气似的,倒是旁的几位穿着嫩绿或者葱黄的姑娘说说笑笑,她只说道:“那身大红,也极是配她。”见好友笑而不语,便知道那就是今儿的姑娘之一:“这便是史家的大姑娘?” 水陈氏嘴巴一向不饶人,有些不喜道:“正是呢,这样的姑娘家,也不知道会是如何,今儿到底是荷花宴。”贾敏心软,唯恐水陈氏猜错,朝她一笑:“你倒是像吃了火药似的,人家姑娘家脸皮子薄,不擅于交谈就是了,你何必如此说呢。” 水陈氏只是摇摇头,半会才道:“回头我再说与你听就知道了。”说了就撇开这些事儿,与贾敏说起别的,贾敏见她神神秘秘不肯说,知必有隐情,便留心起这位史家大小姐。 湘云坐在亭子里,她有堂妹两位,可这日她真真提不起任何兴致,她知晓两位婶婶办的这场荷花宴就是为了给别人相看,但她已是极为烦恼,她自小就没了父母,与婶娘过活,婶娘都不是什么大家子出身,自然没什么见地,对于银钱二字看得极紧,好在贾母见她年幼,时常接她过去与宝玉三春玩耍相伴,贾府比侯府大许多,吃穿用度也比照着三春姐妹,宝玉又自小与她一起玩耍,对她极好,后面来了宝姐姐,对她也是极好,处处帮衬,可随着宝姐姐进了宫做了甚么嫔妃,就再也不能见面了,宝哥哥又因挨打也不叫贾母接她,她还想着去贾府,还特地寻了些东西要作为礼物送与大丫鬟们,就被婶娘知晓,狠狠训了一顿,不许见人。直到了今,才见了客。 作者有话要说:天气好冷,又是下雨的~抱歉各位! 第45章 话说湘云只顾着一心想着自己的心事,原先看了宴席的小姐里头并未有那些自己相熟的姑娘过来,心里就极为不满,南安太妃等相熟夫人今日在前头说话,她竟失礼竟不与姑娘们说话,别家的姑娘都是自小由自己的至亲携出去应酬,只见湘云一个人坐了,觉得好生奇怪,都纷纷私下去问了侯府的湘雪姐妹,湘雪姐妹知已失礼在前,一并笑着拿话岔开,各家姑娘并非不知事,度其身份不一般,又见那伺候的丫鬟口称大姑娘,才知是史侯府大姑娘,皆私下私语纷纷,又见这位史侯府大姑娘并不拿出主人的身份来招呼,哪怕是脸上的笑容都懒得应付与她们,且那侯府的姐妹穿得又皆不如她的华美非常,知必有缘故,就避开她,不与他相谈。 世人从不缺少那好事生非,或自卑自傲之人,或不平之人,这湘云做此状就得罪了众多小姐中一个人:刘侯爷之嫡侄女刘姑娘,这位姑娘也与湘云一般,三岁没了母亲,六岁父亲也没了,她跟着婶娘过活,婶娘比湘云的两位?还不如,仅供她吃穿,其余不管不顾,刘姑娘到了八岁只会歪歪扭扭绣几针,那奶嬷嬷看着着实不像话,怕自家小姐的唯一女儿不得好结果,就把一半的积蓄贿赂了刘家婶娘的奶嬷嬷,那刘家婶娘奶嬷嬷接了钱,心里也有了些底,对着自己的小姐劝了又劝,到底劝成了,刘家婶娘大张旗鼓的给刘姑娘请教书先生和教养嬷嬷,刘姑娘也是知晓奶嬷嬷的苦心,那嘴巴跟抹了蜜一般,晨昏定省从未落下,刘家婶娘几次染疾在床,不解衣带夜夜随身伺疾,那就是个心硬的也软了几分,何况刘家婶娘只是个见识短的并不多狠心,再者每每携了刘姑娘赴席做客,刘姑娘都是把自家婶娘夸了又夸,刘家婶娘原本因为家世低不待众夫人见,渐渐的也入了好些人的青眼,方至此刘家婶娘也多拿出几分真心来对待刘姑娘,前些日子刘家婶娘已与一家相看对上,奶嬷嬷也特地自行打听了,家世与刘家相当,知对方为嫡长子,人品也不坏,高悬的心总算放下了,喜滋滋的预备自家姑娘小定大定以及出闺大礼。 刘姑娘虽仅得奶嬷嬷的寥寥几句,也心满意足了,她倒是十分的瞧不上湘云这般的沉默状,她家境比起湘云相当,j□j了几年,几分大家小姐的气势也能够拿出来,笑着与自己相熟的姐妹咬着耳朵:“这侯府的大小姐倒也有几分意思,竟连客也不招待。” 这位章家姑娘抬起眼皮看那湘云一眼,冷笑:“这又有什么稀奇的,我还听见有人在亲戚家里说自己在家里累得很,做活做到半夜三更,怎的没见着别人说些什么,真真儿的有趣!” 刘姑娘自己是一步一步走过来,自知其中艰难,不免差异非常:“这话是怎么说来着,哪里有人去给亲戚家说这事的?” 章姑娘与刘姑娘相熟,颇知好友之事,也深知有人也是没那眼力见,直奔着一时富贵去的,好笑叹道:“你自是不知的,有些人一时看花了眼,都不晓得自个是哪家的人了!”便在刘姑娘耳边说了,完了还道:“个人有个人的机缘罢了,有些还是莫要做得太过才是!” 刘姑娘有些厌恶的看了湘云一眼,越发觉得湘云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便转过头去,只与章姑娘说别的话。谁家没个外祖父外祖母的,哪里就要时不时的接过去客居几天,少则半个月,多则几个月的,如说家里并无女眷,那便也是使得的,可有着亲叔叔亲婶婶的,这不是活活的打自家的脸面么,便是皇家也不得轻易宣自家外孙进宫客居呢。 就在各位姑娘说说笑笑的时候,便有侯府的丫鬟过来请湘云到前头的怡然阁去:“大姑娘,南安太妃都在前头做客,夫人让大姑娘过去见见几位贵人。” 听着有相熟的南安太妃,湘云的脸上一改心事重重,拍着手笑道:“原来是太妃来了,我这就过去。”说完便径自带着翠缕去怡然阁,竟丝毫没顾及旁边的姑娘们。 看着步伐极快的红色身影,湘雪心里不齿这位堂姐,但她身为主人之一,还需得与各位姑娘用话岔开,先奉上一张戏单子给左席的黛玉:“各位姐姐妹妹,这戏单子在这呢!” 大家见她如此客气,心里极是不舒服,便也先撇,三三两两的商量起要看何戏,黛玉看着湘雪脸上那抹尴尬的红色,接过戏单子,先点了一出热闹戏,再传给别的姑娘。 隔着两个走廊和一堵墙,再走一条木桥,就是怡然阁了,这怡然阁建在水上,视野也是极为宽阔,明亮亮的水和各色的荷花与碧绿的荷叶,可谓是夏日最好的景致之一。 南安太妃与湘云极熟,见到湘云过来便笑骂:“听我来了,也不早早过来,非得要人请不是?” 湘云知南安太妃最喜小辈撒娇不做作,扬着笑脸,快步向前给南安太妃行礼道:“给太妃请安!”复又赶紧给周围的夫人都行了礼:“见过各位夫人。”里面夫人中,就属南安太妃品级最高,她那样欢喜,无人不给颜面,便也紧着纷纷站起身虚扶一把道:“史大姑娘多礼了。” 南安太妃高兴,便让湘云坐在她右手,湘云也极为懂事奉承,在席上不但亲自给南安太妃斟茶倒水,又与南安太妃布菜,又捡那些好玩的,女儿家之间的事儿说与南安太妃听,引得南安太妃又是拉着手细说话,又是笑声连连,并对史家两位侯夫人与众人把湘云夸了又夸,坐在稍微下方位置卫家夫人,瞧见了这一幕,心思便活开来:自家小子若兰年纪也到了,这史家大姑娘看来也是颇有教养,j□j都配得上,虽无父母,但那先史夫人的嫁妆也并不十分少,这两位侯夫人更不可能克扣一分,倒还得置不少的家具与珠宝添妆。卫家夫人便打定主意,等宴会散后与史家夫人提一提! 湘云真真是运气极好,那水陈氏和章姑娘之所以知道她那些事情,也仅因为水陈氏因自己汐姐儿是林家未来媳妇长期打听贾家之事才顺耳听见,章姑娘是自家奶嬷嬷与贾府迎春的嬷嬷王兴福家的是嫡亲表姐妹才知晓的,这也就是贾府之人虽嘴碎,到底也对这个远亲的外侄孙女之事没传出个一二来。 水陈氏用宫扇遮住了自己的冷笑,这姑娘其实也很有本事的。 第46章 那南安太妃只指了湘云一人坐在旁,湘云因有礼大气引得不少的夫人注意,北静王妃坐在一侧,看着一脸慈爱的南安太妃矜持有度的对她笑笑,她也便颌首的回了淡淡一笑,继笑向史侯府两位夫人:“今儿做客,你家别的姑娘怎地没见?都叫过来给各位引进引进,这如花似玉的年纪,可不能跟我们一般都坐着只聊那些家事。” 史二夫人笑着起身说道:“就怕她们年纪小,不入各位的眼。”她丢了个眼色给史三夫人,那史三夫人也站起身,因是荷花宴会,来的夫人中身份地位并不低的,说话也随意许多,便有人笑道:“这话我可不爱听,谁家的姑娘就都长得貌如天仙,才华横溢的,或又是脸大如盆,丑如无盐的?再说,无盐娘娘内秀慧中,美名远扬的,难不成你家姑娘就连一点子也看不了?我还真真不信了!” 史家两位夫人只一心想先把湘云让大家相看相看,刚刚也就不在意南安太妃只指明湘云一人,如今北静王妃含笑想请,这要是不来,也是不行的,史家两位夫人一面让贴身嬷嬷过去把所有的小姐们都请过来,一面笑道:“哪里这话,虽是小家子气了点,到底都是见过各位的。” 不多会儿,众多姑娘们都过来了,给坐上头的南安太妃,次一等的北静王妃,以及贾敏等众诰命行了礼,方才在自己的母亲或是婶娘或是伯母身落了座,湘云的两位堂妹湘雪,湘雨倒不好退下,北静王妃先是招她们道身旁过来,一一执手打量相看了,松开后,对着史家两位夫人笑道:“我看就个个都极好!”末了,让随身的女侍打点出每人一对金戒子,一对新鲜花样宫花,一对平安如意银馃子,皆是用荷包装着,竟是在场的姑娘们都有,虽说来的姑娘也未超过六个,姑娘们都纷纷站起身道谢。 见状,南安太妃不慌不忙的放在茶碗,先是褪下手上的一只金镯子帮湘云戴上,湘云起身谢了,她笑着先拉湘云坐下来,又对着众人道:“来了许久,我倒也忘了。”便吩咐随侍的女史也打点出几样送给每人:一对金戒子,一串玛瑙串珠,官制宫样扇子一把,一个吉祥金馃子。姑娘们又站起身接过,纷纷道谢。南安太妃口里犹道:“太过简薄,留着赏给丫鬟们玩罢。”南安太妃盈盈笑意,稍微偏着头听湘云说话,她心里却是对北静王妃记上一笔,这满座里的人,除了贾敏的夫君林如海手握重权,余等也是或多或少都是家里有实缺,或是世交,偏这北静王妃要跟她较劲一把,折了她的脸面,哼,一个没实权的郡王妃,还敢爬上她的头来。 黛玉坐在贾敏的身旁,看着坐在上头与湘云时不时说话的南安太妃,心里一片悲凉,她还记得在荣国府第一次见南安太妃也是跟今日如此,和蔼可亲,一片慈祥之意,可就在她病卧在床之时,听得紫鹃说探春妹妹要远嫁,只因南安郡王打了败仗,双方议和后,要择女和亲以示两国交好,皇家命南安王府之女远嫁,因未说是亲女还是义女,那南安太妃就寻了探春妹妹认了义女呈告之上,她还记得临去前探春妹妹的悲泣,后面再怎么样,直到她去世,再也没有来自遥远国度的消息,这样的慈悲笑容下,让她不寒而栗,故垂下眼皮,耳里听着那戏曲。 湘云看着今天穿着简朴,却又显得另一番别致文雅的黛玉,略低着头,又想起宝玉被挨打至今都无法接她过去瞧瞧一二,只是听闻袭人派来的宋嬷嬷说宝玉如今还躺在床上,只能下地走几步,眼里闪过一抹恨光,她并不知道宝玉名声已臭不可闻,只一心打定主意今天要给黛玉脸色瞧瞧。她亲自奉了一盘杏仁千层奶油酥到太妃跟前,道:“今儿太妃高兴,还记得南安太妃一向喜此物,请太妃尝尝府里做的可好?”这杏仁千层奶油酥偏偏就放在对着黛玉那边上,太妃夸湘云有心,捻起一个,随着抬眼便瞧见黛玉心不在焉的样子,便只吃了一口,嫌有些甜腻,湘云忙端茶给南安太妃,南安太妃喝了几口,解了腻后,就突然开口道:“林姑娘许久未见,不知道是不是我等人太过闹了,倒瞧得面上有些不虞呢。” 南安太妃话一出口,惊诧众人,一时间整个花厅都静了下来,南安太妃看着众人望向她,那些个千金小姐也纷纷低下了头,不敢抬头相看,倒是黛玉抬起半头。 北静王妃双眼流露出震惊,这林家权势极重,哪怕是几月前所出之事,也无人敢看低她家,又得皇太后曾开金口,京城里的上流人家虽不至于趋之若鹜,到底都也是刮眼相看,不仅权高位重,又得圣心,正是许多新贵人家赶着去趋炎附势,但是林家却是以嫡子考学为由,非亲朋好友,皆难以进门,她怎么也想不出来南安太妃要为何如此针对一个姑娘突然发难,这不仅降低了身份,还会落于别人口舌说以大欺小。 黛玉心中一凌,紧紧手帕,缓缓起身不卑不亢给南安太妃行一安礼,亭亭玉立在旁,面带桃一股羞涩笑道:“多谢太妃关心,今天见了各位姑娘心里极是高兴,原就在小花厅多喝了些蜜酒,倒有些不撑酒力,让各位夫人见笑了。”说完,又给在场的夫人微微的福了一福身子。 未等南安太妃说话,北静王妃就先行笑道:“林姑娘多礼了,想必各位姑娘们与林姑娘也极为相熟了,让我好生羡慕。”说道一半,飞快的瞥了一眼南安太妃已冷下来的面孔,叹道:“我倒是想念我之前认识的姐妹们,只可惜大家都未在京城,希望林姑娘日后也不要忘记与各位姑娘们通信来往。” 黛玉笑道:“小女记下了。”她见南安王妃脸色已变,知还未完,便未坐下来,贾敏有心说话,却被黛玉一手摁住肩膀,只好作罢。黛玉虽然不晓得自己到底怎么让南安太妃如此不顾脸面要发作与她,但是她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晚上晚了~不好意思各位~~我会再更一章,大家也不要等了……明天再看哈!谢谢!!! 第47章 果真南安太妃不做休,抬抬手,理了理云袖,脸上闪过晦暗不明的神色,看着黛玉面若桃花,犹若一支青莲站在微风中,眼睛并未直接望向与她,便知其言不假,却更因如此,南安太妃心里暗暗记恨,她最不喜像黛玉这样的江南女子,思及早早去的南安太王房里可没少几个江南美人,她越发不顾长辈之慈,端起太妃身份,傲然道:“可见也是贪杯了,我竟不知道这侯府里的果酒什么时候竟让一个大家小姐不顾身份酗酒?” 众人听了,皆是哗然,各位夫人面面相视,北静王妃几乎忍不住发笑:这南安太妃是魔障了罢,当着众人之面,对林姑娘咄咄逼人不说,竟直接指责林姑娘无家教酗酒,难道说南安王府的十万兵马就能把南安太妃脸面撑得比青蛙肚皮还大?南安太妃,真真是昏了头了。北静王妃暗地里摇摇头,她却也不开口,只想看看这林姑娘到底如何回答。 湘云心里暗喜,她可算是看到黛玉被人诉责,而诉责之人还是当今超品郡王太妃,真真是痛快极了。 众人都盯着黛玉,那低下头的几个大家小姐已是面容失色,坐在下手的贾敏脸色一变,这几句话直接点名黛玉不说,偏偏给黛玉按了一个无家教当宴酗酒之名,这要是传出去,不仅影响婚配,甚至是一生的名声都有可能被毁掉,这南安太妃到底看黛儿哪里不顺眼?她气的满脸通红几乎就要站起身来反诉回去,却又被黛玉小手轻轻一摁肩膀,犹豫了一番,还是保持原样不动坐着,双眼不眨瞪向南安太妃。 只见黛玉莞尔一笑,桃红的脸色掩饰不住对太妃的轻视,贝齿轻启道:“民女虽出身不高,也得以家中请了女教书先生教学一二,平素规矩虽说算不上极好,也勉强见得了太后圣颜,今儿得史侯府两位夫人相邀,与母亲做客赏荷花宴,头回见了各位姐姐妹妹,皆有民女未及长处,那琴棋书画样样不凡,管家理事个个极好,谈论高兴之际未免多喝了几口蜜酒,贪杯酗酒之名,民女万万不敢当,且各位姐妹有*位之众,轮番斯敬,民女酒力浅薄,自然不胜酒力,太妃是看错了罢。”说完,福福身子。那些坐在旁边的大家小姐脸上才好了些许,颇感激的看着黛玉一眼,毕竟如果黛玉没说好,那她们也要被连累被世人说成无姐妹情谊,不劝端行,乃是失宜,这可大可小,却对她们这些家世一般的嫡女们有极大的影响。 北静王妃暗暗叫好,这回的也极妙,既四两拨千斤驳回了南安太妃的指责,还留给南安太妃最后那点脸面。她看了一眼贾敏转头对黛玉不知说了什么,又把所有的注意力放在南安太妃身上:真真不愧是南安太妃,面上未见怒色,反而微微一笑,更显慈祥,唯一能够凸显出生气的,恐怕是洒出在桌上的酒滴。 南安太妃轻轻咳一声,身后的侍女向前几步换了新茶和酒杯,南安太妃眼里含笑,皆无人察觉里面已是极寒极冷,语气可亲得似谁家祖母:“人老了就生怕你们小姑娘做错事情就无法挽回。”她万万没料到这林黛玉敢驳回她的话,并且话里提到了皇太后,带上了今天所有夫人的姑娘,她不可能去为了心里爽快得罪这些几家,况且她今日过来并非单单是为了赏荷花,她还想让史家二姑娘或者是三姑娘与她的嫡次孙谈婚论嫁,至于湘云,那并不在于她所喜好的大家小姐身份,老人嘛,总喜好一些跟自己年轻时候有些相似,嘴甜手快的小姑娘,服侍高兴了,就赏个东西,不高兴了,也就不闻不问了,再看别的,难道还会没人来讨好她? 贾敏闻言,掩口笑道:“还是太妃体恤我家小女!我这个做母亲的倒也是唯恐她走错一步呢。”今日的黛儿给了她太多的惊喜,短短几句便能驳回,且又不会落下不敬长辈的之名,她家的小女儿可是长大了呢。 南安太妃嘴角轻轻勾起,两眼眯成了一条缝,她赞到:“林家好家风。”便不再言语,史侯府两位夫人早早就里衣被南安太妃发难给吓得冷汗浸润,她们哪里知道自己给湘云办的赏荷花宴突然之间就成了无硝烟的针锋相对,悄悄儿的拿帕子拭了拭冷汗,给不远处的嬷嬷使个眼色,隔着水声,对面的戏班子们又开锣接着唱那未完的戏曲。 再好的宴席也会曲终人散,何况是区区如许略有不快之宴,倒是南安太妃看向史侯府两位夫人的时候,略为失望,只提及湘雪或湘雨两个人一字,便被两位夫人给岔话到湘云身上,她是高高在上的南安太妃,也不能小瞧了一门双侯,又掌有部分兵马权的史家,见这二位死不肯松口,自觉面上无光,并未与湘云打招呼,便带着侍女自行离去。 史家二位夫人一一送客,对于贾敏与黛玉在府里所受之事,面有苦色,她们不敢直接与南安太妃相对,却又未让黛玉安心受用宴席,歉意十分:“姑表奶奶,今儿倒是让姑表妹十分委屈了。” 贾敏浅浅的笑着摇头,轻声道:“没事,你们累了一天了,也好生休息罢。”黛玉看着这史家大夫人和二夫人,两个人打扮比起贾府的邢夫人也不差,显得更谦和些,她可不敢自专,忙笑道:“宴席极好,姐妹们都极好的,得了空,再邀请姐姐妹妹们过去也瞧瞧我们家的荷花去。”史家二位夫人听了,一一应下心里总算落下了一块石头,又十分的殷切相送,大家又互相让了一回,贾敏和黛玉才上了马车家去。 史侯府二位夫人送离各位夫人后,看着剩下来的夫人越来越少,心里极是失落,她们思考着是否下一次再如何相邀其他人过来做客,面上也只是强忍着笑容,直到卫家夫人,看着卫家夫人极是缓慢的脚步,两个人眼前一亮,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先由大夫人相邀道:“卫夫人,天色还早,前些儿得了一副极好的刺绣,不知,卫夫人可有空?” 