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楔子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啪…” 雨林中,一根枯枝被踩断,声音很细小,稍纵即逝。 那一瞬,倚坐在一颗大树后的男子睁开了眼,手中的半自动狙击步枪也随即抬了起来。 瞄准镜内,依旧是满眼的墨绿,层叠的枝叶挡住了阳光的投射,只留下斑驳的光痕。 风在密集的树顶处摇晃,如同层层涌动的海浪,发出了庞然且缓慢的沙沙声。 大腿处的枪伤让男子无法行走,留下来是唯一的选择,他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命没有贵贱,不能用财富与官阶来衡量。 有人将命留在了这里,哪怕是为了换取世人眼中最廉价的时间,他们同样也认为值得。 此刻,男子所要做的事情与死去的战友一样,就是要用自己的命来换宝贵的时间。 “努力活下来,等我,一定要等我回来。” 听到爱着的人说这句话时,男子的心中有些苦涩,也有些伤感。 看了一眼身后的丛林,他再次将目光透过瞄准镜望向了前方。 突然,一个微不足道的光点在男子的瞳孔中闪现了一下。 凭借多年的临敌经验,他判断那不是阳光投射的光斑,而是某种镜面物体的反射光。 “砰” 子弹击发,透过瞄准镜,他看到了一篷血雾在远处的密林中显现。 “嗒,嗒嗒...” 密集的枪声响起,挡在他身前的大树被子弹击中,木屑纷飞。身侧的灌木在子弹的巨大冲击力下,整片的断裂,草木飞溅。 “砰” 又是一发子弹击射而出,瞄准镜内又有一人仰面倒地。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在两轮枪击声后出现。 这里并不适合狙击,距离与隐蔽性都会让狙击手完全暴露。 男子苦笑了一下,他知道只要自己的枪声再次响起,枪口再闪出半点火星,他就会成为被狙击的人。 枪转成了连发状态,男子也匍匐在了茂密的野草中。 腿已经毫无知觉,过多的失血让他的脸色灰白,握枪的手也不住地颤抖,脸颊处的汗珠正滴落在潮湿的地苔上。 终于,十几个人影出现在杂草与林木间,每个人都半伏着身体,呈扇形包围了过来。 渐渐的,人影清晰,清晰到他能感觉出那些人的恐惧。 “嗒嗒...嗒嗒嗒” 一连串的火舌从野草中怒射而出,包围而来的十几个人血肉飞溅,纷纷倒在了杂草中。 “砰” 火舌停止了怒射,一颗子弹旋转地穿透了男子的前胸。 那一刻,男子感觉一股巨大的力量将他推出了身体,随即便被无尽的黑暗所吞没。 与此同时,在时间轴的某个交汇点,被黑暗吞没的男子看到了这样的一幕光影。 山岭间,几近干涸的河道中,浅浅的溪流旁。 一名年轻人正奋力地挥舞着手中的长刀,他的背部原本就有伤,此时的伤口早已迸裂,鲜血染红了半身的薄衫白袍。 强忍着的疼痛,年轻人深吸了一口气,一刀劈翻了身前的一名壮汉,随即转身将长刀横扫向另一名男子。 就在长刀卡在那男子的锁骨处时,一支箭矢带着风声从荒草中飞出,直射在了年轻人的左胸口处。 钻心地刺痛,让年轻人提着的那口气散了大半,身子也后退了几大步。 当年轻人想要强行稳住身子,努力挥刀再战之时,一柄硬木长枪横扫而至,重重地击在了他的头上。 鲜血从年轻人的口中喷出,胸口那最后的一点气息也随之而散,瘦高的身躯毫无挣扎地倒在了河水中,鲜血染红了潺潺溪流。 一息间,所有的色彩消失不见,黑暗再次降临,如混沌未开的天地,男子彻底迷失在了无尽的虚空中。 第二章:枯木逢春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坪乡,位于伏牛岭南十五里处,周照群山起伏,连绵不断,一条宽阔的秀水贴着坪乡流淌在大山间。 有了山峦的屏障,又有着秀水的滋养,坪乡自古便是一块得风顺雨的好地。 原本,坪乡中以李氏,郭氏与裴氏三家大族为主,再加之依附三家的庄户,住在这里的便有三四百余户人家。 近些年,朝局动荡,烽火不停,多有逃避战乱,背井离乡的人躲避于此。因此,坪乡所住的人口较最初多了一倍有余。 李氏,其祖上于先朝是显赫之人,便是在前朝也不乏陪君伴驾之辈。 到了如今,虽说族中也官职在身的人,但终究没有了先祖一辈的那般荣光,只是托着祖荫,在这平阳郡中算是个富户了。 清晨,一场夜雨让李家大宅显得清凉了许多。 多日的暑热在这个早上散的无影无踪,存留在瓦片木梁上的雨水不时地滴到地面上,刚要见白的砖石被再次阴成了暗灰色。 雨廊中,上了年纪的老妇人在一名女子的搀扶下,脚步踉跄地走着。几名下人跟在后面,各个面色凄然。 拐过一个转角,老妇人来到一处正房前,不等站稳便伸手推开了房门,匆忙地走了进去。 房间内,燃着的烛火尚未熄灭。临院的窗户紧闭,一股浓重的药味弥漫在空气中。 内室里,两名跪坐在床前的丫鬟听到开门声,赶忙起身迎了出来。 两人的脸上布满了疲倦与不安,未曾擦拭的泪痕依旧挂在稚嫩的脸颊上。 “醒了没有?还...还没有醒吗?”见到丫鬟,老妇人声音颤抖地连声问着。 问话的同时,老妇人已然冲进内室,来到了床前。 望着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年轻人,老妇人弯下身子,伸手想要抚摸一下年轻人的面颊。 然而,她又怕碰到缠着医带的伤处,手停在半空处颤动着,泪水顺着脸颊滴到了地面上。 老妇人的本家是汾西云氏,嫁入李家后,李云氏相夫教子,端庄贤淑,成为李家人人敬重的主母。 李云氏的夫君与长子皆在军中任职,数年前的一次宫乱引发了兵变,其夫君与长子都死在了兵变之中。 逝者已逝,生者前行。 话虽是如此,但李云氏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原本略有见白的头发再无青丝。 因为李云氏的夫君没有妾室,故此李家的人丁并不兴旺,仅有两子两女。 长子已逝,两个女儿也早已嫁为人妇,生儿育女。 老人膝下仅存的李家血脉,也就剩下这躺在床上不知生死的小儿子了。 小儿子是两夫妻中年所得,尤为珍爱。自从丈夫与长子离世后,这个小儿子也就成了李云氏唯一的心念。 难得小儿子争气,未及成年的人便在平叛氐族齐万年中立了大功,得了封赏,这让李云氏伤疼的心中多少有了些慰籍。 可如今,这唯一的心尖肉竟遭此横祸,不省人事。这样绝情的打击,彻底击溃了老人最后的承受力。 李云氏觉得眼前有些发黑,身子摇晃了几下,一旁的女子慌忙地扶住了她。 老人转头望了一眼身侧的女子,又看了看依旧毫无反应的儿子,痛不欲生地摇了摇头,失声大哭起来。 女子搂住几欲瘫倒的李云氏,泪流满面地宽慰道:“娘...娘,二郎没事的,鲁神医不是说可以保住命吗,小弟一定没事的。” 女子名叫李耹,是徐家的长女,嫁于本地的郭家。 因为郭李两家同在坪乡,相隔的距离并不太远。因此,李耹听到到消息,第一时间赶回了李家庄。 此时,李耹虽然口中安慰着母亲,但望着已经两天两夜没有知觉的弟弟,她同样也是心如刀绞,无法抑制地哭出声来。 当屋中的每个人都哀伤不已时,一个少年人与一名老者从屋外走了进来。 少年人听到哭声,脸色大变,脚下更是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 同行的老者也皱起了眉头,快步来到了床前,探手把在了卧榻之人的脉关处。 片刻后,老者双眉舒展,长吁了一口气。 他回头望向众人,口中说道:“大家且宽心,李小将军并无性命之忧。他只是旧疾未愈又添新伤,导致失了些心魂,稍后会醒过来的。” 李云氏听到这话,踉跄地走上前,欲跪倒在地。 老者见状,急忙起身扶住李云氏,口中说道:“李夫人,这可使不得。” 李云氏强忍哀痛,声音颤抖地说道:“鲁神医,你一定要救救峻儿。无论多大的代价,哪怕是用老身的命去换,也要救回峻儿呀!” 老者将李云氏让到一旁的靠椅上,安慰道:“李夫人,你也不要太过担心了。老夫与小将军本就相识,医好他是老夫应尽之事,放心吧,会醒过来的。” 随后,老者转头对一同而来的少年说道:“郭家小哥,你看顾一下这里,我去重新调配一下药方。” 说完,老者走出房门,与守在门口的一名壮汉向东厢房走去。 途中,壮汉有些疑惑地问道:“钜子,您昨夜占卜的卦象不是枯木逢春之象吗?为何这东明亭侯还未醒过来?” “枯木逢春是死后得生的意思,所以为师说他不会死,但....” 老者的话语停顿,面露迟疑地继续道:“但他的卦象变了,如同换了命格一般,还无法推演其将来之事,这是我最为不解之处。” 说到这里,老者感慨道:“占卜观天之术,我不如郭景纯。若他在的话,或许能窥得几分天机吧?” 郭景纯能否窥得天机?无人知晓。 但在某个不为人所知的虚空中,那个一直迷失的男人却正如天神般望着眼前的一切。 房间中的一切他都毫无感知,只觉得自己站在了一个无边际的空旷之中。 这里没有其他的事物,只有如同电影胶片般的光影在眼前闪过。 下一瞬,那些光影一片片地钻进了男子的脑中,每一次都让他觉得头痛欲裂。 在这些光影中,有些是男子熟悉的,是他的人生经历,是他的记忆。 可是,也有些光影让男人深感迷惑。 他不知道光影中身穿古服的人是谁?也不明白这些记忆为什么会出现?更不清楚这些莫名其妙的记忆究竟是谁的? 然而,无论是知晓的还是迷惑的,这些碎片般的记忆都一并进入了他的脑中,融合成了一个明晰的统一体。 最后,男子觉得他的大脑如同一台超负荷运转的机器,随时都要崩裂。 与之而来的则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痛,遍布了身体的每一处神经。 “啊...” 男子想要大口地呼吸,想要拼命地挥动双臂,想要逃离这莫名其妙的境况,直到喉咙中发出了野兽般地嘶吼。 睁开双眼的时候,男子看到了陌生却有着记忆的人与物。 男子知道,这不是他的记忆,此刻却属于了自己。 清晨,一名叫做李峻的年轻人从垂死中醒来。 这是万千生死中最为寻常的事情,除了他至亲至爱的人,没有谁会在意这件事。 然而,在随后的岁月里,一些事情却在不经意间发生了改变。 历史的车轮也就此转换了一个方向,走向了截然不同的一面。 …………………………………… 洛阳城,是一座几经更替的帝王之都。 两年前,它再次经历了战火纷飞,但依旧矗立在中原的大地上。 这座古老的城池,一直都用它那巍峨庄重的身姿俯瞰着大地,漠视着蝼蚁般的世人,看他们那短暂的生死轮回。 洛阳城中,既有十米九糠的穷苦之人,也有浆酒藿肉的极奢之家。 无论贫穷或富贵,城中的每一个人都在钻营、图谋与窥觑,乞望能在某个恰当的时刻,成为另一个不同的自己。 铜驼大街,因一对汉武铜驼而成名。 现如今,置放铜驼的帝王早已成云烟,阊阖门外的这对铜驼也饱经风雨。 然而,它们依旧在默默地俯身前望。望着铜驼大街上那来往的行人,欣赏着大街上所发生的荣辱兴衰与悲欢离合。 此时,月上中空,除了烟花之地外,城中的家户早已灭了烛火,落了帷帐。 大街中段,临近辅路的承露巷中,长沙王府门前的两盏门灯在夜风中摇晃,将街面上的光影拉的时短时长,忽明忽暗。 王府的栖阁中,长沙王司马乂正低头看着一份密函。 他望着纸面上的字迹,沉思了片刻,将密函递给了身旁的内史李澈。 李澈仔细地看了一遍,抬眼望了望司马乂,又将目光落回在纸面上。 片刻后,李澈问道:“明公,这是您拜陵之时与成都王所说之言,他这一字不差地写给您,是要做什么?难道说...?” 司马乂点了一下头,缓声地说道:“既然是一字不差,说明他当时便入耳进心了,应该是想要做了。” 李澈闻言,神情略有迟疑道:“明公,属下有些担心。” 司马乂问道:“有何担心?” 李澈皱眉回道:“属下担心,若您应下此事,一旦咱们兵起,他们却隔岸观火,那……” 李澈没有将话继续下去,毕竟长沙王与成都王是亲兄弟,作为臣属的他只能将话说到这了。 “唉...” 司马乂闻言,叹了一口气,手指轻敲着桌面。思忖片刻后,他点头道:“你所担心的不无道理。” 其实,对于李澈的这份担忧,司马乂也不是没有想到过,甚至他认为极有可能成为事实。 骨肉之情又如何? 既然生在了帝王家,心中所想的是天下,心中所求的也只能是天下,所有的骨肉之情都是争夺天下的绊脚石。 司马乂相信成都王司马颖会这样想,因为他是司马颖的兄长,正所谓兄弟连心嘛! 然而,司马乂清楚地知道,眼下的主要问题并不是兄弟间的尔虞我诈,而是来自于朝堂上的掌权者。 这个掌权者并非是当今天子,而是齐王司马冏。 “自迎帝复位,齐王官至大司马,权倾朝野。如今,他又自命太子太师,掌控整个朝廷。如若不除,怎知他不会是将来的赵王伦?” 司马乂深吸了一口气,咬了咬牙,略显轻瘦的年轻面容上泛起了冷意。 随即,他口中继续道:“齐王一直戒心于孤,处处制衡。他若称帝,我司马乂必定是他想要除之而后快之人。” 矛盾都要有主有次,尔虞我诈毕竟还在暗下里,可司马乂与司马冏的矛盾已经摆到了明面上,更是要到了兵刃相交的程度。 司马乂清楚这些,也知道应该先除掉哪个危险。 身为内史的李澈追随司马乂多年,深得司马乂的器重。这与李澈的忠心有关,也得益于他的出谋划策。 李澈深知司马乂的话不假,也知晓长沙王府的人已然处在了风口浪尖上。即便是引而不发,将来也恐难逃一死。 路有多条,既然选择了长沙王司马乂,李澈就决定与长沙王府荣辱与共。 因此,他便定下心,开口道:“明公,既然您的心中已有定数,那就应尽早做下安排。即便最终是拼死一搏,咱们也未必会败。” 望着容色凛然的李澈,司马乂的脸上恢复了笑意,抬手在烛火处点燃密函。 “禁军中多数将领都与孤相熟,且其中大部又归参军皇甫商辖制,兵力这一处倒不是没有。” 司马乂拿燃着的密函,继续道:“至于中军嘛...孤会再想其他的办法。” 密函燃烧过半,司马乂将其投在了香薰炉中,拍了拍手上的纸灰,望向李澈。 “前几日,鲁先生离开时与孤有所交代,说城中尚有百余名墨家子弟,可随时听从王命” 说到鲁叔时,司马乂想起一件事来,问向李澈。 “对了,鲁先生临行时曾向孤举荐一人,以往也听你说起过,是你本家的一个侄儿吧?” “让明公劳心了,的确是属下的一个侄儿,名唤李峻。” 李澈起身执礼,口中介绍道:“李峻因送属下入京,得了梁孝王的赏识做了牙门将。后随梁孝王平叛立了大功,朝廷赏了侯位,现任平阳郡督护一职。” “平阳郡督护?”司马乂有所思地应了一句。 随后,他望着李澈,略有深意地问道:“平阳太守宋胄听命于东海王,想必你那侄儿也是如此吧?” “唉...” 李澈明白司马乂的话意,叹息了一声,故作苦笑道:“明公有所不知,李家的儿郎都是一样心性,倔强的狠。他既得了梁孝王的恩惠,心中也便只有梁孝王,故与那宋太守相处不恰。” 李澈的话中所指,司马乂自然听得明白,他器重李澈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 想到此处,司马乂笑道:“如今知恩重义的人愈发地少了,难得他能如此。只是没了靠山,他恐怕会被宋胄责难了。” 不等李澈答话,司马乂继续说道:“如今府中正是用人之际,你可让他入京来。本王也会书信给宋胄,让他多照拂一下,他自会明白本王的意思。” 无论怎样的才俊,如果没有忠心二字当头,便是墙头草,无根萍。任何的不利状况都会让其叛离,更会深受其害。 对于这样的人,司马乂不会关心,更不会信任,只会利用。 第三章:莫名其妙的遭遇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七月的天是多变的,一阵急雨来的突然,走的也是匆忙。短暂的清凉后,又是艳阳高照地热了起来。 醒来已经有段时间了,李峻觉得自己的思绪还是有些混乱,甚至不敢相信所见所闻的真实性。 若说这是死后的世界,那这个世界倒也真是按国籍分配了。若说这里只是个虚幻或是梦境,却也不该如此真实。 李峻,字世回,是他在这个世界的名字。 记忆中可以搜寻到,别人也是这样唤他,他也就认下了。 不过,有时别人唤这个名字的时候,他依旧会有短暂的迟钝,随后才会向对方报以歉意的微笑。 无论真假,即便是以另一副身体而存在,他也已经在这里了,太多的怀疑更加无济于事。 李峻就是自己,他就是李峻,这是必须要认可的事实。 身处的时空变了,身处的世界变了,身边的人也变了。一切都变得极其陌生,却又能从记忆中找到熟悉感。 这种状况下,李峻习惯性地保持了沉默,这是他自己的习惯。 每当身处于无法掌控的环境时,他都习惯于沉默观察,并在不动声色下融入其中。 他曾经如此,现在也是这样,应该也只能这样。 胸口与背部的伤还未痊愈,再加上对这个世界的不熟识,李峻在选择沉默观察的同时,多数时间都将自己留在了房中。 他需要时间去整理脑中的记忆碎片,也需要在悄然中探究这个世界的真伪。 “书籍是横渡时间大海的航船”,这句话出自于英国哲学家培根。 李峻对此深表赞同,也不由地想起了他最爱吃的培根芝士卷。 培根芝士卷是妄想了,李峻倒是在养伤期间阅读了大量的书籍。 楷书不难认,古文也不难懂,对于曾经是高学历的李峻来说,这不是什么问题。 李峻从字里行间中了解了这个世界,也了解了自己所处的境况。虽然有些地方与他所知晓的史籍有出处,但还是勾勒出了一个大致的脉络。 李峻知晓这个世界,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醒来前,他应该死在那片雨林中。 醒来后,他却活在了这个古老的世界,活在了一副陌生且年轻的身体里。 在这里,他能做什么呢? 若就所知晓的历史进程而言,李峻觉得自己可以做个先知,甚至创立个什么教派当个骗子也行。 然而,历史的记录总会有些偏差与不全。 曾经学习和知晓的历史知识,在这个现实的世界中或许有用,又或许会偏离得很远。 更何况,就算是先知先觉,在这个古老的大时代中,谁会相信他?又有几个人会在乎他的一言一行呢? 的确,短暂的迷茫是让李峻有些不知所措,但他很快纠正了自我分歧。 虽然不知道得了谁的眷顾,让他有了重生的机会,李峻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庆幸。 生命可贵,既然有了,就应该好好地活下去。 李峻所表现出来的状态,李府中的每一个人都看在眼里。 每个人都觉得,重伤后的少庄主似乎与以前有了很大的不同。 少庄主以往很喜欢舞刀弄枪,但醒来后没有碰过一次兵刃。 少庄主以往喜欢侃侃而谈,雄心壮志。但现在却变得少言寡语,即便是偶尔交谈几句,他也多是以微笑相应。 这也仅仅是些外在的表现,让众人觉得真正改变的是少庄主的神情。 曾经,少庄主的眼神是那样的凌厉霸气,有着一股傲视天地的神采。 而如今,这种眼神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种超于年纪的沉稳与从容。 对于儿子的变化,李云氏也看在眼中。但即便是有些心念,她也没觉得有何不妥。 儿子能够死里逃生,就已经是最大的福报了,就算是因伤变了些习性,又算得了什么呢? 更何况,现在的峻儿不正是自己想要的样子吗? 与过去的刀光剑影、血雨腥风相比,李云氏更希望儿子能够永远如此,永远地这样下去。如此,她这个当母亲的才能安心。 站在庭院一侧的过廊中,李云氏望着对面的屋内,脸上露出慈爱的笑容。 房间内,李峻正在擦拭窗前书案的桌面,又顺手将床边沿角也擦了擦,最后将布巾在水盆中洗了洗,挂在了架子上。 做完这些,李峻回到书案前,研好磨汁,提笔在纸上练起字来。 “耹儿,你看看,峻儿真的是变了。” 看着儿子所做的这些,李云氏舒心地笑着,口中的话也多了起来。 “以前他哪里会做这些事情?又哪里会一个人独处习字?若按以往,他早就领着一大帮人舞刀弄枪去了。” 李耹的年岁要大于弟弟许多,她素日里就便疼爱这个弟弟,这次变故让她匆忙赶回娘家,并多住了些时日。 “这多好呀!娘,您不是一直希望二郎能如此吗?如此,您也不用整日地担心他了。” 李耹也觉察到弟弟的改变,并为之欣喜。想到以后若是都能如此,自己的儿子也能安分些。 李耹笑着说道:“这几日,诵儿也与女儿说,说他这个小舅舅有些不像将军,竟然病成个士子了。” 李云氏闻言,笑道:“士子有什么不好?诵儿那个小猴崽子还整天地喊打喊杀,你也不知道管教管教。” “哎呀,母亲,这您可冤枉女儿了。郭诵的那身本事还不是二郎教的,您做外祖母的不是也没管吗?” 说着,李耹撒娇般轻摇了一下李云氏的手,将身子贴在了母亲的胳膊上。 不管多大,在母亲的身前,李耹觉得自己永远都是个孩子。 “那年二郎带着诵儿去雍州,两个小小年纪的人跟着人家大王爷去平叛,女儿都要吓死了,整日里心悸得不行。” 李耹说着,轻抚了一下前胸,笑道:“没人能管得住诵儿,就这个小舅舅能治得了他。” 李云氏亦是点头道:“说的也是,打小诵儿就跟在二郎的身边,什么都听他的。” “唉...” 说到这里,李云氏心生感慨,不由地长叹了一声。 “什么督护将军,什么侯爵尊位,我看现在这样就好。反正家里也有些产业,更不愁那衣食,一家人都能平平安安的才是最好。” 李云氏并非是寻常的村妇,显贵的日子她也是经历过,可到头来又怎么样呢?她不想小儿子也走上那条路。 “说什么大丈夫建功立业,扬名于世,如今这世道就算得了功名,又能怎么样?若不是如此,你父亲与大郎也不至于身死战乱。” 说到此处,母女二人都深感心伤,眼中也都不由地泛起了水花。 就在两母女伤心落泪时,对面的房门开启,一身宽袖青衫的李峻走了出来。 其实,两母女刚到过廊时,李峻就已经看到了她们,而她们也是李峻醒来后见面次数最多的人。 母亲与姐姐,这是她们的身份。 李峻觉得,既然自己承认了这个世界,那这个世界所附带的一切就该理所应当地承认,诚如眼前的母亲与长姐。 站在母女二人的面前,李峻躬身执礼道:“不知母亲,长姐何时到来?世回给母亲见礼,给长姐见礼。” 李峻的动作做得娴熟,问候也说得自然。自醒来后,他在诸多方面都下了不小的功夫。 不过,这并非是李峻的表面功夫,在他的内心也同样尊重着眼前的母女二人。 因为,李峻在卧床养伤时,眼见且感受了这对母女的情真意切。 固然,李峻也清楚,这份情意对的是这个身体的原主。 但如今他成为了这个人,也就得了人家的母子、姐弟之情。这份情意是真的,自己也应该用真心来回应。 既然来到了这个世界,成为了这个世界的人,那就应该将她们看作家人,也算是一种补偿吧! 看着前来见礼的儿子,李云氏慈爱地笑着。李耹则上前一步,轻抻着弟弟长衫上的一处褶皱。 “二郎,你也别总留在屋中,要多出去走走,这样对更有利于身子的恢复。” 李耹是长姐,又极是疼爱弟弟,说话做事总有着长姐的姿态。 “另外,有些事情让下人做就行了,你这身子刚好些,别再累坏了。” 李耹抻完了褶皱,又将李峻腰间的束带正了正,这才满意地笑了起来。 李峻一直都恭敬地站立,目光温和且带着笑意。本就俊朗的面容,更显出了几分儒雅之气。 这时,一滴残留在廊檐处的雨珠落了下来,在李峻的肩头处湿了一个圆点,李云氏抬手抚了抚那湿处。 “峻儿,你长姐说的对。虽然娘不希望你像以前那样痴迷军伍,但也别闷了自己。” 李云氏说着话,握起儿子的手,放在了自己的掌心上,继续道:“你长姐在家中住的时日不短,今日便要回去了,你去送送她吧。” 对于儿子的突然改变,李云氏多少还是有几分担心。 若能断了军伍的执念固然是好,但要是就此闲出个心病来,这也是做母亲的李云氏不想看到的。 在坪乡,李家与郭家相距并不太远,但因两家分住于东西两端,来往之间也需要大半日的行程。 坪乡地势平缓,道路并不难行。 然而,因为近几年的年景不好,多地都出现了大灾与民变,从而导致流民增加,盗匪猖獗。以防意外,大户人家出门都要有家丁护行。 故此,李云氏让李峻送李耹回家,也正是出于这一层的考虑。 午后,李耹拜别了母亲,在一众人的跟随下离开了李家庄。 李峻与李耹的长子郭诵骑行在最前端,李耹所乘坐的马车在后,十几名身强体壮的家丁则随行在马车周围。 这段时间,李峻感觉自己的身体恢复得不错,除了得到及时得医治外,与这副身子原本的好底子也不无关系。 另外,李峻发现自己适应这个世界的事物也是极快。 例如骑马,原本他以为需要学些时间。 但练习了几次后,他发觉自己的身体会自然地去驾驭马匹,并在突发的状况下做出本能的反应。 若是全部归结于本能吧,李峻觉得也不尽然。或许应该算是一种记忆,一种身体长期训练后的机体记忆。 并骑前行间,郭诵不时地转头打量着李峻。 郭诵是李耹的长子,也就是李峻的亲外甥。虽然两人年纪相仿,但这辈分却是真实不假。 对于李峻,郭诵并不是晚辈对于长辈的尊敬,而是发自内心的崇敬。这份崇敬让他愿意跟在李峻的身旁,愿意为李峻做任何事情。 李峻的改变,郭诵也有所注意。 但他并没有多想,只是觉得小舅舅伤到了脑子,改了一些习性。而这点小小的改变,并不能动摇李峻在他心中的分量。 见郭诵不住地打量自己,李峻觉得好笑,瞥目问道:“郭诵,你这次也回去吗?还是继续赖在我家?” 近段时间,李峻脑中的记忆碎片又聚合了许多。有的更为清晰,有的则依旧是模糊不明,断断续续。 对于郭诵,他倒是有着清楚的记忆。这份记忆可以追溯到幼年,也可以延续到现在。 这个少年人始终跟随在李峻的身边,固然那时的李峻并非是他,但这并不妨碍当下的李峻信任郭诵。 信任可以说成是一种依赖,是最为珍贵也是不可复得的依赖,一次的失去将会永远失去。 无论在什么时代,什么社会,即便是有着血亲的家人,在某些利益的驱使下都会背叛彼此,又何况是毫无亲情的外人。 因此,真正值得信任的人少之又少。 在这里,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李峻是孤独的,他不愿放弃任何一个值得信赖的人。 如此一来,李峻觉得自己与郭诵的关系应该要近些,说话也就自然随意了许多。 “哎,李二郎,什么叫赖在你家?那是我外祖母家,我怎么就不能住了?” 郭诵虽然比李峻矮了一辈,但年纪却是相差无几。若是有人处,他也是尊称李峻。但在私下里,两人的称呼却是很随意。 “真是愈发地没有规矩了,你怎么如此和舅舅说话呢?” 李耹挑起车帘,沉着脸呵斥了儿子。 郭诵见母亲动怒,赶忙陪了一个笑脸,吐了一下舌头,口中回道:“孩儿知错了。” 随后,他转头撇嘴对李峻道:“郭诵失礼了,请舅舅见谅。” “嗯,小孩子要有礼数,下次注意。” 李峻故作老成地教导着,脸上满是戏谑的笑。随后,他将目光望向了远处。 近来,因为雨水的增多,不远处的秀水水面加宽了不少,几艘商船正在河水中随波而行。 河对岸,姑射山上已是一片浓绿,雄壮的山体倒映在起伏的水浪中,时而清晰,时而散乱。 坪乡三面环山,一面抱水。 依山傍水的好地势让这里多出良田,每年庄子里的谷物收成都是自用有余,多有富盈。 近两年,由于青、徐、雍,秦四州大旱,导致田中谷粒绝收,饥民无数,粮食的价格也随之飞涨。 因此,除了一定的存储外,各家庄子都会将大部分的粮食经秀水,再转入汾河卖向他处。 另外,自古潞州善丝织。 平阳与潞州相近,此处的山林间又多桑树,各大庄子中或多或少都有自家的桑蚕养殖,这其中又以李家庄的规模最盛。 李家不仅蚕茧的产出大,而且庄子里还有生丝与坯绸的加工作坊。因此,每年都会有客商前来采购。 所有的这些商物运输都离不开秀水,河水中的商船也从未中断过。 当众人行至一岔路口时,李峻望向前方远处的码头。码头处似乎有些人与马匹刚下渡船,显得有些杂乱。 李峻通过脑中的记忆得知,过了码头再行一段路,就应该到郭家坞了。 “码头那儿不少人呀!” “是呀,那些骑马的像是平阳军的人。” 李峻与身侧的郭诵闲聊着,并转头回望了一眼后面跟着的人,将手中的马缰随意地轻晃了一下,径直向前过了岔路。 前方,一队兵骑相向而来,对方的马速极快,不大功夫便与李峻等人相会。 在兵骑未近之前,李峻就已经让后面的马车与家丁尽量地靠边一些,多让了道路。 但那队兵骑行进的极其霸道,十几匹战马占了大半条路。待到彼此靠近时,有的战马竟差点儿踢到停在路边的人。 李峻用衣袖扇了扇眼前飞起的烟尘,转头望了一眼交错而过的兵骑,吩咐了一声后,准备继续前行。 然而,令他没有想到,本已错身而过的兵骑却突然转身折返,并列队挡在了面前。 “东明亭侯,别来无恙呀?本将听说你伤了脑子,不知道好了没有?” 说话的是一名武将,语气轻慢,眼神中尽是不屑之意,却也透了三分警惕。 李峻抬眼望着说话的武将,脑中搜索了半天也没有找出答案。 因此,他搞不清这个身材中等,体型臃肿的人是谁。 李峻转头望向郭诵,希望郭诵能给个提示,却发现郭诵正满眼怒意地盯着武将,并没有注意到他探询的目光。 武将见李峻的眼中带着迷惑的神色,不似作假,讥笑道:“李世回,你真不认得本督护了?” 说着话,他转头对身侧一人笑道:“看来传闻还真是不假,这李世回真成个傻子了。” 李峻依旧没有答话,只是眼中的迷惑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则是一脸的淡漠。 突然,李峻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地烦。 这种烦也并非是完全因为眼前的这个人,而是他觉得在这个世界里,自己根本不清楚这副身体到底有多少仇家? 如果有完整的记忆还好,可如今这记忆还是如同碎片一般杂乱,若是日后遇上不该遇的人,身陷险境都不自知啊! 就如眼前这个一身横肉,满脸杂须的人,自己根本不知道他是谁。 不过,从言语上来看,应该不是什么故友,还应该是有仇怨的。 烦心的问题就在这,这怨到底有多大?李峻不知道。究竟是谁得罪了谁?李峻也不知道。 现在,自己应该只是个有爵位的人,却也是个微不足道的人。对方应该是个官,似乎还是个领兵的将军。 民不与官斗是常识,更何况是在这个世界,更谈不上什么法制与人权了。 在实力相差悬殊情况下,在无法做到知己知彼的局面中,李峻依旧习惯性地保持了沉默。 然而,他的右手却无意识地放在了马鞍处的长刀上,将其提在了手中。 自称督护的武将见李峻提刀在手,心下一惊,左手猛地一拉马缰,使身下的战马向后退了一步。 随后,他抽出腰间的佩刀横在了身前,跟随在他身后的军卒也即刻亮出了兵刃。 见对方亮出了兵刃,郭诵与护在马车周围的家丁也毫不示弱地抽出了兵器,彼此对峙了起来。 时局混乱,匪患难绝,当下的大户人家都建有自己的部曲用于保家安宅。 这些武力不仅能对付抢匪,就是在官兵面前也不惧一战。 李峻望着对方,继而又转头看了看身后的众人,目光最后落在了手中的长刀上。 他皱了一下眉头,将长刀挂回了鞍佩,重新抬头望向了那名武将。 武将看着李峻的动作,有些不明就里。但按照以往的经验,他依旧保持着警惕,短刀也仍然横在胸前。 如此状况下,气氛竟一时僵在了这里。 这时,马车车帘卷起,一名丫鬟扶着李耹从中走了下来。 下车后,李耹径直上前,挡在了李峻的马头前。 李耹先是冲着身前的一人高声喝问道:“裴松明,裴县吏,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随后,她又向横刀的武将问道:“这位将军,民女郭李氏与将军只是过路之人,并未冒犯将军,不知将军为何要拦住民女的去路?” 李耹的话不卑不亢,言语中的气势也绝非是寻常民妇所具有的。 见一名妇人立在自己的马前,武将盯着妇人身后的李峻,侧身问道:“裴松明,她是何人?” 裴松明,坪乡裴家庄裴城远的二公子,在平春县任县吏一职。 同在坪乡,裴松明知晓李家的根底,同样也知道眼前这妇人夫家的背景。 要说这李家有些资源,却是比不上坪乡郭家。 郭家世代居于平阳郡,家族不仅财力不凡,族里更是有人在朝中肩负要职。 以郭家之势,就连当今的平阳郡守也不愿轻易招惹,更不会无故施以责难。 因此,裴松明先是向武将低声说道:“督护,这个妇人是郭然的夫人,现坪乡郭家的主母。” 继而,他又翻身下马,来到李耹的身前拱手施礼道:“郭夫人,李家长姐,松明给您见礼了。” 李耹略一还礼,望着裴松明问道:“松明,李裴两家世代交好,你我家人也是甚是熟络,今日之事不知为何呀?” 裴松明脸上略微见红,轻咳了一声做以掩饰。 “这位将军乃是平阳郡吴畿吴督护。” 裴氏明侧身向李耹介绍,脸上有了几分尴尬之色。 “我与督护大人路过此地巧遇二郎,原本大家都是旧相识,便想打个招呼。没想到二郎病的竟不识得我们了,全然是个误会。” 说完,他又返身回到吴畿的马前,轻声说道:“督护,您不是要到卑职家有要事相商吗?那就别再这儿耽搁了。” 对于坪乡几家大户的根基,名叫吴畿的武将也是知晓,并不愿就此交恶。 因此,吴畿冷哼了一声,将手中的佩刀入鞘,拨转马头奔向适才前行的道路。 “真是个傻子,竟让一个妇人出头,孬种。” 马蹄声过后,一阵谩骂声由远而近地传来。 这是个不大不小的插曲,但着实让李峻感觉有些突然,他没想到这么快就会遇到旧怨。 李峻听郭诵提起过这个吴畿,说这个人抢了李峻原本的官职。 当时,李峻听到这种事情,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抢了也就抢了,如今反正也与自己无关,他甚至都不清楚督护是个什么职位。 可现在看来,这个叫吴畿的人不仅抢了官职,似乎对原本的自己还有着很深的宿怨,也可以说是一种憎恨,这让李峻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了。 另外,李峻对刚才自己提刀的动作也感到有些意外。 这一动作是他多年的军事素养所致?还是这个身体原本就有的霸凌之风? 一时间,李峻也是难以分辨。 既然是个插曲,李峻自然不会过于放在心上。 在这世界上,要走的路还很长,遇到的事也会更多,凡事都要计较下去,人也就不用活了。 但李峻又觉得,人自然是有活着的权利,可在这个世界里想要真正的活着则需要实力。 这里并没有什么安居乐业,有的只是实力间的对抗。 念头也只是一瞬。 下一秒,李峻翻身下马,将李耹扶回车中,歉意地说道:“长姐,是二郎让长姐受惊了,多谢长姐的爱护。” 那句孬种,李峻并不在意那句孬种。 骂一句话能不能杀人呢?或许是能,但可能性微乎其微。 如果真想杀了那名武将,李峻确信自己能在短时间内杀死他,可接下来呢? 如何摆脱麻烦?他没想好,至于为什么要杀他?李峻更是想不出。 这份侮辱在李峻看来就是一股无关紧要的臭气,他不会因此便要杀人。 不过,李耹的做法,倒是让李峻觉得有了家人的味道。 那是一种偏袒与护短,就像小时候姐姐为他出头,教训那些欺负他的孩子。 这让李峻有了几分家的感觉,也便更愿意亲近这些家人了。 坐于车内的李耹没有说话,只是探身疼爱地摸了一下李峻的脸,然后笑着坐了回去。 有那么一瞬间,李耹突然觉得眼前的弟弟有些陌生,陌生的不似从前。 弟弟身上的凌厉之气少了许多,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沉稳,那种沉稳中似乎又有着不同以往的果敢。 然而,这种感觉也只是一念而过。李耹知道二郎就是她的弟弟,只不过有些不同罢了。 作家的话 第四章:裴家的家事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裴家堡位于坪乡的东南,身后是太行山的一个支脉,犹如一座天然的屏壁守在裴家堡的后方。 裴家堡的西北处是李家庄,东边则是郭家坞,郭李两家恰似裴家堡的左右门户。 三家素来交好,而且都有各自的护院,因此,裴家堡在坪乡算是处于极为安稳的位置。 裴氏在河东地区是世代豪族,族中子弟在历朝历代都有建树,更不乏领军拜相之人。 即便是在庙堂纷乱的本朝,河东裴氏为官者也不在少数。 裴家堡并非属河东裴氏的直系,就关系的远近而言,裴家堡的人应是河东裴氏的较远旁支。 裴家堡中鲜有子弟为官为将,多以营商为主。 裴家的诸多生意中以织染业为重心,尤其是在丝绸织造,以及染料的调制技法上更是长于别家。 裴老太公故去后,其子裴城远掌管了家中的大小事宜,成为了裴家的家主。 裴松明是裴城远的次子,他不喜家中的生意,总觉得商人的地位低人一等。 故此,裴城远便厚着脸皮托了河东本家,在平春县衙中为儿子谋了个差事。 此时,裴家正堂内,裴城远正拧眉望着手中的一封书信。 看罢,他将书信工整地折好后放入怀中。 略有沉思后,裴城远转头向吴畿笑道:“吴督护,宋府君的意思,小民知晓了。承蒙府君与吴督护的错爱,我裴家真是荣幸至极。” 随后,裴城远将话稍作停顿,又继续说道:“然则,裴某的这个女儿实属乡野之人,无半分贤淑之徳,实难配于督护啊。” 见吴畿脸色渐变,裴城远略有歉意地笑了笑,继续道:“督护有所不知,小女幼时便与人家定了婚约。裴家虽说身份低微,但也不能做那背信弃义的人。” “哼...” 吴畿闻言,冷哼了一声,脸色愈发地难看起来。 裴城远深吸了一口气,陪笑道:“还望督护能体谅裴家的难处,日后若是督护觅得良配,裴家定会备上厚礼,以答谢督护的抬爱。” 听到这番话,一脸阴冷的吴畿将右手握成拳,在身侧的桌面上轻叩了几下,双眼紧盯裴城远。 “哼...”吴畿冷笑了一声,继而又放肆地大笑起来:“哈哈哈...裴堡主,我劝你还是再考虑考虑,毕竟...这里是平阳郡。” 说完,他站起身,未做任何谦让,径直地向门外走去。 一旁的裴松明赶忙起身跟上,口中忙不迭的说道:“督护慢行,属下送您。” 吴畿停下脚步,扭头望着裴松明冷笑道:“你就别送了,好好地留在家中商议。商议不出个结果,你连平春城都不用回了。” 说完,吴畿甩袖离去,只留下一脸郁闷的裴松明立在那里,不知该如何是好。 裴府后园是家中女眷的住所,园中各式景物别致,假山、凉亭、流水、石桥一应俱全。 季节使然,应时的花草皆在这个夏日吐露着芬芳,迷人的香气随着暖风流转于屋舍之间。 一汪清池旁,房间的窗户正半开着,阳光斜斜地透过窗棂,照在了一名少女的脸上。 凝白的面容在暖阳地照射下,散发出近似无暇的玉晕般光泽。 桌面上,几片丝锦的小样正并列地摆放着。 少女将其中两片颜色相近的小样拿了起来,侧着光线反复地比较。 随后,她又将小样放下,凝眸前望,似乎在心中思虑着某些事情。 这一刻,微风拂来,吹动了少女如黛的发丝,也舞动了高挑身姿上的绸服。 外间的房门轻启,一名十三四岁的小丫鬟脚步轻巧地来到跟前,轻声地说道:“姑娘,适才是二郎君回府,与他同行的是一名督护将军。” 少女听到督护将军,眉尖一动,问道:“可是那李家哥哥?” 话一出口,少女的脸颊便起了晕红。 见小丫鬟摇头,少女有些疑惑道:“不是?这平阳郡督护不就是李家哥哥吗?除了李家哥哥,我二哥还哪里认得什么督护将军?” 少女名叫裴璎,是裴城远唯一的女儿,她口中的李家哥哥正是李家庄的李峻。 裴家与李家是世交,又有生意上的往来。因此,幼时的裴璎经常会跟随家人到李家庄。 那时,她经常会跟在李峻身后,与一大群孩童玩着排兵布阵的游戏,而她所扮演的角色便是李二郎的小良人。 自那时起,二郎哥哥就在裴璎的心中有了极深的印象。 长大后,裴璎与李峻没有再见过几次面,但她一直都能得到李峻的消息。 从李峻到平春县任职,再到被梁王赏识留在京城,少女都在为这个李家哥哥高兴。 当她听说李峻随军出征雍州参与平叛,少女的心就一直提着。 待到李峻平安归来,被封赏为东明亭侯,出任了平阳郡督护一职后,少女那悬着的心才彻底放了下来。 少女之所以如此在意李峻,与她幼年时的记忆有关,更和她知晓的婚誓有关。 那是父亲与李家伯伯早就定下的婚约,是个她从小就喜欢的娃娃亲。 听说是督护上门,裴璎自以为是李峻。可见丫鬟黛菱摇头否认,她的心中不免会起了疑惑。 小丫鬟黛菱听了裴璎的问话,脸上有了为难之色。 她知道自家姑娘的心事,也清楚前院刚才发生了什么。小丫头不知道该如何说?更不知道该不该说? 裴璎见黛菱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蹙眉问道:“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吗?” “姑娘,来的督护并不是李家二郎。” 小丫鬟望着裴璎,咬了咬嘴角,低声地将话说了出来。 “奴婢之前偷听了一些,说是李家二郎前段时间被免了官职,在回坪乡的路上又遇上劫匪,受了伤。说是伤的不轻,伤到了脑袋。如今,如今……” 小丫头不知该如何继续说下去,话语迟钝了起来,脸也胀得通红,眼中已然有了泪花。 裴璎见状,一把握住黛菱的手臂,急声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如今到底怎么样了?” “姑...姑娘,都...有段日子啦。” 小丫鬟的回话中带了哭腔:“府里怕姑娘知晓便瞒了下来。如今李家二郎的命是保了下来,就是听说人有些痴傻了。” 说完,黛菱出声地哭了起来。 裴璎闻言,原本白皙的容色瞬间惨白,泪珠顺着光洁的脸颊滑落了下来。 “这个督护是宋太守的亲外甥儿,就是他抢了李家二郎的官职。这次,他是要家主将姑娘嫁给他,还拿宋太守来压咱们裴家。” 黛菱一边哭,一边将刚才偷听到的事说了出来。 听到这话,裴璎咬了咬牙,颤声地问:“父亲是如何说的?” 黛菱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哽咽地回道:“家主暂时推辞了,说姑娘配不上他,请他另觅良配。但那个督护发火了,他……” 裴璎不等黛菱的话说完,用手中的绣帕擦了擦脸颊,转身向门外走去。 小丫鬟赶忙跟上,急声地问:“姑娘,姑娘,您这是要到哪里去呀?” 裴璎没有说话,只是神色凄然且脚步匆忙地向前院走去。 裴璎熟悉李峻,即便是长大后再没有见过几次面,她也觉得自己是熟识李家哥哥的。 在这个婚嫁不由己的礼制下,能嫁给一个自己熟识,且又喜欢的人是一件极难的事情,少女不愿就此错过。 裴璎不清楚那所谓的痴傻到底是个什么程度?也不愿意相信好好的人怎么就成了傻子? 即便这样,她也不愿意嫁给一个从不相识,而且还蛮横无理之人。 她要去问问父亲,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混账,你还有半点做兄长的样子吗?” 裴城远一掌拍在了身侧的桌子上,打翻了一旁的茶盏,洒出的茶汤溅湿了他的衣袖。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想用妹妹的终身大事做你加官晋爵的铺路石吗?” 裴璎刚到前院的正堂门口,便听到了父亲斥责二哥的话语。 少女没有即刻进门,而是站在门外的一侧,她想听听家人们的想法。 “父亲错怪儿子了,儿子如何会有那等卑劣的念头?儿子是真心为小妹着想,总不能让小妹嫁给一个傻子吧?” 正堂内,被父亲责骂的裴松明脸色胀紫,口中委屈地辩解。 “唉...”裴城远听闻这话,眉头紧皱,口中不由地长叹了一声。 李峻的事情,裴城远有所耳闻。 要说痴傻也并非全真,可病后的李峻习性大变,这也是不假。 近来,那些关于李峻言行举止的传闻,在裴城远看来的确是出了问题,而且这个问题还很大,大到了有违常理的程度。 在这个时代,主人对下人说“早上好,你好,请帮我”诸如此类的话,并非是有礼貌的表现,而是有违礼制。 这种表现,并没有让李家的下人感受到被尊重与平等,而是人人为此造成了恐慌。 另外,听说李峻在刚刚醒来后的一段时间里,都是独自留在房中,极少与人交流。 除了大量地翻阅以往从不看的书籍外,李家二郎还经常说些奇怪的语言。 不仅如此,还有许多令人不解之处。 例如,李二郎醒来初始,常常在屋中对着空处习练礼仪,行文般地说着礼数上的话,这多少就让人有些毛骨悚然了。 除此之外,李家庄的人还发现,少主人的生活习性也与以往有了大不同。 他们发现,少主人自醒来后就不再随便地喝水了。 水缸中的水与清澈甘甜的山泉水,他从来不直接喝,而是要在陶罐中烧的滚沸,晾凉后才会饮用。 起初,大家问他时,李家二郎只是笑而不答。后来说是水中有虫子,要烫死了才能喝,这让周围的人更加得心惊了。 清水干净得如同镜面,哪里会有虫子?又怎么会有虫子呢? 细思极恐下,不少人都觉得少庄主是得了癔症。 这样林林总总的传言,裴城远听了不少。 他觉得李家的这个孩子的确是病了,而且病灶应该在脑子上。 因此,当他听裴松明说到“傻子”时,心中也是不免烦闷起来。 “主君莫要动气,免得伤了身子。怎么说松明也是璎儿的哥哥,岂有害她的道理?” 梁氏,裴城远的妾室,裴松明与裴璎的生母。 此时,梁氏见裴城远有了顾虑,她又望了一眼正室主母的莒夫人,见其脸上也带了迟疑之色,赶忙将口中的话继续。 “若是以往,那李家二郎与璎儿的确是天生的一对儿。即便是没了功名,以李家殷实的家底,璎儿嫁过去也不会受什么罪。” 见裴城远与莒夫人都望向了她,梁氏说话的底气提了几分。 “说李家二郎傻了,这话倒是难听了些,但终归是有了癔症。若是慢慢地好了也罢,若是不好甚至更恶,日后岂不是苦了璎儿?” 裴城远与莒夫人闻言,觉得梁氏所说不无道理,未免都叹息了一声。 “那吴督护是宋府君的亲外甥,吴家也是大户人家。虽说吴督护的年纪比璎儿稍大了些,也有家室...” 梁氏边说边观察裴城远的脸色,见其无异,继续道:“但他正妻业已病亡,璎儿嫁过去就是明媒正娶的大夫人,名正言顺的当家主母,这应是好事呀!” 说到此处,梁氏面上带了喜色,双眉也因兴奋而不自觉地抖动了几下。 “既然宋府君也有了允诺,那咱们何不就此结为亲家?如此一来,既为璎儿配了好姻缘...” 梁氏看到主母莒夫人皱起眉头,赶忙收起了喜悦之情,小心地继续着口中的话。 “或许,松明的官职也能因此更进一层,让咱们裴家出个为官为将的人。主君,您说是与不是?” 梁氏虽然是裴璎与裴松明的生母,但她是妾室,是姨娘,无权决定亲生儿女的任何事情。 裴城远听着梁氏的话,觉得也有几分道理,但心中还是有些不舒服。 他厌恶吴畿,不仅仅是因为吴畿的年岁大了些,更是因为吴畿所表现出来的狂妄与粗鄙,这让他最为难以忍受。 吴畿的那句话没有说错,这里终究是平阳郡,宋胄也毕竟是平阳郡守。 驳了郡守的面子,裴家堡能承受住官府的刁难吗? 原本,李家是裴家堡最强的庇佑,但这份庇佑已经没有了,裴家堡需要一个新的保护。 然而,就此抛开李家投向宋胄,裴城远又觉得自己都没脸。 难道自己真的就是贱商吗?真的成为了他所厌恶的人? 不惜旧情只为利益的事情,裴城远不想去做。作为商贾之人,这是他最后的一点体面,也是他内心的一种骨气。 因此,裴城远并没有回应梁氏,而是向自己的长子问道:“华儿,你与李家常有生意往来,具体如何?你是否清楚?” 裴松华乃是莒夫人所生,是家中的嫡长子。 裴松华已过而立之年,替父亲打理着家中的大小生意,与李家的接触也便多了些。 裴松华见父亲问话,忙正身回道:“父亲,孩儿去过李家庄,也与二郎见过一面。说是痴傻,孩儿觉得不实。” 听儿子如此说,裴城远颇有些意外,赶忙问道:“那究竟如何?” “依孩儿看来,二郎的性情是与以往有所不同,他沉默了许多,不太与人过多的交谈。” 裴松华略有思忖,继续道:“孩儿与二郎有所交谈,他所说的话中是有让人不解之处,但与癔症相差甚远,更谈不上痴傻。” “还不痴傻?” 裴松明见兄长为李峻辩驳,不禁抢过话头。 “今日,我与吴督护就见过他。本想与他打个招呼,没想到他竟不认识我们,还要抽刀伤人。” 梁氏闻言,吓得赶忙查看儿子的手臂与前心后背,裴松明略有不耐烦地推开了她的手。 梁氏讪讪地笑了笑,问道:“那后来呢?” 裴松明撇了撇嘴,讥笑道:“哪还有什么后来?吴督护一亮兵器,他就吓得赶忙丢了长刀。” 望一眼兄长,裴松明露出得意的笑,口中继续:“还是他姐姐李耹出面,再加上我在吴督护面前不住地求情,才算了结此事。” 说到此处,裴松明想着当时的场景,不禁鄙夷地说道:“李二郎像个缩头乌龟一般地躲在李耹身后,至始至终都没敢说一句话。” 听到弟弟说出如此贬低的话语,裴松华紧锁眉头,站起身向父亲与母亲深施一礼。 “父亲,母亲,自古嫁娶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孩儿本不应多言。但关乎到小妹的终身大事,松华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裴城远见长子如此郑重,又深知其为人处事极有正论,便应允地点了点头。 莒夫人也点头道:“松华,你是璎儿的长兄,素日里就疼她,说说你的想法。” 裴松华再施一礼后,挺直了身子,口中说道:“裴家与李家世代交好,父亲与故去的李世叔又以兄弟相称,故此才为璎儿定下了这门娃娃亲。” 裴城远见儿子提及了已故的好友,心中有些伤感,不由地叹了一口气,但他并没有打断儿子的话。 “虽说只是口头上的约定,但也便是婚誓了。若不是二郎为搏功名,随军征战,以两人的年纪早就应该拜堂成亲了。” 裴松华笑了一下,随即收敛了笑意,正色地继续道:“先不论二郎的痴傻真假与否,单说李家对裴家的恩情,咱们就不该有这种绝情的想法。” 说到这里,裴松华望了一眼父亲。 见父亲眉头紧锁,双目微合,裴松华知道自己的话说到了父亲的心痛处。 当初,李峻的父亲与兄长在洛阳为将,是天子的近臣。其地位之显赫,为诸多权势所竞相拉拢。 如此状况下,李家并没有轻视出身商贾的裴家,待裴家始终如初,更没有想过要取消婚约。 不仅如此,李家还为裴家的生意疏通关系,并保护裴家不受豪门显贵的欺负。 这些事情,身为长子的裴松华都知道,身为家主的裴城远又岂能不知? “这些为父都知道,也并非是为父绝情,只是...唉。” 裴城远叹息了一声,没能将口中的话继续下去。 “再说二郎,他能得梁孝王的赏识留在京中,固然有李家世叔的余荫,但也有他自己的本事。” 裴松华看出了父亲的难言,他不想让父亲为难,但他就是想说说心里话。 以往,裴家只有裴松华与李峻接触的多,他算是了解李峻,他也最知晓李峻的重情义。 当年,裴松华带着裴家的精品锦缎到洛阳,刚到郭城外的五里处便被人洗劫一空。无奈之下,他只好入城求助李峻。 时为牙门将的李峻听说后,没有半分推辞,即刻带人冲出城门,追上劫匪并与劫匪厮杀在一处,最终夺回了被抢的财物。 “二郎就因为此事,得罪了琅琊王家。若不是梁孝王替他说话,二郎会惹上大事啊!” 裴松华想起往事,有些动情,说话的声音也有几分发颤。 “如今,李家没有了势力,不能再像以往那样保护裴家了。正是因为如此,才有人会看不起李家。” 裴松华的情绪有些低沉,他望向了一眼弟弟裴松明,嘴角露出了无奈地苦笑。 松明不是黑了心肠的人,但他不清楚也不知道感恩,更不知道情义的来之不易。 “孩儿不是想说小妹的婚事,孩儿也不是说该不该毁掉这份婚约,孩儿只是想起了李家曾经的恩情。” 裴松华不能替小妹做主,也不能阻拦父亲最终的决定,他只想把心里的话都吐出来。 “孩儿一直在想,若是李世叔与大郎尚在人间,有人敢如此作践二郎吗?一个小小的督护,他敢到裴家来飞扬跋扈吗?” 裴松华是在质问,但他并非是在质问眼前的人,他只是对这无情的市侩发泄着心中的不满。 “如今,难道说...难道说咱们也要看不起李家了吗?” 最后的这一句话,裴松华说的很颓然,整个人也失神地坐了下来,静默不语。 裴璎一直都站在门外,当堂内彻底安静下来后,她也没有走进门,而是默默地转身离开。 走了几步,她突然转身,穿过一道院门,顺着长廊向负责坯绸采购的商事房走去。 第五章:演武场上新演练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十亩之间,桑者闲闲兮。 行与不还兮!十亩之外兮。 桑者沽沽兮,行与不逝兮。 ” 这段话记载于诗经《十亩之间》中。 并州,自上古时期就有栽桑养蚕、纺线织丝的历史。 随着时间的推移,工匠们在织机的改良,以及织造技法的创新上都有了极大的发展。 锦缎在质地与绣工上愈发地精美华丽,逐渐成为了皇室贡品,也成为了豪门大户用以炫耀身份的物品。 裴家织造的锦缎出名,裴锦无论是在色彩上,还是在绣工上都在业界堪称一绝。 每年,裴锦都会被皇家与豪门选购,民间也常以裴家的一匹锦作为商品交换的定价,代替了当朝流通的货币。 一匹精巧亮丽的绸锦,不仅需要织工的巧手,更需要上等的原料。 原料中最为基础的是缫丝,其次便是缫丝经过加工织造,再通过精炼工序而成的坯绸。 坯绸虽然色泽洁白,手感顺滑,但在未染色与印绣前,始终都算做最为根本的原料。 因此,坯绸的好坏,也是决定后续能否出精品锦缎的重要因素。 在坯绸工艺上,坪乡李家云氏织法独特,技艺超群,垄断了平阳乃至并州织造业的大半生意。 一段时间下来,李峻对李家庄有了初步的了解。 李家庄里的生意大致分为两块,一是农耕盈余粮食的出售,另外就是生丝与坯绸的加工。 李峻对农耕并不太熟识,对于蚕丝织造更是一无所知。即便是在他自己的那个时代,他也很少接触到这些东西。 只是有一点让他觉得新奇。 在他的记忆里,平阳郡应该就是在山西境内,也就是临汾附近,就算是潞州也不过是在山西的长治。 这里应该是多煤或者多铁矿一类,从没听说这里的织造业会有如此大的规模。 若是说起丝绸锦缎,李峻所知晓的也就是苏杭丝绸与蜀锦了。 至于潞绸,他真的是极少听说。 仅此一点,李峻觉得自己并不适合做什么伟大的先知,扎实地活下来才是最为主要的事情。 活的更好些,就是他今后努力的方向与动力。 因此,在对这个世界的习惯有所了解后,李峻时常会在庄中的各处走走。 看看各个工坊中忙碌的工匠,到田间地头与劳作的庄户说上几句话,聊些家常。 商铺忙不开时,帮忙算一下账目,招待一番远来的客商。 这些都是他力所能及的事情,做一做算是打法时间,也让他对这个世界增加了认同感。 至于有些事情,李峻也想过,但也只是想在了心里,并没有真正地去实施。 一切的事物,都要有其发展的根本基础。 想在这个农耕的封建社会中,创造出一些有违发展的东西,那是痴心妄想。 李峻没有狂想症,更没有什么所谓的金手指,他只是一个有知识,有经历的人。 渐渐地,庄子里的人都觉得李家二郎虽说是变了,但变得更好了,更让人愿意亲近了。 四处闲逛中,李峻最常去的地方是位于庄子北面,临近河沿的一处平地。 在那里,高高的围墙修建在河岸边。 不仅将湍急的河水与庄子分隔开,也与河水一同成为了保护李家庄的屏障。 那里是个演武场,说是演武场,其实也就是庄中男子习练武艺的地方。 时下,朝局动荡,各地灾患不断。 到处都有逃亡的流民,而这些流民又常常会成群的劫掠庄户。 更有战乱中溃败逃窜的军卒,也做那杀人越货,欺善掳掠之事。 因此,各地的大族都建立了武装来保护家园。即便是小家小户,也都联合起来修建防护措施,拿起刀枪以求自保。 李家庄原本的人口就不少,又因李家家主是军伍出身,极是爱惜部下,每每有战事,他都会将战亡之人的家眷接到李家庄来赡养。 后来,李家家主与其长子为人所害,一些忠心的部下心灰意冷,也投奔到了庄中。 这些人甘心成为李家庄的庄户,以报答李将军的知遇之恩。 渐渐地,李家庄成为坪乡人口最多的庄子。 庄中的女子从事养蚕织造,男子则多忙于田野间。 李家庄的男子最为尚武,农忙耕种,农闲习武,这些人成为了保卫李家庄且最有战力的部曲。 或许与自己曾经的职业有关,李峻喜欢看这些人习武。 每次来到演武场,他都会看到有许多人在习练,有几个年纪大些的在教授其他人。 炎炎的夏日,他们赤裸着上身,衣衫系在腰间,露出了古铜色的皮肤与线条分明的肌肉。 紧绷的肌肉间偶尔会有触目惊心的伤疤,显示出他们曾是军伍出身,经历过战阵的厮杀。 当下时节,已经进入七月下旬。 庄子里从五月就开始的夏忙进入了尾声,田地里那金黄黄的麦穗已经入仓。富余出来的粮食也都收集装袋,等待着粮商的采买。 清晨,吃过早饭后的李峻依旧闲逛了一圈,信步地来到了演武场。 此时,演武场中人数不多,好多人都到谷仓那边帮忙去了。 因为,今天会有不少外地的客商到来,一部分人要守在庄子口处,防止有人作乱。 见李峻前来,一名三十多岁的精壮男子笑着迎了过来:“少主,今日怎么来得这么早?” 男子名唤江霸,原是李家大郎的近卫,大郎遇害后,他便带着妻儿来到了李家庄。 李家现今只有李峻这一个男丁,故此,江霸便认其为少主。 李峻已经将庄中的人认识个七七八八。 有些是凭借脑中的碎片记忆所知,有的则以受伤失忆为由,通过重新介绍得以相识。 终归都是李家庄的人,一来二去的也就都熟了。 这个江霸他也熟识了,平日里也挺愿意与其接触。 江霸军伍出身,性子较为耿直,说起话来也是直来直去的,好像没有过多的心思。 然而,接触了几日,李峻发现这个人是属于外粗内细的性格。 平日里,江霸同其他人一样嘻嘻哈哈。 但只要涉及军务谋略方面的事情,他都会做以思考,并提出种种的想法。 有时候,李峻所说的话题,多是以后世的军事理论来审视当下的战乱,而且在地理位置上也完全超出了本朝的疆域。 虽然江霸多数地方不太明白,但他也能融会贯通地提出新的思路。 另外,李峻还发现江霸身上有一个异于常人的地方。 对于本朝疆域的地理位置,江霸了解的非常详细。 有些地方是他去过也就记在了脑中,有些则是通过观看舆图或行军图所留下的记忆。 这些记忆在他脑中极为清晰,堪称一个活地图。 “江大哥,别总是少主少主的,叫我二郎就行了。” 与这些人接触多了,李峻对他们的性格与行事都有所了解。说话相对也就随便些,没有了那么多繁琐的礼节。 如何快速地融入一个环境中,成为这个环境中的一份子,李峻在自己的世界里有过这方面的训练。 “隐身人” 并非是字面意思的无人察觉,而是要和正常人一样的生活,一样的工作,与周边一切的人与事形成习以为常。 就如一滴水珠滑入杯中,不起任何波澜地与杯中的水溶为一体。没有谁会察觉,也没有谁能分清。 直到有一天,这滴水珠因某个指令重新溅起,才在水面上荡起涟漪。 李峻觉得,自己要融入这个世界,融入到这个世界的人中,不是什么难事。 更何况,他还有个失忆的理由。 “闲着无事,就过来看看大伙。” 李峻伸手拍了一下江霸的肩头,与其同坐在了青草地上。 每次来演武场,李峻都觉得这里就像某个武术学校,或者是某个私人武馆。 这里的人并没有什么系统的训练,只是各自练着刀,练着枪,也有的举着石锁练着气力。 这种练法会增强个人的体质与武力,适合单兵作战。 但若是以成建制的攻防,不做系统的训练,恐怕在战术战力上都要差上许多。 李峻的心中有些想法,看着眼前的这些习武的庄民家丁,自然就会将这些人带入到了他的想法中。 刚坐了一会,场中一名舞刀的少年人停下了招式,笑嘻嘻地跑过来。 “二郎哥哥,有段时间没有见您使刀了,今天给咱们演练一下吧,大家也跟着学学。” 少年人是庄子里的孩子,与李家同宗。打小就跟在李峻的身后玩耍,说话也不像其他人那么拘谨。 李峻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笑着说道:“不行了,都忘光了。劈个柴还行,演练的话可就要丢人喽。” 几个一同聚过来的年轻人听李峻如此说,都哈哈地笑了起来。 他们是不相信的,不相信李家二郎会把安身立命的刀法忘记。 李峻见他们都带着迟疑的样子,自己也笑了笑。 随后,李峻站起身,左右看了看,见一人手中正拿了根短棒,大小与军刺的长短差不多,便伸手取了过来。 这段时间,李峻身上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他自己也每天都在进行小幅度的恢复性训练。 李峻清楚,要想活在这个医疗条件奇差的时代,有个强壮的身体是必不可缺的条件。 大家见少庄主有展示武艺的意思,赶忙都围了过来。 随意挥舞了几下手中的短棍,李峻觉得较为趁手。 随后,他发现身上这宽大飘逸的薄服有些碍事。索性解了衣带脱了去,上身只留下一件贴身的衣衫,并扎紧两只衣袖。 “看你们练,我也是心痒。” 李峻冲着说话的少年人招了招手,笑道:“刀是不能使了,换个兵器。李瑰,来,咱们过过招。” 李瑰见状,忙不迭的摆手道:“哥哥莫要取笑我,我哪里是哥哥的对手?” 李峻笑着催促道:“就是过过招,伸伸筋骨,有什么胜负可分?别婆婆妈妈的,快点。” 在大家的催促下,李瑰不得已提刀上前,怯生生地笑道:“二郎哥哥,您可要收下留情呀。” 李峻笑道:“啰嗦,我这又没有刃口,怎么能伤到你?你别砍到我才是真的。” 这些时日,大家已经习惯了李峻的行事和说话方式。听他这样说,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李瑰并没有立刻使出进攻的招式,而是将短刀斜立在身前做好防守,随后观察着李峻的动作。 李峻并没有将短棍前指或是在身前侧横,而是将短棍倒握贴向右手小臂的外侧,将整根短棍的侧面斜冲向外。 同时,他将双臂成环抱式,抬高至鼻下的高度。 左手在前,右手在后,整个身子微微前攻,双眼中露出了犹如头狼般的眼神。 下一刻,李瑰将短刀的刀尖略一下沉,随即上前一步,手中的短刀也同时由上而下地挥出,斜劈向李峻的前胸。 本以为自己这一刀的挥出,李峻会抬棍格挡或是退身避让。 但李瑰没有料到,李峻并没有挥棍和避让,而是将整个身体快速地前靠,同时用右手反握的短棍回压在劈来的刀锋处,并迅速撤力。 下一瞬间,李峻半个身子已然立在了李瑰的身侧,短棍的前端也抵在了他的咽喉处。 这一切发生的极快,若以招式来论的话,也仅仅是半招之内的时间。 李瑰惊愕地低头看着抵在喉间的短棍,又有些茫然的望向身侧的李峻。 他知道,若是在真正的对敌中,若这根短棍是柄短刀,自己早就死了。 同样吃惊的不只是李瑰一个人,包括江霸在内的所有人都惊愕不已。 李峻以前的武艺他们都见识过,那时就觉得李峻的刀法精湛,功力不浅。 然而,与刚才的动作相比,此时的李峻完全像换了一个人。 这种招式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这不应该叫武艺。如此简单迅捷的致人于死地,应称为杀人技。 “再来” 李峻收了短棍,向后退了几步,重新摆好了姿态,对着还在惊愕的李瑰喊了一声。 李瑰轻晃了一下双肩,略不服气地挥了几下手中的短刀。 随后,少年人突然发力,锋利的刀锋直刺向了李峻的胸口。 李瑰正处于年少轻狂的岁数,半招落败让他的心中多少有些不甘。 少年的面子有点挂不住,使出的刀势也比方才少了些顾忌。 然而,就在李瑰将短刀平抬刚一发力之时,李峻就再次动了起来。 他的身子略微一侧,随即前冲,依旧反握的短棍重力荡开刺来的短刀。继而,右手手臂即刻回收,前送。 下一秒,短棍向外的侧面,整个划过了李瑰的脖颈。 还是那般迅捷,还是那般杀人于眨眼之间,所有的人再一次惊在了当场。 李瑰的刀已经脱手,整个人有些茫然地站在原地。 他觉得自己虽说武艺比不上少庄主,但要论功夫,在众人当中也算是好手。 以往,他与二郎哥哥也有过比试,也能走上个十几招。 可现在,就在刚刚不到两招的时间,他算是已经死了两次,这让少年对自己每日的习练有了怀疑。 李峻将短棍递给旁边的人,冲着李瑰一扬头道:“别发愣了,来,咱们试试拳脚。” 李瑰虽然年纪不大,但身形却有些像郭诵。不仅身子健硕强壮,而且气力上比郭诵还要大些。 因此,当他听说要比试拳脚,紧闭了嘴唇,深吸一口气,亮出了一个武人常见的架势。 李峻并没有如大家想象的那样,也摆出个什么招式。 他晃动了一下脖子,抻了抻双臂,随后将双手握拳,略显松散地护住了面门,双脚交替地小范围移动起来。 大家从未见过这种招式,看着李峻的动作,众人既觉得新奇,也觉得好笑。 然而,江霸却与别人有着不同的感受。 他发现这看似松散随意的动作,却极有灵活性和协调性。既能麻痹对手的注意力,也让对手无法做出准确的判断。 另外,江霸注意到了李峻的双眼。 无论李峻的身体如何移动,他的眼睛都始终盯在李瑰的双肩处。 短暂的静默后,李瑰的左肩微微前移,右肩聚力向后,右拳带着风声击向了李峻的头部。 李峻也随之动了起来,但他动的要比李瑰提前几秒。 在李瑰右肩刚一发力时,李峻便将放在前方的左手回撤至左耳处。在护住头部的同时,他的身子一个前弓,向前靠了一步。 将击来拳头被挡下后,李峻的左手迅速向前伸展。手臂绕过李瑰的右手将其夹在了腋下,反向发力绷直了李瑰的整条右臂。 李瑰瞬时被制住,身前门户大开。 与此同时,李峻的右手迅速砸向李瑰的喉结。 拳风刚及皮肤时又即刻转变,以肘代拳击向了李瑰的左颚。略蹭了一下,手肘又反向回撤,右拳停在了李瑰的太阳穴处。 一系列的动作打得极快,如行云流水,没有星点的停顿。 “不试了,不试了,二郎哥哥的招式太诡异,我这都死了三次了。” 等到李峻松开手,退后一步时,李瑰咧着嘴,揉着有些发疼的肩膀,口中不住告饶。 听了李瑰的话,在场的所有人惊叹之余,也是报以哄堂大笑。 对于此次的下场比试,李峻的确有极痒的因素,也是想将自己的临敌应对与传统的武术进行比较。 杀人不需要太多的招式,能将人一击毙命的就是最好的招式。 李峻并不是看不起传统的武艺,但他还是希望这些人能多练习杀人的技巧。 在当下的时代,一旦有所对抗,不能将对手在短时间杀死,没命的便会是自己。 帮李峻穿好了衣衫,江霸问道:“少主,这拳法是您创习出来的吗?” 李峻整了整衣襟,摇了摇头:“算不上,也是跟人学的,有时间大家一起研究研究。” 李瑰听李峻这样说,赶忙上前问道:“那何时有时间呀?” 他的话刚一说完,江霸一巴掌拍在他的头上,口中笑骂道:“就你小子猴急,少主说了教你,还会哄你不成?” 李瑰一缩头,口中笑道:“这般好武技,谁人不想学呀,你们说是不是?” 不等众人回答,他又向李峻问道:“二郎哥哥,刚才那套棍法也是新学的吗?” 李峻笑着摇了摇头:“其实不算棍法,如果真在实战中,用稍短一些的刀还是比较好。” 李瑰想了一下,问道:“类如短剑那般吗?” “嗯...” 李峻应了一下,说道:“差不多吧,最好是三边带血槽,那样刺或是劈都可以。” 李瑰思忖着,略带遗憾地说道:“样子有些奇怪,应该不容易打造出来吧?” 这时,江霸插话道:“样子是古怪些,但平春的鲁公坊应该能做出来。” “鲁公坊?是做什么的?” 对于李峻的问话,没有人露出诧异之色。 这段时间,大家都清楚他因病失忆了,不了解些什么事与人,大家也都会为他说上一遍。 江霸笑着回答:“少主是忘了,那鲁公坊就是为您疗伤的鲁公所办,您与他在平春城中就已相识。” 李峻故作思索,但依旧有所疑惑地问:“鲁公不是医者吗?” 江霸笑着回话:“少主,那鲁公医术高超是不假,但他更擅长兵器锻造以及城防器械的制作,其精巧的程度不亚于曾经的公输子。” “哦,他是鲁班的传人?”李峻有些惊奇地问。 江霸摇了摇头:“是不是传人不太清楚,那日他在府中的时候,我曾听他身边的人唤他钜子。” “钜子?墨家?”听到这一说话,李峻更有些惊讶了。 在他所知晓的历史知识中,墨家学说自战国后便已经落末,西汉之后更是没了踪迹。 为什么这个世界还有墨家? 或许是历史记载的遗漏? 又或许,自己身处的这个世界根本就与历史不同? “嗯...” 李峻点了点头,自言自语道:“钜子,那真该认识一下。” 江霸闻言,笑道:“少主,您这是真忘了。您与鲁公本就交好,您要去拜访他吗?” “对,找个时间去拜访。即便是故友,但救命之恩还是应该登门致谢的。” 说着,李峻环顾了一下四周,问向江霸:“今日怎么没看到郭诵?他去哪里了?” 江霸回道:“郭诵昨日就离开了,走得有些匆忙,说是家里有事要办,还带走了四个好手。” 李峻弯身掸了掸衣襟上的草屑,口中笑道:“没听说郭家有什么事呀?他又想去惹什么祸?还带着保镖?” 江霸略有迟疑地问:“保镖?没听说郭家有镖行的生意呀?” “哈哈,不是的。”李峻摆了摆手,笑道:“你们练吧,我到大市那边溜达溜达。” 说完,在众人的目送下,李峻独自一人向西边走去,离开了演武场。 第六章:似故却新的人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大市,位于坪乡中心地带,李家庄外五里处,是坪乡唯一的商铺聚集和商品交易的场所。 起初,大市的规模并不大,只是坪乡三大家在此设立的交易商铺以及两家客栈。 世道纷乱,为了防止强贼入侵,无论是李家庄还是郭家坞,又或是裴家堡,均采用了封闭管理,出入人等皆需持信物才可通行。 然而,三家都有生意要做,自然就要有客商上门。思虑之下,三家便商定设立了大市。 大市设立之初,李家庄势强,又是军武之家。故此,大市就距李家庄近了些。 随着坪乡的人口越来越多,外来避难的人也越来越多,大市也就随之成了规模。不少外来之人在这里租住了三大家建造的店铺,做起了各式的生意。 此时,未及正午,大市长街上往来的车马人流穿行不息,长街两侧的商铺早已开门纳客,各家的管事伙计正迎来送往得殷勤不停。 不少提篮拐筐的商贩行走在长街上,口中卖力地吆喝着,向来往的行人兜售着自己的货物。 李峻在长街中央的一间铺子前停下,将手中的马缰绳递给了迎上前的一名伙计,迈步走进了店门。 这家店是李家经营坯绸的铺子,李峻来此并非是要审看铺中的生意,他只是来跟账房要些钱。 在庄子中,他没有什么地方需要用钱,因为那是家里。可出了庄子,什么朝代都一样,没钱是万万不能的。 固然,这整条街的东西他都可以赊账,但李峻觉得自己不能那样做。 那一世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这一世他也不想养成这个习惯。 最主要的,他是真的张不开那个口。 大市中除了几家大的商铺外,多数都是些小本买卖,那些挑担摆摊的更是以此营生买米下锅。 若是开口闭口提赊账,李峻觉得自己与仗势欺人的二世祖也就没什么区别了。 上一世虽不能说自己是道德标兵,但也是个严于律己的人。 这一生,所处的时代是变了,身体也不是原来的身体,但自己的本心还是不应该随着变化而改变。 钱在本朝是多样的,既有当朝制造的钱币流通于市面,也有前朝遗留的钱币用于货物的买卖。 然而,但无论是前朝还是当朝的货币,都会与某些商品做相应的价衡,那就是谷物与丝帛,这两样东西才是这个世界最硬通的货币。 提着装有十几吊五铢钱的布袋,李峻在铺子对面的一个糖水摊子坐了下来。 已近中午,李峻到现在也没有喝上一口水。 并非是自家铺子里没有水可喝,只是那水都是生水,李峻实在不想因为喝了生水而坏了肚子。 他知道,在这个时代只要得了急性肠炎,就算不死也会丢掉半条命。 糖水摊子是一个老妇人经营,小火炉上的陶罐里熬着薄薄的梨片,梨汁在炉火的翻煮下融入沸腾的水中,升起的水汽里都弥漫着香甜。 李峻端起盛了糖水的陶碗,小心地喝了一口,随后将碗放在了桌面上。 抬头时,他发现三辆马车自长街的另一端驶近,停在了对面的自家铺子前。 近段时间,李峻常来大市,每次来都会到铺子里取些钱,也会在铺子里待上一会。 自家的这间铺子生意不错,每天都会有客商上门采购坯绸。 那些客商远近都有,李峻经常会与他们攀谈几句。通过外地客商的所见所闻,他也将平阳郡以外情况了解个七七八八。 此刻停在铺子门前的是裴家堡的马车,李峻通过马车上的标识就能辨识。对于裴家堡,李峻能找出些记忆,但也不是太完整。 前几天,李峻与裴家的长子裴松华接触了几次,觉得那个人精明却不市侩,言语间似乎与曾经的自己有着不错的交情。 至于裴家的其他人,除了那日见到的裴松明外,李峻暂时找不出什么记忆。 马车停稳后,三名管事打扮的人从第一辆马车上走出来。其中两人与出门相迎的伙计说着话走进店内,而另一个人则留在了门外。 李峻并没有在意这些,李家庄的各项生意他都有所了解,虽说多有盈利,但也算不上什么豪门巨贾。 巨大的财富需要实力来保障,如果没有保护财富的能力,迟早都会被窥觑之人所瓜分。 李峻觉得此时的李家庄刚刚好,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财富不会惹来太多人的贪慕。不求锦衣玉食,能够丰衣足食的在这里过上一生也是不错。 满足之余,李峻又觉得自己的想法过于乐观与狭隘了。他已经知晓了自己身处在哪个朝代,也十分清楚这个朝代的未来会怎样。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在这个朝代,人能够活下来都是一种奢望,又谈什么安逸余生呢? 因此,李峻觉得以后要是有些别的想法,以李家庄当前的财力就显得不足了。 暂时抛开杂乱的思绪,李峻低头捧起陶碗,轻轻地吹着气,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梨糖水。 “阿婆,卖我一碗糖水。” 一个声音在李峻的桌对面响了起来,音色中有着故意而为之的粗旷。 “呼呼...” “噜噜...” 一阵不和谐的声音,从李峻的大陶碗后传了出来。 点了糖水的人望了一眼正在喝水的李峻,随后将身子侧向了一旁。 片刻后,那人又转过身子,满眼惊疑地望了回来。 人有第六感,说是直觉也好,说是某种未被发掘的潜能也罢。 总之,一个人在被暗地里注视的时候,身体上总会有些反应,或者说是某种不舒服的感觉。 因此,虽然不曾抬眼,虽然隔着半个陶碗,李峻也感觉到有人在偷望自己。 “二…李…世回兄?”传来的问话在称呼上变换了三次,语调上也有些迟疑。 迟疑的状态下,不见了原本故意为之的粗旷,倒是变成了温婉柔和的声音。 李峻抬头望向对面之人,心中一怔,眼中不禁露出了诧异的神情。 那人一身的男装打扮,却比寻常的男子纤瘦许多,净白的面容,一对秀眉下的双眸清澈明亮。 这副面容自己熟识,熟识到两世为人的他都难以忘怀。 望着眼前之人,李峻压抑住心中的激动,只是沉默地望向对方。 是巧合吗?这不是岔路口的相遇,更不是人流中的相逢,哪里会有跨越时空的巧合? 或是真的是某些眷顾吧?让自己能够弥补那一世无法弥补的遗憾,应该只能这样想了。 “你...你还记我吗?” 女扮男装的少女试探地问,眼中满是期盼之色。 短瞬的激动后,李峻冷静了下来。无论是巧合还是天意,他知道眼前的这个人应该只是相像而已,相像与本人是有着天壤之别的。 李峻轻轻地摇了摇头,算是对少女的话做出的回应,也是对自己不切实际的否定。 但他的眼睛依旧停留在少女的脸上,希望能找出些证据,用来推翻自己的冷静。 “世回兄真是贵人忘事,你我早就相识,只是近几年未曾见面罢了,没想到我兄竟将小弟遗忘了。” 少女的话虽是带着笑着,但李峻能看出对方眼中的失落。 “泰晤士河上的塔桥美吗?” 李峻终究还是想尝试一下,但从对方眼中的迷茫中,他知道自己的冷静是对的。 这是时空的变换,不是一个房间到另一个房间。这里没有通道,也没有随时可以开启的门。 李峻笑了笑,指了指自己的头,略带抱歉地说道:“失礼了,我因病失了记忆,得罪之处,望请见谅。” “那你现在的病情如何了?好了没有?” 少女的话问的似乎很急迫,急迫中带了深深的关切。 “已无大碍,就是忘了许多事情,也不记得了许多的人。你看,我不是也把你给忘了吗?我们可以重新认识吗?” 李峻将话说的很随意,但想要结识的心却是很真诚。 他知道眼前之人是女扮男装,他有些想要认识她,因为这个少女的容貌真的太像了,像的毫无差别。 李峻的话似乎触动了少女的心事,她的眼眶内有了水光。 “没关系,我们可以重新认识。我姓裴,单名一个璎字。哦...是苍鹰的鹰。” 少女改了一下口,声音又故作粗旷起来,只是脸颊有些微红。 “裴冰?你叫裴冰?” 听着少女的介绍,李峻的心揪了一下。 “嗯?冰?不,不是,是鹰,天翔苍鹰的鹰。” 少女急声地纠正,说话的语调再次换成了悦耳的银铃声。 “哦,抱歉,最近我的听力也出了些问题。” 李峻略有失望地解释,但失望也只是一瞬。 这种失望让他自己都觉得好笑,看来说服自己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裴家,你是裴家子弟?”李峻知道裴家,但并不太了解他们家中的人。 少女点了点头,又即刻摇了摇头道:“不是,不是,妾...小弟只是坪乡裴家的一个远亲。” “哦...” 对于少女漏洞百出的应答,李峻并没有戳穿。他不了解对方,而对方似乎也没有任何恶意,李峻愿意如此地配合下去。 李峻应了一声,笑道:“远亲也是亲戚,我李家与裴家世交,既然你我曾是旧友,今日又重新相识,这就是缘分,这碗糖水便由我来请客。” 李峻最后的一句话说得坦然大气,有几分后世小男生请女友喝杯廉价奶茶的意思。 少女闻言,“扑哧”地笑了一声。 随后,少女故作豪迈地拱手道:“那就多谢世回兄了。” 两人正说着话,对面铺子里有一人走了过来,正是适才与裴璎一同下车的管事。 那人来到近前,向裴璎低语:“铺子里已经给了知会,咱们可以进庄子了。” 裴璎摆了摆手,嘴巴冲着李峻一努:“你们去吧,我就不去了。我久不见世回兄,今日恰好偶遇,理应要多叙旧一会儿。” 来人听闻,瞪大了眼睛望向李峻,随后知趣地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李峻笑望着裴璎,他觉得眼前这个少女真的很像那个人。不仅是容貌,就连神态以及说话时常常俏动的眉梢都相像无二。 对于这个世界,对于这个世界里的人与事,李峻曾觉得只是一个梦境,或是一种死亡后的幻境。 或许在某一天,某一刻,这一切的一切都会消失不见,重新恢复到暗无天日的冰冷。李峻有这种准备,也早就做好了这种准备。 然而,此时此刻,李峻希望这个梦,这个幻境能够永久地持续下去。 因为,这里有一个自己熟悉却又陌生的人。 喝罢了糖水,李峻并没有提出告辞,而是静静地望着裴璎。 李峻想多待一些时间,也想多了解一下眼前人,他觉得对方似乎也是如此。 没错,裴璎也不想就此离开,她想要找些话题与李峻说说话,却因羞涩又不知该说点什么,一时竟也是语塞起来。 见李峻付了糖水钱,裴璎害怕李峻就此离开,赶忙试探地问:“世回兄,小弟有些时日没来坪乡,也好久没有逛逛这大市了。若是我兄得闲,能否陪着小弟一同逛逛?” “可以,我有很多时间。” 李峻回答的很干脆,干脆到让少女都有些诧异,俏丽的面容上起了一层晕红。 的确是有时间了,李峻觉得自己现在的时间很充裕,多到可以四处闲逛,多到可以无所事事。不像上一世,连真正谈个恋爱的时间都没有。 长街上的行人不少,本不是太宽的街面,让并行的两人觉得有些拥挤。偶尔过行的马车占据了大半路面,让裴璎不得不更靠近李峻。 “小心。” 李峻伸手轻揽住裴璎的肩头,使她避开身侧的马车,肢体上的碰触让少女的脸火烧般滚烫。 对于这些,李峻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毕竟他的世俗观念超出这个时代有千年之久。 然而,裴璎却是不同,她生活在这个礼俗约束极强的世界中。 男尊女卑,男女授受不亲的这些世俗礼法,幼时的她便已知晓,更是被深刻在脑中。 今日,她乔装打扮,私自出府已越出了礼法。又以未出阁之身与他人私会,抛头露面于闹市中,更是为世俗所不容。 裴璎之所以这样做,就是想亲眼看看李家二郎到底病的如何?从小就觉得英姿飒爽的二郎哥哥究竟是什么样了? 她不知道父亲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她更不愿意嫁给那个令人生厌的督护。 她想让自己的未来明晰些,更希望自己的人生能够离美好更近一些。 第七章:似故却新的人(二)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见到李峻是个偶然,但这个偶然让她看清了一切。 眼前的人是与过往有所不同,言语、行为与眼神都不一样了,但这和别人口中的痴傻却毫不相干。 少女的心安稳下来,行进中的身体也不自觉地离李峻近了一些。 “你住在裴家堡吗?” “嗯,哦...也不是常住,我是外来之人嘛!” “噢!” “我兄不任平阳督护了吗?” “哦?这你也知道?” “嘻...,略有耳闻,不过也无所谓了,没了官职也没什么可惜的。” “嗯...你说的没错。不过,我这丢了记忆也挺麻烦,就像这官职,就知道官没了,怎么丢的就想不起来了。” 两人边走边看,边看边闲聊着,一路之上竟也聊了许多话,真有一番老友重逢的感觉。 在别人看来,这是两名要好的年轻人在闲逛,而闲逛的这两名年轻人的心中,却有着彼此的心事。 不知不觉中,两人走到了长街的尽头。 在一家面馆的门口处,一个怯生生的童音传了过来:“卖花了,新摘的鲜花,谁来买呀?” 李峻顺着声音望去,一名七八岁模样的小女孩正蹲在街边,身前放着一个不大的竹篮子,篮子里放满了采摘的野花。 花束摆放整齐,含苞的或是盛开的花朵都露出在篮子外,色彩鲜艳。 李峻冲身侧的裴璎示意了一下,几步走到小女孩的面前,蹲下了身子。 “二郎哥哥,您要买花吗?”小女孩见到李峻,嫩声嫩气地问。 李峻伸手轻捏了一下小女孩的脸蛋,笑着问:“小茹,你个小丫头不在家里呆着,怎么跑出来卖花呀?” 小女孩用小手揉了揉粉嫩的脸蛋,神情有些低落地回答:“娘亲病了,小茹想卖了这些花,换些钱给娘亲医病。” 听了这话,李峻略一皱眉,轻声地问:“你爹爹请医了没有?抓了药没?” 小茹摇了摇头:“爹爹去庄里的谷仓了,说是今天有粮要运,都要过去的。爹爹说,等忙完领了工钱,就去请医给娘亲看病。” 李峻闻言,口中埋怨:“自己的老婆都病了,还瞎忙活什么?庄子里就有人医病,还非等什么工钱?” 说出了这话,李峻立刻知道自己埋怨的有些自以为是了。钱对于身为李家庄少主的他是不愁,但其他人却是未必,小茹家更是求而不得。 李峻略带歉意地望着小女孩,继续问道:“小茹,你哪里采的这么多花呀?” 小女孩用手摸了摸篮子里的花,眨着眼睛回道:“我今天清早到河滩的野地处采的,那里有好多漂亮的小花。” 李峻揉了揉小女孩的头,口中说道:“小茹以后可不能一个人到河滩去玩,那里危险,有大灰狼的呀!” 说着话,李峻张开双手,做出张牙舞爪的样子。 “咯咯...二郎哥哥竟骗人,山上才有大灰狼,河滩如何会有?” 小女孩见李峻的样子,原本忧心的小脸上露出了笑容。 李峻笑着说道:“哦,是吗?哥哥忘记了,是山上才有大灰狼。可河滩会有外人经过,小茹再不要一个人过去了,知道吗?” 小女孩很乖巧,懂事地点了点头。 李峻看了看头顶的日头,估算了一下时间,转头问向小女孩:“你过来卖多久了?吃过饭没有?” 小女孩没有作答,只是嘴里咽了一下口水,有些羞涩地摇了摇头。 李峻叹了一口气,单手将小茹抱起,另一只手拎起了地上的花篮:“这花儿哥哥都买了。走,哥哥请你吃面。” 说话的同时,李峻冲着裴璎抱歉地笑了笑:“会不会耽误你的事情?” 裴璎笑着摇了摇头,跟着李峻一同走进了面馆。 见李峻到来,店中的小二忙不迭地招呼着,并快速地摆上了几碟时令小菜。 这家面馆是江霸所开,也是租用李家的房产。但李家觉得江霸为人忠义,又是李家大郎的旧部,只是象征性地收取了少量的铺租。 店是江霸的婆娘在打理,店中的伙计也都识得李峻。 不多时,三碗加了肉酱的热面便端了上来。 望着眼前香喷喷的肉面,小茹咽了一下口水,但依旧拘谨地望着李峻,并没有伸手动筷。 裴璎心疼地拿起竹筷递给了她,口中柔声道:“快吃吧,二郎哥哥请你吃的。” 小女孩听了这话,望了望裴璎,又转头望向李峻:“小茹...小茹谢谢二郎哥哥,小茹不饿,小茹想把这面留给娘亲吃。” 李峻疼爱地摸了摸小茹那满是稚气的脸蛋,点头夸赞:“小茹真是个孝顺的孩子。这样吧,你的那碗留给娘亲,哥哥的这碗给小茹吃。哥哥刚吃过饭,哥哥不饿。” 说完,李峻便将身前的面碗推了过去。 小茹先是迟疑了一下,见李峻肯定地点着头,便拿起筷子大口地吃了起来。 小女孩吃的很急,应该是真的饿了。李峻看在眼里,心里觉得有些疼。 在后世,这样大的孩子就像温室里的花朵,无时无刻不享受着父母的宠爱。那些孩子从来不会知道饥寒交迫是什么,也不明白什么叫朝生暮死。 然而,眼前的这个孩子,这个只有七八岁的幼儿,却过早地承受了生存的艰辛,承受了本不该她所承受的一切。 或许,小茹也有自己的梦想,而她的梦想在能活下去的现实中,就显的微不足道了。 “慢些吃,慢些吃” “喝一口汤,这小菜也好吃,吃点小菜。” 看着狼吞虎咽的小茹,裴璎一边说着,一边将自己碗中的肉面拨给了小茹。 裴璎出生在一个富足的环境,贫苦之事她听说过,也亲眼看见过穷苦之人,但如此近距离地与一个为生存而困苦的孩子接触,她还是第一次。 过了一会儿,一名年轻妇人提着菜篮走进了面馆。 见到李峻,年轻妇人赶忙将菜篮放下,走上前施礼:“少主,您什么时候来的呀?” 妇人打量了一眼裴璎,又看到吃面的小茹,笑着说道:“呀!小茹也在呀!是二郎哥哥请你吃面吗?” 小茹的嘴里正吃着一大口面,没法说话,只能用力地点着头。 李峻站起身,望向对着年轻妇人:“秀嫂子,你就别和江霸学了,什么少主少主的,叫我二郎就好了。” 说着,他指了指正在吃面的小茹:“嫂子回来的正好,小茹的娘亲病了,老吴在谷仓忙活没来得及请医。我想求嫂子帮忙去请个医,给小茹的娘看看病。我这里有些钱,不够的话再寻我要。” 李峻将身上的钱袋子解了下来,递给了江氏。 江氏手上推着钱袋子,口中急声说道:“少主这是做什么?医个病还能用您的钱。再说,我和小茹她娘相熟,家里的也和吴鹏关系不错,都是一个庄里的,这点钱我还是花的起。” 李峻将钱袋子塞到江氏的手中,笑着说道:“秀嫂子可说错喽,小茹的花儿卖给了我,所以呀,这可是人家小丫头的钱。” “今日,我就托大叫您一声二郎。能在李家庄安家,真是大伙的福分,我替小茹她娘谢谢二郎了。” 江氏捧着沉甸甸的钱袋子,看着吃得满脸流汗的小茹,又看了看一脸笑意的李峻,心中颇有感慨。 “丫头,等下你和婶婶一起回家,以后不许再到河滩了,知道吗? 李峻没有说什么客套话,只是笑了笑,转头嘱咐着正在吃面的小茹。 “嗯...嗯...” 小茹鼓着油腻的小嘴,用力地点着头。 回去的路上,裴璎一直在偷眼望向提着花篮的李峻。感受到了裴璎的目光,李峻转头笑望了回去。 “小茹家是逃难来的外乡人,住在庄外,租种了李家的地。” “嗯,能看出来,裴家堡也有避难的人。” “小茹家租的地不多,收成也就好不到哪里,也就够糊口罢了。她父母会在庄里做些杂活赚些钱,生活挺不易的。” “嗯...” 裴璎理解李峻的做法,这是在做善事。 李峻留意到裴璎投来了赞许的目光,笑了笑。随后,他的笑中有了无奈。 “你相信命运吗?” “嗯?命运?相信吧?” 裴璎回答得不太确定,如果她真的相信命运,此刻就不会出现在这里。她来这里就是不想凭命运来决定人生,她要自己决定未来。 “为什么如此问?你信吗?” 对于裴璎的问题,李峻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其实,每个人都应该是一样的,但每个人真的就不会一样。” 李峻停下来脚步,望着身旁的裴璎。 “每个人都希望能得到公平,可公平又是什么呢?公平只是弱者最后的一点祈望。如果连这一点祈望都没有了,那也就只能相信命运了。” 裴璎略有羞涩地回望着李峻,眨着眼睛想了想:“你适才不是给他们公平了吗?” “有吗?” 望着裴璎扬起的脸,李峻有一种想要捧起的念头。 这个念头以前有过,但却是另外一个人的脸。 “嗯,我觉得有。” 其实,对于李峻的话,裴璎能听懂一些,但也有不解在其中。 她觉得生而为人,命由天定。 为官,为将,或富或贫,这都是命中注定,但真的只能信命吗? 至于公平,裴璎也不清楚这世道是否有公平,或许是有吧? 但无论是懂还是不懂,此刻的裴璎想到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身边这个人是受伤得了大病,但和她听到的传言毫不相关。 还是那个李家二郎,还是自己心中喜爱的二郎哥哥。 失忆是真的,也忘记了她这个婚约之人,但这有什么关系呢? 相比那些素未谋面就厮守终身的人来说,裴璎觉得自己是幸运的。因为她记得二郎哥哥,也喜爱这个丢了记忆的李世回。 如此想着,少女的嘴角弯了起来,眼中有了羞涩的蜜意。 不知不觉中,两人走回到了李家坯绸铺的门前。 裴璎有些恋恋不舍,正在不知该如何告辞之际,一名男子迎面跑了过来。 男子来至近前,在李峻的身边低耳了几句。 裴璎没有听到男子的话,只是听到了李峻的疑问:“抓他干什么?” 随后,那名男子又说了什么,李峻“哦”了一声后,转头望向对裴璎:“对不起,家里有点事要处理,今天就不能再陪你了。” 刚一转身走了几步,李峻发现自己手里还拎着花篮。 “裴兄弟,这花篮送给你,算是当做见面礼。” 李峻将花篮递到了裴璎的手中,看了看裴璎的装束,笑道:“能认识你,我真的很高兴,希望我们还能见面。” 这个时代,男女之间的相约是件有违常理的事。 李峻知道裴璎是女儿身,不过多打探对方的身世,是怕给对方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他可以不在意流言蜚语,但那会污了女孩的声誉。 在这个守旧的世界,女人的声誉比命还重要,重生后的李峻一直很注意这方面的言行。 裴璎捧着花篮呆呆地站在街面上,望着远去的背影,她觉得自己的脸上像要烧着了。 就在刚才,裴璎从李峻的眼神中看出了异样,裴璎觉得自己的女扮男装似乎已经被李峻看穿了。 没错,李峻的目光扫了一下裴璎的胸前就笑了。 他为啥要笑? 那笑不像是男人与男人的交流,倒有一丝看破一切的得意。 如果二郎一早就识破了,那她岂不是像个傻子一样在装模做样吗? “希望我们还能再见面。” 这是在向我邀约吗?既然知道我是女子,还如此邀约,这是要私会吗? 裴璎固然也希望能再见面,但李峻的这句话还是让少女的心激荡起来。 一时间,少女竟怀疑李家二郎是否真的失忆?还是根本就在哄骗她? 诸多的心思让裴璎恍惚了起来,站在那里怔了很久。 第八章:承接来的旧友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李家庄,一处偏僻的木屋中,一名被捆绑成肉粽般的人正费力地挣扎着。 那人身上的武将官服已经褶皱的不成样子,斑斑血迹染红了地面上的黄土。 “郭诵,你娘的,连老子也敢绑。待老子禀了督护,定要剿了你郭家,放开老子,放开我。” 咒骂声不停地从武官的口中吼出,挣扎的身体也在不住地扭动。 此刻,郭诵正站在武官的身侧,手中提着一根带了硬刺的木棍。 听着骂声,郭诵将木棍抡起,一次又一次地打在那人的身上。 清脆的骨裂声从武官的腿部传出,原本的咒骂,也随之变成了撕心裂肺的哀嚎。 “是…是吴督护要杀你们,和我无关呀。啊...啊,郭…郭兄弟,你…你放了我吧,我绝不会和督护说的。” 惨嚎中,武官苦苦地哀求着。 木屋的房门开启,李峻低头走了进来。 一进门,他便看到躺在地上的人,鲜血正从那人的腿部流出,身下更是一大摊血迹。 “少庄主。” 李峻望向郭诵,又看了看向自己打招呼的四名壮汉,口中问道:“郭诵,你在干什么?” 已是半死的武官听到声音,努力地仰起头,哭求道:“东明亭侯,真的和我无关呀。都是吴督…不,都是那吴畿,他怕您夺他督护一职,所以才起了杀心,真的不关我的事呀!” 不知是疼的,还是真哭,武官的眼泪与鼻涕流了满脸,蓬头垢面且满身血污地躺在地上,显得肮脏不堪。 李峻没有说话,只是紧皱眉头拽着郭诵走出了木屋。 刚关好门,他便沉声地问:“郭诵,你要干什么?” 郭诵先是一愣,随后回答:“二郎,我猜的没错,就是那个姓吴的王八蛋要杀咱们,上次的遇刺就是他安排的。” “那又怎么样?我问你,你要干什么?” 李峻依旧冷声地问。 其实,郭诵也没想好自己到底要做什么。他只是将吴畿身边的一名参将绑来,证实了自己的猜想。至于接下来要怎么做,他还真没想过。 略一愣后,郭诵气恼地发狠道:“我要去杀了吴畿。” 李峻双眼眯了眯,随后寒声地问:“然后呢?” 不等郭诵回答,李峻厉声说道:“然后,你去杀了太守宋胄?你去杀了他的亲随?你再去杀光平阳军?是这样吗?” 听着李峻的问话,郭诵冷静下来,沉默地没有应答。 从醒来到现在,通过记忆的回放与近段时间的相处,李峻完全认可了眼前的郭诵。 这种认不是亲情上的甥舅关系,而是作为朋友,作为兄弟,更像是曾经的战友情。 在这个相对孤独的世界里,李峻没有同僚相助,也没有任何组织能依靠。 他需要构建起自己的人脉,让这些人脉凝聚在一起,形成值得他信任的组织。 在此之前,李峻要识别一些值得信任的人,也希望不要发生不必要的麻烦,将危险降临在尚不能自保的李家庄。 “郭诵,做事情是要想周全的。杀一个人容易,后面会有许多事情要处理,那是很难的。” 李峻的语气缓了下来,神情也不似最初的那样冷。 “吴畿现在是督护,是宋胄的亲外甥,你杀了吴畿,那宋胄能忍让吗?你觉得凭着咱们两家的这点人,能打得过平阳军吗?” 郭诵摇了摇头,却依旧倔强地说道:“平阳军里有咱们的弟兄,他们不会打我们。” 李峻苦笑:“是,是有咱们的弟兄。那我问你,并州呢?有多少人会帮咱们?并州的朝廷兵马,你知道有多少吗?” 郭诵喘了一口粗气,嘴里嘟囔道:“不说整个并州,便是离石五部就有近五万兵马。” 李峻苦笑地点了点头:“知道就好,就算整个平阳军都帮咱们,也不过一万余人,你觉得能打过朝廷吗?” 郭诵闻言,无奈地摇了摇头。 “打不过,打不过人家就会杀过来。结果呢?李家和郭家会被屠光,一个活口都不会留下,你知不知道?” 李峻说着话,抬手在郭诵的胸口处用力地戳了几下。 郭诵垂下了头,猛地将拳砸在了门板上。 他是在发泄心中的激愤,也透露出了自己的无可奈何。 “郭诵,有时候,有些事情该忘记就要忘记,即便是无法忘也要假装忘掉,这样才能继续活下去。” 李峻拍了拍郭诵的肩膀,口中的话依旧继续。 “若是上阵杀敌,即便是死了,也就死咱们一个,不会涉及亲眷。找吴畿拼命跟上阵不同,做不好是会连累家人的。” 郭诵深吸了一口气,有所醒悟地点了点头。 他并不是个糊涂的人,大是大非面前他有清晰的判断,只是一时的年少气盛罢了。 “所以说,宁与豪杰争锋,不与小人生恶。吴畿是个小人,又是个掌兵的小人,咱们没必要与他硬碰。” 李峻见郭诵恢复了理智,心也就放了下来,笑着继续道:“过几日,你陪我去趟平春城。” 郭诵闻言,感觉李峻似乎是话中有话,忙问:“二郎,莫非你有什么巧计?你是要亲自去杀了他吗?” 对于这个问话,李峻很是无奈。 “我哪里有什么巧计?我就是让你别去招惹他。去平春城是有别的事儿要办,和吴畿没关系,杀什么杀。” 说着,李峻一巴掌扇在郭诵的头上。 “你这脑袋整天都想些什么?是不是天天想着杀人呀?日行一善,余庆子孙,杀人是重孽,你能不能积点德给后人?” “我连婆娘都没有,哪来的后人?”郭诵揉了揉头,神情无辜地望着李峻。 见李峻转身离开,郭诵赶忙问:“二郎,里面那个怎么办?是放了?还是给弄到别处呀?” “杀了他,沉河里。” 李峻停下脚步,略一思忖后淡淡地回答,随后又继续向前走去。 夏日的清晨,当第一缕阳光越过远山,穿过晨雾照射在大地上时,花叶间的朝露正似流珠般地滚动着,映射出了晶莹的光彩。 秀水的水面平缓,一艘装满了货物的商船正驶离渡口。 巨大的风帆在徐徐的晨风中缓缓升起,将商船慢慢地推向了远方,直至成为了一个黑点。 此时,一艘渡船也离开了码头,向着对岸划去。 不多会儿,渡船停在了河对岸,有四匹快马下了船,沿着山路向北而行,消失在远山之中。 因为路途不远,又起了个大早,李峻一行四人走的悠闲,出了山路岔道也就上了官道。 此时,官道上少有行人,除了马蹄声与四人的谈笑声外,整条路上也只剩下两侧山林间的鸟鸣。 李峻与郭诵并骑而行,行进间两人一直在闲聊。 郭诵问起了昨日演武场的事,李峻胡扯了一阵,又说了些想法。 李峻的想法让郭诵很是兴奋,他急声招唤李瑰与江霸上前,与他们一同谈论了起来。 谈话间,郭诵想起了一件事,对着李峻说道:“二郎,听我娘说,外祖母要到裴家下聘了。” 李峻略有好奇地问道:“是谁要娶妻?你吗?你娶妻怎么还让我家去下聘?” 郭诵撇嘴笑道:“既然是你李家下聘,那自然就是你娶妻了,如何还会有第二个人吗?” 李峻愣了一下,转头问:“我娶妻?娶谁呀?我怎么不知道?” 一同骑行的李瑰接话:“二郎哥哥能娶谁,当然是裴家的姑娘了。” 郭诵见李峻真的有所不知,玩笑道:“完喽,咱家的二郎是真傻了,连自己的妻都不记得了。” 说完,便与李瑰两人哈哈大笑起来。 李峻望着正在大笑的二人,感觉有些莫名其妙。 这段时间,他通过搜寻记忆的碎片,以及旁敲侧击地打听,了解到许多关于这个身体以往的事情。 有在洛阳的经历,有在雍州平叛的经历,也有在平阳郡做督护的经历。 然而,在这些已经明确的人与事中,并没有关于定亲与嫁娶的记忆,就连女子的记忆都很少。 突然的,自己就要娶妻,娶一个从未谋面,素不相识的人为妻,就是他这个思想开放的现代人,也觉得未免过于草率了。 李峻左手紧了一下手中的马缰绳,右手搓了一下额头,对着郭诵说道:“先别笑了,说说怎么回事?我这段也失忆了。” 郭诵忍住了笑,为李峻解惑道:“你的妻是裴家堡裴城远的女儿,叫…叫什么来着?这猛然一说还真忘了,反正你们是娃娃亲。” 说到这,郭诵将话停了下来,想了一下后,转头问向李瑰:“哎,李瑰,你知道那裴家姑娘叫什么吗?” 李瑰也想了一会,摇了摇头:“不知道,只是听说与裴家姑娘定的亲,叫什么还真不知道。” 突然,李峻的脑中闪出了一个人的容貌,也跳出一个名字,随口问道:“是叫裴鹰吗?” 听到名字从李峻的口中说出,郭诵深感惊讶,疑惑地问:“对对,是叫裴璎,就是这个名字,你记得?” 李峻笑着摇了摇头,心中自觉真的是一种缘分,便将大市上发生的事与大家说了一遍。 郭诵闻言大笑:“我的小舅舅,那一定就是我的舅母了。可能是听说你变傻了,人家赶紧跑过来看一看。” 裴璎,那个酷似故人的少女会成为自己的妻子?这让李峻觉得有些奇怪。 这是一种怎样的安排?真的是一种巧合吗? 或许,这真是与命运有关?一种奇特的命运吗? “二郎,你们都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 “二郎哥哥,璎姑娘真的穿男装吗?” “是。” “少主,那璎姑娘也真是大胆。” “是。” 接下来,李峻用极其简短的话语回答着三人的好奇。连他自己都想不出个所以然,他又能说什么呢? 一路上,四个人就此话题开启了说笑。 渐渐的,官道上有了途径的车马与行人。 半个时辰后,平春城那高大的南城门出现在了四人的眼前。 平春城是一座旧城,始见的时间较为久远。 最初,平春城只是一座依山而建的小城,经过了多番的扩张与加固才有了如今的规模。 时至今日,平春城凭借坚固的城防与繁华的经贸,让众多的商贾在这里安家置业。 由于大量商贾在城中设有商铺与中转之所,不仅为平春城引来了四处的买卖之人,也让各处的商品由此向外流通。 此时,平春城南门处的吊桥早已落下,城门下的行人与车马有序地出入,守卫的军卒偶尔会拦下某人,盘问一番后也便放行了。 来至吊桥前,李峻与其他三人都翻身下马,各自拽着缰绳牵引马匹走上桥面。 踩着滚木制成的桥板,李峻透过缝隙向下望去。桥板下是六七丈深的护城河,由于雨水不足的原因,河水的水面低了许多,露出了两边土褐色的沟壁。 入城门时,因为避让一辆装满货物的马车,李峻与江霸落在了后边,郭诵和李瑰先行走过了城门。 待到李峻进入城中时,他看见不远处的一座凉棚下,郭诵正与几人交谈。那几人皆是军伍装扮,与郭诵聊的很是投机。 凉棚处,郭诵望到了李峻,挥了挥手后与那几名军卒快步走了过来。 “属下见过东明亭侯。” “属下拜见牙门将。” 来至近前的几名军卒纷纷向李峻执礼。 他们有的是老平阳军,是李峻做督护时提拔起来的亲信。有的则是李峻做牙门将时的近卫,随李峻一同赴任平阳。 李峻虽然不再任督护一职,却将他们留在了军中。 “牙门将,您与兄弟们可是有日子不见了,今日定要聚上一聚,多饮上几盏酒。” 说话的人身形高大,浓眉重须,话语间中气十足,极尽豪迈,一看便是历经军阵之人。 李峻的脑中有这个人的记忆,此人名唤张景,曾是原主做牙门将时的近卫,做平阳郡督护时将其升为了副将。 “张景兄,我这次来就是要找你喝酒的,就是不知道张将军肯去否?” 张景的年纪要比李峻大上十多岁,李峻故此以兄长相称。 “将军,您这话是要羞辱死我张景呀!在您面前,我哪里是什么将军?” 张景听李峻如此说,赶忙笑着摆手。 “再说了,张景从洛阳就跟着牙门将,何曾有过不遵将令之时?喝酒也是将命,只要牙门将吩咐,张景必是遵从,哪有违命之理?” 张景一直跟随李峻,曾经的出生入死让他们之间的关系很亲密。 虽然李峻已经不再是从前的那个人,但这个秘密没有人知道,大家对李峻的亲近也就如往常一样,没有任何改变。 不等李峻说话,站于一旁的郭诵笑道:“张大哥,几日不见,你与我舅舅说话倒是见外了许多呀。” 张景一张双臂,瞪着眼睛笑道:“郭诵,这可不能怨我。以往二郎说喝酒去,咱们兄弟就去喝酒,哪有今天这话?既然二郎说了,那我张景也得应一声不是。” 众人听他如此说,不由地哈哈大笑起来。 人是个奇怪的动物,无论将心理变化隐藏的多深,总会在一个不经意间通过肢体语言表达出来。 情感也是如此,与人的关系如何,往往能通过话语中所掺杂的动作表现,就可判断出关系的远近。 李峻对张景有记忆,但并不完全。 从见到张景,李峻就在观察。他要判断出这个人和自己的真实情义,从而来决定该如何与这个人相处。 另外,李峻觉得无论是在自己的那个世界,还是眼下的这个乱世,能有几个挚友是非常难得的。 既然成为了这幅身体的主人,那这副身体所拥有的一切就要承接过来。 坏的要接,好的就更要接了。 第九章:帮人帮己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东颐楼是平春城中最好的酒楼,位于城中繁华的东阳大街中段,临道而建。 这家酒楼的吃食不必多谈,自是美味可口,最让食客流连忘返的则是这家酒楼中的美酒。 秦州春酿,此酒是店家按祖方所酿制,酒烈却口感极佳。酒价虽说不低,但总是让爱酒之人欲罢不能。 “这东颐楼别的都不说,就这秦州春酿,那真叫人难以割舍呀!” 二楼临街的包房内,一盏酒下肚的张景舒服地吐了一口气,口中发出了由衷的赞叹。 李峻也喝了一口,觉得口感还是不错,但要说这就算是烈酒,他倒是不敢苟同。 这酒的度数顶多也就十几度的样子,李峻觉得就是个寻常米酒的度数。 推杯换盏了几番后,一屋子的人都相互闲聊起来。 李峻望向张景,略有不解地问:“兄长,你怎么守在城门处?” 从见到张景时,李峻心中就有些疑惑。 一个副将怎么会在南门守城?当下并非是战时,一军的副将不该如此。 “唉...” 张景叹了一口气,将酒盏里的酒一口饮尽,抬手在嘴上抹了一把。 “自打二郎你走后,那吴畿狗儿便多番刁难咱们几个,他知道咱们几个和你是一心,总想把我们赶出去。” 张景转头望了望另几个军卒,苦笑地继续道:“终归是咱们的弟兄多些,吴畿不想犯了众怨,就找个理由把我贬到南门守城了。” 李峻闻言,轻轻地点了点头,随后端起酒盏敬向张景:“都是我连累了大家,让兄弟们为我吃苦了。” “二郎说的哪里话?这算什么吃苦?要不是你让兄弟们留在军中,弟兄们早就宰了那个狗儿回庄子里了。” 张景深吸了一口气,压了压心中的愤恨。 “就是觉得心气罢了,官职是咱们跟二郎拿命换来的,如此让人夺了,真是心有不甘。梁志昨天还说要和二郎商量,你要同意,我们就回李家庄。” 一旁的郭诵闻言,高兴地说道:“张大哥,我看也成。干脆你把家眷也都搬过来,咱们平时一起喝喝酒,练练武,岂不快活。” “哈哈...” 张景也是笑着说道:“是吧,要不然说想与二郎商量商量呢。” 原主在去职后,为何将张景等人留在了平阳军?李峻大概能猜出这个意图。 原主本身就是个行军打仗的武将,无论怎样都不会轻易地丢掉兵权。 虽然没有了职位,只要军心向着他,他就能掌控这支万人的军队。 这恐怕就是吴畿有所忌惮,一直想要杀掉原主的主要原因。 原主应该是这样考虑的,李峻不想违背原主的意愿,他也希望张景等人继续留在军中,为将来之事做准备。 因此,李峻并没有说话,只是笑着喝了一口碗中的酒。 见李峻没有回应,郭诵岔开了话题:“哎,对了,梁志哪里去了?怎么没有和张大哥在一起。” 李峻对郭诵口中的梁志也有印象,也随声问:“对呀?怎么没有见到梁志?” “我在南门,梁志守北门,我们两个领兵的现在成了门神。这两日,梁志不在北门,被派到离石送粮了。” 张景暗自苦笑了一下,喝了一口酒,将心中想要离开的念头散了个精光。 “上次,咱们和五部的胡人打了一次。你走后,宋太守就答应给他们军粮,这种丢人的事也就安排给了梁志。” 李峻闻言,淡笑着唤来店中的伙计,加了些菜肴,又添了几坛子酒。 此时,已近正午,东阳大街上的人流拥挤,来往的车马也多了不少。 谈笑声、叫卖声与马车车轮的滚动声混杂在一起,让整条街都喧闹起来。 这些声音飘到二楼的包间内,郭诵觉得有些嘈杂,起身正想关上窗户,一阵斥骂声自街面传了上来。 “老娘这里可不是什么济善堂,掏钱住店,天经地义的事。有钱什么都好说,没钱就把马卖了,若不卖,就给老娘都滚出去。” 妇人的话语很是泼辣,嗓门也大的出奇,整条街都能听到。 郭诵心中好奇,探身向下望去。 街对面,一家客栈的门口处,一名上了年纪的胖妇人正指使着几名壮汉,将三个年轻人赶出客栈,并将一些包裹衣物扔在了大街上。 三名年轻人虽然身体强壮,但似乎是理亏,没有做任何的辩驳,只是默默地弯身收拾散落在地的行李包裹。 李峻正与张景说着话,也听到了声音,随口问了一句:“郭诵,楼下怎么了?” 郭诵撇了撇嘴,回过身子说道:“好像是没钱住店被赶了出来,东西都扔出来了。” “哦。” 李峻应了一声,继续与张景聊了起来。 这时,正将几坛酒放到桌面的伙计轻叹了一声,自顾自地摇了摇头。 李峻注意到这一细节,也是无心地问了一句:“小二哥,你认识下边的人?” 伙计见客人问话,赶忙笑脸回话:“回客人的话,那胖妇倒是识得,是咱们宋使君的妹妹。另外三个人虽说不认识,但也听了一些他们的事,他们这次算是被坑苦了。” 伙计的话引起了大家的兴趣,江霸开口问道:“怎么个坑苦法?小二哥说说,怎么一回事?” “那三个年轻人是羌人,住在秦州边上一个叫仇池的地方。那边多畜牧,经常贩马到咱们平阳。” 伙计边说边给在座的每个人斟满了酒,脸上带了几分苦笑,口中的话也在继续。 “往日里倒没什么,可现在秦州大旱,人都没吃的,就别说马了。他们这次多赶了些马过来,就是想多换些粮食回去。” 给客人倒完了酒,伙计将手中的白抹布搭在肩上,站到了一旁。 “其实就算不多贩些过来,那些马也会饿死,赶过来卖了,还能留条命。” 李峻倒了一盏酒递给了伙计,示意他喝口酒再继续。 伙计受宠若惊地接过来,多番致谢后喝了一小口,砸吧着嘴继续道:“想是好的,可谁知道今年却是变了。” 张景皱了一下眉头,没有说话。 李瑰问道:“多年的买卖已成旧俗,能变到哪里去?” “按理说是如此,他们也是到以往的老主顾那,可谁知道那些老主顾怎么都不肯收他们的马。” 伙计又喝了一小口碗中的酒,继续说道:“后来才知道,这平阳郡的马匹买卖只能由一家交易,也就是刚才那胖泼妇家。” 说到后边,伙计的声音自然地小了下去。 李峻明白了缘由,无奈地摇了摇头:“是给的价格不公道吧?” 伙计略带愤然地回道:“不仅是不公道,简直就是抢嘛。说人家是病马,一匹马只给人家三斗米,那不是抢还是什么?” 李峻点了点头,心中思忖了一下,问向伙计:“那可以到别处去卖呀?离开平阳郡不就行了吗?” 伙计叹气道:“要能走,他们早就走了。那些马出来的时候就是饿的,一路上水草不济死了几匹,再拉到别处恐怕就剩不下多少了?” 郭诵也是叹息道:“那真是可惜了。” 李峻喝了一口酒,放下酒盏,抬头问向伙计:“他们有多少马?如今在哪里?” 这时,一直皱眉的张景说道:“他们的马在城外东明亭的草料场,那些马就是瘦了些,但都是些好马。” 李峻转头望向张景,稍显迟疑地问:“张大哥认识他们?” “算是旧相识了,往年过来的时候有过接触,为人都不错。他们是仇池的羌人,依附在仇池的杨氏手下讨个活命。” 李峻没有说话,只是望着张景,等他继续说下去。 “如今,城中好多东西都控制在宋吴两家,公道些也就罢了,可是他们也过于黑心了。” 张景喝了一口酒,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三个羌人来时,我帮着将马安排在东明亭,那里是二郎你的食邑,好说话些。可时间拖久了,近两百多匹马的一天草料也要花费不少,他们的钱也就花光了。” 张景摇了摇头,苦笑了一声。 “如今,我也只能帮这个忙。那些马再待个三两日还可,再久了,我也是无能为力,不过那些马真的是好马!” 李峻依旧没有说话,目光仍是望着张景。 片刻后,他望着张景笑道:“兄长,托你个事情,麻烦你与那三人说,他们的马我要了。 不等张景应答,李峻又继续道:“价格方面,你与他们说,今年谷价涨得太多,不能按以往的量度,会低一些,但不会离谱。差出来的,我会用布帛补齐。” 郭诵听到这话,与李瑰、江霸二人对望了一眼,轻声地问:“二郎,你买这么多马做什么?” 张景也是惊讶地问:“二郎,郭诵说的是,你要这么多马做什么?” 李峻笑了笑,看了一眼郭诵,又转头对张景道:“张大哥,你和那三人应是交情不错,我买下了,你与他们也有个交代。另外,现在朝野动荡,四下不安,有了这些马,以后就是逃命,骑马总比走路要快些,你说是吧?” 说罢,李峻转头又吩咐江霸:“等下你和张大哥一同去,今年东明亭的赋税都进谷仓了,本说要卖的,如今就不卖了,当作买马的钱款,如若不够就从庄子里调些。另外,补差的布帛先从城里的铺子出,然后再补回来。” 随后,李峻又对李瑰做以安排:“李瑰,等江霸处理完这些后,你与他先将马匹带回坪乡,找些人手安置好。” 张景见李峻做出了安排,沉默半天才站起身,冲着李峻点了一下头,带着属下与江霸、李瑰两人一同向楼下走去。 此时,房间内只剩下李峻与郭诵,郭诵给李峻倒了一盏酒,轻声地问:“二郎,咱们把马拉走了,那姓吴的能甘心吗?宋胄也会插手的吧?” 李峻看向郭诵,笑了笑:“吴畿甘心与否没什么关系,倒是宋太守那?” 话语停顿了一下,李峻略有迟疑地说道:“应该不会放在心上吧?” 离开东颐楼,甥舅二人本想回平春城里的住所,但考虑到明日还有拜访,李峻决定先到东阳大街逛一逛,选上几样物什作为登门的礼品。 第十章:再相逢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平阳郡的商贾在东阳大街上都有自家的商铺,锦秀坊就是坪乡裴家堡在平春城的铺子。 今日,裴璎到锦秀坊是来取几匹色彩有异的锦缎。 裴家的锦缎声名在外,裴家绝不允许有任何的残次出现在市场。 在裴家,裴璎一直负责调配颜料,也一直对坯绸的印染有所研究。 听说家中的锦缎在色彩上有了差异,她便第一时间赶到了锦秀坊,想要看看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在铺子后院的库房里忙了一上午,裴璎终于找出了问题的所在。少女伸展了一下手臂,脸上露出了一个舒心的笑容。 “黛菱,问题可算是解决了。咱俩到东阳大街溜达溜达去,难得出来一次,明日再回裴家堡也不迟。” 姑娘的提议得到了小丫鬟黛菱的极大赞同,她不住地点着头,并迅速为姑娘整理好了衣装,强烈的逛街欲望也让她飞速地装扮好了自己。 随后,两名男装打扮的主仆二人,在锦秀坊伙计的目送下走出铺子,混进了东阳大街的人流中。 送礼是有些讲究,双方关系的远近与身份的高低不同,决定了礼物的轻重。 礼轻情意重的事情只能是以上对下,若是弱势一方也摆出这样的礼节对待强势一方,那恐怕就没有什么情意可言了。 李峻与鲁胜之间没有什么强弱之分,关系上也应是熟络的。李峻无须摆出什么攀附的姿态,礼品上也就好选了许多。 虽然不知道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与鲁胜的关系有多大,但终究也算是救命之恩,选了几样贵重之物以做答谢也是不为过。 众多的礼物中,带几样精致的点心必不可少。 酥口斋是东阳大街上最好的点心铺子,他家就有让人赞不绝口的各式点心。 正因为如此,采购了一圈后,李峻与郭诵来到了酥口斋的门前。 远远地,李峻就看见两个纤瘦的人站在酥口斋的门前。两人应该是刚买了心仪的点心,脸上都带着喜悦之色。 高一些的人正从另一人的手中取了一小块点心,稍微看了一眼后便塞入口中,随后便极其满足地晃了晃头。 另一名身着男装的人见状,赶忙也塞了一块到自己的嘴里,同样也心满意足地晃了一下头。 李峻停下脚步,望着不远处那两个贪吃的人。 其中一人的面容他认识,正是那日大市里有过一面之缘的裴璎。 “你认识她们?看模样应该是两个女子吧。也不知是谁家的女子,竟然如此大胆。” 郭诵也只是无心一说,随后便为自己没有说出难听的话而感到庆幸。 “高个的就是裴璎,我不知道是不是你未来的舅娘,但我在大市里遇见的就是她。” 李峻的话语中带了笑意,眼神却瞥了一眼即刻闭嘴的郭诵。 随后,在郭诵的注视下,李峻面带微笑地站在了裴璎主仆的面前。 来的太突然了,看清李峻的脸时,裴璎刚塞了一块点心在嘴里,樱唇瞬间的闭合让她嫩白的左腮鼓了起来。 “呜,你...哦干什么...咳咳...” 丫鬟黛菱挡在了裴璎的身前,口中同样塞了点心的她口齿不清,匆忙地吞咽也让她干咳了起来。 裴璎快速地眨了几下眼睛,机智地侧身将口中的点心吐到了手帕中,随后笑着站到了李峻的身前。 “世回兄,真是好巧呀!没想到咱们又见面了。” 口中说着巧,裴璎的心里也确实觉得巧。 她没想到能在平春城中见到李峻,更没想到会被对方看到自己的冏态。 丫鬟黛菱有些吃惊地望了望李峻,又转头问询般地看了看裴璎。 见姑娘肯定地点了一下头,小丫鬟欣喜且知趣地退到了裴璎的身后。 “嗯,我觉得也好巧,一直都在想什么时候能再见到裴兄弟,今日便见到了,看来咱们还是有缘的。” 李峻并没有说谎,他的确是想再看看这张脸,而且是一种思念,一种到骨子里的思念。 然而,此时此刻,望着裴璎清澈的双眸,李峻突然觉得自己很自私,自私到能将爱变成一种寄托。 他不知道这种寄托会不会满足自己,但他知道一定会伤害到眼前的这个人。 裴璎感受不到李峻的心里变化,只觉得李峻这近似情话的回答让她感到脸热,心跳也不由地加快了几分。 对于李家将要上门下聘的事,裴璎已经从父亲的口中得知。 未来的郎君就站在自己的眼前,自己所选择的未来也就在眼前之人的身上,这不得不让少女心潮澎湃,面颊也不由自主地绯红起来。 见裴璎的面色羞红,李峻暂时抛开了心中的杂绪。 “那日我陪你逛了大市,今天你能陪我逛逛东阳大街吗?” 李峻有几分确定,自己将要迎娶的人应该就是这个女子。 既然两人的婚嫁已成定数,李峻想要与这个熟悉的陌生人能有更多的了解。 另外,李峻觉得要处理好自己的某些情感。固然伤害不是出自他的本心,但也不能成为一种理由。 此时的时空,对他来说已经不可逆转,在这里所说的过去,已然不能用以往的词义来解释。 尚未发生的事谁会信?千年之后的事又怎么能成为过去?就算是用往事如烟来形容都是一种荒诞。 李峻觉得自己该正视这个现状,他要了解这个叫裴璎的女孩,这个即将成为自己妻子的少女。 接下来的时间里,两人在前,两人在后的四个人走在了东阳大街上。 走在前边的两人谈笑不已,而后边跟随的两人中,一个脚步紧随,脸上满是喜悦。另一人却是蔫头耷脑,就连行走的步伐都感觉有些沉重。 没错,郭诵是觉得郁闷,这种情况谁会不郁闷呢?本来选礼品的时候他就走了一遍长街,此刻又重复地走走停停,任谁都会郁闷。 黄昏时分,李峻将裴璎主仆二人送回了锦秀坊。 裴璎会在锦秀坊后的庭院中休息一晚,明日陪李峻一同拜访鲁胜。当李峻提出这个请求时,裴璎欣然地答应了下来。 为什么不答应呢?裴璎觉得自己不仅要答应,而且明日还要以女装相见,让未来的郎君看看她真实的样子。 城南沁水台,是平春城中地势最为平整,风景极是幽静的一处地方。 郡守宋胄的府邸便在于此,其周围并无太多的府院,只有几家城中大户的家宅建在这里,但都与宋府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因此,偌大的宋府在尽显奢华与威严外,还让人觉得有些孤零零。 此时,太守宋胄正坐在书房中,一封原本收起的信函又被他拿在了手中,再次看了一遍。 信函来自京城长沙王府,宋胄与长沙王司马乂并没有太多的关系。 以往,入京之时虽能与长沙王见上几面,但宋胄并没有觉得司马乂将他这个郡守放在眼里,言语上多少也是冷淡的。 冷淡的是长沙王,但宋胄却从来不敢相同待之。因为他知道,如今在京城的权臣中,除了东海王司马越之外也就是长沙王司马乂了。 另外,这长沙王与东瀛公司马腾的关系不错,而司马腾正是自己的上峰,现任的并州刺史,都督并州全部兵马。 这一罗圈的关系,宋胄理的很清楚,但他没有想到李峻竟进入了这个圈子。 若说李峻能与皇家搭上星点关系,那无非也就是已故的梁孝王。 可那已是旧事,老梁王的势力早就散了,这也是宋胄能将李峻赶出平阳军的原因。 谁曾想,如今只是有些家财的平民,小小的东明亭侯,竟能使长沙王亲笔一封让自己多加照应。 这其中的关系,让久居官场的宋胄也有些摸不清头脑。 看罢了信,宋胄冷眼望向坐于对面的吴畿:“我听说李峻受伤的事与你有关,是真的吗?” “那个…也…也算吧?” 吴畿的话有些含糊,脸上带了几分疑惑之色。 那件事他的确没有提前告知舅父宋胄,但他觉得舅父应该也有这个意思,自己也就去做了, 他不知道舅父为何会提及此事? 再说了,那事和刚才说的事情也无关啊!吴畿的心中感到莫名其妙。 “混账,谁让你去做那愚蠢之事的?李峻既已让出职位,就表明无心再争,你何必去多此一举?” 宋胄的声音很是严厉,瞪着怔在那里的吴畿,恨不得上前扇他一记耳光。 “即便他没了官职,那也是朝廷亲封的东明亭侯,是有封邑在身的人,是你可以随便杀的吗?你若真的杀了他,你知道会惹下多大的事端吗?真是愚蠢至极。” 吴畿被宋胄骂得有些发蒙,不知道舅父今日到底是怎么了,竟然替李峻说起话来? 他想说点什么,又感觉气氛不对,也就低头不再言语。 骂了一会儿,宋胄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吐了出来,口中说道:“李峻的事,你不要再管了,有些事情你不清楚,胡乱行事会惹上麻烦的,你去吧。” 宋胄略带厌烦地冲着吴畿挥了挥手,吴畿见状,满脸烦闷地退出了房门。 今日来此,他只是告知舅父李峻买马的事,然后便会以私贩军马的罪名将李峻抓入大牢。 就连后面罚没家产的事,他也都计划的清楚明白。 可谁曾想,宋胄却将他骂了一通,这顿骂来的莫名其妙,也是及其的憋屈。 吴畿并不是笨人,他能想到李峻极有可能得到了某种护身符。正是这个护身符,才会让身为太守的舅父有所忌惮。 然而,即将到手的一大笔钱就这样被李峻拿走了,让他终究是恨意难平,在心中咒骂了几句后,吴畿郁闷地离开了宋府。 第十一章:妻子好合,如鼓琴瑟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已近薄暮,如锦的晚霞织红了半壁苍穹。 平春城外的南北两座吊桥在夕阳的余晖下缓缓拉起,厚重的城门也随之关闭,暂时将城中的一切与外界分割,形成了一座封闭的城。 东阳大街上没有了白日里的喧闹,各式的酒肆商铺都闭了店门,上了窗板。 路上的行人少了许多,剩下的也都加紧了步伐,向各自的归宿奔去。 宵禁,这个自商周时期便有的制度,直到本朝依旧在延续着。 这一制度固然有着农耕社会的特殊性,但在防卫敌袭与治安上也的确起了很大作用。 令出惟行,没有人会去违背。虽然李峻很是不习惯,但也只能无奈地留在了家中。 城中的这个家以前便有,现在的李峻却是第一次来,虽然有些记忆,但多少还是陌生了些。 这是一套不大的院落,由两间正房、两间厢房组成。一座天井居于其中,天井前那砖砌的照壁正对着院门,灰白的色彩显得古朴厚重。 在天井东南角长有一颗榆树,树木有些年头,粗大的树干笔直挺拔,如巨伞般的树冠高高地超出了屋顶,罩住了天井所露出来的方寸天空。 此刻,李峻与郭诵正坐在天井中的石桌旁。 桌面上有一个不大的陶泥炉,炉中的炭火正旺,将其上方敞口陶罐里的水烧得滚沸。 见水烧开,李峻用一柄木勺舀了水,盛在了两只碗中,随后又从腰间取下一个香囊,倒出几片东西分别放在碗里,将其中的一碗推给了郭诵。 郭诵看着李峻的动作,感觉有些奇怪,好奇地问:“二郎,你刚才放的是什么呀?大热的天喝这沸水也就罢了,怎么还放香料呀?是裴姑娘送你的定情物吗?” “是黄芪,增强免疫力的。” 李峻白了郭诵一眼,随口回了一句,低头吹着身前碗里的水,切成薄片的黄芪在水中旋转,慢慢地沉到了碗底。 在这个时代,想要喝点茶是很难的。 并不是说没有茶,而是在制茶工艺与泡制茶汤的手法上与后世完全不同。 李峻曾尝试地喝过两次,那种调和出来的味道让他难以接受,最终还是放弃了。 中草药,在这里是很常见,而且都是野生采摘,药性比后世人工培育的要好上百倍。 因此,所谓的药茶也就成了李峻的最佳选择。 “什么…免…什么力?” 李峻常会说出几句让郭诵听不懂的话,但郭诵只当是李峻受伤后的余症,并不在意。 李峻抬眼望了望郭诵,笑着说道:“是免疫力,这是玄学上的说法。” 说着,他用下巴点了点碗,进行了解释:“这也不是什么香料,是黄芪,补中益气,泡水喝对身体好。” 郭诵闻言,望着自己碗中的黄芪哑然失笑:“从没见谁的香囊里放药材,你这病真是邪门,好了好了竟通了玄学一门。” 待药茶凉了一些,郭诵喝了一口,问向李峻:“二郎,你要去京都吗?” 李峻也喝着水,但低下来的头却慢慢地摇了一下。 李峻已经把书信的事情告诉了郭诵。 关于李澈,他也从记忆中找到,应是一个本家叔叔。 当年,原主正是送李澈入京才被梁王司马肜所赏识,随后发生了一系列的事,才有了现在的自己。 这段时间,李峻已经清楚了自己所在的时代。 这个时代书写在历史中,这个时代也是人性最为残暴的时期,后世称之为西晋末年。 历史是人书写的,应算作一种记忆。记忆这东西多数都是真实的,但有时也会出现偏差。 就像有的人在回忆的时候,如果加上了好像一词,那这段记忆就不能算作是准确的。 李峻不知道自己曾经了解的历史知识有多少是真实的,又有多少是出现了偏差。 但无论怎样偏差,他都清楚自己现在所处的朝代将会是一个极其恶劣的环境。 在这里,无论是帝王还是庶民,活着都将会是一个奢侈的想法。人性的泯灭将会摧毁一切的礼法底线,让这个世界变得黑暗无比。 在西晋末年,人也将不再是人。 吃人的人是什么?李峻不知道,但他知道自己会看见的。 李峻清楚造成这一切后果的原因,所以他不想到京都洛阳,到那个你方唱罢我登场的地方。 他有些自己的想法,也想让这些想法实施起来。 当下,李峻并不想改变什么,也觉得自己无力去改变。 他只是想让自己能存活下来,让对面这个少年人,以及那些已经成为家人的人活下来。 郭诵见李峻摇了头,便也不再问。 他的心中是有些抱负,但他觉得自己的抱负离不开二郎。既然二郎不去,自己也就不去。 郭诵如此想着,心底的那点悸动也就随之消散。 夜色如水,月上中空,幽幽的天井中的两个年轻人闲聊至了深夜。 泥炉中的炭火忽暗忽明,一阵夜风吹过,带起了炉中的点点星火,一霎那的璀璨后化作了一抹尘埃,消失在了夜空中。 鲁公坊,位于城北的檐马台处,那里的地势坑洼不平且多山石,道路也不易行走,居住于此的多是城中贫民。 李峻对于这里有些印象,记忆中的他经常来这里,与鲁公坊的鲁胜也是十分熟识。 鲁胜是一名有学识的人,其手下更有不少巧手之辈。 至于鲁胜是墨学传人以及墨家钜子一事,李峻找不到印象,估计这副身体的原主应该也不知晓。 道路的确不太好走,李峻回头望了望行进中摇摆不定的马车,对坐在车中的裴璎有些担心,生怕车厢的摇晃让她受到磕碰。 今日的裴璎让李峻有所吃惊,这种吃惊从锦秀坊的门前开始,一直延续到现在。 大市中的初次见面,裴璎是女扮男装,酥口斋前的再次相遇也是如此。 李峻想象过裴璎恢复本色的样子,想来应该是漂亮的,心里也是有所准备。 然而,当他真正看到一身淡黄衣衫,轻纱罩面的裴璎站在面前时,整个人还是不受控制地愣了好一会儿,才将目光从裴璎的身上移开。 有的美是浮于表面,有的美却是由内而外地摄人心魂。 那不是一种惊艳,却比惊艳来的自然,来的赏心悦目。李峻想不出这种美该如何形容,或许只能肤浅地将其称为古韵。 上一世的李峻见过许多的古风表演,唐衣宋服,阔袍束带的很有风姿,也很有韵味。 然而,在见到衣袂飘飘的裴璎时,李峻才真正地有所感悟。 这种古韵的美绝不是靠装扮与故作姿态就能演示,那真的只是表演。 只有经过文化底蕴的累积与所处时代的锻造,才能将这种美展现得淋漓尽致,却又如与生俱来一般。 那一刻,李峻觉得裴璎是大家闺秀一词的完美诠释。 来到马车的一侧,李峻翻身下马,抬手轻敲了一下车窗处的卷帘。 竹帘卷起,露出了裴璎那略带娇羞的笑脸。 是的,裴璎的确是很娇羞。 此时,她依旧是个闺阁未嫁的少女。这样身份的她却与男子一同逛街,一同访客,即便这个男人是她的未来郎君,多少也是不合规矩,有违礼法。 然而,在喜欢的现实下,裴璎似乎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也忘记了诸多的礼法与规矩,就这样娇羞地跟着李峻。 “二郎哥哥,是到鲁工坊了吗?” 没有了李兄一说,也没有了世回兄的叫法,一声二郎哥哥喊得很自然,也很甜蜜。 “还没有,我是见车颠簸的太厉害了,不如你骑着我的马,这样会好些。” 李峻的建议很贴心,裴璎在车中真的是摇晃的紧,好几次头都碰到了侧板上。 短暂的停顿后,裴璎骑坐在了马背上,李峻牵引着马缰徒步行走在马首的一侧,小心地引导的马匹避过低洼不平处。 见此情形,郁闷的不止是放缓速度的郭诵。 他也只是觉得李家二郎真的是变了,变得婆婆妈妈,甚至似乎可能未来会是个怕婆姨的人。 最郁闷的倒是一个人坐在马车里的丫鬟黛菱。 原本两个人在车中,颠簸时彼此还能扶一下拉一把。现在偌大的车厢里只剩下她一人,不时摇晃让她东倒西歪,就连发髻都有些散乱了。 继续前行了一段坡路,一大片的平地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望着眼前的一切,郭诵感叹道:“这地方又扩大了许多,定是鲁先生与坊中的匠人们平整的。” 李峻环顾了一下四周,也是点头:“应该是的,那边新建了房舍,许是又有人搬过来了。” 说话间,众人来到了一处院门前,那是鲁胜居住的院子。 郭诵正欲叩门,一名褐衣男子走了过来,抬手将众人拦下:“诸位请留步,家师正在会客,你们若是想打造什么器物,请随我到工坊中便是。” 褐衣男子虽然挡下了众人,但言语上却也是客气。 郭诵望了一眼褐衣男子,发现并不熟识,便笑着解释:“这位大哥,麻烦你通告一下鲁先生,就说坪乡的李峻和郭诵前来拜访,我们与鲁先生是旧识。” 见褐衣男子神情犹豫,郭诵开口询问:“天行大哥不在吗?我们也是相识的。” 郭诵口中的天行大哥名唤黎天行,素日里都是紧随在鲁胜的身侧,那日便是他射出的箭矢救下了李峻。 见郭诵提及黎天行,褐衣男子放松了一些戒备:“黎师兄出远门了,请诸位稍等,我这便去禀告家师。”说完,便开门进了院子。 等了片刻,一阵笑声从门后传来,随之院门大开,一身褐衣布服的鲁胜走了出来。 不等鲁胜说话,李峻上前一步,躬身施礼:“鲁先生,世回叨扰了。世回此次前来,是为谢先生的救命之恩,请先生受世回一礼。” 说罢,李峻做长揖以致谢,郭诵随之长揖至地,站于两人身后的裴璎主仆也一同鞠躬施礼。 “世回的话言重了,谈不上什么救命之恩,老夫与你们是故友,只是做了应做之事罢了。” 鲁胜说话间略有疑惑地望了望裴璎主仆,继而了然地点头笑了笑。 李峻再次致谢后,笑着将裴璎向前引了一步,介绍道:先生,这位是裴家堡裴堡主的女儿裴璎,是在下尚未过门的妻。” 裴璎先是羞涩地抿了一下嘴,随后向鲁胜屈膝执礼:“妾身给先生见礼,妾身在家中常听父亲谈及先生的才学深厚,心中甚是仰慕,今日得见,妾身深感荣幸。” 鲁胜与裴家堡极其堡主裴城远并无交集,但听裴璎如此说,心中也自是高兴。 鲁胜正欲夸赞裴璎几句,却听裴璎继续道:“先生虽与世回是故交,但妾身还是要谢先生对我二郎哥哥的救命之恩,此大恩大德自是无以为报,姑且先受妾身一拜。” 说罢,裴璎竟真的双膝跪地,向鲁胜行了叩拜大礼。 裴璎的举动让在场的人出乎意料,鲁胜赶忙上前虚扶叩首的裴璎。 李峻没有想到裴璎会如此做,但他却看出了裴璎的是真心实意,少女的确是在为他而向鲁胜真心致谢。 这一瞬间,李峻突然有了更多的醒悟。 每个人都是唯一的个体,无论如何相像,哪怕是孪生之体也都是有所区别,都是独立存在的。 裴璎就是裴璎,哪怕是容貌与那个人一般无二,她也依旧是裴璎,这是一个无可争辩的事实。 那么,自己的喜欢,甚至可以说是爱,究竟是建立在什么上呢?是寄托中的想象吗? 若是如此,那这种喜欢与爱对于裴璎来说公平吗? 既然每个人都是独立的,李峻觉得爱也应该是独立的。 是裴璎的爱,裴璎有权利得到,这种爱里不应该有欺骗,更不应该掺杂半分的寄托。 搀扶起裴璎,李峻弯身为她掸去了腿上的尘土与草屑,起身后轻轻地握了一下裴璎的手掌。 “所谓“妻子好合,如鼓琴瑟。”,想来也不过如此。但以老夫看来,世回与裴姑娘之间的情意应尤甚于琴瑟和鸣呀!” 鲁胜望着眼前这情投意合的两个人,微笑地点了点头。 在大家会意的笑声中,鲁胜正要领众人进门,却见李峻再次施礼道:“听闻先生今日有客,我等不敢叨扰,明日我们再来。” 鲁胜摆了摆手,笑道:“无妨,那位也是老夫的旧友。大家既然都是相知之人,一同烹茶论话有何不妥?走吧,随我来。”说罢,便带着众人走进了庭院。 第十二章:偶遇张天师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鲁胜所居的庭院有些规模,院中屋舍有八九间之多,除了一间正房外,其余的皆沿院墙依次而建。 房角墙边种有矮木短株的茂盛花草,不时有几只肥鸡从花草间飞跃,随后又到某处啄虫去了。 院子里有一眼泉井,泉水浅浅地高出井沿几分,汇成了潺潺的小流儿淌进一旁的水池中。 几尾金鳞正在池水中游动,将清澈的池水拨动起层层的水纹。 庭院的中央有一座八角草亭,草亭中铺有木板与芦席,芦席之上放有一张方桌,一些烹茶的器具正摆放在桌面上。 这里的一切是那样地简朴,却又显得极其地闲情逸致。 悠悠白云下,熙攘尘世间,宛如一处隐世之所。 远远地,李峻便看到草亭中有一名老者正在烹茶。 老者也看到了李峻及其身后的三人,他停下了手中的忙碌,凝神望了过去。 “天师,这便是我常常说起的小友。” “世回呀,来,我与你们引荐一下。” 经鲁胜的介绍,李峻知晓了眼前这名老者的身份,也引起了他对这名叫张椒天师的好奇。 五斗米道,是早起道教的一派。 东汉顺帝时,张道陵在川蜀鹤鸣山一地开坛施法,创立了此道。 又因入道者须出五斗米,故名为五斗米道,后道徒尊张道陵为天师,故又名“天师道”。 道教的发展在后世并不显著,除了其教义的局限性,也与社会文明的进步有着不小的关系。 化仙成神、降妖除魔的术法,在后世人的眼中已然成为了笑谈。 李峻对于道教以及五斗米道知之甚少,若算是他知晓的,也无非是老子的那本道德经了。 眼前的这位老者须发皆白,身形消瘦,精神却是极为地矍铄,双目中清澈如水,淡平无风。 老者身上薄锦的银白道服一尘不染,如雪的须发随风而动,正是一副仙风道骨之相。 “晚辈李峻李世回,拜见张仙人。” 李峻诚挚地躬身施礼,这并非是他对道教的向往,仅仅是对于一名老人的尊敬。 “李世回,世回?”张椒微笑地点头。 随后,张椒的眼中精光突显,又转瞬即逝,口中继续道:“今生不知今生事,偏向后世问前程,小友的这字真是有些意境呀!” 听着张天师的话,李峻不禁心头一动。 他觉得张椒的话有所指,尤其是那句偏向后世问前程,更像是看透了自己真实的身份。 窥天地之流转而为仙,李峻不信什么仙,更不觉得眼前的这个人就是通晓天地的神仙。 因此,李峻也只是笑着回道:“天师夸奖了,名字乃是父母所命,不过俗尘之中一个记号罢了。” “噢,一个记号?” 张椒转头望向一旁的鲁胜:“叔时呀,你这个小友心境不错,难怪你不绝口地称赞。” 鲁胜也是笑着说道:“天师所言极是,世回小友与老夫算是忘年交了,他为贵时不嫌老夫贫贱,老夫也自当他为挚友。” 这时,炉上的水已是沸腾。 天师张椒从身侧的一个罐中取出了些许的茶叶,分别投入到在四盏青瓷茶碗中,随后又用木勺在四个茶碗中倒入了沸水。 李峻看着张椒所做的一切,心中惊讶不已。 那茶李峻看得清楚,应该是经过烘炒过的。 那青瓷虽说比不得后世瓷器的精细,但釉色却是天青一般幽淡隽秀。 茶叶的炒青技法应始于明代,而这般釉色的青瓷制造也应该在唐代之后才更为成熟。 这些东西都不应该出现在这个时代,但却又真实地出现在了眼前。 然而,只是一瞬间,李峻觉得似乎是自己错了。 自己所认为的不应该,是因为在所知的历史资料与考古中,这些技法与实物在这个时代并没有记载。 可没有记载,难道就可以认为不可能存在吗? 在悠远的历史长河中,有许多东西流传下来延续至现代。更有数不尽的技法深埋在岁月的流沙中,为后世所不知。 李峻不敢肯定自己的想法,但实物就摆在眼前,让他不得不如此想。 因为,他实在不敢想象坐在自己面前的老者,是一个来自千年后的背包客。 张椒似乎看出了李峻的心思,朗声地笑问:“世回小友,莫不是对我这茶与器具感兴趣?” 李峻捧起茶盏,轻尝了一口,那种熟悉的茶香与甘甜再次充斥在了嘴里,弥漫于喉间。 茶水入腹,李峻轻舒了一口气,抬头笑望向张椒:“张仙人的茶确是琼浆玉液,这等器具也非是凡品。世回今日能得以品尝,得以观赏,福报之极矣。” 李峻能怎么说? 茶不错,和我千年后的那次喝的差不多?还是说青瓷的釉色还行,就是不够细腻?说不出口的。 “哈哈哈。” 张椒听了李峻的赞扬,仰头朗声大笑,雪白的长须也随着笑声而飘逸。 笑罢,张椒一捋长须,开心地说道:“若是他人说这是琼浆玉液,仙人之物,我也就只是听听罢了。但听世回小友也是如此说,本天师还真是高兴的很呀!” 李峻听到这话,脸上的笑僵了一下,轻声问:“仙人,您为何如此说?” “是呀,天师为何这般说呢?” 鲁胜的心中也觉奇怪,也问向张椒。 “老夫修道已近百年,世间万千事物于心中亦不过是过眼流云。世人称老夫为天师、仙人,但在老夫的心中,正如小友所说的那样,只不过是一个记号而已。” 张椒将身边的五个人目视了一遍,饮了一口茶,轻轻地摇了一下头。 “凡人也好,神仙也罢,不过都是在这凡尘走上一遭。见多了也就见惯了,心不起波澜也就算是入道了。” 张椒说着话,抬眼看向了李峻。 “今日,在叔时这庐中见到世回小友,本是寻常事,但老夫的心中却是不由地起了心潮。这是奇事,也是老夫近年来从未有的事情。” 老人将口中的话停了停,望了望看向自己的众人。 “这茶与器皿确实花费了老夫不少的心思,但也不过是取天然之本,复万物之初。若说出奇,也只是长于世物而已。” 张椒将口中的话语稍停,右手轻捋长髯略有思忖。 “然,老夫有种心觉,这些物什在小友的眼中应不过是寻常之物,并无出奇之处。而小友适才所说的话,在老夫看来也只是赞赏罢了。” 张椒的这番话,不仅让在场的众人震惊不已,也让李峻本就皱起的眉头更紧了些,惊异的眼神中平添了几分警觉。 张椒并没有去注意李峻的神情变化,反倒是他自己的眼中有了疑惑。 这种心疑似乎影响到了老人的修行,让原本平缓似无声的气息有了波澜。 “若问老夫为何如此说,老夫也说不出缘由,或许这就是道之妙处吧。” 短暂的调息后,张椒说出了不算答案的解释。 见张椒如此说,鲁胜眼神复杂地望了李峻一眼,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端茶自饮起来。 玄妙的话本就不好接,不身处其中的人更是不知所云。 对于张椒的话,鲁叔时会认为是一种悟,李峻会认为是一种试探性的哑谜。 然而,这些话对于郭诵与裴璎主仆二人来说,那便是云里雾里且摸不到头绪的仙语了。 郭诵既然听不懂,也就不愿像鲁胜那样去感悟。 他饮了几口茶后,环顾了一下四周,小声地问向鲁胜:“先生,您这院子里好像清静了许多,似乎少了几个人。” 鲁胜放下手中的青瓷盏,笑着点了点头:“是呀,天行带了几个人到京都了,长沙王那边有些事情需要他们。” 说到这,他转头看向李峻,笑道:“世回没接到京都的信吗?” 李峻见鲁胜问出这话,心中也就自然明白了几分。 李澈在书信中提到过举荐一事,想来鲁胜也希望他能去辅助长沙王。 “书信已经收到了,世回谢过先生了。” 既然人家已经有着举荐的情分,李峻觉得即便自己不去,也应该向鲁胜解释一下。 “这些年,家母一直都在为我担惊受怕,世回实属大不孝。如今我已去了官职,便不敢也不愿再让母亲担忧,只想留在母亲的身边以尽孝道,弥补以往的过失。” 鲁胜闻言,微微地点了点头,眼中露出了赞许的神色。 “京都,是非之地,不去也好。”张椒轻笑了一声,开口说了一句。 李峻笑望向张椒,示意赞同。 李峻见鲁胜理解了自己,也就放下心来,随口问:“先生,刚才在院门前见有警戒之人,是出了什么事儿吗?” 鲁胜摆了一下手,不在意地说:“想是吴畿听到了什么风声,这几日多来烦扰,弟子们也就起了戒心。” 李峻闻言,歉意地说道:“世回连累先生了,若是他逼的紧,先生可到我李家庄中,便是贵弟子一同前往,也是住的下。” 鲁胜与张椒对望了一眼,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笑着点了点头。 与人相交,贵在心通。 在这个名为衡庐的庭院中,四个年轻人与两名知天通理的老人聊了整整一个下午。 待到日偏西山之际,李峻一行四人辞别了两位老人,出了院门向来路走去。 望着远去的背影,鲁胜轻声地问向张椒:“天师,您真的看不出来吗?” 张椒摇了摇头,他无法回答鲁胜的话。 因为,他也不清楚自己看到的那个世界是什么,但他能确定那里绝不是什么仙界,所看到人也绝不是仙人。 “叔时呀,你墨家一门讲兼爱、非攻,救万人而不博名,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如今,这天下将乱,众生也将遭受万苦,我看不出什么,也救不了这凡尘众生。” 张椒望向鲁胜,缓缓说出了心中的想法。 “但是,终究是要有人来平这乱、除这苦的。是谁我也不知晓,或许这个年轻人可以。” 见鲁胜未作答,心存思虑之意,张椒笑了笑,将口中的话继续了下去。 “李家有子,当为人雄,这一传闻想必叔时也有听说吧?” 鲁胜向张椒点头道:“我确实听到过这一说法。” “但究竟是哪个李家呢?本天师也说不清楚。此番我会到青城山,蜀地那里也有个李家之子,我需要向青城山的范长生交代一些事情。” 张椒将话停顿了一下,望着鲁胜笑道:“至于这个李家之子,你可助他,你墨家可助他。” 鲁胜望着张椒,默默地点了一下头,随后将目光望向了远处。 在那里,马蹄带起阵阵烟尘,透过那昏黄的尘雾,如火的晚霞映红了半壁天际。 入夜,依旧是那座宅院,依旧是那座天井,也依旧是那两个年轻人。 什么都没有变,惟一变的只有他们手中的茶,药茶变成了真正的清茶。 这个夜,他们谈了很多关于神仙的事,也仰望星空说了九天之外的事,那是真实也是玄幻的事。 一轮明月斜挂在天幕之上,如银似水的月华透过榆树的枝叶照在了天井中,在小院里的石板地面上洒满了点点光影,这个夜晚宁静且安逸。 然而,同一轮的明月下,与平春城相隔千里之外的某地,此时却烽烟正起,杀戮兴浓,鲜血正在那片富饶的土地上挥写下惨烈的一幕。 第十三章:流民帅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梓潼,自古有“五谷皆宜之乡,林蚕丰茂之里”的美称,因东倚梓林,西枕潼水而得名。 元康八年,雍、凉二州大灾,谷物颗粒无收,饿殍遍野,两地饥民为求活命不得不外出乞食,其中一大部分灾民进入了蜀地。 因灾民众多,朝廷下旨命梓潼郡划地安置。 先是在梓潼县的西北地区设置乌连县安置流民,后又割梓潼县的西北之地,设置万安县供流民乞活。 如此之下,梓潼郡也便领有梓潼、涪城、武连、万安、汉德、晋寿、剑阁、白水等八县,成为梁州治下所辖最多的郡府。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自古以来,无论帝王家如何崛起与消亡,唯有天下的百姓是在用他们卑贱的生命,来接受着朝代的更替,承受了苦中之苦。 逃离家园,四处乞活的人被称之为流民。这些人或贫或富,或孤苦伶仃,或举族苟活。 无论是怎样的人与家族,在战祸与天灾的面前都微小的如同蝼蚁,远离是他们唯一能做的,活下来也是他们最大的渴望。 流民当中的大部分人都是衣不遮体,朝不保夕,甚至还要忍受着伤病的折磨,他们选择聚在了一起。 因为只有这样,他们才有力量抗争,才有力量抢来活命的谷物,才有活下来的希望。 李特,原本是流民中的一员。 他与李庠、李骧、李流等一众族中兄弟,随着数万流民进入了蜀地益州。 李特是军伍出身,善骑射搏杀。 他的性情沉稳豁达,处事机敏果断,流民队伍中凡有事,大家都愿与他商议。 在流亡途中,他曾多次领人击退掠食者,且对行进队伍中的老弱病患加以照顾。 故此,李特深得人心,被大家推举为主事之人,又称流民帅。 经过几番征杀与收编,李特带着部下终于在蜀地站稳了脚跟。 随后,李特得到了益州牧赵廞的赏识,命其为督将,并助其扩大了兵力,增强了武备。 流民终究是外来之人,又因流民缺钱少粮,经常行那强盗之事。自流民入蜀后,蜀人深受其害,皆视他们为虎狼之辈。 民众的看法尚且如此,蜀地的官衙内也是尤为忌惮与焦虑。面对日益壮大的流民力量,益州刺史罗尚察觉到了危险。 他知道,这股力量已然达到了动摇自己的根基,祸乱巴蜀的程度。 随着朝廷流民迁出令的到来,益州刺史罗尚开始了逐杀李特军的行动。 在与李特所率领的流民军展开了数十次的厮杀后,双方最终在郫水相持,各自安营扎寨,延绵七百余里。 蚕婆山,位于梓潼县城西约两里处,其势险峻,层林冠盖,山路难行。 虽说难行,但此山却是进出县城的唯一途径,屏峰隘口也正建在这一通道的重要位置。 此刻,隘口城墙上的火把皆燃,守备的军卒们都警觉地向前张望。虽然已是黑夜,但他们依旧睁大了眼睛,努力地搜寻前方的可疑之处。 城墙后,中军帐内,一名中年武将正盯着身前长桌上的舆图。 他的一只手支撑在桌面上,另一只手则在舆图上的标识间移动,最后停留在了一处。 武将名为张征,司广汉太守。 此次驻军梓潼,正是奉了河间王司马颙的军令,来协助益州刺史罗尚夹攻李特。 然而,张征没有想到,他刚刚驻军于梓潼,与他一同协攻的督护衙博便在阳沔被李特之子李荡杀的溃不成军,随后衙博在葭萌再次溃败,领兵远逃。 如此一来,梓潼以西一线,也就只剩下了他的属军在与李特军抗衡。 “既然已经探明了李特大营空虚,那咱们就杀他个措手不及。” 张征在舆图的那个方位上重重地点了一下,随后抬起头,望向周围的属下。 一名武将略有迟疑地问:“府君,咱们是要出隘口直面杀过去吗?” 张征摇了摇头,略作思虑道:“不,先不直接攻击,我们先从这里绕到他的大营后。” 说着,他用手指在舆图上点了点。 “我们步行绕过凤凰岭,迂回至蚕婆山南侧的鹰嘴岩。那里是李特唯一的退路,也是斩断他们两座大营之间联系的最佳地点。” 张征将整个手掌按在與图上,自信地笑了笑。 “我们只要拿下且守住鹰嘴岩,李荡就无法救援。到时我们再前后夹攻李特大营,定能斩了李特的人头。” 鹰嘴岩,顾名思义就知道是个极其险要的地方。 也确实如此,原本就狭长的山路,在鹰嘴岩处因山岩突出让路面窄得也仅够两马并骑。 鹰嘴岩的一侧是陡峭的岩壁,另一侧则是万丈深渊。如此险地,只要守住一端,真算得上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了。 听完太守张征的话,属官们都将目光望向了桌面上的舆图,盯在了那个名为鹰嘴岩的地方。 同一时刻,在屏峰隘口前五里处的大山间,一处阔地上的军营大帐中,已自封为益州牧的李特正站在行军图前静静地望着。 他的目光同样扫过那处名叫鹰嘴岩的地方,但只是一瞬间,他便摇头转移了视线。 近日来,李特与其子李荡分兵迎敌。 李特先行攻击屏峰隘口,而李荡在杀退衙博后则领兵前来增援。 因为时间上的差异,李特与其子李荡一前一后地分置两营驻扎在蚕婆山。 今夜之前,李特攻打了几次屏峰隘口,都因隘口的地势险要防守坚固而无法攻破。损兵折将下,他也只能是无功而返。 李特早已过了不惑的年纪,身体在连番的征战下也自感大不如从前。 流民的生涯让李特体味到了生死的无奈,也让他知晓了生的可贵。 生,并不能靠别人给予,只能靠自己来抢来夺。既然要抢夺,那就要有属于自己的力量,有属于自己的领地。 当年入蜀过剑阁的时候,身为流民的李特就曾感叹剑阁的险峻与易守难攻,也鄙视蜀主刘禅有如此关隘可守也能丢了基业。 由此,在李特的心中萌生了一个念头。 他要留在巴蜀,留在这块富饶的土地上,他要成为这里的王。 起兵至今,多少战事李特都打了下来,多少郡县也落入了他的囊中。他要打退所有的来敌,将整个蜀地揽于自己的怀中。 对于眼前的屏峰隘口,李特并未过多地放在心上。 日落之时,他分了一部兵马至李荡的营中,命其绕山而行,直取梓潼县城。 届时,对面的张征必会撤兵救援,他再领兵强攻隘口,定可夺下关隘,围杀张征之军。 计划既已做出,李特觉得自己只需稳于营中,暂做几次佯攻等待时机便可。 如此思虑下,已是白了须发的李特坐回宽椅,慢慢地闭上眼睛,脑中筹划起即将到来的事。 子时,一缕乌云遮蔽了月光,霎那间,夜黑如墨。 呼啸的山风穿行于起伏的峰峦间,发出了令人胆寒的声响,打碎了夜的寂静。 四周隐入墨黑中的林木在山风的催动下“飒飒”作响,仿佛有万千兵马藏于其中。 李特大帐外,中军大旗在夜风中猎猎舞动,布质的旗面随着风势发出了巨大的“啪啪”声,犹如长鞭击空。 军营中,几十名巡夜的士卒挎刀持盾,按照既定的路线警觉地巡查着。 手中火把的照明范围有限,但每个人都警惕万分,每有一处异响,队伍都会停下来近前探查。 鹰嘴岩处,于李特大营的那一端也有人在巡查,只是稍显随意了些。 并非是他们不守军规,而是他们觉得此处并没有敌袭的可能。 此处的左右皆为绝境,窄道前端两里处是少将军李荡的大营,这整条山路已完全被自己一方掌控。因此,鹰嘴岩成为了巡夜士卒最放心的地方。 半个时辰后,巡夜的士卒远离了鹰嘴岩,向自己大营的方向走去。 然而,他们却不知道,原本毫不担心的局面却在悄然间发生了改变。 当巡夜的士卒刚一远离,几十根长藤便沿着一侧的岩壁落下,一名名身穿轻甲的军卒从长藤上悄然滑下,静伏在了路口的两侧。 当军令烟火直飞冲天时,喊杀声打破了深夜的寂静,层层的声波回荡在山峦间,久久不停。 站在关隘城头的张征看到火光,知晓绕山而行的三千步兵已经做好了准备,他将手中的长枪倒提,大踏步地走下了城墙。 城门前,近万名士卒早已列好了队形,刀枪间散发出摄人心魄的寒芒。 当关隘那厚重的大门打开时,马蹄声起,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如同怒潮般地冲出大门,涌向前方黑夜中的李特大营。 一切来的太突然,当坐在宽椅上的李特听到喊杀声初起时,自己的驻军大营已然陷入了火海中。 无数带着火焰的箭矢不停地从大营后方射来,许多士卒尚未反应过来,便已是身中数箭倒地而亡。 李特没有想到会有敌军从鹰嘴岩处发起攻击,他清楚那里的重要性,也对那里的安全性一直很放心,这份放心来至于儿子李荡。 因此,突然的来袭让李特大为疑惑。 如果李荡大营被袭导致山道易手,那为何自己一点动静都没有听到呢? 如果不是,那这些敌军是从哪里来的?难道说是从天而降的吗? 不管有多少疑问,如今鹰嘴岩已落入敌手。 李特知道自己与儿子李荡断绝了联系,自己也即将陷入绝境。但李特的心中坚信,后营的儿子必定会来救援。 因此,他迅速调集好部下,依靠着残存的大营进行殊死的抵抗。 冲出关隘的张征将李特大营团团围住,他用手中的长枪前指,口中高声令道:“将士们,给我冲破大营,凡提李特头颅者,赏百金。” 他的话音刚落,近万名士卒便如排山倒海般冲杀了过去。 此时,李特的身上已经见了伤,殷红的鲜血染红了半身的衣袍。 本就不多的军卒已经被分割成了几块,有的正在拼死搏杀,有的则是一点点地倒下,直到没有人站起。 望着正在不停涌来的敌军,李特奋力地将手中长刀挥起,向着周围千余名将士怒吼道:“向前冲杀,斩了那张征小儿,夺下关隘,杀!” 随后,他一刀劈死近前的一名敌卒,催马向张征所在的方向冲去。 第十四章:激战鹰嘴岩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丝公岭,距离鹰嘴岩不过两里的山路。 当李特大营战火冲天时,李荡正带兵准备向东北方向进发,以图绕过蚕婆山攻取梓潼县城。 见到鹰嘴岩处火光骤起,喊杀声震天,心惊的李荡几乎将手中的混天铁棍脱落。 李荡知道那里的重要性,那里真的是一夫当关,万夫莫敌。 如果鹰嘴岩被对方占据,莫说自己无法前行救援,就是受困的父亲也是绝无退路。 心急之下,李荡冲着身后大喊:“仲俊何在?” 李雄,字仲俊,为李特三子。 听自己的哥哥召唤,心焦的李雄赶忙驱马上前,急声道:“二哥,咱们速去鹰嘴岩吧,父亲那里危机呀!” 李荡喘了一口粗气,大声地吩咐:“三弟,你带一部兵马继续前行,务必在拂晓前攻打梓潼县城。” 不等李荡将话说完,李雄心急地问:“父亲那边怎么办?” 李荡双眼怒瞪,口中吼道:“你啰嗦什么?你只需执行军令,速速前行。” 将令发出,一队人马迅速靠向一侧,等待着李雄的指挥。 分兵之后,李荡将手中的混天铁棍一抬,对着余下的部众高声道:“弟兄们,我父亲被困鹰嘴岩内,我知道攻下那里必是九死一生,今夜便是我李荡的死日,我会第一个杀过去,儿郎们,你们敢否?” “杀...杀...杀” 阵阵的怒吼从军卒们的口中喊出。 随后,整支队伍在李荡的率领下掉头向后,如一支离弦的箭矢般冲进了黑夜。 鹰嘴岩内,混战依旧在激烈地进行。 激战中,战马终于重伤不支,一声长嘶后倒地而亡,李特也因此被甩落在地。 好在李特久历战阵,经验老道,顺势一个侧翻,避开了倒下的马身,直身而起。谁知他刚一站起,一柄短刀便迎面劈来。 不及抵挡下,李特急忙侧了一下身子,闪过了凌厉的刀锋。 然而,他的动作还是慢了些,左肩头的虎头护甲被一刀劈飞,鲜血顿时湿透了整条臂膀。 “倒是一代人杰,可惜了。” 不远处,被兵将护着的张征骑在马上,冷眼望着正在死命拼杀的李特,口中不由地轻叹。 张征的士卒在占尽优势的情况下,将李特的兵将分隔后,压缩在了极小的范围内。 绞杀正在进行,胜利也仿佛就在眼前。 就在这时,一名军卒急奔到张征的马前,高声道:“禀将军,李荡正率部攻击鹰嘴岩,快要冲进来了。” 张征闻言,眉头一皱:“挡住他,不得让其踏进半步。” 说完,他又转头望向身侧的一名年轻武将:“微儿,你带些人手过去,不能让李荡冲进来。” 名叫张微的武将拱手道:“孩儿领命,请父亲放心,孩儿定不会让李荡过那鹰嘴岩。”说完,便带人向鹰嘴岩冲去。 此时,鹰嘴岩那狭长的山道中激战正酣。 山道过于窄小,三人并行也就再无缝隙。 因此,冲在最前的李荡根本无法左右舞动手中的铁棒,只能奋力地向上抡起,如铁锤般狠狠地砸下。 每一次铁棒落下,都会有脑浆迸裂的士卒倒在他的身前,但随后便会有人补充了位置,阻挡在李荡的身前,拖慢他前行的速度。 心急如火的李荡完全不顾迎面而来的兵刃,只是不停地将手中的混天铁棒一次次地抡起,一次次地砸下。 狭长山道中,李荡凭借一己之力,生生砸出了一条铺满血尸的通道。 他的身上已经分辨不出哪里是自己流出来的血,哪里是因死尸喷溅而染的血浆。 此时的李荡通身血红,抡起的铁棒上挂着的碎肉,头顶是如墨的苍穹,脚下是残破的血尸。 这一刻,他仿佛是恶鬼临世,魔神下凡。 当前来增援的张微赶到时,李荡已然孤身一人冲过了鹰嘴岩,在近百人的包围中近似疯魔一般地厮杀。 而在李荡的身后,更有无数的士卒拼死向前,奋力地冲过鹰嘴岩为后来者打开通道。 张微被李荡的疯魔所震撼,随父征战多年的他从未见过如此的悍勇,不由地在内心深处起了几分惧意。 几番拼杀后,护在李荡周围的死士越来越多,也渐渐控制住了鹰嘴岩的通道。 张微见状,忙命人夺回路口,自己也挑枪上前,与李荡等人激战在了一起。 张微的枪使得极快,出枪的力道也是极大,每一枪都会将李荡身侧的兵卒挑翻在地。 霎那间,一杆银枪被鲜血染红,仿佛是一条血蟒在不断吞噬着他人的生命。 终于,滴血的枪尖刺进了李荡的右肩窝处,巨大的力道使枪尖穿透了李荡的身体,并将其逼得向后急退了几步。 当枪尖穿过身体的一霎那,李荡发出了如同恶狼一般的低吼。 身子后退了几步后,李荡突然奋力向前,使留在肩窝处的枪杆快速地穿过自己的身体。 同时一刻,李荡用尽全身的力气抡起了那条近百斤的铁棒,猛地砸向了张微。 张微并没有想到李荡会如此,看着李荡顶着枪杆向前,看着李荡那狰狞的笑,他握着枪杆的手微微地颤抖起来。 当李荡手中的铁棒迎面砸来时,张微根本无法抽出刺在李荡身体中的长枪,他本能地抬起了右手,试图挡下这力若千斤的一击。 铁棒砸断了张微的手臂,力道未减之下,又砸在了他的肩颈处。 霎那间,鲜血从张微断了的脖颈处喷射出来,一具挂了半个头颅的尸体倒在了血泊中。 夜风愈发地紧了起来,呼啸的山风卷杂着浓浓的血腥味,扫过了蚕婆山上的每一寸土地。 原本寂静的夜已经变成嗜杀的修罗地,原本葱郁的山林,也变成了遍布血尸的无间地狱。 然而,这一切都并为停止,杀戮依旧在继续。 此时的李特已经退到了岩壁前,凭借三千士兵围成的军阵,他决意杀到身死。 张征的招降在半个时辰前就传过来了,但李特并没有放弃抵抗。 因为他知道,放下了抵抗也就等于将命交到了别人的手中。那样的命如同草芥,再也不会由自己掌控了。 即便此时,李特的雄心也还在,他不愿再卑微地乞活,就算死,也要死的豪壮。 张征的眼前已经有了大片的死尸,血水泥泞了山路,汇成浅流淌向了低洼处。 那些死尸杂乱地躺在那里,彼此相互地叠摞着,并在不断地增加。 这些尸体中,有李特一方的军卒,也有自己从涪城带来的将士。 入夜之前,他们还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可到此时,已然成为了即将腐烂成泥的尸骸。 作为郡守,张征是惜才的,他想劝降李特,将其收在自己的帐下,如此也能减少更多的伤亡。 毕竟,从涪城带来的两万兵马,已是张征最后的资本了。 可惜,事不遂愿。 望着眼前惨烈的一幕,张征的恼怒到了极点,他口中狂吼:“给我冲破军阵,杀光他们。” 枪与枪之间,刀与刀之间,都在彼此拥有者的身体中穿刺着,鲜血在这一刻成为了最不让人吝惜的废物。 每一名伤者都无暇顾及自己身上流出的血液,他们都在等待对方的倒下,因为那就意味着自己命又延长了几分。 时间,并没有在生命的消逝中变慢。 当预示着黎明即将到来的启明星,在苍穹上闪起微光时,位于蚕婆山后的梓潼县城终于燃起了战火。 消息传到张征的耳中,他的脸色变得无比难看。他知道如果再不率军离开,自己的后路也将被人切断。 张征望着久攻不下的军阵,又望向已然冲杀过来的李荡,他无奈地发出了退兵的将命。 站在高高地关隘城墙上,李特望着逃向涪城方向的张征溃军,颤抖的左臂扶住了墙头。 随即,他又直起了身子,口中令道:“李荡,你即刻率兵分水陆追杀张征,绝不可使其返回涪城。” 李特赞叹张征的用兵,但他也清楚此人会成为自己征途上的绊脚石,他要击碎这块绊脚石,要杀掉张征。 因为他知道,如果不能收为己用,那只有死人才是最没有威胁。 晨光熹微,天际的那一点黑暗正在慢慢地褪去,如火的朝阳浅浅地露出了一个边缘。 似乎不想让这里的惨烈传到更远的地方,风在这一刻停了下来。 然而,在这初阳未升的清晨,在这新的一天的初始。 蚕婆山下,梓潼县城中,人们正在遭受破城后的虐杀与摧残。 对于他们来说,这个清晨是一次新的开始,也是最后的结局。 第十五章:开通商道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当梓潼城中的人们为命运而乞求上苍时,远在并州境内的坪乡李家庄中,也有一群人在谈及与命运沾点光的话题。 “老刘家真是好运气,年初他家才得了一个大胖小子,昨夜家中的母猪又生了八个猪仔,这要是养到年底,他家的肉也就不愁吃了。” 河滩演武场,一名坐在地上休息的壮汉正对身边几人发着感叹。 “大河队长,看你这话说的,好像人家二愣的婆姨是母猪似的,你是不是眼馋人家婆姨呀?” 另一名壮汉打趣地问,引得身边几人哄堂大笑。 名叫陈大河的男子刚要分辨,却见李峻走了过来,赶忙站起身,恭敬地说道:“庄主,二小队正在休息,庄主有何吩咐?” 其他几人也赶忙站直了身子,恭敬地望向李峻。 陈大河是一庄户的儿子,租种着李家的田地。 以往,陈大河只是与父母一起在田中耕作。自从加入训练后,二十几岁的他凭借身强体壮以及刻苦地习练,渐渐取得大家的认可,被提升为了小队长。 “刚才听你们说什么母猪,婆姨的,怎么回事?”李峻冲着大家一摆手,示意大家都坐下。 “庄主,我们是说刘二楞的婆姨生了个大胖小子,他们家的母猪生了八个猪仔,都说老刘家命好。” “哦,那真是不错,值得恭喜。”李峻笑着点了点头,也坐在了草地上。 “是呀,庄主,他家今年可真是喜事连连。” “要怎么说老刘家命好呢!” “可不是嘛!他家本是逃荒过来的。是老夫人善心,不光租地给他家,还让二楞的婆姨在庄中的织坊做工,每月也是得了不少工钱,他家算是缓过来了。” 大家七嘴八舌地说着,都替那个刘二楞家高兴。 李峻点头听着,笑着说:“我看这算是命好,也不是全靠什么命。” “这还不算命好?” 一人略有不解地问。 李峻笑着问道:“刘二楞是个干农活的好把式,人又肯吃苦,所以人家的地收成就好,对不对?” 见大家没有异议地点头,李峻笑了笑,继续道:“那二楞媳妇胖是胖了些,但人家心灵手巧,也该拿那些工钱,这也没错吧?” “庄主说的是,二楞的婆姨的确是手巧的很。”一人随声附和地说着。 “所以说呀,如果一心地靠命凭运,还真不如踏踏实实地做事情。只有先做了,再任由命运的选择。如果不做,再好的命也没用,你们说呢?” 见几个人都点头赞同,李峻笑着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屑。 “我到河滩马场那看看,你们练着吧。” 自从李峻病愈后,老夫人李云氏就让儿子慢慢接手了庄中的事务。 这样做,固然是李云氏觉得自己已经老了,对于如此大的家业,多少有些力不从心。 另一个重要原因,则是出于做母亲的私心,她想就此断了儿子军伍的念头。 李云氏也看过京都洛阳来的信,她不希望李峻到那里去,就是不愿看到当年的惨剧再现。 让李峻管理庄子里的事务,就会收住他的心。收住了心,人也自然会留在家中,无论如何家都是最安全的。 儿子能平平安安的,是身为母亲的李云氏今生最大的心愿。 对于李云氏的心思,李峻看得出来。 虽然这个儿子已换做了他人,李峻也不愿辜负老人的爱子之心。 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能有个疼爱自己的人,是一件值得欣慰的事。 接手家中生意的同时,李峻逐步开始了自己的计划。 “枪杆子里出政权。” 这句话是后世之言,李峻觉得放到眼下也依然适用。 政权,李峻没有想那么远。 不过在这个乱世中,枪杆子里能活命倒也是真的。 在这个世界,武力便是枪杆子,善战的兵员就是那持枪的人。 寻常人家想要组建军队极不现实,人员与财力就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但家丁护院是大户人家中常见的,李家庄也是如此。 李峻想要把家中的这些人系统地训练起来,让他们不再是简单的家丁护院。 至于能成为怎样的兵员,他不能确定,但他希望能将这些人训练成自己所想的那样。 毕竟在自己的那个时代,军事训练是他常做的事情。 对于本朝的兵制,李峻了解不多,也懒得去学习。庄子里的家丁护院总计也不过百余人,没有必要搞得那么复杂。 因此,他便将这些人简单地以十人为一小队,十小队为一支队的做法分组训练。 训练的内容主要以自己曾经的军事化管理,战术基础理论与战术配合,以及个人体能训练为主。 同时,李峻又结合当今两军对战的特点,做了具体地分析与操练。 起初,家丁与护院并不能理解李峻的话,也无法准确地达到李峻所要求的训练进度。 但慢慢地,在潜移默化中有些人领悟了一些,达到了训练进度,这些人也就成为了各小队的头领,称之为队长。 随着训练的持续,庄内庄外的更多人选择了加入。 一来,他们觉得能够学些武艺并不是什么坏事。 更主要的原因,他们认为只有这样才能真正成为李家庄的人,才能得到庄中更多的庇护。 如此一来,原本不足两个支队的人员,竟发展到了一个中队的规模。 这些人忙时劳作,闲时练兵,以至于整个李家庄极其周边一带的尚武风气大增。 最初,秀水经李家庄的一侧要宽上许多。 后来随着水面收窄以及河道偏离,使李家庄外空出了一大片的荒滩。 李家庄早早就买下了这一片地,因家中生变而未及改造,这片地也就一直荒在那里。 李峻带人将荒地修整了一番,围上了木墙,盖了马厩,河滩马场就此建成,从明亭草料场拉回的两百匹马也安置在了这里。 为了马匹的吃食问题,李峻因此也将食邑东明亭的税赋做了改变,将一半的谷物变成了草料。 此刻,马场中正有近百人在习练马术。 江霸原就是军中的悍将,此刻正指导着众人如何驾驭马匹,如何在战马的奔跑中熟练使用武器。 由于近百匹马的奔行,隆隆而起的马蹄声震得不远处的秀水荡起了层层波纹。 “让你把身子压低些,你他娘的记不住吗?” “你知不知道你把身子挺这么直,在战阵上早就他娘的让人射死了。就算没有中箭,也会被人一刀劈下马的。” “跟你说多少次了,你他娘的是猪吗?” 一阵怒骂声从不远处传来,李峻转头望去,见江霸正在训斥一名刚从马背下来的男子。 说到恨处,江霸抬脚踹了过去,一脚将那名男子踹退了几步,倒在了地上。 男子并未做任何反抗,只是有些胆怯地站起身站回原处,随后又被江霸踢翻在地。 望着眼前的这一切,李峻的眉头稍皱了一下,将目光望向了别处。 “李庄主,您什么时候来的?” 一个声音在李峻的身后响起,一名身穿胡服的年轻人跳下马背,来到李峻的面前。 年轻人名叫骞韬,正是那日在平春城中被赶出客栈的三人中的一人。 骞韬是羌族,其族人原本生活在秦州以北。 因秦州大灾,战乱频发,全族近八百余户不得不离开故土逃进仇池,依附在仇池氐族的势力下。 羌族人多血性男儿,自古便奉承战死马上也不病死家中的信念。 然而,在现实的面前,在以杨茂搜为首的氐族大军面前,这些羌族人不得不收起了自己的血性,卑微地忍受着氐族杨氏的欺压。 不为别的,他们只想让族中数千名老弱妇孺能有个活命的地方。 羌族人多是游牧民族,擅长畜牧业,骞氏一族更是在马匹的驯养上技高一筹。 骞韬的先祖曾是周朝武王治下的医马官员,其官职名为骞人。 那时的马匹极为珍贵,号称龙。因此,骞人的待遇也是极高,均被尊称为豢龙氏。 其后人也便以此为荣,将官职作为了自己的姓氏。 然而,这一切都已经成为了遥远的过去,如今的骞氏一族成为了流民,一群擅长养马的流民。 他们逃到仇池后,自称右贤王的杨茂搜便让他们饲养牛马,以此卖钱来交纳税赋和换取保命的粮食。 这次,在平春城中是李峻救了骞韬,作为族中头人长子的他发自内心地感激李峻。 骞韬之所以没有离开,一是因为这次往回运的东西过多。处于稳妥的考虑,李峻建议他们分两次运走。 骞韬留下等着运送第一批货物的人回来,然后再将剩下的粮食与布匹一起运走。 另一个原因,是李峻请求他暂时留下帮忙照顾和驯化马匹。终归骞韬熟悉这些马,在驭马方面也是行家。 在李家庄的这段时间,骞韬并没有因为自己是胡人而受人冷落。相反,他深切感受到了李峻以及其他人的真诚与热情。 骞韬喜欢李家庄,也喜欢这里的人,尤其是看到李峻在庄子里的为人处事,更让他对这个比自己大上一岁的庄主敬佩不已。 因此,见李峻来到马场,骞韬赶忙骑马跑了过来。 李峻见是骞韬,笑着说道:“我也是刚刚到,骞韬,你一直在这里,和我说说,他们有没有偷懒?” 李峻说的原本就是一句玩笑,没想到骞韬却当了真,以为李峻让他成为告密者。 骞韬有些为难地说道:“李庄主,我们羌人不能在别人背后说坏话,再说那些兄弟们也的确练得很辛苦。” 见骞韬涨红了脸,李峻一把揽过了他的肩膀,大笑道:“我的好兄弟,我和你开玩笑呢。” 见李峻是在开玩笑,骞韬也随之大笑了起来。 这时,李峻发现在马场的另一处,郭诵正领着十几人在练习纵马拼杀。 “那边好像不是我们李家庄的人,他们是谁?” “是郭兄弟带来的人,好像是郭家的护院。”骞韬随口回答。 李峻听闻,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口中嘟囔:“真是会占便宜,他郭家不掏一分钱,用起来倒是不脸红。” 骞韬听到了李峻口中的抱怨,他清楚李家与郭家的关系。 然而,他不知道该不该回应李峻的抱怨,更不知道该如何去回应,只好“嘿嘿”地笑了起来。 两人正说着话,远处的郭诵、江霸与李瑰看到了李峻,三人一同跑了过来。 “喂,你们郭家没有马匹吗?干嘛领这么多人来马场?”一见到郭诵,李峻就笑着嘲弄他。 不等郭诵答话,李峻故作严肃地问向李瑰:“你这个支队长是怎么当的?这么多的外人进入李家庄,你都不管?” 李瑰望着李峻,又转头看看郭诵,一脸愕然地回道:“这…这不都是一家人吗?哪里有外人了?” 郭诵撇了撇嘴,笑道:“是说我呐,李二郎……” 话未说完,他见李峻瞪向了自己,赶忙笑嘻嘻地改了口。 “舅舅,舅…舅,咱们都是一家人,不是外人,不是外人。再说了,我哪有这么多的马呀?我家的护院要是练好了,咱们不是可以一同杀敌嘛!” 李峻冲着郭诵轻踢了一脚,口中笑道:“就你聪明,也就你会算计。” 说笑了一会儿,李峻对着几人正色地说道:“正好大家都在,我有个想法同大家说一说。” 说着,他望向身旁的骞韬:“骞韬兄弟,我想和你,和你的族人做笔生意。” 骞韬闻言,赶忙回道:“李庄主,您放心,以后的马匹我全都拉到李家庄,我都用最便宜的价格卖给您。” “我想说的不是这些。” 李峻冲着一脸疑惑的骞韬笑着摆了摆手,又望向身边的几人。 “大家也都知道,现在雍州、秦州、蜀中都是战乱不已,咱们以往所走的商道已经断了。” “是呀,我们郭家在那边的生意也停了。”听李峻如此说,郭诵略有感触地应了一句。 李峻点了点头,口中的话也继续说了下去。 “倒不是官兵如何,主要是这一路上的流民与强匪太多了。如今就连行走于西域和洛阳的粟特商人也不入中原了,他们只停留在凉州,只在那里进行交易。” “唉...”皱了皱眉头,李峻叹了一口气:“如此一来,庄子里的生意受了不小的影响呀!” 众人望着李峻,脸上皆是疑惑的表情。 李峻所说的一切大家都有所耳闻,但他们不清楚李峻要说什么?要做什么? 因此,没有人再打断李峻的话,而是继续听他说下去。 “我有个想法,我想打通平阳到巴蜀与凉州的商道。我们由水路护送货物到雍州的长安城,再送到长安城以西的扶风郡一带。” 说到这里,李峻的话停了下来,望向了骞韬。 骞韬不明就里地望着李峻,不解地问:“然后呢?李庄主,您需要我和我的族人做什么?” 其他几人没有说话,只是在心中思虑着李峻所说的路线。 “我要你回去组织一些善战的族人,组成一支护送的队伍,将我们送到扶风郡的货物经仇池送进巴蜀与凉州。” 骞韬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李峻,等待着他继续说下去。 “我会派负责买卖的管事与你们一起,他们会与蜀中的客商以及凉州的粟特商人洽谈交易,交易后的收益你们得两成。或是粮食,或是金银,又或是布帛,都随你们选择。” 说完,李峻笑望着骞韬。 沉默了片刻,骞韬有些犹豫地开口:“李庄主,您相信我们?相信我的族人?” 骞韬是有些犹豫,就连在场的郭诵、江霸、李瑰三人的脸上都露出了迟疑的神色。 骞韬的犹豫与他们不同,他的犹豫在于他不知道李峻为什么会相信自己。 若论交情,抛开平春城的相助,李峻与他真的是萍水相逢。就是算上张景,那也不该得到如此的信任。 固然货物的护送是有风险,其过程中的伤亡也是不可避免,但骞韬觉得李峻能将如此重任交于他,这就是一种信任。 另外,虽说得到的报酬只有两成,但骞韬清楚商贾大家的交易,两成的利润已然是一个很大的数字了。 这样大的报酬,足以让族人的生存更好些,能有更多的活命之食。 如此的信任与厚待,让他有些不敢相信,也就有了几分犹豫。 李峻并没有直接回答骞韬的问话,而是笑道:“骞韬兄弟,我可以相信你吗?” 这一句反问让耿直的骞韬血性上涌,涨红了脸:“李庄主,您可以相信我,相信我的族人。您的货我们一定会送进蜀中与凉州,我们会用自己的性命来保证。” 李峻闻言,严肃地摇了摇头:“不,我不要你们用性命来保证,你与你族人的命要比货重要。记住,货没了可以再送。若是命没了,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李峻的话简简单单,却让骞韬感动不已。 命在仇池、在秦州,都是卑贱的,如同秋风下的枯草。 骞韬的族人便是为了这卑贱的命在卑屈地活着,哪怕是不如一匹绸的命,他们也想要活着。 然而,他们终究是羌人,是有着血性的羌人,是做出了承诺就一定会拼死守诺的羌人,是可以为了朋友付出生命的羌人。 现在,眼前的李峻说命比货重要,不让他用死去保证,要他活着。这是骞韬从未遇到的,也是他一直想遇到的。 看着骞韬的神情,李峻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了,就是这个事情,先与你说一下。等你回去好好准备,准备好了我们就开始运货。” 李峻没有说过多的话,他相信眼前的这个人,也相信自己不会看走眼。 即便错了又怎样?无非是丢失一船货的教训。 然而,若是真的成功,那带来的意义绝非是打通商道那么简单了。 说完了这些,李峻看了一眼身前的江霸,笑着说:“对了,江大哥,我有些事情想要与队长们聊一聊。你通知一下,今夜晚饭后,大家都到枫堂去议事。” “好的,少主。”江霸点头应了一声,唤人去做安排。 几个人又闲聊了一会儿,一同走回了庄子。 第十六章:枫堂议事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枫堂,原本是庄子里一处存放生丝的院落。 因为走过水烧了不少库物,李云氏觉得不吉利,便命人移走了库物,整个院落也就此闲置了下来。 自从组建了李家庄护卫队,李峻就让人将那里的院房修缮齐整,将其作为护卫队议事的场所,并命名为枫堂。 傍晚,掌灯时分,各个小队长、支队长、加上身为中队长的江霸,大家陆续地走进院子,进入了房间中。 房内的摆设极为简单,一张长条的大木桌放在房间正中,围着木桌摆了十几把木椅,另有些木椅分置在临墙与临窗处。 江霸走进屋时,李峻正在墙角的泥炉处烧着水,郭诵则坐在长桌旁,聚精会神地看着一张舆图。 见江霸进屋,李峻冲他招了招手:“江大哥,来,帮我拿些茶碗,我烧了水,沏些茶叶给大家喝。” 说着,李峻将一个不大陶罐取到身前,有些不舍地嘀咕:“哎呀,真是不多了。以后有机会,我也自己弄一些。” 茶,江霸也是喝过的,但次数很少。 一则,并州一带少有茶叶种植,不易购买。 二来,他觉得那东西是风雅士子的闲谈之饮,自己一个武人,哪有那些闲情雅趣? 虽然江霸不愿意饮茶,但烹茶的手段他也是见过。 那是一个极其繁琐的过程,与少主这般烧水、投入几片干叶子的做法截然不同。 自打少主病愈后,常常会有一些奇怪的话语,奇怪的念头以及奇怪的做法,江霸对此已经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 因此,见李峻招唤,江霸紧走了几步,帮着去拿茶碗。 当各个队长依次落座后,每个人的身前都放了一个茶碗,柴烧的陶碗中盛放了淡金色的茶汤。 茶香满室,弥漫在空气中的香气让每个人都开口称赞。 “大家尝一尝,这可是我最后的一点茶,再想喝就真没有了。” 李峻端起身前的陶碗,浅浅地品了一口。 “大家快喝吧,这是天师道张天师给的茶,可不是凡品呀!可是神仙水呀!” 郭诵知道这茶的来历,也喝过了多次。 慢慢地,他也喜欢上这种饮茶的方式,更是爱上了这种淡雅的茶香。 天师道在民间传播广泛,寻常百姓也都有所了解,更视道中的天师为仙人。 听郭诵如此说,众人赶忙端起茶碗,一饮而尽。 李峻见大家如此饮茶,苦笑地摇了摇头,给众人的茶碗中又续了茶汤。 饮过两遍茶后,李峻轻咳了一声,略有喧哗的屋内静了下来,大家都望向了李峻。 “今晚让大家来 就是想与各位闲聊一下。”李峻口中说着话,目光扫过了屋中的众人。 “这段时间,大家习练的很是积极,各个小队,各个分队都能做好分队练习与协同合作,我觉得很不容易呀!” 李峻望了一眼身侧的江霸,点了点头,肯定了他的能力。 “今天呀,咱们讨论讨论战斗力的问题。我想问问大家,什么叫战斗力?如果作为一支队伍,他的战斗力应该是什么?” 李峻缓缓地提出了自己的问题。 自从护卫队的建成,这样的议事经常会有。 李峻希望通过这种方式来改变这些人的做事思维,从而提高他们各自的能力。 另外,他也希望这样的形式能让这些人提升必要的责任心,使护卫队形成一个整体,一个凝聚力极强的整体。 “庄主,您这个问题不难。战斗力便是个人的武力,谁能打谁的战斗力便强,大家都能打了,那整支队伍就是天下无敌了。” 围坐在长桌的众人交头接耳了一番,年轻的二支队长李瑰首先开口。 李瑰的话得到认同,大家都纷纷地点头称是。 “没错,李瑰说得很对,能打便是强,便是战斗力。”李峻肯定地点了点头。 继而,他又摇了摇头。 “但我觉得并不全面。若论武力,楚霸王项羽力拔山河,勇无可挡,其江东部属也皆是骁勇善战,可霸王却是败死于乌江。而高祖刘邦与之相比差距甚远,为何却是刘邦能胜,项羽兵败呢?” 听到李峻的问题,众人再次私语起来。 有的说刘邦使诈,有的说是项羽误入歧途,更有的说是天命使然,刘家是应天意而成就汉室百年基业。 李峻静静地望着众人,听着他们口中的议论。对于眼前的这些人,李峻并没有过高的期望。 他们终究是些寻常百姓,接触最多的也不过是些乡野田间的杂事。 就是这个时代的诗经礼集他们都极少看过,更别说系统的军事理论了。 “李庄主,楚霸王之所以会败,并非是他所说的“天亡我,非用兵之罪也”。” 说话的是个年轻人,身形与相貌在这些五大三粗的壮汉中显得清秀了许多。 “郭方,不要胡乱插言。” 郭诵沉声斥责了弟弟一句。 郭方,郭家坞郭然郭奉平的二子。 为郭然的侧室所生,与郭诵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因比郭诵小上一岁,尊郭诵为兄长。 郭方自幼便喜欢跟在郭诵的身边,也极是听哥哥的话。听见兄长的斥责,他赶忙低下头,闭口不语。 李峻斜眼瞥向郭诵,口中说道:“郭诵,郭方是你们郭家人,但他凭实力得了我李家庄支队长一职,也算是我李家庄的人。现在是我们李家庄在议事,你一个外人插什么嘴?” 郭诵在李家庄护卫队中没有任何职位,若真要论起来,他还真是个外人。 但郭诵从来就没有见外过,也没有谁敢将他视为外人,也就李峻敢说这样的话。 见李峻如此说,郭诵苦笑地一抬手,示意自己知错了。 李峻笑了笑,望向郭方:“郭支队长,你的话还没说完,继续说下去。” 郭方望了一眼郭诵,见兄长故作姿态地点了点头,偷笑地将话继续:“庄主,我想说,项羽的失败应该是个必然的事情。” “哦,为什么这么说?” 李峻感兴趣地问了一句。 “楚霸王的神勇,世无二人,这是无可厚非的。但其致命之处在于他的刚愎自用,有勇而无谋。不善听良言,不善用良士,不施仁义之师,才是他最终兵败垓下,自刎于乌江的主要原因。” 郭方口中的话说的缓慢,娓娓道来下显出一身的书卷气。 “汉高祖虽是勇力不及楚霸王,但他却将楚霸王的缺点作为了自己的优点,这也是他能问鼎天下的因由。” 郭方说着话,将自己身前的茶碗端起,浅浅地品了一口。 “另外,善战者为兵,而兵家又分兵形势家、兵权谋家、兵阴阳家和兵技巧家。所谓形势者,雷动风举,后发而先至,离台背乡,变化无常,以轻疾制敌者也。” “显然,楚霸王项羽是个兵形势家,且古今天下之兵形势家,无有出其之右者。” 说到此处,郭方的话语间带了激情,神情中有了领军之人的气度。 此刻,房间内安静异常,所有人都静心地听着郭方口中的话,就连手中的茶水也都忘记喝了。 “而作为霸王项羽的最大对手,高祖与淮阴侯韩信却都是兵权谋家。所谓权谋者,以正守国,以奇用兵,先计而后战,兼形势,包阴阳,用技巧者也。” “若谋一地者,当属兵形势家为第一,非楚霸王莫属。而若谋天下者,楚霸王则会必败于兵权谋家。” 郭方的一席话静了枫堂。 但终究是年岁轻了些,见众人都望向自己,郭方有些心虚地笑了笑,低头喝起茶来。 李峻一直在认真地听着郭方的话,他也清楚郭方口中的兵形势与兵权谋一说,是出自于班固的《汉书·艺文志》。 在自己的世界,李峻也曾阅读与学习过这本书。 听完郭方的话,李峻极为赞许地点头,连声道:“说的好,说的非常好,真的很好。” 对于郭方的一番话,李峻不仅口中赞扬,心中也是不由地欣赏起郭方。 每个人看待事物与分析事物的方法是不同的,有的人能从细微处精准地找到事物的关键,从而洞悉全局。 也有的人会从更高的角度去纵观整个事物的发展,进而厘清事物的具体脉络,抽丝剥茧地找出问题的所在。 无论采用何种方式,都需要去思考,去分析。 郭方的话,不能说是分析的毫无瑕疵,十全十美,但至少他思考了,去寻找了问题的最终所在,这才是让李峻欣赏他的主要原因。 “郭支队长有如此见地很是难得呀!若在军中,如何也是个领万人的将军。我看比郭家大郎要好上许多,大家说,是不是呀?” 李峻调侃地说着,故意笑望向郭诵,房间内的众人也是哈哈大笑起来。 郭方闻言,赶忙急声替兄长辩解:“庄主谬赞了,郭方的浅薄之言岂能与我家兄长相比。” 郭方是庶子,平日里常跟在嫡长子郭诵的身后,郭诵对他也是极为亲近,但这并不能让郭方忘记嫡庶之间的尊卑有序。 然而,郭诵却毫不在意地笑道:“郭方是我弟弟,他的本事是我教的。青,取之于蓝,而青于蓝嘛!” “郭诵这胸怀,我看要比那楚霸王要强上百倍,当属兵权谋家。” 李峻大笑地说着,众人也是跟着再次笑了起来。 众人笑罢,李峻用手指轻叩着桌面,口中缓缓地说道:“兵形势家也好,兵权谋家也罢,都是在战术与战略上的差异。这个差异会决定后续的发展,在这后续的过程中,则更需要一支强有力的军队作为支撑。” “无论什么家,如果没有一直能打且打得赢的军队,那恐怕也都是纸上谈兵了。这就又回到了咱们最初的话题,什么是最强的队伍?” 李峻稍停了一下话语,望了一眼众人,随后说道:“一支队伍,个人的勇猛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这支队伍的整体力量,就像人的手掌。” 说着,李峻伸出右手,并伸出了一根手指。 “一根手指的力量是有限的,即便它力大无穷,也只是匹夫之勇。但如果化掌为拳,五指同心发力,那力量便是不可抵,也是不可摧。这就是团队的力量,也可以说是最强战斗力。” 李峻的右拳轻轻地击打在桌面上,然后看了看众人,在座的每个人也都不由地点头赞同。 “既然说到了团队的力量,咱们就来说说什么是团队?” 说到这,李峻抬手指着自己,又指了指身旁的郭诵。 “两个人便是团队,是最基础的团队。若在战阵对敌的中,我们就要以命相托,不能后退一步,也不能有任何逃离的念头。” “在那时,我在意的只是郭诵能不能活下来,郭诵则想到的是绝不能让我死去。两个人如此,两百,两千,两万人更该如此,这就是团队精神,也是团队的信任。” 李峻的说法震撼了众人。 在生死的面前,每个人都是脆弱的,求生的欲望会让人舍弃很多东西,包括亲情与友情。 然而,团队精神,李峻所说的这种精神,在大家看来那就是一张砸不烂的铁板,一柄能摧毁一切的铁锤。 一支这样的队伍,其战力会如何?其摧毁力将如何?如果碰上这样的敌手,其后果会怎样?让在场的众人想想都胆寒。 “那么信任又从哪里来呢?” 李峻喝了一口茶,缓缓而谈。 “信任可以来自亲情,也可以来自友情。但我想说,军伍之中哪里有那么家人和朋友呀!所以,这信任到底如何建立呢?” 言语间,李峻似是无意地看了一眼江霸。 “我认为这种信任来自于平时的共同训练,相互帮助,彼此地理解与关爱。前两者,我想大家都能明白,长期地朝夕相处,风里来雨里去中自然就有了情谊。对于后者,可能会有些不太理解。” “是呀,庄主,都是爷们儿,咋还需要啥解…啥爱呀?”趁着李峻喝水的空档,陈大河插了一句嘴。 “陈大河说的也是,都是爷们儿。但我想说,人生于世都是缺不了关爱的,老弱需要,妇孺需要,咱们爷们儿也需要。” 李峻放下茶碗,笑了笑。 “另外,人与人之间是有差异,但在情感上不能有贵贱之分。你们在座的各位都有司职,队长,支队长,中队长,若是按朝廷武官来论的话,大家也都是诸多的将军,也就是官了。当然了,咱们现在都只是小官。” 李峻最后的话引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是官了,那就有了属下,属下是什么?是奴仆吗?” 说到此处,李峻的脸上已经敛起笑意,话语也多了几分严厉。 “不是的,属下就是为将之人在迎敌拼杀时的刀,他们会拼死护着你,让你在乱军之中活下来。所以我说,属下就是为将之人的兄弟,以命相托的兄弟。” 李峻将话语停了下来,站起了身,在木椅的后面踱了几步。 “我李世回也曾是军中之人,也清楚军中之事,战阵中也与属下背脊相靠,一同殊死杀敌。” “那个时候,我们没有什么将,也没有什么兵,大家都是兄弟,大家一起来的,就应该一起回去,一个也不能丢下。” “我是这样想的,郭诵也是这样想的,其他的兵卒也是这么想的,这就是信任。” 李峻的话语有些激动,原本舒展的手掌紧握成拳。 在这些表述中,有关于这副身体原主曾经的殊死搏杀,更多的却是让他想起那远在异国他乡的热带雨林,那是他自己真正的记忆。 在那里,自己的身体长眠不醒。在那里,更有许多的战友失去了生命。 李峻深吸了一口气,稳定了一下心绪。 “军规是严格的,训练也是辛苦的,你们每一名队长也是希望属下能多习练些本事,这一点我能明白,我也理解” “但一定要讲究方法,讲究分寸。打也好,骂也罢,要让属下知道是为他们好,是为他们着想,不要让他们留下心结。” 李峻说到此处,重点地强调了一句。 “我觉得不能让这样的心结过夜。如此下,兵将之间怎么会有隔阂?又怎么不会有托命的信任呢?” 说完话,李峻走到一旁的泥炉前,在陶罐中加了水,又转身坐回木椅,静静地笑望着众人。 房间内安静无比,每个人都彻底明白了李峻今天要表达的意思。 在这些话中没有一句呵斥,没有一句责怪,全都是在一点一滴地引导,这让一些人红了脸,低下了头。 霸凌,当人与人之间出现了权利不平等时就会出现。民间如此,军中更甚,李家庄护卫队的近千人中也是不能免俗。 今夜,坐在枫堂中的某些人在这个问题上出现了苗头。 这是个不好的苗头,李峻要把它扼杀掉。 “好了,今天的议事就到这里吧。我所说的话,所要表明的态度,大家应该也知晓了。天也不早了,大家就快些回去休息吧。” 陆续地,众人离开了枫堂,江霸却依旧留在座位上没有离开。 他的脸色有些难看,不停地将手中的茶碗放下,拿起,再放下。 坐在对面的郭诵沉默地望着他,想要说点什么,却始终没有开口。 “江大哥,是不是我说的话重了?” 送完众人,李峻回到了屋中,拿了一个茶碗,重新沏了碗茶递给江霸。 “少主,我是脾气爆了些,可我江霸也是跟着少将军上过战阵的,知道什么是生死兄弟。当年在军中,少将军不嫌我江霸卑微,待我如手足,如今的我又怎会将自己的弟兄不当人呢?” 听着江霸的话,李峻笑了笑,将手拍在了肩膀的肩膀上。 “江大哥,自打兄长故去后,世回一直把你当作哥哥看待,你的为人世回岂能不知?难道你觉得我今日的警醒之言是在说江大哥你吗?” 李峻将茶碗推近了江霸,口中继续道。 “江大哥,你我还有郭诵都是上阵杀过敌的人,也知晓军中的一些陋习。如今护卫队中已然有这种状况出现,我们就要尽快地解决掉。虽然护卫队只是一庄的部曲,但也要有好的规矩。” “另外,江大哥,谁也不能保证没有人来进犯咱们,一旦有敌来犯,可大家却不能同心,有了隔阂,那这隔阂真的会要命。江大哥,你说对吗?” 军武出身的江霸清楚军中之事,他也是赞同李峻的做法。 江霸叹了一口气,站起身道:“唉,少主,是江霸不对,也是江霸多心了。你放心,这件事情我会在队中做好,不会再出任何问题。” 李峻站起身来,揽着江霸的肩膀,送他出门。 “行啦,我知道了,你也快些回去吧。再晚了,秀嫂子可就不留门了。” 江霸听李峻如此说,笑着与郭诵打了个招呼,大踏步地走出屋子,消失在了夜色中。 枫堂内,泥炉上的陶罐中正噗噗地冒着水汽。 李峻站在门前,静望了一会繁星点点的夜空,转身来到泥炉处重新沏了两碗茶。 李峻将其中一碗茶递给郭诵,见郭诵正在研究與图上仇池的方位,不由地笑了笑,坐在长桌前细细品起了碗中的香茗。 第十七章:熙熙攘攘皆为利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时间,有时就像晴空上的那团白云。 当你仰望时,它就像静止般回视着你。 当你分心后想要再次对望时,却发现它早已不在那里,留下的只有一缕缕的残痕。 窗间过马,暮去朝来。 坪乡,当别处频起波澜的时候,位于并州西南的这处小地却是淡淡平平地度过九月,进入了谷穗金黄的季节。 李家庄这一季的收成依然不错。 田间地头,庄民的脸上都洋溢着喜悦的神色。粮食是他们活命的根本,有了吃的,这个寒冬也就不会那么难熬。 因为收成好,李峻将庄户的租子在原有的基础上降了二成,这让庄户手中的余粮多了许多。 不少人家在留够储备后,便卖上一些余粮为家中的孩子添置了新的衣物。 如此一来,李家庄的孩童们也是欢天喜地,兴奋异常。 李家庄护卫队的人数又增加了许多。 税赋上,庄子对护卫队成员有一定的优待。 这让更多的人加入到护卫队中,使护卫队的人员数量增加了一倍,达到两千余人。 虽然人数增加了,但护卫队的训练与战力却是未减,期间还几次打退小股流民与残兵的袭扰。 经历了真正的拼杀洗礼,这两千余名亦农亦兵的护卫队成为了一支训练有数,作战勇猛的准军事队伍。 田间的过道处,李峻正安排护卫队的一些成员帮助庄户收割庄稼。 这些成员多是李家原有的家丁,他们以往并不参与农田耕种,李峻让他们也加入到互帮互助的活动中。 看着他们笨手笨脚地忙碌,李峻笑着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转身招呼了一声郭诵,向着田外的道边走去。 道边,一辆马车等候在那里。见李峻与郭诵走来,坐在车辕右侧的一名男子赶忙跳下马车,迎了上来。 “苟掌柜,备下的礼品都带了吧?”李峻边走边问向迎来的男子。 “都准备好了,我又擅自作主添了几样姑娘家的东西,如此也能让裴家姑娘有个心喜。” 男子名叫苟远,四十几岁的年纪,是李家庄统管生意的大掌柜。 李峻还未说话,郭诵倒是抢言:“真不愧是李家大掌柜,做事滴水不漏。” 继而,他又转头对着李峻打趣道:“二郎,你这次去裴家,到底是谈生意?还是想去偷见裴璎姑娘呀?” 李峻瞥了郭诵一眼,没好气地说道:“当然是谈生意了,又不是没见过。再说了,我就是要见,也不用偷偷摸摸的吧,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李峻与裴璎自平春城后又见过几面,但要说光明正大也不是。毕竟两人的婚事未办,礼数上还是要有所规避。 这一次去裴府,李峻的确希望能见到裴璎,但儿女情长外还是有些正事要做。 巴蜀与凉州的商道已经打通,货物也已经运出,交易了两次。 虽然一路上并不安稳,遇到多次劫掠之事。但都能有惊无险的度过,顺利地达成了交易,从而获得了丰厚的利润。 商贾总是对赚钱之事极为敏感,李家开通商道后,平阳郡中的不少人家都知晓了这件事。 因为西境战乱,平阳郡的大户们不得已放弃了巴蜀与凉州的交易,这使他们丢掉了一大块的利润。 如今,听说李家庄武装运货,打通了商道,这让商人们重新发现了赚钱的机会,纷纷提出要与李家合作的请求。 对于这样的请求,李峻是不反对的,也是在他的预期之内。 用人就要有开支,用更多的人就要有雄厚的财力做支撑。若是仅凭李家的生意,李峻觉得无法满足他更大的构想。 虽然他的构想也只不过是能活的安稳,但在当今的时代,安稳两个字就是最大的奢侈,为了这个奢侈,李峻需要开通财路。 再则,武力运货不仅能确保货品换回金银,也能让护卫队员在迎敌的过程中得到锻炼,快速地由简单的队员转变成一名真正的战士。 这一点,李峻已经从轮换的队员身上得到了验证。 另外,维持商道的确需要不小的人力与物力,还需要打点各路的关口,所花费的开支也是很大。 因为其他商家的加入,固然会增加更多的费用与风险,但这些费用与风险会均摊到他们每家每户。 如此一来,自己这边既减少了开支,又增加了利润的分成,一举两得的事,何乐而不为呢? 坪乡裴家素来以丝织不凡而为世人所知,其织品精美绝伦,雍容华贵,着色上更是流光溢彩,技法独特。 曾几何时,裴家的丝绸锦缎,也是紧俏中的紧俏之物。 可现如今,西边灾年不断,战乱不堪,以往过西境销往西域的商路早就断了。 而中原一带,因朝堂纷争不停,导致豪门大户里的权贵们整日地惶恐不安,完全将本朝一直以来的奢靡之风忘在了脑后。 裴家的锦缎也因此少了很大的销量,处于了有价无市的境地。 如今,裴家在失去这两大市场后,唯一的出路便是加大了江南一地的开拓。 但江南自古也是善丝织之地,其工艺不逊于裴家。即便花费了巨大的精力与财力,裴家也没能在江南赚得太多。 裴家既然是商贾之家,在了解商机的能力上自是不让与人。 裴家长子裴松华早就得知李家庄开通商道一事,他与父亲裴城远商量过,想要加入到李家的商队中,将自家的锦缎丝帛重新销往巴蜀与西域。 然而,父亲不知处于何种考虑,一直对此事没有做出回应,裴松华也不敢擅作主张,只能暗下里着急。 其实,身为家主的裴城远并非不关心家中的生意,也不是没有留意到李家庄的所作所为。 裴城远想让裴家加入到商队中,想让自家的生意恢复如初,可加入商队的花费与风险让他不得不思虑再三。 另外,裴城远觉得,既然李家下了聘礼到裴家,连婚期都定了,那就是一家人了。 既然是一家人,他也就是李峻的岳父,哪里有翁婿之间谈生意的?即便是要谈,也应是李峻亲自登门相邀才对。 如此思虑下,裴城远也就稳坐于家中,静等李峻上门。 果然,李峻没有辜负未来岳丈的期待,也随了裴城远的心愿,亲自登门相邀。 等在裴家堡大门外的是裴松华,他早就得知李峻今日要来,早早地等在了庄门外。 见到马车驶近,裴松华上前几步,迎在了马车前。 离着老远,李峻就看到了大门前的裴松华,口中嘀咕:“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亘古不变之理呀!” 同坐车内的苟远笑了笑,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一旁的郭诵却是打趣道:“二郎,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哪有这样讥讽自己的大舅哥?人家迎你是喜你,还真以为人家是为了生意呀!” “接受批评,是我狭隘了。” 李峻故作肯定地向郭诵点了一下头,继而转头望向苟远。 “苟掌柜,若论境界,我跟我这个外甥相差得太远。这郭家少主呀,以后定是个贤明的大圣人。” 听着李峻的话,苟远笑了起来。 郭诵更是哈哈大笑,边笑边说道:“李二郎,你这可不是好话,我听得出来。” 马车刚一停稳,李峻赶忙起身下了马车,向站在车前的裴松华施礼道:“烦劳兄长多候,世回在此赔礼谢过了。” 裴松华扶了李峻的手,笑着说道:“二郎见外了,你我两家都快成一家亲了,怎么还这般客气?父亲还在家中等着,走,咱们里头说话。” 说完,裴松华有些着急地拉着李峻向大门走去。 李峻笑着点头应是,脚下也加了些速度,跟在裴松华的身侧。 “二郎,最新的货还没开始运吧?” “没有,一直都等着兄长,没有兄长的货,世回怎敢让人开船?” 说话的声音虽是不大,但跟在后面的郭诵与苟远还是能听的真切。 郭诵苦笑,对苟远嘀咕道:“这裴家大哥也真是的,就算着急,也等进门再说呀,还真让二郎给说准了。” 苟远笑了笑,低声地回道:“郭少,你是不知道裴家现在的难处。裴家大郎一直为事稳重,如果不是家中生意难做,他岂会如此心急?” 郭诵点了点头,轻叹了一声,不再言语。 松月堂,裴家见客之所。 整所院落是由正堂、明轩、水榭、厨房以及东西北三院组成,院门于正西方向,各园的月洞门则向着北方。 走进院门,李峻便看到庭院中各式的花木。虽说他对于这些并不了解,但从花枝叶间也能猜出这些花木应该是名贵之品。 在正堂门前的不远处有一卧鱼状的清池,池水清澈,锦麟畅游。 清池边建有八角亭台,两个石柱立于水池边内,没于水中。 八角亭内的悬边处挂有一个鸟笼,两只画眉正在笼中跳跃,发出悦耳的啼鸣。 在裴松华的领引下,李峻一行人来到了正堂前。 稍微整理了一下衣襟,李峻随着裴松华走进门,郭诵与苟远则等在了门外。 正堂正厅内,裴家家主裴城远端坐在正前方的宽椅上,他身后的墙壁上悬挂了一幅“淡泊明志,清白传家”的匾额。 老人已过了知天命的年纪,多年的风风雨雨中,他才将裴家发展到了现在的规模。 这其中的不易,从老人头上的丝丝银发便可知晓。 见李峻入门,裴城远端坐如故,望着李峻颔首微笑。 李峻紧走两步,向裴城远躬身施礼:“晚辈李峻,拜见裴堡主。” “哈哈...” 裴城远轻笑了两声,故作责怪道:“世回呀,你这称呼是不是过于客套了?” 李峻知道裴城远的话中之意,但他觉得尚未办过婚宴,直接以翁婿之礼相称也是不妥。 因此,李峻赶忙改口道:“伯父说的是,是世回见外了,世回拜见伯父。” 裴城远笑着点了点头,抬手示意李峻坐在一旁,开口问:“二郎呀,令堂近来身体可好?” 李峻将坐在椅中的身体前探,神色恭敬地回道:“多谢伯父挂念,家母近来的身体一直很好,只是有时饭食少了些。” “唉...” 裴城远轻叹了一声:“终归都是年岁大了的原因,我也是如此呀!” 不等李峻接话,裴城远又问:“二郎,按说婚娶之前你是不应过府的,不知今日来家中所为何事呀?” 裴城远的话有其道理,李峻的确不该无故登门。 当今的礼俗下,在拜堂成亲前,新人之间是不可相见的。 一则是男女授受不亲,再则是因为父母之命的婚姻下,不相见也是为了避免彼此的失望而悔婚。 但裴城远也就是如此一说,女扮男装的女儿到底与李峻见了几面,在平春城中又是如何的携手同行,他是清楚的不能再清楚了。 对于女儿的行径,老人除了气的跺跺脚,再想不出更多的责罚。 对于裴城远的话,李峻的心中暗自好笑。 所为何事? 这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谁都知道的事,偏偏眼前的未来岳丈却是装作不知。 李峻知道裴城远的心思,他是不想主动提出来,只想让李峻来说,然后他才好提出条件,这也便是商人的心思了。 既然都来了,李峻也就不想驳了岳丈的面子。 因此,李峻略一躬身,笑着说道:“伯父,您或许也已经知道,我们李家开通了西行的商道。商道一开,咱们的货便可以运到巴蜀与凉州,凉州那边的粟特商人就可以重新和咱们交易了。” 李峻将话略微地停了一下,望向裴城远。 “哦...” 裴城远没有接话,只是略有深意地应了一声。 “适才进门前,我与松华兄长谈及此事,二郎希望松华兄长能与伯父合议合议,看看是否能将裴家的丝绸锦缎也加入到商队中,一同向西边售卖?” 想要听的话已经说出,裴城远的目的也便达到,他觉得接下来该谈条件了。 “二郎呀,你开商道的事我听说了。是好事,但个中风险也是有的。另外,我听说这所需的花费也是颇多呀!” 李峻明白裴城远话中的意思,他所说的风险是有的,但裴城远更在意的是加入商队的花费。 的确,对于其他商家要想加入商队,李峻要求他们交纳四至五成的利润作为护送的资金。 这四至五成的利润对于商家来说是一笔不小的费用,但大多数的商家也都答应了。 因为,他们终归还是有的赚,还有近六成的利润。如果不参加,便是连半分银钱也赚不到。 “伯父,您说的花费是多了些。既然都是一家人,二郎就把事情的原委与伯父说清楚。” 有些事情可以让步,但李峻觉得还是应该把话讲清楚,让裴家知道他为让步而做出的付出。 “商道从平阳郡出发,走的是水路,我们李家庄的人跟船护卫。伯父也是知晓,如今这世道不宁,汾渭两水上多有贼人泛舟抢掠,行舟也是不易。好在我庄中护卫勇猛,两次行来也多是有惊无险。” 这些本就是事实,李峻并不想隐瞒什么,也想让裴城远清楚开通商道的不易。 这时,一名小丫鬟送了茶水过来,李峻接过茶盏,微笑致谢。 “货物到了长安后就要走陆路,那便不再是我们李家护卫了。” 李峻说话间,转身将茶盏放到一旁的小几上。 “二郎,我听说过长安后的护卫是一些羌人?”坐于对面的裴松华插嘴问了一句。 “是的,兄长说的没错,是我在雍州平叛时认识的兄弟。他们的确是羌人,现在他们的族人多数都住在仇池,还有些零散地住在秦州以南的地方。” 李峻将目光望向裴城远,神情愈发地正色起来。 “行陆路之难难于水路。出了长安城,不说那各路的关卡,就是那山岭间的悍匪与败兵之众也是数不胜数,我的那些兄弟每走一步都是用命拼下来的,这一来一回间总是要落下几条人命。” 李峻此时的话并非是危言耸听,这也都是事实。 每一次的往来,羌人那边都会有所伤亡,但骞韬与族人的战力却愈发地强大了,这让李峻感到欣慰。 “伯父,我所要的那些费用并非是为我所得,那些银钱我都补给了身死之人的家眷,只为能让他们能少些心伤。” 李峻的这句话说的极是中肯,既摆明了自己的大义,也间接地断绝了裴城远的某些念头。 听着李峻的话,裴城远的脸上已经没有了笑意,但也没有什么不悦之色。 他知道,李峻所说的情况应该是真的。 那条商路确实难行,否则也不会有这么多商家要与李峻合作。 该说的话说了,效果也就达到了,李峻笑了笑,话风一转。 “难是难了些,花费也的确多了些,但终究还是要分个里外,就算我自己贴补,也不能让伯父亏了钱不是?” 听到这话,不光是裴松华抬了抬眉头,就连一直端坐着的裴城远也将身子向前动了动。 “别人都是四至五成的利润作为酬劳,世伯要是加入的话,二郎可不敢收取这么多。世伯只需出两成就可以了,剩下抚恤死者的钱就由我李家出了。” 裴家的锦缎不仅价格昂贵,而且以往一直都畅销于西域各地。若是重新打通商路,即便是两成的利润,那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李峻对此心中有数,但话却要说的为难些。 不仅如此,李峻更是在未来妻子的面子上,挥泪给裴家再让出了更大的优惠。 “另外,对于其他家,我们李家从不给任何的保证,富贵险中求,这也是大家都明白的道理。但如果伯父要是加入,我们李家可以向世伯作保,只要裴家的货物出了半点差池,我们李家皆照价赔偿。” 听到李峻的这番话,裴城远的笑容即刻回到了脸上,身子也轻松地斜靠在了椅背上。 就在他刚想要说点什么的时候,一阵轻快地脚步声由远而近地传了进来。 第十八章:再次相会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裴璎得知李家二郎入府的消息时,正在闺阁之中静静地发着呆。 即将嫁为人妇的少女,近几天总感觉心里有些乱乱的。 那是一种好像少了什么的心乱,究竟少了什么?少女一时也搞不清楚。 百转千回后,裴璎终于明白,自己已经快半个月没有见过二郎哥哥了。 第一次的大市偶遇,让裴璎十分确定二郎哥哥的痴傻根本就是子虚乌有的事,这让少女悬在心头的大石落了下来。 随后的平春城相逢,裴璎欣然接受了李峻“尚未过门的妻子”的说法,并毫无顾忌地与李峻同行在东阳大街上。 那一日,少女在心里将李峻视做了她的郎君,也将自己认作了二郎哥哥的妻。 再后来的几次相会让裴璎对李峻有了更多的了解,虽然她觉得二郎哥哥有时会怪怪的,却又说不出怪在哪里? 反正裴璎觉得自己很喜欢,喜欢到总想见到二郎哥哥,几日看不到李峻的笑容,她都会感觉少了什么,心里空落落的。 两家已经将亲事定下来了,这是裴璎希望的。 但如此一来,洞房之前再想见到二郎哥哥,少女知道那是不可能了。 “姑娘,姑娘,李家庄主来啦,可不是李老夫人哟!” 刚才,小丫鬟黛菱跑回来说这话时,脸上满是兴奋之色。 裴璎知道现今的李家庄庄主是何人,是她未来的郎君,是自己一直心心念念的二郎。 与礼法上,闺阁中人是不能随意见外人,更不能在婚嫁之前与未来的郎君相会。 然而,裴璎觉得这是在自己的家里呀!机会既然来了,怎么也该寻个端由见上一面呀! 因此,裴璎在房中转了一圈,拿起桌面上两块颜色各异的布样,急匆匆地向松明堂跑去。 裴璎虽是庶出,却是裴城远唯一的女儿。 自小便聪明伶俐的裴璎,长大后更是处事严谨,有法有度,为家中的生意出了不少力。 因此,裴城远极为地疼爱这个女儿。 见裴璎莽莽撞撞地跑进正厅,裴城远就已经猜透女儿是为何而来了。 “真是女大不中留。” 裴城远在心中暗叹了一声后,假装阴了面色,沉声呵斥:“璎儿,怎么如此不懂礼数?你到这里做什么?” “父亲,您看,这颜色已经成……” 裴璎进了门后,假装没有看到坐在一旁的李峻,兴冲冲地举起手中的小样。 话说了一半,她才故作惊讶地收了口,貌似知错地退了一步,恭敬地站在了一旁。 “裴璎,二郎在此,为何还不见礼呀?莫要丢了礼数。” 裴松华自然也清楚妹妹的灵透,笑着打了个圆场。 裴璎见大哥为她解围,感激且俏皮地笑了一下。 随后,少女向前迈了一小步,冲着李峻盈盈一礼,口中甜甜道:“二郎哥哥,璎儿见过二郎哥哥。” 裴璎进门的时候,李峻刚作了一番商业大论。因觉得口渴,他端起茶盏喝了一大口。 然而,不知烹茶之人在烹煮茶汤时添加了什么香料,只觉得口中有一股冲脑的桂皮味,让李峻不知是该吐出来,还是咽下去。 就在这一当口,裴璎已然盈盈一礼。 “啊...裴...” “噗...” “咳咳...” 仓促间,李峻在应答时吐出了小半口茶水。 随即,他又强忍着反胃的感觉将茶水咽下,呛的咳嗽了起来,而咳嗽又让他手中茶盏里的茶水洒在了衣衫上。 这一突如其来的状况让裴城远与裴松华很是意外,就连裴璎也有些错愕。 不加思索下,裴璎快步走上前,掏出绣帕去擦拭李峻被茶水打湿的衣襟,并神色紧张地询问李峻是否被烫到。 男女之间的初次见面会有些紧张,这是再正不过的事,是可以理解,但裴城远觉得李峻的这一慌乱来的有些莫名其妙。 听闻在平春城两人都牵过手了,私下里也见了许多次,你这个时候装什么慌乱呀? 若不是早就同意的婚事,若不是两家落聘定了婚期,别说牵手了,就是私会一事,裴城远都会去打断李峻的腿。 还有,这个一直在忙活的傻丫头,这都还没过门呢,一杯凉茶能烫到人吗?至于紧张成这个样子吗?还能不能在意点礼数了? 裴城远此刻的心里五味杂陈,养了十几年的女儿,似乎这一刻就不属于他了。 他所有的疼爱与教导仿佛都是为了这个李世回而准备,而这个李世回却还要收他两成的利润。 一瞬间,裴城远觉得他损失的不仅仅是两成的利润,而是全部甚至更多。 短暂的忙乱后,一切都归于了正常。 李峻的脸上满是尴尬之色,裴璎也退回到兄长裴松华的身后,满面羞红,眼中却是柔情似水。 裴家父子谁都没有说话,他们不知道该说什么。 一时间谁也没想好一个话头,屋中竟出现了短暂的静默。 “咳...” 李峻干咳了一下,自我化解了一下尴尬,随后对着裴城远道:“伯父,本来在礼品中我给璎姑娘也备了一份,如今璎姑娘恰好来了,我去取给她,可好?” 裴城远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除了赞同,他还能说什么呢? 不多时,一个方正的檀香木盒被李峻从门外捧了进来。 “璎姑娘,这是我仓促间选的几样东西,都是些女儿家的物什,不知道璎姑娘喜不喜欢?用不用的上?” 李峻说着,将木盒放在了桌面上,笑望着裴璎。 喜不喜欢是一个喜好的问题,但要说用不用的上就显得有些奇怪了。 女儿家的东西自然是女儿家用,怎么还能说用不用的上呢? 李峻为何会如此说?裴城远不清楚。 但想起李峻刚才那莫名的慌乱,再加上此刻更是莫名其妙的话,裴城远的心中猛地一惊。 李家二郎的病是不是还没痊愈呀?这病会间歇性发作呀? 想到此处,身为父亲的裴城远不由地有些心慌。 然而,裴璎却听出李峻的话意,知道李峻是在打趣她的女扮男装。 “璎儿谢过二郎哥哥,二郎哥哥送的东西,妹妹一定是喜欢的。至于说用不用的上,那还要看什么时候用了。” 少女的话中带着几分傲气,也有着几分俏皮。 “璎儿,怎么和世回说话呢?愈发地没有规矩了。” 裴城远虽然不懂一对小儿女的话意,但也绝不能让女儿失了家礼。 “璎姑娘,我这里还有个铜炉,是前几日到鲁公坊时得的,送给你。” 李峻笑了笑,从怀中掏出一个巴掌大的铜炉,递给了裴璎。 见李峻又有礼物送给自己,裴璎的脸上再次羞红起来,曲膝致谢后,伸手接了过来。 “这个好像是叫七巧雀首炉,是鲁先生亲手所制。平日放个香料什么的,可以当个熏香炉用。等到天冷了,在里面那个小铜碗中加上几块炭火,就可以暖手了。” 说着,李峻指了指小铜炉上的一个雀首,细心地解释。 “那儿,对,对,就是那个。要是做手炉的话,你把那个雀首转一个方向,里面的炭星就不会溅出来,就不能烫到手了。” 其实,除了苟远备下的礼物外,李峻也真想送这个手炉给裴璎。 手炉真是鲁胜所制,做的极为精致巧妙。 尤其是里面的悬空小碗,无论怎么变换方向,碗口都会保持水平向上,不会让碗中的香料或炭木掉落。 鲁胜只做了这么一件,算是个买不到的珍品。 望着正在研究手炉的裴璎与李峻二人,裴城远才起的心慌安定了下来,微笑地点起了头。 所有的礼法不外乎人情,抛开那些世俗礼法,老人还是希望自己的女儿能有个疼她、怜爱她的夫君。 眼前的李家二郎是有些怪,但怪又如何?能对璎儿好也就够了。 裴府后园,闺房内。 裴璎正喜滋滋地打开檀木盒子,跪坐在一旁的小丫鬟黛菱满心期待、满眼羡慕地望着。 木盒分为四层。 第一层是一些女儿家的胭脂水粉,盒盖一开启,沁人心脾的香气便弥散开来,由此便可判定是上品之物。 第二层则摆放着做工精巧,美轮美奂的金玉佩钗,更有一些具有西域风格的饰品放于其中。 “哇,好漂亮呀!” 小丫鬟黛菱眼望着盒中的金钗玉佩,口中不由地赞叹起来。 裴璎拿起一支金钗在铜镜前比试了一下,随后笑意满满地放了回去,又打开了第三层。 第三层中则是简简单单地放了几块木料,但那木料一出现,整个房间便处在了沉静而高雅的清香中。 裴璎是富户人家的女子,终究也是见过世面,但她从未见过如此极佳的沉香木。她知道这应该不是中原之物,极有可能是来自于西域。 黛菱闭着眼睛,嗅着房间内的香气,口中喃喃道:“姑娘,李家二郎对您可真好,谁要再敢说李家二郎傻,黛菱就替姑娘撕烂他们的嘴。” 裴璎笑了笑,拿起一块沉香在鼻下浅浅地闻了闻,口中轻声道:“傻丫头,送些东西就是好啦?” “我的姑娘,这还不是好?咱们都收过聘礼啦!李家二郎本不用再拿这些东西的。不说这些贵物,就说你手里的那个小手炉,多精巧的小物什呀!” 裴璎抿嘴在笑,轻轻地摩挲着掌中的小手炉,脸上又添了几分蜜意。 木盒的第四层使用了厚实的丝棉垫底,洁白的丝棉上平放着一个翠绿色的琉璃瓶,在其两侧各有一支晶莹剔透的水晶杯。 琉璃瓶长颈圆身,瓶口与瓶身处都嵌有金丝花纹,水晶杯的杯口处也是镶了一圈极细的金丝。 裴璎小心地拿起了琉璃瓶,觉得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轻轻地摇晃了一下。 紧接着,她又仔细地去掉瓶口处的封记,凑上去闻了闻,随后开心地笑了起来。 “是什么呀,姑娘?”小丫鬟黛菱很是好奇地凑上前,小声地问。 裴璎没有说话,只是从盒中拿起一支水晶杯,将琉璃瓶中的东西倒入水晶杯中。 随着裴璎的动作,小丫鬟看见有石榴红般的液体流进杯中,一股淡淡地酒香从水晶杯中弥漫了出来。 “是酒吗?姑娘,真的是酒吗?”黛菱不太确定地重复问着。 裴璎没有答话,只是将手中的水晶杯举起,迎向投进窗棂的光线仔细地欣赏。 片刻后,她将手中的杯子轻轻一晃,对着无人的窗外,粗声道:“世回兄,请与小弟共饮此杯。” 说完,少女娇痴地笑了起来。 马车上,离开裴府的李峻听不到裴璎那故作豪迈的邀约,自然也看不到少女那娇美的笑容,但他能感受到裴璎对他的喜欢。 在这个世上,李峻早已接受了这里的一切。亲人,朋友,包括敌人,他都会接受,这是无法选择的。 至于爱人,其实也是无法选择。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约他不能退掉,那样做是离经叛道,会给家人以及对方都造成世俗上的伤害。 什么是爱情?即便是在重生前的那个世界里,李峻也无法给出准确的定义。 但他始终觉得,两个彼此喜欢的人在一起,生活中喜欢着彼此的喜欢,宽容着彼此的不足,平平淡淡地共度余生,或许应该就是爱情。 如今,李峻觉得他与裴璎之间可以说是喜欢彼此的。这个前提有了,那么爱情也必定会水到渠成。 是不是如此笃定呢?李峻也不确定。 上一世,他没有过婚姻,对今生的这段婚姻还是多少有些欣喜与茫然。 第十九章:家人亲人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李峻发了一会儿呆,收回心神,对坐在对面的苟远说道:“苟掌柜,既然裴家已经谈妥,你再与其他家定一下货品的数量,现在两艘船肯定是不够了。” 说到这,李峻又问向身侧的郭诵:“那两艘商船加固的如何了?” 郭诵挪了一下身子,回道:“加固已经完成了,鲁先生正让坊中工匠在船上加装火弩,应该就这两三天便可完工了。” 李峻点了点头,稍稍思忖了一下,继续道:“郭诵,你家经营铁矿与军械制造,你能不能帮我再准备两百副甲胄?所需费用皆由我来出。” 听李峻的要求,郭诵有些吃惊地问:“二郎,护卫队所需的不是准备完了吗?怎么还要这么多?” 其实不怪郭诵会吃惊,按照本朝律法,私藏军械甲胄者视为谋反,是死罪。 为护卫队准备甲胄本就是私下操作的事,冒了天大的风险,好在当下时局动荡,无人顾暇。 但听李峻还要两百副甲胄,这就不由得郭诵不吃惊了。 李峻能体谅郭诵的难处,也知道郭诵真要去办是可以做到的。 至于律法,李峻也并非是不放在心上,只是眼下若不能及早准备,事到临头也就晚了。 李峻抬手抚着额头,缓声地说道:“不是护卫队用,我想把这些甲胄送给骞韬。我在鲁公坊定了一些长刀,如果你能将甲胄备齐,这次就随货一起运过去。” “我会想办法。” 郭诵没做过多的犹豫,但心中还是有些疑惑:“二郎,你已经从凉州为他们买了一些锁甲与长刀,为什么还要继续武备他们?” 李峻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向郭诵:“你觉得骞韬这个人如何?” “我与他接触不多,但感觉骞韬性子直爽,很是重情义。从这两次的走货来看,他与他的族人拼死护卫,我觉得这是他对你的承诺,与酬劳不可同语。” 听着郭诵的话,苟远也是想了想,开口说道:“庄主,这两次都是我跟着去交易,我与骞韬相处的时间较长,我来说说。” 李峻颔首,示意苟远继续说下去。 “骞韬的为人确实像郭少说的那样,是个血性的年轻人。他的父亲过世后,族中的重担就都落在了他的身上。仇池的羌人过的不好,骞韬在行路中经常会与我说一些他们族人的事。” 苟远将身子向前倾了倾,两手交叉在一起放在膝盖上。 “他们族人都被安置在山下的留坝与凤县两地,说是让他们畜牧养牛羊。可到头来,大多数的马匹牛羊都被杨氏给拿走了,剩下的也只够换个活命的口粮。” 苟远将双手分开,在膝头处捏了捏。 “另外,留坝与凤县正对着汉中与陈仓,这两地正是兵家必争之地,一直都战乱不已,常有匪患与兵阀过境抢掠。骞韬的族人深受其害,常有人被杀或是被掠走,掳走的也被当作胡奴给卖掉了。” 郭诵皱眉道:“那氐族的杨茂搜不施以援手吗?” 苟远摇了摇头,将前倾的身子坐直了些。 “那杨茂搜带着族人筑山为城,据险而守,而且仇池可耕之田皆在城中,余下的都是沟壑纵横的山地。那杨茂搜除了收取税赋外,只需守住自己的城池便可,他是不会理会羌人死活的。” 说到此处,苟远苦笑:“骞韬曾与我说,如果要是只有他一人,他早就到咱们庄子了,他很愿意跟着庄主做事。” “唉...”苟远叹了一口气:“可惜他的族人有些多了,也走不了这么远。” 李峻一直在沉默地听着苟远所说的话,待苟远将话说完,也是叹气道:“是呀,那么多人,又都是羌人,他们过不来的。” 继而,李峻又缓声道:“他们过不来,就只能留在那里,留在那里就必须要强起来,要为自己挣一条活路。” 郭诵也点头道:“是呀,骞韬的族人也真是不易,要是他们能像杨茂搜那样筑山为城就好了。” “不能筑山为城,那就自己打下来,城是死的,人却可以换。” 李峻张开双手揉了揉脸,话语从指缝间传了出来。 这句话说的平缓而简单,就像在说取一个糖果般随意。可就是这样的一句话,却让郭诵与苟远吃惊万分。 曾经的李峻有这样的气概,那时的他最愿谈及的就是摧营拔寨,乱军之中取上将首级的事。 然而,自从李峻病愈以来,这样的谈论没有了。 取而代之的,则是如何扩大李家庄的商贸,如何让护卫队做好护庄的训练,甚至还有如何能让庄中的孩童多认些字。 苟远只是庄里的掌柜,他只会觉得庄主与以往是有些不同。 郭诵却是一直都跟着李峻,跟着他去洛阳,跟着他去雍州,跟着他在战阵上一起拼死搏杀,郭诵太了解自己的舅舅。 李峻所有的变化郭诵都看在眼里,他不敢想象舅舅是胆怯了,他只能认为舅舅是懂得了生命的可贵。 即便这样,他也愿意跟在李峻的身侧,只因这已经是个习惯。 可是,刚才出自李峻口中的那句话,虽然说的不似以往那般豪迈,但霸气依旧。 郭诵不否认现在的李峻,但他还是希望李峻能回到过去,能将丢失的凌威之势找回来。 望着李峻,郭诵的脸上慢慢起了笑容。 仲冬,也称中冬,入冬后的第二个月。 十一月的下旬,雪一片一片地落了下来。一个夜晚的时间,坪乡乃至整个平阳郡再一次被覆盖成了银白色。 秀水,在这寒冷的天气中慢慢结了冰,冰层上铺了厚厚的白雪。 清晨,初升的朝阳并没有带走多少寒冷,只是将那丝丝的暖意透过云层浅浅地射下来,未及地面就被飞舞的雪片卷的无影无踪。 几只寒鸦从远处的林间飞起,落在田间的浅雪处,尝试搜寻着几颗能够果腹的谷粒。 卧房内,躺在外侧的李峻早早醒来,但他没有起身,只是转头望着身边之人。 裴璎的睡态如一只乖巧的小猫,蜷缩着身子紧靠在李峻的身侧。 她那白皙的左臂从月牙白的绸衣中露出,搭在李峻的胸前。 熟睡的脸上泛着红润,紧闭的双眸处那长长的睫毛偶尔颤动。樱红的嘴唇带着浅浅地弧度,将梦中的笑意展露无遗。 两人成亲已有段时日,虽然李峻觉得从相识到成亲,这中间少了许多了解的过程,但这并不妨碍他喜欢裴璎。 望着熟睡中的妻子,望着这张似曾相识的面容。 一念间,李峻有了别样的感觉。自己的喜欢究竟是因为这张面容的相似?还是因为裴璎本身的可人呢? 但终究也只是一念。 转念之下,李峻觉得既然娶了裴璎,相似与否都不重要。 裴璎就是他的妻子,是他在这个世上真正的亲人。自己应该将她作为生命中的一部分,而且是那无法割舍的一部分。 曾经,李峻最大的渴望就是能在如此的清晨中望着心爱的人。 在别人眼中,这是极其寻常的一件事,但李峻却从未真正地做到过。 望了一会儿,李峻轻吻了一下裴璎的额头,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将裴璎露在外边的手臂放回被里,重新掖好了被角。 屋内并不冷,外间的炉火也没有熄灭,估计是丫鬟黛菱或翠烟在半夜填了火。 原本,小丫鬟黛菱要住在外间随时伺候的,但遭到了李峻的坚决反对。 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是李峻怕她离火炉子太近,晚间睡熟后熏了煤气。 另外,李峻觉得床第之事应该是夫妻间的事。就算再小心,声音还是会有的,要让外人听到多少会有些尴尬。 因此,他将陪嫁过来的黛菱和翠烟安排在庭院厢房,也替她们安了火炉子。 披好了衣服,李峻走到外间的炉子旁,用铁钩打开炉盖,从一旁的柳筐中夹了几块黑煤扔到炉火中。 不一会儿,煤块便在炉火的烘烤下燃了起来,冒出了赤红的火焰。 这个时代,煤并不是什么稀奇之物,在并州太行山中更是寻常可得,人们称之为石炭,常用之冶铁煮食。 尽管煤是常见的,但李峻身前的炉子却是个稀罕物。准确地说,在本朝应该是从未有过的稀罕物。 火盆或熏炉是这个时代的人们取暖的主要方式,但受热面积实在是过于有限,并不能提高多少房舍中的温度。 火炉子本身并没有什么太多的科技性,但热力的辐射程度却远远地高于前两者。 如何制造与安装一套火炉子,对于李峻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在这个时代,冶铁的技艺已经有了很大的改善与发展。李峻只需要大致地画出分解图样,鲁公坊很快就将成品送到他的手中。 因此,火炉子这一物件便在本朝出现了。 然而,这一物件传播的范围甚小,仅仅是在鲁公坊与坪乡三大家中出现而已。 李峻添了火,望了望里间依旧沉睡的裴璎,随手拿起一个铁质水壶,轻启房门走了出去。 屋外,雪依旧在下着,眼界之内一片银白。雨廊外,几株低矮的枯枝已经被埋在雪中,聚成了半圆的雪堆。 门前庭院的地面上,落了一层厚厚的积雪。一道浅浅的脚印,留在门前到厢房的路上,在持续飘落的雪花中即将被重新填平。 李峻拿着水壶在门廊下站了一会儿,随后走到雨廊处的雪堆旁,蹲下身子将雪捧进了水壶中。 这个时代不存在什么工业污染,也没有什么能力会造成工业污染。 因此,李峻觉得这个雪应该是干净的,至少洗个脸还是可以。 望着飞雪中正蹲在地上的李峻,披了一件单衣的裴璎倚着半开的房门,抿嘴笑了起来。 李峻亲吻她额头的时候,裴璎就已经醒了,但她没有睁开眼睛。 裴璎喜欢二郎看着她,喜欢郎君亲吻她,喜欢这种被疼爱的感觉。 为人妻该是什么样子,裴璎是知晓的。 嫡母,姨娘,大嫂都是人妻,裴璎见过她们如何服侍郎君。不止这些,以往所学的书卷上对为人妻该做的事也都有所教授。 然而,自从她嫁到李家,好多应该做的事情都被郎君所阻止。 为郎君打水洗漱,为郎君铺床叠被,为郎君奉茶端饭,为郎君捏肩捶腿,诸如此类的事情都被二郎所不许。 裴璎知道,这并非是二郎不喜她,而是一种喜欢,一种对她的宠爱。 成亲前,裴璎也曾想象过与二郎相处会是什么样子,母亲也为此有所担忧。 嫡母莒夫人曾与她说了许多。 叮嘱她要多守妇道,孝敬婆婆,敬重夫君,最后流泪地说 “有了委屈不要一个人忍着,要找人告知家里,知道吗?” 姨娘梁氏也与她说了不少。 但都是些如何能讨得夫君与婆婆的喜欢,如何多存些私钱,如何能管上李家生意,当了家后不要忘记娘亲,以及如何防着婢女勾引夫君的一些话。 梁氏是裴璎的生母,所说的也多是为了裴璎着想。 但相较之下,裴璎还是觉得莒夫人更是自己的母亲。 第二十章:四个女人一台戏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嫁入李家,裴璎从最初的羞涩与慌张很快就放松下来,完全融入到了这个新家中。 裴璎笑望着李峻,看见他将铁壶中装满雪,又不知为何地捧出了一些,随后站起了身。 知道李峻要回房,裴璎赶忙灵巧地闪过身子,一溜小跑地进了里间。 她掀开被子钻了进去,并将冻冷了的双手在嘴前哈了哈热气,偷笑地闭上眼睛。 李峻进屋后,向里间望了一眼,见大红锦被下的妻子依旧闭着眼睛,似乎还未醒来。 然而,当他看见掉落在床边的杏黄色单衣与两只一远一近的绣鞋时,笑着摇了摇头,将手中的铁壶放在了火炉上。 炉里的火势正旺,不多时,铁壶的壶嘴处便冒出了白气。 李峻用布垫着壶柄,倒了一些热水在盆中,加了少许的凉水,试了一下温度后弯身洗脸。 李峻的这一系列动作,裴璎都在偷偷地看着。 片刻后,她忸怩不安地下了床,拾起地上的单衣披在身上,快步地走到李峻的身旁,将架子上的帕巾拿在了手中。 李峻听到了脚步声,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接过裴璎递来的方巾,笑着说道:“醒啦,不装睡啦?” 一句无意的玩笑话,让本就难为情的裴璎更是红透了脸。 裴璎之所以难为情,是她觉得自己过于肆意了。 郎君的不许,那是他对自己的疼爱,而自己不该就如此任性下来,失了为人妻的本分。 见裴璎涨红了脸,李峻伸手在她的额头上试了试,关切地问:“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裴璎没有说话,只是嘴唇憋了憋,眼眶湿润地搂住李峻,哽咽道:“郎君,都是妾身不好,是妾身没有做好本分之事。” 李峻明白了裴璎所想,将放在一旁的外袍披在裴璎的身上。 “好啦,就这点小事情,怎么还和本分扯上关系了?现在天寒,你一个女孩子,身体本就比不上我,怎么可以再让你去做这些事情呢?” 李峻将裴璎包紧了些,长长的外袍将裴璎包了个严实。 “我又不是个手脚不全的人,力所能及的事我自己做也就好了。” 李峻揽着裴璎走回里间,将她坐在了床上。 “可...可是,这些...这些本应该就是妾身该做的,不该郎君伸手的。” 裴璎坐在床边,双手抱住李峻的腰,将脸紧贴在他的身上。 “哪里有什么应该与不应该?你是我娶回来的妻,咱们是要相爱一辈子的夫妻。你我之间没有什么高低之分,更不应该有什么尊卑之别。别人我管不到,但你我夫妻间,你才是最尊贵的。” 听着李峻的话,泪水从裴璎的眼中无声无息地流了出来。 这番话是有其道理的,但裴璎知道这个道理也只能是说说而已。 当今的世俗礼规下,男尊女卑是必然,没有谁会将女子的地位与男子相提并论,即便是豪门大族中,亦是如此。 世上相敬如宾的夫妻也有,但那也是有主宾之分,并非能做到真正的平等相待。像李峻适才所说的话,更是无人会说出口。 而自己的夫君不仅说出了这样的话,也一直是这样做的,真的将她视为最尊贵。 裴璎紧抿着嘴唇没有说话,只是笑着仰起头,泪水滴落在捧着她双颊的双手上。 李峻轻拭裴璎脸上的泪水,陶醉般地说道:“多美的一张脸呀!” 继而,李峻又突然夸张地说道:“完啦,完啦,哭出皱纹啦,变丑喽!不喜欢喽!” 一句话,逗的裴璎“扑哧”地笑了出来。 李峻见裴璎收住了眼泪,在其额头轻吻了一下。 “我去给你弄点热水,你也该洗漱了。等下给母亲请安,要是让她老人家见你哭过,该要责怪我了。” 走到外间的水盆前,李峻将水盆清洗了一下,倒水并调好了水温,回头说道:“璎儿,你昨夜和我说的染坊一事,我想你再考虑考虑,那终究是你裴家的东西,我怕他们怪你。” 昨夜,裴璎与李峻商议想要新建个小些的染坊,想将研究许久的印染之法再继续下去。 李峻赞同裴璎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只是担心裴璎遭到裴家的责怪,此刻又提醒了一番。 裴璎擦拭一下脸上的泪痕,走到李峻的身侧,认真地说道:“妾身习练的是一种新的染法,和家里一直用的不同,父亲不会怪我的。再说,妾身现在已是李家人了,也该为李家做事情的。” 李峻伸手捏了一下裴璎嫩滑的脸蛋,打趣道:“你可真是应了那句话,女大不中留呀!这还没几天呢,就打算背叛娘家啦?” 裴璎将手背在身后,扬了扬脸,俏皮地笑道:“妾身…现在是李裴氏,是李家二郎的良人,那自然就要想着李家啦!” 李峻闻言,伸手撩了几滴水弹在裴璎的脸上,笑着说道:“好…我可爱的李裴氏,快请梳洗打扮吧,等下好和你的婆婆谈大事!” 夫妻二人嬉闹着,笑语声传到了屋外。 正欲进屋的小丫鬟黛菱停下了脚步,眼中露出替自己姑娘高兴的神色。 近来,李云氏的心情很是不错。 以往,李峻对军武的痴迷总让她揪心,也是她唯一的心病。 如今,这心病没了,人自然就精神了百倍,身子骨儿较以往强健了许多。 成亲后,李峻与裴璎都会到母亲的房中请安。即便李峻有事耽误了,裴璎也会一日不缺地问候婆婆,陪着婆婆聊些家常。 这些虽是礼数,但李云氏并没有要求小夫妻日日如此。 李云氏觉得新婚之人总是要有些事情,也总是要多在一起的,两人如此才能相敬如宾,才能让她快些抱上个孙儿。 给母亲请过安,与二姐李茱见过礼后,李峻站在了一旁,裴璎则被婆婆叫到身侧,一同坐在了软塌之上。 李茱是李峻外嫁到荥阳的二姐,是父亲在世时定下的亲事。夫家乃是荥阳郡郑氏,家族中也颇有些势力,其夫郑豫现司荥阳郡督将一职。 因知晓幼弟受伤,李茱本想回坪乡看望,但因家中琐事缠身也就耽搁了。 到李峻成亲之时,身为二姐的李茱赶了回来,帮着母亲与大姐一同操持了李峻的婚事。 李峻对于这个二姐还是能找出些记忆。 但终究是记忆,见面也是这次成亲时才见过,在情感上并不像李耹那么深。 进门的时候,李峻就看到李茱的脸上有些泪痕。他不清楚原因,也就不便多问,只是和李茱随意地聊了些家常的话。 “峻儿,璎儿,你们吃过早饭没有?” 李云氏拉着裴璎的手,转头问向儿子。 李峻向前走了一步,笑着回道:“吃过了,母亲。” “好,好。” 李云氏依旧将裴璎的手放在自己的两手间,轻轻地拍了拍。 “既然吃过了,那你也就别在娘这杵着了,我们三个女人家说说话,你也忙去吧。” 李峻是有些事情要办,见母亲如此说,施了礼后,便要转身离开。 就在他刚一转身之际,又听李云氏说道:“哦,对了,峻儿,有个事儿娘要与你说说,你先留一下。” 李峻见母亲有事交代,赶忙又转身站回了原处。 “峻儿呀,再过些日子就要入年了。都说年关年关的,对于殷实的家来说是个喜庆的日子,可对于贫苦之人,那真就是一道迈不过去的坎了。” 李云氏的话说得有些缓慢,话中也尽是感慨之意。 “娘听人说,庄外又来了些逃难的人家,有的能稍好些,有的却是过不去年的,唉,都是些可怜之人呀。” 说着,老人望了一眼裴璎,又转头望向李峻。 “娘想让你帮一下那些人,让他们能有个安身之所,有口果腹之食。这大雪天的,就算是寒窑破瓦,不也是有个避风寒的地方嘛。” “等过了年,再让他们种些地,做些工,也就能活下来啦。” 如今,各处战祸频起,人们都在四处逃难。有的随了大流成了流民军,也有的千辛万苦地逃到平阳,进了坪乡。 能逃到这里的人,除了身上那破乱不堪的衣物,几乎是一无所有。无人施以援手的话,他们过不了这个寒冬。 李云氏是个心善之人,听到了也就想要做点什么。 “母亲,您放心吧,孩儿都做了安排。孩儿已经让李瑰带人帮他们修了些简易的木屋,等明年开了春,再给他们建些结实的屋舍。” “至于衣物吃食,前两天璎儿也带人挨家挨户地送过去了。不管怎样,年还是要过的。” 说着,李峻冲着母亲身旁的妻子笑了笑。 “好孩子,你们都是好孩子。娘想到了,你们都替娘做到了。” 李云氏赞许地点了点头,又极其疼爱地拍了拍裴璎的手背。 “其实呀,娘做这些不是为了什么福报,只是觉得不该死人的,能活着终归还是活着好。若说真的有什么福报,当娘的我也不要,都留给你们。” 李云氏说着,依次地望向身边的三人,目光最后落在李茱的身上,轻叹道:“只要你们都好好的,都能平平安安的,娘就什么都不求了。” 李茱见母亲望向自己,笑了笑,李峻看出她的笑中有丝苦意。 裴璎的心性极是灵透,进屋时也看出李茱的神情不对,再听婆婆如此说,猜出这二姐应是有了难心之事。 裴璎撒娇似地靠在李云氏的肩头,口中说道:“娘,您就放心吧,咱们家都会好好的。璎儿与二郎为末,自有长姐与二姐照应。要是长姐与二姐受了欺负,璎儿与二郎那也是不答应的。” 说着,她望了一眼李茱,又转头问向李峻:“郎君,您说,璎儿说得对吧?” 李峻知道裴璎的心思,也是望了一眼李茱。 “那定是自然了,谁敢欺负我李世回的姐姐,我定领两千铁骑杀过去,若不给我姐姐下跪认错,我便打得他后悔莫及。” 说着,李峻将右手前挥,如同将军发令一般。 李峻的话与动作逗得屋中三个女人笑了起来,李茱的忧郁之色也稍稍地减退了些。 这时,屋外传来脚步声,李家长女李耹的声音也同时响起:“病好了没多久,你又要去杀谁呀?就不能让咱娘省些心。” 进屋后,李耹先给母亲请了安,随后抬手在李峻的额头点着,口中训斥:“好了才多久,又开始谈那些让人心惊之事,你都成亲了,就不能安分些吗?” 李耹年长,如今虽是嫁人,但也是李家中的老大。故此,她这个长姐身份也是做得十足。 李云氏见儿子被点的直躲闪,口中笑道:“别点啦,快别点啦,你这做姐姐的也不分个青红皂白。真是冤枉人啦,好要伤了峻儿的心喽!” 李耹听母亲如此说,笑着问清缘由,轻拍了一下李峻的手臂。 “是姐姐错怪二郎了,我与你二姐知晓你有这心就行了,可用不得你去打打杀杀的。” 李茱也是疼爱地看着弟弟,口中说道:“姐姐知道二郎的心就成了,二郎去忙你的吧。” 三个女人一台戏,如今这屋中已是四个女人了,李峻也觉得自己应该早点离开。 听二姐说起,他赶忙应了一声,转身就要离开。 李耹随口问了一句:“一大清早的,你又忙什么去?也不知道陪陪璎儿。” 李峻一边加快脚步,一边回答:“我去练我那两千铁骑,时刻准备着。”说完,一溜烟地跑开了。 望着跑远的李峻,屋中的四个女人都舒心地笑了起来。 第二十一章:落子仇池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原本,枫堂只是一个庄中护卫队议事的地方。 随着护卫队的人数增加,诸多事情也就多了起来,只有一间房子的枫堂,也就显得有些不够用了。 几次改造后,枫堂的院墙向外扩大了许多,院内又加盖了几间屋舍。 有的屋子成为放置武备的仓库,有的作为晚间巡夜的更替之所,也有几间成为了可以住人的房舍。 此刻,骞韬几人就住在枫堂的房舍中。 骞韬留在李家庄已有月余的时间,他是为了参加李峻的婚事,才跟随苟掌柜一同回到了坪乡。 另外,汾渭两水多处结冰,行船已是难事。故此,李峻让商队暂停了运输,等到来年河冰解冻后再起商贸。 正因如此,骞韬将仇池家中安排妥当,也就安心地住在了李家庄。 此刻,枫堂的大厅内,骞韬与江霸正在一个大沙盘前比比划划,为仇池的山势摆放忙个不停。 沙盘是李峻让江霸做的。 以木板为地,木条为界,用黏土、砂石、树枝等一系列的小物件替代了真实的山川河流、城池郡县,搭制成了一幅立体的地形图。 做这样大的地形图实属不易,也亏得江霸所记的舆图详细,否则也是绝难做出。 郭方也在枫堂的正厅中。 因为郭李两家关系亲近,李家长女李耹又是郭家的主母,身为支队长的郭方常留宿在李家庄,大家对此也习以为常了。 此刻,郭方坐在火炉旁的一张木椅上,身子前倾,看着手中的书册。 这个时代,纸张并非难得,除了纸质稍差了些,纸质的书籍已经是个寻常物。 听到骞韬与江霸忙碌的声音,郭方抬头望了望,又看了一眼正在书写的苟远,继续低头看起书来。 这是一个寒冷的清晨,但在这温暖的房间里,屋中的人都在做着自己的事情,让本来议事的大厅显得有些安静,也多少有些安逸。 过了一会,房门开启,一股寒意夹带着飞雪涌进屋内,落了一身冬雪的李峻与郭诵前后脚地走了进来。 两人进门后,拍了拍身上的袍服,又用力跺了跺靴上的残雪,口中都在抱怨这鬼天气。 郭方站起身来,将烧开的水倒了两碗,放在了长桌上。又拿了方巾递给李峻与郭诵,让他们擦拭一下脸上融化的雪水。 “庄主,兄长,你们怎么一起过来了?” 郭诵擦完脸,将方巾递还给郭方:“哎呀,这天太冷了。不是母亲要过来与外祖母、姨母说话,我才不会这么冷的天往这赶呢?” 随后,郭诵又对李峻道:“哎,二郎,要不你与我娘说说,今夜就住在这算了。这个天再赶回去,非得冻出病来不可。” 郭方听说嫡母来了,便想出门给李耹请个安,却被李峻一把拉住。 “你现在不用去,等中午跟我一起回去也来得及。 长姐正与我娘、二姐、裴璎说话呢。” 郭诵也说道:“是呀,晚些时候再去也不迟,或许今夜还不走了呢。” 李耹虽说不是郭方的生母,但李耹是郭家主母,又一直对郭方多加关爱。 因此,郭方极为孝敬李耹,礼数之事从不敢遗漏一二。 郭方见兄长发话,也就顺从下来,转身将桌面上的水碗端给了李峻与郭诵。 这时,屋中的其余人也都走了过来。 李峻喝了一口热水,对着江霸道:“江大哥,安排给李瑰的事情做的如何?这天是越来越冷了,是不是给那些人再送些石炭与柴木呀?” 江霸拍了拍手上的泥沙,口中回道:“住的地方都没问题,我一大早就让李瑰带人送了些柴木过去,顺便让他再到各家看一看,有没有漏雪漏风的地方,要是有的话,就赶紧修一修。” 李峻点了点头,坐在了一旁的木椅上,长出了一口气。 “哎呀,今早老娘还嘱咐了,要多去看看,可不能在咱们李家庄外冻死人呀。” 说着,他转头问向骞韬:“对了,你家那边怎么样?你走时都安排好了吗?过冬的粮食够不够吃?” 骞韬正在搓着手上的黏土,听李峻问话,赶忙回道:“没问题的,我走前都看了一下,粮食都够的。除了交给杨茂搜的税粮外,我们也都多藏了一些。” “这杨氏真让人心恼,辛苦赚来的钱粮不仅要上贡给他,便是自己的也要东藏西藏。若是离得近些,我真想与那杨茂搜战上一战。” 江霸听骞韬如此说,心中极是愤恨,口中说着话,一拳击在了桌面上。 “江大哥莫要生气,如今与以往相比已经好了许多。杨茂搜也不似过去的那般苛刻了,应是与我族有了武备,有了钱粮的关系。” 听骞韬如此说,郭诵看了一眼李峻,问向骞韬:“如今,你那边能有多少可战之人?” “不瞒大家,自从开通商道后,族人都积极参与。我这边若按庄主给的武备来算,应有一千三百人,若是按能打能杀的人来算,怎么也有四千人左右。” 李峻抬头望着说话的骞韬,问道:“山城里有多少军力?” “唉” 说到山城的兵力,骞韬有些气馁地叹道“山城里至少有一万人的兵力,这还不包括他们族中的青壮。” 李峻点了点头,随意地说道:“嗯,差距是大了些。” “庄主,我也不求太多,能让族人不再受欺凌便可。可若是真的一战,我们羌人是少些,可也不是怕死之辈,怎么也能咬断他半个喉咙。” 骞韬虽是一时气馁,但转眼间又豪气再现。 大家见骞韬说得豪迈,也都笑着点头赞同。 “庄主,这些天我经常到演武场去,看到护卫队的兄弟们操练的极有章法。各队在进攻防守上,攻的迅猛,守的有序,各式军阵演练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说起这个话题,骞韬略带遗憾地望向李峻。 “我们那边就差多了,每每与人对敌时,全凭族中弟兄们的勇猛,全无战……” 骞韬说到这,一时间忘了如何说了,赶忙问向郭方:“郭方兄弟,你说的那叫战什么来着?” “是战术方略。”郭方笑着应答。 “对,就是战术方略,我们就是没有战术方略。” 骞韬重复地说着,随后又带着恳切地眼神望着李峻。 “庄主,虽然我族人离坪乡远了一些,但他们也都知道您为我们做的一切。” “如今,杨氏不敢再随意地凌辱我们,固然是我们敢打了,但没有庄主的钱粮与武备,我们是无法与之硬碰的,这些我的族人都明白。” “他们都敬重您为人豪迈,重情义。我们羌人便是这样,对于情义是要重于生命的。” “所以,我们希望能跟着庄主,可又路途太远,我们又有太多的妇孺与老人,我们……” 骞韬的话有些乱,说到最后连自己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你想让我帮你训练你的族人?”李峻直接说出了骞韬想法。 “庄主,我...是有这想法,其实我早就有这想法,就是一直不敢提出来。” 说到这,骞韬搓了搓双手,声音略有了低沉。 “我知道这个要求过分了。庄主重情义、有大恩于我们,但骞韬与族人终究还是外人,并不是你们李家庄的人,不能也不该再有什么非分之想。” “哈哈哈” 李峻笑了起来,随后站起身望向骞韬。 “外人?你现在不就在我李家庄吗?如何就成了外人?若真是外人,我李家庄又怎会让你留宿庄内随意走动?你在庄中这么久了,可有人将你当作外人了?” 骞韬听李峻如此说,咧嘴笑着致歉:“是骞韬说错话了,庄主莫怪骞韬。” 李峻笑着摆了摆手,口中说道:“是该有些操练的,如此也能少些伤亡更有战力。不过,我是不能去,让郭方跟你回去如何?” 见骞韬满眼惊喜,李峻又赶忙说道:“哎,别急,这事还要问问郭方的意见,我不能替他做主。” 郭方听李峻说让他去仇池,先是一怔,随即将目光望向兄长郭诵。 “郭方,二郎与我商议过这件事。开通商道后,咱们郭家也想在西边做些生意。本来父亲是想让我过去的,你如果愿意,我跟父亲商议一下,让你代我去那里。” 对于郭诵的话,郭方尚未做出回应,一旁的骞韬却兴奋异常。 “郭方兄弟,你...你应愿意的吧?要是你能过去,我将族中人手全都交与郭方兄弟,让他们听命于你,我骞韬就给郭方兄弟做个副将。” 听着骞韬的话语,郭方依旧没有应答。 他将目光再次望向郭诵,想要再一次征询兄长的意见。 “二弟,你也长大了,有些事情不需要大哥再给你拿主意。庄主觉得你有本事,也有能力帮骞韬练好他的族人,才会让你去的。你的事情还是要你自己做决定,没人会强求你。” 郭诵说着,抬手在弟弟的肩头拍了拍。 李峻也一直在看着郭方,此刻也开口道:“郭方,这件事没有与你提前商议是我的错,但还是要看你的决定,不要为难。” 郭方摇了摇头,望了望屋中的每一个人,忽然笑了起来。 “我要去,给我一年的时间,我郭方必会将骞大哥的族人操练成一支无人可敌的铁骑军。再给我两年的时间,我郭方定会助骞大哥打下山城,掌控仇池山。” 听了这话,屋中的人笑了起来。骞韬更是一把揽住郭方,不住地拍打着郭方的肩膀。 郭方是庶出,年纪也小了郭诵一岁,但他的雄心却丝毫不弱于兄长。 孩童之时,他则希望自己能成为军伍之人。 长大后,他就更希望能像兄长一样驰骋疆场,像李家二郎一样领万千兵马,杀敌于阵前。 当年,兄长郭诵跟着李家二郎去洛阳,去秦州,去雍州,这都让少年人羡慕不已。 那时,郭方多么希望兄长能带上他,李家二郎能带上他。哪怕只是做个牵马之人,能留在军中也是好的。 虽然被拒绝,但留在家中的郭方并没有气馁。他苦读兵论,习练武艺,希望能让兄长与李家二郎知道他的本事,将他留在身边。 适才,当郭方听到李峻让他去仇池,去练兵,去练近四千余人时,少年的心激动不已,也是不敢相信。 他愿意去,他也想去,想要去证明自己。 “郭方,你想的我知道。要记住,让你去,是因为我与你兄长觉得你会做一个兵权谋家,而不是做兵形势家,更不是鲁莽之辈。” 李峻望着因激动而脸色潮红的郭方,笑了笑,继续道:“你时刻要记住,骞兄弟的身后还有几千的妇孺老弱,万万不要将她们害入绝境。” 听着李峻的话,郭方激动的心平静下来。 看了一眼依旧兴奋的骞韬,郭方点头道:“庄主请放心,郭方事事都会谋定而后动,会与骞大哥多做商议,也随时与庄主保持联系。” “知道你会如此,我才放心让你去。” 李峻点了点头,略做思忖道:“这几日,你从护卫队选出百人与你同行,至于钱粮与消息传递方面,苟掌柜会安排。” 与郭方交代妥当,李峻对骞韬笑道:“这下满意了吧?不再说自己是外人了吧?” 骞韬心满意足地笑道:“我就说庄主不能厚此薄彼,都是庄主的兄弟,怎会看我们一盘散沙却不施以援手呢?不过,要是也能让我当个中队长什么的,那就更好了。” 江霸拍了骞韬一巴掌,口中笑道:“如何?你这是想要将哥哥的差事也抢了去吗?” 骞韬大笑着连连摆手,口中说着不敢,惹得大家一阵好笑。 众人笑罢,李峻伸展了一下双臂,望着大家。 “好啦,这事先这么定下来,具体的事等过完年再说。如今快入年了,明天大家一起到平春城去采购些年物,顺便找张景他们到东颐楼喝秦州春酿,如何?” 一听明日要入城吃酒,大家都赶忙应声称好。 大雪寒冬的这个上午,温暖的正厅内,众人谈论话题先是从东颐楼的酒香,继而又转到庆云阁的佳肴,最终还是转到了男人间最爱的话题上。 这些话题,若是凤琴苑中的姑娘听来,也不过是娇媚地一个扭身。 然而,正是那想象中的娇媚,想象中的扭身,却让雪中的枫堂里传出了阵阵的大笑之声。 第二十二章:桑间小筑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夜晚时分,漫天的大雪终于缓了下来。 刺骨的寒风卷起了空中未落的雪花,肆无忌惮地冲击向每一处可及之地。 此刻,房檐廊角以及花木枯枝上,落了几天的积雪被吹落在地。 随即,落雪又被旋空而起,似一道薄薄的雪幕般扑面而来,让人一时难以呼吸。 李峻成亲后并没有搬至别处,依旧住在原来的西园。 西园与李云氏的居所同在一所庭院中,由一座顺地势起伏而建的廊桥所通连,廊桥的尽头转过一道月亮门也就到了。 西园并不太大。 正房前是一个宽敞的院子,一些花草树木种在院子的角落处,此时早已被白雪覆盖,看不到本来的面目。 两间厢房分列在院子的两侧,一间用于堆放了杂物,一间则是陪嫁过来的黛菱与翠烟的居所。 厢房处,各有一廊道通向后院。 说是后院,也不过是由一条三人宽的过道与横向靠山房组成。 原本,靠山房中也是堆放了一些杂物。 成亲后,李峻将那里收拾了一番,作为休憩、看书、喝茶、闲话之所,并起名为桑间小筑。 今夜,长姐李耹不曾返回郭家,郭诵与郭方也便没有离开,兄弟二人留住在了桑间小筑。 此刻,小筑的厅房内正弥漫着浓郁的酒香。 这酒香不同于东颐楼的秦州春酿,是一种淡淡的果香,又夹杂着似是岁月沉积下来的窖藏之味,让人闻之心怡不已。 与酒香相伴的,则是一阵阵诱人的烤肉香气。 香气来自于厅房门前的炭炉,炭炉上的石盘中摆了几大块切好的羊肉。浸了香料的羊肉在石盘的高温煎烤下,正“吱吱”地冒出了油。 羊肉是李峻提前准备好的,主意也是他出的,烤肉的活也自是他来做了。 其实,李峻之所以要亲自来做,是他不想吃到所谓几分熟的烤肉。他要确保羊肉能百分百的全熟,那样吃到肚子里才会安全。 聚餐的人不多,郭诵、郭方,还有妻子裴璎以及两个小丫鬟。 这个时代,男女之间是有许多禁忌的。 《语出礼记内则》中便有“七年,男女不共席,不共食”一说。 李峻不能不顾及这个时代的世俗礼规,因为它早已根深蒂固到了每一个人的思维中,并非是一朝一夕就能转变。 然而,李峻又不愿出现自己吃肉,妻子闻香的状况,这对璎儿来说是不公平的。 因此,他便让大家都留在厅房内,只是分成了男女两桌,就算是不共食了。 其实,屋中的男女虽然有着辈分与身份上的差异,但在年岁上都是不差一二的。 郭诵经常与李峻在一起,与裴璎也较为熟络。 礼节上,他一直都保持着恭敬,但交谈中倒也轻松,并非是过于拘谨。 郭方则不然,他与裴璎接触不多,又极为地守规。每每裴璎与他说话,他都要垂目敛神,毕恭毕敬地作答,让门口烤肉的李峻暗自发笑。 烤好一些肉后,李峻用小刀切割了一下放在两个木盘中,端回屋子摆在了地桌上。 他一边与郭诵、郭方说着话,一边用筷子夹起了一小块肉,放在嘴前吹了一下,转身递送到了裴璎的嘴前。 裴璎没有想到李峻会喂她吃东西,并且是在几人的注视下这样做。这是她从没有想到过的事情,也是当今礼俗中绝无仅有的事情。 裴璎有些羞涩地望了李峻一眼,见其依旧举着竹箸侧着头与郭诵说话,未有任何做作之嫌。赶忙用衣袖掩嘴,张口接了过去,并用肩头轻撞了一下自己的郎君。 李峻感觉到裴璎碰了自己一下,回头见裴璎吃了肉,开口问道:“滋味如何?是不是火候大了些?我就是想要烤得熟一些,免得吃坏了胃肠。” 裴璎掩嘴细细地嚼着,眼角弯弯地望着李峻。趁人不注意,她俏皮地皱了一下鼻子,将身子转了回去。 不曾想,两个丫鬟一直都在看着眼前的一幕温情,并在抿嘴偷笑,这让转过身的裴璎不由地红了脸。 李峻没有觉得这样的做法是一种矫情,夫妻之间哪里有什么矫情不矫情的?喜欢就去做了。 李峻笑着转回身,对着郭方说道:“你能答应今日的事我很高兴,但有几句话我要和你说说。” 郭方见李峻有事要谈,赶忙放下了竹箸直身倾听。 李峻知道郭方的习惯,也就随他。 “日后,你到了仇池,练兵是大事,也是最主要的事,万不可轻易与人动兵,尤其是与山城的杨茂搜,这个你一定要记住。” 郭方没有说话,只是重重地点着头。 “你到仇池要做的事情不是件容易的事,你要有心理准备。” 李峻望了郭诵一眼,郭诵也是点头赞同。 “你去仇池是要练兵,更是要练出一方势力来。这方势力不是要称王称霸,而是要在坪乡有难时,仇池能够成为大家的避难之所,这才是让你到仇池的关键。” 郭方依旧没有说话,依旧是重重地点着头。 见郭方神色凝重,李峻笑了笑。 “你想要做的事就去做,但要与骞韬多商议,毕竟你需要他的支持。另外,我这里有一句话要送给你,那就是 “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 直到李峻的这句话说出,郭方才郑重地开口道:“高筑墙,广积粮,这意思郭方明白,但郭方是跟着兄长,跟着庄主,郭方永远不会称王。” 郭诵看着弟弟,一把将他揽在了身边,大笑了起来。 “我的傻弟弟,二郎的意思,就是让你别在那里早早地冒头,惹得人家都来打你。仇池那里有什么王要当呀?你要是当了王,咱们郭家岂不是成了逆贼吗?” 听着兄长的话,郭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抬手挠了挠见了汗的额头。 “好啦,不说这些了。今夜,咱们是喝酒吃烤肉的,来,咱们饮上一杯。” 李峻笑着,向着屋中几人举起了酒杯。 郭诵与郭方闻言,也是笑着一同举起了手中的酒盏。 裴璎坐于另一桌边,身子却紧靠在李峻的一侧。见夫君举杯在手,也是笑盈盈地抬起了手中的水晶杯。 水晶杯壁映射着烛光,显出蓝莹莹的光芒。 黛菱与翠烟两个小丫鬟跪坐在裴璎的侧对面,望着自家姑娘与姑爷,也都抿嘴笑着拿起了酒盏。 这时,郭诵发现了李峻与裴璎二人手中的水晶酒杯,笑着问:“二郎,为何你夫妇二人的酒盏与我们都不同呀?” 裴璎笑着没有答话,李峻却故作得意道:“那是自然喽,既然是葡萄美酒,那自然就要用夜光杯了。” 说到夜光杯,李峻想起了王翰的那首凉州词,也就随口吟道:“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本就是随性而念,只为了应景,李峻并无半分的卖弄之意。 然而,诗刚一念完,李峻便发现大家的眼中都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就连朝夕相处的妻子也是满眼惊讶,微张朱唇。 若就诗词而言,李峻并没有什么高的造诣,就是在前生的世界里,他也从没有对诗词做过什么研究。 曾经的他是一个军人,并不是整日捻笔浓墨的文修。能念出这首凉州词,是他在学生时代就学过,也就记下了。 当今这个朝代也有诗词,但大多的诗人与词人都是出身于名门望族,他们多以儒家思想为主体,又揉合了浓厚的佛教意识和老庄的思想。 如此境况下,那些文人所作出来的文章通常都有着极为玄佛之风,飘逸而虚无。没有了前朝的建安风骨,更没有这首凉州词中的那种豪迈与旷达的气魄。 当然,当下的诗文是个什么样子,李峻并没有研究过,自然就感受不到别人眼中的震撼。 一首诗词的赋出需要一定的文学底蕴,一首好的诗词则更需要极高的文学功底。 在大家的眼中,李峻固然就如诗中所描述的那样,是一个驰骋疆场的豪迈之人,但这并不能表明他就会写出这样的诗词。 李家二郎是武将出身,按理说不应该具备如此的文学修养。 然而,就在这不应该中,这首不应该出现的诗,就如此随意地从李峻的口中说了出来。 怔了半天,郭诵将酒盏中的酒一口饮尽,迟疑地问:“二郎,这诗出自你手?” “啊?”李峻有的发蒙,不知该如何回答。 “真的是你写的?”郭诵不敢相信地寻求确认。 “啊?!”李峻的回答开始含糊。 不等李峻解释,郭诵又自饮了一盏,开口认同。 “定是出自二郎之手。当年跟随梁王平叛齐万年,二郎你带我双骑闯营,人家那是多少兵马呀!咱俩就那样冲了进去......还记得吧,二郎?” “嗯?...啊,记得。” “乱军之中,二郎,你依旧斩了齐万年的头颅,那等气概,就如这诗中所说的一般无二。” 说罢,郭诵豪迈地笑了起来。 自打李峻病愈之后,郭诵早已习惯了李峻的一些改变。 既然李峻病愈后能通玄学,能通锻造,能通巧技,那通了诗文又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只是这一通就成了大家,多少让郭诵有些嫉妒,恨不得自己的头也能被枪柄来那么一下。 此刻,郭方听着兄长的讲述,品味着诗中的意境,想象着那两匹战马冲杀在敌营中的情景,不由得心潮澎湃,更加地崇敬起李峻。 裴璎没有说话,眼中也没有了什么惊讶,只是笑望着李峻,心中满是甜蜜之意。 世间女子都希望自己能找个如意郎君,那什么样的郎君才是如意的呢? 裴璎也说不清楚,但她就是觉得自己找到了。眼前的这个郎君,就是一个真心疼爱她且文武双全的如意好郎君。 李峻没有去解释这首诗的来历,他根本就无法解释清楚。 四百年后才会出现的诗与作者,让李峻来解释,如何说?如何解释?除了荒诞与通玄外,找不出更好的理由。 然而,若将这荒诞与通玄作为理由,那自己不是痴傻,还会是什么呢? 如此之下,李峻也就默认了,反正谁也不会知晓。 此后,喝酒、吃肉、听雪、闲聊,一直持续了很久。 如此的寒夜里,桑间小筑中却是闲情逸致,不时有笑声传出,隐没在雪夜寒风中。 深夜,卧房中的暖床上,仅穿一件肚兜的裴璎半伏在李峻的胸膛上沉沉睡去。 如锻的秀发散乱地铺在李峻的胸前,潮红未退的娇颜被秀发遮挡了大半,露出的嘴角不时带出了梦中的笑容。 李峻抬手将胸前的秀发拢在裴璎的背后,将厚实的锦被向上拉了拉,盖住了酣睡的裴璎。 随后,他将手放在锦被下那光滑的背上,轻柔地抚摸着,闭上双眼思虑起今日的事来。 更早些的时候,李峻就与郭诵商议想让郭方去仇池练兵。 其实,李峻一直就有这样的想法。 从武装骞韬族人的第一天起,他便想让那些人成为可战之兵,可用之兵,可掌控之兵。 可战,可用不难,难在可掌控,这就需要一个李峻信任的人到那里去。 郭诵应该是最佳的人选,但如果让郭诵去,意图就过于明显了,反倒不好。因此,李峻选择了郭方。 人选好了,如何将郭方派进去是个问题,贸然行事会适得其反。 故此,李峻让江霸与郭方一同陪着骞韬,带他在庄中四处闲逛,尤其是带他到演武场看护卫队的演练。 个人的勇猛与军阵的威势是截然不同。 护卫队近二千人的兵骑操练与战法变换,让骞韬感受到了排山倒海的气势。护卫队严格的队规以及队员间的深厚情谊,又让骞韬觉得这二千人是一块不可分割的铁板。 这块铁板随时都会聚凝成一柄重若千斤的大锤,将挡在它面前的一切砸得粉碎。 这种感受骞韬有了,这种感受也是李峻想要给他的,也便有了今日的顺水推舟。 选择郭方,李峻是经过再三斟酌,也与郭诵反复商议才定下来的。 通过一段时间的观察,李峻发现骞韬与郭方两人的交往甚好。 骞韬极其崇敬郭方的兵论与为人,这为郭方进入仇池练好兵,以及未来的掌兵打下了扎实的基础。 另外,郭方虽说年纪不大,但处事论兵都较为沉稳。由郭方在那里掌兵,未来的一段时间内骞韬部都不会出现太大的麻烦。 起初,对于李峻的安排,郭诵有过不理解。 他不清楚李峻为何如此在意仇池,如此在意骞韬以及他的族人。 固然情义是一方面,但郭诵觉得应该不是情义那么简单。 对此,李峻没有过多的解释,只是笑着说了一句“仇池挺好的,我喜欢那个地方。” 就是这句话,让一直跟随李峻的郭诵明白了。 有些事情不需要说得太多,彼此心照不宣也就可以了。 其实,李峻对身处的朝代了解不多,但还是知道一些。 他知道这是个群雄逐鹿的时代,也是一个鬣狗夺食的世界。 在这个世界里,无论是谁都将成为彼此的猎物。平民百姓则更是那待宰的羔羊,随时随地都会被撕裂分食。 李峻想过带着家人逃到江南去,去那里躲避即将到来的灾难。 然而,他不确定未来的江南是否与历史记载的一样,他不愿将命赌在一个不确定的因素中。 另外,即便未来的江南如史书记载的那样,也都是战乱频发,不过是比中原少死些人罢了。 李家并非显贵,过去也仅是一只肥了些的羊,迟早都是要被吃掉的。 这就如同一个人被一头饿狼追赶。 无论你怎么躲怎么逃,它都会无时无刻地威胁你,想要咬断你的喉咙,让你活在无比的惊恐中。 唯一解决的方法就是你要找到一根木棒,然后返身迎上去,将木棒死命地打在饿狼的头上,直到它再也构不成一丝一毫的威胁。 李家庄护卫队便是李峻找到的木棒,骞韬及他的部属会使李峻手中的木棒更加粗重。 当危险来临时,李峻希望这根木棒能发挥出作用,能击碎饿狼的头颅,让自己、家人以及身边的所有人活下来。 夜深了,屋外的雪急了起来,簌簌的雪落声传进了屋内。 李峻垂眼望着熟睡的裴璎,笑了笑,也渐渐地进入了睡梦中。 第二十三章:逛街的烦恼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冬日,平春城没有了以往那种人来人往的喧闹。 寒冷的天气与连日的大雪,让城中的人们懒于行走在东阳大街上,原本人流拥挤的街面冷清了不少。 虽然有了几分冷清,但终究是已临岁末新年将至,大户人家还是要出门采购一些年物。 对于商铺而言,这便是旧年里最后的生意。 故此,各个铺子的伙计们都拿出了看家本事,极力向客人推销着自家的商品。 其实,李峻与裴璎并没有什么东西要买,他们只是想随意地看一看,走一走。 现代社会中,有些人就喜欢这样流连在各大商场中。 他们并非是要去买什么,只是在享受着逛街的过程,然后才会在这一过程中寻找自己感兴趣的东西。 当下,李峻与裴璎也是如此,只不过裴璎在这一过程中更显得尤为惬意。 男人陪女人逛街,这在现代社会是一个必须的条件。 作为男人,这个条件无论你愿意与否,都必须做出任劳任怨的姿态,最后还要故作不走心地掏出钞票。 然而,在当下的这个朝代,这种情况是少见的,准确地说应该是罕见。 男尊女卑的世俗完全杜绝了这一情况的出现,即便是婚嫁成亲的夫妇,也不可能更不敢让自家的夫婿跟在后面拎包付账。 不过,此时此刻,这一状况就是不合常理得出现了。 芳菲斋,是一家专门的经营女人物品的铺子,位于东阳大街的东段。 铺子并不临街,是在名为灿锦的巷子里。 灿锦巷并不深,若是走出巷子再向北行一个时辰,也就到檐马台了。 芳菲斋门口,裴璎对李峻嫣然一笑。 “二郎,我与黛菱进去看上一眼就出来,还要烦劳二郎再等妾身一会儿。” 今日上午,裴璎的这句话已经说过多遍,就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这里好像是卖女人饰物的,我不便陪你了。你自己选一些喜欢的,不赶时间的。” 李峻抬眼看了看铺子的招牌,赞同地点了点头。 裴璎笑着走进芳菲斋,丫鬟黛菱也是抿嘴偷笑地跟了进去。 站在门外,李峻背负着双手,先是左右地看了看,又在门前踱了两步。 最后,他将目光落在了捧满大包小盒的丫鬟翠烟身上。 翠烟是陪嫁过来的丫鬟,年纪要比黛菱小一些,跟裴璎时间并不是太长。 小丫鬟一直很乖巧懂事,裴璎也将她作为了贴心之人。 然而,真要论起关系的远近,裴璎还是要与黛菱更近些。 一上午,裴璎零散地买了不少东西,多数都是翠烟一个人拿的。 虽说都是些不重的小物件,但多少还是有些分量,再加上一路走一路停,小丫鬟有些吃不消,额间鬓角已然有了汗水。 李峻看出了翠烟的疲累,对妻子的厚此薄彼也有几分无奈。但这是她们主仆之间的事,李峻不便插手去管这样的事情。 终究是心头有些不忍,再加上翠烟在李峻的眼中也是个不大的孩子,李峻还是决定中和一下待遇上的不平等。 “累了吧,来,给我吧,你歇一会儿。” 如此说着,李峻暗自苦笑地要去接过翠烟手中的东西。 小丫鬟闻言,赶忙挺直了身子,倔强地摇了摇头:“不用的,姑爷,不用的,翠烟能拿动,翠烟很有力气的。” “你这个小丫头就是太懂事了,小小的人拿这么多东西,能不累吗? 看着倔强的小丫鬟,李峻笑着摇了摇头,一件一件地将翠烟手里的东西取了过来。 “去吧,你也进去看一看,选些需要的东西,钱不够了就跟你家姑娘说,她会买给你的。” 这一上午,翠烟没有选过一件物品,这个年纪的小女孩怎会不喜欢新奇物呢?要说没有委屈,李峻绝不相信。 听姑爷如此说,翠烟先是有些惊慌失措,一句句地说着“不用的,不用的。”来拒绝。 又见姑爷微笑地点头示意,小丫头的一双大眼睛湿红了起来,小嘴也是瘪了瘪,最终还是笑着跑进了铺子。 无论是黛菱还是翠烟,她们都是陪嫁过来的婢子,在李峻的面前也就是下人。 然而,李峻不愿将她们当作下人看待,他觉得两个小丫头太小了,还只是两个十三四岁的孩子。 此时,尚未到正午,虽然人不多,但还是会有人来往于巷子中。 途径的行人见到站在店门外捧着一大堆东西的李峻,姑娘家的总是要低头窃笑暗暗讥讽,男人们则会投以轻蔑之色拂袖而行。 对于这些异样的眼神,李峻并不放在心上。 陪自己的妻子逛街,并不是什么出格的事。 每个人都有各自的想法,没有任何人有资格将自己的意识强加于别人的身上。 通俗点说,也就是你不喜欢我,我还讨厌你呢! 另外,李峻也确实想要这样做。 因为,在他的那一世,直到生命的终结,都没有机会这样做过。 等了好一会儿,李峻抬头看了看天空那有些昏黄的太阳,估算了一下时辰,觉得郭诵与张景他们应该到东颐楼了。 随后,他低头瞅了一眼怀里的东西,又向店内望了望,轻笑地摇了摇头。 “唉,不论现代还是古代。女人都是购物狂啊!” 就在李峻心生感慨之际,巷北口处突然跑进了四个人。 他们奔跑的速度极快,再加上巷道本就不长,李峻不及躲闪下被撞个满怀,手中的东西也撒落了一地。 李峻皱了一下眉头,看了看那几个人,没有多说什么,低身去捡拾地上撒落的物品。 “怎么的?撞了老子,连个屁都不会放吗?”一个粗鄙的声音在李峻的头前响起。 李峻抬头望了一眼走到身前的男子,并没有说话,再次低身拿起一个掉落的锦盒。 说话的男子身形魁梧,满是横肉的脸上长了络腮的短须,一双牛眼正瞪着弯身的李峻。 “呦呵,你他娘的是个聋子呀?还是个傻子?你撞了腾爷爷,怎么的?就像没事了是吧?” 自称姓腾的男子说着话,向身边的三人递了一个眼色。 那三人会意,即刻与腾姓男子一同将李峻围在了中间。 “你有什么问题吗?” 正欲起身的李峻停了一下,将手中的东西重新放回到地面,起身问向腾姓男子。 “你他娘的撞了老子,还问老子有什么问题?你是不是傻呀? 这句问话让那男子愣了一下,随后狞笑地继续道:你也不打听打听,在这平春城中有他娘的谁敢碰我腾彪身上的一根毛?你真是活的不耐烦了。” 腾彪是谁,李峻不知道,也懒得从记忆里搜寻。 从言语与样貌来看,这人以及他身边的三个人应该是城中有些背景的泼皮无赖。 这种人哪里都会有,什么时代也都会有,就像是垃圾一样总会不停地冒出来。 “然后呢?你想要怎么样?”李峻问了一句,脚下似是无意地向前走了半步。 巷子里的空间本就不大,腾彪那霸道的嗓音又是极高,让店铺里的裴璎听到了动静,赶忙带着两个丫鬟走了出来。 见李峻被几个无赖围住,裴璎大声地呵斥:“你们干什么?光天化日的,你们还有没有王法了?” 裴璎终究是久居闺阁之人,世道的阴险她了解的并不多。在她的心里,王法应该还是有威慑力的。 腾彪见说话的是一名貌美的少妇,其身边还带着两个可人的丫鬟,不由地心生邪念,口中也便说出了龌龊之言。 “哟呵呵,这是谁家的小娘子呀?长得这般让人疼。怎么?是怕你相好的挨打吗?来,只要让我睡上一睡,我就饶了你这……” 腾彪口中的话尚未说完,李峻突然再向前踏了半步,双臂骤然抬起,两掌猛地击打在腾彪的双耳之上。 陡然间,腾彪觉得脑中一阵剧烈地震荡。霎那间意识全无,脑中一片空白,就连眼前的事物都模糊不清。 然而,李峻的手上动作却是未停。 击打之后,李峻将左手即刻回撤护在胸前,右手手掌半握,用掌根处极速地推向腾彪的咽喉,重击在了他的喉结处。 下一秒,腾彪的下颚因受重力而瞬间闭合,咬断了未及收回的舌尖,一口鲜血从口中喷了出来。 腾彪痛苦地后退了几步,手捂着喉咙倒在地上,满是鲜血的嘴里发不出半点声音。 这一切来的极快,直到腾彪吐血倒地,其余的三名泼皮才有了反应。一名高个的泼皮咒骂着,抡起拳头向李峻的面门砸来。 拳风入耳,李峻将身子略低了一下,随即侧转用左手挡住了砸来的拳头。右手化掌为拳狠狠击打在那名男子胃部。 重击之下,那男子惨叫了一声蹲在地上,口中吐出了一大坨的污秽之物。 剩下的两个泼皮见李峻的身手甚是了得,先是一愣,随后转身便跑,口中喊道:“腾爷,小的去喊人。兔崽子,你打了腾爷,今天就把命留在这平春城吧。” 裴璎听说过李峻的勇猛,却从没见李峻施展过武技。眼见着李峻在眨眼之间就击倒了两名壮汉,这让她大为震惊。 震惊之余,裴璎想要赶快离开此处,赶忙拉起李峻的手臂,急声道:“二郎,咱们快些走。” 李峻望着跑远的两名泼皮,又转头看了看躺在地上的腾彪,感觉这事有些麻烦。 因此,他低身捡拾了一下东西,抬头道:“去东颐楼吧,郭诵他们应该过去了。” 说完,李峻带着裴璎主仆三人出了巷口,朝东颐楼的方向奔去。 第二十四章:以命换命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此时,东阳大街上的人稍显多了些。 但人们的脚步依旧匆匆,似乎都被这冬寒所迫想要急着赶回家中,没有谁会去在意行色匆忙的主仆四人。 向前急行了一会儿,李峻听到身后响起嘈杂的脚步声,并不时地有咒骂声传来。 转头望去,只见三十几个手持棍棒的泼皮从远处急追而来,中间之人正是步伐有些凌乱的腾彪。 对于这些人,李峻并没有放在心上。 就算自己一个人,即便是不能将他们全部打倒,也不会让他们对自己造成任何伤害。 多年的军事训练与实战经验让他有这个自信,也有这个能力。 可眼下的状况却让李峻有些担心,身边的三名弱女子是他的软肋,他没有信心能完全地护好她们。 因此,李峻对裴璎急声道:“璎儿,你快带两个丫头奔去东颐楼,我在这挡住他们。” 裴璎知道自己与两个丫鬟是李峻的累赘,但她不想将郎君一人留在危险中。 因此,她咬了咬牙,对着两个丫鬟喊道:“黛菱,翠烟,你们快些跑去东颐楼找郭诵,让他带人来救姑爷,快去。” 说完,她推了一把有些吓呆的黛菱,催促赶紧离开。 翠烟知道事情紧急,不容耽搁半点时间,赶忙拽着黛菱的胳膊向着东颐楼的方向跑去。 李峻望着站在自己身侧的妻子,皱眉地摇了摇头。 随后,他将裴璎推进街边的一家店铺中,低声正色道:“裴璎,你不准出来,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准出来,知道吗?” 此时,裴璎的眼中满是焦急的神色。 听到李峻如此说,她先是倔强地摇了摇头,随后带着泪水将头点了一下。 李峻伸手将裴璎搂在怀里抱了抱,转身拿起门边的一根粗杆扫帚走回到街中央。 一脚踹断扫帚的前端后,李峻将带尖的木棍留在了手中。 此时,街面上的行人看到腾彪一群人气势汹汹地奔来,纷纷地避让于道路的两侧。 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好奇之心促使他们驻足观望。 腾彪的意识已经恢复了过来,但嘴里的鲜血依旧在流着。他并没有走在最前,李峻的身手让他的心里有了极深的阴影,更有了些惧怕。 然而,他必须要杀死李峻,这既是为自己报仇,也是一道必须执行的命令。 “给我打死他。” 远远地,腾彪手捂着喉咙,用着极其恶毒的眼神望着李峻,嘶哑的声音中有些含糊不轻。 腾彪的一声令下,三十几名泼皮叫嚣地冲了上来。 这三十几人中,多数人都是持有棍棒。 有一名身材中等的泼皮手中拿了一把长柄大刀,大刀的刀刃已开,挥舞间带着森森的寒意。 对方的人终究还是多了些,李峻在乱棍之下也有躲闪不及,身上多少地挨了几下,肩膀也被划出一道口子,鲜血渗出了衣外。 躲避,反击,再躲避,再反击。 混战中,李峻的目光始终盯在那个使刀之人的身上,几个腾挪后靠近了那人。 原本使刀的泼皮怕伤到自己人,不敢大力地劈砍。 此刻,他见李峻竟然自己送上门,泼皮狞笑地将刀挥起,向着李峻的头上劈去。 长刀劈来之时,李峻急向侧一闪,避开了刀锋。 下一瞬,他的左手猛地抓住长刀的刀柄,持有木棍的右手即刻向前刺出,将木棍锐尖的前端狠狠地扎进了泼皮的大腿内侧,并用力地旋转了一下。 陡然间,泼皮的大腿动脉处喷出的鲜血如泉涌一般,溅红了地上大片的白雪,长刀也被李峻夺了去。 夺刀之后,李峻本能地将长刀舞了一个刀花。随后他双手握住刀柄,将一把长刀横在了身前。 血的殷红有时会让人产生恐惧,有的时候也会激发人那最原始的兽性。 当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时,几十名泼皮踏着地面上的血红雪白,口中大叫地扑了上来。 长刀在人群中挥舞,但李峻并没有肆意地砍杀,只是将刀背或刀身砸在冲来的泼皮身上,每一个起落间都有泼皮被砸翻在地。 之所以如此,是李峻真的不想杀他们。 这些人是恶人,行事也的确让人憎恨,但李峻觉得他们并非都是该死之人,杀死他们的也不该是自己。 这里并非是战场,自己也没有处在死地求生的境况中,曾经所受到过的训练与教育让他无法对这些人痛下杀手。 另外,李峻还觉得自己不能就如此地在城中杀人。 这会带来麻烦,会给李家庄带来麻烦,现在并不是惹麻烦的时候。 刀未见血,但刀势凌厉。 每一刀的刀背都砸在了泼皮的脸上,每一刀的招式变换下都会有人吐出带血的牙齿。 一时间,十几名泼皮被打倒在地,痛苦地哀嚎不已,剩下的人也都心生惧意,不敢轻易上前。 李峻会使刀,但那是军用匕首或军刺的对敌运用,像现在所用的刀式,他从没学过。 或许是触类旁通,或许是身体的本能,又或许是身体机能的某种记忆。 总之,李峻现在所使出的每一招每一式都是那样地流畅自如,仿佛习练了经年,又仿佛是与生俱来。 当李峻为自己所使的刀法感到迷惑与欣喜的时候,在街对面的店铺里,一双秀目也正在望着他,望着他那纯熟而精湛的刀法。 此时,腾彪并没有冲上来厮杀,而是选择站在了最后。 看着自己的手下一个个地被砸翻在地,他口中不停地咒骂催促着,喉咙处那灼烧般的疼痛让他几近无声,每一次都要花费巨大的气力才能嘶吼出来。 李峻,李世回,腾彪知晓这个名字。李家二郎的武技,他也是清楚得不能再清楚了。若是以往,他绝对不敢招惹半分。 然而,今日却是不同。 今日必是一个你死我活的决断,无论怎样他都得杀掉李峻。 因为腾彪清楚,这个决断并非是取决于他与李峻,而是来自另一个能要他命的人。 裴璎看见了李峻身上的血迹,她知道二郎受伤了,但她不知道自己的二郎到底伤在哪里?伤得又有多重? 她想看的仔细些,更是想看看郭诵他们到底来了没有? 因此,焦虑的她忘记了李峻的叮嘱,身子不由地走出了店铺,站在了铺子的门前。 同一时刻,腾彪发现了裴璎,犹如发现一块绝世珍宝般得欣喜若狂。 他望了望前方正在激战的李峻,狞笑地将身子向后退去,不为察觉地退到了围观的人群中。 随后,腾彪不动声色地穿过人群,靠向了正在焦急流泪的裴璎。 裴璎的身边站了不少人,有些是路过的,有些则是面馆中的伙计与食客。 这些人都是些好事之人,事不关己的情况下他们也就围观着,评论着,并不时地发出阵阵地惊呼声。 裴璎的双拳紧握着,指甲几乎刺入肉中都毫无察觉,她努力地抑制住身体的颤抖,焦急地向东颐楼的方向张望。 突然,一个高大的身影从身侧靠近,不祥的预感让裴璎起了警觉,但这个警觉已经晚了。 就在裴璎刚想逃离之时,腾彪那蒲扇般的大手瞬间紧扣住她的脖子,将她一把扯了过去。 腾彪的身形魁梧,立在裴璎的身后犹如一堵墙。 他的一只手抓在裴璎的头顶,另一只手则前伸地掐在裴璎的喉咙处,推着裴璎走出了人群。 铺子门前的骚动引起了李峻的注意,也就是那一瞬间,李峻的心沉了下去,也冷了起来。 “李峻,你他娘的把刀给老子扔掉。否则,老子就掐死你的婆姨。” 腾彪口中的话有些模糊,应是断了舌尖的缘故。但他的脸上却有了笑容,是那种自信且得意的笑容。 李峻将长刀的刀尖略微下低,转身望向了铺门前。 人群前,裴璎无助地站在那里。 一只大手正掐在她的咽喉处,让她原本光洁白皙的脖颈已经有些发青,脸色也因呼吸受阻而憋得通红。 望着李峻,裴璎的双眼中满是惊恐与自责,泪水正抑制不住地流出来。 正在此时,一根粗大的木棒从李峻的侧后方袭来。 李峻并没有转身,他依旧紧盯着掐在裴璎咽喉处的那只手,但手中的长刀却在陡然间斜劈了出去。 袭来的木棒断成了两截,与之一同断掉的还有一条手臂。撕心裂肺地哀嚎响起,只是瞬间便没了动静。 “放开她,我让你活命。”李峻的话简单而明确,眼中有了嗜血的凶光。 李峻动了杀心,这杀心源自裴璎的泪水与无助。 在这个时代的世界里,并没有多少人真正值得李峻去在意。 因为这副身体的原因,李家庄成为了李峻的家,李家庄中的人也就成为李峻值得在乎的家人。 然而,裴璎与李家庄的人不同。 裴璎是李峻娶回来的妻子,虽说是承袭了这幅身体的亲事,但李峻是真的喜欢裴璎。 他将裴璎视作自己的爱人,是这个世界里真正意义上的亲人。 死地求生,那应该是自己的死地,而不应是亲人的死地。若是裴璎身在死地,李峻觉得自己也便不用再求生了。 另外,还有一个原因让李峻心生杀意。 李峻李世回,这个名字在平春城乃至平阳郡都为世人所知。 这个名字曾是少年的督护,是少年的东明亭侯,是一刀斩断叛军首领齐万年头颅的人。 平春城中,没有人不知道李世回的武技,也没有人敢与李世回正面交锋,军中之人不敢,泼皮无赖更不敢。 原本,李峻觉得这个叫腾彪的人只是个无赖,并不知晓李峻这个名字。 然而,当听到腾彪喊出名字时,李峻知道这并非是寻常的挑衅欺凌,而是有意而为之,他也想出了腾彪背后的指使之人。 有的时候,你会遇到某个很讨厌的人,他就像八爪鱼一样用那腥粘的触手骚扰着你。 如果你想摆脱,最好的选择就是斩断他伸来的手,让他知道痛。 此时,李峻便想斩断这只伸来的手,让这只手的主人痛起来。 腾彪看出了李峻的杀意,刚才的那一刀劈出,他就知道李峻起了杀心。 见李峻一步步地向自己逼近,腾彪的心中更加慌乱,掐在裴璎脖子上的手颤抖地加了力气。 瞬间,裴璎的脸紫胀了起来。 “我再说一次,放了她,我让你活。否则,我杀你全族。” 李峻的眼睛直直地盯着腾彪,眼中迸发出了狼性地凶残,这份凶残让腾彪遍体生寒。 “你让我活?你不死,我便也活不成。” 腾彪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狞笑地继续道:“今天我就拼了,要么你死,要么她死,李峻,你自己选择。” 人生有时就是这样,总是有些事情发生,然后让你做出无奈地选择。 这种选择没有好与坏之分,只能是在坏与更坏中做出抉择。 以命换命,这种选择哪个更坏呢? 李峻没有再前行,他在脑中极速地思考着,想要找出一个两全的方法。但他也知道,从来就没有什么两全其美。 自己本就是一个死去的人,并不在意再死一次。可李峻不相信腾彪的话,更不相信操纵腾彪的那个人。 裴璎的脸愈发地紫胀,本是拼命挣扎的双手也无力地垂了下来,她已然处在了生与死的边缘。 突然,原本视线模糊的裴璎睁大了双眼,望向了身前两步外的李峻。 她的嘴角努力地挤出了一丝笑意,随后张了张嘴,无声地说道: “二郎,快走。” 李峻读懂了裴璎的唇语。 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的心如针刺般疼,疼得连握刀的力气都没有,长刀无声地落在了雪地上。 长刀落地,那就意味着李峻是真的放弃了,他想要放弃自己的生,换回裴璎的命。 第二十五章:真不是个东西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腾彪见到了李峻的放弃,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然而,就在他的笑容还未完全铺开之际,一把短刀悄无声息地递了过来,带着寒芒的刀锋抵在了他的咽喉处。 “放开她,我让你活命。”这句话李峻说过,但这次却是出自一个女人之口。 腾彪有些愕然地转过头,望向了短刀的主人。 在腾彪的眼中,一名身材匀称,顶盔披甲的年轻女将正望向他。 女将的眼神凌厉,果决,似乎只要他说一个不字,抵在喉咙上的刀就会毫不犹豫地割下去。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腾彪怔了一下,本能地将掐在裴璎脖子上的手劲卸了三分力道。 就在这三分力道刚卸下,裴璎费力地吸进一大口气时,抵在腾彪喉咙上的刀突然向内压进,瞬间又猛地抽离。 下一秒,腾彪双手捂住涌出鲜血的脖子,后退了两步,又踉跄地向前跪在地上抽搐,直到鲜血流遍了他身前的地面,才一动不动地死去。 事不关己的围观人群看到出了人命,后知后觉地惊叫着,躲避着,飞逃着,生怕沾到一星点的血迹便会惹下天大的麻烦。 一时间,街面上竟出现了冬日里难得一见的拥挤。 女将杀完人,将短刀上的血迹在已成尸体的腾彪身上蹭了蹭,收回到腰间的刀鞘中。 随后,她对着腾彪的尸体正色道:“命是自己的,不要相信别人的话,尤其是女人的话。” 这时,李峻早已将长刀握回手中,上前一步扶住了几欲跌倒的裴璎,同时也向女将投去了感激的目光。 见滕彪已死,一同而来的泼皮们顿时没了主心骨,彼此互望了几眼后便欲逃离。 不等他们逃离,郭诵与张景等人自东颐楼的方向急冲而来。护住李峻与裴璎后,赶来的众人便与泼皮打在了一处。 就在这时,长街东向处传来了一阵急速的马蹄声。 转眼间,一名骑马的武将领着一队军卒赶了过来。 来至近前,武将一声令下,百余名军卒便将在场的所有人都围在了中间。 “张景,梁志,你二人不在城门守卫,带人在此聚众闹事,莫非是想造反不成?” 骑马的武将厉声喝问,同时将目光望向了李峻与裴璎夫妇。 只是见到裴璎后,武将的眉头抖了抖,嘴角也无意识地抽动了一下。 张景听到问话,仰脸淡笑道:“督护,你这话张景可受不起,我只是听闻街中有泼皮行凶杀人,所以赶忙带人来查。” “至于梁志,也是属下怕人手不够,命人唤他策应而已。吴督护,你是觉得属下不该管此闲事吗?” 领兵前来的武将正是吴畿,他来的似巧,也正是时候。 吴畿是平阳郡的督护,司辖平阳军,又因郡治在平春城,他便监管了城中的一切安防。 眼下的这种状况,正是在他的职责之内。 吴畿听着张景的话,冷笑地点着头,望了一眼早已死去的腾彪,又瞅了瞅李峻手中的长刀,冷声道:“哦...若是这样,那便是无错。” 再次撇了一眼李峻,吴畿对着张景继续道:“既然有人行凶,且杀人于闹市之中。张景,本督护命你即刻拿下持械杀人者。若是拿下,便记你功劳,若有半点差池,必将你等一并法办。” 吴畿的算盘打得极为精妙。 在场的众人中,除了军械外,只有李峻手中所持的那把长刀算作利刃,而死在地上的腾彪,正是被利刃割断了喉咙。 如此之下,谁是持械之人?谁是行凶杀人者?也就不需要他明说了。 杀人,在本朝是重罪,是死罪。 若是能将李峻收监关押,就算不落个秋后问斩,吴畿也能在大牢中扒了李峻的一层皮。 更为精妙之处,缉拿李峻的这一责任却是与吴畿没有半点关系。 张景、梁志是李峻的兄弟,要是动手抓人,那便是兄弟反目。即便有人保了李峻的性命,这份怨恨也落不到吴畿的身上。 再则,若是张景出手,那张景、梁志二人就会在军中旧部里大失人心,吴畿便可就势彻底掌控平阳军。 若是他们不抓,这份不遵将令私纵凶手的罪名也就坐实,吴畿便可将张景与梁志踢出平阳军,甚至可以让他们家破人亡。 如此一石二鸟的计谋,让吴畿自己都觉得高明。 他有些得意地翻身下马,来至李峻的身前,故作痛心道:“世回,二郎呀,何事不能好好说?要如此冲动呢?虽说你我交情不错,但这杀人实属大罪呀!便是为兄也不敢徇私半分。” “唉...”说着话,他故作姿态地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声。 随后,吴畿冷眼地望向张景,厉声喝道:“张景,你还不动手抓人,难道是想徇私枉法吗?” 张景并没有回话,而是望了一眼梁志,两人同时将手放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此刻,抓与不抓,并非在张景与梁志的考虑中。 他们两人的想法与郭诵几人一样,只要有人敢动手,他们便会第一个拿下吴畿,提着他的人头反出平春城。 对于当下的情形,李峻看得明白,解释与分辨在吴畿那里没有半点用处。 这一切都是吴畿设计之下的结果,而死了一个人则将计划推向了完美。 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抓与不抓都在吴畿的圈套之中,这是一个死结。 有的时候,造反固然是灭族的大罪,但若逼得人实在走头无路,民也就不得不反了,李峻做出了最坏的打算。 场面僵持起来,气氛也在僵持的过程中愈发地紧张了。 这时,杀死腾彪的女将缓步上前,冲着怒目而视的吴畿拱手道:“吴督护,南夷护军李秀见过吴督护。” 李秀,南夷校尉李毅之女。 年方二八的李秀自小便跟随父亲游历于军中,不仅性格直爽,更是习得了一身的好武艺,在骑射与刀法上尤是擅长。 原本,李秀在父亲李毅的帐下司护军一职。 因蜀中流民帅李特叛乱,应益州刺史罗尚的要求,南夷校尉李毅命女儿李秀领五千兵马前去增援。 不料,兵马刚至阵前,罗尚便新败而走,李秀只得领兵去了梁州,暂归在梁州刺史许雄的帐下。 由于军中缺粮,梁雍秦三州又灾患不断谷粒稀少。故此,李秀被刺史许雄派至并州购置军粮,司督粮一职。 来至平春城已有几日,吴畿与李秀早已相识。 见李秀现身见礼,吴畿先是一怔,随后拱手道:“不知李护军也在此,倒是吴畿眼拙了,望见谅。” 吴畿的话说得客气,但他并不在意眼前的这名女将。李秀终究是年纪尚浅,又是一介女流,在他看来不过就是个会些武技的女娃娃。 听了吴畿的客套话,李秀并未在意吴畿眼中的不屑,淡淡一笑。 “吴督护客气了,在下有个事情要说明。适才,有人欲夺我兵刃行凶,被我一刀斩杀,应该就是地上那人。若督护锁拿凶犯,那就抓了在下便是。” 李秀的话说得淡然,最后的一句更是说得随意。 并非是她有多么霸道,实则是军中早有规定,凡抢夺军械者,杀无赦。 李秀如此一说,既撇清了李峻的罪名,也表明了腾彪是死有余辜。 听着李秀的话,吴畿的眉头紧皱了起来。 他没有想到李秀会在这里,更没有想到李秀会为李峻开脱罪名。 吴畿不清楚李秀与李峻是否相识,也不在意他们两个是否是旧友。 让李峻死,是他蓄谋已久的计划。 尤其是看到站在李峻身旁的裴璎,升腾的妒火让吴畿觉得,无论是谁都不能破坏这个完美的计划。 “哦...?” 吴畿沉下脸,应了一声。 随后,他看了看对面的李峻,又望了望身前的李秀,冷笑了一声。 “李护军,本督护不知你为何要帮李峻开脱,但事情终究是要凭个证据。你说你杀了那人,证据呢?有谁为你作证?是他们吗?” 吴畿抬手指了一下李峻等人,又指向周围尚未散去的看客,口中厉声道:“还是他们?” 看客们见督护吴畿凶狠地望过来,纷纷地低头退后,没有一人敢站出来作证。 李秀见状,没有再做分辩,只是轻蔑地笑了笑。 随后,她目光一凛,冷声道:“吴督护,我李秀做事自求问心无愧。至于你要的证据,我的刀便是证据,我李秀说的话便是证据。” “哈哈...”吴畿闻言,放声大笑。 笑罢,他面露讥讽之色:“小小的年纪,口气倒是不小。你说你的刀便是证据?那我的刀就说是李峻杀的,你又如何?” 最后的一句话,吴畿提高了音量,神色也变得凶厉起来。 听吴畿如此说,李秀的眉头一抖,明眸中浮起冰寒。下一秒,她猛然抽出腰间的佩刀横在身前。 “你既然如此说,那就看看到底是谁的刀会说真话。李峻助我督粮,我便要护他。你敢动他,就是和我李秀为难。和我李秀为难,那便要问问我城外五千将士答不答应。” 李秀的话音刚落,跟随在她身后的几十名南夷近卫同时抽出佩刀,指向了吴畿。 其实,李秀所说督粮一事只是随口而出,然而却恰恰说到了根本上。 此次所购的军粮中多数都出自李家庄,说李峻助其督粮也不为过。 “你当真要保他?”吴畿咬牙切齿地将话问了出来。 李秀持刀上前一步,冷眼望着吴畿,对属下命令道:“出城传我将令,大营即刻全员戒备,马配鞍刀出鞘,准备迎敌。” “卑职领命。”两名南夷近卫领了将令,持刀逼退围上来的军卒,骑马向城门处奔去。 李秀的话镇住了吴畿,他没有想到李秀会如此说。 两军对阵是大事。 李秀是奉命督粮,是为蜀中平叛的大军筹备粮草。与平叛李特军一事相比,他与李峻的这点恩怨真是微不足道。 然而,若要因为此事导致了兵乱,他一个平阳督护承担不起,就是他的舅父平阳郡守宋胄也同样担不起这个责任。 另外,南夷军善战,吴畿是知晓的。 此次负责运粮的南夷军,虽说只有五千骑兵,但就这区区的五千铁骑也不是平阳军所能抗衡。 事已至此,吴畿权衡再三,终究未敢将事态恶化。然而,心中的这口恶气难平,冷笑了几声后,他走到李峻的身前。 “李峻,李二郎,都说人的运气呀,只有一小把。” 吴畿抬起右手紧握了一下,嘲讽地继续道:“用完了,也就没有了,你知道吗?” 听着吴畿的话,看着吴畿的表情,李峻淡淡地笑了笑:“吴畿,吴督护。嗯...我很赞同你的说法,可我的运气似乎总是要多一些,你觉得呢?” 李峻的反问让吴畿感到怒火中烧,但他还是压了压火气:“李峻,我一直不明白,你是一个睚眦必报的人,既然是心知肚明的事,那你在等什么呢?我可是在一直等着你呀。” “睚眦必报,噢...我原来是这样的人。”李峻似有所悟地点了点头。 “看来,你吴畿还是不了解我呀。我李峻的确是个心窄之人,但还是分人分事。有些人与事我会记在心上,可有些别说放在心里,就是看我都懒得去看。” 李峻淡淡地笑了笑,继续说道:“就像一只蚂蚁爬过脚背,你能去怪它?去记恨它吗?太小了,不值得,你说呢?” 李峻的话说得一本正经,但话中却是满满地讥讽之意。 吴畿深吸了一口气,脸色铁青地回道:“我会,我会碾死它。” “嗯...也是。”李峻笑着点了点头。 但他随即收了笑容,冰冷的目光如刀一般盯着吴畿的双眼,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会杀了他的全家。” 事情的结尾在几句口舌之争后,化为了一股忿恨窝在了吴畿的心里。 他一言不发地翻身上马,用怨毒地眼神望了望李峻,又看了看李峻身旁的裴璎,将一肚子的怒火发泄在身下的战马上。 一记马鞭抽下,战马嘶鸣着向远处跑去。 望着离开的吴畿,李峻的心情有些复杂。 他与这个疯子并没有什么太过的宿怨,能想到的也就是官职一事。 然而,自己已经让出了位子,这个疯子又何苦要处处为难呢? 当然,至于吴畿求亲一事,李峻是不知晓的,裴家就更不能告诉他了。 因此,李峻对于吴畿这种莫名其妙的行为感到不解。 “真他妈的不是个东西”。 最终,这也是李峻在心底做出的唯一感叹。 第二十六章:“牢丸”与李秀娘娘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牢丸” 顾名思义,是一种带馅的食物。 其中,“牢”字与祭祀礼仪有关,牛、羊、豕三牲为牢,三者俱全为太牢,一羊、一豕为少牢。 耕牛在本朝是禁杀的,由此推知,那馅也便是或羊或猪的肉馅了。 《饼赋》中有言:“四时从用,无所不宜,唯牢丸乎!” 由此又可知,这一吃食算是在本朝四季皆宜,深得喜爱的美食。 在这个时代,无论是饮食条件还是烹饪工艺,都较现代社会差了太多,懂厨技且技法高明的厨子也是少之又少。 即便是有,也都是各大名楼的门柱,或是皇宫阀门家的御厨。百姓之家也就是煮些简单的饭食,得以果腹罢了。 李峻弄不清楚这个时代的“牢丸”,究竟是后世的馄饨?还是包子?又或是汤圆一类的面食? 在他的心中,有一个自己的“牢丸”概念。他认为“牢丸”就是水饺,是他最爱吃的猪肉白菜馅饺子。 包饺子,李峻是会的。既然会,他就要去实现,实现吃一顿猪肉白菜馅水饺的愿望。 因此,今日的桑间小筑不再是品茗闲话之所,而是成为李峻施展厨艺,圆梦水饺的工作间。 此刻,小筑内一团忙碌。 一身宽袖阔服的李峻正熟练地搅拌着肉馅,并不时地将肉馅放到鼻子前闻一闻,再添加一些尽其所能才找到的调味之物。 随后,他将装肉馅的容器放在了一旁,转身又在一张大面板前揉起面团来。 肉馅当然是猪肉,是大市中的郑屠夫给精剁的,肥瘦相间,恰到好处。 说起这个郑屠夫,人倒也是长得壮实。 李峻每每看到他,听到别人唤他郑屠时,都会想起水浒传中鲁提辖。因此,李峻买肉时也会常说“给洒家”如何如何。 对此,郑屠夫倒也没什么意外,因为整个庄子的人都知道,庄主李二郎就是这样的。 人是顶好的人,就是有时说话会怪怪的。 小筑内并不是只有李峻一个人在忙碌,黛菱与翠烟两个小丫鬟也正在兴高采烈地忙着。 起初,两个小丫鬟是不知道该做什么,但她们都是小人精,眼中也都能找到活。 因此,黛菱与翠烟便跟在李峻身后,叽叽咋咋的打起下手, 厨艺,裴璎是不擅长的,也可以说是完全没有。 但李峻在忙碌,身为人妻的她就不能让自己闲着,这有违常理。 因此,她一会儿笑着为李峻擦拭粘在脸上的面粉,一会儿又跑到火炉前看看正在烧着的水,来来回回间倒也是将自己忙个不停。 桑间小筑内之所以如此忙碌,一则是大家都感到新奇,李家二郎如何就通了厨艺呢? 二则,众人也是想快些品尝,这闻起来就香喷喷的肉馅“牢丸”。 其实,小筑内也并不是每个人都在忙碌。 有一个人,一个身穿白底紫边,绣富贵牡丹的深裙女子就在悠闲地走来走去,举手投足间带了一股男子般的英气。 李秀来李家庄已经有两日了,一直住在桑间小筑。 她带的随身近卫并不在此,只有四名女兵跟在她的身边,也留在小筑内。 那日,李秀之所以跟随众人一同离开平春城,来到了李家庄。 一是李峻答应她,帮她筹集余下的军粮,再则便是受了裴璎的极力邀请。 救命之恩是大恩,无以为报。 因此,裴璎希望能好好地招待一番李秀,毕竟李秀也是女儿身,相处起来也是容易。 两日来,李秀与李家庄的人有了接触,对李家也有了一些简单的认识,她挺喜欢这里。 安静、祥和的庄子,纯朴、善良的人,这里的一切都显得平淡却又很舒适。 相较南夷或蜀地来说,坪乡已然是个世外净土。 对于李峻,李秀虽不相识,但却是早有耳闻。 三年前,她随父亲在益州之时,就听说了牙门将李峻双骑斩叛首头颅的事迹。 那时,她才十三岁,但这并不妨碍李秀仰慕一位年少的英杰。 少女常常会想象那位英杰的样貌,会去猜测那位英杰杀入敌营中时的思绪,更会畅想如果自己见到了他该说些什么。 在平春城中,听到李峻的名字时,少女的心动了一下。当她看到李峻那精湛的刀法时,少女的心又动了一下。 但仅仅是心动而已,更多的则是让少女觉得有些失望。 李秀认为,她心目中的英杰不该是与一群泼皮无赖厮打在一处的人,应该是继续驰骋在疆场上杀敌于乱军中的英豪。 救下裴璎,李秀也并非是为了李峻。 只是李秀觉得男人与男人之间的恩怨,就该在男人间解决。 用一个弱女子来做以要挟,这不是男人该做的。既然不是男人,那就重新投个胎也就罢了。 两日来的接触,李峻在少女心中形象真可谓是一落千丈。 李秀不知道自己心中的这个英杰究竟怎么了?为什么会变成如今的这幅模样? 整日地经商,整日地闲逛,整日地吃吃喝喝。 又如现在,整日地研究着吃食。 这一系列的反差,让少女李秀不愿多与李峻交谈,但她倒是挺喜欢和裴璎相处。 贤淑,善良的裴璎让李秀觉得就像一个姐姐,一个俏美的且可以交心的姐姐。 “牙门将,刀不用了,这做饭食的功力倒也是惊人呀。 看见裴璎又跑到门口处的炉子边,李秀踱步到了大面板旁,斜眼瞥了一下正在包饺子的李峻,趁机嘲讽了几句。 “嗯...?哦...一般,一般。” 李峻笑着望了一眼李秀,谦虚地回着话。 继而,他又转头问向门口处的裴璎:“璎儿,水沸了没有?李护军想是饿了,要是水沸了就煮上一些,让李护军先尝一尝。” “快了,妹妹稍等一下啊,姐姐马上就煮给你吃。” 裴璎回应着,并略带歉意地向厅中的李秀笑了笑。 “没有的,我没饿。姐姐,我不急的。” 李秀涨红了脸急声地辩解,同时又做出凶恶的神态威胁了李峻。 这两日,李峻搞清楚了李秀不待见他的原因,他并不在意这些。 过去的李峻不是他,现在自己虽是李峻,但还是要有自己的活法。 对于李秀这个名字,李峻有些印象,但这个印象并非是来自于当下的朝代,而是在上一世的那个世界里。 在那个世界里,在他的家乡曾有一座娘娘庙,其中供奉的便是代父守城的李秀娘娘。 儿时的他经常会和小伙伴们到那里去玩,也常听老人们说起那个令人敬仰的传说。 正因为如此,上大学后的他曾查找过关于李秀娘娘的史料,史书上关于李秀的记载并不多,仅是寥寥几句。 然而,让他记忆在心的是李秀代父守城时的年纪。据史书上记载,那时李秀的年纪应该是在十五岁左右。 十五岁的少女,在他看来仅仅是一个初中生,是一个见到兔子都要蹦起哇哇叫的女孩子。 但就是这样的一个女孩子,竟然能披甲上阵杀敌于乱军之中,这让当时的他无法想象。 直到后来,有次到中亚某国执行特别任务,他在那里知道了杀人真的与年纪无关。 一个简单普通的孩子,会在对方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将藏在衣内的枪支击发,或是投出致命的炸弹。 在那里,杀人成了那些儿童的职业,也成为了他们的人生乐趣。 什么样的环境就会造就什么样的人,这是他那时的感悟。 如果史书所写是真实的,那李秀到底是经历了怎样的环境?才会让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去提刀杀人呢? 这些疑问与好奇曾经一直缠绕在他的脑中。 而当下,一个重要的问题屏蔽了曾经所有的疑问与好奇,让李峻陷入了深深的疑惑中。 已是十六岁的李秀,为什么会出现在平阳郡?为什么会出现在桑间小筑? 此时此刻的李秀应该正在宁州代父守城,苦战叛军才对。 宁州发生叛乱,宁州城被困以及南夷校尉,宁州刺史李毅重病身亡,这些都是有史料可查,自己曾翻阅过这些史料。 正是李毅的病亡才导致了李秀的守城,那一年,李秀的年纪正是十五岁。 望着不该出现但却出现的李秀,李峻对曾经知晓的历史以及当下的时代有了怀疑。 他无法确定到底是史料的记载出现了偏差,还是自己现在所处的时代有了某种改变。 又或许,这个西晋末年只是时间轴偏向另一条线的不同画面。 但无论怎样,既然李秀就站在自己的面前,那么她就是与自己在一条轴线上。 未来会怎样?李峻不知道。 会不会出现代父守城的状况?李峻也不知道。 李峻只知道,眼前的这名少女救了他的妻子,自己要感激她。 另外,李峻还知道,眼前的这个李秀娘娘似乎挺中意他包的饺子。 醋,在并州平阳郡是个常见物。 吃饺子要沾醋,裴璎不知道,两个小丫鬟也不知道,少女李秀就更不知道了。 当李秀将沾了香醋的饺子送到口中,嚼了几下后,那种酸爽与浓浓的肉菜汁水香味混杂在了一起,让她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下来。 仿佛所有的感知都在向嘴里集中,想要去品味这种从未有过的唇齿留香。 李秀是想尽快吃第二个饺子,但她又想让美味在嘴里多停留些时间。 因此,在细细的咀嚼过程中,少女的双眼多次瞟向陶碗里的饺子。 李峻看到了这一细节,心中暗自发笑的同时,也对这个时代烹饪技术的落后发出了深深地感慨。 “李护军,近来令尊身体可好呀?”感慨之余,李峻还是想解一解心疑。 “多谢牙门将关心,家父身体一向康健,极少有什么不适。”李秀回着话,手中的竹箸夹起了第二个饺子。 李秀常年在军中,性格直爽得有些像男子。 终究还是个女孩子,她没有直接吃第二个饺子,而是放在了碗中,望着李峻笑了笑,这或许是对李峻厨艺的一种赞赏了。 “噢,那就好” 李峻点头应了一句,继而笑着说道:“味道还可以吧?多吃些。” 李秀没有作答,只是笑了笑,随后对着那个白胖白胖的饺子下了口。 这时,去给婆婆送饺子的裴璎与两个丫鬟回到了小筑中。 刚一坐下,裴璎便笑着说道:“二郎,你可真厉害,你到底是在哪里学得这番手艺?就连母亲都赞不绝口,直夸二郎心思灵巧。” 说完,裴璎又对李秀诚恳地说道:“妹妹,若是觉得可口,你就多吃些。妹妹的救命之恩,做姐姐的也不知该如何报答,今日只能借二郎的厨艺向妹妹略表心意。” “姐姐,既然你我都以姐妹相称,这恩字就不要再提,说出来就显得生分了。”李秀放下手中的竹箸,笑着对裴璎的说。 继而,她直起身,夹了一个饺子递到了裴璎的嘴前,略有兴奋道:“姐姐,你快尝尝,真的很好吃耶!” 裴璎喜欢李秀,更喜欢李秀这直爽的性子。 这个救了自己的女孩,有着军阵男子的英武之气,更有着与其年龄相符的天真烂漫。 然而,裴璎能感觉到,李秀的这份天真无邪应该是只藏于内,只有不经意间才会流露一二。 待裴璎吃下饺子,一直瞪着眼,等着回应的李秀按耐不住地问:“是吧?是吧姐姐?很好吃吧?” 其实,裴璎在婆婆那里已经尝过了。 见李秀可爱的样子,她也就故作惊讶道:“哎呀,真是好吃的不得了。妹妹,你也吃一个尝尝。” 李秀满意地点着头,坐了下来。 那神态仿佛这些饺子就是她做的,得到了认同后所表现出来的一种满足感。 在这种满足感抒发出来后,李秀发现桌对面的李峻正望着自己,脸上的笑也有几分古怪。 李秀察觉到自己有些失态,赶忙低头吃起饺子,脸颊处飞起了红晕。 “姑爷,老夫人说,从来就不知晓您学过厨艺,您到底是在哪里学的呀?老夫人也说了,这“牢丸”不比寻常,从未见过的。” 坐在桌角处的翠烟吃了一口饺子,回味了一下,问向李峻。 听到翠烟的问话,小筑中的其他三名女子都抬头望向李峻,一脸期待地等待着他的回答。 对于这个问题,李峻不太好回答。 他既不能说是在某个世界,某个军事学院,跟某个食堂大师傅学的,也不能说这是劳动人民日积月累的成果。 这样的话说出来,就是疯言疯语了。 “哦,这个呀,我是鲁公学的。” “鲁先生?” 裴璎有些疑惑地跟了一句:“妾身听说鲁公善器物制造,又有贤圣之才,可从未听说他擅长厨艺呀?” ”啊?”李峻怔了一下。 突然,李峻觉得说谎真的是一件很难的事。 说一个谎言容易,但在这个谎言的背后,则需要更多的假话来支撑。 “啊,鲁公是不会的。” “鲁公有个故友叫张椒,这个张椒呢...” 说到这,李峻低头吃了一口饺子,掩饰了一下自己思路的停顿。 “璎儿,你见过的,就是那次见过的张天师。”良好的记忆让李峻的谎话没有露出破绽。 “哦,想起来了,是在鲁先生的衡庐见过。”裴璎想了想,点头应答。 李峻长吁了一口气,谎话继续编了下去。 “你们也知道,这天师嘛,整天修道成仙的,就愿意研究一些尘世没有的东西。像瓷器呀,茶呀,他都有所修研。这“牢丸”的新做法就是张仙人研制的,我就跟着学会了。” 说完这些,李峻点了点头,神态极为地自我肯定。 张天师的茶,裴璎喝过。那种饮茶的方式与那淡雅的茶香,让裴璎十分喜欢。 听李峻如此说,裴璎释然地点着头,口中感慨道:“难怪了,仙人之品必不同与凡物,这等好滋味也就是那等仙人才可制出呀!” 李秀也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继而,她又摇头叹息:“唉,什么天师神仙的,终是脱不了人间的烟火,离不开凡尘的俗物,也不过是些饕餮之流。” 说到此处,李秀又觉得自己的话有些不敬,赶忙瘪了一下嘴,用手轻拍了几下红唇。 “又说错话了,还是不说了,管他天上人间的,咱们吃得美味就行啦!” 说完,她赶紧夹了一个饺子放到口中,为自己压了压惊。 看到李秀这稍纵即逝的乖巧伶俐,再与她之前的冷颜霸气相比较,大家都感到十分有趣,不由地笑出声来。 第二十七章:耍赖皮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今日,枫堂内有些冷清,除了江霸与支队长陈大河在交谈外,房间内再无他人。 起初,陈大河只是护卫队的一名小队长。 随着护卫队的人数增加,再加上陈大河的表现出色,江霸与李峻沟通后便提升了陈大河。 随着职位的提升,陈大河在庄子里的地位与酬劳也有了大幅度的改变。 故此,江霸按照李峻的指示,对陈大河进行了一些必要的告诫,防止他因此有了骄纵之心。 人的心通常都是大的,得到的永远只占欲望的一小部分。 如何把心管好,如何控制住无边的欲望,这就需要时时提醒,时时告诫,把一根准绳放在得到与欲望之间。 因此,李峻把这种谈话称之为“政治谈话与思想再教育”。 对于护卫队中的每一名成员,李峻对他们都抱有一定的期望。他希望能把他们训练成一支战斗队,而且是一支忠诚度极高的准军事战斗队。 有时候,李峻觉得如果为了活命,庄中这两千余人或许也就足够了。但更多的时候,李峻知道这些人是远远不够。 够与不够并不由着你的想象,而是取决于你所面对的对手是谁。 几百一千的流民,护卫队可以轻易地击退他们,可若面对的是几万甚至是十万人的军队呢? 李峻知道,自己这两千人不过是石沉大海,连个浪花都不会激起。 因此,李峻最想让这些人成为火种,成为烧得起,连成片,最终形成燎原之势的火种。 李峻与李秀走进枫堂的时候,江霸对陈大河的谈话刚刚完成。见李峻进门,江霸与陈大河同时站了起来。 江霸上前了几步,先是与李秀打了招呼,随后笑着对李峻说道:“少主,我刚和大河聊了一会儿,您还有什么话要交代吗?” 李峻点了一下头,走到陈大河的身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大河,升为支队长啦,恭喜呀。” 陈大河没有说话,只是将身子站得更直了。 李峻示意陈大河坐下,口中道:“大河,你现在为支队长,手下也有了百余名弟兄,该说的和该做的,我想江霸应该都与你讲了。我也就不再啰嗦。” 李峻说到这,笑了笑。 随后,他收了笑容,正色道:“大河,我只想和你说,你陈大河是我李峻、江霸的部下,也便是我李峻、江霸的命。” “那百余名弟兄是你陈大河的部下,他们也便就是你的命,这个你一定要记住。” 刚刚坐下的陈大河闻言,即刻站起身来,声音激动地说道:“庄主,我陈大河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庄稼汉,能让庄主,能让江大队长看得起,是大河我的福分。” “您放心,大河是个知分寸的人,大河更是苦出身的人。善与恶,大河的心中自是明晰。我的命,兄弟们护着,兄弟们的命便不会死在陈大河的前面。” 李峻站起身,对着一旁的江霸笑道:“江大哥,我总是说,一个小队也好,一支大军也罢,领军之人是个关键,我看大河越来越有你的风范了。” 江霸摆手笑道:“少主,您这可就说错了。您也说了,领军之人是个关键,咱们护卫队的领军之人可是您呀,咱们可都跟着您学的。” “哦,对了。” 说到这,江霸想起件事情,转身走到偏室内捧出了一个大长木盒。 “早些时候,鲁公让人送来了新制的刀。少主,您看看,与你想的是否相同?” “哦?这么快就造好了?”李峻说着话,走上前打开了长盒。 长木盒中,一把长身长柄,形状有些怪异的大刀静静地躺在那里。 刀身通体乌黑,只有锋利的刀刃处带着凛寒的银光。 李峻伸手从盒子里提起了大刀,身子后退了几步,双手握住了刀柄的中部,缓缓地将刀举了起来。 下一秒,他猛地将刀转了个方向,一道寒光斜劈向了一旁的木棒。 木棒是平时队员们训练所用,木质本身坚硬,粗细也似成人手臂般。 然而,当寒光闪过,木棒即刻断成两截,掉落在地上。 李峻收回刀势,看了看刀锋处的刃口,除粘了星点的木屑外,锋刃丝毫未损,寒芒依旧。 “好刀。” 站在一旁的李秀大声地称赞,同时也快步地走上前,从李峻的手中拿过了刀。 李秀虽是一名女子,但她也是习武之人,又是在军阵里厮杀出来的,对于兵器的喜爱程度不比任何男子少半分。 从看到这柄黑刀的第一眼,她就判断出这是把好兵刃。 好的兵刃,习武之人都是想要上上手。因此,她也不管李峻同不同意,就这样地拿了过来。 “好重呀。” 初一上手,李秀便感到了这柄形状怪异的黑刀很有分量,比她之前所用过的刀剑都要重上许多。 “那当然了。” 李峻用手指在黑刀的刀身上弹了一下,笑道:“上可杀人,下可斩马,没些重量是不行的。” “江大哥,鲁公送过来多少?” “六把,鲁公说是一炉只能出六把刀,先打出来让少主看看。如果成的话,他再让人继续。” “嗯,行,这样就可以。” 李峻满意地点了点头。 “江大哥,去趟郭家坞,找一下郭诵,告诉他再备些料。” “哦,对了,你让苟掌柜一起去,把铁料的钱给郭家结了。” 听了李峻的吩咐,江霸刚要与陈大河出门。 李峻又说道:“江大哥,你给郭诵带一把刀。郭方的就等他回来后再给他吧,反正也快回来了。” 江霸返身到偏室内取了一个长木盒,与李秀告辞后,和陈大河一同离开了枫堂。 李秀是吃过了“牢丸”后,与李峻一同走出桑间小筑的。 李秀是个坐不住的性子。 这两日,她经常能看到庄中有人在习武,便一直都想要到演武场去看一看。 见李峻要出门走走,她也便与裴璎说了声,独自一人跟着李峻出来了。 裴璎知道李秀的心思。 虽说李秀是个年岁不大的女孩子,但这个女孩子是军伍出身,所爱之事也便与演兵军械有关了。 既然她喜欢看,二郎也未对她设防,裴璎也就愿做个顺水之情了。 此刻,长柄黑刀在李秀的手中不停地挥舞着,刀影层叠,寒光瑟瑟。不多时,少女的发鬓处已见了汗水。 “刀真是好刀,就是有些重了,多习练习练还是真是把好兵刃,看来我也得多练习气力了。” 李秀收了刀势,并没有将刀还给李峻,而是端详着黑刀的刀身,口中嘀咕着走到了一旁。 李峻听着李秀的自言自语,苦笑地摇了摇头,走上前道:“李护军?” 李秀并未抬头,依旧在看着手中的黑刀,似乎并没有听到李峻在唤她。 李峻无奈地加了些音量:“喂,李护军,刀上过手了,该还给我了吧?” “啊?哦。” 李秀故作姿态地应了一声,随后满脸堆笑地说道:“牙门…哦,是李庄主,既然我都与你夫人姐妹相称,那大家也便是家人了,李兄不必总唤我护军护军的,唤我一声李秀便可。” 这突如其来的笑容与热情,属实让李峻震惊万分。 “李秀姑娘,可以…还…” 震惊之余,李峻觉得自己很可能要失去这把黑刀的所有权,但他还是想要往回拉一把。 “对嘛,这样就亲切多了,也不见外了。” “可以,怎么不可以呢?李兄的盛情,小妹怎能推辞呢?小妹多谢了。” 李秀不等李峻的话说完,抢着说出了这番话,并一脸坏笑地将黑刀藏在了身后。 李峻伸出的手掌留在了半空,随后无奈地半握成拳颠了两下,收回去背在了身后。 李秀见状,狡黠地一笑,捧着黑刀跑至沙盘前,不做声地看起了沙盘。 李峻摇头笑了笑,算是默认了事实。 李峻并不介意送李秀一把刀,仅凭救了裴璎的命,就是十把,百把刀,李峻都会送的心甘情愿。 只是,他没有想眼前的这个李秀竟然是这般的孩童气,与自己所了解的李秀娘娘截然不同。 哪个是真?哪个是假?这让李峻无法分辨,他也懒得去分辨。 不管怎样,李峻还真希望李秀能一直如此,不要去承受她不该承受的苦难。 “这里不对,建宁郡与朱提郡的位置放反了,朱提要在建宁的北面。” 看着沙盘图的李秀指出错处,回头望了李峻,转身又指向另一处。 “这里…这里也有些不准确,梓潼离巴西郡要近些,离汉中郡还是要再远些的。” “这里,放这里,是吧?” 李峻闻言走了过去,按照李秀的指点,重新摆放着沙盘中砂石与小木屋。 “嗯,差不多。哎呀,你把小桥碰倒了。躲开,我来。” 李秀觉得李峻有些笨手笨脚,撇着嘴将李峻拽到了一旁,但手中的大黑刀却紧握着,不舍得放开。 “给我吧。” 见李秀提刀摆放着假山模型,着实有些费力,李峻便想替她接过刀。 “干嘛?想反悔?” 李秀警惕地瞪着李峻,将大黑刀抱在了怀里,同时撅了撅嘴角,满脸鄙视之意。 李峻见李秀竟是一副小无赖的样子,无奈地苦笑道:“刀送你啦,就是见你捧着刀挺累的,想帮你放到桌子上,别以为谁都和你一样耍无赖。” “哼。” 李秀不满地应了一声,有些迟疑地将刀递给了李峻。 见李峻真的将刀放在桌面上,少女才放心地转过身,继续摆弄着沙盘中的假山假水。但终究还是有些心疑,不时地会转头望上一望。 第二十八章:论战谋心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李峻见少女多疑的样子,心里觉得好笑,撇了撇嘴,来到李秀的身旁,望着沙盘问道:“李秀,蜀地的战事如何了?” “战况极是不利,” 李秀摆好了一个小木桥后,直起身子,拍了拍手道:“我离开梁州的时候,听说李特军已经逼到成都城外,蜀郡太守徐俭也已献了少城投敌了。” “哦,还是蛮能打的。”李峻应了一声。 李峻对于成汉政权的这一段史实了解的不多,对于李特,名字他是知道的,但更多的细节他不太知晓。 “哼,能战是有些,但也是益州罗尚无能。领近十万兵马,竟让一群流民追的到处跑,真是丢人。” 李秀的直爽,让她并不忌讳直呼益州刺史的名号。同为军伍之人的她,也为益州军的无能深感愤慨。 李峻笑了笑,从火炉上倒了一碗水,放到了桌子上,示意李秀坐着说话。 李秀径直走到桌子前,想要将那把黑刀拿到手中。 李峻苦笑:“怎么如此小心眼?都说送你了,还不放心,等下连木盒子都一并给你。” 李秀红了一下脸,扬起圆润的下巴,挑了挑秀眉说道:“我是怕你小心眼。” “行,行,我小心眼,喝点水吧。” 李峻看着孩子气的李秀,苦笑地指了指桌上的水碗。 李秀瞥了一眼李峻,满意地晃了一下头,拿起了身前的陶碗,浅浅地喝了一口水。 “接着说吧。” 李峻站起身,来到火炉前,也给自己倒了一碗水。 “说什么?” 李秀忘了刚才的话题,略有迟疑地看向返身而回的李峻。 水是刚刚新烧开的,热得陶碗有些烫手。 李峻将碗放在桌面上,转头对李秀道:“蜀地战事呀,继续。” “嗯?呵呵!”李秀没有想到,李峻会对蜀地战况如此好奇。 她先是一怔,随后略带嘲笑看着李峻。 “没想到你还关心战事呀?我看李庄主整日醉心于商贾,迷恋于美食,还以为你忘了自己是军伍出身呢。” 李峻没有与少女再斗嘴,只是笑了笑,等着李秀说下去。 “嗯…” 打击后的喜悦让李秀舒畅地喘了一口气,随后的眼神却暗淡了下来。 “败得太快了,每每人家一个冲击,几万大军便一溃千里,能活下来的军卒也仅十之有三。” 李峻皱了皱眉头,问道:“李特竟有如此的战力?是兵员比你们多?” “那倒不是。”李秀摇了摇头。 “若说李特军的人数的确是不少,但多数都是流民,能战与善战的也不过是三两万人。” “将这两三万人与益州军相比,兵员并不占优势,可就是打不过人家。如今的益州军,只要听到李特来犯,莫说是杀退来敌了,就是抵抗守城都心虚的紧。” 听着李秀的话,李峻用手指轻叩着桌面。想了一会,有所悟地说道:“是打不过的。” 李秀觉得李峻的话另有深意,追问道:“李二郎,你为何如此说呢?” 无论现在如何,李秀心中的李峻都曾是一名驰骋沙场的英杰。 即便是对李峻有些失望,但在李秀内心深处,她对李峻的那份崇敬并没有完全散去。 别的话题都可以做到秋风过耳,但只要谈及战事,少女还是想要听听李峻的想法。 “拼命与保命的战力是不一样的,之所以流民生变,就是他们没有活路了。” “若是朝廷不让他们返回原籍,那些流民可以留在蜀地做工,做农,甚至于卖身为奴,都是可以活命的。可朝廷的一道旨意,就将那些人的活路给断了。” 李秀没有说话,只是有所感地点了点头,望着李峻,听着他口中的话。 “罗尚和他的益州军,包括像你们这些前去增援的军队,你们没有活不下去的理由。败了,你们可以逃走,也可以回到属地,所以你们是保命之人。” “可流民不行,他们不能败,他们没有后路可退。前也是死,后也是死,所以他们便不怕死了,也就成为了拼命之人。” 李峻深吸了一口气,望着凝神静听的李秀,无奈地摇了摇头。 “没有了活路,那他们就要拼命,挣命,这股力量是很可怕的,是挡不住的洪水猛兽。” “你们这些人,在流民的眼中就是勒在他们脖子上的那根夺命绳。与你们作战,流民不会再有人性。他们已经变成了野兽,一只只想要拼命的野兽。就算是他们当中的妇孺,也会想要暴起咬断你们的喉咙。” “所以说,你们打不过的。” 听着李峻的话,李秀的脸色黯然,口中叹道:“唉,怎么说都是这老天造的孽。” 李峻闻言,摇了摇头:“都说是天灾,我却认为是人祸。其实,将这人性中最原始的兽欲与残暴释放出来的,并不是天灾。” 望着李秀,李峻苦笑道:“是你们呀!是罗尚,是辛冉,是你这样的朝廷之人呀!当然也包括李特,他就是这兽性爆发的推动者。” 听李峻如此说,李秀张了张口,想要辩驳一下。 但她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呆呆地望着身前的陶碗,望着碗中那静平的水面。 片刻后,李秀带着一丝冀望的神色问道:“二郎,若你是罗尚,你该如何?” “嗯?” 李秀的问话让李峻愣了一下,随后笑道:“跑呀!带着自己的婆姨赶紧跑呀!” 李秀看出了李峻的玩笑之意。 少女将一双杏眼急瞪,伸出小拳头在桌面上捶了一下,口中责怪道:“李二郎,问你正事,莫要胡说。” 李峻耸了耸肩,笑了笑,低头喝了一口碗中的水。 谁知,水温未凉。 热水入口后,烫得李峻即刻吐了出来,并不停地挥手向烫红了的舌头扇着凉风。 望着李峻的窘态,李秀“扑哧”一声地笑了起来,起身取了冷水递给了李峻。 李峻将舌头伸进冷水碗中,瞪了一眼正伏在桌上笑个不停的李秀,口中含糊不清地说道:“再…笑…我就…不说了。” 李秀用手捂着嘴,强忍着不笑出声,但一双明眸早已弯成一对月牙。 过了好一会儿,李峻收回了舌头,在嘴里活动了一下,自嘲地笑了笑。 瞥了一眼笑意未停的李秀,李峻开口说道:“我若是罗尚,我也会打。” 李秀闻言,神情微怔道:“既然都是打,那又有何区别呢?” “你们的打,是要剿杀他们,我所说的打,是要打散他们。这就如同鲧禹治水,一个是堵,一个则是疏。” 李秀觉得李峻的说法很是奇特,自古平叛都为剿杀,从未有打散一说。故此,少女也便正色地听了起来。 “流民拼命,其实也是为了活命,只因没有了活路才会去拼命。如果去剿杀,那就是逼着他们拼命,这也就是我说的堵。” 李峻说着话,小心地吹了吹碗里的水。 李秀想着刚才发生的窘事,紧抿住了嘴,不让自己笑出来。 瞪了一眼李秀,李峻又继续道:“若是让我来做,我会即刻奏报朝廷,暂缓返乡之令。同时将暂缓令告知流民,使每个流民都能准确地得知这一政令,这便是在死地为流民开了一道活命的缝隙。” 李峻低头饮了一口水,用手指敲着碗壁,口中继续道:“随后,我会告知流民可去之地。但不似过去集中划地聚居,而是将他们逐步分散到各郡、县、乡、亭,甚至是各个村中,使流民分而治之。” 李秀听到这番话,心中思忖了片刻,略有迟疑地问:“如此的话,是会有部分流民安心去往住地。但李特定不会顺从听命,他依旧会领兵叛乱于蜀地,这又该如何处理呢?” 李峻笑了笑,继续道:“李特虽是流民帅,但他与流民所愿是不同的,他的志向应该不只是为了活命。有志向是好事,怕的就是他拼命。人一拼命,这脑袋就不管不顾了。” 说着,李峻用手点了点自己的头。 这两日,李秀也旁听到一些关于李峻受伤后的事情。 见李峻点着自己的头,少女不由地起了想象,扑哧一声又笑了起来。 见李峻投来了白眼,李秀赶忙将笑憋了回去,正色地听下去起来。 “前面政令的事情,如果能有效地实施,那流民军就会分出许多人,同时也会减弱流民军的战力。因为能活命,他们自然就不会拼命了。” “另外,有人离开,会极大地动摇留下来的人,而离开的人能活命甚至有事做,这更能使留下来的人陷入彷徨。如此一来,坚决的人会少的更多,剩下的恐怕只有李特一族的死士了。” “然后呢?”李秀跟问了一句。 李峻站起身,双手扶着桌沿,望了望李秀。 随后,他转身踱了两步,转头道:“接下来便是招安。” “招安?要招安李特?”李秀有些不太明白。 战事打到如今,若是招安李特,莫说是罗尚不肯,便是朝廷也是不允的。 李峻摇了摇头,返回到桌前,双手依旧扶着桌沿。 “除了李特父子,其余的人皆可招安。凡接受招安,肯食朝廷俸禄的人,均允其过往不究。如此一来,剩下的流民军必会心生间隙,彼此猜忌相互防备。” 说到这,李峻笑着摇了摇头:“这样的流民军便重新有了人性。有了人性,便不再是洪水猛兽,路也就不会再走多远了。” 听到此处,李秀看着李峻,轻轻地点了点头,随后又问道:“那李特依旧领兵顽抗呢?” “嗯...这是个问题。” 李峻坐了下来,双手交叉地抵住下巴,想了想。 “李特终究不是蜀人,他只是外来的流民。罗尚之所以想将他们赶出去,是因为李特打破了蜀地原有的平衡。罗尚能这样想,蜀地的豪门大户也必会这样想,便是寻常的蜀人,恐怕也会这样想。” 李峻将话语停顿了下来,笑望着李秀。 片刻后,他继续道:“既有的平衡,没有人愿意被打破。” “所以,罗尚要做的就是联合蜀地各家豪门,告诉他们只有灭了李特,这既有的平衡才不会被打破,各家的利益也才能得以延续。” “如此一来,那些豪门必会率领自己的部曲与益州军一同围剿李特,使其无处安身,最终也就是或逃或死了。” 李峻的话停了许久,李秀都没有再开言,只是怔怔地望着。 一瞬间,少女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觉得眼前之人有些可怕,是发自于内心的可怕。 常年跟随在父亲身边,李秀见过诸多的文人武将,也耳闻目睹过许多的奇谋妙计。但无论怎样,都不过是在为事谋人。 然而,就在眼前,李峻所说的退敌平乱之策,让少女觉得从最开始到结局,他都是在谋心,谋所有人的心。 他是将人心中最脆弱,也是最丑陋之处挑动出来,从而达到自己想要的目的。 所以,李峻所言的打败李特,并非是战人,而是战心。 回桑间小筑的路上,李秀一直都沉默不语,只是偶尔地转头望一眼李峻。 突然,少女有了一个奇怪的想法。 如果蜀中叛乱的是李峻,那会是怎样的结果呢?他又会如何操纵人心呢? 如此想着,少女不由地紧锁起了眉头。 李峻注意到李秀的神情变化,但他没有解释什么。 战术谋人,战略谋心。 人与人之间,最难猜测的并不是你有什么,而是你在想什么。 人心是最难猜测的,人心其实也是最脆弱的。 即使是最钝的一把刀,只要找到了最脆弱的地方刺进去,无论你有什么,你都会失去,失去的干干净净。 “二郎,你说罗尚会如此想,这般做吗?” 李秀终于打破了沉默,问出自己都不确定的话。 李峻笑着摇了摇头,他的目光并没有看李秀,而是望向了前方。 “不会。” “从最开始,罗尚看到的是李特,如今也只看到了李特,他看不到李特之外的东西,所以才会败。” “那...,结局会怎样呢?”李秀担忧地问。 李峻转过头,轻提了一下手中的马缰,身下的马儿停了下来。 “你们会一败涂地,会被李特的流民军赶出蜀地。” “李秀,不要在蜀地恋战,回宁州吧,帮你父亲好好地经营那里。” 说到此处,李峻心中的那份担忧,还是让他隐晦地向李秀做了提醒。 李秀不太懂李峻的话,但她还是允诺地点了头。 第二十九章:一些尝试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庄子•让王》有云:“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逍遥于天地之间而心意自得。” 李峻没有庄子那通达的精神去超越现实世界,也不想去获得那所谓的无限自由。 但他不得不承认,日入而息这句话在这个现实世界里是多么地准确。 夜生活,在现代社会中是一种醉生梦死的代名词。 然而,这种习惯在当下的朝代几乎是不存在,严苛的宵禁制度会让入夜后的世界变得死一般寂静。 李家庄不在平春城中,并不受宵禁的管治。 但终究还是存在于这个世上,亘古不变的习俗与作息规律,让这一方天地同样会在日落后陷入寂静。 此刻,李府西园中早已掌灯,无人走动的院子显得十分安静。如水的月华倾洒在小院中,将尚未扫除的残雪映射出点点光芒。 “姑爷,这个还需要再磨一下吗?” 东厢房中,小丫鬟翠烟将手中的小石臼晃了晃,问向一旁的李峻。 “嗯。” “还要再细一些才好,再磨磨吧。” 李峻借着烛光看了看,点了点头。 东厢房原本是用来放置杂物,李峻收拾了一番后就成为了他的小工作室。 小工作室的出现,其原因也很简单。 李峻想要在日落后做点事情,实在不想每天都那么早地躺在床上。 并非是李峻不喜欢与裴璎相拥而眠,只是他觉得无论多美好的事情都应该有个节制。 欲望是无限的,身体却是有限的,若是以有限的身体去对抗无限的欲望,极有可能是再美好的事情都会索然无味。 或者说,这也算是小距离产生大美感的一种形式。 此刻,李峻正用小锤敲打着一小块硝石。 将整块硝石击碎成若干的小颗粒后,李峻又用小锤对每个小颗粒再次敲击,使之成为并不均匀的粉末状。 最后,他将硝石粉末放在一个小石臼中,细细地研磨起来。 “姑爷…”小丫鬟翠烟有些迟疑地喊了李峻一声。 “嗯?”李峻应了一声,手中依旧在转动着石杵。 “姑…姑爷,您是要炼丹吗?是那个张仙人教了姑爷成仙之法吗?”翠烟怯生生地问。 “啊?哈哈...” 小丫鬟的话让正在研磨硝石的李峻愣了一下,随后才反应过来。 “为何如此说呀?” “婢子在裴府的时候,听人说道士修仙都要吃什么仙丹的。那种仙丹听说也是要自己炼化,所需的物什就需要这木炭呀、硝石呀、还有这石流黄什么的。” 翠烟抬起拿着石杵的手,用手背蹭了一下额头,眨着眼睛望向李峻。 “所…所以...” 翠烟将口中的话停顿了一下,两条柳眉紧皱了起来,声音略显忧愁地继续道:“所以,姑爷是要成仙吗?” 望着小丫鬟忧患的样子,李峻感到有些好笑。 “成仙不好吗?” 丫鬟翠烟的年岁小了些,年纪虽小却很是懂事,人也乖巧。李峻总将她当个小妹妹看待,也愿意常常逗她。 “也…也不是不好,姑爷能成仙自然是好的,可是…” 翠烟依旧是有些忧心忡忡。 “可是,姑爷要是成了仙,那姑娘怎么办呀?姑娘是一定要与姑爷在一起的呀?” 说到这,小丫鬟摇着头又自我反驳。 “姑爷不会自己一个人成仙的,定是会带上姑娘的。” 随后,翠烟又忧心地嘀咕。 “可…可要是姑娘也跟姑爷一起成了仙,那翠烟与黛菱怎么办呀?” 小丫鬟的联想有些远,忧心也愈发地重了。 “哈…哈哈,你这丫头,小脑袋里整天都瞎想些什么呀?” 小丫鬟的话让李峻不由地笑了起来,也便随之开起了玩笑。 “再说了,你家姑爷我是吝啬之人吗?我与璎儿都成神仙眷侣了,还能落下你们两个丫头?不就是多做两颗仙丹的事嘛!” 翠烟听到李峻如此说,聚在一起的眉头瞬间舒展开。 “那倒也是,婢子也觉得姑爷和姑娘不能丢下我们的。就算是做神仙了,不也得有个人伺候才好。婢子是笨了些,但还是有些用的。” 小丫鬟说着,抬头望着李峻。 “姑爷,您说要是如此的话,婢子与黛菱姐姐是不是也算作鸡犬升天啦?” “啊?鸡犬升天?哈哈!” “你这丫头,哪里有这样形容自己的?” 李峻笑着皱起了眉头。 “姑爷,婢子的话没错的。婢子是下人,也便是姑娘与姑爷的奴仆。” “其实这下人,也就像是主家买来的小猫呀,小狗呀,都是一样的。遇到了好的人家,过得就好些。要是命不好,去了那些个苛刻的府里,那就不好过了,有的还会丢了性命呢。” “婢子的命是顶好顶好的,才能跟了姑娘与姑爷,就算姑娘姑爷成了仙人不带婢子,婢子也是高兴的。” “其实呀,这成仙也好,也不好,成了仙就......” 翠烟依旧欢喜地研磨着小石臼里的碳粉,口中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 李峻笑望着小丫鬟,心中倒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李峻无法和翠烟说什么,更不可能和她谈什么人权与自由。这个时代就是这样,这个时代中人的思维也就是这样。 对于这个世界与这个世界里的人,李峻改变不了她们什么,唯一能做到的也就是善待她们。 “姑爷,您说您认识的那个张仙人还需要吃东西吗?” 翠烟没有见过张椒,更对成仙一事起了好奇之心。 “当然要吃了,饭食要吃,水也是要喝的,不然还不饿死渴死啦。” 李峻磨着硝石,口中随意地回答着。 “哦。” 小丫头自顾自地点了点头:“原来神仙和咱们凡人也是一样的呀。” 主仆二人正为成仙之事聊着话,厢房的门“吱扭”地一声被推开,裴璎与丫鬟黛菱带着一身寒气走了进来。 看见屋中的主仆一个蹲在地上鼓捣,一个坐在桌边忙着,裴璎抿嘴笑道:“二郎,你这是在做什么呀?翠烟,你手里的石臼中在磨什么呢?黑乎乎的。” 见到裴璎与黛菱进门,小丫鬟翠烟赶忙站起身,用手拢了一把散落在眼前的发丝,兴奋地说道:“姑娘,姑娘,姑爷在做仙丹呢!是那个张仙人教给姑爷的,姑爷说要和你一起做神仙眷侣呢。” 翠烟说着,又对裴璎身侧的丫鬟黛菱瞪大了双眼,亦是极其兴奋地说道:“黛菱姐姐,姑爷说也带着咱们,带着咱们一起成神仙。” 看着翠烟兴奋异常的样子,听着她口中不着边际的话,裴璎一时间怔在了那里。 然而,当她看到李峻坐在桌旁,脸上满是坏坏的笑时,心中已然是明白了个大概。 “你个傻丫头,竟听姑爷骗你,还带着你成仙,你看哪个神仙像你脏成这样?” 见翠烟还在兴奋地瞪大着眼睛,嫩白的小脸上也不知何时沾了碳粉,黑一块白一块地像个小花猫一般。 裴璎笑着一把将翠烟拉到身旁,回身取了布巾,湿了后,边给她擦脸边数落着她。 听自家姑娘如此说,翠烟有些迟疑地望向李峻,却见李峻正用手挡了半张脸笑个不停。 翠烟自己也反应了过来,顿时沮丧地撅起小嘴,口中嘟囔道:“姑爷竟骗人...骗人。” 笑了一会儿,李峻重新拿起石杵,问向裴璎:“李大护军睡下了?” 裴璎将手里的布巾递给身侧的黛菱,笑着用手戳了一下翠烟的额头。 随后,她走到李峻的身旁坐下,摇头笑道:“还没,正摆弄着那把大黑刀呢,说是你送给她的。” 李峻将石杵放进小石臼中,用力地磨了两下,故作忿忿不平道:“我送给她?是她抢去的。让她看一看,谁知她就不撒手了,兵匪就是兵匪。” 裴璎将手握在李峻的小臂处,柔声地笑道:“二郎真生气了呀?好啦,就算郎君送璎儿一个人情好吗?无论怎样,秀姑娘也是璎儿的救命恩人呀。” 李峻故作姿态地点了点头:“嗯,要不是看在我马上就要成为神仙,不在乎寻常凡品的份上,我…哈哈哈。”话未说完,人却憋不住地笑了起来。 裴璎见李峻又在揶揄人,也是撅起了嘴:“二郎真是的,便是连妾身也要骗。” 说着,她将放在李峻手臂上的双手轻轻地加了些力气,笑着掐了一下。 “哎呦。” 李峻夸张地叫了一声,随后笑着说道:“我怎会忘记李秀对你的恩情,莫说是一把刀了,便是要我李峻的一条命,我也是会给她的。” 裴璎相信李峻所说的话,也相信李峻会为她舍去性命。 那日在东阳大街上,当裴璎生死一线时,她看到李峻丢下了手中的长刀。 那一瞬,裴璎知道二郎是要换命。 也是那一刻,裴璎知道自己没有嫁错人,自己是真正地嫁给了幸福。 裴璎的眼中有了湿润,但还是忍住了想要流下的泪水,抿嘴笑道:“二郎的命是自己的,也是璎儿的,璎儿绝不许也不会用二郎的命换任何东西。” “嗯,对,咱不换,咱们是神仙,哪里会那么傻。” 李峻看到了裴璎的动情,他不想妻子因此而流泪,赶忙玩笑地岔开话题。 裴璎吸了一下鼻子,抬手似作不经意地擦拭了一下眼角,又笑着问:“二郎,你这到底要做什么呀?” 李峻看了一眼小石臼中硝石粉末,自顾自地点了一下头,随后说道:“其实也不是想做什么,就是做个小实验。” “实验?”裴璎有些不解。 “嗯。” 李峻取出了一些硝石粉末放在了桌上的一张棉布上,又向小丫鬟翠烟招了招手,示意她将炭粉送过来。 随后,李峻口中继续道:“就是化学反应,就像那些道士炼丹一样,做些个尝试。” 说到这,李峻又笑着对一直郁闷的翠烟说道:“小丫头,这世上哪有什么神仙呀,你家姑娘就是神仙姐姐,跟着你家姑娘,你也就是神仙了。” 一句话逗笑了小丫鬟翠烟,也让裴璎有些羞涩地红了脸。 按照大概的比例,李峻将硝石粉、炭粉以及石流黄粉混在了一起,加了少量的水将它们搅拌了一会,随后放在了干布上吸了吸水分,晒晾在了一旁。 裴璎与两个丫鬟都站在一旁看着,她们不清楚李峻到底在做什么?也不清楚他口中的化学反应又是什么意思? 但对于这些莫名其妙的话与事,大家都早就习以为常了。 既然是和炼丹相仿,裴璎觉得或许真的是那个张仙人教了二郎什么法术。因此,她也就和两个丫鬟好奇地看着。 过了好一会儿,李峻捏了捏变得松散干燥的黑粉末,将其放在了地上的一个大石盘上,随后取了一根木条,伸进了墙角处的火炉中。 “璎儿,你带着她俩离远些,别被烧到。” 李峻将燃着火的木条抽出了火炉,提醒正站在石盘旁的裴璎三人。 见三人退到了门口处,李峻将带火的木条伸向了黑粉末。 火星刚一碰触到黑粉末,那一小团粉末“轰”的一声燃烧了起来,窜起了半人高的火焰,并发出了耀眼的光芒,屋中也顿时被刺鼻的浓烟所弥漫。 这突如其来的状况,让裴璎以及两个小丫鬟都吓了一跳,纷纷地捂住嘴退到了门外。 “唉,燃烧的还不充分,硝石再过滤下应该会好些,颗粒还是太粗了。” 屋中的李峻用手扇着烟雾,做着自我总结。 火药,在这个时代是有的,但制作方法多数是掌握在道家与修仙之人的手中,其用途也仅仅是炼丹而已。 这些东西,无论是制作还是火药的配比比例,对于李峻这样一个曾经的职业军人来说,真的是简单的不能再简单了。 然而,再简单的事情也有难的地方,那就是制作的工具,也可以说制造的工艺。 现代化的武器,无论是枪也好炮也罢,李峻都是非常熟悉的,熟悉到了每一个零件。 然而,这些熟悉的不能在熟悉的零部件,却是需要高品质的材料与精密的机床设备才能造出来。 这些材料与加工设备在当下的时代是无法找到的,也根本不可能研发出来。 因此,因地制宜地做出点东西出来,李峻已经是尽了最大的努力。 有些东西会不会有用?会用到哪里?李峻还不知道。他只是想先有些准备,或许就会用上。 夜深之时,裴璎依旧如常地半伏在李峻的胸前睡熟了。 一支光洁白皙的手臂前伸在李峻的肩膀处,柔若无骨的纤手带了些力气,仿佛害怕失去地把在李峻的肩头。 李峻也沉睡在了梦中。 梦里,他又看见了那道身影,那是一个身穿迷彩军装的女子。 李峻想要喊她,却怎么也喊不出声。 就在李峻想要放弃,转身离开之际,那个背影转过了头,李峻清楚地看到,裴璎的面容正在笑望着他。 窗台处,豆灯的火苗在空气中发出了轻微的“啪啪”声,一缕不易觉察的凉风透过窗棂的缝隙吹动了那一点桔黄。 灯火摇曳,在对面如雪的白墙上,投射出了长长的倒影。 在梦中,李峻笑了起来,笑中带了几分失意,笑中也有些理所当然。 第三十章:曲沃城救人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凌晨,天光将亮未亮。 屋外,院子里响起杂乱的脚步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也随后响了起来。 “姑娘,郭家大郎来了,说是有要紧的事情找姑爷,姑娘?” 丫鬟黛菱小心地敲着房门,小心地将音量提高了一些。 裴璎先是被敲门声惊醒,听到黛菱的喊声,她赶忙应了一句,伸手推了推依旧在熟睡中的李峻。 李峻并非是睡的太沉,而是陷入在一段梦魇中。 虽然他几欲挣扎想要醒过来,但依旧无法摆脱那可怕的噩梦,整个人也就处在了半梦半醒之间。 当裴璎再次加了力气推他的时候,李峻终于摆脱了梦魇,醒了过来。 虽然醒来,但李峻依旧感觉有些迷迷糊糊,他面无表情地望着裴璎,眼中带着几分陌生的迷茫。 瞬间后,李峻回过神来,神色虽仍有疑惑,但脸上却没有了那隔世初醒的茫然。 “二郎,是不是做了不好的梦,看你这一头冷汗。” 半披着单衣的裴璎口中说着话,拿起枕边的绣帕给李峻擦拭着额头。 望着李峻,裴璎心里却不知缘由地颤了一下,那是一种惶恐无措的感觉,犹如痛失永爱一般。 让她有这般感觉的原因,正是刚才李峻眼中出现的那一抹迷茫与陌生。 “哎呀,刚才还真是做了一个噩梦,一直醒不过来。还以为再也看不到你了,真的把我吓坏了。” 李峻坐起身子,一把搂住了裴璎,长吁了一口气。 抽离了身体,再次进入到无垠的虚空中无法返回,这个梦真的让李峻害怕了,不知所措与难舍的牵挂也让李峻急出了冷汗。 “不怕的,不怕的,梦都是反的,璎儿一辈子都会在二郎的身边。” 裴璎没有去问李峻做了怎样可怕的梦,而是像哄孩童般抱住李峻,轻拍着李峻的后背。 裴璎觉得,郎君说怕见不到她,她又何尝不是呢?自己刚才的心慌不就是害怕失去郎君吗? 门外,丫鬟黛菱的唤声再次响起。 裴璎回过神,赶忙对李峻说道:“二郎,黛菱说郭诵来了,正在门外等着呢,说是有要紧的事,你去看看吧。” 说着,裴璎穿好衣衫,下床将李峻的衣物取了过来。 听裴璎如此说,李峻皱了一下眉头,赶忙下床穿好衣袍,快步走到外间打开了房门。 见李峻走出房门,带着一身寒凉的郭诵赶忙迎上前,急声说道:“二郎,出事了,郭方与骞韬在回来的路上被人抓走了。” 听到郭诵口中的话,李峻皱起眉头,转身掩好房门,带着郭诵几人进了院中的东厢房。 “被人抓走了?什么时候发生的事?知道是谁抓的吗?人现在在哪里?” 一进厢房,李峻便连续地发问。 先不说情分上的担心,骞韬与郭方是落子仇池的关键,这两个人若是出了什么意外,那李峻所做的一切就真的白费了。 “李庄主,我家二郎与骞韬兄弟是昨日在曲沃被人抓走的。” 说话的男子名叫耿稚,是郭家坞的护院总领。 此次他与郭方等人同行,郭诵便让他讲述了事情的经过。 这几日,郭方与骞韬并不在李家庄,而是得了李峻的吩咐,出远门做事情去了。 二姐李茱因李峻的婚事,住在娘家已经有些时日。 前段时间,李茱要返回荥阳家中,李峻怕路上有什么不测,便让郭方与骞韬带了几十名好手护送随行。 另外,年关在即,李家庄与裴家以及平阳几大商户都有些生意要做。 因此,在送李茱返家的同时,李峻也让郭方与骞韬等人运送一批货物到都城洛阳。 郭方与骞韬是先行到荥阳,走的也是陵川横水处的白径,又称孟门古道。那条路虽是难行,但相较轵关径而言,距离荥阳倒也是近了许多。 将李茱安全地送回郑家后,郭方与骞韬等人押运着货物,自荥阳西行去了洛阳。 李家、裴家以及其他商户在洛阳城中都有各自的商铺。将货物与商铺的掌柜做好交接后,郭骞二人便带着几十名属下经封门进入了轵关径,踏上了返回的路程。 本来前面的行程都很顺利,谁也没有料到竟在返途中发生了变故。 起初,郭方与骞韬等人过了关隘,一路前行并没有遇到什么麻烦。 抵达曲沃城后,众人便准备在城中留宿一晚,打算明日再行。 既然定下要休息一日,郭方与骞韬一行人找好住处后,便在城中随意地四处走走看看,想要选购些可用之物带回家。 当大家闲逛至城西集市时,骞韬在集市东南角处发现有一大群胡人被拘押在一起。 那些胡人被结实的长绳牵绑着,每两人的身上还锁着一副沉重的木枷。在胡奴的周围,有几十名负责看押的军卒守在那里。 在眼下的这个时代,人口买卖是合法合规的。 穷苦人家要是实在过不下去,要靠卖儿卖女来维持活命,小丫鬟翠烟便是如此被卖进裴府。 这种为了生计卖身的人多数是汉人,如果他们若不是出于无奈,没有谁能强迫他们签下卖身契。 然而本朝的胡人却是不同,他们生下来就被定义为荒蛮之人,生下来就是可奴役之人,生下来也就成为了可以随意买卖的奴隶。 对于他们的买卖,没有谁会去征求他们自身意愿。就如寻常的牲畜一般,抓到了便是自己的,抓到了便可以将其换成银钱。 当然,能这样做的也绝非是寻常人家,多是豪门巨富之流,更多的则是王公将军一类的掌兵之人。 对于这些,骞韬是知晓的。他自己是羌人,也便是汉人口中的胡人。 以往,寄居在仇池的族人经常会被劫掠到各处,卖与不同的人家。骞韬是亲眼目睹,也是无能为力。 如今,这样的事情在仇池已经极少发生。 那是因为骞韬一族有了战力,有了武备,有了保护族人的能力。 原本,骞韬也只是经过那里,随意地向那群任人宰割的胡人望了一眼。 然而,就是那一眼,他却在那群人中发现了弟弟骞文以及几名熟悉的族人。 弟弟骞文与几名族人身上都有血迹,衣衫也是破碎不堪,正在凛冽的寒风中瑟瑟发抖。 骞韬不知弟弟与族人为何会来到此处?更不知处于仇池的族人发生了什么变故? 因此,他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冲过去试图救下弟弟与族人。 “郭方为什么不拦住他?” 听着耿稚的讲述,李峻能猜到后果,担忧之下随口责问。 耿稚回道:“当时事情发生的太突然,我家二郎和大伙儿注意到时,骞韬兄弟已经和守卫的军卒打在了一起。” “那后来呢?” 李峻为骞韬的莽撞而动怒,但还是压住了火气,沉声地问了一句。 “后来咱们也动了手,将骞韬兄弟护了下来,只是没能将骞韬的弟弟与几个族人救下。” 耿稚回着话,抬手抹了一把冻干的嘴唇。 “骞韬的弟弟为何被抓了?原因查清楚了没有?骞韬是如何又被抓走的?” 李峻是气恼骞韬的行事鲁莽,但李峻更对这件事的起因有了不安,他担心骞韬的族人,担心仇池。 “他弟弟被抓的原因不清楚,但骞韬...”。 耿稚的话未说完,气愤地握成了拳头。 “动了手后,城里的守军来了一大帮子人,我家二郎怕人少吃亏,就赶忙与那领军的说了些好话,又塞了些财物,这才将事情压了下去。” 耿稚喘了一口粗气,又说道:“后来,我家二郎就想与那些人谈谈,看看能否将骞韬的兄弟与族人买下来,这样也就不会有什么冲突了。” “是呀,该是这个方法,他们不同意?” 李峻问了一句。 “娘的,那群王八蛋骗了我们。” 到此刻,耿稚终于压不住愤怒骂了一句,随后继续道:“起初那个小校不同意,后来不知怎么又同意了。但说需要禀明上峰,便让我家二郎与骞韬兄弟随他去见一个姓赵的将军。” “然后就被扣下了?” 李峻皱眉问。 “是的。” 耿稚深吸了一口气,极力压着心头的怒火。 “我家二郎与骞韬兄弟进了曲沃将军府就再没出来,后来有人传话让我们带足钱物来赎人,否则就一并交到并州刺史那里。” “并州刺史?为何要交到那里?” 李峻疑惑地问。 耿稚有些不太确定回道:“好像是说并州刺史要抓胡人贩卖到冀州去,所以让一个名叫张毅的将军到处抓人。” “听说那些被抓的胡人多数是被一个叫匐勒的人骗过去的。那个匐勒本想将他们卖到蜀中去,不想还未出关,就连自己都被张毅抓了,也真是活该。” 耿稚讲到此处时,语气中带了几分讥讽。 李峻愣了一下,但并非是因为耿稚的讥讽神色,而是他听到了一个名字。 匐勒,这个名字能让李峻一怔,是因为他知晓这个名字的未来。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李峻才会对匐勒二字有所记忆。 李峻记得史书上的记载,未来的匐勒将不会再用这个名字,也将不再是任人宰割之辈。他将驰骋于中原之上,打下了属于自己的帝王基业。 他的名字叫石勒,史称后赵明皇帝。 听到这个名字,李峻感到有些意外。 匐勒时期的石勒经历过什么,史书上记载的并不多。即便是有所记录的也都是寥寥几句,李峻所能知晓的并不全面。 譬如现在的这个消息,李峻就没有在史料中见到过。 没有人注意到李峻的意外之色,也没有人知晓李峻的心中所想。 当大家听完耿稚的讲述,郭诵做了进一步的分析:“二郎,应是郭方与那些人谈了条件,说了商贾之事,才会有这讹诈一说。” “应该是这样,郭方也应该这样做,否则早就没命了。” 李峻赞同郭方的做法,让对方先有了不杀的理由,就会给营救的人换来时间与对策。 采用舍财换命的方法,也能判断出对方的意图和底线。 对于当下的李家庄来说,能用钱财解决的事还真算不上什么大事。 虽说不是大事,但李峻对于官府这种明抢的行径还是深感憎恶,口中不禁骂道:“哪里是什么朝廷的官员,都他妈的是一群强盗,就连那些王公侯爵也不过是一群无耻之徒。” 这时,院子里又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江霸领着十几名护卫队的人跑了进来。 今夜是江霸领值护庄,听说郭诵急着要见李峻,他便觉得可能是出了事情。 安排好了庄子的各项守卫后,他也领人赶了过来。 江霸进屋后,大概了解一下情况,向李峻问道:“少主,咱们该怎么办?” 李峻望着屋中的众人,无奈地苦笑:“能怎么办?官老爷要求财,咱们只能把人买回来了。” 说到此处,李峻略一思忖,吩咐江霸:“江大哥,命骑队集合,不着甲,只带兵器,咱们到曲沃。” 见大家的面色略带疑惑,李峻解释道:“要钱财的是那个姓赵的人,骞韬与郭方也在他手中,这个好办。但骞韬的弟弟在张毅手里,如果张毅不同意,那就有些麻烦。” 李峻将话停了一下,望了望眼前的几人,缓声道:“不行,咱们就抢回来。” 说完,他又对身侧的郭诵道:“你去找苟掌柜,让他准备钱财。” 郭诵点了一下头,与江霸等人一同离开了西园。 “唉...” 待大家都离去,李峻叹了一口气,嘴里轻声地嘀咕:“真是麻烦呀。” 这时,一直守在门外的裴璎走了进来。她握住李峻的手,神色紧张地问道:“二郎,会打起来吗?” “你都听到了?唉...不想让你知道,就是怕你担心。” 李峻拉过裴璎的手,继续道: “到曲沃城看看再说,具体的也得看情况再做决定,但终归是要把他们带回来的。” 李峻将裴璎有些松散的袍服紧了紧,轻柔地说:“没事的,不会和官兵动手的,别担心。” 裴璎没有说话,只是紧握着李峻的手,好似相信般地点了点头。 然而,她只是个出身富户的女子,从未接触过兵戈相交之事。 从官兵的手中抢人会发生什么,裴璎能够想到,她哪里会不担心呢? 裴璎不想郎君有危险,但她知道自己不能阻止二郎。因为二郎已经做出了决定,这是男人的事情,是二郎与他兄弟们的事情。 此刻,裴璎的手已经因为担心而在发抖,但她还是没能说出劝阻的话。 “出了什么事情吗?” 刚才的嘈杂声惊醒了桑间小筑里的李秀,她带着四名女近卫穿过雨廊,正遇见走出厢房的李峻夫妇。 见到李秀,裴璎赶忙走过去拉住她的手,将刚才的事情说了一遍,并用一种企盼地目光望着李秀。 在裴璎的眼中,李秀是南夷护军,是有官职的人,官与官之间应该能说上话。 若李秀肯相助,说不定事情就会很容易解决,也就不必去动用刀枪了。 李秀看出裴璎的紧张与意图,轻拍了一下裴璎的手背,安慰道:“姐姐无须担心,没事的。” 说完,她又对李峻说道:“李世回,我陪你去吧。我是官身,又是奉命督粮,或许能说上话。” 裴璎见李秀答应相助,心中自是高兴,却又怕李峻碍于面子拒绝,赶忙拉住李峻的手,近似哀求道:“二郎,就让秀妹妹陪你去吧,好吗?” 看到裴璎担心的样子,李峻的心中在感动之余,更多的却是内疚与自责。 谁都希望能有个人牵挂自己,但这种牵挂不能成为揪心的负担。如果那样,所有的挂念都会成为亲人无法承受的痛。 李峻冲着李秀点了一下头,握起了裴璎那冰凉的双手,微笑地说道:“我听你的,请李护军一同前往。放心,我不会冒险的。” 说着,李峻又将裴璎的双手敷在他的面颊上,柔声地道歉:“璎儿,都是我不好,是我没有顾及到你的感受,才让你如此担心害怕,对不起。” 道歉很诚恳,即便李峻没有做错什么,但他觉得让妻子担心就是自己错了。有错就应该道歉,就应该说声对不起。 爱人之间不应该过于矜持,更不应该刻板守旧。 爱就要说出来,不要含蓄地藏在心里。彼此有了心结也应及时化解,简单的一句对不起就能暖回人心。 听着郎君致歉的话语,裴璎先是笑着摇了摇头。 郎君做错了吗? 没有,郎君什么都没有做错,不该道歉的。 当两滴晶莹的泪珠滑过脸颊时,裴璎笑着点了点头。 她不是接受了李峻的道歉,而是接受了郎君的在意与疼爱。 李秀看着眼前的裴璎与李峻,看着他们彼此之间的真情,心中忽然有了几分羡慕之意。 羡慕之余,李秀想到了《塘上行》中的那句“男欢智倾愚,女爱衰避妍”。 然而,同样是男欢女爱,李秀并没有发觉眼前这恩爱的夫妇有哪里不妥。 由此可见,陆士衡的这句话真是狗屁不通,误人子弟。 李秀心里暗骂着陆机,口中则对身侧的一名近卫吩咐道:“季淑,你们四个立刻回大营,领八百快骑跟在我的后边。” “不,李护军,别动你的南夷军。” 李峻见李秀要调动属军,赶忙出声制止:“这次即便有冲突,也必须是快打快撤,对方应该是并州府的人,咱们不能惹出太大动静。” 李秀想了想,觉得李峻说的也对,点头道:“那好,我有百余名近卫在庄外,让他们换上便服跟你的骑队一并行事,如何?” 李峻点头应允,并向李秀表示了感谢。 待四名近卫离去,李秀将裴璎拉到身旁,小声地说道:“姐姐,你放心吧,妹妹我会保护好你家二郎的,不会让姐姐的二郎伤到一分一毫。” 虽然这话让裴璎有了几分羞涩,但她还是极为感激地抱住了李秀。 晨曦微露,夜光未尽。 李家庄外,凛冽的寒风中,近三百余匹快马踏过结冰的秀水河,风驰电掣般地向曲沃的方向急行而去。 第三十一章:峰回路转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曲沃之名,始于西周初立之时。 绛水出绛山之南,沸涌而东,折向北经青玉峡,东流白石山,悬而为沃泉。 沃泉九曲而北入于浍,萦回盘旋,西流入汾。故周人取其曲,取其沃,使之得名曲沃。 曲沃城也算是旧城,晋国时便建有此城,几经修建后成为了轵关道上的一座关城。 次日的正午时分,李峻一行人便抵达了曲沃。 在入城之前,李峻将人手安排在了城外的一座山口处,只是带着郭诵、李秀以及十名护卫队员进入了曲沃城。 曲沃将军府在城南西侧,是位于山脚下的一座府衙,其两侧是守军将官的房舍,左右分列,一字排开。 与行人稍作打听,李峻等人便来到了将军府的门前。 “你们是干什么的?此处是将军府衙,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刚至将军府门前,一名军卒便从侧门处走出来,拦住了李峻等人。 “我是宁州刺史帐下的护军李秀,因在蜀中平叛逆贼李特,奉梁州刺史之命前来筹集军粮。途经曲沃,特来拜会贵府将军,望请通禀。” 李峻并未上前,而是由李秀开口作答。 军卒打量了一下李秀,见其虽是年轻女子,但身着官服,言谈有度,心下也便不再作疑,开口回道:“请护军稍候,容卑职入内通禀。”说完,便转身进入府衙去了。 过了不多时,将军府衙的大门开启,一名中年文官模样的人走了出来。 中年人见到李秀,拱手道:“李护军,长史周振有礼了,请李护军入内说话。” 说着,中年人将身子一侧,领着众人进入了府衙。 府衙偏厅内,长史周振先是打量了一番坐于对面的李秀,又望了望站于李秀身后李峻与郭诵。 随后,他开口问道:“我家将军正有要务在身,不便与李护军相见,不知李护军来此有何要事?” 不等李秀作答,周振又笑道:“适才听通传,说李护军是为了督粮一事来此。想必护军也应知晓,我们这只是一关城,若是出入关隘需要护送倒也是做的,要是让我们筹集粮草,那可就为难我们了。” 李秀闻言,淡淡一笑:“周长史多虑了,我今日此来并非是为筹粮一事,而是为了我的几名属下。” “属下?” 周振略有迟疑地问了一句,随即好似明白了什么,问道:“李护军的话意在下不明白?你的属下与曲沃城有何关系?” 李秀望着周振,收起了脸上的笑意,朗声道:“前几日,我有七名属下途径曲沃城,被你府拘押至今未归。身为领兵之人,我自该前来问询吧?” 见周振点头,李秀继续道:“若是我属下有违法度,本护军自会交由军法处置。若是没有,那就请贵府给本护军一个合理的交代。否则,我驻于平春城外的五千将士绝不会答应。” 李秀的话语说得不急,声音带着少女特有的清脆,但最后的一句加了力度,添了寒意,脸色也随之冷了下来。 “七名?哦…对了,还真是七个人,真有如此巧的事?” 长史周振先有不解,随即也就明白了李秀的来意。 周振敛起笑意,沉声道:“李护军,我不知是谁求到了你,但这似乎和你的军务无关,也与你的南夷军无关。在下奉劝你莫要多管闲事,这里是司州,不是梁州,更不是你那宁州。” 事实也的确如此,凡事都要讲究个面子,但这面子能否得到,究其根本还是要看自己的实力。 莫说是偏远的宁州,就是梁州刺史也是管不到曲沃城的事,更别说李秀这小小的护军了。 因此,周振将话说得很直白,更有了几分威胁之意。 李秀闻言,一双秀眉紧皱,目光冰冷地望着周振,口中却并没有再说什么。 李秀是有了怒意,但她还是压制住了这份怒意,没有将脸面彻底撕破。 之所以如此,因为李秀适才所说的话,在入城前就与李峻演练过了,其结果也是有所推测。 一个关城的城防极其坚固,兵力也起码要在五千人之上。寻常的两军对阵,要想攻破这样的城池,至少要兵力对等,甚至还要超逾守军的数倍。 想凭带来的三百余人就想攻城抢人,李峻觉得这太不切合实际了。 因此,此次前来将军府,李峻要做的就是赎人,他真没有其他的想法。 另外,李峻并不认为仅凭李秀的一番话就能将人诈出来。若是如此,那这曲沃城的将军也就太羸弱了。 然而,谈判是双方性的。 李峻想要在谈判前展示一下实力,尽可能地将彼此的身份保持对等,这样才能让有利的一面不至于偏离自己太多。 因此,李峻让李秀亮明身份,从而使对话成为了官与官的对话,交锋也成了官兵与官兵的碰撞。 如此之下,即便没有什么太大的效果,也会有几分震慑的作用,起码会让对方有所忌惮,不敢狮子大开口。 既然铺垫已经做出,彼此之间的话也僵在了这里,李峻觉得是该进入正式的谈判了。 “护军,周长史,二位都莫要动气,怎么说二位都是同朝为官的人,岂能为了这点小事坏了交情。” 李峻笑着走到了李秀的身侧,口中说着话,眼睛望向长史周振。 “虽说是山高水长,但也终有聚首之时。这世上的事最无常,谁又能保证自己没有个沟壑之难呢?您说对吧,周长史?” 周振冷眼地看向李峻,颇有玩味地笑道:“你说的很对,谁都有求人之时。比如说此时的你...” 周振拉了个长音:“你才是今日要谈事的人,对吗?” 李峻点了点头,望着周振笑道:“长史慧眼,在下李峻,正是想与贵府将军以及周长史结交之人。” “李…峻?” 周振重复了一句,眼中略带些迟疑。 这个名字他似乎在哪里听到过,一时间倒也想不起来了。 “长史,钱财虽说不可不缺,但李峻也绝不是那吝啬之人。今日前来,李峻就是要在这曲沃城里相攀于长史,不知长史能给李峻三分薄面否?” 威,已经立过了。 李峻现在要做的就是将关系尽可能地拉近些,将那张开的狮子口稍微地闭合些许。 “呵呵,看来你也是个明事理的。既然你将话说的明白,又抬出了南夷护军,我周振也不是苛刻之辈。每人百金,素帛百匹,你看如何?” 周振望着李峻,口中说出了要价。 听到周振的要价,李峻的眼睛微眯了一下,一道冷寒在眼中闪过,随即又恢复了常态。 “你……”郭诵上前了一步,刚想要动怒,被李峻一把拉住。 “周长史,您所说的要求李峻尽数应下。” 李峻将手在几欲发火的李秀肩头拍了一下,口中笑着继续道:“只是来的匆忙,几百金倒是带了,可那几百匹素帛,没有几辆大车也是拉不来的。您看这样如何?我先给您立个字据,长史可随时到坪乡李家庄寻我李峻,我定会守诺,绝不食言。” “这…” 周振迟疑了一下,觉得李峻的话也是在理,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就按你所说的办吧。不过我也不怕你食言,南夷军终究不会常驻平春城,这个你自己也清楚。” 说完,周振看了一眼李秀,又轻蔑地回望向李峻。 周振的威胁毫不掩饰,他觉得也没有那个必要。 此刻,他代表将军府,一个有些家财的商贾是无法与将军府相抗衡的,根本就是大象与蚂蚁的区别。 李峻笑着点了点头,并没有显露出一丝的不悦之色。 事情既已谈妥,周振随意地掸了一下官服的衣袖,便要唤人取来纸笔,让李峻签下字据文书。 这时,一名有些年纪且缺失一条手臂的军卒走了进来,向周振躬身执礼道:“周长史,赵将军命你到后衙议事。” 周振撇了一眼老军卒,点头应允,并对着老军卒吩咐道:“替我招呼一下李护军,等我回来还有要事相谈,莫要怠慢了。” 说完,便转身离去。 “唉...”见周振离开,李峻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口中也是叹了一口气。 事情便是这样,在实力相差太大的情况下,能做到的也只能是如此了。 若说这是当下这个朝代所独有的情况,其实也不尽然。 无论在哪里,在哪个时代,实力上的碾压都是存在的。这种存在只能让弱者委屈求全,想要去寻求公平,可公平又何尝会轻易地偏向于弱者呢? “二郎,这周振也过于黑心了。”郭诵深吸了一口气,强压着心中的怒火。 李峻苦笑地摇头:“世道如此,咱们也只能这样了。先把人带回去,钱物没了还可以再赚。” 李秀虽也是愤恨难平,但这样的事她也是司空见惯。 当下的朝官多是如此,更有甚者比比皆是。若不是益州刺史罗尚与其部属辛冉的贪婪成性,蜀中也不会有那么多的流民参与叛乱。 三人正在偏厅等候,李峻发现厅中的独臂老军卒不时地打量自己,脸上还带着一种尊崇的笑意,似乎相识一般。 “老哥,你与我相识吗?” 李峻对老军卒没有任何记忆,也只是随口一问。 “您…您是牙门将李将军吧?”老军卒尝试地问了一句。 老军卒的问话让厅中的三人有些意外。 李峻这牙门将一职是已故梁孝王司马肜所授,除了司马肜的原属军卒,其他的部属的军卒少有知晓。 “哦,老哥认识我李峻?你是…?” 李峻真的忆不出这名老军卒到底是何人。 他转头看了看郭诵,想从郭诵那得到点信息,没料到郭诵也是满眼疑惑,冲着自己摇了摇头。 “李将军与郭小将军自然是不知道小人,但小人却是识得两位将军。” 独臂老卒向前给李峻与郭诵见了礼,口中继续道:“小人名唤程放,跟随我家将军参与过平叛氐人齐万年,小的这条胳膊就是扔在了中亭。当时,两位少将军在咱们军中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 听老卒如此说,郭诵惊喜地问:“你参加过平叛之战?你家将军是何人?” 郭诵之所以惊喜,是因为当年参与平叛的将士中,除了少数几个将领外,多数都是老梁王司马肜麾下的人。 虽说如今老梁王不再了,曾经的这股势力也散的无影无踪,但将领间还是有着战阵共生死的情谊。 这种情谊不比寻常,是用鲜血洒出来的,更是用命换出来的。 老卒程放见郭诵问话,迟疑地问道:“两位少将军不是来见我家赵固将军的吗?你们应是故交呀?” “赵固?” 李峻口里低声地重复着,脑中飞速地搜寻着关于赵固的记忆。 “赵固?安北将军赵固?我那赵大哥?” 郭诵因不确定,口中不停地问着。 见程放不住地点头,郭诵转向李峻大笑道:“哈哈哈,二郎,是赵大哥,想起来没有?当年你带我杀进齐万年的大军中,是赵大哥领兵来接应咱们,你还记得吧?” 此时,李峻已经找到有关赵固的记忆,也故作惊喜地点着头,跟着郭诵一起笑了起来。 他的笑并非是关于记忆中的赵固,而是觉得事情正在向所谓的公平靠近。 第三十二章:同袍旧友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二郎,原来曲沃城的将军是赵固大哥呀!早知如此,我们何必受这周振的要挟?” 郭诵很是兴奋,完全没有了刚才的忍让之态。 程放听到这话,赶忙问了一句:“二位将军是在曲沃出了什么事吗?小的一直是将军的身边之人,未曾听闻有什么事牵扯到两位呀?” 郭诵对程放毫不避讳,将来曲沃的原委与程放说了一遍。 程放听了郭诵的叙述,点头笑道:“李将军,小将军,这事应与我家赵将军无关。请三位稍等一下,小的这就去禀报一下我家将军,想必赵将军见了两位也会欣喜。” “哎,见我赵大哥还禀报什么?老哥,你带着我们一起去就行了。走,我都等不得了。” 郭诵的确是想要见到赵固,更是怕这其中再生变故,因此便拖着程放仅存的一条手臂就要离开。 “郭诵。” 李峻喊了一声,随后对着程放笑道:“程老哥,那就烦请你通禀一下吧。” 程放望着李峻,想了想,笑道:“既然我家将军与你们都是故友,那就随小的一同前往吧,也算给我家将军一个惊喜了。” 去见赵固的路上,李峻也清楚了程放的身世。 程放一直是安北将军赵固的近卫,只因在平叛之战中为了护主而失了一条手臂,再加之年岁也大了些,赵固便将程放留在身边做了杂务。虽说是杂务,但也就是心腹之人了。 过了两道院门,程放指着对面的一间正堂说道:“我家将军就在此间处理公务,现在应是在与周长史说事情,小的进去通禀一声。” 程放的话音刚落,就见郭诵急走两步,口中大喊:“赵固大哥,赵大哥,李峻与郭大郎来见你啦!”喊完,他几步便跑进了正堂。 正堂中,安北将军赵固正与长史周振谈着事情。听到院中的喊声,赵固先是一愣,随后站起身来,望向了门外。 长史周振也同时听到了喊声,尤其是听到李峻这个名字,他的心下一惊,脸色有了几分狰狞之色。 见到冲进来的郭诵,赵固背着手围着郭诵走了一圈,神情由最初的惊讶,渐渐地变成了惊喜,最后成为了喜笑颜开。 “郭家小子,真的是你呀!李二郎在哪儿?二郎呢?” 赵固兴奋地拍着郭诵的肩膀,不停地问着。 院子中,李峻听到了赵固的询问,他向身边的李秀示意了一下,随后快步走进了正堂。 李峻踏进房门,见一名年岁四十开外的魁梧男子正望过来,男子消瘦的脸上因为笑容而起了刀割般的皱纹。 “赵大哥,二郎在此,二郎给赵大哥见礼了。” 李峻笑着向赵固躬身执礼。 赵固一把扶住了李峻的手臂,点头道:“果然是二郎,果然是二郎呀。那日一别,咱们可是多年未见了,老哥哥我可是时时念着你们呀!” 李峻也是把住了赵固的手臂,口中感慨道:“赵大哥说得甚是,二郎又何曾不想念赵大哥?不想念咱们那些同生共死的将士们?” “哈哈...”赵固听着李峻的话,大笑地说道:“那是,咱们弟兄可真的是同生共死呀!但要说这功劳,却是被二郎你与郭小子抢去了大半,哥哥可要说梁王他老人家偏心喽。” “唉...” 说到了已故的梁孝王司马肜,赵固长叹了一声,刚想要继续说话,又想到有外人在场,赶忙收住了口,转身对长史周振道:“周长史,你先下去吧。” 此时,周振正冷眼地瞪着郭诵,而郭诵也正侧目瞥着周振,脸上露出轻蔑的神色。 或许,两人此时的心中都在互骂着“卑鄙小人”。 听到赵固的话,周振赶忙起身想要退出正堂。 只是他的脚刚跨过门槛,就听身后的郭诵喊道:“周长史暂且慢行,还望周长史能行个方便,放了我家弟与几个朋友。” 正与李峻交谈的赵固听郭诵如此说,心感奇怪,问道:“郭小子,你这话从何说起?”随后,又问向周振:“周长史,怎么回事?” 不等周振作答,郭诵将事情又向赵固陈述了一遍。 赵固听罢,脸色阴沉道:“周振,你的胆子愈发地大了。” 虽然话只说了这一句,但赵固那冷锐的目光却让周振心慌不已。 周振将身子下躬,口中回道:“将军,属下这便将他们放了。” 说完,便退出了正堂,转身向外走去。 “哼,小人。” 望着周振离去的背影,赵固冷哼地骂了一句。 郭诵见状,不解其意地问:“赵大哥,您的手下也敢背着您做事?” “唉...” 赵固叹了一口气,拉着郭诵与李峻坐下来,深感无奈道:“若真是我的属下,又哪里敢如此呢?” 赵固原本追随梁王司马肜,与当时身为牙门将的李峻同属一个派系,算是司马肜的家臣。 自平叛齐万年之战后,梁王司马肜便将这些家臣安插在各处的紧要之地。 李峻因过于年少被委派到平阳郡任督护,而赵固则领了安北将军一职,镇守在秦州。 梁王故去,靠山没了,梁王一系也便散了。 李峻失去了督护一职,赵固也没能保住权势,虽说安北将军这一官职未被剥夺,但手中已然没有了什么权利,所辖兵卒也只剩下他原有的人马。 近几年,雍秦两州大灾,谷粒绝收,民不聊生下的军伍也是过得艰难。 赵固在缺钱少粮的状况下,不得不投到成都王司马颖一系,成为司马颖帐下右积弩将军刘聪的一名属将。 刘聪乃是宁朔将军刘渊的第四子。 刘渊不仅辅助司马颖镇守邺城,更是离石匈奴五部的监军,是十万匈奴军的实际掌权人。 赵固与其说投在了司马颖的门下,更多的却是仰仗了刘家父子的权势。 思变才能变,再加上有了刘聪的照应,赵固从秦州调到了司州,成为了曲沃城的守将。 曲沃城正是轵关径的北口,是通往中原腹地的兵家要地。 “唉...” 赵固讲述到此,不禁又长叹了一声:“那长史周振是刘聪送来的人,说是辅助之人,其实就是刘聪的耳目。” 李峻听着赵固的叙述,感慨不已,一脸感同身受的神态。 这时,李峻突然想起李秀还站在门外,赶忙起身道:“哎呀,坏了。赵大哥,咱们兄弟这一说话,忘了门外还有一人未与赵大哥介绍呢。” 说着,便起身跑走出门。 此刻,李秀已经孤身一人在院中站了许久,听着正堂内的高谈阔论,气恼和郁闷让她的明眸都要冒出火来。 见李峻是跑出来的,李秀的火气消了大半,只是依旧撅着嘴无声的埋怨。 “抱歉,抱歉,真是忘了,太对不住了。”李峻不住地陪着不是,拉着李秀走进了正堂。 不等介绍,赵固望着一身戎装的李秀,又看了看尴尬陪笑的李峻,咧嘴笑道:“李二郎,行呀,找个婆姨也是个军伍中人,快与哥哥介绍一下弟媳吧。” 赵固的话一出口,李峻与李秀都愣在了当场,郭诵也是看光景般地大笑起来。 婆姨一词,多是并州、秦州一带对妻子的俗称,李秀是不懂的,但她明白什么叫弟媳。 听到赵固如此说,李秀的俏脸顿时红了起来。 “啊...?” 李峻先是愣了一下,随后赶忙辩解:“不是的,不是的,赵大哥你误会了,李秀是南夷校尉李毅之女,李护军是来为二郎撑腰的。” “哦...撑腰?有意思,哈哈。”赵固被李峻的话逗的大笑。 他没想到李峻会这样说,也更难相信当年一刀砍下齐万年头颅的李家二郎,如今会让一个女子来撑腰。 赵固笑罢,对着李秀道:“原来你是李毅之女,我在秦州时与你父有过交往,也知他有个能征善战的女儿,没想到竟是如此年少。” 说着,赵固看向李峻,又转头望了望李秀,对着郭诵笑道:“郭小子,你说大哥我说的有错吗?多般配呀!还能撑腰!” 正堂内,除了尴尬的李峻与李秀外,剩下的一老一少皆是大笑不已。 玩笑之后,四人又是闲谈了一会儿,长史周振与老卒程放带着郭方与骞韬走进了正堂。 郭方倒是正常,骞韬的脸上有些伤痕,衣襟也带了些血迹,应该是受了些责难。 李峻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冲着两人笑了笑,拉着他们介绍给赵固后,似是无意地问向骞韬:“怎么不见你的弟弟?” 赵固闻言,向周振沉声道:“还有其他人吗?” 周振木然地回道:“将军,只有这两人。另外的人并非是属下扣押,是被并州府张毅将军带走了。” 长史周振的心中生怨,他怨李峻不守承诺。君子一诺千金,不管发生了什么样的变故,说好的事情就应该兑现。 周振的心中更又万分的恨,他恨赵固无端地插了一脚。就是这一脚,将他即将到手的一笔巨财踢得无影无踪。 说出并州府张毅,周振也是有所企图。 既然李峻想要救人,就得去找张毅。 周振知晓张毅的性子,那人绝非是李峻之流所能攀交,更不是一个为钱财而违背将命的人。 因此,周振希望能将李峻引向张毅,更希望李峻能铤而走险。若是那样,李峻落个满门抄斩的下场也是不为过。 另外,周振看出赵固与李峻的情谊深厚。 若是李峻想要从张毅的手中抢人,赵固决不会袖手旁观,只要赵固参与了这事,周振则有十足的把握将赵固置于死地。 如此之下,这曲沃城的掌权者就非自己莫属了。 听着长史周振的回答,赵固没有说话,只是将目光冷冷地盯在周振的脸上,让周振感到一阵阵的心慌。 片刻后,赵固无奈对李峻说道:“这事老哥哥我帮不上忙了。今日一早,张毅就去了侯马,估计今夜能在那里暂停一晚。二郎,要不你赶过去求求他?” 李峻尚未说话,却听周振说道:“将军,属下已经将人带来了。若是无事,属下就先行告退了。” 赵固面向着李峻,听到周振的话,脸上陡然间一寒,随即又消退了下去。 转过身子,赵固对周振笑道:“长史,这李家二郎是我赵固的生死兄弟,今日也算是我这兄弟与长史相识了。既然都是我赵固身边之人,就谈不上什么过节,长史莫要记于心上,如何?” 本就是周振在勒索李峻,却让他大人不计小人过,赵固的一番话还是给周振留了脸面。 周振强挤出笑容,假意道:“将军此话让属下羞惭不已,本就是属下得罪了将军的挚友,能让将军与李兄弟原谅才是周振所求呀!” “这就对嘛!” 赵固笑道:“都是自己人,哪有什么原谅不原谅的。好了,既然大家都说开了,长史就先去吧。” 望着离去的周振,赵固的脸上没了笑意,取而代之的则是一脸的鄙夷之色。 赵固转过头,对站在一旁的程放吩咐道:“老程,给我盯好他,有什么事情你可以自行处理。” 听到赵固的将令,程放即刻挺直了腰杆。 那一瞬间,程放完全没有了之前略显老态的神色,一股久浸杀阵的军武之气重新回到了身上。 将军府门外,赵固望着李峻,略带歉意地说道:“哥哥无法助你,这心中也是…唉...” 话未说完,赵固的口中长叹了一声。 李峻笑了笑,抬手把住赵固的胳膊,口中说道:“赵大哥不该这样说,您已经帮了二郎的大忙,二郎已是感激不尽,剩下的都是小事,我能解决。” 赵固笑着点了点头:“我也觉得你能办到,无非就是夺几个人的事,还能比那齐万年的几万兵马厉害?” 李峻点头笑着,随后冲着身后招了招手,只见两名护卫队队员抬了个大木箱子走上前。 “赵大哥,这里是些钱物,二郎原本是不知道哥哥在此地,现在见到了哥哥却又要匆忙离开,这点东西就算……” 不等李峻将话说完,赵固两眼一瞪:“做什么?难不成还要与哥哥做买卖不成。” 李峻笑着说道:“大哥,你都想哪里去了,我是说我走得太过匆忙,也没有来得及拜见嫂嫂。二郎就将这点东西借大哥的手送与嫂嫂,也算我这个做小叔子的一点孝敬了。” 赵固见李峻如此说,才又笑着命人接了过去。 人与人之间的情谊,多数时间是要靠真心来维系,只有真诚的心与真挚的情感才能将友谊持久下去。 李峻知晓也懂得这些人际交往,但他觉得在这真诚与真挚中,还是需要一些东西来添补空隙,如此才能让这情谊更加扎实,更加稳定。 李家庄并非是富到似金钱如粪土,这一箱子的钱物也绝非是个小数目。但若是这些金钱能将那情分补充得更深厚些,李峻觉得还是值得。 另外,这轵关径是出入中原的要道,以后商队难免要常行于此。 若是能得到赵固的护送,节省下来的银钱会比这箱子的东西多上数倍。如此算下,那也便是更加值了。 赵固不会猜到李峻的心思,他望着打马远去的李峻等人,仿佛又回到了昔日阵前催马扬鞭的场景,心中不由地升起了万千感慨。 将军府衙的东南百米外有一座马苑,城中的军马皆在此处饲养。 马苑里的养马之人多是军中的老残军卒,这些人都是跟着赵固拼杀过的老人,赵固将他们安置于此,也算是一种优待。 马苑中,一名身材瘦小的男子正站在马厩外,他在等人将一匹战马挂好鞍配。 “哟,老何,你这是要出远门呀?” 独臂的程放走近了那名男子,口中笑问。 程放是跟着何姓男子到马苑的,男子从周振的房中出来,程放就一直尾随其后。 那名姓何的瘦小男子转了一下头,似笑非笑地回道:“是呀,家中有些事,刚跟府衙告了假,借匹快马去趟侯马。” “哦...” 程放来到男子的身后,望向马厩中的战马:“老何,你可真有眼力,咱们这些马中就大黑跑的最快了,当年呀……” 程放口中说着话,仅存的右手从身后的腰间无声地抽出一把匕首。 陡然间,寒芒乍现,锋利的刀尖猛地扎进何姓男子的脖子,并向外侧切了出去。 何姓的男子连一声喊叫都没有发出,血涌如泉地摔倒在了地上。 马苑中的几名老卒见状,赶忙跑了过来,与程放对视了一眼后,迅速将尸体拖到了隐密的地方,并仔细处理好地面上的血迹。 事情发生的突然,除了那匹叫大黑的战马受鲜血的刺激嘶鸣了几声,整个马苑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平静的一如往昔。 第三十三章:双峰岭夺人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冬日的正午,对于路上的行人来说根本谈不上什么美好。 呼啸的北风肆无忌惮地吹着,毫不留情地将冰寒透进人们的衣衫,刺入他们的骨髓之中。 匐勒的衣衫早就破了,那是他在逃跑被抓回来后就破了,是被一个叫张毅的将军用皮鞭抽破的。 皮鞭不仅抽破了匐勒的衣衫,也在他的身上留下了道道血痕。 这些血痕让他每走一步都会痛的流汗,而那些汗水又会很快结成冰,让他冷得浑身颤栗。 二十几岁的匐勒已经被卖过多次。 作为出逃的胡奴,他流浪于四处,不知道自己该留在哪里?也不清楚自己该要做什么?他只想活着,最好能吃饱饭地活着。 如果这次能将那些人卖到蜀地,匐勒想要找个人少的地方住下来。 他没有过高的要求,能有间遮风避雨的木屋,能有度过这个寒冬的粮食,再能有个女人,日子也便就这样了。 然而,事与愿违,匐勒还是被绑在了绳索上,是与被他骗的人一起绑在了绳索上。 沉重的枷锁早已磨破了他的脖子与手腕,每转动一下头,匐勒都痛的牙关紧咬,鲜血布满了他的牙齿。 自己会被卖到哪里?匐勒想不出。 自己会不会死?匐勒也不敢想,但他还是想活下来。 此刻,匐勒每走一步都在心中发下誓愿。 如果这次能活下来,他就要活得好些。 要有好的房子,好的吃食,好的女人,没有人再敢喊他一声胡奴。 双峰岭是霍泰山西向的支脉,其东南是曲沃,正西则便是侯马。 若要由侯马入并州,双峰岭则是必经之路,通向并州的官道也就在双峰岭中。 此时,张毅所率领的千余名军卒正分为前后两队,押送着三四百名胡奴缓慢地行进在双峰岭中。 对于这些胡奴,张毅没有半点怜悯之心。 他觉得这些人天生就是一条贱命,除了为奴卖钱,张毅都不知道这些人还有什么用处。 原本抓到的胡奴还要多些,可有些竟然想要反抗,张毅便杀了几个。只有这样,胡奴才会知道反抗是一件多么愚蠢的事情。 张毅知晓押送的胡奴中有五个羌人,那是他在曲沃城外的台神村中抓到的。 五个羌人的反抗也很激烈,但张毅却没有杀他们。 并非是张毅心慈手软,而是他觉得这五个羌人年轻力壮,应该会卖个更好的价钱,也就留了他们的性命。 至于那个叫匐勒的胡奴,张毅也是知晓的。这个胡奴逃过一次,但张毅为了卖钱还是饶了他的命。 但从那以后,虽然匐勒再也没有反抗过,张毅却不知原因地极其厌恶他。 每次见到匐勒的那张脸,张毅都要用手中的皮鞭狠狠地抽他,只有听到匐勒那凄厉的惨叫,张毅才会觉得浑身舒畅。 此刻,行于最前的张毅回首望了望身后的队伍,他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些胡奴会卖个大价钱,虽然他不会分到一毫一厘,但东瀛公会记住他的这份功劳。 张毅现在想要的不是什么钱财,他想要更高的官职,更大的权利。他觉得钱财真的是身外之物,只要有了权力,身外之物自然就会越来越多。 前行的队伍拐过一段狭长的山路,眼前的视野开阔了起来。 虽说开阔,但终究还是行于山岭中,道路的两侧依旧是山峦叠嶂,冷冽的山风没有减缓半分,反倒更加地呼啸起来。 又行了一会,张毅隐约望见前方有几十匹马立在山路上,骑在马上的人似乎还蒙着面。 “哼,真是不知死活。” 这一状况并没有惊到张毅,他只是在口中冷哼一声,抬起了手中的长枪。 从张毅开始抓胡奴起,他就经历过几次劫掠之事。 多数的劫匪发现是官兵后,也都一哄而散。 仅有的一次交手是与从西边逃来的溃军,在被张毅率兵暴打了一顿后,那些人便向东逃去。 因此,张毅这次也同以往一样,没有叫停身后的队伍,而是领着前队的军卒加了些速度,向对面劫路之人迎了上去。 此刻,李秀所骑的战马就在李峻的身侧,原本的一身官服早已换成了黑衣,秀丽的面容也蒙上了一块黑布,只有一双明眸露在外边。 李峻也是如此,黑布遮住了他的大半张脸,一双眼睛微眯地望着前方,长柄的大黑刀正横在马鞍上。 昨日,李峻从曲沃城出来后,就在城外的山口处做好了安排。 随后,他便与李秀率领百余名南夷近卫军一同来至双峰岭,等在了此处。 这条路是张毅返回并州晋阳的必经之路,脚下所处的地方正是这条路的中段,也是山岭中最为荒无处。 李峻决定在这里拦下张毅,救出骞韬的弟弟与族人。 李秀转头望了李峻一眼,将她的大黑刀也横放在马鞍上,打趣道:“牙门将,我一直都想象和你并肩迎敌是个什么样子?即便不是冲杀于万人之中,也该是斩敌首于军阵之内。” “唉...” 李秀长叹了一声,口中继续道:“没想到呀,第一次和你并肩作战竟然是当个劫匪,还是个一战即溃的劫匪。我李秀这一世英名呀,皆是毁在你的手里了。” 听了这话,李峻笑道:“你才多大呀!也敢说什么一世英名?咱们是劫匪吗?咱们是正义的使者。” 李峻说着话,将头偏向李秀,继续道:“再说了,咱们的战法也不是一战即溃,应该叫战略性撤退。只有实施了战略性撤退,才能获得最终的胜利。” 李峻在笑,虽然脸上蒙着黑布,李秀也能感觉出李峻的笑。 李秀对于战略性撤退一词不太理解,但她清楚李峻的全盘计划。 她不想去猜测结果,她要做的就是帮助李峻完成这个计划,把李峻完完整整地带回李家庄,这是她对裴璎的承诺。 望着前方催马而来的武将,李秀将大黑刀提在手中,问向李峻:“李二郎,我打还是你打?” 李峻举目前望,想了一下,回道:“我来吧,毁英名的事还是让我来。” 见李秀白了他一眼,李峻又笑道:“你演技不行,别一刀给人家打回去了,咱们的计划可就落空了。” 话一说完,李峻脚下的双镫猛磕马腹,提刀催马迎了上去。 张毅并没有将迎上了的蒙面劫匪放在眼里,只是他的心中感觉有些奇怪。 既然要行劫掠之事,心中自然也就没有了官家法度。 无所顾忌之下,这些人蒙个面做什么呢?难道占山为王,打家劫舍之辈还要留个脸面不成?又或是日后怕被人认出来? 疑虑之下,张毅没有即刻动手,而是冷声地问:“你等是何人?竟敢劫掠官家?是嫌命活的太久了吗?” 李峻没有回答张毅的问话,只是将手中的黑刀一扬,自顾自地说道:“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过此路,留下买路财。” 这几句话常见于后世的话本小说,书中的山匪路霸多用此话作为开场白。 然而,这种文笔的话本小说在当下的朝代并没有,当今的世人也自然不会知晓。 身为虎牙将军的张毅见过诸多的山匪恶霸,也与那些人有过交集,但像这种说辞,他同样也是闻所未闻。 张毅不知道对面之人在胡扯些什么,不耐烦地撇了一眼李峻,冷哼道:“将死之人,话倒也啰嗦。” 本想耐着性子探一下对方的来历与虚实,没想到却是个疯言疯语的人。 张毅不愿再多做耽搁,催马上前,一枪便向李峻的胸膛刺去。 张毅所使的枪不同寻常,乃是其祖上传下来的蟒纹镔铁枪。 整杆大枪分量极重,如同一条巨蟒握在手中,锋利的枪头好似巨蟒的长舌,舞动间带着摄人心魄的寒芒。铁枪前袭,竟发出了怪异的呼啸之声。 望着刺来的长枪,李峻急忙侧身避开枪尖,手中的黑刀也随即向上抡起,将临近的长枪猛地荡开。 张毅见自己的蟒纹枪被对方挡开,即刻变幻招式。借着枪身上扬之际,他双臂发力,以枪代棍砸向了李峻的头顶。 李峻见状,赶忙用双手持刀,身子略偏后,将黑刀的刀身迎向了砸来的枪身。 下一秒,刀枪相撞,震耳的金铁交击声响彻在山峦之间。 见蟒纹枪被架住,张毅并没有变幻招式,而是将身子略有前倾,双臂再次发力,将手中的铁枪如泰山般压向了李峻。 张毅的臂力的确了得,李峻从刀身传来的力道上感受了重压。 在冷兵器的对抗中,无论有怎样的花式绝学,力道都是不可缺少的必要因素,千钧之力抵得上万般招式。 重压之下,李峻不敢大意。 他将脚镫狠磕马腹,战马因吃痛猛地向一侧前窜。李峻借势将身子后仰,卸下压在刀身上的力道,继而又将手中的刀身外推,把张毅的蟒纹枪挡在了身侧。 李峻的这一动作使的流畅,如行云流水。使的也是极为精巧,借势下轻易化解了张毅的压顶之力。这让张毅心生警惕,不由地收起了轻视之心。 然而,令张毅没有想到,闪到一侧的李峻并没有展开反击,而是大喊:“点子扎手,扯乎。” 随后便拨转马头,向来时的方向逃去。 张毅不懂李峻喊的是什么,但望着李峻带着一群人转身而逃,却让他觉得有些意外,刚起的警觉之心也消散的无影无踪。 “他娘的,还以为有些本事,没想到也是一群怂蛋。” 张毅口中讥笑,向后招了一下手,对上前的副将道:“那些贼人的马匹不错,随我追上去杀了他们,夺了那些马。” 李秀也不明白李峻喊的是什么,她只知道这是个暗号,只要此话一出,她便要带着三十几名近卫向后撤。 李峻在后撤队伍的末端,他始终将战马的奔跑速度控制在一定的范围内,与追赶而来的张毅保持着不远也不近的距离。 犹如挂了鱼饵的钩子一般,不停地逗引着张毅向前追赶。 如此之下,不到片刻的功夫,张毅的前军便与后面押解胡奴的队伍拉开了长长的距离。 张毅之所以敢如此地大胆追赶,是因为他并不担心身后的队伍会出什么事情。 那些胡奴各个都被长绳捆的牢实,而且两人一副的枷栲让他们根本没有反抗之力。 另外,后面的守卫是五百余名久经战阵的军卒,击溃寻常的山贼野寇应该不算难事。 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那就是胡奴的价格虽说可观,但一匹上好的战马却抵得上几十个胡奴。 这等买卖张毅清楚,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才让他对李峻等人穷追不舍。 然而,世界上的所有事情都有其两面性,一正一反,一对一错。 当要在这两面性中做出选择时,自以为是对的答案往往会朝着错误的方向发展,即使那个错误看起来微乎其微,但最终也会出现,后世称之为墨菲定律。 张毅不知道什么是墨菲定律,只知道要杀光眼前的这些蒙面劫匪,夺下他们身下的战马。 因此,他猛地一鞭抽在马身上,加速向李峻等人追去。 就在张毅所率的前军急于追赶李峻等人,与后面的队伍拉开距离时,近两百多的蒙面人自山路的西北方纵马冲出,挥舞着手中的长刀杀向了押解胡奴的军卒。 这一突如其来的状况,不仅让押解胡奴的军卒陷入到惊慌中,也让一直苦行的胡奴队伍出现了骚乱。 骚乱之下,因为绳索与枷栲的禁锢,让队伍中大部分的胡奴都摔倒在地,人压人地挤在了一起。 一时间,山路之上的喊杀声,咒骂声,痛哭声与哀嚎声交织在一起,使得场面混乱异常。 就在押解的军卒奋力阻挡冲来的骑兵时,不远处的山林间又有二十几匹快马疾驰而出,马背之上的骑士也皆以黑巾遮面,冲在最前的那人则手持一把黑刀。 郭方与骞韬所领的这二十几人,是在整个押解队伍大乱之际才从藏身处杀出来。 按照李峻之前的安排,他们要在郭诵与江霸带人击散押解的军卒后,迅速地冲到混乱的胡奴处,用最短的时间找到骞文与其他四名族人,带他们一并离开,直接返回李家庄。 第三十四章:双峰岭夺人(二)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大黑刀是江霸交给骞韬的,黑刀的刀口锋利且刀身沉重,能够轻易劈开骞文等人身上的枷栲。 望着一片混乱的胡奴人群,蒙了面的骞韬紧皱眉头,一边击退杀来的官兵,一边努力地寻找自己的弟弟与族人。 然而,在这相互挤压的数百人中,饶是骞韬费尽了眼力,也无法一时分辨出哪个是他的弟弟?哪个又是他的族人? “骞文,二弟,你在哪里?我是大哥,你在哪里呀?” 心急之下,骞韬用本族的语言大声地吼着。 “大哥,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头人,我们在这里。” 骞韬大喊数遍后,终于有几个声音从混乱的人群中传了出来。 顺着传来的声音望去,骞韬看见弟弟以及四名族人都跪在地上,沉重的木枷正套在他们的脖颈处,粗大的绳索将他们与其他人牵绑在一起。 与骞文同栲在一个木枷中的是个二十几岁的胡人,那人正在努力地想要站起来,可沉重的木枷与捆绑的绳索使他怎么也无法起身。 骞韬翻身下马,一刀逼退了近身的军卒,踩着倒地不起的胡奴身体来到了弟弟的身前。 黑刀劈过,三指厚的木枷应声而开,骞文身上的长绳也被割开。没了束缚的骞文从地上迅速爬起,提着哥哥递来黑刀,将四名族人从胡奴群中救了出来。 一直在抵挡官兵的郭方见人已救出,即刻命人前来接应。 因为马匹没有富余,只能是两人共骑。骞韬上马后将手伸向了弟弟骞文,想要将他拉上马背。 骞文正欲上马离开,却见原本与他栲在一起的那名胡奴正跪在地上,大声地哀求:“好兄弟,能带我一起走吗?求求你啦,求求你们啦。” 匐勒乞盼这些蒙面人能将他带走,无论这些蒙面人是谁,也不管他们是做什么的,只要能将自己带离就可以。 因为他知道,一旦这些蒙面人离开,仅凭自己的双脚是逃不掉的。 如果逃不掉,那副木枷便会再一次戴在他的身上,也将再一次如同猪羊般被捆绑到买家的手中。 这是唯一能逃走的机会,匐勒想要把握住这次机会,摆脱这个非人之境。 骞文望着跪在地上不住磕头的匐勒,心下不忍,想要返身过去带上他。 骞韬却一把拽住了弟弟,口中焦急地催促:“走,走,快走,咱们没有多余的马匹,快走。” 并非是骞韬心狠,而是他真的不想再多耽搁一分钟。为了救弟弟与族人,李家庄的人已经在冒险,是在冒着灭族的危险。 另外,只要在这里多耽搁一分钟,参与救援的人就会有可能受伤甚至丢掉性命。这是骞韬不愿看到的,他的心也无法承受。 骞文知道情况紧急,他只好无奈地翻身上马,回望了一眼依旧在磕头的匐勒,与哥哥一起向着坪乡的方向奔去。 听着远去的马蹄声,匐勒绝望地抬起头,他的双眼呆滞地望着马匹远去的方向,额头处早已鲜血淋漓,干裂的嘴唇也在无声地颤抖。 下一秒,深陷绝望的匐勒再次将头重重地磕在了地上,喉咙里发出了凄厉的嚎叫。 张毅听到身后喊杀声大起时,他与李峻之间仅剩下不到一箭之隔。 然而,就是这一点点距离让张毅不得不勒紧缰绳,将追赶的脚步停了下来。 因为,此刻的张毅从自大中清醒过来,知道自己中计了。 身后的数百名胡奴是他立下的军令状,也是他取得更高权利的阶梯,没有什么会比那些胡奴更重要。 张毅开始后悔自己太过粗心,也后悔自己太在意那些战马。 如果因为那些战马而丢失了胡奴,不仅是取得更高地位的梦会破碎,就连当下的权力也会被剥得干干净净。 没有了权势,就什么都没有了,钱财也真就成为了身外之物。 清醒下的张毅愤然地拨转马头,催促赶来的军卒返身救援,他想要保住自己的身家性命。 然而,张毅没有想到,就在他刚一转身还未催马之时,原本一直在逃的蒙面劫匪竟然也调转了方向,径直地向他冲杀而来。 这个时代没有迅捷的通信设备,若说要有,八百里快马加急算一个,飞鸽传书也能算一个,再就是烽火示警了。 在双峰岭的这条官道上,没有迅捷的通信手段,李峻无法快速知晓郭诵他们营救的情况。 在没有得到准确的消息前,李峻这边要做的事情就是拖住张毅,不让他折返救援,为郭诵他们争取更多的时间。 故此,李峻见张毅放弃了追赶,想要回援,就与李秀一起向张毅展开了攻击。 李峻等人的突然反击,让虎牙将军张毅有些犯难,也将他心中的愤怒激到了极点。 怒极之下,张毅将手中的蟒纹镔铁枪猛地一挥,再次调转方向,迎着李峻与李秀又杀了回去。 就在此时,在张毅军卒身后的山路两侧,突然有近百匹战马冲杀了出来。 纵马之人皆是黑巾遮面,手中挥舞的也都是南夷军用于步战的半月弯刀,而南夷军用于冲阵的铁木亮银枪则挂在了马鞍旁。 李秀的这些近卫早就隐蔽在山路的两侧。 按照李峻的吩咐,只有当张毅放弃追赶想要回援时,他们才能杀出密林,阻拦与减缓张毅的回援速度。 因此,这些近卫见到张毅调转马头,想要返身救援时,便立刻冲出了密林。虽然张毅又转了方向,但既已杀出,近卫们也就顺势冲杀了过去。 张毅所率之兵多为步卒,人数虽是占优,但在骑兵的瞬间冲击下,一时间也有些招架不住。 终究是经历过战阵厮杀,两军对敌的策略还是有。 张毅见状不妙,高声吼道:“枪卒在外,刀兵内防,骑军策应,布阵。” 军骑的冲击力是猛烈的,但这种猛烈并非是不可阻挡。 军阵分进攻型与防御型两种,防御型的军阵多以大盾与长枪为外围,能有效阻止骑兵的冲击。若是想要攻破这样的军阵,便是重甲骑兵也要付出代价。 此时,张毅军并没有什么大盾,但他用枪卒做盾,刀兵为矛,暂时也算组成了防御阵。 南夷近卫骑兵不过百人,也没有什么重甲护身,要想就此冲垮张毅的军阵,势必也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布阵,这是张毅当下唯一能做的应对。 他不仅要用军阵来抵住骑兵的冲击,也要用军阵消耗掉这百余名骑兵。只要能消耗掉对方几十人,他便可以散阵搏杀,将这些劫匪尽数剿灭。 然而,张毅没有想到他此刻所做出的决定,正是李峻所预料与希望的决定。 对于军阵的运用,李峻有所了解,在他的求学生涯中也有过研究。 历史上诸多有名的战役中,常常都会有不同的阵法运用,这些阵法的运用,或多或少地决定了战役的最终胜负。 对于张毅的个人经历,李峻在曲沃城中就向赵固做过问询。 张毅之所以能有现在的官职,凭借的是他一身的武技与杀敌的悍勇,多年的征战使他熟识两军对垒中的战术运用。 因此,李峻判断张毅在被骑兵突袭的状况下,必然会采用枪阵的方式作以应对。 今日之举,并非是什么两军对敌,没有任何拼死搏杀的必要。所求的只是时间,利用的也是时间差。 既然一切都在按预想的方式进行,李峻也就没有让人去激烈地冲击,而是围着方阵不停地寻找薄弱之处,进行必要的偷袭,从而达到拖住张毅的目的。 李峻的心思,张毅暂时是无法猜透。他此时除了满腔怒意外,心中更是急如火烧。 想要即刻回援已成难事,如果散阵强行冲杀,自己这边的损失将会大的可怕。 然而,如果再这样僵持下去,要是胡奴全部被劫走,那他也就不用回晋阳了。 两难之下,张毅暴躁地挥舞着手中的铁枪,指挥属下军卒防御与抵挡不时的来袭。 间歇处,张毅望着阵外的这些劫匪,心中不免起了疑问。 这些人到底是从哪里来的?竟然敢在此地明目张胆地劫掠官兵?他们为何会有如此多的战马?为何要蒙面劫掠?又为何会使用蛮夷之人的兵刃? 诸多的疑问,让虎牙将军张毅的心绪纷乱起来,口中也不停地咒骂。 这时,一缕浓烟从不远处的高坡上升起。 烟柱不是很大,但黑色的烟雾在寒风的吹动下,几里外都能看的分明。 张毅看到了升起的黑烟,知道这应该是某种信号,但这个信号让他心慌不已。 自己这方不会有什么援兵,即便是侯马的城防得知消息赶来增援,也不会在那处点什么黑烟来告知。 张毅知道那是对方的信号,他不清楚那个信号意味着什么,但只要对方再杀出五十名骑兵,他的这个防御阵就无法再坚守了。 “是该拼命了,即便是丢掉了一切,自己的这条命还是要保住的,”张毅如此想,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然而,令张毅没有想到,意料之外的事情又一次发生。 当浓烟升起后,一直试图攻破枪阵的劫匪突然停止了攻击,迅速回撤到一起,丢下一脸迷茫的张毅以及惶恐不安的军卒,朝着并州的方向急驰而去。 望着远离的劫匪,张毅在阵中茫然了许久。 他没有即刻撤阵回援,因为无法确定这是否又是一个陷阱,他不想再犯错。 今天的意外太多了,今天的不知所措也太多了。 张毅这颗起起伏伏的心,直到再也看不见一丝劫匪来袭的迹象后,才平稳地领兵回到了身后的那一片混乱中。 胡奴队伍的混乱没有停止,郭诵与江霸临走前劈开了许多胡奴身上的枷栲,这让那些想要逃离的胡奴有了机会。 即便是劫匪已经远离,但那些没有了束缚的胡奴们替代了劫匪,与押解的官兵厮打在了一起。 当张毅领兵返回后,镇压的时间缩短了许多,死亡的胡奴却是多了一大批。 虽然同样是没有了木枷与绳索的束缚,但匐勒却没有逃走,也没有参与任何反抗,他只是跪伏在路边人不多的地方,一动也不动。 匐勒的头始终抵在地面上,直到所有的混乱停止,他也没有将头抬起过。 当一名军卒将他拽起拉回到胡奴队伍中时,匐勒顺从得如同一只羔羊。 当人一无所有的只剩下一条命时,或许会铤而走险,用那最后一点属于自己的东西去博个未来。 但匐勒却不想,虽然也只剩下了这条贱命,但他却不想在此时此地去博,他想要留住自己的这条命,他不想如此地轻易舍去。 匐勒知道,只要现在去博,他一定会死,那就真的一无所有了。 鞭子再次抽打在匐勒的身上,那些尚未结痂的伤痕也再次流出了鲜血。 这次,匐勒没有哀嚎与求饶,他只是神情木然地忍受,一直低着的头也依旧没有抬起。 张毅没有听到他想要的惨叫声,这让他心中的怨恨无法得以释放。正想要再次鞭打匐勒,军卒将一枚腰牌递了过来。 “这是哪里得来的?” 望着腰牌上的匈奴文,张毅的嘴角抖了一下,眼中现出狠毒的神色。 军卒应声回道:“禀将军,是属下在路边发现的,应该是那群劫匪无意间丢失的。” “离石五部,定是那离石五部。” 张毅口中的话已然是咬牙切齿地说出来,这一枚腰牌完全解答了他此前所有的心疑。 蒙面?战马?弯刀?这一系列的疑问,张毅此刻想了个透彻。 只有离石五部的匈奴胡人会这样做,只有他们才会有如此精良的马匹与兵刃,也只有他们才会抢走那几个羌人,因为在五部中就有古羌一族。 想明白了缘由,张毅即刻命令队伍启程。 张毅并不打算直接回晋阳,他要去一趟左国城,他要去那里抓人,抓更多的匈奴胡人。 第三十五章:整体的功劳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冬日里的黄昏,夕阳恋恋不舍地挂在天际,将最后的一线光彩洒在了坪乡的土地上。 本应是袅袅的炊烟,升至不到半寸便被呼啸的北风吹散,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白痕。 虽然未及入夜,但此时的李家庄是宁静的,宁静的一如往昔,宁静的也有些不同寻常。 半个时辰前,人与马匹全部进入了庄子。 这不是一个悄无声息的事情,但庄中没有谁会去谈及此事,更没谁会去相互打听。好像从未有人出去过,也从未见过什么人来过李家庄。 庄子是安静,但有些地方却是热闹非凡,正如此刻的江家面馆。 俗语有云:“上马饺子,下马面。”,饺子是没有吃上,但面还是可以的 从李峻等人回来后,大市中的江家面馆便忙的热火朝天。 后厨内,两个大师傅与几名帮忙的人已然累的满头大汗,但他们的手上依旧在忙乎不停。 就连素日里只负责买点杂料的江家嫂子,也正在一个大面板前费力揉着面团。 面馆的后院里,七八个有些年纪的妇人虽然口中在闲聊,但手头上却也在干着各自的活计。 她们有的在大木盆中洗着陶碗,有的在冲洗摘好的菜,有的则将洗好的碗筷重新端回到饭堂中。 饭堂内,十张方木桌处坐齐了吃面的人。 每个人都在快速地吃着碗中的酱面,吃完便打着饱嗝儿自豪地离开,随后再有人笑着骄傲地坐下。 没有人催促,也没有人停留,一切都井然有序。 孩童年纪的小茹也在与她娘一起忙碌,快速地收拾桌上用过的碗筷,然后飞奔地将碗筷送往后院。 一时间,这个不大的面馆,竟然有了几分现代社会中才会出现的快餐模样。 枫堂内没有江家面馆中的那般忙碌,但枫堂的大厅中倒也是热气腾腾。 之所以热气腾腾,不仅是厅中之人的兴奋劲尤在,还因为他们手中的肉酱面也在冒着腾腾热气。 肉酱面是裴璎与府中的厨子们一起做的,当然了,李裴氏夫人也只是打了个下手。 虽说是打了个下手,当各个队长交口称赞时,李裴氏也心安理得地点着头,笑着让大家多吃些。 枫堂里吃面的人都是队长级别,多数都参加了今日的行动。对于此次的大战告捷,每个人都是极其得兴奋。 对于迎敌,庄子的护卫队并非是没有经历过,也常常会取得胜利,但队长们认为此次与以往不同。 若论不同处,大家都觉得这次以少胜多且未伤一人的行动,无论是在谋划还是临战发挥上,都堪称完美。 另外,这次的对手也并不是什么流民与残兵,而是真正经历过战阵的官兵。 能将这些官兵,这些悍勇之人打的措手不及,打得畏首畏尾,甚至打得落荒而逃,这就不得不让队长们心情激荡,自信满满了。 正因为如此,围坐在长木桌的人们一边吃着碗中热乎乎的面,一边兴奋地说着今日对敌时的精彩之处。 大厅内,不时有人吃光了碗中的面,又不时有人重新将碗盛满。 然而,在吃面的这些人中也并非都是个个眉飞色舞。 刚刚升为支队长的陈大河就有些郁闷,口中的面吃得有些不是滋味。 虽说陈大河早已习练过马术,纵马对敌的本事也不输于他人。但他并没有参加这次行动,而是被江霸留下来负责庄子的防护。 因此,望着眼前这些刚从战场上归来,正在兴奋交谈的兄弟们,陈大河觉得自己不应该吃今晚的面。 见陈大河的碗已经空了,裴璎走了过来,笑着说道:“大河,怎么不去盛面呀?多吃一些。” 陈大河见裴璎问话,赶忙站直了身子,口中回道:“夫人,陈大河已经吃饱了,多谢夫人。” 这时,正与郭诵交谈的李峻听到了陈大河的话,笑着望了过来,口中说道:“就吃一碗?怎么了,是不是有情绪呀?” 李峻看出了陈大河的情绪变化,能猜出其中的原因,故此将话明说了出来。 听李峻如此说,陈大河站直了身子,大声地回道:“回庄主,大河没有情绪。大河就是觉得这是兄弟们的庆功宴,大河无功,不该受此礼遇。” “哈哈哈。” 李峻大笑地望着众人,开口问道:“大河队长说他不该吃面,我觉得这话是错误至极呀!你们觉得呢?” 李峻的问话让厅内有了暂时的安静,但即刻又喧闹了起来。 “庄主说的对,大河兄弟这说得哪里的话?吃个面怎么还有应该不应该的?” “可不是嘛,这功劳是咱们整个护卫队的,大河如此说,那可就不对了。” “家里总要留人的,大河守家也是功劳。” 众人七嘴八舌地说着,更有人走到陈大河的身前,举手在他的胸口处捶了一下,怨其乱说话。 李峻抬手向大家示意了一下,大厅内再次安静下来。 “大河会有如此想法,我能理解,他是觉得自己无功不受禄嘛。不过,你们刚才所说的一句话,我很赞同。” 李峻将身前的面碗推向一边,小丫鬟翠烟赶忙走过来将碗筷收了下去。 “什么话呢?就是有人说这次战功是属于护卫队的,我觉得这话说得太好了。” 李峻将手放在桌面上,轻叩了一下,继续道:“小到一次行动,大到一次战役,能够取得胜利,绝非是某个人的功劳。” “当然啦,个人有时候会起到一定的作用,在谋略上也会起到关键性的作用,但这并不能说明功劳便是某个人的,因为那些谋略需要所有人的有力执行才能成功。所以说,这功劳是大家的,是整个护卫队的,我很赞同。” 李峻说到这,想到了什么,赶忙转头对着身侧的李秀一笑,歉意地说道:“我说的不完全,功劳是属于李护军与咱们护卫队的。” 李秀见李峻如此说,抿嘴笑了一下,开口道:“我不抢功,还是你们护卫队的功劳大。” 李峻笑了笑,转头又望向了众人,继续道:“护卫队是一个整体,在这个整体中没有彼此之分,也没有高低之分。我们就是一块铁板,一块能共生共死群策群力的铁板。” 说到此处,李峻望向陈大河,笑道:“大河,我现在要批评你,你刚才所说的话,是想从这块铁板中分离出去?还是想将这块铁板拆了呀?” 陈大河听到这话,急得涨红了脸,连声说道:“不…没…庄主,大河可没这个意思。庄主,我真不是这个意思呀。” “哈哈...” 李峻笑了笑,继续道:“你当然不会有这个意思,但你不该有那样的想法。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任务,军令便是任务,领命而行便是责任,做好了自己的责任便是功劳。” 李峻转头望向江霸,笑道:“大河说他无功,但我看这功劳属他最大嘛。” 众人有些不解李峻的话,都略有迟疑地望向了李峻。 “首先,大河不仅在庄内做好了一切防范措施,还在大市五里处设下伏兵,以备有人来袭,保障了庄子的安全,这便是大功一件。” 李峻说着,正色地望向众人,继续道:“咱们回来后,大河即刻命人封锁了消息,不让外人知晓咱们的此次行动,这也应是大功。” 听到李峻的赞扬,陈大河有些腼腆地摆着手,口中不停地谦虚道:“算不得,算不得,这都是庄主平日里教的,也是大河该做的。” 李峻赞许地点了点头,口中继续道:“教归教,能做到就是有功。一支军队有前军与后军之分,哪个重要?” 李峻将话语稍作停顿,望了望大家,继续道:“我说哪个都重要,如果我们前军打了胜仗却丢了大营,这算胜仗吗?不算的,应算是惨败。所以说,大河保证了咱们的完胜,他的功劳最大了。” 李峻的确欣赏陈大河,能从一名普通的队员升职到支队长,陈大河凭借的是他自己的能力与忠诚。 一个整体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也都有自己的责任。陈大河能将他的责任做好,做到仔细,这就是他的能力。 李峻希望护卫队中的每一个人都能如此,这样才能让他们成为真正的火种。 众人听了李峻的一番话,皆是清楚了陈大河所做的事情,纷纷向他投去了赞许的目光。 江霸望向陈大河,朗声地笑道:“大河呀,你这守家的功劳可不比我们小呀!这面你必须再吃三大碗才行,这是军令,快去。” 听了江霸的话,众人都大笑了起来,陈大河也是笑着盛了满满的一碗肉酱面。 这时,李峻将身侧的一把大黑刀拿了起来,对着正欲吃面的陈大河道:“大河呀,别忙着吃,还有个任务给你。” 陈大河听闻,赶忙站起身,等着李峻的命令。 李峻将大黑刀从桌面上推了过去,口中说道:“这是咱们新打制的刀,有六把,哦,不对,剩五把了。” 李峻故意地望向了李秀,见李秀正撇着嘴瞪他,笑着转回头继续道:“你先拿回去,让人先习练着,鲁公坊那边还会再送来,到时一并都给你。” 听到李峻的这番话,各个队长都羡慕地望向陈大河,也都眼红地望着那把大黑刀。 陈大河不敢相信地拿起刀,有些迟疑地问:“庄主,我们支队都换成这样的刀吗?” “嗯,没错。” 李峻点头道:“另外,我会再调三个支队给你。” “啊?”听李峻如此说,陈大河一愣,在场的人也多是一愣。 李峻转头对江霸笑道:“你是大队长,具体的是不是该你说呀?” “哈哈,对,是该我说。” 江霸笑着回了一句,随后说道:“我与庄主商议过了,大河的支队扩编至四百人,要组成一支强步战支队,敢于向骑兵拼杀的步战支队。” 江霸说到这,将口中的话停下来,双眼望着陈大河,正色地问:“陈大河,能做到吗?” “能,只要庄主与中队长相信我陈大河,我保证能练出一支强步战队。别说是骑兵,就是天王老子来了,我们步战队也能砍翻他。” 陈大河挺直胸膛肯定地回答,同时将大黑刀贴在胸前,喜爱地摩挲着黑亮的刀身。 “好,这是奖励,也是任务。” 李峻口中说着话,抬手示意陈大河坐下,然后继续道:“咱们护卫队会根据发展适当地做一些调整,这是一个必然。前段时间,郭诵就与我商议,想要将郭家的护院家丁也加入到咱们护卫队,大家觉得如何?” 第三十六章:自然而然的忠诚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李峻所说的事情,是前几日郭诵与他商量的。 郭家坞也有自己的护院家丁,如果再加上庄户中的青壮子弟,算下来也快近千人,这已经是不少的人数。 然而,郭家坞的人员管理较为松散,并没有像李家庄一样形成准军事力量,在战力方面也无法与李家庄护卫队相比。 因此,郭诵想要将这些人一同并入李家庄,接受护卫队的训练,使之成为护卫队的一部分。 李峻此刻提出来,是觉得这件事情对于护卫队来说是一个重要的决定。 既然是重要的决定,那就必须要让大家知晓,要让大家讨论,合理地做出最后的通过。 对于李峻的做法,此刻正坐在一旁的郭诵并没有什么异议。 若是在以往,郭诵会不理解,他会觉得这样的事情只需二郎做个决定就可以了,根本无需与他人商议。 自从李峻重伤醒来,郭诵觉得二郎变了许多,行事也与以往有了大不同。 不能说这种改变不好,郭诵只是有些不习惯。但时间久了,郭诵慢慢也能理解了李峻的想法与做法。 就像李峻现在的做法,说这叫民主,说这叫众议。 对此,郭诵提出过疑问,假若民主到最后,导致无法做决定又该如何? 民主的最后是集中,民主是为了最后的集中而服务,李峻是如此回答的。 到此,郭诵也便彻底明白了。 民主是一个形式,是一个过程,最后还是要集中到二郎那里。 枫堂内,李峻提出的话题让在座的队长们静了下来,也有了片刻的沉默。 李峻明白大家沉默的原因,李郭两家的关系非比寻常,而且郭诵与郭方就在当场。 此刻要发表意见,有些话好说,有些就难以言表了。 “大家都说说看,不要有什么顾虑。” 李峻望着众人,笑着继续道:“利与不利的地方,大家都要讲一讲。” 这种形式的会开过很多次,护卫队的人也都习惯了这种模式。 因此,片刻的沉默后,李瑰首先发了言。 “庄主,我先说说吧。” 李瑰用了征求的目光望向了李峻。 “嗯,你说。” 李峻微笑地点了点头。 “我觉得这件事有利也有弊。” 李瑰望了一眼郭诵,见郭诵的脸上没有任何不悦之色,继续道:“利处,大家应该都清楚,人多了,力量也便大了,再要应对外袭,咱们兵强马壮,也就更有了底气。” “不过,人多是利,有时候也是弊。” 说到这,李瑰再次望向郭诵,见其面色依旧,才放心地将继续了下去。 “大家都知道郭李两家的关系,这份亲近是无人能比的。但终归还是两个庄子,并进来后管理上可能会出现不服从,不遵守的情况,也有可能出现二心,这些都会导致整个护卫队形成两派的局面,这就是我想说的弊端。” 李瑰一口气将话说完,随后带着歉意的眼神望向郭诵与郭方。 李峻与郭诵相互望了望,彼此都点头表示了赞同。 随后,郭诵开口说道:“李瑰,你说的很对,这些的确是问题。并入李家庄是我的提议,也与二郎及江霸商议过多次,这些问题我们也谈及过。” 郭诵与李峻、江霸互望了一眼,口中继续道:“针对这些问题,我提个说法供大家商讨。” 厅内各个队长都望向了郭诵,都想听听郭诵口中的说法。 “首先,我们郭家的人以一个中队的形式并入护卫队,我郭诵为中队长,受李庄主与江霸大队长辖制。再则,郭家中队的小队长与支队长会由李家庄选派,完全由李家庄委派的人来训练与领兵。” 郭诵的这番话,打破了大厅中略有几分压抑的气氛,各个队长的情绪也被激荡了起来。 若说郭诵听命于庄主,每个队长都不会怀疑,但如今这郭家少主还要听命于江霸,这就让人不得不吃惊了。 如果连郭家大郎都要听命的话,那并过来的家丁与护院又有谁敢不服呢? 另外,郭家中队的队长由李家庄护卫队的人担任,这就等于完全交出了辖权,这种诚意如何不让人信服呢? 最终,一切的民主也在集中下完成了讨论,郭家中队的队长人选也随之做好了安排。 做完了这些事情,李峻左右环顾了一下,转头问向江霸:“哎,骞韬哪里去了?怎么没见到他?” 江霸也是转头看了看,摇头道:“对呀,刚才我还看到他进屋了,怎么这会儿又没有了?” 这时,郭方笑着插言:“庄主,骞韬在院外的房子里,应该是在责骂骞文他们。” 李峻苦笑地摇了摇头,随后站起身与裴璎一起走出大厅,来到院中房舍的门前。 “屁大的事情,你跑出来做什么?我回去不就知道了吗?用得着跑过来告诉我吗?你知不知道为了救你们,李庄主冒了多大的险?花费了多少的钱财?就是咱们的命都给人家,咱们也偿还不完。” 骞韬的声音很大,话语中也有着极大的火气。 听着骞韬的话,李峻苦笑地向身边的裴璎皱了一下眉头。 骞文被抓的原因,李峻回庄后就已经知晓。 事情的起因是在半个月前,骞文与族人在仇池的留坝击退了一股溃军,这是他们第一次与整队的官兵对抗,不仅将那些官兵打得落荒而逃,而且还缴获了大量地军械。 这一战绩让年纪稍小些的骞文兴奋异常,他想要把这天大的消息快些告诉李庄主与自己的大哥。 因此,他便带了四个族人离开仇池,踏上了前往李家庄的路。 没想到,五人在曲沃附近的台神村遇到了张毅,虽然做了反抗,但最终还是被人抓了去。 对于仇池那边能有如此战力,李峻感到非常高兴,这正是他想要的,而他更想要的忠诚似乎也有了。 见李峻与裴璎夫妇推门走进,骞韬赶忙迎了过来。 骞韬正欲说话,却见跪着的弟弟想要起身,他怒气冲冲地返身一脚踢在了骞文的身上,将其踹翻在地。 “诶,你这是做什么?”李峻一把拉住骞韬,口中责怪。 裴璎见状,走上前想要扶起骞文,但骞文只是感激地望了裴璎一眼,随即低下头没敢再动弹半分。 “庄主,夫人,就让这小子跪着,让他给您与夫人赔罪,给护卫队的兄弟们赔罪。” 骞韬万分歉意地说着话,继而自己竟也跪了下来。 李峻见状,皱起眉头,一把拽起了骞韬,又对骞文厉声道:“你,给我起来,男人的膝盖不是随意跪给别人的,站起来。” 这时,极少流泪的骞韬红了眼眶。 他站直身子,一把将弟弟拉了过来,向李峻承诺道:“庄主,我骞韬与弟弟骞文的命是庄主的,我与我的族人永远会遵从庄主,只要庄主有令,我们甘愿舍命相陪。” 李峻将两手分别搭在骞氏兄弟的肩头,先是摇头道:“命是你们自己的,我不要,但我也绝不会允许别人要。” 继而,李峻笑着说道:“我要的就是咱们的情谊,就是我的兄弟安好,这也就够了。” 骞韬瞪大了眼睛,强忍着将泪水留在了眼眶中,随后他与弟弟一同重重地点了点头。 望着走出房门的三人,裴璎被他们的这份情义所感动,也是红了眼眶。 擦拭了一下眼角,裴璎笑着跟随在三人的身后,走回了大厅中。 不多时,大厅中又是一阵沸腾。 众人听着骞文讲述的仇池一战,想象着官兵败逃的样子,都纷纷地交口称赞。 骞文也听了此次详细的营救计划,除了不住地向大家表示感激外,对李峻的敬仰之心更是增添了许多。 第三十七章:夜话,情话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枫堂内,热烈的气氛中,有一个人始终安静地坐在木椅上,没有多说一句话。 南夷护军李秀一直都坐在那里看着李峻,看着他的这些属下。 虽然李峻一直称呼他们为兄弟,但李秀觉得应该称之为属下。 这些人皆以李峻马首是瞻,对于李峻的命令,不仅没有一个人会有异议,而且还能坚决完全地执行,这份忠诚让也是领兵之人的李秀羡慕不已。 李秀清楚,能得到这样的忠诚,不仅仅是因为李峻那庄主的身份,个人魅力以及让人佩服无比的谋略才是最主要的原因。 李峻的所言所行,可以视作一种高明的驭人之术。 他洞悉人心,从而去牵动人心,让人能够且想要跟随着他。 对于这种人心的操纵,李秀没有反感。因为她自己都看不出李峻的假意在哪里,她觉得应该是真情之下的顺势而为。 另外,对于李峻的行事风格,李秀也极其感兴趣。 这次行动,李秀参与其中。 她看到在谋划整个行动的过程中,李峻都让属下参与其中,从而达到了集思广益的效果。 放一批胡奴出逃,拖累张毅之兵无力追赶,是江霸提出来的。 又如李瑰所提出的狼烟警示,让李峻与李秀能够即时得到解救成功的信息,从而快速地撤离。 还有许多实施的细节,都是通过大家的讨论所想出的。 李峻的这种做法,在朝廷各路军中很是少见。 一军之将,拥有着绝对的权力,也承担着全部的责任。除了必要的谋士外,主将不会与属下探讨军情。 一则是为了保密,再则也是没有那个必要,属下要做的就是依令行事即可。 然而,正是因为如此,军阵上因为主将的武断专权,一意孤行,所造成的惨败事例也是多得数不胜数。 这是军中的弊病,也是历朝领兵之人的通病。 原本,李秀觉得李峻也应是这样,军伍出身的他不该与其他的将军有太多的不同。 然而,这次的行动让她对李峻再次刮目相看,崇敬之心也再一次涌上心头。 不仅如此,在这份崇敬中,似乎悄然间多了某些感觉,是一种想想就会脸红的感觉。 望着李峻那略显消瘦却是棱角分明的脸庞,少女的脸上有了些许的红晕。 李秀低下了头,喝了一口陶碗中的面汤,耳中却依旧在寻听着那个喜欢的声音。 寂静,再次降临在李家庄。 李府西园的正房内,那盏豆灯也依旧在闪着桔黄色的光芒。 满脸红晕的裴璎依偎在李峻的怀中,一根如同葱白的手指正调皮地拨弄着李峻的嘴唇。 今日,裴璎将枫堂里的一切都看在眼里。郎君的一言一行,举手投足,宛然就是个大将军的样子。 威严,裴璎是见过的。 比如父亲在处理家中事物的时候,又比如大哥与各个掌柜管事谈及家中生意的时候,他们所表现出来的样子也都是威严。 然而,那些威严与二郎所显露的完全不同。 他们的威严是由上而下的权势,而二郎的威严则是在平等中,让那些人建立起自发性的忠诚。 裴璎从小就见过二郎指挥一群孩童时的样子,那时的她就觉得李家二郎长大后定是个大将军。 如今,裴璎不希望李峻成为冲锋陷阵之人,但她的心中却是把李峻当做了自己的大将军。 “二郎,今日是不是很凶险呀?” 裴璎枕着李峻的手臂,轻声地问。 李峻抚摸着裴璎那顺滑的发丝,轻松地回答:“没有什么凶险的,讲一讲,谈一谈,人也就放了。” “哪会像你说的这般容易,竟骗人。” 裴璎轻语了一句,没有再多问,而是将手指移到李峻的胸口处,在裸露的皮肤上轻柔地画着圈。 今日的枫堂议事,她也在场。众人的话,她也是听到了不少。真实情况是如何,裴璎能猜出几分。 动了刀枪,那就是凶险之事,更何况还是与官兵动了刀枪,这等凶险自是不言而喻。 二郎不说,裴璎自己也知道原因,郎君是怕她担心,可她又怎会不担心呢? “对了,璎儿,二姐那儿到底是怎么回事呀?你打听了吗?” 李峻猜出了裴璎的心思,转换了话题。 “唉...” 说起了二姐李茱,裴璎轻叹了一声:“这几日,妾身也听母亲说了些二姐的事,说是二姐的郎君娇宠妾室,厌弃了二姐。” “妾室?那郑豫有几个妾室?”李峻随口问。 “不知道,母亲没说。咦?你关心这个做什么?” 李峻只是不走心地一问,没想到却让裴璎有了警觉,正在画圈的手指变了方式,掐在了李峻的肉上。 “哎哟,我就是问问。” “不许问。” “遵命,不问,不问了,烦请李裴氏细细道来吧。” 裴璎见李峻服帖的样子,得意地笑了笑,口中继续说了起来。 “听说那个妾室得了主君的宠爱,也就没了礼法,根本不把二姐这个主母放在眼中。” “如今,郑家好多事都被那个妾室把持,二姐虽说是有着主母之名,却成了无权无势的人,不仅不受郎君的待见,还要处处受气。” 裴璎的话语中带着气愤,也有着对李茱境况的担忧。 “哦…原来是这样。” 李峻略皱眉,对于这样的事情,他也想不出什么办法,总不能上门杀了那名妾室吧? 心不在了,无论做什么都是适得其反。 “要不,要不让二姐回来住,你觉得如何?” 搬回娘家,不受那个气,这是李峻暂时能想到的方法。 后世的夫妻发生矛盾时,女方通常会采用这种方法。 “那怎么可以呀?”听李峻如此说,裴璎吃惊地抬起头。 “啊?你不同意?”李峻疑惑,但很快就否定了自己的猜疑,裴璎不会是那样的人。 “郎君竟这样想璎儿?璎儿是这样的人吗?”裴璎有些气恼地说着,一巴掌拍在了李峻的胸口上。 “说错了,说错了,该打,该打。”李峻忙不迭地求饶。 “哼...” 裴璎故作凶凶地瞪了李峻一眼,随后用手轻抚着刚才打过的地方,口中解释着。 “住上一段时日倒是可以,但二姐已经嫁为人妻,便是郑家的人了。除非是被休书一封,否则总留在娘家是不行的。” 嫁出的闺女,泼出去的水,裴璎的解释让李峻想起了这句话,但这是一句怎样无情的话呀! “唉,女人便是如此,能嫁个好郎君就是一生的幸事了。若是不然,便要愁苦一辈子了。” 裴璎有些感慨,也因李茱的遭遇而有些伤感。 “我算好郎君吗?”李峻不想妻子杞人忧天地伤感,故意轻捏了一下裴璎的酥胸。 “不说......”裴璎将羞红的脸贴在了李峻的身上。 对于李茱的事情,李峻本来就猜出了几分。 这次,郭方与骞韬带了几十个人送李茱回家。 李峻就是想要小小地示个威,让郑家能有些分寸,但李峻知道这并没有什么用。 郑家是世族,郑豫又是朝廷官员,如果李家没有更高的权势为李茱做后盾,根本压不住他,也不会让他有所忌惮。 如今,李家已经没有了权势,这才是李茱失宠的主要原因。 “二郎,你说璎儿以后会不会像二姐一样呀?” “啊?”李峻没想到话题又转了回来。 “也会被二郎厌弃?被家中的妾室欺负呢?” 裴璎稍稍地扬起头,抿嘴笑望着一脸无可奈何的李峻。 这个话问的有些刁蛮,无论怎么回答都会涉及到妾室的问题。 当下,两人也算是新婚燕尔,蜜月之时谈及妾室,这就显得极为不妥了。 “啊?这…这个问题不需要回答吧?” 李峻苦笑地回着话。 纳妾,李峻没有想过。 然而,这种事对于裴璎来说,是一个理所当然的事情。 “二郎是不敢保证吗?还是不想保证?” 裴璎翻过身子,趴在了李峻的胸前,望着李峻。 “这要保证什么?我又不会有什么妾室?这西园中除了你,就剩下那两个小丫头了,难道你还会让她们给欺负了?” 李峻说着话,抬手在裴璎的鼻头刮了一下。 听到李峻如此说,裴璎惬意地笑了起来。 继而,她又将脸贴在李峻的胸口上,口中近似呓语着。 “二郎会有妾室的,二郎若是有了疼爱的妾室,千万不要不理璎儿。就算二郎真的厌了璎儿,也要假装地对璎儿笑一笑,骗骗璎儿,璎儿真的不想像二姐那样。” 两滴冰凉的泪珠落在了李峻的胸膛上,或许是对李茱境况的感慨,又或许是作为女人的感同身受。 总之,裴璎竟似委屈地抽泣起来。 望着抽泣的妻子,李峻无奈地苦笑了一下。 下一刻,李峻坐起身子,双手抱住裴璎,将她骑坐在了自己的双腿上,如同哄着孩童般将裴璎搂在了怀里。 “傻瓜,你是我的妻,是我李世回一辈子都要爱的人,我怎么会讨厌你呢?” 李峻望着满脸泪痕却又娇羞不已的裴璎,低头去亲吻她那柔软的樱唇,继而又移到裴璎的耳垂处,轻柔地碰触着,低声地耳语。 “我爱你,一辈子都爱你。” 这个时代,无论是男子或是女子,对于情感的表达多数都是保守与矜持的,极少会将爱这个字如此直接地说出口。 即便是情侣之间互诉爱慕之情,也都是会用较为含蓄的方式。 这一句我爱你,李峻说得情真意切,表述的也是极为直白。让从未听闻过的裴璎瞪大了双眸,随即又娇羞地扭过了头。 下一秒,裴璎猛地转正身子,一把搂住了李峻,柔软润湿的朱唇紧贴在李峻的耳边,娇媚地说道:“妾身...妾身也爱你。” 说完,裴璎将柔软的酥胸紧靠在李峻的胸膛上,头枕着李峻的肩头,甜甜地笑了起来。 这个夜是寂静的,这个夜也是甜蜜的。 寂静的夜中,一对儿彼此爱着的人相拥而眠。 他们的这份甜蜜隔离了外间的风雪,也暂时忘却了尘世中的纷纷扰扰。 第三十八章:祸起都城----夺宫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同样的夜,同样的风雪,京都洛阳城中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寂静与甜蜜。 此时此刻,这座帝王之城再次燃起战火,并将已是摇摇欲坠的王朝推向了万丈深渊的最边缘。 铜驼大街的承露巷中,近千名手持刀枪的军卒正混战在一起。刀光血影间,攻守的双方都在以命相搏,不肯退后半步。 