卫夫人颌首,史大夫人眉开眼笑的先请卫夫人到她素日所住的正房里,关起门来,好好商谈湘云的婚事。史二夫人看着两个人远去的背影,心中的紧张终于全部放开,便叫来三个贴身丫鬟,问问三位姑娘可需要用饭,还是用些点心,以免饿坏了肚子。 有些人就是不会去理解好与坏,比如史湘云! 第48章 史湘云怒气冲冲的回到自己的房里,想把头上的镶宝石蝶戏双花鎏金银簪和赤金宝钗花钿扯下丢在一旁,又思及那是府里特地给她做的头面,生怕摔坏了,婶娘又用话唠叨她,便只一屁股坐到靠椅上,拿起旁边搁置的美人团扇给自己扇风。 她不经意的扫了一眼茶几上的插着从园子里采摘的时令鲜花的官窑春日美人扑蝶瓶,不屑的撇撇嘴,用团扇摆弄几下了那些鲜花,这样的玩意儿,老祖宗是绝对不会摆放在屋子里,就是自己在那边住的里屋,各陈列摆色无不是精品,年份差些的在贾家那是见都见不着的。 这瓶子里的花儿也未是那些珍品,贾府里月季中的红双喜这时正开得极是艳丽,就看着几朵小小的,真真是小家子气,多亏今日诸多小姐夫人没来参观她的闺房,不然岂不是出了丑,要是那样,可不就没得了脸面,想必老祖宗也不会再叫她过去,这行事可万万不可,史湘云又不免对她的婶娘们又多加了几分埋怨。 湘云心里气闷的紧了,脸上隐隐的发红发热,只得先扇着风凉快凉快,这会子她可完全没有在贾府那般的诗意大发,提笔即写,正想着打发翠缕去厨房弄碗桂花酒酿小汤圆尝一尝时,便听闻门外有人说话,先行对侯府里闺房里唯一的水银镜子瞧了瞧自己全身处处妥当,方才便高声问道:“何人在外头?” 丁零当啷声响起,水绿底小团缠枝花卉门帘被一只带着玛瑙镯子的芊芊玉手掀起,一丫鬟打扮的女子进来了,柔美顺耳的好模样,水色长袖绫衣加深绿月白梅花背心,定眼一看,原来是翠缕,后面跟着她三婶娘的贴身丫鬟玲儿,玲儿在史家三夫人身边伺候,是史家三代的家生子,却极少与史湘云说过话儿,鹅形的脸上露着一丝憨厚的微笑, 身上穿着极是干净,只是那深蓝长衣和胭脂红小兰花背心均是棉布所做,低着头,双手规矩的垂在两边,只是手形看着有些粗,声音倒是十分清脆,恭敬的问道:“大姑娘,太太要奴婢问您要不要去太太那用晚膳?” 玲儿是家生子,已是第三代,父母也算是在府里有些体面,她因有的一手好绣活,便选进了史家三夫人的房里,素日只管着史家三夫人的针线,并不出来走动,今日府里宴贵客,史家里头上的了台面的丫环们都叫出来帮忙了,史家三夫人身边一时无人可用,便唤了玲儿来知会史湘云,史湘云在贾家平日交好的丫环皆是伶俐非常、打扮出众、说话也极为讨巧,见到玲儿一身简朴,着实不喜,自觉的三婶真是不讲究,身边得用的人居然是这等打扮。 她便看也不看玲儿一眼,只低着头把玩手里的丝帕,原本还想尝一尝桂花酒酿小汤圆的心便消失的无踪影,玲儿未听见史湘云有话吩咐,便大着胆子悄悄的不着痕迹的抬了一下头,入眼的先是那插着从园子里采摘的时令鲜花官窑春日美人扑蝶瓶,听宋成家的说那可是官窑的精品,要不是管着这事小吏有事求着侯爷特意送上,否则就算是侯爷也不一定能弄到,据说这等精品可是抢手得很,若没手快或者财大气粗,等闲人等是拿不到。 这春日美人扑蝶瓶三姑娘一见着就爱得不得了,几次三番求太太给她放在屋里头,太太都没允,素日摆在招待客人的厅里头,料不到这大姑娘一回来,便摆在了大姑娘的屋子里,又往旁边看了几眼,皆是上品官窑青瓷或者是看着就极好的山水画儿,正悄悄得打量着,窸窸窣窣的一阵声,她赶紧再把自己的头往下低了低,便听见史湘云跟翠缕吩咐道:“这会子也不想用什么的,你也歇去。” 翠缕干干脆脆的应了一声,福了福身子,站起身对旁边的玲儿示意跟着她出去,正当两人要出去的这会子,史湘云突似想起什么,叫住了翠缕,从自己手上褪下南安太妃给的双股绞丝金镯子,递与翠缕,吩咐道:“这个你好生帮我收起来,太妃所赏,万万不可弄丢了。” 翠缕双手接过双股绞丝金镯子,拿出一张帕子当着湘云的面小心翼翼的把它裹起来,这才转身快步进里间,拿出梳妆盒里钥匙打开斗柜,里面有几样贾母给的精细头面:玉鸾步摇簪、金累丝红宝石步瑶、金镶玉蜻蜓簪,翠缕把双股绞丝金镯子放在一边,关上斗柜,锁好,拔出钥匙握在手里,才快步出来,回湘云一声:“已经锁好。” 便双手奉上钥匙,湘云接了后,对她挥了挥手,翠缕这才拉着有些呆傻的玲儿出去,她伺候湘云也有四五年了,可是十分深知湘云的,史家二夫人和三夫人并非没有给湘云身边放人,她刚见湘云那会也有两三个嬷嬷,四五个丫鬟伺候着,贾老太君说她年纪小,怕身边的人伺候的不经心,就把还在贾老太君身边伺候的她赐给了湘云,偏她家小姐那眼光紧着国公府,牛心左性一使,只要了她在身边跟着,别的丫鬟嬷嬷们一概都不许近她身,也因为她是贾老太君所给,长辈所赐,史家二位夫人可也不敢说半个不字,任由她去贾府的时候只带了翠缕。 玲儿有些羡慕的低着头瞧翠缕拉着她的手,翠缕的手与她大不一样,她长期要穿针捻线,又要描画花样子,手已经有些粗糙,她能感觉的到翠缕的手白细嫩滑,柔若无骨,那时不时碰着她手的水色长袖绫衣,她能够用长期做绣活的一双眼分辨的出来是不错的丝绸,在这府里头,也只有姑娘们才会做上几件,大丫鬟们只有太太极为高兴了,才赏上一块半块的做成帕子。 听说翠缕素日又只在湘云跟前做端茶递水的活儿,又是从荣国公府跟过来的,她虽听那些嘴碎的粗使婆子们说过荣国府的小姐们少爷们身边的贴身丫鬟都是副小姐般的尊贵,吃穿比普通家小姐还来得精细,这时她才深刻的都体会到这样明显的分差,心里既欣羡又忌妒,五味杂成,难以言述。 且不说史二太太与卫夫人相谈如何,史家小丫鬟玲儿如何与自己小姐妹们说那大姑娘,我们来说一说,已回到家里的黛玉与贾敏。 黛玉先是行礼与贾敏告退,欲回房更衣,贾敏见黛玉额头上隐约可见的汗水,一时慈母之心大作,拉住要走的黛玉,一旁水仙见了,机灵的递上原先备给贾敏用的湿帕子,贾敏拿了帕子给黛玉细细地擦拭了一番,切切嘱咐道:“今儿宴席我瞧着你并未进好,你且回房好生梳洗一番,晚膳便来为娘这边,届时摆上饭并几碟你爱吃的,顺便也压压惊。”黛玉乖巧的点头,她再次观看黛玉双眼,未见露有疲惫之色,方才放黛玉回房。 黛玉带着画眉回到房里,百灵、茉莉以及新提拔上来的二等丫鬟翠羽先行迎上来,黛玉见画眉跟了她大半天,虽不见疲惫,依旧神采奕奕,头饰衣裳齐整,但她多少也知道画眉在那边不得多休息且她注意到史家所用午膳皆油腻,并不大合林家人的口味,画眉自小与自己一起,口味相仿,恐怕是没用多少,便让画眉先行下去休息,晚饭后再回来守夜便是,画眉自然不忍拂了自家小姐的好意,便行礼告退下去。 三位丫鬟皆已准备好热水,家常衣服,关了门后,逐一奉上,黛玉早已出了一身汗,原不过只打算略收拾一番,见了热水却改变了主意,用着热汤沐浴了一番,合下来也差不多折腾了半个多时辰,黛玉才穿着家常衣服坐在梳妆台跟前,肩上披着厚厚的大毛巾以免水滴下,茉莉拿来四五条干爽的干毛巾,放置在床边,与百灵二人仔细地帮黛玉擦拭梳理头发,待得j□j成干,黛玉便要他二人停手,自己巧手飞快的挽了一个懒人髻,从梳妆盒里翻出一根摩羯荷叶白玉簪,给自己插好,又看了看自己面色扑红,神清气爽,方才满意的起身,叫上百灵翠羽等人跟着她一起去正房。 不多一会,黛玉已到了正房门前的廊下,便瞧见穿着石榴红长衣加芙蓉花绣边粉红背心的芙蓉在静静守在贾敏门前,在透过的灯光下,显得极是俏丽,芙蓉眼睛也尖,早见到了百灵带着几个二等丫环提着灯笼领着黛玉过来,笑着迎过去给黛玉行礼道:“姑娘来了,太太在内屋里头呢。见黛玉微微颔首,便回到门前,站在一旁往里面传道:“太太,姑娘来了!”没一会儿,便听见里面水仙说道:“太太请姑娘进来!”芙蓉这才打起绿底花边卍字门帘等着黛玉等人进门:“请姑娘进去吧。”黛玉笑着:“有劳姐姐了。” 黛玉才跨过外间的门坎,迎面走来水仙,水仙先给黛玉行了礼,便要引黛玉进去,黛玉笑着拒绝了:“难不成我还自己忘了怎么走了?你必是有事的,快去吧!”水仙也笑道:“太太刚刚听见姑娘进来,便让奴婢去传饭,奴婢就先行下去了。” 黛玉再往里走,这才看到母亲也已换上了一身家常衣服,头上的发饰也仅有云鬓花颜金步摇,只坐在炕上,炕桌上点着一只外罩玻璃的绣球灯,静静的坐在那儿,右手食指一顿一顿的敲着桌子,两眼皮垂下,脸上依稀能看到睫毛投下的影儿,并不知在想些什么,贾敏身旁的月季瞧见黛玉进来,只福福身行礼,并不开口说话,黛玉只回点了头,她也唯恐惊动了母亲所思,方站了一会,见贾敏还是未回神,心思略一动,便先走到贾敏身旁,轻声唤贾敏一声:“娘亲。” 贾敏这才回了神,抬头看向黛玉,见她已把自己收拾得极是利落,满意的向她拍拍自己右边的空位,黛玉想了想,并没有坐下来,依旧站着,一旁的月季极快端上一杯茶放到黛玉的旁边茶几上,才退到外间。 贾敏看着黛玉如此,眉头轻轻一皱,便伸手要开口,但黛玉不待贾敏拉她,一下子跪在贾敏炕前的台阶上,幸而台阶上还铺着一层狐狸皮垫子,并不十分疼痛,即便是如此,贾敏也一把拉起黛玉,责怪道:“你这孩子做什么好端端的给我下跪?” 黛玉并不肯起身,她用力的叩了一下头,才抬起,望着贾敏道:“女儿不懂事,今儿在宴席上失了礼,给咱林家丢了脸面。” 贾敏用力一把拉起黛玉,不去讲究黛玉的言行,先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黛玉额头是否出了血,幸好只是红了一点子,又去看黛玉的腿,几方观察后,发现无事,才松了一口气,看着黛玉有些惴惴不安坐在身旁,扭着自己的衣角,贾敏看着她这幅模样,今天心里有些不快也风消云散去,不由的笑出声了:“为娘看你在宴席上说那太妃有理有据的,怎地回家,就成了这个样子?” 黛玉见贾敏未怪罪与她,方才小心翼翼的小声道:“女儿并非想如此,她说女儿事小,偏又带着娘亲,娘亲要是直接与她理论,她是太妃,女儿说句话,娘亲也别怪罪,到底比娘亲大一品级,人都说官大一级压死人,她要是摆出她的品级,自然娘亲就要落了下风,女儿年纪小,她说了女儿,况且不论事儿大小,那便有一个以大欺小在先,二者,是非曲直,众人皆看在眼里,出了那道门去,外人会如何说,娘亲也心里有数,咱们何必当下与其硬碰硬,所以,请娘亲恕女儿今儿无礼。”黛玉说完,便深深地给贾敏福了一福身子。 贾敏再次拉起黛玉坐在自己身边,满眼里都是笑,看着自己的女儿,第一次深刻的体会到她长大了,懂得维护自己的娘亲,不再是哪个有了心事就偷偷哭泣的小女孩了,贾敏万分感慨,心里满满的充盈着酸甜滋味。 黛玉见自个母亲心情极好,便跟贾敏说起宴席上的人,提到了湘云,她自己十分不解:“母亲,女儿觉得好生奇怪,那史大妹妹今儿并没有跟女儿说上话儿,且听那风言风语里头,说史大妹妹在侯府里累得很,天天要做活做到三更才能歇息。” 第49章 前世的黛玉,对着史湘云总有种同类的感受,同样的父母双亡,同样的寄人篱下,同样的饱受欺凌,因此无论史湘云如何针对她,甚至于辱骂她是戏子,最后黛玉都原谅了她,只是重活了一次之后,看着史家表舅妈对着史湘云处处看顾,事事精心,无论史家表舅妈是因何原因,但是史家表舅妈已经做到她能做到最好的程度了,就算是史湘云亲身母亲在世也不过如此罢了,不由得觉得史湘云不值得这番对待,此生此世黛玉决定与她陌路而行。只是史家表舅妈到底无辜,还是让母亲提点一番才好。 贾敏思及此事可大可小,水陈氏也含糊说过,想必提的就是此事,可那些传这样话的人却不知,越传的多了,那就越是对湘云闺誉有极大的损害。其一,要是真的有这样的事情,难道史家还放自家的小姐时不时出门去荣国府住个十天半个月的,荣国府的仆从是京城里出了名的人多嘴杂,其二,史家一门双侯,也算是高门大户,后院并非闲杂人等可随意进去,那湘云做活到半夜又有谁见着,只可惜贴身丫鬟如此做法无非是为了湘云抱打不平,可谁没见到湘云穿着打扮样样比自家堂妹们高出一等,这被人听见了,只能说是养了个白眼狼儿,因湘云与黛玉论着也要喊一声表姐,只有些含糊的道:“为娘也略听你水家伯母提过,可不是太好的事情。” 黛玉自己又想了想,眼前浮现出两位表姨妈的热情招待,自语自语道:“也是呢,今儿见了史家两位表舅妈都是极好说话的,湘雪湘雨两位妹妹也谈吐文雅,说话大方,只是一概用的是要比湘云妹妹略低一等。”她在前世从来未见过外祖母接过这两位妹妹过国公府,她们自然也无从见面,只是时不时听湘云妹妹抱怨婶娘节省人工劳力做活到半夜,今日大家无意说起教书先生或者是嬷嬷们管教的趣事儿,两位妹妹便红着脸说道曾因女红实在是见不得人,便被绣娘师傅罚做到半夜,被各位姑娘好生打趣了一番,又拿她们两个的手帕子传看了一遍,那帕子的绣工果真极好:大朵花枝,分外妖娆,层层叠叠,针脚齐整,不见线头,可见是下了极大苦工的。 贾敏看她那一脸困惑的样子,便轻轻地捏捏黛玉那小巧的鼻子,见她有点恼了,才松了手,笑道:“你史家表姨妈的事儿也别多想了,她家的事儿这并非咱该管的,正经咱去外间,水仙也去了许久,也该是传饭了。”黛玉听自己娘亲如此说,自己也笑话自己杞人忧天,史家表姨妈们如此大排场做荷花宴,来的各家夫人皆是能说会道,哪里就处理不好,便也抛开不再提及,拉着贾敏的手,两人走去外间。 外间的小圆桌子已经被丫鬟们摆好,贾敏与黛玉就便坐下来,恰巧外面守门的芙蓉传到:“太太,姑娘,摆饭了。”贾敏示意旁边的月季开始安箸,月季知其意点头往喊道:“进来罢!”手里继续忙活着给贾敏母女两安箸放碗。 芙蓉掀开门帘,水仙带着几个小丫头端着菜,黛玉闻着香味便对着贾敏笑道:“今儿可是有女儿爱用的龙井虾仁?珍珠汤丸?”贾敏溺爱的看着她道:“真真是狗儿的鼻子,这也能让你闻出来了。” 水仙如今是贾敏身旁第一得心人,她知道杜鹃出嫁后,过得极是顺心顺意,她更是极力揣摩贾敏心思,留意四周,见贾敏如此说,便先把这两样菜肴放在了黛玉跟前,果真得到贾敏的赞许点头,她心里儿更是极为高兴,又端上一盆汤,月季便拿着汤碗给黛玉和贾敏各勺了一碗,放在跟前,贾敏尝了一口,极是鲜美的鱼汤,不由多喝了几口,才问道:“这是鱼汤?” 水仙忙笑道:“这是今日大爷送回来的鲟鳇鱼!说是外头得了的,特给太太和姑娘做汤补身子!”贾敏一听,怎么还不明白,顿时觉得那碗鱼汤不甚鲜美,她那傻儿子真真是被人卖了不知道,这样鲜美的味道,须得是活鱼,她那傻儿子几斤几两自个还是清楚的,这鲟鳇鱼本是极等,一般公侯人家也仅是在逢年过节有几条充个数儿。 贾敏看着正喝得香甜的黛玉,不带任何奢望的问水仙:“那今儿的汤丸也是这鱼做的?”水仙极快的点头,贾敏不由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她总不能把黛玉的碗给丢了,便不动声色的抬抬眼皮:“你再给我盛一碗汤丸!”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反正谁也不知道,反正一碗汤都喝了,再说不吃那也是浪费。 水仙便给贾敏盛上一碗珍珠汤丸,贾敏在这其间,看着一桌子的菜,她总觉得自家是不是已经吃不起菜了,除开今日上的粳米饭是自家庄上出的,龙井虾仁里的虾仁个大鲜美,就并非自己日常吃的,珍珠汤丸不说了,笋炒肉,这笋也不用说了,嫩姜炒鸡,这也不是寻常所吃的鸡。 贾敏见黛玉进得极是香甜,便把心中的不满去了几分,一时饭毕,漱了口后,贾敏带黛玉先回了里间,月季奉着两碗茶水放在她们跟前,在贾敏的示意下退了出去,剩下她们娘两说话。 且不说贾敏要与黛玉说何话,那景府里头的书房中,景炜皓正毫无半分形象的半躺在榻上,自己揉揉有些酸痛的脖子,旁边的小厮三儿要向前帮忙,却被景炜皓一摆手拒绝了,挑着眉懒懒的问道:“交代你的事情可是做好了?” 三儿巴眨着那双小眼睛,打了个千儿,左右盼顾一番,向前几步在自己大爷的耳边道:“大爷放心,奴才都已经办妥了,月二传来消息说……呃……大姑娘极是喜欢。”他原本想说是林姑娘,见大爷面露不善,两眼瞪他,话到嘴边忙忙改过,大爷那凶狠模样才没了,自己也不由松了一口气。 景炜皓坐直起身,摸着自己手边的光滑镇纸,一改惫懒模样,叮嘱自己这个小厮:“这姑娘声誉极是重要,万万不可随意吐露,要是被大爷我知道了,给你一顿好军棍!再丢你去做全营洗衣房里的士兵,洗遍三军衣物!” 三儿捂住自己的嘴巴赶紧点了头,示意自己绝不乱说,景炜皓这才满意的继续摊着!三儿见此,便转身端来一碗鱼汤,放到榻桌上,突地从书架上跳下一只白色大猫,这猫儿极是漂亮,一双不同颜色的眼珠子,全身通白,无一杂色,迈着极优雅的步伐走到景炜皓跟前,景炜皓伸手抱起这白猫放在榻桌上,鱼汤的跟前,白猫闻闻鱼汤,才一口一口的开始舔食。 景炜皓看着白猫那样,支着脑袋在想黛玉应是如何吃饭,想及佳人,却不得近其身,连个荷包都是偷偷摸摸得来,也不晓得何时才能得偿所愿。 白猫没多会就添完了自己的那份食,伸了个懒腰,喵喵叫了两声,便转着头钻到景炜皓的怀里,景炜皓一手抱着它,轻轻挠着它的下巴,一手轻轻地顺着猫的脊背梳理皮毛,白猫舒服的卷起尾巴睡在景炜皓的腿上。 三儿也极是利落的收拾好那空着的碗,他一面拿着空碗脚步极轻的往外走一面心里极是可惜:啧啧啧,虽说这碧玉碗不值几个钱,但是拿来装猫食,实在是有点可惜了。 