巷子中,长沙王府的大门紧闭,大门后以及院墙下,数百名军卒与身穿褐色衣衫的墨家子弟正神色凛然,严阵以待。 不仅是他们,就连王府中的下人仆役也都手持可抗敌之物,分布在府中的各个角落。大家都在等待,等待那最后一刻的来临。 七日之前,远在关中的河间王司马颙向天下诸王传布檄文,声讨齐王司马冏,打出了清君侧,振朝纲的口号。 一日前,成都王司马颖与河间王司马颙各领大军,分别从关中与邺城进发至司州境内的阴盘。 近五万人的前军已经抵达新安,距离都城洛阳仅为百余里。 对于这一义举,长沙王司马乂是知晓的,他也早就答应作为内应,共举大事。 然而,令司马乂没有想到,就在今日傍晚时分,整座洛阳城都在传闻长沙王府叛乱,作为司马颙的内应剿杀司马冏一事。 这一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司马乂以及整个长沙王府都陷入了极大的被动,也处在了准备不足的境况中。 一番思虑下,司马乂明白了一些事情,也想通了那些难以预料的尔虞我诈。 栖阁中,一脸冰寒的司马乂站起身,望着房间内的众人,口中缓声道:“本王才是他们的诱饵,一颗皇族的人头才是他们最好的托辞。” 内史李澈沉默地点着头,继而抬头说道:“明公,既然事已如此,咱们不能固守在府中。董艾就在外边攻府,如果咱们就这样守下去,终究是会被攻破的。” “哼…” 司马乂冷哼了一声,微眯了一下双眼后即刻睁开,冷笑道:“本王岂会坐以待毙?让他们的诡计得逞?真是天大的笑话。” 略一思忖,司马乂转头对李澈吩咐道:“李内史,你留下与墨家的黎天行一同守住王府。” 李澈闻言,急声问:“明公,您想要如何做?” 司马乂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说道:“本王要去夺下皇宫,让天子与我一同剿杀司马冏。没有城外的那些人,本王同样能做到清君侧。” 李澈听闻大骇,赶忙问道:“明公,府中人手不足,您去皇宫,岂不是太过凶险吗?再说,一旦天子不允,那该如何是好?” 司马乂踱了一步,转身道:“黄甫商在宫内,宫中禁军归他辖制,他会助我。” 望着李澈,司马乂继续道:“另外,我若进入皇宫,司马冏必会命董艾回撤增援。届时,你这边的压力就会小很多。” 说到这,司马乂将口中的话语顿了顿,目露寒光地说道:“皇兄若是不答应?哼…天下兴亡在此一举,他若不答应,也就不用再做我大晋天子了。” 说完,司马乂猛地抽出腰间的佩刀,转头对一名身穿将服的男子吩咐道:“宋洪,你带近卫随本王一同前往。” 片刻后,长沙王府后院的大门赫然开启,一辆砍断了帷幔的马车冲了出来。 随着马车的冲出,近百名近卫也陆续穿过大门,跟随马车一同向皇城的东门杀了过去。 皇宫西墙外,大司马府的暖阁中,齐王司马冏正焦急地踱着步。或许是铜炉中的碳火过旺的原因,他的脸上已然有了汗液。 大军压境,近三十万的大军紧逼洛阳城,而司马冏所能调配的兵力不足十万。 三倍之差的兵力不得不让他焦急,也不得不让他有些乱了方寸。 司马冏,晋文帝司马昭之孙,齐献王司马攸之次子,武帝司马炎之侄,承袭其父之爵位,享齐王之荣。 平赵王司马伦篡位之乱,迎惠帝复位有功,司马冏凭此逐步取得了掌控朝堂的大权,也逐步成为了洛阳城中真正发号施令的人。 司马冏之所以能有今日的权力,除了承袭乃父司马攸的余荫外,还与他洞察大势的敏锐力不无关系。 权势永远是错综复杂,权势也永远是盘根错节。 在这纷乱的权利斗争中,司马冏平衡了司州境内的门阀势力,又与都城之外的诸王保持了良好的关系。 如此之下,齐王就如天平秤上的那根指针,在左右平衡的情况下恰好站在了正中,成为了朝廷掌权之人。 然而,这一平衡终于在册立皇太子的人选上被打破,司马冏这根指针也因此开始发生了倾斜。 若论皇亲关系的远近,当今天子与成都王司马颖,长沙王司马乂有着兄弟之亲。 这其中,司马颖的实力最强,也是储君的最佳人选。 对于司马颖成为储君,司马冏本是无异议的。 因为他知道,无论是谁坐在了那个宝座上,都不能可能忽视他在司州的力量。也就是说,齐王一族的势力并不会因天子的更替而改变。 然而,司马冏所掌控的势力也仅仅是司州门阀中的一股,其他的权势家族并不希望一个强权之人成为未来的天子。 所以,在一番权力的较量下,司马冏最终走向了妥协。 他赞同了司州门阀的主张,选择了天子司马衷的侄儿,清河王司马覃成为了新的皇位继承人,与成都王司马颖彻底分裂,成为了敌视之人。 无论是在历史还是在后世,真正凭实力取得权势的人,没有一个是庸才。 他们都有所长之处,也都有过人之能,完全靠阿谀奉承上位的人,少之又少。 然而,他们当中的一些人之所以会被后世所诟病。 一部分是载史之人的客观记录,另一部分则是在权势的斗争中选择了错误的方向,成为了失败者,也就成为了上位者笔下的无道之人。 这种错误的选择,或许是预判的失误,又或许有着极其不情愿的无可奈何。 但无论是哪一种,其结果都是无法弥补的,所付出的代价也将是巨大的。 今日早朝,司马冏看到了群臣的淡漠,也看出了天子的无奈。他知道在这场权利的再平衡中,自己已然成为了弃子。 这么多年,司马冏一直浸淫在权势斗争中,是第一次真切地感到无助。 这种无助让他失去了最后的睿智,决定要杀了长沙王,杀了那个让他一直有所忌惮的司马乂。 然而,就在此刻,司马冏突然地清醒过来。 洛阳城外那三十万大军,想要的只是清君侧,让他交出权利,离开这王权的中心所在,这并非是绝境。 但是,正是自己所下达的命令,彻底把齐王一脉推向了死地。 砍了天子弟弟的人头,屠杀皇室的血脉,这个罪名与权倾朝野的罪名是不一样的。 因为那是骨肉相残,灭绝人伦的罪孽。 这种罪孽不会被原谅,要付出极大代价,而这种代价不是他一个人所能承担,整个齐王一脉的势力也会因此而分崩离析,烟消云散。 如此之下,司马冏想通了一件事,为什么城中会出现传闻?而且传的众人皆知? 这是一个圈套,一个彻彻底底的圈套。 此刻,皇城上东门,两扇厚重的大门紧紧地闭合。 城楼上,火把齐明,数千支箭矢正对着门下,随时准备击发而出。 “长沙王,宫锁已下,未得诏命,不得靠近皇城,请速速退去。” 一名禁军武将望着城门外的司马乂,口中厉声地喊着。 随后,他转头对一名副将道:“祖主薄,你速去禀告大司马,说长沙王已至上东城,请大司马速带……” 然而,名为祖逖的主簿不等武将的话说完,猛地抽出腰间的佩刀,一刀劈在了武将的脖子上。 随后,祖逖高声喊道:“奉皇甫参军命,长沙王有要事奏禀天子,即刻开启城门。” 一声令下,厚重的大门缓缓开启,断了帷幔的马车毫不犹豫地冲过城门,领着百余骑战马奔向了北宫的东明门。 东明门前,高墙之下的夹道。 一匹战马正立在夹道中,一名手持长戟的武将骑在马背上,望着远远而来的司马乂。 待到马车临近,武将翻身下马,将手中的长戟立于地面,单膝跪地,口中高声道:“王瑚在此恭候长沙王。” 王瑚,皇城禁军中五千铁骑的领军之人,原本从属于老梁王司马肜,后因梁王势散,投靠了齐王司马冏。 然而,王瑚虽是得了司马冏的照拂,却在暗里与长沙王司马乂交好,成为了长沙王府在宫中的内应。 “天子在何处?何人在护卫天子?” 长沙王司马乂急声地问。 王瑚忙回道:“天子正在北宫的崇德殿,由参军皇甫商领禁军护卫。” 司马乂闻言,心中有了定数,将手中的佩刀收回,问向王瑚:“你能调动的部属有多少?” “回禀长沙王,属下五千铁骑皆可听命长沙王。”王瑚干脆地回答。 “好,本王命你即刻关闭所有宫门,不得放一人出入,便是有天子令也不得开启宫门,你听明白了吗?” 司马乂的言语果决,没有一丝犹豫。 “末将遵命。” 王瑚领命,不作任何的拖延,翻身上马向自己属军的所在处奔去。 第三十九章:祸起都城----挟天子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北宫,崇德殿内。 当今天子,晋帝司马衷正面无表情地坐在御案后。 他似乎是在等着什么,又似乎是在看一场戏,一场即将开演的大戏。 自己是天子,是这泱泱大国的天命之子。可此时此刻,自己却只能做个看客,司马衷的心中甚感悲哀。 然而,望着下边沉默不语的司空,东海王司马越,司马衷却是略带轻蔑地笑了一下。 他知道,此时的东海王也是个看客,却也是个不甘寂寞的看客。 若真能守得本分,这个东海王并不应站在这里,早就该返回封地了。 晋帝司马衷望着站满了人却又死一般寂静的大殿,眼睛眨了几下,又慢慢地闭合在了一起。他看厌了眼前的这些人,甚至有些憎恶他们。 大臣,天子的大臣,本应是听命于天子的,可司马衷不知道下面的人中有谁会听命于他?这座城的外边又有几个人会听命于他? 这让司马衷不由地忆起往事,忆起自己曾经问过的一句话。 “此鸣者为官乎,私乎?” 司马衷清楚地记得,那是一年的夏天,他在华林园中游玩时忽听蛙声一片,聒噪之下,他问出了这句话。 当时没有大臣回话,或许大臣们是觉得他这个天子蠢笨,才不予作答吧?只有侍中贾胤答了一句:“在官地为官,在私地为私。” 对于这句话,身为天子的司马衷认为,贾胤的回答极其荒谬。 何为官?何为私?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他们连这个都忘记了,还能算是人臣吗? 另外,蛙鸣亦可为私,亦可为官,而位极人臣的这些人又有多少能为官而鸣呢? 就像此刻殿中这些无声的青蛙,他们的心中所想有几分是官?又有多少只为了私呢? 河间王所发出的征讨檄文,晋帝司马衷看过,那句“清君侧,除逆贼”的话,让他觉得好笑。 到底何人是逆贼? 是将他复位的齐王司马冏?还是陈兵三十万于城外的弟弟司马颖?又或是那个一直都在蛇首两端的司马颙? 今日早朝,身为帝王的司马衷看出了齐王的无助。然而,他又能做什么呢?什么都做不了。 司马衷知道,自己就是个佛像,被供着的佛像,一尊没用的泥胎。 然而,晋帝司马衷也明白,当前的境况下,无论是谁扳倒了谁,他都还是那个泥胎,是要被供着的,自己看着也就罢了。 片刻后,死一般的寂静终于被嘈杂的脚步声打破,一身盔甲的长沙王司马乂大步地走进了崇德殿。 来至殿中,司马乂并没有行君臣大礼,而是单膝跪地,向御案后的天子执礼道:“因事情紧急,且臣弟又甲胄在身,望陛下宽恕臣弟的失仪之罪。” 望着说话的司马乂,站在一旁的东海王司马越皱起了眉头,但他依旧沉默不语。 “王弟,你意欲何为?”晋帝司马衷直接问出了想要问的话。 此时,他不并在意什么礼仪,他只想知道长沙王要做什么? “臣请天子诏,命臣领兵诛杀乱贼司马冏。” 长沙王举目前望,口中的话语坚定异常。 听到弟弟如此说,司马衷知道,齐王与长沙王的纷争已经到了不死不休的局面。 “天子诏...天子诏。”司马衷重复着这句话,继而摇头轻声道:“王弟,难道就……” “臣弟遵旨。” 不等晋帝司马衷将话说完,长沙王司马乂高呼了一声,挺身而起,阔步走出了殿门。 “参军皇甫商听令,今奉天子诏,诛杀逆贼司马冏,本王命你调集所部,即可围攻齐王府。命禁军守护天子,不得离开天子半步。” 司马乂的声音自殿外传入大殿中,晋帝司马衷笑了笑,他的笑中不带有一丝的表情,如同一具泥胎的佛像。 此刻,铜驼大街上,近万名军卒正手持兵刃向皇城的西侧奔来,董艾一马当先地行在最前。 得知司马乂入皇城后,司马冏第一时间撤回了围攻长沙王府的董艾,又命他自城门处的守军中抽离了一部分兵马,埋伏在了齐王府外。 同时,司马冏又命大司马长史赵渊与中令军何勖率万余名中军围攻皇城,试图夺下千秋门与神武门,将司马乂剿杀在金殿之上。 此刻,长沙王司马乂正立于千秋门的门楼上,四千余名的禁军正随他一同守护在城门处。 此时,洛阳城中的军权依旧掌握在齐王司马冏的手中。除了皇城的禁军外,司马乂并没有多少可用之兵。 兵力相差巨大的情况下,长沙王司马乂在等,也是在赌。 他在等城中的门阀势力做出选择,在赌那些人在大军压境下,知晓什么叫利益得失。 望着城门外涌来的大量军卒,司马乂高声地吼道:“齐王司马冏意欲谋反,企图篡夺皇权加害当今天子,尔等皆是天子的中军,想要与他一同犯下诛灭九族的大罪吗?” 皇城,乃是天子所在之处,非寻常人能随意出入。即便王公大臣出入皇城,也要有诏令与领引腰牌才能入得城门。 此刻,皇城之下刀兵相见,任谁也不敢说如此做是不是犯了谋逆的大罪。 因此,听到长沙王司马乂的喊话,攻到城门处的军卒都放缓了脚步,最初的杀气也收敛了许多。 中军令何勖见属下的军卒有了迟疑,赶忙高声喊道:“莫要听那贼人胡说,司马乂就是在策应城外的乱军,劫持天子想要篡夺帝位。我奉天子令,剿杀叛贼。” 随后,他将一面杏黄大旗举在手中,口中继续道:“天子所赐的驺虞幡在此,城门上的将士们,你等莫要被那贼人诓骗,速速打开城门,随本将军一同擒了司马乂,解救当今天子。” 驺虞幡,是一种绣有驺虞图案的锦旗。 驺虞,最早出自《山海经》:“林氏国有珍兽,大若虎,五彩毕具,尾长于身,名曰驺虞,乘之日行千里。” 自晋朝开国以来,这驺虞幡便是天子的信物,是最高权利的令旗。驺虞幡所在之处,便是见旗如见天子。 “逆贼,你那驺虞幡并非天子所赐,实乃你们偷盗而得。” 司马乂见何勖手舞驺虞幡,心头一震,口中愤怒的大吼。 驺虞幡到底是天子所赐?还是偷盗而来?这在当下无从考究,也并不重要。既然中军令何勖拿出了驺虞幡,无疑就说明了他才是讨逆之人。 因此,他所率领的中军将士再次动了起来,箭矢也如同雨点一般射向了门楼。 相反,门楼上的禁军在见到驺虞幡后,多数人的心中都有了迟疑。 虽说长沙王司马乂是当今天子的弟弟,但早间的传闻已经世人皆知。 另外,此刻的长沙王只是凭借了口谕,却毫无天子的信令,这就让部分禁军不得不产生了怀疑。 兵疑将令乃是军中大忌,军心动摇更会让战力丧失。 司马乂是领兵之人,自少年时便征战无数,经年的战阵历练使他觉察到驺虞幡对己方军心的影响。 因此,司马乂对身侧的宋洪急声道:“柴木与桐油准备的如何了?” “回主公,已经准备妥当。” “好,速速将柴木点燃,将桐油泼下,挡住他们,我们退回崇德殿。” 宋洪跟随长沙王司马乂多年,对于司马乂的将令从不会有半分迟疑,对于司马乂交代的事情也从不会有任何拖延。 片刻后,千秋门外燃起了熊熊的大火。 烈火借着风势迅速蔓延到了城门之上,整座千秋门都燃了起来,成为了一道火墙,将何勖所率的中军挡在了外边。 从千秋门到崇德殿,还需经过北宫的神武门。 为了能彻底挡下何勖的万余名中军,司马乂又命宋洪点燃了长道两侧的楼阁,神武门也在周围的火舌侵袭下烧着了起来。 瞬时间,整个通往北宫的复道火光冲天,照亮了整座皇城。 燃起的大火不仅让复道两侧的建筑付之一炬,也让建筑内未及逃出的宫女侍应困在了其中。 刹那间,各种凄厉地呼救声响彻在夜空,让夜色里的皇城仿佛变成了无间地狱。 “真是个畜生。” 望着无法通过的漫天大火,听着火海中那凄惨的声音,中军令何勖紧缩双眉,话语也从紧咬的牙关中挤出。 随后,何勖拨转马头,领兵退回南宫,经苍龙门过耗门,向北而行直杀向皇城的上东门。 此刻,大司马府外,董艾的大军与皇甫商所率领的七千禁军战在了一起。 当下,洛阳城因为数次政变的消耗,城防所拥有的兵力早不是武帝时期的那般强盛,善战的军卒更是少之又少。 唯一可用且善战的兵力,当数天子中军与皇城禁军,这两军皆为天子之军,本应由天子司马衷所掌控。 而此刻,由齐王所掌控的中军与向心于长沙王的禁军已然成为了敌对,在这座古老的城池中展开了各为其主的殊死拼杀。 皇甫商,晋安定朝那人,曾依附赵王司马伦为梁州刺史。 赵王败后,皇甫商又辗转依附于河间王司马颙,因与河间王司马颙手下的谋臣李含不和,遂投向了齐王司马冏,在朝中任参军一职。 因其位一直居于齐王属将何勖、董艾、路秀等人之末,心有不平。 一番权衡下,皇甫商终于靠向了长沙王,成为司马乂敢于对抗司马冏的一枚重要棋子。 而长沙王司马乂之所以敢以身犯险,与权倾朝野的司马冏兵戎相见,多半也是因为皇甫商手中所掌控近两万禁军。 这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军力,也是唯一能瞬间将天子掌控在手中的力量。 这一刻,近两万人的厮杀声震天,彻底击碎了洛阳城中原本的寂静。 另外,除了整队军卒的对抗,在几番大兵力的冲击下,双方的兵马又分散出了几十人,甚至几百人的队伍。 这些队伍在巷陌间彼此追逐厮杀,直到一方的人全部倒下,血流成河。 如此的城中,大街小巷皆已陷入了混乱,无论是富或是贫的家户,都在此时陷入到了万分的惊恐之中。 此刻,齐王府内,正在穿戴战甲的司马冏转头问向一名文官模样的人:“葛中郎,南城的骁骑营为何还未到?” “回齐王,那骁骑营骆平说,他奉旨固守南城,没有天子令,他无法调动一兵一卒。” “哼...” 司马冏紧了一下腰间的束带,口中冷声道:“他哪里是要什么天子令?恐怕只是听了东海王的话。” 司马冏知道,如今城中乃至司州境内的势力都在静观其变。 东海王司马越在看,司徒王戎身后的琅琊王家在看,后父羊玄之的外戚势力在看,便是满朝的文臣武将也都在看。 他们都在看齐王能否拿下长沙王,看齐王能否维持住他们这些人的利益。 只要天平的指针稍稍地回归正常,他们都会即刻出手,帮助齐王府平息叛乱。 然而,如果那根指针再如此地加速偏离,各大门阀的势力便会叛离齐王府,并向齐王府踩下凶狠的一脚。 因此,司马冏准备全力一搏。这一搏不仅是为了他既有的权势地位,也关系到了齐王府一脉的生死存亡。 “葛中郎,董艾那边的战况如何了?” “回齐王,皇甫商已向上东门处退去,董将军正领兵追赶。” 司马冏点了点头,这些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相同战力的情况下,兵力人数的占优让司马冏有着极大的信心。他知道会有苦战,恶战,但结果是可以想象的。 长沙王一定会束手就擒,齐王府也将重新回到天平的平衡点。 “传令路秀,让他领兵随本王一同前往上东门。何勖与长史赵渊已经杀过去了,现如今董艾也杀向了上东门,那本王就和他们兵合一处,攻下上东门,拿下司马乂。” 司马冏口中的话说得平淡,说得也极其的理所当然。 因为以他现有的兵力,莫说是攻下一座皇城城门,就是打下整个皇城也是不费几分力气的,兵力上悬殊让齐王司马冏信心满满。 与司马冏的胸有成竹相比,眼下的状况让长沙王司马乂忧心忡忡。因为除了禁军,他再无一兵一卒可调了。 司马乂在等,他在等刘暾。 刘暾系西汉城阳景王刘章后代,尚书左仆射刘毅之子,任朝中左卫将军、司隶校尉一职。 刘暾不仅手中有兵,而且他与朝中各方势力都有所交集。 较早之前,刘暾就与司马乂商议妥当。 只要司马乂起事,他便负责联络各家,聚集起城中各方势力所辖的兵力,一同扳倒司马冏。 因此,司马乂要坚守住皇宫,要等到刘暾带兵来援,这是成为上位者的希望,也是自己能活下来的希望。 晋帝司马衷的銮驾行的有些匆忙,这并非是他这个天子所愿意的。 “请陛下与臣弟共同迎敌。” 司马乂说这句话的时候,晋帝司马衷看到了弟弟眼中的坚决,也能感到有一丝冰寒在其中。 即便是他不在意那一丝冰寒,但数百名持刀上殿的禁军,也让他不得不走下龙椅,坐上了略透风寒的銮驾。 司马衷透过被寒风带起的帷幔,望着跟随在銮驾后的一众大臣,又望了望身后烧红了半边天的神武门。 身为天子的他再次笑了笑,依旧是那种毫无表情的笑容。 这一刻,司马衷突然觉得,自己并不是什么天命之子,后边脚步踉跄的也不是什么位极人臣。 他们这些人只是一群被驱赶的囚徒,一群光鲜亮丽的囚徒而已。 第四十章:祸起都城----官鸣?私鸣?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皇城,上东门。 大量的禁军与赶来的墨家弟子都严防在城墙上,各式的弓弩均架在垛口处,带着寒芒的箭矢纷纷指向了城门外。 黑夜中,城门外的中军也都将手中的长弓拉成了满月,铁质的箭簇会在一声令下后,将点点月光射向城墙之上。 长沙王司马乂行走在城墙的马道上,他的脚步有些急乱,目光也不时地望向夜幕下的远方。 “黎天行,李澈找到刘暾没有?”司马乂的话语中显得有些焦急,兵力上的不足让他有了担心。 “王爷,李内史与刘校尉正在城南的骁骑营中,他们在等待洛平的答复。” 听着黎天行的回答,司马乂无奈地摇了摇头。 司马乂知道,接下来的事情是关键。 只要天子始终在他的手上,只要自己的这一方能守住皇城到天明,那些摇摆不定的势力就会赶过来,这次角逐在那时便可分出胜负了。 “暗箭,躲避。” 一声大喊自门楼的瞭望处响起,随之而来的便是无数的破风声。 一排又一排的箭矢如同雨幕般从城门外扑了上来,摄人心魂的声响直压的城墙上的人喘不过气来。 箭矢激射在墙砖之上,射在木柱之上,也射在了人的身体上。 各种不同的声响与中箭倒地者的哀嚎声混杂在一起,将片刻的宁静撕扯成了碎片,一场血战也就此拉开了大幕。 晋帝司马衷的御座就摆放在城门楼中,此时的他也正坐在御座上。 这并非是什么天子督战,也并非是司马衷的心中所愿。 是长沙王请他,也可以说是命他观看,看看齐王是如何的想要夺下皇城,又是如何的狼子野心。 飞来的箭矢不断将护在司马衷周围的人射死,或许真的是天命之子的原因,竟然没有一支箭射中司马衷。 望着倒地而亡的大臣与军卒,司马衷木然地坐在那里,心中没有一丝的恐惧与心痛。 从坐在御座上,看到第一根箭矢射来,司马衷就已经清楚了。 今日能活着,他就还是那个佛像般的帝王。若是死了,便是个被乱臣贼子所谋害的天子。 天子若是死了,那齐王司马冏的罪名也将就此坐实,天下诸王共诛之的理由也就更加充分了。 激战中,十几名中军在奋死拼杀下登上了城墙。 当他们与守城的禁军厮杀至门楼处时,这些中军见到了龙袍珠冠的天子,见到了一脸漠然正端坐在御座之上的皇帝。 天子的威严让这些中军愣在当场,手中的刀枪也在那一刻失去了杀气。他们想要跪拜,想要向天子行君臣大礼。 然而,就在天子的漠视下,几十把利刃砍在了他们的身上。鲜血四溅,染红了门楼处的石阶,也浸湿了司马衷的朝靴。 望着十几名中军临死前那不可置信的眼神,司马衷的心抖了一下,他知道那些眼神的意思。 这些中军不相信自己成为了叛逆者,他们是天子之师,是拱卫天子的将士,他们是来救驾的,他们是来救护天子的。 晋帝司马衷的头微微地颤抖,皇冠上的珠帘抖动个不停。在颤抖中,他望向了不远处正在厮杀的弟弟司马乂。 这个弟弟一直说要帮他维护帝王之威,让他能够成为父皇乃至祖皇帝那样的天子。 可当下的境况,再看看如今的自己,难道这就是他所要维护的?这就是他想要看到的天子威仪? “在官为官鸣,在私为私鸣。” 确实是如此呀! 无论是自己的弟弟,叔父,还是朝臣,他们都是官。但他们无论是眼中还是心里,从来就没有什么官与私之分。 官则是私,私也则是官。 几番的攻击无果下,燃着火焰的箭矢,从城门外击射了上来。天干物燥,再加之凛冽的寒风相助,门楼处的木板与木柱都燃起了大火。 “护驾...” “陛下当心呀,快来灭火...” “快来人呀,护驾呀...” “陛下...” 大火蔓延到了御座,诸多的文臣与內侍都惊恐地护在司马衷的周围,不断地上前扑打着火苗。 然而,乱箭之下,这些救火的朝臣一个又一个地被射死,叠摞在了御座前。 “长在帝王家,生或许是一种荣耀,死又何尝不是一种解脱呢。” 如此想着,司马衷并没有将身子挪动半分,只是将颤抖的手放在一名宫人的脸上,闭合了她致死都圆睁的双眼。 “长沙王,请让天子下城楼吧,长沙王,这是天子呀!” 一个略显老迈的声音嘶哑地大吼着,话语中也尽是哀求之意。 “陛下是天子,天子岂有临阵退缩之理?你等好好保护天子。” 司马乂向门楼处望了一眼,随后高声道:“将士们,随本王守住城门,援军就要到了。” 长沙王司马乂口中怒吼着,将手中的利刃捅进了一名刚刚爬上来的军卒体内。 这时,在密集的箭雨声中,一阵巨大的马蹄隆隆响起。 中东门处,五千匹铁骑自南向北冲杀了过来。 冲在最前的王瑚手持长戟,口中大声吼道:“诛杀逆贼司马冏,将士们,冲呀!” 禁军铁骑,这是司马乂最后的力量,他不敢妄想能将城门外的三万中军杀退,只要能将城破的时间再推迟一些,这些铁骑的命也就值了。 “挡住他们。” 一身铠甲的司马冏向何勖大声地命令着,同时又对董艾吼道:“给我攻破城门。” 时间对于每个人都是公平的,时间对于齐王与长沙王同样是重要的。 待到天明,没有天子的一方便是叛乱,这对交战的双方来说都是心知肚明的事情。 长枪,肉墙,一层一层地挡住了铁蹄的前行,血肉横飞之下,更是一匹匹战马长嘶倒地。 箭矢,长刀,一次又一次地冲上退下,无数具尸体叠摞在高大的宫城外,更有无数的人跌下城墙,将那尸堆添加出新的高度。 拉锯,就在这火光与鲜血中持续地进行着。 直到天光微亮之时,一直颤抖的晋帝司马衷站起了身子。他推开身边拦阻与护卫之人,径直走向了门楼的城墙垛口处。 “大司马!齐王!不要打啦!不要再打啦!” 身为天子的司马衷在向司马冏喊话,但话语是吼出来的,嘶哑的吼声中带着难以言表的哀求。 他是帝王,他是天子,他不想用哀求的语气,但口中每说出的一句都是在极近哀求。 司马衷不是在为自己哀求,他是为眼中死去的人哀求。 这些死的每一名军卒都是天子之兵,每一名都是大晋王朝的精锐,是他们从曹魏的手中夺下了江山,更是他们打出了晋朝的天下。 然而,就是这些有功的将士,此刻却在彼此地杀着对方,杀着曾经浴血的同袍。 他们是司马家的根基,也是大晋王朝的柱石。没有了他们,司马家何以平天下?没有了他们,大晋王朝何以长存? 天子出现在了门楼之上,司马衷的话也让一切的厮杀停了下来。 齐王司马冏望见了皇帝,望见了一脸憔悴满身血污的司马衷。 那一刻,司马冏的神情呆滞,手中的长刀也垂了下来。 败了,司马冏知道自己败了。 他的败并非是败在兵力,而是败在了人心上。望着城门楼上的天子,司马冏知道再攻下去,自己就会成为弑君之人。 虽然那是借刀杀人之计,但罪名他是要背上的。他背不起,齐王府的几百条人命也是背不起。 随着朝阳的缓缓升起,城中的大量兵马来至了上东门。 他们分属各方势力,这些势力看清楚了事情的最终走向。即便这个走向只是他们的自以为是,但这些人还是决定出手了。 司马冏环顾着围上来的兵马,又转头望向满面戚容的晋帝司马衷。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将手中的长刀狠狠地扎在了地面上。 “齐王,勿要惧怕,我等护您出城。” 中令军何勖抬起了手中的长枪,催马来至了司马冏的近前。 “齐王,属下何勖护您,咱们回许州,等到......” 何勖口中的话尚未说完,一杆长枪自他的后背穿透了身体,带着殷红血液的枪头露在了前心处。 望着铁塔般的何勖摔落马下,望着满脸狞笑的长史赵渊。 司马冏先是不可置信地怔了一下,随后回望向何勖的尸身,凄然地笑道:“何勖,何将军,本王哪里还能回得了许州呀?” 崇德殿。 已经换了龙袍的晋帝司马衷端坐在龙椅上,一众大臣分列在殿阶之下。 有的大臣的身子依旧在瑟瑟发抖,那是昨夜护驾之人。有的大臣则是趾高气扬,满面春风,他们也是护驾之人,只不过是晚了几个时辰。 头发披散,一身鞭痕的齐王司马冏跪在大殿的正中,冷望着周围这群蝇营狗苟之辈。 “齐王司马冏......,其罪当诛。” 晋帝司马衷并没有听清长沙王司马乂的话,他一直在望着齐王司马冏,望着将他从金墉殿中接出的人。 “陛下,臣罪该万死,是臣没能护住陛下的周全,才让天子蒙羞,臣该死。” 这是在金墉殿中,长跪不起的司马冏所说的话,那一刻的齐王泪流满面,伤心不已。 “是赵王伦之罪,与齐王无关。齐王乃我大晋之功勋,是我司马衷的肱股之臣,朕定不负你。” 这是司马衷的回应之言。 定不负你,如何才算不负呢? 自己给了他最高的荣耀,给了自己所能给的一切,然而却无法给他生命的延续。 其罪当诛,这不是司马衷想要听到的。 其罪?何罪? 立司马覃为太子之罪?还是未立司马颖为皇太弟之罪?究竟是天子之罪?还是身为利益平衡者的齐王之罪? 司马衷觉得,这些都只是说辞罢了。 其实,罪名早就定好了,无论什么罪都是一些人的要求。这个要求就是要齐王死,只有他的死才能有新的平衡出现,才能让某些人走到前面来。 “长沙王,司马冏毕竟是血脉同宗,况且也无必死之过,朕觉得......” 司马衷想要努力一下,想要不负齐王,想要在朝中,在洛阳城中,还能有个制衡之人。 “臣弟领旨,殿中侍卫,速将逆贼司马冏拉至阊阖门外斩首示众,暴尸三日,以儆效尤。” 司马乂不等天子的话说完,已经站直了身子,口中的号令也随即发了出去。 “王瑚,皇甫商听旨,天子命你等即刻捕杀齐王叛逆同党,凡有参与叛逆者皆诛杀三族。” 司马乂的第二道号令在众大臣的目瞪口呆中发了出去。 “刘暾听令,本王命你即刻入齐王府,将齐王三子押送金墉看守,府中其他人等格杀勿论。” 司马乂所发的命令,司马冏听的清楚明白,他没有做任何的乞求与辩解,只是笑望着意气风发的长沙王。 “士度呀,我有没有罪你心里清楚。你杀了我,你便成为了我,未来的你会怎样,你想过吗?你的死法,你想过吗?你烧死了那么多人,你的下场不会好过她们,你也会如此,也会如此呀!” “哼...”听着司马冏的话,司马乂不耐烦地挥挥手,侍卫将司马冏拖出了大殿。 望着被拖出大殿的司马冏,看着站于殿中的司马乂,晋帝司马衷终于明白弟弟所要的帝王威仪是个什么东西。 那是长沙王的威仪,而他自己还是那个泥胎。 只是这个泥胎将要风化,而且已经到了四分五裂的边缘。 每一出戏都有落幕的时候,洛阳城中的这场生死大戏,终于在五日后彻底拉上了帷幕。 五天里,每日都有数百人被杀。 他们的罪名是相同的,都是齐王司马冏的同党,三千余人就在这样的罪名下失去了生命。 这些人中到底谁是真正的同党?谁又是被诬陷冤屈而死?没有人知道,更没有人想要去探究。 大家都清楚,这是一个必然的过程,是一个选择与淘汰的过程。选择了错误,就要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 然而,这种选择依旧在继续,这种错误也将还会发生。 下一次的罪名会落到谁的身上,下一次的生命终结会落到谁的头上,没有人知晓。 大家都在赌,赌自己的飞黄腾达,赌自己的身败名裂。 第四十一章:新的机会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在权利的角逐中,一个势力的崛起总会伴随着另一个势力的灭亡。 当齐王司马冏被暴尸于西明亭时,他的势力就已经飞灰湮灭。 长沙王司马乂成为了朝堂上的新主事人,他所代表的势力也就理所当然地掌管了一切。 然而,司马乂的心中一直存有芥蒂,这个芥蒂并非来自别人,正是那个被砍了脑袋的齐王。 “你杀了我,你就成为了我,你的下场会和我一样。”这句话,是司马冏跨离大殿门槛时说给司马乂的。 那时的司马乂并不在意,也没有放在心上。 然而,当司马乂在城外送别司马颖与司马颙时,他从那两人的眼中看到了愤恨,是一种带有怨毒的愤恨。 这种愤恨,司马乂很熟悉,以往自己望向齐王司马冏的目光便是如此。 实力是碾压一切的根本。 司马乂清楚自己的实力,与司马颖、司马颙相比,他是那个被碾压的人。 如果不能将这怨毒的愤恨转移掉,不能将自己的实力在悄无声息中增强,长沙王府的结局会和齐王府一样,自己的未来也会与司马冏相同,或许会比他更惨。 如此思虑下,司马乂将自己卑微了起来,卑微成了一个木偶,一个被自己的弟弟,成都王司马颖提线的木偶。 随后的时间里,世人皆知司马乂掌控了朝堂,掌控了天子。然而,司马乂的行事却愈发得谨小慎微了。 朝中大小事宜,司马乂都要向邺城的弟弟司马颖奏报,遵从司马颖的指示。 故此,世人也皆知,远在邺城的成都王司马颖才是真正的掌控者,真正遥控朝堂的人。 各方势力在攀附司马颖的同时,对其遥控天子的行为也有了不满与戒心,一股股的暗流开始涌动了起来。 谨小慎微,以弱示弱,这是长沙王司马乂示人的一面。 另一面,司马乂在司州各大势力的支持下,扩大了司州境域,将一些原非司州所辖的地区纳入了司州。 平阳郡也就此脱离了并州,归在了司州境内。 同时,一些郡府的官员在司马乂的操作下进行了替换。重要的郡府与关隘在司马乂的暗调下,换成了心腹之人。 公元302年十二月,晋帝司马衷诏告天下,改年号永宁为太安,同年即为太安元年。 李家庄,枫堂内。 “我本家叔父来的信,你也看看。”李峻将手中的书信递给身侧的郭诵。 书信是李澈命人送来的,内容与上次的相似,依旧是想让李峻到洛阳辅助长沙王司马乂之类的话。 唯一不同的,此封书信中提到李澈将任荥阳郡太守,希望李峻能跟他一同到荥阳,担任荥阳郡参军一职。 “荥阳郡?你家叔父为何要到荥阳去任郡守?为何不留在京都辅助长沙王呢?”郭诵看着书信,口中疑惑地问。 “京都根本不是他们的势力所在,都留在洛阳城,那能有什么作为?” 李峻接过郭诵递回书信,口中继续道:“至于为什么是荥阳郡?因为那个地方重要呗。” 李峻说着话,走到了沙盘前,看向沙盘中荥阳郡的所在处。 “长沙王是想以河为险,挡住邺城方向?”郭诵跟了过来,目光也望向了沙盘。 “差不多吧。” 李峻揉了一下有些发涩的眼角。 “虎牢关在荥阳,是洛阳东门户的重要关隘。司马乂想要防范司马颖,那个地方就必定要用心腹之人把守。” “这倒也是,那里的确是个重要之处。”郭诵也是赞同,继而又问道:“二郎,你怎么想,要去吗?” 李峻没有即刻回答郭诵的问话,而是将目光盯在了沙盘中的荥阳。那里有布条假做的河流,蜿蜒曲折,延伸向南。 自古,荥阳郡便是水运发达。 相传,大禹于荥泽分大河为阴沟,引注东南。 战国时,魏惠帝在荥阳开凿了鸿沟,自荥阳引黄河水流向东南,与淮水、泗水、济水、汝水等汇合,把荥阳同陈、定陶以及江淮一带连成一个水运网。 畅通的水道使得荥阳郡货运发达,商贸也因此比其他府郡繁荣许多。 不仅如此,鸿沟与大河交汇处的荥阳,由于水系众多的原因,为农田灌溉提供了极大的便利,使得荥阳郡一直都是丰产之地。 荥阳的敖仓,便是朝廷少有的几大粮仓之所在。 未来的安身之所到底在哪里?这个问题一直都萦绕在李峻脑中。 仇池是他心中所想的一个。 但从目前看,那里并非会轻易得手,要想完全掌控尚需更多的时日。 平阳,李峻已经排除在外,因为他知道平阳郡的未来。这里将会成为汉赵帝国的都城,成为匈奴人的聚居地,也将成为奴役汉人的大本营。 若是留在坪乡,以自己这点微不足道的力量,根本无法与汉赵大军抗衡的。 南方,这也在李峻的考虑之中。 虽然,他清楚南方并非就是安乐之土,也是一个战乱频发之地。但若真要两害取其轻,带着身边这些人去南方,李峻认为也是未尝不可。 荥阳,因为没有太多的先觉条件,李峻并没有注意过。在得到李澈的书信后,他才认真地研究了一下荥阳郡。 纵观而言,李峻觉得荥阳是一块好地,但也有其弊端。 荥阳的水运四通八达,交通便利,这是营商的有利条件,李家以及其他家的生意也能继续下去。 而且,正是因为荥阳的水利发达,导致其良田丰沃,又能为吃粮解决了后顾之忧,这是人活下来的根本。 然而,正是这些优点,让李峻觉得荥阳也成为了是非之地。 天下群雄逐鹿,最终要取的是古都洛阳。 荥阳郡是京都洛阳的东大门,也是皇权的粮仓之所在。兵战荥阳,是夺取洛阳这一过程中所必然要发生的事。 由此,荥阳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所,也是一个战乱不断的地方。 “已经无法再推辞了,你与我先去洛阳见见长沙王,随后便跟我家叔父一同去荥阳郡就职。” 望着沙盘中的那块山水,李峻有了想法,也十分肯定地回答了郭诵。 之所以如此肯定,一则是因为真的无法推辞。 李澈的来信中,已经隐晦地说明了这是司马乂的安排。若再次拒绝的话,定会让一力举荐的李澈难堪,也会让掌权的司马乂心生猜忌。 这种后果的严重性,李峻是能想象出来的。 二则,是因为李峻有了些新的想法。 乱世求生,不是苟活就能做到。更何况身边的人如此众多,并非是简单地躲在一处就能稳妥地保住性命。 力量,要有能够抗争能够活下来的力量,这是李峻一直在计划与实施的。李家庄护卫队如此,仇池骞氏一族亦是如此。 但这些力量还是有些弱。 就当前来看,这区区几千人的零散武力无法与即将到来的战乱相抗衡。在那些数以万计的乱军面前,这几千人根本承受不了几日的冲击,便会被吃的干干净净。 一直以来,李峻都因人手不足而无法自保所困扰,如今却有一个机会摆在了眼前。 第四十二章:狡兔三窟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荥阳郡有驻军,如果李峻答应了李澈的邀约,那就会有近两万余人的军队掌控在自己的手中。若是能将这些军卒完全掌控,这个力量是大的,至少保命也就够了。 另外,荥阳郡水运通畅,即便出现了最坏的状况,也可领兵通过船只进入南方。 虽说谈不上拥兵自重,但也算有了立足的本钱,不至于过去后被南方的门阀欺凌,这也是李峻想要到荥阳就职的一个重要原因。 “二郎,就你我二人吗?还需要其他人跟随吗?” 郭诵想要去荥阳,他没有李峻想得那么多,他只是想领兵,想再次成为一名将军。 心情虽是急迫,但郭诵并未干扰李峻的判断。只要李峻说去,他便跟随。若李峻拒绝,他也不会强求半分。 “不...”李峻摇了摇头:“咱们要带人过去......” 李峻没有将话说完,而是望着郭诵,换了一个话题:“郭诵,这两日咱俩聊过京城之事,你觉得天下大势会如何?” “天下大势?二郎,就如那日所说,我觉得成都王司马颖实力最强,极有可能夺了帝位。” “我觉得倒是未必。” 李峻望着郭诵,轻轻地摇了摇头:“从目前来看,司马颖这人心思大却心量小,政治头脑也要差了许多。” 有些事情李峻是知晓的,但这个知晓他无法说明。 “政治头脑?”李峻有时冒出的话让郭诵无法快速理解。 “哦...” 李峻笑了笑:“就是说他的权谋差了些,既然事情是因册立皇位继承人而起,那就说明司马颖并不在意什么齐王,也不在意长沙王,他真正在意的是皇位。” “倒也是如此,那什么政治头脑又是怎么回事?”郭诵有些不解地问。 “为什么不选他做帝位的继承?是天子不选他吗?” 李峻摇了摇头:“这不是天子能决定的,不是齐王能决定的,更不是如今的长沙王所能决定的。” “天子都无法决定?那还有谁能决定?”郭诵真的不理解李峻的话了。 “天子已成傀儡。哦,对了,长沙王也装成了傀儡。”这话算是大不敬,但李峻与郭诵之间倒没有这些避讳。 李峻笑了笑,继续道:“其实,真正能决定人选的,是司州境内的各方势力,是他们不想选择强势的司马颖。说成都王的权谋不行,是说他现今的做法,是说他没有看清楚问题的所在。” 李峻略带遗憾地摇了摇头:“他真不该让长沙王掌控京都,更不该守在邺城遥控司马乂。此刻他最应该做的就是到洛阳去,去真正地掌控朝堂,借用天子之手将那些不利于他的人与势力通通打垮。” 郭诵没有接话,只是默默地点着头,心中却为李峻所说的话心惊不已。 以往,李峻也谈论过天下大势,但多数都是些大开大合的说法。 像今日如此心计的权谋,李峻很少谈及过,即便说起也没有分析得如此透彻。 郭诵一直都信服李峻,曾经信服,现在亦是如此。 他从不会觉得李峻是在夸夸其谈,更不觉得李峻对时局的看法是一种狂妄自大。 若不是年岁上的不足,郭诵觉得李峻早就应该是个镇守一方的将军。 现在的那些诸王,他们佣兵自重,雄霸一方,可他们的年龄又比二郎大多少呢? 诸多的念头让郭诵更加信服李峻,跟随李峻的想法也尤为地坚定。 李峻没有留意郭诵的表情变化,口中继续道:“可他现在做什么?不想舍弃现有的势力,所以守在邺城。不想放弃帝位,所以遥控司马乂,这世间哪里会有两全其美的事情?再说了,他若坐镇京都,现有的势力岂不是更牢固,哪里又会失去?” 郭诵点头赞同:“是呀,如今倒让天下人看清了他的野心,反倒是不好了。” 想到另一个夺权的参与者,郭诵好奇地问向李峻:“二郎,你说河间王司马颙能成事吗? 李峻摇了摇头,有些不确定地说道:“难说,司马颙似乎挺有头脑。这次的事情应该就是他怂恿了司马颖。他的心思也不小,应该也是在谋求帝位。” 对于司马家的这些诸王,李峻对他们的未来有些是了解的,也有些并不清楚。因为这段历史所涉及的人太多,他无法一一记牢。 更何况,他还无法确定自己所知晓的史料,其真假之处到底有多少?又有多少事情是发生过却没有被史官所记录? 又或者,自己身处的这个朝代与自己所知晓的那个西晋末年,真的是一样吗? “二郎,你也说长沙王司马乂难做,那咱们跟随他,不会惹祸上身吗?” 司马乂能掌权多久?会不会成为下一个司马冏? 李峻与郭诵讨论过这个问题,李峻所给的推断让郭诵有所担心,此刻也再次提了出来。 “若是他真的倒了,恐怕会有麻烦。但这都只是猜测,不能就此便推了司马乂的邀约。毕竟现在的长沙王还是名义上的掌权者,咱们可惹不起他。” 李峻玩笑般地回答了郭诵的担心。 “所以,又回到了最初的问题,天下大势会怎样?咱们为什么要去荥阳?”李峻望向郭诵,将话题引了回来。 郭诵没有作答,只是望着李峻,等着他说出答案。 “乱,大乱。” 李峻收了笑容:“谁都想夺帝位,天下就会大乱。若是皇室持续乱下去,边境军就会卷进来,边境军的介入会让局势变得更加乱。这个乱,会乱到民不聊生程度,会乱到生无可生的地步。” “真会到如此严重的境况吗?” 李峻的话震惊了郭诵,但他也知道,若真要乱起来,这话也并非是危言耸听。 “会的。” 李峻点了点头:“若是日后局势真的变成了那样,即便是王公权贵想要自保都难,像咱们这些平民之家,将会彻底陷入绝境。” 李峻的话让郭诵感到了紧张,不由地急声问道:“那怎么办?” 李峻看出了郭诵的不安,笑了笑道:“这就是我一直扶持骞韬的原因,咱们需要人,需要可战之人。” “那...二郎,此次去荥阳,也是为了可战之人?”郭诵似乎明白了李峻的想法。 “没错,咱们此次去荥阳,不是为了什么长沙王,也不是什么成都王,他们的死活与咱们没有关系。” 李峻笑了笑,继续道:“咱们真正的目的就是要得到那支军队,彻底掌控那支军队。如此,咱们就有了自保的资本,有了不被人轻视的实力,也有了谈判的筹码。” 听着李峻的话,郭诵的神情由不安转为激动。 李峻见状,拍了一下郭诵的肩膀,笑道:“长沙王要是持久,咱们就依附着他。成都王要是得势,咱们也可相投与他。无论是谁,只要让咱们活命,咱们都可以与他交好。” “啊...” 郭诵皱眉地应了一声:“那咱们不成了墙头草,成了遭人恨的贰臣了吗?” “贰臣?哈哈。” 李峻笑了起来:“郭诵呀,乱世莫谈君王。咱们不是谁的臣,他们也不配成为咱们的王。我们只为了活命,不会为那些人拼命。” 见郭诵点头,李峻知其理解了自己的话,便将话继续了下去。 “所以,这次会带一些人过去,就是要接管荥阳军,重新训练那些军卒,使他们成为更大的护卫队。另外,家里这边,我这几日也在考虑。平阳郡不会太平,也不是长久之计...” 不等李峻将话说完,郭诵抢言道:“这好办,二郎,咱们几家在京都周边都有些产业,可以向荥阳集中一些。都妥当后,咱们将家人搬过去就成。” 郭诵说到这,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对了,二郎,我家在建康置备了些宅地,父亲想要将家迁到那里去。” “建康?就走吗?”李峻略感奇怪地问。 “倒是不急,不过我是不走的,郭方也不走,家里这边还有生意,不能没了人。”郭诵笑着回答。 李峻撇了撇嘴道:“我还不知道你,你能为了生意留下来?郭家的生意,你兄弟二人几时放在心上过?” “哈哈...” 郭诵大笑了起来:“那是自然,郭方要到仇池,我也要到荥阳去,我们兄弟可都有大事要做。” 两个人正说着话,房门开启,江霸郭方等人走了进来,带进了一大团的寒气,将房间里的温度凉了许多。 李峻起身在火炉里加了些煤块,转头问向江霸:“李大护军的粮食都安置好了?” “一切都妥当了,少主,李秀李护军是不是要返程了?” 江霸搓了搓冻得发红的手,说话间又将手放到了火炉前。 “应该是快了,早上见过她,说是再有一日就该离开了。” 李峻回到长桌旁,将那封书信递给江霸:“大家看看吧,说说想法。” 众人传阅了一番书信,皆是面露惊喜之色。唯有郭方、骞韬二人除了惊喜外,眼中还流露出些许的遗憾。 李峻看出了郭方与骞韬的遗憾,笑着说道:“你们有事要做,你们的事要比荥阳重要百倍。” “嗯...”郭方点了点头:“庄主,这个我与骞大哥明白,我们会做好自己的事情。” 骞韬也接话道:“是呀,遗憾是有些,但我还等着大伙都到仇池去呢。” “嗯...你说的对。” 李峻笑着望向众人:“咱们有仇池,现在也有了荥阳。哦,对了,实在不行,还有李大护军的宁州,这叫什么?” 李瑰笑着接话:“哈哈,我知道,这叫狡兔三窟。” “你才是狡兔呢。”李峻笑着踢了李瑰一脚:“咱们这叫多种选择,全面开花。” “这不一个意思嘛。”李瑰笑着挠着头,嘴里嘟囔着。 大家笑了一阵,江霸问道:“庄主,咱们都要过去吗?” “不行,还不是时候。” 李峻摇了摇头:“终归家还在这里,要有人守的。目前坪乡还是咱们的中军大帐,舍了大帐,可不是咱们的章法。” 江霸闻言,先做了表态:“少主,若是需要,江霸就跟着您去荥阳,若您让江霸守家,江霸就留下。” “嗯...” 李峻点头道:“江大哥,你出身军伍,若到荥阳我是最需要你的。可斟酌再三,家里更要有你来守护。另外,我到京都后会有些想法要尝试,你需要和张景他们保持联系,平阳军的弟兄不能丢。” 江霸点头道:“明白。少主,您放心,只要我江霸在家,坪乡就不会出任何事情。” “这个我自然是放心的,所以就算不舍,也得把你留在中军大帐。” 李峻拍了一下江霸的肩头,赞许地笑了笑。 随后,李峻发现李瑰的神色怪异,笑问:“喂,你这什么表情?是怕留家里呀?还是怕跟我到荥阳?” “不...庄主,我在哪里都行,要...要是能去荥阳就更好了。” 见江霸瞪向自己,李瑰赶忙辩解道:“哎,江大哥,你别误会,我...其实吧...也是愿意跟你留在家里的。” “就留你在家。”李峻笑着说。 “啊?不...不是,庄主...唉...”李瑰见庄主做出安排,顿时哭丧了脸,长吁短叹。 “哈哈哈...”众人见李瑰的模样,都不禁地大笑了起来。 “好了,这事还没定下来,等我与江大哥商量一下再说。”李峻口中说着,也是好笑地拍拍李瑰。 第四十三章:女人,不好应付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这时,大厅的门被推开一道缝隙,小丫鬟翠烟探头望向了厅内。 见李峻在厅内,翠烟侧身走过房门,来到李峻的面前。 “姑爷...”见屋中的人不少,翠烟有些怯生生地喊了一句。 枫堂,是李家庄护卫队议事之所。除了护卫队的人员,庄中的其他人极少会来到这里,也不允许进入枫堂。 有时候,裴璎会跟随李峻到枫堂,黛菱与翠烟作为贴身丫鬟,也会跟着自家姑娘来这里。 除此之外,两个小丫鬟从不会擅自来枫堂。 见到翠烟,李峻有些意外,知道她定是有事,赶忙问道:“找我吗?有要紧的事吗?” “是的,姑爷。” 翠烟肯定地点了点头:“是姑娘让婢子来的,姑娘请姑爷去一趟老夫人那儿。” “我母亲那出了什么事?” “外祖母怎么了?是身体不舒服吗?” “老夫人怎么了?” 一听翠烟说到李云氏,李峻与郭诵都紧张起来,其他人也都开口问询。 “不...不是,老夫人挺好,老夫人那什么事儿都没有。”小丫鬟见大家有些误会,赶忙解释。 李峻略想了想,大概猜出裴璎让他过去的原因。 无奈地笑了一下,李峻对郭诵道:“你们先商量一下去荥阳的人选,我过去一趟。” “要不,我陪你一起吧?外祖母真的没事?”郭诵还是有些不放心。 “你打算陪我一起挨骂吗?那也不错,有你在,我还能被骂的轻些。”李峻说着便要拉住郭诵一起走。 听李峻如此说,郭诵也猜出了几分,赶忙摆手拒绝:“算了,算了,我还是跟江霸研究正事要紧,我可不去讨外祖母的骂。” 李府正园,老夫人李云氏的房间内。 身为儿媳的裴璎正挽着婆婆的手臂,轻声地宽慰:“娘,您别担心了,二郎不会有事的。再说,荥阳那有家中的叔叔护着,朝廷里还有个长沙王保着,二郎不会有事的。” “唉...” 听裴璎如此说,李云氏长叹了一声,拍了拍裴璎的手背:“傻孩子,若真等事到临头,哪里会有人护你?保你呀?” “当年,大郎与他父亲也说是如此,他们是跟着天子的。孩子呀,那可是天子啊!多大的靠山呀!可后来呢?又能怎样?天子被请到了金墉城,大郎和他父亲还不是......” 李云氏的话没能继续下去,眼泪却是流了出来。 裴璎知道些李家的事,见婆婆伤心流泪,自己也是鼻头一酸流出泪来。 此时,李峻恰好迈步进了正堂。 他刚欲进内室,却见屋中的婆媳二人正在抹着眼泪,便想停下脚步,在门外等上一会儿。 谁知,屋中的小丫鬟黛菱眼尖,一个抬眼便看到了外间的李峻。 “老夫人,姑娘,姑爷来了。” 随着黛菱的话音响起,李峻苦笑地走进了内室。 “哎呀,母亲,您老人家这是怎么了?是谁惹您不高兴了吗?” “唉...璎儿,是不是你惹了母亲呀?怎么如此不听话呀?家里惹谁都不能惹母亲,和你说了多少遍了?就是不听。” “还有你,你这个小丫头,杵在这也没个眼力见,定是你着惹了老夫人。” 一进屋,李峻就故作惊讶地询问着,并趁机对报信的丫鬟黛菱进行了打击报复。 “没...没有呀?姑...姑爷,黛菱没惹老夫人呀?”小丫鬟黛菱茫然无措地辩解,慌乱下的眼眶有些发红。 “净瞎说,黛菱,姑爷是说笑呢,别当真了。”裴璎没作任何分辩,她知道李峻不会真这样想。 “哼...” 李云氏抹了一把眼泪,板着脸望着李峻:“你别冤枉好人啦,就是你,就是你惹了我。” 此时,屋外正值寒冬,风雪不停。 李云氏见如此的天气下,儿子的额头处竟有汗水,便知儿子定是来的匆忙,心疼儿子的她不由地将气消了大半。 “峻儿,你老实跟娘说,你真的很想去那荥阳吗?” 虽说气消了大半,但李云氏的语气还是有着几分严厉。 “不想。”李峻坚定地摇了一下头。 然而,不等李云氏说话,李峻又开口道:“母亲,您也知道,叔父曾多次让孩儿入京,都被孩儿拒绝了。不为别的,孩儿只想留在家中侍奉母亲。” 听着李峻的话,李云氏欣慰地点了点头: “你说的,娘都知道,娘知道你是个孝顺的孩子。” “母亲,这次儿子去荥阳,多少也是有些无奈。”李峻见母亲有了点笑容,赶忙进行辩解。 “为何如此说呀?”李云氏有些不解儿子的无奈。 “母亲,您已看过了叔父的信。想必母亲也能看出,这次让孩儿去荥阳是叔父的期望,也是长沙王的命令。” “唉...娘知道。”李云氏无奈地叹了口气。 “母亲,孩儿可以拒绝叔父,但不能拒绝王命。当今,长沙王的话如同圣旨,抗旨不遵的罪名,咱们李家承受不起。” 说到这,李峻跪坐在李云氏的身侧,握住了李云氏的手。 “可...可娘真的怕了,怕你会与你父亲、你兄长一样,被他们给......” 李云氏的声音哽咽起来,刚刚止住的泪水又流了出来。 跪坐在一旁的裴璎赶忙替婆婆擦拭泪水,右手揉着婆婆的后心处。 重伤醒来后,李峻一直将李云氏当做自己的母亲,他不想因为这件事让年事已高的老人过度忧伤。 见母亲再次流泪,李峻故作轻松地说道:“母亲,您放心,孩儿的聪慧比谁都要强百倍!他们斗不过我,谁也害不了我。” 见儿子如此不加掩饰地自夸,李云氏破涕而笑:“你瞧瞧,你瞧瞧,都成亲的人了,还像个长不大孩子。哪有这样夸自己的?也不怕新妇笑话。” 李云氏口中说着话,笑着望向了身边的裴璎。 “娘,二郎就是比别人聪慧,璎儿知道的。” 裴璎说着,自豪地晃了晃头,也是逗着老人开心。 “母亲,孩儿此次去荥阳,就是应付一下差事领个俸禄。孩儿管他什么王公大臣的,我都不放在眼里,谁也别想让我为他们拼命。” “孩儿的命,那可金贵着呢!谁都不值得我为他们舍命。” 李峻说的是事实,也是想要老人宽心,但最后的一句话却让裴璎想起了那日平春城的事。 能说出“谁都不值得我为他们舍命”这句话,说明郎君是惜命的。 然而,为了自己,郎君宁愿丢刀舍命,这说明什么呢? 说明郎君心中那值得之人是璎儿,郎君认为比命更重要的人,也是璎儿呀! 一句话,让裴璎心绪翻涌,备受感动,眼泪不禁地夺眶而出。 “你这是怎么了?母亲都不哭了,你...你怎么又哭起来了。”见裴璎泪流不止,李峻有些不知所措地问。 “还不是让你气的,好孩子,不哭了,不哭了。” 这次,负责擦拭眼泪的人换成了李云氏。 不仅如此,一直视儿子为珍宝的李云氏,竟然一巴掌打在了李峻的头上。 “我...我哪儿气她了呀......”李峻无话应对。 女人,不好应付。 两个女人,两个婆媳和睦的女人,难上加难。 此时此刻,这是李峻的心中所想。 晚宴设在桑间小筑。 说到这桑间小筑这个名字,倒还有着一番插曲。 李峻之所以将其命名为桑间小筑,只因西园后山处多有桑树,也便故作风雅地起了这个名字。 对于这个名字,裴璎觉得甚是奇怪与不妥,她不知道极有文采的郎君为何要用“桑间”二字。 《礼记·乐记》有云:“桑间濮上之音,亡国之音也。” 《汉书·地理志下》更有记载:“卫地有桑间濮上之阻,男女亦亟聚会,声色生焉。” 桑间一词,在书志中多是指男女聚集,荒淫奢靡之所。 裴璎出身富户,长居闺阁,经史典籍还是读过不少,她知道桑间一词的含义。 然而,当裴璎向李峻提出异议时,李峻一脸茫然。 “若说是你我的幽会之所,也是不假,但不淫,也没有奢靡呀?” “山上有桑叶,山下有房子,房中有你我,就这样。” 这就是李峻最终的解释。 他才不管什么这记那书的,没学过,不知道。一个休憩待客之所,没必要非得去引经据典的考究。 对此,裴璎也就笑着默认了。 “雅,大雅之风。” 这份评价,这份极高的赞誉,是李秀发自内心说出的。 李峻很赞同,也很高兴,人生难得一知己嘛! 只是,他对裴璎的那句“”武将,到底都是武将。”颇有微词:“小瞧人...” 今夜之所以设宴,是为了李秀的即将离开。 李秀在李家庄已经住了多日,若不是为了军粮一事,她还真的有些不舍离开。 筹集的粮草已经齐备,仅剩下一些零零碎碎的口粮,也将在明日从李家庄中拉出,随后便会拔营启程。 因此,李秀又带了些南夷军回庄子,为明日的押运做准备。 虽说接触的时间不长,但裴璎与李秀倒也是姐妹情深。 不仅仅是因为救命之恩的缘故,两人对彼此性格的喜欢,也是她们相处融洽的重要原因。 司州与宁州两地山水相隔,路途遥远。 两姐妹知道,若想再能见面并不容易。此次一别,或许真得会再无相见之时了。 “妹妹,此番离别要保护好自己,知道吗?姐姐听二郎说了,蜀中乱的要命,妹妹可别与人家拼命。二郎也说了,若有不妥,就让你赶紧回宁州。” “姐姐放心,妹妹知道分寸的,倒是姐姐也要多保重身体。” “嗯,我会的。” “妹妹,姐姐在平阳,离你太远了。二郎会去荥阳,在京里也有些关系。若日后有什么难处,你就派人去找二郎,知道吗?” “知...知道了,姐姐。” 小筑的卧房内,裴璎如同长姐般拉着李秀的手,一句句地叮嘱着,不时地抹着眼角的泪水。 此时,李秀全然没有了武将之风,如猫咪一般乖巧地倚靠在裴璎的身旁。 听着裴璎那关切的话,少女也是不知不觉中流出眼泪来。 长姐如母。 李秀没有姐妹,母亲也早早故去,家中除了父亲,仅有一名兄长。兄长李钊常年留在京都洛阳,兄妹二人已许久未见了。 如母般的亲情,李秀已经有许久没有感受过了。 此刻,裴璎所显露出来的情意似长姐又似母亲,让常年居于军营中的少女倍感亲切与温暖。 第四十四章:女人,不好应付(二)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开饭喽!” 李峻的喊声在外间的厅中响起,阵阵的香气也随之飘了进来。 今日的饭菜,李峻下了一番大功夫。 当下的时代,受炊具工艺的限制,饭食多以煮烤为主,炒菜在人们日常的生活中从未出现过。 此刻,李峻将这些从未出现的做法展现了出来,也将从未出现的菜肴摆在了地桌上。 软炸肉,青葱炒鸡蛋,香酥小羊排,乳白的全羊汤,精巧的羊肉烧麦,金黄且带着脆皮的葱油饼。 这些菜品若是放在现代的餐厅中,属实也只能算是个家常菜。 然而,就是这些现代人眼中的寻常菜,却让小筑中的四个女人大饱口福,品尝到了从未有过的好滋味。 “呃...李二郎,你是灶神下凡吗?呃...怎么做的东西如此美味?”李秀吃得有些急,口中的话常常被自己所打断。 “灶神?应该是厨神吧?” “哎...说起来倒是久远了,那是五百年前,本仙君......”李峻放下手中的竹筷,准备好好地演义个修仙的故事。 “你可别蒙骗我了,你就是个饕餮,会做又会吃的饕餮。” 李秀不等李峻的故事继续,即刻将打击的话说了出来,同时顺了一口羊汤,又将一个烧麦放到了口中。 “快吃快吃,再不吃,就要被饕餮都吃光了 望着李秀的吃相,李峻撇了撇嘴,将一根羊排夹给了裴璎。 “哼...你才是饕餮呢。”李秀毫不相让地反驳。 裴璎看着自己的郎君与李秀逗嘴,无奈地笑了起来。 两个小丫鬟吃着碗中的饭菜,也不时地抬眼偷笑。 “对了,李秀,你离开宁州的时候,那边的境况如何?”大家说笑的吃了一阵,李峻还是有所担忧地问向了李秀。 “啊?你说宁州呀。” 李秀放下手中的筷子,偏头想了想,神色有了几分黯淡。 “其实也不太好,宁州受灾多年,常有叛乱发生。我离开的时候,父亲刚平定了建宁毛诜、朱提李猛等人的叛乱。因为叛乱与灾病,好多人都离开宁州。” “唉...”说到此处,李秀叹了一口气,有些忧虑地摇了摇头。 “去了哪里?”李峻的心沉了下来。 “交州,好多富户与官员都跑去了交州。对了,你怎么想起问这个?” 对于李峻问起宁州的事,李秀觉得有些突然。 “哦,也没什么,就是随便问问。”李峻笑了笑。 宁州灾患不断,常有叛乱,甚至有大量的汉人逃离宁州。 李秀所说的这些情况,的确与史料记载的相同,也是导致宁州城被围的主要原因。 然而,事情所发生的时间却与史书记载有着很大的出入。 忽然,李峻有了一种猜测。 或许,有些事情在时间上是有所差异,但并不意味着它不会发生。 既定的轨道依旧存在,偏离的也并不是太远,依旧会向着既定的方向前行。 “诶,李二郎,帮我出个良策吧,等我回去也能帮帮父亲。”李秀的身子前探,眼神真诚地望着李峻。 “良策?良策...” 李峻想了想,说出了一些想法。 “你们那里的具体情况我不太了解,说不出什么详尽的谋划。但我知道宁州一地的族群众多,不好管理。若说大概的应对之策,我觉得最好是拉一部分,打一部分,再杀一部分。” “什么意思?什么又拉又打又杀的?”对于这个说法,李秀有些疑惑。 “就是要分化他们,保障一些人的既有利益,让他们能得到好处,不愿意参与叛乱。” 李峻放下手中的汤碗,边说边用竹筷在碗中搅动。 “分别打击一些墙头草,但不赶尽杀绝,只是让他们损失一些利益,有所担忧。如此,这一部分人会蛇首两端,相互猜忌,不能聚成群。 话语停顿,李峻望了望正在聆听的李秀,继续道:“最后,找出最强最难缠的家族,集结全部的兵力杀光他们。” “是杀光,一个不留。” 李峻强调了一下:“如此,才能起到杀一儆百,让所有人都畏惧。” 听着李峻的话,李秀在心中权衡着,赞同地点了点头。 然而,这一番话却让裴璎与两个丫鬟吃了一惊。 这一策略想的透彻,说得也是极其狠辣。 这样的话语,她们没有听李峻说过。这样的李峻,她们也是从未见到过。 以往,李峻在她们的面前所表现出来的都是谦逊有礼,偶尔的打趣更会让主仆三人觉得李峻为人和善。 当下的一番言论,让裴璎真正的意识到她的郎君并非只有和善的一面,更有着让人心悸的冷酷。 对于她,对于家人,对于身边的所有人,郎君都会有着无尽的友善。 但郎君终究是武将,终究是乱军中取敌首级的人。 对于敌对之人,郎君不会给予半分的怜悯与善意,他所能给与的只有寒铁般的心,以及无情地杀戮。 吃惊是有的,但裴璎对自己郎君的情感不会因此就有所改变。 爱憎分明没有错,给予敌手半分的仁慈才是最大的错误,裴璎能够理解这一点。 关于宁州的事情,李峻并没有说的太多。 他无法确定事情的最终走向,只能按照史料所记载的惨烈状况给了李秀一些建议。 他希望在事态恶化前,李秀能够做好必要的准备。 晚宴过罢,裴璎留在小筑中与李秀又说了一会儿话,天色大黑后方才回到自己的房中。 见李峻正坐在外间的火炉旁喝水,裴璎走过去,坐在了李峻的身边。 “亲爱的,今天的饭菜如何呀?还满意否?” “当然满意啦!灶王仙君。” 自成亲以来,李峻对裴璎的称呼有过很多种,例如老婆呀,媳妇呀,包括现在所说的这句亲爱的。 虽然有些称呼不知所云,有些似乎也不合礼法,但裴璎都喜欢听,只要是郎君说的,她都欣然接受。 “二郎,既然妾身不能陪你一同赴任,那就让翠烟跟在你身边吧。” 这次就职,李峻不打算让裴璎与自己一起去荥阳。 原因很简单,母亲还在家中,需要有人照顾。 另外,李峻离开后,家中的生意以及李家庄的管理都需要有人打理。 裴璎为人聪慧,做事极有条理,并且还通晓商贸之事,让裴璎留下掌管庄中的大小事宜,李峻很放心。 裴璎也知道李家庄需要她留下来,虽有遗憾与不舍,但她并无任何的不满,只是有一点点小心思。 “嗯?翠烟?为什么?”李峻不解地问。 裴璎手捧着茶盏,故作寻常地喝了口水:“妾身无法去,郎君一个大男人的,身边总要有个女人不是?” “啊?女人?噢...” 先是不解,李峻随后便反应了过来:“哈哈,你这是不放心,派人监视你的郎君呀!” “竟瞎说,哪里不放心了?妾身怎么会监视郎君呢?妾身...妾身就是...” 裴璎在辩解,但口中的话却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也成,让翠丫头跟着去也好。她挺聪明的,也能帮着打理一些杂事。”李峻坦然地接受了妻子的建议。 “啊?你答应了?”裴璎表情怪异地望着李峻,神色中竟有了几分戚容。 李峻察觉到妻子的神情变化,不解地问:“那...那你是希望我答应?还是不答应呢?” 裴璎先是稍稍地摇了一下头,继而又点头道:“郎君能答应也好,翠烟是妾身的陪嫁丫鬟,终究是自家人的,就算以后......” 裴璎的话,让李峻一时有些摸不清头脑。下一秒,李峻却猛地反应了过来。 “啊?璎儿,你这都瞎想些什么呀?我是那种人吗?算了,你可别让翠丫头去了,可吓死我了。”李峻急摆着手,一脸慌张的囧态。 “哈哈...” 见郎君如此说,又是这般抗拒的模样,裴璎宽心地笑了起来。 笑罢,裴璎正色地说道:“二郎,还是让翠烟跟着你吧,她人要比黛菱乖巧懂事,能帮得上忙。即便郎君想要...那个,妾身也与翠烟说了,她也...” “停...你可别说了,没有什么那个。” 李峻不等裴璎将话说完,斩钉截铁地拒绝:“翠丫头就是个孩子,就是个小妹妹,我怎么能有...算了,她还是别去了。” 裴璎见状,放下手中的茶盏,双手抱住李峻的胳膊,将头靠在了李峻的肩头。 “好啦...!妾身知道啦...!没有那个,她就是过去帮郎君做事,这样总成了吧?” 两地相隔,裴璎对男女之事真的就毫无担心吗? 显然是不确定的,但李峻当下的表现让裴璎满意,至少郎君是坦诚的。 “嗯...哎?是不是还包括监视她家姑爷呀?” “哪会呢?就是留意啦!嘻嘻...” “留意也不成。” “不留意,不留意,嘻嘻...啊...郎君...” 两人玩笑地说着话,李峻的手上也是多了些夫妻间才会有的小动作。 第四十五章:被攻破的裴家堡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铛...铛...铛...” 一阵急促且清脆的金鸣声,打破了黑夜的寂静。 金鸣声来自于青铜大钟,大钟所处的位置就在庄中负责警戒的瞭望塔处。 此时的钟鸣,意味着瞭望哨发现了敌情,向整个李家庄示警。 听到持续的钟鸣,李峻皱眉站起身,略带疑惑地走向了房门处。 近一段时间,平阳郡及其周边都较为安平,没有发生过大规模的兵变。仅有的祸乱,也都是些流民与残勇所造成的劫掠之事。 对于那些人,李家庄的护卫队完全可以击退他们,就算将其全部剿灭也并非什么难事。 因此,对于此刻的示警,李峻并没有过多的担心。 刚踏出房门,李峻就见江霸与骞韬等人正穿过月亮门,脚步匆忙地走来。 “出了什么事?”李峻问向走近的江霸。 “少主,瞭望哨报,郭家坞方向刚刚燃起烽火。”江霸的回答镇定,但脸色还是有着几分担心。 李峻同样有所担心地问:“郭家坞?有烟火信令吗?” “目前还没有,只是示警烽火,应该问题不大。” 对于郭家坞,李峻与江霸都不是太担心。 郭家坞的防御坚固,战力上也有郭家中队的千名精锐迎敌,即便敌方达到两三千人,也很难攻破郭家坞。 另外,郭诵与郭方此刻都在家中。 有他们两兄弟坐镇,再加上十名护卫队队长的相助,李峻不觉得会有什么问题。 “多少人袭击郭家?咱们庄外有什么动静?裴家堡方向呢?有示警烽火吗?”李峻接连问出几个关键的问题。 “少主,郭家方面我已经派人去探了。咱们庄子外没有什么状况,裴家堡也没什么动静,攻击郭家坞的可能是小股流民。” 江霸的推断有其道理。 年关将至,大雪封城,逃难而来的流民在得不到救助的情况下,只有纠集在一起铤而走险才有活下去的可能。 “那好,保持警戒,让全队集合,做好随时增援郭家坞的准备。” 李峻做出了安排,随手接过裴璎递来的皮裘穿在了身上。 这种事情以前发生过,裴璎知道李峻等下会到枫堂去。天冷夜寒,她特意给郎君拿了件厚实的皮裘。 李峻刚刚穿上皮裘,还未将衣带系好,就见一名护卫队员快速地奔跑过来。 “禀庄主,大队长,裴家堡起烽火了,点了一枚烟火信令。”队员虽是奔跑的匆忙,但口中的气息却丝毫不乱。 李峻急声问:“你说什么?是同时点的烟火信令吗?” 在坪乡,就安全而言,裴家堡所处的地理位置应是最佳的。 前有秀水做险,后有高山为壁,其左右两翼又在郭李两家的保护之下。 如此一来,只要郭李两家不被攻破,裴家堡完全处于最为安稳之境。 以往,坪乡的几次遇袭都是由郭李两家打退来敌,裴家并没有受到半点伤害。 正是因为如此,裴家堡没有在防御工事上多花心思,也没有加强家丁护院的对敌能力。 另外,虽说裴李两家已经成为亲家,但堡主裴城远并不愿李峻插手裴家堡的事情。 因此,在体能与战力训练上,裴家堡与李家庄护卫队并无联系,这也导致裴家堡中真正能抗敌的家丁并没有多少。 不等那名队员回答,又一人飞奔而来,口中高声地喊道:“报庄主,裴家堡处升起第二枚烟火信令。” 为了一方有事,另外两家能够及时救援,李峻在李、郭、裴三家均设置了示警烽火台与烟火信令。 这些设备与用途是在通讯手段有限的情况下,李峻所能想出的也是最适用的办法。 烽火台的燃起,意味着有敌来袭,提醒另外两家保持戒备。不放任何的烟火信令,表明被袭方可应对来敌,无需救援。 若是随着烽火的点燃,有一枚烟火信令升空,那就意味来敌的人数众多,抵抗吃力,需要增援。 而当第二枚信令升空,那就意味着被袭一方已经抵挡不住来敌,处于即将被攻破的境地,需要紧急救援。 若是第三枚信令被点燃升空,那便是已被攻破的信号了。 这都是李峻定下来的,虽说简单了些,但也是实用。 从烽火被点燃到第二枚信令升空,仅仅不到十分钟的时间,裴家堡就处了即将被攻破的境况,这个消息让李峻与在场的所有人都大惊失色。 即便裴家堡的防御不济,即便裴家堡的战力再不强,裴家堡也是有着厚实的外墙,有着牢固的大门,更有两百多可战的家丁护院。 如何这么快就抵挡不住了?为何会在如此短的时间就要失守了呢? 平阳郡附近并没有流民军,到底是什么样流民会有如此强的武力? 若不是流民,那有如此战力的人又会是谁呢?这些疑问让李峻对来敌的身份产生了怀疑。 “出事了吗?”一身戎装的李秀,带着四名女近卫走了过来。 当金鸣声响起时,李秀就有了警觉。待听到前院的嘈杂声,她知道出事了,赶忙穿了盔甲带着随从走了过来。 “妹妹,我裴家被人攻击了,快要被攻破了。”见到李秀,裴璎带着哭音跑了过去。 裴璎也清楚第二枚烟火信令升空意味着什么,那是她的家,那里有她的家人,她不希望家人受到半点伤害。 但现在已经不是不希望的问题,家人已经处在了被伤害中,而且这种伤害是致命的。 李秀搂过裴璎,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将目光望向了李峻。她知道李峻会有安排,会去救援裴家堡。 “命李瑰的骑队、陈大河的步战队,火速到庄口集合。” “江霸,你带人赶至渡口,做好随时增援郭家坞的准备。让大市附近的庄户赶紧撤到庄子里,若有敌进犯,截住他们。” “骞韬,骞文,你们留下守护庄子。” 做出了一系列的安排后,李峻转向李秀,开口说道:“李秀,你帮我守庄子,余下的护卫队由你率领,听你的号令。” “好,你去吧。”李秀毫不犹豫的答应。 李秀虽是女将,但她久浸在军伍之中,无论是对敌迎战还是防御固守都有着丰富的经验。 正因如此,李峻相信李秀的能力,将守庄的重任交给了她。 夜风凛凛,寒月似钩。 夜幕中,李家庄的大门缓缓开启,在李峻的率领下,近千名护卫队队员冲出大门,向着裴家堡的方向急驰而去。 此刻,坪乡东南方向的裴家堡已是火光冲天。 对于堡主裴城远来说,这个袭击来的太突然,让他完全没有做好防备。 裴城远看到了郭家坞燃起的烽火,清楚那是示警信号。 见郭家坞并没有升起烟火信令,裴城远也就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只是嘱咐家丁多加巡逻多加注意。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以往发生过这样的事情。裴城远知道这都是些小事,是能被郭李两家迅速解决的小事。 然而,就在裴城远准备就寝的时候,极其突兀地喊杀声响起在裴家堡的大门外,千余名衣衫破旧手持利刃的军卒,疯狂地向裴家堡展开了猛烈攻击。 “父亲,咱们被人攻击了,快要守不住了。”裴家长子裴松华慌张地跑进屋内,脸上满是惊恐之色。 当裴城远得知了这一消息后,神情上竟是有了几分茫然。 若论商贾之事,不管有多难,裴城远从来都是从容不迫气定神闲。 然而,兵事不同商贸,杀人也有别于做生意,这并非是他所长,也是他这商贾之人最为禁忌的事。 茫然也只是一瞬,镇定下来的裴城远问道:“是流民吗?点烽火求援了没有?” “父亲,不是流民,是官兵,是一群不知哪里来的溃军。” 裴松华之所以惊恐,就是因为他所看到的并非是流民,而是一群不知哪里来的溃军。 溃军也是军队,也是历经战阵的,他们的残忍要比流民狠上数倍。 “什么?溃军?你求援了没有,点没点烟火信令呀?”听到儿子的话,裴城远也开始恐慌与焦急起来。 官兵? 裴城远当然知道那不是什么官兵,一定是外来的残勇,是不知何处逃来的溃军。这些人不同于流民,他们能打,敢杀,无恶不作。 另外,以往无论是流民还是溃军,李家与郭家都能将他们挡下。 现在这些人竟然直接攻击到了裴家堡,李家庄与郭家坞如何了?他们也被同时攻击了吗? 如果是这样,那这次到底来了多少溃军呀? 诸多的疑问让老人的心由焦急变成了恐惧,脸色也瞬间煞白了起来。 “点了,烽火点了,已经发了两次烟火信令了。” 裴松华的声音在颤抖,他只是一名商人,一个生长在商贾之家的普通人。 杀戮曾离他很远,此刻却就在眼前,这让他不得不惊恐。 “还能守多久?” “守不了多久了,父亲,二郎再不来的话,庄子的大门就要被攻破了。” “快...快,快让所有的男丁去守大门,让庄子的女眷和弱小都躲到府里面来。别慌,别慌,二郎会来的,咱们坚持住,李家会来救咱们的,快去,快去呀...” 虽然老人口中说着别慌,但他自己已然慌了起来,口中也是忙乱地催促着儿子。 虽说裴家堡的大门坚固,但裴家的护院并没有临阵对敌的经验。 即便是有大量的庄户参与防守,但在善战嗜杀的军卒面前,他们终究是群不堪一击的弱者。 几番的殊死抵抗后,裴家堡的大门终于被攻破,千余名军卒冲杀进了庄子。 这些冲进庄子的军卒虽然衣衫破旧,但在火光的映衬下,每个人都有着狰狞的笑容以及贪婪嗜血的眼神,如同一具具冲出地狱的饿鬼,让人不寒而栗。 裴家堡中,除了少量会些武艺的护院家丁,庄户中多数的男丁都以农耕为主,女子妇人也多从事织丝染布。 他们只是一些普通的庄民,一群依附在裴家的小门小户。 这些人中,有的经历过灾难,有的也遭受过战火,但这并不意味他们就有抗击灾难直面战乱的能力。 当裴家堡的庄门被攻破的一刹那,庄民试图抵挡的心态也随之崩溃,众人彻底放弃了抵抗,如同退潮一般向庄内仓皇而逃。 逃走,是每个人要活命的想法。逃进屋中紧闭门窗,这也是每个人的本能下所能做的。 然而,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 没有了抵抗,冲进来的军卒更似入无人之境,他们肆意地追杀着每一个人。 每一次的刀枪起落,都会有无辜的生命被夺走。每一次的淫笑与凄厉哭喊,都是无助的女子在被玷污。 庄民的乞求与哭喊,并没有为自己换来生的希望,反倒激发了施暴者的兽欲。 那些如同饿鬼般的军卒在施暴后点燃了房舍,将那些被玷污的女子活活地烧死在了大火中。 黑夜里,火光中,昔日静平的裴家堡已是尸身遍地,血流成河,如同地狱一般令人心悸。 伴随着第三枚烟火信令的升空,裴家堡彻底陷入了杀戮与凌辱中。 第四十六章:祖宗的护佑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李峻看到了升空的第三枚烟火信令,他所率领的人马也赶到了裴家堡。 裴家堡那木质的大门与围墙已经被冲垮,熊熊的大火正在燃烧,如同一道火墙挡在了李峻的眼前。 “步战队,开路。”李峻厉声地命令。 数百名步战队员听到了命令,在队长陈大河的率领下,他们不顾一切地冲上前,在火墙中劈开了一条前行的路。 “骑队,随我冲进去。陈大河,你率部速速跟上。” 一声令后,李峻一马当先地冲过火墙,李瑰与骑队队员紧跟其后,挥舞着长枪冲进了裴家堡。 此刻,在四处都燃起大火的裴家堡中,冲杀进来的军卒并未集中在一处,而是分散行事,一伙一群地进行着杀戮与劫掠。 庄子里的抵抗只是零星地发生,随后便被残暴的军卒所屠杀。 兵骑,有着极强的冲击性与机动性。 正因为如此,护卫队兵骑的冲杀速度非常快。 急行的过程中,每名队员手中的硬木银枪都破风前刺,将迎面而来的军卒挑飞在半空,又摔落在地。 李家庄骑队使用的兵器,是仿制南夷军所用的硬木银枪。 这种枪不同于寻常的长枪,其枪杆坚硬并且带有一定的韧性。长枪的枪头扁长,两侧开刃,顶部呈锥状,整条长枪既能劈割又可冲刺。 长枪是李峻刚为骑队配备的,尚未有过对敌,今日一战也算是给骑队的硬木银枪见血开锋了。 虽然骑队的战力非凡,但李峻并不让他们与敌过多的纠缠。 遇到持刃施暴的军卒,骑队都会一个冲击将其杀散,随后便继续向前,将剿杀的任务交给了身后的步战队。 此刻,由陈大河率领的步战队正快速且有序地向前推进。行进过程中,所有被骑队冲散的溃军皆被步战队一一斩杀。 斩风刀,是每一名步战队员所持的兵器。 刀名是陈大河起的,他觉得这样的好刀不能总叫大黑刀,应该有一个霸气的名字才对。 有一次,陈大河听到李峻说了一句“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他不懂诗词,也不懂这句话是个什么意思。但他突然有了灵感,觉得手中的这把黑刀就是那长风也可斩断。 斩风,大黑刀有了一个霸气的名字。 此时,每一柄斩风刀如同无常的勾魂索,收割着溃散军卒的性命,将他们的暴虐和杀戮反噬于自身。 在这些军卒的眼中,裴家堡内所有人的性命都如荒草,任其宰割。裴家堡中的一切抵抗,在他们强悍的武力面前都不堪一击。 然而,李家庄护卫队的队员与普通的庄民不同,就是这些嗜杀的军卒也根本不能与护卫队员相提并论。 长期不懈地训练,让每一名队员的身上都有着极强的作战素质与作战意志,以及较高的作战技巧。 尤其是步战队,每名队员都以小队为基础单位,相互搭配进攻,彼此协同防御,形成了小型的军阵。 各个小队间有着紧密的配合,队与队之间的协同作战,让百人的支队形成了更大的军阵。 继而,支队与支队的配合,又组成了千人的军阵。 这样的步战方阵,有着密集、有序,以及变换迅速的优势。就算是两军步兵对阵,敌方也是难以抗衡,何更况是眼下的这些残兵游勇。 一路杀过,李峻望着倒伏在地上的尸体,心不由地沉了下去。 那些死去的人都是庄民与护院,还有一些衣衫已被撕成碎片的女人,尸身就那样地裸露在寒风中。 这条路通向裴府,每前行一段,李峻都会看到更多的尸体,这让他的心紧了又紧。 再次杀散了一伙军卒后,李峻望见了不远处的裴府大门。就是这一眼,让他的心凉了下来。 原本厚重的裴府大门,此时已是大开,一扇朱红的门板因为撞击而倒压在门槛上,粗大的门栓也断裂成了两截,散落在地面上。 就在李峻刚想冲进裴府之时,一阵厮杀声从裴府东墙外响起。 “你们这些军贼,我裴松明与你们拼啦。” “你们杀了我家人,我跟...啊...” 李峻闻声,赶忙拨转马头,向着声音处冲了过去。 裴家二子裴松明。 因为妹妹裴璎的婚事,裴松明得罪了平阳郡督护吴畿,丢了官职。 虽说心中不满,但他也知道这是无可奈何的事,他不能也没那个权利逼着妹妹嫁给吴畿。因此,裴松明一直留在家中,郁闷不已。 当裴家堡被袭后,裴松明惊恐地跟在大哥的身后。他已经不知所措,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然而,就在裴府大门被撞开的那一瞬,裴松明拿起了一把刀,领着几十名家丁冲了出去。 没有后路可退了,身后就是自己的父亲,母亲与妻儿。 从庄子退回府中,裴松明一路上看到了许多死尸,也看到了许多惨绝人寰的暴行。 他不希望自己的亲人被杀,也不愿府中的女人被玷污。 “冲出去拼命,死也就死了。” 人在极端的状态下,有时候会激发出一种力量。这种力量近似于疯狂,疯狂到不要命,疯狂到以命对命。 裴松明的疯狂挡住了一部分来袭的军卒,也为裴府老少的逃离换来了时间。 此刻,裴松明与几名护院已经浑身血,看不出伤在哪里,只有鲜血不停地流出,洒落在地上。 然而,他们依旧在与几十名军卒对砍着,依旧在试图拦下这些恶鬼。 刀锋闪过,一颗顶盔的头颅飞了起来,喷着黑血掉落在地上。 下一秒,几十把长枪穿透了军卒的身体,回撤之后,每名军卒的胸口处都留下了一道血洞。 裴松明愣了一下,随后依旧疯狂地向前冲,想要将手中的刀劈向李峻。 “二哥,裴松明,我是二郎。”李峻口中大喊,抬手震飞了砍来的短刀。 “二郎?二...郎?二郎,快去就我父亲母亲,快去呀!”裴松明从疯狂中恢复了心神,口中急声地催促。 “他们在哪里?还在府中吗?” “不在,大哥带他们逃向祖祠了,快去呀!” “咳...咳...”说着话,裴松明咳嗽起来,一口鲜血从口中喷出。 李峻见状,赶忙跳下马,一把扶住裴松明。 “别管我,别管我,快去救人 二郎,快去救人呀!”裴松明挣扎了一下,想要推开李峻,口中却又吐出血来。 “陈大河,步战队跟上了没有?” “庄主,陈大河在。” “陈大河,带上两个支队,跟我去裴家祖祠。” “李瑰,让人照顾好松明哥,你带骑队继续杀,杀光他们。” 做完吩咐,李峻领人毫无耽搁地向祖祠方向跑去。 裴城远去过江南,喜欢那里的景致,尤其是园林,更为欣赏。故此,他在府中建有各式庭院,大小不一。 裴家祖祠在裴府的正南,在一众庭院的最末,是由裴家老宅改建而成。 祖祠内虽是宽阔,但到那里则需要步行,车马无法通过各式的院门。 李峻去过祖祠,知道不能骑马而行,只好带着步战队跑步前行。 此时,裴家祖祠的大门紧闭,长子裴松华正带人守在大门后。 裴松华的嘴角已经破了,下巴满是血迹,握刀的右手也在不住地颤抖。 他的左肩至后背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浸湿了外袍,染红了脚下的地面。 祖祠正院的院墙极高,由平滑的白石堆砌而成。 原本,裴家是为了彰显祠堂的庄重才会采用白石筑高墙。 没想到正因为有如此的高墙,此刻才勉强挡住了追杀,暂时保住了性命,或许这也算是祖宗保佑了。 祖祠内,近百名妇孺浑身战栗地跪在香案前。 每个人都在不停地磕头,乞求裴家的列祖列宗能够保佑大家渡过这一劫难。 此时,堡主裴城远正斜躺在莒夫人的怀中。 老人的小腹处缠了几道由衣衫撕成的布条,流出的鲜血早已湿透了布条,也染红了莒夫人的手。 “二...郎,二...郎他...他们来了没有?” 因为伤重失血,裴城远的身体极是虚弱。但他还是努力地强撑住精神,不让自己昏过去。 “没...快了,城远,您要坚持住,二郎就快来了。” 莒夫人的声音嘶哑,更多的是哽咽,泪水早就流了满面。 “松...明,松明,他退...退到...祖祠了吗?” “没有...主君,松明没跟上来,他......”一身血污的妾室梁氏跪在裴城远的身侧,哭泣地说着。 “好...好,松...明,松明是...我裴家的好儿郎。” 侧目望了一眼祠堂里的人,裴城远深吸了一口气,虚弱地说道:“让...让松华...守住大门,一定...一定要守住。” 老人知道,裴家堡能够活着的人,或许就剩下祖祠里的这些了。 若是大门被攻破,这个世上就不会有裴家堡了,除了璎儿,也再没有裴家人了。 想到自己的女儿,裴城远笑了一下。 把女儿嫁到李家没有错,嫁给世回更是良配。 给女儿找到这样的好归宿,他就是死了,也没有什么可遗憾的。 “咚...咚...咚” 撞击大门的声响,如同巨锤一般击打在祖祠中每一个人的心上,让她们心惊胆战,颤抖不已。 肆意的狂笑不时地传进院子,传到每一个人的耳中。这笑声仿佛能将人的身体撕裂,让屋中的女人无不战栗地哭泣,却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拿跟粗木来,门栓要断了,快去...” “顶住门,顶住,别让他们冲进来,顶住...” 正院里,裴松华的吼声响起。随着他的大吼,祠堂内的女人们终于哭出了声。 “唉...” 裴城远抬了抬颤抖的手,无奈地叹了口气,泪水自眼角处流了出来。 这一刻,老人后悔了。他后悔自己为什么不愿意相信李峻,甚至都不愿意相信自己的女儿。 如果当初能接受李峻的建议,让李家庄来管理与训练裴家堡的护院,今日就不会这么快被攻破,也不会有如此惨烈的状况发生,至少坚持到救援到来还是可以的。 只是一个庄院的护卫管理,自己当初究竟在怕什么呢?为什么连女儿的劝告都不听了呢?悔恨下的老人有些失去了意识。 “妈的...” “围住他们,别放跑了一个。” “陈大河,把这些杂碎都给老子砍死,一个都不准留。” 随着高墙外的惨叫声响起,李峻粗野的怒骂声也传进到祖祠中。 “李家的人来啦!” “城远,是二郎!二郎来啦!” “主君,璎儿的夫君来了,” “城远...城远... “主君...您醒醒呀!” 听见李峻的到来,听到大家劫后余生的哭喊,裴城远那纸白的脸上露出了笑,人也昏死了过去。 第四十七章:探出的獠牙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裴城远是在剧烈的疼痛中苏醒,见是李峻在给他查看伤口,老人虚弱地摇了摇头。 “二郎,我...等到你啦。” “岳父,世回来了,世回不孝,让岳父遭此大难。” 李峻的话说得沉重,因为他看到了裴城远的伤。 老人腹部的伤势很严重,触目惊心的伤口处已然看到了破裂的脏器。 这种创伤,即便是有着后世的现代医疗条件,也需要复杂的医治才能捡回一条命。 而如今,在各种设施都不具备的情况下,老人受如此重的伤,无论怎样都是回天乏术了。 裴城远知道自己的伤势,听到李峻如此说,他那灰白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二...郎,这...这是...裴家的劫难,是...我的固执造……” 裴城远似乎想要忏悔,但并没有将话说下去,只是艰难地摇了摇头。 随后,老人的眼中突然有了以往的光彩,他紧紧地握住了李峻的手。 “二郎,答应我,护好璎儿。” “您放心,世回一辈子都会对璎儿好。” “一辈...子...好...” 老人眼中的光彩消失了,目光也涣散了起来。 “帮...帮裴家,护...好...裴......” 裴城远的话没能再继续下去,当他闭上双眼时,两行浑浊的泪滴留在了脸颊处。 哭声,悲痛欲绝的哭泣声响起在了裴家的祖祠里。 她们在为家主的逝去而悲伤,为世道的不公而痛哭,也在为自己的亲人惨遭杀戮哀伤不已。 在已逝的裴城远身前,李峻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随后,李峻站起身,对着守在院中的陈大河命令道:“陈大河,留下一个支队的步战队员,你与他们一同守护祖祠。若有差池,你便不用见我了。” 李峻的话语中不带有一丝情感,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 然而,每个人都能感受到一股杀意,一股寒冰刺骨的杀意。 “世回,二郎,你要当心呀!”莒夫人踉跄地站起身,拉住了李峻的手,泪流满面地叮嘱。 “岳母,您放心,二郎不会再让裴家人受到伤害,永远都不会。”李峻扶住莒夫人的双臂,满眼通红地说。 “我知道,我知道。”莒夫人哭泣地点着头。 “世...回,你...你可见到松明了吗?”梁氏哽咽地问向李峻,却又有些不敢听到李峻的回答。 “姨娘,松明没事,我救下他了,他现在和我的人在一起。” “谢...谢世回,姨娘谢谢你啦!”说着,梁氏跪在了李峻的身前。 李峻见状,赶忙跪下搀扶起梁氏。 梁氏是裴璎的生母,若以后世的社会关系而论,她才是李峻真正的岳母。 让岳母跪向自己,这是李峻无论如何都不敢接受的。 另外,梁氏的这一跪是一份慈母之爱,是一份舔犊之情,是一个母亲为子获救而跪,李峻不敢接受这样的感激。 此刻,裴家堡内。 因为李家庄护卫队的到来,单方面的杀戮发生了彻底的逆转。 原本四处躲藏的庄中男丁也从藏身处走了出来,加入到了复仇的队伍中。 每一处房舍,每一条街路,每一个角落,那些残暴的军卒都在被围杀。 没有一个军卒能够活命。 即便他们放下了兵刃,跪地求饶,刀枪依旧会刺穿他们的身体。哪怕是他们咽下最后一口气,复仇的恨也不曾停止。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裴家堡中的厮杀依旧在进行,熊熊的大火也依旧在吞噬着庄中的房舍。 火光冲天,烧红了裴家堡的夜空。浓浓的烟雾混杂在黑夜中,遮蔽了如钩的月。 坪乡,李家庄。 此刻,李家庄的月色依旧,只是这月色下的寂静却有些超乎寻常。 在坪乡,李家庄的防御措施是最稳妥的。 经过李峻一系列的坚固化,合理化,实用化的改造,李家庄在整体上形成了攻守兼备,易守难攻的防御格局。 为了防止外敌对庄子围墙的攻取,李峻加强了围墙的厚度与高度。 不仅如此,入冬后,李峻又命人将水泼在围墙外层,使围墙的外立面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光滑的冰墙让攀爬成为了难事。 当李峻率队离开庄子后,李秀便站在了庄门旁的箭楼上,目光一直望向黑夜中的前方。 这些时日,李秀对李家庄有些了解,李家庄的各处要地,她也是略知一二。在骞韬骞文的协助下,李秀合理地安排好了人手。 另外,她还从所带的属军中分出一百骑兵留在瞭望塔楼下,这些骑兵听从塔楼的调度,随时增援各处的守卫。 眼前的安静并没有让李秀心安,这是一份不应该有的安静。 郭家坞被袭,裴家堡被袭,李家庄为何会如此得寂静无声? “骞韬,出李家庄到平春城,还有别的路吗?” 这种寂静,让久经战阵的李秀有了不详之感,她要调动兵马。 “哎呀,这我还真不清楚,二楞哥,你知道吗?” 骞韬皱了一下眉头,转头问向身边人。 刘二楞不是正式的护卫队队员,但他也经常参与训练,算是预备队员。每次护庄迎敌,像刘二楞这样的预备队员也都会被召集起来。 “有一条,就是从演武场的角门出去,过河就有一条小路。” 刘二楞久居坪乡,对道路很是熟悉。 “能骑马吗?”李秀问了一句。 “能,骑马更快,不用半个时辰就能到平春城南门。”刘二楞肯定地回答。 李秀闻言,思忖了一下,转头向一名近卫吩咐道:“季淑,你立刻带人从小路回平春大营,让大营全员戒备,守护好粮草。做好安排后,你领两千轻骑赶来增援,务必要快。” 女近卫领了将命,快步走下箭楼,纵马向演武场方向奔去。 “李护军,您觉得......”骞韬见李秀要调兵前来,心中略有疑惑。 “我觉得不对,不该如此安静的。”李秀依旧望着前方,似乎想要从黑夜中搜寻出一些蛛丝马迹。 坪乡,裴家堡。 从裴家祖祠出来后,李峻一直守在裴家堡的谷场中。 晾谷场位于裴家堡的西南,此处地势高于其他,站在谷场上便可纵观裴家堡全貌。 另外,晾谷场的一侧便是裴家堡的谷仓。 粮食是让人活下来的根本,若是谷仓被烧或是被抢,这个冬天将是裴家堡最难熬的一个寒冬。 “庄主,郭诵与郭方带人来了。” 李瑰一直在裴家堡中领兵杀敌,此刻他纵马来到了李峻的近前。 见李瑰的身上染满了血红,长枪的枪头处也有血水在滴落,李峻点了一下头,询问道:“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李瑰抹了一把身上的血迹,摇了摇头:“我没事,不是我的血。” 李瑰的年岁并不大,原本就有些武艺在身,再加上护卫队的严格训练,使这个以往略显莽撞的少年人,逐渐成为了勇猛善战的骑队队长。 “二郎,我们来了,裴家怎么样了?”郭诵来至近前,勒紧手中的缰绳,甩了一下长刀上的血水。 “我岳父他......”李峻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摇了摇头。 “娘的...”郭诵闻言,紧皱眉头,恨恨地骂了一声。 “唉...我怎么和裴璎说呀?” 李峻叹了一口气,冷峻的脸上有了些愁苦之色,继而又问道:“郭诵,你家那边是什么情况?” 郭诵正不知该如何安慰李峻,见问起郭家的情况,赶忙回道:“攻击郭家的大约有一千五六百人,有些是军卒,但很少,多数都是些流民。我们杀了一些,后来江霸领人过来,那些人就被打退了。” “退了?退向哪里?”李峻问了一句。 郭诵不太确定地回道:“现在还不知道,郭方派人跟了,能查出来。不过听他们的口音,有些像是蜀地一带,也有些像是雍州北凉的人。” “蜀地?北凉?怪事。”李峻望着前方的火光,心中有些疑惑。 “奇怪什么?”郭诵不解地问。 李峻转头望着郭诵:“如果他们是蜀地的溃兵,或是北凉的流民,那对坪乡应该是不熟悉的。” “应该是的。”郭诵应了一句。 李峻再次望向前方:“他们打郭家,又同时屠杀了裴家堡,却偏偏没有先去攻击李家庄,这是为什么?” “你...你是说他们熟悉坪乡?知道咱们三家的强弱?”郭诵惊讶地问。 “没错,他们应该清楚,就算他们不清楚,也定是有人告知了他们。” 说到这,李峻突然想到了什么,转头望向远处,那个方向是隐没在月夜中的李家庄。 李家庄,大市。 黑夜中,大市的一处有了火光,继而有更多的店铺陆续地燃起了大火。 “着火啦,快来人救火呀!” “救命呀!孩子,你在哪呀?” “娘,娘,呜呜...” 大市离庄子有些距离,有许多人并没有撤到李家庄。当大火烧起时,呼救与哭喊声在黑夜里响起,打破了原有的寂静。 “报李护军,大市火起,是否要去救火?” 李家庄的人看到了火光,一名护卫队队员跑上箭楼,向站在箭楼里的李秀禀报。 “是呀,李护军,咱们是不是该去救火呀?” 听着呼救声与漫延起来的火光,骞韬有些着急地问。 “不行,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准开启庄门,不得擅离防守之地。”李秀望着远处的火光,口中的话异常坚决。 夜寂静的异常,火起的莫名其妙。 多年的军伍生涯以及女人的直觉,让李秀判定这一切只是假象。 在这一假象的背后,应该有一副獠牙正隐藏其中。李秀不知道这副獠牙有多锋利,但她清楚自己的兵力不足。 此刻,李家庄中的可战兵力并不多,为了救援裴家堡与郭家坞,李峻和江霸带走了大部分的护卫队。 当下若是固守,庄子里的力量尚且可以。 然而,若要再分兵出庄,李秀不敢冒这个险,她不能将李家庄陷入危境之中。 随着火势的扩大,杀戮出现在了大市中,并且缓慢地向李家庄推进。 李秀知道,那副隐藏的獠牙已经探出,血盆大口也正在张开。 此刻,对于大市中的杀戮,李秀并非是不想救援,而是她清楚了对手的想法。 “声东击西,调虎离山。” 彻底调离李家庄的力量,继而攻破李家庄,这是对手想要做的事。 李秀想到这个,也就明白了郭裴两家被袭的原因,李家庄才是他们最终想要攻击的目标。 “点烽火示警。”听着火光中传来的惨叫,李秀大声地命令。 终于,伴随着漫延而来的大火与惨叫,近三千人的军卒跃起于秀水的冰面,狂喊地冲向了李家庄。 第四十八章:他们的最终目的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敌袭,弓弩手准备。” “点一枚烟火信令。” 箭楼上的李秀看到了这一幕,清脆有力的将令也从她的口中发出。 李家庄的弓弩出自鲁公坊。 工匠们以蜀汉的诸葛连弩为基础,改良了一些构件的尺寸,使连弩以十支弩矢为一匣,可连续击发。 连弩因其尺寸重量的原故,并不适合行军冲阵,却是防御守城的利器。 “弓弩手,准备...” “放箭...” 一声令下,一轮又一轮的弩矢激射于黑夜中,穿透了来袭军卒的身体,挡住了他们进攻的脚步。 然而,军卒的人数众多,虽然大批的人被射翻在地,但仍有一些人避开了弩矢,冲到了围墙与大门处。 当袭敌的简陋云梯刚刚搭好,一根根长枪便穿过围墙的孔洞,刺进了攀爬的军卒身体,将他们杀死在了围墙外。 “撞开大门,夺下围墙。” “向前冲,谁敢退后一步,老子宰了他。” “他娘的,我衙博就不信连个李家庄也拿不下。” 进攻的队伍中响起了叫骂声,一名武将正挥舞长刀,催促着属下向前冲击。 “衙博...?!”听到这个名字,李秀有着疑惑,但更多的却是惊讶。 衙博原本是河间王司马颙麾下的一名战将,司督护一职,领阴平守军。 为了平叛流民帅李特,衙博奉命驻军于梓潼,与李特之子李荡在阳沔展开了激战。双方交战数日,衙博所率的兵众战死大半,不得不逃往汉德。 然而,李荡并未就此作罢,领兵一路追杀,将衙博从汉德逼至葭萌,再次将其击溃。 因衙博的数次落败,致使整个平叛之策落空,这让河间王司马颙大怒,降罪于衙博。 得知消息后,衙博竟率残兵出逃,不知所踪。 这些事情,李秀是在梁州刺史许雄那里得知的。 此刻,李秀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衙博竟然逃到了平阳,逃到了坪乡,在攻打李家庄。 望着曾经的溃逃之将,李秀冷笑地走下箭楼,登上围墙,站在了墙垛处。 “燃起火把,展旗。” 随着李秀的命令发出,整面围墙上的火把尽燃,照亮了夜空。 围墙的马道上,熊熊燃起的火把旁,一面面南夷军旗被立起,展开。布质的旗面在凛凛夜风的吹动下,发出了“啪啪啪”的声响。 军旗是南夷军押运粮草时的标识,其中一部分是旧旗,另一些则是李家庄为李秀新制的。 此刻,这些军旗都立在了围墙上,猎猎飘扬,声势浩大。 正在进攻的军卒被这突如其来的气势所震慑,一时间竟停止了攻击,场面有了片刻的安静。 “衙博,衙督护,你可识得南夷军?”李秀挺身站立,长柄的斩风刀握在手中。 “李秀,我知道你在李家庄,可我也知道你的五千南夷军并不在此处,你莫要哄骗老子。你的身边也就跟了二三百人,就这点南夷军,以为老子会怕你吗?” 当围墙上的火光亮起,衙博看到了李秀,口中的话也是尽显轻蔑之意。 南夷军的勇猛,衙博多少是听说过的,若五千南夷军真在李家庄,他绝不敢前来进犯。 听衙博如此说,李秀不由地皱紧了眉头。 李秀不明白,一个远来的败逃之人,为何会知晓自己的行踪?又怎么会如此清楚自己身边的兵力呢? 李家庄内有奸细?不应该的,庄子里的人不应该与衙博相识。 “哼...” 李秀冷笑了一声。 “衙博,你以为你通晓全局吗?你以为你得到的消息就是真的吗?你以为杀了你,我需要五千南夷军吗?” 李秀将手中的斩风刀横在寨墙上,夜风吹动了她的披风,发出了呼呼的声响。 “你一个领兵之将,像条狗一般被人家撵着,你配当我李秀的对手吗?你值得我南夷军一杀吗?” 李秀的话音很大,在月夜下显得尤为清脆响亮,句句诛心地传入了衙博的耳中。 李秀是在激怒衙博,也是想将激战的时间尽可能地拖延一些。 衙博不是鲁莽的山贼,也不是聚众而起的流民帅。他是一个领兵的督护,是一个久居军伍之人。不管他以往的战绩如何,临战的判断力他还是有的。 李秀如此做,就是想让衙博的愤怒与迟疑并存,进而干扰到他的临战判断。 衙博的确被激怒了,但心中也确实有了迟疑。 随风舞动的面面军旗,墙垛后持刀站立的南夷军,围墙内不时传来的战马嘶鸣声,这一切都让衙博原本的自信有了不确定。 “怎么,衙博?害怕了吗?” “你可以继续让人攻击,我李秀就是想看看,到底会有多少尸体堆在围墙下?” “你只有这些人,死光了,你就什么都没有了。” “本护军给你三次夺门的机会。三次过后,你便不用夺了,我李秀会打开庄门,亲率南夷骑军杀光你们。” 李秀的话一句一句地说着,人也似清闲地走动了起来。 衙博阴沉着脸,双眼盯着围墙上踱步的李秀,紧咬牙关,深吸了一口气。 “奶奶地,老子能让你个娃娃吓到。” “弟兄们,撞开大门,杀进李家庄,夺了财物和女人。” 衙博的话燃起了麾下军卒的兽性,攻击再一次开始了。 虽然衙博再次发起了攻击,但他有些相信了李秀的话,他开始相信李秀会率骑杀出,开始质疑得到的消息是否准确,开始为再次的败逃而担忧。 但他还是想尝试一下,去验证一下真假,不想被几句恐吓吓退。毕竟对敌的不是李荡,只是一个女娃娃。 李秀从衙博的话中听出了迟疑,这是她想要的。 不仅如此,李秀更想要将这份迟疑演变成恐慌,一种瞬间冲击所遭成的恐慌。 李秀走下围墙,骑在了战马上,在她的眼前是三百名南夷骑兵。 “南夷儿郎们,外边有群像狗一样的溃军,我们要冲散他们,冲垮他们,你们怕吗?” 李秀的话语激昂,清脆的嗓音中有着无比的坚定。 “杀...” “杀...” “杀...” 骑兵们的声音洪亮,无畏的气势压盖了一切的厮杀声。 李秀将斩风刀递给了战马旁的骞韬,笑了笑。 随后,她提起马鞍处的长枪,将硬木枪杆夹在了腋下。 “骞韬,命弓弩手逼退门外的人。我们杀出后,你即刻关闭大门,不许再开启。” “护军,那我们如何接应你们呀?”骞韬急声地问。 “没有接应,也不许接应,我们会一直冲杀,直到增援的到来。”李秀望着骞韬,平静地说出这句话。 “那让我来,护军,您留在围墙上守庄。”骞韬说着,一把拉住了李秀的马缰绳。 “放手,我是南夷护军,这些是我李秀的南夷军。”李秀冷漠地说着,眼中却有着感激之意。 固守,等待增援,是一种方法。 然而,李秀不知道李峻那边是什么情况,也不清楚郭家坞的战况如何。若是一直固守,增援却迟迟未到,这将会很麻烦。 衙博的兵力并非是少,李家庄也并非是固若金汤的城池。若是被这些兵力持续强攻,李家庄的围墙与大门是守不住的。 第一道防线若是被攻破,虽然还有其他的防线固守,但李家庄必定会遭受损失,会承受更大的压力。 为了确保第一道防线的稳固,李秀要用自己的军骑冲击外敌,持续不断地冲击。 如此才能缓解庄外众多兵力对庄门与围墙的攻击,将时间拖延至南夷轻骑军的到来。 一番强弩急射后,李家庄的大门赫然开启。 南夷护军李秀率领着三百铁骑,风驰电掣般地冲出大门,杀进了密集的敌群中。 坪乡,裴家堡,晾谷场。 李峻一直都在望向东面,望着李家庄的方向。 今夜,坪乡遇袭,裴家堡损失惨重,这在以往是没有过的。 然而,李峻觉得事情不会仅仅如此。这次的袭击不同寻常,也并非是随意地选择目标,更像是一个蓄谋已久的计划。 坪乡三家中,属李家庄的战力最强。关于这一点,对手应该是知晓的。所以,他们首先攻击了郭家,同时又攻下了裴家。 如此的做法,应该不是他们的最终目的。 他们应该是在抽离李家庄的力量,使李家庄因为救援而导致战力空虚。他们也是在消耗李家庄的护卫队,让护卫队因为救援而疲于奔命。 所有的这一切,应该都是在为一件事作准备,那就是袭击李家庄,最后的剑锋所指也一定是李家庄。 想到此处,李峻转头问道:“郭诵,江霸离开郭家坞后是直接回李家庄吗?” 郭诵不确定地摇头道:“应该不是,他从郭家坞离开,就领人回渡口那了。” “李瑰,下面的情况如何了?”李峻闻言,皱眉地问向高台下的李瑰。 “刚才来报,说是大股的已经歼灭,零散的正在搜寻围杀。” 听着李瑰的回答,李峻点了点头,随即吩咐道:“李瑰,你与陈大河留在裴家堡,步战队也留下,你们尽快解决的那些人。” 李峻的话音未落,一道烟火信令自东南方向腾空而起,信令炸开的瞬间,照亮了那一处的夜。 “骑队,随我回援李家庄。” “郭诵,郭方,你们带人跟上。” 烟火信令的升起,验证了李峻的忧虑。 未做半分停留,李峻翻身上马,朝着裴家堡大门的方向冲去。 一路号令,近三百余匹战骑纷纷撤出厮杀,如同长龙一般紧随在李峻的身后,向着李家庄奔去。 与此同时,郭诵带郭家中队也毫不停歇地冲出了裴家堡。 坪乡,渡口。 当火焰在大市中燃起的时候,江霸刚从郭家坞赶回至渡口。他的任务是增援与阻敌,随时增援郭家,阻挡袭击李家庄的一切来敌。 对于大市的火起,江霸同样有着心疑,但他还是即刻率队赶了过去。 他是要去救援,因为不仅他的面馆在那里,大市中的好多商铺也都是李家庄的产业。 更何况,大市里的人都是邻里邻居,素来关系融洽,江霸无法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落难。 更主要的,江霸想率领队员们撤向李家庄近一些,以防有人趁乱偷袭李家庄。 然而,当江霸领人刚赶到大市,一群军卒便从大市里冲出,挡下了江霸的去路。 不仅如此,原本从郭家坞逃离的散兵流民也突然从河滩的荒草间跃起,与那些军卒一起将赶来救援的江霸等人围了起来。 面对人数多于己方一倍的来敌,护卫队员们没有一丝惧意。 每名队员都经历过多次战事,每个人的心里也都清楚,无论遇到什么样的状况,唯一不能输的就是胆气。 狭路相逢勇者胜,虽然人数上处于劣势,但在战斗力上是不输任何人的。 “列兵阵,迎敌。” 随着江霸的号令发出,各支小队的成员皆是身形移动,瞬间便列出了箭矢阵型。 队员们以各自队长的位置为基准,不时地变换阵型的方向,彼此间相互防御,继而又不断地冲杀着身边的来敌。 如此之下,以江霸为首的数百人军阵,如同一支锋利的箭矢,不断地在敌群中穿刺,将原本的包围圈冲击的七零八落。 攻击过郭家坞的这群人中,真正的兵卒并不多,大部分都是些聚集在一起的流民。他们只有劫掠的心,却没有对敌作战的本事。 在与江霸等人的厮杀中,这些流民感受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 他们发现,对方每一个人的身上都有着狠绝的杀气,这种杀气里没有半分怯意,是一种不死不休的杀气。 他们也发现,在这杀气里更有着一种超乎寻常的淡漠,仿佛每个人都淡漠了自己的生,也淡漠了对手的死。 此时此刻,这些人似乎什么都不在意,只是在认真地做着同一件事情,那就是让对手倒下。 流民没有见过这样的杀势,军卒也没有见过如此的杀伐。 几番冲击与对抗下,流民与军卒凭借暴虐而生的胆气很快被打的七零八落,再次向秀水北岸的方向逃去。 望着溃逃的流民与军卒,江霸没有带人继续追杀。他看到了照亮夜空的烟火信令,那是李家庄的求援信令。 自信令升空的那一刻起,江霸再也没有望向大市一眼,跟随他的队员们也不再关心大市中的熊熊火焰。 所有人都冲着信令升空的方向狂奔,奔向他们的中军大帐李家庄。 第四十九章:无所畏惧的冲击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李家庄,庄门外。 敌群中,李秀的长枪一直保持着平抬向前,枪柄也始终夹在腋下,原本银白的枪头被血浆所覆盖,早已变成了绛红色。 身下的战马怒嘶长鸣,四蹄飞扬,与主人一同无所畏惧地冲锋在敌阵中。 护军李秀如此,三百南夷骑兵也是如此,这是军骑冲阵的姿态,也是军骑无法阻挡的威势。 “再冲,杀...” “杀...” 李秀亲率南夷骑兵出庄迎敌,这一举动给敌军主将衙博带来了恐慌。 说到做到,这是衙博心中对李秀的评判。也正因如此,让衙博的心中有了不相信。 他开始不相信那个人的话,也开始不相信那个人。 虽然杀出的军骑并不多,估算也就二三百骑。但瞬间的不可阻挡,瞬间的血肉横飞,让督护衙博忽略了这一点。 他是军伍之人,知道两军对阵的打法。 军骑冲阵,步兵杀伐,这是步骤也是常识。既然南夷军的军骑先行,那随后的便应该是南夷的弯刀步兵。 这一猜测,让衙博觉得李家庄内应该还有南夷军,人数也绝不是那人所说的二三百人。 南夷军善战,南夷步兵更是骁勇,这些衙博都有耳闻。如果后续有南夷步军杀出,再加上这些军骑的冲击,他手上这三千人是挡不住的,也会被杀光的。 然而,这一切只是推测,衙博终究是见惯了杀阵,也终究是个常年领兵的人。 他并没有把这种推测当做事实,只是命人开始向后退,与李家庄拉开了一定的距离。 他需要验证自己的推论,看看到底会有多少南夷步兵杀出,然后再做其他的打算。 衙博的所思所想,李秀在决定出庄冲击时就想到了。她需要的就是衙博的犹豫,衙博心中的不确定,以此来达到拖延时间的效果。 李秀没有给衙博太多的时间观察,一个回杀后再次拨转马头,率兵骑向逐步后退的军卒冲去。 “哥,咱们也杀出去吧?不能让李护军一直这样冲下去呀!” 骞文与哥哥骞韬一直站在围墙上,望着李秀与属下一遍又一遍的冲击,他有些担心。 骞韬双眉紧缩,并没有回答弟弟的话,只是艰难地摇了摇头。他不敢做出这样的决定,李秀也不允许他这样做。 如果领人杀出增援南夷军骑,能瞬间将敌方击退还可。若是不能,被对方纠缠住,那庄子的守护就成了大问题。 这是大事,是关系到庄中近千条人命的大事。 然而,此时的南夷骑兵虽是逼退了敌群,但毕竟在人数上差距过大。若是对方有所察觉,列阵困住李秀他们,这三百军骑会陷入被围攻的险境。 思忖了片刻,骞韬下了决心,望向身侧的弟弟:“骞文,我能给你两百人,也只能给你两百人。” 骞文坚定地点了一下头,等待兄长接下来的话。 骞韬深吸了一口气,语气坚决地说道:“你出去,我就会再次关闭大门。援兵到来之前,即便是你们不敌,大哥也不会再派人了,更不会开启庄门,你清楚吗?” 骞韬一字一句地说着,目光一直望着弟弟的双眼。 “兄长,弟弟清楚,就算战死,我也不会死在庄门下。”骞文毫不犹豫地回答。 片刻后,两百名护卫队队员站在了大门前,每个人所持的短刀上都绑着布条,将刀柄牢牢地固定在手中。 “弟兄们,我骞韬是羌人,但更是李家庄众兄弟中的一员。刚才我与骞文说了,你们出去是要增援李护军,但不会再有人增援你们。没有援兵到来,无论你们是生是死,庄门都会就此关闭,不再开启。” “兄弟们,你们可愿意?” 最后的一句话,骞韬用尽了力气大声地吼出来。 此刻,未有任何增援的情况下派出这些人,骞韬知道后果是什么。 无论多么勇猛,多么善战,人数上的巨大差距会让这些队员战到力竭而死。 没人能决定他们的生死,而他却让他们放弃活着。这个决定是艰难的,也是必须要做的。 “愿意...” “杀...” “杀...” 随着一声声的怒吼响起,李家庄的大门再次开启。 两百名持刀的护卫队员冲出庄门,以各自熟记于心的阵型,向着不远处的敌阵杀了过去。 李秀听到了身后的吼声,她知道这是骞韬想要帮助南夷军,也知道这是勉强能派出的最后增援。 谁都有活着的权利,任何人在危险来临时都想要保住命。留在围墙内他们能活下来,冲出大门就要拼命了。 这些人依旧冲了出来,李秀为李家庄护卫队的勇猛而感慨,也为这些人的同袍之情所感动。 李秀回望了一眼正在赶来的护卫队员,又看了看身侧疲惫不堪的属下。 随后,她将手中的长枪高举,继而又再次平抬向前。 “南夷儿郎...随我向前...杀...” “杀...” 话音将落,李秀便如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其属众不作半分犹豫,也随着自己的主帅一同冲杀上前。 此时的李秀,不再有丝毫的女儿态。 她那俏丽的面容上沾了血红,一双秀目中满是凛寒的杀意。在火光的映射下,溅满鲜血的青甲呈现出令人心颤的锈红色。 李秀在拼命,这是她作为军伍之人的担当,也是她对李峻的一种承诺。 李二郎相信她,她就要用命来守诺。李家庄可以破,但必须是踏着她的尸身,否则一条狗也不能踏进庄门半步。 当庄门再次开启时,衙博否定了自己的一切推测,他惧怕的是南夷步兵,并不是寻常的部曲护院。 那人说李家庄的护卫队能战,但衙博并不放在心上。 即便这一两百人再能战,在自己的三千兵马面前,他们又能战多久?不过是以卵击石罢了。 衙博轻蔑地笑了笑,将手中的长刀挥起,在空中猛地一晃。 “围住兵骑,杀了他们。” “先不必攻击庄门,将那些庄民挡住,杀光他们。我倒要看看,李家庄还能派出多少人?” 话语说罢,衙博率众迎向了冲来的李秀,彼此再次拼杀在了一起。 前冲的军卒中,有四五百人围攻向了护卫队员。这并非是衙博在轻敌,以一倍的兵力对付家丁护院,这已是他最大的重视了。 然而,衙博的重视显然还是差了太多。 当军卒们刚刚围住前冲的护卫队,却发现护卫队即刻变换了行进的阵型。 原是一队的方阵,突然间分成了两队,继而又迅速地分散,形成了十人一组的小队。 每组小队独立作战,彼此间却又相互配合。看似松散,整体却又攻守有序,杀势凌厉。 一时间,围攻上来的军卒竟有些束手无策,无法找到有效的攻击点,反倒将自己处在了被动中,死伤不断。 骑兵与步兵的相互配合,这在护卫队的日常中训练中多有操演。上攻下防,这是配合的要点,也能将步骑的战力发挥到极致。 当队员们凭借步兵阵冲进包围圈,与李秀的南夷军骑汇合后,这一战法被有效地实施了起来。 虽然南夷军没有经过这样的训练,但每个护卫队员却知道自己该如何做。 转瞬间,一匹战马与两名队员便组成了一个战斗体,一百个如此的战斗体形成了一座方阵,一座无法攻破的围墙。 这座围墙挡下了所有的进攻,也将满身染血的李秀护在了其中。 虽然有了防护,但李秀并未只停留在方阵中。 随着方阵的移动,她不时地寻找着包围圈的薄弱处,率领余下的军骑攻击并杀死那里的军卒,以此消耗掉衙博军的战力。 局面有了僵持,这种僵持让衙博大为恼火。 三千兵马拿不下一个李家庄,多出五倍的兵马杀不光这五六百人。如此的战况,让他觉得比败于李荡还要颜面无光。 衙博恼怒地将长刀挥起,向着刚刚脱离方阵的李秀杀了过去。 然而,就在衙博的战骑刚刚奔跑起来,尚未赶上李秀之际,其军阵的后侧却发生了混乱。 举目回望,衙博发现一群盔甲齐备的步兵正如猛兽般冲杀而来,瞬间便将围攻李秀的大阵冲开了一个口子。 江霸与其属下赶来的时间很是及时。 他们的到来不仅缓解了李秀与骞文等人的压力,也大大增强了南夷军和队员们的信心。 江霸的返回,意味着郭家坞的被袭已经结束,郭家中队很快就会赶来支援。 由于兵力上的差距,江霸所部的到来并不能彻底改变当下的战况。 然而,在李家庄人信心增强的同时,衙博却是有了怯意。 衙博不知道谁是江霸,但对于这些武备齐全的步兵,他原本是有所应对。 围攻郭家坞的流民有近两千人,再加上留在大市中的三百军卒,两千三百人的兵力足可以灭掉这些步兵。即便灭不掉,也是可以拦下他们,阻止他们回援李家庄。 可现在,自己那两千三百人不见了踪迹,这六七百的步兵却是杀了回来。这是一个怎样的战力?衙博有些不敢想象了。 衙博转变了战马奔跑的方向,将自己留在了大阵的外围。之所以如此,是他想做一些打算。 衙博知道,还会有救援的队伍返回,他在这里浪费太多的时间了。再纠缠下去,强弱的对比就会发生转变,他会逃不掉的。 兵力还有,流民也还能聚集,如果死在这里,那就什么都没有了。自己从葭萌逃到这里,就是为了活着,没必要为了一时的胜负而丢了性命。 如此思虑下,衙博不动声色地调出了一些兵力,守在了大阵的外围。 果然,一切事情都如衙博所料。 片刻后,急促的马蹄声响起在了夜空中。 在李峻的率领下,李家庄的骑队风驰电掣般地赶了回来,更有极速奔行的郭家中队紧随其后。 不仅如此,秀水北岸的山岭间,如同雷鸣般的马蹄声也在响起,两千南夷轻骑正穿过山路,向李家庄增援而来。 增援的到来,彻底打散了早已松动的包围圈。 没有了主将指挥的军卒先是各自为战,继而又放下兵刃乞活,乞活无果下想要再次反抗,却被刀枪穿透了身体,被战马踏碎了头颅。 实力,必然是碾压一切的根本。 屠杀,也必然是对施暴者的最好馈赠。 对于这些军卒,这些施暴、劫掠的军卒,李峻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悯,杀光他们是李峻毫无表情的命令。 望着李秀一身血污却行动正常,李峻放心地笑了笑。他的笑中有着歉意,更多的则是因李秀的拼命而感激。 望着笑过来的李峻,李秀也扬头笑了起来,少女的娇憨再次回到了她的脸上。 今夜,李秀见到了纵马杀敌的牙门将,也见到了杀伐果断的李家二郎。这是少女一直仰慕与想象的,也是她一直都喜欢的。 然而,此时此刻,少女觉得自己喜欢的不只是这样的李峻。 侃侃而谈的他、烹煮饭食的他,与人说笑的他,以及与璎儿姐姐情真意切时的他,自己也都喜欢的要命。 两情相悦,并非一定要日久生情。 虽然与李峻相处的时间很短,但在李秀的心里,李二郎是一直存在的,一直以英杰的形象存在于少女的情愫中。 喜欢一个人便是如此,一切都是好的,一切都愿意付出。 那么,今夜的拼命是不是也因为喜欢呢? 想到这,扬着笑脸的李秀觉得自己的心跳有些快,脸颊也有些发烫。 少女赶忙转过头,避开了李峻的视线,将羞涩的目光望向了别处。 第五十章:牵线之人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冬日的初阳带着些许的暖色,悄然地跃出了地平线。 几缕刚刚染红的流云经受不住寒风的撕扯,最终被碎裂成片,游荡于青灰色的苍穹。 这是个极为寻常的清晨,一样的初阳,不变的朝霞,一如往昔的薄雾寒霜。 然而,这个清晨下的坪乡却没有了以往的模样。 朝阳下,刚刚平定了袭击的坪乡四处都是黑烟滚滚,烟雾之中更是夹杂着刺鼻的焦臭味。 从袭击开始,坪乡中就有着哭泣,只是在恐惧中不敢发出声来。直到破晓时分,伤痛欲绝的哭声才逐渐大了起来。 在这次的被袭中,李家庄与郭家坞虽受到攻击,但在护卫队员的守卫与抗击下并没有遭受多大的损失,各自的庄子也都安然无恙。 然而,大部分生活在庄外的人家却是遭到了灭顶之灾。 那些人中有的是外来避难之家,也有的是租中田地的庄户,又或是在大市中租用商铺的人。 他们的能力无法自保,无法去对抗那些流民与军卒。 当杀戮与劫掠来临时,这些人或是被杀,或是被凌辱而死,又或是葬身于熊熊的烈火中。 即便有人侥幸地活了下来,也成了无家可归,一无所有的人。 没有了住处,没有了粮食,没有了避寒的衣物,这些人很难活过这个冬天。因此,李家与郭家安置了这些人,将他们接到了庄子中。 此刻,李峻与郭诵等人并不在自家的庄子里,他们都在裴家,都在已成废墟的裴家堡中。 除了几栋幸免于难的房屋外,裴家堡以及庄外大部分的房子都在大火烧毁,到处都是残垣破壁,瓦砾成堆。 不仅如此,在步战队员与幸存庄民的搜寻下,一具具尸体被找到,摆放在了庄子里的空旷处。 这些尸体的死状惨烈,男子多被砍断了脖颈而死,女子也多是被凌辱后剖开了腹部身亡,更有些孩童也未能幸免,惨死在了乱刀之下。 一日前,这些人都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而此刻,他们成为了冰冷的尸体,成为了无处申诉的冤魂。 裴府的大门没有休整,掉落的门板被放在了院中的一角。 松月堂,曾经如画般的庭院,此时也是遍地狼藉,面目全非。 昔日的花木早已被烧成了灰烬,八角亭也仅剩下了四根石柱,结冰的清池上焦黑一片。 正堂内,虽是挂满了白纱黑布,但也能看出被火烧燎的痕迹。那幅”淡泊明志,清白传家。”的匾额已经裂成两半,放在角落里。 一具棺木摆在正堂的中央,裴家一众老少跪在棺木的两侧,都在垂泪哭泣,哀伤不已。 “二郎,璎儿...璎儿没有父亲了,再也没有父亲了...” 裴璎泪眼婆娑地靠在李峻的怀里,声音虚弱无力。 从祸乱平息,得知父亲的噩耗开始,裴璎的眼泪就一直在流。 见到父亲,见到面色惨白毫无声息的父亲,裴璎恸哭了一声便昏死了过去。 醒来后的裴璎依旧在哭,一直跪在灵柩旁痛哭,直到再次昏倒在李峻的怀中。 再次醒来的裴璎说出了这句话,让李峻也不禁潸然泪下。 裴城远疼爱女儿,即便在弥留之际,他挂念的也是嫁为人妇的女儿。 他要李峻善待他的女儿,他想要女儿开心幸福。当李峻说出一辈子的时候,老人是笑的,是放心了。 这份父女之情,让李峻敬重裴城远,也为裴城远的逝去而感到痛心伤感。 李峻说不出更好的话来安慰裴璎,只能紧紧地搂住妻子,让她能感受到温暖,感受到还有爱在守护着她。 陆续的,有人来吊唁,身为女婿的李峻也随着裴家人一一还礼。 跪谢执礼的过程中,他依旧搂住裴璎,不愿放松半分。 裴家堡来了许多人,有些是裴家的宗族亲眷,有些是裴城远的故友,也有些是过往商事中的伙伴。 看到裴家堡的惨状,他们每个人在心痛惋惜之余,对当下的时局也有了更多的担心。 还有一些人也来到了裴家,这些人与裴家交往并不多,他们都是为李峻而来。 鲁叔时在破晓之前,就领着众弟子赶至了裴家堡。为了救治伤者,李峻派人到平春城门处找到了张景,张景帮助鲁叔时等人提前出了城。 待到城门大开后,张景与梁志带了军中百名心腹也赶到了裴家堡,等待李峻的下一步安排。 另外还有一人的到来让裴家有些吃惊,让李峻也有些出乎意料。 安北将军赵固。 他原本是要到邺城,到成都王司马颖那里。清晨途径平春城时,偶然知晓了坪乡的惨案。 李二郎与郭小子在坪乡,赵固是知晓的。娶了坪乡裴家之女为妻,李峻也告诉过赵固。 因此,听到坪乡出事,赵固便改了一下行程,转头来至了裴家堡。 坪乡裴家是商贾之家,极少与官宦有所交往,与军伍之人更是难以攀附。 素味平生的守关将军前来吊唁,这让裴家震惊之余,也是慌忙地叩首回礼。 “大哥,您怎么来了?” 李峻让丫鬟黛菱与翠烟照顾好裴璎,自己起身向赵固见礼。 赵固拍了一下李峻的手臂,关切地问:“我也是恰好听到了这事。二郎,你家里如何?有何伤损没有?” “家里无事,让大哥担忧了。”李峻回着话,引着赵固走向了偏室。 “二郎,查出是何人了吗?” “查出来了,是原阴平督护衙博。” “衙博?他逃到平春了?”赵固认识衙博这个人,也和衙博有过接触,但并没有什么交情可言。 “他还活着?” 见李峻点头,赵固继续问:“找到他的藏身处了吗?” 李峻摇了摇头。 “妈的,要是找到他,就告诉哥哥一声,哥哥替你宰了他。”赵固恨恨地说。 李峻感激地点了点头:“赵大哥,谢谢您了。我先查出来,能办我就自己办,要是办不了,我就到曲沃找您。” “嗯,别说什么谢谢,哥哥我不爱听。就算咱们兄弟再没靠山,也他妈不能让这等人欺负。” 赵固自己本就受着气,如今见李峻也被人作践,心中更是忿恨不平。 李峻也有几分无奈地点了一下头,略做思忖道:“大哥,二郎有个事想与您说一下。” “你说,要哥哥做什么?” 李峻摇了摇头,笑了一下:“大哥,长沙王让我入京。” “入京?长沙王?”听到李峻的话,赵固愣了半天。 赵固现为刘聪的属下,刘聪亦是在成都王司马颖的账下行走。故此,司马颖与长沙王司马乂之间的恩怨,赵固也是有所知晓。 他此次入邺城,便是遵了刘聪的将令,与其一同入成都王府商议讨伐司马乂之事。 赵固迟疑地问:“二郎,你答应了?” 李峻点头回道:“是的,小弟答应了。不过不会留在京都,恐怕是要到荥阳任职。” “唉...”赵固紧缩双眉,叹了一口气。 李峻似作不解地望着赵固:“大哥,有何不妥吗?” 赵固没有答话,只是望着李峻,眼神中充满了忧虑。 片刻后,他低头思虑,似乎是在做某种抉择,随后再次望向李峻:“二郎,成都王要讨伐司马乂了。” 仅此一句,赵固再没有继续说下去。 李峻闻言,先是一怔,继而点了点头:“该是这样了。” “你还去?” “赵大哥,我与您是兄弟,话也就不藏着掖着了。我此次去荥阳,不是为了什么长沙王,我只为做一件事。” 赵固有些疑惑地望着李峻:“什么事?” “掌兵,掌能保命的兵。” 李峻深吸了一口气,将口中的话继续下去。 “大哥,您也看到了裴家堡的惨状,若是二郎手里能再多些人,这一灾难是可以避免的。” “当下的时局如何,大哥您也清楚。随着战乱的频发,这样的惨剧还会发生,想必大哥您也是能看出的。” “如是没有兵力,即便二郎我浑身是胆,也不过是草芥一枚。护不了家人的周全,也保不了自己的命。” 李峻此时所说的话皆是发自肺腑,没有半点隐瞒。 人与人交往就是如此,固然要谨言慎行,但若都以假话虚情相交,即便是一时的蒙蔽得逞,假以时日也会被揭穿的。 另外,自从上次曲沃相见后,李峻与赵固多有往来,对其为人与性格有了更多的了解,信任也增加了不少。 “嗯...”赵固点了点头:“哥哥明白了。” 说着,赵固拍了一下李峻的肩头:“去,哥哥赞同你去。放心,成都王这边有哥哥给你探着消息。若有不妥之事,咱们再商议。 说到此处,赵固退后了一步,笑望着李峻。 “二郎,我一直就觉得你有胆色,也有本事。若日后二郎你成了事,哥哥就跟着你,到时可不许瞧不上老哥哥呀。” 李峻愣了一下,随后苦笑道:“赵大哥,二郎会有什么事可成呀?无论怎样,二郎也要以大哥马首是瞻,哪会有大哥说的那般事情?” “哈哈...”赵固闻言,大笑了一声,继而又感到失礼,赶忙捂住了嘴。 赵固终究还是有军务要办,并不敢耽搁太多的时间。 他与李峻说了一会儿话,又到正堂安慰了一番裴家人,随后在郭诵的相陪下离开了裴家堡。 赵固的到来是个偶然,李峻将自己赴任的事情说给赵固,却并非是一时之意。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李峻固然不会为长沙王拼命,却要保证自己的利益。如何才能保证呢?这就需要多方面的情报来分析,来衡量。 另外,这份利益长沙王能给,成都王也能给,但若想在邺城那里得到利益,则需要一条纽带。 赵固怎么都算是成都王司马颖的属将,他的手中有情报,也可成为穿针引线之人。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哪堵墙是危墙?目前来看还不能见分晓,李峻想要有些预备,多些选择。 有的时候,李峻真的无法确定他所处的这个时代,是否与史书所记载的相同? 但他觉得不管怎样,自己都应该多留些转身之地。为自己也好,为家人也好,这都是必须要做的。 第五十一章:复仇姑射山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日暮时分,一直在外忙碌的郭方为李峻带来了探明的消息。 “庄主,他们藏身于姑射山,兵力不到二千人。” “具体的地点查明了吗?” “清楚了,军卒在姑射山的豁都峪落帐,帅营则在半山处的照天池,那是一座古刹,又叫云雾寺。” “好,通知下去,除了留守裴家堡的人外,其余人全部回李家庄。” 离开裴家堡前,李峻一直守在裴璎的身旁。 此时的裴家人不仅陷入在失去亲人的悲痛中,而且每个人的神态里还有着惶恐无措,更多的则是万念俱灰。 裴家家主身亡,裴家堡的大部分产业付之一炬,就连像样的屋舍,偌大的裴府里也没剩下多少。 一夜之间,富甲一方的裴家沦落到如此境地,这让裴家的众人无法面对,也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一切,每个人都对未来失去了希望。 裴家的财富,是经过几代人的累积才有了今日的规模。 如今什么都没有了,再加上时局如此得混乱动荡,裴家人哪个有信心能将裴家堡重振辉煌呢?他们都没有这个信心,就连一点想法都没有,每个人都颓丧到了极点。 “唉...” 望着同样是水米未进的妻子,李峻心疼地叹了口气。 “璎儿,我知道你难过,稍吃点东西吧,哪怕喝口水也行,好吗?” 见裴璎无力地摇着头,李峻继续地劝慰。 “璎儿,你不能这样下去,裴家堡还有许多的事情要做,需要你去帮他们,帮助他们振作起来。我们都会帮裴家,你要带着李家庄来帮裴家,你不能就此垮了身子。你这样,我真的很心疼!” 听着李峻的话,裴璎流泪地望着自己的郎君。 她想要对郎君挤出一点笑,想让郎君宽心,可怎么也笑不出来。 “二郎,妾身是不是不孝呀?连父亲的命都护不住,连裴家堡都护不住。” 裴璎望着李峻,满眼都是哀痛无助的神色。 “父亲一直都疼我,从小到大都护着我,可我却什么都做不了。就连父亲最危险的时候,我都是躲在房中,不能守在父亲的身边,妾身...妾身...对不起父亲...妾身...” 裴璎的哭声悲凉,更有着说不尽的心痛。 李峻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妻子的话。 裴城远的死并非是裴璎的过错,她也根本没有能力去阻止这场灾难的发生。 另外,李峻从裴璎的话语中听出了某些怨意。 这份怨意中,有着对施暴之人的怨恨,也有着某些无法说出的责怪。 对于这种可能的责怪,李峻能够理解。 李峻知道裴璎并不是真的在责怪他,只是在极度悲伤下所产生的一种心态,终究也不过是在找一个目标,将心中无法宣泄的悲痛发泄出来。 理解了裴璎,李峻就不想让妻子把这份心痛压抑在心里,更不想由此在两人的心间留下心结。 “璎儿,不要这样说,这不是你的错,是我没有护好裴家,更是我没有护好岳父。” “都是二郎的错,你要怪,就怪我吧。我知道你心里面难受,要是想泄恨,你就打我几下吧!” 说着,李峻拿起了裴璎的手,毫不犹豫地打在了自己的脸上。 李峻是用了力气,而裴璎也是在毫无意识下被带着打在了李峻的脸上。 “啪”的一声,突兀的巴掌声响起在了正堂里。 这一突如其来的举动,不仅吓住了裴璎,就连正堂内所有的人都吓傻在了当场。 李峻,李世回。 是曾经闯敌营杀叛匪的悍将,是领兵镇守平阳郡的督护,是李家庄的庄主,是三千护卫队的执鞭之人。 这样的人没有谁愿意去招惹他,也没有谁敢给他这样的侮辱,当下的裴家更是不敢。 另外,当今的礼俗下,嫁为人妇的女子对郎君精心伺候尚且不够,又哪里敢有如此的举动? 更何况,李峻是裴家的恩人。 没有李峻的救援,裴家将不会有人活着,裴家堡也将真的不复存在。 “璎儿,你是魔障了吗?你怎敢如此对待世回?” 深陷悲痛的莒夫人被这一声响吓失了心神,大声地斥责裴璎。 “二郎,我给你赔不是。你别怪璎姑娘,她是太过伤心了,姨娘给你赔罪。” 梁氏也被惊吓到,跪行到李峻的身前,不停地磕头致歉。 “我...郎君...妾身不是...” 裴璎也被刚才的举动吓得不知所措,也分不清到底是不是自己真心打了二郎。 若说心中有没有些怨气,裴璎知道自己是有的,但这怨气只是一点点的心怨,一点失去至亲的怨。 然而,裴璎也清楚这怨不该放到郎君的身上。 郎君拼了命来救裴家,郎君没有半分的错,自己只是一时无法控制情绪。 要说怨恨到去打郎君,裴璎没有失去理智,知道自己不会这样做。 因此,裴璎能想明白李峻的用意,郎君是想让她发泄,让她心中所有的痛都能发泄出来。 “姨娘,您起来。” 李峻阻止了梁氏,转头望向了莒夫人。 “岳母,不是璎儿的错,您莫要责怪她,是我用璎儿的手打了自己。没能护住裴家,护住我妻子的父亲,二郎是该被妻子责怪的。” 裴璎放声痛哭,伸手去摸李峻那有些发红的脸庞:“郎君,妾身没有责怪你,没有啊...” 李峻望着裴璎,心疼地笑了一下,握住了裴璎伸来的手。 “我答应岳父一辈子都爱待裴璎,也答应岳父要帮助裴家,护好裴家,这是我李峻的承诺,我一定会信守诺言。” “裴家遭此大难,我知道你们每个人都难过,都心痛,身为璎儿的夫君,我又何尝不是伤心欲绝呢?” “但我们不能就如此下去,大家更是要为了裴家振作起来。如果连你们自己都不能振作起来,那裴家怎么办?裴家堡怎么办?我又要怎么帮你们呀?” “岳父不在了,但这个仇我会继续报下去,我要用衙博的人头来祭奠岳父,祭奠裴家堡所有死去的人。二郎只想请大家能振作,能与二郎一起来护住裴家,不辜负岳父的在天之灵。” 李峻的这一番话让正堂内的哭声小了下去,裴家的所有人都流着泪,无声地望向李峻。 “兄长,你们裴家人还在,裴家堡也还在。我们可以重新把房子盖起来,重新种田,重新织锦,重新把失去的找回来,重新再建起裴家堡。” 家主裴城远已故,未来裴家堡的主事人是裴家长子裴松华,李峻将目光望向了裴松华。 “兄长,你现在要担起这个重任,你要站起身做事情啊!这才是岳父希望看到的,也是对他老人家最好的告慰。” “二郎,我...我知道。” 裴松华强忍着泪水,原本跪伏的身子挺直了起来,声音哽咽地回答。 此刻,裴璎听着李峻的话,也是渐渐地收起了哭声,双手颤抖地捧起身侧的汤碗,大口地喝了起来。 但她的泪水却未止住,一滴滴地滚落在了汤碗中。 姑射山属吕梁山脉,相传为尧王夫人鹿仙女诞生之地,因庄子的《逍遥游》中有“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之语而出名。 入夜,云雾寺的正殿中灯火通明,不时有酒肉的香气飘出殿外,混进寒冷的夜风中。 “督护,衙博辜负了您的企望,这碗酒算是衙博向您赔罪了。” 大殿内,庄严肃穆的三身佛下,长桌一侧的衙博举酒碗敬向对面之人。 李家庄外的一战,因为李秀的出击拖延了时间,导致衙博的计划被彻底打乱。这让他不仅没能攻破李家庄,还被随后赶来的援兵打得大败,损失了大半的军卒。 衙博并没有与赶来的李峻等人交手,当奔袭而来的马蹄声响起时,他就带嫡系兵马离开了李家庄,悄然地逃回了姑射山。 衙博手下的兵众混杂,其中一部分是跟随他溃逃的阴平属军,算是他的嫡系。但这部分的人数并不多,只有两千余人。 另一些则是他在逃亡中收拢的流民与散兵,这些人本就松散,跟随他也不过是为了吃口饭,根本没有什么忠心可言。 衙博在意的是自己的属军,至于那些流民与散兵的死活,他根本不放在心上,所以也就将他们留在了坪乡任人宰杀。 “言过了,能有这样的效果也很不错。”平阳郡督护吴畿摆了摆手,将酒碗与衙博碰了一下。 “李家庄是强些,那些南夷军也还在,想一举灭了李家庄与郭家坞?嗯...不是件易事。不过,等南夷军全部离开,到那时,咱们再打李家庄,难道还是个难事吗?” 吴畿的神情很随意,他不在意衙博的大败,更将未来拿下李家庄视为探囊取物。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吴畿觉得自己就是个有心人,所以没有什么难事是他做不到的。 上次平春城中的计划本来是完美的,但李秀的突然出现让计划落到了空处。 吴畿是有些遗憾,但他并不气馁。 在之后的时间里,吴畿一直都在等待与寻找。他不想贸然行事,他想找到最佳的机会以及最佳的人选来实施自己的新计划。 衙博,是一头自己送上门的恶犬,也是吴畿觉得能够拿捏住的恶犬。 因为河间王的盛怒与朝廷的缉拿,没有人敢轻易收留衙博,这让衙博成为了无处安身之人。 衙博逃至平阳郡,身为平阳郡督护的吴畿本应该是领兵缉拿,但他却没有那样做,反倒是留下了衙博。 吴畿之所以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将衙博藏在姑射山中,他不仅仅是为了对付李峻,还想要有自己的私兵。 谋反,吴畿是不敢的。但行劫掠之事,他却无所顾忌。 平阳乃至周边地区的商贾富户众多,而且途径平阳的商旅也是络绎不绝,这些人在吴畿的眼中都是财富,都是可伸手拿来的财富。 去拿便要伸手,伸手就要有人。 动用平阳军去抢掠不太现实,也极易被人察觉,这就需要一些见不得天日的人,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做这样的事。 自从衙博藏在了姑射山,平阳郡以及周边地区经常会有劫掠的事情发生。大庄与富户之家时常会遭受攻击,有的被抢走了财物,有的连家中的女人也被劫去。 治安不稳,这是当下时局的常态。有能力的可以组织人手自保,没有的则只能无奈地向天祈祷了。 既然辖境有事发生,身为平阳郡督护的吴畿也要做些事情。 在收取了一定的财物后,吴畿会抓些流民顶罪,并将这些流民斩首示众,以彰显自己缉拿乱匪的功绩。 然而,此次攻击坪乡,吴畿不是为了求财,他只是要实施自己的新计划。 吴畿清楚坪乡三家的实力,也知道不可能一举攻下李家庄。因此,他将重点放在了裴家堡,他要彻底摧毁裴家堡,将心中积聚已久的怨恨发泄出来。 吴畿觉得,裴家既然不愿将女儿嫁给他,却嫁给了李峻,那裴家堡就没有存在的必要,裴家的所有人也没有活着的必要。 至于李家庄,虽然暂时打不下来,让其受些损失还是可以的。 正向刚才所说的,吴畿觉得打不下只是暂时的。只怕有心人嘛!他有这个心,也有等待几日的耐心。 “督护说的是,等那李秀的南夷军走了,衙博定为督护拿下李家庄。” 衙博之前也是督护一职,与吴畿相比并没有高低之分。 可今时不同往日,他如今已是逃犯,更是成为了乱匪,这样的身份让衙博不得不对吴畿言听必从。 不为别的,衙博只为了活下去。 只有活下去才能有别的想法,衙博不会将那些想法告诉吴畿,他需要吴畿的帮助来壮大兵力,他也想成为李特那样的人。 “我来时又带了些马匹,还有些军械。这段时间你不要做别的事情,重新召集些人手,多操练操练。” 吴畿说着,喝了一口酒,眼神透过大殿的殿门,望向了黑夜里的侧殿方向。 “督护,时间也不早了,要不您就在这休息一晚?秦家的那几个小娘子就在偏殿。”衙博注意到了吴畿的眼神,也清楚他的心思。 “嗯...” “时间也不早了,明日还真有些事情,那我就先睡下了。” 吴畿冲着衙博满意地一笑,站起身快步地走出了殿门。 望着吴畿的背影,衙博渐渐收起了谄媚的笑容,漠无表情地拿起酒碗,独自一人喝起了酒。 第五十二章:喜欢看杀人吗?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云雾寺坐落于姑射山的半腰处,虽是古刹,其规模却是不大,香火也并不旺盛。 原本,云雾寺中是有几名僧人在此修行。 自从衙博藏身于姑射山后,那些真正的僧人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取而代之的则是一些面目不善,言语粗鄙的秃头人。 也正是从那时起,云雾寺附近经常会有人走失,生死不明。 因此,附近的百姓都认为是妖邪作怪,没有人敢再去云雾寺,就连姑射山也极少有人去攀爬了。 从云雾寺前望,其东北角的山间有一处凹地,名唤豁都峪。 豁都峪的正前方有一条水道,属大河的分支,穿行于山岭间,当地人称之为涧水。 后因地势的变化,涧水的上游与大河分离,导致水量不足,渐渐也就干涸不少,成为了一条石砾遍布的浅流。 此刻,豁都峪的上空月朗星稀,银白的月华将整个山谷都罩于其中。 虽说是个天气不错的夜晚,但终究是在山岭间,凛冽的山风裹挟着冬寒,一刻不停地袭击着山谷中的军营。 军营是由一排排的木屋组成,数量众多,遍布山谷。或许是搭建的匆忙,每间木屋都显得极是粗糙,一些未及除去的粗木枝丫还留在外墙面。 月上中天,山林间的寒风吹得更是紧了。 一朵黑云终于抵挡不住寒风的撕扯,不情愿地靠向了当空的皓月,暂时遮蔽了漫天银白。 此时,山谷中的灯火早已熄灭,无月的夜幕下显得漆黑一片,唯有的流动光点也只是巡夜火把所发出的光亮,显得微弱不堪。 昨夜的一场激战消耗了军卒们大量的体能,虽有休息,但身上的疲惫并没有完全缓过来。一入夜,他们就安心地睡在了各自的木屋里。 说起安心,这一路上的逃亡并没有多少地方让他们真正安心过。李荡军的无休止追杀,朝廷各路兵马的无休止围捕,都让军卒们劳于奔命,身心俱疲。 他们也曾是朝廷的兵马,也曾是官兵,但都已经成为过去。他们现在只是些窜逃的溃军,一群被朝廷缉拿的乱匪。 有的时候,军卒们也是心有不解。 为何打败了就一定要治罪?同样是些打不赢的官兵,为何追杀起自己人却是如此勇猛? 这些不解,曾让军卒们看不到出路在哪里?也不清楚最终的结局会怎样? 然而,此刻的他们是安心的,至少在姑射山的豁都峪中是安心的。平阳郡也有官兵,但军卒们并不担心,他们知道平阳军不会来攻打豁都峪,吴督护不会那样做。 在这平阳郡内,除了平阳军,没有谁会有能力来攻打豁都峪。这就是军卒们最为安心的,也是让他们能够安然入睡的原因。 夜色不改,山风依旧,今夜的豁都峪中除了少了一些人外,一切如常。 然而,一切如常的只是豁都峪里的军卒。 在其周围的山体上以及正前方的涧水滩处,早已不为察觉地起了变化。 此刻,两千南夷轻骑与一千五百名李家庄护卫队员,已然将豁都峪围了个水泄不通。 云雾寺的大殿中,衙博的酒已经喝了不少,酒劲与困意让他的视线有些模糊。 衙博踉跄地站起,将朦胧的醉眼瞥向偏殿的位置,冷笑了一下,摇晃着身子向大殿内的禅房走去。 禅房内的陈设简单,一张方桌摆放在临窗处,桌面上的油灯跳跃着昏黄的光亮。 原本放满佛经的书架上摆了一些瓶瓶罐罐,有的是些装了金创药瓶子,也有的是些未曾开封的酒罐。 靠墙的一侧是一张铺了芦席的长铺,叠放整齐的被褥在长铺的一角。 被褥旁,一名被捆了手脚的少女正惊恐地蜷缩在那里,满脸泪水地望着走进来的衙博。 衙博看着浑身战栗不止的少女,淫邪地笑了笑,伸出手向少女摸去。 但终究抵不过上涌的酒意,他的手留在了少女的身上,人却醉倒在了长铺上。 不急,不急,时间有的是,醉梦中的衙博如此想。 少女颤抖地,小心地挪动着身体,试图将那只魔爪脱离自己的身体。 眼泪一直没有停止过,但少女不敢哭出一点声音。她怕惊醒眼前的这个恶魔,也怕因此会丢了性命。 云雾寺离豁都峪不远,只是一个山腰与山脚的距离。 寺庙的规模本就不大,既然有两千多军卒守在山下,留在寺中的守卫也就没有太多,一百来人的军卒算是衙博的贴身近卫了。 既然山下的军卒安心,那山腰处的近卫就更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待到衙博睡下,这些近卫留下了十几个人值夜,其余的人都回到了屋中。 喝喝酒,玩弄一下主将挑剩的女子,每个人都有各自的快活。 山门外,五名巡夜的军卒行到此处,其中一人感到有些尿急,便向其他四人打了声招呼,独自走到山路边。 “真他妈的事多,哈哈...” “这么冷的天,可别把家伙给冻掉了...” 四人并没有等待方便之人,口中打着趣,返身朝来路走去。 “真他妈的冷呀!也不知道等等老子。” 独自留下的男子方便后,口中嘟囔着系好了裤带,转身便想追赶前边的同伴。 就在他的身子刚转过去,山路旁的枯树丛中悄然地蹿出一名黑衣人。 黑衣人的速度极快,动作也是极为地轻巧,一瞬间便来到了那名军卒的身后。 军卒似乎有所感觉,想要转头查看。 不待军卒转头,黑衣人的一只手猛地捂住了他的嘴,一柄锋利的短刃也同时划过了他的喉咙。 前行的四人走了一段路,发觉后边的人没有跟上。虽然四人不停地抱怨,却也是返身走了回来。 “喂,冯二,你他娘的有多少尿呀?要放这么长的时间?” “冯二?” “他娘的,冯二是不是摔下山去了?” 没有见到冯二,返回的四名军卒感到有些奇怪,他们用兵刃拨打着周围的枯草,分散地寻找起来。 “啊...” “有...” “噗噗...” “来...” 四声短暂的响动过后,山门处恢复了安静,只有山风在依旧地呼啸。 山门前,一身夜行衣的李峻冲着郭诵与江霸点了一下头,抬手分别指向了前方的大殿,偏殿与僧房处。 随后,近四百名步战队员分成了三队,分别在李峻、郭诵与江霸的率领下,趁着漆黑的夜色扑向了各自的目标。 片刻后,在山风的呼啸声中,一场声音并不大,动作却是非常迅速的杀戮开始了。 僧房中的近卫多数都死在了睡梦中,几个听到动静的也是未及反抗便被一刀砍断了脖颈,并没有发出多大的响动。 唯一的声音是女子惊恐的尖叫声,这声音在云雾寺本就常有,没有谁会在意。 其实,尖叫声也不过是一两声,随后女子就被打昏,没了动静。 大殿的禅房中,一直不敢入睡的少女再次惊恐地望向了房门处。 在那里,一名通体黑衣的年轻人正望着她,轻轻地摇了摇头。 不要害怕?不要出声? 少女不知道黑衣人是谁,也猜不出黑衣人摇头的意思。但她觉得黑衣人的眼中似乎没有太多的危险,又或许是自己根本看不出危险。 李峻看到了醉在长铺上的男子,也看到了男子身旁的少女。 少女十七八岁的样子,手脚都被绳子捆着,满脸的恐慌与泪痕,脸颊处也有些红肿,未曾消退的手印还清晰可见。 李峻将手指放在了嘴唇处,暗示了一下少女,小心地割开了她身上的绳索,将她扶下了长铺。 因为捆绑的时间过长,少女的双脚刚一触地便瘫软了下去。李峻一把扶住少女,将她抱出了禅房。 衙博的再次醒来并不是日出之时,而是被劈头泼下的冰水给冻醒。 酒劲未消的他有些茫然,不知道这些突然出现的黑衣人是什么人,也不知这些人为什么会出现在云雾寺。 “李峻,你他娘的要干什么?你敢绑老子?” 听到吴畿的咒骂声,衙博知道了这些人是谁,也知道自己的那些想法可以不用再盘算了,死人的想法还谋划个屁。 见到吴畿,李峻多少有些意外,但这意外也就是一瞬。 下一秒,他就明白了坪乡被袭的原因。 李峻并没有搭理吴畿的责问,谁会与死人说话呢?又有谁去在意死人的威胁呢? 此刻的吴畿,在李峻的眼中就是个死人,是个还能再喘几口气的死人。 “郭诵,发信令吧,山下的事情可以开始了。” 李峻简单地发出命令,面无表情地看了吴畿一眼。 “李世回,你们坪乡被袭与我无关,我也是刚刚查明消息,这才到这里向衙博问罪,我会让他给你个交代。” 虽然李峻面无表情,但吴畿从李峻的眼中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 因此,他觉得自己应该示弱,不能因小失大,保命才是天大的事。 “吴畿,你还真是有心。” 李峻蹲下身子,望着惶恐不安的吴畿淡笑道:“也对,你一直都是这么有心。” “没错,我的确有心。”吴畿深吸了一口气,稳了稳心神,将目光直视向了李峻。 李峻的年龄要比吴畿小许多,容貌上也是个年少的模样,但吴畿从来没有轻视过这个年轻人。 他并不否认李峻的优秀,正是这份优秀才让他有所忌惮,让他担心自己的职位不保,让他一直想要杀掉这个人。 不过,即便是这样,在吴畿的内心深处还是觉得李峻只是一个有些城府,却涉世未深的年轻人。 这就是让他对李峻不轻视,也并非过分重视的原因。 然而,此时此刻,四目相对下,吴畿却从李峻的双眸中看到了一种超乎年龄的成熟。 这种成熟不同于故作老练,那是一种历经人事的老成,是一种久处险境的镇静,更是一种看淡生死的沉稳。 这不该是涉世未深之人的眼神,更不该出现在一个仅有二十岁的年轻人眼中。 一瞬间,吴畿有了迟疑,有些不认识眼前的这个李峻。 “是不是有些怀疑?怀疑我究竟是谁?”李峻没有起身,脸上有了几分笑意。 不知为何?听到李峻的问话,吴畿竟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吴畿,你认识的是李峻,但你不认识我,也根本不了解我。你想要坐稳督护一职,我不会妨碍你,我也从没有想过要夺回那个狗屁官职,是你在庸人自扰。” 李峻的声音不高,说话间脸上依旧带着淡然的笑。 “不了解我,就不该惹我,可你却偏偏总要来烦我,而且让我感觉烦的要命。” 李峻没有将这个话题继续,而是站起身,用一种平和的目光望向吴畿与衙博。 “你喜欢看杀人吗?” “还有你,衙博是吧?你喜欢看吗?” 李峻的问话让吴畿与衙博一怔,他们猜不出李峻的话意是什么? “你们烦的时候会杀人,我也是。走吧,我请你们看杀人,看看杀光两千人是个什么感觉?” 李峻没有再看地上的两人,转身跨出了殿门,站在了石阶处。 吴畿与衙博被几名步战队员拖拽出了大殿,望向了山下。 第五十三章:送别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此刻,遮蔽月华的乌云已经散开,一片银芒再次笼罩了姑射山。 山脚下,熊熊燃起的大火已经将整个豁都峪烧红。 一群群浑身是火的军卒在地上翻滚着,试图想要熄灭身上的火焰,凄厉的喊叫声响彻山谷,久久不绝。 然而,不等他们将身上的火焰熄灭,周围山体中有一支支箭矢激射而出,将挣扎的军卒射死在了火堆中。 靠近峪口的涧水滩处,数百名军卒刚刚冲出火场,尚未得到半分喘息,千余骑南夷轻骑便冲杀而至。 骑兵手中挥舞的是如同寒月的弯刀,锋芒舞动,刀影层层,大批的军卒转眼间就被斩杀于马下,横尸在了石砾之上。 一个人的生命终结或许要经过几十年,或许仅仅只需要一瞬间。 在这一瞬间里,衙博看到了他最为珍贵的部众被杀死,毫无抵抗地被屠杀至死。 吴畿也看到了这一幕,他不仅看到了自己的敛财工具瞬间消失,而且还感受到这份寒意正向自己袭来。 慢慢地,豁都峪中的火小了一些,并非是有人在施以援手,而是山谷中的木屋正在被烧光。 “发第二枚信令吧。” 简单的话语从李峻的口中平淡地说出。 声音不大,语速也很是平缓,让吴畿与衙博都觉得是李峻随口的闲话。 第一枚信令的升空是火攻,第二枚的升空则是清理。 清理,就是要清理战场,要赶尽杀绝,要不留一个活口,这就是李峻口中的闲话。 望着众多的兵马如同鉄箍一般推向豁都峪,吴畿和衙博都清楚那里不会再有活人了,不管是伤还是降,都不会有活着的人。 吴畿与衙博都是军伍之人,都曾领兵征战过。无情的杀戮是有,但不会这样狠绝,发出号令时也不会如此地波澜不惊。 望着李峻,望着他那平淡的表情,吴畿与衙博的心中寒意更盛,脸色的苍白如同天上的月光。 “嗯...剩下的应该没有看头,该解决咱们的事了。”李峻转头望向身旁的二人,话语间带了淡淡的笑。 解决?如何解决? 这个问题衙博清楚,吴畿其实也清楚。但吴畿想要争取一下,毕竟他还是平阳郡的督护,还是平阳郡守的亲外甥。 “世回,这都是误会,误会呀!我就是来抓他们的,你不能冤枉老哥哥我呀!” “我是咱们平阳郡的督护,怎么会与一群贼人为伍呢?坪乡遭了毒手,我也很痛心,我愿意出钱财帮助裴家。” 吴畿的姿态放得极低,低得就差跪在地上。但他话语中还是做了提醒,提及了他平阳郡督护的这一身份。 “嗯...你是官身,又是宋胄的外甥,是个麻烦事。”李峻望着吴畿,神情极为肯定地点了点头。 “不麻烦,不麻烦,咱们兄弟都是自己人,无需见外,老哥哥我愿意出钱出力。” 吴畿看到了点希望,谄媚的话也就紧跟而上。 “没错,是不麻烦。” 李峻笑着上前一步,拍了一下吴畿的肩膀,转身吩咐道:“郭诵,带吴督护下去,寻个好地方让他上路。” 吴畿闻言,刚刚有些安定的脸色瞬间变成了死灰,口中喊道:“李峻,我是督护,我是朝廷命官,你杀我就是谋反,你不能杀我...” “嘘...小声些,你不说我还忘了。” 李峻将目光望向歇斯底里的吴畿,口中又吩咐道:“吴督护没有来过这里,也没有人见过吴督护,把一切涉及到吴督护的人或物都收拾干净,别留下痕迹。” 郭诵望了一眼李峻,见李峻不容质疑地点了一下头,也就不再多问,命人推着吴畿向偏殿走去。 “李峻,你不能杀我,你不能杀我,求求你了,求......” 人都怕死,不管之前是一个怎样跋扈的人,在死的面前都会恐惧,都会崩溃。 吴畿也不例外,他的喊声中有着颤抖,有着乞求,更有了哭腔。 “那几个女人你也杀?”衙博从醒来到现在,这是他第一次开口说话。 要抹掉吴畿在姑射山上的一切痕迹,那就应该包括秦家的几个女人。 那几个女人是心甘情愿伺候吴畿的,但这种心甘情愿也不过就是为了活命。 坪乡的事和她们无关,李峻的仇也与她们没有半点关系。就正义而言,那几个女人不该死。 其实,衙博问出这话也并非是想要求情,他自己的命都要没了,哪里还会去管别人的死活。 他只是想确认一下,确认这个叫李峻的人是否真会这样做。 “人都会死的,男人会,女人也会。” 李峻简单地回答了衙博。 对于那几个女人的命,李峻并不在乎,就是再多十个百个,他也是如此。只要会给家人带来威胁的命,他都不会在乎。 “衙博,似乎你的话很少。” “马上要死了,说再多也是废话。” “嗯...你说的很对。” 望着衙博,李峻点了点头,似乎有所悟地笑了一下。 “我这个人从来不信命,但看到你,好像有点信了。你知道吗?你死在我的手上,真的可能是命中注定。” “为什么?”衙博有些疑惑,他与眼前的这个李峻根本不认识,没有交往也就谈不上宿怨。 “如果不是在仇池被人击溃,你会有更多的兵力,更多的军械,更多的财物,也就不用跑到平阳给吴畿当条狗了。” 李峻望着衙博,平淡地说着。 “你怎么知道?你与仇池的羌人有何关系?”李峻的话让衙博十分诧异。 仇池在秦州界,与坪乡的李家庄相隔甚远,一个寻常的庄户中人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然而,衙博虽有疑惑,但他也知道李峻说的没错。正是因为仇池的惨败,才让他无可奈何地向东投靠了吴畿。 “仇池的羌人是我的人,是我辛苦扶持起来的。他们打掉了你的七魄,剩了的三魂却跑我这里来找死,所以说这就是命。” 衙博真的很震惊,他有些不相信李峻的话:“那些是你的人?你怎么可能会有...?” 李家庄竟然在仇池会有兵力,还是骁勇善战的四千羌人,这怎么可能?然而,转念之下,衙博觉得又是可能的。 从坪乡之战,从刚才的豁都峪之战,他见识到了李家庄护卫队的悍勇与善战,这份战力不输于那些羌人。 这些人不是一般的家丁护院,也不是寻常的豪门部曲。 从他们的对敌方式来看,是经过正规训练的。似乎人人都出身与军伍,甚至比多数的军伍之人还要强。 另外,李峻所展现的临敌应对与无情的杀伐,也让衙博觉得这不应该是一个寻常百姓所具备的。 既然不是寻常的人,那就应该是个有想法的人,也就应该会有自己的兵马。如此想来,那四千羌军也就有了出处。 突然,衙博对李峻这个名字有了一点印象,觉得自己好像听说过。 “李峻?世回?李世回?李世回!你是斩杀齐万年的李世回!”一个名字出现在衙博的脑中,他也真正清楚了眼前之人。 “你参加过平叛?” 当年参与平叛的兵马众多,除了老梁王的属军,还有其他人的部属。李峻并不熟识那些人,所以也就找不到有关衙博的记忆。 “参加过,属河间王麾下。” “嗯...” 李峻点了点头,但神情并没有什么变化。 “打不过李荡,你一退再退,这无可厚非。司马颙要杀你,你便领兵远逃,这也没有什么错。终归命是自己的,该由自己来掌握。” 李峻将话顿了顿,继续望向衙博。 “但你不该给人当狗,狗只会垂尾乞怜,求来的也只有别人吃剩的骨头,你也成不了李特,你只能是一条狗。” 李峻仿佛看透了衙博,每句话都刺进了衙博的心里。 衙博怔怔地望着李峻,没能再说一句话。 他有些不明白,如果不当狗,自己要怎样活下来?不当狗,怎样才能有自己的力量?不当狗,自己又如何成为李特那样的人呢? 这一夜,姑射山上起了大火。 百年的古刹云雾寺在大火中彻底被烧毁,只剩下了一座山门,孤零零的伫立在山腰处。 坪乡,李家庄。 此次的坪乡遇袭,李家庄内虽然没有遭受任何损失,但庄外却已是一片狼藉。 大市中的商铺多数都被过了火,众多的庄外人家受到波及,或是房屋被烧,或是家人遇害,凄惨不堪。 李家庄在收容这些人的同时,李峻又命人抓紧抢修那些尚未完全烧毁的房舍,希望能有更多的地方来安置这些人。 从姑射山回来后,李峻多数的时间都在裴家堡。 裴璎在那里,李峻要陪着自己的妻子,帮助妻子走出悲痛。 再则,裴家堡的事情也确实多,需要李峻从中做协调,安排好李家与郭家的救助物资。 今日清晨,李峻与裴璎一同返回了李家庄,夫妻二人要给李秀送行。 因为坪乡的遇袭,李秀的行程耽误了下来。但终究是军务在身,李秀也不敢耽搁得太久。 因此,启程的日期也就定在了今日。 临行之前,裴璎与李秀说了好多话,但总觉得还有更多的嘱托没有说完,最后竟抱着李秀大哭了起来。 姐妹情深,再加之家中新遭大难,裴璎真的不舍这个异姓妹妹离开。 “姐姐不哭,姐姐不哭了,妹妹一定会来看姐姐的。” 李秀一边安慰着裴璎,自己也在不停地流泪。 她知道裴璎是在不舍,也更是一种失去亲人后的情绪发泄。 分别后,李秀前行了一段路,回首望去,姐姐裴璎依旧站在庄门处,久久不肯离开。 李秀用力地挥了挥手,先是灿烂地笑了笑,随后抽泣地哭了起来。 “李二郎,你要好好对待我姐姐,不然我李秀会杀了你。” 李秀的威胁并没有多少力度,因为她在哭,在用一种略带不舍的眼神望着李峻。 “我知道。” 李峻点了点头,想要露出点笑容,但又不知为什么要笑,只能如此地回了一句。 李峻能看出李秀的心思,也知道这个心思被李秀藏了起来。李峻不想去戳破这层纸,更不想让裴璎失望。 又行了一段路,李峻勒紧马缰,身下的马儿停了下来:“李秀,送君千里,终有一别,我就送到这了。” 李秀向前望了望,又回头瞅了瞅,歪头看着李峻:“你都没说过一句感激之言。” “哈哈...” 李峻终于笑了:“多谢李护军相助,我欠你天大的人情,我会想着还的。” 笑罢,李峻略做沉默,随后认真地说道:“李秀,你要早些回宁州,不要在蜀地耽搁太久,不要替人卖命,知道吗?” “嗯...我知道。” 李秀也敛了笑意,正色地点着头。 没有了笑容的李秀像极了女将军,英武之气油然而生。 “唉...” 望着肃容的少女,李峻感叹了一声。 “我会在荥阳,会在那里练出属于我自己的兵马。一旦你宁州有事,一定要找人告知我。我欠你的就要还你,即便朝廷不救你,我也定会领兵过去。” 李峻的想法只有枫堂内的少数人知晓,就连裴璎也不知晓。倒不是想瞒着裴璎,李峻是怕她担心。 “无论有多么艰难,在我过去之前,你一定要撑住等着我。我不会让你有事,一定不会,记住了吗?” 李峻还是有所担心,没有发生不意味着不会发生。 发生了就一定真的和史书记载的一样吗?若是守不住呢? “会有什么事?朝廷为什...” 李秀的话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她看出李峻神情中没有一丝玩笑与假意。 下一秒,李秀倔强地扬了扬脸,俏美的脸颊上有了晶莹的泪珠。 “等着我,我不会让你有事,一定不会。” 这应该就是誓言了,自己以命守诺还是换来了二郎的誓言,而且是一份极其沉重的誓言。 如果宁州有事,如果事大到朝廷都不救援,那二郎出兵便是无旨意调兵,这对于领军之将来说是重罪,也是有着谋逆之嫌。 先不论宁州会有何事,单凭二郎的这份誓言,少女觉得就足够了。 “二郎,我...我们还会再见...”流泪的少女有些羞涩地问了一句。 “应该会的,将来我要是无路可退的时候,我就到你家去住。” 李峻并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可以说是一句玩笑话,但听在李秀的耳中却是有了另一番话意。 “哼...” “我...我家...才...” “不让你住” 最后的一句,李秀说的很小声,如同蚊嘤一般。 望着远去的队伍,李峻在原地驻留了很久。他对李秀的未来有所担心,而且这种担心在此刻尤为地强烈。 刚才的那一番话,李峻并没有经过深思熟虑,可以说是脱口而出。 这不符合他的做事风格,但偏偏就对李秀做出了承诺。 人的感情很奇怪,爱究竟是什么?李峻给不出定义,但他知道自己与裴璎之间的情感就是爱。 对李秀的感觉,李峻不想说这也是爱,但他对李秀的确有着莫名的亲近感。为何会如此?李峻也想不明白。 或许是那一世的自己仰慕过李秀娘娘的传奇,或是那一世的自己想象过李秀娘娘的样貌,又或是...... 感情是一个既简单又复杂的问题,也是一个剪不断理还乱的麻烦事,很费时间。 李峻还有许多事要忙,他抽不出太多的时间来思考这个问题。 当李秀的队伍在视线中消失后,李峻返身回到了李家庄。 第五十四章:命由天定吗?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大仓,是一座木质结构的大库房,是李家庄收粮时暂存谷物的地方。 因为事出突然,再加上庄内空闲的房屋实在有限,不少庄外受难的人家都临时安置在了大仓中。 今日,裴璎从裴家堡也带回了一些庄民,一并都安排在了大仓。 这几天,李家长女李耹也回到了李家庄,帮忙打理着庄中的事务。这让李峻省了不少心,也能更好地去处理别的事情。 大仓收容难民已经有几天了,李峻今日还是第一次来,望着大仓内席地而居的男女老弱,他眉头紧皱,重重地吐了一口气。 李峻觉得这里的条件并不好,只能算是一个避寒之所,但大仓里的人却认为是最好的条件了。 天灾人祸下,饿殍满道,尸横遍野是极为常见的。就算是作为流民四处乞活,真能活下来的也是少之又少。 如果没有李家庄的救助,他们会饿死在路旁,尸体也会暴露在风雪中,任凭野狗的撕咬。 现如今有遮风挡雪的地方住,有能果腹的粮食吃,这对难民来说已经是最大的福分。 终归是能活着,只要能活着就好。 因此,见到李峻与裴璎的到来,许多人都纷纷地跪在地上致谢。 李峻没有去搀扶他们,并非是他喜欢别人的跪拜,而是他阻拦不了这些人。 下跪磕头是他们感恩的一种方式,也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卑微,不是一两句话就能改变的。 “李瑰,多弄些稻草铺在地上,最好能多找些木板垫上,地太凉了,躺久了身子受不了。璎儿,得让织坊多赶制些被褥和棉衣送过来,过几天可能会更冷。” 李峻一边嘱咐着,一边在人群中走过,不时地停下来问询一番。 “对了,江霸,你再抽些人手去裴家堡。唉...那边人不够呀!” 裴家堡中或死或伤的人太多,人手明显不足,李峻不得不调更多的人去帮忙。 “明白,我把三支队也调过去。” 说话间,李峻的视线扫过前方的立柱,看到江霸的老婆坐在那里,怀中正抱着一个小女孩。小女孩背对着李峻,看不清模样。 “江大哥,你在庄里不是有房子吗?嫂子怎么也在大仓?那个小丫头是谁呀?” 李峻有些疑惑,虽然江霸的铺子在大市,但他夫妻二人并不住在庄外,只是偶尔会留宿在铺子里。 另外,江霸的两儿一女都是十三四岁的年纪,身形上要比那个小女孩大很多。 “哦,唉...大秀这几天一直都住在这。” “那个小的是小茹丫头,她爹妈都死了。大秀想把她抱回家,可这个小丫头一直都不肯,说是要在这里等爹娘。没办法,我只能让大秀留在这陪着小茹。” “这孩子,这么小就...唉...” 江霸边说边叹气,完全没有了临敌的悍勇与霸气,只剩下一颗疼爱小辈的心。 李峻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走了过去。 小茹侧躺在秀嫂子的怀中,似乎是睡着了,但手脚会不时地抽动一下,也可能是她并未睡熟,正陷在可怕的梦魇中。 小丫头的脸上还有泪水,一滴泪珠就挂在长长的睫毛上,随着眼皮的抖动而颤动。 “娘...爹...” 小茹惊叫了一声,醒了过来,抬头望了一眼秀姨。小丫头没有说话,弱小的身子在不住地颤抖。 “做恶梦了吧,不怕不怕,秀姨在呢。”秀嫂子轻拍着小茹的后背,将她搂得更紧了些。 “小茹,二郎哥哥来看你了。”李峻蹲下身子,声音极其轻柔。 听到李峻的声音,小丫头先是没有什么反应。 随后,她转过了头,又转过了身子,猛地扑进了李峻的怀中。 “二郎哥哥,小茹没有爹娘了,小茹没有爹娘了...” 此刻,小丫头突然爆发般地嚎啕大哭,双手死死地搂住了李峻。 小茹之所以能活着,是娘亲将她藏在了水缸里。 通过缸盖的缝隙,小茹看到了爹娘的惨死。惊恐的她不敢哭喊,不敢发出一点声响,只是战栗地望着,望着倒在血泊中的爹娘。 获救后,小茹将自己封闭了起来,她只是流泪,不敢说一句话。 她不愿相信爹娘不在了,那片血红只是她自己看错了,爹娘会来找她的。 吴家只有小茹一个孩子,小茹没有兄弟姐妹。 但小茹一直都觉得,二郎庄主就是自己的哥哥。因为只有哥哥才会给妹妹买好吃的,也只有哥哥才会抱着妹妹在大市里溜达。 “小...茹,小茹不哭,有哥哥在,咱不哭,啊...” 李峻的话语有些哽咽,他是很少落泪的,前生如此,这一世更没有过。但此时此刻,听着小茹的哭声,李峻流出了眼泪。 小茹的娘要在庄子里干些杂活,通常都要带着小茹进庄子。因此,李峻会经常见到这个既可爱又懂事的小丫头。 每次见到小茹,李峻都要送她一些好吃的,或是假装让她做点事情,给她十几枚五铢钱当做酬劳。 拿到钱的小丫头会很高兴,会急三火四地将钱送到娘亲的手中,说自己也能赚钱来贴补家用了。 若是闲暇无事,李峻也会与裴璎一起带着乖巧的小茹到大市中溜达。 大市中有许多孩子喜欢的小玩意,小茹虽然也喜欢,但总会拒绝李峻的好意。 唯一的一次花钱,也只是买了一支小小的头花,她想要送给娘亲一个礼物。 相处之中,李峻夫妇都喜欢小茹,也将小茹当作年幼的妹妹来看待。 此刻,李峻紧紧地抱住小茹,用手轻拭着她脸上的泪水。 “小茹不怕,二郎哥哥保护你。从今往后,你就是二郎哥哥的妹妹,留在哥哥的身边,哥哥永远保护你。” 小茹依旧在大哭着,但双手紧紧搂住了李峻的脖子,如同找到了最后的亲人。 “跟哥哥回家,不哭,咱们回家。” 李峻抹了一把眼角,抱紧了年弱的小茹,与裴璎一起走出了大仓。 夜晚,李峻忙完手头的事情,回到了西园的房中。 小茹睡得很安稳,原本有些青白的小脸也因炉火的温度显得红扑扑的,一只小手从被角处伸了出来,抓住了裴璎的衣袖。 裴璎坐在床边,疼爱地望着睡梦中的小茹,她没有将衣袖抽离,任凭小茹握在手中。 “睡着了?” 李峻轻声地问,将双手放在了裴璎的肩头:“璎儿,没和你商量就把小茹带回来,你不会怪我吧?” 这是李家庄,这也是李家,收留一个孩子,李峻是可以做主的。 但李峻觉得,家不是一个人的,涉及到家中的事情就应该是夫妻间商量而定,自己的做法有些武断了。 收留小茹的做法没有错,但自己还是应该先征询一下妻子的意见。 “妾身怎么会怪你呢?小茹和妾身都失去了亲人。妾身还有郎君,还有母亲与兄长,可小茹什么都没有了,这么小的年纪就孤苦一人。” 裴璎说着,眼泪不由地流了出来。 李峻没有说话,双手轻抚着裴璎的肩头,将她靠在了自己的身上。 失去亲人的痛,并不是简单的几句话就能安慰,只能靠时间将这痛慢慢地拉长,慢慢地弱化,使人从悲痛中逐渐地走出来。 裴璎并不是过于柔弱的人,李峻知道妻子会坚强起来。自己要做的就是站在妻子的身边,让她感受到爱与支持。 “以后就让小茹跟在咱们的身边,郎君就是她的哥哥,妾身就是她的嫂子。咱们有一口吃食就不会让她饿到,有一尺布就不会冷到小茹。” 裴璎的声音轻柔,但话语间却有着坚定。望着熟睡的小茹,她抬手轻拭着小丫头脸上的细汗。 李峻了解裴璎的性格,她是一个善良且做事果断的人。既然她说了这样的话,就一定会善待小茹。 毕竟自己还要去荥阳,不可能将小茹带在身边。有了裴璎母爱般的照顾,小茹也会慢慢地走出阴霾。 终究还只是个孩子,不能说她会很快忘记爹娘的惨死,但受伤的心灵总会被慢慢地抚慰,一切都会好起来。 小茹是个懂事的孩子,她会接受裴璎的母爱,也会乖巧地对待裴璎。 命运,这个东西究竟信还是不信呢?都说七分命三分运,就是这三分运还是要靠命中注定。 小茹的命运该如何算呢? 她的命不好,这么小就没了双亲,应该算是苦命。即便是双亲都在时,他们的日子也是过得苦巴巴的。 李峻与裴璎收养了她,能够给她无忧的生活,也算是改变了她的未来,这算是命好?还是运气好呢? 若真算是命运使然,那小茹的命运就是掌握在别人的手中,只是别人的一个善心,她的命运就不同了。 这样的命运要怎样信?命由天定又有几分是真的呢? 小茹只是个孩子,她是不会考虑这些的。 李峻也不会考虑这些,他从不信命。 再生到这个时代,虽说他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造成的,但这应该与命运没有任何的关系。 无论是命也好,运气也罢,都要自己去把握。所谓的命由天定,自己才是那个天。 关于命运,裴璎是信的,但她不信十全十美的命。 因为她觉得,上天给了她一个十全十美的郎君,就一定会夺走一些挚爱。 父亲的去世,就是上天对她的惩罚,将她完美的命运斩去了一角。 桑间小筑的寝房中,裴璎蜷缩在李峻怀里,眼角噙着泪珠,慢慢地进入了睡梦中。 第一卷:执花仗剑,春风妒少年 第五十五章:迈出的第一步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元日又称年节,就是现代人所说的春节。年节的那天即为岁首,意味着新一年的开始。 晋朝一直都延续了曹魏的历法,采用的也是景初历。 岁首是夏历十二月的第一天,这一天也便是年节。 年节是一个比较重要的节日,每年此时,无论皇家贵族,还是庶民百姓,都要举行各种形式的庆祝活动。 年节的当天,朝廷通常要举行元日朝会。 届时,文武百官要早早地从云龙门、东中华门进入皇宫,在东阁等候觐见天子,并向天子献礼贺拜。 接受百官的伏拜后,天子会在东阁赐宴,君大臣举杯共饮,欣赏声乐歌舞,直至宴席结束。 民间的礼俗没有皇家那般郑重,但家族中也是要举行类似的活动。 正月一日,人们在鸡鸣之时便要起身,族中之人无论长幼,全都穿戴上整齐的衣帽,按辈分的高低依次拜贺。 “正月一日为鸡,二日为狗,三日为猪,四日为羊,五日为牛,六日为马,七日为人。” 诸多的庆祝,从正月一日开始,将会一直持续到正月十五。 当下的正月十五,民间并没有观灯与吃元宵一说,并州与司州一带也是如此,但相应的庆祝活动与风土人情倒也是不少。 一则是祠门祭户。 在十五的那天,妇人们都要早早地起来制作油膏豆糜。 油膏豆糜,就是将磨成粉的豆子加水,小火熬成粘稠状,稍作冷却后,再在豆粥上淋一层厚厚的油膏。 待油膏豆糜做好后,由家中主事之人将预备好的杨枝插在门上,根据杨枝自然倾斜所指的方向,摆好装有豆糜与酒脯的碗碟,插上筷子进行祭祀。 其二则是祭蚕神。 司并两州多桑织,不论大家还是小户都要祭拜蚕神。祭品一般会用抹了油膏的白粥,因此也叫白膏粥祭祀。 第三种活动就是迎紫姑了,这一活动倒是有些说法。 相传,紫姑是一名为主母嫉妒的小妾,经常被驱迫至厕所猪圈等处做脏活,后于正月十五激愤而死。 此后,人们每逢正月十五日的晚上,都会抬着一个假人到茅厕或猪圈边,对着假人祷告:“你主君与主母都不在了,请紫姑出来吧!” 在这一期间,如果感觉抬着的假人重了,那就表示紫姑出来了,大家就要赶快摆上酒果,卜问将来的蚕桑之事。 虽说这事的真假无从考究,但也成为了人们庆祝年节的一种习俗。 除此之外,还会有一些打簇、相偷戏,做宜男蝉等活动。 宜男是萱草的别名,孕妇若佩带此草,必生男儿,民间便用萱草做成蝉形,让孕妇佩带以乞求生子。 以往,坪乡的诸家都是要举行这些大大小小的庆祝,大家也都热衷于这些既是礼俗又是娱乐的活动。 然而,今年却是没有了。 被袭后的坪乡并没有从伤痛中缓过来,许多无家可归的人还寄居在李家庄与郭家坞,新年伊始的坪乡没有了往日的欢笑与嬉闹。 这段时间,李峻一直都在忙。 庄外与大市中的房屋要修缮,几近废墟的裴家堡要重建,众多遭难的人也要妥善地安置,诸多的事情让李峻忙碌不停。 渐渐地,裴璎也从哀伤中走了出来。 悲痛不会让时光回转,也不能让已逝的父亲重生,更不能为裴家堡的重建带来一丝的帮助。 看到李峻的忙碌,裴璎觉得自己应该要坚强起来,要替郎君分担一些事情。 裴璎原本就聪慧,心思也细腻,做起事情更是缜密有序。有了妻子的帮助,李峻的忙碌倒是少了许多。 在李家庄,除了李老夫人外,裴璎是名正言顺的当家主母,李家庄人无不遵从她的一切吩咐。 李峻也刻意地将李家庄的大小事务都交给了裴璎,他也希望妻子能忙一些,这样会让悲伤早些远离妻子。 此番劫难,裴家虽不能说就此落魄,但家中产业毁掉的也是十之有八。 让裴家堡再回到曾经的规模已经不太容易,但有李家庄的帮助,将织造作坊重新建起来,让裴家锦缎重新流通与世面,这倒也不是太难的事情。 虽说是不太难,但真操作起来还是不容易,钱财,原料,工匠,织工,这些裴家堡都缺,这些都需要李家庄的援助。 裴璎是李家庄的主母,掌管了李家庄的全部事宜。 虽说是嫁出门的人,但终归还是裴家的女儿。此时的裴家人将希望寄托在了裴璎的身上,也极其地依赖着裴璎。 正因如此,在裴家堡重建的过程中,裴璎恰当地处理好李裴两家在物质与人手上的调配,让两家的生意紧密地联合在了一起。 另外,坪乡经此一难,所有人都对安防的重要性有了更高的认同。 故此,经过三家的商议,一致决定将各家护庄的武力并入李家庄,由李家庄护卫队统一管理。 郭家坞原本就有一个中队的武力,此次更是抽调了众多的青壮加入其中。 此次遇袭,裴家堡损失惨重,人员也死伤最多,这让裴家知道了具备武力护卫的必要。 因此,家中主事的裴松华痛下决心,让裴家堡的所有青壮都加入到护卫队的训练中,并完全听从护卫队的统辖。 如此一来,整个坪乡聚合成了一体,参与训练和防卫的护卫队员达到了六七千多人,形成了一个规模颇大的准军事力量。 队员多了,武备就要增加。在这方面,郭家坞的家主郭然,以及鲁工坊的鲁叔时都施以援手。 郭家本就是经营铁矿与军械生意,利用便利条件,郭家提供了大量用于打造兵器的材料以及少量的军械。 鲁叔时则是将大半个鲁工坊都搬到了坪乡。 在李峻的安排下,裴家堡身后的山上隐蔽地建起了熔炉与工坊,经过鲁工坊工匠锻造的大量兵刃,陆续地发放到了护卫队员的手中。 枫堂内,因为队长人数的增加,原本宽裕的长桌围满了人,就连摆放在临窗临墙的木椅也是空无一席。 人多事情就多,一些不伤大体的问题也就随之而出现。 “队规就是军规,这是不容置疑的,也不是愿意与不愿意的事情。训练是苦,但你们作为队长,既要让新队员知道训练的必要性,也要做到关心下属。” 李家庄护卫队的训练强度大,要求也甚是严格,让不少新加入的队员有些承受不住,萌生了怨意。 李峻了解到这一问题,就在本次的议事上提了出来。 “你们要让新队员尽快地融入到小队中,融入到支队,中队大队里,让他们成为这个整体中的一员,要让他们像咱们老队员一样有荣辱感,有集体心,有兄弟情。” 提了新问题,李峻也没有忘记军纪,他一脸严肃地强调。 “另外,我再次强调一次,咱们护卫队有官阶之分,但没有尊卑之别,更不能有霸凌之风,这点一定要注意。” 李峻知道,一支队伍的强弱在于整体的力量,而这个力量则需要整体向心力的凝聚。 由上向下的霸凌是不会有什么向心力,也根本不会有任何的凝聚。因此,他在护卫队的风纪上尤为重视。 李峻重生在这个时代,但他也是一个受过现代化教育的军人。 他知晓军队制度的各种利弊,他要尽可能地去除那些会损害战斗力的不良因素。 “江大队,你昨天说的建议我也有考虑,今天咱们就讨论一下。” 李峻抬手揉了揉脸,端起盛了水的陶碗喝了一口,笑着继续道:“但不管怎么,咱们的讨论都不能摆到明面上,不然州府不答应,朝廷也要治咱们谋逆之罪呀。” 李家庄护卫队改名,这个建议是身为大队长的江霸提出来的。 江霸觉得,按照现在护卫队的人数与组成结构来看,再用李家庄护卫队这个名字就有些不妥了。 原因很简单,一是规模大了,二是护卫的范围也广了。 “庄主,咱们就是弄个名字,还能逮谁都去宣扬呀?再说了,庄主,就凭咱们现在的两千骑队,莫说是流民残勇了,就是万把人的官兵咱们也能击垮他。” 李瑰的话让枫堂内的气氛热烈起来,李峻用手指了指李瑰,笑着说了一句“自大”。 若在以前,身为骑队队长的李瑰不会说出如此自大的话,但现在他有了说这话的资本。 姑射山一战,护卫队不仅彻底杀光了为害坪乡的溃军,同时也发了一笔意想不到的大财。 自从吴畿收留了衙博后,他便将姑射山当做了自己的藏私之地。衙博为其抢掠所得的财物,吴畿并没有带回平春城的府中,而是都藏在了云雾寺南的神女坪。 另外,吴畿为了武备衙博的手下,将他们彻底变成自己的私兵。暗地里,他调动了一些战马和军械送至姑射山,也都一并藏在了神女坪。 这些东西并没有按照吴畿所想派上用场,反倒成为了重建坪乡的资金,以及增强护卫队战力的军需。 正因为马匹的大量增加,原本两三百人的骑队增加至两千人,装备齐全的铁骑营就此成立。 身为铁骑营主官的李瑰有了底气,也有了自大的资本。 李峻看到群情激昂,笑着点了点头:“李瑰说的也没错,总是叫李家庄护卫队,格局是小了些。” 江霸望着李峻,笑着问道:“少主,那咱们该取个什么名字呢?” 其实这个建议是江霸提出来的,他对新名称也有些想法,但还是想听听李峻的意见。 “你有什么好的建议?说说看,大家也都说说。” 李峻也有想法,但他并没有直接说出来,而是想先听听大家的建议。 江霸望了望众人,随后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咱们在座的,多数都是护卫队的老人,也都是跟着少主的。对于这一点,我想郭家兄弟与骞韬也是没有异议的。” 说到这,江霸望了一眼郭诵与骞韬,见他们肯定地点着头,口中的话也就继续下去。 “既然大家都跟着少主,那咱们就都是李家的人,我觉得护卫队可以称作李家军,这不为过吧?” “嗯...不为过。” “对嘛,咱们本就是李家庄的人,就该叫李家军。” “这个提议好,就叫李家军。” 江霸的提议得到了众人的赞同,大家一致认为护卫队以后就应称作李家军。 第一卷:执花仗剑,春风妒少年 第五十六章:本质上的改变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李峻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微笑地望着。 片刻后,他抬了抬手,枫堂内安静了下来。 “李家军,大家的想法我明白,但我个人觉得,李家军作为护卫队的名称不妥。” 听李峻如此说,大家有些疑惑,但都没有说什么,只是望着李峻,等待他接下来的话。 “首先,最初的护卫队的确是李家庄的,你们也都是李家庄的人,是我李二郎的兄弟。但这并不能说明护卫队就是我李家,我李二郎的私兵。” 望着大家不解的神色,李峻将话继续了下去。 “大家不用存疑,组建护卫队,我是要保护李家庄,保护我的家人。但不仅仅是如此,我也是要大家团结起来,让这份保护遍及到你们的家人,亲人以及朋友。” 李峻的话并非是假话,正是因为护卫队的存在,李家庄与郭家坞才免遭伤害,两座庄子的人也保住了性命与财物。 若是这次袭击放在别处,不仅是寻常的家户,就是一些豪门大家也会被斩尽杀绝,人财难保。 裴家堡就是个例子,正因为裴家拒绝加入护卫队,导致护院的武力薄弱,才没有能力抵抗住外侵。 “再则,现在护卫队成员也不仅只有李家庄的人,郭家,裴家,以及仇池的骞韬族人,都是护卫队中的一员,若称之为李家军,这也是不妥之处。” 见众人想要争辩,李峻笑着摆了摆手,继续道:“我还是那句话,咱们都是一个整体,是无法分割的整体,不是谁的私兵。” 这时 一直没有说话的郭诵抢言道:“我不管什么私兵不私兵的,反正我们都是跟着二郎你的,叫李家军谁也没意见。” 见郭诵开口,大家又纷纷赞同起来。 李峻知道郭诵是在维护他,冲着郭诵点了一下头,口中继续说道:“知道了大家的心意,也感谢大家的信赖,那就说说我的想法吧。” 枫堂内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李峻的身上。 “护卫队是什么?我觉得是咱们大家临敌的一面盾,一把刀。这盾与刀就是要保护咱们这个整体,保护这个整体中的每一个人。” “男人,女人,老人,包括孩童,保证他们不收到伤害,击退所有的来犯之敌,这就是护卫队的任务。” 李峻将话语停顿了一下,环顾了一下在场的每一个,继续道:“名称只是护卫队的代号,无论叫什么,都不能改变它的作用,改变它的任务。” 此刻,枫堂内只有李峻的话语声在响起,其他的所有人都在安静地聆听。 然而,每个人的心中却是激荡不平,都在为自己所承担的责任而感到激动与自豪。 “明确了护卫队存在的目的,那叫什么名字也就不那么重要了,但还是要起上一名称才好。” 李峻望着众人,笑了笑。 “我觉得坪乡暂时就叫坪乡纵队,郭方与骞韬那就叫仇池纵队。如此,谁也不能说出咱们的不是,也能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李峻的话说完,众人先是静想了一会,随后都意味深长地点着头,赞同与兴奋的话语也再次响了起来。 名称的确立,意味着原本只是守家护院的部曲武装在本质上发生了根本的改变,护卫队也就此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军队。 谋朝篡位,李峻没有想过。 他觉得这样的事情太大了,想想都算是一种闲心。他没有那个闲心,也不愿去做那等闲事。 人生短短数十载,死过一次的李峻不想让自己活的太累。 曾经,他为国效命,放弃了许多东西,包括亲情与爱情,都不能像正常人一样去拥有。 这是李峻那一世的遗憾,而这一生他却不想再将遗憾继续。他要珍惜这难得的机遇,好好地与家人,与心爱的人安静地生活。 至于现在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保命,为了能过上这样安静地生活。 然而,看似简单的要求,但在这个乱世中却是一件极难做到的事。 只能在拥有足够大的力量后,才能让这简单的生活得以实现,让命活得更好些。 皇基霸业,名垂青史,都是太过虚幻。 仍是一庄之主的李峻,真的不愿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纵队,是近代战争中出现的一种建制。 纵队在人员规模上并没有严格的规定,少则一两万,多则也可达到百万之众,类似后来的军一级或是集团军的建制。 其实,就人数而言,无论是坪乡还是仇池,都远远达不到纵队的建制。 李峻之所以这样安排,完全是根据现有的状况来设定的。 至于兵力人数的不符合,他觉得这个倒是暂时的,就长远来看,两处的兵力还会有所增加。 对于仇池纵队,李峻抱有很大的希望。 他与骞韬研究过仇池的地形地貌,仇池多山且山势险峻,可藏兵也可固守,防备得当的话,外敌很难能攻占仇池。 仇池的山岭间有涧水,也有不少的可耕田地,这能保证粮食的生产,解决活命的最基本问题。 仅此两点,就可判断仇池是个避乱世的好地方。若是能彻底掌控仇池,李峻倒是很想将整个坪乡都迁徙到仇池。 至于仇池周边的各方势力,李峻并不是太担心。 只要自己的力量强大,任何一方都会有所顾忌。在持续强化自身力量的同时,与各方势力左右逢源,也不失为一个好的策略。 忠心于朝廷,李峻没有这个概念。 曾经的李峻可以忠于组织,忠于国家,现在的他不会忠心于任何人。 国家的概念,在当下只是某个姓氏的王朝,这样的国家不值得他去忠心,那些代表国家的王朝也不值得他为之拼命。 坪乡纵队的设立,李峻真的是将它视为一个暂时的建制。 李峻知晓平阳的未来,以当下坪乡纵队的这些人去与刘汉政权的几十万大军相比较,那真的是以卵击石。 因此,李峻不会将未来的栖身之所定在平阳,定在刘汉政权的大本营。 之所以命名为坪乡纵队,李峻只是想以坪乡为基础,整合好平阳一地的资源,然后将再决定坪乡纵队的去处。 这些想法,李峻思虑过很久,甚至连未来的荥阳方面他都有所计划。但所有的一切都要慢慢地去实施,护卫队的改编算是走出的第一步。 大的框架定了下来,李峻还对纵队的兵种做出了安排。 坪乡纵队通过人员的重新分配,设置了铁骑营,斩风步战营与配劲弩的短刀营三个兵种。 另外,李峻还命大掌柜苟远暂时担任了护军一职,除划拨了一些人员外,还将一张名单交给了苟远。 坪乡三家在各处的掌柜伙计都记录在名单中,这些人将接受苟远的指令,负责收集各地的商贸与军事等方面的重要情报。 坪乡纵队做出的编制,李峻要求郭方与骞韬回到仇池后也照此部署。 仇池方面不缺马匹,至于军械一类的物资,李峻决定日后以运货的方式逐步送过去。 一切军事力量的建立,其背后都要有雄厚的财力作支撑。 李家庄的产业众多,每年所赚的钱财也是不少,但这份财力还远远达不到能够养兵的程度。 不过,虽然护卫队的性质发生了改变,可众人还是一群忙于耕作与商物买卖的人,没有什么军饷一说,李峻并没有因此耗费家中太多的钱财。 然而,虽然没有军饷一项的开支,但马匹的养护与军械的打造也是需要大量的花销。 因此,李峻在打造一支铁军的同时,并没有减少赚钱的力度。 裴家与李家的产业相近,但被袭后的裴家元气大伤,大半的作坊与库房都毁于大火,多数的织娘与匠人也都死在了袭击中,这让裴家的织造陷入了停滞的状态。 在裴璎与兄长裴松华的主导下,李裴两家将各自的生意融合在一起,从而使两家的产业达到了取长补短,相辅相成的格局。 在商道货运方面,李峻决定在河冰开封后,加大对蜀地与西域粟特人的货品交易。 因为裴家的精锦一直都是紧俏货,深得西域人的喜爱。李峻希望通过织造作坊的重建,使裴家的精锦织造恢复到以往的规模,从而让裴家丝绸锦缎再次流通起来。 对于生意方面,李峻并不是太精通,但曾经的他终归还是有所见闻,一些常识性的商业运作多少还是知晓些。 经过两家的商议,李峻决定依靠低价的蚕丝与坯绸去冲击江南的原料市场,以此来打乱那里的原料供应,从而加强控制江南的原料市场,借以抢夺丝绸锦缎的市场份额。 因为要到京都面见长沙王司马乂,庄子里的许多事情,李峻都无暇顾及。 因此,他将所有的生意运作都交给了裴璎与裴松华。兄妹二人有这个能力,李峻也相信自己的妻子。 诸多事情的缠绊,让李峻将离开的日期拖了又拖。 当一切都安排妥当后,李峻选定了所要带的人手,赴京都洛阳的日子也就定了下来。 临别之时,依依不舍的裴璎泪眼婆娑。即便她再不愿与郎君分离,也知道这是无可奈何的事。 婆婆需要她照顾,李家庄需要她打理,裴家堡还在重建,诸多的生意也需要她的照管,万般的事情都离不开她。 另外,二郎说赴职只是为了应付差事,但裴璎能感觉到郎君并没有说真话。 郎君所做的一系列安排都说明他非常重视赴职一事,郎君一定是想要做一件大事,一件他觉得必须要去做的大事。 裴璎不想让家中的琐事牵绊了郎君,她要给郎君最大的也是她仅能给与的支持。 送别时,当着婆婆与长姐的面,裴璎并没有说过多的体己话。 她只是嘱咐李峻要多注意自己的身体,多想着还有母亲在挂念,做事情要多为母亲和家里考虑。 李峻明白裴璎的话意,也清楚妻子多少是猜出了一些端倪。 握着妻子的手,李峻面带歉意地说道:“璎儿,家中的事都托付给了你,真的是让你操心了。你也不要太过劳累,有事就多吩咐江霸他们去做。” 裴璎笑着点头:“放心吧,妾身知道。” 李峻还是有些不放心嘱咐道:“裴家重建与生意上事,让你兄长多费些心便可,你不要凡事都亲力亲为,不要累到了身子,知道吗?” 裴璎依旧笑着点头:“妾身知道,郎君也要多保重,要想着妾身,知道吗?” 裴璎回答的时候始终在笑,但眼中早已泛起了泪花。 虽然已是自己的妻子,但在李峻看来,裴璎也不过是个十九岁的女孩。 将这么多的事情托付给如此年轻的女孩,李峻觉得有些愧疚,也发自内心地舍不得。 启程之前,在众目睽睽之下,李峻还是将裴璎紧紧地抱在怀里,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吻了一下。 这是对妻子的爱最基本的表达,李峻不愿意因为世俗礼节而隐藏。 他爱裴璎,就想要表现出来,要让自己的爱人知晓,要让自己的爱人感受到。 第一卷:执花仗剑,春风妒少年 第五十七章:初入洛阳城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由坪乡到京都洛阳,李峻一行人走的是轵关径。 曲沃守将赵固尚在邺城并未返回,李峻途径曲沃时未做耽搁,直接过关隘至济源,经渡口抵至洛阳城。 洛阳,李峻是熟悉的,但眼前的洛阳城,他却是陌生的。 这座古老的城池与他记忆中的洛阳有少许的相似,但多数地方都有着天壤之别。 经郭门进入西外郭城,李峻并没有直接入内城,而是先到了外郭城中的洛阳大市。 此次来洛阳,李峻不仅带齐了必要的人手,还带了大批的货物随行。 新年伊始,平阳各家在京都的铺子也都陆续地开张迎客,反正都要李家庄来押运货物,李峻也就顺路将各家的货给带了过来。 各家的铺子大多都集中在洛阳大市,虽说当下的朝乱让许多的外地客商不再前来,但终究是都城,其繁华程度还是远远地好于其他地方。 待各家提走了货后,李峻将部分的随行人员留在了西外郭城。自己则带着郭诵、李瑰、陈大河等人由西阳门进入内城,住进了早已安排好的宅子。 洛阳,郭诵曾随李峻来过,相较于当下的洛阳城,更为繁华的景象他也是见识过的。 李瑰与陈大河等人则不同,他们本就是出身于庄户人家,并未行过多远的路,也没有去过多少的州郡,见过最大的城池,也不过是平阳郡内的平春城。 此刻,身处在京都之中,洛阳城内的一切都让他们感到新奇,也让他们由衷的发出赞叹与感慨。 他们看到了以往从未见过的繁华,也感受到了天子之城的壮观与威严。 不仅李瑰等人如此,就是小丫鬟翠烟也是有着同样的感受。 一入内城,小丫鬟就紧跟在李峻的左右。 虽然觉得眼睛有些看不过来,但小丫鬟依旧努力地压抑着心中的兴奋,寸步不离地跟着姑爷。 从贫困的家中被卖到裴府,翠烟有过这样的感受,裴家的什么都好,一切都是她从未见过的。 但那时的心情与此刻却是不同,那时的翠烟是有着新奇,但更多的却是惶恐与不安。 她不知道自己未来会怎样?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被赶出裴家?又或者被打死在裴家也是有可能。 当下,翠烟的心里并没有一丝的惶恐与不安,有的只是喜悦与激动。 她不需要担心什么,也没有什么好怕的。 留在姑爷的身边,还要怕什么呢? 至于未来,小丫头不愿去想,不管怎样都是一个好命,还要想那么多做什么? 姑娘嘱托的话,曾让翠烟慌张与害羞了很久。 她的慌张不是害怕,只是觉得那样会对不起自家姑娘,也更是一个少女的不知所措。 然而,面对姑娘殷切的目光,翠烟还是羞涩地点了头,这是姑娘的吩咐,她必须要答应下来。 另外,在这应承之中,少女也有着一点点说不出口的欣喜。 能跟着姑娘,小丫鬟觉得自己已经是顶好的命了。能陪嫁到李府,翠烟更觉得自己真是天大的福分。 李家待人宽容,对裴璎的两个贴身丫鬟更是和善。进入李府,翠烟与黛菱从没受到过任何的责难,就连斥责也没有过。 这其中的缘故,小丫鬟翠烟想得明白。 自家姑娘深得李家的宠爱,姑娘与姑爷之间的情意也是如胶如漆。 如此状况下,李府中人谁还会责难她们?又有谁敢无故找她们两个的麻烦? “姑爷,咱们要在这洛阳城待多久呀?这洛阳城可真大呀!” 翠烟打好了洗脸水,问向走过来的李峻,话语中带着尚未散去的兴奋。 “我也不知道,先住着呗,得等人家的命令咱们才能动身。” 李峻洗了脸,又挽起衣袖洗了洗手臂,接过了翠烟递来的方巾。 赶了一天的路,入内城的时候天色已是黄昏,李峻只好留在宅中,想着明日一早再去拜会李澈。 “我明日要和郭大郎去办事,你和李瑰他们一起出去溜达溜达。拿上些银钱,自己去买些喜欢和要用的东西。” 随行带的钱物都由丫鬟翠烟保管,但没有李峻的吩咐,翠烟是不会乱动一分一毫。 “哦,对了,你帮我看好那几个土包子,别见到什么都大惊小怪的,也别让他们惹事。这里是京都,都是些权臣显贵,可不是咱们坪乡。” 翠烟的年岁不大,但为人处事很是精明,李峻对她也是放心。 另外,李峻的这一番嘱托也是有原因的。 今日,众人途径铜驼大街时,陈大河等人被阊阖门前的两座巨大铜驼所震撼,竟视做神明般地想要下跪祈福,要不是李峻每人都踢了一脚,他们早就跪地磕头了。 “土包子” 翠烟不太明白是什么意思,但姑爷既然有了吩咐,小丫头也就领了命,暗下决心要看好那几个“土包子”。 李峻洗过脸,又用青盐漱了漱口,伸展着手臂进了内室,坐在了床边。 李峻所住的地方,是李家很早前在洛阳城中购置的宅院,原主的李峻在洛阳时就住在这里。 虽说这些年一直都空着,但也有人常来照料,家中的应用物件倒也是不缺。 连日来的赶路,李峻觉得有些乏累,想要烫一烫脚就睡下。 不多时,丫鬟翠烟打来了一盆热水,见翠烟蹲下身子想要给自己洗脚,李峻赶忙摆了摆手。 “你也累了一天,自己赶紧洗洗,早些休息。” 李峻依旧不习惯别人的伺候,没病没灾的,让一个小丫头给自己洗脚,这种作威作福的事让他还是难以接受。 “对了,厢房那都收拾好了吧?要是收拾好了,你就先住那里。” 李峻说着话,将双脚泡在木盆中,盆里的水略有些烫,让他感觉周身的寒气都给逼了出来。 “等下你也烫烫脚,很舒服的。这里比不得家中,这么冷的天,没炉子还真不行。” 正月里,冬寒是最盛的。虽然屋中点了火盆,但温度并没有提高多少,感觉还是冷冰冰的。 “你怎么还站在这?赶紧回屋收拾收拾,洗洗脸,烫烫脚就去睡觉吧。” 见翠烟一直站在旁边,李峻催促着她去休息。 “婢子...婢子...”翠烟的话有些吞吞吐吐,脸上也有些羞红。 小丫鬟清楚姑爷的习惯,知道姑爷不愿让下人伺候,她并不是因为此事为难,而是在为睡在哪里犯难。 “怎么了?厢房没收拾吗?” 李峻有些疑惑地问向翠烟,宅子是这边掌柜提前收拾妥当的,不应该有什么问题。 “不...不是,姑...姑爷,婢子...婢子能留在这吗?”翠烟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头也低得让李峻看不清脸。 “啊?我这吗?哦,你是不是一个人害怕呀?” 李峻先是不解,继而有些明白了原因。 无论是在裴家还是在西园,丫鬟翠烟与黛菱都是住在一处,两人是个伴儿,也能彼此添些胆气。 初到这边,除了李峻带来的几个人,整座宅子里就再无他人,也的确显得冷清。 到底是个小孩子,孤零零地睡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会害怕也是难免的。 如此想着,李峻了然地点了点头,望了望外间的木榻,问向低头的翠烟。 “那...那你就睡在外间吧,我看那张木榻也挺大的,足够你躺的了。这宅子空了多年,冷冷清清的,又没个女的可与你作伴,也难怪你会害怕。” 李峻所说的外间并非是厅堂,而是厅堂与内室间的一个隔间,原本就是侍寝丫鬟睡觉的地方。 李峻所想与丫鬟翠烟的所思完全不同,这份想当然让翠烟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的身子未动,依旧满脸通红地站在原地。 见小丫鬟还楞在那儿,李峻催促道:“别傻站着啦!去拿些被褥来呀,不然你晚上怎么睡觉?” 听到姑爷的话,翠烟恍然大悟般地点着头,转身跑出门,到厢房去取铺盖。 返回时,捧着被褥的翠烟见李峻正端着一盆热水走出灶房。 小丫头赶忙跑进屋,将被褥放在木榻上,转身跑出门,接过李峻手中的木盆。 “姑爷,您要先洗身子吗?”翠烟的问话声很小,脸色也是愈发地红了。 临行前,裴璎将一些男女之事都与翠烟说了个通透,小丫头虽然听得羞臊无比,但也是牢记在心。 有没有什么名分?小丫鬟翠烟是不敢想的。 但既然姑娘吩咐了,她就要听姑娘的话。 再说,姑爷也是个好人,无论怎样,自己也没有什么可怨恨的。 “这么冷的天,洗什么身子呀?不是说让你也烫烫脚吗?快去吧,洗完早点睡。”李峻说着话,将木盆递给翠烟。 躺在床上,李峻感觉盖在身上的被子冰凉冰凉的,没有一丝热乎气,让他这个身强体壮的人也不禁打了一个冷颤。 隔间处,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后,翠烟趿着鞋在走动,应该是将用过的水端出去了。 紧了紧身上的被子,李峻闭上了眼睛。 他并没有入睡,而是在想着明日见李澈,见长沙王司马乂的事情。 第一卷:执花仗剑,春风妒少年 第五十八章:最简单的本心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此次前来洛阳,李峻有些想法要尝试,但也仅仅是尝试,成功与否对他来说并不是太在意。 把自己的希望完全寄托在某个人的身上,那是莫大的愚蠢,李峻不会有这样愚蠢的想法。 这些尝试若能成功的话,或许会改变一些本应发生的事,但随后会怎样?李峻一无所知。 或许只是将时间的轨迹拉长了一些,将应该发生的时间有所推迟。 这倒是李峻所期望的,若是能留出更多的时间,他就能将准备做得更充分。 若是不成功,历史的时间轴到底会怎样转下去?李峻有所知晓,但这份知晓也仅凭史书的记载。 真实度如何?有待商榷,还需要去经历,才能做出正确的应对。 无论怎样,眼下对李峻来说,最重要的就是时间。他需要时间来积累财富,需要时间来聚集人手,需要时间来获得安身之所。 想了很久,不知不觉中,夜已经深了。 屋外的寒风又紧了起来,吹的窗纸啪啪作响。一缕缕的寒气透彻窗棂的缝隙透进来,让屋内的温度又冷了几分。 李峻睁开眼,望了望床前的碳火盆。光亮还在,只是木炭烧了大半,柱状的碳灰堆在火盆的上方。 起身下了床,李峻将火盆中碳火拨动了一下,随手加了些木炭。 不多时,盆中的火焰又升腾了起来,热度也陡然间增加了不少。 李峻将发凉的手伸到火盆的上方,转头望向隔间处。 那里与正厅相邻,并无房门间隔,温度要比门窗紧闭的内室还要冷上许多。 李峻打开门,找了两块厚布,垫着手将火盆端到了隔间的木榻前,又将衣架上的厚裘皮取下,盖在了小丫鬟翠烟的被面上。 无论是翠烟还是黛菱,又或是留在李家的小茹,她们在李峻的眼里都只是个孩子。 七八岁的小茹,十三四岁的两个小丫头,不是孩子还能是什么呢? 她们都生于这个时代,但仅仅是这个时代的附属品,是连生死都无法抉择的附属品,与后世的祖国花朵是无法相比的。 在当下,这样的孩子有万千,李峻并不能给所有人都带来改变,他没有这份能力。 李峻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力所能及下让跟在身边的她们活得更好些,让她们知道人的尊严是什么,这也就算是改变了她们的命运吧? 做这些事情,李峻只是遵从了本心,并没有什么故意而为。 然而,他却不知道,当他返身回到床上时,木榻上的小丫鬟在轻微地颤抖,无声地哭了起来。 丫鬟翠烟一直都没有入睡,她听到了内室里李峻翻身,下床,加碳的声音。 翠烟的心一直都在狂跳不已,脸也红的滚烫。她不知道姑爷会不会来找她,更不敢多发出一点声响。 姑娘让她服伺姑爷,说姑爷要是想的话就给他。但翠烟不知道姑爷想不想,也确实不敢直白白地站在姑爷的床前。 “如果那样做,姑爷一定会觉得翠烟是个坏女人。” 当李峻的脚步声临近时,翠烟的心几乎都要跳出来。 她闭紧双眼,身子僵硬地如同折不弯的木棍。虽然是毫无怨言,但小丫鬟的手还是死死地抓住了被角。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有的只是身侧火盆的温度,以及身上裘皮大衣所带来的温暖。 翠烟的身心在李峻转身的那一秒就放松了下来,泪水也是在那一秒无法抑制地涌出眼眶。 作为陪嫁的丫鬟,翠烟知晓什么叫侍寝,也清楚什么是通房丫鬟,这是一个必然的事情,也是陪嫁丫鬟最好的归宿。 不过,翠烟的哭泣并非是因为李峻的返身离开,而是她感受到了一种温暖。 此时此刻,翠烟不仅仅是身体感受到了温暖,她的心也同样感受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暖。 这份温暖,翠烟更愿意将它理解为一种疼爱,是父母对子女的疼爱,也是兄长对幼妹的疼爱。 翠烟没有体味过这样的疼爱,爹娘没有给过,朝不保夕的穷苦让爹娘无暇顾及她。 为了不饿死,将年幼的她卖入裴府,应该算是爹娘最大的疼爱了。 兄长也没有给过。 哥哥死了,一场大病让哥哥尚未成年便死了。即便是卖她所换来的钱,也没能救活哥哥的命。 入府为奴,一切一切想要获得的疼爱也就不再想了。 能够活着,能够不被赶出裴家卖与娼妓,成了年少的翠烟每日里的所思所想。 即便是跟着裴璎到了李家,小丫鬟翠烟的行事也都万分小心,生怕惹了祸端。 下人便是下人,下人也永远是下人。 翠烟不敢去奢望什么。 就算是裴璎有了吩咐,有了承诺,翠烟也觉得自己就是个下人。若是想多了,便是下人也做不成。 可今夜,翠烟有了不同的感觉。 身为家主的姑爷竟然帮她打了热水,竟然担心她一个下人住在厢房会害怕,竟然怕天寒冻到她。 不管如何通晓世故,翠烟也只是一个十三岁的少女,她很渴望能得到这样的关心,也很渴望得到这种亲人般的疼爱。 今夜她感受到了,这份感受让她觉得自己似乎有了亲人,有了疼爱她的亲人,这让小丫头不能自已地哭了出来。 哭泣是无声的,已经沉沉睡去的李峻无法知晓。 哭泣也是喜悦的,得到了关爱与尊重的翠烟,却是久久无法入眠。 次日清晨,李峻在手脚冰凉中醒了过来。 多年没有人气的房子还是太过阴冷,他下床活动了一下身子,翠烟已经将一盆热水端了过来。 见丫鬟翠烟只是穿了一件单衣,李峻让她赶紧穿上棉衣,口中也不住地叮嘱。 “天这么冷,你怎么穿这点衣服?这哪行?我都冻的要命,赶紧把夹袄穿上。你可别不注意,真要是受了伤寒,那可就麻烦了。你这个小丫头,一点也不当心。” 说话的李峻有些不像一庄之主,倒有几分絮叨的妇人模样。 翠烟没有感觉到李峻的絮叨,反倒是开心地笑着,听话地穿上了夹袄。 李峻的唠叨并没有完,即便是在洗脸的过程中也在继续着。 “其实冻着不可怕,就是怕得发烧得了肺炎。就现在这条件,要是得了肺炎就麻烦了,弄不好真会死人的。” “我不让你家姑娘早起忙碌,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你们年纪还小,又都是女生,这寒冬腊月天更要注意。” 小丫鬟翠烟并不懂什么是肺炎,姑爷好多话她都不懂。但她懂得姑爷对姑娘的情意,也懂得姑爷对她这个下人的关心。 “对了,小丫头,我看你也没几身棉服,你家姑娘竟偏心黛菱了,是不是?” 李峻习惯将裴璎的两个丫鬟当做小妹妹,说话也随意,经常打趣她们两个。 “没有的,没有的,姑娘对翠烟也很好,没有偏心的,姑爷不能冤枉姑娘的。” 小丫头听到李峻的话,赶忙为自家姑娘辩解。 “哈哈,完了,到底你们是一心的,你一定是你家姑娘派来的小盯梢。” “不是的,翠烟不是小盯梢,翠烟就是姑娘派来...派来照顾姑爷的。” 翠烟的话说的理直气壮,但还是有几分心虚。毕竟,裴璎在某些方面还是有所交代过。 “不行,我得收买你这个小盯梢。你呀,今天出门去买几身棉衣,现在天冷,出门在外的不比家里,多几件衣服没什么不妥的。” “婢子...婢子的衣物够了,不用再花钱的。” 翠烟口中说是够用,但临行时的小包裹,李峻也能看出是没几件衣物的。 “去买吧,咱们还要到荥阳呢?这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临走时,你家姑娘也让我照顾好你,要是冻坏了,你家姑娘可要埋怨了。” 听着李峻的话,小丫鬟翠烟瘪了嘴,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主人对下人的好,可以是一种恩赏,也可以是一种施舍。即便这种这种恩赏与施舍很小,下人也要感恩戴德,铭记在心。 然而,姑娘与姑爷没有恩赏,也没有施舍。 他们给与的只是家人的关心,一种自然却毫不凌驾于人的爱护。 第一卷:执花仗剑,春风妒少年 第五十九章:长沙王府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吃罢早饭,李峻与郭诵备了几样礼品,经人引领,来至了李澈的住处。 李澈的家宅也在铜驼大街的承露巷,距离长沙王府并不太远,原本就是王府的一个别院。 摧毁了齐王司马冏的势力,让众多参与此事的人获益匪浅。司马乂掌权后,这些人都获得了封赏,更有些人在既得利益上又平添了诸多好处。 司隶校尉刘暾,其官职不仅由司隶校尉升至右光禄大夫、领太子少傅,更是被册封为朱虚县公,所封之地竟也达到了一千八百余户。 李澈作为长沙王司马乂的重要幕僚,参与了整个计划,功劳自然是不言而喻。 然而,李澈并没有以此居功自傲,也没有请领任何的恩赏,依旧行走在长沙王府,做着内史一职。 李峻对这个本家叔叔能找出记忆,原主的李峻也正是因为这位叔叔,才会机缘巧合地投在了梁王司马肜的门下。 临来之前,李峻已经写过书信给李澈,讲明了迟来的缘由。 因此,叔侄相见后,李澈先是问了问坪乡的情况,多数也是感慨当下时局的不稳与诸多的民不聊生。 “二郎,对于到荥阳一事,你有什么看法?” 李澈也并非是个清高脱尘之人,他对功利名禄并不抗拒,但他希望得到的功名要安稳,不能是那招摇一时的水中花月。 “叔父,就算侄儿不说,想必叔父也是明了的。荥阳就是一堵墙,却也是什么都挡不住的墙,您说对吗?” 李澈点了点头,承认了李峻的说法。 李澈浸淫官场多年,各方的心思与其中的较量他并不糊涂,这也是他不想即刻谋求利益的原因。 长沙王的这条大船能行多远,李澈目前还看不出来。 但他已经是这条船的一部分,就要帮助这条船走下去,直到风平浪静。几番让李峻前来,他也是出于这个目的。 “走吧,随我去见长沙王。” 李澈站起身,又转头嘱咐道:“二郎啊,与长沙王相谈,你可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长沙王与你年纪相仿,为人却是极为聪颖,万不可谄媚敷衍行事。” 对于长沙王司马乂,李峻找不到一丝记忆。 当初,原主的李峻在洛阳时,长沙王司马乂还在属地,并未入京都。而当司马乂居于洛阳城后,李峻早已就职于平阳郡,两人可以说从未有过交集。 若说是了解,当下的李峻也是通过史书的记载有所知晓。 司马乂的结局很惨烈,也正是由此才会引发了其后的永嘉之乱。 承露巷,长沙王府的门前。 李峻并没有看到想象中的门庭若市,也没有看到排列成行的等候之人,看到的只是一座寻常的府邸,尽显冷清的大门。 长沙王司马乂是当今的掌权人,虽然这份权利的背后有着成都王的影子,但司马乂也并非是真正的木偶,他依旧是这座皇城中最有势力的人。 若说世人不攀附权贵,那是笑话,若说百官不趋炎附势,那更是无稽之谈。 李峻知道,这份寻常与冷清只是司马乂的刻意而为。 有的时候,拥有的权贵并非就要表露出来,尽显权势的人往往会成为众矢之的,终会在追捧中轰然倒下。 富可敌国的石崇如此,赵王司马伦也是如此,齐王司马冏又何尝不是呢? 然而,李峻觉得司马乂即便是这般小心,如此地卑微,也不会为他带来更多的善意。 或许是司马乂没有找到问题的关键,又或许只是他的虚与委蛇,想要将矛盾的爆发尽可能地拖后。 李澈在长沙王府是通行无阻的,没有人敢拦他,也没有谁会来查问他所带的人。 信任就是李澈在王府中腰牌,也是李澈获得的最重要的恩赏。 “世回,这个时辰,明公该早朝回府了,你我就在这里等吧。” 栖阁,是长沙王府中最为重要之所,仅有极亲信的人才能到这里,司马乂的诸多决策也是在这里谋划与发出的。 李澈将李峻带到栖阁中,也侧面说明李峻能够成为长沙王府的核心人员。 “世叔,您到荥阳一事定下来了吗?”郭诵略感拘束,问向李澈的话语也极为小心。 郭诵与李澈相识,李澈也清楚郭李两家的关系。因此,郭诵也一同留在了栖阁中。 李澈见郭诵问及此事,先是点了点头,随后又笑着摇了摇头,并没有说话。 郭诵见状,也就不再多问,跪坐在了李峻的身后。 三人等了一会儿,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地传来。 李澈急忙起身,李峻与郭诵也随之站起,一同走出房门,迎在了门口处。 司马乂的脚步匆匆,俊朗的面容上满是阴沉之色,已升为左将军的皇甫商正紧跟其后。 见到司马乂左臂处的衣衫有血迹,李澈惊慌地上前一步,将目光望向了皇甫商。 “回来的路上,有人想要刺杀大王。” 皇甫商看到了李澈身后的李峻与郭诵,他并不识得二人,口中也就简单地说了个大概。 李峻不认识皇甫商,但他却知道这个人,就是这个皇甫商,成为了成都王与河间王讨伐司马乂的由头。 看到皇甫商,李峻突然想起了郭诵说过的三姓家奴。 此人便是先从赵王司马伦,再跟河间王司马颙,又随齐王司马冏,如今却站在了长沙王司马乂的身后。 李峻觉得三姓倒是没有什么,终归都是司马一家亲,他只是为皇甫商那极强的求生欲而感叹。 几人进屋后,司马乂先入内室包扎了伤口,又换了身新衣袍,才再次来到几人的面前。 坐于上首位的司马乂望着躬身施礼的李峻与郭诵,微微地点了一下头。 “是在回来的路上突然杀出的,本王只是皮肉伤,不碍事。倒是死了六个近卫,行刺的人也死了。” 司马乂没有向李峻问话,而是转头与李澈说起遇刺一事。 “左将军,你去将此事查清楚,查明刺客到底来至何处?是邺城还是长安?” 见皇甫商领命要离开,司马乂又吩咐道:“另外,本王受伤的情况要保密,不得让任何人知晓本王的伤情。” 待皇甫商离开,司马乂才将目光重新望向了李峻。 用一个人,或者说是相信一个人,并非是别人简单的几句赞扬就可以信赖。 那些赞美之言或真亦或假,那些举荐或许也有着各自的心思。 司马乂要用李峻,他就要摸清楚这个李峻到底是怎样的人?可以信赖的程度有多少?对于他的忠诚又有几分? 对于皇甫商的过往,司马乂是清楚的,他并不是太信任皇甫商。 然而,当下的状况,司马乂不得不倚重皇甫商,也不得不将他视做亲信。 司马乂要扶持自己的力量,这股力量就要绝对忠于他,他不喜欢趋炎附势的人,更不喜欢三姓家奴。 司马乂信任李澈,但他不会因为李澈的举荐就要信任李峻。他有自己的判断,他要用自己的判断来选忠于他的人。 “李世回,听说你杀了平阳郡督护。民杀官是死罪,本王可以将你治罪,现在就可以杀了你,你应知晓吧?” 司马乂的问话并非是想要威慑,他只是随口一说,想听听李峻的辩白。 “长沙王,小民诛杀督护吴畿,确有此事,小民甘愿领罚,也任凭长沙王发落。” 对于司马乂的责问,李峻没有做任何的辩解。 杀吴畿的事,除了当时在场的人,也就只有李澈知晓,这也是李峻在书信中告知李澈的。 司马乂会知晓,定是李澈与他说过,要是想处罚也根本不用等李峻到洛阳才治罪。 听着李峻的回答,司马乂先是一怔。 他本以为李峻会说出复仇此类的话,毕竟坪乡惨死了数百的无辜民众,为了一己之欲而让如此多的人丧命,就是朝廷律法也不能饶过吴畿。 “敢做敢当,不亏是乱军中取齐万年首级的李二郎啊。” 司马乂欣赏李峻的耿直,也欣赏眼前这个血性的年轻人。 复仇,杀数千人而不留活口的复仇,做的干脆利落,做的也是狠辣果决。 司马乂虽然身居高位,但年纪只比李峻大了七岁,他也有着年轻人的血性。 正是凭了这份血性,他剿杀了司马冏,做到了如今的位置。 对于李峻以及李家的忠诚,司马乂也有所了解。 现在的李家是小民,而在几年前,李家却并非是平民,已故的李家父子更是洛阳城中的显贵。 一份忠诚,一份至死不渝的忠诚让李家父子丢了性命。 然而,获得了这份忠诚的天子却忘了,忘记了李家父子,也忘记了一门忠良的李家。 司马乂觉得,李峻应该是秉承了不伺二主的家训,才让年少的他辞了官职甘心为民。 这份骨气,这份忠勇还有什么不可信任的呢? 或是同龄人的惺惺相惜,又或是上位者的惜才爱才,司马乂露出了笑意,并向李澈点了点头。 “李世回,你对当下的朝局有何看法?” 忠勇是走进上位者的基础,谋略才是被上位者所倚重的关键。 司马乂急需的是人才,并不是一个只会死心塌地的悍勇之人。他不知道李峻的谋略如何?不敢轻易地将重任交与李峻。 第一卷:执花仗剑,春风妒少年 第六十章:掀了棋盘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长沙王,小民来时,家叔让小民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若是小民说的有不妥之处,还望您宽恕。” 李峻见司马乂有考校之意,也未推辞,只是先请了开脱。 “哈哈...” 司马乂笑了笑,颇有玩味地望着李峻。 “你尽可大胆说,就是说错了,本王也不会怪你。另外,你也不必过于自谦,你不是小民,你是东明亭侯,在本王面前,称呼你的字便可。” 司马乂觉得李峻终究是年少了些,还未脱去那年少的小聪明。 然而,他并不知道,李峻所表现出来的一切都是想让他看到的。 谈话是一种艺术,通过谈话便得到信任也不会是一蹴而成。 让你看到想看到的,你会觉得能够掌控,再让你听到想听到的,你也就会想要倚重了。 “长沙王,依世回看来,当下的局势对您很不利,即便您再韬光养晦,也已经处于岌岌可危之势。” 李峻的这句话说得很平淡,目光也是极其坦然地望向司马乂。 “二郎,莫要胡说!” “主公,世回年少轻狂,望主公见谅。” 李澈慌忙地拦住李峻,并弯身向司马乂请罪。 “唉...” 听了李峻的话,司马乂先是一怔,略皱了一下眉头,轻轻地叹了口气:“说下去。” 李峻相信司马乂知道自己的处境,否则他也不会装作被人提线的木偶,今日的遇刺就能证明事态的更加恶化。 “据世回所知,成都王已经在召集部属并调配兵马准备进犯京都了,想必长沙王应该知晓邺城方面的矛头所指。” 李峻说的平淡,却是在问题的严重性上又加了一记重锤。 “你是如何得知?” “二郎你怎么知道的,此话不可儿戏。” 李峻的话惊到司马乂与李澈,两人几乎同时问出口。 当下,司马乂所做的一切表象就是想要争取时间。 他所拥有的力量太弱,势力的根基也并不稳定。他迫切地需要时间,借此来稳固自己的势力,扶持忠于长沙王府的军事力量。 如果成都王此时发动攻击,司马乂是可以抵抗,但他也清楚结局。他会败的,会败到如同齐王司马冏一样。 司马乂心惊,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双眼紧盯着李峻,仿佛是在看仇敌一般露出了寒意。 面对着冷颜的司马乂,李峻面色如常,话语也毫无隐瞒。 “是曲沃城守将赵固告知世回的,世回与赵固原属梁孝王麾下,有着过命的交情,知道世回要入长沙王府,赵固便有心提醒。” 对于司马乂的激烈反应,以及他眼中所流露出的寒意,李峻猜出王府这边应该不知道这个消息,这份情报应该是打乱了长沙王府的计划。 “曲沃守将?赵固?他又如何知晓?你说清楚。” 司马乂猛地站起身,话语冷厉起来,前倾的身子仿佛下一秒就要冲到李峻的身前,将李峻撕成裂片。 “赵固是安北将军,原本辖秦州军,但为秦州刺史所不容,无奈之下才投奔了成都王,现为成都王所倚重。” 李峻也站起身,略一施礼后,神色平和地将话说出。 “嗯...原来如此,坐下说话。” 司马乂觉察出自己的失态,深吸了一口气,稳定了心绪,重新坐了下来。 栖阁内出现了短暂的沉默,气氛也有些压抑。 司马乂先是低头沉思,继而又与李澈对视了一眼,将目光再次望向了李峻。 “李世回,说说你的想法。” 司马乂此刻的话不再是考校,已经有了与幕僚商讨谋略的态度。 这种态度是李峻想要的,他的一些尝试需要这样的态度。否则,以李峻的资历,司马乂不会考虑他的建议。 “长沙王,世回知道您需要的是时间,但成都王不愿将时间拖久,其他人也不想看到您与成都王之间所达成的平衡。” “其他人?你是指河间王司马颙?”司马乂紧缩双眉,微眯的双眼中透出了恨意。 “是的,但也不只是河间王。” 李峻将话略顿了一下,继续道:“当今天下局势便如一副棋局,您与成都王就是执黑白之人。世人都在看,更有人在窥视这盘棋,等待着入局的机会。” 司马乂闻言,重重地吐了一口气,眉头几乎拧在了一起。 “唉...” 司马乂叹息一声,继而又愤恨不平道:“本王处处以邺城为尊,朝中大小事宜也由成都王来决断,还想要怎样?为何偏要听信他人的挑唆,与自己的亲兄弟为难呢?” 李峻不清楚这是司马乂的感慨,还是他的自辩。 若论血缘关系,司马乂与司马颖是至亲,他们与当今天子司马衷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三人应该是最为亲近的,也应该同仇敌忾地捍卫司马炎一脉的王朝。 然而,在权利的面前,父子尚能反目,又何况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呢? 这一点,司马乂应该清楚,司马颖也清楚,一些想要入局的人就更清楚了。 “长沙王,您知道成都王的眼界并非是在朝堂上,成都王应该看得很远也更高。成都王想要得到并非是金阶之下的东西,而是御案之后的那张龙椅。” 李峻的话没有再继续,只是静静地望着司马乂,等待着他的反应。 李峻并不想随着司马乂的故作姿态。 无论怎样事情都是要解决,司马乂一直都在故作姿态,但换来的依旧是被讨伐。一种玩法继续不下去就要改变,这些司马乂应该明白。 “放肆...” “二郎...” 李峻点明了问题的关键,但所说的话也属实是大逆不道,以民身妄议朝政该是死罪,但司马乂仅仅是呵斥了一句,并没有真正的动怒。 司马乂清楚李峻的话没错,他知晓成都王想要什么,但知晓又能如何?自己无法帮助成都王实现,也不愿帮助成都王实现。 “说吧,继续说下去。”司马乂抬手揉了一下眉心,口中的语气缓了许多。 李峻望了一眼李澈,并未因李澈惊惧的眼神而止言,口中的话依旧继续。 “现在的问题是成都王想要而不得,他心急。另外一些想要入局的人也不可得,更是心急。河间王如此,东海王又何尝不是?他们都在等待您与成都王的死拼,当你们势弱之时,一定就会有人跳出来。” 李峻将话说得更透彻了。 事实也是如此,就算当局者迷,李峻觉得司马乂也不会糊涂至此。 含蓄的话说了等于没说,既然司马乂想要,李峻就说给他听。 司马乂无奈地点头道:“你说的没错,没有司马颙的怂恿,成都王不会贸然行事。没有司马越的隔岸观火,成都王也不敢肆意妄为。” 司马乂并非糊涂之人,能扳倒齐王司马冏的人不会糊涂,能卑微地将自己装成木偶的人又怎会糊涂呢? “世回,既然你说邺城那边已经有了动作,本王也该有所应对,你有何良策?” 棋局已经下到如此,司马乂想要变。但如何变?他自己也没想好。 “不玩了,将棋盘让给他们,您也做个观棋者。”李峻将身前的茶盏推了一下,笑着将话说了出来。 “不玩了?”李峻的话让司马乂略有迟疑,但心里有了几分明白。 可是,若要此时完全放弃了权利,其后果难以想象,就连身家性命都不知能否保住。 这是一步险棋,更是将长沙王府处于毫无退路的境地。 李峻看出了司马乂的犹豫,继续道:“对,您不玩了。您还政于天子,还朝堂于东海王,将所有的矛盾都撇开,暂且当个看客。” 李峻将推开的茶盏握在手中,望着司马乂。 “如此一来,您就跳出了风口,把所有的问题都留给了成都王、河间王与东海王。在他们三人的纷争中,您会成为需要拉拢的人,离开了权利的暴风眼,就连天子也会站在您这边。” 从风口浪尖到成为一名看客,这是权利释放的一个过程。 在这一过程中会有很多的问题出现,李峻也不知道会有哪些问题,能做的也不过是见势拆招。 但无论怎样的问题,成为看客的司马乂会暂时摆脱困境,也会让其他的博弈者做到势均力敌。 相互牵绊的角逐不会在短时间出现胜负之分,这会让晋王朝的崩溃推迟一些,也能为李峻争取到更多的有利时间。 司马乂沉思了片刻,紧皱的眉头有些舒缓,脸色也恢复了平静,淡笑道:“随后呢?只是一个看客?” 若说司马乂无意于权利的角逐,这是无稽之谈。 真若如此,他早就回封地做个自在的王,更不会犯险去扳倒司马冏。 看客是权宜之计,即便是看客,他应该也是在棋局之中,应该也是能左右大势之人。 “是的,暂时就当一个看客。” 李峻坐直了身子,将目光自然地望向司马乂。 “就目前来看,三方势力中,您弟弟成都王的势力最强。不仅是邺城方面的兵马,就连离石的匈奴五部也在他的麾下,这股力量您要防。” 司马乂闻言,略有舒展的眉头紧皱了起来,迟疑地问向李峻:“你说成都王会动用胡人?那可是朝廷的大忌。” 李峻点头道:“长沙王,恕世回说句大不敬的话,人在利欲熏心下什么都会做出来的。据世回所知,离石五部的心也有蠢动之意。” 李峻知晓离石五部的未来走向,那是摧毁晋朝的一股力量,也是将中原百姓推向深渊的始作俑者。 “什么?你是说离石已经不安分了?你有确切的消息吗?”李峻的话让司马乂大惊,脸色再次阴郁起来。 然而,司马乂在大惊之余又深感无奈,他有什么力量与能力来遏制离石呢? 更何况,当下离石的匈奴人还属成都王司马颖的辖制。 李峻摇头道:“长沙王,您只当这是世回的臆断。不过,正因为成都王的兵强马壮,您就需要表明一些态度,但只要一个态度就足够了。” 未来的事情会沿着怎样的轨迹发展?自己现在所做的事情会不会改变未来?或者会不会将出现的时间拖延? 对于这些,李峻都不敢确定,他只能尝试去做,希望能起到一些作用。 司马乂听着李峻的话,略有思忖道:“你是说...让本王支持成都王为皇太弟?” 李峻神情肯定地回道:“没错,为江山社稷着想,您要举贤。您与成都王是骨肉兄弟,以兄弟之情来助力成都王,这便是您要做出的姿态。” 李峻望着司马乂紧锁的眉头以及眼中的阴冷,知他是极不情愿,笑着解释。 “长沙王,长安方面利用的正是这一点,河间王与成都王之间的同盟就在于此。您有了这个态度,也就相当于插进了这份同盟中。” 司马乂缓缓地点着头,有所悟地说道:“借此分化他们两个,撕开他们的同盟,继而返身打压司马颙。” “长沙王明鉴。” 李峻笑着点头。 “若是如此,接下来的势力纷争会在邺城与朝廷中展开,也就是成都王与东海王之间的较量,而您则可借助这两方势力压制河间王。” 对于这一策略,司马乂深表赞同。 但他有些不太相信司马越的能力,迟疑地问:“你觉得东海王能抵住邺城方面的攻势吗?” “抵不住。” 李峻摇了摇头,随后继续道:“但并州会牵制离石五部,也会对邺城有所威胁,这一点会让成都王有所顾忌。” 并州刺史司马腾是东海王司马越的亲兄弟,李峻能知道这点,身为司马家族的司马乂更是清楚。 司马颖之所以不亲自掌控朝堂,是他太在意邺城,才会让他患得患失。 司马乂知道弟弟司马颖的心忌,李峻也找出了成都王的软肋。 交谈到现在,司马乂不由地重新审视起眼前之人。这个李峻与传闻中有些类似,但更多的却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我要帮东海王?” 司马乂并不相信事情的发展会如此简单,无论帮谁,都会有一家独大的情况出现。这不利于他,也不是他所愿意见到的。 “都要帮,也算是都不帮。”李峻笑着回答。 “怎么说?”司马乂同样是笑着问。 “帮成都王是兄弟之情,是为天下选贤能,帮东海王也是为了天下。” 李峻说着话,目光依旧淡然地望着司马乂。 “您是天子的王弟,更是晋朝天子的大臣,君臣之义是做臣子的本分。您所做的一切,都只为了天下社稷,为了黎民苍生。” “哈哈...”司马乂突然笑了起来,紧锁的眉头瞬间舒展,眼中的阴冷也一扫而空。 望着司马乂的笑容,李峻浅饮了一口茶水,语调依旧平缓。 “身在局外,意留棋中,左右平衡,左右也制衡,让他们消耗彼此的力量,直到入局的人都退出棋局。这也是以看客的身份观天下,以看客的身份得人心。” 话已至此,李峻也无需说得再透彻了。 当下的长沙王府是众矢之的,也是在孤身奋战,若想将境况有所转变,那就必须要换个玩法。 掀了棋盘,彻底打乱棋局,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就是要用借力打力的方法将被动化为主动。 司马乂的笑容持续了很久,这份笑意中有着对李峻所述方略的理解与赞同,也有着对李峻能力的欣赏。 片刻后,司马乂收起了笑意,若有所思地望向李峻。 当鲁叔时与李澈向司马乂举荐李峻时,司马乂命人探查过李峻。 “有几分谋略,但还是以忠勇见长” 这是司马乂根据李峻的过往给出的评价。 然而,李峻刚才的一番话,在司马乂看来并非是简单的计谋。 这是在以心制衡,以心谋战,这等谋略是上上之策,也是最为凶狠的谋划。 若要对李峻重新评价的话,司马乂觉得用上一句“忠勇见长,谋略更胜。”也是不为过。 人没有选错,人也没有看错,只是如此年纪就有这样老到的心思,倒真让司马乂有些意外。 意外之余,司马乂深知良将难求,一将可抵千军。 此刻的李峻就是文武双全的良将,司马乂要将他收于麾下,使他完全听命于长沙王府。 司马乂略做思忖,望向李峻道:“世回,本王原本想让你到荥阳任参军一职,辅助李内史辖治荥阳郡。” 说到这,司马乂与李澈对望了一眼,向李峻继续道:“今日的相谈让本王改变了主意,你依然要到荥阳去,但由你来任荥阳郡守,由你来替本王把守荥阳郡。” 这一决定让李峻感到很是意外,他没想到司马乂会如此轻率地将郡守一职委任于人,更没想到被委任的人竟是自己而不是李澈。 李峻望了望李澈,又看向司马乂,想要开口说话。 司马乂摆手道:“李世回,本王知道你想要说什么,是你想多了。富贵不在于一时的官职,而是在于长沙王府的荣辱兴衰,李内史明白这个道理,你也要明白。” 司马乂所说的话似乎是一种解释,但在李峻看来更像是一种告诫。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赵王司马伦一脉如此,齐王司马冏的势力也是如此,长沙王司马乂的属众又怎会脱离这一规律呢? 李峻了然地点了点头,见李澈的神情也确无介怀之意,才放心地向司马乂执礼道:“世回多谢长沙王的抬爱,世回仅遵长沙王令。” 这算是在忠诚上的表态,李峻没有将话说得过于肉麻,一句“仅遵长沙王令”也就足够了。 司马乂微笑地点了点头,算是对李峻所表忠心的认可。 随后,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扬了一下眉头,笑道:“这个谢字,你是该叩谢天子的。” 见李峻面露疑惑,司马乂笑了笑。 “本王是要离局之人,又哪里会替你安排功名利禄呢?你去荥阳郡任职,必定该由天子册封。你李家曾是天子的近臣,也曾为天子尽过忠,朝廷亏欠你们李家,天子就该有恩赏的。” 司马乂的话一说完,李峻便明白了这话中的意图。 司马乂是要将李峻藏在天子的身后,让朝堂上的人都将李峻视为天子的人。 如此,既能将李峻剥离出各方势力的争斗中,又能让李峻在关键之时为己所用。 借力的方法有许多种。 掩人耳目下,将亲信安排到关键之处也是一种高明的手段,这种手段也是司马乂所擅长的。 司马乂并非是肤浅之人,能做到如今的位置,不是凭借一些不上台面的小伎俩,更不是凭借一时的热血与冲动。 他有着自己的判断,更有着过人的胆识。否则也不会扳倒齐王司马冏,更不可能周旋于各方势力中。 离开长沙王府的路上,郭诵兴奋地与李峻谈及将赴荥阳一事。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郭诵也感到意外,但若二郎掌辖荥阳郡,那自己领兵的愿望也就会得偿所愿,这让郭诵如何能不兴奋呢? 第一卷:执花仗剑,春风妒少年 第六十一章:予人玫瑰,留有余香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在洛阳城中,再世为人的李峻并没有什么相识之人,也就没有四处拜访的必要。 他与郭诵沿路闲逛了一会儿,两人便乘坐马车返回了住处。 刚到大门口,李峻就看见丫鬟翠烟正站在门外左右张望,等马车将一停稳,她便跑了过来。 “姑爷,家中来客人了,李瑰正陪着客人在堂中等着姑爷呢。”翠烟一边说话,一边伸手扶着下车的李峻。 “客人?是谁呀?”李峻有些疑惑,转头与同样不解的郭诵对视了一眼。 众人到洛阳不过两天的时间,除了这边商铺里的掌柜与伙计,也就长沙王府知晓此事,而他与郭诵刚从王府返回,又哪里来的客人呢? “婢子奉茶时,听客人说他是李护军的兄长,是特意来拜会姑爷您的。应该是来了一段时间,我们逛街回来时,他就等在大门外了。” 翠烟紧跟着李峻的脚步,口中说着来人的情况。 听着翠烟的话,李峻不由地停下了脚步,转头望向门前不远处的一辆马车。 马车停在对面道边的一颗老树下,厚实的门帘将车厢内遮挡个严实,一个中年的车夫正搓手跺脚地守在车身旁,不时地将目光投向院门处。 “李秀的兄长?那应该就是李钊吧?李护军就这么一个哥哥吧?他怎么知道咱们来洛阳了?又怎么知道咱们住在这呀?” 郭诵一边走,一边将心中的疑惑问出口。 可惜,郭诵的疑惑没人能解答,丫鬟翠烟不能,李峻也正一头雾水,就更不能为郭诵解惑了。 “二郎,李钊不是有官职在身吗?再说也有他父亲李毅的照应,何必要走咱们的门路?” 对于李钊的突然拜访,郭诵确实有些不解。 李毅身为南夷校尉,虽不能说是大权大势,但也是主政一方的要员,在朝中还是有些人脉的,他的儿子真没必要来攀附李峻。 “具体的来意不清楚,但说到门路...” 李峻笑了笑,略感无奈。 “李钊是有官职,但也不过是个接人待物的谒者,并无什么权势可言。要说走门路,咱们哪里有什么门路?他不过是想借个梯子搭上长沙王罢了。” 李峻说这话并非是反感,他也是通过李澈才上了长沙王的这条船。 借势得势并没有错,李峻是怕李钊看不清得到的势会有多危险,若以后真有什么不测,反倒是对不起李秀了。 李峻与郭诵刚入正堂,一直在待客的李瑰赶忙起身向李峻介绍:“庄主,这位是李秀李护军的兄长。” 李瑰刚做完介绍,随他一同站起的男子便向李峻拱手道:“在下李钊李世康,是李秀的哥哥,此次贸然来访,还望东明亭侯见谅。” 李钊的年纪要大于李峻,而立之年的他一身儒生打扮,举手投足间带着幽雅从容的风度。 “世康兄莫要见外,唤我世回便可。让世康兄久等了,还望见谅。” 李峻抬手请李钊落座,笑着继续道:“本想择日到兄长的府上拜望,却没想兄长能找到这里来,世回失礼了。” 因为李秀的关系,李峻对李钊十分客气。 但客气也就到此而已,李峻不会对一个完全陌生的人亲近,即便这个人是李秀的哥哥。 李峻没有再说话,只是微笑地望着李钊,等待他说出前来拜访的原因,以及解答之前郭诵所提的各种疑问。 如此一来,正堂中有了片刻的沉默,也有了几分尴尬的气氛。 “咳...”李钊轻咳了一声,试图打破眼下的尴尬。 随后,他深吸了一口气,开口解释。 “世回,是秀儿有书信给我,说你要到洛阳城。我怕联系不上你,便让人一直守在你家的铺子旁,也因此才知晓了你下榻之处,还望世回能见谅我的冒犯之举。” 李钊本是一副儒雅的风范,此刻的一番解释,却让高人雅致的他尴尬地红了整张脸。 李峻笑了笑,想想也该是如此,若是李钊与长沙王府相熟,也不会说出“怕联系不上”的话。 “世康兄,你如此急着见我,是有什么难事吗?” 既然李钊如此急于来访,应该是有事相求,碍于李秀的情面,李峻想直接问问是何事? 若是能帮上忙就帮一下,若是超出能力所及,那也是爱莫能助。毕竟自己欠的是李秀的人情,与李钊没有半点关系。 李钊见李峻问的如此直白,脸上刚刚有些消退的愧色再次浮了满面。 “啊...是有...”李钊的话有些吞吞吐吐,似乎是在难为情,又似乎是不知该如何说出口。 李峻望着李钊,笑道:“世康兄,若有事但说无妨,我要是能帮上忙,自是不会推脱。我欠李护军的,说过会还她人情。” 李峻的这几句话本无敲打之意,却让李钊觉得更加尴尬不堪。 他将双手交叉地握在一起,用力之下,指肚处已然泛白。 李秀的信中谈及了李家庄的事,李钊对此也知晓了个大概。 但李钊清楚那是妹妹的积善,是妹妹与李家庄的情分,他自己与李峻没有交集,根本谈不上什么情谊。 今日前来,李钊就是想凭借妹妹与李家庄的那点情分,企望李峻能帮忙解决他眼前的大麻烦。 李钊原本就因倚仗妹妹而感到羞惭不已,此刻见李峻把话说破,让他一时间更加难以启齿了。 然而,即便再难说出口,李钊还是想要试一试。他真的找不到能解决此事的人,若是要再耽搁下去,那可就真的来不及了。 因此,李钊再也顾不上脸面,站起身向李峻作长揖。 “世回,我此番前来并非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我的挚友,我想求世回救下他们夫妻二人的命。若是世回能施以援手,或许他们就能活下来。如若不能,那...那也就是他们的命运使然了。” 李钊的最后一句话说得极其艰难,显然他不想将那两个人的生死看作命运的安排。 听着李钊口中的话,李峻的双眉紧锁,他没有想到李钊会求这样的事。 在这洛阳城中,各种的能人比比皆是,能救人命的达官显贵更是数不胜数,他只是一个刚到洛阳城的小民,如何能让李钊来此喊救命呢? 然而,转念之下,李峻有些明白了,想要人命的应该是长沙王府,能让人活命的也是长沙王府。 因为只有如此,李钊才会来求他,李钊知道他与长沙王府的关系。 “你要救的是齐王府的人?”李峻的脸上没有了表情,问出的话也淡漠如水。 不管李钊是不是为了自己,还是说真的为了他口中的挚友,李峻都不想与齐王府的事情扯上关系。 他刚到洛阳,也刚刚得到长沙王府的信任,没必要此时去犯了大忌。 “啊...”李峻的问话让李钊一噎,不知该如何回答。 李钊看不懂李峻的态度,如果说出来,他不清楚李峻会不会同别人一样向官府举报,又或是亲自命人即刻抓捕。 他更不清楚李峻是否会不顾及与妹妹的情分,将他也抓起来交与长沙王府。 如此的猜忌下,李钊没有继续回答,只是愣愣地望着李峻,神情上有了恐慌,也有了几分哀伤之意。 “唉...” 李峻看出了李钊的心思,叹了一口气,原本的冷淡脸色也转好了一些。 “世康兄,李秀与我,与李家庄都有大恩情。按理说,你是李秀的兄长,你有事求我,我李峻是该帮忙的。但我想问问世康兄,你为什么要趟这浑水?值得吗?” 李峻是第一次与李钊打交道,他不清楚李钊的为人,但这人初次见面就求这种掉脑袋的事情,属实是有些莽撞了。 但这份莽撞,若不是真的为了情义而奋不顾身,那这李钊就应该是个腐朽的书呆子。 李峻不愿意同书呆子交往,却是极为欣赏重情重义的人。因此,他想听听李钊的说辞。 李钊不清楚李峻是什么样的人,但妹妹在信中说只要有麻烦就可以找李峻帮忙,也说李峻一定会帮忙。 李钊信服妹妹的眼光,也相信妹妹不会哄骗他这个兄长。 因此,短暂的犹豫后,李钊还是将事情的原委说给了李峻。 原来,李钊想要救的是中领军何勛的侄子何裕。 李钊与何裕真可算为至交,在他刚到洛阳之时便与何裕相识,两人都属儒雅好学之人,相同的习性又让二人的交往甚佳,逐渐地也就成为了挚友。 何裕在年岁上要小于李钊,却是个好古博学之人,在其叔叔何勖的庇佑下谋了个史令的差事。 这个差事谈不上有多少权势,也就是个做做学问,辩古论今的官职。 倒不是何勖不爱护这个侄子,实在是何裕就喜欢做这些事情,再加上何家子弟众多,何家也就不勉强何裕了。 虽说何裕没有什么权利,但其身后的家族却有背景。 故此,每每李钊有难,何裕都能及时地帮李钊化解,这让李钊很是感激,也将这份情义常记于心。 齐王府势败,身为齐王司马冏心腹爱将的何勖虽已身死,但其家族依旧没有逃过诛灭三族的命运,何裕是何勖的亲侄子,理所当然也在诛杀之列。 至于为何能会活到现在?是李钊将何裕夫妇藏了起来。 李钊从不敢想这样做会给自己带来多大的风险,因为李家必定会因此而被灭门。 李钊更不能想自己到底该不该如此做,因为他真的怕自己挺不过心中的恐慌,会出卖挚友。 直到收到了妹妹李秀的书信,李钊想到了解决问题的方法。 “世回,事情便是如此。若说权利纷争,何家是有人参与了,但何裕没有。他就是个文人,就是个读书人,他从没有参与过齐王府的事情。” 李钊在为何裕争辩,他也不是真的要向李峻争辩什么,只是想要说出事实。 “嗯...” 李峻应了一声,随即问道:“你既然已经藏了,那就继续藏下去,为何还要求我?” 李钊虽然说出了缘由,但这个缘由与李峻没有关系,也没有让李峻想要出手相助的必要。 见李峻如此说,李钊的心凉了半截,但他依旧想争取一下。 “藏不下去了,今日城中不知为何又开始了大肆追捕。我原本将他们夫妇藏在城东的荜门巷,那里都是穷苦之人的寄居所,少有人去盘查,现在也开始挨户搜寻了。” 李钊说完,将乞求的目光再次望向了李峻。 “哈哈...” 李峻笑了一声,这让李钊深感疑虑。 并非是李钊说了什么好笑之事,而是李峻觉得李钊真是心急了。 还什么都没有答应,李钊就把何裕的藏身地说了出来,也不知是真的不见外,还是迂腐。 笑罢,李峻正色道:“世康兄,你说了这么多,你觉得我会因此就去求长沙王吗?或者说,你觉得我有必要为了一个不相关的人去违背长沙王的意愿吗?” 听着李峻的话,李钊的心彻底凉了下来,也为挚友即将到来的命运而深感悲痛。 红了眼眶的李钊紧咬牙关,向李峻再次长揖至地,起身便欲离开,此刻的他竟有种不惧一同赴死的凛然。 第一卷:执花仗剑,春风妒少年 第六十二章:积善有余庆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为了朋友能做到这一步,李峻也算是看清了李钊的为人,看来兄妹都是一个性格,都是以命应诺的脾性。 救下何裕夫妇的命难不难呢? 真的很难,诛杀叛逆三族的命令是司马乂下达的,当下洛阳城中谁敢违逆长沙王府令? 然而,若要说救下那二人的命简不简单呢? 也简单,李峻觉得只要与李澈暗下商量一下,留住那两人的命还是可以的。 人的生死只存在于别人的一念间,这是个悲剧,也真是一个莫大的笑话。 不管是悲剧还是笑话,李峻都叫住了想要离去的李钊。 望着李钊,李峻无奈地笑道:“兄长,你这是要去哪里呀?是不打算管了?还是想去同生共死呀?你这样走了,你妹妹可是要骂我忘恩负义的。” 有转机,李钊确定自己听到的话中有转机,他有些激动。 激动之下的李钊返回到李峻的身前,竟然双膝一弯,想要跪在李峻的面前。 君子膝下有千金,但李钊答应何裕要救他夫妻的命,这就是承诺。 为了这个承诺,李钊愿意跪求李峻。 “兄长,你这是干什么?”李峻一把扶住了李钊。 李峻能做出帮忙的决定,与还李秀的人情有关,也是被李钊的重情义所打动,但更多的却是对这个世界的无奈。 在这个世界里,罪大恶极的人有很多,他们是死有余辜,李峻看都不会看一眼。 但有许多人是不该死的,诛灭三族,诛灭九族甚至诛灭十族,那些族人真的是罪该万死吗?其中无辜的人有多少?冤屈的人又有多少? 对于这种事情,李峻改变不了什么。 然而,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若是能救下两条无辜的命,也就算是积德了。 李峻问李钊:“他们还在荜门巷吗?” 城中为什么会严查?李峻知道原因,那是在搜查与今日行刺司马乂相关的人。 若是何裕夫妇还留在荜门巷,恐怕会被波及到,反正都是叛逆的余孽,抓了也算立功。 “不在...” 李钊摇了摇头,对李峻继续道:“我不敢将他们留下那里,所以就让他们待在马车里。” “马车?是外面的那辆马车吗?你都把人带过来了?”李峻好气地问。 就没听说谁会把钦犯拉着满街跑的,也就李秀的哥哥能做出这样的事。 “啊,就是那辆马车。”李钊极其肯定地回答。 “唉...” 李峻叹了一口气,转头对李瑰道:“去,把人带进来,小心点,别让人注意到了。” 继而,李峻又对郭诵道:“明天咱俩再去找一下我叔父,和他老人家商量一下,看看怎么把这个事处理掉。” 李钊听李峻如此说,赶忙问:“世回,你说的可是李澈李内史?” “嗯,没错。”李峻点点头,略有迟疑地问:“你与家叔相识?” 李钊连忙摆手道:“不相识,我哪里有那个机缘呀?我就想说,若是李内史能给说句话,那何裕夫妇的命就保下了,绝对没问题。” 李峻闻言也点了点头。 李钊说的没错,以李澈现如今在长沙王府的地位,想要留下何裕夫妇这样无关紧要的人,根本算不上难事。 不到片刻的时间,就见李瑰带着两名衣衫破旧的人走进了正堂。 看到何裕夫妇二人,李峻觉得怕人瞧见的担心有些多余。 这两人脏乱的穿着与满面菜色,要说是大灾逃荒来的难民有人信,说他们是曾经的权贵何勖家的亲眷,任谁都不会相信。 李峻转头望了望一脸激动的李钊,真想问问他是怎么藏的人?是不是扔在那儿就不管了? 李钊看出了李峻的疑问,赶忙解释道:“不敢送东西呀!荜门巷是个乱地,连衙门的人都懒的管,所以才送那里。要是吃的好穿的暖,早就活不成了。” “不打紧,现在好了。” 说到这,李钊拉着何裕夫妇来到李峻的身前,兴奋地说道:“子衡,这位便是我说的东明亭侯,他答应救你们。只要他答应,你们夫妻就一定会没事,快来谢谢东明亭侯。” 何裕的年纪与李峻相仿,身量上要比李峻瘦弱了许多。 在他身旁的女子看不太清楚面貌,不知是生活所迫还是故意为之,女子的脸上很脏,还有几处涂了黑污。 “何子衡与妻何郑氏谢东明亭侯救命之恩,此等大恩我夫妻无以为报,甘愿余生都为东明亭侯差使。” 何裕将话说完,夫妇二人携手站在李峻的面前。 何裕略整理了一下身上破旧的衣衫,恭敬地向李峻作长揖,而他身旁的何郑氏则双膝跪地,敛目叩谢。 何为差使?李峻明白这话意,眼前的夫妻是想要作李峻的家奴,以此来报答救命之恩。 若在几个月前,锦衣玉食的何裕想不到自己会说出这样的话,他也根本不会去想。 然而,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他的人生就跌落云端,变得如此不堪,这种境遇还真不是常人所能承受的。 李峻觉得何裕有些文人风骨,至少没有为了能保住命而感激涕零,也没有因能活下来而伏地乞怜。 恩情,铭记于心就好,人终归是人,应该站着活下去。 李峻拱了拱手,又探手虚扶了一下跪地的何郑氏,笑着说道:“你们要谢的不是我,你们应该谢世康兄,是他救了你们。” 李峻没有说错,更不是在谦逊,若没有李钊不顾生死的照料,没有李钊不顾颜面的坚持,何裕夫妇根本不可能活到现在,他们真的要感谢李钊。 李峻的话音刚落,何裕转身望向一直都处于兴奋中的李钊,竟然直直地跪在了李钊的面前,其妻何郑氏也随之跪在了一旁。 这一举动让李峻感到意外,但转念也就明白了。 何裕的这一跪不是为了乞活,也不完全是为了感恩。 应该是兄友弟恭的表现,是将李钊看作自己真正的兄长,也是将这个挚友视做了最后的亲人。 这一跪,何裕早已泪流满面,头抵在李钊的脚下失声痛哭。 这哭声似乎是压抑了许久,仿佛要把几个月的眼泪都要流出来。 “不哭,子衡不哭,没事了,你没事我也就放心了……” 李钊也跪坐在了地上,兄长般地抚摸着何裕的头,口中不停说着宽慰的话。 既然要帮何裕夫妇,李峻就让二人先留在家中,等与李澈商量后再做决定。 这个宅子是安全的。 从李峻等人到来,李澈就在某些方面做了交代,就算是洛阳城中王侯将相的府邸被查,也不会有人查到这里。 何裕夫妇与李钊三人感伤了好一阵子才作罢,李峻让李瑰和翠烟带着何裕夫妇去洗漱一番,又换了新的衣衫才重回到正堂。 走进堂内,夫妻二人正仪肃容地向李峻再次执礼,李峻这才确切地看清了两个人的容貌。 何裕消瘦的脸上带着几分曾经的礼度委蛇,一身干净的蓝袍让他略微恢复了些神采,掩饰不住的文人气质在举手投足间都会展露无遗。 何裕的妻子,净了面的何郑氏也露出了本来的面貌。 女子的年岁不大,估计也就十八九的样子,应该和裴璎的年纪相仿。 身材并不高挑却也适中,面容算不上什么国色天香,倒是个秀丽端庄的样子。 李峻看了一眼何郑氏,觉得有几分熟悉,但他又确定自己没有见过这个女子,就是这脸庞这眉眼很像一个人。 至于像谁呢?李峻一时间还真想不起来,唯有在心中感到新奇。 抛开心中的疑惑,李峻转头问向李钊:“兄长,想必你也应该知晓了,我或许会到荥阳去,你有什么打算吗?” 李峻之所以会问李钊,是因为李秀曾希望李钊能到荥阳去,李秀实在不放心她这个耿直的兄长,想要李峻帮忙照看一下。 “哦,哈哈...” 李钊有些难为情地笑了笑。 “我是知道的,秀儿在信里告诉我了,说让我跟着世回,我寻思会不会...就是...让世回为难呀!” 李峻笑着摆了摆手,略作思忖道:“若是兄长想留在洛阳,我会帮兄长走动一下,换个位置也是可以的。若是不想,那就跟我去荥阳。” 李钊摇头道:“我不想留在洛阳了,这里的局势太乱,保不齐哪天就会有无妄之灾落在头上,能去荥阳最好。” 李钊说着望向何裕夫妇,感叹道:“子衡夫妇不就是如此吗?真可谓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嗯...” 李峻应了一声,点头道:“那就去荥阳吧,反正荥阳我不熟,过去了也需要帮手,多些自己人总是好的。” 此时,李峻愿意将李钊看作自己人。 这里面有李秀的关系,也有李钊的人品让人敬佩的原故。李钊的能力有多少?李峻眼下无法确定,但有个好人品是李峻想要用他的主要原因。 既然说到了荥阳,李峻对何裕夫妇说道:“我看京都也不是你们的可留之地,若是离开洛阳,你们有什么打算?” 不等何裕开口,李峻又说道:“别再说什么差使,你们不是我的家奴,说说你们的真实打算。” 何裕没有即刻回答,他望着李峻,又转头看了看李钊,苦笑地摇了摇头。 若不跟着李峻,他依旧是个需要逃亡的余犯,而自己又能逃到哪里呢? 这时,一直都默不作声的何郑氏小心地问道:“东明亭侯,我们夫妻能跟您与李钊大哥一起去荥阳吗?” 说完,何郑氏又将目光望向自己的郎君,征求何裕的意见。 “唉...” 何裕轻叹了一声,面带歉意地望着妻子何郑氏,摇头轻声道:“都是我连累了你,敏儿,我知道你的心意,可郑家不会容我们的。” 荥阳?郑家?何郑氏? 两夫妻的轻语让李峻又想到了之前的心疑,那个究竟像谁的问题似乎有了几分眉目。 虽然越看越像,但李峻不敢肯定,迟疑地问道:“何夫人,你是荥阳人吗?你是荥阳郑氏家族的?” 不知李峻为何会提到荥阳郑氏?也不知这个东明亭侯与郑氏有何恩怨? 何郑氏有些犹豫地望着李峻,小心地点了一下头。 何裕倒是坦然,向李峻拱手回道:“恩公,我夫人的娘家在荥阳,子衡的岳丈是荥阳督将郑豫。” “郑豫?原来如此。” 李峻点了点头,继而又急声问道:“你的娘亲可是李茱?” 李峻的问话让在场的人都吃了一惊,郭诵等人知晓李茱是谁。 那是李峻的二姐,郭诵的二姨,李家庄原本的二姑娘。 然而,何裕夫妻包括李钊在内的三人却是不知。尤其是何郑氏,更奇怪东明亭侯为何能说出她母亲的名字。 看着何郑氏惊异的神色,李峻就知晓了答案。 都说积善有余庆,都说予人玫瑰手有余香。 第一卷:执花仗剑,春风妒少年 第六十三章:天子的恩泽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今日自己一个善心的举动,竟然在无意间救了外甥女的命,这是命运使然?还是算天意呢? “丫头,你娘没和你说过李家庄的事吗?没和你说她有个弟弟叫李峻吗?没和你说你的舅舅是东明亭侯吗?” 李峻是有些激动,李家已经是家人,那李茱就是二姐,二姐的女儿如何能不算家人呢? 知道李茱在郑家过得不好,李峻一直都有所担心。如果她的这个女儿再遇不测,李峻能够想到二姐会有多伤心。 另外,何家从出事到现在都这么长的时间了,李茱恐怕早就处在了整日的忧惧中。 “二郎,你说她是姨母的女儿?” 郭诵有些不敢相信,但转眼细细看去,何郑氏还真有几分李茱的相貌。 李峻的一番话真是惊到了所有人。 何郑氏先是目瞪口呆地站起身,继而又不敢相信地摇着头。 随后,她手捂着嘴,站在原地望着李峻失声痛哭,哭声中满是说不出的委屈。 自始至终都没有人说过李峻的名字,也没有人说过李峻来至坪乡李家庄,更没有人说过东明亭侯就是二郎舅舅。 更何况,何郑氏出嫁的早,根本没有听母亲提及过舅舅的东明亭侯封号。 在何郑氏的面前,李峻是舅父,是长辈。 他走到何郑氏的身前,抬手揽住她的肩头,笑着说道:“别哭了,有舅舅在,谁也害不了你。再过些时间,你就跟舅舅回荥阳。” 何郑氏泪眼婆娑地望着李峻,双肩在剧烈地颤抖,根本无法抑制住自己的哭泣。 随后,她扑进李峻的怀里,双手搂住李峻的腰,痛哭道:“舅舅,我父亲不管我了,我偷偷让人找过父亲,求他救救我们,可他不管敏儿了。” 这是郑敏儿心中最大的痛,身处绝境的人都希望能有人伸出援助之手,家人是最大的依靠,也是最大的希望。 然而,身为父亲的郑豫为了自保,绝情地击碎了郑敏儿的希望。 他不仅拒绝了来自女儿的求助,还向洛阳官府泄露了何裕夫妻二人的行踪,若不是李钊的及时帮助,夫妻二人早就被处死了。 父亲所做的这一切,让躲避死亡的郑敏儿伤心欲绝。 亲情淡漠如此,人心狠毒如蝎。 这让郑敏儿对活着失去了希望,若不是为了陪在郎君何裕的身边,她早就不在意生死了。 然而,郑敏儿倒也真不是心无挂念。 她有牵挂的人,母亲李茱和年幼的妹妹郑灵芸就是她唯一不舍的人。 李茱自从得知女儿出事后,泪水就从未停过。 她在苦苦哀求丈夫无果后,便将身边所有的财物都送向洛阳的李钊。 她不敢打听郑敏儿藏在哪里,只希望这些钱财能帮助李钊打通关系,能救下女儿与女婿。 “王八蛋,他还是个父亲吗?” 李峻听着郑敏儿的哭诉,气恼地骂了一句。 继而,他又拍了拍郑敏儿的后背,安慰道:“不管他,到荥阳你也不用回郑家,你与何裕跟舅舅住。不行的话,把你妈和妹妹都接出来,咱们一家人住在一起。” 其实,何裕的年纪要比李峻大上两岁,但跟着妻子来算,他在李峻的面前就是晚辈,也得唤李峻一声“舅父”。 何裕不知晓李峻将到荥阳一事,如今救命恩人成为了亲戚,他的心情也是尤为激动。 安慰了妻子后,何裕轻声地问道:“舅父,您到荥阳是去任职吗?” 此时,郭诵与何裕算是同辈了。 他见何裕问起荥阳一事,略有神秘地笑道:“二郎,噢不,咱们的舅父要到荥阳任郡守,不日就会有天子诏书颁下来。” 此刻,这一屋子的都是自家人,郭诵说出这个消息也没有什么不妥。 只是这个消息不仅让何裕等人震惊,就连李瑰也是吃惊不小。 “不是去任参军一职吗?怎么变成郡守啦?”李瑰不敢相信地问。 荥阳郡守是一郡的最高官阶,不仅掌管一郡的大小事务,更是能将整个荥阳军牢牢地掌握在手中,实属一方大员。 见大家吃惊的神色,李峻摆了摆手,笑道:“不管那些了,这也是人家的安排,咱们还是要做自己的事情。” 说到此处,李峻望着李钊与何裕问道:“我若去做郡守,你们可愿意跟着我?到时应该会有许多事情要做,我也希望你们来帮我。” 李钊是李秀的哥哥,何裕是外甥女婿,怎么都算是自己人了。 一郡之中大小事都有,总要多些值得自己信任的人去做才好,李峻倒真心希望李钊与何裕加入。 李钊没有拒绝的理由,倒是何裕有些犯难,他是官犯,他怕会给李峻带来麻烦。 郑敏儿见夫君有所犹豫,赶忙擦着眼泪,轻声问道:“裕郎,你不想跟着舅父吗?” 李峻看出了何裕的顾虑,笑道:“子衡,我会把你的事情办好,再过些时日,你就不用担心了。” 李峻之所以如此说,是因为他会求李澈办好这件事。 另外,长沙王府的后续动作也会将追捕搁置,司马乂都不管了,谁还会有那个闲心? 虽说谈不上皆大欢喜,但结局终归是好的。 亲人的相聚是个偶然,也是一个心念的转变。是向左还是向右,两个方向的终点截然不同。 一种就是现在的欢喜,而另一种则会让李峻抱憾一生,永远都无法面对二姐李茱。 李峻觉得自己很庆幸,予人玫瑰,手中真的会有余香。 皇宫,芳华园。 落霞台里,大晋天子司马衷透过窗棂,望着草木萧疏的园景怔怔地出神。 一张半开的奏折放在他身侧的书案上,几行墨迹未干的字停留在页面的下方。 奏折是尚书左丞苟晞递上来的,中书监司马越也在奏折上加了举荐。 身为天子的司马衷对李峻这个名字很陌生,但他记得奏书中的李烈与李蒙。 这父子二人曾是司马衷最信任的人,也是天子中军与皇城禁卫的掌权人。 想到信任两个字,司马衷默默地叹了口气。 自己真的信任他们吗? 要是真的信任,为什么会不听李烈为太子司马遹的辩解?要是真的信任,又为什么会听从赵王司马伦的谎言解了他们父子的兵权? 后悔过吗?答案是肯定的。 现在想想,从李烈父子领百名家将战死在华林西门时,坐在云母车中的司马衷就后悔了。 假如能真的信任李烈,他就不会被囚禁在金墉城,也不会变成莫名其妙的太上皇。 “唉...”司马衷叹了一口气,将远望的视线收回,重新落在了一侧的奏折上。 尚书左丞苟晞举荐李峻为荥阳太守,司马越也同声赞同,这让司马衷感觉有些奇怪。 司马衷清楚,昔日的李家父子除了尊崇他这个天子外,从不和权臣交往,与时任中书令的司马越更是毫无交情。 曾经的苟晞官职低微,与李烈父子有过交往。他想要为旧友的儿子谋个富贵,这倒也是情有可原。 但司马越为什么也赞同呢?就因为他与苟晞的关系密切?所以苟晞的举荐他就赞同? “哼...”司马衷冷笑了一声。 说到源头,还是那句“为官鸣,亦是为私鸣。” 司马越如此做看似为了举贤,让忠良的后人感受到天恩。实际上就是为了收买人心,想要让所有的人都能为其所用。 司马衷正在有所思虑,房门轻启,一阵清脆的环佩声响过,姿容娇美的羊皇后迈着轻盈的步伐走了进来了。 “陛下,您为何独处于此呀?洛霞台中寒气重,莫要冷到了龙体。” 羊皇后说着,挪步来到司马衷的近前,将一件狐裘披在了司马衷的身上,一双明眸恰似无意地向奏折扫了一眼。 羊皇后的这一小动作,并没能逃离司马衷的视线。因为从羊皇后一进门,司马衷的目光就停留在她的脸上。 这是一张绝美的脸,尤其是那双灵动的眼睛,总会带着一种让人舒适的神采,而在那神采中却又有若隐若现的忧郁闪现,这让司马衷很是着迷。 “那是中书监议过的奏书,算是为国举贤了,你看看。”一张奏折而已,司马衷觉得没有什么可避讳的。 难道皇后不看就不会知道吗?这皇城里有哪些事她不知道? 若说自己的身边已经没有近臣,司马衷承认。但若说羊献容的身边没有亲信,他这个天子绝不相信。 “妾身听过这李烈父子,倒真是忠君护主的良将。只是这李峻没有听说过,是一直在京师外任职吗?” 羊皇后粗略地看了一遍奏折,重新放回书案,轻声地问向司马衷。 羊皇后的话应该是无心,但在司马衷听来却是一种讥讽,尤其是忠君护主这个词更是刺痛了司马衷。 司马衷面色一沉,随即又恢复如初,淡笑道:“是呀,这个李峻一直在平阳郡任督护一职。朕记得当年还是老梁孝王的举荐,朕还册封了他东明亭侯。” 其实,身为天子的司马衷根本不记得这些小事,若不是见到这张奏折,他连李烈父子都快记不清了。 “陛下,那您是允了吗?” 羊皇后跟问了一句,并非是她如此明显地参政,而是她知道天子的话没说完。 “朕当然要应允,李峻是李烈仅存的儿子了。” 司马衷抬手在奏折上轻敲了一下。 “朕不仅要准了这份举荐,还要他承袭李烈以往的封号,赏他正二品的武威大将军,统领荥阳郡的全部兵马。朕要让天下人知道,朕没有忘记李烈父子,更没有忘记忠君护主的李氏一门。” 羊皇后温柔地笑望着知贤重义的司马衷,而心中却不由地为这个叫李峻的人惋惜。 羊皇后不是久居深阁的妇人,她是尚书右仆射羊瑾的孙女,尚书右仆射羊玄之的长女,是大晋朝的帝后。 当今朝堂上的种种纷争,各方势力的引而待发,羊献容都看得清清楚楚。 这个李峻是司马越赞同并举荐的,那自然就是东海王一脉的人。 此时,天子如此厚待李峻,就是想用司马越来压制长沙王,这让掌控朝堂的长沙王府会怎么想呢? 荥阳郡是洛阳的东门户,让东海王司马越的人掌兵荥阳,这让司马颖的邺城方面又怎么想怎么做呢? 当长沙王与成都王都起了警觉后,那东海王司马越又该如何应对呢? 天子的这一做法并非是在恩赏李家,而是在一箭双雕,相互离间。 如此这般下,李峻将被彻底推进权利争斗的漩涡,就像当年的李烈父子一样,这份恩泽最终会害死李峻。 若是李峻能感受到羊皇后的惋惜,估计李峻会报以感激且俊朗的笑容。 毕竟羊献容很美,向其展现个男人魅力的笑容不会对不起裴璎,不过也只能是个笑容,仅此而已。 可惜,李峻感受不到,他这段时间一直留在家中,就连长沙王府都极少去。 叔父李澈那里,他倒是去过两次。 一次是为了解决外甥女婿何裕的事情,另一次则是将他书写的策论送给李澈。 策论的内容多数还是李峻与司马乂所提的方略,只是进行了具体的补充,添加了一些新的想法。 比如,对更换平阳郡守的人选上,李峻就提出了几点意见,也阐明了平阳军在关键时刻的作用。 凭心而论,李峻的建议都是有利于长沙王府,但这份利益有一个前提,那就是要保障李峻所构想的计划能够稳步实施。 另外,李钊说的没错,何裕的事情在李澈的操作下很快被解决。 然而,这个解决只是将姓名在追捕的名单中划掉,其他类似家产与官职等都无法恢复,何裕成为了身无分文的平民。 有没有家财与自己是个什么身份,这对何裕夫妇来说都不打紧,命保住了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得到了李峻的肯定回答,郑敏儿请求李峻将这个消息快些送到荥阳。 她希望母亲能早日听到这个好消息,不用再为她这个不孝女而整日地提心吊胆。 “舅舅知道你的孝心,我早就让人到荥阳去了,估计这会儿你娘都已经得到消息了。” 房间内,李峻看了一会儿手里的密信,抬头对郑敏儿继续道:“过段时间我就会到荥阳,你们夫妇跟陈大河他们先过去,帮舅舅打理一下那边的房子,也能和你娘早些见上一面。” 说罢,李峻将密信递给了身侧的郭诵,转头对陈大河道:“松明哥已经将荥阳那边的住处安顿好了,你带人先过去吧,我和郭诵、李瑰拿了任命再走。” 裴松明没有跟李峻等人到洛阳,而是带了一些人从陵川横水处的孟门古道直接去了荥阳。 李峻让他先过去是为了提前安置好府邸,再则也是将荥阳那边的生意整合一下,为日后抢占江南市场做准备。 一旁的郭诵看完密信,想要递还给李峻。 李峻摆手道:“你现在就把它送到我叔父那里,赵固大哥所说的事情很紧要,让叔父即刻告知长沙王。 “吁...” 李峻说罢,呼出一口长气,口中继续道:“长沙王再没有动作,恐怕邺城那边很快就要拔营行军了。” “行,我现在就过去。”郭诵说罢,将密信藏入怀中,转身走出了房门。 第一卷:执花仗剑,春风妒少年 第六十四章:相遇烟汀阁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对于京都洛阳,当下的李峻并不熟悉,城中也没有几个认识的人。 虽然从记忆里能找出一些人的影像,但李峻觉得自己不会留在洛阳,没有必要去寻找或是拜访那些不相关的人。 洛阳城对于李峻来说是陌生的,但对于居住了七八年的李钊来说却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 李钊在朝中的官职是谒者,原本是掌宾礼司仪,传宣诏命以及奉命出使等职责。 就权利而言,算是个微不足道的七品官,再加之当前的朝廷纷乱不断,他这七品官更是个闲职了。 虽说是个闲职,但终究也是个吃官饭的。 再加上有父亲宁州刺史李毅的打点,李钊在洛阳城中也算是个交友众多,八面见光的官二代。 在何裕的事情上,李钊的确是束手无策,但那也不能彻底否定了他的能力,谁都有个无能为力的时候。 当李钊最大的心病消除后,数月都未曾想起的醇酒美人再次涌入脑海。 他要请李峻喝酒,请李峻到烟汀阁狂欢。 请李峻喝酒的理由很简单,李钊要答谢李峻的出手相救。即便李峻救下的人是他自己的外甥女,但那也是先给了李钊的情面。 烟汀阁是一处风月之所,位于洛阳城的东外郭城,临近芙蕖台,再远些就到金谷园了。 虽说是风月之地,但与后世所定义的性质完全不同。 这里有美酒,也有善歌舞丝竹的女子为饮者助兴。城中的官宦豪门子弟多愿来此相聚,把酒言欢下常常是彻夜不眠。 对于这样的地方,李峻似乎能在记忆里找到点印象,但可能是太久远,记忆过于碎片,拼凑不起来了。 烟汀阁并非是一栋独楼,而是一座多建筑多景致的庭院。 虽说比不上由此向北七里处的金谷园,但每当春意盎然,风和日暖的时候,烟汀阁中也是桃花灼灼、柳丝袅袅,楼阁亭树交辉掩映,蝴蝶蹁跹飞舞于花间。 今日,李钊的宴请设在烟汀阁的凭栏听雪中。 何裕夫妇已经随陈大河离开了洛阳,此刻的凭栏听雪里也就李钊,李峻,郭诵以及李瑰四人。 饮酒有美人相伴才更有情趣,凭栏听雪中也不例外。琴乐声起,舞姿曼妙,声色之下的四人也是饮的畅然,喝的有味。 “二郎,听说此处有个姓宋的姑娘擅长笛子,人也长得极美。我让人去请了,就是不知道那宋姑娘是否能赏光。” 李钊与大家相处了几日,再加上以后要跟随李峻,自然就要熟络起来,言语上也就随意了许多。 李钊口中的“请”并非是真的去邀请,李峻明白这其中的意思。 在烟汀阁里,寻常的歌姬舞姬并不难请,只要花了钱,总会有人来陪。但有些却是不同,不是花再多的钱就能请到。 来烟汀阁的人很多,其中不乏达官显贵。 与这些人相比,花钱的多少就要退其次了,即便掏出再多的金银也不能随心所欲。 李钊的官职不高,即便是花了钱,也要看有没有其他的权贵点了那位宋姑娘。因此,他才会说出不确定的话。 “哎...” 李峻一摆手,笑着说道:“世康兄,咱们就是来喝酒闲谈的,不必寻求那么多。” 说到这,李峻想起些事,放下手中的酒盏,问向李钊:“对了,世康兄,李秀给你的信中有没有提及蜀中战况呀?” 李钊先是一怔,不知李峻为何问起蜀中之事。 回想了一下,李钊点头道:“提及不多,只是说李特军在各土堡部曲的合击下大败。李特与其长子李荡都死了,其子李雄也退逃到了赤祖。” “败了?” 李峻先是略有迟疑,随后了然地点头道:“果然,合击一策的效果还是不错的。” 继而,李峻又问道:“那李护军回宁州了吗?” 李钊点了点头:“回去了,大败了李特后,李秀以宁州多乱为由向罗都督请辞,领兵返回了宁州。” 两人正说着话,一名穿着华丽,略带姿容的中年女子走进房内。 一进门,中年女子满面堆笑地说道:“李郎呀,今儿呀!可真真的不巧,袆姑娘真的是身子不妥,不能来给李郎献上一曲,李郎可千万别怪罪呀!” 这一情况早就在李钊的意料中,他自然不会去怪罪什么,只是调笑地问向来人。 “柳姑姑,你这李郎叫的,我都不敢应了。我们四人中三个姓李,也不知道柳姑姑喊的是哪个李郎?” 柳姑姑闻言,笑着挪步上前,在李峻等人的酒盏中添满酒。 随后,她又给自己倒了一盏,盈盈一笑。 “我唤的自然就是三位李郎呀,既然袆丫头对不住各位,我便替她向大家倒个歉,祈盼各位不要有怪罪的心。” 说着,柳姑姑以袖颜面,将盏中酒一饮而尽。 李钊本就豁达,更是个识趣之人,没有必要去为难柳姑姑。 李峻与郭诵、李瑰三人更是无所谓,四人纷纷举起酒盏,一同将体面给了柳姑姑。 此刻,时节也不过临近二月初,寒意尚未退去,天空中又洋洋洒洒地飘落起雪花。 大家又喝了几盏酒,见窗外飘起了小雪花,李峻提议道:“这里既然叫凭栏听雪,那不如咱们就到外边看看雪中的烟汀阁,听听雪落的声音,如何?” 房间里,包括几名乐舞姬在内的众人都觉得这个提议很新颖,纷纷表示赞同,各自穿好了保暖的外袍后,陆续地走出了房门。 这些人中,只有李钊的年岁要大些。 像李峻与郭诵、李瑰三人不过是在二十上下,而那几名乐舞姬的岁数则更小,十五六岁的年纪正有着孩童的玩性。 烟汀阁中的景致本就不错,再加上飞雪将一切都裹上了银白,转眼就让各式的亭雨楼台,假山石桥呈现出简朴的素白之美。 一行人在园景中随意地走着,李峻不时地搓个雪团投掷在几名乐舞姬的身上,惹得几名少女左右躲闪。 少女们先是小心翼翼躲避,见主客是在玩闹,也便不甘示弱地进行反击,雪球落在了李峻的身上,郭诵与李瑰也自然没能逃过。 一时间,大家玩心大起,相互打起雪仗来,嬉笑声伴着飘落的飞雪响起在烟汀阁中。 这种场景很少见,至少在烟汀阁中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来到这里的人,求的多是与情爱有关的事。 这种情爱是一种别样的私欲,欲望之下的人不会有如此的雅致,更不会有这样纯若孩童般的嬉闹。 许多途径的客人看到了这番光景,有的驻足观瞧,心中自有羡慕。有的则是侧目前行,脸上一幅好笑的神情。 烟汀阁中,也有其他人看到了李峻等人的嬉闹。 一栋木楼的二层临窗处,一双眼波如水的明眸正望向楼下不远处的李峻,脸上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女子辨认了片刻,唤过身后的小丫鬟,吩咐道:“春桃,你去打听一下,看看下边的那些人是哪里的客人?另外,那个...” 女子抬手指了指,继续道:“就那个正在笑的,高一些穿黑裘的那个人,你去打听打听是不是姓李?” 小丫鬟狐疑地点着头 一溜小跑地下了楼。不一会儿,又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 女子听了春桃的回话,脸上原本的惊讶变成了惊喜,随即坐在梳妆台前略做打扮,披上斗篷向楼下走去。 “姑娘,姑娘...” 春桃一边喊,一边紧跟其后地问道:“您这要去哪里呀?等会儿王将军不是要来吗?您不等他吗?” 女子暂停脚步,转头对春桃道:“你去跟姑姑说,今日我不舒服,让姑姑帮我推了王将军。”说完,快步走向凭栏听雪。 在园中玩了好一阵子,李峻等人才返回到凭栏听雪中。 一番戏耍下,大家玩的极是尽兴,这让几名乐舞姬与李峻等人没有了距离感,言语上也不似最初的那样拘束了。 回到房间中,李峻让几名歌舞姬无需演奏,大家一同坐下喝酒闲聊。 真的也就是喝酒闲聊,聊聊坊间的一些趣闻,说说洛阳城中的一些传闻。 期间,李峻起身在一张七弦琴上拨弄了几下,并与一名乐姬研讨起古琴的弹奏。 古琴的弹奏不难,但若想弹好却不容易,需要演奏者有着一定的人生阅历,才能将曲谱中的意境完全地展现出来。 其实,李峻学过古琴,当然不是原主的李峻。 生在后世的儿童有几个没学过乐器? 即便是你再不愿意,父母的威严也会让你老老实实地坐在琴前,满心不情愿地一遍一遍练习。 未来的成名成家都不重要,有个文化修养才是最主要的,这是后世的家长所追求的。 总而言之一句话,让你练,你就得练。 李峻也经历过这样的童年,正是这样的童年让他会弹古琴,也会几样其他的乐器。 “二郎,你何时又会弹这七弦琴了?” 见李峻很快就能熟练地弹奏,郭诵很是惊异。 自打李峻病愈后,发生在他身上的奇异事真是太多了。 “这不是刚学会嘛!我只是有这天赋,教一遍就熟了。”李峻大言不惭地回答,说得极其坦然。 不这样说还能怎么说? 说老子小时候被爹妈强迫练过?那话说出来就是癔症,就是精神病。 郭诵与李瑰相信这回答,因为他们早就见怪不怪了。李钊是半信半疑,他是个文人,也通晓些音律,不太敢相信这样的天赋。 李峻身旁的乐姬是不相信的。 她从李峻弹奏的神态与指法,以及每个空灵的泛音响起,乐姬都知道这不是天赋,而是经过长期习练才能做到的。 就在李峻随意地弹奏时,房门被轻轻开启,一名身披赭红短绒长斗篷的女子走了进来。 房间内的几名乐舞姬见女子走入,赶忙起身相迎,口中有的唤“宋袆姐姐”,也有的称“袆姐姐”。 李钊没有见过宋袆,只是闻其名而未见其人,李峻等三人就更不知晓了。 之前,柳姑姑已经委婉地说了宋袆的拒绝,还为此道歉敬酒。她这时又突然到来,确实让屋内的众人感到奇怪。 宋袆并没有在意众人投来的目光,而是将解下的斗篷递给一名上前的舞姬。 随后,她来至李峻身前,盈盈下拜道:“宋袆不知恩人到此,也不知是恩人相邀,是宋袆失礼,请恩公责罚。” 这一番请罪的话语,不仅让在场的人诧然,就连受拜的李峻也是一头雾水。 从醒来到现在,李峻觉得自己没有救过多少人。 最多的是坪乡的人,最近的是他的外甥女,眼前的这个感恩女子,李峻真的是没有半分印象。 “姑娘,你认错人了吧?你我好像从未相识,又哪里来的恩人一说?” 李峻说着,向旁边侧了半身,让过了宋袆的拜谢。 宋袆并没起身,只是抬头望着李峻,笑道:“看来恩公真的忘了,恩公可还记得姑射山云雾寺的那间禅房?” 话到此时,李峻这才想起了眼前之人,仔细地看了看,笑道:“原来是你呀!咱们这也算他乡遇故人了吧。” 这时,郭诵与李瑰也想起了那日云雾寺的经过。 那个时候,眼前的这个女子因双腿麻木而不能行走,被李峻抱在怀中,还是郭诵从李峻的手中接过去的。 大半年的时间,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遇见,还是一个想请却请不到的乐姬。 “自然要算故人呀!宋袆要不把恩公当作故人,那宋袆岂不是要枉为人。” 宋袆说着,在李峻的虚扶下站起身,又向郭诵执礼致谢。 大家重新落座后,宋袆说起了自己那时的经过。 原来,宋袆少时便拜绿珠为师习练笛艺,一直跟随绿珠住在洛阳城东金谷涧处的金谷园。 绿珠,原姓梁,生在白州境内的双角山下,其容貌绝艳为世间难寻。 越地民俗以珠为上宝,生女称为珠娘,生男称作珠儿,绿珠的名字便由此而来。 当年,石崇为交趾采访使,偶然见过绿珠一面,便以珍珠十斛买下了绿珠,将其带回了金谷园。 后因石崇得罪了权臣孙秀,被赵王司马伦诛杀,其家财被全部充公,绿珠也落了个坠楼而死。 绿珠死后,宋袆逃离了金宫园,辗转之下想要回到家乡荆州。 可她一个弱女子,身上又没有多少钱财,世道艰难下只能凭借学到的笛艺谋些路资,不成想却在途中被衙博抢了去。 若不是那日被李峻救下,恐怕再也不会有今时的宋袆了。 听了宋袆的讲述,几名乐舞姬感同身受地流了几行伤心泪。像她们这些人,哪一个人的身世不坎坷?又有谁不是历经辛苦? “你为什么又回到了洛阳?”李峻其实想问宋袆为何会到这烟汀阁,只是碍于面子没有问出。 宋袆嫣然一笑道:“那日离开李家庄时,李大哥您送了我路上用的银钱。我想着要回荆州的话路途太远,还不知道再会发生什么不测,便又回到了洛阳城,留在这烟汀阁中。” 传闻中石崇的宠妾绿珠貌美绝伦,究竟是一种怎样的美?李峻没有见识过,但他觉得眼前的宋袆就很漂亮。 不对,一念之下,李峻觉得用漂亮来形容宋袆似乎有些不贴切,漂亮的前面应该加上娇媚一词。 宋袆的言谈音色无不给人一种娇滴滴的感觉,虽然她说的话很正常,但在别人听来就仿佛是在撒娇。 她的容貌与举止则在娇柔的同时又带着一种媚,这种媚不是做作,而是由内向外地自然散发,让人极难抗拒。 另外,宋袆与人相谈时,明若秋水的双眼会含笑望着对方,下一瞬却将眼帘下垂避过对方的视线,似在娇羞的躲避,继而又把带笑的目光再次迎向对方。 如此的欲语还羞之态,总能不知不觉地撩动对方的心弦,让人欲罢不能。 李峻感受到了这种娇媚,李钊与郭诵也感受到了。 李瑰的年纪小些,不知道会不会感受到,李峻只看到李瑰一直在望着宋袆,视线不曾离开过半分。 第一卷:执花仗剑,春风妒少年 第六十五章:一曲烟汀雪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宋姑娘,在下李钊李世康有礼了。” 李钊以年长的微弱优势,先于他人稳定了心神。 自我介绍后,李钊向宋袆拱手道:“早就听闻宋姑娘的笛艺非凡,却从未能一饱耳福。不知今日能否借世回兄弟的情面,让宋姑娘为我等演奏一曲,也好让大家了却这番心愿呢?” 李峻闻言,连连点头赞同,并向依旧目不转睛的李瑰轻咳了一声。 “世康大哥说笑了,宋袆在笛艺上不过是略懂些皮毛,哪里称得上非凡二字?若是不嫌弃,宋袆自当演奏一曲为大家助兴。” 说着,宋袆解下悬挂在腰间的一个锦袋,从里面取出了一支翠玉短笛。 笑望了李峻一眼,宋袆轻启朱唇,吹奏起翠玉笛。 下一秒,笛子独特的音色响起在房间内。 清脆与柔和相应,婉转与清亮并存。一时如游子归故乡,轻吟浅唱,一时又如渔舟泊柳岸,渐缓渐平。 在一起一伏、或抑或扬中,悠扬的笛声轻飘过耳际,漫溢于心间。 从玉笛的第一个音符响起,李峻便沉醉在这笛声中。直到最后的悠扬落尽,他才睁开微闭的双眼,轻轻地鼓起掌来。 “谁家玉笛暗飞声,散入春风满洛城。此间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 李峻不知道自己从曲音中的感触对不对,但他所能记起的也只有诗仙的这首诗了。 一句随意的吟诵,并非是李峻想要炫耀什么,只是他的有感而发。 但就是这随意的有感而发,却让李钊惊叹,更让宋袆微红了眼眶。 李钊是在惊叹李峻的才学,因为这份才学与众不同。宋袆则是在赞同这份才学的同时,更是能为遇上一个真正的知音而感动。 相识满天下,知心能几人。 人生在世,要做到广交天下朋友并非是什么难事。 但在这些朋友中,有几个会懂你?又有几个才能让你不设防,做到真正的敞开心扉。 伯牙为子期绝弦,为的就是此生再无知音。 宋袆的一曲奏罢,李峻便听懂了她的曲音,看透了她的心声,这不是难求的知音,又会是什么呢? 另外,像宋袆这样身如浮萍的人,世人看到的只有她的美貌,她的笛艺。 真正能了解她,懂得她所思所想的人,宋袆还真没有遇到过。 虽然屋中的人都在赞叹宋袆的笛艺,但她并没有顾忌别人的感受,只是对李峻道:“李大哥,不管别人怎样夸赞小妹,小妹只觉得能得李大哥这句话就足够了,也算是小妹没有枉费这些年习练。” 李峻觉察出宋袆的感动,赶忙摆手道:“我哪里敢评价呀?宋姑娘的笛艺岂是我这一知半解的人评价?只是随性一说罢了。” 宋袆轻拭了一下眼角,没有讲话题继续下去,因为那样会过于矫情,也会破坏了原本的气氛。 “李大哥,既然您能听懂小妹的心声,想必也是善于笛艺,不如您也吹奏一曲送给小妹如何?” 宋袆的话算是一语双关,既是夸赞了李峻在音律方面的修为,也是在说明自己吹奏的曲子只是献与李峻。 “啊?我不太会呀!” 李峻先是摆了摆手,但又觉得尝试一下也没什么,就答应道:“好吧,试一试。” 接过乐姬递来的竹笛,李峻望着众人笑道:“我可是胡乱来的,若是不好听,你们可不许捂耳朵。” 大家听李峻如此说,都是笑了起来,纷纷表示会洗耳恭听。 对于笛子的演奏,李峻不能说是门外汉,只能说是不熟,不像古琴的技法,那是他经过了长期的练习。 此刻,因为宋袆的到来,不少凭栏听雪中的其他歌舞姬都聚到了房门口。 她们既是来欣赏宋袆的笛艺,也是为这一房中的客人感到新奇。 让她们献歌舞,陪酒作乐的客人见过,像这种相互玩闹,一同饮酒闲聊却无非礼之举的客人,歌舞姬们却是从未见过。 这些歌舞姬并非人人都是大牌,她们每日陪伺过客人后常常是身心俱疲,能得到少些的刁难与责罚都是幸事。 此刻,见到房间内的几个姐妹不仅没有受到刁难,还能欢愉地与客人一起听宋袆吹奏,一起无所顾忌地说说笑笑,这让门口处的歌舞姬们很是羡慕,更有几分妒忌。 在众人的注视下,李峻所吹奏的笛声响了起来。 李峻的笛艺如何呢? 从歌舞姬们的抿嘴偷笑就能得知,他的笛艺与宋袆相比简直是天地之差。 然而,李峻所吹奏的曲调却是独特,与世间所传颂的曲谱截然不同。 说不好听也并非完全如此,总感觉是哪里不对,又有着新颖的韵味。 起初,宋袆也是悄悄地蹙眉,但听着听着却是眉头舒展,口中不自觉地轻哼起已经过耳的旋律。 一曲作罢,李峻用竹笛轻敲了一下头,笑道:“说过胡乱吹的,你们想笑就笑嘛,忍着多难受呀!” 众人闻言,不由地都笑了起来,大家并非是在嘲笑李峻的笛艺,而是被他的话所逗笑。 宋袆并没有笑,而是真诚地问向李峻:“李大哥,您所吹奏的曲子,小妹从未听过,可否将曲谱给小妹一阅,让小妹以后也能尝试一下。” 李峻摇了摇头,一脸无奈地回道:“我也没有谱子,我只是将一首琴曲借来吹奏,再说我也不识曲谱。” 谈到曲谱,若说五线谱、简谱,李峻都认识,就连古琴的减字谱也能知道个大概。 然而,这些曲谱不存在于这个世界,即便是减字谱也要在唐末才会被曹柔所创立。 因此,说自己不识曲谱,并非是李峻在谦虚,而是他真的不认识当下的曲谱。 “李大哥,您还会抚琴?” 宋袆惊异地问,继而脸色略带羞红地解释道:“小妹是说李大哥真是多才多艺。” 不等李峻回答,此前与李峻一同研究过琴技的乐姬抢着说道:“姐姐,客人真的会抚琴,而且琴技应该还很好的。” 宋袆闻言,眉梢微挑,笑着说道:“李大哥,能为小妹抚上一曲吗?” “哈哈...” 这一请求让李峻笑了起来,他转头问向李钊。 “世康兄,是不是该让柳姑姑付银钱给咱们呀?我这又要吹奏笛子,又要弹奏古琴,我看她们才是客人嘛!” 说着,李峻抬手指了指房内房外的歌舞姬。 李峻的话让在场的歌舞姬都捂嘴偷笑,就连宋袆也笑着说道:“李大哥,您若为小妹抚琴一曲,今天就算小妹答谢李大哥了,所有的花费都算在小妹的账上。” 宋袆原本就没想让李峻等人花费,说出这话也是为了凑趣。 李峻也是玩笑地一拱手道:“还是我妹妹仗义,那哥哥就献丑了。” 若说李峻吹奏笛子不在行,在古琴上他可是下过功夫,自然也就没有什么可怯场的。 短暂的安静过后,刚刚是笛音的曲调从李峻修长的双手间流淌而出。 相同的曲调,这次却有了不同的意境。 古朴的琴音中,李峻仿佛将一幅水墨山水呈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那山水画中有岩壁处飞溅的溪流,有密林中穿枝而过的清风,也有青草里时隐时现的虫鸣,转音之处又似那屋外簌簌的落雪声。 琴音低缓时,宋袆凭借刚才对曲调的记忆,吹玉笛为琴曲配上了副音。 在两种不同音色的相配下,整首曲子被演绎得更加唯美动听。 余音停了良久,房间内外的掌声才响了起来。 迟来的赞叹并非是大家吝啬,而是大家都没有从那副山水画中走出来。 宋袆将玉笛握在胸前,久久地望着李峻。 这份沉稳与那日禅房里抱起她的时候一样,这份俊逸也与临别送行时相差无二。 从离开坪乡时,宋袆就将李峻记在了心里,即便这份恩情或许只是李峻的无心之举,宋袆还是将李峻记在了心里。 此刻,心中的李峻与眼前的李峻重合在了一起,宋袆有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以自己现在的身份,该说些什么呢? 隔了良久,直到李峻望着宋袆,轻声地唤了一声,宋袆才从恍惚间回过神。 宋袆笑着问道:“李大哥,这曲子是您做的吧?有曲名吗?” “曲名?” 李峻一时间还真记不得这首古琴曲的名字,略做思索后笑道:“能在这里再遇到宋姑娘,而且恰逢外间轻雪飞扬,就叫烟汀雪,如何?” “烟汀雪...” 宋袆望向李峻,口中轻声地念着曲名,脸颊处略微地飞起了红晕。 后世的一首歌中有这样的一句话,“女人的心思你别猜,你猜来猜去也不明白。” 的确,除了家中的女人以外,李峻很少去猜其他女人的心思。 没必要,也没义务。 李峻觉得自己有时连裴璎的心思都猜不透,何苦还在其他女人的身上浪费脑细胞呢? 因此,李峻不知道宋袆此时此刻的心思,只觉得这次的演奏很成功,很圆满,也很有古人风范。 即便他已经当了这么长时间的古代人,但只有此时才真正觉得自己有了文人雅士的古风气质。 第一卷:执花仗剑,春风妒少年 第六十六章:一笑泯恩仇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欢乐总是短暂的,之后或是归于平静,又或是沉沦于某种困苦,直到下一次的临界到来。 就在众人品评琴笛和鸣的烟汀雪时,一个丫鬟打扮的少女匆忙跑上楼,拨开门前未曾散去的歌舞姬,面色紧张地来到宋袆的身前。 “姑...娘,不好了...姑娘,王将军...发火了,柳姑姑没能拦住,正...正往这边来呢。” 小丫鬟跑得气喘吁吁,口中的话也说得断断续续。 听到小丫鬟的话,不仅聚在门口处的歌舞姬们立刻散了去,就连宋袆的脸色也是变了变,一对柳眉紧蹙了起来。 宋袆知道李峻是李家庄的庄主,庄中的部曲似乎也有不少人,但那毕竟是在平阳郡,在一个小小的坪乡。 这里是京师,是天子脚下权贵云集的京都洛阳,李家庄的部曲再多,此刻也是鞭长莫及。 更何况,那些庄丁在京师门阀的眼里根本不值一提。 另外,李峻即便是一庄之主也只是一介平民。以他的身份,又如何能与洛阳城的豪门大族相抗衡呢? 宋袆不想因为她而给李峻带来麻烦,赶忙拿起短绒斗篷,面色焦急地向李峻报以歉意的一笑,转身便要离开。 然而,不等宋袆将斗篷穿好,房门便被人重重地推开,一名身形魁梧的男子大步走了进来,柳姑姑则是一脸惊慌地跟在其后。 “说是贵客,我倒要看看是个怎样的贵客?” 男子进门后,语气狂傲,目光也肆无忌惮地扫向屋中的众人。 李钊久为朝官,自然识得眼前的男子,赶忙上前一步,躬身施礼道:“王将军,在下谒者李钊,今日在此宴请几位故友,不知是否惊扰到左卫将军?若有不妥之处,还请见谅。” 李钊的话不算卑微,他的官职低于对方,家世也不能与对方相比,必要的恭敬与客气是要给,但无缘无故到这里砸场子就不对了吧? 此刻,李峻站的位置靠后些,身旁的郭诵低声地向李峻说道:“二郎,还记得这个人吗?王敦,当年你为了帮裴大郎夺回货,劈了他一刀,还记得吗?” 郭诵的提醒,让李峻找出了当年那件事情的记忆,自然也就想起了这个叫王敦的人。 王敦出身于琅琊王氏,治书侍御史王基的儿子,司徒王戎的堂弟。 因得晋武帝的赏识,王敦迎娶了襄城公主,被授为驸马都尉。后因支持当今天子复位,又被册封为散骑常侍、左卫将军。 李峻点了点头,对郭诵轻声道:“我是记得,就是不知道他忘没忘?” 如果被人一刀砍得半个月都下不了床榻,王敦会忘记吗? 当然不会。 当王敦的视线扫到李峻与郭诵的脸上时,他就认了出来。那一瞬间,王敦觉得背部早已痊愈的刀伤似乎又有些疼了。 “王将军,这几位都曾有恩于妾身,妾身想要报答一下恩情,故此才怠慢了王将军。妾身这就随王将军离开,为将军吹奏妾身新习练的曲子。” 宋袆看到王敦的脸色不对,赶忙上前把住王敦的胳膊,近似哀求地说。 王敦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宋袆,又转头望了一眼皱眉的李钊,最后将目光落在了李峻的身上。 “还真是个贵客,李世回,我才听说你到了洛阳,没想到就在这里碰上了,都说不是冤家不聚头,这话还真有道理呀!” 王敦说着拨开了宋袆的手,向前走了一步,迎向了李峻。 见王敦似乎有为难之意,李钊挡在了王敦的身前,拱手道:“左卫将军,世回是在下的朋友,我李钊今日也是在宴请朋友,王将军无故前来,恐怕不妥吧?” 李钊在官职与家世上的确不如王敦,但这并不意味他就要怕王敦。天子脚下谁还没有个人脉? 更何况,李钊的身后还有个当宁州刺史的父亲在撑腰。 王敦并不在意李钊,他在意的是李峻。 从堂兄王衍的口中得知了一些消息后,王敦对李峻就更加在意了。 听了李钊的话,王敦随意地拱了拱手,口中却是对李峻说道:“李世回,当年你为了几匹裴家锦缎砍了我一刀,这个仇我可一直记得。今日为了宋袆姑娘,你是不是还要出手呀?” 李钊闻言深感诧异,他还真不知道李峻与王敦有如此仇怨。 宋袆听王敦如此说,心中更是一惊,觉得自己今天太冒失,真要给救命恩人带来大麻烦了。 宋袆赶忙上前,脸上强露出诱人的笑意,口中娇嗔道:“将军真是说笑了,宋袆一直都视将军为仰慕之人,心中哪里会容得下别人?又怎会有将军所说的事情发生?将军,咱们还是先离开吧,好吗?” 李峻理解宋袆的心意,也知道宋袆不想为他带来麻烦。但这个麻烦早就有了,当年有老梁王司马肜在,此刻却也是躲不过的。 李峻无奈地笑了笑,向前一步,冲王敦拱手道:“处仲兄,没想到处仲兄还记得小弟。” 王敦冷笑道:“你觉得我会忘吗?” “哈哈...” 李峻笑了一声,微微摇头道:“处仲兄,小弟听过这样的一句话,“渡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都是陈年往事,更是少年不经事,难道处仲兄还要记挂在心上吗?” 李峻的一番话说的语重心长,竟让王敦微微一怔。 这话怎么听起来如此得不舒服?感觉好像是自己在小肚鸡肠? 然而,王敦却对李峻口中的那句话很是喜欢。 这句“渡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让王敦觉得很有侠义感,很符合自己这豪迈爽朗的性格。 “哼...” 王敦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心中却是有了几分不平。 这李世回以往不算大气的人,几年不见竟有了这般境界啦? “算啦...” 王敦故作大气地摆了摆手,撇嘴道:“你也说是陈年旧事,我王处仲也不是那睚眦必报的人。再说了,你是荥阳郡守,是二品的武威大将军,以后你我都是同僚,没必要再纠结这些小事了。” 论起官阶,左卫将军要低于武威大将军。王敦说上一句同僚,是不想在官职与气势上输给李峻。 对于这些官职,李峻已经从长沙王府那里得到了消息。任职荥阳郡守是意料之事,而承袭武威大将军的封号却是意外之得。 现在王敦能说出这未曾宣旨的任命,说明这份任命已经被各大势力所知晓。 消息传得如此快,应该是天子想要的,也是东海王想要的,更是长沙王想要的。 究其原因,无非是天子想要离间,东海王想要立势,长沙王更是在暗度陈仓。 李峻不在乎这些人的勾心斗角,只要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他愿意配合。 在这个房里,除了宋袆与几名乐舞姬外,其他的人都知晓李峻即将任职一事。 这突然转变的画面,让一直都在焦急与慌张的宋袆有些反应不及。 她实在想不明白,李峻怎么就从一个庄主变成了荥阳郡守?而且还是一名二品的大将军? 如果能早些知道是这样,她何必要为李峻担心?又何须用卑贱的献媚来为李峻解围呢? 适才,自己说只倾心于王敦,这会让李峻怎么想?在李峻的心里,自己岂不成了只为权贵的下贱之人? 如此思虑下,宋袆觉得委屈极了,双眸一红,一行清泪流了出来。 李峻看到宋袆在流泪,并没有说什么,而是对王敦道:“处仲兄果然是豁达之人,既然处仲兄能不计前嫌,何不就此与世回一同饮上几盏酒,权当世回为往日之事向处仲兄赔罪。” 一笑泯恩仇,说起来容易,真正能做到的能有几个呢? 无论是侠义还是豁达,真能做到以德报怨的人没有几个。 能达到这种境界的,若不是极圣贤之人,那一定就是彼此的身份与地位相差悬殊,无奈下也只能以德报怨。 既然王敦有了姿态,李峻自然也想把这本不属于他的宿怨解决掉,故此才向王敦发出邀请。 王敦见李峻也是个识趣的人,人家把面子送了过来,自己也自然要接住。 王敦笑道:“既然遇见了,酒一定是要喝的。去我那边吧,那边还有几个好友也都是你相识的,大家一同畅饮,如何?” 见李峻略有迟疑,王敦笑问道:“怎么?你这是不敢去吗?还是酒量不成呀?” “哈哈...” 李峻大笑,转头问向李钊,郭诵与李瑰:“左卫将军可是下了战书,这是要打酒仗呀!怎么样?咱们敢不敢迎战?” 随着三人的赞同,李峻向王敦拱手笑道:“王将军,走吧,咱们今天是不醉不归,谁也不准做逃兵。” 酒,真是个奇怪的东西。 忧愁时,它是愁绪的催化剂,舌间所感触的每一口辛辣,都会将那份愁绪化为伤心的泪。 欢喜时,它又会将那份快意放大,每一口甘冽入喉都会变成豪放的笑。 此刻,这样的笑声就响起在蝶下寻花中。 蝶下寻花是宋袆所在的木楼,王敦所设的酒宴就在蝶下寻花的一楼大厅。 李峻等人进入蝶下寻花时,大厅里的六七个人中的确有他相识的人,准确说应该是原主李峻相识的。 相识的人中,王瑚原就是老梁王司马肜一系,与原主李峻本就熟识,李峻找出这个人的记忆很容易。 至于祖逖与刘琨,李峻能找到的记忆并不多,说明此二人与原主的关系似乎并不密切。 不过,看着祖逖与刘琨二人,李峻的心中倒是想起了一句成语。 “闻鸡起舞”一词说的就是祖逖与刘琨的故事,出自《晋书·祖逖传》:“中夜闻荒鸡鸣,蹴琨觉,曰:‘此非恶声也。’因起舞。” 李峻记得书中曾说这两人的交情深厚,幼时的情谊到了成年也未改变,同为司州主簿的两人吃住都在一处,每日里闻鸡鸣而起身舞剑。 王瑚的年纪与李峻相近,而王敦、祖逖与刘琨三人的年纪和李钊相仿,要大出李峻十余岁。故此,李峻在推杯换盏间皆以兄长相称。 “处仲,真没想到你与世回兄弟还有此等旧怨呀!我看呀,这倒真不能怪世回,谁让你做那等腌臜事呢?” 刘琨与王敦相熟,言语上说得也是随意。他本是名门之后,又恃才自傲,根本看不起那些持强凌弱、行劫掠之事的人。 “唉...” 酒兴正酣的王敦苦笑了一声,将略带醉意的双眼望向李峻,问道:“世回,你砍了我一刀,这不假吧。但你说,抢裴家锦缎的人是他娘的我吗?” 不等李峻回答,祖逖笑问道:“怎么?这中间还有了岔头不成?” 说着,祖逖转头问向李峻:“世回呀,莫不是你砍错人啦?” 李峻对于当年发生在原主身上的事,在记忆中已经找不到具体的细节。 他只能装糊涂地醉笑道:“不能呀?当年我追过去的时候,处仲大哥就在那呀!没说几句就动手了。” 说着,李峻向郭诵与王瑚问道:“咱们当年可是一起动手的,王瑚兄弟,你说说看,是不是处仲大哥抢的?” 王瑚的酒量一般,此时已经是喝得满面通红。 听李峻问他话,略睁了睁醉眼,摆手道:“记...记不清啦,就...记得二郎喊了一声...打,咱们弟兄就...就冲上去了。” 说完,王瑚再也支持不住,四脚拉叉地仰面倒地,鼾声大作。 众人见状皆是大笑,王敦边笑边解释。 “哪里是我抢的呀!是我那堂弟王澄做的腌臜事,我当时只是恰好在那里,也就帮了王澄,更是稀里糊涂地被世回砍了一刀。” 大家听王敦如此说,不由再次大笑了起来。 李峻大笑着站起身,一步三摇地来到王敦的身旁,猛地将衣衫拉开,对着王敦道:“兄长,是二郎砍错人啦!来,兄长也砍世回一刀出出气。” “哈哈哈...” 王敦见状,大笑着将手拍在了李峻的后背上,口中说道:“报仇了,李二郎,咱们这就是一笑泯恩仇啦!” 男人便是如此,在酒精麻醉下的友情会很深,深到无可挑剔,深到可以换命。至于醒来后会怎样?只有各自的心中清楚。 但无论怎样,几个人都说出了日后要相互扶持,相互照应的话。 李峻没有去猜测这些话的真假,因为他大概知道这些人的未来。在那些未来中,他真的可能需要他们的帮助。 酒喝了很晚,华灯初上时,王敦几人已经是酩酊大醉。 李峻原本也是斜靠在一根梁柱旁,见众人都醉翻在地,暗笑了一声,站起身故作步伐不稳地走出了蝶下寻花。 夜风冷寒,瞬间便将李峻的酒意吹散。 抬眼望去,夜色中的烟汀阁灯火依旧,阵阵的莺歌燕语随着冷风流转在整座园子中。 “李大哥,披上吧,别着凉了。”宋袆将李峻的黑狐裘递了过来,脸上依旧带着令人心动的笑。 李峻接过狐裘,向宋袆点头致谢,转头再次望向了黑夜。 “李大哥,您何时到荥阳?”话语在李峻的身后再次响起。 这次,李峻转过身,望着宋袆笑道:“过些日子吧。宋姑娘,我们也算是相识了,日后若有难处需要我帮忙,宋姑娘可到荥阳寻我。” 李峻的话说得光明磊落,他的确也是心底无私。 宋袆真的很美,李峻也很喜欢。 然而,这种喜欢只是对美的一种欣赏,就像一朵正在盛开的鲜花,你能因为它的娇艳就要摘下吗? 那是不道德的,因为欣赏就要占有,李峻没有想过这种事。 同样的黑夜,同样地笼罩在洛阳城中。 承露巷的长沙王府内,长沙王司马乂将一张名单叫给了皇甫商。 “这些人,你务必要在天明前全部杀掉,一个活口都不能留。”司马乂望着皇甫商,不容置疑地将话说出。 皇甫商接过名单,视线掠过名单上那密密麻麻的字迹,他知道这个夜将不再平静,这个夜晚也将再次血雨腥风。 第一卷:执花仗剑,春风妒少年 第六十七章:各自的算计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姑爷,您昨日不在的时候,黎天行黎大哥来过一趟。” 丫鬟翠烟对于李峻的彻夜未归很是苦恼,一直在李峻的身前身后转悠。 “哦,他说什么了吗?”李峻问了一句,继续看着手里的书信。 小丫鬟翠烟将一碟小点心放在桌子上,继续说道:“黎大哥说,鲁先生已经到荥阳了。黎大哥还说,他先留在这边,到时和姑爷一同去荥阳。” “行,我知道了。”李峻回了一句,将看过的书信递给翠烟。 小丫鬟会意,转身蹲在炭盆前,将书信投在火中,并用炭夹拨弄了几下,直到烧尽后才站起身。 书信是从仇池送过来的,郭方在信中讲述了近期仇池纵队的发展,以及商道西进方面的一些事情。 从几次的来信内容来看,仇池纵队正在按照当初的构想逐步壮大。 这其中出现过诸多的问题,但郭方都能及时有效的解决,这让李峻感到很欣慰。 李峻对于仇池的看重要强于荥阳。 若从保命生存的角度来看,仇池具有易守难攻的优势,只要手里有适当的兵力,当个安稳度日的山大王还是可以做到的。 “姑...姑爷,那个烟汀阁好玩吗?”丫鬟翠烟冷不丁地问了一句,打断了李峻的思绪。 “啊?” 李峻回过神,拿起一块小点心,咬了一口道:“哦,其实也没什么好玩的,就是喝喝酒,聊聊天什么的。” 小丫鬟悄悄地撇了一下嘴角,又赶忙收了回来,试探地说道:“婢子早上听李瑰说,那里有个宋姑娘吹笛子可好听啦!还说姑爷和她同奏了一曲烟什么来着。” “烟汀雪” 李峻回了一句,看着翠烟有些闪躲却也倔强的眼神,李峻猜出了小丫鬟的心思。 “对,是叫烟汀雪。” 翠烟撅了一下嘴,故作感叹道:“可惜姑娘不在,要是姑娘在的话,也能听到姑爷弹奏的烟汀雪了。” “哈...” 李峻无奈地摇了摇头,玩笑道:“你到底想要说什么呀?我看你呀!就是个小细作,以后就是个小叛徒。” 翠烟没有反驳,只是嘴唇瘪了瘪,委屈道:“婢子不怕姑爷责怪,婢子就是觉得姑娘才应该先听到烟汀雪的。” 李峻当然不会责怪什么,翠烟能对裴璎忠心,这是她的本分,也是她与裴璎之间的主仆情分。能有这样的丫鬟跟在裴璎身边,李峻自然是高兴。 “翠烟说的对,姑爷我接受批评。” 李峻态度诚恳地点了一下头,笑着继续道:“以后我再有什么绝活,一定先给你家姑娘展示,然后再出去卖弄,这样行了吧?” 听见李峻如此说,翠烟有些拘束地揪着衣襟,低头嘟囔道:“姑...姑爷,婢子不是那个意思,婢子...婢子就是...婢子就是觉得姑娘才是对姑爷最好的人。” 其实,翠烟从李瑰口中听到的不仅是合奏的事,她还听说那个宋姑娘很在意姑爷,这让小丫鬟很警惕,故此才有了这番暗示。 李峻笑着点头道:“知道啦,小叛徒。” 这次,小丫鬟翠烟倒是笑了起来。 她的确想要当这样的小叛徒,只要能为了姑娘与姑爷好,她甘心做这样的叛徒。 晚饭后,有许多消息陆续地传到了李峻这里。 昨夜,就在李峻与王敦几人留宿烟汀阁时,河间王司马颙安插在洛阳城中的所有耳目,在一夜之间被连根拔起,尽数诛杀。 被杀的人中除了一些不知名的人外,更是有不少的朝中大员牵涉其中,如侍中冯荪、河南尹李含、中书令卞粹都在昨夜被杀,并被屠尽了满门的老少。 听到这一消息时,李峻不得不佩服长沙王司马乂的心狠手辣,也由衷地感叹司马乂做事的决绝。 既然要做,就做得干净利落,绝不拖泥带水,不给司马颙一点可乘之机。 这件事情发生的突然,让洛阳百姓刚刚安定不久的心再次提了起来。而另一则消息来的要晚一些,但这迟来的消息却是震动朝野,惊诧世人。 今日早朝,一直都在府中养伤的司马乂出现在崇德殿,拖着羸弱的身子临朝面圣。 崇德殿上,司马乂先是痛斥河间王司马颙图谋不轨,在朝中安插其党羽祸乱朝纲,并离间先帝血脉的骨肉亲情。 继而,司马乂又以江山社稷为重的理由,力谏天子废除皇太子司马覃,改立成都王司马颖为皇太弟。 这一奏请自然遭到了群臣的反对,以及天子司马衷的无声拒绝。 长沙王司马乂在力争无果下,愤然辞去了太尉一职,面色如纸地走出了崇德殿。 随后,在天子的恩赏下,司马乂于当日便离开了长沙王府,搬入荒废已久的金谷园,彻底离开了权利的中心。 当这些消息迅速传开后,远在长安城中司马颙恨不能将司马乂扒皮抽骨。而居于邺城的司马颖则是一脸茫然,刚要签发将令的手悬在了半空,竟然不知该如何下笔了。 要说心情最复杂的人,并非是司马颙也不是司马颖,而是身在朝堂的东海王司马越。 眼见着长沙王的离去,司马越知道权利落在了他的身上,但这份权利来的太突然,突然的让司马越有些忐忑不安。 长沙王的这一举动,无疑是在向世人昭示长沙王府完全倒向了邺城,为了能让成都王司马颖上位,司马乂不惜舍弃权利做以要挟。 如此一来,皇位继承人的矛盾就完全落在了他司马越的身上,是他在阻拦成都王成为皇太弟,更是他在破坏司马颖承袭帝位的大梦。 司马越知道问题的所在,也清楚此后情况发展的严峻。既然接下了这份权利,他就要有所准备,而且这份准备要加快。 李峻对朝局的一系列变化心知肚明,这些都是在计划当中的事情。 经东海王司马越举荐为荥阳郡守是计划,杀光党羽激怒司马颙是计划,长沙王愤而辞官也是计划,使东海王司马越掌权更是计划中的重要环节。 只有一点令李峻没有想到,长沙王竟然搬去了金谷园。 那里虽说是荒废了,但基础还在,依旧是个风景怡人的好地方。 李峻觉得要找个机会去一趟,看看当年的石崇究竟有多奢靡。 随后的几日里,洛阳城中的权利分配再次发生了改变。 一些原本属于长沙王府的人或是被调离京城,或是被调换官职,更有甚者竟转换了门庭,投在了东海王的门下。 李峻也很忙,他先是得到了天子的召见。 芳华园中,司马衷对于眼前的这名旧臣之子并不是太在意,他在意的只是这枚棋子到底会起到怎样的作用? 长沙王的突然之举让司马衷很意外,但也仅是个意外而已,剩下的就该司马颖与司马越之间的较量了。 因此,司马衷的心思并不在李峻的身上,除了几句简单的问询外,司马衷也只是说了几句“不要辜负皇命,不要让朕寒心”之类的话。 倒是皇后羊献容有几分惜才之意,在她的奏请下,司马衷又为李峻的正妻裴璎加了命妇封赏,御赐了些金银一类的物什。 在皇帝与皇后的面前,李峻没有半点的诚惶诚恐,也没有丝毫的承欢献媚,始终都是在坦然自若中与天子奏对。 走出宫门时,李峻想通了天子的态度,心中突然有了一个念头。 史书的记载真的是准确无误吗?如果是真实的记录,那为什么看不出司马衷的痴傻在哪里呢? 又或者史书所记载那个晋惠帝,根本就不是此刻正在皇宫里的司马衷,甚至连这个朝代都不同。 在这之后,李峻在苟晞的引领下拜见了东海王司马越。 李峻与苟晞之间谈的不多,大家彼此心照不宣的事情没有必要说出口,所谓的聊一聊也只是说了些往事。 东海王府中,对于初次见面的李峻,司马越先是说了几句以上对下的官话,随后才在谋略能力方面进行了考较。 在谈及邺城的时候,司马越问向李峻:“世回,你对邺城方面有何看法呀?” 李峻故作思忖,随后起身执礼道:“东海王,邺城是成都王的根基,也是成都王最为在意之所。若是以并州与兖州的兵马相挟制,邺城方面恐怕会有所忌惮,不敢轻举妄动。” “嗯,兖州...” 司马越应了一声,转头对苟晞笑道:“道将呀,本王原打算让你出任兖州刺史,但现在朝局不稳,你还是先领中军与禁军吧。” 说罢,司马越冲着李峻一点头,示意李峻继续说下去。 “洛阳东线有兖州,兖州其后便是卑职的荥阳郡,卑职自会固守荥阳成皋一线,绝不会让人越荥阳而进犯京师。” 李峻的语气坚定,脸上的神情也是自信满满。 不敢说这是不是大话,但李峻觉得气势一定要有。 另外,他本来就想好好经营荥阳,自然不会轻易放弃。但要是真的守不住,领人撤离荥阳也没关系,李峻不觉得会有什么心理负担。 “好,好,很好。”司马越对李峻的回答很满意,连声说赞扬。 随后,司马越又问道:“那并州方向呢?你的看法又如何?” 李峻想了想,说道:“依卑职看来,并州一线较为麻烦。” “怎么说?是邺城的兵力吗?”司马越问了一句。 李峻摇头道:“卑职所说的麻烦并非是邺城,而是离石。离石五部的胡人从属于成都王,这股力量不可小觑。” “你是说刘渊刘元海?他敢动用五部的匈奴人?”司马越的问话有些迟疑,但脸色却是阴沉了起来。 “是的,不可不防。” 李峻点头确认,继续道:若是不提早防范,并州恐会陷入腹背受敌的境况。” “的确如此啊!” 司马越赞同地点了点头,继而说道:“若是这样,可调平阳守军从侧翼攻击左国城,如此也可解并州之困,如何?” 司马越久居朝堂,若说在权利上的勾心斗角倒是轻车熟路,但要说军事谋略,他还是多少有些不自信。 “东海王,此举的确是上上之策。” 李峻的话也不算违心,但能不能打得过就不好说了。 “不过,平阳郡守那里...恐怕...”李峻没有将话说下去,而是有些为难地望向司马越。 司马越望着欲言又止的李峻,迟疑了片刻后,问道:“你觉得宋胄有问题?” 宋胄一直跟随司马越,几年来也不曾有过二心。但人心隔肚皮,虽有能保证他不是虚以委蛇呢?司马越有些不太确定。 李峻略显尴尬地回道:“卑职不敢妄下断言,卑职以往曾在宋太守治下任督护一职,多少也是有些口语不和。若是说多了,倒显得世回卑鄙了。” 李峻清楚宋胄与司马越的关系,不敢贸然行事,话语上也是迂回了些。 “但说无妨,国事之前无私情。”司马越的语气公正,神情上也做出了公私分明的肃容。 李峻见此,也毫无顾忌地说道:“据卑职所知,荥阳郡一直都在为离石五部提供军粮。” 话不用说的太多,至此一句,李峻就知道司马越会做出正确的判断。 “混账,吃里扒外的东西。”司马越眯起了双眼,眼缝之中射出了狠毒的目光。 冷笑了一声后,司马越问向李峻:“你有何提议?” “李澈,卑职举荐长沙王府内史李澈任平阳郡守。”李峻坦然地望着司马越,毫不犹豫地说出了口中的话。 “李澈?你举荐他?” 司马越先是迟疑,继而又了然地一笑,讥讽道:“你还真是举贤不避亲呀,本王知道李澈是你的本家叔父,你倒是为他谋个好退路。” 司马越认识李澈,更知道李澈是长沙王府的内史,长沙王司马乂身边的重要幕僚。 如今,司马乂没了权势,这李峻倒是会见缝插针,要拉一把自家的叔叔。 李峻还没有说话,一直沉默无语的苟晞却说道:“东海王,您恐怕要误解李世回了。” 苟晞一直都受到司马越的重视,两人之间的私交也很不错。 听苟晞如此说,司马越迟疑地问:“道将,你说说本王如何误解他了?” 苟晞笑了笑,说道:“李澈是长沙王的幕僚,难道说李澈就不能成为东海王府的贤士吗?” 见司马越颔首,苟晞继续道:“在挫败齐王一事上,李澈的功劳想必东海王也知晓。居功不自傲是李澈的涵养,但有功者不赏这就是长沙王的短视了。” “嗯...”司马越赞同地应了一声。 苟晞望了一眼李峻,笑道:“世回看得明白,所以才会心无私念地向您举贤,这哪里有错呀?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东海王不该误解世回呀!” “唉...” 苟晞的话让司马越叹息了一声,继而向李峻微笑道:“是本王错怪世回了,此事本王自会有所安排。” 李峻闻言,即刻起身向司马越执礼道谢,并与苟晞会心地相视一笑。 第一卷:执花仗剑,春风妒少年 第六十八章:小丫鬟的决心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随后的几日里,只有少数几个相熟的人前来拜访过。 这些天,李峻除了应付一下访客外,多数时间都在看书,他找了许多关于本朝的律法以及税负方面的一些资料。 这些资料并不难找,若有其中不能理解的地方,李峻也会向李澈请教。 李澈毕竟是官吏出身,又在长沙王府中任内史多年,对于朝廷所颁布的各项律规非常清楚,为李峻答疑解惑一下倒也容易。 此时,李澈已经转投在东海王司马越的门下,经过司马越的一番运作,李澈的平阳郡守一职得到了天子的任命,不日也将赴平春城就职。 当前所发生的这些事情,看似长沙王府的众叛亲离,其实一切都是在计划当中。 不仅如此,辞去官职的长沙王以西南战事不利的忧患姿态向天子进言,希望天子能委派侍中刘沈前往蜀地督战。 这一举荐得到了天子的应允。 晋帝司马衷不仅诏命刘沈以假节的身份统领益州与梁州的军队,还将雍州刺史一职委于刘沈,使其以一人之身统领三处兵马。 当李峻从司马乂口中得知这一消息后,觉得天子的做法很值得玩味。 司马乂安排刘沈去蜀地,为的就是能争取到更多的兵力支持,这一点李峻清楚。 司马衷就此将三地的兵马交由刘沈一人统辖,甚至还让刘沈领了雍州刺史,这就让李峻觉得很奇怪。 刘沈所得到的这份权利,已然与平西将军、河间王司马颙相等,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若说这不是一种提防与打压,李峻如何都不会相信。 然而,这份提防与打压却是来至晋帝司马衷的操作。 能有这样的操作,说明天子在顾忌河间王。 能将借力打力的手段运用到如此,李峻不相信史书上的话,绝不相信。 清晨,吃过早饭,李峻将两封写好的信交给李瑰,让他找人分别送往李家庄与仇池,并让李瑰告知黎天行,明日一早大家在东外郭门处集合,一同赶赴荥阳。 李瑰刚出门,小丫鬟翠烟带着怪异的眼神走到李峻的面前,轻声地说道:“姑爷,院门外有个叫宋袆的女子想要求见。” “宋姑娘?她怎么来了?” 李峻略有迟疑,随后向翠烟吩咐道:“你请她到厅中等我,我随后便过去。” 翠烟望着李峻,一双眼睛眨了眨,似乎是有话想说,但最终也只是撅了一下嘴,转身离开了房间。 “真是个尽职的小奸细。”李峻望着翠烟离开的背影,不由地撇嘴笑了笑。 李峻自从上次在烟汀阁见过宋袆后,两人便再也没有见过面,也没有什么消息往来。 人生中会有许许多多的过客,有的会被记住,有的仅仅只是一个擦肩的缘分。 对于宋袆,李峻承认她漂亮,也很妩媚,但依旧也是一个过客。 李峻觉得自己与宋袆不应该有什么过多的联系,更没有将其视为红颜知己的想法。 所谓的红颜知己,是一种精神上高于妻子,肉体上高于情人的男女感情形式。 一种不能生活在一起却能灵魂相守的思想情人,一种灵魂交流高于肉体碰撞的精神伴侣。 对于这种解释,李峻从不认同,因为他觉得这种说法很荒谬。 无论是思想情人,又或是精神伴侣,看似无害,实则就是实际意义上的精神出轨。 这种出轨不仅会让妻子感到难堪,更会对其心灵造成造伤害。 宋袆与李秀不同,李峻对李秀有种莫名的亲切感,是一种因为有过的好奇与赞赏而跨越千年的亲切感,类似于他乡遇故人的感觉。 另外,李秀有恩于裴璎,甚至有恩于李家庄,这让李峻感激李秀,情感之上自然亲近,更多的也是在于报恩。 见到宋袆,李峻笑着问道:“宋姑娘,你怎么来了?” 宋袆盈盈一礼,笑着回道:“听闻李大哥明日便要离开洛阳城了,小妹不便相送,特此提前送上一份礼物,算是为李大哥饯行了。” 说罢,宋袆将放在身侧桌面上的长木匣打开,一把七弦琴露了出来。 这是一把造型古朴的桐木琴,琴面漆质光滑,光影照人。漆面上有断纹,细看下断起处竟如梅花绽放。 十三枚银色的琴徽镶嵌在深褐色的琴面上,犹如繁星缀空。 七根笔直的琴弦有轻微地磨损痕迹,由此可判断这把琴应是有些年头,琴的原主人也是个擅弹之人。 李峻会弹琴,也爱琴。 看到木匣中的古琴,他不禁上前轻抚了一下琴身,连声赞叹。 见李峻喜爱,宋袆也是高兴,口中说道:“就知道李大哥会喜欢,也没枉费小妹的这份心意。” 李峻轻拨了一下琴弦,转头对宋袆笑道:“宋姑娘的这份心意过于厚重了,这把琴应该是名贵之物,世回真的不敢接受。” 宋袆先是一怔,笑道:“李大哥也说是心意了,难道小妹的命还抵不上这把琴?” 李峻见宋袆如此说,不便再拒绝,点头笑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多谢宋姑娘。” 说着,李峻往左右看了看,又向自己的身上瞧了瞧。 站在一旁的翠烟见李峻似乎是在寻找什么东西,赶忙问道:“主君,您要找什么?婢子帮您找。” 在外人的面前,翠烟从来都是礼数有加,不会将姑爷二字挂在嘴上。 李峻摇了摇头,冲着宋袆尴尬地笑道:“人家都说礼尚往来,我也想送个礼物给宋姑娘做回礼,可还真没什么可拿出手的。” 原本,宋袆见李峻找来找去的有些奇怪,听他如此说,扑哧一笑:“李大哥就别和小妹客气了。” 话未说完,宋袆的眸中带笑地说道:“既然李大哥要送回礼,那不如弹一首曲子给小妹听听,如何?” “啊...?” 宋袆的请求让李峻一愣,不由地将目光瞥向了小丫鬟翠烟。 自己前两天才说过的话,李峻还没有忘记。 翠烟也看到了李峻瞥来的眼神,小丫鬟没敢回望,只是将视线向下,避开了李峻的目光。 姑爷是做了保证,但现在是要回礼,有来有往是礼数,即便姑爷给宋姑娘弹一首曲子,这也不算什么呀! 就是这宋姑娘,无缘无故地拿个琴来,竟还让姑爷弹琴给她听。 哼...!就是故意的! 虽然翠烟的心中有一万个不愿意,但她还是将目光望向李峻,轻声问道:“主君,需要婢子取来长桌吗?” 翠烟的这句问话,潜台词就是在告诉李峻:“姑爷您给宋姑娘回礼吧,婢子不会向姑娘报告的。” 李峻当然明白小丫鬟的意思,笑着摇头道:“不需要,放在木匣上刚好合适。” 摆放好了瑶琴,李峻轻抚了一下琴面上的梅花断纹,心中不由地赞叹不已。 敛神静气,李峻将双手缓抬,左手拇指外侧轻触琴弦,右手自然下垂,指尖悬空于琴弦之上。 下一秒,一声似若暮钟的散音响起,霎那间让人有了一种安宁的感觉。 随后,恰如远山静云般的琴声,从李峻轮动的指间缓缓流出。 曲调时而淳和淡雅,好似清泉滴石般清亮绵长,时而又在指动如风下,勾抹踢打出崖崩石裂,惊涛拍岸的气势。 音阶转回处,抚心慰忆的细腻之音轻柔舒缓,荡人心弦。 更为绝妙的是那点指泛音,净明清脆,似灵鸟啼鸣,又如秋水落潭,使人听音神动。 一曲终了,早有心理准备的宋袆再次被这琴声折服,眼中尽是仰慕之色。 这首曲子依旧没有听闻过,曲风也依旧不是当下的曲风。 若说不合常规,却是如此悦耳。若说离经叛道,更是挑不出半分瑕疵。 良久,宋袆才笑着说道:“李大哥,小妹真的是送对了心意,李大哥也送给了小妹最好的回礼。” 离别时,宋袆依旧心心念念着李峻的琴艺,向李峻说道:“李大哥,宋袆也要勤加习练琴技,若日后再能相见,定要向李大哥请教。” 李峻微笑着点头。 若说一别两宽,各生欢喜,这话不妥。但天涯陌路,谁又能保证后会有期呢? 所谓的伤心离别是不可能的,李峻与宋袆之间的情分没到那个地步。 李峻只是觉得丫鬟翠烟有些怪异,这丫头的的眼神是怎么回事? 自打听完了琴曲后,这丫头的眼神就有些不对,以往便有的崇敬神色中更带了一种痴迷感,有点像后世的追星小迷妹。 的确,小丫鬟翠烟的确对自家姑爷有些痴迷。 姑爷抚琴时的风度翩翩,姑爷弄弦时的气定神闲,姑爷入情时的风流儒雅,这都让翠烟着迷。 这份着迷从琴音结束时就开始了,待一行人到了荥阳还依旧持续着。 “我一定要替姑娘看好姑爷,免得再跑出个什么牛姑娘,马姑娘的,可不能让姑娘费心。” 着迷的同时,小丫鬟翠烟也在心中暗暗地下了决心。 第一卷:执花仗剑,春风妒少年 第六十九章:谋划青冈岭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诗经·商颂》曰:“昔有成汤,自彼氐羌,莫敢不来享,莫敢不来王。” 对于羌氐两族的起源有诸多的论调,一种说法是羌氐同源而异流,而另一种则是羌氐自古关系密切,但从来都是两个不同的民族。 不论哪种说法,都说明羌氐两族人曾经有过和睦且密不可分的关系。 然而,在当下的仇池,这种关系并不存在,两者之间尚不能说是水火不容,但也已经到了彼此戒备的状态。 仇池位于秦岭的西南侧,东接汉中,南近梓潼,北连天水,西靠阴平,是出陇入蜀的军事要地。 仇池山的主峰居于仇池的北向,由此往西南,过武都、宕昌、白龙江,便可抵达舟曲与迭部。 故此,仇池与甘南藏地始终有着商贸往来。 主峰的东南北三面被西汉水与洛水紧紧环绕、西面则是悬崖万仞。 其山顶之貌在《水经注》中有所记载“上有平田百顷,煮土成盐,因以百顷为号。山上丰水源,所谓清泉涌沸,润气上流者也。” 凭借如此的优越地理环境,右贤王杨茂搜屯兵数万人于主峰山顶,并以此为根本,将天水,武都,阴平三郡控制在内,从而将整个仇池掌握在手中。 与仇池山遥相对应的是西和县,其东向则是洛峪河。因处于群山之中,适宜的温度让洛峪一带成为了水草丰腴的盆地,极适合养马放牧。 洛峪河东岸,要庄村。 一栋木板房内,油灯下的郭方正看着手中的信。 短短数月的时间,原本的少年人强壮了许多,略显黝黑的面色泛着红光,以往平滑的皮肤变得有些粗糙。 看罢,郭诵将手里的信递给骞韬,骞韬却是摆手道:“我又不识得多少字,不看了,你还是与我说说庄主讲了啥吧?” 郭诵笑了笑,打趣道:“骞大哥,都说让你多习练些字了,你就是不听。” 骞韬搓了一把脸,笑道:“哎呀,太麻烦了。我一拿起笔呀,就觉得比我的那把大刀还沉,还是以后再学吧。” “哈哈...你呀!” 郭方笑了起来,继而才说道:“庄主应该早已到了荥阳。对了,庄主说他被封为了二品武威大将军。” “二品大将军?” 骞韬先是吃惊,随后大笑道:“哈哈,那咱们以后可是武威大将军的属下了。武威大将军,听听,这名号多有气势呀!” 郭方也点头称是,又继续道:“庄主还说,有个叫刘沈的人到西南了,不仅统领益州与梁州的兵马,还担任着幽州刺史一职。说是长沙王一系的,让咱们可以有些联系。” 说着,郭方指向另一张密信,继续道:“这是庄主从长沙王那儿求来的密函,说紧要之时,让咱们可去求助刘沈。” 骞韬闻言,神情大悦,瞪着眼睛笑问道:“那就是说,咱们在这蜀地与幽州有靠山啦?” “没错,应该是这样。” 郭方先是赞同地点头,继而又摇头道:“骞大哥,有靠山是好,但最终还得要咱们有实力。如果咱们的实力不济,再大的山也靠不住。” “这个我知道,哥哥我不糊涂。”骞韬点头赞同,又问道:“庄主还说啥了?” 郭方起身将密函收了起来,又将书信在油灯处点燃扔到火盆中,盆中的火焰高了稍许。 郭方就势烤了烤手,说道:“庄主说蜀地战乱不止,但也是个做生意的好时机,让咱们谋划一下,在西南一地多设立些中转之所,以方便商物的流通。” “哦,对了。” 郭方说到此处,想起了一件事,赶忙提醒骞韬:“明日,裴家大哥从平阳运来的粮食与布匹该到扶风了,骞文兄弟带人过去了没有?” 骞韬点头回道:“过去了,现在应该守在扶风了。” 郭方点了点头,谨慎地说道:“这批货要卖给成都范家,咱们这是第一次与范家打交道,范家是成都豪族,千万不要有什么差池。” “绝不会有问题的,你就放心吧。”骞韬口中打着包票。 自从骞氏一族的生存状况有了大幅的改变后,许多居无定所的羌人都投奔了过来。 另外,郭方与骞韬又收留了一些逃难的蜀人,这让居住在洛峪一带的人口大幅增加。 郭方从增加的人口中精选出了一些青壮,在进行了几番必要的训练后,这些青壮被编入了仇池纵队。 如此一来,仇池纵队的实战兵力达到了七八千人,参与过训练的预备队员也有接近四千左右。 经过商讨后,郭方与骞韬决定将仇池纵队下分了三个大队。 一大队负责洛峪的防护,其余两个大队则承担商物的西进与入蜀,负责蜀地商物运送的正是二大队长骞文。 “没事自然是最好。” 郭方点头道:“范家在蜀地很有势力,家中的部曲也是不少,我就是想与范家搭上关系,借势把各处的中转地建起来。” “这是个好主意。” 骞韬赞同,继而又略有好奇地问:“听说那范家的老爷子是个神仙,这是不是真的呀?” 郭方不确定地摇了摇头:“不知道,我只听说是个快到百岁的修道之人,是不是神仙就不好说了。” “先不说这些,骞大哥,有个事儿咱们得商量一下。” 郭方的心里装着事,见话题有些偏,赶忙往回纠正。 “什么事?你说。” 骞韬见郭方神色郑重,知道一定是重要的大事,赶忙收了好奇的心,坐正了身子。 “骞大哥,我想说的事情就是这些天咱们一直都在聊的话题。” 郭方起身取过一张與图铺在桌面上,指着图中的一处说道:“这是洛峪,虽然这里的水草丰腴,适合居住和牧马,但这里一直都是仇池的门户所在,并无太多的险要可守。” 洛峪属西河县,西河县的东南则是汉中,而洛峪更是临近汉中,每有溃兵与流民军想要袭扰仇池,最先被攻击的就是郭方与骞韬率领的仇池纵队。 洛峪一带属盆地,纵队没有山险可凭借,也无力修建高墙深堡,更得不到氐族兵马的策应。 每当有战事来临,纵队将士唯有直面迎敌,殊死拼杀,这让仇池纵队一直都处在被动的境况。 另外,随着纵队规模的壮大,仇池山上的杨茂搜对骞氏一族愈发地不放心。 若不是山下的这些人有守护仇池门户的作用,恐怕他早就会领兵下山剿杀了。 “另外,骞大哥,咱们一直都在提防杨茂搜,但他要真的攻下来,咱们不一定能挡得住。” 郭方说着,手指在與图上重重地一划。 骞韬与族人一直都乞活在仇池,非常熟悉这里的地形地貌,他自然也明白郭方所说的话不假。 “既要为杨茂搜挡外敌,又要时刻提防他的突袭,咱们太被动了,也太危险了。” 郭方皱眉地摇了摇头。 “现在兵力是多了,但要保护的人也多,全都聚在洛峪,聚在要门村是不行的,必须要有所转变。” 郭方说着,将手在與图上的要门村处轻点了几下。 “你说怎么转变?现在就要攻打仇池山吗?” 骞韬对郭方的话很赞同,只是他也没有想好该怎么转变,只好略有迟疑地问向郭方。 攻打仇池山,骞韬一直都有这样的想法,但也一直就是个想法。 实力达不到的情况下,任何贸然的举动都会令族人遭受灭顶之灾,也会让李庄主的一番心血付之东流,骞韬非常清楚这一点。 现在,郭方说要转变,骞韬不知道是怎样的转变。但他相信郭方,相信郭方将要做的事一定是经过了深思熟虑。 见骞韬的眼中带着疑惑与热切,郭方笑着摆手道:“不打仇池山,现在还打不过,咱们不惹他。” “那……”骞韬没有追问,而是等着郭方说下去。 “咱们可以夺下主峰西南的青冈岭,那里是青氐的陈煌在据守,他的兵力不足,打下他应该没有问题。” 郭方略作思忖,解释道:“青冈岭临西汉水,过汉水便是阴平,进出蜀地都方便。” “另外,如果咱们拿下青冈岭,便可与要门村以及洛峪形成左右防护之势。若杨茂搜敢攻击洛峪,咱们可以前后夹击,也可攻击其仇池主峰,让他应顾不暇。” 骞韬听着郭方的话,伏在桌上仔细地研究着與图,不住地点头。 片刻后,骞韬抬头迟疑地问:“如果咱们出手,杨茂搜会不管吗?” “他会管,但不会即刻出兵。” 郭方笑了笑, “虽然青氐与白氐不和睦,但杨茂搜一定会干预。所以咱们的攻击要快,等杨茂搜决定干预的时候,咱们必须拿下青冈岭,只要继续臣服于杨茂搜,也就无事了。” “噢...” 回味着郭方的话,骞韬有所悟地应了一声,随后问道:“就是说咱们并不是违叛杨茂搜,只是内部的争斗,抢个地盘而已,对吧?” 郭方笑着回道:“没错,就是抢个吃饭的地盘,咱们还是仇池的防御前哨,依旧为杨茂搜阻挡外敌。” 继而,郭方又略带神秘地说道:“还有个原因让我选择青冈岭,骞大哥知道是什么吗?” “嗯...?”骞韬很是疑惑地问:“不是刚才说的原因吗?还能为啥?” 郭方抬手指了指與图上的另一处,笑道:““前几天,我听人说青冈岭的山北有岩盐,便派人偷偷去查看,没想到还真有。” 当今世上,粮铁盐布都是紧俏之物,能掌控其一的人家必定是富甲一方,这其中又以贩盐为最胜。 因为处于官府的管制,能做上食盐生意的人不仅要有一定的家世,还要有深厚的财力方能涉足。 贩卖私盐的利润有多大?大到有多可怕?骞韬心知肚明。 然而,惊喜之余的骞韬还是有些担心,他迟疑地问:“郭方,你说咱们要贩盐?” 骞韬的担心不无道理,当下的晋朝承袭魏朝律制,实行食盐专卖。 盐务隶于度支尚书,设司盐都尉、司盐监丞管理盐政,规定不得私自煮盐,轻犯者四岁刑,重者处极刑并连诛三族。 “没错,就是要贩盐,咱们可以向西入藏地换毛皮马匹,向北入蜀地换银钱。” 郭方清楚骞韬的担心,解释道:“当下的时局混乱,西南更是乱不可堪,朝廷连李流之辈都应顾不暇,哪里还能顾得上咱们?” 见骞韬点头,郭方继续道:“咱们纵队若要继续发展,钱财方面不可缺少。咱们不能全靠家里那边支撑,否则会把那边拖垮的。” 骞韬明白郭方口中的家里是指李家庄,他也一直这样说,更是把李家庄的人当做家里人。 目前,仇池纵队的花销还是依靠李家庄的财力。 然而,随着纵队兵力的扩大,所需要的花费也在增加,仅在粮食上的花销就不是一笔小数目。如此下去,李家庄真的会吃不消。 “我看行,要是能把那些岩盐卖出去,不仅咱们的花销够了,还能给家里边带些富余,坪乡纵队那边也能宽裕些。” 骞韬觉得,反正都是为了活着,还真的无须顾虑太多,瞻前顾后反倒活不成,兵马都拉起来了,还怕那贩私盐的罪过。 第一卷:执花仗剑,春风妒少年 第七十章:巴溪寨的青氐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洛峪要门村中,郭方与骞韬正在谋划着青冈岭的事情。而在青冈岭的巴溪寨里,恰好也有人正在打着如意算盘。 氐族以其服装颜色的不同而有所区别。 《通典·边防五》中有这样的记载:“氐者西戎之别种……其种非一,或号青氐,或号白氐,或号蚺氐。此盖中国人即其服色而名之也。” 巴溪寨中的青氐一族原本居住于秦州以北,因为汉化的原因,那里人数众多的青氐人多农耕,只有少许的人以畜牧为生。 元康六年,氐人齐万年叛乱,秦州和雍州地区的氐人纷纷起兵响应,拥立齐万年为帝,当时的青氐一族也参与其中。 元康九年,左积弩将军孟观统领宿卫兵,与关中士卒一同讨伐齐万年。 同年正月,孟观在中亭击败叛军,齐万年也死在了时任牙门将的李峻刀下。 近四年的叛乱中,青氐一族死伤大半,余下的人也都逃离故土,投靠了仇池的右贤王杨茂搜。 同是氐人,但白氐一族的杨茂搜并不优待青氐人,只是将他们安排在了青冈岭,任其自生自灭。 青冈岭不同于仇池山主峰,它的山顶上没有可耕种的田地,也没有取之不尽的山泉。除了依靠山下开辟的少量耕田外,青氐一族多以狩猎与贩卖薪柴为生。 陈煌也是青氐,是巴溪寨青氐的头人,但他这个头人的身份却不是承袭父辈,而是凭借武力的征服才获得。 陈煌与兄弟陈澄是后到的巴溪寨,与他们一同来的还有百余户人家。 兄弟二人正是凭借了这些人的力量,杀了巴溪寨的原头人吕弘,掌控了巴溪寨的青氐一族,自命为帅。 “你是如何知晓的?又怎么知道他们要从这过汉水?” 此刻,板屋中的陈煌将碗中酒一口饮尽,转头问向弟弟陈澄。 陈澄也跟着喝了一口酒,面色得意地回道:“大哥,我其实一直都在寻找机会,所以就使了些银钱在那边。这不,机会不就来了嘛!” “嗯...倒真是个机会。” 陈煌点了点头,又皱眉道:“那边一直都很强,打个突然倒是可以,就怕……” 一年前,洛峪一带的羌人不知搭上了谁的关系,开始为某些商贾押运货物。 随着货物的一次次运送,羌人的生存状况发生了彻底的改变。 这种改变不仅是表现在吃穿用度上,更多的则是以骞韬为首的羌人们有了武备。这些武备让羌人有了战斗力,使其成为了一支极其强悍的队伍。 因此,在仇池山的所有人看来,押运货物的这一活计应该很赚钱,羌人应该是获利颇丰。 对于羌人的境况改变,陈煌一直都有所觊觎,但他也只是有心思,却从不敢妄动。 就像现在,陈煌真的是怕,他怕抢了羌人押运的货后,羌人会拼命。 以骞韬为首的羌人已经不再是忍气吞声之辈,凭借他们当下的能力,除了杨茂搜的白氐能震慑住他们,仇池的其余各部根本无法与之抗衡。 陈煌清楚,自己若是真惹恼了羌人,骞韬会带着族人将整个巴溪寨屠光。 “大哥,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 陈澄为兄长斟满了酒,自信满满地说道:“大哥不必担心骞韬的反击,弟弟都替大哥想好了应对之策。” “哦...?你有什么应对之策?” 陈煌知道弟弟有些谋略,在夺巴溪寨的时候,弟弟陈澄就出过许多好建议。 然而,现在想要做的事情不比寻常,是生死攸关的大事,他还是有些迟疑。 “大哥,咱们把东西拿出大半送给武都郡的杨难敌,自然就会得到杨难敌的庇佑。如此的话,骞韬还敢轻易动武吗?您觉得呢?” 陈澄说着将手中的酒碗抬起,敬向兄长陈煌。 杨难敌是右贤王杨茂搜的长子,为其父王守护武都郡。 陈氏兄弟一直都与杨难敌的关系不错,除了平日里孝敬财物外,陈煌还常常将寨中有些姿色的女子送于杨难敌。 故此,在彻底掌控巴溪寨上,陈氏兄弟得到了杨难敌的支持。 “嗯,你说的很对。”陈煌点了点头,对弟弟的看法很是赞同。 陈煌一直都觉得,羌人当下的改变应该会受到右贤王的压制,杨茂搜父子恐怕早对骞韬等人不满了。 若是此次杨难敌也分到了东西,那这事就算杨家也有参与。 如此一来,身在仇池的骞韬敢向杨家父子发难吗?没有右贤王杨茂搜的允许,羌人敢随意动武吗? 若是不敢,骞韬会怎么办?恐怕也只能自认倒霉了。 抢到的东西会分出大部分,也终归还会留下一些,但陈煌觉得这都不重要。 如果有了这一次的成功,要门村的羌人再想过西汉水,就必须要向巴溪寨交纳银钱,否则过一次就抢他们一次,这才是长远之计。 如此盘算下,陈煌慢慢抚平了心中的担忧,更为即将到来的财富露出了惬意的笑容。 日暮西山,要门村内除了炊烟袅袅外,还有着一番热闹的景象。 临近傍晚时分,骞文从扶风接运的商物回到了仇池要门村。 此刻,村中的人都忙碌了起来,有的在装卸货物,有的在洗刷车马,有的则将热腾腾的饭菜送来,交给负责押运的家人。 因为每次都有不同类别的交易商户,凡是入蜀的货物都会在要门村暂停一晚,经过具体的分配后,于次日送往蜀中。 “苟掌柜,家里那边怎么样?独留江霸大哥在家里,他是不是很苦闷呀?” 苟远这次没有跟着去西凉,而是随着骞文一同来到了仇池。一见到苟远,骞韬就打趣地问起了李家庄的事。 “哈哈...” 苟远笑着擦了一把脸,说道:“老江是否苦闷不好说,就是他手下的那些人可就惨喽!” 郭方正看着货品的单据,听苟远如此说,好奇地笑问:“苟掌柜,到底怎么个惨法呀?” “哎呦,说出来我都心疼他们。” 苟远感慨地扯了一下嘴角。 “自打你们这边的人数增加后,江霸就开始没日没夜地练呀。什么急行练兵呀,军阵对博呀,还有那个步骑合练。” 说到此处,苟远情不自禁咂舌,继续道:“反正每天都练,下边的人都累得要命。” “哈哈哈...” 骞韬闻言,对郭方笑道:“江大哥这明显是着急了嘛!看咱们的兵力越来越多,他还窝在家里出不去,只好拿兄弟们撒气了。” 苟远摇头笑道:“你可别这样说,坪乡纵队的人数可能会超过比你们。” “怎么说?” “是呀,怎么回事?又有庄民加入吗?” 因为好奇,郭方与骞韬同声问向苟远。 “庄主的本家叔叔李澈任了平阳郡守,提了张景为督护,坪乡纵队里的好多人都在平阳军中任职。你们说,往后的平阳军还不就是坪乡纵队吗?” 说罢,苟远正了一下衣襟,眉头情不自禁地抖了一下。 郭方与骞韬听闻,脸上都露出了惊喜之色。 他们都知道平阳军中有李峻的旧部,但张景几人早就被夺了官职,没有了掌兵的实权。 现在听说张景任了督护,更有许多队长都进了平阳军,那平阳军的归属还有什么可疑问的。 未来,平阳军必定会同属坪乡纵队,或者说改称平阳纵队也是未尝不可,郭方与骞韬等人都觉得这真是个好消息。 如今,大家都在李峻的麾下,也可以说都是武威大将军的兄弟。 这是一个整体,一个分地域却不分彼此的整体。这个整体正在扩大,所凝聚的军力也必将更加增大。 如此之下,无论是平阳还是仇池,甚至包括荥阳在内的所有家人都不会再感到孤单。 因为在这个无法分割的整体里,一处有难,便会有两个地方可以去依靠,更会有两支情意深重的兄弟军赶来增援。 入夜,因为明日还要赶路,负责押送货物的队员们大多都回家休息,只有几名队长级别的人跟着骞文走进了议事厅。 仇池纵队的议事厅也是在一所大院中,有些类似于李家庄的枫堂,但其建筑规模与工艺远不及枫堂。 不过,有一点倒是与枫堂相同,每次商讨重要的议题时,议事厅外都会有负责督察的队员在巡视,不让任何人靠近半步。 房间里,包括苟远在内的十几个人正围坐在长桌处,每个人都在神情严肃地聆听,并不时地低头查看各自身前的地图。 烛光下,在一张标记详尽的地形图前,郭方正在逐一地进行部署,一道道军令也从他的口中发出。 随后,骞韬又对各处所需的兵力进行了具体安排,并向每个接受任务的人进行了重复确认。 此刻,议事厅内所发生的一切像极了枫堂。 这不是在简单的模仿,而是在学习与吸收一种正确的军事制度。 这种制度从李家庄护卫队开始,到现在的坪乡纵队与仇池纵队都在执行,就连平阳军中也正在逐步实施。 虽然像极了枫堂,但也有不同之处。 枫堂内,站在最前发出命令的人是李峻,每一个人都在遵从李峻的号令。 在这里,在仇池的要门村,站在最前发出命令的人是郭方,每一个人也都在遵从郭方的军令。 这曾经是少年人的渴望,如今这种渴望已成现实,并在逐渐成长。 第一卷:执花仗剑,春风妒少年 第七十一章:利益的交换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清晨,要门村货仓处的几堆夜火尚未完全熄灭,泛白的灰烬中还隐闪着点点火红。 即将启程的护运队员替代了守夜人,并在骞文与苟远的指挥下重新装配好了车辆。 这次的货分两路走,一路经成县走东狼谷入汉中郡。 另一路则要途径青冈岭,过西汉水入武都郡,再由武都郡一路南下至成都郡,将粮食与布匹交付西山的范家。 范家是此次商物运送的重点,因此走青冈岭的商队由骞文亲自护送,人手上也是增加了不少。 与此同时,还有一支车队也正在装配。这支车队所装的并非是贩卖之物,而是向右贤王杨茂搜进贡的稅赋。 除了一定的银钱与谷物外,此次交纳的稅赋中还包括了十匹精美的锦缎。 锦缎是郭方让苟掌柜临时调配的,尽管苟远不清楚郭方为何要如此做,但他还是遵从了郭方的指令。 陆续的,长长的队伍朝着三个不同的方向离开了要门村。 当运送队伍完全离开后,要门村的老弱妇孺全都躲进了村东的风骊台,而青壮男子们则是持械戒备,守在了进入洛峪的每条路口上。 仇池山的主峰名为伏羲崖,是仇池国国主、右贤王杨茂搜的所在地。大多数的白氐人都居住于此,仇池国的半数兵力也驻扎在伏羲崖。 郭方已经多次来过伏羲崖,他对外的身份是羌帅骞韬的仓丞,每次也都以这个身份来这里交纳稅赋。 在仇池国,杨茂搜将依附在羽下的部众分成了十二部,负责把守仇池各处的要隘。这十二部都以其所居住的地方为名,其首领称之为帅。 骞氏一族的羌人居住在洛峪一带,故此称为洛峪部,骞韬也就被称为羌帅。 仓丞这一职位承袭于汉制,主要负责稅收与仓库的管理。 这样的官职在杨茂搜的眼中很不起眼,也就从来没有怀疑过郭方的真实身份。 “郭仓丞,今日羌帅为何没有一同前来呀?” 杨茂搜已过不惑之年,但身体却不逊于壮年男子,洪亮的话语声犹如金钟之鸣。 郭方上前一步,躬身施礼道:“回国主,骞帅今日有感风寒,若要前来恐于国主不妥,故命属下代为告罪。” “哦...” 杨茂搜应了一声,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单册,问道:“郭仓丞,尚未到收取税银之时,你羌部为何要提前交纳呀? 每年,仇池各部都要向杨茂搜交纳两次税银,收缴的时间定在年中与岁尾。 当下离年中尚有两个月的时间,此时就上缴税银,杨茂搜觉得有些奇怪。 近来,杨茂搜一直都在关注洛峪部的动向,知道羌人在替商贾护送货物。 他对此并不太关心,只是对羌人战力的增强有所警惕。 虽然杨茂搜有了警惕心,但骞韬一直都很听话,也很忠心,杨茂搜就暂时没有打散洛峪部的想法。 “国主,这税银本就是部属们的孝心,哪里该有时限一说?既然有了,骞帅就命属下即刻呈送,以此来向国主彰显心意。” 郭方的话说得很卑微,甚至有些谄媚,但让人听来却很真诚,很显忠心。 “哈哈...” 杨茂搜觉得郭方的话很受用,笑了几声后说道:“你们有这心很好,若是整个仇池都有这样的心,那仇池国何愁不强大呀?” 说到这,杨茂搜又瞅了一眼单册,见名录上有锦缎,不禁好奇地问道:“郭仓丞,这次稅银里为何会有锦缎呀?” 当下,锦缎的价值远胜过寻常的流通货币,上好的锦缎可达到一尺锦五两金的程度。 正因为价格的昂贵,各部的税银中从未有过锦缎,洛峪部这次也是头一回。 “国主,这十匹裴氏锦缎并非是在税银之列,而是我们洛峪部额外进献于国主的。” 郭方神色郑重地回答,继而又谦逊地说道:“我部此次要送货给成都郡的范家,这锦缎也在其中。骞帅见锦缎异常精美,便想着也该给国主供上一些,故此就匀出了十匹。” 见杨茂搜微笑点头,郭方也笑着继续道:“虽说洛峪部就此会亏欠顾主大笔银钱,也会让范家有所不悦,但骞帅觉得这是做臣属的心意,其他人都无所谓。” 裴氏锦缎历来都是精品中的精品,若说其他家的锦缎一尺抵得上五两金,那裴家的锦缎就能达到十两。 一匹约十丈,一丈约十尺,由此算来,这十匹裴氏锦缎倒是能值得上万金。 一万金在杨茂搜看来不算什么,但对于洛峪部的羌人来说真的是一大笔钱。 这份心意很足,杨茂搜感受到了,他欣慰地点了点头,又问道:“你们现在与范家有联系?” 成都郡的范家在蜀地是豪族,这个豪族不仅是指范家的富可敌国,更是指范家的势力遍及蜀境。 范家世代掌握部曲,并统领千余户人家居于青城山下,其家主范长生更是天师道的教主。 当下的天师道犹如世俗的官府,教主与教民之间就是统治与被统治的关系。 范长生在青城山下掌控部曲,更是在蜀境拥有数量众多的道民,如此的实力让任何人都不敢小觑。 杨茂搜自然知道这些,他并不想羌人和范家搭上关系,但自己却想能借此与范家交好。 “回国主,我部只是第一次替顾主向范家运货。范家也是知晓我部从属于国主,才放心让我部押货至西山。” 郭方说得并非是假话,如果没有仇池国的名号,范家不会让莫名的武装势力进入青城山界。 “哦...?还有这一层道理?” 杨茂搜闻言感到新奇,继而又释然地笑道:“我仇池一国向来对人友善,从不持强凌弱,范家当然要放心了。” 郭方赶忙恭维道:“国主所言极是,正是因为仰仗了国主的威名,我部更需小心行事,不敢有半点闪失。以免失信于范家,辱没了国主的声誉,败坏了咱们仇池国的名号。” 郭方说罢,长躬至膝以显自己的所言非虚。 杨茂搜再次点头微笑,他不知道骞韬从哪里找来的这个汉人做属下,但他有些欣赏眼前的这个年轻人。 “你们有这份心就好,回去告知骞韬,他的心意本王知晓了,本王也自会有恩赏与他。” 杨茂搜高兴,这是郭方想要见到的,为了这份高兴,郭方觉得送出十匹锦缎很有必要。 有时候,最终的利益得失不能用短期的金钱多少来衡量。 若能用十匹锦缎换得青冈岭,这个利益就不是能用一万金来计算了。 离开了主峰,郭方并没有返回要门村,而是带人在隐蔽处换上了甲胄,向西朝着青冈岭的方向奔去。 此刻,青冈岭巴溪寨中,近四千名手持利刃的寨兵正严阵以待,随时领命出击。 陈澄早已将探来的消息告知给了兄长陈煌。 得知羌人分做三队离开要门村后,陈煌判断此刻要门村的防守必定不强,他要让人攻击要门村。 不过,攻击要门村是假,陈煌的真实意图是想让西汉水处的羌兵回援要门村。 如此一来,西汉水处的护运武力就会不足,届时再抢下货物就易如反掌了。 至于要门村处的战事,陈煌也有所考虑。他觉得只要能撑到杨茂搜的干预,那结局就会不了了之。 终归大家都是氐人,白氐不会让青氐被屠杀,更不会任由羌人做大做强。 第一卷:执花仗剑,春风妒少年 第七十二章:不谋而合的算计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青冈岭下流淌的河水是西汉水的一段支流,当地人称之为巴溪河。 巴溪河由青冈岭向东流经礼县山峪,沿途汇焦家沟、板沟下沟、洛峪河等河水,经西和县的太石河、大桥,杏乡,于凤家河口再次汇入西汉水。 近几年,因雨水不丰而导致西汉水的水量不足,作为支流的巴溪河水面也是窄了许多。 巴溪河有渡口,河面上也有一座长索木板桥。行人一般都会选择走索桥,若是携带重物的话就需要摆渡过河了。 此刻,骞文正安排一队人从索桥先行过河,用以负责对岸的守护,而剩下的人则需将货物装载上船,由渡船一同运送到河对岸。 “对,把那些都卸下来,小心点...” “那些粮袋子要注意,千万别破了,少了一斤咱们都得赔给人家。” “对对对,把马也解了,别一起上船...” 为了防止马匹受惊而导致船身不稳,骞文命人将车马分离,让马匹与木车分别登船。 他不停地叮嘱着手下,人也在大批的货物与马车间来回地走动。 “杀啊...” “杀呀...杀...” 就在河东岸一片忙碌之际,对岸不远处的山岭间陡然间响起了喊杀声。 骤然响起的喊杀声过后,近四百名手持利刃的青衣人冲出山林,与守护在对岸渡口处的护运队员厮杀在了一起。 此时,对岸的护运队员不过一百多人,人数上远远小于来袭之敌。 然而,虽然人数上的差距让他们处于劣势,但队员们并没有惊慌,而是按照平日里的习练迅速结成防御阵,在抵挡住突袭的同时也向来敌进行着反击。 事出突然,河东岸的骞文赶忙叫停了忙碌的装卸,同时又命人将卸了马匹的木车围成了一道车墙。 除了派人过索桥增援对岸外,骞文又命两队人护在木车墙的两翼,随时准备迎敌。 他自己则带人守在马车后,将堆放在渡口处的货物护在了身后。 凭借以往的临敌经验,骞文知道对岸的突袭只是个开始,也并不是袭击的主要目的。真正的敌手应该在身后,应该在东岸的青冈岭中。 另外,骞文看清了对岸来敌的装扮。 青衣黑头巾,那是青氐的装束,应该是青冈岭的青氐人。 果然,就在骞文刚刚做好防御之际,近二千名青氐士卒便从山脚处冲杀了出来,纵马在前的正是青氐帅陈煌。 陈煌早早就带人守在了青冈岭的山脚下,藏于密林中的他一直都在等待,直到骞文分兵增援对岸后,他才领兵杀了出来。 时机是一回事,实力则是另一回事。 陈煌要的是稳胜,而不是冒险。 因此,他需要骞文分出一部分的兵力到对岸增援,这样才能保证东岸的战力偏向他这边。 夺下这些东西应该是没有问题,以眼下兵力上的优势就已经能见分晓。 另外,弟弟陈澄此刻也已经带人袭向要门村,洛峪部在短时间内应该无力分兵赶来增援了。 如此想着,陈煌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望着岸边那堆积如山的粮食与货物,他更是满足地点了点头。 然而,纵马前冲的陈煌没有注意到,站在木车墙后的骞文也正露出了笑容,而且笑的异常灿烂。 “大弩准备。” 随着骞文的一声令下,最里的七八辆未及卸货的木车被扯掉了盖布,数架大弩赫然显露在了木车上。 “连弩准备。” 又是一声令下,近百只木匣连弩被搭在了木车墙上,连串的弓簧声响此起彼伏。 “弓箭手准备。” 第三次的命令再次发出。 与此同时,骞文站直了身子,将一张长弓拉成满圆,带着寒光的箭矢对向了马背上的陈煌。 当大弩出现的时候,陈煌就已经觉察出了事情的不对。 木车上为何要配如此大的弓弩?这种弓弩多用于冲击骑阵的,一般的押货护运需要这样的杀器吗? 当一排排连弩的弓簧声响起时,陈煌拉紧了手中的缰绳。他想要将身下的战马停下来,想要拨转马头逃离。 然而,就在陈煌身下的战马将将收住冲势,扬起双蹄踏空之际,一支羽箭破空而至,锋利的箭矢“噗”地一声穿进了战马的脖子。 与此同时,机簧声大作,寒光瑟瑟的弩矢如雨幕般扑向了陈煌的青氐军,将一排排的青氐军卒射翻在地。 箭雨之中,更有粗大的弩矢呼啸地射进战马的身体,冲势不减的情况下,竟使整匹战马倒飞了出去,砸倒了身后的一大片军卒。 此刻,惊恐传遍了每一名青氐军,未被射杀的青氐军卒都纷纷趴在了地上躲避,不敢再前进一步。 因坠马而逃过一死的陈煌更不敢轻易抬头,生怕被弩矢射中丢了性命。 随着弩箭的落尽,催动战马的吼声响起,原本守在木车墙两翼的护运队员发起了冲击,开始了他们收割生命的搏杀。 计划是如此,演练也是如此。 仇池纵队的将士们经过长期不懈的训练,每一个人都清楚自己在临战时该做什么,该有怎样的搏杀意志。 他们不是为了一口能活下来的饭食,也不是为了月例的那几两银钱。 他们只是为了能让这个整体更强大,让这个整体中的每一个人都不再受欺凌。 就在巴溪河东岸的激战进入到白刃相搏时,临近洛峪要门村西的板沟,一场早就设伏好的围猎也即将开始。 巴溪寨的这次行动,陈澄与兄长陈煌是分兵两路。 陈澄的任务就是率领两千青氐军偷袭要门村,使要门村无法救援骞文,从而让陈煌劫掠成功。 如此的安排,是兄弟二人通过对探报的分析,又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后才做出的决定。 要想能顺利地抢下骞文所押运的货物,首先要考虑的就是兵力上优劣势。 骞韬一直都在经营雍州到凉州的这条商道,而扶风郡至西凉的路途难行,洛峪部为此抽离了大量的人手在那边,导致洛峪部的半数兵力不在要门村。 另外,在洛峪部的余下兵力中,此次还有一部分人马要护送商货到汉中。 据可靠的消息得知,那些人已经过了东狼谷,应该进入到了汉中境内。 至于骞文所率的部众,如果交手后就会被困在巴溪河东岸,应属自身难保,根本不可能返身救援要门村。 如此细致的推断下,陈煌得出了这样的一个结论。 当下,要门村中可防守的兵力应该不足两千人。 这一结论让陈煌大胆地想要拿下要门村,即便是有所偏差,也会重创骞韬的洛峪部,继而拿到应得的好处。 陈煌觉得,若弟弟陈澄以两千青氐军突袭要门村,虽说双方的兵力大致上是旗鼓相当,但洛峪部要想用这点人守住要门村,那就是在痴人说梦。 当下的要门村无险可守,只要弟弟陈澄多路袭击,骞韬必定会因为兵力不足而乱了阵脚。顾此失彼的情况下,要门村会快就会被攻下。 另外,关于战后会发生的各种可能,陈氏兄弟二人也做了考虑。 一则,就此打垮骞韬一族,彻底占了洛峪一带,将所有的羌人变成可奴役之人。 其二,在右贤王杨茂搜的干预下,双方休战罢兵,受到重创的洛峪部只能承认事实,并且以后还要向巴溪寨交纳过路的银钱。 无论出现哪种可能,陈煌与陈澄都觉得当下的计划非常完美。 故此,两人自寨中分兵后,陈煌以势在必得的神态奔向了巴溪河。陈澄则是信心满满地带着两千部众,扬鞭催马地杀向了要门村。 然而,计划始终就是计划,这其中的不确定总会有,并且总会在意料之外。 巴溪河的东岸,青氐帅陈煌就遇到了不确定。 他没有想到等待他的是如蝗的箭雨,更没有想到自己会就此陷入困境。 板沟处的陈澄亦是如此,要门村已经遥遥在望了,可意料之外的事情也同样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山路前,披甲的骞韬正端坐在马背上,长柄的斩风刀正被他扛在肩头。 他的脸上带着笑,并没有多少恶意,是那种揶揄的笑,那种看到傻瓜般的耻笑。 “陈澄,你就像巴溪河里的傻鱼,给个饵,你就不顾一切地咬了上来。” 骞韬说着话,将手中的马缰轻抖,身下的战马稳稳地前行了两步。 “你说你到底有多愚蠢?就凭你这些人也想攻我要门村?” 骞韬说着,将斩风刀横在了鞍桥上,继续问道:“让我无法救援骞文,是吧?你们是不是这样打算的?” “哈哈...” 望着一脸错愕的陈澄,骞韬大笑了几声,讥讽道:“我救骞文做什么?他会杀光陈煌那些人,何劳我去救?” 陈澄见到骞韬就已经很意外,他没有想到骞韬会提前埋伏在板沟。再听骞韬如此说,陈澄的心揪了起来,神情上也有了震惊之色。 听到百般斟酌的计划从对手口中说出,这让陈澄如何不震惊呢? 震惊之余,陈澄还是努力地稳住心神,冷笑道:“骞韬,你即便知晓又如何?以你这点兵马想挡下我两千青氐军,未免过于自大了吧?” 说到此处,陈澄的自信恢复了许多,继续道:“你就这千把人,想唬我?还想在老子的面前装神弄鬼?真是找死。” 陈澄之所以能如此说话,是因为他有了胆气。而这胆气的由来,则是他看到骞韬所带的兵力仅有千余人。 陈澄没有把这点兵力放在眼中,这些兵力本就在预想当中,与计划是相符的。 故此,他又觉得计划没有错,只是有点差异罢了,依旧还是完美的。 “是吗?你确定不是眼瞎?”骞韬笑问向陈澄。 就在陈澄目露狐疑之时,骞韬将刀柄敲击在了马鞍上,蒙了牛皮的马鞍发出了“砰砰”的声响。 随后,这种声音陆续地响了起来,而且是越来越多,如同战鼓擂鸣般遍及了整个板沟。 伴随着声音的响起,两千名顶盔披甲的骑兵出现在了青氐军的身后,另有千余名步战队员手持长柄破风刀,自左右两侧围了上来。 陈澄见状,刚刚平定的心瞬间恐慌到不能自已,声音颤抖地问道:“你怎么会有如此多的兵力?他们不是都派出去了吗?” 这个问话让骞韬有些奇怪,似乎有点责怪的意思。 问话的同时,陈澄也意识到这不是计划的偏差,应该是对方的早有预谋,一场顺势而为且借机得利的预谋。 另外,陈澄又觉得这预谋似乎与己方的计划同在,说不清是哪个在先,哪个在后。 彼此的想法一样,也有交叉碰撞之处,只是一方的想当然成为了另一方的理所当然。 这算什么呢?算不算是不谋而合呢? 骞韬无法感知陈澄的心念,只是觉得陈澄的问话似乎是在埋怨他没有按路数行事。 “不派出去,你们还敢来吗?为了能让你们有点胆量,你知道我这两千骑兵绕了多远的路吗?” 骞韬的脸上依旧带着笑,话语中也满是嘲讽之意。 下一秒,他的笑容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则是满眼的杀意。 “青氐的兄弟,别说我骞韬不仁义,凡是跟过青氐老帅吕弘的人,即刻放下兵刃退到一旁,我骞韬就留你们一条性命。” 吕弘是巴溪寨的原青氐帅,陈氏兄弟正是杀了吕弘后才掌控了巴溪寨,成为了青氐一族的新帅。 骞韬之所以如此说,一是为了分化眼下的青氐军,以求减少厮杀的时间。 再则,骞韬不想大开杀戒,不想与同是乞活的青氐人以命相博。 骞韬的话让两千青氐军有了犹豫,他们当中的一些人曾经跟随过吕弘,也曾发过誓言要效忠于吕弘,但形式的转变让他们选择了明哲保身。 这是一种耻辱,也是一种无可奈何,他们的身后还有家人,家人的性命是他们无法割舍的牵绊。 眼下,又一次的选择摆在了他们的面前。 退则生,这生不仅是他们个人的生,还包括巴溪寨中的老弱妇孺,他们或许会如常地活下去。 进则死,这死也同样不是他们一个人的死。 只要他们敢挥动手中的兵刃,巴溪寨中的男女老少都会因此而遭受杀戮,即便活下来也将沦为任人宰割的奴隶。 沉默了片刻后,一把刀扔在了地上,一个人走出了青氐军的队伍。随后又是一把刀,再有一个人走到了路旁。 渐渐的,大半的人离开了队伍,在实力碾压的面前,这些人最终选择了活着。 这种选择无可厚非,因为每个人都有顾虑,每个人也都有选择的权利,效忠过谁只是一个由头罢了。 望着一排排离开的军卒,陈澄的眼中满是怨恨的怒火,而心中的惶恐则让他握刀的手在颤抖。 “你们这些孬种,我会杀了你们,杀了你们的家人。” 陈澄咬牙切齿地吼着,手里的刀也在颤抖中举了起来。他知道必须拼命了,否则会有更多的人离开。 “取之无德,用之无道,你兄弟二人本就是无德行之人,谁又会服你们?” 骞韬望着眼前的一切,冷笑地回应了陈澄的暴怒。 继而,他将刀尖指向留在队伍中的青氐军卒,高声喝道:“我们已经给出了选择,那生死路便是你们自己选的。” 说罢,骞韬将手中的长刀一挥,口中吼道:“仇池纵队,听我号令,杀光他们,杀...” 下一瞬,战马嘶鸣,铁蹄飞扬,刀光剑影中血肉淋漓,马蹄踏过处殷红成片,哀嚎之声响彻了山谷。 第一卷:执花仗剑,春风妒少年 第七十三章:穷苦巴溪寨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绝对的屠杀出现在了板沟,如此的血雨腥风也同样发生在了巴溪河东岸。 连番的弩箭不仅让陈煌丧失了半数的兵力,更是让活下来的青氐军卒胆气尽失。 望着冲杀而来的护运队员,青氐军卒仓促地围着陈煌聚成了一个防御阵。 被护在正中的陈煌暂稳下了心神,一边调度着人手防御,一边将目光望向了河岸。 渡口处,成堆的粮包与装在木箱里的货物叠放在一起。因为骞文领兵前冲,导致那里的守护出现了空隙,没有人在照应。 发觉到这一情况,陈煌的心念一动,咬牙冷笑了起来。 这是一个机会,那些粮包与货物的价值非比寻常,若有任何的差池,洛峪部不仅要赔偿巨额的银钱,更会让积累已久的信誉遭受重大的损失。 只要能让这些商物烧上一把火,骞文必定会忙于救援,眼下的被困也就会迎刃而解。 如此一来,或是先退回寨中,以求另谋。或是即刻反击,杀了骞文也是极有可能的事。 瞬间的思虑让陈煌打定了主意,口中高声喊道:“兄弟们,随本帅向前冲杀,烧了那些粮食,咱们就能活。” 如此危急的时刻,陈煌能想出这一策略实属不易,况且还是一个行之有效的策略。 骞文乃至骞韬一族只是护运货物,虽说因此赚了不少银钱,但也无法承受如此大的货物损失。 巨额的赔偿会掏空他们的家底,失去的信誉也会让他们再也得不到商贾的信赖。 如此一来,一切都将回到原点,羌人也将再次沦为苟活。 陈煌带人向前突围,极力地冲向渡口处。而骞文也在同一时间发觉了陈煌的意图,命人左右分列回防,自己则带人且战且退。 此时,巴溪河对岸的厮杀已经结束,获胜的队员们正通过索桥返回西岸。 然而,他们并没有赶来阻挡陈煌,而是奔向了青氐军的身后。 陈煌并不在意这些,他只想冲到渡口处,只想将那些堆成山的粮包点燃。只要粮包与货物燃起大火,胜负之分便可在瞬间发生逆转。 这一过程没有意外,陈煌与部下在殊死拼杀下终于冲到了渡口,一根燃起的火把也如愿地飞到了空中,落在了小山般的粮包堆上。 就在火苗落在粗麻布袋上时,陈煌的嘴角露出了笑意,眼中竟然闪出了讥讽的神色。 火焰如期地出现在了粮包堆上,然而这乞望的火焰却让陈煌的心头一凉。 没有想象中谷物燃起的熊熊大火,更没有漫延成片的火光冲天。 干燥的麻袋的确被火把引燃,但也仅仅只是麻袋在燃烧。烧破的麻袋中并没有一粒粮食,散落出来的只是带了草屑的褐色泥土。 眼前的这一幕,让陈煌陡然间醒悟了过来。 没有什么粮食,也没有什么货物,只是一个局。从探知消息的开始,这个局也就开始了,直到自己想要冲到渡口烧粮,这个局依旧在继续。 幡然醒悟下,陈煌惨笑地环顾四周,发现他已经站在了河岸边,全然没有了退路。 身后是湍急向东的河水,身前则是围成了半圆的洛峪部众,这便是背水一战了。 刚才若是拼死向后,还可退进青岗岭,逃回巴溪寨,如此也可凭寨据守获得一线生机。 然而,正是因为这些堆积如山的粮包,让他做出了错误的判断,将真正的一线生机换成了死地。 陈煌后悔了吗? 应该会后悔,或许后悔的还不只是这些。 刚才的一念之差,之前的劫掠谋划,又或是再早些的夺位之举,这些都可能让他后悔。 然而,劈来的刀锋打断了这短暂的悔恨。 就在面颊感触到冰寒的同时,剧烈的痛也随之而来,一道血淋淋的伤口出现在了陈煌的脸上。 丧失了拼命意志的战力,等待他们的只有溃败与被屠杀。陈煌与其残余部众便是如此,只是他们无路可退,唯有被屠杀。 幸运的降临是有差异的,骞文没有兄长骞韬的思虑,更没有兄长的仁慈,他所下达的军令就是杀,直到没有人活着。 鲜血染红了巴溪河,大量的死尸漂浮在水面上,随着河水的流淌而上下起伏。 渡口与河岸处,众多死去的青氐军卒倒伏在地上,每一具尸体都是残肢断臂,尸身下正有汩汩的血液流出,将一大片土地染成了黑红色。 此时,巴溪河再也没有了绿水映青山,赤红的河水与漂浮的尸体让这条河成为了死境,成为了令人胆寒的幽冥之河。 青冈岭,巴溪寨。 为求一战必胜,陈氏兄弟离开寨子的时候几乎带走了全部的兵力,而这些兵力中的大多数人都死在了巴溪河与板沟。 当郭方所率领的三百步战队员攻到寨门前时,巴溪寨中男女老少陷入了恐慌,根本无法组织起有效的抵抗,寨门很快便被攻破。 拿下寨门后,郭方并没有让人继续深入,而是以防御的姿态守于寨门处,等待山下的进一步消息。 等待的时间并不太久,巴溪河东岸的骞文很快就解决了战斗,率领部属赶到了巴溪寨。 “解决了?”见到骞文,郭方点头问了一句。 骞文回道:“都解决了,听您安排留了陈煌的命,现在就带过来吗?” “带过来吧。” 郭方点了点头,随后又吩咐道:“骞文,将寨子里的人都聚到一处。” 见骞文点头要离开,郭方直到骞文的心性,赶忙嘱咐道:“不要难为他们,不准伤害妇孺。” 骞文点头回道:“二哥,我明白,您放心吧。” 骞文一直很尊重郭方,也将郭方视为兄长来看待。虽然郭方与骞韬骞文并未结成异性兄弟,但骞文在私下里总喜欢称郭方为二哥。 望着从破旧的板屋中走出的男男女女,郭方皱起了眉头。 这些人的穿着破旧,粗麻衣衫下的身子都显得很单薄,菜色的脸上写满了惊恐,唯唯诺诺的脚步下多有踉跄。 郭方很难想象这里是青氐人的巴溪寨,这些青氐人不像是久居于此,倒更像是一群逃难的灾民。 行走的人群中,一个小男孩因为脚下不稳,重重地摔倒在地,手掌破皮处有血流出。 不等孩子哭出声,一名衣衫褴褛的妇人慌乱地捂住了小男孩的嘴,不让他哭出声来。 郭方刚走了过去,那名妇人赶忙将男孩拉到身后,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恳求郭方不要伤害她的孩子。 或许是跟随李峻久了,郭方也有些不习惯别人的磕头。他向旁侧了侧身子,蹲在了小男孩的身前。 “疼不疼呀?”郭方轻声地问向小男孩。 小男孩点了一下头,随即满眼惊惧地摇着头,不敢回答郭方的话。 “唉,你们青氐人怎么过得如此糟呀?”郭方抱起来小男孩,有些心疼地感慨。 以往,仇池的羌人过得艰难,郭方是知晓的。但他不知道青氐人也是如此,甚至更难于羌人。 郭方的神态没有恶意,口中的感慨也尽是同情。在他怀里的小男孩依旧浑身颤抖,但委屈的眼泪却是流了出来。 “我们是洛峪部的,我们是要强占巴溪寨,但不会强占你们青氐人。” 望着眼前这些惶恐不安的人群,郭方依旧抱着小男孩,缓声地继续道:“这里是你们的家,我们不会拿走你们家中的任何东西,更不会抢走你们的家人。” 此刻,聚集的人群有了几分安定,是郭方的话让他们安心了少许。 这些人已经不在乎家中的东西,本就没有值钱的,又有什么可在乎的呢? 然而,他们在乎家人,因为他们只剩家人了。 “唉...” 郭方叹息了一声,抬手擦了一下小男孩哭脏的脸蛋,感慨道:“你们过得不好,真的很不好。” 不仅是郭方如此认为,在场的所有仇池纵队队员都是这样想。 这些队员中的大多数人都是羌人,他们以往的生活艰辛,但跟着骞韬总还能活个人样。 可这些青氐人,这些跟着陈氏兄弟的青氐人,为何会活得如此呢? “今天跟着陈家兄弟出去的人,有的应该还活着,有的是回不来了。” 郭方说着话,将小男孩放到地上,揉了揉他的头,示意他回到母亲的身边。 有哭泣声从人群中传了出来,声音并不大,但悲切的气氛很快就传遍了人群。 从老帅吕弘被杀后,巴溪寨的青氐人已经不能掌控自己的生死。 或生或死都只是宿命,活着是一种幸运,死去也只能是一种悲切。 他们会有怨恨,但这怨恨并非是完全针对洛峪部的羌人。 因为他们知道,即便今日不是羌人,也会有别的人来杀戮。即便不是死在外人的刀下,也极有可能被陈煌卖为奴隶,又或是受罚至死。 无论怎样,都是日复一日的偷生,直到微薄的幸运变成此刻的悲切。 “我知道回不来的是你们的家人,但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你们会有怨恨,但要记住,不要让这怨恨连累到活着的人。” 郭方的话中有劝慰,但更多的是警告。 仇池纵队需要青冈岭,需要巴溪寨,也需要这些青氐人,但这并不意味着允许复仇,郭方也不希望这仇恨继续下去。 “我们青氐人明白事理,回不来的人是他们自己选错了路,我们不会怨恨。” 一个清脆的声音从人群的后方响起,一名身材高挑的女子领着千余名青氐军分开了人群,走到了郭方的身前。 “是...是巫祝青女。” “真的是青女,她没有死呀!” “吕帅的女儿没有死,青女真的没有死啊!” 女子的出现引起了人群的骚动,刚才还弥漫着的悲切与惶恐,此刻竟然变成了兴奋与惊喜。 尤其是看到青氐军中有自己的家人,更让一些妇孺哭着跑了过去。 第一卷:执花仗剑,春风妒少年 第七十四章:直爽的青女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青女,你...你从板沟过来的?那边...都解决了吧?” 郭方望着眼前的女子,口中的话有些拘谨。不知道为什么?郭方总觉得自己与青女说话时很紧张。 青女是青氐老帅吕弘的女儿,原本在族群中担负着巫祝一职,辅助父亲管理着巴溪寨。 当年,陈煌为夺权杀死了吕弘,青女因被追杀而坠落山崖,再也没有了音讯。 自此,巴溪寨中没有了吕家人,青氐人里也没有了吕氏一族。 然而,或许是苍天悯人,坠落山崖的青女被放马的羌人所救。 骞韬同情这个身世可怜的少女,将青女当做亲妹妹般保护起来,藏在了要门村。 那时的羌人还很弱,并没有能力去帮青女复仇。骞韬唯一能做的就是让她活下去,活下去应该就会有希望。 藏在要门村的青女也清楚自己无力去复仇,她只能遥望着青冈岭,想象着巴溪寨。少女的她也一直在等,等着那个希望的到来。 随着郭方的到来,随着骞韬部的羌人日渐强大,青女看到了希望,找到了复仇之刃。 郭方对于青冈岭的谋划,主要是为了仇池纵队的未来发展。 真的没有一点点的私心吗?郭方自己也说不清楚。 来到仇池,见到青女的第一眼,尚属少年人的郭方就有些莫名的紧张。 随后的日子里,这种紧张一直存在,但也只有与青女四目相对时才会存在。 郭方觉得,一见钟情该就是如此吧? 骞韬并不是一个心细的人,但他还是看出了郭方的心思。除了怂恿郭方娶了青女外,骞韬还旁敲侧击地向青女提及了这件事。 为什么是旁敲侧击呢? 是因为骞韬觉得青女的大仇未报,杀父的仇人还在巴溪寨中作威作福,此时与她谈及男女情事好像有些不妥。 的确,说出一个娶字简单,要想做到却不容易。 青女的家仇未报,这是她不肯婚嫁的唯一理由,而杀死陈煌就是她嫁人的唯一条件。 此刻,望着刚才还沉稳如将军的郭方又紧张了起来,青女抿嘴忍住了笑,点头回道:“郭大哥,那边都解决了,骞帅已回到要门村做防守了。” 其实,青女喜欢比她年长两岁的郭方。从见到郭方的第一眼,青女就喜欢上了这个有着儒雅气质的汉家男子。 青氐女子的性格便是如此,直爽的心性让她们敢爱敢恨,喜欢就是喜欢,不需要去隐瞒,更不需要去试探。 另外,在慢慢地接触中,青女觉察出了郭方在洛峪部以及在羌人中的地位。 表面上的仓丞却是掌控整个洛峪部的主将,即便是被称作羌帅的骞韬,也要在大事小情上听从郭方的命令。 青女搞不清楚这其中的原因,但她知道自己喜欢的这个人能帮她,能将复仇之刃劈向青冈岭。 或许,这也算是一种利用,但青女不把这种利用视做出卖自己。 血海深仇只是她个人的仇恨,与羌人无关,更与郭方无关。 无论郭方能否帮她复仇,青女认为她对郭方的欣赏与爱慕都是发自于内心,并不是一场交易。 至于说出那样的出嫁条件,是青女希望郭方能帮她。若能如此,这就是最好的聘礼。 此刻,尽管青女忍下了笑,但郭方从她那眉眼弯弯中还是看到了。 望着青女,郭方深吸了一口气,轻声地说道:“青女,巴溪寨是你的家,今天你回家了,剩下的事情就由你来做,好吗?” 巴溪寨里都是青氐人,若是用强使之顺服,得到的只能是一群卑贱的奴仆。 郭方不想让仇池纵队的发展中有这样的事情出现,他也不相信那样的人。 然而,青女是吕弘的女儿,是巴溪寨的巫祝,这里的青氐人原本就敬待她,相信她。 郭方相信,由青女来处理寨中的事宜,再加上纵队的帮助,巴溪寨会好起来,会变成和羌人一样勇敢团结。 郭方的话让青女很是感激,她上前一步,牵住了郭方的手,目光坚定地说道:“郭大哥,我会处理好的,你就放心吧。” 青女的举动让郭方吓了一跳,但他不敢将手抽出,只是略显傻笑地点了点头。 随后,郭方转身向一旁的骞文吩咐道:“我要即刻赶回要门村,伏羲崖那边应该知晓了,我要和骞韬去应对杨茂搜。” 骞文看到了那两只牵在一起的手,笑着回道:“二哥,您就放心吧,骞文一定会护好二嫂子,弟弟我全听二嫂子的吩咐。” 听骞文如此说,青女并无羞涩之意,只是麦色的脸颊处略有了红晕,握着郭方的手又紧了紧。 郭方则是不同,他神色慌乱地说道:“骞文,你别乱说话,莫要污了吕姑娘的清白,我们...只是……” 我们如何?又只是什么呢?郭方没能说下去。 一切的事情发生得很快,但即便再快,一个寨子的归属发生了改变,伏羲崖的杨茂搜一定会知晓。 对于这一点,郭方与骞韬在行动谋划上都做了准备。 因此,当他们两人来到伏羲崖时,如期地见到了杨难敌与杨坚头。 杨难敌是右贤王杨茂搜的长子,镇守在武都郡的下辨。杨坚头则是杨茂搜的次子,据守阴平郡的阴平县。 陈煌陈澄兄弟二人依附于杨难敌,能够杀死吕弘夺下巴溪寨,杨难敌给予了不小的助力。 因此,听说陈家兄弟出事,杨难敌必定要兴师问罪。 而杨坚头则是不同,他是来为骞韬求情以及为其讨个说法的。 自从郭方到了要门村,根据仇池的具体情况,他与骞韬商定了远交近攻的策略。 顺服于右贤王杨茂搜,听命于少将军杨坚头,冷对于长将军杨难敌。 之所以做出如此的策略,郭方经过了深思熟虑。 杨坚头的性情豪爽,脾气也是极为暴躁,这样的人好相处,也容易得其信任。 杨难敌颇像其父杨茂搜,他的心思阴沉,对其属下都有着一定的戒心,不易相处。 另外,杨坚头的兵力胜于杨难敌,在杨茂搜的心中,对次子的倚重也比较明显。 故此,郭方决定在倚仗杨坚头的同时,也想在杨家父子与兄弟间做点文章。 “骞韬,你好大的胆子,你以为洛峪部有了点本事,羌人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你能杀了陈煌,我同样可以灭了你们羌人。” 郭方与骞韬刚踏入大屋,长将军杨难敌便厉声地喝问。 骞韬并未答话,而是向右贤王杨茂搜执叩拜礼后,又向杨坚头躬身施礼,郭方则是向杨难敌作了长揖。 “兄长,具体情况还应该让骞韬说上一声吧?谁对谁错还没分清,你就如此地指责,未免有些武断了吧?” 杨坚头望了一眼父亲杨茂搜,声音洪亮地质问兄长杨难敌。 “骞韬...” 右贤王杨茂搜缓声地开口,目光阴冷地盯着骞韬继续道:“本王希望你能说出一个合理的理由,否则...你知道后果。” 在仇池,这样的争斗时而会发生,无非就是一些地盘与粮物的抢夺。 以往,杨茂搜对此并不会过于关心,他是想用养蛊的方式来调教部属。 强者多食,弱者消亡,天竟择物是自然生存的不二法则。这样才能练出强兵,才能让仇池有更好的保障。 洛峪部的羌人日渐壮大,杨茂搜早就注意到了,他并不担心这股势力的强大。 因为他才是那个掀开盖子的人,他可以养出这只最强的蛊虫,也可以让这只蛊虫永远闷死在罐子里。 骞韬再次跪地磕头,口中回道:“国主,巴溪寨的陈煌意图抢夺运往成都范家的商货,不仅在巴溪河处设了埋伏,还令其弟陈澄攻击要门村。” 见杨茂搜没有说话,骞韬继续道:“若是别家的商货,我洛峪部自不会如此反击,但此次不同,骞韬不能丢了这批货。” “范家...” 杨茂搜低语了一声,他知晓范家的这批货,郭方之前来送税银的时候就提及过。 范家在蜀地的势力,杨茂搜很清楚。近来更听说范家与李流军有了联系,这让杨茂搜有了更多的思虑。 “说下去。” 杨茂搜并没有显露出别样的神色,语气依旧阴沉。 骞韬仍跪在地上,只是将身子挺直,毫无怯意地回道:“属下本就仰仗国主的名号才有了范家的信任,若是丢了货,还是被咱们仇池的人抢了,骞韬岂不是在给国主抹黑吗?” 这一番话,骞韬很准确地说到了杨茂搜的心里。 货在仇池丢了,还是被仇池的人抢去,成都范家会认为是骞韬的本事不济,但也会将这份责任怪到仇池杨氏的身上。 杨茂搜并非是惧怕范家,而是在意范家在蜀地的影响力,以及李流军在蜀地的动向,毕竟仇池离蜀地太近了。 “范家又如何?骞韬,你以为说出范家,你就能脱了干系吗?” 杨难敌并非不知道这其中的厉害,他只是对于羌人的势大感到不满,也不理解父亲为什么要纵容羌人。 “长将军,不知是否允许卑职说上一言?”郭方向杨难敌再次作揖施礼,口中谦卑地问询。 杨难敌对郭方的印象不深,但适才郭方先向他施礼,这让他并不反感郭方。 得到杨难敌的点头示意后,郭方说道:“咱们仇池并非是对成都范家有所顾忌,他的势再大,也不过就是一个豪族,其实力远不能撼动咱们仇池半分。” 郭方环视了一下杨氏父子三人,继续道:“卑职近来探得一些消息,据说那李流军的李雄已经攻破了成都城,范家家主范长生也从西山乘素车至成都城,并与李雄达成了君臣之义。” 阴平距梓潼较近,获得蜀郡成都的消息要多于仇池山。故此,少将军杨坚头知道郭方所言不假。 杨坚头转身对杨茂搜说道:“父王,郭方所说确有其事。范家已经尊李雄为成都王了,大有助其称帝的态势。” “唉...” 杨茂搜轻叹了一声,摇头感慨道:“罗益州败的太快了。” 继而,他紧锁双眉,继续道:“成都一失,李雄军向北必定会取梓潼,汉中。如此一来,很快就到仇池了。” 说到此处,杨茂搜点了点头,舒展双眉,一扫脸上的阴郁,笑道:“骞韬,你说的很对,夫子尚说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本王又岂能为小利而折了名望。” “父王...您...” 杨难敌想要再争辩一句,但杨茂搜将手一挥,说道:“这件事就此作罢,你也无需再为那不知深浅的陈煌做辩了,洛峪部没有做错。” “只是...” 杨茂搜将话停顿,将目光扫向郭方,又望回骞韬,问道:“骞韬,对于巴溪寨,你意欲如何?” 骞韬略做思忖,回道:“国主,属下就是想护下商物,倒没有想过要将巴溪寨如何?” 此刻,郭方抢言道:“国主,那巴溪寨原属青氐帅吕弘所领,陈煌只是篡权之徒。如今吕弘之女吕青女已返巴溪寨,她可替父掌辖巴溪寨。” 杨茂搜听着郭方的话,满意地笑了起来。 果然没有看错,这个郭方是个精明的人,也是个有野心的人,他很欣赏郭方。 杨茂搜不怕属下精明,也不怕他们有野心,只有这样的属下才会想要出头。 有人想出头,那必定就会有制衡出现,部属间的相互制衡是杨茂搜掌控仇池的法宝。 望着郭方,杨茂搜笑道:“我仇池还没有女子为帅的,让外人看来,倒觉得本王手下是无将可用了。郭方,本王命你为巴溪寨的青氐帅。” 杨茂搜的这一决定,让大屋内的其余四人都惊异不已,郭方更是满面欣喜地执礼谢恩。 “国主,您这...?”骞韬面露难色,口中的话也没有继续说下去。 杨难敌倒是想通了这一道理,点头冷笑地望向骞韬。 杨坚头觉得无所谓,保下了忠心的追随者骞韬,杨坚头不在意一个微不足道的仓丞。 “就如此吧,郭方,你可从洛峪部带着人手到巴溪寨,替本王好生守护青冈岭。” 杨茂搜很满意自己的决定,他相信骞韬一族的羌人能有今日的发展,一定是缺少不了郭方的谋略。 调走了郭方,骞韬便如同失去一臂。 让郭方为青氐帅,两部相争之下的洛峪部会如何呢?还会继续壮大实力吗?想想都会知道结果,这也是骞韬脸上难看的原因了。 离开时,骞韬并没有如常地与郭方一同拜别,而是一个人郁闷地离开了大屋。 郭方又得了几句叮嘱后,面带春风地辞别了杨茂搜。 望着离去的二人,杨茂搜满意的点了点头,一丝讥讽的笑容不经意地显露在了脸上。 入夜,已近四月的山风带着微冷,郭方独自站在巴溪寨的入云台,视线望向了东边,望向了远方的荥阳。 一切都是顺利的,一切也都在计划当中,这只是蚕食的开始,慢慢地会遍布整个仇池。 “郭大哥,你在这里呀!”青女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一种淡雅的香气也随之传了过来。 从见到青女的那一天起,郭方就没有见到青女用过胭脂水粉,但她的身上总会有这样的香气,与生俱来一般。 一声呼唤,让郭方畅想未来的豪迈之意顿散,又恢复了拘谨的样貌。 “青女,你...你怎么还未休息?” 郭方说着话,觉得将双手背在身后有些盛气凌人,赶忙拿到了身前,交叉地握在了一起。 青女看惯了郭方的拘谨,笑了起来,说道:“好多事情要忙,也就晚了。” “陈煌与陈澄,你怎么处理?”说上点正事,郭方觉得自己还能不那么紧张。 “我将他们绑在了山后的谷地里,一个晚上也就被野兽吃光了。”说到此事,青女的脸上没有了笑意,一双明眸中带了夜月的冰凉。 “他们罪有应得,本就该如此。”郭方附和地说着。 “我...” 青女刚说了一个字,赶忙自我纠正道:“不对,按照汉人的说法,青女该说是妾身。” 青女说着话,向前了一步,继续道:“郭郎,你应了诺言,妾身便是你的人,今夜郭郎便可要了妾身。” 刚才还在说着寨子里的事,这突然的转变让郭方措手不及,竟是满脸烧红般地怔在了当场。 氐女直白,氐女性情直爽,氐女为情敢爱敢恨,这些郭方都听说过。但他是汉家子弟,深受儒学的教化,哪里见过这样的事情? 另外,应了诺言便可要了人的身子。 这...这不对呀!这不成了交易了吗?郭方不敢做这样的事,也不想这样娶青女。 郭方慌乱后退了两步,连连摆手道:“青...青女,你可能是误会了。我帮你也不是为了帮你,不...不对...其实我也是想帮你的,但不是因为这个你就要嫁给我。” “郭郎,你不想娶妾身?” 望着手忙脚乱,话语不清的郭方,青女跟进了一步,扬眉笑问。 郭方又退了一步,发现身后已经是悬崖了,赶忙挪到了一旁,又将青女拉到了身边。 “不是...我不是不想娶,我就是不想这样娶你。” 其实,话很容易说清楚,但郭方就是有些语无伦次。 在青女的面前,他总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思绪,总是无法将素日里的沉稳冷静表现出来。 “郭郎觉得这是一场交易?” “嗯...我...” 不让郭方解释,青女继续问:“郭郎不想让这交易委屈了妾身?” “对对对,就是这样。”郭方终于找到了重点,连声应答。 “郭郎其实是喜欢妾身的,是想娶青女的,对吗?”说出此话时,青女的双眸中泛起了水花。 看到青女流泪,郭方的心颤了一下,轻声地说道:“我是要娶你,但不会强迫你,不该有任何的条件,我只求能得到一个没有半分委屈的青女。” 听到此话,青女不再抑制眼中的泪水,任其肆意地流下。 少女扑进了郭方的怀里,紧紧地搂住了郭方,哽咽道:“青女没有委屈,只是委屈了郭郎,是青女在利用郭郎,都是青女的不对。” 说着,少女扬起满是泪水的脸,倔强的望着郭方,说道:“青女喜欢郭郎,郭郎也必须要娶青女。” “好,我必须娶青女为妻。”郭方这次很肯定地回答,并将青女紧紧地搂在了怀里。 板屋中,烛影下。 郭方坐在床边,望着笑意盈盈的青女,又是有些手足无措了起来。 “青女,你...你别老这样望着我,我们要...才能...” 此刻,郭方的沉稳与敏锐又丢失了,话语再次无法连续。 “好啦...不逗你了。” 一身湖蓝单衣的青女从床上坐了起来,用被子紧紧地裹住了自己,向郭方问道:“郭郎,你说要带妾身去见父母,见兄长,还见那个大将军,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了,等处理好巴溪寨的事,就让骞大哥暗中看护一下巴溪寨,咱们跟商队先回坪乡,再到荥阳去。” 郭方说着话,用被子遮盖住青女裸露的足踝。 “那...那他们会不会因为妾身是氐女,不让郭郎娶妾身呀?” 青女有些担心地问,面颊上仅有的几点小雀斑因为忐忑而动了一下。 “不会的,我父母不会,我家兄长也不会,武威大将军就更不会了,放心吧!” 郭方对此很自信,他相信家中不会反对,即便有些意见,二郎庄主与兄长也能给处理好。 “郭郎说放心,妾身就放心。” 说着,青女卷着被子躺了下来,手却紧紧地拉住了郭方。 此刻,月过中天,一道月华斜斜地映进屋中,浅浅地落在床前。 少女已经熟睡,郭方却依旧一动不动地望着。 庄主曾经说过,情爱是人世间最麻烦的事情。 郭方第一次觉得庄主说错了,他觉得情爱很简单,如此的望着都是幸福。 第一卷:执花仗剑,春风妒少年 第七十五章:以武为植,以文为种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四月的荥阳,天还没有大热起来,但徐徐而来的风中却有了暖意。 这暖意传遍了整座荥阳城,让城中川流不息的人们在不觉中放慢了脚步,神情也是悠闲了起来。 洛阳称为京都,以当下荥阳的繁荣来看被叫作商都也不为过。 荥阳郡是司州的门户,其郡治荥阳城作为各处商贸的流转中心,其繁华程度不逊于洛阳城,甚至有过而无不及。 然而,在这座忙碌的城中,李峻暂时还未能感受到这份繁华与喧闹。 自打他来到荥阳,多数时间都在府衙或是军营中处理公务,很少能到城中的各处走上一走。 荥阳郡守的府衙在城东,是原太守裴纯所建,与城中的粮仓相隔不远。 裴纯乃是河东裴氏子弟,因官职调动让位于李峻,他则入京任了御史中丞一职。 裴纯在荥阳经营多年,自然将府衙建的阔气。但终究是座官衙,没了这个职位,再阔气的衙门也是为他人做了嫁衣。 到荥阳任职,李峻并没有选择住在府衙后的官居,而是搬进了提前购置好的私宅。 太守的官阶只是五品,规制下的官居面积并不大。即便府衙建的阔气,裴纯去职前也并非是住在官居内,只将其暂作为休憩之所。 李峻的住处也在城东,离府衙不远。 这所院落原是一名盐商的宅邸,因家道中落搬去了南边,宅子也就此荒置了下来。 依照李峻的吩咐,裴璎的二哥裴松明提前到了荥阳。 在处理诸多生意的同时,裴松明相中了这所宅子,也就出资买了下来,并安排人手重新收拾了一番。 宅子的规模不小,分南北两院。 两院又都是几进几出的院落,建有不少的房舍与园子,这让同行而来的一些人也住在了这所府邸中。 今日,李峻倒是有了闲暇,他并没有去官衙,而是留在家中与鲁胜对弈了几局。 忙了这么长的时间,李峻在政务与军务上都理出了头绪,各方面的大小事宜也都安排了人手,无需他再事无巨细,亲力亲为。 鲁胜也是先行到的荥阳,当李峻就任太守后,他便在府衙中担任了郡丞一职,辅助李峻处理政务上的事情。 这位隐世的老人不仅有着巧夺天工的匠人技艺,更有着理政治世的贤才。 有了鲁胜的帮助,李峻这个理政的门外汉懂了许多当下官场的规矩,并将原有的稅赋与民策做了不少有利的调整。 不过,鲁胜终究是上了年纪的人,大的方略他可以帮李峻来制订与修改,但在具体的政务实施上,李峻还是交由功曹李钊去处理。 李钊在京城也是久浸官场,一郡的政务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花园内,木亭中的石桌处,李峻将一枚黑子落在棋盘上,笑着提了鲁胜所执的白子。 “哈哈...” 鲁胜见状,先是皱眉,随后笑道:“世回,你这棋艺倒是有些古怪,虽说在大开大合处险中带危,却总能出奇制胜,这倒与你的命格有几分相似呀!” 李峻一边将棋子收到棋盒内,一边笑道:先生呀,二郎要是能有您说的好命格,也就不这般东奔西跑了。每日留在您的衡庐中饮茶闲聊,岂不快活?” 李峻与鲁胜在名义上是上下级的关系,但李峻尊敬这位老人,一直都以先生相称。鲁胜也不自谦,同样以名字称呼李峻。 收完了棋子,李峻继续说道:“不过,说到这棋局,我倒是觉得与兵论有些相通。” “哦...看来世回又有心得了。” 鲁胜笑着端起一旁的茶盏,轻饮了一口,继续道:“说说看,怎么个通法?” “先生说笑了,二郎哪里会有什么心得?” 李峻谦逊地摆了摆手,笑道:“我想说的相通,只是因为先生说到了一个奇字,让二郎想到了《孙子·势》中的一句话。” 鲁胜笑着点头道:“若是老夫没有猜错的话,世回想到的应该是那句“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故善出奇者,无穷如天地,不竭如江河。” 老人讲话停顿些许,笑问道:“世回,不知老夫说的对否?” 李峻笑道:“先生果真是大贤之人,二郎想到的就是这句话。” “哈哈...” 鲁胜笑了笑,说道:“世回乃是为将之人,在研习兵书上自是强于老夫,老夫也只是恰好读过几篇罢了。” 谈到了兵论,鲁胜似乎有了兴致,问道:“说到这用兵的奇正之法,不知世回有何见解呀?” 李峻端起茶盏饮了一口,笑道:先生说笑了,二郎可不敢谈什么见解,就是觉得用兵之法不可独正,也不可唯奇,应相辅相成。” 见鲁胜点头赞同,李峻继续道:“前几日,我读了魏缭的一本兵论,说正兵贵先,奇兵贵后,或先或后,制敌者也。” 李峻略做思忖道:“由此我便想,无论正也好奇也罢,只要因势而变,以己之所长攻彼之所短,又何须将正奇分得那么清楚呢?” 鲁胜闻言,不住地点头:“世回说得极是,天下万物皆是如此,轮换之中谁能分得清楚?又何必分得过于清楚呢?” 话由至此,鲁胜不禁想到近来荥阳军的变化,问道:“世回,老夫看郭诵郭督护演练荥阳军,其中诸多的治兵之策都与魏缭的兵法相同,想必也是你有所教授吧?” “哈哈...” 李峻笑了笑,答道:“先生真是慧眼,什么事都让您看得通透。” 对于荥阳军的训练,李峻依旧秉承李家庄护卫队时的章程。 从最基础的人心开始,改变他们当兵拿饷银的旧观念,向每个军卒灌输同袍情义与为何而战的新思维。 这些新思维也算是后世军队中的政治导向。 这种导向既能破除以往官兵间的阶级对立,也能让将士们在情与法的并存下凝为一体,树立起上阵杀敌的新目的。 无论是在当下的操演中,还是在未来的战阵里,这种新思维的形成会增强荥阳军的凝聚力,也会使这些军卒的战力超越其他人,成为一股强大的军事力量。 “兵者,以武为植,以文为种,武为表,文为里,能审此二者,知胜负矣。” 这句话是魏缭在兵论中所言,其中所谓的文也就是某些政治思想的建立,李峻的做法恰与这种观点相吻合。 故此,鲁胜才觉得李峻是仿效魏缭的治军之道。 “唉...” 谈到此处,鲁胜莫名地感叹了一声,苦笑道:“世回说老夫有慧眼,可老夫却是担不起慧眼一说。” 李峻不知鲁胜为何作叹,因而并没有接话,只是谦逊地笑望着鲁胜。 “世回,你总说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活着,为了家人,为了身边的人能在这乱世中活下来。” 鲁胜说着话,自嘲地笑了笑,继续道:“以往,老夫觉得你这般想法过于狭隘了,总觉得君子立于世,其心当为天下苍生。” 鲁胜能有如此的想法,是和他当初的一个约定有关。 当年,天师道的张椒推演天运,以“推步大元五行,大会甲子,独锺于李”的论断与钜子鲁叔时做了约定。 张椒赴蜀地西山,命弟子范长生支持李雄成就霸业。而鲁胜则跟随李峻,辅佐李峻完成解救苍生的大任。 天数使然,天数却又不语详解,两位老人只好做出如此的选择。无论是哪一方成功,也都算是他们为苍生做的最后一点善事了。 最初的一段时间,鲁胜通过与李峻的接触,发现李峻并没有济世救民的想法,所思所想都只是为了一个活命,这让老人有了几分失望。 李峻似乎明白了鲁胜的心思,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笑望着鲁胜,继续听着他口中的话。 “然而,老夫在这段时间有所顿悟,这顿悟就是来自于世回常说的家人与身边人,何为家人?又何为身边人呢?” 鲁胜望着李峻,话语中似有疑问,但眼里却满是赞许的神色。 “你在坪乡,坪乡乃至平阳郡的百姓便是你的家人,是你的身边人。你人虽不在仇池,可那里困苦的羌人却成为了你的家人,身边人。如今到了荥阳,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鲁胜从棋盒中取出了三枚棋子,随意地摆放在了棋盘上。 老人望着李峻继续道:“正如你的行棋,看似随意无心,却都是在布局,而这局中的人也就成为了你的身边人。” 李峻微微地点了点头,依旧没有插言。 “老夫听说郭诵常在军中讲这样的一句话,为兵为将者,当以民为根本。他能如此说,必定是得了世回的授意。而你有这样的心念,又怎能不心怀天下呢?” 鲁胜说着,略有自责地笑道:“老夫以往的眼界看得过于远了,总想着天下苍生,却忽略了身边人。” 老人又取了几枚棋子摆放在棋盘中,话语依旧在继续。 “积土成山,风雨兴焉;积水成渊,蛟龙生焉。没有基本如何惜天下?无初势的累积又怎能风卷云动呢?是老夫狭隘了!” 说罢,鲁胜向李峻拱手致歉。 李峻见状,忙还礼道:“先生言重了,二郎可不敢有窥天下之心,若能救人于水火便已是大愿了。” 李峻这话并非是在谦虚,也不是在忌讳犯上之言,而是他真的没有在想什么狗屁天下。 直到此时此刻,李峻所想的依旧是增强打狼棍的威力,为将来饿狼扑上来时做准备。 至于说天下,李峻也有所想,但他的想法与鲁胜不同。 他只是想在这天下中选一处栖身之所,带着身边人安度余生而已。 对于黎民苍生的疾苦,李峻深表同情,但让他现在就劳心劳力地去谋划,李峻觉得太烧脑了。 “哈哈哈...” 鲁胜自然不清楚李峻的所思所想,只当是李峻的自谦与谨慎。 故此,老人大笑了几声,连声说道:“是老夫失言了,此话也就留在此间,若让他人听到,反是害了世回。” 李峻不愿就此话题谈下去,转而问道:“先生,广武山那边的事如何了?” 鲁胜见李峻问及此事,从怀中取出一张與图摆在棋盘上。 “那两座旧堡损坏的有些严重,天行带人还在修缮与加固。前几日,陈大河带了属部过去帮忙,李钊也征调了一些民夫过去。” 说到此处,鲁胜略有疑惑地问:“世回,你是要将坪乡的人迁徙过来吗?” 李峻点了点头道:“先生,我是打算这样做。不仅如此,我是想以后的荥阳城若有不妥,大家也可以躲到山里,避开难以预测的兵祸。” 听李峻有如此打算,鲁胜点头赞同。 不过,老人对此深有疑问:“世回担心荥阳城不保?如今时局是乱,但终究是朝中权势之争,兵伐之下还不至于屠城杀民吧?” “唉...” 李峻轻叹了一声,苦笑道:“我就是防范他们疯魔呀!若是杀红了眼,哪里还管谁是兵?谁是百姓?” 李峻说着话,手在與图上点了点。 “荥阳城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真要大乱起来,咱们这少不了要被人你争我夺。来敌少了还可应付,若是十几万乃至几十万的大军来袭,躲在城中固守,还不如凭山险求生。” 鲁胜不语,皱眉地点了点头。 天发杀机,移星易宿;地发杀机,龙蛇起陆;人发杀机,天地反覆。 老人知道乱已是定数,但乱到如何?他却不敢去想。但老人知道,若真到了天翻地覆,那受难最深的也只有寻常百姓。 李峻当下的做法,不能说是为天下人担忧,但也是在为荥阳的百姓未雨绸缪了。 “先生,我打算与郡内的几家大族商量一下,尤其是成皋一线的,希望他们能将护院的部曲联合起来,让郭诵帮着操练操练,您看如何?” 李峻的这一想法,是不愿意当年裴家堡的惨剧再次发生。 那还只是在小小的坪乡,救援时都捉襟见肘。 如今地域大了,若是县乡大族间不能守望相助,一旦有事来临,全凭官兵救护根本来不及。 另外,若是能将那些部曲收拢起来,也将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操练得当的话,更会让荥阳军在战力上如虎添翼。 鲁胜赞同李峻的想法,点头道:“老夫可以先去运作一番,老夫与几家大族的家主有过交集。既然是有利之事,想必他们也不会反对。” 两人正谈着事,忽见小丫鬟翠烟脚步匆匆地走了过来,身后还跟了两名下人。 第一卷:执花仗剑,春风妒少年 第七十六章:曾经的戏言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如今,这座府邸中的女眷并不多,除了郑敏儿与翠烟外,府中再无主事的女眷。 按理说,郑敏儿是李峻的外甥女,完全可以替舅父打理起府中的大小事宜。 然而,郑敏儿心性温厚,又觉得自己寄居在舅父的家中,不便过于干涉府中的事。 故此,小丫鬟翠烟就成了这所宅院里最有话语权的女眷了。 府中的下人多是从坪乡带过来的,他们都认识翠烟,也知道翠烟在李峻夫妇心中的地位,自然不敢轻视这个小丫头。 也有些是在城中买来的,都是些穷苦人家的孩子,他们为的只是一口能活命的饭食。 李家历来善待下人,李峻的府中也是如此。能有这样的好人家,这些人就更不愿违逆翠烟的吩咐了。 故此,不仅府里的人清楚,就连整个荥阳城的人都知道李府有两位姑娘。 一位是李郡守的外甥女敏儿姑娘,一位则是府中的主事丫鬟翠烟姑娘。 尤其是那个翠烟姑娘,万万不能得罪。 翠烟来至近前,分别先向李峻与鲁胜执礼后,对李峻道:“姑爷,府门上说郑督将又来了,说这次还与您的家姐,咱们李家的二娘子一同前来。” “哦...” 李峻闻言,对翠烟笑道:“看来郑豫是变聪明了,知道我在意什么了。” 李峻略做思忖,对翠烟吩咐道:“你去回了郑豫,就说我身体不适,不便相见。” 话语停顿的数秒,李峻又道:“翠烟,你与我二姐说,二郎的两千铁骑还没准备好,暂不能见姐姐,请二姐体谅,二郎日后必会亲自登门向姐姐请罪。” 翠烟并不知道两千铁骑一事的出处,当年在场的并不是她,而是小丫鬟黛菱。 虽有不解,翠烟还是领了吩咐转身离去。 “世回,你为何不愿见郑豫呀?” 鲁胜同样不解,但他更不明白李峻为何要冷淡郑豫,冷淡自己亲姐姐的夫君。 此次就职,李峻不仅是任荥阳郡太守,更是以武威大将军一职掌控了荥阳郡的全部属军。 郑豫是荥阳军中的步军督将,领三千兵马司荥阳城的安防,正归李峻的辖制。 李峻到任后,虽没有拿下郑豫的官职,却将他空挂了起来。 郑豫所领的兵马交给了陈大河,由陈大河指派得力的手下掌管了城防治安。 郑氏在荥阳虽是大族,但远没到掌控整个荥阳的地步,也根本不可能与荥阳军对抗。 故此,郑豫也只能委屈求全,想以姻亲的关系讨好李峻。 然而,郑豫偏偏就是栽在这姻亲的关系上。 几次碰壁后,他才有所醒悟,由迁怒改成了迁就,带着自己不待见的夫人李茱来求见李峻。 见鲁胜问及此事,李峻忿恨地说道:“这郑豫不善待我家姐,也不善待敏儿,实在不配为人夫,更不配当一个父亲。” 关于何裕与郑敏儿夫妇的事情,鲁胜听说了一些,也对郑豫的做法颇有微词。故此,老人也就不加规劝了。 府门外,小丫鬟翠烟不卑不亢地向郑豫说出了拒绝的话。 继而,翠烟又望向郑豫身后的李茱。 见李茱神情失落且满脸苦意,小丫鬟上前屈膝施礼,笑着转说了李峻的话。 李峻到任以来,除了让郑敏儿见过李茱外,他从未去郑家拜访过二姐。 这让许多人对他们姐弟之间的情分起了怀疑,再加上郑豫丢了实权,更让郑家人记恨李茱,愈发地看不起李茱了。 然而,不管别人怎么说怎么看,李茱从来不信弟弟的无情。 若是小弟无情,那敏儿一家怎会脱离死地呢?又怎么会将素未谋面的外甥女护在府中衣食无忧呢,更别说将敏儿的夫婿安排在府衙中任职了。 这不是姐弟情深,又会是什么呢? 不过,李茱还是希望弟弟能为她撑一下腰。 因为在郑家受气的已不仅是她一人,就连小女儿郑灵芸也受到了牵连。 初听翠烟口中的话,李茱满心失落,脸上尽显难意。 然而,当她听到两千铁骑时,嘴角露出了苦涩的笑,眼眶也红了起来。 李茱明白了弟弟的心意,尊敬不是施舍来的,也不是李峻到郑家去几次,她就能重拾往日的主母之威。 小弟是在等一个机会,也可能是在创造一个机会。 在某一时刻,小弟会让郑家人知道只有她李茱才能救郑家,只有依靠她李茱才能让郑家的利益得存。 想到此处,李茱从怀中掏出一支金簪递给翠烟,说道:“翠烟姑娘,多谢你了。烦劳你告诉二郎,就说姐姐知道了。” 翠烟慌乱将李茱的手推了回去,屈膝道:“这可使不得,您是郑夫人,更是咱们李家的二娘子。翠烟只是一个婢子,怎敢收您的东西。要是被我家姑娘知晓了,婢子是要受罚的。” 翠烟的一句“李家的二娘子”,终于让李茱强忍的泪水流了下来。 原本,李茱在荥阳没有娘家人,无论受了怎样的气,她都要忍着,也无处可诉。 即便是郑敏儿已然到了生死边缘,她这个做母亲的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可眼下,李茱在荥阳城中有了娘家人,而且还是最有权势的娘家人。 那日,统领数万荥阳军,威风八面的郭诵送敏儿见她时,跪地喊的一声姨母,让整个郑府都震惊不已。 有了这样的娘家人,她要担心什么?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回去的路上,一直都耿耿于怀的郑豫阴沉着脸。 沉默了半晌,他问向李茱:“适才,那个丫鬟说的两千铁骑是怎么回事呀?” “呵呵...”李茱淡笑了一声,随口应道:“没什么,不过是我们姐弟间的一句戏言。” 说完,李茱不再开口,将头望向了车外。 岳山,位于荥阳城北,大河中下游结合部的南岸,属黄土丘陵地貌。 原本,早期的大河并不经过荥阳,在岁月的变迁中,大河经过多次改道,才从荥阳城东北的岳山脚下流向大海。 大河之水从黄土高原汹涌而来,原本湍急的水势,因地貌的改变而在岳山处形成了分界。急促的水流变为平缓,河面也开阔了许多。 正是有了河水的风平浪静,岳山脚下成为了修建渡口的天然之所,也便有了如今的玉门渡。 玉门渡毗邻虎牢关,一关一渡相辅相成,既是安定时期商贸枢纽,也是战乱纷起时的军事要冲。 当下,虽说朝局动荡不宁,各地也是战乱频发,但司州境内并没有起什么大的兵祸,荥阳郡也因此显得较为安稳。 此刻,作为水运中枢的玉门渡口依旧是人来车往,热闹繁忙。 河面上一艘艘船依次排列,或是等待靠岸装卸,或是准备扬帆远行。 更有那满载货物的船只刚刚抵达,正鼓起风帆,穿梭在水面开阔却拥挤不堪的河道中,想要早些寻个靠岸的机会。 码头上也是热闹至极,大量的货物正沿岸堆放,等待着搬装上船或是车马运走。 由此,也让码头边顺着河流衍生出一条长达数里的集市。 玲琅满目的各式商品都售卖于集市里,游逛于其中的人群更是川流不息,摩肩接踵。 如此繁忙的景象,后世曾有人在诗中如此描述:“横绝浊流争蚁渡,平看晚照摇金波。” 码头处,在众多运送货物的车马中,有十几辆大车较为显眼。 这些大车的车辕处都竖着一面三角旗,旗面上均写着“司盐”二字。 麻袋堆成小山的大车由官家打扮的人押送,在渡口税银收取处也未做停留,一辆辆马车径直地通过了关卡。 不远处,正在察看渡口的裴松明望见了出关卡的运盐车队。看着每辆车上堆满的货袋,他暗自估算了一下重量,脸上露出了冷冷的笑。 如今,裴松明在功曹李钊的手下做事,主要负责荥阳郡的商贸平准与稅赋的征收。 平准制是李峻到任荥阳后新增的一项经济措施,旨在通过官府收售物资,用以调节市场商品价格的波动。 通过低买平卖的操作,即可稳定市场的物资价格,又能增加官府的银钱收入,同时也会让囤积居奇,贱收贵卖的投机商贾有所忌惮。 这一措施并非是李峻的首创,早在战国时期便已出现,汉武帝时的桑弘羊更将其运用到了极致。 以往,裴松明在平春县衙中做过县吏,他对于衙门中的事很熟悉,办起如今的差事也是得心应手。 另外,裴家是几代的商贾之家,出身于裴家的裴松明多少也受到过熏染。只要用起心来,他对商贸买卖上的事也毫不陌生。 又巡看了一会儿,裴松明返身回到了马车上,向着车夫吩咐道:“去郡守的府邸。” 车夫常跟着裴松明,知晓裴西曹与李郡守的私下关系。点头应诺后,车夫扬鞭催马向城门处驶去。 第一卷:执花仗剑,春风妒少年 第七十七章:未雨绸缪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此刻,身为荥阳郡太守的李峻并不在府邸中,他一早便带了十几名近卫到了城外十里处的军营。 李峻重视荥阳郡的政务 但他更重视荥阳军的军务。 在这个乱世中,李峻始终觉得枪杆子才是最重要的。 无论把清官大老爷做得如何好,一旦有敌来犯,能击退来敌的不是交口称赞的百姓,而是眼前这些每日操练的将士。 因此,李峻常会到军营中,除了察看军士们的训练外,他还多与士卒们交谈,了解军心的状态。 李峻的这一做法,起初让荥阳军的军卒们感到很新奇。因为他们从没见过这样的郡守,也从未感受过如此的关怀,来自一位大将军的关怀。 时间久了,军卒们也便适应了,同样也领悟了大将军的用意。 整个荥阳军较以往有了很大的不同,风格上有了坪乡与仇池两大纵队的感觉。 望着骑军的演练,李峻转头望向身侧的李瑰,满意地点了点头。 荥阳以东是平原,十分利于骑兵作战。因此,由动西进的大军多会以铁骑为前锋。 李峻觉得,假使日后东向有事发生,荥阳不能仅靠步兵固守,应该有自己的骑军来对抗。 另外,本朝各处的兵力多以步兵为主,在骑兵的配置上少之又少。固然是本朝可用的战马稀缺,但也与各处财力的捉襟见肘有着很大的干系。 守着商贸繁荣的荥阳,李峻不担心弄不到钱。 因此,他在荥阳军上加大了开销,在骑军的配备上更花费了大量的银钱。 “大将军,属下觉得咱们还可以再增加些骑兵,要是能凑上万骑,那属下可以领兵横扫天下了。” 李瑰是荥阳铁骑的领军,司突骑校尉一职,与步军校尉陈大河等人同属督护郭诵的辖制。 跟了李峻这么久,曾经莽撞的少年人早已成为了可领兵征战的将才,只是心性上依旧未变,仍然有着豪气冲天的胆色。 听着李瑰的话,李峻向他伸出手,抖了抖。 李瑰不解其意地望着李峻,问道:“干嘛?您这是什么意思?” 站在李峻一侧的郭诵踢了李瑰一脚,笑骂道:“笨,李大将军这是跟你要银子呗。没银子你拿什么买马匹?拿什么买草料?一天就知道吹牛!” “啊...”李瑰被郭诵说得一愣,无奈且委屈道:“我哪有银子呀?我的饷银也买不起呀?” “对嘛!” 李峻收回手,对李瑰笑道:“所以你说话要走脑袋,一张口就万骑,你当我是度支尚书,管着全天下的钱库吗?” 说到这,李峻转头对郭诵道:“对了,松明二哥说会有两百匹马运到荥阳,是从辽西郡过来的,应该还是段秀押运。” 郭诵还未答话,李瑰倒是高兴道:“哎呀!又多了两百匹骑兵呀!” 郭诵苦笑地瞥了一眼李瑰,向李峻点头应道:“我会和松明哥做好交接,等段秀来了,咱们一起喝喝酒,如何?” 段秀是辽西郡鲜卑部落首领段匹磾的弟弟,因其常替部落贩换物质,故此与裴松明有了接触,也便结交了李峻与郭诵。 段秀的年纪与郭诵相仿,小于李峻,其为人性格耿直,谈吐上也是爽快。几次接触后,李峻与郭诵都愿意跟段秀交往。 巡查了各部后,李峻几人回到了中军大帐。 此时,大帐内的将士多是从坪乡过来的,也都是老护卫队的人,说起话来自然就随意了些。 “大将军,咱们坪乡的人什么时候能搬过来呀?” 问话的人是耿稚。 他原是郭家坞的人,跟着郭诵一同到了荥阳,现任射声校尉,掌辖荥阳军中的弓弩军。 “还得一段时间,黎天行那边还没有完工。” 说着,李峻问向陈大河:“大河,你前些日子不是去过吗?说说情况。” 陈大河站起身,向李峻执礼道:“回大将军,广武那边的两堡差不多修缮完了,现在正加固各紧要处的关隘。” 陈大河心中估算了一下,挠了挠头道:“末将觉得,怎么也得一个月的时间才能完全建好。” 李峻点了点头,抬手示意陈大河坐下,口中说道:“暂时也不着急,修那里就是为了防止以后荥阳被袭,咱们能有个据守的地方。” 李瑰闻言,略有疑惑地问道:“庄主,就算有人来袭,咱们荥阳军还守不住一个荥阳城吗?” 李峻没有回答,只是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 “守不守得住,那还要看来敌有多少?” 郭诵替李峻回答着疑问。 “几万的兵力想要围攻荥阳很难,但十几万甚至几十万的兵力呢?若我们左右无援,成了孤军作战呢?独守荥阳城便是死路。” 一直以来,郭诵都跟在李峻的身边,从原主的李二郎,到现在换了灵魂的李峻,他都不曾离开过。 在李家庄时,郭诵便常常与李峻探讨当今的局势。到了荥阳,这样的探讨也一直都存在。 针对如今的朝局变动,李峻也同郭诵说了许多的可能性。 虽然这些可能多数都记载于后世的史书中,但许多该发生的事情并没有发生,这让李峻一直都无法理解。 李峻搞不清原因,但也不确定以后会不会发生,他只有将那些自己知道的事情视为可能。 就是这些尚未发生的预判,让郭诵有了诸多的远虑,也相信二郎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将来所要面对的险况。 因此,郭诵所考虑的事情要比李瑰等人多,预估到的危难也远比他们严重的多。 听到郭诵如此说,大家都沉默了下来。 每个人都在回味郭诵的话,想象着那种情况出现时的场景。 李峻见气氛有些沉闷,笑着说道:“郭大郎的话虽不是危言耸听,但大家也不必就此被吓到了吧?” 众人闻言,先是略怔了一下,随即纷纷笑了起来。 大家之所以笑起来,是每个人都觉得,如今大家都是领兵之人,正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如何还能让不可知的危难吓到? 即便真是如此,挥刀迎敌也就是了,当下的苦练不就是为了日后的一战吗? “大将军,我等倒不是被吓到,只是没有想得那么多,其实有个忧患也是好的。属下是个文职,但属下也在军中,迎敌的胆气也有。” 何裕向上首的李峻拱手执礼,口中的话缓缓而出。 何家受难后,何裕凭借妻子郑敏儿才脱离了险境,跟着李峻到了荥阳。 虽说何裕出身于武将之家,但他却是个文人。李峻将他安置在了军中,担任了主薄一职。 对于何裕,李峻还是很欣赏。 这个文人有着武人的骨气,他不会为了苟活而卑躬屈膝。即便是那日在洛阳城中见到李峻,他也没有卑贱地跪地乞活。 然而,这个文人却知道感恩。 他没有给能让他活命的人下跪,却在一直为其担惊受怕,四处奔走的李钊面前跪地痛哭。 人为了活着没有错,但怎么活着是个选择。 武为表,文为里。 任何人,任何一支军队,无论有多么强大的武力,如果内在里没有一个气节,那这个人以及这支军队都不是真正的强大,也不可能强大。 “嗯...子衡说的没错。” 李峻肯定了何裕的说法,继续道:“每个人都要有个忧患意识,这是个好事。把问题想到前面去,事到临头时就不会乱,就会有对策。” 说到此处,李峻想起了郭方的来信,笑道:“不仅咱们有着忧患意识呀!仇池那边也同样在未雨绸缪。” 望了一眼郭诵,李峻继续道:“郭方来信说,他们已经拿下了一座叫青冈岭的山头,向北各处的联络地也都陆续建了起来,动静可不小呀!” 耿稚闻言,兴奋地问道:“大将军,我家二郎与杨茂搜开战了吗?” 郭诵笑着接话道:“还没有呢,就是用计攻下了仇池的青冈岭,将巴溪寨的青氐人收归了纵队。” 李瑰闻言,咂舌道:“看来那边应该又增加不少人,上次说收拢了许多逃难的人,再加上青氐人,估计兵力也该过万了。” 何裕在军中任职以来,也知晓了一些事情。他暗自盘算了一下各处的兵力状况,不禁对眼前的这个舅父佩服万分。 “人多了这么多,花费也是不少吧?咱们这边是不是该支援一下呢?不能总让坪乡那边承担了。” 陈大河还是以前的老性格,做事情也是如以往一样稳重,总能想到关键之处。 养兵就要花钱,陈大河知道荥阳军的大概花销,不是个小数目。仇池纵队虽不至如此,但也应该需要不少银子。 李峻赞许地点了点头,继而笑道:“不需要啦,人家有进项喽。” “啥进项?” “是呀,他们能有啥进项?” 除了李峻与郭诵外,其他人并不太知晓仇池那边的事。听李峻如此说,都好奇地问了起来。 “盐,青冈岭上有岩盐,他们贩私盐。” 整座大帐里都是自己人,李峻不担心会走漏消息,也便直言不讳地说了出来。 “贩私盐,那可是大买卖呀!” “是呀,那挖出来的可就是白花花的银子呀!” “领兵贩私盐,没想到郭家二郎这气魄比咱们大呀!” 众人七嘴八舌地说着,脸上都露出了喜悦之色。 无论是坪乡纵队还是仇池纵队,以及眼下的荥阳军,甚至包括平春城里的平阳军,大家是一个整体,无论谁有了发展都利于这个整体。 因此,听到原本艰难的仇池纵队有了如今的发展,每个人都为之高兴。 与大家闲聊了半天,李峻站起身对郭诵道:“今天我就不留在军中了,你也跟我一起回城吧。王敦外任广武将军,今日会途径荥阳,晚上咱们一起说说话。” 说着,李峻转头望向何裕,假作嗔怪道:“何子衡,你也跟我回家,你都多久没回家了。我是让你做军中主簿,没让你天天守军营。” 众人知晓何裕是李峻的外甥女婿,见李峻如此说,都清楚这话意,皆是大笑起来。 何裕被李峻说得臊红了脸,连连点头称是。他知道李峻并非是真的责怪他,一个家字就表明了一切。 回城的路上,马车内,郭诵有些好奇地问李峻:“王敦要外放到哪里?” 李峻回道:“来的书信上说是到青州,所以才乘船途径荥阳。” 郭诵撇了撇嘴,笑道:“前几日,我听说那个王澄去了荆州任刺史,这次王敦又到青州。王家人选的都是好去处,尚书王衍真是做的好安排。” 李峻也点头道:“司马越需要王家的支持,也就给些好处呗。” 正说着话,李峻突然莫名地望着郭诵,打趣道:“哎,郭诵,我怎么发觉你近来黑了不少,有点庄稼汉的意思了。” 其实,李峻也并不是在打趣,他是真的发现郭诵黑瘦了许多。 郭诵的脸上那原本年少的模样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则是更加得沉稳与老练。 自从接手荥阳后,李峻便将一切军务都交给了郭诵。 郭诵掌兵初始,先是杀了不遵军令的将官,在荥阳军中立下了威信。 随后,他将跟随而来的纵队人员编入到军中,采用逐级渗透,逐级管理的方式改造荥阳军。 现如今,荥阳军已经完全按照纵队的模式完成了改编,各个兵种也与其他两个纵队基本相同,只是在人员上多了数倍。 所有的这一切,都是郭诵在前边做,李峻站在他的身后给与支持。 李峻的心理年龄远大于身体的年龄,曾有的阅历也让他有所感悟。 一个人的精力终究有限,再强的人也有力所不及的时候。 信任一些人,给他们展示能力的平台,让他们尽可能地去发挥自己的长处。 最终,再将这些长处汇聚到一起,集中所有的力量把目的达到极致。 正如伸开的手掌,只有当五指紧握时,才能击出最有力的一拳。 李峻愿意信任郭诵,这种信任从他醒来就一直在持续,就像郭诵对他的信赖一样,从未变过。 军中有诸多的事情,这些事情让年轻的郭诵较早地成熟起来。 李峻觉得这是好事,但对郭诵的年纪而言,又的确辛苦了些。 何裕也同坐在车内,见李峻如此说话,他觉得很有意思,也感觉极是亲切。 郭诵一直跟随李峻,自然习惯了这种说话方式。 他没好气地回道:“天天在大日头底下晒,能不黑吗?你整日坐在气派的衙门里,自然是风吹不到,雨淋不着。” “哈哈,这是有怨言呀!” 李峻笑了起来,对郭诵戏谑道:“是你天天要领兵,让你领兵了吧...你还埋怨。要不,你干脆回衙门算了。” “不行,我可不回府衙。” 郭诵赶忙摆手,讨好地说道:“我哪里有埋怨?黑就黑点,我不怕。我是武将,黑点怕什么?” 见何裕一直在憋着笑,郭诵一瞪眼,扬手拍了他一巴掌。 随后,郭诵问向何裕:“表妹夫,我说的没错吧?小舅父与咱们不一样,人家是朝廷大员,得是个白净的人,你说对不对?” 论起辈分,郭诵与何裕是同辈,都要称李峻为舅父。可若按年纪来算,三人相差不大,都是岁数相若的年轻人。 郭诵与李峻是甥舅关系,何裕又是姨母家的妹夫,都是一家人,郭诵说话自然也就随意了些。 虽然三人在年纪上相差无几,但何裕自幼便学习孔孟之道,深谙长幼有序、三纲五常之理,绝不敢像郭诵这样失了礼数。 故此,何裕不知道是该如何作答,只好在一旁尴尬地笑着。 李峻见何裕为难的样子,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头,笑道:“我与郭诵打小就在一处,嬉闹惯了,说起话来也就随意。咱们年纪都差不多,你也不用过于拘谨。” 其实,何裕很喜欢这种的感觉。并不是说没有了长幼尊卑,而是这种交往方式会让人感觉更加的亲近。 何裕与李钊是挚友,但两个人之间的交流历来都是礼数有加,从不敢如此的随心所欲。 不能说知礼仪不好,但何裕还是希望与李钊的交往,能像郭诵与李峻这样轻松自然。 既然舅父发了话,何裕在随后的交谈中放松了许多,应答上也不再行文作对,但其他的礼数还是不敢怠慢半分。 一路之上,三人说说笑笑地谈了许多。 一个时辰后,马车与十几匹快马带着卷起的烟尘,进入了荥阳城的东门。 第一卷:执花仗剑,春风妒少年 第七十八章:好客的李府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自古以来,盐的生产与贩卖都是官府专营。即便在后世的现代社会,这一做法也延续了很久才放开。 本朝亦是如此,对于盐的专营权总归于尚书省,其下又分属于度支曹。 度支曹的主官为度支尚书,掌管国家财税的收入和支出。其下又分诸多机构,分管各类与稅赋有关的事项。 负责盐税的机构也在其列,并设有专职的官吏,即盐府,掌盐,司盐三级衙门。 盐府居于京城,主官为司盐都尉。其下有分管各州的司盐校尉,分别负责监督属州的盐矿开采与贩卖。 掌盐衙门则是在产盐地,主要负责食盐的开采与加工,并按照盐府的指令向各州郡分配定额的盐量。 司盐衙门的数量较多,均设立在各郡的郡治所在地。主要负责对运来的食盐进行售卖,并将所得银钱以稅赋的形式上缴朝廷。 这些官制承袭于前朝,这种管理方式也将盐牢牢地控制在了官府手中,为朝廷带来了丰厚的财政收入。 虽然司盐衙门专营盐的贩卖,但并不会与小门小户的寻常百姓交易。 衙门会将运来的盐,分配给指定的大族或是大商贾,也就是所谓的盐商,由他们进行分散销售。 能够获得盐商资格的人家,必定有着很强的势力与财力,当然也要与司盐衙门的盐督有着良好的交情。 这种交情不仅要有情义上的,还要在钱情上有所体现。 盐商并不会将盐按平价卖出,而是以加了数倍甚至几十倍的价格卖给百姓,由此取得了令人瞠舌的暴利。 这种暴利是盐商追求最大利益的无良运作,也是司盐衙门纵容下的结果,更是官盐制度促成暴利出现的主要原因。 荥阳郡的司盐衙门在城西,离城西河的双子桥不远。 衙门的身后是一座盐仓,产地运来的盐先存放在盐仓内,随后再陆续地分发到盐商的手中。 盐督名唤裴玖恩,是原荥阳太守裴纯的侄儿。 因司盐衙门直属京城,不归荥阳郡守辖制。故此,就任后的李峻也无权更换盐督一职。 此刻,司盐衙门后的盐仓内车马进出不停,今早才运到的官盐正一袋袋地搬进了仓库中。 司州境内的产盐地在河东郡的运城,主要由安邑、解池两座盐湖组成。位于潞村的南部,中条山的北麓。 河东裴氏在河东郡是望族,河东裴家中也有人就职于掌盐衙门。故此,裴玖恩每次都能很痛快地运回一定数量的盐。 “裴督,在下今日先将这些盐运走,剩下要卖的明日再来运,您看行吗?” 说话的是一名中年男子,体型有些臃肿,一身的锦缎袍服显得很是富贵。 由于肥胖的原因,中年男子一边说着话,一边摇动着手里的折扇。未曾入夏的季节,他倒是热的满脸流汗。 “随便你,反正交了多少银子,本督就让你拉走多少盐。”裴玖恩笑了笑,口中无所谓地回了一句。 随即,裴玖恩望着中年男子,告诫道:“邱贺,你们郑家最好别屯太多的盐。一旦有人查下来,是要按私盐论罪的,到时别连累了本督。” 邱贺,郑豫妾室邱姨娘的兄长。 郑豫是郑家的长子,他不仅在荥阳军中担任督将一职,成为家主后更是掌管了家中的全部生意。 邱贺正是凭借妹子的关系,得到了郑豫的信任,成为郑家盐商生意的大掌柜。 “请裴督放心,那些盐不日便要运走,绝不会给裴督带来任何麻烦。” 邱贺说着话,拱手施礼,并将臃肿的身子向前挪了一步,油腻的脸上堆满了笑容。 “那是最好,早些换成金银才牢靠。” 裴玖恩点了点头,继而略带好奇地问道:“对了,听说你家郑督将与新来的李郡守不合。为什么?那李郡守不是他的妻弟吗?” 其实,裴玖恩也只是随口一问,却是让邱贺尴尬了起来。 这不合的原因,邱贺是心知肚明。 在郑家,现今的家主郑豫有一妻一妾。正妻便是郡守李峻的姐姐李茱,而妾室则是邱贺的妹妹邱姫。 李茱是郑李两家父辈定下的婚事,是经过三书六礼,明媒正娶的夫人。 原本,夫妻间的关系相处融洽,李茱也相继诞下了两女。 然而,小女儿郑灵芸的临盆却是难产。生死边缘走了一朝,母女最终还是平安无事,都保住了性命,但李茱就此再也无法生育。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虽然郑家对此颇有微词,但当时李烈将军与李家大郎都在,再加上郑老爷子也护着儿媳,没人敢给李茱半点脸色。 然而,即便如此,郑家还是为郑豫纳了一房妾室,以求延续郑家的香火。 说来也巧,妾室邱姫入府的第二年便为郑家产下一子。 母凭子贵下,妾室邱姫得到了郑家的喜欢,也得到了郑豫更多的宠爱。 若仅是如此,李茱也不至于落到当下的境遇。 当李烈将军与大儿子战死在皇城城门外后,李家的权势没有了,李茱没有了依靠。 当郑老爷子过世后,郑家里也再没有人偏袒李茱,冷言冷语开始出现在了李茱的面前。 起初,李茱还能向郎君郑豫埋怨几句,可后来就连郑豫也厌烦她,全心偏向了妾室邱姫,并将府内的事情交给了邱姫掌管。 邱姫是得利者,邱贺也同样是沾了妹妹的光,赚了个盆满钵满。 这就是李郡守与郑督将不合的原因,可这个原因邱贺说不出口。 妾室骑到了主母的头上作威作福,这放在谁家都是个笑话,更别说他就是这个妾室的哥哥。 因此,邱贺脸上挤着笑,故作不知地猜测道:“倒不是郑督将的原故,可能是郑夫人与她弟弟的关系本就不好,就此连累了郑督将。” “哈哈...” 裴玖恩听邱贺如此说,不禁笑了起来。 他与郑家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又岂会不知郑家的那点事? “老邱呀,你就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啦。” 裴玖恩拍了一下邱贺那满是肉的肩头,提醒道:“我是不管那些事,就是你们别得罪李峻狠了,免得他插手咱们的生意。” 邱贺连连点头道:“那是,那是,我家督将定有分寸的。” 盐仓内,裴玖恩与邱贺都在想着自己的那点弯弯绕绕。 被他们所惦记的李峻,此刻正站在府门外,迎接到府的王敦一行人。 此次前往青州就职,王敦携带了家眷一同前往。 因知晓李峻在荥阳任太守,他便将官船停在了码头,与夫人襄城公主一起入城到了李府,下人们则留在了官船上。 襄城公主为武帝之女,因武帝司马炎赏识王敦,便将小女儿下嫁给了王敦,并册封王敦为驸马都尉。 若是王敦独来,李峻不会大费周章的迎接。但司马修袆是当今天子的妹妹,是堂堂的襄城公主,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 另外,李峻觉得王敦能停船来拜访,就说明这个人还不错。既然人家当他是朋友,李峻也不能让朋友失了脸面。 府中没有女主人,李峻只好让外甥女郑敏儿陪着襄城公主,机灵的小丫鬟翠烟也跟在一旁伺候。 众人落座后,李峻向王敦问道:“王兄,你此次到青州是何职呀?” “青州刺史,兼任光武将军,领青州的兵马。” 王敦大咧咧地说着,喝了一口茶后,笑道:“世回都来这荥阳领兵了,哥哥我还留在京城做什么?” 李峻笑道:“世回恭喜处仲兄了,你的官职可要高于小弟,以后还得蒙处仲兄的照应。” “哈哈...” 王敦爽朗地笑了起来,随后说道:“咱们就别说这样的客套话了,有事自管打个招呼,哪里会有不应的?” 王敦的性格直爽,上次酒会把事情说开后,他对李峻的性格也很欣赏,所以才愿意交李峻这个朋友。 另外,眼下的这个朝局,各方都在划分自己的势力,谁不愿多几个领兵的朋友呢? 李峻也喜欢王敦的性子,站起身道:“算了,我就不和处仲兄瞎客套了,咱们还是饮酒去。来到我的府中,处仲兄要是不醉的话,你可走不出小弟的家门。” 听李峻如此说,王敦不禁想起了那日酒宴,咧嘴笑道:“你的酒量也太大了,那日我们都醉了,好像就你没醉,今日咱们再比试一番。” “哈哈...怎么比你都得醉。” “那可不好说,郭诵,你今天给做个见证。” “王大哥,我的酒量也不行呀,我要先醉了,可就做不了证明了。” “哈哈哈...” 三个人一边说笑,一边向摆好的宴席走去。 男女不同席,款待襄城公主的席面设在了府中的花溪园中。 当下时节,气温冷暖适宜,园内的春花已是竞相盛开,满园都弥漫在淡雅的清香。 几片落红飘在清澈的池水水面上,被水中的鱼儿顶来顶去,带起了层层涟漪。 说是席面,其实就是在园中的漫花亭里,摆上了十几样景致的小菜,由郑敏儿陪着襄城公主一边赏景,一边品尝佳肴。 司马修袆的年纪比郑敏儿大了八岁,但保养的却是极好。白皙的皮肤比二十岁的郑敏儿还要细嫩,就连旁边二八芳华的翠烟也是自叹不如。 郑敏儿本就出身大族,落难前也是在显贵的何家为媳。待人接物上必定不会丢了礼数,言谈举止中也是大家闺秀的风范。 而且,郑敏儿的性子温婉,说起话来柔声细语,满眼带笑,这让司马修袆感觉很舒服。因此,她也愿意同郑敏儿多说几句话。 “敏儿姑娘,看你的打扮应该是嫁人了吧?”司马修袆浅饮了一口酒,问向陪坐在一旁郑敏儿。 郑敏儿刚要起身回话,司马修袆抚一下她的手臂,示意坐着说话。 郑敏儿只好坐着躬了一下身子,笑着回道:“回公主话,妾身的确已为人妇,妾身的夫君在荥阳军中当差。” “哦...”司马修袆点了点头,又问道:“是李太守的部下?是你舅父帮你选的?” 郑敏儿不敢如实说出自己的身世,便顺着襄城公主的话,笑着回道:“倒也不全是舅父给选的,妾身与夫君本就相识,但也是有了舅父照应,才能成就妾身的这段夫妻情分。” 郑敏儿并没有说假话,如果没有舅父的帮助,她与何裕不会活到现在,自然就不会有现在的恩爱了。 “嗯...真好。” 司马修袆应了一声,眼中竟然露出了几分羡慕的神色。 郑敏儿不知这句夸赞是何意?更不知公主的眼中为何会有羡慕之情? 她只好望着司马修袆,笑着恭维道:“妾身与夫君都是小门小户的人家,能吃饱穿暖也就是好,公主与驸马的恩情才是让妾身羡慕不已呢。” 司马修袆笑了笑,却在笑的同时又不易察觉地摇了一下头,随后拿起银箸夹菜送到了口中。 “真好,我很喜欢这些菜,能吃到自己喜欢的才是最开心的。” 司马修袆细细地品尝着菜肴的滋味,口中赞叹地说着。 然而,这句赞叹让郑敏儿觉得奇怪,襄城公主的话意似乎是另有所指。 就连一直站在旁边的小丫鬟翠烟也微蹙眉头,听出了话外音来。 “这个漂亮的公主难道不喜欢她的郎君?还是说她的郎君不好好待她?” “还是说...她看上了姑爷?认为姑爷是她喜欢的菜? “不能呀!她不是第一次见到姑爷吗?” 陡然间,小丫鬟翠烟被自己荒诞的想法吓了一跳,赶忙轻摇了一下头,从胡思乱想中回过神来。 刚回过神,翠烟便看见门房上的一个小厮走进了园子,远远地望着她。 翠烟知道应该有事情找她,不动声色地退后了几步,走出漫花亭来到小厮的跟前。 “翠烟姐,府门外有个叫窦正昌的人求见。他说自己是京城路的司盐校尉,与主君的客人是故交,知晓公主与驸马在咱们府中,特来拜访。” 小厮的年纪比翠烟大,但出于恭敬,也便称呼翠烟一声姐姐。 府中主母不在,主君又将府中的事交由翠烟全权处理。因此,在当下的李府中,翠烟真成了说一不二的大人物。 知晓主君在饮酒宴客,下人们不敢去打扰李峻,大事小情都先禀告给翠烟,再由翠烟向李峻要个决定。 翠烟闻言,也不敢擅作主张。 她将这边的事情安排了一下,又与郑敏儿说明了情况,跪别了襄城公主后,快步地来到了前院。 李峻不认识窦正昌,但他听到司盐校尉这四个字时,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不易察觉的笑。 “哦,老窦怎么来了荥阳?” 王敦与窦正昌的确是故交,窦正昌也是个耿直的性子,脾性相投的两人交情甚深。 既然都是朋友,李峻自然也是将窦正昌迎进了府中。 重新换了酒菜,几个人再次把酒言欢。 席间,李峻借故离开了片刻,随后就见裴松明带着几个人走出了大门,朝着城防衙门的方向走去。 第一卷:执花仗剑,春风妒少年 第七十九章:护短的小舅父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月上枝头时,王敦还是不出意外地酩酊大醉,窦正昌也是如此。郭诵同样喝了不少,意识也有了几分模糊。 四人中唯有李峻只是红了脸,完全处于清醒的状态。 既然都得留下,翠烟便与郑敏儿一起,将襄城公主及侍女都安排在了花溪园,并加派了几十名家丁守卫。 随后,小丫鬟又命人腾出了两间客房,让几个小厮将醉倒的王敦与窦正昌搀扶回房中。 郭诵本就在府里有个园子,得了翠烟的吩咐后,园子里的小厮便将他接了回去。 看着翠烟的一番忙碌与指挥,李峻觉得她竟有几分大将风范,不再是那个处处谨小慎微的小丫头了。 接过翠烟递来的湿脸帕,李峻蒙在脸上,一阵凉凉的感觉很舒服。 李峻擦了一把脸,转身来到水盆前,自己将脸帕洗了洗,挂了起来。 翠烟已经熟悉了李峻的做法,姑爷平时不愿意让人伺候,她也就顺着姑爷。 喝了一口凉好的温开水,李峻笑着对翠烟说道:“这段时间,我看你忙来忙去的,累坏了吧?” 翠烟摇头道:“姑爷,婢子不累的,这本就是婢子应该做的呢。” 偌大的一座府邸,大事小情从来都不会少。各种采买,各种修缮,以及各种各样繁琐的事情,每天都会发生。 李峻很少插手这些事,他也没有时间来管理这些事。这个重任一直由翠烟来承担,到底累不累?李峻是知道的。 “你再坚持些日子,等你家姑娘过来就好了,你就能清闲不少。” 李峻伸了一个懒腰,一边说话,一边抬起手臂左右抻了抻。 “真的呀!太好了!”翠烟兴奋地一拍手,追问道:“姑爷,姑娘什么时候会到呀?” 李峻估算了一下时间,说道:“应该早就动身了,估计还要几天才能到。郭方要来荥阳,我母亲与璎儿会与他一同过来。” 翠烟闻言,轻抚着自己的前胸,微闭双眼,似有解脱般地说道:“哎呀!姑娘总算是要来了。” 李峻觉得小丫头的神情好笑,打趣道:“看你的样子,怎么好像是我虐待了你一样?你是不是准备向你家姑娘告我黑状呀?” 翠烟知道姑爷是在说笑,也是笑着回道:“姑爷,你可不知道,婢子天天盼着姑娘赶紧到荥阳呢。姑娘要是来了,婢子也不用这么累了,更不用天天防……” 说到这儿,翠烟发觉自己说走了嘴,赶忙用双手捂住嘴巴,弯成月牙的眼睛笑望着李峻。 “你呀!就是个叛徒。”李峻说着,抬手在翠烟那光洁的额头轻敲了一下。 翠烟伸手揉了揉额头,不好意思地嘟囔道:“婢子也不是叛徒,婢子不会什么都说的。就...就那个弹琴的事,婢子就不会说。” 李峻闻言,先是一怔,随后苦笑道:“喂,小丫头,你这话什么意思?我就是弹个琴,又没做什么对不起你家姑娘的事,怎么就不能说了?” 翠烟眨着眼睛想了想,觉得姑爷说得也在理,自己倒是傻傻地笑了起来。 刚傻笑了一会儿,翠烟想起个事了,赶忙向李峻说道:“姑爷,今天上午您不在的时候,有人来找过敏姑娘,婢子还看见敏姑娘哭了。” “啊?是我二姐出什么事了吗?” 回来后,李峻并没有发现外甥女有什么异常,现在听翠烟如此说,不免有些担心, 不等翠烟回答,门外响起了郑敏儿的声音。 “舅舅,您歇下了吗?” 其实,郑敏儿并非是刚到,而是在门前犹豫了好一段时间。 屋内的谈话,郑敏儿也听清了一些。 她真的很喜欢舅舅家,因为在这里,总有一种别处感受不到的情意存在。 就像此时屋内的主仆二人,他们之间的谈话那么自然随和,孤男寡女下也毫无暧昧的情色之意。 郑敏儿觉得这种谈话方式有点像兄妹,又有些像朋友,总之是少了许多的戒律规条。 最初见到翠烟时,郑敏儿以为翠烟是舅父的妾室。即便李峻介绍后,郑敏儿依然觉得都是迟早的事情。 李峻对翠烟的关心与信任,在郑敏儿看来就是一种宠爱,她的父亲就是这样宠爱妾室邱姫的。 因此,郑敏儿不愿插手李府的管理,是不想让舅舅为难。 然而,刚才偷听到的一席话,让郑敏儿对自己的猜测有了怀疑。好像是自己理解错了,不是她想的那样。 郑敏儿听到翠烟提及了她,也不好就这样继续站在门口。故此,她抛开了犹豫,开口问询。 郑敏儿刚一进屋,李峻便问道:“敏儿,是家里出事了吗?” 郑敏儿先是向舅舅施礼,随后摇头道:“舅舅,家里没有什么事,敏儿的母亲也安好,只是小妹她……” 李峻知道郑敏儿口中的小妹是郑灵芸,是他的另一个外甥女。 “灵芸她怎么了?你快说话呀!” 李峻虽然没有见过郑灵芸,但他清楚二姐与郑灵芸在郑家过得不好,自己现在就是她们母女三人的依靠。 “舅舅,您帮帮灵芸吧...”郑敏儿的话刚一出口,眼泪就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你这丫头...你别哭,到底出什么事啦?” 虽然李峻与郑敏儿只相差两岁,但辈分在,李峻自然有着舅父的样子。 在李峻的催促下,郑敏儿说出了事情的经过。 原来,郑豫的二女儿郑灵芸今年刚好十六岁,已经到了婚嫁的年纪。 经人撮合,郑豫要把郑灵芸送到京城一个王姓权臣的家中做妾室,想以此与琅琊王家攀上关系。 那个王姓权臣早已过了不惑之年,不仅妻妾成群,而且心性上还很阴毒。 像郑灵芸这样的小姑娘进了府,除了被当个新鲜外,几乎不会有什么好日子过。 因为这其中牵涉到权臣,郑敏儿不知道舅舅能否帮上忙?也不知道会不会给舅舅带了麻烦?更不知道舅舅敢不敢帮这个忙? 因此,她一直有所犹豫。 “妈的,郑豫是不是疯了?”李峻很是愤怒地骂了一句。 或许,这个时代的姻亲便是如此。 都是为了家族利益的延续,为了各种权势的盘根错节,这也可能就是女性活着的使命。 然而,李峻从来没有过这样的观念。 在他的想法中,女人就是独立的女人,不是任何人的附属品。 女儿则是父亲的贴心小棉袄,需要去疼、去爱,而不是被当做东西一样拿去交换。 愤怒之后,李峻平静了下来,但他的这种平静让郑敏儿感到有些害怕。 李峻透过房门望着黑色的夜,他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冷漠地如同起了一层冰霜,微微眯起的眼中竟然有了几分杀意。 翠烟见过这种表情,在坪乡遭难时她见过,李峻从姑射山上回来时她也见过。 “姑爷...” 翠烟有些担心,因为这种表情的背后往往会有杀戮。但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唤这一声。 “是我想多了。” 翠烟的一声唤让李峻回过了神,他淡淡地说着,脸上也出现了淡淡的笑。 “来人。” 随后,李峻站起身走到门口处,唤了一声。 “大将军,属下听命。” 一个人从黑暗处走了出来,向门前的李峻拱手执礼。 “你去城防衙门告知季弘,让他明日一早领兵到郑督将的府上,将本将军的外甥女郑灵芸带回来。凡有阻拦者,杀。” 李峻最后的一个杀字说的很轻,很随意。仿佛不关乎一个人的生死,又或是根本不在乎那些人的死活。 “属下领命。” 那人迅速退进了黑暗中,悄无声息,好像从未出现过一般。 这些近卫都是李峻精心挑选的,有纵队的人,也有鲁胜推荐的墨家武技高手。他们就是李峻贴身的盔甲,随手可得的利刃。 “舅舅,你是想?” 郑敏儿猜到了可能性,既是高兴,也有些为舅舅担心。 “舅舅养得起你们,也护得住你们,有舅舅在,没人可以欺负你们。若是郑家继续如此,我会把你母亲也接过来,免得跟郑家遭殃。” 李峻依旧望着黑夜,话语缓缓地说出口。 郑敏儿不知舅舅最后的一句是何意,但她的确是想将母亲接过来。 不是为了什么富贵,只为了这份寻觅不到的安心。 转过身,李峻的脸上已经有了真正的笑容,眼睛里也恢复了往日的神情。 他望向郑敏儿,笑道:“敏儿,你外祖母与舅母过几日就来了,咱们府里可算是又多女眷了。” 解了心愁,郑敏儿也开心了起来,笑着说道:“舅舅,敏儿从未侍奉过外祖母,今后定要好好孝敬她老人家。” 李峻笑着点了点头,一挥手道:“敏儿早点回去吧,恐怕何裕还替你担心着呢。” 继而,他又对丫鬟翠烟道:“你也赶紧休息去,明早那个公主醒了还得伺候呢。” 郑敏儿与翠烟闻言,四目相对,脸上都露出无奈的苦笑。 两人刚走出门不远,就听屋中的李峻喊道:“翠烟大总管,明早可别忘了给灵芸安排房子。安排在敏儿的园子里就行,是个伴。” 对于舅舅的细心,郑敏儿觉得很感动。但这种商量的口吻却让翠烟很尴尬,红了整张脸。 这哪里是主君吩咐下人的口吻?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这个陪嫁的丫鬟多蛮横呢。 哼...姑爷也真是的,就是故意的。 第一卷:执花仗剑,春风妒少年 第八十章:以势压人又如何?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李峻不是一个暴虐的人,更不是一个高能力的反人格者,他从不会把杀人当做一件无所谓的事。 在当下的世界里,他是李峻,是李家庄的李二郎,这是他早已认定的事实。 然而,对于这个世界而言,对于这个时代的世俗观念而言,内在的李峻是个异类,是一个完全不能盲从于当下社会的人。 既然成为了李峻,成为了李家唯一的男人,他就有责任守护家人,不让她们在陈规陋习中沉沦,避免家人成为奴化意识的受害者。 李茱是李峻的二姐,郑灵芸是二姐的小女儿。如果她们过的安心,李峻不会去打破她们已有的生活。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李峻不能听之任之,不能让二姐成为无助的人,更不能让小外甥女变成利益交换的牺牲品。 世间的不公太多,李峻管不了,但家人与身边人的事他会管,而且一定要管。 这个社会便是如此,当你无能为力的时候,在所有的不公面前都是束手无策,万般无奈。 当你有了能力后,你可以去改变,可以按照自己想要的结果去做,哪怕是杀人。 现在的李峻有了这个能力,他也不在乎那些卑劣之人。 清晨,一场夜雨洗去了荥阳城几日来的烟尘,让这座繁华的城池有了焕然一新的感觉。 郑家大宅外,两名下人正在大门前挥动着扫帚,将一些湿透的残枝落叶聚拢在一旁,扫进了畚斗中。 大宅内,男男女女的丫鬟小厮们也忙碌个不停。 有的打水洗刷地面,有的捧着痰盂去倒掉污秽之物,也有的端着干净的清水送到各房中,以供主人们洗漱。 一切都如往昔,一切也都按部就班。 然而,当这一成不变进行到晨省时,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郑家大宅的这一切都戛然而止。 “城防营的官兵?他们要干什么?” 被城防营的军卒围住了府邸,这个消息让身为郑家家主的郑豫很疑惑,也让身为城防营督将的他大为恼火。 没错,他是没有了兵权,但他现在依旧是城防营的督将。 被自己的属下围了家宅,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让郑豫怎能不恼火呢? “主君,领兵的人说,他是奉命来请二姑娘的。说李府君想与二姑娘相叙,让二姑娘过府住上一段时日。” 听着郑管事的回话,郑豫的脸色阴冷起来,他明白了其中的缘由。 “哼,管的也太宽了吧!” 郑豫说着,转头望向跪在地上请安的郑灵芸,眼中露出了冷冷的目光。 郑灵芸将及十六岁,中等身材的她稍显圆润,嫩白的小圆脸还带着几分孩童般的稚气。 听着郑管事的话,又见到父亲投来的目光,郑灵芸的身子颤了一下,畏惧地垂下了头。 “芸儿,你见过舅父吗?” 郑豫望着女儿,想着女儿的未来,心中难免会有了几分不忍,语气上也缓和了许多。 郑灵芸抬起头,眼神有些慌乱,胆怯地回道:“父亲,孩儿未曾见过舅父。孩儿只是想念姐姐,托人送了些东西到舅父的府上。” 郑豫知道长女郑敏儿夫妇住在李峻的家中,也知道长女对他这个父亲是满腹怨恨。 那日,郭诵带着郑敏儿夫妇入府,郑豫看到了女儿眼中的淡漠。 那是对他这个父亲的淡漠,更是对所有郑家人的淡漠,却不包括李茱与郑灵芸。 对此,郑豫不强求,更不后悔他所做的事。 割指以存腕,断臂以求生。 固然是亲情难舍,但这取舍的背后将会有更多的悲欢离合。 当断则断没有错,这是一个家族都会经历的事,也是一个家族在临难时必须要做的事。 郑家不应该受到何家的牵连,更不能跟着何家倒下。 舍弃长女,郑豫也有不忍。 但只有如此,才能切断何家与郑家的关联。也只有如此,才能舍一人而保全家。 这不是无情,而是大义。 小女儿的事情,郑豫同样是不忍心,但其中的思忖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琅琊王家的势力显赫,郑氏一族无法与之相比,对于郑豫而言更是高不可攀。 若不是本家的叔父在朝中任要职,大女儿不会攀附到何家,如今郑家也不会与王尚书搭上关系。 叔父需要这些关系,郑豫更需要这样的关系。 正是有了这些盘根错节的关系,郑氏一族才能从中获益,才能屹立不倒,才能在荥阳城中有了让人不敢侧目的地位。 曾经的李家也是权势,但如今这种势力已经没有了。 李峻是李家的新生代,但其背后的影子很模糊,郑豫看不清楚,搞不懂李峻的倚仗所在。 郑豫不是不想与李峻交好,否则也不会多次登门拜访,多次被拒了。 李峻也并非是完全视他为敌对,保留督将一职就是给他留了情面。 这其中的缘由,郑豫的心里十分清楚。 然而,郑豫觉得李峻的做法很幼稚,幼稚到想要干涉郑家的家务事。 以势压人,得势之人都会这样做。 但李峻竟然想凭借郡守的身份,来干涉郑家的夫妻之事,儿女的婚嫁之事。 这让郑豫难以理解,更让郑家大失脸面。 虽然郑灵芸否认见过李峻,但郑豫十分确定,李峻应该是知晓了灵芸给人做妾的事,想要借口阻挠。 “夫人,虽说李世回看不起我这个姐夫,但如此干涉我们郑家的事,未免太过霸道了吧?就算岳丈在世也不会如此吧?” 郑豫转头望着夫人李茱,质问的语气很是不善。 原本,郑豫和李茱的婚姻是一种不对等的婚配。当某些有利因素消失后,这种不对等便调换了位置,所谓的夫妻情分也就成了路人。 李茱避开了郑豫投来的冷酷目光,转头望向了身前的小女儿。 她知道内情,正因为不愿小女儿去受苦,她才想出了这个主意,想让弟弟帮忙。 可是,二弟想要怎么做?她却一无所知。 眼下的情况,李茱倒也猜出了几分。弟弟应该是想把灵芸接走,让灵芸摆脱郑家。 然而,对于郑豫的质问,李茱也是无话可说。 二弟确实没有权利来干涉郑家的事,毕竟灵芸不姓李,她是郑家的人,是郑豫的女儿。 李茱望着跪在一旁的女儿,觉得心痛的要命。 “郎君,世回只是想见见这个外甥女,才让她过府玩几日。再说敏儿也在那边,姐妹多年未见了,两个说说话也好啊。” 李茱强露出笑容,话语也几近哀求。 坐在侧首位的妾室邱姫闻言,讥笑道:“姐姐家的这个弟弟真是好官威,想接芸姑娘过府,派个车马也就是了。” 邱姫望了郑豫一眼,不忿地继续道:“一大早上,遣使这么多的官兵过来,不知道是要来抢人呢?还是到咱们郑家来示威呢?” “你...” 李茱想要反驳,可她的性子柔弱,一时竟气得说不出话来。 “哼...” 郑豫瞥了一眼李茱,转头对郑管事吩咐道:“让领兵的人来见我。” 毕竟,郑豫在名义上还是城防营的主将。若是避而不见,被这么多官兵围着家宅,传出去真就成了大笑话。 不多时,郑管事领着三名盔甲齐备的武将走进了正堂。 为首的武将见到郑豫后,拱手执礼道:“属下季弘拜见郑督将。” 季弘并非是城防营的旧人,他原是步军校尉陈大河的手下,后调到城防营任参将一职,实际掌管了整个城防营。 在郑豫的面前,季弘始终保持着谦逊的态度。这是陈大河要求的,也是季弘觉得自己应该做的。 然而,谦逊的态度只是要给郑豫面子,并不意味着季弘会遵从郑豫。 季弘是个三十多岁的汉子,曾出身于军伍,后避难于李家庄。当他加入李家庄护卫队后,也就成为了李家庄的人。 李峻就任荥阳郡守后,从坪乡纵队调来了不少人,季弘也在其中。 这些人在荥阳军中担任了不同的职务,形成了一张由上至下的管理网,牢牢地控制了整个荥阳军。 他们是荥阳军的将官,更是坪乡纵队的队员,李峻才是他们唯一遵从的主帅。 郑豫认识季弘,自然也知道季弘听命于谁。 他点了点头,淡笑道:“季参将,郑某替小女谢过府君的好意,小女在家中还有事要做,就不去叨扰府君了。” 季弘闻言,再次拱手道:“督将,属下领的命便是要接二姑娘回李府。这是军令,请督将不要为难属下。” 郑豫没有说话,只是拧眉冷眼地望着季弘。 妾室邱姫看了一眼季弘,又看了看正在压抑怒火的郑豫,最后将目光落在了李茱的身上。 这是一种示威吗? 难道这不是一种适得其反的示威吗? 邱姫暗自好笑,开口道:“李府君挂念外甥女自然是好事,但凭此就要强行带走我郑家人,这便是没有道理了。” 说着,邱姫对郑管事吩咐道:“郑二,咱们郑家也不是任谁都能拿捏,就是府君也要讲个王法朝规,哪有如此抢人的?” 知道姨娘邱姫的话中有话,郑管事向家主郑豫投去了征询的目光。 见郑豫微微颔首,郑管事转身走出了门。 片刻后,郑家大宅中所有的护院都聚集在了正院。每个人都手持刀棍,一副迎敌的姿态。 李茱见状,心中有些慌乱,赶忙起身将女儿拉到身旁。 随后,她向郑豫问道:“夫君,世回只是想见见芸儿,您这是为何呀?” “为何?你真的不知道为何?”郑豫冷笑地反问。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想做什么?既已答应了王尚书,你们这样做就是要将郑家陷于死地。” 说罢,郑豫冷声地吩咐道:“郑二,送季参将出府。” 季弘并未在意郑豫的逐客令,而是走到李茱的面前,躬身执礼道:“二姑娘,在下李家庄季弘,庄主想见见外甥女,望请二姑娘应允。” 在李茱的面前,季弘是另一个身份,他是李家庄的人,李茱则是李家庄的二姑娘。 此刻,季弘的做法就是在表明,他并不在意郑豫与其他人,只听从李家二姑娘。 李茱明白季弘的意思,季弘的身份变换就是在告诉她,有家人在,有李家庄的人在,不用担心任何事。 李茱含泪点了点头,转身对女儿灵芸笑道:“你去看看舅父吧,和姐姐一起好好孝敬舅父。要懂事,知道吗?” 郑灵芸听懂了母亲的话,满眼泪花地点着头,走到了季弘的身边。 “不孝女,我看你如何踏出这个门?” 郑豫怒骂,迈步来到郑灵芸的身前,伸手想要将她拉过去。 不等李茱上前,季弘已然抽出了腰间的佩刀,挡在了郑灵芸的身前。 同来的两名武将见状,也各自抽刀护在了郑灵芸的两侧。 陡然间的刀兵相见,让郑豫愣在了当场,更是让妾室邱姫与几名丫鬟吓得脸色惨白。 “郑督将,属下奉命请人,请督将莫要阻拦。” 季弘虽然依旧在尊称郑豫,但他的脸上已经没有了谦逊,冰寒的双目让郑豫感到了一股杀意。 “武威大将军有令,凡有阻拦者,杀。” 说到此处,季弘望着郑豫冷笑道:“督将,府门外有五百兵卒,城内有三千城防官兵,城外有三万荥阳军。你觉得郑家百十口人,郑氏一族几百口人,够杀吗?” 郑豫被季弘的话惊的一动也不敢动,他清楚李峻对荥阳军的掌控,自然也就明白季弘并非是在狂言。 当下的乱世,掌兵者可以窃国,屠一族又算得上什么呢? 郑氏一族虽然在朝中确有显贵,但并无掌兵之人。再显贵的权势都无法抵挡砍来的刀剑,这就是实力,也是现实。 院里的护院是不少,或许能挡下季弘。 但门外的五百军卒能挡下吗?更别说那城中城外的数万荥阳军了。 在实力与现实的面前,郑豫无能为力,更是束手无策。 季弘引领着郑灵芸刚走到屋门处,突然转身望向退缩在一旁的邱姫。 “哼...” 季弘冷笑道:“一个妾室,也敢在我家二姑娘面前无尊卑。灭你邱家一门,如同碾死一只蚂蚁。” 季弘的话说得阴狠,目光更是令人胆寒,吓得邱姫浑身战栗,不敢有半分言语。 “你...” 郑豫抬手指向季弘,虽是气得发抖,但也不敢再说出什么,只能任由季弘带走了郑灵芸。 望着离去的女儿,李茱不知是该高兴还是伤心。 二郎会保护灵芸,灵芸也自此会和敏儿一样,过上安心快乐的生活,作为母亲的李茱自然高兴。 然而,灵芸的这次离开,意味着她再也无法回到郑家,郑家也再不会认同灵芸。 两个女儿都被郑家抛弃,也都离开了她的身边。李茱觉得心里空空的,难受的想要流泪。 第一卷:执花仗剑,春风妒少年 第八十一章:最好的舅舅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郑府,因为郑灵芸的离开,府内上下皆都愁云不展,不知该如何应付琅琊王家。 而此时,李府内倒是笑语连声,处处都显得其乐融融。 郑灵芸的年岁小,又与姐姐郑敏儿不同,她是个活泼开朗的性格。 本是一脸愁苦的郑灵芸进了李府后,见到了舅父与姐姐,也见到府中的许多人。 不多时,小姑娘就将所有的烦恼都抛在了脑后,欢快得如同一只眉雀,叽叽喳喳个不停。 襄城公主司马修袆喜欢郑敏儿的娴雅,但见了郑灵芸后,又被这个机灵的小丫头逗得抿嘴直笑。 原本的一些烦心事,也在嬉笑中不知不觉地忘却了。 “我堂兄过于纵容族中的人了,我与那王羽虽也是堂兄弟,但来往的不多,更是不喜他那德行。” 王敦听了李峻的讲述,也是心生厌恶,言语中更是鄙夷不屑。 “老牛都想吃把嫩草呗!”李峻喝了一口茶,随口说了一句。 “啊?” 王敦先是一愣,随后大笑道:“哈哈,李二郎,你这话有意思,所以我就愿意和你相谈。” 李峻也笑了起来,随后望着王敦问道:“仲处兄,青州一地临海,多产海盐,莫非我兄要做陶朱公?” 王敦摇了摇头道:“世回,我不是那石崇,也不要那些富贵。男儿立于世,当有凌云之志,岂能为钱财所累。” “嗯...” 李峻点了点头,笑道:“没错,骐骥驰千里,鲲鹏举九天,仲处兄果然是心怀高远。” 话语停顿,李峻稍作思忖后,笑道:“仲处兄,青州偏于一偶,不易成就大事,二郎觉得不如江南。” 李峻没有将话继续,只是笑望着王敦。 他并非是一心为王敦谋划,只是希望在江南能有个关系好的势力,好为将来而打算。 王敦仔细地想了想,赞同地点了点头。 随后,他笑道:“李二郎,世事难预料,他日我若能安身于江南,定邀你前往。” “好...” 李峻举起茶盏敬向王敦,笑道:“届时,兄长能给二郎留个活命之所,二郎就感激不尽矣!” 王敦不知李峻为何会说出如此悲观的话,他觉得以李峻当下的能力,定会获得更大的权势。 此时说出这样的话,若不是自谦,那便是笑谈了。 李峻看出了王敦的疑惑,一摆手笑道:“仲处兄不也说了嘛!世事难料,或许哪天就会落魄呢?到时,兄长可别厌弃二郎呀!” “啪” 王敦一把将茶盏摔在了地上,发誓道:“我若有背信弃义的行径,便如同此盏。” “哎呦...唉...” 李峻蹲在地上,望着碎了一地的青瓷片,心疼地说道:“你...你...发誓就发誓嘛!摔它干什么呀?碎一个就少一个呀!” 这青瓷茶具是天师张椒送于李峻的,世间独有。李峻为了显摆才拿出招待王敦,此时真是后悔不已。 “哈哈哈...” 望着李峻的样子,王敦大笑了起来。 王敦与李峻交往的时间不短,他一直觉得李峻不在意金银之物,也从不喜欢什么珍奇珠宝。 正因如此,王敦喜欢与李峻相处,觉得李峻与他的脾性相投。 然而,李峻竟然为了一个寻常的茶盏而心疼,这让王敦觉得很是好笑,也更加欣赏李峻的真性情了。 “哎呀...小气,为兄送你几车,哈哈...” “哈哈...” 王敦边说边笑,李峻也笑了起来,随手将拾起的青瓷片撒了出去。 三日后,李峻送走了襄城公主与王敦,忙碌了多日的李府也就此安静了下来。 掌灯时分,正堂内。 郑灵芸向李峻敬奉了一盏茶,恭敬地站在姐姐郑敏儿的身侧。 原本,在郑灵芸的想象中,舅舅是荥阳郡太守,是武威大将军,应该是个有些年纪的人。 后来,母亲说舅舅的年纪并不大,但郑灵芸还是认为,舅舅至少也应该是个不苟言笑的人。 没想到,她所有的猜测都是错的。 舅舅年轻,舅舅英俊,舅舅还爱说笑,最重要的是舅舅也不爱讲规矩。 并不是说舅舅不懂礼数,而是舅舅不愿意做那些因循守旧的迂腐之事。 这让稚气尚存的郑灵芸感觉很舒服,也很开心。 昏定晨省。 这是两姐妹自小就懂得的礼节,到了舅舅这,两姐妹也不敢忘,早晚都会来问候舅舅。 “那个...啊...” 李峻本想维持一下做长辈的威仪,但坚持到今天后,他终于坚持不下去了。 没必要,尊敬都是发自于内心,并非是毕恭毕敬就是尊敬。 纵队队员都会与李峻有说有笑,但他们哪个不尊敬李峻?哪个会违背李峻的将令? “坐,坐,都别站着了,一家人,搞得这么拘谨不舒服。” 李峻说着话,懒散地靠在了凭几上。 见舅舅发话,郑敏儿与郑灵芸也都坐了下来,丫鬟翠烟习惯性地坐在了李峻的侧后方。 李峻一回头,对翠烟说道:“你跑后边怎么聊天呀?坐过来。” 其实,翠烟早就习惯了李峻的脾气,只是有两位姑娘在,她觉得自己作为一个下人不该没有规矩。 见翠烟坐了过来,李峻对郑灵芸笑道:“灵芸,舅舅这里有好多园子,要是你姐姐嫌你烦,你就自己挑个园子住。” “真的吗?舅舅,我真可以自己挑吗?” 郑家是大富之家,吃穿用度上虽不能说是奢靡,却也比寻常百姓强上不知多少倍。 然而,郑豫并不喜爱这两个女儿。 在生活上,两姐妹并没有得到什么优越的待遇,住所也不过就是一间小小的闺房而已。 因此,听舅舅如此说,郑灵芸惊喜万分,身子也向前凑了凑。 “芸儿,莫要麻烦了舅父。” 郑敏儿的性子稳重,做事也极是注意分寸。 这里毕竟是舅舅家,而且舅母几日后便会到来,她不想让舅母感觉姐妹二人不懂规矩。 “对,你可以随便挑。要是想买什么,你就让翠烟大管家帮你买。” 李峻笑着回应郑灵芸,继而又故作小声道:“不过,你近来可别乱出门啊!否则,被郑家抓回去卖了人,那可就麻烦了。” 李峻的玩笑话半真半假。 他可以恐吓,可以派兵威胁,也可以将人抢回来。因为他是郑灵芸的娘舅,有理由心疼外甥女。因为他有实力,可以替姐姐照顾她的女儿。 然而,李峻能做的事情也只能是这些。 郑灵芸毕竟是郑豫的女儿,郑豫也只是对女儿的幸福不负责任,或者说是一种狠心。 这种行径的确可恨,但不至死。 李峻不能因此就要大开杀戒,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李峻的话有些吓到郑灵芸,她愣了一下,怯怯地问道:“舅舅,我父亲会不会到您这把我抓回去呀?” 李峻撇嘴笑道:“只要你在舅舅家,谁都不敢碰你。敢上舅舅家抢人?那真是不想活了。” 郑灵芸点了点头,乖巧地说道:“灵芸不出门,灵芸就在家中陪着舅舅。” 郑敏儿笑着拉过妹妹的手,宽慰道:“小妹,你就别担心了,你看姐姐不是好好的吗?” 一旁的翠烟也笑道:“芸姑娘,您就安心地住在家里。有什么事情就吩咐婢子,让婢子替您办。” 这两天,郑灵芸也看出了丫鬟翠烟在府中的地位。 小姑娘本就是个机灵人,见翠烟如此说,赶忙说道:“那先谢谢翠烟姐姐啦!灵芸定会麻烦姐姐的。” 李峻见时候也不早了,便冲着两个外甥女催促道:“天晚了,你们都回去休息吧。” 想着郑灵芸挑园子的事,李峻又吩咐道:“翠烟,明天有空的话,你就陪着灵芸选个园子。” 翠烟点头应下,郑灵芸则是欢快的向舅舅施礼致谢,郑敏儿亦是感激地望着舅舅,同妹妹一起向李峻躬身致谢。 临睡前,丫鬟翠烟打好了洗脸水送到屋中。 李峻洗了一下脸,转身对守在一旁的翠烟说道:“这几天,你让人把东院收拾出来,我娘来了就住东院。” 想了一下后,李峻又吩咐道:“翠烟,你让灵芸也住在东院。让这个小机灵鬼陪着我娘,老人家一定会很高兴。” “嗯,婢子明天就去办。” 翠烟回着话,将手中的帕巾递给李峻,笑着说道:“姑爷,您对敏姑娘和芸姑娘真好,姑爷真是个好舅舅。” 李峻擦了擦脸,笑道:“她们唤我一声舅父,我就当她们是晚辈。” 李峻一边将帕巾挂好,口中也继续道:“我呀,一直都认为女儿不是累赘,应该当做宝贝来养。就像你家姑娘一样,是要用来疼爱的。” 李峻的话说得随意,但翠烟听来却是感慨万千。 她也是人家的女儿,也是该被父亲疼爱的。可她不仅没有得到这份爱护,而且还被卖到裴府做了奴婢。 不同的境遇让翠烟有些感伤,眼眶不由地红了起来。 李峻伸手在翠烟的额头弹了一下,笑道:“你这小丫头,什么时候学会多愁善感了?你现在是姑爷我的大管家,不准哭鼻子。” 是呀,她是姑爷的大管家,是人人都要尊重的李府大管家。 这是一份权利,又何尝不是一份爱护呢?自己还想那些没用的事情做什么呢? 翠烟揉着额头,难为情地笑了起来。 第一卷:执花仗剑,春风妒少年 第八十二章:烫手的聚宝盆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正午,阳光正盛,照在人的身上暖暖的。 城西河的河水清澈且平缓,载着金色的光斑与飘零的落叶向南流去。 双子桥旁的盐仓内,盐督裴玖恩正陪着司盐校尉窦正昌查看仓中的储盐。 “窦校尉,仓中的这些盐一部分是暂时存储的,一部分则是要下放到盐商的手中。这是账册,请您过目。” 裴玖恩不清楚窦正昌为何会突然到荥阳,他的内心有些慌乱,但表面上依旧保持着镇定自若的神情。 “裴盐督,此次运来荥阳郡的盐都在这里吗?”窦正昌翻看着账册,口中随意地问向裴玖恩。 “是,全都在这里了。” 裴玖恩回着话,眼角的余光瞥了瞥仓门外。 他已经派人将消息送到了郑家,希望郑家能有所准备,免得坏了大事。 “嗯...” 窦正昌应了一声,合上账册,对裴玖恩笑道:“账目上没有问题,此次来也就是替朝廷临检,裴盐督无须担心什么。” 裴玖恩闻言,稍皱了一下眉头,随即笑道:“请校尉放心,属下为朝廷当差,必定是尽职尽责,不敢有半点懈怠。” “哈...” 窦正昌轻笑了一声。 窦正昌望了裴玖恩,缓声道:“盐乃是官营,你我都清楚。盐商可以按量分销,但不得囤积,不得贩卖私盐,裴盐督对此定要有所掌控。” 裴玖恩闻言,心下一惊。 窦正昌的话是什么意思?是告诫?还是他知道了些什么? 然而,窦正昌的话未在继续,他只是随意地拍了一下装盐的麻袋,转身向外走去。 迈出仓门,窦正昌转身说道:“裴盐督,你随我到盐商的库中去看一看。” 裴玖恩拱手笑道:“校尉,您看这已是正午了,属下备了酒宴,何不先吃过饭再去察看?” 窦正昌一摆手,笑道:“过去看上一眼,若要无事,也能放心地吃个痛快。” 裴玖恩见阻拦不得,只好揣着一颗忐忑的心,与窦正昌一同离开了盐仓。 郑家货栈在城北,与荥阳冶铁作坊相隔不远。 冶铁需要大量的铁矿石,石灰石以及木炭,郑家对这些生意都有所参与,将货栈设在城北也是为了便利。 货栈的规模很大,按照不同的货品划分了区域,每个区域中都建有相应的仓库。 储存盐的仓库在货栈的最里面,那里相对干燥,适宜存放官盐。 车马尚未到货栈,裴玖恩便看到邱贺一行人等候在大门外。 一名年轻人站在邱贺的身前,正指手画脚地说着话。 “窦校尉,这里便是郑家货栈,这位是郑少杰,是荥阳督将郑豫的长子。这位是郑家打理盐业的掌柜,邱贺,邱掌柜。” 裴玖恩指着眼前的人,向窦正昌一一介绍。随后,他又给众人引见了司盐校尉窦正昌。 “走,去库房看看吧。” 窦正昌并没有说些客套之词,而是将此行的目的直说了出来。 裴玖恩看了一眼邱贺,见邱贺肯定地点了一下头,他也便放下了心。 裴玖恩笑道:“对,先看库房。校尉午饭还没吃就到这里,等下咱们一同陪校尉好好吃顿饭。” “那是自然,小民已在凤庆阁定好了席宴。一来为窦校尉接风洗尘,二则也是略表一下我们郑家的心意。” 郑少杰的年岁并不大,但郑豫一直都让他参与家中的生意。 多番的历练下,再加上舅舅邱贺的辅助,郑少杰的为人老成了许多,言谈举止上也如多年的商贾般世故。 储盐的仓库是一座大库,就其规模来看,存放整个荥阳郡的官盐都是富富有余。 行至大库的门前,窦正昌无意间发现,地面上有几处凌乱的白色向东延展。 白色并不明显,多数也都混在了黄土中,要不是细眼观瞧,真的是难以察觉。 “大库的后边是哪里呀?”窦正昌随口一问,并迅速地转移了视线。 邱贺上前一步,笑着回道:“校尉,这后边也是库房,用来存放木炭。盐与木炭都是怕潮的物什,所以就建在了一处。” “哦...” 窦正昌应了一声,没再说什么,迈步走进了大库。 大库内,只有远处临墙的一角堆放了装盐的袋子,整座大库显得空旷无比。 “校尉,盐督,这是留下以备平准时用的官盐。此次要卖得盐本应在今日拉回,看来只能明日再烦劳盐督了。” 邱贺一边搓着肥厚的双手,一边向窦正昌解释。同时,他又向裴玖恩报以歉意的笑容。 “无妨,只需明日早些去提,万不可耽搁了百姓们吃盐。” 裴玖恩的口中回应着,脸上露出了大度的笑。 “嗯...” 窦正昌应了一声,随意在空地上走了走。 此时,窦正昌站立之处离库门并不远。泥土的地面显得很平整,干燥的黄土成板状,应该是被长时间的重压所致。 窦正昌迈步向前,走到了放置盐袋的墙角处,伸手捏了捏麻布袋子,目光却不易察觉地瞥向了一旁的空地。 这是大库的最里端,黄土的地面同样是硬如石板,与库门前所观察到的情况一样。 如此的地面,如此大的一座库,这里究竟装了多少袋盐啊! 窦正昌的心中感到万分震惊。 若是这里一直都堆满了盐,那这就是一座价值数百万贯的大金库,而荥阳郡每年的盐税却不及这十分之一。 那些盐去哪了?卖出的钱又哪里去了?窦正昌不用想也能知晓。 “邱掌柜,去年的盐税都尽数上缴了吧?” 窦正昌压抑住心中的震惊,淡淡地问向邱贺。 “回校尉的话,我们都是在年初就缴纳盐税,今年的税钱也早已上交于裴盐督。” 郑少杰躬身上前,向窦正昌详细地说明。 “校尉,郑家今年的税钱的确已经上缴,往年的也不曾差过。” 裴玖恩笑着,口中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这本来就是有账可查的东西,谁也不会在这方面做手脚,更不会在意那点微不足道的税钱。 “那好,一切都有章可循,都按照朝廷的法度行事便是最好。” 窦正昌说着,环顾了一下空荡荡的大库,对裴玖恩笑道:“盐督,那咱们就去吃些饭食吧,窦某还真的有些饥肠辘辘了。” “哎呀,这是属下的不是,属下告罪了。”裴玖恩故作姿态地躬身施礼。 继而,他又转头对郑少杰吩咐道:“贤侄呀,你快让人去凤庆阁,让他们把酒菜都提前备好了,咱们到了就能吃上。” 既然无事,大家自然都是高兴,郑少杰也是赶忙地向手下的吩咐。 随后,在一行人的簇拥下,司盐校尉窦正昌离开了裴家货栈。 此次来荥阳,窦正昌只带了十名从卫跟随,暂住在城内的官家驿栈。 如今,既已亮明了身份,他也就领了郑少杰的心意,带人住进了环境颇好的奉贤居。 入夜,奉贤居。 月上中天,窦正昌房内的烛火依旧未熄,有人影在烛光下晃动,两名官兵打扮的人守在房门处。 屋内,一名从卫低声说道:“校尉,属下也看出了问题,那份举报的信函应该是真的。” 窦正昌点了点头,略有遗憾地说道:“只可惜走漏了消息,让他们有了防备。” 一人疑惑地问道:“校尉,您说是从京里漏出的消息?还是李郡守那边?” 窦正昌摇头道:“不应该是京里,刘都尉命我来荥阳,并无他人知晓。” “唉...” 窦正昌叹了一口气,自责道:“或许是我坏了事,不该去李峻的府上,事后我才知郑豫是李峻的姐夫。” “校尉,这也无妨。” 一人说着话,将茶盏递给窦正昌,继续道:“那么多的盐,他们搬不了太远,应该就在货栈内。” 见窦正昌点头回应,那人又继续道:“我们只要寻机潜入郑家货栈探查,定能将他们人赃并获。” “嗯,如此也好。”窦正昌赞同地点了点头。 继而,他转头对一名从卫吩咐道:“范城,你明日便启程回京,将此事禀明刘都尉,让都尉再派些人手到荥阳。” 一番商讨下,窦正昌定好了计划。 司盐校尉,职责便是纠察贩卖私盐之人。有人检举,盐府就必定要查,窦正昌作为司盐校尉也必当身先士卒。 贩卖私盐是大罪,是抄家灭族的重罪。 然而,这重罪的背后就是暴利,是让人甘心为之去死的暴利。 许多人都渴望能获得这样的暴利,来满足自己那纸醉金迷的奢靡之心。 此刻,未曾入眠的人不止是窦正昌。 郑家大宅内,家主郑豫的书房里也是烛光摇红,人影绰绰。 因荥阳郡的水运畅通,郡治荥阳城一直都是商贸的流转中心,商业的繁荣注定会吸引众多的商贾来逐利。 郑氏作为荥阳郡的大族,必不可少地要在这利益的蛋糕上切下一大块。 贩盐是暴利,是暴利就会你争我夺。 郑家为了成为盐商花了不少的心思,同样也送出了不菲的财物。 随着盐商资格的获得,那些心思与花费都有了回报。是几十倍甚至几百倍的回报,而且这些回报很稳定,一直都相安无事。 当然,那时的荥阳郡太守是裴纯,盐府都尉也是本家的堂兄。 都说风水轮流转,可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道转到的结果是好还是坏。 本来,郑豫并不担心他的风水轮。 本家叔父已经位居吏部尚书一职,堂兄也升任为散骑常侍,紧随天子左右。另外,交好的裴纯也在朝中任了御史中丞。 这些都是关系,都是亲情与钱财混杂的利益关系。 不仅如此,这些关系还只是一条线,每条线上更有着错综繁杂的关系网,遍及整个朝堂。 如此一来,郑豫要担心什么呢? 他只需要从回报中拿出一部分,将那些线与网维护好就可以了。 郑豫一直这样想,也一直是这样做的。 然而,此时的他却有些心慌,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心慌。 “将那些盐尽快地运出去,全部运出去。” 以往,在郑豫的眼中,大库里那雪白的盐就是耀眼的金银,精美的锦缎,而大库则更像是取之不尽的聚宝盆。 可现在,这座聚宝盆有些烫手,有些像盛夏里的碳火盆,让他想赶紧端远些。 “父亲,眼下很难运出。城里城外的关卡都查的紧,码头那多了不少巡查,大船也都被府衙控制了。” 郑少杰也是心乱,没有了往日的老成,年少人的急躁浮于面上。 “东家,该不是李峻和盐府那边串通好了吧?” 听到邱贺如此说,郑豫紧皱了眉头。 对于李峻的倚仗,郑豫始终看不清楚。 他去信问过京里的叔父,吏部尚书郑斌也没有给出明确的说法。只是说似乎与东海王司马越有些关系,也说是天子念旧情的关系。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李峻如此做有什么好处? 就是为了替姐姐出口气? 郑家倒了,已为郑家人的李茱会好到哪里去?若定罪的话,李茱又如何能脱了关系?包括敏儿与灵芸,她们又岂能独善其身。 郑豫觉得李峻不会不考虑这些,更不会将事情做绝。 置气有多种,李峻不会用姐姐的家破人亡来做代价的。 因此,郑豫摇了摇头,不确定地说道:“应该不会吧?这不是小事,要死人的。” 思忖了片刻,郑豫说道:“我明日就入京,你们与司盐校尉窦正昌周旋几日。一定要看住那里,不得让任何陌生的人接近那个地方。” 世上本就没有无缘无故的事情做做做做,郑豫不相信窦正昌会无缘无故地到荥阳。 即便窦正昌今天的表现没有任何异常,但郑豫依然不相信。 郑豫要去颤动一下关系网,想要将麻烦在脱离掌控前就解决掉。 做了安排后,郑豫走出了书房。 他在院子中稍作停留,迈步穿过月门,走向一个许久未去的院落,那里正是李茱的居所。 第一卷:执花仗剑,春风妒少年 第八十三章:果然是性情中人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玉炉香,红蜡泪,偏照画堂秋思。眉翠薄,鬓云残,夜长衾枕寒。 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 这首出自唐代诗人温庭筠的《更漏子·玉炉香》,被李峻工整地写在藤角纸上,送给了刚刚走下马车的裴璎。 望着纸面上的诗句,风尘仆仆的裴璎在惊叹之余,更是眼带水花地扑进了李峻的怀中。 “郎君,这诗好是好,可似乎写的不是郎君呀,倒更像是妾身呢?” 回府的马车中,裴璎躺着李峻的怀里,依旧不舍地看着手中的诗句,仰脸笑问着李峻。 “啊...?” 李峻一愣,随即低头在裴璎的额头亲了一下。 “还不是因为咱们夫妻同心,所以我就感同身受了呗!” 李峻对于诗词记得不多,就是这首更漏子也让他想了好久才写完整。 李峻并不在意诗词的格式是否超前,也不关心某个词牌符不符合这个朝代。他要的是一种情调,一种夫妻间的情调。 送名贵的珠宝首饰可不可以呢? 也行,而且做起来更容易,可李峻觉得过于敷衍,媳妇不缺那些东西。 哄女人要花心思,女人想看到的是你所花的心思。 才子佳人,这是经久不衰的浪漫桥段。 李峻不敢说自己是才子,但他知道的才子多,知道才子的佳句不少,装成才子也就不难了。 至少在裴璎这个佳人的面前,他已经是个才子了,还是个文武全能的大才子。 “那...就让妾身...摸摸看,看看郎君的心是否与妾身的一样呢...” “矜持...矜持一点...” “良人就想摸一下嘛...不想矜持嘛...” 裴璎娇羞地笑着,将手伸进了李峻的衣内,仰起的红唇也亲在了李峻的嘴唇上。 久别胜新婚,自古都是如此。 但终究是在马车上,周围还有好多人,小夫妻也只是欢喜地嬉闹罢了。 若真要做点什么,就算李峻敢,裴璎也是不敢的。 今日清晨,天刚蒙蒙亮时,李府就已经忙碌了起来。 在李府大总管、丫鬟翠烟的安排下,下人们将府内的里里外外都重新清理了一遍。 翠烟与郑家姐妹分头检查,尤其是对老夫人李云氏将要住的园子,翠烟检查的格外仔细。 每一处摆设,每一张桌椅,她都要用手按一按,推一推,就怕有不结实的地方碰伤了老夫人。 一切都收拾妥当后,翠烟目送李峻等人离开,而她则一直站在府门外,等候着自家姑娘与老夫人的到来。 见到裴璎从车上下来,翠烟还是忍住想要冲到自家姑娘怀中的冲动,恭敬地向李云氏以及同行而来的李耹执礼问候。 随后,翠烟才来到裴璎的身前,哭着冲进了裴璎的怀中。 裴璎紧紧地搂住了翠烟,眼眶湿润地轻抚着翠烟。 丫鬟黛菱以及长高了的小茹则是喜极而泣,从两旁抱住了翠烟。 裴璎是丫鬟翠烟与黛菱的主人,但她一直把她们当做妹妹看待,三人早就由主仆变成了姊妹情深。 这么长的分离,裴璎与黛菱念着翠烟,翠烟更是无时无刻不想着自家姑娘与黛菱。 另一边,李峻与郭方正在交谈。 两人同样是许久未见,彼此也有太多的话要说。吕青女则安静地站在一旁,悄悄地观察着李峻。 跟着郭方到中原,这个氐族的女子见了许多人,也看到了许多新奇的事。 对于其他的事情,吕青女并不太上心,她只在意自己会不会被郭家人接受,能不能嫁给郭方,这也是她此行的目的。 郭方在意父母,青女便博得了郭家家主郭然与主母李耹的好感,也获得了二姨娘、即郭方亲生母亲的认同。 郭方在意兄长,青女到荥阳后,第一时间就给郭诵执礼,轻声轻语地喊了一声“大哥”,并送了一副精致的鞍配给郭诵。 至于李峻,青女同样也知道郭方很在意,但她不清楚该如何与李峻相处? 青女知道李峻是郭诵的舅舅,按理郭方也该称其为舅父,那她就应该随着郭方叫舅父。 然而,郭方一直都称李峻为庄主,这让青女有些犯难,只好也跟着叫了李庄主。 另外,在坪乡时,青女觉得郭方的父亲郭然是庄主,裴家堡的松华大哥像庄主,那个李家庄的江霸也挺像庄主。 可李峻不像,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庄子的主人,分明就是一个稍显健硕的书生。 不过,青女也发现,李峻的眼中偶尔会有震慑的目光显现,那目光让她觉得有些畏惧。 因此,安静就成为了青女留给李峻的第一印象。 坪乡只是平阳郡下的一个村落,坪乡里的人再富贵也是大山中的庄户之人。 荥阳则不同,荥阳紧邻京师,又是商贸之都,其繁华程度远高于平阳郡,坪乡就更无法与之相比了。 李峻现在的府邸原是一家盐商的祖产,其建筑规模与景观设计都是花了大心思,更是花了大价钱。 裴家原本的庭院别致,但要与当下的李府相比,却是小巫见大巫,李家庄则要差得更多了。 在丫鬟翠烟的引领下,女眷们在府中走马观花地游玩了起来。 而李峻与郭诵、郭方等人则在一处凉亭中说话,青女依旧安静地跟在郭方的身边。 “郭方,你那边进展的非常好。尤其是青冈岭,很关键的位置,正好能将武都与阴平分隔开。” 李峻听了郭方的详细介绍后,赞许地点着头,同时望了吕青女一眼,笑了一下。 “另外,联络处要尽快健全起来,训练上嘛...就按照纵队的章程来做。要把老队员分下去,让他们将联络处建成小规模的据点。” 现如今,李家庄护卫队的队员们已经成长了起来。他们正像李峻当初所期望的一样,成为了可以燎原的星火。 “这件事已经在做了,各个据点的人也都进行着训练,目前还以押运为主。” 郭方做了进一步说明,同时也怕冷落了青女,向青女报以歉意的一笑。 李峻与郭诵都看出了郭方的在意,两人相视一笑。 “郭方,你要尽快与李秀建立联系。二郎与我一直在商讨这件事,要通过据点保持联系。一旦有事,好有个照应。” 近来,李峻通过传来的消息判断,蜀地李雄军在拿下成都城后,必定要对整个西南进行整合。 如此一来,临近川蜀的宁州应该不会太平,尚未发生的事情或许就会发生了。 因此,李峻与郭诵商讨后,决定还是将这件事交给郭方来办,让仇池纵队随时注意宁州的动向。 “兄长,我也一直有这个想法,我想用以点成线的方式把仇池与宁州连起来。这样既能连通整个川蜀的商运,也能与宁州保持联系。” 说到商运,郭方又想起青冈岭的岩盐,问向李峻:“庄主,我们那边的岩盐已经开采了不少,应该可以卖了,您看是不是该通知苟掌柜了?” 李峻想了想,点头道:“可以,这事你与苟掌柜商议,然后告知松华大哥,他才能做好各处的调配。” 郭诵笑着插言道:“郭方,现在松华大哥就如大司农一般,统管咱们所有人的钱粮调配。” 其实,郭方也知道这个情况。 李峻将裴松华留在坪乡,要求平阳,仇池以及荥阳三处的经营账目定期向坪乡汇集,交由裴松华管理。 如此之下,整个纵队的商贸便有了汇总,钱粮上也分出了明细,有利于集中管理。 然而,账目上是有了集中,但钱粮不可能都要运回坪乡。 故此,李峻要求各处所赚的钱粮就地存储,刨除正常开支外,其余的钱粮交由苟远负责监察。 正因如此,青冈岭的岩盐如果开始贩卖,郭方就要通知苟远,让其对贩盐一项的盈余监察。 “哦,对了。” 李峻一拍脑门,笑道:“你这次回仇池,松华大哥调配了粮食让你带回去,让我这边出一半。” 说到这,李峻对郭诵吩咐道:“明天,你和松明办一下这个事情,我都差点忘了。” 郭方有些疑惑地问道:“纵队的存粮充足,为何还要运粮过去?” 李峻望了一眼青女,口中解释道:“你们的存粮够用,但现在多了巴溪寨,那里不是没粮吗?” 郭方点头承认,李峻继续道:“裴松华都测算过了,如果加上巴溪寨的人口,他觉得你们会有压力,所以要调些粮过去备用。” 集中管理,统筹安排,这在后世的举国办大事中有着显著的成效。 李峻倒没有国的想法,他只是以大家管小家的理念来处理各个纵队间的关联,使其最终凝聚成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 对于李峻、郭诵与郭方三人的谈话,吕青女并不太懂,只是觉得他们谈的事情好大,大到了跨州越郡。 不过,青女听懂了最后的话题,是要向巴溪寨的青氐人运粮。 粮食是人活下来的根本,也是当下巴溪寨最难解决的问题。 大灾之下,秦雍梁三州都在缺粮,就算有钱都不一定能买到,更别说巴溪寨人还一贫如洗。 此时向巴溪寨运粮,是在救命,救青氐人的命,救青女族人的命。 “李庄主,大哥,吕青女替族人谢你们的救命之恩。” 青女突然跪在了地上,冲着李峻与郭诵磕了一个响头。 青氐人对于感恩从不含蓄,对于仇恨也从不隐藏。郭方与青女接触久,知道青女就是这样的性子。 然而,李峻与郭诵却不知晓。 好端端的,这个安静的女子突然来了这么一个举动,着实把李峻和郭诵吓了一跳。 “吕姑娘,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李峻不好相扶,示意郭方赶紧扶起吕青女。 “是呀,弟妹,你干什么呀?头都磕红了。郭方,快扶起弟妹。” 郭诵作为兄长,认可弟弟郭方的亲事,所以便提前称呼青女为弟妹了。 郭方知道青女的心意,他并没有直接扶起青女,而是屈膝跪在青女的身旁,冲着李峻与兄长叩首致谢。 李峻与郭诵相对苦笑,都不禁摇了摇头。 “还以为吕姑娘是个安静的,看来不像呀!” 李峻伸手扶起郭方,又让郭方搀扶起青女,口中继续道:“不过也好,一动一静,阴阳相济,正是良配。” 听李庄主也说是良配,青女顾不上额头处的红肿,得意地笑了起来。 “嗯...吕姑娘,我有个请求你可要答应。” 见青女的样子,李峻就知道这个女子应该是个直爽的性格。此前一路上的样子,应该是假装的。 再看郭方,李峻觉得以后估计会怕老婆。 不对,李峻纠正了一下自己的想法,应该是爱老婆。 所以,李峻有些为郭方瞎担心起来。 “李庄主,您有什么吩咐请直说。” 青女恢复了爽快的性子,说话也直白了许多。 “你...你...以后不能欺负郭方。” 李峻的这句话说得很纠结,总觉得自己管得有些宽了。 “青女对郭方哥喜欢的要命,爱他还来不及呢,又怎会欺负呢?” 青女仰着脸,坦然地说着。 “咳...咳...” 郭方却被这份坦然尴尬成了大红脸,连声地咳嗽起来。 李峻转头望着郭诵,郭诵也瞪着眼睛望着李峻,都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果然是性情中人,佩服。” 李峻将手举在身前,晃了好一会儿,口中才说出了这句肺腑之言。 第一卷:执花仗剑,春风妒少年 第八十四章:主母立威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此时,游玩的女眷们去了东院,李峻几人也便结束了交谈,来到了李云氏的房中。 屋中,李云氏把两个外孙女搂在怀里,少不得宝贝长心肝短地疼爱一番,嘘寒问暖间也流了好一阵子的眼泪。 老人并不知晓发生在外孙女身上的事,只以为郑敏儿与郑灵芸是得了消息,提前赶来探望她。 见到外孙女,李云氏不禁又想起了女儿李茱的难处,触动了心中的忧虑,慈爱之余的伤心落泪也就在所难免。 “外祖母,好外祖母,您老别流泪了,看着您流泪,灵芸的心都散了。以后灵芸与姐姐天天陪着外祖母,哪儿都不去。” 郑灵芸本就机灵乖巧,在她的一番甜言蜜语下,李云氏止住了眼泪,破涕为笑。 “竟哄外祖母高兴,你们又怎会天天陪着外祖母呢,鬼精的丫头。” 李云氏听着高兴,也没有起疑,只当是小孩子的孝心话。 说笑了一会儿,李云氏问道:“峻儿,郡守的家宅为何如此大呀?这不是官居吧?” 李云氏见过世面,也知晓官职所对应的官居大小。见儿子的府邸如此大,自然会心有疑虑。 “峻儿,咱们李家不敢说为官之人有多清廉,但绝没有收刮民脂民膏之辈。你父兄不是,你也绝不能做那样的人,知道吗?” 听到李峻说是买下的私宅,老人略有担心地告诫。 李峻如孩童般挤开郑灵芸,坐到李云氏的身边,笑道:“母亲,二郎会是那样的人吗?钱,二郎会赚,不需要伸手的。” “都是府君的人了,怎么还像个孩子?一点没有个舅父的样子,看把灵芸都给挤哪儿去了。” 李云氏拍了李峻一巴掌,眼中却满是自豪与溺爱的神情。 其实,李云氏相信儿子。 把李家庄交给李峻后,老人就知道儿子会赚钱,而且赚得都是大钱,她只是想提醒一下罢了, 见李峻如此,一屋子的人都笑了起来。 郑灵芸从未见过舅舅的这般模样,不由地笑弯了腰。 李云氏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再加上多日的舟车劳顿,不多时便有了几分乏倦。 众人见状,先后地退了出去,屋中只留下了郑家姐妹与老人的随身丫鬟。 刚一出园门,身为长姐的李耹便将弟弟拉到了一旁,问道:“二郎,你与长姐说清楚,敏儿与灵芸是怎么回事?怎么都住在你家中?” 适才,李峻带大家参观府邸的时候,别人或许没留意,李耹却发现郑敏儿与郑灵芸都有各自的园子。 外甥女到舅舅家走动很寻常,但若常住于此就有些奇怪了。 郑家就在荥阳城,没必要也不可能让女儿住在别人家,除非是…… 李峻没有隐瞒,李耹也证实了自己的担忧。 “敏儿还好说,是受了夫家的牵累,可灵芸怎么也如此命苦呀?那郑豫是不是黑了心肠呀?” 李耹手掐着腰,气得在原地转了一圈,一脚踢在了身前的绿植上。 “长姐...您就别生气了,在我这住不是更好,二姐也不用天天忧心了。” 李峻知道长姐在恼怒郑豫的无情,也是在为二姐李茱担忧。 “长姐,您放心吧。对于郑家,二郎自有章程,大不了连二姐也一同接来住。” 李峻的话吓了李耹一跳,急声问道:“你说什么?会到这一步吗?” 不等李峻回答,李耹将弟弟拉到身边,小声道:“二郎,不管你要做什么,一定要和你二姐说一声,知道吗?毕竟她嫁到了郑家。” 李耹是女人,女人自然更知道女人的心思。 为了儿女,身为母亲的女人可以不顾一切地狠下心,甚至可以舍掉自己的性命。 可当儿女无忧,夫君落难时,再受责难的女人也会心软,会记起曾有过的美好。即便不会选择原谅,也不愿看到夫君家破人亡。 李耹早已为人妻,为人母,深知这其中的微妙。 她不想弟弟好心办成了错事,让李茱生怨,丢了亲姐弟间的情分。 听着长姐的话,李峻沉默地点了点头。 李峻的确忽视了二姐李茱的感受,或者说他还是不完全懂女人的心,尤其是嫁为人妻的女人心。 他以自己的想法替代了李茱的感受,又以现代人的思维去想象活在封建礼教下的女人。 这是一种错误,一种李峻根本没有意识到的错误。 “长姐,多谢您的提醒。否则,二郎或许真会让二姐伤心了。” 李峻向李耹躬身执礼,以表谢意。 “傻弟弟,我们都是你的姐姐,你的心意姐姐们自然知晓,若是周全些,岂不更好?” 李耹说着话,看了一眼等在不远处的裴璎,脸上露出了赞许的笑容。 “璎儿真是个好姑娘,你不在家,都是璎姑娘一手操持李家庄的事,把母亲侍奉的舒舒心心,连我这做长姐的都自叹不如。” 李峻听姐姐如此夸赞,心中对妻子也有感激,赶忙冲着裴璎招了招手。 “长姐一直都在夸你,我怕你错过了,赶紧让你来听听。” 裴璎走到近前时,李峻一边说一边拉住了裴璎的手。 李峻的话与动作让裴璎有些羞涩,却是让李耹愣了一下,掩嘴笑了起来。 “你们夫妇都多久不见了,好好说说话吧!姐姐我也有些累了。” 说到这,李耹转头对远处的郭诵唤道:“诵儿,带娘回房休息了。” 走了不远,李耹停下脚步,转身望向还站在原地谈笑的小夫妇。 在那里,一脸娇憨的裴璎正捏着衣带,抬脸笑望着李峻。 而李峻则牵着小茹的手,正在摇头晃脑地说着什么,脸上满是宠溺的笑。 李耹笑着转过了身子,心中升起了几分好奇。 裴璎变了。 在李家庄的裴璎,处事果断机敏,心思缜密周到。 脸上虽也带着笑,但那种笑是一种自信的笑,犹如寒岭间的傲梅,不可亵渎。 而此时,那个裴璎不见了,变成了一副小女儿态,一副处世未深,娇柔憨痴的模样。 二郎更是不同了。 以往的二郎,总有着心怀天下的傲气,从不愿分心于儿女情长。 即便是在家人面前,也不会展现过多的温情。 而现在,那个二郎早就消失了,从醒来后就消失不见。换成了现在这个铁骨柔情,更是温文尔雅的好弟弟。 是什么原因让两个人变了呢? 是彼此的吸引?还是两人间的真爱?又或许这才是最真实的两人? 李耹猜不透,只是觉得好,有如此的弟弟和弟媳护着李家真好。 走了很远,直到走进郭诵住的园子,李耹的笑仍旧挂在脸上,未曾褪去。 临近傍晚,李峻有要事处理,问候了母亲后,便与郭诵一起去了城外的军营。 李府内,裴璎给婆婆李云氏与姑姐李耹请过安后,以主母的身份见了府中的下人。 这些下人中,有的来至坪乡,裴璎或认识或见过面。有的是在荥阳买进府的,裴璎便让丫鬟翠烟一一做了介绍。 “李府的规矩与李家的为人,想必大家都早已清楚了。家主从不愿刁难责罚下人,那是家主仁善,但不意味着可欺。” 裴璎的仪态端正庄重,语气威而不厉。 阶下众多的家丁女婢都敛容屏气,静静地听着主母的训话。 “在李府,就要守李府的规矩。守了规矩,咱们就是一家人,便要互帮互助,不得勾心斗角,搬弄是非。更不能吃里扒外,将府中的事情透露给外人。” 裴璎说到此处,目光一凛,站起身来。 “家主是郡守,是武威大将军,但他不愿杀人。可若有人胆敢将府中之事泄露半分,我身为主母必定会打死他。” 裴璎是在立威,立规矩。 外盗易挡,家贼难防。 偌大的李府中,有着众多的下人,可知人知面不知心。 谁能保证每个人都是忠心?谁又敢保证不会被重金所利诱,做出背叛的事来? 裴璎知道李峻在做一些事情,虽然她不太清楚细节,但也知晓那些事情对夫君很重要,绝不能被外人所知。 因此,裴璎要保证府内的安全,至少不能让夫君为此分心。 在李家庄时,黛菱跟着裴璎处理过庄中的事物。眼下的情形,她早就习以为常。 此刻,黛菱站在裴璎的身侧,如同一尊女金刚般为自家姑娘护法。 然而,裴璎的这份威严,丫鬟翠烟却是从来没见过。 在裴家堡时,姑娘只是个未出阁的少女,每天也就是专研锦缎染色一类的事情。 到李家庄后,李家庄一直都是李峻在主事,姑娘依旧在琢磨调色精染的事务。 一直以来,在翠烟的心里,裴璎就是一个可亲的姐姐,待人柔善,处事谦和。 此刻,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翠烟有些发懵。 小丫头心里慌慌的,如同做错事般,两只手不停地揉搓着衣角。 “翠烟,你过来。” 听到裴璎唤她,翠烟紧张地向前两步,站在了裴璎的面前。 “主母,婢子在。” 翠烟不敢喊出“姑娘”那两个字,她怕姑娘不高兴,怕姑娘生分了她。 “站到我身边来。” 裴璎笑了笑,伸手将翠烟拉到了身侧。 “我不在,翠烟一直替家主管着府中所有的事,很辛苦。”裴璎说着,转头望着翠烟,再次笑了笑。 “姑...主母,这是婢子该做的,不辛苦,不辛苦。”翠烟慌乱地点着头。 翠烟不知道裴璎是不是因这个生气了,她不想再管事了,也不会再管事了。 只要姑娘不生分她,让她做个烧火的丫鬟都可以,只要能留下来。 “傻丫头。”裴璎看出了翠烟的心思,笑着低语了一句。 “虽然翠烟一直在管事,但身份上依旧是个内房丫鬟,这不公平。” 裴璎望着眼前的众人,话语稍作停顿后才又继续。 “以后,翠烟就是咱们李府真正的总管事,大小事宜都要报给翠烟姑娘,由她向我和家主寻求定夺。” 管事与丫鬟的身份不同。 丫鬟是奴仆,是签了卖身契的人,是将一切都卖给了主家,包括身体与性命。 而管事不是奴仆,是自由身,是可以被辞退也可以自行离开的自由人。 裴璎的话,意味着她将会给翠烟去掉奴籍,让翠烟成为一个自由的人,这让下人们羡慕不已。 然而,这让举动却翠烟更加得慌乱了。 第一卷:执花仗剑,春风妒少年 第八十五章:才艺展示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姑娘,翠烟不做管事,翠烟错了。主母,求求您了,别赶翠烟走好吗?求求您了。” 房间内,翠烟跪在裴璎的面前,哭得泪流满面。 翠烟是个敏感的丫鬟,懂得不少的人情世故,也听说过种种的主仆恩怨。 适才游玩时,下人们一声声的问候,让翠烟有些担心,一声声的“翠烟姑娘”,更让翠烟有些慌乱。 她的确管着府里的事,但并没有正式的名分,自己仍是个长随丫鬟。 一府之中,最忌讳的就是主仆间的身份颠倒,最可怕的也是主母对丫鬟的猜忌,翠烟认为姑娘生气了。 姑娘之所以如此做,应该是为了顾及姑爷的面子,才会假装去掉将她的奴籍,实则是要把她赶出府。 翠烟如此想着,心里不免感到委屈。 她做的这些事,并非是想得到姑爷的宠爱。而姑爷让她做这些事,也真得不是因为宠爱。 裴璎早就看出了翠烟的心思,她与黛菱相对苦笑,又将目光望向了苦苦哀求的翠烟。 随后,裴璎郁闷地抬起手,在翠烟的头上轻拍了一巴掌,止住了翠烟的哭声。 “你这丫头是怎么啦?哪个要赶你走了?” 裴璎拉起哭花脸的翠烟,用力戳了一下她的额头,笑骂道:“真是个傻丫头,一进屋就哭,你这样笨,我还怎么放心让你做事?” 黛菱也走上前,拉着翠烟的胳膊,帮忙擦拭着眼泪。 “姑娘说的真对,你咋笨笨的呀?姑娘让你做大管事还不好呀?在坪乡时,姑娘就把我的奴籍去了,说这次来荥阳也给你除了奴籍,你究竟在瞎嚎什么呀?” 黛菱的心思简单,说话也直白,在裴璎的身边就像个小孩子。故此,裴璎当初才派了翠烟跟随李峻。 “翠烟姐姐,你别哭了,我嫂嫂不会赶你走的。” 长了一岁的小茹也小心地说着,小孩子有些被翠烟吓到了。 小茹的父母死于坪乡的那场灾祸,被李峻夫妇从大仓中抱回家后,当做亲妹妹般收养了起来。 李峻离开坪乡,裴璎便当起了称职的嫂子,无论走到哪里都带着小茹,像母亲般照顾这个孩子。 小茹原叫吴蕙茹,在李家的时间久了,大家都忘记了小茹原来的吴姓,将她唤作了李蕙茹。 小丫头没有反对,也是欣然接受了这个名字。 到这时,翠烟才明白缘由,泪眼婆娑地抿嘴笑起来。 望着翠烟,裴璎突然想起一件事,转头吩咐黛菱带小蕙茹出去玩一会儿。 见两人出了门,裴璎笑着将翠烟拉到身边,上下打量了一番,低声问道:“翠烟,姑爷要你了没有?” 其实,对于翠烟在府中的地位,裴璎并没有生气。 当初离开坪乡时,裴璎就是这样安排的,也是她认可的。 但有些事情就是这样,认可是一回事,心里难免会有些不舒服,所以裴璎想要确认一下。 听到这话,翠烟吓得身子一僵,满脸羞红地摇头道:“没有,姑爷从未要过婢子。” 似乎又怕裴璎不相信,翠烟抓住裴璎的胳膊,急声说道:“姑娘,是真的,婢子不敢说谎。姑爷从未碰过婢子。不信...不信...姑娘可以验婢子的身子。” 说完,翠烟不管不顾地就要解开衣服。 裴璎握住翠烟的手,笑着摇了摇头。 将翠烟搂在怀里,裴璎半天都没有说话,脸颊上有泪珠滑落,眼角却笑成了月牙。 半晌,裴璎似不经意地拢了拢发丝,擦拭了脸上的泪,笑问:“好妹妹,和姐姐说说姑爷的事吧。这一年多,定会有许多的趣事。” 翠烟本就精明,岂会不知所谓的趣事指向何处? “在洛阳时……姑爷常……他们几个聊天、喝酒,经常在一起……前段时间,王驸马到府中做客,还有那个襄城公主……姑爷说姑娘才是公主呢,还有……” 絮絮叨叨,絮絮叨叨。 翠烟从出发的那天讲起,一直说到了现在,几乎将李峻每天的日常都向裴璎做了汇报。 “嗯...” 裴璎点头应着,继而又引导地问翠烟。 “那...姑爷就没有什么特别好的朋友?比如说知己呀?红颜什么的?” 女人便是如此,一万个放心下总会有一个小担心,还会有一个小好奇,两个加起来就有了酸味。 郎君并非是暮暮老矣的人,更不是蓬头垢面的落魄男子,他是一个文采斐然且权势在身的俊才。 这样的年轻人,会有人不向往?会有女子不爱慕? 裴璎还知道,郎君并非是个木讷的性格。 从郎君过往的所言所行来看,就是一个善解人意,或者说善解女人心的人。 这样的男人,女人都会喜欢,都愿意为之柔成一汪水。 因此,裴璎觉得,独具慧眼的不会只有她一人,应该还有,而且还不少。 “这个...这个婢子倒没发现,姑爷极少与女的接触。姑爷平时不是在府里,就是在官衙和军营,那里也没有女人的呀?就是.……” 翠烟说得也是不假,她的确没发现姑爷与哪个女子过于亲密。 不过,那个宋姑娘算不算红颜知己呢?姑爷可是为她弹过两次琴呢? 翠烟的一个犹豫,让裴璎发现了端倪。她揪着这个线头,扯出了那件算不上什么的趣事。 然而,听了翠烟的讲述后,裴璎却并不在意什么宋袆,而是对李峻会抚琴的事大感惊奇。 郎君会武技,会厨艺,通商贾,精诗文,这些裴璎都知晓,也都见识过了。 如今,这突然又多了一个善丝弦,如何让裴璎不惊喜呢?自己的这个如意郎君,究竟还有什么是他不会的呢? 因此,当李峻回府后,当他迈步进房时,那张古朴的七弦琴早就摆在了厅内。 包括吕青女在内的一干好事人等,全都寻好了各自的位置,静等着弦音响起。 “小茹,拿着个竹篮来。” 坐下后,李峻对跪坐在身侧的李蕙茹吩咐了一句。 “哥哥,您要让小茹做什么?” 小孩子很听话,起身拿了个小竹篮,有些不解地问。不仅是小茹不解,在场的众人也都满心疑惑。 “傻孩子,你哥现在都卖唱了,你还不替哥哥收个钱呀!等下就找她们要赏钱,哥哥好给你买新衣服。” 李峻的一番玩笑话,逗得厅中的人哄堂大笑。 “舅舅,灵芸第一个打赏。” 郑灵芸觉得有趣,跑上前将仅有的十几文五铢钱都放到了竹篮中。 李峻见状,笑道:“还是灵芸心疼舅舅,舅舅不让你吃亏,等下让舅母给你两贯钱做回礼。” 千文为一贯,两贯便是两千文。 郑灵芸没想到自己的逗趣之举,竟然还占了大便宜,兴奋地欢呼雀跃。 其实,李峻知道郑灵芸没有钱,又不好意思开口,只好通过此法给外甥女一点压腰之物。 黛菱看见竟有如此好处,赶忙也将身上的钱尽数放到了竹篮中,喜滋滋地等着美事。 谁知,李峻竟狡黠地一笑,对着提篮子的小茹说道:“妹妹,替哥谢赏。” 小茹笑着向黛菱行礼,童音不改地说道:“菱姐姐,蕙茹谢谢您的打赏。” 黛菱见没了下文,顿时目瞪口呆,忙提醒道:“姑爷...姑爷?您不回礼了呀?” “对呀,不回礼了。” 李峻一本正经的继续道:“第一个打赏的人是雪中送炭,第二个嘛...那就是想占便宜。” 望着一脸茫然的黛菱,李峻大笑道:“丫头,失算了吧!” “姑娘呀!姑爷...姑爷竟骗人,那可是我一个月的例钱呀!” 黛菱一脸愁容,转身向裴璎抱怨。 黛菱的话让大家再次笑了起来,老夫人李云氏更是被黛菱的憨态笑出了眼泪。 下一刻,一指清冷入仙的泛音响起,屋中的笑声戛然而止。随后,整间厅堂都沉醉在宁静悠远的太古之音中。 秋潭水落,涧溪清粼,万壑松风、虫鸣鸟啼。 琴声让每个人都有了不同的意境,也有着不一样的感受。 然而,在这松沉旷远琴音中,每个人却都有着相同的心境。 随着琴音的悠扬,每个人的内心仿佛都在宣泄着幽情,化导着一切的不平之气,使身心完全处在了平和泰然中。 在这琴声中,就连吃了亏的黛菱也露出了心旷神怡的笑。 一切起始于一指清冷,一切也终了于一声空灵。 当袅袅余音消失后,众人依旧没有从各自的意境中醒来。 大家都静静地望着李峻,望着他脸上的淡然一笑。这笑中没有半分的愁肠百结,也不含星点的富贵利达。 人间万千事,淡然一笑间,应是如此。 “妹妹,收钱。” 李峻的一句话打破了所有的美好,众人先是哑然,继而又是大笑。 这便是李峻在家人前的样子,也是他想要家人看到样子。 在家人的面前,没有什么高深莫测,更没有什么锋芒毕露。 他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儿子、弟弟、夫君与舅舅,他只是一个平常人。 在众人的嬉笑中,小竹篮竟然装满了钱。 小蕙茹提着篮子走到裴璎的面前,开心地说道:“嫂子,给您,好多钱呢!” 裴璎一把揽过小蕙茹,笑道:“这是哥哥为蕙茹赚的钱,就是蕙茹的,去放到你自己的小钱箱里吧。” 小蕙茹欢快地跑进了内室,黛菱望着蕙茹,想起自己搭进去的月例,脸上又恢复的愁容。 夜晚,一脸潮红的裴璎伏在李峻的胸前,葱白的手指抚摸着身下的肌肤,痴痴地笑了起来。 “傻笑什么呀?” 李峻轻捏了一下身上那两团柔软处,好奇地问。 “郎君,妾身就是想笑,笑自己找了一个天下最好的夫君。” 说着话,裴璎不管羞臊地坐在了李峻的身上,问道:“郎君,你与妾身说说,你还会什么是璎儿不知晓的?” 李峻伸手拨弄了一下裴璎胸前的两点朱红,想了想后,笑道:“我还会唱歌,我唱歌也好听。” 优伶,乐舞谐戏为业的艺人之统称。 在当下,优伶的地位低于商贾,属贱业之流。 李峻会抚琴,现在又说会徒歌,不得不让裴璎想到这个词。 但这想法也就是一念罢了,优伶岂能与自己夫君相提并论? “给妾身唱一曲吧,好不好?璎儿好想听郎君唱呢!” 裴璎说着,翻身躺到李峻臂弯中,侧脸笑望着自己的夫君。 “唱个什么呢?” 李峻搂紧了裴璎,想了想,轻轻地哼唱了起来。 “……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李峻的声音柔和却不失刚气,沉稳中又略带了一丝沙哑,如有磁力般吸住了裴璎的全部身心。 裴璎从未听过这样的曲调,很怪异,却很好听,也能朗朗上口。 裴璎也从未见过歌中的诗词,但诗中的场景仿佛就是在勾画了她与黛菱两人。 某个清晨,心思细腻的女主人与粗心丫鬟便是如此对话。 “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闭上眼睛,裴璎的口中轻轻地跟唱着,渐渐地沉睡在了歌声中。 第一卷:执花仗剑,春风妒少年 第八十六章:试探人心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一大清早,李峻照例在园子里做了锻炼,随后与裴璎一同到母亲的房中请安。 屋中的人不少,所有的小辈都来给李云氏晨省,显得房间内很是热闹。 李云氏的身边很久没有这么多的小辈了,看着眼前的儿孙,老人很高兴。 李峻也喜欢这样的热闹,一家人就应如此,大家都开开心心的才是最好。 吃过早饭,身为主簿的何裕将一封密函递给李峻。 李峻看罢,转身向站在门口处的翠烟问道:“翠烟,鲁先生这几天是不是都不在府中?” 翠烟点头道:“是的,姑爷,鲁先生已经离开七八日了。” “鲁先生应该还在忙联合部曲的事,我已经与几家做好了商定好,也派人去帮忙训练了。” 郭诵走上前向李峻说明,并接过了李峻递来的密函。 “邺城那边与晋阳交恶了?” 郭诵看着密函,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去府衙再说。” 李峻望了一眼屋中的人,对郭方道:“你也别留在家里了,你不是要看军营吗?等下随我一起出城。” 外边的纷纷扰扰,李峻不想让家人过多的知晓,就是怕家人徒增担心。 “大将军,我能跟着一起去吗? 青女还是不习惯称李峻为庄主,便自行改了称呼。 李峻望了一眼郭方,见郭方并无反对的意思,也便点头同意。 见过了青女真实的性格,李峻知道这是个类似李秀的女子。 他觉得也挺好,青女或许就能助郭方一臂之力,两人也算是比翼双飞了。 几人刚出府门,李峻便看见二姐李茱正从马车中下来。 李峻赶忙迎上去,扶着李茱下车,口中说道:“二姐,您怎么来了?是来看望母亲的吧?” 自从李峻到荥阳,他与李茱极少见面。 唯一的一次,还是李峻在宴请几个重要属官时,李茱作为家眷陪同郑豫一同参加,如此才见到了小弟。 其实,并非是李峻狠心。 当时,李峻初到荥阳后,便开始整治郡县的官吏以及荥阳军的各部领兵者,同时也将大族对荥阳的控制进行削弱与拔除。 郑家在荥阳郡是大族,其势力早已根深蒂固。李峻要想彻底掌控荥阳与荥阳军,去除郑家的影响是必不可少。 因此,李峻冷淡了郑家,就连二姐李茱,他也不能多亲近。 此刻,再与李茱相见,李峻的脸上虽有几分歉意,但他也知道姐弟间早就通了心意,二姐并没有心生怨恨。 李茱下了车,站稳身子,伸手抚了一下李峻的脸,笑道:“是呀,本该昨日就来的,又怕母亲远途劳乏,耽搁了休息,所以今早才过来。” 郭诵与郭方几人都上前给李茱见礼,郭诵向马车内望了望,问道:“姨母,怎么没见到郑督将呀?” 自打知道了郑豫的德行后,郭诵就不再将郑豫视做姨父。但为了避免姨母尴尬 他只称呼郑豫的官职。 果然,李茱还是尴尬地笑道:“他两日前去了京城,可能是有事情吧?姨母也不知晓。” 李峻闻言,眉头稍皱了起来。 这几天,李峻多忙于军务,再加之府中的热闹,他对司盐校尉窦正昌的关注少了几分。 当下,听说郑豫偷偷去了洛阳,李峻的心下一动,想到了某些事情。 “二姐,弟弟有件事情想与您说,之后您再去看望母亲,行吗?” 李茱见弟弟说得郑重,连忙点头答应。 “郭诵,请你娘到我房中。” “郭方、青女,你们跟何裕先到府衙等我,随后我便过去。” 做了安排后,李峻带着二姐李茱回到了他的房中。 不大会儿,郭诵便带着母亲李耹赶来。 见到妹妹,李耹先与妹妹欢喜了一番,随后疑惑地问道:“如何不去先见母亲?跑到这里做什么?” 对于姐姐的疑问,李茱也有不解地望了望李峻。 李耹见状,心中明白了个大概,知道应该是自己昨日的话提醒了二郎,弟弟是想主动挑破某些事情了。 “二姐,弟弟想问您,如果郑家有事,您还愿意管吗?” 李峻问得很直接,因为李茱的想法会影响到以后的运作,他想得到李茱的真实想法。 听到弟弟的问话,李茱先是一愣,皱眉问道:“小弟,郑家会出什么事?” 李峻没有听到直接的回答,心中也就明白了几分。他暗自叹息了一声,苦笑地与长姐李耹对视了一眼。 李茱莫名其妙地望着姐姐与小弟,突然好似明白了一些。 沉默了片刻后,李茱为难地说道:“姐姐,小弟,我嫁入了郑家,无论怎样也都是郑家的人了,这便是我的命。” 李耹刚想说话,李茱摇了摇头,苦笑道:“如今敏儿与灵芸有了二郎的照顾,我就放心了,也便知足了。” 李茱说着话,把住李峻的手臂,继续道:“二姐知道你的心,可二姐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小不然的事也可以,但要大到家破人亡,姐姐也……” 李茱的话没有说下去,但话意已经表露了出来。 长姐说得果然没错,李峻点了点头。 “二郎明白了,那二姐回去后告知郑家,近来不要乱动那库盐,让人看紧了司盐校尉。等郑豫回来后,让他即刻到府衙见我。” 李峻觉得自己只能如此了,但有些事情并非是他能完全掌控,做到这一步也算是对二姐有所交代了。 “二郎,郑家贩私盐?京里来人查了?” 郭家经营铁矿与冶炼,这一商事也属官营。郭家负责下边的具体运作,类似于郑家的盐商身份。 李耹身为郭家的主母,自然知晓盐铁官营的制度,也清楚私贩盐铁的罪行有多重。 民不举,官不究,盐铁之事便是如此。 但若真有人查,十个盐铁商中随意杀了九个,都不会有一个是冤枉的。 正是因为清楚这些,李耹才有如此一问,才会如此震惊。 当下的法度虽承袭前朝,但在官营私贩上治罪极重,拘役、杀头以及灭三族都是常有的事。 对于这些事,身为郑家主母的李茱也知晓,也明白这其中的利害。 “这是要杀头的呀!二郎,是你做的吗?” 李茱慌乱之下,无心地问出了这句话,但随即又歉意地摇了摇头。 官盐归京中直管,弟弟应该是无权干涉,自然也就谈不上给郑家治罪了。 “二妹,你怎可如此伤小弟的心?” 李耹作为长姐,一直都疼爱弟弟,即便这件事上有二郎的运作,她也不想李茱怪罪二郎。 因为二郎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李家,都是为了替李茱出气。 “姐姐...我没有怪二郎,妹妹我就是被吓到了。” 李茱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赶忙辩解,同时又拉着李峻的手,说道:“好弟弟,别怪二姐啊。” 李峻摇了摇头,笑道:“二郎怎会怪姐姐?姐姐只需将话传给郑家即可。他们小心些,应该没事的。” 说罢,李峻伸手揽住两位姐姐,推着她们走出房门,口中笑道:“好啦!您两位去母亲那儿吧!二郎还有公务在身,就不陪着两位姐姐喽!” 这些都是小事,无非是赚钱的多少问题,李峻并不放在心上。 李峻不清楚李茱为什么还顾着郑家,或许正如长姐所言,嫁为人妇的女人便是这样吧? 既然如此,李峻就不会将脚踩下去,打算给郑家留条活路。 洛阳城,盐府衙门。 统管盐务的府衙位于皇城东的雍门附近,与洛阳城的金市相邻。 府衙是个两进院的建筑,前面处理公务,过了游廊进内院,便是官员极其亲眷的住处。 此刻,盐府都尉刘琨正坐于庭院中,将一封信函递给了身侧的好友,时任司州主簿的祖逖。 “这也便是个小事,世回不就在荥阳吗?让他协助窦正昌处理一下,岂不简单?” 祖逖看着信函,口中随意地说着。 “说来简单,可并非如此啊!” 刘琨笑着摇了摇头,向祖逖问道:“士稚兄,你可知郑豫与李二郎是什么关系吗?” 祖逖摇头反问:“什么关系?不就是寻常的将属吗?” “哈哈...” 刘琨笑了起来,随手将茶盏中的残汤泼了出去。 “李二郎的二姐嫁到了郑家,是郑豫的妻子,是李二郎的亲姐夫。士稚兄,你说这事情容易办吗?” 刘琨与李峻的关系虽好,但交情上并不是过于亲密,远不及他与祖逖的情谊。 然而,祖逖却不同。 祖逖与李峻同属于长沙王司马乂一系,祖逖至今还担任着骠骑将军祭酒一职,他与李峻实属是休戚与共,守望相助的关系。 见刘琨如此说,祖逖也清楚了刘琨的意思。 表面上,刘琨只是随意地说起,实则却是想探寻一下好友的看法。 “越石,世回到荥阳不久,不会在此事上有所参与,应该仅是郑家所为吧?” 祖逖不想刘琨将罪名连带到李峻,同时也觉得李峻不应该会涉及这种事。 若李峻真是个贪财之人,长沙王府不会将其纳入麾下,长沙王司马乂也不会如此地看重。 “或许...应该不会吧?” 刘琨还是有些怀疑,但在祖逖的面前又不好直说,故此话语有些含糊。 “另外,我听说郑豫这两天在京中走动频繁,应该是为了这件事,看来事情的真假就无须甄别了。否则,他也不会如此忙碌。” 刘琨说着,伸手拿起桌上的一张礼单,瞥了一眼后,将其握成一团扔进了烧水的泥炉中,泥炉中的碳火瞬间大了起来。 刘琨盯着升腾的烟雾,缓声说道:“反正我要去趟兖州,不如就此去荥阳解决了这事。” 祖逖问道:“越石,你想如何解决?” 刘琨望向祖逖,故作高深地笑了笑。 “我会让窦正昌返回,留个假象给郑豫。” 刘琨微眯了双目,嘴角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冷笑,继续道:“然后嘛...我会与李二郎一起,给郑豫来个出奇不意,如何?” 祖逖听刘琨如此说,不由地皱眉道:“越石,你要试李峻?” “唉... 见刘琨点头,祖逖叹气道:“越石,你也知人性不可试,人心最无常,何必呢?” 刘琨微微地摇了摇头,坚定地说道:“士稚兄,你最懂小弟,我刘越石交友定要是君子,爱财之人?哼...不交也罢。” 见刘琨如此说,祖逖无奈地苦笑了一声。 祖逖了解刘琨的脾性,名门之后的刘琨有才华更有抱负,从不贪慕钱财美色,甚至极其厌恶为金银所累的人。 正因如此,刘琨厌烦郑豫,对其行径也不肯姑息。 若李峻真的参与了贩卖私盐,那刘琨必定会与其断交。至于会不会被查处,祖逖也不敢肯定。 世人都以为李峻是出于东海王府,祖逖却知其根本。若刘琨确实想较真起来,司马越会不会留下李峻?还真难说。 因为,刘琨与刘與兄弟二人才是司马越的心腹,是心腹中的心腹。 第一卷:执花仗剑,春风妒少年 第八十七章:所谓的蝴蝶效应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杜预曰:“旃然水出荥阳成皋,东入汴。” 《水经·济水注》:“水出京县西南嵩渚山,与东关水同源分流,即古旃然水也。” 旃然水即为索水,由成皋县南向东流经荥阳,于荥阳城东三十里处转向,绕垂陇城向北流注济水。 索水经荥阳城西北十里处时,其水面宽阔,流速平缓,又有柳泉和广武涧这两股小水汇注,故而形成了大泽,世人称之为平泽。 平泽不仅有储水和调节济水的作用,同时也是行船停泊之所。 此刻,一艘画舸正缓行在平泽中,船夫手中的木桨有规律地划动着河水,发出了“哗哗”声响,一道道水纹在船身的两侧向外散去。 “裴世叔,既然窦正昌离开了,那就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咱们就算是虚惊一场,小侄敬您。” 郑少杰松开怀中的舞姬,举起酒盏敬向裴玖恩。 “嗯...” 裴玖恩笑着应了一声,一口饮尽了酒盏中的酒,神色轻松地说道:“没事便好,应该是你父亲在京中走对了关系,才能将此事压下。” 郑少杰为裴玖恩斟满了酒,笑道:“这并非是家父一人能做到的,若没有您叔父裴中丞的鼎力相助,想来也不会如此顺利。” 裴玖恩伸手搂住一旁的歌姬,肆无忌惮地在歌姬的身上捏了一把,口中说道:“还是那句话,没事什么都好,没事咱们就继续欢乐。” 郑少杰大笑着点头称是,手上也同样动了起来。两名歌舞姬被揉搓的浑身酥麻,娇嘤连连。 郑少杰与裴玖恩之所以泛舟于平泽,就是为了庆贺司盐校尉窦正昌离开荥阳。 今日一早,窦正昌便与盐督裴玖恩话别。 随后,裴玖恩与郑少杰在送别中,亲眼看见窦正昌以及手下在玉门渡口上了船,大船也驶离了渡口,向西而行。 没有了心病,自然就要庆祝一番,酒色游宴也就必不可少了。 然而,在欢乐之余,郑少杰的心里还是有几分芥蒂。 那日,主母身份的李茱回府后,向郑少杰转述了李峻的话。 一库盐。 李峻为何知晓这个的秘密?似乎还知晓这一库盐的隐藏之所?莫非他早就盯着郑家的贩盐生意?莫非他一直都派人在监视着郑家货栈? 对于李峻的告诫,郑少杰在震惊的同时也满是疑惑。 不得随意动那库盐? 窦正昌已经离开了荥阳,就说明没事了。既然没事了,为何不能动?难道他想打那些盐的主意? 郑少杰有些气愤,他觉得李峻管得太宽,手也伸的太长了。 李峻管郑敏儿与郑灵芸的事,还能说是亲舅父的关心,如今竟要插手郑家的生意,未免过于蛮横了吧? 父亲郑豫尚未从洛阳返回,郑少杰则对家中的生意有绝对的话语权。 郑少杰不会在意李茱的劝告,对来自于李峻的蛮横更是深恶痛绝。他有自己的判断力,也有自行决断的权利。 从玉门渡口离开后,郑少杰便让舅舅邱贺将分散的盐聚拢,重新存放在了货栈的大库中。 另外,来自左国城与清河郡的几名私盐贩子业已到了荥阳,郑少杰打算让他们运走各自的盐,将利润兑现。 在利润兑现方面,郑少杰已经不接受钱币交易,他只收取锦缎与金银之物。 这一要求让私盐贩子们有些犯难,不得不为此四处抢掠。 来自清河郡贝丘县的匐勒便是如此。 为了筹集贩盐的资金,匐勒常常领人抢劫清河郡内的过往客商,将抢来的金银与锦缎用于交换必不可缺的盐。 彼时,匐勒被虎牙将军张毅带回晋阳,卖于翼州茌平人师懽为奴。师懽觉得匐勒相貌奇特,定有不凡,便免除了他的奴隶身份。 师懽家靠近马牧地区,匐勒因懂相马之术,便结交并依附于了身为牧帅的汲桑。 此刻,匐勒所换的盐已经装好了车,十几辆大车的表面都摆放了粮袋做掩饰。 “邱掌管,现在清河郡内的锦缎愈发地少了。长此以往,我这买卖岂不是就要断了?” 假扮官兵的匐勒看了看装满盐袋的大车,有些苦恼地问向邱贺。 邱贺拍了拍肥厚的手掌,皮笑肉不笑地说道:“生意嘛!便是如此。你拿了盐可赚大钱,可我要那些大子做什么?贯朽粟陈,我们已是如此了。” 贯朽粟陈,是《史记·平准书》中对文景之治的描述。 “京师之钱累巨万,贯朽而不可校。太仓之粟陈陈相因,充溢露积于外,至腐败不可食。” 匐勒闻言,脸上皆是仰慕之色,心中却是暗骂道:“这也便是在荥阳,若是在清河郡,老子必定让你衣不蔽体。” “那就请邱掌管多多照顾兄弟了,这点心意,还望邱掌柜笑纳。” 说着,匐勒从怀中掏出一块黄澄澄的马蹄金递给了邱贺。 邱贺拿在手中,掂了掂分量,笑道:“难得勒匐兄弟挂念,邱谋就却之不恭了。” 两人又彼此寒暄了几句,匐勒便命人催动了马车,离开了邱庄上了驿道,朝清河郡的方向远去。 邱庄在荥阳城外,位于城东门七里处。邱贺的祖宅在此,郑家货栈中的少部分盐便藏在了邱家祖宅中。 一切的表现都很正常,一切也都如买卖官粮般简单。 望着插了督粮旗帜的大车驶离,邱贺满意地笑了笑,将手中的马蹄金揣进了怀中。 然而,邱贺并不知晓,此刻正躲在树林间的窦正昌,脸上也同样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此时,司盐校尉窦正昌尚未接到都尉刘琨的命令,他也并未真正地离开荥阳。 窦正昌的确在玉门渡口上了船,但他在下一个津埭处便与属下一同下了船,悄无声息地返回了荥阳城。 当下的窦正昌与刘琨不谋而合,竟也使出了出其不意的回马枪。 “看来,咱们盯着邱贺果然没错。” 窦正昌说着,转头向一名属下吩咐道:“你去城防营找季弘,请他速速截住运盐的那些人。” 待那名属下领命后,窦正昌并未离开。他要继续留在这里,看看剩下的盐到底在何处? 李峻知晓窦正昌离开了荥阳,他虽然不知道确切的原因,但想来应该是郑豫在朝中找对了人,化解了这次危机。 对于执掌盐府的刘琨,李峻清楚他与司马越的关系,也对他的性格了解个大概。 但性格是性格,官场上的事不以性格为大,是要按官阶行事的。 若是郑豫搭上了东海王府的关系,刘琨再清高也要给个顺水人情,李峻自然也懒得管这件事。 在荥阳,李峻想要整治郑家的方法有很多,没必要在这灭门之事上过于纠缠。 之所以如此,李峻主要是为了照顾二姐李茱的情面。 然而,当听到季弘的禀告时,李峻还是心下一惊。 “他们没走?他们是在玩声东击西呀。” 李峻自问自答,对郑家的这件事有了不好的感觉。 “将那些盐追回来,抓住那些贩卖私盐的,交由司盐校尉处置。” 在这件事上,李峻必须要表明态度。 他不会为郑家开脱,更不可能莫名其妙地替郑家背上这口黑锅。 待季弘离去,李峻又对裴松明吩咐道:“你命人找到窦正昌,暗下里跟着他们,千万别让他们出了事。” 一个司盐校尉在荥阳郡出事,这是李峻不想看到的。 倒不是李峻在意窦正昌,而是因为他与郑家确实有着撇不清的关系。 这让李峻不得不小心,免得有口说不清。 驿道上,骑行在后的匐勒望着眼前的十几辆大车,心中有了几分小得意。 匐勒在盐的交易中也不收钱币,他只要金银。 这十几车盐便是十几车的金银,有了这些金银,他可以招揽更多的人。有了更多的人跟随,他的誓愿也就会更容易实现了。 然而,当季弘带了一百兵骑追上来的时候,交易过多回的匐勒首次有了不安的感觉。 这种感觉让他想起了曲沃城,以及那个让他从未忘记过的双峰岭。 在曲沃城时,匐勒是带了憧憬。但他那小富即安的愿望,却生生被虎牙将军张毅的皮鞭抽得无影无踪。 在双峰岭,匐勒祈盼能被带走,可祈盼依旧落空,他还是被卖为奴隶。 混到今时今日的地步,匐勒付出了许多。 他不愿再失去希望,正如他不愿失去这眼前的十几车财富一样。 “在下是清河牧帅汲桑的部下匐勒,奉命前来购买粮草。这里有通行公文,请看。” 说着,匐勒掏出文书,递给了季弘。 牧帅又称牧率,是掌管朝廷某个苑马牧场的官职。虽然听起来有些唬人,但也只是个不入流的低级官吏。 季弘并没有接匐勒递来的文书,而是将手中的长枪猛地刺进一辆大车的麻袋中,爆满的谷粒随着枪头的抽出,洒落了出来。 “你这是为何?这不是在为难人吗?我们真的是奉命买粮。” 看着季弘的动作,匐勒已经猜出了几分,但他还是抱有幻想地解释。 “哼...买粮?” 随着季弘不屑的话语响起,他手中的长枪挑飞了一个麻袋,锋利的枪头再次向前刺去。 如雪的盐从麻袋中洒出,落在了地面上,也落进了匐勒的眼中。 “贩私盐,拿下。” 季弘并不多说什么,随着他的一声令下,同行兵骑便准备动手抓人。 “走,杀出去。” 匐勒见状,一声暴喝,带着四五十名手下与季弘等人战在了一起。 匐勒并不纠缠,他知道这些财富已经不属于他了,属于他的依旧还是这条命。 只要命在,一切都还能拿回来。 厮杀没有持续多久,匐勒所带的手下多数被杀或被俘,只有匐勒与另一人逃脱。 因为有十几车的货物在,季弘也没有穷追不舍。他稍作追赶后,便押着被俘的人与车辆返回了荥阳城。 李府内,李峻听着季弘的讲述,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大将军,是属下无能,才让那匐勒走脱,请大将军治罪。” 季弘见李峻似乎有些不高兴,以为是怪罪他没有捉住匐勒,赶忙向李峻请罪。 “啊?哦...” 李峻回过神来,摆了摆手,笑道:“抓没抓到匐勒没什么关系,无妨的,我刚刚只是有些走神罢了。” 匐勒,这个名字,李峻已经听到第二次了。 李峻感觉有些奇怪,为什么自己会与匐勒有了两次交集呢? 第一次是在双峰岭,那时的匐勒是个被抓的胡奴,是一个任人宰割的奴隶。 这一次,匐勒有了官身,虽然这官身的真假尚还存疑,但李峻觉得匐勒似乎开始有本钱了。 有本钱的人才有资格上牌桌,李峻相信匐勒已经靠在了牌桌的边缘。 然而,李峻也另一个念头。 如果当年骞韬在双峰岭救下了匐勒,那匐勒的未来会怎样?会不会成为纵队的一员? 如果今日季弘抓到了匐勒,匐勒按律该是死罪,那是不是就没有了以后的石勒?后赵帝国也应该不会存在了吧? 李峻不敢说自己改变了什么,但确实有些事情发生了变化。 时至今日,长沙王司马乂依旧活着,天子司马衷依旧坐在崇德殿的龙椅上,邺城与洛阳之间依旧没有发生战祸,整个晋帝国也依旧处于相对的安稳中。 这些变化都与一件事情有关,那就是长沙王司马乂假意地放弃了权利,长沙王府也暂时地脱离了争斗风暴的中心。 是李峻提出了策略,李峻也一直处在策略的进行中。 这算不算是蝴蝶效应?李峻不确定。 对匐勒的未来会有怎样的改变?李峻更是无从知晓了。 第一卷:执花仗剑,春风妒少年 第八十八章:示威与告诫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大将军,郑家那边怎么办?” 季弘不确定李峻的想法,无法判断下一步的动作,也便开口问了一句。 李峻无所谓地说道:“能怎么办?自作孽不可活呗!” “唉...” 随后,李峻又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若是就此打住,郑家可以将所有罪过都推到邱贺的身上,如此也能保住郑家。 可要是窦正昌再查下去,不仅邱贺跑不掉,就连郑家贩私盐的事情也必定会败露无疑。 到那时,郑家的家破人亡也就不可避免了。 李峻并不怜惜郑家,只是到时不知该如何面对二姐李茱。 “翠烟...” 想到此处,李峻终究还是动了恻隐之心,想要去解决一下郑家的麻烦。 “主君,婢子在,您有何吩咐?” 翠烟从门外走进来,轻声地询问。 虽然去了奴籍,虽然成为了李府大管事,但翠烟还是以前的那个小丫鬟,没有半点变化。 李峻在府中时,翠烟一定会跟在左右伺候。 尤其是李峻与属下商议事情时,翠烟都会守在门外,随时等候姑爷的吩咐。 这是翠烟的职责所在,也是裴璎的故意而为之。 夫君有许多事不可为外人所知,近前伺候的人必须要绝对的忠心。 翠烟能做到这点,翠烟也值得裴璎放心。 “翠烟,你去请夫人陪我走一趟郑府。” 待翠烟退下,李峻对季弘道:“你带人随我一同去。” 李峻主动去郑家,不想给郑家留下亲近的感觉,所以他让季弘领兵随行,以示威压依旧。 可他又不想让见面的气氛过于沉闷,使二姐为难,故此才让夫人裴璎同行,以显几分情意。 “郎君,你为何要亲往郑家呢?” 马车内,裴璎望着李峻,有些不解地问。 “唉...我也就是做给二姐看的。” 李峻无奈地撇了撇嘴,继续道:“如果郑家精明便会无事,若是愚蠢至极的话,二姐到时也就不会再怨我了。” 裴璎转过身子,伸手捧住了李峻的脸,心疼地说道:“郎君,你都做到如此了,二姐无论如何都不会怨你的。” “嗯...” 李峻也伸手捧住裴璎的脸,笑道:“若天下女子都像我的璎儿一般善解人意,那这天下必将会开万世太平。” “嗯...那是自然。” 裴璎得意地回了一句,俏皮地摇晃了一下头。 然而,下一秒,她突然反应了过来,皱眉道:“天下太不太平与女子有何关系?难道不太平了就要怨女人吗?” 此刻,裴璎的双手还捧着李峻的脸,话语间已然由捧变掐,还稍稍给了力道。 “啊...” 李峻夸张地叫了一声,吓得裴璎赶忙松开,并在李峻的脸上轻轻地揉着。 “郎君,你也认同红颜祸水吗?” 裴璎知晓夫君只是在说笑,但还是无心地问了一句。 “不认同。” 李峻矢口否认。 “红颜怎么就成祸水了?不过是无耻的说辞罢了。将不敢承担的责任都推到女人的身上,那些人才是真正的祸水,那样的人也不配当男人。” 李峻说得声情并茂,更有着义愤填膺之态。 “郎君消消气,妾身知道郎君不是那样的人。在妾身的心里,唯郎君才是世间的真男儿。” 裴璎听得掩嘴直笑,伸手抚着李峻的前胸,口中说着恭维的话。 “啊...是吗?” 李峻故作惊异状,继而又贴到裴璎的近前,笑道:“我在夫人的心中都升华到如此地步了吗?那我以后更得好好表现了,免得哪天跌落神坛,遭夫人嫌弃。” “才不会呢!” 裴璎柔声地说着,随即将樱唇在李峻的脸上轻吻了一下,抿嘴笑了起来。 李峻在外人面前的神态,裴璎也是见惯了的。 并非是说有多么的正容亢色,可就是感觉有股摄人的威压之势,令人不敢侧目,更不敢轻易起冒犯之心。 然而,在家人的面前,李峻的这种神态会消失的无影无踪。尤其是与裴璎在一起时,更有着几分书生气的小无赖模样, 这让裴璎觉得很有意思,也觉得很温馨,很惬意。 郑府内,对于李峻夫妇的突然到访,郑家人都感到很是意外。 李峻是太守,是武威大将军,而裴璎也是有封赏在身的命妇。相对于郑家人来说,这都是尊贵,是身份与等级的差异。 因此,就连郑豫的母亲郑柳氏在内的郑家人,无一例外地守在府门前,恭迎李峻夫妇的到来。 身为长媳主母的李茱也在其列,只是她的执礼尚未到一半便被李峻扶住,并被弟弟与弟妹二人扶着走进了郑家大宅。 大家依次落座后,李峻起身来到李茱的身前,与裴璎一同向二姐行了拜见之礼。 随后,李峻将李茱请到了上位落座,他则站在了李茱的身侧,这一举动让郑家人很是尴尬。 郑柳氏为郑豫的嫡母,郑豫的父亲过世后,郑家则以郑老夫人为最尊。 因此,只要郑老夫人在场,郑家的上位永远是她的座位。 可今日,碍于身份的高低差异,郑老夫人将上位让与了李峻,自己则坐在了李峻右手的第一位。 此刻,李峻竟然让李茱当着郑老夫人的面坐在了上位,而他则站在了李茱的身侧。 这就是一种示威,也是一种告诫。 告诫郑家人,他李峻的姐姐无人敢欺。告诫郑家人,李茱才是郑家真正的当家主母。 其实,李茱一直都希望能得到弟弟的帮助,虽然这一要求羞于启齿,但李茱还是在心里一直渴望。 从府门开始,弟弟与弟妹一直都礼尊于她,这让郑家人看到了姐弟情深。再到此时的让座侧立,更让郑家人看到了弟弟对姐姐的恭敬之心。 此时此刻,所有的传闻都不攻自破,所有的鄙夷也都将望风而遁。 “二姐,姐夫回府了吗?” 也就在这里,也就是为了李茱的脸面,李峻才称郑豫为姐夫。 听到“姐夫”二字,所有的郑家人才缓过神来,才意识到这里是郑府,是他们自己的家。 “已经在返回的途中,明日便该回来了。” 李茱侧身望着李峻,声音有些发颤,双眼中也有了水花。 她明白弟弟的用心良苦,可就是觉得委屈了弟弟。 李峻看出了姐姐的心思,他伸手在李茱的肩头轻按了一下,笑了笑。 裴璎也看到了李峻的笑容。 那笑一如往常地轻松,也依旧是带着几分孩童般的调皮,这就是郎君对家人的笑。 然而,当李峻转头望向郑家人时,裴璎发现这种笑容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则是一脸的淡漠,让人禁不住地心生寒意。 “我与夫人今日前来贵府,一则是探望姐姐,看姐姐在郑家是否过得如意?” 李峻将目光扫过眼前的郑家人,在妾室邱姫的身上停留了几秒,冷笑了一下。 邱姫顿时觉得自己周身冰寒,原本扬起的头瞬间低了下去。 “二则,我是有件事情想要问你们。” 李峻先是望了一眼郑老夫人,随后将目光盯在了郑少杰的身上。 郑豫不在荥阳,郑家的生意则由郑少杰来掌管。因此,李峻要问且要警告的就是郑少杰。 “郑少杰,既然你父不在家中,我便来问你,你想怎么办?” 李峻的话问得突然,郑少杰也被问得不知所谓,其余的郑家人更是感到莫名其妙。 “不知舅父所问何事?” 因为李茱的原因,郑少杰也同郑家姐妹一样,称李峻为舅父。 “窦正昌没走,你们卖给清河郡的私盐也已被查扣,你想怎么办?” 李峻说得很直接,让郑少杰震惊地站了起来,瞪大了眼睛。 “你们最好就此罢手,那批盐出自邱庄,就把事情了结在邱庄。” 李峻把话意说得很明显,这是郑家唯一的解决办法。 “二郎,到底……” 李茱听出了不对劲,想要开口询问,却见弟弟摇头制止,也便将已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李峻不想李茱插手这件事,因为李茱管不了,也不可能为郑家的生意做主。 “李府君的话是何意?什么叫把事情了结在邱庄?妾身家的兄长只是个办事的掌柜,怎能担此大责?” 李茱不清楚郑家的生意,妾室邱姫却是一清二楚。尤其是其兄长所打理的盐商生意,她更是了解得明明白白。 贩私盐的罪行有多大?邱姫是知晓的。 她担不起这个罪名,她兄长邱贺也担不起,整个邱家的老老少少更是担不起。 “哼...” 李峻瞥了一眼邱姫,并没有回答她的问话。 “我话已至此,该说的也都说了,剩下的便是你们郑家的事情。” 李峻冲着姐姐李茱笑了一下,又转头望向郑家人。 “我不在意你们郑家会如何,我只在意我的姐姐。即便你们郑家惹了天大的祸事,我李峻都能保我姐姐平安无事。” 说到此处,李峻望着眼前的郑家人,冷笑道:“至于你们,那就自求多福吧。” 返回的路上,李峻与裴璎讲了郑家的事。 裴璎深感吃惊,并略有迟疑地问道:“郑家会断臂求生吗?” 李峻摇了摇头:“若此时郑豫在家,应该会。” 裴璎不解地问道:“为何?” “唉...” 李峻轻叹了一声,说道:“为了家族的存亡,郑豫都能舍弃自己的亲生女儿,还会顾忌一个外人?” 李峻虽然不喜欢郑豫,但他不得不承认,郑豫的有些做法看似无情,却也是为了顾全大局而不得不为之。 为了一个人的命,就让百十口人陪着送死? 其实,这种抉择并不难,但也是个不容易下的决心。 “那郑少杰会吗?”裴璎继续问。 李峻再次摇头道:“他应该不会,郑上杰没有那个眼界,更没有那个魄力。他只会自作聪明,想要继续瞒天过海。” “那可能吗?”裴璎怀疑地问。 李峻撇嘴道:“怎么可能呢?所以我让他们自求多福了。” 这件事对于李峻而言,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本就与他无关,即便有关系,那也就是涉及到了二姐李茱。 但正如李峻所言,天大的事他都能保下李茱。就算不能光明正大,将人藏起来还是可以做到的。 再说了,如今在荥阳郡,只要有李峻在,谁又能把李茱如何? 从郑家大宅出来,李峻与裴璎夫妇并没有直接回府,而是在荥阳城中闲逛了一番。 丫鬟翠烟与黛菱都跟在身边,主仆四人依旧是当年在的平春城时的情景。 一路的说笑,一路的采买,一路的吃吃喝喝,而李峻也依旧是那个拎包捧物之人。 不同的是,没有人敢嗤笑李峻的行为,也没有谁敢招惹这个捧着大包小裹的李郡守。 所见之人,除了在心底感叹李府君对夫人的溺爱外,更多的则是羡慕李夫人的好命。 在凤庆阁吃罢晚饭后,主仆四人都有些意犹未尽地返回了府中。 给母亲李云氏请过安后,裴璎又将她买的一些小物什孝敬给了婆婆。 虽说都是些不太贵重的东西,但也是儿媳妇的一番孝心,老人自然是高兴。 离开了东院,包括青女在内的几人都跟着李峻夫妇到了西院。 第一卷:执花仗剑,春风妒少年 第八十九章:品酒闲谈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李云氏上了年纪,喜欢安静,东院内常常都是少有喧闹之声。 而西院则不同,李峻本就是个爱说笑的人,再加上裴璎对家人又是极其随和。大家也就都爱往西院跑,玩的再晚也没有关系。 因为母亲李耹在府中,郭诵这几日都不留宿军营,此刻也与大家一同在西院闲聊。 “咱们的船只建的如何了?水军开始训练了吧?” 李峻拿了一颗蜜饯扔到嘴里,边嚼边问向郭诵。 郭诵也拿了蜜饯在手中,回道:“战船建的差不多了,就是水军的人数不够,还得再选人手。” 李峻点头道:“那让大河选些人上船,就在平泽里多练练。” 想了想,李峻又建议道:“坪乡纵队中有常年随船押货的,水性都不错,让江大哥调些人过来。” 郭诵迟疑地问道:“都调过来了,那边押货怎么办?” “哈哈...” 李峻笑着拍了拍手上的糖粉,故意道:“不管,让江大哥自己想办法。” 郭诵一撇嘴,将手里的蜜饯送到口中,话语含糊地说道:“算了吧,送几个人过来帮着练兵就行了。” 对于这些事,裴璎只是听着,从不会插言。 反正该知道的,夫君一定说。不该知道的,也没有必要去问,裴璎的性格便是如此。 可青女不同,她就是个直性子,不明白的事情必须要问个清楚。 听到李峻与郭诵的谈话,青女好奇地问道:“大将军,这中原腹地还用水军吗?” 李峻点头道:“没错,漕运也需要水军押送呀!另外,若用战船运兵的话,速度上也要比车马快很多。” 见青女点头赞同,郭诵也说道:“若是从玉门渡口上船,沿大河逆流而行便可抵达秦州。这样去仇池要比走陆路快多了。” 青女闻言,惊喜道:“大将军,大哥,你们是为了到仇池才建的水军吗?你们是要拿下仇池吗?” 说到兴奋处,青女转身问向郭方:“郭方哥,咱们是不是也该在巴溪河中建些舟船?即可接应大将军,又能在蜀地运货时走的快些。” 郭方从没考虑过这些事情,被青女一问,反倒是愣住了。 巴溪河属西汉水,是西汉水流经仇池的一段水域。 西汉水向北于寨子峪附近和渭水相连,进而与大河相通,连接了东西各处。 向南则在略阳汇入嘉陵江,嘉陵江南北贯通整个蜀境,又于巴郡和大江交汇,连通了东南诸境。 有江河便可行舟,而舟船的速度要远远大于车马,青女也由此想到了押运货物一事。 青女的想法不仅让郭方一怔,就连李峻与郭诵也深感意外。 “吕姑娘的想法真的很不错,你们若是行舟船的话,会减少许多陆地上的麻烦。而且从巴郡走大江,也可直抵朱提,离宁州会更近些。” 李峻向青女投去赞许的目光,思路也有所被提醒。 郭方也觉得是个良策,只是觉得要想在短时间内成规模并非易事。 李峻看出了郭方的不确定,笑着鼓励道:“这些事情不用太着急,可以先有几艘小些的商船,慢慢发展嘛!” 继而,李峻又对青女笑道:“是你的想法,你就要帮着郭方做好。以后若真成了规模,吕姑娘可就是那嘉陵江上的霸主了。” 大家被李峻的话逗得笑起来,但李峻却不认为自己是在说玩笑话。 行军打仗的一个关键点,那就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要想大规模的运输军粮,漕运是最佳的选择。既能减少陆路上的不必要损耗,又可以缩短运送的时间,保障粮草的安全抵达。 因此,两军交战,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切断对手的粮道。 如果仇池纵队的手上有一支善战的水军,将来在蜀地必将大有作为,所有的对手都会对此所忌惮。 “郭方,你回去后与骞韬商量一下,就用卖岩盐的钱来组建个小船队。” 李峻觉得这件事情有操作的必要,可行性也很大,因此便做出了安排。 “大将军,您也说是我的主意,那商船的事情是不是我也能参与?” 青女还没忘李峻刚才的话,很是认真的问。 “哈哈...” 李峻笑了起来,说道:“按理说,我不该干涉你们的人员安排,但吕姑娘既然有胆识有谋略,承担一些责任也未尝不可。” 对于青女,李峻终究还是不太了解,不能盲目地做出判断。他只能给些建议,还是要由郭方与骞韬做出具体的安排。 “大将军,您刚才还说让我来……” 青女的话还没说完,便听一旁的裴璎说道:“青女姑娘,我今天买了几样小东西,你也来选一选吧。” 说着,裴璎拉着青女的手,与郑家姐妹以及黛菱、翠烟两个丫鬟走进了屋中。 裴璎见青女过于执着,怕李峻不便答应,让郭方陷于两难,故此便打断了青女的话,拉走了青女。 望着有些不情愿离开的青女,李峻等人都笑了起来。 郭方难为情地替青女辩解道:“庄主,大哥,青氐女子便是如此。她们的性子都直爽,想到什么也就说了,请庄主与兄长见谅。” 郭诵做为长兄,不便做出评价,只是笑着摆了摆手。 李峻笑道:“这很好嘛!哪里有什么见谅不见谅的。” 说罢,李峻站起身,向一个下人交代了几句,转头说道:“咱们喝点酒吧,我有几坛上好的葡萄酿,品尝一下。” 不多时,翠烟带着两个下人走了过来,将一个的酒坛与几碟小点心摆在了石桌上。 此时已进五月,夜风中虽然带了一丝凉意,并不寒体,反倒感觉周身的清爽。 “翠烟,你不用管我们了。” 李峻待翠烟斟好了酒,说道:“你去把我长姐请来,让我长姐与你家姑娘也饮点酒说说话,你们几个也都喝点。” 翠烟抿嘴笑着,正欲转身离开,李峻又唤住了她。 “这葡萄酿有些后劲,让你家姑娘盯着点,都别喝多了。尤其是灵芸与你们几个年纪小的,可别贪杯,醉了会不舒服的,听见没?” 翠烟早已习惯了姑爷的絮叨,赶忙一个劲地点头称是,偷笑着转身离开。 郭诵与郭方也如翠烟一样,对李峻的性情都习以为常,不觉得这样的李峻有什么不妥。 郑敏儿的夫君何裕也在座,他跟着李峻的时间不长,正在慢慢习惯李峻为人处事。 目前为止,何裕并没有见过李峻动怒的样子。 但他就是觉得,李峻无论是在府衙还是在军营,身上都会有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那是上位者的气势。 何家也曾是豪族显贵,何裕见多了长辈与主事者的威仪。那种威严时刻都存在,让人敬畏,不敢有半点的失仪。 李峻的不怒自威与他们有相似,却也有不同。 因为,李峻只要踏进府门,就如同变了一个人。无论是对家人还是下人,他的脸上永远挂着笑容。 像个慈怀的家长,又像个友善的同辈,更有几分不拘于世俗的文人士子模样。 何裕喜欢李峻的这种风格,但有时又拿捏不住庄重与轻松的尺度,这让他始终都处于了矜持的状态。 当郭诵与郭方都因李峻的唠叨笑起来时,何裕只好露出了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 李峻见何裕的表情怪异,问道:“你为何绷着脸?和敏儿吵架了?” 何裕赶忙摇头道:“舅父误解了,何裕与敏儿夫妇和睦,从未拌过嘴。” 郭诵知晓原因,笑道:“二郎,我这妹夫好像不习惯咱们的行事风格,总怕在您这个舅父大将军面前错了礼仪。” 何裕见郭诵为他辩解,忙起身谢道:“大哥所言极是,何裕既是晚辈,又是舅父与大哥的下属,自然不敢有半分的孟浪。” “哎呀...坐坐。” 李峻招手让何裕坐下,笑道:“规矩是要有,但这是在家中,又都是家人,有些东西也没必要循规蹈矩,那样大家都不自在。” 何裕点头称是,重新落座后,神情放松了不少。 四人饮了几盏酒后,郭诵又想起刚才造船的事,开口说道:“二郎,我想在平泽旁建个舟坊,如此也能造大船。” “诶,这个想法不错。” 李峻点头赞同,思忖了一下后,说道:“你可以与鲁先生商量一下,请他定个章程后,再交由李钊与何裕负责便可。” 随后,李峻又转头对何裕说道:“朝廷将各郡的监铁权归到了郡府,你来任这个监铁使,这样也能为战船的武备提供些方便。” 虽然监铁使的官阶不高,却是等同于盐督一职,是个掌管税银的肥差事。 何裕固然没有那些贪墨的心思,但知道这是个要职,也是一份信任。 不等何裕起身致谢,李峻摆了摆手,继续道:“朝廷的税银是固定的,但咱们也需要武备与银钱。如何运做?你可以请教裴松明。” 裴松明在郡府中任西曹一职,负责荥阳郡内的稅赋与商贸平准。 荥阳郡内的水道通达,各段河道更是有众多的商船频繁往来。 裴松明向李峻做了请示后,在每段繁忙的水道上都设立了津、埭,用以收取行舟税与商贸税,为郡府获取了百万计的税金。 另外,裴松明还以官家的身份参与到商贸的买卖中,将各种物资通过运船贩卖到各地,再换回所需之物。 如此一来,郡府在获得了大量税金后,更有了充足的必须物质,无须再向郡内的百姓增加赋税,大大减轻了百姓的负担。 李峻觉得裴松明的运作很出色,所以才让何裕向裴松明请教。 说到鲁胜,李峻已经有些日子没有见到这位老人了。 近来,鲁胜一直在处理部曲联合的事情,老人常常游走于郡县之间,很是忙碌。 “部曲的事情进展如何?鲁先生还在下边吗?” 这件事情一直是由郭诵与鲁胜负责,李峻也便问向了郭诵。 “已经商议妥当,咱们这边也将人派下去了。” 郭诵为李峻斟满了酒,继续道:“鲁先生不在下边,应该在广武的双堡。” 李峻有些好奇地问:“双堡?他住那里了吗?” “黎天行在双堡内给他师傅修了个衡庐,与平春城中的一模一样。” 郭诵自饮了一盏酒,继续道:“近来,鲁先生就住在衡庐中,经常邀请好友在庐中做客,还命弟子将平春城中的一些人接到了双堡内。” “哈哈...” 李峻笑了起来,说道:“老先生这动作可真快呀!连衡庐都建起来了。” “哈...谁说不是呀!” 郭诵也笑了起来,继而又说道:“平春城内过来了百十户,都是些穷苦人家,以往都住在鲁先生的周围。” 说到了平春城,李峻想到了平阳郡的未来,现在姑且说是可能的未来。 平阳郡中多是汉人,在那个可能的未来中,汉人会遭遇什么?会处于一个怎样的噩梦?李峻看过史料,知晓的清清楚楚。 自己能救下那些汉人吗? 若在坪乡时,李峻不敢想这样的问题,能救下家人,救下坪乡的人就已经是极限了。 可今时今日,李峻敢想这个问题,因为他有这个能力,他也需要那些汉人。 然而,敢想并不意味着就能击退来敌,就能守住平阳,这不现实。 李峻所能做的只能是带着他们离开,离开平阳郡,退到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 至于哪里会相对安全?李峻做了权衡,最终还是选择了仇池。 “不能将他们接到荥阳来吗?” 以当下荥阳的形势与能力来看,荥阳郡完全能接纳平阳迁徙来的百姓。 郭诵不明白李峻为何要选择仇池,因此便问出了心中的不解。 李峻苦笑道:“真到了那一天,荥阳必定会成为你争我夺之地。咱们的力量还不足,又无援手,抗衡之下会成为孤军。” 郭诵知道,李峻所说的都是事实。 荥阳现在看起来军力充沛,那是因为各方势力都从属于朝廷。 假若朝廷都不存在了,没有外援的情况下,两万荥阳军到底能支撑多久?郭诵还真是不敢想象。 郭方有些担心地问道:“那仇池的杨茂搜能容下咱们吗?” 郭方的担心有其道理,现在的仇池纵队还没有能力夺下仇池山。 如果仇池始终掌握在杨家父子的手中,他们不会允许平阳人进入仇池,更不会让平阳军与坪乡纵队靠近仇池半步。 “嗯...问题的症结就在于此。” 李峻的手指在石桌上点了点,继续道:“所以朝廷一旦有变,咱们就要全力攻下仇池山。” 何裕对这些事情只是知道个大概,但就是这个大概也让他震惊不已。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何裕不清楚李峻凭什么来判断将来的天下大乱,但对李峻的未雨绸缪却是敬佩无比。 “舅父,那咱们为什么不现在就拿下仇池呢?” 何裕虽是个喜好诗词典籍的文人,但何家是以武立世,何裕的内在里中也有着武人的气质。 李峻摇头笑道:“现在仇池尚属朝廷辖制,如果咱们动手,朝廷就会派兵增援杨茂搜,反倒让咱们处于被动,得不偿失。” “唉...” 李峻环顾了一下四周,感叹道:“真是希望天下太平呀!即便是每日都粗茶淡饭,大家也能如现在这般安心。” 每个人都有追求功名利禄的心,但在生死的面前,那些追求都不值得一提。 乱世之下,天大的富贵都不如一条命值钱,甚至天大的富贵都买不回一条命。 对于李峻的话,何裕深有感触。 庭院内,几个男人正在饮酒畅谈,一阵笑声从屋子里响起,并有断断续续的歌声传了出来。 “...知否,知否...姑娘,下一句是什么来着?” “真笨...应是绿肥红瘦……” “对对...应是绿肥红瘦……” 听着有些偏离音调的歌声,李峻苦笑地摇头道:“看来是没听劝呀!应该都喝了不少。” 郭诵也笑道:“这天下内,恐怕只有咱们李府才能如此的逍遥自在,也只有二郎你才会如此地纵容。” 李峻见郭方与何裕也都在笑,撇嘴道:“郭诵、郭方,你们的母亲也在里面,敢进去和我长姐说这话不?” 郭诵与郭方闻言,即刻笑着摇头。 “何裕,郑敏儿笑得声音也不小,你咋不进去管管?” 李峻的调侃让何裕一怔,尴尬地笑道:“敏儿在舅父这里才是最安逸的,我许久都没有听到她如此开心的笑了。” “对嘛!” 李峻笑道:“人若在家里都不能轻松自在,那还能称之为家吗?要是不能让妻儿老小在家中开开心心的,那咱们也就不配做男人了。” 其实,李峻并非是想对谁说教,他只是希望在潜移默化中,能够改变一些人的固有思维。 这个春末夏初的夜晚,李府东院中的主人们虽未酩酊大醉,但也都有了酒饮微醺,半醉未醉的之态。 彼此间互道了晚安后,大家也便各自回房就寝,皆是一夜好梦。 第一卷:执花仗剑,春风妒少年 第九十章:自以为是的天衣无缝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次日,李峻依旧早起晨练,依旧和裴璎一起给母亲晨省,陪母亲进早饭,与家里的人说说笑笑。 然而,原本应是一天的好心情,却在裴松明的一番话后变得糟糕无比。 “你说的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人都不见了?” 李峻疑惑地问向裴松明,心中却有了不好的感觉。 原来,裴松明按照李峻的吩咐,一直派人在暗中跟着窦正昌。 昨日午后,跟梢的人发现窦正昌与属下混进了郑家货栈,便一直守在货栈的门口,观察着货栈内的动静。 直到今日清晨,货栈内都没有发生任何的变故,也没有见到窦正昌几人走出货栈。 裴松明得知消息后,急命人入货栈查探。 然而,货栈内并没有发现窦正昌几人的踪迹,伙计们也都说从未见过司盐校尉窦正昌,几个大活人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消失不见了。 “让季弘封了郑家货栈,带人进去搜,一定要把人找出来。” 听了裴松明的讲述,李峻不仅没有感到事情的古怪,反而是心愈发地沉了起来。 如果真如他猜测的一样,那郑少杰就是疯了,郑家也真就要大祸临头。 世人都说天衣无缝,没有人见过天衣是什么样子,自然也就相信是没有缝隙的。 然而,要想把一件事情做得如天衣般毫无纰漏,不仅是难以做到,更是一种痴心妄想。 在事情发生的过程中会有许多细节,而那些看似不起眼的细节更会旁引出更多的蛛丝马迹。 细查之下,这些蛛丝马迹会让整件事情漏洞百出,根本无法做到滴水不漏。 此刻,郑府内。 郑少杰正在回忆着事情的整个过程,希望能找出纰漏,以便做出应变的对策。 昨日,郑少杰虽然对李峻的话很是反感,但还是被震惊的慌了心神。 窦正昌并未离开,清河郡的私盐贩子已被抓,私盐也便查扣。 这些消息让郑少杰坐立不安,完全不知该如何应对。 父亲郑豫尚未回府,郑少杰只能与舅父邱贺商议此事。随后,两人一同去找了盐督裴玖恩,在其府中逗留了许久。 三人都觉得事已败露,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若不能当机立断地解决这个问题,不仅是郑家与邱庄难逃其罪,就连盐督裴玖恩也脱不了干系。 几番商议后,一个大胆的计划被三人制定了出来,看似天衣无缝的计划成为了他们最后的救命稻草。 郡守府衙内,李峻翻看着公文,也在等着季弘的消息。 现在的一切可能都只是猜测,必须要找到人或是尸体才可以下定论。凭心而论,李峻还是希望能找到人。 因为与郑家的姻亲关系,李峻知道窦正昌不相信他,所以才会使出这个不靠谱的瞒天过海之计。 然而,李峻觉得这个计策并不高明,反倒会让窦正昌陷入险境。 明面上,窦正昌已经离开了荥阳,即便人失踪了,责任也落不到荥阳郡的头上。 当下的时局纷乱,世道不宁,若他们在返京的途中遭遇不测,这也是极有可能的事情。 或许,郑少杰就是因此才做了什么,想要彻底解决这件事。 若是如此,那抓到的私盐贩子怎么办?郑家又如何处理查扣的私盐呢?想要来求府衙吗?会让二姐来求吗? “大将军,属下已经查过整个货栈,并没有找到窦正昌,也没有发现一点打斗的迹象。” 季弘的禀告打断了李峻的思路,也让李峻满是疑惑。 此次来荥阳,窦正昌以及属下共计十一人。 其中一人早已离开,一人正负责看押季弘所抓的私盐贩子与查扣的私盐。如此算来,进入郑家货栈的应是九个人。 在货栈内,在忙碌的搬运者中,要想瞬间制住窦正昌极其八名属下,并非是件容易的事。 至少要有争斗,至少也会有人看见,必定会留下可以查到的蛛丝马迹。 季弘说什么都查不到,难道窦正昌就如此地人间蒸发了? “查不到?人不在货栈吗?还是说早就离开了,咱们的人没有及时看到?” 李峻迟疑的说着,目光望向了裴松明。 “府君,不会的。属下安排了两个人,他们一直都守在货栈的大门口,一步都不曾离开过。” 裴松明是李峻的亲舅哥,但在外边始终都尊称妹夫的官职。 当初,李峻在坪乡时并不待见裴松明,但自从那次裴家堡被屠后,这种成见有了很大的改变。 为了家人,为了裴家堡中的妇孺,能不顾生死地去拼命,这样的人会坏到哪里去呢? 因此,当下的裴松明得到了李峻的信任。 当然,这份信任与裴松明的尽职尽责不无关系,也与他是裴璎的同母哥哥有着一定的原因。 “要是都守在大门口,如果出来的话应该会看到的。哪怕货场里有些骚乱,也应该有所觉察的?” 李峻疑惑地沉吟着,继而又问向季弘道:“各个大库都查了吗?有看到那些盐吗?” “所有的大库都查了,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季弘先是点头回答,随后又摇头道:“盐库中除了用于平准与新进的盐外,没有任何多出的私盐。” “呵呵...” 李峻冷笑了一声,说道:“看来...郑少杰不傻,还是能听懂话,就是狗胆子太大了。” 说罢,李峻吩咐了季弘几句,让其在荥阳城附近继续寻找窦正昌,季弘领命离开了府衙。 李峻拿起了桌案上的一份文书看了几眼,转头对裴松明道:“等等看吧,我让杜麟也去查了,二哥你就别管这事了。” 杜麟是影卫主官,而影卫主掌军情刺探,同时也对官情民事进行必要的督察。 李峻初到荥阳郡时,在鲁胜的建议下组建了影卫,并让墨家弟子杜麟统辖了影卫。 杜麟不仅是墨家弟子,更是一个武技超群的游侠。 《游侠列传》有云:“当今游侠,其行虽不轨于正义,然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诺必诚,不爱其躯,赴士之厄困,既已存亡死生矣,而不矜其能,羞伐其德。” 杜麟不仅如此,更是以其游侠的身份,通过原有的人脉将影卫渗透进各地,获取了大量有价值的情报。 是鲁胜的钜子令让杜麟加入了影卫,而李峻的处事风格与为人品质,则是让这个游侠能够忠心的根本原因。 裴松明清楚影卫的能力,也自然知晓杜麟的本事。听李峻如此说,他也就乐观其成,懒得再管郑家的这点破事。 “二哥,王敦到青州有段时间了,来信也说那边的事情都理顺了,你找时间去一趟青州,把盐的事情定下来。” 贩私盐的利润有多大?李峻不是不清楚。 李峻没有插手这一块利润,是因为一直没有找到可靠的来源。如今王敦在青州,来源也便有了,他岂能放过这个机会。 听着李峻的安排,裴松明苦笑了一下。 有时候,裴松明真搞不清楚自己是官府中人,还是个贩卖的商贾。 如今所做的事情皆以金钱有关,所有的辛劳也都是为了赚取更多的利润,这似乎与他最初的心愿相左。 然而,现如今的裴松明却不厌烦,反倒是做得滋滋有味,乐此不疲。 为何会如此呢?裴松明也认真地想过。 究其原因,是因为他现在是官亦是商,是个有身份地位,人人都得尊敬的官商。 以官贩盐,便不是私盐,但所得的利润却要高于卖官盐与贩私盐,这就是官商的精妙之处。 “粮,马,铁矿,咱们的利润全部换成这些,不要存留过多的金与锦缎,没用。” 李峻的目的很明确,乱世中再多的钱财都是累赘,够用即可。 人活着要吃饭,那就要有粮,而马匹与铁矿则是增强武力的必须物资,二者缺一不可。 人有了粮才能拼命,有了武力才能保住活命的粮食,才能保住人的命,才能让命活得更好些。 裴松明也明白李峻的想法,自从裴家堡被袭后,他就明白了怀璧其罪的道理。 一个人乃至一个家族无论怎样富有,其背后都应该有守护这份财富的能力。若没有这种能力,再多的金银也只是昙花一现。 诚如富可敌国的石崇,其最终的生死也不过是掌握在他人的一念之间。 裴松明不知道自己跟着李峻会走向何处,也懒得去想未来会怎样,只是觉得跟着也就对了。 故此,裴松明不仅完全遵从李峻的安排,自己也没有从中捞取大量的钱财。 他与李峻的想法相同,够用即可。 两人说完了贩盐,又聊了一会江南锦缎的事情,就见郭诵与李钊一同走进了议事厅。 “二郎,我与世康兄去平泽选了地方,鲁先生也给了图样,船坞不日就可以动工了。” 郭诵就是这样的性子,他对身边的这些人极少称呼官职。只有在外人的面前或是在军营中,他才能正式一些。 “哈哈...不日动工?想得美。” 李峻笑着打趣,转头望向裴松明道:“恐怕财神还没批钱吧?” 郭诵清楚这一流程,对裴松明笑道:“松明哥,这可不是我郭诵的事,是二郎吩咐的,这个钱你得给。” 裴松明笑道:“放心,咱们银库是满的,花多少都给。” 裴松明口中的银库不仅是指公账,还包括李府名下的私库,这就如同朝廷的少府与大司农一般。 除了正常的稅赋外,其他所有的收益都会纳入李府的私库,汇总到坪乡裴松华那里,由他计入大账。 至于李府的开销,则是从私库中划拨一部分,交由裴璎打理。 “我有个建议,你们征集劳工的时候,多用些穷苦之人。饭食上要供应好,工钱也不要出现克扣,这就有劳世康兄来监察了。” 对于花钱的事情,李峻习惯性放权,但谁会在这笔钱上收益,他倒是有些想法。 作为荥阳郡的太守,李峻给不了百姓太多的福利,按劳所得是唯一能做的,做得好也能真正地帮上穷苦百姓。 李钊点头道:“府君大可放心,你也知世康不是黑心之人,也绝不会容忍手下有贪墨之事。” 大家跟着李峻久了,都知道李峻的为人。 虽说世上本无公平可言,但李峻还是在追求相对的公平。尤其是在对待贫弱妇孺上,李峻希望能给予帮助,让他们能感受到一丝丝的公平存在。 如果说李峻对于其他的事都能容忍,可唯独在欺凌贫弱妇孺上绝不纵容。 大家跟着李峻久了,也都知道李峻的为人,没有谁会在这样的事上犯戒。 临近黄昏,李峻约大家回府吃个晚饭。 李钊与裴松明是有家室的人,各自都在城中置办了宅院,李峻便让二人携夫人一同前往,也能热闹一番。 然而,就在大家准备离开之际,一名身穿黑衣的瘦高男子走进了议事厅。 第一卷:执花仗剑,春风妒少年 第九十一章:九条人命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李峻一见到黑衣男子,即刻收敛了笑容,问道:“杜麟,找到人了吗?” 杜麟先是向李峻执礼,随后点头道:“大将军,人已经找到了,藏在矮丘的一个山洞里,都死了。” 李峻闻言,眉心紧锁地点了点头,继而问道:“是郑家杀的人吗?” “是,属下抓了一个舌头,全都招供了。” 杜麟直身回话,将得知的事情经过讲述给了李峻。 原来,窦正昌几人一直在暗中跟着邱贺,当他们发现几辆装满盐袋的大车进了郑家货栈后,便尾随而至,并伺机混了进去。 随后的事情顺利得异乎寻常,他们一路跟着大车到了货栈最末端的一个大库,亲眼看着那些盐袋搬进了库房中。 为了弄清楚库房中到底存放了多少私盐,窦正昌与八名属下趁着大库无人看守之际,撬开了门锁进入到了大库中。 然而,他们不知道这一切都是个圈套,那几车盐也只是一个将他们骗到这里的诱饵。 当窦正昌几人进入大库后,发现库中并没有堆放大量的盐袋。 空荡荡的库房里只有刚搬下来的那几车盐袋,而那些盐袋中所装的也并非是盐,而是一袋袋的河沙。 感觉到上当后,窦正昌便想即刻退出大库。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厚重的库门被人由外向内地紧紧关闭。库房内的半空木梯上,有几十支弓箭齐齐地射向了窦正昌几人。 空旷的大库中,在躲无可躲,避无可避的情况下,窦正昌与八名属下皆是被箭矢射了个对穿,全部死在了当场。 在逐一查验确认死亡后,郑少杰命人将九具尸体分别装进麻袋,伪装成货物的样子拉出了货栈,填埋在矮丘的一个山洞中。 杀人的过程极短,事后现场的血迹又处理得不露痕迹。因此,除了当事者外,没有人知道这个事,更找不到一丝的线索。 杜麟通过自己的方式打探到了一点消息,随后便抓了郑府的一个护院头目。 一番拷问下,头目交代了事情的经过,杜麟也由此找了窦正昌及其手下的尸身。 “果然如此,果然如此呀!” 得知窦正昌失踪后,李峻就一直担心郑少杰会如此做,事情的结果也正如他所担心的一样。 如果仅是贩私盐,只要推出邱贺顶罪,郑家就算连带着受些处罚,找人运作一番也不会伤及根本。 可如今,这已经不再是贩私盐的问题,郑家也就此再无法撇清自己,真的到了自作孽,不可活的程度。 杜麟望着李峻,口中继续道:“大将军,督将郑豫已经回府了。” “哼...” 李峻冷哼了一声,问道:“什么时候回来的?他知晓这件事吗?” 杜麟摇了摇头,肯定地说道:“郑豫是黄昏落城门时回府的,应该不知道。” 说着,杜麟再次望向李峻,又道:“大将军,盐府都尉刘琨也入城了。” “什么?什么时候?” 杜麟的话让李峻先是一愣,随后便感觉到这件事恐怕比预想的还要棘手了。 “刘都尉见过窦正昌的那个属下了,但应该还不知晓窦正昌被杀的事情。” 杜麟所说的那个属下,就是留在城防营中看守私盐与盐贩子的人,也是窦正昌在城中唯一存活的属下。 另外,杜麟想提一下尸体的处理,但他不清楚李峻的想法,也就把到了嘴边的话收了回去。 “来人...” 李峻高声唤了一句,一名府衙的军校应声而至。 李峻望着军校,沉声说道:“传我令,让季弘带一千城防军即刻出城,将邱贺一族的青壮全部缉拿,不得袭扰妇孺。” 继而,李峻又对郭诵吩咐道:“你也一同到城防营,带余下的军卒将郑府围了,捉拿郑少杰及其护院家丁。” 略做思忖后,李峻补充道:“另外,让人去拿下盐督裴玖恩,他也脱不了干系。” 做了安排后,李峻问向杜麟:“刘都尉现在在何处?” “应该在驿馆。” “走,带我去见他。” 有些事情是瞒不住的,李峻也没必要那么做,他就是要刘琨看着抓捕的过程。 此刻,府衙中的李峻有条不紊地做出了安排,而郑家大宅内却是陷入了万分惊恐之中。 得知了事情经过的郑豫摔了茶盏,更是一巴掌扇在了儿子郑少杰的脸上,但他依旧无法抑制住心中的恐惧。 虽然儿子口口声声地说天衣无缝,但郑豫知道根本就没有天衣无缝的事,有的只是一个接着一个的破绽,直到真相大白。 至于真相大白后的结果如何?郑豫不用想都能知道。 “你是不是猪油蒙了心了,你听不懂你娘舅的话吗?” 郑豫怒骂着,一脚踹在了郑少杰的身上。 此刻,郑豫口中的娘舅却不是指邱贺,而是李茱的弟弟,荥阳郡守李峻。 李峻携夫人到郑家,以及李峻在郑家所说的每一句话,郑豫都知晓了。 郑豫对此并无半分气恼,反而甚是感激,由此也在心中对夫人李茱多了几分歉意。 李峻的话没错,把事情了结在邱庄是最佳的选择,也是郑家唯一的选择。 如此之下,通过郑家的运作,再有李峻为了姐姐李茱而给与的帮助,郑家未必不会度过这个难关。 此番到京都,郑豫从侧面打听到一些关于李峻的事情。 虽然都不确切,但郑豫感觉到李峻的背后有股力量,而且还是一股极强的力量,至少盐府都尉刘琨就与李峻是好友。 既然如此,只要得到夫人李茱的原谅,那郑家在荥阳就不会出事,李峻会保下郑家。 可现如今,这已经不是贩私盐的事情了。 肆意谋杀朝廷命官,而且还是九条人命,这就等同于谋反,是诛灭九族的大罪。 “你个逆子,你马上给我滚出郑家,滚!” 郑豫再次抬脚,狠狠地踹在了郑少杰的身上。 郑少杰毕竟是他的儿子,也是郑家唯一的血脉传承。 事已至此,郑豫已经想不出什么办法,只能让郑少杰赶紧躲起来,等到明早开城门时逃出荥阳城。 此时的郑少杰也清醒了过来,感觉到了后果的可怕。领悟了父亲的苦心后,他赶忙收拾了些细软,准备离开家在城中找个地方躲起来。 看着连滚带爬地跑出去的儿子,郑豫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茫然无措地望着房门外。 事情应该还没有暴露,没有到最坏的程度,应该有办法的,李峻应该还有办法。 想到此处,郑豫从地上站了起来,脚步踉跄地向李茱所住的院子跑去。 城防营的一间停尸房中,刘琨面色铁青地望着窦正昌的尸体。 尸体上已经没有了箭矢,但遍布全身的箭孔更是让人看得触目惊心。 刘琨将白麻布盖住了窦正昌的尸身,深吸了一口气,转头望向李峻,冷冷地问道:“敢说与你无关吗?” 其实,当刘琨见到尸体时,他就已经确定与李峻无关了。否则,他不会看到尸体,更不会知晓事情发生的经过。 刘琨只是想亲耳听李峻说,他才能彻底相信眼前的这个朋友。 “越石兄,此事确与世回无关,但世回未能护好越石兄的属下,也是难逃其责。” 李峻明白刘琨的意思,他如此做也就是要向刘琨表明这个意思。 刘琨的脸色有了少许的缓和,但依旧冷声地问道:“我知晓世回与那郑家的关系,你想如何解决这件事?” “法度之内无人情,我自当秉公处理,也请越石兄督察。” 李峻的回答坚决,似丝毫没有推诿之意。然而,刘琨在心中不免苦笑了一声。 他明白李峻的话意,法度之内无人情,那法度之外呢?秉公处理更是一句提醒,那便是不能因此而泄私愤。 凭心而论,刘琨对李峻的这番话并不反感。人若是为了自保而到了冷酷无情的程度,那还算是人吗? 刘琨不喜与唯利是图的人交往,更不会与无情无义的人成为朋友。 想到此处,刘琨点头道:“你是荥阳郡守,是武威大将军,这里属于你的辖制。” 刘琨将话语暂停,望了李峻片刻,缓声道:“没有天子令,我无权督察世回。你只需给朝廷,给这九人的家眷一个交代。” 李峻知晓刘琨已经给出了最大的善意,提出了最小的要求。 望着刘琨,李峻点了点头,一声吩咐后带人走出了停尸房,领兵奔向了郑家大宅。 第一卷:执花仗剑,春风妒少年 第九十二章:我亲自送你上路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一切看似突然,却也是意料当中的必然。 当郑少杰准备逃离家门时,发现除了这座郑家大宅,他已经哪里都去不了了。 当盐督裴玖恩想要做番狡辩为自己开脱时,一把短刀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令其不敢再说半个字。 当郑豫与夫人李茱匆忙地赶到府门口时,李峻与刘琨已经等在了那里,城防营的军卒已经将郑府围得水泄不通。 见到李峻,郑豫并不奇怪,甚至还希望能见到。 然而,当他看到盐府都尉刘琨时,心中的那点希望彻底破碎了。 郑豫不清楚刘都尉怎么会突然到了荥阳城,但他知道这件事已经不是李峻所能掌控了。 在京都洛阳,郑豫拜会过刘琨,也打听了刘琨的底细。即便是他找到了东海王府的关系,刘琨也没有给他一个准确的回复。 那还只是贩盐一事而已,如今杀了盐府的九名属官,刘琨岂能再留情面? 就算李峻与刘琨的交情再好,恐怕也只能保得下李茱的命了。 郑豫如此想着,慌忙地跪在了李峻与刘琨的马前,头死死地抵在地上不敢再抬起。 李茱看到了弟弟,但她也看到了弟弟身旁的人。 在这荥阳城中,没有谁会与弟弟并骑而行,也没有谁敢如此肆意地冷眼看着弟弟。 李茱知道,这人应该是京都来的,极有可能是盐府的大员。 故此,李茱也跪了下来,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再看向李峻,只是紧紧地抓住了夫君郑豫的手。 望着二姐与郑豫握在一起的手,李峻表情复杂地叹了口气。 随后,李峻向刘琨苦笑了一下,翻身下马走到二姐李茱的身前,伸手扶起了李茱。 “郑夫人,这件事与您无关,您且退下。” 在这个场合,在这个府衙缉拿凶犯的时候,李峻不能与李茱姐弟相称。 然而,李峻敢当着刘琨的面说此事与李茱无关,就说明不管怎样他都会保下自己的姐姐。 刘琨看懂了李峻的意图,在心中也对李峻又多了几分赞赏。 并不是说违抗法度就是对,刘琨是赞赏李峻的敢作敢为,赞赏他不是一个明哲保身的伪君子。 刘琨看了一眼李峻,也下马来到李茱的身前,说道:“李家姐姐,你且回府吧。” 刘琨没有称呼李茱为郑夫人,而是称其为李家姐姐,这其中的话意就已经很明显了。 无论郑家如何?罪名都不会牵涉到李茱。 听见刘琨如此说,李峻感激地望了一眼刘琨。 然而,李茱却以为刘琨是个好说话的人,再加上弟弟也在场,她便想为夫婿郑豫、为郑家求些情面。 “使君,妾身能否求……” “二姐!进去!” 看出了李茱的意图,李峻厉声地打断了李茱刚说了一半的话。 从醒来到现在,李峻从来没有用过如此的态度与家人说话,李茱也同样没有见过弟弟严厉的样子。 李峻的一声厉喝让李茱愣在了原地,竟然不自觉地有些害怕起了自己的弟弟。 但是,当李茱看到弟弟紧锁的眉头后,她知道自己做错了。她没有资格求人,此时此刻也不是求人的好时机。 郑豫处事老道,自然明白李峻的无奈。 他稍稍抬起头,望着李茱说道:“茱儿,是我连累了你。都尉与府君有大仁,你便不要再多言了,快回去。” 李茱已经许久没有听到郑豫喊她“茱儿”了,乍然听夫君如此唤她,不由地眼眶一红,掩嘴哭泣地走进了府门。 “郑豫,你子郑少杰利欲熏天,竟然命人残杀司盐校尉窦正昌及其属下,其罪已是难逃。” 李峻沉声地说着,随后静默了少许,继续道:“念你我同僚一场,我给你个机会,你最好亲自将杀人凶手尽数绑到本府的面前。否则,你知晓军卒杀进去的后果。” 直到此时,李峻依旧把选择给了郑家,只是由断臂求生到了剜心之痛。 抓捕归案与大义灭亲是不同的,前者要连带家人同罪,后者却有保全家人的可能性。 郑豫听明白了李峻的话,刘琨也自然懂得李峻的用意。他望了一眼李峻,脸上露出了颇为无奈的淡笑。 “是卑职教子无方,方才犯下如此的滔天罪孽,卑职罪责难逃。” 郑豫说着,冲着刘琨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继续道:“但卑职绝不会姑息家中的孽子与恶奴,卑职这便将他们锁拿,会与他们一起听由刘使君法办。” 世人都说虎毒不食子,但也要看处在什么样的境地。 还是那句话,让百十条命陪着一个人死? 李峻不相信郑少杰能做出正确的选择,但他相信郑豫能做出来。郑豫也的确没有让他失望。 然而,就在郑豫起身想要进府拿人的时候,几十名郑家护院挥刀挡在府门内。不仅阻拦了想要进入的城防营军卒,就连郑豫也被砍伤手臂。 原来,这些护院都参与了杀害窦正昌一事。当他们听到郑豫的话后,自知难逃一死,索性便想要拼死一搏。 另外,护院们能有如此的想法,也是有了少主郑少杰的怂恿。 作为郑家的长子,郑少杰不认为父亲会将他交出去,至少会拖延一下时间,让他找机会逃走。 邱姫虽然已经恐慌到瘫软在地,但她的脑子还是比较清醒。 她太了解自己的主君了,郑豫会为了家族的利益舍弃一切,包括自己的亲生骨肉。 因此,邱姫提醒了她的儿子郑少杰,并让儿子做好了最后一搏的准备。 “逆子,你是要毁了郑家呀!你们这些贱奴,是要造反吗?” 郑豫暴怒地咒骂着,手臂上的刀口正有鲜血渗出,殷红了大半个衣袖。 “哼...” 望着眼前的情形,李峻冷哼了一声,随即下令道:“给我拿下他们,凡有持械者,杀!” 一般的护院都有些拳脚上的功夫,刀马弓弩类的也通晓几分,对付寻常的地痞无赖倒也是轻松。 然而,他们的这点本事根本无法与久经杀伐的军卒相抗衡。几个冲击下,城防营的军卒便攻破了府门,杀进了郑家大宅。 “都别动,再动我就杀了她。” 倒了一地尸体的正院内,郑少杰掐着李茱的发髻大声地吼着。一把短刀架在李茱的脖子上,锋利的刀刃紧贴着她的皮肤。 “畜生,你要做什么?你要弑母吗?把刀给我放下,你这个孽障!” 跟进院子的郑豫望着疯魔一般的郑少杰,原有的剜心之痛早已变成了暴怒。 盛怒之下的他不顾一切地想要冲过去,想要把李茱从郑少杰的手中救出来。 郑豫是对妻子李茱有了歉意,但他更知道李茱是郑家的倚仗。 如果李茱有一点闪失,那郑家的所有人也就不用活了,李峻会毫不留情地杀光这府中的每一个人。 “别过来,你们都别过来,谁再靠近一步,我就让她陪我一起死。” 郑少杰歇斯底里地喊着,手中的刀向内压了一下,有赤红的血珠在刀锋处滚动。 望着郑少杰的疯狂,郑豫不敢再前行,就连满眼怒火的郭诵也收住了脚步。 “城防营的将士,全部退出郑府。” 李峻的声音并不大,但他的每个字都被在场的军卒听得清楚,每名军卒也即刻有序地退出了府门。 此刻,原本厮杀的正院有了短暂的静默。 李峻冷冷地望着郑少杰,郭诵与刘琨站在他的身后,十余名身穿软甲的黑衣影卫则护在了三人的左右。 “你觉得你能逃掉吗?你知不知道后果?你知不知道郑家所有人的命都赔不起我的姐姐?你想让他们都死吗?” 李峻每问一句话,都向郑少杰逼近一步,而郑少杰则是不由自主地后退,手中的刀也因为恐惧而抖动得厉害。 作为人质的李茱似乎并没有过于惊惧,她只是紧咬着已无血色的嘴唇,努力地瞪大眼睛望着自己的弟弟。 好像是为了宽慰弟弟,又仿佛是在给自己信心。 望着郑少杰的样子,李峻鄙夷地笑了笑,却没有再踏步向前,也没有再逼迫郑少杰。 因为李峻知道,人若在崩溃的状态下,意识是无法控制的,此时的郑少杰已然到了崩溃的边缘。 “你想要什么?想好怎么逃了吗?” 李峻的突然转变让郑少杰先是一愣,随即狞笑道:“送我出城,再给我们快马,我自然会放了你姐姐,我的好母亲。” 郑少杰也不知该逃向哪里,但他觉得只要能出城就行,出了城就能活命。 “可以,我亲自送你上路。” 李峻面无表情地点头答应,并将身子一侧,让出了道路。 在十几名护院的簇拥下,郑少杰押着李茱小心地走出了府门。 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惊恐,每一柄指向外的刀尖都在不住地颤抖。 第一卷:执花仗剑,春风妒少年 第九十三章:同盟者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郑府向东五十米便是荥阳城的中街,由中街向东行可直至城东门。 此时,中街上除了城防营的军卒再无他人,郑少杰与十几名护院在所有军卒的怒视下,押着李茱缓缓地向东前行。 刘琨想要说什么,李峻却冲他摇了摇头。 此时,李峻不需要任何人的建议。 他有自己的判断,也有能力以及经验来解决这样的事情。即便这个经验属于前世,但依旧毫无区别。 郑少杰等人仓促前行,李峻则紧紧地跟在后边,手中已经提了一把斩风刀。 下一秒,李峻猛地前冲几步,将倒提在手中的斩风刀陡然挥起,将一名稍稍落后的护院劈倒在了血泊中。 听到惨叫声,郑少杰惊恐地停下脚步。 回望之时,他用力扯住了李茱的发髻,使得李茱的头仰面向上,整个身子也退后了一大步。 “李峻,你要干什么?” 郑少杰将刀口横在了李茱的喉咙处,厉声地问。 虽然其余的护院都看到了血泊中的同伴,但没有一个人敢去救援。因为他们知道,只要离得少主远一点,被杀的人便是自己。 “你不需要这些人,他们是累赘。” 李峻也停下了脚步,冷冷地说着,冷冷地望着,斩风刀的刀尖处正有殷红的血水滴下。 刘琨也一直跟在李峻的身后,见到此时的李峻,刘琨的心中有了几分震惊。 以往,刘琨见过饮酒作乐的李峻,也见过言谈举止无拘束的李峻,可他从没有见过李峻杀人。 适才李峻劈出的一刀,刘琨看得清清楚楚。 那一刀准确地砍在了护院的脖子上,出刀的迅捷与狠辣都让刘琨出乎预料,这让他对李峻有了一个新的认识。 “你这个疯子,是不是累赘不需要你管,你再靠近,我就杀了她。” 郑少杰双目赤红地吼着,扯着李茱的发髻将其拽到了自己的身前。 “继续走,想要出城就继续走。” 李峻的话说得很平淡,平淡得没有一丝情绪在里面,却让人感觉到了阴冷。 不知为何?郑少杰仿佛变成了一个听话的人。 在李峻说完这句话后,他竟然没有再做计较,转身推搡着李茱继续向城东门走去。 当一个人想活的欲望大于一切时,他不会在乎身边的任何事,只会向着死亡的出口奔跑。 李峻知道郑少杰便是如此,他就是想让郑少杰活命的欲望躁动起来,这样才能露出破绽,才能救下二姐李茱的命。 在李峻的身后,城防营的军卒沿着中街两侧前行,一直负责李峻安全的十几名影卫则骑上了快马,随时等候李峻的命令。 郭诵与刘琨都留在了郑府,李峻出郑家大门时只对郭诵说了一句话。 “看住郑家,一个也不准离开。” 望着李峻阴冷的眼神,连刘琨都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今夜,如果李茱平安,郑家就会无事。李茱若有半点闪失,刘琨相信郑家将再无活人。 郑家的老少也都明白了这一点,所有的人都在惊恐中祷告,乞望郑家的逆子能够伏法,长媳主母能够毫发无损。 空荡的中街上,夜风吹动了临街酒肆的青旗,发出了“哗啦啦”的声响。 在这一声响中,郑少杰的脚下纷乱起来,前行的速度也加快了许多。 李茱被推搡的多次摔倒,又被拖起继续前行。 在郑少杰的身后,李峻则是在重复着刚才的动作。 挥刀杀人,前行,再挥刀杀人,再前行。 当这一过程进行到第三遍时,当七名护院死在李峻的斩风刀下时,郑少杰的内心承受终于达到了极限。 极度惊悸下,郑少杰突然有了一种扭曲的无畏。 他觉得身后的李峻就是一个索命的无常,如果不解决掉李峻,他将永远无法打开逃离死亡的大门,他要杀死李峻。 这种无畏让郑少杰感到浑身发热,简直就要冒出火来。他猛地一扯李茱那早已散乱的头发,使其再次摔倒在地。 随后,郑少杰拖着倒地的李茱,转身逼向紧随而来的李峻。 此时,郑少杰的身边尚有十几名护院,见少主转身,他们也都近似疯狂地冲向了李峻。 这是个机会,李峻等的也就是这个机会。 他给了郑少杰希望,但也对这个希望反复地蹂躏,促使郑少杰出现癫狂的思维。 虽然李茱被扯着头发拖行在地上,但那柄足可丧命的刀已经离开了她的身体,正被发狂的郑少杰挥舞在半空。 李峻停下了脚步,望着冲来的十几个人,脸上露出了轻蔑的笑容。 下一瞬,在街边酒楼的一个门柱后,一个瘦高的黑影如闪电般冲出,向着不足五步远的郑少杰扑了过去。 同一时刻,一直紧随在李峻身后的影卫也动了起来。 十几匹战马极速前行,瞬间拦下了冲向李峻的护院,并将他们与郑少杰分隔开来。 继而,始终在两侧缓慢行进的军卒也随之一拥而上,几个呼吸间便将十几名护院杀死在了乱刀之中。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郑少杰那癫狂的燥热还没有发泄半分,就已经被杜麟打翻在地,更有十几把刀顶在了他的胸前。 李峻并没有去看抖如筛糠的郑少杰,而是来到二姐李茱的身前,仔细地察看了一番。 李茱的身上没有致命的伤,除了颈部有道不严重血痕外,多数都是因为摔倒与拖行所造成的擦伤。 见二姐并无大碍,李峻长舒了一口气。 “二郎,别担心,姐姐没事,就是擦破皮而已,没事的。” 说来也奇怪,李茱觉得自己自始至终都没有害怕。 她知道弟弟一直就跟在后边,弟弟也一直在试图施救,没有什么好怕的,弟弟会救下她。 “没事就好,否则二郎无法面对母亲,更不配做二姐的弟弟了。” 李峻说着,脱下身上的外衫披在了李茱的身上,笑着继续道:“二姐,您先回家住几日,也好多陪陪母亲,行吗?” 郑家的事还没完,李峻并不想李茱此时回到郑家。 李茱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继而,她又紧握住李峻的手臂,用了一种近似恳求的目光望着弟弟。 “好啦!二郎知晓姐姐的心思,我知道该怎么做,您就安心地住在咱们的李府吧!” 李峻轻拍了一下李茱的手背,笑着应承了下来。 李府,的确只是荥阳郡守李峻的府邸。 以往,母亲李云氏住在坪乡,李家庄就是出嫁的李耹与李茱的娘家,那里便是她们的李府。 如今,母亲住在了荥阳城中,小弟二郎的家就成了两个姐姐的娘家,也便成为了姐妹二人心中的李府。 这一刻,李茱忍了许久的泪终于流了下来。 是呀,二郎说得没错,她是该回李府了,该回自己的家中陪陪母亲了。 世人常说“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事实也的确如此。 昨夜,郑家所发生的一切,在今日清晨就传遍了整座荥阳城。估计用不上两天的光景,荥阳郡内的大族世家也都能知晓了。 郑家,包括郑豫在内的多数男丁都被抓进了大牢,因牵涉到了郑氏的其他家,更有不少的郑氏子弟也锒铛入狱。 郑少杰自然是难逃一死,邱贺亦是如此,就连盐督裴玖恩也没能逃脱,所有参与杀害窦正昌的人都为此赔上了性命。 这是一个必然,从他们起了杀心之时就注定了这个结果。 这份刑罚有私愤在其中,但更多的是一个公理,是一个交待,也是让郑家不被诛灭三族的唯一选择。 在本朝,死刑的复奏并没有形成制度,郡府审核无疑后便可执行。 更何况,以刘琨在东海王府中的地位,想要处死这些人根本无须复议。 至于其他的事情,刘琨没有提出异议,完全交由李峻自行处理。 因此,在李峻的故意淡化下,郑家贩私盐一事也就再没有人继续追究了。 刘琨之所以默许了李峻的做法,是他想交下这个朋友,也就卖了情面给李峻。 “越石兄,你这份人情,世回记下了。” 送别刘琨之时,李峻说了这句话。 话虽不多,也没什么赌誓发愿的承诺,但刘琨看出了李峻的真意。 真正的朋友不需要浮夸的言语,只要彼此心上记着对方,雪中送炭的事自然就会做到。 刘琨将李峻当做了朋友,李峻亦是如此。 不过,李峻与刘琨为友,不仅是因为当下的这件事,还和他所知道的史料有关。 在未来的中原大地上,刘琨将是一面为数不多且敢于迎击汉赵政权的大旗。 虽然这面旗最终会落下,但在落幕之前依旧是汉人的希望。 那些惨烈的壮举都记录在史册上。 李峻不确定在这个世界是否会发生,但他敬佩那个刘琨,也因此想要与当下的刘越石交好。 另外,李峻希望在未来的某一时刻能得到刘琨的帮助,也觉得自己或许能帮得上刘琨,让他那抗争的大旗更持久下去。 在这个世界里,李峻可以见风使舵,但不会助纣为虐,不会成为暴虐无道之人的帮凶,这是他做人的底线。 李峻清楚,这一底线最终也会让他走上反抗的路。 因此,他需要同盟者,需要像刘琨这样的人。 第一卷:执花仗剑,春风妒少年 第九十四章:强势者的游戏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送走了刘琨,李峻与二姐李茱一同来到大牢,来到了一身囚服的郑豫面前。 此时,郑豫的须发杂乱,满是污痕的囚服也让他显得狼狈不堪,全然没有了往日的威仪。 严刑拷打一类的自然是没有,但突如其来的一切让郑豫备受打击,似乎整个人的精神都垮了下来。 直到李峻与李茱走进牢房时,郑豫才有所反应地站起身。他呆呆地怔了一会儿后,屈膝跪在了李茱的身前。 这几日,郑豫一直都在反复地想着一些事。 为了繁衍子嗣,他纳妾,错了吗? 为了保住家族以及维持家族的利益,他抛弃了两个女儿,错了吗? 为了郑家多赚取富贵,他贩私盐,错了吗? 没有,郑豫觉得应该都没错。可既然没错,郑家为何会落到这般田地呢? 几番的冥思苦想后,郑豫最终认为应该是错了。 纳妾没错,错在他不该宠恣妾室邱姫,冷落了正妻李茱,这才有了李峻的不满。 为了保住郑家而与何家割离,为了延续郑家的富贵去攀附琅琊王氏,这都没有错。 错在他失去了心智,忘记了那是他的亲生骨肉。这不仅让女儿的生母李茱寒心,更让身为孩子舅父的李峻深感憎恶。 贩私盐也没错,但最大错误就是不该交给郑少杰去打理,更不该让邱贺跟在儿子的身边。 无限的纵容与贪婪让儿子忘乎所以,完全没有了郑家的处事风范,竟如同粗汉一般莽撞无知,这旧是邱姫与邱贺兄妹二人教导的结果。 正是儿子的肆意妄为,才将这件事情办成了这样,也将郑家拖入了深渊。 相反,在郑家出事后,两个深受伤害的女儿却来到了大牢。 她们竟然为一个狠心的父亲担忧,为一个无情的父亲落泪,更愿意为如此的父亲去跪求舅舅李峻。 这就是孝心,也只有妻子李茱的教诲才能如此。 妻贤夫祸少,子孝父心宽。 郑豫明白了这个道理,也因此跪在了李茱的面前,期望能得到妻子的原谅。 看到夫君跪在自己的面前,李茱觉得很心痛。 在李茱的认知中,夫为妻纲是常识,为人妇者理应恪守,不能因为夫家落难就要变了伦理纲常。 故此,李茱也跪了下来,抱着郑豫哭了起来。 李茱哭得很伤心,这其中有着多年的不满与责怪,更有着无法诉说的委屈。 看着抱头痛哭的夫妇二人,李峻的心情也是复杂万分。 李峻不清楚郑豫的真实想法,但他觉得郑豫应该明白,郑家的未来就掌握在李茱的一念间。 因此,郑豫的这一跪究竟是幡然醒悟还是权宜之计,李峻看不透。 可看不透又能如何呢?谁让二姐就是这样的心性呢?她选择了原谅,身为弟弟的李峻还能做什么呢? 反正当初的承诺已经兑现,郑豫也的确跪在了二姐的身前,那这一切就无须再多费心思了。 比较之下,李峻觉得长姐李耹与二姐李茱完全不同。 长姐李耹是个霸道的性子,姐夫郭然也似乎很在意自己的正妻,家中的妾室丝毫不敢得罪李耹这个主母。 想一想,若是长姐遇到这样的事,此刻会不会一脚踹在郭然的身上呢? 若是那样,郭诵看到会怎么办?会帮着谁说话呢?还有郭方那个墨守成规的家伙,敢吱声吗? 杂念之下,李峻忽然觉得很有趣,原本一脸的淡漠竟然露出了笑容。 郑豫和李茱都看到了李峻的笑,夫妇二人将其理解为善意的笑,是一种为他们夫妻重归于好而感到高兴的笑。 “二郎,是我对不起你二姐,对不起敏儿与灵芸那两个孩子,我错了。” 郑豫满脸愧意地说着,起身向李峻长揖致歉。 李峻并没有抬手相扶,只是静静地望着郑豫,脸上已然收敛了笑意。 随后,李峻望向李茱,见二姐满眼都是恳求之意,无奈地摇了摇头。 “唉...” 李峻轻叹了一声,对郑豫说道:“姐夫,以往的事情我不再多说什么。我只想告诉你,或许未来再没有那些安心的日子了,多为家人想想,多爱护一下她们吧,免得留下遗憾。” 说罢,李峻转身离开了牢房。 并非是李峻在危言耸听,因为邺城与并州已经起了摩擦,一些延迟的事情或许就要发生了。 对于未来走向会如何?会不会像当初与长沙王所设想的一样?李峻不敢确定。 但李峻可以确定一件事情,那就是战乱将不可避免。 郑豫没有听懂李峻的话,也不清楚李峻所说的不安心是指向哪里。 是不会让郑家安心吗?应该不是。 那……是要起兵祸吗?应该也不是吧? 此刻,郑豫还是囚犯,他无法考虑那么多。 但不管怎样,李峻还是喊了他一声姐夫,就说明这姻亲的关系应该回来了,郑家也应该保住了。 郑豫所预料的没错。 随后的日子里,包括郑豫在内的大多数人都被放出了大牢,查封的产业也尽数返还了郑家,只有盐商的资格被取消了。 刘琨离开时,将荥阳郡的督盐权交给了李峻。 李峻则让何裕兼任了盐督一职,郡府自此便掌控了整个荥阳郡的盐铁官营。 郑豫从牢房回到家后,先是将妾室邱姫痛骂了一番,随后便把她怀中的襁褓交给了李茱。 郑豫希望能由李茱来教导这个幼儿,他不希望小儿子变成第二个郑少杰。 又过了一段时日,已无官职的郑豫被李峻任命为荥阳县令,并让他协助鲁胜处理郡内大族间的部曲联合之事。 自此,郑家从变故中恢复了正常,再次有了荥阳大族的地位。 对于郑家的起起伏伏,荥阳郡的其他家族都看在眼里,也都放在了心上。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永远属于强势者的游戏,这就是绝对实力的碾压。 在荥阳郡内,李郡守就是强势者,他是唯一掌控这个实力的人。 明白了这一点,荥阳郡内的各家大族都对李峻有了敬畏之心,也都积极地配合郡府所发出的每一道政令。 近来,李峻的小外甥女郑灵芸有些心神不宁,原本的活泼机灵劲也被少言寡语所替代。 “舅父,舅母,灵芸可以继续住在这里吗?” 郑灵芸问出这句话时,心中着实是忐忑不安,生怕听到让自己失望的回答。 郑家发生了变故,但变故后的郑家也与以往有了不同。 对于曾经受到伤害的两个女儿,郑豫想要找回丢失的父女之情。 他不能强求长女郑敏儿夫妇住到郑府,但他还是希望小女儿灵芸能搬回家中。 故此,郑豫在李府拜见岳母之时,让夫人李茱说出了这个提议。 对于这一提议,老夫人李云氏无法拒绝,身为舅父舅母的李峻夫妇也不能阻拦。 郑灵芸虽然没有表露出抗拒之意,但心里却是老大的不愿意。 舅父家自在,没有那么多的规矩,家里的人都好相处,每个人都乐呵呵的。 舅父家总会有些奇怪的好吃食,能喝到清香的茶,还能常常聚到一起品酒闲谈。 更主要的,在舅父家会遇到那个武将哥哥,那个哥哥说起话来总有着意气风发的样子,也总是笑嘻嘻的,让郑灵芸常挂于心。 正是这些理由,让少女最终鼓起了勇气,想要问问舅父,希望舅父能出面留下她。 郑灵芸的请求让李峻先是一愣,他望向裴璎,希望裴璎能给个建议。 并非是李峻不喜欢这个外甥女,只是现如今已经没有了强留的理由。 另外,二姐李茱也想让小女儿能回郑家,回到她的身边,李峻就更不能再做阻拦了。 现在,郑灵芸提出了这个请求,李峻不能拒绝,否则会伤了小丫头的心。 可要是真答应的话,二姐那边又没法去说,总不能出卖了小丫头,说她自己不想回家吧。 一个小小的问题,倒是让李峻有些为难了。 “这有什么不可以的?舅父的家不也是芸儿的家吗?” 裴璎拉过郑灵芸的手,让她坐在了自己的身边。 裴璎给李峻使了一个眼色,继续道:“不过,做为女儿,灵芸也该要有孝敬父母之心,可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行事。” 说着,裴璎转头对李峻道:“郎君,妾身这几日正忙碌绸染之事,想要找个帮手,就让灵芸来帮我,你看行吗?” “啊...?” 李峻不太知晓裴璎所说的事情,先是一愣,随后附和道:“如何不行呢?灵芸这么聪明乖巧,一定会是个好帮手。” 裴璎见李峻稀里糊涂地赞同,抿嘴笑了一下,对郑灵芸继续道:“灵芸,你以后要常来帮我,忙起来就得住在这边,你住的园子还是你的。” 说到这,裴璎又正色地说道:“灵芸,你是为人子女的,尽孝道是你的本分。闲暇了,也要回家尽儿女的孝道,记住了吗?” 裴璎并没有直接说赞同还是拒绝,而是采用了折中的办法。 帮手不帮手的都不重要,只要能让郑灵芸三天两头地来李府,这个小丫头就会高兴。 如此,郑豫不会阻拦,二姐李茱也不会为难了。 “对对,你舅母说的对,老大不小的人了,不能总想着贪玩。” 李峻明白了裴璎的用意,赶忙又随声附和。 听舅母如此说,郑灵芸没有失望,反倒觉得这样更好。两边都有自己的房子,想住哪里就住哪里。 解决了心病,郑灵芸又恢复了原本的样子,围在裴璎的身边有说有笑。 第一卷:执花仗剑,春风妒少年 第九十五章:举手之劳的事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舅舅,那个李瑰是管骑马的吗?” 冷不丁的,郑灵芸没头没脑地问出了这么一句话。问完后,少女的脸上竟然有了几分羞红。 “什么骑马的,他是突骑校尉,是荥阳军骑的主官。” 李峻正低头看着手里的文书,并没有注意到小外甥女的异样,只是纠正了郑灵芸的说法。 然而,裴璎却发现了一点端倪,望了一眼怀春的少女,不禁笑了起来。 李峻见妻子无故发笑,放下文书,不解地问道:“怎么了?” “哈...没什么,妾身就是觉得已是春季,该是小猫觅食的好时节了。” 裴璎掩嘴笑了一声,意味深长地望着郑灵芸,打趣地回着李峻的问话。 “啊...?什么小猫觅食?我倒觉得这个季节吧,该去平泽上泛舟游玩一天才好。” 李峻没能理解妻子的话意,反倒提出了一个令人欣喜的好提议。 这个提议恰好化解了郑灵芸的尴尬,也逗起了她的玩兴。 “好呀!好呀!舅父,咱们什么时候去呀?大表兄他们也一起去吗?” 郑灵芸顿时欢呼雀跃起来,问话中也带了一点小心思。 此时,郭方与青女已陪同李耹离开了荥阳,裴璎自然知晓郑灵芸口中的他们是指谁了。 李峻哪里能猜到小女生的心思。 他想了想,说道:“反正我要到平泽看看船坞的情况,就明日吧,咱们到船上玩一天。” 裴璎望了郑灵芸一眼,笑着提议:“郎君,不如多叫上些人,你也和属下们吃些酒,说说话。” 李峻觉得裴璎的建议不错,点头道:“也好,当下也无事,我就让郭诵与二哥他们一同去。” 裴璎再次望了望郑灵芸,向李峻提醒道:“让李瑰他们也来吧,人多了热闹。” “李瑰?他一个突骑校尉跑船上干什么?” 李峻依旧没能体味到妻子的用心良苦,反而疑问道:“说起李瑰,我最近总能在府中见到他,不大个事也跑来与我说,真是奇怪了。” 郑灵芸听着舅父的疑问,故作镇静地左顾右盼,但脸上却感到阵阵发烫。 “或许是有事呗!灵芸,你说是不是?” 裴璎笑着问向郑灵芸,却是对李峻眨了眨眼。 “啊...?” 李峻这时才反应了过来,心中突然升起了一股莫名之火。 李峻也说不清自己的这股火到底是为什么,就是觉得不舒服,感觉李瑰这个家伙就像个小偷,还是个光明正大的小偷。 “行,明天我一定让他来,不来我都给他绑来。” 李峻咬牙切齿地说出了这句话,若是此刻在船上,他觉得自己能把李瑰一脚踹下船。 郑灵芸也搞不清楚舅父怎么突然就生气了,小丫头冲着舅母一吐舌头,一溜烟儿地跑掉了。 “哈...哈...” 望着正在捏拳运气的李峻,裴璎笑出声来。 “郎君,你怎么如此生气呀?灵芸也只是你的外甥女,这要是咱们的女儿,你还不得吃了李瑰呀!” 李峻闻言,也自觉管得有些多了,无奈地皱了皱眉,苦笑了起来。 虽然李峻觉得郑灵芸还是个小女孩,但在这个时代,二八芳龄的女子确实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 其实,李峻并不反对外甥女与李瑰相处。 两个人的年纪相差不大,李瑰又是个知根知底的人,若真是两情相悦,李峻不担心外甥女会被欺负。 在当下的世俗观念中,婚嫁讲究门当户对。 这不仅仅是对阶级的划分,也是大户人家通过姻亲将利益捆绑的一种方式。 若说门第差距,李瑰家只是李家庄的一个寻常庄户,自然无法与荥阳郑氏相比。 然而,在这一点上,李峻觉得郑家应该不会反对。 如今,李瑰已经是荥阳军的突骑校尉,是个有功名的青年将官,这一点可以弥补他出身的不足。 另外,李瑰是李峻从李家庄带出来的,是李峻的几大亲信之一,更是荥阳军的核心将官。 李瑰虽然年轻,但在军中极有威信,在荥阳郡内也有着一定的名号。 正因如此,荥阳郡内的不少世家都希望能与李瑰搭上关系,以图得到他的护佑。 所以,郑家不会用门第的说法来拒绝。 “唉...” 李峻撇了撇嘴,长叹了一声:“我就是觉得灵芸的年岁还小,着什么急呀?” “不小啦!” 裴璎想起自己成亲的年纪,撅嘴道:“要不是郎君总想挣个功名,妾身在灵芸的这个年纪就嫁给郎君了,哪里会耽误那么久?” 这份小埋怨让李峻听得很是舒服。 他左右望了望,见四下无人,坏笑地凑到了裴璎的身前,一把将裴璎抱了起来。 “和我说说,你当初是如何着急的?是这样的吗?” 裴璎被正面抱起,整个人都坐在李峻的双手上,胸部正好抵着李峻的脸。 李峻将脸埋在裴璎的胸前磨蹭,让裴璎觉得全身又酥又痒,娇羞地笑了起来,随后也无所顾忌地亲吻起自己的郎君。 这种事情多属床帏之事,世俗下的夫妇多不会在厅堂中有如此亲密的举动。 若在闺阁中时,裴璎绝不敢想象自己会如此做,会如此大胆。 可偏偏与李峻在一起久了,裴璎觉得这似乎不算什么。 喜欢就要去喜欢,想爱就要去爱,既然是爱自己的郎君,还有什么可顾忌的?为何还要矜持呢? 对于妻子的热吻,李峻也激情地回应。一时间,两人的小火苗有愈烧愈烈的趋势。 “哎呀!妈呀!” 突然,一声惊叫扑灭了内堂中这热切的火焰,将夫妻二人从躁动中拉了回来。 小丫鬟黛菱两手捂着眼,呆呆地站在门口,不知该如何是好。 “咳咳...” 李峻将裴璎放下来,尴尬地咳嗽了一声。 裴璎则满脸羞红地整理了一下衣衫,拢了拢有些凌乱的发鬓。 “黛菱,有事吗?” 裴璎瞬间恢复了正常,轻声地问向自己的贴身丫鬟。 “啊...那个...就是何姑爷家来了几个人,翠烟正领着去见敏姑娘,让婢子过来禀告姑爷姑娘一声。” 黛菱口中回着话,两只手依旧捂着眼睛不敢放下。 “何家?” 李峻沉吟了一声,随后见黛菱还捂着眼傻站在原地,便坏笑地拉着裴璎,轻手轻脚地走过黛菱的身边,离开了内堂。 “姑爷,翠烟让婢子来问问,您是否要见何家人?” “来的是几个女眷,翠烟还让婢子问问姑娘,要不要她们在府中留宿。” “姑爷,婢子见那几个女眷挺落魄,应该是来投靠何姑爷的,也不知她们是如何知晓何姑爷在李府的?” “姑爷...?姑娘...?姑爷……?” “姑……” “咦...?人呢?哼...真是的。” 内堂中,小丫鬟黛菱不停地说着,直到发现屋中除了她外空无一人后,才跺了一下脚,嘟着嘴离开了房间。 何家已经倒了,何家能有人找到李府,应该是何裕给了他们消息。 对于李峻而言,他不介意何裕的做法。 将心比心,何裕应该这样做,如此才是一个何家人,才是一个有担当的人。 飞花园是李府中一个不大的院落,郑敏儿与何裕夫妇住在这里。 因为何裕常常要忙于公务,有时还要留在城外的军营中,所以小园子一直都挺清静,这也符合郑敏儿恬静的性子。 今日到李府的何家人,郑敏儿都认识。 这些人来自豫州的陈县,是何裕家逃过一劫的族人。 “长嫂子,小妹,你们也吃了不少苦吧?” 郑敏儿本就是个纯良的性格,再加上她之前也体味过生死苦难,此刻见到窘迫的何家人,自然能想到她们的生存不易。 朝是春风夜归寒,这样巨大的落差,没有几个大族子弟能承受住。 这些何家人能活到现在,不知要躲过多少次的捕杀,也不知遭受了多大的凌辱。 “嫂子...呜呜...” 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子刚说了一句,便无法抑制地痛哭起来。剩下几个也都低声啜泣,流泪不止。 “敏姑娘,主君与主母来了” 房门外,李峻与裴璎听到了哭泣声,陪同而来的翠烟开口提醒了屋中的郑敏儿。 何家人来这里就是寻求帮助,何裕夫妇在荥阳没有这个能力,到头来还是要求到李峻。 因此,李峻主动过来看一看,也算是让何家人感受到外甥女的体面。 何家的几个女眷虽不是何勖的直系,但曾经也是见过世面的人,礼数上自然不会缺失。 然而,她们终究是逃亡久了,见到朝廷的官员,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惧怕。 当李峻走进屋时,几个女人都停止了哭泣,战栗地跪在地上向李峻叩首。 “敏儿,快扶她们起来。” 李峻吩咐了郑敏儿,随后在上首位坐了下来。 见何家几个女人不知所措地站着,李峻笑着示意她们也坐下,开口说道:“听说你们来了,我便过来看看。你们有难处只管与敏儿说,她会帮你们的。” 说着,李峻望向郑敏儿,笑道:“要使银钱就和舅母要,吩咐翠烟替你办,要是想安排人手,就让子衡来找我。” 知道舅舅如此说是为了她的体面,郑敏儿眼眶湿润地点着头,并伸手挽住了舅母裴璎的手臂。 说罢,李峻站起身,对翠烟吩咐道:“去安排一下,晚间你们女眷们一起吃个饭。” 因为屋中都是女人,李峻不便逗留。又说了几句宽慰的话后,他便与裴璎一同离开了飞花园。 李峻想要帮助何家人,固然有郑敏儿的情面在其中,但更多的却是一种无奈。 在这个世界上,受苦受难的人太多,李峻管不了那些人,也没有那个能力去管。 但这些何家人算是连丝的姻亲,也找上了门,李峻就不得不管,其实也就是个举手之劳的事。 予人玫瑰,手有余香,李峻记得这句话。 正是一个善心之举,他才在无意间救了外甥女。 若说这是一个因果,李峻帮何家人不是想去求什么福报,只是为了能让身边人安心一些,能多点快乐而已。 第一卷:执花仗剑,春风妒少年 第九十六章:护情郎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船动湖光滟滟秋,贪看年少信船流。无端隔水抛莲子,遥被人知半日羞。” 平泽的水面上,自然不会有皇甫松所见到的多情采莲女,但泛舟游行的人却是不少。 舟坊建在平泽岸边的两个大池旁,大池与平泽水一岸相隔。 工匠们要在大池中将建造的舟船施工完成,随后再引水入池,由船工把舟船牵驶入平泽。 这种形式的舟坊始于宋代,后世称之为船坞。 至于当下的荥阳舟坊为何会如此建?那就与李峻的提议不无关系了。 整个舟坊的规模很大,几乎占据了大半个平泽东岸。之所以会建成如此大的规模,与李峻在建设之初的构想有关。 虽然当下是车马陆行的时代,但漕运也是不可或缺的运输方式,朝廷的税粮或军粮就多采用漕运来往返运送。 有漕运就要有船,不仅是朝廷需要大量的船只,就连各大门阀与大商贾也都要用船只来贩运各自的商物。 正因如此,李峻要把荥阳舟坊建成中原最大的舟船建造基地,这里所建造的船只不仅出售赚钱,还以租赁的形式获取巨额利润。 需要建造的舟船多了,同样也就需要大量的劳力。故此,郡府征调了人数众多的工匠与民夫到舟坊做工。 舟坊附近有规划地盖了大片的简易屋舍,郡府以收取少许工钱的形式,将这些屋舍提供给舟坊中的穷苦人,让他们凭借劳动获得了安身之所。 短短的时间内,原本空旷荒芜的平泽东岸热闹了起来,有了几分荥阳城外郭城的模样。 荥阳郡府的做法有些像后世的福利分房,这也是李峻想要做且唯一能做的事情。他需要钱财来维持军需,但不需要聚拢万贯家财。 更何况,这些散出去钱财远不及赚到的十分之一,就已经获得了荥阳郡百姓的民心。 另外,李峻到荥阳任职以来,并未与当地的世家大族争利,基本保证了那些家族的既得利益。 因此,李峻所辖的郡府在得到百姓民心的同时,也获得了几大利益家族的支持,荥阳郡内有了难得一见的上下同心。 在李钊的陪同下,李峻先是察看了船坞,又在临近的屋舍间随意地走了走,与一些留守在家中的妇孺闲聊了几句,关心了一下她们的生活状况。 随后,李峻与李钊几人登上一艘在建的大船,查验船体质量的同时,他又与工匠们研讨了一些工艺上的事项。 做完了这些事情,一行人才来到渡口,登上了一艘二层画舫。 之前,李府的女眷并未跟着李峻,而是早早地等在船上。 见到李峻等人上了船,坐在二层舫阁临窗的裴璎招了招手,示意李峻到上边来。 李峻回应了一下妻子,正想迈步上楼梯,却见李瑰也跟在了身后。 “你干什么去?” 李峻瞪了李瑰一眼,问话的口气极不友善。 “我...我保护您呀!” 李瑰收住脚,抬头向上瞅了一眼,怯生生地回答。 “滚一边去,这里用的着你保护。” 李峻再次瞪了瞪李瑰,嘴里嘟囔着上了楼梯。 “哈哈...” 站在李瑰身后的郭诵见状,笑着问:“李瑰,你是怎么惹到二郎了?我见他今日一早就看你不顺眼。” 李瑰也觉得莫名其妙,委屈地撇嘴道:“我也不知道呀!今日刚进府的时候,庄主就不明就里地踢了我一脚。” 这时,何裕正经过两人的身边,看着一脸无辜的李瑰,笑道:“李瑰,我觉得可能与你喜欢我妻妹的事情有关。” 何裕听妻子郑敏儿说过这事,他感觉就是这个原因。 “什么?你竟敢勾引我灵芸表妹?” “说,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勾引的?” 一直看笑话的郭诵听何裕如此说,一脚踢在了李瑰的屁股上,口中不停地质问。 “没有勾引呀!我就是喜欢灵芸姑娘,这也不是什么错事呀?” ”哎呀!郭督护,您别踢了。” “郭诵哥,我错了,哎哟!我错了。” 李瑰不敢作任何抵挡,只能上蹿下跳地躲着,不停地辩解。 “李瑰,你还敢躲?反了你了,是不是?” 李瑰与郭诵的大呼小叫惊动了舫阁里的人,李峻猜到应该是郭诵在教训李瑰,笑着不做理会,继续陪着母亲李云氏说话。 裴璎笑着瞥了一眼郑灵芸,依旧与二姐李茱聊着家常,看着水上岸边的风景。 其实,大家都习惯了这种打闹。 郭诵与李瑰等人自小就在一起,都是年轻人,又都是军伍之人,亲密下的疯闹是常有的事。 然而,郑灵芸却有些担心,她猜出了几分原因,生怕李瑰就此受到舅父与大表哥的责罚。 听着下边的动静,郑灵芸坐立不安,最终还是起身走到楼梯处,探头向下望去。 楼梯下,李瑰正老实地站在那里,郭诵则是一脚又一脚地踢着。 其实,郭诵踢得并不用力,但郑灵芸却看得心疼。 要说这事也不能都怨在李瑰的身上,是郑灵芸的主动才让李瑰有了胆气。 郑灵芸是个活泼的性子,再加上李府中的无拘无束,让她的行事比寻常女子大胆了许多,倒是与吕青女有几分相像。 见到李瑰的第一眼,郑灵芸就有了爱慕之心,也便主动与李瑰交谈。 常来常往下,两人有了感情,也都成为了彼此的牵挂。 然而,婚嫁之事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绝容不得私定终身。李瑰知晓这一点,郑灵芸也不是不清楚。 故此,两个人只是在心中喜欢与牵挂着对方,暂时没有将话挑明。 当下,少女见心上人正被大表哥暴揍,再也顾不上什么世俗礼法,三两步跑下楼梯,挡在了李瑰的身前。 郭诵见小表妹张开双臂,如同小母鸡一般护住了李瑰,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李瑰,给我滚前边来。” 无奈之下,郭诵只得命令李瑰自己站出来。 “大表哥,您不能随意打人,舅父也不让随意责罚人的。” 郑灵芸挡住想要上前的李瑰,一脸正义地对抗着表兄的暴行。 “哎呀...头疼头疼...” 郭诵被小表妹气的苦笑不得,转头对看光景的何裕说道:“何子衡,你快上去请舅父下来,看看二郎让不让我揍这小子。” 郑灵芸的举动让李瑰很是心喜,但他怕郑灵芸当真了,赶忙笑着说道:“灵芸姑娘,郭诵哥与我玩闹呢,不当真的,不疼的。” 然而,郑灵芸只当是李瑰惧怕郭诵,才会说出这样的话。因此,她依旧挡在李瑰的身前,倔强地不肯挪开半步。 这一通闹腾,到底让老夫人李云氏起了疑心。 老人略皱眉头,问道:“芸丫头是在与谁说话呢?我听着怎么还说打人什么的? 李茱也觉得奇怪,想要起身看看女儿到底在干什么。 裴璎揽住了李茱的手臂,笑道:“二姐,您就别管了,等下就明白了。” 郑敏儿坐在裴璎的身侧,她知道些事情的缘由。 小妹灵芸与她说过李瑰的事情,她这个当姐姐的也想帮一帮妹妹。见夫君何裕笑着点头,郑敏儿也就会意了。 于是,郑敏儿也上前扶住了李茱的手臂,笑着说道:“母亲,这都是家里人,灵芸出不了乱子的。” 第一卷:执花仗剑,春风妒少年 第九十七章:快意的放纵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李峻觉得好戏应该开演了,他与裴璎对视一眼,笑着吩咐道:“翠烟,去让底下的人上来,我给他们评理。” 郭诵先走进舫阁,给长辈见了礼后,他又冲李峻撇嘴苦笑了一下。 郑灵芸与李瑰是一前一后地走进舫阁,两人的表情有些奇怪,似乎是在装作不熟识。 见到李瑰,李云氏笑着问道:“小鬼头,是你惹了灵芸丫头吗?” 李瑰是李家庄的人,又与李家是同宗,老夫人李云氏自然认识他。 李瑰现如今已经是领兵之人,杀敌于阵前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然而,他在李家的长辈面前却如以往一样,总是一副腼腆又略带拘束的神色。 李瑰先来到李云氏的身前,给老夫人磕头行礼,随后又给李茱与裴璎作长揖。 最后,他才老实地站在李峻的身侧,回话道:“老夫人,是李瑰莽撞惹到了灵芸姑娘,李瑰会向灵芸姑娘赔罪。” 不等李云氏开口,郑灵芸赶忙为李瑰辩解道:“外祖母,李瑰没惹孙女,是表兄无故打人,我...我就拦着了!” 老夫人李云氏饱经世故,怎会看不出一个小丫头心中的弯弯绕绕? 望了一眼李瑰,李云氏笑了笑,转头对儿子笑道:“峻儿,现在李家是你在掌事,小鬼头与诵儿又都听你的,那就由你来问吧。” 李峻笑道:“请母亲放心,孩儿定会以理服人。” 李峻先是望了一眼二姐李茱,随后转头问向郭诵:“说说吧,你为什么要打李瑰呀?” 不等郭诵回答,李峻又改口道:“算了,不问你了,让灵芸说。” 李峻的话锋转变,着实让郑灵芸有些措手不及。 至于李瑰为什么挨揍,郑灵芸只是凭借猜测,她也不敢确定具体的原因。 然而,这份猜测自然是说不出口的,就算再任性,小姑娘也不敢当众说出喜欢李瑰这一事实。 “那个...我...我也不知道原因,我...我就是看大表哥无故打人,所以...” 郑灵芸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脸颊倒是愈发地红了起来。 “灵芸,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李峻故意板起脸,沉声地说道:“郭诵是荥阳军督护,掌管整个荥阳军。李瑰是他的属下,郭诵有权责罚属下,你瞎胡闹什么?” 李峻看了看红了眼眶的小外甥女,又瞥了一眼满脸通红的李瑰,故意道:“莫说责罚李瑰,就是杀了他,你大表兄也有这份权利,岂是你一个小丫头就能拦的吗?” 论起年纪,李峻比郑灵芸也不过大上五六岁,算是同龄人。 然而,李峻现在是李家唯一的男丁,自然就要承担起家中的责任,也要护住属于李家的每一个人。 李家,除了老夫人李云氏,李峻就是这个家的家主。他能保护家人,也必然就有家主的威仪。 或许是从未被舅父责问过,又或许是真被李峻的话吓到了。郑灵芸瘪着嘴,眼泪大颗大颗地流了下来。 “又...又没犯错,干...干嘛要打人呢?舅父...舅父也说...不能打人的。” 少女抽泣着,口中依旧在倔强地辩驳。 “他没犯错?你是我李府的宝贝,是全家人的宝贝,有人总惦记还想偷走,你竟然说这不是错?” 李峻这话说得让人心暖,只是语气上依旧是故作威严。 听舅父如此说,郑灵芸先是一愣,继而歪着头抿嘴笑了起来,带着泪珠的脸蛋上浮起了大片的红晕。 “大将军,都是属下的错,是属下起了非分之念,李瑰再也不敢了,请您责罚李瑰。” 李瑰迈步走到李峻的身前,双膝跪地,边说边向李峻叩首。 李峻冷声地问向李瑰:“不敢了?你是不敢了还是不想了?” 李峻刚才的一番话是说给外甥女听的,也是在敲打李瑰。 李峻是在告诉李瑰,郑灵芸不仅是郑家的女儿,也是李家的心头肉,不是随意便可得到,更不能随意地欺骗。 对于李峻的问话,李瑰愣了一下,抬头坚定地说道:“我喜欢灵芸姑娘,想一生一世爱护灵芸姑娘,但若大将军不允,李瑰便不敢再想了。” 李瑰的话说得直白,让郑灵芸羞的手足无措,也让刚看明白状况的李茱愕然无语。 李茱的吃惊并非是她不喜欢李瑰。 李瑰虽是庄户出身,但长得也是相貌堂堂,再加之如此年轻就担任了军中要职,在整个荥阳郡内都算是个有脸面的青年才俊。 李瑰没有娶妻,这段时间常有说媒的人想要为他牵上一段姻缘,说亲的对象也都是些大族世家的闺阁女。 这其中的原因并不复杂,一则是因为李瑰的年轻有为,更多的则是想借此攀上荥阳军,用以维护自家在荥阳的利益。 攀附这种事对于李茱来说根本不需要,但她也想为小女儿寻觅个如意郎君。 李茱未出阁时就认识李瑰,知晓李瑰打小就是个知礼的孩子,如今更是成为了二郎的心腹,成了统领兵马的小将军。 这样的女婿,李茱怎会不想要? 另外,李茱觉得要是灵芸能嫁给李瑰,她不必担心女儿会受苦,更不用担心女儿会受欺负。 然而,看二郎的样子似乎是不满意这段姻缘,有棒打鸳鸯的意思,愕然之下的李茱有些着急。 “我就是灵芸的舅舅,决定不了她的婚事,你别在这拿我的话说事。” 李峻说着,走到李瑰的身后轻踢了一脚,说道:“起来,别像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待李瑰站起,李峻又正色地说道:“婚嫁是大事,是一辈子的事,你们要想清楚,只有想明白了才能说亲。” 李峻表明了态度,但他还是秉承后世的观念,希望郑灵芸与李瑰都能认真的想一想,考虑好婚姻中各自的责任。 如此才能长长久久,才能到白首时都相看两不厌。 李峻主要是觉得这两个人太年轻了,放在后世也不过就是两个在校的学生。 然而,李茱却没有弟弟想得那么多。 她觉得应快些与夫君郑豫商议一番,早早把这门亲事定下来。免得日常梦多,被别人抢了自己的好女婿。 似乎是个皆大欢喜的事情,但郭诵却觉得极不痛快。 好人都让李二郎做了,他自己倒成了那个棒打鸳鸯的人,这算怎么一回事呀? 画舫缓缓地行进在水面上,荡开的水纹波光粼粼,倒影着两岸的青青垂柳,如画的景致使人怡情悦性。 二楼的舫阁中,女眷们看着风景,吃着时令的水果与精致的小点心,不时有欢快的笑声响起。 一层的甲板处,李峻与郭诵等人正围坐在一起,把酒言欢于轻柔的春风中。 酒是情绪的催化剂。 当众人到了酒酣兴浓时,李峻更是弹奏起了翠烟带来的七弦琴,并毫无顾忌地高歌起来。 “沧海一声笑……浮沉随浪,只记今朝。苍天笑……谁负谁胜,天知晓。江山笑,烟雨遥,涛浪淘尽……清风笑……啦……” 琴曲弹的随意,歌声却尽显豪迈。 几番重复下,简单的旋律让郭诵几人也跟着唱了起来。 “江山笑,烟雨遥……啦...啦……” 一时间,饮酒的男儿们都有了一种豪情可吞惊雷,热血可卷风霜的快意。 这份快意感染了船上的每一个人,就连一直守在船头的杜麟也不禁跟着哼唱起来。 “这也是自己的郎君,一个不同于轻唱绿肥红瘦的如意郎君。” 望着下边纵情高歌,放声大笑的李峻,裴璎的脸上写满了甜蜜,手指也随着音律的节奏轻敲在窗台上。 此时,夫君是放纵的,但这种放纵却不同于那些放荡于竹林间的文士。 夫君不愿悲天悯人,也不会做无用的抱怨。他会用自己的方式去解决问题,因为他是个领兵的大将军。 夫君也并非是不拘于礼法,他只是不愿遵循那些不公的世俗。 夫君的心中有他自己的礼法,这些礼法存在于李府,府外的人虽有渴望却也无法得到。 想着这些,裴璎再次觉得当初的坚持是对的,庆幸自己没有将这份难觅的幸福丢失。 舫阁中的女眷们也被下边的歌声感染,几个小丫头边笑边跟着哼唱了起来。 李峻喜欢看到家人开心的样子,因为他知道这份开心的可贵。 在这个终将陷入黑暗的朝代,这种开心会越来越难得,最终将千金难求。 日落西山之时,一叶小舟靠近了画舫,一名影卫与一名府衙当值的官员踏上了画舫。 第一卷:执花仗剑,春风妒少年 第九十八章:山雨欲来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入夜,城外十里处的军营。 包括鲁胜在内的各方面主官都到齐聚在帅账内,就连荥阳县令郑豫也在其中。 “朝廷调我入京是东海王的意思,恐怕与邺城方面有关,东海王可能要兵伐邺城了。” 李峻将一封官文递给了身侧的鲁胜,继续道:“让我入京任中护军,与中领军潘滔一起留守开战后的洛阳城,公文上没有明确是否要调动咱们荥阳军,这暂时是个麻烦事。” 大帐内,除了郑豫,其他人都是李家庄的老班底。 他们都清楚李峻的想法,也明白荥阳军的用途,自然知晓李峻口中的麻烦是指什么。 郑豫虽然不明白,但他现在想通了。 在这荥阳郡中有李峻护着也就够了,不管李峻要做什么,他只管听命行事即可,怎么说小舅子也不会害姐夫。 “世回,这的确是个问题,他若真要调兵,咱们是没有任何理由拒绝的。” 鲁胜也为此皱了眉头,他同样不想荥阳军卷入司马家的纷争中。 “嗯...” 李峻揉了一下眼睛,吁了一口气,说道:“长沙王的密函也提到了这一点,他不希望咱们出兵,正想办法解决这件事。” 郭诵思忖了一会儿,开口问道:“二郎,长沙王是想让司马越与司马颖耗在邺城?想让他们两败俱伤?” 李峻点头道:“应该是的,司马越要想动邺城,就一定会用并州与青幽两州的兵马。” 说到这,李峻盘算了一下各方的兵力,继续道:“如此一来,两边在兵力上算是旗鼓相当,战力上就不好说了。” 郭诵问道:“那兖州呢?那里的兵马不动吗?” 李峻摇了摇头道:“说不准,长沙王说苟晞已经到兖州任刺史,那边的兵力调动也在两说间。” 鲁胜想了想,笑道:“咱们先无须为这事烦忧,既然只说让荥阳置备军粮,那不一定会动用荥阳军。” 李峻闻言,不置可否地点了一下头。 鲁胜继续道:“另外,牵一发而动全身,司马越不可能不防范长安的河间王,他不会将司州境内的兵力全部调离的。” 虽然鲁胜无法确定未来的走向,但他对当下的局势看得很明白。司马越的举动会让皇室的纷争愈演愈烈,最终将导致天下大乱。 万生众苦,民不聊生,这是张椒天师的预见,或许真的会成为现实。 “先生说的没错。” 李峻点头赞同,随后道:“我估计会让荥阳军固守虎牢关一线,防止邺城分兵攻击洛阳。若河间王发兵,荥阳军也能随时增援京都守军。” 说到这,李峻对郭诵吩咐道:“你即刻命人将这个消息通知赵大哥,让赵大哥压上几日再让成都王府知晓,让司马颖也有点准备。” 郭诵点头笑道:“如此,赵大哥也算是在成都王的面前立了大功。” 李峻笑了笑,随后又吩咐道:“命人通知仇池纵队,让他们密切注意长安城的动向,并与幽州刺史刘沈取得联系。” 郭诵迟疑地问道:“我们要帮刘沈?” 李峻点头道:“司马颙敢出兵,长沙王就一定会让刘沈动手,我们策应刘沈是为夺仇池做准备。” 李峻在原则上是不会选择站队,但他还是有些偏向于长沙王,他觉得长沙王司马乂有稳定天下的能力。 到目前为止,李峻还是希望这个朝代能不同于史书所记载的西晋末年。 他不求万世太平,能安生这一世也就满足了。 入京的事情商议完,李峻又将郡内的事务进行了大致的分工。 待李峻入京后,荥阳郡的政务由鲁胜代执,军务则由郭诵全权掌兵。 “郭诵,领兵非易事,不可莽撞,行事要多与鲁先生商议,知道吗?”李峻还是略有担心地叮嘱了郭诵。 听着李峻的叮嘱,郭诵起身正色道:“请大将军放心,属下定不会辜负大将军的嘱托。” 平日里,郭诵极少会如此正式的作答。 但此时不同往日,郭诵知道自己该替李峻担起责任了。这份责任以往就推演过,也是必须要独立承担的责任。 “好,如此便好。” 李峻起身拍了一下郭诵的肩膀,说道:“这次入京,杜麟带人跟着我,具体的事情我会让杜麟与你们及时联系。” 说着,李峻转身对身侧的杜麟吩咐道:“你不要调动府中的暗卫,另选五十人随我入京。” 在诸多的安排中,身为荥阳城县令的郑豫也得到的命令。 他的任务是调配好各处的部曲,联防战事扩大时的流民与溃兵对荥阳郡的袭扰。 郑豫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议事,但这时间不长的会议却让他震惊不已。 上次入京找关系,郑豫知晓了李峻的一些背景。 他知道是东海王府举荐了李峻,但他没有想到这个妻弟竟然是长沙王的亲信,甚至与成都王那边也有关联。 这是一个如何复杂的攀连?又是一个如何了得的左右逢源? 另外,郑豫从刚才的言语中感觉到,李峻在交好于三方的同时,似乎又不属于任何一方,完全是一个独立体。 这中间的所有关系都是巧妙的制衡,更是在彻底的利用。 回城的途中,马车内的郑豫对往事后悔不已。 他后悔自己的舍近求远,后悔自己的舍本逐末。正是自己的短视,郑家才有了一场不必要的灾难。 李府内,裴璎正在为李峻收拾一些必要的衣物。 对于夫君的突然升迁,裴璎并没有感到欣喜,反倒是有了许多的担忧。 或许是夫妻同心的原因,裴璎能感觉到李峻的忧心忡忡,这不是官职升迁所该有的表现。 “夫君,让翠烟陪你进京吧。” 裴璎没有提出陪李峻赴任,不知为什么,她就是觉得李峻一定不会答应。 “不,这次不行。” 李峻笑着摇头,口中却是坚定的拒绝:“除了杜麟他们,谁都不能跟我入京。” 这次入京任职是有风险,但李峻也真的不清楚是怎样的风险。 如果司马越出兵邺城,那洛阳的最大风险就只有来自于长安的河间王,可这已经将那份本有压力降到了最小,洛阳守军应该能应付的。 另外,如果是司马越领兵征讨司马颖,留在洛阳的长沙王就不会出现史料中的惨烈结局。 以司马乂的能力,击退长安方面的来袭应该没有问题的。 诸多的可能已经背离了史书的记载,李峻觉得自己不应该过于担心的。 然而,他还是有种莫名的担心,所以才不让任何无关的人随他入京。 裴璎没有再坚持,只是握着手里的包裹望着李峻,眼眶渐渐红了起来。 “没事的,我会小心的。”李峻走过去,将妻子揽在怀中,轻声地说着。 “郎君,妾身知道你会小心,妾身...妾身放心。” 裴璎的口中说着放心,但眼泪已经流了下来。 究竟为什么会如此担心呢?夫君只是暂时到京中任职,会有什么危险呢? 裴璎也不清楚自己在担心什么,就是觉得心里慌慌的。当年听到裴家堡被攻破时,自己就是如此地慌乱。 “璎儿,别收拾了,坐下来听我抚琴好吗?” 李峻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妻子,朝夕相处的夫妻间藏不住秘密。他自己都有的担忧,妻子又如何看不出呢? 琴曲没有什么既定的曲谱,李峻只是随心地撩动琴弦,想要用舒缓的琴音平抚裴璎那颗不安的心。 然而,裴璎却从琴音中听出了一丝忧心与牵挂,泪水伴随着勉强的笑容再次留了下来。 此刻,裴璎记起了婆婆李云氏的那番话。 再多的功名利禄又如何呢? 哪怕是一亩薄田,哪怕是生活艰辛些,也会日日相见,又何须如此地担心呢? 这一夜,裴璎紧紧地搂住了李峻,直到沉沉睡去,她都不曾松开夫君的手臂。 第一卷:执花仗剑,春风妒少年 第九十九章:各有所需的同盟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京都,洛阳城。 平定齐王司马冏的兵乱后,洛阳城的繁华伤了些元气,杀戮一度让所有人都处在了惶恐不安中。 然而,这里毕竟是几经轮替的天子之城,没有谁会永久主宰这座城,这座城池也不会因为失去了谁就会陷入死寂。 “公子王孙芳树下,轻歌妙舞落花前。光禄池台文锦绣,将军楼阁画神仙。” 在这座城里,富贵依旧在继续,奢靡也从未因某个势力的崩塌而消失不见。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或许,持续这富贵和奢靡的人已经换了,或许他们依旧存在。 皇城北宫,崇德殿。 晋天子司马衷依旧坐在那个高高的位置上,依旧是面无表情,依旧像个受万世香火的泥胎。 领掌朝堂的司马越也依然是那副谦逊的样子,偶尔露出的笑容里却满是阴鸷的神色。 站于殿中的朝臣们没有任何改变,一如既往地缄默不语,又或是一如既往地随声附和,仿佛他们只是个摆设,却又都是各怀鬼胎的摆设。 今日参与早朝的人与以往没有什么不同,只不过是多了两个人。 一个是天子亲封的武威大将军,荥阳郡守李峻。 众大臣对李峻的入京上朝并不感到意外。 前几日,司马越就在朝会上奏禀天子司马衷,希望天子能将李峻暂调回京,以武威大将军的身份执掌中护军。 对于司马越的这一做法,大臣们看得清楚,天子司马衷同样也明白司马越的真实意图。 司马越离京征讨成都王司马颖,自然就不能时时掌控朝堂上的这些人,包括高高在上的天子。他不想被人乘虚而入夺了权势,那样不利于战事,更是断了退路。 因此,司马越要控制洛阳的兵马,将可战的兵力牢牢地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如此之下,就算天子对他也将是无可奈何。 越府三才中的潘滔已得中领军一职,掌管了整个皇城的禁军,同样出于越府的李峻也在司马越的举荐下,毫无悬念地执掌了洛阳城的中护军。 原本,司马越对李峻尚处在半信半疑的状态。 然而,在中护军的人选上,刘琨举荐李峻,苟晞举荐李峻,就连远在青州的王敦也举荐李峻,这让司马越对李峻的领军才能有了几分放心。 另外,李峻在洛阳城中并无人脉,与司州的各大门阀也无牵连,算是一个毫无根基的人。 司马越喜欢用这样没有根基的人,这样的人除了感恩外不会有反叛的心,更不可能触动东海王府的半分利益。 司马越的这些做法,大臣们心知肚明,天子也同样清楚。司马衷如果再看不明白,那就真成了愚痴的天子了。 第二个出现在崇德殿上的人让百官有些意外。 长沙王司马乂自从辞去全部官职后,一心留在金谷园中悠闲度日未上过一次金殿,就连朝事都极少过问,彻底远离了权利的争斗。 然而,司马乂今日却来到了崇德殿。 在东海王司马越的举荐下,长沙王司马乂暂领太尉一职,掌管司州境内的全部兵马。 东海王的这一举动让群臣疑惑,也让身为天子的司马衷有着不解。 司马越为什么会相信长沙王?长沙王又为何会背叛成都王司马颖,与司马越同流合污呢? 晋帝司马衷不理解司马越与司马乂如此做的原因,但他却明白了一个事实。 没有人会放弃权利,清高与退让只是为重新获得权利而做出的表象。 那么,司马越真的不担心长沙王府东山再起吗? 答案是肯定的,他不担心,完全掌控了这座城的人,又怎会担心这笼中之鸟呢? 司马越启用长沙王司马乂,就是要压住天子那颗有些蠢蠢欲动的心,同时也让邺城方面感受到众叛亲离。 再则,司马越知晓长沙王司马乂的才能与胆识。 由司马乂领兵抵抗来袭之敌,即便是让他承受再大的压力,司马越觉得司马乂都能完好无损地守住洛阳城。 因为,这是司马乂的能力所在,也是他追求的荣耀所在。 每个人都有一份算计在其中,谁都不想当那只倒霉的蝉,都以为自己是螳螂,甚至想象自己成为了聪明的黄雀。 早朝过后,长沙王司马乂带了几个人难得地走进了东海王府。 “长沙王,此次洛阳城的安危就全倚仗长沙王了,越在此先谢过长沙王的劳苦功高。” 司马越向司马乂拱手致谢,这份致谢也的确出于真心。 如果洛阳城有什么闪失,如果天子有什么意外,他的这一战不论成功与否,都会出现师出无名,军心涣散的局面,他自己也将陷入极其险峻的困境。 司马越不想出现那样的困境,更不想丢掉手中的权利。 “东海王言重了,士度既是皇家子弟,又是大晋天子的朝臣,自然不能坐视天下纷乱而不顾。” 司马乂起身还礼,口中继续道:“虽说这是士度的职责所在,但能得到天子的肯定,得到东海王的信任,士度还是倍感荣幸。” 司马乂依旧保持着以往谦卑的作风,言谈举止中全无张狂之意。 李峻也在议事的众人中,但司马乂只是在司马越的介绍下才与李峻客套了几句,之后再无任何交谈,就如从不相识一般。 “明公,您真的不需要荥阳兵马跟随吗?” 李峻对司马越的态度很尊敬,但没有谄媚的意思,他只是想最后确认一下,以便好将后续的安排及时通知给荥阳。 司马越没有即刻回答李峻,只是若有所思地望着眼前的这个年轻人。 以往,司马越对李峻并不太在意,觉得李峻只是个倚靠父辈余荫的年轻人。 然而,当李峻任职荥阳太守后,司马越发现这个年轻人无论是在理政还是在治军上,都展现出了超乎寻常的才能。 另外,司马越一直都很欣赏墨家的钜子鲁胜,曾多次希望鲁胜出世任职,能为东海王府所用,都遭到了鲁胜的婉拒。 如今,鲁胜竟然为了辅佐李峻,甘心在荥阳郡府中担任一个小小的郡丞。 司马越在感到意外的同时,觉得李峻一定是有某些过人之处,才能让隐世的鲁叔时出山相随。 这样的人该纳入东海王府,这样的人该为我所用,此刻的司马越有了如此的想法。 片刻后,他笑着摇头道:“世回,你有这份心也就够了。此次荥阳军所要担负的责任不小,能做到便是大功,本王自会替你向天子请赏。” 司马越对荥阳军的安排与李峻所猜想的相差不大。 双方开战后,荥阳军要以荥阳城为中心,固守虎牢成皋一线,为京都洛阳挡下邺城方面的所有来敌,并且还要做好随时增援洛阳城的准备。 李峻对此有所预料,但有一点却让他没有想到。 司马越要放司马颖的部分兵马进入司州,希望长沙王能将这些兵马消灭在到洛阳城下,至少也要牵制住他们。 因此,荥阳军所要做的就是打开门后即刻关闭,将那些进入司州的邺城兵马彻底关在洛阳境内。 这种提议莫说是李峻无法预料,就连长沙王司马乂也深感意外。 不过,两人细想之下,也就都明白了司马越的用意。 司马越的思虑很简单。 司马越只是让司马颖分散兵力,这样既能减轻他攻打邺城时的阻力,也可加大洛阳城这边的压力,让朝中不安分的人无暇搞出其他的花样。 对此,长沙王司马乂没有提出任何异议,现在也不是他能提异议的时候。 两强相争下没有胜负可分,有的只是各自的实力被削弱,最终让出执棋的位置。 蛰伏了这么久,司马乂等的就是这个时机,他要凭借这次的战乱重新入局,彻底掌控整盘棋。 在这盘尚未落子的棋局中,身为局中人的李峻并没有做出选择。 固然,李峻当下所做的一切都对长沙王司马乂有利,但并不意味着他选择了司马乂,更不能说明他就此要彻底效忠于长沙王府。 李峻只是希望司马乂能控制住眼下的朝乱,将这个摇摇欲坠的王朝维持住,让天下能稍微安稳些,给天下人一个活命的机会。 第一卷:执花仗剑,春风妒少年 第一百章:一头热的根源(满百章节求收藏)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三日后,东海王司马越离开了洛阳城,他仅从洛阳守军中带了五千兵马去兖州。 司马越知道洛阳城所要承担的压力不小,他将余下的三万守军留给长沙王司马乂,希望司马乂能守好洛阳城。 三万守军多吗? 其实并不多,因为这三万人中包括了中军与皇城的禁军。 目前为止,司马乂和李峻并不知晓长安那边会出兵多少,也不知道邺城方面会派多少人来攻击洛阳城。 但他们知道,凭借这三万人就想安稳地守住洛阳城,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因此,待司马越离开后,司马乂开始动用了自己分散出去的属下。 司马乂分别从河东与河内两郡抽调了部分兵马进驻洛阳,并派皇甫商领兵守在洛阳西的宜阳,用以阻挡长安方面的进犯。 同时,他又从颍川郡抽调了部分属军,命上官祀统领这些兵马驻守在洛阳以东的缑氏,防止成都王的突然来袭。 另外,司马乂暗中密令河内郡的裴整以及雍州的刘沈,让他们时刻注意河间王的动向。 只要司马颙敢出兵洛阳,河内与雍州两处兵马就即刻攻击长安城,彻底击垮盘踞长安的司马颙。 至于平阳郡的李澈,司马乂也有密令送达。 李澈的任务是配合河东郡的王佐,一同监视离石五部的匈奴人,防止他们趁机作乱,南下偷袭洛阳城。 李峻同样也派人送了书信给江霸与张景,让他们全力配合李澈的命令,但也强调他们要有自己的判断力,不能将坪乡纵队与平阳军带入绝境。 东海王司马越不太了解李峻的家底,但他却清楚司马乂的实力。 然而,司马越并不担心司马乂的这份能力,他要利用长沙王府的这股力量守住洛阳城,看住当今天子司马衷。 同样,当下的长沙王司马乂也不再隐藏这股蛰伏的力量,他就是要在司马越与司马颖的互斗之时,全力解决掉河间王司马隅。 如此一来,实力的天平必将发生偏移,蓄势已久的长沙王府也必会成为最强的一方。 相互的利用下,长沙王司马乂与东海王司马越形成了联盟。这两股势力扭合在了一起,共同对抗来自邺城与长安的两大军事力量。 这种局面的出现与史书所记载的大不相同,李峻不确定这一历史进程的改变是否与他有关。 但终究还是变了,也似乎是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在具体的守城安排上,李峻领兵于东城,负责策应驻守缑氏的上官祀,与其一同阻杀邺城方向的来敌。 城防五营衙门在东城的步广里,李峻将自己的帅帐设在了五营校尉王瑚的衙门中。 故此,所有涉及东边的军事情报都汇集到了五营衙门,就连荥阳方面传来的消息也一并送到了这所官衙中。 “李二郎,你这可是鸠占鹊巢,这是我的地盘呀!” 王瑚看着坐在官椅上的李峻,无奈地撇着嘴,脸上写满了不开心。 当下,无论是官职还是在官阶的等级上,王瑚都不可与李峻如此说话。 但两人是旧友,又曾同属老梁王司马肜的麾下,关系自然是亲近,言谈上也就随意了许多。 李峻放下手中的密函,笑道:“你可真小家子气,等这场仗打完了,你要么入朝任职,要么也是外任一方大员,你还会稀罕这把椅子?” 李峻说的并非是假话,如果此次的计划成功,长沙王府会成为诸王中最强的势力。 这股势力将再次且真正地掌控朝堂,而跟随司马乂的人也必然会得到应有的回报。 王瑚咧嘴笑道:“我还是希望能像你一样,能到哪个地方去领个兵。如此也自在,不用天天玩那些花花肠子。” 王瑚的性格直爽,军伍出身的他厌倦了朝官间的尔虞我诈。 “那还不好办?” 李峻闻言,玩笑道:“你干脆跟我走,我在荥阳军中给你安排个位置。” 李峻欣赏王瑚的为人,也确实有招纳王瑚的想法。 “那倒也不错,不过...” 王瑚思忖了一下,继续道:“就是不晓得长沙王会不会同意,他要是能同意我就去,终究是咱们弟兄在一处最开心了。” 以往,原主李峻与王瑚的关系很好,上一次的酒会后,这份交情又得以延续。因此,王瑚倒也愿意跟着李峻。 另外,从此次的人员安排上,王瑚能看出李峻在长沙王心中的地位,就连东海王司马越都是极其重视李峻。 故此,王瑚觉得李峻日后必定会成为朝堂上炙手可热的人,他若能跟在李峻的身边,自然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李峻没有想到王瑚会如此痛快地答应,亦是笑道:“你若真想到荥阳,我去求长沙王,应该没什么问题。” 说罢,李峻将书案上的几份密函递给王瑚,让他命人送到长沙王府。 待王瑚起身做了安排后,李峻似是不经意地问道:“王兄,你还常去烟汀阁吗?” 王瑚摇头道:“我极少去那里,王敦离京后,大家相聚的日子也就少了。” 李峻知晓王瑚与祖逖、刘琨等人的关系并不亲近,上次酒会也仅是跟着王敦才聚在了一起。 王瑚不知李峻为何问起那个风月之所,但他觉得此时饮酒作乐有些不妥,劝慰道:“二郎,等这次的事完了,我请你到烟汀阁逍遥一番,现在就别去了吧?” 李峻看出了王瑚的误解,笑道:“我就是随口问问,还真当我是个酒色之徒呀!” “哎...” 王瑚见李峻并无此意,亦是笑道:“男欢女爱的是常情,去几趟烟汀阁怎么就成了酒色之徒呢?” 说到此处,王瑚想起些事来,问向李峻:“二郎,你可还记得那个宋袆宋姑娘?” 李峻故作思索后,点头道:“你说的是那个善笛的女子吗?” “对对,就是那个女子。” 说起宋袆,王瑚突然来了兴致,神秘兮兮地说道:“你知道吗?王处仲离京的时候,本想带着宋袆,但不知为何被拒绝了。” 王瑚向李峻靠了靠,一脸八卦地继续道:“处仲一直以为宋袆钟情于他,就想把人家姑娘纳入府中带去青州快活,没成想竟是剃头挑子一头热。二郎,你说好不好笑。” 李峻望着王瑚说话的样子,突然觉得让这家伙去荥阳不一定是个好事。 认识了这么久,李峻还真没看出王校尉是个大嘴巴,而且是个满嘴村妇言的大嘴巴。 不过,李峻听到这个消息也是感到有些意外。 上次的烟汀阁相聚,李峻同样以为宋袆倾心于王敦。他不与宋袆有过多的交往,也是不想因此伤了朋友间的情分。 “噢!这倒是扎了王处仲的心。” 李峻打趣地笑了笑,又说道:“其实,那宋姑娘若是跟着王敦也不错,总要比留在烟汀阁体面些。” “唉...” 王瑚遗憾地叹息道:“现如今呀,人家宋姑娘早不在烟汀阁喽!” “噢...?” 李峻闻言,疑惑地问道:“是嫁人了?还是去了别家?” 王瑚摇头道:“都不是,听说她在芙蕖台那边买了个不大的小院,带了一个丫鬟住在那里,平时靠教人吹笛子赚点银钱。” 芙蕖台也在东外郭城,离烟汀阁不远,那里的风景不错,多住些商贾富户。 李峻不明白宋袆为何不跟着王敦,也不明白她为何离开了烟汀阁独自生活。但听说宋袆依旧居住在东外郭城,李峻的心中有了几分担心。 “王瑚,你知晓她的住处吗?” 李峻的问句让王瑚感觉有些意外。 “不知...道啊!” 王瑚先是不解地望着李峻,随后又似了然地说道:“原来是这样啊!我说怎么剃头挑子一头热呢,根源在此呀!” 继而,王瑚又觉得李峻问了一圈,其实就是想打听宋袆的近况。 大家都是男人,直接一点不好吗?来这些弯弯绕绕的干啥呢? “原来是哪样呀?” 李峻无奈地辩解道:“我以前救过她,难得在烟汀阁又见面,这不就算是熟人了嘛!” “我懂我懂,我都懂。” 王瑚靠到近前,拍了一下李峻的肩膀,感悟颇深地说道:“宋姑娘长的不错,你欣赏她也在情理之中。男人嘛!谁还不喜欢个漂亮的?” 李峻懒得分辩,白了王瑚一眼,起身向门外走去。 “二郎,你去哪里呀?” 李峻刚踏出门,身后便传来了王瑚的询问。 “我到外郭城巡防,有事去那里找我。”回了一句话后,李峻带着杜麟离开了五营衙门。 “哈哈...” 王瑚大笑了两声,自语道:“去找美人有什么可难为情的?还巡防,保不齐都要巡到人家床上了。” 李峻的确要去找宋袆,但并非是王瑚所想的那样。 大战在即,如果邺城的兵马一旦突破了上官祀所驻守的缑氏,那东城的城门势必会出现争夺战,那时的东外郭城将会处于战乱之中。 李峻虽未将宋袆当做关系亲密的朋友,但终归是认识的人,也收了人家送的瑶琴。 正因如此,他要向宋袆做个提醒,随便帮些力所能及的小忙,也算是回了人情。 第一卷:执花仗剑,春风妒少年 第一百零一章:爱一个人需要点理由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芙蕖,是指已经盛开的荷花。 芙蕖台,顾名思义便是一处有荷花的地方。 小月池是个不大的湖,位于外郭城的西南,与城门外的护城河相通。 小月池的湖水平稳,每逢明月挂空之际,便可见湖中波光粼粼,月影摇动,景致怡人。 湖的东处长有大片的荷花。 每临夏初,舒展的荷叶犹如撑开的碧伞,或轻浮于湖面,或立于碧波之上随风摇摆,似层层绿浪,又恰如翠玉片片。 行人每每踱步于此,都会被这景色吸引而流连忘返。 宋袆的家距离小月池不远,也正是因为喜欢这一池的碧荷,她才买下现在的这所小院。 那日,王敦向宋袆提出要纳她入府时,宋袆并没有一口回绝。她在犹豫,却是在为自己的所想是否可笑而犹豫。 最终,这种犹豫让宋袆拒绝了王敦,也让她离开了烟汀阁,她想用新的面貌来等待那个人。 然而,宋袆知道自己的等待有多么荒唐,更多的应是一种不知尽头的煎熬,但她还是想要尝试地等下去。 当李峻站在小院的门前时,一身布衣的宋袆愣了许久。 若说爱人间的等候是一种美丽的盼望,那一厢情愿地等待则是一种痛苦的煎熬。 这种煎熬久了,会让人失去心底的希望,慢慢地也就变成了失望。 当宋袆正在希望与失望间徘徊时,李峻的到来让她抛开了所有的心痛,那张未施粉黛的脸上一点一点地绽放出了笑容。 这笑中带了水花,也有一丝怨意在其中。 “李...大哥,你回来了。” 宋袆的这句话说得迟缓,声音也多少有些发颤,似乎带了些许的哭音。 李峻不是什么情场老手,但凭宋袆此刻的样子,他也能猜出一些头疼的东西来。 后世,曾有这样一句求爱的话很经典。 “你可以不爱我,但你无权拒绝我对你的爱。” 李峻不会把这话联系在宋袆的身上,但他自觉对宋袆的情分没有升华到爱的地步。 “是呀,我刚回来。” 李峻不善于处理这种对方主动的情感,只能假做不见地镇定如常。 “打听到宋姑娘搬到了这里,我便过来拜访一下,看看有没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 这句话说完,李峻觉得自己用“打听”一词似乎不太恰当。一回京就打听人家一个姑娘,这容易让对方产生错想。 果然,宋袆听李峻如此说,脸上的笑容更盛了,就连那一丝丝的怨意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宋袆即便不施星点的粉黛,她的那张脸都是美的,她的笑也依旧是勾人心魂。 爱一个人需要理由吗?或许真的需要。 宋袆觉得自己就是喜欢李峻,这不仅是因为李峻的救命之恩,还因为李峻的与众不同。 当下,人们对于男性的审美只有一个区别,那就是粗糙与阴柔。 粗糙自不必多说,男性的阴柔美才是晋风的潮流。 就如前些年死于身子柔弱的潘岳,也就是后世广为流传的俊美潘安,他便是最具代表性的人物,堪称当世美男之首。 这种美趋于女性化,介于俊秀与妩媚之间,多偏于娇柔,女人观之则爱,男人观之则喜。 相较之下,李峻的外貌虽也俊朗,但与阴柔之美完全搭不上边,言谈举止上更没有半分的娇柔造作之态。 文士,有着武将英姿的文士,名副其实的儒将风范。 这是宋袆在心底对李峻的评价,也是她深深爱上李峻的理由。 李峻自然不清楚是自己的内在气质惹得祸,他也确实做不来那些娘炮的举动。 见宋袆如此,李峻确定自己说错话了。美色当前的情况下,他的心中竟然有了几分怯意。 “咳...那个...” 李峻轻咳一声,掩饰了自己的尴尬,继续道:“宋姑娘,要打仗了,你别住在这里了,我让人送你出城,你……” 不等李峻的话说完,宋袆突然问道:“李大哥,你回京就是负责守城吧?那宋袆也留下来,我不出城。” 李峻没想到宋袆能如此说,尚在口中的话顿时噎了回去。 “啊...?那...那这样吧。” 李峻怔了一下,苦笑地说道:“要不...你搬到内城吧,我家商铺的人都撤走了,城里有个小房子你可以暂时住着。” 早几日,李峻便让坪乡在洛阳城中的商铺都撤离了。有些人回了坪乡,有的被调到荥阳负责那里的生意。 “好,李大哥,我都听你的。” 宋袆的话说得很干脆,没有一点犹豫。从见到李峻的这一刻起,她的心中再也没有了犹豫。 然而,李峻此刻的内心却有些翻江倒海。 这算怎么回事呀?怎么有种纠缠不清的感觉?什么叫我都听你的?暧昧了吧? “杜麟...” 李峻猛地向身后喊了一嗓子,如影子般的杜麟出现在了宋袆的面前。 “杜麟,你今天帮宋姑娘搬家吧,早点搬过去我也放...” 话未说完,李峻赶忙闭住了嘴。 他发现平时关心人的话,此刻只要一说出来就会有种暧昧的意思,这很麻烦。 “宋姑娘,有什么就让杜麟帮你,我还要到城门处巡查,先走了。” 李峻的转身离开不能说有些狼狈,但至少是走得很匆忙。 他的这一举动,就连杜麟都觉得很诧异,大将军何时会如此不淡定呢? 直到李峻走远,宋袆依旧在笑,随后才发现自己有多失礼。 这么长的时间,两人间的交谈竟然就站在院门口,还隔着一道矮矮的木栅栏门。 这种失礼仪的事情,宋袆从没有做过,偏偏今天就犯了这样可笑的错误。 为什么呢? 宋袆说不清,强作镇定的她只是觉得慌慌的,心都要跳出来了。 通常,计划就是画在纸面上的一条粗线。 在这条粗线中有无数的细纹,这些细纹便是计划实施的过程中可能出现的各种变化。 所有的计划都需要不停地修正,不停地将那些偏离的细纹擦拭掉,以此来保障计划的进程按照预想方向前行。 此刻,李峻手中的各种情报就是计划中的细纹。 这些情报中有许多没有预估到的事情,如果不尽快做出必要的应对,极有可能会破坏计划的实施,让洛阳城乃至李峻自己都会陷入被动中。 “明公,这些是邺城那边传来的消息。” 长沙王府的栖阁中,李峻将几封密信交给司马乂,口中继续道:“虽然现在看似风平浪静,但邺城那边已经做好准备了,他们会先攻击并州的晋阳,同时也会分兵进攻洛阳。” 司马乂看着手中的密信,抬头望了一眼李峻,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明公,当下的问题比较棘手,他们派来洛阳的兵马超出了咱们的预估,何况咱们还不知道长安那边会派遣多少人。” 李峻觉得这件事的确是个大麻烦。 他没有想到在如此的运作下,司马颖竟然不顾邺城的安危,依旧要派出这么多的兵力来攻打洛阳。 “十万呀!” 司马乂咬牙地说着,面色难看地皱紧了眉头:“他应该知道是我在守城,知道我与东海王联盟了,这是想置本王于死地呀!” 司马乂的话语停顿了片刻,随后抬眼望着李峻,苦笑道:“世回,你觉得我们能坚持多久?” 李峻思忖了一下,回道:“明公,眼下的问题不取决于咱们能守多久,而是要看东海王与刘沈能给邺城和长安带来怎样的打击。” 当下,守卫洛阳的所有兵力不足七万,这也就仅能对抗邺城来敌。 若是长安方面的进犯兵力超过五万人,那洛阳这边无论怎样都会陷入极大的被动中,会被近二十万的大军困死在洛阳城中。 李峻不想说些不切实际的豪言壮语,他只是想冷静地对待这个问题,逐一地把这些问题解决掉。 “你说得对,我们只能坚守住,等着那两边被打垮,洛阳城也自然会卸掉压力了。” 说到这,司马乂重新拿起密信,问向李峻:“世回,这份情报告知东海王了吗?” 李峻摇头道:“还没有,这是刚刚才送来的。” 司马乂稍做思虑道:“你即刻命人将这个消息告知东海王,一是让他速战速决,二来让并州方面不要大意。” 如今,大家的利益绑在了一起,只有同心协力才能将最难的时刻度过去,如此也才能进行接下来的你争我夺。 如果连命都保不住,又何谈入棋局?更别说执黑执白了。 第一卷:执花仗剑,春风妒少年 第一百零二章:谈兵论战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明公,还有一个事情现在就要办。” 李峻要将心中的担忧提前说出来,以免出现极端的事,而那些事情曾真实地记录在史书中。 “什么事?你说,我命人去办。” 当下,长沙王司马乂完全认同了李峻,彻底将李峻当做了最信任的心腹。 ‘战久粮乏,城中大饥。’ 李峻清楚地记得,史书上曾这样记录司马乂守洛阳时的艰难。 “粮食,明公,咱们城中必须要存大量的粮食,以防被围城后断粮。” 许多事情的确发生了改变。 然而,李峻无法确定这种改变是进程中的一个延迟?还是真的与史书所记载的有了不同? 他不想去赌,无论是一个怎样的结果,提前做到有备无患始终是没错的。 “好,本王会让刘暾与荀藩即刻去办这件事。” 司马乂看出了李峻的担忧,他也觉得这种担忧不无道理。 一旦战况出现了胶合状态,一旦东海王那边有了闪失,洛阳城将会承下所有的压力。 这种压力不会是一两日就能化解,可能需要几十日,又或许数月的苦战也并非是不可能。 李峻见司马乂赞同了自己的建议,又继续道:“明公,世回还有个打算想与您商量。” 司马乂道:“说吧,你还有什么想法。” 李峻抬手将一张與图展开,口中说道:“情报上说邺城的兵马分两路进逼洛阳,一路会走荥阳的玉门渡,另一路则是要过孟津北的河桥。” 司马乂望着李峻所指的两处,点了点头,示意李峻继续。 “属下打算让荥阳的水军西进,在孟津西北的水道上封住河桥。能阻止他们进入洛阳更好,即便不能也会暂缓他们行军的速度。” 荥阳军放司马颖的兵马进入司州,这是既定的计划,李峻也不愿将这个危险挡在荥阳境内。 然而,只要进入司州境的兵马,李峻决定要给与打击,至少也要减缓进攻洛阳城的速度。 以当下荥阳战船的能力,在大河之上控制一座桥还是能够做到。如若不行,李峻有烧掉河桥的打算。 “另外,属下想调平阳军过轵关径至济源,如果洛阳城有险,平阳军可借荥阳军的舟船强渡大河增援。” 司马乂仔细地听着,不时地低头查看书案上的與图。 “再则,等咱们与来敌耗上一段时间后,属下想趁他们乏战之际,让荥阳军与平阳军一同兵进洛阳,凭借咱们三方兵力应该能击败他们。” 一支真正的军队,只有经过血与火的反复淬炼才能变得无坚不摧,才能成为令人闻风丧胆的大杀器。 此次,李峻之所以想要动用荥阳与平阳两处兵马,固然是眼下的情况紧急,他也是想就此进行一次实战大练兵,让军卒们从浴血中提升自身的能力。 李峻说完这些,正色地望着司马乂,希望听听他的看法。 “荥阳有水军?” 司马乂没有说出自己看法,而是问了一个让他都难以置信的问题。 他从未轻视过李峻,但此时此刻却觉得自己还是低估李峻。 中原之地,兵伐多以步兵与骑兵为主,极少会有水军。江南多水道,只有那里才以舟船作战为主。 荥阳属司州境,也处于中原腹地,司马乂很难相信李峻会在荥阳营建水军。 当下,司州的境内极少有可用的战舰。 若荥阳的水军能加入这场战局,不仅可以控制司州境内的大河水道,还能在阻敌与运兵上发挥奇效。 司马乂望着李峻,望着眼前这个与他几乎同龄的年轻人,极为赞许地点了点头。 “回明公,荥阳军中有水军,只是组建的时日不长,大的战船也不多。” 李峻没有什么可隐瞒的,再说这也不是能隐瞒的事情。 “我赞同你的想法,平阳与荥阳两处由你调配,你自行安排。” 说到这,司马乂略有担心地问道:“荥阳有阻敌的任务,你那边的兵力也不多,若是派出来了,会不会...” 李峻笑了一下,说道:“请明公放心,荥阳的朝廷兵马是不多,但属下对郡内的大小部曲进行过操练,他们的战力不亚于寻常的军伍,属下会调一半的部曲随军出征。” 司马乂闻言,稍微地愣了一下,若有所思地笑着点了点头。 李峻组建水军,这不是一郡的太守所能做的。能将一郡的部曲为己所用,更不是一个寻常的朝廷官员能够办到。 由此,司马乂不禁想到了鲁胜。 他也曾邀请过鲁胜,也同样遭到了拒绝。只是鲁胜碍于情面,留下了墨家弟子帮助长沙王府。 现如今,鲁胜就在荥阳郡府当职,为一个毫无根基的人出谋划策。 不能说鲁胜看不起长沙王府,但鲁胜至少是觉得李峻更有才能,这不得不让司马乂对李峻有了几分妒意。 另外,司马乂觉得李峻在荥阳郡的做法很独特,长此以往定会形成难以预估的势力。这种势力对京都洛阳是一种护卫,却也是一种极大的威胁。 李峻看出了司马乂的心思。 没有一个上位者不存猜忌之心,这是一种习惯,也是一种自我警觉的反应。 刚才的一番话,李峻并非是在邀功或是在炫耀,他只是说了一个事实,一个随意可查的事实。 这点事实,李峻没有必要向司马乂隐瞒,他只是想尽可能地帮司马乂稳定住当今的局势。 “若天下就此会安平,属下还真想回李家庄呀!” 李峻卷起书案上的與图,口中似是无意地说了句感慨。 “哈哈...” 司马乂大笑了起来,他知晓这句话并非是李峻的无心之言。李峻是在表明一个态度,一个不求权利的态度。 “世回,你多心了,本王不是狭隘之人,也做不来妒贤嫉能的事。” 司马乂懂得用人不疑的道理,更明白眼下绝不能在将属间心生罅隙,故此把话得很是直白。 李峻笑道:“大王,世回就是感慨一下,可不是像大王想的那样,您可别冤枉了世回。” 虽然两人的身份地位存在着巨大的差异,但终究是岁数相近的年轻人,谈笑间也就将那点似有似无的猜忌抹去了。 当李峻走出栖阁时,司马乂望着李峻的背影,突然有了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司马乂觉得李峻很有心机,却又不同与其他人的狡诈或是故作清高,他有些看不懂李峻要追求什么。 现如今,世人所追求的无非是功名利禄。 若是追求权势,李峻大可追随成都王司马颖,助其灭掉东海王一脉,高官厚禄指日可待。 退一步来说,李峻也可以全力辅助东海王司马越,彻底拔掉长沙王府隐藏在各处的势力,为司马越除掉京城中最大的隐患。 如此,李峻必将成为东海王府的上宾,富贵也将远胜当下。 然而,李峻偏偏选择了实力最弱的长沙王府。 这是为什么呢?难道真是为了天下安平吗?长沙王司马乂想不明白。 有时候,事情的发展就像架在火炉上的水壶。 刚开始,壶里的水平静如常,随着温度的升高,壶里的水开始起了波纹,继而有水泡升腾到水面上。 最终,在一个不经意间,沸腾的水会将所有的蒸汽在陡然间喷发,轻易地把看似牢固的盖子掀翻在地。 七月,当讨伐成都王司马颖的檄文公告于天下时,一切的风平浪静开始沸腾了起来。 东海王司马越离京入兖州后,并没有在明面上做出大动作,而是想要在悄然间布置好兵力,以便能给成都王司马颖一个措手不及。 当司马越想当然地认为一切都布置妥当后,他用一纸檄文拉开了这场大戏的帷幕。 然而,就在讨伐的声浪还未掀起时,成都王司马颖的属将、宁朔将军刘渊打出了战事的第一击。 刘渊,字元海,匈奴铁弗部的首领,监离石五部军事。此人一直追随成都王司马颖镇守邺城,因其才能出众,深受司马颖的重用。 檄文昭告天下的第二日,五万匈奴军在刘渊的率领下兵出左国城,直接杀向了并州晋阳的司马腾。 首攻未果下,刘渊命其子刘聪将司马腾困在晋阳城,他则率从子刘曜以及其他将士横扫并州其他诸郡。 短短的半月内,并州的大半郡县都被攻陷,数万的并州百姓也落入刘渊的手中。 匈奴兵的突然出击,完全打乱了司马越的那些想当然。 无奈之下,他只好将原本想要攻击邺城的宁北将军王浚调往并州,以解晋阳之围。 然而,就在王浚率领鲜卑军与刘渊战于大陵之时,司马颖又命其部将公师藩由白马津过大河,直逼东海王司马越所处的濮阳城。 公师藩自清河郡出兵后,命属下汲桑领八千兵马至东平县,将来自青州的王敦挡在了东山处,使其所领的青州军无法与司马越会合。 同时,公师藩又命石勒率五千羯胡骑兵至濮阳西五十里处,迎击想要增援濮阳的兖州刺史苟晞。 如此一来,双方的兵力犬牙交错,相互牵制,让整个战事处在了紧迫的胶着状态。 第一卷:执花仗剑,春风妒少年 第一百零三章:排兵布阵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京都,洛阳城。 近段时间,李峻每天都在密切关注邺城方面的消息,影卫所刺探的情报不断地汇集到五营衙门。 通过所得情报的分析,李峻觉得邺城方面的应对很迅速,同时也对东海王司马越的贻误战机深感无奈。 李峻的确将消息通知了邺城,但已经故意压了一段时间。他之所以这样做,就是想让双方势均力敌,从而形成最大的消耗战。 不过,东海王这边是有计划在前的,人也早早到了兖州,却还是让人抢了先手。 更何况,司马乂与李峻已经提醒过司马越,让他留意并州的离石五部。 另外,对于洛阳城即将大军压境一事,司马越迟迟没有回应,李峻对此能猜出大概的原因。 此时,司马越已经无法抽调多余的兵力回援了,但这应该不是主要的原因。 李峻觉得司马越就是想让大军围城,借此消耗掉长沙王府的力量,让司马乂经此一役再也没有可用之兵。 再则,李峻对于刘渊统领匈奴兵的事深感不安,这是那段历史所存在的,在这里依旧没能改变。 或许,事情从头到尾都没有变过,所谓的变也只是在时间上有了不同。 又或许,那些真正改变的只是些无关紧要的人与事。 府衙内,李峻站在平铺的行军图前,将一枚五铢钱压在了兖州离狐县上。 苟晞的兵马被挡在了离狐,他的步兵完全被羯胡骑兵所压制,根本无法向濮阳靠近。 此刻,李峻望着那枚铜钱,脑中却在思考一个很现实的问题。 在这场权利的争夺中,究竟谁的输赢才对自己最有利呢? 如果要守洛阳城,李峻必定会与司马颖的大军交锋,这就注定了两人间的水火不容。 如果不守呢?把洛阳城交给司马颖呢? 对此,李峻自嘲地笑了笑。他根本没有这个能力,也不想那样做。 最终,李峻还是觉得东海王司马越不能败,因为那将会百害而无一利。 “杜麟,你让人把这封书信即刻送到荥阳,一定要交到郭督护的手上。” 李峻要派荥阳军增援苟晞,决定帮司马越破局。只要让兖州这枚棋子动起来,并州就能活过来。 羯胡骑兵凶悍,但李峻觉得荥阳军骑也不是孬种,该让李瑰的铁骑动一动了。 杜麟接过李峻递来的信,随口说道:“将军,宋姑娘已经搬过去了。” “哦,我知道了。”李峻应了一句。 近来的战局纷乱,李峻无暇顾及其他,一时间竟忘了宋袆的事。 “你找时间帮宋姑娘备些粮食,咱们这边也快开战了,届时城中的粮食会被控制。不提前存点,会有麻烦的。” 对于宋袆,李峻能给予的帮助也只有诸如此类的一些琐事。 至于其他的,李峻没有时间去想,也不愿去想那些既烧脑又虚身子的事情。 李峻所思虑的没错,事实也的确如此。 虽然邺城方面与司马越混战在了一起,但司马颖攻打洛阳的决定并没有因此而耽搁,由陆机率领的十万大军已经浩浩荡荡地过了朝歌,直逼洛阳城。 与此同时,居于长安的河间王司马隅为了策应邺城,命振武将军张方领七万精兵出函谷关,欲同陆机所率的十万邺城军会合,齐力攻下洛阳城。 面对即将到来的十七万大军,除了不知情的贫民百姓依旧如常外,洛阳城中的大小官员都处在了极度的惊惧中。 就连高高在上,似若泥胎的晋天子司马衷也慌乱得不知所措。 对于这种情况,长沙王府做过预想,但现实也委实超过了当初的预测。 故此,司马乂奏请天子诏后,以太尉的身份全面接管了洛阳城,同时又将城中十三岁以上的男丁全部应征入伍,扩大洛阳守军的力量,以此来抵御外敌。 另外,两封加盖了天子玉玺的诏书被即刻送往了雍州与冀州。 司马乂命刘沈督雍州七郡兵马,与河内郡太守裴整一同征讨河间王司马隅。 同时,他又命冀州真定的王舆为常山郡太守,让其领兵攻打邺城,以解东海王司马越的困局。 外围的事情安排妥当后,司马乂决定将邺城这十万大军作为首要的应对。 李峻领中护军守东城,自然将直面陆机所率的十万邺城军。 为了确保李峻这一线的作战万无一失,司马乂安排司州主簿祖逖做居中协调,命黄门郎潘滔领五千禁军守护皇城。他自己则亲自来到东城,坐镇于五营衙门。 “从他们行军的路线来看,陆机是想要将军阵布作疏落的棋盘形。十万人的兵力啊!为何会摆下如此的阵型呢?” 五营衙门内,司马乂望着眼前被李峻勾画的行军图,对陆机的做法深感不解。 “是呀,他们各部的距离过宽,相互间无法照应呀。 长沙王府典卫刘佑看着行军图,心中大概估算了一下路程,亦是感到疑惑不已。 “我猜...可能有两个原因。” 李峻将一封密信递给司马乂,继续道:“信上说陆机在军中势弱,根本无法统御下面的诸将。我觉得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无奈地如此布阵。” 司马乂看着手中的密函,随着李峻的话点了一下头。 “这是个明眼人都能看出的破绽,陆机不可能对此置之不顾,他很可能想利用这个破绽让我们上当。” 李峻说着,将一枚五铢钱放在了图上偃师的位置,又将两枚五铢钱分别放在了偃师两侧的巩县与延寿。 “假若我们攻击偃师,他可以利用兵力的优势进行两翼夹击,将我们困死在这三处组成的大包围圈中。” 李峻的手指在偃师、巩县与延寿三处比划了一个圆圈。 “他们的兵力大过咱们,只要有三方能合围成功,他们剩下的兵力就会陆地续赶过来,一同吃掉咱们。” 司马乂听着李峻的分析,又看了看行军图上的标识,很是赞同地点了点头。 司马乂略做思忖,开口道:“世回说的这种可能性很大,咱们的兵力有限,在无兵增援的情况下,一旦被围就很难脱身了。” 王瑚郁闷道:“那也不能就这么看着他们攻到城下吧?如此岂不是太被动了?” 司马乂摇头道:“坐以待毙是不可能的,既然他们有这个破绽,咱们就利用好它。” “明公说得没错。” 李峻接话道:“咱们初期可以先寻找机会偷袭,两队一攻一防地配合,快进快出,绝不恋战,在他们合围之前撤出包围圈。” 战术分析与运用是李峻的强项,即便那是后世的军事经验,放在当下也依旧适用。 司马乂了解过原主李峻的过往,他一直都觉得李峻是个有些谋略的悍将。 然而,经过后来的一系列接触与观察,司马乂否定了原来的看法,觉得自己对李峻的定义有很大的偏差。 李峻并非是有些谋略,也并非是暴戾悍勇之人。 当下的这些情报皆由李峻获得,几乎囊括了邺城军的每一步动向,就连长沙王府的密探都无法知晓得如此详细。 眼前的这一张张行军图都来自于李峻,图中细致到每个山陵,每条河流都标识清楚,甚至连河流的大致宽度都有所记录,司马乂没有这样的與图。 大的谋划暂且不说,司马乂仅凭这些细节就觉得李峻是个用兵的能人。 另外,为兵为将者,杀戮是常事,司马乂本身就是个杀伐果断的人。 若是将妇人之仁用于战阵之上,被杀就成了必然,慈不掌兵便是如此。 司马乂知晓李峻善战,但他却发现李峻并非是个冷血的人。 司马乂让人去过坪乡,也让人到荥阳探访过。在他看来,李峻的一些作为简直就是个宅心仁厚的君子,体恤贫苦的好官。 这样的人虽也有无情之时,但与冷血却毫不相干。 洛阳城内有多少这样的朝官呢?洛阳城外又能有几个如此的将军呢? 当下,长沙王司马乂对李峻不存任何的疑心。 他决定在此役后要重用李峻,让李峻辅佐他来平定这个即将崩塌的王朝。 “世回,晋阳城与濮阳那边的情况如何了?” 司马乂知晓东海王的征讨大军陷入了困境,这原本也是在计划当中,但他没想到一开局便会如此,这让整个计划处于不利的状况。 东边战事的情报多数来自于荥阳,司马乂也只有依靠李峻才能详细了解那边的战况。 “不太乐观,东海王的几路兵马都被缠住了,属下已经通知荥阳兵骑驰援苟晞了。” 苟晞心向长沙王府,对其救援本无异议,但李峻还是解释道:“明公,东海王延误了战机才会如此,但他不能败。” 李峻没有做过多的解释,司马乂也清楚东海王不能败的原因。 如果全部的压力都逼向洛阳,司马乂抗不住,洛阳城也根本守不住。 司马乂点头道:“本王明白这其中的利害,我已经让常山王舆领兵攻击邺城了,希望能缓解并州的压力。” 李峻知晓司马乂在各处都隐藏了一些兵力,能在此时调动这些力量,足可见司马乂也是在做最紧要的一搏。 “明公,邺城的右路军已经临近孟县,咱们的水军也在大河上布置妥当。属下觉得应该在孟津一线做一次阻击,杀一杀那些人的锐气。” 想将邺城的右路军拦在河阳,仅凭荥阳的水军是无法办到,李峻不会固执到赔上自己的全部水军。 邺城右路军入孟津是个必然,如何应对才是关键。 司马乂赞同李峻的提议,他知道眼下洛阳城的兵力根本守不住河桥,就算毁了河桥也无济于事,还不如多思虑一下迎敌的策略。 司马乂研究了一番與图,抬头对李峻道:“世回,你到孟津去打这阻击,如何?” 这并非是考较李峻的用兵,当下的司马乂哪里会有这样的心思?他是将首战的胜利寄望于李峻,也相信李峻有这个能力。 李峻毫不迟疑地应道:“没问题,世回愿打这头阵。” “好...” 司马乂见李峻回答得干脆,心中也是高兴,随即说道:“世回,你领五千中军,本王再让宋洪与王瑚各领两千兵马助你,如何?” 给李峻近万的精兵,这已经是司马乂能做到的最大支持了。 “多谢明公。”李峻起身领命。 这九千兵马并非是散兵游勇,而是城中真正的精兵。 如此的精兵强将本就不多,剩下的既要守城,还要随时增援宜阳的皇甫商与缑氏的上官祀,司马乂的这一决定实属不易。 既然战事即将开始,同是热血之年的司马乂也并非是懦弱之辈。在与李峻推演了一番奇袭之策后,他决定领兵至缑氏县。 司马乂要同上官祀一起迎击邺城的左路军,期望左右两边都能打出胜绩,以此来增强将士们守城的信心。 第一卷:执花仗剑,春风妒少年 第一百零四章:离狐之围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司州,荥阳郡。 自打李峻入京以来,郡丞鲁胜便从广武的新衡庐搬回了李府,整日都忙碌在荥阳郡的府衙中。 鲁胜辅助李峻是因为彼此的情分,也是为了一个约定,他希望李峻能济世救人。 不过,老人也信服李峻的一个观点。 如果官家有能力安定天下,又何须别人来开这个太平呢? 鲁胜认可长沙王司马乂的能力,但他不确定司马乂能否平定当下的乱局。 老人在姑且相信司马乂的同时,也在看顾着荥阳郡,更是在看护好他心中的这支希望之师。 郭诵亦是如此。 李峻不在荥阳,郭诵便是荥阳军的主帅。 他要对自己所发出的每一条将令负责,也要为守护好荥阳郡而竭尽全力。 当郭诵收到李峻的密信后,第一时间便请鲁胜到军营,同时又召集各部的将官入中军帐,一同对当下的情况进行了商议。 “大将军让我们派军骑增援困在离狐的苟晞,咱们来商议一下具体的事宜。” 在李峻的带动下,会议制度已经成为了将官做决策时的一种习惯。 每次的军事行动都要经过大家的讨论,在讨论中找出各种可能性,并将这些可能性进行细化,从而拿出一个最佳的行动方案。 如此,既能达到集思广益,也可杜绝因主帅的一意孤行而造成重大的误判。 这种做法已经彻底成了一种制度,不管是荥阳军还是仇池纵队,就算是坪乡纵队也都是在如此执行。 “督护,从荥阳到离狐需要十几日的脚程,若是轻骑的话不到十日便可抵达,属下可以率两千轻骑前往救援。” 李瑰是突骑校尉,执掌荥阳军八千军骑,他清楚自己骑兵的实力,并不觉得两千荥阳军骑对战五千羯胡骑兵是个难事。 耿稚略有担心道:“李校尉,这样做有些冒险啊!不能低估羯胡骑兵的实力。” 耿稚说着,又向郭诵道:“督护,公师藩围在濮阳,但他若分出一些兵马增援石勒,李瑰可能会有麻烦。” “嗯...” 郭诵点了点头,说道:“的确有这种可能,听闻羯胡骑兵也是骁勇善战,不可大意。” 郭诵起身来到大帐内的行军图前,仔细地研究了一番,转身说道:“可以用商船将步战军送到宿胥口,然后在桃陵扎营,用以阻拦公师藩的增援。” 荥阳的水军战舰都派往了孟津一线的大河,若想运送几千人只能征调大型的运粮船,好在荥阳是敖仓的所在地,从不缺大船。 鲁胜极少参与军事方面的事情,他并没有开口发表意见,其余众人都觉得此法甚好,纷纷都点头赞同。 耿稚补充道:“督护,也可派我们弓弩军跟随,咱们只需拦下增援的来敌即可。” 郭诵再次看了看行军图,转头对陈大河道:“你领五千步战军和一千弓弩军守住桃陵的飞霞峪,待李瑰解了苟晞的离狐之围,你们便一同突击濮阳城外的公师藩,随后要即刻撤回荥阳。” “另外...” 郭诵又转头对李瑰道:“这是咱们骑军对阵的第一仗,绝不能有闪失。你带三千轻骑和一千重甲骑兵去离狐,冲击时一定要快,一定要在短时间冲垮羯胡骑兵。” 郭诵并非是不相信李瑰的能力,只是这场增援战对于郭诵来说很重要。这是他第一次独自地调兵遣将,也是整编后的荥阳军第一次迎敌。 郭诵想用一场完胜来激励所有的荥阳军,也想用这一战打出荥阳军的名号。 增援苟晞的事情商议妥当,郭诵向鲁胜询问道:“先生,抽调各家部曲的事情进展如何了?” 虽然郭诵负责荥阳郡内部曲的训练,但与郡内各家大族的联系一直都由鲁胜负责。 “郭督护,老夫已经将事情处理妥当,各家同意调出半数的部曲归荥阳军调动,剩下的也都联合起来一同守卫荥阳郡。” 所谓的世家都是经过几代传承的大族,他们自然清楚战祸的危害。 兵伐之下,无论多么大的家族,都不可能凭一己之力避开战乱的冲击。只有联合成一股力量,方能保全各自的利益。 故此,在鲁胜的游说下,那些世家大族选择相信李峻,相信了李峻所统辖的荥阳军。 离狐,属兖州济阴郡,位于兖州治廪丘的西南,是一座不大的县城,其北是濮水,与濮阳隔水相望。 此刻,兖州刺史苟晞正站在并不太高的土城墙上,目光望着濮水以北的方向,神情焦急却也是一筹莫展。 原本,苟晞所领的八千兵马意图由离狐渡濮水,再经文石津过大河,与濮阳军一同攻击汲郡的朝歌。 朝歌乃是邺城兵马的粮草所在地,也是陆机所领十万大军的大本营。 若是此举得逞,必将打乱司马颖的全部计划,并使其整个军需陷入困境之中。 然而,清河郡公师藩的突然发难,不仅让聚集在濮阳的兖州军全部退进濮阳城,就连想要增援濮阳的苟晞也在羯胡骑兵的冲击下,败守在了离狐县城。 羯胡,尚不能称之为一个真正的民族,只是匈奴族的一个部落,是本朝入塞匈奴十九种之一的羌渠。 羯人是游牧民族,本就善骑射,又因是胡人,常年以奴隶之身遭受官府与富户的欺压。 故此,石勒所领的羯胡骑兵无比憎恨汉人,冲杀起来更是尤为凶悍。 苟晞的八千兵马多为步卒,兵骑不过一二百骑,根本无法与机动性强且拼杀悍戾的羯胡骑兵相抗衡。 即便是苟晞想要列阵相迎,军卒们也抵挡不住羯胡骑兵,三五次的冲击便让整个阵型难以支撑下去。 无奈之下,苟晞只能守在离狐城中,等待战局的转变。 因为事发突然,离狐县内的百姓没有想到战祸来的如此急,根本没有时间逃离,更谈不上组织起抵抗的力量。 因此,当苟晞的兵马退守到离狐城后,县城周边的村落遭到了劫掠与杀戮。 那是一种惨绝人寰的屠杀,而苟晞所能做的也只能是站在城头上,看着那些村庄消失在滚滚的浓烟中。 此时此刻,苟晞想不通。 东海王司马越为什么要龟缩在濮阳城中?近三万的兵马就那样地躲在城中,为何不敢一战呢? 望着城外依旧持续的杀戮,苟晞深吸了一口气,浓重的双眉几乎拧到了一起。 他是兖州刺史,也便是整个兖州的主官。在他治下的百姓如此地被屠杀,这是一种耻辱。 苟晞不愿将这份耻辱继续下去,他决定拼死一战。即便是剩下一兵一卒,也不想让人觉得自己是一个懦夫。 然而,石勒的做法就是在逼出苟晞。 自从上一次从荥阳逃回清河郡后,匐勒便与汲桑一起领兵跟随了公师藩。得到公师藩的赏识后,他的姓氏被赐为了石氏,名字也便由匐勒改为了石勒。 杀人是一个手段。 石勒想借此震慑离狐城的官兵,让他们从内心中惧怕羯人。 另外,他也知晓离狐城是座小城池,城中的家户不多,存粮无法让城中的军卒支撑多久。 故此,石勒在抢夺粮食,也是在坚壁清野。 他要将离狐城孤立起来,断绝城里的一切粮源,使之成为一座死城。 若是不想饿死,那就要出来拼命。 不过,石勒觉得那不应该叫拼命,就是出来被他肆意地屠杀罢了。 当离狐城的城门开启时,石勒的五千羯骑已经远远地等在了城外。 距离是骑兵冲击的必要条件。 石勒需要与苟晞的步卒拉开距离,如此才能将那些步卒冲散,冲垮,乃至杀光他们。 苟晞的八千军卒出城后,即刻以长枪在外,刀兵在后,弓箭手居中的形式列出了防御阵型。 军阵有序地向前行进,慢慢逼向了石勒的羯骑军。 就在两军尚有二三百米的距离时,居于军阵中心的苟晞突然扬起了手中的长枪。 下一瞬,原本防御的军阵突然变换成了攻击型的雁翅阵,数千名手持长矛的军卒疯狂般地奔跑起来,冲向了百米外的五千羯骑。 这便是拼命了。 已经被困半月有余的将士们知道,如果等不来援兵那只能拼命,否则拖久了连拼命的力气都会消失殆尽。 “哼...找死。” 望着冲来的军卒,骑在马上的石勒冷笑了一声。随后,他举起了手中的弯刀,将刀尖指向了前方。 第一卷:执花仗剑,春风妒少年 第一百零五章:荥阳军骑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苟晞知道自己这是在拼命,也几乎是在找死。 然而,他依旧带着不足百骑的兵骑冲在雁翅阵的最前端,如同一支锋利的矛尖扎进了五千羯骑中。 当两军彻底碰撞在一起时,不对等的混战变成了一方的杀戮。 五千羯骑肆意地冲杀在步卒中,步卒手中的长矛与短刀根本无法挡住战马的冲击力。 弓箭手的箭矢在此刻也成了废物,不及他们拉开弓弦,羯骑兵那锋利的弯刀与链锤便已经将他们杀死或是砸翻在地。 有一种溃败是发自于内心的恐惧。 这种恐惧会让士卒瞬间陷入茫然,完全处于手足无措的状态,随后便想逃离。而这种想法又会像传染病一样蔓延到每个人,进而变成了毫无抵抗地败逃。 在羯骑的几轮冲杀下,苟晞的军卒还是失去了战下去的信心,整支队伍发生了溃逃,从而使对战终于变成了单方面的屠杀。 苟晞领兖州刺史一职并没有多久,也就谈不上对兖州军的治理。 当下,正在拼命的苟晞没有想到军心会散得如此快。 转眼间,他的身边只剩下两三百名近卫在跟随,其余的军卒都在四散奔逃,也正死在羯骑的马蹄之下。 苟晞想要领着剩下的近卫杀出羯骑的重围,但他不知该向哪个方向冲杀,更不知能否逃得过如此多的羯胡骑兵。 此刻,石勒已然纵马离开了包围圈的中心。 虽然,此时的他还算不上多有权势,但已经不再是那个任人宰割的匐勒了。 他有了自己的兵力,不需要再去亲手杀掉每一个人,他是一个指挥者。 石勒觉得杀光眼前的这些人不会需要多长时间,就连杀光濮阳城中的兵马也应该不会太久。 他不想总耽搁在兖州境内,他想要到并州去,想要攻下晋阳城,亲手砍下虎牙将军张毅的脑袋。 或许,先用皮鞭将张毅抽个半死,然后再砍下他的脑袋更好。 时至今日,石勒每次想起张毅都会觉得背后痒痒的,那些早已成了印记的疤痕还会隐隐作痛。 想象会让人发笑或是愁苦,石勒的想象很舒服,因此他想笑。 然而,他脸上的笑意刚露出了半分,便被一阵由远而近的马蹄声压了回去。 当今世上,骑兵多以胡族的游骑为最强。 这其中有离石的匈奴骑兵,幽州的鲜卑骑兵、盛乐草原的拓跋骑兵,甚至包括石勒所率的羯胡骑兵。 原因很简单,这些族群本身就是游牧民族,常年过着择草而居的游牧生活,接触与使用最多的就是马匹。 因此,在驾驭马匹上,胡人要远远地强于汉人。 另外,胡人崇尚个人的悍勇,他们的骑兵主要以单兵的作战能力为主。即便是大规模的对抗,也多是冲阵后的各自为战。 单骑胡兵在保持绝对灵活性的同时,凭借着个人的强悍,在与汉卒对阵时能做到以一抵五,甚至可以达到以一抵十的程度。 这也是苟晞在兵力相当的情况下,却被石勒的羯骑一冲即溃的原因。 李峻所组建的荥阳军骑虽说皆是汉人,但这支军骑丝毫不逊色于胡骑,甚至还要强于他们。 之所以如此,一则是荥阳军骑勤于操练,每名骑兵都长时间与战马相处,完全熟悉了战马的脾性与驾驭马匹的技巧。 另外,荥阳军骑的装备精良,完全不是胡骑所能比拟的,这其中还有一个重要的改良是当今军骑所不具备的。 马镫,这个寻常的物件在本朝并非是个稀罕物。 然而,本朝的骑兵多以单马镫为主,只是起到了辅助上马的作用,并没有将其运用到驾驭马匹上。 多数胡骑的马匹更是连这个最简单的物件都没装配,依然凭靠高桥马鞍与夹马骑行来迎敌作战。 铁质双马镫。 李家庄组建骑队时,李峻就将这个看似简单却是意义非凡的器物运用了起来。 双马镫让骑兵解放了双手,完全可以凭借双脚控制身下的战马,在马背上轻易地做出冲、刺、劈、砍等动作,大大提升了战斗力。 如今,不仅是荥阳军骑装备了双马镫,就是仇池纵队,坪乡纵队,甚至连平阳军中也都配备齐全。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是胡骑所不具备的。 李峻对骑军操练的要求不仅仅是看重个人的悍勇,他更在意的是整体的作战能力。 想要具备整体的作战能力就需要有纪律性,需要像步卒一样演练骑兵军阵。 当一个个骁勇善战的骑兵不再是各自为战的个体,而是组成了庞大的骑兵军阵时,这种力量与冲击力让任何一支胡骑都无法抗衡。 因此,当荥阳骑兵以整齐的军容出现在石勒的眼前时,他被一股锐不可当的气势所震撼。 李瑰所领的荥阳军骑皆是甲胄在身,长刃在手。 轻骑兵以牛皮软甲护体,背负长弓,腰挂短刀,手持硬木双刃长枪。 重骑兵则用皮木复合甲挡住了周身的重要部位,就连身下的战马也做了防护,每名重骑军的手中皆持有丈八的马槊。 十几名旗手将刀旗立得笔直,布质的旗面随风舞动,发出了“啪啪”的声响。 这样的阵仗,如此的装备,不说胡骑没有,就连朝廷其他部的骑军也是少见。 此刻,苟晞正以军阵对抗羯骑的轮番攻击,早已精疲力竭的他也看到了突如其来的军骑。 当苟晞看到绣有武威二字的刀旗后,不由地长出了一口气,同时也暗自埋怨道:“李家小子,你终于舍得出兵了。” 虽说苟晞腹诽着李峻,但他也不得不被眼前的荥阳军骑所震惊。 重甲在身的李瑰骑行于重骑军的最前方,一面书有“李”字的将旗飘扬在他的身后。 李瑰认出了对面的石勒,即便是在双峰岭只看过一眼,他也记得石勒的相貌。 此时,石勒再也没有了那时的卑微乞怜,反倒是有种霸气在身,这让年岁不大的李瑰有了些许的感慨。 人的命,哪里会始终如一呢? 只有拼下来的才叫命,放弃的人唯有怨天尤人,又或是只能靠那虚无缥缈的运气。 “石勒,你的变化真不小,双峰岭处的一个胡奴竟然也成了气候。” 李瑰的确感到有些意外,可转念之下也就不觉得了。 自己就是个寻常庄户的儿子,如今不也成为了领兵的突骑校尉。 虽然双方隔着距离,但李瑰的声音洪亮,所说的话一字不差地传到了石勒的耳中。 双峰岭,胡奴,这些都是石勒心中的痛,但他不清楚眼前的这个小将为何知道他的痛。 “你不用疑惑,骞文记得吧?他是我们的兄弟。”李瑰解答了石勒的心疑。 “原来那些蒙面人就是你们,你们都是荥阳太守李峻的人?” 上次在荥阳贩盐失手,石勒事后才知道自己是被殃及的池鱼。因此,他对荥阳太守李峻做了些了解,也平添了许多的仇恨。 此刻,他得知当年之事竟也是李峻所为,本有的怨更是变成恨叠加在了一起。 “我们大将军的名号也是你能提的?既然上次让你在荥阳逃了,那这次就把命留在离狐吧。” 李瑰并非是看不起胡人,他只是对屠杀汉人的胡族充满仇视。 一路而来,李瑰看到了被焚尽的村子,还有那一具具惨死村民的尸体。 血债要用血来偿,李瑰要将眼前的这些羯骑全部留下,用他们的命来抵偿那些惨死的人。 下一瞬,李瑰将手中的长柄斩风刀在空中摇晃了一下,原本六队纵列的军骑阵型即刻发生了改变。 四队轻骑军如同鹰翅般向两侧快速伸展,以大弧度的形态半围了石勒的羯骑军。 两列复甲重骑随着轻骑兵的动作,也迅速摆出了箭矢的阵型,主将李瑰则留在了箭矢阵的中心位置。 石勒从未见过骑兵会以军阵的形式出现,更没有见过如此整齐划一的骑兵阵,心中不觉地有了几分惧意。 然而,他不相信汉人的骑军能与自己的羯骑相抗衡,他觉得再花哨的阵型也抵不过羯骑的冲击。 就在石勒举起长矛,催动部下上前冲杀时,李瑰身侧的旗令官也同时将手中的令旗挥了下去。 陡然间,整座如云鹏般的骑兵阵动了起来,以压倒一切的气势扑向了石勒的羯骑军。 此刻,双方战马的数量已然近万匹,这在寻常的两军对阵中很是少见。 如此多的战马在同一时间扬蹄飞奔,其声势之大不仅震动了整座离狐城,就连不远处的濮水都荡起了层层波纹。 石勒的羯骑军依旧是如同群狼般地撕咬上前,每名羯骑兵的口中都呼喊着怪异的吼声,有种近似于嗜血的疯狂。 荥阳军骑也在冲锋,但每名骑兵却有着不同寻常的冷静,他们不仅清楚各自该占有的位置,更是将骑阵完美地保持。 这种训练已经不知操演过多少次了,每名骑兵通过长期的训练,都将攻击时的要领牢记于心。 无论是哪个兵种,李峻的确有个人能力的要求,但他更严苛于士兵间的配合作战。 只有懂得临敌时的脊背相靠、守望相助,才能真正成为一直打不烂、冲不垮的铁军。 苟晞的八千军卒正是没有这种精神,因此也就毫无意外地垮了。 第一卷:执花仗剑,春风妒少年 第一百零六章:首战告捷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荥阳军骑的编制与其他的兵种一样,都是以十骑成一队为基础的作战单位,这十骑要同攻同守,不得有任何一骑冒进。 同时,每个作战单位间要相互联系,进而又形成了大范围内的攻守兼备,最终使整座军阵凝聚为一体,发挥出最大的战力。 石勒本以为在猛冲之下会将对方的军阵冲散,继而再发挥羯骑兵自身强悍的优势,逐步地击溃荥阳军骑。 然而,当彼此交手后,石勒才发现自己想错了,他觉得自己与属下完全撞到了一面铁板上。 他们不仅拼不过对方轻骑军的硬木长枪,更是被重骑军手中的马槊杀得连连后退,瞬间便死伤无数。 第一轮的冲击过后,李瑰也便清楚了羯骑的斤两。他冷笑了一下,再次向身侧的旗令官下达了将令。 下一刻,荥阳军骑阵再次发生变换,两翼的轻骑军迅速调整好了各自的位置,以中心的石勒羯骑军为目标,开始了迅猛地穿插冲杀。 同一时刻,手持马槊的重骑军在李瑰的率领下,以一字长龙的阵势排开,平推向前方的羯骑军。 石勒与手下的羯骑兵从未遇过这样的军骑,也从未见识过如此的战法,一时间竟是军心大乱,原本凶悍的战力顿时丧失殆尽。 此刻,苟晞早已退出了厮杀的中心,正在聚拢溃散的军卒。 就眼前的战况来看,苟晞知道自己的离狐之围解了,石勒的羯骑军必败无疑。 苟晞之所以会如此笃定,自有他自己的理由。 就军备而言,石勒的羯骑军在荥阳军骑的面前就如同野蛮人,或者说是一群乞丐也不为过。 不过,苟晞觉得这并非是重点。 他在荥阳军骑的身上看到了一种独特的气势,这种气势也可以称之为军威,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军威。 这种军威下的每一名军卒都有着严明的纪律,也都充满了那种舍我其谁的自信。 信心来源于实力,苟晞觉得荥阳军骑有这种藐视一切的自信,必然就该有无所不摧的实力。 李瑰的确没有让兖州刺史看低。 经过荥阳轻骑军的几轮冲击,以及重骑军的碾压下,石勒的羯骑军出现了败逃,继而演变成了极为混乱的逃窜。 “重骑分队,杀光他们。” 李瑰口中的重骑分队,是指一队重骑带两队轻骑组成猎杀单位,对溃军进行最后的追杀,这种相辅相成的做法也是经过了长期的演练。 对于逃过濮水的羯骑兵,李瑰并没有让人追杀。因为那些人若是逃往濮阳城下,必将经过桃陵的飞霞峪。 在那里,陈大河的五千步战军应该早就急不可耐了。 事实也的确如此,深怕空欢喜一场的陈大河的确有些郁闷。 进入桃陵的飞霞峪后,步军校尉陈大河与六千将士一直没有等来公师藩的兵马,这让陈大河觉得很不痛快。 陈大河并非是个鲁莽的人,若真是如此,李峻也不会将步战军交给他。 刚到飞霞峪时,陈大河命斥候搜寻了一下周边的状况,发现方圆几里都没有公师藩的任何兵马,这才让陈校尉有了不痛快。 他觉得公师藩既然身为主将,怎么会如此的没有谋略呢? 既然想要挡住离狐方向的苟晞,派出五千羯骑军是没错,但总该在濮水一线留些军卒做策应吧?五千羯骑就能所向无敌了?太自信了吧? 不仅如此,当离狐方向动了手后,陈大河依旧没能等来公师藩的人马,这让他失望透顶。 无奈之下,本想搂草打兔子的陈大河只好安静地守在飞霞峪,期待李瑰的军骑能快点过濮水,以便能早些一同杀向濮阳城下。 虽然有些失望,没能等来公师藩的兵马,但陈大河还是堵住了溃逃的石勒。 此时,跟随石勒一同逃出的羯骑兵已不足千骑。见到有步兵冲出后,石勒并没有与部下一同上前应战,而是毫不犹豫地拨转马头向东飞奔而去。 眼前的那些步卒应该也是荥阳军,因为他们与那些荥阳军骑一样有着令人恐惧的气势。 石勒从没见过步卒敢直冲骑兵,但他这次不仅看到了,而且还看到了能轻易斩断马腿的斩风刀。 战马一匹匹地翻倒在地,摔落的羯骑兵或是被砸死,又或是被弩箭射死,更多的则是被一刀砍掉了头颅。 在石勒看来,那些挥起的斩风刀犹如一道道的绊马索,更像是一柄柄夺命的勾魂镰。 他清楚自己到不了濮阳城下,即便是拼死冲过飞霞峪,极有可能还是要再逃。 如果这些荥阳军全部攻向濮阳城下,公师藩的三万围城兵马会被冲散,更会被杀个精光,他又何必赶去找死呢? 最终,石勒带着肩头上的一支羽箭孤身逃离了飞霞峪,将五千羯骑兵彻底留在了濮水两岸,他的人生也再一次回到了原点。 其实,对于石勒的逃离,没有谁会去真正的在意。 一个流寇般的胡人,谁会去在意呢? 即便是李峻在此,挺多也只是有几分遗憾罢了。难道没有了石勒,就不会出现别的人凌虐中原吗? 至于陈大河,他就更不知道石勒是那根葱了。 当他杀光了附近的羯骑兵后,李瑰与苟晞率领着各自的兵马赶到了飞霞峪。 望着一地的死尸,李瑰笑问道:“陈大哥,你可砍了石勒的脑袋?” 陈大河左右看了看,不解地回道:“不知道呀!石勒是哪个?反正都在这了,你自己看看有没有吧。” 李瑰摆手笑道:“就是上次在荥阳贩司盐的那个胡人,我就是随口问问,你这边的兄弟们怎么样?” 毕竟苟晞在一旁,李瑰没法向陈大河说得太细,只好问询步战军的伤亡情况来岔开话题。 “伤了十几人,都是皮肉伤,不碍事。” 陈大河说得随意,但在苟晞听来却是震惊不已。 以伤十几人的代价斩杀了近千名羯骑兵,这事若是放在其他的军中简直就是个谎言,苟晞断然不会相信。 可眼下的情况不由他不相信,那些尸体就摆在地上,那些断了腿的马匹也正在哀嘶长鸣。 苟晞知道自己的军卒没有这个本事,更没有这份胆量。若能如此,他也不会退守到离狐城了。 “李瑰,这还剩了两百多匹马,我这边先用着,等回了荥阳再由你接手,行不行?” 马匹是金贵的,战马更是贵之又贵。陈大河不会让手下全去砍马腿,那样他也心疼。 李瑰闻言,笑道:“陈大哥,看你说的,怎么会不行呢?我这边也拉回来了不少马匹,让步战的弟兄们一并用着。” 在荥阳军中,所有的军需都是集中分配,按照各部的需求供给。步军也需要马匹,但多数的战马还是要集中到骑军中。 这是李峻定下来的制度,也是军中早已形成的习惯,没有谁会觉着这种做法有什么特别的。 然而,苟晞听着眼前这两人的谈话,心中不免生出了几分感慨与疑惑。 他清楚一匹战马的价值,这些可抵成百上千匹锦缎的战马是战利品,更是一笔巨大的财富。在军中,没有谁会将这样的财富拱手让人。 然而,眼前的这两人似乎对此都不在意,他们所在意的只有对方是否能用,是否能给对方带来便利。 将官与将官之间如此,下边的军卒间则更是亲近。 他们不分彼此,他们是兄弟,他们之间才是真正的同袍情义,苟晞对此深有感慨与羡慕。 至于李峻究竟是如何练出这样的将士?则更让苟晞疑惑不解。 苟晞是兖州刺史,官阶上要远高于李瑰和陈大河,自然不会向这两人请教。 另外,濮阳城之困迫在眉睫,又哪里有时间来讨论这些呢? 经过三人简单地商议,李瑰的荥阳军骑作为前锋先行,陈大河的步战与弓弩兵为中军紧随其后。 苟晞聚拢回来的五千兵马无须赶奔濮阳城,他们则是要急行至白马口,以求阻断公师藩退走朝歌的后路。 做好了安排后,将士们稍作休整,不待日落便朝各自的方向急行而去。 第一卷:执花仗剑,春风妒少年 第一百零七章:解围濮阳城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兖州,濮阳城。 东海王司马越没有想到邺城的出手会如此迅速,当他得知胞弟司马腾的晋阳被围时,才深感后悔没有听从司马乂与李峻的提醒。 无奈之下,他只得调幽州刺史王浚赶赴并州,期望王浚的鲜卑兵骑能打退刘渊的匈奴大军。 不成想,并州之围尚未解,公师藩的三万大军便杀至濮阳城外。 仓促间,司马越命左卫将军陈眕领兵迎敌,陈眕大败后逃至鄄城。 当征虏将军刘舆出城败给公师藩后,司马越彻底关闭了城门,再也没有派出一兵一卒。 之前,长沙王的密信就已经送到了濮阳城,司马越看信时露出了舒心的笑容。他觉得邺城既然向洛阳派出了十万兵马,那自己这边就容易多了。 如果能在短时间解决掉成都王司马颖,司马越还准备兵伐长安城,一鼓作气地灭掉令人讨厌的河间王司马隅。 如此一来,两方势力都会消失,只剩下孤军奋战的长沙王司马乂。 司马越觉得此战过后,长沙王的力量会被大大的削弱,而且那些隐藏的实力也将彻底地暴露出来,这将为他解决长沙王提供了绝佳的机会。 然而,这一系列的想法,全部消失在了濮阳城那厚重的城门外。 司马越的心中有了担心,更有了深深地恐惧。 如果王浚不敌刘渊,他该怎么办? 如果逼向洛阳的十万大军转头攻打濮阳城,他又该怎么办? 如果朝歌方向再有兵马渡过白马口,他能怎么办? 这些念头一直都围绕在司马越的脑中,让他寝食难安,愁苦不已。 若论权谋,司马越自觉不输于任何人。 但若说起领兵对敌,他知道自己真得不太懂,身边之人也没有几个能征善战的将才。 王浚是个将才,但王浚与长沙王府有关联。 苟晞也是个将才,可潘滔与刘望说苟晞有野心,并非是个甘为臣子的人,司马越对此也深有感触。 李峻呢?这个年轻人毫无根基,为人极是谦逊,却也是个善领兵的人。 此时此刻,濮阳城中的司马越想起了李峻,他有些后悔将李峻留在洛阳城。 如果让李峻跟在自己的身边,现在的情况会如此糟糕吗? 让李峻留守洛阳城,司马越当初自然有他的打算与目的,即便现在后悔也于事无补。 不过,当听到有荥阳军赶至濮阳城外,已经与公师藩的兵马两军对垒时,司马越觉得适才的后悔还是值得,自己的确没有看错李峻。 “能看清有多少兵马吗?” 司马越的问话有些急,他觉得耽搁的时间太久了。 若是再如此耽搁下去,且不说那些大计划会不会继续实施,就是眼下的濮阳城能否守住都是个问题。 “回大王,具体的情况看不太明,但有大批的军骑,也有不少的步卒,兵力应有万人之上。” 中郎将杨瑁尘土满身地回着话,守城这么久,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援兵。 杨瑁一直与败阵的刘舆守在城墙上,两人虽然率领军卒抵住了公师藩的数次进攻,但时至今日也感到力不从心。 起初,大家都在等待苟晞的援兵,但数日后便将这希望寄托在了青州刺史王敦的身上。 然而,在十几日后,就连这个希望也破灭了。 整整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司马越都在挖空心思地想着从哪里调兵来增援。 不过,司马越也清楚,当下的濮阳城就连一条狗都出不去,无论怎样地绞尽脑汁也都是空想。 如今,荥阳郡主动派兵增援,说明身为荥阳郡守的李峻有心,由此也能看出李峻所要表露的立场。 荥阳军的到来不在意料之中,但终归是援兵到了。如果再不就此打退城外的公师藩,莫说那些大计划了,就连自己的脸面都要落地成尘了。 “召集所有兵马,出城迎敌。” 司马越如此想着,口中发出了一个月都不敢说出的军令。 一日前,李瑰领荥阳军骑先行抵达濮阳城西的夏口村。他在这里安营,等待陈大河的步战军到来。 荥阳军中没有抢功的说法,李峻也绝不允许任何人有冒进的行为。 冒进不等于抓住战机,好大喜功的冒进会打乱整个军事计划,更会让将士们无故地陷入绝境。 如此大的兵力移动,根本做不到悄无声息,李瑰不会让五千军骑去偷袭公师藩的大军,那样太冒险。 他的任务只是解围,并非是让兄弟们去拼命,为那些人拼命不值得,大将军也不会允许那样做。 陈大河的行军速度也很快,天色大黑之前,他便率领步战军赶到了夏口村,与李瑰的军骑合兵在了一处。 做好了必要的防御后,李瑰与陈大河几人在一间破屋中坐了下来,一同商议明日的作战计划。 虽然战祸已经波及到了夏口村,但村子里还是留有不少的村民与富户,他们企图依靠简陋的壁垒寻求自保。 “行军之时不准劫掠与欺压。” 这是军中最基本的原则,也是最为严厉的军规。 不仅是当下的荥阳军,包括坪乡与仇池的两个纵队在内,所有的将士都在紧守李峻所要求的这一军规。 弱肉强食是常态,无论哪个世界都是如此。 李峻觉得自己无力去改变什么,他只是希望跟在身边的人能守住人心,留住人性,把自己当作人,也把别人看作人。 因此,李瑰与陈大河所领的荥阳军并没有为难夏口村的人。 所有的将士都安营在村外,所需的粮草也都付足了银钱,就连作战会议也选择了庄外一间破旧的房屋。 “咱们现在距离濮阳城很近,应该不到半日的路程,公师藩那边应该有所察觉了。” 李瑰用手撑着脸颊,边说边望着桌上的行军图。 陈大河点头道:“这是一定的,离狐和飞霞峪出了那么大的动静,他一个领兵的要不知晓,那真就是个蠢材了。” 李瑰亦是赞同地点了点头,继而说道:“大河,我在想一个问题,咱们的这场解围仗该怎么打?” “啊...怎么打?”陈大河先是疑惑问,随即又笑道:“兄弟,说说你的想法。” 这种战前讨论是李峻一直所倡导的,如今已经成为了军中将领们的习惯。 “我在想啊,如果全凭咱们去拼命,那伤亡定会不小。毕竟城下是两三万的兵马,就算杀这么多的猪也会溅了一身血。” 李瑰思忖了一下,继续道:“濮阳城里的兵必须得出来,他们必须得与咱们一同作战。” 陈大河缓缓地点了点头,说道:“没错,他们不能观战,必须出城。” 以荥阳军的一己之力并非不是公师藩的对手,但那样要付出沉重的代价,两人都认为这种代价不值得。 “咱们可以与公师藩对阵,但要以防守的姿态对阵,只有城中的兵马杀出来时,咱们再进攻。” 陈大河提出了建议,这个建议与李瑰不谋而合,两人就此达成了一致。 次日的正午,城墙上的杨瑁看到了荥阳军,也看到了两军的对垒。 当他禀告东海王司马越时,精于世故的司马越即刻就想到了这一点,因此才命全军出击。 濮阳古称帝丘,因位于濮水之北而得名,传说黄帝与蚩尤的大战就发生在这里。 濮阳是在大河的冲积下而形成的平原,其地势平坦,周边少有山丘,极其适合骑兵的闪电冲杀。 当李瑰与陈大河领兵来至濮阳城西的时候,公师藩早已命攻城的军卒退回大营,进入到全面防御的状态。 公师藩知晓荥阳郡有两万兵马,但他的确没有想到荥阳军会增援司马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荥阳郡不是臣服于邺城吗?陆士衡不是才领兵过荥阳的玉门渡吗?怎么突然就翻脸了呢?” 公师藩的心中有太多的疑惑,他不知该问谁,也不知道谁才能解答这个操蛋的问题。 石勒的五千羯骑军已经没了,汲桑那边也没能挡住王敦的青州军,正在节节败退,这些情况他都清楚。 正因如此,公师藩才命人不停地攻击濮阳城,希望城破后能抓住司马越,以此来弥补诸多的不利。 每个人都在想象,也都在为那些想象而努力,公师藩亦是如此。 然而,当所有的努力都化为了泡影后,他才想到了自保,想要退出这场即将到来的败局。 然而,公师藩已然处在了两面受敌的状态。 有过败绩的刘舆再次领兵杀出了濮阳城,近三万兵马由西门与南门蜂拥而出,全部冲向了公师藩的东大营。 李瑰见城中有兵马杀出后,即刻命荥阳军骑列阵前冲,直接杀向公师藩中军所在的位置。 荥阳步战军也丝毫没有耽搁。 在陈大河的率领下,步战军斜插向公师藩的大营,对大营中的粮草所在地进行了猛攻,继而又点燃了那里的军需库,彻底切断了公师藩苦战下去的希望。 转眼间,濮阳城外的这座军阵内火光四起,喊杀声震天,一场相互搏命的厮杀进入到了白热化。 第一卷:执花仗剑,春风妒少年 第一百零八章: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城墙上,一身甲胄的司马越望着城下数万人的混战,脸上露出了许久都不曾出现过的笑容。 司马越实属文臣,极少领兵,更没有领上万兵马征战的经验。 然而,就在此时此刻,司马越真正体味到了为将者该有的气势,这种感觉不是仅仅用一句运筹帷幄就能形容。 司马越觉得自己的心情激荡,少有的豪情也迸然而发,让他有种想要横刀立马、浴血拼杀的冲动。 不过,外宽内深的性格还是让司马越在瞬间平复了心绪。他依旧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地望着这片杀戮。 看久了,司马越在这血腥中发现了一些异于寻常的事情。 混战中,有七名身穿软甲的步卒正被敌方几十人所包围。步卒们在用小阵型做防守,以此来守护被他们留在中心的三名伤员。 司马越猜测那些步卒应该是荥阳军,因为他们的武备很精良,不亚于京城的中军与皇城禁军。 这些人距离城墙稍近些,以司马越的目力能看清楚那里的情况。 被护住的三名步卒中,有两人受伤较重,已经无法继续作战。另一名步卒似乎并没有受伤,他应该是懂些医术,正在用随身的药物为两名伤者救治包扎。 司马越远远地看见那个医卒跪在地上,丝毫不管周围的拼杀,只是在熟练地处理着同伴的伤口。那两名倒地的步卒顽强地将刀立起,试图为他做着防护。 医治伤兵是军中皆有的制度,但这制度并非是指交战时,即便是要及时医治也多是主将官一类的人,根本顾不上寻常的军卒。 “公平”二字在这个世界里是奢望的,在兵马混乱的杀场上同样也是种奢望。 “阵上血战之时,遇有我兵战伤,就听在地,勿令呻吟,吾兵只管向前。” 两军交战之际,哪怕是父子有伤也不准停下守护,只能是向前冲杀。 即便是伤者因得不到及时的治疗而死去,又或是因敌方发现而被杀死,其他人也必须要遵守如此的军规。 固然,这种做法有其不平等与残酷性,但也能避免造成不必要的损伤,更多的则是不能因此而贻误战机。 司马越虽不领兵,但也知晓这些制度与军规。 然而,他所见到那几名荥阳步卒似乎正在违反军中的规定。 组阵的七名步卒正拼死搏杀,只是为了守护寻常的三名同袍,而那名医卒似乎更不在意生死,只想及时止住身前两人流出的鲜血。 不过,司马越觉得并非是如此,那个医卒应该是将生死寄托给了身边的人,他相信那七个人会支撑下去。 而那七个人也并非是孤军奋战,他们也是将生死托付给了身边人,以及周围正在赶来增援的同袍。 果然,有两队十人的步卒拼杀到了七人的近前,原本的小小军阵瞬间扩大了一倍,稳妥地护住了中间的三个人。 不仅如此,更有两对十人的兵骑也冲杀了过来,与步卒一同组成了步骑军阵,护住两名伤者向较为安全的地方转移。 在步骑军阵移动的过程中,不时地有人加入,并将一些伤兵送到军阵中。 当一名将官模样的人纵马来到步骑阵时,司马越本以为会看到该有的杀罚。 然而,那名将官不知在吼着什么,随后整个军阵继续向荥阳军营的方向拼杀前行。 司马越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幕是真的,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事情,也从未听说军中的士卒敢如此做。 近百名步骑兵不仅不前冲杀敌,反而在列阵后撤,而这种犯死罪的做法,竟然只是为了将几十名伤重者撤出战阵。 司马越搞不懂李峻是如何统辖荥阳军的?更不清楚李峻怎会有如此多的慈悲心,竟敢允许部下军卒临阵退缩? 通常,在两军对阵中,一方只要有超过几十人的后退就会产生连锁反应,为将者如果不能及时制止,整支队伍就会军心大乱,随之而来的溃败也将成为必然。 可是,司马越发现那些步骑的退缩并没有影响到其他军卒,整个荥阳军依旧在有序地列阵拼杀,将士们的杀敌士气反倒是愈战愈勇。 “曹司马,你可见到那些步骑军了吗?” 司马越抬手向前方指去,问向守在自己身侧的军司马曹馥。 曹馥,沛国谯郡人,前朝名将曹洪的幼子。初为本朝的尚书右仆射,后入东海王府任军司一职,忠心辅佐东海王司马越。 曹馥虽不是上阵杀敌的武将,但也并非是个纯粹的文臣。他终究是曹魏血脉,善于谋略之中也多少知晓些兵论。 “明公,属下也注意到了,那些人似乎就是负责救助伤兵的。” 曹馥如此说也仅仅是猜测,他并未听说哪支军队中会设置这样的兵种。 “啊...?” 司马越闻言,先是一愣,继而又疑惑地问道:“军中何时设有这样的兵职了,咱们的军中也有吗?” 军司者,即为军师,为军府主要僚属,佐主帅统带军队,负有匡正监察主帅之责。 “明公,当下朝廷各处兵马中并无此举。” 曹馥既然身为军司,必然清楚军中的职能结构,他不仅知道濮阳军中没有这样的兵职,就是其他的军中也是没有的。 “另外,属下发现他们并非是固定某些人,只是由近而成,再交替轮换,待护送完毕后各自归队。” 其实,曹馥早就注意到荥阳军的这一情况,他一直在观察伤员的移动,也因此发现了这些细节。 “明公,他们好像只救荥阳军的人,并不理会咱们这边的伤兵。” 曹馥也注意到了这个细节,心中难免有了几分不满。 “呵...那是自然。” 司马越不在意地应了一声,继而又似自语道:“岂曰无衣?与子同袍!他们与咱们的军卒没有袍泽情义,自然就不会管你死活了。” 司马越的话出自于《秦风·无衣》。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世人常用来形容战友情义的“袍泽”二字,也便是出自于此。 何为袍泽? 袍泽就是在沙场上可以托付性命,脊背相靠共同迎敌的人。 这是一种情义,是一种信任,更是一种信念。 正是拥有这种共同的信念,整支军队里的人才能够互相交托性命,毫无保留地信任彼此,这就是袍泽兄弟。 多数时候,将士们踏上征途后就成为了无依无靠的人,父母兄弟、姊妹爱人,都只能存在思念当中。就连能否活着归还故里,都是一个未知数。 另外,军卒们每天都要面对各种各样的杀戮,这让他们本就怅然的心理上又充满了恐惧与绝望,从而在每个人的心中都会形成一种非常大的压力。 若是这种压力无法向人诉说,一直在持续地增强,最终会在军营中爆发“营啸”,进而会导致整支军队的自相残杀与溃散。 然而,若是军营中有了袍泽之情,这种压力就会在男人间的交流中化解,更能因为共有的压力而形成一种特殊情谊,一种超越生死的感情。 如此之下,袍泽情让战争不仅仅是为了谁而战,更多的时候则是为了守护同袍而战。 司马越在荥阳军的身上看到了这种情义,也知晓这份情义的可贵,自然理解荥阳军不顾他人死活的做法。 “明公,属下看荥阳军的战力不凡,尤其是那军骑更是勇不可当,您看是否要将其调入京师?” 自从上一次的内乱后,中军与禁军的对攻让彼此都遭受了重创,曹馥希望能将部分的荥阳军补充到京师的防卫中。 另外,曹馥如此说也是在侧面提醒司马越,他觉得让李峻拥有这样的一支军队并不是好事,应该将其分解。 “再议吧,当下的事情还未解决呢!” 司马越对此并不感兴趣,甚至觉得曹馥的做法简直就是多此一举。 荥阳军能战是好事,因为荥阳军听命于李峻,而李峻又听命于东海王府,这不就够了吗?何必还要打散一个忠心的强军呢? 城墙上的人有着各自的心思,城墙之外的混战也依旧在继续。 不过,三万军卒真的不是三万头猪。 在遭到荥阳步骑两军的重击以及濮阳军的围攻下,公师藩的三万兵马已然到了崩溃的边缘。 然而,公师藩凭借早就修建好的垒堡,依旧顽强地进行着抵抗。 另外,他已经命人向朝歌求援,希望能通过抵抗支撑得久一些,以图与援兵一起击败司马越,挽回这本不该有的败局。 希望是一回事,而现实却总是那样的不尽人意。 三日后,公师藩并没有等来朝歌方面的援兵,而是刘琨率领着东平郡的兵马,与败逃至鄄城的陈眕一同赶到濮阳城下。 随后,彻底击溃汲桑的王敦也带着青州军增援而来。 在多路大军的合围下,公师藩再也无力支撑下去,剩下的万余名军卒溃败得如同无头苍蝇般四散奔逃。 回天乏术下,公师藩只得领着部分兵马向北逃窜,企图渡过白马口退进朝歌。 第一卷:执花仗剑,春风妒少年 第一百零九章:富贵就是拿命堆出来的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魏融,你领重骑军留下,与步战军一同守护军营。” “商望,你命轻骑军营中集合,随我一同追杀公师藩。” 荥阳军大营内,身为军骑主将的李瑰正在发布着将令。 “属下领命。” “卑职遵命。” 魏融和商望皆是李瑰的属下,分别执掌荥阳军骑中的重骑与轻骑。听见主将有令,他们赶忙执礼应答。 “李瑰,不需要我派人跟随你吗?”陈大河并不担心轻骑军的战力,只是想要更稳妥一些。 “大河,我就是去助一下苟晞,无须带那么多兵马。” 李瑰抬手拍了一下陈大河那厚实的肩膀,表达了谢意,笑着继续道:“既然大将军让咱们帮他,那咱们就好人做到底,总不能让他再失了脸面。” 陈大河点了点头,随即疑惑道:“也不知东海王是怎么想的?为何不派人去增援苟晞呢?” 李瑰撇嘴苦笑了一下,亦是不解地摇了摇头。 对于苟晞,李瑰并不熟识,也搞不懂大将军为何要对此人给予支持。 临行前,好事的李瑰向鲁胜讨教,鲁胜也便向他讲了一些苟晞的往事。 苟晞出身于寒门,却也是熟读兵书,深谙谋略之术。 虽说习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但在这个门阀世家垄断一切的世界里,寒门子弟极少会有出头的机会。 故而,苟晞只能将希望寄托于上位者,渴望能获得某个伯乐的赏识,让他这匹千里马能够驰骋于通达的名利场上。 初入京城时,苟晞在偶然间与原主李峻的父亲李烈相识,成为了交情匪浅的好友。 在李烈的举荐下,苟晞得到时任司隶校尉石鉴的器重,在其手下担任从事一职。而后又获东海王司马越的赏识,任通事令史,调任阳平郡太守。 后来,齐王司马冏击败篡位的赵王司马伦,以大司马身份辅政,苟晞则受命大司马军事。之后改任尚书右丞、尚书左丞。 如今,苟晞不仅成为了长沙王司马乂的心腹,更是凭借与东海王司马越的情谊,在东海王系的势力中有了一席之地。 至于李峻为何要支持苟晞,鲁胜也没有说的太清楚,只是对李瑰道:“或许是大将军念及父辈的旧情,又或许觉得苟晞以后会帮得上咱们吧?” 李瑰不愿去猜想李峻的用意,他觉得自己既然得了将令,就必须要办好这件事。 故此,即便是东海王司马越没有下令增兵白马口,李瑰也要率轻骑军去助苟晞。 白马县,白马口。 自飞霞峪分开后,苟晞便领着五千兵马来到了这里。他在等公师藩,要提着公师藩的人头去见东海王。 苟晞觉得自己没能及时增援濮阳城,应该会在司马越的心中留下了一个无能的印象。 无能便是无用,谁会看重一个无用的人呢? 长沙王司马乂那边是一个平台,东海王府这里也有着强大的资源,苟晞不想在局势未明之时丢掉这个资源。 兵至白马口后,苟晞即刻命人收缴了渡口处的所有船只。 另外,为了防止朝歌方面派兵救援公师藩,他又命人砍断了河面浮桥的牵索,彻底切断了南北两岸的通行。 做完了这些后,苟晞命五千军卒沿着河岸一字排开,自己则领着近卫站在了队伍的最后方。 他不介意杀人,如果有谁敢后退一步,他手中的刀定会砍下那人的脑袋。 背水一战便是如此。 苟晞知道手下的军卒比不得荥阳军,他们既没有没有荥阳军那无人可当的勇猛,也没有人家那藐视一切的军威。 故此,苟晞只能先把将士们置于死地,而后也只有通过拼命才能求得活下来的希望。 溃败的公师藩果然没有让苟晞失望,他最终还是领着五千残兵慌乱地逃至了白马口。 当下,公师藩确实也无路可退。 公师藩清楚,即便石勒与汲桑没有战死,他们也应该早就逃走了,兖州境内已经没有了可以照应的兵马。 向东逃?与陆机的大军会合? 公师藩知道这更是痴心妄想,以他现在的实力根本过不了荥阳郡,他也不想再同荥阳军交手。 因此,唯有强渡白马口退回北岸,方能保住自己的这条命。 若以公道而言,不论是苟晞的军卒还是公师藩的残兵,他们都是败军,只是败给的对手不同罢了。 不仅如此,两边的人在此刻还都有着一个共同的心境,他们都要为了求生而拼命。 拼命的人必然没有那些花哨的开场白,如果仅凭嘴上的威胁就能活下去,那也就不存在拼命二字了。 厮杀在双方军卒的奔跑中展开,血肉也在奔跑中飞溅,生命更是在奔跑中消失。 战阵上搏命,看似在拼勇猛,但更多的是在拼意志,一种想要活下来的意志。 白马口南岸的这些人都想要活下来,每个人也必将这种意志发挥到了极致。战况在喊杀声中胶着在了一起,竟然无法分出胜负来。 苟晞懂军策,也善于领兵,在军伍中属于将军级别的人。然而,这并不意味着他精于武技,不能就此把他个人的战力与某些悍将相比较。 正如领十万兵马攻击洛阳的后将军陆机,冠军将军牵秀,他们是文人,无论性子如何豪侠,也只是善文章的读书人。 不过,苟晞也并非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 他有杀人的心,就能将这种心转化为杀人的力量。这股力量支撑着他与对手相互拼杀,直到手中的刀卷了刃,鲜血染红了全身的战甲。 苟晞与公师藩两人在兵力上旗鼓相当,双方军卒也都处在了绝地求生的境遇。 如此之下,这场厮杀就显得尤为惨烈。短短几个时辰后,白马口便已是血流成河,横尸无数。 苟晞没有想到溃败的公师藩会如此强悍,也没有预料到情况会如此糟糕。 在他之前的预想中,既然公师藩败逃,那必定会有追兵尾随而至。两军夹击之下,没有理由斩不下公师藩的头颅。 然而,拼到眼下的这种状况,苟晞并没有看到任何的追兵赶至白马口,这让他出乎意料,也让他猜出了司马越的用心。 在生死攸关之际,在大是大非的面前,有用的人就要表现出你的用处。否则,不管素日的交情有多厚,无能之辈终将会被抛弃。 对此,苟晞毫无怨言。 这本就是一个狼性的世界,所有的欲望都要凭真本事才能满足,靠施舍而来的永远都不属于自己。 “今日若能活,余生便是富贵,便是真正的权臣。” 此刻,苟晞知道自己必须拦住公师藩,也必须要斩杀公师藩。 如果做不到,不仅东海王府中再也没有他的位置,就连长沙王司马乂也会认定他是一个无能之人。 如此想着,苟晞将手中已经卷刃的短刀猛地向前,狠狠地捅进一名军卒的小腹。 他并未再将刀拔出,而是弯腰提起地上的一根长矛,脚下有几分踉跄地向公师藩冲去。 如果把苟晞算作武将,那公师藩就是真正骁勇善战的悍将。 虽是败军之将,但公师藩能领着五千余人冲出重重包围,就足以说明他个人搏杀的能力。 当苟晞提着长矛前冲之时,公师藩手中的短剑刚刚切开一名士卒的喉咙,涌出的鲜血瞬间染红了他的手,并喷溅在他那已是狰狞的脸上。 公师藩抬脚踹开身前已经瘫软的士卒,用他那血红的双眼盯着冲来的苟晞,狞笑地迎了上去。 一寸长一寸强,但在实战之中也并非都是如此。 苟晞的奋力一击并没有刺到公师藩,反倒被公师藩避开后抓住了长矛的木杆,将其扯了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在地。 无奈之下,苟晞只得松开握着长矛的手,急急地后退了两大步,并将一具尸体上的短刀拔出,护在了身前。 一寸短一寸险,这句话倒是在苟晞的身上得到了验证。 当公师藩手中的长矛刺到面前时,苟晞在匆忙中想要用刀将长矛挡开。然而,他却错误估计了两人在武技上的差距。 就在短刀刚刚碰到矛头之时,公师藩借力将手中的长矛反向一带,随即猛地将长矛横向抡起,直接砸飞了苟晞手中的短刀,并将带刃的矛头狠狠地拍在苟晞的左肩上。 重击之下,苟晞无法站稳,身子斜飞了出去,左肩披膊上的甲片也多数被震裂,更有变形的铁甲片扎进了肉中。 “噗...” 苟晞刚勉强地站起身子,一口鲜血便从嘴里喷了出来,眩晕让他再次跌倒在地。 “富贵就是拿命堆出来的。” 望着逼近的公师藩,苟晞半坐起身子,用力地摇晃了一下头。他用沾满鲜血的牙齿狠咬着嘴唇,试图让自己清醒过来。 下一瞬,当锋利的矛头即将刺进苟晞的前胸时,一柄长刀由下至上地荡开了长矛,并向公师藩拦腰砍去。 濮阳到白马口有些距离,这让李瑰耽搁了不少时间,但最终还是恰到时机地救了苟晞一命。 荥阳轻骑军的到来,彻底改变了拼杀所处的胶着局面。公师藩所领的军卒再也无力抵抗军骑的冲击,企图再次逃走。 然而,这些人已经无处可逃,被杀就成为了他们唯一的结局, 俗话说,猛虎架不住群狼。 公师藩并不是什么猛虎,李瑰等人倒也算是一群凶悍的狼。 “战阵上,你们千万不要去讲什么道义,更不要有英雄情怀。” 在军中,李峻总对将士们强调这个观点。 杀人是个严谨的事情,只要能迅速地将对手杀死,就要无所不用其致,不要耽搁一点时间。 杀人也是个纯粹的事情,若是群起而攻之会将对手即刻杀死,那就不要去讲什么风范。 单挑,这是不存在的。 两军对阵中,一个主将若是动不动就与人单挑,那他不是嫌自己的命长,就一定是个蠢材。 李瑰一直都跟随着李峻,在某些腹黑的事情上深得真传。 当斩风刀与七柄长枪一同袭来时,近似疯狂的公师藩并没有八臂哪吒的能耐,瞬间便被七支银白的枪头刺穿了身体,一颗头颅也被斩风刀砍落在地。 “苟使君,末将来迟了,既然您已将公师藩及其叛军斩杀在白马口,末将只能无功而返了。” 李瑰说罢,命人将公师藩的人头递送到苟晞的面前,返身便要领兵离开。 本来就是要助力苟晞,李瑰没有必要去争这份军功。或者说,他根本不关心东海王司马越的看法。 “李校尉,替我向你家大将军带句话,就说我苟晞欠他李世回一条命。” 苟晞明白李瑰的用意,更清楚李瑰会如此做的根源,他领下了李峻的这份人情。 李瑰执礼道:“使君放心,末将必会将使君的话禀告于我家大将军,末将先行告退了。” 随后,在苟晞的目送下,李瑰率领轻骑军离开了白马口。 第一卷:执花仗剑,春风妒少年 第一百一十章:剑指邺城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濮阳城,持续了月余的战乱终于平息。 东海王司马越没有了之前的焦心劳思,望着聚集而来的七万大军,他重新拾起曾经有过的信心,将目光再次望向了河岸以北的邺城。 “启禀东海王,末将遵我家大将军与督护的军令,解濮阳城之急后即刻回防荥阳郡,请恕末将不敢从命。” 李瑰躬身执礼,一口回绝了王府军司马曹馥的提议。 “放肆,难道我家大王还无权调动你们荥阳军吗?就是你们太守李峻也不敢如此,你一个小小的突骑校尉竟敢抗命吗?” 从见到荥阳军伊始,曹馥想要肢解荥阳军的心思就从未改变过。 虽说他的这一思虑并非出于私心,但仅凭王府掾吏的身份就如此呵斥荥阳军校尉,属实有些跋扈了。 “国有国法,军有军规,我等身为荥阳军就必定要紧守军规,遵听将命。若大王调我家大将军听命,我等自然会依军令行事。” 李瑰说着,向坐于首位的司马越拱手执礼,随后瞥了一眼曹馥,冷笑道:“否则,凭你一句话就想调动荥阳兵马?你没那个资格!” 军中的制度便是如此,领了什么军令就要做相符的事情。没有主将的命令,任何将士都不敢擅作主张。 另外,李峻是武威大将军,统辖整个荥阳郡的兵马。没有天子诏,任谁也无权调动荥阳军,就连东海王也需要请出天子诏令,李峻才会奉诏行军。 李瑰的话有理有据,任谁也挑不出毛病。 司马越笑了笑,他并没有因为一个突骑校尉的话而感到生气,反倒更加觉得李峻是个领兵的帅才。 “你等无须跟本王去征伐邺城,洛阳方面吃紧,你们也该速回荥阳,随时做好增援京都的准备。” 司马越明白曹馥的用意,但他还是觉得曹馥多此一举了,若是此时肢解了荥阳军,反倒得不偿失。 曹馥本就被李瑰怼的哑口无言,此时再听东海王如此说,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难堪至极。 司马越并未顾忌曹馥的脸面,转头对苟晞笑道:“道将,你此番斩下叛将公师藩的人头,实乃头功一件,本王自会替你向天子请功。” 苟晞闻言,毫不犹豫地回道:“明公过誉了,属下不敢贪功,没有误了明公的征伐大策,属下也便心满意足了。” 司马越颔首,笑道:“道将过谦了,你在本王面前无须如此。” 有本事的人又能保持一颗谦卑的心,司马越喜欢用这样的人。 “道将,待本王领兵进攻邺城之时,本王希望由你来镇守濮阳。” 司马越说罢,目光望着苟晞。 他并非是在征询苟晞的意见,这只是一种习惯,一种上位者展现礼贤下士的姿态。 “属下遵命。”苟晞干脆地回答。 既然司马越会做出如此安排,必然有他自己的考虑,苟晞懒得去猜测各种原因,猜的对错与否都毫无用处。 “你留在濮阳,除了督办粮草一事外,本王还要你聚合兖州各处的兵马,待本王攻下邺城后,你要随本王一同兵伐长安城。” 这原本就是司马越的计划,只是被公师藩围城后有所破灭。 然而,此刻的司马越信心满满,觉得也就是在时间上有所耽搁,计划还是应该继续下去。 “属下领命,属下定不会辜负明公的期望。” 对于未能随大军出征,苟晞没有一点失望,反倒是有几分高兴。 并非是苟晞怯战,只是这一场战事让他有了深切的感悟。 所谓乱世英豪。 绝非是凭一己之力就能称雄于乱世,也绝非是靠仰人鼻息就能成为英豪。 作为兖州刺史,苟晞觉得自己应该有一支像荥阳军一样强悍的兵马,即便在短时间内无法做到,至少也要将兖州境内的兵马完全掌控在自己的手中。 苟晞十分羡慕李峻,甚至说是有几分妒忌。 他不清楚李峻的部下为何会如此忠心,即便是面对权倾朝野的东海王,李瑰等人竟然也能无所畏惧地维护着李峻的权威。 明面上,这样的荥阳军是朝廷的兵马。但若细思之下,谁能否认这样的荥阳军不是李峻的私兵呢? 当下的乱世中,有兵才能得势。 既然东海王要聚拢兵马备战长安城,苟晞觉得这是一个机会,他要借此建立起新的兖州军,一支完全听命于他的军队。 司马越并不清楚苟晞的所思所想,对苟晞做出安排后,他又将目光望向左卫将军陈眕。 略做思忖后,司马越缓声道:“陈眕,本王命你为前将军,领五万兵马攻下邺城,你能否做到?” 陈眕,颍川许昌人,晋太尉陈准之子,陈群族曾孙。 虽然陈眕兵败逃于鄄城,但终究还是与刘琨一同赶回濮阳城救援,司马越也就此不愿多做计较。 陈眕出身于颍川陈氏,他不仅在朝中有着一定的人脉,在颍川也有着相当的势力。此次征伐邺城的大军中便有颍川郡的兵马,陈眕正是这些兵马的实际掌控人。 对于李峻和苟晞这一类人,司马越并不放在心上,或者说他并不忌惮这些出身低微的人。 即便李峻的父兄也曾是朝中炙手可热的权臣,但在身为皇族的司马越看来,也都是一些偶得富贵的人。 这样的人看似权贵在身,但其身后并没有显赫的家世作支撑,极难形成让人无法动摇的一方势力。 陈眕则不同,颍川陈氏为豪族,族中为官为将者不在少数。司马越需要笼络这样的世族,同时也对这样的势力保持着必要的警惕心。 司马越让陈眕领兵攻打邺城,一是要借力陈眕所统领的颍川军,再则也是想借机策反邺城中的陈氏子弟。 据他所知,陈眕的胞弟陈匡与陈规就在司马颖的麾下掌兵。若是能将他们策反,攻下邺城将易如反掌。 另外,司马越也有就此削弱颍川陈氏的打算,毕竟颍川军不是嫡系,陈眕也不同于李峻与苟晞。 “请大王放心,末将必当不辱使命,定会领兵攻下邺城,亲手将司马颖绑到您的军帐前。” 陈眕领命后,言语间豪情万丈,仿佛攻下邺城与擒拿成都王司马颖就如探囊取物一般。 当下,谁也无法判定战事是否真能像陈眕所说的这般容易,但他的这番话却也是让人提气。 “哈哈哈...” 司马越闻言,大笑了起来,继而又向刘琨与王敦吩咐道:“越石,处仲,你二人领兵随本王先攻取朝歌,随后入并州,与吾弟腾及王浚的鲜卑军合兵一处,定要彻底剿灭离石的胡奴。” 时至今日,东海王司马越愈发觉得李峻的提醒是多么有预见性。 若不是刘渊的匈奴兵作乱,哪里会有当下的局面?或许司马颖早就被绑在帐外了。 如此一来,司马越对李峻的赞赏又多了几分。 他觉得让李峻担任荥阳太守真是大材小用了。盘算着此事过后,还是要将李峻留在京中较为妥当。 第一卷:执花仗剑,春风妒少年 第一百一十一章:心乱如麻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官运亨通这种事,若放在别人的身上自是喜不胜收,但李峻不在意,其夫人裴璎更是为此而胆战心惊。 自从李峻离开荥阳后,裴璎的心一直都忐忑不安。 虽说鲁先生搬回了李府,人却整日都忙在郡府衙门,郭诵与李瑰等人已经多日没有在李府出现了,就连郑敏儿的夫婿何裕也长留在军营,许久不曾归家。 另外,负责采买的下人们常常议论,都说近来荥阳城中的气氛有些莫名紧张,不仅四门的城防增派了人手,就连城中的巡逻次数也都有所增加。 裴璎知道一定有什么事情发生,但作为李府的主母,她极少过问府外的事情,郡府衙门里的事就更不好去探询了。 当郑灵芸哭着说李瑰领兵出征时,裴璎着实被吓了一跳,就连想要说出的安慰话都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这是几时的事呀?李瑰为什么要领兵出战呀?这是要去打谁呀?” 面对舅母一连串的疑问,郑灵芸无法回答,只是在不停地抽泣。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这是男人们的豪情壮志,可对于苦守于家的女人们,有几个会如此想呢? “留征辔,送离杯。羞泪下,捻青梅,低声问道几时回。”这才是女人们的真实所想,也是她们最为揪心伤感之时。 郑灵芸与李瑰已经定下了婚约,只等舅父李峻从洛阳归来便行迎娶之事。 既已是名义上的夫妇,李瑰在此时领兵出征,这让少女如何不担心呢? “翠烟,你让彭毅来见我。”裴璎定了定神,转头吩咐身侧的丫鬟翠烟。 彭毅是影卫的副将,主将杜麟跟随李峻入京后,荥阳城中的影卫便由彭毅来掌辖,同时也担负着李府的安防。 翠烟的心中也是慌乱,但身为李府的管事,小丫鬟让自己时刻都要保持冷静,如此才能帮姑娘打理好府中的大小事宜。 “算了,别找彭毅了,你还是让人去请我二哥来。” 翠烟刚欲转身离开,却听裴璎又改了吩咐。 裴璎之所以改变了主意,是她知晓从彭毅的口中问不出什么消息。 之前,彭毅送来李峻的书信与礼物时,裴璎也向他打听过消息,但裴璎能听出彭毅的话是报喜不报忧。 并非是彭毅轻视大将军夫人,谨言慎行是他的职责所在,更是在遵守大将军的命令。 有些事情,李峻会让裴璎知晓得清楚明白,但有些事情却不得不隐瞒。那都是些令人揪心的事,自己承受下来也就好了,没有必要让妻子知晓。 李峻想要裴璎快乐,想让妻子在这世俗中感受到别样的幸福。 裴璎的二哥裴松明,时任荥阳郡西曹一职,管辖一郡之内的稅赋与商贸之事。 自打裴家堡遇袭,家主裴城远重伤不治后,裴家堡在李家庄的帮衬下没有颓败下去。 虽说尚未恢复到之前的荣光,但裴氏锦缎还是再次流通到了市面上,更在江南抢占了许多以往都不曾有过的份额。 这其中的确是有李峻的支持,但也离不开裴家人的努力与辛劳。 裴家长子裴松华留守在坪乡裴家堡,其母亲莒夫人与姨娘梁氏也留在了老宅。 故此,裴家也就裴松明与裴璎两兄妹在荥阳城中。 虽说裴松明并未在军中任职,但近来为了筹集军粮一事,他也是忙得不可开交。 再则,官盐私贩与锦缎南下的事情也都由他经办,林林总总的事情加起来,裴松明也是多日不曾回府,惹得夫人裴陈氏牢骚满腹。 裴陈氏的娘家是个文士之家,却也是个不得名禄的穷苦人家。裴城远之所以为儿子定了这门亲事,就是想让裴家少些商贾的气息。 嫁给裴松明,裴陈氏并非是想寻求大富大贵的生活。在父母之命不可违下,她只求能衣食不缺,安稳度日即可。 以往,裴松明算是个无所事事的富家子,即便是在平春县衙中谋了个职位,那也是个微不足道的小县吏。 在随后的劫难中,裴陈氏虽然没有遭受到伤害,但望着满目苍夷的裴家堡,她觉得自己当初的那点小愿望也无法实现了。 初到荥阳,裴松明没有选择住在李府,而是租住了一个小院子,一个仅可安身的住所。 裴陈氏对此并无怨言,反倒是很高兴。因为她觉得郎君变了,变得有骨气了。 现如今,裴松明早已不再是那个微末之人,在这荥阳郡中有谁不识得裴西曹?又有谁敢不尊重裴府中人? 人都有虚荣心,只是隐藏得深与浅的区别。 裴陈氏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尊严,她喜欢这样的尊严,也可以说她喜欢这样的人生。 不过,裴陈氏对此有着清醒地认识。 她知道这份尊严不仅是靠郎君挣回来的,也是荥阳郡守李峻所给予的,这其中又与小姑子裴璎有着莫大的关系。 因此,当裴璎来到荥阳,彻底掌管李府后,裴陈氏常常会到李府来。也谈不上什么做客,就是当做家一般地走动。 正因如此,跑了一趟的翠烟未能请来裴松明,反倒是让裴陈氏跟回了李府。 两兄妹本就是一母同胞,自然要亲近许多,这也让姑嫂二人的关系也尤为得亲密。 “二嫂,我二哥呢?” 裴璎见裴陈氏进门,上前虚扶了一下裴陈氏的手臂,口中疑惑地问。 “哎呀...” 裴陈氏反手揽住裴璎的胳膊,故作埋怨道:“我也多日没见到你二哥了,前几日去了临安,这回来后又不知忙什么去了?” 裴璎无奈地皱了皱眉,脸上竟有了几分焦急的神色。 裴陈氏疑惑地望着裴璎,问道:“小妹,是有要紧事找你二哥吗?” 裴璎摇了摇头,继而又点了点头。 就是想打听一些关于二郎的事情,算不算要紧事呢?她觉得真得很要紧。 “二嫂,你知道荥阳军出征的事吗?” 裴璎不指望能从裴陈氏这打听到什么,她也就是无心地随口一问。 “噢...这个呀,我听你二哥说过几句。” 裴陈氏主客颠倒般地拉着裴璎坐下,继续道:“说是东边一个叫濮阳的地方被围了,咱们荥阳军去救援,你二哥还为此筹备了几日的军粮呢。” 裴璎没想到二嫂竟然知晓这些事情,想来应该是二哥无意间当做家常话说出来的。 “那西边呢?京城那边的战况如何了?” 裴璎说这句话是有心的,她并不知道什么,只是希望能从二嫂的口中骗出一些来。 果然,裴陈氏听到小姑子的问话,脸色顿时一变,眼神也有了几分躲闪。 “二嫂,我在问你话呢!” 裴璎看出了不对,心急之下,声音陡然间增高了许多,立现出李家主母的威严。 “小...璎姑娘,你别着急!二嫂也知晓得不多。” 身为嫂子的裴陈氏有些惧怕裴璎的威严,说话上也不禁改了称呼。 裴璎没有追问,只是一脸严肃地望着裴陈氏,等着她自己说出来。 “我...我也是听你二哥说的,他说整个洛阳都被围了,十几万的大军要攻打洛阳城,二郎妹夫在那守城呢。” 说到此处,裴陈氏握住了裴璎的手,安慰道:“你二哥说了,咱们有计划,不会出事的。” 裴陈氏并不知道计划是什么,也不敢肯定到底会不会出事,她只是想要安慰裴璎。 然而,看着裴璎整个人都在颤抖,裴陈氏后悔不已。自己不该忘记夫君的叮嘱,真的不该将这件事情说出来。 裴璎见过荥阳军,三万荥阳军就已经让她觉得是人山人海了。 十几万的大军,裴璎不敢想象那是一个怎样的规模。 夫君临行之时说是到京都任职,怎么突然就变为守城了?如此多的兵马,这让二郎拿什么来挡住他们呀? 再说,那洛阳可是天子之城呀!为什么会有人敢攻打天子所在的城池呢?这天下究竟是怎么了? 细思极恐的疑问让裴璎浑身战栗,她呆呆地望着裴陈氏,眼泪早已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这就是李峻一直瞒着裴璎的原因,他就是不想妻子担忧。 因为,这样的忧虑不是一个女子所能承担的,即便是七尺男儿遇到这样的事情,也会陷入到束手无策的绝望中。 “二嫂,咱们到底有什么计划呀?要是洛阳城守不住?二郎该怎么办呀?” 裴璎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但一句句的问话却是有了哭音。 “不...不会...妹子,不会的,你哥...都说不会出事的。” 此刻,裴陈氏已然慌了心神。 她哪知道有什么计划?除了嘴上说着无事,心里早就七上八下地惶恐了起来。 “翠烟,黛菱,你们...你们快快去备车,我要到郡府衙门见鲁先生。” 要想问清楚这件事,找郭诵应该是最直接的,郭诵统领荥阳军,应该最知晓内情。 然而,郭诵近来一直都在城外的军营中,裴璎不方便到军营中寻人。故此,她只能到府衙里找鲁胜问个明白。 此刻,身为主母的裴璎没有了往日的镇定。 她的慌乱让一直都揪着心的郑家两姐妹手脚发软,丫鬟翠烟与黛菱也慌了心神,两人出门时险些被高门槛绊倒。 计划是既定的,战争却是无常的,不论怎样周密的计划都会在瞬息万变的战事中出现纰漏。 如果这个纰漏无法弥补,所带来的结果就是一场巨大的灾难。 裴璎虽然不懂军略,但她经商多年,见惯了商战之事,她比谁都清楚这个道理。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中人。” 没有谁会抱着必死的心上战场,每个人在临敌前都有各自的计划,成为一具骸骨的事情必定不会出现在计划中。 不过,极其不确定的战事,往往会将某些计划击得粉碎,而那些计划的所有者也最终成为令人心伤的河边骨。 裴璎不敢去想那样的事,更不愿在以后的日子里只能与夫君在梦中相会,那将生不如死。 对于当下的状况,裴璎既是无可奈何,也是无能为力。 她之所以要问问鲁先生,只是想能求个心安。即便这个心安毫无用处,她也想亲耳听到那个所谓的计划会保证二郎的安全。 第一卷:执花仗剑,春风妒少年 第一百一十二章:祸起庆真观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荥阳城东,郡府衙门内。 对于裴璎的到来,郡丞鲁胜没有感到意外。 有些事情不是想瞒就能瞒得住,荥阳郡位于司州境内,又是一个商贸流通的中枢,城外的消息会传入城中,而城内的人也终究会知晓外边的战乱。 粗俗地讲,人就是群居型的动物。 事不关己,随遇而安便是大多数人的选择,但若事关己身,那就根本无法做到听之任之,乱也就成为了必然。 鲁胜向裴璎做出了诸多的保证,即使有些保证连老人自己都不敢确定,他也在微笑中说得信誓旦旦。 既然希望的话语能让人安心,那就不需要去吝啬。更何况,当下的局面一直都在掌控中,没有必要将一些猜测的残酷说给裴璎听。 “先生,我能去京城吗?” 裴璎说出这句话后,立刻觉察出自己的问话有多么愚蠢。 这个时候到洛阳,能否进入洛阳城都是两说之事。即便是进去了,除了给二郎添乱,自己还能有什么作用呢? 如今想来,二郎当初坚决不带下人入京,恐怕早就预料到了今日的险况。 不等鲁胜作答,裴璎歉意地摇了摇头,说道:“是我乱了心,先生莫要见怪。扰了先生的公事,裴璎赔礼了。” 说着,裴璎曲膝向鲁胜执礼,继而又向老人告辞。 鲁胜抬手虚扶了一下裴璎,笑着将她送出了府衙。 “李夫人,你也不必过分忧心,世回不会出事的,用不了多久便能回荥阳了。” 老人的话并非是乱说,这本就是计划中的一环。 当邺城与长安彻底陷入战火中时,洛阳城外将不再有围城之兵,李峻也自然会领着朝廷的封赏返回荥阳了。 裴璎闻言,相信似地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宽慰的笑容。 然而,这份笑容并没有维持多久,当她坐进车厢内,脸上的笑再次被不安的神色所替代。 虽然鲁胜说了计划的大致内容,听起来也感觉堪称完美,但裴璎还是无法将提着的心安稳下来。 作为闺阁之人,她从出生到现在除了那场灾难外,从来没有经历过兵祸,如此大的战乱更是闻所未闻。 然而,因为夫君李峻,她也就深涉其中,成为关心这场战事的万千人中的一员。 此刻,裴璎不敢不信那个计划,也不敢完全信任那个计划。 这不是坪乡那千把个流民匪寇的祸乱,这可是十几万人,甚至是几十万人的兵战,是真正的战争啊! 裴璎总觉得心里慌得要命,这样的感觉她有过一次。 那是在李家庄,当李峻从梦魇中醒来时,裴璎看到夫君的神情如寒冰般冷漠,仿佛根本不认识她,更似完全忘记了这个世界。 那一瞬间,裴璎也是如此慌乱,也是如此地感觉失去了全部。 “妹妹,鲁先生都说了没事,你也别这样担心了。” 二嫂裴陈氏跟裴璎一同来的郡府衙门,听了鲁胜的话,她倒是放心了不少,再次劝慰起小姑子。 “对了,妹妹,嫂子看这天色还早,要不咱们去一趟庆真观吧?” 裴陈氏觉得都因自己多嘴才惹了祸,也不知说什么才能让小姑子宽心,只好把希望托付给了神明。 见裴璎有些心动,裴陈氏赶忙继续道:“不是都说那里有个道长很神通吗?不如咱们也去拜一拜,请神仙保佑一下妹夫。” 裴璎闻言,觉得当下能做的事情也只有请神明保佑了,因此也便点头赞同。 若不如此,又能如何呢? 庆真观位于城南,距离城南的迎薰门不远,是一座前几朝留下来的道观。 道观,以由右自左的书写方式来看则是观道。 《释名》云:“观者,于上观望也”,道作为一种至高的精神追求,凡人皆需仰望,故借观。 道观之地,乃窥测无上天意之所,因而有“道观观道”之说。 道教的宫观分两种性质:一是子孙庙,二是丛林庙。 子孙庙由师徒之间代代相传,庙产可以继承,有专属的门派。其他门派的道友可以暂时居住,但不能插手庙务。 丛林庙则不允许收徒,庙产也不能继承,属天下道众共同所有。 另外,丛林庙一般不分门派,凡是道教的法裔弟子都有权居住、管理庙务,也有权被选举为当家人。 庆真观就属于丛林庙的性质,其当家观主是一名姓李的常住道人。 最初,庆真观的规模颇大,是一座由众多的建筑群所组成的大型道观。 然而,随着朝代的更迭,战祸兵乱下的庆真观早已没有了原本的模样,规模上也缩减了许多。 如今,三门六柱的冲天石坊还伫立在道观的最前方,只是坊额上那“观星门”三个字已经模糊不清。 石坊后面是前山门,那是一幢五开间的木结构建筑,重檐歇山顶,外观对称协调。 大门上方挂有匾额,“庆真观”三字是本朝的书法大家所题,笔锋苍劲有力。 山门后面是“三清殿”,三清殿是庆真观的主殿,也是唯一的一座大殿,重檐歇山顶建筑,显得高敞大气。 裴璎到荥阳后听说过庆真观,但她从没有来过这里。 信奉是一种执念,这种执念从古至今便有,并逐渐演变成向虚无祈求人生的痴迷。 “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这是唐代诗人李商隐在《贾生》中的两句诗。 裴璎自然不会知晓数百年后的诗词,但她却知晓孔夫子的那句“敬鬼神而远之”。 故此,裴璎没有什么信奉,更没有什么执念,能来庆真观就是为了求个安慰。 庆真观位于荥阳城中,本就缺乏了高山深谷处那种道观的神秘感,再加之规模的日益缩小,导致道观以往的香火并不旺盛。 不过,自从李道长被推举为观主后,庆真观不仅香火日渐旺盛,就连到信徒也增加了不少,到三清殿中祈福的善男信女更是络绎不绝。 究其原因,说是李道长的道法通天,在其敕令之下,满天诸神莫敢不从。 有这样的神通,那便是各路神仙的祖宗,平头百姓怎能不崇奉至上?就连大家世族中也有众多的信奉之人。 庆真观的山门到三清殿间原本是块空地,经信徒们的捐资修整后,成为了一处露天的讲经说法之地。 今日,或许道观中在举行什么法会,又或是恰逢李观主传经布道之时。 总之,裴璎几人进入山门后,便看到有数百名信徒正围坐在讲经坛处,每个人都以额头触地,虔诚地跪伏聆听。 在众多信徒的中央,一名年近四旬的道士正端坐于三层的白石经坛上,经坛周围立有一圈绣有符文的明黄色华幡。 香案之后的道士头戴“五老冠”,身着绣有仙鹤祥云等艳丽的法衣,脚上穿着黑色高筒,白漆厚底的道靴,嘴里正唱诵着神秘的咒语。 裴璎没见过这等阵仗,咋看之下心中未免有些发怵。但瞧见讲经场左右的廊道中有不少的香客驻足观看,她也就随之放下了戒心。 无非是到三清殿中烧炷香,求神明保佑二郎平安归来,这有什么好怕的呢? 裴璎与二嫂裴陈氏一边侧目看着场中的法事,一边穿过廊道向三清殿走去。 翠烟和两名家丁在前边引路,黛菱则与裴陈氏的丫鬟以及五名家丁跟在了后面。 或许,谁都没有注意到,就在一行人走到与经坛平行时,宝座上的道士突然转头向她们望了一眼,随后又继续念起了口中的咒文。 三清殿,道教供奉三清祖师的殿堂。 三清者,即为玉清元始天尊、上清灵宝天尊、太清道德天尊。此三尊神在道教中至高无上,故而道观中都要有所供奉。 裴璎跨过殿门处的高门槛,迈步进入大殿中。 她先是抬头望了望眼前的三尊神像,随后接过翠烟递来的高香,虔诚地拜了拜,将高香插在了香炉中。 裴璎跪在神像前,双手合十,口中不停地默念着心中的祈愿。她期望九天之上的神明能有所感知,保佑自己的夫君平平安安。 “妹妹,咱们愿也许过了,不如求上一签吧?” 裴陈氏见小姑子祷告完毕,为了能让裴璎更宽心,便提了这个建议。 “嗯,也好。” 裴璎赞同地接过裴陈氏递来的签筒,重新跪在神像前的蒲团上,诚心地摇晃起签筒。 “啪...” 一根竹签从签筒里掉了出来,落在了裴璎身前的地面上。 裴璎弯身拿起地上的竹签,不知是紧张还是担心的缘故,她的手有些发抖。 “四野无人到,行人路转迷,虎狼吞瞰地,险处更危机。” 签文无须再解,仅从字面就可以看出这是一支下下签。 裴璎呆呆地望着手中的竹签,刚有些平复的心绪再次纷乱起来,心中的忧虑更盛了,彻底变成了无法抑制的惊惧。 这时,一名素黑打扮的人走进大殿,神情严肃地来到了裴璎的面前。 裴璎见到来人,赶忙将手中的竹签藏到袖笼中,开口问道:“彭毅,你怎么来了?” 第一卷:执花仗剑,春风妒少年 第一百一十三章:妖言惑众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李峻为了保障家人的安全,要求家中女眷走出李府时都要有府卫在暗中守护。裴璎知晓这一安排,也清楚这一路上都有府卫的人在跟随。 影卫的主将杜麟不在,身为副将的彭毅需要负责整个影卫的事项,这种随行保护的事尚不需要他来执行。 故此,彭毅的亲自到来让裴璎感到很意外。 “夫人,您需要马上回府。城南正有一支兵马向荥阳城而来,应该是想企图攻打迎薰门,您在这里不安全。” 彭毅的语速很快,说明了事情的紧迫性。在得知即将有敌来袭后,他第一时间就赶到了庆真观。 毕竟庆真观离迎薰门不远,如果来敌攻打迎薰门,城南势必会陷入混乱中。大将军夫人一旦有什么闪失,彭毅觉得自己担不起这个责任。 所有的事情来得太突然,听着彭毅的话,裴璎先是愣了几秒,随后便转身与二嫂裴陈氏等人走出了三清殿。 既然事情紧急,那就没有必要再问具体的情况,更没有必要耽搁一点时间。若不如此,就是在为难别人,也是愚蠢地将自己陷入到麻烦中。 然而,众人刚走出三清殿的大门,就发现殿外正前方的法坛处起了变化。 不知何时,原本盘坐说法的道人已经站起了身子,正在法坛上快速地踏着天罡七星步,手中的一柄长剑也随着身形移动而不停地挥舞。 “真君者,木子弓口,王治天下,天下大乐” 这句话不仅是那个道人在厉声念诵,就连跪伏在法坛周围的信徒们也都在高声大喊。 裴璎等人见状,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明白那些人口中喊的是什么意思。 然而,彭毅闻听却是心下大惊,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在前朝,道教的书中一直都认为李弘就是太上老君降世的化名。 《老君变化无极经》中有云:“老君变化易身形,出在胡中作真经,……胡儿弭伏道气隆,随时转运西汉中,木子为姓讳弓口......” “木子弓口” 是民间惯用的拆字法,“木子”合为“李”,“弓口”合为“弘”,正所谓“李弘王治天下, 天下将太平,民众享受大乐。” 彭毅身为影卫的副将,早就听说过这些说法,也知晓这些说法的最终目的。 刚有人要攻打荥阳城的南门,庆真观里就出了李弘,这是巧合吗? 彭毅不信什么李弘王治天下,更不信这是个巧合,应该就是个有计划的里应外合。 当下的情形让彭毅心急起来,他并不知晓这里的情况,来时也只带了三名属下跟在身边。 此刻,若真动起手来,算上原先的府卫与家丁,能护着大将军夫人的也就十七个人,这点人手根本挡不住那数百名信徒。 “夫人快走,这里是个贼窝。” 彭毅急声地催促,想让大家赶快离开这个险地,然而却已经迟了。 法坛上,自称李弘的道人不知使了什么妖法,将整座法坛隐在了浓黑的烟雾中。待烟雾散尽,法坛上竟堆满了各式的刀枪棍棒。 “此乃本君向天界讨来的神兵利刃,你等速速取了,随本君一同安治天下。” 道士李弘说罢,将双手上举,昂首向天,手中的长剑直指苍穹,做出了一副上承天命,济世苍生的姿态。 此刻,讲经场中的信徒们完全进入了疯狂的状态。他们抢夺着那些所谓的圣兵利刃,随后又都将手中的兵刃高举,狂喊着“安治天下”的口号。 察觉到有问题时,彭毅就已经让一名乔装的影卫去通知城防营,他自己则试图趁乱带着大家离开庆真观。 然而,彭毅刚推开几名慌乱的香客,想要带大家强行闯出过廊,忽听道士李弘在法坛上高声道:“非本君弟子者,皆是天弃之人,尽可杀之。” 此言一出,本就慌不择路的香客们顿时陷入到无妄之灾中,一场残忍且毫无人性的杀戮也就此展开。 信徒的左臂上都绑有赤红色的符条,符条上书写着金色的咒文。 在讲经场中,金文赤符成为了最显眼的区别标识,凡是没有这一标识的人,不论男女老弱,皆成为了被屠杀之人。 彭毅与八名影卫奋力挡下冲过来的暴徒,李府的七名家丁则将主母裴璎与其他的女眷护在中间,众人且战且退,最终还是退回到了三清殿前。 此刻,庆真观的山门处聚集许多手持利刃的信徒,他们守在那里不许外边的人接近,更不让里面的任何一个香客逃脱。 不仅如此,庆真观以外也有不少的信徒正陆续赶来,这些人或是加入到守卫中,更多的则是参与了道观内的杀戮。 凭借着十几个人的力量,想要冲出前山门已经是不可能了。 无奈之下,彭毅只好在护住大将军夫人的同时,命人极速退入三清殿中,想要凭此据守,以待援兵的到来。 此刻,三清殿内也并非只是李府的人,不少无处逃生的香客借着彭毅等人的抵抗,就势也都躲进了三清殿中。 “去,快把那个供桌推过来抵住门,还有那个大香炉,都推过来。” 一入殿中,彭毅一边击退攻来的暴徒,口中一边大声地吩咐着。 偌大的三清殿并非是坚固的堡垒,几扇门窗也都是大开大合的制式,若不能找东西挡住,无需片刻就能被人冲破。 “陆沉,去把那几座神像推倒,抵在大门这边。” 彭毅是武将,对于神佛一直都持有无事求平安,有事无卵用的看法。因此,他也就无所禁忌地下着命令。 陆沉隶属影卫下的府卫,也是彭毅的属下。听到命令,他毫不犹豫地带人推倒了神像。 一瞬间,大殿内尘埃四起,三座高大的三清祖师像轰然倒地,彻底封住了整个殿门。 “哎哟,这可是神像呀!如此一来,三清祖师更不能保佑咱们啦!” “造孽呀!这可如何是好呀?” 大殿内,稍作安定的人群中有了几句低声的抱怨,更有绝望的哭泣声随之响起。 毕竟,这是一个信奉神明的世界,像彭毅这些无惧鬼神的武夫是少数,即便是有也多存在于军伍之中。 “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杀一人为罪,杀十人为孽,杀百人为业,那杀千人万人呢?那就是神,是令人无不畏惧的杀神。 这便是军伍之人的信条,他们唯一信奉的只有手中的兵刃,只有兵刃才能保证自己生命的延续,也能为自己带来想要的荣华富贵。 “谁若想求这些泥胎保佑的,就他娘的自己滚出去,如若不然,就别在这里胡说八道。” 彭毅将冷厉的目光扫向哭泣的人群,嘴里恶狠狠地咒骂了几句。 随后,彭毅来到裴璎的面前,施礼道:“夫人,您先请到殿内的偏室中,末将已经派人去通知城防营,稍后就会有援兵到来。” 此刻,裴璎等人亦是惊魂未定,但终归是有影卫与家丁在身边,这里也毕竟是在荥阳城中,尚还不至于惊慌过度。 “彭将军,他们都是些什么人呀?为何要杀人呢?” 裴璎对于眼下的状况很不理解,为什么好好的道士要杀人呢?道家不是倡导重生贵和、清静无为吗?为何会如此肆意妄为地大开杀戒呢? 彭毅转头望了一眼殿门处,口中忿恨地回道:“夫人,外边的那些人算不上道士,他们就是披着道衣的财狼,是一群想要谋反的贼人。” 裴璎双眉紧锁地点了一下头,带着二嫂裴陈氏与几个丫鬟一同走进了偏室,府卫陆沉随即关紧了偏室的大门,与四名府卫守在了门口。 此刻,大殿外的攻击依旧在继续,毕竟能逃进三清殿的人是少数,大部分的香客还是无法避免地成为了刀下鬼。 实际上,杀人是件不易的事,并非人人都能做到,最先要克服的就是人性这道坎。 道士李弘之所以让信徒们大开杀戒,就是要用鲜血来蒙住这些人的眼,让他们丢掉人心深处那最后的一点善,如此才能让人性泯灭,才能无所忌惮。 这些狂热的信徒也并非都是贫苦之人,各式各样的人都有。 虽说这些人有着贫富与地位的差距,但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不甘于平凡,不甘心自己的人生就此平淡下去。 他们都想要改变,变成一个不同于以往的自己。 第一卷:执花仗剑,春风妒少年 第一百一十四章:武者的承诺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改变,就是这人性中最原始的欲望,这种欲望有时会带来良性的发展,有时就会变成一种疯狂。 道士李弘所说的话只是一种诱因,他本就是在利用人性中最易激发的欲望,以来达到他个人的改变。 李弘望着讲经场中的刀剑挥舞,看着昏黄日暮下的鲜血飞溅,听着一声声凄厉的惨叫,脸上露出了莫名地笑意。 然而,他觉得这只是一个开始,距离人生长卷的浓墨重彩处尚有很长的路要走。 “圣君,那些人逃入殿中了,咱们一时无法冲破门窗。” 一名身穿灰布道袍的人来到李弘的面前,稽首向其禀告。 李弘望着半身都溅满了血的道士,点头道:“本君听裴海说,那几个是李峻的家人,既然是李府君的家室,本君就不能慢待了,用她们的头来祭天是最合适不过了。” 说到此处,李弘转头望向前山门处,口中吩咐道:“傅左使,你命人即刻攻破殿门,如若不能则放火烧了大殿。” 李弘并不吝惜这座庆真观,他所要追求的也并非是这一观之主。 望了一眼三清殿,李弘冷哼了一声,继续道:“本君没有时间在这里耽搁,吕朗的兵马应该快到南城外了,我要领十方兵助其拿下迎薰门。” 灰衣道人闻言,兴奋道:“圣君,如此一来,这荥阳城岂不就是圣君的了?” 李弘轻蔑地笑道:“傅庆,看来你的左使当得名不符实,你的眼界太小了。” 名为傅庆的道人赶忙跪地磕头道:“是弟子浅薄了,弟子功法低微,无法触及圣君的天命之志,望圣君责罚。” 李弘淡淡地一笑,吩咐道:“此事以后再议,你速去安排,随后与本君一同攻下迎薰门。” 傅庆闻言,赶忙再次叩首致谢,随后起身向三清殿的殿门处走去。 荥阳城,太守府衙。 郭诵原本坐镇于城外的军营帅帐,收到消息后即刻返回到了城中。 衙门议事厅内,郭诵一脸冰寒地望着跪在地上的季弘,口中厉声喝问:“季督将,你的辖内出了如此多的乱贼,你竟然不知晓,是你无能?还是你他娘的有所纵容啊?” 最后一句话的声音很大,郭诵几乎就是狂吼出来的。 若在平时,郭诵不会发如此大的火气。 虽说当下的荥阳城算是个内忧外患,但李峻曾与郭诵等人做过类似情况的预想,相应的对策也推演过许多遍。 对于成都王的兵马会突袭荥阳城,也并非在意料之外,荥阳军对此早就做好了准备。 因此,这些问题对郭诵来说并不是什么麻烦,吕朗的八千兵马也正按预想进入到了荥阳军的包围圈。 然而,裴璎的被困并不在预想之中,内乱的人数也超出了预料的范围。 暴乱的人数倒是次要,关键是小舅母裴璎若有什么闪失,郭诵将无法面对李峻,更是从心中都无法原谅自己。 听着郭诵的责问,城防营督将季弘抬起头,没有做任何的辩驳。 他将赤红的双眼望着郭诵,一字一句地说道:“是季弘无能,季弘定会保大将军夫人安然无恙。若有半分差池,季弘会让人将头颅送到督护面前。” 若说季弘会纵容暴乱的人,这话的确是有些过了。这些坪乡出来的人,郭诵对他们都了解,季弘不是这样的人。 郭诵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怒火,沉声地问向季弘:“你派了多少人过去?” 季弘回道:“两千,属下已派两千城防营的弟兄杀过去了。” 郭诵从近卫的手中夺过一把斩风刀,对季弘道:“我调了五百步战军来,走,你跟我一起过去,事后自己找陈大河领罚。” 其实,季弘在派兵救援上并没有耽搁。 当他收到影卫的求援后,即刻便命人杀向了庆真观。同时,他又命一千城防营的军卒在庆真观的周围做策应,防止有外人作乱。 原本,城防营的军卒有参与守城的职责。 不过,在确认吕朗的兵马奔向荥阳后,按照预想的计划,郭诵调换了守城的兵马,由步战军负责城池的守护,城防营则负责城内的安防。 并非是郭诵不信任城防营,他需要调出人手来看护城内的治安,就是要防止城内出现当下的情况。 当下,虽然荥阳郡的官员体系等同于朝例,但在具体分工上有些类似于后世。 鲁胜作为郡丞,他的职责便是统领郡内各级的文官,处理好整个荥阳郡的政务。至于军中的事务,鲁胜仅有参与的资格,不可做出任何的指令。 郭诵身为荥阳军的督护,只有操演兵马与守护荥阳郡的职权。对于郡内的大小政务,他无权也不得随意地干涉。 此刻,荥阳城处于敌袭之态,身为军中主将的郭诵全面接管了城内安防,而郡丞鲁胜则需要带领府衙的大小官员全面配合。 这便是各司其责,也是李峻不想将军政混为一谈。 待郭诵离开后,郑豫向鲁胜询问道:“郡丞,下官已命捕役和衙役封住了通往城南的路,是否要抽调城中大族的家丁参与抓捕?” 郑豫已经不是城防营督将,无权参与军中的事务。但作为荥阳城县令,他可以调配有司衙门的吏卒,也可以命令城中大族给与配合。 鲁胜想了想,摇头道:“各家的护院先不要参与,让他们守好各自的街口即可,免得与军卒发生不必要的误会。” 鲁胜的顾虑不无道理,当下城中各要处都有军卒镇守,若在敌我不明下发生了误会,不仅没有提供帮助,反倒是添加了混乱。 郑豫点头称是,继而又面带愧色地说道:“下官身为城中县令,竟不知城中有妖道作祟,是下官失职呀!” 鲁胜摆手笑道:“谁也不是完人,哪里能做到事无巨细呢?既然事情已经出了,那就解决掉便可以了。” “可...若是李夫人要......”郑豫没有将话说下去,他太清楚李峻对家人的态度。 假若裴璎真要出了事情,李峻会屠尽所有与暴乱相关的人,辖权下的官员也同样免不了各自的责任。 鲁胜清楚郑豫的话意,微微地点头道:“城中的影卫已经尽数赶过去了,彭毅在里面,以他的本事可以挡上一段时间,应该没事的。” 两人正说着话,裴松明火急火燎跑进府衙,他的身后则是何裕和李钊二人。 “怎么...样啦?先生,人...现在如何了?” 裴松明气息不定地问着话,也不知是从哪里跑过来的,满头满脸都是汗水。 困在庆真观里的人,一个是裴松明的亲妹妹,一个是裴松明的妻子,这让他如何不心焦呢? “松明,别着急,城防营的人已经过去了,郭诵也刚刚带人过去,不会出事的。” 郑豫说着话,将一盏茶递给了裴松明。 裴松明一口将茶盏里的茶水饮尽,左右望了望,见一名衙役的腰间正挂着佩刀。 他快步走过去,抽出衙役的佩刀,转身就冲出了府衙。 裴松明虽是府衙中的西曹,但素日里给人的感觉就像一个满身铜臭气的商贾。 郑豫等人并不了解他的过去,自然也就对他此刻的行径大感惊奇。 鲁胜知晓裴松明曾经历过什么,对他想要拼命的举动也便有所理解。 因此,老人并没有阻拦,只是命何裕带几名衙役跟上去,以防裴松明出事。 一切事物都有对比性。 庆真观中,对于手无寸铁的香客来说,已是疯狂的信徒们是强者,是可以肆意施暴的人。 在施暴者的面前,香客们是弱小的。 他们无处躲藏,在这个信奉仁慈为上,敬天济世的道观中,香客们所有的祈愿都变成了乞活。 然而,在信徒的杀戮中,这个祈愿变成了一种奢望。 当第一批影卫到来时,这种对比性并没有发生太大的改变。 三十名影卫不是去救那些无辜的香客,他们要做的事情就是冲进去,尽可能地靠近三清殿,期望在三清殿前筑起一道防御墙。 大殿内,彭毅看到了自己的属下,也看到属下浑身是血地倒在了刀棒中。 “这位将军,开门让他们进来吧,否则会死光的。” 一名手持短刀的少年人望着门外的战况,心急地向彭毅建议。 此人并非是彭毅的下属,因为在此刻,影卫中的任何一人都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并非是彭毅心狠,也并非是他不爱惜部下。 因为他知晓,在大批援军未到之前,如果开启了殿门,那将再也合不上了。 这殿中其他的人都可以死,唯独大将军夫人不能出事,这是彭毅向师兄杜麟保证过的,也是曾经身为游侠的他所做出的承诺。 “这位将军,咱们就这样看着吗?就这样看着他们死去吗?” 少年人为彭毅的冷漠感到愤慨,责问的声音也就大了些。 “闭嘴,你算个什么东西?” 彭毅强压着怒火,瞪了少年人一眼,继续道:“我属下的死活与你有何相干?你若不想活了,就给老子死远一些。” 彭毅的怒火也并非是完全冲着少年人,看着一个个影卫的倒下,身为副将的彭毅早就心痛不已。 这些影卫的确是他的属下,但也是同生共死的兄弟,他如何能不心痛呢? 然而,这便是影卫的使命,也是军伍之人的责任。 他彭毅对主将杜麟,对大将军做出了承诺,属下也同样对彭毅做出了承诺。 武者的承诺不仅是一诺千金,更是要用命来守诺言。 第一卷:执花仗剑,春风妒少年 第一百一十五章:杀该杀之人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你以为我刘离是孬种吗?你们护住我阿姐,我这便与他们一同迎敌。” 少年人话音刚落,稍显瘦弱的身子便从殿门的破洞处钻了出去,与外边的暴徒们厮杀在了一起。 “啊...小弟你别去,你回来......” 一名少女从躲在后边的人群中跑出来,呼喊声中已然带了哭腔。 刘离的举动令彭毅一怔,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少年人竟会如此做,这份倔强与胆识让彭毅有所佩服。 “陆沉,让这位姑娘到偏室去。” 虽然彭毅没有承诺什么,但少年人离开时所说的话算是条件,彭毅就接下了这个诺言。 “陆沉,你与弟兄们守住殿门。” 从第一批影卫的到来,彭毅清楚大批的援兵就快到了,这个时候必须要撑下去,绝不能让那些人冲进来。 陆沉见彭毅想要出去迎敌,一把拉住他的手臂,急声道:“彭副将,要出去也得是属下呀!您在殿内护好大将军夫人,属下带两个兄弟出去。” 影卫的个人战力很强,每个人都经过特别的训练。在两两对抗中,影卫会将战阵中的必杀技与武术的技巧相融合,从而快速地杀死对手。 然而,所有的杀技都有个极限,以一当十也需要有特定的条件。 殿门外,狭小的空间内,两三百名信徒正在疯狂地攻击三十几名影卫,这不仅让影卫没有了腾挪的空间,就连还手的次数都少得可怜。 因此,彭毅知道陆沉要是出去的话,也和那些弟兄们一样,就是在用命来抵挡。 彭毅没有再说话,只是望着陆沉点了点头,抬手在他的肩头重重地拍了一下。 此刻,偏室中的裴璎倒是镇定了下来。 慌乱是必然的,是每个人在无助时都会有的自然反应,但有什么用呢?于事无补。 裴璎相信影卫的能力,也相信城防营与荥阳军的反应速度,因为这些将士都是二郎的兵卒,她相信自己的夫君。 “姑娘,你也是来上香的吗?” 见家丁将一名十六七岁的少女领进偏室,裴璎大概地问了一下情况后,开口问向少女,希望能安抚一下少女的情绪。 “夫人,小女名唤刘凝之,今日与弱弟一起来给父亲祈福,不成想却遇到这般事,凝之在此谢过夫人的庇佑。” 少女擦拭了一下眼中的泪水,向裴璎盈盈而礼,言语上也显得极为得体。 裴璎来到少女的身前,握住她那颤抖的双手,轻声地问道:“你是荥阳郡人?家在城中吗?” 刘凝之先是摇头,随后又点头道:“小女家并非是荥阳人士,家父因到雍州任职,便让我们不要留在京都,这才从京都搬到荥阳城。” 一问一答中,刘凝之的心情才稍微平定了些,但她还是担心弟弟的安危,不住地转头望向门外。 裴璎看出了少女的担心,轻拍了拍少女的手背,安慰道:“陆沉出去了,他会护住你的弟弟,别害怕,官兵很快就到了。” 这时,裴陈氏也走上前,劝慰道:“不用怕,这位是郡守夫人,我们都是太守府的家眷,官兵马上就会来救援。” 裴陈氏并非是想炫耀身份,她是在安慰刘凝之,更是为自己那颗惊恐至极的心鼓劲。 大家正在相互安慰,忽听偏室外起了惊呼之声。同时,一名家丁推门走进偏室,神色紧张地说道:“主母,他们放火烧殿了。” 众人闻言,刚刚略见安稳的心再次提了起来,再次陷入到慌乱中。 裴璎努力地镇静下来,急声问道:“彭副将怎么说?咱们需要冲出去吗?” 裴璎的话音刚落,彭毅快步地走了进来,大声地说道:“李夫人,咱们必须先出大殿,火已经起来了,这三清殿不能再待了。” 原来,妖道李弘率领大部分的道兵离开了庆真观,已经朝着迎薰门的方向杀去了。 道场内,左使傅庆见两百多名信徒都无法攻进三清殿,早已失去了耐心。他命人投掷了火把,想要将大殿以及殿中的所有人都付之一炬。 火把先是点燃了窗棂木栏,随后火蛇窜上大殿的房梁,烧着了殿内所悬挂的经幡符条,而这些带着火苗的布质经幡又引燃了周围的房木,从而使整座大殿都烧了起来。 三清殿通体是一座木质结构的大殿,这样的建筑最怕的就是走水过火,一旦见了火,火势会很快连成片,根本无法扑灭。 因此,虽然城防营的人未到,彭毅也必须要将裴璎等人带出三清殿,就算拼到死也要护住大将军夫人。 其实,城防营的行动已经非常迅速了,但与生死瞬间相比较,哪怕是耽搁了一秒,也会让人有种度日如年的错觉。 即便是在半路遇上了李弘的千余名道兵,城防营的两千将士也未做太多的停留。 他们在参将萧古的指挥下分兵两处,一处拦下李弘的道兵,而另一队军卒毫不停歇,直接冲向庆真观。 事实上,实力永远没有绝对性。 那些算作道兵的信徒,他们在香客的面前有着绝对的实力。 因为他们敢杀人,敢几十上百地聚在一起杀人,并且杀人的方式都处于一种癫狂的状态。 然而,荥阳军的杀与他们截然不同,那是一种有序的杀,更是一种锤炼已久的杀。 这其中的差别很大,从彼此间的刀起刀落就可以看出。 双方一经对阵,李弘一方已然处在了手忙脚乱中,而另一方的城防营军卒则显得游刃有余,如同庖丁解牛般拆散着对手的性命。 这便是实力上的差距,也是真正杀心上的区别。 此刻,庆真观内的三清殿已经燃起了熊熊大火。 讲经场上,彭毅与二十几名影卫组成了一个小小的防御阵,牢牢地将裴璎等一干女眷护在了中间。 防御阵无法移动,参与防御的人数太少,而所要守护的人又太多,彭毅与陆沉等人只能被动地撑住,等待着城防营将士的到来。 此刻,裴璎被护在防御阵最中心的位置。 她的脸色苍白,有失血色的嘴唇在微微地颤抖,流露惶恐的双目始终都圆睁着,不敢轻易地眨一下眼。 一柄短刀正被裴璎紧握在手中,虽然刀身在不停地抖动,但她依旧将刀挡在身前,做出了随时劈砍的姿态。 在裴璎的两侧,丫鬟黛菱与翠烟各持一根木棒,尽可能地守护着自家姑娘。 虽然她们的气力抵不住一柄短刀的劈砍,但两个丫头觉得可以用命来为姑娘换得活下去的时间。 当城防营的军卒冲进道观时,彭毅稍稍舒了一口气,同时抬刀挡下了刺向刘离的一杆长枪。 军卒们的冲击解围了彭毅的防御阵,同时又层叠地加了人手,将防御阵填补的密不透风,彻底护住了阵中的人。 随后,一场不同意义的杀戮也便在庆真观中展开。 不过,谁也没有想到,就在城防营到庆真观不久,又有三百多手持利器的人冲进了道观。这些人多数是家丁护院,而他们的战力也明显高于最初的那些信徒。 当郭诵与季弘领着五百步战军到来时,城防营的军卒已经与那些人混战在了一起。 望着眼前的这些狂徒,郭诵冷冷地说道:“步战军,给我杀光他们,一个活口都不准留。” 虽说城防营军卒的战力强,却是无法与步战军相比较。 陈大河执掌步战军,他遵照李峻的要求,将步战军彻底打造成了一支上可杀人,下可斩马的铁军。 以步卒对击骑军,就需要步卒具备铁一般的意志,要敢用血肉之躯来对抗战马的冲击。 如此的步战军,可以说心是硬的,手中的斩风刀则比心还要硬。 郭诵的确是要杀光这些人,不仅仅是因为他们劫持了裴璎,而是郭诵觉得这些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 一地的尸身,都是些老弱妇孺的尸体,这些尸体还在流淌着鲜血,染红了整座道观。 这些狂徒能称为道者吗?答案必然是否定的,否则,那将是道学上莫大的悲哀。 那么,是否可以称他们为魔呢?郭诵觉得他们不配,他们只能被称为畜生。 对于堕入畜生道的人,郭诵觉得上天都没有教化的义务,他就更不必多此一举,杀了也便是了。 另外,这类人永远都是一个隐患,即便安稳了一时也不会安稳一世。因为他们的心不再了,已经变成了残暴不仁的烂石。 那些后来的家丁护院是有些本事,也能与城防营的军卒对抗一番,但在步战军的面前,他们就显得微不足道,弱不禁风了。 斩风刀毫不留情地砍下了他们的人头,收割着他们的性命,步战军卒们就如一具具杀人机器般逼近,跨越,再逼近,再跨越。 当郭诵口中的畜生仅剩下傅庆与五名抖如筛糠的人时,杀戮暂时停止了下来。 “说,他们是谁家的护院?” 郭诵提着一颗人头,问向一脸死灰的傅庆。 那颗人头齐颈而断,尚有鲜血在咕咕流出,人头的眼睛还未闭合,正死死地盯着傅庆。 “啊...” 恐惧让傅庆无法控制地嚎了一声,随后便跪在地上哀求道:“别杀我,别杀我,我说...是城南细柳巷王府的护院,还有蒲华巷裴府的家丁,他们两家都有参与。” 郭诵闻言,即刻明白了这两家参与的原因。 城南细柳巷的王府与尚书王羽有关,是王羽一个胞弟的府邸。 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 李峻阻止尚书王羽纳郑灵芸为妾,虽说这算不上毁婚,但就此得罪了王羽,间接上也算是得罪了琅琊王家。 而蒲华巷的裴家就更不用说了,盐督裴玖恩的死早就被记在了李峻的头上。 御史中丞裴纯在荥阳经营数十年,虽然已经调入京城,但河东裴氏在荥阳也有着很深的根基。 这两家此时参与到这件事中,应该就是为了让荥阳乱起来,最好能使荥阳城被攻破。 若能如此,李峻乃至整个荥阳军都会被打散,荥阳郡也必将改弦更张,另属新主。至于是王家还是裴家掌辖荥阳郡,应该只是商榷中的小事。 对于这种事情,郭诵稍作思忖也就会想个通透。 既然想到了,就要把事情做好。 在杀人的时间上,郭诵觉得没有初一和十五的要求,杀这样的人,每天都是个良辰吉日。 一刀砍掉了傅庆的头颅后,郭诵对季弘吩咐道:“你现在就去王府与裴府,将两府中人尽数斩...捉拿,若有人反抗,皆按叛逆之罪诛杀。” 依照郭诵最内心的想法,尽数捉拿是不存在的,尽数剿杀才是最理所应当的做法。 若论本心,郭诵与李峻属于不同时代的人,在心性与观念上都有着很大的区别。 不过,郭诵一直跟在李峻的身边,无论是原主还是如今的李峻,他从未离开过。 在向李峻学习的过程中,郭诵转变了一些固有的思维,至少在心性上与李峻趋于相同。 杀该杀之人,这是李峻所遵循的原则,这也是人与“畜生”最根本的区别。 这个道理郭诵也在遵循,即便内心深处的愤怒让他想要杀光王裴两府的人,但他还是将这种欲望压制了下去,守住了为人的最后底线。 季弘看到了郭诵的转变,就算郭诵说出了斩杀二字,他也不会有半分的犹豫。 军令便是如此,军令之下没有仁慈可言,而仁慈对军伍之人来说才是最致命的。 荥阳城内,这场由妖道李弘所煽动的叛乱,准确地说应该称之为暴乱,在实力不对等的状态下被平息了。 在这场祸乱中,众多的无辜百姓惨死在暴徒的恶行下,也有近千名受到蛊惑的信徒被官兵剿杀。 一时间,繁华喧闹的荥阳城有了肃杀之气,城中的百姓不仅被城内的血腥惊得惶惶不安,更是对城外的来袭之兵忧心忡忡。 然而,虽然荥阳城墙上的军卒备战凛然,但毕竟没有听到城外起兵战之音,百姓们的心稍稍能安稳些,只是都留在了家中,减少了不必要的外出。 第一卷:执花仗剑,春风妒少年 第一百一十六章:五虎涧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没有兵战之音并非是无人来袭,只是奔袭而来的吕朗被堵在密县后,便再也无法前行。 密县隶属于荥阳郡,位于荥阳城西南五十里外。 吕朗是奉了后将军陆机的军令,自缑氏率八千兵马过阳城山入密县,企图闯过五虎涧,再经由老庄进入荥阳,并就此攻下荥阳城南的迎薰门。 五虎涧紧邻荥阳,距离荥阳城不过二十里的路程,如果由此进入老庄,无须半日的快马行军就可抵至荥阳城的迎薰门下。 然而,吕朗自以为的攻其不备,却在五虎涧处的旧魏长城下被挡住了行军的步伐。 当下,荥阳方面最关注的两个方位就是邺城与京都洛阳。 在这两个方向,郭诵不仅派出了大量的斥候,更是命影卫密切地探查这两处的军事动向,谨防有兵马偷袭荥阳郡。 当吕朗的八千兵马刚过阳城山时,情报就已经传回了荥阳军大帐,密县一带的各家部曲也在同一时刻做好了迎敌的准备。 八千兵马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如果采用步步为营的方式进行阻拦,将会导致吕朗行军艰难,极有可能使其因受挫而放弃偷袭。 郭诵在与众将合议后,决定还是将吕朗放到五虎涧,然后凭借旧魏遗存的防御城墙挡下来敌,将其彻底围歼在五虎涧。 当下,突骑校尉李瑰与步战校尉陈大河已经返回了荥阳。 一场全胜的解围之战让荥阳军的士气大盛,更是让众多未能参与战事的将士跃跃欲试,皆是磨刀霍霍地想要一展拳脚。 “一支军队要有自己的风骨,如此才能有别于其他的兵戎。” 这是李峻在李家庄护卫队中常说的话,荥阳军也将这句话当做了教条。 到底是怎样的风骨?许多下层的军卒并不理解,但他们觉得荥阳军只要敢战,不惧战,那就是荥阳军的风骨。 因此,当听到有敌来袭后,军中没有一个畏战的将士,每个人都想冲在战阵上,与弟兄们一起将来敌杀光。 对于此战的临敌指挥,郭诵命突骑校尉李瑰为前将军,步战校尉陈大河以参将之职辅助,射声校尉耿稚则从属于步战军,听命于前将军李瑰。 至于密县一处的各家部曲,郭诵命鲁胜的长徒黎天行统领,并听从李瑰的将令。 此次迎敌,郭诵之所以让李瑰领军,是与李瑰的能力不无关系,也是想通过战事更多地锻炼这些属下,让他们都能成为独当一面的将才。 “高树靡阴,独木不林。” 只有更多的将才出现在军中,荥阳军才能完整持续地走下去,在以后的征伐中才能位于不败之地。 李峻将整个荥阳军交给了郭诵,这是一份信任,也是一种锤炼。 当下,郭诵同样将这份信任赋予了属下,也将相同的锤炼加给了朝夕相处的同袍们。 荥阳军的战力如何? 河北大都督陆机对此并不清楚,将军吕朗也不知晓。他们只是大致了解荥阳兵力的人数。 近两万的兵力的确不少,以八千对两万也有些冒险。不过,陆机觉得兵不在多而在于精,用兵也不看人数,重要的是看用兵之道。 自古兵谋多用奇,以少胜多的战例也比比皆是,陆机想要打荥阳军一个措手不及,进而出其不意地拿下荥阳城。 陆机与荥阳太守李峻并不相识,但他从领军伊始就不相信李峻的中立,更是将荥阳城当做了必取之地。 自从得知李峻被调入京城后,陆机想要拿下荥阳城的念头尤为坚决。 更何况,若是能拿下荥阳城,不仅自己的十万大军会有充足的军需,更能以荥阳为据地,切断东海王司马越的所有后路,使身在兖州的司马越处于腹背受敌的两难之境。 陆机,字士衡,出身吴郡陆氏,为孙吴丞相陆逊之孙、大司马陆抗第四子。 虽说陆逊与陆抗两父子擅谋略,堪称兵权谋中的翘楚,但这并不意味陆机就要通晓兵法与谋略。 另外,陆逊护佑东吴之时,陆机尚未出生。当陆抗保得东吴半壁江山时,陆机也不过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 如此一来,陆机那所谓的军事才干,根本未得其祖父与父亲的真传,熏陶二字都是无稽之谈。 因此,想用奇谋的陆机在军情上欠缺了许多,奇兵也便成为了对手早已知晓的明棋。 《孙子·谋攻篇》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不知彼而知己,一胜一负;不知彼,不知己,每战必殆。” 何为知? “知”便是军情,对手的军事情报要详尽,自己的军事状况也要通晓,如此才能做到了解全局,从而去掌控全局。 上一世,李峻就是出身于情报部门,深知军情在战事中的重要性。这一世,他也尤为重视军情的刺探,影卫便是以军情特工的模式被组建起来。 正因如此,当吕朗率领八千兵马出其不意地抵达茶西坡时,黎天行所统领的三千部曲兵也不出意外地出现在了吕朗的面前。 “你们是哪里的部曲?竟敢阻挡朝廷兵马?速速给本将让出关口。” 望着夯土台上的黎天行,吕朗将手中的长枪前指,口中厉声地喝问。 当下的世道不宁,各处都有大户筑垒自保,由部曲所组成的私兵也就成为了常态。 从黎天行等人的穿着来判断,吕朗认为眼前的这些人应该是部曲,也便没有放在眼里,应对上更是无比轻视。 黎天行与部下所处之地是旧魏的南长城,长城的末端正是五虎涧。因先秦时期的五虎涧尚有湍急的河水,故南长城的末端也只修到了这里。 时光冉冉,王朝更迭下的五虎涧也从大河变成了干枯的河道,数不尽的圆石与茂密的野草将整段河道掩藏其中。 吕朗若想到老庄,可以经黎天行据守的关口,也可从五虎涧走河道至老庄。只是河道较为难行,行军多有不易。 故此,吕朗想要震慑住眼前的这些部曲,以便能尽快地通过南长城关口。 “官兵又如何?你一张嘴咱们就得让出吗?凭什么?” 黎天行冷笑地回答,同时将手中的斩风刀架在了夯土的关墙上。 此刻,吕朗有了几分警惕,他觉得寻常的部曲不应该如此傲慢,也不会无故地与朝廷兵马相抗衡。 “本将奉天子诏领兵到荥阳郡,你等最后还是让出关口,莫要落个谋反之罪,引来杀身灭族之祸。” 吕朗的话带了少许商量的口吻,并非是惧怕,而是他真的不想在此耽搁太久。若是如此,长途奔袭的奇谋也就没有意义了。 “天子诏?” 黎天行故作迟疑地问了一句,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斩风刀,抬眼道:“拿出来我看看,我倒要看看天子命你到荥阳做什么?” 黎天行的语气充满了不屑,也惹得身边的众人大笑了起来。 “妈的,你算什么东西?真是给脸不要脸。” 吕朗彻底被激怒了,他暴喝了一句后,猛地拨转马头向后退了一段距离,口中高声道:“给本将拿下关口,杀光这些造反的贼人。” 魏南长城始建于魏惠九年,为了保护国都大梁不受秦国的侵犯,魏惠王修筑了这段由阳武至密县的防御工事。 自秦一统天下后,中原内的这些防御工事再无用处,皆成为了敝弃之物。 因为时间过于久远,再加上极少维护,魏南长城已经有多处坍塌,存留下来的也没有了往昔的宏伟壮观。 不过,五虎涧的这段防御工事倒比其他的坚固了许多。李峻任职荥阳郡守后,特别命人将这段长城修缮了一番,将其作为荥阳城南的一处防御屏障。 此次行军,吕朗就是为了夺下荥阳城而来,攻城的设施自然是有所准备。这些器具尚能攻打高大的城池,眼前的老旧防御则更是不在话下。 故此,当他一声令下后,属下的步卒即刻搭建起攻城器具,准备强攻下黎天行所据守的关口。 黎天行见状,脸上露出一丝冷冷的笑意,转头对身侧的耿稚道:“耿校尉,以为他们会转头进五虎涧,现在看来这第一轮还是得咱们来打。” 耿稚点了点头,笑道:“咱们弓弩营的弟兄准备了这么长时间,对方不留下千百条人命是说不过去的。” 黎天行闻言,亦是笑道:“那是自然,等他们进攻时,我这边再收些,剩下的就交给李瑰他们了。” 两人的谈话极其轻松,仿佛并不是在说一场即将开始的厮杀,而是在闲聊某些农物的采摘。这些话若是被吕朗听得,定会被气到气孔冒烟。 不过,话语间的轻松并不意味着行动上的轻视。 当吕朗的三千步卒架着简易的竹飞梯奔向夯土墙时,伴随着弓弦声响起,数以千计的箭矢从土墙的马道中激射而出。 密集的箭头编制成一张垂直而落的金属网,将土墙外的军卒完全罩在了其中。 万千的箭矢下,前冲的过程中,想要完全避开射来的羽箭是一个极低概率的事,除了毫无目标地格挡外,剩下的也只能凭借命硬与运气了。 转瞬间,吕朗的许多军卒都倒在了前冲的路上。 有的浑身插满了羽箭,如同刺猬般无声地死去,有的则未能伤及要害,暂时保住了性命,但剧烈的疼痛让他们哀嚎不已。 那些命硬或是幸运的军卒并未因此就停下脚步,他们依旧向前试图尽可能地靠近夯土墙。 这是军规所要求,也是临阵保命的诀窍,只有脱离弓箭的射程才能活下来。既然无法后退,那就只能向前靠在墙体上。 然而,这些老兵油子没有料到,当他们靠近夯土墙避开了弓箭的射程后,在防御墙两侧的烽火台处,陡然间有近百只劲弩同时激发,齐齐射向了抵至墙体的军卒。 弓弩不仅射程远,而且力道远远大于弓箭,即便是身着重甲,在弩矢的冲力下也会被射个对穿,最差也是要入体七分。 如此之下,靠近墙体的这些军卒避无可避,只能无用的挥舞着手中的兵器,试图护下自己早已残破的性命。 第一卷:执花仗剑,春风妒少年 第一百一十七章:刘家姐弟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射声校尉耿稚将弓弩营分做了三部分,一部分弓箭手在正面的墙道上,而剩下的人则分别守在左右两端的烽火台处。 如此一来,整段工事在射程上构成了一个交叉的三角形,这样既可以相互防御,又不会留下击射的盲区。 这些战术战法,李峻常常在军中进行推演,也会采用后世红蓝两军对抗的模式进行实兵演练。 其实,这些用兵之法并不出奇,身为领兵将军的吕朗也通晓这些方略,但轻视与大意让他忽略了这些,忘记了对等的弓箭压制。 至此,吕朗再想要命弓箭手反制却是为时已晚。 望着一个个步卒倒在交叉的箭矢网中,吕朗双目怒睁,紧握长枪的手不禁抖动了起来。 在愤怒的同时,吕朗对眼前的这些部曲产生了怀疑。他见识过不少大家世族的部曲,也清楚许多武将世家的私兵在战力上不逊于朝廷兵马。 不过,即便那些私兵能征善战,但在武备上还是要欠缺许多。究其原因,是因为各家只在意兵力数量,并不愿在武备上花费过多的银钱。 然而,眼下的这些部曲有些不同,吕朗从没见过有如此精弓良弩的部曲,也从未听过哪支部曲会有如此多的羽箭。 思虑下,吕朗精明起来,叫停了后续的大兵员攻击。 随后,他采用分散列队的形式进行试探前行,并让军中跟随的匠人迅速组装起云梯车,命前行的步卒隐蔽在云梯车中。 关台上,耿稚望着下方缓缓靠近的云梯车,转头对黎天行道:“黎堡主,该是咱们动动手脚的时候了。再晚些,李瑰可就耐不住性子了。” 黎天行一直负责广武山双堡的修复,大家也就玩笑地称他为黎堡主。 “哈哈...” 黎天行闻言,爽朗地笑了起来,继而高声令道:“部曲的兄弟们,抽刀迎敌。” 原本,这些部曲中的人多数是些家丁护院,也有一些人是大族中的庄户,他们都分属于各大家族。 李峻让鲁胜做好各处联合后,这些人便由郭诵派人操练,行军时的武备也由荥阳军配给,甚至郡府也对这些人给予了一定的军伍待遇。 因此,这些人在归属感上极为认同荥阳军,战力上也趋同与荥阳军步卒。 在黎天行的一声令下后,部曲的所有人都抽出了腰间的佩刀,毫无怯意地望着下方的来敌,做出了随时拼杀的准备。 在此同时,耿稚属下的弓弩营将士也收起弓弩亮出了兵刃,准备迎接下方云梯车的第一波进攻。 终于,七架云梯车靠在了高高的夯土墙下,长长的木质云梯也在前行的过程中缓缓升起,搭钩在了土墙的边缘处。 望着云梯车顺利地靠近关墙,居于后方的将军吕朗心有存疑。 从云梯车前行开始,关墙之上再也没有羽箭和弩矢射出,仿佛对方就在等着云梯车的靠近,也似乎在等着一场刀兵相见的到来。 这是什么道理? 是箭矢用尽了吗?还是狂妄到敢以命相搏了? 吕朗想不明白,也懒得去想。 他觉得当下不仅是损兵折将,还耽搁了不少时间,如果不能尽快解决这个麻烦,真是要误了战机了。 此时,吕朗清醒地把眼前的这些部曲当做了麻烦。然而,他并不知道这仅仅是开始,后面还会有更多的麻烦紧随而来。 荥阳城,李府。 一场突如其来的暴乱让裴璎受到了惊吓,但也仅是惊吓而已,身为李府当家主母的裴璎很快就调整好了心绪。 生命被要挟也并非是第一次,裴家堡的惨状与父亲的惨死,裴璎也直接面对过。这些过往让她记忆深刻,也使她有了更加坚韧的心性。 一个人若经历过生死离别,之后会看淡许多的事情。 尤其是面对各种不测时,都会觉得无非就是生与死的徘徊,解决了也便过去了。若总是耿耿于怀,那人生也就无法继续了。 固然,是裴璎知道该如何面对这样的事情,而另一个原因也让她觉得自己必须要坚强下去。 郎君不在荥阳,郎君尚在危难之中,李府必须要有人支撑下去,这一大家子人更要有个主心骨。 裴璎觉得自己既然是二郎的妻,就有责任替夫君打理好这个家,绝不能让夫君为家中之事分半点心。 因为同渡劫难的缘故,裴璎对刘家姐弟颇有好感。混乱之下,她让郭诵将刘家姐弟一同送回了李府,想等城中稍作安稳后再让姐弟二人归家。 在庆真观时,刘凝之便知晓了裴璎的身份。 待到进入李府后,少女再次施礼道:“凝之见过李夫人,能得到夫人的护佑,凝之与小弟必将夫人的恩情铭记在心。” 裴璎知晓刘凝之才搬到荥阳城,也听少女说过其父在雍州任职。 于是,她关心地说道:“刘姑娘,既然令尊不在荥阳城,那令堂必会忧心于你们姐弟,等下我便让人送你们回府。” 刘凝之闻言,先是面色凄然,继而又淡笑道:“让夫人劳心了。” 少女的话刚一说完,在其身侧的少年开口道:“刘离也谢过李夫人,在荥阳城中只有我与姐姐二人,娘亲在三年前就因病过世了。” 裴璎闻言,先是一怔,随后长叹了一声,拉住了刘凝之的手,轻声说道:“你们也是个苦命的人,两个人无依无靠地搬来荥阳城,为何不与令尊同往雍州呀?” “李夫人,我父亲让我们......” “小弟,莫要麻烦别人。” 少女打断了弟弟刚说了一半的话,继而又向裴璎报以歉意的笑。 裴璎是何等的精明,即刻察觉出姐弟二人的话中有隐情,开口询问道:“刘姑娘,莫非令尊与我李府相识?” 既然少女说她父亲在雍州任职,又未能将一双儿女带在身边,偏偏送到了荥阳来,这其中必是有缘由的。 “夫人,家父...是雍州刺史刘沈。” 刘凝之略有为难地说出了身世,随后向裴璎深施一礼,羞涩地解释道:“父亲说到雍州任职多有凶险,不便让我们跟随,又说京都也将处于险境,便让我们姐弟离开洛阳城。” 说到此处,少女将话停顿了半分,难为情地继续道:“家父说他与李府君虽未有深交,但也相识,故此让我们姐弟二人到荥阳投靠李府君。” 话语说罢,少女觉得有些羞惭,脸上浮起了红晕。 无缘无故地投靠于人,况且还是一个非亲非故的人,这的确让少女无法说出口,更觉得自己犹如在乞怜。 裴璎并不清楚刘沈是何人,除了荥阳城的这些官府中人,她所知晓的朝廷官员并不多。 “翠烟,你快去看看郭诵离府了没有,若是还在府中,请他过来一趟。” 裴璎觉得能与郎君相识的官员,郭诵必然会知晓,至于刘沈为何要把儿女托付给李府,郭诵也应该清楚。 倒也凑巧,翠烟在府门前堵住了想要离开的郭诵。 听了翠烟的简单陈述,郭诵一边快步走向西院,一边苦笑道:“这姐弟俩也真是的,到了荥阳城也不来李府,害得我到处找他们。” 原来,这的确是刘沈到雍州后托付给李峻的事情。 作为长沙王府一脉的外官,刘沈自然知晓自己到雍州的使命,更是清楚长沙王司马乂的整个计划。 当下,秦雍两地皆在河间王司马颙的掌控之下。刘沈的雍州刺史看似封疆大吏,但他清楚自己的实际权利并不大。 在此等境况下,刘沈想要拉起兵马对抗司马颙,无疑是在火中取栗。 故此,刘沈不想让一双儿女跟在自己的身边犯险,也便将姐弟二人留在了京都洛阳。 待刘沈就任后,他发觉种种迹象都在表明洛阳城难逃战祸,不由地担心起留在城中的一双儿女。 姐弟二人去往何处是一个问题,将他们托付给谁更是个难题。 多番考量下,刘沈想到了荥阳城,想到了荥阳太守李峻。 李峻在荥阳城的所作所为,刘沈在长沙王司马乂的密信中有所猜测,他确信荥阳城是个安全之地。 随着仇池纵队的郭方与刘沈接触,刘沈通过对郭方为人的判断,也对李峻有了更为清晰的认识。 刘沈没有想到李峻会在仇池藏有一支强兵,在暗叹李峻颇有远见的同时,也觉得将儿女托付给李峻定能被护得周全。 在来往的书信中,刘沈向李峻提出了这一请求,李峻欣然应允。 李峻之所以会答应,一是仇池方面需要刘沈的照应,二则李峻也知晓刘沈的为人。 刘沈虽然是个文官,却有着武将的血性与忠义,李峻想要交下这个朋友。 因为离开荥阳的突然,李峻将这件事交给了郭诵。 另一方面,刘凝之也的确遵照了父亲的安排,与弟弟刘离搬到了荥阳城。 然而,刘凝之的年纪虽然不大,却是个极要强的女孩子。她觉得父亲既然与李府君不熟,如此地求人会多有不便。 故此,少女也就一直拖着没到李府相认,也没有与郭诵取得联系。姐弟二人在城中租了一间不大的房子,安静地住了下来。 第一卷:执花仗剑,春风妒少年 第一百一十八章:相识即是缘分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裴璎见郭诵知晓这件事,心中也便明白夫君应允此事必定有其道理。既然夫君不在荥阳,她觉得自己该替夫君照顾好这姐弟俩。 因此,裴璎拉过刘凝之的手,口中埋怨道:“你也真是的,既然到了荥阳城,就该与我们联系。若是中间出了什么纰漏,你让我们如何向令尊交代呀!” 不等刘凝之说话,一旁的刘离嘟囔道:“我就说早些到李府来,姐姐就是不听。” 在荥阳的这段时间里,刘离常听人谈及荥阳太守李峻与荥阳军。毕竟是个血气方刚的少年人,怎能不想多与军伍之人接触呢? “小弟...” 刘凝之转头瞪了一眼弟弟,对裴璎歉意道:“夫人,是凝之做事不周,请夫人见谅,凝之就是怕给夫人添了麻烦。” 裴璎摇头笑道:“哪里来的麻烦?你们要是在荥阳出了事,那才真叫麻烦呢!” 既然知晓姐弟二人只是租住的房子,裴璎便想将他们接到府中来,这样既安全也能有个照顾。 因此,裴璎望着姐弟二人,笑着说道:“凝之,小离,我比你们年长几岁,你们把我当做姐姐可好?” 刘凝之与刘离见裴璎如此说,二人皆是高兴地对裴璎唤了一声“阿姐”。 裴璎点头继续道:“既然你们认我这个阿姐,那就听阿姐的话搬到李府来住,这样咱们就能天天见到了,好吗?” 这次,刘离未敢乱表态,只是将渴望的眼神看向姐姐,希望姐姐能够答应下来。 少年并非是贪慕权贵,他只是觉得要能住进李府,必然会日日接触到荥阳军的人,至少会见到那个叫彭毅的将军。 刘凝之怎会不清楚弟弟的想法,弟弟早已不是呀呀儿语的孩童,她也不想弟弟整日待在家中无所事事。 另外,刘沈并非出身世家,为官又极其清廉,未能替姐弟二人的出行筹备太多的银钱。 姐弟二人所带的钱物不多,若是支撑个三两个月尚可,要是时间久了,刘凝之觉得必定会在用度上捉襟见肘,这也是少女有所担心的地方。 略做犹豫后,刘凝之觉得还是应该接受这份邀请。 故此,少女向裴璎屈膝施礼道:“阿姐,凝之与小离遵听您的安排,只是要让阿姐劳心了。” 裴璎见刘凝之做出了决定,心中也是高兴,笑道:“那好,阿姐先替你们安排住处,再让人帮你们把东西搬过来。” 说着,裴璎对翠烟吩咐道:“你让人在院中腾出一间房,凝之就与咱们住在一起。” “小离嘛...” 对于刘离的安排,裴璎有些犹豫。 虽然刘离的年岁不大,但毕竟也是个十五岁的少年郎,不宜住在女眷之所。 “舅母,刘离就住我园子吧,我那宽敞,我与李瑰大河他们也不常在家,有刘离在正好能帮着照料一下花草。” 郭诵见裴璎有些为难,赶忙开口化解了尴尬。 刘离见自己能与郭诵住在一处,心中自是欣喜万分,赶忙连声赞同,但少年觉得还是有些不满足。 他望着郭诵,小心翼翼地问道:“郭督护,既然您常居军营,刘离能否跟您一同住在军营呀?” “小离,莫要给郭将军添麻烦。” 刘凝之呵斥了弟弟,又向郭诵盈盈一礼道:“郭将军,小离年幼不懂事,不当之处还望将军见谅。” 刘家虽非世家大族,但门风家训极严,身为长女的刘凝之更是知书达礼,温婉贤淑,从不会失礼于人。 然而,郭诵在军伍中待惯了,习性上有了几分粗糙,一时间倒对少女的和顺婉约有些不习惯。 见刘凝之低身施礼,郭诵赶忙摆手道:“不麻烦,不麻烦,男孩子到军营走走也很正常。” 听郭诵如此说,刘凝之向郭诵报以感激的一笑,随后对弟弟嘱咐道:“小离,只有郭将军得闲你才可到军营,不能任性,知道吗?” 其实,刘凝之清楚弟弟的心思,也想让弟弟磨炼一下心智,但自己与弟弟终究是外人,深怕惹得李府中人厌烦。 若说李峻接触女人少,郭诵就更是少之又少了,这当然不包括李府中的女眷了。 郭诵一直都将府中的女眷视为家人,言谈举止上自然会轻松许多。 突然间,被一位容貌姣好,性情委婉的陌生少女托付了一个弟弟,这让威武有余而温情不足的郭诵有些不知所措。 略有尴尬之时,城防营督将季弘与影卫副将彭毅候在了门外。 “季弘,事情处理的如何了?” 或许是季弘与彭毅来的正是时候,郭诵的语气没有了之前的严厉,显得友善了许多。 “回督护,城内的叛乱已经尽数平息,参与叛乱的人都已伏法,只是...” 季弘的话停顿下来,单膝跪在了地上。 “只是逃脱了妖道李弘,属下已命城防营全城搜捕,待属下处理完这件事,就到军中向陈校尉请罪。” 庆真观的这件事有城防营的责任,但细究下来也不能全落在季弘的头上,作为密侦的影卫也有失察的责任。 故此,彭毅也跪在了郭诵的面前,低头道:“督护,是属下失职,未能及时探查出这一险况,请督护责罚。” 原本,影卫直属于李峻统辖,但李峻离开荥阳时将权利交给了郭诵,彭毅自然要向郭诵请罪。 “嗯...?跑了?” 对于李弘的逃脱,郭诵感觉有些意外。 “查,挨门挨户地查,看他能藏哪去。我就不信他有什么飞天遁地之术,一个道士能跑哪去?定是被人藏起来了。” 郭诵从不相信“李弘王治天下”这类谣言。 若说李二郎能雄霸山河,他从不怀疑。一个妖道凭借几句谣言就想号令九州,这简直就是愚不可及的事情。 “季弘,王裴两府的事情怎么样了?” 其他的乱民都好说,郭诵最痛恨的就是这两府之人。堂堂的门阀世家竟然与一个妖言惑众的道士同谋,这种祸乱荥阳的败类唯有杀之而后快。 “督护,人都审过了,该杀人的都砍了,两家的主事也在其中。” 季弘的话语平淡,他觉得这是件很平常的事。以大将军夫人受到惊吓一事来看,将两府之人都砍了也不为过。 “剩下的人全部赶出荥阳郡,也算是给他们一条活路了。” 毕竟,郭诵与李峻还是有所不同。 他是这个时代的人,无论思维怎样改变,固有的一些东西依然存在。 既然有了仇恨,既然还有解决仇恨的能力,郭诵绝不会吝啬将这份能力释放。 郭诵不会怜惜那两家人中的老弱妇孺,他们看起来是无辜之人,但也必须要为这件事情负责。 如若不然,那些真正无辜死去的人又算什么呢? “你俩都起来吧,这件事也不全是你们的责任,是脓包总会鼓出来,以后多加留心便是了。” 郭诵并非真的要怪罪季弘与彭毅,正如鲁胜所言,人的能力有限,怎么可能做到事无巨细呢? “彭毅,西边有军报过来吗?” 说到此处,郭诵放低了声音,转头望了一眼屋内。 彭毅知晓郭诵是不想被屋内的人听到,免得大将军夫人忧心,因此也轻声地回道:“适才有军情传回,请督护过目。” 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一根小竹筒递给郭诵。 郭诵拆开封印,从竹筒中取出密信,看了几眼后只是皱起了眉头,并没有说什么。 “五虎涧那边如何了?解决了没有?” 对于李瑰那边的战事,郭诵并不担心,只是希望能把速度加快些,以便能让荥阳军提早向阳城山一带布防。 “斥候传回消息,说已经交手了,应该很快就能解决。” 自战事开启后,影卫负责了各方面的军情刺探与战况反馈,郭诵为了充实影卫的力量,将军中的斥候也交由影卫分管。 故此,军中斥候所探知的情报都要汇总到彭毅的手中。 郭诵闻言,点了点头,又交代了几句话,便让季弘与彭毅离开了西院。 重新回到屋内,郭诵向裴璎请辞,说有事要回军营。 裴璎本想打听一下李峻在洛阳的近况,但知道郭诵不会说太多的实情,故此也就没有问出口,只是替郑灵芸问了问李瑰的情况。 “大表哥,您是管着李瑰的,您让他当心些,别傻乎乎的。” 郑灵芸见裴璎问及了李瑰,自己也红着眼圈请求着表兄。 “灵芸,放心吧,李瑰没事,晚些时间就能回城了。” 突然间,郭诵觉得有个人惦念也是种幸福的事。 以前,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此刻望着小舅母,望着两个表妹,甚至望着刘凝之,这种感觉竟油然而生,其中又掺杂了少许的失落。 “刘离,我回军营,你去不去?” 这种心念也只是一瞬间,若隐若现的失落更不会存留过久。 彭毅说起过刘离在庆真观的表现,郭诵觉得这个少年能有如此的胆魄,不入军伍倒真是可惜了。 因此,他想带着刘离,想让刘离在荥阳军中历练一番。 “去,郭大哥若让我去,刘离一定跟随。” 刘离人小鬼大,转眼间就在称呼上拉近了关系。 郭诵笑了笑,向裴璎执礼告辞后,揽住刘离的肩头便欲离开。 “小弟,你等一下。” 刘凝之叫住了弟弟,从怀中掏出个小钱袋塞到了弟弟的腰间,又替弟弟整理了一下衣衫。 “小离,到军营要听郭将军的话,别给郭将军惹麻烦,知道吗?” 刘凝之清楚弟弟若是去了军营,极有可能会赖在那里不愿回来,姐弟间便会分开而不能常见面了。 “郭大哥,小离年少不懂事,烦劳郭大哥多加教诲,若有不妥之事,您便责罚他。” 少女也随着弟弟改了称呼,她同样希望能将关系近一些,如此也能让弟弟得到更好的照顾。 “阿姐...我不会惹麻烦的,您就别瞎担心了。” 刘离急着去荥阳军营,见姐姐总是絮絮叨叨地,还把他当做孩童般看待,心中老大的不自在。 “怎么说话呢?站好了,听你姐姐把话说完。” 郭诵抬手在刘离的头顶扇了一巴掌,又感觉当着刘凝之的面打人家弟弟有些不妥,赶忙歉意地笑了笑。 郭诵的举动和语气有几分大家长的意思,这让刘凝之觉得很有意思,想着父亲不在身边,能有人管着弟弟也是好的。 故此,少女冲着郭诵嫣然一笑,随即又冷眼望着弟弟轻哼一声,有种我管不了你自然有人管的意味。 固然,有些东西讲究个缘分。 相识是缘,而相知却要靠珍惜,相爱则需要万般地呵护。 从相识到相知再到相爱,缘分只是一个前提,剩下的路很漫长,又或许会很短暂,这就取决于彼此间到底付出了多少珍惜与呵护。 当下,郭诵与刘凝之仅是有缘相识,之后的路是交汇同行,还是成为无法交集的平行线,尚不可知。 这些小细节没能逃脱裴璎的眼睛,但此刻的她无法将心思放到这些事情上。 远在洛阳的夫君尚处危险当中,近在咫尺的来袭之敌也正在与李瑰激战,这些事情都让裴璎忧心,她又哪里能腾出心来管一些情爱之事呢? 第一卷:执花仗剑,春风妒少年 第一百一十九章:五虎涧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密县,五虎涧。 吕朗的军卒凭借云梯车对关墙发动了进攻,军中随行的工匠更是在周围砍伐粗大的树干,想要制成攻城锤,借此撞开台下的关门。 没有了箭矢的袭扰,吕朗大胆地命麾下的兵马尽数向前,企图通过兵力上的优势攻下关台。 就此,双方的激战在关墙处展开。 关墙上,黎天行所领的部曲正在有序地砍杀着临近墙头的军卒。 耿稚的弓弩营则以第二梯队的形式进行人员补充,填补各处因伤或战亡而出现的漏洞。 一时间,疯狂攻击与井然有序同时出现在了五虎涧的长城处。 这一状况,让将军吕朗心急了起来,他挥动着手中的长枪,命令更多的军卒踏上云梯,希望能尽快杀光那些令人憎恶的部曲。 黎天行将手中的斩风刀劈向来敌,目光则不时地向关墙外打量。 当他发现吕朗的兵马几乎都聚集在关墙外后,将手中的斩风刀一挥,冲着不远处正在激战的耿稚大喊:“老耿,差不多了,放烟火信令吧。” 此刻,守在关城上的部曲与弓弩营人数仅有三四千人,以这些人想要当下吕朗的八千兵马,那将会是一场恶战,势必要付出惨痛的代价。 然而,计划并非如此,郭诵也不想在五虎涧处损兵折将。故此,黎天行见目的已经达到,赶忙让耿稚传出信号。 耿稚闻言,砍翻了一名近身的军卒后,转头吼道:“信令兵,放烟火信令。” 随着耿稚的军令发出,一支令箭从夯土墙道中射入天空,发出了刺耳的声响。 继而,关墙两侧的烽火台同时有两支烟火信令直飞云霄,两声炸响回荡在五虎涧的上空。 这突如其来的状况让吕朗不明就里。 这是在求援吗?是寻求周围部曲的增援?还是在向十几里外的荥阳军求援? 无论怎样,吕朗都觉得应该是关墙上的部曲支撑不住了。因此,他心下大喜,更是催促手下的军卒向前压进。 荥阳郡的东西两侧在地形有着很大的差别,荥阳城以东是一马平川的冲积平原,而西边则多山林河谷,不利于军骑的冲杀。 不过,在五虎涧处的旧魏长城前,因古河道的冲击形成了一片平整的岸滩地势,其后依旧是山丘起伏。 虽然这块平地的面积不大,但李瑰就是要借此以军骑来冲击吕朗的兵马,将他们全部赶进五虎涧的河道中。 当两枚烟火信令升空后,一阵“隆隆”的马蹄声响起在山岭间。其声响震动了大地,以至于地面上的碎石都在微微颤动。 “什么动静,哪里传来的马蹄声?” 骑在马背上的吕朗心头一紧,大声地问向身边的军卒,身子也在左右地转动,想要找出声音的出处。 不仅是吕朗被这马蹄声惊到,正在攻打关墙的军卒也为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所疑惑,不知不觉中放慢了进攻的速度。 陡然间,如狂风般的两千荥阳轻骑军卷动起黄尘,自蔓菁峪方向的山路上疾驰而来,随后以扇形军骑阵的姿态杀向了关墙外的军卒。 有军骑杀出,这是吕朗未曾料到的事情。 当下,司州境内的兵马尽数聚在洛阳守城,从阳城山到密县并无官兵驻扎,多数也就是些部曲在筑垒自保,更不会有如此装备精良的骑军。 若是有骑军的话,那应该就是荥阳军骑了。 望着对方猎猎而舞的刀旗,吕朗确定了军骑的出处,的确是荥阳军骑。 可是,荥阳军骑为何会出现在此处?又为何会从茶西坡后出现呢? 难道他们早就隐藏在茶西坡后的蔓菁峪中?难道荥阳军早就得知消息做了埋伏? 这些疑惑与不解尚来不及思虑,行如闪电的荥阳轻骑军就将吕朗打得乱了方寸,正在攻取关墙的步卒也被冲得七零八落。 慌乱之下,更有几辆高高架起的云梯车翻倒在地,尚在云梯上的军卒躲避不及下从高处摔落,或死或伤,哀嚎不已。 “列阵迎敌,快列阵,骑兵挡住他们。” 吕朗奋力格挡着刺来的硬木双刃枪,口中大声地吼着。 当下,列阵防御是吕朗最先想到的的选择。 步卒与军骑的对抗,除了以防御阵相持外,剩下的也只有退逃了。 不过,此番奔袭荥阳城,吕朗所带的兵马中也有两千骑兵,他想用这些骑兵对抗荥阳军骑,试图稳住有些涣散的军心。 然而,吕朗还是错估了自己骑兵的实力。 当他的骑兵与荥阳轻骑军交手后,短短几个回合便被杀乱了阵脚。他们不仅在荥阳军骑前无法组织起抵抗的力量,便是连自己的性命都难以保障。 由于配备了双马镫的缘故,荥阳军骑在驾驭马匹上完全解放了双手。 硬木双刃枪在轻骑兵的手中皆是舞动如飞,无论是撩刺劈砍,每一个动作都被施展得轻松自如。 一柄柄长枪在血肉中穿行,在惊惧中挥舞,恰似银蟒穿堆云,又似游龙破乾坤,一次次地收割着对手的生命。 如此的个人战力,再加之熟记于心的军阵配合,就连石勒的羯骑军都大败于荥阳军骑的铁蹄下,又何况是吕朗的这些骑兵呢? 此刻,吕朗的步兵防御阵已经组成,居于阵中的他望着自己瞬间被杀散的骑军,不由地心下大骇。 在本朝,军伍出身的吕朗从未见过这种军骑,也从未见过这种勇不可当的气势。 或许,曾经的军神李牧所辖的骑军该是如此吧?又或许,杀魔霍骠骑统领的八百军骑也该是这样吧? 另外,关墙之上的那些人,那些弓弩兵,根本就不是什么部曲,应该就是荥阳军。 他们敢以少量的兵力挡住去路,应该是有所准备。这些守关墙的人就是一个挂了肉的铁钩子,就等着自己领着八千兵马咬上来,这里就是个圈套。 一瞬间,恐惧弥漫了吕朗的整个心绪。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荥阳会有这样的军力,更想不到李峻能将昔日寻常的荥阳军调教至此。 吕朗不由地回望来路,恐惧的心让他想要领兵退回去。此时此刻,他觉得奔袭荥阳城就是个天大的错误。 面对如此的荥阳军,自己所领的八千兵马不仅达不到出奇制胜的效果,反而会被荥阳军吃得连一根骨头都不会剩下。 回望之下,吕朗看到来路上有一面随风而舞的大旗立在那里,数百名重甲骑军正跟随着一名小将缓缓前行。 吕朗的防御阵是以辎重车为盾,长枪步卒位其后,短刀步卒与之并防,弓箭手居中射袭。 这种阵型可以有效抵御轻骑兵的冲击,若是轻骑兵想要强行破阵,自身也必将遭到不小的伤害。 然而,这种防御抵不过重甲骑兵的铁蹄,更无法承受重骑军手中那沉重的长柄马槊。 渐渐地,吕朗看清了李瑰,他并不认识李瑰,但他从这个年轻人的脸上看到了轻蔑的笑。 吕朗已过而立之年,领兵的年头也不短,没料到竟被一个小辈困在了五虎涧。 但事实就是如此,胜败从不论出身与年岁。 吕朗清楚自己的军阵挡不住对方的重骑军,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眼下的情况,唯有五虎涧内的河道才是逃生之路。 由此可到老庄,过老庄可抵达荥阳城。但吕朗不打算去荥阳城,他只是想逃过这一劫,由老庄向北杀到大河岸处,返回到十万大军中。 远远地,李瑰望着正向东南缓慢移动的军阵,转头对魏融说道:“他们应该是想从河道逃走了,不能让他们这么舒服地进河道,你领重骑军杀过去,让他们留下些性命。” 身为重骑军主将的魏融领命后,将手中的马槊高高举起,随后平落在身前。 同一时刻,数百名重骑军也在重复着魏融的动作,数百柄马槊的锋刃在空中划出了一道道寒光,仿佛将吹来的山风都劈出了几百条裂缝。 下一秒,缓慢前行的重骑军起了速度,如同张开了血盆大口的猛兽般扑向吕朗所在的防御阵。 重骑军的冲击果然势如破竹,长柄马槊的威力也远远大于硬木双刃枪。 马槊的锋刃刺穿了防御阵中军卒的身体,并将他们挑飞在半空中。喷射而出的鲜血在空中撒出道道殷红与凄厉的惨嚎声一起,将这场腥风血雨推向了高潮。 吕朗的军阵仅承受了一次冲击便彻底垮了下来,在重轻骑的共同碾压下,剩余的残兵尽数退入河道中,向东逃窜而去。 古河道位于两山之间,河道两侧的山体陡峭,不易攀爬。故此,进入河道后只有两端可出入,再无其他的路可行。 李瑰并没有让人即刻进入河道追赶,而是在入口处安排了驻防,以免吕朗杀个回马枪。 “天行哥,耿大哥,你们留些人手清理一下这边,余下的人随我一同进入河道,咱们要与大河的步战军一起将那些人留在河道中。” 李瑰的年纪要小于黎天行与耿稚,虽然此次的官职要高于二人,但李瑰还是习惯以兄长相称。 “好,我留下五百部曲的弟兄。” 黎天行爽快地应答,继而又对李瑰道:“前将军,老耿的弓弩营就别跟了,让他们负责把受伤的弟兄送到五里堡去。” 李瑰点头赞同,继而又对耿稚嘱咐道:“耿大哥,您先把战死弟兄的尸身安置一下,名录都要记清楚,回去交给督护和郡府衙门,不能少了弟兄们的抚恤钱。” 有征战便会有伤亡,尽管谁都不愿看到朝夕相处的兄弟死去,但这是一个残酷的现实,更是无法避免的事情。 对此,军中以及郡府衙门所能做的并不多,也只有对逝者的家眷进行财物上的抚慰,希望能为她们以后的生活带来帮助。 这种做法是惯例,却也是最无可奈何的补偿。 第一卷:执花仗剑,春风妒少年 第一百二十章:犯我荥阳军者,杀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河道内,吕朗并没有骑马,而是手提着长枪奔行在荒草间。 这条路的确难行,丛生的荒草达半人高,大大小小的河石遍布了整条路,更有从两侧山体上坠落的大石横在河道中,占据了大半个河道。 再难行的路也是路,更何况还是一条逃生的通道。 此刻,时节临近九月,暑热已经有所消退。但司州境内一直少雨,使得初秋将至的闷热更胜于炎暑,让人有种透不过气的感觉。 吕朗一边前行一边回望,歪斜的头盔遮挡了视线,他抬手正了正,抹了一把脸颊上的汗水,脚下的步伐却没有停歇半分。 不到一日的光景,来时的八千兵马已经折损大半,两千骑兵也只剩了不足百余骑,这样的败局是吕朗从未有过的。 李峻,一个本无名望的人。荥阳军,一支本是寻常无奇的朝廷兵马。 然而,就是这份意想不到给领兵多年的吕朗留下的心结,或者说是留下了难以忘怀的痛才更准确些。 此刻,吕朗无暇顾及这些无法说出的痛。 他要尽快走出这条河道,尽快地返回十万大军中,更是要尽快把这一情况禀告于大都督陆机,以使大都督对荥阳军有个重新的认识。 一阵山风穿过河道,吹动了两侧山岭间的枝叶,几只灰鸦从远处的荒草间扑腾地飞起,“呱呱”的叫声回荡在半空,使整条河道都处于诡异的气氛中。 吕朗警惕地停下了脚步,随即又命令军卒停止前行。他先是回头看了看,又转头望向前方灰鸦飞起之处。 在那里,依旧是满眼的荒草与乱石,倒是有十几根粗大的树干倒伏在河道中。那些树干应该是有些年头,远远望去都能看到腐朽得不成样子。 等了片刻,吕朗发觉除了山风吹凉了身体外,再也没有看到不妥之事,更没有听到半点战马兵戈的声音。 “败者多疑心呀!” 吕朗自嘲地苦笑了一声,挥手命令军卒们继续前行。 他不是没有猜测会不会有伏兵,也对荥阳军的放弃追杀心有存疑。但此刻已经走到了河道的中段,所谓的伏兵与追杀都没有出现,他也就打消了这一顾虑。 吕朗觉得伏兵应该在河道的出口处,一场生死攸关的恶战也应该在老庄附近。因此,他要在老庄出全力一搏,杀出重围,如此才能逃出生天。 如此想着,吕朗觉得自己稍有几分乏累,唤过身侧的近卫后,他骑在了马背上,想要借此存留一些体力以备之后的拼命。 刚骑上马,吕朗的目光自然地向前望去,谁知仅仅是一眼便让他惊出了一身的冷汗,几乎翻身跌下马去。 原本,那些枯树干处并无人迹,而此刻却有人站在了那里。 那一处,层叠的牛皮软甲在落日余晖下泛起血红色,一柄柄乌黑的斩风刀映射处寒冰般的光芒。 陈大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每次都要等,他本想率步战军与李瑰一同在关城处围杀吕朗军,可李瑰偏偏让他在此处等,在此处截杀吕朗。 “大河哥,你晓得为啥都是三面围城,独留一处允许逃命吗?” 李瑰说这话时笑嘻嘻的,让陈大河看着就堵心。 “就是给被围之人一些希望,让他们不能拼死一搏,此后才会有溃败,才会有毫无抵抗的逃窜。” 话说到这,陈大河也就明白了李瑰的用意。 当一个人的希望再次破灭时,曾经有过的拼命意志会在瞬间瓦解,剩下的并非是挣命,而仅仅是要乞活。 这种乞活已经没有了战力,这种乞活也得不到真正的活命。意志的崩溃与消亡会让他们如同行尸走肉,毫无抵抗之力。 “军伍之人不仅仅是要敢战,而且要学会巧战,要用自己最优势之处攻击对方的薄弱点,如此便是奇兵,便是以少胜多。” 望着李瑰,听着他口中的话,陈大河再次体味到庄主所说这句话的含义。 固然,现在并非是要以少胜多,但以强对弱总比硬碰硬要少些伤亡。 步战军的将士都是陈大河的弟兄,他也不希望弟兄们出现大批的伤亡。 故此,陈大河欣然领命,再次安静地守候,就像上次等候石勒一般,耐心地等着溃败的吕朗。 当下,身为步军校尉的陈大河已有了家室,老陈家以及陈大河的岳丈家也都搬到了广武山的双堡中。 虽说两家凭借陈大河的身份都成为了官眷,但朴实的他们依旧在广武山处耕种着农田,陈大河的婆姨也在裴璎的调染坊中做着织娘。 并非是他们不愿享受锦衣玉食,只是他们觉得生活本就该是如此,安安分分地劳作才是生活中的一部分。 他们总觉得想多了,大河会难做,大河可能会失去如今得到的一切。 家人有了如此的想法,陈大河也便不愿去思虑太多的事情。 他将所有的心思都花费在步战军上,他要遵听庄主的话,要将步战军练就成一支打不垮的铁军,这才是对庄主最好的报答。 同时,陈大河与郭诵、李瑰等人都有一个同样的心念。 他们都是李峻从李家庄带出来的人,在他们的眼中只有李峻,他们所要遵从的人也是李峻。即便是天子当前,能号令他们的人也只能是李峻。 因此,在陈大河的心中没有什么官家,也没有什么朝廷兵马。只要李峻与郭诵发出号令,他便敢领兵杀尽所有来敌,哪怕是天子之师,他也将勇往直前。 至于眼前的吕朗,陈大河欲杀之的心尤为强烈。 胆敢兵犯荥阳城? 对于这样的人仅斩其手脚是不够的,必须要砍下他们的脑袋,让他们永远看不到明日的朝阳。 “喂,骑马的那个是叫吕朗吧?”陈大河将斩风刀抱在胸前,高声地问道。 “别走了,此处风景虽不好,但也是个埋人的好地方,我看就都留下吧。” 陈大河的声音本就洪亮,又借着山风清楚地将一字一句送到了吕朗的耳中。 这番话不仅吕朗听得清楚,跟他一同逃进河道的所有军卒都听个明白。 一个时辰前,他们才从荥阳重骑军的铁蹄下得以逃生,重骑军手中的马槊已经将他们杀得胆战心惊,这一路上都是心有余悸。 尚未转危为安,这里又却遇强敌。 刹那间,军卒们心中的那丝侥幸并没有转化成失望,而是直接变成了绝望与崩溃。 军心便是如此,怯战只是溃败的起始,而从怯战到崩溃也只是瞬间的事情。 因此,当陈大河的话音刚落,荥阳步战军尚未做以冲击之时,吕朗的四千军卒竟然自乱阵脚,毫无军纪地四散奔逃起来。 “真是孬种。” 陈大河见此光景,不由地摇头冷笑了一声。 随后,他将手中的斩风刀猛地举起,高声令道:“犯我荥阳军者,杀。” 下一瞬,两千荥阳步战军如同猛虎入林般向前冲去,余下的五百步战军一字排开,封堵住了前行的路。 此刻,吕朗已经连杀了六名军卒也无法收拢住军心,他绝望地环顾了一下左右,仍护在他身边的只有不到两百人的近卫。 “杀出去,杀出去才能活,将士们,随我杀出去!” 吕朗在绝望之下只能拼死一搏,他挥动着手中的长枪,不顾河道的难行,疯魔一般地催马冲向迎面而来的步战军。 然而,他并不知晓,步战军每日苦练的便是抗击军骑。 当他的战马刚刚临近步战军卒时,两柄斩风刀便横扫向了战马的两只前蹄,同时又有一柄斩风刀带着风声劈近了吕朗的腰胯处。 吕朗身下的战马跟随主人久经战阵,算得上是一匹良驹。 战马或是感受到了危险,当两柄刀锋横扫而至时,战马猛地收住冲势,将前蹄高高扬起,险险地避开了斩风刀的横斩。 不过,一双马蹄虽然躲过了身下的两把斩风刀,但劈向吕朗的那把刀却结实地砍在了马腹处。 刀锋过处,战马的腹部被切出一道长长的口子,血红泛白的肠子即刻露了出来。 马嘶长鸣,战马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未及脱身的吕朗一条腿被压在了马身下,人也在一瞬间摔昏了过去。 吕朗的近卫们想要上前搭救,但被步战军卒拦下了去路,几个回合下也便身首异处,死在了当场。 当吕朗从昏迷中醒来时,眼前已是黑夜,熊熊的火焰正燃烧着成堆的尸体,火光驱走了弦月的光华,照亮了大半段河道,浓浓的血腥气与焦臭气弥漫在夜风中,将整段河道都幻化如修罗地狱一般。 吕朗知道那些尸体是自己的军卒,这些人在天明时还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此刻却即将变成灰烬,成为这世间最为无用的一抹尘埃。 “禀前将军,这个叫吕朗的醒过来了。” 看守军卒的一声大喊让吕朗回过神来,随即一阵钻心的痛也从左腿处传到了脑中。 李瑰闻声走了过来,斜眼看了看躺在地上的吕朗:“你败了,降还是死?” 吕朗望着眼前的年轻人,面色惨白地点了点头,自己的确是败了,而且败的很彻底。 “你把人都杀了吗?为什么要烧他们?为什么?” 吕朗并没有回答李瑰,而是愤怒地问向李瑰。 入土为安,这是亘古不变的习俗,哪怕是陈尸于荒野都要比烧尸体来的尊重,焚烧尸体在当下是一种莫大的侮辱。 “还有三千多人活着,他们是战俘,我们荥阳军不会杀战俘。” 李瑰淡淡地回答,他懒得向吕朗解释烧尸体的原因。 李瑰并非是个暴虐之人,他也懂得入土为安的道理,但大将军说过,若是无法掩埋的尸体必须要烧掉,否则会有瘟疫发生,李瑰可不想再荥阳郡内爆发大规模的瘟疫。 “为什么不杀?”吕朗惨笑了一声,他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去责问什么,只是心中有所疑惑。 “他们虽是懦弱的军人,但也是人,不是畜生。” 李瑰目光直视了吕朗的双眼,一字一句地回答着吕朗。 对于降俘,李峻的确规定不得杀戮,但这也是有区别的。 对于那些曾施暴于民的降俘,李峻要求不得接受,那样的人只有死,这也是羯胡骑军皆被杀死的原因。 吕朗的军卒不同于羯胡骑军,他们只是奉命征战,沿途之上并无烧杀掳掠之事。故此,李瑰接受了他们的投降。 “多谢。” 吕朗的感谢发自真心,虽然军卒们的溃散让他绝望,但他也不希望这些跟随自己的人都被杀死。 是呀,他们也是活生生的人呀! 吕朗点了点头,随后闭上了双眼,坦然地说道:“好了,你可以杀我了。” 李瑰淡笑了一声,转头吩咐道:“军医官,治好他的腿,带回荥阳。” “我不降,杀了我,为什么不杀我?” 吕朗猛睁开双眼,口中怒吼,并试图爬起扑向李瑰。 疆场身战死,马革裹尸还,这是军伍之人的宿命,也是最为荣光的结局,吕朗不想成为令人唾弃的降将。 第一卷:执花仗剑,春风妒少年 第一百二十一章:春风妒少年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李瑰冷笑道:“若不是鲁胜鲁先生要留你一条命,你以为我会不杀你?” 吕朗闻言,先是一愣,随后问道:“你说的可是墨家钜子鲁先生吗?” 李瑰点头道:“没错,鲁先生当下是荥阳郡丞,正尽心辅助我家武威大将军。” “唉...” 吕朗长叹了一口气,默默地垂下了头,任凭军医官治疗断裂的左腿,再也没有说一句话。 李瑰也未再理睬吕朗,而是将目光望向不远处的山脚下。 在那里,三千多名降俘一个挨一个地蹲坐在一起,黑压压的一片,几百名步战军卒守在外围,警惕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李瑰之所以不杀这三千多的降俘,一是军中有所规定,再则也有另外的打算。 当下,真正的兵源并不富裕,动则十几万乃至几十万的大军,其中大半是临时征调的青壮与流民,这些人甚至从未摸过刀枪,更别说是临阵杀敌了。 吕朗的这些军卒则不同,他们大多数都是兵户出身,也算是见惯了战阵。虽然在战斗意志上欠缺了许多,但并不能否认他们有着丰富的临战经验。 躲避死亡也是一种临战经验,而这种经验则需要经历过多番的生死考验才能获得。 李瑰不否认这些人是孬种,但他也从这些孬种的行动上看出了他们久经战阵的经历。 人是会变的,所处的环境是改变一个人的最好利器。 李瑰相信荥阳军会改变他们,通过军心意志以及战力强度的训练,这些人会融入到荥阳军的行列中。 兵源的聚拢是李峻所要求的,荥阳郡的部曲便是如此,可转变的降俘更是要如此。 天明之时,所有人都返回了荥阳军大营。 中军大帐外,郭诵望着缓缓进入军营大门的将士们,望着一干有说有笑的领兵之将,满意地点了点头。 随后,他转头对身侧的鲁胜笑道:“先生,咱们坪乡出来的这些人算是成才了。” “纵马仗剑,春风妒少年呀!” 鲁胜感慨地点了点头,转身对郭诵笑道:“他们是如此,郭小哥你何尝不是呢?你们跟着世回来到荥阳,以世回马首是瞻,可世回又比你们大多少呢?” 说到此处,老人将目光再次望向李瑰等人,口中缓缓地说道:“金马门外聚群贤,铜驼陌上集少年,你们便是这天下的未来啊!” 未来的天下会如何?鲁胜有所推测。 然而,那毕竟是眼前这些少年人的天下,已近古稀的老人不想有太多的奢望,他只求能在有生之年帮上这些少年人,让他们能解苍生之苦,平天下之乱。 郭诵自然不会有老人所思的那么广远,既然说到了李峻,他向鲁胜征询道:“先生,张景与江霸已经领平阳军和坪乡纵队到了济源,我想将部分的荥阳军推进到阳城山一线。” 鲁胜略做思忖道:“老夫觉得也可以,如此一来,两边到洛阳的行程相差无几,待到兵进洛阳时也不会相隔太久。” “嗯,我也是如此考虑的。” 郭诵想起一件事,继续道:“对了先生,刘沈来信说,凉州刺史张轨派五千兵马救驾,已经兵行至秦州了。” 鲁胜苦笑道:“这倒真是难得呀!天下兵马各为其主,能有几人心向天子?张轨也算是忠君之臣了。” 说到此处,老人无奈地摇了摇头:“虽说大凉铁骑闻名于世,但五千铁骑怎可能敌得过十几万人呢?杯水车薪之举呀!” 郭诵亦是点头道:“我也是如此觉得,我给刘沈回信,建议他挽留住张轨的五千铁骑,劝说那些军骑随他一同攻打长安城。” 鲁胜闻言,很是赞同:“如此倒是最好,以天子诏的名义把司马颙打疼,他必然要调张方回援,世回那边的压力也能减少了许多。” “唉...” 谈及天子,鲁胜长叹了一声,摇头道:“都说天子仪,威四方,可如今的天子哪有半分的威仪呀!但愿此役过后,长沙王能尽心辅佐天子,让这天下能安平一世!” 郭诵亦是心生感慨,叹道:“二郎常与我说,即便是平淡一生也不愿天下烽火连年,谁不想安稳度日呢?” 鲁胜颔首道:“郭家小哥,并非是老夫奉承李郡守,世回的心中确实有大仁呀!” 见郭诵面露不解,老人继续道:“世人常说大丈夫建功于乱世,可谁会去想那乱世中的苍生会如何呢?世回宁可甘于平淡也不愿苍生受苦,这份仁心在军伍中已是少见,在朝臣中更是......” 鲁胜没有将话说下去,只是苦笑地摇了摇头。 郭诵有所悟地点了点头,正欲再说话,却见李瑰与耿稚等人来到近前。 “李瑰,此番一役,咱们荥阳军也算是大获全胜,我会将你们的功劳记录在册,等大将军归来再一并封赏。” 郭诵说着,在李瑰的肩头拍了一下。 “哈哈...” 李瑰笑了一声,向鲁胜与郭诵见了礼,继而正色道:“这等事本就是我们为将之人应做的,若有封赏也该是下边弟兄们所得,更是应该给那些战死的弟兄们。” 李瑰的话得到了陈大河等人的赞同,大家连连称是。 “哈哈哈...” 郭诵大笑了起来,与鲁胜对视了一眼,抬脚在李瑰的身上轻踢了一下。 “小子,有境界了,果然是官身语不同呀!” 说罢,郭诵也收敛了笑容,正色道:“你说的很对,为将者皆该如此。二郎常说文不爱财,武不惜命,则天下太平,咱们荥阳军便要如此。天下太平的话我不敢说,但保得一方安宁却也能做到。” 鲁胜一直在看着眼前的这几个人,他突然觉得天师张椒的选择是错的。 固然,在天师张椒之徒范长生的辅佐下,蜀地的李雄已经称王于成都城,其势力范围与兵力也远远胜于李峻,但这就是“独锺于李”的结局吗? 鲁胜深感不然,仅凭郭诵口中的那一句“文不爱财,武不惜命。”,老人认定这绝非是最终的结局。 城外,荥阳军大营。 “各部先休整两日,两日后,咱们荥阳军的半数兵马要与黎校尉所领的部曲军一同前往阳城山布防。” 中军大帐内,主将郭诵敛容正色地发布着军令。 “陈校尉,降俘营由你部来接手,按照咱们老护卫队的规矩进行操练,随后你命人挑选人手分散到各部当中。” 陈大河闻言,直身而起,执礼领命。 “李瑰,此次战马的数量增加,你与各部做以商量,挑出适合之人充实到骑军中,若部曲中有可用之才,也可将他们编入军中。” 当下,划归于荥阳军的部曲独立成营,由辅军校尉黎天行掌辖。 这些人虽在名义上归属荥阳军,但实际上还是分属各大家族,郭诵想要将他们逐步地编入荥阳军,彻底摆脱世家大族的掌控。 军务之事安排妥当后,郭诵见一旁的鲁胜似乎在有所思虑,轻声地问询:“先生,您这边还有什么事情需要吩咐吗?” “哦... 鲁胜收回了思绪,点头道:“督护,老夫是在想,是否该将坪乡一地乃至平阳郡中的一些人撤出来了?” 当下,老人的想法并非是多虑。 并州左国城的刘渊业已起兵,虽说战火尚未波及到平阳郡,但匈奴兵已经攻至通天山,整个西河郡都被刘渊收入囊中。 西河郡与平阳郡唇齿相邻,谁也不敢保证匈奴骑兵不会马踏平阳。 以往,战火纷飞之时,人们通常的选择或是避走,又或是留守家园,而存有留守之心的人往往占了多数,毕竟谁也不愿意成为流民。 但此次不同,深受凌辱的匈奴人极其憎恨汉人,无论是达官显贵还是平民百姓,他们都恨之入骨。 匈奴兵所到之处,带给汉人的只有凌辱与杀戮,即便是侥幸活下来的汉人,也成为了他们眼中最卑微的奴隶。 以往,李峻曾与大家谈及过这种可能性,也做过更多的猜想,那时的众人也的确将李峻的话当做了一种猜想,鲁胜也不例外。 可如今,这种猜想已然成为了现实,老人也不得不考虑平阳郡中汉人的安危了。 郭诵思忖了一下,回道:“先生说的是,我也一直在想这件事情,只是对把人该迁到哪里有些犯难。” 鲁胜明白郭诵所说的犯难之处,因为李峻曾经说过,不希望把平阳郡的人尽数迁到荥阳,是怕天下若真的大乱,荥阳恐怕也不是固若金汤之地。 李峻的想法是想要将平阳的人送到仇池,鲁胜对此并不反对,可眼下仇池尚未掌控,西南一地也是战乱不停,此时把平阳的人迁往仇池还真算不上好归处。 “二十一世纪什么最贵,人才啊!” 这是后世电影中的一句台词,放在当下也算是应景。 只是在这里就谈不上贵,也与人才无关,仅仅是对人口的获得。 李峻也好,鲁胜也罢,他们之所以心念着平阳乃至荥阳的百姓,固然是有善心仁德在其中,但更重要的也是想要获得人口。 当下的平民是廉价的,有了人口才能有赋税,才能有兵源,才能有生产,才能让他们创造出支撑军队扩张与征伐的物资。 因此,所能掌控人口数量的多少,也是成就一方势力的必须条件。 第一卷:执花仗剑,春风妒少年 第一百二十二章:良禽应择木而栖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对于迁民一事,郭诵的犯难也有原因,主要是有李峻的提议在前。 他不能违背李峻的想法,但也觉得当下的仇池无法全部接纳下平阳的人。 “我们可以分做两部分,一些人送往仇池,另一些人带到广武山的双堡,如此也不会过于集中在一地。” 鲁胜提出一个折中的办法,这个折中也并非是针对李峻的提议,老人确实也不放心将人都聚在荥阳郡。 其实,迁民也并非是荥阳这边的自说自话,李峻早就与平阳太守李澈商谈过此事,个中利害也与叔父李澈说得清楚明白。 未发生的事情也只是当个预测,如今已经发生了,李澈无论是为自己着想,还是为治下的百姓考虑,他都赞同迁民一事。 郭诵稍作思忖,点头道:“那好,我会修书给平阳李太守,让李太守即刻着手安排,仇池那边我也会通知郭方做好接收的准备。” 说到这,郭诵转头对影卫副将彭毅道:“彭副将,何主簿,这件事交由你们来办,届时你们可调动舟船与护兵。” 话未说完,郭诵转头望向大帐内的一角,喊道:“刘离听令。” 刘沈之子刘离自打到了荥阳军营,一直跟在郭诵的身边,他把自己想象成了郭诵的贴身近卫。 然而,刘离毕竟不是军中之人,只是个十四五岁的半大孩子,如此重要的军务会议,少年也知趣地躲到最边缘,不敢乱了军中的规矩。 此刻,少年竟然听到郭诵有令与他,先是不敢相信地愣了一下,继而又咧嘴笑着,忙不迭地跑到众人的面前。 “近卫刘离听令,本督护命你跟随彭副将处理迁民一事,诸般事项都需听从彭副将的军令,不得有半分造次,否则军法处置,你听明白了吗?” 郭诵一脸严肃地盯着刘离,话语中不带有丝毫的和善。 “属下明白,属下定不负督护的嘱托,竭力助彭将军办好差事。” 少年的回话有些老成,这样的应答,他不知习练了多少遍。 “哈哈...” 郭诵闻言,不禁笑了起来,不仅是郭诵笑了,就连大帐内的所有人都笑了起来。 李瑰笑着问道:“刘离,令尊刘使君要知晓你跑到荥阳军中当个近卫,你说会不会动怒呀?” 李瑰回军营后听人说起庆真观的事,也知晓了刘离是雍州刺史刘沈的儿子,他觉得刘离不随父从军却跑到了荥阳军中,这也算是个怪谈了。 “嘿嘿...” 刘离得意地一扬头,笑道:“我父不许我从军,但刘离偏要当个将军给父亲看看。” 众人闻言,皆是一愣,随即又哄堂大笑起来。 李瑰边笑边对着郭诵说道:“郭诵哥,你可算是惹祸了,到时看你如何向刘刺史交代。” 郭诵亦是笑了笑,并没有说什么。 不知为何,郭诵觉得从刘离的身上能看到自己当年的样子,甚至还有几分弟弟郭方的影子。 曾经的自己也是如此地痴迷军伍,弟弟郭方更是为此苦读兵论。 郭诵想打磨一下刘离,无论刘离以后是否会留在荥阳军,他都想让这个少年参与进来,多些军中的历练。 另外,刘离的确也痴迷于军伍,似乎...他那个阿姐也不反对。 想到了刘凝之,郭诵觉得那个少女应该是个贤淑知礼的人。 长得嘛,也...挺好看!尤其是那莞尔而笑,嘴角处会显露两个浅浅的梨涡,让人感觉甚是甜美。 声音也好听,那声郭大哥唤得就很悦耳,轻轻柔柔的,有几分细雨润春风的感觉。 怎么回事?自己想这些做什么? 郭诵深吸了一口气,将自己有些飘远的神思拉了回来。 中军大帐内,众人又交谈了一会儿,也便各自散去。 鲁胜也走出了中军大帐,但他并没有返回荥阳城,而是独自来到军营内一处有人看守的营房。 营房的空间不大,里边仅摆了张木床和一方矮桌。因为透光不佳,房间内显得有些昏暗,一盏燃着的豆灯摆放在矮桌上。 “光远,老夫来看你了。” 鲁胜推开房门,唤了一声躺在木床上的吕朗。 吕朗先是抬头怔怔地望向门口处,随后匆忙地想要起身,却因左腿的伤势险些跌下床。 鲁胜上前一步扶住了吕朗,望着满脸颓意的吕朗,老人笑着摇了摇头。 “想不到时隔多年,你我二人竟是如此相见。” 鲁胜扶着吕朗躺好,转身在矮桌前盘膝而坐,脸上依旧带着笑意。 “先生,光远不知先生在荥阳任职,若是知晓,绝不会领兵来犯,光远不是忘恩负义之徒。” 吕朗忍着伤痛,努力地侧起身子,目光诚恳地望向鲁胜。 吕朗,兖州东平县人,名士吕仲次子,前朝大臣,冀州牧吕绍之孙。 吕朗少年之时,其父蒙冤入狱,虽也有辩诬却更被人进谗言,以至天子盛怒,颁旨诛吕家三族。 鲁胜与吕仲为挚友,得知消息后领弟子连夜救走了少年吕朗与其母徐氏,并将母子二人安置在冀州广平附近的一个小村落里。 虽说鲁胜极少前去探望,但这对母子一直都有墨家子弟给予照顾,老人也常常关注着吕朗的成长。 吕朗之所以有今日的成就,固然与他个人的努力有关,其中也不乏鲁胜的暗中相助。 鲁胜从吕朗出兵之时便得知了消息,各为其主的状况下,老人对吕朗并无怨言,只是觉得毕竟还是老友之子,能留下性命还是好的。 听了吕朗的话,老人笑着点了点头,继而又摇头道:“你若真知晓那也就好了,也不会败到如此地步,但无论你知晓与否,你都赢不了。” 吕朗闻言,羞惭地低下了头,自己的确是败军之将,又有何脸面去争辩呢? 鲁胜淡淡地笑了笑,说道:“光远,养好伤便离去吧。” 吕朗略有迟疑地抬起头,默默地望着鲁胜。 昔日,还是中年的这个人曾救过自己。而当下,中年人已是满头银丝,却依然还在救着自己的这条命。 突然间,吕朗觉得自己的人生很失败,活了三十几年的命依旧需要一个古稀老人来拯救。 “先...先生,光远是不是很无用啊?” 吕朗的语气中满是黯然之意,其中却又带了一丝丝的渴望,仿佛此刻的他是一个做了错事的孩童,期盼能得到鲁胜的原谅。 此刻,鲁胜已经起身走到了门口处,听到吕朗的问话,他停下脚步,转身望向吕朗。 “不是你无用,而是你选择了无用之人为主,便是英雄也要步入末路。” 说罢,鲁胜再次转过身走出了营房。 “无用之人为主?” 吕朗喃喃地重复着这句话,自己跟着成都王,难道先生说的无用之人是指成都王? 那有用的人又是谁呢? 先生辅佐李峻,难道说李峻是贤主?李峻不就是一个郡守吗?怎会让先生高看至此呢? 不过,无论李峻是否与贤主有关,吕朗都不得不钦佩李峻治下的荥阳军,那是一支极其特别的兵马,是他从未见过的一股军力。 吕朗是谁?李峻有所了解,影卫送来的密报中提及了五虎涧一役。 不过,吕朗会不会良臣择主而事?李峻倒是无从知晓了。 随着陆机与张方的兵马逼近司州境,整个洛阳处在了十几万大军的重围中,影卫送抵洛阳城的密报越来越少,李峻也渐渐和荥阳失去了联系。 孟津,梅坪,莫家村。 梅坪位于孟津县城东十五里处,因多朱梅而闻名。 “独步早春,自全其天,相彼百花,孰敢争先!” 朱梅的花季乃是万木凋零之时,又逢霜凝雪冻之刻,傲寒斗雪的玉瓣晶蕊亭亭于白雪中,仿佛将整个梅坪覆了一层胭红的锦霞。 当下,时节为九月末,身处梅坪莫家村的李峻自然看不到这一美景。 此时此刻,他也确实没有欣赏美景的心思。 十日前,李峻领九千兵马来至梅坪,将临时大帐设在了梅坪的莫家村中。 随后,他命五营校尉王瑚领二千兵马,在梅坪东北处的凤桐峪布防,中尉司马宋洪则领两千军卒守在孟津县城以东的五帝陵附近。 之所以没有将兵马驻于孟津城中,因为李峻知道根本守不住,也没有苦守的必要。 因此,他将整个孟津城空了出来,城中的家户也尽数迁向邙山以南,富足人家更是搬入了洛阳城。 三日前,凭借弓箭与火弩的连番激射,大河上的荥阳军船挫败了陆机右路军的强渡,并顺势点燃了河桥。 然而,军船所能承载的箭矢有限,不可能无休止地压制对方。 因此,当荥阳军船上的武备仅够自保后,所有的舰船顺流而下,远离了战场。 以优势攻其劣处,即便这优与劣的差距很小,都可称之为用奇。但若弃优而攻强,那不是用兵,而是在用蠢。 陆机的右路军对大河上的荥阳舰船毫无办法,但若舰船上的三千军卒弃船陆战,即便荥阳军战力非凡,在数万大军的面前也会在重围中陷入绝境。 故此,李峻从没打算让水军上岸迎敌,更不允许他们擅作主张离船增援。 “二郎,河桥已经被他们修好了,应该明日就会过大河了。” 王瑚所处的凤桐峪离大河要近些,前几日的军船阻敌战让他大开眼界,只是对优势战况的未能持续深感遗憾。 “那些军船何时才能回来呀?打得好好的,怎...怎么就走啦?” 若是军船一直如此守下去,王瑚觉得陆机所领的右路军根本过不了河,这仗倒是好打了。 李峻正低头看着桌面上的军图,听倒王瑚的问话,他抬头白了王瑚一眼。 “哪有那么多的箭矢和火弩?都打光了,不走干嘛?” 李峻说着话,手中的碳条在军图某个位置上画了一下。 王瑚不解地问道:“送呀!你早说我就派人给他们送了!你也可命荥阳那边多送点过来呀!” 李峻再次抬起头,一脸鄙夷望向王瑚,继而又将手中的碳条扔了过去,撇嘴道:“你有多少箭矢?能坚持几天?你当是树棍子呀,不需要银钱吗?” 固然,李峻此时说的话实属玩笑,但也是个不争的事实。 第一卷:执花仗剑,春风妒少年 第一百二十三章:即将送到口的肥肉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无论在何时,战争都是一项极其消耗财力的行为,每一次征伐的背后都要有雄厚的金钱作支撑。 许多大军在攻城拔寨后,往往会任由属下兵卒抢掠,这不仅仅是放纵,也是财力匮乏下的一种补偿。 王瑚久居军伍,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也清楚一场战事所消耗的军资巨大。 故此,他讪讪地笑道:“哎,我就是一说罢了。再说了,你荥阳不是挺有财力的嘛!” “哈哈...” 李峻笑了一声,故作小心地说道:“你可别瞎说啊,我荥阳郡可没钱。” 玩笑过罢,李峻又望着军图思忖了一会儿,抬头道:“既然他们修好了河桥,定会派部分兵马先行过河,这一部分人会在临河处扎营驻防,等待后续人等的跟进。” “嗯,应该是这样。”王瑚点头赞同。 李峻继续道:“那咱们就打他的先头军,由我来将他们向南引后,你从凤桐峪出兵打尾,我返身打他的头,速战速决。” 王瑚上前看了看桌面上的军图,见一处名为苇园的地方画了一个黑圈,问道:“二郎,你想把他们引到这里?” “嗯,就是苇园。” 李峻点了点头,将手指在军图上比划了一下,继续道:“若是过河后扎营,最佳之所是青渡。苇园离青渡的距离适中,可避免他们起疑而止步不前。” 这个计划原本就是制定好的,只是在细节上未做最终的敲定。 李峻的任务就是突袭陆机的右路军,也思虑过能否将右路军挡在大河以北。 不过,在多番斟酌后,他放弃了这个想法。 以九千对五万,这在兵力上就存在着极大的劣势。更何况,李峻对手下这九千兵马并不熟识,具体的战力如何也不甚了解,这让他不敢去冒险。 李峻知晓历史上曾有以少胜多的战例,但那终究是少数,而且那些战例也并非是纯粹的以少博多,大都是以己方的优势兵力攻击对方致命的薄弱点,继而引发对手的全面溃败。 当下,两军尚未正式交战,李峻暂时未能找出对方的薄弱处。故此,他也只能按照最初的计划行事,再根据战事的发展来调整战术安排。 两人正说着话,一名军校走进大帐,向李峻执礼道:“禀大将军,斥候报,有敌军过河,兵力约一万余人。” 李峻点头问道:“他们在哪里扎营?” 军校回道:“斥候未见那些兵马扎营落账,倒是有向南而来的迹象。” “哦...?” 李峻心有不解,转头望向王瑚:“这是什么意思?万余人的兵马就敢孤军深入,太看不起咱们了吧?” 王瑚亦是满脸疑惑,先是瞅了一眼军图上画了标识的苇园,继而又望向李峻:“这...这也不用你去引了,人家直接送上门了。” 李峻思忖了一下,重新看了看军图,口中说道:“这些先头军继续南下,应该是奔着孟津城来的,那咱们就在孟津城下吃了他。” 说罢,李峻对王瑚道:“既然有变,咱们也就调整一下兵力安排,你领兵继续守在凤桐峪,负责突袭想要过河增援的兵马。” 李峻想了想,又嘱咐道:“你要快速冲击,做一番阻挡便可,千万不要恋战,随后领兵与我会合。” “来人...” 说到此处,李峻冲帐门处高喊了一声,一名令官即刻走进大帐。 “你速去五帝陵处告知宋司马,命他即刻领兵至玉泉沟,届时与本将一同夹击来敌。” 原本,李峻率领五千兵马为中军落账于梅坪,而司马宋洪则作为中军的右翼,用来阻击陆机的左路军突破缑氏后的西进。 虽然缑氏有上官祀在据守,长沙王司马乂也到了偃师的延寿城,但李峻并不放心他们,他要确保自己退回洛阳城的路不能被截断。 不过,当下的情况有变,李峻也随之将原本的计划做以调整。 他要将宋洪调回,在兵力集中的情况下迅速吃掉送到口的肥肉,然后再根据情况重新来安排兵力的布局。 通常,战场上的敌情并非是一成不变,随之的应对策略也就不能墨守成规。敌变则我变,如此才能把握主动,最大程度地赢取胜算。 “将通于九变之利者,知用兵矣。” 两军对阵,不仅是实力的比拼,更是谋略的较量。只有采用灵活机动的战略战术,才能把军事实力发挥到极致,将战局致胜的几率牢牢地掌握在手中。 说起谋略,领兵的人皆自信有之,谁都不会承认自己是个疏谋少略的将军。 然而,这份谋略真的是有所差距,用兵之道上更是有着天壤之别。 孟超,黄门宦官孟玖之弟,兄弟二人皆为成都王司马颖的近身之人,喜龙阳之好的司马颖甚是宠信他们。 此次出兵,孟超极想感受一下领兵为将的威风,在其多番央求下,成都王司马颖应允了这一请求,命其在河北大都督陆机的帐下任前军小督。 在孟小督的身上,若说貌相还是有的,姿容上颇有几分当年潘檀奴的风采。 但若说兵谋嘛...... 有多少?无人知晓。到底有没有?那更是让人懒得去猜想的事情。 对于成都王把兵伐之事视作儿戏的举动,身为主将的陆机无可奈何。 在邺城,陆机就是个羁旅的外乡人,如今位于众将之上领兵出征,这份权利已然让他成为了众矢之的。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陆机深知这个道理。 故此,他在委屈求全的同时,也小心翼翼地将不满藏在了心中。 “启禀都督,孟将军过河桥后并未扎营,而是继续向南行军,斥候还见......” 大峪庄,邺城右路军的中军大帐内。 陆机听到军卒的禀报,许久都没有说话。他只是紧紧地盯着眼前的军卒,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然而,他放在书案上的双手却已紧握成拳,并因盛怒而在微微地颤动,十指也因用力过度泛起了青白。 人对愤怒的抑制都有个极限,陆机觉得自己已经到了临界,仅差一点就会下令杀了孟超。 陆机之所以会如此愤怒,不仅仅是因为孟超的无视军令,还与他的飞扬跋扈有关。 十日前,作为前军的孟超先行抵达大峪庄。大军安营扎寨后,在孟超的纵容下,其属下军卒对大峪庄极其周边村子进行了劫掠。 这些军卒不仅抢走了各家各户的财物,还将大量的村妇女子绑到军营中蹂躏,更是大肆杀戮不从与反抗之人。 待陆机领兵马赶到时,整个大峪庄已然成为了一座魔窟,到处都是烧成焦黑的屋舍,遍地皆是衣不遮体的女尸。 陆机乃是名将之后,更是饱读诗书之人。见此情景,他不禁勃然大怒,即刻命人抓了前军的十几名将官,并砍了几十名军卒的脑袋。 至于孟超,陆机心有顾虑,并没有加以责罚,只是想借此达到敲山震虎之效。 然而,万万没有想到,孟超在得知消息后,竟领三百铁骑直闯中军大营,在众目睽睽下抢走了那十几名将官,并对主将陆机破口大骂。 “士衡,你该杀了孟超以正军纪,否则军心不服呀!” 孙拯既是陆机的同乡好友,也是一直跟在陆机身边的谋士,但他的建议并没有被陆机采纳。 陆机并非是不想杀孟超,看着那些惨遭蹂躏的女人以及一具具衣不遮体的尸体,他第一个想杀的人就是孟超。 不过,想与做是两码事,陆机知道自己杀不了孟超,军中也没有人敢动孟超一根汗毛。 “无......妨。” 那一刻,陆机面无表情地说出了这两个字,但这两个字却是从他的口中硬生生地挤出来。 二日前,当大河上的荥阳军船离开后,陆机即刻命人修复河桥,同时又命兵马暂退大峪庄内休整。但孟超并未遵从帅令,擅自领兵驻扎在河桥附近。 “无...妨” 当时,陆机依旧是面无表情地说出这两个字,但语气却不似上一次那般生硬。 “无妨” 此刻,陆机终于压下心中全部的怒火,语气平静地将这两个字再次说出。 待军卒退下后,谋士孙拯望着陆机由盛怒到平静的转变,不解地问道:“孟超不遵帅令,擅自调动兵马孤军前行,士衡难道不加责罚吗?” 陆机闻言,冲着孙拯笑了笑,交叉着双手揉了一下,说道:“既然孟督将骁勇善战,胆识过人,敢于率先迎敌,我为何要责罚他?” 孙拯依旧迟疑地问道:“即便如此,那也不可任其不受军令节制呀?军法有度,岂能容他如此轻视?” 陆机摇了摇头,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襟,笑望着孙拯,没有作答。 片刻后,他收敛了笑容,轻声道:“匡世兄,有时候...杀人...可以不用自己的刀。” 说罢,陆机唤来了传令官。 “给本将即刻探明孟超部的所有动向,令大军再休整两日,三日后分批过河桥,于大河南岸集结后兵发洛阳城。” 听着陆机口中的将令,孙拯突然明白了他的用意。 第一卷:执花仗剑,春风妒少年 第一百二十四章:赋予正义之名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孟超的飞扬跋扈不重要,违抗军令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快死了,会死在洛阳军的手中。 陆机令兵马三日后过河桥,就是给洛阳军时间来围攻孟超。 孙拯不确定以孟超的能力会抗下洛阳军的攻击,如果抵抗不住且无外援的情况下,其结局如何自是不言而喻了。 另外,孟超的孤军前行会引出洛阳军。 如此一来,陆机便可大致清楚洛阳境内的守军数量,也可探明这些守军的战力究竟如何。 因此,陆机在借刀杀人的同时,也对洛阳守军进行了摸底,从而为后续围攻洛阳城获得了绝佳的军情。 既然看出了陆机的意图,孙拯也便不再多言,略作提醒道:“士衡,若是孟超出了事,你要当小心其兄孟玖的谗言呀。” “唉...” 陆机轻叹了一声,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无奈地点了点头。 随后,他将书案上的一封战报递给孙拯,说道:“看看吧,吕朗战败,全军覆没,人也不知所踪。” 孙拯闻言,顿感震惊,赶忙接过战报观瞧。 “怎么可能呢?吕朗也是久经战阵之人,怎会败得如此彻底?荥阳军又怎会有如此强的军力?” 虽然战报上写得清清楚楚,但孙拯依旧是难以置信地望着陆机。 “匡世兄呀,我早就听闻那李世回治军有方,也不相信他荥阳会心向成都王,故此才命吕朗奔袭荥阳城,本想打他个出其不意。” 说到此处,陆机摇了摇头,遗憾道:“然则,我还是低估了他们,吕朗也应是败在了大意之上。” 孙拯思忖了一下,建议道:“既然如此,士衡何不再命兵马攻下荥阳城?就此切断司马越的退路,也为后续兵进兖州做好准备。” 陆机摇头苦笑道:“此番已是惊了荥阳,再攻亦是不易啦!另外,此役已败,我还能派何人分兵呢?先拿下洛阳再说吧!” 虽说陆机是这十万大军的主帅,但真正能听命于他的人少之又少。 军中的中郎将王粹、冠军将军牵秀等人皆是成都王的旧臣,属北方旧将势力。而陆机、孙拯等人则来自于东吴,属外来客居的南方势力。 利益相争的情况下,北方旧臣势力时刻都在提防陆机等人,也根本不把他所代表的南方势力放在眼中。 正因如此,陆机的此次领军才会被处处掣肘,更有像孟超这样的宠臣敢于公然挑战他的主帅威信。 “唉...” 孙拯也属南方势力中的一员,自然清楚陆机的难处,除了苦楚作叹外,他亦是无可奈何。 梅坪,莫家村。 当下,李峻正稳坐在中军帐内,他似乎能体味到陆机的苦楚。 如此大的战事,一支近万人的兵马孤军前行,并且毫无军纪地走走停停,甚至还在途径之所肆无忌惮地抢掠。 不仅没有保持行军作战的警惕,也根本不是一支军队所该有的样子。 李峻知道这应该不是陆机的本意,算是他的一种无奈,或许...也是他的一种纵容吧? “杜麟,庞季与华崇他们都退走了吗?” 李峻看着手中的密报,开口问向大帐内的杜麟。 当下,影卫主将杜麟不仅掌管李峻的近卫营,还兼任了斥候营校尉一职。 眼下,所有的军情都要先汇集到他手中,再由他向李峻禀报。 “大将军,庞季和华崇各领的一千兵马分别退入寨沟与靖山,并无任何折损。” 李峻听着杜麟的答复,轻轻地点了一下头,继续翻看着手中的密报。 “...我专而敌分,我专为一,敌分为十,是以十攻其一也,则我众而敌寡;能以众击寡者......” 这是《孙子兵法·虚实篇》中的一段话,也是谓以弱胜强的根本。 虽然孟超孤军前行,但毕竟在兵力上还是占优。李峻的手上仅有九千余人,这其中还包括留驻在凤桐峪的二千兵马。 再次分兵于寨沟与靖山后,李峻能用于攻击孟超军的兵力仅剩下五千人。 若是荥阳军,李峻根本不必如此得大费周章,完全可以领兵直接冲杀孟超的万人大军,相信用不上一轮冲击就能将孟超杀得溃不成军。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虽说洛阳中军是精锐之师,但李峻不相信他们,觉得他们没有荥阳军的威势,也没有荥阳军所具备的那种铁一般的意志,更没有荥阳军卒间的同袍情义。 因此,李峻不敢去冒险,只好命人以弱势的状态去袭扰孟超军。在增强孟超自大心理的同时,也将孟超所领的兵马拉扯开,分成了三个部分。 “咱们城中怎么还出了妖道?竟然还让他给跑了,郭诵也真是个笨蛋。” 看着手中的密报,李峻轻声地嘟囔着。 “大将军,这都是影卫的失职与无能,使得夫人受惊,请大将军治杜麟的罪,杜麟也定会责罚彭毅。” 杜麟为游侠时与彭毅师出同门,二人的情谊甚深,堪称生死的兄弟。 然而,国有国法,军有军规。 杜麟觉得既然入了军伍,又深得大将军的器重,就该对得起大将军的这份情义,自己不能因此便要袒护师弟,责罚是一定要有的。 李峻笑着摆手道:“这也是突发之事,影卫的反应已经很快了,谈不上什么责罚,以后再细些也便是了。” 收好了密信,李峻转头看了一眼身侧的漏壶,又望了望帐门处所透进来的光亮,开口道:“等了一天啦,该是吃肉的时候了。” 片刻后,屯于梅坪的三千中军全部集合在莫家村外。 与此同时,位于玉泉沟的宋洪也接到了李峻的将令,做好了率领两千兵马夹击孟超军的准备。 “中军的弟兄们,咱们窝在梅坪已经多日了,今夜该动动身骨啦。” 半人高的村名石前,骑在战马上的李峻望着眼前的三千将士,口中缓缓地说着,一身乌黑的重甲被火把的光亮映出冷冷的光泽。 同时,火光也照亮了他那棱角分明的脸庞,浅浅的笑意中充满了自信。 在李峻的身后,一字排开的则是包括杜麟在内的五十名近卫,他们皆是披甲持刃,骑在战马之上。 “咱们要战的是什么人?你们知道吗?” 李峻的口中问着话,手上轻提了一下马缰绳,身下的战马向前踱了两步。 “他们是在大峪庄烧杀掳掠的人,是蹂躏奸杀上百名女子的人,他们是一群没有人性的禽兽,是一群只敢欺辱老弱妇孺的畜生。” 话说到此,李峻的脸上已经没有了笑容,冷漠的表情中透出了冰冷的杀意。 李峻所说的事情,在场的将士都已知晓。 孟超纵兵凌虐大峪庄时,有不少人逃过了河桥,其中有些人就躲进了梅坪。 其实,在兵乱之下,这种事情常有发生,这些洛阳军卒也多是见惯不怪。若说给与几分同情还是有的,尚且达不到义愤填膺的程度。 然而,李峻在此刻提及却有着不同的意义。 正义之师必定要有大义之举,李峻要将这次迎敌赋予一个正义之名。 为那些惨死的妇孺报仇是大义,李峻就是要在这些洛阳军的脑中灌输这种意念,让他们从内心中自我强大起来。 “你们是谁?” 李峻将目光扫向眼前的将士们,看到他们陡然间挺拔的站姿,他知道有效果了,但还不够,因此将问话的声音提高了几分。 “咱们是洛阳守军...” 军卒们的回答虽不齐整,但已然有了气势。 “不,你们不是洛阳守军。” 守军,这在对抗心理上就矮了七分,李峻否定了军卒们的说法。 “咱们弟兄不就是守军吗?” “是呀!咱们不就是要守洛阳城吗?” “那还能是什么...” 李峻的否定让三千将士不解,他们一时间也不明白李峻所否定的意义何在。 望着面露疑惑的众人,李峻点了点头,继而高声道:“你们看错了自己,你们是为大晋打下万里江山的将士,是拱卫皇都的天子之师,是无人可敌的京师中军。” 李峻的这番话激荡了军卒们的心潮,中军的确曾是晋帝国的精锐,其中的每一名军卒也都曾以此为傲。 然而,自先帝后的多次兵变已经极大削弱了中军的力量,错综复杂的政局变化更是让这些天子之兵陷入了迷茫,根本不清楚自己究竟归属于何人。 信心来源于本身的能力,更来自于内心的强大。 李峻就是要让他们忆起过往,忆起那些曾经有过却早已逝去的荣光。 “那些人...” 李峻抬手指向了黑夜。 “他们只是从邺城来的一群懦夫,竟也敢在天子脚下屠凌百姓?” 李峻将话语稍作停顿,目光如炬地扫视着众人,高声吼道:“王师之地,岂能容他们飞扬跋扈?在咱们中军面前,能让他们为非作歹吗?” 李峻的声音高亢,极具煽动性,彻底激发了军卒心底那最后的一丝血性。 “不能...” “杀...” “杀...” 军卒们的喊杀声威武有力,他们仿佛回到了曾经,回到了为帝王争夺天下那一瞬。 “出兵,杀光他们。” 李峻举起了手中的斩风刀,指向了茫茫的黑夜。 第一卷:执花仗剑,春风妒少年 第一百二十五章:周靖的悔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当下,孟津城外。 一座临时营寨正伫立在那里,大量的辎重车辆作为寨墙,搭配着木栅栏将整座营盘护在其中。 因为暂作停留的原因,营寨的建造虽也符合规制,但细节之处还是显得有些随意。 “...日落而息,次日卯时起灶,非巡夜者不得随意走动,禁喧哗......” 这是兵法中的常识,也是行军宿营的规矩。 然而,此刻的这座营寨中却并非如此。 嘈杂的喧闹声正充斥了整座大营,更有女人凄厉的惨叫声混杂于其中。 营帐外,火盆的光影下,不少军卒正在饮酒说笑。 他们各个袒胸露腹,怀中皆搂着衣衫不整的女子,言语间还在肆无忌惮地做着猥亵之事。 “妈的,老子的这点兴致全让你哭没了。” 一名军卒尚未提好裤子,一脚便踹在了女子的身上,骂骂咧咧地拿起酒坛喝了一口。 “老二,如此没用的东西,你还留她作甚?” 一名满脸戾气的军卒说着话,瞥了一眼被踹得蜷缩成一团的女人,见其依旧在哭泣,心中甚感厌烦,提刀便走了过去。 “军...军爷,您...饶了贱婢吧,贱婢...贱婢定会好好服侍军爷,求求您了,求您别杀我。” 那名女子见状,再也顾不上羞耻与疼痛,赤裸着下身跪地求饶,口中尽是哀求之语。 然而,苦苦的哀求并没有换来活命的可能,锋利的刀尖依旧捅进了女子的胸膛。 随着一声惨叫,殷红的鲜血喷溅在地面上,女子卑微的生命也随之终止在了这一刻。 火光下,另几名女子看得惊惧万分,浑身颤栗地擦掉脸上的泪水,向身边人挤出了谄媚的笑容。 这一幕,兵长史周靖已经见过太多。 在大峪庄时,他就向督将孟超谏言,恳求孟超能整肃军纪,不可如此地纵容属下。 然而,他的谏言引起了孟超的反感,也因此被贬为负责军马的牧官一职。 周靖,吴郡阳羡人,因其善兵谋而得卢志举荐,在成都王司马颖的军中任职。 此番出兵,卢志深知孟超空腹高心,便向司马颖举荐周靖为前军兵长史,希望周靖能协助孟超处理好军务,至少不要犯大错。 周靖也清楚孟超的斤两,虽然满心的不情愿,但也只能听从卢志的安排。 另外,周靖的心中多少还是抱有幻想。 他希望通过辅佐孟超来获得认可,就此真正进入到成都王府的核心中,从而实现自己领兵为将的抱负。 因此,在这种幻想的驱使下,周靖来到了中军大帐,想要再次向孟超谏言。 此刻,中军大帐内,小督孟超正在看着一本不太懂的兵论。 懂与不懂都不重要,孟超只是觉得此时此景应该看一本兵书。 想来,统领三军的孙仲谋会这样做,赤壁之役中的周公瑾也应如此。 “都督,下官周靖求见。” 周靖的声音打搅了孟超的雅兴,他放下手中的兵论,望了一眼帐门处,不耐烦地说道:“进来。” 孟超有些厌烦周靖,虽然周靖一直对他恭敬有加,但他就是不待见周靖。 在成都王府中,大的势力分为两种,一种则是以宦官孟玖为代表的北方旧臣势力,另一种则是以陆机为代表的吴地羁旅势力。 在压制陆机等人的事情上,旧臣势力同仇敌忾,相互团结,形成了一个牢不可分的整体。 然而,在利益的面前,这个看似牢固的整体却也有着各自的派系。 卢志身为王府的谋主,有众多的文官与武将与其同心。 相比之下,王府中跟随孟玖、孟超的人并不多,这让兄弟二人心生忌恨,在诸多的事情上也将卢志等人视为敌手。 偏巧,周靖是在卢志的举荐下投靠了司马颖,而其梓里又恰恰是吴人,这让他在王府的身份极其尴尬。 孟超既把周靖当做卢志的爪牙,又把他看做陆机的同党,自然也就万分不待见周靖了。 周靖进入大帐,先是向孟超执礼,随后略正了正身子,开口道:“都督,下官周靖有言要谏。” 孟超侧身冷眼地望着周靖,问道:“周牧官,你是觉得战马的养护有问题吗?即便是有问题,那也是你的失职,到本将面前谏什么言?” 孟超的语气不善,满是讥讽之意,这让周靖感到羞愤不已,脸色也有些发白。 周靖深吸了一口气,强稳住心绪,缓声道:“都督,兵者乃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并非是儿戏啊!” 见孟超面露不屑,周靖暗自苦叹,继续道:“都督,下官今日不言天道民心,也不讲领兵为将之术,只求都督能听周靖一言,即刻命军卒返回各自营房,同时让巡营的兵将做好防备。” 通常而言,用兵之中夜袭并不多见,因为无论是城池还是营盘,在夜间的防护最为紧要,主将也最为重视。 再加之天黑难辨,这给交战双方的士卒都带来不利的因素。故此,没有极大的胆气与把握,很少有人会领兵夜袭敌方。 然而,少并不意味着没有。 当年,孙吴虎将甘宁领百骑,取白鹅翎插盔为号,于二更时分夜袭曹营,不仅让四十万大军的曹营陷于混乱,更是斩杀敌将数十人后全身而退。 这等战例,熟悉兵论的周靖如何能不知晓? 因此,他觉得必要的防守都难保证大营不被偷袭,更何况军营之中还是如此得混乱。 “你觉得会有人偷袭军营?是谁呀?” 孟超口中问着话,从书案后站起身子,仿佛看怪物般地盯着周靖。 周靖望着孟超,心中不由地一怔,本想说出的话也有了停顿。 孟超生得有几分女人像,原本就瘦高的身子更是削肩细腰,净白的脸面上红唇皓齿,一对秀眉下的俊眼顾盼神飞。 周靖觉得孟超若是换套直裾深衣在身,应该就是一个活脱脱的美人,难怪会得到成都王的宠爱。 “都督,咱们已经进入洛阳境,已然处于洛阳军的势力范围内,不可不防呀!再则,我军与后军相距过远,一旦有事无法得到增援......” 念头也只是一瞬,周靖即刻便从异想中清醒过来,劝告的话也再次说出。 “洛阳军?你是说那两支兵马?” 孟超打断了周靖的话,轻蔑地笑了笑,继续道:“他们被堵在了靖山口与寨沟,孟津城也是做空城,剩下的估计都龟缩到洛阳城了,你觉得还能有谁来阻挡我?” 前两日,有两队洛阳兵马来袭,被击溃后逃入靖山与寨沟,孟超则分出兵马将他们堵在了那里。 “下官...下官只是想提醒都督,兵无常势,当有警惕之心。” 周靖有些语塞,孟超的追问与自大让他不知该如何回答,更觉得没有了回答的必要。 若是洛阳守军仅有那两千多人的兵马,成都王何苦要派来十万大军?河间王司马颙又何必遣七万精兵来助战呢? 更何况,那两队来袭的兵马是一战即溃,行迹极其可疑,周靖总觉得事有蹊跷。 “怎么?说不出了吗?” 孟超见周靖漠然地摇头,阴冷地笑了笑,继续道:“周靖,你在本督面前多番信口雌黄,惑乱军心,你是要作何心思?” 周靖见孟超如此说,先是愕然,随后苦笑了一下,再次漠然地摇了摇头。 “临阵蛊惑人心者,斩。” 孟超说完这句话,冷笑地将双眉扬了扬,继续道:“不过,本督先留你一条命,等你亲眼看着本督杀进洛阳城后,再给你一个自刎的恩赏。” 九月末的中原,夜深风冷,巨幅的牙旗在夜风的吹动下,发出了“啪啪”的声响。 周靖被紧紧地绑在旗杆上,他的帽冠已经被打落,头发也散了下来,挡住了整张脸。 一阵风过,扬起了周靖披散的发丝,可以看到他肿胀的嘴角还有鲜血在滴落。 孟超对周靖掌嘴后,命人将他绑在了牙旗下,让他看看今夜到底谁会来偷袭。 “这...这是谁呀?” “听...说是...兵...长史...” “妈...的,就...就是他告...告老子状...” 几名醉意阑珊的军卒走过,见到被绑在旗杆上的周靖,他们咒骂了几句,也便摇晃地离开了。 周靖垂着头,吐了一口嘴里的血水,自嘲地笑了笑。 何为利欲熏心? 想来,自己的所作所为便是最好的例证吧? 周靖觉得自己真是被功名利禄迷了心窍,竟然还想要辅佐孟超,幻想着孟超能听得忠言,这是多么愚蠢的做法呀! 孟超是什么人? 他只是一个毫无廉耻的娈童,心性如此扭曲的人会有什么胸襟?又能有怎样的抱负呢? 继而,周靖由孟超又想到了陆机。 陆机就是在任由孟超的胡作非为,孟超孤军前行,身为主将的陆机竟然不加制止,反而命后军止步不前,这就是想让孟超死。 兵者,陆机就是如此的一个兵者,一个毫不考虑军国大事的小人。 想到军国大事,周靖不由地想到了成都王司马颖。 能让自己的娈童领兵,如此随意的人,敢说他行的是军国大事吗? 突然间,周靖觉得很悲哀。 这份悲哀并非是因为一个死字,他只是觉得自己一直以来就像个傻子,一头撞进了腥臭的泥潭中,竟然还不自知。 第一卷:执花仗剑,春风妒少年 第一百二十六章:一场歼灭战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夜半,风紧了许多,喧闹的军营却安静了下来。 除了偶尔有人方便外,营地内极少有人走动,就连本该巡夜的军卒也不知窝在了哪里,整座大营死一般寂静。 片刻后,风中有了不同的声音。 周靖警觉地抬起头,努力地去辨别,同时将目光望向了营门的方向。 马蹄声,没错,应该是马蹄声。 周靖分辨了出来,同时也想大声示警,但刚刚张开的嘴却因剧痛而闭合。 过了一会儿,隐约的马蹄声消失了,仿佛从未出现过,又似乎只是一种错觉。 周靖确信自己没有听错,但他却没有了示警的念头,竟然笑了起来,那是一种心满意足的笑。 片刻后,黑夜中闪起了点点星火。 继而,一支支箭矢划过夜空,如同火雨般扑向了整座军营。 看到箭矢升空的那一瞬,周靖清楚这不是寻常的夜袭,这将是一场歼灭战。 那个人,那个隐藏多日的人终于出现了。 周靖觉得这个人应该一直在关注前军的动向,他之所以会选择夜袭,就是知晓了军营中发生的一切。 下一瞬,军营燃起了大火。 夜风助涨了火势的蔓延,一顶顶营帐在跳跃的火焰中轰然倒塌,众多反应不急的军卒被压在其中,于惨嚎声里化为了焦骨。 望着一群群惊慌失措的军卒,听着嘈杂声再次出现在营地,周靖的笑意更盛了,只是这笑中却充满了苦涩。 “杀啊!” 如潮般的喊杀声响起,近五千洛阳军分做两队,如同猛虎入林般冲进了大营,瞬间便突破了营盘的所有防护。 自前朝以来,行军宿营都有个不成文的习惯,除了巡防营地的哨卒外,其余的将士都会卸甲就寝。