三儿把空碗递给外面的仆从,刚要转身进去,右耳边就传来极凌厉的风声,只见三儿身影未动,右手抬起袖子一甩,原本要擦耳而过的一只大钱,却被击飞,嵌在旁边的柱子上,只是那窄口袖子也破了一个小小的口,三儿皱着眉头道:“金三,我没抢你妻儿,杀你父母,你今儿找我小三的碴想作死是不是?” 三儿的声音刚落,一个外形极是艳丽,穿着金闪闪长袍,腰间挂着一个金字牌的青年落在他的身旁,他听三儿这样说,也不恼怒,只是可称得上妖孽的脸上极是艰难的挤出忠厚的笑容,搓着双手嘿嘿直笑:“哪里哪里,俺只是一时手痒,一时手痒!” 三儿见他真是极是不爽,这原本应是妖孽无比的人物,偏从青组跑去了金组,全身一袭俗气无比的打扮不说,那笑声,那说话,那动作,撇去那模样,简直就跟大山里出来,甚么都不懂得土疙瘩似的,真真是影响全锦衣卫密使的名声,虽然已经不好听了,但是真的无需这样的人再来败坏。 三儿心疼的摸着自己破了个洞的袖子,没好气的往里头一指:“大爷在里头呢!”金三又嘿嘿笑了几声,慎重的道了谢,才闪身进去。 三儿摇摇头,不知从哪里翻出一根稻草,咬在嘴里,歪坐在台阶上,闭上眼睛,没一会就打起了呼噜。 第50章 眨眼之间,白驹过隙,入秋,逢新皇登基,今秋闱更引人注意,林珩应考三场六日,他已不是第一次下场,倒无惧意,他自半年前之日起就照着下场之时要求自己,果真过了三场后,精神气岁略差了些,沐浴后进了些汤粥,继在书房抄完所有卷子给等待着无聊之极一起下棋的林如海与师叔杨掌院一一看评,他虽是胸有成竹,也是极想知道自己是否能顺利而过,看着父亲和师叔杨掌院二人捻着须尾,小声说了又说,在纸面指指点点,最终两人看完卷子,不约而同的相视一笑,林如海大手一挥,语气似乎有些不耐烦:“还不赶紧回去休息休息!” 林珩见两人如此,知自己必定是上榜无疑了,便给林如海和师叔杨掌院行礼道:“那珩儿就去休息了,师叔,父亲,珩儿告退!” 林如海放下卷子,用镇纸压在书案,见林珩还在站着不动,赶紧的挥手示意他离去,林珩这才倒退几步转身出去,他没走远就听见屋子里两个人乐呵呵的声音,他知偷听不太似君子之道,但钱子明说过君子有所为也有所不为,另景炜皓也说了适时也可抛去君子之道,他站在外面廊上,仅在窗户旁,如有人支楞窗户,那便一定能见着,可惜屋子里的两人坐在围棋前,哪里还管顾外面有何人。 杨掌院口语平稳,最近因上火,有些嘶哑,他道:“珩儿五分天性,五分苦功,这火候真是恰到好处。” 林如海语中带笑:“也亏掌院一手教导,我这拙儿也能有此成就,他日能更甚一层,我便也心满意足了。” 杨掌院惊讶,语带调侃:“还想一门父子探花佳名啊,未必不能成,只珩儿脸皮子薄,要是游街之日被抛满各色花朵羞晕而坠,老夫看你还得意不得意,呵呵呵!”此话一出,林珩只觉得自己双颊烧红似的,仿佛一股股白烟腾飞而起,他能想出这个腹内经纶,个性却十分让人受不住的师叔此时是如何的对着自己的父亲挤眉弄眼。 听得啪嗒一声,杨掌院连连呼道:“你这林如海,我只说了你一句,就堵死我活路!” 林如海声音颇四平八稳:“落棋不悔方是君子,珩儿不小了,多方磨练才能继承这林家,我一人之力,必是有限,也只得托付各位同僚,我这个儿子年少聪明,就是少了气盛二字,他生父母早逝,未免老成了些许,我只盼他日后对他妹妹和林家世代仆从们照拂一二,不至于无人所靠,无人所依。” 杨掌院半晌才出声:“你倒是有心了,我那哥哥来信里便极是肯定,那孩子目光坚毅,意志坚定,在我这边也磨了几年,只希望他日后也依旧如此,那也不枉你对他的期盼。” 再以后的话,林珩也没有再听下去,他那通红的脸并未消下,心中翻腾的极是厉害,他知晓父亲对他多有扶持,近一两年任他用着林家大爷之名行事,结交朋友,拜名师,只在他请示之时,方才指点一二,并让他用心自行体会,此时的他才深切体会那父亲二字,至此,林如海便被他真正视为父亲,再也无那点子疏离之意,但还是排在了黛玉与贾敏之后,一个是处处为他着想的妹妹,一个是各色打点齐全,时常给他做衣服穿的贾敏,对于父母早逝的林珩来说,最给予他温暖的便是这两位,林如海只是当初那位带他回家的大人,现在才是真正的父亲。 林珩好生休息几天,这放榜之日,他躲在了宽敞的外书房里,正品着林如海叫人送过来的碧螺春,就听到外面有人说钱子明的小厮来了,他便叫那小厮进来,那小厮名唤顺风,还有另外一个小厮叫千里,凑起来是学里最有名的“千里眼顺风耳”,多少的八卦小道消息皆来自于他们两个,顺风笑着给林珩打了个千儿:“二爷说今儿放榜,特来邀林大爷一起过去瞧瞧。” 林珩眉眼一皱:“这秋老虎都还在,他去挤这个干嘛?不嫌热得慌?”顺风怕邀不来林珩,忙又向前一步道:“看榜的事有小的们呢,二爷如今在天源楼开了一包间,景家大爷都过去了,杨家两位爷也去了,就等林大爷您呢!”说完,又赔着笑,赶着哀求:“大爷就当给小的一个脸面罢,要是就落下林大爷一位,我家大爷肯定给我一顿好嘴巴子!”一清俊的小脸看着就是皱巴巴的,就只差没扑到林珩的脚边,抱着大腿哀嚎。 林珩倒是一乐,这个顺风一向鬼精无赖,钱子明待他们兄弟俩不是一般的好,上次还当街作弄了仇家小霸王,愣是让对方连场子都找不回来,要是说抱大腿,也不是不可能,毕竟这顺风连女装都肯扮的,当即招来书和交代一番,就回院去换出门的衣裳,那顺风见林珩已应,一溜烟就跑出去了。 竹笙见他回来换衣裳知出门会友,就收拾出贾敏做的一件浅紫软绸窄袖滚回字纹竹叶长衣,林珩最喜此件衣裳,正想让竹笙换一件,却被竹笙道:“前儿太太都问了好几回了,说大爷要是再不穿可就要明年才能穿着了,明年大爷又长个子了,白放着不穿可惜了得!”被竹笙这么一说,林珩才穿了起来,束好了腰带后,嘱咐了一会竹笙,才带着书和等人出门去。 放榜之日各大酒楼都是挤满了人,那考了试的考生,多能得店家免费香茶一杯,瓜子花生之类的一碟,要是考生进了举人便这酒楼也沾了喜气,店家倒也不愁这营生。只是这天源楼,包间不便宜,单是香茶就得十两一壶,那些个菜品水酒的皆五两以上,一顿没个五六十来两是下不来的,这钱家看管钱子明极严,素日荷包里未超过十两,真不知道钱子明怎么在天源楼弄了一包间,只怕其中又有他不知晓的缘故。 林珩一进来,便见到自己好几个同窗,众人单给他留了个位置,那来的小厮们也都挪到一边去坐另外一桌,他先对众人拱拱手,方坐下来,那桌上只见好菜未见好酒,他正好奇,旁边的景炜皓哈哈大笑:“你也别瞧了,他今年过年喝醉了酒,险些出了事,哪里还敢喝酒。”见钱子明一脸的往事不堪回首,他也就懒得问了,无酒那就端着茶先对着众人喝一口示意示意,众人混熟久已,无需太多客套,便你一句我一句的聊起一些闲话。 众人正吃喝之时,景炜皓的耳朵却听到楼下有极快的脚步以及喘气的声音,步子未凌乱,喘气有序,又向这边,想必是报信的人来了。 不多一会,就跑进一名小厮,乃是钱子明家的千里,见到众人,脸上又喜又喘的,先急急忙忙给众人打千儿,众人不忍,到底让他好生喘完气再说话,一会子,千里就平复了气息,从怀里拿出抄录的名单,众人命他赶紧念出! 千里红润的脸上是喜气洋洋,先是给众人都鞠了躬:“恭喜各位爷,这榜上都有各位爷的名字!” 这下就犹如捅了马蜂窝一样,全部都站起来跑向千里,那最近的钱子明以最快的速度扑向千里,夺过千里手里的纸张,极快的瞧见:“钱子明,第八十六名!”,心中一阵狂喜,顿时叉着腰哈哈大笑,却冷不防的被杨家二爷夺过,摊开念极快的道:“林珩,第十八名,景炜皓,第二十二名,杨学宗,第三十六名,杨学师,第六十五名,钱子明,第八十六名,李感,第一百零三名!” 林珩也按耐不住自己的欢喜,对着书和叫一声,书和知晓的点点头,就小步快跑家去报喜信去,其余人等除了景炜皓外,各自随身小厮们也极快的一路小跑回去。 众人都各位纷纷拿着茶杯倒着茶水互敬,只是景炜皓显得有些冷静,脸上的笑容并未达到眼里,他看着喜气洋洋的林珩,心里不知打算着何事。 将至晚膳,众人一一告辞家去,景炜皓身边只带了个小三,将军府与林家一个方向,先到了尚书府,与林珩告辞一番,景炜皓突然不由叹了一句:“你倒还有人可给你做贺宴。”即将转身离去,就被林珩一把拉住缰绳,看着他:“你家里除了仆从就你一人,要是不嫌弃,今儿就来我家喝酒一齐同贺如何?” 景炜皓等着林珩就是这话,脸上却还露出几分迟疑:“上次林大人见我倒是有所不愉。” 林珩一把拉住他往家里走:“你倒是这会子拘束起来了!今儿也是你的好日子,父亲大人才不会生气!”他可是十分了解自家的父亲,虽然有些不喜景炜皓,但是那眼里哪里就是嫌弃了,只是不知道到底景炜皓做了何事惹得父亲大人如此,改天一定要好好问问。 景炜皓给三儿递了个眼色,就跟着林珩进了府门。 三儿向上翻翻白眼,我的大爷哎! 话说景炜皓进了内院,这一家子吃饭,林珩大了些,就单独与林如海吃饭,再也无机会与贾敏黛玉二人在单独用饭,此时,景炜皓一来,自然也是如此,虽是单隔一个屏风,他也心满意足了,这景家小子打的就是这个主意,见不到黛玉,哪怕与黛玉同在一个屋檐之下吃饭,他也是极是愿意的。 原本林如海一见景炜皓脸上的笑容就少了些许,林珩见有些不妙,赶着补道:“景大哥今儿名落儿子后些,只是儿子见景大哥家人丁薄了些,不甚热闹,便邀着过来。” 林如海听了,心里便怜惜多过于不喜,到底这孩子未做错甚么事,又不靠家里世袭庇护,努力上进的,也不失赞一声好,便道:“坐吧,不必拘束,无非就在当口加几个菜,添碗筷的事儿。” 贾敏听到人通报,心底里也多了一份柔软,便叫来水仙,悄悄的吩咐多给前面加几个菜,又让人传话预备给景炜皓安排厢房,她柔声道:“今儿你们都是喜事儿,晚了也别家去了,派个人传个话就在这儿住一晚上再去就是了。” 景炜皓赶忙站起身,就差点没把跟前的官窑青瓷竹丛盖碗给打翻,对着屏风就是一个深深的揖手:“多谢林夫人体恤小可。” 第51章 景炜皓做完揖,便欣然拎起下摆坐下来,十分镇定的端起官窑青瓷竹丛盖碗,轻轻的揭开碗盖,又装模作样撇了撇子虚乌有的茶沫子,深深的吸了茶香,正欲吸口茶水,便听到廊上有人向这边走来,人数三位,这练武之人听力就是极好的。 茶水乃是刚刚斟倒,极是烫舌,那练武之人也不是钢牙铜齿,他以为只是丫鬟过来,冷不防一个声音传来,让他狠狠的吸了一口。 清莺出谷般的声音里有几分好奇:“芙蓉姐姐,家里可是来了客人?”是黛玉的声音。 此话一进耳朵,景炜皓的双手一激动,又差点打翻了已经端着的盖碗,那热烫的茶水被他急急的吞咽下去,顾不得他身上仅有的那么一丝斯文,恰逢林如海与林珩说话儿,并未把注意之力放在他身上,不然丢了份儿不说,说不定又被林如海嫌弃起来,那就甚么机会都难了,他索性干脆光棍些,茶也不喝了,放下盖碗,端端正正的坐着,只是那耳朵根子红了些许,继续竖着听那些声音。 响起别的清清脆脆的女子声音,想必是那名叫芙蓉的丫鬟:“回姑娘,今儿大爷邀了同窗景大爷来府里做客,奴婢带姑娘走另外一边。” 丁零当啷的首饰相撞声,想必是那芙蓉的丫鬟正在给黛玉行礼,黛玉道:“哥哥今儿可是有了举人的名头了,不知道那景大爷可与哥哥一般也是举人不成?怎地没家去?” 景炜皓双手在桌子底下握成拳头,极是紧张。 芙蓉道:“奴婢听说也中了举人。”顿了顿,又道:“太太在里头呢,姑娘还是快进去吧。” 景炜皓松了一口气,心里埋怨芙蓉没有多透露,却也赞一声林家好家教,并不随意说些外男事情,进退有度,想必小叔会极力赞成这门亲事也有此缘由。 接着就是掀开门帘的声音,四个女子的脚步翩翩而过,前面第一个脚步略重,第二个脚步较轻,步子并不大,很有步步生莲之意,后面跟着的两位女子则是小步极快跟着,景炜皓稍微侧一下脸,那重重的紫檀玻璃百花齐放大屏风隐约能见到第二位女子身段略小,穿着晚烟霞紫绫做的上衫,软银轻罗百合裙,头上戴着步摇。 他好像被摄了心神去似的,眼巴巴隔着屏风看着黛玉往里厅走去,虽然他实在是看不出什么来,这高手也并未懂得什么穿墙透视之术,他现在方恨不得能习得这些。 里厅与外厅其实就是隔着一道极大的屏风,一般宴客也并不放在此,自家人吃饭,便无需太过于拘束,就是景炜皓一来,贾敏思虑了一番后,也就是在一旁的走道上再从别处挪出一块屏风来此暂时遮挡,毕竟如此大的喜事,林如海只携两位再去宴客之厅,那到底一点味儿也没有了。 只听得里厅里传来贾敏的声音,能听出极是慈爱,景炜皓甚至能够在眼前依稀浮现出温柔的颜容:“我的儿,今儿的功课可累不累?”景炜皓在外面,贾敏并不直呼黛玉的闺名。 黛玉知外有陌生人,说话总是不自觉的有些羞涩,先给贾敏行了个安礼,低着头揉搓手里的帕子道:“娘亲,先生布置的课并未很累,今儿可是哥哥的大喜呢,娘亲怎么就只问女儿呢?” 贾敏也笑道:“极是!”略微顿了顿,迟疑半分,往屏风的方向侧了一下脸,瞧上外头一眼见并无不妥,才转回头柔声说道:“今儿来了客,是你哥哥的同窗好友,与你哥哥同日中榜,你哥哥与他交好,便邀来家里同贺。” 黛玉听着,心里方才知晓原是哥哥的好友,只是这中了榜就是极好的事情,家里总是要好生祝贺一番,要是按照娘亲这般说法,这位同窗哥哥想必家里已无人,黛玉如此一想,心中对景炜皓不免有些怜悯之意,景炜皓要是知道自己因这般行为引起黛玉的怜悯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只是外听的景炜皓听贾敏这话,赶着站起身,双眼露出期盼,显得整张脸分外有神,那模样好似有了天上的馅饼要掉落下来,林如海见此方情景,心里各种滋味涌出:这小子脸上一丝掩饰皆无,景家老狐狸教出来的可未必是这等模样,究竟到底玉儿是在哪儿遇到了这小子,惹得了这么一个桃花债。 里厅的黛玉稍微弹了弹自己的衣裳下摆,面向屏风,声音略微抬高道:“恭喜二位哥哥齐名桂榜,他日必定能金榜提名!”说完,景炜皓能隐约见到一人身影向下低头微蹲行福礼,他一扬衣摆,便迫不及待的站出位,向里头的人又是一个深深的揖手,回话都有些颤抖:“不敢不敢,妹妹多礼了。” 林如海重重咳嗽一声,不善的盯着景炜皓:“你,坐下罢!”真真是碍眼极了,瞧那激动地神情,满脸的喜气洋洋,就跟见了鱼的猫儿一样,哎呀呀个呸,他真是年纪大了,老糊涂了,怎么就把这景家小子想成了猫儿,那他家玉儿岂不就是那条鱼!真是该死,都怪这个臭小子! 就在林如海埋怨自个胡思乱想,气呼呼瞪着景炜皓之时,里头黛玉分别给三碧青酒杯亲手斟倒上惠泉酒,倒好酒后,命水仙送到外厅去,贾敏这才暗自心里点点头,黛玉又拿出日常家里的桂花甜酒,给自己跟前的两个玉酒杯斟倒上,满上后,先奉一杯与贾敏,贾敏接过了,她便举起酒杯。 黛玉听到外面水仙已一一奉上酒杯,便自己举起杯子,面向屏风,对父亲哥哥以及景炜皓道:“这一杯酒,贺哥哥以及这位……” 景炜皓擎着酒杯,顾不得林如海瞪他,急忙开口:“妹妹,哥哥姓景,比你大四岁。”叫景炜皓,只是后面的话就自动自发咽下去了,毕竟林如海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了,他可不想酒水未沾就被赶出宴席,那可就是丢脸丢大发了。 得景炜皓一句话,黛玉侧头看向贾敏,贾敏稍微点下头,黛玉才重新改口贺道:“贺景大哥,哥哥喜登桂榜!父亲得偿所愿!”隐约瞧着他们三个人一饮而尽,黛玉又举杯对贾敏轻声道:“母亲也得偿所愿!”看着贾敏喝完手中的酒,黛玉才把自己手中的酒喝完。 外头的自有月季支使着小丫鬟们轮番上菜,五荤二素一汤,乃是八菜一汤的正经自家人用饭习惯,用料也都非是山珍野味罕见海鲜,景炜皓想起自己派人送过去的鲟鳇鱼,心里不由有些讪讪,他哪里知道这林家竟无京城那般人的喜好,看来下次再也不能使用这个方法。 想毕,景炜皓定定神,先自己从旁边的丫鬟手里拿过酒斟壶,先给林如海满上一杯,朗声道“炜皓恭喜林伯父!”林如海倒也不拒,听他说着话便也一口喝了,景炜皓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对着屏风里头的贾敏,遥遥相贺:“炜皓恭喜林伯母!”贾敏见此,便让旁边的水仙给自己倒了一杯桂花甜酒,喝了后,轻声道:“你也别拘着,小心喝醉了。” 景炜皓心中一暖,便把酒一干,说道:“炜皓省的!”最后他敬要林珩,抓起酒杯给林珩满上,两个少年人意气风发,面面相对,互相一拳击,笑道:“同贺,同贺!”说完两个人笑着饮下这杯酒,才各自坐下来。 林如海见此情景不由想起当年的自己,先给两个人各夹上一鸡腿,呵呵笑道:“少年人多吃些。”他自己右手边是一个全羊脂白玉做成,雕着松鹤图的自斟壶,他在家里一向不喜别人给他倒酒,哪怕是贾敏或是林珩也是一样的,总觉得有人倒酒就是催他别喝,这在家里了,还哪里管着这事,贾敏见他从未醉过,也就随着他去,景炜皓注意到林如海跟前有这个极是精美的自斟壶,便歇了在旁帮忙倒酒的心,他夹着菜,入了口,品着林家的厨艺,他对自己这次很满意,因为后面,黛玉坐着,与他同一屋檐下吃饭喝酒,将来,他会努力让黛玉与他同桌同食。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各位今儿晚了! 第52章 林府一家子在热闹温馨之中用了晚膳,但皇宫里头就完全两样了。 因为,薛德太嫔要生了。 满天的星光下,抚琴轩里里外外高高挂起大红宫灯,守在外门口两位宫女站在一侧,一位深蓝衣着五品宫内太监一手拎袍子,一手举着灯笼,一阵小跑,后面跟着两位太医院里头的太医,以及两位挎着药箱的药童,五品宫内太监先开声,“大夫来了,还不快点儿开了门儿,还待着作甚么,兀楞楞的,脑袋还要不要了?” 