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领兵的主将都重视夜防,会安排足够多的兵力巡夜。这些兵力可以应付突发的偷袭,也能将对抗支撑到其他军卒的集结与增援。 孟超的大营中有夜巡,人数也不少。 然而,那些人并没有恪尽职守,他们与其他的军卒一样饮酒作乐,也必然会醉倒在四处。 当洛阳军冲击大营时,没有夜巡的营盘失去了第一波的抵抗,让整座军营的防护在短时间内被摧毁,营中的所有军卒都处在了慌乱之中。 另外,多数的军卒都是在仓促间跑出营房,燃起大火的营帐让他们来不及穿衣披甲,几乎是半光着身子,全无护体之物。 拥挤下,簇立在帐门前的兵器散落了一地。许多军卒想要弯身捡拾,可不等拿起兵刃,便被后边的人挤倒,身上更有无数只脚踩过。 一名光了上身的军卒刚跑出军帐,被地上的一具尸体绊了个趔趄。他嘴里咒骂着,就势爬行了几步,拿起了地上的一把短刀。 军卒刚刚站起身子,正紧张地四下环顾,一支羽箭破风而至,直接穿透了他的脖颈。 一蓬血雾下,军卒挣扎了几下身子,僵硬地倒在了地上。 李峻所统领的三千中军杀进营门后,如同一股势不可挡的旋风,掀翻了所途径的一切,也将那些试图抵抗的人尽数绞杀。 目力所及下,大量身无片甲,手无寸铁的军卒正在被围杀,他们就像一群群无头苍蝇般四处逃窜,企望能找条活命的路。 然而,所有的生路都被堵死,等待他们的也唯有冰冷的刀枪。 这一刻,碎肉与血液让人性成为了虚无,惨叫与凄嚎也让兽欲得到了无尽的释放。 对于洛阳中军,李峻需要他们释放出野兽般的心性,那样才能忘记所有的恐惧,才能将杀敌当做一种本能,才能在以后的守卫战中保有无畏的心态。 故此,未加约束的洛阳军将杀戮进行到了极致,无论对手是抵抗还是跪地乞活,他们都会取之性命,砍其头颅。 一处哨塔下,近百名军卒在一名武将的率领下正奋力抵抗。他们企图通过军阵来抵住冲杀,进而想靠向破损的寨墙,突出重围逃生。 李峻骑在马上,远远地望着那名武将。 那人的身上只是简单地披了一件皮甲,匆忙之中连锁扣都没有系牢,皮甲正随着他挥刀的动作不时地掀起落下。 在李峻看来,武将的确是有些本事。 在众多洛阳军的围攻下,武将虽有受伤,却也是悍勇不减,依旧将手中的长刀挥舞如风,竟有杀出重围的迹象。 “杜麟,射死他。” 李峻转头吩咐杜麟,并令身边的影卫一同击发弓弩。 杜麟的武艺了得,弓箭上也是不凡,李峻让几十把弩箭齐发,只是为了能彻底杀死那名武将,不给他任何偷生的机会。 从杀入营门开始,杜麟就率领影卫护在李峻的左右。他的职责不是厮杀,他与属下们要护住大将军的周全,不能让李峻有半点闪失。 机簧声响过后,那名武将果然挥刀拨落了不少弩矢,但剩余的十几支也尽数射进了他的身体,杜麟所击发的弩箭更是穿透了武将的咽喉。 武将一死,跟随他的军卒都没有了主心骨,自然也就没有了战下去的信心。 惊恐之下,近百名军卒最终没有逃出生天,皆被杀得残肢断臂,尸首分离。 另一处,宋洪先是领兵烧了孟超军营的粮草,随后带着两千洛阳军由后向前冲杀,逐步靠近营地内的中军大帐。 “我们降了,饶了我们吧!” “求求你们啦,别杀我们。” 一群衣衫不整的军卒被围在中央,他们丢掉了手中的兵刃,皆是跪地求饶。 杀俘不详,这一说法在军中还是有些基础。 面对一大群想要乞活的降卒,多数的洛阳军的确无法将手中的刀挥下。 “娘的,你们降了?那些妇孺求活命的时候,你们给她们机会了吗?” 宋洪纵马上前,将手中的长枪直接扎进了一名降卒的脖颈,随后大吼道:“杀了他们,给老子杀光这群畜生。” 其实,宋洪此举也并非是完全出于愤怒。 他深知在两军对战中,无论是谁都不能有半点怜悯与犹豫。 这不仅会贻误战机,更会削弱士卒迎敌时的必杀心,从而引发整体的战力松懈。 宋洪的一枪刺出,再次激发了属下将士的血性。 在一片撕心裂肺的惨嚎声中,将士们毫无顾忌地挥舞着手中的刀枪,踏着飞溅的血肉冲杀向前。 此刻,孟超的帅营外,象征主将所在的牙旗依旧在夜风中飘扬,贬为牧官的周靖也仍然被牢牢地绑在旗杆上。 他听到了夜袭的马蹄声,看到了营中的火起,更是亲眼目睹着兵卒们被逐一杀死。 这种杀戮是周靖一直担心的,也是本可以避免的,但此刻已然发生且正在进行。 “竖子,当悔否?” 望着仓皇出逃的孟超,周靖大声地吼着。 没有人来回答他,孟超正急于逃生,也没有时间来理会他。 周靖努力地想要大笑几声,不知为何,他却笑不出来,眼角也有了湿润。 这一刻,他知道自己所有的抱负将不复存在,即便还有余生,也必将是苟全性命而已。 杀戮一直都在持续,洛阳军如同堆浪般翻卷着军营的每一处,原本的黄土地已经尽染血红,更因血液的流淌而显得泥泞不堪。 拂晓时分,这座军营里的杀戮基本到了尾声,原本喧闹的军营依旧是有些嘈杂,却也是尸横遍地,一片狼藉。 当孟津城外的战事打响后,寨沟和靖山的洛阳军死死咬住了封堵在外的敌军,阻止了他们想要回援的企图。 李峻在解决了这边的战事后,即刻向寨沟与靖山两处派兵增援,他要彻底吃光孟超所领的这支前军。 “孟超逃进孟津城了?大约有多少人?” 李峻边走边问,同时将目光投向了绑在旗杆上的周靖。 军校侧身回道:“将军,孟超的确逃进了孟津城,估计能有千八百人,宋将军已经领兵追过去了。” “嗯...” 李峻点了点头,说道:“尽快清理一下这里,随后咱们也赶过去。” 军校领命称是,继而又问道:“将军,那些女人如何处理?” 李峻停下了脚步,稍作思忖,对军校道:“命人将死去的就地掩埋,有伤的让医官给与治疗,能走的...分些钱财给她们,让她们各自求生吧。” 孟超及其军卒一路上收刮了不少财物,李峻会将那些财物分给将士们,但也想从中拿出一部分给那些苦命的人,希望能给她们一些活下去的希望。 “告知所有人,不得欺辱那些女人,违令者,斩。” 李峻将最后一个字说得很坚决,他不想看到那些女人再次受到伤害。这既是一种同情,更是善与恶的分界线。 “你是谁?为什么绑在这里?” 李峻来到旗杆下,望着披头散发的周靖,略有疑惑地问。 若是孟超的敌对之人,一刀砍了也就是了,不该绑在旗杆上,孟超不会发此善心。 是犯了军规吗?李峻觉得不可能,孟超的军中哪有军规呀。 “兵长史周靖,是本可以挡下你们夜袭的人。” 周靖努力地站直了身子,冷眼望着李峻,脸上毫无惧意。 “嗯...” 李峻点了点头,明白了这个周靖被责罚的原因。 “是花样少年觉得忠言逆耳,所以就把你绑在这,对吧?” 王瑚谈及过孟超,以王瑚万事通的能耐,李峻自然能想象出孟超的大概容貌。 “花...样...?呸!他就是个竖子!” 周靖懂兵谋,却也是个读书人,他骂不出市井莽夫的那些恶毒话。 “哈哈...” 李峻笑了笑,随后敛了笑容,淡漠地说道:“你跟了这样的人,就该是这样的下场,别以为自己有多委屈。路是你自己选的,应该能想到结局。” 说罢,李峻便转身离开。 第一卷:执花仗剑,春风妒少年 第一百二十七章:谋心夺命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或许,像周靖这样的人是有些谋略,但识人不慧就是头脑不灵,利令智昏,李峻觉得杀掉他也没什么可惜。 走了几步,李峻停了下来,转头冷声道:“周靖,就算你能劝醒孟超,也依旧挡不下我李世回。” “你...你是荥阳太守李峻?” 周靖的问话,让李峻有了几分好奇。 李峻确定自己与周靖不相识,不过大家都是混官场的,能喊出官职与姓名也并非是难事。 然而,他觉得周靖的口气与神态有些怪异,所以也就想看看,这人为了活命能耍出什么花样? 周靖似乎看出了李峻的想法,自嘲地笑了笑,戚然道:“李府君莫要误会,周靖并非是要乞活,只是曾听赵固兄提及过,也就脱口一问而已。” 李峻闻言,站在原地侧身望着周靖,目光中突闪一抹凶戾,让周靖看得心中生寒。 李峻命其他人退下后,走到周靖的面前,缓声地问道:“赵...固...兄?你说的是哪个赵固?” 当下,赵固与李峻的关系没有多少人清楚,除了郭诵等几个心腹之人外,也只有长沙王司马乂知晓。 一直以来,关于邺城方面的消息,除了影卫所能探知的外围军情,其他所有内部的重要情报皆来源于赵固之手。 这是件掉脑袋的事情,更是会让赵固灭尽全族的事情。 周靖是邺城方面的人,既然他提到了赵固,李峻就要即刻搞清楚,免得让赵大哥受到伤害。 “是安北将军赵固,赵固兄与我相识已久,见我在王府中处于尴尬之境,曾劝我......” 周靖先是作了解释,但话到一半却又苦笑了一声,低头不语。 李峻静望着周靖,随后问道:“他劝你什么?” “赵兄...唉!无妨,不过一死而已。” 周靖不知该把话如何说下去,若在平时倒也不难,可眼下若说出来,自己真的就是在乞活了。 “让你到荥阳寻我?” 李峻问出了周靖该说的话,他觉得以赵固的交友之道,能替朋友想出这样的周全之策。 “惭愧,本是生死有命,周靖当下提及此事,倒显得贪生怕死了。” 周靖轻叹了一声,望着李峻继续道:“赵兄说他与李二郎是生死之交,与郭小子也相交极好,故此才有让在下投奔一说。” 虽说生死有命,但谁又愿意赴死呢?周靖的确是随口一问,心中却也是抱有企望。 听到周靖如此说,李峻心中的警惕消了大半。 这话的确像赵固所说,也只有赵固称郭诵为郭小子。 他们能把话谈得如此深,想来赵固与周靖的交情匪浅,李峻自然也就不能杀了周靖。 李峻笑了笑,让杜麟将周靖从旗杆上解了下来,淡淡地说道:“我信你一半,你可以走了。” 周靖没有再说话,只是稍愣了一下,随即点了一下头,左右环顾后,脚步踉跄向远处走去。 “你是回陆机的大营?还是回邺城?” 望着周靖的身影,李峻还是问了一句,毕竟这个人或许真的是赵固的朋友。 周靖停下了脚步,转身望向李峻。 半晌,他才惨笑道:“回不去了,我也不想回去,不值得,唯有找个地方苟活了。” 李峻也望着周靖,沉默了片刻,说道:“赵大哥的建议不错,你觉得呢?” 周靖之前得罪了孟超,自然无法回邺城,如果孟超再死了,那成都王司马颖更不会放过他,说一句苟活也确实不假。 无论是收拢人手也好,还是帮赵固一个忙,李峻觉得将周靖留下也不是不可。 至于周靖与赵固的关系究竟如何,查探起来并非是难事,命人问一下赵固也就一清二楚了。 周靖沉默地站在原地,似乎在思忖,也有几分犹豫。 人生的进程中会有许多条路,每条路都是一种选择,但从这些选择中找到最优的正途却非易事。 一错再错的事情常有,觅得良机的运气却是少见,周靖不想再看错人,再辅佐一个庸主。 然而,他最终还是走到李峻的身前,略整了整衣衫,躬身施礼道:“属下周靖,见过李府君。” ★★★ 洛北,孟津城。 当下,孟津城算是一座真正的空城,街巷屋舍处空寂无人,唯留下人们离去时所丢弃的杂物。 老宅难舍,人之常情。 起初,城中的人并不愿意搬离开孟津城,是李峻颁下了强制令,同时也向城中的大户讲明了个中利害。 这是无奈之举,也的确是在为他们的安危所考虑,李峻不想让大峪庄的惨剧再次发生。 当城中之人尽数离去后,李峻命人拆除了城门,将这座城彻底变成了南北通透的无主之城。 正是因为孟津城的荒芜,小督孟超没有让兵马驻守在城中,而是把大营建在了城外十五里处的望马台。 然而,孟超还是回到了孟津城,惶惶如丧家之犬般逃进了这座无主之城。 原本,孟超想要领兵向北逃向河桥,但在洛阳军的围堵下,他不得不转身向南进入了孟津城。 入城后,孟超没有了继续向南的胆气,想要攻入洛阳城的豪言壮语,在此刻也化成了一身的冷汗,让他发自心底地起着寒颤。 当下,他只想凭借孟津城做以抵抗,期望能等到陆机的救援。 孟津城仅有南北两座城门,因为之前李峻拆除了城门,孟超只好命人重新封堵。 好在孟津是座小城,城门的规模也不大,经过军卒们的一番努力,倒也把两座城门堵个结实,这让惊惧不已的孟超稍有了一丝心安。 城中的县衙内,孟超打落了书案上遗留的砚台笔架,双手支在桌面上,低着头,大口地喘着气。 片刻后,孟超抬起头,脸上满是惊恐的神色。 他望着面前几名属将,颤声道:“陆士衡什么时候会派兵增援?有没有援兵到来呀?” 言语中,孟超再也没有了往日的跋扈,就连对陆机的称呼也有了改变。 “貉奴”,这是北人对南人的蔑称。 那日,孟超在帅帐外抢夺十几名部下时,当着众人的面,他便是如此辱骂陆机。 当下,在这洛阳之北,只有陆机能救他的命,也是唯一的救命稻草,求生的欲望让孟超彻底忘记了这个词。 “陆机...能...派兵救援吗?” “陆帅...会...派兵救援吧?” 属将们无法回答孟超的话,皆是面面相觑,如同鱼胶粘口,一字难开。 “说话呀!一个个都哑巴了吗?” 此刻,孟超因恐惧而焦躁不安,本是白净的脸色泛起了潮红,一双俊目也在湿润中布满了血丝。 其实,这个问题不难回答,对于陆机到底会不会派兵救援,大家也都心知肚明。 然而,众人还是报以希望,希望陆机能顾忌成都王对孟氏兄弟的宠爱,不敢不出兵救援。 “给老子撞开,奶奶地,当初就应该把门板烧了才对。” 城外,追杀而来的宋洪并没有攻城器械,只能试图冲开城门,但南北两门委实被堵得牢固,这让他有些犯难。 当李峻领兵到来时,宋洪已经尝试过几次让军卒攀上城墙,但最终也都以失败而告终。 “世回,咱们当时就该烧了城门,现在就不会如此麻烦了。” 宋洪见到李峻,神情略显尴尬地说着,一筹莫展的状况让他觉得有些丢脸。 李峻笑着点了点头,也不否认宋洪的想法。当时的一个疏忽,的确给当下带来了不必要的麻烦。 眼下的时间紧迫,不可能采用寻常的方式来攻打孟津城。毕竟陆机的数万大军就在河桥的北岸,一旦那些兵马蜂拥而至,李峻必须要领兵撤离。 李峻举目上望,见有军卒正躲在城墙马道的墙垛处,不时地探头下望。 “上边的兄弟们,你们觉得自己能守住这座小城吗?别妄想了,你们等不到增援,这么拼下去没有意义的。” 突然间,李峻说出了这一番话,不仅让墙垛处的军卒感到意外,就连宋洪也不知李峻所为何意。 李峻纵马向前靠了靠,杜麟与影卫们护在他的身边,时刻警惕着城墙上的动静。 “对于成都王,对于你们的孟都督来说,你们都是一群微不足道的人,你们这些人的生与死,他们毫不在意。在他们的眼中,你们只是一些无足轻重的蝼蚁。” 李峻将声音提高了一些,语速却是放缓了许多,仿佛是在谆谆教导,又有几分推心置腹的感觉。 “你们拿命来拼,值得吗?又究竟是为了什么?就算这次能活下来,你们中的多数人又能得到什么呢?什么都得不到,因为你们的命是贱命,没有人会在乎。” 李峻骑在马背上,似乎很是惋惜地摇了摇头。 “更何况,你们根本活不下来。” 这些话很清晰地传到了城墙之上,那些军卒都听的真真切切,一些心念也随之从他们的内心深处升发。 下一刻,有人从墙垛后露出了身子,他们想要看看说话的人,看看到底是什么人在说这样的话。 李峻注意了这一变化,同时也看到身后的洛阳军拉开了弓弦。 “把弓箭都放下,谁允许你们这样做的?” 李峻转过头,向着身后的军卒厉声地呵斥。 随后,他又面向城墙上的人继续道:“你们只是些寻常的军卒,生与死都谈不上大义,更谈不上留名青史。可在死之前,你们有没有想过自己的家人?” 李峻将声音再次升高了几分,尤其是最后的一句话,竟有了责问的语气。 这里并没有保家卫国的人,有的只是为了功名利禄,为了钱粮饷银。但无论如何,他们所追求后的状态都不会是独立体,都会与家人、家族相关。 家,是军伍之人心中最软弱之处,即便是被藏得再深,只要被触动,坚如磐石的心也会被弱化。 第一卷:执花仗剑,春风妒少年 第一百二十八章:存在是一种错误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李峻的话碰触了军卒们的心,搅动了他们一直不敢去想的心绪,这让更多的人从马道站了出来。 他们都想看看说话的人,看他会有什么方法来解决眼下之事。 “在军中,你们是无关紧要的人,可在你们的双亲妻儿的眼里,你们都是家中的擎天之柱。” 李峻说着,抬手指向那些站在城墙上的军卒,大声地继续道:“你们死了,你们家人的天也就塌了。从今往后,谁保护她们不受欺凌?又有谁来保证孤儿寡母的温饱?” 一句句话如同重锤般击在军卒们的心上,他们知道没有了保护的妇孺会被怎样欺辱,因为他们就做过那样的事。 李峻的话刺痛了军卒们的最软弱处,他们先是沉默不语,继而又茫然无措。 “你是谁?你说怎么办?” 片刻后,一个声音从城墙上响起,这句问话也同时代表了其他人的心声。 李峻望着城墙上的人,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继而高声道:“我是李峻,天子钦封的武威大将军,掌辖天子中军。你们打开城门,我让你们活。” “我们如何信你?”城墙上,又一个声音响起。 李峻点了点头,高声道:“你们没有选择,只能相信,相信我让你们活。” 望着上边犹豫不决的军卒,李峻强调道:“我李峻与人的承诺,从来都是一言九鼎,刀斧不移。” 城墙上,军卒们再次陷入了沉默,他们在犹豫,在担心,在不确定。 然而,活下去的念头让他们压制住了这些彷徨,做出了最后的决定。 随后,城墙上出现了骚动,一名将官的头颅被抛下了城墙。 “嘎吱吱...” 不久,两扇厚重的城门被移开,近四百名军卒胆怯地走出城门,迷茫地望向城门外的洛阳军。 李峻望着眼前的这些人,脸上并没有欣喜的表情,反倒是更加得冰冷了。 一日前,这些军卒还是那样的残暴不仁,可以肆意地将人踩在脚下侮辱,更是将他人的性命视作蝼蚁,无所顾忌地斩杀。 而当下,为了乞活,他们可以背叛主将,可以将自己扮成弱者,可以让人觉得他们正在承受着天大的不公。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李峻从不相信这样的话。 施善因方得善果,若是种下罪恶的种子,就必须要为自己所犯下的罪孽付出代价。 如果让这些人就此活下去,李峻觉得那是对大峪庄人的不公,是一个天理泯灭的笑话。 “杀...” 斩风刀扬在了半空,一声怒吼也从李峻的口中发出。 宋洪等人的迟疑仅仅不到数秒,五千洛阳军便如狂风般卷了过去,四百多名军卒瞬间被吞没,彻底变成了滋养大地的一堆血肉。 那些军卒在死前都发出了悲嚎,也说出了诅咒的话,但李峻并不在意。 他的确说过一言九鼎,但他也说那是与人做的承诺。至于这些畜生所听到的话,与它们有什么关系呢?它们想多了。 当李峻站在孟超的面前时,县衙内已经横七竖八地躺满了尸体,唯有浑身战栗的孟超还活着,瘫坐在地上,呆呆地望着李峻。 他想要站起来,似乎是想给李峻执礼,但两腿瘫软无力,根本无法支撑起身体。 “唉...”李峻轻叹了一声。 他觉得孟超的确如王瑚所说,长得真是有些姿容。可这样的人就该留在司马颖的身边,何必要有那么多的妄想呢? “我...我能不死吗?若是可以,如何都行。” 听到李峻的叹息,看着李峻望过来目光,孟超放大了侥幸的心思,将活命的机会冀望于某些方面。 说实话,假若眼前是一名女子在如此哀求,李峻觉得自己会动恻隐之心。并非是他会就此做点什么,仅仅是一个强者对弱者的怜悯。 然而,眼下却不同,男人对男人。 即便孟超长得再女性化,但终究还是个男人,李峻不会觉得孟超是弱者,反倒被他的话说得浑身不自在。 “孟超,你想错了,并非人人都是司马颖。你虽有潘岳貌,却不及潘檀奴半分,你的存在就是一种错误,重新投胎做人吧。” 说罢,李峻转身离开了县衙,一声凄厉的惨嚎也从身后传了出来。 随着孟超的死去,邺城方面的前军被尽数灭在了孟津一线,这块主动送到口的肥肉算是吃个痛快,也让李峻所领的洛阳中军兴奋异常。 袭来的十几万兵马曾让军卒们恐惧,他们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更不敢相信洛阳城会安然无恙。 然而,这一战使得军心大振,大家都觉得邺城兵马的战力也不过如此。面对这样的孬种,不说守洛阳城了,就是打退他们都是极有可能。 不过,李峻对此却有清醒的认识。 灭掉孟超的前军是个偶然,这份偶然中有孟超一意孤行,胡乱治军的原因,也与陆机存心要将孟超置于死地不无关系。 如果在孟超军被袭后,陆机能立刻派兵强渡河桥增援,凤桐峪的王瑚是挡不住的,李峻这边也不可能死咬着孟超不放。 故此,孟超军的被灭只是当前的个例,不能就此便轻视陆机所领的其他兵马。 这些想法,李峻不会与宋洪等人说。 当前的确需要振奋军心,自己身为主将不盲目自大也就够了,没必要在这份激情上浇盆凉水, “世回,凤桐峪那边与过河桥的陆机兵马交手了,王瑚正领兵且战且退。” 宋洪刚得到消息,即刻便向李峻禀报。 李峻停下脚步,问向宋洪:“有多少人过了河桥?” 宋洪回道:“大约有近三万兵马,王瑚是在他们准备扎营时进行了突袭,随后便领兵向南撤。” 李峻点了点头,笑道:“两千人就敢冲三万人的军营,王瑚还真有甘兴霸的胆魄啊!” 说罢,李峻稍作思忖,回头望了一眼孟津城,对宋洪吩咐道:“让人将城门彻底封死,在城墙上插满军旗,另外,把那些死尸都挂在城墙外,孟超的尸体也吊在门楼上。” 宋洪虽然对李峻的做法略有不解,但他依旧按照要求吩咐了下去。 一切安排妥当,待寨沟与靖山两处的兵马也在孟津城外会合后,李峻领兵又返至望马台,回到了那座已经被摧毁的营寨。 当前,军卒们的士气正盛,李峻想用这股士气对陆机的兵马再进行一次冲击。 如此,使得陆机无法准确地判断出洛北一线的兵力,从而延缓他们左右两路军对洛阳城的合围。 ★★★ 河桥南岸,王粹军大营。 王粹,弘农郡人,襄阳侯王濬之孙,娶先帝之女颍川公主为妻,时任北中郎将。 对于前军大营在望马台被袭,孟超被困孟津城一事,王粹早已从探马的口中得知。 然而,他并没有做出任何动作,就连派兵增援的建议也没有向主将陆机提出,摆出了一副毫不知晓的样子。 贪婪与自私是人性所固有的,在利益的面前,它或许会被隐藏,又或许会昭然于世,但自始至终都会存在于心。 在王粹的眼中,孟超就是一颗火石。 这颗火石需要被点燃化为灰烬,如此才能将火烧到陆机的身上,彻底将陆机从主帅的位置烧下来,甚至被烧到遍体鳞伤。 王粹觉得自己也并非是在意这个大都督的位置,他只是认为陆士衡没有资格来统领邺城军。 大家同是金谷二十四友,陆机凭什么就能得到成都王的信任,让他来掌辖十万大军呢? “艰于力则借敌之力,难于诛则借敌之刃” 王粹觉得以当下的情形,用上这招借刀杀人可谓是上上策。 自己本就与孟家兄弟不睦,若是孟超战死,不仅是少了个对头,其兄孟玖也定会让陆机赔命,而王府中的吴人势力又必将与孟玖水火不容。 如此一来,竟也有了一石二鸟的奇效。 当下,王粹得意于自己的良策,同时也被突如其来的偷袭搅乱了好心情。 帅帐内,王粹恼火地向参将冯冲问道:“那些人逃向了哪里?” 冯冲拱手执礼道:“将军,那些兵马正向南逃窜,应该是想要逃进孟津城。” 听到孟津城,王粹愣了一下,低声问道:“孟津城破了?” “将军,城门没守住,破了。”冯冲点头回答。 王粹皱了皱眉,问道:“那小督孟超呢?活着还是...? 冯冲略低了低头,偷望了王粹一眼,回道:“孟督战死,尸身被吊在孟津城门楼上。” “奇耻大辱啊!这让我等如何向大王交代呀!” 王粹痛心疾首,一掌拍在了书案上,刚刚研好的墨汁翻洒在了黄藤纸面上。 “唉...” 王粹长叹了一声,继而向冯冲吩咐道:“即刻命人将消息传回邺城,让大王多少也有些准备呀!” 冯冲点头称是,又听王粹命道:“传令下去,让赵镶的前锋营先行至孟津城下,既然他们想龟缩于孟津城,那我就围住他们,围死他们。” 说到此处,王粹故作感慨道:“无论如何,咱们也得把孟小督的尸身抢回来呀!” 王粹身为大军的副帅,他是要对孟超的死担负一定的责任。 故此,王粹要先于陆机围攻孟津城,做出为孟超复仇的姿态,并打算抢回孟超的尸体运回邺城,如此才能将自己的责任降到最低。 第一卷:执花仗剑,春风妒少年 第一百二十九章:降将的计谋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对于王粹的所思所想,李峻并不知晓。 不过,李峻知道挂在城门楼上的孟超是个极好的诱饵,一定会有人为了利益去咬钩。 因此,他率领九千兵马守在望马台,静心地等着咬钩之人的到来。 军帐内,王瑚望着正在查看與图的李峻,开口道:“二郎,咱们是要挡下陆机的右路军吗?” 当下,王瑚所领的两千兵马已经与李峻会合,一同守在了望马台。 李峻的目光依旧停留在行军图上,只是摇了摇头,说道:“挡不住的,虽说被咱们灭了前军,但还有四五万人,咱们拿什么跟他们拼命呀?” 李峻说着话,在行军图上的某一处做了标记,抬头继续道:“张方的七万兵马已经出了函谷关,应该再有十几日便可抵近宜阳,我们不能在孟津拖太久,否则会处于腹背受敌的境地。” 王瑚亦是点头,又问道:“那咱们是要先退回洛阳城吗?” 李峻放下手中的碳木条,稍作思忖道:“看看接下来的这口肉吃得如何,如果顺利的话,咱们就向东去偃师,与长沙王他们会合,在陆机左路军的身上也撕下一块肉。” 说到此处,李峻皱眉苦笑道:“都说以少胜多,哪里会有那么容易的事呀!等人家大军全部合围过来,咱们可腾挪的空间就越来越少了。” 王瑚亦是无奈地苦笑,继而又站起身走到李峻的身旁,神情怪异地问道:“二郎,你把孟超的尸身挂在城楼上,是穿着衣服呀?还是扒光了呀?” 这莫名其妙的问话,先是让李峻一愣,随后也便明白了王瑚的话意。 李峻瞥眼看着王瑚,突然向他身前凑了凑,低声道:“我知道你好这口,本来是扒光了衣服等你回来,可你动作太慢啦,我实在是看着恶心,就给杀了。” 王瑚见李峻的样子,赶忙向后退了一大步,双目圆睁地摆手道:“李二郎,你可别瞎说呀,我可不好这口。” 李峻撇了撇嘴,笑道:“你有没有龙阳之癖我哪知道啊?估计是有,否则问这事干嘛?” 王瑚急忙辩解道:“我就是问问,都说长得如花似玉,我寻思你......” “滚...” 李峻抬手拿起了书案上的斩风刀,吓得王瑚又急急地后退了几大步,嬉皮笑脸起来。 两人隔着距离,王瑚继续道:“二郎,别动怒呀,兄弟我知道你喜欢女的,要不怎么会把宋袆姑娘藏起来了呢!” “滚...” 李峻已经将斩风刀抬了起来,大有下一步就劈向王瑚的架势。 这时,宋洪挑帐帘走了进来,见状满心狐疑,不解地问道:“世回,你这是要杀了王瑚吗?” 李峻瞥眼看着王瑚,点头道:“宋兄,我觉得王瑚这个长舌男留在军中不吉利,应该尽早剁了喂狗。” 宋洪也知晓王瑚包打听的癖好,笑道:“世回说得也是,就没见哪个武将像他这个德行。” 说罢,宋洪又正色地继续道:“世回,我听说王粹已经拔营了?” 既然谈到了正事,大家也就不在嬉闹。 李峻点头道:“没错,王粹军正向咱们这边来,我打算等他们再近些就主动迎上去,打他个措手不及。” 王瑚也没有了说笑的心思,正色道:“二郎,王粹治军有些章法,我偷袭他大营时能感觉出来,不可大意了。” 李峻点了点头,向王瑚、宋洪两人征询道:“我想集中兵力直接冲击王粹的前锋营,如果能冲垮就顺势杀向他的中军大营,假若冲不动,咱们就领兵向东退。” 说到此处,李峻望向王瑚,问道:“你袭营时,觉得他们前锋营的战力如何?” 王瑚略做思忖道:“当时,我绕过了前锋营,但他们反应的很快,我退走时与前锋营的人交了手,感觉他们的战力不弱。” 王瑚对于当时的战况没有隐瞒,也没有夸大自己的战绩,他尽可能地将事实讲出来,希望能给李峻的判断带来帮助。 李峻听着王瑚的讲述,略皱了皱眉,重新将目光落在身前的行军图上。 此次必须要一战即成,否则就要即刻脱离战场。 如果就此陷入到纠缠中,不说王粹的两万大军会全部杀上来,就连陆机的兵马也会尽数围过来,李峻绝不能让这种情况出现。 “杜麟,让周靖到大帐来。” 李峻想到了周靖,既然他是孟超的兵司马,应该对邺城军有所了解,李峻打算从他的口中得到点有用的信息。 不多时,周靖随杜麟走进大帐,自己终究是降将,周靖略显拘谨地向李峻等人执礼。 王瑚与宋洪并不知晓周靖,只是大概清楚他是个降将,见其施礼也就不在意地点了一下头。 李峻解释道:“周兄与我本是故交,在孟超的军中任兵司马一职,正是有了周兄的暗中相助,这次才能顺利地吃下这块肥肉。” 李峻如此说,是不想让周靖难堪。 既然周靖是赵固的朋友,以后又要跟随自己,李峻就要把他降将的脸面圆过来。 果然,王瑚与宋洪听李峻如此说,两人的态度即刻有了转变,皆是拱手道:“原来是藏在邺城军中的自家人,是我们失礼了,望周兄见谅。” 周靖见状,赶忙回礼,同时向李峻报以感激的笑。 李峻冲着周靖点了一下头,说道:“周兄,你常在邺城军中,你可知王粹领兵的能力如何?他的前锋营又是何人在掌兵?” 周靖略有思忖道:“据在下所知,王粹的文采出众,但在军谋之上却是平庸,只是他善拢人心,手下倒有不少的良士悍勇之辈。” 周靖望了一眼李峻,见其并无发问的意思,也便继续道:“前锋营是由督护赵镶掌兵,此人生性勇猛,治兵虽严苛,却也重义于军卒。故此,前锋营的人都愿意随赵镶一同拼命。” “哦...” 李峻点了点头,自言自语道:“那这就不是肥肉了,倒成了一块硬骨头。” 周靖能猜出李峻问话的目的,他稍作犹豫,继而拱手道:“将军,赵镶虽说能战,但人也极自傲,不如......” 周靖的话语停顿,望了李峻一眼,同时又看了看书案上的行军图。 作为一名降将,周靖想要出谋划策,以显示自己的能力,可又怕得不到信任,反倒陷入尴尬之境。故此,他有些犹豫,不知该不该继续说下去。 李峻看出周靖的为难,侧身让出了位置,笑道:“周兄,你有何良策?不妨说说看。” 周靖感激地冲着李峻点了一下头,迈步走到书案前,低头望着平铺在书案上的行军图。 “这里,可以将赵镶的前锋营引到这里。” 周靖指着與图上的一处标识,抬头望向李峻等人。 “苇园?”王瑚略有迟疑地问。 苇园是李峻最初设定的埋伏地,只是孟超领兵主动送死,因此也就放弃了原先的计划。 不过,虽然苇园是个不错的伏击地,但对于啃硬骨头一事并无多少益处,还是需要耗时耗力地与赵镶对抗。 李峻没有说话,只是望着周靖,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没错,是苇园,但要向东一些,是苇园东的落马沟。” 周靖拿起桌上的碳条,看了看,在行军图上画了一下。 “落马沟原是个古河道,绕着狮山回转向南,出了河道向东可抵梅坪。” 周靖的口中一边说着,一边用碳条在行军图上画出一道曲折的线。 李峻弯下身,仔细地看着行军图,看着周靖所画的线,猜想他到底要怎么做。 王瑚与宋洪也凑上前,一同看着周靖所画的那条线,不知他究竟会有怎样的奇谋。 “将军,您看这边。” 周靖用碳条指向落马沟的西北侧,那里的标志是一段河流。 李峻望向碳条所指的位置,略做思虑后,猛地抬头问向周靖:“你要用水淹?” 见周靖笑着点了点头,李峻的心中突然感到了一股寒意。 如果当初自己领兵在苇园设伏,交战中进入了落马沟,周靖会不会让孟超使水淹这一计谋呢? 另外,这一想法,周靖是不是早就有所谋划呢?或者说,原本就是想用在洛阳军的身上呢? 李峻带着疑问望向周靖,而周靖似乎也感受到了李峻的所思所想。他回望着李峻,毫无顾忌地点了点头。 两人的目光交汇,李峻不由地皱了一下眉头,随后脸上也露出了赞许的笑容。 此刻,李峻觉得赵固劝说周靖到荥阳一事应该是真的。 周靖若是庸才,赵固就算舍些银钱也不会将其打发给李峻,应该就是看中了周靖的军谋,所以才想替李峻招募一个良士,也是为周靖找个更好的出路。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 好的谋士不逊于一员猛将,甚至更胜于领兵征杀的将军。 李峻暗自庆幸自己当时多说了那么一句话,否则周靖也不会提及赵固,命也必然早就没了。如果那样,岂不是枉费了赵固的良苦用心。 既然定下了计划,李峻也便即刻做出了兵力上的安排。 “杜麟,你与周靖去砚水的河堤处,待到狮山起烽火后,便命人掘开河堤,随后到梅坪与我会合。” 李峻说罢,转头望向宋洪,吩咐道:“宋兄,你领兵屯于狮山,等王瑚带人冲出落马沟,你便用山石林木做障碍,封住路口。” 宋洪笑望了王瑚一眼,拱手领命。 王瑚见状,苦笑道:“李二郎,听你这意思,又让我去做诱饵呀!” “哈哈...” 李峻笑着走到王瑚的身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故作感慨道:“王兄,谁让你有甘兴霸之勇呢!我等皆不如你呀!” 不等王瑚反驳,李峻又继续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你筋骨。再说了,赵镶恨的就是你,只有你去,他才能穷追不舍。” 王瑚无话可说,唯有恨恨地说道:“让他穷追不舍,老子淹死他娘的。” 众人闻言,皆是大笑了起来。 第一卷:执花仗剑,春风妒少年 第一百三十章:各有所思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青渡南十里,王粹军前锋大营。 军帐内,督护赵镶的怒气尚未平息,便接到了主将王粹的军令,命其拔营向孟津城挺进。 赵镶下达了将令后,一个人坐在大帐内喝着闷酒。昨日的突然被袭,让他觉得丢了脸面。 本以为孟超的前军被围后,洛阳军应该固守在孟津城一线。因此,赵镶先行渡过河桥后,并未在青渡驻军,而是将营盘建在了青渡以南的金龙庙处。 未承想,拂晓时分,一支突如其来的兵马竟然绕过了前锋营,从凤桐峪的方向袭击了王粹的中军大营,这让正在建造的军营陷入慌乱之中。 在行军的过程中,前锋营不仅要及时侦查前路的军情,同时还要先于后军抢占有利地势,为后军挡下一切突来的袭击。 为了防止前军失利而导致整个大军的溃败,前锋营的军卒多是久经历练的老兵,军备上也往往是最为精良。 赵镶的前锋营便是如此,他所领的七千兵马算是王粹军中的精锐之精锐。 然而,就是这样的一支精锐之师,竟然没有提防对手的突袭,任由两千轻骑兵在王粹的中军大营里杀了一个来回。 待赵镶领兵赶到时,那两千轻骑竟毫发无损地扬长而去,只留下了一片狼藉。 为此,主将王粹当着众人的面责骂了赵镶,并罚了他一年的俸禄。 对于心高气傲的赵镶来说,损失些钱财是小事,丢了脸面却是大事。 军伍之人最看重的是颜面。 颜面不仅是个人的威信,更是在军中的权利地位,是凭借一场场的厮杀打出来的,更是以无数的人命堆出来的。 能够掌兵前锋营,赵镶是凭本事得来的,他也想以此谋取更高的权利。故此,他不能被人看低,更不能让主将王粹失望。 “督护,斥候发现那些轻骑军了。” 一名校尉走进大帐,躬身向正在喝闷酒的赵镶禀报。 赵镶闻言,将手中的酒盏甩到地上,猛地站起身,问道:“他们在哪里?” 自从挨骂回营后,赵镶便即刻派出斥候打探那些轻骑兵的下落。是他们让自己丢了颜面,杀光他们也就成了赵镶最想要做的事情。 校尉回道:“斥候发现他们在苇园,正在向狮山北移动,可能是想要靠近咱们军营,找寻时机偷袭。” 赵镶大踏步地走到兵器架旁,伸手取下了自己的长柄大刀,口中冷笑道:“就别等他们寻时机了,太浪费时间,我这就去杀过去,灭了他们。” 校尉见状,赶忙提醒道:“督护,大将军命咱们兵发孟津城,您这......” 赵镶摆手道:“不碍事,杀了他们,咱们继续南下赶往孟津城也便是了,不会耽搁多少时间。” 说罢,赵镶对校尉吩咐道:“传令下去,命全营留下辎重,轻装行军,我一定要逮住那群孬种。” 灵活机动是轻骑军的最大优势,赵镶所能做的就是要尽可能地快速行军,在对方未有准备的情况下围上去,吃掉他们。 兵者,诡道也。 用兵就是要千变万化、出其不意,也是一场心理层面的较量。 当赵镶率领前锋营极速行军,直扑向王瑚轻骑军的所在地时,李峻正领着四千兵马,在相隔十几里外的路上与其相向而行,重新返回梅坪。 这一过程就好像是画了一个圆,李峻在灭掉孟超的前军后又回到了起点,再次靠近了河桥,将兵锋再一次指向了大河南岸的邺城军。 ★★★ 皇宫,芳华园。 近来,天子司马衷一直居住在落霞台,每日的惯例的早朝后便回到这里,除了赏花观月外,偶尔也会见上几个大臣。 真的也就是坐殿,龙椅上的司马衷什么都听不进去,而那些大臣们也确实说不出个所以然。 说什么呢?迎敌之策? 当下,整座洛阳城都在长沙王司马乂的掌控之中,而他正在领兵迎敌,别人又怎会多言多语呢? 还议什么呢?安邦定国? 对此,司马衷想想都觉得可笑。 天子之城都被同姓王的十几万大军给围了,还谈什么安邦?哪里会有人在意这个帝国的存亡呢? 不过,司马衷也并非不关心自己的帝国。 每当皓月挂空之时,他总是举目静望,心中斟酌着某些谁都无法知晓的事情。 “裴中丞,当前的战事如何了?” 此刻,芳华园中尚未到月明时,司马衷还无须静思,游览之余也就随口问了句当前的军国大事。 裴纯,自荥阳郡调入京城后,一直在御史台任中丞一职。 御史中丞一职,例来有“震肃百僚”的权势。 但当下的朝堂纷乱,百官分属各主,他这个权利握得有些尴尬,并没有发挥多大的作用。 不过,裴纯混迹官场多年,擅于专营,又凭借河东裴氏的名望,不仅赢得东海王司马越的赏识,更是成为了天子近臣,常常伴君左右。 见天子问话,紧随其后的裴纯先是执礼,随后回道:“陛下,臣听闻长沙王已领兵到偃师迎敌了,中护军李峻正在孟津一带与邺城右路军作战,西边的皇甫商也......” 司马衷抬了一下手,打断了裴纯的话,缓声道:“李...峻,朕觉得此人确有其父李烈的风范,称得上忠勇二字。” 说罢,司马衷的步伐见缓,不知缘由地摇了摇头。 “陛下,正是陛下慧眼识珠,才有了小李将军的囊锥露颖啊!” 裴纯笑着奉承了一句,继而又似无意地说道:“长沙王似乎很看重李峻,对他也是极其信任。” “哦...?” 司马衷有所思地转头望向裴纯,淡淡地笑了笑,继续信步前行。 片刻后,他在一株桂花前停下脚步,探身嗅了嗅花香,口中赞道:“物之美者,招摇之桂啊!” 赞罢,司马衷转头对裴纯道:“朕还记得,当年先帝曾问郄诜自以为如何?郄诜竟说他自己像月宫里的桂枝,昆仑山上的宝玉,真是狂妄至极呀!” “哈哈...” 不待裴纯应答,司马衷笑了起来,继而又似自语道:“今之官者,父兄营之,亲戚助之,有人事则通,无人事则塞......” 这些话是郄诜临终时向先帝的谏言,司马衷曾看过,也记在了心里。 如今想来,郄诜的话真是句句珠玑,却也是句句诛心,当今的朝臣们不正是如此吗? 司马衷想到此处,突然问向裴纯:“裴中丞,你说当今还有郄广基口中的纯臣吗?” 裴纯被天子突如其来的话问得一怔,正欲开口作答,却见司马衷笑着摇了摇头,转身向落霞台走去。 ★★★ 落霞台内,窗棂旁。 皇后羊献容一直都在望着信步于园中的司马衷,她觉得自己愈发看不懂这个朝夕相处的天子。 天子,承袭天命之子。 他本应是集权力于一身的人,却似乎对权利毫无兴趣,从不在帝王术上花费半点心思。 皇权被分割至此,天子之威被如此无视,他竟然依旧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 真是漠不关心吗?羊献容又觉得也不尽然。 她常常看到司马衷在望月兴叹,神情黯然。也多次看到司马衷在翻阅奏书时,脸色阴沉如水。这都说明他是在意的,只是无能为力而已。 羊献容虽是一介女子,却因出身名门,在权谋一事上多受家中长辈的熏陶。 她晓得天下事不同于寻常家户的柴米油盐,天子理政更不同于一家之主的行事。 朝堂上,各种权利的制衡需要皇帝来掌控。门阀间,诸多利益的分配也需要天子来拿捏。 这是御人之法,也是帝王之术。 不过,即便是再高明的帝王术,也不是仅凭皇帝一人就能驾驭的。需要贤臣的出谋划策,更需要良将的忠心辅佐。 暗下里,皇后羊献容曾劝司马衷多亲近长沙王司马乂,因为她觉得司马乂不同于其他诸王。 究竟有何不同?羊献容自己也说不清楚。 她只是感觉长沙王每次觐见天子的时候,眼里总会流露出一种忧虑焦灼的神色,似乎在为天子担心,更有几分怒其不争,恨其不为的无奈。 然而,司马衷对此毫不上心,甚至有些反感羊献容的多言多语。 另外,故臣李烈曾是司马衷的心腹爱将,其忠心日月可鉴。 羊献容觉得李峻既然是李烈的儿子,又是一名勇谋兼备的将才,司马衷就应该多加恩泽,将其牢牢地握在手中。 谁知,自李峻入京以来,除了一次早朝出现在崇德殿,再也没有得到司马衷的召见,更别说收拢人心的恩赏了。 羊献容对司马衷的做法很不理解,不清楚他为什么宁愿亲近裴纯、王羽之流,也不肯待见长沙王与李峻,甚至可以说是厌烦。 可偏偏是他厌烦的人,此刻正在城外浴血奋战,用性命来守卫这座天子之城,为司马衷打出天子之威。 “香岚,你上次说中护军李峻有家室在城中,此事当真?” 羊献容望着窗外,轻声问向身后的侍女。 虽然天子司马衷不待见李峻,但羊皇后却召见过李峻一次,除了赏赐一些财物外,羊献容还恩赏了一些金银首饰给李峻的正妻裴璎。 正是有了那次的见面,羊献容得知李峻并未带家眷入京。故此,她对丫鬟曾说的话有些怀疑。 名为香岚的侍女闻言,上前一步,低身作礼道:“娘娘,奴婢也是听人嚼舌。说李将军虽有家室,却与一名乐姬交好,因为不敢带回荥阳家中,也就藏娇在洛阳城。” 羊献容听侍女如此说,不禁扑哧一笑,转身道:“那可真是嚼舌了,即便是有,我看李峻也不是惧内之人,怎会不敢带回家中呢?” 毕竟,羊献容是大晋的皇后,不可能与下人闲聊朝中大臣的风流事。 故此,她收住话语,略做思虑后,向侍女吩咐道:“你去打听一下,看能否找到那名乐姬的住处,赏些东西给她。” 凭借敏锐的直觉,羊献容觉得李峻不仅与东海王府有关联,而且还应与长沙王司马乂的关系匪浅。 这个人周旋在两股势力中却能左右逢源,说明他有才能,而且这份才能也应让人折服。 因此,羊献容希望能将李峻为己所用,能助她在关键时刻做些事情。 虽然羊献容深居后宫,但她也有自己的势力,想在洛阳城中找个人,还真不算什么难事。 ★★★ 未到掌灯时分,来自于大晋皇后的恩赏便送到民女宋袆的家中。这让宋袆大为震惊,心底里却也是窃喜不已。 “姑娘,您说皇后娘娘为啥要恩赏咱们呢?咱们也不是李将军的家眷呀?会不会是搞错啦?要是查下来,会不会抓咱们呀?” 小丫鬟春桃的神情还是有点恍惚,传懿旨的宫女侍官所展现的皇家威仪,让她这个生活在底层的人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傻丫头...” 宋袆笑了起来,用手轻点了一下春桃的额头,说道:“你瞎担心什么呀?人家说是犒赏李将军征战有功,抚慰家眷忧心之苦,又没说咱们是家眷。” 说着话,宋袆将身前几个锦盒的盖子合好,口中继续道:“我就是先替李大哥接下这个恩赏,等他回来了,咱们再还给她。” 在丫鬟春桃听来,姑娘自然是要把东西还给李峻,倒不知宋袆口中的她却是指裴璎。 裴璎是武威大将军、荥阳太守李峻的正妻,人家才是李大哥真正的家眷,宋袆对此有着清楚的认识,并不想去做鸠占鹊巢的事情。 春桃见宋袆收拾锦盒,也赶忙搭把手。 她刚把锦盒捧起,却又放回到桌面上,歪头对宋袆道:“诶...不对呀,姑娘。” 宋袆不知道春桃要说什么,随便地搭了一句:“什么不对呀?” “姑娘,婢子记得那名宫女的确说过抚慰家眷的话,可她也说了,这是皇后娘娘赏给宋姑娘的,您没听见吗?” 春桃说着话,回手拖来长凳,坐在宋袆的身侧,神色不解地望着宋袆。 “有说过吗?” 宋袆的确不记得了,自己当时确实有些慌乱,听到的话也是糊里糊涂。 小丫鬟春桃眨巴着眼睛,努力地回忆了一下,肯定地点头:“有,一定有,春桃听到了呢。” 宋袆亦是凝眉回想,随后抿嘴笑道:“那...这些东西就是赏给我的,咱们不用再还给谁了。” 春桃眉飞色舞地使劲点头,继而又向宋袆靠了靠,轻声地问道:“姑娘,您说...是不是那位大娘娘也知道您喜欢李将军,所以就把姑娘您当做了家眷呢?” 小丫鬟将双手放在桌面上,头枕着手背,侧望着宋袆,嘴里嘟囔道:“连那么大的皇后娘娘都知道了,为啥李大将军就不知晓姑娘的心呢?” 宋袆笑了笑,也将头枕在胳膊上,望着春桃问道:“春桃,你说...李大哥真不知道我的心意吗?” 春桃瘪了瘪嘴,摇头道:“姑娘,婢子觉得李将军一定知道,也一定喜爱姑娘,可能...可能不好意思挑明吧?” 听春桃如此说,宋袆脸上的笑意更盛了,本就勾人心魂的双眸更是弯成了一对月牙。 春桃也笑了起来,略做畅想后,感慨道:“姑娘,您若是随了李将军,那真是太好了。李将军人长的英俊,品行又是极好,以后定不会让姑娘受半点委屈。” 春桃知晓李峻已有正妻,自然也就清楚宋袆只能为偏室,她口中的委屈也是担心姑娘会受主母的气。 宋袆听着春桃的话,脸上依旧在笑,可眼中却有了水花。 “傻丫头,会有什么委屈呢?即便是有,又能如何呢?” 宋袆抬手擦拭了一下眼角,倔强地继续道:“当你喜欢一个人,只想与他一生相伴时,再大的委屈也都能承受下来。” 当下的世界里,多数女人都是以附属品的形式存在,这种世俗观念让女子渴望能有个好的依靠。 春桃原本的命不好,她是在洛阳城外插草卖身时跟了宋袆,也算是苦尽甘来,找了个穿暖吃饱的依靠。 与春桃相比,宋袆的命似乎要好很多。 凭借着美色与乐技,她的生活不能说是锦衣玉食,却也是吃穿不愁。 然而,宋袆这所谓的好命又比春桃强多少呢?屈辱之下所换来的一时安稳能维持多久?她又何尝不是一个苦命人呢? 谁才是自己最终的依靠?这个问题也是宋袆难眠时的焦虑。 跟从一个人容易,托付终身却难,恩爱两不疑则是难上加难。 在这乱世里,宋袆不敢谈及恩爱两不疑,但她可以确定李峻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这话是不假,但日久要多久呢?久到真心显露无疑时,那个人还会站在原地等自己吗? 宋袆不确定,也不要那样做。 这样的人,遇到了就要好好把握,一旦错过,将会再无交集。 至于李峻的态度,宋袆也有考量,她能看出李峻并不反感自己。 或许李大哥是个忠贞不渝的人,不愿因移情而伤了妻子的心,可这不正是自己选择他的原因吗? 其实,宋袆并不苛求入李府,只要能看到李峻,只要李峻的心中有她,她就愿意跟在李峻的左右,哪怕是仅仅当个无人知晓的外室。 这是委屈吗?算是吧,可又如何呢? “春桃,等这场仗打完了,若李大哥回荥阳,咱们就到荥阳城里买个小院住,你说好不好?” 宋袆使劲地眨了一下眼,将泪水隐了回去,笑着问向春桃。 春桃感受到了宋袆的心思,莫名的伤感让她红了眼眶,小丫鬟略有哽咽道:“姑娘,不管您到哪儿,春桃都会跟着,春桃这一辈子都不离开您。” 宋袆握住了春桃的手,春桃也带着泪珠笑了起来。 两个孤苦的人在一起相依为命,也是一种能让生活继续下去的力量。 另外,宋袆觉得自己的命运不仅仅是如此,应该会更好,应该会有深情共白头的岁月。 第一卷:执花仗剑,春风妒少年 第一百三十一章:水淹前锋营(上)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苇园,狮山北。 作为诱饵,王瑚当得极其称职。 他率领两千轻骑在狮山一带活动频繁,不说是探查军情的斥候了,就是个瞎子,也能听到时常响起的隆隆马蹄声。 与狮山相对的是一座石头山,山势陡峭,岩石多白色,当地人称之为白石山。 白石山的西侧便是砚水,砚水是大河的支流,南北走向,汇入洛阳城西北的谷水。 砚水水道原本途经狮山,后因河道偏移,向西流经白石山后,再曲折向南而行。 因地势的原因,砚水的河床高于狮山北的地面,站在狮山脚下望去,有种悬河在天的感觉。 “将军,赵镶的前锋营已到陈庄,离咱们不过十里了。” 山地处,王瑚坐在一块大石上,嘴里咬着一根草梗,正万般无聊地扔着手中的石子。 听到斥候的禀报,王瑚猛地站起身,将满手的碎石撒了出去,骂道:“他娘的,这赵镶比龟还慢,就这速度还想抓住老子。” 他走到战马前,对一名从将吩咐道:“命兄弟们上马,咱们先去会一会赵镶的前锋营,看看他们到底有多厉害?不打一下,也勾不起他们的蠢心。” 不多时,狮山脚下马蹄声大震,王瑚领两千轻骑军纵马向陈庄杀去。 陈庄,赵镶的前锋营并没有安营扎寨的动作。 他们只是稍作休息,随后便会再次快速行军,试图在对手尚未察觉的情况下围上去,吃掉那两千轻骑。 两军交战前,往往是双方斥候活动最频繁的时间,并非是仅有李峻重视军情的探查,每一名合格的领兵之人都会把军情的侦探视为重中之重。 赵镶不是孟超,他是凭战功一步步走到了现在的位置,虽不能说他是战无不胜的军神,但在领兵军策上亦是不输他人。 战阵之事,瞬息万变,赵镶深知这个道理。 因此,当他得知那些轻骑军的行踪后,不做任何耽搁,就是要打对手一个措手不及,让那些人防不胜防。 半个时辰后,驻停在陈庄的七千兵马再次整装前行,向着目力可及的狮山方向急冲而去。 碰撞,血与肉的碰撞。 相向而行的敌手,最终在陈庄与狮山间的空旷地带进行了生与死的碰撞,也就此展开了你死我活的拼杀。 还是那个道理,督护赵镶并不是小督孟超。 周靖说过,赵镶是久经战阵的人,这样的人一定能分辨出什么是落败而逃,什么是佯装溃败。 对此,王瑚深信不疑。 要想把赵镶的前锋营引入落马沟,就必须要与他硬碰硬地打一场,只能用鲜血作为路引,将他们送进地狱。 “半城黄沙埋忠骨,一缕狼烟寄悲情。” 战阵之事便是如此,只要踏上征途,每个人就行走在生死的边缘,活着也就活着,死了也将悄无声息。 王瑚并非是不爱惜部下,只是有些决定他必须要做。 以百人的死来换取赵镶七千兵马的灭亡,这是一件值得去做的事情。 如此一来,作为诱饵的两千轻骑军在王瑚的率领下,带着舍身赴死的悍勇,猛烈地冲杀进赵镶的大军中,瞬间搅翻了前锋营那步骑配合的阵型。 纵马前冲的伊始,王瑚便松开了马缰,双手持刃,将一杆长槊穿刺于乱军之中。 前锋营的步骑多穿着筒袖铠,虽说也是坚固,但在长槊的面前不堪一击,带有破甲棱的槊锋会轻易刺穿那些鱼鳞纹甲片。 每一次槊锋的前冲都会有人死去,而随着长槊的撩挑,更有道道的血红喷射于空。 之前,李峻为王瑚改了双马镫。 这一改变,让王瑚对战马有了更好的驾驭,更加自如地运用手中的兵刃,从而将长槊的威力发挥到了极致。 轻骑军的冲击引起了前锋营的慌乱,同时也让不少前锋营的军卒死在了轻骑军的马蹄下。 然而,赵镶毕竟是历经战阵之人,前锋营的军卒也多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老兵。 片刻的慌乱后,赵镶稳住了军心。 他命身侧的旗令官打出令旗,改变了最初的进攻阵型,对王瑚所领的轻骑军开始了真正意义上的围剿。 鹤翼阵,是一种两军交战时常用的阵型,其特点在于进攻的同时,也对敌方进行层层的包围。 此种军阵的排列,先是由弓步兵护佑主将居于大阵的中央,其左右则是机动性强的骑兵为两翼。 然而,当来敌与大阵相触后,阵法却会即刻发生变化。 居于阵中的步兵在抵住对方的冲击后,长矛步卒需左右分兵向前,以来敌为中心将其合围。 刀卒要配合长矛步卒的动作进行补充,弓箭手则位于其后,对包围圈中的敌军进行箭袭。 与此同时,两翼的骑兵在压制住敌军的外逃后,也需前冲拉长战线,既要阻挡敌军后续的增援,也要对逃出包围圈的敌军进行追杀。 在诸多的阵法中,鹤翼阵虽不出奇,却也是最为狠辣的围歼阵型。只要列阵的军卒得力,陷于军阵中的一方很难会逃出生天。 王瑚虽然有着“包打听”的雅号,但他也是凭本事赢得了今时的地位。见前锋营的阵型发生变化后,他立刻看出了赵镶的目的。 是需要以命相拼,也需要以血为路引,但终究只是诱饵,若是成为人家落腹的点心,那计划也就成了泡影。 因此,王瑚将手中的长槊猛地一挥,划过马前一名军卒的半张脸后,大声吼道:“弟兄们,莫要恋战,随我杀出去。” “莫要恋战,随将军杀出去。” “莫要恋战......” 一声声的大喊在混战中响了起来,轻骑军的将士们相互告知,同时也拼命向王瑚的所在之处聚了过来。 “莫要让他们合围,弟兄们,随我杀出去。” 王瑚再次大吼,继而双臂发力,将长槊前刺,为身后的轻骑将士们杀出了一条血路。 “哼...” 一直处于观战的赵镶见状,冷笑了一声,催马挥刀杀向了王瑚。 “想逃?遇到老子,你们就别想活了,今天必须都死在这里。” 赵镶的话音未落,手中的长柄大刀已然劈到了王瑚的身前。 王瑚见刀锋已至,也未勒马闪避,只是将身子略偏向一侧,手中的长槊猛地迎向刀锋,“铛”的一声震开了赵镶的长刀。 两马交错之时,不待赵镶拨转马头,王瑚将长槊的尾端向后猛地一戳,狠狠地扎在了赵镶的战马身上。 赵镶身下的战马吃痛不已,即刻立身扬起前蹄,随后向前猛冲了一段才停了下来。 “哈哈哈...” 王瑚则继续向前冲杀突围,口中却狂笑道:“就凭你这点本事,还想困住我,真是自不量力。” 王瑚善战,的确没把赵镶的武技放在眼里。同时,他也是在激怒赵镶,如此才能让赵镶穷追不舍。 在冲击前锋营的时候,王瑚所率领的两千轻骑军是拼了命,是要杀出个阵势来。 当下,要杀出重围,这些将士们更是拼了命,谁也不愿被落下,因为那将真的意味着死亡。 如此一来,王瑚与轻骑军的将士们如同一柄劈山开石的巨斧,生生将前锋营的包围圈杀开了一条血路,向着落马沟的方向疾驰而去。 望着逃出包围圈的王瑚与一众轻骑军,赵镶盛怒至极。 他在迅速围杀了十几名落单的轻骑兵后,命大军极速前行,向着王瑚等人逃走的方向追杀了过去。 落马沟。 这条曾经的古河道,如今早已没有了碧波荡漾的痕迹。因地处偏僻,又夹于两山之间,让这条路少有人行走,以至于山沟内杂草丛生,荒芜不堪。 不过,当下的山沟中虽是道路难寻,但在南北两侧的山体下都建有简易的军帐。 每顶军帐外,一些临时的行军用具随意地摆放在地面上,石块垒成的灶坑里还留有尚未燃尽的木条。 居中有座规模稍大些的军帐,一杆将旗正立在帐前,布质的旗面在山风的吹动下猎猎飞扬。将旗的一侧堆有少量的粮草,细树干制成的栅栏将那些粮草围在了当中。 这里的一切物什都没有尘封的迹象,说明有人正在此地安营扎寨,空无一人的营盘也应是军卒们刚领命离开,尚未返回。 在军营的尽头,位于山沟前方的一个转折处,一堆山石与树干层叠地阻挡了大半个路口。远远望去,好似一道未曾合拢的堤坝。 此刻,落马沟一侧的狮山上,军司马宋洪正站在一颗古松下。 他抬头问向攀爬在松树高处的一名军卒:“喂,你看仔细些,到底看到王校尉他们没有?怎么还没过来呀?” 宋洪有些担心王瑚,深怕作为诱饵的王瑚变成了赵镶嘴里的美食。 “将军,没看到呀!连个影子也没有呀!是不是让人围住,过不来了呀?” 树上的军卒回着话,单手把紧了一个粗树枝,站直了身子,探头向东北方向不住地张望。 宋洪一脚踹在粗大的树干上,口中骂道:“放你娘的狗屁,你给老子好生看仔细了,别他妈的胡说八道。” 宋洪的这一脚虽然踹的用力,但古松的树干粗大,却也不至于摇晃。 不过,就是这点震动传导到了树顶,也将树枝上的军卒吓了一跳,赶忙弓下了身子。 第一卷:执花仗剑,春风妒少年 第一百三十二章:水淹前锋营(下)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下一刻,当军卒稳住身子,再次站起眺望时,眼界中突然看到了阵阵尘烟,他赶忙大喊道:“将军...将军,来啦,王将军回来了,轻骑的弟兄们过来了。” 本已坐在草坡上的宋洪闻言,猛地站起身,抬头问道:“看清楚了吗?是王瑚他们吗?” 树上的军卒瞪大了眼睛,仔细地看了一会儿,十分肯定地回道:“将军,是他们,属下能看清他们背甲上的刀旗颜色,是轻骑军。” 宋洪转头对身侧的一名属将吩咐道:“让弓箭手准备,让人检查一下那些大石和滚木,等王瑚他们过了坝口,就把那个口子给老子堵死。” 说罢,宋洪又转身对山腰更高处大喊道:“去山顶上看看,烽火准备怎么样了?要是烧不起来,小心你们的脑袋。” 宋洪正做着安排,忽听古松上的军卒大喊道:“将军,王将军他们到山口了。” 宋洪一听,赶忙抬头问道:“后边有追兵吗?能看到不?” “人看不清,但那边起烟啦!应该有不少人,好像追得挺紧。” 因为想要看仔细,军卒将身子探得有些靠前,一番摇晃下,险些踩空了树枝。 宋洪赶忙骂道:“你他娘的小心些,别摔下来,等追兵入山口后,别忘了展开令旗,听见没有?” 军卒站稳了身子,口中回道:“将军,属下知道,不敢忘的。” “敢忘了,老子砍了你。” 宋洪嘴里嘟囔了一句,转身对属将道:“走,随我到下边去,离近些看得清楚。” 说罢,宋洪便与几名属下一同向临近山脚处走去。 狮山北,王瑚一马当先地冲进了山口,紧随其后的轻骑军将士们也陆续地进入了落马沟。 这一战,王瑚知道轻骑军至少损失了百余名弟兄。他虽有心痛,但也是无可奈何。 兵战便是如此,活下来要凭本事,也要靠运气,而这两样正是能让权贵在身的必然条件。 没有谁会无缘无故地高高在上,也没有谁会不明原因地碌碌无为。 落马沟内,从山口到石木垒成的堤坝有段距离,王瑚与轻骑军没有丝毫的停顿,一鼓作气地冲出了预留的坝口。 “王瑚,怎么样?损失大不大?姓赵的追上来了吗?” 宋洪站在山腰下的一块大石上,大声地问向王瑚。 王瑚收住身下战马的冲势,左右望了望,对宋洪道:“不太大,殁了百十名弟兄,那姓赵的追过来了。” 宋洪点了点头,大声道:“你领弟兄们靠后些,我要封坝口了。” 待王瑚与轻骑军将士退了一段距离后,宋洪即刻命人自山腰处放下了山石与滚木。一阵轰响过后,临近山脚的坝口被堵个严实。 尘烟落尽,王瑚纵马又回到堤坝处,向山腰喊道:“宋洪,我领兵在山南路口等你,先走啦。” 宋洪因呛了一口烟尘,正在大力地咳嗽,听王瑚如此说,用力地挥了挥手,示意他赶快离开。 王瑚见状,笑了一下,拨转马头,领兵向落马沟的前路奔去。 狮山北,落马沟口。 一直穷追不舍的赵镶在沟口处勒紧了马缰,身下的战马直立而起,前蹄腾空,虚蹬了几下后才减了冲势。 盛怒并没有让赵镶失去理智,多年的战阵经验也让他有着敏锐的直觉,他对眼前的这条山沟起了疑心。 “传令下去,前后军拉开距离,命三百步骑入沟查探,前军随我缓行进入。” 将令自赵镶的口中发出,整支大军也随之动了起来,重新调整了行军的阵型。 赵镶清楚这种地形是个设伏的绝佳之地,进入其中的兵马极易被封死在山沟内。届时,两侧山体若有滚石弓箭袭击,那将会避无可避。 他是想要杀光那些轻骑军,但这并不意味着要以身犯险。 安不忘危才是军谋之道,更是活命最基本的原则。 如此之下,赵镶的前锋营没有了之前的风驰电掣,而是小心翼翼地进入了落马沟。 弓箭,落石,滚木。 果然,当前锋营的三百步骑进入落马沟后,这些袭击一样不少地出现在了赵镶的视线中。 不过,袭击并非是赵镶所想的那样猛烈,对方似乎是兵力不足,又或是没有提前的准备。 总之,这样的袭击没能伤到前锋营的三百步骑,也无法阻止他们前行的脚步。 “督护,您看,那边山顶上起烽火了。” 一名属将口中说着,抬手指向了狮山的山顶。 山顶处,一股浓烟缓缓升起。虽有山风袭掠,但烟柱不散,犹如黑龙入天。 赵镶见状,双眉紧皱,急声命道:“后军警戒,守住入口。步骑兵列阵,谨防有敌偷袭,斥候继续前探。” 这是想要袭击的信号吗?还是在向临近的友军求援? 赵镶猜不透这烽火的意义,但他觉得只要退路不被封堵,也便没有什么可惧怕的。 等待的时间不短,赵镶握刀的手也已经有了汗液。 然而,想象中的来袭并没有出现,落马沟的入口也不见有对方的增援到来,一切都没有变化,唯有那股黑烟依旧在山顶处腾空直上。 “督护,前边有座营盘,军帐军需都在那里,尚未来得及搬走,这里应该就是那些骑兵的落脚地。另外,将军,前路被封堵了,那些木石刚落下不久。” 这时,一名斥候纵马而来,向赵镶禀报所探知的情况。 “妈的,被这群孬种给骗了。” 听到斥候的禀报,赵镶狠狠地骂了一句。 既然这里是那些骑兵的营寨,说明他们从青渡逃离后就一直躲在此处,想要寻机再次偷袭。 此番偷袭未果,他们逃回这山沟中,为了能摆脱追赶,他们定是早就演练过这拖延之法,以此来迷惑追兵。 哪里会有什么埋伏,更不会有什么狗屁的援兵,杀光那些军骑的机会就这样给耽搁了。 如此想着,赵镶本已压下的火气直冲脑顶。 他将手中的长刀一挥,厉声喝道:“前锋营,随本督护追上那些胆小的鼠辈,杀光他们。” 这次,赵镶没有了鹿伏鹤行的谨慎,他一马当先地朝山沟的深处急行,其余的部众也再无顾忌地紧随其后。 落马沟的中段,石木堤坝处。 “快,多些人上去,你们也...” 望着眼前的大石乱木,赵镶恼火地吩咐手下尽快扒开一段出口,同时又转头问道:“此地为何处?通向哪里?” 一名参将上前回道:“督护,此处为落马沟,出此沟向南可抵孟津城,向东可折返至梅坪。” “哼...” 赵镶冷笑了一声,抬脚踹在了一旁的乱木上:“梅坪,他们敢逃向梅坪吗?” 参将迟疑道:“督护,您觉得那些轻骑是要回孟津城吗?” 赵镶点头道:“他们哪里再有胆回河桥一线,定是龟缩进了孟津城。如此也好,本督护就一并解决了他们。” 说着话,赵镶将刀柄大力地戳在一根枯木上,刀柄的尖端直接扎进了半腐朽的枯木中,发出了“噗”的一声闷响。 与此同时,有一种声音若有若无地涌进了落马沟。声音似乎很远,像似野马惊驰,又像似堆云之下的风鸣。 陡然间,赵镶的神色一凛,感觉有些莫名地心慌。 他左右环顾了一番,并未发现有什么异常,只是觉得有股湿润的凉风袭面。 “是什么声音?” 赵镶开口问着,他并非是询问身边的参将,更像是在说出心中的惊疑。 “没...没有什么...咦?好像是水声?” 参将的话语未尽,那声音真实了起来,成为了轰鸣之音,更有一道翻腾的水浪从山口处卷涌而来。 望着转瞬即至的洪水,赵镶的脑中一片空白,在原地呆滞了数秒后,声嘶力竭的狂喊道:“跑,快跑...” 这是他所能想到的唯一动作,可在高高的石木堆前,又哪里有路可逃呢? 惊恐之下,许多人开始向狮山攀爬,因为另一侧的白石山如同刀削一般,他们也只能向狮山求生。也有人试图翻越石木堆,想要逃到另一侧来躲避已过腰腹的洪水。 然而,如蝗的羽箭再次从山腰处射向攀爬之人,更多的山石粗木也再次砸向了翻越的前锋营军卒。 与此同时,在雷鸣般的声响下,洪流夹杂着树枝和石块奔泄至石木堤坝前,一个回涌后便填满了整段山沟。 肆虐的洪水犹如巨兽般吞噬了一切,更将山沟内所有的人与物都抹平在了水面之下。 因为地势的落差,使得悬河般的砚水有着极强的冲击力,而这股冲击力又卷起了枯木与山石砸向了水中之人。 如此一来,前锋营这七千军卒无论怎样挣扎都无济于事,或是被羽箭滚石击落水中,又或是被水浪卷起的木石砸翻在水里。 最终,越来越多的尸体漂浮在水面上,随着浪涌而上下起伏。渐渐的堆积下,大量的尸体竟也漫过了堤坝,向着落马沟的另一端漂去。 督护赵镶,王粹军前锋营的主将,征战沙场多年的悍勇之人,或许从未想到过,自己有一日竟会淹死在水里。 他拼命挣扎过,也有幸躲过了箭矢与乱石。 然而,他仅是一名马背上的将军,对于泅水之事真的不会,剧烈的挣扎让他渐渐地沉入了水底。 最终,赵镶也成为了一具漂浮的尸体。 尸体上并没有插着箭矢,也没有木石砸中的伤痕,他只是被淹死了。 洪水的起伏中,赵镶的双眼圆睁,显露出他临死前的绝望与不甘。 山腰处,望着依旧在奔流的河水,望着水中那密密麻麻的尸体,宋洪默不作声,一对浓眉紧皱了起来。 没有谁是真正的铁石心肠,也没有谁生来就是绝情之人。 短短的瞬间里,七千多条人命就如此地消逝在洪水中,任谁看见也无法泰然处之,不能不被这惨烈所震撼。 静默了片刻,宋洪领兵向一条向南的山路走去。 走了几步后,他不禁再次回头,望向了水面不断上涨的落马沟。 轻叹之余,宋洪再次无奈地摇了摇头。 第一卷:执花仗剑,春风妒少年 第一百三十三章:苇园的伏击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青渡,王粹军大营。 “你...你说什么?你说前锋营如何了?” 大帐内,中郎将王粹猛地站起身,不敢置信地瞪着参将冯冲,大声地诘问。 冯冲偷眼望着王粹,略有迟疑后,再次重复道:“启禀将军,前锋营在狮山的落马沟遇袭,赵督护与七千将士尽数被淹死,无一人生还。” “淹...死?怎么会...怎么会淹死?” 王粹依旧不相信,无缘无故下哪里来的大水? “禀将军,是敌军挖开了砚水的岸堤,导致砚水借势灌进了落马沟,赵督护他们......” 不等冯冲的话说完,王粹痛心地闭上眼,略显无力地挥了挥手。 能在军中掌兵的人,必定要有自己的心腹兵力,这些兵力是掌兵之人的资本,也是凭此获取更大权利的倚仗。 赵镶所领的前锋营便是如此,他们就是王粹的亲信,是王粹在成都王府中立势的根本。 然而,全部的倚仗和根本就这样被淹死了,这让王粹如何能不心痛?又如何能不忧心惨切呢? “唉...” 王粹怔怔地站了良久,随后颓然地坐了下来,口中长叹了一声。 “当下,孟津城到底是何人在据守?” 王粹将整个身子都靠在椅背上,问出的话语显得很无力。 冯冲不知该如何作答,忐忑地回道:“孟津城的城门紧闭,城墙上虽插有军旗,却不见有人值守,无法知晓守城的将官是何人,只有...只有...” 王粹见冯冲的言语支吾,厉声问道:“到底只有什么?” 冯冲小心地回道:“将军,只有小督孟超与其军卒的尸身挂满了城墙,多达数千具,都挂在城墙外。” 王粹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地闭上眼睛。 随后,他睁开双眼,身子前倾,右手肘抵在书案上,手指在额头处反复地划动着。 片刻后,他语气阴冷地吩咐道:“命大军即刻拔营,兵进孟津城,将此事通禀陆帅。” 右路军尚未抵至洛阳城,近一万七千余人的兵马就折在了孟津一线,这个责任王粹担不起,他觉得陆机也难逃其咎。 的确,孟超的死是各方在心机较量下的结果,但前锋营的全军覆没却在意料之外。 王粹觉得不能再耽搁了,再拖延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 将令即出,整座军营也随之动了起来。 不到半日的时间,王粹的两万兵马便离开了青渡,以一字长蛇的阵型向孟津城的方向进发。 “报...” 行进的路上,一匹快马来到王粹的战马旁,骑马的军卒执礼道:“王将军,陆帅已知晓前锋营一事,陆帅让王将军先行,大军随后便会赶至孟津城。” 王粹脸色阴沉地问道:“陆帅的大军何时出大峪庄?” 军卒回道:“陆帅已经领兵至河桥南岸,明日拂晓前便可通过河桥。” “哼...” 王粹点了点头,冷笑了一声。 他觉得陆机的动作如此快,应该是得到消息的时间不晚于自己,看来他一直都在关注南岸的动向。 如今出现这一状况,他应该也是怕了。 “替我带句话给陆帅,请陆帅当以大事为重,唯有同心才可制敌,去吧。” 王粹说罢,扬鞭催马,前行而去。 暮色低垂,好像是悬浮在浊流中的泥沙,在一个不经意间悄悄地沉淀了下来。 王粹并没有发出停止行军的将令,如同长蛇般的大军也便依旧浩浩荡荡地前行。 苇园,王粹想要在天黑之前抵至苇园,他要在那里作短暂停留。 探马已经报过,因为砚水灌入落马沟,导致狮山到孟津的路形成了湾流,泥泞不堪,辎重车马难以通行。 故此,王粹决定行至苇园驻军一晚,明日一早绕路至孟津城。 有的时候,某些事情真的像是巧合,又好像是冥冥中的安排。 原本,李峻打算在苇园做一次伏击,但孟超的狂妄自大让他改变了计划,将伏击地改在了望马台。 没想到,王粹依旧选择了苇园,这让李峻觉得计划还是可以实施,只是伏击的对象有所改变而已。 既然计划没变,那实施的方案也就如最初所定的那样,王瑚的轻骑军如约地袭击了王粹军的辎重营与骑兵护卫营。 王粹虽是文人出身,但其麾下聚拢了不少的将官谋士,他们当中也不乏善兵之人。 在大军拔营之前,负责具体军务的将官派出了塘骑,用以侦查行军路线以及周边的情况。 然而,这些塘骑遭到了猎杀。 在李峻的安排下,由杜麟和王瑚的共同指挥,影卫与轻骑军搜寻到了分散在整条路线上的二十四塘骑,并在悄无声息中灭掉了那一百二十名塘骑军。 故此,王粹军不仅没能得到真实的情报,还被轻骑军乔装的塘骑所迷惑,接收到了错误的军情。 当王瑚率领重整的四千轻骑冲杀而来时,不仅是王粹军的辎重营防范不足,就连负责护卫的骑兵也被打得措手不及。 一字长蛇阵,其阵法的运用便如巨蟒捕食一般。 当敌军冲入大阵后,蛇头与蛇尾处的兵力要迅速行动,使阵法如同一条巨蟒般将敌人牢牢缠裹起来,并在不断收紧的过程中绞杀来敌。 打蛇要打七寸,这是众人皆知的常识。 然而,若是把这一常识用到攻击长蛇阵上,那就会犯下无法弥补的错误。 这种错误,李峻不会愚蠢地去尝试。 当王瑚的轻骑掐住王粹军的蛇尾时,宋洪所领的三千步卒则猛冲向了长蛇阵的蛇头。 这突如其来的攻击,一举冲垮了王粹军的阵型,长蛇阵的蛇头与蛇尾被死死地摁在了原地,再也无法做到首尾的呼应。 与此同时,李峻所领的中军也对居于阵中的王粹发起了猛攻。 凭借两次战事的完胜,洛阳军打出了信心,也打出了胆气。 势不可挡的气魄下,洛阳军的攻击将王粹的一字长蛇阵切割为了三段,并就此在临近苇园处展开了激烈的厮杀。 王粹军的兵力在两万左右,远远超于李峻所领的九千洛阳军。 不过,因其兵出邺城,行军中要配备大量的军需。故此,所谓的两万多兵力中,有不少是负责运送粮草军需的人。 如此一来,王粹军中真正善战的军卒仅有一万三千人左右。 与其相比,李峻所领的九千兵马却是不同,他们没有多余的辎重,所需的粮草也是就近获取,根本不存在弱战斗力的兵源。 因此,当双方全力拼杀时,洛阳军并没有因兵力上的差距而落于下风,反倒是王粹一方出现了败逃的迹象。 能不能完全吃下王粹这两万余人呢? 李峻的答案是否定的,根本吃不下。 如果执着地想要杀光王粹军,那势必要进行一场激战,这不仅会拖延时间,也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当前,陆机的兵马已经开始过河桥,如果在苇园纠缠的时间过久,一旦陆机的大军围上来,那将会极难脱身,也将会被困死在苇园。 所以,这一战并非是歼灭战。 李峻是要将王粹杀成溃军,将他们赶向河桥,与正在过河桥的陆机军一起形成混乱的局面,借此为下一步的兵力东移做出准备。 李峻清楚,若是陆机的右路军全部过了河桥,再进行如此偷袭的机会将会很难。 自己的九千兵力无法挡下陆机的数万大军,就连对抗都将是困难重重,就此放弃孟津一线的防守是必然,也是唯一的选择。 将王粹杀成溃军,这是李峻在出击时就定好的计划。 因此,王瑚按照既定方案,领兵击溃阵尾辎重营的守护骑军后,就势点燃了那里的粮草。 随后,他领兵向大阵中段逼近,同时也给王粹让出了一道向河桥败逃的口子。 攻击长阵蛇首的宋洪则不同,他既要将对方的军卒向后挤压,同时也要挡下企图向南逃窜的人。 故此,他所领的三千步卒在拼杀的同时,也形成了一道防线,不让王粹军卒前进一步。 此刻,李峻并未纵马杀敌,他所领的二千中军正以步战的形式在进攻。 长蛇阵的中段是主将王粹的所在地,那里也是整座大阵中防御最坚固的地方。 在盾兵与长矛兵所组成的防御墙面前,轻骑兵不仅很难占到便宜,而且还会遭受重创。 李峻想到了这一点。 因此,他把军骑尽数拨给了王瑚与宋洪,自己则率领影卫与两千中军,如同一柄重锤般砸向了那堵防御墙。 冲阵中,李峻与杜麟以及影卫们所持的是长柄斩风刀,其他的中军士卒则使用铁芯木柄的环首刀。 虽然在兵刃上有所差异,但在这一刻,两千多柄战刀却同样是挥舞如风,如同条条闪电般劈开了盾墙,砍出了一道鲜血与尸体铺就的路。 “快...快挡住他们。” 望着挥刀冲破盾墙的李峻,看着他身后那群如同疯魔般的洛阳中军,中郎将王粹的心中生寒,感到万分惊惧,似乎自己已然站在了地狱的边缘。 虽说王粹的官职是中郎将,但他却是个文采斐然的才子。文人出身的他即便领兵千万,内心的承受力终究还是欠缺了许多。 每个人都惧怕死亡,尤其当死亡近在咫尺时,畏惧的心会让人丢掉理智,失去最后的判断力。 从突然的被袭,到整队兵马被分割成了三处,再到眼前洛阳军的疯狂,这一切都让王粹出乎意料。 慌张与惊恐让他乱了方寸,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调配兵力了。 第一卷:执花仗剑,春风妒少年 第一百三十四章:勇不可挡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李峻领兵如此猛烈地拼杀,就是要给王粹一个冲击,无论是在视觉上还是心理上,都是要让王粹心生退逃之意。 若是一军主将都弃战而逃,那其属下的军卒会作何想?还会拼杀到底吗?全面溃败也就成为必然。 终于,当王瑚的轻骑兵开始攻击王粹左翼的防线时,居中组成防御阵的军卒在军心上出现了松动,防御阵的溃败处渐渐多了起来。 乱军中,一柄长矛向李峻刺来。 “将军当心。” 相隔不远处,杜麟正与几名军卒厮杀,见状大声地提醒李峻。 李峻早已见到刺来的长矛。 他将身子向旁侧移,避过了袭来的矛锋,同时将手中的斩风刀抡起,横扫向对方的咽喉处。 那名军卒见状,急向后退了一大步,虽然与另一名军卒撞在了一起,却也是险险地躲过了斩风刀的刀锋。 不过,即便如此,军卒的咽喉处还是被刀尖划出了一道血痕。 军卒惊恐之下,本能地想将长矛再次刺出,试图阻挡李峻的前行。 然而,就在军卒刚一发力,李峻上前一步,猛地将长柄斩风刀劈在了他的手腕上。 随着军卒的一声惨嚎,被砍断的手掌掉落在地,鲜血也从断口处喷溅而出。 这时,杜麟已经解决了那几名军卒,冲到了李峻的身前。 他将手中的长刀横扫,刀锋所过之处,那名断臂军卒的头颅滚落下来,无头的残尸“砰”的一声砸在了地面的血浆中。 “大将军,您没事吧?” 杜麟知晓李峻有一身好本事,但他的职责就是保护好李峻,生怕大将军有半点闪失。 李峻摇了一下头,抬眼望向几米外的王粹。 在那里,王粹似乎有所镇定,正在大声命令着什么,乱军之中也听不分明。 “妈的,心态还没崩!” 李峻不禁在心中暗骂了一句。 随后,他转头对杜麟吩咐道:“带人随我冲过去,我就不信他不逃。” 继而,李峻又将手中的斩风刀挥起,口中大吼道:“中军的弟兄们,取王粹首级者,赏百金,封都尉一职。” 升官发财,这是世人的终极目标。 李峻让洛阳中军在心理上有了正义感,也让他们恢复了曾经有过的血性。 此刻,他提及了升官发财,就是想借此激发这些人内心的贪欲,从而为之前赴后继,不顾生死。 果然,周围的中军士卒听李峻如此说,杀敌的悍勇尤为强烈,都奔着王粹所在之处冲杀过去,生怕被人抢去了富贵。 说这些人是猛虎也好,是群狼也罢。 总之,他们都将王粹当做了稀世珍宝一般,皆是瞪着血红的双眼,手中的环首刀劈开一切阻挡之人,一步步地逼了过去。 王粹本不想退走,因为他不能败,也没有败的资本了。 赵镶所领的前锋营是他在军中立势的根本,如今这个根本没有了,如果再败下去,他将无法立足于邺城军。 然而,当真正把性命与权势做一个选择时,他还是选择了保命,活着才是获取的根本。 王粹的退逃引发了连锁反应,剩下的兵马瞬间丧失了战斗力,如同泄洪般向北溃逃,全部涌向了河桥附近的青渡。 若说拼命凭的是战力和胆识,那逃命就全靠幸运与腿长了。 起初,王粹军尚处于有所抵抗的节节败退。 然而,随着李峻领兵的追击,这种抵抗演变成了被屠杀,尤为加剧了溃逃之人的恐惧心,从而让逃亡的队伍发生了挤踏。 人仰马翻的境况下,王粹的败军彻底陷入到一片混乱中。 ★★★ 河桥南岸,青渡。 此刻,河北大都督陆机已经渡过了河桥。 他将大营临时驻扎在青渡,想要等待兵马全部过河后,大军便向孟津城进发。 “启禀大都督,王粹...将军溃败,所有败逃的人正...正向青渡涌来。” 大帐内,一名军校急声地向陆机禀报,由于奔跑的匆忙,话语间的气息有些不稳。 “什么?” 陆机猛地站起身,双目紧盯着军校,问道:“王粹遭遇了多少兵马?为何会败得如此快?” 王粹领兵过河桥后,陆机一直都命人关注着王粹的行军。 赵镶与前锋营全军覆没,这让王粹始料未及,身为主帅的陆机也同样是大感意外。 通过小督孟超的死,陆机大致推算出孟津一线的洛阳军应该不过万余人。对于这点兵力,他并不觉得是个阻力,更算不上麻烦。 孟超之所以会败,完全是他的咎由自取。 狂妄与无知是孟超落败的主要原因,军纪不严更是让他落得了身死孟津城的结局。 这些都在陆机的预料当中,也是必然会发生的事情,并不能就此证明孟津的洛阳军有多强悍。 然而,前锋营的全军覆没,促使陆机对洛阳军的看法有所改变。 掘堤放水,生生淹死了七千余人,这是一个上佳的计谋,却也是一个狠辣无情的决定。 虽说都是水淹,但洛阳军的这种行径不同与关羽攻取樊城一役。 当年,关羽既没有蓄水,也没有决堤,只是连日的降雨导致了汉水溢流,发了大水,关羽凭此良机覆灭了于禁等人所领的大军。 与之相比较,洛阳军则显得阴毒了万分,他们将前锋营引入落马沟,故意掘开砚水岸堤,就是要将人全部淹死在落马沟内。 不得不说献此计策的人善兵谋,也不得不说决定用此计谋之人的心有多狠绝。 陆机觉得对方在兵力上是不足,但他们有谋略,更有冷漠绝情的战心,那自己就要有所警惕,必须要提高防范。 可如今,王粹的两万大军也溃败而逃,说是中了伏击也可,但那可是两万余人的兵力啊!怎么会败得如此快?如此彻底呢? 这让陆机对于固守孟津一线的兵力产生了怀疑,也对自己之前的推断有了极大得不确定。 “回大都督,王将军所领的兵马是在苇园被击溃的,战况惨烈,也尤为混乱,斥候无法判断出对方有多少人?” 望着一脸震惊与疑惑的陆机,军校猜测道:“卑职觉得,能如此快速地击溃王将军,对方的兵力应该不少于两万人。” “两...万人?” 陆机心有迟疑,皱起了眉头。 突然,陆机想到一件重要的事情,神情紧张地吩咐道:“速命大营做好防范,令金龙庙的前军挡下所有溃兵,不得让他们冲向青渡。” 溃败是一种发自心底的恐慌。 这种恐慌会蔓延,即便不在乱军之中,也会随之不由自主地慌乱,继而引发新一轮的败逃。 陆机知晓这种状况在战阵上常有发生,因此担心起来,想要即刻做出应对。 然而,陆机还是低估了溃军的败逃速度。 就在他的军令刚送抵十里外的前军时,王粹的溃兵便已经退到了金龙庙。 未做任何的停留,王粹领兵直接冲过了陆机的前军防区,继续向青渡退去。 起初,金龙庙处的前军守将华骥出兵阻拦,试图挡下他们,并因此杀了不少违命之人 然而,此时的溃兵虽然被洛阳军杀破了胆,可为了活命也是急红了眼。 另外,两边分属的主将不同,王粹的军卒根本不受华骥的辖制。 因此,当华骥想要做以阻拦,并拔刀杀人后溃兵们竟然与华骥的军卒发生了械斗,进而演变成了一场无法控制的厮杀。 “哼...真是一群垃圾。” 追杀而来的李峻远远地就看到这一幕,心中不由地骂了一句。 随后,他扬起了手中的长刀,转头大吼道:“弟兄们,邺城军主帅就在青渡,杀到青渡去,砍了陆机的脑袋,回洛阳城见天子。” 虽说洛阳中军是天子之师,但想要获得天子的召见,寻常军卒哪里会得到这样的福分? 莫说是他们,就连王瑚、宋洪包括李峻在内,又能见到天子几次? 入朝面圣,需要有相当高的官阶,这是底层军卒可望而不可及的事情。 然而,不管相信与否,李峻的这一声大吼,更加激发了将士们的杀劲。 有何不可呢? 陆机就是此次邺城军的主帅,杀了他,邺城军必败。若是解了洛阳城困境,天子怎么可能不犒赏三军呢? 另外,李将军是中护军,是天子的近臣,跟着他定不会错。 “杀啊!” “夺下青渡...” “杀陆机,杀光他们...” 斗志激昂下,所有的中军将士为了今后的富贵,无视连番征战的疲乏,奋勇向前,直扑向了处于混乱中的金龙庙。 李峻勒住身下的战马,转身对宋洪吩咐道:“宋洪,你现在就领兵去唐坳。” 说罢,他又望向不远处的周靖,大声道:“周靖,苇园那边处理好后,你也前往唐坳,和宋司马一起等在那里,我随后会带人赶过去。” 周靖勒紧马缰,拱手执礼道:“大将军放心,属下定与宋司马办好此事。” 李峻再做了些交代后,宋洪与周靖各领五百名军卒,分兵而去。 当洛阳中军的士卒冲杀至金龙庙时,这股凌厉的杀意与不可阻挡的冲势,不仅让王粹的溃兵望风而逃,就连华骥所领的前军也发生了溃败。 “...不准退...” “妈的...杀了他们...” “稳住...不能退...” 金龙庙,陆机前军大营。 尽管主将华骥不停地斩杀属下,但蔓延而起的惊恐已然袭遍了所有军卒,令他们完全丧失了战力。 大营本就在溃军的冲击下乱了阵脚,此刻再也无法承受住洛阳中军的刀锋铁骑。 最终,在无力回天之下,华骥也只能领兵退走,与王粹的溃军一起逃向了青渡。 第一卷:执花仗剑,春风妒少年 第一百三十五章:魔心下的暴戾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青渡,陆机中军大营。 “让出河桥,让那些废物滚到北岸去。” 此刻,陆机已经骑在了战马上,一柄长剑也握在手中,只是剑锋在微微地颤动。 王粹的败让他心惊,而华骥也败了,这更让他心寒。 华骥的前军有一万多人,再加上王粹的一万多溃军,整整两万兵马,竟如同丧家犬般被人撵着杀。 陆机实在想不出他们到底经历了什么?也不知晓此处的洛阳军究竟有多少兵力,能将这两万大军杀得如此狼狈? 然而,不管想通与否,身为主帅的陆机都要压住阵脚,不能将这溃败继续扩散。 否则,近五万大军的无序溃逃将是一种灾难,自己也会因这场灾难而赔上性命。 “廖英,你领四千步骑守在大营的右翼,防止乱军冲击大营。” “傅桐,你率四千长矛营护住营门,不得让任何人进入军营。” “陶植,你督三千步卒巡防大营各处,谨防有人偷袭辎重粮草。” 陆机迅速地发布将令,对营盘的守护做出了最稳妥的安排。 随后,他举起了手中的长剑,高声道:“其余的将士,随本帅出寨迎敌,本帅倒要看看洛阳军到底有多厉害?” 陆机并非是武将,也不是技艺超群的武者,他仅仅是一个才藻艳逸的文官,领兵迎敌实属无奈之举。 他是主帅,唯有他能震慑住那些溃兵,从而尽可能将败势地扭转过来。 当营门大开之际,近万兵马随着主帅陆机冲出军营,向着败逃而来的军卒迎了上去。 拦不住了。 陆机望着眼前惶惶如丧家之犬的溃兵,知道拦不住了。 即便是他命人上前杀了近百名溃兵,败逃的势头也根本无法挽回。 “王弘远,勒令你的部下列阵迎敌。” “王粹,你若再不遵令,本帅杀了你!” 陆机早已干哑的嗓子疼得厉害,但他依旧大声地吼着,企望能让王粹收住军心。 然而,此刻的王粹早已无心再战,他只想领兵渡过河桥,回到大河的北岸重新休整。 因此,陆机的数番大吼毫无作用,王粹依旧领兵向河桥逃去。 待到华骥的前军也败退到眼前时,虽然陆机喝住了华骥,但李峻已然领兵冲杀了过来,一举将华骥的溃兵挤到陆机的阵前。 此刻,洛阳中军已经杀红了眼,在李峻的率领下,他们各个如同邪魔入体般,毫不在意眼前的大批兵马,狂吼着冲向了陆机的军阵。 因为连番的拼杀,洛阳军卒皆是浑身血红,每人手中的兵刃都在淌着刺目的鲜血,锋芒挥舞间,点点猩红飞舞于空,如同血雨倾盆。 李峻、王瑚、以及杜麟等影卫亦是如此,他们不仅身上的战甲被飞溅的鲜血浸透,就连身下的战马也是殷红染体,好似血洗了一般。 魔,杀魔。 陆机望着冲杀而来的洛阳军,手中的长剑抖得更加厉害。他觉得眼前的这些人就是一群魔,一群丧失心智的恶魔。 “迎敌...” 陆机举起长剑,嘶哑地吼出了这两个字。 必须要迎敌了。 陆机不知道后果会怎样?但他清楚必须要抵挡下来,否则溃败会向后蔓延,直至整个右路军彻底失去战力。 在陆机的阵前是华骥的前军士卒,这些人与王粹军一样被杀破了胆。 然而,在主将华骥的喝骂下,在陆机军阵的威逼下,他们不得不转身向洛阳军冲了过去。 华骥的败逃,有其不得已的原因,他是被王粹冲散了军心,无可奈何下才向后退走。 虽说如此,但败逃是为将之人的耻辱。 华骥是个久居军伍的人,他不想让自己的声誉受辱,想要通过再战为自己挽回颜面。 因此,当李峻领兵临近时,华骥一马当先地冲了过去,挥动手中的长戟劈向了李峻。 戟锋将至,李峻双脚踏镫,抬手将斩风刀举在身前,架住了劈来的长戟。 继而,借着战马向前的冲势,李峻将身子后仰,卸掉了长戟的重压,同时又用刀柄用力外推,将带着寒光的月牙戟荡在了身侧。 不等两马交错,避过攻击的李峻已然挺直了身子,手中的斩风刀也随之斜劈向华骥的肩头。 华骥没有料到李峻会轻易躲开自己的这一重击,更没有想到李峻的反击会来得如此迅速。 匆忙之中,他只得将长戟竖立在身侧,试图挡下袭来的刀锋。 不料,李峻的这一劈却是虚势,刀锋未至,刀柄却反向横挑在华骥手中的长戟上。 大力之下,华骥的长戟虽未被完全挑飞,却也是松开了右手,仅有左手握住了荡开的戟柄。 不等华骥再做反应,李峻猛地将刀锋反转,一刀向上,撩劈在了华骥挡开的左臂上。 “啊...” 随着一声惨叫,带着一条手臂的月牙长戟飞上了半空,落在了纷乱的人群中。 惨叫也仅仅是一声。 下一秒,斩风刀已然砍掉了华骥的头颅,极具痛苦的表情也停留在滚落的头颅上。 李峻如寒冰般的目光扫视向前,右手的长柄斩风刀则猛地向下,扎进了华骥的头颅中。 继而,他将斩风刀上举,一颗血葫芦似的人头被高高地挑在了半空,一股赤红正沿着乌黑的刀身流向地面。 远处的陆机看到了这一幕,厮杀中的人也都看到了这一幕。 陆机与其军卒觉得胆寒,而正在拼杀的洛阳军将士们却是军心大振。 仅一个回合,李将军便斩敌将的头颅,这等悍勇何人能敌?跟随这样的将军征战,邺城军又怎能不败呢? 与之相反,主将华骥的死,李峻如狂魔般的举动,再次击溃了前军士卒继续拼杀的信心。他们先是且战且退,随后则演变成了转身而逃。 这些人的再次溃逃,不仅挡住了陆机军阵的前行,更是让军阵有所松动,露出了明显的破绽。 借此良机,王瑚催马领兵冲向了陆机的军阵。 三千名骑兵,三千柄长矛,此刻如同一支激射而出的箭矢,狠狠地扎进陆机军阵的右翼,瞬间击垮了陆机右侧的防线。 “陆机,你等叛贼也敢进犯天子国都。” “中军将士,随我李世回冲上去,碾死他们。” 随着口中的大吼,李峻将手中的斩风刀一扬,猛地将华骥的人头甩向了前方。 眼下,已经到了最紧要的关头,也是应该发出最后一击的时刻。 如果这一击不能冲垮对方的军阵,陆机就会得到喘息,也会给那些溃逃的人带来希望。 一旦出现这样的后果,李峻知道自己必须领兵撤退,否则会陷入重围之中。 因此,李峻身下的战马冲了起来,杜麟与五十名影卫也纵马冲了起来,跟随其后的洛阳中军更是狂奔了起来。 数千名血魔般的人就这样冲了起来,以压迫心魂的暴戾之势扑向了陆机的军阵。 在这一刻,包括李峻在内的所有洛阳军,都把眼前军阵中的人当做了可食的猎物。 他们要彻底撕裂这座军阵,要将军阵中一切活着的人杀死,要用那些人的血染红翻涌不息的大河水。 刀枪的碰撞发出了刺耳的金铁交鸣声,也将血与肉交错在了一起,更是将生与死的界限模糊到了极致。 这里,所有人已经不再称之为人。 因为在这一刻,人性已经成为每个人脚下的血泥。将人性踩在脚下的便不再是人,只能是为了生与死而撕咬拼命的野兽。 同样是野兽,陆机最终成为了弱势的一方,在洛阳军的獠牙撕咬下,他所固守的军阵土崩瓦解,自己也成为了想要求活的溃军。 刹那间,数以万计的溃军逃向了河桥,逃向了青渡的邺城军大营。 大河,河桥上。 原本五人并行的桥面,在此刻显得拥挤不堪。为了逃避死亡,为了抢夺活下来的路,许多溃兵挥舞着手中未曾丢弃的兵刃,砍向了前方阻挡之人。 刹那间,大河水面上漂浮起成百上千的尸体,更有许多掉入水中的人在拼命挣扎,很快也就被湍急的河水所吞没。 不远处的青渡,陆机中军大营也正陷入一片慌乱中。 为了能够接回主帅陆机,在校尉廖英的率领下,留守军营的步骑全部冲了出去,拼死抵住了洛阳军的冲杀。 如此,才让陆机等一众人逃入军营,躲过了一次生死劫。 随后,整座大营进入了固守的状态,任凭关在外边的士卒被屠杀,营门也没有再开启过。 攻破军营的事不在计划当中,李峻不会用七八千的兵力去攻打数万人的军营。那将得不偿失,也没有那个必要。 望着疯狂逃命的邺城军卒,望着寨门紧闭的中军大营,李峻满意地露出了笑容。 李峻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就是要吓破他们的胆,让邺城右路军无法在短时间围攻洛阳城。 若说要完全杀光右路军,这是个非常不现实的想法,李峻对此有着清醒的认识。 战事打到当下的状况,凭借的就是洛阳中军的一股勇劲,但终究在兵力上相差悬殊,时间拖久了,军卒们会疲战,这股勇劲也必然会消散。 即便是溃不成军,那也是数万的兵马,只要给他们一个喘息的机会,就会反身扑过来,能把自己这七八千人撕个粉碎。 这只是一个打垮的机会,其根源在于陆机的御下无力。 然而,当他们为活命而求同存异时,这样的机会就没有了,危险也必将随之而来。 因此,在追杀了河桥南岸的溃兵后,李峻即刻收拢了队伍。 趁着已经降临的夜色,他命人以交替后退的形式悄然地撤离了青渡,领兵奔向了宋洪与周靖所在的唐坳。 第一卷:执花仗剑,春风妒少年 第一百三十六章:十月围城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深夜,青渡口。 墨染的夜色下,邺城军大营安静了下来。 大半日的厮杀与惊慌让所有人都疲惫不堪,除了巡防的兵马外,其他的军卒都留在了各自的营帐中。 然而,这一夜,没有人敢卸甲,就连兵刃都放在了伸手可及的地方。 营门外,活着的军卒都逃到了大河以北,留下来的只有鲜血与尸体。 浓浓的血腥味弥漫了整个青渡,并随着冷冷的夜风在扩散,让这个夜晚显得诡异森寒。 帅帐内,陆机独自一人坐在书案后,脸上尽显颓然之色。 向成都王请求增兵的书信已经连夜送往邺城,陆机能想象出司马颖见到书信的样子。 司马颖会失望,但更多的应该是盛怒。 孟超死了,近两万兵马也成了孤魂野鬼,这一战况如何让成都王不盛怒呢? 想到此处,身为主帅的陆机感到阵阵心慌。 另外,一系列的兵败,让陆机对自己的能力产生了怀疑,同时也开始后悔自己的意气用事。 “不该让孟超死的,无论怎样都应该留住孟超呀!”陆机的口中念叨着,握拳在自己的前额猛锤了一下。 之所以会后悔,是因为在此刻,他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曾有过的想法是多么愚蠢。 若是孟超活着,即便是再飞扬跋扈,再无能,他也是前军的主将,邺城军将领中的一员。 如此,孟超的存在就是一面最好的挡箭牌,有些事情是可以推到他身上的。 如今,孟超死了,可用的挡箭牌没有了,罪责也就无可推卸地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更何况,在成都王司马颖眼里,在邺城的王府内,孟超的死要远比两万兵马被灭严重的多。 这些事后才有的反思,真的让陆机后悔不已。 望着砚台中尚存的墨汁,陆机伸手拿起了笔。他想要再写一封信,写一份请罪书呈给司马颖。 然而,饱含墨汁的笔锋悬在纸面上,却迟迟无法落下。 有用吗? 仅仅是一份请罪书,能平息成都王的怒火吗? 陆机苦涩地摇了摇头,将笔放回了笔搁上。 没用的。 如今,只有打下洛阳城,才有可能消除成都王心中的怒火,也能让孟玖递刀子的手有所迟缓。 “士衡,派出去的塘骑有消息了。” 这时,军谋孙拯走进了大帐,在其身后还跟随着一名军卒。 陆机收了心神,正了正身子,问道:“情况如何?都探到了些什么状况?” 那名军卒单膝跪地,拱手道:“启禀大都督,青渡东南十里外有敌军挖灶的痕迹,虽然他们试图掩饰,却也可以猜出个大概,而且那些人应该藏在唐坳。” “能有多少兵马?”陆机将身子向前探了探,问向眼前的军卒。 军卒回道:“灶坑约有两千,兵力至少在两万左右。” 大军征伐,行军中的军卒多以五人为一伍,十人为一伙,每一伙则有一口锅,由专人随身携带。埋锅造饭后,一灶出十人饭,千灶则可出万人饭。 故此,军卒才会凭借灶坑的多少推算出大致的兵力。 “两...万?真的是两万。” “唉...” 陆机先是有所怀疑,随即又点了点头,叹了一口气。自己的确是估算错了,也为这错误的估算付出了无法弥补的代价。 “孟津城如何?路上情况如何?探出什么没有?” 既然错误已经犯下了,再多的后悔也无济于事,陆机要将战事继续下去,也只能继续下去。 军卒回道:“禀大都督,到孟津城的路有两条,狮山东的那条路已经被水淹了,只能从苇园绕路走,过了孟津便可直抵洛阳城。” “那孟津城呢?”陆机重复地问了一句。 军卒回道:“孟津城依旧城门紧闭,几千具尸体也依旧挂在城墙外,孟督的尸身......” 军卒的话语停顿,没有继续说下去。 “知道了,你......” 陆机闻言,神情消沉地坐了下来,想要挥手让军卒退下,却听军卒补充道:“都督,苇园以南也有洛阳军的行军迹象。” “什么意思?难道说还有别的兵马?”陆机再次站起了身子,望向军卒。 军卒点头道:“应该是的,那里所显示的兵力应该仅有七八千人,而且从马蹄与车辙的方向来看,应该是搬走了孟督的前军军需后,返回了孟津城。” “七八千人?孟津城里仅有七八千的兵力?” 陆机先是沉思了片刻,继而冷笑地摇了摇头。 “不会的,不会是这样的,这是个假象。” 陆机抬眼望向一直都沉默不语的孙拯,问道:“匡世,你觉得呢?” 孙拯缓缓地点头道:“藏兵于外,以弱示强,想诱使我军攻城,他们再出其不意地攻击我军。” 陆机转身来到一侧的行军图前,仔细看着图中所标识的位置,开口道:“唐坳的位置很巧妙,离孟津城不远也不近,只要孟津城苦守上两日,唐坳的兵马便可在一日内杀至城下。” 陆机的手指在行军图上点了点,转身继续道:“那时,我军正处于初战疲乏之际,正是他们围上来的良机。” “那...”孙拯没有多说话,他知道陆机应该是有对策了。 陆机略作思忖,冷笑道:“既然他们想要如此,那我就随了他们的心愿。” 孙拯不解道:“士衡,你这是何意?” 陆机眯了眯双眼,恨声道:“他们想偷袭?痴心妄想,来多少兵马,我就吃下去多少。” 孙拯闻言,迟疑地问道:“假意围城,攻其不备打援兵?” 见陆机颔首,孙拯赞道:“如此一来,倒是该他们措手不及了,士衡真是好计谋,不愧是陆家人。” 听着孙拯的夸赞,陆机苦笑地摇了摇头。 连番的挫败下,再听到如此赞美的话,陆机觉得犹如讽刺一般。 陆家人? 祖父陆逊何时有过这样的败绩?父亲陆抗又何时被人杀得连营门都不敢出? “唉...” 陆机叹息了一声,敛神说道:“匡世兄,你即刻到北岸的王粹大营,命王粹明日领兵过河桥,与我一同商议对敌之策。” 当下,王粹所领的兵马遭受重创,前锋营的尽数被灭,让他彻底没有了军中的立势根本。 故此,陆机觉得此时应该能掌控住王粹,而王粹也应该识时务,与自己一同把这败局扭转过来。 说复仇也好,说是为了保命也可。 总之,陆机想要好好地谋划一番,他准备彻底灭掉孟津一线的洛阳军,为攻下洛阳城打出一个平坦的通道。 对于陆机当下的谋划,李峻有所推演,但他无法确定陆机是否会采用围点打援。 因此,李峻在唐坳多待了一日,直到发现陆机有向苇园一带行军的动作后,他才领兵迅速离开了唐坳,向洛阳东的偃师急行而去。 孟津一线的战事只能打到这里,因为作者写烦了,李峻知道也只能如此。 所有的完胜,都是源于对方的自大与盲目。 然而,这不能成为继续下去的理由,兵力上的差距悬殊是致命的,李峻不会去做无底线的冒险。 至于陆机,应该会在无人的孟津城外守上一段时间。自以为是的守株待兔后,他也必然会再次陷入疑惑,再次迷茫孟津的守军到底在哪里? 两处的设疑,就是为了防止反思后的陆机追上来,也能就此延缓邺城右路军对洛阳城的包围。 如此,也就够了。 ★★★ “一秋穿堑兵多死,十月烧荒将未回。” 当下,洛阳城的十月正如诗中所云的一般,大军围城,烽火不绝。 十几日前,李峻在孟津使了一招金蝉脱壳后,领兵抵达偃师,随驻守在偃师的长沙王司马乂进兵缑氏,一举击溃了抵至缑氏的邺城左路军。 司马乂本想乘胜追击,不料洛阳城却发生了变故,西线的张方击溃了宜阳守将皇甫商,火烧洛阳西的清明、开阳两门,并一举攻入了洛阳城。 城中虽有司州主簿祖逖的领兵苦战,但也是节节败退,洛阳城已然处于全面失守的危境。 无奈之下,司马乂不得不放弃对邺城军的追杀,率众回援洛阳城,而邺城左路军的主将牵秀也就此得到喘息,兵溃五十里后才收拢住了军心。 司马乂由洛阳城东的建春门进入城中,第一时间请出了天子司马衷御驾亲征。 在天子威仪的震慑下,攻入城中的张方军卒有所退却,振武将军张方几令不止。 司马乂就势领兵冲杀,在李峻、祖逖等人的奋战下,最终将张方军尽数杀退洛阳城,险险地保住了这座天子之城。 然而,败至十三里桥的张方并未退走,而是趁着夜色复攻至洛阳城外七里,并筑垒据守,想以此困死洛阳守军。 不久后,重整旗鼓的牵秀领左路军攻至东阳门外,扎营于五里外,等待陆机所领的右路军的到来。 孟津城外,陆机想要围城打援的计划落空,虽是恼怒万分,却也等来了马咸所领的五万援军。 当兵合一处后,陆军率领近八万大军离开孟津县,径直杀到了洛阳城东的建春门外。 就此,近二十万的大军围住了洛阳城,让这座久经风霜的帝王之城再次承受了战火的洗礼。 在此之间,双方也经过了多番拼杀,各有胜负的情况下,攻守相持的状态延续到了次月。 城外的张方与陆机在等。 他们在等洛阳城内的粮绝,等城内各方势力的分化,等长沙王司马乂被抛弃。 如此,他们会轻易地攻下洛阳城,从而替各自的主人将权利握于手中。 城内的长沙王司马乂也在等。 他在等长安与邺城两处的战火连天,等司马颙和司马颖的调兵回援,等东海王司马越的元气大伤。 届时,他会命李峻调出荥阳军与平阳军,再加之城中的全部守军,一举击溃城外的这些反叛之人,让早已倾斜的帝国回到最初的位置。 第一卷:执花仗剑,春风妒少年 第一百三十七章:可不敢金屋藏娇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冬至,寒冬已至。 内城西雍门外,三里御道北。 “唉...” 长沙王司马乂望着被大火烧毁的白马寺,口中重重地吐出一口闷气。 当下的白马寺并非是东汉明帝所建,那座寺庙早已毁在东汉末年的战乱中,是被渤海太守袁绍烧荡殆尽的。 前朝魏文帝建都洛阳后,在原址上重修了白马寺,这才让“祖庭十古”的白马寺再次伫立于洛阳城中,将佛法重新普照人间。 然而,攻进洛阳城的张方不仅纵兵乱杀无辜,还烧毁了城西的大片房屋,更是一把火点燃了白马寺,将烧荡殆尽的命运又一次强加给了这座寺庙。 “长升,你尽快调些谷粮过来,再安排人手建些可挡风的棚户。” 司马乂说着,转身望向避寒于残庙中的百姓,摇头道:“天寒了,他们熬不过去的。” 司隶校尉刘暾点头应道:“禀明公,卑职已经吩咐人手去做了。” 司马乂点了点头,侧身对李峻道:“世回,眼下城中的谷粮充足,这还多亏了你那日的提醒,否则真会出大问题,你是立了大功一件呀!” 李峻笑了一下,摇头道:“不算的,这本就是属下应尽的职责,筹粮之功当属刘校尉与荀司空,世回哪里敢抢这份功劳?” 刘暾知晓存粮的建议出自于李峻,见其谦逊不争名,心中对李峻的好感又多了几分,笑道:“世回过谦了,即便存粮的功劳你不要,连磨的功劳你可推不掉吧?” 原来,张方在城外筑垒固守后,挖断了千金堨,导致流入城中的清水断流。 如此一来,原本用于磨谷去壳的水碓干涸,城中的吃粮出了问题。 十磨联动,关键在于齿轮运用的技巧,难是难了些,但对李峻来说也并非是一筹莫展。 经过图纸的设计,再由小样的实践后,李峻命城中的工匠造出了靠畜力拉动的连磨。 连磨的使用效率虽然与水碓仿佛,但磨出来的粮食却更精细,口感上也自然强了许多。 不过,连磨的出现是解决了城中的口粮问题,但同时也得罪了某些大族。 因为那些水碓被某些大族所控制,每年都会有大笔的进项,李峻的连磨是在断人家的财路,这种仇恨怎能不被记下呢? “哎呀,长升兄,你可说错了。” 李峻连忙摆手,笑着继续道:“那是明公的点拨,还有工匠们的巧手,与我李世回可没关系,你可别把这份要命的功劳算在我头上。” 司马乂听着李峻的话,自然能猜到话意。 他先是笑了一下,淡淡地说道:“世回,一个连磨就吓到你了?本王倒要看看谁敢吓你。” 李峻笑了笑,刘暾也笑了笑,但他的笑中有些意味深长。 刘暾能从司马乂的话中听出,这个李世回已经是长沙王的股肱之将了。 暮色时分,天空再次飘起了小雪花,风也紧了起来,抽打在人身上有着透骨的寒。 李峻辞别了驻守城西的司马乂,与杜麟等人离开了西城,但他并没有直接回城东的军营,而是去了青梅巷。 此刻,青梅巷的一所小院内,两个年岁不大的女子正对着一堆粮物发呆,不知该如何处理。 “姑娘,李将军咋让人搬来这么多的东西呀?咱们也不能都堆在屋子里吧?” 丫鬟春桃是有些发愁。 当下的洛阳城中,军粮是不缺的。 然而,对于寻常的家户来说,这些粮物可是金贵的东西,即便是花上千金也买不到这十分之一。 春桃自然知晓这一状况。 可...可这也有些太多了吧,就自己与姑娘两个人,这要吃到啥时候呀? 宋袆搓了搓有些冻冷的手,笑道:“傻丫头,别人想买都买不到,你还嫌多。若不是李大哥一直让人送东西来,咱们俩早就买不到粮了。” 宋袆说着话,想要搬动身前的粮袋,可使了一下劲后,发现自己根本搬不动。 她无奈地拍了拍手,继续道:“再说了,若是李大哥他们每日都来吃饭,这些粮也是不愁吃的。” 李峻回洛阳守城后,时常会到宋袆这里看一看,有时也会留下来吃顿饭。 李峻之所以会如此做,并非是出于什么歪心。 他只是觉得自己与宋袆是熟人,也算是朋友了,力所能及地帮帮忙,是朋友应该做的事情。 毕竟,宋袆与春桃只是两个无依靠的人,在这座战乱的城中,许多困难不是她们两个女孩子所能承受的。 春桃听宋袆如此说,亦是点头道:“姑娘说的也是,李将军吃得倒不多,杜大哥也还行,就是那个王将军挺能吃的。” 宋袆闻言,指着春桃笑道:“你这丫头,人家来吃饭,你如何还算人家吃了多少啊?” 春桃也笑了起来,正欲说话,却听院门外有人轻咳了一声,李峻与杜麟出现在了门前。 宋袆见到李峻,先是拢了一下散于眼角处的发丝,随后柳眉微动,明眸含笑地走上前。 “李大哥,小妹以为天不好,您不会来了呢。杜大哥,快请进。” 宋袆打开院门,满眼带笑地将李峻与杜麟迎了进来。 宋袆的笑有许多种。 有敷衍的笑,有迎合的笑,有暧昧的笑,也有无可奈何的苦笑。 然而,此时的笑却不属于这些,因为此时的宋袆不仅是眼中带着甜蜜,而且心里正装满了柔情。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她想看到李峻,每天都想见到。 李峻在孟津迎敌时,宋袆一直都在担心,每日里也都会向天祷告,期盼李峻能平安归来。 宋袆不确定自己在李峻的心中处于何种位置,但李峻已经成为了她在这个世界里的唯一牵挂。 “我也是刚从城西回来,想看看东西送来了没有。” 李峻冲着宋袆笑了笑,随即将目光转向了院中的那堆粮物上。 不知为何,李峻觉得自己有些不敢看宋袆的眼睛。 那双眼睛很美,很柔情,也很勾人心魂,尤其是含笑的时候,更会让人沉迷其中,正如当下这般。 宋袆察觉到李峻的目光在闪躲,但那不是厌恶,也不是逃避。 似乎...是有几分胆怯,更多的则像是一种紧张。 对此,宋袆觉得很有趣。 堂堂的荥阳郡守,杀敌于乱军之中的武威大将军,会胆怯一个小女子吗?这又怎么可能呢? 或许,用上胆怯一词是不恰当的,称之为紧张?不...也不对,准确地说,应该是羞怯。 短短的数秒内,宋袆的心念动了无数次,目光却从未离开过李峻,依旧是含情脉脉地停留在李峻的脸上。 “这些别堆在外边,让人看到了会起贼心的,别再因为这点东西把你俩吓到,那就不好了。” 李峻能觉察到宋袆的目光在望着自己,但他不想去迎合,也不是完全不想,只是觉得自己不该那样做。 “杜麟,你去把钱窖打开。” 既然不能去迎合,就要做点别的事情来岔开。因此,李峻要帮宋袆安置好这些粮物。 “钱窖?在哪里呀?”宋袆疑惑地问。 她住在这里有段时间了,还真不知道有什么钱窖,更不知道钱窖在哪里。 杜麟得了李峻的吩咐,走到房角的一个大瓮旁,搬开沉重的大瓮后,又松了松地面的土,弯腰拉起了一张厚木板,一个可供人出入的洞口显露在了地面上。 李峻见宋袆与春桃满眼的惊奇,笑道:“这原本就有的,铺子以往用来放银钱。现在是个空窖子,正好存些粮物。” 说罢,李峻对杜麟吩咐道:“你到下边去,我搬给你。” 粮袋的重量让宋袆主仆插不上手,两人也只能帮着搬些肉菜一类的轻物。 不大功夫,院子里堆着的东西都存放在了钱窖中。 杜麟并没有将大瓮搬回原处,为了方便宋袆主仆日后取粮,他只是重新盖好了木板。 洗罢了手,宋袆端来晾好的开水,并让春桃准备了几样李峻爱吃的饭食。 这一段时间的接触,宋袆知晓了李峻的一些生活习惯,自己也便随之有所改变。 晚饭后,杜麟和春桃借故离开了正屋,将空间留给了李峻与宋袆二人。 “李大哥,等仗打完了,您会留在京城吗?” 油灯下,宋袆绣着手中的香囊,似作闲聊般地问向李峻。 李峻正把玩宋袆的那根玉笛,几次想要放到嘴边吹一下,又觉得不妥,只好重新放回了锦袋中。 “嗯...?” 听宋袆问话,李峻想了想,回道:“现在说不准,但我还是想回荥阳。” 对于这场诸王间的争斗,虽然一切都按着计划在行进,但李峻暂时还看不清结局,所以也无法对将来的事做出决定。 不过,即便是司马乂当权,李峻也不想留恋朝中的权利,他觉得当个领兵的太守挺好。 宋袆抬头望了一眼李峻,歪头抿嘴笑了笑,随即又低头继续绣着香囊。 “你呢?宋袆,你是要留在京城吗?” 自打熟识了后,李峻与宋袆之间没有了过谦的客套,言语上也就随便了许多。 终究还是被翠玉笛的精致所吸引,李峻说着话,再次将玉笛拿在了手中。 “我...?” 宋袆猜不透李峻的问话是否有所指,略有一怔。 随后,她望了一眼李峻,面色微红地回道:“小妹也不想留在京城,等仗打完了,寻思卖掉一些首饰,在...在荥阳买个小院子。” 宋袆的回答让李峻有些意外,玩笑道:“荥阳城的宅院可不便宜呀!你那些首饰够吗?” 说到此处,李峻想起羊献容送给宋袆的珠宝,继续打趣道:“你可别卖皇后赏给你的东西,那可是要杀头的。” 李峻从偃师返回洛阳城后,宋袆与他说了皇后赏赐的事,也要将恩赏之物交还给李峻。 李峻能明白羊献容的用意,也觉得羊献容应该就是赏给宋袆的,便拒绝了宋袆的返还。 “啊?...唉...” 宋袆看着一脸戏谑的李峻,忍住笑,故作忧愁状。 随后,她歪头问道:“那怎么办呀?要不...要不李大哥借给小妹些银钱?或是...您送给小妹一座宅子?” “啊...?” 李峻听到这话,先是一怔,随后便感觉心里有些发虚。 钱这东西,李峻不缺。 当下的李峻不敢说是富可敌国,但说是富甲一方还是无可厚非。 不过,拿钱给一个貌美的女子置办宅院,似乎...有点...后世金屋藏娇的意思呀! 这要是让裴璎知道了,那还了得? 突然间,李峻觉得自己真是多嘴多舌了,问那么多的废话干什么呀? 李峻的懊恼是有,但话还是要回的,因为宋袆正瞪着一双明眸望着呢。 “那个...你不用买的,也别花那个冤枉钱。” 李峻的机智随时可取,一个转念就让他想到了解决的办法。 “荥阳的广武山上有可居住的地方,你要是去荥阳,我可以让杜麟在双堡中给你建个大庭院,荥阳军的家眷都住在那里,你住那儿安全,我也放心。” 李峻的建议并非是玩笑,也不是一时的敷衍。 坪乡的百姓都可以迁至双堡,多上宋袆主仆二人,也不会惹上什么不好的争议。 再说了,宋袆与春桃若是住在双堡中,的确也是安全的,没有谁会去刁难她们。 最初,宋袆从李峻的神情中看到了难意,但她也知道李峻不是吝啬贪财之辈,应该是有所顾虑的为难。 少女所说的只是玩笑话,她并非是贪慕钱财的人。若是那样,她大可从了王敦,也会有享受不尽的富贵。 但她还是有些伤感,觉得自己或许在李峻的心中连个角落都占不上。 可...这也不正是李大哥的可贵之处吗? 然而,当她听到李峻接下来的话,那一丝丝的伤感也便彻底丢到了天边。 “...家眷都住在那里,你住那儿安全,我也放心。” 尤其听到李峻的这句话时,宋袆笑靥如花,娇媚动人。 “小妹不买宅院了,我就住双堡,李大哥可不许骗人呀!” 宋袆立刻接下了李峻的承诺,绝不给李峻任何反悔的机会。 李峻觉得这是个很简单的事情,有什么可欺骗的呢?但他也同时发觉自己好像忽略了一个重要的问题。 宋袆为什么要搬到荥阳呢? 其实,这个问题不难猜,想到了,李峻也就开始觉得头有些大。 自己讨厌宋袆吗? 李峻认为答案是否定的,不仅不讨厌,反而还有一点点喜欢。 就像王瑚说的那样,男人,谁不喜欢漂亮妩媚的女人呢? 可这不是理由呀! 若是把这个理由当做一个借口是很可怕的,也是男人最没有责任感的表现。 任其沦落天涯,苦苦求生于乱世? 即便是坪乡最普通的庄户,李峻也不曾有过这样的念头,何况自己与宋袆还算是朋友。 一刹那,李峻觉得思路有些混乱,应该赶紧离开,免得把这条界限掰扯得更加复杂了。 临出院门时,宋袆的笑还挂在脸上,并对杜麟进行了嘱托,还大概说了自己对房舍用途的一些想法。 杜麟的神情是茫然的,并在茫然中点着头。 双堡是黎师兄在负责,和我说干啥呀? 当然了,他先是愕然,然后才是茫然。 这就定下来啦?那自己是不是该给大将军夫人透个信呀? 李峻的表情很淡定,一直都保持着优雅的笑容,但心里却有一匹脱缰的野马在奔腾,搅的他心神不宁。 男女关系就是如此,很微妙。 在那一世,李峻很少处理这种关系,他也没有时间来处理。 这一生,李峻觉得这是个问题,需要抽空仔细地研究一番。 寒月下,冷风中。 两匹快马先是缓缓地走出了青梅巷,随后向城东飞驰而去。 第一卷:执花仗剑,春风妒少年 第一百三十八章:主动出击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皇宫,芳华园。 隆冬月份,芳华园内的百花尽谢,草木凋零,唯有几株傲梅在迎雪绽放,却也仅是在这颓败之象中添了一抹红。 园中的空地处,一盘石磨正在“吱嘎嘎吱”地转动,四名內侍轮换着一刻不停地推着石盘。 冻骨的寒风中,四人的脸上却是淌满汗水,后背的衣衫也被湿透了大半。 虽然城中的粮物受到了管制,但皇宫里的用度却丝毫未减,天子司马衷之所以如此做,只是想看看李峻所改良的石磨到底有何不同。 之前,司马衷的心情很不好。 近二十万的晋军将他这个晋天子困在洛阳城中,而自己却毫无办法,更是无所作为,心情如何会好呢? 后来,准确说应该是在御驾亲征后,司马衷的心情有了改变,而且是越变越好。否则,也就不会有这个闲心研究石磨了。 那日,面对着张方那些虎狼般的军卒,坐于銮驾中的司马衷惶恐不已,曾经发生在上东门的那一幕也随之浮现在眼前。 同样是在长沙王的威逼下登上了銮驾,也同样是被司马乂胁迫着临敌观战。 对此,司马衷的心里有着恨,恨不得将司马乂凌迟处死,但最终还是同样无可奈何地来到了城西。 然而,这一次有了不同的状况发生。 张方的军卒见到天子銮驾后,竟然纷纷后退,更有许多人丢弃了手中的兵刃,跪在地上磕头不止。就连貌若凶屠的张方也是惊慌失措,丝毫不敢再催兵上前,直至溃败逃出洛阳城。 起初,眼前的一切让司马衷感到不解,但渐渐地也就明白了。 天子威仪。 是天子威仪震慑住了那些军卒,更是自己这个天子让那些军卒吓破了胆,没有了继续战下去的勇气。 返回皇城后,天子司马衷一直在回味这件事。 多年来,他觉得天子威仪只是一种说法,虽然常常会被长沙王司马乂提及,但在司马衷看来,这种说法就像是一个笑谈。 皇命不出宫,就连洛阳城里的诸王都无视自己这个天子,又何谈流水朝宗呢?还说什么天子威仪呢? 然而,张方的溃败让司马衷幡然醒悟。 天子威仪的确是有的,也有斩断山河的气势,之所以会被掩去了锋芒,就是因为剑未出鞘,被深深禁锢在了黑暗中。 各行其是的诸王是剑鞘,朝中自寻富贵的文臣武将也是剑鞘,就是他们将天子禁锢其中,更是他们让天子的威仪尽失。 既然想通了,司马衷的心中就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他要拔出自己这把天子之剑,彻底劈翻那些禁锢自己的剑鞘。 “没有什么是不能换的,江山都可更替,人臣为何不能?为何不让真正惧怕天子威仪的人来辅佐朕呢?” 司马衷有了决定,脸上也就浮气起笑意。 他信步走出落霞台,围着石磨转了一圈,点头赞道:“果然是好用许多,看来思则变,变则通,通则达,此言不假呀!” 落霞台内,侍女香岚见天子离开,赶忙凑到皇后羊献容的身侧,轻声地疑惑道:“娘娘,陛下为何要弄个石磨放到园子里呀?多不吉利呀!” 香岚在羊府就跟着羊献容,主仆二人的关系亲近,言语上自然就大胆了些。 “别瞎说,若让别人听到了,你还有命活吗?” 羊献容虽是呵斥香岚,心中却有几分好奇,轻声问道:“不吉利?怎么说?” 香岚得了提醒,左右看了看,小声道:“娘娘,人家都说石磨属阴,故为白虎。有句老话叫做碾磨挡门,尸骨无存,陛下怎么还放在落霞台的大门口呀?” 说到此处,香岚竟被自己的话吓到,身子不禁抖了一下。 听着香岚的话,羊献容没有说什么,只是眉头紧蹙,将目光望向了园中的天子。 这时,一名內侍正跪在司马衷的面前禀报着什么,內侍的声音不大,再加上隔着距离,羊献容听不清他们的话。 只见司马衷点了点头,转身冲着窗内的羊献容望了一眼,随后离开了芳华园。 等了片刻,羊献容披上裘氅,推门来到了石磨前。石磨依旧在转着,四名內侍也依旧在轮换地推着石盘。 “陛下去哪里了?” 羊献容问向四名內侍,他们听到了刚才的话,也会毫无隐瞒地说出来。 “回禀娘娘,陛下去承光殿了。说是要见御史中丞裴纯,尚书令王羽,中领军潘滔,好像还有平西将军嵇绍。” 四名內侍中的一人跪在羊献容的面前,一字不漏地说出了天子的去向。 羊献容默默地听着,轻轻地点了一下头,本就蹙起的黛眉更是紧了紧。 冷不丁的,天子为何要召见这些人?他要做什么呢? 司马衷近来与以往有些不同,皇后羊献容都看在眼里。她也说不上好还是不好,只是觉得当下的洛阳城中不能乱,不能出一点事情。 猜不透天子当下的变化,这让大晋皇后有些心乱,她有所思地走回了落霞台。 只是刚进门 她又转身对那四名內侍吩咐道:“别在这磨了,快搬走,看着就烦心。” 四名內侍先是愣了一下,随后还是依命搬走了石磨。 羊献容回到房中,静静地发了会儿呆,起身来到书案前,提笔在信笺上书写起来。 “香岚,你将这封信交给周权,让他送至东城军营。” 见侍女香岚接过封好的密信,羊献容又嘱咐道:“你要小心些,别让人看到了,一定要让周权亲自交到李峻的手中,知道吗?” 香岚点着头,将密信揣进怀中,转身走出了落霞台,离开了芳华园。 对于李峻跟裴纯以及琅琊王家的恩怨,皇后羊献容还是听说了一些。 此时此刻,她不知道裴纯和王羽会不会报复李峻,但她还是希望李峻不要出事。 因为李峻正在守城,还因为李峻是长沙王所倚重的人,如果他在这个时候出事,长沙王司马乂会杀人,会杀光天子身边的所有人。 如此一来,洛阳城会乱,也会成为一座被攻破的城。 ★★★ 近段时间,洛阳城的战事一直都如同拉锯般在进行。双方时常会变换攻守的身份,在互有胜负的状态下,这场战事持续到了十二月末。 除夕,一年之末,又称岁暮。 若在平时,洛阳城里的除夕夜定会热闹一番。 届时,朝廷会暂停宵禁,家家户户也会在院里点起火堆,“庭燎”的火光会透过院墙和大门,将整座洛阳城的街道照得通明。 天子会在皇宫内夜宴百官,欣赏歌舞,百姓们也会欢闹于街市中,一起燃放爆竹。 无论是平头百姓还是帝王权贵,彼此间都会说些祝福的话,为新的一年讨个好彩头。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 持续的战事,让城里的人始终处于惶恐之中。近三个月的被围,更让洛阳城中的存粮不再充裕。粮价飞涨的状况下,不少的家户已经是无米下锅。 如此一来,今年的除夕夜,缺衣少食的百姓们没有了想要热闹的心情,担惊受怕的富户大族更是宅门紧闭,防护森严。 除夕夜,城东五营衙门的烛火通明。 不仅是这里,守城的所有洛阳军都在严防死守,各部将领也都各司其职,面对城外十几万大军的威胁,他们不敢有一丝懈怠。 此刻,衙门议事厅内,李峻站在一张悬挂的行军图前,右手正指向图中的一处。 “从传来的战报来看,兖州刺史苟晞在过白马渡后,应该是稳住了陈眕的败军。” 虽说洛阳城被围,但影卫们还是尽可能地将各处的军情送进城中,送到李峻的手里。 李峻从陆续汇总来的情报中得知,东海王司马越在邺城一线的战事再次失利。 按照最初的计划,前将军陈眕所率领的五万大军本欲攻取邺城,却仅仅行至荡阴县,就被成都王的部将石超所败。 五万大军被石超杀的一路南逃,直到苟晞领兵增援后,才止步于濮水的北岸。 另一处,并州的大陵。 安北将军王浚本想增援晋阳城的司马腾,因不敌刘渊的匈奴军,不得不率领鲜卑骑兵退出并州境,奔至王敦与刘琨所占领的朝歌,与东海王司马越汇兵于一处。 因为没有了增援,东赢公、并州刺史司马腾无奈之下,只得领兵杀出晋阳城,带着晋阳两万余户的百姓向东而逃,沿路乞活。 “现在,并州与冀州算是打成了一锅粥,东海王那边没能占到便宜,成都王也不见得讨到什么好。” 做了一番讲述后,李峻摇头苦笑,他觉得这场仗打得有些乱,一时竟无法判断出结局了。 此刻,长沙王司马乂也站在行军图前。 他望着图中做了标识的几处地方,问道:“世回,司马越的兵力几乎全聚在了朝歌附近,司马腾的乞活军也快要到邺城以西了,那司马颖的压力岂不是更大?” 李峻先是点了点头,随后又缓缓地摇头。 “明公,表面上看的确如此,但世回觉得恐怕没有这么简单。” 略做思忖,李峻抬手在行军图上指了一下。 “您看,刘渊已经领兵进冀州了,荡阴县也在石超的掌控下。实际上,东海王的兵力是被全部压在了朝歌一线。” 司马乂随着李峻所指的几个方位看过去,迟疑地问道:“你是说刘渊,石超,还有邺城,他们会一举兵击朝歌?把东海王彻底赶回濮水南岸?” 李峻点了点头,皱眉道:“明公,世回还有一层担心。” 司马乂问道:“是什么?” 李峻缓声道:“若是陆机这边的十几万兵马入兖州呢?假如他们在白马渡处封住了东海王的退路呢?东海王他们该怎么办?” 这一假设让司马乂深感震惊,他拧眉望着李峻,问道:“你是说邺城攻击洛阳是假?实际上是在等东海王自投罗网?” 不等李峻回答,司马乂上前一步,仔细地看着行军图,忧心道:“如果那样,司马颖会吃掉东海王的全部兵力,就连逃进冀州的司马腾也活不下来,他的乞活军会被围杀在邺城一线啊!” “世回,你确定吗?” 司马乂的话语很急促,声音中竟有些发颤。 李峻的假设,的确让司马乂惊出了一身冷汗。 因为,在此之前的所有计划中,谁都没有想到这一层。 如果事态的发展真是如此,司马颖必定会在灭了东海王后,聚集所有的兵马全力攻击洛阳城。 到那时,洛阳城外会有多少攻城的兵力?司马乂不敢想象。他只是清楚,自己将守不住洛阳城,也会死在这洛阳城中。 “这就是...陆机不全力攻城的原因吗?” 司马乂由此联想到了近来的战事,似乎也找到了战事相持的原因。 对于司马乂的问话,李峻无法给出准确的回答,他仅是凭借手里的情报做出了这一假设。 如果这个假设成立,那就说明司马颖从一开始就下了一盘大棋,是真正的声东击西,更是一计绝妙的调虎离山。 真是这样吗?李峻不能确定,他只是从情报中能找到了这个局的蛛丝马迹。 然而,不管真假与否,他觉得都该有所应对,不能受制于人,被邺城方面牵着鼻子走。 李峻望着司马乂,正色地回道:“明公,世回不敢确定这种假设是否会出现,但万万不可轻视。” 司马乂点了点头,问道:“世回,你觉得咱们该如何?” “打,打陆机。” 李峻微眯双眼,略做思忖,语气坚定地继续道:“打垮他,让他的兵马无法抽身离开,彻底打乱邺城的所有计划。” 司马乂没有表态,缓缓地踱了几步后,对李峻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世回,让人尽快通知东海王,让他们做好防备,也让荥阳军多加注意,防止有人突袭。” 既然做出了决定,司马乂觉得就要考虑的周全些,但他认为李峻也会想到,自己只是再多些提醒罢了。 随后,长沙王司马乂召集所有的守城将官,对下一步的战事做出了具体的安排。 第一卷:执花仗剑,春风妒少年 第一百三十九章:破晓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青梅巷,小院门口。 长沙王司马乂左右望了望,疑惑地问道:“世回,这里是何处呀?” 不待李峻作答,跟在后面的王瑚抢话道:“大王,这里可是李二郎藏......” 王瑚的话刚说到一半,发现李峻杀人般的目光射了过来,赶忙笑着闭住了嘴。 司马乂闻言,猜出了几分,故意地笑问:“藏什么?” 李峻正色道:“明公,您别听王长舌胡说,此处是我一个故友的居所。今夜是除夕,世回劳烦故友做了几样小菜,想请明公喝喝酒。” 李峻宴请司马乂喝酒,并非是想要献殷勤,真的就是单纯地喝酒聊天。 通过近段时间的接触,李峻觉得司马乂并不是自己最初所想的那样。 这个人是有心机,也有权利的欲望,但他的欲望似乎并非是崇德殿的那张龙椅,好像晋帝国的安危才是他最关心的。 来到这个世界,李峻最大的希望就是能安稳地渡过一生。 如何安稳呢? 天下太平才能安稳。 李峻希望天下太平,似乎司马乂也希望天下太平。 既然有着相同的目标,李峻觉得自己应该帮助司马乂,也应该与司马乂多交流一下,增进一些友谊,不能总把关系固定在将属的位置上。 “故友? 司马乂笑望着一本正经的李峻,口中打趣地说道:“二郎,本王就听说你有一位貌美的知己,可从没听说过有什么故友呀?” 同样,对于李峻这个人,无论是领军的能力还是在人品上,司马乂都极其认同。 他信任李峻,想要将李峻为己所用,更希望李峻能帮助自己来拯救这个乱世。 另外,李峻的年纪与司马乂仿佛,也都是热血的年轻人,这让司马乂对李峻有了一种类似兄弟的情义。 “啊?” 司马乂的话让李峻一怔,随后笑道:“明公,是王瑚说的吧?您可别留他在身边了,话太多。” “哎...李二郎。” 王瑚挤过杜麟,靠上前,瞪着眼笑道:“你这是要毁我前程呀!有你这么坏的兄弟吗?” 几个人正在院门前说笑,宋袆从房中走了出来,笑着迎在了院门前。 “明公,这位是宋袆宋姑娘。” “宋袆,快给长沙王见礼。” 对于司马乂能赴宴,李峻并没有告知宋袆。他不确定司马乂是否会有时间,也不方便提前透露长沙王的行踪。 然而 李峻到底还是怕宋袆失了礼数,一进院门便赶忙做介绍。 长沙王? 当下,这个洛阳城中最有权势的王,竟然出现在自己的眼前,这让宋袆不敢相信。身为底层百姓的她,何曾见过如此的显贵啊? 然而,宋袆虽有些慌乱,但她毕竟在金谷园待过,也委身于烟汀阁中有段时间,世面还是见过了不少。 “民女宋袆,拜见长沙王。” 她整理了一下衣衫后,双膝跪地,向司马乂行了叩拜之礼。 “起身吧。” 司马乂颔首,转头对李峻笑道:“世回,快扶起你的故友,天寒地冻的,无须那么多礼数。” 其实,李峻也不便伸手相扶,只好做了一下虚扶的动作,宋袆便懂事地站了起来。 将几人迎进屋内,宋袆与丫鬟春桃很快在长桌上摆好了酒菜。虽不是什么山珍海味,却也是看着可口,食之美味。 大战之际,为将之人最忌饮酒作乐。 当下,洛阳城中已经到了缺衣少粮的状况,李峻不会大肆地铺张宴请,司马乂也不会赞同做这样的事。 几样家常的小菜,一坛并不出奇的老酒。 在这个不寻常的除夕夜中,四个征战数月的男人竟也吃得尽兴,喝得痛快。 宋袆忙完后,一直躲在外间偷偷地望着,望着席中谈笑风生的李峻,她突有感触。 对于李峻的地位到底是如何?宋袆有所了解,但并不太多。 李峻是荥阳太守,是天子钦封的武威大将军,还...还是那个坪乡李家庄的庄主,这些她都知晓。 以往,宋袆觉得李峻和王敦一样,是一个有权势的男人,但在人品上与王敦却是截然不同。 然而,此时此刻,她发现李峻无论是人品还是地位,应该都是远远地超越了王敦。 能将尊贵的长沙王领到寻常的民居中,吃着最普通的饭菜,喝着最普通的酒,且在相谈甚欢中全无尊卑之别,更没有半分的谄媚。 王敦能做到吗?宋袆觉得王敦做不到。 宋袆并非是寻常的闺阁中人,她经历过太多的人情世故。 从长沙王对李峻的态度中,她能看出这已经不是上位者对属下的器重,他们已然成为了朋友,成为了推心置腹的挚友。 照此,宋袆能猜想到李峻在战后的未来,那将会是一个权倾朝野的大人物,更是一位让人想要攀附的年轻新贵。 选择李峻是对的。 可是...... 以自己卑微的出身,做出这样的选择真的对吗?真的会得到一个更好的未来吗? 对此,宋袆有了迟疑,白皙的面容上浮起了一丝难以言表的愁绪。 “宋袆,吃东西了没有,竟看你忙来忙去了。” “怎么了?是不是累到了?” “是我不好,我的做法有些欠妥了,对不起。” 李峻抽空到外间,想对宋袆表示感谢。 他与正在忙碌的春桃打了招呼,却见宋袆正倚在门口发呆,赶忙上前关切地询问。 “啊?” “没有啦!看李大哥说的,多见外呀!” 宋袆听到李峻的问话,回过神,抬手拢了一下发丝,笑道:“小妹不累,小妹就是......” 李峻笑问:“是被长沙王吓到啦?” 宋袆掩饰道:“嗯...是吧?小妹是被吓到了。” “他有什么好怕的?大家不都是人嘛!”李峻笑着继续道:“再说了,我领来的,有我在,你怕什么?” “是呀,宋姑娘,你怕啥呀?”王瑚正欲出门方便,偷听到了几句,继续打趣道:“有李二郎在,你谁都不用怕,他保你一世无忧。” “滚滚滚...” 李峻略有尴尬地一脚踢在了王瑚的屁股上,将其踹出了房门。 宋袆见状,笑了起来,笑容中一扫之前的愁绪。 是呀!自己到底在担心什么呢? 李峻能将长沙王带到家中,说明已经把这里当做了最放心的地方,自己也便是他值得信任的人,那还有什么可迟疑的呢? “有我在,你怕什么呢?” 宋袆觉得这句话真好听,真想让李峻再多说几遍。 ★★★ 洛阳城,建春门外五里,鹿苑。 大帐内,陆机一脸疑惑地望着手中的密函,半天没有说出一句话。 领兵入兖州?占据白马口? 陡然间,陆机想通了一切。 棋子,自己只是一枚棋子。所谓的攻取洛阳城是这棋局中的一招虚势,真正的剑锋所指还是在冀州,在东海王司马越的身上。 另外,这场战事根本不会有什么两线对敌。 之所以做出假象,是在诱使长安的司马颙出兵相助,让其消耗兵力,也是要将司马越的全部兵马引向濮水北岸,在真正的大合围下将其彻底消灭。 随后会如何呢?陆机也能想个透彻。 洛阳城会被攻破,司马乂会死,一切不顺从的人都会死,甚至还包括长安那个貌似同心的河间王。 “卢志,卢子道,你果然不愧为王府的谋主啊!” 半晌,陆机说出了这句感慨之言,心中满是酸楚,同时也有着十分的妒忌。 陆机望着军帐中的马咸,苦涩地笑道:“马将军,咱们要撤离洛阳啦!” 马咸不解地问道:“大都督,这是为何呀?洛阳城不要了吗?” “唉...” 陆机轻叹一声,无奈道:“大王命我等东进兖州,截断司马越的后路,并与大王一同夹击濮水以北的敌军。” “至于洛阳城...”陆机将密函递给马咸,口中继续道:“眼下,恐怕也只能如此了!” 马咸看罢密函,抬头问道:“陆帅,您打算何时拔营?西边的张方,咱们又如何交代呢?” 陆机思忖片刻,开口道:“明日收兵,后日拔营行军。” “张方那儿...”陆机摇了摇头,继续道:“不作告知,让他继续和司马乂拼吧!他拼光了,大王以后征伐长安时,也能少费些力气。” 马咸有所悟地点了点头,辞别了陆机,翻身上马,向自己的军营奔去。 ★★★ 隆冬的清晨,浓雾裹挟着霜寒,弥漫于天地间。 初升的朝阳并没有带来多少暖意,就连那层雾都没能穿透,整个天际都灰蒙蒙的,迷茫的冷寂中仿佛有了几分肃杀之气。 建春门内,通往宫城的长街上,五千匹战马正有序地排列着,几乎站满了整条街面。 战马的身上都绑有两把大戟,分置于左右两边,与鞍桥牢牢地固定在一起。尖利的戟锋探过马首,长长地指向前方。 战马上,每一名骑兵皆是重盔重甲,手中也持有一把长柄大戟,与马身上所绑的相差无几。 在队伍的正前方,一身重甲的王瑚肃穆凛然,他单手提着大戟,抬头望向了城门楼上。 城门楼的垛口处,长沙王司马乂正站在那里。甲胄在身的李峻立在他的身侧,目光却望向了长街尽头的宫城。 “将士们,外边的叛军已经围城数月,他们置国家法度于不顾,无视天子,无视朝廷,妄想逆行倒施,其狼子野心早已昭然于世。” 司马乂说到此处,将手掌重重地拍在城墙上,大声地继续道:“我等为天子之臣,大晋王师,岂容这些逆臣贼子祸乱天下?” 司马乂的声音洪亮,极具穿透力,将激昂的话语传遍了长街上的每一个人。 “誓死捍卫天子...” “我等谨遵长沙王令...” 阵阵的怒吼声响起,五千把大戟也频频地高举于空,使整条长街上闪现出万点寒芒。 “开城门,与本王一同杀光那些逆贼。” 司马乂大声地吼了这句话,同时也将手中的长刀举了起来。 下一刻,随着厚重的城门缓缓开启,先是杂乱的马蹄声响起,继而声音逐渐大了起来,最后如同雷鸣般响彻城东,直至震动了整座洛阳城。 第一卷:执花仗剑,春风妒少年 第一百四十章:鹿苑之战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司马乂望着冲出建春门的军骑,转身问向李峻:“世回,王瑚能冲溃马咸的五万大军吗?” 适才,司马乂的话语激昂豪迈,但他的心里却始终有着不确定。 五千对五万啊! 兵力相差的如此悬殊,司马乂真的没有信心。 然而,他不能与别人说这样的话,只能问李峻。 因为李峻是这个计划的制定者,也是他当下最为信任的兄弟。 “明公,不管能不能,咱们都必须要拼了。” 李峻坚定地望着司马乂,继续道:“否则,日后围过来的就不仅是这二十万人,会有三十,四十万,甚至更多。” 在此之后,司马颖到底会派多少兵马围攻洛阳城,李峻也只是在猜测。 然而,这并非是重点,眼下最首要的问题,是不能让陆机这十几万大军离开洛阳。 如果陆机想兵进兖州,必定会走荥阳,也必将全力攻击荥阳城。 如此大的兵力,荥阳军是挡不下的,荥阳也就此会陷入生灵涂炭之中。 李峻绝不能让荥阳遭此厄运,荥阳城也绝不能破。 因为家人在那里,他们是李峻的命,李峻要为家人而拼命。 司马乂并不知晓李峻的真实意图,但李峻所说的话也是实情。 的确,如果司马越被合围后,他的所有势力就会消失在濮水两岸。到那时,邺城将再无后顾之忧,也必然会腾出手全力兵伐洛阳。 故此,司马乂紧咬牙关,重重地点了点头。 “士度兄,二郎随你一起拼命,一起打出个天下太平来。” 李峻没有尊称司马乂,是想缓解司马乂的顾虑。 他也不是在表忠心,因为此刻确实要拼命,但只有上下同心才能拼命,坚心如磐才能让命拼下去。 “嗯...?” 李峻的话让司马乂愣了数秒,也不明白李峻伸出的右手要做什么,但他还是放下了手中的长刀,不自觉地伸了出去。 “大王,拼啦!” “好,二郎,咱们去拼命。” 下一秒,两个男人的手握在了一起,彼此都给与了对方最有力的坚毅。 ★★★ 鹿苑,马咸军大营。 今日是新年的伊始。 或许是习俗达成的默契,攻守双方在除夕夜就暂停了交锋,到今日也没有重启战火的迹象。 马咸觉得这种状况会持续几天,毕竟城里的人也想要过个新年。 如此也好,待到他们察觉时,大军已然离开了洛阳,估计荥阳城也应该被攻破了。 如此思忖下,马咸命人加快了军需辎重的收拢,为大军的分批撤离做好了准备。 当下,马咸的五万兵马作为前军,扎营于主帅陆机的前方,其东北方向则是牵秀的左路军。 原本,三处兵马应呈品字形排列,以求攻守有序,也能起到守望相助的作用。只是牵秀与陆机不睦,将自己的大营建得稍远些,故而让这个品字变了形状。 马咸,东夷校尉马隆之子。 鹰击将军马咸虽不及其父善谋略,但为人骁勇,一直被成都王司马颖视作心腹爱将,所领兵马更是邺城军的精锐之师。 之前,马咸与洛阳军有过多番交手。 虽也败过,但还是以胜绩居多,这让他多少有些自负,并没有将洛阳军放在眼里。 清晨,军帐外。 马咸活动了一番筋骨,抬头望了望雾蒙蒙的天,嘴里嘟囔了几句,与几名亲信一同走回了大帐。 “将军,此番去兖州,咱们是不是要夺了那荥阳城呀?” 几名亲信陪着马咸吃早饭,其中一人边夹着酱菜,抬头问向马咸。 “荥阳?那可是富可流油的地方。” “是呀,我也听说了,荥阳城中的富户可是不少。” “那要是攻下荥阳城,咱们弟兄......” 其余几人闻言,也都纷纷议论起来,眼中皆是露出贪婪的目光。 “哈哈... 马咸闻言,大笑了起来,用手中的竹箸点指着几名属下,口中说道:“你们呀!真是鼠目寸光。荥阳是富,可比得上洛阳城吗?那些富户又如何能与洛阳城的豪门相比?” 见属下不解,马咸继续道:“此番去兖州,是要助大王灭掉司马越那老儿,等那边战事一完,咱们还要杀回来,夺下洛阳城,到那时......” 话无须多说,几名亲信自然明白马咸的意思。 自古以来,攻城掠地哪有分文不取的道理,即便洛阳城是天子之城,大肆劫掠一番也是必不可免。 到那时会如何? 钱财自是可随意拿取,女人嘛...也定是不缺喽! 此等畅想下,包括马咸在内,大帐里的所有人都觉得眼前似有金山银山一般,不由地大笑了起来。 众人笑罢,一名叫贾仲的副将开口道:“将军,听说荥阳郡是一个叫李峻的人做太守,在领兵上颇有些章法。” “李峻...?” 马咸在脑中搜寻了一番,发现对这个名字没有什么印象,问道:“你说的李峻是出自哪家?有何本事?” 贾仲稍作思忖道:“听说是已故大将军李烈之子,原中领军李蒙的弟弟。” 马咸点头道:“原来是李烈的儿子,那李烈与李蒙父子倒是有本事,可惜了......” 马咸没有继续说下去,他可惜的仅是李家父子的本事,但对父子二人的愚忠却是不屑,想来那个李峻也应该如此吧。 “报...” 几人正在谈论着,一名斥候急匆匆地进入大帐,拱手向马咸道:“启禀将军,建春门有骑兵杀出。” “骑兵?”马咸略有迟疑,问道:“有多少人?仅是骑兵吗?” 斥候回道:“回将军,雾气大,瞧得不太分明,看样子只有骑兵,估计能有四五千骑。” 贾仲听闻,有些疑惑地望向马咸:“将军,他们这是又要袭扰吗?会不会有诈?” “他奶奶的,几千骑军?就这点人也想出来占便宜?” “将军,反正明日也要离开洛阳了,不如这次杀个痛快,把这些骑兵全吃了吧?” 其余的几名部将倒没有贾仲的那般疑虑,都认为洛阳军是在自讨苦吃,他们觉得应该狠狠地打一次,让洛阳守军吃个大亏。 马咸稍作思虑,亦是轻蔑地笑道:“管他使什么鬼花样,既然不想好好过个新年,那本将军就随了他们的心意。” 说着,马咸站起身,高声道:“命全军出营,围了那些骑兵,杀光他们。” 四五千骑? 不会如此,后边应该还有其他的兵马作策应。既然这样,不如顺势与洛阳守军打一场,或许就此拿下洛阳城也是有可能的。 马咸觉得一切皆有可能。 杀光那些来袭的骑兵不是问题,围歼其后的策应兵马也在可能当中,顺手拿下洛阳城更是极有可能实现的事情。 诸般可能都存在合理性,那自己为什么不去做呢? 五千对五万,长沙王司马乂曾有顾虑。 五万对五千,鹰击将军马咸觉得这个完胜毫无悬念,甚至可以称之为碾压。 然而,事事便是如此。 往往自以为是的合理,其实只是自己的一种猜测,若将这种猜测当做了一种必然,那现实也将会用一击重重的耳光来回应。 ★★★ “王瑚,你到时先压住阵势,稳住了,别急,看了人影后再起速度,别急,知道吗?” 这些话是李峻在安排完兵力部署后,私下里对王瑚提出的建议。 “李二郎,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啰嗦了?是不是和宋姑娘待久了,性情大变呀?!” 王瑚说这话时,脸上堆着笑,但笑中满是惋惜之意。 不过,当五千铁骑冲出建春门后,王瑚却遵从了李峻的建议。 他压住了行军的速度,将整支队伍以箭矢阵的形式缓缓前行。 茫茫的晨雾中,骑兵军阵如同穿行于云端的一只苍鹰,有孤单,也有苍凉,更有一种至此不复还的悲壮。 然而,随着军阵无所惧地行进,将士们的这些心绪都转化为了豪情与胆气,整座军阵渐渐有了舍我其谁的霸气。 他们要用手中的长戟劈开这浓雾,劈开挡在前方的一切阻碍,为身后的天子之城劈出一个安平来。 长鹰击空,傲视苍穹,这便是大晋王师的军威,武威大将军李峻曾如此说。 在此刻,包括王瑚在内,每一名纵马前行的人都做如此想。 旭日东升,也终于将晨雾冲薄了几分。 渐渐地,王瑚能看到薄雾的尽头有一堵墙,一堵密密麻麻的人墙,他笑了起来。 下一秒,王瑚的笑容落下,令人生寒的凶狠布满了整张脸。他举起了手中的长戟,身后的五千柄长戟也随之一同举起。 一匹战马加速,五千匹战马也在加速。 陡然间,闪于半空的寒光齐落,点点锋芒皆指向前方,指向了薄雾中的那堵人墙。 戟,是戈和矛的合体,也就是在戈的头部再装矛尖,具有勾啄和刺击双重功能的格斗兵器,杀伤力远远强于戈和矛。 王瑚与五千重骑兵所使用的大戟,是前朝留下的铁戟,一直存放于武库中。 七年前,一把大火几乎烧光了整座武库,但还是留下了一些武备,这数千把大戟便在其中。 当时,李峻向司马乂提出了建议,司马乂虽有疑惑,却也是命人找出了这些大戟。 如何有震撼的冲击力?如何有最直接的杀伤力?这是以小博大,以弱胜强的关键。 利用战马的速度,在马身上绑牢大戟,将其打造成一辆高速的战车,一台疯狂的绞肉机,这是李峻在现有条件下所能想到的。 至于最终的效果如何?李峻不敢肯定,他只能赌上一把,这也便是拼命了。 如果不能一举冲垮马咸的五万精兵,不仅王瑚这五千人将有去无回,后续的兵马也会被围死在洛阳城外。 然而,经此一役,陆机所领的十几万邺城军至少会被拼掉一半。荥阳的压力便会大幅减少,郭诵应该能护住荥阳,这也就够了。 李峻不敢保证自己能杀出重围,但他会努力地活下来。至于洛阳城,也许真的就守不住了,可那又能如何呢?李峻并不在意。 没有谁能猜出李峻的真实想法,即便是当下正在前冲的王瑚,也不会想到李峻所定计划的最终意图。 第一卷:执花仗剑,春风妒少年 第一百四十一章:斩首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轰...” 鹿苑南,风驰电掣的五千重骑终于撞在了肉墙上。 巨大的冲击力,不仅让最前排的士卒飞到了半空,更因为众多肢体间的碰撞,发出了令人心悸的闷响。 然而,这种冲力并没有因长矛阵的阻拦而停止,绑在战马身上的大戟也真如绞肉机一般,彻底掀翻了马咸的五万大军。 长长的矛锋随着战马高速前刺,触及之人无不是开膛破肚,残肢断臂,血涌如泉。 矛锋一侧的弯月宽戈不仅能夺人性命,也将重骑兵与敌军强行破开了一定的距离,无论马咸的军卒怎样拼杀,也无法伤及重骑兵半分。 仓促间,马咸命长矛兵继续列阵阻拦,但那些长矛尚未触及战马,军卒们便被探出马首前的长戟挑翻,丝毫构不成威胁,也根本无法阻拦。 一时间,马咸的五万大军竟被杀的无计可施,而王瑚所率领的五千重骑军却是愈战愈勇,势如破竹。 “挡下他们...步骑列阵,挡下他们!” 马咸大声地吼着,但无济于事,不论怎样的军阵都无法拦下大戟重骑的冲杀。 固然,大戟重骑的冲杀力不凡,但还有一个原因起了重要的作用。 对于大戟重骑军,李峻将他们按照荥阳军骑的模式进行了临时改编。 五千骑兵按十骑为组,百骑为队,千骑为营的形式划分。在对敌之时,则要做到各组相护,各队相守,五营相望。 同时,李峻也强调了绝不允许独骑迎敌,不得置友而不顾,不准贪功冒进等一系列规定。 正是有了这些要求,王瑚所率领的五千骑兵构成了一个多重军骑阵,成为了完全无法分割的整体。 不过,即便是大戟重骑势不可挡,但终归在人数上有着巨大的差距。 在马咸的几番调度下,大军终于用尸体与肉身围住了王瑚的大戟重骑军,他要以人命遏制住重骑军的冲击,更想以车轮战的形式拖垮重骑军。 “斩首,一定要想办法砍了马咸的脑袋。” 这是李峻对王瑚的最后要求,也是能导致马咸那五万大军溃败的重要前提。 王瑚没有忘记李峻的话。 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王瑚将李峻当做了可以共生死的兄弟,他完全信任李峻,相信李峻所说的每一句话。 “五营列阵” 随着王瑚的一声大吼,困在大包围圈里的重骑军突然变换了阵型。 王瑚所领的主营如刃尖般居中向前,另外四营则左右两两分列,与主营构成了一柄开刃剑的阵型。 于此同时,各营在大阵的变换中也组成了各自的剑形阵。 刹那间,五千大戟重骑变换成了一柄锋芒毕露的长剑,而在这长剑之中又包含了五把刃若秋霜的短剑。 “弟兄们,随我向前,砍了马咸的脑袋。” 王瑚怒吼着,将手中的大戟指向了马咸的帅旗处。 下一秒,整座军骑阵冲了起来,如同数把出鞘的利剑,带着凛寒的杀气刺向了马咸的所在位置。 如此的冲击下,马咸军的层层人墙终于被穿透了数道血口,王瑚所领的主营倚仗其他四营的护卫,率先杀到了鹰击将军马咸的近前。 “马咸,老子要了你的命。” 王瑚说着,将手中的长戟左右挥舞,挑飞了十几名冲上来的军卒。 “王瑚,你这手下败将,莫要在爷爷面前张狂,宰了你,比碾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马咸与王瑚交过手,因常有胜绩,心中并无惧怕。见王瑚杀来,他将手中的长槊一抖,猛地刺向了王瑚。 行走江湖的人过招,多讲究些技法与巧劲,而战阵之上却有不同。 刀枪纷杂下,没有那么多的腾挪空间,也没有那么多的机会寻找到对方的破绽。 故此,战阵厮杀多以气力见长,再辅之相应的杀技。 王瑚是一员悍将,气力上自然不输给马咸,但在杀技上却要逊于马咸几分。 因此,曾经的几番交手,王瑚都败在了马咸的手上。 眼下亦是如此,王瑚的多次攻击并没有伤到马咸,反倒是被马咸的长槊挑飞了右肩的披膊,鲜血染红了整条胳膊。 两马再次相对之际,马咸望着王瑚露出了轻蔑地笑,而王瑚也在笑,只是他的笑万分狰狞。 两人再次催马,马咸也再次将手中的长槊刺了出去。 王瑚也在纵马向前,只是他在马匹前冲之际,猛地扯动马缰,使战马前行的方向贴近了马咸,拉进了两人间的距离。 “找死...” 待到两人临近时,马咸怒骂了一句,瞬间变换招式,将长槊猛地抡起,狠狠地砸向了王瑚。 之所以变了招式,马咸是想活捉王瑚,想要给他最大的羞辱。 王瑚并未闪躲,只是将身子下低,用脊背生生地抗下了马咸的这一击,一口鲜血喷在了马鬃上。 然而,也就是在两马交错时,王瑚身下战马所绑的大戟已然刺穿了马咸胯下战马的马腹,横在手中的戟戈也扎进了马咸的腰胯处,一瞬间将其扯落马下。 “咳...咳...” 王瑚勒紧马缰绳,剧烈地咳嗽了几下,右手依旧紧握着大戟的长柄,左手则抹了一把嘴里流出的鲜血。 马蹄下,鹰击将军马咸被拖行了一段距离。 他半坐在地上,双手紧握着大戟的木柄,戟上的弯月戈完全没入了身体,并划开了他大半个腹部。 马咸努力地回头望向马背上的王瑚,惨白的脸上似乎是想露出不屑地笑,但抽搐的肌肉让他的笑很难看,鲜血也不停地从嘴里大口地喷出。 “咳...咳” 王瑚再次咳嗽了两声,脸上露出了蔑视的冷笑。 “啊...去死吧! 下一瞬,王瑚的口中一声大吼,虎目怒瞪,双臂猛地发力,将半死的马咸整个人挑在了空中。 当大戟上举之时,弯月戈彻底刺穿了马咸的身体,宽戈的两端皆从他的后背透了出来。 鹰击将军马咸最终也仅是抽搐几下,身体便一动不动地挂在了长戟的顶端。 这一幕震撼了所有人。 一瞬间,在场的数万人似乎都忘记了厮杀,目光皆望向了长戟顶端,悬于半空的那具尸体。 “王将军威武...” “马咸死啦...杀光他们...” “杀...啊!” 数秒后,重骑军再次挥舞起手中的大戟,口中的怒吼声此起彼伏,震耳欲聋。 王瑚此举激发了属下们的斗志,却让马咸的部卒胆战心惊。 主将死了,尸身就如此地被人挑在半空,这让那些部卒如何还能继续拼杀下去? 军心的溃散不需要很久,只需短短的瞬间就会在每个人的心里升起,随后也就会演变成溃逃。 当李峻所领的两万洛阳守军杀来时,彻底催发了马咸军的败逃速度,近五万兵马如同一群惊弓之鸟般向北逃窜,逃向了主帅陆机的中军大营。 ★★★ 鹿苑,中军大营。 “什么败了?谁败了?” 大帐内,陆机吃罢早饭,正伏于书案前书写。 他粗听着军卒的禀报,并未抬头,有些心不在焉地问了一句。 “启禀大都督,前军被袭,鹰击将军马咸已战死,近五万前军正溃败而来。” 军卒提高了音量,一字一句地重新说了一遍。 “什...么?!” 这次,陆机听清了,也被震惊了,手中的毛笔重重地戳在纸面上,本已写好的字被污了一大团黒墨。 “什么时候发生的事?什么时候啊?” 陆机的手抖了起来,身体也有几分战栗,声音更是变成了嘶吼。 近两个月来,虽说双方征战不休,胜负参半,却再也没有发生过整军的溃败。 尤其是马咸的五万兵马,不亏是邺城军的精锐之师,常常会压着落阳军的势头打,一度曾让洛阳守军不敢出城应战。 如此一来,陆机觉得洛阳军也不过如此,渐渐地忘却了青渡所经历过的惨状。 然而,此时此刻,三个月前的那一幕再次出现在陆机的脑海中,一种窒息的感觉让他眼前发黑,身子也摇晃了几下,跌坐在了矮椅上。 马咸死啦? 五万精锐之师也败逃啦?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呢? 陆机不敢相信,但他却不得不相信,没有人敢谎报军情,更没有人敢谎报这样的军情。 “快...快命大营向东,去东阳门,向冠军将军牵秀靠拢。” 迟钝了片刻,陆机猛地站起身,口中急促地说出了将令。 此次,他不会再做抵抗,也不会试图拦下溃败而来的马咸军。 他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当初两万的溃军都拦不住,又何况是这五万的精锐之师呢?根本不可能。 逃,只有逃了。 逃到东阳门,与牵秀军汇合。 如此才能聚集更多的抗敌之兵,也能拉长溃军逃亡的路程,避免瞬间的冲击而引发的大规模溃败。 仓促之下,陆机的中军也似溃逃般拔营而走,数万的兵马慌乱地奔向了东阳门。 然而,牵秀的举动却让陆机始料未及。 牵秀在听说马咸战死,其五万大军溃败后,第一时间就做好了退走的准备。 当陆机东逃的消息传来后,牵秀毫不犹豫地率领兵马退至七里涧南岸,让投奔而来的陆机扑了个空。 就在此刻,东阳门的城门大开,长沙王司马乂亲率三万大军冲出了洛阳城,直接杀向了惊慌不已的陆机。 当下,除了防守城西的五千军卒外,城中所有的兵马都汇集在了城东,也都尽数杀出了洛阳城。 成败在此一举,拼命也就该如此。 王瑚在拼命,李峻在拼命,长沙王司马乂也毫不吝惜自己的命,他义无反顾地跨上了战马,彻底将生与死抛在了身后。 ★★★★★★★★★ 写到这里,故事的第一卷也要接近尾声了,在此感谢每一位支持我的读者,是你们让我有信心继续写下去。 第一卷:执花仗剑,春风妒少年 第一百四十二章:七里涧大捷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牵秀的提前撤逃,已经让陆机茫然失措,而司马乂的领兵杀出,更是让他恐惧万分,完全丧失了迎敌与抵抗的信心。 在司马乂所领三万兵马的冲杀与封堵下,从鹿苑逃来的陆机没有得到半点喘息,转头向七里涧的方向逃去。 与此同时,溃逃的马咸军也遭遇了和陆机一样的状况。 当他们发现陆机的大营空无一人后,尤是加剧了恐慌,在李峻与王瑚的领兵追杀下,溃军转身向东败走,企图越过七里涧逃向青渡,继而逃回大河北岸。 如此一来,围在洛阳城外的邺城军在连锁反应下,都陆续地挤到了七里涧。 原本,马咸的溃军还可以选择奔向西北方向,绕过孟津逃往青渡。 然而,李峻所率领的两万洛阳军不仅冲杀及时,而且还组成一道坚固的长矛大盾墙,断绝了溃军向西北方向逃窜的可能。 之所以如此,李峻就是要将这些人赶向七里涧,将所有的邺城军赶进那块方寸之地。 七里涧。 谷水绕洛阳城北,折南至城东建春门外,屈而东出为七里涧,至鸿池陂东与陂水合。 七里涧虽不似大河那般宽阔汹涌,却因多水注入,导致七里涧处的水面不窄,更也是浪花翻滚,涡旋不止。 泰始年间,水面上曾建有一座石桥,但因一次洪水的爆发,石桥被冲毁,独留了几座桥墩立在水中。 后来,官府并也没有重建石桥,只是以那几座石墩为基础,将大量废弃的舟船与石墩固定在一起,搭建了一座简易的木浮桥。 冠军将军牵秀便是利用了这座浮桥,领兵先行逃到了七里涧的北岸,并一刻不停地向青渡的河桥方向奔去。 牵秀过桥时,并无洛阳军的追杀,走得倒是从容有序,而陆机则没有他的那般好运。 在司马乂的追杀下,陆机所领的三万兵马慌乱不堪地逃至七里涧,未对追兵部署任何的阻障,他们便开始疯抢地奔向浮桥。 于此同时,经李峻与王瑚率兵的驱赶,慌不择路的马咸军也逃至了七里涧,疯狂地加入到抢夺浮桥中。 “盾矛兵分列,封住两边向前推,把中间的口子留出来。” 李峻纵马到来后,仅是用眼神与长沙王司马乂做了一个交流,随后便大声地发出将令。 “王瑚,你领重骑兵继续冲,别让他们有喘息的机会。” 李峻要继续使用双戟重骑的威力,他要让眼前的这些邺城军彻底放弃抵抗,只存留逃命的心思。 “剩下的所有将士,随我向前杀,杀光这些叛逆之人。” 吼声中,李峻领兵冲过大盾墙所预留的口子,跟在王瑚重骑军的后边,杀向了涧水南岸的邺城军。 此刻,长沙王司马乂将指挥权交给了李峻,这是计划当中的决定。他自己则留在了盾墙后,领兵阻杀那些企图冲进盾墙内的溃军。 对于司马乂而言,当下不仅要完胜,更是要尽可能地多杀,如此才能消耗司马颖手中的有生力量,为后续的权利争夺打开一个有利的局面。 李峻的计划是完美的,领兵的能力与作战的悍勇也让司马乂发自内心的赞赏,这就是他甘心将统兵权完全交于李峻的原因。 当下,洛阳军所要做的事情便是向前冲杀,直到七里涧处再没有一个活着的邺城军,而对于逃至涧水北岸的邺城军来说,他们则要面临一个生死的抉择。 返身向后,与追杀的洛阳军拼命? 若要作出这种选择,他们就要面对正在杀来的双戟重骑军,以及数万虎狼般的洛阳军步卒,更有那逐渐逼近且无法逾越的长矛大盾墙。 踏上浮桥,过涧水继续向北逃? 此刻,不宽的浮桥上早就挤满了人,并不时地有人因推搡而落于水中。如此的混乱下,大批的溃军很难能快速地退到北岸。 这似乎是一个两难的抉择,但溃军的士卒们却做出了最快的决定,他们要拼死登上浮桥,逃到涧水的北岸。 只有这样才能继续向北逃,才能远离那些如同魔鬼般的洛阳军。 如此一来,每个人都拼命地向前挤,不惜用手中的兵刃杀出一个靠前的位置,企望能用身后人的命来保下自己的活路。 同样,河北大都督陆机的决定也很简单,也同样在如此做。 他不能降,陆家人没有降将。 他也不想死,一切还没有到结局,没有舍身取义的必要。 “近卫营,快给本帅赶走那些人,让他们退下浮桥迎敌,违者杀无赦!” 陆机的这几句话是吼出来的,虽然声音嘶哑得让人几乎听不清,但还是表现出了他那极大的震怒。 然而,这份震怒并非是源于属下的贪生怕死,而是因为浮桥被堵住了。 那可是唯一能活下来的通道,陆机绝不能让人阻挡自己求生的路。 “大都督有令,全部退下去,退下。” “再不退,别怪咱们不客气了。” 领命的近卫营冲上了浮桥,他们先是推搡,继而将手中的环首刀劈向了抗命之人,生生为陆机杀出了一条血路。 面对近卫营的杀与主帅的逃,溃败的邺城军彻底丢掉了希望,同时也抛弃了最后的人性。 “滚开,别挡老子。” “找死,让开。” “啊......” 浮桥处,不断有想要逃命的军卒冲上去,他们挥舞着手中的兵刃,劈砍向挡住自己去路的人,哪怕这个人在昨日还被称之同袍,也照杀不误。 此刻,每个邺城军士卒都想要过桥,都想活下来,这让自相残杀的情况愈演愈烈,一具具的尸体也随之掉落在了水中。 “弓箭手,放箭。” 李峻再次吼出了将令,他身上的盔甲已被鲜血染红,原本通体黝黑的斩风刀,在此刻也被粘稠的血液涂成深褐色。 一时间,摄魂的破风声响起。 箭矢不断地射杀浮桥上的人,一些刚过浮桥的军卒尚未来得及庆幸,也在箭雨中将命留在了涧水岸边。 不仅如此,在洛阳军的推杀下,一群群无路可逃的溃兵跳入了水中,妄想游过涧水保住一条命。 然而,湍急的河水并没有给他们多少活下来的机会。 几个喘息后,除了少量水性好的军卒得以求生外,大多数人都淹死在水里,漂在了水面上,黑压压的一片。 从清晨开始,从王瑚的大戟挑起马咸的尸体时起,这些邺城军卒就在逃命,他们从鹿苑逃到东阳门外,又从东阳门外逃到了七里涧。 虽然他们依旧想要逃,但多数的人还是将命留在了七里涧。 此刻,七里涧已然没有了原本的模样。 每一寸的土地上都布满血肉模糊的尸体,流淌的血水殷红了黄土地,汇集成流,蜿蜒至涧水中。 涧水早已被鲜血染成了深红色,大量漂浮的尸身阻塞了水道,形成了断流,导致整座浮桥都淹没在不断上涨的水中。 在溃兵当中,也并非都是怕死之辈,参将贾仲便与十几名河北旧将进行过拼死抵抗。 他们一来是想要为鹰击将军马咸复仇,再则也希望能为大军争取到更多过浮桥的时间。 然而,军心已散,能够跟随他们迎敌的人少之又少,这十几名成都王府的旧将最终还是死在了乱军之中。 随着杀戮的持续,慢慢地,涧水南岸除了洛阳军外,再也没有一个活人。 伤残的邺城军卒不会得到怜悯,他们所得到的只有被屠杀,因为他们的头颅可以被当做军功,凭此也便能拿到赏银。 当战火落尽后,邺城军主帅、河北大都督陆机早已远遁。 他过浮桥后,甚至都不曾回望一眼,只是不停地抽打着身下的战马。他仅是想要再快些,快些远离这个炼狱般的地方。 日暮时分,如血的残阳被厚云遮挡了大半。 冷冽的寒风先是裹挟着冰粒簌簌落下,继而有大片的雪花飘起,天地间再次陷入到一片灰蒙蒙中。 “咳咳...” 望着满眼的尸体与血红,李峻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充斥了血腥味的寒气让他不禁干咳了几声。 人与野兽究竟有什么区别呢? 李峻觉得没有区别,人只是站在了食物链顶端的野兽,却比任何的野兽都要有着无穷的兽欲。 自己是不是也如此呢?李峻不否认。 在这个世界里,为了自己与家人的安危,他会不惜一切代价,哪怕是赔上成千上万条人命。 “咳...咳...” 这次的咳嗽声来自于王瑚,一缕鲜血也随着咳嗽正从他的嘴角滴落。 李峻快步走过去,关切地打量了一下王瑚,急声问道:“你怎么啦?伤哪里啦?” 王瑚抹了一下嘴角,不在意地笑道:“没啥,就是后背让马咸抽了一长槊,没啥大事。” 李峻有些担心,怕王瑚伤到了脏器,吩咐道:“深吸一口气,看看哪里疼?” 王瑚耸了耸肩,却也是按照李峻的要求,站直身子深吸了一口气。 下一秒,后背针刺般的疼痛让他不禁咧了咧嘴。 李峻见状,皱眉问:“哪疼?”。 王瑚咧嘴道:“后背,就是后背疼。” “里面不疼?”李峻指了指王瑚身子。 王瑚又深吸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估计是抽狠了,等回去我给你些金创药,外敷内用,效果挺不错的。” 李峻说罢,抬手拍了拍王瑚的肩膀。 在洛阳城的这段时间里,李峻与王瑚接触的最多。久而久之,也将原主与王瑚之间的情分又加厚了许多。 王瑚虽说是个包打听的性子,但也是个重情义的耿直人。李峻很欣赏他,愿将他当做兄弟来看待。 第一卷:执花仗剑,春风妒少年 第一百四十三章:天子剑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二郎,王瑚,你们怎么样?有没有伤到哪里?” 这时,长沙王司马乂纵马而来,大声地询问。 李峻上前一步,伸手牵住了司马乂的战马,抬头道:“我没事,就是王瑚之前被马咸抽了一槊,伤了后背,应该是皮肉伤,没事。” 司马乂关切地望向王瑚,见其点头确认,才放下心来。 “世回,浮桥已经不能用了,咱们无法继续追杀,陆机他们会退到河桥北吗?”司马乂有些不确定,更多的则是不甘心。 然而,已经无法再领兵追了。 毕竟,张方的七万兵马还在城西外,城中也仅剩下祖逖所领的五千人在守着,没有必要去冒险。 李峻看出了司马乂的不甘,笑了笑道:“应该会的,他们已经成了惊弓之鸟,只要周靖领的三千人在梅坪处假意攻一下,陆机他们一定会逃过河桥。” “嗯...” 司马乂略有无奈地笑了笑,转头望向西北的大河方向,说道:“若是如此,平阳军和你的部曲也会再杀掉一批人,邺城军这次至少会折损大半的兵马。” 原来,李峻在此次的计划中,命人通知了进驻在济源的江霸,让他在河桥北岸伏击溃逃的邺城军,趁势将他们赶离河桥。 当下,刘渊的匈奴兵已经占据了西河郡,张景不得不领部分兵马退回了平阳郡,以作必要的防守。 故此,留在济源的兵力多以坪乡纵队为主,自然也就由江霸全面统兵。 李峻点头道:“应该会的,至少也要再丢下万把人的命。” 李峻相信江霸,更相信自己一手打造出来的坪乡纵队,那可是真能以一当十的兵力。 若是能将荥阳军再埋伏在大河处,李峻觉得灭掉整个邺城军都不会是个难事。 然而,这一想法并非在计划中。 当下,可以打残成都王的兵势,但不能完全摧毁,那样会造成东海王一家独大,这是长沙王司马乂不想看到的局面。 对此,李峻也不想让自己的兵力完全参与到这场战事中,自然也不会提出这样的建议。 “嗯...那是最好不过了。” 司马乂翻身下马,走到李峻的身前,上下打量了一番,赞许地点了点头。 “这一战既让东海王避开了一个死劫,也为咱们自己解决了一个心头大患,接下来就是解决西城外的张方了。” 见李峻正要说话,司马乂摆手笑道:“二郎,先不要思虑这个事,这一战打赢了,咱们先休整几日,然后再商议如何击垮张方。” 说罢,司马乂转身对王瑚笑道:“既然受伤了,本王给你安排个好事。” “大王,啥事啊?”王瑚听有好事,一时也忘了身上的痛,眉开眼笑地向前凑了凑。 司马乂笑道:“你先回城,让刘暾安排好赏银与酒肉,今夜兵马不入城,本王要在东阳门外犒赏大军。” “喝酒呀?这个好啊!”王瑚是个爱酒之人,听了这话自然高兴,可转念一想,又疑惑道:“大王,那卑职的好事在哪呀?” “哈哈...” 司马乂大笑道:“你此番立了大功,本王为你请功的奏书早就写好了,你回城与荀藩一同面见天子,天子必定会赐你冠军将军一职。” 冠军将军为正三品的官阶,有开府领兵之权。自己仅是个看城门的五营校尉,如今一跃成为朝中的三品大员,这的确让王瑚深感意外。 “啊?” 王瑚先是一怔,随即跪在司马乂的面前,叩首道:“承蒙大王的抬爱,末将必当以死来报答大王。” 站在一旁的李峻打趣道:“王瑚,你动不动就以死报答,你都死了,还怎么报答大王?” “哎,李二郎,说话要注意了。”王瑚没有起身,只是歪头瞟着李峻笑道:“兄弟我可是冠军将军,只比你矮一阶哟!” 李峻笑道:“王将军,兄弟错了,望冠军将军海涵呀!” 司马乂亦是笑道:“二郎说得也不无道理,本王需要活的王瑚,死了有什么用?好啦,你们就别在这逗趣了。” 当下,李峻与王瑚都是司马乂的心腹爱将,在这将属的关系上又有着一层兄弟情。故此,身为长沙王的司马乂与他们说话也随意了许多。 “王瑚,你去吧。” 司马乂说罢,又对李峻笑道:“李二郎,本王对你的战功也会有所交代,但现在还不是时候,你可要体谅为兄呀!” 当下,整个局势还在胶着状态,长沙王府不宜过分偏袒李峻,司马乂正是出于这一层考虑,暂时不能为李峻请功。 李峻对此心知肚明,他也不在意那些可有可无的功名利禄。 只是,不待李峻作答,刚欲离开的王瑚瞪大了眼睛,转过头望向李峻道:“你都敢与大王称兄道弟啦?” “唉... 见李峻笑而不答,王瑚摇头叹气道:“完喽,你又比我高一阶。” 这话让李峻与长沙王都哈哈大笑起来。 司马乂笑罢,翻身上马,面向了周围数万的洛阳军卒。 “将士们,今日一战,是你们的悍勇让邺城军死伤无数,溃败至此,你们是大晋的勇士,是战无不胜的天子之师,是我司马乂的骄傲。” 说着话,司马乂举起了右手,将血迹斑斑的长刀横在了半空。 “大晋威武,长沙王威武。” “我等谨遵长沙王令......” “犯我大晋者,杀...杀...” 一阵阵的吼声响起,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自豪,更是一种压抑已久的宣泄。 司马乂满意地点了点头,再次高声道:“今夜,本王要与你们同庆,领...赏银,饮酒吃肉,彻夜不休。” “谢...长沙王。” “我等...谢长沙王恩赏。” 又是一阵欢呼声响起,这次的喊声更加得激昂,毕竟酒肉赏银才是底层军卒最渴求的。 望着司马乂的举动,李峻知道他在收拢人心,也清楚这是必须要做的事情。如果司马乂连洛阳军都笼络不住,那他也没资格参与这场权利的角逐。 然而,李峻又有些怀疑,仅凭借金银所聚起的力量到底能有多强呢? 自己的那些将士也有军饷,似乎也与金银有关联,但李峻清楚事情不是那样的。 无论是坪乡和仇池两个纵队,还是当下的平阳与荥阳两支兵马,所有的军卒在金银之上还有一个信念,那就是相互的守护。 这种守护包含了同袍之情,彼此家人的安危,以及在世人心中早已模糊的正义。 正是有了如此的信念,大家紧紧地跟随李峻成为了一家人,组成了一个牢不可分的整体。 这是李峻多年努力的结果,也是他完全信任属下的根本原因。 ★★★ 夜幕时分,雪稍稍地小了些,却也早把眼界内的山河裹上了一层银白。 雪夜中,巍峨的洛阳城显得有些突兀,因为整座城的城墙上都燃起了火把,如同一盏明灯般照亮了大半个夜空。 七里涧大捷。 城西五里的张方军退守十三里桥。 天黑前,这些消息就传遍了洛阳城。 这可是数月来最让人振奋的消息,不但朝廷的官员在奔走相告,就连城中的百姓也都打开了院门,燃起了爆竹,燎庭之光更是让整座城都亮了起来。 皇宫,承光殿。 透过敞开的殿门,天子司马衷望着外面飘落的飞雪,脸上浮起了淡淡的笑意。 早些时候,王瑚与荀藩入崇德殿奏禀七里涧大捷一事。 司马衷龙颜大悦,即刻颁下旨意封赏了王瑚,即便这个赏赐是长沙王司马乂拟定的,他也没有丝毫的犹豫。 离开崇德殿后,司马衷并没有回芳华园,而是漫步于薄雪未除的御道上,似观雪景般地走走停停,最后来到了承光殿。 “无所谓,一个官职而已,赏出去也可以拿回来,都是些不足为道的小事。” 一路上,他有过这样的自我安慰,而且效果奇佳。 邺城军大败,成都王司马颖就此折兵六万余人,这才是他能够释怀的根本原因,也是他最为关心的大事。 邺城军是司马颖对朝廷,对自己这个天子颐指气使的资本,那六万兵马更是邺城军中的精锐之师。 如今,这些资本折损大半,精锐尽失,司马颖还能做什么呢?还如何遥控朝堂呢? 做梦吧! 司马衷想想都觉得好笑。 东海王司马越,每每想到这个人,他更觉得好笑。 奉旨讨伐? 他觉得这个定义不准确,自己的确是签发了诏书,还在征讨檄文上修改了几处,但应该叫奉旨互伐才最恰当。 如今,事态的发展也确实如此。 司马越已经受困于朝歌,大有濒临绝境的可能,若他最终与司马颖拼个两败俱伤,那东海王府的势力还在吗?朝堂上还有他发号施令的位置吗? “哈哈...” 想到此处,司马衷不由地笑了起来。 笑罢,他走出了殿门,将目光向西望去,那里漆黑一片。 “唉...” 司马衷笑叹了一声:“目力所不及呀!那里不应该是这样的夜。” 此刻,雍州的长安附近应该有火光,雍州刺史刘沈也应该正在领兵征伐河间王司马颙。 想到司马颙这个名字,司马衷收起了笑容,一股怒意浮在了脸上。 他觉得用奸诈一词来表述司马颙尚不全面,该用奸同鬼蜮,行若狐鼠来形容才更为贴切。 在当下的权利争斗中,河间王司马颙看似无意争权,仅仅是成都王司马颖的一个追随者,但司马衷知道真相应该不是这样的。 司马颙不仅不是个追随者,还是一个极有野心的人。 他是在利用司马颖消灭其他的诸王势力,或者说是让邺城与其他诸王一同消耗实力,随后再出手取而代之,成为新的掌权人。 这样的心思,司马衷早就看个通透,因为他一直也在如此做。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谁是黄雀呢? 司马衷卸下了怒意,自信地笑了起来。 如今,还剩下谁呢? 长沙王司马乂? 司马衷摇了摇头,他觉得司马乂不算个难题,只需一道圣旨就可以解决。 杀了他? 其实,司马衷一直都有杀了司马乂的念头,但这个念头真的也就是想想。 他觉得这个弟弟与其他诸王相比,还算是个忠君之臣,似乎也没有那种觊觎之心,仅在行事上有些独断专行罢了。 “唉...” 司马衷摇头叹息了一声,返身回到了殿中。 无论可杀还是可惜,他们都是禁锢天子剑的人,只有彻底打碎他们,天子剑才能锋指苍穹,傲世凌云。 第一卷:执花仗剑,春风妒少年 第一百四十四章:吐露心声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此刻,东阳门外没有黑夜。 一簇簇的火堆照亮了整座军营,获胜而归的人正在这里饮酒说笑,喧闹不停。 今夜,除了调一部分军卒入城做必要的防护,其余的人都留在了东阳门外。 他们要与长沙王一同来庆祝这场胜利,要把这几个月的压抑彻底释放出来。 “二郎,你是不是觉得我与他们一样呀?” 火堆旁,司马乂喝了一口酒,转头问向身侧的李峻。 “啊...?” 李峻先是一怔,随即便明白了司马乂口中的他们是谁。他没有作答,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明公,您不喜欢那里吗?” 喝了一口酒,李峻随意地问了一句,侧头瞥了一眼身后的洛阳城。 “唉...” 司马乂轻叹了一声,他清楚李峻的话意,摇头道:“或许你不信,我不喜欢,真的不喜欢。” “喜欢它什么呢?”司马乂向火中扔了一个木条,望了一眼李峻,自问自答:“那种高高在上,君临天下?还是那份谨小慎微,如履薄冰?” “呵...”司马乂盯着火堆,摇了摇头:“我都不喜欢。” “似乎有人很喜欢。”李峻笑着跟了一句 “没错,趋之若鹜啊!” 司马乂先是冷笑,继而又皱眉望向黑夜,喃喃道:“可也有人不知道珍惜啊!” 李峻明白司马乂的所指,这不是他该跟随的话题,无论当下与司马乂的关系如何亲密,这个话题都是一种禁忌。 司马乂当然也知晓这种禁忌,他并非是要与李峻交流,只是想将压在心里的一些愁绪表达出来。 “二郎,近段时间我常会梦到楚王,他浑身是血,站在那也不说话,就像儿时那般笑望着我。” 司马乂低下头,抓起一把雪紧握在手中,摇头笑了起来,可笑中满是伤感。 “我母后恨我,不愿见我,他也在怨我吗?他矫诏谋逆呀!我...我能怎么办呢?不该怨我的,不该啊!” 扔掉手中的雪球,司马乂抬手似作无意地抹了一把脸。 “可...可我觉得楚王是在怨我,我哥哥在怨我呀” 不知是融化的雪水还是泪水,借着火光,李峻看到司马乂湿了整张脸。 司马乂与司马玮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当年就是因为司马乂的临阵放弃,才让蒙冤的哥哥落个处斩的结局。 这到底是谁对谁错呢? 分不清! 司马玮是奉诏斩杀专权的司马亮和卫瓘,而司马乂也是依天子诏放下了刀枪,任由哥哥独自一人走投无路,身首异处。 李峻对那段历史有所了解,但并不详尽,无法给出正确的判断。他知道司马乂此时并非是在忏悔,更多的应是一种无奈的伤情。 即便兄弟二人都是奉天子令,试想一下,自己若是司马乂会怎么做呢? 李峻觉得自己一定不会放下兵刃,因为那是兄长,一直对自己爱护有加的亲哥哥,无论如何都不该抛弃。 司马乂没有将这个话题继续,而是转头望了望黑夜中的洛阳城。 “我父皇开创了大晋的基业,曾也是牛马被野,余粮栖亩,行旅草舍,外闾不闭的盛世,天下足足安宁的三十年啊!” 司马乂转过头,再次望着熊熊而燃的篝火,脸上皆是感慨之情。 “三十年啊!三十年...” 随着话语的重复,他的声音低沉了下来。 “到今时,也...仅仅是过了十年,这天下就变了。若是楚王在的话,不会这样的,也没人敢如此对我。” “咳...咳...” 司马乂猛喝了一口酒,被呛得连声咳嗽,眼眶也再次湿润起来。 李峻并不了解楚王司马玮,仅知晓司马玮曾在军中的威信极高,诸王对其无不忌惮。 或许,司马玮不死,当下的诸王不敢如此,天下也不会乱到这个地步。 然而,那只能是假设,世上的事可以有万千的假设,可结局只有一种,无法改变。 “以往的权斗,那些人只是为了各自的利益而相互踩压,不会伤到国之根本,更不会危及皇权,触碰到天子之威。” 司马乂的目光再次望向黑夜中的远方,口中的话语似乎是在说给李峻听,但更像是在自我的解析。 “可现在不同了,从赵王开始就发生了改变,他们敢把皇权当做利益了,已经开始藐视天子啦!” 说到此处,司马乂收回了目光,望向李峻:“若是人人都敢觊觎皇权,天子之威则会荡然无存,那大晋的未来在哪里?这天下又将会乱到何种地步呀?” 李峻依旧没有作答,只是静静地望着司马乂。凭借跳跃的火焰,他看到司马乂的眼中竟有了迷茫。 良久,司马乂没能听到李峻的回答,他也清楚这不是李峻该回答的话。 司马乂笑了起来,笑中有一种莫名地悲壮。 “明公,二郎只是一名武夫,并不精于治国理政,但二郎想看到天下太平,更希望能国泰民安。” 李峻望着司马乂,举起手中的酒坛喝了一大口,继续道:“既然明公想要大晋长治久安,那二郎就会辅佐明公,与您一起打出个安稳来。” 李峻的话说得很平淡,没有任何的慷慨激昂,但在司马乂听来,这简单的几句话却是豪气冲天。 “哈...哈哈...” 司马乂慢慢地笑了起来,并且大笑不止。 笑罢,他将手中的酒坛举到李峻的面前,大声道:“二郎,今日起,本王视你为手足,认你为生死兄弟,为兄敬你!” “大王,二郎敬您。” 李峻亦举起了酒坛碰了过去,随后大口地喝了起来。 什么叫长治久安呢? 西汉的贾谊曾如此说:“建久安之势;成长治之业。” 当下,晋朝廷的基柱已经摇晃,甚至正走向坍塌,司马乂能将这个帝国挽救到何种程度?李峻无法预测。 然而,司马乂所追求的,恰好也是李峻所渴望的,这让他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事情。 即便不去心怀苍生,李峻觉得为了家人也应该尝试一下,帮助司马乂拯救这个已经到来的乱世。 雪未停,酒正酣。 军营里,到处都弥漫着酒肉的香气,谈笑声此起彼伏,更有一阵喧闹从营门处传了过来。 “那边怎么了?是有人借酒闹事吗?”长沙王司马乂向前望了望,问向正走过来的宋洪。 虽说大营在狂欢,但军纪依旧严格,必要的巡防也有所安排。另外,以当下的状况,有敌来袭的事情应该不会发生,顶多也就是醉酒的军卒惹点事端。 宋洪紧走几步,向司马乂拱手笑道:“大王放心,没人敢撒酒疯。是王瑚回来了,带了皇后娘娘的恩赏,好几大车的酒肉,还有十几名宫中的歌舞姬。” 司马乂笑着点了点头,对宋洪吩咐道:“把酒肉都分给将士们。” 正说着话,王瑚拎了一个大食盒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十几名穿着厚实的歌舞姬。 来至近前,王瑚先是冲着李峻挤了挤眼,随后向司马乂执礼道:“大王,皇后娘娘听闻前方大捷,特命御膳房做了酒菜,让属下带给大王。” 司马乂站起身,略整战袍,向着洛阳城的方向拱手执礼。 随后,他笑问道:“那些歌舞姬是怎么回事?军营中送来这么多女子,皇后娘娘这有些乱来了。” “啊...?” 王瑚先是一怔,赶忙摇头解释:“大王,皇后娘娘仅赏赐了酒菜和那些肉,歌舞姬是天子恩赏的,陛下说将士们征战疲乏,理应放松一下。” “什么?这...这简直是胡闹。” 司马乂不满的声音很低,但脸色却阴了下来,他觉得天子的这份恩赏简直是荒唐至极。 然而,毕竟是天子的恩赐,更是一道旨意,司马乂虽是满心的不悦,却也是无奈地接受下来。 李峻并不在意帝后的恩赏是什么,他只是觉得王瑚的神情有些奇怪。 刚才王瑚的挤眉弄眼,他没明白是什么意思?也不清楚这家伙在搞什么名堂? 王瑚依旧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坐在司马乂的身侧,喝了一口酒,偏头对着李峻坏笑。 “你傻笑什么?”李峻实在无法忍受王瑚的故弄玄虚,握了个雪球砸了过去。 或许是李峻喝多了酒,手上失了准头,雪球竟然打在了长沙王司马乂的身上。 “滚一边去,本王成你们的挡箭牌啦!” 长沙王瞪了李峻一眼,伸腿踢在王瑚的身上,将他赶到了李峻的身旁。 “二郎,我先说明啊!这可不是我的主意,你就等着看惊喜吧!” 王瑚凑到李峻身旁,依旧神秘兮兮地说着,同时也将目光望向了篝火的一侧。 那里,十几名艺姬早就卸下了厚衣,装扮妥当地准备献上歌舞。 “竟扯淡,大冷的天,跳什么舞?冻都冻死了。” 李峻的嘴里嘟囔着,不忍看那些瑟瑟发抖的歌舞姬,准备将目光从她们的身上移开。 然而,仅是一个转眼,他突然发现在那十几名舞姬中,一个身穿朱红袍服的女子有些面熟。 再仔细看去,李峻不由地皱起眉头,脸上露出了无奈且不可置信的苦笑。 此刻,宋袆感觉真的很冷,手脚被冻得有些发僵,身子也在不受控制地打着寒颤。 然而,她却很开心。 望着不远处的李峻,她的笑里满是甜蜜,含情的双眸中闪着几分俏皮的狡黠。 “二郎,你的故友是宫姬?” 司马乂转过头,略有疑惑地问向李峻。 宋袆很美,是那种过目难忘的美,司马乂自然能认出她。 “不是啊!她......”李峻摇了摇头,尴尬地说道:“她...怎么跑这儿来了?” “喂!你说...” 李峻转头瞪向王瑚:“宋袆怎么来了?是不是你带来的?” “对啊!是...是我带来的呀!” 王瑚先是肯定地回答,继而又赶忙摇头道:“二郎,不是我啊!是她天天守在五营衙门外打听你的消息,瞧见我后,就求我带她来看你啦!” “你...你进宫见天子,她怎么会看到你?”李峻指着王瑚,如何也不相信王瑚所说的话。 “啊...?不知道呀!反正她就在东阳门那堵到我啦!”被李峻这突然一问,王瑚也觉得奇怪。 随后,他迟疑地转头望向杜麟,发现杜麟瞬间转过身,立刻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哎,李二郎,这事你别问我,你该问问老杜。” 杜麟是跟自己一起回城的,定是他告诉了宋袆。 “那...那,你...你...” 李峻指着王瑚,转头望向杜麟,又回头想质问王瑚,但半天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你什么你?人家就是想你了,为了能看你一眼,还得混在宫姬中。” 王瑚见司马乂如同看戏般望着,似乎也来了底气,嘴里不仅数落着,还一巴掌打开了李峻伸来的手指。 “怎么?你还怕看呀!这大冷的天,你看人家宋姑娘都冻成啥样了!” “我...我...” 李峻依旧是无话可说,被打的手先是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随后揉了一把脸,摸了摸嘴唇,在半空比划了半天也没能说出一句话。 最后,他咧嘴小声地嘟囔道:“我也没让她想我呀!” 一旁,司马乂还真是看个热闹,认识李峻这么久,他从没见过李峻的这般模样。 此刻,李峻这毫无底气的神色,全然没有了战阵上的悍勇之态,更与气定神闲无半分关系。 有趣,真是有趣,这家伙竟然怕女人! 不对,李峻应该不是怕,是腼腆?这怎么可能呢? 总之,司马乂就是觉得有趣。 他没有说话,只是笑望着李峻,想看看接下来会有什么事发生。 第一卷:执花仗剑,春风妒少年 第一百四十五章:将进酒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果然,当乐声响起后,舞姬们刚哆嗦地做了一个动作,李峻便起身走了过去,脱下身上的皮毛大氅,将宋袆裹了个严实。 随后,他故作醉态地对那些乐舞姬挥了挥手,道:“别跳啦,长沙王有令,你等无需歌舞了,都披好厚衣,到篝火处暖暖身子吧。” 李峻的做法让司马乂感到意外。 他能想到李峻会将宋袆带过来,却没想到李峻竟然叫停了歌舞,领着十几名乐舞姬全来到了篝火旁。 怜香惜玉?还是爱屋及乌呢? 另外,这是天子的恩赏,是一道不可违抗的圣旨,即便李峻敢装醉抗旨,那些歌舞姬呢?她们敢吗?凭李峻的一句醉话,她们就敢违抗天子令吗? 司马乂觉得这事情愈发得有趣了。 “奴婢拜见长沙王。” 不出所料,乐舞姬们虽然跟在李峻的身后,但没人敢穿上厚衣,皆是哆嗦地来到篝火旁,满脸惊恐地向司马乂行叩拜之礼。 篝火处,宽大厚实的毛毡铺在地面上,装了酒菜的器皿随意地摆放着,十几个喝空的酒坛扔在了一旁,一副牛皮马鞍正被司马乂压在手肘下。 司马乂抻了一下身上的黑裘,对宋袆指了指,示意她烤烤火,随后笑望着李峻,等着他的说辞。 “啊...哈哈...” 李峻略显尴尬地笑了一下,跪坐在毛毡上,又似不胜酒力地支着身侧的马鞍,陪笑道:“大王,军营乃是刚勇之地,不该有女子的柔歌曼舞,咱们就不看了,行吗?” 李峻本可以不顾那些歌舞姬,但他知道司马乂不喜欢这样的事情出现在军营中,也就做了个顺水人情。 再说,天太冷了,那些歌舞姬扛不住的。 司马乂依旧笑望着李峻,右手轻敲着马鞍的一侧,蒙了牛皮的马鞍发出了轻微的“砰砰”声。 “你呀!太心慈啦!” 司马乂笑着继续道:“不过,你的仁慈也应是出自本心,如今能有这份心的人不多了。” 其实,司马乂也不是称赞李峻对乐舞姬的仁慈,他只是觉得李峻有自己的想法,哪怕是在天威之下,这个想法也敢去坚持。 当初,自己若是能有这份坚持,哥哥会死吗? “大王,宋袆只想亲眼见到李大哥平安无事,故此才混入军营,如今心愿已了,请大王治罪。” 宋袆担心自己的莽撞连累到李峻,又见长沙王的话中似有责怪之意,赶忙跪在雪地中请罪。 “你何罪之有呀?起来吧!” 司马乂笑着摆了摆手,又对那些乐舞姬挥手道:“你们也起身吧!送你们回去也是个麻烦,就在这里喝酒嬉闹一番算了。” 司马乂的这番话在宋袆听来倒没什么,可那十几名歌舞姬听了却是一怔,随后才狐疑地磕头谢恩。 宽以待人并非是司马乂的风格,这些来自宫中的人都清楚,长沙王这一突然的改变,的确让她们无法相信。 或许是司马乂根本不在乎她们,又或许是因为李峻王瑚等人的随意玩笑,这些乐舞姬们渐渐放松了心情。 待身子暖和过来后,乐舞姬们便在篝火旁尽可能地弹些曲调,唱些轻歌来取悦长沙王。 期间,宋袆跪坐在李峻的身旁,也吹奏了几首笛曲为大家助兴。 原本,司马乂有些酒量,但在属下的轮番敬酒下也有了醉意。 轻歌雅乐下,他将半个身子倚靠在马鞍上,上下眼皮几欲闭合。 忽然,大帐右侧的一堆篝火处有歌声传来。 “沧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 “...谁胜出天...” “江山笑,烟雨遥。” “涛浪淘尽红......” 起初,似乎只有一个人在哼唱,但随着多人的加入,这歌声渐渐地大了起来,也惊动了昏昏欲睡的司马乂。 “清风笑,竟惹寂寥。” “豪...情还剩了一襟晚照。” “苍生笑,不再寂寥。” “豪情仍在痴痴笑笑。” “啦……” 男人们的歌声不是很齐整,却很粗狂,更有着道不尽的豪情,说不完的快意。 “谁在徒歌?” 司马乂直了一下身子,问向脸上已有酒意的的李峻。 不待李峻回答,歪坐在一旁的王瑚回道:“大王,是二郎的近卫杜麟,没想到老杜唱得还挺有气魄。” “杜麟?” 司马乂点了点头,问向李峻:“二郎,杜麟之前是个游侠吧?” 李峻笑道:“是呀!明公,他的确是个游侠。” 司马乂正了正身子,将身上的黑裘裹紧了些,赞道:“应是如此了,也就他们这些江湖人能唱出这等豪情与洒脱来。” 司马乂再侧耳听了听,似乎来了兴致,对王瑚吩咐道:“去,让他们都过来,本王想好好听他们徒歌。” 作为影卫,杜麟等人一直都守护在李峻的左右,即便是今夜的饮酒庆功,他们也是盔甲齐整,兵刃不离身地守在不远处。 “属下杜麟拜见长沙王,参见大将军。” 在王瑚的引领下,杜麟与五十名影卫来到了司马乂和李峻的面前。 “杜麟,本王适才听你们在徒歌,觉得甚是有气魄,是你作的吗?” 司马乂问话的同时,又抬了抬手,示意杜麟等人坐下。 杜麟这些人对于李峻的忠心,让司马乂有些羡慕,甚至有着几分嫉妒。 他搞不懂李峻为什么能笼络住这些江湖游侠,更不清楚这些人又为何甘心被李峻驱使。 杜麟与影卫们围坐在李峻的一侧,杜麟起身回道:“回长沙王,这曲子并非是属下所创,是我家大将军教给属下的。” “哦...?” “是...李二郎教给你们的?” 司马乂闻言,真是来了兴致,他坐直了身子,狐疑地问向王瑚:“喂!李二郎还会徒歌?” 王瑚也是一脸茫然:“末将不知道啊?也没听说呀?他天天跟宋姑娘在一起,莫非是跟宋姑娘学的?” 李峻一直都在笑不作声,宋袆听了王瑚的话,原本也是惊奇的神情,瞬间变成了羞涩。 “二郎,说话呀!” 司马乂见李峻故作高深的模样,气恼地忘了身份,抓起身前的一块肉 扔向了李峻。 “哎...大王。” 李峻没有躲闪,笑着接住了扔来的肉片。 “是我教的,别...别扔了。” 见司马乂竟然又抓起一个肘子,李峻赶忙承认,并抬手做好了防护。 两人这儿戏般的举动惹得众人大笑起来,就连一旁的乐舞姬们也抿嘴偷笑,她们此刻才真正相信长沙王是有所不同了。 “你还真会呀!” 司马乂不敢置信地望着李峻。 随后,他将黒裘裹住了整个身子,拿过一个小酒壶喝了一口,吩咐道:“李二郎,徒歌...徒歌给本王听。” 李峻见状,知道无法推脱,无奈地苦笑道:“就刚才的那首?” 司马乂笑着摇了摇头:“那曲子听过了,江湖气太重,换个新的来听听。” 李峻为难地抹了一把脸,嘴里小声地嘟囔道:“真是事儿多。” 司马乂离的稍远些,听不清李峻在嘟囔什么。宋袆就在李峻的身边,倒是听得一清二楚,不禁掩嘴偷笑起来。 思忖了片刻,李峻命乐姬取来一面手鼓放在身前。 不等手鼓敲响,就听司马乂吩咐道:“来人,把营中的战鼓都取来,替武威大将军奏乐。” “哈哈...” 李峻笑了起来,他突然间觉得司马乂并非只是个愚忠之辈,也是个有趣的人。 随着这边的说笑,周围不少听到消息的军卒纷纷聚了过来,都想听武威大将军到底如何徒歌。 一时间,以司马乂军帐前的篝火为中心,里三层外三层地站满了人。 “你们都是些好事之人!” 李峻环顾了一下四周,不禁皱眉苦笑。 “哈哈哈...” 李峻的话让军卒们哄笑起来。 这时,宋袆换回了赤锦绒的长披风,想要将大氅重新披在李峻的身上。 “披着吧,夜里冷。” 李峻笑了笑,依旧用大氅裹住了宋袆, 裹在大氅中的宋袆乖巧地没有推辞,眉眼弯弯地望着李峻,嘴角的笑都要流出蜜来。 “咚...咚咚...咚...” 鼓声响起,简单的节奏,缓慢且随意。 “君不见...大河之水天...上来。” “奔流...到海不复回。” 李峻的歌声不高,似乎在低吟,又好像是在轻声诉说。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 “朝如...青...丝...暮成雪。” 手鼓的节奏依旧,李峻稍稍提高了歌声,曲调中有了几丝岁月蹉跎的感慨。 “人...生得意须尽欢。” “莫...使金樽空对月。” 夜风中的歌声略带了一丝沙哑,带着几分沧桑,更有一种洒脱与不羁在其中。 “天...生我材必有用。” “千...金散尽还复来。” “烹羊宰牛且为...乐。” “会...须一...饮三百杯。” 随着歌声的响起,围坐在周围的人都安静了下来,整座军营也不再喧闹,就连飘落的飞雪似乎也放缓了速度,独留这份随意的歌声回荡在雪夜中。 长沙王司马乂望着正在高歌的李峻,脸上的笑有些凝固,他为再次看到一个别样的李二郎而感到震惊。 歌如其人,那词呢? 当今的朝堂上,甚至当今的世上,能有几人会写出这般狂傲不羁的词?又有谁会能达到李峻所唱出的这般境界呢? 司马乂扪心自问,自己做不到的。 李峻能吗? 司马乂不敢确定,但他开始相信了,相信眼前的这个徒歌者会是那样的人。 “二郎,为兄替你击鼓。” 司马乂起身走到李峻的身前,将手中的青釉酒壶递给了李峻,笑着拿过手鼓,同时又对其他人道:“为武威大将军击鼓。” 下一瞬,十几张战鼓同时敲响,依旧是缓慢而有力的鼓音,却有了激昂澎湃的气势。 “哈哈...谢大王!” 李峻笑着站起身,举起酒壶痛饮了一口,信步向前。 “君不见...大河之水天...上来。” “奔流...到海不复回。” 夜风扫过,舞起了他身上血染大半的白披风,一股雄浑豪迈的气势油然而生。 “人...生得意须尽欢。” “莫...使金樽空对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 “会...须一...饮三百杯。” 就在李峻的歌声稍作停歇之时,清脆而悠扬的笛声响起。 笛声相配的恰到好处,没有半点的突兀,将本就豪迈的战鼓声引出了更为旷达的气势。 此刻,宋袆褪去了大氅,一身赤红袍服的她站在李峻的身侧。 雪落青丝,如同点缀了几朵洁白的花瓣。裙角飞扬,更让她似一朵盛开在寒风中的傲梅。 翠玉笛依旧在流出婉转的曲调,而少女的双眸则是深情地望着心爱之人。 这一瞬,李峻没有躲避宋袆的目光,他笑着迎合少女的柔情,随后转身望向了周围的将士们。 “岑夫子,丹丘生呦!” “将进酒,杯莫停。” “五花马,千金裘呦!” “呼儿将出...换...美酒。” 此刻,在这个茫茫的雪夜中,歌声,鼓声,玉笛声,将士们敲打的战甲声,响彻在洛阳城的东阳门外。 “将进酒,杯莫停。” “五花马,千金裘呦!” “呼儿将出...换...美酒。” 渐渐地,整座军营都狂放地唱了起来。 这是一种不羁,却也是洛阳军从未有过的不羁,此刻的他们体味到了,更有了睥睨天下的气势。 今夜,注定是一个不眠的夜。 在这个不眠夜里,没有人会去想天明的事,更没有人会去想,这样的夜还能否再有? 雪在簌簌地落下,风也紧了起来。 歌声与战鼓声并未因风雪而消逝,依然回荡在这茫茫的雪夜中。 ********************* 把一曲将进酒当作第一卷的结束曲,是听歌时想到的情节。 粗糙的文字写到现在真是有些不容易,但还是会继续下去,不为别的,只因为这是一个完整的故事,我自己心中的故事。 第二卷:神州陆沉,烽火照西京 第一百四十六章:是个愁事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芳华园,落霞台。 烛光下,皇后羊献容望着纸面上那几行墨迹未干的字,轻声赞道:“这首句真是好大气呀!” 当她念到“呼儿将出换美酒”时,不禁眼波流盼,抿嘴一笑。 “豪气洒脱倒是有了,好好的大将军却成了贪杯之人。” 其实,羊献容也仅是打趣而已。 她不太了解李峻,但从今日午后传来的这首诗来看,李峻应该不仅是个武将,还是个极有文华的才子。 “你还听说什么了?”羊献容问向侍女香岚。 香岚回道:“婢子听到的也不多,说是昨夜军营里很热闹,不仅李大将军高歌一曲,长沙王也击鼓助兴了呢!” “长沙王?他为李峻击鼓?” 见香岚笃定的神情,羊献容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娘娘,婢子还听说,长沙王唤李大将军为二郎,说是两个人以兄弟相称呢!” 香岚所知晓的这些,都是从立节将军周权那里听来的。周权出身于羊府,与羊献容及其身边人的关系十分亲近。 昨日,周权曾随军出战,夜间也留在了城外的大营中,自然清楚昨夜发生的事情。 “兄弟相称?” 羊献容似有疑惑地重复了一句,淡淡地一笑:“应该如此的,过往仅是些障眼法罢了。” 香岚不明白羊献容的话意,只是抬了抬眉,不再作声。 “香岚,让你白日里送的东西都办妥了吗?” 羊献容问着话,伸手将书案上的纸笺折起,收到了袖袋中。 香岚点头道:“娘娘,都办好了,一份直接送给了李大将军,婢子将另一份也亲自交到了宋袆的手中。” 香岚明白皇后要招贤纳士,但她不理解娘娘为何要在意宋袆。 那仅是一个不上台面的外室,有必要吗? “香岚,陛下还在承光殿吗?” 天子司马衷已有两日未到芳华园了,下了早朝后,他都会留在承光殿中。 “回娘娘,陛下尚在承光殿,适才传来的消息说,陛下正与几位大臣在商议事情。” 香岚小心地回着话,抬眼观察皇后的神情依旧,只是留在脸上的笑容更淡了。 “陛下终于想要忙于朝事了!真是国之大幸呀!” 真的是国之大幸吗? 羊献容的口中如此说,心里却有着不确定。 她知晓那几位大臣都是谁。 那些人中,羊献容仅对平西将军嵇绍有些好印象,剩下的如裴纯、王羽之流,她都深恶不已。 既然天子要励精图治,为什么不倚仗长沙王?为什么不重用李峻?偏偏看好那些蛇首两端的人呢? 这样的做法是在重振朝纲吗?真得会力挽颓政吗? 羊献容虽是大晋皇后,但也仅是一名有见识的女子,她做不到贾皇后那般的干政,也无法规劝住当今天子。 她所能做的仅是笼络一些能臣,以便自己在某些事上能得到他们的鼎力相助。 人本就是自私的。 皇后羊献容为自己谋打算无可厚非,天子司马衷则更不会觉得自己有什么错。 他是天子,整个天下都是自己的,如何能涉及自私二字?更不要说对错了。 承光殿内,司马衷将饱墨的紫毫笔提在手中,望着眼前的字,想要做些修改。 然而,笔锋悬于半空,良久也不曾落下。 最终,他还是在“天生我材必有用”处圈了一笔。 “他会在何时来见朕?” 司马衷放下笔,抬眼望向尚书令王羽。 王羽上前一步,躬身回道:“陛下,臣这几日便是安排他入城,他只是有些惶恐。” 司马衷笑了笑,轻蔑道:“惶恐是少不了的,只身入城,他如何能不害怕呢?但在天大的富贵面前,他那条命又算个什么?” “荥阳?荥阳军...” 司马衷将目光再次望向那几行字,抬头问向嵇绍:“你觉得荥阳军会顺从吗?” 嵇绍紧皱眉头,半晌才回道:“陛下,臣还是觉得有所不妥,如此不仅会造成洛阳城的城防空虚,也会逼反荥阳军的。” 司马衷摇了摇头,冷笑道:“逼反?若是敢反,就杀光他们,你必须给朕拿下荥阳城,把司马越堵死在兖州。” 嵇绍一脸愁苦地躬身道:“臣...臣遵旨。” 司马衷略有怒意地看了嵇绍一眼,转头问向潘滔与裴纯:“你们的事情如何了?” 潘滔躬身道:“陛下,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只需陛下颁旨,臣等便可行事。” “好,很好。” 司马衷颔首,淡笑地站起身,想要出殿门透透气。 仅走了两步,他猛地转身返回,提笔在圈过处重重地划了一下,浓黑的墨线完全遮挡了那句诗。 “这世上没有什么是必有用的,即便是有,朕也会让他变成无用之人。” ★★★ 清晨,旭日为洛阳城带来了一丝暖意,但寒风依旧,微薄的暖意很快被吹个干净。 城防衙门内,李峻喝了一口粥。 粥应该是熬了很长时间,很软稠。似乎还加了糖,也很香甜。 “一大清早的,天这么冷,你给我送什么粥呀!别冻个风寒病出来,我可就有罪过了。” 李峻虽然如此说,却还是大口地喝着粥,并拿起一张薄饼塞到嘴里。 近段时间都没能好好吃饭,李峻觉得身上的那点肉快要瘦光了。 “几个月都在外边打仗,小妹知道李大哥定是用不好饭,趁着眼下稍有安定,小妹多给您做些好吃的,补补身子。” 宋袆站在李峻的身侧。 此刻,她没有了烟汀阁时的装扮,像极了寻常人家的小妇人。 不过,再普通的衣物也掩盖不了她的美,依旧是个娇媚的小妇人。 李峻也与平素有了不同。 人瘦了,也粗糙了许多。 原本光洁的脸上有了青须,一头黑发更是没经梳洗,乱糟糟的。 宋袆来得太早,李峻还没来得及洗漱就爬下了床,坐在了饭桌前。 虽说李峻的形象大损,但宋袆觉得倒是更真实了。 没有了大将军的威仪,也没有了刻板的谦逊,只剩下一个让人更易亲近的李二郎。 “嗯,饱了!” 风卷残云后,李峻舒服地摸了摸肚子,对宋袆道:“你等我会儿,我洗漱一下就送你回去。” 宋袆笑吟吟道:“不急的,您这也没个帮手,小妹来帮李大哥梳洗吧。” 其实,帮手还是有的,只是杜麟与影卫们见宋袆到来,都想把空间留给大将军,哪里还敢再露面。 对此,宋袆也是知晓。 她所说的帮手是指丫鬟之类的人,可李峻这里偏偏就连个女人都没有。 五营衙门不是军营,府衙后有官宅。 以往,王瑚住在这里。 大战之初,李峻借用了五营衙门,也就住在了官宅中。 如今,王瑚升任为冠军将军,领兵守在城外的鹿苑,这所官宅也就暂时成为了大将军府。 将军府中没有丫鬟,这在本朝是个奇闻。 即便李峻的府邸在荥阳,出门在外也该带个随身丫鬟,就算走得匆忙,可这洛阳城中也不缺女人呀! 宋袆觉得李峻很怪,好多做法都与别人不同,可她偏偏就喜欢这样的李峻。 对于宋袆的相助,李峻没有拒绝。 一番忙碌后,儒雅英气的李峻重新出现在宋袆的眼前。 “嗯...对嘛!” 宋袆退后了一步,笑道:“小妹觉得,还是这样的二郎英俊,比邋遢的李大哥要好看多了。” 肆意地欣赏中,宋袆露出娇美的笑。 青梅巷。 李峻与宋袆下了马车,看到春桃正送两名衣衫破旧的女人走出院门。女人皆是面如菜色,手里各攥着一个不大的米袋。 “柳姑姑,萍儿妹妹,你们何时来的?” 宋袆紧走几步,上前揽住了两个女人的手臂。 李峻曾在烟汀阁见过柳姑姑,自然识得她。 另外一人面生的很,但既然与宋袆相熟,应该也是烟汀阁的人。 当下,洛阳城的战祸不断。 烟汀阁位于外郭城,早被战乱波及得不成样子,里边的人都纷纷逃进了内城。 这些女人本就遭遇过劫掠,再加上城中的谷粮紧缺,即便她们当了全部也换不来一升米。 “袆姑娘,我们......” 柳姑姑的话刚说了一半,看见迎面走来的李峻,赶忙想要跪地行礼。 “妾身给大将军......” 李峻伸手拦住柳姑姑,笑道:“咱们都是熟人,你也曾照拂过宋袆,无须这样见外。” 以当下的身份,李峻与柳姑姑这样的人本无交集,更别说这样的客气了。 之所以如此,仅是李峻为人的一个习惯,也是把这份情面留给了宋袆。 “妾身谢过大将军。” 柳姑姑虽未跪拜,却也是低身行礼。 随后,她羞惭地望着宋袆道:“家中...又断粮了,没法子,只好又来求袆...” “姑姑,您这是说的什么呀!” 宋袆打断了柳姑姑的话,红着眼眶道:“宋袆能看着您和姐妹们饿死不成?只要我有吃的,你们就不会挨饿。” 眼下,洛阳城中,饿死人并非是危言耸听。 为了保证军需,城中的粮食大都充做了军粮。 虽然大户人家有存粮可售卖,价格却被抬至了天价,寻常人家根本买不起,早就无米下锅了。 宋袆清楚城中的状况,如果没有李峻,她会同柳姑姑一样,沦落到四处乞讨的境地。 李峻也知晓这一情况,却是无能为力。 他不可能开放军粮救济百姓,别说他没有那份权利,就算是有,也必须要考虑将士们无粮守城的危害。 李峻曾想从荥阳调粮入京,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一想法。 这种做法太不现实。 如果没有大军的押送,恐怕运粮的车马还未入京,就会被沿途的溃兵抢光。 然而,荥阳军根本不可能运粮,他们要守护荥阳,李峻不会轻易调动一兵一卒。 “柳姑姑,以后缺粮或是有难处,你就到宋袆这,我管不了城中的其他人,但宋袆的姐妹还是能保住。” 李峻的话很直白,也将面子给足了宋袆。 “二郎...” 宋袆感激地望着李峻,声音有些哽咽。 “谢...谢大将军了。” 柳姑姑与萍姑娘感激涕零,齐齐向李峻致谢。 继而,柳姑姑拉着宋袆的手道:“袆姑娘,你能跟着大将军,这是福分,一定要好好服侍大将军,知道吗?” 柳姑姑的年岁可作宋袆的长辈,这番话是在替宋袆高兴,也有着善意的提醒。 望着柳姑姑二人离去的身影,宋袆抹了一把眼角的泪水,转头对李峻道:“二郎,若是没有你,我与春桃也会这样的。” 李峻笑了笑。 宋袆说的没错,如果没有他一直在照应,宋袆与春桃不仅会没饭吃,就连基本的安全都无法保障。 这个仅有两名少女的小院,曾被无数人打过主意,但都死了,影卫不会让那些人活着。 李峻不想让这种心情影响宋袆,打趣道:“你一直叫我李大哥,我都听习惯了,突然叫我二郎,很不习惯。” “二郎”两个字算是亲密之称,和李峻亲近的人都这样称呼,但从宋袆的口中说出,却有种别样的感觉。 太过暧昧了,李峻是不习惯,但听得很受用。 “哼...” 宋袆嘟嘴抗议,却也觉得自己的改口有些冒失了。 不过,她依旧仰起头,眉眼带笑地倔强道:“二郎...二郎,我以后就叫你二郎了,怎么啦!不可以吗!” 此刻,宋袆那精致的面容上,全然是一副小无赖的神情,洋溢的笑中皆是挑衅。 李峻苦笑地皱起眉头,抬手在宋袆那光洁的额头上轻弹了一下,转身走回了马车。 回望着还站在院门处的宋袆,李峻挠了挠前额。 他清楚宋袆的心,也清楚自己的心。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喜欢上了宋袆呢? 这种后世称为出轨的事,若让璎儿知道了该怎么办呀? 唉... 真是个愁事呀! 第二卷:神州陆沉,烽火照西京 第一百四十七章:拜会裴王妃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曾有诗云:“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李峻是有些愁苦。 但也仅是在夜深人静时,想想裴璎的手劲而感觉脊背发凉,尚到不了李后主的望月兴叹。 另外,当下的事情还很多,他也来不及去想以后的事情。 ★★★ “二郎,你说东海王那边的困局解了?”长沙王府的栖阁内,司马乂略有迟疑地问向李峻。 李峻将一封密函递给司马乂,解释道:“明公,是盛乐草原的骑兵,远征的拓跋猗迤率晋胡骑赶回来了,杀退了刘渊的匈奴军。” 司马乂沉默良久,开口道:“东赢公与拓跋猗迤的私交极好,定是司马腾向盛乐的单于府求援了。” 李峻在记忆中找不到有关拓跋猗迤的记录,应该是原主与盛乐鲜卑无交集,而自己也未涉及过这一历史知识。 不过,这并不重要。 如今,濮水北岸的兵力重新回到了势均力敌的态势,接下来要看看鹿死谁手了?谁才能在两败俱伤中活下来? 李峻觉得邺城方面会输。 没有了匈奴兵的增援,司马颖敌不过司马越与司马腾的合击,一定会以惨败告终。 那么,如何更大地消耗司马越的兵力?使其再无重掌朝堂的资本,这个问题也就摆在了司马乂与李峻的眼前。 “这是个需要面对的事情,倒也无须急于一时。” 司马乂赞同李峻的想法,但他觉得战事打到现在,原有的棋局早已被打破。 眼下,曾经实力最强的邺城已经衰弱,甚至正在走向灭亡,司马颖已经没有了执棋的资格。 至于河间王司马颙。 刘沈的兵马业已攻至长安城下,长安军也退入长安城中固守。 如果洛阳城这边再吃掉张方的七万大军,司马颙将会兵力尽失,再也无法靠进棋局半步。 接下来的棋局很简单,应该仅是长沙王府与东海王府间的较量。 如此之下,还有较量的必要吗? 再打下去,朝廷能承受的住吗?会不会就此拖垮整个王朝呢? 长沙王有些迟疑,神情愈发地沉重起来。 李峻没有将话题继续下去。 他看到了司马乂的犹豫,虽然不确定司马乂在犹豫什么,但李峻大概能猜出几分。 司马乂忠于皇权,忠于司马家的晋王朝。 因此,他会为接下来的争斗权衡利弊,最终也会选择一条能让晋王朝延续的路。 “二郎,当下最关键是不能让张方回援长安,咱们必须要拖住他,拖死他,然后全部吃下。” 司马乂有计划,但他想听听李峻的谋略。 李峻思忖了片刻,回道:“明公,二郎觉得拖不如打,慢打不如快打。” 司马乂略有迟疑道:“怎么说?” 李峻道:“明公,当下洛阳军的士气正盛,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拖久了,彼竭我亦衰,不利拼杀。” 司马乂颔首,又听李峻继续道:“再则,明公,城中的粮食不足了,再拖下去,军心不稳,城中恐怕会生变。” “你是说...你听闻了什么?”司马乂皱起眉头。 军心,民心,他都不担忧。 他只担忧朝堂里的那些心,如果那些心生变,军民之心也将溃如散沙。 李峻摇头道:“没有,二郎仅是有所顾虑,深怕日久生变,故此才如此建议。” 其实,李峻并没有说实话,他所说的并非是顾虑,应该是一种细思极恐的猜测。 皇后羊献容的密信中,虽然只是提醒李峻要多提防王羽和裴纯,但凭借敏锐的直觉,李峻嗅到了一股极其危险的气息。 眼下,因为有长沙王在,王羽和裴纯动不了李峻,若想动李峻,就必须要搬倒长沙王。 谁有这个本事? 在历史中,司马越曾有这个本事,也的确搬倒了长沙王司马乂。 可如今不同了,曾经的历史已经变了,东海王正在濮水拼命,并不在洛阳城中。 还有谁呢? 李峻想到了一个人,一个曾被史料书写成愚傻的人,那个“何不食肉糜?”的天子司马衷。 会是这样吗? 李峻不确定,但他真的不敢去否定。 这样的猜测,李峻无法对司马乂明说。 怎么说? 我怀疑天子要害你?理由呢?证据呢? 李峻不仅拿不出来,更不敢说是根据羊皇后的密信推测出来的。 一个外臣,将触角伸到了天子的身边,这会让司马乂作何想? 一个年轻的武将,竟然和年轻貌美的皇后有书信来往,这又让长沙王作何考虑? 说不出来呀! 因此,李峻希望能尽快解决张方,从而消除掉洛阳城的内外危机,自己也能早些返回荥阳。 “你说的很对,毕竟粮荒扩大了,军心也会不稳。”司马乂并不知晓李峻的真实想法,但他赞同了这个建议。 “二郎,我想让城中的大户把存粮都拿出来,你看如何?” 司马乂的思虑依旧停留在粮荒的问题上,他想从世家大族的手里抢粮。 李峻赶忙摇头道:“明公,万万不可,绝不能这样做。” “为何?” 司马乂见李峻紧张的样子,好笑地问道:“二郎莫非与他们有交情,还是怕他们日后的报复?” 李峻苦笑道:“明公就别戏谑二郎了,你还不知道我吗?” 司马乂清楚李峻在洛阳城中并无根基,也不是个胆小怕事之人,他不过是说句玩笑话。 司马乂笑着追问:“那你说说看,到底是为何?” 李峻正色道:“明公,只因洛阳军的从属太过复杂,他们与几大世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话无须说得太透,司马乂是个聪明人,自然会明白话中的意思。 果然,司马乂先是一怔,继而无奈地点头道:“是呀!为兄糊涂了,糊涂啦!” 当下,正因为城中的几大世家心向司马乂,所以才能将洛阳军凝聚为一个整体,若这个向心力发生了转变,司马乂能想到后果。 望着司马乂颓然的神态,李峻笑道:“大王,您放心,待眼下的战事完结,二郎定替您练出一支强军来。” 司马乂闻言,拍了拍李峻的手臂,点头道:“为兄相信你,待战事过后,本王定向陛下保举你掌天下兵马,为朝廷重新练出一支大晋雄师。” 李峻唬得忙退后一步,摆手笑道:“我的好大王,您可别吓唬二郎了,我当个太守很知足,可掌不了天下兵马。” 司马乂正色道:“本王说可以便是可以,你想抗命吗?” “不敢,二郎不敢,二郎以后就当天下兵马大都督,行了吧?”李峻苦笑地应承。 世上就没有人能脱离低级趣味。 李峻不能免俗,高官厚禄虽不是他的目标,但既来之则安之也未尝不可。 不过,离开了长沙王府,他也就把司马乂的承诺抛在了脑后。 仅是一句话而已,没必要惊喜,更没有必要去常挂于心,顺其自然就好。 李峻刚回到五营衙门,就见周靖迎了出来:“将军,东海王府来人了,裴王妃请将军到府问话。” 在李峻的安排下,周靖暂时接替了王瑚的职位,被任命为五营校尉,负责洛阳城各门的守护。 不过,当下正值战时,他这个城门官也只是跟在李峻的身边,看护着东城的建春与东阳两座城门。 “裴王妃?她找我做什么?” 之前,李峻在东海王府见过裴王妃,但也仅是些简单的见礼问候,并没有过多的交谈。 张方攻击西城时,东海王府受到了冲击,好在有府兵的抵抗与李峻领兵的及时赶到,才没有造成大的灾难。 事后,裴王妃向李峻表达了感谢,也就此与李峻多了几分认识。 周靖摇头道:“属下也不清楚,王府的人正在里边等着呢。” “估计是打听东海王那边的战况。” 李峻抬脚迈进大门,对周靖吩咐道:“你去趟鹿苑,让王瑚明日回城一趟,长沙王要商议攻打张方的事项。” 李峻已经命人联系了赵固,周靖的事也得到了确认。故此,他对周靖有了一定的信任。 ★★★ 东海王府位于铜驼大街的中段,与宗正寺相邻。 东赢公、并州刺史司马腾肩负着皇族宗室的管理,宗正寺也算是他在京城的一所官衙。 如此一来,司马越和司马腾兄弟二人算是做了极少见面的邻居。 东海王府的偏厅内,李峻敛神肃容地向裴王妃见了礼,随后跪坐在宾位处,等候着裴王妃的问话。 裴王妃望了一眼垂目而坐的李峻,缓缓地说道:“今日请李大将军过府,本宫有事想让你帮忙。” 裴王妃的话很直接,有着以上对下的威仪,也因其性格的直爽,少了许多冠冕堂皇的话。 李峻略一欠身,拱手道:“王妃有事请吩咐,世回一定全力而为。” 对于眼前的裴王妃,李峻有些敬佩之心。 那日,攻入西城的张方军卒想要杀进东海王府,就是这个女人提着长剑,领着府中的人与张方的军卒厮杀在了一起。 待李峻赶到时,裴王妃早已杀得浑身是血,手中的长剑都卷了刃口。 不过是个三十几岁的女子,胆气竟不输于任何一个男人,这让李峻多有敬重。 “其一,本宫想知道,现今大王那边的战事如何了?你可知晓详情?” 自洛阳城被围后,长沙王府一直得不到司马越的消息,这让裴王妃的心中很是焦急。 李峻侧身回道:“回王妃,大王已领兵攻向邺城,不日便可凯旋而归。” 裴王妃的身子稍稍前探,问道:“当真?” 李峻低眉答道:“世回不敢欺瞒,成都王的匈奴兵已经大败,大王已与东赢公兵合一处,用不上多久便会攻下邺城。” “唉...” 裴王妃叹息了一声,不知是宽心所致,还是在为皇家的纷争而感慨。 “李世回,本宫知晓你有戒心,但那是你的多虑,本宫虽出身河东裴氏,却是个明事理的人,绝不会因族人的一些破事来为难你。” 荥阳的裴氏族人所发生的事,裴王妃早有耳闻。御史中丞裴纯也来找过她,希望能在对付李峻的事上得到她的支持。 然而,裴王妃呵斥了裴纯,并警告他不准肆意妄为。 家族的利益固然重要,但东海王府才是维持家族利益的根本。 第二卷:神州陆沉,烽火照西京 第一百四十八章:山雨欲来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当下,李峻是东海王司马越看重的人,更是司马越想要重用的人,如果裴纯加害了李峻,就是在损害王府的利益,裴王妃绝不答应。 另外,裴王妃对洛阳城的战事也有所了解,李峻的战绩以及那首将进酒,都让她觉得大王没有看错人,这是个文武双全的人才。 故此,她要将话挑明,打消李峻的顾虑。 李峻闻言,微笑道:“能得到王妃的体谅,世回万分感激。” 话已说开,裴王妃继续道:“李世回,本宫另有一事需要你来做。” 李峻拱手道:“王妃请吩咐,世回莫不遵从。” 裴王妃轻笑道:“谈不上遵从,这件事本不该劳烦你这个大将军,只是皇后娘娘的建议,本宫也觉得甚为妥当,只好交给你来办了。” 见李峻一脸疑惑,裴王妃叹息道:“娘娘与本宫都知晓城中的百姓早已断粮,虽谈不上饿殍遍野,却也是每日都在死人。” “王妃...” 李峻刚要说话,却被裴王妃摆手打断。 “李世回,本宫知道你要说什么,这不是长沙王的错,更与你无关,洛阳城不能不守的。” 裴王妃知晓军中有粮,但也清楚那点粮仅够守城将士短时间的用度,支撑不了多久。 “娘娘与本宫商议,请天子从少府中拨粮赈灾,王府这边也捐一些,再请其他各家多少拿出来点,在城中建些粥棚,施粥救命吧!” 说到此处,裴王妃长叹了一声,神情也有些感伤。 李峻没有想到裴王妃会让他来做这个事。 这是个善举,却也是个小事,真用不着他这个还要领兵迎敌的将军来做。 不过,李峻虽有迟疑,却也更加敬佩眼前的这个女人,包括那位久在深宫内的羊皇后。 这个时候能拿出粮食救助百姓的人,不管出于何种目的,都值得敬重。 不待李峻作答,裴王妃苦笑地摇了摇头:“让一个大将军做这样事的确大材小用了,何况你还要领兵作战,真的是不妥。” 李峻赶忙解释道:“王妃,世回不敢这样想,这是在做善事,是莫大的功德。” 裴王妃点头道:“本宫了解过你的为人,虽不能说是刚正不阿,却也是个有善心的人,粮食交到你的手里,娘娘与本宫都放心,也相信你能把每一粒粮食都用来救人一命。” 李峻沉默了少许,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向裴王妃郑重地长揖执礼。 裴王妃见状,站起身笑道:“世回若能办妥此事,也是积下一份大功德,望你不要辜负了娘娘与本宫的一片心。” 李峻再次作揖道:“请娘娘与王妃放心,世回一定办好此事,绝不让娘娘与王妃失望。” 这种事情不难做,难就难在做事的人不能有私心。否则,救命的粮食不仅起不到作用,还会被中饱私囊,好心变坏事。 皇后羊献容与裴王妃相信李峻,李峻也就必须要让自己信任的人来做这件事情。 洛阳城中,值得李峻信任的人不多,能做这样小事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经与长沙王商议,李峻将这件事交给了周靖,并安排十名影卫跟着周靖,一起负责储粮与粥棚的事宜。 司马乂也从身边调出了几十名近卫交给周靖,又安排了数百余名军卒参与维护秩序。 与当下的战事相比较,这些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李峻觉得只要用心就可以办得妥当。 周靖是个用心的人,也是个有才能的人,会办好这件事,李峻如此想。 然而,五日后,这件小事发生了变故,从而引发了一件轰动天下的大事,彻底将晋王朝推向了深渊。 ★★★ 城西,已成废墟的白马寺,长沙王司马乂的军帐就设在此处。 此刻,军帐内刚刚进行完战事部署,领了军令的人在辞别司马乂后,陆续地走出大帐,返回各自的营盘。 “大王,您说那张方想做什么?怎么又偷摸地跑到城外五里了?他不是该拔营回援长安城吗?” 王瑚领命后没有即刻离开,留在大帐内与司马乂等人闲聊了几句。 司马乂亦是疑惑道:“本王也觉得奇怪,他这不退反进的做法确实令人费解,难道他打算不顾河间王了?” 说着,司马乂问向李峻:“二郎,你觉得呢?” 李峻撇嘴摇了摇头,他也搞不懂张方的真实意图。 “明公,张方当下的进退都无关紧要,既然他愿意送到咱们的嘴边,一口吃下他也就是了。” 对于这一反常,李峻觉得也没什么好猜测的,既然决定要剿灭张方,离得近一些反倒少了行军的麻烦。 “哈哈...” 司马乂笑了笑,赞同道:“二郎说得也对,管他如何呢?杀光他们也便是了。” 又说了一会儿话,王瑚也告辞离开,军帐内仅剩下司马乂与李峻两人还在交谈。 “二郎,粥棚那边如何了?施粥的粮可还够?” 之前,司马乂极少过问这件事,他觉得这样的小事对李峻来说很简单。 李峻点头道:“大王,一切还顺利,算是救了不少人的命。粥粮尚能支撑些时日,我听周靖说,羊家与东海王府昨日又送了些粮过去。” 司马乂感慨道:“本王虽与东海王不睦,却是敬佩叔母裴王妃,王妃若是男儿郎,定是个安邦治国的良臣。” 李峻点头赞同,又听司马乂继续道:“皇后虽有些小心思,却也是个聪慧心善之人,比起天......” 司马乂没有继续说下去,仅是苦笑地摇了摇头。 李峻知晓司马乂是在埋怨天子的不闻不问,但这个话题是禁忌,不能说。 二人正聊些其他事宜,宋洪快步走进大帐。 一进门,他便神色紧张地说道:“大王,世回,出事了,禁军与周靖的人打起来了,几个粥棚也被砸了,周靖他们都被抓走啦!” 司马乂皱眉道:“什么?禁军?是潘滔的手下?还是左卫朱默的人?” 李峻也急声问:“因为什么事啊?” 宋洪回道:“是几个左卫的人说他们没吃的,想要抢粮,周靖让人抓了他们,随后来了更多的左卫军砸了粥棚,抢走了粮食。” 司马乂猛地站起身,怒道:“真是反了他们,真以为是天子的近卫就有恃无恐了吗?是他们抓的人吗?” 宋洪摇头道:“明公,是廷尉的人抓了周靖,卫尉卿诸葛铨是在奉旨拿人。” “奉旨拿人?天子用的什么罪名?” 司马乂的眉头紧锁,脸上有了冷意,李峻虽有镇定,但心中却有了一种不好的感觉。 宋洪回道:“用的罪名是欺上瞒下,贪墨赈灾粮。” “怎么讲?有证据吗?” 司马乂望了李峻一眼,他不相信李峻会做这样的事情,更觉得李峻的属下也不敢如此做。 宋洪摇头道:“没有,只说赈灾的粥饭稀如水,插箸而不立,就是贪墨了灾粮,当时有大批的百姓在场,也都叫好称快。” “唉...人呀!” 李峻拧眉叹气道:“粮就那么多,少府本就没有拨多少粮,大多是皇后与裴王妃筹集来的,剩下的也都是咱们这边在出。” 望了一眼司马乂,李峻苦笑地继续道:“插箸而不立?明公,若是粘稠到插箸而立的话,那点粮都坚持不到五天。” 关于这一情况,司马乂是知晓的,李峻在平日里也谈及过。 “陛下是要做什么?又是何人进的谗言?” 司马乂负手踱了几步,转身对李峻道:“本王这就入宫,我倒要看看天子在做什么?无论是谁进的谗言,本王都会灭他三族。” 李峻点头应道:“明公,二郎随你一同面见天子,二郎会向陛下奏明实情,求陛下给予体谅。” 说着,李峻又转头对宋洪道:“宋兄,你命大营的军卒不得卸甲,再找两百近卫跟随大王。” “另外,宋兄速命人通知王瑚,让其调整好将官,控制住鹿苑大营。” 李峻随长沙王入宫,并非是在意天子的体谅,他是想去确定一下自己的推测。 在此之前,他要做好相应的准备,以防有突然的状况出现。 当下,李峻绝不能让司马乂出事。 一旦司马乂被搬倒,李峻所作的努力会付之东流,那段历史也将会重演,晋王朝将彻底走向灭亡。 李峻真的不希望这个结果出现,因为他一直都想要改变,也一直都在为之努力。 司马乂望着李峻的自作主张,迟疑地问道:“二郎,你这是为何?为何要让军卒戒备?你在担心什么?” 李峻缓缓地摇头道:“大王,二郎也不知道为何?您就当做是二郎的小题大做吧!我就是觉得您要当心些。” 司马乂听着李峻的话,微眯起双眼,眸中却是寒光乍现。 他冷冷地笑了一下,冲着李峻点了点头。 ★★★ 濯龙园,位于皇城的西北角,临近北宫。 司马乂与李峻入宫觐见天子,被告知在北宫的德阳殿等候。 因此,两人在宫人的引领下要穿过濯龙园,再经朔平门入北宫的德阳殿。 当下,正值隆冬,濯龙园中早已百花尽落,草木皆枯,一幅颓败之象。 此刻,李峻正与司马乂行走在白石子铺就的园路上,看到一名年岁不大的少女在不远处驻足凝望。 司马乂也看到了少女。 他停下了脚步,目光望向那名少女,铁青的脸色竟在瞬间换上了一副亲和的面容。 不待司马乂招手,那名少女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走上前,笑吟吟地执礼道:“十七叔,英槿给您见礼了,您是来见我父皇吗?” 少女将及豆蔻之龄,生得却是秀丽至极。 一颦一笑,举手投足,尊贵之态自然流露,眉目间更是透出清雅的书卷气。 “清河啊!这么冷的天,你是要去哪里呀?小心冻到了身子。” 司马乂的语调轻柔,全然没有了素日里的清冷,生怕多一分音量都会惊吓到眼前的少女。 “英槿正要去给母后请安,恰逢十七叔经过,因多日未给十七叔问安,英槿已是失礼,故前来向十七叔请罪。” 少女的言语极为得体,举止亦是落落大方,但毕竟年纪尚小,还是有几分小大人般的刻意。 “哈哈哈...” 司马乂大笑起来,摘下腰间平时把玩的玉佩放到少女的手中,笑道:“少一辈中,十七叔最疼爱的就是英槿,属你最乖巧懂事,小嘴还是那么会说。” 说着,司马乂转头对李峻道:“世回,这是陛下与皇后娘娘的宝贝女儿,清河公主可是本王最喜爱的小侄女。” 李峻闻言,赶忙向少女拱手道:“下官李峻见过清河公主。” 第二卷:神州陆沉,烽火照西京 第一百四十九章:意欲何为?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武威大将军,李世回。” 司马英槿微微颔首,轻笑道:“本公主见过你的那篇《将进酒》,很有文采,若再有此等文作,可否先借本公主一阅?” 李峻先是一怔,随后笑道:“承蒙公主赏识,李世回受宠若惊,下次若有新作,一定会先请公主鉴阅。” 说着,他在身上摸索了一番,掏出一根精致的金步摇递给了司马英槿。 原本,司马乂与司马英槿见李峻的动作,都以为他真的有新作在身上,没想到竟是一支金步摇。 步摇为女子的一种发饰,与簪、钗一样亦是插于发际的饰物,因其簪首上垂有流苏或坠子,行动时亦步亦摇,故称为步摇。 因步摇的制作工艺精细、材料贵重,民间不仅少见,更是不准随意拥有,唯有上层贵妇人才享有佩戴的资格。 司马乂见状,觉得既好笑又疑惑。 李峻为何要送一个小公主如此贵重的礼物?李二郎不是攀炎附势的人呀? 另外,今日进宫本就是临时起意,见到清河公主更是偶遇,李二郎何时准备的礼物呢? 少女英槿并没有觉得好笑与疑惑。 “本公主收下你的心意。” 她失望地看了李峻一眼,命人接过金步摇,冷声地吩咐道:“来人,把蜜饯赏给李大将军。” 之后,少女英槿与司马乂说了会儿话,也便辞别离去,并未再看李峻一眼。 望着远去的司马英槿,李峻捧着手中的蜜饯盘子,不由地摇头苦笑。 “唉...” 李峻叹息了一声,问向司马乂:“明公,我这是得罪了清河公主吗?” “哈哈...” 司马乂笑道:“英槿年纪虽小,却最是高傲,她看重你的文采,你却偏偏以俗物相送,你说是不是得罪她了?” 继而,司马乂不解地问向李峻:“对了,你哪里来的金步摇?为何要送给英槿呀?” “唉...” 李峻再次叹了一口气,解释道:“她是清河公主,却也是个孩子,我见您都送了礼物,寻思自己也该送点东西,随手就掏出了金步摇呗!” 李峻将手中的蜜饯递给宫人,继续道:“那是我前几日找人打制的,本想送给我夫人,眼下这身上只有这东西,也就掏出来了。” 裴璎是有诰命的大将军夫人,自然有资格佩戴金步摇。 司马乂闻言,大笑道:“一支金步摇换了盘蜜饯,还赚了一个白眼,李二郎,你这礼物送得可真是妙呀!” 李峻想想也是笑了起来。 自己的无心之举,竟然被一个十三岁的小丫头给鄙视了,这到哪里去说理呀! 虽说只是个小插曲,却也缓和了两人之前的心情,司马乂有了几分冷静,不似最初时的满身怒气了。 ★★★ 芳华园,落霞台内。 “娘亲,您就别生气了,父皇应该是听信了谗言才会如此。” 司马英槿站在皇后羊献容的身侧,轻声地劝慰:“适才,孩儿看到十七叔要见父皇,应该也是为此事,父皇会允的。” 羊献容闻言,拉过女儿的手,捧在自己的脸上,苦笑道:“娘亲真是没用,还要小英槿来劝慰。” 羊献容在得知粥棚被砸,施粥的官员被抓后,第一时间便向天子司马衷求情。 毕竟,放粮施粥是她的主张,也是她让李峻负责此事,如今竟给李峻带来了莫须有的罪名,她觉得自己应该帮李峻开脱一番,解决掉这个麻烦。 然而,在天子司马衷那里,羊献容仅得到了一句“朕自有主张”的话,也便再无下文,这让身为皇后的她很是伤心。 即便是伤心,羊献容也是无能为力,不禁对女儿的劝慰心生感慨。 或许,仅是在母亲的身边,司马英槿才会放下皇族的矜持。 她见母亲不再生气,得意地从袖袋中取出金步摇,撇嘴道:“娘亲,您还说李世回是个大才子,孩儿觉得他就是个俗人。” 羊献容不解地问道:“英槿为何如此说呀?你又未曾见过他,怎能做出这般评价呢?” 司马英槿得意地笑道:“娘亲,孩儿见过他了。李峻是跟十七叔一起去见父皇,这个金步摇就是他送给孩儿的。” 说着,小少女叙述起濯龙园偶遇的情形。 “孩儿恼他,赏他一盘蜜饯后便不再理他了,嘻嘻...” 说到好笑处,小少女轻晃了一下手中的金步摇,翠坠相碰,发出了悦耳的声响。 皇后羊献容是个聪慧的女人,听了女儿的讲述,也就明白了李峻送金步摇的用意。 谈不上攀附,应该是对小孩子的疼爱,或是出于一种礼节。 至于为何送金步摇? 羊献容猜测,李峻当时身上能拿出手的,应该也就是这个物什了。 想想女儿对人家的冷淡,再想想李峻应有的尴尬表情,羊献容不禁笑了起来。 ★★★ 德阳殿。 司马乂与李峻在殿内并没有等太久,天子司马衷便带着笑意走进了殿门。 两人向天子见礼后,不等司马乂开言,司马衷笑道:“十七弟,朕知晓你为何而来,是朕失察了。” 司马衷说得很直接,长沙王司马乂的质问被堵在了嘴里,只好继续听着天子的说辞。 “朕亦是心念百姓,粗听了一些传闻,也便有些心急了。” 说着,司马衷对內侍吩咐道:“传旨,命廷尉即刻释放今日捉拿之人,让诸葛铨严惩那些夺粮砸毁粥棚的左卫,一个都不能放过。” 司马乂见状,压下了心中尚存的怒意,正色道:“陛下,臣弟并无他意,只是乞望陛下要明察秋毫,万不可近小人而远贤臣啊!” “唉...” 司马衷长叹了一声,略有愧色道:“十七弟的良苦用心,朕岂能不知?只是朕总觉得心有余而力不足,以后若没有十七弟来替朕分担国事,朕该如何是好呀?” 司马乂执礼道:“陛下,臣弟身为大晋臣子,自然要替君分忧,责无旁贷。” 司马衷点了点头,目光望向李峻,一丝复杂的神色稍纵即逝,笑道:“李峻,你是李烈之子,忠良之后,更应承袭乃父之遗风,为朝廷尽忠尽职。” 李峻执礼回道:“陛下,臣定不负陛下所望,必当做一名辅君为民的纯臣。” “纯臣?纯臣!” 司马衷笑了笑,对司马乂道:“士度,李峻所说的纯臣二字,朕许久都没有听到了,朝臣们也应该都忘了,你说是不是?” 司马乂笑道:“陛下,替君分忧的纯臣还是有的,臣弟不知晓别人,但知道李峻是纯臣,臣弟也愿意保举他。” 司马衷点头笑了起来,笑中有几分意味深长在其中。 “待这次战事完结,长沙王上个举荐李峻的奏折,朕定会应允。” 司马衷面有喜色地说着,同时也将赞许的目光投向了李峻。 君臣同心,一切如常。 李峻觉得看起来是这样的,他并没有辨察出天子有何不妥。 离开皇宫的路上,李峻一直在回顾德阳殿中的每一个细节,希望能找出一些蛛丝马迹,来证明自己的推测没有错。 然而,真的是一切如常。 天子依旧懒政,似乎依旧在信任着司马乂。 为了显示对长沙王的亲近,他还将司马乂留在宫中,举行了一个极为少见的天子家宴。 难道真的是自己多心了? 李峻晃了晃头,总觉得有什么疑点自己没想到。 “唉...或许真是多心了!” 最终,李峻也只能自我感慨了一番,回到了五营衙门。 此刻,周靖与十名影卫已经从廷尉的大牢里放回。他们倒也没有遭受责难,只有周靖的脸上有一块淤青,是在粥棚被左卫的军卒所伤。 “二郎,你回来啦!没事吧!” 宋袆也在,她听说城里发生的事后,有些担心,便跑到五营衙门来等李峻。 自打上次改口后,“二郎”这两个字宋袆说得极其顺口,李峻也听得自然了许多。 李峻笑道:“公道自在人心,咱们没做亏心事,有什么好怕的?” 李峻虽是如此说,但自己却是不信。 公道真的自在人心吗? 那些吃了粥饭得以活命的人,在粥棚被砸时却大声叫好。那些人的心也叫人心,可他们知晓什么是公道吗?分得清楚吗? 没做亏心事就不用怕? 真的不用怕吗? 李峻知道同样不是的,因为这世上还有一种卑鄙叫莫须有,很可怕,防不胜防。 “大将军,卑职觉得这事情有些奇怪?” 周靖善军谋,人也心思缜密,他觉得今日之事,绝非是抢粮那么简单。 “哦...?” 李峻接过宋袆递来的热巾,问道:“奇怪在何处?说来听听。” “大将军,咱们施粥并非是一日两日,大家都知道这是皇后娘娘与裴王妃在做善事,况且还有长沙王的参与。” 周靖不解地摇了摇头,继续道:“如此的势力,京城之中哪家敢作梗?就是左卫将军朱默,他又凭什么敢纵容属下呢?” “嗯...” 李峻应了一声,迟疑道:“你是说天子?” 周靖见李峻提及天子,赶忙神色一凛,辩解道:“属下不敢妄议天子。” 李峻笑了笑,说道:“都是自己人,说说无妨。” 这段时间,周靖也摸透了李峻的性子,他知晓李峻是个护短的人,骨子里更是无所禁忌。 “属下觉得或许是天子。” 周靖点头继续道:“没有天子的允许,左卫不敢如此行事。更何况,廷尉的人在事发后很快就到了,抓人的倚仗正是天子令。” 站在一旁的杜麟疑惑道:“天子为何要这样做?没道理呀!” 周靖亦是迟疑道:“我也不清楚天子的用意,这算不上打压咱们,却是惹翻了长沙王与东海王妃,没这个必要!” 天子势弱,身为朝官的周靖早就知晓。 当下,战局纷乱,天子真的没必要去挑衅两家势力。 “事出必有因。” 李峻皱起眉头,对杜麟与周靖道:“今日,我与长沙王进宫面圣,并没有察觉出什么问题,但还是应做些防范。” 李峻略做思忖,对周靖道:“你现在就出城,凭我将令到鹿苑找王瑚,让他各派五千兵马至东阳与建春两门,今夜就换防,明日我再禀告长沙王。” 不管发生什么事,只要手里有兵权,李峻相信都可以解决。 西城有忠心司马乂的宋洪在守,应无大碍,东城这边的兵力不足,李峻要让王瑚分兵回城。 周靖闻言一怔,紧张地问道:“大将军,冒然调兵换防,这...?” 不怪周靖迟疑,就连杜麟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不经长沙王令,李峻擅自调兵入城,这有图谋不轨的嫌疑,不知道王瑚敢不敢依令行事? 对于王瑚会调兵回城,李峻有十足的把握,至于长沙王司马乂会不会有所猜忌,李峻也觉得不太可能。 因为这是一种默契,更是一种信任。 周靖虽有迟疑,却也是领命离开了五营衙门,叫开城门后,纵马向鹿苑的王瑚军营奔去。 第二卷:神州陆沉,烽火照西京 第一百五十章:欺君之罪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杜麟,派几名影卫出去打探消息,重点留意长沙王的动向,看他是否安全离开皇城,其余的人都留在府衙。” 不知为何,李峻觉得有些不安,似乎有种危险正悄然间袭来。 其实,他根本不相信外边的那些军卒。 因为,这种将属关系很淡薄,一张天子诏书就能将其撕得粉碎。之所以要调兵回城,也不过是想起到一个震慑的作用。 在这座城中,若论属下,李峻只信任杜麟与五十名影卫。他们才是自己的兵,才有牢不可破的生死情谊。 宋袆觉察到了李峻的不安,扯了一下他的衣袖,轻声道:“二郎,是有什么不好的事吗?” 李峻摇头道:“没事,就是做些安排而已。” “天不早了。” 李峻望了望门外,笑道:“你在衙门等了快一天,好了,看到我没事,也该放心了吧?” 宋袆抿嘴笑了笑,脸颊上有了几分羞红。 李峻抬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戏谑道:“宋姑娘,天色已晚,小生不便相留,这便送姑娘回府,如何?” “你...真是的...” 宋袆被李峻的话羞得满面绯红,虽是怒瞪明眸,却也是眼波如水,柔情依旧。 “二郎...就是个坏人...” 宋袆对自己的这个结论似乎不太自信,说出的声音很小,听起来更是软软的。 李峻满意地笑了起来。 突然,李峻发现杜麟也在笑,而且杜麟的笑中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意思,这让他心下一颤。 杜麟是忠于自己,却也对裴璎敬重有加,这家伙在别的事情上能做到守口如瓶,这个事...? 李峻有些不确定了。 杜麟看到了李峻投来质疑的目光,但他毫不掩饰地点了一下头。 李峻见状,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顿时将心间的打情骂俏散个了无痕。 故此,在陪宋袆返回青梅巷的路上,李峻虽与宋袆也有交谈,却矜持了许多,甚至表现出从未有过的心不在焉。 夜色如墨,更阑人静。 有那么一瞬,风停了下来,就连空气中的凛寒也似乎消退了许多,让人觉得沉闷无比。 继而,大片的雪花在悄无声息中飘舞于空,似雾似烟,弥漫了整个天地。 从青梅巷离开后,李峻并没有即刻返回衙门,而是行走在雪夜中,想要厘清一下脑中的思绪。 “你说了?” 李峻在思虑的闲暇,随口问向跟在身侧的杜麟。 杜麟摇了摇头,低头继续前行,脸上却依旧带着幸灾乐祸的笑。 “没说?没说你瞎点什么头?” 李峻觉得思绪还是有些乱,索性也便不想了,倒是纠结起杜麟来。 杜麟曾是游侠,之前为人是冷的,更是不苟言笑。 不过,自从跟在李峻的身边后,似乎受到李峻的熏陶,性子变了许多。 “属下没敢说,怕您受罪!” 杜麟的话意很明确,不是不想通知裴夫人,而是在为您着想。 杜麟是这个时代的人,并不会觉得李峻纳妾是件离经叛道的事,反倒认为这是一个必然。 可是,他知晓大将军与夫人间的情深意浓,更觉得大将军似乎有惧内的倾向,故此才为李峻感到深深地担忧。 李峻苦笑了一下,掸了掸身上的落雪,不愿继续这个让人心乱的话题。 不成想,杜麟却继续道:“其实,属下觉得宋姑娘是真心喜欢您,人也不错,纳到府中应该没事的。” “哎呀...” 李峻不自信道:“老杜呀!这有事还是没事,我哪里知道呀!到时惹了夫人伤心,宋袆也难做,我岂不是左右为难了吗?再说吧!” 杜麟偏头望了一眼愁容满面的李峻,心中不禁觉得好笑,故意道:“大将军,你若不纳了宋姑娘,日后您若不在洛阳城了,让她一个小女子怎么办呀?” “唉...” 李峻轻叹了一声,口中感慨道:“是呀,愁人呀!不在了,她......不在了?不在了?” 李峻重复地说了两遍,脑中突然浮现出天子司马衷在德阳殿中所说的一句话。 “以后,若没有十七弟来替朕分担国事了,朕该如何是好呀?” 当时,李峻并未在意这句话,而此刻却让混乱的思绪有了一个清晰的脉络。 司马衷为什么会说若没有了十七弟? 长沙王为什么会不再辅政? 当下,司马乂已经有了匹敌其他诸王的资本,司马衷凭什么判断司马乂会败?又凭什么认定长沙王会被赶出朝堂呢? 李峻停下了脚步,转头望向杜麟,仿佛是想要在杜麟的身上找到答案。 “大将军,您想到了什么?” 望着李峻的神情,杜麟清楚大将军是在思虑别的事情,赶忙收起了脸上的笑意。 李峻没有说话,目光却冷了起来,心也在慢慢地下沉。 司马衷不需要任何依据,因为那是他自己的决定,还需要什么理由呢? 左卫夺粮砸粥棚是个由头。 天子就是要将司马乂引到宫中去,随后以示弱的表现来稳住司马乂,并将他理所应当地留在了皇城内。 然后呢? 此刻,李峻真正地理解了司马衷的话意。 然后,长沙王的所有官职会被罢免,人也将会被囚禁,亦或是被杀掉。 同时,司马衷会以天子诏的形式夺回军权,罢免或杀死一切不顺服的人,从而彻底掌控这座天子之城。 成都王司马颖倒了,河间王司马颙倒了,东海王司马越正在苦苦挣扎,而长沙王司马乂也将深陷牢笼。 所有束缚天子的禁锢都消失了,司马衷才是最后的赢家,才是坐享其成的人。 以此同时,李峻也想通了张方领兵突进的原因。 是天子司马衷给了张方承诺,这个承诺大到可以让张方不顾生死,也大到让他舍弃了河间王司马颙。 最终,所有的努力还是成为了泡影,一切都没有变,变的只是貌似得利的人。 想到此处,李峻紧握成拳的双手有些发抖,脸色也愈发地铁青了起来。 李峻飞身跳上马车,对杜麟急声地吩咐道:“派人去请祖逖到衙门来,就说我有要事相商,再派人去中书令王衍、尚书仆射羊玄之的府上,告知我将到府求访。” 略作思忖,李峻又吩咐道:“让人通知裴王妃,就说长沙王有可能被罢免,洛阳城保不住了。” 做完了安排,李峻大声吩咐车夫:“回衙门,赶快回去。” 风雪中,车马急行,地面上的车辙很快被新雪所覆盖,仅留下两道浅浅的印记。 片刻后,风大了起来,卷起雪花漫天飞舞,仿佛将这个墨夜罩了一层纱,混沌不明。 ★★★ 皇城,北宫墙外。 甬长的夹道中,近两百具尸体杂乱地倒在雪地上。每具尸身上都插满了箭矢,大滩的鲜血染红了地面,也早已凝结成冰,正被簌簌而落的大雪所覆盖。 “大...王,...大...王...,快...走...” 一个微弱的声音从尸堆中发出,一只血红的手艰难地从尸堆里伸了出来。 那个声音想要喊得大一些,想要自己的大王听到,可喊出的每一个字,都会伴有大口的鲜血喷出。 最终,那个声音消失在风雪中,只有一只落满雪的手掌还伸出地面,显露着他临死前所有的不甘。 一墙相隔的德阳殿外,十几具尸体也倒在了血泊中,数百名左卫军围在那里,挂着血晶的利刃皆指向了长沙王司马乂。 “大...王,咳咳...属下护您杀出去。” 校尉王矩持刀护在司马乂的身前。 他的脸色已近灰白,身体正在无法控制地颤抖,腹部刀口处露出的肠子已经肉眼可见。 “咳咳...” 司马乂剧烈地咳嗽了一声,鲜血顺着嘴角流了出来。他望了一眼王矩,惨笑道:“出不去了。” 继而,司马乂将手中的长刀一挥,厉声地吼道:“朱默,让天子来见我。” “你要见朕做什么?”一个声音响起。 随着包围圈一侧的分开,晋帝司马衷出现在了司马乂的视线中。 “陛下,臣弟犯了何罪?陛下为何要致臣弟于死地?”司马乂怒目圆睁,大声地质问。 司马衷望着司马乂,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就如曾经的泥胎一般,只是目光中有了轻蔑之色。 “欺君之罪。” 司马衷的话语也是平淡无奇,诛灭九族的大罪在他口中说出,仿佛就是一句再寻常不过的闲话。 “欺君?哈哈...” 司马乂狂笑了起来,随着笑声不断,他的眼眶红了起来。 “二哥...” 司马乂努力地压制着心头的怒火与悲痛,声音颤抖地喊了一声。 这一声寻常人家的兄弟呼唤,让天子司马衷的心颤了一下,神情也有了微微的变化,但他并未作出回应。 “二哥,弟弟一直对您忠诚孝敬,神明共知,何来欺君之说?各藩王兵逼洛阳,欲撼二哥的天子之威,弟弟不计生死,以命相搏,难道这便是欺君?” 司马乂说着,猛地扔掉手中的长刀,挺直了身子,大步向前。 “退后,不得再向前。” 数十把兵刃抵在了司马乂的身上,但没有人敢再向前递进分毫。 “大王,大...王...” 校尉王矩试图上前护住司马乂,但终究体力不支,“砰”地一声倒在了血泊中。 司马乂回望了一眼倒地的王矩,凄惨地笑了笑,将目光再次望向了天子司马衷。 “二哥,您可以押送臣弟至冷宫中囚禁,也可以现在就杀了臣弟,可二哥有没有想一想?如今司马家的大晋已经衰微,宗室枝叶就要被砍尽,二哥真要成为孤家寡人吗?” 不知是愤怒所致,还是真的悲痛欲绝,两行泪水从司马乂的眼中流了出来。 “臣,司马乂可以死,如果臣的死能让大晋安宁,让陛下无忧,臣死得其所。” 司马乂任凭泪水长流,双眼紧盯着远处的司马衷,厉声地吼道:“可真的会这样吗?二哥?臣弟若死了,何人来护着您呀?陛下!” 望着声嘶力竭的司马乂,望着他满脸泪水几近绝望的脸,司马衷莫名地不知所措起来。 他先是无助地环顾左右,又将视线望回到司马乂的身上。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似乎正在犯下一个无法弥补的大错。 长沙王真的欺君吗? 天子司马衷不敢确定,但他又不想不确定,因为这是自己等了很久的机会,也为此付出了许多。 欺君只是一个罪名。 长沙王欺君,东海王欺君,成都王欺君,河间王也欺君,这只是一个可以将他们的势力彻底灭掉的罪名。 彷徨只是一个瞬间,下一秒,司马衷恢复了神色。 “朕,不会杀你,你就待在金墉殿吧。” 说罢,司马衷转身离开,再也没有回头看向司马乂。 “二哥...!陛下...!” “大晋完了...” 长沙王司马乂低下了头,不作任何反抗地被人绑了起来,推搡地走出了北宫。 第二卷:神州陆沉,烽火照西京 第一百五十一章:墨夜飞雪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芳华园,落霞台内。 皇后羊献容一脸惊恐地望着司马衷,不敢置信地问道:“陛下,您这是为什么?” 德阳殿以及夹道内所发生的一切,羊献容都已知晓,这一突如其来的状况让她惊恐不已。 自从走进这座皇城,羊献容的心就没有安稳过。 曾经,因为赵王司马伦的篡位,入宫不久的羊献容便与司马衷一起被囚禁在金墉殿。司马衷被迫成为了太上皇,而羊献容则被废为庶民。 金墉殿内的残羹冷炙尚能坚持,但每日里那朝不保夕,危如累卵的心境,让年轻的羊献容根本无法承受,重压之下的精神几欲崩溃。 从那时起,羊献容想要活着,想要安稳,也学会了笼络权臣。 相比其他的诸王大臣,能够对羊献容以礼相待,尊敬有加的人只有长沙王,也只有司马乂真正视她为大晋皇后。 这是一个做臣子的本分,却也是当下最难得的忠心。 羊献容并不反感司马乂当权,因为那样的朝廷有希望,自己也能活得像个皇后。 然而,在这个雪夜中,贤臣被加上了欺君谋逆的罪名,羊献容觉得自己的希望破灭了,曾有的惶惶不安再次浮上了心头。 司马衷轻捋短须,目光凛寒地望向羊献容,沉声道:“朕,需要向你解释吗?” 羊献容默默地摇了摇头。 这一刻,她不敢再看司马衷的眼睛,因为那双眼睛变了,已经没有了以往慵懒的神色,完全被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冷所取代。 这还是之前的天子吗?羊献容有些怀疑。 那个懒政且无所事事的天子不是这样的。 或者说,之前的一切都是伪装,都在隐藏,只为等待今时今日的这一刻? 所谓面由心生。 能够如此伪装的人,要把自己的心藏得有多深啊!那又是一个多么可怕人啊! 然而,这个可怕之人恰恰就是自己的郎君,更是大晋的天子。 渐渐地,羊献容平复了心中的惊恐。 这不是她能干涉的,也并非是她能劝阻的,自古帝王多绝情,便是如此。 只是,羊献容有些不理解,天子是有心机的,但为何能相信一个攻打洛阳城的张方,却不肯信任自己那拼命守城的弟弟呢? 难道这就是帝王之术?这种有着莫大风险的帝王之术,究竟高明在何处呢? 若是张方蒙蔽了天子,若是天子的高明仅是自作聪明,那洛阳城将会如何?大晋王朝将走向何处?自己这个皇后的命运又将会怎样呢? 细思极恐下,大晋皇后羊献容不禁打起了寒颤。 ★★★ 城东,五营衙门。 李峻与杜麟回来不久,派出去的影卫便陆续地返回,并将所探知的消息禀告给了李峻。 听着影卫们的叙述,李峻本就铁青的脸色有些苍白,一对剑眉几乎拧在了一起。 祖逖与荀藩的官宅被查封,人也不知所踪。王羊两府的大门紧闭,任谁都砸不开那朱红的府门。 不仅如此,东海王府也被禁军重重包围,任何人都不准靠近半步。 李峻没有想到司马衷的动作会如此快,更没料到看似平庸的天子竟有如此缜密的心思。 另外,李峻还对城西的军营报以希望。 然而,这个希望也破灭了,中领军潘滔凭借天子令接管了城西大营,主将宋洪与上官祀正被押往廷尉的大牢。 仅仅一个夜晚,司马乂的势力便会打碎,荡然无存。 “周靖怎么还没有回来?” 李峻转头问了一句,他不希望周靖出事,因为那将意味着王瑚的大营也被易手。 一名影卫面色难看地回道:“大将军,属下到中书令的府上时,虽然王府不肯开门,但中书令让人传出了一句话。” 李峻急声问道:“什么话?” 影卫回道:“中书令说,平西将军嵇绍已持驺虞幡前往鹿苑了。” “什么?驺虞幡?” 李峻闻言,觉得脑中“嗡”的一声,良久都说不出一句话。这一刻,他才真正清楚所有谋划的最大纰漏是什么。 自以为的天衣无缝,却是最为可笑的愚蠢至极。 这里是天子之城,这里所有的将士都是天子之师,除非天子不作为,否则人人都会遵从天子诏,更会视驺虞幡为天子亲临。 以往,所有的谋划都只是针对成都王、东海王,以及远居长安的河间王,从来没有将这座城中的天子算在其中。 然而,偏偏就是这个被遗忘的的人,才是这座城的真正主人,是可以号令所有洛阳军的统帅。 为什么?自己为什么会忽视司马衷呢? “唉...”李峻重重地叹息了一声。 是先入为主,是史书中的那个晋惠帝让自己有了错误的判断。虽然也曾有过怀疑,但这份怀疑真的被司马衷的伪装骗到了。 不对,李峻觉得自己并非完全是被司马衷所蒙蔽。 真正让自己错判的原因应该是自大,是所谓的超越历史,是愚蠢的想当然造成了眼下的困境。 对于自己的处置,李峻猜不透司马衷会怎么做? 眼下,没有人来传圣旨,也没有禁军包围五营衙门,犹如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然而,李峻清楚司马衷不会放过他。 因为他的身后有荥阳军,有叔父李澈的平阳军,更有苦战邺城的东海王司马越,这些都是天子想要收回乃至打掉的势力。 而这些尚属于外因。 当下,在洛阳城中,在洛阳军中,李峻凭借战功有了威望,这才是天子有所忌惮的主因。 司马衷会担心李峻怂恿某些将领解救司马乂,更担心长沙王的势力重聚,那将是最大的麻烦。 “杜麟,别做任何收拾,让弟兄们与我即刻出城,咱们回荥阳去。” 至于天子会不会开恩,李峻不想心存侥幸,他要尽快离开洛阳城。 “大将军,那...” 杜麟的话没有说完,只是用征求的目光望向李峻。 李峻知道杜麟想要说什么,摇了摇头:“来不及了,或许咱们需要杀出去,顾不上了。” 杜麟与影卫们本就盔甲在身,既然不带任何东西,走得也是方便,一行人纵马奔向了东阳门。 夜色中,风未停,大雪依旧。 马蹄飞过,雪花四溅,碎了长街的一地银白。 城门前,杜麟高声喊道:“武威大将军在此,速速打开城门,李大将军要出城。” 若在以往,凭这一声高喊,即便是狂风暴雨都会有军卒马上出现,并且会即刻开启城门。 然而,杜麟连喊了两遍也没人应答,更是连个人影都没有出现。 “大家小心点,杜麟,退回来。” 李峻出声提醒,并让杜麟远离了城门。 片刻后,城门楼处燃起了火把,一个声音也从上边传了下来。 “李峻,你想跑哪去?回荥阳吗?别做梦啦!” 在几十名军卒的簇拥下,御史中丞裴纯出现在了门楼上。 裴纯自垛口处探身下望,火把的亮光既让他看到了李峻,也照清了自己的脸,得意且嘲弄的神情正挂在他的脸上。 “大将军,强行开门杀出去?” 杜麟将斩风刀横在了身前,转头问向李峻。 李峻盯着门楼上的那张脸,摇头道:“冲不过去的。” 果然,李峻的话音刚落,数百名军卒从门楼两侧的石梯处冲下,手持大盾长矛挡在了城门前。 与此同时,城墙垛口处有更多的军卒张弓搭箭,近千支箭矢齐齐向下,皆是对准了骑在战马上的李峻等人。 李峻见状,急声道:“走,咱们去青阳门,刘祐在那里,他会放咱们出城。” 刘祐乃是长沙王的掾属,其父刘乔虽算不上是天子身边的近臣,却对天子忠诚有加,司马衷对其也较为信任。 因此,李峻判断刘祐应该不会出事,也会看旧日的情分上打开城门,放自己一条生路。 城门楼上,裴纯冷眼望着向南而去的李峻。 他并没有下令攻击,仅是冷笑道:“没有了司马乂和司马越的撑腰,你就是一个任人拿捏的爬虫,我倒要看看你能跑到哪儿去?” 李峻见裴纯没有领兵追击,便猜到了必定还有人在等着自己。 果然,众人刚拐过一个街口,一千多名禁军迎面冲来,将李峻等人围在了当中。 “李峻,你想要到哪里去呀?” 左卫将军朱默纵马上前,手提长枪,脸色阴沉地喝问,在他的身旁则是尚书令王羽。 “你这逆贼,陛下仁慈,一直在等你的负荆请罪,故此才没有下旨抓人。你不仅辜负圣恩,竟还敢逃走?你觉得你能逃得掉吗?” 王羽厉声地说着,并将手中的马鞭指向了李峻。 “哼...” 李峻冷笑了一声,先是对王羽说道:“你一个污秽不堪的人,竟敢跑到我的面前耀武扬威,你是觉得我杀不了你吗?” 说着,李峻抬起了手中的斩风刀,刀尖前指,一股杀气直逼向王羽。 王羽被李峻的气势所震慑,觉得脊背发凉,身子不禁向后退了退。 “朱默,你以为这点人就能拦下我李世回?你觉得你能杀的了我?” 李峻将刀锋指向朱默,口中冷笑道:“请罪?我请什么罪?我李世回退敌于城外,这也是罪?我拼死杀敌时,你朱默在哪里?你也配做大晋的武将?” 朱默没有出口反驳,只是脸色愈发地阴沉起来,急促的喘息则表明他已气恼到了极点。 “天子?我李峻眼里只有对与错,没错也便无罪,想冤枉我?莫说他是天子,就是天王老子,我也会杀了他。” 李峻的话在朱默一众人听来实属大逆不道,而杜麟等人却是认为再正常不过了。 杜麟与诸多影卫都曾是游侠,一切行事都以对错为依据。正因为李峻也是这样的人,他们才愿意跟随。 这些人不仅把李峻当做大将军,更是将其视为过命的朋友。 第二卷:神州陆沉,烽火照西京 第一百五十二章:血战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放肆,你真是狗胆包天,这等诛灭九族的话也敢说出口?真是活腻歪了。” 王羽咬牙切齿地骂着,转头望向了朱默。 他是想即刻杀了李峻,恨不得将李峻剁成肉泥,但左卫禁军归朱默掌辖,没有军卒会遵从他这个尚书令的话。 “李峻,我敬你是条汉子才未急动手,既然你不想活了,那本将军也便成全了你。” 说罢,朱默抬起手中的长枪,口中喝道“左卫军听令,给本将杀光他们,一个不留。” 刚才的一番话,李峻是在逞口舌之快,却也并非是完全如此。 眼下,以五十几人对抗近千名左卫军,这不但是战力上的不对等,就是再能打,也熬不过体力上的消耗。 更何况,洛阳城中又何止这一千军卒呢? 可是,人活着,要有口气在,这是一个人站着活下去的根本。死了,也要把威留住,如此才不枉为一世人。 李峻不确定能否见到明日的朝阳,但他接受这个事实。世间或许会有算无遗策,可自己的一个想当然让整个谋划成了别人的嫁衣,李峻认输。 不过,认输不等于认命,拼不过也不能等死,这不是他的风格。 当近千把兵刃袭来时,李峻与杜麟以及五十名影卫毫不畏惧地迎了上去,将手中的斩风刀劈向了对方的致命处。 杀,杀一个不赔,杀十个也便赚了。 李峻如此想,杜麟也如此想,五十名影卫更是如此做。 刀影中,血光四溅,就连未及落地的雪花都被染成了赤红色。 斩风刀下,没有人能活着,因为李峻等人在拼命,拼的是自己的命,也是对手的命,只有对手的死才能拼回自己的活。 中书令王羽是个文官,见惯的是赤身裸体的女人,并非是眼前这些嗜血般的狂魔。 鲜血横流让他心惊肉跳,残肢断臂更让他惊惧万分。 王羽想要退后些,离这令人胆寒的杀戮远一点。他下意识地用脚磕了马腹,手中的皮鞭也抽打在了马身上。 然而,王羽忘记了,他身下的战马正对着李峻。当马鞭落下后,战马自然而然地向前行,直接冲到了李峻的面前。 “尚书令...?” 左卫将军朱默见状,心疑地大喊。 他知晓王羽不懂武技,不明白王尚书是哪来的胆气敢冲到李峻的身前。 双方本就是在长街上厮杀,空间并不大,当王羽有所反应的时候,却为时已晚,李峻的半个刀身已经捅进了他的小腹。 “啊...” 突如其来的剧痛让王羽凄厉地大喊,可他的嚎叫也仅仅维持了一秒。 “去死吧!” 下一秒,李峻怒吼着将斩风刀猛地斜挑了上去,直接将王羽的上身破成了两半,大滩的鲜血冒着热气喷了出来,更有白花花的内脏被甩到了空中。 生与死只是瞬间的事,本无过多的出奇。 然而,王羽的这一瞬间却极为残暴,以至于震慑了所有在场的左卫军,就连杜麟与活着的影卫们都感到震惊。 此刻,李峻身下的战马多处受伤,已经无法再支撑下去。不待战马倒地,李峻双脚抽镫跳了下来,将长柄斩风刀倒提在手中。 在左卫军的层层包围下,战马冲不出去就注定会遍体鳞伤,杜麟与剩下的十几名影卫也不得不跳离战马,护在了李峻的左右。 杀出去,李峻想这样做。 然而,无论向哪个方向冲都无济于事。如此的拼杀下,近半数的左卫军依旧围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人墙。 左卫将军朱默并未参战,他一直守在外围。 对于李峻的悍勇,朱默已有耳闻,在城西击退张方军时,他更是亲眼目睹了李峻的狠绝。 朱默不确定自己能打过李峻,他需要有足够的把握才会出手。在此之前,他要用属下的命来耗光李峻的全部体力。 望着正在四面冲杀的李峻,看着他的那些近卫一个个地倒下,朱默的嘴角露出了一丝冷笑。 他探手取下马鞍处的长弓,将一支羽箭搭在弓弦上,继而将长弓被拉成了满月。 混乱的厮杀中,没人会听到箭矢的破风声,羽箭悄无声息地穿过飞雪,直接射向了正在挥刀的李峻。 因为走得匆忙,再加上不在军营中,李峻并没有穿着重甲,仅有一件皮甲在身。 当羽箭近身时,李峻虽有所察觉,却已经来不及躲避,锋利的箭矢“噗”地一声穿透皮甲,扎进了他的右肩锁骨处。 瞬间,李峻挥刀的手没了气力,箭矢的冲击力更是让他喷出一口血来,身体也随之踉跄地后退了一大步。 不及李峻站稳,一把短刀便劈在了他的背部,一柄长枪也刺进了他的大腿外侧。 “啊...!” 痛,让李峻无法抑制地大吼了一声,身子也随着吼声半跪了下来。唯有斩风刀依旧握在手中,顽强地挡下了两名左卫军的再次攻击。 “大将军...” “将军...” 一侧的两名影卫见状,狂吼地挥舞着手中的长刀,想要靠近李峻。 影卫,职责便是护得大将军周全。 他们不能让大将军跪地,更不能让大将军命丧于此。即便不能敌,自己的命也必须要死在大将军的前面。 然而,拼到此刻,包括李峻在内的每一个人都已经身疲力竭。 两名影卫更是如此,在长刀的劈砍下,他们也仅仅是前行了两步便被挡了下来,无法再继续靠近。 因为剧痛,李峻觉得自己的身子在颤抖。 他努力地控制着,将早已赤红的嘴唇咬出血来,两眼中透出了凶残的寒光。 长枪再次袭来,李峻猛地站起身,虽说摇晃了一下,却也避过了刺来的枪头。继而,他将身子前冲,整个人扑在了持枪军卒的身上。 当军卒慌乱地想要将李峻推开时,李峻的左手扯住了军卒的右耳,狠狠地将头撞在了军卒的前额处,同时一口咬在了他颈部的动脉上。 血,如泉涌般喷了出来。 军卒惨嚎地捂着脖子,试图堵住喷出的鲜血,他望着李峻,眼中满是绝望与惊惧。 血,染红了李峻的整张脸,显得异常狰狞,嘴边的碎肉更让他如同来自地狱的恶魔。 望着疯魔般的李峻,周围的军卒不由地停下了脚步,没人敢再上前一步,他们都感到了一阵透骨的寒意。 同样,李峻的举动也震惊了不远处的朱默。 军伍经年,朱默也是从血尸里爬出来的,可他从见过如此凶残的领兵之人,更何况此人还仅是个双十年龄的年轻人。 不过,即便是再凶残,朱默觉得李峻已经到了强弩之末,就连他的那些近卫也仅剩下了三个人。 机会到了,这就是朱默想要的十足把握。 下一刻,朱默催动了马匹,手中的镔铁蟒纹枪也随之抬起,直刺向了全身血红的李峻。 李峻虽然仍将斩风刀握在手中,但真的是无力抬起,而背部那血淋淋的刀口,也让他的左手根本使不出多少力气来。 望着临近的蟒纹枪,李峻笑了起来。 他的笑中不含有半分的凄色,很坦然,就如曾经在那片雨林所经历过的一切。 那里是一个终点,也是一个起点,而这里将会是一个彻底的结局。 然而,蟒纹枪并没有刺到李峻的身上。 并非是朱默起了恻隐之心,而是他不得不改变招式,因为杜麟的斩风刀已经在凌空劈下。 杜麟看到了李峻的坦然赴死。 他不能让大将军如此地死去,说过会用命来护住大将军,自己的命还在,那大将军就必须得活着。 杜麟一刀砍翻了身前的军卒,就势将刀柄狠戳进身侧之人的小腹中,那人嚎叫地捂着肚子弯下了身。 杜麟见状,猛地抽回刀柄,纵身跳上那人的后背,继而双脚发力,整个身子高高跃起,一刀劈向了纵马而来的朱默。 士为知己者死! 如果冲不出去,大将军会死,那自己还有什么必要活下去? 这一刀,杜麟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朱默对杜麟是有防范,但他没想到杜麟会迎着枪尖扑过来,这是在以命换命。 相比之下,朱默觉得自己还有大富贵要享受,绝不想与一个疯子换命。因此,他改变了招势,双手托枪迎向杜麟劈来的斩风刀。 闪着火星的金铁交鸣声响过,杜麟的刀压在了朱默的脖颈处,锋利的宽刃不仅劈掉了朱默的右耳,刀刃的偏转也切开了他的半个脖子。 不可思议的神情留在了朱默的脸上,已成尸体的他也在摇晃中摔下马去。 一刀毙命。 瞬间,杜麟便杀死了左卫将军朱默,这种震撼不亚于李峻的那种疯魔,所有的左卫都愣在了当场。 凭借这短暂的僵持,杜麟飞身跃上朱默的战马,弯腰将一只手递给了李峻。 “大将军,我们走!” 李峻看到了杜麟斩杀朱默的过程,待杜麟伸出手后,他毫不迟疑地抓住杜麟,借力跃上了马背。 趁着左卫军尚在茫然之时,杜麟拨转马头,一记刀柄抽在马腹上,战马嘶鸣着冲进了雪夜的最深处。 这一切发生得极快,直到没了战马的影子,左卫军卒才反应了过来,呐喊着杀向了战马消失的地方。 跑过几条长街,杜麟又纵马拐了数条巷道,最后在一荒陌处停了下来。 “大将军,还能坚持吗?” 两人下了马,杜麟看着李峻身上的伤口,担忧地问了一句。 李峻咬牙道:“能,帮我将箭拔出来。” 羽箭穿透了李峻的身体,插在锁骨之下,他一直都在忍受着剧烈的疼痛。 杜麟看了看箭杆,点头道:“大将军,您忍住了。” 说罢,杜麟抽出腰间的短刀,用手稳住箭杆,一刀劈了下去。 当箭杆抽离身体的那一瞬,李峻的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口中发出了极力压制的吼声。 杜麟替李峻简单地止了血,说道:“大将军,咱们不能再骑马了,我能背您去青梅巷吗?” 眼下,李峻的伤势严重,必须要找个安全的地方医治伤口,这洛阳城中已无可信任的人,杜麟想到了宋袆,但他有些不确定。 过度的失血让李峻极度虚弱,他努力地保持着清醒,点头道:“可以,去青梅巷。” 李峻相信宋袆对他的情意,更相信这份情意不是建立在权贵之上。 杜麟点了点头,用脚堆了堆雪,掩盖了地面上的血迹。随后,他一刀背抽在了马身上,吃痛的战马扬蹄狂奔,朝着相反的方向跑去。 第二卷:神州陆沉,烽火照西京 第一百五十三章:蒙笼荆棘生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夜如墨,雪未停。 雪夜里,杜麟背着李峻,小心地穿行于巷道中。 他们尽可能不发出声响,同时也在随时掩盖所有的踪迹。 几番的穿街过巷,杜麟与李峻返回了城东,悄无声息地来到了青梅巷。 今日,洛阳城中发生了大事。 这件大事让某些朝官坐立不安,甚至是胆战心惊。 然而,对于这一切,城中的平民百姓无从知晓。 他们如常地过着生活,依旧为果腹之食在何处而愁苦不堪。 宋袆没有这样的愁苦,李峻早已为她备下了足够的粮食。 不知为何? 入夜后,她总觉得心慌慌的,始终无法入眠。 或许,是某种心灵感应。 当杜麟背着李峻来到院门前时,宋袆正起身披好衣服,在丫鬟春桃的梦呓中打开了房门。 “宋姑娘?快开门,我是杜麟。” 杜麟的声音压得很低,并不时地左右环顾。 “杜大哥?” 宋袆仅是略有迟疑地问了一句,随后便赶忙走出屋子,迅速地打开院门。 杜麟是李峻的心腹之人,肩负着保护李峻的责任,从不会轻易离开李峻的身边。 这么晚来青梅巷,定是二郎有要事让他来告知,宋袆不敢有半分耽搁。 然而,当宋袆打开院门,见到浑身是血的李峻与杜麟时,唬得差一点叫出声来。 不等宋袆开口询问,杜麟低声道:“宋姑娘,先进屋再说。” 宋袆慌乱地点着头,扶着李峻垂下的手臂,眼眶湿润地跟进了房中。 “姑娘?姑...” “别说话...” 此刻,丫鬟春桃也醒了过来,刚唤了一句,便被宋袆低声地呵斥住。 进屋后,杜麟将李峻平放在木榻上。 随后,他转身吹灭了临窗的烛火,取了一盏小豆灯放在了地面上。 “杜...杜大哥,二郎出什么事啦?怎么伤成这样呀?” 宋袆跪在木榻前,低声地哭泣,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滴在李峻那满是鲜血的手上。 “别...别哭,我...我没事...别哭。” 之前,李峻陷入到昏迷状态,此刻清醒了过来,见到流泪的宋袆,他努力地露出了一点笑。 然而,这个笑容让宋袆更揪心。 她每次见到的都是英姿勃发的李峻,从未见过如此狼狈的李二郎。此刻,二郎的笑中都带着难以忍受的痛,这让宋袆心疼不已。 “杜...麟,去...把银窖收拾一下,我不能躲在房中,将我送到银窖里。” 李峻恢复了神智,思虑也便多了起来。 这件事没有完,躺在宋袆的家中会危险重重,他要避人耳目,更不能拖累宋袆。 “二郎,为什么要去银窖呀?那里又湿又冷的,就在这里养伤不好吗?” 宋袆紧握着李峻的手,流泪地哀求,嫩白的双手上沾满了刺目的血红。 因为身体的虚弱,李峻在强打着精神。 他没有回答,只是无力地笑着,摇了摇头。 杜麟明白李峻的用意。 他转身离开了屋子,将银窖收拾一番,背着李峻下到了银窖中。 寒冬腊月,银窖里属实潮冷。 杜麟燃起火堆,又取出随身的金创药,对李峻的伤口进行了细致地处理。 宋袆在慌张,也在忙碌。 眼下,李峻重伤在身,宋袆顾不得男女间的那些禁忌。 待杜麟处理好伤口,她剪开了李峻穿着的皮甲,小心地擦拭着身体上的血迹,直到心爱之人恢复了原本的容貌。 这一过程中,李峻始终都闭着眼睛,双手紧紧地握着,他在承受着身体上的痛,脑中也在快速地思考。 片刻后,李峻睁眼问道:“杜...麟,你的伤势如何?” 杜麟回道:“大将军,属下无妨,仅是些不碍事的皮肉伤。” 李峻望了一眼杜麟,见他并无大碍,缓了口气,说道:“你再休息一会儿...就走...” 话未说完,李峻咳嗽了起来。 宋袆赶忙让春桃端来温水,自己则轻柔地抚着李峻的胸口。 “大将军,您有何吩咐?要让属下到哪里去?” 杜麟知道李峻不会无缘无故让他离开,一定是有所安排才会如此说。 “你即刻想办法出城,去找郭诵,让郭诵领兵...” 一阵眩晕,李峻停下了话语,深吸了一口气。 杜麟点头应道:“大将军放心,属下一定会禀知郭督护,让督护领兵来救您。” “不...不行,咳...” 李峻摇了摇头,咳了一声,说道:“那个司马衷会派人攻取荥阳,让郭诵守好荥阳城,不准派一兵一卒到洛阳来。” 喘息了一下,李峻继续道:“让江霸领坪乡纵队...走...走白径入荥阳郡,协助郭诵守住荥阳城。” “司马衷...他会派大批兵马攻打荥阳,让郭诵小心些,别大意了。” “另外,让...”李峻重重地喘了一口气,说道:“让鲁先生去找司马越,让...司马越坐...镇荥阳城,让他...早些带兵...回来...” 李峻的声音越来越弱,眼皮也垂了下来,惨白如纸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二郎...呜呜...”宋袆低声哭了起来。 李峻强睁开眼,冲着宋袆挤出了一丝笑意。 “杜麟,记住,在司马越领兵回来前,不准派一兵一卒到洛阳,切记...不...” 终于,虚弱让李峻的意识再次模糊起来,话还没有说完,人便昏死了过去。 对于大将军再三强调不得派兵一事,杜麟有些不理解。 当下,李峻身负重伤,仅凭杜麟一个人无法将他带离洛阳城。 然而,不逃离这座城,李峻则时刻都处在危险之中。 荥阳军的兵力是不多,但杜麟觉得若全力攻城,还是能打下东城的建春门与东阳门。 毕竟,长沙王已经被囚禁,能征善战的几员大将也不知所踪,此刻的洛阳军已是一盘散沙。 如此,荥阳军可以攻下东城,也能接大将军安全地返回荥阳。 不过,杜麟仅是不理解,却绝不会违背李峻的将令,他会将大将军的话完整地转述给郭诵,不会篡改一个字。 宋袆不懂什么军谋,更不知晓那些打打杀杀的事,她不会去替李峻思虑那些事,少女只想自己的二郎能渡过这一劫难,受伤的身子快些好起来。 李峻的身体虚弱,但在昏迷之前的判断力却是清晰的。 现如今,晋王朝的乱是内乱,仅是皇族间的权利争夺,可以视之为自家人的你征我伐。 虽然在这一事件中,许多的文臣武将都选择了站边,参与了这场混战,但他们的心中还是将司马衷视作大晋天子,晋王朝也依旧是司马家的天下。 正因如此,如果有外人领兵攻打洛阳城,攻击这座天子之城,那就是在犯众怒,冒天下之大不韪。 届时,天下的晋军都会群起而攻之,就连忙于争斗的诸王也有可能搁置争议,举兵讨伐叛逆之人。 当下,晋王朝的气数未尽,李峻不能让自己的人成为众矢之的,荥阳军抗不下,平阳军也抗不下,仇池纵队更是无法承受。 故此,李峻不许郭诵派人来救自己,能救他的人只有司马越,只有司马家的内乱才能让天下禁言。 司马越官海浮沉几十载,李峻相信他分析利弊的能力,也判定他为了利益会去平定进犯荥阳的朝廷兵马,从而班师回朝控制住天子。 昏迷前,李峻将最后的谋划交给了司马越,至于成功与否,他不再去想,也无法在想了。 “宋姑娘,大将军就先托付给姑娘照看,我很快就会回来,杜麟先谢过姑娘了。” 事关紧急,杜麟没有耽搁过多的时间。 向宋袆长躬施礼后,他迅速离开了青梅巷,借着夜色奔向了城南的青阳门。 杜麟离开后,宋袆与丫鬟春桃慌乱地将房内房外的血迹擦干净,并将李峻脱下的血衣埋了起来。 随后,春桃留在了房间内,宋袆则搬了一套铺盖下到了银窖中,守在了李峻的身旁。 望着昏迷中的李峻,宋袆的眼泪就没有停止过。 她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二郎为何会受伤?为何要躲藏?他在躲谁呢?谁能把一个武威大将军伤到如此呢? 那个长沙王呢?他为什么不护着二郎呢? 宋袆望着昏迷中的李峻,难解心中的疑惑,却也是心疼地流泪哭泣。 不知不觉中,少女双手把着李峻的手臂,侧卧在李峻的身旁,恍惚地浅睡了过去。 ★★★ 城南,青阳门。 一人反复地行走在城门前的长街上。 他偶尔会停下脚步,向黑暗处望一望,继而还是无奈地摇了摇头,继续着之前的动作。 刘祐的心情很复杂。 他希望能有人逃过来,他一直都将城门留了缝隙,就是能让逃过来的人离开这座城。 然而,没人来,一个都没有。 刘祐清楚那意味着什么,长沙王府没了,长沙王的的属下也都没了。 那自己又算是什么呢?还是长沙王府的掾属吗?应该不算了,自己只是一个凭借父亲的庇护得以苟存的人。 寒风吹过,裹挟着冰粒子打在刘祐的脸上,让他觉得像刀割一般疼。 他抬手抹了一把脸,自嘲地笑了一下。 短刀的速度很快。 快到刘祐的笑还未落下,锋刃已经架在了他的喉咙处。 “刘典卫,我要出城。” 杜麟的话很短,意思却很明确。 “唉...” 刘祐不作反抗,仅是叹气道:“总算还有人记得我...世回呢?” 刘祐认识李峻,自然就认识李峻的影子。 “大将军死了。” 杜麟说得很冷,冷得刘祐浑身一颤。 “死了?死啦?死了...” 刘祐将这两个字说了三遍,由质疑说到了伤楚。 如果连李峻都死了,那还有谁能活着? 囚于金墉城的长沙王怎么办? 刘祐紧紧地闭上双眼,深吸了一口气。 随后,他睁开眼睛,推开喉咙处的短刀,无力地说道:“走吧,我一直给你们留的生路,可今夜只有你...唉!” 不知是不是风雪吹过的原因,刘祐的声音有些发颤,像是带了几分哽咽。 望着前行两步的杜麟,刘祐还是不愿相信地问了一句:“李世回真的死了?” 杜麟停下脚步,并没有转身,只是点了点头后继续前行。 “嵇绍会领兵攻打荥阳。” 杜麟听到了从身后传来的声音。 他依旧是点了一下头,穿过黑夜中的风雪,走出了那座留着缝隙的城门。 第二卷:神州陆沉,烽火照西京 第一百五十四章:英雄末路当磨折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雪夜中,杜麟离开了洛阳城。 同时,东城建春门处,一架马拉的囚车正缓缓驶进。 王瑚蹲站在囚车中,头发散乱,冷眼望着前方黑暗中的皇城。 白日里,王瑚收到了宋洪传来的口信。 王瑚知道李峻是个谨慎的人,不会无缘由地如此小心。因此,他对属下做了调整。 不过,王瑚想不出危险到底来自哪里。 当嵇绍领兵进入军营,持驺虞幡宣读天子诏时,他彻底明白了危险的出处,也察觉到自己那所谓的调整根本无济于事, 王瑚试图反抗,但忠心的两百近卫都死了,他也被死死地压住了双臂,关进了囚车中。 进城的路上,王瑚听说了长沙王司马乂被囚禁的事。还听说宋洪死了,是被潘滔在押解的路上给杀的。上官祀倒还活着,只是被潘滔刺瞎了左眼。 剩下的那些人呢? 他们怎么样了?都死了吗? 李二郎呢?他那么精明的人,应该逃走了吧? 想着李峻仓惶而逃的样子,王瑚不禁笑了起来。他从未见过李峻仓惶的样子,也只能凭借想象了。 “王瑚,把你送到城中就归廷尉衙门负责了,我无权过问,也护不了什么,你自求多福吧!” 嵇绍纵马来到囚车前,神情复杂地望了一眼王瑚,话语中带了几分惋惜。 同为军中将领,嵇绍欣赏王瑚的忠勇,但这并不意味他会为王瑚出头求情。 天子要的命,嵇绍不愿惹火上身。 王瑚转头冷笑道:“嵇绍,我的福已经够了,无须再求,不过一死而已。” 说着,王瑚将目光望向前方,冷冷道:“谁能万岁永生?没有人,大家都会死的。” 嵇绍怔了一下,苦笑地点了点头,打马迎向了前来接收的诸葛铨。 “廷尉,王瑚已经带来了,归你们了。” 嵇绍冲着诸葛铨一拱手,随后拨转马头,对左右的军卒厉声道:“交人,随本将回鹿苑。” 嵇绍,字延祖,谯郡铚县人,前朝散大夫嵇康之子。 嵇绍十岁时,父亲嵇康因得罪了当权的司马家,蒙冤入狱后惨遭杀害。 嵇绍成年后,经父辈故友的举荐,得到了武帝司马炎的赏识,给了他权利与富贵,他也便感恩戴德地孝忠于司马家,忘却了丧父之痛。 不能说嵇绍的行为是认贼作父,卖身求荣。 或许,他认同的是这个天下的共主,天命不可违更是他心中不可撼动的信念。 然而,即便如此,嵇绍还是对天子大肆捕杀长沙王的属将略有微辞。 眼下,朝廷正是用人之际。 为何不能采用怀柔之策呢?非要杀掉这些善战的人吗?殃及池鱼的做法需要如此狠绝吗? 由此,嵇绍不由地想到了父亲,想起了那段有些忘却的记忆。 “唉...” 即便忆起了往事,建春门外的嵇绍也仅是长叹了一声,祈盼天子能再睿智一些,不要为了一怒而令天下惧。 ★★★ 刑部大牢。 冰水再一次泼醒了昏迷的王瑚,血沫也随之从他的口中喷出,溅落在沉重的脚镣上。 “王瑚,活着总比死了强,你只要说出李峻藏在哪,就可以不死。” 裴纯命人扯起王瑚低垂的头,上前了一步,似笑非笑地盯着王瑚。 李峻口出叛逆之言;李峻杀了左卫将军朱默,杀了尚书令王羽;李峻负伤逃走了;李峻尚藏在城中,这些消息陆续地传到了司马衷的耳中。 天子震怒,责令廷尉即刻查明李峻的藏身处,将其捉拿诛杀,并命御史中丞裴纯督察此事。 李峻敢杀朱默和王羽,说明毫无归顺之心。 对于这样的人,司马衷不会对其留有情面,哪怕是故臣之子,他也要赶尽杀绝,这是一个杀伐果断的帝王该做的事情。 天子要杀李峻,裴纯更想杀掉李峻。 以往,王瑚与李峻走的最近,裴纯想要从王瑚的口中撬出有用的东西,也因此给出了一个虚假的承诺。 “李...二郎,他...” 数日来的严刑拷打,王瑚感觉自己如同断了骨架,就连说一个字都觉得疼。 “他藏在哪里?说出来,我立刻放了你。” 裴纯觉得王瑚的承受已经到了极限,应该要开口了,他将身子再向前靠了靠,想听得清楚些。 “他...还活着...哈哈...还活着...” 王瑚笑了起来,笑的很畅快,口中的鲜血也随着笑声从嘴角处流出。 “裴纯,你知道吗?”王瑚努力地抬了抬头,望向眼前的裴纯:“李二郎活着,你就得死,他会救出长沙王,你们都得死!” 王瑚清楚李峻的性格,也能想出李峻藏在哪里,他常跟李峻去宋袆的家中吃饭,知道李峻信任宋袆。 李峻将宋袆保护得很安全也很隐蔽,那个地方应该没有多少人知道,王瑚一直都这样认为。 “哈哈...” 裴纯阴冷地笑道:“你还真高看他呀!命都保不住了,他还能成什么气候?” 王瑚的双手被分吊在两侧的铁环中,已经没有了知觉,他试图动一下肩膀,剧烈的疼痛让他咳嗽了起来。 “裴纯,你不了解李二郎,所以你他娘的...你他娘的一定会死!” 王瑚偏头笑了起来,一口带血的唾沫吐在了裴纯的胸前。 裴纯并没有躲闪,只是低头看了一眼,伸手取过了一根水火棍,冲着王瑚劈头盖脸地打了起来。 “你先去死吧!” 水火棍一次又一次地打在王瑚的身上,直到如同血人的王瑚一动不动,没有了一丝生气。 “拉...出去,扔到鬼王庙...喂野狗。” 裴纯累得有几分脱力,大口地喘着气,挥手吩咐着诸葛铨。 无用的人没有活下去的必要,只能成为死人。 裴纯无法让王瑚开口,也便将王瑚认作了无用之人。故此,他就是要打死王瑚。 廷尉诸葛铨一直都站在旁边看着,眉头也一直都紧锁不散。 他认识王瑚,而且与王瑚的交情匪浅,所以才亲自去建春门接手王瑚的案子。 入了大牢,救命的方法很多,诸葛铨都清楚。 诸葛铨是想救王瑚的命,但裴纯来了,打消了他的念头。 有些命可以救,有些则不行。 诸葛铨知道王瑚的命救不下来了,若要执意去救的话,自己的一家老小都会赔进去。 无可奈何,也是无能为力。 听着裴纯的吩咐,诸葛铨展开了眉头,笑道:“中丞放心,下官会亲自办这事,定会让这逆贼尸骨无存。” 裴纯点了点头,恼怒地瞅了一眼毫无生息的王瑚,冷哼了一声,转身离开了大牢。 送罢裴纯,诸葛铨返回大牢,对属下挥了挥手:“你们都出去。” 等人都离开后,诸葛铨呆呆地望着吊挂的王瑚,一屁股坐在了血水横流的地上。 “王瑚兄弟,你...你这是何苦呢?” 诸葛铨小声地嘟囔着,抬手捂住了眼眶。 齐王司马冏当政时,诸葛铨被司马冏任为散骑常侍,以求探查天子的一举一动。故此,他属于齐王府的人。 当司马冏死后,齐王府的势力遭到了长沙王司马乂的清洗,诸葛铨的三族也在被诛杀的名单中。 是王瑚跪求长沙王司马乂,救下了诸葛铨及其家人,诸葛铨从未忘记这份恩德。 可没忘记又能如何呢? 这次是天子要灭长沙王府,要灭东海王府,要灭掉所有蠢蠢欲动的诸王,他一个管刑狱的廷尉又能做什么呢? “兄弟,哥哥对不起你,是哥哥没用,我诸葛铨就是个贪生怕死之徒,不配你唤我一声兄长,不配呀!” 诸葛铨坐在地上,环抱双膝,头抵在膝盖上,将身子如同刺猬般缩成了一团,肩膀在微微地颤抖,低语中夹带着声声抽泣。 “咳...咳...” 突然,牢房内有轻微的咳嗽声响起。 声音虽很弱,却也传到了诸葛铨的耳中,惊得他全身一个哆嗦,赶忙抬起了头。 牢房内,除了自己与吊着的王瑚外并无他人,诸葛铨擦了一下脸,疑惑地站起身,走到了王瑚的身边。 王瑚依旧没有任何反应,那两声咳嗽仿佛是凭空响起,又凭空消失了一般。 诸葛铨颤抖地将手探向了王瑚的鼻下,继而又将两根手指压在了王瑚的脖子处。 片刻后,他贴近王瑚的耳边,轻声道:“不要动,你死了,我这就把你扔到鬼王庙,千万不要动。” 王瑚的头似乎颤了一下,诸葛铨继续道:“在鬼王庙等我,我会去救你。” 说罢,诸葛铨退后了一步,大声地吩咐道:“来人,即刻将这个逆贼的尸体拉倒鬼王庙。” 鬼王庙位于城西白马寺的东侧。 鬼王,传说是六道中的诸鬼之王,司镇守阴冥之职。 眼下,战乱不停,人的性命也便如草芥般生死无常。活下来的人是幸运,死了的会将尸体先存放在鬼王庙中,待安稳之时,再出城进行安葬。 然而,洛阳城饱经战火,城门已有数月不曾开启,而每日里都会有人死去,又都会送到鬼王庙中。 久而久之,这座庙也就成了乱葬岗。 此刻,停了两日的雪又急急地落了下来,再次覆盖了鬼王庙外的尸堆,如同一座低矮的雪山。 突然,在尸堆的侧下方,一支血红的手臂从白雪中伸出,抓了一把雪,又缩了回去。 片刻后,那支血手再次伸出,努力地推开周围的几具尸体。 渐渐地,一具浑身染血,衣衫褴褛的身体从尸堆里爬了出来。 王瑚听到了诸葛铨的话。 但王瑚不想等,诸葛铨做不了这样的事,会害死他全家的。自己也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真的会冻死在这里。 王瑚费力地从几具尸体上扒了些衣服,先是在自己的右腿上绑了几道,剩下的则胡乱地缠在了身上,随后抓了几把雪塞进了嘴里。 稍作喘息后,他捡起一根树枝做支撑,艰难地拖着右腿走出了鬼王庙,消失在了风雪中。 白雪覆盖的地面上,只留下了一道深深的血痕。 第二卷:神州陆沉,烽火照西京 第一百五十六章:帝王心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皇宫,承光殿。 清晨,天子司马衷下了早朝后,先是在崇德殿内与留下的几名老臣说了几句话,随后便乘龙辇来到了承光殿。 司马衷与几名老臣相谈,是要摸透他们的想法,更是在提醒他们看清形势。 时局已经变了,天子才是这个王朝真正的主宰。 那些老臣不仅是门阀世家的主事人,更是朝堂上的权臣。 即便司马衷是天子,在权利尚未完全掌控的情况下,他还是需要这些人的支持,需要他们辅佐自己来掌管天下。 对于老臣们的识时务,天子司马衷尚为满意,只是对司空王衍心生记恨。 王衍,字夷甫,琅邪郡临沂县人。前朝幽州刺史王雄之孙、本朝平北将军王乂之子、司徒王戎的堂弟。 琅琊王氏是豪门大族,历朝历代都有强权之人,在本朝也无例外。 王家的势力范围遍及朝野,他们的一举一动,足可以影响到整个王朝。 今日的朝会上,司空王衍一反常态。 他不仅对囚禁长沙王一事提出了异议,更是奏请天子司马衷下旨,召东海王司马越即刻班师回朝,以固京师之安防。 王衍的这一奏请,得到了不少官员的赞同。 如此一来,司马衷不得不阴沉了脸,恨恨地说了一句“再议”的怒话。 退朝后,司空王衍虽也被留了下来,但司马衷仅是看了他几眼,并未与其交谈。 试探,司马衷觉得王衍就是在试探。 试探出一个界限,试探出一个可操作的范围,以求保证王家的利益不被侵犯,让琅琊王氏处于不败之地。 对于这种不为国事,只为自身利益的权臣,司马衷不会抛弃,因为他是一颗很好的棋子。 人,只要有弱点,就能成为一颗被人极易掌控的棋子。 “找到李峻了吗?” 承光殿内,司马衷坐在御案后,漠然地问向御史中丞裴纯。 裴纯躬身回道:“回禀陛下,臣等正在加快寻找,定会在短时间内找出这个逆贼。” “无妨,他已经不重要了。” 司马衷挥了挥手,淡笑道:“都说他是天子近臣,其实也就是个狡兔三窟之辈,没有了长沙王与东海王做靠山,他什么都不是,也不重要。” 裴纯躬身笑道:“陛下圣明,若是再夺了荥阳的兵权,那逆贼更将一无是处,逃无可逃。” 司马衷颔首,转眼望向潘滔:“长沙王在金墉殿住得如何?” 潘滔上前一步,躬身执礼道:“陛下,近日有几名大臣去金墉殿探望过长沙王,军中也多有杂言传出。” “哦...? 司马衷将身子前倾,颇有兴致地望着潘滔道:“杂言?与朕说说,都是些什么杂言呀?” 谁去看过司马乂,天子司马衷都知晓,至于那些杂言,他也有所耳闻。 司马衷的兴致不在于此,他觉得潘滔的话中有话,有些自己想要说却无法说出口的话。 “陛下,军卒多有议论当下的战事,许多人希望能让长沙王再次掌兵,以此击退城西五里外地张方军。” 司马衷颔首,淡笑地望着潘滔,听他继续道:“臣觉得此等言论当除,否则会惑乱军心,不利于当下洛阳城的安定。” “当除?如何当除?” 司马衷说着,撤回了身子,似作无奈地继续道:“长沙王领兵有方,也深得军心,将士们有如此言论也属正常,朕总不能为此就杀人吧?” 潘滔抬头望了一眼天子,又躬身道:“陛下,臣觉得事出必有因,那些言论不会无中生有,一定是从某个源头传出来的。既然如此,臣觉得就应该斩断那个源头。” 听着潘滔的话,司马衷不置可否地淡淡一笑,继而,冲着潘滔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 什么是源头? 源头在金墉殿里。 只要长沙王司马乂不死,天子司马衷就会有所忌惮,潘滔、裴纯等人更将是坐立不宁,寝食不安。 当前,洛阳城中的兵马仅有两万余人,其余的六万大军已经离开了洛阳城,随安西将军嵇绍向东攻打荥阳郡。 正是因为兵力上的缺失,城中的军卒乃至多数的官员都感到害怕,他们怕城西外五里的张方军杀进城来。 未来的情况会如何,司马衷清楚,但他不会告知群臣。 他就是要利用这种恐慌,要让那些人在恐慌中无从选择,真正臣服在自己的脚下,不敢再生有二心。 当下,长沙王司马乂还活着,这就让某些人有了蠢动的心,尤其是那些军中的将领。 司马乂在洛阳军中有着较高的威望,若不能找个人取代他,不稳的军心很容易出大问题。 安西将军嵇绍在军中是有威望的,本是个最佳的人选。但斟酌了良久,司马衷还是决定让嵇绍领兵攻打荥阳郡。 因为,只有拿下荥阳郡,才能断了东海王司马越返京的路,这是至关重要的大事。 将军朱默久掌左卫军,是真正的军伍出身,在军中的威望不低,本来也是个不错的人选,只可惜被李峻的护卫给杀了。 至于中领军潘滔,司马衷并不看好。 他仅是东海王府里的一介文官,因有些谋略才会被司马越委命执掌禁军,虽说转投天子得了倚仗,但司马衷知道他震不住洛阳军。 其实,还有一个人选曾被司马衷所考虑。 对于李峻的领兵能力,司马衷有所了解,也清楚李峻在洛阳军中有着极高的威信。 眼下的洛阳军,除了长沙王司马乂,那些军卒最信服的人也就当属李峻了。 起初,司马衷是想要给李峻一条活路。 他在等李峻的跪地求饶,向自己这个天子乞求重获权贵的机会。 届时,惩罚是一定要有的。 对此,司马衷已有准备,他会给李峻羞辱,也会杀几个与李峻关系密切的人,之后才会重用李峻,让其统领天下兵马。 因为只有经历过痛的人,才会真正明白权力的来之不易。 恩威并施是御人术,也是帝王之术,身为大晋天子的司马衷并不陌生。 如此之下,司马衷觉得李峻会感恩戴德,会彻底成为自己的心腹之臣。 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 李峻不仅没有主动跪地求饶,反倒是杀了王羽和朱默,甚至还口出逆言要弑君,简直就是狂悖的逆贼。 既然如此,司马衷打消了之前的念头,并颁下了诛杀李峻三族的圣旨。 在司马衷的看来,他可以让李峻成为举足轻重的权臣,也可以让李峻在瞬间沦为贱民。 对于天子而言,这是个小事,仅是心念的一个转变而已,不足以挂怀。 眼下,关在金墉殿里的司马乂有些蠢蠢欲动,这才是个大事,司马衷觉得有必要先该解决这个麻烦。 天子剑已出鞘,没有理由再回到禁锢中,司马衷绝不会让那种情况出现。 他拿起案上的镇纸,在如雪的纸面上划了一下,抬头道:“潘滔,你现为中领军,有护卫天子之责,朕不想在某些事上分心,更不想因某个人而分神,你明白吗?” 说罢,司马衷望向潘滔,冰冷的目光让潘滔觉得心惊,慌忙地下跪领旨。 司马衷收回目光,望向裴纯道:“裴中丞,待此事完结,朕会命你去张方的军营内宣旨。” 裴纯清楚天子的话意,也知晓天子接下来的计划,赶忙跪地叩首道:“臣,裴纯绝不辱圣命,定会将张方带回朝中。” 司马衷颔首,目光又望向潘滔,继续道:“届时,你要辅助刘乔尽快地掌控那些长安军,朕要用他们,不许一兵一卒离开洛阳。” 因为情报传递的不顺畅,关于长安方面的战况,司马衷了解的并不多,但他知晓雍州刺史刘沈已经攻至长安城下,这也就够了。 控制住洛阳城外的长安军,让他们不能回援河间王司马颙,这就是司马衷想要给司马颙最致命的打击。 另外,司马衷要扩大自己的天子之师。 他要用天子之师去荡平那些不臣服的人,还要开疆扩土,成为一个留名青史的霸君。 对于天子的心思,潘滔也仅能猜个三分,但剩下的七分他不想猜,因为他有自己的打算。 潘滔叩首领旨后,抬头小心道:“陛下,臣听说左将军之子刘祐曾放走李峻的一名近卫。” “哼...” 司马衷瞪了潘滔一眼,冷声道:“朕早已知晓此事,无须你多嘴,做好自己的差事,莫要辜负朕对你的期望。” 潘滔的多言并非是善意的提醒,他是想要借此搬倒刘乔,获得统领长安军的权利。 其实,司马衷早就看透了潘滔的企图,他觉得潘滔开始有些自不量力了,更觉得潘滔的贪欲似乎又大了不少。 不过,这很有意思,司马衷喜欢这样的好棋子。 ★★★ 午后,原本难得的晴天又阴沉了起来,灰黄色的浊云渐渐地堆积在一起,压低了万丈苍穹。 寒风依旧肆虐地吹打着一切,仿佛只有如此,才能彰显着它的跋扈与无情。 龙辇中,天子司马衷挑帘向外望了望,一片枯叶恰巧落在了手边。他刚想要抓住,却又被劲风扯得无影无踪。 “呵呵...” 司马衷轻笑了两声,吩咐道:“去芳华园。” 近日来,他很少去见皇后羊献容。 因为,他觉得羊献容的眼中没有了往日的神采。那份灵动没有了,那份若隐若现的忧郁也不见了,留下的只有慌乱与不安。 莫名其妙?真是莫名其妙。 司马衷不清楚羊献容在慌乱什么?也不清楚是什么在令她不安? 难道是不习惯做一个强君的皇后?还是想做第二个贾南风的梦想破灭了? “哈哈...” 想到了贾南风,司马衷不由地想起了那些被贾皇后玩弄于股掌间的人,他笑了起来。 世人都知晓天子的皇后专政独权,可又谁会知道天子借皇后的手灭掉了多少势力呢? 女人呐! 看起来像是个人畜无害的小动物,可若亮出了獠牙时,还真是能要人性命呀! 司马衷想着,笑着,迈步走向落霞台。 “娘娘,您说李大将军真的死了吗?如果是真的,那个宋姑娘该多伤心呀!” 一个声音从落霞台的窗棂内传了出来,已近门口的司马衷停下了脚步。 “唉...我也不清楚,听说当时是逃走了,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也没个确切的消息,若是死了,倒也可真是可惜了,多难得的将才呀!” 羊献容与侍女香岚的谈话声不大,却也被司马衷听得清楚。 “婢子觉得李将军要比那些人强多了,娘娘,您说他若是活着,会不会藏在宋姑娘那里呀?” “别胡说!哪里有什么宋姑娘!以后不准再提,和谁也不能说,记住了吗?” 司马衷没有继续听下去,也没有走进落霞台,在他转身的那一刻,脸上露出了阴冷的笑。 第二卷:神州陆沉,烽火照西京 第一百五十七章:蓍草断,泽水枯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荥阳城,李府。 近段时间,李府内倒是有几分热闹。 主要是洛阳大捷的消息传到了府中,这让大家一直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主母裴璎虽也高兴,但心中还是有些不安。 她并不在意郎君升多大的官,只求二郎能平安的回来,回到到自己的身边。 昨夜,裴璎做了一个很不好的梦,梦到浑身是血的二郎在对着她笑。 梦中,裴璎哭了,醒来后,眼泪依旧挂在脸上。 梦都是反的,没事的,二郎已经打了胜仗。 深夜里,裴璎如此地安慰自己,可脸上的泪水总是无法擦干。 清晨,她对日常的事情稍作安排后,带着翠烟与黛菱来到了鲁胜居住的园子。 “先生,先生?” 小院中,裴璎望着发怔的鲁胜,轻轻地唤了两声。 鲁胜并非是发怔,而是因震惊所致。 原因是他刚刚占卜的卦象,夺命卦,大凶之象。 所用蓍草中的四十八根都掉落在地上,仅剩折断的那根还握在老人的手中。 不是大捷吗?世回怎会有如此卦象? 老人震惊,更有不解。 裴璎再次唤了一声:“先生?” “啊?” 鲁胜如梦惊醒,并将手中折断的蓍草扔到了一旁。 “啊!哈哈...” 鲁胜掩饰着心中的不安,笑道:“李夫人,又劳你来看望我这个老头子,快到屋中去。” 裴璎与黛菱随着鲁胜走进屋中,翠烟落在了后边。 翠烟是个有眼力见的人,看到散落在地的蓍草,也便低身拾起了起来。 当她拿起那根折断的蓍草时,心中大感疑惑,不禁皱起了眉头。 李峻在荥阳的时候,鲁胜多数时间住在双堡的衡庐,这边的园子时常都是空着。 屋中的陈设简朴,符合老人淡然的性格。 唯独一张沉香木雕刻的茶台稍显贵重了些,那是李峻送的,老人很喜欢,也便从衡庐带了回来。 “来,李夫人,你尝尝这个茶。” 鲁胜递上一盏清茶,待裴璎浅饮后,笑道:“老夫是跟张神仙学的手艺,李夫人觉得如何?” 裴璎喝过天师张椒的茶,觉得那是仙品。 鲁胜的这盏茶虽有不同,却也是茶香怡人,口感极佳。 “先生的茶不输于张神仙,裴璎能喝到,真是有福分了。” 裴璎笑着赞叹,手中的茶盏却放回了茶台上。 茶是极好的,但她没心情来细品,梦中的情景一直都萦绕在眼前,让她实在无心他事。 到鲁胜这里,裴璎是想打探一下李峻的近况,也想请老人解梦,她知晓老人善于占卜。 “李夫人,你是来打听世回的消息吗?” 自打裴璎进院门,鲁胜就看到了她那微蹙的眉头,老人也能猜出几分。 裴璎歉意地一笑,道:“先生,裴璎知晓洛阳大捷,也不该这么早来叨扰先生,可昨夜的一个梦让我有些心慌,便想来请教先生。” 鲁胜笑道:“梦?是何样的梦?李夫人说与老夫听听。” 听着裴璎的讲述,鲁胜的笑容依旧,可眼中却有了不易察觉的担忧。 “李夫人,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日日心念世回,总怕他有事,所以这梦呀!也就将你所担忧的事展现给你。” 老人为裴璎续了茶,笑着安慰道:“不打紧的,一个梦而已!” 见裴璎略有宽心,老人继续道:“适才,老夫还为世回卜了一卦,虽是多灾多难,确是个长命富贵身,李夫人就不要担心啦!” 裴璎闻言,脸上的忧色顿消,露出了笑容。 这是她最想听到的话,也是这个清晨里她最喜欢听的话。 “姑娘,您看看,婢子就说没事的,您还不信。” 丫鬟黛菱急喝了一口茶,继续道:“这下您相信了吧!姑爷多厉害的人,哪有人能伤到姑爷呀!” 既然解了心疑,裴璎的心情好了许多。 她见黛菱喝茶的样子,笑道:“哪有像你这样品茶的?猴急一般,你就不能多学学翠烟。” 跪坐于一旁的翠烟掩着嘴笑,可掩嘴的手却在微微颤抖,眼中有一抹惊恐,眼眶已见微红。 翠烟不会占卜,她只是听说过一些。 蓍草断,泽水枯,万物绝生。 这是凶卦呀! 看到折断的蓍草时,翠烟就想到了这句话,但她并未放在心上。 然而,当鲁胜说刚刚给李峻卜了一卦,翠烟立刻便反应了过来,这断了的蓍草是姑爷的卦象,姑爷他...... 裴璎没有发现翠烟的变化,鲁胜却看到了。老人笑望着翠烟,不宜察觉地摇了一下头。 “先生,有了您的解惑,我也就放心了,不打扰您了。”说罢,裴璎起身向鲁胜辞别。 黛菱与翠烟跟在后边,一同走出了房门。 出院门时,翠烟转头望向鲁胜,眼中已经有了水花,老人依旧是摇了摇头,脸上却没有了笑容。 裴璎主仆离开不久,鲁胜唤来弟子黎天行,做了一番吩咐后,两人一同离开李府,来至了郡府衙门。 一进衙门的议事厅,鲁胜即刻问道:“世康,洛阳方面有没有最新的消息?彭毅在哪里?” 李峻不在,郡府衙门由鲁胜主事,李钊则辅助鲁胜处理衙门内的具体事宜。 听到鲁胜的问话,李钊放下手中的文书,起身回道:“郡丞,今日没有新的消息传来,彭副将一早就被季弘喊过去了,应该在城防营。” 彭毅是影卫的副将,替代主将杜麟负责影卫的事务。如果他这边都没有最新的消息,鲁胜觉得事情恐怕没有那么糟糕,又或者说那个卦象并非是指当下。 李钊见鲁胜面色不佳,关心地问道:“先生,您怎么来了?这边若有要事,我会让人禀告您的。” 毕竟,鲁胜年事已高,李峻都不愿让老人过多劳累,李钊就更不敢让他事事躬亲了。 鲁胜摆了摆手,正欲说话,一名府衙通事快步走进来,神情紧张道:“郡丞,朝廷来人了,有圣旨要宣读。” 李钊疑惑道:“圣旨?府君不就在洛阳城吗?朝廷怎么还跑到荥阳来宣旨?” 鲁胜闻言,不由地心下一沉,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 “李钊,你速去军营告知郭督护,让他即刻撤回阳城山一线的兵马,全面退入荥阳备战。” 老人的语速极快,丝毫不给李钊发问的时间,继续道:“通知城防营关闭城门,派一队军卒来府衙,命季弘速领兵守卫李府。” 鲁胜的神情严肃,全无往日的和颜悦色,李钊不必细问也知道有大事发生。 他安排了人手后,立刻从后门出了府衙,打马向城东外的荥阳军大营奔去。 待李钊离开后,鲁胜略整了整衣冠,对通事吩咐道:“开中堂,随本官接圣旨。” 当老人听到有圣旨时,他就知道卦象没有错,李夫人的梦也没有错,世回真的出事了,长沙王司马乂也同样出事了。 否则,朝廷不会到荥阳来宣旨,长沙王没有必要那样做。 鲁胜是墨家传人,是钜子,行兼爱、非攻之道,却也不惧王权。老人认定李峻有济世之能,他就要相助,不惜与王权相抗衡。 中堂内,听着谒者宣读的圣旨,鲁胜的心愈发地紧了起来。 长沙王司马乂被囚,武威大将军李峻图谋叛乱? 老人真得很难想象,仅是短短的十几日,洛阳城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谒者,既然朝廷免去了李峻的一切官职,那谁来接替太守一职呢?” 鲁胜的问话让宣旨的谒者先是一愣,转念也就释然了。眼前的这个人是郡丞,虽说老了些,求官的心却是强盛。 谒者讥笑道:“郡丞,至于荥阳太守一职,朝廷自有主张,非本官所能答,你也不必奢望了。” 将圣旨交到鲁胜的手中,谒者继续道:“本官只是先行来宣旨拿人,安西将军嵇绍业已领兵前来,不日便会全面接管荥阳城,届时你辅佐嵇将军便可。” 鲁胜皱眉问道:“拿人?谒者要拿何人?圣旨并未有这一说呀?” “哈哈...” 谒者笑道:“本官是来府衙宣旨,另有人已领兵到李峻的家中宣旨啦,锁拿之人是李峻的三族,天子要将他们押解回京。” “哦...原来如此。”鲁胜点了点头。 这时,有近百名城防营军卒出现中堂外,老人冷笑了一下,高声道:“城防营,将这些矫诏的逆贼拿下,统统处斩。” 事情变化的突然,宣旨的谒者与几十名护卫都不及反应,未做几下挣扎便都被按在了地上。 “你们...你们要造反吗?” 谒者努力地抬起头,惊惧万分地望向鲁胜。 鲁胜冷冷道:“这里是荥阳郡,李府君是武威大将军,荥阳郡太守,不是谁都能任意罢免的。” 老人上前一步,微微低头道:“造反?即便是反了,你又能如何?” 处置了宣旨使,鲁胜刚欲领兵前往李府,却见一身尘土的杜麟跑进了府衙。 杜麟是鲁胜的弟子,望着他那疲惫不堪的神情,老人虽有心疼,却是眉头紧锁地喝问道:“你怎么回来了?世回呢?” 杜麟从青阳门离开洛阳城后,极少停歇,一路向东狂奔而行。在抵达密县以西的蔓菁峪时,他遇到了领兵前往阳城山的李瑰。 听闻李峻出事,突骑校尉李瑰急红了眼,若不是杜麟再三强调是大将军的死令,李瑰早就领兵杀向了洛阳城。 虽说李峻要求不得派兵到洛阳,但李瑰终究心有不甘,还是将兵马前行,想要进入阳城山以西,逼近洛阳城。 另外,李瑰知晓杜麟还有要事,便命人骑快马护送杜麟返回荥阳城,这让杜麟缩短了不少时间。 即便是如此,杜麟还是落在了朝廷宣旨使的后面。 听了杜麟讲述的整个过程,鲁胜不仅在心中暗自叹息了一声。 “国难辨臣节,乱世现忠良。” 然而,在当前的状况下,天子竟冒然囚禁长沙王司马乂,诛杀李峻、王瑚等一干将领,就是在毁掉朝廷最后的支撑。 老人觉得这是天命如此,司马家的晋王朝该亡了。 “报...” 这时,一名军校匆忙地跑了进来,高声道:“郡丞,季督将已围住想要冲进李府的洛阳军,督将命卑职前来禀明郡丞,询问该如何处置他们?” 毕竟,这些洛阳军是朝廷的兵马,更持有天子诏书,季弘不敢随意动手,生怕给大将军增加不必要的麻烦。 大将军不在,城中主事的人便是鲁胜,季弘需要得到鲁胜的命令。不管怎样,他都不可能让这些洛阳军迈进李府一步。 “告诉季弘,杀光他们,一个不留。” 这样的话语,鲁胜已经很久没有说过了。 老人已近古稀,看透了世间万象,曾经有过的杀心早已隐在了最深处。 然而,非攻不意味着软弱,兼爱也并非是完全的仁慈,以杀止杀也是正道。 第二卷:神州陆沉,烽火照西京 第一百五十八章:心乱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李府内,众人是有慌乱。 然而,这份慌乱不是因为府门外的洛阳军,更不是他们手中持有的天子诏。 在荥阳城中,没有人能随意闯进李府,更没有人敢伤害李峻的家人,裴璎对此深信不疑。 “李峻犯叛逆之罪,已被斩首示众,其三族同罪当诛,即刻押往京城行刑。” 裴璎并没有听见后边的话,仅听到李峻已被斩首时,便觉得眼前一片漆黑,仰面向后倒去。 她的性子是坚强,也在努力地当好李府的主母,但毕竟还是个年岁尚浅的小妇人。 裴璎经历过家破人亡,也曾悲痛欲绝,是李峻的爱护让她挺了过来。从那时起,李二郎就成为了她生命中的全部。 如今,生命中的全部已经不在了,生命也便没有了意义,裴璎感觉整颗心都碎了。 “二郎...二郎不会死的,他说过一辈子对我好,还没有到一辈子呢...不会死...不会的...” 然而,她还是拒绝相信,想要听到一个回答,告诉她这不是真的。 府中的人都在哭泣,没有人能回答她。 “妹子,二郎没事,一定没事,听长姐的话,振作起来。” 最终,李耹给了裴璎一个想要的回答。 当下,平阳郡已不安稳,李峻的长姐李耹与郭方的生母樊氏搬到了荥阳,住在了李府。 郭家坞的家主郭然去了扬州,先行打理那边的产业与府宅,安顿好后再将妻妾接过去。 裴城远的遗孀莒夫人和姨娘梁氏也搬到了荥阳,她们则住在了裴松明的府邸。 李耹的性格不同于李茱,处事上比裴璎还要坚毅果断,颇有其父李烈的风范。 听闻噩耗,李耹同样是悲痛不已。 然而,她并没有彻底乱了心神,清楚还有事情要做,不能就此慌乱无措。 灭三族? 李家本就人丁不兴,这就是要将李家的人赶尽杀绝。 不仅如此,其罪连坐的刑罚下,郭家逃不脱,裴家逃不脱,就连郑家也难逃此劫,更有众多跟随李峻的人将会就此陷入绝境。 这不是一两个人的事,也不是一两家的事,这可是千百条人命的大事。 “郭诵呢?让郭诵来见我。”李耹要见领兵的儿子,要与儿子商议一个应对的法子。 父亲与大弟为了天子而死,小弟二郎也因天子而死,李家对朝廷已经仁至义尽,该到头了。 此刻,身为女子的李耹有个捅破天的决定。 她要让两个儿子领兵造反,无论如何都得保下二郎身后的这些人。 彭毅知晓李耹的身份,忙回道:“郭夫人,督护在城外军营,应该知晓了城中的事,会尽快赶过来的。” 李耹点了点头,问道:“府门外的那些洛阳军如何了?” 彭毅道:“回夫人,季弘已经领兵将他们围住了,正等鲁郡丞的命令。” 李耹依旧点了点头。 继而,她狠狠地说道:“杀光他们,一个也不留。” 此刻,李耹说出了与鲁胜一样的话,他们都做出了一个天大的决定,不得不反了。 李府的大门外,厮杀已经结束。 在邺城军的面前,洛阳军如狼似虎,杀得陆机的兵马节节败退,遗尸边野。然而,在荥阳军的面前,他们没有了那股强悍。 因为,荥阳军的悍勇不仅不逊色与他们,甚至还要强于数倍。 五百洛阳军都死了,没有一个人活下来。 半月前,他们曾跟在李峻的身后冲阵杀敌,从未想到过死。 今天,他们死了,死在了李大将军家的门前。 或许,这就像个笑话。 人的生死,竟然只是一个身前身后的选择。 他们选择了站位,就必须要为自己的决定负责,即便是身不由己,也要为此付出代价。 当府门外恢复了平静后,府内渐渐起了哭声。 随着两盏白灯笼的挂起,督将季弘与一千城防营的军卒跪在了李府的大门外。 ★★★ 城外,荥阳军营。 郭诵的斩风刀上还残留着血迹。 他刚杀了前来接管大营的官员,以及一同而来的一千两百名洛阳军。 天子诏宣读到一半时,郭诵便已挥刀。 见状,领兵之人举起了象征天子的驺虞幡。 然而,他想象中的情形并没有出现,荥阳军不仅没有放下兵刃,而且还挥舞着刀枪杀了上来。 这很少见,更不应该发生。 郭诵跟着李峻,只认李二郎,他不认天子,更不在意一杆破旗。 所有跟着李峻的人都是如此,他们都不认天子,也都将驺虞幡视作无物。 如此,少见的事情发生了,来自洛阳的人也便都死了。 “速告知平阳,告知仇池,调集所有兵马,攻下洛阳城,杀了狗皇帝。” 说出这句话时,郭诵的双目赤红,举起的斩风刀在颤抖。 二郎不在啦?不可能,郭诵不信。 他要杀进洛阳城,亲自问问那个天子,二郎到底在哪里? 然后...? 然后,郭诵要把那个天子剁成肉泥,要屠尽整座城为二郎赔命。 ★★★ “郭诵,这是世回的死令,你胆敢违抗?” 中军大帐内,鲁胜发了脾气。 老人许久未动怒了,如雪的须发都在颤抖。 原本,处理完府衙内的宣旨使,鲁胜与杜麟要赶往李府,却被急返城中的李钊拦住了去路。 “郭诵要出兵攻打洛阳城了。” 李钊的这句话让鲁胜与杜麟大惊,也便匆忙地赶到了军营中。 一入军营,鲁胜便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杀气,这股杀气中有着滔天的悲愤与怒恨。 老人清楚这股杀气的狠绝,它会杀光一切阻挡的人,甚至包括那些冷眼旁观的无辜者。 “世回没死,还活着。” 这句话让郭诵有了少许的安定。 然而,他并没有停止兵马的调动,执意要攻入洛阳城救出李峻,这让鲁胜动了大怒。 当军令匣子被打落在地时,盛怒至极的郭诵站起了身子。 “滚一边去,他敢把老夫如何?” 杜麟想要护在尊师的身前,却被老人用力地拨到了一旁。 此刻,大帐内鸦雀无声。 所有的人都望着对峙的一老一少,眼前这从未有过的状况,让他们不知所措。 李峻的属下没有派系之分,除了身处地域的不同,所有人都是个整体。若要强行有个分别,那也只能用加入的早晚来区分。 大帐内的将领,多数都是老李家庄护卫队的人,也有从旧荥阳军和部曲中提拔起来的,更有像吕朗这样新加入的降将。 他们是有区别,但没人会强调这个区别,李峻对此曾有过明确的严令。 鲁胜是谁? 不说他墨家钜子的身份,就是在李峻心中的地位也是无人可及。 李峻敬重老人,对其更有着父辈般礼遇。 郭诵是李峻的亲外甥,是李峻的至亲,更是李峻最为信赖的人,他在李峻心中的地位也是无人可撼动。 就是这样的两个人,当下却横眉冷对,大有反目成仇的架势。 如此一来,谁都不敢出声,更不知该劝谁了。 良久,郭诵苦笑一声。 他恭敬地走到鲁胜的身前,长躬执礼道:“先生,是小子昏了头,郭诵向您赔礼了,请先生息怒。” 郭诵从不是个莽撞的人,在李峻的身边更学会了诸多的谨慎。他只是被噩耗惊乱了心,一时没能平复而已。 从认识鲁胜开始,郭诵从未见过老人发火,更别说是眼下的这种盛怒。 老人不会无缘故的动怒,应该是自己的举动让老人担心,更可能是有了忧惧。 老人是个隐世之人,本不会入世扰心。 为了辅佐二郎,老人离开了平春城,参与进了俗世的纷扰中。 此刻,老人的怒不存私心,完全是在为大家而忧惧。 故此,不论对错与否,郭诵觉得自己该向鲁胜致歉。 “郭诵,老夫没有生气,老夫是在着急呀!” 见郭诵恢复了理智,鲁胜放下心来,继续道:“世回有难,老夫的心急不少于你们,但世回的嘱托是对的,你我都不能莽撞行事。” 鲁胜是个睿智的老人。 听了杜麟的转述,老人即刻就明白了李峻的所思所想,也十分赞同这个周全的举措。 行事的方法有多种,不一定都要绝境求生,能借力打力又何必要以命相搏呢? 更何况,就算将三处的兵力合为一体,也不足以与当下的晋军相抗衡。 这种风险太大,李峻想到了,鲁胜也想到了。 造反,并非是造天下人的反。 要反得巧妙,反得让人无话可说,反得理所应当。 鲁胜并非是想劝慰郭诵,他相信郭诵能明白这个道理。 “督护,眼下咱们要解决嵇绍的来犯,绝不能让荥阳有半点闪失。” 嵇绍所领的六万兵马行军缓慢,尚未过阳城山,荥阳军的探马并未传回消息,鲁胜也是从宣旨谒者的口中得知。 郭诵点了点头,随即命道:“快马传令,让李瑰速领兵退至密县老庄,在那里驻防。” 继而,郭诵又转头问向杜麟:“李瑰派往济源送信的人走了几日?” 杜麟略做盘算,回道:“走了近六日,快马的脚程应该到了,江霸他们也应该正向这边赶来,平阳军那边会晚一些。” 郭诵起身走到行军图前,查看了一番,说道:“让荥阳西的部曲进入临战准备,我也会将兵马全部拉过去,就在旃然水一线灭掉嵇绍的兵马。” 军事部署由郭诵负责,鲁胜不便插言,他还有另一件大事要去做。 “郭督护,老夫要即刻赶往兖州去见东海王,想来司马越能看清大局,会答应坐镇荥阳。” 这件事情很重要。 只有东海王司马越坐镇荥阳城,荥阳军才能毫无顾忌地对抗朝廷派来的兵马,才能有理由击杀嵇绍所领的六万大军。 如此便不是造反,而是皇族间内乱的延续。 至于司马越,他一定会答应。 他知晓荥阳郡的重要性,也会对天子的所作所为暴跳如雷,他会即刻领兵赶至荥阳城,与荥阳军一起灭掉嵇绍。 这便是造反的技巧,借力的妙处。 第二卷:神州陆沉,烽火照西京 第一百五十九章:巾帼不让须眉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黄昏,李府中的悲痛改为了焦虑。 挂于府门前的两盏白灯笼早被摘下,撕成了碎片,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心中依旧满是担忧,流泪的裴璎却笑了。 因为二郎还活着,她生命的全部还在,自己的这颗心也就还会跳动。 此刻,望着站在院中的杜麟,以及他身后的五十名影卫,裴璎弯下腰,向眼前的这些人深深地鞠了一躬。 今夜,这些人就要赶往洛阳城,依旧会用生命去守护李峻。 “谢谢,你们都是大将军的好兄弟。” 裴璎在真心地感激他们,也将全部的希望寄托在他们的身上。 “夫人,杜麟与弟兄们定会护住大将军,绝不让大将军再有半点闪失,请夫人放心。” 杜麟与影卫们单膝跪地,还礼于鞠躬的裴璎。 此次,杜麟带影卫们入洛阳城将会危险重重,要命来拼进城,更是要用命来护着李峻活下来。 二郎曾说过,每个人的命都一样,都是珍贵的。 可眼前的这些人依旧选择了去拼命,只为了能去守护二郎,这让裴璎无法不感动。 直起身的裴璎泪流满面,她相信杜麟的话,更相信影卫们的忠心。 “老杜,你进城后要多加小心,我会加派人手在洛阳一带行动,若是大将军的身体可以了,你们就抓紧离开,到时我会派兵接应你们。” 郭诵上前扶起杜麟,并嘱托了几句。 杜麟点了点头,再次向裴璎执礼后,转身率五十名影卫离开了李府,踏上了返回洛阳城的路。 夜晚,李耹服侍母亲李云氏就寝后,来到了裴璎的园子,想要再次安慰一下自己的弟媳。 刚走过月亮门,李耹就见院中摆放了一张长桌,长桌中央的香炉中正燃着三支高香,两盏闪着光亮的小油灯分置在两侧。 “信女裴璎,乞求上天保佑我夫君,保佑夫君消除一切苦难,平安归来。” “信女无有所求,只愿能以自己的命来换回夫君的安康,绝不反悔。” 裴璎跪在冰冷的地面上,嘴里念念有词,并不住地磕头祈愿。 翠烟与黛菱跪守两侧,郑家姐妹以及刘沈之女刘凝之则跪在裴璎的身后,大家都在虔诚的叩首。 真的是什么都做不了。 裴璎觉得自己也只能祷告,并希望能以命相求,来换得二郎的平安无事。 寒冷的夜风中,李耹不知道大家跪了多久,只见裴璎的脸色青白,浑身都在颤抖,可依旧在一遍遍地祷告,一次次地磕头。 “弟妹,起来吧!老天会知道你的心意,会保佑二郎的。听话,快起来,大家都起来,别冻坏了身子。” 李耹快步走过去,口中安慰地说着,伸手扶起了裴璎。 裴璎的双手冰冷,眸中满是泪水,原本樱红的嘴唇因寒冷失了血色。 “不担心了啊,杜麟他们也过去了,二郎会没事的。” 李耹说着,转头对身边的丫鬟吩咐道:“快去烧些热水来,多烧些,让她们喝些热姜茶暖身子。” 吩咐完,李耹赶忙脱下身上的外氅,裹紧了裴璎,推着她走进了屋子。 屋内,几个女人围坐在李耹与裴璎的身旁。 翠烟则在拨弄着火炉中的碳火,张罗着为大家盛好了热姜茶。 “长姐,妹妹无法守在二郎的身边,也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如此地替二郎祈福了,若是二郎能躲过这一劫,妹妹甘愿舍了这条命。” 裴家擦拭了一下眼角,接过翠烟递过来的姜汤,含泪地笑了一下。 李耹瞪了裴璎一眼,故作嗔怪道:“竟说傻话,你与二郎都要好好的。二郎不会出事,你也要护好身子,没什么大不了的,咱们李家人什么都不怕。” 裴璎喝了一口热姜茶,神情坚定地点了点头。 郑灵芸接话道:“就是,就是。”。 听说舅父出事后,她也是吓得要命,哭肿了一双灵动的明眸。 不过,她终究是个孩子性,得知舅父并无生命之危,却也是宽心了不少。 听姨母如此说,少女亦是点头道:“姨母说的没错,咱们李家人谁都不怕,皇帝又如何?他也得讲道理不是!” 几人中,郑灵芸的年岁最小,心智上与黛菱仿佛,都是个不谙世故的小丫头。 李耹望着小外甥女,苦笑地摇头道:“你这个傻孩子,天下哪有什么道理可讲?天子高高在上,又怎会与咱们讲道理?” 裴璎亦是有经历的人,听着李耹的话,同样苦笑地摇了摇头。 “姨母,那朝廷接下来会怎么办?” 郑敏儿有过亲身的经历,知道皇命之下无可偷生,显赫一时的何家便是如此家破人亡的。 然而,她今日看到了不同,李府敢不遵天子诏,更是杀光了所有来自朝廷的人。 这是什么举动?是在造反呀! 郑敏儿清楚事情没完,朝廷绝不会放过李家人,一定会派兵围剿。 同样,裴璎也能想到今日的事不会善了,她将目光望向李耹,也想听听长姐的看法。 “你大表哥说,天子已经派六万大军杀向荥阳了。”李耹冷哼了一声,继续道:“不怕,咱们要迎击他们,不让他们进入荥阳城。” 郑敏儿一怔,忙问道:“姨母,咱们是要反了吗?” 当下的时代,因循守旧早已深入到人们的骨子里,变革都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叛逆朝廷则真是捅破天的大事。 这种事,不仅是寻常的百姓不敢想,就是朝中的王侯将相,又有几个敢动这样的心思? 郑敏儿的确害怕,却也知道害怕是没用的。 今日,如果不是荥阳军的反抗,李府以及与李家相关的所有人都会死。 既然如此,束手就擒不如拼死一搏,她就算死也不想再过逃亡的日子。 对于裴璎而言,她并不惧怕什么造反。 二郎正是被那个坏皇帝加害,才会受重伤困在洛阳城,若是她有武艺,早就提刀杀去洛阳城了。 什么天子、朝廷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二郎,谁害二郎就不行。 “敏儿,咱们就反了又如何?” 裴璎扬了扬脸,倔强地继续道:“你小舅舅拼死为朝廷拼死征战,刚刚打了胜仗,那个皇帝就翻脸不认人,这样的人不配做天子。” 看着弟媳的样子,李耹觉得欣慰,笑道:“你呀,愈发和二郎一个性子了,说话都像极了二郎,还哪里像小时候的璎丫头呀!” 有了鼓劲的话题,大家也不那么紧张了,原本压抑的气氛缓和了许多。 “咱们也不是造朝廷的反,只是不听天子令罢了,打碎他们想要占据荥阳郡的妄想。” 李耹望着大家,继续道:“二郎已经有所交代,鲁先生会去请东海王来坐镇荥阳城。郭诵也说了,咱们会与东海王一起杀光那些即将到来的洛阳军。” 一时间,对于李耹的话,包括裴璎在内的几个人都不太理解,也不相信皇帝家的人怎么会帮外人呢? 稍作思忖,坐在一旁的刘凝之问道:“郭夫人,您是说大将军想借东海王与天子间的矛盾?想要借力打力?而不是在反抗整个朝廷,是吗?” 刘凝之是雍州刺史刘沈的女儿,是朝廷的官眷。如果李家反了,她与弟弟刘离就会陷入尴尬的境地,更是会连累到父亲。 不过,当她听说东海王会坐镇荥阳,机敏的少女即刻明白了李峻的用意,心也便放了下来。 “啊...?” 李耹惊异地望向刘凝之,笑道:“凝之果然是将门之女,真是个聪慧的姑娘,郭诵说的和你一般无二。” 李耹将儿子与刘凝之说在一起,本也是无心之言。 然而,刘凝之却听得脸色微红,忙谦虚地摆手道:“郭夫人谬赞了,凝之也是在瞎说而已。” 李耹笑而不语,脸上露出了满意的表情。 在李府的这段时间,李耹经常会见到刘凝之。 少女的贤淑与温婉让她很喜欢,觉得刘凝之很配儿子郭诵。 侧室的郭方娶了青女,虽远在仇池,却也是有了家室的人。 自己的儿子整日地待在军营中谈兵论战,婚姻大事一点着落都没有,让她这个做母亲怎能不着急呢? 没错,李耹是相中了刘凝之。 不过,眼下的诸事杂乱,刘凝之的父亲又不在荥阳,李耹根本无法寻人提亲。 故此,她也只能悄悄地记在心头,以待日后一切安稳时,为儿子娶上一门好亲事。 “长姐,您说二郎现在怎么样了呀?身上的伤好些了没有?杜麟只说有人在照顾,也不知照看得如何?” 稍许的宽心过后,裴璎还是在担心李峻。 “你放心,他在......” 李耹的话停顿了一下,继续道:“杜麟说二郎藏在一个故友的家中,很隐蔽的,没人能找得到。” 裴璎略有放心地点了点头,感慨道:“如今敢收留二郎的人,必定是二郎关系最亲密的挚友,能为二郎担如此大的风险,我日后必当要跪谢人家。” “嗯...对...是要谢的。” 李耹随口敷衍,心中却是暗自苦笑。 正如裴璎所说,如今是天子要杀二郎,谁敢收留?谁又愿意担这灭三族的风险呢? 能救二郎的人都被杀的杀,抓的抓,哪里还有人敢私藏二郎? 是杜麟偶然的一句宋姑娘,让李耹有了觉察。 在她的追问下,李峻与宋袆的那点事,杜麟也就交代个明白。 其实,杜麟本可以不说,他是想让家里人知道大将军会被好生照顾,想让大家放心。 身为李峻的长姐,李耹自然要心向着弟弟,能有个死心塌地的女人照顾弟弟,她这个当姐姐的也放心。 然而,听到裴璎的一番话,李耹又觉得有些麻烦。 按理说,纳妾并不算大事,却也是个伤夫妻感情的事。 也不知道小弟日后该如何告知裴璎?而裴璎又会是个怎样的态度呢? 同是女人,李耹清楚裴璎妹子会伤心的。 第二卷:神州陆沉,烽火照西京 第一百六十章:险中有险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大寒,鸷鸟不厉。 随着长沙王司马乂的势力瓦解,洛阳城有了变化,没有了兵戎相见,成为了一座真正的天子之城。 似乎,一切都恢复了正常。 黄昏,青梅巷。 在宋袆的精心照顾下,李峻的伤好了许多,持续的高烧也退了下去,命算是捡回来了。 不过,终究是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身子虚弱的紧,需要更多的时日来调养。 “夜间,你也到钱窖里睡吧,留你一个人在房里,我太不放心了。” 灶火旁,宋袆小心地看着熬煮的浓汤,口中劝说着丫鬟春桃。 近来,洛阳城里的粮食短缺得厉害。 寻常人家早已无粮可食,富户大族也到了饥饱不定的程度。 因此,为了活下去,城中愈发得混乱,出现了易子而食,更多得则是抢劫夺粮,杀人果腹。 以往,宋袆这里有李峻在护着,影卫会杀掉一切图谋不轨的人,所以一直很安全。 如今,守护者成了逃犯,曾经的那些影卫也都尽忠战死,小院再也没有了守护。 前几天,巷口的一家人被杀。 贼人抢走了那家人仅有的一点粮食,还在尸体上割走了几大块肉。 宋袆虽未亲眼见到,听来也是胆战心惊,因此想让春桃也躲到钱窖中。 春桃有些为难,但还是点头道:“那...那也行...可...姑娘,会不会不方便呀?” 钱窖的空间不大,李峻与宋袆在一起总要说些体己话,春桃觉得自己在会碍眼。 然而,她也真的害怕,每天夜里都要抱着菜刀才能勉强入睡。 宋袆转头望春桃一眼,笑道:“傻丫头,有什么不方便的,你还怕李大哥欺负你呀!” 春桃脸色羞红,还嘴道:“姑娘竟瞎说,春桃还不是怕打扰了姑娘的好事。” 宋袆冲着春桃挥了一下拳头,笑骂道:“你这个小妮子,竟也学会揶揄人啦!等得闲了,看我不好好收拾你。” 虽说两人在身份上是主仆关系,但话语间却是显得亲密无比。 在洛阳城中,除了李峻,宋袆也只有春桃这个最亲近的人。 她从不把春桃当做丫鬟奴婢,只当做自己的妹妹。春桃更是如此,心中也早将宋袆当做了亲姐姐。 因为家中有存粮,宋袆与春桃暂时并不担心会挨饿。因此,两个人的心境与外边的人不同。 她们仅是希望李峻的伤能好得快一些,少遭一些病痛的折磨。 说笑间,灶火上的浓汤滚沸。 春桃赶忙抽离了灶下的一些柴火,宋袆也向瓦罐中点了几滴冷水。 突然,一阵杂乱的响动从屋外传来。 宋袆与春桃都听到了声响,两人紧张地停下手上的动作,互望了一眼,转头看向房门外。 透过房门,宋袆看到有两个衣衫破旧的男子翻进了院墙,正在挪动堵在院门后的大瓮与土袋。 “姑娘,是...是贼人。” 春桃神情惊惧地靠近宋袆,并将一根粗些的木柴紧握在手中。 宋袆也是吓得浑身发抖,但也即刻想到了院中钱窖里的李峻。 二郎是朝廷要犯,不能让人发现,二郎更是一个重伤未愈的人,虚弱的他再经不起半点的伤害。 这些饿鬼不但要抢吃的,还会杀人,绝不能让他们伤到二郎。 想到此,柔弱的宋袆心下一横。 她颤抖地握起地上的柴刀,近似发疯般地冲了出去,一柴刀劈在了一名男子的脖子上。 “啊...!” 喷溅出来的血让宋袆惊叫了一声,但也仅此而已,她的手上依旧未停,依旧在疯狂地劈砍。 这时,慌了手脚的春桃也反应了过来。 她扔掉手中的木柴,提着菜刀跑了出来,一边大喊着救命,一边将菜刀砍向了另一名男子。 当下,城中的百姓自保都难,没有人会起侠义之心,就连隔墙相望的心都不敢有。 然而  两个女人突然间的疯狂,着实也有几分效果。 被砍中脖子的男人已经倒在了地上,抽搐不已。另一人则也是多处受伤,流血不止。 男子大声地嚎叫,拼命地抵挡,同时也将大瓮挪离了院门。 “砰...” 响声过后,原本堵严实的院门被踹开,四名衣衫褴褛的男人冲了进来,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贪婪的狞笑。 “邢二?真他娘个不中用,能让两个娘们杀了,真是个废物。” 一名身形强壮的男子进门后,先踢了踢死在地上的男子,口中咒骂了一句。 随后,他抬手挡下劈来的柴刀,一脚踹在了宋袆的小腹上,将少女踹得倒飞了出去。 与此同时,丫鬟春桃也被踹翻在地,滚在了宋袆的一旁。 躺在地上,钻心的疼让宋袆弓起了身子。 当她想要挣扎地爬起来时,一只肮脏不堪的脚踩在了她的脸上。 “妈的,倒是两个白嫩的娘们儿,就是心狠了些。” 那只脏脚在宋袆的脸上碾了碾,粗糙的鞋底划破了宋袆的半张脸。 “牛振,这两个小娘们长不错,先舒服一下,免得浪费喽!” 一名身材短小精悍的男子望了一眼宋袆,又转头看了看一脸惊惧的春桃,放荡地笑了起来。 牛振撇嘴笑道:“你想玩就玩,我去找吃的。” 说着,牛振将脚抬起,却又在了宋袆的身上重重地踢了一下,有鲜血从宋袆的嘴角流出。 “疤头,你可小心啦!这是头母狼,可别让她咬了你的家伙。” 牛振说罢,大笑了一声,迈腿走进了房门。 除了浑身是血的男子跟着牛振走进房中,剩下的两个人都留在了门外,他们也想和疤头一起快活一番。 望着疤头与两名男子的逼近,宋袆与春桃努力地向后爬,试图远离这些饿鬼,远离这三个淫魔。 当拼死的挣扎成为绝望时,一脸是血,满眼是泪的宋袆看见了一道凶残的目光。 那目光中没有怒火,只有最平淡的杀意,而这份杀意却最让人心悸。 宋袆停止了挣扎,竟笑了起来。 宋袆的笑真的很美,即便是鲜血染污了面容,也同样是美的。 一时间,按住宋袆的疤头看呆了,竟也跟着笑了起来。 疤头的笑很短,一支匕首刺进了他的脖子,锋利的尖刃从喉结处穿了出来。 钱窖中,李峻是在昏睡里听到了动静。 这几日,虽然高烧退了,但虚弱与间歇的低烧依旧让他浑身无力,多数时间都在昏睡中。 起初的打斗,李峻已经处在了半梦半醒,当宋袆重重地摔在地上时,他被由上至下传来的震动彻底惊醒。 李峻不是没有怒火,他只是将怒转为了杀。 自己的身子太弱了,任何失去理智的愤怒都会致命,他要一击必成。 李峻看到宋袆被人踩在脚下,也看到了她脸上的血。 那一刻,李峻闭上了眼睛。 他不能再看,因为怕控制不住自己,他只能去听,凭借听觉来找那个最佳的时机。 匕首从疤头的喉间抽出时,一名男子已经扑了过来。 李峻将手腕反转,身子侧迎向那名男子,随后右臂猛地挥起,将血迹未干的锋刃划过了男子的喉咙。 这一切发生得极快,疤头与男子直到死都没有喊出了一声。 当第三个男子从惊呆中醒过来时,也仅是刚喊了一声“牛振”,李峻便扑倒了他。 倒地之时,李峻用左手死死抠住男子的喉管,右手的匕首则狠狠扎进了他的胸口。 虽然院内的第三个人没有多喊出一个字,但还是惊动了屋内的牛振与另一个人。 当牛振狐疑地走出房门时,感到一阵眩晕的李峻尚未从地上站起。 牛振长得高大,身子也要比寻常人壮了许多。 见到死在地上的三人,他大吼一声,一脚踢向了李峻的面门。 因为匕首还未拔出,李峻只好滚向一侧,险险地避开了这一脚。 未曾想,虽然牛振长得五大三粗,身手却是敏捷。不及李峻起身,他便再次出腿,一脚踢在了李峻的身上。 牛振的这一脚踢得极狠,李峻即便用双臂的外侧做了抵挡,也是被踢的口吐鲜血。 宋袆见李峻吐血,不顾一切地冲过来,想要挡在李峻的身前,却被牛振一拳打在肩头,侧飞了出去。 然而,正是宋袆的这一拼命,为李峻换来了短暂的喘息。 李峻并未起身,而是将双脚全力地踹向牛振的膝关节。当牛振吃痛身子后仰时,李峻又快速地将双脚勾住牛振的脚踝处,直接将他那沉重的身子勾翻在地。 随后,李峻起身扑了过去,一拳打在了牛振的脸上。 血在牛振的脸上散开,但牛振的大手却卡住了李峻的喉咙,并奋力地想要反转身子。 见状,李峻双手把住牛振的右手腕,两腿绞住他伸直的右臂,整个身子向前倒,并迅速地翻转。 随着“咔嚓”的一声响,牛振的整条右臂被李峻生生掰断。 此刻,李峻用尽了身上的所有力气,他只能死死地绞住牛振的断臂,再也无法使出其他的招式将其杀死。 断臂之痛让牛振连声大吼,剩下的左手也在疯狂地乱砸,其中几拳便砸在了李峻的小腹处。 渐渐地,李峻没了力气,虚弱的身子让他觉得头昏目眩,两腿也如麻木般用不上劲了。 终于,牛振忍着剧痛翻身而起,骑在李峻的身上,并用左手死死地掐住了李峻的喉咙。 窒息让李峻觉得眼前发黑,挣扎的双手无论如何都掰不开牛振的大手,更是没有了力气。 “二郎...!” 凄厉的喊声从宋袆的口中响起,那把匕首也被她握在手中,拼尽全力地捅进了牛振的后心。 同时,丫鬟春桃也捡起一根木棍,死命地挥在牛振的太阳穴处。 下一瞬,牛振如塔般的身子歪倒在了地上,抽搐了几下便一动不动,身上的血如泉涌般流出。 “咳...咳咳” 李峻大口地吸气,并剧烈地咳嗽起来。 “二郎,你怎么样?,有没有事呀,” 宋袆顾不上自己的伤痛,跪地扶起李峻,焦急地问着。 “我没事,歇一下就好了。” 李峻喘息了几口,努力地坐起身子。 望着宋袆的右脸,李峻抬起的手剧烈地抖了一下,随后紧紧地握成了拳。 那张脸本是冰肌雪肤,娇艳动人,而此刻却是血肉模糊,沾满了污泥。 回到屋中,李峻用清水小心地为宋袆清洗伤处,并向一侧低声哭泣的春桃问道:“他们一共是几个人?” 适才,在牛振冲出屋时,李峻恍惚地记得还有一个浑身是血的人,但他并没有见那人出手,因此有些不确定。 春桃收住了哭泣,想了想,答道:“一共是六个人,婢子和姑娘杀了一个,大将军您杀了...杀了四个。” 说到这,春桃皱眉道:“怎么少了一个?是跑了吗?” 李峻闻言,也皱起了眉头,急声问:“春桃,你确定是六个?” 宋袆忍着脸上火辣辣的疼,点头道:“”二郎,春桃没记错,是六个,逃走的那个是翻进院子的,被我和春桃砍伤了。 李峻点了点头,仔细地查看了一下宋袆清洗过的伤处,心中暗暗地叹息了一声。 随后,他起身对宋袆道:“你简单地收拾点东西,咱们需要马上离开,不能留在这里了。” 李峻知道这些人不是善类,应该本就是些地痞无赖,他们通常都是以帮派的形式出现,不会仅有这几个人。 若是都杀了还好说,如今走脱了一个,那麻烦也就大了。更何况,自己还是个逃犯,行踪也就此暴露了,绝不能留在这里。 “好,二郎,我都听你的。” 宋袆毫不犹豫地站起身,简单收拾了几样细软,又用小布袋装了些粮食,搀扶着李峻走出了房门。 宋袆倒是攒了不少的傍身之物。 不过,在城中初乱时,她怕被贼人盗去,便尽数埋在了钱窖的地下。 如今,那些金银不便带在身上,也就不打算挖出来,待日后一切都安定了,再取出也不迟。 李峻将院子里的几具尸体拖进屋中,又从身上取下一块腰牌扔在院子的一角,随后点燃了整座小院。 月夜已起,寒风凛冽。 当李峻,宋袆与春桃三人消失在黑夜中后,熊熊的大火照亮了青梅巷。 火光下,一队左卫军正望着大火中的小院。 裴纯望着已成残垣断壁的房子,手里紧握着一块过了火的腰牌,咬牙切齿地骂着李峻的短命。 他很懊恼自己来晚了,没能达成亲手杀了李峻的心愿。 第二卷:神州陆沉,烽火照西京 第一百六十一章:无处话凄凉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李峻已死的奏报,对于晋天子司马衷来说,真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消息。 小人物而已,没必要非得当庭问斩,死了也就可以了。 然而,他对皇后羊献容有过的隐瞒却很介怀,这是明显的离心与背叛。 “李峻死啦!” 落霞台内,司马衷瞥了一眼羊献容,似作无意地继续道:“朕听说是被几个贼人杀死的,整座院子都烧光了。” 司马衷随意地说着,提笔在纸面上写下“天生我材必有用。”七个字。 随后,他将毛笔放回笔搁,望着墨迹未干的字,轻蔑地笑了笑。 就算是天生的才能又如何呢?人死了还有什么用! 羊献容没有应答,端在身前的双手抖了一下,柳眉微蹙,眼中又有了那种若隐若现的忧郁。 这一细节不明显,却没能逃过司马衷的眼睛。 他静静地望着羊献容,眼神并不凌厉,却让羊献容觉得心底发寒。 良久,司马衷收回目光,重新拿起笔,淡淡地说道:“你是朕的皇后,朕保你。” 写罢“千金散尽还复来”,他再次望向羊献容。 “若朕不保,你做再多都无用。” 这一次,司马衷的目光凛寒,惊得羊献容不禁后退了一步。 “陛下,妾身知错了。” 羊献容移步向前,跪在司马衷的脚下,乞求道:“陛下,妾身不在意别人,只求您能给妾身一个情面,留下香岚与周权的性命。” 司马衷抓了侍女香岚与立节将军周权,就此找到了李峻的藏身之所。 阴差阳错下,李峻虽没有被正法,但人也已经死了,羊献容不知道天子要如何处置香岚和周权。 司马衷望着仰面哀求的羊献容,看着她姣美的面容,以及眼中的那丝忧郁,心中生怜,伸手想要相扶。 然而,他刚刚将手伸出,却又收了回来,背在身后,冷声道:“他们活着,他们是你的人,朕不杀,只要你还是皇后,羊家的人,朕都不会杀。” 说罢,司马衷走出落霞台,只留下跪地的羊献容在低声哭泣。 羊皇后和羊家都不是威胁,只是想要自保的人,天子司马衷清楚这些。 御道上,龙辇内。 “还是不死心呀!” 司马衷看了一眼手中的奏折,冷笑了一声,将奏折扔进了身前的暖炉里。 一道火焰从暖炉中冒出,长沙王司马乂的血书就如此化为了灰烬。 “让张方来见朕,他该办事了。” 司马衷发出了旨意,也做出了最后的决定。 这个决定,他思虑了很久,也有过犹豫,但绝非是不忍。他只是不想背负骂名,不想被后人说成是一个残杀手足的暴君。 ★★★ “空宫古廊殿,寒月照斜晖。” 此刻,洛阳西北角处金墉城的凄景,正可用这两句诗来形容。 孤身一人的司马乂站在空殿中,望着陆续冲进来的长安军,他先是一怔,随后便神色凄凉地迎了上去。 连日的饥寒交迫,司马乂没有力气去拼杀,也认命了。 自己的结局会怎样?司马乂早有预料,无非就是死在这金墉城中。 然而,他没有想到来的是长安军,却也即刻明白了天子司马衷的意图。 借刀杀人。 对于天子的这一做法,司马乂能够理解,毕竟每一个君王都不想落得残杀手足的恶名。 但是,他不明白天子为何要用张方?为何敢放长安军入城?难道司马衷真觉得自己能掌控张方吗? 对此,司马乂无须怀疑,他确信天子犯了一个大错,一个将大晋王朝彻底推进深渊的大错。 “长沙王,没想到吧!咱们打了这么久,你还是要死在我的手里。” 张方从军卒中走上前,脸上皆是得意的笑,更有一丝嘲弄在其中。 司马乂先是漠然地点了点头,继而冷笑地环顾左右,问道:“他给了你什么富贵?竟让你这条狗连主人都不顾了。” “你这鸟人,我家将军也是你能辱骂的,找死。” 一名长安军见主将受辱,便想上前揪打司马乂。 张方摆手拦下,对司马乂嘲笑道:“将死之人,也只能逞些口舌之快了。” 继而,他靠近司马乂,说道:“富贵,你说的没错,的确是天大的富贵。” 说着,张方望了望身边的军卒,得意道:“天子亲封我为中领军,掌辖皇城所有禁军,还加封本将军为录尚书事,总领尚书台,职典枢机。” 这些官职都是实权,当下的张方可谓是权倾朝野了。 听张方如此说,长沙王司马乂不禁寒心苦叹,而那些长安军则是交口称赞,连连恭贺。 张方轻蔑地看着司马乂,口中挑衅道:“长沙王,你觉得这是不是天大的富贵呢?” 司马乂盯着张方,冷笑道:“张方,本王知道你有一个豺狼心,天子若是信你,那就是瞎眼了。” “哈哈...” 张方放声大笑。 笑罢,他脸色阴冷地说道:“司马乂,我有什么心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得到什么?比如你的命,我得到了。” 说罢,张方一挥手,十几名军卒上前按住了司马乂,押着他走出了金墉城。 城外五里,张方军营垒。 左将军刘乔与改任为中护军的潘滔都被软禁了起来,近百名长安军手持利刃地站在军帐,不准他们离开大帐半步。 这一情况,出乎了两人的意料。 从张方入城任职后,刘乔便与潘滔接管了城外的长安军。 对此,张方毫无异议。 他除了带三千军卒入城补充到禁军外,其余的兵马尽数交给了刘乔,临行时还嘱托属下要遵听左将军刘乔的军令。 这些时日,那些长安军的确听从刘乔的将令,就连副将潘滔的话也是无不遵从。 如此一来,不仅天子司马衷相信了张方的忠心,就连刘乔与潘滔也觉得能够掌控这些长安军了。 然而,今日的黄昏时分,这一假象发生了改变。 突然间,军营中发生了哗变,张方的军卒缴械了刘乔的近卫营,并将他们捆绑了起来,同时也软禁了刘乔与潘滔。 直到那一刻,刘乔与潘滔方才觉醒,大家都被张方骗了。 入夜,风依旧在呼啸,黑云遮蔽了月光,使得整个苍穹如同墨染了一般。 军营的中央,长沙王司马乂被绑在一堆木柴之上。他的束发冠已被打落,长发披散,在夜风的乱扯下,遮住了大半张脸。 “士度呀,我有没有罪你心里最清楚。” “你杀了我,你便成为了我,未来的你会怎样,你想过吗?” “你的死法,你想过吗?你烧死了那么多人,你的下场不会好过她们,你也会如此,也会如此呀!” 此刻,司马乂站在木柴上,想起了齐王司马冏临死前的问话,不由地苦笑了一下。 这算是一种报应吧? 还是,因为狂妄而导致的咎由自取? 二郎隐晦地提醒过自己,为什么不在意呢? “司马乂,以前想过自己会怎么死吗?” 木柴堆旁,张方坐在一根粗木墩上,身前正烤着一根羊腿。在柴火的炙烤下,羊腿上的肉皮“滋滋”冒油,并散发出了浓浓的烤肉香。 司马乂应答,只是冷冷地望着张方。 张方抬头瞥了一眼,笑道:“都是拼过命的人,应该是想过的。” 说着,他翻动了一下羊腿,继续道:“不过,你从未想过自己会被烧死吧?” 张方说得很随意,仿佛此刻的司马乂就是眼前的这支羊腿,只是还未架在火上罢了。 见司马乂依旧不说话,张方撇嘴笑了笑,继续翻转着羊腿,口中也继续道:“让你死个明白吧,知道我为什么答应了天子吗?” 张方的话未说完,切了一块肉放到口中,嚼了嚼,点头道:“不错,味道真不错。” “洛阳城里没兵了,嵇绍带着六万兵马攻打荥阳,去打李峻的老巢了,这里算是座空城。” 张方边说边咽下嘴里的肉,冷眼望向司马乂:“没兵啦!我便是王。” 司马乂看着张方如狼般的双眼,深吸了一口气,问道:“你要将天子如何?李峻呢?他在哪里?” 张方将手中的匕首插在羊腿上,起身向前了一步,狞笑道:“天子想卸了我的兵权,想将长安军归他所有,真当我张方是傻子吗?若是没了兵马,我会和你一样被天子烧死。” 说着,张方退后了一步,转身从火堆里取出一个木棍,举在手中。 “死啦!你的人都死啦!你可以去下边找他们。” 说完,他将带火的木条扔进了木柴堆。 下一瞬,先是一根木柴被点燃,继而整堆木柴都烧了起来。 炙热的火焰让张方退后了几步,重新坐在了粗木墩上。 “哈哈哈...” 大火中,司马乂狂笑了起来。 他不惧死,但要死得其所呀! 自己拼命地想要撑住司马家的天下,如今却被天子,被自己的兄长送到了这堆大火中,不甘心啊! “父皇,父亲,您若在天有灵,救救咱们的大晋吧!” 火焰中,长沙王司马乂仰天怒吼,整个身体都被火舌所吞没。 “司马衷,你这个昏君,司马家的天下毁在你的手中啦!” 撕心裂肺的吼声依旧从熊熊大火中传出,肆虐的火苗烧灼着司马乂的每一寸肌肤。 “二郎,为兄食言了!不能让你统领天下兵马了。” 司马乂的吼声悲切,低哑,努力地压制着焚烧所带来的痛。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火光中,司马乂的声音小了许多,但他仍然想要坚强下去。 “啊...啊...” 然而,身体燃烧所带着的痛深入灵魂。 最终,他还是无法忍受地哀嚎了起来,凄厉的声音从火堆里传出,响彻了整个夜空。 起初,火堆周围的军卒都如同看光景般瞧着。 渐渐地,他们的脸上没有了笑。 这一幕的惨烈让军卒们动容,悲惨的哀嚎更让他们心酸,有人竟悄悄地落下泪来。 ★★★★★★ 说上几句题外话。 书上架了,也让一直跟读的朋友开始破费了,有些歉意,更多的则是感谢。 我不是一个专职码字的,因为还有工作,所以只能抽出时间来写。 我会努力地在每章中增加字数,如果可以的话,会尽最大可能让两章合为一章发。 如此,不敢说大家会看得痛快,至少能看得多一些,少些破费。 感谢所有人的支持。 第二卷:神州陆沉,烽火照西京 第一百六十二章:无情才是帝王家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城东,荜门巷。 荜门,是指用竹荆编织的门。 顾名思义,荜门巷是个穷苦人居住的地方, 一间破屋内,李峻从昏睡中惊醒。 在梦中,他再次回到雨林,也再次经历了子弹穿过胸膛的那一瞬。 从青梅巷逃离,李峻带着宋袆与春桃躲进了荜门巷。 巷子本就是穷苦之地,再加上数月来的粮乏,荜门巷里饿死了许多人,尸臭熏天,就连寻食劫掠的人都不愿到这里来。 上次的打斗撕裂了李峻的伤口,引发了感染,人也再次陷入持续的高烧中,昏睡不停。 人都有活下去的欲望,即便是两世为人的李峻也是如此。 他在倔强地抗争病痛,努力地让自己活下来,如此才能将宋袆与春桃带离这座魔窟。 李峻睁开眼,借着破窗外的月色,看到宋袆正跪坐在自己的身前。 少女脸上的伤已经结痂,遍布了半张脸,李峻在两日前醒来时就看到了。 然而,此刻宋袆的脸上不仅有痂痕,更是一脸血污,就连脏乱的头发上都沾满了血迹,黏成了绺。 不仅如此,她的身子还在不停地颤抖,原本的明眸中皆是惊惧的神色,满眼都是泪水。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李峻心惊地支起了身子,眩晕却让他不得不用力地晃了晃头。 “春桃呢?她去哪儿了?” 李峻左右环顾,并没有见到春桃那个小丫头,心中不禁一沉。 “死...了,春...春桃...死了...” 宋袆依旧在战栗,就连想要捂住哭声的手都在无法控制地抖动。 “什么?” 李峻努力地坐起了身子,吃惊地望着宋袆:“到底怎么回事?” 宋袆原本想用手使劲地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但最终还是放声痛哭。 从青梅巷逃离时,因为走得匆忙,三人并没有带出多少粮食,就连李峻多数的用药也遗留在了钱窖中。 这几日,粮没了,药也用尽了,李峻却依旧在昏迷中。 望着脸色惨白的李峻,宋袆很是心急。 她和春桃可以不吃饭,但二郎不行,即便是喝点米汤,也必须要用,否则身子更不会好了。 另外,二郎必须要用药,如果药断了,二郎回醒不过来的。 如此焦虑下,宋袆决意冒险回一趟青梅巷。 当下,她与春桃早已不是女子的打扮。 原本的青丝都割成了乱糟糟的短发,憔悴的脸上更是涂满了黑灰,破旧的衣衫更让她们犹如乞丐一般。 这是两个少女的故意为之,也是为求自保的无奈之举。 因为在眼下的城中,她们只能如此,只有这样才能活下来。 今日晚间,宋袆在安顿好李峻后,便与丫鬟春桃趁着夜色潜回了青梅巷。 起初,一切都很顺利。 虽然房子烧塌了,但钱窖并没有过火,里面的东西都保存完好。 两人怕返回的路上显眼,没敢多拿任何东西,只是取了一小袋粮食和李峻的用药,分别藏在了各自的怀中。 然而,当宋袆与春桃几乎临近荜门巷时,却遇到了入城的长安军在杀人。 那是一种肆意地屠杀。 大批的人被赶出家门,除了有些姿色的年轻女子外,余下的人皆被乱刃杀死,血流成河,尸身遍地,叠落成堆。 宋袆是被春桃扑倒的,倒在了一堆乱尸与血泊中。地上鲜血浸透了她的前身,而春桃的血也湿透了她的后背。 三支羽箭都射进了春桃的后背,在前心处露了出来,汩汩的血水染红了她怀中的小粮袋。 宋袆不敢动,就那样趴在春桃的身下,趴在腥红的血水中一动不动。 然而,她能觉察到自己在战栗,即便是咬烂了嘴唇,也无法控制身体的颤抖。 不能动,也不能死,二郎还在昏迷,二郎不能死。只有这个心念让宋袆在坚持,直到春桃的尸身变得冰冷,周围陷入一片死寂。 宋袆没有力气背回春桃的尸体,她无声地哭着,想要将春桃拖回家,但最终还是放弃了。 听着宋袆的哭诉,李峻的喉结上下蠕动,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再次睁开双眼时,有潮湿从他的眼角溢出。 “宋袆,过...来。” 李峻的声音哽咽,伸向宋袆的手也在发颤。 他是不在意别人的生死,但那是别人,春桃不是。一直以来,宋袆将春桃当做妹妹,李峻亦是如此。 更何况,这段时日正是有了宋袆与春桃的精心地照顾,自己才能活下来。 别人的死可以无动于衷,但春桃已是家人,李峻无法做到无情。 “二郎,是我害了春桃,该死的人是我呀!” 宋袆扑在李峻的怀中,环抱着李峻的身子,痛哭地留着泪。 李峻紧紧地搂住宋袆,想要平息她内心的愧疚与惊恐,但宋袆的战栗依旧在继续。 “不哭,不是你害的春桃妹子,你是她的姐姐,春桃是在救姐姐。” 李峻将脸紧贴在宋袆的头发上,浓腥的血污粘满了脸颊。 李峻抱紧了宋袆。 他从没这样做过,但此刻却想这样做。 为了他,宋袆几乎毁了容貌。 为了他,春桃丢了性命。 自己算个什么,真若算起来,她们与自己不过是萍水相逢的人。就是因为有了情愫,她们便付出了最宝贵的东西。 “二郎,你...会...在我身边吧?春桃不在了,在这世上,我就剩下你一个人了。” 蜷缩在李峻的怀里,宋袆的身子不再颤抖,但眼中的泪水却从未停过。 以往,宋袆是自信的。 她喜欢李峻,也相信李峻会喜欢她。 如今,这份自信消失了,少女有了不确定。 李峻的手指轻柔地滑过宋袆的右脸颊,那里的结痂让他觉得心疼,眉角处的一道长疤更让他心如刀割。 “宋袆,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李峻的这句话让宋袆的身子一颤,满眼泪水地仰起了脸。她是想留在李峻的身边,却不能因为感恩与怜悯。 “你...是我的女人,是我李世回的女人。” 李峻低下头,将吻停留在宋袆的眉角,两滴冰凉也随之滑落在她的眼帘上。 “是我连累了,不值得,我不值得你如此啊!” 李峻的声音嘶哑,更多的泪水也流在了宋袆的脸上。 女人不一定是弱者,但仍然需要保护。 自己不但没能保护好宋袆与春桃,反倒拖累了她们,李峻的自责到了极点。 “二郎...二郎啊...你别哭...” 宋袆慌乱起来,想要起身为李峻擦拭泪水。 然而,李峻依旧紧紧地搂住宋袆,口中继续说着:“你是我的女人,永远都是,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宋袆闭上双眸,泪水从长长的睫毛处涌出。 她反手搂住李峻的头,脸上带着苦涩的笑意,抽泣道:“宋袆也不离开二郎,只要二郎不要走远,只要能让宋袆远远地看到,宋袆就心满意足了。” 这一夜,两个受难的人相拥在一起。 他们是爱人。 这爱很复杂,有着彼此的感恩,更多的却是一种亲情,一种已经无法分割的亲情。 或许,这应该就叫爱情。 ★★★ 权利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 有的人将它紧握在手中,使用时却会衡量再三,以求能发挥最大的作用,同时也不会导致权利的旁落。 有的人则不同。 对于他们来说,权利就是一种欲望,一种必须要释放的欲望。如同牲畜的交*媾,无需斟酌,兽性使然的随意。 张方有了权利。 他的权利很大,大到让天子司马衷后悔不已。 如果这世上有后悔药,司马衷或许真得会用半壁江山来换。 每个人都有计划,每个人也都想成为那只黄雀。 通过长久的蛰伏,天子司马衷杀了挡在身前的诸王与权臣,成为黄雀。 然而,当他想要由黄雀变为振翅九天的金鹏之时,一颗弹丸打落了他千古一帝的梦。 怨谁呢? 当长安军全部进入洛阳城时,张方领兵接管了皇城的防务时,当张方趾高气扬地站在司马衷面前高声言论时。 天子司马衷才想要一个回答,这到底该怨谁? 曾经的天衣无缝成为了异想天开,有过的志在必得更是沦为了笑话。 堂堂的大晋天子,竟然被一个粗鄙的武夫耍得团团转,司马衷觉得既堵心又窝火。 不过,既然自己还是天子,那这场权利的游戏就还没有完,不到最后就不能说胜负已定。 故此,司马衷任由张方弄权。 他要让张方沉沦在这权利中,不再生有回援长安的念头,以使雍州刺史刘沈能够灭了河间王司马颙。 另外,他还让人传天子诏给嵇绍,命其尽快拿下荥阳城,随后出兵兖州,将东海王司马越彻底堵在大河的北岸。 司马衷虽然要将司马越置于死地,但他却向东海王府送了一道密旨,希望裴王妃能召集人手抵抗城中的长安军,勤王护驾。 斗则两败的道理,司马衷很清楚。 正是因为斗,诸王的势力才被消耗殆尽。 对于当下洛阳城的状况,司马衷依旧想要用这一手段。 他要用城中的旧臣势力来对抗张方,消耗张方的长安军,直至这些威胁都在争斗中消亡,他会再次成为这座城的主人,成为这天下真正的帝王。 权利的游戏具有诱惑性,更有其残酷无情的一面。 天子司马衷用假意地退却,将无上的权利抛给了张方,而得到权利的张方就要使用,更想要昭示天下。 如何让天下人知晓这份权利之大?是个学问,张方选择了大晋皇后羊献容。 不过,他并非是贪图羊献容的美色,也不是馋了羊献容的身子。他要废后,废除羊献容大晋皇后的身份与尊号。 只有如此,才能彰显出他所拥有的权利有多大,大到可以掌控皇室,可以号令天子。 如果自己的皇后都能被大臣随意废除,那天子也便不算是帝王了。这是一种莫大的耻辱,更是对皇权的蔑视与挑衅。 然而,就在满朝文武义愤填膺,想要与录尚书事张方在朝堂上辩论之际,一纸诏书却让众大臣哑口无言。 天子废除了皇后羊献容,并将她囚禁在金墉城中,与其一同关押的还有羊献容的女儿,清河公主司马英槿。 司马衷就是要随了张方的意,他要让张方膨胀,也要让群臣感受到天子的无奈与屈辱。 天子的悲哀便是文臣的痛,天子的受辱更显得武将的懦弱。 如此,洛阳城中乃至整个天下,都会知晓张方的跋扈,张方距离被天下人讨伐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至于羊献容与女儿英槿,司马衷认为她们是皇族,就必须要为皇家做出牺牲,为天子的利益舍弃一切。 这是一种责任,无可厚非。 走出芳华园时,羊献容牵着女儿的手。 她回望了一眼身后的落霞台,笑着将眼泪忍在了双眸中。 金墉城,那曾经是一个噩梦。 她发誓不要再回到那里,司马衷也向她做了帝王的保证。 然而,天子真的无戏言吗? 天子不是无戏言,而是无情,无情才是帝王家! “娘亲,孩儿陪您,不怕的。” 听着女儿的话,羊献容再次笑了笑,两行清泪终于流出了眼眶。 ★★★ 清晨,李峻从睡梦中醒来。 其实,不能说是睡梦,他只是从迷迷糊糊中清醒了过来。 高烧没有那么明显了,但身体在缺衣少食的环境下得不到将养,导致极度地虚弱。 “宋袆?” 破屋中的光线不佳,李峻坐起身子,没有看到宋袆,便唤了一声。 “宋袆?你在干嘛呢?” 没有听到应答,李峻再次唤了一声。 然而,隔了许久,宋袆也没有出现,李峻的心紧了起来。 “二郎,先将就喝点粥水吧,明天...” 昨夜,宋袆脸色为难地说过这句话,李峻没有放在心上。 此刻,李峻记了起来,双眉也紧皱在一起。 下一瞬,李峻挣扎地爬起身,抬手在头上用力地捶了几下,握起枕边的匕首冲出了破屋。 青梅巷口。 倒地的宋袆死死地抱着手中的小粮袋,眼中满是惊恐与绝望。 七名长安军站在她的身前,虽未分辨出她女子的身份,却也看到她手中的粮袋。 因为,宋袆被踹倒时,有谷粒从粮袋中撒出。 洛阳城中的粮不多,进城的长安军也没粮吃。 他们四处抢,不管是贫民还是大族,只要有吃的便抢,便杀人。 一个小乞丐竟捧个粮袋,这让几个军卒起了疑心。 故此,他们没有立刻杀了宋袆,想要从宋袆的口中逼出消息,得到更多的粮食。 “娘的,不说是吧?老子砍了你一条腿烤了吃,看你说不说。” 一名军卒气恼,上前一步,举刀便向宋袆的左腿砍去。 “啊...” 寒光逼来,宋袆慌乱地向旁边滚了一下,口中不由自主地惊呼了一声。 从被七名长安军堵住,她就一直不敢发出声音,无论自己装扮得如何像个小乞丐,但女子的声音还是无法掩藏的。 “哎呦,还是个女的!” 那名军卒收住了刀势,仔细地大量了一番宋袆,嫌弃道:“这般模样也真倒人胃口,不如烤肉吃了。” 说罢,他再次将刀劈了出去。 适才,宋袆滚在了墙角,已是避无可避,只得认命地紧闭了双眼,等待着剧痛地来临。 然而,刀并没有落下。 一阵弓簧声响起,七名长安军都倒在了地上,随后几把匕首彻底结果了他们的命。 “小乞丐,你怎么知道那里有粮?院子的主人在哪里吗?” 杜麟的问话很急,声音也有些沙哑。 这几日,他一直在城中寻找李峻。 院子没了,房子也烧塌了,尤其是倒塌的房内还有几具无法分辨的焦尸,更让杜麟陷入了绝望。 不过,钱窖中虽空无一人,杜麟还是凭借经验,发现窖中有近期翻动的迹象,这让他心生祈盼,一直守在了附近。 当如同乞丐的宋袆走入小院时,杜麟最后的希望破灭了,带人离开了青梅巷。 然而,走出了不远,他还是不死心地转身返回,也因此救下了宋袆。 “杜大哥?” 因为杜麟的脸上有些遮挡,宋袆不敢确认,只是凭借声音试探地喊了一声。 “啊?你是...?你是宋姑娘?” 杜麟能听出宋袆的声音,但他不敢相信眼前的小乞丐是宋袆。 宋袆确认了,知道身前的就是杜麟。 她瘪嘴哭了一声,起身急声道:“我是宋袆,李大哥还活着,在荜门巷,快跟我走。” 杜麟咧嘴笑了一下,抬手抹了一把眼角,转身吩咐道:“告诉其他的弟兄都去荜门巷,大将军在那里。” 随后,他又对一名影卫吩咐道:“背上宋姑娘,咱们去见大将军。” 刚转过一个街口,走在前边的杜麟停下了脚步。 他跪在了地上,其余的影卫也陆续跪在了地上,就连背着宋袆的人也单膝着地,跪向了前方。 在那里,手持匕首的李峻笑了起来。 —————————————— 借今天这一章,帮朋友做一下宣传。 《仙天武魂》  破晓东方的作品,一本仙侠类的书,非常不错,正走在成神的路上。 《带着鬼王分身去修仙》  英子姑凉的作品,看名字就知道类别了,书中的情节很吸引人,笔法也非常细腻,是一本非常棒的书。 《入殓惊魂》  竹鸟的作品,惊悚悬疑类,里面搞笑情节也不少,也是一本闲暇时值得一看的书。 第二卷:神州陆沉,烽火照西京 第一百六十三章:如纱的心结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龙华寺,位于城东,临近太仓。 龙华寺的建造时间,较城西的白马寺要晚些,却也是一座香火鼎盛的伽蓝。 然而,战火之下,即便是佛门圣地,也难免不被波及,龙华寺的香火断了。 人就是如此。 命都保不住了,求再多的神佛也没用。 几世后的因果,对今生的苟活毫无用处。 起初,龙华寺涌进了一群无家可归的人,僧人慈悲,收留了他们。 后来,寺庙被东城的地痞占为己有,诵经念佛的僧人也就此成为了他们的杂役。 杜麟潜进城后,率领影卫杀了那些地痞,血溅到了佛祖的神龛上。 僧人们并没有说什么罪过,甚至连亡灵超度都没做,直接将地痞们的尸体扔出了龙华寺。 他们恨急了地痞,起了嗔念。 经阁内,李峻歪坐在木榻上,听杜麟讲述荥阳方面的情况。 随后,他思忖了片刻,摇头道:“咱们暂时不离开洛阳城,荥阳那边就让东海王来处理。我若此时回去,反倒会让司马越有所顾虑。” 杜麟迟疑道:“大将军,他会有什么顾虑?咱们还不是为他东海王出力。” 李峻摇了摇头,苦笑道:“人都私心,司马越应该知晓了我与长沙王的关系。那个天子不傻,懂得什么叫离间计,会把消息传到兖州的。” “大将军,那又如何?”杜麟问了一句。 李峻撇嘴道:“东海王会起戒心呗!那样对荥阳不利。” “我留在洛阳城,司马越会独掌荥阳军,只要郭诵遵听他的王命,就会被认为是心腹,荥阳军也自然成了东海王府的势力。” 李峻说着话,坐直身子,将宋袆递来的汤药一口喝光。 杜麟皱眉道:“大将军,属下觉得郭督护与荥阳军的弟兄们不会有二心,不会听那个东海王的话。” 李峻摆手笑道:“这不是二心的问题,必须要这样做,郭诵能明白,鲁先生更知晓该如何做。” “好苦,真难喝...” 李峻假装抱怨,将药碗递还给宋袆,继续道:“现在,裴王妃那边应该也很难,天子和张方都不会放过她,我要留在洛阳城助她。” 宋袆接过药碗,冲着李峻噘了噘嘴,笑着走回了里间。 宋袆不懂李峻为什么要留在这是非之地,她很想马上离开洛阳城,但二郎说不走,自己就留下来陪着二郎。 “裴王妃?” 杜麟不解地问道:“大将军,咱们如何助她?为什么要助她呢?” “如何助她...?” 李峻盘起腿,抬手揉了揉发紧的伤处,继续道:“这个,我还没想好,但帮了东海王府,咱们会重新得到司马越的信任,我才能全身退出。” 当下,李峻已经知晓长沙王被烧死,更知道司马乂的尸骸被胡乱地埋在西城外。 复仇,并非是李峻留下来的主要原因,但他还是想要做些事情,不想让“厉王”的谥号辱了司马乂。 另外,既然长沙王已死,所有的计划就已经都落空,自己也到了该抽身离局的时候了。 如何离开?下一步该怎么做? 李峻一直都在考虑,心中也有大致的方向。 黄昏,天空飘起了轻盈的雪,似花若蝶,如舞如醉,转眼将伽蓝圣地覆在了银白之中。 宋袆站在藏经阁外,立于飞雪中,仰头望着菩提树那巨大的树冠,双手合十地做着祷告。 她恢复了女装,头发依旧是短的,显得有几分不和谐,脸上更是遮了一层轻纱。 漫天的飞雪中,少女如同孤芳的玉梅,又似坠落凡尘的洛仙。 李峻站在门前望了一会儿,上前将厚氅披在了宋袆的身上。 “想春桃了吧!” 李峻将宋袆拥进怀里,想要用自己的体温来暖去少女的哀思。 春桃的尸身被杜麟找了回来。 经由惠净大师的超度,春桃葬在了龙华寺的塔林,永久地沉睡在这佛门圣地中。 “嗯...” 宋袆抽泣了一下,点了点头:“傻丫头还说一辈子都会陪着我,会陪我到荥阳,一起买个小院子,一起...” 宋袆的话没能继续说下去,背靠着李峻哭了起来。 有些悲伤,不是说几句话就能安慰。 李峻不想说那些无用的话,只是紧紧地搂住宋袆,任由她将心里的难过都哭出来。 “哎呀!快进去,你身子刚好些,别再冻到了。” 哭了小一会儿,宋袆才觉察到李峻只是单衣在身,赶忙抹了一下轻纱后的泪水,拉着李峻回到了房中。 坐在木榻上,李峻拉过宋袆,抬手掀起了那张遮面的轻纱。 宋袆脸上的结痂已经脱落,愈合之处的新肉带着粉红,遍及半张脸。眉角处的伤也好了,留下了一道深深的疤痕。 面纱被李峻轻轻摘下,宋袆想要阻拦,却被李峻摇头制止。 “宋袆,你很美,过去如此,现在也一样的,你不需要带这个,相信我。” 有些心结很薄,薄若一层纱。 李峻不想让这层纱成为宋袆的心结,他要亲手解开它。 宋袆怔怔地望着李峻,任由李峻的手轻抚着她的脸颊。 片刻后,宋袆含着泪,笑着摇了摇头。 李峻轻拭去宋袆的泪水,更为温柔地笑道:“我的女人,我觉得美也就够了。除非你不喜欢我,不想成为我李世回的......” 女人两个字,李峻没能说出口,宋袆的红唇已经将这两个字吻了回去。 ★★★ 铜驼大街,东海王府。 偏厅内,裴王妃将天子密诏请出来,放在了何伦与李恽的面前。 “王妃,天子是什么意思?是他借手杀了长沙王,如今遭成此等局面,又想让咱们抗击张方,这...” 何伦的怨言没有继续,毕竟自己还是个臣子,妄议天子可是死罪。 裴王妃苦笑了一下,转头望向李恽,问道:“李将军,你如何看待这件事。” 李恽,原青州刺史,王敦调往青州后,他便被司马越封为龙骧将军,负责洛阳城的守卫。 之前的守城战中,李恽虽不是长沙王司马乂的心腹爱将,却也因领兵有方,杀敌悍勇,得到了司马乂的赞赏,与李峻也有了几分交情。 得知长沙王与李峻的死讯后,李恽感到心灰意冷,却也是无能为力。东海王不在城中,凭他自己是做不了什么的。 见裴王妃问话,李恽起身执礼道:“王妃,末将认为,天子是因为错估了张方,才想要灭掉张方,同时也想耗尽咱们东海王府的势力。” “唉...是呀!” 裴王妃苦叹一声,愁道:“本宫也知晓天子的意图,可咱们再不反击,恐怕张方就要杀进府了。” 近几日,多家王公大臣的府邸被长安军劫掠,不仅被抢夺了粮食与金银,府中的女眷也被尽数糟蹋,震惊了整个朝堂。 然而,天子无动于衷,大臣们更是拿张方的长安军无可奈何。 东海王府虽未被冲击,但昨日已有长安军将领上门挑衅,多亏李恽领洛阳军及时赶至,才避免了惨剧的发生。 李恽紧锁眉头,沉默不语。 他知道凭借自己手下那几千人,也只能是起些威慑,根本打不过长安军。 更何况,洛阳军的魂没了,军心早已经散了。 何伦思忖了片刻,提议道:“王妃,大王现如今坐镇荥阳城,王妃不如先去荥阳避一避。” 裴王妃摇了摇头,神情坚毅道:“本宫不走,这里是大晋的都城,是先皇立下的基业,岂能让一个鼠辈祸乱至此。” 说到此处,她站起身,迈步走到兵器架前,抽出一柄短刀,继续道:“天子昏庸,为臣的就要整肃朝纲。大王不在,本宫虽是一介女流,也能替大王杀了张方那狗贼。” 裴王妃的话说得英气十足,豪气冲天,而李恽听来却是苦笑不已。 杀张方? 如何杀呀? 就算东海王班师回朝,想要打退长安军,也是要有一番血战,能不能攻下洛阳城都难说。 这时,府门处的一名家将快步走进门,执礼道:“启禀王妃,府门外有人求见,说是王妃家的二郎。” “二郎?” 裴王妃疑惑地望着家将。 她只有兄长和小妹两人,不清楚家中何时又多了个弟弟? “二郎...二郎?” 突然,裴王妃想到了一个人,一个早应死去的二郎。 想到此处,裴王妃将短刀放回架上,急声道:“速带他来见我,关闭府门,没有本宫的命令,任何人都不准离府。” 一个弟弟而已,何要如此紧张?裴王妃的举动让何伦与李恽觉得有些奇怪。 然而,当李峻走进偏厅,摘下左眼处的黑罩后,不仅是何伦与李恽大吃一惊,就连有些心理准备的裴王妃都愣了许久。 “王妃,世回冒用您的家人,实属无奈,请王妃恕罪。” 李峻先是向裴王妃请罪,随后又向王伦与李恽拱手道:“何兄,李大哥,世回给两位兄长见礼了。” “你...你...”何伦上下打量着李峻,半天也没多说出几个字。 李恽则是走到李峻的身前,转了一圈后,大笑地搂住李峻的肩膀:“李二郎,你没死呀!你可让哥哥白落泪啦。” 说罢,他才想起裴王妃还在一旁,赶忙退后一步,长躬请罪。 第二卷:神州陆沉,烽火照西京 第一百六十四章:重逢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不必拘谨,世回没事就好。” 裴王妃摆了摆手,继而笑道:“世回啊,你既然冒充我家二郎,本宫就认下你这个弟弟,以后你便唤我一声阿姐,可好?” 对于李峻的为人与胆识,裴王妃一直都很欣赏。 她之所以如此说,除了认可李峻外,更希望李峻能彻底投向东海王府。 另外,若说长沙王司马乂是洛阳军的魂,那武威大将军李峻则是洛阳军的胆。 当下,洛阳军的魂不在了,可胆气却回来了,这不仅让李恽与何伦高兴,裴王妃亦是倍感欣喜。 见裴王妃如此说,李峻赶忙作长揖道:“王妃,那世回就僭越了,二郎见过阿姐。” 裴王妃伸手扶起李峻,笑道:“好,本宫没有弟弟,今日也便是有了。” 一番闲叙后,大家在感慨之余,谈话也自然回到了正题上。 “王妃,世回觉得天子的意图很明显,就是想消耗掉王府在城中的力量,以防大王突袭回京。” 毕竟,何伦与李恽都在,李峻没必要在此时与裴王妃攀附。 既然人家给了脸面,自己也应该懂得如何使用。 裴王妃点了点头,望着李峻,听着他接下来的话。 “天子的算盘打得很好,想让咱们与张方斗,他再做个得利的渔翁,呵呵...” 李峻冷笑了一声,继续道:“王妃,咱们可以与张方斗,但也要把火引到天子那里,逼着他支持咱们。” 经过这一次的事情,李峻清楚在洛阳军的潜意识里,不论是魂也好,胆也罢,都抵不过天子的那面驺虞幡。 他要让司马衷不能再举幡,也不敢再举幡。否则,就让他成为真正的孤家寡人。 裴王妃不明白李峻的意图,但她知道李峻有谋略,赶忙问道:“二郎,你说说看,如何将火引向天子?” “羊皇后,大晋皇后。” 李峻话语停顿,望着眼前的三人,继续道“张方废皇后以立威,天子却一再纵容,假意示弱以得天下心。” 裴王妃蹙眉不语,李恽摇头苦叹。 何伦则愤慨道:“便是如此,真不知道天子在做什么?好好的胜局,竟让他折腾成如今的样子。” 李峻清楚司马衷在做什么,但不愿去评价这一做法的对错与否。 当下,对与错都不重要了。 他知道时间不多了,内乱终会导致外侵,那时的苦远胜于当下的数倍。 “羊皇后,咱们要救出皇后以锉张方的锐气,再以天子的名义重新尊为大晋皇后。” 李峻见裴王妃颔首,继续道:“届时,张方必然认定是天子所为,会把火气发到天子的身上,也会逼得天子无招可施,完全倒向咱们。” “待皇后救出后,咱们再夺下城东......” “......不会...他希望洛阳军内斗,不会干预,随后,咱们再......” “如此,我们可以慢慢拖住......” 从谋划说起,裴王妃三人就很少打断李峻的话,他们都在听,也都在暗暗赞叹。 李峻的计划很周密,几乎详尽到了每一个细节。 因为,从躲在钱窖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开始推演这个计划了。 这一结果的最终目的,就是要拖死洛阳城中的五万长安军,直到东海王领兵归来。 其实,李峻并不在意天子倒向谁。 也可以说,他在意的不是天子,而是张方那五万长安军,这一点倒与司马衷的思虑相同。 李峻不想这五万兵马返回长安,更希望能将这些长安军彻底灭掉在洛阳。 之所以会有如此想法,李峻是在为全身而退后的出路做准备。 乱世已成必然,他不想再做任何的努力去改变。 或许,也真的是改变不了什么。 既然如此,那就要打出一个活命的机会! 至于天子,朝廷,洛阳城中一切的人与事,李峻不会再看一眼。 当一抹残阳即将落尽,李峻与杜麟等人走出了东海王府。 几人都是游侠的打扮,头上皆戴了遮面的斗笠,短柄宽刃的斩风刀握在手中,更有着行走江湖的风范。 军卒虽是悍勇,但他们也不愿意招惹游侠。 一旦有了仇恨,便会招致不死不休地追杀,谁会嫌自己的命长呢? 走出铜驼大街,李峻等人拐进一个长巷。 巷子的尽头是孝明里,再向东行便会进入东城。 巷子倒也不窄,三四人并行也是空间有余。 几人行至巷子的中段,看到前方有五六个人正与一人厮打。 被打之人衣衫褴褛,如同乱草般的须发遮挡了大半张脸,似乎还跛了一条腿,反击得很不利。 这几天,李峻见惯了这样的事情。 为了能活着,人可以杀人,人也可以吃人。 他不会去干预。 因为,这种事情没有对错,弱肉强食便是如此。 另外,这些人与他也没有关系,是生是死都没有关系。 有时候,李峻也分不清善与恶的界限到底在哪里。 渐渐地,跛子落了下风,被人骑在了身下。 然而,跛子不顾其他人的拳打脚踢,只是死命地揪住身上之人的头发,将那人的脖子扯到了嘴边,一口咬了上去。 血从跛子的口中涌出,不是他的血,可他却在大口地喝着。 剩下的几人见状,惊惧地后退了几步,随后便纷纷逃离了巷子。 等了很久,跛子将身上的死尸推开,坐了起来,从怀中掏出了一小块粘满血的馍馍,小心地咬了一口。 突然,他爬在地上大口地呕吐,将刚才喝进去的血都吐了出来,也包括那一小口馍馍。 吐完后,跛子再次坐直了身子,后背靠在了巷子的墙壁上。 他抹了一把脸,转头望了一眼李峻等人,不在意地转回头,小口地吃起了手中的馍馍。 “咱们走吧。” 李峻轻声地说了一句。 跛子不是威胁,他们也不会去抢跛子的那点馍馍,大家都只是路人。 “苍...天...笑,纷纷...世上潮,谁负...谁胜...啊...天知晓...” 经过跛子的身边时,李峻隐约听到跛子在哼唱,调子有些乱,但他听清了歌词。 在这世上,除了李峻身边的人,没有人回知晓这首歌,就连新入城的影卫都没有听过。 那些曾与杜麟一起放声高歌的影卫都战死了,除了杜麟,这洛阳城中怎么会有人知晓呢? 李峻怔住了身子,停下脚步,缓缓地转回了头。 不对,还有一个人知道。 那个人曾缠着自己,死皮赖脸地让自己教他。 “王...瑚...?”李峻在试探地问,声音有些发颤。 跛子没有反应,似乎是没有听见,但李峻看到跛子的手抖了一下。 李峻摘下了斗笠,将眼罩也扯了下来,再次唤道:“王...瑚,是...你吗?我...是二郎呀!” 这一次,跛子的手抖得更厉害了,就连为之拼命的馍馍都掉在了地上。 王瑚抬起了头,使劲地抹了一把眼眶,望着蹲在自己身前的李峻,他笑了起来。 他的笑很苦,眼中也满是水花。 从鬼王庙逃出,王瑚并没有去找诸葛铨,他不想连累别人,但他去了青梅巷。 然而,望着烧毁的院子以及残垣破壁中的焦尸,王瑚整整呆坐了两天两夜。 随后,他成为了乞丐,游走在洛阳城中。 他并不是为了活着,他是在寻找,即便听说李峻已经死了,他也在寻找。 因为,王瑚不相信李二郎会死。 “二...郎,你果然活着,大王被烧死啦...烧死了呀...” 王瑚依旧坐在地上,依旧背靠着墙壁,任由泪水打湿整张脸。 “我知道...我知道。” “走...你跟我走...” 李峻抓住王瑚的手,想要把他拉起来。 王瑚笑着摇了摇头:“二郎,我就是不相信你会死。活着,也就是想看到你没死,能替大王报仇。” 说着话,王瑚看了一眼自己的右腿,苦笑道:“二郎,王瑚是个废人了,兄弟不能帮你了。” “妈的,谁敢说你是废人,我李二郎就屠了他全族。”李峻用力将王瑚拉起,抬手抹了一把脸,吼道:“给老子起来,走,我背你走。” 杜麟刚想上前,却被李峻厉声喝退。 如此的,李峻背起了王瑚,一步一步地走出了长巷子。 “我会替大王报仇,报完仇,你跟我回荥阳,然后咱们去雍州,去仇池,去打咱们的天下。” 李峻重伤将愈,身体还很虚弱,但他依旧背着王瑚,边走边说。 “你给我领兵,不用你冲锋陷阵,打下一座城池,你就给老子守好了。 “怎么样?啊?说话呀!” 李峻停下脚步,大口地喘息了几下。 王瑚挣扎地下了地,望着一脸虚汗的李峻,咧嘴笑了起来。 这一次,他的笑恢复了往日的神采。 “二郎,兄弟能走,就只是残了一条腿。” 王瑚抬手搭着李峻的肩膀,拖着右腿,随着李峻一同前行。 “妈的,你一个乞丐还这么沉!”李峻笑骂着王瑚。 王瑚咧嘴笑道:“老子能抢呀!” 继而,他又将头凑近李峻,问道:“二郎,你真要打雍州?” “不光雍州,我还要把李雄赶出川蜀,占了那里。” 李峻擦了擦脸上的汗,笑问道:“怎么样,敢不敢跟我去?” 王瑚紧搂了一下李峻的肩头,笑道:“只要二郎不嫌弃我王瑚,到哪里我都敢去,别看我残了一条腿,照样能杀人。” “哈哈...” “哈哈哈...” 李峻笑了起来,王瑚也笑了起来,杜麟与几名影卫也都跟着笑了起来。 大家都相信王瑚能杀人,刚才也都看见了。 当人变成一只凶残的野兽时,杀人也就成为了本能。 第二卷:神州陆沉,烽火照西京 第一百六十五章:诸相非相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城东,龙华寺。 “梦醒人间看风雨,回首不过旧凡尘。” 藏经阁内,盘膝而坐的惠净禅师谈及洛阳城的近况,不由地心生感慨。 他随口而吟,接过李峻递来的一盏清茶。 茶是龙华寺的杜仲叶,水是天上雪,随手可得之物,却也能烹得清香四溢。 “禅师佛法精深,自然是看透一切。”李峻给自己也斟了一盏。 “我觉得吧,人这一辈子,就是红尘中的过客。” 饮了一口杜仲茶,李峻继续感叹道:“荣华不过花间露,富贵亦是草上霜,都是些生死不住的空相!” 听着李峻的话,惠净怔了一下,将手中的茶盏放回芦席的方桌上,如雪的白眉微皱了起来。 “李将军,你熟识佛法?适才的话可是在论空?” 之前,李峻驻守东城,惠净禅师对他有所耳闻。 在惠净的眼中,李峻是个领兵的将军,也是一个年轻人,虽说落难失意,不一定就会顿悟。 然而,这番话中的境界,的确又超出了他的想象。 “嗯...?” 惠净的疑惑让李峻一愣,不解道:“不是我在论空,诸相非相,凡所有相皆为虚幻,这不是你们佛家之言吗?” 李峻并非是要与惠净机辩,只是近来的一些人与事,让他深感事事的无常。 然而,他的话却让惠净的身子一颤,脸色大变,就连方桌上的茶盏都被打翻在地。 “诸相非相,凡所有相皆为虚幻。” 惠净口中念着,惊异地望向李峻:“李将军,你是在哪里见到过此言?这句偈语又是出自哪本经书?老衲虽不敢说精通佛法,却也是阅经无数,为何竟不知呀!” “啊...?不是那个...” 突然,李峻明白了惠净如此震惊的原因。 当下,论空第一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尚未传入中原,鸠摩罗什也是在一百年后才会进入中原的后秦。 自己的一个随口而言,竟让一部旷世的经典提前了百年。 李峻在苦笑之余,又觉得没什么。 一部经书而已,早些度化众生也是一种大慈悲,自己也算是施了善举。 “啊,是这样,我也没有见过那经文,只是听一位西域的游僧诵过,也就记下了几句。” 李峻扯了一谎,实属无奈,他又找不出更好的托词。 “李将军,您还记得多少?可否能书写下来,让老衲拜读。” 惠净虽是请求,却已经取来纸笔,摆在了李峻的身前。 李峻皱起眉头,望着一脸渴求的惠净禅师,无奈地笑了笑,提笔在如雪的白纸上写下了“如是我闻”四个字。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当李峻写到此处时,惠净禅师双手合十,口念法号,脸上没有了渴望与惊异,心中亦静若古潭水,不起一丝波澜。 一篇文字就能否净化人的心灵,李峻持有否定的态度。 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些饱读圣贤书的人,他们所做的卑劣之事又作何解呢? 这仅仅是个插曲,李峻不想成为传经布道的圣人,也没有那个本事。他还有许多牵挂,只能成为凡尘中不惧风雨的一粒沙。 接下来的日子里,洛阳城中发生了许多事。 这些事情的运作,皆出自于龙华寺的藏经阁。 不过,没有人能在运作中找到李峻的影子,仅有一支无形的手在操控着一切。 首先,洛阳军发生了内讧。 龙骧将军李恽领兵攻占了东城的建春与东阳两座城门,赶走了御史中丞裴纯所安排的守军。 这件事情,让天子司马衷觉得莫名其妙。 他知晓李恽从属东海王府,也希望李恽能与张方的长安军发生火拼,借此消耗掉司马越留在京城中的兵力。 他给了裴王妃密旨,也知道东海王府一定会自保,一定会与张方拼命。 不过,东海王府在城西,跑去城东抢占两座城门做什么?这让司马衷真的无法理解。 裴纯受到了侮辱,他在朝会上弹劾了李恽,并恳请天子治李恽的谋逆之罪。 司马衷不作理会。 这都是小事,毕竟东海王府开始出手了,他要看看接下来的戏。 对于这样的事,张方抱着冷眼观瞧的态度。 他不会去插手,更不会去制止,洛阳军最好能打个狗血喷头,直到兵力尽失才好。 此事不久,何伦又领兵在步广里以东,凭借大族富户的府邸筑垒,形成了一道道用于巷战的防线。 这一举措,得到了各家各户的赞同与支持。 虽然府邸与房舍成了对抗的壁垒,但终究是有了保护,家财与家人也算是有了保障,那些长安军不能随意前来凌虐了。 对此,天子司马衷更是有了笑容。 他知道终于要开始了,也明白了东海王府的意图。所谓的抢占两座城门,应该是想要留出退路,也是在划定势力范围。 对于东海王府的这一举动,张方有了警觉,却也并未过于放在心上。 一冲即溃的防线,不值得一提。 另外,他觉得既然是东海王的人在搞事,那就抓了裴王妃,看看那些人会怎么办? 故此,他领兵去了东海王府。 然而,张方扑了个空,王府中空无一人,就连一个活物都没有,裴王妃竟不知去向。 得知了裴王妃失踪的消息,司马衷大笑了起来。 真的开始了,素来听闻裴王妃能舞刀枪,司马衷真想亲眼看看。 不过,司马衷的愉悦并没有持续几日。 今日早朝,张方提及了废后羊献容与公主司马英槿,说是被人从金墉城救走了,并质问天子司马衷是否知晓。 对于这个消息,司马衷大为震惊。 在废后一事上,虽说是张方的奏议,司马衷却也并不反对。 离心离德之人,已经失去了母仪天下的资格,即便是为了自保,也让司马衷的心里有了芥蒂。 羊献容会不会成为第二个贾南风,司马衷不能确定,但他知道羊献容要比贾南风聪明,也会用人。 从这次的冒险相救来看,羊献容很会收拢人心,也极可能会成为一个威胁。 司马衷不后悔自己的决定,御行天下的人从来也不会有后悔两个字。 另外,羊献容的被救,导致张方对近来的一系列事情产生了怀疑,他觉得这一切都是司马衷在暗下授意。 故此,张方撤换了皇宫所有的禁军,甚至连服侍司马衷的宫女都被拉出了皇城,就连司马衷也受到了严密的监控。 这个事情来得突然,也让司马衷有些措手不及。 然而,他并不在意,只等大戏拉开帷幕,看看究竟鹿死谁手。 届时,他再次重新祭出驺虞幡,收回全部的权利。 ★★★ 金谷园,又称梓泽,位于东外郭城七里处。 当年,卫尉石崇与外戚王恺争富,斥巨资修筑了金谷园。 园内的用度极尽奢靡,就连皇家也自叹不如,更有绿珠美人藏于其间,引得他人垂涎三尺。故此,石崇招来了杀身之祸,金谷园也被朝廷查抄充公。 之后,长沙王司马乂辞官隐居在金谷园中。 那时,园子里的水榭亭阁不改,却没有了往昔的金碧辉煌与灯红酒绿,只剩下水声潺潺,柳丝袅袅,宛如一个静悠的世外桃源。 战乱开启后,金谷园也被烽火波及。 世外桃源成为了一处荒芜之地,再也没有了“堂沿松竹署耦耕,阁敞湖山额秋水。”的美景。 宋袆熟识金谷园,她曾在这里住过多年,孩童的她一直跟在绿珠的身边学艺。 这么多年,她未能再踏入金谷园一步。 今日,她陪着李峻来到了这里,走进了这座早已面目全非的旧所。 “二郎,妾身记得这里曾有个修竹园,山涧水也是绕园而走,很美的。” 宋袆拉着李峻的手,一边走,一边说,脑中回忆着往日的光影。 “再往前,过了那座石桥,会有个百花园,绿珠姐姐的绣楼就应该就在那边,妾身带你去看。” 宋袆拉着李峻,正想要朝那个方向去,却想起李峻是来见人的,并非是在游玩。 故此,她歉意地笑了笑,停下了脚步。 李峻握紧宋袆的手,晃了晃,笑道:“不急的,这几天咱们都住在这里,我会陪你到处逛逛。” 此刻,宋袆没有戴面纱,右脸的新红也消褪了不少,几乎与周围的肤色相融,只有眉角处的疤痕依旧。 即便如此,宋袆也决定不戴面纱了。 二郎说过,只要他觉得美,那就是美的。 既然已经成为了二郎的女人,二郎都说美,自己还在乎什么呢! 映月楼,位于金谷园的东北角。 来至小楼前,宋袆笑道:“二郎,这里之前叫香尘阁的,妾身曾在这里住过的呢!” 似乎是有些归故里的感觉,宋袆觉得很兴奋。 尤其是李峻还在身边,她更想与郎君分享过往的记忆。 小楼外有军卒在守卫,整个金谷园都有洛阳军在值守。他们是立节将军周权的部下,而周权则是羊家扶持起来的家将。 那日,杜麟在周权的配合下,带着二十名影卫混进了金墉城。一番易容后,羊献容与司马英槿逃出了城,连夜躲进了金谷园。 军卒虽然是周权的部下,但他们都认识李峻,也知晓是李峻安排人救出了皇后与公主。 因此,当李峻与宋袆走近映月楼时,有人就通禀了羊献容。 “李世回,没想到你还活着,你也真是好大的胆子。” 刚一进门,李峻与宋袆迎面便看到了清河公主司马英槿。 李峻笑了笑,介绍道:“公主,这位是内人宋袆。” 不及李峻再说话,宋袆已经行礼道:“民妇宋袆,拜见清河公主。” 司马英槿颔首,向宋袆笑道:“本公主听母后提及过你,说你是李世回的红颜知己。” 说着话,司马英槿望向宋袆,看到宋袆眉角处的疤痕时,不由地微蹙了一下眉头。 多精致的一张脸呀! 如何会多了一道长疤,毁了整个容颜呢? 宋袆微笑以对,脸色却略有几分尴尬。 李峻握住了宋袆的手,笑着纠正道:“公主,以前是红颜,如今却已是我李世回的内人。” 听李峻如此说,司马英槿觉察了到自己的失仪。 她略带歉意地笑道:“母后命本公主来迎你们,随我进去吧。” 司马英槿的年岁不大,典雅的气质却不输任何人。即便是被父亲抛弃,她那玉叶金柯的高贵依旧是显露无遗。 李峻并不介怀清河的失礼。 她是个公主,却也是个孩子,让一个孩子做到藏而不露,有着极深的城府,那是一件残忍的事。 中厅内,与羊献容见过礼后,李峻和宋袆跪坐在了一旁。 羊献容也看到了宋袆的那道疤痕,她只是冲着宋袆笑了笑,随后转头望向了李峻。 内人... 或许,宋袆的这道疤痕是为了李峻而留下的吧? 否则,李峻不会如此介绍的。 “李将军,你受苦了,本宫与清河也要谢你的搭救。” 望着消瘦了许多的李峻,羊献容能猜出李峻曾经历过什么,那可是九死一生的祸事,绝非是寻常人能躲过去的。 感慨与感谢之余,羊献容想要知道李峻此次营救的真实意图,她清楚不会是报知遇之恩那么简单。 故此,她开门见山地问道:“李将军,你想要本宫做什么?” 李峻略一躬身,笑道:“皇后,您无需做什么,只是要告知天下,您依旧是大晋的皇后,天子并无废后之心,不过是在逆贼张方要挟下的权宜之计。” 羊献容默默地点了点头,继而又问道:“然后呢?你与裴王妃要怎么做?” 第二卷:神州陆沉,烽火照西京 第一百六十六章:步步为营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李峻苦笑地摇头,起身执礼道:“皇后,实不相瞒,我们做不了什么,只求能活下来而已。” 并非是在刻意隐瞒,李峻说的是实情。 与张方兵力上的不对等,再加之天子的待时而动,这两个因素让李峻只能先求自保,等待东海王司马越的归来,随后才能徐徐图之。 “活下来?真的只为活下来吗?” 羊献容迟疑地问,她不相信李峻的话。 若想活下来,李峻完全可以回到荥阳,没必要继续留在洛阳城。 由此,羊献容也猜出了李峻的大概意图。 他是在等天子的落败,只有天子的彻底失势,他才能安全。他也是在等司马越回朝,求得一个能够保全自己的机会。 李峻联手裴王妃,是想用东海王府的兵力来对抗张方,更是在向司马越表明态度。 那救出自己这个废后?又有什么用处呢? 羊献容意味深长的望了李峻一眼。 或许,是有些知遇的情分在其中。 然而,更多的应该是想抗衡天子,以大晋皇后的名义来分化朝臣。 “唉...” 羊献容暗自叹息:“人都是自私的呀!哪里会有无缘无故地付出呢!” 望着羊献容阴晴不定的神色,李峻敛起笑容,正色道:“皇后,世回不想隐瞒,真的是为了活下来。另外,您或许觉得这是在利用,世回不否认这一点。” 司马英槿听闻,冷颜质问:“李世回,你敢利用我母后?” “清河...”羊献容冲着女儿摇了摇头:“莫要多语,且听他说下去。” 李峻能直言不讳,若不是跋扈,那就是在以诚相待,羊献容不厌烦这份坦荡。 “皇后,世回的确是想利用您的身份,为的是能聚拢城中的朝臣、大族、军卒,甚至是百姓。” 李峻冲着司马英槿笑了笑,转头向羊献容解释道:“就是让他们相信天子被胁迫,相信东城的反击是天子的授意,让整座城的人都站在我们这一边。” 说到这里,李峻再次望向司马英槿,苦笑道:“公主,有些事情你也能明白,你父皇不站在咱们这边,他也想要咱们的命,我只能倚仗皇后来对抗天子。” 若在平时,李峻的这番话实属谋逆之言,身为晋公主的司马英槿定会怒斥当场。 然而,此时此刻,她只是默默地听着,怔怔地望着李峻。 当天子诏被宣读的那一刻,当她迈进凄冷的金墉城时,少女的司马英槿顿悟一个道理。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真正地活出自我,即便是皇族也做不到,皇族中的女子就更无可能。 姑姑是皇祖父最疼爱的女儿,是最快乐的襄城公主,但她下嫁给王敦后,再也没笑过。 娘亲是母仪天下的皇后,自己则是高贵的清河公主,在别人的眼中,这都是需仰望且无法攀附的存在。 真是这样吗? 司马英槿知道是这样,却不是永远,没有人会永远的高高在上。 那从天上跌落成泥,这个距离又有多远呢? 司马英槿也清楚,很短的,只不过是一张天子诏的厚度。 当下,小女孩看清了一个事实。 无论是怎样显贵的女人,都只是笼中的金丝雀,仅是男人的一个物件而已,哪怕这个物件是亲生骨肉,也照样可以随时抛弃。 突然,司马英槿有些羡慕宋袆。 或许,宋袆也是李峻的一个物件。但看起来李峻似乎对她疼爱有加,视若珍宝。 细细想来,这又何尝不是女人所寻求的一种快乐呢? 小女生的思绪起起伏伏,李峻自然无法知晓,也没有必要去猜测。 他是在利用羊献容与清河公主,而母女二人也需要他的利用。如若不然,她们恐怕不会活着走出金墉城。 至于羊献容会不会配合,李峻相信她会的。 谁都不愿意被人当做棋子,而是还是一枚弃子,羊献容的心中会有恨,也应该是恨到了极点,她会全力反击天子司马衷。 利用之后的母女二人会如何?李峻没有想过,但他知道不会有好结局。 能有什么好结局呢? 天子司马衷不会宽恕她们,东海王司马越也不会善待她们,即便裴王妃会给予援手,她们也依旧会再次成为弃子。 对此,李峻并没有愧疚之心。 生与死的游戏便是如此,一旦开始了,剩下的便要各凭本事。自己垂死挣扎时,她们也不过是一声叹息而已。 “李将军,本宫的印玺不在身边,无法签发懿旨。。” 羊献容做出了决定,她与女儿要活下来,即便重走前皇后贾南风的老路,她也在所不惜。 李峻点头道:“皇后,这个您不必担心,裴王妃已经命人去办这件事了,您的侍女香岚会把印玺带过来的。” 羊献容听李峻谈及香岚,赶忙问道:“香岚在哪里?陛下放了周权,却一直都也没有放她回来,她还好吗?” 李峻回道:“听裴王妃说,您离开落霞台后,天子就放了香岚,她现在一个人值守落霞台。” “只是...”李峻犹豫了一下,皱眉道:“香岚瞎了一只眼,右手也被砍断了,落霞台内已无人,她在等死。” 羊献容闻言,整个人惊在了那里。 片刻后,她的神情戚然,眼泪流了出来,合握在身前的双手也在无法抑制地颤抖。 “世回,你要把她救出来,带到我的身边,行吗?” 随后,羊献容站起了身,哽咽地问向李峻。 她第一次这样称呼李峻,也第一次向李峻低身行礼,更是第一次用了几近哀求的语气,而这只是为了一个从小就在一起的丫鬟。 李峻见状,赶忙后退了一大步,避过了羊献容的执礼,宋袆也急忙跪在了羊献容的身前,连连叩首以示谢罪。 待羊献容站直了身子,李峻躬身道:“请皇后放心,世回已经派人潜入宫中,定会与裴王妃的人一起,将香岚姑娘救出来。” 李峻与宋袆都见过香岚,知晓她是个忠心的丫鬟,否则也不会被挖眼断臂。 对于泄露宋袆住处的人,李峻能猜到,因为周权早早就放了出来,只有香岚受了酷刑。 救出香岚,李峻并非是看在羊献容的情面,而是觉得自己亏欠香岚,即便香岚是为了她自己的主人,李峻也觉得有所亏欠。 另外,香岚的忠心让李峻想到了死去的春桃,那也是忠心的丫头。 还有翠烟与黛菱,她们又何尝不是如此呢?都是愿为主人抛弃性命的人。 李峻觉得这不应该叫忠心,应该是一种生死不断的情感。他敬重有这样情感的人,也愿意向这样的人伸出援手。 走出映月楼前,李峻再次望向司马英槿,说道:“公主,听说江南的风景雅致,待一切都安定后,公主也可与皇后去江南游玩。若有需要,李峻也可替公主与皇后做些安排。” 李峻还是有几分不忍心,但也只能隐晦地说上一句。 虽说司马英槿聪慧,但毕竟是个孩子,无法迅速领会李峻的话意。 羊献容也听到了李峻的话,更知道李峻不是在说给清河听,而是对她做出了最善意的提醒。 她报以感激地望着李峻,并从腕上褪下了一支玉镯递给宋袆,笑道:“宋姑娘,你与李将军的好事已成,本宫便以此作为贺礼,恩赏与你们。” 羊献容是从金墉城里逃出来的,本就没有什么贵重之物,也就剩下佩戴的几样饰品了。 李峻见状,暗自感慨,并与宋袆一起执礼谢恩。 “唉...” 离开映月楼的路上,李峻不禁叹了一口气。 宋袆轻声问道:“二郎,你是在为皇后的遭遇作叹吗?” 李峻握紧了宋袆的手,点头道:“是呀,她可是大晋的皇后呀!如果皇后都无法自保,那世间的女子又该如何呢?” 宋袆闻言,先是皱眉沉思,继而又狡黠地笑道:“莫非二郎心慈,要救天下的女子于水火之中?” “啊...?” 李峻愣了一下,随后反应了过来,撇嘴道:“我哪有那个闲工夫?我自己的都不知如何处理,还管天下的女人?” 李峻的话不过是随口而出,实属无心之言。 然而,女人是敏感的。 像宋袆这样的女人,就更为敏感了。 她的笑依旧挂在脸上,心却紧了一下。 ★★★ 近日来,驻防于步广里一带的洛阳军与长安军发生了几次交手。 步广里一带多是官宅,都是朝中大臣与城中豪族的居所,就连三公的府邸也在步广里以西的不远处,可谓是个富人区了。 交手的原因很简单。 长安军要劫掠,何伦所率领的洛阳军要维护东城安定,禁止烧杀抢掠的暴行。 这一口号是李峻定下的,他要以此聚拢人心。 当下,洛阳城中已是一片混乱。 粮乏的状况一直都在持续,之前剩余的储粮被入城的长安军占有,基本也快消耗殆尽。 百姓无粮,寻常的官绅也无粮,门阀大族的府邸中倒是有些余粮,但也是支撑不了多久。 如此一来,整座洛阳城都在为夺粮而杀人,无数的人也在夺粮中被杀死,甚至被吃掉。 当东海王府的兵力占据了大半个东城后,裴王妃采纳了李峻的献策。 她先是命人平定了东城的混乱,并在暗下里与司空王衍为首的几大家族达成了协议。 几大家族与其他的豪门先拿出了存粮,施粥以安民心,以后将会用双倍的粮食奉还给他们。 其实,那些大族们也清楚,就算不同意也得交出粮来,否则不是被长安军抢走,也会被洛阳军搬空。 给了裴王妃,至少会在东海王司马越那里有个交代,一旦有长安军来袭,也会有洛阳军来反击。 这算什么呢?就当是一种保命的花销吧! 对于整个东城来说,这些粮远远不够。 为此,东华寺的惠净禅师带了几名弟子出了东阳门,以其大德高僧的身份在洛阳以东的各地化缘。 不过十日,他便筹集了一批可食用的东西运回了东城,虽说粮糠野菜都有,但也暂缓了饿死人的境况。 于此同时,李峻也命人赶赴平阳,让留守坪乡的裴松华紧急调拨一些谷梁到洛阳,并安排好了人手运输与接应。 当然了,这个费用还是要有人出的。 那些大族富户们有大量的金银珠宝,但不能填饱子肚子的物件再贵重也无用,他们自然愿意贡献出来。 如此,自家能有个吃食,也能博个好名声。 另外,郭诵一直都派探子守在洛阳城附近,随时留意李峻的动静。 当李恽夺下东城的两座城门后,荥阳与李峻的联系也便顺畅了起来。 听说李峻这边缺粮,郭诵在领兵迎敌的同时,也安排裴松明从敖仓调了部分谷梁运了过来。 与谷粮一同而来的,还有刘离所率领的两千荥阳步战军。 短短的一个月,整个东城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粮食的暂时充足,让洛阳城其他地方的人都聚了过来,就连许多吃不上饭的军卒也逃到了东城,加入到洛阳东军的队伍中。 洛阳东军。 这个称谓也是李峻定下来的,裴王妃很是赞同。 之所以赞同,是因为李峻说这是东海王府的兵力,为了区别其他的洛阳军,应该叫洛阳东军。 “唉...女人呐!” 当时,李峻看着裴王妃赞许与满意的笑容,心中倒是腹诽了许久。 第二卷:神州陆沉,烽火照西京 第一百六十七章:世间难得两全法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当下,洛阳东军控制了大半个东内城,以及整个东外郭城。 明面上,统兵的帅帐在五营衙门,由李恽与何伦坐镇。实际上,所有的指令依旧出自于龙华寺。 裴王妃隐在龙华寺,但她向外传达的每一项命令,都会与住在藏经阁中的李峻商议。 或者说,她将每一项命令的决定权交给了李峻,完全信任了李峻。 龙华寺,藏经阁内。 “刘离,我记得令尊是不许你入军伍的,你混在我荥阳军里做什么?郭诵还让你领兵,他是想让我得罪刘使君吗?” 李峻虽是第一次见刘离,但他知晓这个少年人。 过去,雍州刺史刘沈在与李峻的书信往来中提过儿子刘离,郭诵也曾将刘沈的一双儿女在荥阳的事情告知了李峻。 刘离闻言,赶忙躬身拱手道:“回大将军话,属下并非是混在军中,属下归于荥阳步战军,在陈大河校尉的帐下效命。” 说着,刘离略抬起头,倔强地继续道:“属下不会让大将军为难,刘离定会做番成就给大将军长脸,也让父亲知晓,刘离是可以领兵为将的。” 说罢,少年单膝跪地,向李峻表明心迹。 这一年,刘离长高了许多,在军营中也常有磨炼,身子骨远强于同龄的少年,就连精气神都像极了李瑰等人。 少年的应答虽说老练,却还是显得有几分拿捏腔调,李峻不禁皱眉笑了笑。 “好啦!你我是第一次见面,或许是有些拘谨。我与令尊相识,大家也便不是外人,不必有过多的虚礼。” 李峻扶起了刘离,点头道:“你有你的想法,但令尊也是疼惜你,才想让你做个士子,以后好当个文官。” 拍了拍刘离的肩头,李峻继续道:“武将不易,无论是什么时候,武将都要用命来换取官爵富贵。令尊是不想你出事,才会有如此的做法,你应该体谅他的良苦用心。” 刘离默默地点了点头,满眼的倔强也消退了下去。 “你年纪虽小,但郭诵能让你领兵,就说明你有本事,大河敢让你带两千人过来,也是相信你,把你当作了自己人。” 李峻揽过刘离的肩膀,笑道:“好啦!既然进了我的军中,那就多历练历练,让你父亲也看你的本事。” 以往,刘离在家中见过不少父亲的同僚。 那些人虽也客气,但官威都在,从没有李峻这般平易近人。 另外,刘离觉得不仅是李峻,包括郭诵在内的所有人都是如此。整个荥阳军如同一家人,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很亲密,仿佛亲兄弟一般。 刘离没有见过这种氛围,他喜欢留在荥阳军中,更希望能一直跟在李峻与郭诵的身边。 “对了,大将军,我还带了个人来。”关系拉近了,刘离说话也自然了许多:“是一个叫周靖的人,说是您的属下,在阳城山附近被咱们的人给救了。” “谁?周靖?他还活着?” 听到刘离说周靖没死,李峻真的感到很惊喜。 他一直都以为周靖死在了鹿苑大营,没想到竟然逃走了,还被自己人救了一命。 李峻急声问道:“他在哪里?怎么不来见我?” 刘离尴尬地笑道:“李瑰大哥不敢确信,就让我带来见您,我一直都押着他,昨日事多给忘了。” 李峻一巴掌拍在刘离的头上,笑骂道:“不好好跟着陈大河,竟学了李瑰的臭毛病,快去把人给我带来。” 刘离捂着脑袋,笑着便要转身,突然又说道:“那个,大将军,还有个......” 不等刘离的话说完,李峻催促道:“别啰嗦!快去把人带来见我,周靖定要气死啦!” 就在这时,忽听杜麟在门外厉声呵斥:“你们两个是谁的属下?竟敢偷听大将军谈话,荥阳军的规矩...啊...夫...” 不过,杜麟的呵斥只说到一半就没了动静。 李峻觉得奇怪,两千荥阳步战军是刘离的属下,即便刘离年少些,那些老兵也是懂规矩的,不会犯下这样的错误。 他狐疑地望了一眼刘离,却见少年低着头,默不作声。 李峻走出房门,见杜麟正向两名身材瘦小的军卒施礼,而那两名军卒也正忙乱地摆着手,示意杜麟不要声张。 “嘿嘿...姑爷!” “二...郎!” 李峻先是看清了丫鬟黛菱的脸,随后便看到了满眼泪光,却也笑若灿花的裴璎。 “啊?...你...你们怎么在这里?” 李峻大感惊奇,同时也开心地笑了起来。 不用多想,一定是裴璎跟着刘离来的。 或许,正是裴璎的原因,郭诵才选了两千名久经杀阵的老步战军卒来护送。 “哈哈哈...” 李峻大笑地抱起了裴璎,在原地转了几圈后,毫无顾忌地在妻子的脸上猛亲了几下。 裴璎虽有羞涩,却也是大胆地搂住李峻的脖子,热烈地吻了回去。 都说小别胜新婚,夫妻二人更是近一年多未相见了。 在这无法见面的日子里,两个人都在牵挂着彼此,裴璎更是整日地提心吊胆,常常以泪洗面。 李峻与裴璎的夫妻之情,不逊于任何的伉俪情深,但这份情又不同于当今世人的举案齐眉。 相敬如宾,李峻不想要这样的夫妻情。 如宾是生分的,压抑下地相敬更是虚假。 裴璎可以肆意地大笑,可以肆无忌惮地撒娇,更可以大发脾气地哭闹,这都是人该有的情绪,也是夫妻间最真实的生活。 李峻不想让一个敬字,在两人的心上分出一道缝隙。 正因如此,两人当下的举动让旁人惊讶,更多的也就是偷眼观瞧,窃笑不止而已。 放下了裴璎,李峻依旧紧紧把她搂在怀里,满眼含笑地望着。 “妾身偷偷跑来,郎君会不会怪我呀!” 裴璎仰着头,紧贴在李峻的胸前。 她笑问着自己的郎君,却不等李峻回答,翘起脚在李峻的嘴唇上吻了一下。 李峻没有回答,只是用下巴在裴璎的额头轻轻地蹭了几下,新长出的青胡茬扎得裴璎痒痒的。 裴璎笑着躲避,并将身子向后仰倒,却被李峻紧紧搂住了细腰,怎么也躲不开,“咯咯”地笑声响起在小禅院中。 原本,这里是佛家重地,不该有此情爱之举。 然而,一直望着的惠净禅师却是双手合十,笑着轻念佛号。这样至性真情的笑声,他已经许久没有听到过了。 不过,当惠净禅师转身之际,目光扫过相隔不远的塔林时,不由地轻叹了一声。 在塔林的石门外,宋袆正站在那里望着,脸上也带着笑,却有几分苦涩,更有晶莹的泪珠挂在脸颊处。 片刻后,宋袆默默地走回了塔林。 转身的那一刻,她重新带上了面纱。 ★★★ 东城,福广里。 王瑚残了一条腿,虽经后来的治疗有些改善,却还是无法恢复如初。 洛阳东军掌控了东城后,王瑚请命守在福广里一带,李峻知晓他的脾性,只好答应了他。 因为王瑚所领的军卒是比较杂,李峻不太放心,便把刘离以及两千步战军派了过去。 王瑚去过荥阳,也见过荥阳军,但那是李峻就任荥阳太守之前的事。 眼前这两千荥阳军,王瑚从未见过,他也从未见过有如此气势的步卒。 “刘小哥,咱们荥阳步卒都用斩风刀吗?” 李峻向王瑚介绍了刘离,同时也让刘离听从王瑚的将命,多多学习迎敌的经验。 王瑚知道了刘离的身份,也便增加了几分亲近,说起话来更是随意了许多。 王瑚识得斩风刀,杜麟与战死的那些影卫用的就是这样的刀。他知道斩风刀的造价不低,以为也仅是李二郎的近卫才会配备。 如今,王瑚见寻常的步卒都能持有,不得不咂舌李二郎的财大气粗,也更佩服李峻治军的魄力。 “王大哥,咱们这是上可杀人,下可斩马的步战军,可不是寻常的步卒。不过刀是都有的,那是咱们荥阳军杀敌的兵器。” 刘离听说了王瑚的事,他虽年少,却也敬重这样的汉子,并从内心将王瑚当做了自己人。 王瑚咧嘴道:“我就说李二郎富有嘛!他还总哭穷,你瞅瞅,全都用这样的好刀,就是天子的禁军也不会如此呀!” 既然与王瑚亲近,年少的刘离也便无所禁忌。 他小声道:“王大哥,天子的禁军算什么,敢到咱们荥阳去,荥阳军能砍了他们所有人的脑袋。” “哈哈哈...” 王瑚大笑了起来,一拍刘离的肩膀道:“好小子,不亏是刘使君的儿子,也不亏是李二郎的人,说话都这么有胆气。” 两人正说着话,一名军卒跑至近前,急声道:“启禀王将军,有大批长安军突破了前边的防线,正向福广里杀来。” 王瑚敛了笑容,问道:“大概有多少人?” 军卒回道:“王将军,大约有三千人左右,陈葛陈将军没能挡住,便放开了口子。” 王瑚点头道:“陈葛做的没错,咱们没必要死拼,城东这么大,放进来分批吃掉他们。” 说着,王瑚转头对刘离说道:“刘小哥,既然李二郎让你跟着我,那咱们就杀人去,别看我残了一条腿,杀人的本事可没残,走。” ★★★ 福广里,位于三公府的东北,居于步广里之后。 步广里一带皆是朝官大族的府邸,而福广里则是一些富户大商贾的居所。 对于三公与朝官的府邸,张方还能给留点脸面,在纵容长安军劫掠时能有些约束。 至于福广里的商贾富户,他则毫不留情,任由属下烧杀抢掠,无所不为。 故此,若说步广里的朝官尚有几分侥幸,那福广里的人则是一心跟着洛阳东军,因为只有跟着洛阳东军,他们才能活下来。 最初,长安军入城时,洛阳城中一片混乱。 整座城都被张方的手下劫掠了一遍,没有人敢阻止,更别说是反抗了。 那个时候,几个人甚至十几个长安军就敢闯入城中的家户内大肆劫掠,如入无人之境。 如今,城内的其他地方依旧如此,唯独东城有了改变。 长安军已经不敢再零散地进入铜驼大街以东,更无法在东城随意地抢夺与杀戮。 对此,张方并未过于放在心上。 他想要留在朝中掌权,想要成为董仲颖那样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人,如此便不能赶尽杀绝,要给洛阳城中的人留点盼头。 另外,当下的东城并没有清君侧,诛杀张方的意思,只是提出保家财,求活命的口号,这让张方觉得那些人不过是一群怕死的乌合之众,留着也无妨,不值得耗费兵力去剿杀。 正因为张方的不在意,给李峻与裴王妃留出了喘息的时间,才使得人心与兵力慢慢地聚拢起来。 不过,张方的无所谓并非是不闻不问。 毕竟,他手中还有五万如狼般的军卒,当兵拿钱是惯例,不常常让手下的人满足贪欲和兽性的发泄,军心会不安稳。 故此,张方虽然不派大兵力围剿,却会允许部下对东城进行袭扰,得手后便是一番惨无人道的凌虐。 第二卷:神州陆沉,烽火照西京 第一百六十八章:落地的凤凰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王大哥,对方不过三千多人,不说加上你手上的兵力,就是我这两千步战军,也足可以杀光他们,咱们为什么不直面迎敌呢?” 对于王瑚将兵力分散,以分段的形式进行阻击,刘离很不理解。 他觉得对方哪怕再多一千人,自己与两千步战军也会完胜,会将攻来的长安军杀得片甲不留。 王瑚做完了最后的安排,摇头道:“刘离,杀三千人容易,可是西边还有五万善战的长安军呀!如果让张方看出咱们有了一战的实力,他会调集全部兵马杀过来的。” 说着,王瑚拖着残腿,挥了一下手中的斩风刀,苦笑道:“打不过的,咱们这边加上青壮与家丁,也不过万人,真的打不过。” 王瑚不是莽夫,说的都是实话。 洛阳城中留下的兵力本就不多,禁军和部分的洛阳军还掌控在潘滔与裴纯的手里,东城可战的军卒并不多。 巷战的抵抗还可以,若是长安军成建制地杀过来,东城内的所有防线都会被冲溃,就连两座城门都不一定能守住。 李峻清楚这个现实,因此才决定采用层层设防,灵活反击的战略。 同时,他又以乞活的名义大量招募青壮。 这些人既要维护东城的治安,又要编入各处负责防卫,人员配备上总是显得捉襟见肘。 刘离刚到这里,并不了解具体的情况,听王瑚如此说,少年郁闷地踢了一脚身边的树桩。 王瑚见状,笑道:“李大将军说了,咱们这叫游...击战。他来十人,咱们能杀五个就行,来三千,灭他一半就是大捷。这样既不会显得咱们多能打,又能慢慢地蚕食掉长安军。” 刘离挠了挠额头,仍有不解地问道:“那就不会引起张方的注意啦?” 王瑚撇嘴道:“他若不注意就是个傻子,只是不会太在意,咱们就是在利用这个时间,也是在拖延他真正在意的那一刻。” 刘离点了点头,听王瑚继续道:“等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咱们的人手能聚的更多,司马越也会领兵返京,那时的张方就该死了!” 王瑚要为长沙王复仇,他也要用火烧的方式杀死张方。 另外,他更希望天子司马衷能被关进金墉城。 若能如此,王瑚情愿余生都守在金墉城内,他要亲眼看着天子孤寂地死去。 当下,作为福广里一线的统兵,王瑚并不需要直接领兵拼杀,协调辖地围猎的人手才是他最主要的任务。 如今,刘离带了两千步战军过来,这让王瑚可用的兵力大大增强,在围杀长安军的人员安排上显得轻松了许多。 “刘离,咱们到风迎台,那边的力量能弱些,咱们过去增援一下。” 王瑚提刀在手,冲着刘离继续道:“过了风影台可就进了东安里,龙华寺在那边,不能大意了。” 眼下,龙华寺是洛阳东军的大本营,那里不能有半点闪失。 然而,两人刚要领兵前行,忽见一匹快马急奔而来,转眼就来到了近前。 “老周,你怎么来了?有人杀到龙华寺啦?” 望着周靖一脸焦急的神情,王瑚有些担心,皱眉地问。 周靖翻身下马,摇头道:“没有,那边没事,大将军命你与刘离即刻领兵去林锦巷,救出皇后娘娘与清河公主。” “啊?林锦巷?”王瑚疑惑地望着周靖:“皇后不是在外郭城的金谷园吗?去林锦巷做什么?” “竟问些没用的,我哪里知道?是那个周权派人来求援。” 周靖瞪了王瑚一眼,继续道:“说是有近千名长安军围住了林锦巷,羊家的私宅就在那里,皇后和公主都在,让咱们赶快派人去救。” 王瑚清楚周靖的性子耿直,两个人都跟随李峻,关系自然亲近,言语上从不做计较。 羊献容绝不能落到长安军的手中,她是一枚重要的棋子,之后的许多计划中都要用到她。 王瑚知晓李峻的计划,也便清楚羊皇后作为棋子的重要性。 因此,他不再多问,忙让周靖领人赶往风影台,自己则与刘离率八百步战军奔向了林锦巷。 林锦巷并非在东城,而是邻近铜驼大街的西侧,在长安军的实控范围内。 若不是真的事态紧急,李峻不会让王瑚与刘离去救人,甚至在周靖前来通知王瑚的时候,他就已经命杜麟领二十名影卫先行过去了。 羊献容之所以会离开金谷园,是因为父亲尚书右仆射羊玄之病危,身为女儿的她急于见父亲的最后一面,也便冒险返回了羊府。 从羊献容被废的那日起,羊玄之便因惊恐而大病不起,又因府邸多次遭长安军的袭扰,他的身子也就愈发的不济了。 收到消息,羊献容即刻命周权跟随自己一同离开了金谷园,乔装之下回到了家中。 原本,她想见父亲一面就走,没料到却遇见了长安军劫掠,被迫困在了羊府中。 周权带的人不多,无力保住羊献容与司马英槿,故此才命人向李峻求援。 ★★★ 铜驼大街,林锦巷。 此刻,近千名长安军游荡在林锦巷的附近。 他们肆意地寻找着目标,随后便会砸开大门,如同野狗一般冲进去。 在羊府的门前,几十名军卒正在狂妄地踢打着大门,口中骂着难以入耳的污秽之言。 起初,这些长安军还敬畏天子,但后来就不在意了,至于朝中的大臣,就更不放在眼中。 他们认同的人只有振武将军张方,也只遵听张方的军令。 当下,羊府内早已是恐惧到了极点。 其实,这种恐惧从长安军入城后便开始了,从没有停止过,或许都有几分麻木了。 然而,今日却不同。 就在刚刚,羊玄之再次因为惊吓而断了最后一口气。 羊府的梁柱没了,之前的倚仗也成为了逃亡的废后,羊府中人彻底没了希望。 听着外边的辱骂与砸门声,府内的众人不敢应答,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周权,咱们能从府后的小门先出去吗?” 羊献容也在害怕,但她必须要逃出去,不能落在长安军的手中。 适才,她刚入府时,已近灯灭的羊玄之就让女儿赶快离开,因为天子已经颁下旨意,要赐死逃亡的废后羊献容。 若此刻被长安军抓住,悲惨的凌虐是少不了的,最后还要一死,更何况女儿还在身边。 因此,她必须要带英槿离开这里,回到金谷园。 周权摇头道:“皇后,您不能冒险,属下已经向李峻求援了,咱们再等等吧。” “娘亲,李...世回...能来救咱们吗?” 司马英槿毕竟是个孩子,早已慌的六神无主,说话的声音都带了哭腔,更是对李峻能来救援的可能性起了疑心。 “英槿,不怕的,有娘保护你,李峻会派人来的。” 羊献容伸手搂过女儿,同时将一把匕首握在另一只手中,努力地挤出了一点笑容。 最终,羊府的大门还是被砸开了。 几十名长安军吼叫着冲了进来,并与周权所带的二十几名军卒厮杀在了一起。 随后,又有长安军冲进大门,周权的二十几名军卒很快就死在了血泊中。 接下来,死去的人更多了。 羊府的仆役丫鬟,家丁护院,甚至一些没来得及躲避的家眷,都死在了长安军的乱刀之下。 没有反抗都要杀人,何况还有人敢举刀。 这让那些长安军暂时忘记了奸*淫与劫掠,只是在不停地杀人,肆意地发泄着残暴的兽欲。 在不停向后退的过程中,一直都有人倒下,也一直都有鲜血在喷溅,直到染红了羊献容与女儿司马英槿的衣衫。 当她们退无可退的时候,脸色惨白的羊献容举起了手中的匕首。 她不忍心刺向幼小的女儿,却也不得不那样做,小英槿不能被这些豺狼糟蹋。 望着身前抖动的刀尖,英槿似乎也意识到了母亲想要做什么。她的身子依旧在战栗,但望向羊献容的眼色却有了坚决。 “娘亲,英槿不...怕疼的,不...怕的。” 听着女儿的话,羊献容流泪地点头。 然而,手中的匕首并没有将刺下去,她还想再等等,企望能有人来救援,她真的不愿让女儿如此地死去。 当杜麟与影卫们出现时,羊献容扔掉了手中的匕首。 她知道自己与女儿不会死了,不管是不是被当做棋子,她对李峻都有了感激之情。 “快走,走后边,还有人在赶来,别怕。” 影卫们且战且退,杜麟则护着羊献容与司马英槿奔向羊府后院的角门。 杜麟与影卫们的战力远远强于不是洛阳军,长安军也无法与之相比较。 虽说长安军在人数上占优,但在影卫们相互间的配合下,他们根本占不到便宜,反被杀了不少人。 待到他们喊来更多的军卒时,杜麟已经带着羊献容母女撤出了羊府,跑到了林锦巷的后身。 不过,这边的打斗惊动了巷子附近的其他长安军,他们如同食腐的秃鹫般蜂拥而至,直扑向杜麟等人。 以当下的条件,东城无力饲养马匹,就算之前有,也都杀了祭五脏庙。 故此,杜麟等人来的时候全凭脚力,此刻也只能靠拼杀向步广里一线靠近,等待王瑚与刘离的到来。 王瑚与刘离没有让杜麟等太久,八百荥阳步战军更是让疯狗般的长安军知道了什么叫悍勇。 步战军的拼杀有序,各个都将手中的长刀挥舞如风,刀墙般的军阵彻底封堵住了长安军的前冲。 刘离之前就习练过武艺,在荥阳军营中又跟着大家学了不少对敌的杀技,这让少年的身手不凡,手中的斩风刀如同切瓜般劈向对方的头颅。 王瑚虽说腿脚不便,但手上的杀人技未丢。 更何况,他最痛恨的就是长安军,每一刀的挥出都是狠绝的,都是在宣泄着心头的怒火。 “刘离,别杀了!”杜麟劈了一刀,靠近正在拼杀的刘离:“你背着公主,护着皇后赶紧退向步广里,我与王瑚领人断后。” 林锦巷附近是长安军的实控区,不能在此多做纠缠,必须要尽快退到城东去。 王瑚亦是喊道:“老杜说的没错,你赶快带她们离开,她们在这里也不方便,弟兄们放不开手脚。” 虽说羊献容跑得也不快,但她毕竟要强于女儿英槿,而公主司马英槿早就惊恐地迈不动步子,再高贵的皇族气质也抵不住杀戮的血腥。 “上来,快一点。”刘离的语气不善,几乎是在对着司马英槿吼叫。 刘离正杀的兴起,怎么会愿意离开呢? 然而,他又不能不听杜麟与王瑚的命令,这是李峻的安排,为了能让他多跟这些人学习经验。 男女授受不亲。 在当下,这样的礼俗谁都要遵守,就是皇族也不例外。 公主英槿没有动,她有些迟疑,更讨厌刘离说话的语气。 “快一点,磨蹭什么?” 刘离的态度更差了,觉得这个比自己小一些的丫头真是麻烦,不仅胆子小,还婆婆妈妈的。 这可是在拼命,就算是公主,也不能耽搁时间。 虽然,司马英槿最终挪到了刘离的身前,但少年还是决定太慢。 他一把扯过司马英槿的胳膊搭在肩头,低下身子强行背起了小少女。 “搂紧我的脖子,快一点。” 刘离不管背上的少女作何想,也无法顾忌人家母亲羊皇后怎么看。 他只是急声地催促着,双手托着少女的屁股,与二十名影卫一起护着羊献容向步广里方向退去。 第二卷:神州陆沉,烽火照西京 第一百六十九章:以变应变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事与愿违。 一直以来,李峻希望能徐徐图之,能以时间换得东城反抗力量的强大。 计划便是如此,也一直在无奈中进行。 然而,事事无常。 小心换不来万无一失,某个变数总会出现,从而打乱计划实施的进程。 当下,废后羊献容就是这个变数,她的冒然行事让李峻很不安。 人不能不救,也一定要救下来,但后续会有连锁反应。 天子司马衷会确定羊献容在东城,而张方不仅会确定,更会调集兵马杀过来,这对东城来说是个极难解决的麻烦。 坐以待毙不是李峻的习惯。 他习惯有麻烦就要解决,还会在麻烦来临之前做好相应的预案。 当杜麟与影卫离开龙华寺后,李峻便立即与裴王妃召集了李恽、何伦等将领,商讨即将到来的麻烦事。 “王妃,我觉得这次恐怕要惊动张方了。”李峻皱眉望着裴王妃:“他一定会想到是皇后,就此也能猜出咱们的意图。” 裴王妃点头道:“没错,他会派兵来抢人,或者让我交出羊皇后。” 张方之所以没有领兵攻打东城。 一则,是他觉得没必要。 另外,他也不想与东海王府彻底撕破脸皮,成为司马衷拿捏的棋子。 因此,裴王妃觉得张方要么就是战,要么就会商谈让东城交人。 李峻没有接话,只是望着裴王妃,等待她说出最后的决定。 战,东城不仅要迎敌张方,甚至天子司马衷都会派兵前来。 谈,那就得交人。 可是,如果把羊献容交出去,东城这边就无法对抗天子,无法让城中的人相信天子被胁迫,民心也便再无聚拢的可能。 到那时,在天子的驺虞幡面前,整个东城的防线都将会土崩瓦解,所有人都要逃命于荥阳。即便是司马越领兵返回,也再难攻下洛阳城了。 裴王妃懂得这其中的利弊,她思忖良久也没能将话继续下去。 一直以来,李恽、何伦几人都知晓李峻的计划。 这突变的状况,让他们也不知该做出怎样的决定了。 裴王妃皱眉问道:“世回,你想怎么做?” “不如打一场,给城里的人看一看。” 李峻的手指轻敲着身前的桌面,缓缓地继续道:“让那些人相信东城能活命,也让城外的人知晓,洛阳城中并非只有张方。” “打...?” 裴王妃与李恽等人都疑惑地望着李峻。 裴王妃则开口问道:“怎么打?打不过呀!” “不错,按咱们现在的兵力是打不过。”李峻淡淡地笑了一下,继续道:“羊皇后要站出来,以大晋皇后的懿旨号令城中的所有人,一同抗击张方的长安军,解救被囚禁的天子。” 何伦迟疑道:“如此,城中的人会相信吗?天子岂不会反驳?” “会,天子一定会出诏书公告天下。”李峻冷笑地继续道:“可天子越反驳,大家就越相信是张方在胁迫,并非是出自天子的本意。” “嗯,也是。” 裴王妃点了点头,继而又问道:“民心是聚过来了,可兵力呢?总不能靠民心就能敌过张方的五万大军吧?” 李峻笑道:“王妃,现如今城中的人都清楚,长安军就是一头喂不饱的饿狼,城里也没粮了,可咱们东城有粮食,谁想不饿死就得拼命!” 李恽点头道:“百姓知晓对抗长安军是在救天子,同时也能获得活命的粮食,不说会不会为天子而战,但他们一定会为粮食去拼命。” “没错,他们一定会。” 李峻喝了一口茶盏中的白开水,继续道:“让全城的人都知道东城有粮吃,能活命,他们就会都涌到这里。如果长安军来袭,就是在夺这些乞活人最后的希望,每个人都会去拼命。” 裴王妃长出了一口气,脸上微微见了笑容:“那会有许多人呀!也都是些只有拼命才能活的人,如此一来,这股力量足能对抗张方的五万大军了。” 李峻点了点头,继而对何伦道:“何兄,你命陈葛封住他那边的口子,领兵向福广里推进,配合王瑚的部下杀光冲进来的三千长安军。” “既然进来了,那就全部留下,别回去了。”李峻一口饮尽茶盏里的水,将茶盏重重地扣在了桌面上。 ★★★ 林锦巷东。 在近千名长安军的冲击下,八百荥阳步战军的战阵依旧不乱。 他们以十人小阵组成百人大阵,八个百人大阵又环环相扣,形成了一个攻防有序的整体。 长安军从未见过这种步兵阵,更没有见过作战配合能如此精湛的步卒。 荥阳步战军如同一堵移动的刀墙挡下了长安军,为刘离带走羊献容和英槿提供了充裕的时间。 王瑚的斩风刀用得很顺手,残了的右腿并不妨碍他挥刀杀人。 斩风刀的刀身沉重,挥舞之下可斩马首,破马腹。这样的刀,用在人身上就更不费力了。 王瑚本就是性子不善的人,再加上受难残了一条腿,导致心性上更加狠绝了。 每一刀都要开膛破肚,每一刀也要身首异处。 喷溅的血染遍了他的外袍,就连披散的头发也成了红色,如同赤魔一般。 李峻与杜麟说过,王瑚的心智似乎出了问题, 对此,杜麟也有所察觉。 王瑚平时还好,只是见血后会有一种冲动,那是野兽嗜血的冲动。 细细想来,一个人遭受了那么大的磨难与屈辱,内心深处怎么会没有变化呢? 因此,杜麟一直护在王瑚的身侧,生怕他会发疯般地冲出军阵。 “王瑚,往后退,咱们要回东城,弟兄们都得回东城。”见王瑚挥刀,狞笑地又要向前冲,杜麟赶忙再次地大声提醒。 其实,王瑚也在努力地压抑着自己的冲动。 听到杜麟的大喊,他后退了几步,将满是血的左手放到嘴边舔了一下,冲着杜麟点了点头。 这些人不是洛阳军。 洛阳军没有这样的本事,更不会有如此亲密的同袍情。无论受伤的轻重,眼前的这八百军卒没有抛弃一人。 杀了这么久,长安军的人终于反应了过来,也即刻向西城大营请求派兵增援。 林锦巷本就在铜驼大街的西侧,距离长安军的西城大营不远。 即便王瑚与杜麟领兵退回了铜驼大街的东侧,但西城大营中骑兵也仅需片刻就杀到了。 以军骑冲击无盾矛的步兵阵最有效,这也是大营守将派出五十名轻骑军的原因。 守将派出的骑兵不多,他只是觉得够用了。 无论是哪里来的步卒,五十军骑完全可以冲散无军备的步兵阵。 看到有长安轻骑军杀来,不仅是杜麟在冷笑,每一名荥阳步战军的脸上都露出了不屑的笑。 一直以来,步战军练的就是抗击军骑的本事。 若不是有所收敛,眼前的这些长安军卒早就被杀光了。 “分列,砍了那些骑兵。” 这样的命令无需杜麟来吩咐,军阵中高官阶的人即刻发出了命令。 随着那人的命令发出,步战军的军阵立刻发生了改变,列出了迎击军骑的阵型。 长安军骑的前冲是自信的,更多的则是藐视。 他们不相信这几百人能抗下骑兵的冲击,只要冲散阵型,后边的步卒便会蜂拥而上,杀光这些来历不明的人。 然而,自信并没有让轻骑兵看到他们所期望的那一幕,就连接下来的事情都无法再知晓。 因为,当他们刚一靠近的时候,同时出击的三把斩风刀便结束了他们的性命,与其一同死去的还有身下断首破腹的战马。 这种视觉的冲击是震撼的。 短短的一个交锋,五十匹战马倒在了地上,五十名轻骑兵也成为了死尸。长安军步卒从未见过这样的绝杀,更不敢相信眼前所发生的一幕是真实的。 “步战的弟兄们,杀光这些废物。” 一味的退守不是办法,杜麟决定杀了眼前这些人,随后再返回东城。 其实,步战军们早就忍着气呢! 听到杜麟的一声吼,不等其他人前冲,王瑚第一个便杀出了军阵,一刀劈翻了身前的长安军卒。 郭诵派来的这些步战军都是精兵,是陈大河从属下中精挑细选出来的,他们每个人都有极强的战力,对敌的杀心也绝不逊于王瑚。 因此,当退守成为反攻时,一直处于追击状态的长安军看到了什么叫屠杀。 在斩风刀的刀影下,他们几乎没有还手之力,只能不停地退逃,更多的则是死在了铜驼大街的东侧。 ★★★ 刘离护着羊献容退走的速度很快,同时也得到了周靖的接应。 原本,周靖领人去了风影台做防守,但他很快就接到了李峻的命令。 李峻命他协同何伦绞杀冲进东城的长安军,随后要将所有的人手聚集在步广里一线,防止西城长安军的追杀。 正因如此,周靖领兵先是回到了福广里,随后又带了四百兵力过了步广里以西,接应救援羊献容的众人。 踏进步广里,羊献容的心也便真的安定了下来。然而,那一刻,她突然觉得自己真是一个可悲的人。 在这座城中,她曾是大晋皇后,天子的枕边人。 如今,天子还是天子,她却成了四处躲逃的罪人,而这个罪名正是自己的郎君所赐予的。 不敢想什么花前月下,更不敢信那些山盟海誓,羊献容只希望天子能存几分夫妻情。 然而,什么都没有,羊献容看到的只有绝情。 相比之下,即便是李峻将她当做棋子,危难之时也会派人死命相救,这就算是利用,又能如何呢? “真是放肆,把手挪开,快放下本公主。” 女儿英槿的呵斥声,以及一个不太响的耳光,让羊献容收回了愁绪。 她转头望去,那个少年正手足无措地站在司马英槿的身前,似乎是想要反驳,却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我...”刘离不服气。 怎么救人还有错吗?不托着你,我能跑起来吗?公主又如何?还打人,小爷不救你,你早死啦! 当然了,这都是刘离的腹诽之言。 毕竟,人家真是公主,自己也确实托了人家女孩子的屁股。 被骂几句,挨一耳光,也只能自认倒霉了。 “清河,你在做什么?”羊献容沉下脸,训斥了一声女儿,又转眼望向刘离。 刘离见状,赶忙躬身施礼:“末将刘离拜见皇后娘娘。” “你是哪家的子弟?又是何人的属下?如此年少便为将领兵。” 羊献容看出刘离的年岁不大,也感觉到少年人的身上有一股霸气,不同于京城之中的那些纨绔世子。 刘离躬身道:“回娘娘话,家父乃是雍州刺史刘沈,刘离现为荥阳军,属武威大将军的属下。” “你是李世回的兵?李世回就是这样教你们的?也难怪!他...”司马英槿的气并没有撒完,有些故意找茬的意思。 “公主,冒犯公主的人是刘离,与我家大将军无关。”刘离直起了身子,冷眼望向司马英槿:“如果公主觉得不解气,可以让人砍了刘离的双手,但你不能诋毁我家大将军。” 刘离说罢,不再理会司马英槿,转身向羊献容施礼道:“娘娘,刘离送您到龙华寺,我家将军与裴王妃都在等您。” 羊献容也知晓女儿有些无理取闹,应该是被吓到了,也应该是在发泄一股无法说出的怨气。 她无奈地摇了摇头,拉过女儿的手,随着刘离向龙华寺方向走去。 第二卷:神州陆沉,烽火照西京 第一百七十章:李家的部曲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龙华寺内,羊献容听着李峻的讲述,摩挲了一下手中的印玺。 印玺为正方形,以羊脂白玉精雕而成,玉色纯净无瑕,晶莹润泽。 玺钮为高浮雕的匍匐螭虎。 螭虎形象凶猛,体态矫健,四肢有力,双目圆睁,尾部藏于云纹之中,背上阴刻了一条随体摆动的粗线,其腹下有透孔,以便穿绶系带。 玺台四侧面呈平齐的长方形,并琢出长方形阴线框,其内雕有相互颠倒并勾连的卷云纹,每个云纹均以双阴竖线与边框相连。 玺面阴刻篆书“皇后之玺”四个大字。 待李峻的话讲完,羊献容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玉玺,淡淡地说道:“李将军,本宫不知这一方印能有多大的作用?至于能有几人信一个废后的话?本宫就更不知晓了。” 羊献容望了裴王妃一眼,点头道:“既然你与王妃有了决定,本宫也便随你们,就按照你说的法子办。” 即便符合自己的利益,也没有人愿意成为被人拿捏的棋子。 此刻,羊献容觉得自己与女儿的命就是系这印玺的绶带,如果印玺碎了,这根绶带也将会被无情地丢弃。 然而,若不如此又能如何呢?无法掌控的命运便是这样。 “您不是废后。” 李峻躬身执礼道:“张方没资格提此朝议,天子更不该颁下如此荒谬的旨意,您就是大晋皇后。” 此刻,羊献容是孤独的,周权的战死更让她没有了倚仗,完全处于仰人鼻息的境地。 李峻看出了羊献容的无奈与哀伤,虽然这是个事实,但他不愿让羊献容陷入这样的心境, 无论是从人情的角度,还是为了之后的计划着想,李峻都希望羊献容能以刚毅的形象示人。 如此,大晋皇后才能让人敬重,对外所展示的一切也更能让人信服。 “不仅是我李峻尊您为皇后,王妃也同样敬您。”李峻说着,目光望向一侧的裴王妃。 “命妇司马裴氏拜见皇后娘娘。” 裴王妃会意,赶忙起身,向羊献容肃穆执礼。 “皇后,有我东海王府尊您,有李峻保您,天下会知晓皇后所遭受的屈辱,也定会为您讨个公道。” 裴王妃用上了东海王府的名号,就是在向羊献容做一个保证。这个保证的力度之大,远胜于李峻所说的每一句话。 羊献容清楚,这是东海王府的承诺,却也是李峻求来的。她起身扶住裴王妃的手臂,将感激的目光望向了李峻。 大家再次落座,裴王妃有些担心地问道:“世回,你觉得张方不会即刻领兵攻打咱们吗?” “王妃,我觉得应该不会。” 李峻摇头道:“今日一战,完全不同于过往,张方弄不清楚步战军来自哪里,也猜不到咱们有多少这样的兵力,他不会冒然行事。” 羊献容与裴王妃颔首,李峻继续道:“巷战不似山野间的对阵,也不同于城池的攻防,长安军无法形成大规模的冲击,只能依靠步卒的拼杀。” 说着,李峻笑了笑:“偏偏咱们步战军的战力强于他的步卒数倍,若是无法确定步战军的大致数量,他不敢大规模地派兵入东城。” 见两个女人有些释然,李峻又继续道:“明日咱们就广发皇后懿旨,并在东城大张旗鼓地开粥施粮,估计张方会更加忌惮,彻底搞不清咱们到底倚仗什么敢如此地狂妄了。” 