两位宫女听着这话,先赶紧的把虚掩的门儿打开,露出里头几位嫔妃的身影,有坐着的皇太后娘娘,甄贤太妃几位,也有只能站着的贾贤太嫔等人,脸上表情各不一样,皇太后娘娘端坐着,身后的陈女史早就拿着彩凤白狐披风先行给皇太后娘娘披上了,别的也有真心为自家娘娘着想的带了披风或者罩衣,只有几名太贵人冷瑟瑟的站在一旁。 两位太医见此状,不敢贸然进去冲撞了皇太后娘娘等人,便先转头嘱咐药童在外守着,自己拎着药箱抹抹额头上得汗水,随着五品宫内太监快步走到皇太后跟前,跪下行礼道:“微臣,叩见皇太后娘娘,各位娘娘,给皇太后娘娘,各位娘娘请安。” “起吧,先候着就是了。” 皇太后也懒得理会,摆了摆手,让太医们先行在一厢房进去候着,甄贤太妃等人似笑非笑的看着地上跪着低着头的两位太医,看着他们磕了头,站起来,倒退着八步,才拎着药箱进了一侧的厢房,自己不着痕迹的与在座几位交流了一下眼神,皇太后身后的李嬷嬷抬起眼皮看了一眼站在门边上的五品宫内太监,这厮的自以为扒上了薛德太嫔这条线,羊水才破了,就请来了这两位太医,未免手伸得也太长了些。 原本作为后宫之主的皇后是要赶来,却被皇太后使人早早的就在坤宁宫拦下:“你身子原本就弱,产妇这边血光到底有些旺盛,别被冲撞了,这边有哀家呢。”皇后自然是乐意遵循皇太后懿旨,自个就在宫内歇下,仅在外殿点了一盏灯,令人守着,以免有不测发生。 房内,两位接生嬷嬷看着躺在床上的宝钗痛苦小脸,又看了一下宫口,小声商议一下,年纪大些的吩咐先备好上热水,那一应的东西已是早早准备齐全,宝钗疼得头上满是大汗,双手紧紧抓着□的被子,趁着自己还能说话,抖着声问:“嬷嬷,到底,到底,怎么样了,怎么,这样痛啊!?” 年纪轻一些的嬷嬷皱着眉头,她做了这些年的接生嬷嬷,宫里头的孩子出生并不频繁,近年来更是没有,可像宝钗年龄这样的小还是头一回见,身子并未长熟,那是风险极大的,外面还有皇太后等人守着,有事自然有这些贵人嘱咐,她稳稳心神,便指挥边上的宫女:“去吩咐熬些参汤过来备着!”又转头看这宝钗道:“娘娘还未见红呢,还要多等一会子,等见了红,开了宫口,自然就好生了。” 年纪大些的嬷嬷刚刚见到那宝钗宫口未开,知道还要好些时候,说不定就是到了天亮都未必能生出来,也怕耽误了主子们的休息,就转身掀开门帘儿,往外禀报去。 先来一位嬷嬷告知陈女史,旁边的陈女史递了话给皇太后,皇太后听了点了头,陈女史这才与那位嬷嬷说了,接生嬷嬷才从门里出来,皇太后见接生嬷嬷出来,并未听见有婴儿的哭啼声,就问道:“怎么出来了?” 接生嬷嬷先行个福礼,不敢抬头看皇太后,低着头,垂着双手:“回禀太后娘娘,奴婢看过薛德太嫔,只是羊水破 了些许,未见红,还要好些时候呢,按照奴婢惯来的经验,恐怕到了天亮才能生出来。”说完便一声也不吭的站着。 皇太后听了,想了一下,便道:“也罢,你回去守着薛德太嫔就是了!”接生嬷嬷低着头喏了一声,接着又行了一个告退礼,方才回房里头去。 皇太后转头看向旁边的几位太妃,太嫔以及站着一边的太贵人,那些上了年纪的太妃,太嫔们脸上不由露出一丝后悔之意,太贵人们年纪也不小,又站了许久,自是有些承受不住,脸上疲惫之意愈发明显,皇太后便说道:“大伙儿也听到接生嬷嬷的话了,既然是这样,就都回去罢,别在这儿等着。” 先是太贵人们眼里欣喜无比,太妃们也正想说些什么,就被贾贤太嫔先行一步,只见她从座位上站起来,身上披着抱琴亲手织的二凤双尾追珠彩线滚边披风,脸上的脂粉越显得白皙,那眉线画的极高,更显得那凤眼儿有些凌厉,一张嘴就让那些太贵人们气愤不已:“太后娘娘体恤,臣妾等人感激不尽,只是德太嫔妹妹头一回生产,年龄小,想必也极是害怕孤零零一个人,圣人又不在,臣妾等人便是德太嫔的依靠,还请太后娘娘多多体谅。” 贾贤太嫔这颠三倒四的一番话,让几位太妃们都愣了愣,心思敏捷的吴贵太妃看着贾贤太嫔的眼神有些不寻常,心里寻思着这该不会是魔怔了吧?她又不由看了看几眼旁边的甄贤太妃、徐淑太妃、张德太妃这几位,发现每人脸上也是狐疑一片,到底是在皇太后跟前,这样的时机万万不敢乱说话,就都朝着皇太后看去。 皇太后自己听着也觉得十分别扭,只冷哼了一声,就起身,深深的看了贾贤太嫔一眼,留下一句:“这薛德太嫔到底是你家亲戚,理论上也该多照应照应,看贤太嫔如此心系薛德太嫔,那就留下来守着好了。”末了又吩咐自己身后的刘嬷嬷一句:“你与几位公公留下来好生照看,有事儿就立即着人去慈宁宫,这儿离得近,别因为小事就耽搁了,这可是太上皇的龙嗣,千万马虎不得。” 刘嬷嬷与身后几名太监和宫女均站成一侧,大声的应了喏,众人也纷纷行礼恭送皇太后。 皇太后这才搭着李嬷嬷和陈女史的手往外走,八名宫女早已手持宫灯在门口等着,见皇太后缓缓走来,便先由六名宫女打头,两位宫女两侧缓缓拥着皇太后往慈宁宫走去。 吴贵太妃略与几位太妃说了几句,便带着自己同住的一太嫔两太贵人往自己住的院子去,其余人等也纷纷互相告辞,甄贤太妃住的最近,便落了最后,瞧着孤单单只带着抱琴和两位宫女的贾贤太嫔,嘴角边轻轻扬起,仅用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道:“贤太嫔妹妹就多多的用姐妹之情关心德太嫔妹妹罢,本宫年纪大了,又体弱多病的,也是十分羡慕这真挚的姐妹之情,万望贤太嫔妹妹能够始终如一。”说完,蓄着笑的嘴角翘起,极是小心的用手帕捂着,小声的打了个哈气,这个声音便是旁边的刘嬷嬷也能够听得十分清楚。 刘嬷嬷向前一步,弯腰下礼,沉着声音道:“请甄贤太妃娘娘回宫休息。”甄贤太妃是积年的深宫老人,这刘嬷嬷向来掌管各宫嬷嬷大事,也不拂了她的脸面,到底身子也有点承受不住,便点了点头,扶着自家的侍女回自个院子里。 刘嬷嬷见甄贤太妃走了,便请贾贤太嫔往小厅里坐下来,因脸上脂粉太多,故看不出脸色几何,只是可从双眼里瞧出疲惫,但这贾贤太嫔应承了皇太后的话,就得好生待到德太嫔生出为止,她便自作主张先叫人熬了浓浓的茶来,再备下一些糕点。 贾贤太嫔倒是有心在院里等着,可皇太后一走,又留下刘嬷嬷这样的她也颇惧三分的资深嬷嬷,只得跟着刘嬷嬷坐到小厅里头,一面喝着浓浓的茶水,一面听着宝钗痛不欲生的喊叫,她心里一阵痛快,嘴里念念有词的,倒不是求保佑宝钗平安,竟是想一尸两命,她不是不想宝钗难产身亡,只是孩子留着,上头还有甄贤太妃没能养育一个孩子,那是绝对轮不到她的,索性也不便宜别人,干脆就一起没了,也是极好的事情。 贾贤太嫔如此的想着,才能一点一点的熬下去,就算是想睡,看到刘嬷嬷在旁以及一屋子的宫女太监们,也得狠狠地掐自己一把,以免睡去被刘嬷嬷或者是屋子里头任何一个宫女太监告了状,抓个有失体统,又被禁足,那就得不偿失了。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天亮之时,宝钗最终诞下一女婴,太上皇没发话,皇太后便给这女婴起了一个名字叫:明和。 贾贤太嫔熬了一夜,又得不到自己要的结果,又气又累,回到自己的院子后,便病倒了。 明和公主出世是件喜事,又因只是个公主,没太上皇皇太后两位圣人发话,洗三与满月两日并不十分热闹,均一以普通公主规格进行办置。 黛玉听说宝钗生了个女儿,口里念了一声阿尼陀佛,到底,宝姐姐在宫里也有了依靠。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的支持,这些天实在是太忙了,很抱歉!后面恢复正常,一周三更。 第53章 宝钗费劲了全身的力气方才生下这个女儿,貌似一下子通了窍似的,每日除了照顾女儿外,竟再也不随意走动,只歪在榻上给自己女儿做衣裳,只有逢了大节下,才会抱着女儿出面一二,不敢多占一分一毫。 薛姨妈听说宝钗生了女儿,心下欢喜万分,想着多给宝钗带点东西,却被来送信的太监的几句话打消了,那小太监一板一眼先打了一个千儿,才道,“传太嫔的话,宫内一切安好,请薛夫人不必挂记,好生给哥哥娶门媳妇,来年也能抱个孙子。”说完便从怀里拿出一封信递给薛姨妈,薛姨妈接过,吩咐同喜给了赏钱,那公公离去后,薛姨妈才坐下来拆开信件一看,连看几行字,只觉得剜心的疼,同喜见状,扶着薛姨妈先行回房去。 尔后没多久,薛蟠就讲了一门极为普通的亲事,对方的姑娘温顺平和样貌只是并非出色,那薛蟠也是奇怪,竟也极听过门夫人的话,事事以夫人为主,再也不出门兴风作浪的,薛家越发的不再那般显眼。 且不管薛家如何,林家林珩要办喜事了,当年放小定之时就是商议好要在秋闱之后,这即将近年关,家里的大大小小的事情也多起来,贾敏有些腾不开手,黛玉就被抓了壮丁,被贾敏一吩咐,就划了一小半的事情给她,黛玉就忙得天翻地覆,哪怕是午饭也没得安生好吃。 林珩即将成亲,在众人眼里那就是大人了,家里大事大都要参与一二,林如海见到林珩依旧时常带着景炜皓到外院读书或者习拳,便恨铁不成钢的抓起林珩关在房门里狠狠教育了一番。 后果就是,第二日,景炜皓被林珩狠狠试图揍一顿,可惜,对方的武力值在那里摆着不是看的,轻轻松松被景炜皓压住胳膊,景炜皓剑眉一扬:“你到底是吃错了什么东西,如此不分青红皂白的来几拳。” 林珩有点红了眼,哑着声道:“亏你还是我的半个拳脚师傅,是我自己识人不清,引狼入室!”当他得知妹妹被景炜皓看上的时候,心里酸溜溜极了,自家的好妹妹才在身边几年,就要嫁人不说,还被这个人看上,真真的悔不当初! 景炜皓见四下没人,暗自好笑,先松开林珩,一手拉起他,又帮他拍去身上的灰尘:“我又是哪个狼,我可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你摁着良心能说出这话?” 林珩一下子打掉景炜皓的手,话到嘴边却不知道如何讲,即便是周围没什么人,他总不能开口就是自己妹妹或者是妹妹的名讳,要是那样,黛玉的闺誉还要不要了,胀红着脸,盯着景炜皓就是一个字没讲。 景炜皓看林珩那双被怒火染红的眼睛,先是叹了一口气,才开口道:“虽然我是有心,却也没有越过任何一步,只想循序渐进,且你安心,我从未令你难做,我是真心想交与你这个朋友,这件事只是其中之一罢了,你要是觉得朋友也不可做,那你也可大可放心。”后面势必要难上些许,他的身份上等,家世极好,却父母双亡,无人执行中馈,这里便不是极好的良配,说不得,还得豁出去求当今圣上下指婚旨意,只是恐怕到了那时,便是不成亲家成仇家了。 林珩极是聪明,他看景炜皓的模样,也知不是骗他,到底心里不爽快,只粗愣愣的开口说道:“你也别往我家送几许东西,我家也不缺那几样玩意儿。” 景炜皓见他还是有些想不开,知再多说也无意,便淡淡的拱拱手:“那就不扰了,你自己也私心的想一想,到底哪样选择才是对你林家极好的。”说罢,便纵着轻功离去,一眨眼就没了人影。 林珩有些懊恼的狠狠扯旁边的叶子,自己站着又想了想,方才家去。 黛玉并不知道哥哥与景炜皓因为自己起了冲突她好容易让人清点造册聘礼,又要派人去接洽酒席名单,她得在管家的提醒,以及请年酒,请寿酒的名例里一一核对,并且还得注意对方是否能出席,这大半天下来,黛玉也只喝了一口水,管家娘子见自家姑娘累得很了,在好好想想并没有别的事情可以烦黛玉了,先告了个罪,才带着人离开黛玉所在的院子,百灵、画眉两人见黛玉累了好些,便端来水给黛玉卸下妆容,翠羽端着一碗粥和一并几样小点心进来,黛玉饿得狠了,瞧着翠羽就是一笑:“可有甚么吃的?我闻得倒是香得很,好似肉粥?” 翠羽笑嘻嘻的一一把盘子里头的粥和点心摆上榻桌:“姑娘可是猜对了呢,便是鸭肉熬出来的肉粥,极是温补的,再过两个时辰才该用晚膳,奴婢就先行去拿了这几样点心,姑娘看可不可口?” 黛玉已经自己巧手绾了一个美人发髻,只在上面用金攒珠绾着,别的一例不用,她示意百灵和画眉两人收拾剩下的,自己先行走到榻前,见那几样点心:一寸来大的蟹黄饺子,萝卜糕,蛋黄酥皮饼,样样都是她喜欢的,她颇有些惊喜的看着翠羽,仔细打量的眼神把翠羽羞得差点没把头给埋起来:“啧啧啧,想不到翠羽现在这么能干了,这些可都是姑娘我极喜欢的。” 茉莉恰好端着茶水进来,看见翠羽被黛玉说得两腮粉红,把茶水一放,不由扑哧一笑:“姑娘,翠羽实在是害羞极了,再这样可不是要烧着了不成。” 黛玉也顽皮倒上一杯水递给翠羽:“快快喝上一口,小心真的烧起来了。”翠羽呐呐的接过来,一口气喝下去,旁边的人都笑个不停,觉得这个丫鬟实在是太容易害羞了。 王嬷嬷在旁看着也忍俊不禁,告声罪,先行把翠羽带出去,房间里的人才止住了笑声,只是脸上莞尔依旧,开始服侍黛玉用点心,黛玉没一会儿就吃完了东西,想到百灵和画眉也跟着忙了一天了,原本还想要留下一样给她们,却觉得太少了,便自用完后,吩咐收拾碗碟的茉莉道:“茉莉姐姐,你回了厨房后,再给百灵和画眉两人和其它一些丫鬟拿点吃的,今儿她们也是累极的,这会子想必也饿了。” 茉莉见黛玉吃得极是干净,便应了:“奴婢知道了,倒是姑娘可需要走一走还是找个小丫头给姑娘松快一下?” 黛玉摆摆手:“你自去吧,我个儿稍微走走便罢了。”茉莉答应着,便出去了,黛玉寻思了一会,先自己找了一个薄的披风拿在手里,出了房门,门上的小丫鬟见黛玉出来,便先跟了过来。 第54章 深秋的午后因今日有太阳,并不让人感觉有一丝冷意,黛玉拐进群芳园,这是个不小的园子,一个大大的浅池子里头养着相当多的各色锦鲤,另外一个池子里专门种着不少的荷花,现下天气微冷,家里的粗使婆子们便要开始挖莲藕,黛玉进来之时便瞧见一些工具搁放在一边,几名高壮的婆子正淌着淤泥伸手顺着荷叶杆子去摸索莲藕,池塘的边上站着两名穿着干净棉衣的婆子,见到黛玉披着披风,轻轻巧巧的走过来,便唬了一大跳,连忙赶过去:“姑娘小心,别靠近了,这儿都是泥,小心污了姑娘的鞋子!” 黛玉性好喜洁,她听见了也不再往前看,伸脖子探了探:“姜妈妈,你们这是作甚么呢?” 姜妈妈是院子里老伺候人之一,素日也不少见黛玉,黛玉一向对下人也是极为不错,听见自家主子姑娘这般软襦的声音,脸上就好像盛开的菊花一样,笑道:“几位妈妈在挖藕呢!” 姜妈妈说着,另外一个婆子手脚极是利索的把已经挖出来的莲藕在池子边洗了洗,伸到了黛玉的跟前,自然是不让黛玉拿着,生怕黛玉污了手脚,她们自是惯做活的,这都算不上什么:“今儿碰得瞧,姑娘也瞧瞧,这便是我们常吃的莲藕。” 黛玉只吃过藕,见过的也只是画儿上的,哪里能看到真正的莲藕,仔细端看了一下,才评论道:“倒是与画儿上不大一样,颜色也有些不大对,画儿上都是白白胖胖的,这个,看着倒是十分的,粗糙!” 姜妈妈使个眼色让另外一个婆子拿回去,她笑道:“奴婢年轻那会儿倒有是机会见过跟那画儿里头的一样莲藕,又白又胖的,倒是跟咱这池子里的藕不大一样,想必不是一个品类的。” 黛玉轻轻点头,道:“也是呢,天下之物,尽不可能一样,煮熟的莲藕也是见过的,颜色也不是白色的呢,倒是蓬蓬松松的好入口。”看着婆子们劳作的手都停下来,纷纷道:“姑娘好。”黛玉便先回了道:“你们也好。”见她们一直都站着,她赶忙摆摆手:“你们忙,莫管我,做好了也好生休息去。”婆子们得了话,便又埋起头来继续干活,黛玉见此便转头对姜妈妈说道:“天气也变得冷了些许,到底妈妈们上了年纪,也不能一直这样泡着脚儿,是要生病的。” 姜妈妈一面先引黛玉绕开这块地,专门寻了干净的路往亭子里去,一面道:“姑娘放心,这多少年来都是一样的,咱府里头也就这些,大约两三日便也能够挖完的,妈妈们自会回头烧了温水洗脚泡脚的,从未有过生病的。”她早年没了丈夫,拉扯孩子成人就是靠着林家给的月钱米粮,如今儿子也大了,也在府里头当了班,两个人嚼用都免了,月钱米粮的都省着就想给自己孩子娶个媳妇,她听到见到黛玉这番怜老嘱咐,心里只有感激不尽。 跟着来的小丫鬟先行把亭子里头的石头凳子擦了又擦,姜妈妈与黛玉进来,姜妈妈先拦住要坐下来的黛玉:“姑娘,这可不成,这天儿凉,这石凳凉得很,就是拿了帕子铺了也不中用。” 小丫鬟有点懊恼的看向黛玉:“奴婢怎么就这样笨,姑娘略先等等,让奴婢先去拿垫子去。”说完便就要跑回院子,姜妈妈拉着小丫鬟,对着黛玉陪笑道:“这儿到底也远一些,不如姑娘往雪景间来,里面昨日就打扫的极是干净,姑娘要是想看看景儿,把那大窗户一开便是了。” 黛玉颇为惊喜:“是呢,我倒是没想起这雪景间,就在那边儿上。”这几日院子里忙乱,想不到姜妈妈还能抽出人手来打扫雪景间,黛玉心思转了转,心中的喜悦就淡了些许:“姜妈妈倒是想的极是细到!” 姜妈妈一直都不敢见黛玉容颜,哪里就抬了头,并未察觉黛玉已经有一丝的不喜,她十分的老实道:“倒不是奴婢想的细致,只是前儿太太说前面有些乱,到底园子里也不能松了,所以能打扫的都要打扫的干干净净,年里要赏雪吃酒就不那么没点人气,就连一些寻常的挖藕摘桂花,太太说惯例来也不能都破了。” 黛玉这才发现是自己想岔了,果然是心思缜密的母亲,家里人口原本就不多,便是哥哥的亲事虽然忙碌,到底也只是指哥哥如今住的院儿,以及聘礼,还有酒席之类的俗事,她今儿还不经意听管事的林鸣家的指点那些丫鬟道:当年老圣人去了江南微服时便也接过驾,父亲娶母亲的时候也是极是盛大的,也是井井有条,忙而不乱,按着条条例例来,下人使力,竟未出过错儿,便笑道:“那还不快一起去,我也好在那边看看景儿。” 姜妈妈和丫鬟便引着黛玉来到雪景间,打开门,就看到一绿地白荷花门帘,与自己院里的不一样,是挂在里头的,姜妈妈先掀开门帘,里头不大,如果一时来个二十来个人就没地儿站了,左手便是一个大炕和炕桌,右手是八仙圆桌和几张绣凳,炕上已经铺上了绣花毯子,黛玉就先往炕上一坐,姜妈妈把窗户都打开,黛玉往外瞧去,果然好风景,丫鬟先给黛玉告了罪,便去寻些茶水糕点,她不敢擅自离开,又去把守门的婆子叫来:“您老人家先帮我守着,我快去快回,姑娘在这里,可不能离了人。” 守门的婆子先应了,便在廊上找了靠进门的地儿先坐下来,姜妈妈也不敢惊动黛玉,便也出来,看着这婆子便一起小声说话。 黛玉双手支着腮帮子,心里在笑自己这算不算是不是偷得半日浮生闲,看着明晃晃的水面上掉落的桂花,耳边响起悠扬的箫声,犹如秋日的落叶缓缓而落,这并不是极好的音律,黛玉自己两世都好古琴,也时不时会在心情极好之时,洗手焚香弹上一段,这箫声开头不错,就是声律有点像结巴在说话,有些断断续续,黛玉自己都有些哭笑不得,想必是才学的罢,就原谅这个人,黛玉心里默默如许想着。 景炜皓看着手里的玉箫,有点想把它砸碎的冲动,到底他该不该听小三儿说的那样,先日日吹箫打动黛玉?可是他在这吹箫简直就是能够气死老师,好容易会了一小段,竟然后面还吹不出来了?想必那凤求凰就更难了。 在远远墙根底下的小三一面摇头一面叹气,这大爷怎么就没有脑子了呢,这靠着林府花园吹也便罢了,那也得人家林大姑娘在花园里才能吹啊,深秋之际,林家大爷要娶亲,听说林大姑娘整日帮忙操持家事,哪里有空去甚么花园,这不是白瞎工夫嘛。 第55章 黛玉望着窗外的景色,又住一回神听那断断续续的箫声,从未听得如许糟糕,只觉得万分新鲜,正愣着,门帘被端着茶水的小丫鬟掀开,后面跟着手里端着一小盘时令鲜果的茉莉,黛玉这才回神,见到她们俩一前一后,不免笑道,“这样子齐整,叶绿可是在厨房见到茉莉姐姐了,” 茉莉放下果盘,叶绿先行给黛玉倒上一杯温茶水,才笑道:“这回姑娘可没猜着,叶绿是在园子里碰到茉莉姐姐的!” 黛玉从盘子拿出一个橘子,先掰出半个,递给茉莉:“我吃不了,你替我吃半个。”茉莉接了,黛玉又挑出几个橘子递给叶绿,道:“去拿这些给前头的姜妈妈和门头的妈妈吃去,再留两个给你,这个也不是什么极好的,吃多了要闹肚子的。” 叶绿哎的一声,双手拿不了,茉莉笑了她几下,便教她用衣摆兜起来,叶绿这才依样画葫芦的兜好,往外走去。 黛玉看着斜坐在对面的茉莉,年已十六岁,发髻上插了两朵看着还好的时鲜花样,发髻之间倒是有一鎏金花枝,身上穿着玫红色的比甲,深绿色的百褶裙,面上是素素净净的,便多看了几眼。 茉莉被自家姑娘看的十分不舒服,还是仗着胆子笑道:“姑娘为何如此看奴婢?” 黛玉莞尔,两腮浮上一丝粉色:“我瞧着姐姐可漂亮极了,不知哪家的人有福气娶了去。” 茉莉闻言,脸上原本有些羞涩的意思,渐渐的沉淀下来,又瞧了黛玉一眼,怕她还问,便笑:“姑娘想这些作甚么?”又环顾了一下周围,对黛玉劝道:“这里毕竟久未来,秋寒之气还是有的,姑娘便略坐坐,松散松散便回去罢。” 黛玉见她不说实话,想必怕自己追问,但这个是自己身边的第一大丫鬟,自己也应当知道这些事情,便抓起茉莉的一边手撩开袖子仔细瞧去,发现手上戒指手镯全无,又赶紧抓起另外一边手,依旧如此,不由颦眉蹙頞看向茉莉:“咱府上其余丫鬟都没有不喜带些金银玉器的,前儿明明我还见过你手上还戴着母亲赏给你的小赤金镯子,上面还有一颗南海珍珠,你极是喜爱,还有前日我给房里每个丫鬟都分了一个不同花样的小银戒指,恰好你的是茉莉花色的,怎么都没有了?可是有人偷了去?” 茉莉听闻,顾不上扯好被撩开的衣袖,跪在黛玉面前,给黛玉磕了一个头,仰着头看着黛玉,恳切道:“不是奴婢不肯说,这事情说了也是污了姑娘的耳朵,毕竟这样的事情哪里能说出口。” 黛玉见此状先一把扶着她,这时门外来了百灵,百灵见两人此状倒是愣住了,又看那人是茉莉,就知道恐怕瞒不住,便极快的与黛玉一起扶起茉莉斜着坐在炕边上,百灵看茉莉羞愧的可怜样子,知她是说不出口,稍微想了想,拣那些能说的与黛玉说了,果其不然,黛玉听完后,气得脸上发红,眉头竖起,直喝道:“真真可恶,岂不是把茉莉往火坑里推么?到底也是亲哥嫂子!这样下作的事情也做的出来!” 茉莉苦笑着,看着黛玉哀哀道:“只要姑娘不许我出府,拿着我的奴籍不松口,茉莉自愿当自梳姑姑服侍姑娘一辈子,也不愿意出了这个府!”说完,又再次给黛玉跪下来。 黛玉冲着百灵扬一下手,百灵知其意的扶起茉莉,又为她擦去脸上的泪珠,黛玉看着她俩,愣了愣神,不由想起前世的鸳鸯姐姐,鸳鸯姐姐是外祖母的身边第一得意人,一年下来各房赏的银钱一样也没填的了哥嫂的胃口,虽是一时没有嫁出去,可是外祖母去世后,会怎么样,想来极是危险,她不能让服侍好几年的茉莉也步鸳鸯姐姐的后尘,突然窗外又响起箫声,更加的一顿一顿,她不由又望向窗外,瞧见不远处的残败的荷叶,心里一动想到了法子,那箫声突地一下子“biu”的一声没了,她便不由的笑出口,转头便看到两个人还在看着她,她莞尔一笑:“放心,我自有妙计!”说着便下了炕,双手伸向她们:“先回去罢。” 茉莉和百灵自是心里一喜,赶着让黛玉搭着自己的手,吩咐门外的叶绿把剩余的分给各位妈妈后,便三人一起离去。 府外的墙根下,小三儿脸上已经挂上了一只熊猫眼,蹲在边上捂着半边眼睛觉得大爷迁怒自己简直就是好心没得好报,他哪里知道自己大爷的音律已经差到了如此地步! 景炜皓死劲儿的瞪着手里的箫,感觉自己失败之极,到了最后,把玉箫揣在怀里,头也不回的回府去了,至于小三儿,见到自家大爷没有搭理自己反手回府,也顾不得那只熊猫乌青眼,赶忙跟过去。 晚间,黛玉先把茉莉的事情与贾敏一说,完了后自己又道:“如果是外头人,女儿是不该直接插手这婚嫁之事,毕竟女儿还未出闺阁,显得毫无礼法,但是如今她是女儿房里人,女儿是主子,理应就该管着她的这些事情,娘亲,女儿可是说的对?” 贾敏拉着黛玉坐下来,满眼的笑意:“极是,她是我们府里的人,奴籍在你手里,你便是不放人也是正理!” 黛玉先接过水仙倒过来的茶水,奉与贾敏,那眼珠子一转,显得是灵巧万分,俏生生笑道:“女儿可不敢如此,只是得看了府里头有何人可配,方才能放出去呢,如今要是这样,可不是打量着母亲忙着哥哥的婚事,女儿年轻不懂事,各位管事也无闲空了,使着法子钻着空呢。” 贾敏抿了一口子,便放下手里的茶碗,小小的碰了一声,黛玉便知道母亲记上心了,逐不说话,乖乖的坐着,贾敏嘴角扬起,头也不抬,便吩咐水仙传管事们,水仙见状知太太心情不虞,便极是干脆的应了一声,自己亲自出去找人。 没多会儿,几位管事娘子都在外头候着了,贾敏已经把手里的茶水喝了一半,听着水仙门上报,便让她们全部进来,几位管事娘子在来的路上便知晓太太有些生气,便都极是小心的进来,贾敏眼皮也不抬一下,只让水仙把黛玉说的话与几位管事娘子说了一通。 一听水仙说了,几位管事娘子心里有了底,管着内务的林忠家的先开口道:“太太,这事还没有报到奴婢这里,这些事情原是奴婢在管,这几天虽是忙了些,也有所耳闻,但他家未跟奴婢提过这事,奴婢就没当回事,想必是想借着过了两天送聘最忙之际提,这几个奴才到底是心大了。” 贾敏这才看着她们几个人,语重心长道:“现在即便是忙乱,这等大事可是终身之事,莫因此害了女子一生,这茉莉你们时常也见着,是个再也伶俐乖巧不过的孩子,咱府里之风从未如此歪过,要是让这起子人坏了名声可不是误了府的名头!” 林忠家的等人点头称是,心里对茉莉那兄嫂暗恨不已,这虽说是卖身与林府,却是做着极好的活儿,如今见府里没有那等歪三歪四事儿,便又去寻了外头的那等不着四六的老员外,真真的是把女孩子当做了摇钱树。 贾敏口气也松了些许,用长针拔拔灯芯:“这等人就由林忠家的打发到京城附近庄上去,也别做什么收租子或者是庄头的活儿,只寻一些粗使活给他们两个做去,也告诉他们,茉莉使要随着我家玉儿陪嫁出去的,让他们别瞎打了主意。” 林忠家的赶紧应了,贾敏又交代了几句话,也承诺等到过了年忙了这一阵子,便让大家伙儿轮流放上假好生歇息,林忠家的等人慌忙摇头个个道不敢,况且她们晚上也能极好休息的,并未真正忙到无法就寝。 贾敏这才罢了,几位管事也识趣的告退离去,水仙自是送她们出去,黛玉眼眉弯弯的对贾敏笑道:“多谢母亲帮茉莉去了这一心事。” 贾敏轻轻一指黛玉额头,口里道:“我可不管那么多,你如今才十三岁,要等你嫁了,还好几年,但愿她不会怨你误了年纪。” 黛玉摇摇头:“放心罢母亲,茉莉今日都说实在不行就自梳去做姑姑去呢,她是巴不得远离那兄嫂,素日赏去的东西都被拿去吃酒赌钱了,因为衣裳都是做了有数的,也要穿着出现在女儿跟前才没拿去当呢。” 贾敏方才点了头,又与黛玉说了好些话,见天色不早了,便吩咐叫院子里的玫瑰和月季,又带了两个小丫鬟,再让外面的婆子们好生拿着灯笼,又嘱咐了画眉和翠羽一番,拿着披风给黛玉披上后,挥手让黛玉回去,黛玉深深一拜后,才转了身子,贾敏则站在门口看黛玉在众人的簇拥下缓缓的往小院子去,她才搭着水仙的手回了房。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楠喃椛语的地雷!谢谢各位! 第56章 这一日,天气暖洋洋,林府的大门两头大石狮子已经被系上了大红花绸,门上贴了大大的喜字,门前齐整的站着八个身系红色绸带的小厮,这八个人单管门前迎客以及负责牵马,门后还有八名媳妇单管迎娇客,余下还有十二名进行调配,每个人手中都有着小牌子交接。 林如海与林珩在前院大厅接待,贾敏带着黛玉在中庭大厅接待贵妇人们,一时间人声鼎沸,恭贺不断。 时辰一到,林珩便骑着马带着自己的兄弟以及长随们到水府去接新娘子。 贾敏今日盛装出席,黛玉也一改往日之风,特特梳了百合髻,戴着金累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身穿镂金丝钮牡丹花纹蜀锦衣,腰间系着蝙蝠云纹荷包以及彩丝织就五色线打成梅花络子的平安紫玉牌,下着团蝶百花烟雾凤尾裙,手上是一红色珊瑚串,以及一只羊脂玉镯,耳戴一对宝葫芦珊瑚耳环,相熟的夫人们个个见了都不免赞上几句,看着黛玉熟练的吩咐管事,眼眉之间的喜气洋洋,嘴里说的话极为伶俐,心里就不由得有好几份松动,可惜人与人之间总有那么一些不平和之人,便有起小人心里已经暗暗地恶意猜着姑嫂之间即将不融洽。 吉时未到,前院就有人传来林珩已经接回了新娘子,有请各位贾敏以及夫人们出去预备观礼,贾敏便对黛玉嘱咐了几句,便笑着带各位夫人们一起前往前院大厅。 黛玉先与各位夫人带来的小姐们说上几句,吩咐了大丫鬟以及专门在中庭负责的两位媳妇一番,又再度吩咐了随身的百灵去新房预备些吃食,她作为小姑子,等到新娘子拜完堂,新郎掀了盖头后,须得带着姐妹们过去看新娘子拿红包,甚至待各位姐妹与夫人们吃完酒席后,还得去房里跟新娘坐着说话直到新郎回来,讨得双喜红包后方才回房。 黛玉在中庭大厅坐着,一面听前院传来热火朝天的鼎沸声、鞭炮声,一面笑着与各位姐妹分享着京城里的喜事,大家都是来做客的,有眼力见的就说些吉祥话儿,沉默些得便喝着茶吃着瓜子儿,便是素日不太合群的,也不敢这时候讨人厌的说丧气话,别的不会,吃的总是会的,况且林家娶宗妇兼嫡妻,便是有些不计较成本在内,仅中庭大厅所供的茶水皆是有比邻贡品之称的好茶叶,时令瓜果,各色干果,都是极大极美的,送上的糕点也是府里头专门请了糕点师傅做的喜糕,白色糯米糕码的整整齐齐,捻上一块,入口即化,所以,一时之间,气氛极为和美。 吉时过后,前院有人来传新娘即将到新房,黛玉便笑着对各位小姐们道:“我那嫂子这会子必定进了新房,咱一起去讨个小红包。”小姐们欣然而应,纷纷起身,跟着黛玉一起走去新房——林珩目前已经搬入了比邻正堂的侧院。 一路上菊花开争相开放,谈不上花团锦簇,也颇有深秋滋味,院子里头有些调零的枝头上,用着彩色的缎子扎了花儿,看上去亮眼又喜庆,几个家世并不好的人心里不是滋味,那两侧的柱子上也系着红色绸花,每一个窗户上都贴着喜字,便是来来往往的丫鬟们身上也系着红色绸布,头上戴着胭脂花,个个脸上都是笑容,见着各家小姐们都是福礼问好,因是新房,又有管事媳妇带路,前头有妈妈们提前预报,路上一个小厮都未见到,沈容兰见此与钱明珠咬了耳朵,各自深深暗叹林家安排妥当。 没多久就瞧见门口六名丫鬟齐齐站在门口,她们一见到黛玉带着各位小姐们,先头两个年龄略大的是林府自家丫头,笑着飞快打开门帘,往里喊道:“姑娘带众位小姐们迎喜来了。”说着,余下四位小丫鬟都纷纷行福礼,恭候她们进门,黛玉快步得走进去,她许久未见着水汐姐姐了,想也知道这会子水汐姐姐那样害羞的人,脸红成什么样子了,从外间走进里间,一眼便瞧见低着头,坐在拔步床上的水汐姐姐,今儿穿着大红绣衣,双颊绯红,黛玉几步向前,拉着水汐的手笑盈盈的先下拜道:“玉儿见过嫂子。” 水汐红着脸儿,双手被黛玉拉着,也不好抽回来,羞答答的应了一声,旁边陪嫁过来的四位大丫鬟中的如意瞧见自家小姐这样,估摸着是没有办法好生吩咐了,便先拿着预备好的荷包对水汐悄悄的晃了晃几下子,水汐才声如细蚊道:“多谢妹妹。”如意总算能够高举着装着十几个喜庆荷包的盘子跪下来,水汐先拿起一个给黛玉,后面那些往日一起玩耍的沈容兰、钱明珠、杨家姐妹们等人都拥着过来,嘴里不外说着早生贵子之类的话,水汐也一一派发上喜庆荷包,被这群人一闹,水汐倒也不脸红,大家坐了说了一会话,就有媳妇传话预备酒席,众小姐们便纷纷起身,见黛玉与水汐两个人说话融洽,也不打扰她们二人,先随着管事媳妇往中庭大厅去。 黛玉还要出去招待众家小姐们,留下百灵照看外头,又再留下画眉看茶看水与陪嫁丫鬟们说道说道,以免他们鲁莽行事坏了规矩,林珩原先房里头的竹笙在外间听着传话,里间只有竹节一人照应便少了些许,多添一个也不至于无人。 瞧着安排妥当,黛玉便带着茉莉、翠羽以及叶绿以及另外一名小丫鬟,前头还有一名媳妇子,往中庭大厅去,众人才前脚踏出院子,便瞧见一名身着胸前云豹赭红蟒服的公子匆匆赶往前院,媳妇子见了,快速挡在黛玉跟前,几名丫鬟也极快的拢在黛玉周围,把黛玉遮个严严实实,那公子见此状,忙低着头道:“在下莽撞,走错了道,请姑娘莫见怪。” 黛玉记忆极好,听得此声,知晓这位公子极有可能是哥哥的好友兼半个师傅,景家哥哥,便轻轻一福身,那茉莉见此便道:“公子赶紧直接前去,不必多礼。” 景炜皓见那一抹云锦,目的已达到,便也不再逗留,再度作揖行礼后,便匆匆忙忙往前院去,直至身影不见,媳妇子才告了一声罪往前几步,丫鬟们也才后退,黛玉也无意开口,众人便极快的前往中庭大厅。 一番酒盏辗转,热闹盈然,到了晚间,中庭大厅才停了席,贾敏与黛玉在侧门相送各位夫人与小姐们离去,送完最后一个,黛玉便与贾敏分别,行往新房,再度祝福哥嫂,收了讨喜红包后,才带着自己丫鬟回院子。 第二日,林如海与贾敏坐正堂,黛玉坐右手边,待新婚夫妇两人过来敬茶酒,林如海贾敏夫妻二人嘱咐一番发了红包,黛玉收到一套翡翠头面,再往小祠堂拜祭先祖告知,方才算婚礼结束。 第57章 水汐性格天生温柔坚强,又兼林家上下早见过她,于黛玉又是极其亲密的手帕交,一进门就非常极其得脸面,待回门前日,林家全家人都给了不少的东西,水汐见此颇不好意思,红着脸儿,拉住贾敏的手,声如蚊嘤,“怎的如此破费,这些已是上上之选。” 贾敏拍拍水汐的手,安慰道,“明儿回门,你家亲戚的多数都要过来见见,尤其是你的姐妹们,各位表亲,这些也不过是一些小玩意儿,送出去也不是打眼的,就是多了,留给你那些顽惯得姐妹也使得。”旁边的管事媳妇们已经抬起两箱子再打开,边上的红色礼盒子也一一打开,无不是精巧的金银玩意儿,不下百金,可见贾敏是要给她撑足了面子,水汐柔柔一笑,便要弯腰福下去:“多谢太太。” 贾敏连忙一把手扶起,喜滋滋道:“我年纪也大了,家里的事情还要靠着你跟黛儿管着,就算是我先给你的管事福利可好?你也别叫我太太,就叫母亲便是了。” 水汐以为贾敏在说笑,便十分推却:“母亲疼惜儿媳,跟着母亲打点便是分内之事,哪里还能要东西。” 说着,就听到有人笑道:“嫂子就是好,嫂子要是不要呀,那就全让我得了便是。” 贾敏与水汐抬头一看,黛玉已经带着百灵进来了,身上穿着滚边白毛狐狸面大红金丝绣玫瑰斗篷,一面说笑一面脱下披风递于百灵,露出里面穿的白地红边暗花褂子,十分衬的那粉色面颊,又给贾敏添了一份兴头:“你这丫头今日放学了,外头可下了雪珠子?” 水汐见黛玉,更是羞答答的起身相让,黛玉偏偏就淘气极了,拉着水汐一起坐下来,水汐被她拉着,不好再扯去,只得斜签着坐下来,黛玉知她必定被水伯母吩咐过,之前再熟悉万分,如今成了媳妇,身份不一样,自然不能再跟之前小儿女那般撒娇装痴的,便先笑着对贾敏撒娇道:“外头没下雪珠子,就是有点风大,怕吹着头疼,便穿着了。”又往地下瞧了一眼,打趣道:“要是嫂子不肯要啊,那还是得偏着我了。” 贾敏见此,不由瞪了黛玉一眼,也不说话,兀自想到一个人,便也笑了:“你要是再小个几岁啊,说不得就还是要全偏着你呢。” 黛玉看贾敏如此,便知道有缘故,便睁大眼睛道:“母亲赶紧说说呢,想必又有些许缘故呢。”水汐也十分好奇的看向贾敏。 贾敏饮了一口茶,方才好笑道:“你们可不知道,那戴阁老家前几年添了一位嫡女,那比戴家嫡子可是要小上二十岁,恰逢戴家嫡孙也出生,便一起教导,如今侄子不像侄子,兄妹不像兄妹,倒像嫡子亲生,全家上下极疼,便是连她那大嫂也把她当做女儿,如今也才七岁,你们自然也没见过她,不过,也许汐儿听你母亲说过。” 水汐点点头,细声道:“恩,是的,之前有听过一次,只是与他家不熟,便也听不得仔细。” 贾敏笑着:“咱家与他家也不是十分熟,也就那会见过几次,汐儿今年进了门,我这个做母亲的虽是有心偷懒,到底你们两个也不是那么熟悉家里过年这些事儿,今儿你们两个都来,我就先与一个管事林忠家媳妇给到汐儿,她是府里积年的管事,有不懂的就问她便是!” 