正说着话,影卫带着一名城防军卒走了进来。 军卒先是望了一眼李峻,拱手道:“启禀王妃,东外郭城外有支兵马请求入城。” 守城的是李恽的军卒,也便是东海王府的兵力,他们听命之人只有裴王妃。 裴王妃疑惑地望向李峻,转头问道:“哪里的兵马?是大王回来了吗?” 军卒摇头道:“王妃,不是大王的兵马,那些人说是来自仇池,是李大将军的麾下。” “仇池?” 李峻站起身,惊异地问道:“大概有多少人?” 军卒回道:“有三四千人,似乎还押了不少的粮草。” “哈哈...”李峻笑了起来,转头望向羊献容与裴王妃:“的确是个喜事,他们是我李家负责商运的部曲,战力也不逊于荥阳军。” 李峻只能如此说,找不出别的说辞。 羊献容听说又有援军到来,心中自是高兴。 裴王妃亦是大喜,起身对李峻道:“走,咱们一起到外郭城,我与皇后也去看看你家的部曲。” 裴王妃是个习武之人,性情本就爽快,再加之当下正是缺人之际,有援兵到来岂能不高兴? ★★★ 东外郭城的城门外,骞文等得有些急躁,不停地抬头望向城门楼。 得知李峻被困洛阳城后,骞韬即刻召集仇池纵队的所有兵马,准备赶赴洛阳城。 郭方制止了骞韬。 他觉得庄主的决定是对的,更何况那还是庄主的死令,必须要听从。 不过,经过商议,郭方还是决定派骞文率领四千人赶赴平阳郡,在那里等待洛阳城的消息。一旦有需要,骞文便可由轵关径直抵洛阳城。 仇池到平阳的路途不近,当骞文领兵抵达平阳后,才得知李峻已经暂时脱险,正在纠集城中的力量对抗天子与长安军。 对此,骞文很不理解。 为什么还纠集城中力量呢?令三地的兵马攻打洛阳城不就行了吗? 然而,大家都在等李峻的命令,谁也不敢擅自行动,骞文也只好郁闷地等在平阳。 之前,裴松华已经调了一批粮草送往洛阳城,当另一批谷粮筹集完毕后,骞文抢得了押运的差事。 经过曲沃城关时,安北将军赵固也准备了些粮食让骞文带上,并选了五百名得力的军卒跟在骞文的队伍中,一同抵达了洛阳城。 外郭城外,骞文又等了一会儿,厚重的城门才缓缓地开启。 李峻骑马在前,皇后羊献容与裴王妃坐在马车上紧随其后,数百名洛阳东军则护在马车的周围。 远远地,骞文看到了李峻。 “列队...” 他赶忙翻身下马,整理了一下身上的牛皮软甲,并高声喝令着身后的属下。 其实,也无需骞文下令,他身后的各队队长皆是自李家庄老护卫队。这些人与李峻更亲近,早就站好了队形,等待庄主的到来。 赵固所派来的五百人则由程放领兵,程放是赵固的心腹,与李峻也是相识。 故此,见李峻出现,程放赶忙下马,与部下一起肃容站立。 “属下骞文见过大将军。”在李峻的马前,骞文单膝跪地,高声向李峻执礼。 “我等拜见武威大将军。” 随后,近五千名军卒站姿笔直,齐声高喊。 同时,他们将手中的刀柄重重地戳在地上,发出了一阵阵沉闷的轰响。 李峻的武威大将军是天子钦封,但随着谋逆之罪的公告天下,这一官职也被天子收了回去。 然而,在跟随李峻的人看来,谋逆之罪就是子虚乌有的构陷,没人会去在意。李家二郎依旧是武威大将军,谁也无权剥夺,哪怕是天子。 “王妃,这是他李家的部曲?” 羊献容望着眼前这些军备精良,气势逼人的将士,无法置信地问向裴王妃。 “或许是吧。” 裴王妃口中称是,却苦笑地摇头:“若说这样的军卒是部曲,那朝廷的兵马岂不应称为流民。” 继而,裴王妃感慨道:“娘娘,李世回果真是个有本事的人啊!” 羊献容没有应答,只是望着不远处的李峻,默默地点了点头。 “骞文,这么长时间没见,你这精气神倒是显得霸气了不少呀!” 李峻下马扶起骞文,上下打量了一番,赞许地拍了拍骞文的肩膀。 骞文咧嘴笑道:“庄主,不光是我,咱们仇池纵队都有霸气的,弟兄们可是武威大将军的兵,绝不能让人小瞧了。” 说着,骞文冲着身后的队伍挥了挥手,几十名老护卫队的人跑了过来,笑着围在了李峻的身旁。 李峻与每个人都打着招呼,笑道:“你们现在都成为领兵的人喽!我当初的话可不是乱说吧?” 在李家庄时,李峻就希望护卫队中的每一个人都能成为火种,然后将这些火种撒出去,成为燎原的根本。 如今,这些人的确成为了火种,也正在将希望之火蔓延。 “庄主,您的伤咋样了?” “庄主,你咋瘦了这么多?” 这些人许久未见李峻了,记忆中的庄主还是在李家庄时的模样,当下的相见都觉得倍感亲切。 “妈的,庄主瘦了,还不是让那个狗皇帝害的!” “对,就是他害的,庄主,您说啥时杀了那个狗皇帝。”这话出自骞文之口,戾气也浮现在他的眼中。 在这些人的心中,李峻是他们唯一的大帅。他们不在意天子,更不认什么朝官,只遵听李峻的命令。 李峻笑着拍了骞文一巴掌:“别胡说,这里是洛阳城,大家说话还要注意点。” 程放也站在一旁,这些话都听在了耳中,心惊之余也深觉李峻的不凡。 “李大将军,您可还记得我这个独臂老卒?” 程放正欲向李峻执礼,却被李峻一把扶住,吃惊道:“程放大哥,你怎么也在这里?我赵大哥让你来的吗?” 程放笑道:“是呀!我家将军担心您,可他不便露面,就暗下里让我领五百兄弟跟过来了。” “哈哈...” 李峻笑了起来,对程放道:“还是赵大哥关心我呀!听兄弟出事,连通敌之罪都不顾了。” 程放亦是笑道:“我家将军说了,大不了与二郎兄弟合兵一处,反了他娘的。” 这话的确是赵固所说,李峻也知道赵固能说出这样的话,大家听着提气,纷纷大笑了起来。 笑罢,李峻回头望了一眼,对众人说道:“皇后娘娘与东海王府的裴王妃在车上,你们随我过去拜见。” 刚走了一步,李峻正色地叮嘱道:“记住了,你们是李家庄的部曲,不准胡说八道,也不能没了规矩。” 骞文笑道:“庄主,您放心,咱们弟兄不能给您丢脸。” 这些人野惯了,虽说都遵守军规,但那是李峻的军规,他们不会把其他人放在眼里。 故此,李峻有必要提醒一下,免得让裴王妃与羊献容难堪。 马车前,皇后羊献容与裴王妃望着跪地执礼的几十人,心中彻底否认了部曲这一说法。 没有哪家的部曲会有如此的气势! 这股气势与那些荥阳步战军相若,却又更多了几分野性。即便未战,也能将身上的悍勇之气展露无遗。 羊献容望了一眼李峻。 突然间,她觉得自己以往的想法是错误的。 李峻并非只是一个周旋于权势之中的人,这个人的心思应该很大,大到将会睥睨群雄的地步。 裴王妃笑望着眼前的这些人,但她的笑中有些意味深长,眉间也隐现了一丝担忧。 第二卷:神州陆沉,烽火照西京 第一百七十一章:攻防兼备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人生不是演戏,没有剧本可遵循。 在这场棋局中,李峻自以为的先手,在即将收官时,却被意外之人提走了关键的一子,毁了整个布局。 天子司马衷的韬光隐晦也很高明,但他错判了张方,更应该说是高估了自己,生生地将一招劫杀变成了孤棋。 从目前的形势来看,张方算是赢家,似乎一切也都按照他所预想的剧本在进行。 然而,东城近几日的动作,让他的剧本有了变化,也让他掌控进程发展的力度遭到了极大的削弱。 西城,长安军大营。 张方坐在帅帐内,望着眼前的众将,冷笑道:“是不是本帅不回大营,你们就打算瞒下此事啊?” “啪...” 说着,他将手中的酒碗摔在了地上,厉声道:“死了五千多步卒,竟还敢隐瞒,看来是老子太纵容你们啦!” “来人...”张方大吼一声,目光凶狠地望向眼前的一名将官,怒声道:“廖鹏,既然你的属下死光了,你也不用再活了,给本帅拉出去,砍了。” 张方正在发雷霆之怒,没有人敢在此时求情,只能看着近卫将大声哀求的廖鹏拉出帐外。 片刻后,一颗血淋淋的人头被送了回来。 林锦巷一事,长安军吃了亏。 正因如此  不到三日内,西城大营陆续派出了近七千步卒杀进东城。 然而,最终也只有不到两千军卒逃了出来,剩下的人如同石牛入海,没有了一点动静。 胜败乃是兵家常事,领兵多年的张方有这个心胸。 若在平时,即便大营守将有所隐瞒,他最多也只是责罚,不会在盛怒之下杀人。 之所以会如此,是因为东城的一系列变化刺激了张方,让他彻底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突然间,东城出现了一股强于洛阳军数倍的力量。 那些军卒杀技高超,作战勇猛,导致进入东城巷战的长安军毫无还手之力。 还有一点让张方觉得莫名其妙,就是这股力量中竟然有大批的羌军。 事情远不仅如此。 当下,隐藏许久的羊献容与裴王妃也公然露面于东城,不仅施粥放粮,还抢空了武库的兵器分发给民众,鼓动他们救天子于水火之中。 与此同时,大量盖有皇后印玺的布告贴满了整座洛阳城。 布告中的言辞激烈,不但痛斥张方的跋扈与专权,而且还号召城中的百姓反抗长安军的欺辱,与洛阳东军一起将长安军赶出洛阳城。 因为东城的这些举动,城中其他各处的人都逃离了原地。 为了能换得一口果腹之食,他们纷纷加入了洛阳东军,参与到东城的守卫中,这些人里也不乏朝官与军卒。 一时间,东城的力量强大了数倍,洛阳东军的人数竟也不弱于西城的长安军。 其实,张方并不担心这些乌合之众,他只在意那些不知从何处来的羌军,以及大量不同于朝廷兵马的长刀步卒。 那些羌军与军卒极其善战,却又被隐藏得非常好,张方始终无法查到他们的具体兵力。 正是因为这些原因,让张方感到焦躁不安,才大为光火地杀了手下泄愤。 “将军,您看咱们是不是该发兵攻下东城?” 一名军司马望着怒气未消的张方,小心翼翼地继续道:“当下的麻烦都来自于羊皇后,咱们只要抓了她与裴王妃,一切事情就会迎刃而解。” “闭嘴,那个贱妇不是皇后。” 张方怒喝了一句,继而又摇头道:“那两个女人都不是麻烦,在她们的后边应该还有人,那些突然出现的兵力也应该是那人召集来的。” “哼...” 张方眉头紧锁,冷哼地继续道:“之前,东城就是在用弱势拖延时间,等待援兵的到来。如今,他们应该是有了一战的力量,所以才会如此的嚣张。” 军司马疑惑道:“将军,那些人不像是司马乂的旧部,也不应该是司马越的人,他们究竟是何人的兵马呢?” 一名武将迟疑地问道:“将军,您说会不会是荥阳那边的兵马?末将听说荥阳军善战,很是厉害。” “荥阳军?李峻的兵马?” 张方坐直了身子,却又摇头道:“他不是死了吗?再说,嵇绍正领兵攻打荥阳城,他们哪里能分出人手来呢?” “唉...” 张方轻叹了一声,郁闷道:“另外,司州境内没听说有羌军呀!若说有的话,也应该在咱们雍州一带,西南边的仇池羌军就比较能打。” “可他们与那两个女人有什么关系呢?” 张方烦躁地喝了一口酒,继续道:“本帅就是不知晓东城到底有多少这样的兵力,若不多倒还可以,真要是和咱们的兵力旗鼓相当,再加上那些虾兵蟹将,咱们会吃亏的呀!” 有些事情,张方很清楚。 城中的人之所以会逃进东城,一个是能得到活命的口粮,再则也是看到了东城力量的强大。 长安军仅仅是损失了五千步卒,就让城中的人如同找到了救星,就敢于加入反抗。若是全面进攻后再发生败绩,张方能想到后果。 届时,整座城的人都会倒向东城,也真的会与洛阳东军一起疯狂地杀过来。 那样的力量是可怕的。 五万长安军抗不下这股力量的撕咬,会被彻底赶出洛阳城,又或是被全部杀死。 “哼...哼...” 不过,张方对此并不觉得无计可施。 他连声冷笑道:“他们以为用一个废后就可以翻手为云,真是做梦,老子倒要看看究竟是小鬼好用,还是阎王厉害!” 说罢,张方起身出了大帐,领兵向皇城奔去。 ★★★ 近来,李峻依旧住在龙华寺。 他与羊献容不同,虽说两人都是司马衷想要处死的人,但他的罪名是张方入城前就定下来的,谈不上天子被胁迫一说。 李峻是朝廷要抓的叛逆之人,不便抛头露面地领兵,否则会落了口实,不利于民心的聚拢。 虽说如此,但从藏经阁中发出的每一道军令,东城内没有任何人敢违抗。 近段时间,城中聚起了人气,所谓的兵力也在不断地增加,似乎是有了与张方军相抗衡的力量。 然而,李峻的心中一直都有个担忧。 他信任自己的属下,但不相信洛阳东军与那些百姓。自己的属下不会在意什么天子,更不会把驺虞幡放在眼中,其他的人却不行,会心有忌惮。 因此,就在所有人信心满满之际,李峻却发出了令人费解的命令。 首先,他让羊献容与裴王妃,及其清河公主司马英槿搬进了外郭城中的金谷园,随后让夫人裴璎与丫鬟黛菱也搬了过去。 接着,他要求将东城内的老弱妇孺尽可能地迁进外郭城,仅留下洛阳东军与精壮的百姓在东城内。 继而,他又命人加固了外郭城的城防,并将内城的城门做了改动,转变了防守的方向。 当这些事情做完后,李峻命刘离领步战军退进外郭城,守在了金谷园中的附近,同时也担负起了外郭城内的秩序治理。 对于这一系列的安排,羊献容与裴王妃很不理解。 “天子亲征。” 李峻没有多做解释,只说了这四个字。 若是天子真的御驾亲征,谁敢在前阻挡? 或许,只有李峻的那些军卒敢。 可不足万人的军卒,即便再能打,能抵挡数万大军的冲击吗? 如此想来,两个女人也就彻底地明白,李峻所做的这些准备真的是极有必要。 宋袆没有离开东城。 她留在龙华寺,只是搬进了塔林中的一所禅房。 “宋袆,你也搬去金谷园吧,那里更安全些。”李峻面带歉意地望着宋袆,轻声地说着。 想要有个缓冲的时间,想着眼下的情况不该谈这些情爱之事,想等一个水到渠成的时机向裴璎坦白。 然而,当宋袆再也不肯摘下面纱时,李峻才发现自己的一切想法都是自私的,彻底伤害了眼前的这个女人。 “李大哥,没事的,有您在的地方最安全,我才不怕呢。” 宋袆似乎是在笑着回答,李峻看到她的眼眸弯了一下,却稍纵即逝。 “宋袆,我错了。” 李峻望着宋袆,握住了她那有些冰冷的手,放在了胸前:“是我太自私了,没有顾及到你的心,原谅我,好吗?” 宋袆的眉眼再次弯了起来,却已泛起了水光,声音也有了微颤:“李大哥,小妹哪里怨过你?你又没有做错什么,竟瞎说。” 二郎错了吗? 宋袆觉得二郎没有做错,这才是她喜欢二郎的原因,哪个女人不希望得到一个专情的郎君呢? 宋袆觉得错的人是自己。 或许,真的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又或者,自己是用一个微不足道的恩情绑架了二郎,迫使二郎来报恩,将这份恩情转为男女之情。 那日,宋袆见到李峻与裴璎之间的夫妻情后,对自己与二郎间的情爱有了极大的不确定,偏激的想法更让她否定了过往,只想不再让李峻为难。 宋袆在称呼上的改变,态度上的刻意保持距离,让李峻皱起了眉头。 “走,你现在就跟我去金谷园。” 李峻握紧了宋袆的手,力度上的稍不留心,让宋袆疼得微蹙双眉。 “我不想做什么李大哥,我说过你是我的内人,这不是假话,是真心话,更与救命之恩无关。” 李峻给宋袆揉了揉手,口中的话却未停:“你若真不喜欢我了,可以不理我,但若不是这样,那就不行,我又不是个淫贼。” 听到淫贼两个字,宋袆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这次,她的笑没有昙花一现,一直留在了眉宇间。 “二郎,妾身就是不想让你为难,不想你与夫人间生了间隙,如果那样的话,我宁可远远地望着,也就满足了。” 宋袆搂紧李峻,将脸紧紧地贴在李峻的肩头,低语中泪水打湿了面纱。 第二卷:神州陆沉,烽火照西京 第一百七十二章:花朝无花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皇宫,承光殿。 天子司马衷一脸惊愕地望着张方,难以置信地问道:“你说什么?让朕迁都于长安?为何要这样做?” “陛下。” 张方略一躬身,冷声道:“废后羊氏与东海王府相勾结,表面上是在构陷臣的忠心,实则是想要篡夺朝权,以图号令天下。” 司马衷似作了然地点了点头,听张方继续道:“眼下的洛阳城已不安稳,臣无能,无法护佑陛下的周全,只得请陛下迁往长安城。” 张方的这番话说得词言义正,但在司马衷听来,却感觉十分好笑,觉得张方的表情像极了倡优。 “张方,城中既有叛乱,你领兵平叛即可,何须要大费周章地迁都长安呢?” 司马衷知道张方还有话要说,迁都只是一个话引子,更是一种逼迫。 果然,张方笑道:“陛下,平叛也并非不可,但犯妇羊氏大肆污蔑臣,将臣说成一个不忠不义之人,臣不敢冒然动兵,臣更是出师无名啊!” “哈...” 司马衷干笑道:“张方,你对朕的忠心天地可鉴,朕可颁天子昭命你平叛,你也可持朕的驺虞幡号令兵马,如何?” 为了能留住张方,能让张方的长安军与洛阳东军彻底地厮杀在一起,司马衷不介意再次动用驺虞幡。 张方轻蔑地笑了笑,沉声道:“陛下,有些东西使得次数多了,不一定会有用,不如...您御驾亲征吧!” 没有必要兜圈子了,客套两句是给司马衷脸面,既然不接,那就干脆痛快些。 “嗯...?” 司马衷一怔,皱眉望着张方。良久后,他无奈地点了点头。 有拒绝的可能吗? 司马衷觉得应该没有了。 张方已经把路堵死了,要么迁都长安,要么御驾亲征,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突然间,司马衷觉得很痛心。 张方说的话多么像那个厉王呀!为何这样的人总是源源不绝呢?杀都杀不完。 御驾亲征? 突然,司马衷有了一个想法,他要去亲征。 届时,他将调转马头,统帅洛阳东军杀了张方,杀光那些不愿臣服的长安军。 望着天子突变的表情,张方的眼中凶光一闪,冷声道:“陛下,臣有一绝技想给您演练一下。” 不管司马衷同意与否,张方说着话,接过了身侧军卒递来的一把长弓。 随后,他从军卒的手中取了一枚五铢钱,抛向了天子司马衷所处的宝座。 下一秒,当五铢钱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即将落在宝座的一角时,张方松开了拉满的弓弦,一支羽箭带着风声射了出去。 “砰...” 随着一声响,羽箭贴着司马衷左肩头,射在了宝座的靠背上。 箭矢的前端是那枚五铢钱,黑色的箭杆因力道的受阻而在上下震动。 张方冷声地问道:“陛下,臣的射艺如何呀?” 惊魂未定的司马衷木然地点了点头,藏在膝上的双手却紧握成拳,泛起了青白。 “臣能射五铢钱,更能射人,一旦临敌,臣在百步之内必保陛下无忧。” 张方不仅是在威胁司马衷,更是将莫大的藐视显露无疑。 ★★★ 当下,时节已至二月。 二月名为如月,又称花朝。 寒冬渐行渐远,偶尔的回首也持续不了几日,气温便再次暖了起来。 然而,春暖不一定花开,洛阳城中便是如此。 战火之下,人的命都保不住,脆弱的花草又如何能有机会吐露芬芳呢? 果然,天子亲征的威势强大,驺虞幡更是逼退了一切阻挡之人。 不到两日的光景,东城的各道防线全面溃败,洛阳东军与防守的青壮尽数退出了东城。 随后,张方调集兵马围住了东外郭城,并对外郭城的南边两座城门进行了猛烈的攻击。 然而,战果却很不理想。 张方领兵连续攻打了十几日,除了损兵折将外,没有一兵一卒攻进郭城内。 故此,天子亲临的平叛陷入了僵局。 金谷园,雨洛苑。 雨洛苑位于金谷园的中心,李峻住在这里,也将这里当做了洛阳东军的帅帐。 正因为李峻的提前准备,外郭城坚固的城防挡住了长安军的攻击,让逃进郭城的人暂时舒了一口气。 不过,每个人都清楚,固守外郭城只是权宜之计。 外郭城并不大,而退进郭城的人却不少。 如此密集的聚居,总会出现诸多的问题,待到无粮可用之时,这些问题会爆发地更激烈。 “二郎,你觉得嵇绍领兵返京的可能性有多大?” 正堂内,裴王妃有些迟疑地问向李峻。 她不太相信仅凭废后的懿旨就能将嵇绍召回,嵇绍毕竟是奉天子令攻取荥阳城,没有司马衷的御笔亲书,他不应该敢擅自撤兵的。 另外,裴王妃还有一层担心。 当下,郭城外还只是长安军在围攻,若是嵇绍返回后,天子命其也加入攻城,那洛阳东军将无法再固守外郭城。 李峻笑道:“阿姐,您放心,他一定会领兵返回的。” 此刻,正堂内并无外人,李峻也就与裴王妃以姐弟相称。 “阿姐,嵇绍不同于裴纯他们,是个最愚忠的人,听闻天子受辱,他一定会领兵回京,守护天子。” 裴王妃点了点头,听李峻继续道:“如果嵇绍退兵荥阳,张方得知消息后定会心有警觉,也一定会认为是天子所为,势必会做防范,甚至会有逃回雍州的打算。” “二郎说的也是,那张方会认为天子与咱们暗通款曲,他也怕咱们与嵇绍联兵呀!” 说到此处,裴王妃转眼望向李峻身侧的裴璎,笑道:“璎姑娘呀,你真是找了一个绝佳的郎君,可要看紧些,别让人抢跑喽!” 坪乡裴家与河东裴氏并不亲近,与裴王妃就更无亲缘,只是有了李峻的关系,裴王妃也便将裴璎当做了家人。 既然是家人,就必须得同心。 裴王妃见过宋袆,也知道李峻与宋袆的关系,同为女人的她要给裴璎提个醒。 “啊...那个...” 不等裴璎应答,李峻赶忙插开话题道:“阿姐,我也给大王送去了一封书信,请大王莫要追击嵇绍,只需领兵尾随即刻。” 裴王妃看出了李峻的意图,笑着摇了摇头。 当她再望向裴璎时,凭着女人的直觉,她看出了裴璎的笑中有了几分伤感。 “唉...” 裴王妃轻叹了一声,点头道:“城中乱了这么久,大王也该回来了,家宁国安才是人心所愿呀!” 裴王妃感慨着当下的乱世,也将目光望向了李峻与裴璎二人,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东城,五营衙门。 凭心而论,这座衙门似乎不太吉利。 王瑚掌辖过这座衙门的官椅,如今残了一条腿。李峻也在这座衙门里待过,险些丢了一条命。 如今,五营衙门成了张方的临时帅帐。 似乎,他也没落得好运,不仅对一座小小的郭城久攻不下,还收到了诸多不利的消息。 首先,他接连收到河间王司马颙的王命,令其即刻回援长安城。 再则,在司马越与司马腾多方兵力的围攻下,成都王司马颖全面溃败,并一怒之下杀了陆氏兄弟,领着残兵向洛阳逃来。 这些倒是其次,来自荥阳方面的军情才最让张方担心。 据探马传回的消息,安西将军嵇绍停止了对荥阳的攻击,正在领兵返回。 两者似乎是达成了某些共识,司马越并未追杀退兵的嵇绍,而是率领荥阳军尾随其后,一同向洛阳城逼近。 瞬间,张方觉得自己处在了极端危险的境地。 近来,张方虽然一直都在攻打外郭城,但他始终觉得洛阳东军退得太快,太不正常。 原因在于突破东城各道防线时,他并没有看到那些令其担心的兵力出现,仿佛从未有过一般。 然而,当他领兵攻城时,却感受到了那股力量。 似乎,那些军卒就是在等着他攻城,借此消耗长安军的兵力。 如今看来,外郭城的固守是有原因的。 他们是为了拖延时间,更是在拖垮长安军,等待达成和解的嵇绍与司马越的一同归来。 谁能让嵇绍违背天子令而放弃攻取荥阳城? 本是怒火中烧的东海王司马越,又为何会忍气吞声地跟在嵇绍的后边呢? 究竟是谁能做出如此的安排呢? 张方想到了一个人,想到了崇德殿内的天子。 “娘的,看似个蠢笨的人,没想到竟也是一肚子鬼心思。” 他气恼地咒骂了一句,起身喊了几十个军卒跟随,纵马奔向了皇城。 承光殿。 这一次,听着张方的话,天子司马衷不再是惊愕,而是一脸的恐慌。 张方只说了两件事。 一是让司马衷向雍州颁布天子令,罢免雍州刺史刘沈的所有官职,定其为谋反之罪,并责令雍州及其周边府郡全力围剿刘沈一党。 另外,张方还让司马衷御赐驺虞幡于河间王,并令人快马兼程地送往长安。 第二件事很简单,张方告知司马衷,他将在五日后与到来的成都王一起回援长安城。 届时,天子司马衷必须同行。 司马衷可以抛弃刘沈,但他不能离开洛阳城。离开了这座城,他将再也不是天子,就连个佛胎都算不上。 “张方,你还想让朕给你什么?” 司马衷想做一下努力,但从张方的神情和语气来看,他知道妥协的可能性并不大。 果然,张方轻蔑地笑道:“陛下,再大的富贵也要有命来享受才行,你就别做妄想了,跟我去长安吧。” 当下,长安军的军粮并不充裕,无法支撑远途的行军。 因此,张方在做出决定的当日,不仅停止了攻击外郭城,更命所有长安军退回西城军营。 随后,他命手下的军卒在城中大肆劫掠,毫无差别地收刮可食之物以充军粮。 同时,张方又命军卒搬走了皇宫内的所有珍宝,就连城中各家各户的财物也未能幸免,皆是被抢掠一空。 不仅如此,张方还让人抓了包括宫女在内的大量年轻女子回军营,既让她们充做军妓,又打算在行军无粮之时杀了果腹。 随后,张方领兵退出了西阳门,临走之时在城中放起了大火,将整个洛阳城付之一炬。 东阳门的城墙上,李峻望着城中的大火,无奈地摇了摇头。 除了让人躲进外郭城内,他做不了什么。 如果领兵入城救火,张方必定会趁虚而入攻进外郭城,李峻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家人和属下在外郭城,李峻在意的是他们。 至于城中的受难百姓,李峻可以让他们逃进外郭城,但生死有命,他不会关心半分。 第二卷:神州陆沉,烽火照西京 第一百七十三章:反击之战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世回,他们要走了!却也把这座城给毁了!” 入夜,裴王妃站在东阳门的城楼上,望着眼前的大火漫城,心中既有伤楚又满是无奈。 本不该这样的。 长沙王已经胜券在握,洛阳军已经连连大捷,洛阳城已经脱离险境。 天子为何要那样做呢? 这个疑问很短暂,裴王妃只是心有不甘而已,她知道天子那样做的原因。 可是,天子为什么那么蠢呢? 宁可盲目地相信一个外臣,也不愿给自己的弟弟留一线生机,这又是哪家的帝王之术? 若是大王的话,不会如此做的。 李峻也在望着城中的大火,望着被火光吞没的皇宫,淡淡地笑了笑。 “寝园残石马,废殿泣铜驼。”李峻心有感慨,转头问道:“阿姐,你相信气数吗?” 一直都在努力,一直也都想改变,可最终依旧是如此。若不把这一切归于气数,还能说是什么呢? 裴王妃明白李峻的话意,她没有回答,只是望着李峻。 这是一句大不敬且要被灭族的话,李峻竟如此随意地问出,若不是心不设防,那就是这个人太狂妄了,眼中早已没有了大晋王朝。 李峻看出了裴王妃的心疑,笑道:“阿姐,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万物皆有轮回更替,二郎只是在说个实话。” “唉...” 裴王妃长叹了一声,苦笑道:“阿姐也知晓你说的是实话,可不要总如此地乱说,知道吗?” 裴王妃没有弟弟,她欣赏李峻,愿意将李峻认作弟弟,因此也便以阿姐的身份说了告诫的话。 通过近段时间的接触,李峻对裴王妃也有好感,这种好感近似于家人,却也有几分差别。 听到裴王妃如此说,李峻点头笑道:“二郎哪里会到处乱说,也就在您跟前敢说了一句。” 李峻在记忆中找不到没有裴王妃的生平,并非是不存在,而是他在那一世没有翻阅过有关裴王妃的史料。 然而,李峻知晓司马越的结局,也就能推测出裴王妃的未来如何,应该也是悲惨的。 “阿姐,上次我曾劝皇后与公主去江南游玩,你若得闲,也应该去看看,能住在水乡之地也很好,总比这中原乱地要强很多。” 李峻说得很直白,但也只会说一次。 其实,一个人所做出的抉择都是从于自己的内心,并不会因为某一个建议就要盲从。 李峻希望裴王妃能躲开那些悲惨,但最终的选择还是在于她自己,没人能替代。 “世回,你觉得还会更乱?大王也无能为力吗?” 裴王妃懂得李峻的好意,但她更在意李峻为何会做出如此的判断? 因此,她的问话中有迟疑,更多的却是震惊。 李峻苦笑地摇了摇头,只说了一句“天下乱了”,便再次望向了火光中的夜。 ★★★ 五日后,成都王司马颖率领残兵逃至了洛阳城下。 望着残垣破壁的洛阳城,他没有说话,只是冷漠地看了一眼张方与惶惶不安的天子,转身走回了自己的军营。 发言权是要凭实力的。 若在数月前,司马颖可以毫不犹豫地拔刀砍了张方,因为那时的他是权倾朝野的成都王,有决定任何人生死的大权。 眼下,他没有了这份权利,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不足万人的溃兵,实力的差距让他不得不退却。 邺城军的败出乎了司马颖的意料。 退至温县的陆机虽然稳住了败军,但司马颖没有给他再领兵的机会,更是在一怒之下灭其三族,空留了陆机的“华亭鹤唳”为世人感慨。 牵秀替代了陆机。 他并没有领兵再过河桥,而是遵从司马颖的命令,向东攻击朝歌附近的东海王司马越。 然而,在王敦与刘琨的阻击下,牵秀军再次打败,逃回了温县。 不成想,他刚逃回温县,又遭到江霸所率的坪乡纵队的攻击,导致全军几乎被灭,只逃走了不到两千人。 就此,十万邺城军便如此地消失在了大河两岸。 对于受困于邺城的司马颖来说,不仅是一记重创,更像是斩去了一条臂膀。 若仅是如此,司马颖还有腾挪的空间,但据守荡阴的石超败亡,让整个邺城的门户大开,不仅司马腾的乞活军与王浚的鲜卑军杀入了邺城,就连司马越的兵马也攻到了邺城城下。 如此,司马颖无力再守,只得领兵杀出邺城,一路逃到了洛阳。 正因司马颖的狼狈,张方并不在意这个成都王,也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 张方要将天子与成都王带回长安,交由河间王司马颙来处置,借此来弥合自己与河间王的生隙。 不过,五日的时间,张方等来了成都王司马颖,也让救援京城的嵇绍及时地领兵杀了回来。 洛阳军在攻取荥阳城时遭到了反击,受损较大,余下兵力仅有三万余人。 与张方的兵力相比是差了许多,但嵇绍并未让属下过多休整,不到半日便向城西外的长安军营发起了攻击。 国都尽毁,天子被挟,这让嵇绍觉得是莫大的悲哀与耻辱。他要杀了张方,救出天子,辅佐天子重振朝纲,还天下一个太平。 在洛阳军中,安西将军嵇绍有威望,他想要拯救苍生的心也坚决。 然而,他忽略了手下军卒的战力,这些军卒已不再是司马乂和李峻所领的洛阳军。他们又回到了过去,回到了曾有过的迷茫中。 从嵇绍领兵返回,李峻就密切地注意着他的动向,想要看看嵇绍会如何做?是谈还是战? 至于谈的可能性并不大,李峻觉得嵇绍应该会先拖住张方与司马颖,等东海王司马越的兵马到来后一同攻击。 然而,嵇绍的举动让他深感意外,也对嵇绍的那份愚忠起了敬佩之心。 天子受辱,国将不国,身为臣子的岂能苟活。 或许,嵇绍是在尽忠于天子,但何尝不是为了一个脸面呢? 李峻不会有这样的想法,更不会去学嵇绍的愚忠,但他想要张方的脑袋,去祭奠长沙王司马乂的亡灵。 因此,当嵇绍所领的洛阳军败迹已现时,外郭城的北门开启,近两万兵马如同尖刀般扎向了长安军。 王瑚的右腿伤残,却不妨碍他纵马杀敌。 这一刻等得太久了。 近一段时间里,王瑚都能望见张方,可就是不能食其肉,喝其血,真是一种难以忍受的煎熬。 李二郎终于同意出兵啦! 故此,当外郭城门开启的瞬间,他身下的战马如同离弦之箭,第一个冲了出去。 骞文所带来的仇池纵队多是骑兵,近四千铁骑跟着王瑚不差分毫,而刘离的两千荥阳步战军则紧随其后。 在六千铁军前冲的同时,李峻所统领的一万五千名洛阳东军,也如狂风般卷向了长安军。 在这些洛阳东军中,真正的军卒不到半数,大多都是聚到东城青壮男子。 李峻没有时间来操练他们,能够给与的只有兵刃与胆气。 他要让这些人看到前边是如何杀敌,更是要让这些人看到血腥与凶残,以此激发起他们最原始的兽心。 当下,李峻将全部兵力杀出了外郭城,只留下几百名老卒辅助周靖看守城池,同时参与守城的人包括了外郭城中的老弱妇孺。 裴王妃也站在北门楼上,她一身软甲,双手持刀,镇定的表情显露出对李峻所做安排的信任。 羊皇后与女儿英槿站在裴王妃的身侧,两人的眼神中有着不安,但她们也相信李峻的才能,相信李峻所做出的决定。 裴璎和黛菱并没有靠前,而是站在了裴王妃的身后,这是主仆二人第一次见李峻领兵征战。 此刻,裴璎的心情很复杂。 她在担忧郎君,害怕二郎会受伤,可望着郎君领兵千万的豪迈气概,她的心中却又有着无比的自豪。 在转眸之间,裴璎看到了在门楼柱下的一名女子。 那名女子面遮白纱,却也是在紧张地望向西北方,两只握成拳的双手紧贴在胸前,并不时地用手背擦拭着眼角。 裴璎默默地望着那名女子。 片刻后,她转回了头,原本微蹙的眉头紧皱了起来。 ★★★ 乱军之中,安西将军嵇绍最先看到的是王瑚。 他没有想到王瑚还活着,更没有想到王瑚会领兵来增援。 与此同时,他也发觉了王瑚所领之兵的不同。 铁骑,这才是真正的铁骑。 骑兵本就有着一种天然的优势,而王瑚身后的骑兵更是将这些优势发挥到了极致。 步卒,那些根本不是步卒。 当刘离所领的两千荥阳步战军杀至后,彻底颠覆了嵇绍对步卒这一称谓的认同。 总之,当这六千杀魔冲来后,嵇绍的洛阳军收住了败势,并随着眼中的杀魔们一同反攻了回去。 李峻望着有些发愣的嵇绍,冷冷地说道:“嵇绍,领你的兵马攻张方的主营,天子应该在那里,我来挡下其他人。” 通常,行军大营的帅帐居中,那里是整座军营中防守最为严密之处。 嵇绍要救天子,李峻不会拦他,反倒希望能用他手中的洛阳军,去搅翻张方的中军大帐,如此也能减少自己兵力上的损失。 “李世回,你也活着?” 见到李峻,嵇绍同样是惊讶。 李峻将手中的斩风刀一挥,冷笑道:“没错,我还活着,你我没有旧情可叙,还是快去救你的天子吧!” 说罢,他不再看向嵇绍,而是转头对李恽道:“李兄,你领兵封住这里,任何人都不得靠近外郭城。” 李峻的担心不无道理。 乱战之下,会有长安军冲破围杀,这些人要拦下。 另外,谁能保证嵇绍不会突然怯战,领兵逃向外郭城呢?这种情况也不得不防。 李峻的话被嵇绍听得真切,他苦笑了一下,挥枪大吼道:“洛阳军,随本将前冲,咱们去救天子。” 看着嵇绍的举动,李峻摇头笑了笑,随后也厉声道:“东军的兄弟们,张方烧了洛阳城,烧了咱们的家,抢走了咱们的家人,随我李世回杀死他们,救回咱们的妻儿。” 之前的血腥激起了洛阳东军的兽性,李峻的此番话更是刺痛了所有人的心。 随着阵阵的怒吼声响起,万余名洛阳东军如同发疯般地冲向了长安军大营。 第二卷:神州陆沉,烽火照西京 第一百七十四章:不识天子又如何?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若以人数而论,张方与司马颖的合计兵力远远大于李峻。 然而,有些时候并不是人多的一方就占据优势,杀心坚决,以命相搏的弱势也会有碾压的力量。 家园被毁,已是无处安身,妻儿被掳,受尽凌辱外还要被充作军粮以食用,这种惨绝人寰的事情就发生在洛阳人的身上。 拼命的人中有的是军卒,有的只是寻常百姓,但无一幸免,都在遭受着灼心的痛,因为他们都是洛阳人,家就在洛阳城。 跟随嵇绍的洛阳军卒亦是如此,离京之时一切尚在,如今却已成焦土,家人更是不知所踪。 听了李峻的话,他们心急于被掳的家人,命也就不打算要了,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要杀了那群狗*娘养的长安军。 之前的对战中,张方一直以筑联垒的战法来抵抗司马乂进攻,再待对方乏战之时发起反击,从而让司马乂所领的洛阳军常常受损,使得整个战况处于输赢参半的僵持局面。 然而,当下的张方是胜者。 他自然不会将洛阳东军放在眼中,而且又要即将离开洛阳城,也便没有了筑垒固守的必要。 因此,除了正常的防护外,长安军的防御工事没有之前的坚固,这给冲杀过来的兵马带来了便利,攻打起来少了不小的阻力。 王瑚的目标只有张方。 他的战马一直向长安军帅帐的方位冲,他手中的斩风刀也在劈砍出一条路,一条能够杀掉张方的血路。 王瑚要给长沙王报仇,是因为一份敬重与感激。他也是要为自己复仇,他无法亲手去杀天子,只能将这个仇恨叠加在张方的身上。 不过,杀一个人容易,但想在对方的数万大军中冲到张方的近前委实很难。 无论王瑚如何拼杀,他前行的速度都在慢下来,数不尽的长安军挡下了他的路。 “妈的,老子不信杀不光你们这些杂碎!” 王瑚怒吼了一声,借着刀势,他从马背上跳了下来,一刀横扫向了身前的长安军。 密集的近战下,因单匹战马的行动受限,马背上的人往往会成为众矢之的。 王瑚的横冲直撞,让他与骞文的铁骑纵队拉开了距离,无法形成有效的冲击力,故此也只能下马步战。 以一敌十是悍勇,以一敌百是疯狂。 此刻,王瑚彻底陷入了疯狂。 他的刀挥舞不停,血肉四溅中,拖着残腿的王瑚一步一步地向前推进,直到被喷溅的鲜红染成了血人。 “护住王瑚两侧,跟王将军一起向前杀。” 骞文领兵赶了过来,大声地吩咐后,将战马稍稍地靠近了王瑚。 随后,他对着疯狂中的王瑚吼道:“王大哥,咋样,受伤没?” 通过几日的接触,骞文觉得自己与王瑚极是对脾性,无论是做事还是杀人都有几分相同,故此也愿意同王瑚相处。 另外,李庄主信任王瑚,那就是自家的兄弟了,他不会看着自家人身陷险境而不顾的。 “哈哈...” 王瑚看到了骞文,他边杀人边大笑道:“兄弟放心,哥哥虽是个跛子,但没人能伤到我。” “娘的,谁要敢说哥哥您的腿,我第一个砍了他脑袋。” 骞文说着话,猛地将长刀挥出,一刀砍下了战马前一名长安军的脑袋。 随着骞文领兵的前来,王瑚前行的速度加快了许多。不久后,刘离的两千步战军也靠了过来。 瞬间,六千兵马将王瑚、骞文与刘离三人围在中心,组成了一座无人可挡的步骑军阵。 战局的突然转变让张方始料未及。 虽然他一直都在提防东外郭城,提防隐藏在城中的力量,但他的确没有料到那支力量会来帮嵇绍。 没有理由的,两者更应该是对立的。 不过,当他远远地看到李峻时,除了惊异李峻的未死外,还似乎找到了可以解释的理由。 李峻是在帮嵇绍,更是在利用嵇绍,他在用暂时的合作来整合力量,想要一举击垮长安军。 当天子司马衷被强行架到马车上,手持驺虞幡冲到步骑军阵前时,张方并没有看到预想中多次出现的场面。 他只看到驺虞幡被人砍断了旗杆,锦缎的旗面也随之掉落在了乱军的脚下。 “盾兵压后,枪卒跟随,弓兵策应,其余人随我向后退,先退到十三里桥筑垒。” 张方觉察出了问题。 那些步骑军应该不属于朝廷兵马,朝廷的军将万不敢藐视驺虞幡,更不敢当着天子的面砍落驺虞幡。 他不知道这些兵力出自哪里? 或许是荥阳军?又或许是李峻的私兵,但不管出自哪里,他都看到了这些步骑兵的悍勇与杀意,这股力量足可以给长安军带来巨大的损伤。 因此,他要先撤后观察,再逐步地向西退,直到退出司州境。 张方没有看错。 驺虞幡的确被人砍断了,天子司马衷也惊诧地站在马车上,不知所措地望着手中的断旗杆。 这是从未有过的情况。 无论何时,大晋的兵马都不敢如此对待驺虞幡,更不敢如此地对待天子。 因为,骞文的长刀不仅砍断了驺虞幡,此刻已经再次挥起,正要劈向处在茫然中的司马衷。 朝廷一词,骞文的心中从未有过。 羌人受苦受难之时,朝廷不知道在哪里,更没有一个朝廷官员帮助过羌人。 天子?谁的天子? 仇池羌人的心中没有天子,只有武威大将军,李家庄庄主李峻。 故此,当天子司马衷出现的那一刻,当王瑚低吼出狗皇帝的那一瞬,骞文便纵马杀了过去。 他要杀了狗皇帝,替李庄主出了这口恶气。 刀是劈了下来,但没有劈到司马衷的身上,而是被一杆长枪挡下。 嵇绍也看到了举幡的天子,他不顾一切地冲了过来,也拼尽全力地挡下了骞文的这一刀。 “妈的,找死。” 骞文并不认识嵇绍,但能替狗皇帝挡刀的人必定也加害过庄主,那也就一并杀了。 骞文的第二刀劈裂了嵇绍的甲胄,让其血洒当场。然而,他并未能杀死嵇绍,因为王瑚挡下了他的第三刀。 “你这是做什么?” 骞文冷了面容,警惕地瞪着王瑚,目光中已然有了不善。 “骞文兄弟,我欠他一分薄情,还他一条命。” 王瑚撤回了斩风刀,歉意地望向骞文,继续道:“那个天子,你也别杀,交给大将军处理,咱们弟兄别给李二郎添麻烦。” 这时,刘离也催马上前,劝道:“骞二哥,王将军说的对,交给大将军处理才好。” 刘离是荥阳军,又是雍州刺史刘沈的儿子,在骞文的心中,那是不能再亲的自家人了。 听刘离也如此说,骞文收了长刀,望着倒在司马衷身下的嵇绍,撇嘴冷哼了一声,拨转马头离开了一段距离。 持幡的司马衷迎向的是冲在最前的步骑军阵,而李峻所领的一万军卒先是在后方稳步地平推,随后才分成三队追杀未能来得及退走的长安军。 待李峻领兵来到步骑阵时,司马衷依旧跌坐在车辕旁,衣襟上染满了嵇绍流出的血。 “嵇绍,你怎么伤得这么重?” 没人告诉李峻是骞文伤的嵇绍,他也就自然以为是嵇绍在拼杀时所致。 “哼...” 脸色惨白的嵇绍冷笑道:“李世回,你莫要假仁假义,你竟敢纵容属下忤逆天子,你...咳咳...” 望着剧烈咳嗽的嵇绍,看看惊魂未定的司马衷,再看看装作一脸无辜的骞文,李峻也便明白了过来。 “纵容?” 李峻冷笑道:“我若真纵容,你还能张嘴说话?天子能安然地坐在这里听你说话?” 继而,他又转头对骞文训斥道:“放肆,杀混了头吗?怎么连天子都不认得?不认识天子,难道连那杆旗也不知晓吗?那是天子亲临的标志,还不去给换根旗杆。” 听着李峻的这一番斥责,司马衷皱了皱眉头。 他曾猜测李峻没死,可能就藏在东城,而东城的那一切谋划都出自李峻之手。 司马衷觉得也无所谓。 东城有了李峻的帮助,那两个女人就不会败得太快,至少能消耗掉张方的大半兵力。 不过,司马衷也知晓李峻的心里有恨,从刚才的这一番话中就能看出来。 李峻已经不是在护短,而是在明目张胆地藐视天子,这种藐视不亚于张方,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突然,司马衷有了一个新的想法,同时也为过往的错判深感懊恼。 自己太在意李峻的站位了,即便他与长沙王交好又能如何呢? 如果当初选择的是李峻而是张方,那情况应该是不同的。 李峻的手里也有兵,现在看还都是极强的兵力。他是旧臣之子,应该很好笼络的。他不似张方那般残暴,洛阳城自然也就平安无事。 当初,谁劝过朕来着? 皇后? 对,是皇后,就是她曾劝说要多重用李峻的。 “唉...朕为什么就不听呢?那个女人是对的。” 司马衷暗自懊恼,面容上也露出了几分悔意。他抬头望向李峻,问道:“李世回,朕的皇后与公主可安好?” “嗯...?” 这个时候,司马衷突然问及了被他抛弃的女人与女儿,让李峻还是多少有些意外。 李峻淡笑道:“陛下放心,皇后娘娘与清河公主一切安好,只是每日有些担心,总怕会被人抓了问斩而已。” 普天之下,没有天子的诏令,何人能杀皇后与公主?李峻的嘲讽着实让司马衷有些讪讪然,无言以对。 ******************* 在这里向大家道个歉,因为最近一直在出差,只能抽出时间来写,因此每天都会发的晚些,请大家见谅。 第二卷:神州陆沉,烽火照西京 第一百七十五章:看不透的是人心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李峻不会顾及司马衷的脸面,一个失去所有权利的天子,还有什么龙威可言? 另外,李峻也想杀了司马衷。 无论是为自己的九死一生,还是为了宋袆的毁容,以及惨死的丫鬟春桃,他都想一刀砍了这个罪魁祸首。 然而,有些事情真的不能任性而为。 杀天子是真正意义上的谋反,将与整个晋朝廷走向对立面,李峻还没有做好这个准备,当下也不具备这个实力。 司马越即将返回洛阳城,没有了其他诸王的制约,东海王已经是一家独大。 司马越将彻底掌控朝堂,包括眼前这个自作聪明的天子。 想想也是好笑。 诸多努力都是为了能改变,可兜兜转转下还是回到了历史的那条线上。 既然一切都没有变,那接下来该发生的事情也应该会出现,李峻觉得有必要加快计划实施的速度。 李峻是在攀附东海王府,但他并不是想辅佐司马越。 他只是有些计划要实施,而这些计划的实施需要利用朝廷的名义,也就意味着必须得到司马越的大力支持。 至于自己与司马越的关系,李峻觉得应该是紧密的。 无论是濮阳城的救援,还是荥阳城的托付,李峻已经向司马越表明了立场与态度,这应该就足够了。 更何况,裴王妃在司马越的心中有着极高的分量。李峻相信这个阿姐会帮他多加美言,至少也能将关系增近几分。 眼下,在司马越领兵到来之前,李峻打算拖住张方,绝不能让这些长安军退回雍州。 否则,不仅会让正在攻打长安城的刘沈受到夹攻,也会对未来的计划带来一定的阻碍,李峻要提前解决掉这个麻烦。 因此,当洛阳城下的战事一结束。 李峻即刻命李恽和王瑚各领五千兵马攻向十三里桥,采取左右夹击的方式袭扰据垒而守的长安军,让他们无法顺利地脱身西逃。 “王妃,还是您护送天子与皇后回宫吧,世回已经让何伦先行领兵入城。” 说着,李峻轻叹道:“烧成那个样子,得先清理一下才行呀!” “是呀,大家也不能都记在外郭城里。”裴王妃点头,继而又问道:“世回,你不随阿姐入城吗?” “阿姐,我是朝廷钦犯。” 李峻苦笑地摇头:“如果世回再领兵进入洛阳城,那天下人更会认为我在谋反,朝臣们也会就此大做文章,令大王为难,二郎还是在城外等大王回来吧!” 李峻是有这个顾虑,但他更是在向东海王府表明心迹。 在东海王未归之际,他若领兵掌控朝堂,不仅是大臣们会猜忌,就连司马越也要心有警惕,这不利于后续事情的操作。 李峻将一切权利交给了裴王妃,而裴王妃最倚仗的人又是李峻,这种间接的掌控要比成为众矢之的更为巧妙。 “唉...” 裴王妃望着李峻,叹气道:“真是难为你了,等大王回来,阿姐一定求大王为你洗清冤屈,还你该有的功名。” 李峻故作苦笑道:“阿姐,世回可不想要什么功名了,回荥阳也成,回李家庄也可,就是不敢再卷进这权斗当中了。” 裴王妃瞪了李峻一样,假意嗔怪道:“这点小磨难就吓到啦!以后你要尽心辅佐大王,替大王平定这乱世,守好大晋的江山。” 李峻退后一步,长躬执礼,笑道:“二郎唯听阿姐的话,只要阿姐有吩咐,二郎定不敢推辞。” “好啦!那就别在恭维阿姐了,我就知道你是个鬼精的人。”裴王妃笑着摇了摇头。 权利永远是挂在世人眼前的一块肉,没有人不想得到,也都在为之追逐。 裴王妃不相信李峻会抛弃权利。 她看到了那些跟随李峻的人,那些人各有才能,也都是堪当大任的人,却极其忠心于李峻。 裴王妃觉得,如果李峻说不想再要功名了,那是他不想要晋朝廷的功名,而是要去追逐更大的权利。 对此,裴王妃深信不疑。 与其让李峻跟大王走向对立面,不如真心地将他收在王府中,使其真正成为大王的左膀右臂。 至于另一种做法,裴王妃也有所思虑。 然而,看着李峻的笑容,听着他口中一声声的阿姐,裴王妃彻底打消了那个念头。 ★★★ 洛阳西,十三里桥。 之前,张方与长沙王司马乂对战时,曾退兵固守于此,那时构建的土垒尚在,当下再用也省了不小的力气。 野外筑垒不同于建造真正城池。 《六韬》中有述:“设营垒,则有天罗、武落、行马、蒺藜”。 通常情况下,营垒多是以一圈土石结构的垒墙为主体,外筑一道壕沟,并设置诸多障碍以防护。 不过,毕竟是临时对峙的需要,在作业规模上远远小于城池的建造,更没有城上设施,仅是挖壕取土,积土为垒,不用夯筑。 张方所用的是联垒,由几个大的环形营垒间隔组成,以此来加大纵深,提高防御的韧性。 对于这样的工事,强攻急打都不会有什么效果,李峻在之前的对抗中有所体会。 冷兵器时代便是如此,仅凭刀枪与肉身去攻防,远没有枪炮与导弹来得痛快。 然而,李峻对此也并非是束手无策。 几番袭扰后,李峻命周靖与王瑚领兵去了谷望山,在那里设下工事,阻挡张方由此向西逃离司州境的可能。 继而,他又命李恽领洛阳军在宜阳城布防,断掉张方领兵直冲西南的妄想,使其无法进入弘农郡,更无法经由潼关回长安。 待一切安排妥当后,李峻则领着自己的六千兵马就堵在了十三里桥,或攻或守,很是随意。 司马越已经过了偃师,郭诵所领的荥阳军就要到了,而在濮水以南的王敦与刘琨,也正乘坐荥阳的军船,领兵沿大河向西而来。 这些兵力完全可以压制张方的长安军,李峻就是要拖些时间,等待这些兵力的到来。 对于被掳女子的解救,当下的李峻有心无力。 他不可能用手下的命去救那些人,这不是个理智的决定,也对日后的计划毫无用处。 中军大帐内,一张简易的长桌处,李峻正研究着桌面上的联垒模型。转圈看了几遍后,他又坐在长桌旁摆弄起几个小模型来。 张方的联垒牢固,也极具相互策应的作用,直接攻打多有不利,会造成大量兵力的损耗。 李峻不想在此处让荥阳军受损,他决定借助一些外力工具来破掉长安军的联垒。 投石车,又称抛车。 当下,这种战车并不少见,上装机枢,弹发石块,实为攻城夺寨的利器。 不过,洛阳城中的军备荒废,武库中早已没有这样的装备,李峻也只能临时找人做了个模型,想要研究一番可实用性。 拆装了一遍,李峻觉得并不难做,或许效果不会太理想,但砸塌联垒的土墙应该还是可以的。 随后,他又拿起了一个长条滑车状的模型。 壕桥,又称为“飞江”或“飞桥”。 是为了通过城外的壕沟或护城河等障碍,而设计的一种机动性极强的攻城便桥。 《六韬·虎韬·军用》中亦有记载:“渡沟堑飞桥,一间广一丈五尺,长二丈以上,着转关、辘轳、八具,以环利通索张之。” 张方联垒外的壕沟挖的并不宽,李峻觉得这一物件也不需加以改进,只是做的牢固些也便可以了。 “先砸他个稀巴烂,看张方靠什么固守?” 李峻嘴里嘟囔着,转头望向帐内站着刘离,疑问道:“你怎么还在这里?不是让你守护皇后娘娘与清河公主吗?” 让刘离领兵暂时做落霞台的近卫,这并非是李峻的心甘情愿,而是在羊献容的请求与裴王妃的满口应承下,他无奈地做出了这个决定。 在人选上,羊献容也不是非要钦点刘离,她只是要求领兵的人必须是李峻的亲随。 因为,在这座城中,她只相信李峻,也只有李峻的亲随才能值得信任。 刘离是雍州刺史刘沈的儿子,也算是朝臣家的子弟,总要比骞文那些嗜杀成性的武夫懂些规矩。 其实,对于羊献容的要求,李峻也有些理解。 没有了天子威仪的震慑,没有了家将禁军的护卫,不仅是羊献容与司马英槿,就是其他的后宫女眷也过得胆战心惊。 的确是李峻让何伦先行入城,但那也是无奈之举,因为何伦是东海王府的人,也是裴王妃信任的属下。 然而,何伦入城后,仅敬东海王府势力下的属官,其它人包括皇室成员在内,他都不放在眼里,更有逼凌皇室公主的事情发生。 李峻知晓这一情况,但裴王妃不作表态,他也只能装作不知,任其胡作非为。 长沙王司马乂的属下不会如此,如果司马乂还在,皇宫内的所有人也不会如此。 李峻觉得这些事情与自己无关,这是司马衷自讨的恶果,作为他的家人就必须跟着尝下这个恶果。 不过,对于羊献容,李峻还是会多几分同情。 因为,在这个恶果形成之前,羊献容曾经努力地想要阻止过,为此还让侍女香岚成为残废。 算是补偿香岚吧! 如此想着,李峻答应了下来,也将军令告知了刘离。 对于刘离而言,大将军的命令是要遵从,但他很不开心。 自己是领兵为将的人,是要征战沙场的人,是要攻下张方联垒的悍将。 这... 这躲到皇宫,守两个女人算怎么一回事呀? 少年人想不通,也便领命后一直站在军帐中,不曾离开。 听着李峻的问话,刘离低着头,半天才嘟囔道:“那清河公主极其讨厌属下,不能换别人去吗?让杜麟大哥也行呀!” “喂,你小子说什么呢?” 此刻,杜麟就在大帐内,听刘离如此说,好气地问了一句。 “要不...要不让其他的影卫弟兄去,他们...” 不等刘离说完,李峻好奇地问道:“英槿为什么讨厌你?你招惹她了?” 李峻对司马英槿颇有好感。 小女孩人不大,皇族的气质绝佳,却又没有其他皇室子弟的凌傲之气。 “没有,她是公主,属下怎敢招惹!”刘离赶忙摆手否认。 杜麟在一旁笑道:“将军,刘离是托着公主逃走时,摸了公主的屁股,人家女当然不高兴了。” 刘离闻言,急声辩解道:“杜大哥,你可莫要瞎说,我哪里摸她了?不托着她那...啥,我怎么跑得起来。” —————————————————— 说两句闲话: 我不是个职业码字的,也不敢把这个当作一个职业,只是想写个一个故事,或者说是编一个瞎话。 写文字的时候,我也会看看别的作家的书,在这里也推荐大家看一看。 《带着鬼王分身去修仙》这本书的场面和文笔都很棒,感觉很适合改编成网游,喜欢这个题材的可以看看。 《魏总的小魁星》这本书,个人感觉是悬疑中带有轻松搞笑,很值得一看。 第二卷:神州陆沉,烽火照西京 第一百七十六章:吾有锐士,谁与争锋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哈...原来如此。” 李峻笑了笑,继而却正色道:“刘离,我知晓你不情愿,但她们是女人,是咱们曾救过的女人,能给与保护的,咱们就要尽一份力,毕竟大家都是熟人啦!” 说到此处,李峻无奈地笑了一下,感慨道:“其他人,咱们管不了,但与咱们朝夕相处了这么多日子,也算是身边人了,除了咱们,她们母女在这城中还能倚仗谁呢?” 刘离默默地点了点头,随即问道:“那...属下要守多久呀?若是何伦来闹事,属下该如何处置?” “用不了多久,解决了这边的事,咱们都回荥阳去,不留在这里。” 李峻说着,眉头微皱,冷声继续道:“至于有人敢闯落霞台,无论是谁,你都可以杀了他,有事我来解决。” 刘离见大将军如此说,底气十足地说道:“大将军,那是自然,只要有您属下在的地方,谁敢做丧尽天良的事,咱们就宰了他,那个何伦就不是什么好人!” “不说他了...” 李峻一摆手,对杜麟吩咐道:“你与刘离一起入城,让何伦找人连夜赶制投石车和壕桥,投石车越多越好,务必要快。” 说着,李峻望着刘离的样子,不由地玩笑道:“小子,好好看护英槿,兴许给你刘家娶个大晋公主也有可能。” 刘离吓得后退了一步,连连摆手道:“可不敢,属下一见到清河公主就发怵,可不敢迎娶。” “哈哈...你这个胆魄呀!” “哈...大将军,这小子整天狂妄得不行,原来也有怕的人呀! 李峻与杜麟戏笑着刘离,就连军帐内的其他影卫也都笑了起来。 ★★★ 洛阳东城,青梅巷。 望着眼前的一堆残砖破瓦,宋袆抹了一下眼角的泪水,走进了破乱的院子里。 “姑娘...姑娘...春桃一辈子都陪着你!” 似乎,曾经的欢声笑语就在耳边,春桃那清脆的声音也从破瓦中传出。 宋袆蹲下身子,失声痛哭了起来。 十名影卫就站在宋袆的身后,没人敢上前一步,他们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宋姑娘。 良久,宋袆站起了身子,转头对影卫轻声道:“就是在那个破瓮下边,烦劳你们帮我打开窖子,我收拾一下便走。” 影卫是李峻安排在宋袆身边的,用来保护宋袆的安全。 听了宋袆的吩咐,两名影卫上前清理了一下窖口,打开了钱窖的盖子,小心地帮宋袆下到了窖子中,另外八人则两两一组站于院子的四角,警惕着周围的动静。 城中是乱的。 军卒在作乱,地痞在作乱,灾民更是为了乞活也在作乱。 但无论是谁,都不会去招惹一身黑衣,手持长刀的人。 因为大家都知道,那些人是李峻的近卫。 凡敢伤其近卫者,李峻会有一杀一,有多少人便杀多少,毫不留情。 御史中丞裴纯便是如此,中领军潘滔更是没逃过,数百名禁军也同样身首异处。 这一切,只因为有两名影卫受了轻伤。 许久没有通风了,钱窖中有股潮湿的霉味,宋袆抬手在面前扇了扇,走到木榻前坐了下来。 曾经,在这里的日子虽也忧心,宋袆却觉得是这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 每天能亲手喂二郎吃饭,替二郎擦洗,也能听二郎说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那时,春桃就会站在一旁抿嘴偷笑。 如今... 春桃不在了... 自己也已经有些日子都没见过二郎了! 宋袆苦笑了一下,起身来到墙角,拿起一把小铲子,想要挖木榻一侧的地面。 “宋姑娘,您歇着,属下替您来做。” 一名影卫上前了一步,接过宋袆手中的小铲,在泥地上挖了起来。 不多时,一个不大的木箱露了出来。 望着木箱中的珠宝,宋袆转头对两名影卫道:“你们选一样,送个家中的妻子。” 两名影卫摇头谢道:“宋姑娘,咱们跟着大将军,不缺的。” 宋袆知晓李峻的用人之道,定不会让最身边的人吃亏,想来也不会少了赏赐。 “大将军对你们是最好了,最护着身边的人。” 宋袆说着,起身收拾了几样东西,便让影卫捧着箱子走出了钱窖。 龙华寺。 或许,真的是佛祖的保佑。 洛阳城的一场大火没有烧到龙华寺,古刹依旧如初地伫立在东城中。 在李峻等人全部退入东外郭城时,惠净禅师与弟子们拒绝了李峻的好意,没有离开寺院。 他们相信佛法能感化世人,必定能让寺院躲过这一劫。即便是丧命于此,也是修行中不可避开的业障,更应当坦然面对。 大火是没有烧到龙华寺,但惠净禅师与弟子们却被张方活活烧死了,没能避过那虚无缥缈的业障。 “唉...” 望着寺庙中那些无家可归的人,宋袆叹了一口气,同时也庆幸自己的好命。 如果没有二郎,自己会不会也是这样呢? 或许,应该早就死了。 塔林的院门已经坏了,宋袆原先住的小禅房也被翻乱得一团糟,春桃的灵牌被扔在墙角,有了开裂。 “都是姐姐的错,姐姐没有把你照顾好,这次姐姐就把你带在身边。” 宋袆蹲下身子,拾起灵牌,轻轻地擦拭着上面的尘土,流泪地轻声说着。 塔林的深处,一座圆坟前。 宋袆从影卫的手中接过一个小竹篮子,摆了几样祭品在石碑前。 “春桃,再过些日子,我就要跟二郎回荥阳了。” 宋袆坐了下来,身子倚靠着石碑,口中轻轻地说着:“你在投胎为人前,一定要给姐姐托个梦,姐姐会去找你。若是你生在不好的人家,姐姐会让二郎买下你,让你和姐姐过一世好日子。” “春桃,二郎杀了好多长安军,为你报仇...” “你知道吗?春桃,那天二郎哭了...他说对不起咱们...” 如此的话语,宋袆说了很久,直到面纱完全被泪水湿透,她才起身子离开了塔林。 走出塔林的那一刻,十名影卫不约而同地回首望去,脸上皆露出了尴尬之色。 在圆坟的不远处,几十名荥阳步战军出现在那里,裴璎与丫鬟黛菱正站在他们的身前,神情复杂地望了过来。 ★★★ 正所谓日夜兼程。 星夜中,郭诵率领两万荥阳军走得很急,虽然东海王司马越觉得身子骨都要散了,但他也在努力地坚持。 大家都知道李峻在用“拖”字战术,这个时间很紧,若不加快行军,张方就有可能逃出司州境。 其实,实情也的确如此。 近段时间,张方虽然一直固守在十三里桥,但他已经数次企图领兵西逃,只是都被李峻打了回去。 倒是有一部分长安军强行冲了出去,却也仅仅是逃到谷望山处,便遭到了周靖与王瑚的阻杀,不得不重新躲回联垒中。 张方并非是惧怕李峻,他也想与李峻死拼一场。 然而,每当他领兵进攻时,李峻都会主动后撤,甚至会领兵退进洛阳城,与张方打起城池的攻防战,将长安军耗在洛阳城下。 待张方后撤,想要攻取宜阳或谷望山时,李峻却又会率领六千步骑军尾随追杀,同时配合追杀的还有未被攻击的一方,或是李恽,又或是周靖与王瑚。 如此的一来,张方被折腾的始终无法离开司州境,而且轮番激战下,长安军的可战兵员也减少了许多。 无奈之下,张方只得退至联垒中寻找机会,但他满腹的怒火无处发泄,军营中被抓的女人就成为了他泄愤的对象。 整日里,十三里桥的联垒中都是惨叫声不断,而那些身体在被蹂躏至极后,又会成为碳火中的烤肉,落入了长安军的腹中。 深夜,繁星璀璨,一轮明月悬于中空。 与之对应的,是地面上两支极速行军的兵马。 队伍中,每名军卒的手中都举有火把,火光连绵不断,如同两条游走的火龙。在两条火龙的最前端,一面帅旗迎风而舞,斗大“李”字在火光中时隐时现。 月偏之时,洛阳城的西阳门外。 两条火龙停了下来,在李峻的战马前  它们转换成了熊熊燃烧的方阵。 “属下郭诵,率荥阳将士拜见大将军。” 说话间,郭诵并未下马,而是将手中的长刀斜立在胸前,并用力地敲击在铠甲上。 “荥阳军拜见武威大将军。” 瞬间,轰鸣般的敲击声响起,整齐划一的吼声也同时震散了漫天月光。 随后,郭诵翻身下马,走到李峻的身前,单膝跪地,口中再次高声道:“督护郭诵,率荥阳将士前来护佑大将军。” 同时,方阵的火光矮了半身,两万军卒皆是单膝跪地,齐齐大声吼道:“我等护佑大将军,犯大将军者,杀...” 此刻,李峻望着眼前的荥阳军,望着这些自己亲手调教出来的军卒,他觉得这才是真正的士兵,才是值得托付生命的属下。 下一瞬,李峻横握长刀,举过头顶,高声道:“吾有锐士,谁与争锋?” “无人...” “大将军威武...” “我等谨遵大将军令...” 如雷鸣般的吼声响起,而当李峻将长刀落下之时,震天动地的声音也随之戛然而止。 城门处,司马越正与前来迎接的裴王妃坐在马车上,他被眼前被这雄霸的气势所震撼,竟然有些目瞪口呆。 在濮阳城与荥阳城时,司马越见识过荥阳军的战力,面对如此强悍的大军,他实在无法想象李峻是如何调教出来的。 那时,他便觉得朝廷的兵马若皆能如此,何愁天下不稳?大晋江山又岂能不传承万代? 当下,他又看到了荥阳军的忠诚。 这份忠诚绝不是表象,司马越能看清最前的那些军卒。他们的脸上都有着自豪,是一种追随主将的自豪,皆是发自内心。 朝廷的兵马中,还有那支军队会如此?司马越想不出。 “大王,您想如何用李峻呀?” 裴王妃看到了司马越的表情,她也被深深地震撼到,因此想知晓一下夫君的心中所思。 “暂时没有想好,倒是想把他先留在京中。” 司马越先是摇了摇头,继而问道:“夫人,你有什么想法?说来听听。” 裴王妃素来有见识,对朝堂之事也有些独到的见解,每每有事,司马越都愿与其商讨。 裴王妃笑道:“大王,妾身觉得李峻是一个善领兵的人,你将他困在朝堂的污秽中,岂不可惜了?” 司马越点了点头,却又迟疑道:“夫人说的也是,可...放出去,谁知他会不会助了别人?” “李峻是个聪明人,知晓今后的朝权所在。”裴王妃摇头笑道:“大王尽可放心,他不会的,再说他还是妾身认下的弟弟呢。” “哦...弟弟?” 司马越疑惑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他如何又成了你的弟弟?” 裴王妃笑着将经过讲了一遍,同时也将李峻劝其去往江南一事说给了司马越。 司马越听到最后,眉头不禁皱了起来。 “李峻说得没错,天下是乱了,咱们也真该做些打算。”继而,他又带几分赞许地继续道:“你这弟弟还真是为你着想,也确实替你找了个好去处。” ———————————————————————— 还是闲话。 在这里推荐一本朋友的书。 《入殓惊魂》,看名字也知道是本惊悚鬼怪的内容,书中的情节设计巧妙,惊恐之余更有逗逼情节在其中。 喜欢这类书的读友们可以看看。 第二卷:神州陆沉,烽火照西京 第一百七十七章:大战前夜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城外五里,中军大帐内。 郭诵与一同而来的几名将领再次向李峻执礼,李峻笑着摆了摆手,示意大家坐下说话。 略做寒暄后,李峻望向吕朗:“光远兄,我在荥阳时,鲁先生就与我提及过你。” “军中没有那么多礼数,光远兄无须多礼。” 吕朗刚欲起身,李峻摆手继续道:“其实,先生一直很牵挂兄长,也曾想将兄长唤到身边来,因不愿让你为难,也便作罢了。” 吕朗羞惭地站起身,拱手道:“大将军,是属下不识明主,错投于人,不仅辜负了先生的一片心,还给荥阳的弟兄们带来了麻烦,吕朗惭愧至极。” 说着,吕朗向李峻长躬执礼,又向帐中的几个人拱手致歉,随后再次向李峻躬身赔罪。 李峻站起身,走到吕朗的身前,扶起他的手臂,笑道:“光远兄,这可不叫麻烦,你与弟兄们是不打不相识,不打不想交,如此才能成为我荥阳军的一份子呀!” 吕朗退后一步,躬身道:“吕朗乃败军之将,实不敢与兄弟们相提并论,承蒙大将军不弃将我留在军中,这份知遇之恩,光远必当以死回报。” “哈哈...” 李峻笑了起来,转头对郭诵道:“这定是你的问题,你没有与光远兄交心,当罚!” 吕朗不解李峻的话意,疑惑地望向了郭诵。 “对对,是我的错。” 郭诵笑着承认,对吕朗解释道:“二郎说过,咱们军中没有降将的说法,入了荥阳军便是一家人。另外,咱们更没有以死相报这一说,无论怎样都得活下来,只要心在就可以。” 耿稚也笑着补充道:“是呀,光远大哥,大将军一直都这样说,人死了还报啥恩呀?活下来才能跟着庄主干大事。” “都坐下说话吧!” 李峻拍了拍吕朗的肩头,返身坐了回去,笑着说道:“咱们能走到一起,就是一家弟兄,军中的规矩要守,咱们的兄弟情也要有。” 说到这,李峻望向吕朗,继续道:“兄弟间不谈恩情,谈那些就远了,生分了,你说呢?光远兄。” 吕朗点头称是,转身又向军账内的几人拱手道:“大家都将我吕朗视为兄弟,那我也不再多说客套话。今后,吕朗定会和兄弟们生死与共,一同追随大将军。” 其实,吕朗在荥阳军的这段日子里,感受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氛围。 这种氛围与他在邺城军中所见到的不同。 在荥阳军里,吕朗看不到兵痞,没有派系之争,更没有官阶不同下的霸凌,大家相处融洽,彼此尊重,真如家人一般。 不过,这种家人情怀,却不意味着包庇与纵容。 在极其严格的军规面前,任何触犯者都要接受惩罚,即便是像李瑰、陈大河等元老级别的将领也不例外,甚至包括督护郭诵也要恪守。 由此,荥阳军中的任何人都不会去触碰军规,整支军队在具有同袍情谊的同时,更有着极强的纪律性。 吕朗一直都在军伍中打拼,深知军队中的同袍情与纪律性有多么重要,更清楚这样的一支军队将会有多么强的战斗力。 为将之人,谁不愿意率领如此的军队呢? 他喜欢这样的将士,渴望能融入到这种氛围中,也便真心地留在了荥阳军。 招兵买马。 李峻的确要逐步扩大力量,但招什么样的兵,用什么样的将,他心里有一定的决断。 在这乱世中,只要有实力,就会有人投靠过来,但哪些人能被掌控,哪些人又值得被掌控,这个必须要分清楚。 否则,在危难时刻,有奶便是娘的人就会离开,甚至会倒戈一击。 因此,李峻在领兵之人的选择上,多愿意从跟随已久的士兵中寻找,那些人有着足够的忠心,长期熏陶下的思想,也与李峻所要求的理念趋同。 至于吕朗,有鲁胜的关系在其中,但李峻也会逐步地观察,就像周靖一样,都需要一个信任的过程。 “家中是李瑰在守着吗?留给他的人手够吗?” 郭诵几乎带来了荥阳的全部兵马,李峻有些担心。 “是,我命李瑰暂领兵权,全权负责荥阳的军务。”郭诵望着李峻,继续道:“兵力应该够了,前段时间,我将各处大半的部曲都划归了荥阳军,大约有万余人,江霸领的坪乡纵队也留在了荥阳城,总计也有近两万的兵力。” 郭诵见李峻放心地点头,又补充道:“另外,东边的兖州有苟晞镇守,不会出什么乱子波及到荥阳。” 李峻略有疑惑地问道:“苟晞,他的兵力很强吗?” 郭诵点头道:“不能说很强,但有一定的实力,苟晞拉起了不少人,军纪上要求的也挺严,还从咱们荥阳买走了不少的武备。” 对于苟晞,李峻的记忆中并不全面。 史书曾有记载,苟晞是西晋末年的一方枭雄,力克石勒与王弥等人的进犯,但最终还是落了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当下,李峻与苟晞的关系密切,一是因为大家都曾是长沙王一系的同僚,再则就是苟晞在危难之时,李峻派兵给与了救援,仅此而已。 听着郭诵的讲述,李峻点头道:“苟晞是个有本事的人,有他在兖州守着,咱们荥阳应该不会遭到东向的来袭,不过...” 李峻将话语稍作停顿,继续道:“有些事情总要多留个心眼,不可不信,更不能不防。” 有些话无须讲得太明白,郭诵即刻便领会了李峻的话意。 “放心吧!二郎,李瑰那小子鬼精着呢!”郭诵笑着继续道:“我临走之时,他就让江霸领兵守在垂拢一线,说是怕东边有人过来抢东西。” “哈哈...” 大家笑了起来,李峻也在笑。 他的笑是一种满意的笑,觉得李瑰真是可堪大用了。 月光下,安静的军营中,只能听到巡夜军卒的脚步声,其他人都进入了梦乡。 “休息这一晚,咱们明日就要攻打十三里桥了。”篝火旁,李峻望着郭诵,继续道:“不能再等了,估计王敦与刘琨他们也该到了。” 郭诵点头道:“他们走的晚,但行船也不慢,估计就这一两天就能到青渡。” 李峻点头道:“等他们到了,可以斜插向西南的谷望山处,与王瑚他们一起在那里做阻击,咱们便可以做好增援宜阳的准备了。” “哦,对了。”李峻想起一件事,问向郭诵:“粮食要几时才能到?” 郭诵盘算了一下,回道:“应该两日后,彭毅与松明哥一起过来,商望领五百轻骑军押送。” “嗯,等那些粮运过来,先紧着军粮,剩下的交给东海王。” 李峻说着叹了一口气,对郭诵道:“你知道吗?城中一直都没粮,人吃人啦!” 郭诵了解的情况并不多,听李峻如此说,皱眉道:“那...那咱们运来的粮食,也支撑不了多久呀!” 李峻苦笑道:“能撑多久呢?咳...管不了那么多了,剩下的也只能让司马越自己解决了。” 两人正说着话,骞文从营门处打马而来。 他翻身下马后,坐在了李峻的一侧:“庄主,郭大哥,你俩还真没睡呀!” 骞文的营所设在东外郭城。 因周靖不在,他除了随李峻攻击张方的联垒外,还要负责东外郭城内的安防。 目前,内城的治安混乱,常常会波及到外郭城,李峻要完全控制东外郭城,就需要用到骞文的狠辣。 “你不在城里,跑出来做什么?”李峻将手中的水壶递给骞文,疑惑地问。 骞文接过水壶,喝了一口,笑道:“有程放老哥在,郭城里出不了乱子,他比我还能杀人。” 李峻无奈地笑了笑。 他也听说了一些事,那程放的确能杀人。 但凡敢入外郭城寻事之人,无论是地痞还是洛阳军,程放都会第一个冲上去砍下那人的脑袋,从不听半句的辩解,李峻觉得赵固真是送了个执法的猛人来。 “哎,我差点忘了。” 骞文一拍脑门,从怀中取出一根套着锦绒袋子的玉笛递给李峻:“宋姑娘说,她好几日都没见到你了,让我把这东西捎给你。” 李峻接过锦绒袋,取出里面的玉笛把玩了一下,抖眉笑了起来。 郭诵在一旁看着,撇嘴道:“二郎,你这点破事我可听说了,你打算如何与我小舅母讲呀?” 此刻,郭诵尊称裴璎为小舅母,意味着他要站在裴璎的一方,严重鄙视李峻的薄情与泛爱。 李峻无言以对,唯有白眼相对。 骞文疑惑道:“这...这有啥的?庄主不就是多一房妾室吗?李夫人不会计较的吧?” “哼哼...” 郭诵坏笑道:“哎呀!计不较计较就不知道了,但有人的日子会不好过,我估计能看到。” 骞文依旧不解道:“怎么?庄主,您惧内?” 突然间,李峻发现眼前的这两个人很讨厌,很想把他们揪起来,扔到火堆中。 “别他妈的废话了,郭诵明日打左,骞文领兵打右,我攻张方的主营垒,敢放跑了张方,我砍了你俩。” 李峻瞪着眼睛,嘴里放出了狠话。 随后,他起身拍拍衣袍上的土屑,笑骂道:“啰里啰嗦,都滚回去睡觉。” 刚走了几步,他便听到身后传来郭诵与骞文的笑声,自己也不由地苦笑了起来,将手中的玉笛揣进了怀中。 —————————————————————— 提个请求: 各位花小钱钱看了本章的老铁们,能把您那推荐票也给小弟投一下吗? 大神的票太多了,数字都快装不下了,还是投我几票吧!哈哈哈,先表示感谢啦! 第二卷:神州陆沉,烽火照西京 第一百七十八章:石雨下的无情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清晨,皇宫,崇德殿。 当下,满目苍夷很适合形容这座大殿。 大火之后的崇德殿虽未倒塌,却也仅剩下了一个空架子,未及修缮下,大殿中不仅陈设寒酸简陋,就连屋顶的金瓦都残缺不全,四处漏风。 站在金阶之下,李峻觉得这满目疮痍何止是这座殿,整个天下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听着圣旨的宣读,群臣的表情各有不同,但大多数人都心怀惊异与妒忌。 他们惊异于李峻能得到东海王司马越的重用。 然而,这份惊异很容易找出解释,裴王妃所领导的洛阳东军就是李峻在指挥,东海王府在洛阳的实力得以保全,也正是有李峻的运作在其中,这就是原因。 因此,许多朝臣的惊异也很快转为了妒忌与懊恼,懊恼自己为什么没能在第一时间投向东海王府。 对于这些,李峻毫不在意,他只感觉整个事情犹如一场闹剧。 在这里,天子钦封李峻为荥阳太守,武威大将军。也是在这里,天子颁下诏书,削除李峻的全部官职,并要诛杀李家三族。 还是在这里,李峻失去的一切被重新还了回来,而且还多了一个荥阳县侯,食邑达两千余户。 金阶之上,天子司马衷坐在破损的龙椅上,神情冷漠地望向李峻。 此刻,他真的成为了孤家寡人。 司马越在入宫之前,先是领兵杀了天子身边的所有禁军与宫人,其中就包括重伤在身的安西将军嵇绍。 不仅如此,就连暂领左卫的刘乔与刘祐父子也被解了兵权,贬为了平民。 随后,司马越派出自己的近卫进入皇宫,彻底掌控了整座皇城。 如此之下,天子司马衷真的成为了孤家寡人,变成为了一座毫无权利可言的泥胎。 司马衷痛恨所有人,也包括眼前的李峻。 李峻能看出天子的恨,他淡淡地望向司马衷,退后一步,执礼谢恩。 “李将军,今日一战,你可有必胜的把握?” 站于群臣之首的司马越向前一步,并未看一眼天子司马衷,而是转身问向了李峻。 当下,司马越自封为太傅录尚书事,总理一切朝政。 李峻面向司马越,躬身施礼道:“请太傅放心,末将必当一举突破叛贼的营垒,提张方的人头来见太傅。” 并非是李峻在夸海口。 虽然荥阳军的兵力相差与长安军,但李峻不觉得这是劣势,荥阳军完全有碾压长安军的实力。 另外,这一战是场对决,不仅关系到荥阳军的颜面,更会影响到后续计划的实施,李峻认为必须要胜。 司马越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回望了一眼身后的天子,继而又环顾了一下殿中的群臣,笑道:“好,荥阳侯,本王等你的凯旋。届时,本王定会率满朝文武出城相迎。” 整个朝会,直至李峻领旨离开,群臣拜退出崇德殿,天子司马衷都没有说一句话。 他已经无话可说,也没有权利说话,只能当一个不享香火的泥胎。 ★★★ 洛阳城西,十三里桥。 对于荥阳军的到来,张方在次日的凌晨便得到了消息,这让他本就焦急的心更加暴躁了,杀的女人也就又多了几十个。 然而,杀人后的张方在心念上有了一个转变。 自己为什么一直要想着退呢?为什么总想要给河间王司马颙当条看门狗呢? 为什么就不能成为董卓那样的枭雄,挟天子以令诸侯呢? 有了如此的心念,张方也便放弃了向西退走的策略,他不打算回长安了。 他要先通过固守营垒来消耗荥阳军,继而全面击垮荥阳军,杀了李峻,杀了司马越,再次攻进洛阳城,彻底占据这座天子之城。 如此之下,张方命军卒加固了营垒的防护,做好了防守反击的准备。 正午时分,暖阳高高地挂在碧空上,几朵流云正懒散地浮在天际,等待着清风的吹送。 渐渐地,十三里桥的周围有马蹄声响起,继而便是步卒行军的脚步声,随后这些声响都被隆隆的车轮声所掩盖。 眼下,洛阳城中不缺做工的人。 做工可得口粮,仅此一点便能召集成千上万的劳力。 另外,洛阳城中也不缺石头与木料。 倒塌的房屋与未倒塌的房屋都是这些物资的来源,李峻只负责发出将令,他不在意何伦到底拆了谁家的府宅。 短短的几日内,杜麟带人拉回了数百架投石车与壕桥,同时装满石料的独轮车也被源源不断地推出了洛阳城。 此刻,这些攻城设备与独轮车正被数千名衣衫褴褛的男人用力地推着,紧紧地跟在荥阳军的身后。 樊村,位于十三里桥的西北。 这里是个开阔临河的地势,极适合联营布防。因此,长安军的联垒就建在了樊村。 张方所在的营垒居于整座联垒的正后方,其方便是湍急的狮河水,两边则是副将华潼与庞祝的营垒。 故此,李峻要想攻至张方处,别无他法,只能先要破掉华潼与庞祝两点,直接冲向张方的营垒。 于此同时,郭诵与骞文必须要牵制住华潼和庞祝,使他们无法领兵救援张方。否则,李峻将会处于三面临敌的险境。 远远地,骑在战马上的李峻看到了长安军那成品字形的大型联垒,不禁皱了皱眉头。 他发现联垒又增加了诸多的防护。 举目望去,垒墙增高了许多,并添置了箭垛,墙内更是新修了不少牢固的防御工事。 墙外,原本的壕沟有所加宽,而且向前交错地出现了数十道新沟,虽然都是临时抢挖的,并不太深,却能对军骑的冲击造成极大的阻碍。 另外,在那些半人深的新沟中有刀影闪现,应该是藏有大量的刀卒与弓箭手,凭此也构成了一道道独立的防御墙。 至于张方的主营,因相距较远,李峻看不分明,想来在防御上也应是有所增加,不会少于眼前的这些举措。 “传令...” 李峻转头喊了一声,一名传令官即刻来自了近前:“传我将令,命谷望山的周靖与王瑚速领兵赶至十三里桥,命宜阳一线的李恽也立刻领兵返回。” 说罢,李峻一挥手,传令官迅速带人分头向谷望山与宜阳两处快马而去。 听李峻出此军令,一旁的郭诵迟疑道:“二郎,那两边不守啦?” “不用守了,张方应该是不打算走了!”李峻冷笑地继续道:“照眼下来看,他是想凭借联垒来据守,待咱们兵力消耗过大时,他会率长安军全力反攻,继而拿下洛阳城。” 郭诵点头道:“那正好,咱们围死他,来个瓮中捉鳖,让他们一个都跑不掉。” 李峻没有作答,只是皱眉望着前方,继而又向西北方向望了望,沉思了片刻,冲着郭诵笑了一下。 郭诵疑惑道:“你想到了什么妙计?” “水淹七军。” 李峻见郭诵不解,笑着继续道:“周靖在落马沟干过一次,活活淹死了七千邺城军。” “那...咱们如何水淹?”郭诵抬眼前望,问道:“二郎,怎么引水过来呀?能将他们都淹死吗?” 望着樊村的一马平川,郭诵无法想象要多大的水才能淹了这里。 “不,这里肯定达不到落马沟的效果,没有大的落差,水的流速快不了。再说无法封堵河水,淹不死他们。” 李峻摇了摇头,继续道:“不过,咱们可以将樊村变成一片水泽,让长安军无法继续待在联垒中,把他们彻底逼出来。” 再坚固的联垒也不能泡在水中。 那些垒墙不过是积土堆砌而成,经水浸泡下必然会坍塌,而营垒中的军卒更不可能长时间地泡在水中,气温毕竟还是冷的。 李峻就是要将他们逼出来打,尽最大的可能来减少荥阳军的伤亡。 “郭诵,你让人带那些民夫向西北去,挖开狮水的河道。” 李峻说着,抬手指向远处:“狮水由西北向东而来,只要挖开一个缺口,必定会淹了樊村,到时看张方怎么办?” “好,我来办这事。”郭诵应承了下来,转身对张皮吩咐了下去。 这时,骞文纵马来到近前,大声道:“大将军,咱们是先用石头砸他们?还是先解决那些壕沟里的地鼠?” 骞文早就看到联垒外的壕沟里有不少的长安军,看着他们缩在沟里窜来窜去,简直就像是一群见不得光的老鼠。 “你不要管他们,领兵守在原地。” 继而,李峻又转头命道:“耿稚,命盾兵在前防护,让所有的投石车做好准备,直接砸左右两侧的营垒,给我狠狠地打。” 在荥阳军中,耿稚司射声校尉一职。因此,李峻便让他负责了数百辆投石车的事项。 几声传令后,原本在前的荥阳军有序地撤向两侧,大盾组成的盾墙护在了最前端,数百辆投石车一字并列,做好了投石的准备。 此刻,张方并没有守在主营垒中,他正站在左营垒的一座塔楼上,也正好望见了那长长的一排投石车。 “妈的,姓李的王八蛋,如何还能想到用这东西?他哪里弄来这么多的投石车?” 仅仅是愣了几秒,张方便大骂地跑下了塔楼,并大声地吼道:“都他娘的躲好啦!对面要投石啦!” 随后,他翻身上马,快速地向自己的主营奔去。 片刻后,整个樊村响起了大石飞起的呼啸声。 大小不一的石头被弹射升空,密集得几乎遮蔽了午后的暖阳,继而又带着令人心悸的尖锐声落下来,如同石雨般砸向了长安军的左右营垒。 大石本就带着重量,再加上由高空落下,这股威力虽然比不上后世的炮弹,但产生的杀伤效果也是不同凡响。 张方是做了提醒,但他快速地离去,导致军令没有被传达下去,左右营垒中的多数军卒并不知晓。 当塔楼中的其他人有所发觉时,却已经是来不及了,无数的大石已经飞起在空中,并随着他们的叫喊声无情地砸了下来。 “轰...轰... “砰...” 大小不一的石头落下时,发出了不同的声响。 因为,有的大石砸塌垒墙,又或是砸穿了防御工事。有的则是砸在了长安军卒的身上,直接将人砸成了一摊肉泥。 一瞬间,两座营垒中的长安军慌乱成了一团,四下奔逃地寻找着可藏身之处。然而,在不停砸来的漫天石雨中,能否避开成了一种听天由命。 他们根本不知道何处才能抗下大石的猛烈冲击,也根本不晓得自己的命能否活到下一秒。 在这场石雨中,左右营垒的诸多防御设施被砸毁,大量的长安军卒也死在了乱石中,同时死去的也有那些被掳来的城中女子。 这是无法避免的事,在想要打造投石机的时候,李峻就想到了这一点,但他依旧做出了这个决定。 无情?冷血? 或许,世人可以这样说他,李峻并不在意。 人是自私的,李峻从不否认这一点。 抛除这一点,李峻觉得对那些人什么都做不了。 他帮不了她们,绝不可能用荥阳军的命去换。 第二卷:神州陆沉,烽火照西京 第一百七十九章:初战后的训话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命是自己的事,求不来。 即便是求得了一时,那一世就要被人握在手中。 当下,李峻无法去仁慈那些苦难的女人,那些女子是可怜,却也只能是听天由命,凭借自己那点微末的运气来避开死亡。 或许,在轮番的摧残下,她们早就死了,留下的仅是一具行尸而已。 长安军的命也是命。 他们不会就此被动地四下躲避,所以也便杀了出来,企图捣毁那些持续发射的投石车。 使用投石车也好,想要用水淹也罢,李峻都是要将联垒中的长安军赶出来,不想让荥阳军为了攻垒而产生不必要伤亡。 恰好,左营垒的副将华潼迎合了李峻的想法。 当下,华潼的形象有些欠佳。 他的铁盔歪斜,眉骨处也正在留着血,半张脸都被染得赤红。估计是被石块扫了一下,否则若是被砸正,应该早就没命了。 华潼领兵从营垒的正门杀出,过了深壕沟的吊桥后,新壕沟内的军卒也随之搭建起了浮桥. 虽说一段段浮桥只是些简易的厚木板,却也能支撑住战马的飞驰与军卒们的快速奔跑。 望着眼前的一切,李峻轻蔑地笑了笑,更加肯定了之前的判断。 张方的确是不想离开洛阳了,他早就做好了随时反击的准备。 有敌杀出,正合了将士们的心意,早就心痒难耐的骞文第一个请战,李峻也便答应了下来。 不过,李峻并没有让仇池军骑出击,而是命荥阳步战军跟在了骞文的身后。 投石机发射距离的有限制,这就让双方保持的间距并不远,这样短的距离不适合军骑的冲杀。因此,李峻才没有派出仇池军骑迎敌。 仇池纵队的铁骑,因为多以羌人为主,所以张方才将他们称之为羌骑军。 其实,仇池纵队中虽以羌人居多,但整支队伍还是在主帅郭方的实际掌控中,身为族人首领的骞韬甘心让出权利,成为了郭方的得力副手。 一直以来,纵队队员们在战术操练与军心教化上,都是由郭方与百十名老护卫队员来负责,方式方法上则执行李峻所定下来的规定。 另外,为了能让仇池与平阳两处的兵力得到更好的训练,李峻也曾将荥阳军中得力的军卒派往两地任教官,这就使得仇池和平阳的军训与荥阳军保持了一致。 而且,那些陆续派出的人都留在了所在地,并在军中担任起不可置换的重任,将操练与军心的培养彻底灌输了下去。 这一举措不仅增强了仇池与平阳的战力提升,更是在细微处为李峻在军力的掌控上加了一道锁。 正是因为素日里的训练相同,当荥阳步战军跟随其后时,骞文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反倒是更加信任地领兵杀了上去。 华潼是张方手下的一员猛将,在长安军中也是凭借战功才有了当下的地位,武技上自有过人之处。 骞文虽也是悍勇,但他并非是军伍出身,也没真正从师学过武艺,凭借的只是一身的胆气与拼命的经验。 两人的兵刃一相接,骞文便察觉出华潼的臂力远超于自己,手臂也被震得有些发酸。 随后的过招中,华潼更是将手中的镔铁长枪使得出神入化,招招致命,刁钻的枪法常常会让骞文的招架处于漏洞百出的状况。 如此一来的,骞文在几十个回合后明显的落于下风,招式上都有了几分忙乱。 然而,每当有步战军想要上前助战时,都会被骞文厉声喝止,他想要亲手砍了华潼的脑袋。 后方,李峻一直都在观察着战况。 当他看到骞文的吃力时,转头对郭诵道:“李瑰那小子要比骞文聪明多了,从不会干这样的蠢事。就是杀人,哪来的那么多规矩?” 郭诵也一直在留意着骞文,听李峻如此说,笑道:“你可说对了,李瑰学透了你的精髓,从来不会与人单挑,往往都是群而攻之。” 李峻盯着渐落下风的骞文,苦笑地摇了摇头,高声命道:“仇池军骑,派两个小队冲上去,助你们的骞队长。” 李峻的一声令下,二十匹战马即刻便动了起来,直接冲向了骞文与华潼厮杀的所在处。 其实,若说骞文的处境很危险,倒也不至于,毕竟有荥阳步战军跟在他的左右。 不过,因为他的单挑行径,导致步战军卒无法插手,只能在拼杀中时刻留意着主将的状况。 另外,李峻命盾兵逐步地向前推进,弓弩营的军卒也适时地将突进的长安军射杀在大盾前。 这些安排对前方的迎敌军卒有着后援的保证,如果一处出现危急,紧随弓弩营的荥阳轻骑军则会即刻出击,解救受困的步战军。 其实,对于这一战,李峻并不是要全力迎敌。 华潼的左营垒只是联垒中的一部分,而且他也并没有倾全营的兵力出战,仅是一次小小的尝试与突袭。 李峻看透了华潼的用意,也就随之而为,将他们堵回去,顺手杀一些该死之人而已。 二十名军骑的到来缓解了骞文的囧态,却让华潼陷入了慌乱中。 步骑联合作战,这是三处兵马都要有的训练,既然操演的模式一样,仇池纵队的军骑与荥阳步战军也自然是配合默契。 几个腾挪后,小型的步骑军阵组成,华潼与几名属下被困在了军阵中,骞文则和余下的五名军骑一起攻击向了华潼。 骞文使的是长柄斩风刀,其余五人的兵刃则与荥阳军骑相同,用的都是硬木双刃长枪。 一时间,斩风刀带着开山之势凌空劈下,五杆长枪又如怪蟒出洞般迎面袭来,这让华潼乱了手脚。 他慌忙地闪躲,奋力地挡下来袭的刀枪,随后拨转马头,从步骑阵的缝隙处逃了出去。 虽说骞文没有吃亏,但他还是觉得有些受辱。 庄主会派出军骑前来增援,就说明是看出了自己的不敌,再加上后边有众多的荥阳军弟兄也在看着,这让骞文觉得很丢人,更觉得自己给仇池纵队丢了脸面。 因此,当他见华潼想要逃走,心中哪里肯让?一个催马便追了上去。 的确,华潼的领兵杀出并非是要决一死战。 他只是想做个冲击来破坏那些投石机,进而也能试探一下荥阳军的战力如何。 既然这个意图无法实现,华潼不会傻到凭借以一己之力来拼命。 退回营垒中,采取消耗战,这是主帅张方所要求的,也是目前迎敌的上上策。 因此,虽然后边的敌将穷追不舍,华潼却也不着忙,他要把身后的敌军引到营垒前,最好是能来攻打营垒。 若真能如此,不仅是身后的这些追兵活不下来,就连后续参与救援和攻垒的人也会损伤大半。 然而,华潼的计划最终还是落空了。 因为,就在骞文前冲之际,李峻下令鸣金收兵。 收兵的金鸣声便是军令,任何人都不得违抗,即便是骞文再不情愿,也不得不勒紧手中的马缰,放弃了追赶,领兵返回了营地。 “庄主,冲一下,能杀进去的。” 在李峻的面前,骞文还是习惯喊一声庄主,他觉得这样更亲近。 同时,他在李峻的面前说话也很小心,不敢有半分的不敬。 因为,骞文将李峻视为恩人,更视为一生都要舍命追随的人。 “笨蛋,还冲一下,看不出来呀!他就是要引你过去。” 李峻瞪了骞文一眼,继续道:“你一过去,地沟里的老鼠就撤了板子,不但退回来难,还要躲避营垒箭垛处那成百上千的箭矢,你有几条命够人家杀的?” 骞文转头回望了一眼,想想有些后怕,咧嘴笑了笑。 李峻瞪着他,继续训道:“还有,就你能打是不是?主将单挑是不是?谁教你的?是你哥还是郭方?” 在大队人马的面前,李峻毫不客气地训斥着骞文,而骞文唯有尴尬地陪着笑。 李峻冷脸厉声道:“逞什么英雄?十几个步战兵在你左右,为什么不一起配合?你打得过人家吗?” 此刻,骞文的脸上连陪笑也不敢有了,只得乖乖地站在李峻的马前,头也不敢抬地听着。 “说过多少次了,战阵厮杀没有什么狗屁英雄,能一起杀死对手的,绝不要耽误时间,也绝不能给他们一点活着的机会。” 说着,李峻翻身下马,走到骞文的面前,继续道:“你是主将,一旦你有事,正在拼命的将士们就会军心受损,战力也会下降,要死很多人的,你知不知道!” “我...庄主,骞文知错了。” 骞文羞愧难当,刚欲跪地请罪,却被李峻一把拉直了身子。 “上阵就会死人,这是谁都逃不过的事情,咱们都是拿刀枪的人,不怕这个。” 李峻望着骞文,望着左右的将士,语重心长地继续道:“虽说不怕,却也必须要学会保护自己,拼命不等于送命,只有活着才能守护身边的兄弟,才能保护咱们的家人。” 说到此处,李峻在骞文的肩头拍了拍:“咱们打仗不是为了去死,是为了更好的活着。你们都是我的兄弟,出事了,那就是我这当家人没照顾好,我能不急吗?” 李峻的话感动了骞文,同时也让周围的将士们心有感触,都默默地点了点头。 “好了,今日之事便如此了,大家都要记住,咱们是一个整体,迎敌时更要是个整体。” 说着,李峻轻踢了骞文一脚,笑骂道:“尤其是你,给我记牢了。下次在战阵上,若再有争强斗狠的举动,就滚到荥阳的府中喂马,别想再踏进军营半步。” “记住了,下次再不会了。” 骞文频频点头,咧嘴笑道:“那...去家里也行,但别让我喂马,就给您当个近卫长吧!” 众人听骞文的话,不由地笑了起来。 李峻是在训斥,在场的每个人却都能明白这训斥中的含义。 “人的命都是金贵的,不分贵贱。”这句话李峻常常说。 然而,在场的每个人都清楚,两军对阵中的人命最低廉,只有用大量低廉的人命才能换来最终的获胜。 “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无论是哪个朝代,战争都是残酷的,更将是尸横遍野。当获胜的将军获得荣耀,享受无尽的权贵时,有几人会记得那些为其战死沙场的将士。 未来的李大将军会如何?没有人敢作保。 但大将军此刻说的话,就是在真正的体恤部下,牵挂部下的生死,这就足够了。 第二卷:神州陆沉,烽火照西京 第一百八十章:诸多的算计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日暮,风渐渐强劲起来,裹挟着早春未曾离去的寒气,袭向樊村周围那些尚未吐绿的光树枝,又在悄然间掠过早已空旷的荒野。 天边,夕阳的色泽愈发地红了起来,晚霞将她那绚烂的余晖轻盈地挥洒,将整个天地覆上了一层浅浅的金黄。 主营垒中,张方一直站在高高的瞭望塔上,足足站了一个下午。 他在看,也是在等。 最初,投石机的轮番攻击后,张方在等李峻对前方左右两营垒的攻击,这应该是必然的进攻步骤,也是攻守战中的常识。 届时,张方所要做的,就是领主营垒的兵马增援左右营垒的华潼与庞祝。 至于主动出击,张方眼下不打算那样做。 正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当下,李峻所领的荥阳军正处于一鼓作气的阶段,张方不会去触那个霉头,他要通过联垒的防守来消磨荥阳军的战力。 之后,当李峻的攻击接二连三的无功而返,荥阳军遭到巨大的兵力损失时,他们也就到了三而竭的地步。 届时,张方不会犹豫,他要领兵倾巢而出,一举击垮李峻的荥阳军,继而杀进洛阳城。 想象是如此的,步骤也该是如此。 然而,当李峻的轮番投石后,再接下来的引诱式交手后,第一步的想象就断了,一切都归于了平静 整整一个下午,张方所预想的喊杀声震天的场面没有出现,左右营垒前就连一兵一卒的进攻都没有。 怎么回事?就是这样啦? 对于李峻的做法,张方深感不解。 投石车的作用就是为了破坏防御工事,进而为随后的强攻减少因阻击所带来的战损。 投石车的确是用了,而且用的很频繁,消耗了大量的石弹。防御工事也确实被破坏了,就连左右营垒的垒墙都坍塌了不少。 该进攻了呀? 这鸣金收兵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这是在给对手喘息的时间吗? 难道李峻不清楚吗?毁坏的工事只要一晚就能修缮个七七八八。如此一来,他今日投石车的效果岂不是白费了? “妈的,姓李的王八蛋到底要做什么?”张方拧眉咒骂着,抬脚走下了瞭望塔:“去华潼那里看看。” 在投石车的攻击下,左营垒中的防御工事的确遭到了破坏,不仅是被砸塌了一面垒墙,营中诸多的设施都被砸得无法使用,更有不少的军卒丧命。 此刻,右营垒的守将庞祝也在,张方与两名副将一同登上了塔楼。 望着远处笼罩在暮色中军营,华潼不解地问道:“将军,您说那李峻要做什么呢?他不仅没有进攻,反倒是兵退两里,这是怎么回事?” 庞祝撇嘴道:“他是不是怕了呀?今天与你打了一场,也没占到便宜,想是吓得后退自保呗!” 张方瞪了庞祝一眼,骂道:“你别他妈的胡咧咧,那王八蛋只有五六千人的时候就敢和咱们死磕,如今有了这么多人,他会怕?你怕,他都不会怕!” “那...那他是在等...什么呢?”张方长得一脸凶像,庞祝被他恶毒的目光瞪得发怵,说话都有些结巴。 “等什么?”张方早就一肚子的疑惑:“我怎么知道,估计是在等一些兵马回洛阳。” 说着,张方不由地想起了成都王司马颖,恨恨道:“那个成都王也是个孬种,手里握了那么多的兵马,竟然让人打成了一条丧家犬。” 当下,成都王司马颖就在联垒中,他与家人以及所剩的三千残兵,此刻正守在联垒的西北角。 张方沉默了片刻,眯眼望向前方,冷笑道:“不管他在等什么,准他娘的憋不出个好屁来,再打他一次,看看他到底要做什么?” 华潼毫不犹豫地说道:“将军,你若是想夜袭,就交给属下来办。” “这等送命的事,不需要咱们长安军。”张方一摆手,转头望向西北角,冷声道:“你去告诉司马颖,让他的人今夜偷袭李峻的大营。” 华潼迟疑道:“将军,成都王的那点人手能行吗?他们可是溃败之兵呀!再被人杀一次就真没了。” 张方轻蔑地笑道:“没了最好,留他也没什么用处,竟他娘的浪费干粮了。” 华潼拱手领命,转身走下了塔楼。 “唉...妈的。” 张方再次望向前方已经沉入夜色中的军营,叹了一口重气,恶狠狠地骂了一句。 ★★★ 洛阳城,东海王府。 在那场大火中,东海王府也没能幸免于难,府中值钱的物件被洗劫一空,廊亭屋舍也被烧成残垣断壁,早已没有了王府的模样。 当下,司马越刚刚返回洛阳城,王府的修缮工作也刚刚开始,无奈之下,他只能让人先清理出几间能住人的地方,暂时用着。 “什么意思?整整一个下午都未派兵马进攻,他这是为何?” 望春阁中,东海司马越听着何伦的禀报,皱紧了眉头,问向身侧的裴王妃。 李峻的奇怪举动,并非只有张方感到不解,得知消息后的司马越也大感疑惑。 十三里桥的长安军一日不除,司马越都觉得有条恶狼睡在榻旁,更如有鲠在喉,寝食难安。 然而,在朝堂上满口应承的李峻竟然按兵不动,这让他有些气恼。 裴王妃摇了摇头,迟疑道:“莫非,李峻是在等王敦与刘琨的兵马到来?” “哼...” 司马越冷笑了一声,怒道:“是他与本王说,只需这些兵马足矣。若是胆怯了,又何必在本王的面前夸下海口?” 裴王妃笑着劝慰道:“大王,您对李峻的考量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您觉得他是个临阵胆怯的人吗?妾身觉得他更不是一个夸夸其谈的人。” 在洛阳东城的这段时间里,裴王妃对李峻有了足够的认识,无论是在谋略与胆识上,李峻都可以称之为良将。 司马越思忖了片刻,缓缓地摇头道:“夫人说的也对,世回还真不是那样的人,可他为何不一鼓作气地攻下联垒呢?究竟在顾虑什么呢?” 说到此处,司马越转头对何伦道:“你连夜去趟樊村,让李峻明日一早就攻打张方的长安军,速站速决。” 无论怎样,司马越觉得还是应该尽快解决掉长安军,朝中还有诸多的事情要办,他实在不愿为此分心。 “且慢。” 何伦起身领命,正欲离开,却听裴王妃急声道:“大王,都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您不能没辨出原由就令李峻匆忙出兵。他若真有良策,您如此做岂不是乱了他的计划?” 裴王妃极其看重李峻的谋略,她不相信李峻在怠战,应该是在等一个时机。因此,她见司马越急于干涉,赶忙出声劝止。 对于自己的这个王妃,司马越一直都很欣赏。 欣赏她总会有些独到的见地,也因此看重她的建议。 司马越点了点头,听从了王妃的谏言,挥手让何伦退了下去。 “我有些着急了,好在有夫人的常常提醒。” 待何伦离开后,司马越笑着恭维了一下裴王妃,问道:“夫人,那日在城门处,你曾与我谈及李峻的任用,即便是不留在朝中,那为何不把他留在荥阳拱卫京师呢?” 裴王妃站起身,移步到司马越的身后,伸手轻捏着他的双肩,轻声道:“郎君,妾身觉得有能力的人就要把他放到该用的地方,西边有河间王,更有那个反贼李雄,总是需要有人去平定的。” 司马越颔首,裴王妃继续道:“夫君,您也看到荥阳军善战,而且强于朝中任何一支兵马,仅用来拱卫京师有些大材小用了,该是承担些平叛的重任。” 司马越转身问道:“仅是如此?” 裴王妃摇头笑了笑,笑中略带了一丝无奈:“李峻的荥阳军太强了,司州境内无人可敌,这是好事,却也会变成隐患。” 那一日,裴王妃见到了荥阳军的军容,更感受到了荥阳军对李峻的忠诚,那不是一纸诏书就能瓦解的。 “我也有如此的思虑呀!” 司马越感慨了一声,继而又为难道:“若是全部调走了,还真是有几分可惜,毕竟有他们镇守荥阳,再加上苟晞在兖州,京师的东边就不会出大乱子。” 裴王妃思忖了一会,说道:“夫君,其实也无须全部调走,荥阳还交给李峻,只是让他举荐个人选来守着荥阳郡,大王只需重用那个人便可。” 说着,裴王妃跪坐在司马越的身侧,继续道:“如此,李峻不会觉得大王是在疑心他,而大王却能将荥阳的军心一分为二,将隐患的可能性降到最小。” 司马越笑着揽过裴王妃的香肩,笑着赞许道:“此计甚妙,夫人呐!你若是身为男子,必是个安邦定国的良才,我能娶夫人为妻,实乃幸事呀!” 裴王妃将头靠在司马越的肩头,笑道:“妾身一介女流,哪里有什么谋略?不过是为夫君分忧罢了。” “待解决了张方的长安军,我就会着手办这件事。”司马越握起裴王妃的手,轻拍了一下:“另外,我会让琅琊王司马睿南下,王导与王敦随他一同去,让他们彻底控制住江南,为咱们的以后打好基础。” 说着,司马越轻捏了一下裴王妃的脸颊,调侃道:“这还是你那好弟弟提的醒,可他却想不到你这个好阿姐却在背后算计他呀!” 裴王妃神情略怔,苦笑道:“妾身也并非是要算计世回,不过是为了咱们王府,为了夫君着想而已。” 人与人之间的交往,算计从不会缺少,也不分好与坏,只有索取利益多少的区别。 裴王妃是在为东海王府着想,无可厚非。她没有想要加害李峻的意思,只是一个防范而已。 不过,许多事情很奇妙,也可以说是一种巧合。 对于裴王妃的防范,李峻若是当面听到,不仅不会有任何反感,还要说上万分感激的话来。 第二卷:神州陆沉,烽火照西京 第一百八十一章:偷生的路人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龙行浅水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 当下,留在联垒中的成都王司马颖,深切地体味到这一感受。 曾几何时,他是一个权倾朝野的人,一言一行都为世人瞩目,抬手间便可聚集天下英豪。 那时,未及而立之年的司马颖自信满满,他觉得自己就是天下最有权势的王,未来也应该是大晋帝国的天子。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也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所有得到的这一切,看似丹宸永固,却都是建在河滩上楼阁,一个大浪袭来就全塌了,碎得无影无踪。 当华潼说出军令的那一瞬,司马颖想拔剑杀了他,最终还是忍了下来,点头接受了张方的命令。 寄人篱下,偷生乞活,便是如此。 小不忍则乱大谋,更是如此。 司马颖清楚自己当下的实力,以手上这不足三千人的兵力去夜袭荥阳军大营,说是偷袭,不如说是飞蛾扑火,自寻死路。 然而,拒绝张方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命握在他的手中,只要他稍微紧把力气,自己与家人,乃至三千邺城军都会成为长安军的腹中之食。 如此之下,司马颖无论怎样选择都是死,可他偏偏却不想死。所以,他选择了夜袭,同时也做好了另一个打算。 眼下,司马颖的身边没有谋士跟随。 过往的那些人都跑了,卢志也在逃离邺城时被俘,至今都生死不明。 没有人来出谋划策,更没有人可商量,司马颖只好自己做出了最后的决定。 子夜,月色幽幽,清冷异常。 荒野间,风卷起了地面上枯叶,打着旋将其抛入夜空。几只黑鸦正站在光秃秃的枝头上,与周遭的墨色融为了一体,唯有几声鸣叫显露出它们的所在,却也打破周围的死寂,让人心头生寒。 马背上,司马颖转身回望。 营垒门前的吊桥已经高高收起,似乎没有再放下来的意思。新沟处铺就的木板也都全部撤回,纵横交错的沟内,数千支箭矢正映着月色现出冰冷的寒光。 “张方,你这是连退路都不给本王留了。”司马颖面露凄色地摇了摇头。 继而,他又转头望向了前方,对着身侧的两个幼子说道:“等下,你们一定要跟紧父王,莫要怕,记住了吗?” 司马颖的两个儿子年岁都不大,此刻正共骑在一匹战马上。 听到父亲的叮嘱,年纪稍大些的司马普回头望了一眼,神情紧张地问道:“父王,咱们何时回来接祖母与娘亲?张方会不会难为她们呀?” 司马颖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一个字,只是嘴角抽动一下便转过了头。黑夜中,没人看到他的脸上流出了两行泪。 她们,带不走了... 张方不会放她们出营垒,她们在逃亡的路上也不可能活下来。抛母丢妻,这是之前的司马颖从未想过的事情,而眼下却也只能无奈地做出了这个决定。 夜袭,本就是一个极不易的攻击。 更何况,司马颖这三千溃兵早就无心作战,就连前冲的脚步都在瑟瑟发抖,每个人都知道继续向前的结果,前冲的每一步都是在走近死亡。 夜色中,荥阳军营的大门缓缓开启。 骞文率领仇池军骑疾驰而出,瞬间将三千邺城军分割开来,紧随其后的数千名荥阳军卒,也如一面刀墙般压向了来袭的司马颖。 “成都王,我猜张方会让你来送死,果然真就来了。”火光中,李峻望着一脸惊恐的司马颖,淡淡地笑了笑,颇有感慨地摇了摇头。 “野心不小,权谋太低。” 对于成都王司马颖,李峻曾与郭诵说过这样的一句评价。除此之外,他对眼前的这个人,谈不上有什么好恶之别。 这个世界上,人本就没有好坏之分,都是为了谋求各自的利益,只是索取的手段与多少有所区别而已。 李峻与司马颖曾有过一面之缘,还是他初任荥阳太守时,在安北将军赵固的引荐下拜会过司马颖。 那时,成都王司马颖的权势如日中天,手下的谋臣武将也比比皆是,李峻只是一个名不经传的年轻人,并未引起司马颖的注意。 李峻也并非是要攀附司马颖,只是在为后续的计划做铺设,同时也希望能让夹缝中的荥阳多些安稳。 眼下,两人的实力有了不同,生与死的决定权也就随之发生了转变。 原本,司马颖并非是要全力夜袭。 他只是想在偷袭的过程中,借用李峻调兵防守的空隙,寻条逃生的路。 然而,预想完全是错误的,不等他真正地发起攻击,李峻已经出兵围了上来。 战无可战,退无可退,唯有一死啦! 听着李峻的话,司马颖笑了起来,他的笑中满是苦楚与凄凉。 李峻望着大笑的司马颖,望向这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同龄人,心中有了一些想法。 因此,他问道:“若是你在洛阳城外,抓了长沙王,你会烧死他吗?” 当时,司马颖派兵攻打洛阳城,无论虚实,他都是要打败长沙王司马乂,李峻想知道司马颖的最终目的。 李峻的问话很突然,司马颖一怔,也同时收住了苦笑,真的思量起来。 片刻后,他摇头道:“我不会杀他,就是关他一辈子,我也不会杀了自己的哥哥。” 继而,他盯着李峻继续道:“不要以为我在乞活,我很想杀了张方,可我杀不了,没法替司马乂报仇。” 此刻,司马颖说的是真心话,他也真的后悔没有听卢志的劝告,与长沙王走到了水火不相容的地步。 “若他活着,若他胜了,他会杀我吗?”继而,司马颖也反问了一句。 李峻摇了摇头,叹息道:“应该不会,他说过若有成都王相助,这天下就不会乱到如此的。” “哈...哈...”司马颖再次笑了起来。 这次,他笑出了眼泪:“事到如今,后悔已经晚了,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李峻望着司马颖,淡淡地笑了笑,问道:“你想逃到哪里?长安?那是死路,别去了。” 当下,虽说是两军对峙,但在实力的碾压下根本谈不上对峙。 司马颖的三千属下早就没有了决一死战的意志,一个个都茫然地聚在一起,惶恐地望向周围逼近的刀枪。 他们希望大王能将谈话多持续一些,那样的话,每个人的命都会多延续几刻钟。 李峻的话让司马颖感到很奇怪。 他的确是想要去长安,但眼下已经去不成了,还谈什么生死路呢? “往南走吧!有命的话,或者说你有本事的话,就好好经营江南,到时多救些南渡的北人吧!” 眼下,杀死司马颖很容易,只需一声令下,司马颖很快就会死在乱刀中,但李峻不想杀他。 为什么杀他呢? 为了东海王司马越?没必要。 为了给长沙王报仇?这个仇与司马颖没有直接的关系。 另外,李峻与司马颖并无结怨。 当初,司马颖虽然并不在意李峻,却也从未派兵袭扰过荥阳郡,更没有在官职一事上对李峻进行刁难。 当下,李峻并不忠于任何人,成都王司马颖与自己无恩,却也算不上是仇人,应算是路人。 一个路人,有杀的必要吗?司马家的恩怨与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 另外,如果司马颖真的能在江南站住脚,或许会对拥有匈奴兵的刘渊有所震慑,又或许会将苍生的大难再推迟一些时间。 即便是无法控制刘渊,以司马颖的野心定会领兵北伐,未来的事情的确无法判断,但最少还能有一股抗争的力量! “为什么?为什么不杀我?”司马颖瞪大了眼睛,万分不解地问向李峻:“放我走,你如何向司马越交代?” 他不敢相信听到的话是真的,他身后的三千邺城军更是难以置信。 “我没有必要向谁交代,只是不想杀你,想为以后留些能抵抗乱世的力量。” 李峻望着司马颖,漠然地继续道:“成都王,天下是因为你们而乱,你该承认这一点,你走吧!” 说罢,李峻将手一挥,一条通往黑暗的道路让了出来。 “李世回,本王记下你了,也记下了你的话。”离开前,司马颖向李峻拱手致谢。 他是第一次这样做,也是第一次真心地向人致谢。 望着匆忙走入黑暗的这群人,李峻默默地望了良久。 他不清楚司马颖能不能就此活下来,也不知道今日的做法会不会影响到未来,但他还是希望能有些影响,能有更多的人来拯救即将到来的乱世。 郭诵有些怀疑地问道:“二郎,他能活到江南吗?” 当下,司马颖已经成为了败寇,无论是谁都会想擒下他向东海王邀功,路途艰险,郭诵不确信司马颖能逃到江南。 另外,郭诵知晓李峻的许多想法。李峻也经常与他探讨未来可能出现的状况。由此,他也清楚李峻让司马颖去江南的意图。 那些都是史书所记载的,李峻当做可能性来分析,郭诵也便认同了这些可能性。 李峻摇头笑道:“谁知道呀!那得看他的命硬不硬喽!” 郭诵颇有感慨道:“谁能想到成都王会落魄至此呢?真是成王败寇呀!”继而,他又笑着问道:“二郎,若东海王真问起来,你如何应付?” 李峻左右望了望,笑道:“谁会通风报信?是张方吗?跟司马越报委屈?说我放走了成都王?不能够!” 郭诵笑了起来,又听李峻继续调侃道:“再说了,黑灯瞎火的,我哪知道谁是成都王?我又不认识他。大晚上的就该好好睡觉,杀什么人呀!” 李峻的这番话,惹的身边的众人都笑了起来。 随后,迎敌的兵马有序地返回了大营,一切都再次回到了寂静中。 此刻,左营垒的塔楼上,张方目瞪口呆地望着前方,似乎是想从寂静的黑夜中找到答案。 他看到了荥阳军大营的火把燃起,也看到了羌军骑的杀出,更看到了司马颖与三千邺城军被团团围住的情形。 然而,杀戮并没有发生。 因为相隔的距离较远,再加之夜黑难辨,张方看不清楚具体的情况,但他觉得那里的双方似乎在交谈。 随后的一幕,更是让他大为震惊。 荥阳军竟然让出了道路,成都王司马颖则毫发无损地领兵离开了那里,没入了黑暗中,不知去向。 这是什么意思?李峻是疯了吗?竟敢如此大胆地放司马颖,难道是得了东海王的允许? 不可能的,司马越没有那个气量。 或者说,李峻与成都王有关系,是他私自放走了司马颖。 突然,张方觉得李峻是个可怕的人。 这个人与长沙王交好,受东海王的重用,又与前两者的宿敌成都王有牵连,如此的左右逢源,他是怎么做到的呢? 不过,无论张方作何猜测,他想看到的一幕没有出现,紧紧握在手中的成都王也莫名其妙地走了。 这让他气愤异常,无法抑制的邪火便发泄在了司马颖的乐王妃身上,锋利的枪尖也插进了成都太妃的心窝。 第二卷:神州陆沉,烽火照西京 第一百八十二章:水淹长安军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清晨,初升的朝阳驱走了一夜的寒凉,让整个大地都感受到了早春的暖意。 然而,联垒中的长安军在沐浴春暖的同时,又迎来了一次漫天的石雨。 不过,这次的石雨持续的时间不长,有了提防的长安军也没有受到太大的伤害,只是刚修缮的防御设施又被砸坏了许多。 至于投石未能持续的原因,军卒们觉得应该是对方的石弹用尽了,毕竟什么东西都不是无止境的。 而且,他们还发现投石停止后,对面连投石车都没有拉回,连同大量的独轮车一起堵在了前方。 随后,他们看到了一个更异常的情况。 荥阳军在撤退。 之前,荥阳军的大营已经后撤过一次。此刻,整座军营又一次后撤了三里。 “他们是在拉开距离,想引诱咱们杀出去,然后再用羌骑军来冲击,这点心思瞒不过本将军。” 对此,张方嗤之以鼻,也看得通透。 近正午时分,又有军卒来报,说是荥阳军再一次向西挪营,整座军营设在了樊村西南的泓丘之上。 “泓丘?怎么跑到那里去了,难道他们要筑高垒不成?若是如此,姓李的王八蛋干脆回洛阳城不就行了,他到底在做什么?”这一次,张方有了几分警觉。 近来,李峻的一系列举动,让张方愈发地觉得莫名其妙了。 原本,他以为荥阳军的到来会有一场恶战,但除了几轮投石与一次短兵交接外,双方再也没有过拼杀,连一刀一枪都没有碰过。 “妈的,真是莫名其妙。不管他,时间久了,那个东海王老儿自然会等不及的。” 张方说着,一口咬在手中的烤肉上,撕下了好大的一块肉,冷笑道:“到时,就由不得李峻东挪西跑的了。” 这边,张方嚼着烤肉,大快朵颐。 然而,他却不知道,位于联垒西北处的狮河河堤被人挖开了长长的一段。 断堤之处,湍急的河水正如脱缰的野马般涌出,并加大了决堤口的坍塌,使更多的河水翻腾地向东漫淹而去。 渐渐的,随着河堤更多处的坍塌,狮河水终于脱离了原有河道的束缚,如同改道般冲向了樊村。 “将军,十三里桥下的水没了。”一名军卒跑进大帐,满脸疑惑地向张方禀报。 “什么没了?” 张方将嘴里的骨头吐到地上,不耐烦地问道:“十三里河的水怎么会没了?你他娘的在胡说什么?” 军卒肯定地回道:“将军,属下没有乱说,桥下的河道已经见底,只剩下湿乎乎的淤泥啦!” “啊...?” 张方抹了一把嘴上的油腻,起身向外走,边走边问道:“昨天还好好的,怎么一个早上就没水啦?” 十三里河是经狮河上游分支形成的一条小水道,由西向东横贯了整座联垒,最后转入洛水。 安营扎寨,最重要的一项是要安全,另一项则是必须要有干净的水源,长安军的日常用水就取自于十三里河。 营垒中没有水是不行的,到狮河取水还是过于麻烦。因此,张方要亲自去看一看,十三里河到底出了什么事。 他刚走出军帐,便有一股凉风袭来,风中还带着潮湿的水气。 “这是要下雨了吗?”张方嘟囔了一句,毫不在意地向前走去。 眼下,司州境内已经多日滴雨未落了,没有雨水的增补,境内多条河流的水位都在下降。 狮河虽也是如此,但在决堤之下的洪流依旧有着不可阻挡之势。 因为两侧没有山体的夹合,这股洪流不似落马沟那次的波涛汹涌,也没有那股巨大的冲力。 溃堤的河水只是不停地向东蔓延,逐步将地面的一切淹没在了水下。 淹没的过程似乎是缓慢的,不经意的。 然而,等到有所觉察时,才发现眼前只剩下了浑浊了河水,再无他物。 张方的感觉便是如此。 当他真正做出反应的时候,营垒中的水位已经没过了他的腰间。 樊村的地势本就有些低洼,再加上联垒高高的垒墙阻碍了水流的向前,导致大量的河水涌进了营垒中,并不停地抬高水位,将整座联垒变成了一方汪洋。 泓丘处,李峻骑在战马上望着远处的联垒,转头对郭诵道:“这水还是不行呀!要是再急些,咱们打都不用打了,张方的五万人全都得淹死在那里。” 郭诵笑道:“二郎,这也可以啦,张方的龟壳是守不住了,不想出来也得滚出来了。” 正说着,一侧的骞文叫道:“庄主,您看,他们出来了,正向咱们这边跑呢!” 耿稚亦笑道:“兄弟,就咱们这边地势高,他们不往这来,还能去哪里?” 耿稚说得没错,泓丘的确是这一带地势最高之所在,而且还是入洛阳城的必由之路。 李峻也看到了远处那些逃生的长安军,淡定地吩咐道:“出兵,杀光他们。” 对于张方以及那些长安军,李峻的心里不存一丝的憎恶,他只是想杀死他们,没必要在心里装那么多的仇恨。 骞文的心里倒是有些恨意,那是因为华潼让他失了体面,他要把这个面子找回来。 不过,他这次不会再想去单挑华潼,他只想要华潼的脑袋,不在意采用什么方式砍下来的。 泓丘下,一场迟来的厮杀终于开始了。 然而,若说之前双方的兵力还有差距,张方还占有优势的话,当下的他却完全处于了劣势。 当下,时节还是早春,就连倒春寒还未过去,河水依旧是冰寒刺骨,这让从联垒中逃出的长安军皆是浑身湿透,面色青白,并且不停地打着寒战。 另外,泡过水的衣袍与甲胄沉重无比,导致长安军卒的行动迟缓,在抵抗荥阳军时的动作更是慢了许多。 突来的洪水让张方措手不及,也打乱了他之前的一切盘算。 他领兵逃离联垒是不情愿的,可若不如此,又能怎么办呢? 牢固的联垒的确可以抵挡荥阳军的攻袭,却也成为了阻挡洪水的堤坝。 此刻,联垒早已成为了水深数米的方塘,再留下来,不被淹死也会被冻死在冷水中。 张方没有攻下泓丘的打算,也知道攻不下来,冲过泓丘杀到洛阳城下更是寻死。因此,最初的念头又回到了他的脑中,他要逃回长安。 不能留在司州了,不能再与李峻耗着了,否则真的就走不脱了。 “郭诵,你率轻骑军去高平,我怕李恽的洛阳东军挡不下张方。” 李峻不信任洛阳东军的战力,见张方有领兵西逃的迹象,便想让郭诵带人去增援。 目前,驻守宜阳一线的洛阳东军已经调回,李恽正领兵堵在泓丘以西的高平口。 郭诵尚未说话,就听一个声音答道:“大将军,还是让我去吧,不劳督护动手的。” 说着话,气喘吁吁的刘离跑到了李峻的身前,躬身施礼后,将恳切的眼神望着李峻与郭诵。 李峻迟疑地问道:“你怎么来了?宫里出事了吗?你不在,谁守在那里?” 刘离见李峻发问,退后一步,小心地回道:“回大将军,我请松明大哥暂时替我一下,又...又跟程放叔借了十几个狠卒,还跟彭毅大哥要了几个影...卫,就...就......” 刘离望着李峻瞪起的双眼,胆怯地向郭诵靠了靠,口中的话也没敢继续下去。 眼下,负责押运粮草的彭毅与裴松明等人都到了洛阳城,商望所领五百荥阳轻骑也归入了军营中。 李峻沉声道:“刘离,你敢违抗我的军令?别以为令尊是刘刺史,我就会宽容你,你在我军中违抗军令,以为我不敢治你罪吗?” “不...不是...” 刘离连连摆手,神情上有了慌乱,不住地用眼神暗示着郭诵帮忙求情。 他也并非是想违抗军令,更不敢无视李峻的安排,只是太想参与到战事中,才有了如此莽撞的做法。 郭诵看见了刘离的求助眼神,但他却无动于衷。有些事情可以帮忙,但在军纪上,郭诵不会徇私情。 “哎,姐夫...说...说个话呀!”刘离真是怕了,口不择言地喊向郭诵。 因为,他发现李峻的脸色愈发地难看了。 “姐...夫?”瞬间,李峻的火气被这两个字吸引了过去,转头惊异地望向郭诵。 “哎...刘离。”郭诵亦是一怔,尴尬地瞪着刘离:“你瞎喊什么?也不怕污了你阿姐的名声。” 李峻知晓刘沈有一双儿女。 小的就是眼前这个倒霉孩子,女儿则要年长些,正住在荥阳的李府中,李峻却是没有见过。 当下,听刘离竟然唤郭诵为姐夫,李峻不由地将怒气化为了好奇,斜眼问向郭诵:“什么情况?我不在荥阳的这段时间,家里好像发生了不少大事呀!” 当然了,此刻正为战阵拼杀之际,即便是好奇,李峻也没有忘记这一点。 他问了一句后,瞪了刘离一眼,命令道:“刘离,我就给你戴罪立功的机会,要是放跑了张方,就是你爹来了,我也会照样按军法处置你。” 刘离闻言,赶忙拱手领命。 继而,他又冲着郭诵抖了抖眉,嘿嘿一笑,与商望一起率轻骑军向高平口奔去。 “唉...”望着离去的刘离,郭诵故作叹气地化解着尴尬。 同时,他也不忘替刘离说上一句好话:“二郎,他...就小孩子嘛!满嘴的胡言乱语,他就是为了能领兵杀敌,想早日当个将军给他爹看看。” “哦...哼...” 李峻点了点头,故作冷声道:“这样的人不能留在荥阳军中,为了一己之欲都能卖了亲姐姐,日后还不知能做出何等绝情的事呢!正好,他犯了军令,当除之。” 说罢,李峻眯眼望向目瞪口呆的郭诵。 “啊?除之?杀呀?”郭诵惊得张大了嘴:“哎...二郎,你不是这个意思吧?” 郭诵深知李峻的为人,虽说李峻不会轻易杀人,但若真起了杀心,那就会毫不犹豫地去做。 听李峻有除掉刘离的意思,郭诵真是吓了一大跳,赶忙解释道:“二郎,你误会了,刘离怎么会是那样的人呀!不是的,你想偏啦!” 郭诵觉得李二郎真要把刘离给杀了,不说对远在雍州的刘沈无法交代,就连对家中的刘凝之都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了。 “那...你真是他姐夫了?”李峻望着郭诵紧张的样子,笑了起来。 郭诵不是个行为不端的人,在军纪执行上也极其严厉,若不是真与刘凝之有关系,他不会替刘离说话,更不会如此紧张。 其实,李峻也并非是真的恼怒刘离。 军武之人敢战,这不是坏事,他只是不想有人违抗军令,不准属下去碰这根红线。 “是,我...我是喜欢刘凝之,刘离也赞同,就瞎喊呗。”与刘离的小命相比较,郭诵觉得还是别再顾自己的面子为好。 “他赞同有个屁用!人家姑娘怎么说?到手啦?”李峻笑着追问。 “李二郎,弟兄们还在杀敌呢!咱能不能别说这些无聊的话。” 李峻的追问碰到了郭诵的心痛处,他不耐烦地撇嘴顶了一句,转头望向了山丘下的战况。 这其中定是有挫折了。 李峻暗自好笑,便不再追问,目光也望向了泓丘之下。 第二卷:神州陆沉,烽火照西京 第一百八十三章:阻敌西逃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泓丘,因古水而得名。 原本,泓丘之下是一条古河道。 随着时间的推移,古河道中的水干涸了,河道中的泥沙也变成了耕田,唯独这座山丘承受住了岁月的变迁,存留了下来。 泓丘处的地势南高北低,一直延伸向北的狮河。如此一来,决堤的狮河水只是轻漫于间,便就势流向了樊村,并未在此汇集。 正因如此,逃出联垒的长安军先聚向了这里。 他们当中的一部分人被骞文拦了下来,厮杀在一起,其余的军卒则跟随张方朝高平口的方向逃去。 被骞文拦下的人,正是领兵左营垒的华潼。 此刻,跟随在华潼身边的长安军约八九千人,而实际善战的军卒也仅有半数而已。 古来征战便是如此。 说起来的几万十几万大军,并非是实战兵力,这其中还包括了大量运输军需的民夫。 张方自长安行军至洛阳,路途遥远,自然少不了强征大量的民夫来拉运军需,这些人的数量往往多于真正参战的军卒。 因此,张方最初的所谓七万大军,真正能拼死搏杀的也不过是三四万人的兵力。 在这一点上,荥阳军则与他们完全不同。 在荥阳的治军上,李峻沿用了组建李家庄护卫队的模式,秉承了战时为兵,农时为民的原则。 这一做法在荥阳郡得到了广泛的赞同,不仅有着相当的兵源,也能保证军户有了充足的口粮,从而让军卒们少了许多的后顾之忧。 故此,荥阳军在征战行军中没有民夫,也不需要民夫,所有的事情都是军卒们自己来做。 或者说,在荥阳军中,将士们可以是民夫,而军中的民夫也可以上阵杀敌。 荥阳军如此,坪乡纵队如此,仇池纵队亦是如此,从没有过军民之分。 正因为如此,当骞文领兵拦下华潼时,虽然在兵力上有所差距,但交手后却有着极强的碾压力。 这一次,即便骞文有信心能单独杀死华潼,他也没有那样做。 因为,他听从了李峻的嘱托,“杀人不是比武,要狠,更要快。” 故此,当他冲下泓丘后,便领着七八名属下围住了华潼,一起攻向了这个正欲西逃的敌手。 “你们真是孬种,一群卑鄙的小人,不敢攻营便用水淹,现在又以多欺寡,算什么英雄?” 华潼狼狈地闪躲着袭来的刀枪,口中不停地大骂道:“娘的,你真要有胆,就与老子单独战上几个回合,老子定砍了你。” 骞文并不搭话,只是将手中的斩风刀凌空劈下,继而反手一个上撩,直接割开了华潼身下战马的脖子,并将他前身的甲胄也划开了一道长口子。 惊慌之下,华潼急忙侧身躲闪,并顺势翻落马下。 骞文见状,轻蔑地冷哼了一声,挥刀再次向刚刚起身的华潼劈去。 匆忙中,华潼不及躲避,只得抬起手中的镔铁长枪架住了骞文的斩风刀。 就在此时,与骞文一起的八名属下将手中的硬木双刃枪一同刺出,齐齐扎进了华潼的身上,并发力将他挑离了地面。 八根枪尖刺进身体的那一瞬,华潼身上的所有力道尽失,举枪架住斩风刀的手臂也垂落下来,镔铁长枪也应声落地。 当华潼的身体被刚刚挑起,骞文的斩风刀便已挥至,一刀砍落了他的脑袋,浓腥的鲜血从没了头颅的腔子里喷了出来。 “还是庄主说得对,早这样做,你的脑袋早就搬家了。” 骞文口中嘟囔着,探身用刀尖挑起了地上的头颅,扯着满是血污的头发,系挂在了马鞍的后侧。 随后,他望着那血葫芦般的人头,如同在欣赏一件绝世珍品,脸上更是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片刻后,骞文挥刀杀向了正在溃散的长安军。 这一幕,身在泓丘之上的李峻与郭诵都看个清楚,李峻苦笑了一下,郭诵则转头道:“二郎,骞文的性子是野了些,但还是听话的。” 李峻点头道:“骞文这家伙也就是跟着咱们,否则不会比张方好到哪里去,他怎么变成如此残暴的性子?” 郭诵亦是赞同:“二郎,你说得一点没错,我觉得他与骞韬真不一样,骞韬要比他沉稳许多,杀心也没有这么重。” 战阵之上,杀人是必须的,也是活命的根本,只有让对手死去,自己才能活着走回军营。 然而,活命的杀与嗜杀成性不同。 为了活命而去杀的人,心中会有一丝悲悯在其中,因为他们知道什么叫命,自己的,也包括对手的。 嗜杀的人不知道什么是命。 在他们看来,所有的命都只是一个乐趣,取得后的一种惬意,又或者说是邪魔之心的释放,一种无比满足的释放。 骞文刚才的笑,让李峻觉察出了他内心的扭曲。 这种心境很危险,李峻也清楚骞文为何会有这样的心理变化,若在后世,可以归类于战争综合症的范畴。 当下,王瑚也有这样的心境,但他尚能有所控制,李峻不确定骞文能控制住自己。 这种事情需要时间来疏导,眼下还没有那么多的时间来解决这个问题。 李峻探手将马鞍处的长刀拿起,感慨道:“说来也难为郭方了,如今仇池那边能有今日的成就,固然有骞家兄弟的功劳,但身为主将的郭方才是付出最多心血的人呀!” 郭诵笑道:“你给了他机会,去仇池也是他自己的选择,做的好也是应该应分的事情。” 李峻笑着点了点头,继而将手中的长刀举起,高声道:“将士们,该咱们动动筋骨了,随我冲下去,杀光下面的长安军,然后咱们到高平口,去砍张方的脑袋。” 说罢,李峻一马当先地冲下泓丘,郭诵则率领余下的荥阳军如巨浪击岸般杀了下去。 ★★★ 高平口,位于洛河水的南岸,高平山的山脚下。 山道崎岖狭长,却是由西向东进入洛阳的必经之路。李恽从宜阳撤兵后,一直就守在这里,等待着张方的到来。 高平口是易守难攻的地形,即便是在兵力有所差距,支撑半日还是可以做到的。故此,李峻觉得李恽能挡下张方,也能为大军的合围争取到时间。 然而,李恽没有达到李峻的期望,他所领的洛阳东军也没能堵住西逃的张方。 短短的两个时辰,构筑在高平口的工事便被长安军冲破,而洛阳东军则发生了溃败,李恽也只好领兵向宜阳方向退去。 当刘离与商望率领两千轻骑军赶到高平口时,除了山路上的死尸外,他们没有看到任何人。 “没堵住?李恽败啦!” 望着地上的一具具尸体,刘离快速地环顾四周,神情震惊地问向身侧的商望。 商望皱眉道:“应该是败了,看样子是被撵的向西退逃了。”继而,他又愤慨道:“怎么连半日都守不住?真是一群连娘们都不如的人。” 商望是个三十几岁的老军伍,在原本的荥阳军里得不到重用,只好挨日子混个活命的军饷。 李峻到荥阳后,李瑰掌管了荥阳军骑。 通过慢慢地观察,李瑰发现了商望的领兵能力,也便逐步地把他提拔了起来,做了荥阳轻骑军的统兵。 “商大哥,咱们怎么办?追不追?” 毕竟,刘离的年纪还年轻,不便做出大的决定,郭诵也只是让他随军多跟老将们学习。 商望皱了皱眉头,心中有了几分犹豫。 当下的状况很难办。 李恽的溃兵在最前,张方的长安军则紧随其后地追杀,如果两千轻骑军冲上去,李恽能稳住溃军回头迎敌还好,若是不能,长安军极有可能会反扑围住轻骑军,那将会很麻烦。 然而,若是不去咬住张方,那长安军就会越过宜阳进弘农郡,到那时,要想再堵住就真的非常困难了。 商望的眼角抖了抖,发狠道:“追,拼死也要咬住张方,将他拖在宜阳县内,大将军与谷望山处的兵马很快会赶来,咱们拼一把。” 刘离年少轻狂,杀敌之心正盛,并没有商望顾虑的那么多。 听商望如此说,他心中大喜,扬眉道:“商大哥说的对,咱们怕他做什么?只管杀过去,刘离定去砍了张方的脑袋。” 商望笑了笑,叮嘱道:“刘兄弟,等下你得跟紧我,你要出了事,我回去可没法交代。” 在荥阳军中,刘离仅以近卫的名义留在郭诵的身边,并没有具体的职务。即便是偶尔的领兵,郭诵也会让得力的人跟着他,不会让刘离随意地下达军令。 如此做,郭诵是想让刘离多学些本事,同时也是对他的保护,更多的则是对荥阳军的负责任。 郭诵不可能因为某种因素,而置荥阳军于不顾,任由年少的刘离乱来。 郭诵的意图,荥阳军的上下都知晓,更知晓督护将军为何会有如此护犊子的意图。 因此,军中各部将领都有吩咐。 在军事行动上,凡是跟在刘离身边的人都要有自主的判断,不得盲从。但在战阵拼杀时,必须要保证刘离活着。 否则,郭督护无颜面见凝之姑娘。 “我还用你们护着,小瞧人!”刘离听商望如此说,撇嘴小声地嘟囔了一句,商望则与左右的人哈哈大笑起来。 随后,商望命人折返泓丘向大将军报信,自己则与刘离一起率领两千轻骑军通过高平口,快速向宜阳的方向追去。 第二卷:神州陆沉,烽火照西京 第一百八十四章:步步阻拦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弘农郡东,宜阳县。 宜阳城的城池不大,但所处的位置却极其重要。它是南崤道的唯一出口,位于山谷的冲积平原之上。 若有兵自西入中原,夺下宜阳城,就能沿着洛河河谷深入中原腹地,直抵洛阳城下。 同样,如果张方所领的长安军越过宜阳城,他们就可以通过南崤道抵至函谷关,全部退入西境,返回长安城。 李恽是溃败下来了,但他也知晓守住宜阳这条防线的重要性。若是真放跑了张方,不说守东城时拼下的功劳没有了,就连这条命恐怕都保不住。 故此,李恽强行收拢住了军心,领兵在宜阳城外摆出了军阵,企望用人命来挡下张方西逃的脚步。 对于张方而言,宜阳就是生死间的一道门。 过去了就能活,过不去的话,命也就没了,自己与手下的三万长安军都得死在这里。 因此,李恽想要拼命,张方也是如此,两边的军卒更是在生死的抉择上保持了一致,皆是将手中的兵刃劈向了对方。 此刻,在宜阳城下这一方不大的土地上,所有人都在为了能活下来而拼杀,每个人也都竭尽全力将兵刃劈砍到对方的要害之处,以求自己能活着面对下一个敌手。 李恽知道自己不可能挡下三万长安军,即便这三万大军中还包括着众多的民夫,但他们也开始拼命了,已经成为了可以杀人的猛兽。 可即便如此,李恽也必须要拖住张方,且不论东海王的处罚,自己也无路可退了。 再退下去,会被长安军赶进崤山。 在那里,自己与手下的这些人会被吃得连骨头渣都剩不下。 李恽是武将,身上的本事也不输与他人,手中的一杆长槊更是少有人能敌。 此刻,他挥舞着长槊在长安军中已经冲杀几次了,却觉得总有杀不完的人,也有躲不完的兵刃袭来。 眼下已经没有军阵可言,更没有明晰的防线可守,数万人只是挤在了一起厮杀,直到其中一方的人全都倒下,成为另一方活下来的牺牲品。 起初,张方并没把这些洛阳东军放在眼里,一群撑不上两个时辰的溃兵能有什么战力?杀退或杀光他们不应浪费多少时间的。 其实,张方还是希望洛阳东军能继续向西逃,逃进崤山山脉中。那样的话,返回长安前的军粮倒是不愁了。 然而,洛阳东军的表现出乎了他的意料,突然出现的不死不休,更是拖慢了他西退的速度。 “娘的,这群猪什么时候会咬人了?”张方口中大骂着,一刀劈翻身前的一名军卒。 随后,他厉声吼道:“都莫要纠缠,快随老子冲出宜阳。” 张方清楚不能在这里纠缠过久。 宜阳是出口,那个姓李的不是笨蛋,不会只派这点人堵在这里,他能感觉到有大批的兵马正在赶来。 张方是明智的,但他还是没能离开。 因为,商望与刘离杀了过来,两千荥阳轻骑军再次拖住了他想要西逃的脚步。 轻骑军的到来,虽然不能完全困住张方的长安军,却给李恽和洛阳东军带来了希望,他们知道还会有人来,会有更多的兵马来增援。 事实也的确如此。 当商望与刘离领兵到来不久,离开谷望山的王瑚与周靖也带兵马赶至了宜阳,加入到了围杀长安军的战斗中。 如此一来,虽说双方在兵力上还有些差距,却也能真正地对张方的长安军起到了牵制的作用。 战国时期,宜阳城原为韩都。 这里不仅是一座军事要镇,其周围的山体中更是盛产铁矿石,拥有如此的战争物资,致使韩国常被其他诸国所觊觎。 苏季子曾言:“韩地方九百馀里,带甲数十万,天下之强弓、劲弩、利剑皆从韩出。” 北窑,位于宜阳城的西南,临近洛水。 北窑的始建时间不长,是前朝设在宜阳的冶铁官窑,一直沿用至今。 张方真的想尽快离开宜阳,摆脱眼前的这些追兵,但他拼命的厮杀也只走到了北窑,便再也无法继续前行。 王瑚到来后,即刻与属下军卒凭借官窑的各种设施组成了防御墙,周靖则率领自己少量的军骑编入了两千轻骑军中,与他们一起对北窑处的长安军进行着分割猎杀。 至于李恽的洛阳东军,此刻也缓过了劲来,跟随着轻骑军疯狂地反扑了上来。 一时间,张方被困在了北窑,除了反复地突围与抵抗外,竟也是无计可施。 王瑚在笑,从看到张方时就在笑,如获至宝。 此刻,斩风刀上的血已经黑红,握刀的手也满是粘稠的血液,但王瑚依旧在笑。他挥刀向前,暴戾的目光紧紧地盯着混战中的张方。 或许是某种感应。 张方觉察到有目光在盯着自己,那目光很毒,也很怪异,有点像自己割下女人胸脯烤肉时的目光,贪婪且渴望。 他识得王瑚,这个人曾在自己的手上败过,应该与李峻一样,是长沙王司马乂的人。 张方不在意王瑚的眼神,更不在意那眼神的杀意。过去就是个手下败将,如今成了跛子,又能有多大本事呢?若敢冲过来,一刀砍死也便是了。 斩风刀终于斜劈了过来,与张方手中的环首刀交击在了一起,发出了刺耳的声音。 张方骑在战马上,刀势和力道都比拖着一条残腿的王瑚有利。当他格开袭来的刀锋后,右手就势一个下撩,铁芯长木柄的环首刀猛地切向了王瑚的咽喉。 王瑚忙向后退了一大步,避开了环首刀的刀尖。随后,他将身子再次向前  手中的斩风刀横扫向了身前战马的前腿。 张方见状,身子向后下沉,左手用力地一扯马缰,身下的战马猛地立起了身子,前蹄踢空,险险地躲过了王瑚的斩风刀。待马蹄刚一落下,张方的刀也便劈到了王瑚的头顶。 与其说是劈,不如说是砸。 张方凭借由上至下的优势,一刀刀地砸向王瑚,逼得王瑚只能一次次地后退。 这时,一柄长刀从乱军中刺出,直逼向张方的左肋,使得他不得不收了招势,侧身躲避,并用手中的环首刀去格挡。 刘离之前学过武艺,因父亲刘沈的不赞同,他也只是学了些杂七杂八的皮毛。 跟郭诵到了荥阳军营后,少年可算是放飞了自我。他肆意地与人学武,和人对练,不仅把身子骨练得结实了许多,更是跟大家学了许多的临战杀技。 适才,他看见王瑚有险,劈翻马前的长安兵后,纵马杀到张方的身侧,将斩风刀的刀尖猛地刺了过去。 张方挡下了刘离的偷袭。 然而,刘离的刀法精巧,双臂一个发力,刀头下转划过环首刀的刀身,顺势扎向了张方的左腿。 当下,张方正侧身对着刘离,面对刘离刀势的瞬间转变,他也只能匆忙地用自己的刀柄去拨开刺来的刀头。 就在这一当口,战马前的王瑚已然将斩风刀劈了下来,一刀砍在了战马的头上,锋利的刀锋削去了半个马首。 突然的这一击,张方在毫无准备下,整个身子随着战马的倒地而摔飞了出去。 不过,张方毕竟是久经战阵的人,临战的经验更是老道。虽然落地后的震荡让他有些眩晕,却还是能瞬间站起身子,将环首刀护在了身前。 主将落马,其属下的军卒们自然心惊。 长安军卒多是雍州一带的兵户,有着秦人的血性与彪悍。眼下,他们已经走入了绝境,唯有与主将一起杀出去,才能活着回到家乡。 故此,他们将最后的一点自大转化为了挣命。 不仅是张方的近卫们拼命地冲过来,就连被分割在几处的长安军卒也在奋力厮杀,朝着张方落马的方向聚了过来。 “弟兄们,随我向前至阡陌岭,到那里咱们就能活,杀出去!” 此刻,张方感到了心惊,也真正觉察到了死亡的临近,他要冲出去,要尽快带人躲入阡陌岭。 阡陌岭属崤山山脉的分支,位于宜阳城的西北,距离北窑并不太远。 阡陌岭的山道崎岖,纵横交错,茂密的草木极易让过人失去对方向的辨别,故又称迷魂岭。 长安军只要能进入那里,不仅可以凭借山险摆脱当下的围杀,也能沿着山路进入到崤山中,通过南崤道退入雍州。 周靖是个通军略的人,对各处要地的了解不亚于活地图江霸。他知晓阡陌岭,更清楚绝不能让长安军退到那里去。 故此,周靖简单与李恽商榷了一下,两人抽兵斜插向北窑西的赵王坡,试图在那里设防堵住张方。 其余的兵力则在王瑚、刘离与商望等人的率领下,奋力地将长安军赶向洛水,期望将他们逼入死地。 张方正是看出了对手的这一目的,才领兵拼死地向北攻。 当下,双方在兵力上相差不大,而在战力上却是长安军要强上几分。 虽有荥阳步战军与轻骑军的有利冲击,毕竟他们的兵力太少,在如此大的战况下分身乏术,导致整个攻击线上不时地有缺口出现。 最终,除了部分的长安军被冲击到洛水北岸,张方还是率兵突破了王瑚等人的包围,向北冲了出去。 “娘的...”王瑚咒骂了一句,翻身跨上一匹战马,转头对刘离道:“刘小哥,你与那位兄弟在这里,我带些人追过去,老周他们不一定能挡得住。” 刘离猛挥了一下手中的长刀,回道:“王大哥,我带些轻骑军随你一起,商统兵留在这里便可。” 说罢,他又与商望打了招呼,高声地唤出一队轻骑,跟随王瑚所领的步卒向张方追去。 洛水北岸。 在商望不断地调度下,未能逃离的长安军终于都被赶至了洛水旁。 此刻,这些长安军没有破釜沉舟的过程,只是无奈地走到了背水一战的地步。 这一战是惨烈的,因为他们在拼命的同时,也在伤感着被抛弃的悲凉。 不过,河滩处的长安军没有人放下兵刃,即便是浑身是血的踉跄倒地,他们也把刀枪紧握在手中,直到再也无法呼吸。 仅就拼杀的意志而言,商望佩服眼前的这些长安军。他们的确有着老秦人的风骨。 这种风骨与荥阳军很像,与大将军的其他部属也很像。只是可惜了,可惜跟了司马颙,跟了张方。 商望的心中是有佩服,也有几分同情,但没有怜悯与仁慈。 无论有怎么值得敬佩的风骨,都无法改变是对手的这一身份。 此刻,若是境况转换,荥阳军成为背水一战的人,长安军也会有如此的心态,但刀锋也同样会劈下去,绝不给对手活下去的机会。 对此,商望有着清楚的认识。 冲杀在一遍遍地进行,洛水中漂浮的尸体也愈发地多了起来,整段河水变为了红色,如同翻腾的血浆。 当李峻与郭诵领兵到来时,能够站立在河滩上的长安军仅剩下不到一千人。 “速站速决,杀光他们。” 李峻的话显得很无情,神情上连星点的感慨都没有,仿佛站在河滩上的并非是一群人,仅是些待宰杀的牲畜。 的确也如此。 在李峻的眼里,他看不到什么所谓的风骨,更不在意老秦人的彪悍,他只知道这些畜生吃过人,那就必须要杀光。 “大将军,督护。” 商望向李峻与郭诵一拱手,口中快速地说道:“张方逃往阡陌岭,想要从那里进南崤道,周靖与李恽挡在赵王坡,王瑚与刘离也赶过去了。” 李峻转头望了一眼阡陌岭的方向,对骞文吩咐道:“你领军骑速到阡陌岭设防,若张方兵至那里,给我咬住他们。” 继而,他又指着河滩处,对商望道:“你继续清理干净那些人,一个活口都不准留。” 说罢,李峻将手中的长刀一挥,纵马向赵王坡处奔去,郭诵则领兵紧随其后。 第二卷:神州陆沉,烽火照西京 第一百八十五张:长安军的覆灭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赵王坡。 当下,张方如同一头受困的饿狼般杀红了眼,他与属下们一起冲击着眼前的人墙,期望能打开一个缺口。 周靖与李恽的确将兵力组成了人墙,死死地挡在了通往阡陌岭的必由之路上。 短时间内,对于眼前这群企图逃生的恶狼,周靖拿不出有效的策略,更摆不出有利的军阵。他与李恽所能做的也只有用命来挡,用以命换命的方式拖住张方的长安军。 这一刻,尸体遍及了地势狭长的赵王坡,成百上千条人命也正在死去,活着成为了一种最奢侈的渴望。 刘离的肩头已经见了血,挥舞斩风刀的力道也减了不少,但他依旧在战马上奋力地劈杀,挡下所有想要靠前的人。 当下,王瑚成了血人。 他整个人都被粘稠的血液所覆盖,如同在黑红的血浆里泡过一般,分不清哪些是因喷溅所致,哪些是被自己的鲜血所染。 张方,他并不比王瑚好多少。 一路的拼杀下来,他的身上也早已染满了赤红,环首刀的锋刃崩了无数个口子,挥舞中恰似一柄夺命锯。 刀与刀再次交击于一处,两匹战马也错身而过,几乎撞在了一起。 此刻,王瑚只想将张方砍下马。 不一定死,也最好别死,王瑚想要把张方架在火堆上,让他也尝尝被烧死的滋味,那才是他最好的死法。 张方则不同。 虽说他的性格狂蛮,行事上也多有残暴不仁,但心机是不缺的。他也想要杀死王瑚,但那只是为了能逃出生天,并不是要以命换命。 当下,张方想要尽快摆脱眼前的这个人,摆脱这条不计生死的疯狗,因为他不想死在这里。 马身交错后,各自前冲了一段距离,王瑚与张方砍翻了挡路的对方军卒后,又一次催马拼杀在了一起。 阻拦中,周靖与李恽也都受了伤,身上的铠甲多处开裂,鲜血早已浸透了内衫。领军之人尚且如此,军卒们拼杀的惨烈也就可想而知了。 长安军亦是如此。 此刻,不少跟随张方的将领都跌落马下,但在强烈的求生欲望下,他们依旧与属下一起拼死地冲杀,以求能杀出一条逃生的路。 有着如此地渴望,必然也会激发出最大的战力。 另外,双方在对阵的心态上有着不同,长安军对求生的坚决愈发地猛烈起来,周靖等人则在不断的后退中进行着顽强地阻拦。 最终,这道以性命构建的防线还是被撕开了一个口子,张方与数千长安军狼狈地逃向了阡陌岭。 对于这次围杀长安军,李峻并非是在兵力安排上有疏漏,实则是因为手里可用的善战之兵过少。 眼下,大部分的洛阳军都在宜阳一线阻击张方,内城中除了少量的军卒维护秩序外,并没有守城的兵力。 在王敦与刘琨的兵马未过孟津之前,李峻不能将手中的荥阳军全部压上去,那样会导致洛阳城完全空虚。一旦张方分兵来袭,后果将不堪设想。 另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导致了张方能屡屡脱逃,那就是李峻在对兵力分布时藏有私心。 当下,无论是宜阳城外还是赵王坡处,与长安军死拼的多数都是洛阳军,只有少量的荥阳步战军和轻骑军参与其中。 如此一来,以宜阳城为中心的围堵战力并不强,与张方的长安军相比较,远远达不到势均力敌的程度。 并非是李峻想要放走张方,他只不愿用自己的人去正面阻击,他要用洛阳军来打掉张方逃命的锐气,进而再一举灭掉境内的所有长安军。 这算是一种自私的想法。 然而,李峻不在乎,他不会在乎一群无关紧要的人,即便那些人的命也是命,李峻还是选择把活着的机会偏向了自己人。 阡陌岭的山口处,骞文等来了张方。 他等的时间并不久,可以说只是个前后脚的功夫,却也让苦杀至此的张方心凉了半截。 四千羌骑军,四千装备精良,杀意凛然的羌骑军,张方很难相信自己能冲过这最后的鬼门关。 “喂,你就是张方?” 骞文抬刀指向张方,大声地问。 继而,他又冷笑道:“看在咱们都是雍州人的份上,你最好自己滚下马受降。你的命,我家大将军自有处置。” “否则...”骞文抖了一下手中的长刀,厉声道:“你们这些人就全死在这里吧!” “雍州?”听骞文如此说,张方疑惑地问道:“你们是仇池国杨茂搜的人?那为何要听命于李峻呢?” “哈哈...” 骞文狂笑起来,继而轻蔑地望着张方,冷声道:“仇池国?杨茂搜?他算个什么东西?我们自始至终都是大将军的人,仇池也必定会被我们掌控在手中。” 骞文的话,让张方倍感震惊。 他搞不清楚李峻是如何收服了这些羌人,更搞不懂李峻为何要在杨茂搜的眼里,扎下一颗锋利的钉子。 李峻要夺仇池,他要干什么?接下来呢? 在张方的脑中,这些疑问也只是瞬间地闪过。 这都与他没有关系,当下最大的事情是活命,管他李峻要干什么呢? 张方轻提了一下马缰,压了压心头的焦急,对骞文道:“兄弟,我张方与你们羌人无仇,与你家大将军也算无怨,是那个天子要害他,与我无关。” 见骞文在听,张方继续道:“兄弟,你今日若能开一条生路,让我进入阡陌岭,张方定会记得你的恩情,来日必当加倍奉还。” 骞文斜眼望着张方,冷冷地笑道:“来日?你哪里还有什么来日?即便今日不死,顶多也只能看一眼明日的朝阳,不用再妄想了。” 说罢,他将手中的长刀一挥,高声道:“弟兄们,与我一同杀光他们,向大将军复命。” 一声令下,仇池军骑如风般冲杀上前,直扑向早已身心俱疲的张方。 若论身手,骞文的刀法远逊于王瑚,与张方相比较,更是要差上不少。 然而,此刻的张方是连战下才逃到这里,无论是体力还是拼杀的意志力,都没有了最初的那般强悍。 故此,在骞文的几刀劈砍下,他竟被逼得连连后退,身下的战马也似乎察觉到了主人的力竭,不住地长嘶悲鸣。 仇池军骑与荥阳军骑的战法如出一辙,都是以小军阵为基础,逐步形成大的冲杀阵。 不过,山口处的地势并不宽阔,而且还较为狭长,无法列出大规模的军骑阵来冲击。 故此,四千军骑便以小军阵的形式不断地冲散长安军,再进行小股分割的方法逐步砍杀。 对此,张方也并非是束手无策。 他努力地聚起手下的军卒,用锥形阵来应对仇池军骑的冲击与分割,并奋力地想要冲进阡陌岭中。 锥形阵,是一种前锋如锥的战斗队形。 其阵必须要前锋尖锐迅速,两翼坚强有力,可以通过精锐的前锋在狭窄的正面攻击敌人,是一种强调进攻突破的阵型。 当下,张方冲在最前。 他就是这座军阵的锋尖,也是身后七千长安军想要逃出去的唯一希望。 锥形阵的运用效果很好,张方有几次冲过了仇池军骑的阻挡,但最终还是被骞文领兵给逼退了回来。 战阵之上,多是凭借实力来决定最终的胜负。 以多胜少是兵力人数上的实力,以少胜多则是在谋略与战术战法的实力,都是在用真本事来取胜。 论眼下双方的实力对比,可谓是势均力敌,旗鼓相当。如此拼杀下去,张方也并非没有逃出去的可能。 然而,骞文拖住了张方,拖到了王瑚与刘离的领兵到来,更拖到了李峻与郭诵的到来。 半山腰处,望着骞文、王瑚与刘离三人大战张方,李峻不由地赞叹道:“这个张方还真有些本事,当年的三英战吕布应该也不过如此!” 郭诵略有不解地问道:“三英是何人?在哪里大战吕奉先的?” 李峻一怔,瞬间反应了过来,笑道:“传闻,说是蜀汉的刘关张大战吕布。” 郭诵瞥一眼李峻,笑道:“竟胡扯,那三人若真的一起迎敌吕布,吕奉先早死了。” 三国演义终究是演义,李峻觉得郭诵的话一点没错。 即便是真的,吕布也不会狂妄到在两军对战中以一敌三,那根本就不是狂妄,而是嫌自己的命长。 两人正说着话,却见山脚下的四人对战中,王瑚为了避开张方横扫而来的刀锋,不得不翻身跌落马下。 王瑚刚一落地,刘离迅速催马挡在了他的身前,并挥刀拦下了张方袭来的杀势。王瑚借机闪到了一旁,几名步战军卒也靠过来,护在了他的周围。 王瑚翻身而起,对身侧的步战军卒道:“你们挡下那几个人,老子去砍翻他的马。” 当几名步战军卒冲杀出去后,王瑚拖刀向前,直奔向正在厮杀的张方。随后,他猛地将手中的斩风刀抡起,横扫向张方身下的战马。 此刻,张方正与骞文、刘离对战,一柄环首刀左挡右劈,丝毫没有留意到王瑚已经杀至了马前。 不过,张方的战马跟随主人久经战阵,也多有灵性。在王瑚挥刀之时,它猛抬前蹄,想要避开这致命的一击。 然而,它的反应终究还是慢了些,刚刚抬离地面的马蹄被斩风刀凌空砍断,随着一声哀鸣,失去前蹄的战马带着张方轰然倒地。 这一次,张方没能及时脱身,整个人都被压在了战马的身下,一口鲜血也从他的嘴里喷了出来。 当下,山口处的长安军完全被荥阳军压制,即便他们望见了主将的危急,也无法再赶来护卫与救援,只能眼看着王瑚走近压在战马下的张方。 “咳...” 张方咳出了一口血,咧嘴笑了起来,牙齿被鲜血染得赤红:“想给司马乂报仇是吧?来呀!杀我呀!” 王瑚蹲下身子,也笑了起来。 “杀了你?哪有那么容易!你的肉虽说臭了些,但烤一烤,城里那些没饭吃的人还是会抢着要的。” 此刻,近百名步战军围成一圈护住了这里,没有一个长安军能冲进来。他们不仅冲不过来,而且还正在一个个地死去。 李峻与郭诵始终都在山腰处望着,当下的二人无须再上阵杀敌。 他们是统军之人,需要纵观与掌控整个战局,而不是一刀一枪地与人拼杀。 直到次日的日落,整个战事步入了尾声。 洛阳城外的泓丘与洛水北岸的长安军都被杀光,赵王坡处残留的长安军也没有人活下来。 阡陌岭的山口处,所有长安军的尸体被叠放在了路边,一捆捆的木柴正被堆积在尸堆处。 半死的张方也被绑在一根粗树干上,扔在了木柴堆中。 烧尸是惯例,烧死张方却是王瑚的要求,李峻没有反对,这是张方应得的下场。 下一刻,火光冲天。 随着木柴烧起的“噼啪”声响起,张方的惨嚎也从火堆中传了出来。 王瑚坐在火堆的不远处,笑着,听着。 或许是夜露的原因,他脸颊上的血污湿了几道痕迹。 李峻走了过来,坐在了王瑚的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咱们算是给长沙王报仇了,我会奏请东海王,请他改了长沙王的谥号。” 说着,李峻转头望向火堆,叹息道:“一个厉字是对长沙王的不公,我觉得烈字才能配得上他的刚直。” 继而,李峻又对王瑚道:“这事完了,大家先回荥阳待些日子,然后你跟我去雍州,办咱们自己的事。” “二郎,我听你的。” 王瑚点了点头,抬手用衣袖在脸上抹了一把,笑道:“走,咱们不听那个王八蛋鬼嚎,这里也太臭了,不在这里说话了。” 此刻,郭诵等人正领兵守在山口外。 见李峻与王瑚归来,郭诵一声号令,整队兵马向着洛阳城的方向缓缓而去。 第二卷:神州陆沉,烽火照西京 第一百八十六章:谋划西境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皇宫,承光殿。 前方大捷的消息早就传回了城中,东海王司马越也将捷报送给了天子司马衷。 倒不是司马越有多尊崇天子,他只是想让司马衷知道李峻的本事,也要让司马衷后悔当初的愚蠢。 不过,司马衷并没有表现出该有的后悔莫及,也没有兴奋异常地神情。他只是木然地点着头,听着东海王的奏报,心中却做着自己的盘算。 张方的死,对司马衷来说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因为他痛恨张方。至于长安军的覆灭,司马衷觉得有些可惜,却也仅此而已。 当下,这些事情都与他毫无关系,如何尽快地解决东海王的势力,才是他这个天子最想要做的事情。 有哪股力量能灭掉东海王呢?司马衷为此想了很久。 崇德殿里的那些朝臣? 王衍之流的门阀大族? 司马衷觉得都不太现实,因为他们手里无兵。 当下,洛阳城中的兵力分做两部分。 一是东海王府所掌控的洛阳军,再则便是忠心于李峻的荥阳军,这两股兵力要以李峻的荥阳军为最强。 也就是说,在眼下的洛阳城中,荥阳侯李峻有压倒东海王司马越的实力。 就目前来看,李峻似乎也忠心于东海王司马越,这就有些难办了。 不过,司马衷再三权衡下,还是将目光望向了御案上的捷报。 李峻的荥阳军是一股极强的兵力,司州境内无人可敌,其他州府之兵又有几人能胜之? 司马衷看清了这一点,同时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眼拙与固执。 当初,自己的确应该听一听羊献容的建议,不应连罪于李峻,该给些恩惠的,更应该将他拉到身边来的。 反思到此处,司马衷不由地忆起了某些事情。 当时,羊献容与女儿英槿被囚禁在金墉城,应该是李峻派人救出了她们。母女二人在林锦巷的遇险,也是李峻的人冒死赶来相救。 李峻如此做的原因,司马衷能想明白一些,这其中是有利用羊献容的因素。 但仅是如此吗?就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原因吗? 一想到这个,身为天子的司马衷便觉得头有些发涨,心里更有团火要从双眼中喷出。 然而,帝王心要似作无心,某些事情可以暂时放一放,不必急着去考虑。 在某些方面,司马衷倒是觉得可以利用一下。 只要能杀了司马越,灭掉东海王府,他可以暂时忍下那些不为人知的原因。 故此,当东海王司马越傲慢地离开后,天子司马衷独自一人在承光殿中静坐了片刻。 随后,他出了殿门,缓步走向许久都未曾去过的芳华园。 ★★★ 邙山,又名北邙,横卧于洛阳北,为崤山支脉。 邙山临近京都洛阳,山虽不高,但作为洛阳北面的一道天然屏障,在军事上堪称为战略要地。 另外,邙山的土厚水低,树木森列,苍翠如云,实属一块绝佳的风水宝地,历代帝王都会将此处作为魂归之所。 此刻,李峻正站在一座新坟前。 坟墓的封土不高,周边也没有什么庄穆的陈列,只有一个石碑竖在那里,标明了逝者的身份。 “司马乂,我也只能做到这些了,你将就睡个觉吧!”李峻伸手拨去石碑上的落叶,一边说着,俯身坐在了石碑旁。 在李峻的劝说下,东海王司马越重新定了司马乂的谥号,但对司马乂陵寝的建造,并未做出任何的安排,他也的确没有心思来管这些事。 更何况,谁会给一个政敌建陵竖碑呢? 故此,这里的一切都是李峻处理的,他也只能做到这个程度。 “想法都是好的,可天不遂人愿啊!” 李峻拔起一根野草在手中摇晃着,目光望向山下的洛阳城,口中继续念叨着:“以为能帮你改变一些事情,能在这个倒霉的地方活得自在些。” 说着,他转头望向身侧的石碑,苦笑道:“到头来呀!什么也没改变,你还是死了,洛阳城也依旧归了司马越。” “瞎忙活了啦!”李峻将目光望向山下的更远处,感慨道:“错啦!当初还不如劝你去江南了。你带着你的兵马,我再领着我的人,咱们怎么也能打出个天地来呀!” 李峻的确有些后悔,若是能多劝司马乂南下,或许真的会有个安稳之所。 有后悔便知道是无用的,李峻不会把时间浪费在无用的事情上。 “算了,不说这些没用的话了,既然你听不到,那我就跟你说一个从没有人知道的秘密。” 李峻站起身,围着坟堆转了一圈,最后站在了石碑前:“你若真听见了,是不是不敢相信呀?我当初也不敢相信的。” 李峻掸了掸身上的草屑,淡笑道:“司马乂,你们司马家的天下很快就要没了,你若在天有灵,会看到洛阳城是如何变为废墟的。” 说罢,李峻摇了摇头,转身向一侧的石道走去,与等在那里的郭诵几人一同走下了山。 东海王府,望春阁。 近几日,王府内的修缮尚未完工,司马越暂时还居住在望春阁,一些私密且重要的事情也都在此处商谈。 “世回,你莫非是对本王的决定有异议吗?” 望着李峻的表情,司马越以为他心有埋怨,故此才淡淡地问。 “明公误解属下了,世回对明公的安排绝无异议,只是为与明公的不谋而合而感到惊喜,为臣者应替君王守社稷,这是属下该做的事情。” 李峻起身执礼,笑着向司马越解释,同时也直接地表白了忠心。 见司马越颔首,李峻继续道:“至于荥阳郡守的人选,理应由明公指派,但世回还是想保举鲁叔时,他可胜任此职。” 司马越摇了摇头,笑道:“世回,你还是想错了本王,本王命你为平西将军,只是让你领兵去平叛,并非是要夺你的荥阳郡守。” 说着,司马越一摆手,故作随意道:“算啦,这都是些小事情,你自行安排看守荥阳之人,定好后上个奏折给我。” 司马越要用李峻,更想让荥阳军听命于自己,故此,他不想让李峻明显地感觉到利益被分割。 封李峻为平西将军,命他去梁州任刺史,表面上给予了加官进爵,实际上却是一个虚职而已。 当下,梁州境内半数以上的郡县都不在朝廷的掌控,而是落入了大成国皇帝李雄的手中,仅剩下了汉中郡在苦苦地支撑。 也就是说,李峻的梁州刺史不过就是个汉中郡太守,所辖的范围仅有汉中郡的八县而已。 不过,也并非是司马越有意打压李峻,他实则是对李峻抱有着极大的企望。 他想要李峻站稳汉中,以此为基础平定整个梁州,彻底灭掉大成国,为朝廷收回整个蜀地的控制权,这便是他要用李峻的地方。 另外,他也在对李峻有所提防。 让荥阳郡继续留在李峻的手中,这是对李峻的一种安抚,却也是对荥阳军的一种分化。 司马越不相信会有永远的忠诚,人都是逐利的,在利益的面前没有忠心可言。 因此,他觉得没有了李峻的荥阳军,一定会被自己牢牢地掌控,即便郭诵是李峻的亲外甥,也抵不过高官厚禄的利诱。 对于东海王司马越的心思,李峻也能猜得透。 这恰好也是在他所设想的计划中,真的是不谋而合了。 “明公,适才您说要派鲜卑骑兵与我一同攻打长安,难道雍州刺史刘沈那边是作战不利吗?” 近来,李峻一直在洛阳城外作战,影卫们的军情刺探也有所收缩,并没有雍州一带的消息传来。 司马越望着李峻,没有回答李峻的话,而是笑了笑,问道:“世回,你与刘道真的关系如何呀?” 李峻笑着回道:“我与刘刺史谈不上有多少交情,只是相识罢了。” “唉...刘沈原本已经攻入长安城,都杀到了司马颙的军帐外。” 司马越叹息一声,继续道:“可惜啊!司马颙用了天子送去的驺虞幡,刘沈败了,败得一塌糊涂,人也不知生死。” “哦,原来如此,败了。”李峻轻轻地点了点头,口中念叨了一句。 表面上,李峻的神情显得毫不在意,而他的心中却是震惊万分。 刘沈败了,下落不明。 司马颙怎么会有驺虞幡?司马衷为什么要把驺虞幡送给司马颙呢? 这么重要的军情,仇池那边怎么毫无动静?为什么没有及时地把消息传过来呢? 在李峻的谋划中,刘沈能牢牢地掌控雍州,是计划里的一个重要环节。如此,李峻在西境才能有一个强有力的支持者。 然而,刘沈的落败,意味着李峻只能凭借自己的力量来打出地盘,这给计划的实施平添了诸多的困难。 “世回,你领兵与祁弘的鲜卑军骑一同攻取长安。”司马越饮了一口茶水,继续道:“待平定雍州后,他会先助你稳下汉中,之后再返回,与本王一同去剿灭左国城的刘渊。” 李峻起身道:“世回谢过明公的照拂,也绝不会辜负明公的期望,世回定将反贼李雄的人头送与大王。” 说着,李峻长躬施礼,继续道:“在此,世回先祝大王马到成功,荡平左国城,彻底剿杀刘渊的那群匈奴贼。” 李峻的话让司马越听得很舒服,不由地大笑了起来。 待李峻离开望春阁后,裴王妃从后堂走了出来。 司马越望着裴王妃,略有迟疑地问道:“夫人,你觉得世回能行吗?他毕竟还是过于年轻了。” 裴王妃笑道:“大王,他的年纪虽轻,但心思不弱于任何人,您也听王敦与刘琨说了,世回是有真本事的,您就放心让他做吧!” 司马越点了点头,舒展了皱起的眉头,放心地笑了起来。 当下,他的确比较舒心,而这份舒心来自于他对未来布局的一系列安排。 琅琊王司马睿即将带着王敦与王导去建邺任职,南境将会成为东海王一系的大后方。 同时,他又调刘琨、刘舆兄弟前往邺城,辅助胞弟东燕王司马腾掌辖并州与冀州两地,就此将北境握在了手中。 另外,兖州刺史苟晞的兵力日渐强盛,司马越命其督统青兖两州军事,并授予苟晞抚远大将军一职。有了苟晞的镇守,洛阳以东也便是安稳了。 如此一来,整个晋帝国的大半疆域都掌控在了东海王司马越的手中。若是李峻再能平定西境,那天下更是尽数落入司马越的囊中。 这样的安排,这样的未来,司马越岂能不舒心? 对于司马越那超了年岁的意气风发,李峻早就看在了眼里。迈出东海王府的大门时,他不由地冷笑了一声,脸色也阴了下来。 行驶的马车中,李峻望着郭诵,沉声地问:“刘沈兵败的事情,为什么不见影卫来报?郭方那里怎么也没有消息?” 郭诵闻言,赶忙从怀中取出一封密信递给李峻,解释道:“二郎,这是影卫刚刚送来的,是郭方命人传来的军情。” 李峻赶忙接过密信,拆开封印,皱眉看了起来。 随后,他缓缓地点了一下头,叹息了一声,嘴角露出了一丝苦笑:“刘沈是败了,也差点死了,是郭方与骞韬领兵抢回了他,正躲在仇池养伤呢!” 李峻说着,将手中的密信递给了郭诵。 郭诵低头看罢,忧心地问道:“二郎,刘沈没兵了,你去那边就没帮手,不如咱们都过去吧?” 李峻摇头道:“不行,司马越是个老狐狸,如果我带走了全部的荥阳军,他一定会起疑心,不利于咱们在西境的计划。” “那...” 郭诵刚欲说话,李峻笑着摆手道:“你守着荥阳也好,有你在,我更放心。” 李峻望着郭诵,正色道:“我不在荥阳,你要多与苟晞联系,司马越对他也不放心,迟早会翻脸。你守荥阳,必须要与刘琨,苟晞形成三角相助的态势。” 郭诵点了点头,听李峻继续道:“司马越打不动刘渊,他的兵力不行,会败的。我会在雍州的时候就解决仇池,你如果无法坚持,就领着人走水上到西边。” 郭诵笑着撇嘴道:“我怎么就不行了?再不济,不是还有广武山可守嘛!” “长本事了呀!那你就守好荥阳。” 李峻笑道:“等我打下蜀地,你们就都过来,我要是打败了,还得回荥阳,你可别把咱们的中军大帐给丢了。” 郭诵大笑道:“放心吧,你要真是败了,我领兵替你打,保准杀了那个什么大成国的皇帝。” “你就吹吧...”李峻扇了郭诵一巴掌,继而也大笑了起来。 当下,两人都是领兵千万的将军,却也还是年轻人,在属下的面前固然不能如此地玩笑,但在私下里还是不改当年的嬉闹。 第二卷:神州陆沉,烽火照西京 第一百八十七章:伤了伊人心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东外郭城,金谷园。 城外大捷的消息,让裴璎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再加上李峻说三日后就要领兵回荥阳,这让她更是高兴,差一点就要忘了揪在心头的那件事。 然而,差一点忘了并不是真的忘了。 当李峻换衣时,一根套着锦袋的玉笛掉在了木榻上,一旁的裴璎神情一怔,心头再次紧了起来,更好似塞进了一块寒冰。 对于纳妾一事,裴璎不反对,也知道无法反对。 世俗便是如此,即便二郎曾有过诺言,那也不能成为自己要反对的理由。 可凭心而论,谁愿意将自己的夫君与别人分享呢? 更何况,这个夫君还是自己最爱的人。 没有人愿意,裴璎也同样如此。 夜幕下,一轮弦月斜挂在金谷园的上空,将如水的月华倾泻下来,流过稀疏的花枝树干,支离了通幽的石径。 一处假山旁,一袭红衣的裴璎静静地坐在那里,脸上带着笑,笑中却不停地留着泪。 此刻,她也想要听李峻说话,可就是听不进去,她也知道是宋袆救了二郎的命,可自己就是觉得伤心。 不过,无论有多伤心,看着李峻满面涨红地在解释,裴璎只能努力地笑着,尝试地听着,却也是无法控制住泪水的流出。 李峻一直都想找个适当的时机与裴璎谈谈,但他也明白,这种事情哪有什么适当可言呢? 近来,他觉察出了裴璎心绪上的不宁,也能猜出几分这其中的原因。 故此,李峻决定坦诚布公地与妻子谈一下,其实也就是想先试探一下妻子的反应。 “所以说呢...是她救了我,那个...我呢...”李峻做不到坦诚,因此也就有些语塞,口中的话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救命之恩当报,却没有一定要纳为妾的说法。 李峻觉得自己还是在撒谎,因为每一个谎言都需要另一个谎言来支撑,自己说不出来了,那就是在心不由衷地说了假话。 “所以...你...喜欢她,要...纳她...入门,对吧?” 裴璎努力地笑望着李峻,抬手抹了一下眼角的泪,想要用最平和的声音来问自己的爱人。 然而,一开口,她还是带了哭音。 有些道理,裴璎都懂,可她就是觉得委屈。 另外,在这委屈中,裴璎还有着深深的自责。 二郎经历了那么多的危难时刻,身为人妻的自己没有去保护他,就连与他一同经历苦难也没有,反倒是别的女人在用命来守护着二郎。 裴璎觉得这是自己的错,是自己把郎君推给了别人,这让她更加难过,一时间竟哭出声来。 “郎君,都是我不好,都是璎儿没用。” 裴璎抽泣着,任凭脸上的泪珠滑落:“郎君受了那么多的苦,璎儿都不知道,在你最危险的时候,璎儿也没能守在你身边,妾身不是个好妻子,不是的...” 裴璎是在自责,却也是在宣泄着心中的委屈。 无论何时,她最在意的人都是自己的郎君,是眼前的这个李二郎,她守在荥阳时的煎熬与担忧,不比任何人少半分。 “璎儿,你...别哭,你是我的好妻子,你...我...” 李峻见状,慌乱地蹲在裴璎的双膝前,一边轻拭妻子脸上的泪水,一边不知所措地摆手道:“不是...我...我没说要娶她,你别哭...我没说要...” 男人见不得女人落泪,更见不得自己心爱的女人落泪。在裴璎的面前,尤其是在裴璎落泪时,李峻所有的强势与淡然都会荡然无存。 裴璎见李峻在否认,心中有些迟疑,停下了哭泣,含泪望着自己的夫君。 李峻尴尬地解释道:“我没说...我...就是问...问一下,你别哭,我...不行的话...我就不...” “二郎,你与璎儿说实话,你究竟是喜欢她?还是只为了报恩?”裴璎抽泣地盯着李峻,同时也握紧了李峻那双有些无措的手。 有些事情是无法阻止的,既已成为必然的事情,裴璎不会无休止地纠缠,她只是想诉说一下心里的苦楚。 不过,即便如此,她还是想知道爱人的心在不在?还剩下多少? “我...” 李峻努力地把刚要说出口的话咽了下去,心虚地说道:“她救了我,为了救我,她失去了妹妹,也毁了容貌,若不是她,我就死了。” 这番话不违心,宋袆的确为李峻付出了这么多。然而,这番话却也极易伤人心,若是被宋袆听到,她的心会被伤到碎裂。 可是,眼下不这么说,自己还能说什么呢? 当着妻子的面,说自己喜欢上了别的女人,爱上了别的女人,李峻不敢说这样的话,打心里不敢。 固然,李峻现在成为了这个世界的人,可以按照这个世界的习俗来行事,但他依旧觉得自己不能那样做。 因此此,他只能说出这样不违心,却是伤人心的话。 听着夫君唯唯诺诺的话语,看着二郎低眉顺眼的样子,裴璎瘪了瘪嘴,既想哭,却又想笑。 一个连天子都不放在眼中的李二郎,一个领万千兵马杀敌于阵前的大将军,此刻竟如此地蹲在自己的身前,如同一个做了错事的孩子。 或许,他是在为那个女人而如此。 可真是这样吗? 如果真是一心为了那个女人,二郎不会如此的,以二郎的性子与地位也不必如此。 裴璎知道原因,眼前的人还是自己的二郎,没有变,因为只有深爱着璎儿,二郎才会如此为难。 “你若为了报恩,妾身不反对,若是别的,妾身不答应。”裴璎倔强地望着李峻,嘴角却是挑衅般地弯了起来。 李峻伸手捂着裴璎的双膝,轻柔地捏着,陪笑道:“她...她...的确救了我,救了我,真的,就是这个事。” 不作正面回答,李峻打死也不做正面回答。 因为,那是在伤两个人的心,李峻觉得自己伤不起。 眼下,李峻先要哄好裴璎,只要裴璎不生气了,自然也就不会伤到宋袆的心。 至于...将来嘛! 左右受气的事情应该会有,但也不一定,自己努力一下,花好月圆也是非常有可能的。 无论前生今世,李峻从不缺自信。 然而,他这次的自信却有些早了,更是有些过了头。 此刻,不远处的一棵古树下,一名蒙着面纱的女子正隐在树影中。 从头到尾,她都听清了裴璎的话,也明白了李峻的心意。 宋袆望着柔情蜜意的夫妇二人,苦涩地笑了笑,转过了身子,离开前还是不舍地回头望了一眼李峻。 她有些看不清,眼中的水雾完全遮挡了视线。 她使劲地眨了眨眼,希望能看清楚些,好让自己记得牢固些,可泪水依旧在模糊着那个身影。 宋袆喜欢李峻,一心想留在李峻的身边,想得到李峻的爱,可这份爱不能是怜悯与施舍,她宁愿放弃也不要这样的爱。 随后,宋袆离开的脚步很小心,也很急。 月影中,她的身子显得那么单薄与无助,直到进门后,她才放任了自己双肩的抖动,无声地哭了起来。 ★★★ “你说什么?她走了?” 次日的午后,李峻从皇宫回到了金谷园。 刚一坐定,正想要思忖一下在落霞台中羊献容所说的话,便听到了宋袆离开金谷园的消息。 李峻望着常跟在宋袆身边的影卫,皱眉问道:“你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她去哪儿啦?是出去办事吗?” 一名影卫小心地回道:“大将军,今日清晨,宋姑娘说要见个故友,不许我等跟着,属下们也就远远地跟在后边护着。” 影卫小心地望了一眼李峻,继续道:“后来,宋姑娘进了一间破屋子,就再也没出来,属下进去查看时才发现,那屋子里根本没有人。” 李峻的脸色沉了下来,问道:“后来呢?是出城了吗?怎知她离开了洛阳城?” 另一名影卫忙回道:“属下察觉到事情的不对,赶忙四下寻找,也问过城门处的守卫,说有个女子像是宋姑娘,也的确出了外郭城,不知去了哪里?” 这时,又有一名影卫跑了进来,慌张地向李峻禀报:“大将军,宋姑娘的住处内少了衣物和一些首饰,应该是宋姑娘随身带走了,重一点的金银还留在那里。” 李峻听着影卫的话,呆坐了几秒,猛地站起身,厉声道:“你们是废物吗?连一个女人都看不住?” 说着话,李峻急步地走到门口,又转身对身后的几名影卫吼道:“眼下这么乱,她一个弱女子,能去哪里呀?” 李峻并非是要询问几名影卫,他是真的有些心慌了。 当下的时局,一个男人都很难保全性命,更何况是宋袆这样的弱女子。 另外,李峻隐约地觉得,宋袆不会无缘无故地离开。 当初,情况那么危急,宋袆拼死都没有离开自己半步,如今怎么了?怎么突然就走了呢?一定是因为某些事情。 陡然间,李峻想起了昨夜那个模糊的身影。 他没有看清那个身影是谁,身影在黑暗中走得很急,很小心。 住在金谷园的人不少,李峻并没有在意。 “去找,去找啊!” 李峻大声地吼着几名影卫,同时也快步地走出房门,向着马厩的方向跑去。 片刻后,近百匹战马冲出了东外郭城,向着不同的方向疾驰而去。 入夜,微凉的风袭过李峻那焦急的面容,他骑在马背上左右地望着,神情有些茫然。 “宋袆...” 这个名字,李峻不知喊了多少遍,直到嗓子哑了,发出的声音如同破碎的锣,他也从未停过。 “我知道那个影子是你,我错了,我喜欢你的,我就是因为喜欢你,才想要娶你。” 李峻大声地喊着,希望能被宋袆听到,可他也清楚,恐怕今生都不会再见到宋袆了。 因为,宋袆就是这样的人,一个有着自尊且倔强的女人。 裴璎知晓了宋袆的离去,她并没有觉得自己的心中有一丝的开心与庆幸。 因为,她从李峻勉强的笑中看出了担忧与愧疚,更看到了夫君那一脸的疲惫。 眼下,不管夫君是因为喜欢还是报恩,裴璎都觉得不重要了。 一个孤苦伶仃的女子就这样走了,只因为不想得到一份施舍,这份骨气让裴璎深感敬佩,同时也对宋袆的为人有了重新的认识。 深夜,裴璎躺在李峻的身边,轻语道:“二郎,你也别太担心了,宋姑娘喜欢你,不会离你远的,咱们一定能找到她。” 李峻是在担心宋袆,但对于妻子的话,他却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只好紧紧地搂住了裴璎,笑着点了一下头。 三日的时间,李峻没有找到宋袆,他也只能领兵返回荥阳。 东海王司马越让李峻回荥阳休整一段时间,同时也让李峻做好离开荥阳后的安排,以便他能放心地前往雍州攻打长安城,随后也才能安心地留在梁州的汉中郡。 临行前,李峻命人送了一封书信给羊献容。 信中还是劝她应该南下,不要留在洛阳城,更不要试图去帮那个天子。 李峻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或许是想到了无助的宋袆。 羊献容也是一个被辜负的人,她是被天子被自己的夫君辜负。 宋袆呢? 李峻觉得自己辜负了宋袆的一片真情,无论在心中如何地狡辩,自己真的是伤了宋袆的心。 第二卷:神州陆沉,烽火照西京 第一百八十八章:家人的安排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青梅巷。 出发前,李峻还是想来青梅巷看一眼。 或许,他再也不会回到洛阳城了。 又或许,眼下的洛阳城在不久的将来,会成为一座真正的荒陌之城,再也不会有当下的模样了。 即便青梅巷的那个小院已成为了废墟,但李峻觉得那里曾有过温馨与苦难,也一定会残留几分宋袆的影子,他想在临走前看一看。 其实,这些都是骗自己的谎言,他只是不死心而已。 走进巷口,一个女人的身影闪过那处废墟。 “宋袆...” 李峻看到了那个影子,也同时从马背上跳了下来,快步地跑了过去。 “李大将军,民妇给您见礼。”女人转过身子,惊讶地望着李峻,屈膝执礼。 李峻失望地苦笑了一下,不甘心地问道:“柳姑姑,这几日你可见过宋袆?” 柳氏摇摇头,疑惑道:“大将军,袆姑娘不是一直跟您住在金谷园吗?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唉...” 李峻轻叹了一声,伤感道:“我...把她给弄丢了,可能再也找不到了。” 柳氏望着李峻,看着他那伤感的神情,并没有多说什么。 “柳姑姑,你若见到宋袆,一定要留住她,让人赶紧到荥阳给我报个信,我来接她...”李峻说着,苦涩地笑了笑,摇了摇头,停下了口中的话。 宋袆已经离开洛阳城了,又怎么会再回来呢? “大将军,您也别太担心了。 柳氏劝慰道:“袆姑娘的脾气是倔了些,或许只是一时的任性,耍了小孩子的脾气。我若见到她,一定会劝她到荥阳寻您。” 李峻点头致谢,继而又对柳氏道:“柳姑姑,你还是尽快离开洛阳城吧,不要留在这里了,若是无亲可投,你便去荥阳,有事我也能帮上忙。” 见柳氏欲跪谢,李峻伸手扶住了她,苦笑道:“你与宋袆的关系亲密,即便宋袆不在,我也自然要帮你。” ”我今日就要走了,东城有不少人会跟在荥阳军的后边随行,你若走,就跟他们一起吧。”李峻说着,转身吩咐道:“杜麟,取些金银来。” 眼下,金银之物对于李峻来说数不胜数。 张方收刮了整座洛阳城,可惜到死也没有用上一件,全部落到了李峻的手中。 李峻没有无私到要还给谁,更不会大公地交给朝廷,自然要全部拉回荥阳。 不多时,杜麟拿了一个包裹递给了李峻。 李峻将包裹放到柳氏的手中,说道:“这里有些值钱的物什,够你在荥阳买个小院子。我之前听宋袆说还有几个人活了下来,都跟在你的身边,你就带着她们都去荥阳吧!” 柳氏捧着包裹,几欲开言,却都忍了下来。 最终,她跪在了地上,向李峻磕头致谢。 李峻扶起柳氏,叮嘱道:“过段日子,我不会在荥阳了,要离开好久。你若去了荥阳,一旦有事情可到府中或衙门求助,只说是宋袆的姨母,定会有人帮你的。” 柳氏闻言,赶忙问道:“大将军,您要去哪里呀?”话音刚落,柳氏立刻觉得自己多言失礼了,赶忙屈膝赔罪。 李峻摆手道:“无妨的,朝廷命我去梁州任刺史,平叛西境,或许要很久才能回荥阳,或许就不会再回来了。” 随后,李峻又与柳氏说了几句不打紧的话,期间多次张望周围的来往行人。 最终,他还是失望地叹了一口气,与柳氏告辞后,转身离开了青梅巷。 柳氏站在原地,望着李峻离去的背影,不由地苦笑了一下,口中念叨着:“真是个不知福的傻姑娘,也不知道要那个骨气做什么?” 说罢,柳氏夹紧了手中的包裹,快速地走进了不远处的一间旧房中。 ★★★ 三月,冬寒已尽,春暖初来,沉寂了一个冬季的万物再次恢复了生机。 荒陌街巷处的枯草中,青翠之色时隐时现,河岸的垂柳纤枝上,嫩绿的枝芽也在随风摆动。 虽说未到百花争艳,尽吐芬芳的季节,却也有那心急的,春风将拂就早早地花开枝头,独享了世人的赞誉之言。 荥阳城,李府。 李峻自洛阳城回来后,李府中再次恢复了往日的笑声,就连下人们的脸上都洋溢着喜悦。 荥阳城并非是一座闭塞的城,李府也不是门户不开的孤宅,府中的人都知晓外界发生了什么事。 洛阳城乃是天子之城,而洛阳百姓却到了易子而食的地步,杀人果腹的情况更是屡见不鲜。 荥阳城也乱过,也面临了大军压境的危机。 然而,这些问题都被荥阳军所解决,被武威大将军的兵马所解决,保证了荥阳百姓过上相对安宁的生活。 在这乱世中,能有一个如此的安身之所,不仅是李府中人,就是荥阳郡的每一个人都感到了庆幸。 一大清早,李峻正陪着母亲李云氏吃早饭,一对新人小夫妇便来到了李府,来给李家的长辈请安。 李峻回来不久,便为小外甥女郑灵芸与李瑰操办了婚事。其实也算不上李峻的操办,只是前来祝贺宾客多数都与他有关。 一场热闹的喜宴聚集了好多人。 自家兄弟中,除了郭方与骞韬没能到席,命人送来了几大箱的财物外,其余人几乎都到齐了,就连辽西鲜卑的段秀也及时地赶了过来,没有耽搁闹洞房的好时辰。 官场人中,兖州刺史苟晞专程到荥阳赴宴,欲往并州任职的广武侯刘琨也在荥阳稍作停留,吃上一番喜酒后才打马而去。 除此之外,京城中某些与李峻有过交往的朝官,以及荥阳周边的郡府官员也都命人送来了贺礼。 最出人意料的,大晋皇后羊献容与东海王府裴王妃的贺礼,也在婚宴的当天送到了李府,这倒是给郑灵芸与李瑰这对小新人吓了一大跳。 不过,两人也知道这个排场都是舅父给挣来的体面,除了多孝敬外,小夫妇也想不出该用什么方式来感激舅父。 “哎呀,你俩一大早上就跑过来,到底是给外祖母请安呀?还是跑过来蹭饭呀?” 待小夫妻二人见过礼后,李峻坐在母亲李云氏的身边,笑望着郑灵芸与李瑰,故作长吁短叹地开着玩笑。 李云氏笑着皱起了眉头,一巴掌拍在了李峻的后背上,嗔怪道:“有你这样做舅舅的吗?整日里没个舅父的样子,你如此说两个孩子,让人家多难堪呀!” 其实,大家都知道李峻的性子,知道他并非是要让人难堪,只是家人间的玩笑之言。 果然,郑灵芸嬉笑地搂住李云氏的胳膊  撒娇道:“好外祖母,就您最疼孙女了,舅父总欺负人,你可要好好地管管他。” 李云氏溺爱地抚摸着郑灵芸的脸蛋,刚欲说话,却听李峻笑道:“李瑰,你家娘子敢诬告本将军,你是打算在这受罚呀?还是回军营挨军棍呀?” 当下,李瑰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回话,只能后退了一步,陪笑地摆手道:“舅父,大将军,这...这和我无关,我可管不了,我...也不敢管!” 李瑰的话刚一说完,屋子里的人顿时都笑了起来。 一家人说笑了一阵,待小辈们都离开后,李峻也便把心中的打算与母亲和长姐李茱商量起来。 “娘,孩儿不孝,想让您与长姐一同去扬州,孩儿暂时不能在您身边,只能拜托长姐与璎儿来替孩儿尽孝了。” 说着,李峻跪在了李云氏的身前,继续道:“等孩儿在西边安顿好后,就会去接您,到时让长姐一家也都搬过去。” 李云氏伸手摸着儿子的脸颊,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笑着点了点头。 儿子之所以要做出如此的安排,老人的心中如明镜一般。 家人是一种牵挂,也是最大的致命处,儿子最在意的就是家人,这也成为了他最容易被人握死的短处。 当初,正是因为家人在荥阳城中,儿子才将荥阳城的掌控交给了东海王,并在最危难的时候仍然留在洛阳城中,只为了不让家人受到伤害。 李茱也明白弟弟的心意,担忧地问道:“二郎,你去梁州任职,为何不带着郭诵与李瑰他们呀?” 对于家人,尤其是对长姐与母亲,李峻不愿隐瞒得过多,她们都是能承住事的人,多说一些也无所谓。 因此,李峻苦笑道:“长姐,那个东海王不放心我的,想要把我与荥阳分割开。他要拢住郭诵,我也正有此意,不打算将荥阳拱手让人。” 李云氏笑道:“这个倒是可以放心,诵儿就是和他老子翻脸,也不会背叛你这个小舅舅。” “娘,看您说的是啥话!诵儿怎会做那等忤逆之事呢!”李茱伸手扶起弟弟,又挽过母亲的手臂,故作嗔怪地摇了一下。 继而,她却又肯定地说道:“二郎,你放心,诵儿不会背叛咱们李家的,若是他乱来,长姐定会打断他的腿。” 李峻笑道:“我若是连郭诵都信不过,那身边还能信得过谁呀!” 说着,他跪坐在了母亲的身前,望向李茱:“长姐,你们到扬州后,有事情可以去找扬州刺史王敦,他一定会帮忙。” “另外,还有一人...” 李峻皱了一下眉头,不确定地说道:“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活着,若有一个成都王司马颖在江南得势,你们有麻烦也可以寻求他的帮助。我救了他一条命,他欠我的,一定会还。” 在当今的世上,有几人不知道成都王司马颖的名号? 曾几何时,司马颖的势力远超于其他诸王,几乎掌控了整个朝堂,更有成为未来天子的势头。虽说如今败了,却也依旧是个皇家贵胄,堂堂的成都王。 李茱不是寻常的民妇,自然知晓司马颖是何人,小弟说救了那个大人物的命,她真不敢想象小弟在洛阳城中到底经历什么。 “前日,我与二姐家也商量了一下。”李峻望着长姐与母亲,轻声道:“郑家与你们一起走,咱们家里的人都不要留在荥阳,不要留在中原了。” 听到李峻如此说,李云氏和李茱都一怔,李云氏吃惊道:“峻儿,你想要做什么?” 老人知道儿子心有大抱负,更是个有本事的人,但她毕竟是承袭礼俗的老人,不希望儿子走上反叛之路。 李峻看出了姐姐与母亲的担心,摇头笑道:“母亲,您想错了,孩儿只是说中原要大乱了,不能再待了。” 说着,李峻轻叹了一声,感慨道:“我与郭诵是领兵之人,几万的弟兄跟着我们,走不了,也不能走,只能也必须要打下一处可安身的地方。” 李云氏亦是长叹了一声,起身拉过儿子的手,叮嘱道:“峻儿,娘知道你考虑的人多,想得事情也多,但你要照顾好自己,知道吗?” 李峻轻揉着母亲的手,笑道:“娘,您放心吧!二郎不傻,实在不行,二郎就领兵去江南,去那里抢个地盘出来。” “唉...”李云氏叹息,感慨地摇头道:“这个乱世道,什么时候才会好呀?” 对于母亲的叹息与企望,李峻无法作答。 因为,他知道当下的世道还不算太乱,更乱的还未到来,却已经走过了半程。 第二卷:神州陆沉,烽火照西京 第一百八十九章:女人心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行军征伐并非是一件寻常的事。 兵力的安排,粮草的储备,作战的策略,这些都需要在大军未动之前就做好谋划。 对此,东海王府与朝廷方面并没有给与支持,无论是兵源还是军备,都需要李峻自行解决。正因如此,他留在荥阳的这段时间里,一直都在筹划这件大事。 在兵力方面,李峻调动了荥阳军与平阳军,同时也对跟随自己入西境的人员做出了安排。 此次西进,李峻从荥阳抽调五千荥阳军,平阳军则尽数出征,再加上坪乡纵队的三千人马,兵力总计达到了两万三千人。 荥阳方面的属官,李峻仅带走了杜麟、李钊、吕朗、裴松明以及黎天行,余下的部将全部留给了郭诵。 同时,他又将拟好的奏书命人送往了京城,举荐鲁胜为荥阳郡守,为郭诵谋求冠军将军一职,以便统领整个荥阳军。 对于这一系列的安排,大家都无异议,只是对于无法跟随李峻入西境一事,大家的心里还是多少有些遗憾。 虽有遗憾,众人也知晓大将军是在为荥阳着想,更清楚这仅是短暂的分开。不久的将来,所有人都会聚到西境,共同去打下一番天地。 广武山,古称三皇山,又名敖山。 楚汉相争之际,刘邦调广武君李左车在此教授太子刘盈操练兵马,故此名为广武山。 广武山的山势自河边陡起,由北而南,绵亘不断。山的北面,滚滚的大河水紧贴山脚而过,西南则是万山丛错,群峰峥嵘。 另外,广武山不仅谷深坡陡,崖壁参差,而且西有成皋之险,东北有敖仓之粟,南有重镇荥阳。故此,这里不仅是交通咽喉、更是兵家必争之地。 广武山处有一条由南向东北的巨壑,名为广武涧。 当年,楚霸王项羽曾在此筑垒,与汉高祖刘邦相攻数月未有胜负,直至粮乏兵疲,才不得不签下了以广武涧为界,中分天下的和约。 此刻,李峻正站在光武涧的最深处。 他要做一个实验,一个谋划了很久,也让鲁胜与弟子们费尽了心力的实验。 “轰...” 伴随着一声巨响,整个光武涧都震动了一下,数百米外的一处山石瞬间崩塌,炸飞的碎石散向四处,击断了周围大片的林木。 青铜炮,这是当今世人从未见过的怪物。 莫说是它,就是刚刚发射的炮弹中所含的黑*火药,在本朝也是闻所未闻。 然而,世人虽不知,李峻却是清楚明白。 当初,他入主荥阳郡后,便把制造青铜炮的事项提到了日程上。 李峻通过小模型与实物的比例对比,画出了青铜炮的构造图纸,同时也经过反复的实验,将制作材料中的铜与锡的添加比例,以及制作炮弹的黑*火药配比都固定了下来。 随后,李峻便将这些的资料交给了鲁胜,由他与弟子们来进行研制。 青铜炮的出现,的确跨越了时空,却也是李峻在当下的实际情况中所能实现的。 在本朝,铜与锡的炼制已是寻常,火药也绝非是个稀罕物。李峻只是通过脑中的记忆,把这些寻常物运用起来,为自己以后的征伐做些必要的火力储备。 “嚯,还挺烫手。”李峻上前用手背轻触了一下炮身,赶忙缩了回来,口中念叨了一句,转身笑望向鲁胜等人。 之前,鲁胜与弟子们都是采用稍小的模型进行实验,并没有如此大的威力。 当下,他们被眼前的一幕所震惊,完全没有想到这个物件会有开山劈石的能耐。 “世回,你是如何想出来的呀?” 鲁胜本就精于巧技,在兵刃与攻城器械的打造上,世间更是少有人能与其比肩。 然而,这青铜炮的威力还是让他出乎意料:“这个物器若是用在攻取城池上,即便是固若金汤的险关,也禁不住它的几次击打呀!” 李峻点头笑道:“效果不错,倒是能用了,有了这东西,弟兄们以后也能少些伤亡。” “大将军,这东西叫啥名字?轰天雷吗?”黎天行一直参与青铜炮的研制,却不知道这东西该怎么称呼。 李峻思忖了一下,笑道:“不叫轰天雷,咱们又不打老天,就叫武威青铜炮吧。” “武威...青铜炮...” 杜麟在一旁念叨着,随后笑道:“霸气,这个名字霸气,一听就是咱们武威军的大杀器。” 武威军。 这是李峻在编制西征兵力时,为属下的兵马新起的名号,其中包含了平阳军、坪乡纵队以及仇池纵队。荥阳军暂时不在列,这也是李峻为了郭诵着想。 郭诵与李瑰等人一直都在瞪眼看着,李瑰站的有些靠前,被炮弹发射的声响震得两耳嗡鸣。 他晃了晃头,又用手指掏了掏耳朵,感叹道:“好家伙,这武威炮比那天雷还要厉害,这要是架在山上和城楼上,谁也别想攻进来了。” 郭诵亦是赞同道:“是呀,这般轰起来,不等靠近城墙,人就会被炸得连个骨头渣都找不到。” “哈...你俩倒是聪明呀!” 李峻笑着再次摸了摸炮管,觉得散热的状况也比较理想,继续道:“刚才用的是实心弹,多用于攻城,还有一种可用拒敌的霰弹,那个杀伤力的效果更好些。” 说着,李峻转头问向鲁胜:“先生,我此次要带三门青铜炮走,你们也抓紧多赶制一些出来,就像李瑰所说,要在荥阳城与广武这边都布置上。” 其实,一门青铜炮和相配备的弹药,两者加一起的造价不菲,但李峻并非是在说大话,他有这个财力来支撑开销。 当下,朝局动荡不宁,天子的威信也荡然无存,各州郡所收取的税赋大都不再进贡朝廷,皆是握在了州郡的主官手中。 荥阳的商运发达,人口也不少,自然就有大量的税赋可得。再加上荥阳郡的盐铁专营也掐在李峻的手里,光是官盐私贩的进项就大得惊人。 另外,李峻又将张方所收刮的财物全部拉回了荥阳,仅凭这些财富,维持几百门青铜炮的开销也是富富有余。 技术已经没有问题,钱财更不是个问题。 鲁胜听李峻如此安排,点头道:“世回,你放心吧,既然已经研制成功了,再造起来也是方便。” 荥阳郡本就有大型的冶炼之所,再加上鲁胜的众多弟子皆善于器械打造,多造出些青铜炮来的确也不是难事。 “另外,我还想在水军的舟船上也配备一些。” 鲁胜拍了拍青铜炮,笑着继续道:“如此,咱们就能彻底掌控荥阳周边的水道,有助于荥阳郡的防护,以后入西境也能有所帮助。” 李峻本就有这个想法,听鲁胜说了出来,也便一口赞同。 “这个大事算成了,咱们去双堡,看看建的如何了?我这个太守都没有去过几次。”李峻说着,望向鲁胜继续道:“今夜要叨扰先生了,大家都留住在衡庐中品茶观月,如何?” 众人听闻,皆是赞同,说笑着向山沟旁的车马走去。 ★★★ 李府,西院。 当下的时节,虽没有百花齐放,但庭院内的黄素馨却已是花满枝条,淡淡的清香从花蕊中溢出,弥漫了整座院子。 “你找到她了,她真的在荥阳?” 木亭中,裴璎听彭毅说找到了宋袆,心中喜忧参半,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彭毅回道:“夫人,是杜麟主将提醒属下要在荥阳附近寻找,属下才缩小了范围,也真的找到了宋姑娘。” 彭毅寻找宋袆一事,并非出自李峻的安排,而是裴璎命其全力查找,不惜动用藏于各处的全部影卫。 当然了,这么大的动静,李峻自然也会知晓。 他能猜出妻子的想法,也希望能找回宋袆。故此,李峻也就装作不知,任由裴璎调配彭毅。 裴璎听彭毅如此说,略有疑惑地问道:“杜麟怎么知道她会在荥阳?宋袆说过要到荥阳吗?” 彭毅一怔,方觉自己多言了,赶忙分辨道:“杜主将也是猜测,他觉得宋姑娘只是一个女子,不能走的太远,住到荥阳来,至少认识荥阳军的人,有事还能求个帮助。” 彭毅的反应也是够快,也不能说他的话都是假话,只不过杜麟并非是如此猜测。 宋姑娘要到荥阳居住,想要荥阳城中买个宅院。 大将军答应给宋姑娘在双堡中建一座院子,而且那所院子早就建好了,如今一直空在那里。 宋姑娘不会远离大将军,她那么喜欢大将军,一定藏在荥阳某处,估计天天都在偷望着大将军呢! 这些话才是杜麟的猜测,但彭毅哪里敢如实地告知裴璎。 裴璎点了点头,问道:“那...那她如今住在何处?” 彭毅回道:“宋姑娘是与几个女人一起来的荥阳,那几个女人住在平泽东岸,宋姑娘则在府衙对面的巷子里租了个小铺子,以卖绣品为生,平日就住在铺子里。” “府衙对面?唉...”裴璎轻叹一声,口中感慨道:“她还是放不下二郎啊!” 沉默了一会儿,裴璎起身对彭毅吩咐道:“你现在就带我去见她。” 马车中,裴璎默默地望着车窗外,也不知在想着什么。坐在对面的翠烟有些担心,她不知道姑娘会如何处置那个宋袆。 翠烟见过宋袆,也曾为宋袆的美貌而羡慕不已。 当她听杜麟说宋袆为了救姑爷,不仅毁了容貌,还多次险些丧命,小丫头在深感惋惜的同时,也对宋袆的人品有了不一样的看法。 不过,自己是姑娘的人,无论如何都要站在姑娘这边,哪怕宋袆是姑爷的救命恩人,自己也得向着姑娘说话。 “姑娘,您为什么要去见她呀?”翠烟还是有些担心,想要试探地了解一下裴璎的想法。 裴璎转过头,望着翠烟苦笑道:“为什么?我能为什么呢?还不是为了主君嘛!” 翠烟起身做到了裴璎的身侧,挽住了裴璎的手臂,轻声道:“姑娘,咱们可以装作不知道,姑爷快去梁州赴任了,咱们也要到扬州去,或许...” 裴璎摇头打断了翠烟的话,轻声道:“我去找她,是感激她为主君付出了那么多,也是想解开主君的心结。” 说着,裴璎摇了摇头,叹息道:“翠烟,你跟在姑爷的身边久,也知道他是个不愿亏欠的人,姑爷欠宋姑娘太多了,还不起的。” “姑娘...” 翠烟还想说话,却听裴璎继续道:“我无法去梁州,姑爷也不会让你跟着,总得有个人照顾姑爷呀!” 不知为何,裴璎笑了笑,望着翠烟道:“她真心对主君,我看得出来,比你都要真心。” 裴璎的一句玩笑话,翠烟红了整个面容,小声地嘟囔道:“婢子...婢子是姑娘的人,自然是要帮着姑娘的,姑爷...姑爷不能欺负姑娘。” 望着翠烟的样子,裴璎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摇头道:“姑爷还是姑爷,没有变,他永远都不会欺负我,也不会让别人欺负咱们。” 说着,裴璎靠近了翠烟,悄声道:“翠烟,以后你就留在我身边,既要帮我照顾姑爷,也帮我一起抢姑爷,好不好?” “那是一定的,婢子一定帮...” 翠烟正在表忠心,突然觉得姑娘的话意似乎有些不对,脸上的笑也似乎有些怪异。 突然,小丫头明白了过来,满脸涨红地低下了头,声若蚊蝇般地嘟囔道:“姑...娘...净瞎说,婢...婢子...永远...都要留在姑娘身边的。” 裴璎搂住翠烟,轻声地笑了起来。 第二卷:神州陆沉,烽火照西京 第一百九十章:鸳鸯欲双飞,却落离人泪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东篱巷,位于荥阳郡府衙的斜对面。 巷子不深,巷道也相对较宽,若是站在小巷里,可以看到府衙门前的人来人往。 清栀绣坊,一个门面极不突出的小铺子,在巷子的偏里些,算不上好位置,却是观望府衙门前的最佳之所。 此刻,一身浅色布衣的宋袆面遮白纱,正坐在铺门里的一角。她手中绣着壶型的香囊,不时地抬眼望一下门外,望向巷口外的府衙。 今天没有见到二郎,应该是在家中,又或许是出城了。 这段时间,宋袆常常在猜测。她猜测李峻没有出现在衙门的原因。 “真是个懒官,又不知到哪里闲逛去了。” 同时,她也会对李峻腹诽上几句,在笑中拭去眼角的泪。 杜麟猜测的一点没错。 宋袆太喜欢李峻了,真的不愿离开李峻太远,那样就无法见到二郎了。 有时候,宋袆觉得自己的这种爱是卑微的。 可又能如何呢? 她不在意,只要能远远地看着就足够了。 另外,通过柳姑姑的讲述,宋袆觉得自己似乎错怪了二郎,又或许那些话并非是二郎的真意。 即便如此,宋袆还是不确定,更不想把这份情意用恩情来交换,那将会是一种亵渎,更是一种羞辱。 日暮西山,光影掠过了巷子,将灰暗留在了小巷中。 宋袆再次抬头望向府衙,见两名衙役正在点亮衙门口的两盏风灯,她无奈地叹了口气,起身捧着线笸箩走回了里屋。 “有人在吗?”一个声音从房门处传来,声音清脆,应该是个年岁不大的女孩子。 宋袆走出里屋,一眼便认出翠烟。 她想退回去,又觉得没有必要,自己遮着面纱,应该不会被认出的。 “这位姑娘,你是要买荷包还是香囊,我这里有做好的,你也可以......” “宋姑娘,是你吗?” 宋袆极力地做着介绍,却被翠烟的一句问话打断了所有的掩饰。 沉默了一会儿,宋袆苦笑地摇头道:“翠烟姑娘,你认错人了。” 可是,这句话刚一说完,宋袆便觉得自己真是紧张地傻掉了,一句话便已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宋姑娘...” 裴璎从门外走了进来,先是唤了一声宋袆,随后道:“宋姑娘,我来替二郎向你致歉,你是他的大恩人,他却让你伤心至此,请宋姑娘受我一礼。” 说着,裴璎向宋袆屈膝执礼,脸上露出歉意的笑容。 宋袆见过裴璎,也知道裴璎是个有诰命在身的贵人,即便是有什么恩情,身为平民的自己也受不起裴璎的这一礼。 故此,宋袆赶忙将身子向一旁躲闪,还礼道:“夫人,您别这样,宋袆与李大将军并无恩情可言,也不相识,您恐怕是误会了。” 当下,彼此的身份都是尴尬的,宋袆尤甚。 无名无分且赌气离开的宋袆,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人家夫人找上门的状况。 因此,她的第一反应很寻常,做出了全盘否认的态度。 “宋姑娘,你误解我了。”裴璎岂能看不出宋袆的意思,笑道:“今日,我冒然来访,别无他意,只为能向你真心致谢。” 说着,裴璎左右环顾,见铺子里光线昏暗,空间狭小,轻声问道:“宋姑娘,若是方便的话,我们可以寻个地方说说话吗?” 宋袆稍作犹豫,点了点头。 路上,马车缓行,丫鬟翠烟跟在马车的一侧,宋袆则在车厢内,坐在了裴璎的对面。 宋袆是个见惯场面的人,即便与不熟识的人相处,也不会拘谨无措。可不知为何,在裴璎的面前,她也想说几句客套话来缓解尴尬的气氛,偏偏就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无奈之下,宋袆只得略低着头,任凭裴璎的目光上下打量。 汜锦河,荥阳城的内河,属汜水的一段支流。 三月春水桃花浪。 当下,两岸盛开的桃花,让汜锦河正处于如此的美景中。 此刻,夜色刚起,皎洁的月光流淌在河面上,泛起点点精芒。水中的桃花花瓣起起伏伏,好似随波荡漾的嫣红小舟。 岸堤处,青草已经冒出了头,一片嫩绿覆盖了原有的土褐色,淡淡的青草香与甜甜的花香交融在一起,弥漫在轻柔的夜风中。 “宋姑娘,我们在这坐一会儿,说说话,好吗?” 裴璎走到翠烟铺好的布毯前,转头招呼宋袆一同坐下。 宋袆默默地走上前,跪坐在了布毯上,目光平静地望向裴璎,等待着应该到来的责难。 翠烟再次走过来,将一小壶酒与两支酒盏摆在了布毯上。宋袆疑惑不解地望着裴璎,继而又环顾左右。 周遭一片寂静,看不到任何人的走动。 “宋姑娘,别担心。”裴璎拿起小酒壶,将酒盏斟满,把其中的一盏酒递给了宋袆,继续道:“你也应该知道,这里不会只有咱们三个女人,周围的影卫中,还有几个是你熟识的。” 宋袆刚恭敬地接过酒盏,道了一声谢,听裴璎如此说,不禁怔然地望向裴璎。 自己熟悉的影卫,就是二郎在洛阳时安排的那几名护卫,既然裴璎会如此说,表明她早已经知晓了所有的事情。 “不说这个啦,咱们姐妹就吃些酒,说说心里话。”说着,裴璎随意地将手中的酒盏举起,一口饮尽了盏中酒。 宋袆望着裴璎,轻掀面纱,也将盏中的酒喝了下去。 谈不上推杯换盏,一盏又一盏的酒只是在一问一答中饮下,两个话不多的女人也很快喝光了壶中酒。 若论酒量,裴璎比不上宋袆,但受了李峻的熏陶,她的性子也愈发地洒脱起来。 裴璎见酒壶已空,转身唤道:“翠烟,再拿壶酒来。” 翠烟依命取来了一壶酒,见裴璎的面颊泛红,轻声劝道:“姑娘,您别喝太多了。” 裴璎笑着摇了摇头,刚要为宋袆斟酒,酒壶却被宋袆夺了过去。 “夫人,只要您允许我留在荥阳城,无论怎样的责难,我都能承受。” 宋袆不清楚裴璎到底要做什么,如果一壶酒能化解裴璎心中的怨,宋袆愿意陪她大醉一场。 然而,宋袆也是女人,她清楚不会这样简单。 再豁达的妻子,也不会甘心让别的女人走进自己夫君的心田。 裴璎没有回答宋袆的话,而是轻声地问道:“宋袆,能让我看看你吗?” 宋袆犹豫了一下,还是摘去了脸上的面纱。 这是一张标致的美人脸,尤其是那灵动的眼眸,真正是一双瞳仁剪秋水,万种风情落眉间。 然而,就是如此让人心动的面容,却在右脸颊处留着明显的伤痕,一道刺目的长疤更是卧在右眉梢,没入发鬓。 裴璎怔怔地望着宋袆。 这些伤,二郎与自己说过,而那时的自己并不在意,也根本不愿放在心上。 此刻,裴璎真正体会了夫君的难心。 无论是为了报恩还是出自真情,二郎的确不该背弃这个女人。 固然,并非是宋袆毁了容貌,就该得到二郎的心,实则是因为宋袆真的是付出了真情。 裴璎能想象出当时的场景,也能想象到宋袆为二郎的不顾一切,若是换了自己,也是要如此的。 “妹妹,跟我回去好吗?” 裴璎问出了一句不轻松的话,却也觉得是一句应该说出的话。 宋袆闻言,神情猛然间一愣。继而,她刚刚翘起的嘴角却变成了淡淡的苦笑。 “妹妹谢过姐姐的好意,可妹妹不会去乞求怜悯,更不愿成为李大哥心中的一种负担。” 宋袆轻声地说着,缓缓地摇了摇头。 裴璎沉默了片刻,轻声问道:“那...你就愿意如此下去?如此地躲在远处看着二郎,你不会觉得委屈了自己吗?” “不会的。” 宋袆重新戴好面纱,浅浅地笑道:“宋袆只是恢复到了从前而已,我原本就一无所有的,如今有了一份挂念,已经很满足了。” 耳鬓厮磨不重要吗? 宋袆觉得很重要,那是她曾有过的渴望。 然而,长相厮守不是勉强就能得到,更不是一种施舍。若是如此,宋袆宁可远远相望,静静地相思。 回府的路上,起了几分酒劲的裴璎倚靠在翠烟的身上,月光透过纱帘的缝隙斜照在她的脸上,两行清泪正在缓缓地滑落。 突然,裴璎伏在翠烟的腿上哭了起来,是那种极力压制下的哭声,却也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感伤。 翠烟很慌乱,也在跟着一起哭。 她不知该如何劝慰姑娘,因为那是姑娘自己做的决定,一个甘心分出半个姑爷的决定。 ★★★ 在裴璎与宋袆月下对饮之时,李峻就已经得知了消息。 他想笑,更想即刻返回城中,但最终还是忍下心急,与大家一起留在了广武山中的衡庐。 “找到了就好,找到了就再也丢不了,正好和裴璎一起去扬州,这下也就放心了,不差这一晚的。” 直到临睡前,李峻都在如此地劝慰自己。 然而,当他清晨来到东篱巷时,却怔在清栀绣坊的门前。 此刻,一把铁将军正挂在铺门上,透过房门的缝隙能看到铺子里已经空无一物,更没有宋袆的半分身影。 “人...人呢?”李峻转头问向杜麟,继而又大力地拍打了几下紧锁的铺门。 杜麟是与李峻一同返城的,并不知晓具体的情况。他见李峻发问,赶忙对身边人吼道:“去把彭毅给我找来,怎么什么事都办不明白?” 不多时,彭毅骑马赶了过来,见状也是大吃一惊,忙说道:“昨夜还在呢?是影卫亲自送回来的,这怎么一大清早就不见了?” 李峻没有说话,依旧在隔着门板向内张望。 杜麟抬腿踹了彭毅一脚,骂道:“你他娘的问谁呢?这是咱们的荥阳城,你连个人都看不住吗?” “她在荥阳还有什么去处?夫人与她都说过什么话?”李峻的心中有了几分不好的感觉,但他不确定,裴璎不是那样狠心的人。 彭毅看出了李峻的神情变化,赶忙回道:“夫人只是与宋姑娘在河边饮酒,兄弟们不敢靠前,没听清说什么,宋姑娘倒还有个姨母住在平泽东岸。” “柳姑姑?去平泽。” 李峻吩咐了一句,快步地朝巷口走去。 ========================= 在这里提个请求,希望各位看书的老铁们给与推荐票的支持,多谢了。 第二卷:神州陆沉,烽火照西京 第一百九十一章:绝情亦是有情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平泽在城外,李峻走得很急,也带着期盼。 然而,当他见到柳姑姑满是疑惑的眼神后,失望与不安再次涌上了心头。 随后,他带着这份失望与不安返回城中,站在了自己的府门前。 府门外,李峻用力地搓了几下脸,想要把一切不妥的神情都隐藏起来。 他不想去埋怨谁,更不可能去责怪裴璎。 裴璎是个雷厉风行的人,为人处事都有着自己的主见与手段,这一点从李府的井然有序便可见一斑。 然而,她也是一个是非分明,心地善良的女人。与妻子相处了这么久,李峻相信自己的判断力,早就把心中的那点不确定抛在了脑后。 宋袆的离开一定有原因,或许是真的不愿见自己了,所以才会选择再次躲避。 “真是个倔强的女人,连一句分辩的机会都不给。”李峻嘟囔着,无奈地摇了摇头,长叹了一口气,迈步走进了府中。 此刻,西院里静悄悄的,翠烟与黛菱两个丫头不知去了哪里,房间内只有裴璎独自一人在绣着手中的牡丹花。 李峻自己换了衣袍,故作随意地在房间内走了一圈,陪着笑脸坐在了妻子的身旁。 “哎呀!昨夜呀!我与郭诵他们留在了衡庐...” “璎儿,我让彭毅带人与你们一起去扬州,带的都是咱们老李家庄的人...你看行不行呀?” “哦,对了,二哥说扬州那边的宅子和铺子都安顿好了,作坊也都建好了,咱家的老伙计都过去,有他们忙乎着,你也不会太累...” 李峻翻看着一本不知内容的书,口中絮絮叨叨地说着,不时地瞟上一眼妻子的脸色。 “璎儿,一直以来,这家里的事都是你在费心打理,母亲也是由你在替我尽孝,如今又要到扬州去,还是你在操劳,我这当夫君的真是对不住你呀!” 李峻的这番话并非是闲话,更不是在讨好,他是由衷地在感谢裴璎,感激自己的好妻子。 然而,这份感激并没有得到回应,裴璎没有回一句话,只是在低头绣着手中的牡丹。 “哎呀,璎儿,你放心,我会很快解决仇池那边,到时就把你接过去,咱们夫妻也不能总分隔两地,我天天一个人...” 说着话,李峻站起身,想要去倒点水喝。 不过,他口中的小情话尚未说完,裴璎抬眼望来,轻声道:“二郎,我昨夜去见她了。” 裴璎没有说出宋袆的名字,她知道李峻明白,也知道李峻应该得到了消息,更看出了李峻的脸上那掩饰不住的担忧。 “嗯...”李峻停下了口中的话,人也老实地站在了裴璎的面前,像个等待挨训的孩子。 “我们一起喝酒,说话,说了很多。” “嗯...”李峻依旧站在那里听着,不敢多言。 裴璎望着乖如鹌鹑的李峻,不禁“扑哧”地笑了一声,又低头绣了起来。 “她是个好姑娘,夫君的确不该负她。”裴璎抬起手中的白绸,仔细地看了看,仿佛在自言自语。 “二郎,你找了快一天,没找到她,是吧?” 裴璎的这句话让李峻一怔,老实地点了点头。 “她还在怨你,不想见你,所以就躲起来了,哎呀...”绣针扎破了裴璎的手指,一滴血珠落在雪白的绣绸上,殷红了一个圆。 李峻跪下身子,捧起裴璎受伤的手指,轻轻地吹着,心疼道:“小心些...疼不疼呀!你别绣了。” 裴璎望着神情紧张的夫君,唇角上扬,轻声笑道:“做女红的,哪里不会扎到手呀?妾身没事的,这点小伤远点不及宋袆所受的分毫。” 李峻没有回话,更没敢抬头,只是在小心地吹着裴璎的手指。 无论怎样,李峻都觉得自己是出轨之人。 虽然这一称呼所代表的意义出现于后世,自己的这种行为在当下也是极为寻常之事,但李峻还是觉得心虚,心虚的要命。 因为,他爱裴璎,十分在意她的感受。 裴璎望着李峻,望着眼前万分小心的夫君,她觉得自己的话有些过分了,不该这样对待二郎的。 在这件事上,原本就没有对错之分,若真要是较真起来,自己这个妻子倒是错了,错在为难夫君了。 故此,裴璎放下手中的活计,靠在李峻的怀中,轻声道:“妾身不是在揶揄郎君,是觉得宋袆为二郎付出太多了,妾身由心地敬佩她。” “嗯...”李峻搂住裴璎,却不敢随着妻子的话多说半句,只能如此地表示赞同。 “妾身能找到她,二郎自然也能,所以她就躲了你。”裴璎仰起脸,望着李峻,轻声道:“妾身想让她一同回府,她拒绝了。” 李峻相信裴璎的话,也清楚宋袆拒绝的原因。 他低头吻了一下妻子,苦笑道:“我明白,她在怨我,她不想得到一份卑贱的怜悯。” 裴璎望着李峻的眼睛,轻声道:“璎儿知道,二郎给与她的不是怜悯,也不是感恩,二郎是喜欢她的,无论她是否毁了容貌,二郎都喜欢她。” 这次,李峻没有否认,只是对着妻子歉意道:“璎儿,是我对不起你,我还是成为了让你伤心的坏人。” 裴璎的眼中有了水花,却是笑道:“二郎真是坏人了,是个专门欺负妾身的坏人。” 裴璎的话听起来是在说笑,李峻却觉得心被狠狠地揪了一下。 是呀!真是坏人了。 无论怎样的狡辩,怎样的理所当然,怎样的世俗礼规,这种事对于裴璎来说,就是在承受着一种伤害,而且还是一种无法说出口的伤害。 在这个世界里,裴璎作为自己的妻子,是真正意义上的亲人,自己难道就是这样护着至亲至爱的人吗? 如此想着,李峻坚定地摇头道:“璎儿,我不做你的坏人,二郎可以负任何人,唯独不能负你。” “我可以绝情,但不能对你。” 李峻握住裴璎的双手,一字一句地继续道:“我离开后,你若寻到宋袆,只需替我安顿好她,我不会再见她。我李二郎就亏欠她这一世,来生再血肉相还。” 如此绝情的话,裴璎没有想到会从李峻的口中说出。然而,她却被这份绝情感动地失声哭了起来。 二郎还是自己的二郎,没有人能夺走。 下一秒,裴璎将温润的柔唇吻在了李峻的脸上,眼泪也滴落在李峻的嘴角。 泪水咸咸的,却已经没有了苦涩。 ★★★ 雩风,原指民间求雨祈风的一种祭祀活动,后为三月的别称。 雩,其意为雨水把干涸的湖泽注满。 雩风三月,也就是想求上天能给一个风调雨顺,利于庄稼的播种与生长,让天下的百姓能有个好收成,过上一个好年景。 然而,今年的三月没有风调雨顺,连日的无雨已经有了大旱的迹象,就连平泽的水面都下降了三成。 城外,荥阳军大营。 大帐内,李峻望着眼前的众人,说道:“我离开后,郭诵要全力辅助先生做好耕种的事宜,多囤积粮食,除了警备与训练外,所有军卒都要参与耕种。” 李峻知晓西晋末年多大灾,却并不知道具体的时间,提前做些准备是好的,总要比大难临头时,无以应对要好一些。 郭诵起身抱拳领命。 李峻点了点头,又对何裕嘱咐道:“子衡,你现在负责荥阳的税赋与商事,所得银钱除了用在军需外,剩下的要多从产粮之地购买谷粮,防止大旱之年无粮可食,知道吗?” 何裕起身执礼道:“大将军放心,属下谨记大将军的命令,绝不会让军中与百姓无粮。” 对于荥阳的事情,李峻除了对大灾年有所担心外,其他的事宜倒也放心。故此,他也就简单地嘱咐了几句。 一切安排妥当,李峻起身向一侧的鲁胜作长揖道:“先生,世回让您入世烦心,本就心存愧疚,如今更要先生劳心劳力地守护荥阳,世回真不知该如何报答,请先生受世回一拜。” 说罢,李峻手撩长襟,单膝跪在了鲁胜的身前。 对于跪拜礼,李峻极少做。 他除了在母亲的面前跪过,即便是在天子与诸王的面前,他也只是长躬执礼,从无跪拜。 李峻的这一习惯,跟在他身边的人都知道。 说是习惯,不如说是李峻的一身傲骨,他不觉得这世上有谁值得一跪。 鲁胜是墨家的钜子,一个古稀之年的隐士,本可以悠然入山川,独善其身。 然而,为了天下苍生,为了辅助李峻,他放弃了原本的隐世逍遥,参与到了战乱中,尽其所能地为拯救乱世出上一份力。 李峻敬佩老人,更觉得老人值得以大礼相待。故此,他诚心地跪在了鲁胜的面前。 李峻的这一举动让众人吃惊,鲁胜却坦然地笑着点了点头。 因为,他知道自己没有看错人。 李峻年轻得志,手握强权却知贤德,看似无为,随波逐流却是心思广远。这是一个有胸怀的年轻人,也是一个值得辅助的人。 李峻要领兵西进,鲁胜能想到一个情形,两个“木子”终究是要决出一个胜负的,自己与天师张椒的赌约应该也要开始了。 “世回,你放心,老夫定替你在平叛期间守好荥阳。”鲁胜扶起李峻,同时也说出了心里话:“不过,咱们以后的重心不在这里,你该及早做好打算。” 李峻点头道:“先生所言极是,世回此次入西境,便是要做好安排,荥阳只是暂时保一个退路,待仇池与汉中安稳,先生与郭诵就可领军民西迁了。” 这个话题,大家在近段时间一直都在讨论。 对于荥阳,李峻始终保持可有可无的心态。 独木难支,孤掌难鸣。 整个中原大乱后,如果刘琨、祖逖,苟晞等人能够支撑下去,荥阳可以保留,可以与他们联合抗敌。 然而,李峻对他们能否持续,历史能否有所改变,心中有着十分不确定。 因为,司马乂的死让李峻对改变产生了怀疑,他不想再一次冒险。故此,在最后这几日,他做出了最后的决定。 必要之时,敢于舍弃荥阳郡。 郭诵对此虽有几分异议,但在李峻的一番军情推演下,他也不得不承认问题有恶化的可能性。故此,也便完全赞同了李峻的决定。 战略方向得到了统一,军备方面也就随之有了一些变化。 郭诵加快了大舟船的建造,提前为日后的迁移做好准备。同时,他也加大了荥阳境内青壮男子的征兵与军训,以备西迁之时能有足够的战力保障。 随着日子的推进,平西将军,荥阳侯,武威大将军李峻也到了领兵出征的时间。 第二卷:神州陆沉,烽火照西京 第一百九十二章:兵临潼关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关中,南倚秦岭山脉,渭水从中而过,四面皆有天然地势屏障,易守难攻,故有“四塞之国”之称,乃是帝王建都的风水宝地。 《史记·秦始皇本纪》有云:“关中计宫三百,关外四百余。” 秦时起的所谓关中,即是以函谷关为界作划定。“关外”指的是函谷关之外,而“关中”所指的则是函谷关以西的地区,并非其他某几个关塞之间。 由此可见,函谷关曾是进入关中地区的重要关隘。 然则,自汉武与曹魏后,秦函谷关的东迁北移以及大河的改道,让这一关隘没有了地势的险要,也同时失去了重要的军事价值,逐渐被潼关所取代。 故此,在当下的东西门户攻防战中,潼关成为了兵家的必争之地。 此次,朝廷兵伐长安的河间王司马颙,所派遣的兵力分做了两路行军。 北军是骠骑大将军王浚的兵马,由主簿祁弘率领鲜卑突骑军自朝歌出兵,入河东郡,进驻蒲州城,以求强攻蒲津渡口进入渭南。 南军则是李峻所领的武威军。 武威军的行军路线为南崤函道,需经洛阳至宜阳,再向北行至永昌河谷,最后沿雁翎关河滩直至潼关关隘。 李峻之所以选择走南崤函道,是因为从蒲津渡口过河的难度还是大一些,在军需粮草的运输上也有诸多的不便。 南崤函通道则不同,一路上大多都是平原,无需翻山越岭,仅有几个所谓易守难攻的关口挡在路上。 不过,除了潼关外,其余几个关隘的守将早都心向东海王,自然也就不能成为李峻行军路上的阻碍。 原本,那些守将也并非是东海王一系,他们皆是河间王司马颙的属官。 之所以会换了大王旗,是因为他们看到张方毒杀长沙王司马乂,又放火焚烧了洛阳城,皆是觉得此等行径应是司马颙所指使,这种有失天道人伦的大王岂能再追随? 其实,这只是些冠冕堂皇的话,那些守将是看到了实力的转变,河间王司马颙已经无法与东海王司马越相抗衡,这才是他们转舵的真正原因。 因此,李峻与李澈、张景在宜阳会师后,两路兵马合为一体进入了南崤函道,一路通畅地逼向了潼关。 长安城,西汉之都城。 自汉高祖刘邦定都关中起,五代帝王历经两百年的时间建成了这座宏伟的建筑。 然而,西汉末年的战乱让这座城池名存实亡,赤眉军的一把火更是将长安城毁于一旦,彻底成为了一片废墟。 直至本朝,长安城早已不再是都城,虽也有修缮,却再也无法恢复曾有过的辉煌。 王府内,河间王司马颙望着手中的军报,额头上不禁地见了冷汗。 张方的全军覆没耗掉了司马颙的半数兵马,而他在与刘沈的对战中虽是险胜,却也是损兵折将,以至于手中的兵力,根本无法抗衡前来进犯的两路大军。 司马颙想到过妥协。 他诛杀了张方数百的族人表明心迹,更是命人向司马越送去了告罪书。 然而,这一切都没有起到作用,讨伐的大军依旧杀至了潼关。 “刁默,你...速领兵去潼关,与郭伟一同挡下东边的来敌,万不可...让他们踏进渭南。” 已过四旬的司马颙着实有些慌乱,话语的气息不稳,拿着军报的手都在微微发抖。 司马颙听说过鲜卑突骑,那是一直战力强悍的胡骑,无人可挡。他们一旦冲过潼关,便会直接杀到长安城下。 至于武威军,司马颙是第一次听说。 然而,他知晓李峻,就是李峻灭了张方与数万长安军,这个杀魔所领的兵马不会比胡骑差分毫。 刁默起身执礼道:“大王,卑职必定与郭将军坚守住潼关,不会让他们踏进关中半步。” 话语未尽,刁默再次躬身道:“大王,长安城中的兵力不足,是否该让安定太守贾疋前来增援?仇池国那边,是否也该让杨茂搜出些力气了?” “贾疋...?” 司马颙迟疑道:“本王怕他不听令呀!他与刘沈本就交好,刘沈围攻城下时,就不见他有救援之心。” 说到此处,司马颙愤恨道:“这个贼匹,若不是本王没有腾出手来,早就砍了他全家老小的头。” “大王说的也是,或许贾疋也同弘农太守裴暠一样,早就转投了东海王府,真的是早该杀了。” 刁默口中赞同,心下却是叫苦不迭。 当下,大军压境,雍秦两州的官员不是背叛司马颙,就是在做壁上观,根本没有人愿意领兵增援长安城。 如此的兵力匮乏下,刁默对挡下来敌深感无望。然而,他还是希望河间王司马颙能调来些人手,抵抗住来敌的第一轮冲击。 故此,刁默心存侥幸地问道“那...仇池的杨家父子呢?他们的兵力也不少。” “嗯...他们应该可以。” 这次,司马颙没有迟疑,点头继续道:“这些年,杨家父子占据仇池,手上得了不少的兵马,那是本王给予了他们方便。若本王垮了,他们也得不到好处。” 说罢,司马颙取出调兵的信物,转头对一名武将道:“马瞻,你持本王令信去趟仇池,命杨茂搜即刻领兵增援长安城。” 马瞻接过令信,听司马颙叮嘱道:“你传本王话,告诉杨茂搜,没有本王的长安城,就不可能有他杨家的仇池。” 司马颙的话倒也不假。 若不是他的默许,杨茂搜父子不可能占据仇池,更不可能在那里自立为王。刘沈任雍州刺史的时候,就曾多次想要收回仇池以及周边郡县的辖权。 当所有的人都离开后,司马颙站起身,刚走了一步,突然觉得头昏目眩,身子猛地一个摇晃,又跌坐回了木榻上。 一直以来,他都小心地躲在成都王司马颖的身后,希望通过司马颖的跋扈,逐步灭掉其他诸王的势力,进而提高自己的话语权,最终再取代司马颖。 如今,长沙王的势力没了,成都王的势力也没了,自己这边的势力更是损伤大半,唯独东海王府的势力却毫发无损。 如今想来,这真是机关算尽,便宜了他人。 司马颙愁苦地斜靠在木榻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 《水经注》有云:“河在关内,南流,潼激关山,因谓之潼关。” 潼关设于东汉末,古称桃林塞,因临近潼水而得名,其关城建在麟趾原上。 潼关南依秦岭,有禁沟深谷之险;北有渭、洛汇大河抱关而下之要;西有华山为屏障;东临山峰连接,谷深崖绝,中通羊肠小道,仅容一车一骑,人行其间,俯察黄河,险厄峻极。 不仅如此,在潼关北的禁沟与潼河交汇处,南至秦岭蒿岔峪口,更有12座烽火台与关城相连,即为十二连城。 潼关城凭险而立,与北面的大河、南面的秦岭山脉这些天然屏障一起构筑坚固的防御体系,扼守中原和关中之间的东西要道。 正所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此刻,潼洛川东的风翼原上,武威军正扎营于此处。李峻站在高台上,望向西南方的潼关,又转目看向了对面的十二连城。 作为南军,李峻要领兵直面潼关城,以此来吸引住守关之人的兵力,使北军的祁弘能够减轻阻力,尽快地拿下蒲津渡。 祁弘则需要在渡河后,绕至渭河口,从潼关的背后发起攻击,从而夺下潼关城,打开进入关中的大门。 在李峻的身侧,平阳太守李澈同样在望向前方。 片刻后,李澈指向对面道:“世回,眼前这十二连城是个大麻烦,如果咱们强行攻潼关,连城里的兵马会不会对咱们进行偷袭?” 李澈是原主李峻的本家叔父,是他带着原主入京,使原主李峻得到老梁王司马彤赏识,也是他将重新醒来的李峻介绍给了长沙王司马乂。 李峻尊敬李澈,也将他当做了自己的叔父。 “嗯,有这个可能。” 李峻点头道:“不过,他们恐怕不敢轻易出战,如此的险关,他们只需据守便可,若是冒然出关迎敌,那可就是在做一件极蠢的事情。” 李澈笑道:“世回说的也是,若真是那样,咱们倒可以轻易地拿下潼关了。” 李峻点头笑了笑,问道:“叔父,平阳的迁民一事如何了?走了多少人?” 无论是州郡县乡,都需要有人口的基础。 有了人,才能从事耕种劳作,才能有税赋,才能有兵源。 李峻是在对平阳百姓的未来着想,更是在对自己以后的谋划做打算。他需要有大批的同乡之人进入西境,即便不是为了税赋与兵源,这些人也是最有力的底层支持者。 因为,身为异乡人的他们,只有相信李峻,跟随李峻,他们才能得到该有的生存保障。 李澈盘算了一下,回道:“离开的人超过大半,除了一部分人去了荥阳,剩下的人都在咱们的安排下进入了仇池,一些富户商贾则去了汉中。” 李峻点头道:“咱们也只能做到如此了,也不能强迫那些不愿迁徙的人,毕竟是故土难离呀!” 两人正说着话,张景与江霸一同从军营方向走了过来。 “属下张景,江霸见过大将军,见过李郡府。” 两人来至近前,先是向李峻与李澈见礼后,张景笑问道:“大将军,军营都安置妥当了,咱们何时开始攻击城关?兄弟们可都等急了。” 张景本就是原主李峻身为牙门将时的参军,醒来后的李峻不仅没有让这份关系断掉,反倒让张景的忠心更添了许多。 当初,李澈调任平阳太守时,李峻便安排张景做了督护一职,由此彻底掌控了平阳军。 当下,李峻位高权重,张景虽在言语上有几分亲近,但在礼数上却不敢半分的轻慢。 江霸亦是笑道:“是呀,少主,咱们何时开打呀?” 江霸的性子未变,对李峻的称呼也一如从前。 他习惯称李峻为少主,他觉得自己就是李家庄的家将,应该如此称呼李家二郎的。 李峻与叔父对望了一眼,笑道:“两位哥哥,有这么心急吗?咱们刚安营扎寨,不急,起码也得让守关之人胆颤心惊一天才好。” 私下里,李峻还是习惯与这些人以兄弟相称,他在心里也的确将他们当做兄弟。 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他们才能与自己共同打下一方安定的乐土。 第二卷:神州陆沉,烽火照西京 第一百九十三章:躁动的仇池山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仇池山,伏羲崖。 正堂内,仇池国国主杨茂搜刚送离马瞻去休息,即刻便召集了属下十二帅上山,就是否出兵一事进行商议。 不到半日的时间,其镇守下辨的长子杨难敌与镇守阴平的次子杨坚头也赶了过来。 “父王,孩儿觉得此事不妥,咱们不应遵从河间王的军令。” 杨难敌听了众人的议论,似乎大家的意见都倾向于出兵救援长安城。 故此,他阴沉着脸,冷冰冰的目光扫视了一圈,口中继续道:“当下,河间王已是强弩之末,我们若与他一同抗衡东海王,抗衡朝廷,一旦他势败,东海王必定会怪罪仇池,也必然要兵伐仇池。” 杨坚头素来与兄长不睦,听杨难敌如此说,不屑道:“那又如何?凭他们也想打下咱们仇池吗?” 说着,杨坚头起身向父亲杨茂搜执礼道:“父王,孩儿还是觉得应该帮助河间王打退来犯之敌。” 杨坚头瞥了一眼杨难敌,轻蔑地笑道:“取胜之后,咱们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向东扩张,那汉中也自然会落在咱们杨家的手中。” 原本,杨坚头并没有夺取汉中的念头,只是羌帅骞韬近来去拜访他时,一直都谈及夺下汉中的天时地利,他也便动了心。 “哦...吾儿竟有这等打算?不错,不错!”杨茂搜笑望着小儿子,满意地点了点头。 随后,他又望向长子杨难敌,轻叹道:“难敌所说的亦是不假,如若河间王势败,洛阳那边一定会怪罪咱们的相助,兵戎相见也便是免不了的。” 说话间,杨茂搜的目光望向青氐帅郭方。 从上山时起,郭方一直都未曾开言,对此事没有做出任何的表态。 不过,杨茂搜一直都觉得这个年轻人有些本事。 自从郭方掌控了青冈岭后,不仅降服了那里的青氐人,更是聚拢了大批的流民。无论在财力与兵力上,郭方都有要超过羌帅骞韬的势头。 不仅如此,这个郭方在前段时间不知使了什么手段,竟然离间了骞家兄弟,导致那个莽汉骞文与其兄决裂,领着所属人马离开了洛峪,向东而去,不知所踪。 如此一来,青冈岭完全压制了要门村,就连羌人的贩运买卖都被郭方抢去不少,骞韬更是不得不向青冈岭缴纳过西汉水的买路钱。 想来也是可笑,那陈煌兄弟丢了性命都没有做成的事情,反倒被郭方办的干净利索。 愚蠢与才能真是有着生死之别呀! 杨茂搜不在意郭方的强大,他当初的决定就是为了达到今日的效果,不费吹灰之力便瓦解了羌人的强大。 至于日后的郭方会如何? 杨茂搜觉得不难猜测,也很简单,骞韬如何失势的,郭方也会如此,方法都无须变化。 利益,是瓦解人心屡试不爽的招数。 “郭方,本王见你一直未曾说话,你对此事有何看法呀?”杨茂搜在问话的同时,看了一眼坐在杨坚头身侧的骞韬,不禁觉得好笑。 眼下,失势的骞韬抱紧了杨坚头的大腿,杨茂搜觉得这是个好事情,也觉得骞韬还是有几分聪明的。 郭方先是向杨茂搜躬身执礼,又向杨难敌抱拳致意,随后才朗声答道:“国主,对于是否出兵一事,属下想要赞同二将军的意见。” 郭方的这番话,不仅让杨家父子一愣,就连在场的其他部帅也深感不解。 素日里,郭方在仇池唯遵国主杨茂搜,但大家都知晓他也趋奉于大将军杨难敌。 不过,众人也理解,这是青冈岭的无奈之举。 毕竟,洛峪部的羌帅骞韬有二将军杨坚头在撑腰,郭方也不得不投靠大将军杨难敌。 故此,听郭方赞同杨坚头的想法,正堂内里的人都将目光望向了杨难敌。 杨难敌如狼般的目光一凛,继而又恢复正常,沉声道:“郭方,说说你的想法?” 杨难敌的心性与其父相似,虽是阴狠却也并非是个莽撞之人。郭方当众驳了他的面子是令人生厌,但他还是想听听郭方的理由。 郭方淡定地拱手道:“大将军,属下并非是有意与您的意见相左,实则是兹事体大,属下不得不为咱们仇池的未来所考量。” 杨茂搜左右看看水火不容的两个儿子,笑道:“郭方,你只管说也就是了,今日本就是要商议仇池的未来,无论对错,都没有人会心怀芥蒂的。” 郭方执礼道:“国主,大将军,河间王的那句话说得很对,如果长安城里没有了河间王,仇池恐怕将再无宁日。” 见众人不语,郭方继续道:“时至今日,仇池一直无人敢染指,一是国主的威名远扬与仇池的兵强马壮,再则也是有了河间王的庇佑。” 杨茂搜点了点头,他不否认郭方的说法。 “大将军,您还记得雍州刺史刘沈吗?” 郭方望向杨难敌,见其颔首,继续道:“他被朝廷所任命,统领益、梁、雍三处兵马,若不是河间王从中阻拦,那刘沈早就要攻取咱们仇池国了。 杨难敌知晓这一事情。 故此,他听郭方提及刘沈,不由地紧皱双眉,恼怒地点了点头。 “所以,属下觉得咱们应该帮河间王,帮他打退所有来敌。否则,无论是谁居于长安城,都会要来夺国主的仇池。” 说到此处,郭方直了一下身子,硬气地说道:“属下觉得,当下的朝廷兵马不强,而咱们仇池却兵强马壮,大不了一战而已。最终也不过是让河间王与朝廷划地而治,国主则辅佐河间王统辖西境。” 郭方的话说得豪气,更勾起了杨家父子的心。 先前,杨坚头不过是想要夺了汉中。 而此刻,郭方的视线看得更远,竟然望向了整个西境。 “辅佐河间王统辖西境”。 其实,对于郭诵的这句话,大家都心知肚明。 虽说谈不上挟天子以令诸侯,但掌控一个河间王,以此来统御西境还是可以做到的。 杨家父子没想到郭方会有如此的心思,却也觉得郭方所说情况并非是做不到。 故此,父子三人都点了点头,就连杨难敌脸上的那点阴冷也渐渐地退了下去。 ★★★ 夜幕低垂,苍穹如镜,繁星璀璨下的夜空宛如梦幻一般。 青冈岭中,巡防的火把游走在防御工事间,各家各户的烛火闪亮于寨子的各个角落,好似与天上的银河相呼应,又如夜星落山林。 当下,青冈岭早已不似从前的模样。 凭山而建的屋舍整齐有序,努力开垦出来的耕地,也在播种后等待着丰收季节的到来。 寨子的城防向外扩建了不少,各项防御设施都修得牢固结实,彻底给青氐寨提供了安全的保障。 在这里,青氐人的生活也有了改善。 或许,这种说法并不准确,应该说他们过上了属于人的生活。 郭方掌控青氐寨后,在吕青女的辅助下,对青氐寨进行了重大的改变。 按照李峻以往在李家庄的做法,郭方将可耕种的土地全部租给了青氐人。 寨子仅是收取一定量的谷物作为租金,余下的粮食全部归租地的庄户所有。如有需要,寨子也会出钱购买庄户的余粮。 另外,郭方还允许青氐中的强壮男子加入后山岩盐的采掘,以及参与到武装贩运的行商中。 不仅如此,郭方还从这些人里挑出适合之人编入了纵队,使他们成为了仇池纵队的正式队员。 如此一来,青氐的女人们耕田织布,男人们则是贩运、挖盐矿、领饷银,大家凭借着自己的辛劳让日子好了起来。 对于青氐人来说,过上了好日子固然重要,但最重要的是他们得到了尊重。 在当下的青冈岭,无论青氐还是汉人,大家都没有纯粹的贵贱之分。 哪怕是大帅郭方,也平易近人地如同邻家的小哥,这才是让青氐人感到最安心之处。 青冈岭,入云台。 此刻,郭方、吕青女夫妇正与骞韬坐在石台的一张苇席上。三人喝着碗里的酒,口中闲谈着今日所发生的事。 骞韬喝了一口酒,轻声地问道:“郭方啊,你说那杨家父子能听信你说的话吗?” 青女听说了今日之事,亦是迟疑地问道:“是呀,郎君,别看那杨坚头是个直肠子,那杨茂搜与杨难敌可是满肚子的鬼主意,若是他们不信该咋办呀?” 郭方笑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咱们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总不能逼着他们出兵吧?” 骞韬点头道:“说的也是,你若讲得急了,他们就会起疑心,反倒不好了。” 青女挤在郭方的身边,小声地问道:“若是杨茂搜敢领兵下了伏羲崖,我就带人攻上去,彻底断了他们的后路。” 郭方也向青女靠了靠,轻声道:“这件事交与刘使君去办为好。” 见青女嘟起了嘴,郭方又赶忙说道:“你也要领着人协助刘使君。” 入云台是峰顶的一处大石平台,地方宽敞,就算坐上个百八十人也富裕的很。 此刻,整个平台上仅有郭方、青女与骞韬三人,而青女偏偏挤靠在郭方的身侧,这让豪爽的骞韬看得哈哈大笑,而郭方则有些尴尬地红了脸。 青女并不觉得尴尬,之前没有,如今成了亲就更不觉得了。这便是氐女性格的使然,她们从不愿意将爱与恨隐藏于心。 “我说弟妹呀,我这兄弟又不会跑了,哪有你这样天天扯着他的,你嫂子都说你就是郭方的影子。” 骞韬说着话,笑着与郭方碰了一下手中的酒碗,化解了郭方的尴尬。 眼下,在杨家父子以及外人的眼中,青冈岭和洛峪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甚至还有过拔刀相向的时候。 不过,两边的核心人员都清楚,这只是一个假象,为的就是要迷惑杨家父子。 在当下的仇池,不可能存在一个与杨家相匹敌的势力,杨茂搜绝不会允许那样的情况出现。 故此,仇池纵队只能一分为二,甚至包括骞文的领兵离去,这些做法都是为了能让杨茂搜减少猜忌。 听着骞韬的话,青女挑眉笑道:“骞大哥,我可不是缠着郭方哥,是他离不开了青女。” 说着,青女挽住郭方的手臂,仰脸问道:“郭方哥,你说,是不是?” 青女对郭方并没有固定的称呼。 她有时会喊郭方一声大帅,有时也会温柔唤一声郎君,更多的时候,她还是习惯叫一声郭方哥。 郭方故作无奈地望着青女,目光中却满是宠溺之情,点头道:“是呀,你说什么都对!” “耶...耶...哎呦呦...” 骞韬笑着摇头道:“郭方呀!你真是愈发地像咱们大将军了。” 青女听骞韬说起了李峻,好奇地问道:“骞大哥,您这话怎么说?是说我郭方哥与大将军一样有着盖世的才能吗?” “哈哈...” 骞韬大笑起来,摇头道:“我说的可不是这个,我是说郭方兄弟与大将军一样惧内。” “哼...骞大哥竟瞎说!” 青女不满地瘪了瘪嘴:“郭方哥啥时候惧...嘻嘻...”话未说完,青女望着郭方一脸无奈的样子,自己却笑了起来。 笑罢,青女依旧好奇地问道:“骞大哥,您说说看,大将军是如何惧内的?” “青女,咱们不好议论庄主的。”郭方扯了一下青女的衣袖。 青女眉头一抖,笑道:“也不是妾身在议论呀!是骞大哥要说的。骞大哥,您快说。” “无妨,反正都是自家人” 骞韬摆手笑道:“咱们大将军呐!那是多威风霸气的一个人,可在咱们裴夫人的面前,那真是小心翼翼的,每次说话都要看着夫人的脸色,生怕惹了夫人生气。” “唉...” 骞韬叹息了一声,望着郭方,忧心地摇头道:“郭兄弟,咱们武威军以后要是都这样,可咋办呀!” 郭方看着一脸愁容的骞韬,又看看一脸得意的青女,不由地摇头笑了起来。 骞韬饮了一口酒,亦是放声大笑。 第二卷:神州陆沉,烽火照西京 第一百九十四章:轰天雷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潼洛川东,风翼原。 武威军的帅帐内,李峻看着从仇池送来的密函,对大帐内的众人笑道:“那个杨茂搜终于决定要出兵了。” 李澈接过李峻递来的密函,看了几眼,亦是笑道:“郭家两兄弟都堪当大任了,定是郭方的话勾起了杨茂搜的野心。” 李澈是李峻的叔父,自然也就熟识郭诵与郭方,眼见着两个孩子长大成人,领兵为将,心中也不由地感慨岁月催人老。 周靖略做思忖,建议道:“大将军,既然如此,是否该给安平太守贾疋去封书信,让其统兵自西北截杀仇池军。” 贾疋,字彦度,武威姑臧人,曹魏太尉贾诩之后,司雍州安定郡太守。 贾疋为人豪爽,多受武夫的敬重,皆愿为其效力拼命,这一点倒与刘沈的脾性相投。 故此,刘沈任雍州刺史时,两人的私交甚好。 之前,刘沈领兵围攻长安城时,贾疋虽未与刘沈一同举兵,却也未派一兵一卒增援长安城,这也算是对刘沈的一种策应了。 刘沈兵败后,生死不明,贾疋在暗下里也是多方寻找,却始终得不到半点消息。 无奈之下,他也只能望空兴叹,徒生伤悲。 当下,东海王司马越以天子之名讨伐司马颙。 贾疋察觉出了双方的实力差距,早早地向司马越表明了心迹,并承诺愿意配合西征的兵马攻击长安城。 另外,刘沈在过去曾与贾疋谈及过荥阳太守李峻,并说一双儿女就托付给了李峻照料,这让贾疋对李峻凭空有了几分好感。 故此,当武威军扎营于风翼原后,贾疋也便即刻派人与李峻取得了联系。 他之所以如此做,主要是想在转舵之时顺好风浪,免得被东海王司马越所诟病,再则也算是为故友刘沈报仇了。 听到周靖的提醒,李峻点头道:“嗯,你说的对,咱们应该给他写封书信,具体的事项就交由你来处理吧!” “属下这就去办。”周靖起身拱手领命,随后离开了大帐。 张景想起一事,开口问道:“大将军,若是杨茂搜调郭方与骞韬两部一同随行,那咱们负责攻击仇池的兵力可够?” 在杨家父子的势力范围内,当属仇池山最为易守难攻,偏偏那里也正是藏兵养民的绝佳之地。 之所以让郭方鼓动杨茂搜兵援长安城,就是想要把固守仇池山的大半兵马调出来,在山外消灭他们,如此才有可能夺下仇池山,占了伏羲崖。 至于阴平与武都等地,没有了仇池山为基础,那几个地方也就很容易被攻破了。 张景知晓李峻的计划,也就对夺取仇池山有所担心,生怕因兵力不足而有了闪失。 “应该够了,李钊与裴松明已经前往汉中郡,吕朗和骞文领了三千兵马随行。” 李峻点头继续道:“吕朗和骞文会从留坝攻向仇池,再加上仇池那边隐藏起来的兵力,只要杨茂搜领兵下了伏羲崖,他们就可以拿下仇池山。” 说着,李峻笑了笑,继续道:“别忘了,雍州刺史刘沈还在青冈岭,他也召集了不少旧部,只待一声令下,他的那些旧部也会攻向仇池山的。” 江霸亦是笑道:“咱们平阳就去了多少人呀!还真以为都是流民呀?若动起手来,也不输于那些白氐人。” 李澈感慨道:“若是拿下了仇池,咱们也算是有个立身之所,再与雍州、汉中郡连成犄角之势,也便可向大成国动手了。” “娘的,狗屁的大成国。” 梁志轻声地骂了一句,心有不甘地说道:“凭李雄的那群流民竟也能打下成都城,占了大半个蜀地。” 说着,梁志望向李峻,继续道:“大将军,等咱们把这边忙完了,您就带着兄弟们杀过去,灭了他的大成国。” 谈及此处,梁志来了兴致,眉飞色舞道:“到时,二郎也当个王,咱们是武威军,国号就叫武威国,大家觉得如何?” 众人觉得梁志的提议不错,纷纷开口赞同。 李峻笑着一摆手,说道:“梁志兄,你就别瞎琢磨了,大家也别想这些事情,太远,也太费神了。” 世人常说,男儿当有鸿鹄之志,要有对权利的渴望。李峻并非没有这些念头,只是他不愿过早地去打算。 诸事无常,因果不昧。 再多的算计,都会因某个环节的纰漏而全面崩溃。李峻觉得还是一步步地走下去为好,就是推到了某个阶段,再去考虑那些事情也不迟。 虽说大家都是亲近之人,但这里毕竟是中军大帐,李峻更是大家的主帅,大将军发了话,大家也便停下了说笑。 李峻望着眼前的众将,笑道:“咱们休整了两日,也该打一打潼关城了,不然祁弘在蒲津渡那边该要犯难了。” 对于潼关,李峻并没有强攻的想法。 潼关难攻是事实,如果凭借人命来打下这座关隘,武威军的兵力会遭受大幅度的损伤,如此倒是得不偿失了。 李峻所要做的就是佯攻潼关城,吸引住潼关一线的长安军,为祁弘的鲜卑突骑减少强渡大河的阻力,使其尽快抵达渭水口,从而形成对潼关前后夹击的态势。 张景闻言,忙问道:“大将军,咱们何时开打?就让属下与梁志先打第一阵吧!” 梁志也起身拱手道:“是呀!大将军,属下愿与督护一起为大将军攻下潼关城。” 军伍之人便是如此,无论是威望还是富贵,都是要凭军功所得,也就是说是要用命来换。 张景与梁志是原主李峻在任牙门将时的属下,自然想要替李峻长个脸面,因此也便第一个请缨出战。 李峻看出了两人的心意,笑了笑,摇头道:“张督护,梁参军,以后的大仗有很多,你们无须心急,咱们今日先不派兵攻城。” 说着,李峻转头对黎天行道:“黎校尉,你的火器营该用了,将三门武威炮架在潼关前,给本将军狠狠地轰它,炸烂城关的大门。” 黎天行一直都参与武威青铜炮的铸造,李峻也便拨了一千军卒给他,命其为火器营校尉,负责青铜炮的使用与维护。 虽然眼下只有三门武威炮,但黎天行知道这仅是个开始。他清楚这青铜炮的威力,也清楚大将军必会加大武威炮的建造。 以后,自己的手上将会有几十上百门武威炮,那种武威炮齐发的阵势还真不弱于李瑰的荥阳铁骑,黎天行想想都觉得霸气。 “大将军,属下领命,属下定会将潼关的城门轰个稀巴烂。”说着,黎天行豪气地笑了笑,请辞离开了大帐。 李峻是要炸烂潼关的城门,但他却不会就此领兵冲进潼关城。 潼关城乃是依山而建,城内狭长的道路根本不易大军的快速通过,如果不能彻底打退关城内的守军,冒然地冲进去,所受的战损一定不会小。 炮轰潼关,李峻就是要让关内的守军恐慌,连关门都炸烂了,李峻能想象那些守军会恐慌到何种地步。 恐慌,是溃逃最好的催化剂。 李峻要让守军的恐惧不停地加码,直至祁弘的鲜卑突骑抵达渭水口。 在腹背受敌的状况下,潼关的守军必定要弃关而逃,如此也就会不损分毫地拿下潼关城。 当下,保存实力才是李峻最为在意的事情。 武威炮并非是铸铁构造,在整体的重量是轻了不少,不过也依旧是个千斤重物,马拉人推的自是少不了。 好在鲁胜对炮架的设计精巧,再加上李峻将后世的一些轮轴方案运用其中,为武威青铜炮在运输上提供了很大的便利。 潼关的城门楼上,阳平太守、建威将军刁默狐疑地望着前方。从武威军落营风翼原,他的心就提了起来。 刁默并非是庸才,能一步步做到郡守之位的人绝不会是庸才。他看明白了征西军的意图,就是要两路分击,合围潼关城。 然而,兵力上的不足,让他即便看个通透也是无可奈何。 当下,他只求郭伟能挡住蒲津渡口的鲜卑突骑,更希望仇池的杨茂搜能尽快发兵增援。 之所以说刁默在狐疑。 因为,他正看到有十几匹马拉着三辆木车来到关城的百米外,更有军卒推着独轮车跟在马车后,近千名轻骑与步卒则护卫在这些人的周围。 这是...要开始攻城吗? 就凭这不到两千人的兵马?再加上三辆马车与几十辆独轮车? 就这些...也想要夺下潼关? 刁默不解,却丝毫也不敢大意。他听说了李峻的战绩,那不是个蠢人,是个满腹心机的年轻人。 片刻后,三驾马车上的盖布被掀开。 远远地,刁默看到有三根粗大的青铜管子露了出来,而那些推着独轮车的军卒们也在忙碌着,他们正小心翼翼地将车上的木箱子搬下来。 “动作快一点,快将马匹拉到后边去。” 火器营校尉黎天行大声地催促着,并与军卒们一起在固定炮身:“抓紧调校炮管,底座务必要安接牢实些。” 武威炮的确经过了测试,但在实战上的使用却是第一次,黎天行不想也不能出半点纰漏,那不仅是在贻误战机,更是在众人的眼前丢墨家的脸面。 下面人所做的一切,城门楼上的刁默都看在眼里。 他疑惑地摇了摇头,继而高声道:“各处做好防御,以备有敌突袭攻城。 这应该是李峻使出的障眼法,他一定还有支奇兵藏在某处,想要等着自己领兵杀出,然后在采用偷袭的方式抢夺潼关城。 如此思虑下,刁默冷笑了一声,觉得李峻也不过如此。 他是绝不会派出一兵一卒,放着险关不守而去主动迎敌,自己怎么可能去做那样愚蠢的事情呢? 片刻后,刁默发现城下百米外的忙碌停了下来。 不知何时,青铜管子的前端抬高了许多,管口正对向关城的城门楼。 同时,那些原本负责护卫的轻骑与步卒正在向后退,尤其是轻骑军退得更远,孤零零地留下了三架青铜管子与近百名军卒在那里。 “轰...轰...” “轰...” 刁默的迟疑并没有持续过久,三声巨响便让他从迟疑转为了惊恐。接连而起的炮声震动了整个天地,就连关城的城门楼子都被震得簌簌落尘。 然而,这仅仅是噩梦的开始。 下一秒,三个呼啸的火球扑向了城门楼,砸在了门楼的木梁墙板上,并发生了炸裂,如同雷鸣般的炸响瞬间回荡在整座关城中。 刁默的命很大,并没有被炸死,只是被门楼的震动与爆炸的气浪掀飞了起来,重重地摔在马道上。 他感觉自己昏昏的,两耳嗡鸣不断,听不到周围的半点声响,刚刚摇晃地站起身,一口鲜血便从嘴里喷了出来。 刁默抹了一把嘴角上的血,用力地捶了捶头,努力地睁大了双眼。 在模糊的视线中,他看到城门楼已经坍塌了大半,剩下的那部分也正被浓黑的烟尘所包围,有大火从黑烟中燃起。 马道与箭垛处,数十具军卒躺在那里,不仅是残肢断臂,血肉模糊,更是一动不动地没有生息。 而那些受伤未死的军卒,一个个盔甲破裂,遍体鳞伤,口中正在不停地发出刁默听不到的哀嚎。 “天雷...地火?” “他...李峻会妖法?” 刁默口中念叨着,这也是他唯一能想到的解释。 然而,不等他的神智完全清醒,再次响起的天雷声又将他震翻在地。 这一次,刁默死死地趴在石条砌就的马道上,不敢再将头抬起半分。 再次发射的炮弹并没有落在城墙上,而是直接轰在了厚重的城门上。巨大的冲撞力让整个关墙都在晃动,仿佛在下一瞬就会如山崩般坍塌。 四发攻城弹打过,可抵万千兵马的城门终于被轰开。不仅是门轴断裂,就连厚重的门板也击碎了一扇,与另一扇门板一起向内翻倒,发出了沉闷的轰响。 此刻,刁默的听力恢复了一些,也听到了城内大声示警的狂喊。 城门已破,这便意味着将要无险可守,剩下的除了弃关而走,也只有以命相搏了。 “快…都到城门去,守住那里,不能让他们冲进来。”刁默摇晃地站起身,踉跄地跑下城墙,口中不停地吼着。 他不想弃关而走,也不敢那样做,因为他知道那将意味着什么。 即便自己逃向长安城,那里的城门也不会开启,自己终将会被杀死在长安城外。如果是那样,还不如死守住潼关,搏一个可能活命的机会。 城门破了,人的身体与命就是城门。 刁默双手握刀站在了最前,却让近卫营的人堵在了西关门处。 他只能如此,他要以身作则,以命相搏,同时也要斩杀一切想要逃走的人。否则,只要有一人溃逃,这座关隘也就守不住了。 然而,双手颤抖的刁默并没有等来进攻,就连天雷都不再轰击,仿佛雨过天晴般没了声响。 第二卷:神州陆沉,烽火照西京 第一百九十五章:过潼关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风翼原,武威军大营。 中军大帐内,黎天行拱手复命:“大将军,今日共发射三枚爆破弹,四枚实心弹,无一哑火,武威炮已经移回前军库营。” 这些炮弹的种类名称都是李峻定下的,操作上的一些注意事项,李峻也定下了严格的规章制度。 李峻点头笑道:“效果不错,威力也够用了,给你记个大功。”说着,他又对众人笑道:“我估计呀!那个刁默应该是吓得不知所措了。” 除了荥阳的几个核心成员外,并没有人知晓武威青铜炮的出现。李澈、张景等人亦是第一次见到武威炮的威力,直到现在还处于震惊不已的状态。 梁志依旧是满脸惊诧道:“乖乖,这玩意真是堪比天雷呀!那刁默何止会不知所措,我估计都会吓得尿裤子里。” 张景亦是点头道:“是呀,有了这等火器,一个小小的潼关哪里会挡得下武威军?大将军,咱们何不就势冲进去夺了潼关?” 周靖明白李峻的意图,笑道:“张督护莫急,他们当下虽然惊惧,却也会拼命,待到他们连拼命的心都吓没了,咱们也就可以不费力地夺下潼关城了。” 张景似作明了地点了点头,却依旧迟疑地问道:“他们会弃关逃走吗?” 周靖也有些不确定,摇头道:“不好说,如果南军的祁弘围上来,估计他们会败逃。” “也不用等那么久。” 李峻笑了笑,解释道:“当下,潼关在他们心里已经不是牢不可破的险关了,只要咱们再轰几次,做一次佯攻,他们也就差不多该逃了。” “或许,他们说不定还会出来送死呢! 说着,李峻站起身,对众人道:“走,到前军大营看看,也该与刁默说上几句话了。” 大军征伐并不会聚于一处,多是分属行军。 武威军亦是如此,李峻将行军部署分为三个部分。 王瑚所领的六千兵马为前军,驻扎在风翼原下,临近潼关城。 江霸所领的五千兵马为后军,军营设在风翼原东南的五里处,用以保障粮道的畅通。 剩下的人则跟随李峻为中军,帅帐就在风翼原。 黎天行的火器营虽是独立成军,却也是跟在王瑚的前军中,由王瑚来保障三门武威炮的安全。 今日,因为武威炮的使用,王瑚也将前军大营向前移了一里地,拉进了与潼关的距离。 此刻,已过了正午的时分,火热的太阳晒得人脸发烫。这样的天气已经持续了一段日子,李峻觉得很反常,觉得西境也将会与中原一样出现旱灾。 当下,潼关的城门楼已经完全坍塌,变成了废墟堆在了那里,阻碍了马道的南北通行。破碎的城门也没来得及修缮,仅是胡乱地堆些木石堵住了大门。 眼下的潼关看起来很奇怪,这等破损的模样,好似一座无人值守的废弃城关。 “哎呀,可别真给轰塌了,那就太可惜了。”李峻在骑马前行中,转头叮嘱着身后的黎天行。 潼关是军事要地,以后这里还需要有人值守,若要是塌了重建,反倒是得不偿失了。 王瑚笑道:“二郎啊,你这可真是挺难为黎兄弟了,轰正了怕给打塌了,往里轰吧,又怕给里面的山石打崩了,这尺度不好掌控呀!” 李峻想想也是个问题,索性道:“就轰城关墙吧,塌了再建,可别往里面打了,真把山石轰塌堵了路,咱们就无法行军了。” 临近潼关城下,王瑚策马前行了一段距离,高声道:“喂,城墙上的人,去告知阳平太守刁默,我家武威大将军要与他说话,让他赶紧滚出来。” 片刻后,刁默出现在了城墙的箭垛处,高声问道:“李峻,你我各为其主,并无相商的余地,你有何话便讲,若要攻打,本将军也会奉陪到底。” 李峻提缰催马,抬头上望,淡然地回道:“刁默,你说的没错,我与你本就无话可谈,只是来亲口告知你一声,我会下令连轰你两日,直至城墙崩塌。” 刁默刚刚见识了轰天雷的威力,当下听李峻如此说,心中不禁惊骇。 李峻抬眼望着箭垛处的刁默,一抖手中的缰绳,身下的战马侧向踱了两步。 李峻的口中继续道:“刁默,我给你两日的时间离开,否则,三万武威军便会冲入潼关杀光你们,无论妇孺老弱,一个不留。” 说罢,李峻拨转马头,策马返回了前军大营。 城墙上,刁默望着离去的李峻,两道浓眉几乎拧到一起。他并非是因为愤恨,实则是心中的忧虑到了极限。 刁默清楚李峻并非是在夸口,更不是在恐吓,那些话应该是真的,武威军也能做到那般狠绝。 然而,自己往哪里离开? 退无可退呀! 想到此等绝境,刁默不由地心下一横。 他转身对副将彭随道:“彭府君,他们所倚仗的不过是那三架轰天雷,若是没有了那东西,莫说是三万兵马,就是十万人也过不了咱们这潼关。” 彭随听刁默如此说,猜出了几分意图,迟疑道:“将军,你是想出关袭营,毁了那轰天雷?” 刁默紧咬牙关地点了点头。 继而,他又无奈地说道:“别无他法了,你我兄弟若守不住潼关,就算有其他打算,那司马越也不会放过咱们,不如搏一把了。” 临阵倒戈的人便是大奸。 谁都不会相信这样的人,更不会委以重任。 彭随知晓这个道理,也只能无可奈何地赞同了刁默的建议。 入夜,干燥了一整天的气温有了几分凉意。 苍穹之上,大团的黑云遮蔽了弯月,就连点点星光都少得可怜,墨夜笼罩了整个潼关城。 武威军的前军大营内,除了必要的巡防外,其余的军卒都已就寝,整座营地显得一片寂静,没有半分多余的声响与光亮。 午夜时分,潼关的城门被清理了出来。 刁默带着大批兵马小心地出了关城,趁着黑夜向着前方寂静的军营冲杀而去。 同一时刻,风翼原西北的十二连城处的兵马也动了起来。他们在副将彭随的率领下,直接扑向了武威军的中军大营。 偷袭就要出其不意,夜袭更要如此。 对于此次的夜袭,刁默有着十足的把握。 他算定李峻在稳超胜券的情况下,绝不会想到有人敢出关迎敌,更别说是夜袭了。 更何况,这种做法对于领兵之人来说,本身就是一种愚不可及的行径。 故此,刁默想利用这种常人都有的思维,打一场攻其不备的逆转之战。 然而,当他领兵冲开前军的营门后,发现对方巡营的军卒并未上前阻拦,而是纷纷撤向了前营的两侧,极其痛快地让出了道路。 如此怪异的状况,刁默已感不妥,觉察出有中计的可能。 但是,为了能毁掉那三架要命的轰天雷,他不得不硬着头皮向中军帐处杀了过去。 果然,当他领兵冲到中军帐时,原本漆黑一片的前军大营突然火光骤起,如潮的喊杀声也从四面八方响了起来。 “刁默,老子是真佩服你,你他娘的还真有胆子来偷袭呀!” 一大簇的火把中,王瑚骑在战马上,单手提刀,笑骂着目瞪口呆的刁默。 继而,他又继续嘲讽道:“你不知道我家大将军号称算无遗策吗?今日一回来,我家大将军就说你定会来袭营,老子都等了你大半宿啦!” 说罢,王瑚将手中的斩风刀前指,高声道:“弟兄们,别放跑一人,给老子杀光他们。” 随后,王瑚一马当先,挥刀向刁默杀了过去。 与此同时,在武威军的中军大营前,近万名武威军团团围住了偷袭而来的彭随兵马。 在张景与梁志的率领下,武威军卒们逐一将这些人绞杀在了风翼原上。 此刻,武威大将军李峻并不在风翼原的中军大帐内,他正站在潼关的城墙上,望着黑夜中的刀光火影。 今日午后,他与刁默说的那几句话,的确有劝离的意思,但更多的却是威胁。 李峻知道刁默已经无路可退,那几句话就是要将他逼上绝路,让他起了铤而走险的念头。 如此,才能引出所有守关的兵力,在关城外将他们一举歼灭。 所以,当前军与中军围住偷袭之人后,李峻则与周靖、江霸领兵迂回至了潼关的城门前。 当李峻抵达时,这座关城几乎成为了一座空城,少量的守城军卒根本无法阻挡周靖与江霸的领兵冲杀,很快就失去了抵抗,直至被杀了个精光。 城墙上,江霸望着黑夜中的厮杀,问道:“少主,咱们要占下潼关吗?” 李峻摇了摇头,转头问向周靖:“你觉得呢?咱们有必要守这座关隘吗?” 周靖摇头道:“大将军,属下觉得没必要留兵在潼关,至少当前没这个必要,这里距离咱们要夺的地方太远了,照应不过来。” “嗯...是呀!太远了。” 李峻亦是赞同地说道:“再说,等夺下长安城后,东海王必定有自己的安排,咱们没必要为他们卖命守关。” 江霸迟疑道:“少主,那咱们不如把长安城也占了,再夺了秦雍两州,这潼关也便能用得上了。” 李峻苦笑道:“江大哥,如果那样的话,东海王就会纠集兵马来打咱们的,眼下咱们的实力还不够,还不能那样做。” 周靖听着李峻的话,神色复杂地望了李峻一眼。 他知晓李峻想要占了仇池,想要赶走大成国的李雄,但他没有想到李峻连秦雍两州也放在了心上。 “眼下不能那样做。” 这便是有打算,只是时机与实力不成熟而已。 那时机成熟了呢?周靖能想到李峻会如何做。 若真是如此,那整个西境岂不都要落入李峻的手中,这又怎会是一个大成皇帝所能比的? 突然间,周靖觉得李峻的眼界应该不只是西境,似乎还要广一些,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大很多。 远处的厮杀并没有持续过久,天光将明之际,刁默领着百十名军卒逃到了城关前。 然而,他看到了城墙上的旗帜,那是武威军的旗帜,更有一面帅旗插在城门之上,斗大的李字也正随着晨风飘扬。 “刁默,我给过你逃命的机会,你却选择了另一条路。” 李峻探出身子,低头望着浑身是血的刁默,冷笑地继续道:“你真的无路可退吗?我看未必。你可以躲起来,可以当个穷苦人,可以不死的。” 刁默没有反驳,只是将血红的两眼死死地盯着李峻。 这一刻,他忽然觉得李峻的话没有说错,自己还是有选择的,真的可以不死的。 然而,世间从来没有后悔药。 李峻没有那么多的博爱之心,既然刁默做出了选择,就该让他接受自己选择的结局。 正午时分,当李峻率领武威军跨过潼关之时,蒲津渡处的祁弘也率领鲜卑突骑军大败郭伟,强行渡过了大河。 在得知武威军已破潼关后,祁弘未做半分停留,直接领兵杀向渭水以南,逼近了长安城。 第二卷:神州陆沉,烽火照西京 第一百九十六章:人心存有一把尺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灞上,亦称霸上,因其在灞水之滨而得名,位于长安城东三十里处。 灞上有灞水与浐水相护,其位置仰高临下,地势平展,视野开阔,极适合采用弓弩做防卫,百兵即可阻万敌。 灞上是关东各地进入长安城东的必经之路,正因如此,这里也便成为了拱卫长安城的战略要地。 所以,灞上的得失关系到了长安城的安危。 若想攻取长安城,只要占据了灞上,也就相当于打开了长安城的东城门。守城之军也是如此,只有守住了灞上,才能确保长安城不失。 当下,潼关已失,灞上则成为了长安城的最后一道屏障。河间王司马颙不得不派出守城的马瞻,命其与败退的郭伟合兵一处,一同坚守在灞水的西岸。 岩雾村,位于灞水中上游的东岸,是个不大的村落。祁弘自蒲津渡强过大河后,率领鲜卑突骑军一直追赶败逃的郭伟,直至岩雾村后才落营扎寨。 两日后,李峻也率领武威军赶到了灞水,但他并未与祁弘合兵一处,而是将军营设在了岩雾村南五里处的惜川坪。 岩雾村,鲜卑军大营。 帅帐中,将军祁弘与前来的李峻客套了一番,毫不在意地坐回了主帅的位置,李峻则在下首位坐了下来。 祁弘双手抵着书案,望着李峻,笑道:“大将军,本该是末将到你的营中拜望,却让大将军屈身前来,是祁弘失礼啦!” 说着,祁弘冲着李峻一拱手,也就算作表达了歉意。 祁弘年长于李峻,已过不惑之年。他的身材不高,身子却是强壮,厚实地如同一堵矮墙。 “祁将军言过了,世回在将军的面前没有官职大小,仅是个后辈而已。”李峻说着话,冲着祁弘拱了拱手,也再次将他打量了一番。 祁弘的眼睛不大,眼角微吊,眼神里总有一股阴狠在其中,薄唇的嘴角下撇,傲慢的神情显露无疑。 面由心生。 如此狂妄阴毒的人,李峻觉得不可交,就连交往的必要都不该有。 祁弘笑道:“李将军过谦啦!你毕竟是平西将军,是在下的上峰,这征西之事还应听从将军的安排。” 祁弘的这番话,的确是句客套之言。 从出兵伊始,他便没有理会过李峻,更谈不上遵听李峻的将令。即便是强渡了大河后,他也没有等待武威军,而是独自领兵攻到了灞水。 若不是对岸的强弩挡下了鲜卑突骑,此刻的祁弘早就抛下李峻,领兵攻去了长安城。 祁弘如此做,可以说是为了不误战机,但由此也能看出,他并未把李峻这个平西将军放在眼里。 对于这一点,李峻根本不在意。 此次,他前来祁弘的军营,只是想要看看传说中的鲜卑突骑,看看他们到底有什么过人之处。 话不投机半句多,李峻不想与祁弘扯太多的虚话。 因此,他淡笑道:“祁将军,世回来你这里,就是想与将军商谈一下对敌之策,看看如何能破了对岸的弓弩阵,早些攻下长安城,也好向东海王有个交代。” 李峻的话不假,他除了要看一眼鲜卑突骑外,也的确是想与祁弘商谈战事。不过,他的话却扯动了祁弘的痛处,使得祁弘眼中的阴狠更盛几分。 在武威军未到之前,祁弘的鲜卑突骑已经几次过灞水,试图夺取灞上的控制权。 然而,祁弘不仅没有成功,反倒折损了不少的属下,无奈之下,他也只得领兵退回了灞水东岸。 凭借灞上的有利地势,长安军的弓弩营有效地阻击了鲜卑突骑军,祁弘虽因此而恼怒,却也是无计可施。 听李峻如此说,祁弘阴着脸,冷声道:“想必李将军也知晓了祁某的战事不利,若是平西将军想责怪,请明言。” 祁弘觉得李峻此次来军营,就是有些抖官威的意思,虽然李峻的面上带着谦逊,那也不过是笑里藏刀罢了。 李峻摇头道:“祁将军误会了,战阵之上,一时的失利算不得什么,又何来责怪一说呢?既然祁将军信不过我,那咱们还是两军分行吧。” 说罢,李峻起身告辞。 祁弘见状,起身假意挽留,却也是将李峻与杜麟等人送出了中军大营。 “二郎,那个王八蛋是什么意思?看不起咱们吗?他算个什么东西?”一出军营,王瑚便愤恨地骂了起来。 李峻笑道:“无妨,不值得为那样的人动怒,待此间事了,咱们与他也再无交集,随他吧。” 这时,一旁的杜麟皱起眉头,担心道:“大将军,您不是说东海王让祁弘助您稳定梁州吗?他这个样子,恐怕不仅帮不上忙,倒是会添了麻烦。” 李峻冷笑道:“祁弘就是个狼心之人,咱们的事绝不会让他插手,若是他想从中作梗,那他就别想走出雍州。” 几人正说着话,几匹快马从身后的军营处疾驰而来,杜麟与王瑚等人正欲抽刀戒备,却见来至近前的一名年轻人翻身下马,单膝跪在李峻的马前,笑着执礼道:“李大哥,段秀拜见大将军。” 李峻看到段秀,先是一怔,随后也笑着下马扶起了段秀,疑惑道:“你怎么在这里啊?怎么会在祁弘的军中?” 段秀,辽西郡鲜卑部落首领段匹磾的弟弟。 因为贩马换粮的原因,他在荥阳与李峻、郭诵等人相识,彼此成为了好兄弟。 在李瑰的婚宴上,王瑚见过段秀,一同豪饮过,也就有了几分熟识。因此,他也好奇地问道:“是呀,段兄弟,你咋跑到祁弘的军中啦?” 段秀与其他人见过礼后,笑着解释道:“这次出兵,安北将军王浚抽调了我部的一千五百名骑兵,兄长命我领兵,所以也就分在了祁弘的前军中。” 不等李峻说话,段秀继续道:“我听说李大哥来军营了,本想去中军大营那里寻您,可去了后又听说您刚离开,这就赶忙追了过来。” 李峻说笑道:“兄弟,你现在也是领一千多兵马的将军了,不再是过去的那个贩马官啦!” 说罢,几人大笑了起来。 段秀现为鲜卑突骑军的人,不能擅自离营过远。故此,几人便坐在路边的阴凉处闲聊了起来。 “祁弘这个人心狠手黑,而且还多疑,外人与他极不好相处。”段秀与李峻的交情深,谈及祁弘也就说了心里话。 “我也看出来了,是挺多疑的。” 李峻点头道:“不过,我觉得他对属下倒是不错,所以那些人都挺忠心与他。” 段秀摇头苦笑道:“忠心之人是,但多数人之所以愿意跟祁弘,是因为他纵容属下杀掠,只要他的突骑军经过的地方,可以说是寸草不生,人畜不留。” “他娘的,没想到这个贼匹的心那么黑。”王瑚将嘴里的草根吐了出来,狠狠地骂了一句。 其实,兵祸就是如此。 大家都是军伍之人,清楚百姓在兵乱中所遭受的苦难,起初也并不放在心上,只不过跟在李峻的身边久了,对以往的认识与做法有了改变。 文系苍生,武开疆土。 从古至今,文臣武将的区别便在于此,更为天下世人所共识。 故此,武将不会在意百姓的死活,他们在意的仅是攻下的每一座城池,以及天子之剑所指的疆域。 李峻是武将,但他的所思所想却与他人不同。 他在意百姓的生死,更要求属下的心中存有一把尺子,要用这把尺子来丈量善与恶的界限,分清人与畜生的不同。 “要当人,不能做猪狗不如的畜生。” 所以,在李峻的属下中,无论是领兵的将军,还是最基层的士卒,他们的心里都有一个如此的底线。 段秀虽然没有跟在李峻的身边,但他之前每次到荥阳的时候,都会在李府住上几日。 在与大家的吃酒闲聊中,他的一些想法也受到了潜移默化的改变,慢慢地摒弃了曾有过的暴戾之念,努力地想要成为一个不恶的人。 善与恶本就没有明显的界限,人心不恶已是大善。 “李大哥,我不想留在突骑军中,也不想回辽西了,我想跟着您,想和弟兄们在一起。” 段秀恳切地望着李峻,说出了近几日一直在考虑的心思。 李峻的军规严格,诸多的要求也不少,段秀都清楚,但他就是喜欢这种兄弟般的氛围,从上到下都是如此,却又不同于绿林山寨的江湖匪气。 另外,段秀从一系列的事情发展来看,觉得李峻并非是池中鱼,笼中鸟,若能跟在李峻的身边,应该会走得更远。 对于段秀的请求,李峻不感到意外,玩笑道:“怎么?想到我这当个贩马官呀!” 段秀一怔,继而也笑道:“李大哥,您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只要能留在武威军,能和大伙在一起就行。” 李峻点头道:“咱们都是自家兄弟,也无需说客套话,你现在不能过来,否则会让南北两军反目,等打完了长安城,你就别跟祁弘回去了,跟我去梁州。” 段秀迟疑道:“怎么?大哥您不回荥阳吗?” 对于李峻的任命,段秀并不知晓,故此也便心有不解。 李峻摇头道:“不回去了,荥阳那边交给鲁先生与郭诵他们了,我要到梁州任刺史。” 这时,王瑚一拍段秀的肩膀,笑道:“咱们要跟大将军去收复整个梁州,以后梁州就是咱们武威军的地盘。” “整个梁州?”段秀吃惊地问道。 之所以吃惊,是因为段秀清楚整个梁州所辖的区域。 按照《汉书·天文志》所录,天下九州当以天上星宿来对应分野,觜觿所对应的分野正为梁州。 本朝的疆域划分承袭前朝,整个梁州与东汉的益州范围相当,包括了梁州、益州、宁州,这三州全境皆属梁州。 王瑚的话确实超出了段秀的想象,先不管能否掌控整个梁州,就这如此大的疆域范围,也让段秀相信自己的决定没有错。 李峻搂过段秀的肩头,笑道:“怎么样,敢与我一起去灭了大成国吗?” 段秀点头道:“大将军,这有何不敢?莫说是大成国,就是李大哥让段秀攻取洛阳城,段秀也绝不皱一下眉头。” “好家伙,你这是让哥哥我谋反吗?”李峻一巴掌扇在了段秀的头上,笑着继续道:“这种事情,你最好去怂恿你家大哥,我可是天子钦命的平西将军。” “好啦!就这么说定了,你也早些回去,别让祁弘寻了麻烦。” 说罢,李峻站起身,拍了拍衣襟的土屑,对段秀嘱咐道:“行事小心些,咱们兄弟们还有大事要做,别在长安城下丢了命。” 段秀点了点头,向众人执礼告辞后,领人打马返回了军营。 望着远去的段秀,杜麟笑道:“这家伙有点像刘离,放着辽西的亲大哥不跟,偏偏要跑到咱们武威军来。” 王瑚笑道:“那不一样,咱们武威军以后是要荡平西境的天下第一强兵,小小的辽西郡岂能与咱们比。” “哈哈哈...” 李峻翻身上马,大笑道:“王大嘴巴还是这般豪气,你说的没错,咱们就是这天下最强的人,谁敢与咱们最对,虽远必诛之。” 此刻,李峻想起了西汉名将陈汤击杀北匈奴郅支单于后,在给汉元帝上书时所说的那句话。 “宜悬头槀街蛮夷邸间,以示万里。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这是一种震慑,更是一种威势,李峻要让武威军有这样的气势,让这乱世中的任何一股势力都不敢招惹武威军。 —————————————————— 各位订阅看书的老铁们,当你们看到此处时,别忘了帮忙投一下推荐票。 主要是为了能让数据好看些。 谢谢大家了。 第二卷:神州陆沉,烽火照西京 第一百九十七章:帝星陨落,灞上破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灞水东岸,惜川坪。 中军大帐内,李峻站在行军图前仔细地查看,希望能找到一个对方的薄弱点,攻破马瞻与郭伟所据守的灞上。 然而,行军图上并没有可选择的地方,湍急的灞水阻挡了一切可能,而唯一能渡水之处,却也就在长安军弓弩营的密集射程内。 “唉...”李峻看着地图,叹息了一声,嘴里自言自语地念叨着:“若想从他处渡河,临时造船也来不及呀! 一旁的李澈苦笑道:“哪有那么容易呀!咱们就算想要造船,可上哪里去找那么多的木料呀!” 李澈的话不假,眼下还真寻不到造舟之木。 为了能阻止征西军渡过灞水,马瞻与郭伟不仅在灞上布下了弓弩阵,还几乎毁掉了灞水上的所有渡桥与舟船,唯有岩雾村的那座石桥无法拆毁,才得以保留。 另外,马瞻在祁弘的鲜卑突骑军到来之前,命人在灞水的东岸实施了坚壁清野,一把火将东岸的方圆几里烧个干净。 故此,等李峻领兵到来后,想要找块完整的门板都没有,就连军营也只能是简单地搭建起来,更何况是造船的木料? “哎呀!这可真是麻烦了,咱们总不能再回潼关绕路而行吧?”李峻望着李澈与周靖,用手点了点眼前的行军图。 此刻,大帐内聚了不少人。 王瑚正擦着自己的斩风刀,并与张景、梁志等人在说着什么,不时地偷望一眼李峻。 “喂,你这个大嘴巴又在说什么呢?”李峻将手中的碳条扔了过去:“你一个前军的领兵,不待在自己的营区内,总跑到我的中军大帐做什么?” 从洛阳回到荥阳后,鲁胜为王瑚的残腿做了一番治疗,虽然好转了许多,却也还是无法恢复到正常。 不过,王瑚并不在意这个,只要李二郎能让他跨马提刀也就可以了。因此,他又回到了那个多舌男的状态。 王瑚抬手抓住飞来的碳条,笑道:“我这不是来等军令吗?免得传令的兄弟跑来跑去。再说了,我与张景能说啥呀?也就是说点兄弟间能说的话呗!” 李峻习惯当下的王瑚,不想再看到满眼杀心的王瑚,因为那不是个正常的心态,会吞噬掉王瑚的人性。 不过,李峻还是不习惯王瑚的大嘴巴,好好个将军不当,整日里像个扯闲话的村妇。 故此,他没好气地问道:“来,我也是你们的兄弟,也说给我听听。” 张景咧嘴笑道:“二郎,王瑚兄弟没说啥,就是替你惋惜那个红颜知己。” 李峻的红颜知己是何人? 平阳这边的人是从王瑚的口中得知,杜麟与周靖几个在洛阳城的人可清楚这其中的曲折,更清楚李峻的心中一直对宋袆有所愧疚。 因此,他们都觉得王瑚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果然,李峻两眼瞪着王瑚:“你,马上滚回你的大营去,再胡说八道,老子把你的嘴缝上。” 王瑚也发觉是自己多话了,触动了李峻的心伤之处,赶忙起身赔着不是,并发誓要替李峻找回宋袆。 在洛阳城的时候,王瑚经常随李峻到宋袆的家中吃饭,一直对宋袆颇有好感,也为宋袆对李峻的付出而感到敬佩。 宋袆的离开让王瑚觉得不解,他总觉得宋袆不应该如此地从李峻的身边消失。 “唉...她有意躲着我,你又能上哪儿找得到呀?” 李峻苦笑地叹了口气,又转身站在了行军图前。 对于宋袆的避而不见,李峻能理解,也有着无奈。 他知道并非是宋袆想要断了这份情,宋袆正是为了这份爱才悄悄地躲开。然而,躲开的是身影,躲不开的却是那份默默的情怀。 或许,自己与宋袆真要变成最熟悉的陌生人了。 李峻苦笑地叹了口气,又转身站在了行军图前。 这时,江霸从帐外走了进来,满脸喜色地喊道:“少主,大喜事呀!属下找到了一个可渡灞水也能避开弓弩阵的绝佳之地。” “哦...”李峻闻言,心中也是大喜,赶忙问道:“在哪里?” “这里,风漫陵。” 江霸快步走到行军图前,指着一处说道:“前日,属下听当地的一个老农说,灞水在风漫陵处转折,每到子夜时分,水流会突然变小,水位不及膝深,完全可以涉水而过。” 风漫陵,位于惜川坪十五里处,属秦岭箭山的余脉,灞水由此转向东南,江霸的后军大营就驻扎在风漫陵北五里处。 李峻望着江霸,笑问道:“你已经验证过了?” 江霸做事一向谨慎,李峻也因此让他掌辖后军,负责整个武威军的后防与军需运输。 李峻相信江霸来报喜,必定是亲自去验证过了,他也仅是想确定地问一句。 江霸笑着点头道:“属下听说后,连续两夜都守在风漫陵。那老农说得没错,浅水处一直会持续到丑时两刻,灞水才能恢复到正常深度。” “时间够用了,行动快一些,咱们全部都能过去。” 李峻说着,转身望了一眼书案上的沙漏,对军帐内的将领吩咐道:“拔营,各部极速行军至风漫陵,咱们今夜就渡过灞水,拿下灞上。” ★★★ 灞上,长安军弓弩营。 不知为何,马瞻在入夜后便一直都心神不宁。 虽然已有消息传来,说杨茂搜领兵出仇池,已至扶风郡,正向长安城增援而来。 这的确是个让人振奋的消息。 然而,马瞻依旧感觉有些心慌,这让他不得不披甲在身,骑马来到前方的防御阵,察看一下攻防设施,以备有不测发生。 其实,马瞻来这里也只是寻求个心安。 他清楚灞上是安全的,除非灞水断流,否则没有人能突破这处的防御,如蝗般的弩矢会击退所有的来犯之敌。 灞上不失,长安城也便无忧,等到杨家父子的援兵一到,马瞻觉得反击也就可以开始了。 如果能打退东海王派来的征西军,没有了张方的河间王以后定会倚仗自己,马瞻觉得张方曾有过的权势,自己也该得到了。 西高原上,马瞻借着微薄的月光,望向远处湍流不息的灞水,流水的“哗哗”声反衬出了周围的安静,更显出了这个夜晚的寂寥。 此刻,丑时已过,寅时将半,太白星再过一两个时辰便要从东方跃出,亮起新一日的第一缕晨光。 马瞻长吁一口气,抬头望向苍穹。 眼界内,月色已弱,星辉暗淡,夜空如同蒙了一层遮人视线的黑纱,让人看不分明。 突然,一点弱光自空中亮起,划破朦胧的黑夜,朝着东南方向极速坠落。 马瞻莫名地心头一紧,急忙仰面寻向紫微星垣。然而,他并没有找到帝星,就连一丝的光亮都没有看到。 又望了片刻,马瞻苦笑地摇了摇头。他苦笑于自己的多疑,更是在苦笑于自己的杞人忧天。 不过,马瞻的多疑与杞人忧天不无道理。 就在他摇头苦笑之际,洛阳东外郭城中有星石坠落,砸塌了大片的屋舍,并引发了大火,烧毁了整座外郭城。 然而,事情的严重性还不仅如此。 皇城的承光殿中,晋天子司马衷在吃下几块面饼后,突然口吐鲜血,倒地而亡,结束了唯诺却也不甘的一生。 皇后羊献容闻讯后,第一时间命人通知皇太子清河王司马覃即刻入宫,想要由此保住自己皇太后的尊位。 但是,何伦所辖的禁军封住整个皇宫,就连一片落叶都无法飘到宫墙外,羊献容的心思自然落了空。 与此同时,东海王司马越连夜将豫章王司马炽迎进皇城,立其为天子,定年号为永嘉元年。 随即,天子司马炽颁旨。 尊皇后羊献容为惠皇后,仍居于芳华园的落霞台,追尊自己的生母太妃王媛姬为皇太后,立妃梁氏为皇后。 一个夜晚,洛阳城换了名义上的主人。 这些事情,远在灞上的马瞻自然无法知晓。 他在灞上守了一夜,虽见帝星坠落,却也不过是起了几分心疑罢了,并不会去多虑。 马瞻抹了一把因夜露而潮湿的脸颊,自觉有些困乏,翻身上马,想要回军帐中小憩片刻。 然而,就在他刚欲扬鞭催马之际,耳边隐约听到隆隆的马蹄声由南向北传来,并逐渐盖过了灞水的水流声。 马瞻心下一惊,双手不由地勒紧了马缰,使得身下的战马后退了一步,并发出了打破周围寂静的嘶鸣声。 “有骑兵来袭,鸣金示警。”马瞻大声地吼着,同时也将鞍桥处的长枪握在了手中。 当下,能来增援的兵马只有杨家父子的仇池军。 他们尚在扶风郡,绝不可能来得如此快,更不可能沿着灞水的西岸行军。 马瞻虽猜不出黑暗中的骑兵归属于谁,但他知道一定不是友军,一定是为了夺取灞上,为打开进攻长安城的通道而来。 然而,马瞻的警觉还是迟了。 就在弓弩营的金钟刚刚鸣起,军卒们尚未反应过来之际,武威军的军骑如同三支离弦的箭,在张景,王瑚与梁志的率领下,直接从侧面冲杀进了大营。 原本,弓弩营的所有防御设施都建在东向,用来防止灞水东岸的鲜卑突骑渡水偷袭,营南虽也有些简单的防御,却根本经受不住重甲铁骑的冲击。 武威军确实来得太突然,但也不能否认马瞻与郭伟的疏忽大意,他们从未想到会有兵马从营南方向杀过来。 武威军的铁骑中有荥阳骑兵,平阳骑兵,也有坪乡纵队的骑兵,看起来似有不同,但他们都有着相同的训练,即便没有经过磨合,编组在一起后也能迅速地成为一个整体。 马槊,是武威军重骑的兵刃。 随着战马向前的巨大冲力,每名重骑军都挥舞着手中的马槊,挑翻了眼前的一切阻挡,生生地将长安军的弓弩营撕开了三道口子,分成了无法相援的三部分。 随后,三队重骑在分割开的长安军中肆无忌惮地杀着,彻底打碎了西高原上的寂静,也让原本固若金汤的灞上处在了一片混乱之中。 突如其来的袭击,让毫无准备的弓弩营产生了惊慌,军卒们在奋力抵抗的同时,也有了溃败的迹象。 此刻,灞水西岸骤然响起的喊杀声,惊动了东岸的鲜卑突骑军。 听到哨兵的来报,主将祁弘披甲跑出了军帐,望向火光四起的西岸,大声地问道:“那里出了什么事?是谁的人打过去了?” 这时,一名军卒刚从瞭望塔上跑下来,高声地禀报道:“将军,西岸的弓弩营被攻破,是平西将军的武威军打过去了。” “李峻打过去了?” 军卒的话让祁弘觉得不可思议,他疑惑地问道:“武威军不也是在东岸扎营吗?怎么可能打过去?李峻是从哪里过的灞水?” 祁弘有万分的不解,却没人能为他解惑。 不过,他也知道眼下这些都不重要,对岸的弓弩营破了,突骑军也就没有了任何的阻挡,自己该趁机杀过去了。 故此,祁弘一声令下,所有的鲜卑突骑军冲出大营,杀过了灞桥,与武威军一起围杀正欲败走的长安军。 第二卷:神州陆沉,烽火照西京 第一百九十八章:计熟事定,举必有功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长安城,河间王府。 此刻,王府内正陷入一片混乱之中,哭泣与咒骂声更是不绝于耳。 一些未能及时离开的下人,正在府中抢夺着一切可拿之物,随后也便纷纷逃离了王府。 早些时间,河间王司马颙在得知灞上失守后,丝毫没有独守孤城的勇气。不等征西军兵临城下,他便即刻召集仅存的兵力,带着家人与大批的财物,逃进了长安南五十里处的太乙山。 司马颙的领兵逃离,意味着长安城已经无人值守。 因此,当祁弘的鲜卑突骑军杀到城下时,虽然遭遇了城中大户所组织的守城,却也没有费多大力气便攻破西门,杀进了长安城。 与此同时,李峻所领的武威军并未入城,也没有兵进太乙山追剿司马颙,而是越过长安城,直接向西去了扶风郡。 祁弘对李峻的决定很不理解,固然是溃败的马瞻逃去了扶风郡,但他觉得李峻没必要死追着不放,夺下长安城,抓住司马颙才是正事。 其实,祁弘并不知晓李峻的真实目的。 在李峻的眼里,马瞻仅是个无关紧要的败将,还真达不到必须要赶尽杀绝的地步。 李峻之所以要领兵赶去扶风郡,是为了能与安定太守贾疋合兵一处,彻底灭掉杨家父子的仇池军。 在李峻看来,灭掉仇池军才是大事,占据整个仇池才是他来西境的头等大事。 扶风郡,原为两汉右扶风辖区,因“扶助京师、以行风化”而得名。 扶风郡的地势北高南低,以平原、台、塬地形为主。 曹魏时期,汉右扶风改为了扶风郡,设治于槐里,本朝则向东北移治于池阳。 当下,安定太守贾疋领兵在武功县附近拦住了仇池军,双方于敦物山下展开了激战。 敦物山,又名垂山,位于扶风郡武功县南,是由西向东进入长安的必经之路。贾疋若想阻止杨家父子增援长安城,只能在此守住这条路。 然而,贾疋的兵马与杨茂搜的仇池军相比,不仅在兵力上有所不足,在军卒对抗的战力上也存在着一定的差距。 因此,一番厮杀后,贾疋领兵退至敦物山南的芒竹,为仇池军让出了兵进长安的路。 正因为贾疋的阻拦与纠缠,杨茂搜未能及时得到灞上与长安城已经失守的消息。 不仅如此,羌帅骞韬所领的洛峪部作为前军,在提前通过敦物山口后,并没有把司马颙已经逃离长安城的消息传回中军,这让杨茂搜错估了前方的战况。 故此,他在击退贾疋后,信心十足地领兵前行,朝着长安城的方向奔去。 此次,仇池军在出征兵力的安排上,国主杨茂搜做了一番心思。 羌军骑善战,羌人步卒强悍,羌人非是自己的族人。 正是出于这些考量,骞韬所率领的洛峪部作为开路前锋,成为了仇池军的前军。 或许,杨茂搜的考量是正确的。 由于羌人的勇猛,贾疋军在与仇池军交手前,明智地对骞韬所领的前军做出了避让,绕路攻向了居于中军的杨茂搜。 因为急于增援长安城,杨茂搜并没有下令骞韬回援,而是任其通过了敦物山口,孤军赶往了平堡。 至于郭方所领的青氐军,因其兵力稍弱于羌人,杨茂搜便让他们承担了殿后与押运粮草的任务。 其实,这也算是杨茂搜对郭方的一种高看与厚待。 他欣赏郭方的谋略与领兵的能力,想要将郭方纳入核心之中,为以后夺取梁州储备些有用之才。 另外,郭方所领的兵马以青氐人为多,相比于羌人和汉人来说,青氐与白氐毕竟是同族,杨茂搜多少还是有些偏心。 正因如此,杨茂搜自作聪明的兵力部署,让他的中军成为了真正的孤军,只是当下的他并不自知。 ★★★ 黄山宫,位于槐里正北两里处,坐落在塬坡下,地势北高南低,为汉惠帝所建,汉武帝微服私幸时改为老子祠。 当下,李峻并未抵达扶风郡,而是在始平郡就停了下来,驻军于槐里的黄山宫处。 此刻,他正站在黄山宫的最高点,望着远处山路上正在前行的仇池军。 “今日入夜前,他们就会过了平堡,抵达渭水北,三日后也就能攻到长安城外了。”李峻举目前望,口中淡定地说着。 周靖点头道:“应该如此,属下已经命人传消息给祁弘,他也应该做好准备了。” 李峻笑道:“他是否做好准备都无所谓,两方厮杀一场是免不了的,咱们只需看看到底是鲜卑突骑厉害?还是杨茂搜的白氐勇猛?” 周靖亦是笑道:“属下觉得,他们最好是旗鼓相当,这样的话,咱们的收尾之战也能省些力气。” 原本,李峻是打算与贾疋合力在扶风郡的眉县灭掉仇池军。然而,周靖觉得眉县距离太乙山过近,担心杨茂搜若是不敌,极有可能南逃进太乙山。 如果出现那种状况,不仅不利于围剿杨家父子,反倒会让他们与司马颙合兵在一处,徒增了平定雍州的难度。 故此,李峻采纳了周靖的建议,并及时将计划的微调通知了贾疋。 放仇池军过渭水,让他们兵临长安城,与城中的祁弘形成狗咬狗的态势。 如此一来,杨家父子远离了仇池,也远离了太乙山,所有的退路都会被武威军堵死,剩下的也只有死拼了。 至于仇池军死拼的结局,李峻想想都觉得好笑。 没有了前军与后军,杨茂搜的中军能拼多久?他们与鲜卑突骑军拼过后,还能拿什么与武威军厮杀呢? “周靖,你现在领二千兵马到芒竹,协助贾疋围剿逃至太乙山的司马颙,我怕他的人手不够。” 见周靖拱手领命,李峻继续道:“我已经让江霸领兵去了莱县,他会在那里堵住马瞻,让他无法进入太乙山与司马颙会合。” 周靖点头称是,进而问道:“大将军,若是属下拿住了司马颙,该如何处置?是带到仇池,还是送到汉中?” 李峻摇头道:“咱们不要,送到长安城,交给祁弘。” 对于祁弘的心思,李峻看得明白。 他之所以急着杀进长安城,就是想要擒住河间王司马颙,这是头功一件,完全可以凭此封候拜将。 目前,李峻不想与祁弘发生大的冲突,也就不想与他抢这个无用的头功。 不过,李峻还是叮嘱周靖道:“人可以交给祁弘,司马颙拉到太乙山的财物,你先全扣下,运到仇池去,咱们也不能落个人财两空。” 周靖笑着点了点头,他知晓李峻不是个爱财之人。 李峻之所以如此做,不过是在为以后的军需做储备。 作为下属,能够懂得上峰的心思也并非是坏事,如此才能更好得替上峰分忧解难,只是两者在这其中都应有个度,否则便会成为谄媚与纵容。 对于周靖,李峻给与了九分的信任。 “花枝叶下犹藏刺,怎保人心不怀毒。” 之所以留有一分,是因为李峻不怀疑这句话,信任之上留有一分警惕是对自己的一种保护。 不过,望着离开的周靖,李峻还是觉得当初在孟津城外的问话很有必要。 否则,周靖早就死了,又或是苟活在某处偷生,那真是浪费一个文武全才。 黄山宫,这是一处颇有声望的道教圣地。 说其颇有声望,能被称之为道教圣地,这与一个人有很大的渊源,这个人便是老子。 相传,老子在楼观台讲道时,曾夜宿黄山宫。 另外,黄山宫与终南山的楼观台,在地理位置上恰好处于一条轴线之上,跨渭水南北分布,而渭水的回旋弯曲与南北楼观所在位置,正好在关中腹地形成一个天然的太极八卦图。 这一精妙的所在,更是赋与了黄山宫那道家的神秘。 不过,因为黄山宫的整个建筑位于半坡之上,既没有恢弘的建筑群落,也没有俊秀山川为其增色,反倒是有几分破旧的荒凉之象,这倒让人很难将它与道教圣地联系起来。 当下  无论黄山宫是圣地还是荒野,李峻对此都不感兴趣,他倒是将目光望向了黄山宫东的两里处。 因为,他记得那处的地名。 马嵬坡,一个因女子自缢而知名的所在。 “临别殷勤重寄词,词中有誓两心知。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 李峻望着不远处的马嵬坡,想起了应是数百年后的那首《长恨歌》。 同时,他也由杨玉环想到了至今毫无消息的宋袆。 “唉...”李峻叹了一口气,苦笑地摇了摇头。 这时,王瑚正走了过来,见李峻摇头苦叹,不解道:“二郎,咱们这计划堪称天衣无缝,你是觉得哪里有不妥吗?怎么还叹气了呢?” 王瑚的确是满心疑惑,他觉得到目前为止,李峻的计划都在顺利地进行,找不到半点瑕疵。 仇池那边,骞文与吕朗已经攻下了伏羲崖。 在交由赶去的李澈掌控后,两人领兵奔赴武都郡,与刘沈召集的余部一起夺取了下辨,并逐步控制了武都郡内的其他县府。 至于阴平郡,李峻并没有安排人手去攻打,只是命留守青岗岭的吕青女带人控制住西汉水,防止杨坚头的余部从阴平郡强渡西汉水。 汉中郡的接手也较为顺利。 李钊与裴松明在三千兵马的护送下,提前抵达了汉中郡。凭借着天子诏书,李钊暂替梁州刺史李峻接管了南郑的府衙,并迅速安排了治下官兵的布防。 原本,梁州刺史一职是由益州刺史罗尚兼任,罗尚在杀了李特与其子李荡后,大有荡平李流军的势头。 然而,随着李雄与李骧的反攻,再加上成都范长生的倒戈相助,罗尚败出了成都郡,退至巴郡固守。 正因为罗尚的势落,仇池的杨家父子也打起了汉中郡的主意。在一次次进犯后,汉中郡西的大半县府都落入了杨茂搜的掌控中。 在缺兵少粮的情况下,罗尚自保都难,更不敢两线迎敌。故此,他无力顾及汉中郡,只能让汉中郡的官员自行组织起抵抗的力量。 李钊能够顺利地接管汉中郡,并非是倚仗李峻的官威,也不是一纸诏书就让苦守的汉中人看到了希望。 其实原因很简单,汉中的军民听说李峻的武威军攻下了仇池,掌控了武都郡,这才使他们听从了郡丞李钊的号令。 如此短的时间,李使君便拿下了仇池国,这份能力与兵力不得不让他们折服。 眼下,正是这些计划的顺利实施,让王瑚觉得李峻的苦叹有些莫名其妙,故而才有此一问。 李峻笑了笑,问道:“王瑚,你会娶妾室吗?” “啊...?妾室?”王瑚被李峻问得一怔,没好气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连正妻都死了,哪里还去想什么妾室。” 在洛阳城的政乱中,王瑚算是死里逃生,可他的家人却被灭了满门,一家老小都死在了左卫军的手中。 李峻觉得自己的问话有些不妥,歉意地笑了笑,拍了一下王瑚的肩头。 “没关系,我看得开。你是觉得对不起宋袆吧?” 王瑚不介意地笑了一下:“你问这话,是觉得自己对不起宋袆吧?” 王瑚看出了李峻的心事。 “是呀!终究是个心病。”李峻无奈点了点头,继而玩笑道:“你看我像个负心之人吗?” 王瑚先是诚恳地摇了摇头,随即笑道:“这玩意儿哪能看得出来呀?你脸上又没刻着采花贼三个字,我哪里知道你是不是负心汉。” “问你,都是他娘的多余。” 李峻郁闷地看着王瑚,气得半晌憋出了这一句话。 “哈哈...” 王瑚大笑起来,安慰道:“二郎,你就放心吧!宋姑娘一定能找到的,杜麟不是已经安排人手去找了嘛!这天下还有咱们影卫找不到的东西?” 话刚说完,王瑚觉得自己的说法有些不恰当,赶忙改口道:“说错了,宋姑娘,不是东西。” 李峻一拳打在了王瑚的肩头,笑骂道:“你他娘的才不是东西呢!” 说罢,两人都笑了起来。 对于这件事情,李峻当下也只是做些感叹而已。 杨茂搜的仇池军还未灭掉,河间王司马颙尚躲在太乙山中,武都郡与汉中郡都需要重新的规划治理,更有诸多意想不到的事情将会发生,这都让李峻暂时无法去顾及儿女情长。 或许,正如那日与裴璎所说的一样,自己这一世真的要辜负了宋袆,辜负了一个甘心为自己付出一切的女人。 第二卷:神州陆沉,烽火照西京 第一百九十九章:坐山观虎斗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老谋深算。 这个词用来形容仇池国主杨茂搜不为过。 这些年,他占据仇池,能在各方势力的夹缝中处于不败之地,足以证明了他的能力与手段。 然而,世上本就没有算无遗策的人,百密一疏倒是常有之,杨茂搜也就不能免俗了。 当他率领中军过渭水,来至长安城下时,这个已近五旬的仇池国国主不由地呆在了当场。 西安门处,已成为了一具尸体的杨坚头正吊在城门之上,本应驻扎于城外五里的前军不见了踪影,作为前军主帅的骞韬却站在了西安门的城门楼上。 不用多想,杨茂搜也知晓骞韬临阵倒戈了,可在之前,自己为何对此竟毫无察觉呢? 祁弘究竟给了骞韬多大的什么好处?能让他肯杀了坚头反叛。 骞韬是与祁弘相识吗?否则,他怎么敢如此痛快地领兵进入长安城? 另外,长安城何时失守的?河间王司马颙到底去了哪里? 诸多的疑问让杨茂搜的眼前发黑,摇晃的身子也险些跌落马下。然而,他毕竟是个重心机的人,骞韬这意想不到的反叛,让他对后军的郭方也产生了怀疑。 故此,杨茂搜厉声道:“大军退后十五里结营,命后军跟进,速让后将军郭方来见本王。” 此刻,杨难敌和父亲有着一样的不解与担心。 他在命人传令的同时,领兵逐步作防地向后退,保持了万分地小心与警惕,直至退到了西安门外十五里处。 双锁村,仇池军大营。 中军帅账内,杨茂搜努力压制着丧子之痛以及对骞韬反叛的愤怒,想要集中精神找出问题出现的根源。 然而,他最终还是无法抑制住心头的怒火,抬脚踹翻了身前的书案。 “郭方来了没有?后军为何迟迟未到?”杨茂搜大声地吼着,心中的极度不安,让他在军帐中焦躁地走来走去。 当下,无论是次子杨坚头的被杀,还是骞韬的反叛,都已经成为了事实,再多的愤怒也于事无补。 固然,这件事情为仇池军带来了无法估量的损伤,却也并非是致命的,杨茂搜最担心的还是郭方,是押运所有军需粮草的后军。 如果后军的郭方也出了问题,那仇池中军就成了前后无援,粮草尽失的孤军,这才是杨茂搜最为担心的。 这世上的一些事情很奇妙。 渴求的却不可及,想要逃避的祸事,往往来的会比许愿还要灵验。 终于,杨茂搜等来了又一个噩耗。 后军的郭方在渡过渭水后,竟然落营筑垒,摆出了一副固守拒敌的姿态。 同时,他还斩杀了营中的白氐军将以及前去传令的人,并让两个活命的白氐军卒带回了传令官的人头。 郭方所表露的意思很明显,青氐军也反了,已经是毋庸置疑的事实。望着摆在地上的人头,杨茂搜恨得几乎咬碎了牙齿,他握紧双拳,整个身子都在微微地抖动。 突然,盛怒至极的杨茂搜,想到了一些过去不曾在意的事情。他觉得自己被骞韬与郭方蒙骗了,而这种蒙骗应该是从很早就开始了。 羌人不会无缘由地做起武装押运,也不会莫名地就拥有了精良军械,他们的背后一定有个极具财力的人在支持。 另外,之前洛峪部的羌人的确悍勇,却也是不成章法。 似乎,就是郭方到来后,骞韬的洛峪部中有了汉人头目,更是逐渐有了当下的战力与规模。 郭方是骞韬背后的人吗? 杨茂搜觉得不像,那个人不应该走到前面来。 那么,那个人究竟是谁呢?是东海王司马越吗?他有必要安插一个人到仇池,来扶助羌人吗? 杨茂搜觉得,东海王府没有这个必要。 郭方并无功名在身,只是平阳郡郭家的一个庶子,又如何会与东海王搭上关系呢? 平阳郡...? 突然,杨茂搜想到了一个人。 武威大将军,荥阳太守,当下的平西将军李峻。 李峻虽是官居荥阳,却也是平阳人。 想到此处,杨茂搜似乎想通了一切,也能解释了郭方与骞韬在此时发难的缘由。 李峻就是他们背后的支持者,正因为李峻的领兵到来,郭方与骞韬才假意出兵,在关键之时采用了釜底抽薪之计。 可是,李峻为何要针对仇池呢? 李峻的武威军又在在哪里?为什么一路而来都没有遇到呢? 陡然间,杨茂搜想通了一件可怕的事情。 此次出兵,自己的确有这个想法,却也是受了郭方的蛊惑,就此调空了仇池的兵力,李峻是不是领兵攻去了仇池? 瞬间,他被自己的想法吓白了脸色,惊出了一身冷汗。 “难敌,速命大军拔营,全力攻击渭水岸的郭方,咱们要赶紧回仇池。” 杨茂搜声音颤抖地说出了命令,同时看到了长子杨难敌也变了脸色。 因为,此刻的杨难敌与父亲想到了一处。 然而,不等仇池军拔营而走,祁弘的鲜卑突骑军便已经杀到,骞韬的兵马更是为其策应。 双锁村的地势平坦,在此扎营无险可守,只能凭借大营的防御设施来拒敌。 仇池军在此处本就落营不久,许多的营防工事尚未修建。更何况,杨茂搜刚刚又命拔营行军,这让营中不仅显得忙乱,还缺少了一些必要的防护。 不过,大营虽被攻破,但以白氐为主的仇池中军并没有因此而溃败,反倒是在杨家父子的率领下,抵住了鲜卑突骑的冲击,扳回了被突袭的不利局面。 祁弘的鲜卑突骑军是强悍,但这并不意味他们就天下无敌。 杨家父子能占据仇池,掌控整个仇池国,凭借的就是同族的白氐子弟,这些中军的战力不亚于鲜卑军,足可以达到势均力敌的程度,甚至在兵力上还略胜一筹。 对于仇池军能有如此的战力,祁弘是有些意外,却也并未放在心上。 因为,他觉得出兵攻击仇池军后,自己这边既有骞韬的兵马策应,也会等来武威军的回援,至少还有个叫郭方的青氐部在渭河南岸,也会赶来增援。 如此一来,无论是兵力还是战力上,灭掉眼前的这些仇池军应该是个轻而易举的事情。 然而,当双方厮杀在一起后,祁弘发现了不对劲之处。 原本,骞韬领兵出西安门后,一直在左侧行军,攻击仇池军大营时,也是与祁弘分兵两处进行突击。 可是,就当鲜卑突骑军冲破大营后,骞韬所领的兵马却不见了,消失的无影无踪。 一瞬间,祁弘明白了过来。 李峻不会即刻赶来增援了,他或是领兵去抓河间王司马颙立功,或是守在远处坐山观虎斗,只有等到仇池的兵马拼到力竭之时,他才会再来捡个便宜。 祁弘想通了这一点,心中自然对李峻的怨怒陡增,恨不得立刻领兵去杀光武威军,砍了李峻的人头。 不过,当下两军正混战于一处,他也只能强压下心头的怒火,领兵冲杀于仇池军的大营中。 ★★★ 渭水南岸,郭方的营垒修建的速度很快,骞韬领兵赶来时,大营中的防御工事基本完成,足可以抵挡住外来兵马的冲击。 “兄弟,大将军还没有到吗?”一进大营,骞韬就问向迎来的郭方。 郭方笑道:“快到了,刚才探马回报,说大将军已过平堡,今夜就能过渭水。” 说着,郭方牵过骞韬的马缰,口中问道:“骞大哥,前边打得如何了?” “那两条狗正咬得紧呢!不然我怎能如此快地赶过来。” 骞韬说着,环顾了一下四周,继续道:“咱们还是提前做些准备,防止前边有变,攻咱们一个措手不及。” 郭方点头道:“你说得对,我已经让兄弟们全员备战,不得有半分松懈。” 骞韬转身对几名属下吩咐道:“你们也各自领人归队,咱们再不用假装敌意了,等大将军到了,仇池纵队也就正式编入武威军。” 其实,仇池纵队中的多数军卒都没有见过李峻,但纵队的领兵之人多是李家庄的老护卫队成员,还有一些是从荥阳军中派过来的人,他们与李峻是相熟识的。 听骞韬如此说,几名属下都笑着问道:“郭帅,骞帅,咱们以后是留在仇池呀?还是跟着大将军去梁州?” 李峻任梁州刺史一事,纵队的主要成员都已知晓,大家在高兴之余,也想知道自己会不会被分到大将军的账下。 “你们这些人呀!我还不知道你们的心思。”骞韬笑骂道:“咋的?都不想在山里待了?那他娘的谁守着仇池呀?” 郭方也笑道:“大家别关心这些,大将军自会有安排,咱们听命便是了。” 众人说笑了几句,也便各自领命去了守卫之所,郭方与骞韬则一同走进了帅帐。 入夜时分,李峻领兵过了渭水。 他并未在自己的军营中停留,而是与前来迎接的郭方、骞韬等人一同去了纵队的大营。 此刻,近万支火把将整座大营照得如同白昼,除了必要的巡防军卒外,余下的所有将士都列队站在营地内。 “属下郭方,属下骞韬,拜见大将军。” “我等拜见大将军。 在李峻的马前,郭方与骞韬单膝跪地,以军礼向李峻致意,在两人的身后则响起了震动天地的高呼声,并伴随着整齐的枪柄击地与刀柄敲打甲胄的声音。 荥阳军中便是这样的礼规,传到了仇池纵队,未有一丝改变。 李峻望着眼前的这些将士,点了点头,策马在队列前走了一趟,高声道:“我知道你们当中有羌人,有青氐人,也有汉人,但你们要记住,你们都是武威军,没有差别,也不准有差别。” 此刻,李峻首先提出了这个种族无差别的要求。 在本朝,世家大族与豪商巨贾的家中,通常都会买大量的外族之人做奴婢,这使得除了汉人外,其他族群的人皆如同牲畜般被人买卖,更因此有随意掳人交易的事情发生。 汉人将外族之人称为低贱的胡人,而那些保守屈辱的外族人则视汉人为仇敌。 李峻之所以在此刻说出了这番话,是因为当下的种族矛盾已经愈演愈烈,他不希望这种矛盾出现在自己的军中。 另外,在李峻的思维中,无论是汉人,羌人,又或是青氐人,本就没有什么区别。 大家只要入了武威军,就是一样的人,是一家人。 “我等皆是武威军,我等皆是家人,我等谨遵大将军令。”将士们的高呼声震耳欲聋,也充满了真情实意。 李峻是有所担心才会提出这一要求,但将士们却从未有过这种担心。 因为,郭方与骞韬一直在军中如此倡导,也一直在严厉要求。 “哈哈...” 李峻大笑起来,高声道:“说的好,咱们都是一家人,我最爱听的便是这句话,武威军的兄弟永远都是一家人。” 在关中,在梁州,甚至在以后的其他地方,李峻不可能只信赖汉人,他需要收拢不同族群的人,如此才能平定一方疆土,安稳一处山河。 帅帐内,众多的人都聚了进来,李峻与每个人都闲聊了几句后,才坐回了桌案后。 李峻望着眼前的爱将,笑着说道:“郭方,你可黑了不少,却也要郭诵壮实了许多。” 当下,郭方的确称得上是李峻的爱将。 一个能将仇池纵队建到如此强大的属下,不是心腹爱将还能是什么呢? 郭方正欲起身回话,却见李峻笑着摆了摆手,便探身拱手道:“大将军,不知郭方的家父、家母与姨娘是否安好?我家兄长可安好?” 李峻欣赏郭方,最主要的一点便是他的孝心。 《孟子》有云:“仁之实,事亲是也;义之实,从兄是也。” 郭方孝双亲,尊兄长,这便是知仁义,再加上一身的文武之才,他的确值得被欣赏,更值得被重用。 “你放心吧,他们都好。” 李峻笑着说道:“郭诵如今是冠军将军,统领荥阳军,我长姐与姐夫,还有你娘,他们都会搬到扬州暂住,待咱们安稳了,再把他们都接过来。” 李峻还是不习惯姨娘这个说法,觉得樊氏既然是郭方的生母,叫一声娘亲也是不为过的。 骞韬问道:“大将军,家里面的人都搬去扬州吗?” 骞韬一直把自己当做李家庄的一份子,也便将李府中人当做家里人。 李峻摇头道:“有些人没有离开,我那两个外甥女就不走,她们非要留下来陪着自己的夫君。” 郑敏儿与郑灵芸都不想离开荥阳,因为何裕和李瑰在荥阳,她们也便留在了李府。 “我的府邸呀!成了李家庄时的枫堂,不过是由几个女人当家了。”李峻玩笑地继续道:“现在是凝之姑娘当家,敏儿与灵芸给她当副将,还有一大群军中的家眷为她们摇旗呐喊。” 刘凝之是刘沈的女儿,郭方与骞韬都知晓,但两人对刘凝之掌管了李府却有几分不解。 李峻笑着摇了摇头,解释道:“这是我离开时呀,裴璎与我商量的,说是凝之姑娘行事稳妥,又极有见识。” 说到此处,李峻苦笑道:“我看呀,裴璎就是想替郭诵牵段姻缘罢了。” 郭方笑着问道:“大将军,您是说夫人想让我兄长娶了刘姑娘?” 李峻点了点头,继而有些不确定地说道:“是有这个想法,但也不是那么容易,好像人家姑娘不愿意。” 其实,李峻并不知晓具体的情况,他也没有来得及问。 骞韬撇嘴笑道:“这咋还不愿意呢?郭诵一个相貌堂堂的将军,咋还配不上她刘家吗?” 说着,骞韬转头对郭方道:“过几日,咱们问问刘沈,让他定下来不就成了。他的命还是咱们救的,郭诵娶他女儿理所应当。” 郭方一怔,苦笑地摇头道:“这...这恐怕不妥吧?” 这时,李峻却笑道:“我看可以,咱们也算是替刘沈的女儿找个好郎君,还能让郭诵去个心结,他就会老实地守好荥阳,两全其美嘛!” 众人闻言,皆是笑了起来。 李峻就是如此,与大家在一起时,除了军务与政事外,多数都是聊些家长里短的事情,他觉得如此更能拉近彼此间的距离,更像是一家人。 第二卷:神州陆沉,烽火照西京 第二百章:百鬼夜行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夜晚,武威军联营处有着安静,也保持着警惕。 同一时刻,双锁村的厮杀也已经暂告停了下来。 胜负未分的情况下,杨茂搜的仇池军守住了大营,祁弘也率领鲜卑突骑军退回了长安城。 当下,有一件事情倒是有趣。 杨茂搜与祁弘是敌手,双方兵马在双锁村杀得你死我活。然而,两人在此刻却有着一个共同的心仇,他们都恨不得将李峻抽皮剥骨。 不过,两人也只是在恨,却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杨茂搜,已经不敢再领兵攻向郭方的大营。 因为,武威军的联营让他没了底气,再加上身后鲜卑突骑军的威胁,这让他处在了进退两难的境地,只好盘算着逃往别处。 至于祁弘,他也不敢冒然出兵。 双锁村一战,兵力上的损失让祁弘冷静了不少,也收敛了几分之前的狂傲,看清楚了自己所处的局势。 眼下,在长安附近乃至方圆数百里内,武威军的兵力与战力最强,自己的鲜卑突骑军已经无法与他们抗衡。 另外,李峻还得到了贾疋等本地官员的支持,那些零散的力量聚在一起,也远远超过了鲜卑突骑军的兵力,这都让祁弘有所忌惮。 甚至,他还担心李峻会放过仇池军,让仇池军以攻下长安城作为活命的交换条件。 正因为杨茂搜与祁弘的各种顾忌,他们不仅暂停了对攻,更不敢对共同的仇人做出敌意的举动,使得长安城外的这场战事出现了不寻常的平静。 然而,长安城外是有了暂时的平静,可城内却正在发生着惨绝人寰的屠杀。 原本,鲜卑突骑军就无军纪可言,一路行军,一路烧杀抢掠,可以说这是祁弘对属下的纵容,却更也是他养兵的手段。 起初,长安城破时,祁弘就放任军卒在城中施暴。 他们不仅抢夺钱粮,城中的女人更饱受了野兽般地摧残,就连大量未成年之人也难逃厄命。 那天,杀人之事也有,却远不及今夜的血腥。 祁弘的心里有恨,一方面是今日的战事不利,更主要的则是对李峻的恨。他需要把这些恨发泄出来,城中的人也便成为了他的发泄对象。 此刻,祁弘的杀人没有目标,仅是凭借他的抬手一指,大量的鲜卑军便会沿着那条线一路杀过去。 长安城的男人们跪地苦求,却求不来活命,他们必须死,因为这是祁弘的军令。 长安城的女人们,即便是惊惧地奉迎着兽欲,最终也是难逃一死,因为这也是祁弘的军令。 祁弘就是要杀人,要发泄心中所有的恨。 语嫣巷。 在这条破旧的巷子里,段秀领着自己的人已经走过了四户人家。 “求求您了,求您别杀我们。” “军爷要什么都可以,您想怎么做都可以,别杀我们。” 段秀的确只是走过了四户人家,他没有杀一个人,他无法对这些苦苦哀求的人挥下手中的兵刃。 望着眼前缩成一团,浑身发抖的男女老少,段秀能做的也只是让他们躲好,躲得再小心些。 至于其他的帮助,段秀无能为力。 在荥阳城的李府,段秀明白了一个杀人的道理。 起初,他觉得很好笑,杀人就是一刀砍死对方,还能什么道理? 然而,慢慢地,他觉得是有道理的。 杀人是一种手段,这种手段不仅仅是仇恨的化解方式,也是在获取某些利益前,所使用的讨价还价中的戏码。 换言之,那些可杀之人的命都有着某种必要的因果。 “杀人时,要想一下为什么?刀前的人是不是该死?” 当时,李峻在饮酒时说的这句话,说得很随意,段秀却牢记在了心里。 眼前的这些穷苦之人,与自己无仇,与鲜卑人无仇,与将军祁弘更无半点仇怨,杀他们也就与化解仇恨无关。 那么,杀他们会得到什么呢? 除了那点财物,什么都得不到,即使不杀,那些财物也不属于他们了。 段秀明白,这种杀戮根本谈不上泄愤,用消遣一词来形容更为恰当,就如山野密林间的狩猎,寻求的就是一种消遣后的快感。 然而,与狩猎不同,那些死在弓箭下的是野兽,眼前的却是一群活生生的人。 想一想,段秀似乎想通了一点。 或许,在那些恶鬼的眼中,这些毫无反抗之力的人也并非是人了,真的就是一群无处逃生的小兽。 在这群恶鬼之中,自己又算是什么呢? 百鬼夜行,莫有分辨。 自己也不过是这百鬼中一鬼,只是不善杀人罢了,段秀苦笑地走出了巷子。 巷子的尽头,数百具尸体铺满了大半条街,鲜血染红了地面,汇流成溪,四下蜿蜒。 段秀深吸了一口气,却被空气中的血腥味呛得干咳了几声。 “段秀,你也太孬了,你们辽西段家就这德行?” 一名身材强壮的男人走到段秀的身前,神情鄙夷地继续道:“不过是杀几个人而已,你便如此,真是丢了鲜卑的人,也不知段匹磾为何让你这个窝囊废来领兵?” 段秀识得眼前人。 此人名叫涉夜方,是鲜卑宇文部的一名将官,一脸的短须,脑顶上的那撮头发尚未修剪,已经长过数寸。 “涉夜方,你以为杀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这也叫做悍勇吗?”段秀冷冷地继续道:“另外,我们河西段部的事,还容不得你宇文部来插言。” 段秀说着,向前迈了一步,盯着涉夜方,冷声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提及我家兄长。” 当下,鲜卑的宇文部与段部并不和睦,虽还没有发生大的战事,小规模的冲突却也是不断,彼此间都怀有敌意。 涉夜方见段秀如此说,瞪着眼睛,冷笑了一声。继而,他退后了一步,猛地挥起手中的大刀,劈向了段秀。 “老子今天杀得还不过瘾,索性连你这小崽子也砍了,免得让老子看得心烦。”涉夜方嘴里咒骂着,第二刀也随之劈了出来。 段秀的年纪虽轻,却并非是泛泛之辈,一身的好本事也是从拼杀中积累出来的。 当涉夜方退后一步,目露凶光之时,段秀就已经提高警惕,做好了防范。 段秀侧身避过了涉夜方的第一刀,手中的铁锏也随即挥出,架住了劈来的第二刀。与此同时,他的左脚抬起,猛地踹在了涉夜方的小腹上。 虽然涉夜方的身形强壮,但段秀这一脚的力道却是不小,竟将涉夜方踹得退后了几大步。 主将既已动手,各自的属下也便再无顾忌,纷纷抽出兵刃拼杀在了一起。 涉夜方在身材和气力上强于段秀,但段秀的一柄铁锏使得娴熟,不仅弥补了自身的不足,还将涉夜方逼得连连后退。 涉夜方两招不到便已吃亏,恼怒至极,吼叫着再次挥刀向前。 段秀见状,趁其门户大开,露出破绽之际,手中的铁锏一挡一推后,猛地抽在了涉夜方的左肋处。 涉夜方闷哼了一声,嘴里喷出了一口鲜血,人也因剧痛而半跪在了地上。 此刻,涉夜方已经无法提起半分力气,段秀只需一锏砸下,便能要了他的命。 然而,段秀并没有如此,而是将铁锏抵在了涉夜方的那撮头发上。 打伤可以,打死却是不行。 当下,大家都在祁弘的手下为将,况且还在迎敌期间,军中发生内斗致死可是大忌,段秀明白这一点。 “都给我住手,谁再敢动,我就一锏打碎他的脑袋。” 段秀高声地叫停了打斗,轻蔑地看着涉夜方,冷声道:“打死你,如同碾死一只蚂蚁,你这种蠢货,也配做鲜卑人?” 主将被制住,宇文部的人皆不敢再动手,都愣愣地望着段秀。 这时,一队身穿轻甲的军骑奔了过来,围住在场的所有人后,鲜卑突骑军主帅祁弘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段秀,你在做什么?”祁弘望着依旧抵在涉夜方头顶的铁锏,厉声地问向段秀。 段秀收起铁锏,向祁弘拱手道:“将军,宇文部的涉夜方辱骂我辽西段部,属下在教他如何懂规矩。” 祁弘两眼微眯,阴冷的目光盯着段秀,笑道:“教明白了吗?是不是本将军也该向你学一下呀?” 祁弘对鲜卑段部并无意见,他只是不待见段秀。 一路的行军中,大多的鲜卑军卒都在肆意地烧杀掠夺,只有段秀所领的一千五百名骑兵不参与其中,与大家显得格格不入。 祁弘领兵为将多年,也知道段秀的这种做法并非是错误的,能有这样的军纪更是难得。 然而,对与错都是相对而言。 个体的对错需要群体来判断,若想让群体的判断准则与个体相同,那个体就要有足够强的实力压住所有人,让他们不得不改变思维。 届时,黑与白只是一个随口而定,也便是指鹿为马。 段秀的做法没有错,可他没有那个实力压住所有人,那他就是错的。 祁弘有绝对的实力,但他没必要以段秀的行为来约束部下,因为那样的话,他的实力会慢慢消失,最终会成为毫无话语权的个体。 段秀是错的,祁弘不愿意军中有这样的错误出现。因此,他极其不待见段秀。 段秀看出了祁弘的敌意,垂首执礼道:“属下不敢,段秀只是一时气恼,才会违犯了军规,望将军宽恕。” 此刻,口中说出军规二字,段秀觉得好笑。从领兵加入到鲜卑突骑军中,他就不知道这军规是何物? 祁弘笑了笑,继而神情又阴冷了下来,缓声道:“你既已知错,若不给你些处罚,倒显得本将军有失公允了。” 说着,祁弘对身侧的军骑命道:“绑了段秀,将他送去马厩,以后就由他来饲养军马。” “你最好别动心思,给本将军好好养马。” 不等段秀辩驳,祁弘盯着段秀,冷笑道:“否则,你兄长也只能得到你与部下全部战死的消息。” 段秀明白祁弘的话意,以祁弘所掌控的鲜卑突骑军而言,若想杀死自己与一千五百名属下,无须费多大的力气。 望着被押走的段秀,祁弘冷哼了一下,抬手随意地一指,高声道:“杀,继续杀。” 这一夜,长安城中尸体遍地,血流成河。 第二卷:神州陆沉,烽火照西京 第二百零一章:血月之下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双锁村,仇池军大营。 虽然是进退两难,杨茂搜也打算坐以待毙。 当下,他清楚要想重新返回仇池,仅凭自己的兵力绝无可能,河间王司马颙已经倒了,自己需要找一个新的靠山。 如今,西境有两股势力可投靠。 一个是大成国,其帝李雄正在扩充疆域,广纳人才,接受一切愿降之人。若是自己能领兵前往,定会受到李雄的重用,或许以此也能夺回仇池。 然而,前往大成国的路已经被李峻的武威军堵死了,若是硬拼过去,兵力会大损,即便到了成都城,在李雄那里也得不到太多的好处了。 这条路行不通,杨茂搜决定选择领兵向西南,走子午道攻打汉中郡,随后入益州,投奔据守巴郡的夷陵侯罗尚。 原本,罗尚都督梁、益两州军事,因其平叛李流军失利,龟缩于巴郡,东海王司马越才命李峻为梁州刺史,夺了罗尚掌辖梁州的权利。 罗尚为人贪婪,缺乏决断力。 正因如此,他才在最初之时,没能安抚好蜀中的流民,给了李特父子叛乱的机会。 随后,他又在形势大好的情况下,没有听从参军徐舆的建议,拒绝与青城山隐士范长生一同讨伐李流军,导致范家站在了李流军的一边,酿成了今时今日的大败。 对于这些,居于仇池的杨茂搜都清楚,这也是他想投奔罗尚的主要原因。 杨茂搜不甘心居于人下,因此也就不会选择一个明主,他要利用罗尚的昏庸才能达到自己的所求。 至于罗尚能否接纳自己,杨茂搜有十足的把握。 没有人喜欢自己的权利被分割,罗尚更是如此。 罗尚丢了梁州的统辖权,他不可能也不敢怪罪到东海王的身上,只能把这怨恨落在李峻的身上。 自己攻取汉中郡,是在给刚到任的李峻一击重拳,这必然会得到罗尚的赞许,由此便能在巴郡获取一处临时的栖身之所。 不过,这仅是杨茂搜投奔罗尚的原因之一。 罗尚之所以能够据守在巴郡,是得到了荆州镇南将军刘弘的大力支持,而刘弘正是南阳王司马模的属下。 司马模,字元表,河内温县人,晋宣帝司马懿四弟曹魏东武城侯司马馗之孙,高密文献王司马泰第四子,东海王司马越之弟。 杨茂搜要凭借罗尚这个跳板,与荆州的镇南将军刘弘交好,投靠在司马模的麾下。 司马模是东海王司马越的四弟,如此便能与当权的东海王搭上关系,最终成为东海王府势力的一份子。 所有的这一切,杨茂搜并非是真心要投靠谁,他只是想重新夺回仇池,重整仇池军,打下梁州,杀了李峻。 “难敌,你让下边做好准备,咱们今夜就拔营去子午谷。” 杨茂搜抬手轻敲了几下前额,望着长子杨难敌缓声继续道:“入夜前,你领兵佯攻西安门,为父去攻霸城门,之后你便向南走,为父在子午谷外的杜村等你。” 当下,杨茂搜也有所察觉,他发现只要仇池军与城内的鲜卑军对峙,渭水南岸的武威军就会留驻原地。 对此,杨茂搜看个明白,李峻就是在让仇池军与鲜卑军互耗,最后得个渔翁之利。 如此,杨茂搜决定在逃离前做一次佯攻,不仅能将鲜卑军堵在城中,也会让李峻的武威军来不及反应,自己则在悄然间从困局中跳出来。 杨难敌亦是赞同父亲的谋划,他觉得李峻万万想不到仇池军会逃进子午道,而且还是大跨度地行军近千里攻打汉中郡。 只要李峻的武威军来不及回防,那南郑被攻破将易如反掌,就此倒可以占了整个汉中,再反攻夺回仇池。 杨难敌与父亲的想法有些不同,但最终的所求都是一样的,都是为重新掌控仇池而努力。 ★★★ 算计,永远不会是单方面的。 自以为是的算计,才是最愚蠢的妄想。 杨茂搜没有自以为是,他将整个计划通盘地考虑再三,才做出了最后的决定。 至于李峻,也没有完全坐等渔翁之利。 这几日,他一直在考虑一件事情,如何才能在最小的战损下灭掉仇池军。 当下,祁弘已经极少出城迎敌,李峻知道其中的原因,自己的心思已经被祁弘看穿了。 那么,接下来的一战,应该就是武威军与仇池军的较量了,李峻担心这期间会遭到祁弘的趁乱一击。 “真是够复杂的了。”李峻望着行军舆图,转头对大帐里的众人苦笑。 这是无可奈何的事,相互间的不信任与算计是遭成当下局面的根本原因。然而,若让李峻去信任祁弘,那才是一件极其可笑的事情。 郭方走上前,轻声问道:“大将军,咱们可以分出一队兵马做警戒,若是祁弘敢乱来,索性就连他一同剿杀。” 李峻点头道:“我也曾想过如此,但后边的事情会比较麻烦,东海王会因此而疑心,祁弘的主帅王浚也将会与咱们兵戎相见。” 说着,李峻摇头道:“现在啊,还不到时机呀!” 这句话,大家经常会听李峻提及,但除了郭诵外,谁也不知道李峻口中的这个时机究竟是指什么。 王瑚皱眉道:“大将军,那咱们也不能就这么耗下去吧?我看呀!不如就一口气杀过去,杀光他们算了。” 骞韬亦是赞同道:“是呀!大将军,以咱们的兵力,足可以灭掉他们的,无需再等了。” 军事多议,这一直是李峻所倡导的,大家也都习惯了这种做法,纷纷地展开了讨论。 听了大家的议论,李峻忽然觉得自己有些过于小心了。 这份小心不完全是在胜败得失上,而是自己太在意武威军将士的生死。 如此做,错了吗? 李峻不能确定,但也知道这种做法并不完全对。正是有了这份在意,自己在行事上少了一分胆魄。 固然,不能说是一将功成万骨枯,但兵伐之中的生死本就无常,再多的不愿意也只能是无可奈何。 这时,一名军卒入帐禀报:“大将军,双锁村那边出兵了,似乎有攻城的迹象,一队正奔向西安门方向,另一队向南行军,好像要攻取南边的霸城门。” 李峻闻言,心中疑惑,返身走到舆图前。 当下,以仇池军的兵力与处境来看,他们即便是攻下长安城,也无法做到固守无忧,杨茂搜不退反进的举动,让李峻大感不解。 望着舆图上两座城门的位置,李峻的目光落在了霸城门处,在那处舆图的三指宽外,蜿蜒曲折的子午道与武关道标识地极为清晰。 “他们想退到哪里去?”李峻念叨着,抬手在舆图上点了点:“武关道是去中原或荆州,杨茂搜去那里做什么?子午道,是想去汉中,涪陵?” 突然,李峻转过身,高声道:“王瑚,张景,你二人领五千兵马速去城南的子午谷,挡下任何想要进入子午道的仇池军。” 说罢,李峻又望向梁志,吩咐道:“你带三千军骑做策应,以防祁弘突然生变。” 继而,李峻对余下的众人命令道:“余下的人,随我一起攻向西安门,拦下那里的仇池军,让他们两队无法汇合。” 骞韬问道:“大将军,那霸城门那里呢?” “咱们不管长安城,恐怕仇池军也不是要攻城,他们想要跑了。” 李峻返身回到舆图前,继续道:“他们极有可能是要入子午道攻汉中郡,子午道的城关现已荒废,无人值守,一旦他们占据关城,势必给咱们带来极大的麻烦,绝不能让杨家父子进入子午道。” 此刻,李峻真正意识到自己的犹豫,很有可能会贻误了战机,他要及时弥补这个过错,也决定彻底抛弃内心的那一丝软弱。 见李峻下定了决心,众人都振奋地站起身。 王瑚豪迈地说道:“大将军,您就放心吧,别说是子午道了,他们连长安的地界都出不去,全都要死在这里。” “好,那咱们就灭了他们,永除后患。” 李峻说罢,与众将们一同走出了帅帐。 片刻后,武威军的联营内火把齐明,一道道火龙冲出营门,向着长安城的方向杀了过去。 ★★★ 长安城,西安门。 城墙上,祁弘持刀站在箭垛处,望着不远处杀来的仇池军,口中疑惑道:“杨茂搜是不是被逼疯了,竟敢夜间来攻城,难道不怕武威军端了他们的中军大营吗?” 一名副将说道:“将军,杨家父子会不会得到了李峻的某种默许呢?所以才敢如此大胆地来攻城。” 祁弘不自信地摇了摇头:“应该不会吧?如果李峻那样做,就已经不是在隔岸观火了,那是在与杨茂搜同谋反叛。” 祁弘觉得是否同谋很容易判断,只看李峻有无派兵增援便是了。 之前的战事,祁弘是在攻打仇池军的营盘,谈不上劣势和防守,李峻可以不予支持。 当下却是不同,鲜卑突骑军是在守城,已为守势,若是李峻再漠然置之,那性质可就变了。 城墙外,杨难敌所率仇池军的攻势很猛,在大盾的保护下,军卒们推着捶车猛烈地撞击西安门,巨大的冲击力震得整个城门楼都在簌簌落尘。 几日前,杨坚头的尸身便被抢了回去。 然而,杨难敌始终觉得弟弟的魂魄还挂在那里,是被禁锢在这座城门上,他要将城门撞破,彻底将弟弟释放出来。 以往,在权利与某些利益上,兄弟二人是有纷争,但那只是家人间的争斗,谁也不会想要杀了对方。 如今,坚头被人害死了,身为兄长的杨难敌想要为弟弟报仇,他要在离开前攻破长安城,杀了祁弘。 至于骞韬,郭方,羌人与青氐人,杨难敌早在心中将他们千刀万剐,真正地绞杀也必然会在日后实现。 当下的长安城,早就没有了汉长安的规模,轮番的战火让汉长安几乎成为了废墟,祁弘所据守的也不过是个略有修缮的城池而已。 正因如此,在守城的兵力上,三万的鲜卑突骑军虽不能说是富裕,但要是全部聚到西安门处,也能将西安门守得牢固,不至于被攻破。 然而,祁弘的突骑军是以骑兵为主,远程奔袭或是战阵冲杀是他们所擅长的,至于守城的经验,就略有不足了。 在仇池军的轮番攻击下,祁弘所领的军卒守得有些吃力,不得不将其他的兵力调来西安门,以至于大多数的鲜卑突骑军都聚集了过来。 眼下,祁弘不敢轻易开城门迎敌。 一则是因为黑夜中看不清对方的兵力分布,无法判断城外是否有伏兵。 再则,城内的杀戮让未死之人对鲜卑军怀有极大的仇恨,祁弘怕兵力空虚后被那些乞活无望的人偷袭。 城南,马场内。 段秀接过属下递来的缰绳,翻身上马,一千多名属下护着他向城南的霸城门冲去。 “不想死的随我杀出去。” “想活命的跟我们到霸城门,杀出去才能活。” “快些跟上...” 段秀一路策马飞驰,一路地不停大吼。 他想带走那些未死之人,想要帮他们留一条命,也希望借助他们的力量冲开霸城门。 不能再留下了。 近几日,十几名弟兄都莫名地死在了城里,段秀知道应该是涉夜方动的手,也应是祁弘的纵容。 自己再留下,恐怕与弟兄们都不能活着回辽西。 不过,今夜杀出去就不能再回辽西了,兄长无法承受宁北将军王浚的刁难,自己或许会成为家族的牺牲品。 段秀决定出去后找李峻,他要跟在李峻的身边,与李府的那些兄弟们一起打天下。 人,都想活着,即便是蝼蚁,也有偷生的祈盼。 “出去便能活”, 这是一句话,更是乞活之人最后的希望。 长安城中,近两万人已死在了鲜卑突骑军的刀下,余下的人也只是在等待生命终结的那一刻。 虽然,段秀与其部下也是鲜卑人,但他们说杀出城就能活,大家也就相信他们。 血月下,陆续地有人跟在段秀的战马后,一同涌向了霸城门。 第二卷:神州陆沉,烽火照西京 第二百零二章:人心之中都有一个魔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长安城南,霸城门处。 此刻,涉夜方所领的鲜卑宇文部正守在这里。 他所领的兵力不多,仅有四千余人,但这些兵力足以拦下段秀及其千余名属下。 然而,当下涌向城门的并非只有段秀与他的属下,在他们的身后更有想要逃命的长安百姓。 望着段秀身后不断增加的人流,涉夜方的脸色大变,不由地将握刀的手紧了又紧。 固然,人还是那群人,还是之前相杀就杀,想糟蹋就糟蹋的那群人。 然而,在这一刻,不仅是涉夜方,就连他的每一名手下都发自内心地感到了恐惧。 因为,那群人已经变了,已经不能再称之为人。 当下,这些百姓就如急于脱离套夹的困兽,他们不顾一切地挣扎,毫无畏惧地向前冲,每个人的脸上都流露出令人心惊的狰狞之色。 两边的冲撞没有任何对话,只有野兽般的嘶吼与凄厉地嚎叫,并伴随着赤红的血液飞溅于空,辉映了苍穹的那一轮血月。 段秀一马当先地冲在最前,抡起手中的铁锏砸向涉夜方,其属下们也挥动着兵刃,与挡在前方的宇文部军卒厮杀在了一起。 有些事情,看起来就是这样怪异。 之前,面对鲜卑人的杀戮,长安城里的人就如案板上的鱼肉般任人宰割,不敢做出半点的反抗。恐惧与畏死,让他们失去了希望,更没有了挣命的胆气。 然而,当有人让他们看到希望时,哪怕这些人也是鲜卑军,他们依然在心底升起了死地求生的勇气,这份勇气与大义凛然无关,完全是在释放人性软弱中最后的一点兽心。 这些人的手中没有武器,若硬要算的话,牙齿就是他们最好的杀人利器。 一口或许咬不死人,但会有更多的人扑上来,每一次的撕咬都会带下一块血淋淋的皮肉。 此刻,宇文部的每一名军卒也都在拼命,他们不知道砍死了多少人,但总是杀不完,直至自己被人群压在地面上,承受了无比残忍的肢体破碎与踩踏。 “你们去打开城门,出去后向北逃,向渭水岸边逃,去武威军那里,他们是汉人。”段秀大声地吼着,为这些乞活的人指出了逃命的方向。 仇池军是白氐人,祁弘所领的是鲜卑人,他们都敌对汉人,只有李大哥与武威军才能接下这些乞活之人。 随着段秀的吼声响起,更多的人涌进了城门洞内,他们卸下了门栓,推开了厚重的城门。 当城门开启之际,饱受生死煎熬的长安人好似潮涌般冲了出去,并转身向北逃去。 因为,他们听清了那个年轻鲜卑人的话,渭水岸边有汉军,汉军是不杀汉人的。 涉夜方死了,却并非是被段秀打死的,而是被一大群人拖下了马,活活地踩碎了身体。 当段秀与属下纵马奔出城门时,他回头望了一眼。 城门内,燃起的火光下堆满了尸体。 那些尸体中有宇文部的四千鲜卑军,更有数不尽的长安百姓,如溪流般的血水映着红月淌了长安城。 不过,尸堆并没有挡下人们逃亡的脚步,依旧有大量城中的百姓跨过尸堆,趟着血河,疯狂地从城门逃了出来。 ★★★ 《周礼》有云:“君乘土而王,其政太平,则日五色......若于夜则月白,皆将雨也......若于夜则月赤,将旱且风,天下兵大战......” 长安城,西安门。 仇池军的攻击依旧在持续,或许是为了蓄力下一次的强攻,杨难敌动用的兵力少了许多。 城墙上,祁弘与军卒们杀退了仇池军的两次云梯强攻。 不少仇池军的尸体留在了马道与箭垛处,祁弘的甲胄上沾满了血,未及休整的胡须也被染红了大半。 城门的门栓已经换过一次,门轴也有要断裂的迹象,祁弘觉得如果城门再守不住,那也就不能再等了,只好领兵杀出去了。 到目前为止,依旧没有武威军前来增援的迹象,祁弘觉得他们应该不会来了。或许,仇池军是真的与李峻达成了某种协议,这倒是有些麻烦了。 这时,一名军卒匆忙地跑上城墙,大声地禀报:“将军,不好了,南门已破,涉夜方与其部下全部战死...” 祁弘心下大惊,不等军卒的话说完,急声地问道:“你说什么?仇池军攻破了霸城门?” “将军,不是仇池军攻破的。” 军卒摇头继续道:“是河西段部的段秀,他领兵带着城中的汉人杀了涉夜校尉,打开城门逃走了。” “什么?是段家的那个狗崽子。”祁弘闻言,怒火中烧,挥刀砍在了箭垛处的一具伏尸上。 下一瞬,祁弘抽回刀,望向了城下依旧在进攻的仇池军。 他微眯双眼,对身边的副将吩咐道:“留三千人守城门,其余人上马,随我出城杀光这些白氐狗,然后再去抓那个狗崽子,老子一定要活剥了他的皮。” 说罢,他又举目望向远处,阴冷地笑道:“还有那个李峻,果然是反......” 然而,祁弘的“叛”字尚未说出口,就见远处有数道火龙在极速游走,轰隆的马蹄声如同层层巨浪般涌了过来。 武威军来得有些迟。 因为,李峻领兵先去了双锁村,当他发现仇池中军的大营空无一人时,也便验证了自己的猜测,继而又加速奔向了长安城。 虽然说武威军来迟了些,杨难敌已经开始撤离了部分兵马。然而,似乎是冥冥中的安排,撤离的仇池军未能向南走出多远,便被数以万计的逃民给冲了回来。 血月下,远处冲来的人可达数万,黑压压地一片,杨难敌根本无法辨清那些人到底是军还是民,只当是祁弘看破了自己佯攻的计谋,派出城中的鲜卑突骑军进行反击。 故此,他也只能领兵退后,并下令结阵,做好了迎敌的准备。 此刻,段秀与自己的一千余名骑兵冲在人流的最前方。 他们本就是鲜卑突骑军,身上的装扮也没有因杀出城而改变,这倒让杨难敌确定了自己的判断。 杨难敌在确定来敌的同时,心中不禁有了慌张。 鲜卑突骑军何时增加了如此多的兵力?他们之前在攻击双锁村时,莫非是隐藏了实力? 难道,这一直都是个局? 李峻与祁弘假意对立,就等仇池军分兵两处时,他们才开始逐一剿杀? 那么,李峻应该出兵了,子午谷那边也应该在交手。 陡然间,杨难敌被自己的所想惊出了一身的冷汗,因此也对段秀的冲击保持了十二分的小心。 段秀的千余名军骑与近万仇池军相比,显得渺小了许多,可以说是微不足道。 然而,他必须要冲杀,只有冲过仇池军的军阵,才能带这些长安百姓向北走,逃到武威军那里。 否则,一旦祁弘领兵杀出,这些人没有一个能活下来,全都要死在这里,包括自己与这些属下。 段秀的冲击没能撼动仇池军的军阵,杨难敌也随之辨别出了来敌的身份。冲来的这些人并非全是鲜卑军,竟然都是些衣衫褴褛的长安百姓。 然而,他提着的心刚要放下,真正的致命一击却从军阵的后方袭了过来。 骞韬之所以被杨茂搜命为前军,是因为落峪部有近五千的重甲羌骑,这是整个仇池国都不曾有的具甲铁骑。杨茂搜是想要消耗落峪部的战力,却也想让这把利刃劈开一切的阻挡。 虽然他打错了算盘,但他曾有的设想一点都没错。 骞韬这五千羌骑果然如同一把锋利无比的巨刃,瞬间就掀翻了仇池军的大阵。 随着军阵的瓦解,郭方所率领的步战军迅速跟进,以十人小兵阵带动大型兵阵,全面突进分崩的仇池军中,将手中的斩风刀劈向了每一名仇池军。 此刻,身为主帅的李峻并未加入到拼杀中,他骑着战马立于不远处的一座高台上,杜麟则带了百名近卫护在了他的身旁。 “那是些什么人?”李峻指着红月下的南边,疑惑地问了一句。 那里,大量的人群正在努力地避开混战,一队兵骑则带领着他们向北移动。 “大将军,属下已经命人过去打探了。” 杜麟的话音刚落,一名轻骑兵纵马来到了近前,禀报道:“大将军,那些人是长安城中的百姓,他们是跟着一名叫段秀的鲜卑人杀出城的。” 李峻闻言,眉头一皱,转头与杜麟对视了一眼。 李峻不清楚段秀发生了什么事?更是对段秀带着近万的百姓杀出长安城深感不解。这座城可是祁弘在把守,而身为下属的段秀应该听从祁弘的辖制。 不过,这份疑惑并没有持续太久,有人很快将段秀领到了李峻的马前。 “段秀,你出了什么事?城里又出了什么事?”望着一身是血的段秀,李峻急声地问道。 段秀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将这几日长安城里发生的事简单地讲述了一遍。 随后,他望着李峻,恳切地说道:“李大哥,我无法回辽西了,我能跟着您吗?” 李峻明白段秀的话意。 祁弘是幽州刺史、骠骑大将军王浚的心腹爱将,惹恼了祁弘,也便是惹到了王浚,眼下的辽西段部惹不起王浚,段秀的确是无法回辽西了。 当下,王浚的势力强大,麾下的兵马也可谓是无所不摧,风头正盛。如此,谁若是明目张胆地收留了段秀,那也就是与王浚的鲜卑大军走到了对立面。 因此,李峻更能明白段秀眼中的恳切。 “祁弘杀了两万百姓?他这个畜生!”李峻狠狠地骂了一句,抬头望了一眼夜空中的那轮红月,如血般赤红。 两万人呀! 即便李峻不在乎外人的生死,可那是两万条活生生的人命呀!而且还是两万无辜的百姓。 “杜麟,让两千轻骑去护着那些百姓退至渭水南岸,让他们等在那里,命留守大营的人护好他们。” 李峻说到此处,转头望向段秀,改口道:“不用别人啦!这件事就交给段秀去办。” “段秀听令,本将军命你率两千轻骑军护佑那些长安百姓。”李峻神情严肃地吩咐道:“你的属下暂归入武威轻骑军,随你一同回岸南的大营。” 李峻没有回应段秀的请求,但段秀却知道李峻答应了,否则就不会让他领兵,那可是武威轻骑军呀! 段秀感激地想要下马叩首,李峻却用刀柄顶住了他的身子,说道:“咱们武威军没有这些虚礼,我李峻的兄弟更不需要这样的礼数,去办你的事,没有能把你怎么样!” 如今,李峻可以不与某些势力争锋,却并不意味着他会畏惧某个人。 王浚能怎样?鲜卑军又如何?不过一战而已。 另外,李峻听过段秀的讲述,不禁想起了前生所见过的一句话,“人可以卑微如尘土,不可扭曲如蛆虫。” 人如蝼蚁,命如草芥,李峻曾对这个乱世做好了心理准备。然而,祁弘在短短几日便杀死了两万的无辜百姓,李峻还是无法接受这一现实。 祁弘已经不是扭曲的蛆虫,而是一个恶魔,一个来自无间地狱的恶魔。否则,他怎会有如此毫无人性的恶毒呢? 对同一个问题,不同的人从不同的立场或角度有着不同的看法,这便是见仁见智。 在几日内,祁弘就杀死了两万百姓,他或许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但对李峻来说是一件极其残忍的事情。 因为,李峻觉得那些百姓是无辜的,不该如此承受这乱世的苦,这是他心中的那把尺在做衡量。 然而,在李峻的内心深处,其实也有一个禁锢的魔,这个魔虽与祁弘不同,却也是个杀魔。 因为,李峻也在杀人,他正在命令属下杀光眼前的仇池军,同样也在夺走近万条活生生的命。 第二卷:神州陆沉,烽火照西京 第二百零三章:无人真可欺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子午谷,一名子午峪,又称子午道,秦岭七十二峪之一。 子午谷长六百六十里,北口曰子,在西安府南百里,南口曰午,在汉中府洋县东一百六十里处。 子午道穿越秦岭,是长安通往巴蜀以及汉中的交通要道。 若走此路,需自长安向南,进子午峪,在碾子坪处越过秦岭中线,到西乡南边的子午县,折向西经洋县城关到达汉中,再向南穿过巴山,直抵蜀地涪县。 当下,杨茂搜并没有去佯攻霸城门,而是率领一万五千仇池军守在了杜村。 他之所以如此,是怕自己的谋划被人识破,还担心在临阵谋定的情况下被人抢先堵了谷口。 果然,在杨茂搜抵达杜村不久,外围的探马来报说有武威军正在杀来,而且还有大批的长安百姓向这边涌来。 对于有武威军来袭,杨茂搜早有心理准备,也正因如此,他才会直接领兵来至杜村。 不过,对于长安城百姓的外逃,他却深感不解。 他不明白那些人为何要逃?又为何要逃向子午谷? 然而,杨茂搜在心有不解的同时,也察觉到了一个很严峻的问题,应该立即阻止南逃的长安百姓进入子午谷。 子午道仅是秦岭终南山段北麓的一条河谷,若是有大量的逃民进入,势必会造成道路上的拥挤,从而拖累到仇池军的前行。 更何况,武威军已经有所察觉,阻拦的兵马正在杀来,如果不能保持子午道的畅通,仇池军将会被拖住,随后也必定会遭到围攻。 眼下,长子杨难敌尚未领兵到来,派去北门处的探马也未返回,这让杨茂搜的心中有些焦急。 “令狐昌,你领三千兵马去挡住那些逃民,不得让他们靠近北口,更不能让他们进入子午道。” 杨茂搜略做思忖,继续吩咐道:“二弟,你将那些逃民向南杀,让他们堵住赶来的武威军。” 令狐昌是杨茂搜的本家兄弟,杨茂搜本姓令狐,白马氐人,因氐族首领杨飞龙无子,便将外甥令狐茂搜收为养子,杨茂搜也便随了杨飞龙的姓氏。 “城北那边还没有消息传回吗?” 长子杨难敌迟迟不到,杨茂搜的心中已不仅是焦急,更有了深深的担忧,只是无人能回答他的问话。 既然李峻会派兵杀至子午谷,应该是猜到了仇池军的意图。若是如此,难敌那边会不会被武威军围困,已经无法脱身了呢? 眼下,杨茂搜已经开始做好最坏的打算。 因为,他清楚即便是儿子被围,自己也无法领兵去救援。因为如果回援的话,一定会被武威军与鲜卑军团团围住。 届时,谁都逃不脱,所有人都会死在长安城外。 ★★★ 南角村。 王瑚与张景的行军速度并不慢,两人所率领的五千兵马没有途径双锁村,而是沿着曲水东岸直接奔向了子午谷。 然而,当他们行至南角村时,却被大批惊恐逃命的长安百姓拦住了去路。 这些百姓的数量不小,多数都是在段秀那批人离开后逃出长安城的,他们一出霸城门便直接向西南逃走,想要躲进子午谷中,以求免遭鲜卑军的追杀。 然而,当令狐昌领兵从杜村方向赶杀而来后,这些人也只能惊慌无措地返身而逃,却在南角村处挡住了武威军的前行。 在南角村,他们遇到若是祁弘的鲜卑突骑军,那将还要再逃,必然也还会有大量的人死去。 然而,他们遇到的是武威军,是汉人的兵马。 因此,闪着寒光的利刃没有砍向惊恐的人群,疾驰而来的战马也没有将无措的人踏翻在地。 “他们是从哪里来的流民?怎么都逃到了这里?” 张景望着挡住去路的人群,不由地皱起眉头。 他与王瑚都不知晓长安城中所发生的事,以为眼前的这些人都是逃命至此的流民。 王瑚大声地吼道:“快让他们闪到两边,轻骑军到前边开路。” 南角村是个不大的村落,南北走向,地势狭长,其东西两边皆为高台,整个村子犹如坐落在一条干涸的水道中。由于战乱的原因,这个村子已经荒废,仅剩下几户穷苦人家在此苟活。 正因为南角村的地形特殊,当大批的长安百姓返身逃回时,也便将这条狭长的路堵了个结实。 见到前路被挡,王瑚与张景皆是心急。 他们知道,当李峻领兵围住城北的杨难敌后,城南的杨茂搜定会如惊弓之鸟般逃进子午道。 因此,时间成为了能否堵住杨茂搜的关键,王瑚与张景绝不想在此多耽搁一分钟。 这些长安百姓想要活命,自然不敢违背军爷的命令,随着开路轻骑军的大吼,他们纷纷退向两边,让出了道路。 然而,武威军刚欲前行,远处的令狐昌率兵由南向北地杀了上来,导致刚让出路的人群再次乱做一团,彻底与武威军混在了一起。 令狐昌的目的就在于此,他就是要将这些百姓视作挡箭牌,用他们的命拦下武威军。 故此,他所率领的三千仇池军皆是阻杀四散奔逃的百姓,将他们彻底赶向武威军的面前。 “王瑚兄弟,咱们分兵两处,你带军骑向西绕行一段,快些赶去北口,我领步战军前冲,杀退那些仇池军后便与你汇合。” 张景看出了仇池军的企图,他无法下令在流民中杀出一条血路,只能提出如此的建议。 王瑚点头道:“如此也好,再耽搁下去,那老贼定要逃了。” 说罢,王瑚将手中的斩风刀上扬,大吼道:“武威军骑,随我离开这里。” 一声声的传令后,两千武威军骑兵从混乱中分离出来,如长龙般向西侧的高台冲去。 “我乃武威军督护,我们是武威大将军的兵马,你们莫要再惧怕那些白氐人了。” 待王瑚领兵离开后,张景骑在战马上,单手提刀,对着周围大吼道:“你们要么让开道路,武威军自然会去杀光那些白氐狗,你们也便能活。要么就与本督护一同杀过去,碾死他们。” 眼前的流民太多了,张景无法护住他们,也不可能再次多耽搁时间。 因此,他希望流民能让出路,却也更希望这些流民能拿出些血性来,真正地将命握在自己的手中。 然而,张景却不知道,几日前的这些人还是长安城中的百姓,他们互不相识,也有着各自不同的身份,更存在着贫富与贵贱之分。 然而,祁弘的鲜卑军剥去了他们所有的差别,将他们变成了同一种人,一种可以随意凌辱与宰杀的人。 当下,他们逃出了长安城,逃离了自己的家园,也就成为了流民,可谁又愿意做流民呢? “这位将军,我们都是从长安城里逃出来的。” 一名中年男子壮着胆子问向张景:“武威军能赶走城里的鲜卑军吗?他们在城里杀人,杀了几万人啦!” “你们不是外来的流民?你们都是长安人?” 见中年男子点头,张景吃惊地倒吸了一口气,他能猜出祁弘杀人的原因,也能想象出城中的惨状。 然而,眼下还有要事在身,无法顾及长安城的事。况且,对于鲜卑突骑军的去留,也并非是自己所能决定的。 不过,眼前的这些人需要一个希望,需要一个激起血性的期盼。 因此,张景大声地说道:“杀人者,当以命偿,咱们汉人的血不能白流,更不能任人宰割。你们身后的白氐人该死,长安城中的鲜卑人更该死,咱们先杀白氐人,再一同杀回长安城。” 这些话,张景并非是随口一说,却也不全是由心而出。 然而,在走投无路的人听来,却是一种承诺,更挑起了他们早已丢失的胆气。 一个人的无助即将成为绝望时,哪怕只有一缕光,也能将内心的黑暗照亮,升起希望的火焰。 张景的话就是那一缕光,不仅照亮了无助人的心,更在瞬间点燃了他们复仇的火焰。 中年人的神情停滞了数秒,随即大声地吼道:“将军说得极是,汉人不该任人宰割,咱们跟着武威军杀回去。” 一人响应,百人入心,千人趋同。 瞬间,数千名逃亡之人转变了心态,他们如同之前与段秀一起杀出城的那些人一般,脸上皆是露出了复仇的狰狞之色。 杨茂搜想要用流民的命挡住武威军,令狐昌毫无保留地采用了这一策略,也确实起到了预料之中的作用。 然而,流民的畏死可以挡下武威军,无惧也能碾压仇池军。 当武威步战军挥刀前冲的那一瞬,数千名复仇之人也奔跑了起来。他们拿着随手可得的木棍与石块,跟在步战军的身后,疯魔般地冲向了仇池军。 这一状况的出现,令狐昌没有想到过,至少想不到这些百姓的心态会转变得如此快。 然而,接下来的事情令他更没有想到。 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百姓,突然间好似变了一个人。 跟随在武威步战军的身边,他们打丢了木棍就用石块,没有了石块就用牙咬,完全不惧生死,也完全成为了复仇的噬人魔。 混战中,一名仇池军卒劈翻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并将手中的短刀捅进了少年的小腹。 然而,不等军卒将短刀拔出,七八个人便扑了上来。 当他奋力地想要挣脱时,拳头大的石块砸了下来,砸在他的头上,一下又一下,直到军卒的头颅碎裂,流出了红白相间的血液。 望着眼前的这一切,身为悍将的张景也为之动容。 没有人是真正的软弱可欺,只看他有没有被逼到绝路,有没有失去最后的人性。失去了,他的眼中也将再没有了善恶,更看不到了同类,看到的只有生与死的选择。 当三千仇池军成为了一滩滩的血肉时,这种疯狂并没有停止,张景就势带着噬人魔们冲向了北口外的杜村。 此刻,杜村业已进入到混战中。 当王瑚领兵抵达北口后,面对杨茂搜的一万多仇池军,他与两千武威军骑毫无怯意,直接冲进了军阵中。 王瑚所领的两千骑兵来自于荥阳军骑,是李峻离开荥阳时抽调出来的。 荥阳军骑本就善战,就连石勒的羯骑军都曾败于其下,更别说是不善骑战的仇池军了。 因此,当王瑚领兵冲击杨茂搜的军阵时,整队军骑如同一把长剑般劈开了军阵,继而又搅翻了整座军阵的防卫。 王瑚冲在最前面,以往就习惯这样,右腿残了后,更是如此。他是想让所有人都看到,他能杀人,一条残了的腿不妨碍他领兵杀人。 荥阳军有个规矩,即便身死也要护好自己的主将。 因此,所有的军骑都紧随着王瑚,与他一同拼杀,一同在仇池军的军阵中反复冲击。 当武威军骑冲破军阵之时,杨茂搜震惊万分。 杨茂搜知晓凉州铁骑,交手过鲜卑突骑,更清楚原属自己的羌军铁骑,这些都是当今世上少有的强骑军。 然而,他从没听说过汉人的军中也有如此强的骑军。 当武威军骑冲破军阵后,杨茂搜知道不能再等了,或许也等不到儿子的到来了。 故此,他在调兵遣将阻挡武威军骑之余,率领半数兵马向北口内退去,进入了子午道,抛弃了那些正在苦战的仇池军。 当张景的步战军与噬人魔们赶到杜村时,未曾离开的仇池军遭到了剿灭。 或许,应该用虐杀更为准确。 因为,他们的尸体没有一具是完整的,噬人魔们将所有的恨都发泄在了他们的身上,仿佛就是在屠杀长安城中的鲜卑军一般。 “张兄,那个姓杨的老儿进子午道了,我领军骑去追,你去禀告大将军,让人早些通知汉中那边。” 王瑚一脸焦急地告知张景,随后便欲领兵进入北口。 张景赶忙拦住王瑚,叮嘱道:“王瑚,子午谷内的山路曲折,仅有骑兵是不行的,我领兵与你同往。” 说罢,张景转头对一名步战军将官做了吩咐。 那名将官领了两百军骑与五百步战军,并带着存活下来的百姓朝着长安城的方向走去。 随后,张景冲着王瑚一点头,两人领兵冲了子午谷,追向了正欲逃往蜀地的杨茂搜。 第二卷:神州陆沉,烽火照西京 第二百零四章:强者的考量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长安城,安西门。 此刻,安西门外的战事已近尾声,杨难敌的仇池军已经被武威军杀了大半,当祁弘领兵从城门杀出后,仇池军连最后溃逃的机会都没有了,他们被压制在一处,军卒们在惊恐中不断地死去。 最后,仅剩下百余人守在了杨难敌的周围。 “李峻,我仇池与你有何仇?我杨家与你有何仇?你要如此处心积虑地对付我们。” 杨难敌的身上已经多处受伤,鲜血浸透了皮甲,滴落在地面上。他的脸上满是血污,掩盖了原本的样貌,只有那双眼睛依旧透射出阴冷的目光。 李峻骑在战马上,望着被如同困兽般的杨难敌,淡定地说道:“你们跟错了人,想要救援司马颙,便是与朝廷为敌。” 杨难敌摇头,显然不相信李峻的这一说法。 “杨难敌,我知晓你不信,那我就让你死得明白些。” 李峻淡淡地笑了笑,继续道:“你们杨家有野心,我的心比你们还要大。仇池国是个好地方,我看好了就要得到,你们也就必须得死。” 李峻的话说得很直白,完全是一个强势之人的口吻,这让曾经也是强势者的杨难敌无言以对。 以往,杨家也不是如此吗? 看好了仇池便占为己有,看好梁州,更是不停地举兵进犯,将梁州境的大半府县都抢在了手中。 喜欢就要得到,这就是强者的姿态,更是强者的游戏。 杨难敌笑着点了点头,他的笑中依旧有着阴险,更多的却是无奈与惨然。 当从强者之位跌落后,说再多的狠话都是心虚的表现。 杨难敌已经无话可说,他只想最后做一次强者,一个至死都不肯低头的强者。 李峻可以给杨难敌这个最后的荣耀。 因为,他本就不可能接受杨难敌的乞活,杨家父子必须死,如此才能彻底掌控仇池。 不远处,祁弘正在恶毒地望着李峻。 “这个贼匹在啰嗦什么?一刀砍了不就完了吗?” 眼下,祁弘被武威军挡在了包围圈外,根本听不到的李峻与杨难敌的谈话,只能是满腹怒火地望着。他原本还有一点心思,但此刻却不敢轻举妄动。 因为,不仅是梁志的三千铁骑一直在警惕着出城的祁弘,更有大批的兵马正陆续从西边赶来。 这些兵马中,有江霸与周靖所领的武威军,也有贾疋聚集的西境各县兵力,他们都与李峻有关联。 正是因为这股庞大的军力,祁弘不得不打消了突袭武威军的念头。 河间王司马颙被周靖抓获,与其一同逃走的家眷和官员也被尽数押回长安城。正因如此,各路兵马才从扶风郡纷纷地赶了过来。 看着杨难敌死去,李峻毫无表情地拨转马头,与郭方等人一同领兵进入了长安城。 他是平西将军,是这次西征的主帅。 之前,李峻是对祁弘有几分客气,但那并不意味着主次不分,既然给了脸面都不接,李峻也便无须再理会祁弘了。 一入城,望着遍地的死尸,众人皆是皱起了眉头。 当下,长安城已经成为了空城,也可以说是一座死城,因为城中除了死尸外,再也没有一个活着的百姓。 “大将军,有军情禀报。”一道声音从城门外出来,随之而来的则是一骑快马。 在李峻的马前,来人勒住马缰,拱手执礼道:“大将军,属下朱宇有军情禀报。” 李峻与朱宇相熟,这朱宇同张景梁志等人一样,都是李峻当初留在平阳军中的属下,当下的朱宇隶属于武威步战军。 “朱宇,北口那边如何了?我正欲派人去增援呢?”李峻知晓朱宇跟着张景去子午道的北口,故此才有此一问。 朱宇拱手道:“大将军,北口杜村的仇池军大半被灭,只是没能拦下杨茂搜,让他与部分仇池军逃进了子午谷。” 李峻点了点头,听朱宇继续道:“王将军与张督护已经领兵去追了,督护让属下回禀大将军,并建议提早通知汉中那边。” 一旁的郭方闻言,转头对李峻道:“大将军,我会安排人手押运粮草过去,汉中那边我也派人去通知。” 子午道本就是由河谷开辟出来的一条山路,若是没有粮草行军,王瑚与张景坚持不了多久。 李峻颔首,望向郭方的眼中流露出赞许的目光。 “朱宇,北口那边的仇池军不少,你们打得不错。”李峻转头望着朱宇,笑了笑。 李峻的初衷是想要拦下杨茂搜,既然王瑚与张景没有做到,却也是杀敌无数,也便无须再有责怪之言,原本就是自己的多虑延误了战机,怪不得任何人。 更何况,仅剩几千人的杨茂搜又能有多大威胁呢。 朱宇拱手道:“大将军,兄弟们是能战,却也不全是咱们的功劳,逃出长安城的百姓也与弟兄们一起拼过命。” “哦...?有百姓逃向北口了吗?”李峻以为城中的百姓皆已送至了渭水北岸,没想到还有人逃去了子午谷。 朱宇将事情的原委讲述了一遍,随后招手换来了一人。 来人行至李峻的马前,躬身执礼道:“下官京兆郡主簿王育拜见平西将军。” 王育已过而立之年,中等的身材显得有些瘦弱,眼神中却有着几分刚毅的神色,他便是在张景马前应声大吼的中年人。 李峻点头问道:“王育,他们都逃了,你为何不逃?” 王育明白李峻的所指,李峻口中的他们就是指司马颙及其一同逃走的官员。 王育苦笑的摇头道:“下官原不想走,最后也走不了,下官的家人在城中,诸多相识的人也在城中。” 这本就是事实,也无须说出大义凛然的话来,在两万具死尸的面前,王育不愿说出自己所做的那点微末之功。 他是在城中领人抵抗,却也如同四处逃命一般,没能救下太多人的命。 适才,朱宇向李峻讲述了王育在南角村以及杜村的表现,这让李峻对眼前之人有了几分敬意。 李峻点头道:“王主簿,你能为民留守险地,本将军必会替你向朝廷请功,眼下的长安城如同死地,你可愿助我恢复城中的安定?” 李峻是平西将军,他所说的话便是军令,王育自然不敢抗命。他只是对一点有些不解,那就是李将军口中的请功,这话从何谈起呢? 王育是河间王司马颙的属官,如今司马颙成了反叛之人,他这属官本应也是做到头了,又如何会有什么功劳可赏呢? 另外,自己的确在城中反抗过鲜卑军的杀戮。 可是,祁弘是前来平叛之将,鲜卑突骑军则是平叛之军,自己的行径如同在和平叛之军对抗,那自然也就成为了反叛之人  这又有什么理由来请功呢? 李峻看出了王育的迟疑,淡然地笑道:“本将军说你有功,你便是有功,若救百姓的命都不算功劳,那天下还有谁会在意黎民苍生呢?” 李峻的这句话,算是对王育的所作所为给出了评价,而且还是一个极高的评价,这让王育有些受宠若惊。 他先是向李峻长躬执礼,继而又跪地叩首道:“将军能有如此体恤百姓的仁义之心,实乃长安百姓之福,王育先替活下来的长安百姓向将军谢恩了。” 李峻翻身下马,伸手扶起了王育,说道:“那好,我便把眼下的长安城交给你,你替我将这座城恢复过来。” 说罢,李峻转身对骞韬吩咐道:“命武威军驻防长安城,凡有滋扰百姓,敢乱杀无辜者,无论是谁,你都给我杀了他。一人敢犯,杀一人,百人敢犯,灭其军。” 李峻的话意所指,在场的众人都明白,受命管制长安城的王育更是有了胆气。 王育本担心李峻碍于情面,不会干预鲜卑军的胡作非为,这就会让之后的事情很难办。 当下,他听了李峻的这番话,打消了心中的顾虑,躬身领下了李峻的将令。 对于长安城的掌辖,李峻并不打算用自己的人。 换言之,他并不想将长安城划入自己想要控制的范围内,至少眼下不想如此做。 长安城位于雍州境,距离现已掌控的仇池与梁州都相隔较远,以武威军当下的兵力来看,实难有效地守护住长安城。 另外,虽说长安城所处的位置有八水相护,又有群山立于周边构成天然军事屏障。 然而,在这些攻守兼备的有利条件中,对于李峻来说却有两个极其致命的弱点。 其一,雍秦两州多为关陇门阀所掌控,李峻在此并无基础。他原本是想借助刘沈之力拿下雍州,如今刘沈没了雍州刺史一职,这一计划也只能作罢。 眼下,若是无法控制住关陇门阀,即便是占据了长安城,也毫无安全可言。司马颙的失势也正是如此,就是因为贾疋等人的反叛才遭成了今日的局面。 当前,李峻不想与贾疋等人争利,故此也便放弃了长安城的控制权。 再则,关中一地数年大旱,多地早已是颗粒无收,家无存粮,唯有靠关东运粮来维持生计。然而,当下的关东战乱不断,除了有流民涌入外,已经少有粮食运来。 无粮便要饿死人,便要有内乱发生,李峻无法解决如此多的口粮问题,更没有精力来处理雍州的流民叛乱,这也是他不想派人留守长安城的重要原因。 故此,李峻要把长安城留给贾疋,也算是做个顺水人情了。 ★★★ 长安城外,联军大营。 武威军的帅帐内,居于上位的李峻扫视了一下眼前的众人,随后将目光落在了祁弘的身上。 片刻后,李峻冷声道:“祁将军,叛贼司马颙既已擒获,征西战事也就此完结,你明日便领兵押解司马颙返回洛阳,向天子与东海王复命吧。” 若是允许的话,李峻很想杀了祁弘,如此也能换得长安百姓的人心,更能对关陇的门阀豪族起到一个震慑的作用。 然而,自己眼下不能这样做,不能因小失大。 祁弘听李峻如此说,冷哼了一声,起身反问道:“凭什么让我回洛阳?我的鲜卑突骑军为何要听你的安排?” 对于武威军接手城防一事,祁弘的心中本就怒意,此刻听李峻让他明日离开雍州,早已无法压制住心里的火气。 李峻笑了笑,笑容却是寒若冰霜:“凭什么?凭我李峻是平西将军,凭我的话就是军令。” 说着话,李峻站起了身,走到了祁弘的面前,冷声继续道:“本将军是尊崇东海王,所以才给你几分薄面,你却是个给脸不要的蠢人。” “李峻,你算什么东西?老子杀了你。” 祁弘闻言大怒,再也无法控制恼怒,想要抽刀杀向李峻。然而,刚一伸手却发现入大帐时已经解下了配刀,故此,也只能挥拳打向李峻。 事情来得突然,大帐内的安定太守与扶风太守梁综等人皆是大惊,纷纷出手想要拦下祁弘。 不过,未等祁弘的拳风袭到李峻,杜麟已然将斩风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银白的刀刃处正有血珠滑落。 李峻抬手拨开祁弘停留在半空的拳头,讥笑道:“你以为鲜卑突骑军天下无敌吗?你是不是如此才有了这样的胆气?” 话音刚落,李峻猛地一脚踹在了祁弘的小腹处,将其踢跪在了自己的身前。 “你屠杀了两万长安百姓,我若不是顾忌东海王,你与你的鲜卑突骑军一个也别想活着离开长安城,你们都得死在这里,为那些死去的百姓偿命。” 李峻再次出脚,将祁弘踢翻在地,骂道:“你他妈的算什么东西?猪狗都不如的杂种,今夜就给老子滚出雍州。否则,老子现在就杀光你的鲜卑军。” 说罢,李峻回望一眼贾疋等人,转身对郭方吩咐道:“令全部武威军听命,护送祁弘将军即刻离开雍州,鲜卑突骑军胆敢有一兵一卒延迟,杀光他们所有人。” 随后,李峻再次将目光迎向祁弘的满眼狠毒,厉声道:“你若有胆,便与我武威军一战,没有胆量,就马上给老子滚出雍州。” 眼下,虽然祁弘满脑子都是杀了李峻的心思,可他却真的没胆量与武威军一战。 他清楚双方只要一开战,贾疋等人必然会帮着李峻,即便自己的一万五千名鲜卑军再能战,也无法面对如此大的兵力,更何况武威军又不是善茬。 “尺蠖之屈,以求信也;龙蛇之蛰,以存身也。” 祁弘忍下了一时的羞辱,他未再多说什么,只是站起身擦了一下嘴角的血迹,冲着李峻阴毒地笑了笑,转身离开了帅帐。 山水总有相逢时,祁弘不相信李峻总是春风得意,也会有受难之时,自己一定会杀了李峻。 第二卷:神州陆沉,烽火照西京 第二百零五章:私欲的平衡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当下,军帐内的气氛有些压抑,李峻的霸气让雍州的几名将领都沉默了下来。 鲜卑突骑军的威名远扬,贾疋等人早就有所耳闻,心中自然也就对祁弘有几分忌惮。 然而,大家看到李峻不仅未将祁弘放在眼中,更是对其大打出手,并有意与鲜卑突骑军一战。 这说明李峻不是耍官威,而是武威军真有这个实力,有实力去杀光鲜卑突骑军。 既然李峻有如此强的兵力,那他这个外人会不会占下长安城?会不会留在雍州不走呢? 这些思虑在贾疋与梁综的心间翻腾,却也早被李峻猜个清楚明白。 他之所以如此对待祁弘,一是极其反感祁弘的所做所为,再则也是想在贾疋等人的面前立威,让他们知晓武威军并非是可欺之辈。 毕竟自己要布局于西境,总要与他们打交道,让这些人看到武威军的强势,他们的心中自然就会有所敬畏。 不过,威望既已立过,怀柔之策也便该用上了。 李峻站起身,向贾疋等人拱手笑道:“适才,世回的行为粗鄙,让列位见笑了,我实在是为百姓之死而气昏了头,还望贾府君与梁府君见谅。” 贾疋与梁综赶忙起身,还礼道:“将军说得哪里话,那祁弘也委实心肠歹毒,将军若不将他赶走,雍州百姓岂不永无宁日,我等还要替百姓谢过将军。” 说着,两人皆向李峻躬身执礼。 李峻紧走两步,伸手扶住了二人,笑道:“两位府君谬赞了,世回也仅是做些应尽之事而已。” “两位府君皆年长与我,若不嫌弃,世回就称你们为兄长了。”望着贾梁二人,李峻诚恳地继续道:“两位兄长,世回虽说是平西将军,却也是梁州刺史,此间事了,也该赶赴梁州就任了。” 贾疋与梁综对视了一眼,问道:“李将军,长安城尚未安稳,您若离开,这里谁来辖制呀?” 李峻故作思忖,回道:“贾兄,我命原京兆郡的主簿王育暂管城中事务,若我武威军离开后,还要烦劳贾兄来负责长安城的防务了。” 李峻将话说得明白,他不会在长安城中安插任何人,也不会在此留下一兵一卒,完全将长安城乃至雍州交还给了关陇势力。 贾梁二人闻言,心中自是松了一口气,表面上却是露出了为难之色。 贾疋略带愁容道:“世回,为兄也仅是安定太守,若是领兵驻守长安城,恐怕会遭来非议呀!” 李峻笑道:“贾兄放心,我会向东海王奏请,朝廷必定会有所安排,恐怕贾兄日后便要劳心劳力了。” 贾疋清楚李峻不是在夸海口,能被东海王钦命为平西将军,自然就是司马越的心腹之人,举荐个雍州刺史应该不是难事。 贾疋是关陇势力的代表,他若平步青云,其他人自然也会得到好处。因此,在场的几名雍州将领除了向贾疋道贺外,也对李峻放下了戒心,有了更多的好感。 李峻将贾疋引向了一侧,轻声道:“彦度兄,世回有件事情需要与你说一下。” 贾疋以为李峻有所求,赶忙笑道:“世回,你有事便说,只要为兄能办到的,绝不会推辞。” 李峻摇头笑道:“我倒没有什么事,就是道真兄在我那里,我想让他驻守武都郡,以后与彦度兄也能有个照应。” 贾疋闻言,先是一惊,继而大喜道:“刘沈刘道真还活着?果然是你的人救了他?” 李峻点了点头,贾疋略有不解道:“世回,那为何不让道真恢复官职呢?他本就是雍州刺史呀!” 李峻苦笑道:“兄长,想必你也能猜出原因的,很难恢复了。” “唉...” 贾疋一怔,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刘沈曾是烈王司马乂的属下,极为忠心于司马乂,东海王司马越信不过这样的人,自然也就不会再用刘沈了。 “刘沈本就是个将才,为何就不能纳贤呢?” 贾疋惋惜地摇了摇头,继而又肯定地说道:“世回放心,若道真替你守武都郡,雍州的老哥哥们自然会帮他,绝没有人敢进犯你武都郡。” 李峻灭掉杨家父子,就是要将仇池国划入梁州境,大家都看明白了这一点。 既然李峻把雍州毫无保留地让了出来,贾疋也就愿意做出这样的保证。 更何况,他一直都为刘沈的遭遇愤愤不平,如今听说跟了李峻,在为好友感到高兴的同时,也要替好友挣一些脸面。 李峻要把仇池作为在西境立足的根基,必须要确保仇池处于一个相对安稳的环境。 仇池以群山做险,以天水与西汉水的环绕为屏障,北临秦雍两州,东靠梁州汉中郡。 梁州自是不必说,有武威军驻守梁州,无人可从东边侵入仇池。 李峻想要交好以贾疋为代表的关陇贵族,就是要确保仇池北的安全,这也是他命刘沈为武都郡太守的原因。 既然大家的利益得到了均衡,相处起来也就舒服了许多,再加上李峻的姿态放低,为人谦和,军帐中原有的猜忌与沉闷消失不见,爽朗的谈笑声充斥了整座大帐。 “彦度兄,司马颙被押解回京都,小弟猜测朝廷还会派一个人来统辖西境,也不知来人是否好相处?” 李峻早就看清了东海王司马越的品行,以司马越的多疑与猜忌之心来看,他不会将西境的统辖权旁落,定会找一个兄弟来打理。 至于是谁,李峻还猜不到,但他知道一定是个没本事的人,司马越绝不会让第二个司马颙出现。 贾疋点头道:“想来也该是如此!世回,你这是扔了一个乱摊子给了老哥哥们呀!” “哈哈...” 不等李峻接话,贾疋自己先笑了起来,其他几人也随之笑了起来。 李峻亦是大笑,继而拱手说道:“各位兄长放心,世回虽在梁州,但只要兄长们有需要世回之处,我必当全力而为,绝不会有半点的推诿之心。” 贾疋闻言,也是向李峻拱手道:“世回能有此话,老哥哥们也就知道了你的心意,我在此也向世回做个保证,只要世回有难,我雍州兵马两日内便可出兵相助。” 话说到这里,李峻与关中的势力也算是达成了口头上的军事同盟。至于未来能否守诺,李峻眼下还不想去考虑,先有了这份心也就足够了。 其实,贾疋等人又何尝不想与李峻达成联盟呢? 当今的天下已乱,愈发有大乱的趋势,任何的领兵之人都清楚,独善其身是不可能的,只有多方联合起来才能保得一处的安定。 李峻的身上有枭雄的影子,武威军更是一支战力极其强悍的兵马,若能得到李峻的相助,雍州与秦州何谈不安稳? 利益是相对的,利用却是相互的,就在这相对与相互中,人心的私欲达到了平衡。 ★★★ 四月,名为孟夏,又称麦月。 《礼记·月令》有云:“孟夏之月麦秋至。” 对此,《月令章句》中注解道:“百谷各以其初生为春,熟为秋,故麦以孟夏为秋。” 然而,正是这个麦收的节气,关中地区乃至整个西境都因大旱而导致麦苗不长,颗粒无收。 正因如此,西境内多地出现了流民暴乱。 流民们为了活命而抢粮杀人,更在大成皇帝李雄的蛊惑下加入了大成军,为了一口活命的粮食而为其开疆扩土。 西境缺粮,仇池与汉中郡倒是有粮。 并非是李峻有什么神术,他只是提早做了准备。 李峻在从江南换购粮食的之际,也在两地积极地开展抗旱保收成的举措,确保了夏粮的不缺。 仇池山有经年不绝的山泉,再加之天水与西汉水的不断流,这都为灌溉提供了有力的保障。 同时,在抗旱保粮之际,李峻对仇池也进行了具体的人员安排。 整个仇池再也无主次之分,统归于武都郡辖制。 刘沈为武都郡太守,郭方则被任命为建武将军,执掌整个武都郡的兵权。骞韬则被任命为车骑将军,与部分羌族武威军调离仇池,进驻到了梁州的汉中郡。 李峻之所以如此做,是做了一番考量,他不想让一个族群完全占据某个地方,那样会有弊病。 人心是多变的,骞家兄弟的忠心毋庸置疑,可谁又能保证其他的羌人不会有异心。故此,李峻决定分散仇池的羌部,将他们与汉人融合在一起。 这是一种私心,却也是在为长远而考虑。 “三月桃花连十里,四月蔷薇靠短墙。” 李峻在荥阳见过十里桃林,如今在仇池伏羲崖上也看到了满眼蔷薇的美景。 “青女,这都是你养的花?长得真不错。”李峻探身嗅了一朵蔷薇花香,转头问向站在郭方身侧的吕青女。 当下,伏羲崖上没有了之前的模样。 郭方将这里的平地开垦成了可耕之田,并利用山顶的多处泉眼进行灌溉,竟是在大旱之年迎来了一个好收成。 当然了,有水也就能养出好花,青女的蔷薇花也便茂盛地开放,尽吐芬芳。 “大将军,青女不服。” 李峻在夸赞吕青女的养花手艺,但在吕青女看来,这就是一种敷衍,一种推诿。 “青女,怎么和大将军说话呢?”郭方扯了一下吕青女的衣袖,皱了皱眉头。 “啊...?” 听着吕青女的话,看着她撅着嘴的样子,李峻疑惑道:“你不服什么呀?莫非有人比你养的花还好?可这...这有什么好争的?” “大将军,青女说的不是养花,说的是为何不让青女领兵一事。” 青氐女的性格火辣,言语上更是直来直去,毫无顾忌。故此,吕青女也直白地说出了心中的不满。 “领...兵?” 李峻好奇地望向郭方,见郭方一脸的郁闷与尴尬之色,心中明白了个大概,对青女笑道:“哎呀,你这不服与我说没用呀!我把武都郡的兵权交给了郭方,你想领兵的话,得向自己的郎君要呀!” 吕青女虽是一介女流,却也是个有胆识有见地的女人,与宁州的李秀有几分相似。 李峻没有性别歧视,不反对吕青女辅助郭方治好武都郡的兵马。 “咦...?”吕青女一怔,转头瞪着郭方,问道:“哥哥,你不是说大将军不同意吗?原来就是哥哥不愿意让青女领兵呀!” 素日里,吕青女还是喜欢称自己的郎君一声哥哥。 “啊?...啊...哈哈” 郭方见自己的小阴谋被识破,只能尴尬地笑着做掩饰。 李峻见状,不想让眼前的小夫妻因此而产生隔阂,挥手笑道:“好啦,这也是个小事,既然青女负责了舟船与农耕两块,那我就替郭方做主,命你为楼船将军,负责武威军的军船建造,如何?” 当下,仇池与梁州的汉中郡尽在李峻的掌控中,所辖区域的官职也由他自行安排,并未奏请朝廷的恩准,主要是他觉得没有这个必要。像军中的这些杂号将军,则更不需要朝廷的批准了。 “真的?大将军真的同意青女领兵?”吕青女虽然嘴里说着迟疑的话,脸上却恢复了笑容,并得意洋洋地瞪了郭方一眼。 “哎,楼船将军。”李峻见状,赶忙补充道:“你可不是独立成军,你还是归属于郭方的麾下,必须要听从你夫君的将令。” 吕青女笑着挽住郭方手臂,歪头道:“大将军放心,妾身何时不听郎君哥哥的话了?哥哥,你说是不是?” “嗯...嗯...听话。” 郭方苦笑地频频点头,眼神中满是宠溺之色。 待吕青女兴高采烈地离去,郭方向李峻抱以歉意的笑,李峻则摇头道:“没什么,我也不是在敷衍青女,她是个能做事的女人,你可以支持她。咱们需要建舟船,我会让黎天行安排人手帮她,你也选派军卒登船作训。” 说着,李峻望向周围,深吸一口气,笑道:“没了杨家父子,仇池真成了世外桃源了,我是真想住在这里不回南郑了。” 第二卷:神州陆沉,烽火照西京 第二百零六章:以心相交,方成久远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李峻会有如此的感慨,是因为仇池有了很大的变化。 当下,武都部的兵马皆驻防在山下各处的要道,适宜居住之地都建起屋舍,提供给了百姓安家。 无论是羌人还是青氐人,又或是迁徙而来的汉人,他们在这里没有差别,都是李峻治下的百姓,也都是武威军要守护的人,这让每一个人在乱世之中有了安全感。 居者有其屋,耕者有其田。 这是一件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很难的大事。 然而,若能实施得当,不仅会增加赋粮与税钱的收入,更能得到民心的大力支持。 对于民生的治理,李峻不会去做那些违背时代的改革。 即便那些改革在人权与利益方面更偏向于平民,但李峻知晓在当下是不现实,也不可能实现的做法。 故此,李峻采纳了鲁胜之前所提出的建议,同时也结合了自己的一些想法。 他在整个梁州境采用了均田制度,并随着这一制度的实施进行了相关的调整与细化。 法令规定,凡是梁州境内的在册百姓,男子只要到了束发之龄便可分配一定的土地,女子亦是如此,皆可享有同样的待遇。 不过,这些土地的拥有并非是永久性的,在土地拥有者去世之后,这些土地就会被官府收回,进行再一次的分配。 除此之外,官府允许百姓对名下的土地进行买卖,但不能全额卖出,官府对于卖出的土地也做出了相应的要求。 另外,李峻在某些细节上做了一些调整。 例如,法令规定,大族富户家中的奴婢必须要登记在册,而这些人没有对主家土地的继承资格,却拥有自身的授田资格。 如此一来,大大减少了主家对奴婢的欺压,也让奴婢们的日后有了可以生存的条件。 至此,梁州境内的大量荒地得以利用,百姓们也拥有了足够的土地去耕田种粮,以此达到了满足温饱的生存状态。 当然,百姓所得粮食中的一部分,还是会以赋税的方式上交给官府。李峻希望寻常百姓能够吃饱穿暖,但绝不会将他们养成富户豪绅。 只有得之不易,才能懂得去守护。 李峻是想让百姓们懂得珍惜,如此才会愿意用命来捍卫自己的利益,更会与武威军同心,一起打杀所有的进犯之敌。 武都郡这边也是如此,在刘沈与郭方的严厉监督下,在吕青女的公正操作下,整个仇池的田地进行了有序的分配,基本达到了耕者有其田的程度。 “庄主,您若是方便,就在这里多住几日嘛!反正南郑那边有世叔他们守着,也不会出乱子。”私底下,郭方习惯称李峻为庄主。 郭方口中的世叔便是李澈,他与张景等人领平阳军并入武威军后,不想再回已经被袭的平阳郡,也便留在了李峻的身边,任了汉中郡太守一职,府衙设在了南郑。 “郭方呀!咱们还有太多事要做了,当下的安稳也不是长久的。”李峻笑了笑,感慨地继续道:“中原已经乱了,北边也不安宁,西边的大成国已经数次想打咱们的主意了。” 李峻举目望向远处,望向那山巅之外,淡淡地说道:“仅靠守,得不来安定,只有打出去,将那些威胁全部消除掉,咱们才能安心地赏花观山景。” 郭方点了点头,他清楚眼下的一切只是一个开始。 这一方天地虽也牢固,却不意味着可以就此安乐余生。群雄四起的乱世中,武威军可以占据仇池与梁州,别人也可以来夺。 所谓的安稳只是相对而言,护住这份安稳才是长期要做的事情。 两人正说着话,刘沈满头大汗地走上伏羲崖,指着李峻笑道:“李世回,说了到下辨去,非要跑到这山顶上来,你是要累死老夫呀!” 李峻赶忙走上前,扶住刘沈的手臂,笑道:“刘大哥,我就是想上来看看庄稼的收成如何了?等下便要去你那里,你怎么还追过来了?” 刘沈的性格耿直,言语上也极是爽快,听李峻如此说,大笑道:“你这使君都到了,我一个太守还敢在底下等着?我可不能让郭方说老夫的坏话。” 刘沈的命是郭方与骞韬在乱军中救下的,这份情意让三人的关系极佳。因此,大家在言语上毫无避讳,很是随意。 至于李峻,刘沈更是毫不见外,自己的一双儿女就得了李峻的多加照顾,而郭方与骞韬之所以会出手相助,又哪里不是因为李峻的原因呢? 这时,郭方也走上前,递了一块方巾给刘沈,笑道:“刘大哥,我哪敢说您的坏话呀,若是说您半句谗言,大将军早就给我踢下这伏羲崖了。” 刘沈擦了一把脸,笑道:“哎,这话我信,世回就是听不得谗言的人。” 李峻待刘沈稳住了气息,笑着问道:“刘大哥,你走得如此匆忙,是不是有什么急事呀?” 刘沈点头道:“是呀!的确是有些急事。” 李峻寻了一处僻静之所,坐在一块大石上,郭方又命人取来烧开后的山泉水,三人喝着甘甜的泉水,聊了起来。 “世回,你也知道,司马越派了南阳王司马模到雍州,命他为征西将军,都督秦、雍、益、梁四州的兵马。” 刘沈喝了一口水,继续道:“司马模来了没有多久,就寻事免了贾疋的雍州刺史一职,前段时间又因为裴苞的事兵伐安度,导致贾疋逃去了卢水。” 对于刘沈所讲的这些,李峻早已知晓,他更清楚司马模为何会兵伐贾疋。 南阳王司马模急于掌控四州的兵马,到任伊始便向各处派遣自己的人掌兵,他也向梁州与仇池派过人,李峻都接纳了,却也如同软禁般闲置在了一旁。 不过,倔强之人还是有的,秦州刺史裴苞就拒绝了司马模。 原本,司马模想让长子司马保为西中郎将、东羌校尉,镇守上邽。然而,秦州刺史裴苞拒绝了这一军令,不许司马保进入上邽。 故此,司马模便命派都尉陈安率众攻打裴苞,裴苞战败逃去了安定。 贾疋被免了雍州刺史后,被派回安定仍任太守一职。 他的心中本就有怨气,再加上素来与裴苞交好,便收留了裴苞,也就得罪了司马模,这才惹下了祸事。 李峻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望着刘沈,听他继续说下去。 “现在,贾疋想要打回安定,有兵却是无粮,派人来借粮,咱们借还是不借?”刘沈不想多绕弯子,直接说出了事情的关键。 其实,刘沈是想借的,凭借他与贾疋的交情,不仅是粮,就连兵马都可以借。 然而,他也清楚不能这样做,因为他没有这个权利,也不能如此莽撞地给李峻带来麻烦。 李峻望了郭方一眼,见郭方点了点头,笑道:“刘大哥,你说的事情我已知晓,粮草我让吕青女已经准备妥当,兵马也让郭方有了安排,你回复彦度兄,我李峻帮他打回安定。” 刘沈闻言一怔,迟疑道:“咱们也出兵?那岂不是与司马模反目了吗?” 李峻冷笑道:“反目是迟早的事情,他早就盯上咱们这块肥肉了,不打一打他,他还真当自己是西境王了。” 说着,李峻转头对郭方笑道:“司马模就是给脸不要脸,咱们就借贾疋之手杀一杀他的威风” 郭方亦是笑道:“我看也该如此,司马模就是没看清楚谁才是西境王。” 有些事情不言而喻,以当下武威军的发展来看,日后的李峻成为西境王也并非是难事。 不过,李峻并不想在明面上与司马越撕破脸皮,故此才在暗下里支持贾疋,同时也借此拉拢住关中的势力。 锦上添花的做法没意义,唯有雪中送炭的事情才能让人挂怀于心。 三人又闲聊了几句朝堂之事,无非也就是当今天子司马炽的想作为,以及东海王司马越的专权。说来说去,话题也便转到了刘沈的一双儿女的身上。 “唉...”刘沈感慨地叹了口气,苦笑道:“如今想来,我倒是觉得自己错了,这个世道哪有文官的活路呀!” 李峻亦是点头道:“盛世文官治国,乱世武将救苍生,刘离没有做错,也一直想让你能看到他的表现。” 刘沈望着李峻,起身拱手道:“世回,我刘道真从未向你郑重地致谢,今日不为别的,只为你帮我照顾了一双儿女,请受刘沈一礼。” 说罢,刘沈向李峻长躬施礼。 李峻赶忙起身扶住刘沈,苦笑道:“刘大哥,你如此做可就见外了,咱们之间可不需要什么感激之言。” “高树靡阴,独木不林。” 一个人力量即便是再强悍,始终都是单薄的。 若想成就大事,哪怕是在这乱世中守住一方安身之所,都需要众多力量的努力。 李峻欣赏刘沈的为人与才能,他要让刘沈成为自己人,将他充实进自己的将才队伍中。 实际上,这也是李峻不让刘沈与司马越建立关系,使其无法官复原职的主要原因。 收拢人心有多种方式。 高官厚禄是一种,推心置腹也是一种,李峻会在两者间平衡选择,却也更偏向于后者。 既然说到了刘离,自然也就谈及了刘凝之。 李峻大力夸赞了刘凝之的贤淑与知礼,这倒让刘沈起了误会。 刘沈虽觉得让女儿给人做偏室有些委屈,但李峻的年纪与为人,以及未来地位的可能性,都让刘沈打消了这个顾虑。 “世回,我是个直爽的人,你若心仪凝之,我便作主让她入你李府,这事就如此定下来了。”刘沈说得一本正经,却把李峻与郭方都吓了一跳。 李峻瞪大了眼睛,忙摆手道:“刘大哥,你...你误会了,我就是夸赞...夸赞,别无他意。” 见刘沈满眼狐疑之色,李峻继续解释道:“我之所以提及令嫒,就是想替郭诵求个亲,与我毫无关系,这话你可别再乱说了。” 宋袆已经搞得李峻焦头烂额,他实在不想多生事端。 “啊?哈哈...”刘沈大笑起来,好奇地问道:“冠军将军也心仪我家凝之?” 刘沈见过郭诵,那也是个一表人才的年轻人,如今的郭诵领兵在荥阳郡,也算是一方枭雄。 更何况,郭诵不仅是李峻的外甥,郭方的兄长,更是李峻最为信任的人,日后必定是武威军的掌兵之人。 最主要的是郭诵未曾娶妻,女儿嫁过去便是明媒正娶的大夫人。 “哎呀...” 李峻咂舌道:“刘大哥,你别说那个也字,就是郭诵一人心仪令嫒。不过,就是...好像...似乎...你女儿不答应呀!” 刘沈疑惑地问道:“为何呀?凝之为何不答应?” 刘沈的确有些不理解。 作为父亲,他对自己的女儿最清楚不过了。凝之虽说是个闺阁之人,却也极欣赏那些文武双全的少年郎。 郭诵文采不一定太好,但领兵的年轻人中,又有几人比得上他?另外,郭诵与女儿的年岁相当,人也长得英武,心地还好,这样难求的郎君,女儿为何不答应呢? 听见刘沈的问话,李峻与郭方又是一愣,心中皆是苦笑:“你自己的闺女不答应,你问我们原因,我们哪里知道呀?” 刘沈也觉得自己问得莫名其妙,大手一挥道:“婚嫁之事,岂能是小孩子说不答应就不答应的?荒唐至极,我答应了,郭诵就是老夫的乘龙快婿了。” 李峻望着说一不二的刘沈,足足楞了半天,才苦笑道:“刘大哥,这嫁女儿是大事,不需要问一下凝之姑娘吗?” 李峻依旧保持着上一世的思维,对于今生的媒妁之言,父母之命的事情还是无法接受。 刘沈甚感奇怪道:“我做父亲的都答应了,如何还要问凝之呀?这岂不是颠倒了吗?” “嗯...对对...”对于刘沈的发问,李峻无话可说,只能是笑着向郭诵的未来岳父道喜。 多住了两日后,李峻将仇池走了一遍,做到了心中有数,也便启程返回了梁州治南郑。 第二卷:神州陆沉,烽火照西京 第二百零七章:暗月楼台君夜语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眼下,仇池这边的掌控是牢固的。 这里所居住的百姓主要是汉人、羌人以及青氐人,他们皆是心向李峻与武威军,这就为仇池一带的稳定起到了基石的作用。 既然仇池已在手中,李峻便打算让迁至江南的家人们搬过来,如此也能亲人相聚,少些担心。 不过,跨州越郡的行程不短,而且陆路与水路皆有强匪兵痞生乱,极不安全。 因此,李峻决定让骞文与段秀回一趟荥阳。 通知郭诵安排荥阳*水军南下至扬州,接上家人后由淮水至荆州,自己再派兵从梁州做接应,如此也会方便许多。 另外,他也想把梁州这边的情况告知郭诵,让郭诵与鲁胜做个判断,看看应该何时领荥阳军西进。 李峻从影卫传来的军情得知,司马颖的旧部汲桑与石勒等人起兵,并联合了征虏将军张泓的旧将李丰一同攻打邺城。 司马越的胞弟,新蔡王司马腾在大意之下,被攻破了镇守的邺城,人也死在了逃亡的路上。 兖州刺史苟晞率军援救邺城,虽是没能救得司马腾的命,却也是收复了邺城,并在乐陵击杀了汲桑,只是让石勒走脱,使其投奔了左国城的刘渊。 如今,苟晞的兵力占据了兖州与冀州,刘琨则守在了并州,这对荥阳郡形成了一道保护的屏障。 说是好事,可李峻不确定这样的好事能持续多久。 所有的一切都没有改变,有改变的也仅是过程中的某些人与事,李峻有所担心,却也把决定权交给了郭诵与鲁胜。 毕竟,荥阳郡还有数十万的百姓,还有荥阳军的家眷,迁民是件大事,不同于几家几户的搬离,需要有个周密的计划,更需要时间来安排。 另外,无战祸的情况下,冒然迁走一郡的人口,即便是百姓们愿意走,朝廷也不会答应,司马越更会疑心大起。 李峻还是想再等等,既然什么都没变,那该来的也终将会来。到那时,再让郭诵西进也不迟。 ★★★ “汉中郡,户十万一千五百七十,口三十万六百一十四。县十二:西城,旬阳,南郑,褒中,房陵,安阳,成固,沔阳,鍚,武陵,上庸,长利。” 这是班固在《汉书·地理志·第八上》中的记载。 时至今日,汉中郡的人口早已没有前朝所记录的那么多,但治所倒未改变,依旧设在了南郑。 南郑,梁州及汉中郡治所。 《耆旧传》有云:“南郑之号始于郑桓公,桓公死于犬戎,其民南奔,故以南郑为称”。 李峻前来梁州赴任,并未携家眷同行,就连使唤的丫鬟仆役也未带上一个。 原本,李峻觉得自己孤身一人,简单地住在府衙的官宅中也便可以了,就算日后家人搬来,也必定要安置在仇池山,没必要在南郑置宅子。 然而,裴松明与李钊还是为他置下了一所宅院。 因此,他也就与杜麟等人住了进去。 宅子位于州府衙不远,其后是一处楠竹林,竹林的北边,约一里外则是濂水河畔。 宅院内的面积并不是太大,相较于荥阳城的李府小了不少。不过,因为没有像荥阳那么多人同住,李峻搬进去后倒显得有些空旷。 虽然李峻没有带丫鬟仆役,但一座府邸中的杂事繁多,不可能事事都让身为梁州刺史的李峻操心。 故此,裴松明便将这事委托给了江霸,江霸则交待给自己的婆娘,秀嫂子便选了十几个坪乡过来的人,将她们安排在了使君府。 秀嫂子选的人都是李家庄的庄户,李峻也认识几个,便将她们当做了家人,由着她们打理府中的大小事务。 不过,李峻近几日觉得有些奇怪。 倒不是府中之人的行事奇怪,他就是觉得自己的寝房内除了整洁异常外,还总会留有一丝香气。 这香气不是熏香所致,也不是窗外漫进的花香。 很熟悉,却又想不起在哪里闻到过。 另外,李峻还发现近来的杜麟总爱咧嘴笑。 杜麟是个冷人,极少会从他的脸上看到笑意,所以笑起来很难看,也极易被察觉。 “你有什么喜事?是看上哪家姑娘了吗?”李峻觉得一个不苟言笑的男人笑了,多半是有了心爱的姑娘,更何况杜麟也该找个女人了。 对于李峻的问话,杜麟先是一怔,继而略微地一咧嘴,即刻恢复了以往毫无表情的状态。 李峻早就习惯了杜麟的脾性,这家伙要是不想说的事,就算威逼利诱都没用。 李峻没好气地白了杜麟一眼,继续问道:“成都城那边有没有消息?苟远和裴松华在那里已经半月有余了,也该回来了吧?” 杜麟毫不在意李峻的白眼,回道:“他们带过去的货已经交易完了,影卫说苟远与裴松华还想再多待几日,多探明一些范家的动向,再有几日就该返回了。” 在武威军的军情系统中,李峻将职能分为了两部分。 一种便是杜麟所执掌的影卫,主要从事暗下的刺探,重点关注对手的兵马调动与各处的兵战状况。 另一种便是苟远所负责的十三行。 这类刺探多由从商之人组成,他们在商贸之时,不仅要获取商机,更要通过明面上的贸易交往,巧妙地得到敌方的军情。这些人不能带有官府的印记,必须要以民商的身份出现。 故此,李峻才将这一组织命名为十三行,以行业的不同划分情报刺探的区域。这一组织的存在,仅有李峻身边的几名核心成员才知晓。 “嗯...”李峻点了点头,叮嘱道:“你让影卫在暗中护好他们,千万别出了什么事情。” 杜麟点头道:“您放心,属下一直都让人守着他们。” 李峻重视军情,善于军情的刺探,这与他前一世的职业有关,更为他今生的领兵提供了极好的帮助。 不过,今生的他不仅是一个领兵之人,还是管理一方百姓的朝官,这让他在重视军情与军力的同时,也必须要兼顾辖区内的民生安稳。 毕竟,辖区内的民生安稳是未来发展的基础,也是军力壮大的根本来源。 农耕时代,种粮吃饱饭是天大的事,李峻一直都很重视,但他对开通商贸获利的这一途径也从未轻视过。 当下,李峻将商贸之事交给了夫人裴璎的两位兄长。 裴璎的二哥裴松明负责官商运营,生意的方向多在中原与江南地区。裴璎的大哥裴松华则在暗处,以民商的名义为武威军赚取大量的军资,其经营生意的方向则在西境以及域外。 如此一来,不仅李峻的手中握有了大量的钱财,也带动了所辖地的商贸与手工业的发展,更为百姓提供了赚取钱粮的机会。 同样,有了商贸的良好运转,自然就有了税赋的增加,府衙也便有能力减少贫苦百姓的税收,使他们的生存得到保证,更加依赖于李峻的辖制,从而形成了一个良性的循环。 在荥阳之时,李峻便这样运作,到了梁州后,他依旧如此。 “杜麟,你去通知军司马周靖,让他调派兵马进西乡,由吕朗领兵配合追击的王瑚与张景,一起将杨茂搜堵死在子午谷内,饿也饿死他们。” 前一日,杜麟已经把子午道的情况报给了李峻。 王瑚与张景所领的武威军在粮草充足的情况下,不紧不慢地追击着仓皇而逃的杨茂搜,封堵住了仇池军的一切退路,将他们慢慢地赶向了汉中郡的西乡。 在那样狭长的河谷中,只要在两头堵死,杨茂搜及其五千仇池军会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再加之没有粮草的供应,他们真会如同李峻所说,活活饿死在子午谷中。 “好的,属下这就去告知周司马。”杜麟拱手领命,转身离开之际,眼神瞄了一眼李峻,嘴角又咧了一下。 望着杜麟的背影,李峻深感奇怪地嘟囔道:“这他娘的什么毛病呀!” 夜已阑珊。 徐徐而来的风中带了几分难得的清凉,连月的大旱已经乱了这个四月,该有的温度早已荡然无存。 此刻,院子里是安静的。 府宅里的人本就不多,入夜后更是少有走动,就连杜麟安排的府卫也都隐在了暗处,只有巡夜的人偶尔提着灯笼走过。 庭院内,李峻坐于凭栏的横隔上,后背倚靠着木柱,举目望着夜空中的暗月。 一瞬间,月下的独影让他觉得有些孤单,却也感到此刻的自己才是最真实的。 生而为人本就孤独,无论辉煌与落寞,孤独都如影随形,存在于生命的一隅。 来到这个世界,成为了一个有着记忆的陌生人,李峻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悲哀,只是对生命的定义有了怀疑。 什么是生命? 当下的自己到底是谁?究竟算是活着还是死去呢? 寂静之时,人总会不由自主地升起诸多心念,诚如佛禅所说的妄念之流。 李峻本就是一个世俗之人,自然无法达到看淡自我的般若境,所能做的也只是在执着之后的一个苦笑而已。 独坐了片刻,李峻从怀中取出一个锦袋,将里面的翠玉笛拿在手中把玩。继而,他又将玉笛放在唇边,轻轻地吹奏起来。 笛声虽是清脆悦耳,可音律却是不太中听,李峻终究在笛子吹奏上还是欠了功夫。 “哈哈...”李峻自嘲地笑了一声,将玉笛放回锦袋,挂在手指上轻晃着,自言自语道:“练了这么久,还是没你吹奏的好听呀!” 望着晃来晃去的锦袋,李峻将双腿踏在了凭栏的横隔上,环抱双膝,盯着手中的锦袋。 “喂,宋袆,你到底要躲我多久呀!”李峻笑望着锦袋,认真地问着,仿佛手中的锦袋就是满眼带笑的宋袆一般。 “你这个傻丫头,我现在可不是太守啦!我是梁州刺史,以后还有可能成为西境王呢!那可是个好大好大的官呀!你要再躲久了,我真就要把给你忘了,到时你可别后悔呦!” 此时,庭院内除了隐在暗处的府卫外,并未他人。 李峻毫无顾忌地说着,表情和话语早没有了素日里的大将军形象,倒是有了几分孩童般炫耀,更像是在对心爱之人面前的沾沾自喜。 “唉...” 话语说罢,李峻叹息了一声。 他握紧了锦袋中的玉笛,将前倾的身子重新靠回栏柱上,苦笑道:“你若真听到这话,又该气恼了。傻瓜,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却也是我喜欢的女人,我怎么可能会忘记呢?” 李峻将目光望向天上的弯月,轻语道:“我是感激你的救命之恩,感激你为我付出的一切,可你只看到了这个,却没有看到我的心,我喜欢你,所以才想要照顾你,难道这也错了吗?” 这个夜很静,虽然只是李峻的喃喃自语,但稍近一些的地方还是能听得分明。 此刻,不远处的假山后,一名身穿黑衣,面罩黑纱的女子正呆呆地站在那里。 女子偷听着李峻的话,泪水早已打湿了脸上的面纱。 然而,女子的一双明眸却笑眯在了一起,弯得如同夜空中的那轮弦月。 第二卷:神州陆沉,烽火照西京 第二百零八章:红蕊春意入帘帏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清晨,李峻与杜麟等人吃罢早饭后,返回了寝房。 一名小丫鬟帮着李峻穿好袍服后,转身麻利地收拾着床上的被褥。 李峻望着小丫鬟的背影,突然想到了那股莫名的香气,开口问道:“小蔓,平时都是你在收拾我这屋子吗?” 小蔓一家人本是寄居在李家庄的外乡人,之前随着坪乡的外迁到了仇池。 因为李家庄的人都受到了照顾,小蔓家不仅分到了田地,还住上了一处不错的房子,家里更有人在官商中做了伙计。 因为小蔓为人老实懂事,家里又是从李家庄出来的,秀嫂子也就选她进了使君府做事。 听李峻问话,小蔓恭敬地站直了身子,回道:“主君,也不都是婢子在做,还有个叫念君的姐姐会来这里打扫。” “念君...?我怎么好像没见过呀?”李峻想了想,脑中的确没有印象,也似乎从未见过这个人。 小蔓解释道:“那个姐姐来得早,听说买这座宅子的时候就在了,或许是旧家没走的下人吧?” “哦...”李峻点了点头。 的确,这府中的丫鬟仆役他并不太熟识,多数的人与事都由杜麟在暂时管着,有些丫鬟一类的事情也是秀嫂子在处理。 “好了,你忙你的吧,我也该去衙门了。”李峻没问出个所以然,便转身走出了房门。 每日,李峻都要去趟州府衙。 虽说府衙的民政有李钊在处理,军务上也有周靖的辅助,但李峻还是要去详细地了解一些公务,如此才能对大局的掌控有所帮助。 马车离开府门后,李峻闭着眼睛,懒散地靠在车厢上,脑子里筹划着一些事情。 车行了一段时间,他突然睁开了双眼,想起了小蔓口中的那个名字,同时也记起了那股香气的出处,那是宋袆身上的香气。 之前,在洛阳城时,李峻就闻到宋袆的身上总会散发出淡淡的香气。 这种香气有别于胭脂香,也不同于香料的气味,仿佛是与生俱来,让他一直都觉得很奇怪。 “念君?旧家的下人?” 李峻在弯起嘴角的同时,也明白了杜麟为什么会有那种怪异的笑。 使君府,李峻的寝房内。 宋袆正拿着一块方巾,擦拭着房间内的每一处,尽管丫鬟小蔓已经收拾过了,但她还是想重新再擦一遍。 其实,她只是想在二郎的房间里多待上一会。 忙完了这些,宋袆摘下了面纱,轻拭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水,坐在了临窗的书案旁。 “望庐思其人,入室想所历。” 宋袆提起笔,在纸面上写了这两句话。 然而,她刚一写完,觉得虽符合心境,却多少显得有些不妥。这毕竟是潘岳悼念亡妻的诗中句,二郎好好的,自己乱写这些做什么呢? 想到此处,宋袆赶忙想要将纸扔掉,只是刚揉成团,便听身后有人说道:“怎么?是写错了吗?还是怕我知道你很想我呀?” 宋袆没有转身,而是背对着李峻笑了起来,泪水却滴落在了书案上。 李峻上前一步,弯身从背后搂住了宋袆,轻声道:“我才发现自己就是个傻瓜,本就应该知道你不会离开我的。我到处找你,今天才明白你从未离开过我。” 李峻说着,摊平了那张被揉成一团的纸,提笔在那两行字的下边写道:“怎忍不相寻?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 似乎是怕宋袆再次消失不见,李峻在书写的时候,另一只手臂紧紧地搂住了宋袆,身子也紧靠在宋袆的背上,一行字竟是写得七扭八斜,不堪入目。 “二...郎,都是...我不好。” 宋袆看着纸面上的字,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矜持,转身搂住了李峻的腰,大哭了起来。 原来,那日在荥阳的相会,裴璎与宋袆在汜锦河畔一番交心,使得宋袆明白了李峻真实的心意,决定回到李峻的身边。 不过,她没有入李府,而是应了裴璎的要求,搬离了东篱巷,住在裴璎提供的另一所宅子中,躲开了李峻的寻找。 两人之所以如此做,裴璎是想让宋袆到梁州去照顾李峻,而宋袆也正有此意。 可是,两个女人都清楚二郎是不会答应的。 李峻此行是去梁州赴任,更是要领兵征伐,如此兵战之时,他连翠烟这个丫头都不肯带,又怎会让宋袆跟着去呢? 因此,裴璎将这件事情托付给了二哥裴松明,让宋袆混在裴松明的眷属中,如此才能安全地跟到梁州。 这种事情让裴松明很为难,他不理解妹妹为何要如此做?要将自己的男人分给外人,可他也不敢乱替妹妹出头。 毕竟,宋袆是李峻的救命恩人,也是李峻到处寻找的女人。更何况,妹妹已经接纳了这个女人,他也只能无奈地应承了下来。 南郑城的使君府是裴松明置办的,宋袆也就以仆役的身份先进入到宅子中,藏在了李峻的身边。 初始,汉中郡并不安稳,先期领兵而来的骞文与吕朗平定了一些乱军后,整个汉中郡被武威军掌控在了手中,南郑也随之安定了下来。 那些时日,李峻尚领兵在长安一带,并未到梁州赴任,宋袆也便如同仆役般留在使君府,做着杂务等着心上人归来。 随后,李峻带着众人来至了梁州,也住进了使君府。 然而,一个大活人在宅子里,或许能躲过李峻的察觉,却根本逃不过杜麟的眼睛,他入府的第二日便发现了宋袆。 不过,杜麟敬佩宋袆的为人,再加上宋袆的多番央求让他心软,杜麟也便闭紧了嘴,将这件事情瞒了下来。 宋袆之所以不愿现身,是想看清楚李峻的心思,是否如同裴璎所说的那般,杜麟也能猜到这一点。 其实,杜麟知道大将军迟早都会发现,反正宋袆留在府中也不会丢,他倒乐意看着两人如同捉迷藏的样子。 床榻上,李峻侧着身子,听着宋袆的莺莺细语,抚摸着她那凝脂般的肌肤,笑道:“一个个都说忠心于我,其实都是骗子,尤其是杜麟,看我怎么收拾他。” 此刻,云雨过后的宋袆潮红未褪,整个人都蜷缩在李峻的怀里。 听李峻如此说,宋袆娇媚地央求道:“好二郎,你别责罚杜大哥,都是我苦苦央求,他才勉为其难地答应了下来,你若是罚了他,就成了我的罪过,好不好嘛!二郎!” 宋袆的声音软糯,人也长得楚楚可人。 即便是有了眉间的疤痕,也仅是美玉上的一点微瑕,无法掩盖她的娇美,尤其是那望着李峻的双眸,柔情似水,蜜意绵绵。 瞬间,李峻觉得体内的那团火又燃烧了起来。 他捏了一下宋袆的羞处,故作不满道:“你都能苦苦央求杜麟来骗我,那我一直在苦苦地找你,这笔帐该怎么算呀?” 宋袆娇羞地搂紧李峻,将双峰紧贴在李峻的胸膛,近似呓语道:“妾身...都听...二郎的,尽君今日欢。” 佳人复得,李峻自是了结一桩心事。 但他还要做一件事情,就是要给宋袆一个名分,让宋袆得到应有的尊严与尊重。 李峻已有正妻,宋袆只能以妾室的名分入李家。 纳妾不是娶妻,不是正式的婚姻,妾也不是男方的正式配偶。 虽说如此,纳妾也并非是一架小轿抬进家门那么简单,是要经过一定的步骤。 其一,就是纳妾也需媒人从中说合。第二,就是纳妾往往也要订立一个文书。 不过,纳妾的文书不能称之为书,应叫做契,也就是一种买卖的契约。正是因为有了这种买卖关系,妾在入门后的地位注定是低贱的。 在家中,虽然妻与妾的职责都是侍奉丈夫、治内管家以及生儿育女,可妾室对于家主来说等同于奴婢。而在婢女和仆人面前,妾虽然应该是主子,却也因权利的受限得不到应有的尊重。 另外,妾室不得参与家族的祭祀,妾室的亲属更不能列入丈夫家的姻亲之内,就连所生的子女也必须认正妻为嫡母,而自己也只能为庶母。 对于这些,李峻早有所知。 裴璎的亲生母亲梁氏便是妾,她在裴家卑微的地位,李峻也曾见过。 不过,在裴家家主裴城远故去后,莒夫人与梁氏都搬去了荥阳城,梁氏托了女儿的福,身份早已不似从前。 妻与妾的区别,李峻分得清楚。 然而,他不想去分得那么清楚,裴璎与宋袆都是自己爱的女人,不应该有区别,更不该在家中有贵贱之分。 当然了,若是有个姐妹之分,李峻还是蛮赞同。 当下,李峻觉得无论是娶妻还是纳妾,都应该有一个正规的仪式,也就是他固有思维中的婚礼。 婚礼一词原为“昏礼”,习俗认为黄昏是吉时,会在黄昏行娶妻之礼,故而称之为昏礼。 女人一生最美之时,就是身穿嫁衣的那一刻。 那种美不仅在于容貌与嫁衣的娇羞艳丽,更是新娘由内而外所散发出的幸福与喜悦之美。 裴璎有过这样的美,李峻不想让宋袆留有遗憾。 州府衙的官宅内,当宋袆戴上珠光宝气的彩冠,望着铜镜中端庄妩媚的自己,虽知道大喜之日不该落泪,但幸福的泪花还是不争气地泛起在眼中。 作为妾室,她不该有此殊荣。 这的确是一份殊荣。 与娶妻一般无二的仪式,州郡各级官员女眷的簇拥,州衙的官宅作为出嫁之所,以及梁州乃至周边州郡大员的祝贺。 宋袆懂得李峻为何要如此做。 二郎这是在让世人知晓,宋袆是李峻的女人,是李二郎娶回家的爱人。 李峻确实是这样想,也这样做了, 不过,他知道自己之所以敢如此地大张旗鼓,是因为裴璎不在梁州,不在南郑。 李峻真有些怕裴璎,怕她伤心落泪,怕自己冷了她的心,怕她如同当初的宋袆一样离开自己。 故此,若是裴璎在梁州,李峻不确定自己敢如此做。 爱是自私的,并非是每个女人都能做到如此。爱也是包容的,但这份包容唯有爱之深切才会做到。 李峻体味到了裴璎的爱之深切,他所谓的怕也是一种深爱,这种感情甚至要超于宋袆。 李峻的这点小心思,或许别人猜不到,骞韬却看得通透。 一杯喜酒下肚,车骑将军骞韬凑到杜麟的身旁,悄声地说道:“老杜,你说大夫人要是在南郑,咱们大将军敢搞出这么大的动静吗?” 骞韬熟识裴璎,在李家庄时就很尊敬裴璎,也知道大夫人在大将军心中的地位。 至于二夫人宋袆,他听说了一些,但也只是在南郑这边才见过,心中自然偏向大夫人裴璎。 杜麟的嘴角抽动了一下,左右看了看,撇嘴道:“给咱们大将军两个胆子,他也不敢得意到这般。” 倒不是杜麟与骞韬对宋袆有什么偏见,他们只是对李峻的做法感到不可思议。 纳妾呀!有必要做出如此的大排场吗? 其实,不仅是他们两个人,喜宴上的大部分人都认识大夫人裴璎,心中也都是如此认为。 大家普遍认为李峻过于宠爱妾室,似乎对正妻有些不公了。 不过,大家的心中虽感奇怪,却不妨碍吃喜宴的兴致,使君府所在的放承巷内,饮酒作乐声持续了很久,直到夜半时分才渐渐散去。 第二卷:神州陆沉,烽火照西京 第二百零九章:天下已乱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京都,洛阳城。 晋惠帝司马衷的意外驾崩,让豫章王司马炽成为了晋天子,这自然也是太傅东海王司马越的功劳。 司马炽是晋惠帝司马衷的异母弟,从中毒而死的哥哥手中得了皇位,他自然晓得这个位置的至高无上,却也十分清楚这个宝座的岌岌可危。 万里江山万里尘,一朝天子一朝臣。 天子是换了,但朝臣却没变,因为那些人不是天子的朝臣,而是太傅司马越的看门狗。 既然已经成为了天子,司马炽不想变成一个被人提线的木偶,他想要有所作为,扶起这已经坍塌的半壁江山。 然而,司马炽清楚半壁江山都是多说了。 当前,除了蜀地的李雄自命天子外,其他的州郡虽属晋域,各方大员也自称朝臣,可他们已经无视天子诏令,晋帝国的分崩离析也已经走在了路上。 天子司马炽想要改变这一切。 他在勤政的同时,也在笼络一些掌兵的权臣,希望借此能搬倒东海王府,将皇权真正地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东海王司马越更是如此。 他也在勤政,因为他发现越来越多的手下有脱离掌控的趋势,就像南阳王司马模一样不听宣召,这是绝不能允许的,也是极其危险的。 南阳王司马模在雍秦两州的穷并黩武,让本就深受旱灾之苦的百姓怨声载道,更是激起了当地各郡府的反抗。 以安平太守贾疋为代表的反抗势力,已经不遵从司马模的辖制,并纷纷向朝廷送至了弹劾的奏书。 东海王司马越为了平息众怒,想要召回这个胡作非为的弟弟,命其入京担任司空一职。然而,司马模一口回绝,表露出了割据一方的意图。 对此,司马越虽是大为震怒,却也是无可奈何。 毕竟那是自己的亲弟弟,也是自己错误的选择,更有一个难以启齿的原因。 河间王司马颙死了,与其三个幼子一同死在了押解回京的路上,是被人活活掐死的。 官家的说法是司马颙在新安的雍谷遇到了乱贼,被乱贼所害。而司马越自己最清楚真相,就是他命弟弟司马模杀死了河间王。 这种事情不能为天下人所知,因为东海王司马越是贤王,绝不会做出这样无道之事。就如惠帝司马衷吃下的那一块夺命面饼,没有人知晓那是司马越亲手下的毒。 故此,司马越为了堵住司马模的嘴,也只能任由他留在了长安城,并加封其为太尉一职。 因为有把柄被人握在手中,司马越也只能如此做。然而,这并不意味着他毫无制衡司马模的手段。 李峻在梁州,武威军就是制约司马模的利器。 故此,司马越虽然得知李峻支持了贾疋等人的反抗,但他并未做出任何惩戒,反倒是乐见其成。 不仅如此,司马越还将益州名义上的统辖权也交给了李峻,封其为梁益两州的兵马大都督。 当下,对西境的状况,司马越并非是太过在意。他的心思在洛阳以东,在兖州与冀州两处,尤其是兖州。 兖州地处要冲,是护卫京都洛阳的的根本,更是站稳中原的关键之所。 司马越与兖州刺史苟晞私下的交情不错,但他清楚苟晞是个胸怀大志的人,绝非是池中之物,如果让苟晞长期地经营兖州,控制冀州,恐怕以后会生出祸患。 因此,经过一番斟酌后,司马越自领了兖州刺史一职,并都督兖、豫、司、冀、幽、并等州郡诸军事。 至于苟晞,司马越则给予了众多虚衔。赏其为东平郡公,封其征东大将军,青州刺史,并都督青州诸军事。 苟晞被赶去了青州,他的势力也彻底失去了对兖州与冀州的掌控。 正所谓一家欢喜一家愁。 欢喜的人自然不是苟晞,苦心经营的地盘被人轻松地夺走了,他又哪里会欢喜呢?欢喜之人必定是司马越,却还有一个人也在暗中高兴。 天子司马炽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他愿意看到东海王府的众叛亲离,更愿意看到像苟晞这样的能臣被猜忌与排挤,如此才能将那些人拉到自己这边来,才能依靠他们搬倒司马越。 在这场权利的角逐中,临近兖州的荥阳郡不仅没有分到半点利益,还因为苟晞的离开,而使自身失去了原有的守护屏障。 ★★★ 荥阳城,将军府。 将军府便是李府,只不过李家人都搬去了扬州,这座府邸也就留给了郭诵等人。 也不能说郭诵是这座府邸的新主人,因为裴璎离开时,将府邸托付给了刘凝之代为照看,郭诵与其他住在府里的人依旧算是住客。 夜幕降临,原本是李峻夫妇居住的西院内亮起了灯火,庭院内一张大石桌处,七八个人正围坐在一起轻声地交谈。 似乎是一种习惯,即便是李峻不在府中,大家还是愿意聚到这个庭院中闲聊。 郭诵亦是如此,即便是回府中住上一晚,他也会到庭院里走上一走,探望一下住在这里的刘凝之。 “大表哥,如今这兖州没了苟晞的掌控,竟然乱到如此程度,搞得咱们荥阳境东也不安宁,真不清楚东海王是怎么想的?” 李瑰与郑灵芸成亲后,随着妻子改了对郭诵的称呼,而且喊得愈发地顺口了。 未等郭诵说话,郑灵芸噘着嘴,摇晃着头道:“夫君,那些乱民不是没有进咱们荥阳郡嘛!他们要是真敢打进来,你就领兵揍他们!” 苟晞离开兖州后,并州与冀州的流民进入兖州,人数达五六万之多,并在原顿丘太守魏植的率领下,攻占了兖州大半的郡县,大有占据整个兖州之势。 在家中,李瑰曾提及过兖州的民乱,郑灵芸也就记在了心上。她嫁为人妇后,少女的任性虽有所收敛,却也还是未改以往的孩子气。 李瑰对郑灵芸是百依百顺,听妻子如此说,赶忙肯定地点头道:“嗯,都听你的,他们敢踏进一只脚,我就去揍他们。” 说罢,李瑰宠溺地望着郑灵芸,握住了小娇妻放在石桌上的玉手。 “咳...” 郭诵重重地清了一下嗓子,白了李瑰一眼。他最受不了李瑰的这个样子,哪里像个领兵的将军? 李瑰见状,尴尬地想要收回手,不成想却被郑灵芸一把抓住,并挑衅般地笑望着郭诵。 当下,冠军将军郭诵是荥阳郡的实际掌控者,在荥阳城的这些家人心中,他也是家中的家主,威望还是很高的。 然而,在这些家人中,唯有郑灵芸敢与郭诵使性子,无视他家主的威望。对此,郭诵无可奈何,谁让家中灵芸最小呢,而且还总有人在护着。 果然,一旁的刘凝之笑着打圆场道:“郭大哥,您说那些乱民会进犯咱们荥阳郡吗?” 郭诵故作严厉地瞪了小表妹一眼,转头对刘凝之笑道:“没事的,那些乱民虽是人数不少,却也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无法与咱们荥阳军相抗衡。” 说着,郭诵瞥了一眼李瑰与郑灵芸,故意道:“就算荥阳军抵不住,还有这两个活宝能去揍人家,怕什么!” 大家闻言,不禁都笑了起来。 郑灵芸则握紧了李瑰的手,笑道:“郎君,别怕,妾身一定帮你去揍他们。” 这时,一旁的刘离也插嘴道:“芸姐姐,您放心,我也会帮着李瑰哥一起揍他们。” 话刚说出口,刘离发觉自己的多嘴似乎站偏了立场,赶忙偷瞄了郭诵一眼,见郭诵失望地摇头,他尴尬地求助于自己的姐姐。 刘凝之掩嘴轻笑了一声,对郭诵问道:“郭大哥,近来可有家父的消息吗?” 之前,李峻与郭诵怕刘家姐弟担心,便向二人隐瞒了刘沈兵败受重伤的消息,直到刘沈痊愈后,郭诵才向刘凝之讲诉了整件事情的经过。 刘凝之感激李峻对父亲的照顾,却也更加担心远在西境且已无官职的父亲。 “哦,有的,这两天忙一些,还没来得及与你说。”郭诵望着刘凝之,笑着继续道:“前几天,有影卫传回了消息,说伯父已任武都郡太守,帮着咱们大将军理政仇池。” 不知从何时,郭诵对刘沈的称呼有了改变,即便是与外人相谈时,也多以世伯相称。 当下,刘沈的消息成为了郭诵见刘凝之的理由。因此,他特意叮嘱掌辖荥阳影卫的陆沉,一定要多探清刘沈的近况。 “表哥,咱们需要搬到仇池去吗?郡内的百姓也要迁去梁州吗?”郑敏儿一直在笑着听大家说话,见表兄提及了仇池,她也便轻声地问了一句。 之前,何裕曾与郑敏儿说起过仇池,也说李峻有将大家带到仇池的计划,如今小舅父已经打下了仇池,她不知道这个计划是否要开始实施了。 郭诵先是点了点头,继而又轻轻地摇头道:“去是一定要去的,但现在还不确定什么时候走,这事要小舅舅那边决定,也要与鲁先生商榷后才能定夺。” 郭诵所虑与李峻相同,将家人搬至仇池简单,可领兵西进是大事,迁民梁州更是大事,绝不是随意就能做到的。 何裕点头道:“是呀,如今荥阳尚处安定,若是冒然迁民,恐怕会有难度,做不好更会生乱的。” 何裕掌管荥阳郡的税赋与官商,同时也兼任着荥阳郡主簿一职。他知晓人口数量的重要性,那会直接影响到当权者所掌控的财力与兵源。 这也是苟晞离开兖州时,为何要迁走近三万百姓去青州的原因。 月光下,几人正说着话,只见门房守卫带着城防营督将季弘与两个人走进了庭院。 借着月影,郭诵看清了季弘身边的骞文,却也发现另一个人竟是段秀。 “哈哈...” 骞文与段秀紧走了几步,笑着奔向了迎上前的郭诵与李瑰等人。 “你怎么来了?”郭诵扶住正欲见礼的骞文与段秀:“还有你,段秀,你怎么会和骞文在一起?” 骞文定是从西边过来的,而段秀应该在东边的鲜卑段部,郭诵对两个人能在一起甚感奇怪。 不等段秀作答,骞文一把搂住段秀的肩膀,笑道:“郭大哥,段兄弟现在可是咱们武威轻骑军的人啦!” 见众人大感新奇,骞文也便把整个经过说了一遍。 “这倒是迟早的事情,咱们兄弟们怎么能不在一起呢!”郭诵笑着拍了拍段秀的肩膀,继而又关切地问道:“有没有给你兄长传个消息,让家里边也有些准备,免得王浚那边突然发难。” 段秀苦笑道:“小弟现已被兄长逐出家谱,不再是段家的子孙了,是个无家可归之人。” 郭诵亦是摇头苦笑,安慰道:“想来,你家兄长也是受了压力,如此做也是不得已罢了。” 这时,李瑰走上前,拉住段秀道:“那有什么关系,你本就是大将军的兄弟,是咱们大伙的兄弟,武威军便是你的家。” 郭诵知道骞文与段秀连夜赶来必有要事,稍作寒暄后,大家重新做回了石桌旁,谈起了正事。 刘凝之与郑家姐妹见郭诵等人有事,三人在与骞文、段秀打了招呼后,也就避嫌地进了刘凝之所住的屋子。 “哎呀,要我说呀,大将军就不应该将老夫人她们迁去扬州。”听了骞文的传令,李瑰略有抱怨地说道:“咱们又不是护不住李府,将家里人送去那么远做什么?如今一接一送的反倒多了路程。” 其实,当初李峻的做法很多人都不理解,郭诵却是最清楚其中的缘由。 听着李瑰的抱怨,郭诵一巴掌扇了过去,呵斥道:“你懂个屁,胡乱说话。” “唉...”郭诵叹了一口气,苦笑道:“大将军也是无奈呀!他去西境平叛,镇守梁州,领的可是平阳军,只带走了五千荥阳军,知道为什么吗?” 李瑰接话道:“大将军兵马留下来,不就是让你与鲁先生守好荥阳吗?还能有什么原因?” “哪里会那么简单。”郭诵摇了摇头,继续道:“司马越为人多疑,苟晞被调离兖州就是个例子,他又岂能不防着二郎?不防着咱们荥阳军?” 这时,刘凝之将煮好的茶汤送了过来,为大家斟了茶后便退了回去。 郭诵喝了一口茶,继续道:“那时,二郎带不走荥阳军的,司马越不会答应,否则就会反目。为了能与咱们分割清楚,保住荥阳军,二郎只能将家人全部迁离荥阳城。” 何裕听到此处,有所悟地问道:“难道舅父是为了向司马越表明心迹,才将所有的家人都送去了扬州,以示无意称霸于西境。” “没错,西境已乱,朝中无人肯去趟那个浑水,只有二郎愿意去,司马越岂能不疑心?” 郭诵点头继续道:“南边是司马越早就布局好的退路,二郎将家人都送了过去,便是在表明会与司马越共进退,如此才能得到东海王的信任,不会对二郎在西境的行事处处设绊。” 李瑰点头道:“原来如此呀!那个老王八蛋也太多事了。” “哈哈...” 郭诵笑着摇了摇头,继续解释道:“送到别处都不稳妥,只能送到王敦那里,去留都好办。” 刘离虽在这些人中年纪最小,却在郭诵的提携下成为了领兵之人。故此,他对诸多的事情也愿意多一份思考。 听郭诵如此说,刘离问道:“姐夫,那大将军现在要接家人去仇池,就不怕东海王起疑心,命扬州刺史王敦不放人吗” 刘离的一声姐夫,吓得郭诵赶忙回望了一眼身后的屋门,笑着说道:“别瞎叫,让你阿姐听到,更不理我了。” 众人都知晓郭诵求而不得的心,纷纷笑了起来。 “不一样了,东海王的势力没有最初那般强了,已经有人敢违背他的命令。 大家笑罢,听郭诵解释道:“当下,南阳王司马模不奉诏就是个例子,苟晞屯兵东平无盐,斩杀尚书刘曾与侍中程延更是与东海王决裂,至于江南一地,恐怕也是有了自立为王的企图。” 说到此处,郭诵苦笑道:“天下已乱啦!二郎总说的那个时机或许就要来了。” 郭诵所说的这些,有他自己的见地,更多的则是在与鲁胜相谈后得出的结论。 至于李峻所说的那个时机,鲁胜谈及之时总会愁眉不展,因为老人知道那是武威军的时机,也将是天下沦丧之刻。 第二卷:神州陆沉,烽火照西京 第二百一十章:疏而不堵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男人谈大事,屋子里的三个女人自然也不能闲着。 敏儿与灵芸不明白,凝之姑娘为何总是刻意地与大表哥保持距离呢? 同是女人,两姐妹知晓那不是女子的矜持与羞涩,似乎就是一种无声地拒绝。 “凝之姐姐,你真的不喜欢我大表哥吗?”灵芸的性子不似姐姐郑敏儿那样稳重,有事憋在心里总觉得不舒服。 听到灵芸这直白的问话,刘凝之愣了一下,手上的绣针停在绣布上,淡淡地笑了笑。 自己到底喜不喜欢郭诵呢?刘凝之觉得应该是喜欢的。 然而,如今的自己与弟弟是寄人篱下,而父亲也成为了李峻的下属,那自己的这份喜欢会不会变了味道?郭诵的那份执着又会不会有了胁迫之意呢? 少女并非是贫贱出身,大家闺秀的她更是心思细腻。 从洛阳到荥阳,再到寄居李府,刘凝之的心中都有着一份敏感。这份敏感让她在笑对众人的同时,也总会存有几分戒心。 刘凝之的倔强有些像宋袆,她不愿因地位的落差而寻求一份卑微的情爱。 ★★★ 梁州,使君府。 当下,宋袆已经名正言顺地出入在使君府,因为她是梁州刺史李峻的夫人,二夫人。 宋袆也倔强过,但那已经是过往,眼下的她可不愿再那样倔强了。若因为如此丢了二郎,那将真是一生的追悔莫及。 欲望永存,这世上也根本没有无欲无求的人,懂得追求欲望的才能称之为人。 即便是看破红尘,自称是脱离世俗的人,不过是在追求另一种境界,那也是欲望。 宋袆自小便是一个苦命人,她不否认对名利富贵的追求,因为那是人性中最基本的渴望,并不可耻。 然而,身为一个孤苦飘零的女人,宋袆在渴望得到安逸生活的同时,更渴望能得到一个安稳的家,一个能保护自己的男人。 在洛阳时,宋袆爱上了李峻,因为她觉得李峻就是自己一直在苦寻的依靠,为了能得到这个依靠,她愿意付出自己的一切。 然而,当李峻成为朝廷钦犯,一身血污地躺在钱窖中时,宋袆发现自己错了。 原来,自己之所以愿意付出一切,并非是为了得到一个依靠,而只是为了这个男人。自己真的爱这个男人,可以为他放弃生命。 正因如此,宋袆有了之后的倔强,她不要什么依靠了,只想得到一份对等的爱。 清晨,当李峻将吻印在宋袆的那道疤痕上时,宋袆睁开了睡意朦胧的双眼。 “别起来了,再睡一会吧。”李峻笑望着宋袆,轻声地说着。 李峻有早起的习惯,更有不愿让人服侍的习惯。裴璎知晓,如今的宋袆也知晓了。 宋袆慵懒地伸出手臂,挽住低身的李峻,俏皮地问道:“二郎,妾身想要每日都被你吻醒,可以后若是姐姐来了,妾身是不是要到正午才能等到郎君的亲吻呀?” 李峻用手指点了一下宋袆的鼻尖,戏谑道:“放心吧!咱们都睡在一张大床上,怎么会让你等那么久呢?” 宋袆闻言,皱了一下俏鼻,笑道:“二郎真不羞,妾身可不会答应你的,姐姐更不会答应。” 这也便是床笫间的戏言了,李峻的齐人之福是有,但他在某些方面还达不到那种没羞没臊的程度,也不打算去做那样的事情。 吃罢早饭,李峻照例来到了州府衙。 此刻,议事堂内已经坐了不少官员,就连武都郡太守刘沈与建武将军郭方也在列,大家向李峻陈述着辖内的要事。 “刘郡守的建议很好,仇池的粮仓与武库应该再扩大一些,那里是咱们的根本,仇池的地势也是适合做储备之所。” 李峻听着刘沈的禀告,赞同地点了点头,继续道:“另外,郭方这边也要加强防御,万不可掉以轻心。” 近段时间,李峻在与众人商讨后,对所辖的区域进行了细致的功能划分。因仇池所处的位置易守难攻,故而被确定为仓储之地,以确保整个梁州境的军需与民用口粮的安全。 郭方拱手道:“请大将军放心,属下定会恪尽职守,绝不敢有半点的松懈之心。” 李峻点头道:“对了,犀牛潭处的船坞建的如何了?楼船将军那边的人手可够?” 楼船将军便是郭方的妻子吕青女。 自打李峻给了青女这一封号后,郭方觉得妻子连走路都生风了,还常常站在船首做远眺状,大有睥睨天下,占据整条阆水的姿态。 今日,吕青女未到南郑,郭方代为回答道:“吕将军那边的工匠还是尚缺,希望大将军能再从流民中抽选一些。” 听郭方如此称呼妻子,李峻笑了笑,转头对李澈道:“叔父,此事就交与您来办,如此也能让那些流民有事做,凭本事赚得钱粮。” 李澈拱手道:“属下领命,三日后,属下便会将挑选好的匠人送到仇池去。” 虽然李峻尊称李澈一声叔父,但这里是府衙,李澈自是不敢托大,分得清上下有别。 近来,一直都有流民进入梁州境,确切地说是进入汉中郡。这些流民有秦雍两地的饥民,也有巴西郡的逃民。 当下,巴西郡虽属夷陵侯罗尚的统辖,但罗尚要承受大成国李雄的攻击,已是自身难保,早就对身后的巴西郡无力掌控。 另外,坐镇于梓潼郡的大成国太尉李离,时常派兵袭扰巴西郡,掠夺百姓迁入大成国,这让郡内的百姓苦不堪言,纷纷逃到了汉中郡。 大成国之所以没有攻占巴西郡,是因为眼下巴西郡所处的位置特殊。 巴西郡南是罗尚据守的巴郡,其北是李峻的汉中郡,东北方向则是晋军控制的荆州。 大成天子李雄在没有攻破巴郡前,不敢冒然进入三面对敌的巴西郡,只能让临近巴西郡的梓潼进行袭扰夺民。 郡内百姓之所以北逃,是听说朝廷新派来了一个梁州刺史,而且还听说李使君所领的武威军善战,保得汉中郡与武都郡无人敢进犯。 兵祸之下,谁都想找个安稳之地活下来。 汉中郡不仅不拒流民,还给活命生存的机会,这让众多的百姓看到了希望,毫不犹豫地投奔了过来。 流民是个麻烦事,却也是个增加人口的好事,就看处理流民的手段如何了。 对此,李峻采用了疏而不堵的方法。 当下,西境大旱,汉中郡也未能避免,正是李峻的未雨绸缪才将灾情控制在了极低的状态。 不过,这场旱情会持续多久,李峻并不知晓。 但他知道,之前所做的储粮与保庄稼的举措,无法持续支撑大量人口的增加,必须要加大外粮采购与农田的抢耕,并且要让所有的流民都参与到抗旱保粮中。 故此,李峻命李澈与李钊对流民进行了登记造册,按每个人所会的技能进行划分安置。 有手艺的男女,裴松明会将他们作以区分后,分配到官锦或其他器物的制造中,官商再通过以物易物的方式,用那些商品换回大量的粮食。 有军伍经验和武艺的青壮男子,军司马周靖则会将他们交给江霸,由江霸负责对这些人进行必要的操练,经过筛选后再编入武威军。 而余下的人,李钊会将他们分配到开荒、蓄水、挖渠的劳作中,以体力来换取活命的钱粮。 同时,府衙也没有歧视流民。 随着郡内以及周边荒地的开垦,登记在册的流民也可以获得授田耕作的资格,成为真正的汉中郡人。 在所有的操作中,李峻要求各级官员尽可能的公平,绝不准发生克扣钱粮的事情,他要让想活的人活下来。 汉中郡的这些举措收获了人心,得到了流民的大力拥护,更是让周边的灾民闻风而至,皆想进入这个乱世中的乐土。 当然了,林子大了,自然是什么鸟都会有。 在流民当中,有人会动歪心思,想要蛊惑流民夺下汉中郡与武都郡,以期获得李峻所掌控的一切。 对于这些人,李峻绝不给他们活命的机会,无论是十人还是百人,甚至是数千人,武威军都将他们尽数杀光,不留一个活口。 渐渐的,所有外来的流民都懂得了一个道理。 给你的才可以去拿,否则只能去死。 这世上从来就没有公平。 将微薄的公平赋与那些流民,李峻已经尽了最大的可能,若是还不满足,那也只能杀掉了。 汉中郡的实控范围不大,可耕土地自然也就有限,而武都郡的仇池又是仓储重地,必然不能向那里转移大量流民。故此,随着流民的大量增加,郡内可开垦的荒地都显得有些不足了。 人口增加固然是好,但人口的激增也需要土地的支撑,李峻本不想在大灾之年动兵,可眼下却也是不得不动了。 “镇武将军,近来定武军的操练如何了?”李峻转头问向江霸。 当下,江霸领兵镇守汉中郡东的西乡,他在治所平西城外设置预备军营,挑选出来的流民都送到了那里接受操练。 江霸拱手答道:“大将军,定武军的操练一天都未停过,大家虽说练得辛苦,却无一人想要退出,都盼着早日编入武威军。” 李峻将进入预备军营的人命名为定武军,希望他们成为武威军源源不断的兵源,起到稳定武威军兵力的作用。 “嗯,那就好。”李峻点了点头,继而对江霸道:“今日,我与你一起回平西城,我要去看看咱们的定武军。” 起初,李峻占据仇池与汉中郡,只是想打下一块安身之所。可如今看来,群狼环伺的状况下,若不能发展壮大的话,就连仇池与汉中郡都将难以保住。 故此,他要扩充兵力,增强武威军的实力。 听了大家的禀报,李峻逐一做了指示。 随后,他转头对周靖吩咐道:“近几日,你做好军需与兵力的安排,攻取阴平郡的事情该做了,免得阴平太守董冲整日地惶惶不安,咱们索性给他个痛快。” 阴平郡在西汉水东,比邻武都郡,与青冈岭更是一水相隔。 仇池国主杨茂搜兵败后,杨坚头的部将董冲无力对抗武威军,率领郡内的仇池军降了梓潼郡守将李离,将阴平郡献给大成国,他本人则被任命为阴平郡太守。 李峻要夺下阴平郡,一是为了完全掌控西汉水的上游,再则也是要对梓潼郡构成威胁,使李离不敢轻易进犯汉中。 武威军刚进汉中,诸多方面需要稳固,况且郡内的流民也并非是完全同心,这些不确定的因素都让李峻在谨慎用兵,不敢轻易地挥师南下。 第二卷:神州陆沉,烽火照西京 第二百一十一章:养兵,新布局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汉中郡东,平西城外五里。 定武军的大营内,李峻在江霸等人的陪同下,到营中各部走了走,对受训人员做了大致的了解。 在这些人中,除了部分的汉中青壮外,多数人都是从各处逃来的流民。江霸为了防止在训练中形成乡帮,便打乱了地域差别,有针对性地将人员混编成营,并暂用领兵之人的字号为各营命名。 当一行人走到泰字营时,营主周泰带领属下列队迎在了李峻的面前。 李峻见状,笑着问道:“周泰,你这次领兵多少呀?” 周泰是李家庄护卫队的老队员,李峻对这些老队员都很熟悉,熟悉到张口就能喊出他们的名字。 见少庄主还记得自己,甚至还能直接喊出了自己的名字,周泰有些激动。 他将身子站得笔直,高声回道:“启禀大将军,属下周泰,领五百泰字营的弟兄拜见大将军。” 说罢,周泰与身后受训之人皆抬起右臂,将半握成拳的右手敲打在左胸上,发出了整齐划一的声响。 李峻笑了笑,转身望了一眼江霸,满意地点了点头。 “好,我今夜就留在泰字营,和弟兄们说说话。”李峻说着,迈步向营中的篝火处走去。 这些受训的人是逃离家园的流民,虽然经过一段时间的操练后,他们有了武威军的雏形,但李峻知道他们还不完全是武威军,至少在拼杀意志与同袍情义上就要差很多。 故此,李峻想多了解这些人的内心想法,以便能让他们由内向外地改变,逐渐成为真正的武威军。 以武为植,以文为种,依旧是李峻治军的不二法门。 在泰字营中,除了周泰为一营之主外,其下的队主也是由老护卫队的人员担任,他们都曾受过新军伍观念的熏陶,也都清楚军中同袍情的必要性。 如此一来,正是在老人带新人的操练中,李峻的理念被准确完整地灌输给了新人,使受训之人对军伍有了一个新的认识。 “你们是哪里人?听口音有些像是长安一带的。”李峻望着篝火一侧的三个男子,笑着问道。 三人见大将军发问,赶忙站起身,其中一人执礼道:“回禀大将军,属下与这两位弟兄的确是长安人,我们是跟着王主...王大哥来的。” 李峻见高个壮汉的答话有些含糊,笑着问道:“雍州虽也遭灾,但近期的长安并无战乱,你们为何要逃离家园呀?” 若非走投无路,没有人愿意背井离乡成为流民。 在别处,流民不仅低人一等,而且还会被奴役或是驱赶,甚至会被剿杀,这也是各处都有流民暴乱的原因。大成国的李家父子正是了借助流民的力量,才能占据了大半的蜀地。 不等高个壮汉回答,李峻冲他们三人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坐下说话。三人见状,再次施礼也便坐回了原地。 “大将军,长安城是无兵乱,可之前被鲜卑军糟蹋得不成样子,早已没有可果腹之食。”高个壮汉说着,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如今大旱,南阳王不仅不救助百姓,还募兵征伐,我等也只能逃出来求个活命。” 李峻听此人的谈吐不似寻常百姓,便盯着高个壮汉问道:“你是官府中人?” 高个壮汉一愣,赶忙起身执礼道:“大将军,属下邱武原是长安城防营的人,大将军命王育主簿暂理长安城后,属下便跟在王主簿的身边办事。” 李峻盯着邱武,迟疑地问道:“王育?我记得,他如今在哪里?” 离开长安城之前,李峻的确将城中之事交给了原京兆郡主薄王育,并让贾疋派兵协助王育稳定长安城,之后便没再留意王育这个人。 不过,李峻记得王育曾在长安城中抵抗过祁弘的鲜卑军,也曾带着逃出城的百姓攻击过仇池军,他心里对王育倒是有几分欣赏。 邱武见李峻问及王主簿,略有尴尬地说道:“大将军,我等是跟着王主薄一起逃来这里的,他说跟着武威军才能活,他...他被分在贵字营。” 江霸并不知晓王育,但听说是分在了风字营,赶忙命道:“去,让冷贵带王育来见大将军。” 不多时,王育被带到了泰字营,一脸羞惭地站在了李峻的面前。 李峻笑着起身,拍了拍王育的肩膀,问道:“王主簿为何到了汉中不来寻我?偏偏要跑到定武军中当个新卒呀?” 主簿,各级主官属下掌管文书的佐吏,因常参机要,总领府事,必定要具备过人的才能。 王育曾任京兆郡主簿,李峻相信他不是个庸庸之辈,通过上一次的事情,觉得他也是一个有胆识有血性的人。 王育见李峻如此问,长躬执礼道:“王育辜负了大将军所望,没能将长安百姓带出困境,却只身逃了出来,实不敢再面对大将军。” 李峻望着王育,看着他自责且无奈地神情,摇头笑了笑,说道:“王育,你已经做了力所能及的事情,剩下的并非是你所能掌控的,无需有自责之心。” 王育苦笑地点了点头,继而迟疑地问道:“大将军,您当初为何不愿留住长安城?若有武威军在,百姓之苦亦可免呀!” 李峻没有回答,只是笑望着王育。 片刻,王育了然地苦笑道:“我出身贫寒,虽是任过主簿一职,却也入不得关中门阀之眼,他们不在意我,更也不会在意雍州的穷苦百姓。” 李峻明白王育的话意,他是在说贾疋那些人。贾疋代表的是关陇贵族,只会关心门阀贵族的利益,不会在意百姓的死活。 李峻没有回应王育的感慨,而是问道:“王育,你带了多少人到汉中?还能带出多少人?” 王育一怔,忙回道:“此次随我逃到汉中的有两百余户,有一千多人,若大将军允许,王育还可返回长安,带更多人到汉中。” 李峻略做思忖,转头对江霸道:“你将各营秦雍两地的人挑选出来,我要建一支雍州军,一支敢为秦雍百姓挣命的兵马。” 说罢,李峻转头望向王育,问道:“若让你领雍州军,你日后可敢为百姓挣命?” 王育退后一步,曲膝跪在李峻面前,直身高声道:“王育虽不才,却也敢领大将军令,王育定会领雍秦子弟跟随大将军,为百姓们谋一条生路来。” “好...好...” 李峻赞许地点了点头,上前扶起了王育,继续道:“我命你为雍武将军,随王将军一同操练雍州军,练好后便入武威军部,由你领兵。” 