水汐又惊又喜,即刻下炕谢过贾敏,贾敏摆摆手,唤来林忠家的吩咐了一番,就算是交与了些事,吩咐完后,先让管事媳妇们先把所有的回门之礼送往外库房,明天一早开外库房再直接搬到车上,极其便利。 这些事一毕,旁边无其他人,贾敏瞧了一眼黛玉,便对水汐道:“如今院子就由你来做主了,日子是自己过得,万万不可因为别的事情就分了你与珩儿两个人的心,有事便先于我来说,不可憋在心中闷坏了自己,他要是有一个不好,告诉我,我再说与他父亲收拾他去!”贾敏顿了顿,“另外,你的陪嫁丫鬟们可都有婚配?” 水汐有些不解,思及黛玉曾经无意透露的以及娘亲千叮万嘱过,便笑着柔声回道:“倒不曾,娘亲说过府里有规矩的,便没有由着她们老子娘婚配去,外头聘去,也不及咱府里的。” 贾敏才点点头:“也算是府里不成文的规矩,瞧你那些丫鬟也不小了,这一二年就得想着这事,不放在心上也要让你的嬷嬷们提点提点,这事情可不能松了。”她当年可不就没有人提点这事,被一向所信的丫鬟试图爬上林如海的床,幸好被杜鹃的娘亲撞个正着,到底失了她的脸面,被林老夫人责怪一番,也成了她进门后的一块极大的心事。 水汐点头称是,黛玉也不见怪,如今她也大了,这些事情便不能不听了,养在深闺里并不能让她完全不知道这些。 黛玉见她们说着家里长短,她也静静在边上听着,前世,这些事情她见琏二嫂嫂说个头,便远远地躲去了,只恨不得捂上自己的耳朵,如今她再不喜,也得听着,贾府何曾就安静过一刻?就连她自个儿的院子,不也没少这样的事情吗?那些个粗使丫鬟婆子们,没少得赏钱,不也一样到处传她小气尖酸刻薄,就是交好的大丫鬟们,姐妹们,也都个个话里话外说些她爱使小性儿,皆因她占了老太君的一份宠爱,不敢明着妒忌说宝玉,便能在当着面直接开口奚落于她,知道她孤家寡人一个,寄住贾府多年,言语就不那么尊敬,现在她是林府大姑娘,去哪儿都有着林府的排场,以及父亲母亲哥哥的安排,别人皆不敢随意得罪与她,前世及笄,生病在床,皆无人问津,只留着几个丫鬟服侍着,当下还有二年便到了及笄,那……是不是就要安排婚事了? 想到这里,黛玉未免有些淡淡的惆怅,她并不知道未来会是何许人也,也无法奢望,前世的情那么的遥不可及,这世,还是无需太过于看重,不然那样的伤心流泪,对她的重生何等的不公。 贾敏刚与水汐说完一段话儿,并未听到黛玉有说话,方转过头去想问问黛玉为何如此安静,就看黛玉有些发呆,便有些好笑的推了推黛玉:“罢了,这天儿也晚了,今儿有外头孝敬的上好新鲜野鸡做的汤,你跟你嫂子两个人去外间儿说话去,让我歪一歪,等摆了饭,再叫我便是了!” 黛玉回了神,听贾敏如此说,见贾敏脸上神色有些许疲惫,便拉着水汐行了礼告了罪往外间的围炕坐去,百灵和水汐带过来的身边第一丫鬟如意见两人出来,便一个拿着白瓷暖手铜炉,一个端着热茶过来,黛玉见此便嗔百灵道:“这里的炕都烧着呢,哪里就冷了!”百灵笑笑,到底放到一边儿去,因再过半个时辰也就该吃饭了,便也不端来水果糕点,只在一边看着。如意能作为水汐的第一得意丫鬟,聪明伶俐且不说,见黛玉如此道,百灵也退到靠近门边站着,也先给黛玉倒了一杯茶,又给水汐倒了茶,告了一声,便也退与百灵身边一同站着。 水汐新嫁娘,头上戴着花枝金丝八宝攒珠钗,身穿胭脂四喜如意云纹锦锻,下着缎地绣花百蝶裙,手上是一只水色极透的翡翠镯子,一只上好的鸡油黄玉,腰间扎着细红缎带,系着一块鸡油黄玉牌,刻着喜字,黛玉见此不由一笑,指着那上好的鸡油黄玉道:“这可是哥哥之前好容易才弄到的一块玉,我说怎么就只做了一个镯子,两块玉佩,也没见到,都在嫂子这里呢。” 水汐与她相识几年,知黛玉性子促狭,也没了在贾敏面前那般恭敬,一指头点过去:“才这点儿东西就看在眼里了,要不要拿那三样给我换一换?”她见过黛玉收藏的那三块极品玉石,作为二人的私密之事,时不时会在无人的时候拿来逗趣一二。 黛玉杏眼盼顾,轻轻一撇,便是显得极是俏丽,小小声哼道:“哼,我哥哥都不知道藏了多少好东西呢,偏偏还要打量我的那三样,别太不知足了!” 水汐握着嘴,笑道:“你才真真是个贪心的呢,我可不敢说些什么,免得你那样一说,我可不是里外不是人了。”见黛玉还要开口驳,赶着斟上一杯茶水奉上:“我的好小姑子,就饶了我吧。” 黛玉这才装腔接过茶水道:“那我就不计较嫂子了!”说完放下茶杯,又笑起来。 两个人小声的笑着,门外便有人喊道:“老爷,大爷回来了。” 黛玉和水汐互相看了一眼,忙站起来,整理身上的衣服,才放下手,便见林如海林珩父子俩黑着一张脸进门。 第58章 黛玉与水汐面面相视,水汐先行低头给林如海福身行礼,黛玉有些不解,那一脸的笑意并未减半分,先行迎过来,林如海先对水汐道:“珩儿媳妇先起来吧,自家人无需如此多礼。”水汐这才起了身,林珩见到自己媳妇,脸上的气色方才缓了缓,又见黛玉在一边站着,到了嘴边的话也就咽了进去。 林如海先进正房换了衣裳去,林珩见着自己的媳妇,知她在此不便回院子,也就懒得回去换家常便衣,找了一张下手的椅子坐了,里间里头林如海有贾敏,水汐更不可能进去,便取了一边的茶水,先给林珩倒上,看着林珩的脸上有些细汗,便递与帕子,林珩不讲究这些,接过来就随意擦了几下,再还给水汐,水汐不好意思的收回自己的怀里,黛玉见此情此景,噗嗤一声嘲笑:“哥哥倒是给嫂子笑一笑啊!” 喝着茶的林珩闻此话,嘴里的茶忙忙咽下,瞧着身旁的水汐整个面容都几乎埋在胸口了,不由讪讪的道:“你倒是事儿多,也不晓得现在外面为了你的事儿几乎快翻了天了。”话一讲出口,黛玉瞪大眼睛,林珩知自己失言,便闭上嘴巴,脸撇去一边,怎么也不多说一句话。 倒是这时林如海与贾敏从里间进来,林如海道:“罢了,说都说了,还有什么可以瞒的,迟早都要知道的事情,与其让你妹妹出去的时候被人说上几句,还不如我们自己说与她听,心里也有个底儿。” 贾敏在旁先服侍林如海坐下,自己才落座一边,又温和的对水汐道:“珩儿媳妇也坐吧!”水汐告了罪,斜签的半边坐在贾敏边上一凳上,黛玉为未嫁女,便落座在贾敏旁边,端端正正的坐着,一副洗耳恭听的表情差点又惹林珩笑出声,瞧见父亲母亲两人严肃,便也敛色坐好。 林如海见大家都已坐好,丫鬟们都已经识趣告退而下,便说起今天的事情。 原来今日一下朝,就得皇帝身边的得力太监刘明拦下来,说是皇帝有事相请,说着便打了先行的手势,四周的同僚恰好都已早早离去,林如海一思索,便也互让一番,由着刘明先行一步,他随后跟着往御书房而去,半途中,林如海问是为何事,刘明眉梢眼梢上都是笑意,嘴角边都是弯弯的,道:“尚书大人,这可是喜事。” 林如海心里一惊,升官不可能了,林珩也才考过了举人,明年才接着春闱,婚也才刚刚办完,这还能够有什么喜事,看着前面的刘明脚步轻快无声,他心里头有一种不太美妙的感觉。 果真,两人还未走到御书房门前,就远远地见到有一个人影站在御书房跟前,刘明快步几脚先行一礼唱到:“小将军好!” 林如海心里已经有了谱,只见那个人影转过身来,景炜皓对着刘明即刻扶起:“刘叔又来,这不是折了小的寿嘛!” 刘明笑咪咪道:“没事没事,尚书大人就在后头呢!”拂尘一扬,景炜皓便不待林如海说话,先几步上前,单膝下跪,双手抱拳,行了下官礼:“景炜皓见过尚书大人。” 碍于刘明这位皇帝的心腹内监眼光,林如海头皮发麻的上前一步扶起景炜皓,脸上笑道:“景大人乃国家之栋梁,如海区区一尚书,岂能接如此大礼。” 刘明站在一边笑眯眯随口道:“接的接的,哪里就不能接的,小将军乃是尚书大人的后辈,论情论理,都能承的。” 景炜皓的亲生父母一没,自己的亲叔叔又被四处外派行事不定,太子妃乃是他母亲家的旁系嫡女,景晓临便把他丢进了太子府里,那时皇子们都未出生,太子妃又与太子相敬如宾,来了这么一个三四岁又无父母的胖乎乎孩童,便直接接到自己院子里头当儿子养,太子便是与景晓临再相怄气也无法寻这么小孩子的气,开心了,也能逗逗玩儿,直到景炜皓十岁才回了自己的府里头,这边为何景炜皓在皇帝的刘明眼里就如同自己家的小少爷一般。 待两个人一缓和,里面就出来一位太监,先给几位行礼:“见过尚书大人,景大人,刘总管,陛下在里头等着几位呢。” 刘明躬身未持拂尘之手往前虚引,开口道:“两位大人请!” 林如海知道今日怎么也躲不过,先拂拂身上的灰尘,弹弹长袍,便跟着刘明进到御书房,景炜皓跟着后头也进去了,前面的太监倒是留在外头站着。 御书房里,皇帝站在一副字画跟前,他听到刘明故意放大的脚步声,便乐呵呵的转过头来,看着跟随在刘明身后的两位臣子,林如海先行大礼,景炜皓也跟在身后行大礼,皇帝笑着道:“两位爱卿快快免礼!”林如海和景炜皓顺着话头起了身,皇帝指着一边的椅子:“坐吧,今儿来,也就是问林爱卿个意思。” 林如海思及皇帝、刘明等人口里之意,便先开了口:“不知道陛下想问臣何事?”他没坐下,景炜皓则一脸期盼着看着皇帝,见他那有些傻的模样,皇帝有点想随手丢出点东西砸个眼不见不净,只是正事还要先商谈,皇帝开了金口,一脸的笑意盈然:“爱卿是肱骨大臣,想必家里的千金也是视若眼珠,恐怕还未谈及婚嫁吧。” 林如海沉声应道:“臣的确仅有此一女,因年岁还小,臣及臣妻还未想过给女儿在及笄之前论及婚嫁之事,臣总是多想多留几年。” 皇帝看见林如海两鬓发白,先叹了一声,才道:“朕也不说那么多,皓儿家里人口简单,现袭三品威严将军,自小也是朕看着长大。”说了这句,并未见林如海点头,也不好强人所难,又添上一句道:“朕并非保媒,只是这小子与爱卿家嗣子有半师之谊,也多次见于爱卿,爱卿也给他指点过功课,前日朕想问问皓儿婚配之事,才知道他一直极为敬仰爱卿,知道爱卿家里有一女,便有心求娶,朕便今日寻爱卿过来问一问。” 林如海抬起头看着皇帝,皇帝笑着指了一下景炜皓,那景炜皓乖觉的半跪下来,并不吭一声,林如海知皇帝在等自己的回话,他一时半会还没有想好如何回答,如今京城里头不是没有求娶的,大多要么人口繁多复杂,要么都是不是自己所喜的,如今情势所迫,只能硬着头皮道:“臣仅此一女,疼若珍宝,如若娶臣之女,如有子息绝不纳妾!” 说完这句,林如海头上已然细汗冒出,胸口一直闷的那口气也松了出口,景炜皓听着这话,便立即对皇帝道:“陛下,臣愿意!”说罢重重的点头。 皇帝有些头疼,看着底下跪着的景炜皓,又想着前日景晓临传过来的那封信,便转向林如海:“爱卿可愿?” 林如海万万没想到景炜皓竟真的应了,话已出口,也不能收回,便只得点了头,皇帝到底也做成了媒人,便让刘明先拿出写好的圣旨,自己走回位置添上名字,盖上玉玺,一人一份,由刘明直接颁给两个人,并不宣旨。 皇帝走下来一面拉起景炜皓,又对林如海道:“你这女婿也求了许久,就一块带走吧。” 林如海苦笑连连称不敢当,到底还是受了景炜皓的礼,再度与皇帝告辞,两个人才一同出了宫,随后就是分道扬镳,各自回家,林如海在前院就先把事情交代给了林珩,这才出现两个人黑着一张脸回后院的情景。 贾敏听着林如海的叙说,转头看向黛玉,叹道:“也罢,这算是不错了,景家人口简单,一过去就是当家做主的事情,这也合了我的心意。” 黛玉则是满脸红霞:“这样的事情就不该跟我说啊,不合规矩的。”手里的帕子早就快揉成了烂布,贾敏心疼的揽住自己的女儿:“哪里就说不得了,到底也是要听的,都是自家人。” 林如海摇摇头,一口气喝完茶水,对贾敏道:“罢了,都已经下了旨意,算是过了明路,就等着那小子下定礼了,回头你可不许那么早就答应,黛儿起码得等到十五岁后才能过门!” 贾敏重重点头:“那是自然!”她可不会这么快的就松口!贾敏见大家也饿了,便对外扬声道:“水仙,摆饭!” “是,奴婢知道了。” 门外的水仙听了,便开始动起来,水汐也站到贾敏身后,预备伺候用饭。 夜幕下,黛玉红着脸吃着不知道滋味的饭菜,水汐见她如此,便在下手夹了一道又一道菜,直到贾敏示意才罢了手,坐下来用饭,林如海又多喝了几杯,饭后便醉得先让贾敏扶回房去,黛玉自己被随身的百灵画眉等人扶着回去,只剩下林珩和水汐两个人手牵着手回院子。 这一个晚上,有的人高兴的睡不着,有的人忐忑的睡不着。 作者有话要说:祝大家新春愉快,谢谢大家看我的文~~么么哒!!! 第59章 林家嫡女林黛玉与威严将军景炜皓被赐天缘这消息一出,京城里莫不纷纷传起来,有人羡慕,有人嫉妒,适逢年里各家请年酒更是热闹极了。 这年的贾府年酒依旧照请了林府一干人等,因当日还有别处年酒相请,贾府那边就由贾敏带着水汐以及黛玉做客吃酒,林如海和林珩父子俩去了另一处。 这日贾敏一落轿,便有着邢夫人亲自领着凤姐来迎接,凤姐的一身大红绣金丝雪褂,中腹微隆,要下拜于贾敏,贾敏便先快步向前一把扶住,扭头对邢夫人嗔道:“都有五个月了吧,怎么就让这孩子跟着出来!天这样冷,就不怕冻得慌!”说完又把自己旁边的水汐拉过来,示意水汐扶着凤姐:“这是琏儿媳妇,你们两个同辈,叫琏嫂子。”另外一旁的黛玉早就极快的拉住凤姐的另外一边手,笑道:“嫂子,这就是凤姐姐!” 水汐第一次见凤姐,看着凤姐一身打扮,眉眼之间少了些许凌厉,便挽着凤姐的手行了半礼,喊道:“琏嫂子!”凤姐忙笑:“表弟妹多礼了。”浅浅的回了半个礼,贾敏瞧着她们三个人便又转头与邢夫人笑:“如今琏儿媳妇有了身子,你可就要多操心操心了。” 邢夫人笑笑:“他姑妈说笑了,我们院儿简单,哪里就有那么多的事情可操劳的。”说了,仿佛想到什么,又顿了顿指着另外一个院子道:“那边倒是有好事儿呢。”贾敏都不用瞧,心里知晓是王夫人或者是二哥的事情,她却也懒得接这样话,就随口扯一些别的事情与邢夫人说,邢夫人倒没生气,依旧兴头的与贾敏说话,如今凤姐怀孕了,贾琏也做了个从四品的官职,比之前也敬着她,掌家早就已经不指望了,便越发觉得比之前不知道好多少,再看看那边院子的鸡飞狗跳,她是心满意足的。 没多会就都到了宴客厅里头,贾母自然是坐在了上头,贾敏一进来就先给贾母行了礼,口里道:“给母亲请安了。”贾母看着年纪也大了,许久未见贾敏,心里想法也少了些许,脸上笑开了:“前日你送的那些玩意不错。”说着,指着水汐道:“这可是珩哥儿的媳妇?” 凤姐儿早已随着邢夫人入了一边去,水汐是新媳妇,之前与贾府并无往来,见到贾母眼光直剌剌的看着她,心生怯意,黛玉见此冷不防从后面点了点自家嫂子的手背,水汐定定神,有些羞涩的再给贾母行半礼:“是的。” 贾母呵呵笑了几声:“模样长得真不错,我见着也喜欢!”说罢就吩咐鸳鸯送上装着一对金馃子的荷包两个,一个是给黛玉,一个便是给水汐:“大过年的第一次见,这些小玩意就留着玩罢!”水汐接过,依声道谢,并不自己收好,而且看着黛玉递给了后面的百灵,她也依样递给了自己后面的如意,这才退到贾敏身旁落座。 黛玉有心环顾四周,发现今年来的人并没有以往那么多,熟悉的几家子人也少了几位姑娘,想必多数都是嫁人去了,在上面坐的贾母下手的却是探春,穿着大领玫瑰长袄,戴着累丝金凤一脸温和微笑坐在那儿,时不时与贾母说上几句,逗得贾母哈哈大笑,看来没有了凤姐,逗趣贾母的事情依旧有人抢着做。迎春姐姐却与惜春妹妹一同坐在凤姐的下手,时不时亲密的在一起说话儿,黛玉的心总算放下些许,发现未见王夫人,未等她说些什么,便被走过来的迎春扯了一下衣服,黛玉与贾敏告知一声,便带着百灵随着迎春往隔壁的小厢房去。 小厢房专供更换衣服所用,所以的外间烧着炭火里间上暖笼,外间开着小窗户,不至于让人闷死在这件屋子里头,外间由百灵和司棋守着,迎春打量着黛玉,先笑道:“越发动人了,姐姐先给你贺喜了。” 黛玉见迎春打趣她,言语未出脸先红,满面桃花色醉春,便啐一口:“眼巴巴的拉我出来也不说说,难道就是对我说这个的?明儿有我笑你的时候!” 要说之前见到黛玉有了指婚,迎春也自个也有些着急,随后听凤姐与邢夫人商量过,也就不急了,她拉着黛玉坐下来缓缓道:“你也急,这会子拉你来,一是好生见见,毕竟两三月未见,着实想念,二来是跟你说件事儿。”黛玉好奇她如此,便看着她道:“可有什么事儿?” 迎春想起这事便哭笑不得,声音也小了:“宝玉在外头被忠顺王爷给打着了,说是调戏了王爷的戏子,回来后被二老爷知道又狠打一顿,如今在院子里养伤,二太太如今被说的没脸见人,今儿你与姑妈说说,千万别提着见宝玉。” 黛玉听着只冷笑:“我说到底怎么没见到二太太,就连素日表哥都未出来,如今也老大不小了,表哥还干这些龌蹉事情!” 迎春有些无奈的笑笑:“荒唐事儿多了,也就没什么了。”宝玉也就是个见着美人走不动路子的。 两个人也不坐了,席上不能长时间不见人,还得必须快点回去,两个人没多会,就带着丫鬟回到席上,黛玉在贾敏耳边说了几句,便不说话了,贾敏早就听见传言,只是不许人说罢了,如今得迎春提醒,她便也不说别的话,只是一味的聊些不着边的。 年酒吃得也快,等众人散了,贾母先吩咐贾敏一家子留下,随着她回花厅,凤姐反而先被劝回去:“你身子越发重了,不得劳累,我们这边都不需要人,跟着你太太家去才是,免得天冷了,不好走。” 凤姐与邢夫人也懒得多照看,告辞一番就坐着马车离开,至于迎春和惜春,都留下来陪黛玉说话,探春倒是有心奉承黛玉,只因黛玉嫁人后就是三品诰命夫人,拉拢好便又是一家好亲戚,只可惜黛玉并未与她多说几句,探春满嘴的伶俐话无话可说,只得放在肚子里头。 贾母笑说:“圣上赐婚,是极好的事情,真真的圣恩浩荡,黛儿可是要好生待嫁。”说着,吩咐旁边的鸳鸯道:“去把那个小黑盒子拿过来。”鸳鸯依言去取来奉到贾母跟前,贾母打开递到黛玉手里:里面是一副头面,由极好的祖母绿镶嵌的八宝式样,手工精制,造价不菲,不亚于百金。 贾敏笑:“这样金贵的东西,留着给三春姐妹出门就是了,何必要给黛儿呢!” 贾母摇摇头:“我这里有给她们的,这个是给黛儿的,跟着我也有好些年头了,就当个念想也好!”黛玉在贾敏的示意下,才跪着接下这个盒子,旁边的探春心里酸极了,只是不敢透露半分,国公府的小姐可不是这样没眼色来的。 说了几句话,贾母精力大不如前,没说上几句便也就让贾敏一行人回去,待三春离开后,自个歪在榻上眯起眼,身边只有鸳鸯陪着她一个人。 第60章 贾敏携两人家去,回到府里,水汐原要留下伺候贾敏,倒被贾敏好一阵劝:“今儿也晚了,这边也用不着伺候了,先回自家院子里去,以免珩儿一回来,茶也不热,水也不备,人也不齐全,样样不美,你先回去,看着缺什么,赶紧打发着人弄去,今儿想必也没进多少,厨房里都有着人,备着热灶,千万不要因为便宜就省了事儿,自己身子才是重要的,好孩子,先回去罢。” 水汐听贾敏这么一说,自是不好再留下来,便告辞道:“媳妇谨记,母亲也好生休息,媳妇这就去了。”又对一旁的黛玉笑道:“黛儿,我先回院,你好生休息!”说完,便蹲礼拜别,黛玉忙回礼,贾敏再次摆手让她家去,水汐这才搭扶自家丫鬟的手往院子里去,人影渐离,贾敏携着黛玉往房里去。 黛玉院子里头的画眉以及茉莉听到姑娘没回院子里,心里忖量着这会子黛玉也许要在主院多待一阵子,便收拾了一件大毛披风以及常用衣裳一包,就往主院里去,果真碰着百灵正预备派人过去拿衣裳等换洗之物,见她二人带着东西过来,先紧着里头黛玉更换,好了后,才把原先的衣裳一裹,听着房里的动静,她们三人才不在里头伺候,画眉替下百灵,带来的两个小丫头替下原先跟过去的。 黛玉更衣完毕便陪着贾敏坐在炕上,芙蓉管着主院的吃喝,知太太和姑娘才换了衣裳,便凑着向前开口道:“太太、姑娘,厨房今儿预备了粥和小饺子,外头景家还送来了新鲜的鲍鱼和野鸡子,太太和姑娘要不要用些?” 贾敏听着景家二字便特地瞧了自己女儿两眼,黛玉早就羞红了脸,低头玩着手帕子,贾敏知她说不出别的,恰好也饿了,便吩咐道:“既然是这样,那新鲜的鲍鱼就拿去做了粥,那饺子可是白菜香菇猪肉馅儿的?那便弄些来就是了,野鸡子拿来炸一炸也好对味,别的小菜再上两个也就是了!”芙蓉听着一一记下,又怕有别的事情没有说完,便道:“要是太太没别的吩咐,芙蓉就先去预备了。” 贾敏想了想:“你也使人问问大奶奶那边,如今昼短夜长,灶上留点火,回头那个主子想吃什么了,也别断了,就是上夜的,也跟管事的说一声,预备一些吃食,自然也别让那些人随意钻了空子。”芙蓉听着,便领命而去。 四下无人,贾敏执起黛玉的手柔声道:“黛儿,如今冷眼瞧去,景家小子的确非常不错,之前娘亲也没跟你说,你那几样玩物都是他精心准备的,虽然从未知道他什么时候见过你,倒也样样送的极为妥帖,没落下口。” 黛玉面色如桃花,呐呐道:“母亲还记得之前黛儿与哥哥去过一次寺庙?女儿没见过他,只是听过。”声如蚊嘤,却被贾敏全部听个清楚,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敢情早在两年前黛儿就被惦记上了,那会儿黛儿才几岁,不过听说那人武功极好,说不准早早就被看过了,只是黛儿自己一个人不知晓罢了,如此心思,怪道夫君说得一点也不信,竟早早就打好了算盘,只是现下,婚也赐了,也在陛下面前承了诺,想来也是不会辜负黛儿的。贾敏心里如何想法,也不会告诉黛玉一二,但对于景家便再也不肯开口说半句好话了。 黛玉没见到贾敏不虞,又听的前面贾敏说了那番话,便再也不多说关于景家一句,只拿了今日宴席上的事儿来说笑:“娘亲,如今女儿也指了婚,怎么迎春姐姐还没订婚?”迎春今年就要及笄了,前世迎春姐姐也是耽搁到了十六七岁才成了婚,不知道现如今怎么样? 贾敏笑着接了话头:“这倒也没什么,她是你大舅舅的庶女,高门大户估计有点难处,今年春闱一开,选个新科二甲进士便也不十分埋没,如今,瞧了你哥哥的新处的几位朋友,倒也十分过得去,过了年,便能知晓了。” 黛玉十分了然,如今她料理家事久矣,非常清楚像迎春姐姐这样没有太多嫁妆的庶女最好是嫁给新科二甲进士,选个人品好的,由着大舅舅和琏表哥帮衬帮衬谋个缺,日子便能极好的过下去,这是再好不过的选择,毕竟迎春姐姐嫁给了高门大户之子,无非也就是庶子之选,家大业大也轮不到,还不如现下的选择。 贾敏想起探春,不由冷笑:“倒是我看着你二舅舅的庶女心头十分大,处处奉承,眼里竟然一点儿也没有自己亲生姨娘的样子,还对自己的亲弟弟冷言冷语,竟连宝玉的一根指头都赶不上,这样没心没肺的白眼狼,竟然还成想攀爬富贵,成日家里头说作为一个男人便十分得志气,大家闺秀这点也不懂!” 黛玉莞尔:“母亲说的极是,只是这样的顽话,多也就是姐妹之间说说罢了,怎么的就传出来了?她也不容易,毕竟二舅妈有大姐姐和宝玉表哥,那府里捧高踩低的,女儿也见识不少。”前世的事情觉得极为遥远,仿佛从来没有经历过一般,但是她知晓,只是与前世不一样了而已。 贾敏摇头道:“哪里是这话,哪个府上都是有规矩的,她自小就不是养在太太身边,按理应该跟你外祖母最亲,只是如今放眼看了几次,她瞧不起自己亲生姨娘也就罢了,哪里还踩着自己的亲弟弟呢,就算十分之不堪,也做不得这样的事情,高门里头最恨这样没规矩的事情。” 黛玉这才默然,的确是这样,又按着二舅舅并非世袭爵位之主,其实探春妹妹的身份不高,一般寒门子弟听得如此作为便也不作为第一选择,哎,这样的事情,到了她前世死后,才看到探春远嫁,却只一年就没了,整个贾府也就被封存了。 母女两人说着话,芙蓉也已送上粥菜等物,黛玉陪着进了一碗粥,几个饺子,又说话到了林如海父子俩回来,才告辞回院子。 站在院里,瞧着下着纷纷扬扬的雪花,抬头看向没有被云朵遮挡住的月亮,半圆的月亮让黛玉心里莫名的平静,深深吸一口气,转身便进了房里。 ——完结—— 记事: 春闱放榜,承得陛下好意,林门父子双探花美名传,两年后,水汐怀孕生子。 黛玉:在水汐生子第二年嫁与景炜皓,两人极为恩爱,次年黛玉有孕,第三年生女,第四年生子,凑成好字,景炜皓守诺无纳妾娶侧,官至一等将军兼锦衣卫副使,与黛玉有三子二女。 迎春:在春闱后,与一新科进士订婚,次年过门,便随着夫君出仕一山城而去。 探春:贾母逝后一年,荣国府分家,嫁的贾政上司为继室,育一子。 惜春:贾母逝后两年,宁国府中落,在迎春与黛玉帮忙下,嫁给了一名寒门出身的翰林,依旧在京城居住。 湘云:贾母逝去前嫁给了卫若兰,皆因宝玉衣上旧饰物,两人相敬如冰,随后纳妾娶了二房后,便再无话可讲,育一子。 宝玉:贾母未逝前听王夫人之言娶了一名出身一般,嫁妆极丰厚的美貌女子,贾母逝后,荣国府分家,贾政一家被迫搬离贾府,宝玉无上进之心,最终拿得秀才之名,一切被媳妇所操持终身,有一子两女。 宝钗:育一女,终身未出宫门。 元春:无子无女,终身未出宫门。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完结了,想了很久,还是决定把这篇文给结了,这段时间桃子过得极为不顺,各种事情纷纷而来,谢谢大家一直都这样支持我,十分感谢!!!给各位鞠躬了。 第61章 番外 这一日,天气晴这一日,天气晴朗,有云,有风,昨日才下过一场秋雨,秋老虎不见踪迹,简直就是舒服到骨子里头,钦天监批乃是良辰吉日,大吉,诸事皆宜。 在宜嫁娶的日子,自然不少人家都会娶亲嫁女,林府也不例外,林尚书之嫡女嫁给了二等将军兼京城九门副提督景炜皓。 林家所在的那条街都挤满了来看热闹的人群,郊外的龙源寺也迎来了第一天的施粥,管事之一的景甲指挥着赶来的租户们分发热粥和馒头,旁边站着一位老和尚,慈眉善目,手持一串光滑发亮的菩提数珠,先唱道:“阿弥陀佛,景施主此举乃大善也。” 景甲笑咪咪回个合十:“大和尚不必如此,我家夫人自小心善,还请大和尚多多派人帮忙。”需施粥八天呢,没人帮忙,大家绝对会累趴啊。 老和尚又是一句阿弥陀佛,应下此事,景甲心下才落下大石头,指挥把那满笼的馒头送过去。 先不话这些杂事,直说林家如今门外聚满了人,按理是要摆上三天的流水席,却被黛玉给劝住了,黛玉原话道:“咱这条街极为热闹,极少有穷困之家,且并没有那么多地方可摆上三天三夜,白费的人力物力不说,这天气还不知道怎么变化呢,还不如,派人挨家挨户送上喜饼也算是喜事一桩,或就在侧门派发喜饼,街坊邻居们也是沾了喜气,又不用熬着天吃什么酒席。” 林如海和贾敏思及此话也觉得很有道理,便又在喜饼上加了红鸡蛋等物,派人专门通知在仪门领取,就是门下的佃户也免了三个月的租子,这让佃户们心存感激口中不断道林府大善。 穿着大红嫁衣的黛玉有点手足无措的坐在床上,还未到时辰,只是梳好了已婚的发髻,水汐穿着一身喜庆大红四品夫人装进来,就瞧见黛玉有些呆呆傻傻,忍不住笑道:“这么漂亮的新娘子怎么呆住了?”说着就往身旁坐下来,身边的丫鬟们也忍不住抿嘴笑,她又打量着黛玉的那身大红嫁衣:全用金丝缠线绣出飞天凤凰以及金龙,里里外外共计三层,外层用了最轻柔的红烟纱,绣着成团成团的金彩祥云,点缀着小指大小的南珠,裙尾绣着朵朵荷花,寓意和美,水汐自己都要忍不住赞上几声,梳妆台上放着六尾凤冠,朝廷对嫁娶新人,清白人家,女的皆能用凤冠,男皆能穿大红官服迎送嫁娶,黛玉即将嫁的夫君为二等将军,皇后特地赐她皇家制式六尾凤冠出嫁,作为一个女人,水汐也未免有些许羡慕,她见黛玉还呆傻着,也就不逗她了,拉过一身红衣的百灵和茉莉细细问过一遍后,黛玉这时才回过了神,见大家笑她,心里那股失落以及羞涩去了大半,嗔道:“嫂子你也笑我!” 水汐已知屋里事事妥当,便打趣道:“你个没良心的,还说我笑你,别三日回门的时候被我找人拦在大门前不拿稀奇古怪的东西就不让你进门!”这两年来,林家除了黛玉出嫁之事外,处处皆有水汐操持,早已历练的十分得当,便是脸皮子也厚了十分不止。 黛玉撇了她一眼:“都是当娘亲的人了,还如此为难小姑子,也不怕别人说你以大欺小!”便扭头不搭理她。 水汐忙端过一杯茶:“我的亲亲小姑子,看在你那可爱的侄儿面上,就消消气,我保证再也不说了。”说着就奉道黛玉跟前,黛玉见她憨态十足,确实口渴,便一面接过一面道:“看你还说不说了。”小小的抿了几口,不敢喝多,这新嫁娘要在娘家用过早膳,出了门子后,拜完 天地,就得在新房子里坐着,直到新郎揭了盖头,方才能与家中女儿们说笑,却也仅限房内,待到晚上,新郎回房方能用些食,水汐嫁进林家,吃喝皆有贾敏安排好,黛玉关照,并没饿着,这回景家无其他女子可伴,可想而知必定要饿上一饿,所以水汐才问了又问。 水汐陪着说话,没多会,前面就有人传喜娘进来,喜娘乃是三十多岁的富态妇人,满脸的喜气洋洋,她一进来便先恭喜黛玉,以及恭喜水汐,嘴里的吉祥话儿就没断过,水汐便使个颜色给自己的随身丫鬟如意,如意会意,向前递上一个分量不轻的荷包,喜娘忙接过去,道了谢,恭顺的道:“很快时辰也就到了,林姑娘该戴上凤冠了。”话才落下,门外就传来几声:“太太来了。” 贾敏穿着大红蜀褂,头上戴着三凤镶明珠大钗,快步走进来,她看着自家女儿一身红装,心里着实不舍得,虽然早上已见过一回,还是难受的厉害,轻轻拭过眼泪,对水汐说:“我来给她戴!” 水汐听着,便捧起六尾凤冠走到贾敏身边,贾敏笑着轻轻帮黛玉戴上:先从后头把尾发髻扣入大半,再慢慢地往前扣下。这个凤冠不大不小,刚好合适,黛玉杏眼樱唇,更能衬出一番额外的风流。 贾敏笑:“黛儿今日真真好看。”话里头却有些不大成句,黛玉紧紧抓住贾敏的手,轻声道:“娘亲,要不,女儿不嫁了?”嘴巴里涩出的滋味简直让她难以忍受。 贾敏当年也是如此,却不能不送自己的女儿上花轿,携着着黛玉的手:“傻孩子,三日后,娘亲还等着你回来呢。”说着示意水汐给黛玉盖上盖头,“娘亲会送你上花轿的。”整整黛玉的衣服,预备送她出房门。 喜娘一向讨巧,也不上前去拦阻,只是紧跟着贾敏和黛玉的身后,贾敏携着黛玉走到房门口,林珩也早就准备好,见黛玉已出现,便向下蹲,黛玉深深吸了一口气,才控制住自己的眼泪,轻轻的爬在林珩的背上:“哥哥。” 林珩紧紧自己的妹妹,确保她不会掉下来才站起来往花轿走去:“有什么事情就叫人回来,他要是对你不好,你就告诉我揍他!” 黛玉不想自己哥哥还如此伤感,强笑道:“哥哥,我倒是听说你还是他教的呢!” 林珩脸上却笑不出来:“那又怎么样,该揍的还是要揍啊!” 没几步路,就到了花轿跟前,林珩放下黛玉,喜娘赶紧跟着过去扶着黛玉,让她先坐到里面去,方才拉下帘子,这个轿子乃是十六抬的大轿,贾敏在轿窗道:“黛儿,不要回头。”说完,便慢慢走到后面去,看着起轿,水汐扶着她,嘱咐完景炜皓的林如海也站在旁边,只是林家做出了最让人惊奇的事情就是,没有泼水,林如海一家人的说法是:“黛儿永远都是林府的嫡女,不是什么出嫁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景炜皓总算把黛玉娶回家了,为此,锦衣卫除去正常保卫人员外,全部倾出沿途暗中保护花轿,他并不关心他家娘子身后那浩浩荡荡的陪嫁,是的,一百零八抬,满满当当,几乎要把那抬箱子的红木担给压弯。 按京城嫁娶之寻礼,这需要大大的绕整个京城一圈,但是景家又是何等人家,从不按理出牌,原本要绕上至少两三个时辰以上的路,愣是变成了一炷香的时间,就听得花轿叫停,喜娘见此不大对头,前头也说了,那只是寻礼,并非必须,她就见景府两大管事带着一众仆从齐齐下拜,口中道:“尔等拜见夫人及老爷。” 喜娘脸上都要抽起来了,这,这一出,唱得是什么戏? 那景炜皓却已经从马上飞身而下,接过身边的金三递过来的紫金大弓,拉满弦,嗖嗖嗖,三支箭全钉在轿沿边,见基本任务完成,金三先接回景炜皓的紫金大弓,景炜皓快步走到轿前掀开轿帘,把手递到黛玉的跟前,黛玉不解,她早就听说至少要两三个时辰才能到景府,另外,下轿的时候也有踢轿门这一说法,可是眼前这大手是怎么一回事?门外那些仆从刚刚喊得可也不太不一样。 黛玉再不解,也未见喜娘拿红绸缎出现,犹豫着,耳边已经响起熟悉的声音:“娘子,到家了。” 黛玉脸上一热,既然这个人是景炜皓那还是先出了轿门再说吧,思索片刻,便轻轻把手放入景炜皓的手中,那股温热让她心里一动,脸上不由得烧起来,想缩回去,早已被景炜皓牢牢拉住,只得随着踏出轿门,跟着这个男人往前走。 红盖头盖住了眼前一切,只能看到脚下的情景,她从正门跨进去,每走一步,都会听到耳边有人道:“尔等拜见夫人及老爷,恭贺新婚大喜。”那衣服的窸窣声,仅能猜出都是以下拜的方式迎接,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她似乎来到了正堂门前,耳边响起景炜皓的话:“娘子,我们先拜堂。”完了,一根红绸缎递到她手中,旁边多了一个喜娘搀扶着她,跨入正堂,随着礼官的一声:“新人行礼。” 一声:“一拜天地。”拜了天地,便是天地为证。 一声:“二拜高堂。”拜了高堂,便是家中一子。 一声:“夫妻对拜。”夫妻对拜,白头偕老。 “礼成。”礼官说完,便退到一旁去,今日坐在高堂上的是景晓临,他暂代了自己的大哥嫂子接受新人之礼,他满眼都是笑意,景家总算后继有人了。 景炜皓把红绸丢与一旁的人,携着黛玉往正房去,百灵等人见此赶紧全部都跟过去。 从正堂到正房倒也没有多久就到了,门口早早就有一排六个小丫鬟等着,见景炜皓带着黛玉,又是齐刷刷下拜:“见过夫人老爷。” 景炜皓也不理,先带黛玉进了房,待黛玉一坐在床上便,迫不及待掀开了红盖头,自然是一眼又惊呆了,引得那随着后头的六个小丫鬟吃吃笑。 景炜皓也不搭理这些下属,脸上放出大大的笑容,轻声道:“娘子今日真美。” 黛玉极少见到景炜皓,却也是极有印象,听到自己日后夫君如此说,那羞涩,怯意,统统抛之脑后,只是觉得好气又好笑,感觉怎么那么像哥哥口中的登徒子。 景炜皓上下打量了一番黛玉,总算知道感觉在哪里不对了,忙唤就近的百灵和画眉:“把夫人的凤冠取下来。”百灵和画眉很诧异,却依言上前把黛玉头上的凤冠取下来,黛玉觉得脖子一轻,总算觉得不大累了,但依旧不肯看景炜皓。 景炜皓碍于屋里这么多人,外头还有许多客人,便拉着黛玉的手道:“前头估计还要闹到晚上,屋里头的人随意使唤,咱这院里有小厨房,吃的喝的都预备了,待会就让人送过来。” 黛玉轻轻点点头,想了想还是说一句:“酒还是少喝一些。” 景炜皓听得这一声,便极快应道:“放心!我心中有数。”接着便蜻蜓点水般的亲了一下戴玉的额头,头也不回的出去,黛玉的脸腾的一下热起来,屋里头的丫鬟们全部都笑开了。 六个小丫鬟为首的的白墨边笑边道:“夫人,属下白墨,预备去取些吃食,您看哪位先跟我过去一起?” 黛玉这才正眼瞧向这六位小丫鬟,个个仅仅是清秀,并看不出多颜色,出声的丫鬟眼睛明亮,笑盈盈,看着就挺讨人喜欢的,便敛了敛脸上的绯红,吩咐百灵跟过去,两人便一起离去。 绿墨、红墨、紫墨、黄墨、青墨等五人先请黛玉坐在主榻上,先把那些枣生贵子等物清了一番,奉上黛玉喝惯的龙井茶,黛玉这才有空打量起主房,才发现这简直就是她闺房的放大版,茉莉和画眉也不由跟黛玉说了一下:“夫人,这,好像我们的房里啊。”除了物件不一般外,陈设都脱不开影子。 青墨与几位丫鬟互相看了一眼,笑道:“这是自然,主子就是按照夫人的闺房格局陈设的!” 黛玉不感激景炜皓的如此想法,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没去过自己的房子,怎么就能布置成这样!?