自古以来,雍秦两地的民风彪悍,多出勇猛之人,实属出强兵的好地方。 在关陇一带,李峻不可能依靠贾疋等人,他要建一支属于自己的关中兵马。 在未来,李峻与贾疋所代表的门阀必定会发生冲突,因为那是最根本的利益之争,是无法调和的。 因此,李峻要用王育,用他来寻求雍秦底层百姓的支持,获得最基本的民心,让他们来替自己打碎关陇门阀的壁垒,进而获得可期的利益。 众人正在商谈雍州军的事宜,却见一匹快马从军营大门处疾驰而来。 “报大将军,张景与王瑚二位将军随吕朗将军一同出子午谷,正向平西城而来。” 快马来至泰字营门前,翻身下马的军卒一边跑,口中一边大声地禀报着。 “哦...他们出子午道啦!”李峻笑着与江霸对望了一眼。 江霸亦是笑道:“大将军,那就说明杨茂搜的仇池军被杀光了,咱们倒是少了一份心事。” 李峻笑了笑,挥手道:“走吧,今夜就不留在军营了,咱们回平西城,去迎接王大嘴巴。” 在武威军的高层中,王瑚的大嘴巴极负盛名,江霸也曾耳闻目睹过,听李峻如此说,他不由地大笑了起来。 夜半时分,负责追杀仇池国主杨茂搜的兵马全部来至了平西城外。做好临时的营防后,张景、王瑚与吕朗三人跟随着李峻进入了平西城。 在江霸所住的官宅内,几个男人正坐在小院中,他们借着皎洁的月光,彼此间毫无拘束地聊着。 “埋了,是我让人埋了他。”王瑚喝了一口碗里的清水,继续道:“那杨茂搜也没降,倒是有把子骨气,我就替他挖了一个坑。” 眼下是灾年,人的活命粮都不够,以粮酿酒更是不允许。即便是树上的果子,也没人舍得拿来酿酒,吃上几口便能多活一时,又有谁会去想要酿成无用的酒呢? 因此,汉中郡与武都郡皆实行了禁酒令,此刻的王瑚也只能是喝着凉水了。 李峻点头道:“咱们夺了他杨家的仇池,你给他一个葬身之所,也算是相抵了。”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在场的每个人都晓得这个道理,没有谁会觉得李峻的话大言不惭。 “少主,老夫人与大夫人他们应该启程了吧?”私下里,江霸还是习惯如此地称呼李峻:“天行把使君府改得咋样了?二夫人还住在原处吗?” 江霸对李峻宠爱宋袆一事耿耿于怀,总想为大夫人裴璎说上几句公道话。 李峻明白江霸的意思,也清楚江霸对裴璎的敬重。这也不算是什么干涉,只是兄弟间的善意提醒,也只有亲密无间的兄弟才会如此做。 “早就启程啦!再有二十几日就能到了。”李峻冲着江霸笑了笑,继续道:“老夫人来了住在后院,我还是要和璎儿住在一处的。” 江霸歉意地笑了笑,却听王瑚疑惑地问道:“你们说什么呢?什么二夫人?” 说着,王瑚望着李峻,诧异地问道:“二郎,兄弟不在的这些时日,你就纳妾啦?那...那宋姑娘怎么办呀?不管啦?你纳的谁家姑娘呀?” 王瑚一直在子午道中追击杨茂搜,对使君府里所发生的事情自然不知晓,他只是觉得李二郎突然纳妾,似乎有些辜负了宋袆的情意。 突然间,李峻发现自己的两位夫人身后都有支持者,而且还皆是军中领兵的悍将,这让他不由地想起了皇室中的各妃嫔之争。 假若自己是天子,假若后宫不宁,想来这后宫权利的纷争也会是一番血雨腥风。如此想着,李峻皱起了眉头,却也在瞬间大笑了起来。 庸人自扰啊!杞人忧天呀! 自己又不是天子,哪里会有什么后宫? 就算以后有了再大的权势,李峻也不敢去想妻妾成群的事。如今的爱已经不专一了,若再去博爱...不...是滥爱,李峻觉得自己做不到,也不想去做。 王瑚见李峻莫名大笑,迟疑地望向江霸,问道:“老江,二郎这是纳了谁家的姑娘?怎会如此高兴?” 江霸笑着回道:“二夫人就是宋袆宋姑娘呀!她一直就躲在使君府中。” “哦,原来如此呀!”王瑚也笑了起来,对着李峻炫耀道:“你看,我就说嘛!宋姑娘那么喜欢你,怎会躲远了?好家伙,竟然就躲在家里!” 张景与吕朗也没有赶上李峻的喜宴。故此,二人举起水碗,以水代酒向李峻道贺。 “你们回来的正好,再过几日,我便要夺下阴平郡。”又闲聊了几句,李峻将话引回了正题:“同时,我想将汉中郡的防线向南推进一些,进入到巴西郡境内,对梓潼形成三面夹攻的态势。” 吕朗略做思忖,问道:“大将军,咱们要夺下梓潼郡吗?听说梓潼是个叫李离的人在守着,那个李离与大成皇帝的关系匪浅,深受李雄的信任。” 李峻摇头道:“咱们暂时不与李雄大规模地交兵,我只是做出姿态,让梓潼方面收敛一些,不要起狂妄之心进犯汉中与武都。” 见王瑚稍有迟疑,李峻继续解释道:“咱们刚入汉中,根基尚不安稳,再加之旱灾日益严重,这都无法支撑连续的兵伐。打阴平一仗可以夺地,又可起到警示的作用也就可以了。” 众人也知晓眼下的灾情严重,汉中与武都两郡也仅是在努力地自救保粮食,维持日常用度尚可,一旦开始大规模的行军征战,府库的储粮支撑不了多久。 因此,大家也纷纷表示了赞同。 第二卷:神州陆沉,烽火照西京 第二百一十二章:夺阴平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梓潼郡,原隶属晋梁州。 元康八年,雍、凉二州的饥民入蜀就食,梓潼郡奉旨划出梓潼县西北地区,设置武连县,再割梓潼县西北之地,设置万安县,以两县招抚安置流民。 自此,梓潼郡领有梓潼、涪城、武连、万安、汉德、晋寿、剑阁、白水等八县。 永*康元年,流民之首李特攻占梓潼后,命其侄子李离为太守,镇守梓潼郡。 太安二年,李特长子李雄攻破成都,称成都王,建国大成,定都于成都,梓潼郡也便成为了大成国的疆土。 梓潼郡太守李离之所以深受重用,是在李流军最危难时,他曾对李雄提出了至关重要的建议。 当初,在李特与李荡相继战死后,面对晋军的步步紧逼,李流军的上下都陷入了极度恐慌,纷纷提出了投降的建议,并将李世和李胡送到了晋军中为人质。 梓潼太守李离得此消息,在无法劝阻李流的情况下,他力劝李雄与李骧二人领兵袭击来犯的晋军,以武力为流民军打出一个安稳来。 在李离的劝说下,李雄领兵苦战由荆州杀来的晋军,最终将他们全部赶出蜀地,退进了荆州。 故此,李雄深得军中各部的信赖,取代了掌权的李流,成为了流民军的真正掌控者,继而也便有了今日的大成国。 正因如此,大成国皇帝李雄一直都很敬重李离,不仅册封了李离太尉一职,而且在军国大事上皆求教于李离,请他作出一个最终的决断。 此刻,梓潼县城的府衙内,李离正看着书案上的舆图,两道浓眉紧皱在了一起。 “太尉,武威军的一路兵马现已出了定军山的阳关口,正逼近咱们梓潼北的关城一线,另一路则抵至晋寿东的苍旺,有西夺广远,南下取阆中之嫌。” 尚书令阎式将斥候获取的军情逐一报给李离,李离则依照阎式所说,将目光游走在身前的舆图上。 片刻后,李离抬头迟疑道:“奇怪,武威军入汉中以来,除了之前在仇池用兵,极少行兵伐之事,如今为何突然进逼梓潼呢?” 李峻虽是朝廷任命的梁州刺史,但他占据汉中与武都两郡后,一直都处于休兵养息的状态,并无南下收复整个梁州境的意图。 就连临近的梓潼郡,武威军都从未有过进犯之举。 如此一来,镇守梓潼郡的李离与阎式放下了戒备,觉得李峻或许只是想要偏于一隅的庸才而已。 听李离如此问,阎式猜测道:“莫非是太宰夺了阆中,让晋朝庭大为不满,责令李峻出兵?” 几日前,大成太宰李国自涪县领兵攻入巴西郡,占据了郡治阆中。 李国此举是想要切断巴郡与汉中郡的联系,从而为后续夹击夷陵侯罗尚做好准备。 听着阎式的猜测,李离犹豫地轻点了一下头。 继而,他冷笑道:“不管什么原因,既然武威军动了,从他们的行军路线来看,想要夺取梓潼的意图很明显,咱们应该做好准备。” “不过...” 李离说着,将目光再次望向舆图,摇头道:“我怀疑并非是武威军在单独行事,极有可能是与罗尚谋定而行。” 阎式问道:“太尉,您是说李峻在佯攻梓潼?实则是想吸引兵力助罗尚攻取广汉郡,以求逼近成都城?” 李离点头道:“不排除这个可能,若成都城派兵增援梓潼郡,那罗尚定会兵进广汉,切断咱们与国都的联系。” 说着,李离将手在舆图上点了一下,继续道:“罗尚即便是不进攻成都城,也会向西北攻击阆中,与武威军的另一队兵马合围太宰李国,随后可再攻取广汉郡。” 阎式望着李离所指的方位,点头道:“如此一来,他们的行兵便会极其灵活,而梓潼却只能拥兵固守。否则,只要咱们出兵增援任何一方,阳关口处的武威军就会进兵夺取梓潼。” 李离并未答话,稍作思忖后,命道:“让阴平郡的董冲领本部兵马过白水,兵至汉水西岸佯攻仇池,将阳关口的武威军引到青冈岭一线去。” 继而,他又命道:“令汉昌县的罗永与张金领兵前移,一旦董冲兵败,让他们即刻进入阴平城固守。” 李离并不信任降将董冲,他只是将董冲所领的仇池军视作一个挡板,用以防护梓潼的左翼,阻拦武都郡的武威军过西汉水攻向梓潼。 若是董冲这个小卒过了河,阳关口的武威军必定会增援仇池。 如此一来,梓潼北的关城就会减轻压力,梓潼便会有余出的兵力来阻击晋寿东的武威军,又或是可以返身增援广汉郡。 李离的担心在成都,因此所做的安排都是在为成都一线作考虑,其谋划也可谓是妥当的。 只是在这个计划中,董冲和部下与其说是佯攻,不如说是被当做诱饵扔了出去。 对此,阴平郡太守董冲在接到军令后,心里也即刻明白了这一点。 “礼贤下士,同甘共苦,都是他娘的鬼话,真当我是傻子吗?”董冲在怒骂的同时,一把将李离的军令撕个粉碎。 一旁的都尉马焦见状,赶忙问道:“将军,那咱们到底怎么办?如果兵出白水,必定会有人占了咱们的阴平城,再想回来可就难了。可若不依军令行事,恐怕......” 马焦的话没有继续下去,他也知道董冲的处境很麻烦,进退两难。 “哼...他们想得美!” 董冲冷笑了一声,继而又闭眼想了想,睁眼道:“你领两千兵马过白水,不用抵至西汉水,就在白水北岸驻军即可,我来驻守这里,看谁能夺了咱们的阴平城。” 李离不相信董冲,董冲又何尝不对大成国抱有戒心呢?降将便是如此,更何况自己还领有数千名仇池军,大成国对自己定是放心不下的。 另外,董冲还有一个担忧,他觉得武威军的动作并非是针对梓潼郡,李峻真正想要应该是阴平郡。 阴平郡与武都郡比邻,仅仅是一水相隔,李峻怎会让大成国的触角伸到自己的脚下呢? 董冲觉得若是自己占据了武都郡,最先攻取的一定是阴平,然后再夺下白水城,如此就能让仇池有了缓冲之地,更能彻底掌控西汉水的上游水道。 董冲的担忧不无道理,只可惜他所掌控的兵力不足,又因得不到信任,无法劝说镇守梓潼的李离派兵增援阴平。 故此,他所能做的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并希望自己的猜测是错误的。 ★★★ 沓中,位于甘南迭部东,舟曲的西北方向,被岷山与西倾山环抱其中,白水自两地穿流而下,形成了叠嶂起伏、沟壑纵横的山谷地形。 以往,沓中的气候适宜、雨水也充足,与汉中郡颇为相似。 即便是当下的大旱之年,沓中虽说不上风调雨顺,却也因地貌的缘故没有形成较大的旱情。 另外,因沓中大峪乡的大峪沟位于两山之间,入口处地域狭窄、峭壁林立,是一处构筑关隘抵御外敌的天然地形。 若在谷口西山顶上筑城远眺,更能将方圆数十里内的一切尽收眼底。 不仅如此,大峪沟内的地势开阔平坦,能开垦的肥田可达上万亩,让此地既适合驻军,又便于屯田储粮。 最主要的,连接秦蜀的阴平古道恰好从沓中地区穿过,由此古道可北上关陇直至凉州,又可向南直抵阴平,再由阴平郡的文县走小道便可直达成都城。 故此,沓中既可谓是屯粮宝地,也是极具军事价值之所在。 然而,战乱之下,沓中已经被荒废,除了少数的逃难者躲在其中外,并无晋军把守,大成国的兵马也更是无暇顾及。 此刻,李峻站在西山顶上极目远眺,对身侧的刘沈道:“刘大哥,此处可真是一个宝地呀!绝不亚于咱们的仇池山,这等险峻的地势,更是与伏羲崖不分伯仲呀!” 刘沈笑了笑,继而却叹息道:“唉...如今天下乱到此等地步,都在争夺一城一池,还有谁会在意这样的地方呢?” 说着,刘沈转头望向李峻,笑道:“世回呀!也就是你到处占山霸水,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个天生的山匪呢!” 刘沈曾任雍州刺史,对周围的军事要地都有所了解,是他向李峻提及了沓中,更建议由阴平古道攻击阴平城,如此便能在悄无声息间打董冲一个措手不及。 “哈哈...” 听着刘沈的话,李峻笑了起来,笑声在空旷的山谷中回荡许久。 笑罢,李峻指着大峪沟,说道:“咱们将这里开荒成田,若是年景好的话,这一处就能养活整个武威军,也就不愁没粮了。” 刘沈点头赞同,继而又略有迟疑地问道:“世回,为何不就势拿下梓潼郡?如此也能为攻打成都城做好准备。” “刘大哥,若是真打,攻下梓潼郡倒也不是个难事。” 李峻瘪了瘪嘴,摇头继续道:“可那样的话,大成国的全部兵力都会杀向咱们,武威军要承受的压力太大了。” “你觉得罗尚,司马模会帮咱们吗?”李峻问向刘沈。 刘沈苦笑地摇头,李峻笑着继续道:“那就是了,他们不会帮,却会收渔翁之利,反过来还会吃掉武威军,咱们为什么要去做那个鹬蚌呢?” 李峻弯身捡起一块石子,用力地甩了出去,石子在空中划出了一道弧线,落到了山谷深处中。 “你也说了,一城一池并不重要。” 李峻拍了拍手上的泥土,笑道:“当下,咱们也没有那么多的兵力去据守一城一池,只能是高筑墙,广积粮,缓称雄喽!” 人的野心并非是一日而起,需要一个过程来铸造。 当下,李峻的初衷有些改变,但他不想将这个改变说给太多人听。没必要,顺其自然也就可以了。 因此,他用一个雄字替代了原本的王。 “高筑墙,广积粮,缓称雄。” 刘沈口中念叨着,觉得很在理,好奇地问道:“世回,这是何人所言?是你说的鲁先生吗?” 刘沈没有见过鲁胜,但他经常听李峻提起,便觉得一定是个有着大智慧的老人。 李峻一怔,摇头笑道:“非也,是一个叫朱允生的隐士说的,说过这话后就再也没见过他,恐怕这辈子都见不到了。” 说罢,李峻故作遗憾地叹息了一声。 是呀,哪里会见到呢? 莫说这一世了,就是几世都见不到的。 李峻不觉得自己是个长生不老的人,若是真能长生,倒是有可能见到千年后的大明谋臣。 这时,山下有一骑快马从远处急驰而来。 片刻后,一名军卒登上山顶,向李峻禀报了白水与西汉水一带的军情。 李峻点了点头,对刘沈笑道:“好了,青岗岭那边已经过了汉水,与董冲的人交手了,王瑚和梁志也攻向了关城,该咱们去拿下阴平了。” 说罢,李峻转身对杜麟吩咐道:“通知吕朗和朱宇,让他们准备出兵,攻下阴平城。” 不多时,近万人的武威军行进在崎岖的山路上,如同一条长龙般向南游走,渐渐地消失在了峻岭中。 第二卷:神州陆沉,烽火照西京 第二百一十三章:一石激起千层浪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阴平城的城墙上,董冲手扶着箭垛,视线望向了远处的白水北岸。 在那里,都尉马焦正领着两千仇池军与青冈岭的青氐部厮杀在一起。 这一状况,让董冲感到有些出乎意料。 他本以为会是驻守武都郡的武威军杀过来,却没想到杀过西汉水的竟是青氐部族的人。 这是什么意思? 李峻莫非想凭借这些人就来夺阴平城?区区的四千青氐人就想占了阴平郡吗? 突然间,董冲觉得自己之前的想法是错误的。 他觉得李峻如此做,实则是在用青氐人牵制住阴平郡的兵马,让关城那边得不到阴平的增援,以便能迅速地夺下关城,兵进剑阁。 看来自己还是高估了李峻,没想到他还是要先攻梓潼郡。 董冲虽是如此想,但他却没有增援关城的意思,反倒想起了李离的那道军令。 佯攻? 董冲觉得没必要佯攻了,不如先吃掉白水处的青氐人,顺势打到西汉水的北岸,借机拿下青冈岭也是极有可能的事。 如此一来,即便攻取关城的武威军回援青冈岭,自己也可以凭借地势挡下武威军的攻击,或者抽身退至白水,重新返回阴平城。 两军对阵,战机稍纵即逝,董冲不想丢了这个能在李离面前扬眉吐气的机会。故此,他毫不犹豫地下令出击,亲自领兵杀向了白水北岸。 “结阵,向后退,退回青冈岭。” 郭方看到东南方向的桥头处有兵杀来时,嘴角不由地露出了冷笑,继而大声地命令着,带着军卒们缓慢地向西汉水的岸边移动。 此刻,虽然参战的人没有穿着制式盔甲,虽然他们都是青氐人,但他们却也是武威军,各个都是经过严格训练出来的武威军士卒。 吊起董冲的野心,让他领兵出城,这便是郭方要做的事情。 因此,当他领兵过西汉水后,并没有对马焦所领的仇池军进行冲杀,而是采用防御的形式且战且退,做出了一副怯战的姿态。 都尉马焦认识郭方,大家曾经都是仇池国的人,纯属在一个马槽子里夺食,岂能不熟识? 对于郭方为何还能留在仇池,留在武都郡,不知详情的马焦没觉得有什么可意外的。识时务者为俊杰,自己不是也跟着董冲降了大成国嘛! 不过,熟识归熟识,交情就谈不上了。 当下,大家既然是各为其主,那点熟识权当做认脸的好用处,马焦一个催马挺枪便杀向了郭方。 对于武威军,马焦有些惧怕,但他并不怕眼前的这些青氐人。他知晓仇池青氐的过往,都是些过得连猪狗都不如的人,何谈什么战力呢? 的确,青氐人的战力似乎并不强,在马焦的领兵冲杀下,他们并无多少还手之力,只是凭借着军阵交替地向后退,似乎是想要逃回汉水的北岸。 “你领人冲到河桥去,封堵住那里,别让这些青氐人过桥。” 马焦在前冲的过程中,转头向身侧一人大声地命令。那人得令后,将手中的长刀一扬,带着本部的兵马向西北方向冲去。 既然要杀,那就杀个干净,让他们有来无回。 另外,马焦也看到了东南方向的增援之兵。 董府君都决意杀出,那定是想要灭掉这些青氐人,甚至还可能会有杀过汉水去的打算,自己先命人占据河桥是明智的。 不过,有一点倒是让马焦感到有些奇怪。 领兵后撤的郭方似乎并没有向河桥方向退去,对有兵前往河桥也没有做出任何应对的反应,依旧是继续缓慢地向汉水岸边移动。 此刻,双方交战之地正处于汉水与白水之间,属两水冲击而成的平原地势,西北略窄些,越向东临近关城,则会宽阔许多。 “这他娘的是打傻了吗?竟然不向河桥退,是想靠近关城外的武威军,向他们求援吗?” 马焦是对郭方的做法有些不解,但他却不担心。 因为,董冲的兵马已经从桥头杀出,恰好会拦截下这些愚蠢的青氐人。 ★★★ 原本,李峻对于这场战事并不想搞出多大的动静。 他仅是想通过镇住李离,使其老实地待在梓潼郡内,从而能顺利地夺下阴平郡,为以后的水运打通必要的环节。 故此,武威军的出兵虽有声势,但重心并非是汉水南岸的郭方,也不是关城外的王瑚与梁志,更不是佯攻阆中的张景,而是正急行于阴平古道中的八千武威军。 然而,李峻却没有想到,他的一石投下却激起了千层浪。 李峻在决定用兵之前,并没有知会周边的晋军将领,固守巴郡的罗尚也是在张景领兵攻至阆中城下后,才得知了汉中郡出兵的消息。 近一段时间里,蜀地并无大的战事发生。 一则,是晋军与大成军皆是久战已疲,都想能暂时地休养生息,各自喘上几口气。 再则,大旱之年,双方的军粮都不足以支撑大规模的兵战,再加上各自所控之地皆有大量的流民涌入,这让大成天子李雄与益州刺史罗尚都忙于控制流民,根本无力起兵相互征伐。 故此,无可奈何地平静在蜀地出现了,并且持续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无可奈何是因为双方的有心无力,也算是彼此间的一种无法言明的默契。 偏偏,李峻的用兵打破了这个默契,提振了罗尚消沉依旧的心,让他又想起了被李雄赶出成都城的耻辱,以及朝廷所赋与自己的使命。 “传我将令,大军分两路北上,一路直取广汉郡,另一路攻向阆中,与武威军一同夺下阆中城。” 既然有人打破了平衡,而且优势的砝码还加在了自己的这一方,罗尚绝不会无视这一良机,他要借此在李雄的身上狠狠地踹上一脚。 当下,李峻的这颗石子不仅激起了固守巴郡的罗尚,就连守在荆州以西的镇南将军刘弘也得知了这一军情。 刘弘并未做过多的耽搁,他即刻命守在巴东郡的荆州军西进,攻向巴西郡治阆中,自己则随后领兵进入蜀地,直扑向了罗尚正在攻打的广汉郡。 因此,原本是佯攻的张景收到了两份军报,这让他在将战情回传的同时,也将计划进行了临时的改变。 他要将佯攻变为实战,与同来的两支兵马一起攻下阆中城。 眼下,李峻正与刘沈领兵隐行在阴平古道中,最先得到张景军报的人,则是留守汉中郡的李澈与周靖等人。 李澈吃惊地看着军报,抬头望了望周靖,又看了看骞韬,苦笑道:“这算怎么回事呀?全都打起来了,和咱们当初的预想大不同呀!” 周靖接过李澈递来的军报,看了几眼后,转头对大家道:“既然一线牵动了乱局,那咱们索性就让这乱大一些。” 骞韬问道:“如何再乱一些?莫非咱们再出兵攻向成都城?” 周靖摇头道:“不,那里的事与咱们无关,大将军本就不赞同那样做。咱们不如增兵关城,并就势夺下白水城,彻底压住梓潼郡的头,无论以后是谁得了梓潼,也无法再进犯汉中郡。” “那好,这等活计就交给我。” 骞韬说着,起身便向周靖要军令。 李峻命骞韬守家,这让他觉得太无趣了。 眼下,一个江霸足可以守住汉中郡,更何况还有李澈,周靖与李钊等人,何苦让自己眼巴巴地看着别人在领兵作战呢? 周靖忙摆手道:“车骑将军可是大将军留下守汉中郡的,岂能随意调动出兵?” 骞韬闻言一咧嘴,却也无奈地问道:“那...那你打算让谁领兵呀?别跟我说是江霸啊!我俩谁去不一样呀!” 周靖再次摇头道:“让定武军上去,练了这么久,他们也该打一仗了。” 李澈略有迟疑道:“定武军?何人领兵?” 周靖坚定地说道:“就让王育和邱武领兵,我为他们的军司马。大将军要看他们的本事,要看雍州兵的本事,这次就给他们机会。” “我赞同,是该让他们上阵见见血了。” 李澈思忖了片刻,点头同意了周靖的做法。 继而,他又补充道:“不过,还是要选武威步战与轻骑各五百跟在你身边,如此才可以。” 毕竟,定武军的人员多是从流民中筛选出来的,他们从本质上无法与武威军相提并论。战阵厮杀,什么状况都会出现,李澈要用真正的武威军卒护住周靖。 周靖明白李澈的用意,感激地点了点头。 跟随在李峻的身边,周靖的才能得到了认可,也得到了充分的施展,这让他觉得自己当初的决定极其明智。 不过,让周靖感触最深的并非是自己的鲲鹏得志,而是围绕在李峻身边的这些人,以及这些人之间的情义。 周靖在成都王司马颖的府中任职过,那时的他可谓是举步维艰,处处受到排挤,人与人之间出了利益之外,毫无人情可言。 跟随李峻之初,周靖依旧秉承着在成都王府的行事风格,小心翼翼地对待每一个人,如履薄冰地处理着李峻所交代的每一件事。 然而,时间久了,他才发现自己的做法是错的。 这份小心在无形中将自己与大家拉开了距离,形成了一道毫无必要的隔离,产生了本不该有的生疏。 故此,周靖改变了自己,主动地融入到这个队伍中,成为了大家都认可的人。 骞韬听李澈如此说,提议道:“无须另选了,就让我的近卫营跟着周靖,他们会将周司马护得妥当。” 周靖笑了笑,随后吩咐道:“那好,咱们就传令给镇武将军,让他命王育和邱武领兵出战。” ★★★ 汉水南岸,郭方并不知晓整个蜀地已经乱了起来。 此刻,他已经领兵退到了岸滩处,在马焦看来已经是处于背水一战的境地。 然而,随着董冲的领兵临近,在汉水东北端的水面上出现了八艘战船。 战船分上下两层,凭借船体下部伸出的船桨划水,逆流而上,快速地行到了郭方所领青氐部的身后。 行在最前的战船上,一身赤甲的吕青女站在二层甲板的最前端,褐色的披风扬起在她的身后,手中的长弓正拉成了满月。 “放箭...” 随着吕青女手中的箭矢射出,站在船桅处的旗令兵迅速挥下了手中的令旗,口中也同时吼出了军令。 下一瞬,如蝗般的弩矢从八艘战舰的一侧激射而出,越过岸滩处的青氐武威军,好似一道铁幕般罩在了马焦等人的上空。 继而,空中的铁幕陡然间下落,带着刺耳与摄人心魄的破风声,射进了马焦所领的两千兵马中。 会有战船出现,会有连弩出现,这都是意外中的意外,从踏出阴平城的那一刻,马焦就没有想到会有如此的状况出现。 然而,接下来的事情更让他没有想到。 八艘战船在三轮箭袭后,临岸一侧的船体突然探出宽大厚重的木板,如同一座倾斜的木桥般伸向了岸边的浅水处。 随即,大批的武威军冲下了战船,涉水登上了岸滩,更有军骑也从战船上疾驰而下,直接杀向了东南方的董冲。 此刻,不仅是逃过弩矢的马焦目瞪口呆,就连正领兵杀来的董冲也心中大骇,不由地勒紧了手中的马缰。 郭方并没有给眼前之敌留有反应的时间。 从弩矢骤停的那一瞬,他便扬起了手中的斩风刀,所有的青氐武威军也随之如同换了一个人,悍勇之气猛增,皆是挥刀向前冲杀了上去。 “中计啦,快快退回阴平城。” 董冲反应了过来,口中大喊着,拨转马头向来路奔去。 不过,他与部分兵马可以逃回桥头,逃至阴平城下。 然而,马焦已经无法走脱,他的两千仇池军在武威军的冲杀下瞬间崩溃,连逃命的机会都没有,皆死在了挥舞的斩风刀下。 逃过桥头的董冲并没有打算守住那里,他只想逃回阴平城,想要借助城池来死守,期待梓潼方面的救援。 不过,他也仅仅是逃过桥头不到五里,刘沈所率的武威军骑便挡下了他的去路。 望着惊慌失措的董冲,刘沈轻蔑地冷笑道:“晚了,已经来不及了,阴平城马上就要被攻破,这世上再也没有仇池军了。” 刘沈说得没错。 此刻,阴平城已经没有多少守军,即便再牢固的城墙也挡不住六千武威军的强攻,破城也仅是三两个时辰的事情。 说罢,刘沈手中的长枪一挥,近两千铁骑如同潮水般踏向了董冲的仇池军。 第二卷:神州陆沉,烽火照西京 第二百一十四章:取关城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阴平城下,李峻所率领的六千兵马尚未开始攻城,便与匆忙赶来的罗永、张金所率领的梓潼军打了一场遭遇战。 对双方来说,这场遭遇属实有些意外。 罗永与张金是在得知董冲领兵出城后,第一时间便带领所部兵马向阴平城突进,以期在董冲未归之前进入阴平城。 两人的动作之所以如此迅速,主要是想避开董冲的仇池军以及攻来的武威军,想在他们到来之前白捡一座城池,进而掌控整个阴平郡,这也是大成太尉李离所允诺的事情。 罗永与张金本是秦州逃至蜀地的流民,在聚集了一些人手后,二人领了数千流民在汶山郡与阴平郡一带作乱,并攻占了临近平武的汉昌县城。 李离镇守梓潼后,罗永与张金自知不敌,主动投诚于李离,归顺了大成国。李离也未亏待两人,让他们继续待在汉昌县,监控着阴平郡的董冲。 汉昌县岂能等同于掌辖四县的阴平郡,罗永与张金早就有赶走董冲,取而代之的心思,只是实力不济罢了。 如今得了李离的承诺,又逢董冲出城迎敌,罗永与张金岂能错过这个霸占阴平的天赐良机。 然而,他们也仅是刚到阴平城下,如同天降的武威军便从西北方向的山道中杀出,直接冲散了罗张二人的兵马。 至于李峻这一边,他的确也没想到梓潼郡敢派兵增援阴平,但既然相遇了,应对的准备还是有的。 不待对面的梓潼军有所反应,李峻便命朱宇率武威步战军冲杀上前,自己则领武威军骑绕到罗张两人的身后,堵住了他们退入阴平城的路。 罗张二人的部下虽称之为梓潼军,却也依旧是以前的那群流民。 在别人的面前,他们或许会显得有些悍勇,但在武威步战军与武威军骑的眼里,他们不过是些拿着刀枪的流民,那点所谓的战力根本不值一提。 事实也的确如此。 在武威军的几轮冲杀下,罗永与张金所领的兵马很快便出现溃败,二人最终是留下了一地的死尸,领着残余的军卒逃向了梓潼郡。 城外所发生的一切,守在城墙上的人皆是看得清楚。 他们被城外武威军的战力所震撼,同时也知晓仅凭城中这千余名的兵力根本无法守住这座城池,如果继续守下去,最终的结果也就是城破人亡。 故此,想要活命的人杀死了欲行固守的人,抬起了城门上的那根粗大的门栓。 当破损的城门由内打开时,李峻将举起的刀缓缓地放了下来,眼中的戾气也消退不见。 在李峻的心中,从来就没有杀俘不祥的说法。 可真要杀光那些人吗? 如此杀下去,自己又算是什么呢? 那群放下刀枪走出城门的仇池军中,有的是白氐人,有的却也是汉人,他们只是些听命的小卒而已。 或许,在这些人中确有该死之人,但李峻并不知晓是谁,也便无法如此随意地夺了他人之命。 降了也便降了吧,留着去沓中开荒也是好的。 ★★★ 阴平郡所辖的区域仅有四县,郡治所在的阴平县并不大,城池的规模也远不及汉中郡的南郑城。 郡守的府衙内,甲胄在身的李峻左右环顾了一番,转头对杜麟说道:“其他地方有消息了吗?斥候与影卫还没有军情传回吗?” 杜麟一直跟在李峻的身边,在负责李峻安全的同时,他也肩负着军中情报的收集。 不待杜麟回答,一名军卒快速地跑进了府衙,禀报道:“大将军,建武将军请求领兵入城。” 李峻点了点头,笑道:“郭方的动作也不慢呀!让他进城来见我。” 李峻的话音刚落,又有一名军校疾步进入府衙,向李峻先行执礼后,将一筒密函交给了杜麟。 “大将军,是李澈李郡守的密信。”杜麟看了一眼密函的火印,转身递给了李峻。 李峻看着手中的密信,先是皱了皱眉,继而又摇了摇头,最后表情无奈地苦笑了起来。 “这他娘的算什么事呀?” 李峻将密信递给杜麟,口中继续道:“我不动手,他们就像千年王八一样蹲在那里一动不动,咱们这一出兵,王八全都醒啦!” 杜麟看罢密信,笑问道:“大将军,那咱们接下来该如何?是攻向梓潼?还是走小道直接南下?” 李峻摇了摇头,摆手道:“让罗尚与刘弘他们去打吧,就算咱们攻过去,之后也占不到什么好处,眼下还不能与罗尚争利。” 两人正说着话,郭方大步地走进府衙,向李峻执礼后,开口道:“大将军,我来时听说关城那边增兵了,周靖让王育和邱武领着定武军中的雍州兵赶过来了,他自己也跟过来了。” “我也是刚刚得知,你看看。” 李峻点了一下头,指了指杜麟手中的密函。 郭方看罢,亦是苦笑道:“大将军,他们是不是会错意了,以为咱们要与大成军开战呀?” “哈哈...” 李峻笑了起来,摇头道:“不管啦!都说弱水三千,只取一瓢,咱们就要阴平郡,其他的由他们去抢吧!” 说罢,李峻命道:“让朱宇领三千兵马守阴平城,其余人跟我去桥头,咱们与刘沈会合后,举兵攻下白水城,切断剑阁与关城的通道。” 稍作安排后,李峻与郭方领兵出城,朝着东北方向的白水城奔袭而去。 ★★★ 关城,即为阳安关,又名白马城,始建于汉初,位于白水城北七十里处。 关城北依秦岭,南临汉水和巴山,西隔咸水,并与白马山上的张鲁城遥遥相对,雄踞于西通巴蜀的金牛道口和北抵秦陇的陈仓道口。 关城所处之地,与汉水南北的定军山、天荡山互为犄角之势,是汉中郡的西边门户,也是巴蜀通往关中的北端前沿。 正因关城的重要,大成皇帝李雄命其长子李琀镇守于此,次子李稚则辅助兄长一同守护阳安关。 李琀与李稚的年岁都不大,皆不过是弱冠之龄,但兄弟二人跟在父亲身边征战多年,无论是胆气还是战力都不属于同龄人,甚至还远超于他们。 然而,眼下的险况让两兄弟有些心焦,不得不命人向梓潼郡的叔父李离求援。 起初,李琀对于攻至关城外的武威军并不放在心上。 他甚至还领兵出关迎敌,虽说交手之下未分胜负,但自己这边并没有遭受多大损伤,也便觉得武威军不过如此。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李琀发现了事情的不对劲。 首先,李琀发觉关城外的武威军并没有强攻的举动,似乎只是想要牵制住关城内的兵力。 随后,当阴平郡的董冲全军覆灭,阴平城被攻破的消息传到李琀的耳中时,他彻底明白了新任梁州刺史李峻的真实意图。 夺阴平郡,占白水城,困死关城。 李琀在想通了这一切后,急命弟弟李稚领兵回援身后的白水城,期望能死守住白水城,守住关城与剑阁关之间的通道。 否则,关城不仅会腹背受敌,而且梓潼郡的援兵也会被挡在白水城外无法抵达,那时的关城将成为一座无援的孤岛。 有些事情说来也奇怪,都说这世间上的福祸不定,猜不透。可当你对某件事心怀恐惧,最不希望它发生时,往往就会像意料之中般如约而至。 正如李琀所担忧的那样,武威军果然在攻取了阴平城后,剑指白水城。 武威军在夺城后,直接封堵了关城守军的退路以及剑阁方向前来增援的可能,而前往白水城增援的李稚在兵败后,只得弃城而走,退回了关城。 然而,对于李琀来说,情况的严峻还不仅如此。 短短的一天内,关城外的武威军陡然间增加了近万的兵马,大量的攻城器械也出现在了营地中。 城墙上,李稚望着远处的军营,忧心地问:“兄长,我们该如何是好?是不......” 李稚的话语停顿,望着一脸愁云的大哥,他不知该不该说出已到嘴边的话。 李琀看出了弟弟的心思,摇头苦笑道:“咱们觉察得太晚,已经无路可退了。” 李稚深吸了一口气,嘴唇抽动了一下,狠狠地说道:“大哥,那咱们就不退,守在这里等援兵,大不了也就是一死而已。” 李琀望着弟弟,点了点头,目光望向前方已经出营的武威军,沉声道:“关城坚固,易守难攻,眼下谈生死尚早,咱们拼久些,能等来叔父的援兵。” 说罢,李琀抽出腰间的佩刀,高声道:“将士们,这里是咱们用命拼下来的地方,晋朝廷想要抢回去,你们说,答应吗?” “不答应...” “绝不答应...” 城墙上的守城军卒挥动着手中的兵刃,大声地吼着。 “那好,咱们就杀退他们,等待梓潼李太尉的援兵到来,一起灭掉这些晋军狗贼。” 眼下,李琀与李稚知晓关城已经是左右无援,但他们相信叔父李离会带兵赶来,更相信在成都城的父亲会想尽一切办法派兵增援。 只能拼下去,只要死守住关城,就能活。 关城外,距离城墙半里外,十几架发石车已经装配完毕,包了油布与稻草的大石块也处在了激发状态,只等一声令下,便会被点燃砸向不远处的关城城墙。 在发石车的左右,邱武所率领的定武雍州兵也做好准备,数十家云梯车正缓缓地向前移动,等待发射的石弹让城墙上产生混乱后,便开始第一轮攻城。 此刻,在每一名雍州兵的眼中,都带着极易察觉的惊慌,握刀的手不仅有了汗水,同时也在微微地颤抖。 邱武看到了这一切,他也能理解这一切。 毕竟,这不是定武军大营里的操演,是要用手中的兵刃去拼命了,也只有拼命才能活着回到军营中。 “弟兄们,今天是咱们雍州兵露脸的机会。” 邱武催马立在所有军卒的面前,口中大声地继续道:“攻下关城,咱们就是真正的武威军,咱们的家人也不再是流民,秦人不能让人瞧不起,老秦人没有孬种。” 说着,邱武抬起了手中的大刀,在半空中猛挥了一下。 “与子同袍...” “与子同仇...” “与子同泽...” “与子偕作...” “杀...杀...杀...” 震耳欲聋的吼声在军阵上响了起来,一遍又一遍,彻底激起了每一名雍州兵的血性,那是秦人骨子里所独有的豪迈与霸气。 “弟兄们,我王育就跟在你们的后边,不拿下关城,咱们秦人就算死,也要死在城墙之上。” 王育身为雍武将军,是这些雍州兵的领军之人,他清楚这次机会的重要性。 能不能让李峻看得起,能不能加入到那个密不可分的圈子里,只能凭这一战的骁勇与无畏。 即便是所有的雍州兵都拼光了,只要没一个人退缩,武威军就能看得起雍州兵,看得起秦人。 中军处,王瑚望着前边杀意盛起的雍州兵,点头道:“都说秦人悍勇,天生就是入军伍的料,看来真是如此呀!” 说着,他转头对周靖笑道:“咱们大将军是真能选兵,这是选了一群能吃人的狼呀!” 王瑚这话并非是对雍州兵有敌意,他觉得在兵战之中,军卒就应该有狼一样的心性,能撕咬也能相互配合。 周靖眼望前方,点头回道:“大将军也是如此说,就是希望将他们打造成西北狼,以便为将来的征伐做准备。” 两人正说着话,忽听前边的梁志高声令道:“攻城。” 随着梁志的话音落下,已被点燃的大石变成了大团火球砸向了关城。 十几团火球高高跃起,有的砸在了城墙上,有的则砸在了马道中,也有的越过关墙砸在了关城内,不仅砸塌了临近房屋的屋顶,也点燃了倒塌的木料,使城中燃起了大火。 然而,砸在城墙上的火球并没有起到应有的效果,似乎是一撞在城墙之上便掉落了下来。 此刻,王瑚与周靖向前靠了靠,看到了这一突如其来的变故。 周靖大声地骂道:“妈的,他们定是在城头铺了湿水的牛皮。” 以往,周靖很少说粗鄙之言,可在武威军中待久了,也便随了大家的脾性,忘却了之前的文雅。 第二卷:神州陆沉,烽火照西京 第二百一十五章:尊严是乞求不来的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输攻墨守,是比喻只要有一种攻击的战术,就会有相对应的防守方法。 眼下,关城守军虽不能挡住带火的石块飞入城中,但对于砸在城墙上的石块,他们所采用的应对方法是极其有效。 单发的投石机虽威力不小,但湿水牛皮能够在落下的石块与城墙间产生些许的隔离,毛皮的湿滑也会在瞬间卸掉石块大半的冲击力,从而使墙体免遭剧烈的撞击。 周靖久在军中,又熟识兵谋,自然知晓应对投石机的办法。当他看到石块的滑落,就明白对方用了湿牛皮。 “老周,这不行呀!”王瑚在周靖的提醒下,也明白了投石机起不到作用的原因,他着急地继续道:“这得用多少石头,才能将那些牛皮打烂呀?” “他们有准备,就一定给城头披了多层,打不烂的。”周靖的脸上也有了焦急之色。 继而,他望向王瑚,又转头看了看阵前的雍州兵,坚定地说道:“王将军,停止投石,箭弩压制,攻城吧!” 王瑚点了点头,对身侧的传令兵吩咐道:“命弓弩营压制城头敌军,命雍武将军王育即刻攻城,告知梁将军,武威军随时增补雍州兵。” 在对敌军城墙未造成损害的情况下,攻城的军卒将会遭遇极大的危险与阻力,周靖和王瑚并非不清楚这些。 然而,但这就是兵战的残酷之所在。 即便知道会有难以预估的伤亡,那也要用命来堆起一道长梯攻进关城内,武将与文臣的不同便在于此,武将所要的只是军令后的结果。 战鼓擂鸣,弩箭越空。 四千雍州兵在邱武的率领下,凭借密集箭矢的压制,推着云梯车冲向了高大厚重的关城城墙。 同时,在众多前冲的军卒中,还有一辆架有尖头粗木的捶车也在推行向前,通过壕沟上铺就的木板,直接奔向了关城城门。 片刻后,十几架云梯车升起了高高的云梯,强行搭靠在了城墙上的箭垛处。云梯的前端刚一靠稳,邱武便第一个踏上木梯,带着雍州兵向垛口冲了上去。 与此同时,十几架简易的长竹杆梯也靠在了城墙上,几名军卒在下边稳住梯子后,其余的雍州兵则用牙紧咬着刀身,双手扶梯,迅速地向上攀爬。 这些动作的准备与技巧,攻城的军卒在定武军营中都习练过。另外,他们也都知道与登上城墙拼杀相比,攀爬的过程是最危险的。 因为,在这个过程中会有无法格挡的箭矢袭来,也会有满是长刺的钉板砸下,更会有燃着的火油与滚烫的金汁浇下来,那将是避无可避的夺命之物。 果然,随着雍州兵如狼似虎般地冲向城头,那些夺命之物一样不少地使在了攻城军卒们的身上。 邱武第一个向前冲,只是他刚冲过木梯的一半便被箭矢射中了大腿,跪在了木梯上,险些从高处跌落下去。 身后的军卒见状,赶忙挥刀格挡着射来的箭矢,将几欲挣扎起身的邱武拖了回去,其余人则冒着箭雨,踏着木梯继续冲向了城头。 然而,就当军卒们刚刚靠近垛口,城墙上七八个高高吊起的钉板便凌空砸了下来。 沉重的钉板不仅砸断了搭在垛口处的木梯,长长的铁刺更是穿透了几名军卒的身体,血水似雨落般自空中喷洒而下。 同时,因木梯的断裂,木梯上在行进的军卒瞬间失去了平衡,纷纷从高空摔落在结实的地面上,更有人被甩落进一侧的壕沟中,整个身体都被沟中的尖木棍穿透。 “将火油浇下去,烧死他们。”李琀挥刀劈翻了一名刚爬过箭垛的雍州兵,口中大吼地命令着。 此刻,李琀的半张脸都被鲜血染红,之前砸在马道上的碎石划伤了他的左脸,脸颊处留下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将令即出,城墙的外立面上也随即燃起了大火。 大火点燃了云梯,烧断了竹杆梯,并包裹了未及躲避的雍州兵。 顷刻间,一团团火球从高空落下,一名名深陷火中的军卒在地上翻滚着,痛苦地哀嚎,惨烈之状让所有人都心生寒意。 望着眼前的这一切,雍武将军王育举起了手中短刀,口中大声地吼道:“所有的雍州兵,随我杀上去,夺下关城。” 未等吼声落尽,王育一马当先地冲了出去,阵前余下的雍州兵见状,毫不犹豫地跟随主将杀向了关城。 兵伐就要死人,这就是现实。 无论战况有多惨烈,领军之人绝不可心软,更不能有丝毫退却之意,否则就会军心大乱,战力顿失。 此刻,王瑚也看到了雍州兵攻城的艰难,他敬佩这些原本是流民的秦人,知道他们是在为家人的安稳而战,更是在为秦人的尊严而拼命。 “弓弩营向前十步,给老子压住城头上的人。”王瑚说罢,抬起手中的斩风刀,对着前方的梁志喊道:“梁志,你与周司马压阵,我领弟兄们去助王育。” 不等梁志应答,王瑚转身对所属的军卒大吼道:“弟兄们,前面的雍州兵在拼命,他们是咱们的兄弟,与咱们一样是武威军,跟老子上去帮他们,攻下关城,杀光那些该死的贼匹。” 说罢,王瑚拨转马头,领兵便向关城冲去。 回首间,纵马向前的王育看到了武威军的前冲,也看清了领兵之人是王瑚,他知道那个圈子认可了自己,武威军也认可了秦人。 “架云梯车,攻上去,武威军的弟兄们来了,与咱们秦人一起攻上城墙,杀光那些贼人。” 奔到关城近前,王育翻身下马,收拢了依旧在攻城的第一批将士,做好了第二次攻城的准备。 “邱武,你怎么样?” 王育看着半跪在地上的邱武,急声地问询。 此刻,邱武因腿伤的疼痛难忍,导致身子有些轻微地颤抖,应是苍白的脸色却被血污遮了大半。 “没...事,只是腿上中了两箭。”邱武吸了一口起,咬牙道:“属下正要取出,我还能战。” 王育点了点头,命道:“将邱副将抬后少许,护好他。”随即,他又对邱武道:“王瑚领武威军上来了,咱们弟兄们不再是流民了,家人也不是了,你等在这里,我来拿下关城。” 说罢,王育站起身,将手中的短刀指向关城城墙,高声吼道:“弟兄们,从今往后,咱们不再是寄人篱下的流民,咱们是武威军,攻下城墙,撞开城门。” 城墙之上,李琀与李稚望着再次冲上来的军卒,兄弟二人的脸色煞白,就连握刀的手都在微微地抖动。 因为关城的重要,所以城内的守城军需准备的充分。然而,什么东西都有个数量的限制。 在第一轮的守城中,已经消耗了大部分的火油与金汁,部分的钉板也已损坏,无法再使用,就连箭矢也都用了半数之上。 如此之下,即便还能抗下第二轮的攻城,那第三轮呢?第四轮呢?李琀与李稚都不敢继续想下去。 兄弟二人与父辈一起在蜀地征战多年,从逃至蜀地的流民成为了如今的大成国皇子,他们与各处赶来平叛的晋军拼杀过无数次。 在那些晋军中,有善战的人,但更多的则是些一击即溃的孬种。 因此,如今的大成军并不把晋军放在眼中,若不是灾年当头,流民四起,大成军早就攻下巴郡,荡平整个梁州了。 之前,李琀是有心焦,他是怕关城如果坚持到粮绝还等不到援兵,那就真的会陷入绝境。 至于城池的固守,李琀还是很有信心,他不相信晋军能攻破关城,也清楚在当下的西境,没有人会舍得在关城上消耗大量的兵马。 然而,雍州兵的勇猛出乎了李琀的意料。 这世上没有不怕死的人,却有不要命的人,他们并非是不惜命,而是在用命来换更珍贵的东西。 眼下,雍州兵便是一群不要命的人,他们就是要命自己的命,来换得秦人的尊严与家人的安平。 至于雍州兵与武威军的区别,李琀并不知晓。 在他眼中,城外的所有兵马都是武威军,都是梁州新任刺史李峻的部属。 第一波攻城的人不要命,再来攻城的军卒也会不要命,整个武威军应该都是如此,完全不同于曾经对战过的任何一支晋军。 这是李琀与李稚心生恐惧的原因,望着不断涌上前的武威军,兄弟二人感到了一股死亡的气息正迎面扑来。 因为王瑚的领兵前冲,周靖与梁志将整个军阵推近了关城。弓弩营为了能更好地压制住城墙上的守军,更是进入到了对方的射程之内,几乎能看清大成军卒脸上的惊恐之色。 终于,再一次的攻城开始了。 最后的防御设施虽然挡下了一次攻击,但在雍州兵的前赴后继下,王育还是挥刀杀进了城墙的马道中,随即便有更多的雍州兵登上了城墙,与死守的大成军卒厮杀在了一起。 “王将军,城门被大石堵死了,打不开。” 城门前,军卒向撞碎了一角的城门里望了望,转头大声地向王瑚禀告。 “妈的,快登云梯,上城墙。”王瑚口中骂着,翻身下马,快步地奔向了云梯。 王瑚的右腿虽留下了残疾,但他的行动速度并不比别人慢,很快便登上了临近的一座云梯。 城墙上,双方大量的军卒厮杀在一起,本就不宽的马道上兵刃飞舞,鲜血四溅,不时地有人倒下,成为了毫无生息的死尸。 王育是在用命来拼,他本是文官,身上并没有多少武技,凭借的就是身材的高大壮实,以及老秦人体内的那份血性。 邱武也在拼命,当他看到王育翻过垛口时,他就拖着一条伤腿上了云梯,站在了王育的身侧。 混战中,一根铁棍砸向了王育的后脑,而此刻的王育正抬刀架住了李稚劈来的长刀,丝毫没有感觉到后方的来袭。 “将军小心。”一旁的邱武大喊了一声,继而整个身子扑向了偷袭之人。 邱武知道自己架不住铁棍,受伤的腿使不上力气,根本无法支撑住如此的一击。 故此,他将头避过了铁棍,整个身子撞向使棍之人,借着冲势用肩头与后背抗下了这一击。 偷袭之人被扑倒在地,而邱武的一口鲜血也正喷在了那人的脸上。不等那人有反应,邱武自后腰处抽出一把匕首,全力扎进了身下之人的脖子中,并横向地切了下去。 做完这一动作后,邱武觉得眼前一黑,再也无法支撑地昏死了过去。 一切都在瞬间发生。 王育在听到邱武的喊声时,下意识地回了一下头,而就在他转头的时候,手中的短刀被身前的李稚震飞,小腹上也被狠狠地踹了一脚,整个人倒退了两步,被一具死尸绊倒在地。 就在王育刚抬起头的时候,李稚手中那带血的长刀已经劈到了半空,下一秒便能砍下王育的人头。 避无可避,认命了,雍武将军王育闭上了眼睛。 “你娘的,去死吧!” 王育没有死,他听到了这句粗鄙的骂人声,此刻感觉甚是悦耳。 王瑚的斩风刀并没有去挡李稚的长刀,而是直接扫向了李稚的脖子,这让李稚不得不将刀势回收,想要挡下王瑚的这一击。 然而,当他的刀势刚一收回,王瑚突然将斩风刀的刀身立起,双臂一较力,厚重的刀身反向抽在了李稚的右肩头上。 王瑚的臂力本就大,再加上斩风刀的重量,这一抽打让李稚整个人都飞了出去,撞在了对面垛口墙石上,大口的鲜血从嘴里喷了出来。 没等李稚爬起身子,王瑚一个快步冲了过去,手中的斩风刀也随身形落下,李稚的人头瞬间滚落在了一旁。 “雍武将军,能起来吧?”王瑚走到王育的身前,笑着伸出了一只手。 王育握住王瑚伸来的手掌,借力站了起来,刚欲说句感谢之言,却听王瑚道:“都是自家人,废话就别说了,那颗人头是你的,我去砍那个小子的。” 说罢,王瑚冲着城墙另一端的李琀杀了过去。 ******************** 作者有话想说:各位看书的老铁们,若是觉得还能入的眼,麻烦帮忙投一下推荐票。 并不是想争什么票榜,就是希望数据能好一些,网站才会给些推荐,否则很难有好的推荐。 我是个新手,也是个小小的作者,只能靠跟读到现在的老铁们的支持了。 第二卷:神州陆沉,烽火照西京 第二百一十六章:用人之道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当城门楼的火焰彻底熄灭后,整座关城趋于了安静。 这种安静里没有喜悦,有的只是无声地疲惫与沉默的哀痛。 胜负之间有太多的人死去,寻常的军卒不会因占据了关城而感到自豪。他们只想要安静地坐一会,恢复些力气,并尽可能地想把那些血腥场面从脑中扯出来,让自己回归到正常。 打赢了固然是好的,可昨日还一起说笑的人已经死了,就死在自己的身边,谁还能有喜悦之情呢? 城中,原大成军的军营内。 李峻行走在一个个营帐中,不时地问一下帐内受伤人员的情况,并命人多找些医者送到关城来。 “医官,他的伤势如何?” 一座营帐内,李峻看到了躺在木板床上昏睡的邱武,赶忙向正在包扎伤口的医者询问。 医者的手上并未停,只是转头恭敬地回道:“回大将军,他的伤势不重,只是震了脏腑,将养些时日也就好了,腿上的箭伤也是无碍的。” 李峻点了点头,转身走出军帐,向跟在身侧的王育问道:“雍州兵伤亡多少?” 王育抽动了一下嘴角,艰难地回道:“大...大将军,阵亡的人已过半数,还有不少受了重伤。” “唉...” 李峻叹了一口气,沉声道:“付出的代价太大了,一座关城就要了我三千弟兄的命呀!天下若再乱下去,还要死多少人啊!” 李峻的话并非是在故作感慨,刚刚操练出来的三千勇士就这样没了,身为领军之人的他怎能不心疼呢? 然而,李峻不会去怨周靖,因为周靖的做法是对的,只有经历过战火洗礼的流民才能叫勇士,才值得编入到武威军中。 王育听李峻如此说,后退一步,拱手道:“大将军,兄弟们不悔,咱们不辱大将军的威名。” 李峻摇头道:“我不需要什么威名,更不需要用兄弟们的命来扬威,我只想在这个世道里,大家都能像个人一样活着。” 李峻的话没有收买人心的意思,他一直以来的所作所为,也都是在让逃到汉中的流民活成了人。 对于这一点,王育看得很清楚。 “大将军,属下想回雍州,回长安一趟。”王育单膝跪地,向李峻请求道:“属下想再带些人出来,让更多的秦人为大将军效命。” 王育相信自己的能力,也相信会有更多的雍州人想要活得像个人。 “也好,既然他们在雍州过得不好,你就领他们到汉中来,我会让刘郡府助你。”李峻伸手扶起王育,转头望向一侧的刘沈。 刘沈拱手道:“大将军放心,属下必当协助雍武将军做好迁民一事。” 李峻拍了一下王育的手臂,正色道:“等你回来,替我看护阴平郡,守好关城。” 李峻的这句话表明了对王育的认可,也意味着武威军接纳了雍州兵。 用人之道无非就是知人善用,可知与善两个字却有着很大的学问。 何为知?何为善? 如何知?怎么驾驭才叫善呢? 对此,李峻觉得汉高祖刘邦就是运用驭人术的楷模。 “知人善任,不拘一格,不计前嫌,坦诚相待,用人不疑,论功行赏。” 这些是汉高祖刘邦的用人之道,李峻在吸收这些驭人术的同时,也添加了勤教与严明法纪两项。 另外,驭人就要收心。 李峻要让属下的心跟随自己,更是要让他们有一个认同感,认同这是一个整体,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诚如王育之前心心念念的圈子情节。 李峻见王育又要跪地执礼,一把拉住了他,摇头道:“咱们武威军没有那么的虚礼,大家只需做好应尽之责便可以了。” 当下,李峻将这个整体定义为武威军,所有人都依靠这个整体求活,也就能让这个整体凝聚得更紧密。 “周司马,你将伤亡将士的名单整理好。”李峻转头对一旁的周靖吩咐道:“抚恤的银钱与军眷的安置要办得妥当,要让阵亡的将士安心而逝,伤残的弟兄们也要有所依靠。” 周靖拱手道:“大将军放心,属下会办好此事,绝不辜负大将军所望,更不会让将士们寒心。” 李峻点了点头,带着众人离开了军营,向城中的官衙走去。 府衙内,几封刚刚送至的军报正摆在李峻的面前。 “看来呀!咱们的这一战,真是动了大成国的筋骨。” 李峻将看完的军报递给郭方,继续道:“李雄的阴平郡和关城都丢了,两个儿子也死了,如今连广平郡和阆中也丢了,那个占据阆中的叫什么来着?” “李国,大成的太宰。”郭方笑着提醒道。 李峻笑道:“对,就是李太宰,被自己的属下给杀了,献城降了咱们的武威军,张景正领兵守在阆中城呢。” 周靖看过郭方递来的一张军报后,苦笑道:“大将军,罗益州与镇南将军刘弘对咱们有戒心呀!他们夺了广汉郡,又兵困梓潼郡,却独留咱们的武威军守阆中。这是连点汤都不想留呀!” 王瑚略有不解道:“老周,咱们不是还有阆中吗?张景不是守在那吗?” 郭方笑着接话道:“张大哥是孤军守阆中,等罗尚和刘弘夺了梓潼郡,阆中也就处在了三面被围中,即便咱们再不愿意,也得将阆中城拱手相让。” 梁志不服道:“大将军,不如派属下去增援张景,咱们就占了阆中又如何?” “没必要,眼下就算强占了,不仅用处不大,反倒是与罗刘二人结怨,不如就让他们两个自己分吧。”李峻摆了摆手,继而又冷笑地继续道:“分好了则罢,就怕分不清楚,就该狗咬狗了。” 这时,周靖起身来到议事厅内原有的一张舆图前,仔细地了一会儿,转头道:“大将军,与其让张将军守着一个不属于咱们的城池,不如让他退出阆中城,分兵占了苍溪与汉兴两地。” 李峻也站起身,与众人一起来到舆图前,望向周靖所指的两个位置。 苍溪位于阆中城的西北,与汉兴接壤,西侧是剑阁关,北与旺苍、元坝毗邻,素有蜀北屏藩,秦陇锁钥之称。 汉兴位于巴水的西岸,属盆地周山地貌,适宜的气温与充足的水源,让汉兴县不仅适合养兵,更能开垦出大量的农田。 另外  若是武威军能占据苍溪与汉兴,两地则可相互照应,阻挡东侧梓潼方向的来敌,更可以此为前沿,将汉中郡以南的整个兵防向前推进,蚕食掉半个巴西郡。 大家听着周靖的讲解,纷纷表示赞同。 李峻稍作思忖后,点头笑道:“如此也好,两地并非是显著的城池,罗尚与杨弘不会放在心上,若真计较起来,咱们只说是协防巴西郡。” 说罢,李峻吩咐道:“命人通知张景,让他收缴城中的一切军需粮草,领兵退至苍溪与汉兴两地,将阆中城让给罗尚和杨弘。” 既然拱手相让了,那也不能空手而走,带些钱粮军械离开也是极有必要的。 众人正商议着其他事宜,一名军卒快步地走进议事厅内,将一封最新的军报呈给了李峻。 “梓潼郡被罗尚攻破啦!”李峻望着手中的军报,先是惊讶地说了一句,随后苦笑地摇头继续道:“算不得被攻破,和阆中一样,是献城投降了。” 周靖大为不解道:“投降?李离会向罗尚投降?” 李峻将军报递给周靖,撇嘴笑道:“不是李离投降,是罗永与张金逃回梓潼后,杀了李离向罗尚请降的。” “啊...?” “这大成军里都是些什么人呀!” 大家对此都觉得好笑,同时也觉得真是便宜了罗尚,未动多大的力气,他便白白地捡了梓潼郡。 李峻听着众人的议论,突然命令道:“周靖,速派人告知驻守阴平城的朱宇,让他领兵到剑阁关劝降守关之人,如若不降,就攻取剑阁关。” 说着,李峻对王瑚与梁志吩咐道:“你们即刻领一队兵马前往白水城增援朱宇,助他逼降剑阁的大成守军,随后守住那里,不得让罗尚的兵马越过剑阁一步。” 继而,李峻又对王育命道:“你领武威雍州营赶去阴平接替朱宇,我再调拨两千兵马给你,绝不能让罗尚与杨弘的人进入阴平郡,知道吗?” 王育拱手领命道:“请大将军王放心,属下定不让外人踏入阴平郡。” 既然雍州兵已经成为了武威雍州营,就说明自己与属下成为了真正的武威军,王育自然就分得清里外。 李峻望着刘沈与郭方,继续命令道:“我要返回汉中,这里的事情就交个你们二人全权统辖。” 刘沈和郭方皆拱手领命,李峻嘱咐道:“阴平这一线是咱们武威军用命打下来的,无论是谁想要,都得用命来换。我不管什么罗益州还是镇南将军,谁敢踏进来,你们就给我杀了他。” 阴平郡守护着阴平古道与沓中的万亩良田,白水城则是关城的南向屏障,若是再能得到剑阁关,那蜀兵想要由此进入北地则势必登天,而武威军却可以经古道与剑阁一路杀进蜀地,将会势如破竹。 故此,李峻不惧与罗尚、刘弘等人反目,他绝不会让这军事要地落入他人之手。 在返回汉中之前,李峻去了一趟仇池。 他一是要看看军船的建造情况,再则也是要叮嘱黎天行加快军械司的组建。 原本,李峻从荥阳带了三门武威青铜炮到西境。 这三门青铜炮在攻取潼关时发挥了巨大的威力,却也正因如此消耗掉了所有的弹药,才让攻打关城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李峻要在仇池的山中建一个军械制造的机密之所,他让黎天行全权负责这件事,并让郭方给与一切的支持,尽快造出更多的青铜炮与弹药。 同时,李峻又让杜麟从军中选出一批可靠之人编入影卫,专门守在军械司的附近,防止有人潜入其中窃取机密与进行破坏。 犀牛潭,船坞。 一艘军船的甲板上,一身赤甲的吕青女双手掐腰,一脸得意地问道“大将军,您看这军船可威武?” “青...女,怎么和大将军说话呢?”见妻子肆无忌惮的样子,郭方苦笑地向李峻表示着歉意带歉意。 李峻笑着摆了摆手,对吕青女竖起大拇指,夸赞道:“楼船将军果然有本事,这一身的装束更是霸气。”说着,他又转头对郭方调侃道:“喂,我觉得你要降服不了青女喽!” 吕青女闻言,赶忙跑到郭方的身边,挽住郭方的手臂,甜腻地道:“大将军竟瞎说,我家哥哥怎会降服不了青女呢!” “大将军,青女有个请求。”吕青女将头紧贴着郭方的胳膊,望着李峻继续道:“我想招募些女子,将她们也操练成善战的军卒编入武威军,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炽翎营。” “炽...翎营?”李峻点了点,笑道:“好名字,我也赞同,许你兵权自己招募吧。” 吕青女抖着双眉,笑着对郭方道:“如何?我就说大将军一定会答应的,到时可也不舍得拨给我们炽翎营军备呦!” 郭方苦笑对李峻道:“舅父,也就您宠着咱们家的这些女眷,个个都要飞上天了。” “哈哈...” 李峻大笑了起来,继而又感慨道:“郭方,咱们真的是家人呀!你们跟着我,我就要护住你们。” 说罢,李峻又想起一件事,对郭方道:“我打算通过阴平古道的北端,将凉州一带的粟特人以及西域的商贾引到汉中,你命人将古道修缮一下,沿途建些驿站,做好军防。” 郭方点头道:“好,我会安排人去做这件事。” 李峻叮嘱道:“遇事多与刘沈商议,他是个值得信赖的人。” 郭方点了点头,能从李峻口中听到这样的话,就说明李峻完全认可了刘沈。既然大将军都认可了,郭方觉得自己也该放下心中的戒备了。 第二卷:神州陆沉,烽火照西京 第二百一十七章:大乱已至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巴西郡治,阆中。 阆中地处蜀地北缘,阆水的中段,是由大巴山脉、剑门山脉与阆水系交汇聚结而成的形胜之地,其山川形势独特,山水城融为一体,有三面江光抱城廓,四围山势锁烟霞之美景。 当下,阆中城的府衙内,在座的三人并没有欣赏美景的兴致,虽然大家的脸上皆是带着笑意,可每个人的心中都藏着一把无形的刀。 “世回贤弟,你却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占了剑阁,这是不是有些不妥呀?”益州刺史罗尚说着话,望了一眼镇南将军刘弘,继续笑道:“另外,你的武威军也太霸道了些,大有同室操戈之嫌呀!” 罗尚在意剑阁,是他了解剑阁的重要性,他也更清楚阴平郡对梓潼的威胁,这两处的位置就如同悬在梓潼头顶的两只脚,随时随地都可以落下,踩碎整个梓潼郡。 另外,罗尚主要是对武威军的做法大为不满。 那日,当罗尚的兵马占据梓潼郡后,他本想命人接管剑阁的驻防,可剑阁的武威军守将朱宇拒绝了罗尚军的入关请求,并警告关前的兵马速速离开,否则就视作有攻关之嫌,武威军将会出关应战。 不仅剑阁处的武威军是这样的态度,就连阴平郡南的平武县亦是如此,那里的武威军骑甚至还列阵做好了随时冲杀的准备。 罗尚是得了梓潼郡,可一个剑阁关就将整个梓潼郡分做了两半,李峻的武威军更是掐住了梓潼的咽喉,这让罗尚怎能甘心呢? “哈哈,敬之兄的这番话,看来是对小弟有所埋怨呀!可我也是出于无奈呀!” 李峻冲着罗尚与刘弘拱了拱手,笑着继续道:“眼下,这兵马太乱啦,昨日还跟着爹姓,一早便随娘改嫁换了门头,我哪里敢相信那些人呀!若真是敬之兄亲临剑阁与平武,我的属下万不敢如此的。” 李峻并不理会罗尚口中的不妥。 有何不妥? 这世上根本没有合理一说,理的准则在于强者的制定,其余人也只有遵从以及遵守这个准则。 虽说李峻让出阆中城是另有打算,却也显示出了诚意,若如此还不妥当,那也只有诉诸武力了。 眼下,益州军没有与武威军一较高下的实力。否则,罗尚便不会在此抱怨,早就派兵攻取阴平与剑阁了。 李峻清楚这一点,他只是在假意地敷衍,不想在当下与罗尚反目成仇。 “敬之,你也莫要多心,世回的话也在理。”镇南将军刘弘笑着打了一个圆场:“大家都是同殿之臣,也都是为天子效力,眼下的平叛最为要紧,其他的事情都可以再说嘛!” 刘弘,字和季,沛国相县人,汉末扬州刺史刘馥之孙、曹魏镇北将军刘靖之子。 刘弘的年岁要比李峻大很多,比罗尚也是大了不少,三人中更属他的资历最老。 太安二年,义阳人张昌于江夏率流民叛乱,杀了新野王司马歆后,他所领的流民军攻州夺郡,势如破竹,在极短的时间内便占据了荆、江、扬、徐、豫五州大部分地区。 同年秋,朝廷下诏命刘弘为使持节、南蛮校尉、荆州刺史,统领前将军赵骧等讨伐张昌,从方城至宛、新野,大军所向披靡,接连大捷,最终平定了张昌之乱。 因刘弘平叛有功,朝廷让其留守荆州,封镇南大将军。 然而,琅琊王氏为了能将荆州握在手中,大司徒王衍借东海王司马越之手,将胞弟王澄调任荆州任刺史一职,都督荆州诸军事,完全夺了镇南大将军刘弘的兵权。 故此,眼下的刘弘并没有多少权势,刺史王澄将他赶到了荆州西,命其领着自己的属军镇守宜都与建平两郡。 当下,刘弘以平叛李雄的名义占据着巴东郡,更是觊觎着眼下的巴西郡,却因兵力不足而无法握在手中。 故此,他不希望李峻与罗尚相安无事,却也不想在当下让两人兵戎相见,毕竟成都郡还在李雄的手中,大成军的实力还在。 听刘弘如此说,罗尚看了李峻一眼,淡淡地笑道:“老将军,平叛李逆也不过是朝夕之间的事,如今那李雄也仅剩下成都城可守,我益州军即将对其合围,蜀地很快也就没有什么大成国啦。” 说罢,罗尚捻着胡须,狂傲地大笑起来。 李峻望着罗尚,笑道:“既然罗益州早已胸有成竹,那我武威军就为策应,封堵住叛贼北逃的路,也可随时增援益州军。” 刘弘见状,也笑着说道:“那老夫的兵马就暂留在广汉,一则能挡住叛军的东逃,再则也可随时支援敬之的合围之策。” 当前,罗尚的确有信心灭掉大成军,并不想让李峻与刘弘插手摘果子。故此,他拱手笑道:“既然如此,那就有劳世回与刘老将军了。” 三人说了几句闲话后,李峻与刘弘都起身告辞,罗尚也便笑着将二人送出阆中城。 望着远去的背影,罗尚收起了挂在脸上的笑,阴冷之色顿现,眼中更是露出了不屑地神情。 “慢慢来,杀光了大成军,再解决你武威军,蜀地始终都是我的。” 起初,罗尚领平西将军一职,都督梁益两州的诸军事,可谓是独掌蜀地的兵马大权,好不威风。 现如今,他不仅只剩了益州刺史一职,就连所辖的益州境也被大成国占去了大半,而自己也只能龟缩于巴郡之中。 这种落差让罗尚难以释怀,他决心要夺回曾有过的权利,更想要就此占据整个蜀地,成为这里的主宰。 ★★★ 汉中郡治,南郑。 李峻返回了汉中,自然听不到罗尚的狠话,却也能猜透他的心思。 其实,这种心思不难猜,乱世之中的掌兵者都会有这样的想法,每到夜深人静之时,李峻的脑中也会冒出如此的念头。 不过,此刻的李峻倒没有时间去想那些破事,因为他正在实施另一种征服,正在用雄性的本能来征服身下的美娇娘。 “二郎,妾身与姐姐都不在时,你可如何是好呀!” 云雨过后,宋袆趴在李峻的身上,用她那软糯酥骨的声音调侃着,芊芊玉指不时地拨弄着李峻的嘴唇,一双凤眼中更是散发出媚惑地神采。 李峻抚摸着宋袆那光润如玉的脊背,并伸手在她那极富弹性的屁股上轻捏了一下,笑道:“你不知道我有常人所不能忍之功吗?” 宋袆狡黠地一笑,拿起李峻的一只手,故作仔细地看了看,又放到俏鼻前嗅了嗅,假意地感慨道:“五将军,你跟随妾身的二郎这么久,鞍前马后的,真是辛苦了。” 李峻见状,先是不解,随即也明白了过来。 他一个翻身将宋袆压在了身下,嬉笑道:“今日,五将军不当值,唯有本大将军挑枪再战啦!” 说罢,李峻将脸埋在宋辉的双峰间来回地蹭着,痒得宋袆“咯咯”地笑个不停。 正当罗帷丝幔中的二人欲再渡春风之时,忽听院中有杜麟的声音传了进来。 “大将军,您睡下了吗?”杜麟的声音不高,却是能清晰地将话送进寝房中:“影卫传来密函与军报,属下有要事禀报。” 《荀子??正名篇》有云:“性者,天之就也;情者,性之质也;欲者,情之应也。” 李峻是个正常人,自然就该有正常的性情欲,但他不是纵欲之人,更谈不上淫*乱了。 听到杜麟说有要事禀报,李峻赶忙停下了动作,他知道定是出了什么大事,否则杜麟不会在这个时候来打扰。 李峻歉意地吻了一下双眼迷离的宋袆,戏谑道:“袆儿,大事要紧,不行的话,你就用一下自己的五姑娘吧!” “哼...坏人。” 宋袆皱了一下鼻梁,赶忙起身帮李峻穿好衣衫,又飞速地钻回了床帷中。 院子里,李峻望着杜麟,问道:“出什么事了?” “益州军大败,罗尚战死,刘弘的荆州军也被赶出了广汉郡,退回了巴东郡固守,听说刘弘也受了重伤。”杜麟快速地说着,并将手中的军报递给了李峻。 李峻吃惊道:“这才几日,他们怎么败得如此快?不是说攻到成都城下了吗?” 不等杜麟作答,李峻吩咐道:“去府衙,立刻让周靖、骞韬到府衙议事。” 说着,李峻快步地走出院子,向府门走去。 “将军,大夫人的船被荆州府给扣下了。”杜麟紧跟着李峻,小心翼翼地说出了这句话。 “什么?你说什么?”正欲跨出府门的李峻一怔,停下了脚步,两眼紧盯着杜麟。 杜麟赶忙继续说道:“影卫报,大夫人的船过南郡时无碍,到襄阳时也没出事,只是从南阳国再回襄阳时被荆州水军扣下,所有人都被送去了南郡。” 听着杜麟的话,李峻的脸色冷了下来,问道:“船只为何要到南阳国?为何不直接过襄阳去上庸?” 杜麟回道:“洛阳城破,或许是夫人想要在南阳国北的附近接人。” 李峻再次一怔,厉声问道:“洛阳城破?什么时候的事情?是谁攻破了洛阳城?” 杜麟望着李峻,回道:“军情刚刚传过来,应该发生在十几日前,是一个叫刘曜的人,会同石勒与王弥一同攻破了洛阳城。” 李峻深吸了一口气,转身走出府门,继而又停下脚步,回头问道:“查清楚荆州为什么要扣人吗?” 杜麟摇了摇头,说道:“影卫还在查,只查到扣人的命令是荆州刺史王澄下达的。” “王...澄。”李峻点了点头,听到这个名字,他也就明白了原因:“去通知李澈,李钊,吕朗,江霸,王瑚几人即刻到府衙,速命快舟去西汉水渡,接郭方与刘沈到汉中来。” 说罢,李峻翻身上马,朝着府衙的方向奔去。 **************** 本章回写的少了些,最近几天单位太忙,实在是抽不出时间来写,昨晚着急忙慌地赶出了一章,请各位见谅。 另外,还请大家捧个人气,手里有富裕的推荐票请投一下,其他的就不需要了,只为了能让数据好看些,多谢了。 第二卷:神州陆沉,烽火照西京 第二百一十八章:各有所短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府衙内,除了郭方与刘沈因路远未至,李澈,周靖等人皆已到齐。 大家轮流看了一遍军报,不禁锁眉摇头,都为罗刘二人的惨败而感到疑惑不解。 “这个罗尚啊!太不把范家放在眼里了。青城山处有范家的部曲,更有范长生的数万信徒,难道他不知晓吗?” 李峻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继续道:“刘弘也是,广汉盐亭那本就被一个叫陈安的陇西人占据,为何不提前剿灭呢?若是能早些扫清这个隐患,荆州军又怎么会让人打个措手不及呢?” 周靖点头道:“周边的大成军尚未肃清,罗尚便急于攻至成都城,这不是自投死路吗?即便是攻破了成都城,那不是也要被困死其中吗?” 李峻苦笑地点了点头,继而摆手道:“他们既然已经败了,说再多也没用,李雄的部下张宝已经夺下了梓潼县城,其叔父李骧也攻取了阆中城,他们下一步应该会攻向咱们了。” 李澈略有担心地问道:“世回,咱们是不是该向阴平一线增兵呀?他们既然攻取了梓潼,一定会夺剑阁,更会攻取阴平郡的。” 周靖见李峻摇了摇头,略做思忖道:“李郡守,大将军,属下觉得无需向阴平增兵,那里的兵力可以应对大成军,再说还有仇池与武都的兵力可以随时增援。” 李峻没有说话,将目光望向周靖。 周靖望了李峻一眼,继续道:“咱们汉中的兵力可以向南压进,如果大成军敢攻向阴平与剑阁,大将军可命苍溪的张景部兵发阆中城,咱们这边也起兵南下,直接攻向成都郡。” 眼下,大成军刚杀退了罗尚与刘弘的兵马,正可谓是是军心正盛。然而,连续的作战也必定会遭成兵疲马困,若他们再起征伐,养兵蓄锐的武威军可以施展反击,更有希望一举击溃大成军。 大敌当前,一味地防守并不可取,以攻代守也不失为一种良策。李峻赞同周靖的谋略,可他也在思考一个很现实的问题。 一直以来,蜀地的平叛一直都是罗尚在领兵征战,没有多少其他的兵马来增援。这并非是罗尚能征善战,而是周边的领兵之人都不愿踏进这个泥坑,不想让自己的兵力在蜀地受损。 因此,除了被排挤的刘弘支援罗尚外,在平叛李逆一事上,夷陵侯罗尚实属在孤军奋战。 当前,武威军可以灭掉大成国,但付出的代价也必定是惨重的,那么接下来的事情该怎么办呢? 以武威军剩余的兵力,是否能完全掌控整个蜀地呢?又能否将益州与梁州稳固地握在手中呢? 答案是否定的。 李峻清楚武威军的兵力不够,即便灭掉了李雄的大成国,也一定会有其他人站出来叛乱,何况在当前的权利真空下,更会有周边的晋军冲进来,以各种名义占据一方。 到那时,武威军会陷入困境中,会被各种的兵乱拖垮,更有可能被人吃个精光。 然而,如果蜀地的大成国不灭,其余的势力就无法冒出头,他们或是被李雄收编,或是被李雄杀光,完全形不成气候。 不仅如此,有李雄的大成国在蜀地,其他的晋军就不会进入梁益二州,李峻的武威军就成了这里唯一的平叛兵马,也便有了充足的理由做任何事。 所以,李峻在犹豫是否要与李雄拼命,也在衡量拼命后所要付出的代价。 不过,为了压制大成军的嚣张气焰,李峻还是吩咐道:“江霸,你领兵向南至汉兴县,与汉兴县的兵马一起做好应战准备。” 说罢,李峻又转头对李钊道:“你率五千兵马去苍溪,听从张景的统辖,也做好随时迎敌的部署。” “骞韬,你即刻调集戌卫汉中的兵马推至南江。”李峻说着,冷笑地继续道:“我要让李雄看清楚,只要他敢乱动,我就先灭了阆中的李骧,再与阴平一线的兵马杀进成都城,屠光他的大成军。” 此次议事,李峻并没有提及洛阳城破的事情。 即便说了,又有什么用呢? 那是意料之中的事,也是无法逆转的结局,当下的武威军对此更是鞭长莫及。 不过,当李峻说起载着家眷的船被扣荆州时,在场的所有人都怒了起来。 “那个贼匹,就他娘的是个小人,他定是为了当年之事要为难你。” 王瑚一听说是荆州刺史王澄扣的人,也即刻猜出了缘由,发狠道:“二郎,咱们索性就杀过去,救出人后,宰了王澄那个王八蛋。” 李澈则担忧地问道:“世回,王澄可有为难你娘和璎姑娘她们?” 李峻摇头道:“叔父,这个还不曾得知,仅知晓她们都被押去了南郡。” 江霸一直当自己是李家的家将,更与老夫人李云氏以及裴璎等人关系亲近,听说她们遭难,心中早就急了起来。 他听王瑚说要攻打南郡,猛地站了起来,想要向李峻请命,却又想到已有军令在身,不得不收回了嘴边的话,一拳打在了身侧的木几上。 周靖望着义愤填膺的众人,并没有说话,只是紧锁眉头望向李峻。 当下,武威军在全线应对李雄的大成军,既要防止大成军的来袭,也要准备随时发动反击,兵进成都城。 故此,武威军实难分出大量的兵力去攻打荆州。 然而,这两件事都迫在眉睫,根本无法做到二者取其一,这让周靖觉得很是为难。 李峻望了一眼周靖,闭目静思了少许,开口道:“我已经让郭方与刘沈赶过来,我要借用秦雍的兵马,请贾疋来助我救回家人。” 听李峻如此说,周靖立刻明白了李峻的用意。 李峻借秦雍之兵伐荆州,而不是让他们助攻大成军,这就是不想让外人进入蜀地,不想让关陇的势力渗透进梁州与益州。 “另外,我还要去趟巴东郡。”李峻将手紧握成拳,敲击着身前的书案,继续道:“我要劝刘弘,让他随我一同赶走王澄,拿回原本属于他的东西。” 随着李峻的话,周靖在心中盘算了一下,开口道:“大将军,若是刘弘能答应,那咱们可分兵两路。” 说着,周靖站起身,走到悬挂在李峻身后的行军图前,说道:“可让贾疋的秦雍兵马与刘弘经巴东郡,过建平郡,直抵宜都郡的夷陵县,然后走巴山脚下的夷道,经乐乡直逼江陵。” 周靖转头望了望李峻,见李峻颔首赞同,便继续道:“另外,可抽调楼船将军吕青女的军船,命其由西汉水东进过上庸郡北,直接进逼襄阳城,船载兵马亦可由襄阳南下攻取江陵。” 李峻站在行军图前看了许久,点头道:“如此也可阻断襄阳军对江陵的增援。”说着,他又转头对江霸道:“让定武军跟我出征,雍州兵已经亮了本事,其他人也该拉出去见见血了。” 继而,李峻对众人道:“今日之事先到这,郭方与刘沈明日正午之前就会过来,到时咱们再商议一下。” ★★★ 大成国,成都城。 当下的成都城可算是一座古城,始建于秦,由蜀中太守张若按咸阳格局兴筑了成都城,城周十二里,高约七丈。 汉武帝元封五年,成都城进行了改筑,在原少城的基础上筑南小城,与之相对的蜀王城则称为北小城,加上锦官城,三城连接成大城,称之为新城。 蜀汉之时,汉昭烈帝刘备一统巴蜀,其建都于成都后,即以武担山之南,穿城九里三的范围进行了大规模的城池扩建,延续至今,成就了当下的成都城。 成都城尚有一个别名,龟城。 说到龟城,却是有件异事奇闻。 相传,秦将张仪、张若打败蜀开明王以后,为防止开明王残部的反攻,便在成都修筑城墙。 然而,城墙刚筑好不久便垮了,数月都无法修建成功。后又因暴雨不断,所筑的城墙竟在一夜间全部垮塌。 某夜,张仪与张若不约而同地梦见一只大乌龟在成都爬行,并开言道:“若将军筑城有诚意,便顺吾爬行之道修建,方可筑城。” 次日,张仪、张若便照乌龟所爬的道路修筑高七尺的城墙,还修筑东、南、西、北四门以及城门楼。 说来也怪,城墙至此再未垮塌过,成都城也便留下了一个龟城的名号。 此刻,皇宫的傅宣殿中,李雄高坐于帝位之上,面沉如水,一双鹰眼直盯着金阶之下的太傅李骧。 “陛下,臣以为当前不益再与梁州的李峻相战,应令大成军暂做休整,待兵马与粮草充裕后,方可一举击溃武威军,夺下梁州境。” 李骧看出了天子李雄的怒意,但身为太傅,李雄的亲叔叔,他必须要为大成国考虑,为李家的蜀中着想,阻止李雄因复仇之心而将大成国推向深渊的举动。 良久,李雄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怒火,缓声道:“太傅,朕的兵马得以休整,那李峻的武威军岂不也在休整,更会壮大吗?” 李骧躬身施礼道:“陛下所言极是,可臣听闻中原已乱,洛阳更是被刘渊之兵所破,晋天子在危机之下,恐会召天下兵马救援,那李峻的武威军应在梁州待不久的。” 见李雄颔首,李骧继续道:“再则,中原大乱,百姓四逃,不少人已向西而来。雍秦两地数月大旱,无粮可供活命,那些流民定会涌向汉中,也必将会搅乱汉中郡。” 说到此,李骧的脸上略带笑意道:“届时,李峻即便不离开汉中郡,也要陷入流民作乱的困境中,我军正好借此良机,杀光武威军。” “嗯...太傅说得也有些道理。”成帝李雄无奈地点了点了头。 其实,他也知晓在之前的战事中,虽是击溃了罗尚与刘弘,可自己的兵马也是伤亡巨大,已经无力再与汉中的李峻争锋了。 他之所以要攻取阴平郡与剑阁,一是因为丧子之痛,再也是因为这两处的位置过于重要,不该让武威军掐在手中。 然而,现实便是如此,无论是报丧子之仇还是夺取军事要地,都需要实力才能去实现,偏偏当下的自己没有这个能力了。 或者说,若将这个能力用尽,后果将更为可怕。 “贤师,您对此事可有赐教呀?”李雄将身子前倾,谦逊地望向坐于殿中的老丞相范长生,恭敬地问道。 当下,成帝李雄的年岁未及不惑,范长生却已是耄耋之年,须发皆白的老人端坐在软榻上,意味深长地望向了眼前这个年轻人。 从青城山来到成都,范长生乃至整个范家得到了极高的地位。 李雄不仅任命范长生为丞相,加号“四时八节天地太师”,更是封其为西山侯。另外,他还允许范家复其部曲,军征不预,租赋皆一入其家。 李雄之所以如此做,是他清楚地认识到获得蜀中豪门支持的必要性,也正是得到了范长生的大力支持,流民军才能数次渡过难关,成就了当下的大成国。 故此,两者的关系也可说是老少同心,君臣和谐。 范长生见李雄征询自己的意见,笑了笑,轻捋银须道:“老夫常说的修养生息,薄赋兴教,切莫穷兵黩武,陛下一直都做得很好。” 说着,老人轻叹了一声,继续道:“一时之痛非一世痼疾,总有解决的时候,陛下能以大局为重才是明君。” 李雄见范长生也赞同了李骧的提议,只好点了点头,无奈地对李骧吩咐道:“既然如此,太傅,接下来的事情便由你去办吧,命张宝退兵至梓潼县城,就暂时守在那里吧!” 望着心有不甘的李雄,范长生的眉间微皱,不由地想起了那句“推步大元五行,大会甲子,独锺于李。” 这是自己的推演,也得到了老天师张椒的肯定,正因如此,自己才选择了李雄。 然而,留在青城山中的老天师张椒,为何让自己不得再干预了呢? 难道说...是因为李峻? 当下,双李齐聚蜀中,那独锺于李会是谁呢?还是李雄吗?又或是李峻? 对此,范长生不禁起了迟疑之心。 第二卷:神州陆沉,烽火照西京 第二百一十九章:各取所需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苍溪,因地处苍溪谷而得名。 晋太康六年,于巴西郡阆中县境分置苍溪县,县治所在地为县坝。 苍溪县域属低山区,境内地势东北高,西南低。 苍溪的光照丰富、雨水充沛、气候温和,而且这一地域的四季分明,冬长夏短,春长于秋,有高山寒未尽,谷底春意浓的气候特征。 县坝南有座道观,名为紫炼宫,是天师道传教之所,香火一直都很旺盛。 此刻,紫炼宫内并无香客往来,山门处也多了大批的军卒把守。这些军卒并非同属,分做两队站立,在铠甲与兵刃上也有着明显的区别,彼此间更是保持着充足着警惕。 正殿内,梁州刺史李峻与大成国太傅李骧分别向神坛敬了高香,随后两人返回了各自的座位上。 “元龙兄。” 李峻冲着对面的李骧拱了拱手,笑道:“世回久闻元龙兄的大名,一直都未曾得见,今日相会,元龙兄果然有大将之风范,超脱不凡呀!” 谈判归谈判,开场的客套话还是要说两句的,李峻不觉得夸赞一下对方就会矮了气势。 李骧回礼道:“世回贤弟过誉了,我蜀地皆有传闻,说武威大将军李峻乃当今世上少有的英才,如今一见,果然不假呀!” 说是世间少有的英才,这是吹捧了,但在李骧的心中,确实也没有轻视眼前的这个年轻人。 自打李峻领兵到了西境,李骧就有了留意。 破长安,捉河间王司马颙,夺仇池,剿灭杨家父子的仇池军,镇汉中,有效地疏解了流民涌入的压力,李峻的这一系列操作让李骧大为震惊。 一个未及而立之年的年轻人,竟然会有如此的才干,对于支离破碎的晋朝廷来说应该是个好事,可对大成国而言却是个极大的麻烦。 李峻听着李骧的吹捧,谦虚地摇了摇头,继而便笑望着李骧,不再开言。 提出相谈的是大成国,是眼前的这个大成国太傅,既然他们主动要求和谈,就说明大成军短期的军力不济,无法将战事持续下去,这在和谈中已经失了先手。 故此,李峻没必要先提条件,他要听听李骧能让出什么利益来。 “李使君,咱们也无须多说客套之言了。”李骧看着李峻的神态,知道该切入正题了。 因此,他收起笑容,淡淡地继续道:“原本,我大成天子在救得蜀中百姓于水火后,一直都在广施仁德,修养生息。怎奈你们晋军无端进犯,杀大成皇子,夺大成城池,我大成军不得不给与反击,才有了这场战事。” 李峻闻言,笑着点了点头。 李骧继续道:“然则,成帝仁心宅厚,不愿让蜀民在大灾之年更受兵祸之苦,故此才命老夫前来与李使君谈和,希望你我双方能罢战息兵,还蜀地一个安稳。” 说罢,李骧端起身前的茶盏,浅饮了一口,抬眼望向了李峻。 “你们打算让出那些地方?”李峻也端起茶盏,垂眼望着碧绿色的茶汤,淡然地问道。 李骧一怔,皱眉道:“李使君此话为何意?我军休兵已显诚意,难道还要让出城池与你?莫非你真以为我大成军怕你不成?” “哼...”李峻轻笑了一声,放下手中的茶盏,望着李骧道:“离开阆中城,退出巴西郡。” “不可能,阆中城本就是我大成的疆土。”李骧提高了音量,并将手掌猛拍在了桌面上,震翻的茶盏,残存的茶汤撒了出来。 李峻笑着摇了摇头,继而神色一凛,冷声道:“可不可能,不是你说得算,要凭刀锋马疾,你可以不退,我也可以杀光阆中城里的大成军。” 李骧紧锁双眉,沉声道:“你真要开战?” 李峻冷笑道:“你不退,那我的武威军就会杀过去。” 说着,李峻再次端起茶盏,吹了一下茶汤中的浮沫,淡淡地说道:“到那时,就不是一座阆中城了,我会两线逼近成都城,倾我全军之力灭掉你们大成国,直至杀光你们每一个人。” 李峻的话语平淡,可每个字都像一把尖刀般刺向坐于对面的李骧。 “你...”李骧脸色涨红,抬手指着李峻。他想要动怒,却还是忍了下来。 李峻的话是在威胁,李骧虽不确定武威军有这个实力,但他知晓双方拼命后的代价。 即便这里的武威军打没了,身为荥阳侯的李峻可以返回中原,回到荥阳郡。 可若是大成军打没了,大成国也就不复存在,李家这些年用命拼出来的基业将荡然无存,不会再有翻身的机会。 这是一场不对等的拼命,不值得。 虽是如此想,可李骧不能表现出妥协的姿态,若是那样的话,这场和谈也就无法再继续下去了。 “来人,替李太傅换上新茶。”李峻吩咐了一句,脸上恢复了笑意,目光也同时望向了李骧。 “元龙兄,世回是朝廷委命的梁州刺史,肩负蜀中平叛之事,你我之间本无商谈一说。” 李峻抬手在两人间指了指,继续道:“然而,当下的时局大乱,就连京都洛阳也陷入困境,想必元龙兄也应该有所知晓。” 李骧虽是看到李峻的神情缓和,却不知他的这些话意在何为,也便没有应答,只是略微地点了点头。 “唉...” 李峻叹息了一声,苦笑道:“原本,天子有难,为臣子的理当舍身取义,匡扶皇室,即便是逞匹夫之勇,也该是义不容辞。然而,世回也是有家室的人,不想家人殁于乱世之中,只想能替她们守一个安身之所。” 听着李峻的话,李骧似乎明白了点什么,可他又不敢确定,只能再次点了一下头。 “我是梁州刺史,有晋天子在,我便要管梁州之事。” 李峻说着,端起茶盏隔空敬向李骧,继续道:“可都说世事难料,若日后天下无君王,我也必当另寻明主,在此之前,世回要攒下投明主的本钱。” 说罢,李峻一口饮尽了盏中的茶汤,笑望着李骧。 李骧彻底明白了李峻的话意,稍楞了一下后,脸上也起了笑意,举起茶盏敬向了李峻。 化干戈为玉帛,这便是双方和谈的最终结果。 大成军退出阆中城,甚至还退出了整个梁州境,彻底将梁州交给了李峻。 这不是大成国的妥协与退让,应该算是兵力的一种调整,既然李峻日后会归顺于大成天子,那就相当于此刻的梁州已属大成国,只是在表面上处于敌对而已。 “大将军,您说李雄会信吗?”郭方对这个结果有些迟疑,更觉得大将军不该用自己的声誉来交换这个时间差。 郭方与刘沈是乘船到的汉中郡,大家再做商量后,刘沈去了雍州安平郡找贾疋,郭方则留下与李峻一同来到了苍溪。 李峻听到郭方的问话,摇头笑道:“姑且算将信将疑吧,反正他们当下也不敢与咱们拼命。” 郭方不解道:“那...李骧为何如此痛快地答应退出整个梁州?” “退出梁州,怎么会呢?这才是他最阴毒的一招。” 李峻冷冷地笑了一下,解释道:“梁州境如此大,咱们哪里有那么多的兵马在各处驻守?若真为了掌控梁州而分散兵力,岂不是在自寻死路?” “另外,除汉中郡外,梁州其他郡府皆有流民作乱。”李峻将目光望向李骧离去的方向,继续道:“咱们若想要控制住整个梁州,就必须派兵镇压那些作乱的流民,李骧的目的应该就在于此。” 郭方皱眉道:“他是想借此消耗掉武威军,即便咱们日后真的归顺李雄,也没有了威胁他们的实力。” 李峻点头道:“是呀,既能灭了其他的流民军,又能消耗掉武威军,真可谓是一石二鸟之计呀,看来大家都不是傻子啊!” 李峻笑了起来,郭方也无奈地随之笑了起来。 两人笑罢,李峻盘算了时间,对郭方道:“”再有三日,刘沈就能与贾疋他们出子午道,我会让刘沈返回武都郡掌辖那边的一切,你暂时留在我身边。” 郭方点头道:“我明白,青女那边已经将舟船准备妥当,只是...只是她要领水军。” 李峻思忖了一下,笑道:“那也好,青女一直参与水军的组建,在商船的运输上也有不少的经验,就让她领兵好了。” 说着,李峻拍了拍郭方的肩头,继续道:“再说了,青女与寻常的小家碧玉不同,她有武艺也有军谋,你可别小瞧了自己的老婆,找几个得力的人手助她便是了。” 郭方尴尬地挠了挠额头,笑着转了话题道:“那...咱们何时去巴东郡?” 李峻抬眼看了看头顶的烈日,说道:“走,咱们现在就去巴东郡,去见见刘弘。” ★★★ 巴东郡,紧临荆州的建平郡,其郡治为鱼复县。 镇南将军刘弘在遭到荆州刺史王澄的排挤后,之所以会选择兵驻建平郡,兼控巴东郡,是因为这两郡中的鱼复县和巫县是整个蜀东最大的盐池所在。 盐业可谓是平地生金的买卖,再加之荆州少盐池,境内的官盐多出自巴东之地。 因此,刘弘在掌控了建平与巴东两郡后,不仅赚得了大量的钱财,更是掐住了荆州食盐的供应,使得荆州不少的门阀富户都与他有着相当密切的关系。 白帝城,原名子阳城,位于鱼复县白帝山处。 此城为西汉末的公孙述所建,公孙述有帝王之心,建武元年正式称帝,自号“白帝”,并改子阳城为白帝城。 白帝城,镇南将军府。 此刻,镇南将军刘弘重伤不愈,已经到了弥留之际,这让府内的每个人都在忧心忡忡,眼神中更是流露出了惶恐之色。 他们不知道没有了老将军的未来会怎样?会不会失去了最后的权势,成为那些四处求生的流民。 刘璠,刘弘之子,司越骑校尉一职,常年跟随父亲身边领兵,现镇守宜都郡。 此次战事,刘弘调动了宜都郡的兵马,其子刘璠便领兵随父亲攻进了广汉郡,同样也与父亲一起败退回了巴东郡。 见到李峻来访,刘璠先是一愣,随后便领着李峻来自了父亲刘弘的病榻前。 不知道是不是回光返照的缘故,当李峻刚踏进内室的时候,一直都处于昏迷状态的刘弘醒了过来,意识也好了许多,如同大病初愈的人一般。 “世...回,你...来啦!” 戎马一生的老人想要挣扎地起身,可最终还是无奈地放弃了想要存留的军武之风。 李峻快走了几步,半跪在刘弘的床榻前,握住了老人的手,轻声道:“怎么伤得如此重?今日医诊了没有?用药了吗?” 刘弘虚弱地摇了摇头,勉强地露出一丝苦笑道:“没用啦,我刘和季的命只能走到这了,回天乏术啦!” 李峻亦是无奈地宽慰道:“老人家,别这样想,您的身子骨硬朗,再用些药,将养些时日便会好的。” 刘弘略闭了一下眼睛,似在聚集一下最后的力气,睁眼问向李峻:“世回,你要做什么?说出来。” 刘弘与李峻并无深交,甚至连交情都谈不上。 老人知道李峻此次前来定是有事相求,他也想求李峻办一件事,为刘家的未来赌上最后一次。 李峻望着刘弘,略做思忖后,开口道:“老将军,王澄抓了我的母亲与妻子,以及李家全部的眷属,我要领兵攻取南郡,救出家人。” “说...继续说。”老人艰难地回应了一句。 李峻点头继续道:“我想请老将军的兵马助我,也想帮刘家拿回被人夺走的一切。” 刘弘挣扎地略侧了侧身,抓紧了李峻的手,问道:“你...你不要荆州?...咳...” 李峻摇了摇头,神情诚恳地回道:“不要,我不会取荆州,只要是你刘家镇守荆州,世回绝不取荆州的一草一木。” “璠儿,你...过来。”刘弘用尽力气喊了一声,喘息了几下后,他继续道:“你助世回救出家人,自领荆州刺史,看...护好刘...家。” 话一说完,老人的脸上竟露出了笑容,那笑容凝固在脸上,直到闭上了双眼也不曾散去。 第二卷:神州陆沉,烽火照西京 第二百二十章:剑指荆州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世界上没有永恒的敌人,也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 这是后世的一位政治家所言,李峻对此也深表赞同。 人类行为的一致性并非是本心使然,只是因为有了利益的趋同。 大成国与武威军有着无法调和的死结,但因各自的顾虑所在,这个死结暂时被选择性遗忘,达成了休兵罢战的协议。 刘弘与李峻本无情义可言,但他在临死之前同意了李峻的请求,让儿子刘璠出兵帮助李峻攻打南郡。 这并非是老人的将死心善,而是他在行将就木前,对刘家的未来做出的最后努力,这是他本想求李峻的事情,也是他含笑而去的真正原因。 至于贾疋会领兵而来,原因就再简单不过了。 是李峻出粮出兵帮他夺回了安平,甚至还帮他占据了长安以外的大部分雍州境,贾疋领兵前来是在答谢李峻,也是想要得到武威军更多的支持。 同样,李峻所做的这一切也不是好善乐施。 当下,武威军的兵力不强,他需要积蓄力量才能有更大的作为。 因此,汉中和武都两郡的周边要有一个相对安稳的环境,这就需要在雍州与荆州两地有利益趋同的盟友,贾疋与刘璠也因此就成为了李峻最佳的人选。 汉中郡,武威军大营。 中军大帐内,李峻指着身后的舆图,继续道:“郭方,你与青女领舟船走水路,配合彦度兄的兵马先夺下魏兴郡的西城县,随后合兵一处攻取上庸郡。” 说着,李峻对贾疋笑道:“彦度兄,我的部将江霸会领兵与你一起行军,完全听从你的辖制。” 贾疋摆手笑道:“世回,左路行军皆听建武将军郭方的,为兄是领兵来助战的,非是要来争兵权。” 李峻一笑,继续安排道:“我与王瑚领兵走巴东,与刘璠的兵马在建平郡会合,随后我将率军由秭归攻向上庸郡东,与郭方的左路军一同攻下上庸,打通汉水的通道。” 贾疋略有迟疑地问道:“世回,你是要与我们一起取襄阳吗?” 李峻摇头道:“不,我会再领兵折返至宜都郡,与刘璠走夷道进入南郡。” 做了大致的安排后,李峻转身回到座位上,对李澈与裴松明道:“先前的军需则有叔父来负责调配,松明随左军同行,沿途购置军粮。” 李澈与裴松明各自点头应承,李峻则对裴松明叮嘱道:“沿途购置一定要公平,不得有压价抢掠的事情发生,记住了吗?” 说着,李峻又对领兵的众将吩咐道:“咱们此次出兵,只为救人赶走王澄,还荆州百姓一个安乐,这个要与所途径之地讲清楚,更不准有人违反军规,否则立斩不赦。” 眼下,在刺史王澄治下的荆州并不安定。 王澄自就任荆州刺史以来,从不亲理政务,日夜与人纵酒娱乐。 当大量流民自巴蜀徙入荆湘后,因生活窘困,纷纷屯聚造反,而王澄不仅没有采取必要的手段治理流民,反倒是大开杀戒,袭杀乐乡八千流民沉于江底,并将流民的妻女赏与属下纵欲。 如此一来,荆州的流民在乞活无望的情况下,只能进行一次次的反抗,导致数支流民军纵横于荆湘之地。 眼下,李峻无力占据荆州,这也是他在刘弘临死前满口应承的根本原因。 然而,即便是无法驻军与荆州,但李峻要通过此次战事让荆州百姓有个比较,要让他们记住武威军,记住这支可杀人却不会祸乱百姓的兵马。 李峻有着后世的灵魂,他虽知晓眼下需要拉拢世家大族,但他更清楚最终的根基还是在底层,而且那是一股无法想象的力量,如果真能有效地调动起来,远不是世家大族所能比拟的。 “周靖,骞韬,你们与我叔父坐镇汉中,一定要与西边的刘沈做好策应,防止大成李雄那边生变。” 李峻既然要领兵出征,家里也要做好安顿,更何况大成国那只狼只是在假寐,谁知道会不会趁虚而入呢? 做完了军事部署,李峻又与大家商讨了一些细节上的事情,随后众将也都返回了各自的军营。 楼船将军吕青女的水军营就在南郑外城,她想到使君府与二夫人宋袆见一面再回军营,因此也便与郭方留了下来。 “青女,你找宋袆有事吗?”回府的路上,李峻有些好奇地望了望郭方,又开口问向吕青女。 也不知为何,自打宋袆成为了李峻的二夫人后,倒是和吕青女的关系好得很,完全忽略了辈分上的差异,如同亲姐妹一般。 “啊,我也没什么事,就是想袆姐姐了。”宋袆与青女在私底下常以姐妹相称,青女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青女,怎么如此称呼舅母?”郭方赶忙提醒自己的妻子。 李峻摆手笑道:“算了,她们一个年纪,喊一声舅母倒显得宋袆有多老似的。” 青女见状,冲着郭方一扬脸,继续道:“另外,我要给袆姐姐留几名炽翎营女卒,让她们保护袆姐姐的安全。” 说着,青女挑帘指了指车外跟随的几名披甲的女卒。 “啊...?”李峻不解地再望向郭方,却见郭方亦是满脸疑惑,即刻沉声道:“青女,你莫要胡闹,武威军是家仆吗?怎么随意差使?” 青女赶忙摆手道:“大将军误会了,我可不是让她们去做仆役的,她们和府卫一样归杜大哥统辖,只是方便护着女眷而已。” 李峻想想觉得青女的做法也没错,却也不想如此随了青女的意,只能对着郭方调侃道:“回家管好你婆娘,如今都敢插手我府中的事了,再管不好就别当建武将军,给我牵马算了。” 郭方无话应对,虽让自己太宠惯青女呢?只好尴尬地不停点头。 “哎,大将军,您可别冤枉我家哥哥,这是我的主意,和他无关的,你要找人牵马,只管找我便是,可不能让我家哥哥来做这事。” 青女的性子爽直,见自己的郎君被冤枉,赶忙向李峻争辩。 望着青女一本正经的样子,李峻与郭方护望了一眼,皆是不由地摇头苦笑了起来。 ★★★ 宜都郡,又名临江郡,汉昭烈帝刘备取“宜于建都”之意为名,将其改称为宜都郡,其辖夷道、佷山、夷陵三县,治所为夷陵县城。 夷陵县位于大江之北,因“水至此而夷,山至此而陵”而得名,其地势西北高,东南低,为三面群山环抱,独有东南一面临向平原。 夷陵县城虽是不大,却是由陆地出入南郡的必经之路,也是由秭归走山路进入江陵最后的关口。 穆悠,字文初,江夏安陆县人,南阳相穆宾之子。 穆悠年少多才,弱冠之年被推举为孝廉,任江夏郡主簿,后随越骑校尉刘璠入宜都郡,司夷陵县令一职,镇守夷陵城。 当下,夷陵令穆悠已过不惑之年,膝下有一儿一女,其子穆君逸随父在军中效力,碧玉年华的小女穆仙儿则居于闺阁之中,与娘亲习练书画,做些女红之物。 虽说荆州流民多乱,但大多都在江陵以东,这其中又以江夏郡的流民军最为猖獗。 故此,夷陵之地虽也不太平,但在县令穆悠的治理下倒未出大乱子,当地百姓也能在这乱世中过个相对安稳的日子。 “娘,女儿听说刘大将军战败了,这是真的吗?” 闺阁内,穆仙儿俯身勾勒着身前画纸上的凤鸟,口中轻声地问向身后正在刺绣的母亲杨氏。 穆悠是镇南将军刘弘的属官,算是刘家父子在荆州的嫡系,虽说是一县之令,却也领一千兵马镇守夷陵城。 主帅战败,不仅身为属将的穆悠有所焦虑,就连他的家眷也开始有了担心。 “唉...”杨氏停下手里的活计,抬头叹息了一口气,轻声道:“娘也听你爹爹说起了,你爹爹去白帝城探望过刘大将军,说是伤得很重,也不知道能不能熬过来。” 穆仙儿悬住手中的勾线笔,转身来到杨氏的身前,蹙眉问道:“娘,您说如果刘大将军有事,江陵那边会不会找咱们麻烦呀?” 穆仙儿口中的江陵便是指荆州刺史王澄,而她所担忧的事还真是个大麻烦。 之前,王澄的次子王徽想要纳穆仙儿为妾,便让人到穆家说媒,本以为在权势的威逼下,穆悠不敢不照办。 未成想,穆悠不仅一口回绝,还将说媒之人打出了夷陵城,这令王澄大为光火,几番想要寻穆悠的麻烦,都被镇南将军刘弘护了下来。 如今,一旦镇南将军府有个闪失,穆悠承不下荆州刺史王澄的报复,穆家也将就此陷入困境。 “娘也不知道呀!也不知刘家的大郎能不能撑起镇南将军府。”杨氏自然清楚女儿的担心,愁苦地继续道:“若是他没有老将军的本事,像你爹爹这些属官可就要难做了。” 母女二人正说着话,忽听屋外起了嘈杂的声音,随即穆君逸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逸儿,外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杨氏看着神色紧张的儿子,心中有了一种不好的感觉,赶忙急声地问道。 穆君逸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健硕的身形让他显得极有军伍之人的风范。然而,此刻的他双眉紧锁,满眼尽是焦急的神色。 “娘,小妹,你们快随我到郭先生的尔雅台去。”穆君逸不及回答母亲的问话,急声地催促了起来。 夷陵县的府衙距离东城门不远,穆家人都住在官宅中,自然也就临近东城门。 穆仙儿见兄长一脸的焦急,又让自己与母亲赶快离开家宅,不禁疑惑地问道:“大哥,究竟出了什么事?为何要到郭先生那里呀?” 穆君逸一把拉住妹妹的手臂,又搀扶住自己的母亲,一边向外走,口中一边解释道:“江陵派兵打过来了,说镇南将军府叛乱,王澄派成都内史领兵来取夷陵城,已经过了枝江县。” 穆仙儿闻言,心下一惊,赶忙问道:“爹爹呢?他老人家在哪里?有没有命人去向镇南大将军求援?” “爹爹在城墙上,他正组织城中的人参与守城。”穆君逸说着话,将妹妹与母亲扶上牛车,叮嘱道:“小妹,你与娘就留在郭先生那里,千万不要乱走动,记住了吗?” 说罢,他便命人催动了牛车,自己则向东城门跑去。 尔雅台,位于夷陵城南临江处,是河东闻喜人郭璞的居所。 郭璞,字景纯,建平太守郭瑗之子。 郭璞自少博学多识,喜好经书学术,学问渊博而有大才。他尤喜好古文奇字,精通阴阳术数及历法算学,曾跟随河东郭公学习卜筮。 传闻,郭公曾授予郭璞《青囊中书》九卷,郭璞则由此通晓了五行、天文、卜筮之术,能攘除灾祸,通达冥冥之玄机。 中原未乱之时,郭璞勘破天机,早早搬离河东流寓于夷陵县。 郭璞居于夷陵县后,就夷陵的山川形势相度,配以五行相辨,发现夷陵独中央地势卑下,于土德为弱。 因此,他建议县令穆悠从中州运土至峡州,又选择临江高阜处建尔雅、明月二台镇之。 二台建好后,郭璞便居于尔雅台上的书院中注书,落座于相邻的明月台处辨识天象,日子过得好不自在。 之所以将女儿与老妻送至尔雅台,夷陵令穆悠有着自己的考量。 一则是因为尔雅台位于城南,又有大江作为屏障,来犯之敌很难攻破那里。 再则,穆悠一直很相信郭璞的卜筮之术,常视其为神人一般,将妻女安置在郭璞的身边,他还是能够自我心安的。 此刻,尔雅台的书院中,郭璞皱眉望着书案上散落的五铢钱,继而又抬眼看了看门口正被风吹动的挂帘,无奈地摇头叹息了一声。 “孩儿就不明白了,您为何就不愿替儿子说这门亲事呢?”坐于一旁的郭骜见父亲占卜完毕,依旧不满地追问着。 郭璞转头望了一眼儿子,回答道:“你与那仙儿姑娘无缘,就算提了亲事又如何?” 郭骜瞪着眼睛问道:“您说哪里无缘了?我与仙儿姑娘年纪相若,两家又甚是熟识,还要怎么样才算有缘?” 说到此处,郭骜突然想起父亲刚才的占卜。 故此,他也不再追问提亲的事,而是好奇地问道:“对了爹爹,您说夷陵城有难,刚才也有人来告知了情况,您看这城池能守住吗?” 郭璞摇了摇头道:“卯爻发而沴金,卯为木,木兴旺要被金所伤,当败矣!” “啊?那...”郭骜闻言大吃一惊,赶忙起身道:“那咱们还守在这里做什么呀?孩儿这就去告知我娘,咱们快些离开这里吧!” 郭璞望着慌乱的儿子,无奈地摇头道:“你慌张什么吗?为父只是说败,又未说守不住,如此大的人竟是一点城府都没有。” 郭骜刚欲争辩,却见下人上前道:“家主,穆令公的夫人携女前来。” 郭璞尚未说话,却见儿子的脸上已无适才的惊慌之色,撇下等待吩咐的仆役,独自一人满心欢喜地跑向了大门处。 “便是这个样子,人家仙儿姑娘如何能看得上?” 郭璞口中嘟囔着,甩袖向正堂走去。 第二卷:神州陆沉,烽火照西京 第二百二十一章:争夺夷陵城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晋令》有载:“县千户已上,州郡治五百已上,皆为令,不满此为长。” 也就是说,寻常县的人口规模达到千户以上,州郡的治所满足五百户以上的人口,便可设县令,而不满足以上条件的,则为县长。 夷陵县为宜都郡治所在,虽在册的人口数量不及千户,却也是远超于五百户,再加之部分安顺的流民,城中的百姓数量也达到了五六千余人。 当下,世道不宁,能有个安身之所已是不易,谁都不想让这份安稳被外来之人破坏。故此,夷陵城中的百姓皆因相对安稳的生活聚成了团。 他们要护住夷陵城,不让外人夺走这得之不易的活命之所。 “君逸,你快带五百军卒去守北门,让部分青壮也上城墙,为父留在这里。” 东城城墙上,县令穆悠望着东边渐起的烟尘,急声地催促着儿子。 穆君逸倔强地回道:“爹,让儿子来守东门,穆诚领兵在北门,您就带着百姓退守墨池巷吧。” 望着不肯离开的儿子,穆悠叹息了一声,点头道:“好,爹就听你的,咱们只要能守住两日,镇南将军府的援兵就会赶到。” 转身之际,他又对儿子叮嘱道:“君逸,你自己也要多当心。” 身为父亲,此刻的穆悠不知该再对儿子说什么。 刀枪无眼,战阵之上拼的就是命,除非让儿子远远地离开这里,离开这个杀戮之地。否则,穆悠知道现在说什么话都是无用的。 然而,他不能那样做,儿子也不会舍弃家人离开。 穆家人不是贪生怕死之辈,更不会用女儿后半生的幸福来求全苟活。 何况,王澄以及琅琊王家的势力庞大,自己一个小小的县令,即便是想领着家人出逃,可又能逃到哪里呢? 城墙之上,一身盔甲的穆君逸面露难色地望向远处,他的身边则是正在搬运守城物资的军卒与青壮百姓。 内史王机的六千兵马正攻来夷陵城,当穆君逸从探马的口中听到这个消息时,整个心都揪了起来。 并非是他胆小怯战,实在是攻守双方的兵力相差太大了。 夷陵城中仅有一千守军,且不说兵力上无法与来敌相比,就是这些军卒的战力也与人家相差甚远。 之前,镇南将军为了在蜀地征战,将其下的精锐军卒皆调往了巴东郡。夷陵县也被抽走了许多人,留下的多数是些上了年纪的老卒。 故此,仅凭这一千守军和那些毫无拼杀经验的青壮百姓,穆君逸没有底气能守住夷陵城。 然而,他知道也只能如此了,只能盼望在城破之前等来援军。 正午时分,近百匹战马来至了东城外的壕沟处。 一名身穿战甲,仪容俊美的年轻将军纵马上前,勒紧手中的马缰,抬头望向了不远处的城墙。 “城上的人,速让穆文初出城来见我。”年轻将军举起手中的马鞭指向城门楼,高声地喝道。 “在下穆君逸,家父染病卧床,无法面见王内使。” 穆君逸将身子从箭垛处探了探,继续道:“王内使无故领兵前来,不知所为何事?若有要事,请王内使吩咐在下,我自当回禀父亲,也请王内史速速领兵退去。” 眼下的情况,兵戎相见只是下一刻的事情,穆君逸也不指望一两句话就能让王机退兵。 “刘弘父子叛乱,竟引梁州军犯我荆州境。” 王机潇洒地拨转了一下马头,任凭身下的战马踱了几步,继续高声道:“我奉大都督令,前来接管夷陵城的防务,你速速打开城门,与我办理交接。” 说着,王机将马鞭交到左手,右手猛地抽出腰间的佩刀,指着城墙上的穆君逸,厉声道:“若敢违令,我必当攻下夷陵城,诛你穆家满门。” 王机,字令明,长沙郡国人,广州刺史王毅之子,南平太守王矩之弟。 王机长得英俊潇洒,荆州刺史王澄一直将他视作心腹之人,任其为内史。两人整日地醉酒嬉戏,不问政事,让荆州不少的官员心生不满。 “哈哈...真是天大的笑话。” 望着霸道的王机,听着他口中的威胁,穆君逸大笑了起来,继而又高声道:“王内使,镇南大将军为朝廷剿杀李逆,从无叛乱之举,即便是与梁州军进入荆州,那也是朝廷兵马的正常调动,何来叛逆之说?” 说着,穆君逸立起了手中的长枪,厉声道:“夷陵县归镇南大将军统辖,没有刘将军的手令,任谁也不准领兵入城。” 穆君逸并不知晓王机口中所说的事,他觉得那只是一个借口,王澄就是想借镇南将军新败,对将军府的属官进行彻底地赶杀。 “哼...不知死活的东西。” 王机冷笑了一声,催马向后退了退,转头冲着穆君逸高声道:“既然你们顽固不冥,那就别怪我心狠,今日我便要攻下夷陵城,杀光一切反抗之人。” 说罢,王机领军骑离开了壕沟处,向着三里外镇境山的军营奔去。 望着远去的内史王机,县尉穆君逸知晓大战即将来临,一场生与死的拼杀也将要在这座城池上展开。 ★★★ 夷陵城南,尔雅书院。 正堂内,郭璞望着前来的穆家母女,笑道:“穆夫人,仙儿姑娘,你二人莫要担心,暂且就在我这里住下,这夷陵之乱也不过是三五日的事情,文初能应付过去的。” 杨氏欠身一礼:“妾身与小女唐突地来到书院,真是给先生添麻烦了。” 穆仙儿也起身执礼,轻声问道:“郭伯父,您是说夷陵城无忧,家父与家兄能守住夷陵城,是这样吧?” 郭璞的占卜之术,穆仙儿听父亲谈及过,听到郭璞如此说,她虽有些迟疑,心中却也是安稳了几分。 “穆夫人,穆姑娘,你们就放心吧!家父适才还占卜过,说是城中无忧。”郭骜口中说着安慰的话,却将满是狐疑的目光望向了自己的父亲。 不是说败吗?怎么又说无忧了呢? 眼下,老爹说这样的鬼话有何用呢?等到城破之时,他又如何向人家母女解释呢? 不过,郭骜暂时还顾不得老爹以后的面子问题。 心心念念的仙儿姑娘就在面前,而且还要在书院中逗留几日,这让郭骜觉得很是欣喜,更是从心底鄙视老爹的那句无缘之说。 人都住到家里了,这还叫无缘?真不知道父亲整日里瞎算些什么? 郭家父子便是如此。 两父子似乎总是合不来,遇事也多是意见相左,可虽说如此,父子二人却是在分歧中也有着父慈子孝,毫无离心之时。 当下,夷陵城中的气氛异常紧张。 每个人的心中都忐忑不安,他们不知道接下来的事情会如何,但大家都知道如果城破,烧杀抢掠之事必定会发生,即便攻城的人是朝廷兵马,那也是一场免不了的劫难。 “夕阳美如画,清风醉晚霞。” 日暮时分,天空在夕阳的余晖下显得并不阴暗,云朵的边缘处更是嵌了一道明丽的蓝色,周遭的群山在朦胧中披上了一层薄薄的红晕。 这本应是一幅美丽的画面,更可以在这一画面上添加几笔袅袅的炊烟。 然而,当一块巨大的石头自城外飞进,砸塌了东城门不远的火神庙时,一场劫难也便正式地拉开了序幕。 东城门外的壕沟挡不住内史王机所领的江陵兵马,城墙上的弓箭手在城下投石机与数千羽箭的压制下,也丝毫起不到作用,江陵军的云梯很快便搭在了夷陵东城的城墙上。 对此,身为领兵县尉的穆君逸早就有心理准备。 仅凭城中的这点兵力想要御敌于城外,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只能拼了命去挡,尽可能地去多杀,好为城破后的巷战能支撑地更久些。 “放擂木,砸死他们。”穆君逸一枪挑翻了刚刚爬上城墙的一名江陵军,口中大声地吼着。 虽说事出突然,但夷陵城一直都对江陵存有戒心,守城的器械早有准备,各项可用之物并不缺少。 随着穆君逸的命令发出,一排排的擂木从城头被推了下去。 城墙外,众多的江陵军卒不及躲闪,纷纷被砸死在擂木下,更有几根擂木在落地后撞翻了攻城的云梯车,数十名正欲攻城的军卒皆从高空摔落了下来。 然而,当城墙上的擂木用尽,火油倒光后,江陵军的三架云梯车再次靠近了城墙,大批的军卒踏着云梯冲向了城头。 此刻,穆君逸已经连续刺死了五名爬上城墙的军卒,喷溅出来的鲜血染红了他大半个身体。 然而,陆续登上城墙的江陵军让他无法喘息,只能不停地挥舞着手中的长枪,与其他的将士们一起阻杀登上城墙的军卒。 混战中,一名身形魁梧的江陵军卒趁着穆君逸不备,一刀向其左肋处捅去。然而,短刀虽是刺进了穆君逸的软甲中,却也是贴着他的内衫穿了出来。 穆君逸在暗自庆幸的同时,抬脚想要踹飞已到近前的军卒。 不成想,那名军卒竟然松开了短刀,身子前冲,双手猛箍住了穆君逸的腰身,并将穆君逸抱离了地面,用力地向箭垛外甩去。 夷陵城的城墙高度约两丈有余,如果就此摔下去,即便有幸不死也会落入江陵军的手中,那将更是生不如死。 因此,穆君逸在身子即将飞起的那一瞬,奋力将左腿伸直,在那名军卒的后脖子上勾了一下。 虽说这一下没能勾住,却也减缓了身体被甩飞的力道,使得整个身子没能被扔出城墙,而是重重地撞在了箭垛上,猛烈的撞击让他险些昏厥过去。 不等周围的夷陵军卒上前救援,那名身材如熊的人猛地飞扑而至,两只大手死死地卡住了穆君逸的脖子,想要活活地掐死他。 窒息让穆君逸的视线模糊,更觉得身上的力气正在快速地消散,无力反抗的他只好将手在身侧摸索着,想要找个东西来摆脱死亡。 终于,在视线完全变黑之前,他的右手碰到了一个硬物,那是一块拳头般大的碎石。 下一秒,穆君逸用尽最后的力气将碎石抡起,砸向了身上的军卒。 碎石扎进了军卒的太阳穴,一股浓腥的血液也随之喷了出来,军卒抽搐了几下后压在了穆君逸的身上,一动不动。 “兄长,你怎么样?”一人掀翻了穆君逸身上的死尸,急声地问道。 穆君逸干呕了两下,揉了揉喉咙,哑声地问道:“穆诚,你怎么过来啦?北城门何人在守?” 穆诚为夷陵县令穆悠的亲侄儿,穆君逸的堂弟,他之前一直守在北城门。 此刻,穆诚的半张脸都染满了血,左臂处更是有血水顺着手背在滴落。 他见堂兄问话,喘了口粗气道:“兄长,是弟弟无能,北门被攻破了,大家都退到小金水街与中书街固守。” 穆君逸闻言,赶忙爬起身子,用力甩了一下有些眩晕的头,大声道:“快,快让大家下城墙,全部退到墨池巷。” 北城门已破,冲进来的江陵军一定会先围攻东门,如果不把人全部撤下城墙,那被围后将一个都走不脱,全都会死在这里。 穆君逸想到过城门会被攻破,但他没想到会如此快。但既然已经守不住了,那也只能依靠近身肉搏以及众多人的命,来换取援军到来的时间。 墨池巷与小金街,中书街相连,形成一个半月的形态,多是民居与商贸酒肆之所,一条金水河沿着半月的边缘流淌,直至流进城东南的堰塘,再曲折出城汇入大江中。 之前,县令穆悠已经领着城中的部分青壮守在墨池巷,就是期望在城门被攻破后,凭借金水河与密集的房舍来阻挡住江陵军。 看到儿子与侄儿的退回,穆悠深吸了一口气,他也没有料到城门会失守得如此快。 因此,穆悠觉得已经来不及了,或许等不到镇南将军府的援兵了。 想想也该是如此,无兵无将的情况下,仅凭这些百姓又怎能守住呢? 然而,穆悠还是低估了濒死之人对求生的渴望。 人总是要被逼到绝境时,才会想到退无可退下的拼命反击。 当攻入城中的江陵军挥舞着手中的兵刃,冲杀向墨池巷与小金街一带时,守在这里的百姓们发起了疯狂般的反击。 这里是最后的防线了,如果再守不住,躲在城南的家人,那些老弱妇孺就会遭倒杀戮与凌辱。 在场的每一名青壮百姓都清楚,眼前的这些江陵军卒会干出那些丧尽天良的事。 第二卷:神州陆沉,烽火照西京 第二百二十二章:善恶只是一物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夷陵城,墨池巷。 因为街巷的纵横交错,内使王机所率领的三百军骑无法纵马冲击,而夷陵百姓在穆悠与其子穆君逸的率领下,以房舍院墙为壁垒,尽其所能地阻拦着江陵军步卒的进攻。 阻挡虽是有效,但这种有效却是付出了惨痛的代价,许多人死在了江陵步卒的刀下,他们有的是守城的老卒,更多的则是城中的百姓。 “穆诚,君逸那边怎么样了?中书街能不能守住?” 此刻,夷陵县令穆悠的身上已经见了伤,脊背处的刀伤让他每活动一下都要痛得冷汗直流。 然而,他知道眼下是最危及的时候,如果这道防线有一处被冲破,所有人的拼死之心就会崩溃,将再也无法聚拢起来。 中书街在这道半月防线的最前端,那里紧靠金水河,地势较为宽阔,除了背后的小金街外,也只有守住金水桥才能确保防线不出漏洞。 “叔父,大哥那里还好,不过拼得也很猛,死了不少人。” 眼下,穆诚领了一批青壮百姓居中增援,随时补充防线各处的漏洞与人员的缺失。 看到穆悠身上的血迹以及青白的脸色,穆诚担心地问道:“叔父,您的伤势如何?” 穆悠摇头道:“无碍的,你快到中书街帮君逸。” 他担心中书街的防线,更担心儿子的安危,自己可以拼了这条命,但从心里还是企盼能保全一双儿女,让他们能度过这一劫难。 东城,署府衙内。 内使王机骑在战马上,望着远处一直都无法攻进的墨池巷与金水河,恼怒地挥舞了一下手中的马鞭。 继而,他略作思忖,冷笑地吩咐道:“去把投石车给我搬到这里,我要将这些乱贼赶出来,否则就把他们全埋在废墟里。” 此刻,皎月凌空,倾洒的银辉将夷陵城覆盖其中,在这座陷入黑暗的城里留下了模糊的光影。 然而,接连腾空而起的火光击碎了城中的黑暗,呼啸而起的大石带着燃烧的火焰砸向了墨池巷。 转眼间,墨池巷以西的房舍在倒塌的同时,也陷入到了一片火海之中。 “砸,给我继续砸,把那一片给我砸平了。”望着火起之处,王机冷笑地吩咐着,继而又吩咐道:“步卒向前推进,免得有亡命之徒冲出来。” 王机并非是空有其表的人,他不仅有着令人赞叹的文采,在武略上亦是不输他人,曾经祸乱江东的陈恢就是被王机领兵击溃而亡。 从领命到现在,王机都不觉得攻下夷陵城是个难事,他只是没有料到夷陵的百姓会如此顽抗,这让他的杀心大起。 中书街与小金街一线也遭到了投石车的攻击,但所造成的伤害远不及墨池巷。 穆君逸望着空中不停落下的火球,望着已经成为一片火海的墨池巷,他紧握长枪的右手因用力而颤抖了起来。 “大哥,咱们领人冲过去吧。”穆诚望着穆君逸,焦急地继续道:“无论怎样也是拼了,再这么砸下去,叔父那边要撑不住了,即便不战死,也要被砸死烧死啦!” 从夜空中划过第一团火焰时,穆诚便想要带人冲过桥,冲到署府那边,即便是豁出命也得捣毁那些投石车。 然而,穆君逸没有同意穆诚的想法。 并非是他不知晓投石车会带来怎样的伤害,而是他清楚穆诚根本到不了署府那里,江陵军骑早就等着有人能冲过桥,好将过桥之人斩杀在马蹄之下。 可是,如果再这样持续下去,墨池巷定会守不住的,而自己这边也将会受到投石车的打击,会遭受一样的伤害。 事情的好坏总是没有唯一性,而坏的方面更是会有多种样式。 穆君逸正在左右为难之际,听到身后有人急迫地喊道:“大哥,穆诚哥,爹爹呢?爹爹在哪里呀?” 城中的妇孺都躲在了城南,当北门与东门被攻破后,这个消息很快就在城南传开,并传到了尔雅台的书院中。 穆仙儿紧张了起来,再听说墨池巷处燃起大火后,她的紧张更是变为了惊慌不安。 少女虽有害怕,但她更担心正在迎敌的父兄,不知道当下的他们如何了。 穆仙儿不只是会些书画女红,她也曾跟兄长学过几日拳脚,穆君逸宠着妹妹,也就偷偷教了妹妹不少的武艺。 素日里,大家闺秀是为人的本分,可眼下已经到了生死关头,穆仙儿想要与父兄站在一起,与他们一同抗敌,哪怕是死在一起。 穆君逸见问话的人是自己的妹妹,皱了一下眉,却没有责怪之言,因为他清楚小妹的性子,仙儿是个倔强的人。 “爹爹守在墨池巷,那边...”穆君逸没有将话说完,只是转头望向了红光漫天之处。 “大哥,给我些人,我去爹爹那边。”穆仙儿说着,将手中的匕首别在腰间,拿起了临墙的一柄长枪。 穆君逸看着妹妹,默默地点了一下头,随后吩咐道:“穆诚,安排一些人跟仙儿走,你带人守在这里,剩下的人随我杀过金水桥。” 再这样守下去,墨池巷会成为废墟,中书街也会如此,到头来都要拼死一战,不如就现在拼了命。 穆仙儿听着哥哥的吩咐,也猜到了哥哥的心思。 她上前搂住了穆君逸的腰,含泪道:“大哥,咱们穆家人不怕死,只是你要小心些,知道吗?” 穆君逸拍了拍妹妹的后背,轻声道:“仙儿,你也要当心些,替大哥护好爹爹。” 说罢,穆君逸转身向前,扬起手中的长枪,高声道:“弟兄们,江陵军要杀光咱们夷陵人,早晚都是要拼命,随我冲过去跟他们拼了。” 穆仙儿也举起了手中的长枪,大声地喊道:“乡亲们,夷陵城是咱们的家,不是谁想抢就能抢的,随我去增援墨池巷,打退那些强盗。” 此刻,穆家人成为了这些百姓的主心骨,听着兄妹二人的话,大家皆是举起了手中的各式武器,分作两队冲向了河桥与墨池巷。 ★★★ 峡口,顾名思义,两山相夹的水道。 夷陵峡口位于夷陵县西,长约百许里,山水紆曲,两岸高山重嶂,非日中夜半,不见日月。 此刻,峡口左岸的山路上,一队军骑正向东疾驰,而山路右侧的大江中,十几艘大船也正在曲折的水道中顺流而下,朝着夷陵县的方向驶去。 江水中,李峻站在主船的甲板上,望了望左右两边的高山峻岭,口中不由地赞叹道:“这真是峡分山对立,江合水争流啊!” 一旁的越骑校尉刘璠点了点头,却是没有答话。 之前,他听说过李峻的雍州以及仇池的作为,关于李峻辅助长沙王司马乂守卫洛阳城的事,他也听人粗略地说起过。 都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刘璠相信李峻应该有些本事,却也不一定都像传闻中所说的那样神勇。 然而,武威军能镇住大成军,竟然能让大成军主动退出梁州境,这让刘璠有些吃惊。 不仅如此,雍州的贾疋领兵前来,助李峻攻下魏兴郡,并与武威军兵分两路夺取上庸郡,随后又分兵杀向了襄阳郡。 眼下,一番攻伐后的李峻领兵折返,于黄牛滩处登上镇南将军府的水军军船,与刘璠所领的兵马一同进逼南郡。 这些用兵的动作极为迅速,攻伐的意志也相当坚决,之后的兵力安排更是适当稳妥。 所有的这一切,刘璠都不敢相信,却也不得不相信。 另外,李峻的身边并没有闻名天下的谋士,更没有威震八方的领兵之人,似乎都是一些无名之辈,可就是这些人在辅助李峻,替李峻荡平一切阻碍。 突然间,刘璠有了一种体会。 他觉得并非是李峻有多厉害,而是以李峻为首的那个整体勇不可当,谋略有道,那个整体就是武威军,就是李峻可以随时挥出的铁拳。 想到了这一点,刘璠觉得眼前的李峻是个可怕的人,这个可怕不在于他的兵伐与杀戮,而是能将人心聚在一起。 这样的人不会甘心蛰伏于一个小小的汉中郡,整个梁州也不是他的栖身之所,他应该还有更远的目光。 半晌,刘璠笑了笑,问道:“世回,你这是第一次来荆州吗?” “嗯...应该算是第一次。”李峻点了点头,又解释道:“以往听人谈及过荆州之美,心中有些想象,如今看来,竟与所想并无出入。” 此刻,军船已经进入夷陵界,而夷陵便为后世的宜昌境内,李峻到过宜昌市,自然也就是熟悉的。眼下的夷陵与后世有相似之处,却也是有诸多的不同。 故此,李峻说是第一次到荆州也是说了实话。 刘璠点头笑了笑,并未话题继续下去,而是将目光望向黑夜中的前方,皱眉道:“不知穆文初还能撑多久呀!是我大意了,没有给他留下足够的兵力。” 当影卫传回夷陵城被袭的消息后,李峻在第一时间通知了刘璠,并命王瑚率三千武威轻骑赶往救援,自己则迅速领兵至黄牛滩与刘璠汇合。 对于刘璠的担忧,李峻没有作答,只是目光望向了前方湍急的江水,黑夜中的江水看不分明,但“哗哗”的水声却一直萦绕在耳畔。 李峻不知道穆文初是何人,却清楚即便这个叫穆文初的人丢了夷陵城,武威军与刘璠的兵马也要重新夺回城池,如此才能安心地向南郡进兵。 ★★★ 夷陵城,墨池巷。 “冲进去,给我杀光所有人。” 内史王机叫停了投石,却将手中的佩刀指向了火光四起的墨池巷。 屠城是一种暴虐的行为,王机并不想如此做。 不过,自己说过要杀光一切反抗之人,说到就要做到,这是军令,更是军威。 燃烧的石块砸塌的屋舍,点燃了整片的街巷,更让大量的守城之人丧命其中。 残垣断壁的墨池巷中,虽然抵抗依旧在顽强地持续,但倒下的人越来越多,已经谈不上防线了。 江陵军并不急于向前冲杀,他们一步步地向前推进,杀死每一个遇见的活人,即便是倒地垂死之人  他们也要再补上几刀。 墨池巷如此,中书街如此,小金街更是如此。 城中最后的防线完全崩溃,最后的抵抗之人全部被围赶到了白衣庵外。 此刻,县令穆悠浑身是血地倚坐在墙下,穆仙儿疯狂地挥舞着手中的长枪,阻挡一切想要靠近之人。 穆君逸与堂弟穆诚以及几十名青壮被围在另一处,每个人都血染全身,也皆是到了力竭之时。 “穆文初,我说过今日就攻下夷陵城,没有食言。”骑在马背上的王机抬头看了一眼当空的明月,冷笑地继续道:“我还说过要杀光你们,同样也不会食言。” 靠坐在墙下的穆悠吐了一口血水,冷冷地望着远处的王机,低吼道:“王机,你屠了半城的百姓,你不会好死的。” “哼...” 王机冷笑了一声,鄙夷地望着穆悠,讥讽道:“我不得好死,那你呢?是你害死了他们,本来也只有你穆家一门当死,你却拉上了一城的人赔命,你会有好死吗?” 穆悠没有再说话,他的确无法反驳王机的话。 人都有私心。 穆悠也是人,他要保护家人,就需要有一股力量,而城中唯一的力量就是数千的百姓,他也只能依靠这些百姓。 “不要放箭,给我一刀刀砍死他们。”王机厉声喝止了身侧的弓箭手,继续吼道:“既然说我是恶人,那我就剐了他的一双儿女,让他看看什么叫恶人。” 此刻,穆仙儿也已力竭,手中长枪已然没有了章法,只当是长棍般疯狂地挥舞着。 她的发髻已经散开,一头青丝被血污粘成了一缕缕披散开来,原本粉润的面色变得苍白,樱唇也失去了血色,一双明眸充满了愤怒与癫狂。 终于,穆仙儿手中的长枪被磕飞,匕首也被打落,人更是被一脚踹跪在了地上。 穆悠想要挣扎起身护住女儿,可他却被人死死按住,只能狂喊着女儿的名字。 “穆文初,你以为你是个好人吗?你才是最大的恶人。”王机翻身下马,大步地走上前,一只脚踩在穆仙儿的后背上,口中继续道:“恶人当有恶报,我就让你看看什么叫恶报。” 说着,王机冷冷地吩咐道:“这个贱人赏给你们,就在这里做给他爹看。” “畜生,你敢!”穆悠怒吼着,继而又大声地乞求道:“王内史,我求求你,你可以杀了我,将我千刀万剐都可以,放过我女儿。” 然而,穆悠的乞求只换来了王机肆意地狂笑,以及穆仙儿的衣衫被撕裂的声音。 不远处,依旧在拼杀的穆君逸与穆诚见状,皆是发出了声嘶力竭地怒吼,拼命地想要冲杀过来,却始终无法冲破层层的包围。 被按在地上的穆仙儿奋力地挣扎着,望着站在面前一脸淫笑的军卒,少女目眦尽裂,眼中赤红如血。 当那名军卒刚褪下裤子时,一支弩矢突然而至,直接穿透了他的咽喉,钉在了身后的墙上。 继而,更有密集的弩矢射了过来,将白衣庵处的江陵军射翻了一大片。 随后,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响了起来,王瑚率领三千武威轻骑军冲过已成废墟的墨池巷,杀至了白衣庵。 第二卷:神州陆沉,烽火照西京 第二百二十三章:不逊须眉的穆仙儿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之前,王机所领的江陵军先行攻破了夷陵城的北门,随即便杀向了东门,并没有在北门留人驻守。 因此,当王瑚领三千武威轻骑军赶到夷陵城后,马不停蹄地直接从北门冲进了城。 最先得知有兵马来袭的是王机的江陵军骑,他们驻守在东门的署衙附近,当武威军一入北门,江陵军骑便杀了过来,想要将武威轻骑军赶出夷陵城。 王瑚见状,命一队轻骑迎了上去,自己则领着余下的兵马向前冲杀,经归雁桥过鼓台,一直杀到了白衣庵处。 武威军来得突然,这让内史王机有些出乎意料。 他知晓梁州的兵马正在攻打建平与上庸二郡,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杀到夷陵城,能赶来救援的只有镇南将军府的人。 因此,他才迅速地攻下了夷陵城,更是要杀光城中的反抗之人,以确保在镇南将军府的援兵到来之前,彻底占据这座城池,挡住粱州刺史李峻进逼南郡。 另外,王机并不把镇南将军府的兵马放在眼中,能被一群流民军打得落荒而逃,刘家父子的本事也不过如此,手下的兵马更不会强到哪里去。 当王机第一时间听说有援兵到来后,他只是命江陵军骑与部分的军卒杀了过去,以为能轻易地击退这些远途奔袭的疲兵。 然而,当弩矢过后,王瑚一马当先地冲过来,王机才发现这些骑军并非是镇南将军刘弘的属下,他们攻守有序,拼杀悍勇,自己的军卒根本拦不住对方的冲击。 几番对抗下,王机有些慌了心神,在命人继续阻挡的同时,他则翻身上马,向墨池巷外的署衙方向退去。 城中毕竟不利于纵马厮杀,部分的武威轻骑兵在冲散了白衣庵附近的江陵军后,皆是纷纷下马迎敌,与未及退走的江陵军卒展开了近身肉搏。 王瑚也跳下了战马,手中的斩风刀挥舞如风,很快便劈倒十几名江陵军,靠近了被人挟持住的穆仙儿。 “没想到江东的男人竟是如此草包,靠威胁一个女人来保命,真他娘的丢人!”王瑚提刀逼向临近白衣庵的那几名军卒,口中讥讽地说道。 一名军卒将刀横在穆仙儿的咽喉处,大声地吼着:“退后,给老子退后,否则老子就宰了她。” 王瑚向前逼近了一步,冷笑道:“那就尽管动手呀!她的死活与我没关系,我想要的是你们的脏命。” 虽是如此说着,王瑚的视线却一直盯在拿刀之人的手臂上,他要确保自己能一刀劈断那只手臂。 此刻,衣衫破碎的穆仙儿整个身子都在颤抖。 她的眼中有少许的惊惧,更多的却是受辱的愤怒,这份怒火让她的脑中一片空白,几乎听不到王瑚与军卒的对话,此刻的她只想能拿起一把刀,杀光身边的所有人。 王瑚的话让那名军卒一怔,竟不知该如何对答。 他揪着穆仙儿的头发退后了一步,对身边的几人吼道:“去把那个县令也拖过来,有他们父女在手里,这些人就不敢动手,咱们退回东门去。” 王瑚轻蔑地冷笑道:“别他娘的做梦啦!你们就是把天子拖过来,老子也照样会砍死你们。” 说着,王瑚将刀尖拖在地上,对围上来的十几名轻骑军使了个眼色,给那几名军卒让出了一道似乎能逃命的缝隙。 “哼...你敢再上前,我就...” 持刀的军卒看到了那条活命的缝隙,心中暗骂着眼前之人的虚张声势,口中的话语也再次硬气了起来。 然而,他的话刚说了一半,身前的穆仙儿猛地扭过了身子。 少女不顾头发被扯掉的疼痛以及项间流出的鲜血,抬手抓向了持刀军卒的脸,并将手指死死地抠进了他的双眼中。 穆仙儿的这一动作极其突然,不仅是那名军卒来不及躲闪,就连正欲动手的王瑚也被吓了一跳。 不过,王瑚的反应迅速。 随着那名军卒的惨叫声起,王瑚上前一步,砍飞了军卒举在半空的刀,继而又将斩风刀回撤,贴着穆仙儿的身侧捅进了军卒的腹部,扭转刀柄斜切了出去。 同一时间,十几名轻骑兵也挥刀向前,将另外几名扯住穆悠的江陵军卒砍翻在地。 “这丫头,真是不要命了!” 王瑚看着随军卒尸体一同倒地的穆仙儿,口中嘟囔着,上前想要看看她的伤势如何。 不成想,王瑚刚一靠前,穆仙儿侧身拾起地上的一把匕首,猛地挥向了弯身的王瑚。 这又是一个突如其来的变故。 王瑚万万没想到眼前的少女会如此做,他已经来不及后退,只好抬起左臂,凭借小臂处的护甲来抵挡划向面门的匕首。 然而,匕首还是在王瑚左臂的外侧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口子,殷红的鲜血瞬间染红了衣袖。 “喂,你这丫头疯了吗?”王瑚吼了一声,赶忙退后了一步,自然地将手中的斩风刀横在身前。 “你们这些狗彘不若的人,我和你们拼啦!” 不等王瑚的话音落尽,披头散发的穆仙儿面色狰狞地喊着,挥舞着手中的匕首,朝王瑚的胸膛捅去。 若以王瑚的身手,此刻的他只需一刀劈下,穆仙儿便会身首异处,绝不会再向前迈出半步。 不过,王瑚并没有那样做,而是选择侧身避开了刺来的锋刃。因为,他看到了穆仙儿身上那撕裂的衣衫,也看清了少女眼中的愤怒与癫狂。 “姑娘,你清醒一下。” 王瑚在闪过匕首的同时,单手将穆仙儿扯在了胸前,大吼了一声,继而又轻声道:“我是梁州的武威军,是来救援你们的,没事啦,一起都过去了。” 这时,穆悠也脚步踉跄地跑了过来,一把搂住女儿,哽咽道:“仙儿,是爹爹,没事啦!援兵到了。” 良久,被父亲紧搂在怀中的穆仙儿恢复了神智,一直未曾滴落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并发出了压抑的哭泣声。 王瑚皱眉望着眼前的父女二人,解下身上的披风递给了穆悠,拱手道:“在下王瑚,奉梁州刺史之令,率武威轻骑军前来救援。” 穆悠将王瑚递来的披风裹在了女儿的身上,冲着王瑚施礼道:“吾乃夷陵县令穆悠,多谢王将军前来救援,也多谢将军救了小女,请受穆悠一拜。” 说着,穆悠便要向王瑚屈膝下跪。 王瑚赶忙扶住穆悠,笑道:“穆令君,王瑚只是依令行事,救人也是应尽之责,可受不起令君的此等大礼。” 王瑚的年纪比李峻小几岁,与穆悠的儿子穆君逸相若,他倒真不愿意接受穆悠的跪谢。 穆悠毕竟是一县之令,而且年纪上也远远地超于自己,接受此等跪谢是不适合的。 “王将军,江陵军已尽数退至金水河以北,属下是否要继续领兵杀过去。”一名武威军来至王瑚的面前,拱手禀报。 王瑚略做思忖,转头问向穆悠:“穆令君,城中的其他人都在何处?” 穆悠皱眉回道:“大半的青壮已战死,老弱妇孺都在城南的尔雅台附近,那里还有些人在守着。” 王瑚点了点头,向属下吩咐道:“命弟兄们退守在白衣庵与中书街一线,护住城南。” 说着,王瑚又对穆悠道:“最迟明日正午,我家大将军与刘璠将军便会抵达夷陵城,届时会合围住江陵军,咱们先姑且坚守一夜。” 王瑚所率领的三千军骑是从秭归启程,一路之上快马加鞭奔至夷陵城,人疲马乏是个必然。 他不想让将士们在这样的情况下连续作战,他要以守代攻,让弟兄们有个恢复体力的过程。 另外,城中江陵军的兵力不少,夜黑之下不可冒然出击,否则一个闪失被其攻进了城南,那将更加麻烦。 这时,裹着披风的穆仙儿走上前,向王瑚施礼道:“将军,适才是穆仙儿丢了心魂,误伤了将军,穆仙儿给将军赔罪了。” 王瑚摆手笑道:“穆姑娘的胆色不逊须眉,真是让王瑚敬佩,这不算什么,没事的。” 穆仙儿抬眼望向王瑚,见其左臂的衣袖染满了血色,知道那应该是自己的过错所致,蹙眉咬唇,不知该如何表达歉意。 “王将军,可否见到犬子与侄儿?他们之前被围在那边。” 穆悠四处看了半天没有见到穆君逸和穆诚,心不由地揪了起来。 王瑚闻言,转头问向一侧的属下。 一名军卒回道:“将军,那个叫王机的人退走时,好像抓了几个人,应该是被带去金水河北了。” 王瑚点了点头,对穆悠安慰道:“穆令君莫要担心,既然王机抓走了令郎与令侄儿,必定是要以此做要挟,暂时不会有性命之忧,我明日便强攻救出他们。” 穆仙儿闻言,不等父亲答话,直直地跪在了王瑚的面前,开口道:“穆仙儿在此先谢过王将军,若明日强攻,穆仙儿愿与将军同往,仙儿也要去救我家兄长。” 王瑚见状,赶忙伸手搀扶,不想扯动了未及包扎的伤处,疼的抽了一下嘴角。 穆仙儿看在眼里,赶忙站起了身,默默地在自己衣衫的破损处撕下了一角,包扎在了王瑚的手臂上。 “穆姑娘,我觉得你和我们的楼船将军挺像的。” 王瑚见穆仙儿面有疑惑,笑着解释道:“我们武威军中负责舟船的是一位女将,统领武威水军,好不威风!” 虽然王瑚救了自己,但大家毕竟还是陌生人,穆仙儿不知该如何回答王瑚的话,只是笑了笑。 王瑚却毫不在意,继续道:“别急,此次吕青女去了别处,等有机会我一定介绍给你认识,她手下还有近一千多人的炽翎营,全都是女卒,个个霸气的很,没人敢招惹。” 穆仙儿听说过女子为将,却从未听说过有成建制的女卒,这让她觉得很好奇。 另外,王瑚的絮絮叨叨也让少女有些好笑,她从没见过如此善谈的年轻将军,杀起人来像个魔王,说起话又如同多嘴的邻家小哥。 少女想笑,却觉得不合时宜,只好抿嘴忍了下去。 ★★★ 金水河北,署衙。 署衙内,内史王机面色阴沉地坐在书案后,冷冷地望向门外的黑夜。 今日一战,自己本应该是绝对的掌控者。 夷陵城中的抵抗力量几乎被杀光,整座城池也已经落在了自己的手中。由此,凭借夷陵城与江对岸的夷道城对东进路线的封锁,完全可以挡下李峻对南郡的进逼。 然而,如同天降的武威军打乱了这一计划,也将夷陵城的掌控重新回到了起点。 不对,王机觉得还没有回到起点,自己至少还在城中,还掌控了半座城池。 实际上,王机的心中已经焦急了起来,他是担心杀进城的这些武威军,但他更担心那些即将到来的兵马。 如果不能尽快地解决城里的这些人,等李峻与镇南将军府的兵马杀来,自己不仅无城可守,恐怕连退路都没有了。 如此想着,王机焦虑地握紧拳头,用力地砸在了书案上。 “命军骑与两千步卒出东门绕至中水门,由中水门攻向尔雅台,夺下城中的妇孺。” 王机在脑中勾画着攻击路线,口中继续吩咐道:“另派五百步卒进攻墨池巷,将那里的武威军向鼓台方向引,余下的全部兵力随我一同攻打中书街,将武威军赶离城南,合围在城隍庙处。” 当下,夷陵城中除了赶来增援的武威轻骑军外,已经是无兵可用,王机觉得临近尔雅台的西南小门应该无人值守,可以通过那里杀入城南。 如此一来,既可以摧毁城中之人最后的心理防线,也能让武威军顾此失彼,陷于被动之中。 作罢了安排,王机又冷笑地吩咐道:“将穆家的两个狗东西绑在马车上,让他们行在最前,看看穆文初那老儿怎么反抗?” 王机猜透了穆悠的心思。 他觉得穆悠不会眼看着儿子与侄儿被弩矢射死,那些武威轻骑军也就自然无法使用弩箭,这无形中就会打乱武威军的防守。 王机的计划可谓是周密的。 夺南城,乱人心,分兵袭之,合兵围之,聚而杀之。 对方不过就是三四千的轻骑军,王机觉得自己这一倍有余的兵力可以取胜,更可以彻底杀光武威军,重新掌控这座城池。 第二卷:神州陆沉,烽火照西京 第二百二十四章:尘埃落定,战火熄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今夜无风,月影凝静在金水河中,偶尔才有的浅浅波纹,让这幅水中映月的画作生动起来。 夷陵城外,一队兵马正贴着北城墙急行,不多时便来到了城池西南方位的中水门。 此刻,中水门外空无一人。 城门不远的镇江阁隐没于夜色中,唯留下了一个模糊的轮廓。几声江鸦的啼鸣在那边响起,却也很快被奔流不息的江水声所掩盖。 中水门是夷陵城离大江最近的城门,船运的人与物品多经此门进入城中。故此,城门到大江码头之间留有一块宽敞平整的空地,以便于车马的停靠与装卸。 “攀上城墙,进去后打开城门。” 城门处,一名将官模样的江陵军轻声地吩咐着,并抬头向毫无光亮的城楼望了望。 此时,中水门虽是无人值守,但城门却是紧闭的,要想进去也只能是翻城墙而入,由内打开城门。 将官的命令下达后,三架长竹梯很快被搭稳在了城墙上,几十名江陵军卒陆续地攀上竹梯,翻过了城头,消失在了黑夜中。 片刻后,城头上有打斗声传出,但很快就没了声响。 那名将官仰头望着,两道浓眉皱到了一起,正当他想要再命人登上长竹梯时,身前的城门处有了响动,两扇厚重的城门也随之慢慢地被打开。 将官展眉笑了笑,扬起手中的长刀,一众兵马迅速地冲进了城门。入城后,将官勒紧马缰,小心地环顾四周,又将视线望向前方。 中水门正对的是水运署府,偏北则是白衣庵,由白衣庵向南行有座大市,以供商船在此进行各种物品的买卖。 此刻,目力所及之处都处于黑暗中,看不到一点光亮,没有任何防卫的迹象。 将官放心地点了点头,冲着城南尔雅台的方位轻蔑地一笑,随即将手中长刀指向了那里。 然而,将官口中的那个“杀”字尚未说出,前方的黑暗中突然响起了尖锐的破风声,密集的寒光也随之映进了他的瞳孔。 穆仙儿的箭法寻常,双臂的力度也限制了她对硬弓的使用,可武威军的弩*弓没有这些要求,改进后更是极易操作,这让她与其他人都能够轻易地将弩矢激发,并迅速地连续发射。 这是王瑚的安排,他将轻骑军所带的弩*弓全部交给了穆仙儿,让她领着城中部分的百姓守在中水门的水运署府处,防止有人经此门偷袭尔雅台。 起初,穆仙儿对王瑚做出的命令很诧异,她毕竟是久居闺阁的女孩子,虽然自己懂些拳脚,但领兵作战的事却从未有过。 “怕什么?穆姑娘领人只管将所有的弩矢射出去,剩下的活让我的轻骑军来做。” 王瑚如此宽慰穆仙儿,并非是他对穆仙儿有多信任,只是兵力上的不足让他不得不如此。 他需要有人守在中水门,可自己的三千轻骑军不能过于分散。否则,再强悍的战力也会被逐一击溃。 故此,穆仙儿要领人凭借弩*弓做第一波阻击,剩下的江陵军也就由部署在中水门处的一千轻骑军来杀光。 三千江陵军冲进来的轻松,心里自然会少些戒备,再加上穆仙儿放的是暗箭,即便是听到了弩矢的破风声,却也是来不及躲避了。 故此,大批的江陵军卒在毫无防范下,被密集的弩矢射翻在地,就连那名将官也未能幸免,身中七八支弩矢,翻身摔落于马下。 弩矢射尽,战马疾驰。 一瞬间,五百名武威轻骑军从水运署府的两侧杀出,每人手中的硬木双刃枪如同摄魂的银蟒般,刺向了处于慌乱中的江陵军。 “大家随我一同杀过去,咱们与武威军一同杀光那些畜生。” 穆仙儿见状,放下手中的弩*弓,操起了地上的长枪,大声地喊着,挑枪向前冲去。 突如其来的袭击与瞬间即至的冲杀,彻底让余下的江陵军乱了方寸,他们纷纷后退,拥挤着逃出了中水门,想要原路返回城东门。 然而,他们刚逃出城门,自镇江阁处又有五百轻骑军杀出,瞬间便冲散了逃亡的溃兵,将他们中的大部分人向江边赶去。 与此同时,中水门的城墙上燃起了火把,火光照亮了城门外的地面,也照清了那些四散奔逃的江陵军。 此刻,逃至江堤的溃兵已经是无路可退,他们中的一些人起了背水一战的狠心,也便挥刀奔跑了起来,迎着武威轻骑军冲了过去。 不过,这些人也仅仅是刚冲到轻骑军的马前,一柄柄的硬木双刃枪便将他们的身体凌空挑起,如同一块烂肉般甩了出去。 “你们堵住城门,莫要放一个江陵军进入。” 手持长枪的穆仙儿对一些百姓吩咐着,继而又对百十名青壮男子喊道:“跟我去杀那些落单的江陵军,替咱们死去的家人报仇。” 说罢,少女提枪领着众人向前冲去。 ★★★ 中书街,金水桥上。 一辆装满柴木的牛车缓缓前行,县尉穆君逸和堂弟穆诚被紧紧地绑在车上,全身淋满了火油。 牛车后,手持盾牌的江陵步卒小心地向前推进,生怕对面会有密不透风的箭矢射来。 “穆文初,看清楚,牛车的是你的儿子与侄儿,他们身上浇了火油,你要敢乱动,我就烧死他们。” 内史王机的声音在河对岸响起,在这相对寂静的瞬间,河两岸的每个人都能听得真切。 “那...那是君逸和穆诚,是他们。”夷陵县令穆悠急声地说着,伸出的手臂在无法控制地抖动。 王瑚也看清了绑在牛车上的二人,都是与自己年纪仿佛的年轻人,就那样被反手绑在两根木桩上,浑身湿漉漉的,应该是如王机所说的那样,被浇透了火油。 望着他们的样子,王瑚的脑中突然忆起了一个人。 当年,长沙王司马乂是否就是这样被绑着?是否全身也被淋遍了火油呢?大王是否也是如此无所畏惧的神情呢? 在王瑚的心中,司马乂是长沙王,也是他一直敬佩以及想要毕生追随的人,当初没能护住长沙王司马乂,始终都是王瑚心中最大的憾事。 “武威轻骑军听令,向后退百步备战。”王瑚平抬手中的长柄斩风刀,口中高声地吩咐道。 武威军从来都是令出惟行,这是军规,不会有丝毫的犹豫。随着王瑚的军令发出,整队的轻骑军齐齐地退后了百步,独留了王瑚与穆悠二人留在了前方。 穆悠回首望了望,迟疑道:“王将军,你要...?” 王瑚摇头打断了穆悠的话,目光前望,冷冷地说道:“我只能退到如此,不能因两个人的命而丢了这座城。” 穆悠望着神色逐渐生变的王瑚,清楚王瑚的话并没有说错,武威军要的是这座夷陵城,绝不会因为某个人而放弃。 “穆令君,你也退回去。”王瑚转头望向穆悠,眼中出现了让穆悠感到惊恐的凶厉之色:“我来救下令郎与令侄,绝不会让他们被烧死,绝不会。” 说罢,王瑚双镫催马,提刀向已过金水桥的牛车冲去。 王瑚要单骑救人,这让穆悠没有想到,更让对岸的王机出乎意料。他不清楚对岸的这名梁州军将要做什么,在两军对阵中,主将的如此做法极为罕见。 更何况,此人单刀就想从数千兵马中抢人,即便是再悍勇也无疑是在自寻死路。 故此,王机命人不得放箭引燃牛车上的柴木,他要以此为诱饵活捉这个鲁莽之人,或者在无法活捉的情况下,杀死也未尝不可。 王瑚并不在意蜂拥而来的江陵军,他只是盯着牛车上的穆君逸和穆诚,仿佛看到了当年受难的长沙王,他要救下这两个人,以此来了结压在心头的遗憾。 斩风刀在人群中飞舞,每一刀都会劈飞一颗人头,一支手臂,一条血淋淋的人命,同时也砍向了捆绑穆君逸与穆诚身上的绳索。 “你们...你们就这样看着主将被困吗?”退后的穆悠望着身边的武威轻骑军,大吼地问向一名领兵的军校。 此刻,他感激王瑚,但也清楚王瑚绝不能出事,否则夷陵城会在天明前陷入绝境。 军校并没有理会穆悠,一双虎目只是紧盯着靠近牛车的王瑚,以及牛车上那两人的动作。 就在穆君逸和穆诚刚一抖落身上的绳索之际,军校举起了手中的双刃枪,口中大吼道:“弟兄们,杀。” 随即,两千武威轻骑军如同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直接杀进了过桥的江陵军中。 王机见识到了王瑚的悍勇,同时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大意。 当他急命身边之人点火放箭时,已经错过了最佳的时机,在武威轻骑军的护佑下,穆君逸与穆诚顺利地退到了穆悠的身边。 眼下正值暑初,再加上夷陵之地气温适宜,穆君逸与穆诚都脱下了身上的外衫,赤了上身,握起了身侧之人递来的兵刃。 穆君逸望着前方依旧在拼杀的王瑚,转头问道:“父亲,小妹如何了?那位将军是何人?他们好像不是镇南将军府的兵马。” 儿子与侄儿得救,穆悠欣喜万分,眼中不禁湿润了起来。 听儿子问话,他深吸了一口气,压抑住心中的狂喜,回道:“仙儿没事,她与一些梁州军守在中水门,这些兵马是梁州刺史李峻的武威军。” 说着,穆悠指着王瑚道:“那人是李峻手下的将军,是他救了仙儿,也是他孤身涉险才救了你和穆诚的命。” 穆家父子正说着话,突然听到一阵如同雷鸣般的喊杀声自中水门方向响起,震动了整座夷陵城。穆悠清楚那绝不是几百上千人的呐喊,至少该有上万的兵力。 听到如此的喊杀声,穆悠的心中大骇,王瑚曾说后续的兵马会在明日正午时分才会赶到,此时的来人必然是江陵加派的兵马。 然而,当镇南大将军的帅旗出现在眼中时,穆悠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两腿一软地跌坐在了地上。 从昨日的正午时分,到此刻的即将天明,穆悠经历了生死攸关的时刻,也看到了无数的人死在了自己的面前。即便是自己的一双儿女,也是在濒死的边缘才转危为安。 穆悠一直在努力地压制着心境的起伏,不敢让自己露出半分的软弱。他是夷陵城的县令,是守护妻儿的一家之主,必须要撑下去,等到真正安稳的到来。 然而,当他看到镇南将军府的援兵已至,一直提在心头的那份坚强再也无法承受身心的疲惫,不得不放任自己软弱了起来。 男人的坚强只是表象,坚强的背后是在刻薄着自己,以求能把所有的脆弱都隐藏起来。 内史王机也听到了震天的喊杀声,更听到了从中水门逃回军卒的禀告。他也没有料到刘璠与李峻的兵马会来得如此快,这让他匆忙地想要退出夷陵城,退至城外三里的镇境山处固守。 “你是何人?报上名来。” 临近江边的天然塔下,李峻领兵拦住了外逃的江陵军,冷冷地问向神色惊慌的王机。 王机看清了李峻身后的帅旗,故作镇定地回道:“李使君,下官乃是荆州府内史王机,还望李使君能让开道路。” 作为荆州刺史王澄的心腹之人,王机清楚李峻此次领兵前来的原因,他除了报上名号外,实在说不出其他的话来。 自始至终,王机都不理解刺史王澄为何要扣下李峻的家人。两人若是有宿怨,寻机在暗下里都杀了便是,何苦搞得人尽皆知,惹得李峻兴兵而来。 李峻望着神情不定的王机,开口道:“你可以走,回去告诉王澄,三日后我便会到江陵城接人,若是我家人掉了一根头发,我会屠尽江陵。” 说着,李峻抬起了手中的长刀,指向王机身后的溃兵,高声道:“除了这个废物,其余的人给我全部杀死,一个也不准活。” 虽然,李峻一直都说人生来是平等的,但与他无关之人的命,李峻从不会在意。与其将这些人放回去徒增王澄的兵力,不如此刻就全部杀光,少一些攻城的麻烦。 王机没有丝毫的犹豫,没有人会在生与死的抉择面前犹豫,他既然选择了乞活,自然也就顾不上身后军卒的生死。 一骑绝尘,内史王机抛下了所有的部下,独自逃进了黑夜中。 第二卷:神州陆沉,烽火照西京 第二百二十五章:将军做媒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正午时分,夷陵城恢复了平静,却也陷入了无尽的悲痛中。 一座城池的得失,对于寻常百姓来说毫无意义,可亲人的战死以及成为废墟的家园,却让他们如同天塌了一般,久久不能停下凄惨的哭声。 如今,李峻见惯了这些,心也有了几分麻木。 他不敢说夷陵城所发生的惨剧与自己无关,如果自己没有领兵进入荆州境,没有攻击江陵城的打算,夷陵城或许就不会发生眼前的这一切。 那么,自己做错了吗? 对此,李峻丝毫不觉得后悔,更没有半分的愧疚之意。他觉得自己没有错,他要救自己的家人,其他的都不重要。 最初,李峻觉得在这个乱世中要有一个安身之地,不需要多大的地方,只要能让身边的这些人住下,哪怕只是一个山头便可,这也是他当初看好仇池山的原因。 然而,随着一些事情的发展,李峻渐渐地明白,乱世之中又哪里会有什么安身之地呢? 这是一个群狼夺食的世界,每一处安身之所都是别人眼中垂涎三尺的肥肉,他们都会张着血盆大口来争抢。 一味的躲或守都不是办法,那样做的结果最终会被人吃掉,又或者成为别人脚下的一只爬虫,过着卑贱且短暂的一生。 李峻不会做那样的人,也不会让身边的人度过那样的人生。故此,他改变了初衷。 主动地打出去,打死所有前来抢夺的人,打服一切有觊觎之心的人,让自己成为凶残的狼王,如此才能带着身边的所有人活下来,有尊严的度过这一生。 城南,尔雅台。 李峻见到了郭璞,见到了这个闻名于后世的风水大师。 对于郭璞的了解,李峻也仅限于知晓他是《葬经》的作者,其他的也只是听些传说而已。 玄学之事,李峻没有研究过。 上一世,他是一名军人,其特殊的身份让他没有时间,也没有必要去研究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虽然不能臆断那些东西的真伪,但李峻觉得现实中的科技还是较为实用,毕竟玄幻之术还是无法与子弹的穿透力相抗衡。 至于《葬经》,李峻听说过,却从未翻阅过,更别说钻研了。 无论是阳宅还是阴宅的风水如何,对于上一世的李峻来说都毫无意义,工作的特殊性让他早就有随时牺牲的准备。 生而为国,死为忠魂,何须风水定乾坤呢? 不过,这并不妨碍李峻对郭璞的好奇,能见到一个传奇性的人物,不去了解一下,不满足一下好奇心又怎么可以呢? “先生,世回一直久闻先生的大名。”李峻冲着郭璞拱手执礼,笑着继续道:“之前,墨家钜子叔时先生常与我说,先生早已参悟天地之道,乃当今大能矣!” 在当今的世上,鲁胜也是一位素有盛名的人物,李峻提及他并非是有炫耀之心,只是想与郭璞的交谈中多一个话题而已。 “噢,原来李使君与叔时先生是好友啊!” 果然,郭璞听到李峻与鲁胜相识,态度有所改变,热情地问道:“在下与叔时先生也是相熟,不知他现居何处呀?” 李峻笑道:“叔时先生在荥阳,在替世回操劳一些凡尘俗事。” “鲁叔时在你手下为官?”郭璞吃惊地望着李峻,再一次仔细地端详起李峻的容貌。 “可不敢如此说。”李峻摆了摆手,笑道:“叔时先生并非是为在下做事,他是在济苍生,为黎民之苦而劳心劳力。” 郭璞未再开言,只是盯着李峻。 良久后,他摇头笑了起来:“前几日,我曾推演天下运势,得江东分王三百年,复与中国合的推断,可如今见了李使君,方觉这一推断似乎有了偏差。” 李峻没料到郭璞会说出这样的一番话,他不解地望着郭璞,静等着后续之言。 然而,郭璞并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轻声地问向李峻道:“李使君,你可取荆州?” “啊...?”李峻一怔,摇头道:“不取,世回救出家人后便会率兵退出,我会助越骑校尉刘璠领荆州刺史一职,由他来替朝廷看护整个荆州。” 郭璞意味深长地看了李峻一眼,点头笑道:“修道而保法,既是蓄势之根本,也为胜敌之政律,李使君的用意颇深呀!” 李峻望着郭璞皱了一下眉头,继而又舒眉笑了起来。 有些事情看破不说破,李峻与郭璞仅是一面之缘,除了有共同的相识之人外,并无其他的交情可言。 交浅言深是为人的大忌。 郭璞或许是一种无意,又或是想展示一番自己的见地,但李峻却觉得这应该就是郭璞的短处之所在,更是他未来遭受杀身之祸的根源。 当下,李峻的确是求贤若渴,广纳人才,但他不愿将用兵治民之事依赖于问天占卜之上,也就没有请郭璞相助的念头。 一番闲聊后,李峻告辞离开了尔雅台。 县府衙内,夷陵县令穆悠正召集人手处理城中的善后事宜,穆君逸与穆仙儿也在忙碌着,辅助父亲将一片狼藉的夷陵城恢复到正常。 “王大哥,我已将这披风浆洗过了,又赶制了一件送与你。” 水运署府外,穆仙儿将两件叠整齐的披风递给王瑚,神情上略显的有几分羞涩。 王瑚接过披风,将原先的那件系在身上,笑道:“有劳穆姑娘了,其实也无须洗的,明日要进兵江陵城,还是要溅上污秽之物的。” 虽说王瑚的右腿有些不便,言语上也有些粗糙,但他身材健硕,长得也是气宇轩昂,英气十足,任谁观之都是一位俊朗的年轻将军。 当时,王瑚的到来救下了穆仙儿,让少女保全了白璧之身,更是王瑚单骑救了穆君逸与穆诚,也让少女避免了丧兄之痛。 这是两份恩情,是两份无以为报的救命之恩。 穆仙儿不知该如何报答王瑚,但她发觉自己喜欢听王瑚说话,尤其是那絮絮叨叨的样子,很有意思。 有的时候,情与爱很简单,哪怕是一眼的缘分,也会在心中播下情爱的种子。 然而,在更多的时候,情与爱又很复杂,诸多的顾虑会让那颗种子永远地埋在土中,直到腐烂成泥。 穆仙儿已到婚嫁之龄,虽有羞涩却也主动地向前迈了一步,可王瑚却没有将谈话继续下去,找了一个理由离开了水运署府。 看着匆忙离开的王瑚,少女有些恻然地咬着嘴唇,半晌有泪花从眼眶中滚出。 署府的门内,李峻一直看到穆仙儿离开,才摇头笑了起来。他看出了穆仙儿的想法,却猜不透王瑚是什么意思。 镇江阁外,李峻找到了独坐江边的王瑚。 “怎么,长舌男要禁欲了吗?”李峻挨着王瑚坐下,继续调侃道:“还是说,某些地方不好使啦?” “啊...?”王瑚先是一怔,随即瞪眼反驳道:“我不好使?李二郎,你可别乱说,我的这杆枪当属无敌。” “哈哈...”李峻笑了起来,继而又问道:“那为何呀?多好的姑娘,配不上你?还是觉得那日的事堵心,不也没怎么样吗?” 李峻听说了夷陵城被攻破后的事情,自然也知晓穆仙儿受辱的经过。 “二郎,你了解我,兄弟是那种浅薄之人吗?”王瑚摇了摇头,将手中的石子甩进了滔滔江水中。 随后,他拍了拍自己的右腿,苦笑道:“我是个残疾之人,是我配不上穆姑娘,也有些害怕。” 李峻知晓王瑚在怕什么,知晓他的心里一直都藏着一份无法说出的痛。 当年,洛阳城的兵变,长沙王司马乂被囚禁在金墉城,李峻成了朝廷缉拿的钦犯,王瑚也被押送到了廷尉大牢。 在此期间,王瑚的家人遭到了满门抄斩,新婚之妻更是在饱受凌辱后被人杀害。 一直以来,王瑚都不敢去想这件事,他怕自己会控制不住心魔,彻底变成一个丧失人性的畜生。 新妇是因自己而死,王瑚在深有愧意的同时,又觉得自己就是一个不详之人,不该再让别人受害了。 “王瑚,你就站在穆姑娘的面前,她能看出你的腿有些不便。” 李峻说着,也捡起了一块石头,在手中掂了掂,用力地抛进了江水中。 “你说你害怕,我知道你怕什么。” 李峻揽过王瑚的肩膀,继续道:“人这一生就是如此,赤身而来,随着加加减减的过程,再回到孑然一身地离去,我知道你无法释怀,可那不是你的错,该放下了。” 说着,李峻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笑道:“这次来荆州,虽说军规要求不得骚扰百姓,但给你娶个夫人还是可以的,我给你说这个大媒。” 王瑚也站起身,迟疑道:“二郎,别是咱们会错意了,人家仙儿姑娘没有那个意思,你去一说,反倒为难了人家姑娘。” 李峻笑道:“我这双眼看人很准的,不会错。” 王瑚依旧不放心地叮嘱道:“二郎,你还是试探地问一声,千万别为难了人家,我可不想为了那点恩情难为了穆姑娘。” 李峻思忖了一下,点头道:“也好,那我就去问一下穆仙儿的,看她如何想。” 突然,王瑚觉得李峻好事地有些过头了,皱眉问道:“李二郎,你是不是有什么目的呀?怎么今日如此地多事?” “唉...”李峻故作感慨地摇了摇头,拍了一下王瑚的肩膀,痛心疾首地说道:“为兄如此关心你的终身大事,却被你想成了这般,你他娘的才是真小人呀!” “不是...你...”王瑚还是觉得有些心疑,他知道李峻一肚子鬼主意,不确定李峻对这门亲事有没有什么算计在其中。 “你个屁,你就说想不想娶吧!不想娶就算了!”李峻说着,转身便欲离开。 王瑚见状,赶忙陪笑道:“二郎,别呀!去给问问。” 李峻撇嘴道:“我一个二品大员给你当媒婆,你还叽叽歪歪的,真他娘的事多。” 李峻说得没错,他这个武威大将军,梁州刺史来做说媒之人,的确是有些大材小用了。 穆悠没有想到李峻会求见穆仙儿,而穆仙儿更没有想到李使君是来说媒的。 穆府,正院的梓树下。 “王瑚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受了很多苦。” 李峻望着穆仙儿,感慨地继续道:“我与他们不仅是将属的关系,更是兄弟,我今日也只是以兄长的身份来征询穆姑娘的意见。” 李峻向穆仙儿讲诉了王瑚受伤的缘由,也说出了王瑚的心结,希望穆仙儿不要因此产生不必要的误会。 “穆姑娘,你不要为难,我绝没有强迫之意。” 李峻望着默不作声的穆仙儿,笑着继续道:“临来之时,王瑚再三叮嘱我,不能让你有半分的为难,你若点头,我便替王瑚上门提亲,否则就当做一场误会。” 穆仙儿依旧没有作答,柳眉也依然紧蹙在一起,一双明眸中更是起了水雾。 李峻迟疑了起来,觉得似乎是自己的判断出错了,赶忙歉意地说道:“那...那可能是我们会错意了,对不起,穆姑娘,你就当我没有说过...” 然而,不等李峻的话说完,穆仙儿含泪一笑,轻轻地点了点头。 李峻见状,笑道:“那好,既然弟妹同意了,我就与令尊说亲去,等解决了江陵,我就替你们操办婚事,定让王瑚舟船大轿地来迎娶弟妹。” 此刻,李峻有了一种大家长的感觉。他是身边这些人的主心骨,自然也就要为这些人操心。 对于女儿的亲事,穆悠未做半分犹豫,一口答应了下来。 穆悠见过了郭璞,也听郭璞说了一些话,他更是看出了李峻与王瑚之间的情义,那是不同寻常的兄弟情。 既然女儿喜欢,既然以后事情的发展超出了想象,那这段姻缘对仙儿来说应算是良配,自己有什么理由要反对呢? 穆君逸也很赞同这门亲事,因为这是妹妹挑选的郎君,他这个做兄长的只能给与祝福,不能横加干涉。 另外,穆君逸很欣赏王瑚,不仅是王瑚救了他的命,更多的则是军武之人间的惺惺相惜,互为敬佩的原因。 再则,还有一个人同样对这门亲事大为赞同,那就是镇南大将军刘弘的儿子刘璠。 眼下,晋天子被掳,朝廷已经名存实亡,各州府的领兵之人皆是拥兵自重,虽不能说人人都自立门户,却也是没人再听流亡朝廷的号令。 镇南大将军刘弘病故,刘璠也便承袭了父亲的这尊号。他以此来统领荆州的旧部,并借助李峻的力量达到赶走刺史王澄的目的。 不过,刘璠在利用李峻的同时,也深知武威军的兵力强大。 梁州与荆州接壤,这是不得不防的隐患,而自己还要平定江夏一地的流民叛乱,自然也就无法分兵驻守在两地的交界处,这让他很是犯愁,不知该如何应对武威军日后的进犯。 当他听说了李峻为属将上门提亲一事后,即刻便想到了一个可行的办法。 在起兵东进南郡之时,刘璠做出了一项任命。 他命穆悠之子穆君逸为魏兴郡太守,并领上庸与建平两郡的诸多军事,希望能通过姻亲的关系,暂时堵住武威军向东进犯的可能。 当李峻听到这个消息后,满意地笑了笑。 他严令王瑚要与未来的大舅哥处好关系,并让王瑚多与穆君逸走动,最好是多到武威军中走走,让穆君逸感受到武威军的战力与同袍之情。 至此,王瑚终于明白了李峻的算计所在。 李二郎是在利用这门亲事,如此才能让刘璠犯错,给自己埋了颗钉子在魏兴、上庸与建平三郡。 眼下,武威军不会去强占接壤的这三郡,可若是穆君逸守在了那里,也便形同归于了梁州境,可谓是不费一刀一枪地夺走了这三个地方。 王瑚是看明白了,可又能如何呢? 自己娶穆仙儿为妻,这可与疆土之争无关,至于以后穆君逸入了武威军,那自然是好事,毕竟成为了一家人,怎么可能走向对立面呢? 故此,王瑚也便释怀了,但终究还是在李峻的面前笑骂了一句“你才是他娘的小人”,以解心头之恨。 第二卷:神州陆沉,烽火照西京 第二百二十六章:排兵布阵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荆州南郡,江陵城。 至汉朝起,江陵城便作为荆州的治所而存在,与扬州治所建康齐名,有“江左大镇,莫过荆扬”之誉。 江陵城位于荆州中部,南临长江,北依汉水,西控巴蜀,北接襄汉,襟带江湖,指臂吴粤,是中原沟通岭南的要冲,号为“东南重镇”。 江陵城,州府衙内。 刺史王澄望着孤身逃回的内史王机,张了张嘴,却一句话都没有问出。随后,他无奈地挥了挥手,命王机暂且回府休养几日。 “别驾,李峻与刘璠的兵马不日便会攻至城下,咱们该如何迎敌呀?”王澄望着别驾郭舒,一脸愁云地问道。 别驾从事史,官名,亦称别驾从事,简称“别驾”为州刺史的佐官。 郭舒,字稚行,顺阳人,原为洛阳军中的领军校尉,因擅自释放散骑侍郎司马彪而获罪,后投靠王澄,出任荆州别驾。 “唉...” 郭舒望了一眼离开的内史王机,苦闷地叹了一口气,拱手执礼道:“使君,事已至此,卑职还是觉得您该将礼遇梁州李刺史的家眷,将她们尽快送出江陵城,如此也能免了这场战事。” 继而,郭舒却又自我否定地摇头道:“唉,此时说这话已经是晚了。如今,镇南将军府的刘璠参与了进来,就已经不是李峻一个人的事情啦!” 眼下,王澄已经有些后悔自己的莽撞行事。 原本,他以为扣下了李峻的家眷,就会使李峻卑微屈膝地跑来江陵求情放人,自己再羞辱一番李峻也就罢了,算是为当年之事讨回了面子。 不成想,李峻非但没有来求情,反倒是联合刘家人夺了荆州数郡后,领兵直奔江陵城而来。 镇南大将军刘弘素来在荆州有威望,自己也是凭借朝中的力量才将他赶到了西边,刘家对此一直都是耿耿于怀。 虽说刘弘已经病亡,可镇南大将军的余威尚在,其子刘璠就是要凭借这最后的威望夺回荆州。 对此,王澄已经看得清楚明白,当前的危机已经不仅仅是他与李峻之间的宿怨,而是自己还能否留在荆州的问题。 “杜曾,你的水军可在江中做好布防?”王澄转头问向参军杜曾。 杜曾拱手道:“使君放心,末将已命水军在夷道处的江段做好了防范,定不会放一艘舟船进入江陵境。” “很好,他们多以舟船行军,最好在江面上消灭他们的水军。”说罢,王澄又问向郭舒:“别驾,陆上兵马可安排妥当?” 郭舒点头道:“使君,卑职已派人赶往夷陵县十里外的猇亭,大军将在那里阻击进犯的来敌。” 王澄点头道:“既然他们已经杀过来了,再做其他的也于事无补,不如就打一仗,灭了李峻的气焰,看他拿什么跟我要人。” 说着,王澄站起身,对郭舒继续道:“命南平太守应詹,天门太守扈瑰,武陵内史武察即刻领本部兵马赶至江陵城,我要彻底灭掉刘璠与李峻,让他们为进犯荆州付出应有的代价。” 其实,王澄与李峻之间并无深仇大恨,若论起来也仅是年少时的一场冲突。 当年,裴家大郎裴松华运锦缎到洛阳城,在城外遭到了王澄等人的公然劫掠,时任牙门将的李峻接到裴松华的求救后,领人追上了王澄,与其大打出手夺回了货物,并打伤了王澄等人。 那时,原主李峻有老梁王司马彤的庇佑,王澄无法进行报复,随后各自都离开了京城,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再无交集。 这本是王澄的理亏在先,但他一直对此耿耿于怀,总想要找回这个面子。故此,当他听说李峻的家眷途径荆州时,便命水军扣下了裴璎等人所乘坐的舟船。 刺史王澄虽在荆州不得人心,却也并非是泛泛之辈。 王澄,字平子,琅琊临沂人,平北将军王乂之子,太尉王衍之弟。王平子出身世家,少有盛名,勇力过人,为常人所忌惮。 如今,既然大家彻底翻脸,闹到了兵戎相见的程度,他也并没有什么可害怕的,索性就两军对垒,打个你死我活,出了心中的这口恶气。 别驾郭舒听着王澄的军令,口中虽是领命,心里却暗暗叫苦。在这三处领兵之人中,除了武陵内史武察外,其余二人早与王澄离心离德,又岂能会领命前来呢? 另外,一直以来,刘璠都凭借父亲刘弘的威望,在私下里与荆州不少的官员有来往,在诸多利益上都有交集。 如今,他携梁州兵马而来,那些官员定会心向刘璠,应该不会有人增援江陵城。 眼下,郭舒首先希望江陵城中不要出事,然后再凭借南郡的三万兵马挡下刘璠与李峻,最终坐下来谈出个利益交换才为上策。 ★★★ 若就利益而言,眼下的李峻并不想从荆州获得什么。 他也并非是完全不想,只是觉得以自己当前的实力不足以掌控荆州,那就没有必要涉入其中,徒劳地消耗自身的实力。 不过,李峻还是很在意荆州乃至整个江东的粮食与商贸。 因此,他选择了刘璠,也看重了穆家人,并且用心良苦地将穆君逸推到了前边,以便保证整个商贸水运的畅通。 当前,这一计划的最大阻碍就是王澄,即便他没有抓了裴璎等人,李峻也会找个机会解决掉王澄,换一个愿意合作的人做主荆州。 “刘兄,你也知晓荆州以水军见长,想必王澄定会在夷道县附近的江面上设防,阻拦咱们的军船进入江陵。” 夷陵东城的署府内,李峻站在行军图前,用手点了点图中的一个方位,口中继续道:“所以,我想请刘兄依旧领水军向东行,世回则领兵走陆路,另派一队军骑由镇境山绕到猇亭的背面,前后夹击拿下猇亭,兵进江陵城。” 刘璠点头道:“世回,你说的不无道理,王澄知晓我们此次用兵以水军为主,必定会在夷道的那处险流处设防,也一定会把兵力用在大江之上,咱们不如就给他来个陆路的偷袭。” 说着,刘璠略有担心地说道:“不过,猇亭一地易守难攻,也是江陵的最后一道防线,王澄在那里也必定会派重兵把手,可是一块极难啃下的硬骨头呀!” “刘兄所言不假,今日探马已报,说猇亭已有大量的江陵军驻守。”李峻笑了笑,继续道:“不过,由此也可推断,江陵城的守军必定不多。” 李峻点了一下行军图,笑道:“如此,当我的武威水军由汉水逼近江陵城北时,恐怕王澄就不得不命猇亭的守军回援了。” “汉水?你是说攻向襄阳城的那些兵马?”刘璠迟疑地望着李峻,问道:“他们不是要阻挡襄阳城救援江陵吗?难道襄阳城已被攻破了?” 李峻先是点了点头,继而又摇头道:“襄阳城是被攻破了,可攻城的却不是我的人,是被王如的流民军攻破的,武威军只是打散了流民军,赶走了王如而已。” 王如所率领的流民军一直是荆湘之地的大患,各方的朝廷兵马不仅无法将其剿灭,反倒让这些流民军愈发地壮大起来,人数竟然达到了三四万人。 如今,李峻的武威军仅是随意一战便重创了那些流民军,使得王如仓惶而逃,这份战力不得不让刘璠佩服,同时也在心中有了更多的焦虑。 不过,眼下的他还顾不上这些焦虑,赶走王澄才是最紧要的事。至于这些焦虑,以后再想应对之策也不迟。 故此,刘璠笑道:“若是再有兵马直接攻向江陵城,王澄定会惊慌失措地撤兵回援,咱们这边也就不会有那么大的阻力了。” 一切安排妥当后,刘璠便率领部分属下离开了夷陵城,返回到船上做必要的准备。 署府衙内,李峻与王瑚对视了一眼,开口道:“等到咱们攻到江陵城,我要入城一趟,要见一见王澄。” 王瑚迟疑地问道:“为什么?那样是不是太冒险了?” 李峻将手指在桌面上敲击了两下,皱眉道:“若是把他逼急了,他会杀人的。” 当年,王瑚曾跟随李峻一起出城夺回裴家的锦缎,也与王澄交过手,知道那人并非是个善类。 “不行,你去太冒险了,让我去和他谈。” 听李峻如此说,王瑚摇头道:“只要放人,咱们就放他走。实在不行,咱们可以答应他退兵,让他自己与刘璠拼命,咱们不插手。” 李峻无奈地摇了摇头,苦笑道:“他恨的是我,如今就更恨了,只有我去找他,才能救出我娘和裴璎她们。” 说到这,李峻微眯双眼,一道凶厉的寒光在眼中闪现,冷声道:“我去找他,并不是求他,是让他看清楚形式,如今的琅琊王家已经无法再一手遮天了。” 王瑚点了点头,说道:“那也行,我到时与郭方说一声,就在城外等你的消息。他若敢乱来,我就屠了江陵城。” 陡然间,王瑚的身上迸发起了悍戾之气,口中继续道:“二郎,你要再出了事,我的余生便再无他求,只会领着弟兄们杀尽琅琊王家的人,不管男女老弱,我都会将他们杀绝。” 在王瑚的心中,长沙王司马乂不在了,这世上最亲的兄弟也只剩下李二郎。既然不能替李二郎去死,那就只能去杀那些该偿命的人。 “哈哈...别瞎说,我不会出事的。”李峻笑着摆了摆手。 不过,他相信王瑚说的是真心话,如果自己真出了事,王瑚心中的魔会再也无法控制,真的会变成一个嗜血如命的杀魔。 “你们也无须等我的消息,只管攻城。”李峻走到王瑚的身侧,坐了下来,继续道:“你们打得越狠,王澄就越不敢乱来,就会痛快地放人。” 王瑚领悟地点了点头,问道:“老杜那边如何了?有没有消息传出来?” 李峻笑道:“杜麟已经找到关押之所了,他与三百名步战军乔装成百姓就守在周围,只要我一入城,他们就开始动手。” 王瑚放心道:“那就好,千万别让人趁乱伤了老夫人与大嫂她们,老杜办事还是稳妥的。” 原来,在得知了家人被扣后,李峻便命杜麟率领三百步战军混进了江陵城,杜麟在城中的十三行密探的配合下找到了关押地,也便一直守在了那里。 “先不说这个了,明日就要行军了,你不与穆姑娘告别吗?”李峻笑望着王瑚,神情已从之前的凶厉变成了戏谑。 王瑚也换回了笑脸道:“这...告啥别呀?不过几日的时间就回来了,还不是见天的能看到。” “啊...?”李峻疑惑地问道:“你要做赘婿吗?不回汉中啦?” 王瑚忙摆手道:“不...不是,我是说娶过门后就天天在一起了,不是留在夷陵城。” “哎呦,可吓死我了。”李峻故作宽心状,继而又正色地说道:“等这些事都解决了,我想让你守在汉东郡,你看如何?” 王瑚一怔,迟疑道:“我...我去做汉东郡太守?” 李峻点头道:“你掌管军事,我会让叔父李澈选出人手帮你处理政务。 “那...刘璠会让出汉东郡吗?”王瑚有些担心地问,继而又一脸愁容道:“你让我掌辖一郡之事,我...我怕做不好呀!” “我不取荆州一地,刘璠自然要交出咱们梁州的汉东郡。” 李峻笑着继续道:“另外,你在军事上没有问题,民事上自有人会帮你,实在不行,就回家问你夫人。” “你说仙儿姑娘?”王瑚咧嘴笑道:“哪有如此的?堂堂一个郡守,还要回家问婆娘如何行事?” 李峻撇嘴道:“听你这意思,好像是看不起穆姑娘呀!” 王瑚忙摇头否认,李峻继续道:“我看穆姑娘有些见识,不逊于吕青女,你该向郭方多学学。” 王瑚苦笑道:“二郎,我就别跟郭方学了,他就是跟你学的,你就明说让我跟你一样惧内不就行了嘛!” “哈哈...”李峻大笑了起来,拍着王瑚的肩膀道:“这不叫惧内,这叫夫妻恩爱,你也别看不起女子,自古女子有大才的人比比皆是,领兵为将的人也不在少数。” 王瑚挠了一下额头,解释道:“我可没有轻视女子的意思,至少咱们这些人中的女子都是有大才的人,仙儿必然也不比她们差。” “就是嘛!”李峻赞同地笑道:“所以你要多和穆姑娘商量,有什么事就让她与穆君逸说。” “穆君逸?哎,李二郎。”王瑚反应了过来,抬脚蹬在李峻的腿上,笑骂道:“我就说你怎么突然这么好心呢!原来还是想让我拉穆君逸入伙。” 李峻笑道:“你看看,怎么说得咱们像山贼一样,什么叫入伙,这叫弃暗投明,让他加入到咱们武威军的圈子里来,免得以后和刘璠闹翻了,你大舅哥不知该帮谁。” 王瑚想了想,觉得也是这个理儿,点头道:“这事交给我,以后也让仙儿与他兄长说说,穆君逸有些本事,为人也不错,不入咱们武威军倒是可惜了。” 两个人说着话,却见穆仙儿自衙门外走了进来。 少女见梁州刺史正与属下席地而坐,勾肩搭背地谈笑风声,不由地觉得好笑,抿嘴站在了门口。 “得,你不去找人家,反倒让穆姑娘来找你,太不主动了。” 李峻起身拍了王瑚一巴掌,冲着穆仙儿打了个招呼,径直走出了署府衙门。 见李峻故意离开,穆仙儿略有羞涩地跪坐在王瑚的面前,柔声道:“王大哥,明日你便要领兵出征了,仙儿在城南的武帝庙中求了一道符,你带在身上吧!” 说着,少女从怀中取出一个精美的锦囊,递到了王瑚的面前。 王瑚赶忙坐正了身子,接过锦囊,极力地轻声道:“那个...那...让仙儿姑娘费心了,我几日后就能返回,你...不用担心的。” 说着,王瑚在身上摸索了半天,最终还是解下了腰间的一把短刃放到穆仙儿的手中。 穆仙儿有些奇怪地望着王瑚,不清楚他是何意。 王瑚尴尬地笑道:“仙儿,你也知道我是一名武将,这身上也没有什么适合的东西送给你。” 说着,王瑚望向穆仙儿手中的短剑,说道:“这是当年长沙王送给我的佩刃,名为“照胆”,我做乞丐时都没舍得用它杀人,你替我保存着,它也会护着你。” 那日,李峻曾对穆仙儿说过王瑚所经历的苦难,李峻的话让少女感到心悸,她无法想象爱说笑的王瑚竟然遭受过如此残酷的折磨。 有时候,一个人的笑或许只是一副面具,谁也不知道在这幅面具的背后隐藏着多少心酸之事。 穆仙儿不想去可怜王瑚,她觉得王瑚不应该被可怜,应该被尊重,应该用一种情爱去暖化那颗被伤过的心。 此刻,王瑚将“照胆”交给了穆仙儿,也就意味着他彻底放下了压在心头的所有愧疚,想要真正地做回曾经的自己。 第二卷:神州陆沉,烽火照西京 第二百二十七章:火攻江关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猇亭,始得名于汉昭烈帝刘备伐吴之时。 当年,蜀汉攻吴曾用兵于夷道,并在此建了一座造形别致的小亭,亭椽柱上雕刻了似虎若犬之兽,是为猇,即名为猇亭。 宜都郡属丘陵地貌,猇亭恰处于黄陵山地与江汉平原接壤之处,地势则由此从多山过渡为开阔的平原之地。 猇亭西临江关,位于夷道东十里的荆门、虎牙二山之间,是出入荆蜀的咽喉之地。 此刻,身为荆州别驾的郭舒领一万五千兵马正驻扎于猇亭,在此防范李峻与刘璠二人的大军由陆路进攻江陵城。 之前,对于刺史王澄如同儿戏的做法,郭舒曾多次谏言,劝说王澄放还李峻的家眷,不该在天下大乱之时招惹梁州的武威军。同时,他还一直劝告王澄能够修养德行,树立威望,以此获得荆州百官的拥戴,保全州境。 然而,王澄虽敬重郭舒,却从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甚至还曾借醉酒体罚了直言的郭舒,以此缓解心中的怒意。 “唉...” 站在半山上,郭舒向西望去,口中叹息了一声:“本就有刘家父子的狼贪虎视,却不知整肃官吏,安民守业,如今又平白地招惹了梁州军,王平之真是徒有虚名了。” 对于王澄的所作所为,郭舒发自内心地感到失望,却也是无可奈何。背主求荣的行径为世人所不齿,自己是个知晓大义的人,即便身死也不能做出那种卑劣之事。 可是,郭舒又觉得有些不值,自己的满心抱负就要终结于此吗?真的要为王澄的放诞不羁与穷欢极欲陪葬吗? “报,将军,敌军已在山下二里外扎营。”一名探马的声音打断了郭舒的思绪。 郭舒点头问道:“看出是何人领兵吗?是哪里的兵马?” 军卒拱手回道:“禀将军,属下只看到帅旗书写“李”字,应该是梁州刺史李峻,所领兵马也应该是武威军。” 郭舒苦笑了一声,随口道:“的确也应该是武威军,听说李峻的兵马出自平阳与荥阳两郡,余下的也都是仇池的青羌之人,他们都是善陆战,必定不会随船而行的。” 说罢,郭舒转身对一旁的副将吩咐道:“命全军戒备,以防梁州军突袭,先看看他们想要如何攻击再做定夺。” 猇亭,自古便为兵家必争之地。 远的不说,仅是蜀汉与东吴之间的猇亭一战,就曾让汉昭烈帝刘备全军覆没,含恨病死在了白帝城,以至于蜀汉元气大伤,成为了日后亡国的主因。 郭舒深谙兵法,知晓当年东吴大将陆逊取胜的用兵之策。然而,战阵之事虽有雷同,却更有着瞬息万变的无常,绝无照搬而成的道理。 梁州军不是当年的蜀军,没有战线百里的失策,也没有远兵必乏的劣势,李峻所采用的策略,反倒是与征南大将军羊祜攻取东吴时有几分相似,稳扎稳打,步步为营。 另外,在刘璠的相助下,李峻的武威军水陆并进,不仅行军的速度快,而且在沿途也没有遭到过多的阻挡,根本谈不上有何兵损,完全是一支战力十足的兵马。 后方稳定,军粮不缺,兵强马壮,这些都是李峻的优势,却也正是郭舒所面临的困境。 故此,郭舒在未找到武威军的致命处之际,不敢轻易地出兵迎敌,只能学着当年陆逊最初的做法,在猇亭一线筑垒固守,以求能挡下武威军的东进。 ★★★ 虎牙山,位于大江北岸,夷道城西北五里处,与江南岸的荆门山相对,形成江关。 猇亭在虎牙山的半腰处,山下则为虎牙滩。 虎牙滩处多有巨石暗礁,江水经此湍流不息,导致行舟艰难,稍不留心便会船覆人亡。 山脚下,李峻抬头上望,不禁皱眉摇了摇头。 猇亭之险的确是易守难攻,即便是自己与王瑚前后夹击,只要守军不妄动固守在营垒中,武威军就算付出再多的代价都不一定会攻下。 望了片刻,李峻迈步向虎牙滩走去,沿着翻涌的江水,他看到远处有一座舟船搭建的桥堡横在江面上,连接在两山之间。 “哼...”李峻望着那道长长的桥堡,冷笑道:“都说学史以明智,鉴往而知来,江陵军连皮毛都没有学会,更是忘了当年公孙述的教训。” 公孙述,汉扶风茂陵人。 王莽篡汉后,公孙述受任蜀郡太守。待至王莽末年,天下纷扰,群雄竞起,公孙述遂自称辅汉将军兼领益州牧。 建武元年,公孙述称帝于蜀。建武十一年,汉廷派兵征讨公孙述,被其所拒。次年,汉廷复命大司马吴汉举兵来伐,攻破成都,纵兵大掠,尽诛公孙氏。 当年,公孙述也曾在荆门、虎牙之间的江面上建有浮桥关楼,想要以此阻挡汉将岑彭的领兵西进。 未成想,岑彭利用东风狂急的有利天时,派偏将军鲁奇率船只顺风逆流而上,以飞炬焚烧浮桥关楼,一举攻下了江关之险,领兵杀入了蜀地。 如今,虽说攻守双方变换了方向,可江陵军竟依然想要凭借浮桥堡来作为阻挡,李峻觉得这属实有些不明智了。 虽说军谋之事不可生搬硬套,可既然对方沿用了有过败绩的策略,那自己也可以尝试地跟随一番,套用一下当年的火攻之策。 故此,李峻暂时不想理会虎牙山上的守军,他要先帮刘璠打通江关,灭掉夷道城的兵马,或许如此还有可能将猇亭一线的守军引出来。 “君逸,你领人再多砍些树做木排。”李峻转身对穆君逸吩咐道:“尽量把咱们营寨附近的树砍了,免得对方用火烧了咱们的军营。” 既然大家都生搬硬套了,李峻自然要提防猇亭一线的守军会采用陆逊的火烧连营之计。 此次行军,穆君逸没有跟随刘璠走水路,而是选择跟在李峻的身边。他想见识一下武威军的真正实力,更想看看眼前这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梁州刺史到底有何本事。 听到李峻的吩咐,穆君逸拱手领命。 他刚欲转身离开,听李峻又吩咐道:“你命人通知刘璠将军,请他派船只多运送些麻布火油过来,待这边火烧后,他再领水军过江关。” 穆君逸望着李峻,又转头望了一眼远处江面上的桥堡,笑道:“莫非...使君也想用王益州当年的火攻之策?” 穆君逸口中的王益州为王濬。 泰始八年,晋武帝司马炎复任王濬为益州刺史,又加封龙骧将军,都督益、梁二州诸军事,命其造水军以伐吴。 当年,东吴守军也是在江关之处牵铁链,下铁锥、横浮桥以阻挡船只通行,王濬亦是采用火攻破了江关之险,率水军东进,直逼东吴的都城建业。 李峻听穆君逸的问话,笑道:“没错,既然对方已经堆好了薪柴,咱们何不就随了他们的心意,替他们点篝火庆祝一番。” 事实就是如此,如果对手犯下了错误,那就要毫不犹豫地从这个错误入手,将其彻底撕裂,不给对方任何弥补的机会。 对于穆君逸想要跟随武威军走陆路,李峻并没有戒备之心,反倒是很高兴。 “良禽择木而栖,良将择主而从。” 李峻不敢说自己的领军魅力会得到穆君逸的尊崇,但穆君逸应该会认同武威军的战力与同袍情义,有了这个初步的认可也就足够了。 其实,也并非是穆君逸的个人能力有多强,李峻看重的是他夹在梁州与荆州之间的这层关系。 他要让穆君逸身在荆州,心却要靠近武威军。 虎牙山上,荆州别驾郭舒站在石亭中,望着山下忙碌的武威军,本就拧在一起的眉头更是紧了许多。 虎牙滩附近,武威军的士卒正在将一根根树干并排地捆绑在一起,郭舒知晓那些士卒在做什么,也清楚李峻极有可能会采取火攻的策略冲关。 然而,他只能望江兴叹,无可奈何。 镇守夷道城的杜曾有些本事,却也是一个心胸狭隘的人。一直以来,他都觉得王澄过于善待郭舒,不该给其荆州别驾一职。 说是嫉贤妒能也好,说是心有不平也罢。总之,杜曾一直对郭舒心生反感,自然也就对郭舒的劝告不予理会。 各司其职下,杜曾觉得郭舒有些多管闲事了。 入夜,风起,山岭间的枝叶摇晃,发出了怪异的声响。黑幕之下,两山间的虎牙滩恰如张开血盆大口的虎嘴,而江水击石的轰鸣声更似那林间的虎啸,让人不禁心中生寒,望而却步。 不多时,江面上有了几点火光。 虽然,火光在湍急的江水中显得微不足道,却也能让人看清一排排的木筏正顺流而下,冲向了黑暗中的那道桥堡。 渐渐的,一艘艘大船出现在了江面上,无数带着火光的箭矢划破夜空,落在了前方木筏的油布之上。 下一瞬,江面之上起了火光,彻底照亮了江关处的黑夜。 借着水势,江面上的那些木筏载着熊熊大火冲向了桥堡。碰撞之下,起火的麻布与木柴点燃了桥堡的木料,更有不少则是飞进了桥堡中,将其由内向外地烧起。 虽说如此,但木筏后的战船依旧停在原处,并未有起航前冲的迹象,只有大小不一的木筏从虎牙滩的岸边持续放出,密集地冲向燃起大火的桥堡。 李峻就是要烧断桥堡,烧光横在江面上的一切阻挡,包括那些守在桥堡中的江陵军卒。 既然成为了对立,那必然就是生死的对抗,他不会因为响彻夜空的惨嚎而心慈手软,更不会出手搭救那些已成火球的落水之人。 第二卷:神州陆沉,烽火照西京 第二百二十八章:进逼江陵城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江面上,火借风势,迅速吞噬了原本隐在夜色里的桥堡,使其成为了一道长长的火墙。 火墙在燃烧中持续地崩塌,分离的火焰漂浮在水面上,并随着水流向江陵水军的战船冲去。 此刻,参军杜曾并不在夷道城中,而是正站在江陵水军的主战船上。 杜曾,新野人,原本是新野王司马歆帐下的南蛮司马,为人凶悍,作战勇冠三军。 少年时,杜曾就勇猛过人,又极善水性,有着披甲凫水的本事。故此,当他投奔王澄后,王澄便命其掌辖了江陵水军。 之前,杜曾虽未听从郭舒的劝告,却也对可能出现的火攻做了应对的准备。 不过,他觉得毕竟是在大江上,水能克火,即便是对方用了火攻,只要尽快地取水浇灭也便可以了。因此,他在桥堡内安置了大量的取水用具。 另外,他还对桥堡的连接做了一些改动。 届时,如果桥堡真的燃起大火,通过断开各处的连接点,可以迅速地将烧着部位拆移,确保其他支撑桥堡的船只完好。 在此前提下,杜曾又命所有的江陵水军都守在桥堡的后面,以防有敌船趁机冲过桥堡,进入江陵水道。 杜曾的这份思虑可谓是妥当。 然而,他万万没想到今夜会起如此大的风,也没有想到对方会采用竹筏来代替小舟,更难想象虎牙滩边的武威军会造出如此多的木筏,完全铺满了整个江面。 “快,调转船头,避开那些火筏。”望着从断开的桥堡处冲下的竹筏,杜曾大吼地命令着。 那些竹筏上的麻布与木柴都被火油浇透,若是大面积地靠上来,极可能会将战船点燃。 严峻的情况还不仅如此,大火烧断了桥堡的各个连接点,崩塌分离的桥堡带着熊熊的火焰与那些木筏一同冲下,瞬间将未及逃离的江陵战船围在了火海中。 虎牙滩岸处,李峻看着江面上的火焰,抬头望向了虎牙山上的猇亭。 他知道上边的守军也一定在看着,更知道那里的领兵之人应该处在了两难的境地。 当下,江关已被打通,刘璠的战船可以顺流而下直至江陵,虎牙与荆门两山的陆路关口也就失去了作用。继续守在那里已经毫无用处,反倒会被过境的兵马切断退路。 可是,如果不继续守下去,李峻的武威军就会通过猇亭进入南郡,一马平川地杀至江陵城,江陵军再无关隘可阻挡。 如此一来,刘璠与李峻的水陆并进会直逼江陵城,兵力不足的江陵城将面临失守的危险。 这是一个难以抉择的问题,李峻将这个难题抛给了守在猇亭的郭舒。 不过,李峻相信郭舒一定会退走的。 “使君,既然江关已开,咱们是不是也该攻下猇亭了?”穆君逸一直站在江边观看,此刻的他有些兴奋地问向李峻。 李峻摇头道:“不急,夜黑风高的,咱们攻上去占不到便宜,再等等,他们会自己退走的。” “啊...怎么可能?”穆君逸迟疑地望着李峻。 “为什么不可能呢?”李峻笑了笑,反问道:“此刻,王瑚所领的三千军骑应该绕过了虎牙山,进入了枝江县,你说他们会不害怕吗?” “啊...他已经到枝江县啦!” 在夷陵城时,穆君逸知晓王瑚领兵离营,却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此刻听李峻如此说,感到十分意外。 “若是如此,那郭舒是有退兵的可能。”穆君逸点了点头,继而又迟疑道:“使君,要是他死守不退呢?又或是退回江陵城时,王瑚的四千军骑可否能拦下他们。” 李峻笑道:“恐怕退兵与否已经不是郭舒所能决定的了,就算他不想退,王澄也会下令让他回援江陵城。” 穆君逸不解道:“只要郭舒能挡下咱们,仅凭将军府的水军尚没有攻破江陵城的能力,何须要让郭舒回援呢?” “你说的没错,刘璠的兵马自然攻不下江陵城。” 在穆君逸的面前,李峻对刘璠的贬低不做任何的掩饰,继而又笑着继续道:“将军府不行,武威军可以,我的水军已经出襄阳城,沿着汉水南下至江陵东的竟陵县。” 穆君逸并不知晓李峻兵力部署,自然就不清楚郭方与吕青女的水军为何会在襄阳城?又何时抵至了竟陵县? 望着一脸惊异的穆君逸,李峻继续道:“不仅如此,雍州安定太守贾疋所领的雍州兵马也从襄阳城到了江陵城北的当阳县,很快就会与王瑚的轻骑军在枝江县汇合。” 李峻说着,转身唤来一名信令兵,吩咐道:“点烟火信令,通知刘璠的战船可以启航了,不用等咱们。” 说罢,李峻对穆君逸继续道:“你说这些兵马围困江陵城,王澄会不会让郭舒撤兵回援呢?你觉得郭舒还有可能回到江陵城吗?” 穆君逸没有作答,只是默默地点了一下头。 按照李峻所说,只需将军府的水军进入南郡水域,江陵城就会处在三面被围的困境中。穆君逸觉得王澄一定会让猇亭与夷道两处的兵马回援,郭舒也一定会撤离猇亭一线。 此刻,穆君逸才发觉眼前之人的用兵有些可怕。 表面上,李峻是依仗镇南将军府的军力进入了荆州,也是在刘璠所领水军的协助下进军江陵城。 然而,实际上却并非如此。 李峻并没有依靠任何人,他所依仗的只是自己的武威军,镇南将军府的兵马应该仅是一个幌子,只是用以安抚荆州民心的一块招牌。 或许,在李峻的心中,他就从未将镇南将军府的兵马放在眼中吧。 也对,武威军让大成军全面退出了梁州境,又怎么会看得起落败的镇南将军府呢? 想到此处,穆君逸暗自地叹息了一声。 “君逸,我与王瑚是生死兄弟,咱们今后也就是一家人了。” 李峻看出了穆君逸的神情变化,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笑着继续道:“镇守三郡不易,你日后若有难处可来找我,或者让王瑚帮你都可以,我们武威军护的就是自家人。” 李峻的话说得很直白,他相信以穆君逸的精明应该能听懂。 果然,穆君逸听完后先是一怔,随后会意地点了点头。 ★★★ 江陵城,王府。 府中的正堂内,荆州刺史王澄抬手将身前的茶盏摔在了地上,瓷盏顿时被摔成了碎片。 “他们竟敢抗命不出兵。”王澄一拳砸在了桌面上,口中骂道:“待我平定此事,必会领兵灭了应詹与扈瑰的三族,再去剿灭武陵的蛮夷,替内史武察报仇。” 原来,郭舒之前的担心不无道理。 当王澄的调兵令送达各处后,天门太守扈瑰与南平太守应詹骤拒不出兵,唯有武陵内史武察领命,却被郡内暴乱的夷民攻破城池,奋战至死。 若仅是如此,王澄倒也不会如此的大发脾气,主要是他向扬州的王敦求援,竟然也被一口回绝。 在回信中,扬州刺史王敦不仅大骂了王澄,还警告他要立即将李峻的家眷礼送至汉中,否则就会领兵来伐。 王澄与王敦是堂兄弟,同为琅琊王家人,王澄没有想到堂兄竟然会帮着李峻,甚至还威胁要兴兵来伐,这让他很是想不通,也尤为地恼怒。 “哼...” 王澄冷哼了一声,眼神凶厉地说道:“我倒要看看李峻有多大的本事,若敢派一兵一卒攻我江陵城,我就将他一家老小的人头挂在城门之上。” 一旁的王机闻言,虽知道这是王澄的狠话,心中却也不禁一颤。 王机还记得李峻在天然塔下所说的话,也记得李峻当时的表情,他知道那不是李峻在逞口舌之快,若是家人出事,李峻真能屠尽江陵城为家人陪葬。 不等王机开口相劝,一名军校快步走进正堂,拱手禀报道:“使君,江夏郡的竟陵县方向有兵马袭来,距江陵城已经不到二十里,城北的当阳县也有兵马抵达枝江,兵力达两万之多。” 王澄闻言,心中大惊,急声问道:“什么?你说什么?是哪里的兵马?” 军校回道:“那些兵马所执旗帜皆是武威军旗,应该都是梁州的武威军。” “武威军?他们怎么会从当阳与竟陵方向出现?” 王澄不解地望了一眼王机,转头向军校问道:“江关那里的情况如何?” 军校小心翼翼地望了一眼王澄,胆怯地回道:“启禀使君,江关已被攻破,水军战船半数被烧,参军杜曾已经弃船而逃,刘璠的水军已出现在了乐乡的江面上。” “什...么?”王澄不敢置信地望着军校,继而跌坐下来,颓然地冲着军校挥了挥手。 对于军校的禀报,王机也深感震惊,他也没有想到李峻的用兵如此快,如此的出乎意料。 “使君,咱们应赶快调郭舒回江陵。”王机跪坐在王澄的身侧,急声建议道:“眼下,城中的兵力不足,应让郭舒所领的兵马回援守城。” 王机见王澄颔首应允,又建议道:“使君,你该即刻命人向武昌郡太守陶侃求援。” 王澄皱眉道:“陶侃?他一直与刘弘关系密切,如今即便是刘弘已死,他也不会即刻与刘璠反目吧?” 王机摇头道:“使君,咱们向陶侃求援并非是抵挡刘璠,而是请他一同抵抗犯境的梁州军,武昌郡毕竟也属荆州,陶侃岂能眼看着荆州被他人所夺?” 王澄略做思忖,点头道:“那好,这件事就交与你去办,陶侃善战,你若能请到他相助,李峻的武威军可破矣!” 内史王机离开后,王澄坐在正堂内,一时间竟不知该做些什么。片刻后,他命人取来了一坛酒,独自一人喝起了闷酒。 江陵城,因秦破郢后置江陵县,作为县城而得名。 原本,江陵一地山清水秀,物产富饶,极适合百姓居住,又因其地水道畅通,毗邻大江,亦是商旅之人纵横南北,横贯东西的必经之地。 因此,江陵也曾是一座人口密集的城池。 然而,孙吴占据荆州时,实行了“吴城江陵,移民南岸”的政策,江北江陵一带除军伍之人外,皆被迁往江南,导致江北人口急骤减少。 魏、吴军事对峙时,双方为了避免正面的军事冲突,各自作出了退让。曹魏舍弃了合肥县,退守新城,而孙吴则加固江陵城,把江北的居民全部移民到江南,使江陵城成为了江北的一座孤城。 不仅如此,晋武帝灭吴时,晋将杜预率军攻打江陵城,因遭受了吴军的羞辱,他在攻破江陵城后,于城中大肆屠杀,血流遍地,屠城后的江陵城也就此成为了一座死城。 故此,一直以来,江陵城及其周边地区人烟稀少,朝廷派往荆州的刺史均不愿驻守江陵,更愿意将是把治所选在武昌或襄阳。 原本,王澄任荆州刺史一职时,曾想把治所设在武昌。因陶侃为武昌郡为太守,且又与镇南将军刘弘关系密切。故而,王澄便放弃了之前的打算,将治所设在了江陵城。 不过,王澄本就是一个混不吝的性子,他并不在乎城中人口的多少,只要自己每日能饮酒纵欲也就满足了。 龙桥河,位于江陵城北。 在龙桥河的南岸,有一座规模不大的宅院,院子应该是荒废已久,从外围墙的损坏便能猜出内里的破旧。 当下,就是这样一所不起眼的宅院,在其周边竟然驻守了数百名江陵军卒,他们常常巡逻于墙外,不准任何的闲杂人等靠近。 “娘,您先躺一下,等药煎好了,我再唤您起来。” 一间收拾整洁的房间内,裴璎扶着李云氏躺了下来,自己则坐在了床沿处,轻握着婆婆的手,轻声地说着。 “这一个月来,你也瘦了许多。”李云氏望着裴璎,笑了笑,叹息道:“从你入了李家的门,就没有一日舒心过,都是二郎让你受苦了。” 裴璎笑着摇了摇头,轻声道:“娘,您别这样说,能入李家的门,是璎儿的福分,能跟在二郎的身边,更是媳妇这辈子最荣幸的事,哪里来的苦呢!” 李云氏轻拍了一下裴璎的手背,继而闭上眼睛,缓缓地睡了过去。裴璎没有起身,依旧坐在床沿边,任凭婆婆握着自己的手。 自从被押到了江陵后,一家人就住在这所院子里。 虽说院子破旧了些,也不准许随意离开院子,但在吃穿用度上倒也不缺,常常会有人送来生活所用的必须品。 不过,终究是为人质,老夫人李云氏在舟船劳顿后再添忧心,不到几日便就病倒了。 好在常有医官来坐诊,各类的用药也不缺,再加上裴璎的精心照料,李云氏的病渐渐地好了许多。只是上了年纪的人,恢复终归是慢了些,身子骨还是有些虚弱。 “姑娘,药煎好了。”丫鬟翠烟轻手轻脚地走进来,低声地说道。 裴璎转眼望着熟睡中的婆婆,轻轻地摇了一下头,对翠烟嘱咐道:“先晾一下,盖好些,别落了灰进去。” “嗯...”翠烟应了一声,转身退了出去。 翠烟刚一出房门,迎面便看到李耹快步地走了过来。 李耹见是翠烟,忙问道:“你家姑娘在房中吗?” 翠烟低身行礼道:“大姑娘,我家姑娘在里面,老夫人还没醒,我家姑娘正守在边上。” 李耹闻言,赶忙也将声音小了下去,小心地走进了房间内。 进屋后,李耹来到裴璎的身侧,扶耳道:“适才,杜麟传消息给我,说二郎领兵打过来了,就这几日便会攻打江陵城。” 裴璎静静地听着,随后抿嘴笑了笑,两滴忍了许久的泪珠,顺着消瘦的脸颊滑落了下来。 第二卷:神州陆沉,烽火照西京 第二百二十九章:枝江之战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虎牙山,猇亭。 军帐内,荆州别驾郭舒望着手中的令函,紧锁了数日的眉头舒展开来,口中却是重重地叹息了一声。 李峻的数万兵马即将围住江陵城,自己就算再担忧又有什么用呢?眼下的江陵城已无援兵,仅凭自己这万余名将士,又能坚持多久呢? 此刻,愁苦的郭舒在心中竟然有了一种释然,他觉得此战过后,自己无论生死都算是一种解脱。 若是战死了,自己对得起王澄的赏识。 若是能活下来...... “唉...”郭舒苦笑地摇了摇头,知道那是极难的事情。 令函上说枝江县有两万武威军在聚集,那些兵马恐怕就是等着自己的。若想回援江陵城,自己只能拼死冲过那道阻碍,可是...能冲过去吗? 突然,郭舒明白了过来。 山下的武威军应该从未想过要攻取猇亭,他们与刘璠的战船都只是一个影子,是用来吸引住江陵军的注意力,以便让东线的武威军顺利抵至江陵城下。 刘璠不会有此谋略,他也调不动那么多的武威军,这一系列的谋划都应该出自梁州刺史李峻。 “真是蠢不可及,何苦要去招惹这样的一个人呢!” 想到李峻,郭舒又想到了王澄扣人一事,口中不由地骂了一句。 不过,骂归骂,郭舒还是决定撤兵回援江陵城。 故此,他吩咐道:“命后营为前营,今夜子时大军回江陵城,各营切记不要做出过大的响动。” 郭舒之所以要小心行军,是担心武威军会趁着自己后退之际攻上来,他想要在武威军反应过来前就退出虎牙山。 如此,在与枝江一带的武威军遭遇时,也不会即刻陷入被前后夹击的困境。 虎牙滩岸边,一簇篝火旁。 李峻正翻烤着几只猎杀的野兔,微焦的兔肉上“滋滋”地冒着油,诱人的香气惹得周围的军卒不停地探脖张望。 “看什么看?想吃自己抓去。”李峻闻了一下香气,取下一只烤兔,在上边洒了些盐末,又放回了木架上。 听了自家大将军的话,众将士都笑了起来,却也都聚上前,围在了篝火旁。 李峻见状,瞪着眼睛笑道:“你们要干什么?是想抢吗?让你们抓鱼,一个个却都没本事,还想吃兔肉?” 一名军校凑到李峻的身侧,望着油汪汪的兔肉,笑道:“大将军,您这不是为难弟兄们吗?这虎牙滩处水流湍急,人下水就被冲走了,哪里能抓到鱼呀!” 李峻将一只烤好的兔子递给那名军校,笑骂道:“秦力,你不是总说自己的水性有多好吗?如今连一条鱼都抓不住,以后就别他娘的总吹牛。” 名为秦力的军校接过烤兔,招呼着身边的属下,边撕着兔肉分给众人,口中边笑着说道:“大将军,您要说在咱们秀水,属下那是水中蛟龙,可这是大江呀,又是这水急礁多的地方,我可不敢乱来。” 秦力是李家庄出来的,属老护卫队的那批人,如今在武威军中也成了领兵之人。 “别他娘的扯淡了,我看你就是个旱鸭子。”李峻又将烤好的兔子分给其他人,拍了拍手上的盐末,笑道:“等回汉中,我就把你调到吕青女的手下,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水中蛟龙。” 秦力将一只兔腿递给李峻,笑道:“大将军,要不您把属下调去炽翎营吧!属下或许还能找个女将的婆娘哩!” 李峻一脚踢在秦力的屁股上,笑骂道:“人家那是女兵营,你要去也可以,先把你那家伙儿切了才行。” 李峻将手中的兔腿递给穆君逸,继续道:“找婆娘凭自己的本事,我可提醒你们,可别仗着武威军的名气和手中的权势乱来,否则我真会阉了你们。” 秦力摆手道:“大将军放心,咱们弟兄们没一个人会乱来,多少人家都想将家中的姑娘嫁给弟兄们呢?哪里会做那些腌臜事!” 听着李峻与将士们的交谈,看着武威军将士们这如同家人般的氛围,穆君逸的心中颇有感慨。 他也是军伍之人,手下也曾有过不少的军卒,可在将与卒之间的关系上,他确信自己做不到李峻的这种程度。 这些人才是生死相依的兄弟,才是能够以命相托的同袍。 由此,穆君逸也明白了李峻能在短时间内站稳梁州的原因,手里有了这样忠心的军卒,李峻走到哪里都会战无不胜的。 “启禀大将军,山上有动作了。”一名步战军卒来到李峻的面前,拱手禀报。 “哦,算时间也该退了。”李峻站起身,对着身边的众将道:“他们十有八九会在晚上退出虎牙山,咱们就放他二里地,然后再追杀。” 当前,既然争夺点已经不在猇亭,李峻觉得没必要在此造成过大的伤亡。过了虎牙山便是平原,那里更适合武威军的大规模作战。 说着,李峻又对秦力吩咐道:“你带人靠近半山处,不要交手,只是望着便可,待他们真退了,马上守好山道和关隘。” 秦力拱手领命,率领自己所属的步战军卒向半山处奔去。 ★★★ 枝江县,周称丹阳,秦时因“蜀江至此如乔木分枝”而得名,属南郡十八县之一。 夜半,沮水桥西,王瑚的军营大帐内。 “王将军,世回真的不打算取荆州吗?” 眼下,安平太守贾疋觉得南郡已经是垂手可得,以此为基础再领兵横扫其他各郡,占据整个荆州也并非是难事。因此,他不太理解李峻为什么不如此做。 “兄长怎么还不相信呢?二郎既然答应了过世的刘老将军,那就要信守诺言呀!” 王瑚望了贾疋一眼,摇头笑道:“再说了,刘璠将军为了二郎不惜与王澄反目,二郎又怎么能做出那种不仁不义的事呢?” 见贾疋依旧是面露迟疑,王瑚继续解释道:“二郎为人仗义,也没有那么大的野心,尤其是兄弟好友间的事情,他从不愿计较再三。” 说着,王瑚喝了一口碗中的酒,笑望着贾疋道:“二郎就是这样的人,若兄长日后想要掌辖雍州,找咱们弟兄帮忙,李二郎如何还能在心中盘算雍州不成?” 贾疋见王瑚说话直白,略显尴尬地摆手道:“王兄弟可莫要乱说,为兄哪里敢有那样的想法呀?能守住一个小小的安定郡,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说着,贾疋举起酒碗敬向王瑚。 王瑚摇头道:“兄长可别这样说,您若能掌控雍州,二郎守在梁州,刘璠则把持荆州,就算中原再乱,只要大家相互扶持,任何人都奈何不了咱们,如此岂不是更好吗?” 贾疋听着王瑚的畅想,口中虽然没有作答,脸上却是露出了满意地笑容。 其实,王瑚的说法没错,若是真能将三州联盟,这一大片的区域还真是无人敢来进犯。 不过,他也只是说说而已,仅是顺了贾疋的心思。 此次,贾疋领兵前来相助,是有还情的缘故,更多的则是想看看李峻的为人到底如何,野心到底有多大,以便为自己日后夺下整个雍州做好考量。 平日里,王瑚虽说是大大咧咧,但他的心思缜密,早就把贾疋的所思所想看得通透。 世事难预料,人心最无常。 李峻与贾疋的交情远没到推心置腹的程度,两人间的情分也仅限于利益的交换。王瑚对此很清楚,自然不会把李峻的真实想法告诉贾疋。 既然贾疋问及了此事,王瑚也就说了一些贾疋最想听的话,以便能让他对武威军少些戒心。 这时,一名武威军斥候快步走进大帐,拱手道:“将军,有支兵马从西而来,已至清河村附近,应该是虎牙山方向退过来的江陵军。” 王瑚点了点头,起身对贾疋道:“二郎果然没有说错,猇亭的守军还是要回援江陵城了。” 说着,王瑚正了正身上的盔甲,接过属下递来的斩风刀,转头对贾疋继续道:“贾兄,小弟先领兵去会会他们,打他们个措手不及,你带兵马随后包抄,咱们就在枝江县吃下那些人。” 贾疋起身笑道:“王将军放心,你武威军善战,我的雍州军也不是怂蛋,咱们今夜就吃定他们,明日一同兵进江陵城。” 王瑚拍了一下贾疋的肩膀,与贾疋一起大笑地走出了军帐。 清河村,位于沮水桥西北十五里处。 郭舒领兵返回江陵城,最捷径的路线便是进入枝江县后,直接过沮水桥,再向东南便可抵达江陵城北的柳门。 然而,正是因为武威军提前占据了沮水桥一线,郭舒不得不领兵向北行,试图避开武威军,过清河村进入当阳县,经由当阳桥过沮水,再掉头向南进入江陵城。 这条路线的确是绕了一个大圈子,可若是行军迅速的话,或许就能避开武威军的前堵后追,跳出李峻所安排好的包围圈。 正因如此,郭舒在夜半时分撤离猇亭后,命大军不得停歇,向东北方向急行,企图在武威军有所察觉前抵至当阳县,占据当阳桥后渡过沮水。 夜幕下,点点星光照在了缓缓而流的清河中,也将河东岸急行军的身影映在了水面上。 分做两队的兵马中没有一点火光,只有无数兵刃的寒光乍现,让这个几近荒芜的村落有了肃杀之气。 此刻,清河村的四下异常寂静,这并非是坏事,可以说明此次行军并未惊动武威军。 可不知为什么,郭舒的心里始终都在忐忑不安。 他总觉得黑夜中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而那双眼睛的背后则是一张无形的大网,就等着自己钻进去。 突然,清河水起了波澜,地面也随之有了微微地颤动。 郭舒的心头一惊,猛地勒住了马缰,转头望向了东南方的黑夜,那里隐约传来了阵阵地轰鸣。 那是马蹄声,是无数战马飞驰的声音。 “敌骑来袭,敌骑来......” 下一瞬,夜空响起了撕心裂肺的喊声。 郭舒知晓那是派出的斥候在示警,随即抬起手中的长枪,口中大吼道:“敌骑来袭,步兵列阵迎敌,骑兵居两翼策应。” 该来的还是来了。 郭舒知道一切的侥幸都是枉然,梁州刺史李峻既然能布下如此周密的计划,又怎么会算不出猇亭守军后撤的路线呢? 事已至此,郭舒反倒丢开了心中的焦虑。他觉得也无须绕路去当阳了,既然无法逃出武威军的包围,不如就此拼死一战,强行杀过沮水桥。 “阵首向东,骑军护住两翼,随我迎上去。” 郭舒的话音刚落,整个军阵便转换了方向,如同一支锋利地箭矢般迎向了冲出黑夜的武威军军骑。 然而,阵首军卒所想象的冲杀并没有出现,武威军骑并未与大阵发生碰撞,而是分列两队直接杀向了箭矢阵两翼的骑兵。 此番领兵,王瑚带了三千轻骑与一千重骑,这些军骑出自仇池,以羌骑兵居多,皆是经过骞韬和郭方的精心调教,有着丰富的作战经验。 当领兵前冲的轻骑军校发现敌方变阵后,即刻将手中的硬木双刃枪在空中左右摇晃了一下,整队轻骑瞬间分做两队掠过箭矢阵的阵首,与大阵两翼的江陵军骑厮杀在了一起。 多年以来,晋廷的兵马多以步卒为主,骑兵为辅。 这并非是领兵之人不知晓军骑的威力,而是诸多的财力原因让他们无法组建起大量的军骑,更无心来调教出战力非凡的骑兵。 然而,武威军则不同,李峻从一开始就把大量的钱财与精力花在了骑兵上,彻底打造出了敢向任何骑军冲杀的武威军骑。 江陵骑兵是有些战力,可他们却无法与武威军骑相提并论。 不说双方在军械与马具上存在着巨大的差距,也不说武威军骑在迎敌之时的阵法配合,就连最简单的拼杀意志,江陵军骑都要差上许多。 很快,护在大阵两翼的江陵骑兵抵不住武威轻骑军的冲杀,纷纷脱离了郭舒所指挥的箭矢阵,退向四处各自为战。 与此同时,没有了两翼骑兵的策应保护,郭舒的箭矢阵出现了漏洞。在武威轻骑军的多番穿插下,箭矢阵的阵尾出现了军卒溃逃,从而导致阵首也发生了混乱。 两军厮杀,拼的是兵力与战力,但最重要还是拼杀的意志,这也是以少胜多的战例中关键之所在。 在拼杀意志不强的军队中,溃逃是一种传染病。一个人逃走便会带动大批人的败退,进而会使整支队伍丧失战力。 当郭舒发现阵尾的军卒出现溃逃时,他知道整个大阵支撑不了多久了。 当王瑚率领一千武威重骑军冲击向大阵的阵首时,郭舒的箭矢阵终于分崩离析,如同一大群被驱赶的鸭子般向沮水的方向逃去。 对于溃兵败退的方向,有武威军驱赶的作用在其中,也与郭舒的引领不无关系。 即便是溃兵,也是人数达到了近万人之多,这是一股庞大的求生力量,郭舒要用这股力量冲破那张网,退到江陵城。 “弟兄们,武威军向来杀俘,你们随我杀过沮水,咱们就能退回江陵城,否则谁也活不下来,都要死在这里。” 败退的过程中,郭舒不断地大声吼着,期望能激发起溃兵求生的欲望,让他们能为活命而战。 第二卷:神州陆沉,烽火照西京 第二百三十章:百鬼夜行,莫有能辨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百里洲,位于大江中游荆江首端,大江在此分成南北两支,向东行进六十余里后重新汇合,荆州境也就此进入到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的地势。 百里洲是大江南北两个分支环抱的一个江心洲,也是万里江水中最大的江心洲,其内地势平坦,土地肥沃,且又远离江陵城,不少百姓都居于此地以避战祸。 在百里洲的西北,枝江县的马家村与其隔水相望,两地之间仅靠一座浮桥相连,过江桥是魏伐吴时修建而成,如今虽有破旧,却依旧能够使用。 此刻,过江桥西,马家村外,由燃烧的火把与大盾所组成的防御墙,正挡在了郭舒及其所领的溃兵面前。 火光下,无数的寒光在大盾后闪现,这让逃至此处的江陵军觉得那并非是一道盾墙,而是一条根本无法逾越的鸿沟。 “盾兵向前,枪卒助守,其余军卒随轻骑从两翼前冲,杀光他们。” 盾墙后的中军处,安平太守贾疋高声地发布着军令,同时将手中长刀指向了前方。 下一刻,近万名雍州军如同两股洪流般从盾墙的两侧涌出,迎着冲来的江陵溃军杀了过去。 望着挥刀而来的雍州军,走头无路的江陵溃军并没有后退或四散奔逃,而是真如郭舒所期盼那样,他们皆是选择了拼命。 反正左右都是死,不如拼一把了,或许还能冲过去,冲过沮水桥退到江陵城中。 郭舒如此想,其余的江陵溃军亦是如此想。 继而,这种求活的念头形成了一种凝聚力,同时又将这种凝聚力转变成了一股从未有过的爆发力,使得所有的溃兵如同久困牢笼的猛兽般疯狂了起来。 他们带着最后的求生之欲冲向了杀来的雍州军,并且像一道巨浪般撞向了不远处的盾墙。 大盾前,江陵军卒不顾一切地向前冲击。 两盾缝隙处,刺出的长枪穿透了临近之人的身体,但随即而来的江陵军卒也将手中的长矛捅进了缝隙,杀死了盾后的枪卒,继而又有挥刀的江陵军疯狂地向前劈砍,持盾的雍州兵在反击无果后,也便被人劈断了手脚,死在了当场。 一时间,盾墙处鲜血四溅,惨嚎之声不绝于耳。 贾疋所领的雍州军并不是平庸之辈,能从南阳王司马模的围剿中杀出,并夺下了长安城以西的诸多郡府,这其中虽然有武威军的相助,却也不能否认他们有着较强的战力。 然而,就是这样一支也曾拼过命的兵马,在与溃败的江陵军卒厮杀在一处后,竟然被冲的连连后退,看似无法逾越的盾墙也多次被冲开,大有无法继续阻挡江陵军的迹象。 盾墙后,贾疋在不断命人增援盾墙缺口的同时,心中也不由地感到震惊,他没有料到眼前的江陵军竟会有如此的战力,完全不像一支正在溃逃的兵马。 命只有一次,谁都不愿意去死。 有活路时,人会不顾一切地向那里逃,心中所想得也只有逃。可若是有谁将那条路堵死,让人失去了求生之途,绝望至极的人就会想要杀出一条活路,哪怕挡路的是鬼门关,也会被砸个粉碎。 此刻,贾疋所领的雍州军就是挡路之人,他们挡住了江陵溃兵最后的生路,也就必然要承受绝望至极的人所爆发的最后疯狂。 “王瑚,让人告诉贾疋,放开口子,放他们过去。” 领兵赶来的李峻看清了问题的所在,高声地继续道:“不要堵住他们,尾随追杀,分段地截杀。” 在郭舒的率领下,江陵溃军已经处于了癫狂的状态,他们抱着必死的心态与雍州军拼命,想要以此杀出一条活路来,一味地阻挡不仅无用,还会付出巨大的代价。 故此,李峻要让贾疋分开岌岌可危的盾墙,给江陵军让出一条能看到希望的路,随后再逐步地追杀,消磨掉他们拼死的心境。 当下,贾疋在盾墙后已经封堵得精疲力竭,得到李峻的军令后,赶忙命人将盾墙左右分开,让出了一条向东而行的通道。 当盾墙让开的一瞬间,所有的江陵军如同泄洪般涌进了通道中,不顾一切地向沮水桥方向冲去。 李峻见状,领兵与贾疋汇合,即刻吩咐道:“王瑚,你领所有军骑只管向前追杀,我与贾郡守在后边截杀余下的江陵军,至于能逃至江陵城附近的人就不予理会了,那边自有刘璠的兵马负责拦截。” 如此一来,李峻觉得真正能逃进江陵城的人应该不会太多,而且他算定此刻的江陵城绝不敢出兵救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军卒被杀光。 在李峻的战术调整下,武威军与贾疋的雍州军拉长了战线,对逃亡的江陵军采用了围追堵截的策略,使他们在前有生路的招引下放弃了拼死一搏,毫无凝聚力地争相逃命。 在那些逃亡沮水桥的人中没有郭舒,当看到盾墙主动分开时,他就知道一切都完了,没有了拼死之态的江陵军逃不了太远,也不会有多少人能逃进江陵城。 故此,郭舒并没有向东逃走,而是领了近三千军卒向南冲去,奔向了连接马家村与百里洲的过江浮桥。 此刻,穆君逸正领命守在过江浮桥附近,望着仓皇而来的郭舒,他的心中不禁百感交集。 夷陵县令穆悠与郭舒相识,郭舒欣赏穆家父子在夷陵县的爱民如子,穆家父子则在素日里也极为敬佩郭舒的为人正直。 在各为其主的情况下,两家虽谈不上至交,但郭舒也曾替穆家在王澄的面前化解了不少的麻烦。 郭舒对穆家有恩,穆君逸心里都知晓。 然而,此刻的他是刘璠的属将,是奉梁州刺史李峻的将令守在此处,是领武威军剿杀江陵军的人,他不知道自己该做出怎么样的决定。 “君逸,是你在守桥?你跟了李峻?”郭舒看到了立马持枪的穆君逸,也看到了他身后那杀意凛然的武威步战军。 穆君逸先是摇了摇头,继而又点了一下头,没有说一句话。 郭舒苦笑了一声,独自纵马上前,十几名武威步战军即刻想要挥刀冲杀,却被穆君逸抬手拦了下来。 军校秦力冷冷地望了一眼穆君逸,高声地叫退了属下,却也依旧保持着万分地警惕。 穆君逸冲着秦力歉意地一笑,催马靠近了郭舒,拱手道:“郭世叔,小侄给您施礼了。” “你...”郭舒将目光望向穆君逸的身后,迟疑地问道:“你没有跟随梁州刺史李峻?他们是......” 郭舒的心里是有疑惑,但他更想知道穆君逸能否掌控住身后的那些武威军,他觉得自己这三千军卒恐怕冲不过浮桥。 穆君逸也回头望了一眼,转头对郭舒轻声道:“郭世叔,你即便逃进百里洲又如何?南边的桥已断,你到不了江陵城,刘将军的水军就在江面上,随时都能攻上百里洲的。” 说着,穆君逸叹息地摇了摇头,压低声音道:“世叔,武威军的舟船也在江中,就算刘璠不攻百里洲,若是王澄一旦犯浑,李世回一定不会放过任何人的。” 仅仅通过几日的接触,穆君逸就觉察出李峻对身边人的在意,如果王澄一时气急杀了李峻的家人,武威军真的会屠尽江陵城,杀光一切与王澄有关的人。 “唉...” 郭舒重重地叹息了一声,却是转了话题道:“君逸,令尊可安好呀?仙儿丫头有没有伤到呀?” 说着,郭舒面露羞惭地继续道:“是我无能啊,无法劝住王荆州,让夷陵城遭此劫难,我这几日一直都不安心呐!” 穆君逸一怔,随即也明白了郭舒的用意。 他苦笑道:“世叔对我穆家有恩,小侄铭记在心,没有世叔的从中进言,王澄自然也不会放过穆家,更不会放过仙儿。” 说着,穆君逸翻身下马,走到郭舒的马前,牵住马缰,引领着郭舒向浮桥走去。 “穆郡守,您这是要做什么?”秦力拦住了穆君逸,冷声地继续道:“我等可是奉了大将军的命令随您守在此处,您是要抗命吗?” 穆君逸苦笑道:“秦力,郭别驾对我穆家有大恩,我愿用自己的命为他换一条生路。” 不等秦力作答,郭舒也翻身下马,冲着秦力拱手道:“这位将军,郭舒的命无所谓生死,我只求能让他们活下去。” 郭舒转头望向跟随自己的军卒,继续道:“我们败了,也不想再战了,他们只想回百里洲为农,只想能活着见到家人,家中的妻儿老母也祈盼着他们能平安的归来。” 说到此处,郭舒单膝着地,将手中的短刀架在了咽喉处,淡然道:“若将军能答应,郭舒这就奉上自己的人头,绝不让将军与君逸贤侄为难。” 郭舒并没有说假话,他的家人就住在百里洲上,身后的这些军卒也多出自百里洲,他之所以领兵逃到这里,就是想将这些跟随自己的人带回家。 “我等愿陪别驾赴死。” 三千江陵军见主将如此地为他们乞活,大为感动,纷纷丢掉了手中的兵刃,单膝跪在了地上。 在武威军中,所有人最信奉的就是家人的理念。 秦力没想到对方的领兵之人会如此说,不由地皱起了眉头,望向了穆君逸。 之前,李峻在调整战术时,命秦力听从穆君逸的将令守在过江浮桥一线。除此之外,秦力并没有得到李峻的特别嘱托,也就说明他暂时要完全听命于穆君逸。 军令如山,违令则斩,这是武威军的军规,是一根不得逾越的红线。 此刻,穆君逸是领兵的主将,秦力的心中虽有不满,却也只能遵从他的将令。 另外,秦力觉得既然大将军相信穆君逸,自己也就无须多加怀疑,至于穆君逸该如何向大将军交代,那是他的事,倒是与自己无关了。 想到此处,秦力冲着穆君逸拱手执礼道:“穆郡守,我家大将军命我等要遵从您的将令,一切都由您来定夺。” 随后,他又对跪地的郭舒冷冷道:“一时活不等于一世生,若是我家老夫人与大夫人伤了半分,你们全都要死!” 说罢,秦力将手中的斩风刀猛地一挥,劈断了身侧的一颗矮树,高声道:“步战军听令,让开道路,让他们过桥。” 随着秦力的吼声落下,近三千武威步战军分做两队,让出了中间的道路。 穆君逸冲着秦力感激地点了点头,扶起跪地的郭舒,引领着他与三千江陵军走向了过江浮桥。 桥面之上,郭舒望着穆君逸,拱手感激道:“君逸,是你救了他们的命,也救了百里洲上的家户,请受郭舒一拜。” 说着,郭舒便欲下跪执礼,却被穆君逸一把扶住了双臂。 此刻,天光微亮,穆君逸向周围望了望,望着战火依旧的四野,无奈地苦笑道:“世叔,我救不了什么人。” 眼下,他的确算是救了这些人的命,可秦力的话没有说错,如果李峻的家人遇害,莫说这三千军卒,恐怕就连他们家人的命都要陪进去。 到那时,自己还能救下谁呢?又怎么敢开口救人呢? 想到此处,穆君逸感慨地摇了摇头,近似自嘲继续道:“百鬼夜行,莫有分辨,我终将也会是这百鬼中一鬼,只是不善杀人罢了。” 杀一人为罪,杀百人为魔,而杀千万人者却为枭雄。 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便是如此。 原本,这世间并妖魔鬼怪,人杀得多了,众人皆恐,自然也就有了魔鬼之说。 王澄杀人是荆州刺史,李峻杀人是梁州刺史,更多的杀人者皆是一方诸侯,他们是人,也是人言中的魔与鬼。 敢于屠城者,不是魔鬼又是什么呢? 然而,穆君逸并非是在憎恶这样的人。 因为,他觉得自己终究也会如此,会同这些人一样杀人无数。或许只有这样才能活下来,才能让自己的家人不受任何人的凌辱。 如此,穆君逸理解了李峻。 除了至亲的家人,这天下的众生与自己何干?他们的死活又与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想通了这些,穆君逸冲着郭舒一拱手,转身大步地离开了浮桥。 第二卷:神州陆沉,烽火照西京 第二百三十一章:炮轰江陵城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柳门,俗称大北门,位于江陵城西北。 此门为北上中原的通衢,为宦者迁官易职,为士者赴京寻官,多出此门。 柳门外三里处,武威军的中军大帐内。 李峻听了郭方的讲述,转头对王瑚吩咐道:“吕青女领水军守在东线,你带军骑前去相助,只要江夏郡的陶侃领兵靠近,就给我杀光他们。” 继而,李峻又唤来帐外的传令官,命令道:“通知龙山处的刘璠将军,让他即刻攻打安澜门,并且要派兵堵住南纪门,防止王澄偷袭江船。” 郭方见李峻做了安排,问道:“大将军,咱们何时攻取柳门?” 李峻站起身,挥手道:“便是此刻,去把四门武威青铜炮都拉上,我要轰烂大北门。” 此次行军,李峻总计带了六门青铜炮,皆由青女所掌辖的武威水军来负责运输。郭方抵达竟陵后卸下了四门带到李峻的大营,剩下的两门青铜炮则留在了水军的主船上。 大帐外,卸了甲胄的穆君逸正站在帅旗台处,满眼怒火地望着旗杆上所绑之人,紧握的双拳上沾染了殷红的血迹。 此刻,荆州内史王机的发冠已被打落,凌乱的头发散落下来挡了大半张脸,鲜血正沿着他的嘴角不停地滴落,两道阴毒的目光从发丝的缝隙透射出来,死死地盯着穆君逸。 “王机,你从没想到自己会有如此下场吧!”穆君逸喘息了几口气,挥拳又打在了王机的脸上,一口鲜血也随之从王机的嘴里喷溅了出来。 李峻站在军帐门前,望着如同发疯般的穆君逸,转头与郭方、王瑚几人相视一笑。 原本,内史王机奉命前往江夏郡请陶侃出兵救援江陵城,不成想在竟陵一带被郭方派出去的斥候抓获。经过一番拷打后,王机交代实情,也便被带到了这里。 穆君逸在马家村的浮桥处放走了郭舒,随后一人卸甲来到了李峻的中军大营,想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承担责任。当他临近大帐时,一眼就看到了被绑在旗杆上的王机。 面对仇人,穆君逸毫不犹豫地冲了上去,便是此时也不曾停手。 “住手。” 李峻走到穆君逸的面前,厉声叱责道:“穆君逸,你未免太过张狂了,你虽是刘璠的属官,当下却要听我的号令。你不遵军令擅自放走了郭舒,此刻又跑到我的大帐前放肆,是不是真觉得我不会杀了你?” 一旁的王瑚见李峻真的变了脸色,竟一时也搞不清李峻的怒意是真是假了。 不过,穆君逸毕竟是仙儿的兄长,这要是真被二郎给砍了,自己还真的没脸去见仙儿了。 故此,他赶忙想要替穆君逸说几句求情的话。 然而,王瑚刚一张口,李峻那冷厉的目光便瞪了过来,他不得不闭上了嘴,冲着穆君逸一个劲地挤眼。 穆君逸先是一怔,继而单膝跪地,低头道:“使君,违命私自放郭舒之事,属下无可争辩,愿领军法处置,可这个王机...” 说着,穆君逸转头瞪向旗杆上的王机,咬牙道:“他杀了半城的百姓,让仙儿受尽凌辱,我要杀了他。” “既然你无可争辩,那就最好,免得你不服。”李峻望着穆君逸,冷冷地继续道:“你自己去找程放领二十军棍,若是不死,王机就任凭你处置,然后滚回刘璠那里去,我的武威军中不留抗命之徒。” 说罢,李峻迈步前行,未再看穆君逸一眼,朝着点兵台走去。 走了一段距离后,郭方发现王瑚没有跟上,左右望了望,看见王瑚正向程放的军法营跑去,笑着对李峻道:“大将军,王瑚大哥定是找程大叔求情去了。” 李峻也转头看了一眼,撇嘴笑道:“你以为程放会听他的求情,违反军令的人就要受罚,穆君逸那二十军棍是免不了的。” 穆君逸放走郭舒的事情,秦力已经让人禀告了李峻,而郭舒与穆家之间的情分,李峻也曾听穆君逸隐晦地说过。 然而,无论什么样的情分,都不能成为临敌之时违抗军令的借口,这就是李峻要责罚穆君逸的原因,也是要让穆君逸知晓武威军的规矩。 郭方赞同李峻的做法,却也担心那二十军棍会要了穆君逸的半条命。他也知道程放的执法严格,从不讲情面,如果真是给穆君逸打出个好歹,王瑚倒真是要左右为难了。 程放,原本是安北将军赵固的心腹,曾为救赵固而断了一直手臂。 当初,骞文领兵增援受困洛阳城的李峻时,赵固派程放领五百亲信一同去了洛阳城,程放也就此留在了李峻的身边,司武威军的军正一职,成为了军中的执法者。 看郭方在为王瑚犯愁,李峻笑道:“放心吧!军棍虽是免不了,却也伤不到哪里去,王瑚会求程放让他来亲自执法。” “啊...?”郭方迟疑道:“那...程大叔会同意吗?” 李峻点头道:“会的,军法之下也要讲人情的,不要以为程放铁面无情,他很清楚这一点。” 前行了几步,李峻继续道:“穆君逸自行领罪,程放也就知道非是大过,再加上王瑚敢跑去求情,他就会更明白这二十军棍仅是一个象征性的处罚,他会答应王瑚的请求。” 郭方笑道:“哎呀,这王瑚大哥还没娶穆姑娘过门,倒先打了人家的哥哥二十军棍,日后定会让穆姑娘拿了话柄。” 李峻笑了起来,身边跟随的众将也都跟着大笑起来。 ★★★ 荆州,江陵城。 此刻,江陵城的战火已起。 城西的安澜门外,刘璠所领的兵马对江陵城发起了猛烈地进攻,十几架云梯车搭在了城墙上,无数的军卒正试图通过云梯攻上城墙。 在别人身后捡食的人永远得不到最想要的,只有亲手抢来的才真正属于自己。刘璠知道与李峻合作的重要性,却也知道不能等着李峻的拱手相让。 刘璠想要的不仅仅是一座江陵城,他要掌控整个荆州,就必须要让其他人看到镇南将军府的战力,如此才能让其他诸郡臣服于自己。 当下,荆州刺史王澄并不在安澜门,而是正站在柳门的城门楼上。 对于刘璠的攻城,王澄并不是过于担心,他命南郡太守领兵马在安澜门拒敌,自己则率城中半数的军卒守在了大北门。 王澄觉得刘璠之所以能攻至江陵城下,那是因为李峻的武威军拔出了沿途的阻碍。故此,他将整个的防守重心放在了柳门,放在了柳门外的武威军上。 另外,王澄觉得李峻有致命的把柄握在自己的手中,如果能就此镇住武威军,或者与李峻达成某种协议,那随后杀退刘璠的兵马也就轻而易举了。 然而,兵临城下的李峻并没有给王澄商谈的机会。 随着一声震撼天地的巨响,四门武威青铜炮的破石弹带着燃烧的火焰轰向了城门,瞬间将两扇厚重的城门炸飞了大半,露出了城门洞内堆积的铁拒马与大石块。 城门楼上,跌坐在地上的王澄两耳嗡鸣,几乎听不到外界的一点声响,他有些茫然地环顾四周,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王澄只记得城外的上空一声炸响后,对面就飞来了四团火球,随后整座城墙都晃动了起来,他也便从城门楼的高台上摔了下来。 这是什么东西?是投石车吗? 不不,这绝不是投石车,王澄否定了这一想法。 是天雷吗?是李峻引下来的天雷吗? 李峻何时学会了如此的妖法? 突然间,王澄似乎明白了李峻为何会如此强悍。能有如此妖法的人,还有谁能阻挡?又怎么能不强悍呢? 然而,王澄的胡思乱想尚在持续,空中再次响起了炸雷声,又有四团火球呼啸而至,直接炸塌了整座城门楼。 这一次,王澄倒是有了准备。 当震耳欲聋的声音刚一响起,迷茫中的他本能地向垛口处滚去,远离了石木修建的城门楼,就此也避过了被倒塌石木砸死的险况。 四门青铜炮的两次发射,不仅震得王澄失了魂魄,就连守在城墙上的军卒也同样被吓得肝胆俱裂。他们皆是趴在马道中,谁也不敢动弹半分,生怕再有天雷劈到自己这肉体凡胎上。 应该就是天雷。 可抵万军的城门被炸飞了,结实牢固的城门楼被炸踏了,城门楼处未及逃离的军卒更是被炸碎了身体。 如果不是天雷,还有什么东西会有如此大的威力呢? “去...下去把人给我带上来。”同样趴在马道上的王澄用力地吼着,但在自己听来依旧是声若蚊蝇,持续的耳鸣让他几乎听不到自己的吼声。 王澄虽然被震得发昏,但他还是想到了一个抵抗天雷的方法。他要将李峻所担心的人押到城墙上,看看李峻还如何施展妖法。 城外的军阵中,李峻将身下的战马向前踱了几步,望着前方被尘土弥漫的城墙上,轻蔑地笑了笑。 在这刀枪为王的冷兵器时代,青铜炮属于火器,属于热*兵器,即便李峻认为这些青铜炮依旧是极其低端的热*兵器,可冷兵器的刀剑弓弩也无法与之相抗衡。 另外,当下的城池在修建城墙的用料上多有不同。 一种便是采用蜃灰,其成分是由蛤壳以及牡蛎壳烧制而成。 周朝时,这种材料仅用在修建宫殿与陵墓之上,而在秦朝后倒是应用的广泛起来,秦直道的每一寸路就是采用了“蜃灰”来修筑。 第二种便是糯米石灰浆,其制作方法就是在石灰中加入糯米汤,这样就形成了一种特殊的混泥土,十分黏稠且坚固。 不过,这两种材料的造价昂贵,除了帝王支撑和皇陵外,极少有州郡有能力修建如此的城墙。 故此,大多数的城墙都是采用了夯土围城的方式。 其实,夯土也并非是寻常的沙石土,而是采用加了干草的黄黏土,这样的土质在夯实干硬后也极为坚固,又因加了干草的缘故,更是不易出现断裂。 然而,这样材质的城墙可以抵挡弓箭与刀劈斧砍,却是无法抵挡能炸裂山石的炮弹。 因此,李峻并不打算命军卒搭云梯攻城,他想要彻底将城墙炸塌,至少要炸开一个大口子,直接领兵杀入城中。 可是,当李峻想要再次下令点燃青铜炮的火捻时,段秀与骞文出现在了城墙上,随后裴璎也被王澄推到了垛口处。 终于,李峻不想看到的一幕还是出现了,他紧锁眉头,叫停了青铜炮的再次发射,纵马来到了城下。 “李世回,几年未见,没想到你竟然通了妖法。”王澄将裴璎推到了一旁,探身望向李峻,大声地喊道。 李峻抬头望着一脸尘土的王澄,冷声道:“王平之,都说祸不及家人,你我之间不过是往日的一些小小不然的恩怨,你如此做未免过于卑鄙了吧!” “哈哈...” 王澄狂笑了起来,双臂扶在垛口处,几乎探出大半个身子问道:“李世回,我扣下了你的家人,却也从未折辱半分,可你却领兵杀我军卒,攻我城池,你又比我好到哪里?” 李峻望着笑得有些怪异的王澄,再听到他口中的狡辩,不由地被气极反笑,骂道:“王澄,你他妈的是不是神经病呀!你不抓我的家人,我怎么会领兵来荆州?” 王澄不知晓什么是神经病,但他看到李峻愤怒的样子,知道自己的应对之策奏效了,心中倒是有些踏实起来。 “李二郎,你若再敢施展妖法,敢让一兵一卒攻我柳门,我就杀了你的家人,将她们的人头扔到城下。” 王澄说着,将手中的刀递到了裴璎的咽喉处,两眼挑衅地望向了城下的李峻。 此刻,裴璎的脸上毫无惧意,轻蔑地看了一眼王澄后,面带微笑地望向了李峻。 然而,李峻知道裴璎是在努力地装作不恐惧。 生死一念的事情,即便是见惯杀戮的军卒也要心有动摇,何况是一名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呢? 怒极的李峻强挤出笑容,大声地对裴璎喊道:“璎儿,你别怕,二郎今日就会带你们回家,没事的。” 说罢,李峻望向王澄,面上陡然生变,如同腊月的寒冰,厉声道:“王澄,你若敢动我家人一根头发,我便会屠尽城中的所有人,包括你与琅琊王家的男女老弱,我要让你们琅琊王氏一族再无一人能活。” 话语间,李峻目光如炬,全身迸发出凛人的杀气。 第二卷:神州陆沉,烽火照西京 第二百三十二章:有因才有果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来到这一世,李峻可谓是孤身一人,是这幅身体给了他家人与朋友,也就此有了亲情和友情,没有成为孤魂般游荡的人。 李峻的体内有着后世的灵魂,而后世的他因为身份的原因,极少能与家人相聚,这曾让他对家人一直有着深深的愧疚。 故此,在这一世里,李峻不在意所谓的皇图霸业,更不在意其他人的死活,他此生只想能与家人和朋友在一起,能够好好地活下去。 若是不能如此,若是连至亲之人的命都无法保护,李峻觉得就算得到再多也都毫无意义。 即便夺了天下又如何?黎民苍生又与自己有何干系?这不过是一段历史的重演,他们的死活不过是轮回中的再重复。 李峻要改变的不是这段历史,更不是这愁苦无尽的天下,这些都与他无关,他要拯救的只是自己的亲人,以及那些想要跟随自己的人。 若没有了家人,李峻相信自己不会再有顾忌。 杀一人,杀百人,杀万人,这有什么区别呢? 没有家人的自己就是百鬼中的魔,一直杀到自己离开这个世界也就罢了。 虽然隔着两丈高的距离,王澄依旧感受到了李峻的杀意。这股杀意与几年前的那个少年完全不同,是一种无所求只为杀的暴虐。 随着时间的推移,人的模样会变,人的心性也会变,但终究还会找到几分最初的影子。 陡然间,王澄觉得李二郎的模样成熟了,但心境上却完全看不到以往的那种豪侠与仗义。 此刻,李峻眼中所流露出的目光皆是阴冷与狠毒,这与身为牙门将时的李二郎不同,王澄觉得自己似乎并不认识城下的这个李二郎。 故此,王澄相信了李峻的话,相信李峻真能为家人之死而杀尽所有想要杀的人。 “李二郎,你我虽不是旧友,却也是旧识。” 王澄将刀从裴璎的身上移开,口气也软了下来,继续大声道:“我只想你能来江陵城求我,我也就为当年之事出了一口气,你有必要如此地大动干戈吗?” 此刻,对于王澄的言行,李峻倒不觉得有何意外。 重生后,李峻对王澄并没有多少印象,但在出兵之前,他却对王澄做了一番详尽的了解。 “举止放诞,不拘礼俗,常裸露全身来标新立异,甚至在其调任荆州刺史时,面对朝中要员的前来相送,他竟上树掏取鹊巢,神色自若,旁若无人。对此行径,其兄王衍赞为落落穆穆然。” 这些话,李峻是从叔父李澈那里听来的。 不过,他并不觉得王澄有所谓“落落穆穆然”的风度,反倒觉得王澄就是一个家境显赫的二世祖,更像是后人口中的二*逼之人。 对于这样犹如心智未开的人,李峻觉得有必要谈一下了,也该实施那个计划了。否则,再一味地打下去,真不知道这样的人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来。 因此,李峻稍敛了杀意,抬头对王澄道:“王平之,你放了我的家人,我便即刻退兵,咱们之间的仇怨也就此一笔勾销。” 王澄冷笑道:“李世回,你当我是三岁孩童吗?你若真有心救家人,便一个人到我城中做人质,待你的武威军撤回梁州后,我亲自送你上船回汉中,你可敢否?” 不等李峻作答,王澄又补充道:“放心,我一直都善待你的家人,也绝不会为难于你,只要你真的退兵,我就放你走。否则,我若活不成,你的家人恐怕也就没有人能护住了。” “好,我答应你。” 王澄的话音未落,李峻不做任何犹豫地回道:“你放我家人,我入城为人质。” 李峻的回答让王澄一怔,他没有想到李峻会答应得如此干脆,赶忙说道:“你先入城,我随后便放人。” 这次,倒是让李峻一怔。 他觉得王澄还没有二*逼到底,又觉得此时的话语竟然如同商贾一般,好像是对某种商品的讨价还价。 不过,李峻觉得王澄的提法也没错。 若是王澄先放了人,自己一个翻脸继续强攻,那王澄真是鸡飞蛋打了,可若自己也被扣下了呢? 想到此处,李峻的嘴角露出了一丝冷笑。 如果出现那种情况,郭方会轰开城墙,领兵杀进江陵城,依旧会杀光所有人,并对琅琊王家赶尽杀绝,这也正是王澄最忌惮的事情。 李峻清楚,王澄不伤害裴璎等人,并非是他的心善,而是他真的有所顾忌才会如此,想必此时此刻的他会有更多的顾忌,甚至是恐惧。 “好,我答应你。”李峻轻蔑地笑了笑,翻身下马,向破碎的城门处走去。 “啊...?”王澄不敢相信地望了一眼怒目而视的裴璎,又转头下望已到城门前的李峻,迟疑道:“他真答应啦?李二郎是不是痴傻了?还是想使诈?” 裴璎怒斥道:“我家郎君光明磊落,岂会有你等卑鄙之人的行径?望你不要出尔反尔,莫要做出不配为人的事来。” 裴璎不怕死,却不想婆婆与姑姐她们都死在这里。 她希望那些人能尽快离开江陵城,自己也就能安心陪着二郎留在这里,即便是死了也无所谓。 柳门的门洞内,李峻从大石与拒马的缝隙间进入了城中,抬眼便望见了一大群守在那里的江陵军卒。 此刻,那些人面露惊异之色,皆是不敢相信对方的主将会如此大胆地进入到城中,一时间竟没有人敢上前阻拦。 不过,在这群人里,有一个身形瘦高的军卒倒是面无表情地望着李峻,随后与李峻对视了一眼,默默地点了一下头。 “二郎...”李峻刚走出门洞,从城墙跑下来的裴璎便扑进了他的怀里:“你为什么要来冒险呀?” 裴璎哽咽地说着,眼中的泪水也终究无法抑制地流了出来。 李峻捧住裴璎的脸,轻抚着妻子明显消瘦的面颊,柔声道:“我想你了,我想要见到你,要来接你回家,就算再大的危险我都会来。” 裴璎扬起脸,任凭泪水滑在李峻的手上,笑着说道:“二郎,娘与姐姐她们都很好,大家都没事,你别担心。” “我知道,我都知道,杜麟让人告知我了。” 李峻口中说着,亦是点头笑着,眼眶内却是湿润了起来。 李峻知道裴璎承受了太多的压力,即便是自己的无心,却也给妻子带来了如此重的负担。 “李二郎,不过是几日未见而已,用不着如此吧!”王澄望着李峻夫妇二人,对他们的这种情意很是不屑,同时又警惕地向城门外看了看,确定并无武威军卒进入。 继而,他继续道:“李二郎,既然入了江陵城,那就到我的府中一叙吧,免得让人笑话我未尽地主之谊。” 李峻淡漠地说道:“江陵城是谁的还不一定,既然我入了城,你也该兑现诺言,放了我的家人吧?” 王澄思忖了片刻,点头道:“可以,你也说了,祸不及家人,我放她们。” 说罢,王澄回身对一名军卒交代了几句后,转身又对城墙上的军卒喊道:“告诉城外的人,让他们到城垣东南隅的仲宣楼外等着,李世回的家人会从那里的小东门出去。” 交代完毕,王澄问向李峻:“如何?我没有食言吧!你这夫人和那两个属下是想留下,还是从柳门这出去?” 裴璎刚想开口,却见李峻摇了摇头。 “璎儿,你先出去等我,让骞文陪我就行了。”李峻笑望着裴璎,转头向对面的段秀招手道:“过来,搀扶着夫人出去,小心些,别让那些尖角划伤夫人。” 裴璎的确想留下来陪着夫君,却也知道在关键时刻自己会成为夫君的累赘。因此,她觉得自己不能固执地坚持,应该听从二郎的安排。 望着妻子的离开,李峻长吁了一口气,对着王澄冷笑道:“走吧!去你的府中,咱们好好谈谈你今后该何去何从吧!” 王澄如同看个怪物般望着李峻,深感好笑地问道:“李世回,你是练妖法练坏了脑子吗?你为人质,命握在我的手里,竟然还要谈我的何去何从,真是天大的笑话。” 李峻没有再说话,只是淡淡地一笑,冲着王澄一抬手,举步向前走去。 王澄府中的正厅内,李峻喝光了碗中的酒,随即又给自己斟满了一碗,毫不理会王澄投来的目光,再次喝光了酒。 当他第三次斟满酒后,王澄终于按耐不住心性,开口问道:“李世回,我说的你可愿意?只要没有武威军的相助,刘璠成不了气候,我会即刻领兵杀退他们,我依旧能重新掌控荆州。” 李峻放下酒碗,刚欲说话,却见一名军卒走进正堂,向王澄禀告了放人之事。 王澄斜眼望向李峻,似乎在炫耀着自己的守诺。 李峻点了点头,淡淡地说道:“王澄,你太小瞧刘璠了,我可以不攻柳门,但你守不住安澜门,镇南将军府的兵马会杀进来的。” 王澄不屑地一笑,喝了一口酒,说道:“刘璠以水军见长,此刻正命全部兵马攻我安澜门,我若派兵杀至长津码头,烧了他的舟船,也就断了他的根本,他还凭什么攻进江陵城。” “嗯,你的想法不错。”李峻瞥了一眼王澄,继续道:“南纪门,你想出南纪门去烧船,是吧?可惜了,那些兵马是有去无回。” 看到王澄一脸的震惊,李峻似乎很同情地轻叹了一声:“你用了大半的兵马来防我,刘璠等的就是你这份狂妄,他会全力攻下安澜门。” 李峻望了一眼适才进门禀报的军卒,笑着继续道:“而且,你挡不住我的武威军,就连这座府邸也拦不下我的人。” 听着李峻的话,王澄也转头望向了那名军卒,军卒的身形瘦高,看起来很面生,不像是自己府中的近卫。 “你是何人的属下?”王澄警觉了起来,随手拿起了一旁的佩刀。 军卒并未答话,而是抽出了腰间的短刀,站在了李峻的身侧,轻声道:“大将军,属下已经将老夫人她们安全送出城,郭将军也领兵从小东门入城,此刻应该攻下了柳门。” 王澄听到军卒的话,慌乱地站起身,抽刀吼道:“李峻,你竟然哄骗于我,来人,给我拿下他们。” 随着王澄的吼声响起,有几十名军卒冲进了正堂。 然而,这些军卒并没有听从王澄的将令,而是站在了李峻的身前,并将刀尖指向了王澄。 李峻站起身,缓声道:“王澄,这府中持刀的已经没有你的人了,你的家人与二十名铁鞭卫还活着,算是你不曾折辱我家人的福报。” 原来,当武威军炮轰柳门时,隐藏在城中的杜麟便启动了计划,带人杀死了那些看守裴璎等人的江陵军卒。 随后,大家换上了江陵军的装束,一部分人守在宅子外,而另一部分人则与藏在城中的影卫一同杀进了王澄的府邸,彻底控制了使君府。 当王澄命人将李峻的家眷由小东门送出城时,那些伪装成江陵军的步战军则以押送的名义跟到了小东门。 看到家眷们顺利出城后,两百多名步战军即刻发起了攻击,重新打开了小东门,埋伏在小东门外的郭方则趁机率领武威军冲进了江陵城。 这是早就定好的计划,只是一些具体的细节要随着事情的发展来调整,但无论怎样调整,李峻要求一定要确保所有被扣押的家眷全部退出江陵城。 其实,整个计划实施得如此顺利,还是得益于王澄将防御的重心全部放在了柳门,导致他的府宅乃至城中几乎没有留存任何的兵力。 杀入使君府时,杜麟与手下仅是杀死了几十名府中近卫,并没有杀王澄的家眷,就连家仆丫鬟都没有伤一人,仅是将她们堵住嘴,捆绑了手脚关在柴房中。 这是李峻所做的要求,王澄没有刁难裴璎等人,李峻也便不会伤害王澄的家人与亲信。 故此,李峻才对王澄说出了福报一词。 “福报?哈哈...” 此刻,一阵阵的喊杀声隐约地传入了正堂,王澄持刀环顾左右,继而又无奈地大笑了两声。 他扔掉手中的短刀,坐回凭几处,伸手拿起了酒坛,猛灌了几口酒,说道:“李二郎,不管你相信与否,我没有想过要杀你的家人。” 李峻也坐了下来,望着一脸颓然的王澄,说道:“正因如此,我才想要与你谈一谈,否则也不会坐在这里。” 王澄问道:“谈什么?如何杀我?” 李峻淡淡一笑:“你我之间没有大仇,就是当年的那点事也根本不值一提,是你的荒诞不经惹下了祸端,却也不仅仅是如此,即便没有我的武威军,刘璠也会联合别人来夺取荆州。” 说着,李峻倒了一碗酒,一口喝干,对王澄道:“当初,你家兄长就不该让你来荆州,你走吧,我不杀你,但刘璠一定会。” 若说李峻对王澄有多大的仇恨,其实还真没有多少。 当他收到杜麟传回的密信时,了解到家人虽是被扣却也没有受到任何伤害,甚至还可以说有着几分礼遇,也便对王澄的怒气消了大半。 李峻觉得王澄的所作所为简直是荒唐至极,为了一个虚无的面子,他竟然至权势利益于不顾,平白让人找了一个出兵征伐的好借口。 如此缺少心谋的人,李峻不会与他合作,也不值得与他合作。 故此,李峻不想杀王澄,却也不想帮他,只想让他离开荆州。 或许,凭借琅琊王家在江东的势力,王澄有朝一日会成为刘璠的劲敌,这反倒让刘璠会更加依赖武威军。 第二卷:神州陆沉,烽火照西京 第二百三十三章:没有白捡的便宜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胜者为王败者寇,十年兴衰多少人。” 一座城可屹立数百年,可城中的人却不会存留那么久远,他们只能在短暂的光阴中流转,继而又会消失不见,成为岁月长河中的一滴水,掀不起一丝波澜。 在刘璠攻破安澜门之前,王澄带着家人与二十名铁鞭卫离开了江陵城,打算去往扬州的建邺。 “你最好不要走豫章,不要去找王敦,这算是我给你的忠告。” 当王澄迈出自己的府门时,李峻说出了这句话。 眼下,李峻已得知王敦刚领兵驻守豫章郡,奉琅琊王司马睿之命平定荆湘的流民暴乱,以求能避免流民之乱祸及江东。 王敦与王澄是堂兄弟,但两人之间的关系不睦,王澄在诸事上一直都压着王敦,早就让王敦心声怨恨。 这两兄弟间的恩怨有多深,李峻并不是太清楚。 李峻只知道历史中的王澄是被堂兄王敦所杀,具体是何时被杀的,他也不知晓。 在这个早已混乱的时空里,好多的人与事都发生了改变,已经无法与史料所记载的内容相吻合。 其实,李峻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提醒王澄。 既然此间事了,那么王澄的死活也就与自己毫无干系,又有什么必要提醒他呢? “善与恶,本就没有明显的界限,人心不恶已是大善!” 李峻从不觉得自己是个大善人,却也相信自己做不来恶人,一句话或许便能救人一命,这也算是人心不恶了。 出兵伊始,刘璠就想要亲自攻下江陵城。 他不想从李峻的手中接过这座城池,更不想让荆州诸郡认为镇南将军府已经沦落成梁州刺史的从属。 因此,在攻打安澜门时,身为主帅的刘璠冲杀在前,就是想要带动起军卒们的士气,早些打进江陵城。 然而,事与愿违,当刘璠领兵攻破安澜门进入城中时,竟发现武威军早已占据了大半个城,就连州府衙与王澄的府邸都被武威步战军牢牢地掌控。 “刘大将军,你的动作也是不慢呀!” 使君府内,李峻望着匆忙走进正堂的刘璠,笑着上前迎了一步。 刘璠也紧走了两步,拍了一下李峻的手臂,笑道:“还是世回的武威军勇猛啊!也是世回的领兵有方,哥哥自叹不如呀!” 李峻扶着刘璠的手臂,边笑边将其引向上首位。 见刘璠有几分犹豫,李峻笑道:“兄长,这里是你的荆州,是你的江陵城,我也仅是兄长请来的客人,岂有主宾颠倒之理呀?若是让外人知晓,少不得要编排我以势压人了。” 李峻可以将荆州拱手让人,也可以表现出让人心悦诚服的大度,但武威军的实力摆在明面上,即便再谦虚也无法隐藏住李峻的威势。 在刘璠看来,李峻的礼让很得体,也的确没有以势压人,但这股威势就存在于自己的面前,而自己却也不想对李峻表现出得利后的谄媚之态。 一时间,刘璠竟不知该如何接李峻的话。 “刘兄,世回今日就要领兵退出江陵城。”李峻坐下后,望着刘璠,继续道:“我命贾疋的兵马暂且驻于百里洲,待兄长稳定了江陵城后,我便命他们返回雍州。” 说罢,李峻抬起手中的酒盏敬向刘璠。 刘璠听李峻只说了对贾疋的安排,却没提及武威军何时离开,不由地心头一紧,强笑着喝光了酒盏的酒,轻声问道:“世回,你助我夺下荆州,不知是想让为兄如何感激你?” 李峻故作一怔,继而摆手道:“兄长,你这说的哪里话?你帮我救出了家眷,该是我要感激兄长才对呀!” 不待刘璠答话,李峻继续道:“不过,小弟还真有一事相求。” 刘璠微微地一皱眉,随即笑道:“世回,你我二人莫要说一个求字,你只管说出来,做兄长的一定答应你。” 俗话说请神容易送神难,如今的李峻是个杀神,刘璠觉得自己想要将其送走,势必要付出一些代价的,他已经做好了割让半个荆州的打算。 李峻望着刘璠,笑着摇头道:“兄长误会了,我仅是想暂借襄阳城,待荥阳郡的百姓经襄阳抵至汉中后,我便完璧归赵,绝不在襄阳城留一兵一卒。” “你要将荥阳百姓迁往蜀地?”刘璠没有想到李峻会提这样的要求。 “是呀,我的确想要如此。” 李峻点了点头,轻叹道:“唉,中原大乱,世家大族之人皆逃到了江东避祸,可寻常的百姓连江船都坐不上,更别说是逃到大江以南了。” 李峻端起酒盏,望着盏中的酒水,又放回了桌面上,苦笑道:“我曾是荥阳郡的太守,与那里的百姓有些感情,不想他们受难,也就想将他们迁到梁州去。” 当下,中原之地尽陷于战乱之中。 刘渊的四子刘聪杀兄夺帝位后,命大将刘曜、王弥和其子河内王刘粲领兵进攻洛阳,并与石勒于大阳会师直入洛川,掳掠梁、陈、汝南、颍川的大片土地,攻陷了数百多个大族用以抵抗而建的壁垒。 同时,刘聪又派前军大将军呼延晏领二万七千汉军进攻洛阳,沿途杀了三万抵抗的晋军后,又命刘曜、王弥和石勒三人领兵与呼延晏会合,一同攻破了洛阳城。 刘曜在攻入洛阳城后,杀城中官员和宗室近四万余人,俘掳了未及逃走的晋帝司马炽和羊皇后,并将他们与传国六玺一起押送到了平阳。 王弥、呼延晏以及石勒等人则在尽收宫中的宫女和珍宝后,一把火烧了皇宫,并点燃了整座洛阳城,使这座天子之城再次成为了一堆破砖乱瓦。 对于这一切,刘璠已经知晓,也更清楚中原的汉人正在遭受着骇人听闻的苦难。 李峻继续道:“我管不了太多的人,也没有那个本事,但护着荥阳百姓到蜀地还是能做到的。” “世回能有如此仁心,让为兄深感敬佩。”刘璠赞许地望着李峻,略有迟疑道:“你若迁民,荥阳军那边...?” 李峻笑道:“刘兄,明人不说暗话,荥阳军是我的兵马,整个荥阳郡也听从我的号令,他们会护着百姓南下到襄阳城,随后与我一同回梁州。” 刘璠的迟疑并非是怕荥阳军反对迁民,而是他一直都怀疑荥阳军便是武威军,只是名字有所不同而已。 刘璠放心地点了点头,说道:“世回这是在做善事,是在救百姓于水火之中,你尽管在襄阳一地安排兵马,如有需要,命人来江陵告知我便可。” 其实,刘璠清楚李峻的真实目的。 蜀地连年战乱,各府郡的人口严重不足,虽有多地的流民涌入,却也是暴乱不已,为祸一方。 李峻口中所谓的迁民,一是要把滞留在荥阳的武威军带出来,再则也是想让那些熟悉的荥阳百姓充斥到梁州各处,使他们在有了活命之所的同时,又能帮着李峻守住梁州,并以此扩大武威军的兵力与财力。 李峻是在做善事,也是在为自己的利益着想。 看破不说破,这是为人处事的根本,刘璠不是王澄,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他只想李峻能尽快解决这件事,自己也愿意帮助李峻做好这件事,随后也便能将这个杀神送出荆州境。 “既然兄长答应了,我便派武威水军即刻返回襄阳城,日后若是需要舟船运输,兄长到时借我几艘便可。” 李峻见刘璠满口答应,自然也清楚他的那点小心思,起身拱手继续道:“那世回就先告辞了,城中的武威军也会随我尽数退出江陵城,若有需要,兄长可命人到百里洲寻我。” 刘璠没有想到李峻真会走得如此干脆,心中不免为自己的那些想法感到有些惭愧,赶忙起身送李峻出府。 “杜麟,你让裴松明再想办法买些军粮给贾疋,人情还是要还的。”众人刚走出府门,李峻似作无意地吩咐了杜麟一句。 李峻说话的声音不大,一旁的刘璠却是听得真切,忙开口道:“世回,这事你就别操心了,彦度那边的军粮我来解决。” 说着,刘璠对身边人吩咐道:“去告知粮官,让他筹集三万斛米送到百里洲。” “这...这不太好吧!”李峻见状,赶忙假意推辞。 刘璠笑道:“世回,你也说主宾有序,你们到了荆州便是客,我理应尽地主之谊。” 李峻笑道:“那好,既然兄长如此说,世回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多谢兄长相助。” 望着离去的李峻一行人,刘璠身侧的参佐轻声道:“将军,如今荆州之粮亦是紧张,一下子拿出这么多的粮食,咱们的军粮也要犯难的。” 刘璠苦笑道:“我如何不知呢?可没看出来吗?李世回就是要咱们出这份粮,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其实也无妨,天下乱成这个样子,大家终归要有些照应的。” 刘璠见参佐还欲劝说,摆手道:“李峻也好,贾疋也罢,他们都领兵守在西边,而且也与咱们算是熟识了,我现在供给他们军粮,他们好过了,我也就自然少些对西边的担心。” 如今,天下大乱,天下也到处都是大灾。 严峻的灾情已然让各地饿殍千里,哀鸿遍野,易子而食与杀人果腹的惨况更是时有发生。 荆州虽也缺粮,但毕竟是鱼米之地,受灾的郡县也不严重,百姓尚能有一口活命的粮食。 正因如此,刘璠为了自己的利益着想,他也要支持李峻与贾疋。只要他们能稳住西境,就不会有太多的流民涌入荆州,更不会有人能从西边攻入荆州,这会让自己在兵力部署上省去了许多的麻烦。 ★★★ “山色湖光看四面,楚王台并庚台高。” 黄昏时分,李峻带着家眷踏上了百里洲,也同时看到了这座江心洲在晚霞中所呈现出来的古朴之美。 若是想过上闲云野鹤游人间,孤舟蓑笠乐清闲的生活,李峻觉得这里还真是一个最佳之所。 安置好了住处后,李峻与裴璎夫妇便守在了母亲李云氏的身边。母子二人许久未见,再加上这一番磨难,老人少不了要多说些话,也更是流了不少的清泪。 不过,李云氏看到儿子能有如今的成就,虽依旧有些担心,却也是在心中暗自骄傲,觉得自己就算是死了,也能对得起李家的列祖列宗。 老人毕竟上了年岁,又是大病初愈的身子,不多时也就觉得有些乏累了。 李峻见状,赶忙扶着母亲躺下,直到李云氏睡熟后,他与裴璎才轻手轻脚地走出了房门。 此刻,正值盛夏时节,虽有夜风吹散一些空气中的湿热,但白日里留存的暑热还是让人无法久居屋中。因此,李耹与李茱等人都坐在空旷的大院中,相互闲聊地说着话。 这一次的搬迁,李峻的两个姐姐家都随船而行,皆要入住于弟弟所掌辖的梁州境。 “二郎,你要何时去荥阳呀?”见李峻夫妇走出房门,李耹的夫君郭然起身搬来两个木墩。 李峻上前接过木墩,用衣袖掸了掸上面的浮尘,让裴璎坐在了上边,开口道:“两日后我便动身,大姐夫,您先带着大伙回汉中,我家叔父会安排一切。” 李耹闻言,担忧道:“不知道诵儿那边如何了?洛阳城都烧光了,荥阳离的那么近,也不知道那些匈奴兵有没有打过去?” 李峻听长姐如此说,倒是想起一件事,转头望向裴璎,轻声问道:“璎儿,你们为何绕路去襄阳?为何不直接走上庸到汉中呢?” “唉...” 裴璎叹息了一声,缓缓地对李峻讲诉了事情的经过。 .........……………… 作者有话说: 因为这几天一直在外地,所以更新的不太及时,更新的内容也有几分潦草,望着各位见谅。另外,各位若得闲,帮忙投个推荐票,谢谢! 第二卷:神州陆沉,烽火照西京 第二百三十四章:占城不如夺人心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原来,裴璎一行人乘船进入荆州境后,身为影卫副将的彭毅便接到了荥阳军主将郭诵的军令,命其带船队在荆州北的南阳国等候。 届时,一些从洛城中逃出来的人要跟随船队一同去往汉中郡,小将刘离会率兵将他们护送至雉县登船。 一接到军令,彭毅赶忙将这件事情禀报给了裴璎,并告知逃出来的那些人中有羊皇后母女以及东海王府的裴王妃。 眼下,洛阳的晋皇室已经名存实亡,裴璎并没有想替夫君攀附权贵的念头,她只是觉得同为女人,应该在这个紧要关头伸出援手,免得让她们成为匈奴人胯下的玩物。 故此,船队在襄阳郡改变了航道,向北进入了南阳国,等在了雉县一带的汉江水域。 同时,为了保证逃难之人能安全地进入南阳国,裴璎凭借自己梁州刺史夫人的身份,求见了南阳国治所宛城的守将荀崧,请其在救助过程中能给与方便。 荀崧,字景猷,颍川颍阴人,曹魏太尉荀彧的玄孙、羽林右监荀頵之子。 之前,东海王司马越倾洛阳之兵讨伐左国城的刘渊,同时也带走了满朝的文武大臣,身为中护军的荀崧也在其中。 晋兵全军覆灭后,荀菘与少数的官员得以逃生。 他先是逃至襄城任太守一职,后在琅琊王司马睿的安排下,都督荆州江北诸军事、担任平南将军,镇守宛城。 当初,李峻在洛阳辅助长沙王司马乂守城时,曾与官为侍中的荀菘有过交往,而且荀菘与王敦的关系极佳。故此,在之后李峻领兵攻打江陵城时,荀菘并未发一兵一卒增援荆州刺史王澄。 当荀菘听了裴璎的请求后,没有一丝犹豫,并让自己的女儿荀灌领了一些兵马给与帮助。 这边的安排是妥当的,如果逃出洛阳城的那些人能顺利抵达稚县,便可安全地登船进入梁州,得到李峻的护佑。 洛阳城方面,在龙骧将军李恽与刘离的殊死拼杀下,除了皇后羊献容没能逃出洛阳城,清河公主司马英槿与裴王妃以及少数官眷倒是逃出了城。 然而,当他们逃过宜阳,向南进入伏牛山东时,石勒率领大批追兵赶了上来,不仅围住了逃亡的所有人,并且领兵进入了鲁阳县的境内。 影卫副将彭毅为了搭救刘离,率领护船的大多数武威军冲进了伏牛山东的包围圈。临行之时,他命船队即刻开船,将大将军的家眷带离南阳国,尽快返回汉中郡。 后来,虽说在荀菘的反击下,石勒的兵马退出南阳国返回了洛阳北,但彭毅与刘离以及那些被救之人就此下落不明,生死不知。 这一事情发生的突然,身在梁州的李峻正领兵与大成军作战,并未及时得到这个消息。 听着裴璎的讲述,李峻的两道剑眉皱了起来,转头望向不远处的杜麟。 杜麟上前一步,拱手道:“大将军,彭毅救出了刘离,刚返回荥阳,其他兄弟都战死,那些人依然下落不明。” 李峻知道杜麟所指的那些人是谁,不由地为司马英槿和裴王妃担心起来。 不过,他的担心是有,却也只能是无可奈何。 眼下,武威军尚没有实力与汉帝刘聪的兵马对抗,即便在拼个你死我活后险胜,结局也会被其他人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李峻不会冒这样的险,更不会带着家人陷入绝境。 都说齐家,治国,平天下,若家人都不能安稳,国与天下对李峻来说毫无意义。 对于郭诵为何会有如此的安排,李峻并不知晓详情,只能等日后到了荥阳再做了解。 不过,这件事也让李峻坚定了迁民的决心,若不这样做,荥阳军会支撑不下去的,荥阳郡的百姓也终将难逃厄运。 大家正说着话,王瑚带着穆君逸走进了院门。 王瑚向裴璎等人见礼后,对李峻笑道:“二郎,郭方和吕青女领兵赶往襄阳城了,我的兵马留驻在马家村,等着和你一同前行。” 李峻思忖了一下,摇头道:“你别跟我去荥阳了,留下一半的兵力给段秀和骞文,你领着其余的兵马护送大家回汉中,而且还要确保贾疋的雍州军完全离开荆州。” 雍州军毕竟不是武威军,李峻可以将荆州交给刘璠,却不能让代表关陇势力的贾疋等人占据,这不符合自己的利益。 在这一点上,王瑚与李峻心有灵犀,点头道:“你放心,我绝不会让雍州军起半点坏心思。” 说罢,王瑚又笑道:“二郎,你让我请君逸过来喝酒,酒在哪里呀?” 不等李峻作答,穆君逸上前一步,拱手施礼道:“属下对违抗军令之事深感惭愧,如今承蒙使君不弃,君逸万分感激。” 当下,穆君逸是荆州镇南将军府的属官,与李峻并无关系,但就官职的高低而言,他自称一句属下倒也适合。 “君逸,你如此说话可就显得有些见外了。” 李峻说着话,起身来到穆君逸的身前,笑着继续道:“军规不移,情义不舍,虽说这是两难之事,但为将之人的心里总是要有个衡量,要为身后成千上万的弟兄们着想,不能因为一个情义而害了弟兄们的命。” 李峻并不是在说教,他只是想告诉穆君逸作为领兵之人的难处。受恩当报没有错,但两军对垒中的报恩要考虑周全,否则真的会害死许多人。 穆君逸是个精明的人,他早已想通了这一点,也就没有因为受到责罚而记恨李峻。 李峻将他介绍给家人后,牵着裴璎的手,对穆君逸笑道:“我看这夜色尚早,不如你带我去拜会一下郭舒,咱们到稚行先生那里坐一会儿,如何?” 对于郭舒的为人,李峻在暗下里也打听了一番。 “为人豪壮,公正诚信,敢于直言,不媚上欺下。” 这些都是别人对郭舒的评价,也正因如此,李峻想要见一见郭舒,看看能否将他为自己所用。 ★★★ 百里洲四面环水,临南之水为大江,北水则为小江,亦称为“沱”,紧临江陵城。 郭舒的宅院位于百里洲首的丹阳台,相距李峻的临时住所并不远。在穆君逸的引领下,李峻一行人很快就来到了郭舒所住的院门外。 此刻,郭舒的院子里聚了不少人,都是那些随他一同逃回的军卒。他们在为武威军的到来而担心,也因此想求郭舒为大伙拿个主意。 然而,郭舒也不清楚李峻为何要驻兵于百里洲,对于大家的担心,他暂时也想不出太好的主意,只能告诫他们千万不要去招惹那些驻扎的军卒。 就在院子内议论纷纷之时,穆君逸推开院门走了进去,高声说道:“郭世叔,梁州李使君携夫人来看您啦!” 郭舒闻言一怔,赶忙抬手安抚了一下惊慌的众人,又让人点燃了院中的烛火,整理了一下衣襟后迎向了院门外的李峻。 “稚行先生,世回冒然来访,还望先生见谅。”李峻望着一脸迟疑的郭舒,笑着介绍道:“璎儿,这位便是我常与你说起的稚行先生。” 李峻这话倒是有了水分,他的确是想求贤,却从未与裴璎说起过,再加上这几日忙于诸事,更不可能有时间谈及郭舒。 “李裴氏给先生见礼了。” 不过,裴璎是何等精明的人,听二郎如此说,赶忙低身执礼道:“近几日,妾身常听夫君说起先生的深明大义,刚正不阿,今日有幸相见,真是妾身的荣幸之至。” 裴璎的话也多是假话,但这个假话倒是让郭舒放下了几分戒心。 当下,郭舒清楚以李峻夫妇的身份地位而言,没有必要在自己的面前作假,更没有必要来奉承他。他们之所以会如此做,无非就是有着谦逊之心,同时也是送了一份脸面过来。 郭舒客气地将李峻等人迎进院中,原本在院中的那些人正欲离开,却听李峻说道:“既然大家都在,那就留下说会儿话,我让人带了些酒,烦劳稚行先生找些下酒之物,咱们大家一同喝几盏。” 能聚在郭舒这里的人,多数是原江陵军中的小头目,也都是这百里洲上有几分威望的人,李峻对他们也有些打算。 听李峻如此说,又见李峻并无恶意,这些人也便都留下来,围坐在了院子中。 不多时,郭舒的夫人命下人端来了几碟点心与水果摆在了院中的长桌上,裴璎为李峻与郭舒斟满酒后,也便带着两个丫鬟跟随郭舒的夫人进到了房内。 “这个叫九黄饼,是吧?”李峻未曾饮酒,先是拿起一块酥软且沾满芝麻的小饼,问向郭舒。 郭舒先是一愣,继而笑道:“李使君,您倒是给这食饵起了一个好名字,我们也就称它为麻饼,不过是登高望远之季的一个吃食而已。” “啊...?” 李峻一怔,才想起自己说出这个名字还真有些早了,笑着解释道:“九日龙山饮,黄花笑逐臣,我正是知晓这是你们重阳登山之时的一个食饵,才以为它名唤九黄饼的!” 郭舒听着李峻的解释,在心中略做思忖,亦是觉得这个名字起得还真贴切,笑着连声称赞,其余的人也都纷纷赞同。 一时间,院中的气氛活跃了起来。 几番的推杯换盏后,李峻望着郭舒,问道:“稚行先生,不知您今后有何打算?” 李峻此行的用意,郭舒在心中早就猜出了个大概。 他见李峻想要挑明来意,也便苦笑道:“李使君,在下曾为荆州别驾,却不能匡正乱世,令我家使君奔逃,已是无能。如今也只想留守在这百里洲上,务农求生而已。” 李峻饮了一口酒,笑着摇头道:“良臣尚需明主,即便是再高明的旷世之谋,被人视若无睹,不予采纳,也是枉然。” 见郭舒苦笑地点头,李峻继续道:“可不能说这是良谋不济,只能说是怀才不遇,壮志难酬。” 李峻的这番话说中了郭舒的痛处,让他不禁长叹了一声。 男儿立世,当取功名光宗耀祖,扬威于天下,郭舒何曾不做如此想呢?否则,他也不会投奔到王澄的账下。 李峻见状,语气诚恳地说道:“稚行兄,当今的世道不宁,天下已然是分崩离析,百姓更苦于危难当中,我等虽不敢说济世救民,但若能护住辖地的百姓不受凌虐,也不失为大功一件。” 郭舒没有应答,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李峻将话语稍做停顿,继续道:“先生,您既然与穆家交好,而君逸又肩负着荆州西三郡的安危,您何不帮一帮他,让他也能有一个出谋定心之人。” 李峻的话让郭舒一怔,更是让一旁的穆君逸深感意外。 原本,穆君逸以为李峻是想将郭舒带回梁州,使其效力于武威军。 可万万没有想到,李峻竟然是在为他谦逊地求贤,为他而做着劳心地考虑,这让穆君逸在意外的同时,心中也多了几分感激。 郭舒并不知晓穆君逸掌辖三郡之事,也不明白李峻为什么要如此尽心地帮穆君逸。故此,他一脸疑惑地望向李峻。 李峻笑道:“仙儿姑娘不日就要嫁给王瑚,那穆家便是我武威军的亲眷,君逸也自然就成了我的好兄弟,虽说是官属不同,但我这个当兄长的岂能不为他多考虑一些?” “另外,先生是睿智之人,自然也能明白刘璠赋予君逸这份权势的用意。” 李峻从果盘中拿起一个朱桔,手中剥着桔皮,继续道:“我不想君逸左右为难,不想他受制于刘璠,却也无法在明面上派人帮他,所以想请先生助他。” 这是一件明摆的事,刘璠让穆君逸镇守临近梁州的三郡只是权宜之计,待到荆州一切都安稳后,荆州军的实力足以抗衡武威军的时候,刘璠必定会夺了穆君逸的权力,使其远离武威军。 故此,当下的刘璠既要用穆君逸挡下武威军的东进,也一定会对他有诸多的限制,以防他投向李峻。 这些事情,郭舒稍作思忖也便能想个明白。 他望着李峻,良久后点头道:“既然李使君是为君逸着想,而君逸又对我有救命之恩,稚行便接下使君的吩咐,尽心竭力地辅佐君逸守好三郡。” 穆君逸闻言,赶忙起身执礼道:“郭世叔可不要如此说,君逸能得到您的相助,实乃大幸,万不敢用辅佐二字。” 李峻点头笑了笑,继而又对周围的人笑道:“你们若愿跟着先生一起同往的,就带着各自的兄弟追随穆郡守,以后便都是我武威军的兄弟,有难处的话,武威军自然要出手帮忙的。” 李峻的这番话是说给那些人听,更是在给穆君逸和郭舒一颗定心丸。 李峻要让他们清楚,今后不仅没有刁难之事发生,还会有一个强大的靠山站在他们的身后。 占城不如夺人,攻下一城一池不难,难就难在如何守住所占之地。 表面上,李峻并没有侵犯荆州的一寸土地,可若是这些人都能心向武威军,那魏兴,上庸以及建平三郡又何尝不是落在了李峻的掌辖中呢? “嗯,这些朱桔真甜,我就拿几个,回去给老娘也尝尝。” 临走之时,李峻往怀中揣了几个朱桔,倒是惹的众人笑了起来。如此平易近人的权贵,他们还真是少见。 “人与人之间真的有太多的差距了!” 望着离开的李峻一行人,郭舒再次叹息了一声。 继而,他转头对留下来的穆君逸道:“贤侄,李峻这人有心机,也正因如此才会让人心甘情愿地跟着他,这人也有称雄称...霸的胸襟,你日后应该跟随他。” 郭舒没有将帝王二字说出口,因为他觉得李峻似乎并没有那个心思,但世事难料,谁又能知晓今后的事呢? 第二卷:神州陆沉,烽火照西京 第二百三十五章:一波将定一波起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夜半水痕依旧,风过雾纱冥濛,起行微月偏江东,水影浮花,花影动娇容。” 江堤处,李峻搂着裴璎的肩头,望向夜色中的江水,口中随意地说着。 “二郎,妾身发觉你愈发地会哄人了。”裴璎揽着李峻的手臂,将头靠在他的肩上,抿嘴笑道:“夜是有了,江水也在,可水雾下哪里看得到花,又如何能看得到妾身的娇容呢?” 裴璎与李峻在一起久了,无论是做事还是言辞都与自己的郎君有几分相似,夫妻二人间的谈话更是随意,没有半点隔阂。 李峻轻吻了一下裴璎的额头,笑道:“心藏繁花,自有芳华,你这朵花就在我的心里,即便是天地失色,日月无光,我也会看到你,看到我最美丽的妻子。” 裴璎听着李峻的话,先是痴痴地笑着,继而又湿红了明眸,随后将柔软的双唇吻向了自己的夫君。 有时候,想要解决某件事情都要先有个铺垫。 不能说当下的李峻在做铺垫,但他的确是想让裴璎开心些,然后才能说出不好说出口的话,而这些又必须要说出来,因为已经迫在眉睫,裴璎很快就要回汉中了。 “璎儿,那个...有个事吧...我想和你说...”李峻心虚的很,口中的话极其不连贯,眼神也有几分飘忽,不敢直视裴璎。 “你要说纳了宋袆为妾的事,是吧?”裴璎将半个身子平躺在李峻的双腿上,仰面望着一脸尴尬的李峻。 一直以来,裴璎都觉得夫君是个稳重的人,没有什么事情会让他慌张至此,除了家人的安危外,也就只剩下两人间的夫妻情了。 有时候,裴璎会觉得好笑,二郎为什么要怕呢?以二郎当今的身份,想要纳妾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可是,裴璎在觉得好笑的同时,心中却感到很暖。 二郎不是在怕谁,而是一种在意,他就是太在意夫妻间的这份情,才会有为失去忠诚而感到愧疚的念头。 忠诚,想到这个词,再看着李峻的无措,裴璎笑了起来。 “啊...?啊,哈哈...是...”李峻被裴璎笑得有些发懵,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裴璎笑罢,握着李峻的手放在自己高耸的胸前,柔声道:“二郎,妾身将宋袆送到汉中,就是想让她陪着你,替妾身照顾你,也想让你将她纳入房中。” 说着,裴璎将李峻的手放到唇边亲了一下,继续道:“妾身知道郎君心有愧意,妾身一直都能感受到。不过,璎儿能得到二郎的这份心,也就知足了。” 李峻听着裴璎的话,一把将她横抱而起,大步地向居住的院子走去。 “哎呀,二郎,你这是做什么呀!让人看到多不好呀!” 毕竟,院子的周围还有许多的军卒在夜巡,就这样被抱着走,裴璎还是有些难为情。 “谁敢笑话,我抱着自己的老婆,有什么好怕的。” 李峻理直气壮地说着,继而又将头靠近裴璎的耳边,暧昧地说道:“月明浪涌的,咱俩还不赶紧配合夜色,来一场荡气回肠的鱼水之欢吗?我可是等不及了!” 裴璎被李峻说得脸色羞红,但毕竟不是花苞未开的少女了,她顽皮地将贴在李峻胸前的右手下探,微微用力地握了一下某处,挑眉媚笑道:“大将军,妾身可有些害怕您的长枪呢!” 李峻被妻子一说一拨弄,浑身燥热得如同冒了火,脚下竟然奔跑了起来,惹得怀中的娇妻“咯咯”地笑个不停。 ★★★ 南阳国,南阳王司马模的封地所在,其治所为宛城。 宛城既是沃野美壤,又有江河之便,曾是商旅云集,富甲王公常居之所。 然而,当下的战火纷飞,宛城早已经没有了往日的繁华,大量的权势商贾逃往扬州避祸,就连稍有些家财的百姓也都举家南迁,逃入了江陵一带。 另外,司马模镇守长安城后,又从南阳国迁走了大量的人口,宛城的百姓也未能幸免。 故此,平南将军荀菘刚镇守宛城时,整座城池几乎是一座空城,城中的人口也仅是这几年才陆续地多了起来。 好的东西总会有人惦记,而存有觊觎之心的人则一定会不择手段地想要获得。 此刻,宛城便是杜曾眼中的好东西,而他也正在领兵想要攻下荀菘所把守的宛城。 之前,在江关一战中,作为阻挡刘璠水军的桥堡被李峻点燃,江面上的这座船垒也就此失去了应有的作用。随着刘璠水军的进攻,掌辖江陵水军的杜曾在败局已定的情况下,领兵弃船上岸,逃到了义阳国境的桐柏山中。 随后,杜曾在桐柏一带收编了大量的散兵与流民,竟也组建了一直近万人的兵马,并在短短几日内攻城拔寨打下了数座县城。 俗话说,柿子都要挑软的捏。 杜曾不敢招惹李峻的武威军,也不敢在李峻未离开前攻打江陵城。故此,他最终将目标盯在了南阳国的宛城,这座远离武威军的城池。 当下,宛城中的守军仅有五千余人,这其中还包括了之前与石勒一战中的伤残军卒。面对气势汹汹而来的一万两千兵马,平南将军荀菘只能抱有城破人亡之心,进行着殊死抵抗。 城墙上,平南将军荀菘望向前方,整个身子都在微微地颤动,甲胄早已被鲜血染红,倒提的长刀刀尖抵在地面上,锋刃处已经崩了数个缺口。 这已经是第三日打退杜曾兵马的攻城,荀菘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因为城中军卒与青壮的伤亡日渐增加,却找不到一个可战之人来补充。 “父亲,您就让女儿杀出去求援吧?”同样是一身血污的荀灌望着荀菘,恳切的目光中带了超乎年龄的坚毅。 “求援?” 荀菘转头望着年仅十五岁的女儿,口中迟疑道:“你要到哪里去求援?谁又会来增援咱们?” 荀灌抹了一把额头的血迹,回道:“女儿去襄阳城,去求那里的守军派兵来增援。” “襄阳城?”荀菘重复了一句,又摇头道:“李峻的武威军应该不在那里了吧?若是换了刘璠的兵马在驻守,更不会来帮咱们的。” 即便是武威军在襄阳城,荀菘也不确定李峻会派兵前来救援,而刘璠的兵马刚经历了大战,兵困马乏下绝不会轻易地与杜曾开战。 任何的求助都要付出代价,自己能付出什么呢? 钱粮吗?宛城拿不出,也填不满人家的胃口。 能做的也仅是选择易主相投,投靠刘璠?还是成为李峻的属下? 荀菘不想如此做,这不是荀家人应做的事情。 然而,荀菘还是同意了女儿的建议,命她冲出包围请求增援。 “灌娘,若是求不到援兵,你便一人去豫章找王敦,以后就跟在王世叔的身边,万不可再回来,记住了吗?” 城门处,荀菘拉着女儿的马缰,一字一句地叮嘱着。 荀菘并不指望女儿能搬来救兵,他只是希望女儿能杀出去,能活下来,不要和这座城池一样被摧残与毁灭。 荀灌望着父亲,摇了摇头,坚定地说道:“爹爹,你等着灌儿回来,一定要等着我。” 随后,少女扬起手中的长枪,率领两百名宛城军冲出城门,杀向了城外的层层包围中。 乱军中,荀灌手中的长枪如龙。 少女每一枪的刺出都会扎穿马前之人的咽喉,每一枪的挥舞更会扫出一条前行的通道,让她离包围圈的边缘更近了一步。 “一个黄毛丫头,倒是有几分胆识。” 城外的玄妙观前,杜曾望着在乱军中冲杀的荀灌,轻蔑地笑道:“荀菘也是个孬种,竟然派自己的女儿出来冲杀,给我活捉了她,看看荀菘还如何守下去。” 以往,杜曾与荀菘相识,自然也就识得荀灌。 不过,相识不意味着有交情,有交情也不能成为获取利益的阻碍。 人都是有私欲的。 杜曾从不认为什么东西能打消自己获得利益的欲望,除非是有更大的利益摆在前方。 或许,正是杜曾的一句活捉救了荀灌的命。 乱军中的少女几番拼杀下,终于杀出了包围圈,带着剩下的十几名军卒朝着襄阳城的方向冲去。 襄阳城,始筑于西汉高帝六年,位于真武山与琵琶山的北麓。城池的三面环水,一面靠山,为汉水中上游处易守难攻的军事要地。 城东的府衙内,李峻翻阅着刚刚送来的几份军情,皱眉地摇了摇头。 片刻后,他将其中的一封军报递给郭方,担忧道:“王弥正在领兵攻打兖州,苟晞败退到青州了,石勒在围攻晋阳,也不知道刘琨能坚持多久。” 郭方看罢,略有愤慨地说道:“晋阳北的王浚就不是个东西,如此危难之时,他竟然为了夺权争利而撤回讨伐石勒的兵马,转以对抗刘琨,这样的人也配做朝廷的骠骑大将军?也配领幽州刺史一职?” 李峻苦笑道:“现在连天子都沦为阶下囚,除了刘越石这样的人,又会有谁能真正为朝廷所想呢?” 李峻放下军报,用手指点了点,继续道:“琅琊王司马睿的手里有兵,江东各州府的手里也都有兵,谁会去救中原?” “唉...” 李峻站起身,叹息了一声,摇头道:“没有人,谁都不会舍得将自己的兵马拉过去送死。” 郭方刚欲说话,李峻摆手道:“郭方,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咱们赌不起,也没有那个实力去赌,我更不愿意用你们的命去拼那个没有未来的天下。” 郭方理解李峻的话意。 晋帝国已经走向灭亡,各地也纷纷拥兵自重,建立了属于各自的势力,武威军若是为司马家的人拼命,换来的极有可能是遭受重创,再无落脚之地。 这违背了李峻创建武威军的初衷,也不符合所有武威军将士的根本利益。 “我现在最担心的就是荥阳,若是没有了刘琨与苟晞的相助,郭诵孤掌难鸣,撑不了多久的。” 李峻喝了一口茶盏中的凉开水,继续道:“若是有并州与兖州的策应,郭诵凭借广武山与荥阳城的交互配合,的确能带着百姓们活下去。” “如今不行了。”李峻放下茶盏,摇头道:“我不敢保证刘琨与苟晞能重新夺回并兖二州,如今铁三角既然已经破了,荥阳军也就没必要再留下来了。” 郭方点头道:“都迁来也好,咱们合兵一处,迟早会灭了大成国,大将军领着咱们守住川蜀,等积聚了足够的力量,一举荡平中原的匈奴人,到时再...嘿嘿...” 郭方没有继续说下去,挠头地笑了笑。 李峻轻拍了一下郭方的头,笑道:“别学王瑚他们瞎想,做好当下的事便可以了,想得太远也没用。” 两人正说着话,段秀与骞文带着几个浑身是血的人走进了府衙。 一进门,骞文就大声地喊道:“大将军,出事啦!宛城那边要被人攻破啦!” 在李峻的迁民计划中,南阳国的宛城是不可或缺的重要之地。只有宛城安稳,荥阳的百姓才能经稚县抵达襄阳城,或陆路或水路进入梁州。 原本,李峻听说是荀菘在守宛城,又听裴璎提及荀菘极给情面,也就放心了不少。只等途径南阳国时,亲自去宛城拜会一下荀菘即可。 此刻,他听骞文如此喊,心中也不由地一惊,赶忙快步迎了出去。 “你是何人?”李峻皱眉望着满身血污的少女荀灌,急声地问道:“宛城被何人攻击?荀菘现在如何了?” 因为力竭的原因,荀灌大口地喘着气,一旁的骞文着急地说道:“你这丫头,倒是赶快回我家大将军的话呀?这是我家武威大将军。” 听着骞文的话,李峻才发现眼前之人是个少女,再仔细观瞧,不禁迟疑地问道:“你是灌娘?是你吗?我是二郎哥哥。” 李峻在洛阳城时,曾随王敦去过几次荀菘的府上,见到过荀灌,虽说小姑娘长了年岁,可还是能看出当初的模样来。 当时,李峻的年纪要小于王敦与荀菘,虽说三人间以兄弟相称,但略有男孩性子的荀灌一直都喊李峻为二郎哥哥。 听到李峻如此说,少女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跪在李峻的面前,哭道:“二郎哥哥,您快去救救我父亲吧,杜曾带了一万多人正在攻城,我与父亲已经守了三日,马上就要守不住了。” 荀灌从小就不喜欢舞文弄墨,也不喜欢针织女红,独爱拳脚上的功夫,身为女儿身的她发起怒来,要比寻常的男儿还彪悍。 荀菘的膝下有一子一女,偏偏对这个女儿尤是宠爱,事事都随着她的性子。荀菘不仅亲手教女儿武艺,更是为此替女儿请了不少的名师。 如此,荀灌小小年纪便能骑马张弓,尤其善使一杆银枪,施展起来可谓是出神入化,所向无前。 原本,荀灌是个强势且极少流泪的女孩子,如今为了宛城,为了自己的父亲,她甘愿跪在李峻的面前乞求。 李峻赶忙扶起荀灌,转头对郭方道:“命骞文、段秀领三千轻骑火速赶往南阳国,命吕青女随我由水路增援宛城,你领三千步战军留下镇守襄阳。” 李峻的话便是军令,郭方没有丝毫迟疑地依令做出了安排。 抛开与荀菘的旧识不论,李峻绝不能让杜曾占据宛城,否则会将整个的迁民计划打乱,更会凭空添了无数的麻烦。 第二卷:神州陆沉,烽火照西京 第二百三十六章:救援宛城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一场久违的雨,落在了宛城的大地上。 初始,雨下的很薄,薄得如同蝉翼轻舞,让人不易察觉。 继而,微凉的风吹乱了雨落的声音,更将如细线的雨丝变成了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瞬间在干黄的泥土地上汇集成洼,蜿蜒溢流。 旱雨胜甘露。 在这大灾之年里,焚香祷告都不能求来的雨水,当下竟如此地浇灌大地,本该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 然而,宛城中的每一个人都没有庆祝之心。 因为,他们守了六天的城池即将被攻破,无法避免的劫掠与杀戮也将要在城中惨烈地发生。 雨幕中,大批的乱军凭借简易的攻城梯攀上了城墙。 他们手中的兵刃,透过密集的雨点劈砍向守城之人,带起的鲜血混杂在雨水中,染红了整段城墙,随即便被骤雨冲刷得无影无踪。 平南将军荀菘摔在了马道中,全身湿透的他将地面上的积水染成了赤红色,血红顺着砖石的缝隙向四下延展。 一柄长枪刺了过来,荀菘向一侧躲闪,随即爬起身子,弯腰冲向了持枪的人。 下一瞬,荀菘抱住了那人的双腿,猛地将其抬起顶向城垛处,用尽全力地将那名军卒扔下了城墙。 城墙外,那一声惨叫的时间很短,也很弱,完全被暴雨声和厮杀声所淹没。 守不住了,能战的人已经不足千人,想要凭借这点人手来守住宛城,挡下杜曾的万人兵马,已经是妄想了。 无非就是死,受辱而死不如战死。 荀菘吐了一口血水,拾起地上的长刀,挥舞着杀向了周围的乱军。 玄妙观外,杜曾厌烦地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猛地扯下头上的雨笠扔到一旁,大吼地命令道:“命所有人随我攻上去,老子今日定要拿下宛城。” 自己超出守军数倍的兵马攻了六日,竟然还是无法攻下一座宛城,这让杜曾恼怒万分。故此,他决定亲自领兵登上城墙,杀了那个令人憎恶的荀菘。 城墙上,荀菘的后背又中了一刀,当他怒吼着再次劈翻一名乱军后,看到了大雨中正向城墙涌来的大批军卒。 杀吧!一直杀到死,也就不枉此生了。 挥刀间,荀菘笑了一下。 灌娘应该会活下去,这或许就是他在临死前唯一欣慰的事情了。 似乎是暴雨将偏西的落日淹没,又或是连暮色都不想看到宛城即将到来的惨烈,天黑了下来,无月的夜中只剩下了倾盆大雨。 此刻,风声,雨声,喊杀声交织在这个雨夜里,也将浓浓的血腥气弥漫了整座城池。 骞文的马奔跑得很快,如同一支穿透雨幕的箭矢,激射向前。紧跟在他身边的则是荀灌,尽管少女数日兼程,多有疲惫,但心焦之下的她也不曾与众人落下半分。 这三天中,荀灌除了短时间的休息外,只是面无表情地赶路,连一句话都没有说过。并非是少女的性子孤僻,是她不想说话,不想谈及宛城。 因为,她真的不敢去想宛城的情况,更不敢想爹爹与娘亲以及尚在襁褓中的弟弟是否还活着。 然而,此刻的她透过雨幕,望见远处雨夜中火光四起的宛城,少女还是流出了泪,一直紧握在手里的银枪险些掉落于马下。 “分做两队,一队随我向前。”骞文大吼了一声,并将手中的长柄斩风刀举起在半空摇晃了一下。 瞬间,原本一字长龙的军骑变为了两队,分别跟在骞文与段秀的身后,一前一后地冲向了几近失守的宛城。 其实,杜曾所领的乱军相较于宛城守军而言,只是在兵力上占了优势,并非是因为乱军的战力有多强,否则也不会面对一座千余人所把守的宛城却久攻不下。 然而,这种兵力的优势在武威军骑的面前不值一提,而他们那点所谓的战力,更无法与武威轻骑军相抗衡。 就在荀菘绝望地拼死一搏,而狂妄的杜曾刚刚踏上搭好的云梯车之际,一队军骑从雨夜中探出了锋尖,直接刺向了围在城下的乱军。 曾经,李峻说过骞文的性子太狠,尤其是在杀戮一事上,更像是一头嗜血的野兽,或者说是一个嗜杀的魔头也不过分。 此刻,骞文便是如此。 在纵马前冲之时,骞文的脸上竟有着一种贪婪的笑意,就像饥饿的人看到了可口的美食,又像潜伏已久的猛兽正垂涎欲滴的扑向猎物。 大雨中,一名乱军军卒狂喊着,挥舞着手中的长枪向骞文冲来。临近之时,军卒纵身跃起,手中的长枪刺向了骞文的右肋。 然而,就在军卒的身子刚刚跃起,单手持刀的骞文借着身下战马的冲势,猛地将斩风刀的刀尖捅进了军卒的胸口,并将其挑在了半空。 那一刻,骞文望着刀尖上微微抽搐的尸体,仰头张嘴接了一口雨水咽下,继而狂吼了一声,将刀上的尸体远远地甩出,双手紧握刀柄,疯魔一般催马向前杀去。 不远处,正在拼杀的荀灌看到了这一切。 然而,少女也仅仅是一怔,便继续挥舞着手中的银枪在敌群中厮杀起来。 武威轻骑军的到来,着实让杜曾有些出乎意料,而武威军骑那强悍的冲击力,则让他在意外之余更是心中大惊。 匆忙间,杜曾跳下云梯车,翻身上马,领兵向冲来的武威军骑围了上去。 不过,杜曾虽有心惊,却也并未过于慌张。 虽说雨夜中看得不太分明,但杜曾觉得杀来的军骑应该不过一两千骑的样子,自己的手里毕竟还有近万的兵马,吃下这些军骑也不是没有可能。 故此,他才没有在第一时间以军阵做防御,而是想要凭借兵力的优势困死这些轻骑军。 起初,杜曾的确拦下了骞文所领的一千余名轻骑军,并将他们向西驱离了一段距离后,想要开始进行合围绞杀。 然而,未等杜曾的包围圈形成,宛城南的雨幕中又杀出了一队军骑。在段秀的率领下,这队武威轻骑军转过城墙,直接冲向了那些正在继续攻打西门的军卒。 突如其来的攻击打乱了攻城之兵的阵脚,措不及防下,大多数的军卒被军骑冲散,更有攀爬的军卒随着云梯的倒塌而从高空落下,砸在了泥泞不堪的地面上。 城下的混乱,惊动了城墙上拼杀的荀菘。 他一刀逼退了身前之敌后,探头向城下望了一眼,大声地吼道:“你们是哪里的兵马?” 荀菘的声音嘶哑,却也透过雨声传到了城下。 段秀勒马仰头高声回道:“告诉平南将军荀菘,我家武威大将军正领兵赶来,我等是梁州武威军骑,先行来助你们守城。” 荀菘闻言,心中大喜,转身对城墙上正在浴血厮杀的属下大喊道:“将士们,咱们有救啦!梁州的武威军到了,梁州李刺史也正领大批援军赶来,随我杀退这些乱军。” 孤军奋战是一种绝望的拼命,而援兵的到来则将这种绝望变成了希望,也让活下去的念头重新强烈起来,从而转化为了拼下去的意志力。 荀菘的话给守军们带来了希望,却是如重锤般砸在了登上城墙之人的心头。 若是对方的援兵已到,若是攻城的大军退走,那自己则成为了一片孤叶,也终将会被撕个粉碎。 因此,身在城墙上的每一名乱军的心中都有了恐惧,他们想要退下城墙,回到大队伍中。 然而,倒塌的云梯让他们没有了退路,内心的惊恐更让他们丧失了拼杀下去的战力,许多人开始跪地求饶,希望通过乞活能将生命延续下去。 城西被攻破的险况得到了缓解,城墙下的段秀也便领兵向西而去,冲向了杜曾那边刚刚形成的包围圈。 “丫头,跟紧我,不要离我太远,别乱冲出去,别逞能!” 包围圈内,骞文转头对身侧的荀灌大喊了一声,并将身下的战马向少女靠了靠。 骞文嗜杀,却也听李峻的话,之前在洛阳城外剿杀张方军时,李峻曾因为骞文的孤勇任性而大发脾气,并严厉地责骂了骞文。 从此,虽然骞文嗜杀的脾性未改,战阵上的任性斗狠之事却少了许多,完全按照平日里的战术演练进行军阵拼杀。 也正因如此,他才叫住了想要单骑前冲的荀灌。 当下,为了应对杜曾的包围,骞文将手下的千余名武威军骑分成了数个小型骑兵阵,相互配合地冲击着围上来的枪盾兵,以此等待段秀的领兵到来。 这些战术上的配合,骞文与手下的骑兵在素日里常常会进行演练,早都已经了然于心。 虽说段秀加入武威军的时间短,但在之前的时间里,骞文曾教习过他,更是带他参与演练多次,心中也都明白了个大概。 故此,当段秀临近包围圈的外围时,即刻命所领的军骑各队分开,以每两百骑为一队,十队军骑如同十支箭矢般射进了杜曾的军阵中。 同时,骞文所领的轻骑兵也以五队的形式向外冲杀,与段秀等人形成了交叉冲击,彻底拆解了整座军阵。 军骑的优势就在于瞬间的冲杀力,寻常的步卒很难抵挡住军骑的冲击,即便是枪盾配合,也必须要形成一定的规模才可。 之前,杜曾是想用手里近三千的枪盾步卒困住一千武威军骑,确实也起到了一定的效果。 然而,当段秀领兵杀来后,腹背受敌的状况下,这种军阵也就失去了作用,包围圈被攻破也便成为了必然。 对于武威骑兵的军阵与战术的运用,荀灌大感新奇。 少女觉得骞文是领兵之人,自然是他将手下调教得如此厉害,心中不免对眼前这个大自己四五岁的小将起了敬佩之心。 大阵已破,没有了枪盾的阻挡,杜曾麾下的这些军卒在铁骑的冲杀下发生了溃败,就连杜曾自己也没有抵住武威军骑的信心,不得不领兵向玄妙观北的大营逃去。 眼下,宛城之危算是暂时缓解,但杜曾的兵马只要还留在南阳国境内,这个危机便依旧存在,始终都是一个极大的隐患。 城中,荀府内。 赤膊疗伤的荀菘望着骞文,笑着感激道:“小将军,此番多亏李使君救援及时,若是再晚来个一时半刻,我还真就抵挡不住了。” 这是事实,荀菘没有必要说假话,也没有必要撑那个脸面。 骞文拱手道:“荀将军放心,我家大将军乘军船北上,应该在凌晨时分便会抵达宛城,届时会全面杀光杜曾的兵马,永绝后患。” 骞文所说的永绝后患可以是指宛城,更多的则是指李峻的迁民计划。 那是大事,绝不能让杜曾这样的人干扰到,也只有死人才能无害。 因为医官包扎得重了些,荀菘痛的一咧嘴,随即也笑道:“那就好,世回救我宛城百姓,这是大恩,更是大德,我必定要对世回行大礼以谢此恩德。” 骞文是个武夫,更是一个受尽苦难的羌人,并不善于言辞,也不知该如何接荀菘的感激之言,只好点头笑了笑。 “爹爹,如今的二郎哥可威风了,听说手下的大将如云,雄兵百万,光是战马就达数万……” 不等少女荀灌的话说完,骞文实在忍不住笑声,只好装作干咳来掩饰。 荀灌转头望着骞文,皱眉道:“骞将军,我说的不对吗?你为何发笑?” “咳咳...没有。” 骞文赶忙喝了一口茶水,解释道:“我们武威军是厉害,可没有别人说的那么玄乎,能征善战的人不少,可要说雄兵百万,到哪里找那么多的人呀!至于说战马,就更没有荀姑娘说得那么夸张了。” 骞文并非是在灭自家的威风,就是觉得这丫头太胡扯了,武威军要是能有那么多的兵马,大将军还会如此的犯难?早就领着大伙横扫天下了。 “哈哈...” 荀菘笑了起来,他觉得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很有意思,耿直的竟然听不得别人的吹捧。 其实,荀菘也清楚女儿听到的仅是夸大的传言而已。 如今的琅琊王没有那么多的兵马,就连攻破洛阳城,横扫中原的刘聪手中也不过是几十万的兵马,当今豪强中哪里会有人手握百万雄兵呢! “灌娘,你二郎哥是梁州刺史,麾下的武威军更是骁勇善战,自然是要有威仪的。” 一直以来,荀菘都没有责令女儿改变对李峻的称呼,这种乱了辈分的事,也只有荀菘这个宠爱女儿的人才能如此。 此刻,夜已深。 骞文与荀菘再说了几句话后,也便起身告辞,想要返回城西与段秀换防守城。 荀灌见状,亦起身道:“爹爹,今夜您在府中休憩,女儿与骞将军他们一起守城,待二郎哥到了后,女儿再来告知爹爹。” 骞文望着荀灌,劝说道:“荀姑娘,你累了数日,要不也留在府中休息吧,守城之事就暂时交给我与段秀,你大可放心,我们定会领兵守好城池。” 荀灌摇头笑道:“骞将军,这可不行,你们赶来救援我们,岂能被救之人呼呼大睡,让施以援手的人独自守城,灌娘可做不出这样的事。” 说话间,少女竟似男人般豪迈地拍了一下胸脯。 瞬间,骞文被少女这气势镇得无话应对,只好“嘿嘿”一笑,顺了少女的意。 片刻后,荀灌与骞文一同走出了荀府,纵马向城西疾驰而去。 第二卷:神州陆沉,烽火照西京 第二百三十七章:死在梦里的人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子夜时分,暴雨骤停,原本浓墨般的苍穹透出了月色,将些许的光亮还给了大地。 玄妙观北的阳村,一座小院内,杜曾换上了一身干爽的衣袍,烦闷地走出房门,抬头望了望夜空,又将视线移向了东南的宛城方向。 杜曾的兵马大营设在阳村,这座小院也就成为了临时的中军大帐。 当前,虽然在武威军骑的突袭下,他还是没能攻破宛城,但这并不意味着自己败了。 散逃的军卒陆续都回到了阳村,自己的手里依旧有八九千可战的兵力,夺下宛城乃至占据整个南阳国还是有希望的。 杜曾之所以想要占据南阳国,一来是这里的水土丰沃,适宜养兵。再则,南阳国与司豫二州交界,可以招募大量的中原流民以充兵力。 另外,正因为南阳国所处的位置特殊,荆州乃至整个江东都不愿在此派出大量的兵马驻守,就是不想与汉国刘聪的匈奴军相抗衡。 同时,镇守南阳国的荀菘听命于琅琊王司马睿,而当下占据江陵城,自命为荆州刺史的刘璠则自成一派,并不理会建邺方面的号令,两者正处于水火不容之势。 正是因为这些原因,南阳国成为了一块鸡肋之地,却也让杜曾觉得有了可乘之机。 杜曾期望借南阳国一地来养精蓄锐,待兵强马壮后,自己便挥师南下,先夺取襄阳城,再攻下江陵城,最后掌辖整个荆州。 至于之后的事情,他还没有想那么多,先拿下荆州刺史一职才是最为关键。 宛城是这些设想的起始之所,也是最紧要的聚势之地。故此,杜曾必须要夺下宛城,才能继续之后的计划。 其实,杜曾在此之前并未与武威军交过手,虽然听说过武威军勇猛,但他觉得虚传的可能还是占了多数。 今夜一战,杜曾见识了武威军骑的强悍,这让他的心中有所忌惮,却又觉得没有必要就此打消攻取宛城的计划。 还是那个原因,兵力上的优势让杜曾有恃无恐,他并不惧怕武威军的三两千的轻骑军。 片刻后,杜曾对身侧之人吩咐道:“传令下去,命全军丑时生火造饭,寅时出兵,我要全力攻下宛城,杀光那些武威军。” 杜曾要在天光大亮之时攻进城,他要让荀菘知道,就算求来漫天诸神也救不了宛城。 ★★★ 宛城,南门码头。 月色下,十几艘军船在白水的水面上一字排开,依次停靠在码头处,卸下了所承载的武威步战军卒。 此刻,宛城的南门洞开,平南将军荀菘正站在门前,不住地从火把的光亮中寻找李峻的身影。 远远地,他看到在一艘战船上,李峻正与一名身着赤甲的女将交谈,随后才转身下了船。 “世回,你可让我好等呀!” 荀菘见李峻踏上码头,赶忙快走几步,笑着迎了上去。 李峻也上前一步,扶住荀菘的双臂,笑道:“景猷兄,小弟听闻宛城有难,亦是心急如焚呀!怎奈路途远了些,只好先派军骑日夜兼程赶来救援,小弟也只能乘舟船而来,以此才少些脚程,早点来助兄长一臂之力呀!” 荀菘乃名门之后,志操清纯,雅好文学,李峻在洛阳时就对他有所敬重,此刻的这番话中倒也全非是虚假之言。 荀菘拉住李峻的手,一边走向城门,口中不住地自责道:“世回呀,我曾以小人之心猜忌过你,以为你不会来救宛城,是我浅薄了。” 李峻闻言,笑着打趣道:“兄长,这可就是你的错了。若今后再如此看待世回,你我之间的情义可就断了,任你有多难,世回都不会再派兵相助喽!” “啊!哈哈哈...” 荀菘大笑着,拉着李峻进了南门,二人乘上马车,朝着荀府的方向驶去。 之前,三千武威军骑的到来让荀菘稳住了心神,而李峻的领兵入城,更让他有了打退杜曾的底气,甚至觉得应该如骞小将军所言的那样,此番要彻底杀光那些乱军才对。 入府后,李峻先是对手下的兵力进行了一番安排,随后听着荀菘的感激之词,摆手笑道:“景猷兄,非是我李峻救你,实则是灌娘救了你,救了宛城,兄长真是有一个好女儿呀!” 荀菘听李峻如此说,转头望着身侧的女儿,感慨道:“世回说的没错,的确是我儿拼死才搬来了救兵。” 说着,荀菘摇头叹息道:“可惜呀!我家灌娘是个女儿身,若是个男儿,将来必定是个能征善战的大将军。” 确实,荀菘对此一直都心寸遗憾。 灌娘的文武艺不输于他人,可偏偏就是个女孩子,这天下的为将之人皆是男子,又哪里会有人让女孩子领兵征伐呢? 荀菘所能做的,也只能是让女儿在自己的手下,适当地参与些军武之事而已。 李峻笑了笑,摇头道:“兄长此言差矣,女子又如何?就不能统兵行军吗?自古女子为将之人不在少数,这与是男是女又有什么关系呢?” “就是嘛!还是二郎哥说得对。”听到李峻的反驳之言,荀灌也赶忙随声附和道:“女儿满身武艺,为何就不能当将军呢?女儿刚才还看见二郎哥的军中有不少的女将呢!” 少女说着,身子竟然向李峻的一侧靠了靠。 一旁的骞文也接话道:“是呀,此番领水军的楼船将军便是女子,她手下还有好几千人的女兵,大将军,她们叫...什么来着...” 其实,骞文一直在外,并不确切知晓这些事情,也仅是在江陵城外听江霸等人说起,他才知道个大概。 “炽翎营,是楼船将军吕青女手下的两千女兵。” 李峻补充了一句,转头对荀灌笑道:“哥哥军中的女子皆是能人,夷陵县令穆悠之女穆仙儿即将嫁到梁州,也要领兵辅助郎君守护巴东郡。” “啊...!”荀灌听得目瞪口呆,不敢置信地捂住了嘴。 其实,少女虽是心有不甘,却也知道以女儿身极难在军中立足,自己适才的一番话,也不过是在发泄心中的不平罢了。 如今听李峻这样说,少女的心头不由地一动,脑中有了几分小思虑。 “灌娘,是不是有什么想法呀?” 李峻笑了起来,随后一耸肩,打趣道:“灌娘可是你爹的宝贝,要是你爹答应,二郎哥就让你入我武威军,跟随吕青女一起执掌武威水军,替哥哥练出个万名女将来。” 李峻的这番话,属实是太有诱惑力,让荀灌不得不转头望向父亲,眼中尽是恳求之意。 荀菘没有想到李峻会如此说,但他清楚李峻的性子,知道李峻不是一个信口雌黄的人,也绝不会随意地作出承诺。 望着女儿殷切的眼神,荀菘为难地皱了一下眉头,随后笑道:“灌娘,爹爹就你这么一个女儿,爹与你娘亲怎会舍得你离开家呢?这事...要不日后再说?” 其实,荀菘是有些舍不得女儿离开身边,但最重要的还是他不清楚李峻的真实意图。 当下,南阳国虽在荆州境,属南阳王司马模的封地,但荀菘却是作为一枚棋子,被琅琊王司马睿安排在了宛城。 李峻执掌梁州,看似在荆州并无利益索求,但荀菘能感觉到李峻也想在荆州布局,似乎已经开始落子了,夷陵的穆家应该就是第一颗棋子。 撇开一切的利益关系,荀菘欣赏李峻,也由心地感激李峻。然而,他不想让女儿成为别人的棋子,更不想自己因此陷入两难之境。 “看看吧!你爹爹不舍的吧!”李峻笑着对着荀灌摊开双手,做出了无可奈何的愁苦状。 随后,他望了一眼荀菘,嘴角露出了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这时,军校秦力与杜麟跟随一名宛城军卒走了进来。 杜麟见到李峻后,拱手执礼道:“启禀大将军,城北阳村一带的杜曾军有动静了,估计不等天明,他们就会对宛城发起攻击。” 荀菘闻言一惊,赶忙望向李峻。 “嗯...” 李峻点了点头,冲着荀菘笑了一下,随后对杜麟道:“那就按计划行事吧,既然杜曾不知晓咱们的到来,那就给他点时间张狂,再给他一个大惊喜。” 说着,李峻冲荀灌一扬眉,表情夸张道:“灌娘,你到时就看二郎哥怎么吓死他。” 少女见李峻如此大的一个将军,说起话来竟如此随意亲切,像一个溺爱妹妹的兄长一般,心中不由地对李峻更添了几分亲近感。 “大将军,郭舒郭先生领一千五百军卒赶来了,正在西门外等候。” 秦力的话不仅让李峻一怔,也让荀菘深感意外。 荀菘与郭舒并无来往,也知道郭舒在之前的大战中落败。他不清楚郭舒此刻为何会领兵来至宛城,但隐约中能感觉到这应该与李峻有关系。 “稚行兄也真是的,这点小事还劳烦他领兵前来。”李峻说着,起身对荀菘道:“景猷兄,咱们去迎一下郭稚行吧!他应该也是来助力的。” 荀菘站起身,笑着连声答应,心中却在惊叹不已的同时,也在感慨荆州的这盘乱棋中,李峻已经是落子无数了。 李峻知道郭舒此行的意图,一千五百名军卒不多也不少,却能很好地表明一个心迹,也是在替穆君逸表明一个态度。 眼下,穆君逸是刘璠的属官,是都督魏兴,上庸,建平三郡军事的领兵之人,自然不便与李峻多亲近。 然而,郭舒则不同。 他不从属于刘璠,却是穆君逸最信任的人,他可以替穆君逸做一切不方便做的事情。 这一夜,宛城内外的人都没有入眠,大家都在做着各自的考量,为了自己的利益做出最大的努力。 寅时,天光将亮未亮之际,震天的喊杀声如期地响彻在了宛城的大地上,近万的军卒如潮水般涌向了宛城的西门。 杜曾就居于这股大潮的中央,正指挥着手下的军卒冲杀向前,很快便攻到了西门的城墙下。 照例的云梯攻城,也照例是滚石擂木的防守,仿佛是墨守成规一般,一切都在有序地进行着。 然而,这一切的照例却在随后的两声巨响中发生了改变。 敬溪水位于宛城西,起源于敬亭山的南麗,流至宛城处已成水面宽阔的大河,向南流入白水,最终汇入汉水中。 那两声炸雷般的巨响就是从敬溪水面上发出,随后更有数次的炸雷响起,并伴有多道的火球划破了黎明前的黑暗,炸裂在杜曾那如潮的兵马中。 三艘战船上,六门武威青铜炮调整好了角度后,在吕青女的一声令下,六个炮口肆无忌惮地将炮弹轰向了宛城西门外。 在炮弹炸裂的瞬间,巨大的气浪不仅掀翻了周围的大批军卒,更是将藏于其中的铁片与铁珠,激射进了军卒们的身体,将他们杀死在了茫然的惊惧中。 在多轮的炮轰中,杜曾有幸逃过了一死,但他的左臂却被射来的铁片削断,仅靠着一点皮肉相连。 所有的这一切来得太突然,在此之前已经有大批的军卒登上了城墙,杜曾觉得在天明前一定会攻下宛城,同时也觉得那三两千的武威军并没有想象中的强悍,至少在守城上的本事不济。 然而,第一声炸雷响起时,杜曾便因战马受惊而摔落在地,他曾爬起过一次,却因剧痛而昏厥了过去,直到此刻才清醒过来。 杜曾茫然地站起身,觉得耳中嗡嗡作响,听不到半点声音。他环顾左右,周围横七竖八地躺满了尸体,皆是自己的军卒。 突然,一道刺目的光芒从城墙上腾空而起,杜曾下意识地想要抬起左手遮挡,一阵钻心的剧痛瞬间重回到了体内,让他无法控制地哀嚎了起来。 数千名武威步战军从南北两侧围了上来,他们手中的斩风刀劈砍向一切站立的乱军军卒,同时也没有放过那些跪地求饶乃至重伤倒地之人。 此刻,西门的城门已开,少女荀灌率领两千多将士也冲杀了出来,与步战军一起剿灭城外的这些痴心妄想之人。 于此同时,骞文与段秀所领的轻骑军已然攻破了阳村的杜曾大营,杀光了营中驻守的军卒后,两人领兵又返回了西门的城下。 剧烈的疼痛让杜曾的神智有些模糊,他跪在地上低垂着头,左臂的断口处有鲜血流出,将双膝下的地面殷红了一大片。 这不再是败了,因为无法逃离的败只有死。 所以,杜曾在等死。 黎明前的这场战事,李峻,荀菘与郭舒三人都站在城门楼的最高处观战。 至始至终,李峻的神情都是泰然处之,而荀菘与郭舒则被突然出现的青铜炮惊变了脸色,更是被炮弹的威力以及所造成的惨烈惊得心惧不已。 他们知道那不是寻常的抛石机,那些落到人群中的也不是燃烧的石块。石块是会砸死人,但绝不会造成那么大的伤害。 李峻没有过多的解释,也没有必要去解释什么。 他就是要让荀菘和郭舒看到武威军的强悍在哪里,让他们因惧怕而折服,再由情义来产生依靠。 杜曾依旧跪在原地。 一杆长枪从他的后背刺穿了身体,枪尖扎进了胸前的泥土中,长长的枪杆支撑着他倾斜的身体,鲜血正顺着枪头流进了黑红的泥土中。 少女荀灌走了几步后,还是回头望了一眼死去的杜曾。 她觉得几日前的杜曾绝不会想到自己会死在这里,那时的杜曾应该是踌躇满志,早已将宛城视为了囊中之物,城中的所有人更是他刀下待宰的羔羊。 甚至在寅时之前,他应该都是在如此想吧? 梦都有醒来的时候,杜曾却死在了梦中。 如此想着,少女灌娘轻蔑地笑了笑,提着银枪与赶来的骞文一起走向了城门。 第二卷:神州陆沉,烽火照西京 第二百三十八章:无巧不成书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水经注》有云:“康水源出牛山,汇于伊,长十里。” 康水即为杜水,又名空桑涧,位于河南郡汝阳县的境内。 汝阳县,距离京都洛阳约百里之遥,原属汝南王司马亮封地所辖的十五县之一。 “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这是曹操在《短歌行》中的诗句,其中杜康二字便是指汝阳县的杜康酒。 民间多有杜康酿酒的种种传说,具体的真假倒是无从考证,只是当下的中原大旱,谷物颗粒无收,即便是空桑涧的水再清澈甘冽,没有米粮的酿造也是枉然。 故此,杜村依旧存在,可这杜康酒却成为了稀罕物,非是寻常之人能够一品香醇。 此刻,攻离山东北角,十几匹快马正疾驰在山路上。 纵马之人皆是游侠的打扮,通体的素黑紧衣,头戴褐色的斗笠,每人的手中都握有一柄宽刃的长刀,长刀的刀身乌黑,唯有锋刃处闪着冰冷的寒光。 此次前往荥阳,李峻并没有带过多的人,仅是让杜麟与十几名影卫跟在自己的身边,除了让骞文与段秀领了部分兵马进入攻离山南驻守外,其余的人皆是留在了南阳国的宛城一线。 当下,洛阳周边已经被汉国刘聪的兵马所控制,李峻无法带更多的人途径洛阳进入荥阳郡,只能装扮成游侠的模样避过汉军的耳目,以免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谈及汉国,李峻总是在觉得好笑的同时,又有些莫名的悲哀。 北部单于刘渊为让自己的政权被认同,竟以“兄亡弟绍”以复汉的名义,筑坛于南郊自立为汉王,并且昭告天下,改晋永兴元年为元熙元年,定国号为汉。 与此同时,刘渊又追谥蜀后主刘禅为孝怀皇帝,立汉高祖以下汉三祖五宗神主而祭之,由此来彰显自己乃是承袭帝位,具有无可争议的合理性。 这种张冠李戴的做法属实有些可笑,但李峻所悲之人却并非是指刘渊,而是那些处于汉国势力范围内的汉人。 那些汉人并没有因为刘渊的认祖归宗而受到优待,反倒成为了汉国中地位最卑贱的人。 准确地说,在那里的汉人已经不能称之为人。 因为,他们的十条命抵不上胡人的一只牛羊,而他们的生与死则更是无法与胡人的牲畜相比。 胡人视汉人如猪狗,杀起汉人更是比屠宰牲畜还要随意,更有甚者还会将汉人妇孺当做军粮以食用。 中原之地的汉人所遭受的这些惨况,李峻听到了不少,但他除了心有同情外,却也是无能为力。 另外,李峻觉得在乱世之下,这种事情的发生都是一个必然,也并非只有胡人才会如此残暴,汉人何尝没有如此得虐待过胡人呢?又何尝没有如同对待猪狗般残杀同种族之人呢? 当下,这只不过是一个身份的转换,以及权利重新分配所带来的后果,无论是谁都只能去面对,更要为自己所做过的恶行来付出代价。 到目前为止,李峻的心中并没有仇恨。 家人都在,身边的人也都安然无恙,这让李峻觉得很满足。他所求的就是这些,也一直在为这种安稳能够持续下去而努力。 至于刘聪也好,石勒也罢,都是在乱世中想要争霸的人。只要他们没有伤及自己的家人,没有触及自己的利益,李峻暂时都不会去理睬,更没必要为晋天子去做那些所谓的大义之事。 前行中,杜麟向李峻建议道:“大将军,咱们再前行一段路,到云门山附近的桃源处歇脚吧。” “桃源?那里是何地呀?”李峻点了点头,随口问了一句。 “之前,属下曾来过这里,听人说汉武时的桃花宫很是成规模,如今早已破败了,只剩下了漫山遍野的桃林。” 说着,杜麟抬手向前指了指,继续道:“桃源再向北有个小村子,就在青岩山下,都说是鬼谷子修行讲学的地方。” 在跟随李峻之前,杜麟是个行走江湖的游侠,自然到过不少的地方,也可谓是见多识广。 “云梦山?鬼谷村?”李峻听到杜麟的介绍,点头笑了笑,脸上竟露出了一丝淡淡的苦涩。 上一世,还在军事学院的他曾与心爱之人到云梦山游玩过,那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约会,却也是那一生最后的一次约会。 杜麟没有察觉到李峻的神情变化,笑着问道:“大将军也来过这里吗?属下真的不知道青岩山还有别的名字,原来那个村子叫鬼谷村呀!” 李峻笑道:“我也只是听别人说起过,或许是我记差了名字吧。” 岁月流逝,山河变迁,李峻曾看到的多是依山而建的人工景观,他不确定当下的云梦山是否与后世相同,又或是根本和自己记忆中的一切毫不相干。 “十里桃林花千树,缘溪行,忘却来时路。” 面对着满眼的桃林,虽然错过了花开的季节,李峻却也能想象出万千桃花竞相盛开的美景。 桃林的深处,汉武帝刘彻所建的桃源宫尚在,却远没有史书所记载占地十亩的规模,仅是几间破旧的庙宇而已。 想想也是一个必然,一代雄主都化为了尘土,更何况是这些建筑呢,无情的战火能将它的一部分残留下来,已经是天地道法的庇佑了。 在桃林的末端,临近山口处,杜麟在一间不大的房子内稍作收拾,随后又命手下生火做了些简易的吃食,李峻等人也就凑合地吃了一顿晚饭。 在大家饭后闲聊之际,一名负责警戒的影卫走进房门,禀报道:“大将军,有十几个人正向咱们这边来,属下偷听了他们的交谈,似乎是汉国的细作。” 李峻略有迟疑地问道:“细作?刘聪派到哪里的?听清了吗?” 影卫回道:“这个倒是没太听清,好像是从荆州过来的,说是在长沙郡查找什么成都王,属下怕暴露了,没敢靠得太近。” “成都王?”李峻闻言,猛地站起身,转头对杜麟道:“你带几个人跟我去看看,难道成都王司马颖在长沙郡?” 自从在洛阳城外放走了成都王司马颖,李峻再也没有听到他的半点消息,生死不明。 此刻,他听到有人提及司马颖,而且还是刘聪的细作在打探,心中不由地起了警惕,想要亲自去探个究竟。 之前,刘渊与其子刘聪皆在邺城的军中任职,效命于成都王司马颖。在邺城军大败后,两父子脱离了司马颖的掌控,率领离石五部的匈奴军四下征讨,建立了当下的汉国。 李峻不清楚刘聪为什么要寻找司马颖,但他觉得这件事情不简单,刘聪应该不是要重新推司马颖上位,极有可能是忌惮成都王府以往的威势而想要杀了司马颖。 当初,李峻放走司马颖的原因很简单,就是希望他能在日后成为抵抗匈奴人的一股势力,希望他能凭借成都王府曾有过的威望,将狗链子重新套回刘家父子的脖子上。 ★★★ 三清殿,在初建时应该是整座桃源宫的主殿。 然而,当下的三清殿早已破败不堪,周围除了两座同样破旧的偏殿外,也仅剩下汉武帝当年亲手种下的那颗银杏树在冲天生长。 此刻,周振坐在一张破门板上,嘴里正嚼着肉干,抬手打开了酒囊的塞子,美美地喝了一口难寻的杜康酒。 “春清漂酒,康狄所营,应化则变,感气而成。”周振口中念叨着,撇眼望了望周边的几人,继续夸赞道:“曹孟德所说不假,何以解忧?当真是唯有杜康啊!” 周围几人谄媚地笑道:“长史,您是咱们光兴帝的近臣,虽说眼下屈尊在赵将军的帐前,可日后必定会身居高位,位极人臣,到时千万别忘了提携我等一二呀!” “哈哈...” 周振大笑了几声,点头道:“宰辅门前还得有两尊狮子镇宅呢!你们跟着我,替我做事,我也必定会让你们得到好处。” 其中一人又奉承了几句后,轻声问道:“长史,您说咱们天子为何要找司马颖呀?难道还想请他做皇帝不成?” “怎会有那种美事?” 周振鄙夷地瞪了一眼说话之人,继续道:“另外,圣上想要做什么,岂是咱们所能猜到的?咱们这些为臣子的人也不该去猜测,既然探明司马颖藏于长沙郡筹兵,咱们将这个消息奏禀圣上也就可以了。” “那是,那是。”说话之人赶忙点头应承,并恭维道:“长史教诲得极是,属下真是受益匪浅呀!” 周振傲慢地笑了笑,继而凌空挥了一下手掌,故作高深地轻声道:“依我看来,无非就是一个字,杀。” 见周围几人领悟地点着头,周振继续道:“除了司马颖,还有赵固,也活不长了。” 听到周振如此说,周围几人纷纷迟疑道:“长史,您这话怎么说?莫非赵固将军与司马颖有瓜葛?” “哼...” 周振冷笑了一声,冷声道:“他与司马颖倒是没瓜葛,却是与如今的梁州刺史李峻有关联,当年就是赵固的通风报信,才让邺城军大败,也让圣上的大军屡次受挫。” “啊…!竟有这样的事?” “如此说,那赵固岂不是晋朝廷安插在咱们汉国里的细作?” “长史,您这次回洛阳城就要拿下赵固吗?” 几个人纷纷地询问着,心中也都在暗暗窃喜。他们知道如果这次杀了赵固,洛阳城必定会由周振来掌辖,自己的好处也就马上要实现了。 房顶上,李峻的眉头紧锁,脸色也阴沉了起来,两眼中透射出了凶悍的目光,杀心大起。 对于殿中正在侃侃而谈的周振,李峻凭借着声音就能记起了他。 当年,就是周振在曲沃城绑了骞韬与郭方,以此来要挟李峻勒索钱财,正是独臂老卒程放的出现,李峻才见到了赵固,也因此让周振的敲诈未能得逞。 这点事都是过往,李峻并不会因此就想要杀了周振,安北将军赵固的暴露才是他杀心大起的主要原因。 这些年来,无论是当初的成都王府,还是当下的刘氏汉国,他们许多的重要军情都是从赵固的手里传给了影卫,由此也传到了李峻与郭诵的手中。 赵固是在冒着极大的风险做这件事情,所凭的也仅是当年与李峻、郭诵一同剿杀齐万年时的同袍情义。 一直以来,李峻除了送给赵固一些财物外,并没有为赵固做过什么,心中一直都觉得对赵固有所亏欠。 此刻,他听到自己敬重的大哥即将受难,又怎能不杀心大起呢? 李峻与杜麟小心地离开房顶,远离了大殿后,李峻低声地问道:“他们就是这几个人吗?周围还有没有其他的汉国兵马?” 负责警界的影卫低声回道:“此间只有他们,殿外应该还有四个人负责马匹,剩下的应该都在大殿里。” 李峻点了点头,吩咐一名影卫回去喊人,继而又对杜麟吩咐道:“等下,你带两个人去解决看马匹的人,我领剩下的弟兄杀光殿里的人,一个活口也不能留。” 稍作思忖后,李峻继续道:“事了后,咱们要立刻赶往洛阳城见赵固,刘聪既然要杀他,必定不会让周振一人做这件事,应该还会有其他的兵马正赶往洛阳,咱们不能耽搁了。” 三清殿内,周振吃饱喝足后,将身下的木板又重新垫平整了些,枕着随身的包裹躺了下来。 片刻后,他翘起一条腿,偏头对殿中的几人道:“圣上已命刘畅将军攻取荥阳郡,待拿下荥阳后,便会领兵进驻洛阳城,到那时...哼...” 说到此处,周振怨毒地冷笑了一声,继续道:“安北将军?狗屁,死人一个而已,我看他还能跋扈到几时?” 然而,不等那几人搭话,虚掩的殿门外响起了谩骂声。 “这他娘的真是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咱们今夜就在这里凑合一下算了。” 随着骂声响起,杂乱的脚步声也临近了三清殿的大门。 周振一脸厌烦地坐起身,对身侧一人吩咐道:“带人出去看看,让他们滚远些。” 那人得了吩咐,提着一柄短刀,带着四五个人走出了殿门。 “你们是他妈...” “啊...” 殿门外,骂声刚刚响起,急促的打斗声便传进了殿内,随后便没有了声响,就连适才的那声惨叫都没有再继续,消失得无影无踪。 陡然间,周振觉得有股莫名的恐惧袭来,令其通体生寒。他赶忙坐直了身子,将包裹下的短刀握在了手中。 殿门开启,李峻提刀走了进来,笑着望向了周振。 “周长史,你可还认识我呀?” 李峻的话问得很随和,甚至在问话的同时,脸上还带着笑,只是他手中的斩风刀却在滴着血,在满是灰尘的地面上滴成了一道红线。 “你...你是?”周振没能即刻认出游侠打扮的李峻,但也不过是几个呼吸间,他便声音颤抖地问道:“李峻?你是李峻,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在梁州任刺史吗?” 李峻再向前一步,挥刀劈死最后一名冲上来的人,笑道:“周振,咱们到底是老相识了,难得你一直挂念着我。” 此刻,周振所领的人中除了两人正跪地求饶外,其余之人皆已死在了李峻与影卫的刀下。 周振知道再反抗将会必死无疑,赶忙也跪了下来,陪笑道:“李使君,当年之事多有误会,赵将军已经替在下说了情,使君如何还记恨在心呀?” 见到李峻,周振的心里很是慌张,但他觉得只要提及赵固,李峻怎么也要留些情面,不会真的下狠手。 “再说了,李使君既然与我家将军交好,在下又是赵将军的人,过去的那点…啊...” 周振还想多攀些交情,想要借此逃过这一劫。 然而,李峻并没有让他活下去的打算,更没有时间来听他的虚假之言。 不等周振的话讲完,斩风刀已然劈至他的颈部,一颗人头也随之滚落在地。 挥刀间,李峻的脸上依旧带着笑,只是那笑容冷若冰霜。 第二卷:神州陆沉,烽火照西京 第二百三十九章:重返荥阳郡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步登百邮坂,遥望洛阳山。洛阳何寂寞,宫室尽烧焚。墙垣皆顿擗,荆棘上参天。不见旧蓍老,但睹新少年,侧足无行径,荒畴不复出。游子久不归,不识陌与阡。中野何萧条,千里无人烟。” 当年,年轻的曹植路过洛阳时,在其《送应氏诗》中叙述了汉末都城洛阳的荒凉景象。 当下,晋都洛阳亦是如此。 发掘陵,焚烧庙,城府荡尽,下官及男女遇害者三万余人,汉国将军刘曜所做的这一切不逊于当年的董卓,洛阳城自然也就再一次成为了荒芜之地。 或许,眼前的景像会让老臣贵戚们伤怀流涕,更会让皇家宗室们捶胸顿足,但对于李峻来说则不然。 这些都是意料之中的事,改变不了的事情可能会延迟,但最终的发生也是一个必然。 眼下,洛阳城中已经少有百姓居住,即便是有,多数也是一些无粮果腹的人,饥饿已经让他们走不了多远的路了,再剩下的也都是些想要浑水摸鱼的破皮无赖之辈。 洛阳城南,宣阳门。 此刻,正值晌午,城门处的几十名军卒正懒散地聚在一起闲聊,只是偶尔才会盘查一下出入城门的人。 的确也没有什么好查看的,眼下出入城门的除了军中的士卒外,也就只剩下那些衣衫褴褛,四下讨饭的等死之人了,他们又有什么好盘查的呢? “站住,你们是什么人?想要入城做什么?” 不过,对于李峻等人的到来,军卒们还是保持了警惕,他们在问话的同时,也将手中的兵刃做好了迎敌的准备。 “烦劳向安北将军通传一声,就说墨家二郎前来投奔赵将军。”李峻抬手拨开临近胸前的短刀,笑着继续道:“我与赵固将军是生死之交,你们速去禀报。” 一名军卒望着李峻等人,迟疑地点了点头,对其他人吩咐道:“看紧他们,我去禀报将军,在此之前不得让他们踏进城门半步。” 李峻等的时间并不长,不多时便见赵固快步地走出城门,大笑地站在了李峻的面前。 “二郎,我一听墨家二郎就猜出是你。”赵固用力地拍了一下李峻的双肩:“走,随哥哥进城说话。” 当下,洛阳城中的宫城尽毁,其他豪门大户的府宅也被劫掠后付之一炬,早就成了一堆破砖乱瓦。 赵固领兵入城后,在城南的宗正寺寻了几间能住的房子,稍作修缮后便当作了自己与家人的住所,也作为了他在洛阳城中处理公务的府衙。 正堂内,赵固喝退了下人,再次将手中的密信看了一遍,抬头望着李峻,问道:“二郎,既然刘聪知晓了这件事,那我也就不能再继续留下来了,你觉得我该去荥阳还是梁州?” 赵固的年纪比李峻大,资历也要比李峻老,但他在经历了之前的失意后,也便看淡了权势的争夺,早已没有了年轻气盛时的野心。 荥阳也好,梁州也罢,赵固觉得都是李峻掌辖的势力范围,去哪边都可以,二郎与郭小子绝不会亏待了自己。 李峻略作思忖,回道:“兄长,事情紧急,你还是先将嫂嫂和一双儿女送到宛城,我让人将她们带去汉中。” 见赵固点头赞同,李峻继续道:“我要到荥阳去一趟,想要将荥阳郡的百姓迁往梁州,既然兄长说刘畅欲攻打荥阳城,那咱们就先将他打退,然后全部离开荥阳郡。” 赵固想了想,点头道:“如此也好,眼下的刘畅定然不知晓已经走漏了消息,那我就领兵打他个措手不及,你到荥阳后抓紧外迁百姓。” 李峻起身来到正堂一侧的行军图前,仔细地看了片刻,转头道:“届时,我领百姓先到新郑,经由许昌的襄城郡进入南阳国,兄长与郭诵领兵打退刘畅后,分别守在缑氏和密县一带挡下有可能追来的匈奴军,然后合兵一处退入南阳国。” 说着,李峻对杜麟吩咐道:“速命人告知骞文和段秀,让他们领兵出伏牛山至洛阳,与安北将军的兵马一同攻击刘畅。告诉他二人,务必要听命于赵将军的号令。” 随后,李峻借用赵固的笔墨写了两封书信,笑道:“兄长,待嫂子抵达宛城后,将这两份书信交给一个叫郭舒的人,他自然会安排人手送嫂子与侄儿们去汉中。” 赵固接过书信,点头道:“那好,今日我便命人送她们走,如此也能安心些。” 李峻望着赵固,略有歉意地说道:“大哥,是我害得你如此,二郎真觉得有些对不起您。” 赵固拍了一下李峻的手臂,笑道:“李二郎,这可不像你的作派呀!咱们兄弟之间还要说这样的话吗?” 继而,赵固摇了摇头,苦笑地继续道:“二郎,哥哥不想给人当条狗,哥哥也是汉人,见多了汉人百姓被屠杀,哥哥的心里不好受呀!” 身为汉人,赵固在刘聪的匈奴军中一直得不到完全的信任,他所率领的汉人军卒也常常会遭到匈奴人的歧视与欺凌,这让手下的将士们多有愤慨,也让赵固多有为难。 之前,赵固不确定李峻到底能折腾出多大的水花。 他可以在暗中帮助李峻,却不能把全部的身家性命押在李峻的身上,这与兄弟情无关,是他不敢用家人的性命做赌注。 如今,事情的发展已经走到了极端,李峻也有了自己的势力范围,赵固觉得可以放心地跟着李峻了,不管未来会走到哪一步,至少当下可以保证家人的安全。 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考量,赵固也不例外,这是一种私心,却也是人性的使然。 李峻上前抱了赵固一下,笑道:“大哥,二郎一直都盼望咱们兄弟能早些相聚,也谈不上非要做出一番怎样的成就,只是希望大家都能平安地活出个人样来,如此也就满足了。” 这是李峻的初衷,时至今日也未曾改变过,有所改变的只是将这个初衷能持续下去的手段。 因为荥阳郡方面的事情紧急,李峻并没有在洛阳城中久留,在与赵固交谈了两个时辰后,他便带着杜麟等人离开了洛阳,纵马朝着荥阳方向疾驰而去。 ★★★ 近来的一段时间内,荥阳郡面临的状况愈发地严峻起来。 原本,守在荥阳东的苟晞在不敌石勒军的情况下,已经完全撤出了兖州,就连青州也未能保全,只是据守在豫州谯郡一带做着最后的抵抗。 如此,荥阳郡不得不将一部分兵力东移,防止占据兖州的石勒军对荥阳的突袭,好在是赵固驻守洛阳城,这让郭诵在荥阳西线的布防减少很多的压力。 然而,镇守晋阳的刘琨在与石勒的交战中,因自负而中埋伏被赶出了并州,投奔了幽州刺史、辽西鲜卑左贤王段匹磾,导致整个并州都为汉国所掌控,甚至连冀州的部分郡县也落入了匈奴人的手中。 如此一来,荥阳的北线没有了缓冲地,完全暴露在汉国匈奴军的兵锋下,导致郭诵在兵力的分配上出现了捉襟见肘的状况。 正因为诸多不利的险况出现,郭诵也有了迁民的打算。 在与鲁胜多次的商讨下,郭诵在荥阳郡内开始了迁民的动员,也逐步做好了迁民的准备,并命人将荥阳郡的困境告知了李峻。 入夜,广武山的西堡中,各家各户的烛火渐渐地熄灭,劳作了一天的人们也都相继进入了梦乡。 虽说天下的兵乱不止,但在荥阳军的守护下,荥阳郡内保持了相对的安稳,百姓们固然有些心慌,却也相信郡府衙门与荥阳军能保护他们,能带着大家走一条活路。 西堡的衡庐内,郭诵与李瑰等人围坐在一张沙盘前推演着,而衡庐的主人鲁胜则坐在另一边的茶台处,正将煮好的茶水倒入瓷盏中,细细地品了一口。 “大哥,既然刘畅会从阳城山那边攻过来,那咱们何不在密县的五虎涧处挡下他们?”李瑰用木棍在沙盘上指了一下,略有不解地问向郭诵。 郭诵摇头道:“不行的,现在的情况与当初不同了,咱们当初阻击吕朗的时候,周围并没有其他兵马的威胁,而且在兵力调动上完全是游刃有余。” “唉...”郭诵叹了一口气,继续道:“如今不同了,咱们的周边除了安北将军赵固外,其余三面皆有刘聪的兵马,一旦荥阳军离开了广武山和荥阳城,他们便会乘虚而入,攻开咱们最后的防线。” 郭诵抬手在额头轻敲了几下,皱眉道:“再说了,那时候吕朗也不会随意地屠杀百姓啊!咱们现在的负担太重了。” 听着郭诵的话,品茶的鲁胜也不禁无奈地摇了摇头。 当下,荥阳的多数百姓为了避祸,皆是躲进了广武山与荥阳城中。 不仅如此,就连荥阳周边包括兖州在内的百姓也逃至了荥阳,他们渴望能得到荥阳军的庇护,更是乞求能获得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对于逃难之人的请求,荥阳军没有拒绝,除了将一部分妇孺送到了广武山,其余的人皆安置在了广武与荥阳城之间的壁垒中。 因为,拒绝那些人的入境就等于給他们判了死刑,他们真的已经无路可逃了。 如此一来,荥阳郡内的人口剧增,竟然达到了十几万之多,这的确是一个负担,而且是一个很大的负担。 几人正在商谈,一名军卒跑进了屋中,满脸带笑地禀报道:“将军,大将军回来了,刚到沟口,正由陈校尉陪着朝这边来呢!” 屋中的人听闻,皆是精神一振,都赶忙走出了院门,向着夜色中的山路望去。 连日来的赶路,让李峻真的有些吃不消,他的脸上满是疲惫之色,觉得自己脚下的步伐都有些发虚。 “大河,近来荥阳发生了几次战事?战况如何?” 虽说是疲惫,但许久未回到荥阳的李峻还是感到兴奋,尤其是看到陈大河这些人,心中更是感到亲切。 “大将军,咱们和石勒军交过几次手,都将他们打退了,所以他们一直没敢完全入侵荥阳郡。” 陈大河走在李峻的身侧,口中回着话,不时地伸手扶一把李峻,生怕李峻脚下打滑闪到身子。 “不错,咱们荥阳的弟兄果然是勇猛善战。”李峻点头笑了笑,继续道:“没想到呀!石勒那个人贩子真成了气候。哦,对了,如今家里人都在城中还是在这里?” 李峻的家人已经在去汉中的路上,他口中的家里人就是指像陈大河这些人的家眷。 陈大河回道:“我家人本就在双堡中,李瑰,何裕他们的家眷也都搬过来了,郭督护让军中的家眷不得留在城中,全部都要搬到双堡来。” 李峻知道郭诵的做法是对的,荥阳城的城防确实坚固,可若在四面被围的状况下,却也是一口无法移动的棺材,所有的人都会被困死在里面。 广武山则不同,纵深广阔的山岭可以有很多可腾挪的空间,最差也能借助舟船从水路逃命。 “二郎...” “大将军...” 说话间,李峻听到了喊声,并且看到前边的火把通明处,郭诵与李瑰等人正快速地跑过来。 “二郎,你有多久没回来啦!好久啦!” 跑至近前,郭诵猛地抱住了李峻的双肩,用力地摇了摇,眼中竟然有些水光泛起。 “哈哈...” 李峻大笑着一把揽过郭诵,继而又像在李家庄玩闹时一样把郭诵压低了身子,拦腰将他抱了起来。 “小子,这么久没见,身上的功夫还是不行呀!是不是冠军将军给你当得太滋润啦!” 在所有的属下当中,郭诵是李峻最信任的人,他从来不会怀疑郭诵,也不愿对郭诵留有一点私心,因为郭诵也是如此。 一直以来,李峻都觉得自己与郭诵并非只是亲情上的甥舅关系,应该更像是上一世的战友,是那种宁愿将一线生机留给对方的生死兄弟。 “李二郎,你可别胡说,我这杀人的本事可没落下,要比你这个梁州刺史强多了。”郭诵故意在李峻的面前挥了一拳。 随后,他似乎在不经意间蹭了一下眼角,大笑了起来。 这时,李瑰走上前,也想抱一下李峻,却碍于身份上的差异有些犹豫。 李峻见状,同样是一把将他揽到身前,紧紧地搂住他的肩头,笑问道:“李瑰,你有没有欺负我家的宝贝呀?要是让我听说你欺负灵芸,小心我抽你一百军棍。” 李瑰神情激动地回道:“舅父,您放心,从来都是灵芸欺负我,我都不敢还嘴的。” “哈哈哈...”李峻笑了起来:“你咋连这么窝囊的话也说得出口呢?看来呀,咱们武威军的人都有惧内的毛病呀!” 李峻的一句话,惹得众人都大笑了起来。 看着眼前这些情意深重的年轻人,鲁胜的心中颇有感慨。 老人并没有即刻上前与李峻打招呼,而是等了片刻才笑着说道:“世回,老夫可真是许久未见你啦!” 听到老人的话语,李峻这才发现鲁胜也站在山路上,赶忙松开李瑰,整理了一下衣襟,向老人长躬执礼道:“先生,是二郎失礼了,没能向先生请安,是二郎的大错。” 鲁胜扶着李峻的手臂,笑道:“世回,这话说得严重了,咱们之间的忘年情分,又何必要那些虚套的礼数。” 对于眼前的这个年轻人,鲁胜真是发自内心的欣赏。 如今,说李峻是一方诸侯也不为过,权势的熏陶下必然会有自身的威压之气。然而,老人觉得什么都没有变,眼前之人还是那个重情义且为人谦逊的李世回。 一个人有情有义,为人谦虚不难做到,难的是当他大权在握时还能保持这样的品质。 也许,这样的人是有着极深的心机,可身边之人都能感受到他的热情与关心,就算有再多的心机又能如何呢? 故此,老人觉得自己没有看错人,当初没有,以后也不会后悔。 第二卷:神州陆沉,烽火照西京 第二百四十章:万民西迁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食者,民之本也:民者,国之本也;国者,君之本也。”这段话出自《淮南子·主术训》。 君以国为先,国以民为本,民以食为天,这就像一个不可断开的链条一样,环环相扣,却也是相互制衡。 在这三者当中,民才是最重要的一环。 只有百姓的安居乐业,国家才会安定稳固,一国之君的统治才能长久。否则,民无活路,则天下必乱,天下乱,天子也必将不再是天选之子,人人皆可取而代之。 当下,天下已乱,这其中有诸多的因素促成了这场大乱,但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晋皇族的内斗所造成。他们相互间多年的征伐导致了民不聊生,再加上持续的天灾,更是让百姓没有了活路。 因此,无论是汉人还是胡人,他们都已经到了穷途末路,也只能走上了反叛的挣命之路。 当然,大多数底层的人虽然参与了反叛,但他们依旧活在生与死的边缘。 他们活着会成就上层权力的扩大,而他们的死也仅是为那些高高在上的人巩固了权势,他们的命只是别人手里的一个工具而已。 然而,还有众多的百姓无力为自己争一个活命的机会,他们所能做的只是乞活,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别人的身上,乞求别人能给自己一个活下去的路。 眼下,逃到荥阳郡内的大多数人都是如此,他们希望能得到荥阳军的庇佑,希望荥阳军能带着他们走一条活路。 因此,当荥阳郡府将迁民的告示下发后,十几万的百姓并没有多少人提出反对,反倒是积极地响应起来,做好了搬离家园的准备。 当然了,这个结果也早就在郡府衙门的预料之中。 如今,中原的百姓能够逃亡江东的路已经被堵死,即便是能逃过江,也多是聚集在北府一带,再无前行的可能。 若是逃往别处,一则是路途遥远无力前行,再则四下都是兵祸,寻常之家走不了多远就会被人捉去成为奴隶,又或是被辱杀后抛尸郊野,更有甚者还会成为别人的果腹之食。 既然荥阳郡府答应带着大家去梁州,而且还有荥阳军的沿途保护,谁会反对这样的好事?哪里还会有人不愿意跟随呢? 另外,荥阳郡的百姓还从迁民告示中得知了一个信息。 当下的梁州刺史是武威大将军李峻,是他们以往所拥戴的荥阳太守,这才是让他们下定决心,想要跟随荥阳军去梁州的主要原因。 新郑,位于荥阳郡南,属荥阳郡苑陵县。 华阳城,又名华邑城,乃是周时古华国的都城。 秦在灭六国攻破韩都时,华阳城遭到了损毁,时至本朝也依旧是一座残破的城池伫立在那里。 华阳城位于新郑境北,由此行一日的路程,便能抵达颍川郡的长社县,经长社西行可至襄城,过襄城再行两日,就能进入南阳国的鲁阳县。 从荥阳郡到南阳国的宛城,两者相隔的距离不短,却也不是需要行走一年半载的路程。 然而,迁民并非是三户五家的搬离,更不是富户人家的结伴游玩。 如此大规模的民众迁徙,其中所涉及的诸事繁杂,尤其是沿途的安全保障以及口粮解决的问题,绝非是一句不易所能体现出来的。 因为荥阳军需要迎击刘畅所领的汉军,所以在迁民一事上并不能分出过多的兵力来护卫。 故此,李峻除了从荥阳军中抽调了四千兵马外,还将所有能战的部曲与青壮组成了护卫军,由他们来担负起沿途的警界与迎敌的职责。 之前,李峻在荥阳郡任职时,一直都将郡内的各家部曲视为荥阳军的后备力量,也由此命人对他们进行了必要的操练。 正是因为有了提前的训练,这些部曲的战力虽不能与荥阳军相比,但若是和寻常的兵马比较,拼杀的本事并不逊色他们。 “杜麟,天色不早了,今夜便在华阳城这里休息一晚,命人告知彭毅,让他的前军驻扎于嶂山口。” 李峻停下脚步,转头望了一眼身后长长的队伍,继续道:“告诉季弘,后军跟紧一点,要多派些斥候出去,随时注意周边的动静。” 当下,李峻将整个迁徙的队伍分做了三段。 由彭毅所领的两千荥阳步战军与两千精悍的部曲组成了前军,作为队伍前行的开路先锋,他们负责推平一切挡在路途之上的阻碍。 作为整支队伍的后防,荥阳城防主将季弘则领两千荥阳军骑与六千部曲青壮组成了后军,负责抵挡有可能追杀而至的汉国匈奴军。 李峻作为主帅居中,也就与所有迁移的百姓组成了中军。 同时,李峻将中军也分为了左中右三个部分,左右两部分皆由强壮的男子组成,负责守卫居于最中的老弱妇孺,以及大家在短时间内所必需的口粮。 因此,在这支迁徙的队伍中,并没有贫富贵贱的差别,只有男女老幼之分,所有的老弱妇孺都处在了层层的保护中。 李峻如此的安排,让羸弱的人有了安全感,也让外围的男人们有了强烈的责任意识。 入夜,整支行进的队伍停了下来。 在各方负责之人的有序安排下,大家找好了休憩之所,并简单地吃了些食物,赶忙都躺下休息,好为明日的前行积聚体力。 照例,妇孺和老弱都在残破的华阳城中寻找住处,男人们则以华阳城为中心,按四角的方位以防御的形态进行扎营,谨防在夜间有敌军偷袭。 同时,李峻还在城内安排了人手,以轮休的形式进行巡防,确保睡在里边的女人不受到侵犯。 虽然在临行之时,李峻已经再三告诫所有人在迁徙途中的规定,其严厉的程度不亚于荥阳军的军规。 然而,毕竟人数太多,人心也难测,他不敢保证这些人中没有想要趁乱犯事的人,更不想在队伍的内部中出现凌辱欺压的事情发生,那样会导致人心不稳。 十几万的百姓,如此庞大的人数,一旦出现了人员恐慌而造成离心的状况,这支队伍将无法走到梁州,甚至连宛城都无法抵达。 城外,一间破旧的小院内,李峻与鲁胜坐在一块大木板上,轻声地交谈着。 “先生,当下的梁州尚未稳定,以眼下来看,还是大成国的威胁最大。”李峻盘起了腿,挥手赶了赶飞来的蚊虫,继续道:“我想办完了这件事后,再休养生息一段时间,也就应该解决大成国了。” 鲁胜点头道:“世回,你说的没错,如果不能解决大成国,一旦汉国的刘聪攻取长安城,他也一定会派兵进逼梁州。到那时,咱们将会面临腹背受敌的困境。” “唉...” 老人说着,叹息了一声,摇头道:“天子成为了阶下囚,出不来的,在他之后必定要有人承袭帝位,应该会在长安城。” 当下,在皇室当中,仅有雍州的南阳王司马模算是兵强马壮,稍有几分本钱能与汉国的刘聪相抗衡,而其他年长一些的皇室成员,早在洛阳城破时就被杀了个干净。 至于江东的琅琊王司马睿,虽然也有些兵力,但毕竟是根基不稳,多受江东本土势力的压制,尚没有称帝的能力。 老人虽是身在荥阳,但天下之事却也了然于心。 李峻点了点头,完全赞同鲁胜的猜测。 因为,他知道那不应是猜测,而是一个必然,之后的帝王轮换在史书中记载得非常详细。 “是呀,我也是在如此想。”李峻皱了一下眉头,继续道:“刘聪一定会攻取雍州,在没有解决大成国之前,咱们没有能力增援雍州,否则真的会被李雄赶出梁州的。” 有些时候,霸气要有,但也要正视自己的不足。 武威军能征善战不假,但在梁州的根基同样不牢固,兵力上也远远达不到可以两线作战的程度,李峻对于这一点有着清楚的认识。 鲁胜望着李峻,笑道:“世回,以往你也说过,不以一城一池论胜败,你就算救了雍州又如何?这天下就能太平了吗?” 老人摆了摆手,继续道:“天下大旱,蝗灾四起,饿死之人不计其数,累累白骨遍及山野,这是什么?是天谴呀!天子无道才会降此天谴,咱们又何必要逆天而行呢?” 李峻明白鲁胜的话意,老人是觉得司马家的气数已尽,与其为晋王朝的天子陪上性命,倒不如多去拯救那些陷入苦海的众生。 当下,老人对迁民一事就极为赞同。 固然,这当中有李峻自己的利益所在,但这份利益能让百姓活下来,那就是在做一件大功德的事,根本没必要考虑受益之人到底是谁了。 “世回,我知晓你心中已有决断,那咱们就先解决大成国,平定整个蜀地。” 鲁胜随手拿起一块石子放在身前,继续道:“在有生之年,老夫定会辅助你处理好蜀地的政务,咱们以此为基础,扩大兵力,为以后的平定中原积聚好力量。” 陡然间,在老人的神情中,李峻看到了一股从未有过的霸气。这种霸气存在于淡然之中,仿佛是与生俱来,又像是老人为救苍生而显露出的威压之势 李峻笑了起来,他觉得此刻的鲁胜才算是真正的墨家钜子。 墨家是遵循仁政、兼爱,却也是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如今的天下已无利可兴,唯有害民之人可除,那墨家便该用雷霆之法,凭借以战止战的手段来救万民于水火之中。 院子内,一老一少正在谈着话,突然在华阳城东北角的天空中升起了两道信令弹,耀眼的光芒刹那间照亮了那处的夜。 “有敌军来袭。”李峻猛地站起身,转头对守在院子外的杜麟吩咐道:“鸣锣示警,让人守好内城,全员戒备,你随我领兵增援陆沉。” 陆沉原是跟在彭毅身边的影卫,自从上次在庆真观一战后被提拔为了军侯,当下随李峻前往梁州,领兵护卫迁徙队伍的右翼。 信令弹早已在李峻的军中得到了熟练的运用,其使用方法也依旧跟当初设计的一样。 两枚信令弹的升空,意味着陆沉所处的右翼遇上了强敌,需要援兵的即刻增援。 鲁胜也随李峻一同站起身,补充道:“命城内城外的各处营地燃起火把,让城中的女人举着火把站于城墙之上。” 迁徙队伍的人数固然不少,可并非是每一个都能拿起兵刃杀人,参与护卫的人数还是不够,鲁胜希望通过一个假象震慑住来敌,在来敌的心理上造成一种压力。 ★★★ 当下,石勒早已不是那个任人宰割的匐勒。 征东大将军、并州刺史、汲郡公,持节、开府、都督、校尉,这些都是石勒的官职与荣耀,而他手中所掌辖的数万兵马,更是让他成为了汉国军中举足轻重的人物。 这几年,石勒领兵东征西讨,不仅聚集了大量的兵力,而且还笼络了不少的人心,许多人都愿意跟随他,这其中也包括了诸多的汉人。 有了实力的人,自然就会打开自己的心思。 虽说石勒是汉国将,可当王弥被其诱杀后,汉国的军中便没有了可以制衡石勒的力量,汉国帝刘聪也失去了对石勒的绝对控制。 故此,刘聪只能通过不停地封赏,以及任其行事来继续笼络住石勒,避免石勒与汉国走向对立。 眼下,能在新郑的安阳城外与荥阳军相遇,这倒也真是一个偶然。 之前,石勒在攻取了洛阳城后,率二万骑兵在大阳与刘粲会师,并在渑池处大败晋军。 继而,他又出成皋关,想要在仓垣围攻陈留太守王赞,未料出师不利,被王赞击败后退兵驻扎于文石津。 在文石津休整了几日后,石勒又打算向北攻击王浚,却在津北与王浚的部将王甲始相遇,被其率领的辽西鲜卑万余骑兵所击败。 无奈之下,石勒只得烧毁船只,丢下营垒,率军南下,想要进入豫州攻取襄城,占据江淮之地。 正因如此,行至新郑南的石勒遇见了护在队伍右翼的陆沉,双方也就此在黑夜中展开了激战。 第二卷:神州陆沉,烽火照西京 第二百四十一章:击退来敌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从出发伊始,迁徙的队伍就以长蛇阵的形式前行。 不过,这一阵型并未延展得过长,再加上中军左右分出的多队护卫,使得一字长蛇阵少了本应的形态,反倒有些像一只百足虫。 正因如此,当陆沉所领的右翼军发出求援信号后,整个大阵都看到了求援的烟火令,也随之动了起来。 中军右翼的守卫在遭到攻击后,陆沉急命一部分青壮后撤,迅速组成了一道防线护在了安阳城的东向,而他自己则率领余下的人全力挡住攻来的石勒军,等待从其他方位赶来的救援之兵 片刻后,居于阵首的彭毅在做了相应的安排后,即刻领兵回转,带着两千步卒如长蛇吐芯般斜插向石勒军。 在同一时间,守在阵尾的季弘也率领两千荥阳军骑赶到,并以巨蟒摆尾的姿态冲进了石勒军的侧翼,直接搅乱了石勒军的进攻阵型。 当下,石勒军并非是一支全胜而至的兵马,他们是在经历了两次的惨败后腾挪至此,大量的军卒还没从败退的心态中转换出来。 石勒之所以敢于派兵冲杀陆沉的护卫队,是因为探马说在安阳城附近有大量的百姓聚集,似乎也有一些荥阳军参杂其中。 有平民才能有兵源,李峻懂的道理,石勒也早有领悟。 当他听说在此地竟然有大量的平民聚集,必然也就有所心动,想要抢走这些人。 另外,石勒一直都记恨着荥阳军,准确地说是在记恨着李峻等人。无论是双峰岭还是贩私盐,以及在离狐的孤身逃亡,这些仇都被石勒牢牢地记在心中。 有了实力后,他几番想要攻下荥阳郡,想要杀死那里所有的人以泄愤,却多次被郭诵领兵打退,这让他心中的仇恨尤为加剧。 此刻,听说有少量的荥阳军在此,即便不是为了抢夺平民,他也要杀过去,只为能杀光那些令自己深恶痛绝的荥阳军。 对于石勒,李峻在心中多少还是有些佩服。 一个身份低贱的胡奴能有今天的这番成就,绝非是寻常之人所能办到的,这其中是有乱世与运气的成分,但更多的则应是石勒个人的才能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 李峻对石勒没有什么好感,却也没有什么偏见。 世人都说乱世出枭雄,却不知这枭雄是在尸骨嶙峋的路上走出来的。当下的石勒能称为枭雄,而他身后铺就了累累白骨也就成为了必然。 李峻也清楚,自己能走到今天,与石勒也没有太大的区别,自己的前行之路也是由无数条生命铺就而成。 其实,大家的初衷都是为了能活着,只是在努力的过程中有了更大的想法。 不过,既然都是为了活着,那石勒杀了过来,李峻也就没理由引颈等死,杀回去也就是了。 身为主帅,李峻已经有些时日没有上阵拼杀了,可这并不能说明他的杀人技有所退步。 他的刀势依旧迅猛,刀锋的起落间必定会带走对方的性命,喷溅的鲜血也一如往常地殷红了他的半身铠甲。 当初,李峻离开荥阳城时,杜麟就安排了五十名影卫护在他的身边,虽然在这期间五十影卫中有伤亡,杜麟都会重新挑选人手补充进来,组成了守护李峻的五十铁卫。 此刻,杜麟与五十铁卫紧跟在李峻的周围,以小型军骑阵的形态冲杀在乱军中,逐步与赶来的援兵汇集在了一起,形成了一道兵墙,挡下了石勒军的进攻。 与石勒的大军相比,李峻所领的兵马确实少得太多。 然而,所有的荥阳军卒都清楚自己的大将军就在这里,他们每个人的家眷也都在这里,如果让石勒的军卒突破防线,不仅荥阳军的脸面无存,家人的性命也将不保。 同样,与荥阳军并肩而战的部曲青壮们也知道,若是守不住这道防线,大家都活不下去,城中的女人更是会被凌辱至死,这将是队伍中所有男人的耻辱。 故此,在每个迎敌之人的心中,都抱有了拼死一战的念头,而正是这种念头,将他们本就强悍的战力化为了狠绝的杀心,瞬间震撼了石勒的军卒。 两军对阵,在兵力相差悬殊的情况下,弱势一方没有别的选择,唯有冲垮对方,令其军卒发生溃败才能摆脱险况。一味的抵挡只能助长对方的气焰,最终会在对手的轮番进攻下成为败者。 当下,李峻一方为弱者,但他不会让败局发生。 “陆沉,你带人守好防线。” 李峻高声地命令着,随即又扬起手中的长刀,大声地吼道:“季弘领军骑向前,彭毅领步战军在后,弟兄们,随我一同杀了那些低贱的胡贼,将他们杀出荥阳。” 对于种族的不同,有着后世灵魂的李峻从来没有歧视之意。 然而,此刻却不同,站在自己身后的这些汉人,多数都因胡人的残暴而心生畏惧。 为了能让他们找回以往的优越感,激起他们原有的汉人血性,李峻只能如此说,只能这种杀戮推向种族间的生死之战。 吼声未尽,李峻手中的刀锋前指,身下的战马也如同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与此同时,二千荥阳军骑也冲了起来,与急奔的四千步卒一起组成了一柄锋利无比的大刀,带着压迫神魂的威势劈向了对面的石勒军。 此刻,石勒正立马于大军中的一处高坡上。 起初,第一轮的冲击没能突破对方的抵御,石勒并没有觉得奇怪,他与荥阳军交手过多次,知道荥阳军的战力非凡。 不过,石勒有信心会冲破那道防线,因为他猜测对方的兵力应该不会太多。 眼下,汉国帝刘聪的堂弟刘畅正在攻打广武山,大批的荥阳军应该都在那里驻守,用以抵御刘畅军的进攻。 至于华阳这边为什么会有如此多的百姓,石勒觉得不难猜测。 荥阳郡府应该是为了防止刘畅以杀民来震慑荥阳军,才将荥阳城周边的百姓临时迁到新郑来避祸。所以,这里的荥阳军只是一个临时的值守,兵力不会多到哪里去。 然而,当石勒看到数千的荥阳军骑冲杀而来,更有大批的步卒挥刀而至,他对自己的判断有了些怀疑,尤其是看到远处的黑暗中逐渐亮起了火光,继而又有无数的火把照亮了夜空,这让石勒的心中迟疑了起来。 其实,石勒在兖州离狐的那一战后,心中莫名地对荥阳军骑有种惧怕,这种惧怕远远胜于几日前将自己打败的鲜卑骑兵。 因此,当李峻率领荥阳军骑冲杀而来时,石勒不禁有些惊慌,急忙催马下了高坡,高声地命令道:“拦下那些军骑,不得让他们冲过来。” 然而,李峻的目标就是居于中军的石勒。 他要擒贼先擒王,即便无法杀死石勒,也要冲溃石勒的中军,从而才能让整个石勒军败走。 刹那间,李峻所领的兵马如同一道铁流般冲进了乱军中。 刀锋劈过,枪刃刺后,鲜血不分彼此地汇集在一起,一同流向了地面,而地面上由最初的血洼也变成了血流。 双方都有人因失去生命而倒地不起,一具具的尸体也将在此归于大地,腐烂成泥。 这一刻,彼此双方没有对错之分,对错与否的辩解在生死存亡下都会显得苍白无力,而对这一辩解最终的判罚便是生,或死。 每个人都在为能活下来而拼杀,每个人也都在为生命的延续,放弃了人心那最后的一点柔软。 李峻的刀锋一直游走在血液里,刀起刀落间都会有人死去。 他不在意对方是否有退却的意图,也不在意对手的眼神中是否有着惊恐。他只在意对方是否还站立着,是否还有生命残存。 并非是李峻的冷血,而是他知道在战阵之上,星点的恻隐之心都会酿成大错。 如果自己倒下去,跟随在后的将士们便会乱了军心,那身后的十几万人也将成为石勒的战利品,成为任人宰割的羔羊。 因此,他体内的每一根神经都紧绷着,察觉着身体周围的每一丝异动,哪怕是一缕夜风吹过,都会让他为之警觉万分。 自冲阵开始,杜麟与五十铁卫就一直跟随在李峻的身侧。 他们在杀敌,也在竭力地护住李峻,绝不让任何的一把锋刃威胁到李峻的生命,即便是用自己的身体挡下,也要护得大将军的周全。 荥阳军骑虽是兵力不多,但他们迅猛冲击的确震撼了石勒军,仿佛又回到了前几日遭遇鲜卑骑兵时的场景,这让每一名军卒都想要后退,想要避开急冲而来的铁蹄。 战阵之事便是如此,一人若退,百人想走,全军即溃。 很多时候,数万的兵马会被几千人赶得到处跑,并非完全是他们的战力不行,而是心怕了,惧了,没有了拼下去的胆气。 此刻,李峻就是要打怕他们,杀得让他们胆寒,进而冲溃他们。 “冲在最前的是何人?为何如此勇猛?”石勒抬枪指向乱军中的李峻,问向一名刚退至近前的人。 那人摇头道:“属下不知,只是隐约听那群人唤大将军,好像是武威大将军。” “李峻...?”石勒闻言,心头一惊,不禁开口问道:“他不是在梁州任刺史吗?如何又跑到荥阳来了?” 这个消息让石勒大为震惊,心中的那点迟疑迅速扩大,已经在向恐慌演变。 既然李峻到了荥阳,他手下的武威军必定跟随,那就说明安阳城中并非全是百姓,而正在攻取广武山的刘畅,极有可能陷入李峻所设的圈套之中。 想到此处,石勒有了退意,急命前方作战的兵马有序地后撤。 然而,大军在厮杀之中无故后撤,极有可能造成拼杀军卒的恐慌,这种恐慌会促成兵溃,而一旦溃败形成,便会如同海水退潮般无法阻挡。 “我等本为善民,为苟活而逃至此处,胡贼欲断大家的生路,咱们便与他们拼啦!” 当鲁胜带着数万的民众,手持棍棒涌上来时,石勒军的有序变成了无序,甚至成为了混乱。 因为,他们真的是害怕了。 他们完全看不到冲来的人里还有羸弱的女流之辈,只感觉到了如潮水般的怒火,仿佛是要撕碎在场的每一名石勒军。 最终,石勒还是带着懊恼领兵向东败去。 他不能硬拼下去,更不能再次成为一无所有的人,即便或许会赢,但也将要付出惨痛的代价。 这种代价,对于眼前的那群贱民来说是无所谓,但石勒知道自己承受不起,没有了兵马,会有无数的人想要将他置于死地,汉国帝刘聪便会是第一个。 故此,石勒决定听从参军都尉张宾的建议,先返回兖州,然后率留驻濮阳的兵马渡大河北上,攻取刘琨之侄刘演所镇守的邺城,将邺城作为自己霸业的根基之地。 对于石勒军的退去,李峻并没有追击过远,只是追到函陵以东便迅速领兵退回了安阳城。 第二卷:神州陆沉,烽火照西京 第二百四十二章:受阻十二连城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广武山西南,鸿沟口外七里。 汜水村内,汉国武牙将军刘畅的三万步骑军正驻扎在此。 刘畅之所以没有对荥阳城以及广武山进行攻击,是在等待赵固的到来,他想要与赵固所领的兵马一起分击两处,同时拿下荥阳城与广武山。 之前,从斥候传回的消息来看,刘畅大致判断出荥阳军的兵力分布。 他觉得荥阳军应该是以广武山与荥阳城为起始点,再以两点间的层层壁垒为辅助,形成了一道互通的防线,借此拉长来犯之兵的战线,并伺机进行首尾出击,分段围歼来敌的战术。 故此,刘畅需要赵固的配合。 他要让赵固领兵困住荥阳城中的守军,自己则先佯攻攻那些壁垒,待广武山的荥阳军增援壁垒之时,他再一举击溃荥阳军,攻下广武山。 至于赵固那边,刘畅会命他持续地攻打荥阳城。等到两边攻守乏力之时,自己会找个久攻不下的理由杀了他,再领兵攻破荥阳城。如此,也算是一石二鸟地完成了堂兄所交代的军令。 “你说,赵固为何还未领兵前来?” 军帐内,刘畅的脸色阴沉,声音严厉地问向一名洛阳方面派来禀报的军卒。 军卒躬身执礼道:“启禀武牙将军,我家将军接到您的军令后,当天便集结了兵力想要赶至荥阳,可不等我家将军领兵出城,由宜阳方向便杀出了一支兵马,直奔洛阳城而来,我家将军深恐丢失城池,不得不关闭城门,准备迎击来敌。” 刘畅闻言,脸色稍有缓和,迟疑地问道:“看得出是何人的兵马吗?洛阳周边应该没有谁敢与汉国抗衡了呀?” 军卒再次拱手道:“回将军,那些兵马是梁州的武威军,应该是梁州刺史李峻派来救援洛阳城的。” “哈哈...” 刘畅笑了笑,说道:“这倒是有可能,只可惜梁州距离京城过远,若是早一些时间赶来,或许还能望一眼他们的平阿公。” 刘畅口中的平阿公,即为被俘的晋天子司马炽。 之前,刘曜与石勒在洛阳城大开杀戒后,俘掳晋帝和羊献容以及传国六玺移送到平阳。 刘聪为此大喜,改年号嘉平,并赐晋帝司马炽为特进、左光禄大夫、平阿公。 军卒并不知晓刘畅所说的平阿公是何人,因此也便没有应答,只是陪笑了一声。 刘畅继续问道:“他们有多少兵力?赵固又何时能解决他们?” 军卒回道:“来敌大约有五千步骑兵,我家将军请您再容二日的时间,他定会领兵赶来与将军合攻荥阳郡。” “二日?”刘畅略做思忖,点头道:“那好吧,我便等他二日。” 继而,刘畅又沉声道:“回去告诉赵固,军中无戏言,若是三日再不到荥阳与本将军汇合,就别怪我不讲情面,到时定治他临阵怯敌之罪。” 军卒躬身道:“请武牙将军放心,我家赵将军绝不会贻误战机,更不会有怯敌之心。” 说罢,军卒向刘畅请辞,转身便要离开。 这时,刘畅不经意地打量了一下军卒,随口问道:“你不是汉人?是羌人?” 军卒拱手道:“回将军,卑职的确不是汉人,卑职的祖上是秦州以北的羌人,因战乱跟了赵固将军。” “哦,那就是跟齐万年造反过的那些人喽!”刘畅点头笑道:“如何跟了赵固呀?他当年不是参与平叛的吗?” 军卒略显尴尬地回道:“卑职虽是秦北的羌族,家人却并没有参与叛乱,只是在之后的逃亡中受了赵将军的恩惠,也便入了军籍。” 刘畅仅是随口一问,并非是对眼前的这个羌人军卒感兴趣。故此,他挥了挥手,示意军卒离开。 军卒出了刘畅军的大营,纵马向西行了一段路后,找了一个隐蔽的地方换了素黑的衣衫,戴上褐色的斗笠,催马绕路向广武山奔去。 广武山西堡,郭诵望着前来的骞文,笑道:“你小子也是胆大,就不怕被刘畅认出?” 骞文笑着回道:“郭大哥真是说笑了,小弟我一个无名之辈,人家一个武牙将军怎么会识得我呢?” 说着,骞文接过李瑰递来的水碗,喝了一口,继续道:“再说了,他一看我是个羌人,心中自然不会有太多的怀疑,也就不会为难我了。” 刘畅是刘聪的堂弟,也是出身于离石五部的匈奴,而离石五部中本就有古羌一族。身为羌人的骞文的确是占了这一方面的优势,没有遭到刘畅的刁难,这也是他主动提出走这一趟的原因。 “二日,时间应该够了,大将军那边应该能进入豫州境了。” 李瑰盘算了一下,继续道:“今日传来的消息,昨夜大将军遇到了石勒军的突袭,休整一个上午也该向长社进发了,两日后应该能到襄城的。” 荥阳军之所以坚守在广武山与荥阳这一线,没有向刘畅军发起攻击,主要是李峻所领的十几万百姓依旧在荥阳郡的境内。 因此,荥阳军只能像个肉包子一样吊在刘畅的眼前,防止他转移了视线,转头攻向那些迁徙的百姓。 “碰到石勒啦!大将军他们打的如何?” 骞文听李瑰如此说,赶忙问道,继而又遗憾地说道:“要知道这个石勒会成为咱们的对头,当初在双峰岭就该一刀劈死他,现在也就没这个麻烦了。” 李瑰笑着打趣道:“你呀!竟说废话,当初他就是个奴隶,和你套在一个木枷中,谁知道他能有如今的模样呀!” 郭诵虽也笑了笑,却是略有不解地说道:“当初,我记得提到石勒这个名字的时候,不对,那时他还叫匐勒,咱们大将军似乎就很感兴趣,好像知道他日后会成为一个人物似的。” 李瑰笑道:“咱们庄主呀!自打那次醒来后就通了好多玄妙,或许是看出了石勒日后必有富贵。” “唉... 骞文叹息了一声,依旧是遗憾道:“大将军也是的,既然能看出来那个家伙不是个好东西,还是刚才的话,就应该早些宰了他,留到现在反成了祸害。” 骞文的性子便是这样,杀心极重,所有问题的解决方法都习惯用一个杀字,这也是李峻对其有所担心之处。 “好了,不说这些啦。”郭诵苦笑地摆了摆手,转头对一旁的耿稚道:“山上的青铜炮都调试过了吗?弹药一定要安放妥当,千万不要大意。” 耿稚为射声校尉,负责荥阳军的弓弩营,自黎天行随李峻入梁州后,他便掌管了荥阳军中的武威青铜炮,自己也曾用心地跟黎天行将铜炮的使用学个明白。 耿稚见郭诵询问,赶忙回道:“将军放心,属下一直对青铜炮养护有加,绝不会在关键之时耽误了大事。” 郭诵点了点头,对骞文道:“你也早些回去告诉赵固将军,荥阳城内是陈大河在守着,我会通知那边来配合赵将军的攻城,等到刘畅攻击壁垒和广武山时,咱们就一起出击打他个措手不及。” 从刘畅军的驻地位置来看,郭诵觉得刘畅攻击广武山的可能性比较大,又或者是想将形成一条防线的荥阳军切割成两段,然后在逐一歼灭。 然而,不论刘畅采用哪种进攻策略,他都想不到赵固这个关键点会出问题,这就是他的死穴,荥阳军就此便能给他来一个突然且致命的打击。 ★★★ 长葛县,又名长社县,位于豫州颍川郡的北部,与司州荥阳郡的新郑相邻。 长葛一名最早见于《春秋左氏传》:“鲁隐公五年,宋人代郑围长葛”,战国初方易名为长社,时至本朝皆称为长社县。 长社县处于豫西山区向豫东平原过渡地带,西北临禹州周定王陵,东南延伸至豫东平原,其县境内有陉山,属伏牛山系嵩山余脉,以山脊为界,北属新郑,南属长社。 当下,陉山南侧的土路上,连绵不绝的人流在有序地前行,队伍的两侧不时有快马疾驰,将一些重要的讯息汇集到人流的中部,同时也会有相应的军令从那里传达出来。 “是何人在驻守十二连城呀?” 一处大石前,李峻问向前军的传令兵,同时展开手中的舆图查看了一番,转头对鲁胜道:“彭毅的前军被阻在长社的十二连城处,已经无法再前行了。” 鲁胜上前一步,轻捋长须,望向铺在大石上的舆图,两道银眉不由地皱了起来。 长社城居颍川郡长社县北十二里,在县城的东北十里处有沿土岗而筑的十二城,连绵十余里。 十二城的两端各有一座城池与其相连,东城名为东凤凰城,另一端则名为西凤凰城。 两座凤凰城与十二城共同组成了一道关隘,成为了守护长社县乃至整个颍川郡的北大门。 传令兵拱手回道:“大将军,彭将军已经与守城的人有所交涉,守城之人为振威将军钟雅,他以拒绝流民入境的说法不准咱们通关。” “钟雅?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到过。”李峻凝神想了想,又摇头道:“是有些耳熟的名字,一时间还真想不起来是谁了。” 李峻脑中的记忆是双重的,对于一些人名,他有时候分不太清自己所知晓的出处,很容易将今生的相识与上一世的史料记载混淆不明。 鲁胜皱眉道:“虽然老夫也不识得此人,但他既为钟姓,便应该是颍川钟氏的人,这个钟氏在颍川可谓是豪族,在此地的势力更是不可小觑。” 李峻点了点头,对鲁胜道:“那好,先生暂替世回守在这里,我上前面去求一求这个钟雅,请他开个方便之门,以便咱们能早些离开此地。” 鲁胜点头赞同,又叮嘱了几句,便将李峻送出了中军的队伍。 钟雅,字彦胄,颍川长社人,曹魏太傅钟繇后代,晋公府掾钟晔之子。 钟雅年少丧父,但好学有才且有志向,被举为有仁义礼智四种德行,出任汝阳县令,后为东海王司马越所赏识,在东海王府任尚书郎一职。 中原沦丧后,钟雅逃至江东避乱,投到琅琊王司马睿的账下,被其安置于故土颍川郡镇守长社。 十二连城的主城关上,站于城墙之上的钟雅俯身下望,高声地问道:“城下之人,可是李峻李世回?” 李峻闻声上望,回道:“在下正是,不知钟将军与在下是否相识呀?” 见到城上之人,李峻觉得有些面熟,却还是没能想起这人是谁,但见他能说出自己的名字,想来应该是相识的。 “李刺史果然是得势忘旧人呀!”钟雅笑了笑,继续道:“你我曾共事于东海王,世回果真不记得了吗?” 听钟雅提及东海王府,李峻猛然想起一人来,高声问道:“你...可是尚书郎彦胄兄?” 钟雅点了点头,笑道:“看来世回的记性还不差,还能记得当年府中的小官。” 当年,钟雅只是东海王府中的属官,虽称为尚书郎,却也仅是处理一些繁杂事务的郎中而已,与李峻当时的身份相比要差上许多。 即便是当下,两人的身份地位也是相差悬殊。 不过,此一时彼一时,眼下是李峻有所求,钟雅自然要抬高身价,与李峻称兄道弟起来。 “彦胄兄,原来是你在镇守此处呀!”李峻故作惊喜状,搓着双手高声道:“适才,小弟一直都在犯难,不知该如何是好,如今看到兄长,哪里还有难事。” 说着,李峻跳下战马,向前走了两步,笑道:“兄长,你我许久未见了,先让小弟入城,你我兄弟二人饮上一盏酒,叙叙旧,可好?” 李峻觉得自己与钟雅虽无深交,却也无仇怨,况且大家也曾在东海王府有所交集,他不应该无故刁难才是。 钟雅若不是想要索取一些财物,那必定会有其他的原因。故此,李峻想要先入城与钟雅谈一谈,探出个缘由来。 城墙上,振威将军钟雅思忖了片刻,苦笑了一下,转身对一名军卒道:“开城门,放李峻一人入城,其余人等不得靠近城门半步。” 钟雅并不想与李峻交恶,没有那个必要,也不值得替别人做恶人,但有些时候却往往是身不由己。 所以,钟雅要放李峻入城,要把话讲清楚,至于之后的事情,他自己也没有想好该如何处理。 第二卷:神州陆沉,烽火照西京 第二百四十三章:冤家路窄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中关城,城防衙门。 正堂内,振威将军钟雅望着李峻,苦笑了一下,抬手示意李峻就坐。 “世回,自从上次一别,你我便再未相见。”钟雅端起酒盏敬向李峻,继续道:“你征讨河间王司马颙,任梁州刺史,倒也算是避开了大难,却不知为何又入中原呀?” 虽然钟雅的脸上带着笑,可他的话语中却满是心酸之意。 李峻举起酒盏,叹息道:“彦胄兄,世回心痛胡乱中原,却也是无力领兵征讨,此次返回荥阳,只是想带荥阳郡的百姓到梁州,给他们一个活路。” 因为迁徙的人数过多,路途也较远,不能在路上耽搁太长的时间。因此,李峻开门见山,挑明了此行的目的,想要堵住钟雅所用的流民乱境的借口。 钟雅猜出了李峻的话意,苦笑地摇头道:“世回,你或许是觉得我在有意刁难你,可我为何要如此呢?你救荥阳百姓也是善举,彦胄不是蛮横之徒,又怎能会那样做呢?” 听钟雅如此说,李峻知晓必定是另有缘故,也便没有继续问下去,而是叹息道:“兄长,你我许久未见了,先不说这个事情,咱们好好说说话,我许久不见王府中的人了,不知大家都去了哪里?” 钟雅的做法必定有外因,而这个外因也必定是上一级的权势所逼,李峻觉得不能即刻强求钟雅做出决定,应该先将关系拉近些,然后才能一起想出解决的办法来。 钟雅本以为李峻会急于打听前行受阻的原因,听他如此说,倒是一怔,随后讲起了李峻离开洛阳城后所发生的事情。 在李峻征讨河间王司马颙之际,天子司马衷暴毙,豫章王司马炽承袭帝位,成为了新一任的大晋天子。 司马炽能替代清河王司马覃荣登大宝,东海王司马越起到了关键的作用,两者间本应是君臣和睦。 然而,司马炽有明君之志,想要重新撑起已经倒塌半壁的晋王朝,因此,他第一个想要除掉的便是把控整个朝堂的太傅司马越。 正因如此,君臣二人虽在明面上相敬有加,但在暗下里却都有了杀心,皆是想将对方至于死地。 不过,司马炽毕竟是天子,司马越不可能有弑君的举动。 故此,他以征讨离石五部的理由,带走了洛阳附近的全部晋军,并携百官离开了洛阳城,抽离了整个朝廷。 司马越此举就是要架空天子司马炽,让他成为真正的孤家寡人,更为恶毒的是,他没有给洛阳留下足够的守军,使得洛阳城成为了一个无人值守的空城。 为了向世人彰显自己并无谋逆之心,司马越没有带走家眷,而是将裴王妃与世子司马毗等家人都留在了洛阳城。 为了应对司马越的诛心之策,天子司马炽下诏以苟晞为讨逆大将军,并发布司马越的罪状,要求各方讨伐,希望能收回属于自己的皇权,保住自己的天子之位。 君臣之间你死我活的争夺,最终在司马越病死于项城而告终,却也造就了晋王朝的彻底崩塌。 李峻听着,不禁双眉紧锁,叹息道:“天下本就不稳,何苦要如此地折腾呢?” 钟雅苦笑道:“世回,自古权势多诱人,哪里还会顾虑到天下如何呢?再大的天下也填不满欲望无边的人心呀!” 大家都是久居官场的人,李峻能听出钟雅的话中有着对东海王府的埋怨。 李峻也随之苦笑了一下,继续问道:“既然明公不在了,那为何大军不返回京城,那可是朝廷的精锐之师,若是能由他们守卫京城,洛阳城也不至于落到一日内被攻破的程度。” “唉...” 钟雅长叹了一声,神情痛苦地继续讲诉起来。 原来,在司马越病亡后,随军的太尉王衍决定秘不发丧,以襄阳王司马范为大将军统令其部,想要将司马越送回东海国安葬,借此远离天子所在的司州境。 之所以如此,王衍与司马越的想法一样,也想要统领大军独立于天子之外,成立一个以琅琊王家为首的新王朝。 然而,汉国军并没有给王衍这个机会,刘聪在得知这一消息后,急命石勒率军追赶至苦县宁平城,一举击溃了王衍所率领的十余万晋军。 随后,石勒以三万骑兵围住溃败的十万士众,以弓箭射杀,十余万王公、士兵和庶民相践如山,几乎少有人能逃生。 “世回呀!那可是十几万条命呀!就那样一个叠一个地被杀死,整个苦县都要填满啦!“说到此处,钟雅回忆起当时的惨状,不禁泣不成声,掩面大哭起来。 当时,钟雅以王府参军的身份跟在大军中,他是少数逃过一死的幸运儿,却也在心中留下了难以抹灭的阴影。 之后,钟雅逃至江东避乱,获时任丞相司马睿任命为记室参军,后又任振威将军,被司马睿委派至此。 钟雅的年纪将近四旬,鬓角之上却早早就爬上了银发,李峻望着眼前这个痛哭流涕的汉子,心头也不禁有了几分的酸楚。 不过,李峻觉得拉近关系的效果较为理想,钟雅能在自己的面前如此,也就说明他暂时抛开了原有的戒心,对于之后的商谈应该会容易些。 果然,钟雅悲痛了些许的时间,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歉意道:“世回,抱歉了,让你看到哥哥的丑态了。” 李峻摇头道:“兄长,那是一段骇人的经历,也正是兄长有如此的仁心,才能为那惨绝人寰的杀戮而悲痛不已,这怎能说是丑态呢?” 说着,李峻起身为钟雅斟满了酒,继续道:“兄长,当下中原之地的汉人活得不如猪狗,世回就是不想有如此的人间惨剧发生,才想要将荥阳郡的百姓迁走。” 铺垫的交心效果已经达到,李峻不想再耽搁时间,直接重提了正事。 钟雅接过李峻递来的酒盏,并未饮下,而是摇头苦笑道:“世回,从你的属下与我请求入关之时,我便已经知道了你在做什么,若是我能在这颍川做得了主,早就开城门迎你入城了,又哪里会将你们拦在这十二连城呢?” 见钟雅说出了实情,李峻也便随着他的话问道:“兄长,你是说颍川太守不准我与百姓途径颍川郡吗?” 钟雅点了点头,苦笑道:“世回,不仅如此,就连豫州刺史也是严令不准你们通过长社县的。” 李峻略感疑惑地问道:“兄长,不知当下的州刺史是何人?那颍川太守又是哪一位?” 钟雅左右望了望,轻声道:“这豫州原本是东海王府的参军阎鼎所掌辖,天子被掳走后,阎台臣与一干大臣拥秦王司马邺为皇太子去了长安。” 李峻点了点头,听钟雅继续道:“阎鼎离开后,这豫州便被裴绰所占据,领了刺史一职位,颍川太守便是他的侄儿裴川。” 李峻听到此处,双眉不禁皱了起来,明白了这其中的原因。 裴绰,字季舒,河东闻喜人,原冀州刺史裴徽之子。 之前,李峻在荥阳所杀的盐督裴玖恩正是裴绰之子,而在洛阳所杀的御史中丞裴纯则是裴绰的堂弟,而颍川太守裴川又恰是裴纯的长子。 这样看来,李峻觉得自己真的是碰到了冤家对头,难怪钟雅会如此的为难。 李峻稍做思忖,问道:“彦胄兄,豫州的兵力有多少?” 对于这样的大仇,绝非是几句违心的道歉所能化解,李峻觉得有必要杀出豫州境,这也是唯一能解决的办法。 钟雅听李峻如此问,面色一僵,迟疑地问道:“世回,你...想要动用武力?” 李峻苦笑道:“兄长,你应该知晓了我与裴家的仇怨,并非是我想武力闯关,实在是担心裴绰出兵伐我呀!” 钟雅长吁了一口气,却也为难道:“世回,不是我不想帮你,可我与裴绰同在琅玡王的麾下听令,实在无法同裴绰反目,况且我是颍川人,家中几百口人都在颍川,这......” 钟雅的话没有继续说下去,他是颍川郡人,族中大部分的亲眷皆居住在颍川,如果他敢助李峻,裴绰会毫不犹豫地诛灭钟氏一族。 李峻笑了笑,起身向钟雅拱手道:“兄长,你无需帮我,这件事你也帮不了我,今日兄长能请我入城相会,已经给了世回很大的情面,世回就此告辞了。” “世回...你...”钟雅站起身,却不知应该说些什么,只好无奈地将李峻送出了关城。 临出城时,钟雅轻声道:“世回,豫州兵马唯有一万余人,除了这里有四千兵力外,余下的都在长社城与襄城之中。” 说罢,钟雅转身返回了中关城。 ★★★ 李峻回到迁徙大军的队伍中,一脸愁容地将事情的原委说给了鲁胜,随后俯身仔细地看着铺在木板上的舆图,希望能找出一条可以绕过十二连城的路线。 片刻后,李峻起身摇了摇头,脸色阴郁了起来,眼中透射出令人心寒的狠绝。 与李峻相处久了,鲁胜知晓他并非是一个大善之人, 更何况,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大善之人,从李峻狠绝的目光中,老人大致猜出了他的想法。 “世回,你要攻下十二连城?”鲁胜坦然地问道。 李峻点了点头,转身望向连城的中关方向,轻声地说道:“先生,咱们身后有十几万的百姓,人太多了,在此耽搁一日都会有莫大的风险,我不能为了几百口人而不顾十几万条命。” 何为仁义? 仁为道之心,义为道之动。 孟子云:“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李峻是该为钟雅的族人着想,可自己带出来的这些人怎么办? 走到现在,想要重新安排路线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不说会不会遇上汉国的兵马,就是随行的口粮都要成问题。如此多的人要吃饭,一旦断粮几日就会出现恐慌,整支队伍也将会陷入到很大的麻烦中。 李峻不想为了仁义道德而前功尽弃,他想要救这些百姓,梁州以及武威军日后的发展也需要这些人。 鲁胜理解李峻的想法,点头道:“若是钟雅说的不假,那么十二连城的驻军也就并不多,只是想要攻下来却也并非易事,不如诓骗钟雅开了关门,咱们就此杀进去,再灭掉左右前来增援的人。” 李峻想了想,赞同道:“那好,我让人到队伍中借几车值钱的物件,就以买粮的理由骗开城门。” 如此大规模的迁徙,队伍中的富户也不在少数,虽是没有大件的贵重物品,但随身携带的金器珠宝却是不少。 李峻不会去收刮那些人的财物,但此刻要用急,也只能先借用一下,之后也会再返回给他们。 既然定下了策略,李峻随后命彭毅等人聚到中军处,大家一同商量了攻城之法,也分别领了各自的军令。 次日正午,李峻命彭毅领兵后撤了一段距离,带着十几辆独轮车来至中关城的城门前。 他仰头上望,对着城墙上高声喊道:“上边的兄弟,烦劳通禀一下你家振威将军,就说梁州刺史李峻有事相商。” 半晌,一个声音从城墙上传出:“你有何事?说来听听。” 李峻闻言,深感奇怪,不由地心生警惕,与身边的杜麟等人一同向后退了退。 “我要领着百姓后撤,绕路进入荆州,恐路上粮食不够,想与你家将军商量买些谷粮应急。”李峻口中说着,又对杜麟使了个眼色,做好了防范的准备。 “哈哈哈...”一阵狂笑声从城墙上响起,继而一人探出身子,怒骂道:“李峻,你以为能哄骗了钟雅,就能骗过我裴川吗?你今日休想过此关,我看你十几万人能支撑多久。” 说罢,裴川张弓搭箭射向李峻,激射而来的羽箭被杜麟挥刀挡下。 裴川放下手中的长弓,继续骂道:“李峻,你杀我父兄,此仇不共戴天,我会跟着你,看你能走到哪里去?等你那十几万人生变之时,我便会领兵杀了你。” 裴川说得很直白,所用的策略也是极其阴毒。 他不会主动进攻李峻,因为他知道荥阳军勇猛善战,短兵交接的话会胜负难定。他要缠住李峻,以李峻所带的十几万百姓为筹码,耗死随行的荥阳军,直至整支迁徙的队伍崩溃。 李峻望着城墙上的裴川,笑了笑,高声问道:“是钟雅唤你来的吗?” 李峻觉得自己昨日的话还是问得有些多了,谁都不是傻子,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考量,虽谈不上尔虞我诈,口腹蜜剑之事又哪里会少呢? 自己能想到利用,为官多年的钟雅又岂能想不到? 至于裴川甚至包括豫州刺史裴绰,李峻知道这是个死结,是个必定要刀兵相见的死结,杀父杀子的仇恨,就算是李峻自己摊上了这样的事情,也同样想要复仇。 故此,李峻不愿多说什么,只是确定了一下钟雅的为人。 裴川冷笑道:“你以为钟雅是傻子吗?他即便再顾情谊,也得想想自己几百口的钟家人。” 李峻笑着摇了摇头,觉得心中那点微末的愧疚感无需再存留了。 他仰起头,对着城墙上厉声喝道:“裴川,你听着,我不会退到任何地方,我与身后的十几万民众必定要过颍川郡,你若打开城门便罢,否则我就会攻破这十二连城,亲手砍了你的人头。” 李峻拨转马头,前行了几步,又转头对城墙之上高声道:“既然你裴家想要和我作对,那我便送你裴家一同去阴曹相聚,待我攻进长社之日,便是你裴家灭门之时。” 说罢,李峻与杜麟几人带着十几辆独轮车返回了前军大营。 第二卷:神州陆沉,烽火照西京 第二百四十四章:有因才有果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前军大营内,李峻安排了攻城的事项后,对众人道:“昨日,我已经命人去了宛城,只凭咱们在此攻城不仅艰难,而且还要浪费太多的时间。” 说着,李峻站起身,在身后的舆图上点了点,继续道:“既然豫州的裴绰有心作对,那就让郭方攻打他的治所襄城,叫他们首尾两难,看看到底应该守哪里?” 对于豫州,李峻并没有利益所在,而且豫州与司州过于临近,迟早都会引来汉国兵马的进犯,李峻并不想在此占据毫厘之地。 然而,既然事态发展到了这里,李峻不介意攻取襄城,也不介意从豫州的那些豪族大户手中获取军粮和财物,毕竟自己这边还有十几万人要赶路,更是有十几万张嘴在等着吃饭。 这时,大帐的帐帘挑起,郑敏儿与郑灵芸两姐妹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站在李峻的面前低身执礼。 因为何裕和李瑰都留在了荥阳,两姐妹本不想离开各自的郎君,但在李峻的训斥下,两人不得不跟随舅父一同离开了荥阳郡。 虽然两人是李峻的亲外甥女,但在迁徙的队伍中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然而,若说一点优待都没有那不现实,但两姐妹还是为舅父的声誉着想,尽可能在路上的吃穿用度与那些百姓相同。 这里是军营,本不该外人进入,而且军帐中正在商议兵战之事,绝不可能让不相干的人靠近半分。 姐妹二人能如此地走进大帐中,有别于他人的特殊性也便可见一斑了。 “敏儿,灵芸,你们怎么过来了?是出了什么事情吗?”李峻知道灵芸的性子有些孩子气,但郑敏儿却是个娴淑之人,绝不会贸然地来到这里。 素日里,郑灵芸被家里人宠着,言谈举止都有些无所禁忌。 不过,此刻是在军机大帐中,望着众人一脸严肃的神情,郑灵芸有些胆怯地扯了一下郑敏儿的衣袖,示意姐姐来回答舅父的问话。 郑敏儿笑望了一眼妹妹,对李峻施礼道:“舅父,适才有何家的人找来,说是想要求见舅父,敏儿带他在军营外等候,特来问问舅父是否要见?” 李峻不解道:“何家人?何裕的亲戚?他们从哪里过来的?” 当初,长沙王司马乂诛杀齐王司马冏后,大肆地诛杀与齐王府有关的人。中令军何勖是司马冏的心腹,他虽是战死,却也依旧被诛灭了三族,其他的族人皆是因其受罪,成为了官府想要缉拿的犯人。 在何家族人最落难之时,曾到荥阳求助过被李峻庇佑的何裕,李峻为了给外甥女争些脸面,对何裕的族人帮了不少忙,也通过自己的关系为他们去掉了叛逆余孽的罪名。 这些都是往事,在李峻看来也都是些举手之劳的小事,从未记在心上。 此刻,他听到有何家人找来,不知所为何事,还真是有些疑惑了。 “舅父,来人是子衡的兄长何充。” 郑敏儿笑着继续道:“您忘了,敏儿的夫家本就是颍川的大族,他们就在颍川郡呀!” “哦...对对,我还真忘记了,何裕有说过的。” 李峻听外甥女如此说,倒也是想了起来,心中不由地一动,觉得何家人此刻找来应该是有原因的。 “敏儿,去把来人请到大账中,舅舅见见他。”李峻说着,与鲁胜对望了一眼,两人都会意地点了点头。 其实,若说何家原本就是颍川的大族也不尽然。 何家祖上本是扬州庐江郡人,何裕的祖父何桢原为扬州别驾,后为弘农太守、历幽州刺史,廷尉,入朝为尚书光禄大夫,与当时的晋廷重臣羊祜成为了莫逆之交。 在此之后,何家逐渐从扬州迁至了豫州颍川郡,凭借着何桢的荣光以及其子何勖的权势,何氏一族成为了颍川郡颇有威望的大族,与颍川的钟氏、陈氏等几家大族齐名。 何充,字次道,中领军何勖的侄儿,郑敏儿夫君何裕的长兄。 之前,整个何家落难时,何充曾让妻子与小妹曾到荥阳寻求弟弟何裕的帮助。 在李峻的安排下,何家摆脱了困境,何充也经李峻的介绍,在原颍川太守孙洵的手下谋了一个官职。 望着眼前执礼的何充,李峻笑道:“你若不说,我还真是忘记了,当时我求了长沙王一次,却也不敢有什么奢望,没想到长沙王真是给我几分薄面呀!” “唉...”李峻提及司马乂,不由地忆起了过往。 他在感叹的同时,觉得如果司马乂不死的话,当今天下也许真的不会乱到如此。 何充再次拱手道:“何家铭记烈王的恩情,但李使君对何家的大恩,何家人亦是没齿难忘。” 李峻摆手道:“不能如此说,大家也算是亲戚了,说上什么大恩的就有些见外了。” 说着,李峻示意何充落座,开口问道:“次道,不知你如今在颍川郡领的什么职位?今日见我又所为何事呀?” 刚坐下的何充正欲起身回话,见李峻摆了摆手,也便坐着拱手道:“使君,次道在颍川府任主簿一职,现领兵守在西凤凰城,此次前来就是想助使君过十二连城。” 话一说完,何充望着李峻,郑重地点了一下头。 何充的话让李峻一怔,他没有想到值此紧要关头,竟然有一个自己人守在十二连城中。 说何充是自己人,李峻觉得应该没有问题,无论从之前的报恩还是以后何家的发展,他们应该愿意同武威军搭上关系。 “西凤凰城中有多少守军?你能完全掌控住他们吗?”鲁胜开口问道。 老人清楚何家与李峻的关系,他并非是在怀疑何充,而是怕何充一旦无法掌控属下,不仅计划无法实施,反倒会害了他自己。 这是一个绝妙的机会,鲁胜不想就此错过,他需要谨慎地利用这个机会。 何充回道:“西凤凰城中有一千五百名军卒,再有青壮八百,这其中有不少是我何家子弟,我有把握掌控他们。” 李峻起身在舆图前站了片刻,转头问道:“次道,你的家人住在哪里?安全吗?” 李峻的这句问话让何充一愣,随即也明白了李峻的话意,拱手道:“使君放心,我临来之前已经通知了许县的族人,让他们尽量结垒自保,若是裴绰敢杀我族人,待使君过西凤凰城后,次道便会领兵去许县救他们。” “好,届时我会派五百荥阳军骑助你。”李峻点了点头,继而又对何充继续道:“你现在就回去准备,我会在今夜子时领兵进西凤凰城,随后你便领兵赶往许县护住家人,余下的事情就由我们自己来做。” 临离开军帐之际,何充笑望了一眼郑敏儿,轻声问道:“弟妹,子衡当下可好呀?” 从何家受难伊始,何充就再未与小弟何裕见过面,亲兄弟如何不挂念呢? 更何况,何裕也算是救了整个家族的人。 郑敏儿低身施礼道:“大哥,夫君眼下还在荥阳,不久后便会随军到梁州,请兄长放心,子衡他一切安好。” 李峻也笑道:“你这个当哥哥的放心,子衡可是我梁州以后的盐铁府督,怎能让他出半点事?” 盐铁官营有着极高的利润,盐铁府督则是直接掌控了这一利润,非是心腹之人,绝不可能做到这个位置。 何充在感叹弟弟好命的同时,也感激李峻对何家所做的一切帮助。他再次向李峻深施一礼后,转身离开了前军大营。 ★★★ 十二连城,并非是十二座城池相连,准确地说应该是两山间连绵十余里的城墙。 这座边墙始建于春秋战国时期,东西走向,每隔一段距离建有示警防御的烽火台。 真正所谓的关城,也仅是中关城与东西两座凤凰城,而这三座关城也并非是正常意义上的城池,三城仅有向北防御的坚固城门,内里却无城墙围绕。 十二连城建造的时间久远,城墙也曾有多处破损。 然而,自从中原生变后,颍川郡对边墙进行了修缮,使得这条古老的防御墙发挥了真正的作用,多次阻挡了汉国兵马以及流民军南下的进犯。 入夜,颍川郡太守裴川站在城墙之上,望着远处正在退去的荥阳军,心中不由地迟疑起来。 适才,他听守城的军卒来报,说城外的荥阳军有退走的迹象,便赶忙与钟雅一同前来查看,想要看看李峻到底在耍什么花样。 裴川不相信李峻会退走,因为他知道李峻所带的人不是个小数目,十几万人岂能随意地改变路线。如果退回司州境走伏牛山的路线,极有可能遇到汉国军的袭击,那将会是一种无法挽救的灾难。 其实,裴川并不在意什么灾难,更不在意那十几万人的死活,他只要清楚李峻不会轻易离开颍川郡就可以了。 只要李峻耗在长社县的附近,裴川就有机会击溃李峻的队伍,从而才能报了杀害父兄的大仇。 “彦胄,你觉得李峻会退吗?”裴川转头望了钟雅一眼,却是自问自答道:“我觉得他不会真退的,他们已经找不出最好的路线了,只能走颍川这条路。” 钟雅点头道:“府君,李峻为人狡诈,行事也多有谋略,咱们还是要多加戒备才是。” 裴川冷笑了一声,却也是赞同道:“你说的没错,我已经向襄城方面请求增援,咱们长社县的兵马也都集中在了十二连城,只要能抵住他几轮的攻击,消耗掉他们半数的兵马,我便领兵杀出去,击溃他们的流民队伍,李峻也自然是无法逃脱了。” 当下,正值夏末秋初,夜风中带了几许的凉意,更是舞动了城墙上的军旗“啪啪”作响。 裴川站了良久,并没有察觉到荥阳军有攻城的迹象。 他转身朝城墙石阶的方向走了几步,回头对钟雅道:“彦胄,你今夜在此值守,若有状况便来告知我。” 说罢,裴川走下城墙,返回了自己的营房中。 夜间攻城本有不便,再加上李峻带有大量的流民,夜间更需要兵力来看护,裴川笃定李峻不会在夜间偷袭中关城。 更何况,他也不怕李峻的强攻,自己这边的防守器械已经准备妥当,长社县城内的兵马也尽数守在十二连城的城墙上,挡下李峻的进攻应该不成问题。 待到襄城的增援抵达长社,裴川觉得自己倒可以主动出城冲杀一次,试探一下荥阳军究竟有着怎样的战力。 裴川离开后,钟雅一人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地望向远处的黑夜。那里的黑暗中有点点的火光时隐时现,仿佛会随时熄灭,却又似在缓慢地游走。 昨日,李峻离开后,钟雅在内心中有过些许的挣扎。 他知道自己不能帮李峻,却还是说出了豫州的兵力分布,可接下来呢?自己要独自面对李峻的攻击吗?若是中关城失守,若是十二连城被攻破,这个罪责自己能承担的起吗? 想到可怕的后果,钟雅还是命人告知了裴川,他要把这个矛盾转移出去。 关城无事更好,如果出了纰漏也无妨,反正已经与李峻说过自己的难处,李世回应该不会为难自己与家人。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打算。 此刻,李峻早已抛掉了对钟雅曾有过的愧疚之心,也便不会去在意他的所思所想。 都说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李峻与钟雅无仇,却也谈不上有什么情义,若说是路人有些不恰当,但李峻还是觉得应该将他当做路人才好。 西凤凰城的规模并不是太大,城西临近洧水的分支梅河,再向西南方向十余里便是长社县城。 站在西凤凰城的城门内,李峻回头望了一眼正在快速通过城门的属下,对何充笑道:“次道,你可是帮了我一个大忙,也是救了那十几万的百姓,我李世回记住了你的这份情,何家日后若有需要之处,只管到梁州找我。” 何充摇头道:“使君,你也说咱们是一家人,一家人便不说两家话,更何况这也是我们何家应该做的事。” 李峻点了点头,抬手在何充的手臂拍了一下,笑道:“既然如此说,那你也别唤我什么使君了,你年长与我,也别与子衡相论,咱们还是以兄弟相称才好。” 说着,李峻拱手道:“次道兄,你看如何?” 当下,李峻手握重兵,占据梁州一地,属实算作一方强权。这样的人谁都愿意结交,更有不少人想要来攀附。 何家也曾有过令人想要巴结的权势,但那已经成为了过往,眼下的何家已经找不出一个位高权重之人了。 李峻的主动示好虽让何充有些意外,却也是赶忙回礼道:“世回不嫌弃何家高攀,那为兄自然是欢喜的紧,又怎敢拒绝呢?” “那好,兄长就趁着夜色赶快回许县,你守好何家,我这心里才能安稳些。” 李峻说罢,转头对季弘吩咐道:“你命萧古带五百军骑跟随何主簿一同去许县,在护住何氏一族外,还要随时阻击逃亡襄城的溃敌。” 许县,位于长社西南,正处于长社与襄城的中间地带。 李峻派兵进入许县,一是要保护何家人,更重要的是防止裴川在兵败后逃往襄城,与那里的颍川军合兵一处。 至于裴川会不会被击溃,李峻不愿去多想,为一个必然发生的事情动脑筋,那是一种精力的浪费。 裴川手中的兵力大约在六千余人,自己以略少一些的荥阳军打垮裴川不算个问题,更何况自己的手里还有近万的部曲与青壮,这些人也是一股不可轻视的战力。 终于,喊杀声在夜深之时响起,这声音惊醒了裴川,更是让他慌得险些摔倒在地。 因为,打破黑夜的喊杀声与马蹄声并非来自城外,而是就在他的营房周围,并且很快便临近了房门处。 当下,裴川将大部分的兵力都安排在了连绵的城墙上,跟随自己在中关城后驻防的也仅有不到千余人。 在荥阳军骑与步战军的冲击下,那千余名军卒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被杀死在了慌乱中,而紧闭的城门也在同一时间被荥阳步战军强行打开。 就在钟雅想要领兵退下城墙,夺回城门之际,城外半里处的黑夜中突然站起了无数道身影。 与此同时,震耳欲聋的呐喊声响起,近万名部曲与青壮挥舞着手中的兵刃,冲向了洞开的城门。 第二卷:神州陆沉,烽火照西京 第二百四十五章:夺关城说大义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营房内,面对冲进来的十几名荥阳军,颍川太守裴川想要反抗,也做出了反抗的动作。 然而,不仅他手中的兵刃被杜麟一刀劈飞,整个人也被踹翻在地。 一切来的太突然,曾想击溃迁民队伍的裴川怎么也想不到,只是几个时辰后,荥阳军便毫无征兆地攻进了关城,而且就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他不相信荥阳军会如天神般飞过城墙,一定是有人偷偷开启了城门,将眼前的这些人放了进来。 裴川在第一时间想到了钟雅,他觉得极有可能是钟雅蒙骗了自己,趁着自己深夜休憩时开启了城门。 然而,营房外的厮杀声让他有了自我否定,如果是钟雅串通李峻,此刻的关城内不应该有打斗声。 不过,这一切都不重要了,命都保不住了,还拿什么去追究反叛之人呢? “咳咳...” 刚才,杜麟的那一脚正踹在裴川的心窝处,这让他急咳了几声,嘴里也随之喷出一口鲜血。 “裴川,我说过会夺下十二连城,也说过攻破之日便是你裴家灭门之时。”走进房门的李峻望着半跪在地上的裴川,口中冷冷地说着。 裴川抬起头,嘴角依旧有鲜血在滴落。 他望着李峻狞笑道:“生死有命,你杀我家人,我自然要为他们报仇,既然我无法做到,就算死了又如何?” 李峻与裴川不相识,可以说从未见过面,与他本人自然就谈不上有什么仇怨。不过,裴川想要为家人复仇,这种执念也的确是无可厚非。 故此,李峻并没有再多说什么,而是望了一眼裴川,转身走出了房门。 在他的身后,杜麟手中的斩风刀劈在了裴川的脖子上,大股的鲜血染红了地面,一颗人头也被杜麟提在了手中。 此刻,彭毅所领的部曲与青壮已经将钟雅的军卒重新逼回了城墙上,而陆沉所领荥阳军也挡下了从左右城墙处赶来增援的颍川军。 李峻环顾了一下四周,翻身跨上战马,拿过杜麟手中的人头高高举起,大声地吼道:“钟雅,裴川已死,你还要继续抵抗下去吗?非要逼我杀光你钟氏一族吗” 说罢,李峻又冲着那些颍川军卒高声地喊道:“我是梁州刺史李峻,此行只是想让荥阳的百姓逃离胡人的杀戮,将他们带到梁州安生,你们也多是汉人,难道就希望见到汉人被凌辱欺杀吗?” 豫州紧邻司州,颍川郡则更是与洛阳境接壤,这里的每一个军卒都清楚洛阳乃至整个司州发生了什么,也清楚那里十几万的汉人曾经历过怎样的噩梦。 不仅如此,在洛阳城破后,汉国的匈奴军也曾攻打过豫州,虽是被阻挡在了十二连城外,但其周边所居住的百姓依然遭到了屠杀,几乎没有一个汉人活下来。 李峻的话让厮杀渐渐地停了下来,那些颍川军卒都望着李峻,也望见了他手中血淋淋的人头。 “我们本想借路去荆州,然后再回到梁州,可是他不许。” 李峻晃了晃手中的人头,继续道:“裴家与我李峻有仇,所以他要为难我,我无话可说。可城外的那十几万汉人百姓与裴家无仇无怨,难道也要跟着陪上命吗?” 此刻,站在城墙上的钟雅望着李峻,抬起的短刀放低了几分,在他周围的军卒也都停止了吼骂,皆是静静地听着李峻的话语。 “大家都是朝廷的兵马,如今天子被胡人掳走,生死不明,这是国之大辱。救不下天子,救不了朝廷,更是咱们军伍之人的无能。” 李峻说着,用力地将手中的人头摔在地上,大声地吼道:“可就算如此,咱们还是大晋的男儿,难道连汉家的百姓都不肯守护了吗?” 李峻的话语停顿,一双虎目环顾四周,厉声地继续道:“胡人已经杀到了眼前,已经将汉家的妇孺抢去当做贱奴与玩物,饱经辱虐,咱们汉人还要自相残杀到什么时候?” 李峻的这一番话震撼了在场的每一个人,就连钟雅都为之动容。 当下,李峻将眼下的矛盾转移到了军伍之人的职责上,更是将这场厮杀说成了汉人间的不团结,牵扯到了民族大义。 钟雅感叹李峻的煽动之词非比寻常,却也是挑不出半分的瑕疵来。 渐渐地,外围的颍川军卒放下了刀枪,纷纷退后了几步让出了道路。荥阳军也在保持警惕的同时,将手中的兵刃收了起来。 “钟雅,你是振威将军,眼下是这里的主官,你想怎么办?”李峻冷冷地望着走下城墙的钟雅,口中凶悍地问道。 当前,身为振威将军的钟雅的确是这里的主官,可他已经无法再命令军卒进行抵抗。 一则是这里的颍川军根本抵抗不住荥阳军的拼杀,而且还有大量手持兵刃的青壮正在不停地冲进城门。 再则,如果他此刻再下令反击的话,恐怕那些颍川军卒会拒绝,自己真的会惹上灭族之祸。 故此,钟雅尴尬地来到李峻的马前,躬身施礼道:“李使君,是下官一时糊涂,昧心跟随裴川做出了不义之举,还望使君体谅。” 钟雅并没有说出宽恕一词,他只是希望李峻能体谅自己的难处。 “钟彦胄,人都有私心,便是神鬼亦是如此。” 李峻点了点头,脸色稍微地缓和了几分,继续道:“可是,你也要清楚该如何用好自己的私心,毕竟人的命只有一条,几百条命也只能活一次。” 钟雅的做法不能说卑鄙,但着实让李峻反感,也就改变了之前的态度,话语中的威胁之意尽显。 钟雅退后了一步,长躬执礼道:“使君,属下知错了,彦胄定会恭迎城外的百姓入关,并为他们备好路上所需的谷粮。”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虽然钟雅并非是在诚心地认错,却也知道该为自己的错误做出怎样的补偿,他清楚当下的李峻最急需的是什么。 这也算是予人钱粮,为己消灾的一种方式。 “既然如此,世回就多谢彦胄兄了。” 李峻淡淡地笑了笑,对钟雅道:“另外,过段时日,我那殿后的荥阳军也会途径此地,届时还望彦胄兄多给些方便,那些军将鲁莽,极易生事,我不在的情况下,少有人能约束住他们,彦胄兄千万不要再行错事。” 李峻的话是有威胁的意思,却也是一种真切地劝告。 郭诵的脾性是改了不少,但若真要起了杀心,绝不会有李峻这样的克制力。更何况,还有骞文那个魔头在,他才不会管谁是军谁是民,杀红了眼,真会屠了整座长社县,那必然也就包括了钟雅的族人。 钟雅连连称是,陪着笑道:“世回,再向前行的话,你也要多加小心,刺史裴绰所在的襄城城防坚固,城中的兵马也是不少,千万不要大意呀!” 十二连城被攻破,颍川太守裴川也身首异处,钟雅担不起这个责任,无论怎样辩解,自己活着就是同谋之罪。 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李峻能将豫州刺史裴绰也杀掉,如此才能一了百了,万无一失。 因此,钟雅是在提醒李峻前途有险阻,也是在暗示若裴绰不死,自己很难做到完全顺从。 李峻自然能听出钟雅的话意,淡淡地说道:“彦胄兄放心,便是不为你钟家,我也要为他人做考虑,襄城会被攻破,有的人也一定会死。” 说罢,李峻命彭毅领兵接管了中关城,并让陆沉率领荥阳军骑向东与萧古汇合,自己则与杜麟、季弘等人纵马奔出城门,返回了迁徙的队伍中。 ★★★ 荥阳郡,广武山西南,汜水村。 中军大帐内,汉国武牙将军刘畅听着探马的禀报,脸上露出了惊异之色,不敢置信地问道:“你说什么?赵固已经攻破荥阳城,正在城中与荥阳军的残部巷战?” 石勒所领的兵马在汉国军中堪称悍勇善战,可就是这样的一支队伍却屡次败给荥阳军,一直拿荥阳城与广武山毫无办法。 赵固的手下仅有五千步骑军,其战力很是寻常,并不能与石勒军相提并论,为何就能在不到两日的时间内攻破荥阳城呢? 然而,荥阳城北的拱极门已经被赵固军所占据,这是探马亲眼所见,也是亲自登上城门楼查看过的,刘畅就算再有怀疑,也无法否认这个事实。 对此,刘畅的心中喜忧参半。 他欣喜的是不用再顾忌荥阳城中兵马会增援广武山,完全可以放心地攻打广武山以及周边的壁垒。 而他所忧愁的,则是竟然无法在短时间内找到杀死赵固的理由,这成为了一件麻烦事。 另外,赵固攻破荥阳城一事,让刘畅对堂兄刘聪的皇命产生了疑虑。 这样一个能征善战的将才,仅凭那个周振的几封密信就给定罪啦?就要杀啦?这未免有些草率了吧? 故此,刘畅决定还是要给堂兄写封书信,除了要将眼下的战况做以奏报,同时也请求皇帝能对处死赵固一事给与斟酌一二。 既然没有了荥阳城方面的担忧,刘畅在用兵上倒是轻松了许多。 他对军账内的众将道:“明日我们便全力进攻广武山,定要夺下南北双堡,如此才能算占据整个荥阳郡,彻底打通司州与兖州的连接,为下一步进攻江东做好准备。” 随后,刘畅对一名部将吩咐道:“校尉呼延石,你明日领五千步卒进攻紧邻广武山的营垒,务必要攻得猛烈,如此才能引出山中荥阳军的救援。” 待校尉呼延石领命后,刘畅继续吩咐道:“车骑校尉文成,你领三千军骑负责冲击救援的荥阳军,并与呼延石一同困住他们。” 稍作思忖后,刘畅站起身,对另一名属下道:“司隶校尉乔智明,你领三千步卒留守大营,并做好随时增援呼延石的准备。” 作罢了安排,刘畅走道帐内的行军图前,抬手按了上去,转头高声道:“余下的部众,明日随我进攻广武山,杀光那些荥阳军。” ★★★ 入夜,广武山,西堡。 当下,鲁胜已经随李峻前往梁州,他所居住的衡庐也便空了下来。 然而,郭诵等人习惯在夜间到衡庐来喝喝茶,闲聊一番。故此,即便鲁胜不在,大家还是聚在了衡庐中,只是烹茶之人换成了何裕。 此刻,郭诵正接过何裕递来的茶盏,刚送到嘴边,却轻叹了一声,将茶盏放回了茶台上。 李瑰见状,轻声问道:“大表哥,你还在为刘离的事烦心呀?” “可不是嘛!那小子是不是魔怔了,如何就这般地倔强呢?” 郭诵点了点头,烦心道:“他这一走,我到哪里去找他?凝之姑娘临行时对我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一定要照顾好她的弟弟,我到梁州该如何面对凝之姑娘呀?” 何裕叹息了一声,劝解道:“大表哥,您也莫怪刘离,他从被彭毅救回后,心中的那个结就从未解开过。” 说着,何裕浅饮了一口茶,继续道:“刘离总说,是羊皇后跪求他要护住清河公主,可自己却将人给弄丢了,那不是丢呀!是将清河公主送进了魔窟呀!” 郭诵无奈地点了点头,重复道:“是呀,真是把一个妙龄的小丫头丢在了魔窟里呀!” 李瑰亦是皱眉地说道:“或许这就是刘离的心魔,他一想到司马英槿所能受到的凌辱,都会觉得是自己的无能所造成的,所以才要去找那个公主。” 原来,刘离所护送的队伍在伏牛山处遭到石勒军的围攻后,所有人都被冲散,唯有身受重伤的刘离被彭毅拼死救下,带回了荥阳。 回到荥阳后,从昏迷中醒来的刘离成为了少言寡语的人,直到伤势痊愈都没有恢复到原本的性子。 起初,大家都以为刘离是因为大战后有了惧怕的心理,也便纷纷地劝他莫要胆小,大丈夫要敢于以命相拼,多领兵厮杀几番也就好了。 然而,刘离依旧是沉默不语,眼中皆是自责与愧疚的神情。 渐渐地,众人也便明白了少年沉默的原因,却也只能是再次相劝,谁也不敢保证能帮刘离救出清河公主。 因为,从伏牛山被围后,那些人大多数都死了,即便活着的也不知被送到了哪里?或许会送到某处军营中被糟蹋至死,这也都是有可能的事情。 郭诵曾让影卫多番寻找与打探,最终也是毫无消息,随后也便将这件事情放在了一边。 未成想,刘离在昨日不知从何处得来的消息,说当初护送裴王妃与清河公主的龙骧将军李恽还活着,正活动在巨鹿郡的广宗一带。 故此,刘离在留下一封书信后,带着十几名亲随离开了广武山,想要去广宗县找到李恽,向其打听清河公主的下落。 当下,正值两军交战之际,郭诵不可能命人去追回刘离,也只能任其离开,而且眼下的巨鹿郡多数地方都被汉国军所占据,荥阳军根本无法进入。 不过,郭诵在气恼的同时,还是派出了多名影卫找寻刘离,期望能尽快找到他,更祈盼这个昏了头的小子不要出事。 几人说了一会刘离,又感慨了一番清河的苦命,话题也便回到了正事上。 “子衡,让你准备的牛羊办的如何了?”郭诵喝了一口茶,转头问向何裕。 “都准备妥当了,只要发现刘畅的兵马临近广武涧,我就会命人放出那些牛羊。”何裕回着话,替郭诵续上了茶水。 一旁的张皮惋惜道:“将军,那么多的牛羊,几番炮轰后本就活不下几只,再加上水淹,我看连一只活的都剩不下。” 耿稚笑道:“用那些牛羊换他刘畅的数万兵马,我看这买卖值得。” 郭诵点头道:“耿稚说得对,如此才能大破刘畅军,咱们也能顺利地离开荥阳。” 说着,郭诵问向张皮:“河堤那边处理的怎么样了?” 张皮笑道:“将军放心,只要他们进了广武涧,我就让他们一个都跑不出来。” 广武涧即为鸿沟,原本就是一条古河道,乃是战国魏王魏罃为了确保运输畅通,为迁都铺路,而命人在原有山沟的基础上挖出了这条河道。 然而,随着岁月的流逝以及水道的变迁,广武涧中没有了水,成为了如今荒草丛生的一条深沟。 郭诵所要做的,就是在武威青铜炮发挥威力后,再掘开大河的河堤,引大河水灌入光武涧,彻底淹死进入其中的刘畅军。 第二卷:神州陆沉,烽火照西京 第二百四十六章:广武山之战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荥阳城始建于战国韩,秦汉时期亦屡有修建。 其东有鸿沟通淮泗,北依邙山临大河,南面遥望京索,西过虎牢关接洛阳,地势险要,为南北之绾毂,东西之孔道。 荥阳城的城垣稍为长方形,其南、东、北三面临旃然水,广五里有余,城墙高两丈,城外壕深约一丈。 城池共有五座城门,东门为迎眸,南门为迎薰,西门为西城,北门为拱极,西南门则唤叫小西门。 正因为荥阳城的地势为中间高四周低,形似乌龟,又被旃然水所环绕。故此,此地势格局在风水上被称为“金龟戏水”。 此刻,荥阳城的五门紧闭,除了拱极门的城墙上有赵固军的人影晃动外,整座城池早已没有了之前的打斗声,寂静异常,如同一座空城。 然而,在拱极门内所对应的长街上,近四千名荥阳步战军正列队站在那里,数千柄斩风刀也在初阳的光芒中映射出了凛凛寒光。 在他们的身后,赵固的五千步骑军也是严阵以待,做好了随时冲出拱极门,杀向刘畅军的准备。 “赵将军,咱们再等上一会儿。” 步战校尉陈大河见赵固有些心急,笑着继续道:“营垒那边是李瑰领着魏融与商望在镇守,荥阳军大半的兵力都在那里,不差咱们这一刀一枪的。” “什么?兵力都在营垒那边?那广武山呢?” 赵固迟疑地望着陈大河,继续问道:“眼下,刘畅可是将全部的兵马都攻向了广武山,那边一旦被围死可就麻烦啦!莫非咱们是要将刘畅反围于广武山?” “算是如此吧。” 陈大河点头笑道:“不过,赵将军请放心,刘畅的兵马不仅围不住郭将军,而且他们极有可能再也走不出广武山了,全部都会死在鸿沟里。” 赵固没有细打听广武那边的作战安排,只是放心地点了点头,继而又问道:“大河,那咱们是等营垒那边动手再杀出去,还是等骞文与段秀冲击刘畅大营的时候再出兵呀?” 当下,赵固并不归属于李峻,他所领的兵马也独立于武威军之外。因此,赵固虽然与李峻、郭诵二人的私交甚好,却也不方便过细地清楚整个的作战详情。 对此,赵固从一开始就不在意,他觉得这些都不重要。 自己只要领兵与郭小子一同到了梁州,那大家就是真正的一家人了,李二郎不会厚此薄彼的。 陈大河摇头道:“咱们谁都不等,只听炮声。只要广武山方向有炮声响起,咱们就直接杀出去,先与李瑰一同灭掉营垒处的刘畅军,随后再与骞文他们汇合,堵住鸿沟口,防止刘畅军逃出广武涧。” 赵固并不知晓武威青铜炮的事情,听陈大河如此说,虽然是满心地不解,却也是点了点头。 眼下,就双方的兵力而言,包括自己所领的兵马在内,荥阳军的所有兵力也仅仅与刘畅的三万大军保持相当,并没有数量上的优势。 然而,在郭诵的一番排兵布阵下,不仅是己方的优势兵力全部对应了敌方的劣势之处,而且还将刘畅半数以上的兵马引诱进了设好埋伏的广武涧。 突然间,赵固觉得自己还是有些看轻了李峻,甚至就连郭诵都没有了解透彻。 如今,李峻与郭诵再也不是当年那两个热血上涌的少年郎,他们都成为了领兵之将,也都有了运筹帷幄,制胜于无形的才能。 “唉...”赵固在心里想着,口中感叹了一声,继而又轻声念叨:“时势造英雄,老了英雄又何妨呢?尚有少儿郎,万骑云涌荡四方呀!” 陈大河听着赵固的喃喃自语,竟也有了几分自豪感,不禁“嘿嘿”地笑了起来。 广武山,鸿沟外。 武牙将军刘畅勒紧了手中的马缰,仰头望向高耸的广武山,又举目看了看山间那条杂草丛生的山谷,口中命令道:“大军先守在这里,堵住他们出山的路,看看他们要如何增援营垒那边。” 眼下,校尉呼延石所领的五千步卒正在攻击广武山以南的营垒,而且从刚才传来的军报来看,那边营垒的第一道防线已经被攻破,据守在那里的荥阳军有了无法继续抵抗下去的迹象。 对此,刘畅认为这是必然会发生的事情。 因为,他觉得荥阳的守将之所以放弃了荥阳城,就是想要全力固守广武山,至于他们会不会救援那些营垒,此刻的刘畅也不敢肯定了。 或许,那个姓郭的守将为了集中兵力,应该连山外的营垒也会放弃吧? 如此想着,刘畅感觉没有继续等下去的必要了,因此也便想命令大军全面进攻广武山。 这时,在鸿沟口内,临近山体西侧有数千名荥阳军冲杀了出来,似乎是想要转头向南,有前去增援营垒的企图。 刘畅见状,冷冷地笑了笑,继而转头对身侧的传令兵吩咐道:“传我军令,杀光那些荥阳军。” 然而,刘畅的话尚未说完,却见那些荥阳军竟然又退回了广武涧,再未出来一兵一卒。 “哈哈哈...”刘畅大笑了起来。 他觉得荥阳军也不过如此,传闻中的悍勇应该也只是片面之词,哪里有善战之兵会这般胆小如鼠的。 “命大军出击,攻下广武山,杀光这群鼠辈。”刘畅将手中的长枪前指,口中高声地发出了将令。 将令既出,近两万的汉国步骑兵同时冲向广武山,也就此进入了鸿沟中。 因广武山西侧外山体陡峭,难以攀爬,而从鸿沟内反倒容易攻取两侧的山堡。故此,刘畅军才会进入鸿沟之中,想要同时攻下东西两座山堡。 不过,当刘畅的汉国军卒冲入鸿沟后,却发现在沟深处竟有成百上千头牛羊散放在那里,近百名荥阳军卒正慌乱地想要将它们赶到山路上去。 汉国军卒多为离石五部的匈奴人,之前便是靠着畜牧为生,对于牛羊一类的牲畜极为珍爱。因此,他们皆是忘记了武牙将军的军令,纷纷向那一大群的牛羊冲去,想要立刻抢到手中。 见汉国军卒冲来,近百名荥阳军再也顾不上那些牛羊,惊慌地奔上山路,向山顶的西堡处逃去。 鸿沟口处,刘畅看到了前军的混乱,在得知了原因后,他并没有发怒,而是轻蔑地笑了笑,命人将那些牛羊尽数抓出来,待攻下双堡后,与那里的钱粮一起拉回大营。 行军打仗便是如此,敌方的人头是用来回去领赏,而所得的钱粮则是直接归于领兵之人私有,刘畅不会浪费那些牛羊,至少用来犒赏战后的大军也是个不错的吃食。 然而,当这些想法刚刚在刘畅的脑中掠过,一阵地动山摇的巨响便炸进了他的耳中,整个人也随之被受惊的战马甩在了满是碎石乱草的地面上。 被摔得险些昏厥的刘畅刚刚抬起头,便看见数道火球从西堡处呼啸而至,并在拥挤的大军中炸裂,不仅将众多的军卒炸飞了起来,而且还点燃了山沟的枯树荒草,使得整个广武涧内成为了一片火海。 这一状况来得突然,刘畅始料未及,而那些被炮弹炸得神魂俱丧且身处于火海的军卒们,更是惊惧得不知所措,所有人都在不顾一切地四下逃窜,皆是想要保住自己的一条命。 山顶上的武威青铜炮依旧地怒吼,炮弹也不停地炸响在山谷之中,大批的汉国军卒被炸死在了狭长的山谷中,更有无数被大火包围的人在山谷中拍打着,翻滚着,凄厉的哀嚎声响彻了整座广武山。 这时,临近沟口的一些刘畅军在反应过来后,急忙想要退出广武涧。然而,之前那消失的数千荥阳军突然在山体的隐蔽处冲杀而至,将所有退出来的汉国军卒统统赶了回去。 鸿沟内,刘畅虽然没有被炮弹击中,但身上的战袍已经过了火,整个下摆都烧去了大半。他迅速地靠向了山体,并大吼着让那些幸存的军卒随他攻上山去。 刘畅觉得只有如此才能避开西堡处投下的石弹,虽然他不清楚那些石弹为何会有如此大的威力,但他知道只要攻上山,燃烧的石弹就很难再发挥作用。 不过,包括刘畅在内的大批军卒尚未登到半山处,只见对面的山体中火光闪起,同样的巨响与同样燃烧的石弹飞了过来,直接将众多的军卒又炸飞在半空,摔落进了沟内的大火中。 与此同时,在广武山南的营垒处,攻守双方的战力也发生了转变。 之前,校尉呼延石所领的兵马强攻结垒据守的荥阳军,随后车骑校尉文成也领兵前来相助,在汉国步骑的猛烈攻击下,驻守在营垒外围防线的荥阳军向后退去,有了不敌的迹象。 然而,当第一声巨响从广武山的方向传来后,好似疲战的荥阳军卒陡然间如同变了一个人,而最初并不多的兵力也莫名地开始增加,大批的步骑军卒从营垒的隐蔽处冲杀出来,直接击退了想要继续冲击的汉国军。 不仅如此,就在呼延石与文成还没有反应过来时,由荥阳城拱极门冲出的兵马切断了汉国军的退路,并与李瑰所领的步骑军一起将他们合围,迅速地击溃杀尽。 就在营垒附近的汉国军卒尽数被灭的同时,广武山西的汜水村,刘畅的临时军营也同样遭到了灭顶的打击。 同样是听到炮声后,骞文与段秀所领的武威步骑军由西向东冲向了刘畅的军营。 驻守大营的汉国司隶校尉乔智明在发现来敌后,虽然率领三千军卒极力抵抗,但最终还是无法挡住武威军铁骑的冲击,简易的营寨不到半个时辰便被攻破。 随后,包括乔智明在内的三千汉国军卒被武威军逐一杀死,没有留下一个活口。 当军营的汉国军卒无一存活后,骞文让段秀留守营寨,自己则领兵向西,与李瑰、陈大河以及赵固等人汇合在了鸿沟口外。 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此刻,被一名军卒撞飞的刘畅觉得自己当下的状况便是如此。 他起身晃了晃有些眩晕的脑袋,四下望去,知道想要从来路逃走已经不可能了,因为有越来越多的荥阳军杀到鸿沟外,已经将退路堵死。 直到此时,刘畅才觉察自己犯了一个大错。 荥阳军大多数的兵力应该不在广武山中,而是在山外,在那些营垒中,他们从来就没有想要以广武山来据守,这里只是一个诱饵,是一个用来埋葬汉国军卒的山沟。 于此同时,刘畅由沟外大批荥阳军的集结也想通了一件事,就是一日前让自己疑惑不解的事情。 赵固的确是个该杀之人,他并非攻破了荥阳城,而是早就与荥阳军串通好了,只为了能哄骗自己领兵杀入广武涧。 “向北走,向北冲出鸿沟。”刘畅眉骨处的鲜血模糊了双眼,他胡乱地抹了一把,向周围大声地吼着。 眼下,想要攻取双堡已经不可能了,在那不知为何物的石弹轰击下,恐怕不等冲到山腰就会被炸死,而退路也已然被堵死,只能是向北逃生,沿着大河逃出困境。 就目前的状况而言,刘畅所作出的决定是明智的。 广武山的山体连绵不断,荥阳军不可能有那么多的兵力分布在山岭间,只有向北才能逃此一劫。 刘畅的吼声叫醒了存活军卒的神智,众人纷纷地沿着山体,避开火焰向北逃去。 这时,一道炽焰从西堡处激射而起,数秒后在半空中炸响。 鸿沟外,李瑰仰头望着空中刺眼的光芒,转头对身后的众人道:“快撤,咱们向西退,退进汜水村,大河水马上就要冲下来了。” 说罢,李瑰拨转马头,与赵固、陈大河等人领兵向汜水村退去。 赵固并不知道郭诵对敌的具体方案,但他却被李瑰的话吓了一跳。 正是大河改道的原因,曾经的水道成为了如今的鸿沟,如果大河水会冲下,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挖开了大河的南堤。 决堤之水冲下,会灌满整个广武涧,然后向东流经荥阳城北,重新丰水于荥泽,再绕阳武县南、封丘县北,流入巨野泽。 在大洪水的冲击下,广武涧内的汉国军卒少有逃生的机会,只有那些能拼命登上半山之处的人才可能活下来。 欺瞒,藏兵,炮轰,火烧,水淹。 赵固觉得郭诵为了能灭掉刘畅这三万汉国军,使得所有的荥阳军稳妥地离开司州境,所采取的谋略真是无所不用其极。故此,他在钦佩这些荥阳军将的同时,也深深地对李峻有了忌惮之心。 李峻真的不在是那个李二郎了,郭诵也绝不是那个只会拼命的郭小子了。 鸿沟的北端,大河水从决堤处倾泻而下。 其水势因两侧山体的夹劫,如同脱缰的野马般奔涌进了广武涧,瞬间填满了整个山谷,卷走了大多数北逃的刘畅军。 密密麻麻的死尸漂浮在了水面上,更有无数的军卒在洪水中拼命地挣扎,想要靠近山体。然而,在强大的水流冲击下,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很快就消失在了洪水中。 西堡的山顶处,郭诵望着山谷中奔流的大洪水,望着水面上起起伏伏的尸体,面无表情地吩咐道:“耿稚,将所有的武威青铜炮拆卸妥当,全部拉走。” 二郎曾说过杀人会留恶业,那又能怎样呢? 不杀就会死,此生尚未过完,又何必去在意下一世的轮回呢? 第二卷:神州陆沉,烽火照西京 请假一天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因为工作上的临时出差,实在是没有时间码字,再加上手中没有存稿,所以只能停更一天,在这里向跟读的各位说声抱歉了。《铜驼烟雨》第二卷:神州陆沉,烽火照西京 请假一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卷:神州陆沉,烽火照西京 第二百四十七章:密县救人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汜水村,原刘畅军大营。 短短的一日内,这座大营就换了主人,营中大量的军械物资与劫掠而来的财物自然也就归属了荥阳军。 对于缴获的一切物资,荥阳军各部没有私占的习惯。 也不能说这是一种习惯,李峻在掌兵伊始就定下了这条军规。因此,没有人想要去占为己有,也没有人敢去违反这个军规。 作为军中的主簿,何裕对集中上来的财物进行登记造册后,按照主将郭诵的命令分出了一部分,用以对伤亡将士的抚恤,其余的则要全部装车带到梁州,交由武威军的大库统一调配。 当下,郭诵部虽然依旧用着荥阳军的称号,但包括赵固所领的兵马在内,大家都知道自己应该称为武威军了。 因为,等到所有人离开这座军营后,荥阳再也不属于朝廷,未来的很长时间里都会被汉国占据,残破不堪的晋帝国中将再也没有荥阳军。 “李瑰,你坐镇中军,带领大军护送军需先行,耿稚与商望领兵随我压后,防止兖州的石勒率兵追袭。” 大帐内,郭诵对属下做出了行军的安排。 随后,他对赵固笑道:“赵大哥,烦劳您也领兵随我一起同行,我许久没有与赵大哥说说话了,咱们一起走,也能多聊一些。” 毕竟,赵固的兵马不是荥阳军,无论从军规的约束还是个人的战力,他们都不能与荥阳军同日而语,尤其是在军规的执行力上,更让郭诵放心不下。 眼下,如果赵固的军卒不遵军规,郭诵无法对他们施以军法,只能交由赵固来处置,而这势必会造成两边人的对立。 故此,郭诵想要在进入梁州前将赵固的兵马看住,免得他们在行军的途中犯下不法之事。能约束那些军卒的只有赵固,而当下能让赵固听得劝的人也只有自己。 所以,郭诵将领兵大权交给了李瑰,自己与赵固一同殿后,如此既能抵御来敌的追击,也能有效地控制住赵固军,一同顺利地抵达梁州。 至于赵固军到了梁州后的安排,郭诵觉得自己无需多虑,二郎必定会处理好这些军卒,也应该会分拆了赵固这五千步骑。 其实,赵固也能看出郭诵的意图,他对此并不介意,反倒觉得这种顾虑很有必要。 赵固清楚自己这些属下的德行,若是真犯了军规,又或是与荥阳军卒发生了摩擦,自己是可以杀一儆百,但这其中必然会产生隔阂,到时为难的就是自己了。 既然郭诵提出了这一要求,赵固自然不会反对,笑着回道:“郭将军为主将,主将之言便是军令,赵固定当领命。” “哈哈...” 郭诵笑了起来,摆手道:“我的兄长,您可别这样说,如此的话就是在嘲弄郭诵了。” 说了几句玩笑话后,郭诵又对具体的行军路线和细节做了安排,大家也便返回了各自的营中。 赵固军的营盘在军营的西侧,属下们见主将返回军帐,纷纷聚了过来,问询前往梁州一事。 当众人听说自己的兵马要殿后做防时,一名属将略有不满地说道:“将军,为何要让咱们留下殿后呢?那些金银没见分给将军毫厘,拼命的事却想起了咱们弟兄。” 这些属下跟随赵固多年,也算是出生入死的兄弟,私下里的言语并没有太多的忌讳,说起话来也是随意。 赵固闻言,皱了一下眉头,随即摆手笑道:“莫要如此说,今时不同往日,咱们既然要入武威军,就要按照人家的规矩行事,他们自己的部将不是也没有分得一金一银吗?” 另一名属将撇嘴道:“将军,那些都是他们的东西,至于分与不分,咱们也不晓得,谁知道暗下里又拿了多少?” “放肆。” 赵固冷下了脸,厉声地呵斥道:“别人我不知晓,但我清楚李世回与郭诵的性子,他们绝非是护短爱财之人。正因为了解他们,我才想带着大家去梁州,如果有谁不愿随我同行,大可离开,我赵固绝不阻拦。” 此刻,赵固愈发地觉得郭诵的考虑是周全的。 固然,这些人说几句牢骚并无大碍,但这就是隔阂,这种隔阂一旦产生就会形成更多的猜忌,从而就无法形成一个整体,那将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众人见主将动怒,皆是闭上了嘴巴,不再谈及此事。 片刻后,赵固望着陆续离开的属下,紧皱双眉,无奈地摇了摇头。 因为需要护运武威青铜炮与大量的缴获物资,荥阳军入梁州的行军路线并没有改变,依旧是经由新郑进入豫州的颍川郡。 不过,由于战况的变化,殿后防御的地点没有设在之前所定的缑氏和密县,而是合兵一处,守在了密县一带。 当李瑰率领大军过了新郑的华阳城,进入到颍川郡的长社县时,郭诵与赵固所领的兵马也从密县抵达了华阳,并在华阳旧城中宿营一夜。 “千烧万战坤灵死,惨惨终年鸟雀悲。” 如今,巍峨的洛阳城已成废墟,只剩下鸟雀在满目疮痍中凄鸣。其周边的郡府则更是如此,战火洗劫了那里的人与物,将一切有人迹的地方化为了焦土,而横尸遍野更让一些村落如同鬼域。 密县与新郑都属于荥阳郡,这里的百姓虽也经受着战火的波及,但在荥阳军的守护下,他们没有遭受过大的损失,大多数人都活了下来。 不过,随着民众迁徙的开始,整个荥阳郡都空了下来,密县与新郑也自然如此,成为了少有人迹的荒地。 入夜,原本萧瑟的秋风更添冷意,仿佛是在荡尽一切的人间烟火,要将整个的中原大地拖入严寒之中。 华阳旧城中,一所残破的小院内。 郭诵取下篝火上的烤肉递给赵固,笑道:“赵大哥,我还记得当年在秦州平叛时,我随二郎到您的营中闲逛,您也曾烤肉给我二人吃。” “哈哈...” 赵固大笑道:“那时,你俩应算是个娃娃,凭借着悍勇无惧,再加上有老梁王护着,谁的营盘不去?再说二郎的为人豪爽仗义,咱们军中的将领都要给他几分情面的。” 郭诵笑了笑,却是摇头道:“那不一样,在那些人中,对我俩最好的还是赵大哥,把我俩当作亲弟弟般护着,也只有大哥您才冒死领兵来增援我们。否则,二郎与我也不会活到今日。” 赵固忆起当年的一幕,感慨道:“军中战将无数,就你们两个小子不要命,老李将军曾对我有恩,我岂能让李家绝后?再说了,你俩就是我眼中的娃娃,老哥哥又怎么能让你们出事呢?” 说到此处,赵固叹息道:“如今你们两个都有了本事,哥哥我也老了,没能力再护着你们啦!” “大哥竟瞎说,你哪里老了?” 郭诵将一个酒壶递给赵固,笑着继续道:“以往,二郎就常说,等咱们拿下了整个川蜀,必定要请大哥来坐镇,没有赵大哥在身边,他总觉得不安稳。” 赵固闻言,先是一怔,继而大笑道:“我可守不了偌大的川蜀,替二郎守个一州一郡倒还可以。” 李峻不是一个偏安一隅的人,梁州也绝非是他权势的终点,赵固对此早有心得。 眼下,郭诵既然能如此说,说明李二郎早有谋取其他州国的打算,自己还是将李二郎的心想得小了些,那颗心似乎有着雄霸天下的意思。 两人正闲聊着,一名斥候走上前来,向郭诵禀报道:“将军,有一股乱军正由西向东而来,似乎是想要进荥阳城。” “哦...” 郭诵应了一声,问道:“大概有多少人?能看出是从哪里来的吗?” 斥候回道:“听口音应该是从雍秦一带过来的汉人乱军,大概有四五千人的兵力,但人员很杂,战力应该不强。” 斥候是荥阳军中的人,谈及战力自然会与荥阳军相比较,故此才有不强一说。 当下,荥阳城已经是座空城,即便汉国军不取,也会被别人占据,荥阳军既然已经迁离了荥阳郡,郭诵对此倒是毫不在意。 郭诵点了点头,对身侧一人吩咐道:“命商望与耿稚做好警惕,那些人若不犯我,就让他们去荥阳城,反正与咱们也没关系了。” 见斥候似乎还有话要说,郭诵迟疑地问道:“怎么,还有别的情况吗?” 斥候稍作犹豫,回道:“将军,属下在乱军的队伍中发现了大量的女子,应该是沿途被掳之人,还看到...看到...” “还看到什么?”郭诵阴了脸色,厉声地呵斥道:“军情之事何等重要,怎么啰里啰嗦的,哪里来的臭毛病!” 斥候赶忙躬身回道:“启禀将军,属下看到乱军杀那些女人人,然后...当作口粮吃了。” “什么?”不等郭诵说话,赵固拧眉问道:“他们就那样公然地吃人?” 斥候拱手道:“回赵将军,他们将人杀了后,切下肉来烤着吃,很是随意。看样子乱军这一路吃了不少人,那些女人除了供他们泄*欲外,应该就是当做军粮食用。” “畜生,一群猪狗不如畜生。”郭诵愤怒地将手中的酒壶摔在地上,粗陶的酒壶瞬间裂成了碎片。 动物世界中,异类间的相互捕食是正常不过的事情,但同种动物之间也仅仅会出现残杀,很少会有同类相食的情况。 人也算是一种动物,但之所以称为人,就是在心性上高于其他的种群。 在当下的乱世中,郭诵与赵固也知晓胡人军中常出现以人肉为军粮的事情,但他们没有想到汉人竟然也如此,也将自己的同族当做果腹之食。 若是没遇到也便无所谓,可如今听说了,而且就在自己的眼皮子下肆意地吃人,这让郭诵觉得气愤异常。 另外,郭诵也能想像到,那些即将成为别人腹中食的女人们,正在承受着怎样的惊惧与绝望。 想到此处,郭诵猛地站起身,转头望向赵固。 见赵固亦是满脸怒气地点了点头,郭诵高声命道:“所有兵马列队,我们去杀光那些饿鬼,救出咱们大晋的臣民。” 第二卷:神州陆沉,烽火照西京 第二百四十八章:裴王妃获救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侯泗,原河间王司马顒的部下, 司马顒势败后,候泗领部分溃兵逃入南山之中,随后又纠结部分溃军与流民想要反攻长安城,被南阳王司马模击败,向西逃入了司州境。 因中原大旱且蝗灾肆虐,在没有口粮的情况下,侯泗从雍州境的南山一路烧杀掠夺,靠着抢来的谷粮与妇孺为食,才走到了中原腹地。 眼下,正是因为刘畅的三万兵马被灭,以及荥阳军的全部撤离,导致整个司州境暂时进入了无兵据守的状态,这也是候泗能够领兵过洛阳进入荥阳郡的主要原因。 候泗是个身材干瘦的中年男子,他有一副狼顾之相,其性情也心毒多妒,贪婪好淫。 之所以会领兵东进,是因为他在途中听说洛阳城破,司州大乱,故此也想到中原腹地来分一杯羹,然后再视情况投降于汉国,为自己换一身富贵。 荥阳自古便是军事要地,侯泗想要通过占据荥阳城,进而来获取向汉国投降的筹码。 侯泗听说荥阳城还在晋军的控制中,但他觉得那些荥阳军应该早被胡人打得所剩无几,只要自己再猛攻一番也便会夺下荥阳城。 即便攻不下荥阳城,也可以领兵占据荥阳周边的县府,等到汉国发兵攻打荥阳郡时,自己可以作为策应来助攻,也能捞到一份相应的功劳。 故此,侯泗想要离荥阳城近一些,也便在入夜后没有宿营,依旧领兵朝着荥阳城的方向进发。 山形如堂者称为“密”。 密县,以密山为名,在西周灭商之后是密国和郐国所在地,后郑国灭掉了郐国,并将原来的密国故城更名为新密邑,时至本朝为司州荥阳郡的属县。 桐林岭,位于密县东北,与荥阳郡治荥阳县接壤,是一处稍显平坦的丘陵地貌,由此向东南则会抵达荥阳城。 原本,桐林岭处就少有人居住,如今荥阳已空,让这座山岭在黑夜中显得尤为荒寂,唯有风过之时,才会有枯枝败叶被掀动的沙沙声响起。 侯泗骑在战马上,向四周环顾了一番,心中莫名地升起一丝不详的感觉,不由地将手中长矛握紧了几分。 “命前军暂缓前行,让后军迅速跟上,分两队集中行军。”侯泗口中大声地命令着,想要将如同长蛇的队伍集中在一起,以防有敌来袭。 然而,他的话音刚落,道路一侧有火光亮起,随之便有密集的箭矢激射而出,直扑向山路上的乱军。 当两轮箭矢射罢,一阵沉闷的马蹄声响起,数千匹战马随着箭矢的落尽也从山路上冲出,瞬间将侯泗的队伍切割成了数段,更有大批的步卒挥舞着兵刃杀进了乱军中。 侯泗的兵力接近五千余人,若算起来也是不少,但这其中多是聚拢起来的溃军,还有一些是无处求生的流民。 这些人若是遇到寻常的兵马还算是有些战力,可在商望所领的荥阳轻骑军的面前,他们根本没有招架之力,很快就被冲杀得四零八落。 赵固的步骑军虽与荥阳军有些差距,却也都是从战阵中拼杀出来的,再加上他们的有备而来,使得拼杀的信心远胜于眼前的这群乱军。 故此,不到半个时辰的厮杀,侯泗的兵马就溃不成军,纷纷地四散奔逃。 直到此时,侯泗才真正明白了荥阳城还在晋军手中的原因,也为自己愚蠢的判断而懊恼不已。然而,这份懊恼并未持续太久,郭诵与赵固便领兵挡住了他的去路。 对于一个吃人的畜生,郭诵不愿意与他多说一句话,哪怕只是说出一个字,都是对“人”这个称谓的一种侮辱。 如今,李峻少有上阵拼杀的机会,是因为李峻的身份与职责已经不允许他那样做。 但郭诵与李峻不同,他虽是荥阳军的主帅,但在守护荥阳期间,就已经多次领兵迎敌,与敌将拼杀的事情也常有发生。 眼见着逃来的乱军,赵固刚把手中的长枪抬起,郭诵摇头阻止道:“赵大哥,有我在,还用烦劳您出手吗?看我去砍了那人的脑袋。” 说罢,郭诵领兵上前,冲着侯泗杀了过去。 急于逃命的侯泗看到前路受阻,即刻拨转马头,想要逃向西南的浮戏山。如果能够进入浮戏山,他便可以凭借山中的地势做以抵抗,又或是沿着嵩山山脉逃往别处。 然而,不等侯泗的马身转向,郭诵已然挥刀杀至。 仓促间,侯泗只得举起长矛,架住了郭诵劈来的斩风刀。 就在他刚一发力,想要反压住郭诵劈来的斩风刀时,突然感觉脑后有股寒风来袭,不待他侧头躲避,商望的双刃枪枪头便猛地砸了过来,直接抽断了他的颈骨。 不远处,赵固望着摔落马下的敌将,不禁哑然失笑。 战阵上,的确少有主将单打独斗之举,但若是主将迎敌,属下是有随时保护主将的责任,却也没必要在主将刚使一招的情况下就出手相助。 