这到底怎么偷窥的? 青墨感觉好像自己说错了,白墨也很快就带着百灵回来了,赶紧一起帮忙布置用膳,用话岔开,生怕到时候给主子带来麻烦就不好了。 黛玉肚子早就饿了,便先用了膳,完了后,白墨见才下午,见黛玉有些疲惫,就先劝黛玉略歪一歪,一面说一面拿来一个高枕供黛玉休息,以免弄乱头发,至于喜娘,早早就被打发去喝酒了,没人阻止下,房里又点上一点点安神香,便按着众人的意思略作休息。 黛玉这一好觉至天黑,醒来之时就看到大家都坐在椅子上做活的做活,看书的看书,一见她醒来,全都收起手中的东西,自己带来的先到她 跟前,六个小丫鬟则是端着水盆、毛巾等进来,先行让黛玉净面,醒醒神,再重新上妆,抿好头发,给黛玉的感觉自己不是新娘,倒像住了许久一般。 才收拾好,就听到外头有人声,那六个丫鬟极快速的把剩下的收拾好,拉开门,景炜皓的脸色已经有些红了,两眼却依旧清亮,步伐稳重,大伙儿都识趣的退到门外,贴心关上门。 黛玉到底怕他喝醉了,还是站起来向前扶住景炜皓,景炜皓笑:“娘子放心好了,我一点也没有醉到。”手里却紧拽住黛玉的玉手不放,一步一步走向床。 黛玉只得跟着他,羞红了脸,景炜皓抚上黛玉的脸,盯着黛玉的眼,一字一句说:“娘子,我今生定不负你。” 从第一面开始,她的身影就一直牵绕在他的心中,直到娶回来,他的心依旧还是满满的。 黛玉手心都是汗,认真看着景炜皓那张冷峻的脸上浮出一点点细汗,她不会说这些,只是默默的擦去景炜皓的细汗,默默的把两个人的头发结在一起。 景炜皓欣喜若狂,小心翼翼的吻向黛玉,手一挥,纱帐落下。 月兔初上,*一刻。 —————————— 喂,晚膳你们还没有用呢!!! 第62章 番外 他原本不是贱籍,那年三岁,懵懵懂懂的年纪,记忆能记下来的便是母亲的微笑和父亲的和蔼,谁知,来了一大帮的官兵吵吵嚷嚷,他被母亲紧紧地抱住,从温暖的家转到了又冷又黑的地方,吃食极其难吃,看着母亲含泪忍饿的把那冰冷僵硬的馒头用体温温暖后喂给他吃,他不敢哭不敢闹,就这样跟母亲待了三天,而后被拉出去,连母亲最后一面都未见到,他被一个面容白净的男人买了去,从那开始就成为戏班子的一员,属贱籍。 十岁,见到了二十六岁的忠顺王,看着班主笑嘻嘻拿着太监给的一百两银子,晚上他穿着戏服就被送进了忠顺王的房间,不堪忍受,却咬着牙一滴眼泪也未见。 十五岁那年,见到了贾宝玉,噩梦也来了,宝玉对人柔顺周到,他情不自禁的给了自己的汗巾子给宝玉,自以为许了心,相知,哪知一转身,忠顺王得知他逃离的地方,派人找去,王爷怒极,打了他:“你是个什么东西,你以为他真的会护着你?”半个月他都只能躺在床上。 十八岁,他恳求王爷放他走,王爷听了半响后,许了他离去,入了良籍。 二十岁,他早已与花袭人成婚,荣国府抄家,他接了宝玉回来,而后又宝玉出家,花袭人对他念念不忘,也未生一子,虽有田地,到底之前是贱籍,门前总是是非多。 二十一岁,豪奴太过强硬,在逃脱之际被一脱缰的烈马撞飞,并被踩踏,一命呜呼。 他化为孤魂,尸身是忠顺王府的史官收拾的,那忠顺王远远看着,一言不发转身离去。 下辈子,是不是要偿还他一世?他苦笑着。 风一阵吹,他再次睁眼就是那厢房,那间华美的房间,他第一次不恨这间房间,身上钝痛,却已清理干净,倦着身子,闻着被子上的阳光味道,他知道他活过来了,正是第一次与忠顺王爷的厢房,一行清泪没有断过。 他年纪还很小,以后年龄大了自然是不能再唱戏的,贱籍也不能考功名,他能做的还有什么? 裹着被子坐在床上发了一早上的愣,后来伺候的丫鬟过来敲门送上白粥后才知道自己已经饿了许久,在丫鬟的注视下红着脸吃完了白粥,他又继续发愣。 他年龄小,住的不是后院,也不是前院,前院那是王爷处理事情的地方,后院那是王妃侧妃们住的地方,他住的是王爷的院子,小小的一间偏房,之前也有公子住过,他不是唯一一个。 王爷回来后,他问王爷是否只在府里唱戏,王爷愣了愣,说是许他自由出入,可以跟着戏班唱戏,他拒绝了,说之前是迫不得已,想给王爷当小厮。 王爷很惊奇,没答应,却从戏班那里拿回了卖身契,并未给他。 王爷大概三五天就会在他房里过夜,对他略温柔,时不时也给些银子,他都积攒起来放在柜子里。 白天他没事就瞧瞧院子里的花草树木,慢慢的跟花匠熟了后,偷偷学着打理花草树木,花匠年纪大了,见过世面也多,对于他很是可怜,也不看轻他,就把一身的手艺教给他。 王爷听闻这些事情,觉得很是怪异,但又来了一名戏子,遂不再搭理,只是偶尔腻了后,才到他的房间里。 他有时候在王爷睡着,摸摸自己的屁股,看着那挺俊的脸感慨为啥不喜欢女人,要是论王爷这样,想必不会只有一名世子,十个八个都是少的。 过了两年,那名戏子走了,他依旧留着,白天跟着花匠戴着草帽,穿着粗布衣打理王府前院和花园的花草树木,直到有一天,王爷找他一直找不见,他回来歇的时候才发现王爷在房间里等着他,迎接他的是怒火冲天,但没打他,只是问去了哪里,他才老实把事情交代了,王爷傻了,招来老花匠问清后,后来吩咐管家算他一份工钱,一下子发了两年的工钱,乐的他数了又数。 他就这样领着一份的工钱做两份的活,王爷要是受了气,这份工还不能做,必定第二天起不了床。 第五年,他怎么也忘不了贾宝玉当初的背叛,他想报复,可是没机会,心里烦闷,就跟王爷说想出去走走,王爷迟疑了一下,干脆就把他带了出去,第一次他与王爷出行在大街上,也是五年来第一次出这个府,可他当年实在是太火了还是招惹到了北静王,王爷一开口就堵住了北静王的嘴,拉着他扬长而去,到底还是碰到了贾宝玉,结果贾宝玉竟然不长眼的调戏了他,被王爷打了一巴掌后,叫人压着去贾府,理由是调戏王府里的花匠。 王爷急冲冲得带着他回来,回到房里就扯开衣服上床,他有点不理解,当他听到王爷口里说的:“你不会再跟他走了。我不会放你走的。” 他恍然大悟,轻笑的吻上王爷,那是他的初吻。 就给王爷当一辈子的花匠吧。 王爷热烈的回吻他,几乎让他无法呼吸。 后面,王爷未再找那些年轻的相公或者是戏子,有了空就让他唱两曲。 二十一岁那年,王爷死活不让他出府,连卖糖葫芦都不给,三十七岁的王爷已入壮年,开始调养身体,他有些不解,只偶然听见:“年龄怎么就大那么多岁。” 三十一岁,已成太王的王爷与他搬到了有温泉的小庄子上住,王府里已经给成了新王爷的世子继承。 六十一岁,王爷病逝,入葬皇陵。 六十二岁,他病逝,世子派人烧成了骨灰,放入瓮里,悄悄放在王爷的外棺。 作者有话要说:看了天囍的文,就自己也写了一点点…… 第63章 番外 明日便是惜春出门之日,东府的大红灯笼已经高高挂起,已为人母的迎春身上穿着五品知府夫人寻常衣服:头上绾着口含珍珠展翅金凤,耳垂嵌小玉珠水滴耳坠,柳眉下的双眼含着笑,倒是嘴边依旧是不动声色,身上穿着缎织掐花对襟外裳,下着绣花缎裙,手上戴着一对细金镯子和一对白玉镯子,端是精细。 她的身后跟着一位管事,两名看着十二三岁的丫鬟默不作声,十足规矩的站着。 那年她出嫁没多久,惜春便回了东府长住,没几年,西府的贾母便过了世,贾珍也没多久便走了,西府只有贾蓉一人,三品威烈将军到了他这一头又再降了一品,承四品鹰扬将军,自知难以继承族长之名,又惫懒诸多杂事,特与贾赦商议后,选一日子召集族人把族长一职让予住在西府西跨院的贾政。 此时的贾政正逢贾母已逝,未出孝期,荣国府便先分家不分府,偌大的府第分一为二,贾赦长久住在东跨院不愿搬迁,便把荣禧堂以及府内所有的仆从都给了贾政,却自己留下会芳园以及附近的三四个小院子,再规整规整收拾一番,比起实际上的贾政所居之地只有荣禧堂以及部分堂院大了一半有余!贾政见已分家,他无大爵位,便再不敢居住荣禧堂偏屋,如今得贾蓉如此相让,心里活泛,面上不显,再三推迟做样后,才接了族长之位,没两天就正式搬入荣禧堂正居,再也不提搬出去之意。 贾赦却把两边中间的仪门锁死,在东跨院的正门打大,做成能容一辆大马车的大门,门前一对卷毛狮子,门头上书:贾氏府第。 迎春随夫上任四年有余,生了一子一女,她为人和善大度,在生了儿子之后便给自己的夫君纳了一名良家妾,这位妾室柳氏颇有颜色,只是出身不高,见识浅薄,府里的丫鬟婆子瞧不起她,她便每每要拔尖出头,却见到迎春做派后就只呐呐站在一边,再无掐尖要强之事,迎春瞧她这样,未免就想起来赵姨娘来,耐着性子便与她细声说道一番,柳氏再也不做声,只随侍左右。 这次知府大人要回京述职,恰逢惜春要出门子,她便也跟着一起回来,京里虽有一小院子,毕竟久未歇住,得贾琏力邀,一家子就都住到了贾氏府第,贾赦和邢夫人多了两个未见面的小外孙,便也乐得应下,凤姐的两个孩子见有了小伙伴,自然也欢喜起来,原来荣国府的东跨院,现在的贾氏府第,可是热闹得不得了。 西府的尤氏与胡氏知她回来,便赶着先请她过来相看一二,满嘴的话里带着笑:“赵夫人先前未出门之前,与我家小姑子相交极好,如今又是一方大员夫人,见过的事儿多了去了,说句自家人的话,出在外头到底比我们有见识的多,请赵夫人过来给我们掌掌眼,免得我们失了误差,少了方寸,也丢了我们三四辈子的老脸子!” 迎春见她们笑的恳切,又不着痕迹的打量了她们:衣服倒是新制,只是透过的衣领倒也不再是内造的,连头上的头饰装扮也比之前简了不少,心里有些诧异,她历练几年,也含着笑应了下来,尤氏与胡氏又是一番感激道谢,待送了她们出去后,去找凤姐打探消息的小丫鬟也回来了,才知道如今京城里正查违禁制品,好几个大家子因此吃了挂落,尤氏等人深怕出事,却又拉不下脸子去问,且凤姐已经多年未出,便也不敢去烦她,得知迎春一回来,便巴巴的上门去寻,至于为何不找王夫人,尤氏自己便不喜欢见那王夫人摆族长夫人之谱,何必自己送上门去。 迎春既然应下此事,便带着自己的丫鬟往西府走了一遭,她深读律法,规格,便一一指明哪里违了禁,哪里又需添哪些东西,尤氏和胡氏带着管家管事以及丫鬟们婆子们在一边又是登记又是搬运东西,闹了整整两天才算完了,迎春也才有空去找惜春,她瞧着大红灯笼都挂起来了,就差明日点起,便略微点了点头。 旁边的管事虚手一引:“赵夫人里边请,大小姐还在里头等着呢。” 迎春带着两个丫鬟随着管事往惜春的闺房去,绕过园子便到了惜春的住处,迎春头回来的时候见着也是不错,如今正值春 末,花色未凋完,配着嫩叶,倒也是一番别致之色。 “四妹妹?” 迎春进门就瞧见惜春坐在围炕上发呆,便出声道。 惜春一回神,瞧见迎春,心里不由得欢喜,便笑着下地:“二姐姐来了,快给二姐姐上茶。” 迎春便执着惜春的手,一起往围炕上坐去,惜春的丫鬟彩儿端着两杯茶水过来,迎春打量了一下彩儿,见她也从原先的七八岁的小丫鬟到如今十四五岁的大丫鬟,相貌倒还清秀,未着过多的颜色,见着她也没大着胆子打量,看起来也算是进退有度,便赏了一个银镯子,彩儿看了看惜春,见惜春笑着点头,方才恭敬接下,道了谢,便退出门外。 迎春看着惜春已经长开不少的脸,秀丽却不失灵气,头上戴着数珠珠花,胸前依旧戴着璎珞金项圈,身上穿着粉红底子湖蓝玉兰折枝刺绣缎面圆领袍,白色长裙,便笑着问:“前儿听说你画了些新画,好歹也让我看上几眼。” 惜春有些羞涩的笑:“只是画着玩儿罢了,难道二姐姐还不知道我有几分。”说着却还是吩咐彩儿拿来一两幅画,迎春心底里放下不少,素日来往也多有信件,日常之事寥寥数笔,这几日瞧来,尤氏与胡氏并未没有亏待惜春,她顺着惜春展开的画儿来看,画的也多数是院子里头的景,一幅是冬景图,一副是春景图,未见匠气,着笔不落俗套,人物鲜活,跃然于纸上,颇有灵韵。 迎春先细看了一会画,与惜春讨论了一番,惜春虽不见眉飞色舞,言语生动,脸上多了些许桃花红:“哪里就有姐姐说的那样好,只是闲时无事做的罢了!” 迎春笑道:“如今可是学着管家了?可还上得了手?珍大嫂子还是蓉儿媳妇?” 惜春默默的收起画儿放一边,闻此言有些不大好意思:“恩,大嫂子素日身子不大好,是侄儿媳妇教的!”管家一事,尤氏身上不耐,便都有蓉哥媳妇手把手教了,另蓉哥坐月子之时,她也帮衬了些许,自东府降爵,几个大管家都被打发出去的差不多了,人口少了好些,便又有先前之例,也能极快上手,管理一般家事是无碍的。 迎春见此也就少了些别的顾忌:“四妹妹,我想你多少也听你嫂子说了,那姑爷都由黛儿妹妹的夫君亲自问过的,为人不错,又是新的翰林,只是中等人家,不像府里那么讲究,。” 惜春闻言笑了一下,轻声道:“咱府里哪里还有那么多讲究,要不是这一两年府里头少了些许事情,说不得就得吃糠咽菜了,我这儿也没什么份例,有一口吃一口罢了,大嫂和蓉儿媳妇还算有心,她们自己都少了丫头婆子,我这边还是四姑娘的例儿,如今哪里还是那个年月,蒙两位姐姐不弃,和大嫂子上心,我已经很是满足了。” 迎春拍拍惜春的手,怜爱道:“日子都是人过出来的,好生过日子就是了,也算是我和黛儿妹妹的心。” 惜春点点头,姐姐们对她的好,她知道,嫂子和蓉儿媳妇虽然是怕坏了自己的名声,到底也对她不薄,比起三姐姐,她已经是极好的了。 原来探春在贾母一年孝期一过,便嫁给了自己父亲的上峰,工部的孙侍郎,已过不惑,第三天回门,她便也过去了,三姐姐强颜欢笑,脸上胭脂浓重,偶路过赵姨娘的房子,却听得三姐姐哭诉:“面相颇儒,却极其强旺,每夜里必要两人伺候,家里小妾七八个不说,外头还养了外室,只待这婚期一过便要纳第九房!”她骇然而极,这等事便不是她一个未出门子的姑娘家可以再听的了,便急急忙忙去找自家的丫鬟,却再也不计较日后探春每每回门大摆侍郎夫人之风。 迎春见她如此,便又跟惜春一一讲起其他的所注意的事情,直把自己这些年的事儿重头到尾说了一遭,惜春也认真的听着,虽然会时不时脸红上几分,心里却也有了几分计较。 两人深谈至掌灯时分,迎春才带着丫鬟离开,惜春看着远离的二姐姐,直到不见身影,方回了房,收拾一番便歇息去了。 且不说惜春出门之日热闹几分,黛玉也过来添妆:两副精细珍珠金头面,一盒百两金倮子。 迎春也添了妆:一对绞丝含珠金镯子,一对玛瑙镯子,一对喜鹊嵌珊瑚金步摇。 两位姐姐添的都是惜春能戴的,贾赦一家子也早早就过府来了,因舍不得几位孙儿,邢夫人倒也没到主坐去,偏着厢房与贾赦坐在一起给围着他们两人的小孩子剥果儿。 贾政不紧不慢的来东府,已成婚的宝玉倒是有几分灰头灰脸的,王夫人穿着大红雀领对襟染紫杏花团云缎袍,身后跟着的李纨依旧是素色淡紫对襟长衫,只是宝玉的媳妇周氏,发绾着展翅小金凤,戴着嵌珠珊瑚蝙蝠花簪,一大朵鲜艳的红牡丹,身上穿着云霏妆花缎织彩百花飞蝶大红锦衣,下着艳红纱丝裙,手上一对红宝石缠丝手镯,一对红珊瑚手串,与那染了 红艳指甲的双手更是相衬白皙,面上含笑,只可惜那桃花吊眼却让整个人看起来浅薄不少,薄薄的嘴唇上抹了大红的膏子,颇显得有些尖酸。 黛玉因为已怀孕数月,过来倒也没有惊动些许人,不与王夫人打个照面别人也挑不出错来,迎春知不比往日,到底还是略微妆扮一番:只添了一方点缀红珊瑚花样金钿子戴在头上,她做了四年的官夫人,早已有了不寻常的威严加身。 迎春见到了王夫人先行问了好,那周氏便也出声问了好,她眼皮子浅,见到迎春柔和的脸上有些许笑容,便想出口即问,李纨皆被这位弟媳妇压得一头有一年有余,心怀不满,未肯出声,只默默站在一旁,只见周氏笑盈盈的问道:“不知道这位夫人可是迎姐姐?” 还未等迎春说话,旁便就有人冷笑:“我说哪里就看到一个不开眼的,三从四德,孝行礼仪都不知道,尊卑上下也不晓得,就敢来御赐诰命前头来碰!难道在家里没人教你出门在外少多嘴混唚!没个行事规矩!” 王夫人虽不觉得周氏有何错,却见此人半点颜面不给自己,便也狠狠的看过去,那人也懒得掩饰,她向来就是看不顾这等行事之人。王夫人才看到是大族老的长孙嫡媳,心里一突,只淡淡一言带过:“小孩子家不懂事也是有的。”说完,即一个眼色递给周氏,周氏见识过王夫人手段,不敢再做伐子,只得给迎春道歉,迎春淡淡回了几句,便寻了个理由,离开了。 王夫人在荣国府执掌那么多年,又贾母过世后留了一大笔给宝玉,宝玉对这些并不在意,周氏又不得掌家,李纨唯唯诺诺多年,她如今过得也是十分得意,只是贾政前途难得再进,宝玉却好似无了悟性般,一性子在后院瞎混,便是通房也有了两三个,心中不虞,索性先随意给贾环找了一小户人家女儿,又指了离贾府不远的一处两进的院子分了出去,又不肯让赵姨娘相去,探春无法,却也摆足了侍郎夫人的款儿,又温柔小意侍候自家夫君几天,换得贾环被安排了工部杂事,王夫人得闻便破口而骂,探春只冷笑:“这些个贱活,环儿倒是能做,不知道二哥哥能愿意与行伍脚夫混一起,脏了他的花朵香气!”只把王夫人险些噎得过了气,不敢狠得罪探春,只得作罢。 这次探春连日身上不舒服,便也只是叫人拿了添妆过来,惜春也一一谢过了,三姐姐也不容易。 一时吉时到了,就有新郎过来接新娘,贾蓉是侄子,宝玉那一脸灰头灰脸直叫人不耐,贾琏便行兄弟之宜,背惜春上了花轿。 绕了大半个城,才到了唐家。 在揭了盖头后,见到自家夫君的颜容,算不上极为英俊,却也胜在五官端正,温柔有度,房里也无过多丫鬟,惜春心里安 定大半。 唐翰林先出去陪酒,惜春一人在屋子里,满屋子的书画让她颇欣喜,没一会送来的温汤让她对新家又有了几分期望。 惜春坐在新床上静静的等着自己的夫君。 掌灯时分,门外响起了脚步声,以及清晰地人声,唐盛推开门的那一刹那,看到了惜春的小脸上那含羞带涩的笑容,心里 只留下四个字:如花美眷。 这便是他一生要相伴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