倒不是说抢功,起码也要给主将一个立威的时间,像商望这样着急出手的属下,赵固还真的是少见。 果然,郭诵望着死在地上的侯泗,笑骂道:“商望,你他娘的这么着急做什么?我这正准备趁他反手之际一刀豁了他,就被你这一下子给解决了。” 商望警惕地环顾了一下四周,笑着回道:“将军,属下只是看到时机正好,也就忍不住动手了,大将军就曾说过,上阵就是杀敌,不能磨叽的。” 郭诵转头对纵马上前的赵固笑道:“赵大哥,我算是管不住这些家伙了。不过,咱们军中全是这般战法,二郎说这叫群狼战术。” 赵固大笑了起来,可他在大笑的同时,也再一次感受到了眼前这些人的不同。 郭诵所说的管不住,那只是一句戏言,荥阳军卒没有人敢违抗郭诵的军令,但在军令之中又有着真挚的兄弟情。 何为群狼战术? 若在别人看来,或许会将这种行径说成是卑鄙的偷袭,更是一种无耻的战法。然而,恰恰是这样的无耻与卑鄙才能减少同袍的伤亡,也能在最短的时间里杀死对手。 这边的荥阳军如此,骞文所代表的武威军也是如此。 他们不在意什么声誉,只在意同袍的安危,只在意怎样能快速地杀死敌人。 因为,他们是一个整体,一个密不可分的整体,只有这样才能做到脊背相靠,彼此守护。 赵固见过不少的兵马,强弱皆有之,但他却从未见过哪支大军会如此团结。 这样的一支兵马会有怎样的战力,他已经见识过了,也能想象出汇聚在一起的武威军将会有多强悍,而拥有这些兵马的李峻会走到哪一步,他却不敢想象。 不过,赵固唯有一点敢确信,日后各方在纷争天下时,李二郎必定会脱颖而出,成为最有实力之人。 激战过后,乱军在溃逃中被逐步杀光,剩下的只有那些聚在一起的女人,她们皆是在惊恐不安中瑟瑟发抖。 她们不知道自己接下来的命运会怎样?是否会重新成为眼前这些人的泄*欲工具,又或是难逃一死,成为这些军卒的腹中之食。 侯泗军的所作所为,击垮了这些女子对“人”这一称谓的认知,她们不相信任何人,也不敢相信任何人,吃人的还能算是人吗?这世上还有所谓的人吗? 对于眼前的这些女人,郭诵有些犯愁,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放她们走吗? 郭诵苦笑地摇了摇头,那不是在救她们,而是将她们推向了另一个死亡。 “你们都是哪里人?”郭诵问了一句,可没有人回答他的话。 “我是朝廷的荥阳郡守将,你们不要害怕,你们有藏身之处吗?”郭诵再一次发问,但依旧没有人应答。 眼下,这些面带菜色,衣不遮体的女人必须要有一个藏身之地,否则,她们会被别人再次抓走,再一次成为被施虐的人。 然而,虽然没有人回答郭诵的问话,却有胆怯的哭泣声从人群中发出。 这时,一个女子走出了人群。 女人身上的衣袍破烂不堪,破碎处能看到带血的伤痕,她的半边脸都肿了起来,更有未曾擦去的血污挂在脸颊上。 “你是荥阳城守将?你们是李二郎的属下吗?”女人略微地站直了身子,在问话的同时,她的眼神透过脏乱的头发,露出了急切地祈望。 听到女人的问话,在场的荥阳军卒大感奇怪,皆是疑惑地望向眼前的这个女人。 “你是何人?你与我家武威大将军相识吗?我是驻守荥阳的冠军将军郭诵。” 郭诵也觉得惊奇,能如此称呼李峻的人,除了家人外也都是些亲近之人,可他们都迁去了梁州,怎么可能变成眼前的这个样子呢? 女人听到郭诵的回答,似乎是由于激动的原因,整个身子都颤抖了起来。 继而,她将身子再挺直了一些,颤声道:“郭将军,本宫知晓你,二郎举荐了你为荥阳守将,本宫是东海王的王妃。” “啊...?你是裴王妃?” 郭诵虽是不敢置信,却也赶忙翻身下马,站在了裴王妃的面前。 裴王妃深吸了一口气,稳定了一下心神,回道:“是,当初是本宫向荥阳求援,命人送了一封书信给你,所以那个刘小将军才会赶至洛阳城的。” 郭诵听到此话,确信了眼前之人的确是东海王府的裴王妃,赶忙上前一步,单膝跪地道:“王妃,是郭诵无能,使得王妃受尽苦难,郭诵该死。” 于此同时,赵固与其属下都跪在了裴王妃的面前,只有荥阳军的军卒依旧站立着,只是将手中的兵刃在胸前敲击了一下,向裴王妃表示了尊敬。 裴王妃见状,频频地点头,强忍着不哭出声来,伸手扶起了郭诵。 继而,她转头对着身后千余名女子大声道:“本宫是东海王的王妃,这些军卒是东海王府的旧部,大家不要害怕,他们会保护咱们。” 裴王妃的话让女人们静默了几秒,随后才有低声的哭泣渐渐响起。在遭受了长时间的虐待后,她们当中没有一个人敢放声痛哭,多数人只是在流着眼泪,无声地哭泣。 郭诵解下披风递给一名女子,让其给裴王妃披好,随后拱手问道:“王妃,您欲往何处?” 裴王妃会出现在这群人中,郭诵能猜出个大致的原因。 在那日的被掳后,裴王妃必定是饱受了石勒军卒的蹂躏侮辱,之后很有可能被当做牲口般转卖给了他人,随后才被侯泗军抢了去。 不过,在众多人的面前,郭诵不便问太多的经过,只能先询问裴王妃日后的去处。 当下,洛阳城已变为废墟,而东海王府的人也被汉国军杀了个精光,郭诵也的确不知道裴王妃该去哪里。 不等裴王妃作答,郭诵又赶忙继续道:“王妃,荥阳城已经守不住了,那里的百姓都迁往了梁州,我与赵固将军殿后,也正要领兵前往梁州,与大将军汇合。” 裴王妃可以说荥阳军是东海王府的旧部,荥阳军也可以暂时保护她的安全,但郭诵不可能真的听从她的命令。 因此,郭诵要提前说明,免得她提出过分的要求。 裴王妃愣了许久,缓缓地点头道:“你送我...送我们去江东吧!毕竟那里还有皇家的人,琅琊王司马睿在那里。” 郭诵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将自己的战马牵过来,命人将裴王妃扶上马背,带着这群饱经磨难的女人返回了华阳旧城。 第二卷:神州陆沉,烽火照西京 第二百四十九章:人性有不同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旧城中,郭诵安顿好了一切后,命属下烧了些热水,又找来适合的衣物与煮好的粥饭一同送到了裴王妃的房中。 不多时,穿戴整齐的裴王妃来到了郭诵所在的小院。 裴王妃没有见过郭诵,至于这城中的其他将领,她连名字都没有听说过。不过,裴王妃知晓李峻的为人,也见过身为李峻属下的刘离是如何为了一众人而拼命。 因此,她愿意相信荥阳军,而眼下也只能相信荥阳军。 “王妃,您若愿意的话,也可以随末将一同去梁州,李使君定会给王妃一个妥善的安排,也会完全护住您的周全。”郭诵有些同情裴王妃的遭遇,觉得二郎也不会反对自己的这个建议。 裴王妃弯身坐在木墩上,先是略表谢意地点了点头,随后又苦笑地叹息道:“当初在洛阳时,二郎就曾劝我要早些离开洛阳去江南,我还是没有将二郎的话放在心上啊!” “本宫是王妃,是司马家的王妃,还是该与家人在一起的。“说着,裴王妃抹了一把泪水,坚强地笑道:“你在梁州见到世回后,就替本宫带上一句话,说我这个姐姐谢谢他的救命之恩了。” 无论怎样,搭救自己的都是荥阳军,而荥阳军是李峻的属下,这份情是应该算在李峻的身上。 如果去梁州,裴王妃相信自己会得到李峻的优待,可她也知道自己无法掌控李峻。 裴王妃的心里有仇恨,她想要独立拉起一支兵马为自己与儿子报仇,李峻的武威军不会轻易地参与其中,但裴王妃觉得李峻能在必要之时伸出援手也就足够了。 因此,她要去江东,要利用司马家的余威来聚集兵马,也由此不愿去梁州,不想因为在兵权的争夺上与李峻反目成仇。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决定,即便是到了走投无路时,那也是自己的选择。故此,郭诵没有再勉强。 “王妃,您知道清河公主的下落吗。”郭诵在确认裴王妃时,心中便想到了司马英槿,那个让倒霉的刘离自责无比的大晋公主。 裴王妃神情痛苦地摇了摇头,苦叹道:“那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清河,她的遭遇不会比我好,恐怕也不会活着了。” 说到此处,裴王妃问道:“那个刘离还活着吗?” 郭诵点了点头,一脸愁容道:“他因为没能护住你们,丢了王妃与清河公主,伤愈后一直都自责不已,如今带了几个手下离开了荥阳军,四处去找您与清河公主了。” 裴王妃怔怔地听着,流泪道:“世回就是个重情义的人,他的属下也都是如此。希望清河能活着,也希望刘离能找到清河,别让两个孩子再受苦了。” 小院内,郭诵与裴王妃两人正说着世事无常,人心最恶之时,一阵嘈杂声从院外传了进来,一名军卒也快步地走进了院子。 “发生了什么事?”郭诵抬头问向军卒,脸色有了几分冷然。 这个时辰,大多数的军卒都应该在营帐内就寝,荥阳军绝不敢违反这一军规。故此,郭诵觉得嘈杂声不会是自己的属下所为,应该是赵固的军卒在闹事。 果然,前来禀报的军卒拱手道:“将军,赵将军的属下到女眷营去抢人,被耿校尉给拦下后争吵起来,两边的人都抽出了兵刃。” 所谓的女眷营,就是用来临时安置那些被救女子的营房,郭诵怕有人骚扰才命耿稚带人守在那里。 荥阳军没有人敢那样做,郭诵所防的就是赵固的军将,恰恰也就出现他所担心的事情。 如今,在这个乱世中,没有人会尊重女人,更不会在意那些饱受凌辱的女人。 并非是荥阳军卒的修养有多高,只是他们在平日里就被灌输了人性的底线在哪里,同时这个底线也被作为严禁条例写在了军规中。因此,每一名荥阳军都知晓违反这一军规的严重后果。 然而,赵固的军规中没有这一项,在他们本身的意识中,也只是将那些女人当作了可以随意使用的玩物。 “混账,怎么可以再欺辱她们,真是该杀。”裴王妃愤怒地站起身,可数秒后却又坐了回去,无力地望向郭诵。 此刻,这里不是东海王府,这里的兵卒也不是王府中的府军,她没有发威的权利,更没有那个资格,自己其实也与那些女人一样无助。 郭诵阴沉着脸,起身对裴王妃执礼道:“王妃,此处并非都是我荥阳军,还有别的属军。不过,请王妃放心,末将会处理好这件事,不会有人再受到伤害。” 说罢,郭诵转身走出院门,朝着女眷营的方向走去。 城内东侧,女眷营的门前,近百名军卒正在手持兵刃彼此对峙。 耿稚站在木栅栏前,一脸怒火地望着对面,厉声喝道:“楚雄,你最好交出那十几名女子,否则别怪我荥阳军不客气。” 原来,赵固军中一名叫做楚雄的步卒军将,夜深后想要找几个女人发泄一番,便领了几十名手下来到女眷营。 在遭到守门军卒的阻拦后,楚雄在暗下里又叫来了几十名的步卒,趁着守营的荥阳军不备,冲进营房抢出了十几名女子。 耿稚在得知消息后,即刻领兵赶过来,围住了楚雄及其手下,双方在互不相让的情况下,已然到了几近交手的地步。 “娘的,只须你们自己快活,却让老子们干耗着,你以为我们就是好欺负的吗?”楚雄听到耿稚的威胁,猛地举起了手中的短刀,在耿稚的面前挥舞了一下。 耿稚见状,即刻后退了一步,将手中的斩风刀横在了身前。 他刚欲说话,却听到一个阴冷的声音问道:“你们的确不好欺负,却也只会欺负女人,是吧?” 郭诵走上前,看了一眼被押在楚雄身后的十几个女人,她们每个人都在浑身发抖,面如死灰,眼中皆是绝望的神色。 随后,郭诵转头冷冷地盯着楚雄,口中继续问道:“她们已经被折磨得不像人了,你还要像个畜生一样继续折磨她们,你和那些乱军有什么区别?是不是也该死?” “你...”面对郭诵的质问,楚雄退后了一步,想要将手中的短刀护在身前。 然而,不等他将短刀抬起,郭诵厉声道:“你若再敢抬起半分,我就让你们每一个人都死在这里。” 当下,郭诵早已不是曾经的那个莽撞少年。 他身上的霸气不弱于李峻,身上的煞气却比李峻还要多几分,而此刻的煞气完全转变成了杀意,直逼得楚雄心里发寒。 与此同时,在场的所有荥阳军卒也有了改变。 之前,他们是有愤怒,但对方毕竟是友军,以后也要同属于武威军,所以大家都在克制,只是显露出了心中的怒火。 而随着主将郭诵的话语落尽,军卒们已然没有了怒火,每个人的身上都迸发出了冷漠的杀气,与战阵杀敌时一般无二,手中的斩风刀也真正地迎向了楚雄等人。 没有人不怕死,楚雄更不愿因为几个脏女人而死在荥阳军的刀下。 可是,眼下的事情已经僵在了这里,如果自己退却了,楚雄觉得在手下的面前丢了脸,以后就算到了梁州也会被武威军看不起。 “你们这群王八蛋,是不是都不想活了。”随着赵固的骂声响起,一柄枪杆也抽在了楚雄的肩头,将他打的一个趔趄。 随后,赵固大声地吼道:“来人,将他们全给老子绑了,交由郭将军处置。” 待随行军卒将楚雄等人捆绑结实后,赵固将佩刀横举到郭诵的身前,难堪地说道:“是哥哥领兵无方,这些人触犯了军规,请郭将军处置,赵固也请郭将军责罚。” 赵固领兵多年,多少也是有些名气,况且手下这五千步骑也是一股不弱的兵力。除了汉国外,无论投身到何处都会被重用,大可不必为了这点小事,要在郭诵的面前低人一头。 然而,在众人的面前,赵固能够做出这样的举动,足以证明他真的将李峻与郭诵当做了自家兄弟,所以才会不顾及身份与名誉,甘心听从郭诵的将令。 郭诵暗自感叹了一声,赶忙上前一步,扶住赵固的双臂,摇头道:“大哥,都是下边人的过错,与您何干呀?您这样说,岂不是在羞臊弟弟吗?” “唉...” 赵固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转身对楚雄道:“既然郭将军给我情面,那就由我来处置你,念你跟随我出生入死多年,我给你一条生路。” 赵固将口中的话缓了数秒,继续道:“你走吧,可以带走你的人,不要留在军中了。” 对于这些人,赵固下不了杀手,却也不能继续留在身边。否则,他们会拖累到自己,也会害了自己与李峻、郭诵三人间的兄弟情。 松绑的楚雄听赵固如此说,怔了片刻后,没有说一句话,仅是向赵固拱了拱手,转身向自己的营房走去。 望着离开的楚雄,赵固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对郭诵说道:“哥哥老了,杀心也没有以前那么重了,却也落得厚而不能使,爱而不能令的危害。” 郭诵笑了笑,摇头道:“大哥,并非是一个楚雄就坏了您的本事,这样的人不配跟在大哥的身边,也迟早会连累您,走了反倒好。” 说着,郭诵将佩刀重新挂在赵固的腰间,笑着继续道:“兵与兵不同,待您到了梁州,李二郎自然会让你统领武威军,那才是大哥应带的军将,咱们也不差这走掉的千百号人。” 赵固闻言,心中舒服了不少,大笑着拍了郭诵一下,转身向自己的营房走去。 待赵固走远,郭诵转身对商望吩咐道:“你领军骑追上楚雄,将他们全部杀光,一个活口也不准留。” 适才,楚雄离开的那一瞬,郭诵看到了他眼中怨毒的目光。 郭诵并非是怕楚雄那百十号人的偷袭,而是楚雄知晓整个的行军路线,也清楚当下大军中存在着两股势力,更有两千多算为累赘的女人跟在队伍中。 这些都算是军情,军中不可对外的秘密,郭诵担心楚雄会叛投于汉国军,会向身在兖州的石勒告密,那将会惹来大麻烦。 因此,虽然赵固不忍杀楚雄,但郭诵却必须要除掉他,以及每个与楚雄一同离开军营的人都要死,绝不能让他们把军中的秘密泄露给汉国军。 第二卷:神州陆沉,烽火照西京 第二百五十章:再遇成都王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襄城,位于豫州西北,为襄城郡治所在地。 周至春秋时期,襄城名为“氾”,称“氾邑”。 其后,楚灵王在“氾”西北隅筑新城,因周襄王曾居此,故名“襄城”。秦统一六国后,推行郡县制,襄城设县。除王莽新朝时期短暂将“襄城”改为“相城”外,“襄城”历代名称不变,一直沿用至本朝。 原本,豫州的治所设在陈县,但因阳夏一带的流民进犯以及汉国军的几番袭扰,刺史裴绰便将治所迁至了襄城,想要凭借襄城坚固的城池,来保住自己的性命与利益。 至于李峻的借路,裴绰也并非是没有想过阻拦的后果,但杀子杀弟的仇不能不报。 另外,最为重要的一点,是他不能确定李峻借路之说的真假,他担心李峻会将十几万的流民搁置在豫州,进而命人率领那些流民占据整个豫州。 当下,朝廷已是虚无,天下更是大乱,谁也不会遵从朝廷法度,都是凭借各自手中的兵力来行事,谁有实力便可以抢夺想要的州郡。 裴绰想要先将李峻与其十几万流民挡在十二连城外,再寻找机会杀溃李峻的兵马,将那些流民赶回司州去。 因此,当他收到侄儿裴川增援的请求后,即刻命二子裴埔率领四千步骑军前往长社县,希望能协助长社的守军一同击败李峻。 然而,裴埔的四千步骑军尚未走到长社县,在许县便遭到了萧古所领的五百武威军骑的袭击,一同杀出来的还有何充所率领的一千五百名军卒,甚至部分的何家部曲也参与其中,一并阻挡下了前往长社的裴埔。 萧古与何充所领的兵马虽没有完全击溃裴埔的四千步骑,却是完全地挡住了他们前行的路,为陆沉的领兵到来争取了极佳的时间。 随着陆沉的三千武威轻骑军的到来,裴埔失去了最后的抵抗力,整队步骑军发生了溃败,除了裴埔带领少部分人逃回了襄城外,余下的军卒尽数被杀死在了许县一带。 不过,豫州刺史裴绰所面临的困境远不仅如此。 当李峻在短时间内攻破十二连城的消息传至襄城,裴绰正因此而感到震惊不已时,原本镇守襄阳城的郭方在接到李峻的命令后,率领三千兵马出襄阳,经由宛城过昆阳,直扑襄城县。 随后,他又与赶到的萧古、陆沉等人围住了襄城,彻底将豫州刺史裴绰困在了城中。 直到此时,裴绰才发现自己真是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而这一把米不仅赔上了侄儿的命,还要搭上整个豫州以及裴家的几百条人命。 当李峻率领兵马与十几万百姓来至襄城县后,裴绰放弃了固守城池的心思。他将城门大开,手举官印地走出城门,跪在了李峻的马前。 抗拒到底的后果是什么,为官多年的裴绰十分清楚。 李峻虽不能像匈奴军那样屠城,但城中的裴家人会被杀光,整个豫州的裴氏一族也会成为阶下囚,成为一无所有的流民。 裴绰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不值得为了几条人命而赔上整个家族,这不是身为族中当家人该做的决断。 可以说裴绰最后的决定是正确的,他的放弃抵抗救了很多人的命,这当中不仅仅是守城军卒的命,也包括了武威军将士的命。 故此,李峻接受了裴绰的献城,也没有过多地为难他的家人。 在这个世上,有着太多的尔虞我诈,也有着无数的你争我斗,能活下来已经很不容易了。 李峻不是大恶之人,而裴绰也没有触犯李峻的根本利益,两人间的仇怨可以说有,也可以在某个特定的条件下屏蔽掉。 人的生与死只是一瞬间,李峻不愿做一个生死的审判者,裴绰也不愿徘徊在生死的边缘。 正是因为这样的一些缘故,襄城没有起更大的战火,没有血流成河的情况出现,所有居住在城中的百姓躲避了一次即将发生的战祸。 “裴绰,你我之间是有些仇恨,但那并非是因我而起,想必你也应该知道详情。” 襄城的府衙内,李峻望着裴绰呈上来的礼单,淡笑地继续道:“既然你能为襄城的百姓着想,为你裴家数百口人命考虑,说明你并非是一个短见识的人,这也是我不愿与你深究的原因。” 裴绰没有应答,只是默默地点了一下头。 李峻将手中的礼单放到一旁,继续道:“我不会在豫州驻军,也不会在豫州留一人,是你原本的狭隘酿成了今日之错,好在你能及时看清楚局势,才没有毁了这座城池。” 李峻本就没有占据豫州的打算,真的只是想借个路而已,即便当下成为了襄城的掌控者,李峻也依旧不打算在此停留,还是要尽快地离开豫州,由荆州返回到梁州。 至于将豫州交给谁来打理,李峻一时间也没有个主意。 不论让谁来掌控豫州,都需要有一定兵力的支持,李峻不会将武威军留下来镇守豫州,所以才成为了一个难办之事。 原本,李峻想扶持何充来担任豫州刺史一职,何家虽也是本地的大族,但能聚集的兵力实在有限,而豫州原有的兵马又很难被何家掌控。故此,何充不仅拒绝了李峻的提议,反倒提出要举族搬至梁州落户,这着实让李峻苦笑不得。 其实,将豫州重新交还给裴绰,李峻觉得也未尝不可,反正今后的豫州将是个乱地,管他谁来掌辖呢! 正当李峻想要与裴绰谈及此事的时候,郭方快步地走进府衙,在李峻的耳边轻语道:“大将军,县城外来了一支兵马,领兵之人自称成都王司马颖。” “谁...司马颖?”李峻惊奇地站起身,心中也瞬间有了决定。 成都王司马颖,字章度,河内温县人,晋武帝司马炎第十六子,晋惠帝司马衷以及当今被掳天子司马炽的异母兄弟。 自上次兵败被李峻放走后,司马颖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视线中,没有人知道他还活着,皆以为他早就死在了洛阳城外的联垒中。 就算是李峻也同样没有听到过司马颖的消息,直到上次在杜村的桃源宫处偷听到周振的谈话,李峻才知晓司马颖不仅还活着,而且还在荆州的长沙郡筹集兵马。 说起来也是好笑,长沙郡原本是长沙王司马乂的属国,成都王司马颖也算是逼死司马乂的人,可落魄的他竟然跑到司马乂的属国筹兵,这让人听起来真是个莫大的讽刺。 不过,李峻并不在意这些,他只是需要司马颖能有些实力,能将原先的那些谋臣武将聚集起来,形成一股对抗汉国的力量。 其实,所要对抗的也不仅仅是汉国的刘聪。 李峻清楚在此之后的历史发展,各族的胡人都会粉墨登场,搅乱整个天下,而这其中最为受苦的就只有汉人的百姓。 司马颖曾是惠帝时期最有实力的人,即便是当下落寞了,李峻也愿意助他一次,使其能领兵杀回中原腹地,至少也要暂时地将汉国的匈奴兵挡在大河以北。 另外,李峻还有一个无法说出口的想法。 当下,江东之境多数掌控在琅玡王司马睿的手中,在王导与王敦的辅助下,司马睿逐步站稳了根基,大有形成”王与马共天下“的局面,甚至已经准备将势力扩散到了荆州以西。 如果司马睿有收复中原之举,救百姓于水火之中,李峻并不愿对荆州有所谋划,只要能打通商贸之路即可。 然而,李峻知道事实将不会如此,司马睿所建立的东晋也将在战乱中分崩离析,使得天下更是大乱不已。 因此,李峻即便管不了百年之后的事情,但既然知道了事实,他也就不愿让司马睿侵犯到自己的利益,也由此想要给司马睿树立一个敌对之人,使其无法统一江左。 李峻与司马颖算是敌人吗? 时至今日,两个人谁也说不清了。 见了面的二人先是相互地望着,随后也都笑了起来。 李峻将茶盏递给司马颖,笑着问道:“成都王,你一直都在荆州,也应该知晓世回到了梁州,为何不命人知会我一声呀?” 司马颖饮了一口茶,撇了李峻一眼,笑道:“我如何知晓你不会派人来杀我?” 李峻摊开双手,摇头笑道:“有那个必要吗?” 司马颖亦是摇了摇头道:“应该是没必要。” “对嘛!哪里会有那种事情呢?”李峻笑了起来,继而望着司马颖,笑道:“你是来要豫州的吧?” “哦,说少了。”李峻摆了一下手,继续道:“应该还有荆州,成都王是想要拿下这荆豫二州吧。” 司马颖毫不掩饰地点头道:“没错,我就是想要拿下荆豫二州,你要帮我。” “没问题,然后呢?”李峻望着司马颖,继续问道:“你还想要做什么?” 司马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说道:“我要聚集大军返回中原腹地,夺回洛阳城,杀过大河以北,杀光那些匈奴人。” “没问题,我帮你。”李峻肯定地回答。 司马颖想要做的事情,正是李峻希望他能去做的,这也是李峻当初放走司马颖的根本原因。故此,李峻愿意帮他。 不过,李峻也只限于相助,并不意味着他要追随成都王司马颖,也不意味着司马颖可以掌辖武威军。 第二卷:神州陆沉,烽火照西京 第二百五十一章:利益的交换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当下,司马颖虽说还有着成都王的尊号,可就连晋天子都成为了阶下囚,他一个落魄的王又能算什么呢? 对此,他自然是心知肚明,见李峻如此痛快地答应,不仅一怔,迟疑地问道:“为什么?你问什么要帮本王?” 李峻略做思忖,摇头道:“成都王,世回也不是在完全地帮你,只是想多些力量来抵抗胡人,让咱们汉人能多些活命之所而已。” “唉...” 说着,李峻叹息了一声,苦笑道:“眼下,能说出杀光匈奴人的话已是不易,咱们多少的州郡大员都降了刘聪,哪里还有人想着天下的汉人呢?” 其实,李峻清楚司马颖所想的也并非是汉人的安危,他要的是晋帝国的重振,至少是想恢复到王朝尚未崩塌前的状态。 不过,李峻觉得这也就够了,起码还能有个朝廷来反抗胡人的入侵,还能让天下的汉人有个盼头。 “世回,你的打算是什么?” 司马颖知道自己掌控不了李峻,当下的自己也没有实力来命令李峻,但他需要李峻的支持,就像司马睿需要王导与王敦的辅助一样。 李峻望着司马颖,毫不掩饰地说道:“我也要积蓄力量,随后要收复整个西境,然后才能与你一同杀进中原,赶走那些胡人,赶走所有祸乱天下的胡人。” “然后呢?”司马颖随口问了一句。 “然后?”李峻撇了撇嘴,笑道:“然后,我可能就老死了,又或许战死了,再或者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做个富甲一方之人。” “啊...?”司马颖无法置信地望着李峻,迟疑道:“你真的只是想要如此?” 天下是什么?天下就是挂在有权势之人眼前的一块肉。 正所谓逐鹿天下,这是掌权之人的梦想,是每个有野心之人都想要尝试的事情。 如今,虽说李峻的实力不是最强,但假以时日,他手中的武威军会逐渐强大起来,成为李峻争夺天下的一柄巨刃。 司马颖虽不愿见到那样的情况出现,但他也知道那将是个事实,更不是如今的自己所能阻拦的。 然而,李峻竟然说出了这样的话,似乎完全没有执掌九州的念头,却只想做个闲散悠然的富贾。 如果这不是李峻的虚假之言,司马颖无法理解李峻为什么会有如此怪异的想法。 望着满脸疑惑的司马颖,李峻淡然地笑道:“成都王,世回本就是一个喜欢悠闲的人,只因为这个乱世才不得不如此,我的心中没有天下,只有家人,只要家人能过得安稳,我都可以过着无所事事的日子。” 话语停顿,李峻浅饮了一口茶,望着司马颖,继续道:“这也是我当年为何要助长沙王的原因,我只是希望天下能太平些,不要变成如今的样子。” “唉...”李峻叹息了一声,将茶盏放回桌面,苦笑道:“最终还是变成了这个样子,做再多的努力也没用。” 司马颖没有说话,只是闭上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人有兄弟,就如同有左右手。长沙王一向对大王言听计从,大王想要争霸天下,何苦要先去一臂呢?” 此刻,他想起了当年参军魏续劝说自己的话。 当初,如果自己能对长沙王宽容一些,能真正地将他视为兄长,父皇留下的这个天下会乱吗? 应该不会的,有自己与长沙王在,没有人能撼动晋帝国的根基,刘渊之流也根本没有胆量敢兴兵叛乱。 至于司马越,如果自己与长沙王联手,哪里还有司马越将势力做大的机会?还有司马颙,若不是他的挑唆,自己又怎么可能数次地逼迫长沙王呢? 如果当初能疏远这个堂叔,如果能多亲近自己的亲哥哥。 如果...都是如果,也只能是如果啦! 当司马颖再睁开双眼时,李峻看到了他的眼眶中有了湿润。 “成都王,世回可以帮你站稳荆州和豫州,也可以在钱粮与军械上给予支持,但你要自己筹集兵马。” 李峻说得很直白,他对于成都王谈不上尊敬,也没有与长沙王司马乂那样的情义,所谓的支持应算是一种利用。 司马颖点了点头,淡淡地说道:“我明白,这也就足够了。” 人贵有自知自明,如果当下的司马颖再辨不清形势的话,且不说他能不能掌辖荆豫二州,就连命都不一定能保住。 李峻笑了笑,继续道:“我的人找到了裴王妃,王妃不是寻常的女子,成都王可以与她联手,整合两家的势力。否则,琅琊王那边不会放过你的。” 司马颖一怔,继而点了点头:“的确如此。” “再过几日,我这边会有大批的军械拉过来,全部交给你。”李峻想了想,继续道:“另外,我听说苟晞在豫州的谯郡一带,大王也可以联合裴王妃招纳他。” 眼下,司马颖与裴王妃都需要人手,而二人也都有召集旧部的威望,李峻希望他们能尽快地聚起兵马。否则,不仅是汉国的刘聪会派兵来攻,就是在豫章郡的王敦,也不会让司马颖的势力做大。 至于司马颖的势力会做到多大,其后会不会威胁的梁州乃至西境,李峻暂时不想去考虑。 因为,汉国军已经有进犯长安的企图,逼近梁州也将会是迟早的事情,李峻需要有人能扯住汉国军,至少在短期内能将他们牵制在中原一带。 利益的交换,对于增进友情来说是最好的催化剂。 李峻与成都王司马颖达成了利益的共识,二者间也便建立了似有似无的情义,这种情义虽不牢固,但总比成为对手要好的多。 随后,在李峻的帮助下,司马颖率领自己所聚集的七千兵马整合了豫州军,并与裴王妃达成了同盟,而且还将据守在谯郡一带的苟晞收为了属将。由此,司马颖基本上算是占据了豫州。 另外,经过李峻的劝说,自立为荆州刺史的刘璠在多番考量后,也领兵投靠了成都王司马颖,想要以此来对抗琅琊王司马睿的挤压。 当下,十几万的迁徙百姓在武威军的护送下,早已顺利地抵达梁州,李峻只是让随后到来的郭诵与赵固留在身边,用以帮助司马颖来稳固军力。 待做完了这些事后,已经耽搁数月的李峻决定启程返回梁州。 临行之时,司马颖解下随身的配剑递给李峻,故作随意道:“李世回,本王念你有功,这柄太阿剑就赏赐与你吧!” 说到太阿剑,其中倒是有些传闻。 当年,在东吴未灭之前,牛斗之间常有紫气萦绕,灭吴之后,紫气愈明。晋武帝近臣张华曾因此而请教雷焕,雷焕说这是宝剑之精,上彻于天,并说剑在豫章丰城。 故此,张华约定与雷焕共同寻剑,并任命雷焕为丰城令。 雷焕到任后,果然寻得双剑,一名龙泉,一名太阿。随后,雷焕派人送一剑与张华,留一剑自佩。张华得剑后,非常喜爱,常置坐侧。 然而,张华被害后,太阿剑也随之下落不明。 李峻略感惊奇地望着司马颖递来的太阿剑,继而又笑着看了看司马颖,无奈地退后了一步,长躬施礼道:“下官李峻,谢大王恩赏。” 李峻辞别,自然有众人相送,司马颖是要感谢李峻这段时间所做的一切,也想要李峻在众人的面前表现出臣服的姿态,由此来增强自己这个成都王的威信。 司马颖的年纪与李峻仿佛,他的这点心思,李峻也能猜出几分,故此也便随了他的心愿,将这份脸面给了司马颖。 “哈哈...” 果然,司马颖大笑地将太阿剑递到李峻的手中,满意地点了点头。 随后,他在李峻的肩头重重地拍了一下,似乎是想要说什么,却还是笑着摇了摇头,转身朝襄城的城门走去。 ★★★ 南阳国,宛城。 荀府内,平南将军荀菘面露难色地望着李峻,叹息道:“世回,你这一番操作,可真是为难了哥哥呀!” 当下,荀菘所镇守的南阳国独立于荆州,隶属于琅琊王司马睿的统辖,如今荆州归属了成都王司马颖,相邻的豫州也处于司马颖的掌控之中,这让小小的南阳国完全陷入了尴尬之境。 “哈哈,景猷兄,这有何为难的。”李峻笑了笑,继续道:“世回已经将你这边的情况告知了成都王,他不会为难你,你若有事,他还会出兵助你。” 见荀菘面露迟疑,李峻宽慰道:“兄长,你在这里是一叶孤舟,若是有人来犯,就连相距最近的王敦都很难能及时来救,你到时该如何是好呀?” “唉...”荀菘叹息地点了点头。 他知道李峻说的是实话,上一次被杜曾攻城,若不是有李峻相助,自己这里早已经是城破人亡了。 李峻望着荀菘,继续道:“我知道兄长追随琅琊王,可也得先保住一家人的命才行呀!你说是不是?” 荀菘是个忠烈的性子,李峻不会特意地劝他投靠司马颖,只是想让他明白,无论怎样死忠,也该考虑一下家人的安危。 片刻后,荀菘无奈地摇了摇头,苦笑道:“为兄明白贤弟的良苦用心,为兄也多谢贤弟的关照,我也不讲那些虚假的客套话,只想求世回能将灌娘带去梁州,替我好好地管教她。” 荀菘要将女儿送去梁州,一来是想女儿能留在安稳之地,再则也是向李峻表明态度,他所要投靠的人是李峻,而非他人。 李峻笑问道:“那...灌娘同意吗?” 说到女儿,荀菘抛开了一脸的无奈,笑道:“她如何能不同意?从你离开宛城时,她就一直在央求我,如今要是听到这个消息,定是要高兴得睡不着觉了。” 说着,荀菘感叹道:“让灌娘远行,我这个做爹爹的还真是舍不得呀!也就是放到你的身边,我还能安心些。” 李峻笑道:“兄长放心,待灌娘到了梁州,我便让我夫人看着她,再让她辅助吕青女负责舟船建造,世回绝不会让灌娘妹妹瞎胡闹的。” “好好...哈。” 荀菘连连点头,笑道:“这就最好了,一个女孩子整日地打打杀杀,成何体统!” 突然,荀菘凑近李峻,压低了声音,问道:“贤弟,你手下的那个骞文,为人如何呀?” “啊...?骞文?兄长为何问及他呀?”李峻不解地问道。 “哈哈...”荀菘尴尬地笑了笑,解释道:“为兄就是想问一问,灌娘较为欣赏他,你也知道,灌娘的年岁也不小了,这个乱世吧......” 不等荀菘的话说完,李峻笑道:“原来如此啊!骞文为羌人,与其兄长骞韬原是仇池山处的羌人首领,他们兄弟二人与我相识较早,为人都不错。” “他还有个兄长?也在你军中?”荀菘问道。 李峻点头道:“其兄骞韬是我的车骑将军,眼下镇守汉中郡,他们兄弟二人与郭诵郭方他们一样,都是我最亲近的兄弟。” “噢...哈哈。”荀菘领悟地笑了起来,继而又故作淡定道:“小儿女的事情,你这个做兄长的要上心啊!可不能让灌娘吃了亏。” “哈哈哈...”李峻大笑了起来,打趣道:“兄长,世回怎么说也是梁州刺史,如何就被兄长当做了媒婆使唤呢?” 荀菘闻言,亦是大笑地与李峻碰了一下手中的酒碗。 两日后,李峻辞别荀菘,带着荀灌离开了南阳国。 然而,众人并没有向西行,而是领兵过襄阳城,随后奔向西南,去了宜都郡的夷陵县城。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那里有一场喜宴在等着李峻,王瑚的迎亲队伍已经到了夷陵,就等着李峻前来做迎亲的主将了。 第二卷:神州陆沉,烽火照西京 第二百五十二章:穆家的出阁宴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当下,夷陵县城已经修缮如初,城中被砸塌烧毁的房屋也都重新建了起来,逃过一死的百姓们虽仍有心伤,却也为能活下来而心存侥幸与感恩。 另外,有一些外地逃难之人流落到夷陵,县令穆悠皆是平等相待,让那些人有了安身之所,可耕之田。 如此一来,县城中的家户慢慢地多了起来,城中的街面上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 其实,在当下的乱世中,一座城池以及周边地区的安定,是需要有足够强大的兵力来维持。 若单靠夷陵县城一千多的兵力,绝不可能会有如此安稳的状况,虽不能说城中的百姓整日里要惶惶不安,但时常遭到周边山区的夷人抢掠是必不可少的事。 然而,如今的夷陵县城不需要担心那些夷人了,因为王瑚已经率领武威军荡平了那些人,再加上穆君逸也筹集了近万的兵马,足以保护住宜都郡。 原本,宜都郡并不在穆君逸的管辖之内,但有了武威军的帮助,上庸、建平与魏兴三郡自是无忧。因此,在郭舒的建议下,穆君逸将部分兵马回撤至信陵县,实际掌控了宜都郡。 对此,荆州刺史刘璠并未干涉,自然也是心知肚明。 正是有了武威军的剿匪与信陵兵马的驻扎,整个宜都郡安定了许多,夷陵城也成为了许多流民想要乞活的乐土。 王瑚迎娶穆仙儿,这在武威军中是大事,梁州除了必要的驻守之将外,多数的人都来凑个热闹,加入了迎亲的队伍中。 另外,因为路途较远,迎亲的队伍不能即刻返回,要在夷陵停留一夜。而且,迎亲的人还要参加穆家的出阁宴,大家也就此要在夷陵城中热闹一番。 对于这些安排,李峻已经从书信中得知,也能想到迎亲的人数和规模不会小了。 然而,当他与郭诵、赵固等人领兵来到夷陵城外时,倒真是被这规模吓了一跳。 “新郎官,你这是迎亲?还是要领兵抢亲呀?”李峻指着眼前的连营,瞪眼望着一身红袍的王瑚,问道:“你...怎么带这么多兵马?你是怕别人抢走你的老婆吗?” 王瑚赶忙摆手道:“二郎,这可不是我带来的兵马,咱们弟兄来接亲,哪里会带那么多军卒呀!” 说着,王瑚将急急地李峻拽下马,压低声音道:“成都王司马颖来了,刘璠他们也来了,还有...那个...王敦也来了,那些是他们带来的兵马。” “谁...?”李峻大感惊奇:“司马颖?他怎么来了?”。 王瑚解释道:“应该是穆君逸通知了刘璠,所以司马颖也就知道了呗!” “哈...”李峻好笑道:“刘璠倒是会联络感情,这才几日啊!他就真成了司马颖的忠心之人了。” “嘿嘿...”王瑚笑了笑,转头望向别处,似乎有意掩饰什么。 李峻搭住王瑚的肩头,斜眼望着他,问道:“说,是不是你通知了王敦?” “啊,嘿嘿...我寻思咱们好久没见了,趁这个机会咱们哥仨见一面。”王瑚抬手挠了一下脸颊,为难地继续道:“我哪里能想到成都王会来呀!” 当初,王敦行走于东海王司马越的身侧,与成都王司马颖属于对立的态势。如今,王敦辅助琅琊王司马睿掌控江左,与刚露面便占据了荆豫二州的司马颖又处在了对立面上。 之前,王敦驻守在豫章郡,就是在为占据荆州做准备,但当时李峻正领兵进入荆州,而且还攻下了江陵城。故此,王敦在无法猜透李峻下一步的动作前,没有做出进犯荆州的举动。 随后,李峻领兵进入了南阳国,又从荥阳带回了大量的百姓前往梁州,王敦看出李峻并没有想要掌控荆州的打算,也便做好了进兵荆州的安排。 不成想,成都王司马颖在这个时候出现了,而且李峻还协助司马颖整合了荆豫二州的兵马,这让王敦失去了占领荆州的机会,同时也对李峻的这种做法深感不解。 其实,荆州刺史刘璠也正是发现了这个形势的对立,才会在李峻前来劝说之时一口答应了下来。 故此,王敦与司马颖以及刘璠等人相见,不仅仅是尴尬那么简单,双方都带了兵马,没有人能保证这其中会不会出现变故,李峻可不希望在王瑚的大喜之日出现兵戎相见的事情。 “二郎,你看这...怎么办呀?” 此刻,王瑚觉得这件事情有些麻烦,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哎呀,能怎么办?既然大家都是来喝喜酒的,咱们也不能让他们打起来呀!”李峻说着,将身上的佩剑解了下来,炫耀道:“王瑚,你总是说你那柄“照胆”如何如何名贵,看看,我这把太阿剑怎么样?” “太阿剑?是张公的那把太阿剑吗?”王瑚望着李峻手中的短剑,惊讶地问道。 “嗯,没错,就是这把剑。”李峻说着,将短剑从剑鞘中抽出半身,一道寒光即刻显现出来。 王瑚张大了嘴,伸手想要去拿李峻手中的太阿剑,却见李峻得意地将剑身送回剑鞘中,笑道:“你大喜之日,不易动兵刃,改日咱们比比谁的宝物锋利。” 说罢,李峻将太阿剑递给身侧的郭诵,缓缓地说道:“郭诵,你去命人做好防备,无论是谁敢在今日乱来,你就用这把剑砍了他的脑袋。” 随后,李峻跟随着王瑚走向了城外的连营。 ★★★ 夷陵城,穆府。 今日,穆府内张灯结彩,处处都洋溢着喜庆的气氛,下人们也都有说有笑地忙碌着,进进出出地搬运着大小物件。 养育成人的女儿要出阁,父母总会有所伤感。 作为父亲,穆悠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仿佛是被谁挖走一块似的,而身为母亲的杨氏一直都在偷偷地流泪,即便是在笑的时候,也会有几滴泪珠滑落脸颊。 不过,这终究是仙儿的大喜之日,夫妇二人再有不舍也要藏起来,不能让孩子担心,也不能让自己的心头肉哭着上花轿。 对于女婿王瑚,穆悠夫妇还是满意的。 相差不大的年岁,一表人才的相貌,坦诚相对的脾性,这些都是令夫妇二人对王瑚的满意之处。 另外,还有一点也让穆悠极为满意,那就是王瑚在武威军中的地位,以及他与梁州刺史李峻之间的关系。 王瑚对于穆君逸的帮助,让穆悠看到了他的能力,而王瑚与李峻的关系,穆悠也曾有所了解,但都不比上今日了解的更深刻。 因为,今日有几张拜帖与礼单送进府中,着实让他这个夷陵县令吓了一大跳。 荆州刺史刘璠,穆悠自然是熟识的,但那也只是将属之间的相熟,绝没有到自己的女儿出嫁,刘使君会亲自来贺的程度,这让穆悠夫妇深感意外。 镇东大将军,江州刺史王敦,穆悠仅是听说过,从未见过面,自己也根本攀不上如此的显贵,就更谈不上有何交情了。然而,王大将军的拜帖与礼单就放在书案上,这让穆悠惊诧不已。 成都王司马颖,这个曾经权倾朝野的王,这个消失多年的王,不仅也送来了礼单,而且王驾就在城外的军营中,这让穆悠在震惊不已的同时,也感到有些不安。 暗下里,穆悠问过女婿王瑚,但从王瑚疑惑的表情中,他猜出了这些人之所以会来的原因。 只因为王瑚是李峻的兄弟,他们因此都在给梁州刺史李峻一个情面,而身为武威大将军,梁州刺史的李世回正是这迎亲队伍的领队人。 穆悠想想都不禁笑了起来,相比皇家的公主出嫁,也不会有如此多的将军来迎亲接轿吧! “穆诚,君逸在哪里呀?城中的酒宴都摆好了没有?”望着走进院门的侄儿,穆悠大声地问着。 穆诚笑着说道:“叔父,我大哥在军营中与刘使君在陪着成都王,酒宴那边都安排好了,等李使君他们说完话,大家就会入城赴宴的。” “李使君?”穆悠急忙上前了一步,轻声问道:“李峻回来啦?他也在城外的军营吗?” 穆诚点头道:“是呀!李使君刚到夷陵城外,就被妹夫带到军营那里去了。” “哦...” 穆悠长吁了一口气,放心地点头道:“这就好啦!有李使君在,就不会出事啦!我也就不用担心了。” 当下荆州的局势,为官多年的穆悠早就看得透彻,至于司马颖与王敦之间的敌对关系,穆悠也能看个明白,这就是他一直在不安的原因。 不过,既然李峻到了,这应该就不算问题了,李峻自然不会让人搅乱了这场喜事。 想到此处,穆悠大声地吩咐道:“快,让人将酒肉都送到城外的军营中,让那些随行的军卒都先吃喝起来。” 今日,夷陵城中的酒肉是不缺的。 因为,按在汉家女儿婚嫁的习俗,在出阁的当日,女方家要举办一场出阁宴,穆府对此早早就做好了准备。 在王瑚离开汉中郡时,裴璎担心前去迎亲的人数太多,不仅让二哥裴松明置备了许多嫁妆,更是准备了大量的酒肉随船带往夷陵,生怕让女方家破费。 对此,王瑚大为感激这个不常见面的长嫂,竟是直直地跪在裴璎的面前,磕了一个响头。 城外,成都王司马颖的大帐内。 李峻望着司马颖,苦笑道:“大王,早知道咱们就同行了,何必要偷偷摸摸的呀!” 司马颖撇嘴道:“本王为何要与你同行?难道本王去哪里还要与你打个招呼不成?” “哈哈...”李峻笑了起来,继而收了笑容,正色道:“大王,你也知道王敦来了,世回有个想法,想要大家一起坐下来商量,大王意下如何?” 司马颖望着李峻,点头道:“李世回,本王来喝喜酒的,你也算是这喜宴的半个主人,本王依你的安排。” 既然李峻已经帮自己得了荆豫二州,司马颖觉得不应该再怀疑李峻,至于他要商量什么事,想必也不会是触犯荆豫二州的利益。否则,李峻之前的努力也就白费了。 李峻见司马颖应允,站起身对一旁的慕君逸道:“穆府君,城中的出阁宴应该准备妥当了吧?” 穆君逸起身执礼道:“使君,城中早已备好酒宴,只等大王与两位使君赏光了。” “那好,大王,刘兄,那咱们就一同赴宴去吧!” 李峻说罢,与司马颖、刘璠一同走出大帐,乘上马车进入了夷陵城。 第二卷:神州陆沉,烽火照西京 第二百五十三章:夷陵之盟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明月台,本是郭璞所建,与其所居住的尔雅台相邻,郭景纯常在此观星望月,以推运势。 今日,明月台中无人问天,酒肉的香气充斥了整间院落,更有不少的下人忙碌地端送着酒菜。 之前,在李峻的劝说下,王敦提前来到明月台等候成都王司马颖。 王敦并不把司马颖放在眼中,但他在意李二郎,也把王瑚当做旧友。故此,他站在了明月台的门前,等候着司马颖的到来。 “郭景纯,江东在当下正是用人之际,你为何不去扬州,偏要居于这小小的夷陵城中?” 李峻与司马颖等人迟迟未到,王敦等得百般无聊,转头与一旁的郭璞闲聊了起来。 郭璞冲着王敦拱手道:“大将军,景纯虽有才学,却也应向明君献策,方能做个贤臣,可这天下纷乱,景纯不知明君在何处呀?” “哦...哼...”王敦冷笑了一声,对郭璞上下打量了一番,反问道:“你这话意,莫非是觉得镇守建邺的琅琊王配不上明君一说?” 郭璞忙摆手道:“大将军错意景纯了,天子虽被囚于胡营之中,然君臣之序尚存,景纯又怎会愚钝地冒犯琅琊王呢?” 王敦轻蔑地笑了笑,他清楚郭璞的话意。 天无二日,地无二主,既然天子尚在,这晋天下的君王也只能有一个。至于琅琊王,当下也只是掌控江左的丞相,虽被赋予了都督天下兵马的权利,可大半的天下兵马却没人会听命与他。 片刻后,王敦突然又转头问道:“你觉得江东可有王气?” 郭璞一怔,笑道:“大将军,景纯觉得江东应有三百年的王气。” “三百年...?如此久?”王敦闻言,惊异地望着郭璞,继而又转头望向远处的江水,笑着点了点头。 对于眼前的郭璞,王敦有所耳闻,知其博奥精占卜。 强汉不过四百年,郭璞竟然说江东会有三百年的王气,这让身为琅琊王家的王敦有了一些想法,也是所有掌握权力的人都想要去追求的一种欲望。 不多时,夷陵县令穆悠在得知王敦已到明月台后,也匆忙地赶了过来。 对于穆悠,王敦对其的态度要强于郭璞几分。穆悠毕竟是王瑚的岳丈,也应算是与李二郎有瓜葛的人,这点面子还要给的。 故此,王敦拱手道:“穆令,今日乃是令嫒与我兄弟王瑚大喜之日,处仲先向穆令道贺了。” 以王敦的身份,竟能向个县令拱手执礼貌,委实让穆悠有些受宠若惊。 穆悠赶忙回礼道:“下官多谢大将军的道贺,大将军能够前来赴宴,真是我穆家的荣幸之至,稍后还请大将军多多畅饮,下官也要斗胆敬上大将军几盏酒。” “哈哈...”王敦笑道:“今日的酒当然要畅饮了,兄弟多年未见了,岂能有不畅饮的道理?” “唉...” 说着,王敦轻叹了一声,似有感慨道:“如今的世道,这样的酒也许久未喝了。” 其实,王敦也并非是在故作感伤。 自从朝中大乱以来,王敦除了去青州赴任途径荥阳时,在李府与李峻郭诵等人痛饮过一次,再也没有那么痛快地喝过酒。 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 王敦喜欢与李峻喝酒,他欣赏李峻的脾性,也始终觉得自己不会与李峻有何利益的冲突。即便李峻在前段时间攻取荆州,王敦也觉得无所谓,就算二郎占了荆州,那也是自家兄弟,迟早都会凝成一股势力。 随后,当他发现李峻扶持成都王上位,虽说心有不解,但依旧觉得李二郎应该是有什么想法。所以,他才借着王瑚的请柬赶至夷陵,想要当面听听李峻的说法。 酒宴上,成都王司马颖坐于首位,望着一侧的王敦,淡淡地笑道:“王处仲,你之前在司马越的身边鞍前马后,如今又帮着司马睿占据江左,毫无搭救天子,收复中原之心,你们可真是我晋朝的贤臣良将呀!” 王敦望了一眼李峻,见李峻轻轻地摇了一下头,也便无所谓地反驳道:“成都王,你觉得当下的乱局是谁遭成的呢?若不是你当年的逼宫,天下会如此吗?” 说着,王敦自饮了一盏酒,讥讽道:“正是你让中原凌乱,官民俱疲,才使得凶蛮遂逞,终至京都沦陷,天子蒙尘,如今却说起别人的不是。洛阳城破,天子被掳,你做什么了?不也是躲在江左毫无建树吗。” “你...” 王敦的冷嘲热讽将司马颖说得哑口无言。 盛怒之下,司马颖摔了酒盏,起身想要抽出配剑,却发现并没有随身携带,只好指着王敦,怒目相对。王敦亦是毫不示弱地站起身,斜眼望着司马颖。 房间内,除了李峻,司马颖与王敦外,其余的人等都按序在坐,大家都望着司马颖与王敦,谁也不敢出声相劝。 王瑚紧皱眉头,望了一眼纹丝不动的李峻,想要起身打个圆场,毕竟这是仙儿的出阁宴,可不能出了差池。他刚欲起身,却被身侧的郭诵一把拉住,并笑着摇了摇头。 “哎呀...”李峻站起身,站在司马颖与王敦的中间,苦笑地问道:“大王,大将军,吵完了没有呀?要是吵完了,咱们是不是可以开席啦?” “他...本王要杀了他。”司马颖指着王敦,双目冒火,口中恶狠狠地说着。 不等王敦应答反击,李峻无奈地说道:“大王,今日是人家穆家的出阁宴,咱们能不能别说这个杀字,太不吉利啦!” “本王...本王要...哼...” 一时间,司马颖没想出更好的替代之词,也只好冷哼了一声。 这些年,司马颖从权势擎天到家破人亡,再到卧薪尝胆地躲在长沙郡积蓄力量,也算是看尽了世态炎凉,人心淡薄。 对于李峻,司马颖虽谈不上感恩,但他的心中还是有着感激之情。 当年,李峻没有理由放自己走,但他就是那样做了。 如今也是如此,李峻依旧没有理由来帮自己,可他还是和当年一样出手相助。 司马颖想不通李峻为何要如此做,他也懒得去想,只是将信任的天平偏向了李峻。 在李峻的劝说下,司马颖与王敦还是重新落座, 穆悠见状,赶忙命儿子慕君逸张罗着继续上酒菜。 这时,李峻举起了酒盏,笑道:“大王,处仲,难得咱们能借仙儿姑娘的出阁宴聚在这里,我提议先与穆县令饮上一盏酒,以表感谢,如何?” 司马颖与王敦皆是暂压下心头之怒,笑着点头赞同。 穆悠闻言,赶忙起身,手举酒盏敬向上席的三人。 一盏酒饮罢,李峻再次举起酒盏,对着王瑚笑道:“新郎官,难道你不向岳丈跪谢敬酒吗?不怕日后遭受仙儿姑娘的责罚吗?别看你是巴东郡守,到时被仙儿姑娘打到身上,我可不为你做主。” 李峻的一番话,惹得在场的众人哄堂大笑,王瑚也赶忙跪在穆悠的面前恭敬地敬了一盏酒。 随后,李峻又对王瑚摆手道:“你与岳父一同去旁边的尔雅台处,仙儿的娘亲与家眷都在那里,你要给岳父岳母一同磕几个头,敬上几盏酒,陪二老说说话。人家的宝贝女儿都让你给骗走了,心里说不定怎么埋怨你呢!” “哪里会呢?不会的,使君说笑了。”穆悠知道李峻的话是玩笑之言,却也清楚李峻是有意支开无关之人。 故此,在女婿王瑚的相扶下,穆悠笑着走出了房门。 此刻,房间内除了司马颖,刘璠与王敦外,其余的人皆是李峻的身边之人。 李峻端起酒盏,神情真诚地望向司马颖与王敦,感慨道:“大王,仲处兄,今日本不该说些扫兴之言,但世回却不能不说,因为咱们就活在这个让人败兴的世道里。” 当下,司马颖与王敦被李峻之前的几句玩笑之言消了不少火气,此刻再听李峻如此说,皆是不由地叹息了一声,默默地点了点头。 “眼下,刘聪的匈奴军占据了大半个中原,而中原的官员与百姓能逃的都逃了,这其中也包括咱们。” 李峻苦笑了一下,继续道:“剩下的人,有的成为了匈奴人的奴隶,但大多数人都追随了刘聪,成为了他的马前卒。” 李峻并非是在夸大其词,说的都是事实,司马颖和王敦对此心知肚明。 李峻一口喝光了酒盏中的酒,望了一眼王敦,又看了看若有所思的司马颖,继续道:“离石五部的匈奴人从左国城一直打到洛阳,抓走了天子,杀光了洛阳城中的皇室,烧毁了整座城池,大家也由此都怕他们。” “怕什么?”李峻摇了摇头,冷笑道:“怕他们的残暴,怕他们的屠城,怕落到他们手中,活得不如猪狗。” 司马颖深吸了一口气,猛地将手中的酒盏顿在桌面上,厉声道:“本王一定要杀回洛阳去,杀光那些该死的匈奴人,宰了那个狼心狗肺的刘聪。” 听着司马颖的话,王敦陡然间明白了李峻扶持成都王的用意,他望着李峻,若有所想地点了一下头。 “大王,刘聪该杀,那些匈奴人也该死。” 李峻说着,起身亲自为司马颖斟满酒,继续道:“眼下,已经不只是刘聪所代表的匈奴人,李雄的氐人,石勒的羯人,辽西段部、拓跋部的鲜卑人,他们哪个不是在觊觎中原?不是虎视眈眈地想要争夺这汉人的天下?” 李峻的话不仅让司马颖与王敦沉默不语,就连在场的其他人的心情都感到无比沉重。 “而我们这些汉人呢?在做什么呢?”李峻返回到座位上,自斟自饮了一盏酒,苦笑道:“还在内斗,还在不停地消耗掉汉人最后的希望,等待着胡人杀过大江以东来。” 李峻放下酒盏,望着司马颖,又望了望王敦,问道:“若是真到了那一刻,咱们怎么办?还能躲到哪里去?跳到海里吗?” 司马颖与王敦都没有说话,却也是一同摇了摇头。 第二卷:神州陆沉,烽火照西京 第二百五十四章:树上开花,各有所得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现在,咱们最大的敌人不在江东,应该是江北的那些胡人,是川蜀的李雄,他们才是咱们最大的威胁。”李峻将口中的话停了下来,等待着司马颖和王敦的反应。 当下,也不能说是王敦与司马颖两人间的矛盾,王敦所代表的是王家与琅玡王司马睿两方的共同利益,而他恰恰是这个利益的重要推动者和维护人。 不过,李峻的话不无道理。 如果大家死拼到最后,整个江左的实力必然会大降,等到胡人全面攻过来,真的会挡不住的。 故此,作为利益的维护者,王敦开口问道:“二郎,你我不是外人,你所说的话也非妄言,你有何建议?不妨说来听听。” 李峻等的就是王敦的这句话,叹息道:“仲处兄,大王,世回不敢有太多的奢望,我也不会染指梁州以东的一寸土地,我只求咱们三人能相互扶持,能够形成同盟,莫要再起争端。” 王敦皱眉道:“世回,你这说的什么话?我何时与你......” 说到此处,王敦没有继续说下去,知道李峻所说的争端应是在自己与司马颖之间。 李峻笑道:“仲处兄,二郎知晓你的为难之处,但也请你劝说一下那边,暂时地搁置争议,咱们将刀枪对向江北,朝向那些即将杀过来的胡人。” 不等王敦作答,李峻继续道:“此行之后,我会尽可能地护住长安,并全力剿灭叛贼李雄。随后,我会领兵向中原推进,与一切有志之士一同赶走胡人,还咱们汉人一个安稳的天下,让汉人知道,咱们晋军还是能护住他们的。” 李峻的话说完,王敦默默地点了点头,转眼望向司马颖,拱手道:“成都王,你真的要打回洛阳去。” 司马颖面色冷峻地摇了一下头,说道:“不,我不止要打回洛阳,我还要杀过大水以北,杀光所有的匈奴人。” 王敦略做思忖,再次点了一下头,说道:“好,我的兵马不会进入荆州,也不会让其他人进入荆豫二州,只要成都王的大志未成,我王敦绝不会让人进犯大王。” 司马颖没有想到王敦会如此说,不由地一怔,开口问道:“王仲处,你此话当真?” 王敦站起身,猛地将酒盏掷在地上,指着摔成碎片的瓷盏道:“大王,你有回复晋室的壮志,王敦自当有辅佐之心,若有半分假话,如同此盏。” “好...好...”司马颖亦是站起身,命人为斟了一盏酒,亲自递到王敦的面前。 同时,他又对李峻扬了一下手中的酒盏,激动地说道:“世人都说司马颖乱了天下,我不辩驳,可本王也不能全认下来。本王要夺回洛阳城,夺回大晋的疆土,让大晋的子民不再遭受欺凌。” 李峻也站起身,与司马颖,王敦一同饮下盏中酒的同时,心中的一块大石也终于落了地。 没有了暂时的矛盾,利益也似乎得到了趋同,接下来的酒宴也就欢庆了起来,明月台中起了豪迈的笑声,其中也必然有着肆无忌惮地戏说之言。 当王敦与司马颖都大醉地返回各自的军营后,李峻站在明月台的院中,望着天上半隐在云中的弯月,长长地吁了一口酒气。 “二郎,王敦真的会帮司马颖吗?”郭诵将茶盏递给李峻,迟疑地问道。 李峻苦笑地点了一下头,说道:“会的,有司马颖冲在前头,江东的压力自然会减少不小,不仅是王敦,就连司马睿都会举双手赞同的。” 郭诵亦是苦笑一声,感叹道:“恐怕王敦也有左右逢源的打算,一旦成都王真能荡平中原的匈奴人,他王敦也是大功之人,自然少不了好处。” “是呀!王仲处也是个精明的人。”李峻说着,喝了一口茶水,无奈地继续道:“他呀!绝不会放过任何机会的。” “二郎,那咱们从中也没得到什么好处呀!”郭诵笑问道:“咱们不仅陪进去了钱粮,还搭上了那么多的军械,难道就等着司马颖的日后封赏不成?” “屁...咱们要他的封赏?”李峻拿过郭诵手里的茶盏,一口喝尽,笑道:“有了司马颖和王敦的牵制,汉国的兵马对西境的进犯就会被拖慢,而咱们梁州以东也会相对安稳,咱们正好腾出手来解决了李雄的大成国。” 郭诵点了点头,听李峻继续道:“若司马颖能成事最好,咱们也算立了功,剩下的就是他与司马睿的死掐了,咱们看着也就是了。” “若是不成呢?”郭诵问了一句。 “不成?”李峻想了想,苦笑道:“不成也没办法,当年费了那么大的劲,长沙王不也是死了吗?到时也只能靠咱们自己了。” 两人正说着话,喝得一摇三晃的王瑚走进院子,身后正带着丫鬟翠烟与许久未见的小蕙茹。 眼下,翠烟已不再是那个小丫头的模样,出落得有姿有韵,文雅大方。小蕙茹也长高了许多,一头浓密的黑发扎成了垂鬟分肖髻的发式。 “哥哥...”小蕙茹向前跑了几步,想要扑进李峻的怀中,又觉得自己长大了,不该如此任性,只好拘谨地站在了李峻的面前。 “完了,这是不喜欢哥哥了吗?”李峻弯下身子,将脸凑到小蕙茹的面前,瞪大了眼睛问道。 “没...”小丫头刚说了一个字,眼眶中便有了水花,樱红的小嘴也嘟了起来。 “哈哈...”李峻一把抱起了小蕙茹,举过了头顶,又托在身前,亲了一下小丫头的发髻,笑道:“小茹怎么也来啦?是嫂嫂让你来的吗?” 不等蕙茹作答,李峻又将自己的这个小妹妹举过了头顶。 在迎亲的队伍中,裴璎安排翠烟领了几个丫鬟同行,既能负责整个队伍的琐事,也能在返回的途中对新妇穆仙儿有所照料。 这些事,裴璎都在书信中告知了李峻,可并没有提及妹妹蕙茹也跟着到了夷陵。 蕙茹是个苦命的孩子,六七的年纪便失去了双亲,让这个本就出生在贫苦人家的小女孩成为了无依无靠的人。 然而,蕙茹也是个好命的孩子,自从李峻从李家庄的大仓中将她抱回家,她的命运发生了改变。 小女孩成为了李家人,成为了李蕙茹,成为了李峻唯一的妹妹,她再也没有受过一点苦,成为了当初想都不敢想的人,成为了李府中人人宠爱的茹姑娘。 蕙茹的命运转变,虽是李峻的一念之间,却也是小女孩之前的懂事与乖巧博得了李峻的疼爱,如此才有了之后的收养。 不过,小蕙茹成为了茹姑娘,但心性还是同以往一样乖巧懂事,也从不会依仗李家人的宠爱而变得娇纵跋扈,依旧是那个心地纯善的小丫头。 “呀...啊...哈哈...”被李峻举上举下的,小丫头先是吓得哇哇乱叫,继而又开心地笑了起来。 玩闹了一会儿,小蕙茹搂住李峻的脖子,故作不开心地说道:“哥哥不好,总惹嫂子生气。” “啊...哈哈...哥哥什么时候惹你嫂子生气啦?哥哥哪里敢呀?” 李峻知道小丫头在说什么,却也为小丫头能心向着裴璎而感到欣慰,总归没有辜负裴璎的一片心。 小蕙茹爬凑到李峻的耳旁,小声地说道:“哥哥,你惹大事啦!那个新嫂子有孕啦!我嫂子知道后都哭了好几次!” 李峻闻言,吃惊地望着小蕙茹,继而又转头望向一旁的翠烟,见翠烟神情复杂地点了一下头,不由地笑了起来。 次日清晨,众人骑着高头大马在鼓乐中来至穆府。 此刻,新郎官王瑚是绝对的主角,梁州刺史李峻则站在他的身侧,手捧着一个装满金玉珠花与胭脂水粉的大笸箩,一边贿赂着守在门前的丫鬟婆姨,一边大声地催促着新娘上妆出门。 “催妆”,这是当下迎亲时的一个习俗。 新郎在接亲的时候,新娘要以还没画好妆容为理由,迟迟不肯出门,表示自己舍不得离开父母,而新郎这边则要有随从不断地“催妆“,以显示新郎想要娶妻过门的急切。 这一习俗,虽与后世接新娘时的叫门相若,却没有李峻这样大行贿赂的规矩。 得了好处的丫鬟婆姨们自然是心花怒放,不仅不拦着李峻等人,反倒帮着一遍遍地催促着闺房中的穆仙儿,使得穆府的大门处笑声一片。 成都王司马颖与江州刺史王敦并不在迎亲的队伍中,但他们也在穆府的门外凑着热闹。 “哎,别抢,谁再进去催一遍,这盒胭脂就归谁。” “哎...哎,小丫头,这么小的年纪,你抢这么多干什么?当嫁妆呀?” “大婶,您都没进去催过,怎么也来拿呀?我一直都盯着你呢!别想耍赖!” 看着李峻一边大笑地分着手中的物件,一边与那些小丫鬟说着嬉闹的话,司马颖与王敦不由地对视了一眼,皆是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此刻,李峻全然没有了往日的威压之态,更没有昨日定盟时的睿智之容,眼下的他就像一个寻常的市井男儿,在为好友的娶妻而高兴,并肆无忌惮地释放着心里的喜悦。 王敦笑罢,颇有感慨地说道:“这就是李二郎,也是那些人为什么会死命忠于他的原因。” 司马颖点了点头,心中亦是有所感叹,他知道自己不会如此,即便是再欣赏的属下,自己也不会做到李峻这样的程度。 就在两人各有感慨之时,穆府的大门开启,两名小丫鬟各捧着一直大鹅走了出来,随后在两名丫鬟的搀扶下,新娘子穆仙儿头顶盖头迈出了府门。 “大轿上前,扶新娘上花轿。” 李峻大喊了一声,继而又笑着对八名抬轿的壮汉吩咐道:“都抬稳当了,否则军棍处置。” 轿子在当下是有的,却不是这个称呼,而是被唤作肩舆,而且也并非是在迎亲时使用,只是一个简单的出行工具。 这个新奇的主意当然是出自于李峻,故此也就有了从未见过的礼俗,更是出现了大红绸缎所装饰的八抬大轿。 王瑚上马前,笑着对李峻说道:“二郎,我觉得还是这个花轿更显心意,也好生气派。” “那是自然,咱们就要这个气势,你是新郎官,走最前头,领着花轿去码头。”李峻笑着安排,继而又对其他人吩咐道:“兄弟们,都上马守在花轿的左右,咱们要替王瑚护好新娘,可别让人抢跑喽!” 此刻,骑马护花轿的人皆是武威军的将领,不光是武威大将军李峻在其中,就连冠军将军郭诵等人也在花轿的左右,试问谁能有胆抢走新娘呢? 故此,李峻的话让在场的人皆是大笑起来 “小妹儿,来,到哥哥这儿,与哥哥共骑一匹马。”李峻将一直看热闹的小蕙茹举到马背上,自己也翻身上马。 “起轿,接王郡守的新娘回梁州喽!” 随后,李峻笑着大喊了一声,轻抖马缰绳,随着花轿缓缓地向汉水的码头行去。 第二卷:神州陆沉,烽火照西京 第二百五十五章:锦若云霞,奇美绚烂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成都国,成都王司马颖之封国。 武帝八年,册封其子颖为成都王,以蜀郡、广汉、犍为、汶山十万户为王国,易蜀郡太守号为成都内史。 成都一名颇有些来历。 据史料记载,当年周王迁岐,一年而所居成聚,二年成邑,三年成都,而得名蜀都。 在古蜀语中,蜀都与成都二字的发音相近,而成者毕也、终也,成都的含义即为蜀国终了的都邑,又或者说是蜀国最后的都邑。 久而久之,蜀都也便被称之为成都。 成都城始建于秦时,秦国兼并蜀国后,设蜀郡于成都,命张仪、司马错筑太城,次年,张仪在太城以西又筑少城。 其后的朝代更替中,成都城虽有破损,却也经过几番的修缮与扩建,方有了今日的规模。 永兴三年,流民帅李雄在当地大族范长生的拥戴下,于成都建国称帝,国号“大成”。 故此,成都王司马颖的封国成为了李雄的帝都,再也无法回到自己的封地了。 范长生,涪陵丹兴人,天师道教主,大成国丞相。 范长生的原籍虽为涪陵丹兴,但范氏在蜀中居住已有百年,不仅有土地,有千余家部曲,更因范长生为天师道教主,与蜀中的教众们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 正因如此,大成帝李雄凭借范长生的名望,得到了蜀郡大族的支持,同时也缓和了六郡的流民与蜀中百姓间的矛盾,为其建国打下了较为稳固的基础。 青城山,上清洞。 上清洞是一个天然的溶洞,位于卦口山的山腰处,深藏在古木参天的密林中,相传为历代天师羽化之所。 上清洞的主洞长约三四百米,支岔洞则交错纵横,曲折迂回,缓慢地向上延伸,其长度无法丈量。 另外,洞内冬暖夏凉,钟乳石山遍布,奇岩怪石丛生,清泉潺潺,碧潭粼粼,宛如一座神仙洞府。 此刻,宽敞的主洞内,银丝白袍的天师张椒正盘膝坐于问天台处,望向身前也同样盘膝打坐的教主范长生。 “延久,那李家小儿治民可有良谋。”张椒语气轻缓地问了一句。 亦是近百岁的范长生笑着摇了摇头,轻声回道:“师尊,倒也谈不上有何良策,他不过是在遵行弟子之言罢了,却也只是做到了皮毛。” 李雄称帝之后,拜范长生为丞相,国中大小事务皆征询范长生的意见,范长生所说之言,无不遵从,甚是恭敬。 “清心寡欲,敬天爱民,休养生息,薄赋兴教,切莫穷兵黩武” 这是范长生教诲李雄的立国之本,也是大成国能否兴盛的关键。李雄虽也在极力执行,却因兵伐之事无常,在实施上多少还是有些偏离。 “所谓夫天道无亲,恒与善人,而天行亦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 张椒颔首,笑着继续道:“夫天但可顺,不可逆也,因其可利而利之,令人兴矣,逆之令人衰,失天心意亡矣,顺其天意吧!” 范长生有所悟地点了点头,继而又开口问道:“师尊,那个梁州的李峻应该过几日就会收到消息,您想要在哪里见他?” 张椒笑道:“等他到了成都城,你还是带他到这里吧,这个李家小子很有意思,若是见到我这修炼之所,定是又要大感惊奇,或许还会顺走我的瓷器与香茶呢!” 说罢,老人笑了起来,范长生也是随之笑了起来。 走出上清洞,范长生不禁停下了脚步,转身回望向洞口。 他想不通师尊为何会如此在意那个李峻,而且似乎对李峻抱有百般的好感。时至今日,大成帝李雄数次请求想要拜见师尊,却都被师尊无情地拒绝。 然而,师尊为了能让李峻来青城山相聚,竟然如同戏闹般地使出计谋,这真是让同为老人的范长生大为不解。 其实,范长生也知晓李雄想要见天师的企图。 范家在蜀郡是有名望,范长生也在蜀地万千教众的心里有着极高的威信,但这些还是无法与天师张椒相比。 在教众与百姓的心中,天师张椒便是神仙,他的每一句话都是法旨,无人不遵守,无人敢违抗。这股力量是巨大的,足可以抵下整个川蜀的万千兵马。 ★★★ 梁州,汉中郡。 王瑚迎娶回了穆仙儿,在南郑城中大摆筵宴,梁州乃至雍秦两州的官员将领皆来道贺,大家又是好喝了一场。 李峻也借此时机,在酒宴期间与贾疋等人商谈了今后迎敌的事宜。 随后,王瑚与夫人穆仙儿一同到巴东郡任职,与其随行的则是李峻帮他挑选好的几名文官,用以辅助王瑚处理巴东郡的民情事项。 至于从荥阳带回来的十几万百姓,汉中郡太守李澈与军司马周靖都做过了安排,皆是向州内各处安置,并登记造册,分配了可耕种的农田,同时也将一部分人安置去了沓中。 另外,州府依旧按照之前的做法,对这些百姓进行了分类。可入军籍的便送入定武军中操练,有手艺的便送到官营的作坊里做事,赚取上工的钱粮,而那些女子也并非要闲置在家。 除了耕种农田外,梁州内的多数女子都种桑养蚕,再由裴璎所负责的织坊来教授她们做坯绸,裴璎更是将裴锦与蜀锦相结合,织出了更为精美的锦缎。 如此一来,虽是大灾之年,整个梁州境内的百姓却是吃穿不愁,并在武威军的守护下,过上了安稳的日子。 不过,近段时间,身为梁州刺史的李峻过得却不安稳,每日看着裴璎的白眼,他总是觉得心里惶惶然。 也难怪遭人白眼,身为正妻的裴璎至今没有身孕,而侧室宋袆却已到临盆,这让裴璎多少有些难堪,对夫君甩上几个白眼也就在所难免了。 “璎儿,你这是又要到哪里去呀?”看着收拾包裹的裴璎,李峻皱眉地问道。 裴璎转过头,望着有些可怜巴巴的郎君,笑道:“使君,下官要去趟府衙,有些公务尚要处理,过几日就回来。” 李峻上前搂住妻子,讨好道:“一点公务而已,如何还要离家几日呀?要不我也陪你一起去吧?” 裴璎抿嘴笑道:“下官的府衙后便是作坊,其后更是织娘们的住所,使君去了恐有不便,一不小心的,再将府中多个妾室就不好了。” 李峻将头贴在裴璎的后背处,双手环抱在前,笑道:“瞎说了啊!如何还敢嘲弄起上官了,罚你亲我一下。” 裴璎被李峻搂得紧,又被他的双手不停地抚弄着,不由地娇笑了起来。 “好啦!二郎,是有一批新锦在做校验,妾身要盯着些,最多两日便回来了。”裴璎转过身,捧起李峻的脸,亲吻了一下后,笑道:“你呀!哪里像个刺史?又哪有个大将军的样子?都要做爹爹的人了,还这般孩子气。” 听裴璎如此说,李峻先是尴尬地笑了一下,随即便将热吻迎了上去。 当下,裴璎并非只是使君府里的当家主母,她还担任了梁州草塘锦署的锦官,专门负责梁州境内的织造一事。 举贤不避亲,专业的事必须要让专业的人来做,官员也并非只有男子才能担当,这就是李峻将织造一事交给裴璎来管理的原因。 原本,汉中郡并无锦署。 李峻为了能将织锦发展起来,早早就谋划了此事,并让李澈在南郑城中寻了一处地方,设立了锦署。 锦署位于城南门内迤东一带。 早年间,那里是一块荒辟之地,有积水一池,约有五六亩之大,街巷雨水皆积注池内,使其终年不沽,又因水池周边宽阔,细草如茵,故名草塘。 草塘周围多有古柳环绕,翠竹丛生,红蓼花开,白鹅浅游。其南岸右侧有旧寺一座,因已荒废,也便就此基础上改为了锦署的官衙。 另外,寺庙的禅院也经过修缮与扩张后,成为了锦署的织造坊,更在周围建了房舍,以供织娘极其家人们居住。 如今,荒塘完全变了模样。 每日的清晨薄暮,附近人家中的炊烟袅袅,池中水面上也是轻烟薄雾,微风飘散于竹柳枝头花草间,竟有了江南水乡的神韵。 裴璎在扬州住过一段时间,看到这里的第一眼便满心喜欢,也对夫君的用心安排感到温暖无比。 “署令,这是新织染的小样,您看一下。”署丞刘凝之见裴璎走进府衙,赶忙将手中的样品递给裴璎。 虽然锦署是新增设的衙门,但官职与人员配备也是齐全,除了裴璎这个署令是州府衙门任命外,署衙中的其他人员皆由裴璎自行挑选。 刘凝之为人处事沉稳机智,又是武都郡太守刘沈之女,更与郭诵有着说不清的关系。故此,裴璎便让她到自己的身边帮忙,担任了署丞一职。 “嗯,我看看。” 裴璎接过刘凝之递来的小样,在避阴处看了看,又拿着走到光线下,正反地仔细检查了色彩与织工,笑道:“不错,凝之,你看这经纬同时起花的效果,还是要比以往单经纬起花来得精美,这种双面锦应该会更受人青睐。” 刘凝之亦是笑道:“是呀!大家也都在说,这新锦美得就像天上的云彩。” 裴璎听刘凝之如此说,再次将小样放在眼前,口中念叨着:“天之云霞,奇美绚烂。” 继而,她笑着说道:“凝之,你说咱们将这新品唤作云锦,如何?” “云锦?”刘凝之望着裴璎手中的织品小样,点头赞同道:“署令,这个名字好,如此还能与其他的织品区分开来。” 裴璎将小样递给身侧的黛菱,望着刘凝之,故作嗔怪道:“凝之,这里又没有外人,你左一句右一句地唤我署令,是不是不想认我这姐姐啦?” 刘凝之笑着摇了摇头,上前揽住裴璎的手臂,轻声道:“阿姐,妹妹就是怕唤习惯了,在外人面前脱了口,让人小瞧了咱们女官。” 裴璎抬手在刘凝之的额头点了一下,笑道:“你这么聪慧,为何还要埋怨郭诵呢?你看,他如今都不敢来见你了,就是怕再惹你生气,你也该体谅一下他呀!” 听裴璎如此说,刘凝之面色羞红地低下头,眼中却是有了水花。 “阿姐,我就是担心小离,他一个人留在了中原,也不知道人在哪里?妹妹整日里都害怕的要命。”刘凝之说着话,泪珠已然滑落了脸颊。 “唉,阿离也是个犟脾气。”裴璎叹息了一声,进而安慰道:“别担心,郭诵已经派出影卫去找了,大将军也让咱们各处的商铺掌柜在打探,很快就能找到阿离的。” 说着,裴璎发狠道:“等小离回来,你可别护着,我一定要找根柳条抽他一顿,就因为他不听话,害得姐姐和准姐夫都不能见面了。” 刘凝之闻言,羞红了脸,蹙眉轻声道:“阿姐,您竟瞎说,让人听见了,会坏了郭将军的名声。” “坏他名声?哈哈...” 裴璎笑了起来,挽住刘凝之的手臂,边走边说道:“他一个男人怕什么名声?你呀!既然为他着想,就该早些答应了人家,你也知道郭诵的人品,也清楚他对你的情意,可别把一个好好的冠军将军送给了别人。” 当下,李峻将执掌武威军的大权交给了郭诵。 一个有着如此权势的人,而且还是一个尚未娶妻的英武将军,怎能不让闺阁待嫁的少女们心动呢? 近段时间,常常有人借故到郭诵的府上提亲,都被郭诵逐一回绝。 不过,人的情感经不起太多的曲折,裴璎对此还是有些担心,故此才想要提醒一下刘凝之。 其实,对于这些事情,刘凝之也有所听闻。 她是对郭诵没能看护好弟弟刘离有些怨言,但那些上门提亲的事更是让她气恼万分,所以才故意对郭诵冷目相对,不成想竟将二人间的关系疏远了。 刘凝之听裴璎如此说,本想要说些倔强的话,可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流了出来。 裴璎见状,赶忙掏出锦帕递给刘凝之,笑着轻声道:“放心,有姐姐在呢,谁也抢不走你的人。郭诵若敢负你,我就让你姐夫免了他的官职,让他天天在锦署外边守府门。” “哈哈...让一个兵马大将军守门,那咱们的那些女卫倒是可以休息喽!” 刘凝之尚未说话,跟在一旁的黛菱倒是先笑了起来,更是口无遮拦地继续道:“要婢子来看呀!署丞也可以让郭将军搬搬坯布什么的,整天地累他一身臭汗,看看还有哪家姑娘会喜欢他!” 裴璎愁苦地望着这个永远都长不大的丫鬟,又转头与刘凝之对视了一眼,大笑了起来。刘凝之也被黛菱的心直口快所感染,不由地破涕为笑。 随后,三个女人一路笑着,走进了府衙后的织坊。 第二卷:神州陆沉,烽火照西京 第二百五十六章:新币的谋划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梁州,州府衙门。 议事厅内,李峻将手中的各式钱币摆放在长案上,苦笑地摇了摇头,继而拿起了一枚五铢钱放在手中颠了颠,又扔了回去。 自汉魏之后,本朝从创建伊始便没有铸造新币,用的多是前朝的钱币。 如汉之五铢钱,魏之五铢钱,也有孙吴旧钱流通于世,而北方与西境的一些州郡更是一度废钱,以布匹或是谷物替代了钱币的使用。 由于官府与民间一直在沿用旧钱,钱币的流通数量自然比前朝大为减少,在流通中也便产生了短陌的现象。 “取人长钱,还人短陌。” “长钱”即为足陌,而“短陌”即是将不到百文钱当做百文用,这让使用钱币的交易方出现了不公的现象,久而久之也便多出了不少的民怨。 另外,正因为钱币数量的不足,其威力也在一定程度上被扭曲放大了数倍。 惠帝年间,有鲁褒作《钱神论》,其文中有云:“亲之如兄,字曰‘孔方’,失之则贫弱,得之则富昌……京邑衣冠,疲劳讲肄,厌闻清谈,对之睡寐,见我家兄,莫不惊视。钱之所,吉无不利,何必读书,然后富贵!” 由此可见,在当下的社会中,人们对钱币及其替代物的需求,已经发展到了极其严重的程度。 当下,李峻以梁州为基础,大力地促进农工业的发展,想要以此来积聚财力,保障军力的继续扩大以及民生的稳定。 然而,钱币的混乱成为了这一发展的绊脚石,也让大量的利润凭空损失在了交易的过程中。 另外,有着后世灵魂的李峻,深深地知晓垄断铸币权的益处。 其一,对民间大众而言,州府如果能够垄断铸币权,可在局部区域实现钱币统一,如此便能保证钱币流通的秩序稳定,也将便利百姓的劳作生活,从而使依附于梁州的民众会保持安稳之态。 其二,在如今无朝廷的状态下,获取铸币权亦会扩大梁州府的权力,垄断铸币权则是强化这种权力、巩固州府的统治地位、彰显出统治权威的必然需要,更能有效地掌控各种资源的支配与调度。 其三,如果掌握着铸币权,那将意味着掌握了快速增加财富的能力,若是能做到新币的成本低于面值,并全面地流通出去,便可从中获取巨利,使新币的发行成为一颗摇钱树。 “世回,你想要铸造新币?”鲁胜望了一眼长案上了钱币,迟疑地问向李峻。 “嗯...” 李峻点了一下头,笑道:“我是有这个想法,却也知道这当中会出现很多问题,所以想与先生商讨一下。” 鲁胜思忖良久,缓声道:“铸造新币的利弊皆有之,世回应该清楚了利处,想必也应该知晓新币发行以及使用过程中的弊端。” 老人起身来到长案前,拿起一枚五铢钱,继续道:“以咱们当下的力量,造出新币不难,在周边流通起来也不难,可问题就在于难以控制私铸,这个私铸不仅在民间,就连其他的州府都极有可能会仿制。” 说着,老人将手中的五铢钱在摩挲了一下,摇头道:“若是有人大量私铸,会冲垮咱们对钱币投放的掌控,也很容易造成谷粮等物的价格不稳,从而使得民心不稳呀!” 李峻点了点头,有些郁闷地皱紧了眉。 “世回,这其中是会有诸多的问题,但这些问题也并非是无法解决的,莫要灰心嘛!” 鲁胜见状,笑着宽慰了一句,继续道:“老夫觉得想要做成这件事,还需与司马颖,王敦,贾疋他们联合起来,把这利益绑在一起。只要能将各自所掌辖之地控制住,不仅会保障新币的流通与禁止私铸的问题,更能解决铸造钱币所需的用料,从而大大降低每一枚新币所需的花费。” 当下,以贾疋为代表的关陇贵族占据了秦雍之地,成都王司马颖则统辖了荆豫二州,而王敦任江州刺史,且与堂弟王导执掌了琅琊王司马睿半数以上的兵马,足可号令江左的各个州郡。 如此一来,新币可以流通在包括梁州在内的大片疆域,同时也会被这些州府的掌权者牢牢地掌控住,降低发行新币以及在使用的过程中将会发生的问题。 对于鲁胜的建议,李峻深表赞同,笑着躬身施礼道:“先生,世回可否能将此事托付给您来办呢?所需人手与钱财,先生自可号令便是,先生能应允否?” 鲁胜凭空指了指李峻,笑道:“从你摆好这些钱币,我就知晓你一定是要老夫受累。” 老人将手中的五铢钱放在长案上,笑着继续道:“那好吧,老夫就助你把这一大事解决了,等老夫与几家商谈后,就专门设立一个三官署。” “这些事情都由先生来决定。”李峻表示赞同,感慨道:“我也不是想与民争利,只是想让大家的交易公平些,有个衡量交易的尺度。” 鲁胜赞许地点了点头,继而颇有深意地望着李峻,问道:“新币是要有名号的,你打算如何称呼?” 李峻望着鲁胜,笑着摇头道:“这个...我还真没想过,那就烦劳先生一并费个心思吧!” “哈哈...”鲁胜笑了起来,感叹道:“世回呀!你还是最初的样子,心中无天下,眼中却有民,以不争而得,老夫最为欣赏你的就是这一点。” “天下...哈哈。”李峻苦笑地摇了摇头:“先生,我真没有那么大的想法,当下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咱们不受欺负。” “唉...” 李峻叹息了一声,感慨地继续道:“如今,四面都是吃人的豺狼,到处都是张着血盆大口的恶鬼,咱们不拼下去就会被人吃掉,若是那样,又何谈拯救苍生的大义呢?” “义,利也。”鲁胜笑道:“世回,我墨家一直都认为义就是利,利就是义,二则不可分割。” 李峻迟疑地问道:“先生,您所说的利,是指利益吗?” “是,也不是。”鲁胜笑着解释道:“何为义呢?便是要看所做之事是利还是不利。利己利民者,便应当去做,因为这就是义。反之,便不可为,因为那是不义。” 见李峻领悟地点头,鲁胜继续道:“世回为己,却也是在利民,这就是大义,与是否胸怀天下无关。” 议事厅内,一老一少正探讨着利义之事,忽见宋袆的贴身丫鬟小蔓匆忙地跑进府衙,气喘吁吁地说道:“主君,夫人要生啦!羊水已破了,还见红啦。” “啊...?”李峻赶忙站起身,向外走了两步,又回身想要同鲁胜告辞,却见鲁胜命人取了一个木箱,对李峻道:“我随你同行,女子生育多是一命托一命,万不可大意,老夫通晓医法,或许能帮得上忙。” “好好...那...那咱们走快些。” 对于这样的事情,李峻无论是前生还是今世,都没有经历过,尤其是听小蔓说宋袆还流血了,心中不由地慌乱起来,脚下几乎是跑出了府衙。 此刻,李府中的丫鬟仆役们都忙碌了起来,有的在加柴不停地烧着热水,有的则将盛出的热水端进产房中,随后再将染红的血水端出倒掉,有人即刻便将新烧开的热水送进房中。 与此同时,一阵阵让人揪心的叫声从房内传出,那是宋袆无法承受下的哭喊,声音不大,却让刚跑到房门前的李峻更加慌张了。 “主君,您不能进去,女人生育,若是有男人冲撞会不吉利的。”一名稳婆带来的人正守在门口,见李峻要进门,赶忙拦了下来。 “扯淡...”李峻嘴里嘟囔了一句,转头望向跟上来的鲁胜,焦急地问道:“先生,您...您能进去看看吗?” “世回,别担心。”鲁胜宽慰道:“当下应该没什么事,老夫就在外边等着,不要慌了心神。” “哦...好好。”李峻点了点头,继而对下人厉声地吩咐道:“快去,搬一把宽椅来,怎么一点眼力没有,就让先生站在此处吗?” 素日里,李峻与下人们说话都是和颜悦色,从没有如此严厉过。他这突然的动怒,令几名丫鬟仆役吓得一个哆嗦,赶忙跑去搬来宽椅,扶着鲁胜坐稳。 鲁胜见状,好笑地摇了摇头,低头饮了一口丫鬟小蔓递来的茶水。 老人从未见过李峻如此紧张的样子,他所见的李峻,从来都是一副胸有成竹,风轻云淡的模样,没想到竟能为妾室的分娩担心到如此。 这时,痛苦的呻吟声愈发地大了起来,持续了一段时间后竟有了力竭的感觉,鲁胜不禁微皱起了眉头,将手中的茶盏放到了一侧的方几上。 “李使君,二夫人有难产的迹象。” 一名稳婆双手殷红地冲出房门,惊慌地望着神情焦急的李峻,胆怯地问道:“是...是保大...还是...?” “什么?”李峻闻言,两眼怒睁,大声地吼道:“他妈的废话,当然是保大人啦!滚开!” 说着,他一把拨开挡在身前的稳婆,跨步冲进了房门。 第二百五十七章:家有小女李婉儿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房间内,遮挡了阳光的寝室中弥漫着一股血腥气,十几盏烛火似乎并没有带来多少光亮,依旧显得有些昏暗。 面色苍白的宋袆正躺在床上,冷汗已经将她的全身湿透,脸上与散落的头发如同水洗了一般,身下的一大片血红更是让李峻慌得手脚发冷。 “妹妹,再用些力气,姐姐在这里,你别怕。” 床榻的一侧,裴璎跪在地上,紧握着宋袆的一只手,强挤出笑意来鼓励着宋袆。 在当下,难产往往就意味着会造成一尸两命,即便能活下来的,也多数不会是大人。裴璎虽未有过生育的经验,但她也听说过这类事情,心中自然是有了惊慌。 “宋袆,别害怕,二郎来了。” 李峻快步地走到床榻的另一侧,握住宋袆的另一只手,同时又感激地望了一眼裴璎。 “二...郎,都...都是妾身无能...”见到李峻,宋袆感觉身上又有了坚持下去的力气,虽然声音显得极其虚弱,但脸上还是在努力地露出笑容。 “不...你最有本事啦!”李峻猛摇着头,含泪地笑道:“拿出当年救我的力气,把自己的命抢回来,我不要什么孩子,我只要你平安无事。” 这时,鲁胜提着药箱也走了进来。 老人来到床榻的一侧,对宋袆搭腕诊脉后,口中快速地吩咐道:“速去以椒、橙叶、茱萸煎汤,以汤水温腰腹,脐腹人门处也要淋洗。” 不等李峻吩咐,守在一旁的翠烟早已冲出门,片刻后便端来了煎好的汤水,按照鲁胜的吩咐,小心地温淋着宋袆的身子。 “二夫人,老夫失礼了。” 见翠烟温淋了几遍后,鲁胜松开了诊脉的手,起身在宋袆的胎腹处轻柔地上下拊摩,继而又取来一根细长的银针,隔腹扎了体内,即刻便取了出来。 此番动作后,宋袆觉得阵痛大起,终是难以忍受地叫了起来。 随着她那嘶哑的喊叫声不断,沾满羊水的胎儿脱体而出,并在稳婆的手中发出了有力的啼哭声。 听到婴儿的啼哭声,力竭的宋袆笑着昏厥了过去。 鲁胜望着不知所措的李峻,笑道:“世回,莫要担心,二夫人只是力衰而已,待我再开上几副补血补气的方子,二夫人将养几日便会无事了。” 说罢,老人又来到新生儿旁,轻捏起一支小手看了看,摇头笑道:“世回呀!你这女儿过于顽皮了,她虽已出胞,却一手误执母肠,不能复脱,我也只好用针刺其虎口,令她痛而缩手。” 鲁胜说得平淡,但在场的每个人都知道,这其中是有多么地凶险,若不是有老人的及时出手,宋袆与胎儿恐怕在今日都难过此劫。 始终跪在床榻旁的李峻没有起身,而是将身子转向站立的鲁胜,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来到这个世上,李峻除了跪在母亲的身前外,就连面见天子时都不曾行此大礼。这一举动让鲁胜觉得突然,却也明白李峻的叩首中所包涵的情意。 在李峻的眼中,从来就没有妾室的卑微。 裴璎是他的妻,宋袆也是他的妻,都是他所爱的女人。为了自己的爱人与家人,他愿意抛弃一起,包括自己从未放下过的尊严。 入夜,李峻蹲在裴璎的床榻前,目不转睛地望着包在锦被中的小肉*团,忍不住伸出手指小心地触碰了一下。 “小心些,这么娇嫩的肌肤,别给戳坏了。”躺在一侧的裴璎拨开了李峻的手,轻声地责怪道。 “嗯...知道啦!”李峻虽然口中应答着,可还是用指肚在女儿的小脸蛋上轻轻地摸了一下。 因为宋袆的身子太过虚弱,无力照看孩子,而裴璎又不放心交给旁人看护,便将孩子抱到自己的房中,目不转睛地守着。 “璎儿,今日真是让你受累了,若不是有你在,宋袆也不会坚持那么久。”李峻跪坐在床榻前,轻声地说着,望向妻子的眼神中皆是感激之情。 裴璎小心翼翼地爬起身子,将孩子向床榻内挪了一下,随后跪坐在李峻的身侧,趴在床榻边上向内望着,轻声道:“这有什么受累的,宋袆也是你的女人,这个小东西更是你的骨肉,妾身是你的妻,如何能不管呢?” 对于裴璎,李峻不想去重复地说一些感激的话,那不是夫妻间该做的事情。 他不想要什么举案齐眉,也不会去追求夫妻间的相敬如宾。 就想如现在一样,两人毫无避讳地敞开心扉,不在对方的心中留下一丝隐藏,让这相知相爱的情感直到生命的终结。 “璎儿,我看你也格外喜欢这小肉*团。”李峻说着话,伸手搂过妻子柔软的腰身,轻声道:“要不,你也抓紧生一个,让这个小肉*团能有个弟弟妹妹一同玩耍。” 裴璎让李峻揉捏地周身发烫,嗔笑道:“当着孩子的面,你这当爹爹的也不知羞臊。” 李峻听到这话,反是将身子靠得更近了几分,贴着裴璎嬉笑道:“这是人类延续的大事,怎么就羞臊啦!要是没有这羞臊之事,又哪里会有这个小家伙?” “诶呦,这个没羞没臊可与妾身没关系。”裴璎娇笑地扭了一下身子,继而又轻扯住李峻的耳朵,小声地说道:“二郎,妾身也有身孕啦!这个月都没有来月事。” “啊...!”李峻惊喜地搂住裴璎,笑问道:“那你有没有寻医诊脉呀?看一看是不是喜脉。” 见裴璎羞涩地点了一下头,李峻捧住妻子的脸,狠狠地亲了一口,随即又赶忙松开,小心地摸了一下裴璎的小腹,轻声道:“是我莽撞啦!你这个时候要特别小心,可不能乱来,我...我先忍忍。” 裴璎看着夫君的样子,“噗嗤”地笑出声来,揶揄道:“二郎,要不让翠烟服侍你吧!反正她迟早都是你的人。” “啊...?”李峻感到万分地莫名其妙,瞪着眼反驳道:“什...么呀?我从来都没有过这种念头,也从未碰过她,怎么就赖上我了?什么叫迟早都是我的人?你可别冤枉好人呀!” “哈哈...”裴璎刚笑了一声,想起床上还有个小肉*团,赶忙捂住了嘴巴,随即又推着李峻道:“好啦!你是好人,妾身知道啦!夫君今夜就去陪陪宋袆妹子吧,搂一搂也是好的。” 夜间,裴璎还要照顾幼小的新生儿,不想让李峻睡得不踏实。 另外,裴璎又觉得宋袆刚刚分娩,虽说身子虚弱,却应该也想要有郎君陪在身边。故此,善解人意的她还是让李峻去了宋袆的房中。 “璎儿,你知道吗?”李峻动情地望着妻子,笑了笑,柔声地继续道:“我觉得自己好像就是为了你,才会来到这个世界,若是把时间的跨度集合在一起,我应该爱了你上千年。” 李峻说的这些话,并非只是情话,更多的是他内心中的确定。 时至今日,他已经无法将那个人与裴璎进行区分,已经完全地重合在了一起,毫无差别。 或许,是一种执念让自己来到了这里。 又或许,是自己的神魂虚构了这个世界,想要为自己达成生前未了的心愿。 不过,是什么都无所谓。 李峻觉得就算是个梦,也是一个幸运的梦,因为这梦中有裴璎,她就是自己要守护的人。 裴璎不懂郎君为什么要说时间跨度的集合,也不清楚这话中的具体含义,但她知晓二郎是真的很爱自己,这就足够了。 ★★★ 李婉儿,荥阳侯、武威大将军、梁州刺史李峻之女。 《诗经·野有曼草》有云:“有美一人,婉如清样。” 老夫人李云氏正是读到此句,便为自己的第一个小孙女起名为李婉儿,希望孩子长大后能够温婉贤淑,娇美动人。 李家添新丁,这是喜事,也是个大事。 虽说是个女娃,却也是让李家的上上下下欢喜万分。故此,小婉儿的满月宴可谓是车马如云,宾客盈门。 当下,梁州及其周边地区的灾情虽有缓解,但四处乞活的流民依旧大量的存在,就算梁州境内的百姓,也远没有达到丰衣足食的程度。 身为梁州刺史的李峻并没有大摆宴宴,多数前来道贺的人也仅是略饮水酒后便自行离开,只有最为亲密的梁州官员与军中将领在李府吃上了喜宴,大家也就此欢闹了一番。 酒酣之际,裴璎抱出了小婉儿,养好身子的宋袆则跟在她的身旁,一同与众人打着招呼。 李峻赶忙走上前,小心翼翼地接过女儿,并在女儿粉嫩且肉嘟嘟的脸蛋上亲了一口。 “宝贝呀!你可把你大娘累坏喽!” 李峻满眼溺爱地望着还在熟睡的女儿,笑着继续道:“长大了,就算惹你娘亲生气,也不准气到大娘,否则爹爹可会打你的小屁屁哟!” 裴璎听着李峻的话,抿嘴笑了起来,而这话听在宋袆的耳中,却是令她一怔,眼中竟不由地湿润起来。 娘亲? 从进入李府,宋袆没有想过自己的骨肉会喊自己娘亲,尤其是在众目睽睽下,更是不敢奢望这个称呼。 即便再得到二郎的宠爱,自己终究也只是个妾室,是没有资格被唤作母亲或娘亲,只能被唤一声姨娘,又或是称为小娘。 然而,就在此刻,李峻当着所有人的面改了这个世俗,也就意味着在李府之中没有嫡庶之分,大家都是平等的,至少在外人看来是这样的。 宋袆并非是真的在意这个名分,但她从李峻的话中以及裴璎的表情来看,知道自己猜得没错,而且姐姐裴璎并没有因此而生气。 这是一个极不寻常的改变,也是在当下的世俗中绝难改变的事情,二郎就如此随意地做出决定,改变了自己与女儿在家中的地位。 这让宋袆无法不感动,泪水也情不自禁地流了下来。 第二百五十八章:家和万事兴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妹妹,你虽刚刚出了月子,却也是不能落泪的,日后会伤了眼睛,快别哭了。” 裴璎知道宋袆落泪的原因,设身处地的想一想,若是换做自己,恐怕也是要忍不住泪流满面。 宋袆拭去脸颊上的泪水,笑着对裴璎道:“姐姐,宋袆自小便被卖与他人,后又入金谷园随绿珠姐姐学艺,从未体验过家人的温情。” 说着,宋袆望了一眼正抱着女儿到处炫耀的李峻,含泪继续道:“跟了二郎,跟在姐姐的身边,与咱们李家的人相处,我才真正有了家的感觉,才知晓什么是家人,什么是家人的疼爱,宋袆此生真的是心满意足了。” 裴璎挽过宋袆的手臂,笑道:“傻妹子,怎么会如此就满足了呢?以后咱们还要有更多的儿女,还要像婆婆一样看到李家的子子孙孙长大,那才是咱们李家女人的满足。” 说着话,裴璎靠近了宋袆,轻声地说道:“妹妹,姐姐也有了身孕,几个月后也就该你伺候姐姐喽!” “真的呀!”宋袆听到这个消息,彻底止住了眼泪,欢快地笑道:“那是自然,妹妹我到时定会照料好姐姐与孩子。” “不光如此呀!”裴璎继续道:“姐姐我现在可是锦署令,要有好多的公务处理,以后这府中之事可就要全部托付给妹妹了。” 宋袆闻言,又落下了泪水,紧紧地搂住裴璎的手臂,感动地哽咽了起来。 两个女人的举动,李峻早就看在了眼里,也为此彻底抛弃了心中最后的一点顾虑。 “二郎,我先与你说呀。” 王瑚站起身,探头望了望睡醒的小婉儿,刚要继续说话,却见小婉儿冲着他咧嘴笑了一下。 “哎...二郎。”王瑚惊喜地叫道:“你快看,小粉团子冲我笑啦!哈哈!这说明我们叔侄俩最是亲近。” 李峻也看到了女儿的笑容,甜得如蜜一般。 不过,李峻抱开女儿,踢了王瑚一脚,笑骂道:“滚他娘的,我家宝贝不叫小粉团子,我们叫婉儿,李婉儿。” 说着,李峻低头望着怀中还在笑的小婉儿,不禁也是嘟囔道:“你王瑚叔叔虽是瞎说,却也是说的不假,爹爹的宝贝还真是个粉嫩的小肉*团子。” 王瑚又凑上前,笑道:“二郎,我还没说完呢。” 李峻一瞪眼,问道:“你要说什么?” 王瑚又探头逗了一下小婉儿,一本正经地说道:“我是说呀,以后我要是有了儿子,这个小粉团子必须做我家的长媳。” 王瑚的话说得极其大声,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得真切。 一旁的穆仙儿赶忙拉了一把王瑚,嗔怪道:“夫君,怎么如此胡说?莫不是饮多了酒吗?” 王瑚是李峻的兄弟,却也是李峻的属下,这种话不是他该说出口的。 穆仙儿又赶忙想要向李峻致歉,却听李峻笑道:“王瑚,要是你赶紧生个儿子,我便答应你。不过,我也有个条件。” “哈哈哈...”王瑚大笑地问道:“二郎,你说什么条件?就算是想要天子头上的冕旒,我也会去给小粉团子抢过来。” 李峻笑着摇头道:“你可别瞎说了,我家宝贝要那个做什么,若是你有个儿子,成年后能与我家婉儿两情相悦,我就答应这门亲事。” “啊...?”王瑚一怔,随后笑道:“放心,到时我就让我的儿子住在李府,天天守着小婉儿,如何能不两情相悦?” 众人闻言,皆是大笑了起来。 郭诵站起身,来到李峻的身旁,轻触了一下婉儿娇嫩的小手,转头对王瑚道:“王大哥,你胡吹了半天,莫非是仙儿嫂子有了身孕,才敢到我家来抢我的小妹妹不成?” 王瑚得意地一扬头,笑道:“那是自然,否则哪里敢跟二郎提亲呢?” 裴璎闻言,赶忙走到穆仙儿的身旁,轻声地询问起来。 “哈哈...”李峻将女儿送到宋袆的怀中,转身笑道:“好家伙,看来咱们都要后继有人啦!” 说着,李峻转头问向郭方:“喂,我听你娘说,青女也有了身孕,是不是?” 见郭方笑着点了点头,李峻端起酒盏,大笑道:“咱们从中原打到这里,有了儿女也算是在此扎了根,来来,咱们大家今夜就不醉不归。” 说罢,李峻一口饮尽了盏中的酒, 此刻,聚在李府中的这些人,包括周靖、吕朗等人在内,几乎都是跟随李峻从中原来到了梁州,他们是武威军的基础,也是武威军的脊梁,更是李峻所要依靠与信赖的人。 后世有一句话为“无党无派,千奇百怪。” 李峻并不想在武威军中搞什么派系之争,那是非常危险的事情,但他需要有自己的根基,要以这个根基来壮大武威军,如此才能完全地掌控军权,才能带着大家继续地走下去。 李府的满月宴持续到很晚,真如李峻所说的那样,大多数人都醉了,就连女人们也有了醺然之态。 ★★★ 郭诵所领的荥阳军编入了武威军的序列,这让梁州的兵力大增,使得各处的郡府都有了守护,减少了之前用兵上捉襟见肘的困境。 不仅如此,在州府衙门有效地调配下,从荥阳迁来的十几万百姓不仅充实了梁州的人口,也成为了李峻执掌梁州境的基石,从而带动了整个梁州百姓信赖于州府衙门与武威军,皆是为了更好的生存而凝成了一股强大的力量。 于此同时,梁州各处之前办的学堂也扩大了规模,许多平民家户的孩子都被要求读书认字,并且要求不得限制小女娃的入学,所有的孩子都有资格入学堂。 在有了温饱的情况下,大多数的家户都希望自家的孩子能够识文断字,富足的人家自不必说,就是清苦之家也多希望孩子能有些学识,更何况还无须花费银钱。 故此,梁州府衙的这一举措,在百姓中深得民心,皆是对梁州刺史李峻交口称赞。 另外,李峻还将定武军的操练之所改为了定武堂,并让军司马周靖安排各个领兵的将军到定武堂中授课,向学员们传授迎敌与排兵布阵的经验,彻底将定武堂打造成了储备军力的基地。 “李瑰,你到涪陵郡后,不要向巴郡派兵。” 李府的正堂内,李峻将小婉儿送到宋袆的怀中,转身对一旁的李瑰继续道:“你要和王瑚做好配合,只需控制巴东与涪陵即可,将巴郡空出来,让咱们武威军与大成军有个缓冲之地。” “另外,还有一件事也要注意。”李峻略做思忖,对李瑰道:“我听说涪陵一带的山中多有夷獠,他们生蛮好斗,极难教化,你要寻机杀...” “杀”字刚出口,李峻转头望了一眼襁褓中的女儿,压低声音道:“尽早解决了他们,不要为日后留下祸患。” 李瑰点头道:“大将军放心,属下会办好这件事,也会守好涪陵郡。” “嗯...”李峻点了点头,继续道:“此次就任涪陵太守,我会再从定武堂中拨出三千老学员给你,让他们与你的属下分编在一处,多磨炼一番也就可以了。” 说到此处,李峻又对李瑰叮嘱道:“凡事要多考虑,多与手下的人商量,要护住那里的汉人,他们是咱们的基础,却也不能让他们乱来,坏了州府的法度,记住了吗?” 李瑰终究是年轻了些,李峻要锻炼他快些成长起来,就必须要把他放出去,如此才能真正成为独挡一面的大将。 李瑰拱手道:“属下都记住了,鲁先生替属下选了几个谋士,属下到涪陵后,也会去巴东向王瑚大哥请教。” 李峻笑了笑,拍了一下李瑰的肩头,说道:“那就好,有你和王瑚守在巴东与涪陵,我也放心。” “对了,你走之前,让灵芸到家里来一趟。”李峻从宋袆的怀中又抱回了小婉儿,一边逗着女儿,一边嗔怪道:“这几日,也不见灵芸过来给老太太问安,她跑哪去了?” 李峻挠了挠头,尴尬地回道:“舅父,灵芸跑去仇池那边了,天天和青女嫂子、荀灌娘在一起,说是商讨扩建炽翎营的事。” “啊?”李峻迟疑地问道:“那和她有什么关系呀?她又不是军中的人?” 说着,李峻瞪了李瑰一眼,叱责道:“都是你纵容的,一天天地瞎胡闹,军中之事怎么能随便让人乱参与呢?” 郑灵芸是李峻的亲外甥女,是李家娇纵的宝贝,一直都很任性,李峻也常常由着她的性子。 当下,李峻将责任全部推到了李瑰的身上,这让李瑰虽有委屈,却也不敢辩驳,只好红着脸连连认错。 宋袆见状,赶忙上前打圆场,笑道:“夫君,定是灵芸见姐姐敏儿都有事做,也不想成为无用之人,所以才想要去帮一下青女她们。” 如今,以裴璎为首的女眷们都有自己的事情在忙,郑敏儿就在锦署中当差,辅助裴璎处理织坊中的事宜,也算是梁州府的一名女官。 “哎呀...”李峻听宋袆如此说,为难道:“话虽说如此,可也不能都跑出去了呀!我也不知道这个做法对不对,别到时候都跑我这来诉苦,埋怨府中没有持家之人呀!” 李瑰赶忙笑着接话道:“哪能呢?咱们各家中的事本就不多,也不像豪门富户家有那么多的丫鬟仆役要管,没有人会抱怨的。” 李瑰说得不假,在梁州境内的这些官员中,没有谁会因为身兼要职而在府中大肆奢靡,皆是与李峻一样过着平淡而简朴的生活。 “欲之无边,诸事有度,奢极至败。” 这是李峻常挂在嘴边的话,既是对属下们的劝说,也是一种直接的告诫。 故此,不仅是军将与官员们不做奢靡之事,就连梁州内的商贾富户们也尽量地显露出节俭之风,生怕惹恼了官府,落得抄家之罪。 对于这样的事情,李峻也清楚并非是靠法度就能制止的,这需要一个由上而下的效行,如此才能基本保持民风的简朴。 李峻听着李瑰的话,笑了笑。 继而,他又撇了李瑰一眼,一扬下巴,说道:“我不管啦,反正别忘了让灵芸来一趟,等她跟你到了涪陵,我看还怎么商讨炽翎营的事。” 见李瑰躬身请辞,李峻又瞪眼道:“李瑰,我告诉你呀!到了涪陵可别欺负灵芸,否则我抽死你。” “哎呦...”李瑰顿时觉得自己脑袋里翁嗡作响,就没有见过如此不讲理的人,赶忙连连称是,逃也似的跑出了李府。 望着李瑰的背影,宋袆掩嘴笑道:“二郎,哪有你这样做舅父的,一边埋怨李瑰宠溺灵芸,一边又威胁人家不准让灵芸受委屈,你这不是在为难李瑰吗?” “哎,我这叫为难吗?”李峻拨弄着婉儿的小手,逗着女儿道:“婉儿,你说是不是呀?爹爹哪里为难你的姐夫啦!他本来就不能欺负婉儿的姐姐。” 李峻正与呀呀学语的小婉儿说着话,影卫督将杜麟快步走进正堂,轻声地说道:“大将军,成都那边的十三行传来消息,大成的丞相府扣下了裴东家和苟掌柜,人暂时还留在范家大宅内。” 李峻闻言,神情一怔,小心地将女儿递给宋袆。 第二百五十九章:前往成都城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待母女离开后,李峻沉声地问道:“杜麟,到底出了什么事?范家为何要扣留裴松华和苟远?是大成官兵抓的人吗?” 明面上,裴松华一直都是以平阳裴家的身份在行商与坐贾,各州郡的繁华之地皆有裴家的商铺,买卖之人和相熟的官府中人也都知晓裴松华是大东家,而苟远则是打理这些生意的大掌柜。 实际上,裴松华官属梁州府,任度支都尉一职。 他和苟远通过生意的逐步发展,在赚取大量银钱的同时,还通过各处的掌柜与核心人员编织了一张极为精妙的情报网,为武威军在了解各方军情上提供了有力的支持。 一直以来,李峻从没有对大成军放松警戒,而且一直都为彻底灭掉大成国做着准备。 武威军在兵力上的增强自不必说,李峻还借用春秋时期管仲的谋略,对称帝不久的大成国实施了经济战。 蜀锦天下闻名,唯成都独称妙。 “今民贫国虚,决敌之资,唯仰锦耳。”当年的诸葛武侯曾如此说。由此可见,成都郡内的蜀锦织造在蜀汉时期便有了不小的规模。 李雄建国的时间短,根基并不牢固,在财力上更是匮乏。故此,他一直都想要聚集更多的财富,用以支撑大成军的扩张。 正因如此,李峻命裴松华大量地购置蜀锦向外贩卖,并借着两方修好的契机,命裴松明以梁州府官商的名义也大量地采购蜀锦。 如此一来,李峻通过裴家兄弟几乎垄断了大成国的蜀锦生意,造成了成都郡内的蜀锦出现短缺,市价也随之高涨,供不应求。 由于织锦的获利丰厚,大成国辖下的百姓纷纷放弃了农桑,皆是加入了蜀锦的织造中。 对此,大成国的朝廷并未干预,反倒是大为赞同,皇帝李雄也想凭此积攒下军资,为将来的开拓疆土做准备。 无人农耕,吃粮便是个问题,更何况当下还是个灾害不断的年份。 不过,李峻为大成国解决了这一难题。 因为沓中大峪沟万亩良田的开垦,梁州府所能调配的粮食很充裕,李峻命度支校尉裴松明向大成国平价出售大量的谷粮,同时也用粮食抵扣了一部分购买蜀锦的钱。 如此,大成国没有出现粮食短缺的情况,却是因为售卖蜀锦赚取了大量的钱财,这让大成国的百姓与君臣皆是大为欢喜。 正是因为这一原因,裴松华与苟远一直都守在成都城中,既是在忙着蜀锦的采购,也是在时刻地探查着大成国的军情动向,及时地向李峻递送情报。 眼下,李峻听说裴苟二人竟然被范家扣押了,不知道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难道说大成国的李雄看出了端倪,查出了裴松华与苟远的真实身份? “大将军,十三行的人还送来了这个。”杜麟从怀中取出了一封信函递给李峻,继续道:“他们说是范家送到铺子里的,指明要亲自送到您的手里。” 李峻迟疑地望着手中的书信,拆开仔细地看了一遍,随后笑了笑,对杜麟道:“你去准备一下,我要到成都城去一趟,去见一个人。” “唉...”李峻摇了摇头,继续道:“另外,你通知十三行,除了留下正常做生意的人外,迅速将其他人撤出大成国,范长生已经摸清了他们的底细,不要留在那里了。” 李峻略做思忖,又对杜麟道:“裴松华与苟远应该没事,不要乱有什么动作,等我见了范长生和那个人后再说。” “我要去趟叔时先生家。”李峻将手中的书信放入怀中,说道:“你先去准备吧,明日咱们就动身。” 鲁胜所居住的院子位于城南,紧邻锦署的草塘,正是景色的雅致让老人心仪,才让人在那里建了一座简单的院落。 秋水微澜的方塘处,李峻寻到了正在垂钓的鲁胜。 老人看罢书信,笑道:“张仙人也是童心未泯呀!何苦要如此做呢?差人来告知一声不就可以了嘛,难道还怕你无胆赴约不成?” “我也是如此想呀!”李峻苦笑地摇头,继而又迟疑道:“不过,我担心会不会是范长生在使诈呢?” 鲁胜略做思忖,缓缓地摇头道:“这封书信是张天师的笔迹,必然就是天师让你去见他,范长生不能使诈,他也没有那个胆子。” 说着,老人将手中的青竹竿抬了一下,继续道:“范长生在成都郡的确有威望,范家在那里也有些势力,却都抵不上张天师的一句话,你大可放心地去见张椒。” 两人正说着话,鲁胜手中的青竹竿猛然间一抖,最前端即刻探出了水中。 “哈哈,有鱼上钩啦!”老人眉飞色舞地挑起鱼竿,一尾青鲢跃出水面,不断地摇摆着鱼身,将原本少有涟漪的水面拍打起阵阵的水花。 ★★★ 锦官城,始建于汉代,位于成都城的西南。 当初,成都郡的商贸繁荣,织锦业尤为发达,成为了汉朝廷重要的贡赋来源。因此,朝廷在成都郡专设锦官一职,并在成都城西南修筑锦城,后称锦官城。 另外,锦官城中的家户多以织造蜀锦为生,其所织锦缎又需用城外的大江水来洗濯方可色彩鲜明。 久而久之,大江水被唤为锦江,而城中的街巷则被命为锦里。 当下,锦里不仅是家家纺车的声音不绝于耳,街巷间各式的商铺与来往买卖的客商,也显示出这里的繁华正在逐步地恢复。 “唉...” 行走在人流中的李峻轻叹了一声,转头对身侧的杜麟苦笑道:“这里不亏是西域商贸的中转之地,咱们费了那么多的人力与物力,反倒是便宜了成都城。” 为了能将西域的客商从凉州向东引,李峻命人修缮了沓中附近的阴平古道,并在沿途修建了驿站,为粟特以及其他的西域商人提供了大量的便利。 效果是有一些,不少商人的确经古道入阴平郡,随后又经阳平关进入了汉中郡,但多数人还是由剑阁关向西去了成都城。 不过,李峻虽是口中有着感慨,但心中却并不在意。西域人对蜀锦的采购是好事,如此更能让大成国加速地放弃对农桑的生产。 “主君,咱们不直接去范家吗?” 此次来成都城,李峻与杜麟等人扮做了行商之人,杜麟在外人面前对李峻的称呼自然要有所注意。 “不急,溜达一会儿。”李峻信步前行,笑着继续道:“咱们不用去铺子,估计那里早被盯紧了,溜达完直接入大城去找范长生。” 李峻相信鲁胜的判断,但他不敢相信范家的下人,担心范家有大成皇帝李雄所派的奸细,不想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转过一个街口,李峻站在了一家酒肆前,抬头望了一眼门前悬挂的招牌,迈步走了进去。 在李峻的记忆里,火锅是成都的一道美食,却也知晓当下的火锅必然无法与后世相比。 不过,在这天气渐冷的时节里,吃上一顿热腾腾的火锅,让身子出些汗也是一件惬意的事情。 当然了,当下并没有火锅一词,李峻所看到的火锅依旧被唤作鼎或是釜,只是在大小与薄厚上有了不小的改进,可食用的材料也增加了不少。 至于蘸料方面,倒是让李峻大感意外,竟是辣油麻椒俱全。 辣油乃是茱萸煎制而成,麻椒则是藩丹椒,再加上姜末等作料调制后,辛辣不减,麻味十足。 “主君,为何您知晓如此多的事情呀?”杜麟捞起一片肉,在酱料中蘸了一下,满眼疑惑地问向李峻。 这也难怪杜麟会疑惑,自从他跟随了李峻后,发觉大将军所知晓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让他这个堪称游历天下的人都自叹不如。 且不说李峻的那些奇特言语,就说那天下州郡的山水村落,各处的美食风俗,大将军似乎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李峻笑道:“书犹药也,善读之可以医愚,我也不过是从典籍中查阅所知。” 杜麟将肉片放到口中,颇有感叹地点了点头,正欲再说什么,一阵交谈声从身侧传来。 “陈兄,你此番归来,就不打算再返回宁州了吗?” 不远处,一张方桌处有四人刚刚坐下,其中一人问向另一名年纪稍长的人。 “不回去了,那边本来就有大疫,如今更是乱民四起。”陈姓男子摇头道:“你们知道吗?五苓夷人全都反了,在他们统帅于陵丞的率领下,已经夺下了朱提与建宁两郡,宁州刺史李毅正领兵平叛呢!” 另一人问道:“那...宁州府能镇压的住吗?” 陈姓男子摇头道:“我看很难,我离开后,听说李刺史已经退守宁州城了。” “那朝廷为何不派兵增援呀?还能让那些荒蛮...”其中一人的话未说完便停了下来,左右地望了望。 陈姓男子苦笑道:“朝廷?天子都被人抓走了,听说洛阳城都被烧成灰烬了,还哪里有什么朝廷?又哪里会有兵马去救援宁州呢?” 这时,最初问话的那人说道:“听说梁州是咱们朝廷的兵马,那个刺史李峻也深得民心,不知他会不会派兵前去救援呢?” “太远了,就算梁州想要出兵,也是鞭长莫及呀!”陈姓男子喝了一口酒,感慨道:“更可况,那五苓夷人本就是大成军在支持,又怎么会借路给梁州的武威军呢?” 说到此处,陈姓男子笑道:“不说这些丧气的话了,今日找几位兄弟来,就是商量一下迁往梁州的事,毕竟那边的汉人心齐,官府之人也护着咱们汉人,大家不如搬到梁州来的安心。” 李峻并没有继续听那几个人接下来说什么,而是紧锁眉头地望向杜麟,低声地问道:“十三行的人有这方面的消息吗?” 杜麟摇头道:“没有,自从那边起了大疫后,十三行的人撤回来不少,留守的人不多,最近也没有什么消息传回来。” 李峻点了点头,低声道:“马上让人去查,我要尽快知道那边的情况,不要用十三行的人,让影卫去查,多派些人,看看能不能与李毅取得联系。” 说罢,李峻站起身,命人结了饭钱,转身向店外走去。 自从那次的坪乡遇袭后,李峻因为欠下李秀一个人情,一直都将宁州的事情放在心上,只是近来的诸事缠身让他有些淡忘了,再加上影卫与十三行方面并没有什么重大的军情上报。 故此,李峻也就以为某些事情或许是有所改变。 此刻,当他听到李毅退守宁州城时,知道还是没有改变,只是推移了时间,该发生的依旧会发生。 第二百六十章:人事可凭,且看天道不爽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成都城大城,不??街。 丞相府内,范长生望着前来的李峻,脸上虽是露着淡淡地笑容,心里却是有了异样的感觉。他李峻那看似随意神情里,察觉出了一种超乎年龄的成熟和坚毅。 并非是李峻的锋芒毕露,只是他身上的威压之势总会在随意中显现出来,令人不得不收敛心神,全心应对。 范长生略一伸手,对李峻稍做礼让,笑问道:“李刺史,想必你也见过了大成国都城的繁华,远胜于归属你朝时的多乱,不知你对此做何想呢?” 眼下,李峻与范长生实属两国对立之人,即便李峻曾暗示有投奔大成的意思,但久经世事的范长生知晓那只是虚与委蛇,他从不相信李峻会真的投靠大成国。 此刻,他之所以要如此问,是因为对于晋朝的官员来说,大成国只是一群流民在造反,而正是这些叛逆之人使得蜀地安稳,成都郡也在逐渐走向往日的辉煌, 故此,范长生要问问李峻,究竟是叛逆得民心,还是旧朝失仁德。 李峻笑了笑,淡然地说道:“范丞相,一时的虚荣不等于长治久安,许多人只看到了表象,也被这些表象所迷惑,看不到隐藏在假象背后的危机。” 说着,李峻自行端起茶盏,浅饮一口,继续道:“我虽也知晓天下之乱的根由,却并不想评判是非曲直,我只想要天下的汉人能站着活下去,不被人像牲畜一样对待,这和哪个朝廷无关。” 李峻的回答让范长生深感意外。 范长生本以为李峻会以皇权正统,朝规礼法来反驳自己,没想到李峻只是在谈论汉人的生死,民族的尊严,这让同为汉人的他有些语塞。 “范丞相,在下也并非只是在说贵朝。”李峻放下茶盏,笑道:“巴蜀并非是偏于一隅之地,丞相更不是那孤陋寡闻之人,您应该知晓天下汉人所处的绝境,谁会去拯救他们?” “是氐人吗?是匈奴人吗?是鲜卑人吗?还是羯人?” 李峻将话语稍停,望着范长生,摇头道:“都不是,只有咱们汉人才能拯救自己。” 范长生无法否认李峻所说的事实,由于大成天子李雄便是巴氐族,即便是自己再三地努力,大成国中依旧是汉人为下等,氐人与其他的胡族始终在身份上都高于汉人。 忽然间,范长生似乎明白了师尊欣赏李峻的原因。 即便是再脱离世俗的人,神魂的深处总会有一处最后的凡念。 或许,这个凡念并非是私欲,只是为了尘世间的弱者,与自己同一种族的弱者,而李峻恰恰就是师尊眼中想要拯救弱者的人。 “范丞相,近些时日,我的属下在贵府多有打扰,世回在此向您谢过了。”李峻说着,起身向范长生躬身施礼。 在范长生的面前,李峻不会显露处半点的卑微之态,但该有的尊敬也是一分不少,只不过他的心中还藏有要事,不想在成都郡内耽搁过久,也便开门见山地转入了正题。 范长生见状,笑道:“李世回,并不是老夫要为难你,实在是家师的法令难违,你可不要怪罪老夫呀!” 李峻再次施礼道:“丞相言重了,我与天师仅有一面之缘,却不想会得到老神仙的留心,今日能与老神仙再相见,这是我的福分之至呀!我又怎会对丞相有怪罪之心呢?” 若想取得成都郡,没有范家的支持会遇到很大的阻力,李峻不可能大开杀戒,杀光这里所有天师教的教徒,毕竟那些人也是汉人百姓。 因此,李峻对范长生很恭敬,但这恭敬之中也点明了自己与张天师的关系,算是对范家的一个提醒了。 “洛儿,别那么没有礼数。”范长生对着门外轻唤了一声,对着李峻笑了笑,继续吩咐道:“你去让人请那两个人过来,等下随着李刺史一同前往青城山。” 范长生的话音落尽,一名身着嵌花素白锦长衣的少女从房门外闪出身子,傲慢地撇了李峻一眼,随即答应了一声便跑了出去。 范长生无奈地苦笑道:“小孩子没规矩,让世回见笑了,这是我的小孙女,名唤范洛儿,都让老夫给宠坏了。” 李峻也仅是大概地看了一眼少女,应该是十六七岁的样子,却有着一副古灵精怪的俏模样,一看就知道是个被家中骄纵惯了的性子。 故此,李峻只是笑了笑,并没有多说什么。 不多时,裴松华与苟远跟在范洛儿的身后走进了正堂。 不等他们说话,范洛儿却开口说道:“李世回,我听说过你,别以为有神仙爷爷护着,我就不敢抓你的人,我早就摸清了你安排在成都城中的探子,你若敢进犯成都城,我定会将你的人一网打尽。” 少女的神态满是不屑,语气中也尽是威胁之意,只是得意之处有些忘记收敛,樱红的嘴角已然自得地笑出了贝齿。 “哦,是吗?” 李峻故作惊讶地望了一样范长生,继而又对范洛儿嘲笑道:“难道你是大成国御侦司的掌兵人?若不是的话,为何愿意管这么多闲事呢?何不好好在家做些女红,寻个好郎君嫁人呢?” 御侦司是大成国刺探军情以及监察民言的衙门,与李峻手下的影卫所承担的职责类同。 不过,李峻知晓大成国御侦司并非掌控在范家的手中,范洛儿自然也就不会在御侦司中担任职位,故此才会出言嘲讽。 “洛儿,你真是愈发地不懂规矩了。”范长生皱眉地瞪了瞪自己的孙女,轻声地呵斥了一句。 不过,他也没有怪罪李峻的嘲讽,反倒觉得有些好笑,终于有人能将这个丫头怼得无话可说了。 “你...”范洛儿涨红了俏容,双手掐腰道:“爷爷,您看他,孤身跑到咱们成都城来还如此嚣张。” 继而,少女转头盯着李峻,发狠道:“李世回,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抓了你,把你们全部送到城中的廷尉府,反正你杀了那个皇帝的儿子,他一定也会杀了你们。“ 李峻笑着摇头道:“不信,你没那个本事。” 说着,李峻向前走了一步,来到范洛儿的近前,猛地冷了面容,沉声道:“信不信我杀光所有大成国的人?还有你。” 随着李峻的话语出口,他的眼中也流露出了凶残的目光,这道目光让范洛儿心中生寒,不由地后退了两步,向爷爷范长生的身侧靠去。 “哈哈哈...”李峻笑了起来,转身对范长生施礼道:“还望丞相海涵,我与范姑娘玩笑而已,莫要真的吓到您的孙女才好。” 对于李峻所谓的玩笑,范长生虽是心有不悦,但确实是自己的孙女在咄咄逼人,而且老人也看到了李峻那一瞬的神情转变,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 这个人的心不善。 所谓的不善,并非是那种乱杀无辜的残暴,而是他有着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狠心,更能为此扫清一切阻挡他前行的人。 ★★★ 青城山,上清洞。 天师张椒所预料的果然没错,当李峻走进洞中的那一刻,便为眼前的原生景致所吸引,口中皆是赞叹之词。 “天师,我觉得那些宫宇楼阁都不及这里的半分。” 李峻毫无拘束地在问天台的周围转着,伸手摸了一下玉化的钟乳石柱,继续道:“一个人能住多大的地方?又能披上多少金银绸缎呢?身死后不过是一捧黄土而已,还是如此的自然一些最好。” 张椒笑道:“世回,莫非你也想悟道?” 李峻转身摇了摇头,来至张椒的身前盘膝而坐,笑道:“天师,我终究还是一个俗人,也并非是有多贪恋那些荣华富贵,只是心中的牵挂太多,舍不得放下的人也太多。” “佛家常说,心有所住,即为非住,应无住而生其心。” 说着,李峻轻叹地摇头道:“可我的心是满的,住了太多了事情,根本不敢去想脱离凡尘的事。” 李峻口中的佛家常说只是他自己的认为,然而在当下的佛经教义中并无人传播此言,更无此类的空论。 从根本上来说,道教与佛家在教义上有着很大的区别。佛教是在教人悟空,而道教则是授人存有。因此,佛门不言空而悟空,道门不悟有而言有。 张椒为天师教的天师,在悟道上自有大法,对于其他的法门亦有心得,听到李峻如此说,不由地微皱长眉,略有诧异地点了点头。 然而,一直正襟端坐的范长生却是震惊不已。 他想不通一个年轻人为何会说出这番话,一个领兵的人,一个杀人万千的大将军,竟能通晓如此的修心法门,这着实让他难以想象。 或许,这也是师尊对其另眼相看的原因吧! “天师,这茶真是透彻心脾的香,似乎要比上一次的炒制更精进了。”李峻端起身前釉色细腻的青瓷盏,浅饮了一口茶汤,发自内心地赞叹了一声。 张椒笑了笑,转身从一旁的书案上取下几张写满字的白绢,递给李峻道:“这是老夫记下的炒茶与打制精瓷要义,送予你吧!” 李峻闻言,赶忙向前,双手捧过老人递来的白绢。 按理说,李峻对炒茶与精瓷并不陌生,也谈不上如获至宝,可这两样物件的制造在当下并不存在,即便是已有了瓷器的烧制,但其釉色与瓷面的细腻程度,根本无法与张椒所制的精瓷相媲美。 “世回,此番让你前来,老夫也并无他意。”张椒轻捋银须,望着李峻继续道:“与你多年未见了,就想看看你有无变化?是否还是当初那个李世回?” 说着,张椒敛气凝神,双眸中有精光闪过,继而又恢复正常地点了点头,笑道:“之前,二李分置西东,各守天命,如今共处巴蜀,也应是天意如此。” “延久,你要记住为师的话。” 张椒转头望向范长生,口中继续道:“从今日起,为师与你都不能再干预此事,你范家的人可以有选择,但你不能再参与了,听明白了吗?” 张椒的话是在告诫弟子范长生,却也有一种暗示。 范家已经做过了选择,如今张椒再提选择二字,其中所包含的意思自然是不言而喻。 另外,张椒令范长生不得再干预,看似在顺应天意,实际上却是将有利的一面倒向了李峻,从而使大成国的李雄失去了一个最有力的支持者。 范长生虽对此深有不解,但天意不可逆,师命不可违,他并未多说一个字,只是应诺地地点了点头。 “世回,老夫适才也说过不再干预此事。” 张椒笑望着李峻,缓声道:“不过,老夫还是要说,这苍生非汉之苍生,实为天下人之苍生,你救华夏于苦难没错,但不可过于极端,不可将杀心肆意,应以教化为主。” 李峻拱手施礼道:“李峻谨记天师的教诲,绝不敢妄动杀念,我的心中从没有胡汉的贵贱有别,胡人受难之时,我亦觉不公,可如今曾是受虐之人的心更狠,我只能以威压之。” “唉...人性便是如此。” 张椒轻叹了一声,笑着继续道:“人事可凭,且看天道不爽吧!” 在张椒与李峻的谈话间,范长生并未插言,只是在默默地听着,同时也在心中做了一番考量。 当下,既然事情有了变化,身为家主的范长生不得不为家族所考虑。范家不能等事到临头再做选择,那时应该就丧失了良机。 又或许,那时的自己早已随师尊羽化登极,事变之刻真的再无人能护住范家了。 故此,当李峻几人离开后,范长生盘膝于张椒的面前,望向师尊的目光中有了几分迟疑。 “延久,我知你有不解。”张椒望着范长生,笑道:“你不解为师的偏心,是吧?” 范长生摇头道:“师尊,延久的不解不在于此,延久只是无法看透李世回究竟有何过人之处,会让师尊如此看重?” 张椒敛目凝神,继而又看向范长生,苦笑道:“为师看得见李世回的生死,却看不透他生与死的根由,他仿佛是凭空出现在这一世间,却又如那滴水入池般融入无声,他有许多的心念与世人都不同,这才是为师看重他的原因。” 说着,张椒将一片枯叶放入身侧的池水中,枯叶浮在清澈的水面上缓缓地漂动。 “李雄,便如这片枯叶,只能在这浮世中随波逐流,改变不了什么。”张椒望了一眼范长生,继续道:“然而,李世回则不同,虽说他只是一粒石子,却能在这一汪池水中激起水花,泛起涟漪。” 张椒说罢,对着范长生摇了摇头,叹息道:“唉...延久,为师知晓你在担心后人,此乃人之常情,你可以做些安排的。” 对于张椒与徒弟范长生的谈话,已经离开青城山的李峻自然是无从知晓,至于范长生要做怎样的安排,李峻更是不得而知。 不过,范长生的孙女范洛儿出现在了李峻等人的队伍中,她受爷爷的指派,随李峻一同返回梁州汉中郡,处理范家与梁州官商的交易事项。 第二百六十一章:炽翎营的扩大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喂,你这丫头还负责家中的商贾之事吗?本事还真不小呀!”望着闷闷不乐的范洛儿,李峻故意地打趣道。 范洛儿的性子,李峻一眼就能看透。 这个丫头的年岁与郑灵芸相若,脾性上也有几分相似,但要比郑灵芸有着诸多的心机,而且在做事上似乎更胜于其他的同龄女子。 “这有何难?我听说你家夫人都能为官,我怎么就不能多管些事情吗?”范洛儿白了李峻一眼,转过头不再言语。 此刻,范洛儿的心情很糟糕。 少女经过一番的细查后,即将摸清李峻那些细作的脉络,而爷爷突然严厉命令不许再查了,并让自己到梁州去谈商贾之事,这让她大为不解,心中更是憋屈万分。 少女觉得定是李峻在老神仙那里告状了,是老神仙有了偏心地责怪,故此才让爷爷不得不放弃了探查一事。 “李世回,你觉得自己还算是个为将之人吗?”想到此处,范洛儿心有不甘地想要反讥一下李峻,以解心头之气。 李峻不清楚范洛儿的心思,疑惑地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我是不是将军与你有什么关系?” “哼...” 范洛儿冷笑了一声,不屑地望着李峻,冷言冷语道:“为将之人当有胸襟,自己无能地安排了蠢笨的细作,被查出来是必然,就必须要承认自己没本事,找人告状算什么?还是男人该做的事吗?” “啊...?”李峻不解地望着同行的范洛儿,郁闷地反问道:“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呀?什么找人告状?你...” 突然,李峻明白了少女的话意,也清楚了少女这一路上的纠结所在,故意道:“我就到天师告状了,你又能如何?你觉得范家势大,无人能管是不是?” 李峻轻勒马缰,斜眼望着范洛儿,讥笑道:“真是笑话,你范家再厉害,终究也抵不过张天师的一句话,你爷爷还不是得乖乖听从天师的法旨。” “你...你...”范洛儿被李峻气得举起了马鞭,却也只能怒骂道:“卑鄙,无耻之徒,小人。” 少女只能说几句这样的话来解气,她无法说出再难听的话,那些话也不符合她的身份。 李峻毫不在意地笑道:“范洛儿,你最好注意你的言辞,眼下已经进了梁州境,你若再敢乱说话,信不信我割了你的舌头,让你一辈子都无法再说一个字。” 李峻虽是在笑着说出这番话,但他的双眼紧盯着范洛儿,眼中并没有一丝笑意,反倒了闪着令人心寒的冰冷。 “你...”范洛儿终究是个女孩子,看到李峻这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自然是心生怯意。 她躲避着李峻的目光,口中倔强地小声嘟囔道:“你不敢,我爷爷让你照顾我,你也答应了,你不敢对我怎样的。” 李峻苦笑地摇了摇头,转身对杜麟道:“你命人送范姑娘去汉中郡,咱们去趟涪陵郡,我要见李瑰与王瑚。” 不等杜麟作答,范洛儿却大声地抗议道:“李世回,你若想害我,何必要让别人动手呢?你大可一刀杀了本姑娘,无须做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瞬间,不止是李峻一脸地无奈,就连杜麟与裴松华等人都被少女的臆想逗得大笑了起来。 “好好...”李峻无奈地摆了摆手,撇嘴道:“那你跟我一起去涪陵郡,还以为你是个有胆气的奇女子,不过也是个怕死的人。” 范洛儿红着脸反驳道:“本姑娘不怕死,死有何妨?就是不想被你无缘无故地害了。” “哈哈哈...”李峻终于忍不住地大笑起来,摇头道:“你呀!我害你做什么?也不知道你的脑袋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好像这天下就没有一个好人似的。” 范洛儿撅起樱唇,白了李峻一眼,轻蔑道:“人心如虎,最是险恶,本姑娘当然要多防范一些了。” 李峻闻言,不由地一怔,点头道:“你说的没错,在人心无常下,信任是一种难能可贵之物,多些戒心,少点盲从,没有坏处。” 说罢,一行人不再耽搁,直奔巴东郡的治所鱼复县而去。 ★★★ 汉复县,涪陵郡治所在,位于涪陵郡东南的龚滩处。 龚滩,又名龚湍,位于涪陵水与濯水交汇处的西岸,是通向五溪和夜郎的咽喉之地,又是巴蜀盐品重要的水上转运之所。 当下,李瑰受命为涪陵郡太守,领兵一万三千人镇守在巴东郡,与王瑚所在巴东郡一同防范大成军对梁州境的进攻。 当李峻一行人抵至汉复县时,太守李瑰并不在县城内,他正领兵在县城东北的郁山一带剿杀獠人。 “朗府丞,李瑰那边的战事如何了?” 府衙内,李峻问向书案前的一名中年人,随手拿起书案上的文书翻看了一下。 朗预,平原郡鬲县人,原为青州都督苟晞属下的从事中郎。 之前,朗预因苟晞的纵情享乐,施政苛刻而感到心灰意冷,离开苟晞避祸于豫州的襄城,后跟随李峻离开襄城到了梁州。 如今,他在李瑰的手下任府丞,辅助李瑰处理涪陵郡的政务。 朗预躬身执礼道:“回禀使君,李郡守那边的战事快要完结了,郁山一带的獠人死的死,逃的逃,剩下的已经不多,也都是些愿意归顺之人。” “嗯...”李峻点了点头,问道:“境内的獠人都聚集在那一带吗?” 朗预回道:“禀使君,因为郁山一带有盐泉,那些獠人霸占盐泉后炼盐私贩,故此多数都聚集在那里。” “哦...原来如此。” 李峻正要继续问话,却见郑灵芸快步地跑进了府衙,大声地喊道:“舅父...舅父,您何时来的呀?怎么也不先去家里看灵芸呀?” 望着门外风风火火的郑灵芸,李峻对着朗预苦笑道:“朗兄,你先忙去吧,我会在这里住几日,等巴东郡的王瑚赶来后,咱们有件事情要商量一下。” 朗预正要告辞,听李峻对裴松华吩咐道:“大哥,你让人取两坛葡萄酿给朗府丞。” 说着,李峻又转头对朗预笑道:“那酒是我在成都城的锦里买的,很不错,你也带上两坛与嫂子品尝一下。” 朗预笑着拱手道:“那好,属下替家人谢谢使君啦!” 李峻摆手笑道:“朗兄就别我客气了,在公谈公事,私下里咱们还兄弟相称才好,那酒有些后劲,可别让嫂子和孩子们喝多了。” 当下,葡萄酿皆是由行商的粟特人从西域带入,甚是珍贵,绝非是寻常人家能够享用之物,即便是朝中的官员,也不是人人都能喝到。 朗预知晓葡萄酿的珍贵,但他却没有像当初拒绝苟晞那样,推辞李峻的恩赏。 因为,朗预知道这不叫恩赏,就连犒劳也不算,只是朋友或家人间很随意地赠送,不包含任何的虚假之情,也不含半分的笼络人心之意,这正是他愿意跟随李峻的原因。 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 能得到这样真心相待,朗预觉得自己最终的决定没有错,自己也找到了一个真正的明主。 待朗预离开后,等在一旁的郑灵芸再次欢愉起来,炫耀般地在李峻几人的面前走了一圈,随后站在李峻的身前静等着评价。 “你...你这从哪里弄来的盔甲,怎么和炽翎营的军备一样呀?” 此刻,李峻才发现了外甥女的不同,一身赤甲的郑灵芸竟是英气十足,宛如一位领兵的女将军。 杜麟仔细地瞧了瞧,肯定地说道:“大将军,我看何夫人这身甲胄就是炽翎营的赤甲。” 李峻皱眉道:“灵芸,你说到底怎么回事?军械可不是咱们家里的东西,不是想要就能拿的。” 武威军对于军械的管理极为严格,一套皮甲乃至一把刀都需要登记造册方可领取,否则绝不允许从军械库中取出一样东西。 灵芸只是军眷,她没有资格领取军械,李瑰更不敢在此事上娇纵妻子,那是要触犯军规的。 郑灵芸见李峻收了笑容,赶忙上前搂住李峻的腰,撒娇地解释道:“舅父,灵芸可不是乱拿的,这可是楼船将军发给我的,灵芸现在已入军籍,是青女嫂子的属下。” 看到李峻迟疑的眼神,郑灵芸赶忙从腰间掏出一块令牌,继续道:“您看,我还是炽翎营的军校呢!楼船将军命我招募涪陵郡的女卒,也让我在汉复这边建造舟船,以备咱们武威军使用。” 当下,郑灵芸虽说已经嫁为人妇,但心里头还是那个被李家宠惯了的小女孩,所以才会如此毫无顾忌地搂住自己的小舅父。 “哎哎...你快松开我吧!”李峻苦笑地拨拉开郑灵芸,并在她的额头上轻敲了一下,说道:“您说...你都多大了,都成为人家的新妇了,怎么还像个小丫头一样?” 在李峻的心中,虽没有将郑灵芸当做小辈的外甥女,却也真是将她看作了自己的小妹妹,打心里也愿意像个哥哥般保护好这个小妹妹。 “你好好说,到底怎么回事?”李峻拿过郑灵芸手中的令牌,仔细地查看了一番,继续问道:“你有什么本事招募新军?还有那个造舟船的事,你小表嫂为什么让你做这个事情?” 郑灵芸见舅父有了笑模样,赶忙一五一十地事情讲了一遍。 原来,郑灵芸并没有说谎。 之前,她在汉中郡的时候,经过数次央求,最终加入了吕青女的炽翎营。 离开南郑时,吕青女在营中挑选了两百名军卒,命她们跟随郑灵芸到了涪陵郡。 同时,吕青女让郑灵芸以这两百人为基础,在涪陵郡中招募适合的女子加入军中,扩大炽翎女卒的数量,为以后炽翎营改为武威军下的炽翎军储备必要的兵力。 另外,因为汉复县的所在地临水,吕青女又让郑灵芸筹备舟船的建造,并派了不少的造船工匠也来到了涪陵郡。 当然了,吕青女可不是个任性的糊涂之人,她知晓郑灵芸虽是有心,却无法胜任这些军务之事。 不过,李瑰是个有本事的人,他也会愿意帮助自己的妻子。 故此,吕青女才将这些事情交给了郑灵芸,同时也给郑灵芸选派了一个极其得力的帮手,那个人便是荀灌娘。 “什么?灌娘也在这边?她哪里去了?” 瞬间,李峻觉得头有些大,同时也觉得女兵的发展势头有些超乎了当初的设想。 其实,李峻并非是不赞同这件事情,他只是担心盲目的扩军下,炽翎营会成为一个女权的招牌,成为一个不能称之为军伍的花瓶。 若是如此地话,反倒是背离了初衷。 第二百六十二章:范洛儿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郑灵芸见李峻发问,自豪地回道:“舅父,灌娘率女卒跟在骞文的营中,与我夫君李瑰一同去郁山清剿獠人了,此刻不在城中。” “什么?”李峻再次被灵芸的话吓了一跳,赶忙问道:“带了多少人呀?你们操练了多久?李瑰怎么会如此放心地让她们随行呢?” 李峻知晓李瑰早已不是那个莽撞少年,虽说在城府还有些欠缺,但在军务上已经是一名合格的领兵之将。 因此,李峻不会怀疑李瑰的决定,更何况还有骞文的守护,他并非是对灌娘等女卒的安危担心,只是感到有些奇怪而已。 “舅父,您想不到吧!” 郑灵芸得意地晃了一下头,笑道:“灌娘从郡内的苗寨中挑选了五百多名善战的女子,她们都不逊色与男卒,这次只带了三百人随军参战,剩下的还在我的大营中操练呢!” 李峻发愣地与杜麟对视一眼,又望向裴松华,三人的脸上皆是惊诧之色。 “那个...舟船呢?还在筹建吗?”李峻想起了郑灵芸刚才的话,赶忙问道。 郑灵芸挑眉道:“那个事情容易,青女表嫂派了工匠来,我家郎君也让军卒帮着建造。” 说着,郑灵芸伸出手掌,得意道:“如今,我手上已有五艘大船,每艘船载个万斤货物,或是千名军卒,完全没有问题。” “哈哈...真是没有想到呀!”李峻笑了起来,重新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外甥女,点头道:“你小表嫂的确有眼光,也就你有这个本事能支配动李瑰。” “嘿嘿...是吧!”郑灵芸不在意舅父的夸赞中有多少水分,反正女兵营已经组建完毕,大船也造了五艘,这便是功劳,就该得到称赞。 李峻略做思忖,笑问道:“灵芸,你的军籍在军司马那里背书了没有?军职是什么?军校吗?” “是呀!我在周司马那里有文书的。”郑灵芸肯定地点了点头,继续道:“表嫂任我为军校一职,这也是有文书可查的。” 李峻点头道:“那好,舅父重新任命你与灌娘为左右夷军校尉,一同掌管涪陵郡的苗夷女卒,并负责操练水师,以后一同归入楼船将军掌辖。” “夷军校尉?”郑灵芸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问道:“舅父,您是给我和灌娘升官了吗?” 李峻点了点头,笑道:“没错,在梁州境内,舅父有这个权利,你们若是有本事,我还可以让你们做郡守,可以做领兵的将军。” 其实,听着郑灵芸的讲诉,李峻也能明白这其中的一些事情。 郑灵芸的确有一定的功劳,但这其中居功至首还应该是荀灌,吕青女应该是看重了荀灌的才能,才会让她到涪陵帮助灵芸。 并不会因为郑灵芸是自己的外甥女,李峻就会违心地偏袒,该是荀灌应得的奖赏,李峻绝不会有半分的吝啬。 此刻,范洛儿也在府衙内,李峻并没有避讳她的意思。这其间所发生的一切,少女都听得真切,也都看得一清二楚。 “不可思议,怎会有这样的事情?” 这是范洛儿内心的独白,她不敢相信李峻竟然会将军务大事处理得如此儿戏,可自己又找不到到底儿戏之处在哪里,一切都是极为合理的安排。 自古军伍为男儿,这没有错,也是惯例,但只能是男儿吗?范洛儿自己都不服气。 可不服气又能怎样呢? 范洛儿也是在家中被宠溺之人,但军伍之事与她无关,更别说是组建一支女子的兵马了,便是连郑灵芸这一身帅气的战甲,她都不曾穿戴过。 羡慕让少女有些怅然,也一直都保持着沉默,但望向李峻的神情却有了变化,没有了之前的鄙视与轻蔑之意。 “灵芸,这是大成国范丞相的孙女,范洛儿。”李峻看到了范洛儿的神情变化,暗笑地将其介绍给了郑灵芸。 范长生将自己宠爱的孙女送到梁州,虽说是以行商之名,却也是一种态度,一种为日后保全范家的做法。 对此,李峻心知肚明,同时也觉得这是女人的一种悲哀。 无论是多么受宠的女人,在家族存亡之际,总是会以各种理由被抛弃,用来换取家族的利益,想必范洛儿的心中早就清楚了这一事实。 所以,李峻没有想要为难范洛儿的念头,除了不准刺探武威军的军情外,她可以在梁州打理范家的生意,可以做自己想要做的一切事情,等到解决了大成国,让她返回范家也就可以了。 郑灵芸不懂舅父为什么会带一个大成国的人在身边,但自身的教养让她不能失了礼数,郑灵芸赶忙热情地与范洛儿打起了招呼。 其实,范洛儿除了要比郑灵芸多些心机外,两个人的性子还是有几分相像,故此也便很快地熟识起来,多了不少的话题。 “走吧,咱们到军营中看一看。” 对军心的了解是一件大事,是李峻处理所有关系的重中之重,无论在哪里,他都会常常行走在军营中,深入地了解各部军营中士卒的大致心态。 如今,在李峻的带动下,这一做法已经成为了武威军将领们的一种习惯。 涪陵武威军的营寨并不在县城中,而是在县城西南处的酉阳山下,军营依山而建,并与山上的苗寨保持了良好的关系。 当下,汉复县境内以汉苗两族居多,自打獠人迁徙至此后,汉苗两族遭到了屠杀与欺凌,直到李瑰的领兵到来,这种状况才有了转变。 故此,当郑灵芸和荀灌到苗寨中招募兵员时,得到了族中头人的支持,也得到了苗女们的踊跃参与。 李峻刚踏出门,回头见范洛儿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笑着问道:“范洛儿,你不打算去看看我的武威军吗?” 看起来,这个小丫头还是有些自知自明,虽说是被娇宠惯了的人,却也并非是个不知深浅的女孩子。 面对李峻的问话,范洛儿有些为难地摇了摇头,继而又怯怯地点了一下头。 她是想去看看武威军的军容,但这势必会涉及到了涪陵守军的核心机密,以自己的身份不该去看的,否则会给自己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李峻招了招手,笑道:“走吧,一起去看看,我想你也不会胡乱行事,而我们武威军也没有什么可害怕的。” 一行人来至酉阳山下,李峻也仅仅是刚走到营寨的门前,十几名身披盔甲的人便跑出了寨门,整齐地站在了李峻的面前。 “大将军,属下参见大将军。” 这些人都是军营中留守的各部军校,每个人都领有成百上千的军卒,他们当中有坪乡护卫队出来的老人,也有从荥阳军中提拔起来的新人,还有几个是骞文手下老仇池纵队的人。 不论新旧,不论出身于何处,这些人都对李峻有着崇敬之心,也都将李峻认作武威军唯一的统帅。 “老庞,如今手里带了多少人啦?” “二楞,你也跟在李瑰的身边啦!家里怎么样?几个孩子都入学了吗?” “姚硐,你家人如今在仇池还是在汉中呀?” “你,还有你,家里都……” 看着李峻与军卒们的交谈,跟在一侧的范洛儿感到很惊奇。 她觉得眼前这些人的官职不会很高,应该仅是寻常的领兵校官,但身为大将军的李峻竟然能直接说出他们的姓名,甚至还记得对方家中的情况。 李峻的这份能力与亲切让少女很是赞叹,她觉得就算是自己的父亲,也无法对范家部曲的头目做到如此细致的了解。 就在门前的一众人交谈之时,营寨内也有了响动,所有留守的军卒都在营内的空地处列队整齐,并且不断地敲打着胸前的甲胄,等待着李峻步入大营。 这是武威军的规矩,也是军中对上司的一种礼节,一种有着军人自身尊严的礼仪。 入夜,夜风裹挟着江水的潮湿肆意地吹着,让每一个站在月色里的人都感到了阵阵的寒凉。 营寨内,篝火燃起,除了巡夜的军卒外,剩下的人都围在各自的篝火处闲聊着,喝着大将军带来的酒水。 大家喝的酒并非是葡萄酿,那酒的价格太过昂贵,李峻不可能奢侈到买下几百坛来供给军卒们饮用。 虽说酒是寻常的酒,却也并非是军中常见之物。 武威军中有所规定,军营中不得随意饮酒,需要遵守这一规定的不仅是军卒,就连军中的主将也不得例外。 不过,规定是死的,人却是活的,一些重大战事后的庆祝还是要有,大将军所带来的酒也必须要喝光。 一堆大篝火处,李峻频频接受着军卒们的敬酒,也会与他们攀谈一会儿,了解一番大家的所思所想,并不时地同将士们畅怀大笑。 范洛儿也坐在篝火旁,她在与郑灵芸交谈的同时,注意力常常会被李峻那边的笑声所吸引,视线也会不由自主地落在李峻的身上。 这个男人的确是个军武之人,他的身上没有世人所崇尚的那种阴柔之态,容貌身形上也与美姿仪有所差异。 冷面的时候,范洛儿觉得李峻就像一块坚硬的岩石,棱角分明却也是一身的尖锐。 然而,当他满面带笑的时候,就如此刻正与军卒们有说有笑的时候,这个李世回没有了锐气,也没有了霸气,完全变成了一个稍显英武的年轻男子。 不过,范洛儿觉得李峻无论怎样地随意,他的身上还是有着一股无法隐藏的威压之势,这种气势让人不敢对他起半分的轻视之心。 “李世回,我可以坐在这里吗?”范洛儿不了解李峻,她之前也不想去了解,但此刻却有了改变。 “可以,请坐。”李峻随意地点了一下头,挪了挪身子,并解下身上的披风,胡乱地叠了叠后铺在了地上。 “多谢。”范洛儿坐在了披风上,蜷起双腿,将下巴支在双膝上,望着眼前熊熊燃烧的篝火。 片刻后,范洛儿转头望着李峻,问道:“李世回,我知晓你迟早会攻打大成国,可这与拯救天下的汉人有关系吗?难道说只有你掌控了巴蜀,天下的汉人方能得救吗?” “嗯...?”李峻听到范洛儿的问话,先是一怔,继而又摇头笑道:“掌控巴蜀可以与拯救天下的汉人有关系,也可以说没关心,因为是我要得到巴蜀,与天下的汉人没关系。” 李峻说得很直白,直白得让范洛儿瞪大了眼睛。 少女觉得李峻至少会说出一些民族大义的话,然后再将拯救苍生的手段引向夺取巴蜀,灭掉大成国一事上来。 未曾想,李峻竟会如此说,而且还说得理直气壮。 “你...”范洛儿有些语塞,却还是坚持地问道:“这么说,穷兵黩武的人是你,也是你要将巴蜀的百姓拖入战祸之中,你便是要如此地拯救苍生吗?” 临行之时,范长生与孙女说了一些话,也提及了张天师看重李峻的原因,范洛儿因此才会如此问。 “苍生...我不想拯救苍生,也没有那个本事。”李峻说着,到了一小碗酒递给范洛儿,继续道:“我想守护的只有我的家人,身边的人,以及那些愿意跟随我的人。” 李峻抬手指了指各处篝火旁军卒,缓声道:“他们也都有家眷,家眷也都有亲朋,只要在我的辖境内,我才会去保护他们,其他的人,我无能为力。” “当然了,如今范姑娘也在梁州境内,我同样不会允许别人欺负你。”李峻抬起酒碗,轻饮了一口,冲着范洛儿点了一下头。 范洛儿稍作犹豫,还是抬起酒碗,酒水入口不烈,少女不禁又多喝了一口。 “另外,范姑娘,你觉得我不攻打大成国,巴蜀就会永保平安吗?”李峻放下酒碗,望着范洛儿,淡淡地继续道:“不会的,李雄一定会攻打梁州,这是个必然的发展,你也应该能想到。” 范洛儿没有应答,却也是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 在这里和一直追读的各位说声谢谢了,一直有你们的支持,我才有动力继续写下去。 我是一个写作上的新手,一直都想努力地写出心中所想的文字,却还是差强人意。 因为某些原因,这本书在网站上不会再有推荐,所以还是希望各位能多多支持,不需要各位的任何打赏,只要你们能看就满足了,要是顺便能推荐给身边的人,那就更感激不尽了。 谢谢各位。 第二百六十三章:代父守城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李峻望着范洛儿,笑道:“范姑娘,你很漂亮,更是聪慧,我与你说话也就不必绕圈子。” 范洛儿闻言一怔,脸上也随之起了几分羞红。 “天下...苍生,太大了,我承受不住。”李峻仰望夜空,感慨地说道:“我也只是这苍生中的一粒沙,能改变多少呢?” “可...你能保护住家人,保护住梁州的百姓,让他们都能活下来,这已经不易了。” 火光照亮了李峻的脸庞,范洛儿抬眼望着,口中缓缓地说出了心中所想的话。 “是不易呀!能持续下去更是不易。”李峻苦笑地继续道:“要想能保护住那些弱者,我的身后就需要一股力量,武威军是这股力量,成千上万的百姓也是这股力量,只有这股力量的强大,才能去保护更多的人。” “你问我为什么要掌辖巴蜀?”李峻望着范洛儿,继续道:“我就是要获得更多的支持,更大的力量,如此才能在保护网中罩住更多人,让他们能活下来。” 李峻喝了一口酒,转头对范洛儿道:“李雄会不会救天下,我不知道,也不在乎,但他阻碍了我保护家人,他的大成国就必须要被灭掉,这里没有大义,也与苍生无关,只是利益的驱使,生死存亡的取舍。” 对于李峻的话,范洛儿很能理解,当初的范家在流民军攻到成都郡时,又何尝不是在生死存亡上做出了选择呢? 范洛儿拢了一下垂落的发丝,转头望了一眼李峻,轻声道:“其实,每个人都有选择,而选择的方向也各有不同,李使君的选择并非就是错的,你有你的道理。” “嗯?不打算抓我的细作了吗?”李峻玩笑地问了一句,继而又说道:“范姑娘,你说的很对,每个人都有选择,也都必须要为自己所作出的选择担负起责任。” 李峻在地上捡起一块石子,随意地在手中抛起落下,口中继续道:“我在上清洞的时候,张天师告诫我要多用教化之术,不能多起杀心,可要怎么来教化那些杀心四起的人呢?像这里的獠人,他们从西边更远的地方过来,杀这里的苗人,汉人,如同杀鸡犬一般。” 说着话,李峻将手中的石子抛向火堆,摇头道:“一念成佛,一念成魔,既然他们选择为魔,什么教化都没用的,只能是杀死他们,让他们为自己的选择承担后果。” 范洛儿赞同地点了点头。 李峻继续道:“他们不死,却得教化,被杀死得那些苗人和汉人又算什么?李雄尊范家,给与你们范家诸多厚禄,是他仁慈吗?是他善待百姓吗?” 李峻摇了摇头,淡笑道:“是他看重了范家的势力,如果你们范家没有一呼百应的势力,范家会遭到怎样的劫掠,范家的人又会遭到怎样的凌辱,想必你也能清楚。” 范洛儿没有反驳李峻的话,她看到过城中其他大户人家的遭遇,那是身为女子的她一辈子都不想再见到的惨状。 李峻讥笑道:“大成军便是如此,大成国也不过如此,不如我一个梁州刺史做得光明磊落,更赶不上武威军广得民心。” 范洛儿抿嘴笑道:“李世回,怎么说着说着,反倒开始自夸起来了,你这是要有多厚的脸皮呢?” 少女的话并没有讥讽之意,她虽然不太了解李峻的为人,但耳边总是会听到梁州境内的一些事情。 在当今的世道中,梁州的利民之策很少见,梁州的官风简朴更是在这个乱世中很难得。 另外,正因为梁州的民心凝聚与安稳,让其他州郡的无数百姓皆有向往,就连成都城中都开始有富户搬去了汉中郡。 这一切都能说明李峻的治下有方,体现出他的仁心爱民,也能就此判断出李峻的为人到底如何。 故此,范洛儿至始至终都对李峻没有反感,少女只是好奇李峻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会做出如此体恤爱民的事情。 至于城中的那些武威军的细作,她也只是在暗中查清楚,除了告知过爷爷外,从没有向其他人透露过半分。 “哈哈...”李峻笑了笑,仔细地打量了一下范洛儿,笑道:“范姑娘,我发现你与我身边的人有些相似。” 范洛儿大胆地迎着李峻的目光,问道:“你是说,我像你的外甥女灵芸姑娘吗?” “哎呦,你可比她要精明多了。”李峻小声地说着,并侧身望了一眼不远处的郑灵芸,轻声地继续道:“那个丫头是被家里骄纵惯了,你们在这一点上倒是有几分相似。” “不过,我觉得你还与灌娘也挺像的。”李峻提起荀灌,不由地赞叹道:“我那个小妹妹可真是厉害,她凭借着一杆银枪,领着几十个人杀出千军万马来求援,我见到她时都吓了一跳。” 范洛儿问道:“是灵芸姑娘所说的那个女将吗?是领苗女到郁山杀獠人的荀灌娘吗?” “恩...没错。”李峻点了点头,继续道:“你的胆识与她有几分相似,自己一个人就敢跟着我们回梁州,毫无怯意,也没有半分的委屈之色。” 范洛儿听李峻如此说,先是笑了一下,随后无奈地摇了摇头。 “其实,我觉得你更像我的一个朋友。”李峻抬手在前额敲了一下,脸上已然没有了笑容,两道剑眉也紧锁在了一起。 “她叫李秀,是宁州刺史李毅的女儿,当年...” 说到此处,李峻不禁回想起当年之事,轻笑了一声,感慨道:“当年,她救了我夫人的命,为了帮我守住李家庄,她领着百名骑兵冲杀在五六千人的乱军中,不顾生死,只为了能等到我的领兵回援。” “哈哈...唉...”李峻笑了一声,又感叹地说道:“我欠她一个天大的人情呀!” 说着,李峻抬头望向西南方向的夜空,轻声道:“李护军,二郎答应过你,你也答应过二郎要活下来,你等着我,我会亲自领兵去救你,二郎欠你的,一定会还给你。” 此刻,夜空并非是黑色,一轮残月与几点星光将无垠的苍穹调成了墨蓝色,一直伸向了深处。 没有人知道那极深处有什么。 或许,那里也是寒月当空,孤星独吟。 又或许,那深处只是盛满了太多星辰的荒凉,直到一抹璀璨闪过,将再次陷入到无尽的孤寂中。 一样的月色,抬头仰望之人却有着不一样的心境。 就在李峻举目望向西南的深空时,在西南边陲的宁州城中也有人在仰望夜空,而她的脸上却是布满了血污。 ★★★ 宁州,其所辖郡县原属益州。 泰始七年,晋武帝司马炎认为益州土地的面积过于广大,州刺史的权限应该有所控制,便拆分了益州的建宁郡、兴古郡、云南郡,永昌郡,以此四郡建立宁州。 宁州统县四十五,户八万三千,设州治于滇池县。故此,滇池县城作为州治的所在,又被称为宁州城。 宁州刺史李毅,字允刚,广汉郪人。 年轻时,李毅曾受广汉太守王濬的赏识,被任命为广汉主簿,后随王濬伐吴,与何攀一同任参军,因功受封关内侯。 其后,李毅历任陇西护军、繁县令、云南太守。又被晋武帝任命为犍为太守,转任使持节、南夷校尉。 晋惠帝重新设置宁州后,任命李毅为宁州刺史,加号龙骧将军,封爵成都县侯。 宁州多夷族,各个部落繁杂,朝廷将之统称为南夷,故此也便有南夷校尉一职。 李毅初任南夷校尉之时,宁州连年饥荒,瘟疫爆发,汉夷之人死者十万计,更有大量的百姓流亡交州。 存活艰辛的情况下,宁州各地的叛乱四起。 其中,建宁人毛诜、李叡与朱提人李猛纠集百姓杀太守杜俊,起兵造反,追随者达数万人之多。 宁州刺史李毅领兵平叛,在击溃叛军后,李毅先是斩杀了叛首毛诜与李猛,虽叛军首领李叡领兵请降,但李毅认为其心不诚,想要将李叡一并斩杀。 然而,李叡得知消息后,连夜逃往五苓夷,投奔苓夷人的统帅于陵丞。 于陵丞与李叡有着姻亲之好,便亲自向李毅请求饶过李叡的反叛之罪,李毅虽是一口应允,却在不久后诱杀了李睿,惹恼了于陵丞。 故此,盛怒的于陵丞起兵叛乱,率领五苓夷人一路连攻数地,直至围攻在了宁州城外。 夜空中,依旧是那个残月。 一身血污的李秀背靠着冰冷的墙石,蹲坐在城墙的马道中。少女仰望着半隐在黑云中的月亮,倔强的她终究还是被泪水模糊了双眼。 宁州城守到现在,李秀已经记不清打退了多少次叛军的进攻,斩风刀与盔甲上的血红从未褪去,守城的兵力也在逐日地减少,宁州城已经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 眼下,城中的粮食早已消耗殆尽,能够用来果腹的东西也仅是些鼠虫与青草,可就是这些东西也要被吃光了,大家已经再也无法支撑下去了。 在叛军完全围住宁州城前,留守在宁州的十三行派人向梁州求援,余下的二十几个人全部退进了城中,辅助李秀固守宁州城。 然而,从时间上来看,求援的人并没有传出消息,应该是死在了半路上,若再想派人出去已无可能,叛军已经完全封堵了进出的路。 如此一来,宁州城成为一座四面被围的孤岛,只有靠城中为数不多的军民来殊死抵抗,阻止城外近六万的叛军攻破宁州城。 三个月前,宁州刺史李毅重伤不治,将所有的责任与苦难留给了女儿李秀。 从那时起,李秀便一直守在城墙上,她在用命来担起父亲的托付,也是在用命来守住城中的汉民们最后的希望。 偶尔,少女会如现在一样望着夜空,也只有这样的时候,她才能让自己稍稍地软弱一下,让早已隐藏的期待再次浮上心头,祈盼能在朝阳升起时,看到李二郎的领兵到来。 然而,在无数次地祈盼中,少女渐渐地失去了希望。 “李二郎,你答应过我的,你说让我等你,你为什么还不来呀?” 李秀望着夜空,努力地不让泪水流下来,哽咽地轻声道:“你若再不来,我真的快支撑不下去了,城中的所有人都会被杀死的。” 少女低下了头,两行泪水滑过脸颊,滴落在双膝处的衣襟上,化散了那里已成乌黑的血迹。 “使君,兄弟们都准备好了,您看何时动手?”一名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走上前,轻声问向李秀。 男子名唤卓然,十三行留守宁州的管事,退入宁州城后便一直跟在李秀的身边。 当下,李秀被城中的官员推举为宁州刺史,担任了其父的所有官职,带领城中之人进行着殊死地抵抗。 李秀毫不避讳地抹了一把眼泪,起身将靠在墙边的斩风刀握在手中,点头道:“好,咱们现在就冲出去,告诉弟兄们,咱们只抢粮食,千万不要恋战。” “您放心,我已经叮嘱过他们了。”卓然回着话,望了一眼李秀,宽慰道:“使君,咱们再撑一段时间,梁州那边一定会收到消息,大将军一直都关注宁州,他一定会领兵来援的。” 李秀没有应答,只是轻轻地点了一下头,当她走下石阶时,还是将目光望向了东北方向的黑夜。 眼下,城中已经没有可以果腹的东西,但李秀绝不允许出现易子而食的情况。 只要有人吃下第一口人肉,那他就不再是人,城中的人也将会全部变成禽兽,宁州城也便没有再坚守下去的必要了。 不过,总是以水充饥也不是个办法,还是要弄些吃的东西回来。故此,李秀决定还是用老方法,出城夜袭抢叛军的粮食。 这件事情说起来容易,却也是要冒着极大的危险,甚至有可能陷入重重的包围,永远也回不到城中了。 夜半,宁州城的西门在悄然间开启,一队甲胄破烂的军卒迅速地奔出城门,尽可能不发出过大的声响,悄悄地朝西北方向的龙山冲了过去。 第二百六十四章:穿山救援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龙山,历代滇王葬身之所。 龙山中所住的夷民多为哀牢族,他们皆是守墓军卒的后人,而眼下也成为了叛军中的一员。 宁州城三面围山,其东面所对的则是烟波浩渺的滇池。故此,于陵丞所率领的夷人叛军多围在南北两侧,西边的攻防则交给了龙山哀牢族的夷民。 今夜,李秀所要攻取的地方便是哀牢族的山寨,她要率领属下在山寨中抢夺一些粮食,并在于陵丞的大军形成包围前退回城中。 向上冲杀时,李秀将斩风刀的刀柄绑在右手上,左手则紧握住刀柄的最前端,将身上积蓄了一夜的力气,劈向了迎面杀来的哀牢族人。 跟在李秀身后的是卓然,是一个出自仇池的羌人。 卓然以掌柜的身份打理着宁州十三行的事宜,在此之前却是从属于武威步战军。他有着一身过硬的本事,也如同骞文一般,有着一颗极易出现的残暴之心。 离开仇池之时,郭方曾叮嘱过卓然,命他无论如何都要保护好李秀,不要让李秀有半点闪失,因为李秀是大将军的救命恩人。 卓然正是因为这一军令,在宁州发生叛乱后没有离开建宁郡,而是领人从谷昌县退入宁州城,守护在了李秀的身边。 不知为何,拼杀中的哀牢族人并没有点燃山顶的示警篝火,他们只是在拼命地抵抗,试图阻止宁州军卒前攻的脚步。 然而,在李秀的几番冲击下,大量的哀牢族人最终还是抛下了所居住的寨屋,向龙山的深处逃去。 望着逃走的夷人,李秀迟疑地环顾四周,随即命手下即刻背起能够食用之物,迅速地向宁州城的西门退去。 是有怪异之处,但李秀也的确不敢多做耽搁。 若是在退入城门前被于陵丞的叛军围住,那后果将会是全军覆灭,宁州城也必然会在拂晓前被攻破,李秀不会让那样的事情发生。 今夜的出城抢粮很顺利,而且是顺利地异乎寻常。 入城后,李秀命人将所抢的粮食集中了起来,转身对卓然道:“卓大哥,你有没有发现今夜的异常,似乎龙山那边知道没有人会来救援他们,这是怎么回事?” 以往,李秀也领兵出城抢过粮食,但每次都要经历一番血战,也常常要冲破数道增援之兵的围堵,从来没有一次像今夜这样顺畅过。 “使君,我也发现了,不知道怎么回事?”卓然也感到莫名其妙,迟疑道:“莫非是于陵丞那边出了什么事?早就告知了龙山这边无法分兵来援?” “出事...?”李秀眼光一亮,随即又苦笑地摇了摇头:“不会有援兵的,若是真有援兵到来,龙山的夷人早就跑了,绝不会还守在那座墓山上。” “哈哈...”卓然大手一挥,笑道:“使君,咱们先不管他们如何,反正这些粮食省着点用,又能抵挡几日,说不准再过两三日,大将军就领兵杀过来了。” 李秀亦是笑着点了点头。 是呀!如今已经撑到了这个地步,再去想那么多做什么呢? 或许真会如卓然说的那样,睡上一个时辰后,二郎真的就会领兵站在城墙外了呢! ★★★ 建宁郡原为益州郡,设置于汉武帝时,后在建兴三年改为建宁郡。 晋武帝时,建宁郡下辖十七个县,惠帝太安二年重置宁州时,将建宁以西七县别立为益州郡,并将建宁郡治移置于味县。 五苓夷帅于陵丞攻破建宁城后,杀死了建宁太守霍在,建宁守军与霍家部曲在不敌叛军的情况下,跟随霍在之子霍彪向东逃入了夜郎郡。 故此,整个建宁郡的境内,除了宁州城外,其他的所属县府皆已落入了夷帅于陵丞的手中。 在没有攻下宁州城之前,于陵丞将建宁城作为了根基之地,并在城中设置了新的府衙官员,其家眷与族人也一同迁入了建宁城。 另外,因为得到了大成国天子的承诺,于陵丞领叛军向南压进,想要尽快攻破宁州城,并没有在建宁城中留置足够的兵马守护。 这些消息,李峻在行军的途中便已得知。 之前,派出去的影卫及时地将情报传了回来,这才让李峻决定先攻破建宁城,端了于陵丞的老巢,缓解宁州城被围困的压力。 果然,当李峻所率领的五千武威军攻击建宁城的第一天,围在宁州城北的于陵丞便接到了求援。 然而,于陵丞并没有过于担心。 因为,无需他领兵救援,驻守在朱提郡堂狼县的大成军会增援建宁城,那是大成天子李雄的承诺。自己会归顺大成国,但在攻破宁州城前,大成军也要护住建宁郡不被进犯。 不成想,于陵丞在第二日便收到了建宁城破的消息,并得知赶往救援的大成军被霍彪所领的兵马击退,挡在了存水的北岸。 故此,于陵丞不得不抽调兵马回援建宁郡,却又担心宁州城中李秀的领兵反扑,不得不在做出固守的命令后,趁着夜色率领大半的兵马赶往建宁城。 “你说这条路叫什么?五尺道?” 夜色里,长长的队伍沿着一条山路快速地行进,李峻在前行中,转头问向身侧的杜麟。 “是霍彪说的,我也不知道。”杜麟回了一句,转头向前喊道:“承贤,你说这条路叫什么来着,是不是叫五尺道呀?” 霍彪,字承贤,蜀将霍峻之曾孙,霍弋之孙,建宁太守霍在之子。 霍彪自小便喜拳脚功夫,拜过不少的名师,也曾与杜麟一同习练过武艺,也算是同门的师兄弟。 在进入建宁郡之前,杜麟找到了退入夜郎郡的霍彪,劝说他协助武威军解宁州城之困。 霍彪本就和夷帅于陵丞有不共戴天的仇恨,再加上师兄杜麟的请求,他毫不犹豫地领兵进入建宁郡,并在武威军攻打建宁城时,阻击了赶来救援的大成军。 随后,霍彪在听从李峻的安排下,将兵马驻守在了建宁城中,自己则凭借对宁州地形的了解,带着武威军抄近路赶往宁州城。 听到杜麟的喊话,霍彪返身走了回来,跟在李峻的身侧,说道:“李使君,这条路名为五尺道,是当年秦国蜀郡太守李冰采用积薪烧岩的法子,开山凿岩,开通了此条道路,因路宽五尺,所以称为五尺道。” “不过,再往前走一段就无路了,那里的路断了,被坍塌的山石堵死了。”霍彪说着,向前指了一下,又继续道:“不过,在前边还有个隐蔽的山洞,可以直接穿过飞熊山,出了南边的洞口,不到两里路就可抵至宁州城下。” 霍彪的年纪不大,要比李峻小上个四五岁,也算是同龄之人,再加上与杜麟甚是熟识,说起话来并无拘束之态, “哦,还要穿山洞呀?马匹能走吗?”李峻疾步地赶着路,转头问向霍彪。 霍彪笑道:“没问题,那个山洞很宽敞,骑在马背上都可以行走。就是洞中有好多的怪石,洁白如玉,还能滴下乳汁般的水来,像个神仙洞府,我们都唤它为仙人洞。” “哦,原来是个溶洞。”李峻点了点头,笑道:“霍兄弟,我也见过一个如你所说的神仙洞府,就在青城山,日后有时间我带你去看看,张天师就在那洞中修炼。” 霍彪闻言,瞪大了眼睛,问道:“是那个天师道的张天师吗?李大哥认识那个老神仙?” 霍彪也算是半个游侠,性子上自然是爽朗,与李峻相处了几个时辰也便熟识了,言语上随意了不少。 “怎么?你也想修仙不成?”李峻好奇地问道。 “是呀!小子,几年不见,你怎么有这样的心思了?”杜麟也觉得奇怪,不仅疑惑地问向霍彪。 霍彪忙摆手,摇头笑道:“我可不想修什么神仙,我就是想看看神仙是个什么样子。” “哈哈...”李峻笑道:“这个容易,我与天师相熟,改日我带你去见他。” 对于霍彪,李峻听杜麟介绍了一些。 霍家自蜀汉时期迁至南中,到如今已然成为了建宁郡中的大族,不仅手中掌控着建宁的属军,身边更有数百名部曲跟随,在宁州也算是一股不小的势力。 此战之后要如何守住宁州,这是个问题,如何能守好宁州,更是个难题。 当下,李峻觉得只依靠李秀手里的兵马,已经无法做到守好宁州,必须要依靠像霍氏这样的大族来辅助,而霍彪则是个不错的人选,甚至有可能的话,李峻还想要把他拉进武威军。 仙人洞,位于飞熊山中,其洞口虽是不小,但周围的林木茂密,多有遮挡,在这夜色中更是难以辨别。 进入洞口,长长的队伍燃起了火把,将山洞照得通明,李峻也就此看清了洞内的情况。 李峻猜得没错,这里的确是个溶洞,洞叠三层,洞体幽邃险峻,洞内石芽、石笋、石柱、石花、石幔等千姿百态。 二层的洞高超出主洞五六丈,大量的钟乳石真的是晶莹剔透,洁白如玉。 第三层的洞高要比二层还要多处两丈有余,洞中的钟乳石柱上下相衔,抛石击之,竟能发出不同的音阶。 虽然洞中的景致堪为奇观,但李峻并没有心情驻足欣赏,他只想要快些走出仙人洞,早一点赶到宁州城下。 第二百六十五章:救援宁州城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清晨,秋日的朝阳将一丝煦暖从天际罩向了宁州城。 然而,城中的所有人并没有察觉到暖意,城外简陋的投石机将这份煦暖驱赶的无影无踪,更是在每个人的心中平添了一份寒意。 固守,只是于陵丞所制定的夜间策略。 当朝阳升起后,叛军的攻城再次开始,虽然进攻的兵力有所减少,但攻城的力度却比以往猛烈了许多。 不过,李秀没有看出对方的变化,她只知道在如此的攻击下,宁州城真的快要守不住了。 大小不一的石块砸在城墙上,砸在马道中,也同样砸在了守城军卒的身上,随后而来的攻城梯更是将大量的叛军送上了城墙,与李秀所率领的军卒厮杀在了一起。 在守城的军卒中,除了汉人外,还有一些人是居住在滇池南的白夷,他们是宁州夷族中与汉人最为亲近的一个族群。 白夷是滇族的延续,也是楚人的后代,他们身上有着汉人的血脉。 正因如此,白夷族一直都受到官府的优待,在李毅为南夷校尉后,更是招募了大量的白夷男子编入军籍,创建了一直悍勇善战的南夷军。 然而,大量汉人的离开,弱化了州府衙门对宁州的控制力,而其余夷族的反叛则让这种弱化尤为地加剧,即便是南夷军再善战,却也是独木难支孤舟,更是让白夷族遭到了其他夷人的攻击。 故此,所有的白夷军卒都跟随李秀在拼命,他们的家人与族人都在宁州城中,如果城池被攻破,所有的人都会被杀死,宁州境内也将不再有白夷一族。 此刻,李秀手中的斩风刀已经有多处崩刃。 数月来的劈砍,这把精心打造的利器承受了太多的重力对撞,更是被无数的鲜血浸软了它原有的坚利。 厮杀中,一根铁棒打在了李秀的后背上,猛然的一击让少女向前扑在了垛口处,一口鲜血也随即喷到了城墙外。 铁棒再次袭来,李秀急忙向一侧躲闪,却被地上的一具尸体绊倒,仰面摔在了马道的血泊中。 慌乱地闪躲下,呼啸而至的铁棒没有砸在李秀的身上,却击碎了那具尸体的头颅,飞溅的血污喷在了少女的脸上,模糊了她的视线。 不过,那根铁棒没有再次挥出,飞身赶来的卓然砍断了那人的脖子,一具新的尸体也便叠落在了马道中。 “使君,叛军冲进来了,您在这边抵抗一下,我带人下去堵住城门。”卓然伸手拉起来李秀,转头向混乱的城门处望了一眼,口中大声地吼着。 “咳咳...”李秀猛烈地咳嗽几声,嘴角流出了鲜血。 少女胡乱地在脸上抹了一把,急声道:“卓大哥,你快领人下去,这里我来守着,千万不能让人冲进来呀!” 城门一开,如果不能重新关闭,那将会涌进大批的叛军,守城的军卒会心慌,拼下去的信心就会崩溃。 到那时,宁州城也就破了,苦战数月所守护的一切都会化为灰烬,城中的男女老少也将再也看不到日落的余晖。 “二郎,我尽力啦!李秀等不到你啦!” 望着不断涌进城门的叛军,以及大量攀上城墙的夷人,李秀近乎绝望般地嘶吼了一声,挥刀向前杀去。 突然,城外的青山脚下升起了一道黑云,更有无数的寒星闪耀于黑云中,并带着摄魂的尖啸声扑向了攻城的叛军。 突如其来的箭雨让城外的叛军乱了阵脚,疾驰而来的铁骑更是冲散了他们嚣张的气焰,瞬间将攻城的军卒逼退向两侧,同时也冲溃了城门外想要涌入的叛军。 “杀...” 城门外,纵马而至的李峻扬起手中的长柄斩风刀,怒吼了一声后,直接将长刀劈向了近前的一名叛军军卒。 此次救援,李峻抽调了李瑰与王瑚军中的精锐,这五千武威军卒皆有着以一抵十的战力,就算是正规的朝廷兵马都难以抵挡,更何况是这些夷人混杂的叛军。 武威军的杀气震撼了在场的每一名夷族兵,他们曾见识过南夷军的悍勇,也正是这份悍勇曾压制了他们多年。 然而,此刻杀来的这些兵马要远强于南夷军,他们像是一群能够剜心的魔王,更似那抽人神魂的罗刹,每一个人都在面无表情地将刀挥出,再挥出,直到身前横尸一片,都不曾退却过一步。 由于夷帅于陵丞领兵回援建宁城的原因,留在宁州城外的兵力不过万余人,虽然叛军在人数上多于李峻所领的武威军,但在战力上不仅没有占据优势,而且还存在了很大的差距。 在武威军的几番冲击下,五夷叛军放弃了攻城,随后出现了溃败,毫无秩序地四散奔逃,原本气焰嚣张的兵马转眼间成为了一盘散沙。 城墙上,没有了后续人员的补充,登上城墙的叛军军卒在极度的恐慌下被尽数杀死,而那些冲进城门的军卒也同样死在了卓然等人的阻击中。 宁州城守住了,几乎就要发生的屠城之难也转危为安,依旧站在城墙之上的李秀露出了笑容,这是她数月来第一次如此开心地笑起来。 城外,武威军继续在追杀五夷的叛军,李峻知道那些叛军除非能逃走,否则活着的希望不大,因为领兵的骞文不会给他们活下去的机会,即便是跪地求饶,结果也是难逃一死。 对此,李峻并不想对骞文做出任何的约束。 李峻就是要让武威军杀光那些叛军,让整个宁州境内的夷人看到一个血淋淋的事实,聚集反叛的下场只能是死。 为了宁州的安定,李峻要杀出一个血雨腥风,要杀得那些夷人胆战心惊,如此才能将之后的怀柔策略更好地实施下去。 城内,李峻翻身下马,双眉紧锁地望着眼前的李秀。 良久,他才苦涩地笑了一下,轻声地说道:“李护军,二郎...来得晚了些,抱歉了。” 从上一次的分别到现在,已经过去了数年,在李峻的记忆中,李秀的形象依旧是那个英气十足,肤如麦色的少女,机敏中略显娇憨的性格更是让李峻记忆犹新。 然而,此刻的李秀憔悴得厉害,虽然血污遮挡了她的面容,但也能看出她脸色的灰白,原本樱红的嘴唇上更是干裂出了道道的血口,消瘦的身形与记忆中的少女完全不同。 李秀摇了摇头,并没有说话,但脸上依旧在笑着,眼中也有泪水流出。 这一刻,少女没有倔强地擦去泪水,她已经坚强了太久,此刻就是想要在李峻的面前软弱一下,让李二郎知道自己到底经历了怎样的苦熬。 “李秀,没事了。”李峻上前一步,双手握在李秀的双肩处,轻声道:“我会帮你解决剩下的问题,你兄长也会在几日后押送粮草过来,没有事了。” 李峻想要给少女一个拥抱,想要用这种方式来安抚一下少女饱经磨难的心,但他还是没敢那样做。 这不是在开放的后世,即便是有再坦荡的心胸,也不能做出过于亲密的动作。 更何况,两人之间本就有着一种说不清楚的情结。 然而,李秀没有这样的顾虑。 少女不等李峻的话说完,猛地揽住了李峻的腰,并将脸紧贴在李峻的胸前,低声地哭泣起来。 李峻犹豫了一下,还是搂住了李秀,在她的背上轻轻地拍着,说道:“我知道你受了太多的苦,都是我大意了,是我的错,对不起。” “不是你的错,不是的...”李秀依旧紧搂住李峻,口中哽咽地说着:“我知道你会来的,我每天都在等你,就算战死也相信你一定会信守承诺的。” “我知道...我知道...”李峻将双臂搂得更紧了些,并将脸颊贴在李秀沾满血污的发髻上,轻声道:“解决了宁州的事后,你随我回梁州吧,把这里交给你哥哥,我会让人帮他守好宁州的。” 不知为何,李峻说出了这句话,就连他自己也搞不清为什么要说出这样的话。 听到李峻如此说,李秀先是一怔,继而停止了哭泣。 随后,少女仰面望着李峻,一双秀目中有了羞涩,却也是笑弯了眼角。 ★★★ 建宁郡,味县。 夷帅于陵丞虽是匆忙地领兵赶来,但他并没有下令攻击霍家军所占据的建宁城,而是怒火中烧地站在城外,望着城墙上一排排被捆绑的人。 那些人中有于陵丞的亲眷,更多的则是五苓夷部首的家人。 之前,反叛的五苓夷攻破建宁城后,便将大量的家眷与族人迁入了建宁城,一则是霸占城中富户的家产,二则也是为了安全的考虑。 然而,此刻的他们成为了阶下囚,皆是被五花大绑地推到了城墙上,成为了要挟五苓叛军的人质。 如果于陵丞敢命属下的军卒再向前一步,霍家军会毫不犹豫地砍掉这数百人的脑袋。 “大帅,这可如何是好呀?若是咱们攻城的话,上边的那些人全都会死的。” 在于陵丞的身侧,一名部落首领急声地问着,他的家眷也在那些人质中,也都处在了濒死的边缘。 于陵丞没有理睬说话之人,只是纵马上前了几步,朝着城墙上厉声道:“让霍家小儿出来见我,别像个私娃子一样见不得人,否则攻破城池后,本帅定会杀光你们所有人。” 眼下,这一突如其来的状况的确是个难题。 就算于陵丞有舍弃家人的狠心,可那些部族首领能做到吗?还有各部族中的小头人,他们能眼看着家人被杀吗? 如果不能的话,自己这边就是被人掐住了要害,军心也很快会有所动摇,军心散则意味着战力的消失,那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因此,于陵丞虽然口气强硬,却也想要与霍彪谈一谈。 他试图找出一个妥协的办法,只要能凝聚住军心,哪怕暂时舍弃建宁郡也是未尝不可的选择。 第二百六十六章:离间五苓夷,备战大成国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于陵丞,你身为朝廷的五苓夷帅,不替天子镇守南疆,竟然教唆夷人叛乱,攻占州郡,杀朝廷命官,你真以为自己能成为宁州王吗?” 城门楼处,武威军轻骑校尉段秀冷笑地望着于陵丞,提高了声音道:“你不必见霍家将军了,他将霍家军托付给我们梁州武威军来掌辖,你有什么话就与我说吧!” 于陵丞闻言,心中大惊,高声问道:“这里是宁州,我是朝廷钦封的五苓夷帅,我们宁州之事与你们有何干?你们梁州军到宁州做什么?” 之前,于陵丞知晓有朝廷的援兵进入了宁州境,却没想到会是梁州的兵马。大成国一直对梁州有所牵制,他们应该无暇出兵救援宁州城呀? “于陵丞,是不是攻了几座城池,你就觉得天下无敌啦?”段秀觉得于陵丞的问话真是好笑。 他走下石阶,来到垛口前,大声骂道:“你他娘的算个什么东西?也在我们武威军的面前自称为帅?宁州是朝廷的宁州,不是你这个王八蛋的狗窝,你敢叛乱,我们武威军就会杀光你们。” 段秀,辽西郡鲜卑部落首领段匹磾的弟弟。 上一次,他在长安城中与祁弘反目后,为了不连累族人而跟随了李峻,也得到了李峻的重用,成为了武威军的轻骑校尉。 段秀的话可以代表武威军,也是在表明武威军统帅李峻的态度。故此,于陵丞知道已经没有妥协的可能了。 另外,武威军的介入,意味着梁州有占据宁州的意图。 如此一来,他们所要做的第一件事,必然要平定宁州的夷人叛乱,剿杀参与叛乱的夷人,一城一池的退让并非能满足他们的占有之欲,更换不来家人的性命。 想到此处,于陵丞转头望向身后的几名部落首领,高声道:“他们是梁州军,就是要来杀光咱们的,摇尾乞怜救不了任何人命,咱们只能攻破城池,若是他们敢动手杀人,本帅就屠了这座城,为咱们的家人偿命。” 其实,几名部落首领也知道于陵丞说得没错,大家已经没有第二条路可选,无论进退都要死,还不如早点攻破建宁城,或许还能救出一些家人。 因此,在大家的想法得到统一后,近三万的叛军向前了推进数丈,做好了攻城的准备。 “于陵丞,你果然是一个冥顽不灵的废物。” 段秀望着城下向前推进的叛军,冷笑一声,转头厉声地吩咐道:“来人,将叛贼于陵丞的家眷全部推到垛口处,一个不留,全给我砍了!” 段秀本不是一个残暴的人,可若是用一两百人的命来换得叛军军心的瓦解,守住建宁城,他还是会毫不犹豫地去做。 “百鬼夜行,莫有分辨,自己也不过是这百鬼中一鬼,只是不善杀人罢了。” 之前,段秀在长安城时就曾有过这般感慨,如今的他仍不能说是善于杀人,但杀人的心却要比以往坚决了许多。 快刀之下,近百颗人头滚落在城墙下,无论男女老少,皆是成为了无头的尸体。 随后,这些尸体又被无情地抛出城墙,砸在了干硬的黄土地上,掀起了一片尘烟。 等到尘烟落尽,城下的地面上一片血红。 于陵丞之所以会下令攻城,心中多少还是存有一丝侥幸。他希望能通过大兵力的进攻震慑住守城之人,使他们不敢轻举妄动,至少也会留下自己的家人作为之后的谈判筹码。 然而,于陵丞万万没有想到,武威军先杀的竟然是他的家人,虽然在心里曾有准备,但看到一家老小近百口人就如此地惨死在眼前,这份打击让他实在是无法承受。 就在此时,一名探马带来了宁州城处的消息。 一日前,围攻宁州城的兵马遭遇突袭,大军溃败后被斩杀大半,剩下的人也都四散逃窜,无法聚拢。 家人的惨死与兵马大败的消息,瞬间击垮了于陵丞内心的承受力,他只觉得眼前发黑,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身子摇晃着跌落在马下。 “你们听好了,我杀的只是继续叛首于陵丞的家眷。” 段秀大声说着话,命人又推上来一群捆绑结实的男女,继续道:“若有人即刻退离建宁城,我便认为你们有悔过之心,待武威军平叛之后,必然会交还你们的家眷与族人,绝不会为难他们半分。” 段秀让城外之人看到了武威军杀人的狠心,却只是让那些夷人远离建宁城,并没有说出其他劝降的要求。 不过,就是这个简单的要求,却是分化叛军最有力之处。 眼下,于陵丞的家眷已死,他已经再无顾虑,势必会想要领兵攻下建宁城,为自己的家人复仇。 然而,那些部落首领的家人还活着,那些夷人小头目的家人也都还活着,他们绝不会冒着家人被杀光的风险,继续替于陵丞卖命。 五苓夷人之所以会反叛,会听命于夷帅于陵丞,其中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想能寻条活路,能让家人在这大疫与大灾中活下来。 若是家人都死光了,自己还要为谁去拼命?继续拼下去又有什么意义呢? 故此,除了夷帅于陵丞外,几名五苓夷人的首领在心中都有了犹豫,也有了各自的算计,借着大帅的落马因由,即刻命所属的部族人马向后退去。 城墙上,段秀望着向后退去的叛军,一直紧绷的面容有了些许的轻松,心中也暗喜着大将军的策略果然奏效了。 ★★★ 牧麻县,原名牧靡县,蜀汉时期改为牧麻县,属建宁郡,位于建宁城的西北。杨磨山位于牧麻县的西南,因关羽之子关索曾镇守于此而改称为关索岭。 关索岭处,退到这里的五苓叛军按照各自的族群扎寨休整,首领们则齐聚在夷帅于陵丞的大帐中,等待他的下一步安排,但每个人的脸上都有着几分难言之色。 低矮的木榻上,面色苍白的于陵丞斜靠着身子,支撑在木榻上的左手还因盛怒而在颤抖,藏于乱须中的薄唇泛着青白色,一双鹰目中布满了血丝。 此刻,除了承受着家人惨死的悲痛外,于陵丞也想通了一件事情,自己中了梁州武威军的鬼计。 以当下的情况来看,武威军应该是以攻打建宁城为诱因,迫使自己从宁州城撤兵来援,他们则是快速穿插到了宁州城外,击溃了那里的围城兵马。 建宁城这边的兵马在占据了城池后,则以各部首领的家眷作要挟,想要就此拆散整个五苓夷军,让这场即将大获全胜的优势化为乌有。 城墙上杀的人只有于家的老少,而其他人的家眷并无一人死伤,这就是一个诛心的做法。 目的就是要让五苓各部的首领有所忌惮,不敢再起攻取建宁城的心,如此就达到了将帅离心的效果,也让军心就此受挫,失去了之前胜战所带来的信心。 “我知道你们很为难,不能让咱们的家人白白送命了。” 沉默了良久,于陵丞咳嗽了几声,坐直了身子,沉声道:“眼下,既然无法攻取建宁城,那咱们就领兵杀回宁州城,杀光那里的梁州军,还有那个李秀,以及躲在城中的所有人。” 当前的情况,于陵丞不能再强令这些人领兵攻城,即便下令,恐怕也无人会执行。 他要转变策略,也要学梁州军的计谋,采用分而杀之的方法,先灭掉宁州城那里的人,再用逸待劳的方式围杀赶来救援的武威军,从而拖垮建宁城里的守军,最后再全部杀光他们。 “你,马上去趟朱提郡。” 军账内,等各部首领全部离开后,于陵丞转头望着一名心腹之人,继续吩咐道:“你去告诉那里的大成军,如果再不派兵增援,五苓各部就会降与梁州军,更是会反手会攻打朱提郡,让他们尽快做出决定,即刻攻破建宁城。” 自己的家人已经死了,于陵丞再无忌惮。 他想要借大成军的手夺回建宁城,至于那些首领家眷的死活,他毫不在意,反倒希望他们的家眷能死在梁州军的手上,如此更能激起所有人的反叛之心。 当然了,应该说于陵丞的想法没错。 但是,他并不知晓大成国与梁州之间已经处在了大战即发的状态,而大成皇帝李雄也已经没有心思来顾及宁州的战事。 梁州,从李峻领兵入宁州境后,整个梁州的武威军就全面进行了兵力的部署。 汉中的西线,郭方统领仇池、阴平、关城以及白水城的兵马前压至江由一线,与镇守剑阁的朱宇一起逼向了大成国所占据的梓潼郡。 汉中以北,张景领兵出苍溪与汉兴进入阆中城,全面接管了巴西郡,并将兵力部署在汉水的西岸,对大成国的广汉郡做出了攻击的态势。 另外,王瑚与李瑰也领兵出巴东郡和涪陵郡,两人分别将兵马驻扎于巴郡的垫江与江州,做好了随时进攻江阳郡的准备,完成了对大成国都成都郡的三面合围。 与此同时,统领全军的郭诵命定武堂的全部人员进入战备状态,更是以州府衙门的名义告知梁州境内的百姓,做好了全面迎敌大成国的准备。 梁州所有的兵力调动都针对于大成国,而且大有即刻进攻的态势,这让大成皇帝李雄感到奇怪,不清楚到底是因为何事,会让梁州刺史李峻这么快便想要兴兵动武。 其实,双方的貌合神离已久,相互间也从无信任可言,大家只不过都在为了积蓄力量而暂时休兵而已。 阆中城的府衙内,大成国太傅李骧望着出门相迎的张景,冷声地问道:“张将军,既然是老夫亲自来谈,李世回为何不亲自出迎?如此怠慢老夫,你们也太过狂妄了吧?” 当下,就双方的兵力而言,大成军并非不敢与梁州军一战,大成皇帝李雄只是想在平定宁州后,能将宁州一带的夷军北调,加入到进攻梁州的战力中,从而对梁州形成全面进攻,彻底将李峻极其武威军赶出梁州。 故此,大成国并不想这么早地开战,只想能将时间稍微地拖后一些,所以便派李骧前来商谈,随便探查一下到底出了什么事。 第二百六十七章:面和心不和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哎呀!太傅,您这就错怪我家大将军了,想必太傅也应该知晓,我朝天子被匈奴的刘贼所害的噩耗。” 张景假意地悲痛了一下,继而又拱手继续道:“这不,新天子刚刚承袭帝位,李大将军便即刻赶到长安城面圣去了,他临行时特意吩咐在下来接洽太傅。” 晋天子被害的事情假,李骧对此也有所了解。 晋天子遇弑,崩于平阳。 晋帝司马炽被掳到平阳后,虽被刘聪封为会稽郡公,却也是饱受侮辱,然而依旧没有保住命,最终还是被毒死在了汉国军的大营中。 得知晋帝司马炽遇害后,被贾疋等人拥戴的皇太子司马邺即承皇位于长安,立年号为建兴,并大肆封赏天下群臣,希望借此能得到他们的勤王护驾。 梁州与雍州相邻,而梁州武威军的兵力正盛,新天子希望能得到李峻的辅助,自然也少不了对李峻的封赏。 故此,李峻得到了武威侯的爵位,并以武威大将军的身份统领西南各州郡的诸军事。 不过,这都是些虚职而已,李峻从未放在心上。 新君登基,身为梁州刺史的李峻自然要去面见天子,这的确是无可厚非的事情。 张景如此说,李骧也不得不相信。 至于李峻在宁州的事情,大成国方面并不知晓,只是了解到有一些武威军经水路到了宁州,兵力似乎也不多。 府衙内,宾主落座。 李骧依旧沉着脸色质问道:“张将军,我大成皇帝命老夫前来责问,你们为何不信守承诺?竟在双方毫无争端下贸然出兵,难道是想要开战吗?李世回当初所说的话都是谎言吗?” “哈哈...” 张景笑了笑,摆手道:“太傅此言差矣!我梁州并无进犯大成国的举动呀!您若是说近来兵力调动的事情,那只是对梁州军进行的寻常部署,我们也没有攻取你们大成国的毫厘土地呀!” “你...”李骧皱了一下眉头,却也是无法说出反驳之言。 武威军的确是屯兵于大成国的周边,却也都是在梁州境内,并没有占据大成国任何的村县,哪怕是一个山包都没有。 “太傅,当今的天下大乱,难得咱们巴蜀之地能有如此的安定,我们又怎能坏了规矩,让百姓们陷于战祸之中呢?” 张景起身为李骧斟了茶,递到他的身前,笑着继续道:“不过,有件事情您可能不知晓,宁州李毅之女李秀曾救过大将军夫人的命,也为守护李家庄家拼过命,更是大将军夫人的结拜姐妹,您说这份情意该有多深呢?” 李骧接过茶盏,并没有应答,只是眉头皱得更紧了几分。 “宁州叛乱,宁州城被困半年之久,不知道也就罢了,可偏偏消息传了过来,我家大将军能眼看着救命恩人落难吗?但凡是有点血性的男人都不会置之不理。” 张景望着李骧,故作感慨地摇了摇头,继续道:“大将军曾说过,他欠李秀姑娘一条命,这就等于我们武威军欠了李姑娘一条命。” 说着,张景返回到座位上,脸上已然没有了笑意,冷冷地说道:“一群山蛮之人也想要夺宁州,还想要杀我家将军的恩人,天下哪有如此荒诞的事情?即便是大将军不在梁州,武威军也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说罢,张景端起茶盏,目光却冷冷地盯向李骧。 宁州所发生的变故,李骧自然清楚明白,但他没想到宁州之地竟然与李峻有关联,更没有想到那个代父守城的少女竟会是李峻的恩人。 李骧望着张景,冷笑道:“你们不是已经派兵到宁州平叛了吗?” 张景点了一下头,继而又摇头道:“眼下,我们派出的兵马不多,也只是先帮宁州城解困而已,若想杀光那些蛮夷,帮李秀姑娘安稳住宁州,我们还要抽调更多的武威军去那里。” 说到此处,张景饮了一口茶,颇有深意地望着李骧:“一群蛮夷不会有如此的本事,他们的身后必定有支持者,梁州之所以要做好兵力部署,就是在防止我们派兵入宁州平叛时,有人会趁虚而入,取我梁州。” 此刻,张景的解释无懈可击。 首先,梁州并没有想要掌控宁州的意图,只是为了报恩。 你大成国若想取宁州,那就抱歉了,宁州守城之人是我们武威军的恩人,动宁州便如同攻取梁州一样,这是不被允许的事情。 如果大成国无意夺取宁州,那倒是正好,梁州与大成国自然会相安无事,该杀的也只是那些蛮夷而已。 如此一来,张景相当于将问题的主因抛了李骧,更是将开战的选择权交给大成国。 李骧不相信张景的解释,却也无法回答他的话。 宁州那边的战况到底如何,他在临来时没有得到确切的消息,所以不能在此刻做出任何的表态,继续在这里争辩下去也不会有满意的结果。 故此,李骧点了点头,换了笑容道:“既然是为了宁州那些蛮夷的事,我们双方大可不必为了这点小事而动兵戈,待我回去奏禀天子即可,若是需要我方相助,只管让世回与我相商。” “不过,张将军。”李骧站起身,收敛了笑容,冷淡地说道:“希望你能告知李世回,让他约束好属下,否则发生争端而引起了兵祸,对大家都没有好处。” 张景亦是站起身,笑道:“太傅放心,咱们这边对领兵之将都有交代,没人敢胡来的。” 李骧离开后,郭诵从后堂内走了出来,对着返回的张景笑道:“张大哥,果然还是你的行事老道,二郎就说将这事交给你来办,他最放心不过了。” 张景上前揽住郭诵的肩膀,笑道:“郭帅,你既然觉得老哥哥办事妥当,能不能给哥哥配上几门青铜炮呀?等到攻打广汉郡时也能轰他毬的。” 当下,李峻不在梁州,掌辖武威军的人便是郭诵,称其一声郭帅也不为过。 郭诵笑着点头道:“张大哥,这有何难?我让耿稚安排人手也就是了,耿稚如今是射声营的都尉,这些事情皆由他来负责。” 张景大喜道:“那好,就让耿稚派人到我军中来,我再拨出一些人手与他们一同组成火器营,还是由射声营来掌兵。如此一来,战时也不用让射声营的弟兄们东奔西跑了。” 郭诵稍作思忖,笑道:“如此也好,先这么安排着,等二郎回来,咱们再细细地商议一番,拿出个章程来。” 说罢,两人笑着走出府衙,向城中的营房走去。 ★★★ 宁州城西,凤尾涧。 山涧旁,李峻正坐在一块大石上,仔细地将陶碗里的白米装到一根短竹筒中,并不时地向米中添加着腊肉片和山菌。 在他的身侧,十几个用蕉叶封口的青竹筒正摆放整齐,等最后一个竹筒装好后,一同放入碳火堆中。 “李二郎,我知晓你精通厨艺。” 梳洗后的李秀恢复了几分本来的面容,少女蹲在李峻的身旁,笑着问道:“不过,你怎么还懂得用竹子做饭食呀?平阳和荥阳那边好像没有竹子吧!” “你以为是竹子就能用吗?”李峻封好最后一个竹筒,拍了拍手上残留的米粒儿,转头对李秀道:“这叫香糯竹,而且还必须要用新鲜的竹子,只有这样做出来的竹筒饭才最好吃。” 李秀撇嘴笑道:“你是如何知晓的?我发现只要是关于吃食,就没有你不通的,难道你真是灶王爷下凡吗?” “你见过这么英俊潇洒的灶王爷吗?” 李峻笑着回了一句,捧起竹筒朝着一旁的火堆走去,转头对跟在身侧的李秀笑道:“我以前在这里住过,所以也就知道这种吃法。” 李秀惊异地瞪大眼睛,迟疑地问道:“你在宁州住过?什么时候呀?住在哪里?是在宁州城中吗?” “算是吧。”李峻在碳火堆中摆放好竹筒,笑望着李秀,点头道:“那时我还小,记不太清了,好像应该就是这里。” 说着,李峻抬手向凤尾涧的对面指了一下,望着李秀道:“那边,以前有一座娘娘庙,我小的时候常去玩,那个娘娘木像雕刻得很传神,就像你一样,挺漂亮的,而且还英气十足……” 李峻并没有说假话,那一世的他确实在这里住过,虽说是儿时的经历,却是记忆犹新。 不过,他记忆中所住的地方并不叫宁州,身后的那座城池也不叫宁州城,而是被称作云南省昆明市晋宁区,凤尾涧的半山腰处也的确有一座李秀娘娘庙。 李秀听着李峻的讲述,看着他望来的眼神,觉得那座娘娘庙就好像与自己有关似的。 另外,李峻刚刚所说的夸赞之词,让她不禁羞红了脸,嘟了一下嘴,笑道:“一个木头雕像,你也能与它说上半天话,还真是个小憨包儿。” “哈哈...”李峻笑了笑,翻弄了一下碳火中的竹筒,口中问道:“李秀,既然你兄长已经过来了,你是留在宁州呢?还是随我回梁州?” 一日前,李钊与骞韬护运着粮船抵达了宁州城,虽说运来的粮食并不太多,但对断粮数月的宁州城来说,这已经是解决了燃眉之急,也让大家增强了平叛五苓夷人的信心。 “那...那要看你给我什么官职了?”李秀明眸一闪,狡黠地笑着回道。 李峻思忖了一下,苦笑道:“你现在是代父守宁州,自然便是宁州刺史,我有什么官职给你?难道让我把梁州刺史让给你?” “哼...我才不稀罕呢!”李秀背着手走了两步,转身道:“我会将宁州的事务全交给兄长,你也说让骞韬与骞文兄弟二人辅助他,我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李钊一直都跟着李峻,自然与骞家兄弟的情义深重,有他们兄弟二人领兵相助,李秀的确是很放心。 “哦...那就好办了。”李峻笑着继续道:“既然你无官无职,我就命你为靖远将军,领武威军助我平定川蜀,如何?” “不好,不稀罕。”李秀蹙眉瞥了一眼李峻,觉得他似乎是对之前的话有所反悔,赌气地回了一句。 “啊...?是嫌弃官职太小吗?” 李峻疑惑地望着变脸的李秀,解释道:“这官职与骞韬、张景他们是一样的,不小了。凭你我的关系,大家都会将你这个李将军当做我李峻的妹妹,谁也不敢小瞧你,再说你也的确有领兵的本事呀!” “不...稀...罕,我自己有兄长,凭什么要给你当妹妹?”李秀的脸色有些涨红,声音也提高了几分,周边负责警戒的南夷军卒皆是吃惊地望了过来。 “你...你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就翻脸?” 一时间,李峻的确没有猜透少女的心思,他也确实没有朝另一个方向去考虑。 第二百六十八章:你这个憨包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之前,李峻是说过让李秀跟他回梁州。 因为,他觉得少女受了太多的苦,自己想要像保护妹妹一样来护住李秀,让这个自己在儿时就崇拜的人能过得安心些。 然而,李峻的想法与李秀的理解有偏差,这让有着男儿般血性的少女起了火气,立刻翻了脸色。 “我哪里翻脸了?你是多霸气的大将军呀!谁敢给你脸色看!”少女双手掐着腰,如同一只好斗的锦鸡般盯着李峻,继续道:“我不去梁州,也不稀罕当你的妹妹,我就留在宁州。” “哎...李秀...”李峻感觉李秀这翻脸来得莫名其妙,转头望了坐在不远处的杜麟,却见杜麟即刻转过了头,气的苦笑道:“你...你这是不是有点无理取闹了。” 此刻,李秀的眼眶已然泛起潮红,刚想要继续对李峻说着讥讽的话,却见兄长领着几个人走了过来,赶忙抹了一下眼角,赌气地背过身去。 不过,李钊等人来的也正是时候,的确化解了凤尾涧处两人间的一场尴尬。 见到李峻,一身甲胄的穆君逸上前两步,拱手执礼道:“大将军,君逸领一万五千兵马前来领令,愿听大将军调遣。” 李峻点头笑道:“哦...来得正好...正好。” 对于围杀即将到来的五苓夷军来说,穆君逸的到来很及时,对于眼前这个喜怒无常的少女来说,李峻觉得这些人来得也正是时候。 “小妹,来,大哥给你介绍一下。”李钊看出妹妹的脸色不对,也看到了李峻一脸无辜的神情,赶忙拉过李秀,介绍道:“穆府君,这是舍妹李秀。小妹,这位是荆州魏兴郡穆太守,是领兵来助咱们平叛的。” 李秀毕竟不是一个小家子气的女人,听到兄长的介绍,赶忙换了脸色,恭谨地拱手道:“李秀在此谢过穆府君,能得到穆府君的领兵相助,我宁州定会彻底荡平叛乱之人,李秀与宁州百姓也必定要对穆府君的恩情,念兹在兹。” 其实,穆君逸也看出了气氛的怪异。 他望了一眼李峻,赶忙冲着李秀拱手道:“李使君过誉了,下官是奉大将军令前来,必然要助李使君剿灭叛贼,还宁州一份安宁。” 眼下,李秀依旧是宁州刺史,官阶上要远高于穆君逸的太守一职,穆君逸如此称呼她亦属正常。 不过,这番话在李秀听来却是觉得奇怪。 魏兴郡属荆州,并不归梁州的管辖,这个荆州的太守竟然会听从李峻的军令,属实有些怪异。因此,少女不由地转头瞥了李峻一个白眼。 “哎,竹筒饭好了,大家一起吃饭吧!” 李峻装作没看到李秀的白眼,转身从碳火中拨拉出竹筒,抽出腰间的太阿短剑,劈开了一根竹筒。 刹那间,油汪汪且软糯的白米饭香气四溢,惹得众人都深吸了一口气,连声称赞,唯独李秀将视线盯在了李峻手中的太阿剑上。 刚才,李峻只是随意地抽出短剑,但在剑身出鞘时,一团光华也随之绽放而出,宛如出水的芙蓉,雍容而清冽。 那一瞬,李秀看到剑柄之上的雕饰竟如星宿运行,闪出深邃的光芒,剑身上的光芒浑然一体,似清水漫池,从容而舒缓,而剑刃则如壁立千丈的断崖,崇高而巍峨。 李秀无须再多辨别,也能看出李峻用来劈竹筒的短剑是一把世间难得的宝刃。 香车载美人,宝剑配英豪。 李秀固然亦是个美人,却是个舞刀弄枪的军武之人,看到好的兵刃自然会有种爱不释手,想要经年把玩的念头,她手中的斩风刀便是如此得来。 “李...二郎,你手中是什么兵刃呀?能给我看看吗?”喜爱之心让少女不得不放低了姿态,强挤笑面地问向李峻。 “这个吗?太阿剑。”李峻又劈开了一个竹筒,转身对周围得南夷军护卫喊道:“你们也来吃一些,我做了好多,大家都尝尝。” 素日里,李峻的为人便是如此随和。 这几日,南夷军卒也发现这个大将军很好相处,听到喊话后都纷纷地跑了过来,不等主将李秀发话,拿起劈开的竹筒饭便吃了起来。 “太阿剑!你...你就...”李秀听说过这个宝贝,但她实在不能忍受李峻如此地暴殄天物。 故此,少女上前一步从李峻的手中夺过短剑,用自己的衣袖擦去上边的油渍,口中埋怨道:“如此的一把名剑,在你的手中竟然成了柴刀,真是不识货,你是个憨包吗?” 时至今日,没有人敢当着李峻的面如此说话,这是一种不敬,也是在自寻死路。 然而,李秀就是这样随口而骂,毫不在意。 身为兄长的李钊并没有喝斥妹妹,他也管不住这个妹妹。 李钊只是与穆君逸对视了一眼,两人都装作没有听见,继续吃起手中的竹筒饭。 李峻看了一眼李秀手中的太阿剑,知道想要再拿回来似乎很难,故此也便笑道:“一把兵刃而已,有什么好珍贵的,你要喜欢就送给你,我是憨包,不识货,行了吧!” 听到李峻如此说,穆君逸还是忍不住地抬头笑了一下。 李峻为人随和,尤其是对女人更是极少动怒,以至于整个武威军中都有了这种习惯,穆君逸对此已经有所了解。 妹妹穆仙儿嫁给了在巴东郡太守王瑚,从夫妻二人的相处之道来看,他这个做兄长的人更能感受到武威军的惧内风气。 眼下,看到李峻当着如此多的属下,依旧不怒不恼地笑对着李秀,固然两人间的关系好像有些微妙,但这般忍让也绝非是一个堂堂大将军所能做到的。 想到此处,穆君逸不禁想笑,怎奈口中塞满了米粒,只好干咳了一声,险些将米饭喷了出去。 此刻,李秀得了名剑,算是彻底忘了之前的不痛快。 少女将太阿剑擦拭干净,收回剑鞘,笑着说道:“大将军,您这太阿剑过于名贵,我可不敢要,我就先欣赏几日,待你反悔的时候再来寻我。” 李秀的这点小心思,在场的众人都能听出来。 大家不由地笑了起来,就连那些南夷军卒都暗叹自家主将的无赖之功了得。 大家说笑归说笑,既然穆君逸已经领兵赶来,平叛之事才是重要的正经事。 “君逸,我此次让你前来,并非是让你剿灭于陵丞的叛乱。” 李峻坐了下来,端起一根竹筒饭,尝了一口,继续道:“那些五苓夷人不需要咱们大费周章,骞韬与骞文所领的八千武威军可以灭掉他们,我是要你在宁州平定后,随我一同攻取朱提郡,进逼成都城。” 李钊问道:“世回,咱们要与大成国开战了吗?” 离开梁州时,李钊便知晓郭诵在调动境内的兵马,也清楚这应该是在遵从李峻的军令,由此联想到可能是要对大成国开战了。 此刻听李峻如此说,更加印证了自己之前的猜测。 李峻点了点头道:“可以这么说,但先与咱们动手的应该是大成国,他们不会眼看着宁州的叛乱被平息,定会趁此时机对梁州全面开战。” 李秀听李峻如此说,急声道:“那...二郎,你还是快些返回梁州,坐镇统兵才是,我来替你攻取朱提郡。” “不用那么麻烦,你跟我一起攻打朱提郡。” 李峻冲着李秀挑了一下眉头,笑着继续道:“我已经放出了消息,让大成国知晓我就在宁州,而且正领着两万武威军在平叛,他们会觉得梁州的兵力不足,就会想要攻打梁州,同时也会分兵来杀我。” “如此一来,他们就要两线作战。”李峻将手中的竹筒饭递给身后的杜麟,继续道:“但他们并不知晓梁州的兵力充足,只要我们这边能将一部分的大成军牵制在朱提郡一带,郭诵就可以领兵攻破成都城,彻底灭掉大成国。” 李钊稍作思忖,问道:“世回,那范家那边呢?他们会不会率领民众抵抗呢?” 李峻摇头道:“应该不会,上次已经谈妥当了,范长生将孙女范洛儿送到梁州,这就是一种态度。” 穆君逸也放下手中的竹筒,拱手道:“大将军,君逸虽然官属荆州,但早已将自己当做武威军的人,无论是朱提还是成都,君逸都愿随大将军征战。” “哈哈...”李峻笑道:“我们也从没把你当做外人呀!若是把你当做了外人,王瑚和我那仙儿弟妹也不会答应呀!” “你说是不是,世康兄。”李峻笑着问向李钊。 李钊亦是笑着点头,又对李秀解释道:“小妹,穆仙儿便是穆府君的妹妹,嫁给了咱们军中的猛将王瑚,现与夫君镇守巴东郡,也是一名女中豪杰。” 李秀惊异道:“武威军中都有女将啦?” 李钊点头道:“那是自然了,而且还不少呢,你之前见过的荀灌娘也是一个女将,还有建武将军郭方的夫人吕青女,现如今是楼船将军,不仅是掌辖武威水军,还领三千女卒的炽翎营呢!各个都骁勇善战,不输男儿。” “啊!那...那我也去梁州,我也要领兵。”李秀不服输地说着,撇了李峻一眼,倔强地摇晃了一下头。 “康兄,你这妹子反复无常,我可不敢用。 李峻撇了一下嘴角,无辜地摊手道:“刚才说要到梁州,我便命她为靖远将军,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官职小的原因,一转眼就翻脸了,说根本不想去梁州,就守在宁州。” “李二郎,你别诬陷好人,我什么时候嫌弃官职大小了?”李秀再次涨红了脸,委屈道:“和官职有什么关系,咱们说的是官职大小的事儿吗?” “啊?不是吗?”李峻依旧是一头雾水,转身向杜麟问道:“你刚才就在旁边,她是不是因为官职才翻脸的?” 杜麟望着李峻,愁苦地摇了摇头,继而却说道:“属下当时在想事情,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杜麟一直对李峻行事的敏锐大为敬佩,这也是他愿意跟随在李峻身边的一个原因。 然而,杜麟又觉得大将军在女人面前的反应似乎有些迟钝,总是无法准确地把握住女人所要表达的真实情感。 当初的宋袆便是如此,眼下的李秀亦是相同。 这倒不是说杜麟有多了解女人,但很明显的事情,大将军为何就看不出来呢?这就是让杜麟有些愁苦的原因。 第二百六十九章:龙潭沟之战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你...你有什么事情要想?”李峻无奈地转过头,对着李秀摆手道:“算了,不争辩这个了,你也是武威军的女将,会领更多的兵马。” 其实,李秀的确有这个资格领兵,能带着几千人苦守住宁州城,让城外数万叛军束手无策,这样的将军怎么会没有资格领兵呢? 几人正说着话,一名军探打马而来,向李峻拱手道:“启禀大将军,建宁的霍将军在切断了叛军的退路后,轻骑骞都尉已经攻破了叛军的中军,车骑将军也领兵杀了过去,五苓叛军已有溃败的迹象。” 李峻点了点头,起身笑道:“我就说他们虽是人多,却也是一群乌合之众,不禁打的。” 说着,李峻掸了掸衣襟的浮尘,对穆君逸道:“走,该咱们领兵杀过去了,先冲溃于陵丞的兵马,再彻底解决他们。” 李秀也站起身,说道:“我随你们一起去,我的南夷军还在,还可以杀敌。” “不行,你必须留下守城。”李峻的回答很坚决,完全没有了之前随和的模样。 这一次,李秀没有争辩,也没有任何的反驳。 因为,她知道李峻的话是认真的。 这是军策应对,不是儿戏,宁州城的确需要一个善战之人把守,不能有半点的闪失。 ★★★ 昆泽县,处于味县与宁州城之间,属山谷地带,其县城位于山谷最宽阔的龙潭沟处。 五苓夷叛乱后,昆泽县城周边的夷人也加入了叛军,很快便攻占了县城,杀死了那里为数不多的守军。 之后,昆泽城便由五苓夷军所掌控,但驻守的军卒并不多,仅有千余人,剩下参与守城的人,也不过是几百名当地的夷人男子而已。 对于这点兵力,如此的战力,再加上本就不太坚固的土城,车骑将军骞韬并不放他们在眼中。 二日前,骞韬领兵仅用了不到半天的时间便攻下了昆泽县城,挡住了于陵丞想要通过龙潭沟的路。 与此同时,轻骑都尉骞文领兵杀至龙潭下沟处的一些山寨中,剿灭了那里的夷人,将兵马隐藏在了半山处。 建宁霍家的霍彪则带领部分兵马,穿山越岭地赶到了龙潭沟的北端入口处,与随行军卒一起躲进了入口西侧的米豆山中,等待着五苓夷叛军的到来。 剿灭叛军地点的选择,是霍彪提出的建议,他熟识建宁郡的一山一水,判断于陵丞的叛军极有可能会走龙潭沟,而龙潭沟也是最好的伏击之地。 山林中,霍彪坐在一根倒伏的树干上,嘴里叼着一根青草茎,不停地向北张望着,满眼都是焦急之色。 伏击的地点是他选的,伏击的主意也算是他出的,如果于陵丞不走龙潭沟,而选择了其他的路线进攻宁州城,不说这其中所带来的危险,就是脸面上也说不过去。 因此,霍彪还是有些担心,派出了不少的人手去打探,时时了解五苓夷军的行军动向。 “三郎,你说武威军会把建宁城还给咱们吗?”一名霍府的近卫蹲在树干旁,轻声地问向霍彪。 建宁郡太守霍在有三子,霍彪最小,两个哥哥在跟随父亲守城时阵亡,霍家也只剩下了霍彪这一个男丁。 霍彪想了一下,笑道:“应该会的,我看那个李世回并非是不讲信誉的人,我师兄杜麟也做了保证,他曾是个游侠,他的话我信。” 近卫点头道:“属下听说,那个段秀砍了于陵丞的家眷,一百多人,一下子全都砍了脑袋,连妇孺都没有放过,武威军的人也是够狠。” “那又如何?不该杀吗?” 霍彪将口中的草茎吐出,愤慨道:“于陵丞杀了咱们多少人?他顾忌到妇孺了吗?那个段兄弟做的对,就该灭了于陵丞的全族。” 说着,霍彪站起身,口中继续道:“若是武威军这次能杀了于陵丞,灭了五苓夷人,我便敬佩李世回,就算让我跟随他,我也愿意。” 近卫左右望了一下,凑到霍彪的近前,小声道:“三郎,属下听说李秀会将刺史一职交给她兄长李钊,而那个李钊就是跟随李世回的,原本就在武威军中任职。” 霍彪抬手在额头处挠了一下,笑道:“看来,咱们这宁州必定是要落入李世回的手中了,那也好,反正我与杜麟熟识,与李秀也不生分,就算入了武威军也没什么坏处。” 近卫略带愁容道:“三郎,您说李秀会不会埋怨咱们不施以援手,在李大将军那里说您的不是呀?” 近卫的担心也不无道理,宁州城被困了半年之久,霍彪一直躲在夜郎郡的山沟里,并没有领兵增援过李秀。 “不...会吧?”霍彪听到手下如此说,心中也有几分不确定。 不过,他还是自我辩解道:“我觉得李秀不是那样的人,再说咱们也杀不进宁州呀,不到三千人的兵力,不等救援宁州城,咱们也早就被叛军吃光了。” “算了,没什么大不了的。”霍彪一摆手,不在意地说道:“李秀不是个小气之人,她也能明白咱们的难处,等解决了于陵丞,我会当面与她解释清楚,若真就不通情面,那也没有办法。” 两人正说着话,一名武威军军卒从山下跑了上来,拱手道:“霍将军,于陵丞的叛军已经到了山口外,不到半个时辰就会进入龙潭沟。” 当下,霍家军都跟随段秀守护在建宁城,霍彪的身边只带了几十名护卫,米豆山处的兵马是从骞韬那里分出的两千武威步战军,骞韬将这些步战军交由霍彪全权掌辖。 “哈哈...果然还是来了。”霍彪笑着拍了一下手,随即命令道:“让弟兄们都藏得隐蔽些,别被发现了,等他们过了这段路后,就把山路堵死,让他们再无退路可逃。” 这是一个整体的伏击,霍彪虽然恨得想要剥了于陵丞的皮,却也知道自己绝不能冲动,否则会惊到五苓夷军,导致整个伏击的失败。 霍彪想要杀死于陵丞和那些五苓夷的叛军,即便不是自己亲手杀掉于陵丞,只要他们都能死在龙潭沟中,那也算是为家人报仇了。 龙潭沟的地形有些奇特,虽说名为龙潭,山沟中却没有水,其地势形态也与长龙无关,反倒是像个巨大的葫芦。 从米豆山进入龙潭沟后,先是一条狭隘的山路,继续前行的路会在下沟处逐渐宽阔起来,随后山路再一次收窄,直到进入昆泽城附近,视线才会豁然开朗,一座不大的土城占据了通往南北的路。 在离开牧麻县的关索岭前,于陵丞得到了大成国的回复,驻扎在朱提郡的大成军将会再次兵发建宁郡,而且还会有更多的兵力挺进宁州,帮助于陵丞彻底灭掉宁州境内的晋朝廷兵马。 所谓的朝廷兵马,于陵丞知晓就是指前来增援宁州城的武威军,他也希望能将那些武威军全部杀死在宁州的土地上。 不过,大成国的这一举动让他感到狐疑,难道大成国与梁州反目了?已经开战了吗? 不管之后的情况如何,既然大成国决定出手相助,于陵丞的心中也就有了底气,向宁州城方向进兵的速度更是加快了不少。 一入龙潭沟,他还是左右地望了望,尤其是向米豆山的一侧警惕地观察良久,随后才放心地策马前行。 龙潭沟以及米豆山周边都住有蒙舍族人,蒙舍人也参与反叛,虽说不太遵从于陵丞的号令,但在表面上还是与五苓夷军为一体,共同逐杀宁州境内的汉民与朝廷官员。 正因如此,于陵丞在领兵进入龙潭沟后,心中虽有警惕,但也未做太多的防范,毕竟有数千的蒙舍人在驻守龙潭沟,这里应该不会有什么变故可发生。 行进的途中,于陵丞并没有派人到米豆山上的寨子打探。他知道蒙舍诏首领莫兹奴就住在前方的昆泽城,等到了昆泽城后,再与之商讨一同出兵的事也不迟。 黑竹口,位于龙潭下沟的中段,也是整段山路第一个宽阔处,因其左右山林中多有墨竹,当地人称之为黑竹口。 整队兵马行军至此,距离昆泽城已经不远,于陵丞命前军继续探路,后军与中军暂时停留在黑竹口埋锅造饭,稍作休息后再继续前行。 于陵丞翻身下马,伸展着一下手臂,向左右的山林望了望。 当他刚将平伸的胳膊放下时,一阵密集的机簧声响起,无数的弩箭从两侧的山体中激射而出,直扑向山谷内的五苓夷军。 在宁州境内起兵这么久,五苓夷军与朝廷的兵马对战无数次,直到赶走他们,杀死那些官员,困住宁州城,于陵丞从没有遭遇过如此密集的弩箭突袭。 宁州官兵的军械装备如何,于陵丞的心中有数,他们绝不会有这么多的强弩,这应该是梁州武威军的装备。 不过,从这弩箭的密集程度来看,使用弩箭的人手至少在万人之上,梁州军何时增加了如此多的兵力? 于陵丞虽是心有疑惑,但强弩之下也容不得他多做思虑,赶忙慌乱地趴在地面上,躲在了一棵腐朽的树干后。 然而,弩箭是从山体的两侧对射而来,即便是他躲过了一边,却还是被另一侧的弩箭射中了大腿,剧烈的疼痛让他浑身颤抖了一下,并赶忙拖过一具死尸挡在了自己的身前。 骞文所带的兵力不到四千人,并没有于陵丞想象的那么多,但这四千步战军中的每一个人都配有连弩。 李峻在军中设建了梁州军械司,由鲁胜的弟子黎天行掌辖。 在黎天行与众工匠的的多番改良后,步战军所使用的连弩不仅能够二十弩箭连射,而且每架弩*弓的重新装填也有了很大的改善,能够让弩箭在极短的时间内装填完毕,达到连续不停地激射,直到弩箭的用尽。 如此一来,即便是仅有千架弩*弓,其威力却不亚于万人的同时拉弓,甚至在激发速度上还要更胜一筹。 第二百七十章:防患于未然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此刻,停留在黑竹口内的夷军有近一万五千余人,虽说此处的地形较之前宽阔了不少,但如此多的人都聚在一起,却也是显得过于密集了。 故此,当弩箭如同雨幕般袭来时,五苓夷军完全处于了慌乱的状态,每个人都想躲避射来弩矢,却又处于避无可避的困境。 军卒们的四散逃避引发了更大的混乱,不少人虽未被弩箭射中,却也是死在了踩踏之下。 当弩箭落尽之刻,四千武威步战军杀了出来。 轻骑都尉骞文冲在最前,跟随其后的则是武威步战军,他们皆是犹如出山的猛虎,手中的斩风刀更是寒光凛然,皆将噬魂的杀气席卷向了山谷中的五苓夷军。 虽说弩箭的突袭引起了五苓夷军的混乱,但他们毕竟同朝廷的官兵厮杀了这么久,多少还是有些心里承受能力,再加上蛮夷自身所具有的野性,这让他们在各部首领的几番召唤下,还是以部族为基础重新聚集在了一起,形成了防御的力量,以应对武威步战军的冲杀。 有了防御的力量不等于就有抵抗的本事,在骞文领兵的左右冲击下,五苓夷军的防御也只能是以军卒的性命来阻挡步战军的前冲,更多的也是用死人的尸体筑成了道道防御墙。 此刻,受伤的于陵丞强忍着巨痛,将两支弩箭从大腿上拔了出来。疼痛与失血让他的脸色苍白,额头上更是蒙了一层细细的冷汗。 “抵挡住他们的冲击,不要把防御圈再缩小了。” 居中的于陵丞对着身侧的两名部族首领大声地吼着,同时又鼓舞士气道:“莫怕,他们也不过是一时之勇,咱们的兵力远胜于他们,只要抗过他们的这一波锐气,咱们就反围回去,将他们全部杀死在这里。” 就个人的战力而言,以一抵十的情况的确是有,却也不是那么容易。一人对十人可战,但十人对百人,百人敌千人,那是有着根本的不同,不能用以一当十的说法来比较。 在两军的队阵中,如果兵力弱势的一方不能在短时间杀溃对方的军心,即便是有以一当十的战力,但体力的消耗也会让自己落于下风。 当下,武威军与五苓夷军的兵力也不过是以一抵四,可就是这样的比例也会让步战军卒大耗体力,无法持续拼杀到对方的彻底死光。 因此,于陵丞的做法是正确的,也可以说是狡诈狠毒的。 然而,当车骑将军骞韬领兵杀来后,五苓夷军刚刚鼓舞起来的士气顿时再次涣散了起来,而当霍彪率领两千步战军由米豆山口处冲杀而至后,五苓夷人的军心发生了动摇,继而出现了各部的溃逃,许多夷人都跟随部族首领向两侧的山林间逃去。 想要通过龙潭沟一战便杀光叛军不太现实,李峻与骞韬所商量的策略就是先在龙潭沟内杀散他们,最好是能杀死于陵丞及其部族,其余的族群再逐一剿灭。 故此,当骞韬领兵杀至后,他即刻命弟弟骞文与自己一同攻击居中的于陵丞部,让随后而来的霍彪在外围阻杀想要出逃的夷军,尽可能地将他们全部杀死在黑竹口内。 正因如此,五苓夷的其他部族有了逃命的机会,也就此加剧了他们想要逃离的心,彻底离散了他们最后聚力的机会。 来势汹汹的一万五千兵马就这样溃不成军,于陵丞望着四散奔逃的部下,知道败局已定,如果自己不能带着族人杀出重围,今日将再也走不出黑竹口。 不过,于陵丞觉得还有一个活命的机会。 自己是五苓夷帅,在宁州的五苓夷人中有着极高的威信,这一点或许能够作为换命的一种条件。 因此,于陵丞的心中有了侥幸,他在几十名近卫的保护下站到了一个石堆上,朝着正在攻来的武威军大声地喊了起来。 “请你们领兵的将军说话,我是宁州五苓夷帅于陵丞,我有话要与你们的将军谈。”于陵丞不停地喊着,希望能让武威军暂时停止向前的攻击。 然而,他的喊话并没有得到回应,武威步战军也没有停止冲杀的脚步,沾着鲜血的斩风刀依旧劈砍在夷人军卒的身上。 “不要再打了,我们降了,我于陵丞愿意归降梁州李使君,愿意成为的你们武威军的从属。” 由于身体的站立扯动了大腿处的伤口,于陵丞在喊话的同时,疼痛也让他的表情扭曲,豆大的冷汗不停地沿着脸颊流下来。 “于陵丞,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你想造反就造反,想投降就投降,你以为我家大将军是你阿爷吗?当我们武威军是孬种吗?” 终于,骞韬回应了于陵丞的请降,继续道:“你既然反叛了,就别像个娘们一样怂回去,和我们武威军拼一次,也算是给你们这些蛮夷长些脸面,你与你的族人必须死,一个也不可能活着。” 说罢,骞韬扬起手中的长刀,厉声吼道:“步战军的弟兄们,给我向前冲,谁能砍了叛贼于陵丞的头颅,我亲自到大将军面前替他请功。” 能得到车骑将军的举荐,官职的升迁自不必说,尤其是还能在大将军的身边一同饮酒说笑,这是每一名武威军卒都想要做到的事情。 故此,当骞韬的承诺说出后,步战军将士们的杀敌之心更是勇了起来,皆是纷纷先前冲,不甘心落于他人一步。 “拼了,咱们和他们拼了,杀出去。”求生无望下,于陵丞也是狠下了心,自己毕竟还有超出五千多的兵力,不是没有希望杀出黑竹口,只要能冲出这里就能活。 以一当十,以一抵四,这的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可在相等的兵力下,武威军的战力优势要完全碾压于陵丞部,杀光他们也不再是一件难事。 最终,五苓夷帅于陵丞的人头被一名步战军卒提在了手中。 那名军卒虽然身上带伤,却也毫不在意,他扯开手中头颅的发髻,将散开的头发扭成绳状系在了腰间的佩带上,再此挥舞起手中的斩风刀,冲杀向其他的夷兵。 ★★★ 黑竹口战事的顺利超出了李峻的预估,待他与穆君逸等人领兵到来时,黑竹口内的于陵丞部已经尽数被杀,横七竖八的尸体布满了山谷,浓浓的血腥味也冲斥了整条龙潭沟。 “骞文,你与霍彪领兵出龙潭沟向西北,夺下牧麻的关索岭,守在那里。” 时间是抢占战机的重要因素,李峻要趁着五苓夷军大败之际,夺下关索岭,堵住大成军南下的重要通道。 随后,李峻又转头对骞韬吩咐道:“你带三千兵马回宁州城,协助李秀守好城池,再择机剿杀周边的反叛夷人,哪些必须杀,哪些可以留,你们做好判断,多商量一番。” 说到此处,李峻语重心长地继续道:“骞韬,我想留你和骞文在宁州,你们对付夷人有经验,也懂得如何与他们打交道,杀人不是必须的,让他们知道安稳地活下去才最重要。” 骞韬点头道:“大将军,您放心,仇池的族群众多,属下与他们都相处过,宁州这边与仇池差不多,属下知晓如何处理,我与骞文一定会守好宁州。” “我就是因为放心,所以才让你们兄弟来做这件事。” 李峻拍了一些骞韬的肩膀,笑着继续道:“等解决了大成国,你自己从军中挑些帮手过来,强兵强将不能让他们都占了,我就是要对咱们老纵队的人必须偏心一些。” 对于骞韬与骞文兄弟二人,李峻对他们的忠诚度很放心。 这两人是从李家庄时就一直跟随,也是受李峻帮助最大的人。当初若不是李峻的出手相助与潜心安排,仇池的羌人不会有今日的安逸与扬眉吐气。 不过,有些事情还是要防范于未然。 因为仇池的安稳,迁徙至梁州的羌人愈发地多了起来,他们是奔着仇池的羌族而来,也会听命于羌人首领骞韬的号令。 李峻不想设什么羌帅,不想将梁州境内的汉胡做以区分,就是不想在自己的辖区内出现宁州这样的事情。 故此,李峻调骞氏兄弟守宁州,一则是因为兄弟二人的确有这方面的能力,再则也是想让他们与仇池的羌人分开,尽可能地让羌人淡化首领的存在,使他们与汉人融合在一起,统归梁州府的掌控。 听着李峻的话,骞韬笑道:“庄主,咱们现在掌兵的人多数都是咱们老纵队的人,就算是后来的那些人,也都与大家相处甚好,您这不是要挑拨咱们兄弟间的关系嘛!” “哈哈...”李峻大笑道:“完了,我这想偏心一些,还被你挑了不是,我不管了,到时候你自己跟各部要人吧!” 宁州府所管辖的地域不小,而且还是蛮夷众多之地,若是想要完全掌控宁州,除了能与各部族建立起良好的关系,还必须要有强有力的驻军镇守,对各部族形成足够的震慑。 所以,李峻要在解决了大成国后向宁州派兵,完成对宁州各地的控制,进而为之后在西南的扩张打好基础。 另外,杀戮与震慑能让人屈服,却无法让民众与官府做到同舟共济,这其中必然会有很大的不确定性,也最终会成为矛盾的爆发点。 第二百七十一章:范家的转变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当今的世上,无论是汉民还是蛮夷,他们所追求的无非就是想要活着,这只是一个简单的要求,如今却成为了最奢侈的渴望。 如何能让辖治内的百姓活下去,让他们能够不惜性命地与武威军一同抵抗外敌,这是李峻一直在思考的问题,也是他一直在做的事情。 给他们一个安稳生活的保障,只要能做到这一点,百姓们就不会轻易听从别人的蛊惑,就会与武威军同心,更会用命来维护这得之不易的生存之地。 宁州有茶,也有桑蚕,这些都是忠武侯诸葛亮所留下的善因,李峻要利用的这些善因为自己结出善果,大力发展起宁州一地的茶叶与蚕丝织造,让这里的人能够过上一个安稳的生活。 因此,在掌控了整个川蜀后,李峻想要将商贸联通起来,以官府名义收购与买卖为主,尽可能地做到让利于民,使百姓们都能有个活命且安稳生活的机会。 当然,李峻也知晓这种商业运作的过程中注定会有贪腐与欺压,但这都不重要,只需将制度与法规细化后,也就能减少这些事情的发生。 世上本就没有平等之事,底层的百姓也从没有真正追求过平等。 他们都有一个向上与向下的底线,只要帮他们把向下的底线守住,所获得的满足就会让百姓们想要安稳。 当下,李峻的这些想法并非只存在脑中,已经梁州境内得到了实施,取得的成效也非常不错。 至于宁州这边,当前的重点还是在平叛与震慑上,之后才能有仁善之举,才能将这些做法实施,让大多数的夷人受益,让他们真正的想要同官府一起来守护这份安稳。 做完了安排,李峻转身对穆君逸说道:“既然这边的事情已经解决,你领兵随我一同去牧麻县,咱们就在那里等着大成军的来袭,随后再反攻向朱提郡。” 灭掉了夷帅于陵丞,五苓夷人便没有了主心骨,他们已经成了一盘散沙,不足为惧。李峻要将兵力聚集在建宁城一线,等待着大成军的主动来袭。 ★★★ 大成国都城,皇宫。 承极殿外,丞相范长生缓步地走出殿门。 老人回应了几名同僚的见礼后,转身望了一眼身后的承极殿,轻叹地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之色。 因为年事已高的原因,范长生无须每日都同其他大臣一样上朝议政,仅是在朝中有要事商议之时,大成皇帝李雄才会命人请来丞相范长生,征询老人的意见。 公正的说,晏平帝李雄对范长生乃至整个范家都给与了极高的礼遇,即便是李氏皇族的人,也没有得到范家所拥有的那些特权。 然而,得到再多的礼遇又能如何呢?当眼前的繁华落尽后,能够活命才是最真实的事情。 之前,天师张椒不许弟子范长生再插手二李相争之事,历经人事的范长生又何尝不知晓这其中的厉害关系呢。 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 眼下,固然不能将李雄与李峻作此比较,但在施政得民心上,大成国还是相对于梁州逊色了许多。 兴农,促商,薄税,办学,端风化,立刑罚,耕者有其田,居者有其屋。 这些是范长生对李雄所建议的施政之策,李雄也确实在照办,但仅是做到了皮毛,而相邻的梁州却是将这类举措实施得细致入微,广受百姓们的拥护。 作为大成国的丞相,川蜀之地极有威望的天师教主,范长生不可能不了解梁州之事。 李峻在梁州为求稳民心而做的点点滴滴,他都看在眼里,感叹于心。 民心所向是什么呢? 为了能逼娶已为人妻的貌美女子,大成的皇族可以杀人家的夫君,灭了女子夫家一门老少,而得到惩罚也仅是皇帝的几句斥责与罚俸。 这种事情会是民心所向吗? 同样,范长生清楚这样的事情不会在李峻的治下发生,梁州绝不会出现如此恶劣之事。梁州的军卒不敢,武威军的军将不敢,各府衙的官员更不敢。 因为,李峻所制定的法规就摆在那里,所对应的责罚也摆在那里,无论是谁,只能遵守,没有人情可讲。 这是民心所向吗?范长生不否认。 民心如沙,易散不易聚。 大成国的民心是强拢在一起的沙土,而梁州的民心却是加了米浆的夯土,不仅是团结在了一起,更是能成为守卫梁州的城墙。 所以,在今日的朝会上,当李雄要派兵突袭宁州杀死李峻,同时全面攻取梁州时,范长生知道二李间的博弈应该接近尾声,而且最终的结局也很容易猜测。 眼下,无论是民心还是兵力,梁州都远胜于大成国。 李雄只看到了武威军的兵力数量,也只是想当然地认为梁州的兵力不过数万人,可他却没有看到梁州境内那几十万的百姓。那些百姓拼起命来,又何止是十几万的兵力呢? 梁州府的真实意图,范长生也能猜透。 李峻就是在等大成国的出手,如此才能将正义的身份安在武威军的身上,让本在梁州安稳生活的百姓感受到威胁,让他们能与武威军一同抗敌,从而避免主动开启战事而引发的内乱。 这应该也算是一种民心的操纵,但范长生知晓这个被操纵起来的民心会有多可怕,绝非是任何的流民军所能匹敌的。 因为,流民军是想要活而去抢,而梁州的百姓却是为了守住得之不易的生存机会而在拼命。他们不会退后一步,也没有后路可退,完全会用自己的命来守护所得到的一切。 无论是正义还是邪恶,战祸一起,刀剑便是无眼,无辜之人的死伤也就在所难免。 范长生说出了一句劝告的话,但他看出了李雄眼中的拒绝,也就没有再说任何阻拦的话。 管不了天下人,范长生还是要管自己的家人。 故此,当李雄做出最后的决定时,范长生以替大成国祈福的名义,向皇帝请求到青城山做法百日,并提出需要家人同行,如此才能彰显范家之人的诚心。 如今,大成军完全掌控了成都郡以及周边的其他诸郡,对于范家的部曲力量已经不放在眼中,所能利用的也仅是范长生在巴蜀的威望而已。 祈福也好,避祸也罢,只要范家心向大成国,就会影响到蜀地的民心,更能操纵那些天师教众。 因此,李雄对范长生的请求并没有过多地考虑,不仅一口答应了下来,而且还恩赏了范家不少的财物。 范府,翠云阁。 内室中,范长生对站立一旁的儿子叮嘱道:“贲儿,你留在城中,但要记住,千万不要率家中的部曲抵抗梁州军,记住了吗?” 范贲,范长生之子,时任大成国侍中一职,范洛儿便是他的小女儿。 近段时间,范贲一直对父亲的做法有所不解。 他不清楚父亲为何改变了对李雄的看法,甚至对大成国的未来也失去了信心,反倒是对梁州的李峻大感兴趣,更是将家中唯一的宝贝女娃送到了梁州为人质。 “父亲,您真的认为李峻会胜了这场战事?”范贲迟疑地望着父亲,小心地继续问道:“还是说,您必须要遵从师祖的法旨?” 以天师教的传承而论,范贲是父亲范长生的弟子,天师张椒也便是他的师祖了。 听到儿子的问话,范长生摇了摇头,笑道:“贲儿,你这个心疑,我也曾有过,但如今却也明白这已经与天意无关了,是人心改变了天意。” 老人皱了一下眉头,颇有感慨地继续道:“这其中有他们两个本心的缘由,更多的则是民众的祈盼之心在起作用。” “贲儿,你定是觉得大成的兵强马壮,武威军的兵力尚有不足,是可以一举击败他们的,对吧?” 范长生望着已近四旬的长子,笑着摇了摇头,继续道:“先不说梁州的军民一心,只将双方的战力做以比较,你就会发觉实则不然,弱势的一方其实是咱们大成国。” 范贲不解道:“父亲,您为何如此说,这其中有何不同吗?” 范贲在朝中任侍中一职,多辅助皇帝李雄处理政务,对于军务之事极少参与,他也并不精通兵战伐谋。 “梁州军便是武威军,武威军的各部领兵之将皆是李峻的身边之人。” 范长生坐了下来,浅饮了一口温茶,继续道:“也就是他们口中常说的家人,生死兄弟,而军中的大小官职又是这些人的生死兄弟来担任,他们形成了一个整体。” 老人笑了一下,感叹道:“武威军看起来是由荥阳军,平阳军,仇池军组成,好像是有着派系之分,可他们的领兵之人皆是出自李家庄,没有一个不是李峻身边的人,他们皆忠心于李峻,乃至每一名武威军军卒都忠心于李峻。” 说到此处,范长生转头望着儿子范贲,皱眉地问道:“大成军能做到吗?就算李雄家的那几个兄弟,他们哪一个不是拥兵自重?投降过来的那些人,又有几个能真正地忠心于大成国?忠心于晏平帝李雄呢?” “真正拼到你死我活的时候,李家的人或许会拧成一条绳,但投降过来人的会跑的。” 看着沉默不语的儿子,范长生叹息道:“然而,梁州的武威军不会散,他们本就是拧在一起,也可以说是将命凝聚在了一起,打不散的。更何况还有数十万的百姓,也正在凝聚进去,这股力量会大到令人可怕。” 沉默了片刻,范长生笑望着范贲,问道:“现在,你觉得谁会赢得这场战事呢?” 说到此处,老人想到了留在梁州的乖孙女,笑道:“那个李世回是个不错的年轻人,我有些欣赏他,希望洛丫头也能喜欢上他。” 范贲苦笑道:“父亲,儿子听说李世回已有家室,一妻一妾,何苦让洛儿掺和进去呢?” 即便是为了家族着想,但身为父亲的范贲还是心疼自己的女儿,不想让堂堂范家的心肝宝贝沦为人家的妾室。 范长生笑道:“你想错啦!我这个做祖父的不会拿自己孙儿做交换,咱们范家也不会用女人来为家族挣命,我只是感觉到他们之间似乎有份姻缘,才会让洛儿去了梁州。” 说着,老人站起身,轻捋银须,笑道:“至于结果如何,那就要看洛儿作怎样的决定了,我也就只能做到这一步喽!你师祖不让我干涉二李之事,但我宝贝孙女的终身大事,干涉一下也是无妨的。” 说罢,老人轻声地笑了起来,儿子范贲也只能无奈地陪笑在了一旁。 第二百七十二章:大成国的谋划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范家有了自己的打算,这份密不告人的打算处在了两方势力的平衡点处,只要其中一方的优势出现,范家便会毫不犹豫地将双脚站过去,成为获胜方的一员。 对于范家的打算,大成国皇帝李雄略有些心觉,但他不敢相信,也不愿意去相信。 范家的全族都在成都郡,范家的全部利益也在成都郡,如果有了反叛之心,这份力量对大成国是有极大的危险,但其自身也将会陷入绝境,甚至有灭族的可能。 即便大成军有何变故,还是有杀死范家一族的能力,李雄不相信范长生会用全部族人的命来做选择,他知晓老人是睿智的,其子范贲也不是一个糊涂的人。 不过,李雄觉得还是应该将两家的关系更近一些,或者说是捆绑在一起,如此才能让范家更加忠心于大成国。 “世文呀!二叔看你的年岁也不小了,早就该成家立室了。”李雄叹了一口气,感慨道:“都是咱们李家征战至今,耽搁了你的婚事啊!” 李班,字世文,大成晏平帝李雄之侄,广汉壮文公李荡之子。 晏平帝李雄有十子,却无一人能堪大任,李雄只好将视线转在了侄儿李班的身上。 兄长李荡战亡后,李雄一直都把这个有古贤之风的侄儿带在身边,时时照料,精心栽培,称帝后更是想要将李班立为大成国的太子。 李雄期望李班能在未来带着李家的大成国走下去,守住父辈们用命换来的疆土。 正因如此,李雄想要通过李班给与范家更高的荣耀,在两家间建立起姻亲的关系,将两家牢牢地捆绑在一起。 “世文,二叔听说范丞相家有个不错的孙女,很是聪慧,人也长得貌美。”望着神情略有腼腆的李班,李雄笑道:“二叔去跟范丞相说一下,让他的孙女范洛儿做你的妻,如何?” 不等李班作答,李雄继续道:“世文,你以后要担大任,必须要得到各方势力的辅佐,你的娶妻绝非是寻常人家那么简单,必然是要与咱们大成国的未来相关联的,你明白吗?” 当下,李班已过弱冠之年,绝非是一个青涩懵懂的少年,而且常年跟在李雄的身边,对政事处理以及权斗的关系都有着清晰的认识。 他明白二叔李雄的话意,也清楚范家对大成国的重要意义。 故此,李班跪在李雄的面前,轻声道:“二叔,李班遵从您的旨意,也愿意迎娶范洛儿,只是请二叔莫要强令范家,因此坏了君臣间的情义反倒不好,也会让范姑娘为难。” “唉...” 李雄点了点头,轻叹道:“世文啊!你处处都强于别人,只是性子太过仁善了,帝王之心不能过毒,却也不可尽善,那样会害了你的。” 有时候,李雄觉得很奇怪,兄长李荡明明是一个脾气暴躁,性子粗野的人,可偏就是生了一个如此仁心宅厚的儿子。 或许,这就是李家的福分。 杀人损阴德的事情,父辈们都做尽了,应该留一个仁君来守疆扩土啦! ★★★ 梓潼郡,涪县。 大成军的军营中,征东将军李寿将手中的一支羽箭插在了身前的舆图上,箭矢穿透之处正是阴平郡所在。 李寿,字武考,大成国太傅李骧之子,大成皇帝李雄的堂弟,司征东将军一职。 此次,李寿领兵进驻梓潼郡,是要攻取梁州武威军所掌控的阴平郡,由此重新夺回关城、白水城,反取剑阁,最终将兵力压向武都郡,切断武都郡进入汉中的关键通道阳安关。 如此一来,武都郡与汉中郡之间的相互援助就会被阻断,让兵力并不占优的武威军形成分割之态,更容易逐一击破。 眼下,武威军早已布防在江由到剑阁一线,如何冲破这道方向是个难题。 只要能够破除这道防线,所有驻扎在那里的武威军就必须要退守至阴平城,如此的后撤也必定会引发慌乱,那将会是一次完全击溃他们的良机。 故此,李寿决定集中所有的兵力攻取江由县,在那里打开一个缺口,从而将武威军的那条防线扯成四零八落。 广汉郡,雒县。 雒县是广汉郡的治所,大成国建威将军李云所领的两万七千兵马正驻扎于此。 他所领的军令是要击溃固守巴西郡的张景军,夺下阆中城,将兵力推向巴西郡东的宜汉县,逼近巴东郡,诱使汉中郡的武威军出兵增援,拉长武威军的军需供给线,同时也使其兵力的分散加剧。 江阳郡,江阳县。 之前,就在李瑰和江霸领兵进驻垫江与江州后,大成国方面便派翊军将军李璜领两万五千兵马驻守于江阳县城,防止武威军的突然攻击。 当下,李璜所得到的军令为剿灭巴郡内的武威军,同时在攻取涪陵郡后,作为增援之兵阻击从汉中郡杀出的武威军,协助宜汉县的李云部攻下巴东郡。 这些都是之前朝会上制定的军事部署,而这些军事部署在行动前都要等一个信号,就是领兵攻向宁州的李骧要困住梁州刺史李峻。 如果能将李峻困死在宁州,梁州的武威军会处于群龙无首的状态,他们也会想尽办法地赶到宁州增援。 如此长距离的救援,不仅会拖垮武威军,更会让梁州的兵力空虚,大大有利于蓄势待发的三处待攻兵马。 如此之下,梁州可破,梁州刺史李峻必死,梁州的武威军也必将消失在巴蜀之地。 整个军事行动的关键在宁州,在困死李峻的战事上。 大成皇帝李雄将这个重任交给叔父李骧,想要凭借李骧思虑上的周密以及多年领兵的经验,取得关键一环的必胜。 朱提郡,堂狼县。 原本,在堂狼县的县城内有六七千的大成军在驻扎,但因之前与霍彪的兵马对战中落败,返回至堂狼县城的兵力也仅剩下了四千余人。 此番,太傅李骧领兵两万赶至朱提郡,他将四千兵马驻扎于朱提县城内,自己则领一万六千军卒来至了堂狼县城。 县城的府衙内,一身盔甲的李骧坐在长案后,问向身前跪伏在地的一名将军:“乐华,本将军并非是来问罪与你,你且起身回话。” 乐华为朱提郡太守,领兵镇守于此,败于霍彪后一直忐忑不安,深怕没能帮五苓夷帅于陵丞守住建宁城而遭到责罚。 “乐华,你得到的消息确切吗?这可是极为重要的军情大事,容不得半点虚假。”李骧缓声地问着,语气中却有着让人心惊的严厉。 乐华拱手道:“大将军,卑职不敢作假,那梁州刺史李峻就在建宁郡,是咱们留在建宁城中的人探出的消息,也曾见守城之将向一人执礼,称其为大将军,又称其为世回大哥。” “世回大哥?李世回...”李骧口中念叨了一句,点了点头,继续问道:“建宁郡内武威军的兵力部署可曾摸清?城中大致有多少守军?” 乐华略一思忖,拱手道:“据探马的回报,建宁城中越有五千兵马,其中一部分还是原来的霍家的部曲,梁州武威军应是不到两千人。” “另外,在牧麻县杨磨山的关索岭处,应该还有三四千的武威军在驻守。”乐华咽了一口唾沫,补充道:“那些兵马是刚进入不久,应该是平定五苓夷军后才驻守关索岭。” 李骧听着乐华的讲述,心中大致盘算了一下,迟疑道:“如此看来,李峻此次领兵平叛五苓夷军,也只是带了大约五千的兵马,怎么会如此迅速地击溃了于陵丞的四五万人呢?” 以弱胜强的战例不少,却也是要运用极高的调配来集中兵力来打击对方的薄弱处,从而实现击垮对手的军心,使其发生溃败获取最终的胜利,绝非是凭借悍勇来硬碰硬地对决。 乐华回道:“大将军,属下听说五苓夷军在龙潭沟处中了埋伏,于陵丞部被杀光了,其他的几个部族的人逃出了不少。” 李骧皱眉问道:“仅是于陵丞部被逐杀吗?” 乐华点头道:“听说是如此,其他部族虽然也有人被追杀,但主要杀的还是于陵丞部,不论男女,尽数被灭。” “杀一儆百,以儆效尤。” 李骧点了点头,扶额轻叹道:“李峻的这一手段虽是狠辣,却也是极有成效,必然会在宁州各夷中起到非常大的震慑作用,如此杀伐果断的人不除,终将会危害我大成国呀!” “乐华,你明日领三千兵马进入龙树县,从那里攻取杨磨山的关索岭,吸引住武威军的兵力。” 说罢,李骧站起身,来到行军图前,抬手在图中点指道:“我会带余下的兵力走盐津县,从盐津古道抵至建宁城外,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李骧返身走回长案后,手指轻敲着桌面,继续道:“既然他们的兵力不足,咱们的动作就要快,进攻的力度也要猛烈,我会尽快地攻下建宁城,杀了李峻,如此也能让北边的战事顺畅些。” 此次的兵伐谋略,宁州一战是关键的环节,却也并非是重中之重,整个战事的重点还是在梁州,那里才是大成军的主战场。 夺建宁郡,杀梁州刺史李峻,就是为了能击垮梁州武威军的信心,让他们在临敌之时得到主帅阵亡的消息,从而使全军陷入恐慌,消耗掉自身的战力,让整个梁州失去抵抗的能力。 “太傅,就眼下的情况来看,宁州与梁州方面应该派不出兵马杀至朱提郡,朱提县城应是无忧的, 乐华顺着李骧的话奉承了几句,小心地问道:“卑职有一事相求,不知能否从城中抽出一些人手随卑职一同兵进杨磨山?如此也能快些拿下关索岭。” 乐华听说过武威军的战力,他觉得自己要想用三千兵马攻取关索岭,势必是一件极难的事情。因此,他想要向李骧请求增加些兵力,避免再出现之前的败况。 李骧稍作思忖,点头道:“可以,你从城中再调出两千兵力随行,如此也能牵制更多的武威军,我这边也会更好行事。” 李骧说得很直白,乐华的作用就是一个诱饵。 通过这个诱饵,李骧要让武威军觉得大成军的主力在关索岭,由此抽空建宁城的兵力,自己这边则能轻易地攻下建宁城,杀死李峻。 第二百七十三章:取信堂狼山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桐虏山,位于建宁城西北,牧麻县西南的十五里处。 桐虏山不高,山形也并不险峻,与天下众多的名山相比毫无出奇之处。 不过,桐虏山也有与其他大山不同之处,其山势地貌自然生成了三十六鼓,七十二峰,被当地人称之为三十六筒花边鼓,七十二帼吊吊旗。 道家有种说法,北斗丛星中有三十六天罡星、七十二地煞星,天罡地煞为阴阳相合。 故此,因桐虏山占据了天罡地煞之象,也便得到了道家以及其他崇神教派的尊崇,赞其为钟灵毓秀之山,因而又称之为钟灵山。 杨磨山属钟灵山的一部分,是三十六天罡星中天牢星的所在,关索岭便在杨磨山之上。 此刻,李峻并不在建宁城中,而是与穆君逸率领近两万兵马隐藏在杨磨山中,等待着大成军的攻来。 骞文与霍彪奉命夺下关索岭后,便与所领的三千兵马镇守在了关口,并在关索岭处大修营寨,旌旗招展,虚假了自身的实际兵力,以求对前来进攻的大成军遭成心理上压力。 至于建宁城,依旧是由段秀领兵在固守,城中的兵力也仍然是最初的四千军卒,并没有给与增加。 李峻之所以要如此安排,就是想要让兵马留在城外,如此才能做到灵活机动,才能在来敌攻城时达到奇袭的效果。 “大将军,如果大成军兵出朱提郡,那朱提郡中必然会缺少防守。” 军帐内,穆君逸站在李峻的身侧,望着眼前的行军图,轻声地继续道:“咱们若能派一支兵马杀入朱提郡,一定会轻易拿下朱提县城。” “唉...”穆君逸说着,轻叹了一声,惋惜道:“可惜呀,宁州这边分不出兵来,梁州那边亦是吃紧,真是错失了如此的良机呀!” 李峻转过头,望着穆君逸笑了笑,点头道:“君逸,我一直都觉得你有将才,领兵的能力也不输于其他人,若不是因为荆州之事将你留在建平,我必定要将你派到郭诵的身边辅助他。” 如今,郭诵统领整个武威军,已然是武威军的副帅,能在郭诵的身边为将,必然是武威军中的核心之人,更是军中的位高之将。 李峻能说出这样的话,说明已经将穆君逸看作了自己人,更是认可了穆君逸的能力,而穆君逸能得到如此的认可,心中的感激之情更是难以言表。 “大将军,君逸一直将自己当做武威军的人,承蒙大将军错爱,君逸绝不辜负大将军所望。”穆君逸说着话,屈膝便要跪在李峻的身前,却被李峻扶住了手臂。 李峻笑着摇头道:“君逸,以往就和你说过,咱们武威军没有这样的礼数,最简单的士卒都不许行此大礼。” 说着,李峻转头又望向行军图,抬手点着夜郎郡的方位,笑道:“在这里,我有一支苗军,而且已经与朱提的东南汉阳一地的堂狼人取得了联系,他们会协助咱们攻破朱提县城。” 穆君逸惊异地问道:“苗军?咱们哪里来的苗军?” “哈哈...”李峻笑了起来,解释道:“是荀灌与我外甥女灵芸在涪陵郡组建的,男女兵力达到了四千余人,骞文与灌娘到宁州时就带了过来,全部留在了霍彪之前的营寨中。” 穆君逸不可思议地摇了摇头,继而又赞叹道:“我知晓平南将军荀菘的女儿英勇,却没料到将会如此了得,李瑰将军的夫人亦是女中豪杰呀!” 李峻摆手道:“若论女中豪杰,咱们军中的吕青女是一个,灌娘也是一个,你的妹妹穆仙儿也不可少,我那外甥女可算不得。” 说着,李峻一扬眉,笑着继续道:“此番战事,女将们也不示弱,你妹妹穆仙儿已经领兵到了夜郎郡,要与灌娘一起攻下朱提县城,夺了朱提郡。” “仙儿也来啦?她...她如何能领兵呀!”穆君逸一脸愁苦地继续道:“大将军,您...您这也太由着她们了,王瑚也是的,怎么能如此骄纵着仙儿呢?” 李峻一摊手,笑道:“我是公平对待,也绝非是儿戏之举,人家有本事,又能说服汉阳的堂狼人头领,我自然就得相信她们。” 李峻说着,伸手拍了一下穆君逸的肩膀,笑道:“君逸,咱们男人没有什么了不得,女人也并非全是弱不禁风,女人若是厉害,发起狠来,你我都不是对手的。” 穆君逸苦笑地点了点头,但心中却对李峻的处事态度有了更多的赞同。 ★★★ 堂狼山,位于朱提县城西南二里处,是堂狼族人所认同的族群发祥地。 堂狼族便是后世的彝族,他们都认为自己是堂狼族再生始祖笃慕及其六子武、乍、糯、恒、布、默的后代,其族典籍所记载的族中六祖便出生于堂狼山。 此刻,堂狼人所居住的寨子中,大鬼主正带着族中的各部小鬼主齐聚在司堂之中,肃穆而立地望向堂中供台上摆放的一枚青铜印。 铜印为长方形,造型古朴自然,风格粗犷独特,印柄为蹲伏状金线蛙,印面是阴印阳文,有七个堂狼古文,自上而下排列,其意为堂狼山里手辖印。 堂狼山里手辖印是堂狼山人始祖阿普笃慕的权利象征与信物,是统管堂狼族群的信印,自古便被堂狼人视作部族中至高无上的珍宝。 然而,就是这样的一件宝物却在数年前被人夺去,成为了堂狼人难以平复的剜心之痛。 数年前,堂狼部族的大鬼主曾到夜郎郡内的一个部落中巡视,返回的途中遭到了五苓夷人的突袭,大鬼主慕泽极其随从被杀,掌印也就此下落不明。 因为堂狼族势弱,无法向五苓夷人发起反击,虽然他们在暗下里四处寻找掌印的下落,却一直都未找到。 五苓夷帅于陵丞被杀后,骞韬在他的身上发现了这枚铜印,因为他识得古羌文,也便能猜出铜印上古文的字意,知晓了这枚古印的用途。 故此,李峻命人将这枚古印交给了荀灌,由她与穆仙儿将古印交还给了堂狼族的大鬼主,同时也向现任大鬼主慕切齐提出了相助的请求。 对于五苓夷军,堂狼族早已恨之入骨,而对于五苓夷帅于陵丞的背后支持者,堂狼族人更是痛恨至极。 因此,当荀灌提出了请求后,大鬼主慕切齐立即答应了下来,承诺会率领全族人来协助武威军攻下朱提郡,杀光那些阴险的大成军。 眼下,堂狼山中的堂狼族大约有近万人,其中能拿起刀枪的男子也可达五千左右。 如此一来,荀灌娘与穆仙儿能动用的兵力足有八九千人之多,攻下朱提县城已然不是个难题了。 “郑校尉,我要谢谢你们的大恩。” 礼参作罢,大鬼主慕切齐转身走出司堂,向站于门外的郑灵芸深施一礼,诚恳地说道:“若是没有你们的帮助,我族的掌印将会永远落在于陵丞的手中,他会凭此印信掌控我们这一支的堂狼族,更会掌控我族的其他部落,使我族人彻底成为他的奴仆。” 郑灵芸侧身还礼道:“大鬼主,那枚印本来就是你们的东西,我们也只是物归原主而已,谈不上什么大恩的,你们能出兵相助,灵芸才是应该替武威军谢谢大鬼主。” 荀灌与穆仙儿要留在夜郎郡带兵,郑灵芸则自告奋勇地来到堂狼山。 郑灵芸作为联络人留在了堂狼族的山寨中,并以梁州刺史的外甥女,以及涪陵郡太守夫人的身份与寨中的首领多有接触,希望能替舅父处理好这边的汉夷问题。 对于梁州武威军,大鬼主慕切齐了解的并不多,但他听说过武威军曾在涪陵郡内剿杀獠人的事,也知晓建宁城中斩杀于陵丞满门的经过,这些事情都让堂狼族对梁州军有几分好感。 因为,朱提郡内也有獠人,这里的獠人也曾进犯过堂狼山,也曾残杀过堂狼族人,而大家对于陵丞的恨则更不必说,堂狼族中每一个人都想要灭其全族。 听到郑灵芸如此说,慕切齐感慨道:“我族与梁州军素无往来,一直对朝廷的兵马也并无好感,没想到会得了贵军的恩惠,还是一个让我全族都需感激的大恩惠呀!” 说着,慕切齐正色地继续道:“请郑校尉放心,我们堂狼人的承诺便是生死之约,不说我们本就与大成军有仇,仅凭你们的这份大恩,我族也要恪守诺言,帮你们梁州军夺下朱提郡,这其实也是在为我族的将来着想。” 在西南之地,堂狼部族的人数并不少,但因族群居住分散,始终都无法凝聚成一股强大的力量。正因如此,堂狼山中的堂狼族人多受周边夷族的欺凌,凌霸之人中当然也包括了镇守朱提郡的大成军。 所以,大鬼主慕切齐说得也是一个事实,他是要报恩,也是要通过帮助梁州军来为族人搏一个生存的空间。 第二百七十四章:炮轰大成军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郑灵芸何等聪慧,岂能听不出慕切齐的话意。 “大鬼主,灵芸一直都跟在舅父的身边,常听舅父谈及这天下大事。”郑灵芸望着年过半百的慕切齐,低身施礼,口中继续道:“灵芸的舅父常说,这天下并非是汉人或是胡人的天下,乃是天下人的天下,是每个人都该过上安稳生活的天下。” “哦...?”慕切齐惊异地望着郑灵芸,不敢相信这样的话会是出自梁州太守之口。 郑灵芸莞然一笑,继续道:“舅父也曾说过,官府并非是凌驾于百姓之上,而是治下百姓的保护者,是维护百姓能过上安稳生活的人,不论是汉人,又或是夷人,都在守护之中。” “不过,咱们官府守护的是想要安稳生活的人。”郑灵芸握紧了拳头,敛容正色道:“对于那些想要欺负人,行霸凌之事的人,咱们武威军必定不会容他,无论是谁都要受到惩罚,逆民意乱安定的人也必定要被剿杀。” 见大鬼主慕切齐点头赞同,郑灵芸再次恢复了笑容,继续道:“那个于陵丞打着为民的旗号祸乱宁州,实则就是想要自己称王称霸,咱们武威军不答应,他也就活不成。” 郑灵芸的话有理有据,不卑不亢,既说出了梁州府为民行事的作风,也讲明了武威军处置叛乱之心不容置疑的态度。 “宁州之乱,是有天灾的原因,更多的却也是人祸所造成的。这人祸的背后,大成军就是最大的推手,就是他们在背后使坏,您说是不是?” 在慕切齐的引领下,郑灵芸随其走向寨中的堂屋,口中继续道:“既然大成国使坏,不让百姓们安生,武威军就要讨伐大成国,还给西南百姓一个公平。” 慕切齐停下脚步,点头道:“郑校尉说得极是,没有大成国的怂恿,五苓夷人绝不敢叛乱至此,大成军才是罪魁祸首。” 之前,大鬼主慕切齐与荀灌、穆仙儿有过接触,也大为赞叹武威军女将的不凡。 这几日,郑灵芸来到寨子里,他也一直有所观察,更加觉得梁州的这些女官完全不逊色于男子,甚至还要比自己见过的许多官员强上数倍。 自古以来,女子为官为将者并非没有,却也是少数。 堂狼族中,除了巫女外,慕切齐不会让族中的女子担任族群任何的职位,更不用说鬼主一职了。 这是一种习俗,也是男人心中固有的思维。 然而,此时此刻,慕切齐见过了梁州军的三位女将,这让他的固有思维有些动摇。 女人真的不能担大任吗?不是的。 另外,梁州刺史李峻能如此信任这些有才干的女将,他又是一个怎样的人呢?为何会有若此的胸襟呢? “阿爷,灵芸姐姐,等等我。”一个银铃般的声音打断了郑灵芸与慕切齐的交谈,一名少女从后跑来。 少女披散着褐色辫发,小巧的面容上带着甜甜地笑,一双明眸中竟闪动着天空般的湖蓝色。 不等慕切齐说话,郑灵芸倒是上前一步,双手扶住少女的手臂,故作生气道:“阿洛依,你净骗人,说好时刻都陪我在山寨里,可一转眼就没影了。” 阿洛依,大鬼主慕切齐的小女儿,也是族中的巫女,辅助父亲教化族人。 听到郑灵芸如此说,阿洛依赶忙挽住郑灵芸的手臂,摇晃地说道:“姐姐莫要生气,阿爷让我给灌娘姐姐她们送信去了,还怕她们水土不服,让我带去了一些草药。” 西南之地多瘴气,从梁州来的兵马多有不适,慕切齐担心有人会病倒,便让小女儿向夜郎郡内的武威军送去了可防瘴气的草药。 郑灵芸听闻,赶忙向慕切齐施礼道:“大鬼主心系我们武威军,灵芸在此替将士们谢过您的情意。” 慕切齐刚笑着摆手,却见阿洛依眼眶微红道:“阿爷,应该是我们感恩武威军才对,孩儿返回时,仙儿姐姐让我带回了十车粮,让咱们先解燃眉之急,说日后还会从梁州调粮。” 其实,堂狼族的缺粮问题绝非是一两日之困,已经持续很长一段时间,天灾战祸耗光了堂狼族人的粮食,大家只能勉强寻些山物果腹。 十车粮是不能解决长久之际,但在这粮比命贵的世道中,谁又能无缘无故地拿出十车粮送人呢? 即便是有求与堂狼族,也无须付出如此大的报酬,这不符合朝廷官员以往的行事风格。由此可见,梁州军的确与其他兵马有所不同,那个李使君更应该是一个仁义之人。 想到此处,慕切齐笑道:“阿洛依,阿爷自然要感激武威军,可阿爷要先去查看寨中的刀斧是否齐备,你陪着郑校尉在寨子里走走,好好说说话。” 报恩有多种,以命相赠是最好的报恩方式,这也是堂狼族人所能做到的唯一方式。 ★★★ 堂狼山这边的事情,李峻知晓一些,却也并不太详细。 他将一切都交给了荀灌娘与穆仙儿,自然不会去多加干涉,只是有些惊奇自己的外甥女竟然也在其中发挥着作用,如同后世的外交官一般在进行着双方的联络工作。 听到这些消息,李峻不由地笑了起来。 其实,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的舞台,也都能在自己的舞台上长袖善舞,有时候仅是缺乏一个机会,本该拥有的光彩便会被淹没在尘沙中。 当下,李峻将朱提郡的舞台交给了女将们,也对穆君逸等一众领兵之将赋予了展示才能的机会。 关索岭处,骞文与霍彪一同站在关城之上,望向山岭间缓缓而来的大成军,毫不在意地相视一笑,转身向一侧的城垛处走去。 对于武威青铜炮,骞文是熟识的,也多次见识它的威力。可霍彪却从未见过,不清楚摆放在城垛处的铜管子到底有什么用途,竟能让骞文如此地信心满满。 “骞兄弟,你说这东西真有那么大的威力吗?”霍彪不敢置信地拍了拍铜炮,迟疑地问道:“就这几个铜管子,能打退那些大成军?” 也难怪霍彪心疑,此刻摆放在关城上的武威青铜炮比以往要小了许多,没有了之前那粗大与厚重的炮身,显得很是不起眼。 然而,就是这样不起眼的青铜炮,却是耗费了黎天行等匠人的大量心血,经过无数次的失败后才研制出来的新型青铜炮,减轻了炮身的重量,大大方便了日常的运输。 看着霍彪一脸置疑的神情,骞文笑道:“兄弟,你别不相信,等一会发射的时候,你可要稳住了心神,免得被吓到翻落城墙。” 霍彪撇嘴道:“你莫要瞧不起人,兄弟我也是战阵里杀出来的,岂能被这几个铜管子吓到?” “哈哈...”骞文大笑了起来,揽过霍彪的肩膀,说道:“兄弟,你还不要说大话,我当初也曾被吓得心慌,险些被震得听不到声音。” 骞文与霍彪的年龄相同,再加上这一段时间的接触,两人都觉得彼此间的脾性相投,关系上也自然是近了不少。 另外,骞文知道自己以后要随兄长留在宁州,这就需要笼络住各方能拉拢的力量,如此才能稳住宁州的局势。霍彪就是这些力量中的其一,必须要使他心向武威军。 故此,骞文愿意交往霍彪,也想让他成为武威军中的一份子。 “啊...?真有这么厉害吗?” 听到骞文如此说,霍彪心中有了几分相信,不由地抬手又摸了摸身前的青铜炮。 该来的终归要来,该死的人也终究逃不过那最后的一抹血红。 武威青铜炮发出了震翻整个关索岭的怒吼,呼啸而出的炮弹炸裂在城关外的军卒中,将密集的人群轰出了一个个的尸坑,更是将那些大成军卒由气势汹汹吓到了肝胆俱裂。 城墙上,霍彪已经忘记了捂上双耳,他目瞪口呆地望着城墙外,望着那一堆堆支离破碎的尸体,心口不由地翻腾了一下。 不能说惨烈,因为这是一个必然会发生的事情。 然而,这个事情发生得太快了,快到霍彪还没有做好准备,即便是他见过更多的战阵厮杀,也无法承受这瞬间的尸横遍野。 改进的青铜炮虽然在重量与体积有所减小,但炮弹的改良却让它有了更大的威力。 李峻让黎天行精准了黑*火*药的配比,同时也改变了之前的石质炮弹,对炮弹的用料进行了大胆地尝试,扩大了炮弹爆炸后所带来的损伤程度。 正是因为这些改变,此次青铜炮所展示出来的威力,就算是骞文也深感震惊,不由地将目光望向了负责青铜炮的射声营军卒。 青铜炮的出现,是对当前冷兵器时代的一种变革,更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击。 若说青铜炮会主导一场战事的胜负走向,这种结论有些言过其实,但武威军凭此站在了兵伐的优势端,却也是不争的事实。 然而,任何事物都有其相对性,青铜炮巨大的杀伤力有目共睹,这也便会让其他的势力想要得到。 他们会去尝试造青铜炮,去改进火*药的运用,推动冷兵器向热武器的发展,这只是一个时间上的差距而已。 李峻所能利用的就是这个时间差,他要在这个时间差内严控住青铜炮的制造工艺,将这个时间差延长,从而解决掉挡在自己身前的一切阻力。 故此,青铜炮的一切制造都在仇池山中,这其中也包括一些改进的弓弩以及精铁的炼制。 总而言之,梁州军械司的所有工艺都成为了军中的最高机密,皆由杜麟亲自挑选出最值得信任的影卫来负责监控。 第二百七十五章:云水化禅修,杀心在红尘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射声营的军卒能熟练地使用青铜炮,但他们对制造工艺却是一无所知,至于这几门青铜炮为什么会出现如此大的威力,军卒们对此也无法说明。 所以,看到都尉骞文望来了眼神,被烟火熏黑脸的几名军卒只是咧嘴笑着,不停地摇着头。 “哈哈...”骞文也咧嘴笑了起来,大声地喊道:“不管了,轰他娘的,等炸完了,咱们就杀出去,杀光那些王八蛋。” 此刻,霍彪也适应了过来,跑到骞文的身侧,大声地喊道:“我看下边至少伤亡了大半,等咱们杀出去的时候,彻底杀光他们也不成问题呀!” 说着,霍彪猛拍了一下骞文的肩头,大笑道:“痛快呀!兄弟我从没打过如此痛快的仗,有了这些铜炮,看谁还能挡住咱们武威军。” 霍彪见识过武威军的战力,也见识过武威军卒间的同袍情义。此刻,武威青铜炮大显神威,更是让他想要加入武威军的心尤为强烈,话语中也就自然地将心思透露了出来。 “哈哈...那是自然。”骞文早就看出了霍彪的心思,亦是大笑地说道:“以后,让大将军给咱们宁州多配些青铜炮,到时就让你来掌辖,谁敢来进犯,你就轰他娘的。” 当前,城墙上的人自然是兴奋地心潮澎湃,而关城外的大成军却是完全陷入了混乱之中。 主将乐华被炸身亡,近七千的兵力伤亡过半,而这一切仅仅是发生在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内。 之前,乐华领兵来至关城外,第一时间便集合全部兵力围了上来,想要凭借优势兵力一举攻下关城。 然而,不等他们的投石车与云梯车搭建完成,一枚枚的炸裂弹便呼啸而至,瞬间便夺去了成百上千条人命,主将乐华的命也在其中。 主将身亡,令人恐怖的天雷不断,这一切都让大成军的军心大乱,无法再继续战下去,已经到了奔溃的边缘。 “杀...” “杀呀...” 一声声的怒吼从城门处响起,霍彪提刀冲在最前,率领武威步战军杀出了城关。 既然大成军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骞文决定不再用青铜炮,仅凭步战军手中的斩风刀,就能撕裂他们最后的那根心弦,从而达到溃不成军。 原本,乐华领兵攻击关索岭,就是想要能吸引更多的武威军来援,抽空建宁城中的防守力量,为太傅李骧攻取建宁城以及杀死李峻提供便利。 计划的设想是完美的,大成国太傅李骧也放心地领兵攻向了建宁城,将牧麻县一带的战事完全交给了朱提郡太守乐华。 然而,一切完美的设想,在青铜炮的出现后发生了转变。 乐华军在极短的时间内发生了溃败,快到连李骧都没有接到任何的军报,关索岭处的七千大成军就被杀个精光,没有留下一个活口。 不仅如此,当李骧领兵进入盐津县,踏上盐津道后,荀灌与穆仙儿率领四千兵马出夜郎郡,进入了朱提郡的汉阳县,与堂狼山中的堂狼族人汇兵于一处,攻向了朱提县城。 所有的这一切都发生得极快,武威军的行军动作也极其隐蔽与迅速。 短时间内,这些变故并没有引起李骧的警觉,他在毫不知情的状况下领兵杀至了建宁城下,并将建宁城团团围住,没有给城中的守军留下一条活路。 ★★★ 西境,巴蜀之地。 随着宁州建宁城被围的消息传到大成国的皇宫,整个巴蜀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所有的安定在一夜间消失不见,进入了让百姓们惶恐不安的大战之态。 征东将军李寿率领半数以上的兵马出梓潼城,攻向了涪县北的江由县,而余下的兵马也未驻守梓潼城,而是全力攻击剑阁关,企图阻止剑阁关的守军增援江由县的武威军。 与此同时,驻军于广汉郡的大成国建威将军李云也领兵出雒县,渡过西汉水攻向了巴西郡,其所领的两万七千兵马尽数围向了张景所镇守的阆中城。 同一时刻,接到宁州城被围的消息后,大成国的翊军将军李璜则领两万五千兵马离开江阳县城,分兵逼近了李瑰与江霸所驻守的垫江和江州,形成了一触即发的临战之态。 就此,大成国与梁州府彻底撕下了最后的假面具,彼此都将最锋利的刀尖指向了对方。 青城山,上清洞。 天师张椒望着盘膝坐于身侧的弟子范长生,调整了一下气息,开口问道:“延久,你觉得山下的这场战事会持续多久呢?” 范长生苦笑道:“师尊,持续不了多久,大成国很快就会没粮了。弟子离开之时,朝廷所订购的粮食并没有到,而且那些粮商全部离开了成都城,不会再向大成国送一粒粮食。” 张椒点了点头,继而又摇头笑道:“粮,民之根本,兵伐之血脉,这么浅显的道理都不懂,李雄也难怪会败。” “唉...”范长生轻叹了一声,感慨道:“倒也并非是李雄不懂得这个道理,他只是过于心急了。为了能大肆扩兵,他急需大量的财力,不得不在金银与谷粮上做以选择。” 张椒冷笑道:“梁州也在扩军,也在用兵,可李峻何时放松过农耕?而武威军所增加的兵员,又何时需要花费大量的金银之物?” “民心所向便是如此啊!”张椒感慨地笑了笑,继续道:“李世回得了民心,而那些民心便会转化为兵力,李雄所面对的不仅是数万的武威军,还有梁州几十万想要保家的民众,他如何能赢呢?” 望着范长生,张椒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开口道:“延久,为师本不愿干涉世事,但你范家不同,我不想你范家误入歧途,惨遭灭门之害。” 听到张椒如此说,范长生迟疑道:“师尊,徒弟已命家中之人退出这场争斗,如何还能惹祸上身呢?” “你可以退,但你范家退不出去,日后势必要搅进巴蜀的权斗中。” 张椒摇了摇头,继续道:“你不要以为将洛儿送到李世回的身边就万无一失,那个人虽说有情却也是无情,不会容忍任何人破坏他所定的规矩,即便是家人也不行。” 说着,张椒将手中的拂尘轻掸,望着范长生道:“范家可以做个富可敌国的商贾,却不能在政事上再参与半分,否则必将家门不保,九族尽亡。” 范长生深吸了一口气,继而又缓缓地吐出,明悟道:“师尊的话确实点醒了徒弟,范家中唯有您的徒孙范贲有登极之心,这也是我最放心不下的原因。” 张椒淡淡地笑道:“你那儿子并无修道之根,却有人极之欲,此乃一劫,莫要让他毁了你范家。” 范长生点头道:“师尊教诲的极是,弟子定会将家中之事处理妥善,如此才好追随师尊步入仙极。” ★★★ 云水化禅心,修行在红尘。 青城山中的修行之人谈的是凡尘俗世,而凡尘俗世却将这番清谈演化为了一场血雨腥风。 当下,驻守在阴平城的是雍州人王育。 王育原本是京兆郡主簿,后逃难至梁州汉中郡,追随了李峻,现任梁州阴平郡太守。 之前,郭诵对梁州军进行驻防调整时,王育并未调动,依旧镇守在阴平城,与他一同到梁州的邱武则从白水城抽调出来,与从关城调来的梁志合兵于江由县城,阻挡梓潼郡的李寿攻击阴平城,并防止大成军进入阴平古道。 因此,当李寿领兵攻向江由县时,最先遭遇的便是邱武与梁志所领的五千武威军。 就双方的兵力而言,李寿率领的大成军多达两万余人,在人数上远胜于驻守江由县的武威军。 然而,就是在这样相差悬殊的兵力下,李寿军还是遭到了猛烈的阻击,被武威军死死地挡在了江由县的芙蓉岭处,无法再前行一步。 江由县处于群山之中,芙蓉岭则位于江由县城南七里处,是由南向北至江由县城的必经之路。 如果无法通过芙蓉岭处的山路,大成军则需要翻山而行才能抵至江由,势必会徒增兵伐的难度。 “再派人攻上去,今日一定要拿下这座石城。”望着久攻不下的城墙,李寿再次大吼地催兵上前。 李寿口中的石城,位于在芙蓉岭中最狭窄的山道处,一座四四方方的石头城就建在那里,凭借着两侧陡峭的山体,恰好将前行的山路挡个严实。 这座石城修建的时间不长,武威军占据了江由县后,李峻才命人在芙蓉岭中挑选最险要之处修建关隘,就是为今时今日的防御做准备。 石城的建造与设计由黎天行等墨家工匠来负责,用料多是就地取材,选用了附近的山石堆砌而成,缝隙之处也填充了石灰与粘土等混合物,将这座不大的石城建得牢固异常。 城墙上的马道中,邱武望着下边再次涌上来的大成军卒,转头对梁志笑道:“梁将军,您说他们这个攻法,就算是全部死在这里,也别想通过咱们这座石城关呀!” 邱武并非是在自夸自擂,而是黎天行将这座石城建得过于奇特,不仅是易守难攻,而且守城的器械俱全,皆是凶狠之物。 第二百七十六章:大败李寿军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邱武并非是在自夸自擂,而是黎天行将这座石城建得过于奇特,不仅是易守难攻,而且守城的器械俱全,皆是凶狠之物。 首先,石城关的南城墙建得极高,而且南城门的开启方式采用了整块山石的落闸式,一旦放下石门,很难能从外部被撞开。 再则,城墙的上半部分间隔地留有小臂粗细的孔洞,适合长矛的刺出,也可以激射出弩箭,可以轻易地阻杀攀云梯而上的来敌。 另外,在城墙的最上方横有两根粗木,牢牢地固定在两侧的山体上,粗木之上更是缠有数十圈的粗麻绳。 粗麻绳的一端穿过几组木质的滑轮后,探进城墙内侧,与城中的一组轮轴相连,而另一端则固定在一张悬吊在半空的钉板上。 悬吊的钉板厚重且巨大,朝下的一面皆是锋利的矛枪头,使得整张钉板都被凛寒的光芒所覆盖,让人望去不由地心悸不已。 石城墙的高度超出了寻常,这已经让大成军的云梯车很难搭到垛口处,无法直接攀上城墙的马道。 另外,墙体处的孔洞又不时地有长矛与弩箭向外击射,这也让云梯的军卒完全处在了防不胜防的危险中。 然而,这些只是防御中的寻常守备,最致命的还是那高高在上的钉板。 钉板的每一次下落,不仅会将锋利的矛尖刺穿攻城军卒的身体,其本身的厚重也会砸断临近城墙的所有云梯,导致城下的云梯车严重损毁。 另外,因为有了组合滑轮的运用,钉板的升降并不费力气,守城的官兵很容易将钉板快速地收回到最初的位置,并且还能再一次落下,砸向攻城的大成军。 眼下,武威军仅凭这些基本的守城设施,就已经让攻城的大成军无计可施,而守城的器械中还有强连弩,火油,金汁等尚未使用,更有秘密的大杀器也未曾亮相使用。 故此,邱武能说出如此的话,也有十足的底气。 石城墙外,大成军的军阵中。 征东将军李寿一筹莫展地望着前方,即便是苦苦思索,也不知该如何攻下眼前这座高耸的城墙。 “将军,咱们不能再这样攻下去了,徒劳的。” 一名谋士上前躬身施礼,小心地建议道:“他们的城墙高,咱们可以延长云梯的高度来应对,这并非是难事,最大的麻烦就是钉板,只有解决了那个东西,咱们的军卒才能攻上城墙。” 李寿转过头,不耐烦地说道:“净说些废话,我岂能不知那个钉板的害处,可它落下后又被很快地收回去,怎么解决?你能飞上去隔断绳索吗?” 谋士尴尬地摇了一下头,继而又献策道:“将军,他们能将钉板快速地收回,无非也是用人力或是畜力,咱们可趁钉板下落之际,使抛钩固定在上边,再命军卒拉拽抛钩的连绳将其扯住,定可破之。” 李寿闻言,赞同地点了点头,一对粗眉却也是紧皱了起来。 谋士的方法是不错,也可破掉那张钉板,前提却是要舍掉一批攻城军卒的性命来做诱饵,几番的攻城已经折损了太多的军卒,李寿真是有些心疼了。 “好,暂停攻城。”李寿还是采纳了谋士的建议,并对其吩咐道:“你速去办妥所需的抛钩,半个时辰后,我要看到那张钉板落地。” 慈不掌兵,义不掌财。 大成国每一次的兵伐取胜,都是用命堆出来的,若能攻破石头城关,逼近阴平城,就算再死上百十人又能如何呢? “咦...?怎么回事?不准备打了吗?”城墙上,邱武望着停止攻城的大成军,心有不解地望向梁志。 梁志摇头道:“不会的,估计是想耍什么花样,咱们小心些。” 说着,他转头对身后之人吩咐道:“让强弩营做好准备,再把火油和金汁都准备好,防止下边那些王八蛋使什么歪招。” 邱武问道:“梁兄弟,咱们那个东西不用吗?” 梁志摇了摇头,笑道:“黎司衙说了,不到危机时刻不得使用,那东西是咱们大将军设计出来的,可是大杀器,军械库里并不多,咱们还是省着些用才好。” 激战之下,能有半个时辰的喘息已是不易,而这半个时辰也自然会过得很快,快到每个人只觉得似乎仅是几个呼吸的时间。 大成军再一次攻来,数架修缮好的云梯车再一次被推靠向城墙,数百名军卒也如同之前一样攀上了云梯。 云梯车上的云梯高度没有变,依旧是无法触及城墙的垛口,大成军卒也和之前一样,还是将随身携带的简易木梯搭靠在城墙上,形成二次连接继续攀爬,试图翻过垛口。 “哎,还以为有什么出奇的鬼点子呢!”梁志不屑地摇了摇头,转身吩咐道:“放钉板,砸死这些王八蛋。” 军令既出,悬吊在半空的钉板再一次呼啸而下,重重地砸在攻城军卒的身上,也又一次砸塌了几辆云梯车,并在矛枪头处添加了十几具无法脱落的尸体。 然而,不等钉板再次升起,城下的乱军中突然抛出近百条钩索,尽数钩在了厚重的钉板上,并被紧紧地向下拉扯,粗大的绳索被绷得笔直。 “娘的,竟然是这等腌臜的招数!”邱武着急地转身大喊道:“强弩营,射死他们,千万别让他们将钉板扯下去。” 同时,梁志也奔至马道的另一侧,对城内的军卒大喊道:“快转动轮轴,收紧绳索,他们钩住钉板了。” 大成军的这一做法的确有些意外,梁志与邱武都没有料到,也属实是有些大意了。 城内,牵动轮轴的主力是几匹战马,另有几十名军卒也在一同牵动绳索。 听到主将梁志如此喊,城内的其他的武威军卒都跑到大轮轴处,奋力地转动着轮轴,想要将城外半空处的钉板升回到原位。 然而,城中的武威军所做的努力还是晚了一步。 在双方的较力下,厚重的钉板停留在了半空偏下处,大成军中有数百支燃烧的弓箭激发而出,全部射在了悬吊钉板的粗麻绳上,引燃了麻绳。 不多时,燃烧的粗麻绳终于无法承受钉板自身重力,以及两边的拉扯力,砰地一声断裂开来,厚重的钉板也随之快速地砸在了地面上,发出了沉闷地轰响。 “娘的...”梁志懊恼地骂了一句,转身大声地吩咐道:“准备火油、金汁,命下边的弟兄们都上城墙。” 没有了钉板的辅助,守城的设施方面就出现了缺陷,虽然问题不大,却也需要兵力来弥补这一缺陷。 另外,梁志不知道大成军还会耍什么花样,不敢再有大意之心,开始全力以赴地守好石头城关。 果然,城墙外出现了十几辆新搭建的云梯车,上边的云梯明显有所加长,而且还加固了稳定的支架,全部伸展后,完全可以搭至在城墙的垛口处。 望着蜂拥而至的大成军,梁志与邱武对视了一眼,随后厉声地吼道:“倒火油,烧死这群王八蛋。” 军令既出,大量的火油从城头倾泻而下,将云梯上以及临近城墙的大成军卒浇了个湿透。 同一时刻,数百支弓箭带着燃烧的火苗射向了那些军卒,城墙外瞬间变为了一片火海。 不过,大成国征东将军李寿并不在意眼前的火海,也不怜惜那些在火海中哀嚎的军卒。 他挥起手中的长枪,高声道:“冲上去,给我攻下石城,杀光他们。” 既然没有了钉板的威胁,火油与金汁并不能阻挡攻城的脚步,李寿要用人命堆上城墙,杀向石城后的江由县,攻破江由身后的阴平城。 刹那间,大成军卒踏着燃烧的火苗冲向了城墙,更有十几架云梯车从军阵中推了出来,靠在了坚固的城墙上。 “哼...”梁志望着疯狂冲来的大成军卒,口中冷笑了一声,对邱武吩咐道:“邱都尉,命射声营的弟兄们上城墙,该让他们使些手段了,让大成的疯狗们知晓什么叫魂飞魄散。” 片刻后,近百名射声营的军卒登上城墙。 他们三人一组站于各个垛口处,每组的身侧都摆放了四个大木箱子,木箱中装有小儿头般大小的青铜圆球,每个铜球上都有一根等长的引线。 另外,四门青铜炮也被抬上了城墙,十六名炮手四人一组地做好了准备,只等着关城将军梁志的一声令下。 “给我炸死他们。” “各个炮手,给我轰到他们的主阵中。” 梁志高声地吼出了军令,射声营的军卒们也即刻行动了起来。 天雷弹,梁州军械司新研制出来的火器,构造原理类似于后世的手雷,但在工艺水平与材质的限制下,天雷弹也仅仅能算作是粗糙的“土地雷”。 然而,就是这个被李峻称作“土地雷”的杀器,所展示的威力让所有守城的武威军震惊不已,同时也将攻城的大成军卒炸得魂飞魄散,身首异处。 天雷弹的引线燃烧是经过了精密地测算,每一名投弹的射声营军卒都将这个时间熟记于心,如此才能大致地掌控天雷弹爆炸时所抵达的位置。 故此,当大成军卒看到一个个铜球带着火光落到地面时,他们虽知晓不是善物,却也没有了逃命的机会。 请假一天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抱歉,今日实在是有事情,特此请假一日,明天继续。《铜驼烟雨》请假一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七十七章:守卫建宁城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随着一阵阵的爆炸声响起,石头城关外残肢血雾散乱了一大片,浓浓的血腥混杂着火*药燃烧后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令人作呕,更让人胆寒。 “是...什么东西?发生...发...生什么事情?” 中军阵内,征东将军李寿望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看着那些四散的残肢断臂,以及大批死在城下的军卒,他慌乱地翻身下马,惊恐地问向身侧的众将。 然而,所有人都处在了茫然无措中,没有人能回答他的问话,也没有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一切的惨况都发生在瞬间,也在瞬间杀死了数千名大成军卒。 不过,这一切并没有结束。 就在李寿与众将不知所措时,第一枚炮弹落在了距离他们半里之外,掀起的气浪带着土石扑了过来,将所有人罩在了其中。 继而,第二枚炮弹落在了距离他们的百步内,临近的十几名军卒被炸飞到半空,几匹未及逃离的战马也被掀翻在地,炸得肠穿肚烂。 “将军,快走...快走呀!”几名将校与近卫护着李寿不顾一切地向远处奔逃,他们不清楚落下的是什么东西,只知道要赶快逃离芙蓉岭,离开这个鬼怪之地。 李寿的逃离并没有让青铜炮停止轰击,炮弹不停地炸响在大成军的军阵中,无数的军卒被炸死或炸伤。 他们从未经历过这种状况,也不知道该如何躲避迸裂四射的弹片,许多人在耳鸣中茫然四顾,随后便会倒在血泊之中。 近两万的李寿军遭受了重创,也发生了溃败,这种溃败并非是由于激战所引发,而是由于他们发自内心的恐惧所造成。 此刻,芙蓉岭中的每一名大成军都惊惧不已,不知道武威军究竟请动了什么鬼怪,竟然会动用如此恐怖的天雷相助,除了逃离芙蓉岭,他们再也想不出任何的躲避方法。 因此,反应过来的大成军慌乱地后撤,毫无次序地向南逃,想要逃回涪县去。 就在李寿军遭到炮击,导致全军溃逃之际,芙蓉岭以东的剑阁处也正发生着一场刀兵相见的激战。 ★★★ 剑阁关,原属梁州梓潼郡汉德县,因大成国占据了梓潼郡,因此便将汉德县归属了大成国境,而剑阁关自然也就成为了大成国的关隘。 然而,之前的阴平一战后,武威军不仅夺下了阴平郡,而且还占据了剑阁关,将这座重要的军事关隘从梓潼郡中分离了出来。 剑阁关之所以成为重要的军事关隘,一则是它位于出入成都平原的金牛道最险要处,再则也是因为剑阁关的险峻地势,使它成为了一座易守难攻的险关。 汉德县的大剑至小剑隘束之路三十里,连山绝险,所行之路皆为凿石架空作飞梁阁道,南北关门则修建于大剑山峭壁中段,两崖相峙处,倚崖砌石为门。 蜀汉年间,蜀将姜维就曾在剑阁关隘处,仅凭数万兵马便挡下了曹魏二十万大军的进攻。 当下,驻守剑阁关的是梁州武威军校尉朱宇,而在关中的兵马却并非只有他的属军。 此刻,右监军、虎威将军赵固所领的八千兵马就在关隘内,奉义将军陈大河麾下的七千步战军也驻守在关内,而翊武将军吕朗所率领的五千武威轻骑军也同样停留在剑阁关中。 之所以剑阁关内会聚集近两万的武威军,副帅郭诵就是想要由剑阁关出兵攻破梓潼郡,断了李寿的退路。 随后,整支兵马会在赵固的统领下,直取涪县,逼近成都郡北的绵竹县。 因此,当征东将军李寿领重兵攻取芙蓉岭的石城关时,剑阁关内的武威军并没有派出一兵一卒前往石城关增援,反而是全军杀向了来袭的大成军,将其直接击溃在了梓潼城外。 就在武威军刚刚夺取梓潼城后,军探便将大成国李寿军溃逃向涪县的军情禀报了回来。 军帐内,赵固笑着对众人道:“日后,石城关一战必定是件奇谈,大成国近两万的兵马竟然被咱们四千弟兄打得溃败而逃,与谁说都是以少胜多的经典之战呀!” 当下,赵固为辅助郭诵的右监军,李峻对其给予了极高的信任,这让赵固打消了内心深处的那一点顾虑,也彻底融入到了武威军中。 吕朗亦是笑道:“若说是兵力上,那的确是相差悬殊,可若论守城的器械上,就是李寿再多上几万人,恐怕也要落荒而逃的。” “可不是嘛!”陈大河擦拭着手中的斩风刀,笑着接话道:“军械司就是把那里当做检验新兵器的校验场,既然李寿要攻石城关,那就活该他倒霉了。” 赵固抹了一把脸,点头道:“说的也是,又是改进的青铜炮,又是新制的天雷弹,哪一个都是大杀器,即便千军万马也抗不住这两样东西的威力,不败才是出奇了。” “不说这个了,剩下的都是咱们的活。”赵固站起身,口中继续道:“既然李寿想要退守涪县,那咱们就别给他这个机会,连喘口气的时间都不给他,直接将那些溃军剿杀在涪县之内。” 说罢,赵固与众将走出军帐,稍作安排后,领兵向涪县的方向杀去。 眼下,巴蜀之地并非只有梓潼一带燃起战火,位于西汉水东的阆中,垫江,江州等地也都烽火四起。 梁州武威军与进犯的大成军已经全面交战,郭诵与周靖通过对各处的兵力调整,逐渐将那些大成军引向了梁州境的腹地,远离了大成国的成都郡。 然而,梁州境内并未因此而产生恐慌。 在以鲁胜为首的文官治理下,以及刘沈与江霸等人率领留守兵力的守护下,各郡县内的百姓皆齐心保卫着属于自己的一方土地,绝不让进入梁州境的大成军得到任何补给,甚至还在入夜时进行了不间断地偷袭。 这就是李峻想要做的事情,他要让得到利益的梁州百姓团结起来,让他们能为守护利益而战,从而将大成军拖入几十万民众的保卫战中。 梁州境内的战事不断,而此刻身在宁州的李峻也正率领一万五千名荆州军杀出桐虏山,即将与围困在建宁城外的李骧展开殊死拼杀。 ★★★ 自古以来,攻城多是三面围城,如此才能给守城之人留有一线生机,让他们有弃城逃走的机会,而不会顽抗至死。 大成国太傅李骧在四面围城,其意图很明显,他就是不想放走城中的每一个人,尤其是梁州刺史李峻。 因此,在攻城的过程中,虽然大成军一直在攻打建宁城的沣水门,也一直未能攻破,但其他三门外的兵马依旧驻守不动,并没有向沣水门处增加攻城的力量。 之所以如此,李骧是怕李峻逃出建宁城,逃离宁州返回汉中郡。 李骧很笃定李峻就在建宁城中,因为他在叫城时看到了一个人。那个人是李峻身边的近卫,应该叫杜麟,是一个从不会离开李峻身旁的人。 后世有一句话是这样说的:“我看到的不一定真实,因为那是你想让我看到的,而我看不到的,恰恰就是你想要隐藏的,那...才是最真实的一切。” 当下,这句话用在李骧的身上比较恰当。 他看到了杜麟,于是就相信李峻在建宁城中,故此才坚定地四面围城,完全忽视了其他地方所发生的变化。而这一切,恰好就是李峻想让他看到的。 至于那些他看不到的事情,却早已在悄然间真实发生。 例如,关索岭处的乐华军已经全军覆灭,骞文与霍彪领兵正奔向李骧军的外围。 例如,朱提县城已经被攻破,驻守县城的两千大成军尽数被杀,荀灌与穆仙儿正领兵折返,与堂狼族人一同进入了建宁郡。 再例如,李峻与穆君逸所领的兵马已经抵至了桐虏山东的濂溪县,距离建宁城已经不到十五里的路程。 李骧对于这些都不曾注意到,因为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建宁城上,都在城中那个梁州刺史李峻的身上。 因此,大成军对建宁城的攻击很猛烈,段秀与杜麟等人也守得很艰苦。 “杜大哥,您这手臂还是再重新包扎一下吧。” 城墙的一处垛口下,蹲坐的段秀望了一眼杜麟的左臂,咧了咧嘴,担忧地说着。 杜麟左臂的伤口很深,已经能见到森森白骨,胡乱包扎的布条已经散开,粘在皮肉处的布片已成黑褐色,并将伤口扯出了鲜血。 杜麟侧眼看了看,从腰间掏出一个药瓶,在伤口处洒了些白色的粉末,让段秀将布条重新包扎了起来。 随后,杜麟将段秀身上早已破烂的盔甲掀起,将手中的药粉全部倒在了他的后背上,并从身上撕下一条布片,将段秀背上的伤口包扎妥当。 “再坚持一两天,我估计就这一两天的事,大将军他们就会围上来的。”杜麟说着话,在段秀的肩头轻拍了一下,咧嘴笑了笑。 杜麟的话不多,也从来不爱笑,军中每一个看到他的人都觉得不太舒服,可又不知道哪里不舒服。 “哈哈...” 段秀咧嘴笑道:“杜大哥,原来你会笑呀!大家都说你不会笑,只知道替大将军杀人,看来也不是这样呀!” 第二百七十八章:统军之帅,杀气凛然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在武威军中,杜麟肩负着影卫主将一职,同时也是李峻最为信任的护军将军,这两个官职让杜麟很少与其他将领打交道,也无法与其他人过于亲近。 “咱们都是兄弟。” 杜麟再次咧嘴笑了笑,却也只是说了这一句话。 然而,仅仅是这一句话,段秀也能明白杜麟想要表达的意思。大家都是兄弟,是生死与共的兄弟,还有什么能比这更亲近的关系呢? “砰...砰...” 城外的投石车再一次发起了攻击,大小不一的石块砸在了城头上,落在了马道中,崩裂的碎石飞溅,划破了不少军卒的手臂与脸颊。 段秀低矮着身子,左右望了望,大声地吼道:“弟兄们,把身子都贴紧垛口壁,他们等一下就要进攻了,咱们照样把那群废物杀回去。” 此刻,守城的五千人中有武威军,也有霍家军,更有不少城中的汉人青壮。这些汉人青壮本是五苓夷各首领府中的奴仆,确切地说应该是最低贱的奴隶。 当段秀领兵杀进建宁城后,这些汉人得到了释放,强壮一些的人也便加入了守城的队伍中。 果然,几番投石过后,如潮的喊杀声响起,无数的大成军冲至城墙下,借助着云梯车上的木梯,向垛口处冲杀而来。 城门处,一辆重锤车正在一次次地撞击着城门,每一次撞击都震动了整段城墙,让守城的每个人都觉得城墙在下一秒便会坍塌。 建宁城中有什么值得可守? 对于武威军来说,没有任何值得守护的人和东西,对于霍家军来说也是如此,他们的家人都不在城中,都在夜郎郡的大山中。 此刻,建宁城中只有曾沦为奴隶的汉人,还有那些作为人质的五苓夷人。从本质上说,这些人都与武威军无关,与霍家军的关系也不大。 段秀与杜麟坚守建宁城,就是要将李骧的兵马拖在这里,只要守得越坚决,李骧就会愈发认定李峻在城中,便不会分兵到任何地方。 如此一来,身在外围的人就会做好要做的事情,杀光所有可能对李骧做出增援的力量,切断李骧的一切退路,将李骧所率领的两万大成军彻底消灭在宁州。 时至今日,建宁城已经被围困了半月有余。 初冬的建宁并没有北方的飞雪与严寒,只是将四季呈现在了一天之中。清晨似春,正午如夏,日暮归秋,月升为冬。 虽然,秋风瑟瑟不适合形容此时的建宁,但战火纷纷却是眼下建宁城最真实的写照。 城墙上,段秀与杜麟丝毫感觉不到午后的凉风,他们周身都被血浆所覆盖,就连手中斩风刀的锋刃处都看不到原有的银白,刀身上更是呈现了一种令人胆寒的黑红色。 无论有多么强的杀技,人的气力都有一个极限,此时的杜麟就已经快要到了极限,而正在拼杀的段秀早已脚步踉跄,挥刀的手臂也显得僵硬了许多。 “咚...咚咚...” 厮杀中,杜麟听到了这个声音,那不是战鼓声,是枪柄敲击马鞍的声响,是武威轻骑军在冲锋前所发出特有的震慑之音。 “哈哈哈...”杜麟一刀挥出,大笑了起来,对着依旧在拼命的将士们吼道:“大将军来啦,武威军杀回来了,弟兄们,拼下去。” 杜麟是一个内敛的人,从没有如此狂笑过,但他此刻就想要放声大笑,想要将心中压抑了数日的烦闷发泄出来。 人生快意,快意人生。 杜麟曾是一个游侠,曾是一个孤独的人,也是一个无拘无束的人。 他可以为一个承诺而拼命,但从没有为了某个策略或是一座城池而拼命至此。然而,此刻的他有了为将的感觉,有了领兵列阵的快意,也喜欢上这种谋略下杀敌于阵前的豪迈。 远处,一条长长的黑线由西向东推进,渐渐地清晰了起来。 一匹银白色的战马走在队伍的最前方,长长的马鬃随风而舞,李峻左手提缰立于马上,一柄长刀倒提在右手中。 枪柄敲击马鞍皮革的声音依旧在持续,那声响犹如战鼓擂鸣,每一下都击打在大成军卒的心上,让他们不禁寒意顿起,握有兵刃的手也不由自主地有些颤抖。 陡然间,李峻将右手中的长刀举起,鼓声戛然而止。 同一时刻,身后的将士们举起了长枪,乍现的银辉仿佛是一团令人胆寒的光晕,瞬间将整个队伍包裹其中。继而,李峻手中的长刀下落,平移至胸前,长长的刀柄末端夹在了腋下。 光团散尽,万点寒星陡然间闪起了嗜血的光芒。 随即,李峻左手提缰用力一抖,马镫狠狠地磕在战马的腹部,口中发出了令人寒破心腑的声音。 “杀...” 随着吼声响起,所有的武威轻骑军带着不可阻挡的杀气,朝着大成军的中军所在地冲了过去。 李峻是武威大将军,是所有武威军的旗帜,他的这一切固然是凭借睿智所得,却也是用今生的命换回来的。 此刻,李峻是统军之帅,也是五千轻骑军的锋尖。 夕阳的余辉下,银白色的战马如同一支激射而出的箭矢,强而有力的马蹄踏击在地面上,带起了阵阵的沙尘。李峻身上的铠甲泛着寒铁般的光泽,玄色的披风舞起,挡住了向后的视线。 然而,这并不重要,李峻没有回望的必要,他知道所有的将士们都跟在身后,没有人会退后一步。 此刻,李峻的眼中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冷漠地盯着长刀最前处的那一点尖锋,他要将这尖锋准确地刺进敌人的颈部。 有敌来袭,而且是如此大兵力的来敌,这大大超出了太傅李骧的意料,也让他的心中不禁有了慌乱。 李骧放眼望去,在前冲的数千轻骑兵背后是万余人的步卒,他们正以扇形的军阵包围上前,气势如虹,喊杀声震天。 不仅如此,在建宁城的西北,一支装束各异的兵马也在快速前冲,冲在前方的应该也是武威军,但在他们身后紧紧跟随的人,却好像是汉阳县堂狼山的堂狼族人。 李骧不知道这些兵马是从何而来,但他在慌乱后即刻镇定了下来,大声地命攻城的军卒回撤,并将大军变换了阵型,全力迎接这即将到来的冲击。 下一瞬,双方的兵马冲撞在了一起,金铁交鸣之声震撼了大地,也撕裂了长空。 疾驰中,李峻手中的斩风刀并没有改变任何姿势,只是将刀头向上翘了一点。他将双脚用力地踏住马镫,将身体抬离了战马的脊背,前倾的身体也使得头部与后背保持在了一条直线上。 这时,一名大成军的军骑冲至近前,一柄双刃长刀也同时刺了过来。 然而,李峻并没有抬刀格挡,只是将腰部发力使双肩微侧避过刀锋,同时松开右腋下的刀柄,握着刀柄中段的右手猛然发力,将斩风刀的刀尖向那名骑兵的右颈部刺去。 瞬间,一股鲜血从那人的颈部飞溅而出,锋利的宽刃也同时割断了那人的脖子,一颗头颅借着冲势飞了很远,才滚落在地。 不过,李峻的动作并没有停止。 他正直了身体,刀身一横,松了马缰的左手紧握住刀柄前端,双臂用力地斜劈了出去,将右侧错马而来的另一名军骑斜肩劈翻于马下。 就在李峻将刀势刚刚收回之际,一杆长矛破风而至。 李峻见状,即刻两脚发力,身体向前弓起,右手握刀,左臂张开,猛地夹住了对方刺来的长矛木柄。 于此同时,他将右手中斩风刀向前刺出,扎进了来敌的小腹,并就势向右下切出。 那名军骑惨嚎一声翻落马下,但一只脚却卡在马镫上,被战马倒挂着拖奔而去,腹中的肠子流了满地。 鲜血染红了战甲,浸透李峻身上的玄色披风,战马银白色的皮毛也已成了赤红色,血水沿着锋利的刀刃滴落在已是酱红的黄土之上,渗进了泥土中。 厮杀中,李峻不知道自己挥劈了多少刀,也不知道到底杀死了多少人。 不过,他并不在意这些,他只是不想看到有大成军卒还活着,故此也就这样冷酷地砍杀着,直到他的周围再没有了站立的大成军。 杀戮仍在继续,混战的双方都在用最凶残的招式掠夺着对手的生命。 李峻将长刀横放在马鞍上,用身后的披风擦了擦手,因为满是血迹的双手有些粘稠,让他觉得很不舒服。 “大将军。”霍彪纵马来到李峻的身旁。 此刻,霍彪的身上也是血红一片,但似乎并没有伤到哪里,应该也是被喷溅的鲜血所致。 霍彪与李峻的接触不长,觉得李峻的为人很平和,只是在平和中有着一股让人不敢轻慢的威严之势。 因为接触的时间短,霍彪并不知晓李峻在战阵上的杀技如何,觉得应该会有点本事,却也应该谈不上是骁勇善战之人。 然而,当霍彪看到李峻的前冲,看到李峻的挥刀,看到李峻的疯魔般地杀人时,他才真正懂得大家为什么会如此忠心地跟随李峻。 以平和之心对待身边人,以魔神之身对待眼前之敌,这就是李峻的个人魅力,能够让众多人死心塌地跟随的魅力。 李峻转头看了一眼霍彪,微微地点了一下头,随即将目光望向东南,那里正是李骧的帅旗所在。 “霍彪,随我一同杀过去。”李峻说罢,将斩风刀倒提在手,刀尖垂于地面之上,调转马头冲了过去。 斩风刀的刀尖划过地面上凸起的石块,火石之间留下了一道细细地沟痕。 连日的攻城,本就让李骧所领的兵马遭到了折损,而久攻不下也让大成军卒们在心态上有所气馁,士气上必然不如最初的那般强盛。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此刻,大成军的士气倒不能说是三而竭,但他们处于再而衰的状态下,猛然间遭受了李峻所领的近三万兵马的冲杀,无论战力还是士气都无法作出有效的应对。 故此,李骧的军阵很快被冲散,在节节退防的状态下向西南方向败走。 第二百七十九章:围追堵截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谷昌县,位于宁州城西北三十里处。 当下,大成军向北返回朱提郡的路已经被堵死,若再继续向南的话,宁州城内的兵马必然会出城堵截,到时必将落得被首尾夹击的困境,更难摆脱身后的追兵。 因此,大成国太傅李骧率余部逃进了谷昌东的碧鸡山中,希望能在此稍作喘息,随后再做打算。 半山的一座涧水旁,太傅李骧怔怔地坐在山石上,望着山脚下如明镜般宽阔的滇池水,苦笑地摇了摇头。 之前的厮杀中,他看到了李峻,看到了那个曾经在言谈中都会带着笑的年轻人,也看到了浑身是血的这个年轻人如同杀神的模样。 当初,李骧在苍溪紫炼宫中看到李峻之时,心中就觉得这个年轻人极有可能会成为大成国的最强之敌,说不出具体的原因,只是他心中最直观的感觉。 然而,即便是这种强烈的感觉,自己还是轻视了李峻,以为大成国实力的扩大必然会超过梁州,大成军的兵力也注定要远胜于梁州武威军,大可不必急于一时。 世人常说世事无常,但真的是无常吗? 曾经,大成国有实力灭掉武威军,至少也能将李峻赶出梁州,使其伤及根本,若是那样的话,又哪里会有如今的无常呢? 当初错了,如今也错了,一切都错了。 直到此刻,李骧才真正觉察到自己错得太离谱了。 李峻并没有去觐见新登基的晋天子,武威军救援宁州,自始自终都是李峻在领兵,他一直就在宁州境内。 李峻领兵救援宁州是真,而这其中却绝对不是单纯的救援。 从梁州之后的兵力调动来看,李峻离开梁州时便做好了与大成国全面开战的准备,而他将自己身在宁州的消息放出来的那一刻,就是要通过这一消息分散了大成军的兵力,并让大成国增加了一个错误的信心。 建宁郡一战亦是如此。 李峻同样是故意放出了假消息,而且并未从梁州再调一兵一卒的情况下,竟然在短时间内筹集了如此多的兵马,这让李骧仍感疑惑的同时,也不禁为自己的错判懊悔不已。 “义父,您无须对此战多有介怀。”李攸来至李骧的近前,轻声地宽慰道:“胜败本就是兵伐中不定之事,孩儿定领兵保义父返回成都城,” 李攸,大成国太傅李骧的养子,征东将军李寿的义弟,现任大成国安北将军一职,此番跟随义父李骧一同领兵征讨宁州。 李骧收回心神,望着自己的义子,苦笑道:“攸儿,你觉得父亲是在为能否返回成都城而忧心吗?” 说着,李骧摇了摇头,将目光望向了北方,缓声道:“那里已经开战了,咱们离开成都城的时候,我对攻取梁州的一战是信心满满,而如今却是忧心忡忡呀!” 李攸也将视线望向了北方,没有再说话,神情上亦是有了怅然之色。他也觉察出了整个计划的问题所在,梁州军并非是仓促应战,而大成军却极有可能正在步入李峻早就设好的圈套中。 “攸儿,你知晓我为何要进入这谷昌县吗?”李骧转头问向义子李攸,却不等李攸作答,继续道:“谷昌临近宁州城,我要给李峻一个假象,以为我会攻取宁州城。” 李攸迟疑地问道:“义父,咱们难道不取宁州城吗?如此行军下去,多有不妥呀!” 李攸的思虑也没错,虽说眼下是败逃之兵,但依旧有近万的兵力,这就需要有足够的粮草跟随,也需要有一个临时的固守之地。 李骧摇头道:“不能停在宁州啊!那样我们会被困死在宁州,永远也回不到成都城了。” 说罢,李骧站起身,抬手指向西边,说道:“那里是连然县,我们要翻过碧鸡山去连然,随后折返向北至秦威县,沿着沧巫河谷回到朱提郡,如此就能避开李峻的围追堵截。” “我们不能留在宁州。”李骧再次重复了这句话,忧心道:“我要早些返回成都城,要让天子尽快地收缩兵力,否则就晚了。” 此刻,李骧的内心愈发地担忧起来,他并不在意自己的生死,而是不想自己与兄弟们用命打下来的基业就这样毁于一旦,不想李家的族人再次成为四处逃命的流民。 ★★★ 宁州城外,武威军大营。 眼下,李秀将自己承袭父亲李毅的官职让给了兄长李钊,李钊则成为了宁州刺史,承袭了龙骧将军的称号。 不过,李钊虽是在名义上统领宁州军,但他却将实际的兵权交给了骞韬,并请求李峻加封骞韬为镇南将军、任宁州别驾从事一职,骞文为宁州将军,霍彪为南夷校尉,段秀则升任为鹰击将军,司镇南将军府参军一职。 如此一来,李钊率宁州原属官员主持政务,而将军务完全交给了以骞韬为首的武威军将领,使宁州之事与梁州府保持一致,也相当于归属于李峻的统辖之内。 “李二郎,如今我可是无官无职,小卒一个,你看着办吧!”城外的军账内,趁着大家还未到来,李秀站在李峻的面前,得意洋洋地说着。 李峻戏笑道:“那是你自己交出了官职,与我何干呀?” “你...你个憨包想耍赖皮吗?”李秀握紧拳头在李峻的面前晃了晃,撇嘴道:“哼...别以为我打不过你呀!你若耍赖皮,就算有姐姐护着你,我照样也要揍你的。” 李秀口中的姐姐自然是裴璎,她在心中一直都将裴璎当作了自己的亲姐姐,可就是从未将李峻认作姐夫。 至于能否打过李峻先不说,就是少女的这句话也让躲在帐内一角的杜麟笑出了声。 眼下,杜麟的身上有伤,李峻让他留在大账内养伤,所以也就能听到这句其他任何人都不敢如此说的威胁之言。 “哎呀...”听到笑声,李秀才想起杜麟还在军账内,难为情地嘟囔道:“我...我就是吓唬他,谁敢打武威大将军呢!” “哈哈哈...”不苟言笑的杜麟实在是忍不住了,他放声地大笑起来。 李峻转头对大笑的杜麟道:“老杜,你怎么还能笑得出来呢?我都被赤裸裸地威胁到这个程度了,你还是我的护军将军吗?” 杜麟摇头笑道:“大将军,属下技不如人,实在是打不过李姑娘,护不得您的周全。” “哈哈...”李峻也笑了起来,举起双手对李秀道:“请李姑娘手下留情,我早就说你是我武威军的靖远将军,要随我东征西讨的,若是你总如此地威胁我,那还是送到你姐姐身边织锦算了。” “嘿嘿...”李秀最喜欢听到李峻说随他东征西讨这句话,心满意足地点头道:“我就是一说而已,天下人都知道李世回的一诺值万金,李秀怎么能不知道呢?” 说到此处,李秀抿嘴望着李峻,微红了眼眶,轻声道:“你的诺言不止万金,我心里知道的。” 李秀知道眼下的梁州正在与大成国交战,李峻作为主帅应该留在梁州主持大局,可以让其他军将兵援宁州的。 然而,二郎还是亲自来了,这是他当初的诺言,当初在离别李家庄时亲口许下的诺言。 故此,少女在城墙上看到李峻时,心中除了满满的暖意外再无他物,从那一刻起便决定要留在李峻的身边,这也是自己在心中曾许下的诺言,要与二郎生死相随。 不多时,众人都走进了军账,大家或多或少地都知道些李秀与李峻的关系,彼此都相互偷笑地寻个位置坐下,又朝角落处的杜麟使着眼色,示意他日后也该讲点大家都爱听的笑话了。 “眼下,李骧领兵躲在碧鸡山中,这为咱们围剿他带来了麻烦。” 既然大家聚齐在军账中,自然就要商议正事,李峻来到帐内的行军图前,继续道:“之前,咱们认为他有可能攻取宁州城,所以将兵力全部跟了过来,可如今看来并非如此呀!” 穆君逸疑惑道:“既然他不想攻取宁州城,莫非是想要由此向西进入云南郡?从那边逃回益州去?” 李峻点头道:“有这种可能,云南郡那边也是夷乱不断,他有可能趁乱进入从云南郡,随后从越巂郡逃回成都。如果是那样的话,对于咱们的追击也会带来很大的麻烦,至少在粮草的供应上很难办。” “不过,我还是有别的担心。”李峻望着眼前的行军图,皱眉道:“如果李骧要从云南郡返回益州,一是路途难行,再则路程也较远,他们的军粮供应也是个大问题,就算是沿途劫掠,恐怕也不太容易,势必会遭到云南郡内夷族的反抗。” 李峻抬手在行军图的一处点了点,继续道:“所以,我觉得李骧不会舍近求远,他很有可能会走沧巫河谷那条路。” 霍彪熟悉宁州境内的地形,迟疑道:“沧巫河谷?他是要进入朱提郡吗?那不是在自寻死路吗?” “如今,朱提郡的确是在咱们的掌控内。”李峻点头道:“所以,咱们也就会觉得李骧领兵进入朱提郡的可能性不大,可他若反其道而行呢?” 李峻望着众人,又转头望向行军图,继续道:“那样,大成军就会将咱们甩在身后,突袭荀灌和穆仙儿所镇守的朱提郡,如此就可以顺利地由朱提郡进入越巂郡,返回到成都郡境内。” 骞韬起身来到行军图前,仔细地观察了一番,点头道:“大将军,您说的很有可能呀!关键之处也极有可能在堂狼山一带,李骧或许会从堂狼山向西绕过朱提县城,直接进入越巂郡。” 李峻赞同道:“镇南将军说得没错,这也是我最担心之处,当下若是没有堂狼族人的支持,朱提郡很难稳定下来,所以绝不能让堂狼山被袭,堂狼族人也绝不能出事。” 一番讨论后,李峻决定让霍彪与骞文领三千兵马即刻赶赴堂狼县南的会川口,待大成军出沧巫河谷后,他们负责阻断李骧再退入宁州境的道路。 骞韬与段秀则领两千兵马前往连然县,以佯攻的形式促使李骧领兵向北入秦威县,从而进入沧巫河谷,避免他们向西逃入云南郡。 至于堂狼山与朱提县城方面,李峻与穆君逸会率领荆州军在短时间内赶过去,尽一切可能将李骧所率领的大成军剿灭在朱提郡内。 “靖远将军,此番还是需要你留在宁州城内驻防。” 作罢安排后,李峻望着一脸期待的李秀,笑了笑,轻声道:“等我在朱提郡解决了李骧军,我会在那里等你,到时随我一起杀向成都郡,好吗?” 这不是李峻在请求,但他还是说出了请求的语气。 少女的脸色有些微红,点头道:“李秀听从大将军的安排,属下定会协助兄长守护好宁州城。” 眼下,宁州自身的兵力不足,而李峻所带的兵马又要围剿李骧的大成军,所以在兵力部署上无法顾及到宁州其他的郡县,只能先确保宁州城无事,而像建宁城也只能留有少量的军卒暂时守护。 一切部署妥当后,李峻命人立即向朱提县城的荀灌与穆仙儿告知详情,要求她们与堂狼族的大鬼主穆切齐保持联系,做好一切防备。 宁州的战事处于了追击与封堵的局面,而梁州境内的烽火却是达到了战鼓雷鸣白刃相接的程度。 第二百八十章:平茶洞一战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宣汉县,位于梁州中部,晋武帝太康元年立平州县废宣汉县,惠帝元康六年重置,属巴西郡。 之前,驻守于垫江一线的李瑰与王瑚同攻来的李璜军交手后,并未做过多的纠缠,而是领兵向北靠近了宣汉县,随后两人分兵三路退至宣汉县境内的平茶洞、聂脊山以及火石岭处,形成了三点合围之态。 对于梁州武威军的退却,大成国翊军将军李璜未作多想,即刻率领两万五千兵马进行追击,并分兵同时攻击三地,想要一举歼灭宣汉县境内的武威军。 在李璜看来,驻守在垫江一线的武威军应该不到两万人,与自己所领的兵马相比,在兵力上本就处于弱势。然而,他们竟然不集中力量进行阻抗,反而却分兵三处,扩大了自身的弱点。 或许,武威军是想用三点防御,左右增援的策略。 然而。李璜觉得他们应该是忽略了兵力之差,即便自己同样是分兵而击,在兵力上却也是占了优势。 故此,他不想错过这个良机,领兵进入了宣汉县境内。 平茶洞地处宣汉县西南,位于群山环绕之中,地势西高东低,西北侧为平阳盖,东南面为低山,两山之间以平坝地势为主。 平茶洞处所居住的百姓多为夷人,因为他们大多数人都是从武陵郡迁徙而来。故此,官府也称其为武陵蛮,又或是五溪蛮,他们便是后世的土家族。 之前,武陵蛮人在其魁帅的统领下常与官府相抗,也多次遭到朝廷兵马的围剿,导致人口数量大减,更有不少人迁徙到了别处。 李峻就任梁州太守后,也曾对平茶洞的武陵蛮进行过打压,但并没有进行大规模的剿杀,还是以震慑为主,继而又给与了很多的帮扶,以此来感化和改变他们对朝廷持续已久的对抗之心。 武陵蛮不同于獠人,他们是蛮夷,却也是穷苦之人,他们之所以会同官府对抗,实则是无法承受由上至下的压迫,也只是想讨个活命而已。 李峻的梁州府给了他们活命的空间,而且还让他们活得与汉人一样有尊严,这让平茶洞一带的武陵蛮心有感激,认同了梁州府,亲近了梁州武威军,不少青壮男子更是加入了武威军。 所以,虽然分兵进入平茶洞的武威军仅有不到六千人,但若加上这里各山寨的青壮男子,可战兵力远远超过了万人。 “樊叔,塘坳口的人手都安排好了吧?可别让他们从那边跑了。” 山寨的一处吊脚楼中,涪陵郡太守李瑰向远处望了望,转头笑着问向一名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点头笑道:“小李将军放心,我都安排妥当了,寨子里的部分精壮都在那边,刀斧弓弩齐备,就是一只臭虫也爬不过去。” 说话的男子名为樊凛,已过不惑之年,是平茶洞武陵蛮的大司,这一带武陵蛮的头人。 汉武时期,武陵蛮有些部落就使用了汉人的姓氏,以樊姓,瞫姓,相姓,郑姓四大姓氏为主。 之前,李瑰留在汉中郡时,曾领兵在平茶洞驻扎过一段时间,和这里的人很熟识,与樊凛的关系更为亲密。 樊凛见过李峻,常称呼李峻为李大将军,所以也就称呼李瑰为小李将军。 李瑰听樊凛如此说,放心地点了点头,端起身前竹桌上的陶碗,喝了一大口热茶。 “小李将军,我之前与你说的事情,你到底能不能办呀?”樊凛望着李瑰,端起茶碗问道。 李瑰无奈地苦笑道:“樊叔,那定武堂也不归我管辖呀!二虎子如今是定武堂的学员,我怎么能随便就把他调入我身边呀?” 原来,樊凛将小儿子樊虎送入梁州定武堂习练,刚过了不到半年的时间便想让儿子跟在李瑰的身边。 为此,他还特意去了一趟涪陵郡,找李瑰商谈此事。 “小李将军,你可别搪塞我。”樊凛喝了一口茶水,不满地继续道:“上次我就说了,郑武家的小子都调到州府城防营季弘的身边了,季督将都能到定武堂要人,你一个太守怎么就不行呢?” 李瑰笑道:“樊叔,我问过了,那不是季弘要的人,是定武堂分过去的,我都找过镇武将军了,可江大哥让我不得坏了规矩,我也没办法呀!” 当下,镇武将军江霸不仅领兵镇守汉中郡,而且还掌辖定武堂的一切事务,担任了定武堂的司业一职,如同后世院校副校长的身份。 不过,李瑰还是不想让樊凛有所误会,承诺道:“樊叔,您放心,只要二虎子出了定武堂,我一定将他要到我的身边,绝不让他给你丢了脸面。” “哈哈...” 听李瑰如此说,樊凛笑道:“那也行,反正顶多再有半年的时间,实在不行的话,我就厚着脸皮去求大将军。” 两人正说着话,一名军卒跑上吊脚楼,拱手道:“将军,大成军已经到临溪口,马上就要进入平茶洞了。” 李瑰放下手中的茶碗,起身拿起靠在墙边的斩风刀,转头对樊凛道:“樊叔,你在这边守好寨子,我去杀光那些蠢蛋。” 说罢,李瑰提刀走了下楼梯,翻身上马向远处奔去。 临溪口位于平茶洞的西南,因与平溪相邻而得名,是进入平茶洞的唯一入口。 景焘,大成国司隶校尉景骞之弟,在翊军将军李璜的麾下任右军校尉一职,此番正是他领兵进攻退至平茶洞的这部分武威军。 来至临溪口,骑在马背上的景焘环顾左右,脸上不由地露出了一丝冷笑。他熟悉这里,当初作为流民时曾在平茶洞住了一段时间,与这里的武陵蛮发生过械斗,落败后才同族人一起向西进入梓潼郡,随后也便加入了李流的反叛军中。 这些年,景焘差不多都要忘记了当年之事,但此刻却又重上心头。 这股恨意让他想要即刻冲入平茶洞,不仅是要剿杀里面的武威军,他还想要杀光住在平茶洞的所有武陵蛮,让他们为当初之事得到应有的惩罚。 故此,景焘扬起手中的长枪,将枪尖直指前方,大吼了一声,催马向前冲去。 就整个平茶洞的地势而言,应属两山之间的一段山谷,是由两山冲刷下的泥土而淤成的坝地,临溪口位于坝地的高处,而塘坳口则处于整段坝地的下坡。 此地的武陵蛮习惯居住于坝地两侧的山林中,一则是能将坝地作为农田开垦,再则也是为了防止有人来袭,居于山林中想要抵抗与躲避的机会更大些。 景焘知晓平茶洞的情况,清楚这一战极有可能要在山林间展开,故此也就没有多做防备,毫不在意地冲进山谷,想要先在宽敞的坝地处扎营落寨,随后再向藏于山林中的所有人展开攻击。 然而,他没有想到刚一冲过临溪口,便看到坝地的前方立有一队兵马,似乎早就等在了那里,如同一堵墙般横在了山谷中。 景焘对此的确感到有些意外,却也不是难以理解的事情。 武威军如果不在平茶洞这里设防阻击,自己就可以领兵直接冲至汉中郡,梁州府的治所便在汉中,梁州所有官员的家眷也都在汉中,武威军是不敢拿他们的命来冒险的,所以也必须要在这里拼命了。 远远看去,景焘觉得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前边的兵力不过四五千人的样子,自己所领的七千兵马完全可以吃掉他们,至少也会将他们彻底杀退出平茶洞。 既然已经是两军相持,那就没有耽搁的必要。 景焘命八百军骑与自己一同向前,剩下的步卒则紧跟其后,奔跑地向武威军冲杀了过去。 李瑰远远望着冲杀而来的大成军,转头对身侧的魏融道:“他们到底是有多大的胆气,才会如此毫无顾忌地冲过来呀?” 在荥阳军时,魏融就在李瑰的身边执掌荥阳重骑军,如今依旧跟随李瑰任校尉一职,只不过手下重骑军的数量减为了一千骑。 听李瑰如此说,魏融笑道:“将军,他们哪里是什么胆气呀?属下看他们就是一帮蠢蛋,也就配给老郑他们做庄稼的肥料。” 在魏融的眼里,冲来的那些大成军势必要死在这里,他们的血肉也势必要成为这块坝地最佳的养料。 “用他们做肥料,那咱们明年还能吃这里的粮吗?不得恶心死呀!”李瑰撇嘴笑了笑,随后扬起了手中的斩风刀,左右摇摆了一下。 瞬间,如同一堵墙的步卒即刻分列两队,唯独将李瑰与魏融留在了正中,而在他们的身后,一千骑重盔重甲的骑兵缓缓向前,一柄柄长槊映着初冬的骄阳,反射出了道道寒光。 第二百八十一章:命丧塘坳口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当下,各方势力的骑兵数量都不多,也只是偏远的游牧之地才会拥有相当数量的马匹,即便是横扫中原的汉国军,也并没有大量的马匹以供征伐。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好多地方并不盛产马匹,而且组建一支骑兵所花费的财力也是大得惊人,并非是人人都能养得起军骑。 川蜀之地虽也产马,却并非在川蜀腹地,而是在西南凉山一带,临近宁州,大成国对那里并没有完全掌控。 如此一来,这让大成国在马匹的获取上多有受限,再加上自身财力的不足,大军中虽也有骑兵,但数量却是不多。 故此,大成军在骑兵数量都有限的情况下,就更不会配置尤为耗费银钱的重骑军了。 武威重骑军的出现,让正在策马前冲的景焘大为吃惊。 猛然间,他有种想要拨转马头逃走的念头,也便勒紧了手中的马缰,身下的战马扬起前蹄急踏,以求卸掉未尽的冲势。 就在此时,校尉魏融已然率领一千重骑军向前冲了起来。 重骑军的马速虽没有轻骑军那般飞驰电掣,但本身所具有的威压之势也如惊涛骇浪一般,直逼向景焘以及跟随他一同而来的八百军骑。 终于,千柄长槊挑翻了大成军的震惊,厚重的盔甲也为每一名重骑军卒提供了有效的保护,在如潮般的大成军中竟然杀得如入无人之地。 然而,这仅仅是杀戮的一个开始。 当重骑军挡下了景焘的前冲之势后,商望所领的一千轻骑军也从临溪口处杀了过来,直接掀翻了景焘军的后阵,将原本靠后的大成军赶向了前方,导致景焘所领的兵马全部拥挤在了坝地之上。 于此同时,李瑰率领余下的步战军也冲杀了过来,更有大量武陵蛮的青壮男子也从两侧的山体中奔出,挥舞着手中的兵器杀进了混乱的大成军中。 冷兵器作战便是如此,即便有再多的神机妙算,最终还是要靠一刀一枪来杀死对手。武威军中的确是有了青铜炮,也研制了天雷弹,可这些大杀器在制造上并非易事,不可能如刀枪般随手可得。 因此,除了在重要的城池与关隘处提供热武器外,眼下的武威军还是同以往一样,依旧需要靠将士们的浴血拼杀来取得最终的胜利。 进入平茶洞时,景焘之所以会充满信心,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在兵力上占据优势。 然而,此刻的他却发觉这一优势并不存在,自己反倒在兵力上成为了弱势,甚至是强弱之态相差悬殊。 武陵蛮人的战力虽比不上武威步战军,但五六千的青壮不仅仅是步战军的辅助,悍勇的拼杀也让他们成为了迎敌的主力,使得大成军节节败退,却也没有任何的后退之路,只能聚集在了一起。 此刻,在武威重骑军的冲击下,再加上轻骑军的策应,大成军无法组成有效的军阵做以抵抗,他们只能是数千人聚在一起,试图用身体抵挡住武威军与五陵蛮青壮的冲杀。 可是,不等他们聚集更多人,魏融所领的重骑军便会将他们冲散,商望所领的轻骑军则会将他们再次分割,而剩下的便是步战与青壮们围而歼之。 如此一来,大成军在短时间内伤亡过半,已经没有继续抵抗的能力。 逃,必须要逃出平茶洞,这是景焘心中唯一的想法。 退路已经被堵死了,若是想要逃出去,那就要向前冲,冲出塘坳口,向东北方向奔至火石岭,与那里的翊军将军李璜汇合。 因此,右军校尉景焘再也无法顾及其他被围杀的军卒,带领不足两千人的兵力拼死向前冲杀,企图能冲出塘坳口。 塘坳口,顾名思义,自然是邻水的低洼处,偏偏这水塘却是不小,独留了一条狭窄的山路可通行。 然而,就是这条仅供三人并肩而行的山路上,此刻却堆放了大量的山石堵住了路口,更有千余名武陵蛮的男子守在一侧的山林中,皆将手中的弓弩对准了仓惶逃来的大成军。 如蝗的箭雨中,一支弩箭射中了景焘的左肩头,强劲的冲力让他的身子后仰,翻落马下,却也是避免了落得乱箭穿身的下场。 然而,他周围的许多军卒则没有这般幸运,纷纷被箭矢射中倒在了拥挤的山路上,不少人更是为了躲避箭矢被迫地跳入一侧的深水潭中,试图游到对岸逃出生天。 无路可退,躲在马匹尸体旁的景焘知道自己已经进入了死地,不会泅水的他没有胆量跳入那幽绿的潭水中,因为那无疑也是在自寻死路。 然而,不等景焘做出最后的选择,李瑰已然带着部分的轻骑军与步战军追了上来,将景焘及其余下的残部堵在了山路中。 轻骑军的双刃硬木枪肆无忌惮地向前刺杀着,步战军的斩风刀则如同劈柴般一次次地挥起落下,而一侧山林中的武陵蛮青壮也冲杀了下来,用手中利刃掠夺着山路上大成军的性命。 很快,整条山路上只剩下死马旁的景焘,以及在他周围几十名全身是伤的军卒。 死亡可以是瞬间的事,面对死亡则是一件极度恐惧的事情。 此刻,不仅是景焘的身子在颤抖,那几十名已经放弃抵抗的军卒更是在瑟瑟发抖,他们都在幻想一种可能,希望能成为战俘,让自己得到卑微的存活。 但是,武威军中从没有杀俘不详一说,李瑰也没有留下景焘性命的想法。因此,武威军的刀锋未停,李瑰的手中也便多了一颗人头,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一个昼夜后,平茶洞恢复了往日的安静。 由于双方兵力胶着的原因,景焘军的失利并没有得到其他大成军的增援,再加上李瑰对这场伏击的准备充分,厮杀更是在短时间内迅速解决,接近七千的大成军卒就这样消失在了平茶洞,未给梁州的整体战事掀起半点的波澜。 冬日,夜微阑。 平茶洞的男人们清理着坝地上的尸骸与兵刃,女人们则照料着受伤的家人,又或是陷入深深地哀痛中。 无论胜与败,总是要有人死去。 自己的亲人,那些躺在血泊中的敌人,不管是谁,都曾是一条鲜活的生命,而此刻成为了尸体,也将成为深埋地下的累累白骨。 因此,大战之后的平茶洞没有取胜的喜悦,只有身心的疲惫,也只有心中那默默地承受,承受这个乱世所带来的一切苦难。 “樊叔,我明日清晨就会领兵离开。” 月光下,李瑰将擦拭干净的斩风刀放在身侧,拿起一块焦饼塞到口中,大嚼了起来。 不等樊凛说话,竹桌旁的一名少女端起一碗茶饭递到李瑰的身前,轻声道:“李瑰哥哥,你喝点汤水,别噎到了。” 李瑰的口中塞满了焦饼,无法应答,只好点着头接过了大陶碗。 少女名唤慧娘,正值二八芳龄,是樊凛的女儿。 望着女儿的带有羞涩的神情,樊凛先是一怔,随后在心中暗叹了一声,不由地闷闷地摇了一下头。 “嗯?樊叔,你还有什么事情吗?”举碗喝着茶饭的李瑰看到了这一幕,不禁疑惑地问道。 “啊?没有,我哪里还有什么事情呀?”樊凛赶忙摆了摆手,问道:“小李将军,你明日是要到聂脊山还是火石岭呀?” 因为武威军的兵力就分散在宣汉县的境内,李瑰也曾对樊凛说过其他两队兵马的大致分布,所以樊凛知晓一些内情。 李瑰放下手中的大陶碗,朝坐于对面的慧娘笑了笑,回道:“我明日要到聂脊山那边,我对那里还是有些担心,不知道秦力的应对到底怎么样了?” 秦力原是武威步战军中的一名军校,之前跟随李峻在荆州参与了攻取江陵城的战事,返回梁州后便在王瑚的军中担任都尉一职。 此次迎敌,李瑰退守平茶洞,秦力领一队兵马去了聂脊山,王瑚则领兵去了火石岭。 聂脊山在宣汉县北,是出宣汉县至汉中郡的最后防线,王瑚命秦力退守在那里,也是将最稳妥之地留给了秦力。 然而,聂脊山纵横近百里,又临近宕渠水,李瑰怕秦力有所疏忽放走了尾随而至的大成军,那将会给汉中郡带来一定的危害,所以才想要前去相助。 “李瑰哥哥,你还会回来吗?还是打完仗后直接回涪陵郡?”樊慧娘轻声地问了一句,随后赶忙低下了头。 李瑰不解其意,笑着回道:“这个就说不准了,那还要看大将军如何安排了,再说这场战事也并非一两日就能了结的,我应该还会路过平茶洞的,还会来喝你煮的茶饭。” 虽然李瑰不清楚樊慧娘为何会有此一问,但作为父亲的樊凛却懂得女儿的心思。 孩子大了,也有了心上人,可这心上人却是有家室的人。 樊凛不介意让女儿成为李瑰的妾室,他也算了解李瑰的人品,小李将军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女儿跟了他也不会遭受责难。 然而,一切的问题并不在此,他知道李瑰的正妻是武威大将军李峻的亲外甥女,人家会接受慧娘吗?这才是问题的关键,也是让樊凛想想都觉得头大的事情。 第二百八十二章:慧娘的护命符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清晨,一抹朝阳跃出天际,将随行的云彩映染成了紫红色,更让晨辉下的山峦了显得格外苍翠。 “李瑰哥哥,你低下头。” 塘坳口的水潭旁,少女慧娘拦下正欲骑行向前的李瑰,腼腆地笑着请求道。 “啊...?”李瑰不知少女要做什么,虽有疑惑,却也是顺从地弯下身子,低头靠近了樊慧娘。 “慧娘也没有什么可护佑李瑰哥哥的,只好借用族中的习俗来给哥哥添些福分,保佑哥哥免受刀枪之苦。” 少女说着,将手指在一支小碗中沾了沾,在李瑰的额头处涂抹了三道黑红色的粗线。随后,她望着李瑰笑了笑,转身向山路的另一端跑去。 李瑰虽不认为如此就会刀枪不近,却也没有拒绝少女的好意,笑着望向跑远的樊慧娘, “将军,您是要纳慧娘为妾吗?”一旁的商望冷不丁地问了一句,让李瑰即刻散去了脸上的笑意。 “你胡说什么?我什么时候有过这样的想法?”李瑰瞪了商望一眼,一脸疑惑地问道:“怎么回事,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您不知道吗?”商望吃惊地望着李瑰,有转头与魏融对视了一眼,解释道:“慧娘刚才做的事情可不是简单的祈福,是用她的头发烧成灰,然后与指尖血相混合,再配上她们族中的换命草制成的护命符。” “什么...什么头发,什么换命草?就是一些野草吧?”李瑰不太相信这些巫术,迟疑地问着。 魏融苦笑地接话道:”将军,商望说的没错,这东西都是武陵蛮用来制作护命符的材料,不是说这东西有多灵验,是它......” “它怎么了?”李瑰见魏融有些为难的样子,急声地问道:“这里面还有什么不妥之处吗?” 商望与魏融相视地苦笑了一下,对李瑰解释道:“将军,我们也不知道这个巫术的效果如何,但这个巫术在武陵蛮中并非会轻易使用,因为一旦实施了这个术法,就意味着慧娘要替你承受所有的伤痛,她在用自己的命来护你的周全。” 听着商望的解释,李瑰长吁了一口气,笑道:“哎呀,我当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呢!就是一个祈福,一个说法而已,难道我中了一箭,慧娘还能受伤不成?” 见李瑰并未理解其中的含意,商望苦笑道:“我的将军,您怎么还不明白呀,这个术法就是说慧娘把命给您了,她就是您的女人,不可再嫁与他人了,这可是武陵蛮人必须遵守的规矩。” “什么...你说什么?” 这次,李瑰有些吓到了,急忙问道:“怎...么还有这种说法呀?我也没做什么呀,也没答应那丫头什么呀!” 其实,李瑰对慧娘还是极有好感的,也可以说是有些喜欢。 慧娘的年岁不大,人也长得肤白貌美,而且面容上还有别与汉家女子,稍稍带了几分西域女子的美貌。 另外,慧娘的性格温柔敦厚,做事体贴周到,与郑灵芸的慧心巧思、百伶百俐多有不同。 不过,喜欢是一回事,收入房中则是另外一回事,而且李瑰也从来没有想过这种事情。 “你们是从哪里听到这个说法的?我怎么不知道?”李瑰不相信商望所说的话是真的,也不愿相信这样的事情。 魏融苦笑道:“将军,之前咱们在平茶洞驻兵时,我们就听这里的人说起过,您整日都与寨子里的大小头人在一起,他们不可能说这种闲话,您当然就无从知晓了。” “那...就是说慧娘...” 此刻,李瑰觉得问题有些严重,不由地在脑中想象了一下妻子听说这个消息后的反应,也不由地想到了大将军那冷如寒冰的目光。 “是呀!说是一个巫术,其实也是一个诺言。” 商望有些同情地望着李瑰,继续道:“要不您就不理会,慧娘也将会孤独终老,要不...您就与夫人好好解释一番了,您最好还是和大将军先解释清楚。” “这...叫什么事呀!”李瑰一脸愁容地挥动着手中的马鞭,口中愤恨地说道:“到了聂脊山,我定要杀光那些大成军,一个活口都不留。” 说罢,李瑰狠狠地挥下马鞭,身下的战马猛地向前冲了出去。 虽然李瑰口中的狠话来的有些莫名其妙,但商望与魏融都能理解李太守此刻的心境,他的苦闷寻不到人来发泄,只能如此地说点狠话平复一下内心的慌张。 塘坳口内的半山处,樊凛望着打马而去的李瑰,转头怜爱地望着身侧的女儿,心疼地说道:“慧娘,你何苦要如此做呢?你也知道他的妻是李大将军的外甥女,说不准会给李瑰惹上麻烦,孩子,也会苦了你呀!” 樊慧娘湿红着眼眶,笑着摇头道:“不会的,女儿就是喜欢他,受什么苦都不怕,就算李大将军要责怪,我也会替他去受罚,去求李大将军。” 樊凛长叹了一口气,点头道:“不怕的,阿爷会去求大将军,让他成全你。” 在樊凛看来,这段姻缘的最大阻力在于武威大将军的决定,只要有了李峻的首肯,郑灵芸那里也就不会有什么反对的声音。 因此,他要替女儿去求大将军,不想女儿为此抱憾终身。 平茶洞处,樊家父女为一段姻缘而在思量,而父女二人所想的最大阻力却正在宁州的朱提郡领兵征杀,完全不会去考虑任何的儿女情长。 ★★★ 《蜀王本纪》有云:“蜀王杜宇从天堕,止朱提。” 这里的朱提与“书识”同音,朱提先为山名,继为县名,再为郡名,汉属益州,入晋后属宁州。 朱提郡产银,后世称其为朱提银,矿脉便在堂狼与朱提山一带。 李峻原本就知晓这一情况,他觉得未来的新币发行需要一个锚定,不能总用锦缎与谷物来做价格的衡量。因此,这也是他极度重视堂狼山以及堂狼族人的主要原因。 眼下,这些事情还是长远打算中的一个环节,远比不上当前的生死存亡来得紧要。如果不能称雄于川蜀,不能将西境作为自己的根基,再多的打算都是妄想。 李峻的猜测与担心没有错,大成国太傅李骧果然没有领残部前往云南郡,而是与李峻所推测一样,走连然,经秦威县,进入了沧巫河谷,也的确从朱提郡南的会川口出河谷,并快速地向堂狼山逼近。 提前设伏在会川口的霍彪与骞文没有惊动李骧军,而是率领三千兵马尾随其后,并在会川口以北的陶村一带做好了布防,断绝了李骧军再次退入宁州境的可能。 李峻与穆君逸所领的一万五千荆州军并未完全守在堂狼山中,而是分出了一部分兵力守在堂狼与朱提县城中间的朱提山处,形成了一道阻挡李骧军向西进入越巂郡的防线。 如此一来,李骧军唯一能逃的路就是朱提县东的千顷池,逃向那波澜浩渺,莫知涯际的大渊之水畔。 对于朱提郡的地形地貌,李骧并不是太熟悉,虽然行军图上对各处的山水也有所标识,但也只是个名称,具体的规模与形态也只能是靠猜想了。 然而,李峻则不同,霍彪甚是熟识宁州境内的状况,自然也就能说出详情。故此,李峻要将李骧所领的残部都赶到千顷池,让他们再无求生的希望。 李骧要攻取堂狼山,要借此筹集行军的粮食,也是要由堂狼山脉进入越巂郡,双方的拼杀也便在堂狼山中展开。 再一次看到李峻挥刀如魔的样子,李骧的心中生出了几分绝望。 他确信已经将李峻甩在了宁州城,以为可以轻易地攻下堂狼山,万万没有想到李峻竟然在堂狼山中,那些本应留在宁州城外的兵马,此刻也从山林中冲杀了出来。 即便是算无遗策,也不该如此精准呀! 李骧军本就人困马乏,原想一鼓作气攻下堂狼山,稍作休息后再沿着山道向西行,如今不仅攻取无望,就连抵抗都成了问题。 因此,李骧不得不领兵向北逃,企图避开堂狼山,从朱提县城的南侧欲穿朱提山而走。 至于朱提县城,此时的李骧完全没有胆气去攻取,就连靠近都不想,他真的猜不透李峻到底在宁州部署了多少兵马,因此也绝不敢冒险向北逃。 然而,当李骧在朱提山下被穆君逸所领的八千兵马所拦截,再遇到从朱提县城中杀出的荀灌与穆仙儿后,他彻底绝望地领兵向东逃去,逃向了一片汪洋的千顷池。 当下,宁州的初冬如北方的晚春,稍带凉意的风掠过千顷池那宽阔地湖面,带起了层层卷浪,残阳的余晖斜射在溅起的浪花上,好似千万条金鳞跃出水面。 晚霞中,金凤山恰似一道翠绿的屏障,将它那雄壮巍峨的身影投映在了千顷池中,风催浪涌下拉长了山形的倒影,涟漪回转中又动荡了那缥缈虚无的朦胧。 湖水前行,轻轻拂过岸滩上的沙石后转身急退,如此反复着,渐渐悄无声息地漫上了滩头。 千顷池的景色很美,若是能荡一叶扁舟于水中,再钓上几尾鱼,喝上一壶陈酒,应该也是一种惬意的生活。 望着眼前的美景,大成国太傅李骧觉得自己好像更喜欢这样的生活,而不是在成都城中被人尊崇的那种权贵之态。 然而,此时此刻,他也仅是一念而过,眼下连自己的生命都不知道该如何延续,如此悠闲的生活也就成为了遥不可及的奢望。 第二百八十三章:生命的长短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李骧并非是个认命的人,他觉得自己的生命不应该终结于此。 从逃亡的流民拼到现在,自己付出了太多,大成国还在,大成国的旷世伟业尚未开始,不能就此作罢,自己也不能死在这个偏僻的山野之地。因此,李骧做出了一次次地突围。 然而,在两万兵马的层层围困下,李骧所有的努力都变成了一次次的后退,最终被逼退到了千顷池的岸滩之上。 滩石上,太傅李骧被军卒们围拥在中间,身上的衣衫甲胄早已被汗水湿透,紧紧地贴在身上,在湖风的吹袭下渗出了凉意。 整整一日滴水未进,整整一日都在拼死搏杀,这样的状况让李骧觉得异常地疲乏,就连握刀的手都已经软弱无力。 李峻没有命人再进攻包围圈中的李骧残部,只是命兵马交替站位,封堵住所有可能被突围的缝隙,李骧军的每一次突围都被弓箭与刀枪逼了回去。 如此之下,李骧身边残留的军卒越来越少,拼命的心也几乎被消耗殆尽。 最终,李骧无奈地回首望了望身后的千顷池,青白的脸上现出了凄惨地笑容。 龙江坝,又称老鸹岩,位于朱提县城东南隅。 此刻,大成国安北将军,太傅李骧的义子李攸正在龙江坝处拼死搏杀,想要通过一条由巨石堆砌而成的天然石坝,靠近龙江坝东的千顷池。 之前,李骧在朱提山受阻后,一路向东南逃进了千顷池附近,而李攸则在厮杀中与义父李骧走散,领数百大成军卒向北退去。 按理说,如果李攸继续向北逃,不出二里路便会进入盐津县,可通过盐津古道逃出李峻所设下的围追堵截。然而,他并没有那样做,却是又返身杀了回来,想要与进入千顷池的李骧汇合。 李攸与大成李氏并无族群关系,他原本只是一名寻常的氐族男子,因为在征战中表现勇猛,被李骧收在了帐下,后来又被李骧招为了义子。 逃到此时,李攸也清楚了千顷池是个死地,但他还是义无反顾地想要杀过去,护在义父李骧的身侧。 此刻,挡住李攸的人是从会川口赶来的骞文。 之前,骞文与霍彪领兵守在会川口,当李骧领兵出会川口进攻堂狼山后,骞文与霍彪便在会川一带做防,避免李骧再次进入建宁郡。 当李骧军受挫逃向千顷池后,骞文与霍彪也将防线向北推进,最后来到了朱提县城东五里处的龙江坝,也恰好遇到了迎面冲来的李攸。 通过霍彪的讲解,骞文知晓了千顷池的地理位置,也便清楚李攸的举动并非是在求生,而是在求死。 “你要救李骧?你是在找死。”骞文望着一身血红的李攸,冷冷地问道。 李攸的身形魁梧,脸上的络腮胡须几乎遮了半边面容,一双虎目怒睁向前,眼白处满是血丝。由于之前的拼杀猛烈,他身上的盔甲早已破裂,殷红的血液正从裂缝出流出,铁枪枪尖的锋刃也有了几处不小的崩口。 听到眼前之人的问话,李攸并未作答,只是将手中的铁枪再次抬起,深吸了一口气,猛地砸向了挡住前路的骞文。 下一瞬,斩风刀与铁枪碰撞在一起,彼此间毫不惜力地一击,顿时让两人的虎口处皆是震出了血丝。 有的时候,在单打独斗的过程中,因为势均力敌的缘故,会让搏杀的两人彼此间有一种莫名的赞许,虽然这种心态不妨碍杀死对方,却也不妨碍相互间的欣赏。 骞文嗜杀,好战,恰恰李攸亦是如此,棋逢对手的两人在过招后不由地对视了一眼。 “再来。”骞文深吸了一口气,紧了紧握住刀柄的手,眯缝起双眼,冷冷地望向了对面的李攸。 一直以来,李峻极其不赞同在战阵之上出现决斗式的拼杀,觉得这种行径是愚蠢的做法,骞文在经过洛阳城外的一战后,也改掉了这一欠妥的行为。 然而,此刻的骞文觉得自己以后要随兄长镇守宁州,那就必须要在霍彪这些人的面前杀出一个威望,如此也能在宁州的各方势力中起到一个震慑的作用。 骞文紧盯着李攸的眼睛,缓声地说道:“你有些气力,也有些本事,更应该知道过了石坝就是送死,而且你没有可能会冲过去,会死在这里。” 骞文看出了李攸的体力不支,经过如此的轮番作战,再强悍的人也有力竭之时。 李攸也的确有些力竭,铁枪的枪尖自碰撞后便一直倒垂着,始终没有抬起。 然而,他毫无惧意地回视着骞文,平淡地说道:“死又何妨,败了又能如何?不过一死而已。” “说的没错,再来。”骞文说罢,手中的斩风刀如劈山开石般砍了过去。 李攸见袭来的刀势迅猛,随即腰身下沉,双臂发力,将长枪迎着刀锋挥了出去。金铁交击下,黝黑的长枪竟然被斩风刀削断了枪头。 骞文随即将刀锋偏转,猛地将宽厚地刀背侧抡,冲着李攸的头部砸了过去。 李攸见状,清楚此击的力道必是极大,急忙侧身平举起手中的枪杆,想要格挡住袭来的刀背。然而,巨大的力道还是砸弯了枪杆,撞击在了他的头部,整个人也被击飞,鲜血从口中急喷了出来。 骞文提刀逼近了倒地的李攸,霍彪也领兵杀退了想要上前救援的大成军卒。 李攸想要伸手去握掉落一旁的枪杆,但他知道自己已经无法握起,毫无知觉的双手连支撑身体的力气都没有。 骞文提刀逼近了倒地的李攸,问道:“值得?” 李攸的意识有些模糊,口中却坚定地回道:“值得!” 最终,李攸放弃了握起铁枪的努力,惨淡地笑了笑,抬头望着逼近的骞文,再一次决绝说道:“死也值得。” 骞文点了一下头,面无表情地回道:“我成全你。” 寒芒悄无声息地刺进了李攸的心脏,并没有侧劈,只是刺进后便退了出来,骞文给对手留下了最后的尊严。 李攸的脸上依旧带着那丝惨笑,成为了一具毫无生气的尸体。 千顷池的水在浪涌水退间,原本灰白的沙砾滩石变成了潮湿的深褐色。李骧已经退到了水边,湖水湿透了他的战靴,湿凉也让他的双脚有些轻微的发麻。 荆州军的逐步推进,让不足千人的李骧军残部已经无路可退,背水一战的士气在十几次的突围中早已消磨殆尽,惊恐无助的神情呈现在了每个人的脸上。 此时此刻,他们知道自己算不上是困兽,只是待宰的牛羊。在密集的弓箭下,死亡会轻易地降临在自己的身上,生命脆弱地如同浅滩处的泥沙,一触即散。 太傅李骧试图与李峻和谈,虽然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了谈判的资格,也拿不出可以交换的利益,但他还是存着一线希望。 然而,李峻没有露面,更没有做出任何的回应。 故此,李骧望着布满岸滩的尸体,慢慢地松开了手中的长刀,长刀撞击在滩石上,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生命或许会很长,亦或许也会很短。 当李骧随同兄长李特作为流民逃到蜀地时,他所追求的只是能活下来,时时都在担心是否能挨过每日的晚霞。 然而,当流民军一次次击退罗尚的围剿,逐渐在蜀地站稳脚跟,并且建立了大成国后,李骧不再担心生存的问题,而是觉得自己的未来还很长,还有很多的领土需要他去征服,也更多的人需要他去降服,未来的岁月必将是漫长的。 但是,当手中的长刀落地之时,李骧又觉得自己的生命很短,短到下一次风起箭至,便会成为这千顷池中群鱼的饵料,而那些曾经的宏图远志则将成为愚不可及地笑话。 终于,对面的防线变成了进攻的阵型,心如死灰的李骧残部迎来了荆州军的冲杀。战马的铁蹄与锋利的刀枪齐舞,往复地收割着每一名大成军卒的生命。 李骧对眼前的一幕很熟悉,他也曾经领兵屠杀过晋朝廷的兵马,更是嘲讽过那些军卒的懦弱,而这一景象再次重演了,可自己却成为了无力反抗的人。 浑身是血的李骧半跪在潮湿的沙滩上,一匹银白色的战马缓缓而来,面无表情的李峻望着李骧,冷冷地笑了笑。 此时,李骧的身边躺满了尸体,只剩他一人独自在数十把刀锋的寒芒下大口地喘息着。 “咳...咳...”李骧艰难的抬起头,嘴角不停地有血液流出,话语艰难地说道:“李峻,你赢了,可以杀我了。” 李峻笑了一下,淡淡的说道:“此处风景不错,我会把你埋在这里的,就当作以往你我之间的那点情分吧。” 说罢,李峻催马离开了水岸,消失在士气高昂的军卒中。 第二百八十四章:不同的心境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朱提县城,李峻端坐在县衙的正堂内与众人闲聊着,同时也对诸多的事宜进行了安排。 “灌娘,你是要随我回梁州呢?还是要留下宁州呀?”望着荀灌,李峻笑着问道,并转头瞥了骞文一眼。 果然,不等荀灌作答,骞文抢先说道:“大将军,宁州本来能领兵的人就少,您在短时间内也不会向这边增派人手,而且各夷中也有可招募的女卒,您看是不是将荀校尉留在宁州呀?” 骞文望了荀灌一眼,笑着继续道:“实在不行,我这宁州将军一职可以让给荀姑娘,我给她做个副将也行呀!” 荀灌欣赏骞文,从上次的宛城一战中就对骞文有了爱慕之心,骞文也是如此,他被少女的坚毅与果敢所折服,心中亦是多生爱恋。 “胡闹,你当自己的官职是什么?可以如此随意地相送?”李峻瞪了骞文一眼,继而笑望着荀灌,轻声道:“妹子,你自己决定,二郎哥不会为难你。” 此刻,荀灌脸色已有羞红,先是转头望了骞文一眼,随后轻声道:“大将军,既然...既然眼下宁州缺人,您看灌娘能...不能留下来呀?” 其实,李峻也就是一问而已,他早就猜出荀灌的心思。 “好吧,这是你的决定,哥哥也就随了你的意。”李峻笑着点了点头,抬手在额头上轻叩了几下,继续道:“灌娘既然是以军中之将的身份留在宁州,那哥哥就命你为云南将军,替咱们武威军拿下云南郡,守好宁州。” 荀灌见自己被命为了镇守一郡的将军,心中自然欣喜,赶忙执礼道:“大将军放心,灌娘定不负所望,一定会替咱们武威军守好宁州。” 李峻对荀灌做完了安排,转头对霍彪道:“承贤兄弟,我想让你守朱提郡,不知你意下如何呀?” 霍家在建平郡有根基,但李峻想让骞韬在负责整个宁州军务的同时,也要镇守建宁郡,这其中必定会与霍家的利益有所冲突,故此,他想将霍彪调出建平,却也只是调到与建平郡相邻的朱提郡。 霍彪闻言,起身执礼道:“大将军,霍彪既然入了武威军,便是大将军的属下,必定是要遵听大将军的调遣。” 虽然霍彪入武威军一事尚未明言,但他此刻如此直白地表明了心迹,李峻也便笑着点了点头,吩咐道:“那好,霍彪为朱提郡太守,升为朱提将军,请堂狼大鬼主慕切其为参将一职,可好?” 说着,李峻将目光望向了慕切其,笑着等他的回话。 在宁州境内,虽然堂狼族人亦是不少,但一直都遭到五苓夷帅于陵丞的欺侮,在宁州的夷族当中毫无地位可言。 此刻,慕切其听李峻竟然将官府的职位封给了自己,而且还是可以统领兵马的参将,心中早已是激动不已,赶忙跪地执礼道:“承蒙大将军看得起我们堂狼族人,卑职定会辅助霍将军守护好朱提郡,绝不让大将军失望。” “如今你答应了,我便不再称呼你为大鬼主。” 李峻起身搀扶起慕切其,笑着继续道:“你们堂狼族与汉人没有什么区别,都是朝廷的百姓。没有你们的相助,朱提郡不会安稳,宁州也不会安定,希望慕参将能多为宁州之事出力。” 宁州属多夷之地,李峻不可能将这里所有的夷人都赶走,更不能将他们全部杀死。他要尽可能地拉拢住可利用的族群,使他们从夷人中分化出来,成为既得利益者,成为想要守护利益的人。 对于宁州的事情做完了安排后,李峻对穆仙儿说道:“穆将军,你暂且不要随我北行,宁州这边缺粮太多,我想让你负责从梁州运粮过来,由你来做具体的调度,粮食方面由汉中郡太守李澈来筹集。” 宁州之乱多由大疫与大灾所引发,归根结底便是百姓没有了果腹之食,若是完全靠梁州来供应口粮,也并非是根本之策,但至少能暂时缓解一下宁州缺粮的问题。 至于促农耕、保口粮、桑蚕织造等一系列的举措,李峻已经同宁州刺史李钊有所交代,也会逐步从梁州派出人手来帮助这里的百姓。 李峻希望随着宁州的安定,百姓们能渐渐地过上一个相对安稳的生活。 “我呢?舅父,我要做什么?”郑灵芸见大家都有了安排,唯独舅父没有提及自己,赶忙开口问道。 李峻笑道:“灵芸,你就别跟着灌娘了,舅父命你为督粮官,帮助穆将军一同办好向宁州运粮一事。” 此刻,郑灵芸见荀灌与穆仙儿都成为了领兵的将军,不清楚自己这个督粮官到底为何职,赶忙好奇地问道:“舅父,您封我这督粮官也是领兵的将军吗?” 李峻苦笑地摇头道:“灵芸,你别总想着这些,人家是用命拼来的官职,你不能与别人比,知道吗? 李峻对属下的封赏毫不吝啬,但他不是一个没有原则的昏庸之人,在关键的事情上绝不会纵容自己的亲眷。 郑灵芸是有些小聪明,也是李家一直都宠着的小辈,可这不能成为纵容的理由。李峻清楚外甥女的能力,不可能将军务大事当作儿戏,如果自己那样做的话,是对将士们的一种不公平。 “嗯...”郑灵芸先是一愣,随后狡黠地笑道:“舅父,灵芸就是问一下,就是怕舅父给灵芸安排了不适宜的官职,耽误了大事。” 郑灵芸是被宠溺惯了,但她也是个聪慧的人,怎会看不出李峻的良苦用心。 “哈哈...”李峻点头笑道:“你呀!一肚子鬼聪明,舅父以后会找个适合的事情让你做,也定会累的你叫苦不迭。” 郑灵芸不服输地扬了扬头,众人也都笑了起来。 如此一来,宁州的事也算是告一段落,而蜀中之地的烽火正起,李峻不能在宁州多做耽搁。 因此,待李秀赶到朱提郡后,李峻便与穆君逸率领一万五千荆州军进入朱提北的盐津道,经由石门转入僰道抵至僰道县,随后又沿渎水向西北而行,耗时近两个月到达犍为郡的武阳县,临近了大成国的成都郡。 ★★★ 大成国,成都城。 皇宫内,众大臣惶惶不安地站立于承极殿中,他们都在为持续不利的战况而忧虑,也在为大成国的未来而担心,更是在为各自将要面临的一切而愁苦不已。 大成军的西线作战已经全面溃败,征东将军李寿在江由县的芙蓉岭失利后,一路逃回涪县,随后在赵固领兵的围攻下再次溃败而走,退进绵竹西南的茶坪山中死守。 梁州境内,被李瑰与江霸诱进宜汉县的李璜军遭受重创,分兵至平茶洞与聂脊山的两支兵马尽数被灭,唯有翊军将军李璜所领的七千大成军苦战于火石岭处,却也是被王瑚围得水泄不通,已经没有了退路。 不仅如此,原本攻打阆中城的建威将军李云亦是陷入了困境。 在强攻了半月无果后,李云本想领兵向东与李璜汇合,却被从宜汉县杀出的李瑰和秦力领兵拦下,并与出城迎敌的张景一起围住了李云军,将其困死在了仪陇县东北的天平山中。 故此,大成国派出的三支征伐大军全面溃败,近八万兵马已然到了即将被全部歼灭的地步。 虽说这八万兵马并非是大成军的全部兵力,却几乎也是大成军的全部精锐,这样的损失不仅让大成国的群臣惶恐,就连大成皇帝李雄也惊得慌了心神。 然而,更让李雄惊慌的则是宁州的战事。 当李雄得知太傅李骧全军覆灭,身死于千顷池后,他呆呆地坐在承极殿的宝座上,脑中一片空白,完全想不出一丝的对策来。 当下的大成国,可以说是父辈与兄弟们用命打下来的,自己应该守住这份得知不易的战果,更应该将大成国的辖控之地向外扩张,以此告慰身死的亲人。 然而,当前的状况危急至此,莫说是对外扩张,就连成都郡能不能守住都尚有存疑,这份打击的确让李雄心乱不已,无法做出更多的思考。 “范侍中,老丞相可还在青城山中?” 眼下,大成国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刻,皇帝李雄对范长生的不闻不问很不满意,却也是无可奈何,此刻的大成国更需要范长生的支持。 “陛下,家父依旧在上清洞内跟随张天师作法,范家所有家眷也都在上清洞外守护,祈求天帝对我大成国的赐福。” 范贲淡定地出列执礼,语调缓慢地向皇帝李雄回话,可他的心中却早已是万分震惊。 李峻的梁州军会如此迅速地击溃大成军,这让范贲始料未及,就算是梁州武威军如何悍勇善战,但在兵力上还是逊色于大成军,这场战事至少要胶着半年之久。 然而,仅仅不到三个月,大成军便败到如此,大成国也处在了即将亡国之态,这让他如何不震惊呢? 另外,范贲在半月前就得知成都郡内多处已经无粮,如今就连成都城中的存粮也所剩无几。 这一状况的出现皆是拜李峻所赐,是他以粮换蜀锦所造成的,也是他布局已久的心狠之处。 若是成都城被围,范贲不确定范家还能像当年一样拿出粮来,因为范家也将农耕转为了织锦,范家半数以上的庄户都在织锦换粮,虽说为范家带来了巨额的利润,却也造就了眼下的困境。 第二百八十五章:成国的应对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李雄听范贲如此说,心中顿感恼火。 他对乞天之事并不相信,若是上天有眼,当年流民们的乞求之音早已直达九霄,又怎么会有那么多的流民饿死于荒野呢? “如今,战事紧急,范侍中可有应对之策?是否也该请乃父下山,回朝与朕共商国事呀?”李雄还是强忍下心头之怒,缓声地问向范贲。 范贲躬身道:“陛下,臣觉得眼下应当将周边的兵马尽快调回成都郡,也该即刻收缴周边郡府的谷粮做以应对,以备成都城被围时稳住军民之心。” 李雄颔首,听范贲继续道:“另外,臣觉得朝廷在做好应对之时,也该寻求其他的破解之法。” “有何其他的破解之法?你说。”李雄将身子前探,目光紧紧地盯着御阶下的范贲。 “臣觉得可以与梁州和谈。”范贲见皇帝李雄皱紧眉头,满脸失望的神色,继续道:“和谈的同时,朝廷也要遣使到平阳求见汉国天子刘聪,以归附之意请其出兵增援。” “归附汉国?”李雄坐直了身子,不知可否地点了一下头。 范贲躬身执礼,口中继续道:“当下,汉国的车骑大将军刘曜正在雍州攻打长安城,只要他肯分兵逼近汉中,我朝的困境必当会迎刃而解。” 就眼下大成国的困局而言,范贲所言可谓是一计良策。 先和谈稳住梁州武威军,随后请降于汉国,由汉国军攻击梁州的要地汉中郡,令梁州军不得不返身全力应对汉国军的进攻,无暇顾及大成国这边。 如此一来,大成国也就会得到喘息之机,重新筹集兵马对抗李峻。 虽然,范长生再三告诫儿子范贲不得再参与二李间的兵伐之事,但范贲还是不甘心范家就此沦为商贾之家,自己更不想失去手中的权力。因此,他还是参与了进来,说出了内心想要说出的话。 沉思良久,李雄重重地点了一下头,吩咐道:“侍中,你范家在蜀中有威望,汉国也必定信得过你范家,归附汉国请求增援一事就交由你去交涉。” 范家在蜀中的确有实力,这是李雄要让范贲负责此事的原因,却也让他对范家一直所忌惮。 因此,他要凭借范家的威望来化解燃眉之急,也想为日后惩治范家留下一个借口,反叛可是诛灭九族的大罪。 随后,大成皇帝李雄还是按照范贲之前所提的策略,即刻抽调周边个郡县的兵力进入成都郡,并以临战征调的名义筹集治下所有家户的谷粮运往成都城。 ★★★ 犍为郡,置汉武帝元光五年,初领南夷之夜郎地两县。元鼎六年,汉武帝平南夷设牂牁郡,犍为郡领县十二。 犍为郡的郡治初设于南广,汉昭帝始元元年移治僰道,后移至武阳县,直至本朝。 李峻领兵至武阳县时,原本驻守武阳的大成军封诏回防成都郡,仅留下了不到一千的兵力驻守武阳城。 故此,不等穆君逸领兵攻城,武阳城的县令便举印出降,献出了城池。 随后,蜀中各处的武威军加大了攻击的力度,加快了剿灭梁州境内大成军的速度,以求尽快完成对大成国都的合围。 彭王山,位于武阳城北二里处,李峻所领的兵马大营便安扎于此。 之前,李峻离开宁州前往武阳的消息,早就由影卫传至梁州,各方的军报也因此开始向武阳县汇集,传到了彭王山下的军营中。 “没想到汉国军的动作也这么快,长安城快要守不住了,雍州也不安宁啦!” 军帐内,李峻翻阅着送来的军报,两道剑眉几乎要拧在了一起。 穆君逸迟疑地问道:“长安城不是由南阳王在守着吗?他手中的兵力不少,难道还抵不过来犯之敌吗?” “司马模?他死啦!”李峻不屑地弹了一下手中的军报,递给穆君逸,继续道:“司马模的牙门将赵染反叛,引刘聪的儿子刘粲攻打长安城,司马模出城请降,被刘粲砍了脑袋,就连他的王妃也被刘粲随意地赏给了下人。” 穆君逸正看着手中的军报,听到一旁的李秀莫名地笑了一声,口中嘟囔道:“又是一个牙门将。” 李峻白了李秀一眼,没好气地说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那个赵染能和我相论吗?我当年为牙门将时,那可是勇冠三军的人物,更是一个忠义有加的有为少年。” 虽然那时的李二郎并非是如今的李峻,但李峻也要为自己争辩一下,更是习惯性地自夸了几句。 “哎...”李秀笑望着李峻,嘴里不落下风地说道:“李二郎,我就说了一句牙门将,你心虚什么呀!至于如此地夸赞自己嘛!” 李峻笑道:“你可说错了,我这个人最大的缺点就是诚实,从不会说假话,也从不自吹自擂。” 听着李峻与李秀的斗嘴,穆君逸左右望了望二人,好笑地摇了摇头。他与李峻相处的时间也不短,早已知晓了这个武威大将军的脾性与习惯。 不过,虽然李峻为人平和,但其威望让人心生敬畏,军中从没有人敢与他如此地说话,李秀算是第一个了。 大家说了几句玩笑话后,话题又回到了雍州一地的战事上。 “天子就在长安城,司马模竟然不顾天子的安危出城请降,他怎么能做出如此卑鄙之事呢?”穆君逸看过了手中的军报,义愤填膺地将军报拍在了身侧的方桌上。 穆君逸与李峻不同,他心中有着家国朝廷的大义,自然也会为处于危难之中的晋天子担忧。 李峻不会反驳穆君逸,这是忠君之言,也是一个有担当的人应该说出的话。 “好在贾疋他们及时赶到,才不至于让刘曜白白夺了长安城。” 李峻又拿起一份军报,口中继续道:“不过,刘曜的三万兵马没有离开雍州,对长安城的威胁依旧存在,咱们梁州也应该做好防备,尤其是临近秦雍之地的武都郡。” 李秀轻声问道:“大将军,若是如此,咱们不如联合秦雍之兵杀退汉国军,或者彻底将他们歼灭于雍州境内,这样岂不是更稳妥?” 不待李峻作答,穆君逸略有疑惑地问道:“大将军,既然汉国军如此迅速地逼近长安城,是不是成都王那边没有起到牵制的作用呀?” 李峻摇头道:“不是的,司马颖那边已经领兵攻入司州境,也击退了镇守洛阳的汉国将石生。” “石生是石勒的从子。”李峻补充了一句,继续道:“司马颖的反攻已经很顺利了,再加上祖逖也筹集了兵马抵达豫州,司豫二州的战事打得很不错了。” 李峻说着,将另一份军报递给李秀,口中继续说道:“不过,他们向北推进的兵马被石勒挡住了,再加上多处的堡主与领兵的将领都归降了石勒,这些人给司马颖和祖逖的北伐带来了不小的阻力。” “唉...”李秀将手中的军报递给穆君逸,轻叹道:“好好的人不做,非要给胡人做奴仆,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些什么东西!” 李峻笑了笑,摆手道:“不管他们了,咱们眼下也顾不上中原之地,还是要先解决好自己的事情才行。” 李峻将第三份军报递给穆君逸,说道:“再过几日,何充与萧古会领三千兵马赶来武阳县与咱们汇合,他们会听从你的调度。我要即刻返回梁州去,雍州的汉国军必须要解决掉,否则会对梁州造成极大的不利。” 穆君逸看了一眼军报,皱眉道:“您是说大成国...  ?” 李峻点了点头,用手指抹了一下有些发干的嘴唇,担忧道:“对,就是大成国,如果他们此时向汉国请降,那咱们就会腹背受敌,之前的战果很可能会付之东流。” 李秀轻声地问道:“二郎,我是留在这里,还是护送你回梁州?” 李峻稍作思忖,笑道:“还是你护送我吧,你连我都敢揍,我岂能不用你这悍勇之人呢?” “你...  ”李秀瞪了一眼李峻,却也没有反驳,只是抿嘴笑了起来。 李秀与穆君逸不熟,而在武阳县内的兵马几乎都是荆州军,她没有任何的威望来调度指挥,即便是何充与萧古领兵赶来,李秀与他们也未曾见过面。 李峻不想在军权掌辖上有任何不愉快的事情发生,更不愿李秀因此而为难,所以才想要将李秀带回梁州,让她逐步地掌控一些兵权。 第二百八十六章:小朝廷的勾心斗角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江水沉沉帆影过,游鱼到晚透寒波。” 冬日,蜀中虽没有北方那干烈的严寒,却也有着阴蒙蒙地湿冷,这种湿冷会慢慢地渗入体内,冰到心里。 清晨,涪水再一次从雾气中醒来,缓缓地将浮游于上的寒雾推散,露出了宽阔的水面。 随着朝阳的升起,江水远处的浓雾渐渐薄了许多,如袅袅炊烟,又似淡淡的青纱。江岸两侧的山峦透过蝉翼般的薄纱,显出了淡绿带黄的色调。 此刻,一艘大型的商船正逆流而上,船体底层的船桨划动着江水,传出了有规律的声响。 李峻等人从武阳县出发后,东行至广汉郡的德阳,登上了早已等了数日的商船。 眼下,各地虽是战乱不停,但梁州府的官商与私下里的十三行依旧在进行着商贸运作,大量的货物都由水路送到各州郡,同时也将所需的物资运回梁州。 梁州不缺舟船,无论是商船还是战船,梁州府都不缺。这些船只中有一部分是当初从荥阳郡驶来的军船和商船,剩下的则是吕青女在武都郡犀牛潭的船坞中建造而成。 水路要比陆路节省时间,也能减少不必要的麻烦。 故此,当李峻决定返回梁州后,杜麟则让人安排好了商船,同时也将消息传回了梁州,并命各处的影卫与十三行的人做好沿途的守护。 晨雾中,李峻伫立在船首的甲板上。 湿寒的江风扫过,在他那略显消瘦的脸上残留了一层浅浅的雾汽,湿润了这张棱角分明的面容。 从李家庄醒来,由一名无所事事的少庄主成为领兵数万的武威大将军,短短的数年间,李峻经历了太多的事情,也看到了许多与自己那个世界相同的人间百态。 人终究是人,不管岁月怎样变迁,也不管社会制度与科技发展如何先进,人性不会变,人心还是最可怕。 这个世界的诸多苦难并非是独有,未来的世界中也不会缺少,只要有人的地方,诸如此类的事情就会存在,周而复始,永无休止。 “二郎,你怎么起来的这么早?” 身穿单衣的李秀从船舱中走了出来,寒凉的风吹乱了她的青丝,也让她不禁抖了一下身子,少女赶忙活动了一下手臂。 听到李秀清脆的话语声,李峻收回了心神,转身望去,赶忙解下身上的大氅,披在了李秀的身上。 “你呀!真把自己当作悍勇的男儿身吗?”替李秀整理好大氅的系带,李峻轻声道:“入冬啦!这里可比不上宁州的天气,小心着凉,生了风寒就不好了。” “哦...知道了。” 李秀顺从地点了点头,抬手抹去了李峻眉宇间的湿露,继而又拉住了李峻的手,两人一同站在船头望向远方。 “二郎,你想夺天下吗?”少女将高挑的身子紧靠着在李峻,轻声地问道。 李峻转头望着少女笑了笑,又将目光望向远方的江水,没有回答少女的话。 李秀坚定地继续道:“二郎,我会永远都陪着你,也会帮你这个憨包夺下一切你想要东西。” 李峻依旧没有作答,只是默默地揽过李秀的肩膀,将少女轻轻地搂在了怀中,听着船桨划动江水的哗哗声。 良久,李峻轻声道:“傻瓜,我不想你为我夺任何东西,只要你能好好的,你们都能好好的,哪怕我只做个商贾也就满足了。” 李秀扬起俊美的脸庞,李峻在她的额头上轻吻了一下,继续道:“如果没有你们,我会躲在某个深山中虚度这一生,若是让你们受苦,我要这天下做什么?这天下人又与我何干?” 从醒来到现在,李峻的初心并没有变,他不想做千古帝王,也不想称霸于世,只是想让自己与家人安稳地活着,能有一个做人的尊严。 若能如此,他与万里江山无关。 然而,世界变了,人的规则依旧,只有自身强大了才能安稳,这个亘古不变的丛林法则让李峻不得不壮大自己的力量,如此才能获得想要的安稳。 李秀知晓李峻素来以家人为重,他口中的“你们”就是指像裴璎那样最亲近的家人。 “二郎,不管你做什么,我都跟着你,永远不离开你。” 如今,自己也成为了这家人中的一份子,少女坦然地揽住了李峻的腰,紧紧依偎在了爱人的身上,口中的轻语绵绵。 ★★★ 利益聚合体中的关系永远是浪涌潮动,即便有风平浪静之时,也无非是各方的利益达到了一个平衡点,相应减少了掣肘的力度而已。 然而,平衡只是一条很脆弱的线,脆弱到心念之间就会断裂,聚合体中的争斗也便会再次展开,直到下一个平衡点的到来。 长安城中的权斗便是如此,当汉国的刘曜领兵退出京兆郡后,建兴帝司马邺的小朝廷松了一口气,随后便在权利的分配上产生了分歧,当刘曜做出想要攻取梁州兵力部署后,各方势力更是在应对上加剧了分歧。 当下,建兴朝的势力分为两派。 之前,洛阳城破后,秦王司马邺侥幸逃生,后被豫州刺史阎鼎裹挟至长安,并在雍州刺史贾疋等人的支持下成为了晋朝的皇太子。 正因如此,阎鼎被委任为太子詹事,总摄百揆,贾疋则以雍州刺史一职辅助阎鼎行事,就此组成了太子系。 然而,不等司马邺登基称帝,太子系的梁综因与阎鼎争权而被杀,由此引发了太子系中多人反对阎鼎,并领兵伐之,阎鼎最终出逃长安城,欲投奔贾疋,不料在途中被氐人砍了脑袋,身死荒野。 在这权斗的过程中,雍州刺史贾疋始终都保持中立,并未牵涉其中,当阎鼎被杀后,他则领兵进驻长安城,获得了阎鼎生前的权利,成为了太子系新的掌权人。 当皇太子司马邺登基称帝后,贾疋成为了新天子的心腹之臣,其官职也增加了征西大将军的称号。 除了天子的心腹派系外,承袭王位的司马保作为新南阳王,自然不愿意将占据关陇之地的利益分给他人,即便这个人是大晋天子,司马保也绝不同意。 故此,秦州刺史,南阳王司马保作为新朝的大司马,自然也要笼络一众官员在身边,与贾疋为首的天子心腹派进行着利益的抢夺。 眼下,长安城中早已形同荒城。 东海王司马越平叛河间王司马颙时,祁宏曾率鲜卑军在城中大肆屠杀百姓,并纵火焚烧了长安城,之后在贾疋等人的治理下虽然有所恢复,但整座城依旧是破败不堪。 南阳王司马模战败请降后,反叛的旧将赵染以捉拿皇太子司马邺为由,领兵入城烧杀掳掠,再一次放火烧了长安城。 等到贾疋等人领兵击退刘曜军,夺回长安城后,城中已经是户不盈百,乱石破瓦成堆,彻底成为了一片焦土。 勤政殿,是晋天子司马邺与众大臣商议朝政之所。 然而,虽然名字显得有些规模,但其实就是南阳王府里的议事厅,却也被之前的大火熏黑了四壁。 “陛下,眼下梁州正在围杀李雄等一干逆贼,梁州刺史李峻也正领兵在宁州平叛,如果朝廷不调集兵马阻拦刘曜军进犯梁州,那武威军必定会腹背受敌,之前的一切战果将会功亏于溃,梁州则更是不保。” 勤政殿内,征西将军、雍州刺史贾疋高声地争辩着,同时冷冷地望了一眼南阳王司马保,口中继续道:“世人都知晓唇亡齿寒的道理,若是让刘曜占据了梁州,统辖了益州,那他返身而回之际,便是雍秦二州沦丧之时,你们谁能挡住他?” 不等天子司马邺说话,南阳王司马保冷笑道:“贾疋,朝廷有多少兵马,你心里有数。若是你的雍州兵前去阻拦刘曜,我们大家都赞同,若是想倾秦雍二州的兵马进入梁州与刘曜军交战,如果再有反叛之人攻打长安城,你拿什么保证天子的安全?” 司马保的质问让殿内的众大臣鸦雀无言,就连一脸怒火的贾疋也不禁一怔,不知该如何作以反驳。 然而,贾疋知晓司马保的话只不过是冠冕堂皇的搪塞之言,司马保从不会将天子的安危放在心上,他只是想趁此机会消耗掉雍州军,保存自己的实力而已。 “南阳王,之前就是我们雍州军用命夺回了长安城,赶走了刘曜军,当下也不惧与他们再交战。” 贾疋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怒火,缓声道:“梁州刺史李峻即将平定川蜀,如今宁州反叛的夷人也被剿杀了,为朝廷收复了大片疆域。” 说着,贾疋望了一眼身侧的郭诵,赞许地点了点头,朝着天子司马邺执礼道:“陛下,有武威军的奋勇杀敌,朝廷必定还会收复更多的州郡,更可挥师中原,与成都王他们一同围剿胡贼,平定中原之乱,还大晋一个安稳的天下。” “唉...”贾疋言语未尽,长叹了一声,轻拭了一下眼角,继续道:“如今,天下能战的朝廷兵马还有多少了?还有谁在为朝廷拼命?如果我们连最后的希望都抛弃了,那朝廷再有危难,谁会派兵来救呢?” 在秦雍之地,贾疋有自己的利益要争夺,但他与梁州之间不仅没有利益冲突,而且还多次得到李峻的支援。 不久前,贾疋领兵迎击汉国刘曜军时,是郭诵命武都郡太守刘沈亲率兵马经子午道入境雍州,与雍州军一同击退了刘曜军,收复了长安城。 勤政殿中的每一个人都知晓,贾疋更是对李峻心有感激与敬佩。 贾疋的肺腑之言让在场的不少大臣动容,然而并没有人说出赞同的话,并非是他们手中都没有兵权,而是每个人皆不想再损耗自己的兵力,让自己在权力的角逐中成为弱者。 至于天子司马邺,就算他想派兵增援梁州,也无法说出这样的话。 因为,天子无兵,如同废人,他只是一个傀儡,一个无权无势的傀儡天子。 第二百八十七章:父女的交谈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殿内,郭诵与刘沈站在贾疋的身后,他们望着眼前这群人的嘴脸,不禁相视苦笑,叹息地摇了摇头。 梁州怕刘曜军的进攻吗?武威军真的无法抵抗刘曜军与大成军的合力吗? 其实是不怕的,武威军有能力两线作战,也有能力同时打垮他们。 郭诵之所以请求长安城的朝廷出兵,只是想有更多的把握,想要让梁州与秦雍二州形成同盟,以求能共同抵抗来自汉国更大的压力。 然而,今日的朝会让他们都看清了这个小朝廷的真实面目,也彻底对这个朝廷放弃了希望。 最终,郭诵与刘沈没有争辩一句,随着贾疋默默地走出了勤政殿, 临行之时,雍州刺史贾疋向郭诵与刘沈深施一礼,坚定地说道:“二位放心,既然他们不出兵,我自会领雍州兵前往梁州,贾疋不是忘恩负义之人,即便日后在雍州无法安身,贾疋也要与武威军一同杀退汉国军。” 郭诵与刘沈急忙还礼,刘沈则上前扶住贾疋的手臂,笑道:“彦度,雍州怎会没有你的安身之所,我们当年能帮你夺回雍州,就没有人能再赶你走,只要有武威军在梁州,雍州就是你的,谁也夺不去。” 在那个利益聚合体中,谁要夺雍州,大家都心知肚明。 刘沈并不是在说大话,南阳王司马保的确有些实力,但武威军并不在意,也从来没有将司马保的那些秦州军放在眼中。 辞别了贾疋,郭诵与刘沈返回了梁州。 刘沈并没有即刻回到武都郡,而是在南郑城中停留了一日。他想女儿了,想要与女儿刘凝之见上一面,说说话,谈谈女儿的终身大事。 当下,刘凝之并未住在李府,因为在锦署中任署丞一职,她也便住在草塘附近的一所小院里,与梁州别驾鲁胜成为了邻居。 入夜,刘沈先是拜见了临院的鲁胜,与鲁胜交谈了许久,随后返回了女儿所居住的小院。 小院的房间内,刘凝之为父亲斟好了茶,跪坐在一旁,脸色微红地听着父亲说话。 “凝之呀!我听郭诵说了,他已经找到了离儿,你就不要再怪他了,知道吗?”刘沈喝了一口茶水,口中继续道:“爹爹亏欠你们姐弟二人太多了,我不想难为你,也不会逼你嫁给谁,可...你不是喜欢郭诵吗?” “爹爹...您...”刘凝之听父亲如此说,脸上的羞红更是加深了许多,口中小声地嘟囔了一句。 “哈哈...”刘沈望着娇羞的女儿,确定了心中所想,笑道:“是爹爹说错了,是郭诵喜欢我的女儿,这样总可以了吧?” 刘凝之没有再说话,只是低着头,却也是在抿嘴偷笑。 刘沈笑着摇了摇头,轻声道:“郭诵已经派两百多人去了冀州的巨鹿郡,就是为了辅助你那个不听话的弟弟,我那倔强的离儿。” “唉...”刘沈轻叹了一声,口中继续道:“离儿不愧是我刘家的儿郎,知大义,重诺言,也有胆识,父亲当初的考虑还是欠妥呀!” “哼...”刘凝之撇了撇嘴,故作气恼道:“小离就是跟郭诵学了一身的臭毛病,也是郭诵的纵容才让小离如此不听话。” 刘沈笑道:“你呀!也不能把所有的过错都推到郭诵的身上,若没有郭诵的教导,如今的小离能领乞活军?能带着七八千人在巨鹿郡与石勒军拼杀?我这个儿子很不错,我是要感激郭诵的。” “什么?小离不是在冀州那边找清河公主吗?如何又领什么乞活军了?”刘凝之秀眉紧锁,继续问道:“女儿的确知道小离在巨鹿郡,可郭诵说小离一直在那里找司马英槿,并没有说过小离在领兵与石勒军打仗呀!” 刘沈苦笑道:“他哪里敢告诉你实情呀!小离在找清河公主的时候加入了李恽的乞活军,李恽战死于广宗县的上白,小离就率领余下的人转战在巨鹿郡,近来正与成都王司马颖的北伐军汇合。” “凝之,郭诵是怕你担心,可他又唤不回小离,只好不停地给小离派去得力的人手,帮他带好那七八千的乞活军。” 说着,刘沈望着女儿,轻声道:“而且,郭诵还让咱们的商队不停地给小离送粮食,银钱,军备,你说他为了什么?还不是让小离能活下来,让你放心吗!” “爹爹...我...”刘凝之听着父亲的话,眼眶湿红了起来。 刘沈轻抚了一下女儿的头,感慨道:“爹爹的命是郭方与骞韬救的,你和小离得了李世回与郭诵的帮助,如今小离又得到了梁州府如此大力的支持,咱们刘家欠李世回太多的人情,还不完了。” 刘凝之抽泣了一声,继而扬起头,倔强地说道:“李大将军的恩情,女儿不会忘,可郭诵的人情就不必还了,他帮咱们刘家是应该的,也是他愿意做的。” “啊...哈哈。”刘沈被女儿说的一怔,随即也明白了女儿的话意,不由地大笑了起来。 女儿能嫁给郭诵,刘沈觉得这是一个极好的姻缘。 这段姻缘与报恩无关,因为郭诵确实是一个难觅的良婿,也会有一个难以估量的未来,最主要的是郭诵真心对凝之,这才是身为父亲的刘沈最为放心之处。 房间内,父女二人正说着话,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 继而,一名刘沈的近卫走进房内,拱手道:“启禀郡守,大将军已经返回梁州了,此刻正在仇池山,郭帅已经准备好了快舟,命人来告知郡守与他连夜赶往武都郡。” 刘沈起身正要出门,却听女儿刘凝之说道:“爹爹,您稍候片刻。 随后,刘凝之从内室取出两个布包,轻声道:“女儿做了两件风氅,您留一件,那一件...麻烦爹爹带给郭诵。” 刘沈接过布包,笑了笑,转身随亲卫离开了小院,消失在了夜色里。 刘凝之望着远去的父亲,想着眼下梁州的战事,以及远在冀州征战的弟弟,心中难免会有担心。少女的两只手紧握在一起,在院子里站了许久才返身走回屋中。 ★★★ 刘曜,字永明,新兴郡人,匈奴族,汉国光文帝刘渊从子。 刘曜年幼丧父,被刘渊领到身边抚养。他年幼之时就很聪慧,喜爱读书,但志在广泛涉猎而非精读文句,而且尤其喜爱兵书,常将书中的兵论熟记于心。 另外,刘曜长的雄健威武,一表人才,见到他的人皆称其有贵相,日后并将在万人之上。 二十几岁的刘曜曾游历于洛阳,期间被定罪而要被诛杀,因此逃亡至乐浪郡,后遇到朝廷大赦才返回,一直隐居于涔山,直到刘渊起事后方出山领兵。 刘渊初建汉国时,刘曜为汉国建威将军,率兵相继攻克泫氏、屯留、中都,为汉国在并州的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永嘉四年,刘聪继位后,刘曜与石勒、王弥等人会攻洛阳。 刘曜命其部下烧毁洛阳坊市,杀诸王公及百官以下三万余人,将晋怀帝、羊后及传国玺送于平阳,由此被署为车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雍州牧,封中山王,成为了汉国举足轻重的实权之人。 之前,刘曜虽在雍州军的攻击下退出长安境内,但他并没有向东北方向退走,而是选择领兵向西退到了五丈原一带。 于此同时,汉国皇帝刘聪在得知西北战事失利后,急派其子刘粲、武牙将军李景年领兵两万赶赴雍州,前来增援中山王刘曜,配合他实施下一步的讨伐之策。 因此,刘曜才会将手中的兵马驻守在五丈原,而这一动作依旧将秦雍二州放在被攻击的范围内,同时也对梁州造成了威胁。 五丈原,位于雍州扶风郡中部,其地势高平广远,依太乙山北麓,南连秦岭浅山,东、西、北三面均为悬崖陡坡,呈琵琶形向北倾斜,是屯兵驻守的极佳之地。 蜀汉诸葛亮曾屯兵于此,与司马懿隔渭水对阵,后因积劳成疾病逝于五丈原。 此刻,刘曜并不在五丈原的中军大帐内,而是带了百余名近卫来到驻扎在陈仓县东南十五里的军营中,想要实地查看一下当年诸葛武侯所提到了绥阳小谷。 山谷的溪水旁,刘曜俯身在冰凉清澈的溪水中洗了溪手,起身向前望了望,转头说道:“这条路虽也难行,但应该比散关道要省时,也要比骆谷道好走一些。” 眼下,若是从雍州进攻汉中,可行的路亦有几条,但对于此时的刘曜来说只有散关道、褒斜道、骆谷道三条路可选。 然而,这三条路或是因路途较远耗费时间,或是山高林密行军艰难,刘曜都不想在其中做出选择。 至于长安城南的子午道,刘曜早就不将它作为选项,因为那条路被梁州军牢牢的掌控,很难能夺下一路上所建造的关隘。 故此,熟读兵论的刘曜忆起了诸葛亮所提及的绥阳小谷,虽然当年的这条北伐之路只存在于诸葛亮的设想中,但刘曜还是想尝试一下,以此打开领兵南下的通道。 第二百八十八章:中计葫芦谷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军司马游子远听刘曜如此说,点头道:“明公说的极是,无论是散关还是褒骆二道都已经是明路,梁州军不可能不对此设防,这就为咱们攻取汉中带来了极大的困难,不如另辟蹊径,打梁州军一个措手不及。” 游子远,冯翊大荔人,身为汉人的他曾是刘曜府中的一名奴仆,后因通晓兵法,颇有谋略,被刘曜去除了奴籍,留在自己的军中任司马一职。 又向前行走了一段路,游子远将手中的水囊递给刘曜,轻声地说道:“明公,据卑职所知,蜀中成国的兵马已被梁州军剿杀大半,而成国帝李雄也得急症卧床不起,我军入梁州需多加筹划,免得处于长安与梁州夹击得险境。” 当前,刘曜所领的兵马仅有三万余人,远少于梁州军的兵力,若是大成军无力与武威军交战,全部的压力便要落在刘曜这边。 另外,长安这边的兵力也有六七万之多,若是他们对梁州军进行增援的话,将会给汉国军带来致命的打击。 刘曜喝了一口水,将水囊递还给游子远,点头道:“这个...我也有所考虑,我不会贸然出兵,至少也要等刘粲与李景年领兵到来,牵制住长安这边的兵力,咱们才能开始攻取汉中郡。” “对了,你对梁州的李峻了解多少?”刘曜停下脚步,转头望着游子远,继续道:“我听说他之前在荥阳郡任职,后来还跟随司马乂守过洛阳城,好像有些本事。”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虽然刘曜之前并没有攻取梁州的计划,但那也是迟早的事情,他必须要提前对梁州的领兵之人做出一定的了解。 另外,对于李峻的一些事情,刘曜的确也听人谈及过,而且是多次谈起,那个人便是曾经的晋朝皇后,如今的中山王王妃羊献容。 当年,刘曜攻破洛阳城时,因被羊献容的美貌所打动,将其掠走后留在了府中,以供自己的私欲。然而,羊献容所具有的不仅仅是令人惊艳的美貌,她还有着一颗七窍玲珑心。 羊献容凭借着自己的容貌与聪慧征服了刘曜,得到了刘曜的宠爱,最终也成为了中山王府中的大妃。 在平阳的王府中,刘曜曾向羊献容提及过李峻,问其是否知晓这个人。 羊献容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谈及了一些世人都知晓的事情,同时也对李峻的能力有所夸奖,建议刘曜将李峻视作一个难得的将才收在麾下。 故此,刘曜对李峻产生了几分兴趣,也便多次问询羊献容,逐渐知晓了李峻大致的情况。 听到刘曜的问话,游子远摇头道:“明公,属下对李峻并无过多的了解,只是听说他手里的武威军善战,所有的将士皆忠心与他,而且治下的百姓也都心向与他,想来李峻的御人之术应该很是了得。” “没错,关于这一点,我也有所耳闻。”刘曜跨过一道窄溪,点头道:“正因为如此,我对梁州一战才多有顾虑,若是他们军民同心的话,咱们所要面对的可不只是六七万的武威军,几十万的梁州军民啊!那可是非同小可的战力呀!” 刘曜说着话,正要举步继续前行,一名军卒快速地跑至近前,执礼道:“启禀大将军,大营传来消息,雍州军出渭水北岸的三刀岭,正向五丈原大营靠近,西夷校尉彭天护已经领兵出营,前往二十里外的葫芦谷迎敌。” 刘曜闻言,先是一怔,冷笑道:“晋军之将应该是雍州刺史贾疋,他不顾情义杀了结义兄弟,彭天护一直都想为父报仇,此番必定是要找贾疋拼命了。” 说着,刘曜转头向山路的远处望了望,口中吩咐道:“命人继续前探,游司马随我回五丈原,既然长安敢出兵,我正好把之前的仇也报了。” 盩厔县,以“山曲曰盩,水曲曰厔”而得名,属雍州扶风郡。 自郭诵与刘沈离开了长安城后,雍州刺史贾疋便调配了雍州境内的兵马,除了安排一部分兵力驻守长安城外,其余的兵马则由他亲自率领进入了盩厔县。 贾疋想要由此袭击五丈原处刘曜的大营,随后从骆谷道进入汉中,与武威军合兵一处抗击汉国军。 至于长安城乃至整个雍州的安危,贾疋觉得只要自己领兵离开,南阳王司马保必定会命人占据相关要隘,雍州的一些其他势力也必然会选择投靠司马保。 如此一来,长安之地会形成一个临时的兵力整体,有助于对天子的守护,虽然天子只是一个傀儡,但司马保应该会暂时护住他,不会让长安城再次沦陷。 另外,如果自己偷袭刘曜军得手,必然会搅乱眼下的相持之态,司马保也必然会趁乱出兵,毕竟汉国军也是秦州的最大威胁,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贾疋并不在意这短暂的利益得失,刘沈说得对,只要武威军在梁州,只要解决掉进犯的汉国军,雍州还是自己的,李峻也会再一次帮自己夺回雍州。 渡过渭水后,贾疋将一万五千兵马分为两队,一部分驻守在盩厔县进入洛谷的山口,自己则领七千兵马向西,朝着刘曜军大营奔袭而去。然而,当贾疋领兵行至盩厔县西的辛庄时,迎面便看到了纵马杀来的彭天护。 彭天护,安定卢水胡人,出身安定彭氏,安定卢水胡中的世袭酋豪彭荡仲之子。 之前,贾疋司安定太守一职时,因为雍州刺史丁绰的诬陷,为南阳王司马模所不容,司马模派军司谢班讨伐贾疋,贾疋遂逃奔安定郡内的卢水河上游。 卢水河由北向南流经安定郡,上游则为各胡的聚居地,而彭天护的父亲彭荡仲正是安定卢水胡中的酋豪。 因此,贾疋和彭荡仲等胡酋结为兄弟,利用他们的兵力反攻谢班,同时也在梁州武威军的增援下剿杀了谢班与丁绰,迫使当时的南阳王司马模任命贾疋为雍州刺史,方才平息了此事。 然而,随着时局的变化,彭荡仲投靠了汉国政权。 贾疋为了防止境内的胡人配合汉国军生乱,遂不顾兄弟结义之情,领兵征讨以彭荡仲为首的卢水胡人,最终在一次围剿中杀死了彭荡仲。 在那次的围剿中,彭荡仲的长子彭天护得以逃生,一直隐匿于秦州境内。当汉国刘曜领兵杀至雍州后,彭天护纠集族中近万余人投奔了刘曜,并随汉国军一同攻向了长安城。 彭天护不在意什么高官厚禄,也不在乎什么大晋天子,他就是要杀光雍州军,杀死雍州刺史贾疋,为死去的父亲与族人报仇。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这句话很适合此刻的彭天护。 然而,见到彭天护的贾疋却并非如此,他的心中没有仇,杀彭荡仲是为了大义,是为了雍州的安稳,更是不想将汉人的疆土落到反叛的匈奴人手中。 两军相遇,没有过多的怒骂与正义之词,彭天护领兵便杀了上来,而贾疋则与身边的众将一起迎上前,双方的军卒就此厮杀在了一起。 此刻,彭天护所带的兵力不足三千人,与贾疋的七千雍州军相比要弱了许多。故此,卢水胡军拼杀得很惨烈,他们几番被围,却又几番突围后再次地返身杀回。 如此反复后,彭天护带来的兵马折损大半,在战力不支的情况下,他不得不领兵向西退走。 如今,贾疋与彭氏以及卢水胡人成为了死敌,曾经的情义早已荡然无存,所以也就没有了顾及,领兵追杀了上去。 贾疋想要斩草除根,彻底为雍州了解这一隐患。 葫芦谷位于五丈原东,临近武功县。 葫芦谷的地势有些奇特,东端两山间的入口处狭窄,仅有两马并骑的宽度,而过了山口后,地势则开阔起来,即便是驻留万人也是绰绰有余。西端的出口则通往五丈原方向,虽说山路的宽度有所收缩,却也是一条正常的山路。 此刻,彭天护的落败并没有引起贾疋的警惕。 之前,卢水胡军拼得很惨烈,伤亡的人数也很多,这让贾疋确信彭天护的败逃是真。 另外,贾疋原本就想要突袭刘曜军大营,虽然所定的路线并非要经由葫芦谷杀至五丈原,但既然已经追到此处,不如就势杀过去了。 因此,当彭天护逃入葫芦谷后,贾疋毫不犹豫地领兵冲了进去。 进入山谷后,彭天护依旧领兵向西逃,似乎是想要逃回五丈原大营。不过,当贾疋率领七千雍州军全部冲进谷内时,却发现彭天护并没有消失不见,而是伫马于远处,那千余名刚刚还拼命逃窜的卢水胡人则护在了他身边。 若要拼命至死,之前便不会逃,既然逃了便不应该再停下等死。 事出反常,必有妖。 见到眼前的古怪,贾疋的心中有了一种不详之兆,同时也将目光望向了左右的山体与来路那狭窄的山口。 “退出去,立刻推出去,后军为前军,速速退出葫芦谷。” 此刻,贾疋记起了此处的地名,也知晓自己中了彭天护的诱敌之计,他大声地吼着,拨转马头想要冲向入口处。 第二百八十九章:老秦人的风骨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不等雍州军有所反应,一阵“轰隆隆”的声音响起,入口处两侧的山体上有无数的山石滚落,在掀起漫天烟尘的同时,也将那条狭窄的山路堵得严实,如同一座石山般塞住了谷口。 于此同时,无数的羽箭从谷中两侧的山林中射出,雍州兵在不及躲闪下纷纷中箭倒地。随着箭矢落尽,近五千多名手持刀枪的卢水胡人冲出了山林,与陷入慌乱中的雍州兵厮杀在了一起。 事已至此,贾疋也从最初的惊慌中恢复冷静,他一边抵挡着袭来的刀枪,一边环顾左右,发现谷中的卢水胡人并不是太多,只不过是与自己的兵力相近。 贾疋放下心来,并想要通过同等兵力的拼杀来灭掉这些卢水胡。因此,他口中大声地调整着迎敌的阵型,同时也领兵向西端的出口杀去,他想要守住那里,防止有汉国军的增援到来。 可是,不等贾疋领兵冲破彭天护的阻挡,大量的汉国军出现在了山口处,汉国的车骑大将军,中山王刘曜也策马出现在了贾疋的视线中。 “贾疋,你今日要死在这里了。” 远处,刘曜笑了笑,口中高声地继续道:“另外,我听说你在洛谷那还有些兵马,我已经派人杀过去了,你可以与属下们一同在地下团聚了。” 贾疋没有作答,同样也是笑了笑,但他的笑中有了绝望之态。 此时此刻的困境,如何能不绝望呢? 若是这山谷中仅是彭天护的卢水胡军,贾疋有信心杀光他们,也有信心走出葫芦谷,但刘曜的领兵到来击碎了这份自信,也让这份自信变成了绝望。 葫芦谷中的杀戮是惨烈的,老秦人的血性让每一名雍州兵都没有乞活之心。 因为这是雍州,是秦人的土地,这地下埋着的是数千万秦人的先祖,他们不能让先祖蒙羞,哪怕是死,也要死得像个秦人。 当夜幕降临之时,万千燃起的火把中,雍州太守贾疋与几十名军卒相互依靠地站在岩壁下。 他们每个人都成为了血人,散乱的头发被粘稠的血液粘黏在脸颊上,凛冽的山风也没有将乱发掀起。 刘曜望着一脸无惧的贾疋,心中有了几分敬佩,沉声说道:“跪下来,我或许可以留你一条命。” 其实,刘曜知道贾疋不可能归顺,自然也就不能给贾疋活命的机会,他如此说只是想验证一下心中的猜测。 “哼...”贾疋冷笑了一声,四下望了望,厉声道:“我七千将士都死在了这里,可有一人跪地乞活过?我们秦人只有站着死,绝无跪着活!” 彭天护的刀砍在了贾疋的脖子上,一颗人头滚落在地,而贾疋的身体依旧靠在岩壁处不曾倒下,头颅上的双眼更是怒目圆睁,死死地望着战马上的刘曜。 当葫芦谷中归于平静后,七千雍州军无一存活,全部战死,他们的尸体也将就此化为一捧黄土散落于这座山谷中。 雍州之地发生了如此大的战事,扶风郡内其他的晋军不可能不知晓,长安城中的小朝廷也并非是一无所知,消息灵通的南阳王更是早就得到了军报。 然而,当贾疋被困葫芦谷苦战一个昼夜时,并没有一支兵马赶来救援,雍秦之地的其他晋军都在观望,也都在保存着自己的实力,做好汉国军来袭的准备。 可他们到底在准备什么呢? 或者,只有经历过贾疋的绝望后,他们才能真正的明白,此刻的准备也只是在为自己挖掘下葬的坟墓罢了。 ★★★ 清晨,武都郡,仇池山。 归来的李峻在伏羲崖上美美地睡了一觉,他觉得自己的确有些累了,连续数月的长途跋涉,领兵征战,就算铁打的身子也会吃不消。 如今,伏羲崖上并没有权贵的豪宅,多数都是仇池山的百姓居住于此,主要也是为了耕种农田的方便。 李峻所住的小院是骞韬之前留下的,后来骞韬搬到了汉中郡的南郑城,如今又去了宁州任镇南将军,这座小院也就彻底空了下来。 “李二郎,你可真是个懒虫,竟然睡了一天一夜。” 李秀开门走进了内室,见李峻还赖在床上,伸手在他的头上摸了一下,担心道:“莫不是...你这个憨包生病了?” 李峻一把抓住李秀的手,将她拉倒在自己的身上,嬉笑道:“定是那日在船上之事伤了身子,否则怎会如此疲乏,应是你的错。” 李秀闻言,羞红了整张脸,一拳捶在了李峻的胸口上,反驳道:“明明是你自己的错,还怨到了我的身上,我也就是怕你......” 李秀的话没有继续说下去,羞得也无法说出口,只是在李峻的胸口上又捶了一拳。 李峻亲吻了一下娇羞的李秀,起身穿好了衣袍,净面梳洗后,望着李秀问道:“郭诵他们到了没有?” 李秀让人端来了一些饭菜,口中回道:“他们昨日就到了,见你呼呼大睡的,谁也没敢叫醒你,眼下应该去了青冈岭。” 望着李峻的狼吞虎咽,李秀赶忙盛了一碗汤递给李峻,好笑道:“二郎,你怎么像个十几日没吃饭的流民,哪里像个使君的样子?” 李峻咽下口中的饭菜,笑道:“不是有事情要谈嘛!我不得吃快一些嘛,再说睡了一天一夜的,我能不饿嘛!” “使君?你说使君应该是个什么样子?”李峻端起汤碗喝了一口,笑道:“在你面前,在家人的面前,我就是李二郎,哪里有什么使君?你这个小憨包!” 憨包为西南之地的方言,有形容对方憨傻之意,多用于男女间玩笑之词。 李秀本就是广汉郡人,之前又常年随父亲李毅生活在西南,话语中自然也就多是如此的方言。李峻学着李秀的音调说了一句,反倒将少女逗得大笑了起来。 朝廷的各类官员将领,李秀见过不少,这其中也有为人随和的,但无论是权势的大小,其官职所带来的威风总会存在,即便是在最亲近的家人面前,也会保持着相应的矜持之态。 如今,二郎不再是那个懒散的少庄主,而是掌控梁州的刺史,堂堂的武威侯,统兵数万的武威大将军,可他依旧没有变,还是之前的性子,还是自己心中牢记的样子。 有时候,喜欢一个人就是这样简单,刻在心里永远都不舍得忘记。 当年,李秀在李家庄时便喜欢上了李峻,少女便把李峻牢牢地记在了心里,也将李峻当时的一句话当作了诺言,一直等到了李峻的出现。 如今,她成为了李二郎口中的家人,原有的一点彷徨早就消失不见,剩下的唯有开心与喜悦。 “杜麟...  ”喝下了最后一口汤,李峻朝着门外唤了一声。 待杜麟进门后,李峻吩咐道:“你让人去通知郭诵,让他们别到伏羲崖了,就在山下等我,顺便一起到军械库看一看。” 李秀不解地问道:“军械库中不过是些刀枪甲胄,那有什么好看的?” 李峻笑道:“那是你们宁州的军械库,我这边的可是有宝贝,等下你便知道了。” 在李峻休憩的小院周围也建有不少的屋舍,所住之人都是仇池山中寻常的家户,有汉人,有羌人,也有氐族,大家都共同住在伏羲崖上,没有族群之分,更没有高低贵贱之别,每家每户都是梁州的百姓。 “二婶子,你家今年的收成如何呀?” 李峻走出院门,见一妇人正在自家门口堆木柴,上前帮了一把手,笑着继续问道:“过冬的粮够不够吃?卖给官府的余粮收到钱了没有?” 之前,李峻常会到仇池山这边查看军械的研制,也会住在伏羲崖上,所以同这里的百姓都非常熟识,几乎能记住他们的名字和家中的情况。 妇人一边忙着向李峻行礼,口中一边笑着回道:“大将军,我们前日就知晓您到伏羲崖了,大家本想来给你见礼的,可说您太累了,正在休息,大家就没敢去打扰您。” 李峻笑了笑,将一捆柴摞在了高处,听妇人继续道:“大将军,今年的收成可好了,除了上缴的税粮外,家里还剩下了好多的粮食,娃子们说咱们梁州要打仗,所以让我把家里的存粮多拿出一些卖给衙门,粮钱也早就给过了。” 妇人是羌族,家中有两个儿子在武威军中,还剩下一个年幼的跟在身边。 “嗯...  ”李峻点了点头,笑道:“莫毅他们说的没错,咱们一直与大成国在打仗,中原的匈奴人也要打咱们,所以官府要多筹集些军粮。” 妇人替李峻掸去身上挂着的小树枝,气愤道:“那些人就是瞧见咱们梁州的百姓有粮吃,有衣穿,所以就眼红,就想要过来抢,要不是我家三娃子还小,定也让他到军中去,打杀那些强盗。” 李峻笑道:“婶子,三娃子才多大呀!让他在学堂里好好读书,长大了再到军中或府衙中做事。” 闲聊中,周围的许多家户都看到了李峻,纷纷走了过来,见过礼后,皆是与李峻说起了家常。 第二百九十章:民心的累积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这时,一名上了年纪的汉人老妇在一少年的搀扶下走上前。老妇人刚欲跪地执礼,却被李峻一把扶住了身子。 “傅家阿婆,您这是做什么呀?”李峻搀扶着老妇人,苦笑道:“您的年岁与我的母亲相近,您这要是跪在了我的面前,我今后还要怎么和大家说话呀?” 老妇人被李峻扶住了身子,只好屈膝行了一礼。随后,老人望着李峻,却似乎是有些难言之隐,几欲开口都停了下来。 “傅伦,怎么了?家中有事吗?”李峻也看出了老人的表情不对,转头问向老人身侧的少年。 少年正想开口回话,却被老妇人拦住。 老人先是冲着李峻歉意地笑了一下,随后轻声地说道:“大将军,民妇知晓您诸事缠身,甚是辛劳,本来不该再给您添麻烦的,只是您一直都待民如子,老妇也只是想求一个公道。” 原来,老妇人一家是从荥阳郡迁来,家中原本在荥阳城中做些小本生意,搬到梁州后住在仇池,家中的儿子傅海则到下辨县的县城租了一个铺子,做起了蚕具的加工与售卖的生意。 梁州府重视织锦,更是设立了锦署,因此在梁州境内桑蚕织丝的家户也不少,傅海的蚕具生意一直都经营得很不错。 傅海有个女儿,名唤傅烟儿,年纪将及豆蔻年华,人长得乖巧可人,也十分地懂事,常常会在父亲的店中帮忙,与父母一起编织蚕具售卖。 梁州安定,百姓的日子也就过得安稳,傅海的日子虽说谈不上大富大贵,一家人却也是过得其乐融融。 然而,当下辨县的县丞之子相中了傅烟儿后,这份其乐融融被彻底打破,傅海一家人陷入了持续而来的麻烦中。 下辨县的县丞名为高承,原是刘沈的旧部,刘沈就任武都郡太守后,其属下也便分派于各县府之中任职。 高承有一长子名唤高逊,此子已有家室,房中也有一妻二妾在服侍,尽享齐人之福。 然而,高逊在一次偶然的机会见过傅烟儿后,竟如同着了魔般想要将傅烟儿纳入府中,更是让媒人多次上门说合,却也是屡次被婉拒。 按理说,高家在下辨县实属于有权势的人家,而傅家则是最寻常不过的平民之家,若是在其他的州郡,这种事情完全没有傅家拒绝的机会,人早就被夺了去。 不过,下辨县属武都郡,而武都郡又属梁州,李峻所辖的梁州境内虽不能做到完全的公平,但公然强抢民女之事还没有人敢做。 正因如此,高逊虽不敢用强,却在暗中依仗父亲的关系,使了一些见不得人的手段。 例如,到傅海店铺里采买的官商不见了,一些常常来买货的客人们也不再登门,更有许多提前预定的蚕具被拒收,这让傅海的生意一落千丈,铺子也就此没有了进项。 然而,生意的惨淡还不是让傅海最发愁的事情。 两日前,店铺的主家告知傅海,十日后将要收回铺子,以后不会再租给他,而下辨县城内的其他人手中即便有闲置的店铺,也同样是不愿租给傅海。如此一来,傅海在县城内没有了做生意的地方。 无奈之下,傅海只得带着妻子与女儿返回仇池山,想要到其他的县城内寻找商铺,不成想却是到处碰壁。 原本,梁州境内的在籍百姓都有耕地可分,耕地所产的粮食既能保证自用,也可保证税粮的上缴,更能将多余的粮食换取银钱。 然而,傅海到达梁州后,主动归于了商籍,以银钱做赋税,因此也就分得了一块不大的耕田,所产的粮食倒是够一家人的食用,却无法以此交足官府的赋税。 没有生意便赚不到钱,而没有钱就无法缴纳每年的赋税,傅海只得将家中值钱之物变卖后交足了今年的税银。 可是,这并非是长久之际,如果再寻不到商铺,不能将每年的税银赚出来,那一家人吃饭都要成问题了。 傅海知道造成这一切的原因,应该就是高逊在背后捣鬼,可他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不像有的邻里家中有子弟在武威军中从伍,有所依仗。傅家只是一介平民,坐着小本生意,有了冤屈也无人给出头。 另外,傅海不想女儿给高逊做小妾,更不想让年弱的烟儿到高逊的府中受气。故此,无可奈何的他生了一场大病,人也一直都躺在家中。 李峻听着老妇人的讲述,并没有发雷霆之怒,只是沉着脸色,不住地点头。 “阿婆,我将你们从荥阳带过来,就是想让你们能安稳的过日子,不受人家的欺负。”李峻摇了摇头,扶着老人的手臂,歉意地笑道:“是我失察了,是我这个梁州刺史没做好呀!” 听到李峻如此说,老妇人赶忙摇头,哽咽道:“这事情与大将军何干?也是民妇多嘴了,大将军千万不要如此说呀!” 这时,郭诵与刘沈从远处走来。 郭诵边走边对刘沈说道:“你看看,我说什么,他一定在和人家聊家常呢,咱们还在下边傻等。” 李峻先是冲着郭刘二人招了招手,随后让傅氏的孙儿傅伦搬来一张长凳,让老妇人坐下。 “正好,你们武都郡的太守来了,咱们武威军的副帅也在。”李峻望着围在自己身边的百姓,口中笑道:“我想呀,老傅家的事情不是个例子,你们大家应该也遇到过这样的事情,咱们今日就好好说一说,我替你们做主。” 此刻,郭诵与刘沈已经来至近前,二人听李峻如此说,不由地一怔,相互对视了一眼,都感到有些莫名其妙。 然而,当刘沈听完李峻简单的重述后,气得握紧了拳头,转头对身后得随从高声道:“去,去把高家父子给我绑过来,我倒要看看他们有什么依仗敢在梁州无法无天。” 刘沈的为人正直,忠义,最看不惯的事情便是仗势欺人,这也是让李峻最为欣赏之处。 另外,高承是刘沈的部下,而事情又发生在他的辖区内,这让刘沈觉得很气恼。 他感觉自己多年来从政为民的努力都白费了,更是怕李峻由此生出误会,认为武都郡成为了他刘沈的专权之地。 “欸...  ”李峻摆手叫住了想要离去的军卒,对刘沈笑道:“道真兄,不可仅凭一方之言便要定府衙官员的罪,这不妥当。” 刘沈愤恨道:“这事必定是那高逊在背后使坏,错不了。” “刘郡守的话也不假,但这件事情也说明了一个问题。”李峻点头赞同,继续道:“什么问题呢?那就是为官之人该怎样爱民?又该由谁来监督各级的官府之人?这也就牵涉到百姓被官府之人欺压后,如何才能保护他们?” 李峻环顾了一下身边的众人,笑了笑,继续道:“咱们武威军在战阵上拼杀,为的就是能让身后的百姓过得安稳,不受外人欺负,可若是咱们自己的官员在欺负百姓,那将士们的拼命又是为什么呢?” “民怨,很可怕的。”李峻望着郭诵与刘沈,感慨道:“眼下,多地的叛乱都是因为民怨积深所造成,假若我们不早些化解百姓心中的怨恨,这股怨恨会越积越多,终有一天会爆发,会将咱们所有的努力化为乌有,再也不会相信武威军,不相信梁州府。” 其实,诸如此类的事情在武都郡常有发生,在梁州的其他郡县亦是不少,但在这个能活下来便是不易的乱世中,没有人会去在意这些,受到欺压的百姓更多也只能是默默地承受。 另外,与其他的州郡相比,梁州百姓的生存环境已经是最为安定之所,即便是盛世王朝,如此这般的事情又哪里会少呢?所以,大家也都并未放在心上。 此刻,听到李峻竟然说得这样严重,在场的百姓们都纷纷摇头摆手,皆是否定李峻的说法,都说从未对官府与大将军有过半分的怨恨。 李峻见状,对刘沈笑道:“道真兄,你看看,咱们的努力还是有成效的,却也是不够呀!” 刘沈点头道:“大将军说得极是,属下必定要严查郡内官员,绝不让郡内再有此等事情发生。” “不,这不是你一个武都郡的事情,这是咱们整个梁州的事情。” 李峻摆了摆手,转头望了一眼站在身侧的李秀,口中继续道:“我要组建督府,司督察官员操守之事,同时也给百姓一个告官之所。” 其实,对于官员欺压百姓之事,历朝都有着相应的制度来监察与惩治。 战国时期,管仲曾在齐国创造了“问事”制度,汉武帝则将全国划分为十三州,每州设监察刺史,其职责中的“违法征科、行政冤滥”主要针对的就是官员侵害百姓权益的问题,而本朝亦是有“登闻鼓”制度,成为了百姓直诉官员的主要方式。 然而,这些制度都是朝廷法制,可如今天下打乱,天子都不知该逃向何处,又哪里会有官员再遵守这些法制呢? 第二百九十一章:聚民心,迎外敌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眼下,李峻要在梁州重置诉官这一制度,这是一项得民心的制度,却也有着极大风险,很有可能会因为某些案情导致官员的不满,生出二心来。 不过,李峻还是决定要这样做。 因为,这已经不是军中一兵一卒的问题,如果没有民众的支持,武威军守不住偌大的梁州,更谈不上之后的整个川蜀,只有获得百姓们的信任与依赖,武威军才能继续地走下去。 “李秀,你是我李峻的夫人,也是梁州的靖远将军,我想由你来掌辖督府。”李峻望着李秀,笑着继续道:“人员由你来定,可从定武堂的学员中挑选,要在各郡设立督府衙门,如何?” 李秀虽是女子,却有着不输男人的霸气与耿直,再加上她如今的身份,负责调查各府官员一事交给她来处理,没有任何人敢阻挠与抗命。 李秀原是南夷护军,本就督察过南夷军中的官员,如今要组建督府也是轻车熟路,她并不觉得这件事有什么难度。 少女只是听到李峻口中的“夫人”二字,脸上不由地起了红晕,却也是抿嘴笑着点了点头。 解决了这件事,李峻转身望向傅氏,笑着说道:“阿婆,你家的事情会有个说法,我想那间铺子还会租给傅大哥的,以后也不会有人再搅乱他的生意了。” 说着,李峻问向老妇人的孙儿:“傅伦,当下还在县里的学堂吗?” 少年笑着摇头道:“大将军,傅伦不在学堂了,开春便要到定武堂去求学。” “好,去多学学兵法,也多练练身子骨。”李峻拍了一下傅伦的手臂,笑道:“你家是从荥阳过来的,该是咱们老荥阳军的火种,可别给郭帅丢人呀!” 郭诵亦是笑着说道:“傅伦,去了要多学本事,以后才能跟着李瑰与陈大河他们,否则人家可不要你呀!” 傅伦挺直了腰板,豪气地说道:“大将军放心,我定会学得一身的好本事,以后也要在军中领兵,为大将军东征西讨,绝不给荥阳人丢脸。” “哈哈哈,好样的。” 看着少年一脸豪迈的神情,李峻大笑了起来,继而又向傅氏问道:“阿婆,我记得上次来的时候,曾听您说想让烟儿丫头去学织锦,怎么没有去呀?” 看到老妇人面露难色,李峻也便想到了原因,应该也是被高逊做了阻挠。 李峻笑道:“小丫头想要去学,那便让她去嘛!明日我回南郑城,让她随我一起走,我送她去锦署的织造坊,让我家大夫人好好教她。” 傅氏听李峻如此说,感激地想要再此下跪执礼,却依旧被李峻扶住。 李峻摇了摇头,对着身边的众人道:“我是梁州刺史,要做的事情便是保护好你们,让你们衣食无忧,这是我的职责所在,不是为了一点小事而让你们感恩戴德。你们过得安稳,武威军那些战死的兄弟才能在地下安心。” 处理这些事情很简单,都是一些举手之劳的小事,可只有收拢住这样点滴的民心,才能聚起更大的力量,使他们成为武威军在前行中最坚固的后盾。 下山的途中,李峻见刘沈的脸色依旧有着怒意,劝慰道:“道真兄,这样的事情以前有之,今后也不会少,更不是你的属下才会如此,咱们发现了问题,想出解决问题的法子也就是了,没什么的。” “唉...”刘沈叹了一口气,感慨道:“是呀,我也知道这样的事情终究是免不了,若真要不在意,就此纵容下去的话,咱们梁州又何尝不会变成之前的益州呢!” 说着,刘沈望着李峻,赞同道:“世回,你的决定是对的,如果现在不提前整顿吏治,就算咱们领兵打下再多的州郡,到头来也会守不住的。” 郭诵点了点头,建议道:“二郎,我看军中的督察也交给督府吧,你看如何?” 李峻摆手道:“军中与府衙不同,不能混在一起,还是让独臂判官程放负责吧,他心狠手辣的,督察军中将领正好,你就别给李秀添麻烦了。” 李峻说着,转头冲着落在后边的李秀一笑,继而小声地对郭诵与刘沈道:“她可比程放不讲情面,你们若真让她督察军中将领,出了事情,她连我的面子都不给,到时谁能救你们?” 李峻考虑的也没错,军伍的确不同与民事,战阵攻伐中若真是杀红了眼,哪里会管什么官与民,又有谁会在意那么多的规矩与法度? 郭诵与刘沈见李峻小心翼翼的样子,瞬间觉得李峻似乎不是纳了一房妾室,而是接回来了一个女魔头。 两人不禁为李峻的家事而担心,却也都是忍不住地大笑起来。 正当几人想要前往山侧的东石勺军械库时,远处的山路上有一匹快马疾驰而来,李峻与郭诵、刘沈三人望着骑兵身上的背旗,皆是一怔,不由地停下了脚步。 “大将军,郭帅,骆谷道守关有军情禀报。”不多时,骑兵来至近前,快速地从怀中取出军报,呈递给李峻。 “什么?贾疋战死啦?”李峻口中震惊地说了一句,随即又再次将目光盯在了军报上。 片刻后,李峻将手中的军报递给郭诵,同时对刘沈吩咐道:“你立刻抽调青冈岭的兵马向故道与刘坝一线驻守,更要随时做好增援武都郡北各关口的准备,刘曜应该想要进攻梁州了。” “立刻准备快舟,咱们回汉中。”李峻转头对杜麟吩咐了一句,继而又对郭诵说道:“眼下,刘曜正领兵追击退入骆谷道的部分雍州军,江霸已经命季弘带人去增援华阳关,咱们必须要救下那些雍州兵。” 稍作思忖后,李峻对郭诵道:“你让人通知耿稚,命他马上分派射声营到北面各个要道的关隘处,再让他从军械库中调集一批青铜炮和天雷弹送到各关口,绝不能有一处关隘失守。” 眼下,从各处的军情汇总来看,参战的武威军正处于围剿大成军的紧要关头。这个时候,绝不能让刘曜的汉国军进入梁州境,必须将他们挡在梁州之外。 ★★★ 骆谷道又名傥骆道,始通于蜀魏时期。 骆谷道的北口在盩厔县西骆峪,向西南经太白、成固县,三次翻秦岭及其支脉,出傥水谷至汉中,全长约四百余里,是穿越秦岭,连通关中与汉中最近捷的道路。 蜀魏之时,骆谷道虽是险峻难行,却也是蜀魏两家必争的军事要地,无论是蜀国的北伐,还是魏国的灭蜀,都与骆谷道有着莫大的关系。然而,晋武帝一统天下后,骆谷道失去了重要的军事价值,再加上道路的确难行,也便逐渐地被荒废了。 之前,雍州刺史贾疋曾留八千兵马在骆谷道北端的骆谷关处,但骆谷关早已不似曾经的那般坚固,所以也就没有依关据守的打算。 故此,当贾疋被困葫芦谷后,督护索横率领留守的兵马弃关前往救援,并派人向渭水北岸的晋军求援。 然而,索横向西行军不远便与杀来的汉国军相遇,之后更是迎来了刘曜所率领的近万兵马,兵力相差悬殊的情况下,苦战两日的索横不得不领兵退至骆谷关,进入了骆谷道。 索横之所以没有领兵向北退,一则是汉国军追击的过紧,并且封堵了北向的路,再则也是索横对渭水北岸的朝廷深感失望。 雍州军在盩厔县激战四日,长安城应该早就接到求援,可直到此时也没有一支兵马赶来增援。 索横心里明白,不会有人来的,就算雍州军全部死光,朝廷也不会派一兵一卒。因此,他领兵进入骆谷道,要将弟兄们带到华阳关,投奔梁州刺史李峻。 成固县,属梁州汉中郡。 华阳关则在成固县境内的桑坪店处,是梁州武威军阻挡外敌经过骆谷道进入汉中郡的重要关隘,守将则是原荥阳步战军的萧扬,参将萧古的同胞弟弟。 骆谷关相距华阳关近百里,当骆谷关处起战事后,一直在外的探马便回传了消息,守将萧扬也即刻将军情传回了汉中郡的南郑城。 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军司马周靖便命人将军报送往仇池山,同时又与留守汉中郡的几位将领进行商讨,判断雍州军极有可能会想要退入汉中。 因此,镇武将军江霸派城防营主将季弘领五千兵马立刻赶往华阳关,在增援退逃的雍州军外,也要协助萧扬固守关隘,不得让汉国军踏过华阳关半步。 李峻返回到汉中郡后,并没有入南郑城,而是与郭诵等人一同前往了成固县。 当下,武威军的西线作战由建武将军郭方统辖,赵固与张景、李瑰等将领协助,居中调度之事则由留守在南郑城的军司马周靖负责,李澈、江霸等人负责守护汉中郡与前线军需的调配。 另外,州府别驾鲁胜全权掌辖了梁州的民政之事,而官商的运作则交给了度支都尉裴松华来负责。 正因如此,返回梁州的大将军李峻与总领梁州战事的郭诵抽出身来,全面应对梁州北的汉国军。 靖远将军李秀没有前往成固县城,而是随杜麟的属下入南郑城回李府,李峻让她先去拜见婆婆李云氏,以及即将临盆的姐姐裴璎。 其实,李峻之所以没有先返家探望,华阳关的军情紧要是主因,再则也是他的确有些胆怯,不知该如何向裴璎与宋袆解释李秀一事,尤其是有些不敢面对裴璎。 好在李秀与宋袆不同,她与裴璎的关系情同姐妹,更是裴璎的救命恩人,这...似乎是能容易接受一些。 总之,李峻觉得事情既然已经如此了,自己也就脸皮厚上一些,不管怎样先混过去再说。 第二百九十二章:华阳关救援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成固县到华阳关的距离不近,快马急行的话也需要两日的时间。因此,李峻等人并没有在成固县中多做停留,只是稍作休憩,并对县令做了一番叮嘱后,便向北快速赶往华阳关。 两日后,当李峻抵达华阳关时,督护索横率领的雍州军残部早已抵至华阳关,并在关外十里的大望驿处,与追击而来的汉国军苦苦拼杀了三个昼夜。 索横从骆谷关一路退来,在边战边退的过程中,原本八千人的雍州军受损严重,抵达大望驿的时候也仅剩下了不到六千人。然而,索横并没有再退向华阳关城,而是领兵与追来的汉国军展开了厮杀。 索横是个老军伍,也历经战阵,并非是一个庸碌之人。 当下,他知道如果直接冲到华阳关下,武威军绝不会开启关城的大门,因为那种混乱会让尾随而至的汉国军借此攻击华阳关,从而导致关城失守。 秦人不是孬种,雍州军也不是在溃逃,索横不想让武威军看不起,也不想让梁州人鄙视老秦人。 故此,他决定领着弟兄们死战,即便是都战死在了大望驿,也绝不能让梁州武威军戳脊梁骨,骂秦人是怂蛋。 华阳关的城墙上,赶来增援的季弘与守将萧扬都在关注着大望驿的战况。当雍州军停止不前时,季弘和萧扬都猜出了原因,不由地对雍州军产生了敬佩之情。 不过,二人的心中虽有敬佩之情,但也都知晓华阳关的重要性,他们也想派出部分兵马增援大望驿的雍州军,但还是迟迟未能做出最后的决定。 因为,季弘发现汉国军并非是在全力进攻雍州军,似乎想通过不断地冲击雍州军,使他们进一步地后退,将他们全部逼到华阳关下,而这一做法的最终目的,就是想通过混乱来攻破关城。 如果关城派出部分兵马增援雍州军,那汉国军必定会全力进攻。 若是能击溃汉国军则罢,可一旦无法击溃,被反逼了回来,那会让关城的压力倍增,稍有差池便会让关城有失守的可能,这就是季弘与萧扬无法做出决定的根本原因。 “季弘,知道有多少汉国军进入骆谷道了吗?”李峻一走进关城,即刻问向前来相迎的季弘。 季弘赶忙回道:“大将军,郭帅,外边探马说有近两万的兵力,在大望驿处约有不到八千人,剩下的兵马都在骆谷道内分驻,一直延伸到骆谷关。” 李峻登上城墙,向北望去,口中感慨地说道:“刘曜就是想通过击溃雍州军造成混乱,进而来攻破咱们的华阳关,却没想到雍州军如此有骨气。” “八千人,也不多嘛!”李峻说着,转头望向郭诵,缓声道:“刘曜希望咱们能出兵救援,却也应该在怀疑咱们会不会出兵,所以一直在拖在等,没有全力杀死那些雍州军。” “大将军,您是想出兵?”郭诵也知晓这出兵与否的为难之处,迟疑地问了一句。 李峻点头道:“如今,雍州军已经退到梨园了,再退就到华阳关下了,我们到时怎么办?看着他们被杀死在城关外吗?” 郭诵与季弘等人皱眉点头,李峻继续道:“再等下去,雍州军撑不住的,没有人是铁打的心,一旦心怕了就会想逃,到那时就来不及了。” 说罢,李峻吩咐道:“季弘领三千步战军随我出关杀敌,郭诵领两千兵马随时策应,萧扬率领余下部众负责守关城。” 郭诵忙说道:“大将军,还是让我与季弘去吧,您负责守城。” 李峻摇头道:“不行,我估计雍州军的士气已经大减,我过去的话,会让他们认为武威军已经全线杀来,我要让他们看到希望,让他们恢复血性,随我一起击溃那八千汉国军。” 李峻是梁州刺史,是梁州武威军的统帅,若是他领兵前来,没有人会觉得他所领的兵马只有四五千人,必定会有更多的大军集结,赶往华阳关,这会让苦战已久的雍州军提振士气。 同时,这一情况也会让刘曜重新审视眼前的对阵,必然会在兵力部署上做出重新的安排。 当下,凭借守关的兵力,很难能将汉国军彻底杀出骆谷道。李峻只是想通过一个时间差来救回雍州军,他不想让那些有血性的汉子们死在自己的眼前。 另外,骆谷道中的山路狭长崎岖,并不适合军骑作战,却倒是有利于步战军的挥刀拼杀。因此,李峻才会选择让步战军随自己出关迎敌。 ★★★ 李峻的猜想果然没错,此刻的索横与部下们正陷入了绝望中。他们从大望驿退守到梨园,这是无奈下的后退,也是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步。 武威军没有出兵增援,索横也知道这其中的原因。 因为,关城中有送出过粮食,并且负责送粮的军卒并没有返回,而是同雍州军一起在抵抗紧逼的汉国军,这就可以说明关城中的兵力不足,同时也表明华阳关也不会打开城门,武威军无能为力。 因此,索横绝望了,不足四千人的雍州兵也绝望了,他们拼杀下去的意志到了崩溃的边缘。 这种崩溃并非是要投降,而是不想再拼下去了,左右都是一个死,没有再拼下去的必要了,不如引颈等来那最后的一刀。 一处大石垒就的临时挡墙后,一身是血的督护索横瘫坐在泥土地上,背靠着石墙,不舍地将手中的长刀放在了身旁。 从盩厔县到骆谷道中的梨园,索横的长刀就没有放下过。拼到此时,他真的有些拿不动了,是那种从内心深处觉得无力拿起的虚弱。 索横如此,其余的雍州兵亦是如此。 他们从没有停止过拼杀,从带着希望拼命,到如今满心地绝望,每一个人都没有力气,因为都没有了活下去的念头。 突然,一阵奔跑声传来,声音很急,也很有力,更是整齐如一。 索横先是摇晃了一下头,确定自己不是在幻听,继而又屏住了呼吸,仔细地听了听。 没错,是步卒的奔跑声,应该是武威步战军,他当年在安平一战中见识过梁州的步战军。 随后,索横咧嘴笑了起来,血红的眼中有了一丝潮湿。 索横拿起地上的长刀,猛地站起身,口中大吼道:“弟兄们,武威军的援兵来了,拿起你们的刀枪,别给老秦人丢脸。” 就在大家有了兴奋之情,纷纷站起身的时候,三千武威步战军出现在了山路上,梁州刺史,武威大将军李峻也出现在了雍州军的视线中。 索横一直都跟随在贾疋的身边,自然认识李峻。 当李峻来到近前时,索横单膝跪地,悲痛地说道:“大将军,我家使君想要领兵与您共同抗敌,不想中了埋伏拼杀至死,索横没能救下我家使君,带出的弟兄们也战死大半,是索横无能呀!” 说罢,这个魁梧的汉子竟然低声啜泣起来。 八千名雍州兵毫不犹豫地跟着索横退入骆谷道,是因为相信索督护会带着他们活下去。然而,一个个却陆续地死在了路上,更是在梨园处陷入了绝境。 索横亲眼看着军卒们死去,看着朝夕相处的弟兄成为了一具具尸体,他依然是无力去救,也无法让弟兄们走出死地。这让索横心痛,也让他觉得无法再面对继续跟在自己身边的人。 有的时候,男人的眼泪并不代表着软弱,那是在宣泄着一种无法诉说的痛,更是内心所承受的压力累积到了顶点,无法抑制的释放。 李峻扶起跪地的索横,在他的肩头拍了拍,点了点头,高声道:“你们雍州军,是有血性的老秦人,没有什么能让你们害怕,更没有谁能打垮你们。” 望着聚拢过来的雍州兵,李峻抬手指向山谷的远处,继续道:“那些匈奴狗害了贾使君,杀了你们近万的兄弟,这份血海深仇要报,我李峻就是来与你们一起报这个仇,我所带来的数万武威军也是来帮你们报这个仇。” “不过,仇人定要手刃仇敌才最为痛快。”李峻抬起了手中的斩风刀,左右望了望,厉声道:“我要砍掉刘曜的脑袋祭奠贾彦度,你们呢?你们要怎么做?” 眼下,华阳关的兵力不足是事实,即便从汉中郡再调兵过来,也需要耗费时间,李峻清楚地认识到这一点。 不过,关城内的兵力可以守住华阳关,这也是毋庸置疑的,李峻当下要做的事情,是如何把眼前的这些雍州军带进关城。 刘曜的汉国军跟得很紧,他们就是在逼着索横这些人退向华阳关,若想要安全将雍州军带会关城内,必须要杀出了一个距离来,让汉国军在短时间内不敢靠前,如此才能保证城关的安全。 李峻之所以夸大了兵力,也是想提振索横与那些雍州兵的士气,让他们有依仗,有胆气地杀回去,将那些紧跟在身后的汉国军杀退。 故此,当李峻厉声地问出话后,包括索横在内的所有雍州兵都精神大震,皆是举起手中的兵刃,高声地呐喊起来,一时间竟响彻了山谷。 第二百九十三章:一鼓作气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李峻的到来振奋了华阳关外的雍州兵,而阵阵的呐喊声也惊动了相距不远的汉国军,这让他们大感奇怪,不清楚对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会让已经疲战的雍州兵如此地兴奋。 此刻,汉国的中山王、车骑大将军刘曜就在梨园处的军中,他也听到了对面的呐喊声,心中自然也是深有疑惑。从骆谷关到梨园,他的注意力从未放在被赶杀的雍州军身上,而是一直都在关注着华阳关的动向。 起初,刘曜凭借自己对李峻以及武威军的判断,认为武威军极有可能会对败退的雍州兵进行救援。 基于这种可能性,他将所带的兵马分部行军,并将各部之间拉开了一定的距离,以求给出关救援的武威军造成一种可以取胜的错觉,从而让镇守华阳关的守将做出错判。 然而,随着雍州军的伤亡惨重,一退再退,华阳关并没有派出一兵一卒出关救援,这让刘曜有些失望,同时也对传闻中武威军的悍勇大义有了蔑视之心。 故此,经过几日的激战后,刘曜不打算再等待武威军的出关。 他让将士们休整一日,随后便会领兵杀光对面的雍州军,继而再趁势攻打一番华阳关,若是能攻下来最好,若是无法攻取,自己就领兵撤出骆谷道,返回五丈原。 “对面出现了什么状况?是武威军出关增援了吗?”半坡处,刘曜走出简易的军账,向前方望了望,问向帐外的军将。 一名负责警戒的近卫禀报道:“大将军,刚才山顶的哨兵来报,华阳关内似乎有大批的梁州军赶到,关墙上的守军也增加了许多,而且确实有一队步卒出关,此刻应该抵达了对面。” 梁州会派兵增援华阳关,这是必然之事,刘曜觉得没有什么好奇怪的。若是梁州府对此不做出必要的应对,那才是领兵之人的愚蠢。 “哦,原来如此,有了援兵,就想出来活动一下了。”刘曜点了点头,继续问道:“出来增援的步卒能有多少人?看清楚了没有?” “哨兵说,大概能有三千人左右。”近卫继续回道:“不过,华阳关下还有不少的兵马列队,看旗帜的规模不少于万人,而且关城中也是军旗尽展,应该也有不少的兵马。” 近卫望了刘曜一眼,口中继续道:“另外,大王,哨兵说从步卒前冲后,华阳关的关城大门开启,再就未曾关闭过。” 为了能观测到华阳关的动向,刘曜在两侧的山顶上设有哨兵,这些哨兵则会及时地将观察到的情况传到山下。 “什么?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听着近卫的禀报,刘曜在心有存疑的同时,也有了一种不好的感觉。 有兵增援华阳关很正常,但如此大张旗鼓地出关迎战,若不是来了相当数量的兵力,那就是守关之将狂妄到了极点。 可是,按照之前的情况,华阳关的守将一直都很谨慎,并无莽撞之举。刘曜觉得华阳关之所以会如此做,极有可能是梁州府调集来了大量兵马,想要在骆谷道中与汉国军拼个高下。 其实,刘曜不惧在骆谷道中与梁州军一战,可有一个很严峻的问题让他有所顾虑,那就是自己这边所带的军粮已经出现了短缺,而这条骆谷道中又寻不到星点的可食之物,这必然会成为两军对战后最大的麻烦。 另外,刘曜还由此想到了一个很重要的情况。 眼下,武威军正在西边与大成军决战,北线的兵力应该不是太充裕,如果他们将众多的兵力调来了骆谷道,其他的关隘处必定会出现兵力不足的情况,这倒真是一个可乘之机。 声东击西,没想到自己追杀雍州军,竟然将梁州的防线扯出一个大破绽来,如此倒也是不错。 故此,刘曜抛开了心中的疑虑,转身对身侧的令官道:“即刻命游司马领后军撤出骆谷道,返回五丈原,让彭天护领卢水胡军入绥阳小谷,由那里的山路进攻故道县。” 继而,刘曜又略做思忖后,继续吩咐道:“命人与赶到雍州的河内王刘粲取得联系,让他与武牙将军李景年攻取长安城,牵制住渭水北的晋军。” 作罢了安排,刘曜抬起了手中的双刃长刀,高声地命令道:“等了这么久,梁州军终于不再做缩头龟了,将士们,随本王冲过去杀光那些鼠辈。” 不管对方到底派来了多少兵马,刘曜都打算与武威军战上一场。 他要亲眼看看武威军的战力到底如何,更是想通过此战击溃出关的武威军步卒,让守关之将见识到汉国军的勇猛,从而把赶来增援的兵马全部牵制在华阳关,为彭天护通过绥阳小谷攻进梁州境带来更大的确定性。 事实上,无论是李峻也好,还是刘曜也罢,并不知晓双方的领兵之人皆是军中的主帅,二人在各自的谋划中相遇,也在各有心思的情况下展开了拼杀。 就个人的战力而言,汉国的匈奴军卒能与雍州兵战个平手,可若是要与训练有数的武威步战军相比,相差的程度在交手后也便立竿见影。 武威步战军与当下武威军中的其他步卒有所不同,这些人多是老纵队与荥阳步战军的底子,每个人都经过严格的训练以及历经战阵,皆有着丰富的临敌经验与杀敌的技巧,绝非是那些随意征召的莽汉青壮所能抗衡。 另外,此刻的雍州兵再一次恢复了战意,并将全部的怒火转化为了猛兽般的野性,瞬间爆发出来的杀心更是弥补了他们体力上的不足,让匈奴兵觉得他们完全是变了一个人。 故此,当双方交战后,汉国军在兵力上的那点优势并没有展现出来,反倒是被逼退了回去,更是有了招架不住的态势。 山道本就不宽,并不适合大规模的对阵,这让分作小股的武威步战军在拼杀上占尽优势,他们不断冲破汉国军的阻挡,进而逐一杀死眼前之人,随后再向前冲击。 此刻,身为统帅的李峻并没有在观战,他与杜麟以及众多的近卫也正拼杀在山谷中,这让每一名雍州军都大为感动,也为此不惧生死地挥刀向前,不肯落后一步。 “那人是谁?是华阳关的守将吗?”同样在拼杀的刘曜注意到了李峻,转头向身侧的一人问道。 军将挥舞着手中的兵刃,急声地回道:“大王,属下不知,但好像听他们唤他大将军。” “大...  将军?”刘曜闻言,先是一怔,继而大吼道:“是梁州刺史李峻,给本王杀了他。” 刘曜没有想到李峻会亲临华阳关,更没有想到李峻会领兵杀出。 这真是意外中的意外,如果能在此杀了李峻,又或是能活捉他,那攻取梁州一事将会更加顺利。 刘曜认出了李峻,而李峻同样在雍州军卒的告知下看到了刘曜。 下一瞬,李峻将手中的斩风刀猛地劈倒身前的一名匈奴兵,口中高声道:“弟兄们,汉国军的刘曜就在前方,随我前去砍了他的脑袋,给贾使君报仇。” 李峻的这一声高呼,如同在几近疯狂的雍州兵中又添了一把火,索横更是不顾相继袭来的刀枪,带着百十名军卒毫不犹豫地向刘曜所在的方位杀去。 当下,双方拼杀的军卒早已混乱在一起,所谓临敌的军阵已经无法奏效,能凭借的都是个人的悍勇与杀敌的技巧。 杀到魔心大起的雍州军不缺悍勇,而杀敌的技巧正是武威步战军所善长的。 正因如此,刘曜所发出的命令没有得到有效的执行,反倒是被对方的军卒逼到了近前,几度被冲杀得陷入到慌乱之中。 望着汉国军一次次地退防,李峻觉得应该再给刘曜加些压力了。因此,他对一直守在身侧的杜麟吩咐道:“点信令弹,让郭诵领兵再来冲一下,杀溃他们。” 能不能就此杀了刘曜,李峻没有这个把握,但在此时的战况下,武威军的兵力增加势必会给汉国军带来恐慌,极有可能在心理上压垮他们,从而形成溃败。 另外,李峻只是想让汉国军退走,并不觉得此刻杀了刘曜是个上上策。 因为,如果一切都依旧按照历史进程前行的话,刘曜最大的敌人应该不是武威军,而是正在中原征伐的征东大将军石勒。 眼下,石勒的兵力达到了数十万,并有大量的汉人归附与他,几乎掌控了大河以北以及司州以东的大部分州郡,这份实力绝非是当下的武威军所能抵抗。 李峻想要拉拢住一些能够与之抗衡的力量,哪怕这些力量是当前的对手,他也要留有后手,以期为将来做打算。 另外,从汉国都平阳传来的消息,汉国帝刘聪已经身染重病,汉国朝廷中也发生了诸多变故,这预示着某些必将发生的事情即将到来,刘曜与石勒也将很快成为你死我活的对手。 不过,即便以后能与刘曜结盟,李峻觉得自己也不会对他提供多大的帮助,顶多也是达成短暂的互不侵犯而已。 然而,这并不意味着李峻要帮石勒,更不能帮石勒提前解决掉他日后最大的麻烦。 至于刘曜以后能否同意结盟,李峻觉得还是有几分希望,毕竟在平阳的那个人会起到作用,能够在未来劝说刘曜认清形势。但眼下要做的就是打痛刘曜,以便在以后的谈判中处于同等的地位。 第二百九十四章:长虑后顾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果然,当一支信令弹升空后,郭诵率领两千步战军冲了过来,不仅让汉国军在兵力上失去了优势,更是在五千步战军迅猛的冲杀下削弱了抵抗的力量,出现了大幅度地后退。 虽不能说刘曜所领的汉国军彻底溃败,但在快速后退中还是产生了混乱,导致不少人来不及逃走的情况下,死在了步战军的斩风刀下。 “挡住他们,余下的人退到大望驿做防。”混乱中,刘曜大声地命令着,同时又领部分军卒返身杀回,挡下了冲来的索横等人。 刘曜与索横拼杀了几招,很快就被近卫们簇拥着向北退去,逃离了梨园一带。 然而,随着武威步战军与雍州军的向前冲杀,退到大望驿的汉国军不及设防,再一次向十里外的胥水旧驿退走,最终在那里凭借地势形成了有效的防守,避免了进一步的败逃。 “索横,不得再追,你领雍州军随我退回华阳关。”李峻见索横还想领兵向前,大吼地命令着,同时也对郭诵吩咐道:“命步战军交替后撤,全部退回关城内。” 既然刘曜军退到胥水旧驿,已经同华阳关拉开了距离,大家也便有了足够的时间退入华阳关内,没有必要再穷追不舍。 索横听到李峻的命令,略有不甘地向北望了望,却也没有任何违命之意,即刻号令雍州军卒跟随在李峻的身后,快速地向华阳关的方向奔去。 随后,郭诵也领兵以分段设防的形式逐步后退,最终大家全部退进了城关内。 骆谷道,胥水旧驿。 此处的地势稍显开阔一些,原本在山脚下有一间往来歇脚的官驿,因骆谷道的荒废,这里的驿站早已破旧不堪,房舍也仅是个空架子而已。 破屋中,刘曜将手中的双刃刀放在身侧的木桌上,随手接过近卫递来的水囊,深吸了一口气,平息了一下心头之怒。 不过,刘曜的心中虽有怒气,但他也不得不重新审视梁州刺史李峻的胆魄,以及武威军的真实战力。 李峻的确有些本事,他的及时出现说明这个人并非是庸碌之辈,如果再晚一步的话,那些雍州军绝不会再有战力,必定会全部死在汉国军的刀下。 另外,李峻没有紧追不舍,让刘曜觉得自己在判断上似乎犯了一个错误,前来增援华阳关的梁州兵马应该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多。 哨兵应该是被那些军旗迷惑了,而自己也因为哨兵的误报做出了一个错误的判断。 刘曜想到此处,觉得自己命令彭天护领兵进入绥阳小谷,似乎并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但他还是有些不敢确定,也便不想撤回已经下达命令。 毕竟,那些人只是卢水胡人,并不是汉国的匈奴军。 “传令下去,让将士们稍作休整,三个时辰后随我攻向华阳关。” 刘曜觉得想要验证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很容易,那就是直接攻击华阳关,如此就能看出华阳关内到底驻有多少兵力。 一次的失利并非是决定胜败的关键,虽然遭到梁州军强烈的阻击,但由于后撤的及时,汉国军的受损并不是太大。 另外,即便华阳关内有大量的武威军,刘曜相信自己也不会被困在骆谷道中,毕竟骆谷道的北口在自己的掌控中,危急时刻直接退出也便是了。 骆谷道,华阳关。 对于刘曜的想法,李峻也有所猜测。 大家都是领兵之人,一点细节的纰漏都会察觉出问题来,武威军不乘胜追击,刘曜对此不可能不起疑,也必然会返身杀回来验证。 因此,当所有人全部退入华阳关后,李峻即刻命令守关军卒进入备战的准备,防止汉国军的攻击。 “大将军,您...您这没有带那么多的兵马呀!” 入关后,索横与雍州军卒皆是对武威军的救援表达了感激之情,更是拜谢了武威大将军李峻的亲自领兵,但索横还是情不自禁地问了一句。 李峻笑道:“索督护,守华阳关用不到那么多人,而眼下的梁州也不是和汉国军拼命的时候,我担心的是你们,只要能把你们带离绝境便可以了。” 索横重重地点了一下头,单膝跪地,拱手道:“大将军,如今贾使君不在了,我等也不想再为那个朝廷拼命,若是大将军不嫌弃,能否收索横与众雍州军的弟兄们入您的麾下?” 李峻伸手扶起索横,笑道:“索督护,武威军本就与你们雍州军情同手足,哪里会有嫌弃一词?” 说着,李峻左右望了望,继续道:“眼下,我们不说什么朝廷,因为没有人会来帮咱们,靠得就是咱们自己,我的武威军乃至整个梁州百姓都做如此想,所以我很高兴你们能加入进来,让咱们的力量更加强大,砍断所有敢伸过来的手。” 实力不能一蹴而就,而是要经过慢慢地积累,李峻很需要雍州青壮的加入。 此番救援,李峻不仅要救下索横等人,也是想让更多的雍州人看到武威军的重义,让他们在受难之时想要归附武威军,在秦雍之地打下良好的基础。 另外,李峻一直都欣赏雍州兵的骁勇,更欣赏他们不屈地风骨,所以才说出这一番话,让索横等人感觉到自身的价值,不会因为被收编就觉得低人一头。 当下,为了防止刘曜的领兵杀回,华阳关做好了一切的守护准备,而且分派而来的射声营军卒也及时赶到,并带来了青铜炮与天雷弹。 如此一来,华阳关的城墙上有了四门青铜炮,凭借这四门青铜炮的威力,再加上天雷弹与坚固难攻的关墙,足可以打退一切来犯之敌。 果然,次日的正午,刘曜领兵杀至关外,并摆出了攻取关城的架势。 “李峻,你以为故弄玄虚就能骗得了本王吗?”骑在马背上的刘曜刀指关墙,口中继续道:“凭借你关内的这点兵力就想挡下本王,是不是有些过于狂妄了?” 此刻,刘曜看到华阳关的城墙上没有了铺天盖地的军旗,只剩下该有的守城军卒,还有四个不知为何物的粗管子架在垛口处。 自己的猜测应该是正确的,李峻果然没有带来过多的兵马,或许增援之兵也就只是那四五千善战的步卒。 “刘曜,刘永明。”李峻出现在城墙上,望着下边的刘曜,笑道:“我常听人说你自比乐毅、萧何,看来你狂妄要远胜与我呀!” 刘曜冷笑道:“他们又如何,贤能才学非一人所独有,我怎就不能与他们相比?” “嗯,你说得也没错。”李峻点头道:“可惜呀,我觉得你还是比他们差上一些。“ 刘曜冷声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就因为你昨日的侥幸取胜吗?” “并非如此,而是因为你今日的返回。“李峻摇了摇头,继续道:“你想要通过逼杀雍州兵来攻取华阳关,这个策略很不错,既然已经没有了作用,你还回来做什么?想要如此地攻打华阳关吗?之前你不敢,眼下又哪里来的胆气呢?” 李峻的问话让刘曜不禁一怔,一时间竟然不知该如何反驳。 刘曜在做出进攻梁州的决定后,一直都在寻找进攻的路线,却也是避开了这几条世人所知的路,因为他知晓攻破关城的难度,不想因此付出过多的兵损。 那现在自己在做什么呢?是为了来看一眼李峻的趾高气扬吗? “刘曜,我劝你还是离开吧,也不要打我梁州的主意,你在梁州把兵马拼光了,恐怕连平阳都没有你的落脚之地。” 李峻高声地说着,抬手摸了摸身侧的青铜炮,脸上已然没有了一丝笑意。 刘曜的神情一僵,眼中透出了一股阴冷之色,厉声道:“李峻,你这等卑劣的伎俩也配在本王的面前展露,本王今日便要攻破华阳关,取了你的命。” 李峻轻轻地摇了摇头,口中高声道:“刘曜,你没这个本事,还是先想着怎样保住自己的命吧!” 说罢,李峻退离了垛口,对着青铜炮旁的军卒吩咐道:“点火,炸死他们。” 有的时候,有些事情不会按照固有的设想去发展,其中必然会有曲折,更会背道而驰。 李峻不会因为尚未发生的事情而任凭刘曜的兴兵来伐,之后的刘曜是有一定的用处,但这个用处也并非是必然,世间本就没有什么必然之事,刘曜亦是如此。 所以,此刻的李峻并不在意刘曜的死活,如果刘曜能在炮弹中偷生,以后的事情可以再谈。 当李峻下令的同时,关城外的刘曜也下达了强攻的命令。 然而,不等他身后的汉国军将简易的攻城梯扛到关墙处,四声如同炸雷般的巨响从关墙上传出,回荡在整片山谷中。 继而,有四发炮弹炸裂在汉国军的队伍中,掀翻了那里近六千人的军阵,众多的汉国军卒或死或残地倒在地上,哀嚎声一片。 巨响吓惊了刘曜身下的战马,纵然是他驭马有术,却也是在不及反应的情况下被掀翻在地。 战马撇下主人,扬蹄想要向来路奔逃,不成想尚未冲出混乱的人群,一发炮弹再次落下,恰好炸响在战马的身侧,顿时将战马炸飞,血肉模糊地死在了一旁。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傻了关城外的所有人,汉国中山王刘曜也惊恐地趴在地上,不知该如何是好。 “刘曜,我还是那句话,立刻离开这里。” 片刻的安静后,李峻的声音从城墙上传了出来:“以后,不要想将手伸到梁州来,我管不了天下,但只要你们匈奴人敢踏近梁州,我李峻必定会将你们全部杀光。” 李峻还是想要留下刘曜一条命,不想他此刻死在这里。 听着李峻的喊话,一身黄土的刘曜站起身,茫然地环顾左右,最终将视线望向了城墙上。 他想说话,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良久,刘曜默默地点了点头,俯身提起掉落在一旁的双刃长刀,头也不回地向来路走去,而那些惊惧万分的汉国军卒则跟在他的身后,离开了华阳关。 第二百九十五章:内外和睦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华阳关一战,无惊也无险。 当李峻得知贾疋战亡的消息后,他便打消了解决掉刘曜军的念头。没有了贾疋的雍州,成不了同盟,就连缓冲之地都谈不上,反倒会成为一个威胁,一无是处。 不如让刘曜在那里杀个痛快,让那些无用之人陷入到磨难当中,饱尝作为贱奴的凄惨,方能体味到为人的可贵。 刘曜军的此番退走,李峻知道他不可能再回来了,青铜炮与天雷弹的威力让刘曜丧失了近半的兵力,他心中对这未知的致命一击深有恐惧,不会再贸然地前来送命。 至于梁州北线的其他关隘,刘曜也必然会小心应对,这就给梁州彻底解决大成国带来了充足的时间与便利。 “索横,你领兵随郭将军去刘坝。” 关城的军营中,李峻望着督护索横,继续吩咐道:“道真大哥在那边,你们先跟随他驻守武都郡,寻机把家人都接过来。” 刘沈曾在雍州任刺史一职,他与贾疋的关系亲近,同诸多的雍州将领相识,也就自然熟识索横。刘沈的为人耿直仗义,之前就被雍州之地的武人所尊敬,将这些雍州军交给刘沈掌辖,李峻觉得应该更为妥当。 另外,还有一点最为重要。 李峻想要招揽更多的秦雍之人到梁州,而武都郡与天水郡接壤,若让索横与这些雍州兵跟随刘沈驻守武都郡,他们必然会竭尽全力地把家人接到武都郡,同时也就会带动更多的人前来投奔,这才是李峻做出这个决定的主要原因。 索横与刘沈相熟,听李峻如此安排,心中自然高兴,拱手道:“末将遵从大将军令,索横也一定劝说更多的秦人来梁州为大将军效力。” 李峻摆手笑道:“索横,不是为我李峻效力,是咱们要聚在一起护住家人,我只是梁州刺史,无力保全其他州郡的百姓,但只要进入梁州的百姓,那就是我李峻的治下之民,我就有义务要护着他们不受欺凌。” 说着,李峻起身拍了一下索横的肩头,笑着继续道:“可若是让我一个人来守护,就算我是八臂哪吒也没有那个本事呀,所以就需要武威军的将士们,需要你们来一起帮我,也需要更多有能力的人加入进来。” 个人的权威是要有,但这并非是军队建立的根本,李峻虽不能强求将士们都有后世军人的那种信仰,但至少要清楚是为了什么而战。 守护家人的这种说法虽有其狭隘性,但在眼下却是最好的立足点,这也是所有人最基本的诉求。 既然华阳关这边的问题已经解决,李峻也就没有必要在此处多做停留,他在关隘各处查看了一番后,便与众人离开了华阳关。 在成固县处,郭诵率领季弘与索横带兵向西去了刘坝,而李峻则与杜麟领了两千步战军卒迅速向南行,进入了南郑城。 李峻之所以如此地匆忙,是因为府中大管事翠烟托府卫带消息给杜麟,说大夫人裴璎的临产日就在这两天,让主君一切安心。 当杜麟将书信呈给李峻时,李峻不由地苦笑,暗叹翠烟这个丫头真是愈发地有心机了。 如此大的事情,哪里是看个书信就能放心呢,翠烟分明就是在告诉自己,有可能的话赶紧回家看护裴璎。 故此,李峻在途中未做任何耽搁,快马加鞭地返回了府中。 此刻,李府中满是喜悦之情,而在这份喜悦中也有着几分担心。 府中添新丁是一件大喜事,却也是为母之人的鬼门关,家人们都见过了宋袆生产之时的惊险,故此在请来鲁胜的同时,也准备好了诸多的药品,以备不时之需。 “怎么样了?鲁先生在不在呀?”一进府门,李峻便快步地冲向寝房,焦急地问向守在房门外的丫鬟黛菱。 “姑爷,您怎么才回来呀?”黛菱小声地埋怨着,让人端来了一盆清水,口中快速地回道:“一切都好,鲁先生这几日就住在府中,姑娘的生产顺利,母子平安,为姑爷您产下一对龙凤胎呢!” 李峻听黛菱如此说,放心地长吁了一口气,赶忙将身上的风氅解下递给黛菱,在水盆中洗手净面,笑着走进了房门。 此刻,留守在房中的人不多,鲁胜正在为躺在床上的裴璎把脉,宋袆与李秀则跪坐在床边,而翠烟正在小心地收拾着房间内的遗留下来的杂物。 至于府中其他的女眷,因怕打扰了裴璎休息,都聚到了老夫人李云氏的院子。 鲁胜见到李峻,收回诊脉的手,笑着轻声道:“世回,放心吧,一切都好,你有这龙凤呈祥之喜,真是好福气呀!” 李峻赶忙扶住鲁胜的手臂,轻声道:“家中之事总要烦劳先生,李峻真是深感愧疚。” 说着,李峻转头对翠烟吩咐道:“翠烟呀,你快扶先生去休息,莫要让先生过多劳累。” 待鲁胜离开后,李峻也同宋袆、李秀一样,跪坐在了床边。 李峻望着因虚弱而面色苍白的裴璎,将妻子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柔声地致歉道:“璎儿,这么紧急的时刻,二郎没能陪在你的身边,都是二郎不好。” 裴璎虚弱地笑了一下,轻轻地摇了摇头。 李峻将裴璎的手放在自己的唇边,口中继续道:“二郎错了就要受罚,但现在可不能生气啊,等出了月子,你要打要骂,我绝不敢还口。” 李峻的话让宋袆与李秀都在抿嘴偷笑,就是躺在床上的裴璎也不禁笑着皱了一下眉头。继而,她将手抚摸着李峻的脸庞,临近左耳处时,突然扯了一下李峻的左耳垂。 “哎呦...  ”李峻夸张地轻呼了一声,并就势将脸凑到了裴璎的面前,生怕妻子用力闪到了身子。 虽然裴璎的这一扯带了些力气,但也是并非是大力,远没有李峻所表现的这般夸张。 一旁的李秀见状,揪住李峻的右耳,笑着说道:“姐姐,您要是生气,妹妹帮你把他另一个耳朵也扯住,看他还到处瞎跑。” 眼下,李秀自然要站在姐姐裴璎的一边,而且欺负李二郎是她最拿手,也是最愿意做的事情。 宋袆的性子让她无法做这样的事情,只能在一旁掩嘴笑着,并不时地望着无所顾忌的李秀。 李秀的到来,让二夫人宋袆感到有些意外。 然而,宋袆听了裴璎的讲诉后,对李秀有了敬佩之情,也觉得李秀进入成为三夫人是一个必然,二郎就是一个多情重义的人,也是一个不会辜负长情的人。 “二郎,妾身哪里会怪你呢!” 裴璎笑着拍落了李秀的手,略侧了一下身子,轻声道:“眼下,梁州正处于紧要之时,妾身是你的妻,也在官衙中任职,岂能不知呢?倒是你要多注意自己的身子,咱们现在可有一大家子人需要你呀!” 李峻握着裴璎的手,笑着点头,眼中却有了湿润。 李峻知道裴璎的心中定会有委屈,而这种委屈却是无法说出口,也只能是在与自己独处之时才会落泪,才会有所抱怨。 “我这段时间都留下来,哪里也不会去,就陪在你的身边。”李峻将裴璎伸来想要拭泪的握住,轻声的继续道:“我要亲自照顾你,给你做好吃的,我还会做好多的菜呢,每天都做给你吃。” 眼下,西线一带由郭方领兵,北线防守则由郭诵在负责,李峻确实可以留在南郑城中居中统筹了。 “二郎,你...  你要是做的时候,别忘了多做些。”李秀冲着宋袆挤了一下眼,笑道:“若是我姐姐一个人吃的话,一定会觉得很无趣,到时让我与二姐一同作陪才好。” 在裴璎的相互介绍中,李秀也知晓了宋袆当年为李峻的奋不顾身,这让出身军武的李秀大为赞叹,也便从心里认可了宋袆,将宋袆当作了自己的姐姐。 李峻的厨艺,李秀在李家庄时曾有所见识。 若说李二郎每天都能变着花样做美食,李秀从不会有半点怀疑。这家伙的确有这个本事,而且做出来的吃食还真是令人垂涎欲滴,回味无穷。 因此,当李峻对裴璎说出那番话后,李秀生怕李二郎做少了,赶忙拉着宋袆作以提醒。 此刻,李峻正在极力地讨好裴璎,想要在言语上先表达出自己内心的愧意,不成想却被李秀的这番话搅乱了进程。 望着都在笑的三个女人,李峻无奈地笑道:“知道啦!以后我就是你们的庖厨,天天给你做好吃的,保准把你们三个吃得胖胖的。” 裴璎毕竟是刚刚生育之人,身体上还是多有疲弱,精心休养才是最主要的。因此,宋袆与李秀并没有在房中多做停留,叮嘱了一番后也便离去,将空间留给了李峻与裴璎夫妻二人。 “去见过孩子了吗?,”裴璎将李峻的手揽到身前,轻声地说着:“他们在二妹的房间里,说让我休息几日,吃奶的时候再抱过来。” 李峻摇了摇头,笑着柔声道:“我刚回来,想着见你就赶忙跑过来了,不急的。” 裴璎将李峻的手放在脸颊上摩挲着,轻声道:“老天真是眷顾妾身,让我一胎龙凤,更是无惊无险,想来也应该是我爹爹在天之灵的保佑。” 说着,裴璎的流出了泪水,打湿了李峻的手背。 第二百九十六章:家道已成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李峻起身斜靠在床榻上,小心地将妻子搂在怀中,轻柔地说道:“是呀,岳父生前就一直对你疼爱有加,又怎么会不疼爱自己的外孙儿呢?他老人家在天之灵定会保佑咱们的孩子。” 育儿才知父母心,此刻的裴璎尤为地想念自己的父亲,更能体会到当年父亲对她的疼爱有多深。 渐渐地,裴璎在李峻的怀中沉沉睡去,一滴晶莹的泪珠挂在她那长长的睫毛上,李峻低头小心地将那滴泪珠吻去。 或许是有所感觉,沉睡中的裴璎露出了浅浅地笑,正如以往那般,这睡梦中的笑依旧是露出了甜蜜。 ★★★ 李暄,李妍。 这是李峻为自己的儿子与小女儿所起的名字。 “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这是出自宋代林逋《山园小梅二首》中的诗句,李峻也只能记得这首诗的前四句。 不过,记得多少并不重要,哪怕是只记得第一句也就足够了。 眼下,李峻的大女儿李婉儿未及周岁,亦在襁褓之中,却也是比数月前长大了不少,眉眼间已有了母亲的样子,尤其是那双大眼睛,笑起来简直是与宋袆一般无二。 “婉儿,你看看,这是你的弟弟和妹妹。” 房间内,李峻抱着肉嘟嘟的女儿,围着一张大木床来回地走着,口中不停地絮叨着:“婉儿是长姐,以后婉儿要替爹爹管教弟弟妹妹,知道吗?他们要是敢不听你的话,你就打他们的小屁屁。” 木床内,厚实柔软的锦被中,李妍与李暄姐弟二人正在熟睡着,似乎是听到了爹爹的话,两个小家伙同时蹬了一下小脚,好像在发出了无声地抗议。 “哈哈...”李峻见状,用嘴唇拱了一下女儿嫩白的小脸,大笑道:“看看,两个小家伙好像不服管教呦!放心,有爹爹给你撑腰,家里的弟弟妹妹必须要听你的话。” 小婉儿被父亲逗弄的笑了起来,浅浅的细眉飞挑,大大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稚嫩的笑声填满了整个房间。 二夫人宋袆正坐在内室里绣着一双小虎头鞋,听到女儿的笑声,她赶忙放下手中的活计,起身来到李峻的身侧,轻声道:“婉儿许久都没有这样笑了,也只有你这个爹爹才能将她逗得如此开心。” 李峻亲了亲小婉儿,转头又在宋袆的脸颊上亲了一下,笑道:“那当然啦!我是她的爹爹嘛!见到英俊潇洒的爹爹怎么能不开心呢?” 此刻,服侍宋袆的丫鬟小蔓就在房间内,也看到了李峻亲吻二夫人,抿嘴偷笑地低下了头。 “真是的,哪有你这么自夸的爹爹。” 宋袆在李峻的腰间轻拧了一下,娇笑道:“有你这个不知羞的爹爹,妾身深怕等暄儿长大后,也定是个会哄人开心的小情种。” 李峻笑道:“哈哈,就算是小情种,可这世间有几人会我这样的好命,能遇到如此娇美可人的贤妻呢?” 宋袆从后搂着了李峻的腰,将脸紧贴在李峻的后背上,柔声地说道:“是妾身好命才会遇到二郎,也是婉儿好命才会有这样疼爱她的父亲,妾身和女儿是这天下最有福气的女人。” 在李家,裴璎是正妻,李妍李暄姐弟则应是嫡长女和嫡长子,而宋袆是妾室,婉儿也只能是庶长女。 嫡庶之分在当下的宗法礼教中有着明确的界定,在这李府之外的人家中也都有着严格的界线。 然而,在李府之中,这种界定与界线并不存在,唯一的区别就是在称呼上有所不同,按照入府时间的先后分为大夫人,二夫人,三夫人。 李府之所以会出现为世人所不解的怪事,根本原因就是二郎绝不允许在家中有地位的差别,也是大夫人裴璎的宽容大度所致,而这更是二郎在其中所作的努力。 虽然李秀也是妾室,但宋袆清楚自己没有资格与李秀相比。 李秀是名门之后,其兄长如今是宁州刺史,而且李秀一身的武艺,自己便是武威军的靖远将军,是一个可以领兵征战的女将军。 更何况,李秀曾护过李家庄,是李家的恩人,更是救过裴璎的命,与裴璎如同亲生姐妹一般,她完全不必将出身低贱的宋袆放在眼里。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强势的女人,入府的第二天便挽着自己的胳膊唤二姐,宋袆的心里很感动,若说这其中没有二郎与姐姐裴璎的原因,她如何都是不能相信的。 最初,宋袆为了能跟在李峻的身边,已经做好了遭受冷眼与刁难的准备,可如今并没有受过半点的责难,反倒是如同主母一般掌控着府中的大小事宜,得到了外间侧室从不可能有过殊荣。 宋袆知道这种事情只有在李府才会发生,也只有二郎身边的女人才会得到如此的平等。因此,她觉得是自己的命好,同时也觉得自己真的没有选错人。 “二姐,二姐,李二郎在你这吗?”李秀的声音从房门外响起,继而厚重的门帘挑起了一条缝,人也快速地挤了进来。 望着抱着女儿的李峻,以及站在一旁泪光闪闪却是一脸羞红的宋袆,李秀疑惑地轻声问道:“二姐,你这是怎么了?是李二郎这个憨包欺负你了吗?我怎么看也不像呀?” 宋袆擦拭了一下眼角,上前挽住了李秀的手臂,笑道:“哪里有呀?有将军妹妹在,憨包哪里敢欺负咱们呀!” 在李家乃至整个梁州府,从来没有人敢称呼李峻为憨包,可李秀到来后,憨包一词便成了李峻在三个女人间的代称,宋袆边说边忍不住地笑了起来。 “你找我做什么?”李峻没好气地瞪了李秀一眼,继而故作严肃地问道:“我让你组建督府,让你去选官员和军卒,你...你怎么天天留在家里不干正事呀?” 李秀撇嘴反驳道:“这家中不干正事的人就是你,我的属下早就挑选齐备,人也都派了出去,我已经在南郑的衙门中处理公务多日了。” “啊...  ?”李峻惊奇地笑了笑,亲了一下怀中的女儿,小心地递给宋袆,问道:“这么快?我怎么都不知道呀?” 李秀得意地摇晃了一下头,斜眼望着李峻道:“憨包,这几日你都在吃食上下功夫,不知晓也在常理之中。” 其实,李峻也并非是完全不知晓,只是督府一事多与政务有关,这类事情也多由别驾鲁胜负责,所以他也只是知道个大概。 “李二郎,姐姐说要吃你昨日做的醉香鸡,” 李秀上前轻捏了一下李婉儿的小肉手,撅起嘴逗弄了一番,转头对李峻一本正经地继续道:“真的,是姐姐让我来告诉你的,快做吧,大家都等着吃呢!” 李峻苦笑道:“小憨包,到底是你想吃呀?还是你姐姐要吃?这口气怎么像坐月子的人是你呀?” “你...哼...  ”李秀脸色羞红地瞪了李峻一眼,撇嘴道:“就是姐姐要吃,快去做。” 宋袆笑着说道:“对嘛!快去做,大家都等着吃呢!以后要是三妹做月子,就是想吃天上的月亮,憨包也得给做出来。” 李秀搂住宋袆,笑道:“二姐,你放心,等到时候你想吃什么就告诉妹子,我让憨包做给咱们吃。” 说罢,两个女人毫无顾忌地笑了起来,笑得开心无比。 望着情同姐妹的两个女人,李峻弯身亲了亲木床中的一双儿女,笑着说道:“宝贝们,爹爹要去给你们的三个娘亲做好吃的了,你们也要快快长大呦!到时爹爹也会做给你们吃的。” 家和万事兴。 无论是当下还是在遥远的未来,男人都是在为了各自的家庭而承担着各种各样的压力,努力地支撑起一个家,让家人生活在欢笑中,这是男人的责任,更是男人为之努力的方向。 李峻在这个世界中醒来,但他却有着与这个世界大不同的灵魂,他在接受这个世界的同时,却不想完全成为这个世界的人。 自己没有改造旧世界的本事,也没有教化外人的义务。 但是,家人可以改变,自己是家中的主心骨,一言一行都会在家中产生潜移默化的作用,这就会有变化,会让家人们感受到一种不同的爱,让她们在欢笑中渡过这个吃人的乱世。 ★★★ 武都郡,故道县。 一直以来,故道县皆为长安通往巴蜀的必经之地,有秦蜀咽喉、汉北锁钥之称,故道、连云、褒斜三条栈道皆经由故道县入蜀境。 原本,郭诵与季弘、索横等人领兵抵达故道县东南的刘坝县,要在刘坝县驻守作防。 然而,武都郡太守刘沈的一封军报让郭诵改变了计划,领兵赶至了故道县,与刘沈合兵一处后向北进入了汲村,并将兵马隐于汲村磻溪的两侧。 第二百九十七章:磻溪谷的生与死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自从李峻离开武都郡后,刘沈便派出了多路的斥候进入各个山道,就是为了能提前探明汉国军的动向,做好有敌来袭的准备。 在此期间,刘沈也派人潜入五丈原,希望能在葫芦谷中寻到老友贾疋的尸身,然而却是一无所获,葫芦谷中七千雍州军的尸体早被大火烧成了灰烬,能找到的也仅仅是一堆堆的骸骨。 无奈之下,刘沈只好命人找到贾疋的家人,带着他们经由长安城南的子午道进入汉中郡,以此告慰老友的在天之灵。 不过,在这一系列的探查过程中,在外的斥候传回了一个情报,说五丈原的汉国军正在探寻绥阳小谷进入蜀地的通道。 刘沈在得到军报后起了警觉,即刻领兵向故道县聚集,同时命人告知了抵达刘坝县的郭诵。 “叔父,咱们为何要守在磻溪谷中呀?为何不直接杀过去呢?”山林中,郭诵向北望去,口中迟疑地问道。 几个时辰前,探马带回了汉国军进入绥阳小谷的消息,而且已经抵达磻溪谷北的白雀沟,距离磻溪谷不到五里。 刘沈抬手向两侧指了指,说道:“郭将军,这里是绥阳谷道的分叉路,由此向南行有一条可直达太白县的小道,向东南可走褒斜道,而向西南则可绕故道县走陈仓道,都可以直接进入汉中。” 刘沈在雍州任职多年,除了熟读兵论外,还喜欢与武人们探讨行军布阵,曾经有人谈及过这条绥阳谷道,刘沈也曾亲自走过这条路。 郭诵不知晓此地的地形,听刘沈如此说,方才明白了过来,钦佩地点了点头。 刘沈笑道:“咱们要是直接杀过去,我怕惊到了汉国军,一旦他们退出绥阳谷道,咱们也不可能冲到五丈原,那就白白浪费了一次剿杀的机会。” 虽然郭诵的官职高于刘沈,但在运筹帷幄与排兵布阵上,他与刘沈相比还是逊色了不少。可有些事情就是这样,倒不是说拉帮结派,但在领兵为将上的亲疏远近还是要有的。 人心善变,李峻不想让掌握命运的兵权成为善变人心的牺牲品,那样做是愚蠢的,也是最致命的。因此,武威军中掌控实权的都是长期跟随李峻的人,也便是李峻口中的家人。 刘沈不算是外人,他的一双儿女得到了李峻的照顾,自己的命也是李峻的部下所救,他一直都对李峻有着感激之情。 然而,这还不够,毕竟李峻与他真正交往的时间还不长,有些事情还是需要时间的验证。不过,除了时间的验证,还有一种情况可以拉近这层关系,那就是亲情。 郭诵与刘凝之已经确定了关系,只是因为当前的战事未了,两人无法行婚嫁之事。 所以,郭诵对刘沈的称呼早就改了口,而刘沈也即将成为家人圈子中的一员,这也是李峻敢于将索横的雍州军全部交给刘沈的最主要原因。 绥阳谷道的路确实难行,沟深林密,荆棘丛生,蜿蜒向南,与当年诸葛武侯信中所提到的“山崖绝重,溪水纵横”极为符合。 谷道中多达七八条溪流交错,更有数条大小不一的沟壑遍布于内,这让每一个行走其中的人都将面临不可预知的险况。 彭天护在接到刘曜的军令后,心中多少还是有些犹豫。 他从未走过绥阳谷道,根本不清楚沿途的路况,也不清楚这条路中是否有梁州军的设防。即便能够顺利地通过,可如此地孤军深入,一旦被困必将会陷入绝境,这些都是彭天护有所犹豫的原因。 然而,军令不可违,自己也只是依附于汉国中山王刘曜的卢水胡,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 故此,彭天护率领六千卢水胡军进入绥阳小谷后,一直都保持着缓慢地行军速度,处处小心,时刻提防。 途径白雀沟时,彭天护命令兵马暂停前行,休息半个时辰,等待派出去的探马传回最新的路线状况。 不过,等了许久也没有见到返回的探马,彭天护在恼怒之下只能再次派人出去打探,同时也命令大军继续前行。 磻溪谷处已属浅山之地,两侧的山体没有了之前的悬崖陡壁,山路也稍显宽阔起来,只有一条不深的磻溪沿着左侧的山脚曲折地向南。 由此向前,再行军不过三里便会进入成道县的境内,彭天护决定在磻溪谷中停留一夜,稍作休整后,明日一鼓作气冲出谷道,杀入成道县。 此刻,虽未到日暮时分,但因为山谷的树高林密,再加上两侧山体的遮阳,使得磻溪谷内的光线有些昏暗,已经有些分辨不明远处的事物。 挖灶,生火,煮饭,这些都是行军途中必不可少的事情,卢水胡军虽然不是训练有数的正规兵马,但野外就食的法子并不难,他们也能做得熟练。 其实,秦雍之地一直都缺粮,即便是刘曜的汉国军也并非是军粮充足。所以,卢水胡军没有太多的可用之食,无非只是几人分吃着一张硬饼,借着溪水熬点野菜羹填饱肚子而已。 眼下,时节已近季冬,年节也即将临近,可山谷中的人没有谁会去想着那个节日,毕竟是人都要活不下去了,哪里还有人想要去庆贺岁首之喜呢? 凛冽的寒风中,卢水胡的军卒们将分到的硬饼泡在野菜羹中,小心翼翼地吃着,细细地咀嚼着,不敢浪费一星点的汤水。 “大娃,你咋个不吃饼呀?”乱石旁,一名老卒看见身侧的少年军卒只是喝着稀汤水,轻声地问了一句。 名唤大娃的军卒咧嘴笑道:“这饼可放多日,俺想留着,带回去给弟弟妹妹吃。” 老卒望着少年,苦笑了一下,从怀中取出一小块硬饼递给少年,说道:“我这也给你吧,若能活着回去,你家的几个娃也能都吃上一口。” 不饿死,能让家人吃上一口硬饼,这就是大多数卢水胡人拿起刀枪的原因。 他们与贾疋的雍州军无仇,刘曜的汉国军也对他们无恩,梁州军更与他们毫无瓜葛,他们真的只是为了能得到一张硬饼,能将硬饼带回家。 下一瞬,分辨不清的弩箭在昏暗的山谷中射出,箭矢破空的声音更是被呼啸的山风所掩盖,让所有的卢水胡军都没能在第一时间发觉,自然也就没无法及时做出躲避的动作。 老卒的那块硬饼落在了地上,人也倒了在乱石上,三支箭矢穿透了他的身体,一支正插在咽喉处。 少年也倒在了老卒的身侧,但他还活着,只是有一支箭矢射进了他的肩窝处,让他疼痛难忍地趴在地上,不敢再乱动半分。 磻溪谷内,武威军与雍州军封堵住了三面可出逃的路,在三轮箭矢的攻击后,他们挥刀冲出了密林,杀向了仓促应战的卢水胡军。 雍州刺史贾疋与七千雍州军死在了五丈原处的葫芦谷,真正的罪魁祸首便是彭天护以及眼下的这也卢水胡军。因此,拼杀最凶残的是索横,是那些想要为兄弟报仇的雍州军卒。 此刻,他们把心中所有的仇恨地发泄了出来,每一刀都砍在了对方的脖子上,每一枪也都捅进了对方的身体中。 索横手中的长刀毫无招法地砸向彭天护,他也不在乎什么招式,只想要彭天护的人头,只要能将彭天护的脑袋砍下来,即便自己死了也值得。 对于突然出现的袭击,彭天护虽有所准备,却也是准备不足。 大量的刀枪袭来,无论他想要建起怎样的防守都无济于事,而所有可退的路也被封堵,要想走出了这绥阳谷道也只能靠拼命,凭借手中的长枪来杀出一条血路。 不过,在杀出一条血路之前,裴天护需要摆脱掉身前的索横,而近似疯魔的索横却让他寸步难移,完全陷入到殊死的抵抗中。 终于,彭天护手中的长枪刺进了索横的小腹,而索横的刀身也正砸在了彭天护的脸颊上,使得裴天护瞬间失去了知觉,长枪脱手,人也摔倒在了一旁。 索横神情狰狞地望着昏迷的彭天护,猛地将刺在小腹中的枪头拔出,踉跄地向前走了两步,大吼地挥起了早已崩刃的长刀,用尽全力地劈了下去。 深夜,篝火遍布了磻溪谷,无数的火星飞舞,刹那间化为灰烬,隐没于夜空之中。寒风呼啸,如同鬼嚎般的声响回荡在整条绥阳谷道中,让血腥未尽的磻溪谷显得尤为地森冷可怖。 彭天护死了,他的人头也被索横紧握在手中,而那些卢水胡人却没有被赶尽杀绝,是郭诵制止了雍州军卒的杀戮。 真的要将这些胡人都杀死吗?真的有这个必要吗? 杀与不杀只是一念之间的决定,并不难。 然而,当郭诵看到一名少年模样的卢水胡人痛苦地躺在乱石旁,浑身颤栗却依旧紧握着一块染血的硬饼时,他还是叫停了杀戮,叫停了无休止地仇杀。 所有的仇恨都起源于利益的得失。 那么,这些寻常的卢水胡人参与这场战事,是因为失去了什么吗?还是想要从中获得什么呢? 其实,一无所有的他们什么都没有失去,也得不到任何东西。 所谓的获得,也仅是用命来为家人挣到一口勉强果腹的干粮,这样的一群人有杀死的必要吗? 第二百九十八章:权力的再平衡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对于郭诵的做法,刘沈很是赞同。 卢水胡人在秦州有很多,如果持续地杀下去,他们与汉人间的仇恨会越来越深,更是会对梁州的武威军充满敌意,如此不利于梁州府今后的扩张。 一处篝火旁,刘沈转头望了一眼郭诵,问道:“你打算怎么处理他们,留在梁州做苦奴?还是放他们回去?” 仇池山有盐矿,也有部分的铁矿,这都需要大量的人员来劳作。 梁州的百姓是以正常劳工的形式在盐铁矿上工,赚取应得报酬,而其他州府的矿场多用战俘或胡奴来采矿提炼,仅是提供活命的口粮,如此便能降低成本,获取更大的利润。 刘沈觉得郭诵留下那些卢水胡人的命,或许是想将他们用到矿场上,毕竟梁州府不像其他官府那样苛刻,这些卢水胡人留下来采矿能吃饱饭,也算是一条活路。 郭诵笑了笑,摇头道:“我想让他们做选择,愿意留下做工的人,就和其他的工匠一样领工钱,做咱们的梁州百姓。想要回秦州的人,可以送他们一点路上吃的口粮,总得有命走回家才行。” 刘沈听着郭诵的话,赞许地点了点头,感慨道:“如今能这样做的官府,恐怕也只有咱们梁州府,能有这样仁心的人,也只有咱们武威军了。” 郭诵笑道:“李二郎常说,人都是一样的,不该有胡汉的歧视,杀该杀之人,不以胡人还是汉人为界定,我也觉得应该如此。” 说着,郭诵回头望了一眼,苦笑道:“我问过那个少年,他就是想给家里赚些口粮,能让家中挨饿的弟弟妹妹活下来,这样的人该怎样判断他的对错?杀了他又有什么意义呢?” “唉...”刘沈叹了一口气,无奈道:“其实,苦命的汉人胡人都是如此,为了能活下来,为了能找到一口活命的干粮,大家都是在用命来换。” 郭诵点了一下头,继而又摇头笑道:“不过,咱们也不是大善人,我就是让他们知道哪里才有活路,如何才能吃饱肚子,让秦州的卢水胡人在武威军与汉国军间做出选择。” “哈哈哈...”刘沈听到郭诵的话,笑了起来。 都说慈不掌兵,并非是说掌兵之人不能有仁爱之心,只是不宜仁慈过度。 郭诵与李峻一样,都有着仁爱之心,但刘沈知道这份仁爱是有界限的,也有其深层的目的性,这不是虚伪与做作,而是一个上位者该有的心机与筹谋。 “郭诵呀!咱们不说这个了,既然凝之给了态度,我觉得...” 刘沈将口中的话停顿了一下,笑望着郭诵,继续道:“你们两人的事情也需要定个日子了,世回可都儿女成双啦!你弟弟郭方也都有了儿子,你呢?” 谈起家事,郭诵完全换了一副表情,向刘沈的身侧靠了靠,笑道:“岳父,小婿也着急呀!咱们这还打着仗,弟兄们都在南边,也不能回来贺喜呀!” “哎呀...”郭诵说着,愁苦地摇头道:“虽说李二郎在南郑城中,可也不能在我大婚之日就他一个迎亲之人呀!小婿要给郭方下道军令,让他抓紧解决了大成国,不能再耽搁兄长的婚事了。” 刘沈笑着点头道:“说得也是,早些解决了,咱们梁州也能过上一个舒心的岁首呀!” 说着话,刘沈将脚下的一块枯树干扔进了火堆中,溅起了火星一片,燃烧起来的枯树干发出了橙红色的火焰,将这个黑夜又照亮了几分。 ★★★ 汉中郡,南郑城,李府。 李秀一直说李峻是府中最无事可做的人,这话有些委屈人了。 为了能照顾月子里的裴璎,李峻的确一直留在家中,也一直在各种吃食上忙碌着。 可是,每日里送到他手中的军报常常会让他思虑到深夜,也常常会在书房内与周靖等人商议许久,而身为武将的李秀其实也都看在眼里,关切于心。 书房内,李秀将盛满韭叶般的面片汤递给李峻,轻声地说道:“二郎,这么晚了,我煮了点面汤给你,快趁热喝了吧。” 此时,李秀早已换下了戎装,一身白底绣花的袄衫上俭下丰,紧身合体,袖口肥大,长长的折裥裙曳地,下摆宽松,装扮的整个人都显得那样地俊俏潇洒。 李峻放下手中的军报,将李秀递来的汤碗放在书桌上,拉着李秀的手让她坐在了自己的腿上,笑道:“你都会做面汤啦!是不是偷偷地在学呀?” 李秀不善锅灶之事,女红手工类的更是一窍不通,但进入李府后却一直想要学习,也会常常缠着宋袆问些相关的技巧。 这些事情,李峻都看在眼里,也都记在了心上。 此刻,书房内只有夫妇二人,李秀没有了在外人前的强势,她揽住李峻的身子,将头埋在夫君的胸前,轻声道:“妾身是女将,却也是二郎的女人,也应该要会些女人应作的事情呀!” 李峻用手指在李秀圆润的俏鼻上点了点,笑道:“小憨包,这世上还规定女人必须要做什么事情吗?你只需做能做的事情,想要做的事情,如此就可以了。” “不过,有一件事情还真得需要你来做。”李峻用下巴上得硬胡茬在李秀得脸颊上蹭了一下,却没有将话继续下去。 李秀笑着躲了一下,急声问道:“什么事情?是打算让我领兵攻打成都城吗?” 李峻摇头笑道:“你是我的夫人,咱们不和郭方他们抢功,我是说...你是不是也该给我养一个小乖乖呀!” 李秀闻言,羞红着脸将头又埋在了李峻的胸前,低声地嘟囔道:“那...那也得需要你的努力呀!我都...都排不上......  ” “哈哈哈...”李峻笑了起来,捧住李秀的脸,皱眉道:“瞧你委屈的,好像我这些天都在夜夜笙歌一般,我这段日子哪天不在书房里议事?说起来倒是和你这个小憨包待在一起的时间最多,你怎么还埋怨起来啦?” 李秀狡黠地笑道:“妾身哪里埋怨啦!妾身就是说你整日忙于公务呀!也没有说别的呀!” 二人正你侬我侬地说着小情话,忽听门外的杜麟轻声唤道:“大将军,南边来了最新的军报,你是否要看?” 三夫人在书房内,此刻又是深夜,杜麟不确定里面是否得闲,但大将军要求有军情要即刻禀报,故此也只能开口问上一句。 “送进来,我看看。”李峻吩咐了一句,李秀也赶忙从夫君的身上离开,跪坐在了一旁。 “哦,已经围过去了。”李峻看罢了第一封军报,递给了身旁的李秀,又拆开了一封密函。 “李雄死啦!”看到密函的内容,李峻不禁读出了声音,口中继续道:“成都城里已经乱了,李期竟然杀了继位者,听说那个李班是李雄的侄儿,李荡的儿子,为人还是不错的。” 听到李峻的话,李秀也不禁一怔,问道:“怎么?他们内部乱起来了吗?” 李峻放下手中的密函,缓声道:“是呀,乱起来了,李雄病死,李骧也战死了,他们那批打江山的人都死光了,就剩个李寿在坐镇,他保不住李班,也敌不过李越与李期的同盟,更何况还有范贲的支持。” 略作思忖后,李峻站起身,对杜麟吩咐道:“去请周靖和江霸到府中,鲁先生那...” 李峻摇了摇头,继续道:“算了,太晚了,就别惊动老先生了,就让他们二人先到府中商议,随后再告知鲁先生也可。” 待杜麟离开,李峻对李秀道:“明日我要去阆中,你随我一同前往,督府衙门的事情你命人做好交代,莫要疏忽了。” 李秀点了点头,听李峻又说道:“咱们此行不需要领多少兵马,我会让周靖抽调出三千步骑交给你掌辖,以后这三千步骑也归于你的营中,让他们作为你在军中的根本。” 以后,武威军会壮大,兵力会远远超过的现在的规模,这就需要更多的稳妥之人来领兵。 这个稳妥是指有能力领兵的人,更是指能够紧紧跟随李峻的人。兵权是立世的根本,李峻要想让武威军走得更长远,让这个铁拳牢牢地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就必须要让自己信任的人领兵。 李秀善战,也会带兵,这是一个毋庸置疑的事实,武威军中有不少人都知晓。然而,李秀毕竟是自己的女人,李峻不可能过于明显地将某些军权分拨给李秀。 故此,李峻要给李秀火种,就像当年的李家庄护卫队一样,成为发展壮大的基础,逐步地扩充成军,建立起忠心于李秀的兵马,让李秀在军中有其自己的地位。 这支兵马忠于李秀,也必然就会忠于李峻,因为李秀的心中只有李峻,她是李峻的女人。 权利是一个很奇妙的东西,也是一个很残酷的杀器。 武威军是一个整体,但其中还是多少有些差异,李峻对于这些差异都在细微处做了相应的调整。 比如张景与梁志属李峻为牙门将时的旧部,是原平阳军的将领,当平阳军并入武威军后,李峻拆分了平阳军,也将张景与梁志分属两部,并在各自的军中配备了老纵队的基层军校。 再比如说刘沈,武都郡中多数的官员都是刘沈之前的属下,但驻守武都郡的兵马中却是以仇池纵队的人员为主,郭方与吕青女夫妇的治军重点也在武都郡与阴平郡一线。 至于江霸,李瑰等领兵之将,他们皆是出自李家庄,都是武威军的核心人员,也是李峻最为信得过的人,但在他们的军中同样也有别属的军将。 如此一来,李峻既能及时了解各部的军况,也能对某些危险在露出苗头的时候做出必要的应对。 军中如此,梁州的政务与商务亦是相同。 虽然梁州的政务多交由别驾鲁胜来打理,但各郡府的官员也都与李峻有着或多或少的联系,就连负责商贸税赋的度支衙门,在裴家兄弟的下面也有郑敏儿的夫婿何充、郭诵的父亲郭然等人的共同参与。 因此,李秀获得兵权,李峻也是在多方考虑下才做出的决定。 李峻不愿在权利的分配中做出过多的勾心斗角,但人性在权利的面前是脆弱的,更是可怜的,所以他才要将权利的分配交错化,避免出现不必要的失衡。 不过,这些只是权力构建的过程中最基本的防范,李峻的着重点并非是放在这里,梁州当前的战事才是最为重要的事情。 第二百九十九章:全面围城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大成皇帝李雄的过早病亡,让李峻觉得有些意外。 史书记载李雄在位的时间并不短,为帝的三十几年里东征西讨,几乎掌控了整个川蜀。至于是什么原因让李雄提前身亡,李峻觉得或许还真与自己有关。 从阴平一战开始,大成军就落于下风,再到宁州一战李骧战死于千顷池,这应该都让李雄焦心不已。 然而,这些只是一个开始,大成军的主力在梁州战败,几乎被绞杀殆尽,这才是让李雄急火攻心,毒疮崩破而亡的主要原因。 有些历史的进程被拉长了,必然就会有被缩短之处,有人活了下来,也必然会有人早亡,事物都是相对的,李峻想想也便觉得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了。 不管怎样,成都城里的大乱是好事,趁乱解决了大成国,也算是能在新年到来之际添了一份喜庆,大家也能好好地过上一个舒心的年节。 ★★★ 大成国,成都城。 眼下,成都城中看似无派系之争,皆是尊崇新帝李期,然而在暗下里的势力却是大致地分做了两派。 其一,以建宁王李越为首的夺权派。 李越在推举其弟安东将军李期为新帝后,牢牢掌控了新朝廷的各项实权,并大肆排挤杀戮不忠之人,就连自己族中的子弟与女人也不放过,均遭到了非人的凌辱。 其二,以征东大将军李寿为首的忍让派。 原本,当李雄弥留之际,曾召回驻守城外的李寿,命其辅佐李班为新帝,同时又任命李寿为录尚书事,并将朝廷政事皆交由李寿和司徒何点、尚书王瑰来决断。 这是李雄对堂兄李寿的一份信任,也是李雄对侄儿李班做出的最后保障。 然而,李寿看到李期、李越兄弟十多人正当壮年,而且都拥有强兵,害怕自己难以保全,故此并未全力守护李班,才导致李班死在了李雄的停灵之所。 李期继位的当天便改封李寿为汉王,食邑为梁州五郡,兼任梁州刺史。可这些都是虚话,李寿对此也只有忍气吞声,不敢有所造次,只能在暗下里与其他人相商,以求达到彼此间的互保。 其实,在这两派势力之外,还有一人得到了两派人的争相拉拢,那就是蜀地范家的范贲。 在成都城乃至蜀地,范家都有其势力的存在,而且这股势力绝不可小觑。 当年,范家家主范长生辅助李雄建大成国,尊崇的也只是成帝李雄一人。 如今李雄病亡,虽说范长生隐居于上清洞,但其子范贲便是范家的代表,范家在大成军中任职的人也便有了某些心事,皆是围绕在范贲的身边做以谋划。 正因如此,大成国新帝李期为了拉拢住范贲,登基伊始便将丞相之职封给了范贲,让他取代了其父范长生的位置。 征东大将军李寿也不甘其后,对忠于范家的军中之将多有提拔,给与了范家更多的兵权。 成都郡内,在李雄与李班死后,这些乱像一直都在持续。 这种内斗不仅消耗了大成国的核心力,同时也加剧了军心的不稳,更是影响到了正在梁州境内鏖战的各部大成军将领。他们皆为各自的利益而担忧,无心抵抗,节节败退,死伤无数。 成都城,不??街,丞相府。 翠云阁内,大成国丞相范贲听着家将隗文的话,肯定地点了一下头,继而又犹豫地摇头问道:“你觉得李寿会答应吗?他现在如同惊弓之鸟一般,怎么会冒这个险?” 隗文低声道:“主君,正因为李寿已成惊弓之鸟,所以他才要自保,才有可能反戈一击。“ 一旁的邓定劝说道:“主君,李雄的两个儿子李霸、李保无病而亡,李寿不会不猜疑,而李越屯兵于市桥,中常侍许涪多番出城巡营,这都是要对李寿动手的预兆,李寿也应该能看透。” 隗文亦是赞同地点头,继续道:“那些人的下场,李寿都看在眼里,他必定不想自己落个家破人亡的结局,所以也必定会反击,只要有了主君的支持,他就敢领兵占据皇城,将李期赶下皇位。” 范贲思忖良久,点头道:“你们说的没错,他会那样做的,也会与李期等人拼个你死我活,等到双方势弱之时,我再以平叛的名义剿杀李寿部,这事情也就成为定局了。” 范贲微闭双眼,双掌合十,轻敲了几下额头,继续道:“别看李期现在对范家恭敬如常,连自己的亲兄弟都不放过,他又怎么能让一个外人骑在头上呢?收拾了李寿,必然会将矛头对准范家的。” 邓定点头道:“主君,虽然家主不准您参与两李纷争之事,但此事与梁州刺史李峻无关,也就算不得违命。待咱们夺了成都郡后,可凭晋天子的诏书统领益州。如此一来,李峻也就无话可说,更无法兴兵来犯了。” 隗文赞同道:“是呀!咱们占据成都郡,继而再占据整个益州,与梁州同属朝廷辖制,李峻还有什么理由领兵前来?” 范贲默默地点了点头,轻声地吩咐道:“去告知长史罗恒、解思明、龚壮几人,让他们全力支持李寿,推翻李期通过弑君篡位得来的伪朝廷。” 范贲是有为家族的安危在考虑,但已久的野心才是让他想要做这件事情的主因。 范家在蜀中有势力,也广得民心,即便是李峻夺下成都郡,也需要范家的支持。既然如此,为何不能是范家来掌控益州呢?自己又凭什么不能做个益州王呢? 对于范贲的谋划与野心,李峻并不在意。 范家的确在蜀中有势力,也有民心,但这种势力无法与武威军相提并论,而民心也并非是只有范家才能拥有。 成都城中的一切消息都是范洛儿的人传过来的,眼下的范洛儿正在阆中,已然成为了武威军刺探大成国皇城内部情报的总指挥。 所以,她的情报自然不会包括范家,更不会涉及到自己的父亲。 “范洛儿,我发现你极适合做军情刺探,以后帮我负责武威军的军情司如何呀?” 阆中城的府衙内,李峻放下手中的密函,望着眼前的范洛儿,笑着继续道:“杜麟要常常跟在我的身边,彭毅一个人也有些忙不开,若是能有你的加入,我们武威军的影卫定会如虎添翼呀!” 范洛儿挺直了高挑的身姿,得意道:“李世回,你们武威军中的细作又何止是影卫,那些到处从商的人又怎知不是密探,成都城中就有好多。” “哈哈...  ”李峻笑了笑,却也未置可否。 在范洛儿未能真正执掌军情司前,李峻不会告诉她十三行的详细内情,那可是一个遍布各州郡的组织,是一份仅有少数人知晓的绝密名单。 对于范洛儿如何才算加入了武威军,李峻并没有明确的标准,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标准。 他只是觉得这件事情还应该再等等,等到彻底解决了大成国后再做安排。 大将军李峻坐镇阆中城,各路的将领在收到通知后都聚集在阆中城内,一同商议最后的进攻之策。 大家也好久未见了,正好借此聚上一聚。 “安静...安静,你们都是领兵的人啦,我怎么感觉像走进了土匪窝一样。”李峻走进议事厅,听着里面喧闹的声音,一边与大家打着招呼,口中一边笑道。 李瑰笑道:“大将军,您看哪家的山匪有如此的规模呀!以前,咱们押送货物的时候常和山匪打交道,他们可没咱们武威军的气势。” 王瑚笑着接话道:“要说咱们是山匪,那李二郎就是最大的山匪头子,你们看他这这气势,不亚于一朝帝王咧!” 李峻上前拍了王瑚一巴掌,笑骂道:“你他娘的净胡说,咱们都是天子之臣,哪里来的帝王?” 赵固笑道:“二郎呀!天子在哪里呀!听说长安城被刘曜围得水泄不通,司马保等人都躲到了秦州以西,谁还在意什么天子呀!” 李峻摇头苦笑道:“是呀!我也收到军报了,咱们无能为力呀!他们任凭贾疋被杀,不施以援手,就该想到今日的后果,这也算是因果报应了。” 大家闲聊了一阵子,话题也便回到了正事上。 当前,李瑰与王瑚的兵马已经攻占了广汉郡的郪县,大成国的翊军将军李璜战死在宜汉县境内的火石岭,所率军卒几乎被全歼,侥幸逃脱的残兵也都被赶到了郪县以西的三台县一带。 大成国的建威将军李云在攻取阆中无果后,本想要与李璜汇合,却被出击的张景拦截,并与赶来的李瑰一起将其围歼在仪陇县东北的天平山中,无一人逃脱。 故此,李瑰与王瑚在剿灭梁州境内的大成军后,领兵进入广汉郡,逼近了成都郡的东侧。 大成国的征东将军李寿在江由县的芙蓉岭失利后,一路逃回涪县,退守在绵竹西南的茶坪山中。 然而,在赵固领兵的围攻下,李寿没能守住茶坪山防线,再次溃败而走,逃回了成都郡内,驻防于成都城北的新都县附近。 赵固所领的兵马就势越过绵竹县,进入成都郡,占据了成都郡的北线。 成都郡的南线,屯兵于武阳的穆郡逸等来萧古所领的三千武威军后,即刻挥师北上,连续攻破大成军的数道防线,攻取了成都城南的广都县,驻兵于樊乡,攻占了成都城的最后一处粮仓。 如此一来,武威军完成了对大成国的最后合围,只等主帅李峻的一声令下,便会全面攻取成都郡,杀入成都城。 第三百章:究竟谁是黄雀?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此刻,范洛儿就在府衙的议事厅中,听着将领们的讲述,少女在震惊不已的同时,也对李峻的运筹帷幄深感佩服,更是对身在成都城中的父亲有所担心。 范洛儿并非不知道父亲的一举一动,可少女不知道该不该支持父亲的做法,她的心中也同样有着一些为范家谋利益的心思。 然而,此时看来,武威军夺下成都城仅是朝夕的时间,范家的力量再大也抵不住武威军的攻击。 范洛儿担心父亲会想要抗衡,如果那样的话,范家将会落入无底深渊。 “好,战事打到现在,也该收尾了。” 李峻点了点头,继续道:“不过,眼下的成都城中正在内乱,咱们可以稍等几日,等他们自己拼个你死我活后,咱们再杀进去,如此也能省些力气。” 说着,李峻望向范洛儿道:“范姑娘,在此之前,我想麻烦你去青城山上清洞走一趟,将你家中的事情告知范老先生,免得以后有什么误会就不好了。” 范洛儿听到李峻如此说,不由地一怔,却也很快就明白了李峻的话意。 范家的动作,李峻应该早就知晓了,这时候说出来就是想让祖父制止父亲可能会出现的举动,防止范家走到武威军的对立面上。 范洛儿的脸色微红,默默地点了点头,李峻则未在多说什么,只是微笑地望了少女一眼。 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这是为人处世的道理,此刻用在兵论上也不为过。 既然大成国的内乱能消耗他们残存的力量,李峻觉得那就应该等一等,让这场内乱发展起来,何必要急于一时,把他们逼成上下一心呢? ★★★ 成都城,汉王府。 新封汉王李寿奉诏面圣,他从新都县返回城中后,入宫与皇帝李期做了一番简单的君臣奏对,也便回到了城中的府邸。 今日的君臣相见,新帝李期并没有什么要事相商,只是问了几句外围的兵事后便让李寿离开,这让李寿在返回的路上心疑不止,更有了一种不详的感觉。 故此,李寿急命儿子李势出城回到新都县的兵营中,想要控制住那里的兵权,以防不测。 然而,李势不仅未能走出成都城,反倒被司隶校尉景骞拘拿押至了皇宫内,交给了大成皇帝李期。 汉王李寿得知消息后,即刻便明白了李期将自己召回的目的,这是想要动手了,新都县内的兵权也应该落在了建宁王李越的手中。 生死危机之刻,李寿召集了隐藏在城中的旧部,以及那些曾经忠心于李雄的老臣,在痛诉李期弑君与残害手足的罪行后,李寿率领纠集起来的两千军卒杀向了皇宫。 同时,李寿命人寻机出城,将起事的消息告知了驻守在成都郡南的李玝,让他即刻领兵前来增援。 此刻,皇宫内的大成帝李期正在为自己周密的安排而感到得意,想着束手就擒的李寿那无可奈何的痛苦表情,他不禁大笑了起来。 然而,当司隶校尉景骞惶恐地跑入宫中,说李寿领兵攻下宫门后,皇帝李期大惊失色。 李寿竟能在半日之内纠集如此多的军卒,李期对此深感意外,而自己在城中并无人手可用,忠于自己的兵力已经跟随李越去了新都县,正在全面接管那里的军营。 故此,李期命人去丞相府请求增援,可传诏的人一去不复返,范家的人也没有出现。 大殿内,浑身染血的李寿将长刀架在李期的肩上,冷冷地望着,同时也在冷冷地笑着。 不过,他并没有将长刀挥下,而是抽刀走到跪在地上的景骞、田褒、姚华、许涪、征西将军李遐、将军李西等十几人的面前,一刀一刀地劈死了他们。 大成国的承极殿内,浓浓的血腥味弥漫了整座大殿,地面上布满了无头的尸体,而那些头颅已经被挂在了宫城之上,用以震慑城中尚在左右摇摆之人。 皇宫内所发生的变故很快就传了出去,建宁王李越得到消息后,即刻从新都县率领驻军杀回了成都城。 与此同时,李班的弟弟李玝得到李寿的密信后,也想要为惨死的兄长复仇,当他领兵赶至成都城时,恰与死敌李越相逢,两军即刻在成都城外展开了激战。 就此,大成国最后的三万主力全部回到了成都城,并在城外展开了自相残杀。 青城山,上清洞。 望着匆忙而来的孙女范洛儿,范长生轻叹了一声,无奈地摇了摇头。 天师张椒见状,笑道:“延久,有些事情便是如此,即便你能管得住一时,可他的心你却管不住,若你不在了,他依然会想那样做,岂不是对范家更加有害!” 范长生再次叹息道:“师尊,他毕竟是弟子的儿子,洛儿的父亲呀!如果贲儿执意用强,弟子怕李世回不肯留情面,范家在城中也只有那几十个人,跟随范家的部曲可有数千人呀!” 张椒轻捋长须,淡淡地说道:“生死之事皆在一念之间,他们若要求生便不会死,若要求死,便是大罗金仙也拦不住,范贲如此,那些部曲亦是相同。” “不过,我想...”张椒笑着摇了摇头,继续道:“既然洛丫头来了,就说明李世回已有决定,震慑之举必然会有,杀人嘛!他会慎之再慎的。” 两位老人正说着话,面色焦急的范洛儿快步地走到近前。 少女刚欲向张椒跪拜,却听张椒缓声道:“丫头,我们已经知晓你的来意,你去洞外告知范家人,让他们任何人都不准离开青城山,以后就留在青城山吧!” 说着,张椒望着迟疑的范洛儿,笑道:“至于你,还是回到李峻的身边吧!之前有你祖父护着范家,今后的范家就要靠你啦!” 范洛儿微蹙秀眉,脸颊上也飞起了红晕,口中却略有不平地说道:“老神仙,为何范家就要听命与人呢?” “哈哈哈...”张椒笑了起来,转头对范长生道:“你看看,一个女娃子都会如此想,又何况是久居人前的范贲呢?” “丫头,不是说你范家要听命与人。” 张椒缓声道:“实则是大势如此,即便范家奋起抗争,其结果也是一样的。天演运化已至此,当为定数,强违当损。” 张椒没有继续说下去,范洛儿从李峻的军中赶过来,应该知晓武威军的排兵列阵,也自然能明白这话中的含义。 范洛儿当然清楚眼下的形势,否则也不会快马加鞭地赶到青城山。故此,少女未再做任何辩驳,向老神仙与祖父深施一礼后,返身走出了上清洞, 随后,范洛儿以祖父的名义,严令留守在山中的范家人不得出山,自己则不做任何耽搁,策马向来路奔去。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当下,成都城中的螳螂与蝉分出了胜负,而作为黄雀的范贲却一直都未现身。 他在等,等那个最恰当的时机。 皇宫,承极殿外。 大成帝李期正呆呆地站在石栏旁,脸色苍白地望着石栏下的阅台,愤怒与恐惧让他全身都在颤抖。 阅台内,作为赢家的李寿正在杀人。 白石铺就的阅台中,一批批的男女被拉上来,转眼间就变成了一具具尸体被拖了下去,地面上早已是血红一片,血水汇集成溪,沿着阅台的边缘流进了下边的泥土里。 斩草要除根,这是常识。 汉王李寿要在李期的面前杀光他的所有家人,即便这些人同样是先帝李雄的亲人,他也必须要这样做,如此才能以绝后患。 “李寿,你这个畜生,他们是我父皇的家人,不也是你的族人吗?” 终于,李期目眦欲裂地咆哮起来,疯狂地想要冲向依旧在挥刀的李寿,恨不得将他撕成碎片。 李寿转头望向被死死按在地上的李期,冷笑道:“你杀李班时,可曾想过他是你爹的传位之人?你杀他的兄弟姐妹时,可曾想过他们是你的族人?你杀李保与李霸时,可曾想过他们是你的同胞手足?” 说着,李寿一刀劈死了李期的幼子,怒吼地继续道:“你杀死我儿李势时,可曾想过他也是你的堂兄?” 随后,李寿提刀来到李期的面前,一脚踩在李期的后背上,神情狰狞地冷笑道:“你们一家人已经都在黄泉路上,你也别迟了,免得让你爹惦记。” 说罢,李寿一刀挥下,将李期的脑袋砍离了身体,滚落在了一旁。 李期已死,一族尽灭。 这个消息很快传到了不??街,一直守在丞相府中的范贲听到禀报后,冷笑地点了点头,吩咐道:“命隗文守住城门,命邓定领兵夺下皇宫,让城中所有的范家部曲与庄户随我一同平叛逆贼李寿。” 大成帝李期被杀,其族被灭,范贲等的就是这个消息。 无论李期采用怎样的方式夺得帝位,他都是先帝李雄的长子,也是被群臣认同的新帝,李寿的举动就是在弑君,犯了诛灭九族的叛逆大罪。 范家作为大成国的肱骨之臣,怎么能让李寿谋权篡位?故此,范贲要为先帝除逆贼,替枉死的新君平叛乱,向大成国的子民展现匡扶正义的忠臣风骨。 第三百零一章:最后的覆灭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李期在城中无兵,李寿在城中也仅有千人的旧部,而范家在成都城中却有兵马,更有数千人的部曲与庄民可驱使,城外更有大量的教众可召集。 如此一来,范贲在极短的时间内便掌控了整座成都城,并且封堵了所有的城门,使城外正在交战的大成军无法进入城中。 当范贲被数百军卒簇拥地走进承极殿时,坐在宝座上的李寿由淡然转为了迟疑,继而又从迟疑变成了极度愤怒。 “李寿,你弑君已是死罪,竟然还丧心病狂地残害先帝的后人,你所犯下的罪孽天地不容,人神共愤。” 范贲在厉声痛斥之时,凛然的神情让人肃然起敬,更是让人感觉到了一股浩然正气。然而,李寿却知道这股浩然正气中却是充满了阴险与狡诈。 此刻,李寿无法反驳范贲,也不屑与这等小人多做口舌之争,他冷冷地问道:“范贲,你要做什么?是范老丞相让你如此,还是你的个人所为?” 其实,当看到范贲一脸阴险地走进大殿时,李寿就对他的意图猜出了几分。 眼下,李氏一族的实力正处于虚弱之时,内忧外患的大成国也已经危危可及。范贲此举无他,唯夺权而已,是在夺取李家所掌控的一切权利。 听着李寿的问话,范贲并没有作答,而是冷笑道:“我范家一门忠臣,就是襁褓之婴也知晓忠君之礼,你这逆贼还有脸问出此话?给我拿下!” 一声令下,数百名忠于范家的军卒冲了上去,很快便杀死了挡在李寿身前的几十名近卫,并将李寿扭送到了范贲的面前。 “这等逆贼,还留着做什么?拉出去砍了!” 范贲冷冷地瞥了李寿一眼,厉声吩咐了一句,嘴角也露出了得意的微笑。 相争之时,每个人都想做强者,想成为最后的赢家,想要成为吃到美食的黄雀。 李寿亦是如此,当他坐在宝座的一刹那,觉得自己就是那只黄雀。李期杀死了李班,而自己又杀死了李期,得到了梦寐已久的帝位。 然而,看到范贲嘴角的那一抹得意时,李寿知道自己错了,黄雀的身后并非是空无一物,而是常常会有另一张血盆大口在等待。 李寿死了,他临死前的感悟非常准确。 事情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那只笑到最后的黄雀,也不知道在自己的身后到底隐藏着怎样的可怖之物。 因为成都城的城门紧闭,城中已经无法传出任何的消息。 李氏皇族间的拼杀到底如何了?范贲的计划又到底实施到了那一步?李峻不得而知。 不过,事态发展到此时,时机算是最佳了,已经没有再等下去的必要。因此,李峻这个猎手开始收网了。 当成都城外的大成军还在相互厮杀之际,李峻率领近六万梁州军从成都城的三面围了上来。 武威军不仅剿杀了城外残存的大成军,而且还将成都城围得水泄不通,没有留出一条活路。 成都城是大成国的都城,李雄立国后并没有在城中建造奢华的宫殿,却是对城防多有修缮,更是对城墙加高加厚,使整座城池的坚固程度可谓是固若金汤。 故此,范贲想要通过归顺朝廷以及据城而守来与李峻谈判,再利用蜀中的教众对梁州府施压,从而达到独占益州的企图。 然而,没有益州的川蜀不完整,没有了成都城的成都郡也只是个笑话。因此,李峻不会答应范贲的要求,更不会给他再次叛乱的机会。 “范贲,你我不算陌路之人,所以我还会再劝你一次。” 城墙下,李峻骑在战马上,仰头望着城门楼处的范贲,高声地继续道:“你还是打开城门吧,不要做出让范家抱憾终身的事。” 之前,范洛儿带回了天师张椒的话,李峻也是在苦笑中听完了少女的讲述。 当然,少女并没有说张椒让她回到李峻的身边,只是说为了传话才再次返回阆中,否则定要与家人守在一起。 不过,范洛儿还是红着眼眶,紧咬朱唇地求了李峻,请求李峻无论如何都不要伤害她的父亲与家人。 李峻的苦笑也正是在这一点上,虽然张椒并没有明确地交代,但能让范洛儿回来传话,这个意思已经是再明显不过了。 故此,李峻在此刻才会耐下性子,将劝告的话对范贲又重复了一遍。 “李刺史,我之前已经递表于长安城的天子,天子也封我为益州刺史,命我收复益州全境,你可先行拜阅诏书,看看我有没有说谎。” 城门楼上,范贲将一封诏书抛了下来,口中高声道:“你我同为天子之臣,共为天子守疆土,你仅是梁州刺史,我与你官职相等,你有何理由占我益州,占我成都城?” 李峻瞥了一眼掉在身前的诏书,笑着摇了摇头,高声地嘲讽道:“范贲,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手里应该还有一份汉国皇帝刘聪的诏书吧!是不是也拿出来给我看一看呀!” “你...”范贲指着城下的李峻,口中厉声道:“李峻,你莫要血口喷人。” 不过,范贲在厉声呵斥的同时,一双浓眉也紧皱了起来,心中对李峻知晓此事深感震惊。 李峻望着故作镇静的范贲,脸上渐渐没有了笑容,神情中升起了寒意,高声道:“范贲,你的那些事情别人不知,我却知晓得清楚明白,你这种朝秦暮楚的行径为世人所不齿,我也懒得再与废话。” 说着,李峻抬起了手中的斩风刀,口中厉喝道:“待我手中的长刀落下,你再不打开城门,武威军便要攻破成都城。届时,凡有抵抗者,杀无赦。” 然而,李峻的话音未落,一身戎装的范洛儿催马上前,冲着城门楼处哭喊道:“爹爹,您快打开城门呀,就听女儿一句吧!您挡不住的。” 李峻没有想到范洛儿竟然在军中,皱眉地呵斥道:“诶,你怎么在这里?刀箭无眼的,别瞎捣乱!快滚回去!” 李峻的最后一句说得很严厉,却更像是兄长在训斥妹妹,有着气恼,更多的却是关心,这让范洛儿更加觉得委屈,不禁大哭了起来。 两军对垒中,有拼杀,有怒吼,也有哀嚎,唯一没有的就是女子委屈地嚎啕大哭,这是征伐中从未有过的事情,真可谓是一件奇闻了。 “你...攻城呢!你瞎嚎什么?”李峻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制止范洛儿的大哭,身上的杀气也被少女哭得烟消云散,举起的长刀也便一直未曾落下。 范洛儿一直都留在梁州,和军中将领也多有接触,但大家都搞不清她与大将军的关系,故此也没有人敢上前将少女的战马拖走,李瑰等人反倒是在后边一直偷笑。 眼下,军中的女将并不多,荀灌娘在宁州,穆仙儿与郑灵芸在向宁州运粮的途中,吕青女则守在仇池山与青冈岭,跟在军阵中的女将也只有李秀一人。 因此,李秀赶忙纵马来到范洛儿的战马旁,扯过她手中的马缰,将少女拽离了阵前。 不过,李秀在转身之际,倒是狠狠地挖了一眼无措的李峻。 这也算是一个闻所未闻的小插曲了,但该要进行的事情还是会继续。 范洛儿的哭声并没有让父亲范贲开启城门,而李峻手中的斩风刀也自然落了下来。 那一瞬,范贲的心提了起来,握刀的手都不禁在颤抖。 然而,他并没有看到以往攻城时的军卒前冲,也没有看到攻击城墙的投石机,只是看到有六辆结实的马车驶出军阵,其后更有近百人军卒在推着木车。 随后,那些军卒有序地牵引着马匹将木车转了个方向,并有人将马匹牵离了木车,只留下木车上六根粗大的青铜管子直直地冲向城墙,其中两根管子正对着城门处。 范贲看着那些军卒在有条不紊地忙碌,感觉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武威军在做什么,难道他们就想靠这六根大铜管子来攻下成都城吗? “他们要干什么?”范贲左右望了望,还是疑惑地问了一句。 “爹爹,快躲开呀!” 然而,不等左右之人回答,几声震动天地的巨响从木车处传来,在听到巨响之前,范贲似乎隐约地听到了女儿撕心裂肺地喊声。 之前,范洛儿或多或少地听说了武威军的青铜炮,也曾见过一次青铜炮的发射,少女知晓那六门青铜炮齐发的威力。 出于某些考虑,李峻在青铜炮发射之际,还是对射声营的军卒有所交代。因此,六门青铜炮中有四门对准了城墙,而另两发炮弹则直接炸响在了城门洞中。 不过,即便是没有炮弹落在城门楼上,但爆炸威力也让整段城墙产生了剧烈地震动,四射的铁片与碎石更是击穿了大量守城军卒的身体,瞬间杀死了数百名军卒。 第三百零二章:西南王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范贲确信自己听到了女儿的喊声,因为他下意识地做出了躲闪的动作。然而,他的下意识并没有用,脚下的剧烈摇晃让他没能挪动半步就摔飞了出去,头部猛地撞在了城垛上,连意识都有了几分模糊。 “这是什么法器?李峻怎会请出如此大威力的法器?”模糊的意识中,范贲迷惑地问着自己。 他也算是半个道家,所能想到的也只能是道家传说中的法器了。 可是,不等他的自问做出自答,城外再次有巨响传来,同样的威力也再一次显现,城墙之上也同样有数百名军卒死在了爆炸中。 这一次,摇晃的门楼终于倒塌了,一根木柱子砸中未及爬起的范贲,剧痛从腿部传来,人也彻底昏了过去。 成都城的确坚固,却也并非是铜墙铁壁,至少那两扇城门还是木制而成。 在几轮的炮轰下,两扇城门板早已炸成了碎片,更有一处城墙发生了坍塌,露出了一个无法封堵的大豁口。 这时,武威军的喊杀声响起,大批的军卒通过洞开的城门与城墙的豁口处冲进了城中,与守城的军卒以及范家的部曲混战在了一起。 范家部曲的战力并不强,只是有些规模而已,可当下无论是战力还是规模,他们都与武威军相差甚远。 因此,在武威军卒的冲击下,他们或死或伤,又或是四下逃窜,但更多的则是选着了放弃抵抗。 说是部曲,其实也就是些拿起刀枪的庄稼汉,都是些寻常的百姓,他们为了活着而依附于范家,就必须要为范家卖命。 对于放弃抵抗的人,李峻并没有进行剿杀,只是命人将他们集中地看管起来,而对于那些依旧持刀在手的人,武威军会毫不留情地斩杀,直到他们再也没有活着的迹象。 对于范家的部曲与军卒来说,此刻的他们完全陷入了惊恐之中。范神仙不在,范丞相又不知死活,这让大家不知该如何是好。 渐渐地,所有人都放弃了抵抗,将生与死的权利交给了梁州武威军。 另外,城中还有一些人也处在了惶恐不安中,他们是大成国的官宦与李氏皇族。 他们觉得在梁州刺史的眼中,自己应该是叛逆之人,更是要被诛灭九族的人,但这些人至始至终都没敢有任何的反抗。 因为,他们没有反抗的实力,只能祈盼梁州刺史能给一个活命的机会。 一朝天子一朝臣,眼下的成都城用此评述有些不妥,但事实也确实如此。 当武威军全面掌控成都城后,所有的反抗都消失不见,并且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百姓还是百姓,他们只是在心中有着忐忑不安,不知道这梁州刺史会有一个怎样的行事章程。 穷苦之人是为了活着,富户豪绅是为了保住利益,也最想要活着。对于他们来说,只要能让他们活着,能保住现有的利益,谁成为这座城的主人都无所谓。 范家如此,大成国也是如此,他们能让人活着,大家就跟在身后。 如今,梁州府占据了成都城,如果能继续如常地活下去,谁还会为别人而拼命呢? 其实,在成都城中,最希望梁州府到来的是那些贫苦之人,因为他们听说过梁州百姓的安稳,也对此深有向往。 所以,在范家守城之时,城中的下层百姓并没有参与,而是希望梁州军能早日攻破城池,全面掌管成都郡。 望着堆积在承极殿外的尸体,李峻皱眉地摇了摇头,转身向一名大成属官问道:“这些都是什么人?谁杀的?是范贲吗?” 官员摇了摇头,小心地回道:“回禀使君,这些都是李雄一族的人,是李寿杀的。” “唉...”李峻轻叹了一声,感慨道:“李雄也是一个人物,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家人会落得如此的下场。 说着,李峻对那名官员吩咐道:“去把他们的头颅找回来,好好装椁,寻个地方安葬了,人死为大,他们也算是无辜受害之人了。” 官员诺诺地称是,继而跪在李峻的面前叩头道:“罪人余旭替先帝谢李使君的仁德。” 说罢,余旭低声地啜泣起来。 李峻有些好奇地望着眼前的这个四旬男子,轻笑道:“这个时候还敢称李雄为先帝,倒是有些风骨,你在成国就任何职?” 余旭擦了一下脸上的泪水,叩首道:“罪人余旭在国子学任职,为成国的国子学祭酒。” 国子学,是执掌一国大学之法与教学应试的衙门,为本朝武帝司马炎所创立,国子学设国子祭酒和博士各一人,掌教导诸生。 “哦...”李峻点了点头,伸手扶起余旭,说道:“武为值,文为种,武有刚毅,文有风骨,你既然在成国任国子祭酒,那就是个有学问的人,我们梁州有书院,也有定武堂,以后益州也要有,你就负责此事吧。” 对于大成国中的不少官员,李峻在之前都让人做过查探,对他们也多少有些了解。 余旭是一个有学问的人,也是一个性格倔强的人,在蜀中颇有名望,范长生劝说李雄正风兴学时,推荐的国子学祭酒便是余旭。 杀该杀之人,用有用之人。 李峻的行事便是如此,即便有用之人曾为敌方效力,但若能拉拢过来,何尝不是一件助力之事呢? 余旭望着李峻,并未感恩戴德地致谢,反倒略有迟疑道:“李使君,余旭曾为大成国的官员,亦是朝廷的反叛之人,您用余旭,恐遭非议。” “啊...?”李峻一怔,笑道:“蜀地是朝廷的疆土,难道有了大成国,这蜀地之人皆是叛逆吗?我梁州府用人,还怕别人非议?” “不过,你若是做出对不起梁州府的事情。”李峻淡淡地笑了笑,继续道:“非议我倒不怕,就怕自己看错了人,枉费了一份心。” 余旭深吸了一口气,后退一步,躬身施礼道:“请使君放心,余旭只是一个文人,也只愿做修学之事,今生必为使君辖内的百姓广传博学,教授立仁之道。” “好...好...”李峻笑着点了点头,转身望了望身后的承极殿,说道:“这皇宫虽不恢宏,地方却也不小,以后就改做学堂书院,让城中的孩子们都能读些书,识些字。” “您...您不用这里做官宅?”余旭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偌大的皇宫做寻常人家孩子的书院,这真是闻所未闻的事情。 李峻摇头道:“我在汉中郡的南郑城有府邸,家人也在那边,不会住在这里,即便是过来,也用不上这么大的房子。” 李峻左右环顾了四周,笑着继续道:“官府办公有府衙,为官之人也有自己的住所,不必要的奢华就免了吧!” “教者,效也,上为之,下效之。” 李峻是梁州刺史,是武威军的统帅,是身边所有人的标榜,如果自己不能极力地收敛人性中的贪欲,那下边人的做法就会更甚之。 李峻知道这样的后果是什么,追逐奢靡的习气会让大家失去最初的本心,也会将这个整体彻底瓦解,最终将被百姓所憎恨,成为群起而攻之的结局。 所以,李峻对此一直都很重视,包括家人在内的吃穿用度乃至住所都尽量地保持寻常,从不讲究排场。 如此之下,梁州府官员的风气很正,无论官职的大小都没有人去享受奢靡的生活,就连梁州别驾鲁胜都住在一个简朴的小院子里,还有谁会去建造豪华的府邸呢? 己身不正,焉能正人,便是这个道理。 覆灭了大成国,川蜀之内再没有能与武威军相抗衡的力量,至于那些以族群所建立起的势力以及大家族中的部曲力量,李峻会慢慢地将他们拆解,或招纳,或杀掉。 如此一来,梁州、益州、宁州连成了一片,李峻任命赵固为益州刺史,建武将军郭方统领益州诸军事,而他自己则依旧兼任着梁州刺史,并以武威侯,武威大将军的身份掌控了三州诸军事,成为了实际意义上的西南王。 ★★★ 攻下一座城池容易,其后要有诸多的事情要处理,成都城的规模远大于南郑城,要比司州境的荥阳城还要大上几分,这就需要大量的人手来治理。 眼下,李峻不可能完全启用大成国之前的官员,又不能让军中的将士来担任民政的官员,所以只能从梁州选派文官进入益州,辅助赵固处理好掌辖成都城乃至整个益州的前期事项。 府衙内,坐在官椅中的赵固左右望了望,苦笑道:“二郎,哥哥就是个军伍之人,你让我领兵征战还行,让我管这一州的百姓,我哪里懂呀?” 说着,赵固起身走到李峻的身侧,轻声道:“要不,我和郭方换一下吧,我给他做下属,他来管这些乱事。” “哈哈哈...”李峻大笑了起来,将赵固推到官椅处坐好,笑道:“兄长,你是益州刺史,既要管军,更要管民,民安则天下太平,这民呀!才是最重要的,所以没有兄长的坐镇,二郎寝食难安呀!” 赵固苦笑道:“你小子倒是心安了,我还以为打下了益州,能天天与你饮酒谈笑了,没想到还要管这么多的事情。” “好...”赵固一拍书案,笑道:“哥哥就替你管了,我定然会让益州百姓过得安心,不让他们对咱们武威军报有怨气。” 两人正说着话,杜麟从门外走了进来。 向赵固道喜后,杜麟对李峻苦笑道:“大将军,范贲没死,就是两条腿不能走路,您送的东西被范姑娘给扔出来了。” “哎呀...  ”李峻故作委屈地说道:“你们说,这不是冤枉人吗?她爹既不是被咱们武威军伤的,也不是被青铜炮给炸的,自己不小心被木梁砸到了,怎么还怨到我了呢?这不是不讲理吗?” 赵固看着李峻的表情,感到好笑,帮腔道:“嗯,我觉得也是,咱们二郎多仁慈的人,就连炮弹都轰在城门洞内,不舍的抬高半分,怎么就变成恶人了呢?” “对嘛!”李峻揽过赵固的肩头,笑道:“谁不说我是李大善人,要不是我有所顾及,那个破门楼子早就轰塌了,范贲...早......” 李峻的话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他看到范洛儿正站在了门外,一脸怒气地望着他。 第三百零三章:小碰撞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赵固看到了范洛儿的出现,见赶忙转头对杜麟道:“老杜呀,我前几天得了一把好刀,就放在后边的宅子里,走,你跟我去鉴赏一下。” 说罢,赵固与杜麟两人暗笑地从侧门向后院走去。 议事堂内,李峻见赵杜二人故意地躲开,只好轻咳了一声,走到门前,尴尬地问道:“洛姑娘,你爹他......” “真是您的大仁慈,我爹没有死,我爹爹...” 少女的话说到一半,掩嘴哭泣了起来,继而又大声地说道:“李世回,我是不是还应该给你跪下来,感激你的不杀之恩呀?否则,你是不是还想让杜麟去杀我的爹爹呀?” “不是...你这都说的什么话呀?”李峻皱眉道:“我刚才说的话是有些欠妥当,可那也是事实呀!” 范洛儿哭着反驳道:“是什么事实?我之前求过你的,你也答应我了,若不是我父亲命大,早就死在门楼那里了,你的承诺便是如此吗?你们武威军就是这样满口谎言吗?” “放肆...”李峻收起了脸上的笑容,呵斥了一句,沉声道:“范姑娘,在战阵之上我曾再三劝过你的父亲,这已经是给张天师和你祖父的情面,如果当时不是顾忌你就在军中,我会手下留情吗?” 李峻无视范洛儿脸上的怯意,返身走了两步,又转身重新站到少女的面前,冷声道:“与我们武威军作对的是范贲,与我的属下厮杀的也是你范家的部曲,若不是我给过你承诺,你以为你们范家有几人能活?那些部曲又有几人能活过当夜?” “哼...杀你父亲?”李峻冷笑了一声,口中继续道:“我五百步战军就可以灭你范家满门,我需要派杜麟去吗?你父亲命大?不是我的人救他,你以为他还有命在吗?” 李峻有些生气,他的确向范洛儿有过承诺,但这份承诺不能损害梁州府的利益,更不能用武威军将士们的性命做交换。 “我的确说过不杀你父亲,不杀你范家的人。可战阵之上,刀剑无眼,生死由命,既然你父亲决定站在那里,就应该考虑好后果。” 李峻冷冷地盯着范洛儿,口中继续道:“他以为凭借一些上不了台面的手段就能占据益州吗?你以为你在军阵前大哭一场,我就能退兵吗?你是我李峻的什么人?我又凭什么要在乎你?” 对于范贲的重伤,李峻并不在意。他命杜麟去范府探望,只是因为张椒与范长生的情面在,多少也想向范洛儿表达一点歉意。 然而,面对范洛儿的诘责,李峻本想说上几句相应的话把关系缓和一下,没想到少女竟然连带上了武威军的将士们,这让李峻没有了耐心,觉得范洛儿过于无礼了。 与李峻相识的这段时间里,范洛儿所见到的一直是言语风趣,为人随和的李峻,她从未见过李峻如此的模样,感觉盯来的那双眼睛里仿佛有寒冰一般,让少女觉得周身生寒。 其实,范洛儿也清楚李峻之前的话没有说错。 这并非是寻常事,是两军对阵,若不是李峻留了情面,父亲不可能活着,而且在事后范家没有遭到报复,也没有任何一名武威军的军卒到范家寻事。 如果没有李峻的严令,范家的人早就活不成了,范府也会被武威军的军卒拆成废墟。 因此,范洛儿在来之前本打算是想向李峻致谢,顶多也只是使些女儿家的小脾气,过后也就一笑而过了。 可是,当她在门口听到那些话时,少女觉得父亲的命仿佛是被人施舍一般,这让她感到自尊心受到了侮辱,所以才口无遮拦地说出了那些话。 听着李峻毫无情面的冷言冷语,范洛儿气得涨红了脸,满脸泪水地望着李峻,身体都在微微地颤抖。 “李世回,不要以为你有多厉害。” 少女抬手擦拭了一下脸颊上的泪水,发狠地说道:“别人怕你,我范洛儿不怕你,我范家也不怕,我就要领人在成都城作乱,我就要...就要带着范家的部曲和你的武威军拼命,你有本事现在就杀了我!” 望着气急败坏的范洛儿,望着眼前这个已经被气到语无伦次的少女,李峻突然察觉到自身的一个问题。 自己好像有些不同了,变得易怒,变得气盛,变得忘记了内敛,真实的自己不应该是这个样子。 是因为这个世界改变了自己?还是自己在这个世界中见惯了杀戮有了改变?有了狂妄之心? 渐渐地,李峻眼中的冰寒消失不见,脸色也随之重现出之前的淡然,并由浅浅地笑意浮于面上。 “对不起,我说的话有些重了。” 李峻望着范洛儿,淡淡地笑道:“范姑娘,我的歉意并非是因为你的威胁,我也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你。我们不是敌人,是朋友,所以我不能对朋友说出这样寒心的话,对不起。” 范洛儿看到了李峻的突然转变,也听清了李峻的道歉。 她不理解李峻为什么要道歉,自己都说出这样的话,李世回为什么还要道歉呢? 望着少女的眼中涌出更多的泪水,李峻轻声道:“我让杜麟去探望你父亲,一来是想向你表示歉意,二来也是想看看你父亲的伤势,梁州别驾鲁先生的医术高超,王瑚的伤腿就是经他的医治才大有好转,我只是想让你父亲到梁州去医病。” 听着李峻的话,范洛儿紧抿着嘴,泪珠大颗大颗地落着,哭红的双眼却紧紧地盯着李峻。 “我很讨厌你...”半天,少女哽咽地说出了这句话。 李峻笑了笑,点头道:“我知道。” “你...不知道,我就是不喜欢你...”范洛儿说完这句话后,转身跑出了府衙,引得经过的官吏好奇地驻足观望。 之后的时间里,随着成都郡的稳定,整个益州的局势也趋于安稳,在此期间也有小规模的冲突爆发,但大多数都被平息,顽固之辈也理所当然地被剿灭。 其实,当下的多数冲突都是为了能活下来而拼命,益州府的安民之策等同与梁州府,对贫苦的底层民众非常有利。 因此,大多数的百姓得到了利益保障,减少了对富户豪门的依附,再加上官府对各家部曲的限制,使得豪门中的部曲规模大幅度地减少,这让益州府降低了许多潜在的威胁。 民安则商通。 当益州安定后,梁州与宁州的商贸便和益州连通了起来,三处的货品由路陆与水陆进出,不仅给官府带来了丰厚的利润,也让各处的百姓得到了以往从未有过的收益,这其中当然也同官府让利与民的举措有关。 官商即为度支衙门下的官营与暗箱操作的十三行,所涉及的只是几种特定的商品,如盐铁矿产以及锦缎谷粮、马匹等物品,至于其他可售卖的商品,官府则全面放开,只是在税赋上给与控制。 吃饱穿暖,就能让人活命,这最基本的保障在梁州,益州以及宁州得以实现。因此,这片区域成为了外人皆想进入的乞活之所,也同样令许多人对此生出了觊觎之心。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有了别人想要得到的东西,与之对应的就要有保护的能力,武威军就是利益的保护者,各个利益既得者也都纷纷地参与其中,与官府一同保卫这份得之不易的安稳。 故此,三地的定武堂中增加了许多的学员,而这些储备力量很快便转为了兵力,扩大了武威军的规模,使得武威军的总兵力达到了十万之多。 ★★★ “围炉聚炊欢呼处,百味消融小釜中。” 围炉,是一家店名,确切地说是李峻为这家店起的名字。 顾名思义,围炉是一家被李峻称为涮火锅的店。 之前,李峻到青城山见天师张椒,在成都城中停留时曾来过这家店,也是在这里听说了宁州之乱,随后才有领兵入宁州的事情。 寒冬腊月,吃上一顿热腾腾的火锅是一件惬意的事情。 因此,李峻决定离开成都城前要再去吃一顿火锅,随便倾听一下市井中最真实的心声。 “围炉”的店面还是之前的那般大,只是食客要比以往多了不少。来来往往的客人中,并非都是富贵之人,也有寻常家户的人与好友过来喝上一壶老酒,吃上几片肉,相谈甚欢。 “李县丞,您可有日子没来了,小老儿一直都为您备着好酒咧!” 一名掌柜模样的老者看到李峻走进店门,赶忙从店柜后迎了出来,并引领着李峻向二楼走去。 “最近衙门里的事多,极少能回城中,所以也便来的少了。”李峻回应着老者,笑着问道:“郑伯,我看您这生意倒是愈发地兴隆了,客人比我前几次来的时候要多了不少。” 郑伯点着头,感慨道:“之前的世道不宁,来的客人自然就少,如今咱们益州换了府衙,像您这样的好官多了起来,百姓们也就有了活路,大家过安稳了,自然也就会想着出来喝上一盏酒了。” “哈哈...”李峻笑了笑,点头道:“这还是咱们赵使君理政有方呀!上行下效,赵使君一心为民,像我们这种小官又怎敢不作为呢?” 第三百零四章:围炉知民意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之前,李峻来过几次这家店,谎说自己是郫县府衙的县丞。 对于郑伯来说,一县的县丞已是大官,所以一直对李峻恭敬有加,并恳请李峻为店铺起了名字,由此也便有了“围炉”之名。 自打店铺起名“围炉”后,小店的生意越来越好,更是有不少武威军的将士前来品尝,而且荆州魏兴郡的穆太守也曾来过,这让本来默默无闻的小店逐渐有了名气。 郑伯把这一切的功劳都算在了李峻的身上,觉得生意的兴隆就是因为李县丞给起了一个好名字。故此,他见到李峻后尤为地热情。 “县丞,咱们这位赵使君的确是个好官。”将李峻领到二楼的雅间内,郑伯低声地继续道:“不过,我听说那是因为赵使君的上官更为爱民,所以就像您所说的上行下效,咱们这也自然有个好官府。” “哦...还有这个说法?”李峻笑了笑,转头望了一眼跟在身后的李秀、李瑰、杜麟几人,扬了一下眉头,故作遗憾道:“饶是我的官职小,从未见过赵使君的上官,若是能见上一面,也算是今生无憾了。” 李秀闻言,实在忍不住地笑了一声,随后轻咳地做着掩饰,杜麟则深吸了一口气,嘴角还是无法抑制地撇了一下。 李瑰岂能错过这种打趣的机会,赶忙接话道:“李县丞,您莫要着急,那位上官的外甥女是我内人,改日寻个机会,让我家夫人给您引荐一番,保你当个大将军。” 说完,李瑰咧嘴笑了起来。 李峻瞪了李瑰一眼,笑骂道:“滚一边去,你家夫人我就不见了,免得见一次让我心烦一次。” 郑伯见几人说笑,也便不再多言,赶忙告退去拿备好的酒水。 不过,郑伯退出房间时,还是不禁望了一眼李峻,心中觉得此人怎么看都不像是个一县的次官,尤其是那个眼熟的年轻人所说的话,更是让郑伯对李峻的身份有了怀疑。 不多时,肉片,鱼肉片,山菌以及蘸料都端了上来,生起炭火的铜鼎也摆在了方桌的正中。 对于这种吃法,在座的几人都不陌生,再加上都不是外人,因此也都毫不谦让地大快朵颐。 李秀本就是军伍出身,眼下也是一袭男装,吃起东西来更是霸气十足,惹得李瑰只能是无奈地小声抱怨。 “咱们一路走过来,看到的和听到的也不少了,成都郡算是安稳了,其他的郡县也不错,我也就放心了。” 李峻喝了一口酒,继续道:“当下,各路兵马都陆续地返回了属地,咱们明日也启程,年节马上要到了,回家过个团圆年。” 李瑰赶忙咽下嘴里的肉片,问道:“舅父,我和灵芸能回南郑过节吗?” 如今,李瑰虽是领兵之将,却也是涪陵太守,有镇守涪陵郡之责,无事不能随意离开辖地,所以才会有此一问。 李峻稍作思忖,点头道:“回去吧,离开涪陵前把官衙之事交代妥当,回家住几日也无妨。” 眼下,整个蜀地以及宁州合为一体,军防上也形成了相互照应的局面,再加上荆州穆君逸的守边,这让武威军所控的地域处在了稳妥之中,李峻也就此放心了不少。 说到此处,李峻突然想起一事,对杜麟吩咐道:“说起年节我倒想起来了,大家还真得都回南郑一趟。郭诵的亲事定下来了,就在年节后的半月之时,你早些通知大家,无事的都回南郑城。” 杜麟点头称是,继而颇有感慨地说道:“郭帅这亲事也是不易,从荥阳到梁州,总算是要百年好合了。” “爱情,总是在兜兜转转中才显珍贵。”李峻笑着随口说了一句,对杜麟问道:“范家怎么样了?” 杜麟回道:“上次范长生离开后,没过多久便让人把范贲接去了青城山,范家人基本都搬过去了,那些部曲也几乎都散了干净,少数忠心的人跟在范贲的身边。” 说着,杜麟偷偷地瞄了一眼李秀,低声地继续道:“范洛儿去了梁州,应该在南郑城,很可能在咱们的府中。” “啊...?”李峻望着杜麟,随即又赶忙看了一眼李秀,疑惑地问道:“她去我...去梁州做什么?” 不等杜麟作答,李秀放下手中的长竹筷,瞥了一眼李峻,问道:“是呀,那个范洛儿去咱们府中做什么?” 杜麟轻咳了一声,正色道:“范姑娘说她答应了大将军的请求,等待大将军的任命,故此才要到梁州候命。” 听杜麟如此说,李秀迟疑地问道:“二郎,你答应范洛儿在哪里任职呀?是军中还是府衙?” “我...我答应什么了?” 李峻感觉有些莫名其妙,怎么也想不起自己曾对范洛儿允诺过什么官职。 杜麟说道:“大将军,您有一日说请范姑娘入军情司,让她替我和彭毅分忧。” “啊?有...有吗?”李峻隐约地记起来自己好像说过,但又好像是一句玩笑之言吧? 李秀点了点头,赞同道:“范洛儿的确适合在军情司,就凭当初她在大成国皇宫里安插的密探,为咱们提供了那么多有用的情报,这军情司里也该有她的职位。” 杜麟听李秀竟然如此说,嘴角不由地抽搐了一下。 他觉得李秀真是出身于军伍,在女人的心思上过于粗枝大叶,完全不是那两位夫人的对手,好像也斗不过范洛儿。 “哦!...啊,我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一说。”李峻确定了自己的确说过这事。 他犹豫了一下,问道:“杜麟,从你的角度来看,让范洛儿插手军情司,你觉得她的能力怎么样吗?在忠心上值得信任吗?会不会有些不妥呢?” 此刻,李峻是在认真地问询杜麟,他需要从另一个视角来审视这件事情的可行性。 杜麟考虑了一番,点头道:“大将军,我觉得范姑娘有能力胜任,至于忠诚方面...也没有问题。” 说着,杜麟冲着李峻肯定地点了一下头,同时也用手在自己的心窝处点了一下,向李峻暗示没有问题的原因。 “哎呀...” 李峻即刻明白了杜麟的意思,抬手在脸上使劲地搓了搓,苦叹道:“最近,这天可真是阴冷呀!梁州那边也不暖和,这个季节真不如去宁州城待着,现在那里的气温一定很舒服。” 李峻的感叹来得有些莫名其妙,李秀在李峻的头上敲了一下,笑道:“李二郎,你是不是吃醉酒了,正说着范姑娘的事,你怎么又想去宁州啦?等过了年节,若没有什么大事,我陪你去宁州。” 杜麟望着不明就里的李秀,嘴角不禁再次抽搐了一下,拿起酒盏敬向李瑰,苦笑地将酒倒进了口中。 “老杜,你为何不娶妻?”李瑰也喝光了盏中酒,随口问了一句。 “麻烦,不娶。”杜麟又自斟自饮了一盏,长叹地回了一句。 ★★★ 年节又为岁首,即是后世的春节。 本朝沿用了曹魏的景初历,在历法的计算上与后世的农历有所不同。因此,本朝的岁首为夏历十二月的第一天,而这一天也便是年节。 年节应该要热闹一番,亲朋好友间也要相互地走动问候,祝福彼此在新的一年里能顺风顺水,心想事成。 然而,在当下的世道里,寻常的百姓莫说是热闹一番,就连当日的果腹之食都不知道在哪里,也不知晓自己在下一秒会不会死在兵乱当中,又哪里会有心情来过一个年节呢? 不过,武威军辖域内的百姓倒是没有如此的愁苦,各家各户都在欢度着年节,只不过是各有不同而已。富家有富人的过法,穷困之家也会量力而行,多少都会让家中显得热闹些。 南郑城,李府。 一大早,李峻便在府中的灶房内忙碌了起来。 灶房内摆满了食材,李峻一边吩咐下人收拾着鸡鸭鱼肉,自己则在大菜墩旁处理着配料,并不时地在菜墩上切切剁剁。 灶房的门外,总有人会探头望一眼,也陆续地有新到的人进来与李峻打着招呼,说上几句话,随后也都是大笑着离开。 “世回,昨日就听说你要亲自下厨,老夫连早饭都不敢多用,就等着到你这来打个牙祭。” 临近午时,鲁胜站在了灶房的门口,望着正在灶火前忙碌的李峻,笑着打趣。 君子远庖厨。 这句话成为了后世男子故作清高,不肯下厨房的借口。然而,孟子所说这句话时却并非是此意,只是在劝诫梁惠王治天下当施仁德而已。 不过,虽不能说男人下厨房是错的,但像李峻这等身份却奋战在灶房内,倒也是罕见。 同样,也不能说家里的三位夫人不守妇道,裴璎、宋袆与李秀都曾到灶房内想要帮忙,却也都被李峻赶了出去。 烟熏火燎的,女人们受不了这个罪,主要也是她们根本不知道怎么做,竟在帮倒忙了。 李峻将最后的一道汤盛在大陶碗中,命人端了出去,笑着对鲁胜道:“先生,您忙碌了一个上午,等下可要多吃一些才好,刚才的鱼汤便是用您所钓的鲫鱼熬制而成。” 李峻说着话,解下身上的围裙在身上掸了掸,与鲁胜一同向府内的正厅走去。 第三百零五章:席宴话民政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此刻,正厅内的四张大圆桌处早已坐满了人。 众人见李峻与鲁胜前来,除了老夫人李云氏外,其他的所有人都站离了圆桌,等着李峻与鲁胜的就坐。 当下,上至皇宫下到平民百姓,肆筵设席所用的陈列之物皆是几案,并无高桌高椅,即便是偶尔出现形似的用具,也多被成为胡床。 从李家庄开始,李峻就命人打造了方桌高椅,他觉得天天跪坐在地上过于不舒服,尤其是在吃饭时,身子蜷得难受。 所以,圆桌和高椅出现在李府不出奇,不同于世的木床与其他用具也早就出现在了李府,而且这些家具广传于身边人的家中,更是在官营的木工坊中大量制造,并向各处的富户豪门售卖。 “老夫人,您真是好福气。” 鲁胜随着李峻来至主桌前,向起身的李云氏拱手见礼,笑着继续道:“您的儿子不仅文武双全,还如此有孝心,更有着一手好厨艺,真是让在下羡慕不已呀!” 鲁胜要比李云氏年长几岁,因身份的不同,却也要对李云氏多有客气。 李云氏慈爱地望了一眼儿子,对鲁胜还了一礼,笑道:“二郎能有今日的出息,多亏了先生的辅助,老身也常与二郎说,千万莫要辜负了先生,更不准慢待了先生,家中之人若是有谁敢不敬先生,老身定要亲自责罚。” 鲁胜本是一个隐居的老人,对二郎有救命之恩,更是为了辅佐二郎而劳碌于俗世中,李云氏却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由心地感激鲁胜。 裴璎搀扶着婆婆的手臂,笑着轻声道:“娘,咱们家中怎会有那样的人呀!就是暄儿总扯鲁先生的长髯,要不您先罚他吧!媳妇也不知道您舍不舍得?” 李云氏一怔,随即抬手在裴璎的额头点了一下,又轻拍了一下她的手背,笑了起来,李峻与鲁胜等一众人也都笑了起来。 大家纷纷落座后,谈笑间尽情地品尝着李峻所做的美食,在赞不绝口的同时也都频频举杯,欢庆喜乐的气氛弥漫了整个李府。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老夫人李云氏带着女眷们离开了正厅,留下李峻与鲁胜等人继续畅饮,更是让这些男人们有些谈话的空间。 “先生,新到的那些难民都安置妥当了吧?”李峻举盏敬向鲁胜,略有感慨道:“他们能逃到这里,已经是千辛万苦,不能让人饿死在咱们的辖内,先让他们有个住的地方,再有些吃的,等开春分了田就好了。” 近段时间,北边与中原一带有不少流民逃到梁州,鲁胜与汉中郡太守李澈对这些人进行了安置,今日上午还命人给各家送去了一些过冬的口粮。 鲁胜浅饮了一口酒,点头道:“是呀,都是些一无所有的人,有些人逃出时还有些钱财,一路上被抢掠,换吃的,也就都成了身无分文的人。” 这时,李瑰端着酒盏凑到李峻的身旁,笑道:“鲁先生,舅父,能不能迁些百姓到涪陵郡呀?我那里的人本就不多,再加上之前獠人的杀戮,汉人与其他族人逃的逃,死的死,就没剩下多少。” 李瑰说的是事实,涪陵郡内多为山地,可耕种的良田并不多,更因獠人之害而导致人丁稀少。 百姓是一地昌盛的根本,也是税收的来源,没有人的涪陵郡诸事难办,就连储备兵员都成问题。 不等李峻作答,度支都尉裴松华也走了过来,笑道:“李瑰那边的人口也真是成问题,从各郡的税赋来看,他们不仅毫无进项,大库这边还要常常贴补。” 李瑰苦笑道:“松华哥,这也不是李瑰无能,是在是人口太少,无税可收,总不能强征口粮吧?” 李峻摆手道:“不可,绝不许那样做,你把人家的活命粮抢走了,那还不饿死人吗?久而久之也会生乱的。” 鲁胜接话道:“李瑰的请求合理,也不难办到,如今汉中郡内的人口已有富足,可以迁一些新进的流民去涪陵郡,也可从成都郡调迁一些穷苦之人进涪陵,只需多给一些补偿和利惠即可。” “嗯,我看可以。”李峻点头赞同,补充道:“耕田的贫苦家户,在收成上多有富裕的要缴纳赋税,没有的当免,度支衙门在这一块要有尺度,也有立好章程,绝不许乱来。” 裴松华点头道:“放心,我会严审下边的人,咱们的粮食不缺,无须向百姓多摊派,仅是沓中大峪沟的万亩良田就够军粮所用,若在加上各处的征收,咱们辖内不会出现缺粮的情况。” 李峻给裴松华添了酒,口中说道:“粮是安民的根本,这一块不能出问题,赋税上也不能完全靠种粮之人,商贸要起到大作用。官营要以此获利,从外面来换回更多的粮食,府衙更要扶持商家,让他们成为缴纳税金的主要来源。” 李峻说着,用手指在眉头抹了一下,继续道:“不过,万事都有度,也要有限制。官府扶持商家,并非是让他们无法无天,也不是让他们贪得无厌,更不能与他们狼狈为奸,危害百姓。凡是触犯法规者,都要依法处置,严惩不贷。” 资本强大到一定的程度,可以称霸一方,可以涉足军政,掌控府衙,这种情况自古有之,数千年后亦是不绝。 李峻清楚巨贾的危害,他不会让那种危害出现,当下的世界中也不需要那样的人,让经商之人小富即安才为正道。 听李峻如此说,鲁胜亦是点头赞同,负责官商的裴松明也起身说道:“二郎,这个我晓得,除了咱们官营之物,其他的商物我都有所观测,度支衙门与官商这块不会让谁富到不知深浅。” 说着,裴松明喝了一口酒,继续道:“若真有那操纵货价,给脸不要脸的人,衙门定会让他活得比流民还惨。” “哈哈...”李峻笑了笑,转头对鲁胜道:“先生,当年的纨绔裴家二郎,如今也是一个正气在身的好官,您说咱们怎么会治理不好辖内的百姓呢!” 鲁胜笑而不语,却也是冲着裴松明赞许地点了点头。 “你...”裴松明被李峻说的脸色微红,继而笑道:“二郎,咱们可不能记仇呀!当年拦路的人吴畿,又不是我,再说我那个时候不是眼神不好嘛,也没......” 不等裴松明辩解的话说完,众人皆是大笑起来。 谈笑间,席宴持续到了午后。 今日是年节,是阖家欢乐的时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家人,也都要与家人同庆,不可能在李峻的府中逗留过久。 在座的多数人都住在南郑城内,即便是外任的李瑰与王瑚等人也在南郑城中有宅院。故此,大家在酒足饭饱后陆续地离开了李府,返回了各自的家中,李峻则亲自将微醺的鲁胜送回了家。 返回时,马车并没有直接驶回李府,而是在途中转去了汉台街,停在了一家锦缎铺的门前。 “是这里吗?”车厢内,李峻问向对面的杜麟。 杜麟点头道:“没错,就是这里,应该只有范姑娘与丫鬟小凤,铺子里的人回成都城了。” 李峻苦笑道:“真是个倔强的人,大过年的,两个女子守着一间铺子,不害怕吗?” 杜麟笑了笑,说道:“大将军,人家是来等着上任,有什么好怕的,再说您不是在城里嘛!谁敢欺负她呀!” 李峻望着杜麟的笑,斜眼道:“老杜,天快黑了,你还是别笑了,免得吓到人家两个姑娘。” 杜麟抬手在脸上抹了一把,像是要把笑容收回去,可当他的手放下时,李峻却发现他的笑依旧在,而且比刚才更难看了。 “走吧,下去拜访一下。”李峻无奈地撇了撇嘴,转身跳下了马车。 “大将军,我在外边候着吧!”杜麟挪动了一下身子,问了一句。 李峻瞪了杜麟一眼,挥手道:“随我一起进去,我一个人见她算怎么回事?” 说罢,李峻转身向紧闭的店门走去。 ★★★ 织锦在蜀中盛行,范家作为蜀中的豪门,家中蜀锦生意的规模自然不小,在各地都设有售卖的店铺。 蜀绣坊,范家在汉中郡所设立的商铺。 铺子临街,分为上下两层,一楼是陈列货品与售卖之所,二楼则为库房,店铺的后边有个庭院,供掌柜与伙计们居住。 之前,范家与梁州府在生意上一直都有往来,这边的掌柜也与度支府衙以及梁州锦蜀的官员相熟。 因此,当范洛儿独自来到梁州南郑城后,便让掌柜引领她拜见了度支都尉裴松华,也与锦署令裴璎见了一面。 其实,裴松华与范洛儿算是相识,当初就是范洛儿在成都城中抓的裴松华与苟远,眼下虽已成过往,但裴松华对范洛儿还是抱有戒心。 既然与李峻的家人见过面,范洛儿在年节前准备了一份厚礼到李府拜访,并以讨教匹绸织法技艺的名义求见了老夫人李云氏,与老人相谈甚欢。 第三百零六章:看望范洛儿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范家是大族,范家出来的人自然是礼数有加,范洛儿本就是个冰雪聪明的女子,如何揣摩人心,如何讨人喜欢,少女在这一点上从不输他人。 裴璎对范洛儿的印象不错,觉得范洛儿无论是长相还是言谈举止都堪称为大家闺秀,而且还有过人的精明在其中。 宋袆见过范洛儿一面,虽然交谈并不多,但她仅凭短暂的相会就觉察出了一些端倪,不禁在幼小的李婉儿面前笑讽了几句她那情种的爹爹。 其实,也不仅是宋袆有所觉察,老夫人李云氏早就看出了范洛儿的来意。 那日,范洛儿辞别李云氏,刚走出院门时,老人就摇头苦笑了起来  历经世故的她怎会看不出范洛儿心思。 李云氏也是女人,自然懂得没有一个女人愿意将心中所爱与人分享。所以,她最喜欢裴璎,也最疼爱这个儿媳。 不过,李云氏也是一位母亲。 无论怎样,母亲的心总要偏向于自己的儿子,况且老人一直都在为李家的人丁不足而担心,很希望李家能更多地开枝散叶,多一些子孙才好。 此刻,汉台街蜀绣坊的后院内,范洛儿望了望头顶的一方天色,摇了摇头。 继而,少女紧了一下身上的裘袍,迈步向前边的铺面走去。 范洛儿一直在等,却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所以也就在小院里站了半天。直到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她才觉得身上有些发冷,便让丫鬟小凤备了食鼎,想要吃些热辣的食物驱驱寒气。 原本,丫鬟小凤是想将食鼎与食料摆到小院的房间中,但范洛儿执意要在铺面里吃,小丫鬟也只能由着自家的姑娘,在铺面里摆好了食案后,召唤着姑娘进屋。 眼下,天寒地冻,铺子里虽是点燃了炭盆,所带来的温度却也没有升高多少,这让范洛儿感觉房间内冷冰冰的。 “姑娘,快趁热喝点汤。”丫鬟小凤在食鼎中盛了一小碗热汤递给范洛儿,轻声问道:“姑娘,您在外边站了那么久,是在看什么呀?” 范洛儿吹了一下碗中的热汤,笑了一下,说道:“没什么,我就是觉得这里的夜要比咱们那里来得早一些,天色在不知不觉中就黑了。” 小丫鬟想了想,迟疑道:“婢子还真没注意到这个,难道这里的月亮与咱们成都城的不一样吗?” “傻丫头,当然一样了。”范洛儿持筷子夹起了薄薄的肉片探进食鼎中,呆呆地望着那翻滚的汤水,脸上有了一丝伤情。 今日是年节,此刻也应该是范府最喧闹之时。 如今,家人们都搬去了青城山,但想想即便是如此也应该是热闹的,绝不会像自己这样的孤单与冷清。 为什么要跑到南郑城来?真是为了那份官职吗?如此地一意孤行,值得吗? 少女的心中有了迟疑,有了伤感,也有了几分悔意。 “砰...砰砰” 敲门声打断了范洛儿的思绪,夹在筷头的肉片也掉落在了汤水中,随着汤水的沸腾而上下起伏。 “凤儿,快去开门。”听到敲门声以及那若隐若现的说话声,范洛儿心中的伤感消失不见,嘴角微微上翘,露出了满意地笑容。 李峻进门时,身上的黑裘落有晶白的雪花,头上与眉毛处也沾了不少,如同白了黑丝一般。 “刚才还好好的,眨眼间就下了大雪,真是个鬼天气。” 李峻抱怨了一句,向起身相迎的范洛儿拱手笑道:“范姑娘,今日年节,二郎特来拜望,愿范姑娘年年...如花,岁岁似玉。” 原本,李峻是想说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可看眼下这情形,若是如此说恐怕不妥,所以也只能改为如花似玉了。 范洛儿赶忙低身还礼,抿嘴笑道:“多谢大将军前来,洛儿也祝您日后三台列峙笑公瑾,凤凰云上比萧郎。” 三台与萧郎的典故世人皆知,皆与男女之情有关,范洛儿的这番祝福倒是另有深意了。 李峻闻言一怔,随即从怀中掏出一枚顶端带有系链的金胜,递给范洛儿道:“我来得匆忙,也不知该选什么礼物相送,只好选了一个首饰,请范姑娘笑纳,也算是新年一个彩头了。” 金胜,属女子发饰簪戴的一种,李峻所送的金胜是对凤衔胜的造型,金饰底端为双鱼衔胜,金胜上面立一对凤凰,寓意祥瑞喜盈,正是节令送女子适宜的礼物,却也是一件造价不菲的精品。 范洛儿并没有推辞,脸色微红地接过李峻递来的金胜,小心地戴在了头上,并在李峻面前孩童般地晃了晃头。 “嘿嘿...”李峻略显尴尬地笑了笑,赶忙夸赞道:“不错,真挺好看的。” 范洛儿望了李峻一眼,从腰间解下一块玉佩递给李峻,笑道:“我有了彩头,世回也该有的,这块玉佩是老神仙在我儿时送的,如今就送给世回吧,让它保佑你时时平安,事事如意。” 玉佩这种物件可以做礼物,但男女之间的相送有着特定的含义,李峻恰好知晓这其中的含义,也便有些犹豫。 拒绝是不可能的,那样会太伤范洛儿的脸面。故此,李峻的犹豫没有超过一息,也就伸手接了过来,并随手挂在了腰间革带的左侧。 人家将金胜立刻戴在了头上,自己若是把玉佩揣到怀中会显得过于随意。因此,李峻认为只能先挂在腰上,等离开后再解下来也就是了。 彼此赠送了礼物,又寒暄了几句,李峻刚想要提出告辞,却听范洛儿说道:“大将军,洛儿此番前来梁州,是为领命任职而来,若是大将军不嫌弃,不如和杜大哥一起坐下吃点热食,顺便也请大将军说些教诲之言。” “啊...?”李峻愣了一下,望了一眼身后的杜麟,又看了看店铺中的主仆二人,随即坐了下来,笑道:“那好,我就在范姑娘这里蹭上一顿饭喽!” 年节之日,大雪纷飞之时,两个年岁都不大的少女住在这店铺中真有些冷清了,李峻觉得多留一会,让这里有些热乎气,有些过年的笑声也好。 至于范洛儿为何要如此,李峻能猜出个中原由。 如今,范家虽然散了大半的部曲,家中之人也搬去了青城山,但范长生还在,范家在蜀中的影响力也还在,这些都会对当下的益州府带来潜在的威胁。 益州虽是赵固与郭方在治理,但他们却是李峻的属下,李峻才是真正掌控整个西南的王。 范洛儿是在保护范家,是想用自身来换得范家的平安无事,这种做法的确可敬,却也让李峻觉得没有必要。 范家不起异心则无事,若有叛举,就算是范洛儿再护着,李峻也必定会剿灭范家,不会让范家扰乱益州。 “范姑娘,你真想留在军情司?”李峻吃了一片肉,笑着问向范洛儿。 少女郑重地点了一下头,回道:“世回,我可以做这件事情,也可以让你放心,范洛儿永远不会出卖世回,也不会出卖武威军。” “哈哈...”李峻笑着摆了摆手,点头道:“那好,你就入我军中来,帮我处理军情一事。” 李峻放心竹筷,端起范洛儿斟满的酒盏,稍作思忖后,继续道:“之前,军情司虽然隶属军中,却也仅在杜麟与彭毅的手里掌控,并没有固定的衙门,既然你要加入,我想把军情司与督府合为一体,成为一个上下管控,内外刺探的衙门。” 李峻转头问向杜麟:“你觉得呢?这样是不是更好些?” 杜麟想了想,点头道:“大将军,如此也好,属下只是觉得这其中也要再分出两端,在靖远将军的统辖之下各司其职,如此也不会发生错乱。” 李峻赞同道:“是的,我也是这样想。” “范姑娘,你与彭毅在衙门中负责各处军情之事。”李峻望着范洛儿,继续道:“李秀那边的人,则负责吏治与辖内不安定之处的查探,你们所司之职既有分别,也有汇通之处,相得益彰。” 范洛儿有能力做这件事情,作为女性的她也有着极高的敏锐度与细心,再加上她的聪慧,定会从繁杂的情报中分析出更多有价值的东西。 当初,范洛儿轻而易举地查出了成都城中的十三行,就充分证明了她的能力。 说完了正事,李峻对范洛儿笑道:“督府衙门在草塘那边,离锦署挺近的。衙门后边有所官宅,虽说不大,但你和小凤住着倒也够用了。” 李峻左右看了看,继续道:“等下就搬到那边吧,李秀曾收拾过那所官宅,里面的东西都齐备,衙门里也有值守的军卒,别在这里住了。” 杜麟也劝说道:“范姑娘,你还是听大将军的话,今夜就搬过去,草塘那边有咱们的暗卫,鲁先生与郭副帅未过门的夫人都住在那边。” 范洛儿知晓草塘的位置,她去过裴璎的锦署,少女也认识鲁胜与郭诵,更清楚这二人在李峻心中的地位。所以,草塘一带的安防必然会非常重要。 当下,李世回让自己搬去督府的官宅,这是就任的礼遇,也应该算是一个关心与体贴吧? 少女羞涩地点了点头,算是对李峻的建议做出了回应。 第三百零七章:绕指柔的女人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哎呀,吃,快吃。”李峻大口地嚼着肉片,笑着说道:“飘风扬雪的天,必须要吃热腾腾的锅子,这才是冬天的饭食,而且我还发现,吃别人家的东西就是香呀!” 李峻的狼吞虎咽让范洛儿觉得好笑,而他的唠唠叨叨又与在成都城时的冷若冰霜截然不同,让人感觉到很亲切,少女一时间竟有些看不透了。 “小...凤,你是叫小凤吧?” 这时,丫鬟小凤从后院递送新切的食材,李峻转头问了一句。 女孩略有胆怯地回道:“大将军,婢子贱名叫凤儿。” 李峻笑道:“净瞎说,名字哪里来的贵贱。你也别瞎忙了,人本来就不多,过来一起吃还能热闹些,快坐到你家姑娘旁边。” 李峻抬手向范洛儿的身侧指了指,笑着继续道:“坐下来喝酒,吃锅子,吃完搬家。” 李峻随性惯了,府里也没有那么多的规矩,如今虽然是二夫人宋袆与大管事翠烟在打理府中的事务,却依旧没有太多的三规六律。 然而,这种宽松也只能在李府,其他的人家中绝不会出现主仆同席的情况。 故此,虽然李峻发了话,但丫鬟凤儿并没有照做,只是谦卑地对李峻施礼,放下碟子后便要离开。 “小凤,既然大将军如此说,你就坐下来与我们一起吃吧!”范洛儿叫住了正欲离开的丫鬟,招手让她做到了自己的身侧。 如此一来,蜀绣坊中的四人在说笑中,也算是热闹地吃了一顿年饭。 随后,李峻将范洛儿主仆送去了官宅,又做了一番叮嘱后,便与杜麟乘车离开督府衙门。 望着夜色中消失在风雪里的马车,丫鬟小凤替范洛儿披上了风氅,轻声道:“姑娘,这个大将军还是挺好的,是个好人。” 小凤仅是个随身丫鬟,没有过多的学识,她对人的分辨也只是好与坏,而这好坏之分却是对人最真实的直觉,一句好人也是小凤对李峻最高的评价。 范洛儿抿嘴笑了笑,摇头感叹道:“他呀!坏的时候比恶人还要坏上几百倍呢!” ★★★ 雪,下得愈发紧了。 李府大门外,两盏大红灯笼上盖了厚厚的一层雪,烛光被遮挡了大半,昏黄的光线照在地面的皑皑白雪上,只留下了两个不大的光圈。 此刻,夜已深,李峻紧裹着黑皮裘跑向裴璎所住的屋子。 刚进小院,他便看到李蕙茹正穿个单衣站在院子里,举手接着飘落的雪花。 眼下,蕙茹已经不再是那个七八岁的小丫头,豆蔻年华的她长高了许多,人也出落得亭亭玉立。 几年前的坪乡之难,让这个苦命的孩子过上了优越的生活,成为了李家的一份子,外人也都将她当作了李峻的亲妹妹。 “喂,你这个傻丫头,干什么呢?” 李峻冷不丁的一嗓子,让沉醉在絮雪中的李蕙茹吓了一跳,转身便跑进了房门。 继而,她借着屋中的光线看清是自己的哥哥,又赶忙笑着跑了出来。 “哎呀,你又跑出来做什么吗?毛手毛脚的,一点也不像个大姑娘。”李峻口中数落着,赶忙将身上的皮裘脱下来包裹住李蕙茹,继续责怪道:“这么冷的天,还下着大雪,你穿个单衣在外边傻站着干什么?大半夜的不睡觉,也不怕你嫂子训你。” 蕙茹笑嘻嘻地搂住李峻的手臂,问道:“哥,你去哪里了呀?一下午都没看到你,我嫂子不在家,去裴大哥的府中了,说是带着两个小家伙去看外婆,要在裴府住一晚呢!” “啊?哦,也是。”李峻点着头,揪着李蕙茹进了屋子,口中继续道:“今日年节,你嫂子也应该去探望一下她的两个娘亲。” 当下,莒夫人与梁氏都住在裴家长子裴松华的府中,作为裴城远的遗孀,两个女人都上了年纪,住在一处,相互间也有个说话的人。 “哥,三姐也不在府中,她跟着嫂子一起去了裴府。” 李蕙茹口中三姐是李秀,在她的心中,嫂子这个称呼只能是裴璎,宋袆与李秀都不能用,所以也就称呼她们为二姐,三姐。 李峻从没有让妹妹改口,因为那是蕙茹对裴璎的情意,是一种发自内心的认可与感激,毕竟是裴璎将她养育成人。 “你三姐去人家做什么?她可真是闲不住。”李峻听说李秀也去了裴家,深感好笑。 蕙茹笑着回道:“三姐说要帮嫂子看孩子,还说要保护嫂子在路上的安全。” 李峻苦笑道:“真是扯淡,她会看什么孩子?两家也不过三条街的距离,能有什么危险,更何况你嫂子身边的人都是出自炽翎营,各个都跟母老虎似的,哪有人能伤到你嫂子?” 蕙茹笑道:“就是嘛!三姐就是想出去溜达。” 说着,少女从屋中的桌子上拿起了一个绣包,挂在李峻的腰间,说道:“哥,今日年节,小妹送你一个绣包做礼物。” 李峻用手摸了摸腰间的绣包,笑着打趣道:“真是抠门,就不能送哥哥贵一点的东西,攒了那么多东西,都准备当嫁妆呀!” 李蕙茹白了李峻一眼,故作生气地嘟嘴道:“哥,你再瞎说,小妹就不理你了。” 李峻笑着点头认错,一瞥眼发现桌上还有一个精致的绣囊,问道:“那个...你是打算送给何人呀?是给你嫂子的吗?” 李蕙茹听李峻如此问,赶忙将桌上的绣囊握在手中,藏到身后,脸色绯红地说道:“啊...是...是呀!” 李峻不是懵懂的少年人,岂会不知小妹在撒谎,而且隐约地感觉到这谎话中有很大的问题。 “嗯...”李峻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随后在妹妹的额头上点了一下,转身向门外走去,同时又没好气地叮嘱道:“早点睡觉,别瞎想些没用的事。” 看着哥哥离开,李蕙茹长吁了一口气,将手中的绣囊拿到身前,得意地笑了起来。 来到二夫人宋袆的屋子前,李峻唤来了一名府卫,轻声地吩咐了几句后才抬手推开了房门。 房间内,烛火的光亮微弱,李峻挥手叫退了正欲进门伺候的丫鬟小蔓,探头向内室望了望。 屋内,大床上的母女二人正睡得香甜,炉火的温度不弱,让小婉儿踢了被角,露出了莲藕般的小腿。 李峻笑着在外间地洗漱了一下,又在炉中加了些炭火,蹑手蹑脚地走进内室,靠着床边小心地躺了下来,侧身望着女儿。 小婉儿的脸上肉嘟嘟的,肤如凝脂,吹弹可破,细看之下还有细小的绒毛覆于其上。睡梦中,那长长的眼睫毛会偶尔地抖动一下,一点点的小口水也正从嘴角溢出。 李峻终究是忍不住地凑了上去,在女儿的脸蛋上轻轻地亲了一口,继而又溺爱地亲了一下,抬头之时才发现宋袆正侧身笑望。 宋袆小心地将女儿挪到了里侧,迅速地钻到了李峻的怀中,小声地问道:“姐姐和三妹她们没回来吗?” 李峻摇了摇头,搂紧了宋袆,轻声道:“是不是我吵醒你了,刚才看你们还睡着呢。” 宋袆将樱红的嘴唇靠近李峻的耳边,娇声道:“从你开门时,妾身就听到了,一直都假装地睡着呢!” 李峻转头在宋袆的红唇上亲了一下,同时也坏笑地将手捏在了锦被中的柔软处。 素日里,家中这三个女人,宋袆所显露出来的性子最弱。 她在家中所做的事情,多是孝顺婆婆李云氏,尊敬姐姐裴璎,帮助裴璎照料襁褓中的李暄和李妍,即便是新入门的李秀,宋袆对其也是亲热有加,心无异议。 另外,虽然裴璎将府中的大权交给了宋袆,但宋袆也只是在有事发生时才会过问一下,多数时间都交由府中管事翠烟来打理。 宋袆的心性真的软弱吗?李峻知道不是这样的。 当年,宋袆为了活下来,屈身在烟花之地,为了保护李峻,能与闯入家门的泼皮拼命,为了能给李峻寻找药品和粮食,可以剪去一头青丝装扮成乞丐的模样,穿行在满是禽兽的洛阳城中,这样的人怎么会软弱呢? 她的坚强远胜于裴璎,也不输于李秀。 然而,自从进了李府,宋袆隐去了所有的坚强,成为了一个与世无争的女人,李峻早已想到了这其中的原因。 其实,原因也很简单,宋袆的心里装满了李峻,不想让李峻为家事烦一点心。所以,她不需要什么坚强,也不需要去争什么权利,平平淡淡最好,二郎也能最舒心。 不过,李峻知道原因也并非是完全如此,还有一个原因是宋袆从来都不愿意谈及。 宋袆的出身不好,比不上大家闺秀的裴璎,更无法与将门之后的李秀相比,她只是一个连家人都找不到的苦命人,一个为了生存而沦落风尘的烟花女子。 这种身份,让进入李府的宋袆有着极深的心结。 另外,裴璎与李秀虽是李峻的妻妾,但按照后世的说法,二人都是事业型的女性,一个在为官,一个为将,而宋袆什么都不是,只能做一个本分的贤妻良母,可就连这个“妻”字,也根本不属于她。 李峻知道宋袆的心中有压力,而这份压力也绝非是女人间的和善所能化解,更不能凭借自己宽慰的话就会消散。 第三百零八章:绕指柔的女人(二)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有的时候,李峻会觉得愧对宋袆。 因为,这个心结是因自己而起,也是因自己而无法消除,自己却不知道应该怎样做,才能让宋袆更快乐一些。 故此,李峻对宋袆母女的关心要多一些,对婉儿尤为宠爱,只要在府中,他就会常常会陪着女儿玩耍,也便能多陪在了宋袆的身边。 或许,因为木床之前的晃动惊动了小婉儿。 小丫头翻了个身,睡眼朦胧中看到了爹爹躺在身侧,眯眼笑着拱到了李峻胸膛上,如同一只小青蛙般又沉沉睡去。 李峻笑着轻轻地抚摸胖乎乎的女儿,另一只手臂则将宋袆也搂到了怀中,三口人便如此温馨甜蜜地进入了梦乡。 清晨,宋袆早早地起床。 她让丫鬟小蔓准备好热水,自己则在小厢房的灶台处熬了米粥,又摊了面饼,准备了一些爽口的小菜,等着李峻起床后食用。 每次李峻来这里,宋袆总是要亲自做这些事情。李府中没有奢靡之气,在吃食上也没有过多的讲究,用起来简单可口便好。 其实,李峻从来没有懒床的习惯,他只是在宋袆这里会如此,也只是有了女儿后才会晚起。 李峻想陪着女儿,哪怕是静静地在旁边看着女儿睡觉,他也不愿起床。 因为,只有女儿在幼年的时候,父亲才能如此毫无顾忌地陪在身边。 只要李峻在宋袆这里,只要没有公务打扰,小婉儿起床后的所有事情都是李峻来做。 穿衣,说笑;搽脸,说笑,哪怕是女儿在漱口,父女二人也会在咯咯地说笑,这让宋袆总是无可奈何地等在一旁,心中却是无比甜蜜。 宋袆将婉儿从李峻的腿上抱下来,抿嘴笑问道:“二郎,我见你的革带上有个绣囊,做工可不太像婉儿大娘的技法,又从哪里得来的?” 李峻喝了一口粥,笑道:“看你说的,好像经常有人送我绣囊似的,那是我昨夜回府的时候,蕙茹送给我的礼物。那丫头是真抠门,我算白疼这个妹妹了。” 宋袆笑道:“看你说的,蕙茹还上学堂,能有什么值钱的东西送你?用心绣个香囊给哥哥,也是一片心意呀!” 李峻掰了一小块鸡蛋黄送到女儿的口中,撇嘴道:“哎呀,要是单独为我绣的话,我这个哥哥的心里也是热乎乎的。” 说着,李峻神秘地低声道:“她还有一个香囊要送给了别人,好像还不是咱们家的人,这里面有问题,我让人去查了。” 宋袆望着李峻一脸好事的表情,被逗得笑了起来,抬手在李峻的手臂上轻拍了一下,笑道:“你也真是的,怎么还让人去查呢?蕙茹的年纪又不似婉儿,学堂里有了心仪之人也是可能呀!” “不行...”李峻咽下嘴里的面饼,摇头道:“才多大的小丫头,哪里来的心仪之人。要是乱来,我非把她关家里不可,等我查出了是谁,我非......” 李峻没有说出惩治的方法,也说不出来。 他是掌管三州的西南王,想要做任何事情都可以,哪怕是杀人。然而,若是因为护犊子就乱施刑责,李峻还不至于如此昏庸。 李峻虽然在这个世界中醒来这么多年,但他还是无法接受这个时代的婚嫁年龄。 小妹蕙茹的确没有到婚嫁之年,可若是按照寻常人家来看,也就差不到两年的时间了,十五六岁的女孩子就要婚嫁,这让李峻还是觉得不舒服。 “是咱家人,你就护着。” 宋袆笑着继续道:“当年,姐姐嫁给你时也不过比破*瓜之年稍大一些,我与你相识时也是二八的岁数,如何到了蕙茹,你就要拦着人家的终身大事呀?” 李峻一怔,想要说点反驳之类的话,却也找不出反驳的理由,只好望着女儿笑道:“婉儿,爹爹说不过你娘亲,等你长大了可一定要帮爹爹呀!” 小婉儿似懂非懂地点着头,却将小胖手抓向了身前的碟子。 “二郎,你革带上的那块玉佩改换个挂带吧,颜色不好,男子带着不庄重。”宋袆将碟子挪了一下,似作无意地问了一句。 “哦,那个呀,你不说我倒忘了摘下来。” 李峻夹了一口脆笋片,苦笑道:“昨天,去安排范洛儿就职一事,这大年节的也不好空手上门,就带了一个金胜送给她做贺礼,她也就还礼了一块玉佩,我随手挂在了腰上。” 笋片很脆口,李峻又夹了一片,口中继续道:“别换了,范姑娘说是张椒送给她的,沾着仙气,就给咱们婉儿带着,让老神仙保佑我的婉儿。” 见李峻毫无隐瞒地作答,宋袆觉得自己真不该多此一问,有些事情是注定的,问与不问都要坦然面对。 宋袆听说过天师张椒,知道那是个半仙之人,自然也晓得玉佩的贵重。 二郎对此能这样地不在意,更是将这玉佩送给女儿,似乎也能说明一些事情,自己真的是多心了。 在情感面前,每个人都应该是自私的,这种自私无可非议,理所当然,谁愿意将自己的爱人与人分享呢? 当李峻即将吃完这顿简单且温馨的早饭时,杜麟带着几分军报走了进来。 杜麟先向宋袆问安后,对李峻道:“大将军,长安城在昨日被攻破了,天子捧玉玺出城向刘曜请降,已经被送往了汉都平阳。另外,东边的司马颖率祖逖等人与刘聪在孟津一带交战,汉国军大败,退回平阳郡。” 李峻点了点头,喝光了碗中最后一点米粥,听杜麟继续道:“平阳也有密函过来,说刘聪败北后旧疾复发,已经卧床不起了。” 李峻笑了笑,说道:“应该是气的,刘聪不仅丢了司州,还被一路赶回了大河以北,而石勒那边的势力又快要控制不住了,他能不气急吗? “长安城,唉...”李峻收起了笑容,轻叹道:“朝廷两任天子都被人掳走,这晋天下也算是要完了。” 李峻虽有感叹,心中对长安城破却并无自责之心。 当下,秦雍二州与李峻没有关系,晋天子司马邺的死活也与他毫不相干。李峻虽不能对外宣称自己所掌控的西南独立于晋朝廷,但在实际的操作上就是如此。 眼下,李峻的心思都在所控的西南之地,暂时还顾不上其他的地方,养兵蓄锐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放下了手中的饭碗,李峻抱起女儿亲了一口,对宋袆道:“等春暖花开了,我带你和婉儿去趟青城山上清洞,那里是张天师修仙之所,洞外景色宜人,洞内可真是宛若仙境呢!” 此刻,宋袆正被杜麟的话吓得心惊,忽听李峻竟然说起了游山玩水之事,不由地笑道:“杜大哥,你听听,天子都被人家抓走了,二郎怎么还有心思说这个呀!” 杜麟与宋袆相熟,接话道:“夫人,那些事情与咱们无关,大将军所说的青城山倒真是一个游玩的好去处。” 经过之前在洛阳城中的相处,杜麟很钦佩宋袆的胆识,故此也一直很敬重这位二夫人。 宋袆见杜麟也如此地不在意,望着李峻笑道:“是呀,神仙之所必然不会差了,二郎,让你一说,妾身还真想带着婉儿去青城山游玩一番呢!” 李峻将女儿放在椅子上,蹲下身子,宠溺地笑道:“婉儿,爹爹要去做事了,你在家要听娘亲的话,等爹爹忙完了事情,就带着你和娘亲去玩,好不好呀?” 婉儿抬起两只小手捧住了李峻的脸,唤了一声爹爹,随后在李峻的额头上亲了一下。 “哈哈...”李峻大笑地又亲了一下女儿,起身与杜麟走出了小院,乘车奔向州府衙门。 ★★★ 长安城被攻破,晋天子司马邺被掳走,这一切都在李峻的意料之中。 因为,华阳关的战败与绥阳小谷的失利,会让刘曜暂时放弃攻取梁州的打算,也会把全部的兵力投入到攻占雍州上,长安城被攻破就成为了一个必然。 其实,李峻在成都郡时,天子司马邺就曾派人到梁州府求援,新任雍州刺史麹允也派其弟北地太守麹昌到汉中郡请求出兵抗敌,就连躲在秦州的南阳王司马护也让人带了书信到南郑城,责令梁州军入雍州讨伐刘曜。 镇守梁州的郭诵命人将这些情况都告知了李峻,而李峻也只是回复了郭诵八个字:“静观其变,严阵以待。” 所谓的静观其变,就是不出兵增援,让刘曜打烂秦雍的那些势力,这其中也包括长安城中的小朝廷。 之所以如此,李峻有着自己的考虑。 如果武威军入雍州救援,与汉国军拼命的也只能是武威军,麹允和司马保只会捡便宜,不会起到关键的作用。 另外,就算保住了小朝廷,救下了天子司马邺,李峻能挟天子以令诸侯吗?答案是否定的。 天子是个傀儡,天下的诸侯也不会听令,李峻如果那样做的话,反倒会陷入各方权力的争斗中,得不偿失。 不如让刘曜先削弱那些势力,将傀儡天子移出西境,武威军再以收复疆土的名义赶走汉国军,名正言顺地占下秦雍二州。 如此一来,武威军在世人的眼中便是忠义之师,李峻也必然是救世之能臣,不仅少了非议,今后与石勒抗衡时也能平添诸多的有利之处。 至于严阵以待,李峻是担心刘曜会就势再次突袭梁州,所以才让郭诵保持戒备,并将留守的兵力向北线转移,构建了一道坚固的防线。 第三百零九章:驭人有术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梁州府的府衙内,李峻翻看着军司马周靖递过来的文书,口中问道:“如今,刘曜虽然得了雍州,但他的兵力不足,又不能尽征秦雍之地的汉人入伍,这是他最大的麻烦,你觉得刘曜要如何解决这个麻烦呢?” 周靖未加思索地回道:“大将军,属下觉得他会征讨和拉拢关中以及陇右一带的羌、氐、巴、羯等族人,使他们为己所用。汉国军的根本是匈奴人,本身就是胡人,他们与其他的胡部之间或多或少都有些关联。” 周靖稍作思虑,继续道:“据属下所知,长安以北的新兴郡处就有氐、羌十余万人,刘曜若是能征服他们,那可是一股不小的力量。” 李峻点了点头,皱眉道:“若真是如此的话,那倒成了咱们的麻烦,让刘曜占据雍州岂不是在养虎为患吗?咱们这步棋是不是有些不妥呀?” “大将军,属下觉得也不能如此说。” 周靖笑着摇头道:“关陇一带的胡人不同于仇池山的羌氐,那些人未开化,性情野蛮,多以族群之势霸占一方,不易降服,刘曜若想收服他们,两者势必要付出代价。” 望着李峻,周靖继续道:“这其中,胡人的代价必定是死伤无数,所拥有的实力也必然会被削弱,如此倒是一件好事,等咱们日后占据关陇时也能少些麻烦。” 李峻笑了笑,赞同道:“你说的没错,若是不将那些人的力量弱化,以后对咱们来说还真是个大麻烦。” 周靖点头继续道:“另外,属下觉得刘曜最大敌人不应该是咱们,石勒才是他今后最大的威胁,他是个有谋略的人,应该能体察出来。” “嗯...”李峻应了一声,点了点头,并未打断周靖的话。 “眼下,刘氏的汉国分为两大势力,一是以刘聪为主的匈奴军,这其中又分为了刘聪与刘曜两方。” 周靖望着李峻,口中继续道:“而汉国中的另一股势力,便是容杂了诸多汉人的石勒军。从当前汇集的军情来判断,石勒军的实力日益增强,大有不受刘聪掌控的苗头。” 李峻插了一句:“前段时间,司马颖在孟津处大败进逼洛阳的刘聪,而刘聪败返平阳后已经卧床不起了。” 周靖闻言,大喜道:“大将军,若是刘聪有事,汉国内部必乱,刘曜与石勒也必将会兵戎相见,会给咱们容出更多的准备时间。” 望着神情激动的周靖,李峻笑着点了点头,目光中也露出了赞许的神色。 其实,李峻的诸多谋划都基于知晓历史的进程,即便是这一进程在发展中有所改变,但最终的走向还是大致相近,李峻也只是顺势做出相应的调整而已。 然而,周靖并没有李峻的际遇,他所凭借的是自己对事件细微处的周密分析,从而推论出未来可能出现的大概走向,这是一份能力,可以称之为运筹帷幄。 李峻佩服周靖的这份能力,也庆幸自己当年没有杀了周靖。 “子恒,最近家里怎么样呀?你那两个儿子还在学堂吧?”谈完了公务,李峻又翻看起案台上的文书,随口问向周靖。 周靖跟随李峻后,先是把家人搬到了荥阳城,随后又迁来了汉中郡,一家老小就此都住在了南郑城中。 “唉...  ”周靖听李峻问及自己的两个儿子,不由地叹了一口气,摇头道:“下官的那两个逆子啊!没有一个省心的。” 李峻知晓周靖有两个儿子,年岁都不大,年长一些的名唤周远,小的则叫周信。 听周靖如此说,李峻抬头笑道:“我看你那两个儿子都不错,怎么如此说呀?” 周靖苦笑道:“如今,周远在定武堂,我想让他多学些武技和兵战之术,日后能在咱们军中做事,可这个逆子总是对精工巧技感兴趣,从来不把心思放在兵谋之上,天天央求我送他到军械制造办那里。” 李峻放下手中文书,笑道:“既然周远喜欢钻研那些东西,就让他去做嘛!你这当父亲的,怎么连孩子的这点要求都不满足?” 周靖并未作答,神情上却露出了尴尬之色。 李峻反应过来,转头对杜麟道:“你通知黎天行,给周远办个手续,让他去仇池山东石勺的制造办做事,让黎天性在平日里多教教周远。” 军械研制造办虽在军械司之下,可要想成为那里的研制人员,没有杜麟的核准与黎天行的许可,任何人都无法进入,就是军司马周靖也没有这个权力。 因为,军械研制是武威军中的最高机密,绝不能混入外人。 周靖见李峻做了吩咐,起身执礼道:“大将军,那里可不是小孩子去的地方,卑职实在是不敢让远儿坏了军中的规矩。” 李峻摆手道:“周远已经十六七岁了,哪些事情该做,哪些事情不能触及,他应该明白的。再说了,如果连自己家的人都不能相信,武威军以后要靠谁呀?咱们打下来的这片疆土又靠谁人来守呀?” 李峻见周靖还要执礼感激,笑着问道:“那个小的,我记得叫周信吧,他又怎么让你不省心了?” 周靖苦笑道:“这个孩子呀!生来就有些弱,属下本想在开春之后送他到定武堂中,也并非是期盼他能为咱们武威军出力,只想能有个习练筋骨的地方,让他的身子骨壮实一些,可...他就是不想去。” 李峻问道:“怎么?周信对咱们军武之人有抵触?” “倒也不是,他爹我就是军中之人,有什么好抵触的!”周靖叹了一口气,解释道:“其实,信儿说的理由也让我这个当爹的无法反驳。” 李峻好奇地问道:“他想要做什么?又说什么?竟然能让你这个军司马都无话可说?” 周靖笑道:“信儿想要做一名医者,他说为官为将者可以救天下苍生,为医者也可悬壶济世,救百姓于病痛之中,并非是人人都要拿起刀枪。” 李峻点头赞道:“不错,能有这样的志向,你也该为他高兴才对嘛!周信想要从师何人呀?” 不等周靖回答,李峻想起一人,说道:“咱们这里就有个神医,就让周信跟着鲁先生学医,以后咱们也能多个会医病的人。” “不行,那可不行。” 周靖赶忙摆手道:“鲁别驾上了年纪,而且还有公务在身,哪里会有时间教授他医术,就别给鲁先生添乱了。” 李峻笑道:“先生的确是上了年纪,若是周信能跟在他的身边,一则能学些医术和行事之道,二来也能作为弟子好好照顾先生,我看还是可以的。” 说着,李峻对杜麟道:“我正要到草塘那边,你让人去把周信接过来,等下随咱们一起走,让周信去鲁先生那拜师。” 周靖闻言,赶忙起身笑道:“不劳杜将军,我这就回府把犬子带来,再去购置些礼品,哪有空着两手去拜师的?” 说罢,周靖转身跑出了府衙,乘车朝自家的府邸奔去。 府衙内,杜麟望着早就没影的周靖,好笑道:“大将军,我怎么感觉周司马早就算好你能答应,只是寻个机会说出来罢了。” “哈哈哈...”李峻笑了起来,点头道:“他一个天天研究军谋的人,这点心思还琢磨不透吗?” “唉...”李峻轻叹了一声,继续道:“这也便是为人父母啊!嘴上骂着逆子,可心里还是要帮孩子的。总归是咱们自己人的孩子,也毕竟都留在身边,像刘沈的那个儿子,倔强地象头驴一样,刘沈不也是要牵肠挂肚嘛!” 李峻感慨了一番后,对杜麟问道:“对了,刘离还没有找到清河公主吗?” 杜麟摇头道:“若是找到的话,刘离会把消息传过来的,平阳那边也应该会在密信中有所提及。应该还是下落不明。” 李峻皱眉地摇头道:“司马英槿真是个苦命的丫头呀!出生时就陪着父母困在金墉城,长大后又随着母亲被关进金墉城,如今更是生死不明,出生在这样的帝王之家,哪里有什么富贵可言,还不如夫人身边的丫鬟黛菱有福气。” “大将军,您说的太对了。“ 杜麟赞同道:“别看黛菱整日里憨憨的,府中就属她最自在。什么事情都不用管,每天跟着夫人到处走,吃穿用度一样也不少,还没有人敢招惹她。就算是我,她都敢训斥两句。” 李峻笑道:“还有这事?她的胆子真是愈发的大了,连我的护卫将军都敢训,今日回府就把她赶到柴房去烧火。” 杜麟一怔,赶忙摇头道:“大将军,属下只是随口瞎说的,黛菱姑娘从未对属下无礼过。” 李峻感觉道杜麟的语气似乎有几分着急,迟疑地望了望杜麟,心中突然冒出了一个连自己都觉得奇怪的念头。 莫非这家伙喜欢黛菱?不会吧? 第三百一十章:苦尽甘来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周信,周靖的幼子,刚及舞象之年,身子骨确实显得弱些,长得倒是面目清秀,谈吐间也是温文尔雅。 周信随同李峻来见鲁胜后,老人与其说了几句话后便满意地点了点头,答应收他为随身弟子。 由此,周信也成为了墨家弟子。 在鲁胜的小院中待了一段时间,李峻和老人商谈了一些事情,随后又对周信嘱托了两句,交代他要在日常照顾好恩师,也便离开了小院,朝着不远处的督府衙门走去。 途中,李峻转头问道:“杜麟,你有没有发现,这个周信似乎很怕我,说话的时候总在躲闪我的目光,我有那么可怕吗?” 杜麟撇了一下嘴角,说道:“大将军,您倒是不可怕,只是他心里有鬼,本来就应该怕你的。” “啊...  ?”李峻奇怪地望着杜麟,问道:“什么意思?他一个小孩子,心里能有什么鬼呀?” 杜麟望着李峻,粗重的浓眉抖了一下,缓声地回道:“大将军,您让人查的事情都查清楚了,您妹子要送绣囊的人就是周信,二人是在同一所学堂相识的,很...要好。” “什么,就是这个家伙?” 李峻听下了脚步,转身望向鲁胜的小院,嘴唇嘟囔了几下后,无奈地笑了笑,又继续迈步前行。 “唉...  ”李峻轻叹了一声,感慨道:“眼下,他们的年纪尚小,还谈不到太远的事情,不过要是能好好地在一起,对蕙茹来说也不算个坏事。” 说着,李峻停下脚步,对着杜麟笑道:“周信的为人不错,若日后真要做个医者,也能与家人常聚在一起。不像咱们,和家里人聚少离多,有了战事还让妻儿老小提心吊胆,蕙茹以后能过个安稳的日子,我看也挺好。” 李峻疼爱妹妹蕙茹,并不苛求给妹妹找个大福大贵的人家。 他只希望妹妹能过得安心,能有一个疼她的夫君,能过上安稳的日子才是最好的选择。 清河公主倒是天子的女儿,是皇家的金枝玉叶,可又如何呢?还不是沦落民间,至今都生死不明。 ★★★ 广宗县,属冀州巨鹿郡。 西汉时期,高祖刘邦封子刘如意为广宗王,取“推广宗子之意”。东汉章帝置广宗县取“以广先帝基业”之意,广宗之名由此而来。 当下,冀州已经在汉国大将军石勒的掌控之下。 之前,石勒在新郑的华阳旧城外败给李峻后,采纳了谋士张宾所提出的战略主张,北上攻占邺城,经营冀州,进而平定天下。故此,石勒率兵北渡黄河进逼邺城,后因邺城久攻不克,又从张宾的建议夺取了襄国。 此后,石勒以襄国为基础,派诸将四出攻战,冀州的郡县壁垒在不敌的情况下纷纷归顺。自此,冀州全部沦陷,彻底成为了汉国的疆土。 不过,冀州境内虽然没有了晋朝廷的兵马,但反抗汉国军的汉人力量依旧存在,这其中便以并州乞活军为主。 乞活,顾名思义,乱世之中乞求活命。 当年,刘渊率领匈奴人叛乱后,在并州境内大肆屠杀抢掠,并攻破了并州治所晋阳城,再加上并州正处于旱灾肆虐,导致谷粮颗粒不收,并州刺史司马腾不得不领两万余户逃难求食,就谷于冀州。 故此,这些人也便有了“乞活军”的称号。 乞活军的组成人员复杂,多以汉族的流民为主,虽然其中也有一部分人是原并州的官吏、豪绅与士兵,但他们在流民中所占的比例较小。 另外,既然同为乞活,也就意味着他们没有了先前的身份和地位,与那些贫苦之人一样成为了流民。 司马腾被杀后,乞活军内有了分化。 其中一部分人进入了兖州境内的陈留,靠近了司州,而余下的人则依旧留在冀州的境内,与石勒的汉国军周旋于巨鹿郡的广宗县。 丘平,广宗县内的一个村落,位于县境内的西南。 钱家是丘平村的大户,因为家主钱温与汉国军中的一个将领有些交情,再加上他多次向那个将领奉献银粮。故此,当汉国军攻袭冀州时,钱家不仅没有遭受劫掠与杀戮,反倒是在战乱中获得了大量的土地和房产,家道比之前更为殷实了。 钱温的膝下有一女,名唤钱颦,尚未出阁,深得父亲的溺爱,自小便养成了蛮横善妒之心。 长大后,钱颦常常会因为一些小事责罚打骂身边的下人,府中的奴仆皆对钱颦心有畏惧,一些小丫鬟伺候她的时候总是要小心翼翼,更是会胆颤心惊。 “你是个死人吗?连梳头都不会吗?” 此刻,闺房内,钱颦恶狠狠地盯着一名与她年纪相仿的丫鬟,口中继续骂道:“你卖到我家为奴,我不管你之前是个什么身份,现在就是个贱奴,想要在钱府白吃饭不做事,想得美!” 适才,丫鬟在给钱颦梳头的时候,不小心将手中的簪花碰到了钱颦的前额,使得钱颦大怒,一巴掌扇在了丫鬟的脸上,并破口大骂。 肿了半张脸的丫鬟跪在地上,低着头,轻声地哀求道:“姑娘,奴婢错了,奴婢以后会小心一点,求姑娘饶过奴婢吧。” “哼...饶了你?”钱颦冷笑地望着那名奴婢,伸手扯住丫鬟的发髻使她扬起了头,嘲讽道:“你这个贱人,想要凭借一脸的狐媚在府中生事,若是本姑娘今日饶过你,谁知道你下一次会不会戳在我的眼睛上?” 说着,钱颦对着门外厉声喝道:“来人,把这个贱人关到柴房中,没有我的话,谁也不准放她出来,也不准给她任何的吃喝,我倒要看看你还能有什么狐媚的本事。” 钱颦的话音刚落,两名五大三粗的家丁便应声而入,咒骂地将跪在地上的丫鬟向后院的柴房拖去。 其实,那朵簪花碰在前额时不痛不痒,并没有什么感觉,但钱颦就是想要责罚这个丫鬟。 因为,她每次看到这个丫鬟的那张脸,以及丫鬟身上所独有的气质时就会心生妒忌。 一个贱奴怎么该有如此清丽秀美的面容呢?一个贱奴的身上又怎么会散发出莫名地高贵气质呢? 从见到这个丫鬟的第一眼,钱颦就深感疑惑。她向父亲要来了这个丫鬟,想从丫鬟的嘴里问出答案。 同时,丫鬟的与众不同也让她的心中充满妒意,每时每刻都想要折磨这个让她觉得心烦的贱人。 冰冷的柴房内,昏暗的光线透过门缝晃在司马英槿的身上。 午后的这点阳光没能给身穿单衣的少女带来一丝温暖,反倒是寒风随着光线袭进柴房,一次次地寒在身上,冰到心里,如同刀割一般。 这样的惩罚不是第一次,也绝非是最后一次。 骨瘦如柴的司马英槿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但她就是不想死,不想自己这个大晋的公主如同猪狗一般地死去,暴尸荒野。 这样的虐待不算什么,之前更多的凌虐也经历过了,司马英槿觉得自己能承受下来,只要坚持住,几日的不吃不喝还是可以挺过去的。 想着想着,在不知不觉中,少女的眼角留下了两行泪。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可就是忍不住,愤怒与委屈几乎要将她的心撕碎,而她所能做的事情也只有流下这两行苦泪。 深夜,柴房外的风更大了,有雪花被寒风扫进房内,让这本就冰冷的柴房里又降了温度。 司马英槿冻得脸色青白,打起了寒颤,不得不将整个身子蜷缩在最里面的墙角,并用一堆木柴挡在了身前。 “不能睡,如果睡着会被冻死的,熬到天亮就好了。” 少女一遍遍地提醒自己,但饥饿与寒冷让她的意识有些模糊,眼皮也不听使唤地想要合在一起。 突然,柴房外有嘈杂的响起,继而又传来了家丁的奔跑声与喊叫声,一阵阵的厮杀声与哀嚎声也随之从前院清晰地传了过来。 司马英槿惊恐地坐直身子,颤抖地抓起了一根木柴。 她不知道前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应该是有人进村子和钱家抢掠。那些人或者是途径的流民,又或是一些与钱家不熟的汉国军卒来打秋风,应该是在不如意的情况下动了手。 司马英槿知道不管是谁,除非钱家的家丁能将来袭之人击退。否则,在一番劫掠后便会是府中女人的受辱之时。 然而,打斗声并没有持续过久,似乎是双方讲和了,因为司马英槿听到了家主钱温的说话声,应该是和来袭之人中的头领一同走进了后院。 “小将军,大黑天的也看不清楚,咱们这都是误会。”钱温带着刘离走进后院,口中谄媚地继续道:“钱家都是汉人,也是深受胡人的残害,怎能拒绝咱们汉人的乞活军呢?” 说着,钱温将手中的灯笼前举,苦叹道:“前几日,家中被胡人抢过一次,余粮都在这后院的粮仓里,小将军需要多少尽管拿,只需给小民留几日的口粮便可。” 刘离点了点头,冲着钱温拱手道:“抱歉了,我的手下刚才有些鲁莽,伤了贵府的几个人,刘离替弟兄们向你赔礼了。” 随后,刘离对身侧的一人吩咐了几句,转头又对钱温继续道:“我不多拿你的,只取两日的口粮,刘离与弟兄们不同于别人,我们不是强盗,拿你多少粮食,我刘离会用金银作为补偿。” 不等钱温作答,柴房的门突然开启,瘦弱且浑身发抖的司马英槿站在了门口,不敢置信地望着火把下的刘离,迟疑地唤了一声:“刘离,是你吗?刘长余,是你吗?” 第三百一十一章:无怨无悔的情意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长余,是刘离的字,取自《离骚》中的长余佩之陆离。 当下,能如此称呼刘离的人没有多少。 刘离手下的兄弟们多称呼他为龙骧将军,原龙骧将军李恽在临死前将这个名号传给了刘离。 其他的人多会称呼刘离为刘将军,极少会有人直接称呼刘离的名字,即便是有,也只能是敌人,又或是家里人。 此刻,正值风雪夜,刘离没有看清黑暗中的司马英槿,但他却听清那应该是清河公主的声音。 因为,一直在苦寻的刘离害怕受尽磨难的公主变了模样,但觉得声音应该不会变的,所以他从来不敢忘记这个声音。 “公主,是你吗?我是刘离。” 刘离快步地向前,声音更是有些颤抖,目光却紧紧地盯着黑暗中的那个单薄身影,口中再一次问道:“清河公主,是你吗?” 火光下,刘离看清了满脸泪水的司马英槿,看到了早已不似从前的清河公主。 司马英槿的脸色青白憔悴,面容枯瘦见骨,弱不胜衣的身子在剧烈地颤抖,仿佛下一秒就会倒下。 刘离想要上前扶住司马英槿,但礼数的制约让他还是单膝跪在了地上,低头哽咽道:“末将刘离拜见公主,是刘离无能才让公主流落至今,刘离愧对娘娘的嘱托,也愧对公主的信任,刘离该死。” 此刻,望着眼前的清河公主,刘离能想象出一个碧玉年华的少女经历了怎样的磨难与凌辱,内心的自责让他无法抑制地泪流满面。 “公主,刘离一直都在找您,找了您整整三年啦!” 刘离哭着说出了这句话,抬起的脸上却露出了久违的笑,那是一种如释重负的笑容。 寒风飞雪中,司马英槿一直站在原地哭泣,身子也一直在颤抖,直到看见刘离的笑,少女也露出了笑容,那是一种如获新生的笑容。 少女踉跄地走近刘离,蹲下身子捧住刘离的脸,一字一句地说道:“刘离,你曾答应过要护我,我一直都记在心里,我也苦苦等了你三年呀!” 说罢,司马英槿抱住刘离,放声大哭起来。 看到了刘离,少女知道自己可以脱离苦海了,虽然不知晓未来的路会怎样,但终归是能活着了,能有人保护自己了。 这一瞬间,清河公主终于可以无所顾忌地发泄出心中的苦痛。 突如其来的状况,站在一旁的钱温都看在眼里,也让他惊得三魂离体。 公主?哪里的公主? 洛阳城中的公主吗?是晋天子的女儿吗? 这些年在自己府中的竟然是个落入民间的公主?那女儿对她所施加的一切责罚该如何解释呢? 一时间,钱温不知该如何弥补,也不知该如何请罪,只能双膝跪在司马英槿的面前,不停地磕头。 看到了钱温的磕头,司马英槿止住了哭声。 她缓缓地转过头,盯着跪在雪地中的钱温,冷冷地说道:“刘离,钱家通敌,数次为叛军提供钱粮,并与匈奴军狼狈为奸,为害百姓,其罪当诛。” 说着,司马英槿望向刘离,口中坚定地继续道:“我以大晋公主的名义定其罪,诛其满门,一个不留。” 司马英槿说罢,想要站起身,一阵眩晕却让她的身子摇晃了起来。 刘离赶忙扶住了司马英槿,毫不犹豫地将清河公主背在了身后,对着身侧的军将厉声道:“遵清河公主令,给我杀光他们,一个人都不留。” 说罢,刘离背着司马英槿向前院走去。 领兵至今,刘离一直都在遵守着武威军的军规,从不让属下随意地烧杀掳掠,也不会让军卒们乱杀无辜,更不会屠杀平民的一家老小。 刘离知道清河公主为人仁善,若不是在钱家受尽了凌辱,她绝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因此,刘离这一次不想遵守军规,他要替清河报仇,要杀死所有凌辱过清河公主的人。 趴在刘离的背上,司马英槿感受到了刘离的体温,心中也升起了早已忘却的安全感。 少女闭上了眼睛,任凭泪水滑过脸颊,她不在意刘离会将自己带去哪里。 从今往后,无论到哪里都会有刘离的保护,自己脱离了苦海,安全了。 三年前,刘离从荥阳郡的广武山离开后,带着十几个人到处寻找清河公主司马英槿的下落。 刘离觉得若是清河公主还活着,应该是被汉国军的人掳走,或许就在汉国军的某个将领的手中。所以,他所搜寻的路线多与汉国军的征伐有关。 在此期间,刘离在一次与汉国军相遇时发生了厮杀。 危急时刻,被之前在洛阳城中相识的龙骧将军李恽所救,刘离也因此加入了李恽所领的乞活军。 跟随乞活军奋战在冀州的期间,刘离依旧四下寻找着司马英槿,这一找便是三年。 后来,因为刘离的善战与悍勇,他得到了李恽的重用,成为了李恽部乞活军的领兵之将。当李恽战死于上白后,刘离带着余下的乞活军转战在巨鹿郡一带。 当成都王司马颖领兵出荆州攻占司州后,刘离也收到李峻让他联合司马颖的命令。 故此,刘离带着其部的乞活军由巨鹿郡的武垣游战到了广宗,想要由此向南行,过大河进入荥阳的广武山。 途径丘平村是在计划之中,但进入钱府却是个偶然。 刘离只是想买些行军的口粮,可就是这个偶然让他找到了司马英槿,放下了足足背负三年的愧疚。 马车上,昏睡了三天三夜的司马英槿再一次从噩梦中醒来,她的双手在半空胡乱地抓着,直到刘离将她紧紧地搂在怀里,少女才安定下来,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不怕,刘离在这儿,刘离再也不会丢了公主。” 刘离搂住司马英槿,将脸紧贴在她的头上,尽可能地想要把安全感传递给怀中依旧在发抖的少女。 片刻后,司马英槿轻声地问道:“刘离,是不是在我昏迷时又遇到匈奴军了。” 司马英槿看到了刘离手臂上的新伤,以及他半身的血红,应该是在行军的途中有过激烈的拼杀。 当下,无论是冀州还是兖州,各处的军事要地都有汉国军的把守,若想从广宗进入荥阳的广武山,必然会遭遇汉国军的围追堵截,激战也就在所难免了。 刘离笑了笑,轻声道:“没事的,咱们已经到了兖州的桃县,距离陈留不远了,我已经派人与那边的乞活帅陈午将军取得了联系,他会派人来接应咱们。” 司马英槿点了点头,并没有挣脱刘离的搂抱,而是望着刘离的脸,轻声道:“刘离,咱们三年未见,你也变了好多呀!” 三年前,刘离是一个意气风发的英俊少年,无论是神情还是容貌上,都有着少年人该有的懵懂与轻狂。 然而,此时的刘离成熟了,也消瘦了许多,眼神中透露着坚毅,杂乱的胡茬让他显得比他真实的年纪大了不少,有了几分不该有的沧桑。 一路上,刘离讲了好多事情,司马英槿也明白了刘离会变成这个样子的原因。 他可以跟随郭诵去梁州的,可以留在李世回的身边做个将军,更可以得到众多武威军的守护。 然而,为了守护当年的一个承诺,少年人孤身留在了中原,变成了如今的这个模样。 曾经,司马英槿是高高在上的大晋公主,可以不必考虑别人的感受,更可以肆无忌惮地训斥刘离。 此时此刻,饱受苦难的司马英槿不再是那个金枝玉叶,尝尽人间冷暖的她被刘离的执着感动,也发自内心地感激刘离。 少女抬起手,摸了摸刘离的脸庞,噙泪道:“长余,你这么做,值得吗?” 在刘离的心中,司马英槿没有变,依旧是那个爱训斥人的清河公主,有时候会不讲理,但也会让人偷偷地喜欢,喜欢到心里而无法忘记。 因此,当司马英槿的手碰到刘离的脸颊时,刘离的身子有些僵硬,就连笑容都僵在了那一瞬。 “值得,我答应过你的。”刘离的回答也有些生硬,他不敢也不想挪动头,只好生硬地继续道:“刘离一诺千金,说过要保护公主,就算是死,也要战死在公主的身边。” 司马英槿的眼泪流了下来,摇头道:“那日,我在钱家说我是公主,可我已经不是了,洛阳城破的那天就不再是公主了,如今更是一个令人嫌弃的人,你不必守诺了。” 如今,就连晋天子都成了别人脚下的仆役,还哪里有什么公主呢? 更何况,自己遭受了那么多的凌辱,连个清白之身都没有了,还有什么资格来要求刘离呢? “胡说,你就是清河公主。”刘离明白司马英槿的话意。 他瞬间搂紧了少女,语气坚定地说道:“无论怎样,你都是刘离的清河公主,哪怕是天下尽亡,苍生俱灭,我也会陪着你,护在你的身边。” 司马英槿望着刘离执着的样子,笑了笑,将脸紧贴在了刘离的胸膛上。 第三百一十二章:重返广武山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陈留,春秋时期,郑国称之为留邑,后归陈国所有,取名为陈留。 陈留的地理位置很特殊,位于大河以南,洛阳以东,距离太行山脉也不远。 就军事要冲而言,若能掌控陈留,东北可去兖州诸郡,东南亦可去江淮诸郡。 秦末刘邦与项羽争天下时,高阳郦食其就曾对刘邦说过:“陈留虽小,却是天下要冲,四通五达之地。” 陈午,原为陈留郡内史,后因兖州被汉国石勒所占据,率众入冀州投奔了乞活军。 司马腾被杀后,陈午领部分乞活军转战于兖州,后退守至陈留郡。 当下,因为成都王司马颖的领兵回归,中原不少的抵抗之人纷纷向司州一带靠近,希望能依附于司马颖,组成更大的力量来抵抗汉国军的剿杀。 陈午见到司马英槿时,也是深感意外,没有想到年纪不大的少女竟能在这场战乱中活了下来。 “公主,成都王如今在洛阳城中,你是否要回洛阳?” 军账中,将军陈午以朝礼见过了司马英槿,并提出了建议。 毕竟,成都王司马颖是清河公主的叔父,他们是一家人,理应将失散的公主送回洛阳城。 司马英槿笑了笑,却也是摇了摇头。 洛阳城已成废墟,更是一个苦难的起源,自己已经不再是那里的公主,还回去做什么呢? “长余,我听说羊皇后在...  ” 陈午的话有些犹豫,但还是继续道:“若是要送过去,想想办法还是可以的。” 或许,清河公主与叔父司马颖的关系并不融洽,但母女关系应该是好的,送到母亲的身边也在情理当中,况且羊献容如今的处境也算不错,应该能护住自己的女儿。 刘离没有作答,只是将目光望向司马英槿,以示听从公主的意见,可内心却有着不赞同。 “陈将军,清河多谢将军的用心。” 司马英槿对陈午略一颔首,继续道:“如今,山河破碎,朝廷分崩离析,百姓尽在苦难之中,清河虽是女子,却也是皇室中人,理应为朝廷收复疆土、平定叛乱而出力,又怎能苟活在一隅呢?” 少女转头望向神情紧张的刘离,笑了笑,说道:“我哪里都不会去,我要留在军中,要与刘将军一起返回荥阳郡,我们要在那里聚集兵马,与大家一起平叛匈奴军。” 之前,刘离曾小心地对司马英槿透露过羊献容的情况,少女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淡淡地笑了一下。 或许,母亲的做法为世人所不齿,可母亲做错了吗? 司马英槿觉得母亲没有错。 在这个乱世中,无论之前的身份如何显贵,落魄后便会猪狗不如,哪怕你曾是九五至尊的天子,亦是如此。 活着,是一个人最基本的渴望。 经历了三年的磨难,同为女人的司马英槿理解母亲没有做错,也觉得母亲没有背叛任何人,女人也应该有活下去的渴望。 听到司马英槿如此说,陈午赞许地点头道:“既然公主能有如此雄心,我等也必当辅助公主,祖豫州如今在荥阳的虎牢城,你们入荥阳城后也可与他联合。” 祖豫州,即为原司州主簿祖逖。 东海王府的裴王妃获救后,李峻命人将她送到了建邺,得到了琅玡王司马睿的厚待。 在裴王妃的支持下,祖逖被琅玡王司马睿任命为奋威将军、豫州刺史,命其筹兵北伐。祖逖在招募军卒三千后,领兵进入谯城,与据守在谯郡蒙城的荀晞合兵一处,加入了成都王司马颖的北伐大军。 成都王司马颖夺取司州后,命祖逖镇守荥阳郡,而苟晞则领兵随司马颖一同镇守洛阳。 听陈午如此说,刘离点头道:“陈将军,我们入荥阳后不会进入荥阳城,在下只是想据守在广武山处,如此也能同祖豫州形成相守之势。” 当下,荥阳城内已经是人去城空,与其守一座空城,不如占据广武山,如此还能有更多的回旋之地,这也是李峻与郭诵多次向刘离强调的事情。 司马英槿不懂用兵之道,只是觉得据城而守才能有更大的依仗。 不过,少女的疑惑并没有在陈午的面前表露出来,而是在陈午离开后才向刘离问起。 “长余,咱们为何不领兵进驻荥阳城?毕竟有坚固的城防,等到匈奴兵来袭之时,也能好守一些。” 当下,司马英槿对刘离的称呼有所改变,也习惯了这样的称呼。 刘离笑道:“公主,咱们没有足够的兵力来守荥阳城,也没有必要守一座空城,如果非要强行守城的话,一旦被围会很难脱身。” “另外,广武山那边一直都有人在看守,也有咱们需要的东西。”刘离故作神秘地抖了一下眉头,继续道:“近来,大将军让人送了不少军械和粮食藏在山中,够咱们支撑一段时间了。” 自从找到了清河公主,刘离的心病消失了,性情也有所恢复,有了几分以往的少年模样。 “李峻,你是说李世回吗?” 司马英槿恍然大悟,却是绷着脸说道:“李世回身为朝廷的大将军,中原战乱,天子受难,他竟然置若罔闻,躲在梁州独享快活,真是个不忠之臣。” 司马英槿历经苦难,身上虽有皇族的气度,但在言谈举止上早就不愿显露出公主的威严。 然而,不知为何,心情逐渐好转的少女总想在刘离的面前显露一番,或许是之前的习惯,又或许自己已经将刘离当作了最亲近的人。 “那个...公主,您也不能这样说大将军。” 刘离尴尬地挠了挠额头,苦笑道:“大将军一直在平叛西南,已经收复了宁州和益州,大成国也被大将军给灭了,如今正应对雍州的匈奴军呢!” 近段时间,刘离常常谈及李峻率领武威军在西南的用兵之事,他是通过十三行所传递的书信知晓了这些事情,在心有向往的同时,刘离也为武威军的壮大而感到高兴。 司马英槿虽不懂军谋之事,却也明白有些事情在期望与现实之间会有很大的差距。 武威军镇守梁州,平叛宁州,收复益州,为中原的逃亡之人提供了安身之地,这些都是大事,也是极难做好的事情。司马家的偌大江山尽毁,绝非是一个人能够力挽狂澜,更不可能在一朝一夕间收复失地,重振朝纲。 武威军是一支强军,但在兵力上还是远逊色于汉国军,应该给李峻时间,让他筹集更多的兵马才能重返中原,荡平那些残暴的野兽。 司马英槿知晓这其中的不易,刚才的话也仅是与刘离的玩笑之言而已。 见刘离急于争辩却又小心翼翼的的模样,少女抿嘴笑道:“刘长余,你与我说清楚,你到底是忠于本公主?还是忠心李世回?免得日后李世回命你入蜀,留我一个人在中原也好有个准备。” 刘离闻言,脸色涨红道:“公主,这...这不能相提并论的,反正...我不会离开公主,就算大将军命我领兵去西南,我也要带着公主一起走。” “那...我要是决意不走呢?”司马英槿靠近刘离,盯着他的双眼,故意地激将地问道。 刘离怔怔地望着司马英槿,片刻后才缓声道:“若是武威军有难,我会让人领兵赶去西南增援,刘离一人陪在公主的身边。” “哼...就知道你会如此。”司马英槿先是故作气恼地说了一句。 继而,少女却是笑了起来,踮脚在刘离的额头上轻弹了一下,说道:“我为什么要阻拦你呢?我会和你一起前往蜀地,别想再丢下我。” 刘离摸着被弹过的额头,故作委屈道:“公主,您不能总是欺负我的,否则再有事情,我可不背你了。” 司马英槿闻言,偏头皱眉地望着刘离,突然在刘离的额头上用力地弹了一下,笑道:“你还敢提这件事情,那次还没有罚你呢!” 说罢,少女望着呲牙咧嘴的刘离,大笑了起来。 ★★★ 荥阳郡,广武山。 如今,广武山与以前有了大不同。 之前,郭诵在诱杀汉国刘畅军时挖开了大河的岸堤,河水灌进了鸿沟,使得整个鸿沟重新变成了河道,汹涌的河水再次将东西两山分隔开来。 正因如此,原本通过鸿沟进入广武山的路被河水淹没,其他的山路则因山体陡峭而难行,若想进入两侧山顶的双堡,也只能先泛舟进入鸿沟,然后再停靠于一侧的山体,沿着山路登上双堡。 当刘离与司马英槿领兵来至广武山的脚下时,几艘运粮的大船早已等在了河道中。 “小离,我在这里等了快有半月了,你总算是到了。” 大船上,裴松明望着登船的刘离,上下大量一番后,在刘离的肩膀上重重地拍了一下。 刘离扶住裴松明的手臂,亦是笑道:“裴二哥,我在路上遇到了汉国军,耽搁了几日,不然早就过来了。” 说着,刘离退后了一步,站在司马英槿的身侧,笑着介绍道:“公主,这位是梁州府的官员,裴松明裴校尉。” 不等刘离再做介绍,裴松明吃惊地望着司马英槿,随后躬身执礼道:“卑职裴松明拜见清河公主,可算是找到您了。” 见礼过后,裴松明感慨地继续道:“这些年,刘离为了找公主,几乎寻遍了中原之地,我家大将军也为了找您,从梁州府派出了大量的军探在这边,只为了能打探到您的下落,如今找到了,大家可算是放下心了。” 第三百一十三章:广武山中闲谈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听说李峻从梁州派出了大量的人手在寻找自己,司马英槿亦是甚为感动。 少女转头笑望了一眼刘离,抬手虚扶裴松明,轻声道:“能得到你们的挂心,本公主甚感欣慰,待裴校尉回梁州时转告李世回,本公主多谢他的牵挂,我在刘将军的身边安好。” 裴松明拱手道:“公主放心,卑职一定将这个好消息传回梁州。” 说罢,裴松明转头问向刘离道:“小离,既然找到了公主,你还打算留在广武吗?不如大家一起回梁州吧。” 就地势而言,广武山的确是一处极好的防御之地。 然而,这里毕竟在荥阳郡,是兵家必争的地方,等到石勒全面进攻司州后,刘离所领的乞活军势必要面对数万甚至十几万汉国军的攻击,那种压力不是几千乞活军所能承受的。 因此,裴松明觉得不如趁着当下的战事不急,刘离与清河公主率领乞活军经由南崤函道向西,转路进入梁州才最为稳妥。 刘离看了一眼司马英槿,对裴松明叹气道:“裴二哥,我手下的这些人虽称为乞活军,实则都是些拖家带口的流民,走不了那么远的路,我想和公主留在广武山,帮助他们建立一个活命的地方。” “另外,这中原之内还有许多这样的人。”刘离转头望向河道的入口,感慨道:“二哥,他们也都在乞活呀!我们若能在广武站住脚,那些人就会投奔过来,也能就此聚起一股力量,等着大将军的领兵到来呀!” 裴松明没有再强求,而是点头感叹道:“小离,你这些年受了不少苦,却也成熟了好多,是个领兵的将军了,我会把你的话转告给大将军的。” 眼下,广武山中并非是空无一人。 当年,郭诵领兵离开荥阳郡时,曾在广武山中留下了一些人手,他们以经商的形式守在山中,并随着梁州官营的兴起,逐渐把广武山作为了货运的中转地,同时也成为了影卫与十三行在中原的落脚地。 这些人大多数居住在西堡,只有影卫与十三行的人会藏于对面的东堡中。故此,广武山中原有的建筑并没有损坏,反倒是常有修缮,一如当初。 正因如此,当司马英槿登上山顶,看到西堡中完好的建筑与防御设施时,不禁大为惊叹。 “刘离,我一直以为咱们到了广武山要住在山洞里呢,没想到这里竟然如同村落一般,你看那个小院,还有那个露台。” 行进中,少女四下观瞧,口中不停地赞叹,脸上也露出了欢快的笑容。 刘离笑道:“公主,这里是西堡,对面的山顶也与这边一样,当年的广武山中可是住了好多人呢?远比一个村落要大上许多。” 裴松明感慨道:“是呀,那时候真是住了好多人,咱们武威军的家眷都住在这里,还有那些百姓,如今都迁去梁州啦!” 听到裴松明谈及梁州,司马英槿停下脚步,转头问道:“裴校尉,当下的西南如何?在李世回的治下,那里可否安定?” “公主,西南那边已经无大的战事,只有宁州尚有少数的夷人作乱,但应该也很快就要被宁州府平定了,” 裴松明拱手执礼,颇为自豪地继续道:“益州在大成国覆灭后,民生恢复了正常,基本没有叛乱之事,而梁州一直都很安稳。卑职离开之前,梁州府还接纳了大批的流民,将他们合理地安置在了梁州和益州的境内。” 司马英槿听着裴松明的讲述,又想着中原之地无尽的战果,不由地感慨道:“李世回是个有本事的人,当年守洛阳城时,他既能上阵杀敌,又有能给我十七叔出谋划策,若不是......” “唉...” 少女的话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苦叹了一声,心中更是有些悲愤,觉得十七叔要是没有被害,如今的天下也不至于乱到如此。 固然,长沙王司马乂的死是父皇一手造成的,但这其中与成都王司马颖多少还是有关系,这也是清河公主不愿去洛阳见司马颖的原因。 对于李峻的事情,司马英槿并没有打听的太多。 裴松明只是一个度支校尉,也只是负责西南州府的官商之事,应该对李峻的大谋略知晓不多,问了也是无用。 三人正在西堡中前行,一名魁梧的男子来到三人的面前,见礼道:“刘离将军,您可还记得二楞啊?” 刘二楞,原本只是李家庄中的一个寻常庄户,在李家庄时曾随护卫队一同练习过拳脚,搬至荥阳后便入了荥阳步战军,如今又奉郭诵的将令,带八百余名部下留在了广武山中。 当初,刘离是郭诵的亲卫,天天在军营中行走,军中的大小将校几乎都认识,所以也便记得刘二楞。 “二楞哥,原来是你留在这里呀!”刘离上前拍了一下刘二楞的手臂,笑着打起了招呼。 刘二楞咧嘴笑道:“是呀,郭将军让俺留在这守山,也想着你一旦哪日回来了别扑个空,后来这边也就成了货栈了。” 听着刘二楞的话,刘离觉得自己当初的离开是有些冒失,不管怎样也该与姐夫商量一番才对。 想到姐夫二字,刘离赶忙向裴松明问及此事。 裴松明苦笑道:“小离,你知不知道你的离开惹下多大的祸,郭诵为此大发雷霆,责罚了许多的守卫之人,还派出多路人马去找你,你姐姐也由此埋怨郭诵,不再与郭诵说话了。” “啊...”刘离一怔,赶忙问道:“我阿姐与姐夫的信上从没有说过这事呀!他们现在...还没有成亲吗?” 裴松明实在是忍不住地踢了刘离一脚,故作气恼道:“成亲?成屁亲呀!都是你害得,你姐姐说郭诵连阿离都没有护好,太让人失望了,不愿嫁给郭诵。” 直到此刻,刘离才真正自责起来。 刘离知晓阿姐很喜欢郭诵,也知晓郭诵哥很爱恋阿姐,这样的一个天赐良缘竟然让自己给毁了,他怎么能不内疚呢? 看着刘离紧锁的眉头,裴松明笑道:“好啦,别担心了,我说的话都是真的,但经过令尊的多番劝说,再加上也有了你的消息,你阿姐同意嫁给郭诵啦!” 刘离闻言,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 他转身对司马英槿解释道:“冠军将军郭诵,你应该见过的,那次守洛阳城的时候,就是我姐夫率领荥阳军赶过去的。” 司马英槿确实见过郭诵,可看到刘离一副自豪的样子,不由地好笑道:“刘离,那荥阳军不是李峻的兵马吗?郭诵也只是李峻的属下,你得意个什么劲呀!” 从进入广武山开始,司马英槿就发现了刘离和这些人的关系很特别。 按理说,他们都是武威军的人,都是李峻的属下,是应该有所亲近。然而,他们的这份亲近远远超出了军伍之人该有的情义。 他们之间像是侠义兄弟,也更像是一家人,而他们的家主便是李峻,是由李峻开始一层层地联系在一起,凝聚成了一个牢固的整体。 这种氛围让司马英槿觉得很舒服,也很放松,言语也自然随便了起来,故意打击了一下刘离。 “啊...是呀!我姐夫是大将军的亲外甥。”刘离被司马英槿打击得有些发蒙,他是有些得意自己姐夫的名望,却也是无法反驳公主的话,只好强调了一下亲眷关系。 司马英槿继续道:“那和你有什么关系呢?你究竟在得意什么呢?” 刘离望着少女,又转头和坏笑的裴松明对视了一眼,倔强地回道:“我...我就和大将军沾亲啦!” 司马英槿抿嘴笑道:“那你就究竟是炫耀自己的姐夫呢?还是炫耀自己与李世回攀上亲了呢?” 刘离被少女问得更加晕头转向,一脸茫然地回道:“我...我什么时候炫耀啦?” 看到大家都笑了起来,刘离气鼓鼓地望着司马英槿,皱眉道:“公主,我就是向您提及了一下我姐夫,怎么就被您说成炫耀啦?你不能总欺负我的,否则......” 见刘离又要提起背人的事,司马英槿赶忙止住了笑声,柳眉一挑,杏眼圆睁,将刘离口中的话瞪了回去。 入夜后,刘离所领的乞活军都在堡中安置妥当,清河公主司马英槿选择之前鲁胜所住的小院,刘离则住在了旁边的一间房子里。 “二楞哥,现在你手里有多少人呀?” 小院内,一众人围坐在篝火旁,刘离将烤好的面饼递给司马英槿,转头问向身侧的刘二楞。 刘二楞想了想,笑着回道:“之前,郭将军给我留了八百兄弟,后来不少未及逃难的人也聚了过来,眼下算上老弱的话,大约有三千多人,能战的人也有一千五百人左右。” 刘离点头道:“我这边有六千多人,能战的人也有四千多,咱们相互辅助的话也是不少的兵力。” 刘二楞一怔,笑道:“刘将军,您这是怎么了?怎么能说这样的话?郭将军就是让二楞和弟兄们等您回来,听从您的将令,哪里有相互辅助一说呀?” 第三百一十四章:大将军的知人善任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刘离笑了笑,说道:“那好,咱们也都不是外人,我就不说见外的话了,二楞哥做我的副将,咱们一起护着公主,守好广武山,等着武威军打回中原。” 裴松明闻言,笑道:“你们可别把我的人算进去呀,我那些人是做生意的,若是留在这里作战,我回去可没法与李秀交代。” 刘二楞疑惑道:“裴校尉,咱们的军探不是归杜麟将军掌辖吗?李护军也到咱们军中啦?现在是她在掌辖影卫吗?” 当年,刘二楞曾跟着李秀一同守卫李家庄,所以对李秀有很深的印象,而刘离并未见过李秀,却知道之前郡府的李钊有个妹妹就叫李秀。 裴松明点头道:“是呀,咱们收复宁州后,李秀跟了大将军,如今是咱们军中的靖远将军,掌辖三州的督府,影卫归属督府掌辖,老杜也归李秀管啦!” “李秀是女子吗?”司马英槿咬了一口烤饼,轻声地问了一句。 刘离将一碗热汤递给司马英槿,回道:“我不熟识李秀,她应该是宁州刺史李毅的女儿,以前荥阳郡府李钊的妹子。” 司马英槿点了点头,喝了一口汤,突然问道:“跟了李峻是什么意思?我记得李峻不是娶妻了吗?是让一个妾室掌兵吗?” 少女的问话让众人有些尴尬,因为李峻的妻正是裴松明的亲妹子。 刘离靠向司马英槿,轻扯了一下少女的衣袖,同时又向裴松明尴尬地笑了笑,以示歉意。 刘二楞见识过李秀的战阵拼杀,赶忙解释道:“启禀公主,李护军可不是寻常的女子,她的悍勇与杀技,寻常的军伍之人都无法与李护军相提并论。” 司马英槿应了一声,又突然转头问向刘离道:“你以后也会纳妾吗?是不是男子都要纳妾呢?” 听着公主的话,大家都觉得有些尴尬,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当是清河公主历经磨难,心智上还未能完全恢复。 刘离摇头道:“我连妻都未娶,哪里会去想着纳妾呢?” 说着,刘离见公主依旧在紧盯着自己,赶忙继续道:“我不会纳妾,也不娶妻,刘离就陪在公主的身边,哪里都不去。” 司马英槿听刘离如此说,先是皱了一下眉头,脸色也逐渐起了红晕,继而抿嘴笑了起来。 火光的闪映下,少女的眼中有了水花。 “哈...哈哈...” 此刻,众人似乎是明白了些什么,不由地轻声笑了起来。 ★★★ 梁州,汉中郡。 府衙内,李峻望着从广武山传来的密报,苦笑地摇了摇头,将手中的密报递给了郭诵。 “找到清河公主啦!原来是被卖到富户家做了三年的苦命丫鬟。” 李峻站起身,感慨道:“我就说她的命还不如黛菱,受了三年的罪,不过总算还活着,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郭诵看过密报,摇头道:“刘离还是不想回来呀,二哥说刘离似乎与清河公主有些意思,这小子一定是为了清河才不回到梁州的。” 李峻笑道:“墙头马上遥相顾,一见知君即断肠,当初我曾戏言刘家能娶个公主,看来真是猜中了,只是这个过程......  ” 李峻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感慨地叹了口气。 在这三年里,一个花季的大晋公主能顽强地活下来,这其中所经历过的事情,任谁都能想象出来。 正因如此,李峻欣赏刘离的为人,一个少年人竟然能有如此恒心,能有如此宽容的胸襟,不得不让人佩服。 “周靖,既然刘离那边想要打个持久战...  ”李峻思忖了一下,对周靖继续吩咐道:“从军中抽调三千兵力分批派去广武山,军需粮草方面做好规划,绝不能让他们陷入断粮的困境。” 说着,李峻对裴松华吩咐道:“从西南运粮多有不便,让商队从临近处购买粮食保障广武山,这件事情一定要小心。” 当下,各州郡的战乱不断,许多地方的农耕与制造都已经荒废。然而,上到掌权之人,下到寻常的富户,他们都需要保证各种生活用度,同样也少不了昂贵之物的奢靡。 因此,梁州官营与十三行的商贸运作遍及各处,更是通过贿赂各方的官员,在各处的势力中都有了一定的特权,为货品的运输与售卖带来了便利。 裴松华点头道:“放心,我之前就让松明在做这件事情。” 李峻转头望向周靖与郭诵,问道:“雍州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 周靖与郭诵相视苦笑,轻叹道:“天子出降后,帝位虚悬,听说南阳王司马保有称帝之意,只是碍于天子尚存,未能自立而已。” 郭诵轻蔑地摇了摇头,接话道:“他是未能称帝,却也是与司马睿一样自称晋王,设置百官,前不久刘曜领兵攻打上邽,司马保逃去祁山了,是凉州的张寔派遣韩璞率领步骑五千赶来救援,才使得司马保的溃败没有继续下去。” 周靖笑道:“张寔出兵也是无奈,若是他不出兵,司马保便会退进凉州,那才是得不偿失的事情。“ 张寔,字安逊,安定郡乌氏县人,前凉州刺史张轨之子。 张轨病逝后,长史张玺等人上表奏请张寔代理其父的一切官职。故此,晋天子司马邺诏命张寔为持节、都督凉州诸军事、西中郎将、凉州刺史、领护羌校尉、西平公。 李峻点头笑道:“你们看司马保手下的那些军将,各个都是些无能之辈,还有那个陈安,投靠刘曜后,就是他打得司马保到处跑。” “司马保敌不过刘曜,他若不离开秦州,迟早会死在那里。”整理了一下书案上的文书,李峻笑着继续道:“另外,成都王司马颖的实力还弱,等他再强些,岂能容忍司马保与司马睿称帝?” 几人正说着话,督邮范洛儿快步地走进议事堂,执礼道:“大将军,有密报传来,天子在平阳被杀,汉国帝刘聪病亡,其子刘粲继位。” 李峻一怔,问道:“什么,都死啦?” 范洛儿点头重复道:“都死了。” 天子死曰崩,诸侯死曰薨,大夫死曰卒,士曰不禄,庶人死才能称死。 按理说,李峻对这些称呼上的禁忌并不在意,但范洛儿应该懂得这些礼法,不该随着李峻乱说。然而,少女就是这样坦然地作答,丝毫没有觉得有何不妥。 李峻想了想,问道:“汉国内的那两方有什么动作吗?有没有什么迹象?” 范洛儿摇了摇头,回道:“目前来看,刘曜与石勒都没有什么动作,都在各自的区域作战,并没有抽兵返回平阳的迹象。” “另外,从石勒的兵力调配来看。”范洛儿偏了一下头,稍作思忖后,肯定道:“我觉得他下一步极有可能会全力进攻司州,攻向洛阳城。” 李峻迟疑地问道:“前段时间,军报不是说他在领兵攻打幽州吗?那边的王浚败了?” “我觉得嘛!应该是快了。” 范洛儿笑着继续道:“之前,石勒就是在假意归降王浚,只是为了能攻其不备,如今他又与同在幽州的刘琨讲和,应该是为了切断刘琨与王浚的联盟,我觉得没有了刘琨的救援,王浚离死不远了,幽州已经保不住了。” 李峻点了点头,听范洛儿继续道:“幽州若失,石勒便掌控了整个北地,他下一步必定会从并州与兖州两个方向进攻司州,成都王那边恐怕撑不住的。” 之前,众人对范洛儿就任督邮的能力稍有存疑,觉得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子不一定能胜任这个职位。只因这是李峻的决定,大家也都依令形式,没有多说什么。 此刻,听着少女的分析与推断,就连军司马周靖都忍不住地点头称赞,郭诵更是惊讶地张大了嘴。 其实,范洛儿所做出的这些推断,李峻与周靖等人在商讨中也得出了同样的结论,所以李峻才要向刘离的广武山派出一定的兵力。 李峻望着一脸得意的范洛儿,赞许地笑道:“范督邮,本将军真是没有看错人呀!让你掌管军情一事,也算是我知人善任了吧!” 范洛儿炫耀般地摇晃了一下头,扬起脸笑道:“承蒙大将军夸奖,这些都是小事,也是下官应尽的职责,没什么的。” “哦...”李峻与周靖对视了一眼,笑问道:“范督邮,那依你之见,咱们该如何应对呢?是否该出兵增援成都王呢?” 范洛儿听李峻如此问,收起了笑容,轻轻地摇头道:“大将军,下官觉得不可。” 周靖追问了一句:“为何,有何不妥吗?” “这不妥之事,其一为路途过远,军需粮草无法保障。” 范洛儿略做思忖,继续道:“其二,如果咱们出兵东征,雍州的刘曜必定会举兵来伐,而龟缩在祁山的司马保也定然会逃窜进梁州,这都会让咱们梁州不稳,从而也会导致益州与宁州生变。” 李峻起身斟了一盏清茶,递给范洛儿,拱手笑道:“范督邮,我看...不如把你调到军府衙算了,把大谋士放到督府那边,我觉得有些大材小用了,你看可好?” 范洛儿刚喝了一口茶,听到李峻如此说,赶忙咽下口中的茶汤,迟疑地问道:“你说真的?是打算让我领兵吗?” 第三百一十五章:肃吏治,发行新币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啊...?”李峻一怔,赶忙摆手道:“不...不,我是想让你到我身边做个军谋,那个...你又不能上阵杀敌,领兵...太危险了。” “哼...” 范洛儿借着喝茶的机会,白了李峻一眼,摇头道:“那还是算了,我在督府挺舒服的,李秀将军还好说话,什么事情都与我商量,彭毅大哥也听我的调遣。到你这里,我就是个跑腿的人,我才不来呢!” 喝了几口清茶,范洛儿觉得口感非常舒服,笑着一努嘴。李峻笑着接过茶盏,重新续了茶水递给范洛儿。 “对了,大将军,郭将军。”范洛儿接过茶盏,望着李峻与郭诵,说道:“明日,下官要随李秀将军去益州巡查,督府那边暂由彭毅负责,有事情可以寻他。” “巡查?赵固那边有什么事情吗?”李峻好奇地问了一句,转头望了一眼郭诵与周靖。 周靖摇了摇头,郭诵亦是一无所知地回道:“不清楚呀,没听说。” 范洛儿喝尽茶水,正色道:“那边递上来的案子,说是有官员强征税赋,还牵涉到了军中之人,所以请示李秀将军如何处理,李将军便要亲自去一趟。” 李峻的脸色沉了一下,点了点头,对郭诵吩咐道:“速让人告知益州府衙,还有建武将军郭方,命他们全力配合,同时也让度支衙门派人同往。” 当前,因为益州与宁州刚刚安定,为了能让民众从战乱中修生养息,府衙所定制的税赋并不高,而且还有诸多的减免之策,并不会给百姓增加太多的负担。 另外,州府在税赋的征收上也有过明确的规定,寻常百姓若因贫苦而无法缴纳税银,不得强征,不得罚没口粮。然而,对于那些有能力缴纳税赋却抗拒不交者,当以刑罚处置。 度支衙门在税赋收取上有着严格的执行尺度,裴松华对各级属下的要求也一直很严厉,李峻对这一方面始终都很放心。 同时,李峻觉得下边的督府官员应该能分清是非曲直,若不是涉及到官员和军中的将领,他们没有上报的必要,一定是在处理的时候遇到了麻烦。 事情的真伪到底如何,李峻还不得而知,既然李秀要去亲自查看,有赵固与郭方的协助,必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李峻望这范洛儿,笑道:“李秀呢?在衙门中?还是回府了?” 其实,这件事情毕竟还是因为官府的税赋所引起,或许是某些官员和将领一时糊涂,坏了规矩。若真是如此,李峻还是想嘱托李秀能酌情处理。 范洛儿将茶盏还给李峻,笑道:“李秀在衙门呢,我们等下要去西城外的大市走一走,买些东西呢!” 说完,范洛儿冲着郭诵与周靖一拱手,又朝着李峻摆摆手,转身离开了议事堂。 李峻苦笑地摇了摇头,返身坐回了案台后。 良久,李峻都没有说话,只是两手托着下巴望着闭合的房门,时而闭目静思,时而皱眉轻叹。 郭诵见状,轻声问道:“二郎,你是在考虑督府巡查之事吗?” “唉...  ”李峻叹了口气,点头道:“是呀,我就是在考虑当初的这个决定是否妥当。” 李峻望着郭诵和周靖,苦笑地继续道:“有的时候,我觉得这件事情是不是有些操之过急了。即便是有人犯了错,坏了法度,毕竟都是跟着咱们拼命的人,一般的责罚倒好说,可真要是罪行碰到了该杀的那条线,我该怎么做?怎么杀呀!” 李峻的这种顾虑不无道理,当下的三州府衙都是自己的身边人在掌辖,而各州府衙的下边也都是这些人的心腹在职守。 这是一张从上至下的网,可以说是关联了所有人。 当下,正是用人之际,更是壮大势力之时,这张网中的每一个环节都很重要,每一个人也都有其应用的价值。 “可是,如果咱们不去做这件事,听之任之,后果会怎么样?” 李峻摇了摇头,望着郭诵苦笑道:“人都会变的,人的私欲也会永无止境。今日可以强征,他日便能明抢,这个底线会随着私欲的膨胀而消失不见,既然有权有势力,又哪里会管你百姓如何呢?” 周靖曾在成都王府中做事,知晓官府之人的勾当,深有感触地点了点头。 李峻起身在正堂内踱了几步,继续道:“谁能管住他们,靠百姓吗?那只有造反,也只有叛乱。” 说着,李峻轻轻地摇了摇头,皱眉道:“不行的,那样的话,到最后也只剩下咱们这些人了,没有了百姓,咱们会败的,会与罗尚以及大成国一样,败得很快,也会很惨,会一败涂地。” 郭诵起身道:“二郎,那咱们就好好治官,治军,凡是有违法度的人,我来处罚他们,要打要杀让我来,我来做这个黑脸人。” 周靖也站起身,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只是将坚定的目光望向了李峻。 如今,周靖得到了李峻的充分信任,无论在府衙还是军中,他的地位也取得了大家的认可,没有人敢质疑他发出的每一道手令。 然而,周靖与郭诵不同,他并非是出自李家庄,也没有在荥阳郡府任职,与那些老纵队将领们间的关系还是有些差距。故此,在这种事情上,周靖无法多言,也不敢多言。 “这件事情,我必须要有你和郭方的支持。” 李峻拍了拍郭诵的肩头,点头道:“文官有鲁先生,也有叔父李澈,他们完全有能力处理好。重要的是咱们的武威军,这是关键,也是要命的大事。” 郭诵望着李峻,拱手道:“二郎,你放心,武威军绝不会乱了军规,我和郭方一定会帮你看牢了。” 李峻确定自己能掌控住武威军,但目前的权力分支是从自己分到了郭家兄弟二人的身上,再由两兄弟向下分。因此,这种权力的分支模式让李峻需要郭诵与郭方的支持。 至于以后的权力分配结构,李峻正在潜移默化中改变,却也仅是做了微小的调整。当下的状况还处于战事之中,军中的权力不宜出现大的变动。 “世回,你说得很对,你的做法也非常好!西南有你这样的官员在守护,实乃百姓之福呀!” 门外,鲁胜的声音响起,人也随着话语声推门而入。 见鲁胜到来,李峻上前迎了一步,将老人扶到了高椅上坐好,笑道:“二郎也是有感而言,先生谬赞了。” 鲁胜摇了摇头,笑道:“老夫绝非是在谬赞,若心地先未光明,则治术总归涂饰,世回的心中正是有此光明之思,才能说出如此的话来。” 说着,老人收起了笑容,正色道:“官者,百姓之父母,为子民谋求福祉之人,造益桑梓,铺路架桥,扶困济贫,兴教正气,这都是为官者的本分。” 老人接过周靖递来的茶盏,笑了笑,继续道:“律严,能束吏而不使其畏,独畏上之廉矣,民惧能吏而不服,唯服官之公也!” 鲁胜望着李峻,笑道:“世回,官民本无公道可言,就看你的心偏向哪方多一些,这公道也便有了,如此也就有了民心。民心所向,则天下众望呀!” 李峻点了点头,退后一步,执礼道:“先生说得极是,世回受教了。” “世回呀!你能如此想,如此做,心中自然已有定论,老夫只是说上一两句罢了,谈不上受教。” 鲁胜笑着摆了摆手,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绸包放在了身侧的方几上,继续道:“老夫是来谈造币之事,这里有新币四枚,你们看看如何呀?” 说着,鲁胜打开了绸包,四枚新制的铜币出现在了大家的眼前。 之前,李峻就与鲁胜商讨过发行新币之事,也将这件事情委托给了老人。 雍州刺史贾疋的战亡,让原本的发行计划缺失了一方,但随着宁州与益州的收复,再加上府衙官营的商贸发展,使得新币的发行并没有受挫,依旧按照之前的计划在进行。 当下,商贸交易的结算方式多以绢帛与铜钱为主,铜钱则沿用汉魏时期的五铢钱,本朝并没有发行新币。 在新币的制造与发行上,李峻与鲁胜等人有过多番探讨,也提出了诸多的建议,而他所提出的建议正是依据了初唐时期的钱币改革。 唐朝,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李峻知晓这个朝代,而开元通宝衡制的改变与用料配比也只有李峻最为清楚。 因此,鲁胜觉得李峻的想法很大胆,很新颖,也很适用于改变当下钱币的乱象。 李峻拿起了一枚铜钱,举在自己的眼前细细地观瞧。 铜钱的大小与汉五铢相仿,轮廓规整,铜质纯净,铸工精致,面背皆有郭,文字为隶书,铜钱上的文体作八分书,清丽遒健,背无文,轮廓较面部略微粗壮。 “开元通宝,不错。”李峻望着铜钱上的四个字,笑着念了一句。 开元通宝并非是以国号定钱,即便是在唐代,亦是如此,仅是取用了开启新纪元的含义。 第三百一十六章:夫妻情深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铜钱的制造确实精良,李峻在赞许的同时,又觉得这种历史进程的改变究竟是对还是错,自己也说不准。唯有随着后续的发展,才能做出更为准确的判断。 郭诵拿起一枚铜钱,正反地看了看,疑惑道:“二郎,这钱币上怎么没有标重呀?这怎么用呀?” 周靖亦是如此,手中拿着一枚铜钱,不解地望向李峻与鲁胜。 鲁胜笑道:“这通宝钱虽不再冠以标重,但这一枚钱却有固定的重量。” 说着,老人将手中的铜钱颠了颠,继续道:“这通宝钱一枚重二铢四絫,十枚则重二十四铢,积十文重一两。” 周靖明了地点头道:“那就是说以后不再以铢为定法,而是要以钱与两做衡制,一枚便是一文钱。” “没错,就是这样。”李峻将铜钱放到绸布上,笑道:“如此也方便计算,否则脑袋不够用的,买卖的东西都会算错帐。” 李峻之所以要发行新币,自然不是为了百姓们的计算方便,当初和鲁胜探讨之时,鲁胜讲明了其中的利弊,李峻也清楚这当中的利害关系。 然而,若是新币的发行实施得当,所带来的利将远远大于弊。 李峻望着桌面上的铜钱,稍作思忖后,对鲁胜说道:“先生,我看这开元通宝先在梁州,益州与宁州三处流通,至于荆州那边暂时先缓一缓,让钱币慢慢地流转过去。” 鲁胜略有不解,随后却也笑道:“如此也好,让商贾之人先聚到咱们这边来,如此也好控制。” 当下的战乱中,各地的商贸几乎停顿,行商之人在无法获得安全保障的情况下,也多是寻找相对安稳之地做些交易。 目前,就经商的环境来看,凉州周边亦不安生,江左之地尚可,唯有西南的梁州,益州与宁州三地最少战祸,民生安稳。 故此,李峻希望在新币发行的同时,凭借自己这边较为安定的环境以及充足的货品来吸引各地的商人,让他们进入西南,将钱财与货品都留在三州内,从而促进整个西南的商贸发展。 眼下,百姓有了钱粮就能活,就会成为既得利益者,会想要维护这个利益,如此也就能与官府凝聚在一起。 另外,西南的安定与富足会诱使更多人迁徙而来,这些人将会成为农耕的有力基础,税赋的根本保障,更是能成为增加兵员的后续力量。 一切都发展起来,武威军才能更加强大,才能面对即将到来的最激烈的碰撞。 ★★★ “方三百余里,崖谷开朗,有肥水活田,修竹渔稻,棕榈桔柚,美哉其地乎!而据巴蜀之粟,出秦陇之马,通荆襄之材,由来利之矣。” 汉中郡是个好地方,正因为地理环境的优越,李峻在当初设想的时候,首取的便是仇池山,再由此为基础夺下汉中郡。 南郑城,汉中郡的治所,梁州府衙的所在地。 一直以来,每一位汉中郡的掌辖者都会对南郑城的城垣有所修缮,以至于李峻成为这座城池的新主人时,南郑城的城郭虽有破旧,却也是规模恢弘。 “南郑大城周四十二里,城内有小城,南凭津流,北结环雉,金镛漆井,皆汉所筑。” 汉朝在修筑南郑城时,所建的规模就不小,再加上后来者不断地修缮扩张,如今的城池远比最初要大上了一倍有余。 南郑城的四门及城楼早就有之,李峻入主后对其有所修缮和加固,同时也对四门重新命名,即东门名为朝阳,南门名望江,西门名振武,北门名拱辰。 振武门外,梁州府在偏西南临近汉水处建有西市,以供百姓的日常采买以及各地客商的集中交易。 西市的规模不小,可以称得上是一座外郭城,市场内建有规整的店铺与房舍,也有度支衙门的人在此管理与收取商税,更有郡府衙门的军卒在市场内维护治安。 梁州安定,作为州府所在的汉中郡更是如此,再加上梁州境内的交易公平,许多外地的商贾正是看重了这些优势,在西市建造之初便纷纷买了铺子作为交易之所。 李峻来西市就是闲逛,自己总不能整日地忙于公务,闲暇之余也要四下走一走,做回正常人的生活。 “二郎,你把妾身唤来,就是要陪你东瞅细看呀!”裴璎蹙眉笑着,轻轻地想要挣开李峻的手,这里毕竟是大庭广众之所,如此手牵着手还是显得有些不妥。 李峻看了一眼裴璎,将裴璎的手搭在了自己的臂弯上,笑道:“老夫老妻的,牵个手嘛,难道还怕人笑话不成?谁能笑话?谁又敢笑话?” “平日里,你也在忙,咱们好久都没有一起出来走走了。” 李峻挽着裴璎,边走边继续道:“当初,咱们就在坪乡的大市里相遇,这一晃都多少年了,来到西南,也有了儿女,可我还是觉得咱们在李家庄的时候最开心了。” 听着夫君的话,裴璎笑着挽紧了夫君的手臂,身子也靠近了许多,轻声道:“是呀,那时候我们一起做吃食,一起说笑,还有郭诵和李瑰他们,天天在家中玩闹,如今却很难聚在一起了。” 时过境迁,随着时间的推移,许多事情都发生了变化。 那时的少年们都成为了领兵的将军,而这些少年人的孩子王也成为了真正的西南王,那时的裴璎从未想到过这样的事情,只是生活在整日的欢笑中,直到坪乡之难的来临。 “璎儿,你会不会生我的气呀?”李峻将另一只手在裴璎的手背上轻抚了一下,面带歉意地望着妻子。 裴璎一怔,却也即刻明白了过来,笑着摇头道:“你一直都是妾身的二郎,是妾身最爱的郎君,从没有变过,妾身为什么要生气呢?” 裴璎知道李峻的歉意在何处,二郎的确没有遵守从一而终的诺言,但这其中也的确是发生了诸多意想不到的事情。 若说心中没有怨言是不可能的,但裴璎知道即便是发泄怨气又能有什么作用呢?只会是徒增烦恼。 二郎并没有变,对自己的情感还是一如往昔,还是与从前一样地在意,还是看到自己流泪时会慌乱无措地说着对不起。 况且,当下的裴家可谓是占尽了权势,两位兄长掌管着整个西南的钱袋子,这其中固然是有兄长们的本事,却也与二郎的偏心不无关系。 能有这样的夫妻情意,裴璎觉得已经足够了,那点怨念反倒会让自己显得小气了。 “还是我的璎儿最好了。”李峻说着,抬手在妻子的脸颊上刮了一下,转头对丫鬟黛菱笑道:“过去都是翠烟提包,今日就你了,别整日懒懒的。” 见黛菱憋着嘴,李峻小声地对裴璎说道:“我发现杜麟好像喜欢黛菱,你觉察了没有?” “啊...?”裴璎惊得一捂嘴,转头望了一眼黛菱,又侧头看了看跟在后边的杜麟,不敢置信地轻声道:“妾身不知晓呀?你是怎么发现的?” 李峻夹着裴璎的手,快步地向前,笑道:“我...猜的...  哈哈...” 裴璎亦是加快了脚步,笑道:“哪有你这样的大将军?还和当初一样瞎胡闹。” 被主君与主母莫名地看了两眼,丫鬟黛菱觉得有些莫名奇妙,又见夫妻二人与自己拉开了距离,黛菱更是不知所措地轻声唤道:“姑娘,姑爷,你们怎么走那么快呀!等等婢子呀!” 如今,翠烟成为了府中的大管事,自己则天天悠闲地跟在姑娘的身边,黛菱一直都觉得很自在。 然而,此刻的她却觉得要是翠烟在这里就好了,自己也就不用捧着这么多的东西了。 “黛菱姑娘,我替你拿着吧。”杜麟快走了几步,不等黛菱作答,伸手取过了黛菱手中的大小包裹。 远处,李峻探头望着,对身侧的裴璎笑道:“看见没,我就觉得有问题,别觉得老杜是个闷葫芦,其实一肚子心思。” 裴璎望着李峻探头探脑的样子,不禁掩嘴笑了起来。 这哪里是威震西南的武威大将军呀!分明还是李家庄的那个少庄主呢! “客人,要不要到店中观瞧一下呀?”一个听起来有些蹩脚的声音从夫妻二人的身后响起。 李峻转过头,只见一名中年男子站在身后,正满脸堆笑地望过来。 男子的头上戴了一顶卷檐虚帽,身穿白底嵌银花的长袍,腰间束的万钉宝钿金带在阳光下分外耀眼,脚上则蹬了一双长筒皮革靴。 随着武威军对阴平古道的修缮与驻兵,粟特人将贸易的路线从凉州延长到了益州与梁州,当南郑城的西市建好后,不少的粟特人也来到了这里。 李峻与裴璎对视了一眼,笑道:“走吧,进去看看,有没有你喜欢的东西,二郎买给你。” 当下,李峻的这句话让裴璎觉得很温馨,也十分爱听,其实也不止裴璎爱听,数千年后的女人们更爱听。 第三百一十七章:精明的粟特商人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铺子的门面并不大,临墙处立有格架,不少具有西域特色的瓶瓶罐罐陈列其中,格架的前边有一张高脚案,铺就的丝绒上摆放着各式的宝石、美玉、玛瑙以及珍珠等珠宝,还有几件打造精良的黄金饰品。 “二郎,你看这个瑟瑟珠玉耳坠,是不是很漂亮。”裴璎从丝绒上拿起一对耳环放在掌心,递到李峻的面前。 “瑟瑟?”李峻凑上前看了看,迟疑道:“这个东西叫瑟瑟吗?我看就是青金石嘛!不过也真是挺漂亮的,喜欢吗?” 裴璎笑着点了一下头,李峻转身对粟特男子问道:“店家,这对耳坠怎么卖?” 粟特男子满脸带笑地说道:“既然是夫人喜欢的,只需给二十五铢钱便可以了,夫人还有什么需要,可以再多选一些。” 平时,李峻并不接触钱物,对于货品的价格也不太知晓,但裴璎听粟特男子说出的价格后,不由地皱起眉头,疑惑地望向了店主。 李峻不解地问道:“怎么,是价格贵了吗?” 裴璎摇了摇头,并没回答李峻的话,而是向粟特男子问道:“这对瑟瑟珠玉耳环不该是这个价钱,你为何要如此廉价地卖给我?” 粟特男子躬身执礼道:“夫人,使君大人,商民康令录拜见二位贵人。” 李峻略有好奇地问道:“哦?你见过我?” 今日到西市,李峻与裴璎皆是身着便服,而且李峻很少会来这里,也极少会与粟特商人有往来,按理说不应该被人认出来。 康令录笑着摇头道:“商民无福,自然没有见过使君大人,但商民有幸见过锦署令裴大人,所以也便猜测您便是李使君。” 李峻淡淡地笑了笑,随即也明白了这个康令录见过裴璎的原因。 粟特人的交易很简单,他们通常会从西域诸国运进体积小巧,价格昂贵的金饰品与珠宝,用这些货品换取大量的锦帛带回西域售卖,从中或许丰厚的利润。 梁州的锦锻制造归裴璎的锦署管辖,大库也在草塘的署衙处,若是康令录曾经到过锦署的大库,必然也就有机会见过署令裴璎。 “你只是做这些珠宝的贩卖吗?”李峻拿起耳坠戴在裴璎的耳垂上,口中随意地问了一句。 康令录先是一怔,赶忙上前一步,将一根金质花树状步摇簪送到李峻的面前,口中回道:“使君大人,商民主要是贩卖六畜为主,这些物件也仅是捎带而已。” 李峻并没有回应康令录的话,而是将步摇簪小心地戴在裴璎的发髻上,笑着点了点头。 “六畜的生意好,要比这些不适用的珠宝好,西南之地护商,却也有尺度。” 李峻转头望了一眼康令录,淡漠地说道:“不过,州府对贩卖有用之物的人更加爱护。” 康令录闻言,赶忙笑着躬身执礼,连连称是。 李峻围着略有疑惑的裴璎转了一圈,点头笑道:“也不能说完全无用,我夫人戴上就很漂亮。” “二郎,这...”裴璎抬手想要摘下头上的步摇发簪,却被李峻笑着摇头制止。 “店家,这两件的价格总计多少呀?”李峻依旧望着裴璎,口中淡淡地问道。 康令录躬身回道:“使君大人,这本就是捎带之物,不值一提,但买卖乃是西市的规矩,使君大人只需付五十铢便可。” 李峻点了点头,本想掏钱付账,却发现身上根本没有钱袋子,只好对裴璎尴尬地笑了笑。 走出了铺子,裴璎挽着李峻的手臂,略有不安地说道:“二郎,妾身不缺这些东西呢,咱们没有必要让这些粟特商人攀上关系的。” “哈哈...”李峻揽紧妻子,笑道:“你的二郎会占便宜,却不是一个贪财之人,更不会被商贾所左右,他不亏的。” 见裴璎依旧疑惑不解,李峻解释道:“粟特人用这些珠宝与咱们换锦帛,回到西域诸国后,他们再将锦帛卖给那里的王庭贵族换得金币,这一来一往中,可是赚取了巨额的财富。” 说着,李峻停下了脚步,望了望周围来往的行人,摇头道:“他们赚了钱财,可留给咱们的这些东西,只有富人才能买得起,那些织锦的人能买吗?那些种粮的人有钱买吗?” 裴璎摇了摇头,却好像明白了夫君想要表达的意思。 “买不起呀!永远都买不起的。” 李峻无奈地苦笑道:“所以,我才说这些东西无用,不如向咱们这里贩卖六畜,如此能让西南的耕牛和马匹有所增加,能让禽畜的肉多一些,百姓们也就能买得起肉了。” 裴璎问道:“那康立录本就是做六畜的生意,即便知道了州府的意图,也不会获得更多的好处呀!莫非州府是要在打压珠宝贩卖的同时,对贩卖六畜的人给予好处?” 李峻点了点头,笑道:“璎儿,粟特人很会做生意,脑子也必然不笨,他听懂了我的话,自然就能猜出州府将会打压奢侈物品的进入,更会对珠宝首饰加大税赋,甚至会取消珠宝与锦帛的等价交易。” 听李峻如此说,裴璎有些吃惊地张了张嘴。 自从中原与西域通商以来,粟特人的交易多是用珠宝换锦帛,如果李峻取消了这一交易方式,粟特商人会不会全部退出西南呢? 李峻看出了裴璎的疑虑,笑道:“放心吧,商人是逐利的,一种方式行不通,他们就会改变。如果六畜可获利,可换锦帛,他们自然会想尽一切办法运来更多。” “如今这乱世,他们不卖给咱们,还能卖给谁?” 李峻拉住妻子的手信步前行,口中继续道:“另外,西南的锦帛占据了中原织造的半壁江山,而这个掌控权又在你的锦署,他们可以买锦缎,但要拿有用的东西来换,以后更是要用咱们的开元通宝来买,州府要在钱税上也扒下他们一层皮。” 说着,李峻将握紧裴璎的手前后摇晃起来,如同当年在坪乡大市闲逛时一般。 裴璎抿嘴笑了起来,心里暖得如六月的初阳,原本有些羞涩的她也随着夫君的节奏,轻快地晃动起手臂。 当今的天下,是一个朝不保夕、生死无常的的乱世,是一个百姓连口活命饭都吃不上的世道,在这样的世道里,不需要后世那种一切以经济为先的施政方针。 商贸固然重要,会带来更高的税收,但李峻也清楚商人做大后的危害。因此,他不担心粟特人的离开。 有则更好,无则也罢。 他们若想留下来,若想继续赚取利润,就必须要为州府所用,绝不能让他们将所有的好处都装进自己的钱柜中。 “姐姐,李二郎。” 就在李峻与裴璎夫妻闲逛在西市中时,李秀从一家店铺里跑了出来,挡在了二人的身前,范洛儿则跟在李秀的身后,站在了店门处。 “李二郎,你怎么也到这里来了呀?”李秀站在一侧,挽住裴璎的另一只手臂,探头问向李峻。 “这大市又不是你开的,我怎么就不能来了?”李峻也侧头望着李秀,笑道:“另外,我听说你不在府衙处理公务,竟然跑到这里瞎逛,所以才过来查看一番。” 李秀撇嘴道:“现在看到了,能把我怎么样?你这个憨包!” 见李峻扬起拳头在半空晃了一下,李秀躲在裴璎的身后,探头道:“憨包,别以为我打不过你,我是给你留着情面呢!我怕姐姐心疼。” 此刻,裴璎被这两个斗嘴的人夹在中间,真可谓是哭笑不得。 无奈之下,裴璎用一只手揽住了李秀,另一只手在李峻的身上轻拍了一下,嗔笑道:“一个大将军,一个靖远将军,怎么都像个孩子一般,这在闹市中呢,让人看到多不好,你们两个都是憨包!” 裴璎说着,自己也不禁地笑了起来。 这种情景,即便是有人看到了,会有人笑话吗? 裴璎知道没有人会笑话,并非是因为夫君是梁州刺史,是西南的王者,而是大家都会羡慕这样的无拘无束,即使有人会有不屑的表情,但内心里还是会有羡慕之情。 家是什么吗?裴璎觉得二郎的解释非常对。 家是一个人最温馨的港湾,是最后的避风港,家人也是最值得信赖,最值得敞开心扉的人。 另外,夫妇间没有尊卑之别,也没有高低之分,是爱人,是最亲密的朋友,也是无论贫富与否都要共度余生的人。 李秀也好,宋袆也罢,她们成为了二郎的女人,也就与自己一样成为了这个家中的一员。自己能与二郎相濡以沫,亲密无间,她们又何尝不可以呢? 这样的李府,这样的夫君与妻妾间的情意,谁人不羡慕呢? 裴璎所想的一点没错,的确有人很羡慕,站在店面处的范洛儿便是如此。 望着李峻与两位夫人毫无顾忌的嬉闹,范洛儿心有羡慕的同时,竟然如同被这嬉闹感染了一般,莫名地笑了起来。 “李二郎,你竟偏心。”李秀看到了裴璎头上的步摇簪,嘟嘴埋怨道:“带着姐姐来买首饰,都不说叫上我一声。” 裴璎拍了李秀一下,掩嘴笑道:“妹妹,你可说错了,这东西可是姐姐自己付的钱,二郎连一铢钱都没掏出来。” 第三百一十八章:草长莺飞二月天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呦呦...” 李秀闻言,对着李峻笑道:“二郎,你也太小气了,是不是没钱呀?要不然,今夜你到我那里,本将军给你些零用的银钱。” 话音刚落,李秀发现李峻正一脸坏笑地望过来,即刻觉察到自己的话似乎有歧义,赶忙对裴璎撒娇道:“姐姐,您可别瞎想呀,我可不是要抢人呀!” 裴璎抬手在李秀的额头点了一下,笑道:“如今,家里就等着你有身孕呢,你不抢怎么行?” “姐姐...”李秀有些羞涩地摇晃着裴璎的手臂,侧头白了李峻一眼,自己倒也是笑了起来。 “二郎,既然秀儿也在这,我们一起再逛一逛,你的公事也不少,就别陪着我们了。” 裴璎知道李峻的手头上还有许多事情,不想夫君在这里耽搁太久,所以也就劝李峻早些离开。 “好吧,我看范姑娘也在那边,你们三个女人逛一逛吧。” 李峻点了点头,对着裴璎和李秀笑道:“你们吃点东西再回家吧,家里有宋袆照料着孩子,也不着急的。” 说着话,李峻冲着不远处的范洛儿挥了挥手,算是打了个招呼,转身向大市的出口走去。 望着离开的李峻,范洛儿的心中有种失落感,但她还是笑着走向裴璎,亲热地说起话来。 ★★★ “布谷飞飞劝早耕,舂锄扑扑趁春睛。千层石树遥行路,一带山田放水声。” 自古以来,农业都是王朝的立国之本,也是百姓们赖以生存的必要手段。 春耕作为一年的耕种之首,对于全年能否有个好收成有着重要的意义,也必然会得到大家的重视,朝廷通常也都要举行隆重的开耕仪式。 对于当下的各种礼俗,李峻知之甚少,但这并不重要。 术业有专攻,各有司职,州府的官员中有人负责这些事务,作为梁州刺史的他只需要出面做个样子也便可以了。 不过,这并非是李峻不重视农耕,他有许多的事情要做,总不能整日地与农户们忙碌在田间地头。 因此,正如诗中所云的一样,布谷鸟殷勤劝耕,农夫趁天晴挥锄劳作,放水灌田,在这一年一度的春耕时节里,整个西南的田野间绘出了一幅生机盎然的春耕图。 其实,在这一段时间里,李峻还真是没有多少闲暇的时光,他常常行走于多地。 沓中,作为武威军当下的最大粮仓,李峻必定要参与那里的春耕祈福仪式,以示重农劝稼,祈盼丰年。 仇池山那边也要走一走,虽说仇池的山岭众多,但那里的山形奇特,山顶之上皆是良田,每年的收成也有着可观的数量。 另外,李峻还去了益州和宁州,在察看那里春耕情况的同时,也对官风与民情做了进一步的了解。 至于梁州这边,别驾鲁胜与汉中郡太守李澈一直都将政务处理得井井有条,李峻很是放心,故此也便把视察的重心放在了其他的地方。 在此期间,武威军曾与雍州的汉国军有过一两次的冲突。 攻守之中,刘曜还是败了回去。由此,他也便将攻伐的重点放在了秦雍之地的夷族上。 南郑城,李府。 此刻,李峻有了空闲,在这个春暖花开之时,他也在自家中的一块空地处忙碌起来。 空地旁,依旧是身穿厚衣的小婉儿望着忙碌的父亲,奶声奶气地问道:“爹爹,您是在做什么呀?” 李峻转过身子,笑着说道:“爹爹在给婉儿种葡萄呀,等到入了秋,爹爹的婉儿就可以吃到甜甜的葡萄喽!” 小婉儿拍手道:“好呀好呀!婉儿最爱吃了呢,谢谢爹爹。” 说着,小丫头想了想,又问道:“爹爹,那弟弟妹妹也能吃吗?” 李峻笑着点头道:“当然可以呀!只是不能像婉儿一样大口地吃,他们还小,要捣碎了吃才好。” 当下,葡萄不是一个稀罕物,却也并非是寻常人家所能食用。 李峻不提倡奢靡,但并不意味着为了抑制奢靡的风气而要过着极度节俭的苦日子,奢靡与适度的享受有着根本的区别, 如果家人整日里都过着艰苦的日子,自己还瞎忙乎什么呢? 事有两极,过了头都会适得其反。 在适度的情况下,李峻要让家人的生活过得舒适,下边的官员也便会如此效仿,不必假装出一副苦哈哈的模样。 因此,一些寻常人家无法享受的物品,李府中会有,只是在用度上有所节制,远不同与那些挥金如土的门阀大家。 看到李峻忙完了手上的活,管事翠烟端来了一盆温水,先是给小婉儿洗了洗手,想要倒掉重新换来新的。 李峻走上前,笑道:“别费劲了,水还干净着呢。” “宝贝,你怎么不和娘亲一起去给祖母请安呀?王叔叔家的瑾哥哥也来了,婉儿不想和他一起玩吗?” 李峻擦干了手,又将衣襟掸了掸,抱起女儿轻声地问着,眼中满是宠爱的神色。 婉儿伸出小手摸着父亲的剑眉,又将嫩白的小脸蛋贴着父亲的脸颊,委屈地说道:“婉儿几日都没有看到爹爹呢!想要陪着爹爹,然后再去给祖母请安。” 李峻在女儿的脸上用力地亲了一口,笑道:“爹爹也可想婉儿了,只是爹爹有好多事情要忙,不能天天陪着婉儿,所以婉儿要听娘亲的话,知道吗?” “爹爹,婉儿一直都听话呢!”小丫头说着,搂住了父亲的脖子,在父亲的脸上也是使劲地亲了一口。 “哈哈...”李峻大笑了起来,将女儿横抱在怀中,稍有些幅度地摇摆起来,逗得小婉儿咯咯地笑起来。 父女二人正嬉闹着,杜麟从不远处的月亮门走进小院,拱手道:“大将军,郭将军与周司马、刘府君已经到了,镇武将军也正在赶来的路上。” 李峻点头道:“知道了,你先带他们到书房,我一会儿便过去。” 杜麟离开后,李峻故作哭脸地对女儿道:“完了,爹爹又有事情了,不能陪着婉儿了,婉儿先跟着翠烟姨去找娘亲,好不好呀?” 翠烟看到小婉儿嘟起了嘴,一双大眼睛中竟然泛起了水花,赶忙笑着上前抱过婉儿,轻声地哄道:“婉儿最听爹爹的话了,等婉儿的爹爹忙完公务,一定会马上来陪婉儿的。” 李峻在女儿的脸上亲了一下,点头道:“翠烟姨说得没错,爹爹一忙完就去找你,爹爹向婉儿保证。“ 当李峻在女儿举起的小手上轻拍了一下后,小婉儿这才破涕为笑,开心地伸手在父亲的嘴唇上揉了揉。 “翠烟,你等下让人取两坛葡萄酿在井水里冰一下,送到老太太那边一坛,你们陪着老太太喝一点,我听说穆仙儿也喜欢喝,就是别喝多了。” 李峻正叮嘱着翠烟,发现翠烟只穿了一件淡青色的单衣,皱眉道:“你呀!虽然是开春了,但这天还没有暖起来,穿这么少做什么?也不怕受寒生了病。” 翠烟笑道:“婢子整日都在府中,不冷的,出门时也会穿多一些。” “婢子?你就改不了口。”李峻望着翠烟,无奈地摇了摇头,对着女儿笑道:“翠烟姨爱漂亮,咱们可不学她,咱们要穿得厚厚的。” 翠烟被李峻说的羞红了脸,趁着小婉儿不注意,用鞋尖轻轻地踩了李峻一脚。 ★★★ 书房内,郭诵等人正闲聊地喝着茶。 李峻走进房门,对着四人笑道:“你们在谈什么美事?我隔着老远就能听到你们的笑声。” 江霸笑着回道:“原本,刘大哥一直在抱怨儿子,我和老周还不停地劝慰,可后来这抱怨就有些不对劲了,反倒有了炫耀的意思,郭诵还一个劲地帮腔。少主,你说气不气人。” 李峻笑道:“江大哥,你们也真傻,人家两个是一家人了,你们瞎凑什么热闹呀!女婿不捧着丈人,还想进家门吗?” 几人又说笑了一阵子,话题也便转到了正事上。 “江霸,定武堂那边可以入伍的学员要尽快地分下去。从梁州和益州的定武堂抽调一部分人去宁州,骞韬会将他们分派到到宁州军部中任职。” 李峻稍作思忖,转头对周靖吩咐道:“你安排一下,从宁州的南夷军中调出一些人到梁州来,划到李秀的督府这边,靖远将军以后还是要领兵的。” 郭诵插话道:“二郎,宁州呈过来的军报上说,交州常有贼人犯乱宁州的兴古郡南境,骞韬已经派骞文领兵在剿匪。” 李峻点头道:“我看过军报了,李钊的公文上也说了边陲民生不稳的事情,军情司判断这些不安定应该和交州府有关系。” 江霸不解道:“不是说贼寇吗?怎么会和交州府有关联了?” “根据李钊的公文与宁州军部的情报,军情司那边做出了这样的推断。” 李峻皱起眉头,继续道:“我也觉得应该是如此,那些贼寇入境劫掠杀人后,便会退入交州的西道一带。如此反复,若没有州府的纵容,绝不可能嚣张到如此。” 第三百一十九章:骨气与大义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周靖听着李峻的话,赞同道:“范督邮那边的推断应该是对的,宁州大乱时,许多汉人都逃去了交州,如今的宁州安定了,民生也大为好转,势必会有人从交州返回宁州,这一进一退的,交州府必定会心生不满。” 交州所辖的地域不大,原本的人口数量也不多,正因为宁州战乱才导致了汉人的涌入交州避祸。 有人才能收取税赋,交州府衙也因此在税收上有了大幅度的增加,若是汉人们再次返回宁州,交州方面自然不愿意看到白来的银钱流走。 周靖略做思忖,望向李峻,口中继续道:“大将军,属下听说交州的梁硕本就是通过叛乱夺取了刺史一职,而且他并不遵从琅琊王司马睿的王命,大有自立之心。” “哦,原来如此。” 李峻点了点头,在心中权衡了片刻,对郭诵道:“从益州抽调一万兵马划归涪陵郡,命李瑰领兵入宁州,协同镇南将军骞韬进入交州境剿匪,若梁硕有反抗,一并剿杀,划交州于宁州境,归李钊统辖。” 说着,李峻军司马周靖吩咐道:“告知楼船将军吕青女,命她调五十艘战船随李瑰一同前往,水陆并进,一举拿下交州,具体的军需调配由你来全权负责。” 对于交州,李峻早就有夺取之心。 当下,武威军的水军已经建立成熟,大量的舟船运行在西南境内以及江东一带,这些舟船可以作为商运,战时也可改为战船。 交州有入海口,其后的广州亦是如此,长长的海岸线不仅能为州府提供海运的商贸,而且还可以凭借战船畅通地进入到江州、扬州以及徐州,由此挺进中原。 养兵千日,用在一时。 经过这一段时间的休整,再加上西南之地已经处于定稳之态,李峻决定在交州用兵,先期夺下交州,之后再图谋广州,为之后的打算做好准备。 “这应该算是个小动作,交州那边的兵力不强,拿下整个交州应该没有问题。”李峻抚了抚前额,继续道:“问题在于如何守好?如何抵住广州那边的江左军?” 刘沈笑了笑,说道:“世回,你可以修书一封给王敦,告知原由,大家都是朝廷的兵马,又分什么彼此呢!何况,王敦似乎与驻守广州的陶侃也不合。” “哈哈...”李峻笑着点了点头,说道:“道真兄说得极是,我也正有此意,两向挟制陶侃,想必王敦也会乐见其成。” 之前,成都王司马颖占据荆州后,值守江夏郡的陶侃领兵退入广州,受琅琊王司马睿的命令,担任广州刺史一职。 陶侃为人正直,又善领兵,在江左军中有着极高的威望,这对王敦来说是个不小的威胁。故此,两人间的关系很不好。 谈罢此事,李峻对刘沈道:“从中原腹地送来的军情来看,小离那边开始吃紧了,石勒已经从成皋北的方向朝司州围过去了。” 郭诵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担忧道:“刘离说祖逖守在虎牢城,可似乎守城的兵力并不多,恐怕守不住成皋一线,司马颖为何要将大半的兵马都退入洛阳城呢?” 李峻摇了摇头,迟疑道:“或许,司马颖觉得自己的兵力不足,与其分散迎敌,不如集中在洛阳城固守,耗上一段时间后再反击。” 周靖皱眉道:“可...那样实在是不妥,一旦被围住,再想退就难了,成都王倒不如退入豫州境内,或是推回荆州,逼着琅琊王出兵。” 刘沈迟疑地问道:“若是洛阳城被围,你们觉得...琅琊王不会出兵增援吗?” “我估计,江左连一兵一卒都不会派出。” 李峻摇了摇头,继续分析道:“眼下,司马家也就剩下了琅琊王司马睿,成都王司马颖,还有躲在祁山的南阳王司马,这三人中数司马保最弱,可以忽略不计了。” 李峻想了想,嘲弄般地笑道:“这天下是司马家的,如今天子又被掳走,若是再死了,必然还有人要称帝。司马睿有实力,司马颖虽说实力差些,但如今有北伐的名望,也比司马睿更有资格,所以这两方就成了一个死结。” “是呀,还真是如此。” 周靖无奈地接话道:“琅琊王若真想配合成都王北伐,就不会光给祖逖一堆的名号,却不分配任何军卒,就连军需都没给一分一毫。” 李峻叹息道:“没错,司马睿就是不想司马颖的势力做大,必然不会让祖逖带走江东的兵马,司州那边能聚起四五万的兵马已是不易了。” 郭诵试探地问道:“二郎,你觉得咱们有没有必要出兵增援洛阳?” 之前,对于出兵增援司州一事有过讨论,也做出了最后的决定,正如范洛儿那日所分析的一样,武威军对此也是无能为力。 另外,司马颖的作用就是要牵制住石勒军,吸引住让大河以北的汉国军,使他们无暇顾及西南,从而给武威军留出增强实力的时间。 当初,李峻在洛阳城外放走司马颖的目的便是如此,如今这一目的也得到了实现。 对于成都王司马颖这个人,李峻并没有什么好感,也根本谈不上情义二字,纯属是相互利用的关系。 因此,救与不救并非是选择题,未来的道路上能少一个对手才最重要。 李峻望着郭诵,笑着摇了摇头,继而又思忖了片刻,说道:“你命人告知刘离,让他只需守住广武山即可,千万不要与石勒军死拼,必要之时也可以做城头草。” 何为城头草?随风所向而已,大家都清楚李峻的话意。 听到李峻如此说,刘沈反对道:“世回,让刘离不死拼,我没有意见,但若是让他向石勒投降,这不可以,我刘家不能有那样没骨气的人。他若敢那样做,我这个做父亲的定会大义灭亲!” 李峻摆手笑道:“道真兄,我让小离那样做,是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才能如此,与大义无关。” “刘离的手上只有不到万人的兵力,若是被困久了会很麻烦,若是司州失守,他们就是想退也无路可退。” 李峻轻叹了一声,摇头感慨道:“刘离可以战死,那些军卒也可以战死,但投奔过去求活命的百姓怎么办?也要跟着一起死吗?如今可是有不少的百姓在山中呀!” 李峻所说的是事实,刘离与清河公主占据广武山后,不少逃难的百姓都聚集到了山中,得到了乞活军的庇护,而那些百姓又多是老弱妇孺,根本没有持刀拼命的力气。 当李峻得到这些消息后,心中便有了担忧,刘离与司马英槿守护百姓没有错,但凭借他们当下的力量,这种守护成为了一种负担,一种临敌时最致命的负担。 如何能做到最大的保全? 李峻认为只有在最危急的时刻投降石勒,这个投降是一种耻辱,却也是保证那些百姓不受杀戮与凌辱的唯一办法。 “道真兄,小离是你的儿子,你了解他。” 李峻起身倒了一盏茶,饮了一口,继续道:“他在我府中住了多年,我也了解他,小离不是没有骨气的人,他的心也永远在武威军这边。” “若是为了一时的大义,他们都死了,近万的女人孩子也要被掳走受虐,这种所谓的大义有什么用呢?” 李峻摇了摇头,正色道:“小离投降的目的是要保住那些人,保住有生力量,这才是真正的大义,只是要委屈他了。” 刘沈默默地听着李峻的解释,无奈地长叹了一声,刘离是他的独子,天下的父亲有谁愿意自己的儿子出事呢? 李峻说得也有道理。 舍身取义是君子所为,为世人所赞扬,可为百姓得活而忍辱偷生,这难道就是小人的行径吗?身为父亲的自己难道不该体谅孩子吗? 郭诵见刘沈在犹豫不决,劝慰道:“岳父,我会在信中与小离讲明这些道理,即便是有事发生,小离也还是咱们武威军的人,永远都是,岳父不必担心这一点。” 李峻笑道:“好啦!这些也不过是推测与应对之法,有个提前准备终究是好的,却也不用过于忧心。” 李峻知晓石勒的手中有不少投降的汉将,那些人都得到了一定的优待,也能继续维持住本身的势力范围。 故此,李峻做出了这一决定,以求能将刘离与司马英槿保护下来,也能让那些可战的乞活军力量保留下来。 书房内,李峻等人正商谈着军务,府门处的一名通事来到房门外,向守在门外的府卫说着什么,屋内的杜麟走了出去。 片刻后,杜麟返身而回,禀报道:“大将军,府外有一妇人求见,说是您的故友。” “妇人?我哪有那么多的妇人故友?” 李峻闻言一怔,好笑道:你去看看是谁,若是坪乡或是荥阳的人,就让大夫人接见一下。若有什么需求,就让大夫人在合理的情况下帮一帮。” 杜麟点了点头,转身走出了书房。 不多时,杜麟快步地返回书房内,拱手道:“大将军,来人是羊皇后,她要见您。” 第三百二十章:羊夫人的劝降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谁...?羊献容?” 李峻一怔,与屋内的众人对视了一眼,迟疑道:“她从平阳到长安了吗?怎么跑到南郑城来了?” 周靖想了想,点头道:“羊皇后可能是收到咱们上一次的密信后,自己也觉得留在平阳不安全,所以就搬至长安城,留在刘曜的身边。” 羊献容被刘曜掳后,李峻曾让潜伏在平阳城中的人找到了羊献容,想要帮助她逃离平阳郡到梁州安身。 然而,羊献容拒绝了李峻的帮助,之后也得到刘曜的极度宠爱,成为了中山王府的王妃。 不过,羊献容感激李峻在这种状况下还能伸出援手,再加上她的心中一直都在牵挂下落不明的女儿,因此也便与梁州建立了联系,成为了李峻安插在汉国最核心处的密探。 正厅内,李峻望着羊献容,不解地问道:“羊夫人,你怎么来了?若是被刘曜知晓,恐怕会对夫人有所不利。” 当下,羊献容已经不是大晋皇后,而是汉国中山王的王妃,李峻不愿提及王妃二字,便称其为夫人。 当年一别,李峻与羊献容有多年未见,大家都长了年龄,可羊献容的相貌还是一如往昔,更是平添了几分少妇的成熟与妩媚。 羊献容望着李峻,笑了笑,轻声道:“多年未见,世回还是老样子,只是有了王者之气,难得世回还愿意见我,不嫌我这个被人唾骂的女人。” 李峻摇了摇头,笑道:“夫人,命是自己的,想要怎么活也要由自己来选择,别人没有权力来评说,你只当是过耳秋风便好。” 听到李峻如此说,羊献容笑了起来,眼眶中也有了湿红。 天子受辱被害,大晋的皇后不仅没有为天子殉死,反倒成为了叛胡的王妃,这为汉人所不齿,也成了天下人的一个笑话。 羊献容虽是得到了刘曜的宠爱,却也是活在了这个笑话中。 “夫人,你今日到汉中所为何事?” 李峻看到了羊献容的动情,但自己所能给与的宽慰也仅能如此,而且以羊献容当下的身份与地位,也不需要自己的帮助。 因此,李峻觉得还是谈及正事才好。 羊献容轻拭了一下眼角,起身冲李峻施礼道:“我今日前来,先是要向世回感激救命之恩,若不是你的尽心寻找,清河还不知要苦命到何时。” 李峻赶忙还礼道:“夫人言重了,我本就与公主相识,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也是应该的,何况这份功劳并非属于我,是刘离救了公主,真要说感谢之人,应该是刘离才对。” 羊献容笑道:“我是要感激刘小将军的恩情,却因无法相见,也只能记在心里,但他毕竟也是你的属下,自然会有世回的嘱托在其中,我能见世回,必定要前来当面致谢。” 李峻笑了笑,并未再作过多的客套,只是等着羊献容接下来的话。 若说是为了救女之恩前来致谢,倒也说得通,但李峻觉得羊献容如此地贸然前来,绝不是为了说一句感激之言。 羊献容望了李峻一眼,稍作沉默后,开口道:“世回,当今天下已是如此,你今后要做何打算呢?” 听到羊献容的问话,李峻不禁皱起了眉头,猜出了羊献容的来意。 “或许,我没有资格来此说这番话。” 羊献容看到了李峻的表情变化,苦笑道:“不过,我还是想来问问世回,你是否能跟随我夫君,辅助他成就霸业,如此既能让世回位极人臣,西南的百姓也能免了战火的袭扰。” 李峻望着略有尴尬的羊献容,舒展眉头笑了笑,斟了一盏茶送到羊献容的面前,说道:“夫人,你真的是很爱你的夫君,刘曜也真的是很疼爱你,夫人的选择是对的。” 羊献容一怔,不知李峻为何说出这样赞誉的话,更猜不透李峻的话是褒是贬了,脸上不由地起了难堪之色。 “夫人莫要误会,我说的都是真心话,也应该是事实。”李峻冲着羊献容笑道:“只有真心相爱,你才会不顾一切地来这里劝降,才能说出这样的话,想要替自己的夫君分忧。” 羊献容默默地点了一下头,眼中泛起了泪花。 当前,刘曜占据了雍秦二州,统辖了大半的西北之地,却是数次进攻梁州未果,败给了李峻。 这让刘曜很不甘心,也不得不对武威军加强戒备,从而导致手中的兵马不敢随意调离西北。 眼下,汉国新帝刘粲即位之后,沉湎酒色,耽于游乐,诛杀辅政大臣,将军国大事全权交于靳准决断,导致朝廷上下怨念四起。刘曜对此很不满,多次想领兵返回平阳,整肃朝纲。 另外,随着石勒的实力日益增强,刘曜对石勒充满了戒心,他返回平阳的主要目的就是想要削弱石勒的军权,拆解掉他的部分兵力,扼杀他那早已不安分的心思。 然而,正因为李峻掌控了西南,武威军对西北二州构成了直接的威胁,这让刘曜不敢领兵离开,担心李峻会趁虚夺下秦雍之地。 羊献容抵达长安城后,察觉到夫君的困苦之处,也便提出了劝降的主意,希望能凭借自己与李峻过往的交情,劝说李峻归降于刘曜,帮助刘曜取得天下。 此刻,听到李峻能说出这样理解的话,羊献容大为感动,同时觉得李峻是一个善解人意的好男人。 “不过,羊夫人,你有你的出发点,我也有我的所求。” 李峻渐渐地收起了笑容,继续道:“你觉得刘曜为天下之雄,我不能反驳你,但我有自己的想法,除了当年想要帮助长沙王外,我不会再辅助任何人,我的武威军也不会成为别人的兵马,只属于我李峻。” “世回,你真的不愿帮我吗?”羊献容望着李峻,听着李峻的话,神情上竟有了哀求之意,哀求中也带了几分怨念。 羊献容是想要替刘曜解决燃眉之急,但她更希望在刘曜的军中能有一个帮自己的人,而李峻正是最佳的人选。 “唉...” 李峻叹息了一声,说道:“羊夫人,有些事情我能帮你,有些事情却不能,正因为咱们曾在洛阳城中一起共患难,我很在意这份情谊,所以当初会派人去平阳,想要救你来梁州,也一直让人寻找......” 不等李峻的话说完,羊献容掩嘴低声地啜泣起来,哽咽地说道:“世回,当初不是我不愿来梁州寻你,我是觉得已经没有脸面来见你  ,我已经不是一个......” 羊献容的话也没有再继续,那些委屈的话让她无法再说出口。 羊献容的这份委屈让李峻一怔,即刻察觉出是自己的话让羊献容会错意了。 “不不...不,羊夫人,不是你想的那样。” 李峻尴尬地摆着手,继续解释道:“我不是因为你不来梁州而生气,也不是因为这个要拒绝你的招降,不是......” “世回,我当初真的不想给你惹来非议,所以...你真的不能原谅我吗?” 李峻的解释没有起到效果,反倒是越抹越黑,让羊献容的啜泣声都大了起来。 羊献容是个绝美的女子,如今更是风韵十足,这般梨花带雨的模样更是会让人心生爱怜。 李峻不是超凡的圣人,也不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他只是一个正常的男人,对于美的事物也会怦然心动。 然而,此刻的李峻并没有心动的感觉,倒是有些心慌,生怕自己的哪位夫人走进来看到这个场景。 到那时,自己就算有一千张嘴也说不清楚这天大的冤枉了。 “羊...羊献容,你别哭了,快别哭了。”李峻向门外张望了一眼,连声地劝止这个有可能会惹祸的女人。 继而,李峻苦笑道:“这样吧,我不会归降刘曜,但可以与他暂时结盟,他不打我西南的主意,我就不会去夺西北之地,你让他放心地回去收拾石勒吧!” 羊献容听到李峻如此说,难为情地止住了哭声,脸色羞红地点了点头,轻声问道:“世回,你已经猜到刘曜的心思啦?” 见李峻点头,羊献容眼帘低垂,随即又望着李峻,问道:“世回,你这么做是为了我吗?是怕我回去无法与刘曜交代吗?是在我着想吗?” 李峻本想摇头否认,却还是笑望着羊献容,点了点头。 这个笑容让羊献容再次哽咽了起来,低声地哭泣道:“我当初不该有那么多的顾忌,不该留在平阳的,我应该随你的人到梁州的。” 李峻笑了笑,说道:“羊献容,回去告诉刘曜,我过几日会去长安城,与他说清同盟之事,以示我的诚意。” 羊献容听着李峻的话,眼泪不停地下落,她想要上前一步,但身子晃了一下后还是停在了原地,笑着点了点头。 其实,若是将李峻与刘曜对比,二者无论是身份还是权势都不相上下。 刘曜是汉国的中山王,但眼下所掌辖的地域也仅是秦雍二州的大部分郡县,而李峻虽为梁州刺史,但他的武威军却掌控了整个西南,可谓是实力强大的西南王。 另外,李峻的年纪要比刘曜年轻,相貌与气质上也与当下的俊男子有所不同。 李峻的英武凌霸之态总会让羊献容常记于心,而那暖心儒雅之风更是让羊献容念念不忘。 府门外,李峻望着离开的马车与护卫,脸上的笑容渐渐地褪了下去,眼中更有了一种淡漠的神情。 第三百二十一章:再会中山王刘曜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其实,李峻承诺的同盟之事,并非是为了羊献容。 这件事情早就经过大家的商讨,也一直在寻找适当的机会。羊献容的到来恰好成全了这件事,她也只是一个得力的传声之人而已。 同盟,并非是要帮助刘曜,只是能让他能够分身对付石勒,起到一个两虎相争的效果,同时也能缓解一下成都王司马颖的压力,从而让三方力量彻底搅在中原腹地,相互间消磨掉各自的实力。 李峻觉得有这样想法的也不止是自己,躲在扬州的琅琊王司马睿又何尝不做如此想呢? 当下,西南之地还有许多事情要做,要在交州用兵,要向荆州渗透力量,更要为以后一举夺下西北做足准备,这都需要时间。 李峻就是想要利用汉国的内乱,来为武威军争取到足够的时间。 “看来,羊献容对刘曜的感情也经不起考验啊!”返身而回的路上,李峻想着刚才的事情,嘴里感慨地嘟囔着。 此刻,郭诵等人早已离开,各自去准备交州的战事。 李峻来到三夫人李秀的住处,想要和李秀说一下抽调南夷军的事情,可转了一圈,也没寻到人,想来也是到老太太那里嬉笑去了。 李峻自己打了一盆水,洗了洗脸,望着铜镜中的自己,他又仔细地看了看,虽然谈不上有潘安之貌,但要说英武之气还是有几分。 “唉,这该死的相貌呀!还有这无人可敌的气质呀!怎么就那么招人喜欢呢!”李峻自我感慨了一番,又对着铜镜整理了一下略有些乱的发际。 突然,一双手从身后搂住了李峻,李秀那银铃般的笑声也从身后传了过来。 “憨包呀!你怎么这么自恋呢?就没有哪个领兵的将军似你这般地夸自己。”李秀紧紧地搂住李峻的腰,将整个身子都贴在了李峻的后背上,不停地笑着。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怎么没有注意你?”李峻转过身,捧住李秀的脸。 李秀没有作答,而是仔细地打量着李峻的脸,随后点了点头,笑着夸赞道:“我郎君这该死的相貌,就是这么迷人。” 说着,李秀轻踮起脚尖,吻在了李峻的唇上。 有因就一定有果。 之前,李峻多少还是被某种韵味带起了男性的本能,此刻再被李秀如此地诱惑,早已压不住心头的那团火。 野花勿采,家花常开。 此刻,虽未到挑灯落帐之时,但床笫之欢,亦是不得掩焉。 ★★★ 雍州,长安城。 当下,因为汉国中山王刘曜占据了长安城,这座饱经战火,几近成为废墟的的城池得到了修缮,虽说远远达不到汉长安的恢弘,但修缮下的长安城终归要比之前有所改变,城中的百姓也多了不少。 西安门,中山王刘曜站在城门外,望着缓缓而来的武威轻骑军,不免在心中有了几分感慨。 刘曜的军中也有骑兵,在两军对阵中,那些骑兵也是如同利剑般冲锋陷阵,气势如虹。 然而,自己的骑兵若是与眼前这五百轻骑军相比,且不论战力如何,仅从人与战马的装备来看,自己的那些骑兵寒酸得如同乞丐一般。 刘曜一直都听说西南在李峻的治理下钱粮充裕,如今看来确实不假,仅是养活这五百轻骑军就要花费不少,何况武威军的军骑又岂止这五百人。 “世回,你我终于再次相见了。”刘曜冲着来至近前的李峻拱了拱手,笑着说道。 李峻上前一步,拱手道:“永明兄,大家虽是各为其主,但英雄识英雄,你我终有化干戈为玉帛之日,也必当会有此刻的一笑泯恩仇呀!” “哈哈...”刘曜大笑了起来,口中重复道:“好一句一笑泯恩仇,但凭此言,我刘曜认你李世回为当今之英豪。” 李峻此番前来长安城,除了十几名随从外,仅带了五百轻骑军。 虽说武威军善战,但长安城的驻军多达万人,雍州境内的汉国军也有五六万之多,即便五百轻骑军再悍勇,在如此巨大的兵力中极难幸存,也根本谈不上起到守护李峻的作用。 刘曜知道李峻的这种做法并非是对汉国军的蔑视,也不是李峻本人狂妄到了极致,他只是在表达一种诚意,想要用这种诚意来达成同盟。 另外,刘曜清楚梁州境内也并非没有准备。 李峻离开梁州后,大量的武威军就集结在骆谷道与子午道内,如果李峻在长安城中有半点闪失,那数万的武威军精锐就会如同猛兽一般杀过来,会将整个长安城撕成碎片。 “永明兄,你这样说可就不对了。” 李峻听到刘曜如此说,玩笑道:“我一直都觉得兄长的才能堪比魏武,乃当今治世第一人,可兄长也仅凭一句话才瞧出李峻的能耐,看来我兄还是不把李峻放在心上呀!” 李这番话看似是玩笑之言,但在刘曜听来倒有几分告诫的意味。 刘曜先是一怔,大笑道:“是为兄失言了,世回亦是治世能人,我怎会不知呢?只是我求贤不得,心急呀!走,随我入城。” 说罢,刘曜笑着拉住李峻的手,一同坐上马车进入了长安城。 世间本就没有化干戈为玉帛的事情,只是双方为了各自的利益而达成的妥协,这种妥协并不牢固,随时都会因为利益的重合而再次刀兵相见。 当下,李峻与刘曜的利益尚未到达重合点,在各有所需的情况下,双方达成了同盟,迅速建立了如同兄弟般的情谊。但二人都知晓这份情谊的真假,各自的心中都藏有戒备。 不过,既然已经成为了盟友,表面上的功夫势必要做到圆满。 “世回呀,你我此番修好,我夫人当为首功。” 夜宴上,刘曜端起酒盏敬向李峻,转头笑望了一眼身侧的羊献容,继续道:“看来,世回必定与我夫人交情匪浅,否则也不会一口答应下来,更不会亲自前来呀!” 其实,刘曜能猜出李峻想要同盟的真实原因,也明白羊献容只是恰好促成了这件事,他只是好奇羊献容与李峻之间到底是个怎样的关系。 李峻举起酒盏,笑道:“永明兄,既然你说起这事,我还真要敬王妃一盏酒,以答谢王妃当年的恩情。” 在这夜宴之上,羊献容是中山王刘曜的王妃,李峻如此称呼羊献容,是要给足她脸面,以显示自己对羊献容的敬重之心。 “哦...?我夫人曾对你有恩?”刘曜笑了笑,问了一句。 李峻点了点头,便把当年在洛阳城中受难的事情说了一些,继而又感慨道:“当年,若没有王妃的爱才之心,我也活不到现在,若不是王妃与那个丫鬟的守口如瓶,我也早就死在那个小巷子里了。” 当年的那件事,羊献容的确对天子司马衷隐瞒了李峻的藏身之所,可要说有多大的救命之恩,却也是谈不上。 李峻之所以如此说,只是要让刘曜明白这其中的缘由,免得他在这方面产生不必要的误会,于己于人都不好。 “王妃,你一女子尚且知晓为社稷爱惜人才,可那个身为天子的司马衷偏偏竟不懂得,也难怪晋廷会消亡到此。”刘曜点了点头,对羊献容笑着继续道:“既然世回要谢恩,你也该领下这份情,与他同饮一盏酒才对。” 羊献容笑着应了一声,端起酒盏遥空敬向李峻,笑道:“李大将军,当年之事已成过往,而那点事情也无须感恩,只望李大将军今后能与吾夫相交莫逆,助我大王救苍生于苦难之中。” 李峻并未应答,只是起身恭敬地向羊献容施礼,随后饮下了盏中酒。刘曜则赞许地望着羊献容,也将手中酒盏举起,一同将酒水饮尽。 其实,如此的夜宴也只能是喝些酒,看些歌舞,说笑一番而已,谁也不会说出各自未来的打算,就连眼前的计划都不愿谈及。 故此,酒过三巡后,李峻的神情上有了醉意,靠在凭几的身子有些不稳,头也不住地摇晃。 刘曜见状,笑着摇了摇头,吩咐道:“来人,快送李将军回房休息吧。”说着,他又转头对羊献容笑道:“真没想到,李世回的酒量竟然会如此不济。” 刘曜善饮,每日都是酒不离身,也常常会酩酊大醉。 “是呀,妾身也没想到他的酒量会如此,那就快让他去休息吧,妾身陪着大王再饮几盏。” 羊献容微笑地回应着刘曜的话,又命人安排好李峻下榻之处的用具,随后将自己与刘曜的酒盏斟满,敬向了刘曜。 其实,羊献容知晓李峻的酒量,也知道李峻只是在装醉而已。 当年,在洛阳城东阳门外的军营中,李峻曾与长沙王司马乂等一干将士痛饮了一夜,也未曾听闻李峻醉过。 那一夜,李峻放声高歌,长沙王司马乂与众将士们擂鼓助兴,那种豪迈与激情曾在城中广为流传。 至今,羊献容还记得李峻所吟唱的那首《将进酒》。 “将进酒,杯莫停。” “五花马,千金裘呦!” “呼儿将出...换...美酒。” 羊献容掩面饮酒之时,透过衣袖望向离开的李峻,心中不由地升起了一丝苦涩。 “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侧耳听。” 是呀!吟唱之人依旧在,可听歌之人早已作古,世回的歌只会唱给自己的人听,酒也只会与自己的人痛饮。 此间皆是外人,他又怎么会在此贪杯呢? 第三百二十二章:长安城中的烟汀阁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兰台,原为汉未央宫内收藏典籍之处。 如今,这长安城中就连未央宫都成为了废墟,兰台自然也早就无处可寻了。此间兰台只是刘曜为李峻所安排的一处住所,临近刘曜的王宫,却也在宫墙之外。 毕竟,李峻身边带了随从和近卫,刘曜不可能将这些人留在王宫内,也不能让李峻在城中随意地住下,更不能让李峻离开自己的视线。 故此,在羊献容的推荐下,刘曜将李峻的住地选在了兰台。 “姑爷,您都没有醉,还偏偏要倚在婢子的身上。”翠烟一边收拾着床铺,口中打趣地说道:“离开时,您倒是提着些力气呀,压得婢子险些摔倒了。” 此次前来长安城,虽然在预估上应该没有危险,但李峻还是多有担心,不想带任何的女眷前来,即便是李秀的再三要求,李峻也没有答应。 然而,李峻还是没有执拗过裴璎,只好带了精明的翠烟同往。 “我不是要装得像一些吗?”李峻擦了一把脸,转头笑道:“那个刘曜是个老酒鬼,不装像一点,他会看出来的。” “再说了,我有那么沉吗?”李峻挂好了方巾,伸展了一下手臂,望着正在忙碌的翠烟,笑道:“要是我真的喝醉了,你怎么办呀?” 翠烟直起身子,抬手拢了一下垂落的发丝,抿嘴笑道:“那能怎么办呀,婢子就算拼了命也是要把姑爷背走的。” 李峻笑着坐在了床榻上,握住翠烟的一只手,轻声道:“你不是丫鬟了,再说你和我...” 话未说完,李峻苦笑地摇了摇头,望着翠烟问道:“你为什么要拒绝夫人的提议呢?那是你应得的名分。” 翠烟任凭李峻握着自己的手,先是笑了一下,继而又神情坚决地摇了摇头,眼眶微红地说道:“翠烟虽然去了奴藉,虽然是府中的大管事,但还是姑娘和姑爷的丫鬟,永远都是的。” 话语间,翠烟的眼中有两滴泪滑落脸颊,却依旧笑着继续道:“姑爷,翠烟不要什么名分,也不想让姑娘伤半点心,翠烟这一辈子就陪在姑娘和姑爷的身边,给你们做个丫鬟,永远都不分开。” 当下,翠烟早已不是当初的小丫头,优越的生活让原本就娇小玲珑的她,更是出落得绰约多姿,竟然有了几分宋袆的妖娆。 李峻伸手拭去翠烟脸上的泪珠,轻声道:“我不勉强你,我也希望你能永远留在璎儿的身边,咱们一家人永远都不分开。” 说着,李峻将翠烟的手放到了嘴唇边,侧头望着已有羞涩的翠烟,小声道:“翠烟,叫声郎君我听听。” 一直以来,翠烟对李峻的称呼都是姑爷或是主君,即便是后来在裴璎的安排下与李峻有了关系,她也从未改口。 当下,听到李峻提出如此的要求,翠烟羞红了脸,扭捏了半天才轻声地唤道:“二...郎。” “哈哈...  ”李峻笑了起来,起身抱住翠烟,又在她的额头亲吻了一下,笑道:“你家姑娘最是心疼你了,不惜与我板着脸也要让你随行,可我不是为了你们着想嘛!这样的事情又何必让家人来冒险呢?” 翠烟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搂住了李峻,轻声道:“二郎,翠烟不怕死,翠烟就是要保护二郎和姑娘的。” “傻丫头...” 李峻搂住翠烟,将脸颊在翠烟的发髻上轻轻地蹭了蹭,口中说道:“若是让你们赴死来保护我,二郎还有什么资格活下去呢,我来到这个世界就是要让你们好好地活着,只要二郎活着,你们谁都不会受苦,任何人也别想欺负你们。” 翠烟扬起脸,甜甜地笑道:“二郎,没有人敢欺负我们的,我在府中便是如此,大家都要尊重婢子呢!” 一个卖给裴家的小丫鬟,如今的翠烟已然成为了协助宋袆掌管李府的大管事。 李府并非是寻常的官商家,而是武威大将军的府邸,这座府邸的主人掌控了整个西南,能有今日的身份,翠烟被卖入裴家时想都不敢想,就连梦都不会做到。 更何况,自己还成为了姑爷的女人,成为了西南之王的女人。 翠烟曾觉得自己的命不好,还在心里埋怨过狠心的父母,可如今看来,自己的命其实是顶好的,好过了万千之人。 李峻捧住翠烟小巧的圆脸,轻声道:“你先睡吧,我还要出去见几个人,别担心,房门外有护卫守着。” 翠烟点了点头,却是紧紧地搂了一下李峻,随后才不舍地放开手。 片刻后,换成护卫装扮的李峻与杜麟几人说笑地离开了兰台,向城西的一处灯火通明之地走去。 ★★★ 长安城,王宫内。 刘曜听着来人的奏报,醉眼朦胧地望着身侧的羊献容,笑道:“夫人,你说李峻治下有方,我看也不过如此。那几个护卫定是见自家的将军醉酒,又觉得咱们并无加害之意,所以才敢去烟汀阁寻欢作乐。” 说着,刘曜转头对来人吩咐道:“去烟汀阁那里盯着,别让他们闹出什么事情,告诉那个姓柳的女人,好好招待他们。” 当年,在洛阳城中有一处烟汀阁,而今在长安城中也有一处风月之所名为烟汀阁,其主人恰好也姓柳,大家也都称其为柳姑姑。 其实,刘曜与柳姑姑算是老相识。 年少之时,刘曜曾在洛阳城住过一段时间,常常会去芙蕖台附近的烟汀阁,那时的柳姑姑便在烟汀阁中,与刘曜也曾相识。 汉国军占据了长安城后,柳姑姑在城西买下了一片庭院,一番装饰后改称为烟汀阁,成为了城中远近闻名的风月场所。 当然,柳姑姑即便是能买下庭院,也无法保证烟汀阁会安稳地经营下去,这其中必然是得到了刘曜的首肯,柳姑姑也自然懂得旧识这种关系的运用。 羊献容并不认识柳姑姑,但她听说过烟汀阁,因为李峻的夫人宋袆就是出身于洛阳城东的那处烟汀阁。 对于李峻的治军,羊献容曾在洛阳城中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她绝不相信李峻的手下敢随意地离开兰台,再加上那几个人去的地方是烟汀阁,这更让她的心中生疑。 然而,羊献容没有说什么,只是笑道:“妾身也只是听人所说,如今来看还真是有些言过其实了。” 刘曜笑着搂住羊献容,摆手道:“容儿,不管他了,咱们喝酒。” 羊献容顺势躺在刘曜的怀中,笑着将手中的酒盏举起,递到了刘曜的嘴边。 长安城西,烟汀阁。 碧落居内,李峻伸手扶住想要跪拜的柳姑姑,笑道:“你这是做什么?宋袆视你为长辈,我自然也要唤你一声姑姑,哪有长辈给晚辈行跪拜之礼的?” 说着,李峻坐了下来,摇头道:“如今,姑姑也上了年岁,大可以留在南郑城中享些清福,没事到府中与宋袆说说话也好呀!何苦要来受这份罪呢?” 柳姑姑跪坐在一旁,为李峻斟了一盏酒,笑道:“大将军,妾身正是得了您与二夫人的照顾才能活到现在,也能活得如此安稳,这份恩情无以回报,能为大将军做点事情也是应该的。” 当年,洛阳城被围后,柳姑姑与几名烟汀阁的女子躲到了东城,得到了李峻与宋袆的照顾,也因此在粮乏之时没有被饿死。 城破之后,李峻成为了朝廷要犯,与宋袆一起东躲西藏,自然也没有能力顾及柳姑姑与那些苦命的女子。 后来,李峻联合裴王妃在东城拉起了反抗的队伍,柳姑姑等人再次得到了照顾,就此活了下来,并跟着宋袆去了荥阳郡。 再后来,柳姑姑等人随着宋袆到了梁州,置办了房产,也算就此过上了安稳的日子。 当刘曜攻下长安城,将其占为己有后,李峻便打算在城中安插一些人手。一则为了能及时打探城中的消息,再则也能为以后的攻城做些准备力量。 如此一来,这就需要一个比较大的经营之地,也需要一个合理的说法来拥有护卫。 当柳姑姑听宋袆提及此事后,便提出了在长安城中重建一个烟汀阁的想法,借此替武威军在城中设立一个秘密之所。 随后,柳姑姑凭借与刘曜的旧交情,利用梁州府所提供的钱财在长安城中买下了一大片庭院,建成了如今的烟汀阁。 李峻也为柳姑姑斟满酒,举起酒盏笑道:“如此倒让姑姑受累了,我敬姑姑一盏酒,也算是替故去的贾疋答谢姑姑对其儿女的照料。” 柳姑姑赶忙喝尽了盏中酒,轻声地问道:“大将军,您这次就带他们回南郑城吗?” 李峻点头道:“是的,今夜先跟我回兰台,明日随我一起离开雍州,返回汉中。” 柳姑姑起身道:“那好,我这就去把他们带过来。” 说罢,柳姑姑转身走出了碧落居。 第三百二十三章:贾疋的遗孤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不多时,柳姑姑领着两名仆役打扮的人来到了李峻的面前。 李峻站起身,望着眼前这两名年弱的仆役,轻声地唤道:“贾维,贾沁,你们还记得我吗?” 之前,李峻在与雍州刺史贾疋交往时曾见过他的家人,对他的儿女有些熟识。 贾疋有二子一女,长子贾乂,次子贾维,幼女贾沁。 贾疋的长子贾乂在雍州军中任职,随父征战被困葫芦谷,与七千雍州军一同战死在了谷内。 次子贾维,幼女贾沁则与母亲徐氏留在长安城中,因汉国军围城而无法逃出。 李峻与刘沈虽然派人多方营救,但因长安城被围死,根本无法进入城中,只好接走了贾疋留在安定郡的其他家人,经过子午道带回了汉中郡。 刘曜攻破长安城后,李峻与刘沈趁乱派人进入了城中。 然而,那时的长安城已是大乱,再加上彭天护的搜捕,母子三人不得不在城中四下躲避,李峻派出的人根本无法寻到贾疋的遗孀与一对儿女。 此后,经过多番的努力,十三行的人终于在乞丐群中找到了贾维与贾沁,而他们的母亲徐氏却早已被匈奴兵凌辱致死。 为了保证兄妹二人的安全,李峻决定将人先藏在烟汀阁中,待日后寻个适合的机会,再将贾疋的一双儿女安全地接回梁州。 听到李峻的呼唤,兄妹二人皆是迟疑地望着李峻。 随后,贾维拉着妹妹跪行到李峻的身前,痛哭道:“大将军,我爹爹与兄长都战死了,娘亲也被那群畜生害死了,请大将军为我爹娘和兄长报仇呀!” 贾维的年纪并不大,刚及舞勺之龄,而贾沁则比他还要小三岁,二人都还仅是个孩子。 李峻蹲下身子,搂住兄妹二人,轻声道:“我知道,我都知道,大家一直在担心你们,先跟我回梁州,咱们以后一定要报这个仇,也一定要用他们的命来偿还。” 贾沁扬起满是眼泪的小脸,哭着问道:“大将军,您是领兵杀到长安城了吗?” 听到妹妹的问话,贾维也止住了哭声,亦是疑惑地望向李峻。 长安城中并没有战火,这就说明梁州军并未攻下长安城,可李大将军又为何会出现在城中? 李峻摇头道:“我到城中来谈事情,也是来接你们回梁州。现在还不是攻打雍州的时候,等到时机成熟了,我向你们保证,武威军一定杀光匈奴人,让他们一个也走不出雍州。” 贾维与贾沁虽然年纪不大,但毕竟是出身于官宦之家,多少也是见过世面,在人情世故上也得到过家人的教诲。 听到李峻如此说,兄妹二人自然明白这其中有自己不该知晓的事情。故此,贾维与贾沁听话地止住了哭声,乖乖地站在了李峻的身前。 这时,杜麟带着两名精壮的男子走了进来。 两人见到李峻后,赶忙惊喜地执礼,李峻笑道:“陈显,卢晖,你们两个在这里住得可好呀?如今手下有多少人啦?” 陈显与卢晖曾是李峻身边的近卫,随柳姑姑一同来到长安城,以护院头目的身份留在烟汀阁,并借此召集了近百人的护院家丁。 陈显笑着拱手道:“大将军,咱们这烟汀阁中有兄弟百人,索督护和王育太守那边也帮着联系了不少可信赖的旧部,他们有的在城中做事,也有的在城外的村子里,算起来能有一千七百多人。” 卢晖也拱手道:“大将军,若是再有些时间的话,在这雍州境内召集几千人应该不成问题,这些还都是可靠的人,也都是一些与汉国军有大仇的老秦人。” 李峻点了点头,笑道:“很好,不愧是我身边的人,放出去都是将才,以后回去了都到军中任职。” “不过,凡是还是要小心,不要大意。” 李峻望着陈显与卢晖,叮嘱道:“另外,对下边的人也要多留心,千万不要因为一个纰漏或是某个人坏了大事,尤其是不能连累到烟汀阁中的女人。” 陈显与卢晖出自荥阳军,是杜麟调教出来的人,一直都跟在李峻的身边,李峻对这二人的能力和忠诚度十分放心。 “另外,你们可不许乱用人家的钱。” 李峻刚说了一句,自己倒是笑了起来,随后又继续道:“你们都有正事要做,不是来吃软饭的,不许花人家的钱,也不准...也不准骗人家。” 陈显和卢晖都是年轻人,而烟汀阁中又是花蝶招展之地,李峻对某些方面还是有些担心。 卢晖笑道:“大将军,您放心,咱们弟兄怎么会是那种人呢?商铺那边送来的钱财都够养活数千弟兄了,哪里还会向女人伸手呢?” 为了支持长安城这边筹集人手,李峻一直通过十三行向陈显与卢晖输送钱粮,让他们作为军资来帮助手下的人。 在钱财与战功的奖励上,李峻从来不会亏待将士们,州府所赚取的银钱大多都花在了民生与治军上,从没有在个人的奢靡上浪费过一分一厘。 另外,虽然在招募人手时要讲大义,可若是连活命的口粮都吃不上,哪里还有力气去拼命,更谈不上心存大义了。 钱粮是招募兵马的基础,也是维持军队发展的根本。 作了一番了解后,李峻又对这边的情况说了一些叮嘱的话,随后笑道:“好了,既然来了,我就与你们一同喝些酒,见识一下这里的歌舞,免得让那些尾巴看出端倪来。” 有人跟踪是必然,李峻改了装扮,跟踪的人自然会将他当作寻常的护卫,吃酒玩乐一番也能让这假象更加真实一些。 随后,碧落居内响起了丝竹之音,烛光下也有女子的身影在翩翩起舞,更有肆无忌惮的笑声从房间内传出。 夜半之时,两辆马车载着几名酒气熏天,东倒西斜的人驶离烟汀阁,返回了兰台。 在两名年弱小厮的搀扶下,几名护卫进入了各自的房间,整座兰台也就此归于了安静。 寝室内,李峻轻手轻脚地来到床榻前,望了一眼熟睡中的翠烟,伸手在她那圆润笔挺的俏鼻上轻点了一下,小心地掀开锦被躺在了外侧。 翠烟似乎并没有醒来,却还是翻了个身,将穿着小衣的半个身子都靠在了李峻的身上,并用裸露的手臂揽住了李峻,嘴里呓语了几声,唇角露出了梦中的笑意。 李峻搂住了压在身上的翠烟,笑了笑,随后也便渐渐地进入了梦乡。 ★★★ 交州,先秦之前称其为“百越”或是“诸越”。 秦王嬴政统一六国后,派屠睢率领五十万秦军南征百越诸国,占据了整个岭南,并五次迁民至此。 汉武帝平定南越国后,设交趾刺史部,治赢娄县,并将南越国分为了南海、苍梧、郁林、合浦、交趾、九真、日南七郡。 自此,交趾成为了汉朝最南部的疆域。 建安八年,张津为刺史,士燮为交趾太守,共同上表朝廷设交趾为州,拜张津为交州牧,至此交趾刺史部始称交州,治所为龙编。 建安十五年,吴主的孙权任命步骘为交州刺史,率兵抵至番禺,并于次年掌控交州全境,使交州成为了东吴的势力范围。 其后,晋武帝袭夺曹魏的天下,又通过数次的派兵征伐,最终也将交州纳为了晋朝廷的疆土,持续至今。 永嘉之乱后,交州刺史原为顾秘,在其病亡后,州府官员共举顾秘之子顾寿领交州事,使其为交州刺史。 然而,州府督将梁硕在一众巨贾的支持下起兵叛乱,杀顾寿于交趾郡,独自掌控了交州,自称交州刺史、靖南将军。 交趾郡,龙编县。 靖南将军府内,刺史梁硕将手中的一串琉璃珠缓缓地抬起,迎向斜射进来的日光,晶莹剔透的珠子在阳光下发出了海蓝色的光泽。 “范文,咱们交州的珍宝虽多,却也不是谁开口就能要的,要么凭本事来夺,那么就乖乖拿东西来换。” 梁硕将手中的珠串扔进桌上的一盒珍珠中,口中继续道:“以后,扬州那边要是再想要这些东西,就让他们拿军械,粮食以及锦缎来换,其他钱物都没用,更别想凭借一张破纸来命令咱们。” 虽然交州的地势偏僻,但物产独特,不仅坐拥鱼盐之利,而且还是南海商贸的主要交易之所。 诸如珍珠、香药、象牙、犀角、玳瑁、珊瑚、琉璃、鹦鹉、翡翠、孔雀等珍稀物品,皆由交州流向各地。 原本,范文是一名身家颇丰的商贾,一直都与梁硕交好。 在梁硕起兵叛乱时,范文曾纠集一些商贾为梁硕提供了大量的钱粮,同时也命自家的部曲参与其中,参与了叛乱。 故此,当梁硕掌控交州后,范文被任命为合浦郡太守,同时也替梁硕掌管了整个交州的商贸与税赋。 “使君,您放心,卑职岂能做出那样舍本的买卖。” 范文说着,将一个精致的沉香木盒放到梁硕的身前,打开了盒盖,一股浓郁的香气从木盒中扑面而来。 第三百二十四章:交州刺史的心思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范文小心地取出了一颗香药丸递给梁硕,笑道:“使君,这是新到的香丸,要比之前的好上许多,您品尝一下。” 梁硕看了一眼,笑道:“算了,我一个领兵之人就不用这东西了,整日里弄得浑身都是香气,还让我怎么领兵杀敌呀?” 说着,他转头对一名小丫鬟吩咐道:“去,把这香丸送到三夫人的房中,她最钟意这香丸了。” 小丫鬟刚领命离开,一名身形魁梧的武将大步走进正堂,高声道:“父亲,宁州军已经从都唐县退至律高了,那个兴古郡太守周悦也好像离开了律高,现在的兴古郡只是那个叫骞文的小子和他的女人在守着。” 来人是梁硕的长子,名唤梁侯,当下为交州武平郡太守,也是他一直在领兵袭扰兴古郡。 “哦...?” 梁硕望着儿子,迟疑道:“难道李钊是想要放弃都唐吗?若是没有了都唐,他们就等于失去了大半的兴古郡呀?” 范文问道:“将军,少将军,是不是因为宁州的兵力匮乏,导致他们无力守护都唐,所以才退到了郡治律高呢?” 梁硕点头道:“很有这种可能,我听说宁州一直在永昌郡用兵,或许是那边的战事不利,需要兵力的增援,所以李钊才会放弃都唐。” “父亲,既然如此,那咱们还等什么呢?” 梁侯拿起桌上的茶盏,一口饮尽后,笑着继续道:“不如让儿子领兵先占了都唐,再夺了律高,随后咱们就拿下整个兴古郡。” 梁硕先是摇了摇头,稍作思忖后,问道:“我儿,你与宁州军有过交手,觉得他们的战力如何?” 梁侯撇嘴道:“父亲,他们之前是有些战力,但近来似乎弱了许多,每每咱们的人杀过去后,他们都不敢过于追击,多数时间也只是固守在都唐城中。” “守在都唐城中?”梁硕抬手抚了一下前额,转头望向了范文,迟疑道:“难道我的猜测是对的,他们在兴古郡的兵力真的被抽走了?” “将军,卑职觉得很有可能。” 范文赞同地点了一下头,继而又猜测道:“或许,是那些北方军卒不适应南疆的气候,军中起了大疫才会如此怯战。否则,宁州府怎么会对大半的兴古郡弃而不顾呢?” 梁硕默默地点着头,从盛放珍珠的盒子里拿起那串琉璃珠,放在手中摩挲了半天。 随后,他抬眼对梁侯缓声道:“我再给你四千步卒,加上你武平郡的兵力,也该有一万三千人了,拿下都唐应该不成问题。” 见儿子面带喜色,梁硕笑道:“别急,你拿下都唐后,将兵攻至镡封县,做出夺取律高的态势,试探一下那个叫骞文的反应。如果他有胆子出战,你能杀光他们最好,如果不能便退守回都唐。” 说着,梁硕冷笑了一声,继续道:“若是他不敢应战,就说明律高城中的兵力空虚,甚至整个兴古都无兵可调,那咱们就夺了兴古郡。” 交州的地域不大,算起来也仅是与兴古郡相仿。 另外,交州的合浦郡毗邻广州,一直处于广州刺史陶侃的威胁之中,导致整个交州的战略纵深极为不足。 故此,梁硕在获取了交州后,虽无力向东北进犯,却把视线望向西边的宁州,一直都想将宁州占为己有。 此前,宁州五苓夷的叛乱,梁硕就曾参与其中。 他对叛军五苓夷帅于陵丞提供了大量的钱粮支持,想要就此获得宁州的控制权,不成想因李峻的介入而功亏一篑。 对此,梁硕并不甘心,一直让儿子梁侯带人以夷匪的身份袭击兴古郡,想要扰乱兴古郡,达到祸乱整个宁州的目的。 当下,梁硕不知晓宁州府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但既然有了可能,他便不想错过蚕食宁州的机会。 定下了攻取大计,梁硕即刻做了一些相应的安排部署,并让儿子返回武平郡做好进攻的准备。 梁侯拱手领命后,眼神瞟向桌上的那盒颗颗滚圆的珍珠,笑道:“爹爹,您把这盒珠子赏给儿子吧。” “你要它作甚?又想要送给哪个歌舞姬?一屋子的女人还不够你用吗?”梁硕皱眉地呵斥了儿子几句,随后却也是摆手道:“都拿去吧,这个也一并赏给你了。” 梁硕将手中的海蓝琉璃珠串扔给了儿子,梁侯则将珠串揣到怀中,上前捧起檀木盒子,笑着大步地走出了正堂。 望着离开的儿子,梁硕笑着摇了摇头。 “你即刻返回合浦郡,带上一些珍宝去番禺,送到陶侃的府中。”梁硕对范文做了吩咐,随后又补充道:“我再修书一份给陶侃,讲明宁州兵乱之事,本将军要臣服晋王司马睿,替他收复宁州。” 说完,梁硕手捋长须,放声大笑起来。 ★★★ 律高县,宁州兴古郡郡治所在地。 律高县的城池不大,是一座临山而建的石城。 就城池所起到的实际作用来论,与其说律高城是郡治的所在,不如将其视作扼守东西通道的关城才最为准确。 此刻,城中府衙的后院内,一张芦苇编制的凉席上,宁州将军骞文正百无聊赖地盘膝而坐,一碗凉透的药茶放在他的身前,浓浓的草药味让他直皱眉头。 “夫君,你怎么还没喝呀,快喝了。”荀灌迈步走进院门,看见骞文愁苦的模样,笑着催促了一句。 当下,荀灌娘已经嫁给了骞文,并随同夫君一同领兵守在律高城内。 骞文愁眉苦脸地望着荀灌,愁眉苦脸地说道:“灌娘呀,我这身子挺好的,为何还要天天喝这东西呀?再说也太苦了,实难下咽呀!” 荀灌跪坐在骞文的身侧,虎着脸说道:“你要是不想活了就别喝,否则就赶紧给我喝光,咱们从北面来的军卒哪个不喝,怎么就你这个宁州将军怕苦呢?” 说着,荀灌端起了药茶碗,递到了骞文的嘴边。 骞文苦笑地张开了嘴,两手却依旧支在凉席上,等着夫人喂下。荀灌见状,抿嘴笑着向前靠了靠,小心地将凉茶喂给了骞文。 自古以来,南疆多瘴气,为北人所恐惧。 “下潦上雾,毒气重蒸,军吏经瘴疫死者十四五。” 东汉建武十七年,伏波将军马援南征交阯,虽是大获全胜立铜柱而还,却也因交趾一带的瘴疫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相对于南疆人来说,宁州境内的武威军卒皆属北人,无论是生活习惯还是身体的抵抗力,都无法快速地适应南疆的环境。 不过,事在人为。 包括霍彪在内的一些州府官员皆是久居南疆之人,都有一些应对之术,再加上南夷军中有些懂医术的老卒,也会将总结出来的医法用在军中。 故此,大批的草药在军中熬制成汤,每一名北来的军卒都要将其当作解渴的凉茶饮用,竟也真的起到了奇效。 “灌娘,我怎么觉得喝了药茶后反倒不舒服了呢?”骞文拉住荀灌的手在自己的嘴前扇着风,装作口齿不清地问道。 荀灌笑着挣开手,在骞文的前额戳了一下,说道:“看看你,像个小孩子一样,哪里像个将军,难怪大哥让我好好地管着你。” 说着,荀灌从怀中取出一个小木匣,从里面夹了一小块橙色的晶体塞到骞文的口中,随后将手指在自己的嘴里舔了一下。 “哇,好甜呀!” 骞文吃惊地望着荀灌,问道:“灌娘,这是什么东西?是石蜜吗?” 荀灌笑着点头道:“是呀,是咱们自己做的晶糖,制作法子是梁州府那边送来的,说是二郎哥研究的,让咱们这边慢慢地调试,如今做出的还不多呢。” 所谓的石蜜,就是固化的蔗糖。 当下,粘稠的糖浆倒不是个稀罕物,但形成晶体的糖块却是少见。再加上南疆之地战乱频发,甘蔗的种植也少之又少,就连糖水都见不到了。 武威军掌控宁州后,李峻在关心宁州平乱的同时,也尽可能地想让宁州的百姓多些活命的本事。 有违现实的东西不可能出现,但制作蔗糖晶体的法子并不难,李峻在上一世的家中就有人会熬制老糖。 故此,李峻让宁州刺史李钊鼓励百姓复种甘蔗,同时也将提炼老糖的方法告知了宁州府。 他希望宁州百姓能制作出晶体状蔗糖,然后将这种紧俏的糖块加入到州府的商贸中,官营会因此得利,百姓们也会由此有了新的收入。 如此一来,也就有了骞文口中的石蜜。 骞文探头看了看荀灌手中的小木匣,笑着问道:“还有吗?你也吃一块。” 荀灌摇头道:“大哥让人送来的不多,都留给你吃吧,免得你不愿意喝药茶。” 骞文一把夺过小木匣,从里面挑出一块最大的晶糖,送到荀灌的口中,笑道:“灌娘,我都是瞎说的,其实也不苦,我一个大男子怎么会怕喝这个药汤呢,这点石蜜你留着吃。” 荀灌口中含着甜如蜜的糖块,伸手扯住骞文的耳朵,开心地笑了起来。 请假一天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抱歉,今日实在是有事情,特此请假一日,明天继续。《铜驼烟雨》请假一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百二十五章:兵起兴古郡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夫妻二人正说着话,一名军卒快步地走了进来,拱手道:“将军,夫人,宛温县送来消息,交州军出兵了,正在攻打都唐,霍太守领兵退向镡封。” “哈哈哈...”骞文大笑起来,转头对荀灌说道:“灌娘,霍彪一定是要气死了,只准败不许胜的军令,任谁领了都要窝火。” 荀灌也笑道:“制定计划时,他就想和段秀换位置,可段秀打死都不愿让出宛温县,如今就算窝火也得要受着。” 骞文站起身,对着军卒吩咐道:“速将此军情告知南乌山的李瑰太守,请李太守与楼船将军做好准备。” 待军卒离开后,骞文对荀灌笑道:“其实,咱们就别笑话霍彪啦!若是交州军再向前攻打的话,我也要像个缩头乌龟一样守在这律高城中。” 荀灌揽住骞文的手臂,宽慰道:“竟瞎说,还不是为了诱使他们把兵力调出来嘛!又不是真的怕他们。” 说到此处,荀灌表情神秘地说道:“夫君,青女姐姐与我说了,此番调来的战船会留在宁州,而且会交给我掌辖呢!” 骞文瞪大了眼睛,吃惊道:“我二嫂子真这么说吗?那可有近七十艘战船呀!” “是的呢!” 荀灌一扬脸,笑道:“青女姐从汉中带了五十艘大船,又将涪陵郡的战船尽数调出,说是大将军的命令,让我在此役后掌辖宁州水军。” 骞文轻捏了一下娇妻的脸蛋,感慨道:“大将军把你当做亲妹妹一样看待,果然就是偏心,那些战船可都是二嫂子的心血呀!” 荀灌赞同地点了点头,却也在骞文的手臂上拧了一下,得意地笑了起来。 ★★★ 镡封,梁水县。 原本,朱提将军霍彪领太守一职镇守朱提郡。 攻取交州的计划定下来后,他便将郡务暂时交给了参将慕切其,自己则领部分兵马进入兴古郡,作为诱饵守在了都唐。 霍彪的确不太愿意当这个诱饵,未战先败的事情怎么说都窝囊,他老远地赶过来,真心不愿做这种窝囊的事情。 不过,军令不可违。 霍彪只能乖乖地守在都唐,同样也得乖乖地逃出了都唐,奔向镡封的梁水县。 好在计划中允许他在梁水县打一仗,虽然最后还是要败走,但终归可以真刀真枪地杀上一番,也算能发泄一下心中的邪火。 “那个退出的路确定了吧?” 平坝上,霍彪转身问向身侧的一名夷人军卒,见其点头称是,又不放心地叮嘱道:“你可别记错了,咱们若是进洞后走不通可就麻烦了。” 夷人军卒咧嘴笑道:“将军放心,卑职便是梁水人,儿时就在这山中玩耍,对这些山洞溪流甚是熟悉,绝不会出错。” “那就好。” 霍彪点了点头,转身向东望了一眼,口中骂道:“真他娘的慢,老子是败兵,他们连追杀都磨蹭到如此。” 一名出自霍家的近卫听霍彪如此说,笑道:“三郎,您放心,梁侯那个蠢蛋一定会追过来的。咱们退走的时候,属下看到了他的趾高气扬,估计是在都唐抢掠耽搁了时间,咱们再等一会,他们应该会赶上来的。” “哼...让他抢,我看他有没有命来用。” 霍彪冷笑了一声,转头对一名副将吩咐道:“让弟兄们都做好准备,等下给我狠狠地杀一番,然后再退进山洞中。” 兴古郡多山,梁水县亦是如此,有所区别的是梁水县的山中多溶洞,平坝子西边的山体中就有大小不一的溶洞,当地人称之为“索龙窟”。 按照计划,霍彪先要从都唐县退至梁水县的平坝子,在此地与追杀而来的交州军进行抵抗。 随后,他要领兵进入索龙窟中,借助连通的溶洞绕到交州军的身后,与宛温县的段秀汇合,一同切断这部分交州军的退路。 因此,霍彪决定在进入索龙窟前,痛快地阻杀一次交州军,让梁侯见识一下武威军真正的实力。 ★★★ 对于武威军的实力,据守交州的梁氏父子一直都心有疑惑。 之前,他们对武威军平叛五苓夷的战况有所耳闻,更是听说了梁州刺史李峻领兵围杀大成李骧军的事情。 这让父子二人一度陷入到恐慌中,深怕武威军会就势杀入交州境,夺下整个交州。 然而,他们所担心的事情并未发生,武威军征伐的脚步也停止在了兴古郡,并未踏入交州。 随后,宁州进入了剿杀小股夷乱与恢复民生的过程,并未过多地在境内用兵。 渐渐地,梁氏父子的担心消失不见,野心倒是与日俱增,对趋于安稳的兴古郡打起了主意,更是对整个宁州有了企图。 在父亲梁硕的授意下,梁侯曾多次派兵进入兴古郡。 他先是让几十名手下装扮盗匪的模样进行骚扰,继而将人数增加至百人,最后达到了数百人与兴古守军对抗。 对此,宁州方面采取了强硬地回击,人数最多时曾发生过千余人的官匪对阵拼杀。 那时候,梁侯觉得宁州武威军的战力还算可以,却也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可怕,直到最近的几轮对抗,更是让他有了蔑视之心。 因此,看到都唐守军的败逃,梁侯并没有下令即刻追击,而是进入都唐县城中收刮了一些粮食和财物,随后才领兵前行。 梁侯觉得那些败军逃不到哪里去,无非也就去了镡封,或是直接逃进律高。逃到哪里都一样,除非他们放弃兴古郡,否则都要死在这里。 然而,梁侯并不知晓,以往与他对抗的宁州军并非是武威军的精锐。 那时的武威步战军与军骑正在云南以及永昌两郡平叛,应付交州军的只是以南夷军为基础的新军,甚至还有一些军卒是宁州定武堂中的学员。 当下则不同,宁州境内的武威军精锐已经全部调回,就连守在朱提郡的两千轻骑军都调往了宛温县。 而且,还有一件事情并没有引起交州的注意。 半个月前,李瑰所领的两万五千兵马进入了宁州境,并分批隐藏在了律高县东的南乌山中,而吕青女所率领的武威水军则守在西随水的上游,只等一声令下,顺流杀向交趾郡。 因此,夺下都唐的梁侯并未觉察出异常,攻向镡封的他也未感觉到危险的临近,怀着一颗志在必得的心将一万余名交州军卒送进了虎口中。 梁水县,平坝子。 三个时辰后,霍彪所领的四千武威军终于和追击而来的梁侯军展开了拼杀。 在总兵力上,霍彪所领的兵马算是处于劣势,但因山路的原因,梁侯所率领的交州军并未尽数攻上,而且还有三千多人留在了都唐县城内。 因此,霍彪所面对的只是梁侯的四千前军,人数达到了势均力敌,战力上却完全碾压了狂妄的交州军。 一瞬间,交州军卒被宁州军突如其来的改变所震惊,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感觉之前的那群溃军似乎并非是眼前的这群人。 那些仅支撑了不到半个时辰的守军消失不见了,换成了此刻应对自如,拼杀有道的悍勇之人。 平坝子三面临山,一面邻水,进入其中需经过一条狭长的沿水山路。 按照之前所定的计划,霍彪的军中并没有配备轻骑军,多是武威步战军,还有一些则是善于山林作战的南夷新军。 也正因为山路的崎岖,梁侯手下的少量骑兵也没有跟在前军中,而是跟着主将留在中军,并没有加入前军的拼杀。 故此,双方皆是步卒对阵,也皆是一刀一枪地生死拼杀。 斩风刀,依旧是武威军步卒所使用的兵刃。 如今,这种锋利的长刀成为了军中的制式武器,配发到了各军部之中。 层层的刀锋下,交州前军的军卒先是由冲击变成了抵抗,随后在鲜血飞溅中出现了后退,堵住了进入平坝子的山路。 “弟兄们,莫要前冲,只杀眼前人即可。” 若是按照霍彪的本心,他恨不得杀光这些堵路的废物,一直杀到梁侯的战马前,砍掉他的脑袋。 然而,计划不是这样的,军令也不允许这样做,否则就不能引出交趾郡内的梁硕。 所以,霍彪一边砍杀着想要后退的交州军卒,一边大声地吩咐属下。 对于前军的交手,居于中军的梁侯早就得到消息,他并未过于放在心上。 梁侯略知平坝子的地形,那是个无险可守之地。 宁州军在此做抵抗,其结果无非是继续走山路向西,退进梁水县的那座破城,然后必然还要再退往律高城。又或是被杀得四散奔逃,躲进周围的山林中。 除此之外,别无出路。 然而,当前方出现混乱乃至溃败之时,梁侯的疑惑变为了震怒。他不相信宁州军会突然悍勇起来,因此也便怒杀了十几名后退的军卒,领兵向前冲出了山路。 霍彪看到了梁侯,嘴角不由地露出了冷冷地笑意。 “鸣金退兵,交替断后,进入山洞中。”霍彪扬刀大吼了一声。 军令即出,金锣声响,所有的武威军开始且战且退,陆续地进入了预先探查好的山洞中。 第三百二十六章:随水坝子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这又是一个莫名其妙的变故。 正欲全面剿杀宁州军的梁侯先是一愣,急命兵马前冲,试图拦下退入山洞的宁州军卒。继而,他又想领兵冲进山洞,却被一阵密集的弩箭给逼了回来。 “他娘的,这群无能的鼠辈,也只配钻进洞中,有胆子的给老子滚出来,你们宁州军就是一群胆小怕死的地鼠。” 当洞口被乱石由内向外地堵住后,梁侯站在洞外破口大骂,却也是无可奈何。 毕竟,他不知道洞内的情况,即便搬开了那些乱石也不敢轻易地追杀进去。 因此,在一番怒骂之后,梁侯愤恨地翻身上马,领兵沿着山路向西而去,杀向了梁水县城。 交州,交趾郡,封溪县。 对于儿子在兴古郡的用兵,梁硕一直都在密切地关注着,同时也将兵马从龙编前移到了封溪县。 梁侯拿下了都唐,拿下了镡封,兵马已经进入了律高的境内,距离律高城不过三十里,只需一天的路程便可攻到律高城下。 一切都如预想般的顺利,但梁硕觉得这种推进的速度顺利得有些超乎寻常了,他还是想再等一等,希望能对自己之前的推测得到进一步的确定。 “将军,都唐城传来增援请求。” 帅帐内,一名军卒快步地来至梁硕的面前,拱手道:“都唐传来消息,有近四千宁州军在宛温县附近集结,正向都唐逼近,似乎是想要夺回都唐。” 梁硕拿过军卒递来的军报,详细地看了一番,转头对一名副将吩咐道:“命大军出营,随本将一同向兴古郡进发。” 当下,交州军已经逼近律高,如果攻下律高后再向东北进军,就要逼近宁州城了。 战事打到如此,宁州方面也仅是仓促地集结了四千兵马想要夺回都唐,这就可以说明一个事实。 宁州军在东边的兵力不足,处于无兵可调的困境,这与自己的推测是完全相符的。 所以,梁硕放下了戒心,打算借此良机夺下兴古郡的宛温、镡封、律高三县,然后再以这三地为防御线抵抗宁州军之后的反击,进而占据整个兴古郡。 至于广州方面,范文传来的消息说,广州刺史陶侃虽然并没有明确的表态,却是收下了礼物,这也就算是默许了。 因此,梁硕也便没有了后顾之忧,不用担心自己在领兵进入宁州境后,广州的陶侃会进犯合浦郡,从而导致丢失了立身之所。 封溪县东十五里处,有一条偏南北走向的官道,名为西道。 由此官道一直向东北可直达兴古郡的进乘县,再向东急行两日便可抵至都唐城。交州军中的战船贫乏,无法利用水路的便利,只能通过西道进入兴古郡。 白马寨,位于进乘县东的南乌山中,临近西道口,是一座白蛮居住的村寨。 西道至此中断,被南乌山山脉所阻挡,若想要继续前行,也只能是通过崎岖的山路越岭而走。 从地势来看,白马寨所处的位置属于高山横亘连绵中的窄型谷地,有着易守难攻之效,也同样使这里的人与外界保持了隔离。 正因如此,村寨里的白蛮并没有遭受太多战乱的袭扰,生活上也相对安稳。 寨子里,涪陵太守李瑰喝了一大口烤酒,咧了咧嘴,夸赞道:“舍龙大叔,您这酒真不错,只可惜我还有军务在身,不敢多喝呀!“ 说着,李瑰将酒碗递还给对面的老人,笑着继续道:”等打完了这一仗,李瑰定要赖在大叔这里住上几日,到时再陪您痛快地饮上几大碗。” 老人笑道:“也好,只要李府君愿意,想住多久都可以。” 李瑰身前的老人名唤舍龙,汉姓为张,白马寨的大司。 战国末期至秦、汉以后,不断有汉族人移居至宁州与交州境内,他们和当地的土人长期杂居、通婚,相互影响,逐渐形成了庞大的白蛮族,宁州城的周边便有不少的白蛮部落。 若是追本溯源的话,白蛮的族源主要是汉族,他们在语言、文字、风俗等方面和汉族大体相同,姓氏也基本沿用了汉姓。 张舍龙的祖上是从陇西辗转迁到了宁州的兴古郡,故此会对汉人多一份亲近感。 正因为白蛮有着汉人的血统,宁州南夷军中的将士多数都是以白蛮为主,张舍龙的两个儿子便在南夷军中效力。 “秉忠,我听说你和秉诚要在此战后调入梁州啦?” 李瑰转身拍了拍身侧的一名健壮的男子,笑道:“这要是走了,是不是也得把婆娘都带过去呀?” 男子名唤张秉忠,是张舍龙的长子,在南夷军中任职。 张秉忠略一欠身,拱手道:“将军,卑职的确收到调令,要在此战后与二弟到护军身边效力。” 说着,张秉忠望了一眼父亲,继续道:“婆娘就不带了,家中还有父母,终归要有人照顾的。” 李瑰笑道:“李秀可不是护军喽!那是咱们大将军的三夫人,也是咱们军中的靖远将军,你们跟随旧主不会吃亏的。” 张舍龙听着李瑰的话,感慨道:“李护军能到大将军的身边也好,她一个女娃子受了那么多的罪,也该享福了。” “秉忠啊!你和老二把孩子和婆娘都带走吧!” 老人望着儿子,点了点头,继续道:“咱们祖上便是从中原迁徙过来的,如今你们能重返中原,走出这座大山,也算是一个轮回了,家里还有老三在,你别担心了。” 如今,宁州是安稳了,但这白马寨毕竟是在大山之中,也依旧是个贫苦之地。既然有了机会,老人还是希望后代们能离开这里,到梁州去,活在一个繁华的世界中。 张秉忠犹豫了一番,默默地点了点头。 李瑰笑道:“舍龙大叔,等日后都安稳了,你也可以到梁州去,咱们有商船到宁州,顺风顺水的,用不到多长时间便能到梁州和益州啦!” 见老人笑了起来,李瑰继续道:“若不是还需要您老人家统辖这一大片的族人,我都想打完仗便请你到梁州去,咱们一同到大将军府吃大将军做的美食。” 张舍龙闻言,笑问道:“大将军还会做吃食?” 李瑰点头道:“可不是嘛!而且还很美味,三夫人经常会换着花样地让大将军给她做吃的呢。” “李秀那个娃子呦!可真是有福气了,李毅将军在天之灵也能放心了。” 老人听着李瑰的话,心声感慨,不禁忆起往事,眼角也有了湿润。 这时,一名军卒走进房间,冲着李瑰拱手道:“将军,交州军已经临近进乘,距离白马寨尚四十里的路程。” 李瑰站起身,对着张舍龙笑道:“远客将至,我也不能在家坐等,那样过于失礼了。” 说着,他又转头对张秉忠道:“走吧,咱们领兵去迎梁硕,让那些交州军卒就此留在进乘县吧,走来走去的多麻烦,不如都埋在地里更舒服些。” 说罢,李瑰大踏步地走出了房间,返身上马,朝着不远处的军营奔去。 ★★★ 白马寨向东十里有一处坝子,当地人称之为随水坝子,西道横贯坝子向西延长至白马寨,也在此分路向北通往都唐县。 进乘县境内的坝子很少,唯独这一处是个宽阔平整之地。 梁硕一路行军至此,并没有遇到宁州军的阻拦,由此也确定了自己的猜测,提起的心彻底放了下来,神情上也轻松了不少。 然而,当他看到李瑰的大军横在随水坝子的时候,不仅整颗心重新提了起来,同时也察觉到了某种危险已经压在了身上。 因为,他眼中所看到的军卒与宁州军有所不同。 这些人也是武威军,但他们的装备更为精良,仅是那些霸气的重骑军就让梁硕的心中生寒。 他们是什么时候守在进乘县的? 既然宁州府有如此多的兵力,为何不对都唐救援呢? 刹那间,梁硕发觉自己可能是中了调虎离山之计,无论是都唐还是镡封,那都是诱饵,只为了能将交州的兵马引出来。 之后呢?交州大半的兵马尽出之后呢? 想到此处,梁硕不禁转身回望了一眼交州的方向,自己仅是考虑了陶侃的进攻,从没有想过宁州军会突袭交州,难道......  ? 陡然间,梁硕周身的冷汗冒了出来。 梁硕的担心没有错。 在他看不到的西随水中,七十艘大型战船顺流而下,直抵交州武平郡的武定城外,震耳欲聋的青铜炮轰塌了武定城的城墙,近万名军卒从战船上蜂拥而下,杀进了城中。 对于这一切,身在进乘县的梁硕自然是看不见也听不到,他所看到的只有前方冲杀而来的武威军,听到的也只是那震动大地的隆隆马蹄声。 此刻,魏融所领的武威重骑军居中,商望率领的武威轻骑军分列两侧,五千军骑带着震破神魂的气势压向了交州军。 在他们的身后,七千名步卒奔跑了起来,每一名步卒手中的斩风刀都侧端在胸前,只等着那奋力地一击。 第三百二十七章:兵进交州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狭路相逢,勇者胜。 两军对阵,并没有那么多不切实际的场景,趁着交州军远行疲乏之际,李瑰就是要一举冲溃他们,打碎他们心中的胆气。 都无法就此,激烈的拼杀在随水坝子上展开,无数的血肉之躯在刀枪中相互碰撞,又有无数的人倒在了马蹄下,翻滚在血泊中,成为了前行者脚下的尸体。 仓促应战的情况下,梁硕想要打退武威军的冲杀,也想要抵住这如同海啸般的冲击。 然而,无论他如何努力地喝令与兵力调遣,交州军都无法阻挡武威军骑的铁蹄向前,也无法对抗无数柄斩风刀的迅猛劈砍。 很快,两万余名的交州军乱了阵型,并有人在无力抵抗与恐惧下出现了溃逃,这种溃逃同样如同瘟疫一般席卷了每一名交州军卒,彻底乱了军心。 无奈之下,梁硕只好领兵向北退,希望进入都唐城中暂作休整,收拢已散的军心。 可是,梁硕并不知晓,就在他抵达随水坝子的时候,鹰击将军段秀已经与霍彪的四千步卒合兵于一处,仅用不到半个时辰便夺回了都唐城,正领兵向南杀来。 故此,由李瑰统领近两万武威军将梁硕的交州军堵在了都唐与进乘之间,并在在这一区域内对其展开了最后的围杀。 于此同时,律高城中的骞文也领兵冲出了城门,直接扑向了冲着律高城杀来的梁侯军。 另外,一直隐藏在律高县东南盢町山处的堂狼新军也从山中杀出,切断了梁侯军的退路,与骞文部合力将梁侯的一万兵马困在了律高城外。 就此,进入兴古郡的交州军尽数被围,梁家父子陷入到重重的包围中,已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 交州,武安郡。 因为要攻取兴古郡,武安郡太守梁侯带走了武定城中半数以上的兵马,留在城中的守军不到四千人。 对于武定城的攻打,镇南将军骞韬并不打算采用寻常的攻城之法,那样不仅要损耗兵力,而且还会耽搁过多的时间。 因此,在与楼船将军吕青女商讨后,骞韬决定通过战船上的船炮轰开武定城,然后再命军卒上岸杀光那些守军。 交州因离中原之地偏远,历代朝廷对其都缺乏制约,所能做的也多是依靠当地的土族世家来协助掌控,又或者用大族的首领直接掌辖交州,使交州在名义上归属朝廷。 当下的交州便是如此,梁氏是交州境内的大族,梁硕也一直在交州领兵,故此才会有实力杀了原刺史顾寿,占据了整个交州。 另外,自从交州的海运商贸发达后,当地的不少商贾赚了大钱。 有钱便有势,得势便要谋权,这一规律千年不变,交州得豪商们又怎能免俗呢? 因此,以梁硕为首的权贵们通过兵权掌辖了交州,而以范文为首的巨贾们也同样参与了进来,从另一种角度用金钱控制了整个交州。 在制定夺取交州的计划时,李峻在对送来的情报进行分析后,要求骞韬在交州境内杀人,要无所顾忌地杀人,将那些敢于反抗的大族与豪商尽数杀光,以绝后患。 所以,当武定城破后,城中的大族与豪商本想凭借家中的部曲进行反抗,却遭到了武威军毫不留情地剿杀,每一家每一户中都是血流成河,尸体遍地。 武定城并不大,居住在城中之人又多是富户权贵。因此,当骞韬领兵退出武定城后,这座破损的城池几乎无人生还,算是被屠杀一空。 武定城如此,范信城与龙编城亦是如此,交州腹地的兵力缺失让这些城池根本无力反抗,相继被武威军的船炮与利刃攻破,城中的大族与富商也如出一辙地在反抗中被杀光。 宁州军无情的杀戮震惊整个交州,使得交州境内的其他郡县皆是放弃了抵抗的心思,也可说是因为惧怕而不敢抵抗。 因此,骞韬在剿杀了那些不安定之人后,将所有的兵力集结在了交趾郡东的海平县,等待李瑰那边的战事结束后,一同杀入交州的合浦郡。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合浦郡毗邻广州,那里的大族豪商多与广州有关联,守军与部曲也要比其他诸郡多一些,而且陶侃所率领的兵马就驻守在番禺一带。 故此,骞韬与吕青女都觉得不能孤军深入,必须要谨慎行事。 “小妹,我兄弟咋样啦?” 临岸的主战船上,骞韬擦拭着手中的斩风刀,转头笑着问向吕青女:“你们两个也真是的,一个在梁州,一个在成都城,多久能见一次面呀?” 一身赤甲的吕青女笑道:“大哥,您可说错了,如今咱们在益州也有船坞,小妹大部分时间都在成都城中呢!” “哈哈...  ”骞韬笑了笑,摇头道:“我一直以为你还在武都的犀牛潭练兵呢,哥哥我真是好久没有回梁州了,也好长时间没见大伙了。” 吕青女望着略有心思的骞韬,低声地说道:“大哥,您就别瞎惆怅了,上次我听郭方说,你可能要被调回梁州啦。” 见骞韬兴奋地望过来,吕青女肯定地点了一下头,继续道:“郭方说大将军一直在等着你平定宁州,然后就会让你把这边的事情交给骞文,或者是再派别人来接手,反正要让你回军中领兵,咱们有可能先平关陇,然后再挺进中原。” “这么大的动作吗?”骞韬猛地站起身子,因为身材魁梧的原因,头顶撞在了一侧的船板上,疼得他咧了一下嘴。 “我就说嘛,庄主怎么能把我扔在这个地方呢?” 骞韬抬手揉了揉头,笑着说道:“也不是说这里不好,就是整日里闷呼呼的,喘口气都不舒服,还是待在大将军的身边才痛快。” 吕青女听着骞韬的话,不禁深吸了一口气,赞同道:“我也觉着不舒服,感觉到处湿漉漉的,难受的紧,比不上咱们仇池山。” 说着,吕青女笑道:“大哥,您倒是高兴了,郭方那日说起这事儿的时候,自己的心中倒是老大的不愿意。” 骞韬闻言,不解地问道:“这是为啥?他小子不愿意我回去吗?” 吕青女笑着摇头道:“大哥竟瞎说,郭方怎会不愿意您回去呢?他是担心自己不会随军出征,好像是大将军要留他守家。” “哎呀,我就说咱们庄主的眼光独到。” 骞韬拍了一下手,笑着继续道:“你那个夫君呀,就是守家的一把好手,满肚子心思,你看他把咱们仇池治理的多好,多会笼络人,你的那些族人谁不说他好!” 吕青女掩嘴笑了一下,故作气恼道:“可不是嘛!好像他成了青氐的族长似的,现在族人连我的话都敢不听了。” 骞韬大笑了起来,口中说道:“他们不听你的没关系,他们听从郭方的话,而郭方还不是要乖乖听你的话嘛!” 吕青女亦是笑了起来,霸气地说道:“他要是敢不听话,我就把他塞到铜炮中,点火轰到哥哥这里来。” 听到吕青女如此说,骞韬抬手点了点她,笑道:“你呀,性子还是和以前一样,哥哥我还不了解你,天天把我那兄弟当作宝贝似的,哪舍得把他当炮弹使唤呀!” 当年,骞韬救了吕青女的命,也一直把她视作自己的亲妹妹。 青女喜欢郭方,做哥哥的骞韬就一直从中撮合,因为他觉得这是最好的姻缘,也是这个苦命的妹妹最好的归宿。 如今,曾经整日守在仇池的这些人都分开了,也都成为了镇守一方的将军,可这亲情并没有因为官位的升迁而疏远,也没有因为相隔距离的遥远而淡漠,反倒是觉得更加亲近了。 有时候,骞韬细细想来,觉得真是很奇怪。 武威军的这些将士们,哪一个不是有着相互的牵连呢?而这些牵连又千丝万缕地与大将军连在了一起。 郭方算是大将军的外甥,娶了青女,而青女又与自己情同兄妹。 骞文娶了荀灌娘,而荀灌娘与大将军又情同兄妹。 郭诵娶了刘凝之,刘凝之是刘沈的女儿,刘沈的命又是自己和郭方冒死救下来的,而自己正是得了大将军的救助才有了今日的模样。 林林总总还有许多诸如此类的事情,冥冥之中似乎就是大将军把大家召集在了一起,成为了一家人,组成了一个强大的家族。 骞韬将自己的想法与吕青女说了一遍,吕青女亦是点头道:“是呀,咱们这些人之所以能聚到一起,能有打下如此大的疆域,真的是多亏了大将军。否则,小妹和大哥、二哥还苦守在仇池山下,受那个杨家人的欺负呢!” 骞韬点了点头,挥手拍了一下船板,笑道:“先不说这个了,等解决了交州,哥哥我把宁州的事再梳理一遍,就等着回梁州喽!管他是打雍州还是平中原,我都得一马当先,反正是不能把我丢在这个地方。” 说罢,骞韬豪迈地大笑起来,吕青女也是跟着一同笑了起来。 第三百二十八章:不见篱间雀,见鹞自投罗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兴古郡,镡封县南二十里,麻粟坡。 交州太守梁硕退到麻粟坡已经是无路可走,他的四面都是武威军,如同铁箍一般围了上来。 直到此时,梁硕才彻底地明白了过来,宁州东线的兵力并不缺,而且宁州所有的兵力都在东线,就像一个早就张开了血盆大口的猛兽,只等着自己主动送到人家的口中。 包围圈已经越缩越小,在武威军的交替攻击下,梁硕所领的军卒三日来从未敢合过眼,也几乎没有吃过一点东西。 他们总是在逃,但那只是试图在逃,根本逃不出这个包围圈。 梁硕本想冲到镡封县,想要与儿子梁侯合兵一处,可当他看到源源不断杀来的武威军时,知道应该是没有那种可能了,儿子也应该是战死了。 “不见篱间雀,见鹞自投罗。” 梁硕一直把宁州府当作了篱间雀,岂不知自己偏偏就是那只不知死活的鹞,以为自己编好了网,哪里想到还有一张更大的罗网早就架起。 此刻,梁硕陷入绝境,同时也陷入到了绝望中。 事已至此,他想要投降,想要通过暂时的屈辱换得一条命。 只要自己能活着,凭借梁氏一族在交州的势力,再加上其他大族与豪商的支持,交州最终还会落到自己的手里。 梁硕站在一个土坡上,望着一名军卒胆怯地跑向对方的军阵,那里的火光通明,无数的火把照亮了大半个黑夜。 他看到了宁州将军骞文以及他的夫人,也看到了兴古郡太守周悦,更是看到了周悦挥刀斩杀了那名递送降书的军卒。 梁硕知道自己活不成了,故此也便想要死的像个枭雄,他举起了手中的长刀,大吼地领兵朝着周悦的方向冲杀了过去。然而,段秀的硬木双刃长枪迎面穿透了梁硕的身体,并将他高高挑起。 最后的一刻,身在半空的梁硕想要努力地转头向东看一眼,想要看一眼自己亲手丢掉的交州。 因为,他知道那里的人也活不成了。 “巡防营值守,其余各部就地休息一夜,明日辰时兵进交州。”中军大营中,主将李瑰吩咐了下去,众将也都纷纷回营休息。 见骞文与段秀正要离开,李瑰笑着喊道:“喂,你哥俩等一下。” 说着,李瑰从营帐的一角拿起个大酒囊,递给骞文道:“这个烤酒不错,我从白马寨讨要了一些,尝尝。” 骞文一听,两眼放光地接过酒囊,却也是小心地往帐外看了一眼,对段秀道:“你去把霍彪也叫过来,免得等下让他闻到酒味,又好说咱们不仗义了。” 李瑰笑道:“别找了,霍彪连夜领兵回宁州城了。” “啊...?”段秀不解的问道:“他怎么回去了?不和咱们一起去交州了吗?” 李瑰摇头道:“不光是他,你们两个明日也要回宁州城,总不能把宁州所有的兵马都带到交州吧!一旦有事情,让李钊大哥怎么办呀?” “这...”骞文有些不甘心地望着李瑰,口中嘟囔道:“这都打到边上了,怎么...就让我们回去呀?” 李瑰拍了一下骞文,笑道:“那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是你哥嘱咐的,你若是想讲理,等你哥回来了和他讲,若是实在不服,还可以去梁州,找大将军评理。” 骞文苦笑道:“李瑰呀!这么长时间没见,你这嘴皮子愈发地厉害了,我说怎么拿酒给咱们喝呢!” 说着,骞文冲着段秀挑了一下眉。 眼下,李瑰是主将,他所说的话便是军令,况且李瑰的安排也没错,毕竟不能让宁州的军防空虚。 段秀虽然也是心有不甘,却也只能是苦笑地摇了摇头。 “哎,你喝不喝?不喝还给我。”李瑰伸出手想要夺回酒囊。 骞文见状,赶忙捧着酒囊退后了一步,笑道:“怎么不喝,白给的如何不喝呢?” 说罢,他拎着酒囊与段秀笑着走出了大帐。 ★★★ 合浦郡,位于交州东,统六县,人口约二千户。 合浦郡的东部为南海郡,北部是苍梧、郁林郡,西部及西南部与交趾、九真、日南等郡隔海相望。 合浦郡的郡境北倚丘陵山区,南临大海,海路可直接与东南诸国进行商贸交往,陆路则有合浦水入海通道连接郁水诸流系,可由此进入中原水道。 正因为有如此便利的条件,合浦郡内聚集了大量的商贾。 他们经过海路运来东南诸国的奇珍异宝,然后再经郁水进入中原,将这些东西卖给中原各地的权贵之家。 同时,他们也将中原的锦帛等物品通过海船销往东南诸国,甚至可以卖到更远的地方,由此赚取数以万计的钱财。 此刻,整个合浦郡陷入到了极度恐慌中,人人自危,家家闭户。 无论是合浦的百姓还是权贵,他们分不清武威军与宁州军的根本区别,只知道杀进交州的兵马来至宁州,那些人极度残暴,嗜杀,所到之处皆以屠城为乐。 眼下,那群恶魔就屯兵在海平县,无须半日的时间就会杀入合浦郡,两日内便会攻至郡治所在的合浦县城,他们会屠杀城中的所有人。 合浦的官员与商人们就是如此地告诫百姓,同时也让百姓们为了自己与家人的命,拿起能杀人的武器进行反抗。 合浦郡的在户人口并不多,两千户也不过是万把人,但不在户的人口数量倒是庞大,那些豪商的家中都养有大量的部曲,这些部曲也算是他们家中的私兵,往往为了避讳而不登记在册。 故此,在郡府官员与商贾们的宣传下,整个合浦郡都武备了起来,一时间竟也筹集了两三万的战力。 广州,苍梧郡。 广信城的府衙内,广州刺史陶侃面沉似水地望着合浦郡太守范文,冷冷地说道:“若不是梁硕兵犯宁州的兴古,宁州军怎会杀入交州?你们惹下的祸事,如今竟想让我来出兵与宁州军交战,有这种道理吗?“ 梁硕是通过叛乱占据了交州,陶侃对此一直都心有不满,只是因为交州的情况复杂,就算是领兵讨伐梁硕,以后在治理上也会有诸多的麻烦。因此,陶侃也便默认了现状。 之前,范文到番禺谈及交州要出兵宁州一事,陶侃虽然没有给出明确的态度,但他觉得梁硕是在找死,只是没有想到梁硕会死得这么快,更没有想到宁州军会屠城。 其实,陶侃通过了解,也知道宁州军所屠杀的对象都是哪些人,被屠之人正是令自己头疼的那些当地大族与豪商,陶侃也由此觉得宁州方面真的是会杀人,也真的是心狠手辣。 不过,眼下的问题已经不仅是交州的事情。 合浦郡邻近广州,与苍梧郡山水相连,合浦郡的不少人在苍梧郡内都有亲眷与族人,而且那些豪商们也早已经将势力渗透到了广州境内,这就导致自己这边在是否增援合浦郡上有了压力。 若是按照陶侃的脾性,他恨不得宁州军能杀光那些豪商与大族,可现实不容如此啊!自己虽然也恨之入骨,却也是需要他们的支持,尤其是在财力方面。 正因如此,陶侃从南海郡的番禺来到了广信城,同时也调集了大量的兵马进驻苍梧。 之所以要调动大量的兵马,陶侃也并非是完全为了合浦郡,他只是担心宁州军杀红了眼,就势冲进广州境内,所以才要做出防范的动作。 “该死的王八蛋。” 范文望着冷言冷语的陶侃,心中暗骂了一句,神情却是悲戚地说道:“使君,若是你不出手相助,等宁州军攻下了合浦郡,那咱们所有的出海口都会被占据,乾体岸口也将不再为咱们所用,那不仅是合浦的损失,使君的治下也要深受其害呀!” 自汉代以来,临近海岸的合浦郡便因海运商贸的发达而备受重视,合浦郡内的天然港口可以容纳大型的商船停靠,每日里都会有数不清的船只经停或是驶离,竟有着千帆过尽,百舸争流的奇观。 正因为如此,不仅是合浦郡的商贾们获利,就连广州境内的豪商们也要凭此赚取财富,这也便牵扯到了刺史陶侃的利益。 陶侃冷冷地点了点头,略做沉思后,说道:“梁硕的做法固然愚蠢,可宁州军的手段也未免过于毒辣了。我已知晓他们屠城之事,此等行径真是令人骇闻,身为朝廷命官,我必当不让这种恶行再发生在合浦百姓的身上。” 说着,陶侃唤来一名军将,吩咐道:“你即刻领八千兵马进入合浦郡北的平山县,我随后会带兵进入高凉的思平。” 陶侃转头望向范文,冷声道:“你且先回去,我的兵马会对合浦郡形成护佑,若是宁州军攻来,我自会与他们交涉,若是可谈则罢,若是不可......” “哼...”陶侃冷笑了一声,缓缓地说道:“那就凭借手中的刀枪来说话。” 当下,宁州归属于何人,陶侃非常清楚。 他与李峻并不相识,但两者间却有过冲突,双方的兵马也曾交过手。 第三百二十九章:援兵已至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当年,李峻攻打荆州刺史王澄的时候,陶侃曾想要领兵增援,却被吕青女与郭方所领的兵马打了回去,没能靠近江陵城。这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宿怨,陶侃虽是记在心中,却也并非过于在意。 如今,李世回的兵马扩张到了宁州,竟然还杀进了交州,陶侃觉得双方可以再战一次,看看李峻的武威军到底是个怎样的实力,能够如此霸气地占据整个西南。 之后,合浦郡太守范文离开了苍梧,他的这一趟没有白来,心中已然有了底气。 陶侃的手中有近两万的兵马,加上合浦郡的兵力,就算宁州军再强悍,这四万多的战力也并非不能杀退他们。只要能将宁州军赶出交州,没有了梁硕的交州也自然要落入范氏一族的手中。 想到此处,马车中的范文不由地笑了起来。 ★★★ “临尘,朱涯水入领方,又有斤南水,又有侵离水,行七百里。莽曰监尘。” 临尘县,隶属交州合浦郡境,南有朱涯河流入领方县,其东则为连绵不断的十万大山。 当下,以骞韬为主将,李瑰为副将的武威军全部集结于临尘县一带,而楼船将军吕青女的七十艘战船也入海临岸而行,逼近了乾体岸口,随时可以进入郁水抵至合浦城外。 “看来,陶侃是铁了心要插手了。” 帅帐内,骞韬将手中的书信递给李瑰,皱眉道:“这倒是真有些麻烦了,如果咱们与陶侃全面交手,江东不会坐视不理,定会让周边郡县的兵马赶来增援,如此会对咱们有大不利呀!” 李瑰亦是略有愁绪地点了点头,说道:“其实,也不能说打不过,虽然他们的总兵力应该是不少,但咱们的战船可以摧毁合浦城,他们是守不住的。” 说着,李瑰将手中的书信扇了扇,继续道:“可就怕打不死,这才是最麻烦的事情,若是江东那边不断地派兵过来,时间一长,咱们也麻烦,更不利于交州的民心安稳。” 之所以攻取交州,并非是为了杀死梁硕与那些权贵豪商,彻底掌控交州才是最主要的事情。 宁州军要在战后稳定交州境内的民心,让这里的贫苦之人如同宁州的百姓一样受益,由此才能信赖新的州府。 然而,持续不断的战乱无法让民心安稳,也会让百姓们无所适从,不知道应该相信哪一方。 所以,骞韬与李峻所焦虑的问题并非是战阵上的胜负,而是一战之后不间断的麻烦,会把进入交州境内的武威军困在这里,从而也极有可能拖垮宁州,这才是真正的大麻烦。 “报...” 军账外,一个急促的声音响起,随之有近卫带着一名风尘仆仆,面色憔悴的人走进大帐。 来人见到骞韬与李瑰后,先是从怀中取出一封密函呈上,随后拱手道:“启禀二位将军,建武将军已领三万兵马赶至牂牁郡的毋敛县,不日便会逼近广州境。” 来人急喘了几口气,继续道:“荆州穆太守业已两万兵马随武威水军南下,如今应该抵至武陵郡的镡成,也正逼近广州。” “啊?哈哈哈...” 骞韬听着信令兵的禀报,与李瑰对视了一样,两人不由地大笑了起来。 李瑰将手中的密函递给骞韬,笑道:“骞大哥,看来大将军早就猜到了咱们的难处,不然的话,这两支兵马也不会这么快地杀到广州的边界呀!” 骞韬看了一眼密函,亦是笑道:“应该是如此,这次我倒要看看陶侃还能怎么办,若是敢再伸手,咱们就连广州也一并拿下,让他尝尝伸手必剁的滋味。” 骞韬的话并非是在夸海口,但凭郭方所领的三万武威军,足可以横扫整个广州,若是加上穆君逸的两万荆州军以及武威水军,就算杀到扬州的邺城也不费力。 如此一来,江东的司马睿必须要有所考量,广州周边的郡县也自然要掂量一下各自的斤两,看看自己够不够武威军的一个冲杀。 更何况,最有实力增援广州的人是江州刺史王敦,而王敦绝不会对陶侃伸出援手,他乐见陶侃落败,如此也能在日后少一块绊脚石。 “好消息,真是个好消息呀!”李瑰站起身,伸展了一下手臂,走到疲惫的信令兵面前,笑道:“累坏了吧,快去吃些东西,休息一下。” 说着,李瑰对自己的一名近卫吩咐道:“你去我军帐,取一些烤酒给这个兄弟,让他喝上几口解解乏。” 武威军中便是如此,无论官职的大小,对待属下都是如同自家兄弟一般,这是李峻做出的典范,久而久之也成为了军中的习惯。 信令兵退下后,骞韬举起之前的那封信,对着李瑰笑道:“兄弟,如今咱们也有了底气,既然陶侃有话说,那就去和他谈一谈,看看他能说出什么花样来?” 宋广村,位于合浦县西北,与临尘县相近,是醴水流经的一个村落。 陶侃之所以要将会谈地点选择在宋广村,是因为宋广村的两翼皆是己方的兵马,又与宁州军的大营也相隔不太远,对双方来说都算是比较稳妥。 陶侃,字士行,本为鄱阳郡枭阳县人,后徙居庐江郡寻阳县。 他出身贫寒,初任武冈县令,后与太守吕岳不和,弃官返乡回家。 之后,八王搅乱天下,同样也引起了江东的动荡不安,秦、雍一带的百姓因天灾和战乱,大量流徙到梁、益二州以及江东一带。 太安二年,义阳蛮张昌聚众在江夏起义,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便聚集三万兵马。 张昌在攻取了江夏郡后,又迅速地夺下了荆、江、徐、扬、豫等五个州的多数郡县,引起朝廷的极度不安。 之后,朝廷任命刘弘为南蛮校尉、荆州刺史,命其率领兵马镇压张昌的叛军。刘弘上任后,即辟陶侃为南蛮校尉长史,领大都护一职,并命他为先锋开赴襄阳,讨伐张昌。 随后,在刘弘与陶侃的多方围剿下,大败张昌于竟陵,斩杀叛军数万人,荆州乃至整个江东才安定了下来,陶侃也因此被任命为宁远将军,江夏郡太守。 成都王司马颖掌辖荆州后,陶侃欲离开荆州入扬州,却遭到了王敦的多方阻拦,并被赶去广州任刺史、降为了平越中郎将。 其实,陶侃知晓李峻与王敦的私交甚好,他虽然与李峻有过节,却也觉得李峻应该和王敦并不属于一类人。 李峻掌辖梁州,平定宁州,剿灭大成国收复益州,同为领兵之人的陶侃将这些事情都看在眼里,也清楚这并非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偌大的西南诸夷众多,派系林立,能将他们逐一平叛收服,这需要强大的武力,更需要足够多的胸襟与智慧。 王敦没有这样的胸襟,他的那点智慧也仅是用在了内斗之上。 正因如此,虽未与李峻见过面,但陶侃在心里对李峻有几分佩服,尤其是武威军在交州的做法,更让陶侃觉得李峻是个有谋略的人。 不过,佩服与利益是不相干的,武威军即将动到了陶侃的利益,所以他要出手警告过界的武威军。 宋广村外的一块平地上,一顶灰白色的大帐立在那里,大帐的q两各有一队兵马相向而视,皆是保持着极高的警惕。 大帐内,广州刺史陶侃望着坐于对面的李瑰,不由地皱起了眉头。 相对于已过六荀的陶侃来说,未及而立之年的李瑰确实只是个年轻人,可就是这样的一个年轻人竟然是涪陵郡太守,并且还被李峻命为统军之将,设计杀了梁硕父子,并在交州境内大肆屠杀大族与豪商。 想一想,自己在这个年纪的时候也不过是一名小吏而已。 不过,陶侃也知道眼前的这名小将并非是武威军中的个例,李峻的手下有许多这样的人,也有许多这样的年轻人正在掌辖着西南诸郡,以及武威军中的各部兵马。 “李太守,今日让你前来,就是想与你商谈退兵之事。” 陶侃望了一眼李瑰,见其并非即刻反驳,口中继续道:“梁硕之死,那是他的咎由自取,既然他不顾疆土安定,无端进犯宁州,就该能想到这个后果。” 这一番话,陶侃说得义愤填膺,他也的确是憎恶梁硕到了极点。 “不过,既然梁硕父子已死,犯境之兵也被你们尽数剿灭,事情也应该有个了解。” 陶侃再次望着李瑰,面露不悦,沉声地继续道:“你们杀入交州,屠尽了武定城,范信城,还有龙编城,难道这等骇人听闻的行径是梁州刺史李峻所允许的吗?还是你这为将之人所纵容的?” 说到此处,陶侃的声音提高几分,神情和语气中有了严厉与质问。 李瑰静静地望着陶侃,看着他的正颜厉色,淡淡地笑了笑。 片刻后,李瑰开口问道:“陶使君,你是觉得我杀错了人吗?” 陶侃略有一怔,反问道:“不论老弱,尽数剿杀,难道没有错吗?你们武威军如此做,和那些形容野兽的獠人又有何区别?” 第三百三十章:霸气来自于自身的实力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陶使君,你其实知道我们没有杀错人。“ 李瑰摇了摇头,缓声地继续道:“不论老弱,他们都是交州最大的隐患。他们活着,交州便是他们的,没有他们,交州依旧在,但会成为百姓的交州。” 陶侃听着李瑰的话,眉头再次紧锁了一下,却没有出言责难。 李瑰冷笑一下,继续道:“无辜?何人无辜?梁硕起兵反叛,杀死顾家一族上百口人时,为什么没有人来说无辜?陶使君可为顾寿喊过冤?可为他出过头?” “你没有,你什么都没做。” 不等陶侃分辩,李瑰摇了要手指,冷声道:“梁侯多次入宁州兴古郡,杀我边民,凌辱我宁州妇孺,你可替她们说过话?梁硕领兵杀入宁州境,一路攻到兴古的律高城下,你又可曾劝阻过?可曾对我宁州施以援手?” “你依旧没有,依旧是坐视不理。” 李瑰再次摆了摆手,冷笑道:“如今,我们杀过来了,你想要为他们出头了,难道梁硕所作的一切都是陶使君指使的吗?他叛乱杀顾寿,有违朝领独掌交州,莫非也是得了使君的授意不成?” 李瑰的这一番有理有据的反问,让陶侃无从回答,一时间竟然愣在了当场。 对于梁硕的所作所为,要说得了自己的指使和授意,陶侃自问没有这样的事情。 然而,纵容还是多少有一些,可那也是为了交州的安定,更是为了广州的安稳。 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提出了合理的质问,而这个质问却也是让陶侃无法辩驳。 “唉...”陶侃轻叹了一声,苦笑道:“李太守,你说得事情不假,我无法反驳你的话,可有些事情也是无奈之举,绝非是我一人之力可为。” “不过,是非我认,却也不是你们可以肆意妄为的理由。”说着,陶侃的神情再次严厉起来。 他盯着李瑰,冷声道:“交州归属朝廷,不是李峻想要就能夺的,交州人也不是你们武威军想杀便能杀的。既然你们犯了大错,我可以不再追究,但必须要退出交州境,不得再随意进入,否则就别怪我偏袒。” “哈...哈哈哈。”李瑰肆无忌惮地放声大笑。 “偏袒?”李瑰摇了摇头,继续笑道:“陶使君,你拿什么偏袒?凭借你手中那一两万的军卒吗?真是天大的笑话,你这点人连广州都守不住,还要来管交州的事情吗?” 说罢,李瑰站起身,冷冷地望着陶侃,说道:“你最好让人去周边好好探查一下,看清楚了局面后,再与我说偏袒二字。” 李瑰朝帐门走了几步,又转身对陶侃冷笑道:“合浦郡,我必会夺下了,那里的大族和豪商也一个都活不成,谁敢反抗,我就屠了全城。” 说完,李瑰转身走出了大帐,与跟随的将士们离开了宋广村。 无论是陶侃的官职,还是他的资历,都要远胜于年轻的李瑰,李瑰本不应该有如此跋扈之举。 然而,实力才是碾压一切的资本。 从古至今,操纵权只会掌握在有实力的人手中,所有的虚名在实力面前都不堪一击,只能沦为弱者。 武威军有能力荡平交州,也有能力击败陶侃所领的兵马,这就是李瑰敢于霸气的资本,也是武威军的实力。 李瑰的嚣张让陶侃怒发冲冠,但他还是对李瑰最后所说的话有了警觉,即刻派出多路探马赶赴广州境内的各个郡县查探,自己也领兵返回了苍梧郡。 临尘县,武威军大营。 帅帐内,主将骞韬听着李瑰的讲述,大笑道:“兄弟,我发现你的嘴皮子比过去要厉害了不少,你是不是得了大将军的真传呀!” 李瑰笑道:“骞大哥,我可不行,要是大将军在的话,估计能给陶侃那老头训得气极死过去。” “差不多。”骞韬点头赞同道:“咱们大将军损起人可真的厉害,那老头不是对手。” 一番玩笑过后,骞韬与李瑰商议道:“我看可以给陶侃两天时间,然后咱们就开始攻城,若是他不退兵,索性就连他一起打了,顺便夺了广州。” 李瑰思忖了一下,点头道:“两天时间够了,他探查到了自然会退兵,若是真不退,咱们就分兵出击,我配合郭方他们攻取苍梧,大哥你来打合浦郡,如何?” 骞韬赞同地点了点,随后对帐内的人吩咐道:“速去告知乾体岸口的楼船将军,请吕将军两日后率水军入郁水,齐力攻取合浦城。” ★★★ 合浦城,范府。 范家是合浦本地的大族,更是交州境内有名的豪商。通过海运贸易的获利,范家所积累的财富,不亚于当年兴建金谷园的石崇。 故此,范府的规模之大,几乎占据了合浦的半座城池。 当下,范府中也算是严阵以待,数千名手持兵刃的部曲正守在府中的各个角落。亏是范府的建筑规模庞大,若是寻常富户的家宅,这几千人也早就挤得水泄不通了。 此刻,年过四旬的范文正在府中思虑着一些事情。 当然了,至于合浦郡能否守住,并不在他的思虑之中。 既然陶侃已经出兵了,那就意味着广州与交州绑在了一起,也意味着江东的兵马也与交州绑在了一起。 如此一来,合浦郡安稳了,交州也即将安定,这还有什么可忧虑的呢? 其实,范文所要考虑的问题并不简单。 等到宁州军全部退出交州后,交州的利益分配问题很快就会被提到台面上来。 其他家族与豪商应该得多少?陶侃又应该得多少?自己掌控整个交州后,该如何最大地获取更多的钱财? 这些问题的细节之处,才是一个正经商人要深思熟虑的。 有的时候,范文也并不在意家中到底有了多少财富,也不会去真正地计算,他觉得那样做很愚蠢。 不过,也不能因此就觉得范文不爱钱财,他真的很爱,只是不爱看那些数字而已。 当这些数字累积到一定的高度时,范文都要将它们转化出去,变成另一种财富。 这种财富或者是听话的人,又或者是可以让人听话的权力。比如自己这个合浦郡太守的职位,就是由数字转化为了另一种财富,而这种财富又能够将数字的累积推到更高点。 然而,范文的思虑属实是有些早了,当他得到陶侃退兵的消息后,震惊地从床榻上跌落在地,就连身子都不禁打起了寒颤。 合浦郡内的确聚集了两万多的抗敌之人,可范文自己清楚那些人的实力。若有陶侃的兵马做主力,那些人可以一战。 然而,若是没有了陶侃的支持,他们根本无法与形同杀魔般的宁州军相抗衡,抵不过人家的两个冲击就会溃不成军。 因此,范文惊恐了起来,同时也知道合浦城保不住了。 “范献,快去准备三艘大船,尽量带些值钱的东西上船。”坐在地上,范文大声地吩咐着,声音颤抖的有些断断续续。 见儿子范献不知所言地杵在门口,范文怒骂道:“你是个死人吗?没有听见我说什么吗?快去呀!” 范文不清楚陶侃为什么会退兵,但他知道这其中必有缘故,若不是广州收到了威胁,那就应该是陶侃与宁州军达成了某种协议。 无论是何种情况,合浦城乃至交州都被抛弃了,自己应该立刻登船离开交州,逃得越远越好。 范文所猜测的没有错,陶侃的确受到了直接的威胁,也算是在单方面做出了退让的协议。 当下,陶侃的兵马尽数退出了交州境,全部返回了广州,守在了苍梧郡以北。即便是这样,陶侃的心中依旧是忐忑不安,不知道那股巨大的风暴是否会砸向广州境。 李峻所派来的五万援军已经进入了广州境的北端,如果再向南行进的话,就会与陶侃的两万兵马对垒,陶侃不确定自己能挡下这五万大军。 不仅如此,据派出的探马回报,江州的王敦已经命其姐夫湘东太守郑澹领兵八千,打着平叛交州的名义直奔广州而来。 王敦的用意很明显,他就是在配合李峻的用兵,也是想就此打压广州,将陶侃的势力再一次弱化。 如此大的兵力全部压了过来,这让陶侃不得不退兵,也不得不妥协,只能抛弃了合浦郡。 范家本就是做海运生意的,大型的商船自然不缺。 合浦城南门紧邻郁水,仅有一个码头的间隔,这也是为了方便商船的装卸。故此,当范家的三艘大船停靠在南门外后,范文带着家中的老少奔出了南门,在惶恐不安中登上了大船。 范文是合浦郡太守,也是合浦郡内豪商的代表人,他的出逃势必会引起其他人的注意,也自然会想到这其中的原因。 少时间内,整座合浦城慌乱了起来。 家中有商船的大户纷纷调配船只到南门,拖家带口地跑上船想要通过水路逃离,而一般的富户则选择通过马匹牛车出东门,向高凉的思平县方向逃亡,想要经由思平向东进入广州的番禺境内。 第三百三十一章:掌辖交州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大族与豪商富户们的逃亡,让合浦郡内原本聚集起来的抵抗力量分崩离析,而那些寻常的人家在茫然无措中不知该逃向何处,有的人也只能是跟在那些富商的身后向东逃,而有的人则选择留了下来。 留下来的人也并不是为了抵抗,他们也没有什么财物需要保护。 之所以会留下来,是因为他们听说宁州军并不杀穷人,听说之前的屠城不仅没有寻常百姓被杀戮,不少人还因为帮助宁州军攻城而获得了相应的口粮。 因此,一些活在生死边缘的合浦百姓留了下来,渴望自己也能获得这样的眷顾。 当下,原本宽阔的郁水水道显得有些拥挤,几十艘商船组成了船队,从南城门的码头处驶离,朝着乾体岸的入海口处破浪而去。 只要能出了乾体岸口,便会进入浩瀚的大海中,之后可以去日南郡,也可以去林邑国,甚至还可以走得更远一些,反正是安全了。 船首的甲板上,范文的双手紧把在船帮处,目光焦急地望向前方。 因为慌张的原因,他的两只手臂都在颤抖,双脚也在不由自主地前后挪动,仿佛是在为行进的大船加些力道,早些逃离这让人心悸的死地。 水道中的船队渐渐远离了合浦城,越来越临近乾体岸口。 此时,范文的心慢慢地平静下来,似乎远处的并非是入海口,而是一条生死桥,他觉得自己就要登上那座桥了。 人只要活着,什么都可以重来,包括夺回交州。 “爹,您看,那些船是不是宁州军的战船呀?”站在范文身侧的范献指着远处,声音颤抖地吼了起来。 在范献所指的方向,一支船队正堵在了入海口处,并有五艘楼船在水道中迎着商船逼来。 虽然彼此间尚有着一定的距离,但高大的楼船让范文有了一种恐怖的压抑感,更让他那刚刚平静的心起了寒冰,几乎停止了跳动。 武威水军的楼船共有四层,每一层的四周都建有三尺高的女墙,以防御敌人兵器的攻击。女墙上开有箭孔和炮孔,楼船士可从箭孔、炮孔向敌方射击。 此外,每层楼的四壁还蒙有皮革以加强防护,可以有效地防范火弩的来袭。楼船最上一层的顶部竖有幡帜以壮军威,并设有金、鼓、旗帜用于指挥与联络,宛如一座水上城堡。 炽鲲船的顶楼上,楼船将军吕青女望着顺流而来的船队,轻蔑地笑了笑,口中命道:“全力向前,船炮做好准备,打沉他们的首船。” 就在吕青女发出将令的同时,站在商船甲板上的范文也近似疯狂地大吼道:“冲过去,点火,射大弩,一定要给我冲过去。” 范文知道如果冲不出去的话,船上所有的人都会死在郁水中,成为鱼鳖的饵料,哪怕是同归于尽也要拼死一搏,如此才有可能活下来。 然而,武威水军并没有给范文拼命的机会。 震耳欲聋的炮声过后,炽鲲船上的船炮击碎了迎面冲来的商船,范文与儿子范献等人死在了齐发的炮弹中,随着残破的船体缓缓地沉入了水底。 炮击下,范家的另外两艘大船也失去了前行的动力,横在水道中,其后的商船不得不停了下来。 此刻,商船上的所有人都知道出不去了,也彻底陷入了绝望中。 毕竟,楼船将军吕青女还是一个女子,而船上的炽翎营军卒也多数都是女人,她们实在做不到骞韬与李瑰那些人的狠心。 几轮炮击后,武威水军进行了登船。 不过,炽翎营军卒并没有展开无差别的杀戮,只是杀死了试图反抗的人,那些蜷缩在船舱中瑟瑟发抖的妇孺老弱得到了存活。 因为女人的仁慈,船上的妇幼才有了活命的机会,而那些向东逃亡的人,却没有获得与她们一样的幸运。 李瑰的轻骑军追上了那些人,也杀死了那些携带大量财物的官员豪商,以及想要跟随他们一同逃走的交州军卒。 没有了交州军的坚守,合浦城很快被攻破,城中少数抱有幻想的抵抗力量也同样被杀个干净,武威军几乎屠了半座城。 骞韬没有骞文那种偏执的嗜杀,却也不会有女人般的仁善。 凡是城中有兵刃在手的人,他都要统统杀光,哪怕是扔下刀后苦苦哀求之人,他也会毫不心软地将刀挥下。 征伐之中,究竟什么是该死?又有谁是无辜呢? 既然他们举起过刀,心中自然就有了杀心,无论这种杀心处于何种目的,都是想要杀死武威军卒,那他们就必须要死。 “开疆拓土,建朝立国,没有一个不是从杀戮中走过来的。如果败了,无论你怎样仁慈,怎样地心存善念,你都是一个弱者,都要被世人嘲讽与唾骂。” “然而,若是你最终掌控了权力,哪怕是暴行一时,而后再广施善政,都会被世人所称赞与歌颂。” “这便是史书,永远书表胜者丰功伟绩的史书。” 李峻曾说过这样的一番话,一直都让骞韬牢记于心。 因此,他不在意世人的风评,只想为治理之后的交州,提前铲除所有的隐患。 有时候也真是如此,当人深陷于恐惧的黑暗中时,哪怕是看到一点未知的光亮,都会心存冀望地奔向那一点光明。 李峻让骞韬与李瑰在交州大肆杀戮,就是让交州人陷入黑暗中,让他们真正地对死亡产生恐惧。 如此一来,新的州府才能将一系列的护民之策推行下去,让那些身处黑暗当中的人看到新的希望,也就会顺服州府的治理,并依靠州府得到切实的利益。 交州的这一场杀戮,持续了数月后方才平息。 在武威军的攻伐下,交州所属的合浦郡、交趾郡、武平郡、九真郡、日南郡、新昌郡、九德郡皆被征服。 另外,武威军还顺势剿灭了林邑国,将其重新划入日南郡,而这七郡中不愿归顺的大族与豪商也皆被杀光,整个交州完全处在了武威军的掌控中。 在武威大将军李峻的任命下,交州下辖的七个郡,五十三县,二万五千六百户,近十余万的百姓归属新任镇远将军,刺史骞文的统辖,交州也就此成为了武威军所掌控地域的最南疆。 交趾郡,龙编县。 当下,因为龙编城的战损,州府招募百姓重新修缮龙编城,同时也对其他郡县中因战乱而损坏的城池进行了修建。 屠城之后,交州豪商与大族家中所积攒下来的钱财归入了州府。 府衙从中拿出了一部分,作为百姓修缮城池的工钱,也算是用这种方式对交州的下层百姓进行了利益分配。 于此同时,从梁州与宁州派来的大量官员得到了刺史骞文的任命,奔赴各个郡县就职,开始实施之前所定制的惠民之策,尽其所能地让战后的交州趋于安定。 因为交州所处地理环境的特殊性,度支府也专门在此设立了海运通商衙门,官商接管了以往那些权贵所把持的一切海运贸易。 通商衙门理顺了贸易链条中的每一个环节,并将每个环节中的利益细化,分出一部分给了那些忠心且不成气候的本地族群,让那些以前只能被豪商欺压的人也得到了好处。 “骞文,如今你可是一州的刺史,千万要注意自己的操守,这可是大将军再三叮嘱的事情。” 府衙内,建武将军郭方望着骞文,正色地继续道:“人员也都给你配齐了,不少人都是咱们老武威军的弟兄,文官也有从梁州府调出来的,有事情一定要与大家多商量,知道吗?” 在武威军中,骞文崇敬大将军李峻,顺从自己的哥哥骞韬,对于二哥郭方,他不仅是顺从,而且还有着尊敬。 “二哥,要不让我兄长来做这个刺史吧!”骞文将一盏茶递给郭方,笑嘻嘻地说道:“我还是回宁州,帮李钊大哥看护宁州算了。” 郭方接过茶盏,笑道:“怎么?你没本事管好交州吗?” 骞文一摆手,摇头道:“那倒不是,二哥若是说这话,兄弟我可不服。” 郭方点头道:“那就好,有本事的话就替大将军守好交州,大哥要回梁州,宁州那边的军务由段秀和霍彪来负责,周悦也会帮助他们。” 说着,郭方喝了一口茶,继续道:“我此番来交州,带了七千梁州定武堂的人,一部分留在宁州,另一些人分给你,以后帮你筹集和操练兵马。” “另外,我与李瑰都会给你留下一部分人手。”郭方略做思忖,继续道:“刚才,我和大哥、李瑰也商量一番,暂时会从宁州的白夷招募新军入交州,你自己这边也要着手筹集兵力。” 说着,郭方还是不放心地望着骞文,叮嘱道:“战事已过,千万不要再乱杀人,大将军说过,你若犯错,就让灌娘绑了你,由她来做刺史一职。” “啊...?”骞文愣了一下,苦笑地转头望向夫人荀灌。 第三百三十二章:为官之道多中庸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那好呀!”荀灌一扬脸,笑道:“郭方哥,您回去的时候与我二郎哥说,我一定会看好骞文,他若胆敢犯错,灌娘必定会替大将军教训他。” 荀灌的这番话若是在寻常人家,必定是不妥之言,在当下这个夫为妻纲的礼制中,为人妻者绝不敢说出这样的话。 然而,这个世人都要遵循的礼制,偏偏在武威军中不太适用。 也不是说都要反对,至少跟在李峻身边的这些人觉得不适用,他们也都与大将军一样有些惧内的倾向。 郭方望着荀灌笑了笑,又对骞文道:“对了,还有一件事险些忘记说了,大将军还请了一个别驾辅助你,过些时日就应该到了。” 见骞文与荀灌夫妇二人面露不解之色,郭方笑道:“若是说出来,想必弟妹会高兴的,大将军请了弟妹的父亲来交州任别驾一职,也是为了能让弟妹与家人相聚于一处。” 荀灌的父亲不是别人,正是镇守宛城的平南将军荀崧。 自从成都王司马颖掌控了荆州后,心向江东的荀崧处在了一个尴尬的境地,他本想离开荆州到扬州任职,但已为晋王的司马睿并没有召回荀崧的意思,执意让他留守在宛城,想让荀崧对司马颖起到一个制约的作用。 如此一来,成为了棋子的荀崧心生不满,同时也萌生了退意。 李峻得知这一情况后,亲自去了一趟宛城,与荀崧作了一番长谈,荀崧最终同意了李峻的请求,决定出任交州别驾一职。 其实,荀崧之所以想要离开荆州,一则不想成为让人利用的棋子,离远些也是眼不见心不烦。 再则,他也是挂念远离故土的女儿,希望能与灌娘生活在一处,家里家外的也能有个照应。另外,毕竟是自己的女婿任交州刺史,就算是为了女儿也该去辅助骞文。 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故乡亦无归途。 当初,离开宛城的荀灌还只是一个少女,如今离家多年,也早已嫁为人妻,与夫君骞文一起征战于宁州。 可是,荀灌虽然是领兵的云南将军,可她的内心深处还是那个小女孩,时刻都在牵挂着宛城中的爹娘和年幼的弟弟。 夜半无人时,她常常会望向远方的黑夜,在心中为父母祈福,也会默默地流下思乡的眼泪。 如今,听说父亲要举家搬来交州,荀灌高兴地直拍手,更是喜极而泣,对着骞文哽咽道:“一定是二郎哥怕我想家,才会要把我的家人迁来,我就知道二郎哥哥最挂念灌娘呢。” “这是好事,别哭啊!” 看到妻子流泪,骞文心疼地上前握住荀灌的手,轻声道:“等岳父来了,就在咱们家的隔壁选个好宅子,你可以时刻都能见到他们了。” 荀灌听着夫君的话,不住地点着头,只是眼中的泪水依旧在不停地流出。 对于荀崧的安排,李峻是看重了他的治世之能以及忠心,也是对年轻的骞文掌辖交州有些不太放心。 交州的情况复杂,与宁州多有不同。 宁州府衙中有原刺史李毅的老班底,而且还有李秀拼死守城时所留下来的威望。故此,李钊接手宁州后,在民政的治理上顺风顺水,并没有遇到太多的麻烦。 交州是通过血腥的征伐抢来的,毫无根基可言,而且交州本就是百越之地,族群纷杂,必须要有一个心狠之人来坐镇,这就是李峻选择骞文的原因。 然而,偌大的交州不能全凭杀人来治理民政,这就需要荀崧的老成持重,以及他的守正之道。 如此一来,荀崧就会弥补骞文在处理民政上的不足,更是会通过岳丈的身份,对骞文起到一个约束的作用。 为官之道多中庸,偏于两极皆不可取。 李峻要用骞文的戾气镇服交州各族,也要用荀崧的稳重来平衡骞文的浮躁,如此才能让交州步入正常,让民情早些趋于安稳。 正当府衙内的三人畅谈之际,楼船将军吕青女大步地走了进来。 青女见到郭方,立即卸下了周身的英武之气,跑到自己夫君的身侧,轻声地埋怨道:“既然来了,也不早些去看我,还让我匆忙地跑来。” 吕青女的身形高挑,再加上赤红的甲胄在身,显得并没有比郭方矮多少,只是瞬间的小鸟依人让她有了几分娇弱的姿态。 荀灌见状,赶忙上前拉住吕青女的手,替郭方辩解道:“姐姐,郭二哥也是刚到呢,他着急来告知小妹家人的事情,所以还没有来得及给姐姐请安呢!” 荀灌的这一句请安,说得郭方与骞文都笑了起来。 吕青女轻掐着荀灌娘的脸,笑道:“姐姐可没有你的本事,我可不敢让郭方哥请安呢!也就是你能那样欺负我家骞文。” 骞文闻言,赶忙笑着接话道:“二嫂子,您说的太对了,大将军护着灌娘,我哥也护着她,二哥和您也护着她,我哪里敢反抗呀!每日的请安,那都是小事,端茶递水的也不能少,我家都不用下人。” 骞文的一番诉苦,羞得荀灌抬腿踢了他一脚,郭方夫妇见状,不由地笑了起来。 当下,交州再无战事,剩下的诸多事情也需要时间来慢慢处理。 郭方并没即刻离开,而是在宁州与交州两地停留了一个月。 在此期间,他先是与湘东太守郑澹进行了接触,二人达成默契后一同进入苍梧郡,与广州刺史陶侃进行了商谈,使其认可了交州的归属。 之后,郭方与驻兵在苍梧郡北的穆君逸先行离开了南疆,骞韬则在处理完宁州军部的事宜后,与李瑰等人一同领兵离开了宁州,返回梁州汉中郡。 ★★★ 谚语有云:“芒种不种,再种无用。” 芒种,又名“忙种”,农事耕种以“芒种”这节气为界,过此之后所耕种的农作物,在成活的几率上将会越来越低。 当下的时节,是南方种稻和北方收麦的忙碌之季,也是进入夏至前天气最为炎热的时候。 梁州府衙,不少官员与将军齐聚在议事堂内,彼此间都在闲聊着,等着武威大将军李峻的到来。 片刻后,李峻笑着走进议事堂。 众人站起身,冲着李峻拱手道:“属下恭贺大将军授爵为汉中郡公,恭贺大将军领大司马一职。” 听见大家的道贺,李峻先是一怔,笑着摆手道:“有什么可贺的呀,汉中郡本来就是咱们的,还用的着他们来封赏。” “还有那个大司马,说起来就让人生气。” 说着,李峻坐了下来,脱下了身上的外衫,只穿了一件圆领的棉麻短袖,乍看起来倒有几分后世短袖T恤的版型。 郭诵等几名武将见状,也都脱去了身上的官服,露出了与李峻一样的短袖衣,只有文官们依旧安稳地坐着,不停地擦拭着脸上的汗珠。 李峻望向鲁胜,口中继续笑道:“鲁先生,您说除了咱们武威军,我还能调动何人的兵马?给我这个职位有什么用呀!” 李峻的一席话说得轻松,让在场的众人不禁大笑了起来。 鲁胜亦是笑道:“世回,你也不能说没用,有了这个职位,以后咱们兵进何处都是名正言顺,大司马之令嘛!” “嗯...  ”李峻笑着点头道:“先生说得有道理,看来这张虎皮还是有些用处,那个大司马的官印还真得要保管妥当呀!” 在交州发生战事的数月里,中原之地也同样有了诸多的变化。 首先,被掳的晋天子司马邺虽是对汉国俯首称臣,但终究也没有逃过被杀的命运,死在了汉国的国都平阳郡。 得知司马邺的死讯后,自称晋王的司马睿在江东邺城承袭帝位,改元太兴,并对天下诸侯大肆封赏,以此来获得众人对其帝位的认同与臣服。 眼下,李峻统领武威军占据了整个西南,称其为雄霸一方丝毫不为过,司马睿不得不认同,也不得不拉拢李峻。 故此,一份加盖了天子玺的诏书送到了汉中郡的府衙中。 李峻被授爵为汉中郡公,食邑万户,领大司马一职,都督梁州,益州,宁州,交州,雍州,秦州诸军事,并在武威大将军之上又进拜大将军。 这份荣耀实属少见,便是开国之将中又有几人能获此殊荣? 然而,李峻知道这一切都只是个虚名,只是为了能让自己向江东称臣,能够听从江东的天子令而已。 另外,李峻也能猜出司马睿的用意。 自己接下了这份诏书,便意味着承认了新天子,那就要与成都王司马颖划清界限,不能随他一起对抗新朝廷。 对于这些勾心斗角之事,李峻并不放在心上,也正如鲁胜所言,有了这张虎皮也未必是坏事。 管他谁做天子呢,自己想求的东西就要靠自己来获得,被人赏赐而来的终究是水中花,镜中月。 “不管他们了,再大的官职也与咱们无关,不过都是些虚名罢了。”李峻说着,摆了一下手,议事堂内安静了下来。 第三百三十三章:西府的设立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如今,咱们的辖境扩大了,所对应的衙门也该调整一下。” 望着眼前的众人,李峻继续道:“我与鲁先生商议了一番,欲在四州之上设立西南署府,其他州郡不变,梁州则由汉中郡府升为州府衙,梁州刺史由原汉中太守李澈担任,明威将军吕朗为新任汉中郡太守,各司官员由你们自行推荐。” 当下,李峻所掌辖的范围已经扩大到了交州,如果再以梁州刺史的身份统辖梁、益,宁,交四州,在诸多事宜上常有不便。 故此,他要将权利整合在西南署府中,由西南署府对下边四州以及诸郡形成垂直的管辖。 对于李峻的做法,众人皆无异议,也都觉得应该如此,应该有一个统帅的府衙,大家对西府的设立深表赞同,也一致赞同将各州的武威军命名为西府武威军。 随后,李峻望了一眼李秀与范洛儿,转头对郭诵道:“最近,你要将各部兵马整合一下,军情司说汉国内部的情况愈发的乱了,极有可能会失控,若是刘曜与石勒最终翻了脸,咱们就趁机夺了雍秦二州。” 在与刘曜同盟的这段时间里,雍州与梁州之间一直都保持着相安无事,为李峻积蓄力量提供了有利的时间。 不过,这当中也产生了一些令李峻没有料到的变故。 最初,李峻以为刘曜会返回平阳整肃汉国朝纲,同时也应该会去打压石勒。 然而,刘曜并没有领兵东进,而是率军彻底攻下秦州,征伐了秦州境内的诸夷,使其臣服,并且还杀了躲在祁山的司马保。 随后,刘曜长驱进入西河,戎卒二十万攻向凉州,逼使凉州刺史张茂向其称藩后,任命张茂为西域大都护、凉王等职,将凉州划为了辖地。 刘曜的这一系列动作,让李峻大感意外,也对当初同盟的决定有些后悔。 有利的时间确实让自己这边积蓄了力量,却也同样给了刘曜扩张的机会,李峻对这其中的得失,暂时还无法做出准确地估量。 不过,随着汉国朝廷的混乱,以及石勒军实力的日益增强,刘曜并没有因为势力的强大而撕毁同盟协定,双方依旧保持着非敌非友的状态,二者间也并没有发生攻伐之事。 不过,李峻知道这种相安无事都是假象,只要等到刘曜腾出手,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领兵杀进梁州。 另外,有些事情也就快要发生了,武威军应该提前做好准备,毕竟趁虚而入才是兵战之良策。 郭诵闻言,起身向李峻拱手道:“大将军,各州该抽调的兵力以及武备情况,我已经做好统计,战时集结绝对没有问题,各郡定武堂的新兵正在下边帮助农忙,若有需要也可即刻归营备战。” 李峻点了点头,说道:“新兵做点农活也好,大家本来都是刨土求食的人,不能因为当了武威军就忘了出身,没有种粮的百姓养活咱们,别说是打仗了,就连讨饭都没有力气。” 说着,李峻望向负责农事的官员,笑道:“穆田曹,我见你部递上的文书说今年夏粮的收成不错,若是如此的话,是不是可以在储粮上多备一些?以便有个灾患也不至于出现缺粮。” 穆悠笑着拱手道:“大将军,下官也是这样想,已经在着手准备储粮,毕竟有粮食备着,无论是战时还是有灾,咱们用起来也不会捉襟见肘。” 穆悠,穆君逸与穆仙儿的父亲,原为荆州宜都郡的夷陵县令。 在李峻的帮助下,穆君逸掌管了魏兴,上庸、建平、宜都四郡,身为父亲的穆悠也便辞去了夷陵县令。 老人本想在夷陵城中安度晚年,却被李峻请到了梁州,在州府内担任田曹一职,起初负责梁州境内的农田管理,随后也便掌管了整个西南的农事。 穆悠的就任并非是出于还人情,而是他真的喜欢这件事情。 天下苍生以农为本,这是一件关乎到国运的大事。然而,战乱纷纷下,上位者却很少把这件大事真正地放在心上。 如今,整个西南的改变,穆悠都看在眼里,也有了敬佩之心。 一片片的良田,望不尽的谷穗,以及种粮之人的吃饱穿暖,这在以往都是极为少见的景象,却是在李峻的努力下得以实现。 故此,穆悠愿意到梁州府任职,也希望自己能将整个西南的农事做得更好。 “哦,那就好,有备无患嘛!” 李峻听穆悠如此说,笑着点了点头,继而又叮嘱道:“对了,还有那个木棉的种植,您还要多费心一些,咱们的锦署已经织出了第一批棉布,以后还要大量的生产,没有原料可不成呀!” 穆悠点头道:“大将军放心,下官已经将此事安排妥当,宁州那边已经在大量种植,益州和梁州南边也有栽种,入秋后应该会有个好收成,百姓们也都能有棉衣穿喽!” 当下,棉花与棉织品已经存世,只是多在西域之地和岭南少数地区出现,在民用上则是少之又少。 李峻觉得只要有这个东西就好办,所以便命人采购了大量的棉花种子,并从岭南寻来了善种之人传授技艺,使得整个西南出现了大规模的棉花种植。 对于这类东西的采购并不难,粟特商人不仅会将优良的种子从西域带过来,而且还会运来大量的坯布,同时也会将中原少见的其他种子贩卖到梁州。 因为,这些东西都是西南王李峻口中的有用之物。 说到了棉布,李峻歪头望着坐在下边的妻子裴璎,见她一直都在抿着嘴笑,好奇地问道:“裴署令,你今日...好像心情不错呀!本将军命你署赶制的军服如何啦?” 当下,人们的穿衣用料主要以麻布与锦缎为主,寻常的百姓自然是用麻衣裹体,那些锦缎也只有富户豪门之家才会使用。 另外,这些衣物在春夏还好说,可是一旦入了秋冬,富裕人家有填充茧丝的袍服与厚实的皮裘来御寒,而那些穷苦之人则没有这份财力,他们只能是在单薄的麻衣中塞些芦花过冬。 故此,冬季是当下大多数百姓的鬼门关,每年都会有许多人冻死在寒冬腊月里。 如今,既然有了棉花与棉布,李峻便想要将这些不为人知的好东西推广下去,也希望能通过大量的种植来降低成本,使棉花与棉布能够进入寻常的百姓家。 对于这种新物什,李峻并没有想要形成一种垄断。 或许,若是控制了棉花与棉布,会带来如同锦缎一般的巨额财富,可那是要以活生生的人被冻死为代价。 这种代价太大,也太残酷了,李峻觉得至少在自己辖内的百姓不该如此。 当然了,在成本尚未完全降下来之前,李峻也只能先保证武威军的冬装,毕竟这些将士们是守卫西南的主要力量,总不能到了冬季连一件御寒的棉服都没有,那还如何进入北方征战呢? 所以,李峻让锦署赶制入冬的军服,也才会对裴璎问及此事。 对于裴璎来说,还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州府议事。 她是梁州锦署的署令,虽说也是州府下的衙门,但多数与军政大事无关,因此也从未参席过这样的议事。 今日清晨,刚到锦署的裴璎就接到通传,让她到州府衙门参与议事,这让裴璎觉得很好奇,也在心里好笑郎君做事的小神秘,为何就不能在家的时候说一声呢? 从李峻走进议事堂时,裴璎就在抿嘴笑,当她看到夫君竟然大咧咧地脱了外衫,就穿着那件定制的小衣,更是皱起了眉头,却也是忍俊不禁。 然而,听着夫君与属下们的议事,裴璎的心中颇有感慨。自己的二郎,真是名副其实的大将军啊! 二郎的言谈举止中,无不有着上位者的威压,而这威压中又总带着谦逊之风,让人想要接近却又不得不保持着敬畏的距离。 可是,为什么在家中的二郎就没这种感觉呢? 家中的二郎是一个随意温和的人,从不会让人有着距离感,而且在陪着孩子们玩闹的时候,自己则更像个调皮的小娃,甚至还常常做出一副无赖的模样呢! 这种身份的转换,二郎到底是如何做到的呢? 就在裴璎胡思乱想的时候,李峻的问话让她回过了神, “啊!二郎,你说什么?”裴璎起身随口问了一句。 当她发现大家都在望着自己时,即刻反应过来,赶忙轻咳了一声,红着脸回道:“启禀大将军,那个...军服已经制作过半,成品的冬装有五万六千套,因为布匹短缺的原因,所以...所以剩下的还要再等等。” 看着有些慌乱的妻子,李峻笑了起来,点头道:“这已经很好了,裴署令为军中之事多有费心,我替将士们深表感谢。” 裴璎望着微笑的李峻,定了定心神,觉得自己也真是有些小家子气了。 怎么就突然怕起二郎了呢?他的确是大将军,可不也是自己的夫君吗?这有什么好怕的呢? 第三百三十四章:官心的偏移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如此想着,裴璎正了正身子,执礼道:“大将军言过了,这本就是锦署应尽的职责,也是织娘们对军中将士的一份心意。” “说得好,说得太好了。” 李峻笑着拍了一下手,对着众人道:“锦署的织娘为民,武威军的将士们为军,只要咱们军民一心,这天下还有谁敢与咱们西府为敌?” “另外,既然设立了西南署府,梁州锦署也该换一下名字。” 李峻望着妻子,笑着继续道:“今后,裴署令的职责可不仅是梁州一地,四州织造的管理都应该在你的掌辖中,你的衙门也该称为西府锦署,只是要让裴署令多辛劳了。” 听着夫君的新任命,又看到众人投来了赞许的目光,裴璎谦虚地笑了笑,却也是将身子愈发地挺直了几分。 “度支衙门,织娘们做如此多的军服也是辛苦,我觉得她们的工钱可以酌情再提高一些。” 李峻望着度支都尉裴松华,继续道:“另外,向各州通知下去,今年不仅要免除织娘的税赋,还要及时发放工钱,不准有任何的克扣,西府要让所有的人都知道,女人也是家中的顶梁柱。” 如今,西府库中的钱粮盈余巨大。 官商所赚取的钱财远远大于每年的赋税,完全承担了各州的开支用度,而且经过有序管理的农耕则让各州都有了充足的粮食,即便是再贫瘠的村寨,也极少有饿死人的情况出现。 故此,李峻有胆气说出减免赋税的话,西府也有这份财力来支持李峻做出惠民的政策。 裴璎闻言,兴奋地赶忙施礼道:“大将军,您的安排一定会让织娘们高兴万分的,属下也替所有的织娘谢过大将军的恩德。” 李峻笑着摇头道:“裴署令,这不是我的恩德,是你所辖的织娘们凭本事挣来的,就算是她们要感激的话,也应该感激你这位主官为她们所付出的辛劳与关怀。” 鲁胜亦是点头笑道:“世回说得没错,织娘也好,农户也罢,他们都是最底层的百姓,也都是在凭着辛劳挣些钱财,而他们的这份辛劳正是咱们立势的根本,所以说他们无须感恩,这些都是他们应得的,可署令也真的为她们的生计操心了不少呀!她们也真的要感激裴署令的。” 其实,应得两字说起来简单,可鲁胜也知晓这两个字做起来真的很难。 应得之上便是公平,没有公平就不会有应得二字,可这世道中哪里有公平可言呢? 李峻所作的这一切,都是在尽可能地靠近公平,想要把官心偏向百姓多一些,这已经就很难得了,这也正是鲁胜最欣赏李峻的地方。 之后,李峻又与众人商谈了诸多的事项,随后大家也便散去,返回各自的府衙处理应作的事情。 骞韬与郭诵没有离开,因为还有些事情要商议,李峻将二人留了下来。 “骞韬,这此把你调回来,我是想让你掌辖武都、阴平以及梓潼三郡的军务。” 李峻走到骞韬的身侧坐了下来,笑着继续道:“之前,这一块是郭方来负责,如今他管了益州的军事,不能再兼顾梁州这边,所以必须要把你从宁州调回来。” 不等骞韬开口,李峻继续笑道:“你辅助李钊平定了宁州,本应该在宁州过些安闲的日子,可不行呀,咱们必须是个劳碌的命呀!” 骞韬笑着拱手道:“大将军,您可说错了,我从来都没想过要在宁州过什么安闲的日子,不怕您责怪,骞韬时时都想能快些返回梁州,跟在大将军的身边,能跟弟兄们常在一起。” 郭诵拍了一下骞韬的肩膀,笑道:“以后,你就和刘道真一起负责梁州北的事情,咱们当下的军事重点放在西北之地,你和刘沈本就熟悉那里的情况,搭档起来也方便。” 李峻点头道:“是的,郭诵说得没错,咱们当下先要应对秦雍二州,刘曜如今在那里的兵马不弱,我们必须要时刻保持警惕。” 当下,西府军占据了整个西南之地。 不过,这些州郡原本是成国的势力范围,又因距离中原的军事要地较远。因此,李峻的一系列动作并没有引起汉国的过多在意,或者说也是因为这些州郡都是汉国军鞭长莫及之所在。 如今,汉国中山王刘曜在雍州站住了脚,他的马鞭可以伸过来了,也有了伸手的能力,这不得不让李峻重新审视时局,也不得不将以往韬光养晦的策略有所改变。 骞韬望着李峻,问道:“大将军,您是想现在就攻打秦雍二州吗?” 李峻摇了摇头,起身来到书案后的舆图前看了看,转身再次摇头道:“眼下还不行,刘曜现在的势头正盛,他笼络了秦州境内的大批羌氐部族,说是二十几万的兵力。” 李峻笑了笑,继续道:“倒没有那么多,十几万应该是有了。” “不过,长安城那边传回来的消息,说不少的羌氐人也并非是真心跟着汉国军,有些部族也是处于胁迫之下的无奈之举。” 李峻望着骞韬,缓声道:“所以,我想让你凭借同族以及西府军的身份去联络他们,能拉过来最好,不成的话也能起到一个分化的作用。” 骞韬是羌人,他的这一族原本就是从陇西之地逃入仇池山避难,与秦州那边的羌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李峻正是要利用骞韬的这一特殊身份与秦州境的羌人建立联系,同时也要凭借刘沈在雍州曾有的威望,从局部瓦解刘曜拼凑起来的兵力。 “至于什么时候打?”李峻将目光重新望向了身后的舆图,长吁了一口气,苦笑道:“我想也应该快了,而且洛阳城那边也要支撑不住了。 对于成都王司马颖的事情,刚从宁州返回的骞韬知晓的并不多,见他疑惑的神情,郭诵亦是苦笑道:“石勒已经全面围攻洛阳,司马颖的兵马全部退进了洛阳城,之前有求援的书信送过来。” 骞韬点了点头,不解问道:“他为何不向江东求援?王敦不就在江州一带吗?如此紧急之刻,为何要舍近求远呢?” “哎呀,舍近求远...  ”李峻走到骞韬的身侧,拍了一下他的肩头,摇头道:“近的人也不去救呀!他能怎么办?也只能向咱们求援了呗!” 骞韬气恼地骂道:“那群人也真是他娘的蠢蛋,若是没有司马颖在那里挡着,石勒早就领兵南下了,还他娘的做狗屁天子。” 李峻笑了笑,无奈地摇头道:“没办法,我已经让王瑚与穆君逸赶去增援,却也只能是打个外围,如真要硬拼下去,他们二人所带的两万兵马是拼不过的。” 郭诵叹了一口气,点头道:“是呀,王瑚他们的两万兵马怎么可能打退石勒的二十万大军呢?可若是动了大兵力入中原,刘曜必然会杀过来,咱们也只能尽力而为了。” 李峻略做思忖,对郭诵吩咐道:“让人告知王瑚,如是不敌后退,不可留守豫州,祖逖的兵马已经占据了豫州,若是都退进豫州则会造成分兵而治,让王瑚与穆君逸退守襄阳城。” “好,我知道了,我即刻便命人前往颍川郡。”郭诵点了点头,借着李峻的书案写了一份信函,并命人行快舟加急送了出去。 又做了一些安排后,李峻起身笑道:“好啦,你们也先去忙吧,我答应孩子们要到城外去玩一玩,今天不能再推后啦,否则就成了言而无信的爹爹喽!” 郭诵笑道:“二郎,也就你最娇惯孩子,你见哪个大将军会天天守着三个娃娃的。” 李峻白了郭诵一眼,撇嘴道:“你也别说我,等你有了孩子,我倒要看看你是如何娇惯的。” 骞韬听着二人的斗嘴,笑着摇了摇头。 他的儿女出生早,要比李峻的三个孩子大上许多,皆是到了舞勺之年,自然也就没有了整日陪伴一说。 三人一边闲聊着,说笑地离开了府衙。 旱山,位于汉中府城西南六十五里,是米仓山在汉中境内的主峰之所在。旱山的高度虽然与其他的名山大川无法相比,但其名望却不输于任何山川,早在西周时期,旱山便成为了西周王室的祭祀之所。 《诗经·大雅·旱麓》中所提到的“鸢飞戾天,鱼跃于渊”便是指旱山之地。 时节正值入夏,旱山的几处山坳中,大量的芸薹盛开着黄灿灿的花朵,与山岭间青黑的矮松,以及正在播种的冬水田,一起组成了一幅明媚艳丽的画面。 山顶之上,悠悠的白云驻足,衬出了蓝天的高远。 山腰间,青松翠柏随着煦暖的夏风摇晃着绿枝,不仅显出了旱山的壮美辽阔,也让观赏之人的眼中有了一丝的清凉。 山脚下,农家篱笆外飘来果香,屋顶上则有袅袅的炊烟升起,多彩的野菊花在房舍周围肆意地开放,使得每一处的农家都住在了花团锦簇中。 带着小孩子,登山观景必然是不方便的。 故此,李峻也只能在山脚下停住了车马,一家人欢笑地进入了这幅悠然的山水画中。 “爹爹,我可以去采摘那些漂亮的小花吗?” 一身白底碎花小衫的婉儿牵着父亲的手,来到一户农家的篱笆墙外时,小丫头见到周围的野菊花,欢喜地想要采上一朵。 第三百三十五章:亲人再相聚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李峻蹲下身子,对着女儿笑道:“这个可不是爹爹能答应的呀!婉儿应该去问问那位孃孃,若是人家同意了,婉儿才可以采摘的。” 小婉儿点了点头,略有迟疑后,转身跑到正走出院门的妇人面前,奶声奶气地问道:“孃孃,我可以采一朵小花吗?就摘一朵,可以吗?” 妇人见婉儿跑来,生怕小孩子跑得急摔倒,想要扶一下小婉儿,却还是未敢碰触到李婉儿,只是将双手护在了半空。 随后,妇人将双手在身上用力地擦了擦,又匆忙地向小婉儿施礼,才蹲下身子笑道:“姑娘,您想要摘多少都可以,都是一些野花,让民妇替您摘,可别扎到这娇嫩的小手。” 妇人的年纪看起来并不大,容貌上竟与宋袆有几分相似。 然而,由于穷苦的原因,她的身子干瘦,脸上也有不少的细纹,一双手满是冻裂过的痕迹。 妇人说着话,弯腰牵着小婉儿的手,恭敬地来到李峻等人的面前,刚想要施礼,却被李峻虚扶了一下。 李峻望着妇人,笑道:“是我们叨扰了,来得匆忙,莫怪呀。” 妇人谦卑地低身垂目,抬眼之间,望向李峻的眼神中却满是感激之情。 听到李峻如此说,妇人慌乱地摆手道:“大将军,可不能说这样的话,您与家人能来到民妇的门前,这就是民妇一家人的福分,怎么能说是叨扰呢?” 言语间,妇人偷眼望了望李峻的身后,眼眶红了起来,却也是装作拢发般地抹了一下眼角。 此处名唤花溪村,离南郑城不远,而且这里有着不少的良田。李峻曾到村中了解过百姓的生活状况,也常来察看庄户们的农耕收成,村里的人几乎都认识李峻,也都对李峻有着感激之情。 正因如此,站着李峻身后的宋袆虽然注意到了这个细节,却也并没有放在心上。 宋袆牵着李暄和李妍走上近前,笑着说道:“我们陪着孩子们过来玩耍,你要是如此拘谨的话,反倒是不好了,那我们可就不能待在这里了。” 妇人望着宋袆,抹着眼角不停地摇着头,继而又忙不迭地说道:“那...那大将军与夫人先陪着姑娘们和小郎玩着,民妇给您煮些茶汤,再烙上几张香蛋饼吃。” 妇人说罢,也不等李峻开口,快速地跑回了院子,进屋忙活了起来。 李峻与宋袆望着妇人的背影,相视一笑,转身带着三个孩子在附近的一条山溪旁坐了下来。 浅浅的溪水清澈见底,偶尔会有小鱼在水底的卵石与水草间游动,一份清凉散在溪岸边,驱走了正午的暑热。 李峻赤脚伸在水中,感受着水温的凉爽。 宋袆则笑着坐在他的身旁,将李妍抱在怀里,望着身旁玩闹的李婉儿和李暄。 “唉,今天准备不足呀!” 李峻假装叹息了一声,转头对嬉闹的小婉儿懊悔道:“婉儿,爹爹应该跟鲁先生借一根鱼竿的,咱们钓上几尾鱼,回家也能熬个鱼汤喝。” 小婉儿听到父亲如此说,赶忙跑过来,搂住李峻的脖子,小大人般地安慰道:“爹爹,无妨的,咱们下次再来的时候,婉儿一定提醒爹爹。” 李暄也跑过来,稚声地说道:“爹爹,咱们也可以拿一张大鱼网来,那样就可以多抓一些鱼,祖母和娘亲,还有三娘也就都能喝上鱼汤了。” 李峻笑着将李暄抱在身上,夸赞道:“我的暄儿真是个孝顺的孩子,爹爹下次一定带个最大的渔网来。” 宋袆摸着李暄的小手,笑道:“暄儿真像爹爹一样,什么事情都会先想着家里人,暄儿以后就是咱们李家人的顶梁柱。” 听到宋袆如此说,李暄不解地问道:“二娘,什么是顶梁柱呀?” 李峻将儿子站好,笑着解释道:“暄儿是男子,长大了就要照顾家里的人,照顾姐姐和妹妹,不让人欺负她们,这就是顶梁柱呀!” 李暄虽小,却也是最爱姐姐和小妹。 故此,小家伙挺了一下小身子,一本正经地说道:“爹爹放心,谁也不能欺负姐姐和妹妹,谁要敢欺负她们,暄儿就打他。” 看着儿子有模有样的神态,李峻和宋袆都笑了起来。 “宋袆,我记得你说过,家里好像是荆州人吧?” 李峻让大女儿领着弟弟到一旁玩耍,转头望向宋袆,笑着继续道:“如今,咱们离荆州也不远,那边也有人在,你不想寻一下家里人吗?” 当初,在洛阳城的青梅巷,二人躲在小院的钱窖避祸时,宋袆曾对李峻谈及过儿时的事情,但从那以后,李峻再也没有听到宋袆说起过自己的家事。 听着李峻的话,宋袆先是一怔,笑着摇了摇头,探身撩了一下溪水,在小李妍的脸蛋上沾了沾。 李峻望着宋袆,轻声地问道:“是还在记恨他们吗?恨他们从小就把你卖掉了,是不是?” 宋袆点了一下头,随后又笑着摇了摇头,望着李峻说道:“二郎,若说不记恨是假的,十一岁的女孩子便给卖了,不再管她的死活,即便有再多的理由也是要记恨的呀!” 宋袆低头望着怀中正在玩弄一根须草的李妍,轻声地继续道:“或许,我也不该记恨,若是他们没有卖了我,我这辈子也不会遇到二郎,这就是因祸得福吧!” 说着话,宋袆用须草在李妍的小脸蛋上轻抚了一下。 小李妍咯咯地笑了起来,伸手搂住宋袆的脖子,稚气地问道:“二娘,我想和姐姐哥哥一起玩,行不行呀?” 裴璎一直都有公务在身,不能像寻常人家的女子总留在府中,自然也就无法时时照顾自己的一双儿女,这份母爱也便落在了宋袆的身上。 如此一来,李暄与李妍虽然称呼宋袆为二娘,但心中早就将她视作娘亲一般。 宋袆亲了一下李妍,将她放到草地上,转头对女儿叮嘱道:“婉儿,你和暄儿看着点妹妹,别让她摔倒了。” 李婉儿点着头地跑过来,小心地牵着妹妹的手,回到了之前的小草地处。 “二郎,你知道吗?妾身也有一个妹妹的。” 宋袆仅靠在李峻的身边,挽着李峻的手臂,口中继续道:“妾身被卖的时候,妹妹也就是婉儿这个年纪,爹娘要送我走,妹妹一直抱着我哭,不让我离开。” 宋袆说着,转头望向正在玩耍的三个孩子,脸上虽是笑着,眼中却流出了眼泪,声音也哽咽了起来。 “若说心里有挂念,妾身也只是挂念妹妹雉儿。” 宋袆轻轻地摇了摇头,苦笑道:“想一想,妹妹也会被卖掉的,妾身又能到哪里去找她呢?就算雉儿侥幸活着,若是到了不好的人家,即便咱们寻到了,反倒会给夫君添麻烦的。” “净瞎说,能有什么麻烦呢?” 李峻搂住宋袆,伸手擦拭着她脸上的泪水,轻声道:“若是穷苦一些,咱们正好能帮衬,若是嫁给的男人有些本事,也可以出来做些事情,要真是不好的人家,那就接到梁州来,我偌大的梁州还养不了你的妹妹吗?” “二郎,若是能找到是最好了。” 宋袆就势躺在李峻的腿上,抬手摸着李峻的脸颊,点头道:“家里原本就是个穷家,再加上如今的这个世道,想来妹妹也不会有什么好日子过。若是能找到她,不说是锦衣玉食了,能过个安稳日子也是好的。” 宋袆正与李峻说着话,没注意到之前的那个民妇正快步地走了过来,民妇的胳膊上挎了竹篮,手里还提着一个陶壶。 民妇看见宋袆正躺在李大将军的腿上,赶忙停下脚步,转过了身子想要离开。 李峻笑着拍了一下宋袆,转头对民妇唤道:“宋雉,她是你的亲姐姐,我是你的姐夫,都是一家人,有什么可敬畏的。” 听到李峻如此说,刚刚起身的宋袆不由地一怔。 她不解地望着李峻,又转头望向背着身子的民妇,只见那个女人的肩头在不停地抖动,似乎还在小声地哭泣。 片刻后,宋袆声音颤抖地问道:“二郎,你莫要胡说,雉儿在哪里呀?”说着,她又对民妇大声地喊道:“你是何人?给我转过身子来。” 民妇听到宋袆的吼声,身子猛地一颤,随即小心地转过了身体,脸上虽有着一丝慌张,却也是泪流满面。 宋袆快步走到民妇的身前,仔细地分辨着,继而又伸手扯开了民妇的衣领。当她看到民妇左锁骨下的胎记时,脸色骤变,身子不由地摇晃了一下。 随后,宋袆一把搂紧了民妇,失声痛哭起来。 “雉儿,姐姐到处找你呀!” 宋袆捧住妹妹那粗糙的脸,哭着说道:“姐姐到了梁州后,一直都在托人找你,也一直都没有寻到你的下落,你去哪里了呀!怎么会在这里呢?既然到了梁州,为何不来找姐姐呢?” 宋袆大声地问着,也在大声地哭着,看着眼前的妹妹,宋袆知道妹妹过得不好,也一定受了很多苦。 第三百三十六章:广武山的乞活军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不远处,三个正在玩耍的孩子见到这个情景,不免慌乱起来,赶忙跑到了李峻的身旁。 “没事的,别害怕。” 李峻搂过三个孩子,对李婉儿解释道:“婉儿别怕,是娘亲找到了她的亲妹妹,娘亲是在高兴呢!那个孃孃就是婉儿的亲姨母,婉儿快去给姨母请安。” 李婉儿怯生生地来到宋袆的身边,扯着母亲的衣襟,望着宋雉,小声地唤道:“姨母,婉儿拜见姨母。” 说罢,小婉儿低身向宋雉施礼。 宋雉慌乱地想要躲开,却被宋袆一把拉住,流泪地笑道:“躲什么呀?她是你的亲外甥女,你这个姨母还受不起她的跪拜吗?” “好婉儿,阿姐...” 宋雉赶忙扶起了婉儿,唤了一声,亦是大哭地搂住了宋袆。 李峻能找到宋袆的妹妹,应是有心,也算是巧合。 之前,李峻就曾命人按照宋袆的描述,在荆州寻找过她的家人,可得到的消息却是宋袆的家人都死光了,只有一个妹妹在儿时被卖到了武陵郡,早已没了下落。 交州一战,穆君逸领命带兵进入武陵郡的镡成,做出了随时攻击广州的态势,用以逼迫广州太守陶侃退出交州。 当陶侃妥协后,穆郡逸借助郭方所领的武威军,一举荡平了占据武陵郡舞阳城的湘州蛮,彻底收复了武陵、天门二郡。 至此,穆君逸掌控了荆州的魏兴、上庸、宜都、建平、天门、武陵六郡。 在名义上,这六郡归于魏兴太守穆郡逸所掌辖,而实际上却是划入了李峻的西府。 没过多久,西府所选的官员便进入了六郡,完全控制了大半个荆州。 正因如此,武陵郡的官员在对人口登记造册时,从迁陵县的一个村子里找到了身为农户的宋雉,并即刻告知了影卫。 李峻得知消息后,命人进行了身份的确认,随后将她一家人迁到了梁州,安置在南郑城外的花溪村。 李峻一直猜不透宋袆对家人的态度,也便暂时将这件事情隐瞒了下来。 然而,他知道宋袆不是一个硬心肠的人,虽说心中有恨,却也一定对家人有所牵挂。 今日的出城,李峻确实是要带着孩子们游玩,但也希望能就此让宋袆认下自己的妹妹。 毕竟宋雉是无辜的,她与姐姐一样有着坎坷的身世。 “姐姐,你走了之后,我也被爹娘卖给了一个大户人家做丫鬟。” 小溪旁,姐妹二人紧靠在一起,宋雉流泪继续道:“后来,蛮人造反杀了那家人,我侥幸逃了出来,躲了好久才逃到了米坡村,却也饿昏在了夫家的门前,是夫家的人救了我。” 宋袆听着妹妹的讲述,握住妹妹的手,看着这双手上的一道道裂痕,心疼不已,放到嘴边轻轻地吹着。 宋袆哽咽道:“你这是受了多少苦呀!都是姐姐不好,没能早些找到你。” 宋雉噙着泪水,笑着摇头道:“阿姐,不苦的,大家都是这样活过来的。妹妹能搬到花溪村,已经是天大的福气了,能找到阿姐,看到阿姐过上了好日子,妹妹就算是死了也知足啦。” “唉...净瞎说。” 李峻咬了一口香蛋饼,笑道:“刚和你姐姐相认,怎么就乱说话?好的日子才开始呢,说什么死呀活呀的。” “民妇说错话了,请大将军责罚。” 宋雉闻言,赶忙跪直了身子,冲着李峻磕头道:“不过,民妇还是要谢谢大将军对阿姐的照顾,也谢谢大将军将民妇一家安置在这里,民妇一家人对大将军的恩情感激不尽,唯有做牛做马才能......” “哎呀...” 不等宋雉说完,李峻无奈地摆手道:“宋袆呀,你这妹妹算是教不好了。之前让她喊我姐夫,也不知道是不是不认可我,总是一句民妇,一句大将军的,你应该管一管了。” 其实,李峻也知道这是宋雉的一种习惯和顾虑,可要总是这样称呼就会拉远了关系,少了一份真正的亲情,也会让宋袆觉得不自在。 一直以来,宋雉都是一个身份卑微的女人,而且还长期过着贫苦的生活,这种状态让她无法在短时间内接受身份的转变。 更何况,宋雉知晓阿姐只是大将军的妾室,妻妾之间的地位如同主仆,自己若是胡乱称呼的话,很有可能给阿姐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因此,宋雉不敢喊李峻为姐夫,更不敢乱攀亲情。 宋袆了解李峻的为人,二郎虽是权霸一方的大将军,却也是一个最看重亲情的人,更是这世上最疼爱自己的人。 宋袆抹了一把眼泪,拉起妹妹,倔强地命令道:“宋雉,快喊姐夫,你是我的亲妹子,他就是你的姐夫嘛!以后不许再喊大将军了,听见了没有?” 宋雉望着姐姐不容置疑的神情,略有迟疑地点了一下头,冲着李峻小心地唤道:“宋雉...拜见姐夫。” 李峻笑了起来,对着宋雉打趣道:“看吧,我就是你的姐夫,你不承认都不行,妻妹以后还是要搬到城中为好,如此也能常到家中探望姐姐。” 对于宋雉的一家人,李峻做过详细的了解。 宋雉的夫君名叫顾扬,刚及三旬的年龄,是一个有才学的人,品行上除了有点文人的迂腐外,并无其他的不良之处。 顾扬的祖上也曾在官府中任职,只因家道中落而沦为了农户。 李峻将他们接到梁州后,曾对顾扬有所考校,觉得可以先让他到府衙中做些事情,然后再酌情安排适合的官职。 “妻妹”二字绝非是妾室的家眷所能用的,听到李峻如此说,熟知世俗的宋雉慌乱地望了姐姐一眼。 不料,宋袆却坦然地笑道:“小妹有所不知,姐姐的家中没有妻妾一说,都是一样的,等你去过姐姐家也便知晓了。” 对于李峻所作的这一切,宋袆感觉心里暖得如同碧空中的骄阳。 自己心中的所思所虑,二郎都能看到,也在悄然间替自己抚平了心伤,这种情意至深与妻妾的身份无关,更是毫无差别。 对于自己的二郎,宋袆不会再说那些见外的感激之言。她伸手掬了一捧水,笑着扬向李峻,搂着自己的妹妹笑了起来。 李峻喜欢看宋袆的笑,尤其是当下的这个笑容,有着妩媚,更有着发自内心的欢愉,他希望自己的女人永远都要有这样的笑容。 ★★★ 上水村,位于荥阳广武山的南山脚下,因地势平整而多良田,又因临近新开的水道,水源充沛,非常适合谷粮的种植。 刘离与司马英槿领兵占据广武山后,周遭不少的流民都聚了过来,附近被攻破的坞堡中,那些逃出来的部曲也纷纷投奔了刘离。 当下,广武山中所居住的人数不少,所需的粮食由西府十三行的人运来一部分,更多的则是通过在上水村种田,以此来保证大家能吃上活命的粮食。 虽然司州境内谈不上风调雨顺,可上水村的麦子长势不错,也算是有了一季好收成,这让广武山中的人有了盼头,觉得今年入冬后不会再挨饿了。 然而,石勒的全面围攻司州,破灭了大家的盼头。 之前,汉国军分兵进入兖州后,石虎率领十万大军一路向西推进,据守在陈留郡的乞活帅陈午因不敌,只好带着手下的乞活军投降了石虎,石虎的兵马则直接杀进了司州的荥阳郡。 荥阳是司州的东门户,石虎负责从兖州攻向洛阳,不可能舍弃荥阳郡,必然要占据荥阳,也同样会剿杀荥阳郡内的抵抗力量,或是让他们臣服于自己。 在荥阳郡内,占据广武山的刘离是一股抵抗力量,据守虎牢城的豫州太守祖逖也有着一定的兵力反抗汉国军。 然而,这两股力量无法与石勒的大军相抗衡。 在石勒右路军的攻击下,刘离所率领的乞活军全面退守在了广武山的西堡。 祖逖则冲破石勒左路军的围攻,撤出了虎牢城,向南退进阳城山,随后在石勒军的追击下再次后撤,进入豫州境内的颍川郡固守。 如此一来,荥阳郡中也只剩下了广武山一处的兵力,刘离率领广武山中的乞活军凭借山高水险,与荥阳郡内的石虎军周旋至今。 “二楞哥,你带人快将那些麦子装上船,我领兵再去挡住他们。”岸滩处,血染战甲的刘离大声地吼着。 随后,他将手中的斩风刀猛地一挥,带着近千名军卒返身向追杀而来的汉国军冲了过去。 眼下,石虎的汉国军占据了整个荥阳郡,也同样封堵了临近广武山的出路口,西府十三行的人已经无法再向山中运粮。 故此,山中的口粮不得不靠上水村的这片田,刘离也不得不拼死来收取田中成熟的麦子。 石虎,字季龙,上党郡武乡县羯族人,汉国大将军石勒的侄子。 当下,石虎领命率右路军攻伐兖州,入荥阳郡取洛阳东,兵锋所指之处无不所向披靡。 然而,他在围剿广武山时却遭到了顽强的抵抗,丝毫没有办法攻下广武山。 第三百三十七章:夜袭石虎军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石虎的性情残忍,喜欢狩猎,游荡无度,甚至喜爱用滥杀来取乐。 如此的性子让他无法忍受广武山这个眼中钉,故此也便拖慢了继续挺进洛阳的进程,一心想要杀光山中的所有人。 石虎知晓上水村的麦田是广武山的命门,所以他并没有让人收割那些成熟的麦子,想要以此为诱饵,将山中的乞活军引出来。 果然,正是他所设想的一样,刘离最终还是领兵下山抢收麦子,也如期地落入了石虎的包围圈中。 不过,石虎多少还是有些大意。 他并没有在刘离刚出现时就展开围攻,而是等乞活军收了大半的麦田,装车后才领兵杀出来,却也是遭到了乞活军有准备的反击,竟然被刘离拉着粮食杀出了包围圈。 眼看乞活军就要将那些粮食运上船,驶向两山间的鸿沟水道中,恼羞成怒的石虎亲自领兵追杀了上来。 石虎的年纪与刘离相仿,但他的身形要比刘离魁梧许多,再加上又是一个身经百战的狠人,气力与杀击上要强于刘离。 因此,当刘离一刀劈过来的时候,石虎毫不退让地将手中的铁枪挥了上去,直接击在了斩风刀的锋刃上。 巨大的碰撞力让刘离后退了几大步,双手的虎口处渗出了血丝,两臂也被震得发麻,险些将长刀脱手。 “刘将军,我们随您一起进退。” 这时,几十名手持长刀的军卒靠近了刘离,迅速地与刘离组成了刀阵,挡下了石虎以及汉国军的攻击,而其他的乞活军也在短时间内各自形成阻击阵型,与刘离的刀阵构成了一道防御的刀墙。 这些阵法,武威步战军在临敌时常会用到,而教授乞活军运用这些阵法的人,正是李峻所派遣到广武山的那三千武威步战军。 石虎的大意就在于,他想当然地认为眼前的这些人只是一群流民,应该没有什么战力,这群乌合之众只不过是凭借广武山的地势,才能数次抵抗住自己的攻击。 然而,眼前的这群流民竟然能快速地变换阵型,眼神中不仅没有流露出半点的怯意,反倒皆是凛寒的凶戾之色。 这让石虎的心中起了警觉,也随之改变了看法。 这时,水道中的运粮船已经驶离,不多时又有四艘大船从鸿沟中驶出,一身赤甲的清河公主站在首船的甲板上,厉声地吩咐道:“放连弩,给本公主射死那群该杀的胡狗。” 陡然间,密如蝗雨的弩箭从四艘大船的一侧激射而出。由西府军械司改良的连弩在少量军卒的操控下,将无数的弩箭不停歇地倾射在汉国军中。 一时间,围攻的汉国军卒有大批的人中箭而亡。 为了帮助刘离抵抗石勒军,李峻命军械司调配了大量的军备送到了广武山,除了刀枪盔甲外,这箭匣装填式的连弩也在其中。 不过,李峻并没有在配送军备中添加青铜炮。 一则是因为炮弹的数量会限制青铜炮的使用,再则也是担心这类热武器会落到石勒军的手中,这是李峻没有将青铜炮送到广武山的主要原因。 突如其来的弩箭让汉国军乱了阵脚,大批的军卒拨打着袭来的弩箭,不停地后退,想要退出弩箭的射程。 如此一来,攻在最前的石虎与身后的汉国军拉开了距离,也同样降低了围攻的力度。 “快退,全部退回船上。”刘离口中大喊着,挥舞着斩风刀挡住石虎的攻击。 即便连弩的威力再大,但弩箭的数量毕竟有限,等到所有的弩箭激射完毕,那些汉国军还会攻杀上前,到那时就真的走不脱了。 故此,刘离并不恋战,吩咐手下们凭借刀阵,有序地向水岸靠近,分批登上了从大船探出的长木板。 密集的弩箭让石虎无法靠近岸船,而自己与身边的军卒又不能拦住这些行动有序的乞活军。 无奈之下,他也只能眼看着刘离登上大船,进入到了水面宽达百丈的鸿沟水道中。 入夜,西堡中连片的屋舍都熄灭了烛火。 除了巡防与备战的军卒外,所有避难的百姓都早早地睡下,以备养足体力来应对随时而至汉国军,同时也能更大地节省一些粮食。 放眼中原腹地,除了那座洛阳城外,也仅剩下广武山这一处可暂时的保命之所。 因此,这里所有的百姓把性命都寄托在了乞活军的身上,也完全听从刘离的将令。 黑暗中,公主司马英槿上前紧了紧刘离的皮甲,轻声道:“长余,你一定要小心呀!千万不可久战,即便是抢不到粮食,咱们也能熬过去。” 说着,司马英槿抚摸了一下刘离的脸庞,小声地说道:“你说过要一生一世保护我,我可记在心里了,所以你不能出事,知道吗?” 刘离点了点头,突然也想摸一下司马英槿的脸颊。 就在他犹豫之时,司马英槿笑着抬起了刘离的右手,将脸颊轻轻地放在了刘离的掌心。 “英槿,你放心,我会安全回来的。” 片刻后,刘离有些慌乱地抽回了右手,却也是笑着回应了少女。 随后,趁着茫茫的夜色,刘离率领三千步战军离开了西堡,乘着大船驶出了鸿沟。 ★★★ 汜水村,汉国军大营。 今日围攻的失利,让石虎有了一肚子的火气。 返回大帐后,他先是杀了十几个俘虏,又寻了七八个掳来的女子发泄了一番,这才压下了心头之怒。 近半个月来,石虎领兵多次想要攻下广武山,都因山高水深而屡次受挫。 他也曾建造舟船想要攻进鸿沟,由鸿沟内部攀上广武山的西堡。 然而,军中并无善舟的水军,临时建造的竹筏也根本无法冲破鸿沟内的船垒。 故此,石虎对广武山中的数万人竟是束手无策,只能死困住他们,想要等那些人在粮乏时自投罗网。 不过,他的固执拖延了叔父石勒的用兵大计,在接到石勒的严令后,石虎不得不领兵约过溢成新河道的大水,驻兵于汜水村。 “他娘的,老子先让他们多活几日,等攻下了洛阳城,老子定要回来将他们杀个精光。” 帅帐内,石虎愤恨地说着,大口地喝着酒,一双赤红的豹眼撇了撇脚下衣不遮体的女子,抬手将碗中的酒倒在了女人丰满的胸上。 正当石虎想要再一次对女子施虐时,一阵嘈杂声从帐外传了进来。 继而,一名近卫跑进大帐,慌乱地禀报道:“将军,大事不好,有一队数量不明的兵马杀了过来,已经冲破了大营。” 此刻,石虎已经酒醉得头昏脑胀,再加上短时间内的纵欲过度,身子早就疲乏得不成样子。 不过,听到近卫的禀报,他依旧不在意地抬起头,轻蔑地笑道:“妈的,慌什么?老子十万大军呢!还怕人袭营?给我围住他们,杀了便是。” 说着话,石虎无所顾忌地趴下去,将那个女子压在了身下。 然而,他的身子也只是刚动了一下,一名身形强壮的军将便冲进了大帐,高声地喊道:“将军快走,大营守不住了,乞活军已经杀到中军大帐了。” 来人名唤麻秋,并州太原羯族人,与石虎是儿时的玩伴,成年后也一直都跟在石虎的身边征战。 石虎听麻秋如此说,不由地慌了心神,赶忙从地上站了起来,胡乱地套上衣衫冲出了大帐。 此刻,整片军营都乱了起来。 前军大营在遭袭不敌后,军卒们纷纷向中军大营退来,在黑夜无法分辨的情况下,中军大营内的汉国军根本分不清敌我,完全被黑暗中涌来的兵马吓乱了阵脚,刘离率兵就势杀进了石虎所在的中军营。 若在平时,石虎的兵马不会如此不堪一击。 当下,汉国军已经占据了大半的中原,所到之处也往往是攻城拔寨,毫无阻挡,这让军卒们的心中有了自大与狂妄。 另外,司州除了洛阳城的晋军和广武山的乞活军外,境内已经再无可战的抵抗力量,而那些晋军和乞活军加起来也不及汉国右路军的兵力,这就让汉国军的军卒们尤为的不在意,导致营防出现了松懈。 当刘离率领三千步战军分五路攻进石虎的前军大营后,驻守的汉国军竟然一战即溃,在被追杀后又冲溃了自己的中军大营,从而让石虎的十万大军发生了溃败。 十万兵马竟然会被三千军卒赶得四散奔逃,听起来是个不可思议的事情,但事实也的确就发生在了这个黑夜中。 造成这一溃败的原因,与汉国军的狂妄不无关系,同时也有另外一个因素导致了这一情况的出现。 在石虎的十万大军中,并非都是匈奴人和羯族人,其中有大部分军卒是汉人,是那些被汉国军打败后投降的晋军,更有不少是被俘虏的汉族青壮。 他们本就是一些被杀戮吓破胆子的人,只是为了活命而混在了汉国军中,当刘离与三千步战军如同狂魔般冲杀而至时,他们首先想到的依旧是逃走,故此也就形成了必然的溃败。 第三百三十八章:牵一发而乱全局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既然大规模的败逃已经形成,不论石虎再如何地善战悍勇,一时间也难以分辨来袭之敌到底有多少兵力,更是难以组织起有效的抵抗。 在麻秋的护佑下,石虎领着残兵临近向北逃去,通过河桥逃向了大河以北,退守在河内郡的温县一带。 虎牢城中的汉国军,在战况不明的情况下,未敢轻易出兵增援,全部在虎牢城中进入了防御状态。 于此同时,洛阳城中也得到了石虎军败退的消息。 收到军情的第一时间,司马颖便命苟晞领兵攻向汉国军所占领的孟津县,企图想要将那里的石勒军赶到大河以北,重新夺回孟津河桥的掌控权。 另外,司马颖又命人告知驻守在金墉城外的王瑚与穆郡逸,让他们做好随时增援苟晞的准备,并密切提防石勒会分兵攻取洛阳城的可能。 故此,在这个寻常的黑夜中,没有人知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因为刘离的单方面行动,牵动了司州境内的整个战局,同时也打破了双方僵持已久的对峙。 ★★★ 汜水村,石虎军残营。 击溃了石虎军后,刘离并没有盲目地继续追杀,而是领兵占据了中军大营,迅速收拢大营中的军需粮草,并且让人通知广武山即刻派兵来运粮。 十万兵马必然要有十万人的军需,再加上石虎军一路上的劫掠,大营中不仅是军备物资不计其数,就连石虎所掳掠的女子便达数千人之多。 “格增,那些运不走的军械全部烧掉,牛羊也都杀了装在粮草车上。” 营帐外,刘离抬眼望了望夜空,转身对一旁的步战军校尉吩咐道:“天快亮了,咱们需要加快速度,如果石虎发觉咱们的兵力不多,一定会反扑回来,到那时就麻烦了。” 格增点头道:“将军,属下已经吩咐弟兄们手脚麻利些,二楞他们马上就赶过来了,天亮前一定能将这些东西运回山里。” 刘离点了点头,对另一名军将吩咐道:“找十几个弟兄,让他们带着那些女人先走,女人们行路慢,别耽搁了咱们撤兵的时间。” 军将领命后,转身向一处大帐跑去。 格增环顾了一下左右,笑着对刘离道:“刘将军,咱们这次可是发了大财,这些粮食怎么也够咱们支撑半年了。” “哈哈哈...” 刘离笑了起来,点头道:“是呀,以为能是一场血战,没想到石虎军也是一群脓包,和那些不禁打的朝廷兵马一样狗屁不是。” 格增亦是点头笑道:“将军说得没错,只可惜咱们的兵力太少,要是在这里能有一万武威军,不敢说灭了石虎的十万兵马,至少也能杀个大半。” 格增,西府武威步战军校尉,奉命率领三千步战军进入广武山协助刘离。 今夜的一战,刘离动用的兵力便是格增所带来的所有步战军,正是凭借将士们的悍勇与无畏,才能取得如此的战绩。 因此,格增的话并非是夸大武威军的战力,而是西府武威军确实有这实力剿杀汉国军。 刘离自然清楚武威军的能力,感慨道:“若是大将军和我姐夫他们在就好了,若是能再派来三五千人就更好啦!” 两人正说着话,之前离开的那名军将跑了回来,急声道:“刘将军,那些女子中有不少人染了病,恐怕走不了多少路,是不是把她们留在这里呀?” “留在这里做什么?让她们等死吗?” 刘离摇了摇头,吩咐道:“将战马挂上板车,把那些女人全都拉回西堡。能救治的便是命大,就算是死了,不也能有个埋身的地方嘛!” “唉...”说罢,刘离长叹了一声,冲着军将挥了挥手。 格増亦是感叹道:“那个石虎真是一个荒淫的王八蛋,竟然抢了这么多的女人在营中。” 刘离沉声道:“格増,你以为石虎抢来那些女人只为纵欲吗?不是的,她们都是军粮呀!” “我在冀州的时候,见惯了这样的事情。” 看到格増露出震惊的神色,刘离面色冰寒地继续道:“那些胡狗出兵从不带粮草,都是沿途抢粮,抢不到就吃人,老的,少的,男人,女人,他们都吃,那些女人就是活着的军粮呀!” “如今,石虎的军粮都没了。”刘离摇了摇头,苦笑道:“若是把那些女人留下,石虎军最先吃的粮食就是她们。” 格増紧咬着牙关,右手中的长刀猛地空劈了一下,骂道:“那些汉国军简直就是畜生,连畜生都不如,就应该将他们全扔到火里烧死。” 刘离再次叹息了一声,无奈地说道:“这也是我不能离开广武山的原因,咱们弟兄们可以去梁州,去西南,可那几万百姓怎么走啊?路太远了,咱们护不住他们的周全,老弱妇孺都会死在路上的。” 格増点了一下头,坚定地说道:“将军,既然走不了,那咱们就守在广武山,反正大将军他们迟早会杀进司州的。” 刘离笑了笑,深吸了一口气,望向黑夜中的西南方,口中轻声道:“大将军,刘离一定会领着大家等到你们的归来。” 孟津,梅坪。 当年,李峻在辅助长沙王司马乂守洛阳时,就是从梅坪出兵,先是杀了孟超,随后又水淹赵镶,最后击溃了陆机的邺城右路军,使其所领的数万兵马败退出洛阳境。 当下,梅坪并不在晋军的掌控中,汉国征东大将军石勒的中军大营设在此处,他的十万兵马也从河桥北的大峪庄一直扎营到孟津城,延绵数百里。 石勒之所以没有即刻攻取洛阳城,是觉得那仅是一件囊中取物的事情,无须大费周章。他要先消灭洛阳周边的抵抗力量,使洛阳成为一座孤立无援的死地。 故此,石勒攻陷了河东郡、河内郡、弘农郡以及上洛郡,摧毁了这四郡中的全部坞壁,迁走百姓数万人,整合后的兵力达到了十余万人。 夜间,尚未入睡的石勒接到了石虎兵败的消息,这让他大为震惊。 侄子石虎善战,拼杀悍勇,自领兵以来少有败绩,突然的溃败让石勒起了警惕心,即刻命人通知各部做好必要的防范,同时也让从子石生率领五千骑兵前往温县增援石虎。 正因为石勒的警觉,当苟晞领兵杀至孟津的时候,先是遭到了石勒军的反击,随后又中了石勒的诱敌之计,被死死地困在了孟津城中。 王瑚与穆君逸得到消息后,即刻领兵前往孟津城增援,无奈寡不敌众,一番殊死拼杀后,也只能率众退回了金墉城。 当石勒亲自率军攻向洛阳城后,王瑚与穆君逸二人因兵力不济再次向南退走,一直退到洛阳南霍阳山的梁县,才迎来了豫州刺史祖逖的增援。 如此,王穆二人得到了喘息之机,随后率领余部进入了荆州的鲁阳县。 自古以来,兵伐之中以少胜多的战例常有之,多数也成为了经典之战。若是宽泛地说起来,刘离的夜袭也算是一次精彩的以少胜多。 不过,一切事务虽然有其相近性,却绝没有完全复制的可能,总会在某一个细微处有所偏差,而这个偏差将会导致事情的进展发生根本性的改变。 刘离的夜袭之所以会成功,得益于石虎的狂妄与不屑。然而,苟晞的被困则正是因为石勒知晓了石虎的溃败,心中有了警觉,提前做出了防备。 另外,大规模的兵战,并非是人人都能以一敌十。 若是真能如此的话,李峻早就率领武威军杀进中原腹地,荡平一切胡蛮之兵,又何必要不停地积蓄兵力呢? 冷兵器的时代,以一敌十的胜局有可能发生,但毕竟也是少数。 王瑚与穆君逸所领的两万兵马,的确可以和石勒的十几万大军拼个你死我活,但他们没有后续的力量,若不能短时间内击溃石勒军,所有人将会陷入重重的包围中,直到全部战死。 伟人曾如此解释政治:“什么是政治,政治就是把支持我们的人搞得多多的,把反对我们的人搞得少少的。” 在军事运用的策略上,伟人也曾如此说:“在打仗中,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跑。” 伟人的军事策略并非是机会主义,只是在强调顺势而为的运用。 正如《孙子兵法》中所说的“求之于势”。 懂得临时之宜、进退之机,才能将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用自己的弱点和敌方的强处相抗衡,这是用兵的大忌,也会将自己与属下推向死亡的深渊。 李峻正是清楚地认识到这一点,才会命王瑚与穆君逸二人不得死战,若有不敌便要即刻退回荆州。 至于石勒的兵马是否会一路攻进荆州,李峻对此并不担心,反倒是希望石勒能够如此做。 如果石勒真能领兵杀进荆州,江东的晋朝廷必然为了自保会调兵抵抗,而自己这边则可以利用所掌辖的荆州六郡,将石勒军分割成数段,逐一剿杀,那也将是石勒以弱碰强的后果。 第三百三十九章:紫竹台的交谈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梁州,南郑城。 当李峻得到司州境的详细军情时,距离司州沦陷已经过了半月有余。 据军情所报,石勒为了迅速攻下洛阳城,掘开了千金堨,使谷水倒流入洛水枝渎,  谷水与洛水相激于洛阳城的西南,冲垮岸堤后直接灌入城中,淹没了整座洛阳城,城中水深达数米之高。 成都王司马颖战死,跟随他的属下皆拼杀至死。 困在孟津城中的苟晞在增援无望的情况下,被迫投降石勒,并被石勒命为军中左司马。 就此,整个司州境内除了零星的抵抗外,也仅剩下荥阳广武山的乞活军具有成规模的兵力。 他们在刘离的率领下,凭借广武山的险要地势,与石勒军进行着顽强的抵抗。 “刘离他们太难了,若是一直对抗下去,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 西府衙门内,李峻望着手中的军报,感慨地说了一句。继而,他又抬头对范洛儿道:“汉国内部的情况如何了?最近有没有消息传过来。” 因为权力的整合,李峻在南郑城中建立了西府衙门。 整座衙门的规模不小,却不是那种高屋深院的官衙,李峻只是让人将城中一处竹林围了起来,盖了十几间民居,以此作为西府人员的办公之所。 由于大院中有紫竹的缘故,大家又将西府衙门唤作紫竹台。 当下,督府衙门的人也搬进了紫竹台,已经完全执掌了军情司的校尉范洛儿,自然也就会被李峻常常叫到议事堂内商讨军情。 “这是刚送来的情报,属下也只是大致看了一眼。” 范洛儿听到李峻问及汉国的事情,赶忙将手中的密函递了上去,口中回道:“平阳城中似乎已经乱了,不知为何?刘粲突然杀了上洛王刘景、昌国公刘顗、济南王刘骥以及齐王刘劢,太傅朱纪、太尉范隆也出逃了。” 见李峻低头看着密函,范洛儿口中继续道:“另外,刘粲最近在上林练兵,说是在为征讨石勒做准备。” 李峻看罢密函,摇了摇头,将密函递还给范洛儿。 随后,他望着范洛儿,问道:“传闻,靳准的女儿皆是长了沉鱼落雁的容貌,好像也都成了刘家父子的女人,是真的吗?” 范洛儿一直都在留意着汉国的军情,自然会从传来的密报中,知晓不少有关汉国皇室的传闻。 靳准,出身于匈奴靳氏部落,他的女儿靳月光、靳月华因绝色而被刘聪明立为皇后,靳准也就此成为了汉国的强权人物。 靳准的女儿靳月光被刘聪封为上皇后,靳月华则被封为右皇后,二女深得刘聪的宠爱,时时都陪在汉国帝的床榻之上。 然而,刘聪的后宫并非只有这两个女人。 再鲜美的食物也有换口味的时候,多强壮的身子也经不住御女三千的无度,即便是貌美如仙的靳月光也常常会孤灯作伴。 故此,靳月光因无法忍受独守空床的寂寞,便常常会在深夜寻几个美少年入宫。 世上本就没有不透风的墙,又何况是在皇宫之内呢? 事发后的靳月光服毒自尽,其父靳准也因此受到了刘聪的责怪。 刘聪病死后,心怀不满的靳准协助刘粲废杀皇太弟刘乂,并拥立刘粲为帝。故此,他被刘粲拜为大司空,录尚书事,总领了汉国的军政大权。 刘聪已死,年轻貌美的右皇后靳月华则成为了皇太后。 然而,正是因为年轻貌美,汉国的新帝刘粲不顾其父尸骨未寒,连夜就将皇太后靳月华拉上了床,靳月华也就此成为了刘粲的玩物。 虽然,靳准知晓了这一丑闻,却并未替女儿靳月华争辩,反倒是将家中的小女儿和侄女也送给了刘粲。 正因如此,李峻才说出了这样的一句话。 范洛儿知晓这些传闻,却不明白李峻为何要问出这样的话。 少女盯着李峻,狠狠地翻了一个白眼,讥讽道:“靳准的女儿都是些不知廉耻的人,就算生得貌美又如何?莫非大将军对她们的容貌有所向往,起了非分之念吗?” “哈哈...”李峻望着一脸鄙夷的范洛儿,笑道:“范校尉,我只是随口问一句,你为何会如此地瞎想呢?” “言,心声也。”范洛儿瞥了李峻一眼,略有气恼地继续道:“若不是心有所念,你又怎能问出这样的话来?” “嗯...  有道理。  ”李峻故作明了地点了点头。 继而,他拿起书案上的一份军报看了起来,好似随意地说道:“我一直都觉得,范姑娘也是一个貌美如花的人呀!我是不是也不能这样想呢?” “你...李世回... ” 范洛儿被李峻的反问说得哑口无言,却也是羞红了脸,起身指着李峻,半天也想不出反驳的话。 李峻望着涨红了脸的范洛儿,笑了笑。 随后,他将手中的军报举起来,吩咐道:“你别在我这傻杵着,我估计刘粲活不长,平阳城中恐怕要兵变了,你命人告知十三行的人,时刻注意靳准的动向。” 范洛儿虽是有些气恼,但听李峻如此说,赶忙迟疑地问道:“你为何会有如此的判断?难道是那个靳准想杀了刘粲,要取而代之?” 李峻点头道:“如今,靳准的权利只在一人之下,人都有贪欲,他当然会想要向上走一步,刘粲竟然把禁军的掌控权都交给了靳准,难道不是在找死吗?” 范洛儿赞同地点了点头,却听李峻调侃道:“我也是随口一说,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口是心言。” “哼...” 瞬间,范洛儿的思绪又被拉回到刚才的话题上,不由地再次白了李峻一眼。 李峻毫不在意地伸展了一下手臂,对范洛儿笑道:“刚才,有人送来几个咱们自己种的香瓜,我取一个给你。” 说着,李峻走出门,在院中的水瓮里捞出一个大香瓜,递给跟在身后的范洛儿。 瓮中的水应该是刚从井中打取,冰得香瓜凉凉的,在这个暑热之际也不觉得寒手。 “送来的不多,你和同僚们分着吃吧。”李峻甩了甩手,继续道:“若是觉得好吃,我让人再买一些回来。” 当下,这些瓜果很是珍贵,可若是李峻命人再多送来一些,即便是搬空了瓜地,也没有人敢说一个不字。 然而,李峻觉得没有必要那样做。 如果自己不在细节上多加注意,下边的人便会加倍地效仿,如此也就会慢慢地乱了法度。 范洛儿捧着香瓜,听李峻说还要出钱买,虽觉有些好笑,却也是心生敬佩,适才的那点小不满也消散得无影无踪。 “大将军,有个事情想和您说一声。” 范洛儿望着李峻,略做犹豫后,继续道:“我家中来人了,属下的弟弟想入军伍,却怕武威军记恨不肯收,所以...想让我问一问。” 范贲兵败后,范长生将家中的人全部迁到了青城山,不许任何人离开。 范长生之所以如此做,一是怕家中的子弟再纠集教众与部曲叛乱,再则也是担心家人会胡乱行事,惹恼益州的西府军,为范家带来灭顶之灾。 范家虽然解散了部曲,搬到了青城山,但其威望还在,也依旧拥有大批的教众,益州的赵固与郭方一直对范家的动向有所留意。 李峻听范洛儿如此说,思忖了一下,笑道:“是你的亲弟弟吗?多大了?习过武技吗?” 范洛儿不住地点头道:“是的是的,大弟范越今年十五了,只比属下小两岁,以前在家中有练过武技。” “嗯...” 李峻笑着应了一声,说道:“这样吧,你让人带话给家里,若是家里人同意的话,就让范越先跟着杜麟留在我身边,历练几年后再放到军中,你看可好?” 范洛儿先是露出惊喜地笑容,随后又迟疑地问道:“李世回,你真放心我的家人吗?” 毕竟,李峻是从范贲的手中夺走了成都城,也导致范贲的双腿受重伤,更是让范家一族迁至了青城山。 虽不能说范家与李峻有着血海深仇,但族中子弟对李峻有怨恨还是在所难免。故此,范洛儿对于李峻所表现出来的不在意有些狐疑。 “有什么不放心呢?” 李峻说着,抬手在范洛儿所捧的香瓜上敲了一下,笑道:“你不就是范家人吗?也一直留在我身边,我没看出你有想要杀我的心思呀!” 范洛儿脸色微红地嘟囔道:“谁留在你身边了?我是西府军情司的主官,才...不是想要留在你的身边呢!再说了,我为什么要杀你呀?我才不...会杀你呢!” “对嘛!” 李峻笑着继续道:“至于你弟弟,有你这个姐姐在,我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他若敢乱来,我就把他交给你处置。” 一直以来,李峻都在考虑应该如何利用好范家的势力。他启用范洛儿掌辖军情司,固然与范洛儿有这份能力不无关系,但也有想要拢住范家的心思在其中。 不过,范洛儿毕竟不是李秀,她没有领兵的能力,自然也就无法掌控范家的那些教众与散去的部曲。 如今,范贲的长子想要入军伍,这是一件好事情,更是一个极佳的契机。 至于提防之心,李峻必然会有,否则也不会将范越交到杜麟的手里管教。 第三百四十章:紫竹台的交谈(二)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范洛儿见李峻答应了下来,欢喜地说道:“既然如此,属下想告假几日,返回青城山与家里人商谈一下。” 李峻笑道:“去吧,你也有日子没与家人见面了,若是族中还有子弟想要出来做事,你就一并带回来,咱们酌情而定。” “另外,我府中有一张名贵的瑶琴,是交州那边刚送过来的。”李峻笑望着范洛儿,继续道:“听说令尊善琴技,你走的时候,替我将瑶琴带给令尊,算作我的一点心意吧。” 范洛儿微蹙了一下眉头,眼眶略有湿润地望着李峻。 李峻笑道:“我听说令尊的伤好了许多,可这个伤毕竟与我有些关系,你既然在我的身边做事,我不能让你为难呀!” 终于,少女眼中的泪珠流了下来,却也是笑如灿花地问道:“那...这算是道歉吗?” “嗯...”李峻点头道:“算的,这是我对你表示的歉意。” 当初,范洛儿为了能听到李峻的一句道歉,不惜与李峻反目,可即便如此,李峻也从未对范贲的受伤表示过歉意。 眼下,李峻说出了道歉的话,还要送名贵的瑶琴给范贲,这份迟来的歉意让范洛儿有些伤感,更多的却是满足。 对于李峻来说,一句道歉的话并不难说出口。 既然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大家也成为了朋友,是非曲直都不重要了。更何况,这其中还有可取的利益关系。 因此,李峻满足了范洛儿的自尊心,也向范家表达了最大的善意。 这时,郭诵与李秀、周靖走进了小院。 范洛儿见状,赶忙捧稳手中的香瓜,用衣袖擦了一下脸,与进院的三人打着招呼。 “哎,范校尉,这是送给我们尝鲜的吗?”郭诵望着范洛儿怀里的香瓜,好奇地问道。 范洛儿摇头笑道:“郭将军,这个香瓜是大将军赏给我们军情司的,您若是想吃的话,还是向大将军讨要吧!” 说着,范洛儿望向李秀,笑道:“秀姐姐,我先留着香瓜,等你回去的时候与大家一起吃。” 李秀一摆手,笑道:“别等我了,李二郎这里一定还有呢,我就在这里吃,我的那份留给你们了。” 李峻无奈地苦笑道:“一个破香瓜,说得好像咱们吃不起似的,怎么说这里也是西府衙门啊!” 说着,李峻转头喊道:“老杜,让人拿上钱袋子,去田里多买几个回来,给各个院子都分一个。” 李峻的一番牢骚话,让大家都哄笑了起来。 大院内的一处竹亭中,李峻几人正坐在亭子里的竹地板上,大家一边吃着清凉爽口的香瓜,一边商讨着当下的时局。 “司马颖也算是个人物,听说一直到战死都没有胆怯半分,有些可惜了。”郭诵擦了擦嘴角的汁水,感慨地说了一句。 周靖赞同地点了点头,苦笑道:“没有办法呀!咱们是鞭长莫及,他也是过于固执了,大将军曾劝他退回荆州,可他就是不听呀!” 李峻轻笑了一声,叹气道:“唉,他给我的回信中,说洛阳城是大晋的皇城,他是大晋的王子,也是他让天下有了如此的祸事,所以不能再退了,也不想再逃了。” 李峻苦笑地继续道:“另外,我也能猜出司马颖的心思,他当年抛弃了母亲成都太妃和自己的乐王妃,让两个至亲之人惨死在张方的手中。” 说着,李峻将手中的香瓜放到地板上,感慨道:“这件事情就像大石一样压在他的心上,我觉得司马颖可能是撑不住了,所以也就不再逃了。” “他应该还有个小儿子在江陵。”李峻转头对郭诵道:“让王瑚把那母子二人送到梁州来,让他们好好地活下去,也算是咱们对得起司马颖了。” 周靖叹息了一声,继而又开口道:“大将军,军情司的简报上说,石勒军在攻占河东郡的时候,劫掠了蒲阪一带依附刘曜的氐族人,想必应该会引起刘曜的不满。” “嗯,很有可能,刘曜与石勒的冲突必然会发生,只是爆发时间的早晚而已。” 李峻点了点头,继续道:“汉国的根基不稳,而当下的石勒又是一家独大,他早已不听汉国皇帝的号令,一旦汉国朝廷有变,石勒必定会另扯大旗。” 李秀咬了一口香瓜,问道:“如果他们两个交手,咱们是不是就可以攻取秦雍二州了?可一旦咱们动了手,刘曜和石勒会不会修好,转过头来打咱们呀?” 李峻将身上的手巾递给李秀,示意她擦一下嘴角,点头道:“不排除有这种可能,所以咱们不能急于动手,要等他们拼了命的时候,才是最佳的时机。” 这时,一名文人打扮的官吏途径竹亭,李峻招手唤道:“妹夫,过来吃块香瓜再去忙。” 官吏正是宋雉的夫君顾扬,当下在李峻的身边任西府主簿一职。 顾扬听到李峻的招唤,赶忙快步地走进竹亭,向在座的诸位见礼后,拘谨地跪坐在竹地板上。 “卑职谢过大将军的赏赐。”顾扬恭敬地接过李峻递来的香瓜,小心地吃了起来。 李峻见状,无奈地笑了笑。 随后,他对顾扬吩咐道:“妹夫,我院子里的大瓮中还有冰好的香瓜,你等下自己去拿一个送回家,让妻妹和家人也都尝一尝。” 当下,这原本产于西域的香瓜在中原不是稀罕物,而且种植的技术也已经趋于成熟,西北地区就产有香瓜。 不过,由于香瓜的产量不高,而且又不能作为活命的口粮,再加上眼下的战乱不止,已经很少有人会去种植,从而导致香瓜成为专供贵族们享受的一种奢侈水果。 今年,梁州开辟了一片农田种植香瓜,获得了不错的收成,但毕竟产量还是不高,无法让这一水果走进寻常的百姓家。 李峻可以多买一些香瓜,那是因为李府有财力,也是他有这个权利。 然而,顾扬只是一名寻常的官吏,家中原本就贫苦,没有多少钱财的累积,即便是宋袆补贴了不少钱物给妹妹宋雉,顾家也不敢大手地去买这样的瓜果来食用。 顾扬刚想说些感激之言,听李峻吩咐道:“顾主簿,你去告知穆田曹一声,请他多准备一些新鲜的瓜果,我要送给长安城里的刘曜。” 李峻与刘曜之间没有从属的关系,也就不存在奉供的说法。之所以要送些奢侈的瓜果给刘曜,李峻只是想将目前这虚假的关系装得更牢固。 听到李峻有所吩咐,顾扬赶忙几口吃完了手中的香瓜,起身便想要请辞离开。 李峻苦笑道:“急什么呀!你先取了香瓜送回家,再去通知穆田曹。” 等到顾扬离开,周靖笑道:“大将军,顾主簿的才学不错,就是人有些呆板,过于小心翼翼了。” 李秀望着顾扬的背影,感慨道:“唉,我觉得顾扬的小心翼翼是真的,却也不是呆板,他是得了妻家的福荫才有了今日,心中难免会有些自卑,做起事情必然要瞻前顾后了。” “是呀,我也觉得有这个原因在其中。” 李峻表示赞同,却也是摇头道:“不过,我还是觉得不应该过分地在意这个机会的来源,而是应该想着如何去把握好这个机会,让它真正成为改变自己的助力。” “得到女人的帮助又不丢人,更何况是自己的妻子呢!”李峻说着,冲李秀笑道:“还记得当年吗?我就是依仗你的五千南夷军才杀了衙博和吴畿,我可没觉得有什么可丢人的。” 李秀听着李峻的话,也不由地忆起了往事,直白地感慨道:“当年,在李家庄的门前,我都认为自己再也见不到你了,心里还不停地埋怨你不懂用兵之法呢。” 李峻毫不避讳地拉过李秀的手,点头道:“当年若没有夫人的鼎力相助,二郎恐怕就要死在平阳了。” “别瞎说,什么死不死的。” 李秀蹙眉埋怨了一句,随后又狡黠地一笑,侧眼望着李峻道:“所以嘛!你要感激我的,不能欺负我,否则我真会揍你的。” 当下,竹亭中并没有外人,大家在一起说话的时候也很随意。 “哈哈哈...”李峻大笑了起来,故意地靠近李秀。 三位夫人中,李秀的性子有些憨直,李峻总喜欢与她说笑玩闹,也更愿意骄纵着李秀,将这份夫妇的情爱演化出些许的兄妹情感。 “李二郎,离本将军远一点,免得我伤到你。”李秀笑着推了李峻一下,口中不停地威胁着。 李峻坐了回去,指了指郭诵与周靖,玩笑道:“有冠军将军和军曹司马在,靖远将军难道要谋反吗?竟敢威胁本大将军!” 郭周二人笑着连连摆手,郭诵更是笑着怂恿道:“三夫人,你出手之前千万要告知我们一声,大家都有军务要忙,到时必然会远离李二郎。” 李秀闻言,拍手大笑道:“看看吧,李二郎,连你亲外甥都不保你,等哪天我不高兴了,非揍你一顿不可。” 李峻笑着拍了郭诵一巴掌,可心中却有了几分狐疑。 莫非是刚才李秀看到了范洛儿的流泪?心中有了不自在? 这丫头,什么时候也学会这么敏感了? 说笑了几句,李峻对郭诵吩咐道:“你去安排一下,咱们今日就到江霸那里,我要去看看定武堂的学员和新兵。” 梁州的定武堂在汉中郡的西乡县,镇武将军江霸的兵马驻扎在西乡,负责汉中郡以及子午道的安防。 “秀儿,督府里边有没有要事呀?” 李峻望着李秀,轻声地问道:“若是没有的话,陪我去一趟西乡,去看看咱们西府军的后备力量,新调过来的南夷军也在那边受训,你也该去看看他们了。” “嗯,好吧,我跟你一起去。”李秀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往日的笑容。 第三百四十一章:储备的战力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西乡县,东汉建武时期属益州汉中郡成固县,后以班超平定西域有功,封定远侯,食采于县地,并建平西城,为西乡县建城之始。 建安二十四年,刘备取汉中,县地归蜀,分成固县南境置南乡县。 至此,西乡县脱离成固,独立行政,仍为蜀汉益州汉中郡领辖,设县治于归仁山。 炎兴元年,曹魏灭蜀,分广汉、巴、涪陵以北7郡为梁州,西乡县归魏,属梁州汉中郡。 晋太康二年,改南乡县为西乡县,治所由归仁山北移平西城,仍属梁州汉中郡。 之前,李峻在创建定武军的时候,仅是在平西城东的五里处设立了一座军营,所有的新卒都在那座军营中接受操练。 后来,随着定武军改为定武堂,学员们从军营中迁了出来,搬至米仓山北麓的惊军坝。 惊军坝位于米仓山北的山脚下,地处马源水的源头,是一个藏在大山深处的坝子,也曾是汉王刘邦建城屯兵之地。 虽然是临时的安排,但郭诵命人将消息提前通知了江霸。 故此,当李峻一行人抵达惊军坝后,镇武将军江霸早就率领众将,等在了进入坝子的山道上,恭迎武威大将军的到来。 江霸与李瑰、陈大河等人一样,都是从老李家庄护卫队出来的人,李峻与他们既有主仆之情,也有着兄弟间的情义。 李峻每次看到他们,都会觉得很亲切,因为这些人是李峻完全掌控西府军的根本。 “江大哥,既然知道我要来,为啥还躲在这山沟里?就不能出去迎迎我?”李峻拍了拍江霸的肩膀,故作刁难地笑道。 江霸先是一怔,随后也看出李峻是在说笑,委屈地笑道:“大将军,不是您说不准搞那些迎来送往嘛!我寻思就别触霉头了,还是在这里等着才好。” 说着,江霸看到李秀在李峻的身侧,赶忙躬身执礼道:“汉中守将江霸,拜见三夫人。” 通常情况下,若是李峻的身边只有一位夫人跟随,属下们都会直接称其为夫人,从不将排序说出口。 不过,像江霸这些人则不同,他们是从李家庄出来的,那时候的裴璎便是庄主夫人,在大家的心中极受尊崇。 因此,江霸等人只有面对裴璎时,才会说出夫人二字,宋袆与李秀虽也被称为夫人,但在这两字的前边必定要加上个排序。 对此,李峻早就习以为常,宋袆与李秀也从不放在心上。 李秀拱手回礼,笑道:“江大哥,我这一路走来,发现西乡的景致还真不错,这惊军坝也是个山水俱全的好地方呀!” 江霸点头笑道:“三夫人,这里的确不错,若是大将军得闲,三夫人就与大将军在坝子里多住几日,看看学员们的受训,也观赏一下这里的景色。” 惊军坝是由西乡通往蜀地的要道,若是从子午道进入汉中后,多是由惊军坝的山路向西南便可进入巴蜀之地。 虽说坝子位于大山之中,但所处的地势倒也宽阔,一条马源水将坝子分为东西两侧,定武堂建在岸堤西侧的半山腰处,而东侧则为商旅们进入巴蜀的官道。 眼下,惊军坝中倒也并非只有定武堂,不少百姓也搬到了坝子里,其中一些人是安置过来的流民,余下的大多数都是西乡驻军的家眷。 放眼望去,坝子里的房舍建造整齐,一块块开垦出来的农田也是有序地排列着,田垄间长满了嫩绿的秧苗,五颜六色的野花盛开在翠山中,倒映在清澈的马源水里,如同一幅荡漾的山水画。 前行一段路后,一个休整过的山坳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山坳的平地上,一列列身穿作训服的学员们笔直地站在那里,更有数千名披甲持刃的军卒站成了规整的方阵,等待着主帅的到来。 “义之所至,生死相随,每战必先,死不旋踵。” 洪亮的口号声一遍又一遍地响彻在大山间,翻涌了马源水的水面,惊乱了林中的飞鸟。 点将台上,李峻望着眼前的这些即将成为西府军的学员们,满意地点了点头。 当下,不仅是梁州境内有定武堂,益州与宁州也同样设立,交州的定武堂也已经在筹建当中。 李峻就是要把定武堂建成准军事学院,让定武堂中的每一名学员都要受到系统性的训练,让他们有别于那些募集的壮丁,使他们成为真正的军人,一把合格的杀人利器。 另外,通过日复一日的集合操练,这些学员的心中自然就会有一种集体感,从而便会形成同袍情,这种临敌守护的同袍情才是一支大军最有效的凝聚力,也是冲锋陷阵时最直接的动力。 其实,李峻也明白,各种大义之言的确能触动一些人的情怀,但绝非是所有人都能如此。 迎敌之时,大家都是在为了能活命而拼命。若是有了同袍情,这种拼命中也就包括为了兄弟们的命,又或是为了死去的兄弟复仇而在拼命。 李峻就是要让他们产生这种同袍情,兄弟义,这要比说上千万遍的民族大义与苍生苦难来得更有效。 “你们现在是定武堂的学员,以后便是西府武威军中的领兵之人。” 队列的最前方,骑在战马上的李峻肃容地望着眼前的所有人,高声地继续道:“都说男儿保家国,妻女方平安,那何为男儿呢?” 问话的同时,李峻将声音提高了几分:“男儿当有不屈之脊骨,爱世人之大爱,愤天下之不公,怒世间之疾苦,护女子老幼之身侧,保家国于万世无忧!” 说着,李峻策马在队列前往返了一次,重新站在了原位。 “如今,天下大乱,民不聊生,我西南之地虽是安稳,却也是群狼环伺,皆有觊觎之心。” 李峻将话语稍作停顿,望了望眼前肃立的学员,高声地继续道:“西府武威军可以守住西南,也能保护咱们的家人,可这样就会高枕无忧吗?那些豺狼就会打消进犯之心吗?只有蠢人才会做如此想!” 李峻将马鞭在空中猛地一挥,厉声道:“只有灭了那些觊觎之心,杀光一切敢向西府军举戈的人,让乱天下者都惧怕我们,不敢与我们为敌,如此才能高枕无忧,这便是咱们男儿应该做的事情。” 李峻的一席话说得霸气豪迈,令在场的所有人都为之振奋。 学员们纷纷举起手中的兵刃,高声地吼道:“天下有乱,西府军平之,敢挡西府军者,杀!” 点将台上,返回的李峻与众人一同观看学员们的操演。 李峻指着下面一名率领骑兵的年轻人,转头问向江霸:“江大哥,那个人是不是江惇呀?” 江霸点头笑道:“是呀,大将军,真是属下的犬子惇儿。” “嗯,不错,个子都要比你高了。”李峻点了点头,又问道:“小的呢,那个江浚呢?不在定武堂中吗?” 江霸有二子一女,长子名唤江惇,十七岁的年纪,小儿子名唤江浚,比哥哥小三岁,女儿名唤江洙,年方二八。 这三个孩子打小就在李家庄长大,李峻对他们非常熟识。 江霸见李峻问及自己的幼子,尴尬地笑道:“大将军,属下原本也想将江浚那小子带到定武堂中习练,可他娘太护着了,偏让他留在书院中,说再多学几年书文。” “秀嫂子说得也没错,江浚的年纪还小,多学些书文没有坏处。” 李峻点了点头,继续问道:“江大哥,江惇也该分下去了吧?你是要留在身边,还是想送到别人那里。” 江霸回道:“江惇善骑射,我想把他交给李瑰,让他入李瑰手下的重骑军。” “不用送李瑰那了,跟我走,留在我身边吧。” 李峻略作思忖后,继续道:“让江惇协助李秀掌辖新调来的南夷军,我会再抽调一些兵马编进来,组成新的靖远军。” 江霸闻言,先是一怔,继而又赶忙笑着拱手道:“多谢大将军对犬子的栽培,江惇能跟在少主和三夫人的身边,也算是他小子有福了。” 江霸原本是李峻兄长的近卫,李家大郎与父亲被害战死后,他便带着家眷去了李家庄。 对于江霸来说,他即是李峻的属下,也是李家的家将,因此才常常称李峻为少主。 江霸虽然是个看似粗犷的武将,却也是一个心思缜密的人,李峻的话一说出口,他便猜出了其中的用意。 随后,江霸赶忙命人去唤自己的儿子过来致谢。 不多时,一身盔甲的江惇兴冲冲地跑了过来,单膝跪在李峻的面前,笑着说道:“二郎叔,三婶子,侄儿给您二老见礼了。” “什么二老的,说得你叔和婶子有多老似的。” 郭诵一巴掌拍在了江惇的铁盔上,笑骂一句,继而又转头对江霸笑道:“你这个儿子千万别送李瑰的军中,否则更是油嘴滑舌了。” 李峻笑道:“老江家也就女娃的脾气像江大哥,这两个儿子都随了我那秀嫂子,这大的更是,名字里白用了一个惇字。” “哎呀...  ”江霸听李峻如此说,无奈地摇头苦笑,大家也都笑了起来。 第三百四十二章:一把加固的锁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江惇“嘿嘿”一笑,小心地望了父亲一眼,对着李峻笑道:“二郎叔,侄儿和我爹一样的,您看我们父子长得多像呀!” “哈哈...”李峻大笑了一声,对着江惇道:“小子,你以后跟着你婶子,帮她带兵,可若是有违军纪,不尊将令,不要来求我,你婶子就有权砍了你。” 江惇挺直了身子,拱手道:“大将军放心,属下绝不会做有违军纪之事,也绝不敢违抗大将军与靖远将军的军令。” 李峻点了点头,突然又想起了一人,开口问道:“江大哥,我记得有一个叫傅伦的少年人在定武堂吧?” “啊...?”江霸摇了摇头,说道:“这...我还真不知道。” 定武堂中的学员数量众多,江霸虽为定武堂的司业,却也不可能记住每一名学员的名字。 江惇见父亲没有答出李峻的问话,赶忙说道:“二郎叔,侄儿知道那人,傅伦就在我的骑兵队中操练。” “哦...”李峻点了点头,问道:“他怎么样?习练的如何呀? 江惇回道:“傅伦就是身子骨有些弱,但平日的操练很用功,若是放到战阵之上,我觉得也不会输与他人。” 李峻点头道:“那好,就让他随你一同到靖远军。” 李秀记得傅伦,正是当年的傅伦在伏羲崖上向李峻告状,才让李峻决定成立了监督官员操守的督府衙门。 故此,李秀轻声地问道:“二郎,我记得傅伦还有个姐姐,当年老傅家就是因为那个女儿的事情才被人欺负,对吧?” 李峻刚点了一下头,就听江惇好奇地问道:“婶子,您认识傅伦的姐姐,您知晓傅烟儿?” 不等李秀作答,李峻望了一眼江霸,随后冲着江惇笑道:“小子,听你这口气,好像你也知晓人家有个姐姐呀!” 江惇摘下铁盔放在臂弯处,笑着回道:“那个傅姑娘来给傅伦送东西,侄儿见过一次。” “见过一次?”李峻好笑地问道:“莫非...你只见一眼就相中了人家傅姑娘?” 说着,李峻收起了笑容,对着江惇说道:“小子,咱们家里人可没有强娶的毛病呀!你要想好了,不能难为人家。” 江惇并没有否认,只是略有难为情地笑道:“侄儿也不是说相中了,只是...人家也不知道......” 听着李峻与江惇的谈话,江霸愈发地有些糊涂了。 他不知道傅伦是谁,不知道傅烟儿是谁家的姑娘,更不清楚自己的儿子是什么时候相中了人家的姑娘。 李峻看着满脸疑惑的江霸,笑着将事情说了一遍。 “那个傅姑娘不错,如今在璎子的锦署做事,人长的不错,性子也挺好。” 李峻向江霸说了说傅烟儿的情况,又转头对着江惇笑道:“小子,你挺有眼光,但最好让你娘去看一看,好像你家与我李府一样,都是女人掌大权呀!” 李峻的话让江霸尴尬地搓了一把脸,李秀则是掩嘴笑了起来。 定武堂中的学员并非只是习练战阵搏杀,那些从书院转来的人还好说,其他为入军伍而入定武堂的青壮,则在习武与研究军阵外,还要重头学习基本的文化知识,最起码要会写字,看得懂兵书。 因此,每一名走出定武堂的学员都会受到重视,选拔基层带兵之人时也多会从这些受过训的人中进行提拔。 看罢了学员们的各项操演,李峻满意地点了点头,在江霸的引领下走进了定武学堂的所在地,旧汉王城。 原本,汉王城只是刘邦未得天下时的一处藏兵之所,随后也就荒废了,只剩了一个残破的旧石城。 定武堂搬到惊军坝后,江霸命学员们与工匠一同修缮了这座石城,使原本残破不堪的石城换了面貌,宛如一座封闭的村落,不仅可以供所有的学员居住,还建有诸多的授课习武之所。 观看的途中,李峻指着前方问道:“江大哥,我记得上次来的时候,那里好像没有那段城墙吧?” 江霸解释道:“是呀!这一大段城防是后来修建的,周司马来此授课时给的建议,说要让学员们通过真实的城墙来领会攻守的技巧。” 郭诵闻言,打趣道:“周靖就是让学员们出傻力气,若是想要见识真正的攻防,不如拉到平西城操练,或者送到子午道的隘口,那多方便。” “周靖的做法没错,他是有所顾虑才会如此提议。” 李峻笑了笑,摆手道:“本来就兵荒马乱的,大家也才过上几天的安稳日子,这好端端的突然来了一大群兵马又攻又守的,城内的百姓们能不心慌吗?” 江霸亦是点头道:“是呀,周司马就是有这般顾虑,才建议我在汉王城中修一段城墙。” “二郎,你说周靖这个人也挺怪的。” 郭诵想起往事,笑着继续道:“我听王瑚说过水淹赵镶军的事,七八千人就那么活活地给淹死了,王瑚都说周靖的计谋够狠辣的。” 李峻亦是赞同地点了点头,笑道:“那是两军对阵呀!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谁还管多少人呢?当下可是咱们治下的百姓,他自然要有所顾虑。” “另外,那个时候他才跟着我。”说着,李峻想起周靖被孟超绑在旗杆时的狼狈样,不禁笑道:“他曾是降将,不拿出点真本事,怎么能让人信服呢?” 说到此处,李峻压低了声音,撇嘴道:“我后来问过周靖,那条计谋原本是为了对付我的,可惜孟超不信任他。” 李峻摇了摇头,咂舌道:“否则,我和王瑚就会被活活地淹死在那里啦!” 李秀皱眉道:“二郎,周靖真的要害你吗?” 对于周靖的过往,李秀没有江霸与郭诵了解的多,一听到周靖曾想要害李峻,心中便莫名地有了气恼。 “都说是过去的事啦!” 李峻见状,赶忙拉过李秀的手,笑道:“那个时候,他在孟超的军中任职,与我是敌对方,即便赵固与他谈及过我,他也不知晓是我在领兵,用计谋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了。” 郭诵知道李秀哪里都好,就是翻脸不认人,尤其是敢对李二郎不利的人,这个女人会豁出命去杀之。 因此,郭诵为了周靖以后着想,赶忙替周靖辩解道:“那是各为其主的事,后来二郎被困洛阳城的时候,周靖单骑杀出重围去搬救兵,李瑰救下他的时候,浑身是血,就剩下半条命了。” 听到郭诵如此说,李秀方才释然地点了点头,李峻则将头转到一侧笑了起来。 江霸也觉得好笑,却听郭诵耳语道:“江大哥,你别看她整日有些憨憨的,她就是李二郎身边的女阎王,就算是咱俩得罪了李二郎,她也会照杀不误。” “哈哈...” 江霸实在忍不住地大笑起来,继而又小声道:“谁让你惹少主啦!你不惹他,人家三夫人杀你做什么?” “我...我什么时候惹他了...我不就是说......” 郭诵的话没有说完,察觉自己在背后说李秀的坏话有些理亏,不由地尴尬地笑了笑,随即与江霸一起大笑了起来。 入夜时分,李峻在与许多学员进行了一番交流后,回到了江霸所安排的寝房中。 “累不累呀?”李峻望着自己的三夫人李秀,轻声地说道:“要是不累的话,咱们出去溜达溜达?” 高空挂圆月,皎洁的月光将整个惊军坝照得银白,使这个山中的夜既显得宁静,又有一种温馨的感觉。 “好呀!走。” 李秀本就是武将出身,这点车马劳顿根本不算什么。 另外,她也有段时间没和李峻共赏月色了,听李峻如此建议,高兴地答应了下来。 马源水边,李峻牵着李秀的手来到一处石滩上坐了下来。 “啪...”一枚石子平平地飞出,在水面上几个跳跃后消失在流淌的水中。 “啪...啪...啪。”又有几枚石子入水,却没有击出那种漂移的姿态,而是直接沉了下去。 李秀不甘心地想要再抛,却被李峻抱了回来,横坐在了双腿上。 “二郎,你真想让我领兵了?”李秀紧靠在李峻的怀中,轻声地问着。 李峻点头道:“是呀!你本来就是个会带兵的人,也是一个将军,总不能因为嫁给了我,就要守在府中无事可做呀!” “不对,也不能这么说,这件事情是我欠考虑。” 李峻自我反驳了一句,继续道:“若是你真喜欢留在府中,与你二姐一同打理家中的事务,我就不给你安排事情了。” “我才不呢!”李秀在李峻的怀里拱了一下,撅嘴道:“二姐那是不善兵战,我虽是女子,却也是个武将,我想在你身边做事,才不想留在家中呢!” 李峻笑道:“好...不留在家中,所以我才组建靖远军呀!” 说着,李峻将目光望向身前的河水,继续道:“靖远军由你完全掌辖,直属于我,紧跟在我的身边,军部也无权调动。” 李秀思忖了一会儿,秀眉一挑,笑道:“是不是就像虎贲军一样,永远护着二郎的羽林军呀!” “虎贲”二字,始于周武王的牧野之战。 史书有云:“武王有戎车三百辆,虎贲三百人。” 其意为周武王的英勇战士像老虎奔入羊群一般,所向无敌。  至此,历代军中骁楚者,无不被冠以“虎贲”二字。 汉武之时,武帝取军中遗孤与各将官子孙统为一军,号为虎贲军,立虎贲校尉为军事长官。 由此,虎贲军也便成为了天子的近卫,不受任何人的节制,全权受命于皇帝一人。 李峻并没有设立虎贲军或羽林军,但他的话还是让李秀理解了这其中的用意。 “二郎,你想当天子?”李秀紧搂着李峻的脖子,笑着问道。 李峻在李秀的腋下挠了挠,将嘴唇紧贴在李秀的耳边,笑道:“我只想当你的天子,夜夜欺负你的天子。” “哼...坏人。”李秀轻哼了一声,却也是将李峻搂得更紧了:“二郎,不管你要做什么,妾身都会和你一起拼下去,也绝不会让人伤到你。” 至于天子,李峻依旧没有想过。 他之所以要设立类似虎贲的靖远军,只是想在所有的保障上再加一把牢固的锁,而这把锁只有自己能开启,也必然死心塌地的保护李家。 第三百四十三章:谋划关陇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汉国都城,平阳。 此刻,汉国金紫光禄大夫王延的府门前围了许多人,车骑将军靳明率兵把整座府邸围得水泄不通。 “靳准,你这鼠辈,使皇汉灭者,唯汝也。” 庭院内,王延指着大司空靳准的鼻子,继续破口大骂道:“吾死不足惜,吾必当诉汝于先帝,取汝等于地下!” 靳准轻蔑地一笑,故作无辜道:“我奉诏收汝,奈何污我乱国?” 中书监崔懿之见靳准竟然这般无耻,怒骂道:“靳准,你枭声镜形,谁人不知?今汝既食,他日人亦当食汝!” 这时,站在一旁的中常侍王沈冷言道:“靳公,您又何苦与两个死人多费口舌呢?不如早些杀了,咱们也好回宫复命。” 说罢,王沈厉声喝道:“奉天子诏,罪人王延、崔懿之,犯谋逆之罪,斩立决,诛杀三族。” 靳准点了一下头,对着王延和崔懿之冷笑道:“你们俩的话太多了,以后的时间长着呢!一起到地下去骂个痛快吧!” 当下,杀戮并非只是在金紫光禄大夫王延的府中,整座平阳城都在杀人。而那些被杀的人,皆是靳准想要获取皇权的绊脚石。 徽光殿内,半裸的汉国帝刘粲平躺在龙榻上。 皇太后靳月华骑坐在他的身上,仅披了一件薄若蝉丝的纱衣,玲珑的身姿透过纱衣若隐若现。 不及二八年岁的皇后靳氏亦是轻纱裹体,倚靠在刘粲的一侧。她那略显单薄的上身紧贴着刘粲的前胸,正将一枚乳白的荔枝衔到刘粲的口中。 此刻,身为皇帝的刘粲并不知晓皇宫外发生的事情,也懒得去管。 国都外,有皇叔刘曜和大将军石勒在领兵征伐,而国都内,则有大司马靳准在处理国中的大小事宜,这也便足够了。 自己有许多事情要做,就如这一龙二凤之欢,才是最快活的大事。 然而,就在刘粲觉得头皮发麻,浑身一个寒颤之际,殿外传来了嘈杂的脚步声,更有肆无忌惮的喝斥声响起,继而有几十名军卒冲进了大殿。 “啊...” 随着一声惊叫,皇太后靳月华停止了动作,与皇后靳氏一起用锦被挡住了裸露的身体。 “你们这些该死的人,谁让你们进来的?” 一时间,刘粲勃然大怒,抬手将身侧的果盘砸向了冲进来的军卒。 直到此刻,刘粲也没有发觉不妥之处,因为这种事情之前也有过。 有时候,近卫们不知晓殿内的喊声是否意味着皇帝有危险,有过一两次贸然闯入的情况。 对此,刘粲也只当是近卫们的忠心,多是大笑而已,并未加以责罚。 可是,当刘粲看到大司马靳准从近卫们的身后走出来时,心中有了狐疑,更升起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惊慌。 “你们两个穿好衣服,先给我滚出去。” 靳准并不在意汉国帝刘粲怒视的目光,只是冷冷地呵斥已然镇定的两个女儿。 刘粲拧眉望着靳准,厉声地问道:“靳准,你要做什么?” “哼...  ” 靳准冷笑了一声,在殿内走了两步,厉声骂道:“刘粲,你威福任情,荒耽酒色,凶徒逆俦,淫酷屠戮,无复人理,天下怎会有你这等灭绝人伦的畜生?” 不等刘粲多说一句话,靳准夺过近卫手中的短刀,直接捅进了刘粲的腹中,继而又猛地抽出,一刀砍下了刘粲的脑袋。 随后,靳准手提着血淋淋的头颅,高声命道:“刘氏一族皆为狼心兽性之徒,给我杀光他们。” 陡然间,汉国京城中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车骑将军靳明关闭了平阳城的城门,拘拿了刘氏的全部皇族,并将刘氏一族的几百口人拉于东市尽数斩杀,中山王刘曜的父母与正妻卜氏亦在其中。 随后,靳准掘开了光文帝刘渊和昭武帝刘聪的陵墓,在剁碎两具尸骸后,更是放火烧了两座帝陵及其刘氏的宗庙。 至此,同为匈奴人的靳氏灭掉了汉光文帝刘渊所创立的汉国,刘氏一族除了身在长安城的刘曜外,全部死在了汉国都城中。 当日,靳准便自称“汉天王”,置百官,行皇帝事。 ★★★ 梁州,南郑城。 紫竹台内,李峻拿着手中的军报,好笑地摇了摇头,对着周靖说道:“人家都说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兵,我看这汉国倒是流水的皇帝呀!” 说着,李峻将密报放在书案上,继续笑道:“那个刘渊也是一个枭雄,处心积虑地打下了汉国的江山,这才几年呀!一族人都被杀光了,连个坟墓都没保住。” 周靖摇头笑道:“刘渊有文武长才,且能善听谏言,刘聪次之,而那个刘粲就更差了,不仅荒淫无道,还是个蠢人,若是让刘乂为帝的话,汉国恐怕还能久长些。” 李峻笑道:“世间的事情便是这样,结束后的假设从来没有什么用处。若是当年的武帝能传位给其他的儿子,又或是惠帝能保住太子司马遹,这天下也不会乱到如此呀!” 李峻思忖了一下,继续道:“那个靳准没什么本事,却是一个极佳的搅屎棍,刘曜与石勒之间的矛盾也全靠他了。如今,刘曜在赤壁称帝,虽是册封襄城的石勒为大将军,可那石勒又怎么会真心地服从呢?” 这时,军情司校尉范洛儿快步地走进了正堂。 “大将军,刚收到平阳传过来的密报,靳准被其堂弟靳明杀了。密报上说,靳明想要投降刘曜,并命人将传国玉玺送去了长安城。” 范洛儿将手中的密函递给李峻,口中继续道:“如今,石勒已经领兵攻陷了平阳城,也击退了刘曜派到平阳的兵马。石勒入城后,焚毁了平阳宫室,杀了靳氏一族。” 李峻一边看着手中的密报,一边点头问道:“石勒还在平阳吗?” 范洛儿摇头道:“走了,只是留下了部分的兵马占据平阳。另外,他还命人攻击了并州境内的北羌人,他自己则带兵回襄城了。” 李峻将密报递给周靖,口中说道:“石勒已经自称赵王了,这就是在与刘曜分庭抗礼,他们很快就要狗咬狗了。” “看来,这一切的事情都是有源头的。” 周靖笑着继续道:“为了能稳固中原腹地,石勒对祖逖做出了前所未有的忍让,竟然能让祖逖的兵力重新占据虎牢城,这就是为了筹集力量,好抽身对付刘曜呀!” 李峻点头道:“是呀!刘曜将兵马从武城山撤走,不也是向咱们表示最大的诚意嘛!他同样在为与石勒的一战做准备呀!” 三人正说着话,门外响起了脚步声,骞韬与刘沈一同走了进来。 一进门,骞韬便笑着说道:“大将军,秦州那边的事情谈妥了。” 李峻起身迎过骞韬与刘沈,问道:“怎么说?他们愿意帮助咱们吗?” 骞韬接过周靖递来的茶盏,喝了一口茶水,笑道:“属下找到句渠知了,他的部众被游子远击溃后,一直带人躲在陇山中,如今得了咱们的援助,已经开始召集旧部了。” 句渠知是秦州境内氐人部落的首领,刘曜初攻秦州时,虽然收降了部分的羌氐部落,但句渠知却是不服,也一直率领族人进行反抗。 句渠知的势力最强时,响应号召的羌、氐、羯等族约三十多万人,声势浩大。关中也因此大乱,州郡的城门连白天都不敢开启。 后来,刘曜接受游子远的建议,下诏大赦。 由此,诸多的族群纷纷归降,唯有句姓宗族五千余户依旧反抗,游子远领兵击溃了句渠知的兵马,剿杀了句姓宗族。 李峻点了点头,问道:“骞韬,你觉得句渠知的为人如何?” 在问话的同时,李峻将目光望向了一旁的刘沈,见刘沈轻轻地摇了摇头,李峻也便明白了刘沈的意思。 “这个...  ” 骞韬犹豫了一下,迟疑道:“大将军,我与句渠知的交往不深,只是过去在押运货物的时候打过交道,他为人看起来挺仗义的,却也是心机不小。” 李峻笑了笑,点头道:“眼下,这些还不重要,只要他能帮着咱们拢住秦州境内的羌氐,就算再有心机也是以后的事情。” 对于雍秦境内的胡夷,李峻对他们并没有什么恶意,却也并非尽是好感。 那些人多以部族为基础,占山划地,自立为王,根本不听从府衙的命令。 不在自己的治下则罢,可若是收复了雍秦二州,李峻绝不允许有这样的情况出现。 日后,那些羌、氐以及羯人若能就此改变,听从西府的政令,李峻可以赋予他们同等的待遇。 可若是依旧冥顽不灵,李峻不介意杀一儆百,甚至会杀光领头之人的族群。 “道真兄,雍州那边的情况如何?”李峻问向刘沈。 之前,李峻将骞韬从宁州调回,命其与刘沈一同负责汉中以西的武都、阴平与梓潼三郡,并让二人在秦雍招纳人手以及寻找可同盟之人。 骞韬负责与秦州的羌氐接洽,而刘沈则在暗中和雍州的汉人保持联络,不仅召集了以往雍州军的旧部,而且还与长安城中的汉人官员达成了默契。 第三百四十四章:给你个勇气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刘沈将情况说明后,李峻对刘沈嘱咐道:“道真兄,你可以告知值得信赖的人,如果他们有难处,可以到烟汀阁去寻求帮助。” 当初,刘沈在朝中为官多年,行事谨慎,在识人与用人上也有着独到的眼光。 故此,李峻相信刘沈,也便相信能得到刘沈信赖的人,这才允许烟汀阁参与其中。 几人正商谈着事情,掌辖官商的度支校尉裴松明急匆匆地走进正堂。 “二郎,大将军,出事啦!” 裴松明急喘了一口气,继续道:“咱们的商船被抢了,十几船的商物都被石勒军抢走了。” 李峻皱眉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你们走司州的商船不是有石勒军的路引和商旗吗?怎么还能被抢?” 裴松明摇头道:“是呀!以往都没出问题,这次也不知为何,回来的人说是驻守洛阳的石生派兵抢的。” 说着,裴松明突然摆手道:“不不不,我要说的不是这个事儿,我是想说咱们的商船被抢后,河南郡太守尹平派人来制止,赶去的官员却被石生的军卒给杀了。” 当下,刘曜任命尹平为河南郡太守,但河南郡的郡治洛阳却被石勒的从子石生所占据,新安也就此成为了双方势力的分界线。 李峻听裴松明如此说,赶忙问道:“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后来呢?” “这是十日前的事情,咱们的人刚逃回来。” 裴松明继续道:“后来,石生领兵攻打了新安城,攻下城池后,他杀了尹平以及五千赵国军,并将新安城的百姓全部迁进了洛阳城。” “哈哈...”听完裴松明的讲述,李峻竟然笑了起来。 裴松明不解地问道:“大将军,你为何发笑呀?咱们可丢了一大笔钱财呀!” “哎呀...不过是损失了一些钱财而已,无妨的。” 李峻摆手道:“你先暂停司州境的商贸,那边快要烽火连天了,不值得为了几个钱去冒险。” 说罢,李峻对周靖吩咐道:“你做一下军需的准备,通知郭诵调集两万兵马,随时听我的命令。” 接着,李峻又对刘沈吩咐道:“安排一下人手,你随我去一趟长安城,我要见刘曜。” 范洛儿不解地问道:“大将军,您这...是要打哪一方呀?还是说要帮刘曜?” 李峻笑了笑,回道:“我是要帮刘曜,却也不是完全如此,我只是要支持他和石勒拼命。” 当下,李峻知道刘曜一定需要自己的支持,正如范洛儿送来的军报所说。 几天前,石勒手下的将领石佗出上郡,攻打依附于刘曜的北羌部落,不仅杀了北羌王盆句除和三千多的部族俘虏,而且还抢走了牛羊等两万多只,刘曜正为此事盛怒至极。 如今,河南郡太守尹平又被杀,刘曜势必会举兵反击。 然而,两线作战并非那么容易,尤其是领兵进入中原腹地,那里可是石勒兵强马壮之所在,没有足够的兵力,刘曜不会轻易地下定决心。 至于石勒的心思,李峻通过传回的军报也能猜出几分。 之前,石虎军在荥阳大败,石勒攻下洛阳城后便将石虎调回了襄城,派石生镇守在洛阳城。 通过石生一系列的用兵,李峻觉得他一定是得到了石勒的示意,才会对刘赵军毫无忌惮。 也正因如此,石生借着抢夺商船之机,趁着刘赵军疏于防备,大胆偷袭了新安,并且一战功成,攻陷了新安,斩守将尹平,并将城内的居民尽数掳走。 石勒军的举动并非是肆意妄为,最大的可能就是石勒决意和刘曜开战了。 如今,刘渊一脉也只剩下了刘曜,而且还承袭了帝位,如果不把刘曜解决掉,石勒一定担心自己的族人会被刘曜尽数杀光,这样的事情也一定会让他寝食难安。 刘曜与石勒二人的彻底反目,是李峻一直都在等待的事情。 因此,他打算给刘曜一个下决心的助力,让刘曜决然地和石勒拼命,如此才能最大地消耗他们的有生力量。 ★★★ 长安城,皇宫。 光世殿内,赵国帝刘曜站在一幅行军图前,双眉紧皱地望向图中司州的方位,继而又抬手在渭水北的粟邑处点了点。 “唉...”刘曜轻叹了一口气,随后单手握拳轻砸在了行军图上。 石佗的兵马已经进入了渭北之地,若是再南下的话就兵临长安城了,这是必须要解决掉的事情。 然而,司州也是用兵的重中之重,若是任由石勒占据了中原腹地,自己将会被完全封堵在雍州,不仅没有了战略纵深,也会让石勒的实力更加强大,到那时的险况远比现在还要严峻百倍。 就在刘曜反复斟酌之际,一名官员入殿奏禀道:“陛下,晋朝汉中郡公李峻在皇宫外求见。” “李世回?他来做什么?”刘曜听到官员的禀报,狐疑地问了一句,随后吩咐道:“带他来见我。” 不多时,李峻跟随着那名官员走进了大殿。 “赵王,世回给赵王见礼了。” 当下,李峻的身份是晋朝的汉中郡公,大司马,武威大将军,自然不能与刘曜用君臣间的称谓,喊一声赵王也在情理之中。 刘曜先是狐疑地望着李峻,笑了笑,问道:“李世回,你怎么突然到长安城了?来见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李峻左右环顾了一下,笑道:“赵王,世回此番前来是要感谢赵王的仗义相助,另外也是为了替赵王分忧而来。” “哦...哈哈哈...”刘曜笑了笑,他自然清楚李峻所说的感激一事的缘由,可他也知晓那只是石生出兵偷袭的一个由头罢了。 因此,刘曜摆手道:“这其中是有相助,可也是那群乱臣贼子的预谋之举,世回不必挂于心间。” “至于你说的分忧,何出此言呀?”刘曜同样也猜出了李峻这句话的用意,只是不清楚李峻要用何种方式来帮自己分忧。 李峻笑了笑,直接走到了刘曜身侧的行军图前,指着粟邑的方位说道:“永明兄,你若能信得过小弟,我帮你杀了石佗,灭了他的一万兵马。” 当下,事情紧急,李峻不愿与刘曜说太多的官话,也便直接点明了来意。 “你说什么?你要替我出兵杀石佗?”刘曜诧异地望着李峻,不敢相信他口中的话。 李峻点头道:“没错,我会出兵帮你解决他,但前提是你要足够地相信我,如此也能让你抽身去司州,教训一番那些自以为是的宵小之流。” 相信是一个宽泛的说法,刘曜清楚李峻所说的相信是什么意思。 那就是要允许李峻的西府军进入雍州,途径长安城,进入渭水北的富平县,由此攻向占据粟邑的石佗军。 眼下,刘曜知道这份新任要冒极大的风险。 如果自己领兵攻向了司州,谁也不敢保证李峻会不会转身攻取长安城,就此夺了雍州,那样的后果远比失去司州还要可怕。 李峻望着神情不定的刘曜,笑道:“永明兄,所以我说需要你的信任,也需要你有这个胆魄,杀光石佗军后,我自会领兵离开,不会在雍州境内留下一兵一卒。” “另外,你或许觉得我为什么不帮你攻取司州,偏偏要领兵进入雍州,这其中会不会有诈呢?” 李峻笑着摇了摇头,继而又肃容地说道:“那是因为中原腹地与我无关,但雍州与我梁州相邻,我绝不会看着石勒的兵马进入雍州,你若无暇,我便替你杀了他们。” 刘曜听着李峻的话,默默地点了点头,随后拉住李峻的手,二人一同坐在了御阶之上。 刘曜转头望着李峻,注视良久,问道:“李世回,你想要什么?” 李峻将身子向后仰了一下,笑道:“我什么都不要,你若占了司州,别抢我的商船就好,保证我的商路畅通即可。” “就...这?你就是为了那点商贾之事?就为了赚取那点银钱?” 刘曜不敢置信地望着李峻,继而摇头苦笑道:“李世回,你到底是个雄霸一方的大将军呀?还是个富甲一方的大商贾呀?” “亦官亦商,逐利之人。” 李峻笑了笑,继续道:“我没有你当皇帝的心思,能守住西南便好,为子孙留个安身之所,攒下万世之财,我这辈子也就不算是个废物了。” 刘曜迟疑地问道:“你真是这样想吗?我心中的李世回可不是这样的人。” “不然要怎样?” 李峻起身从刘曜的御台上取下一个酒壶,倒了一盏酒递给刘曜,自己则对着壶嘴喝了一口,继续道:“和你拼?和石勒?还是江东的司马睿?漠北的,草原的,塞外的,辽西的,想当皇帝的人太多啦!不等我拼完,这命也就到头了,何苦呢?” “哈哈哈...”听着李峻的牢骚话,刘曜放声地大笑起来,夺过李峻手中的酒壶,猛喝了一口。 随后,刘曜高声吩咐道:“来人,去请皇后与太子过来。” 刘曜称帝后,追尊刘渊等历代祖先为帝,定都长安,修建光世殿和紫光殿,以水德承接晋的金德,改国号为赵。 同时,刘曜因正妻卜氏死于平阳城,立羊献容为妻,并册封羊献容为赵国皇后,儿子刘熙为皇太子,其余诸子与宗室都封王。 第三百四十五章:兵入雍州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片刻后,羊献容与其子刘熙走进光世殿。 李峻刚要站起身,却被刘曜一把拽住,依旧坐在了御阶上。 “世...  李世回?” 羊献容看到李峻,脸上露出了惊诧的神情,却也是赶忙收敛了心神,轻声道:“不知李大将军何时到的长安呀?” 李峻坐着拱手道:“皇后万安,世回也是刚刚来,与赵王商谈一些事情。” 听到李峻口中的皇后万安,羊献容微蹙了一下眉头,神情上也有了几分尴尬之色。 “皇后,是我请世回前来商谈出兵之事。” 刘曜望了一眼羊献容,笑了笑,对太子刘熙说道:“熙儿,这位是爹爹的兄弟,与你娘亲也是故交,你需唤他一声叔父。” 刘熙,是羊献容替刘曜所生的长子,另有二子为刘袭与刘阐。 当下,刘熙仅是一个刚过垂髫之年的小童,听父亲如此说,赶忙恭敬地向李峻执礼道:“侄儿刘熙,拜见叔父。” 无论与刘曜是敌是友,李峻觉得这件事情都与小孩子无关。 见刘熙躬身执礼,李峻赶忙起身相扶了一下,并解下腰间的一块玉佩,递到刘熙的手中,笑道:“叔叔初次见你,也没来得及带什么礼物,先送你一块随身的玉佩吧,等日后有机会到梁州,叔叔家里的东西任你选。” 刘曜望着李峻,听着他口中的话,心中莫名有了一种亲近感,仿佛对方真是自己多年的好兄弟一样。 “皇后,我要领兵去司州,世回则要率领西府军入雍州,替我剿杀粟邑的石佗军。” 刘曜看着羊献容,看着她震惊的神色,笑着继续道:“我希望皇后与刘胤能替我守好家,为西府军的征战提供粮草上的支持。” 刘胤,字义孙,在刘曜还是秦王时,由元配卜氏所生。 靳准在平阳屠杀刘氏皇族,刘胤侥幸逃脱,躲在了并州境内的黑匿郁鞠部落,后返回刘曜的身边。 刘胤年长于刘熙,为人谦虚,多力善射,骁捷如风云,一直都深受父亲刘曜的喜爱。 见到儿子还活着,刘曜便想复立刘胤为太子。 然而,在国舅左光禄卜泰、太子太保韩广的反对下,再加上刘胤自己也一再谦辞,刘曜最终收回了成命,依旧立刘熙还为太子。 这其中,自然也有刘曜对皇后羊献容的偏爱。 李峻的西府军为赵国征战,赵国提供粮草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刘曜所说的重点并非在这里,而是那句替我守好家。 如何才能守好家呢?这个家需要防备何人的进犯呢?自然是不言而喻了。 信任这个东西较为空幻,更何况刘曜对李峻根本谈不上信任二字,他唯一能确定的就是李峻似乎真的不希望石勒军进入关中。 因此,在西府军进入雍州后,长安城固然会有必要的兵防,但刘曜也希望羊献容能在其中发挥更大的作用。 适才,从羊献容见到李峻那一瞬的表情里,刘曜察觉出一点微妙的东西,他并不在意这种情感上的分心,反倒想利用这种分心来守住雍州。 “陛下,妾身一定会对李将军的兵事做好支持。”羊献容笑望向刘曜。 继而,她又对李峻说道:“李将军,您也必然会协助妾身与南阳王守好长安城,是吧?” 对于刘曜的这点心思,李峻自然看得出来,这种防范是人之常情,即便是自己也必然会如此小心。 不过,李峻觉得刘曜大可不必利用羊献容。 不说自己与羊献容并无关系,就算是有一些情感上的纠缠,在大是大非的面前,自己也不会因为男女之事而不知取舍。 当下,李峻并不会利用这次机会夺取雍州,那样的做法很不明智,也极有可能会出现范洛儿所担心的那种情况,如果刘曜因为失去了后路而全面倒向石勒,西府军所要面对的压力将会无比巨大。 故此,李峻冲着羊献容躬身执礼道:“请皇后放心,赵王领兵征战期间,李峻会力保赵国无事,即便我军战罢离开赵国境,只要长安有事,皇后与太子只需命人告知在下,李峻必当领兵来援。” 羊献容听李峻如此说,心中大为感动,却也是极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略做低身道:“羊氏多谢李将军。” 其实,若是真的两线迎敌的话,刘曜也可以命手下的大将去围剿石佗,那样的话只是会分散兵力而已,却无须多加担心。 然而,刘曜所考虑的问题并非仅限于此。 当下,关陇虽说尽在掌辖中,但这种控制也只是强兵驻守下的威慑,一旦自己领兵离开长安,那些不安分的部落必定会蠢蠢欲动,甚至不排除有再次叛乱的可能。 刘曜固然希望李峻能帮他解决掉石佗,但他更希望通过李峻的出兵来震慑住那些有异心的人,至少能将这种稳维持到自己的凯旋归来。 ★★★ 粟邑县,原名白水县,西汉景帝时废白水,以仓颉造字天雨粟取名,建粟邑县。 之前,靳准屠杀了平阳城中的刘氏皇族后,刘渊所创建的刘氏汉国覆灭,以往不少依附于汉国的羌氐部落纷纷做出了选择,有的投靠了自立为赵王的石勒,也有的部落首领选择跟随赵国皇帝刘曜。 盆句除,并州西北一个羌族部落的首领,刘聪为了能使其为己所用,封盆句除为北羌王,掌辖了河间大部分的区域。 河间虽说被封给了一个羌部,却并不意味这一区域毫无用处。 盆句除所掌控的河间,向东与石勒所占据的并州雁门接壤,向南则是刘曜的关陇,是连通大漠与关中的重要军事要地。 秦始皇统一六国后,为驱逐匈奴,派大将蒙恬率军北上。蒙恬军跨过大河后,在九原建城,以此作为反击匈奴的基地。 为了能给蒙恬军提供军需补给和必要的支援,秦始皇又命人修建了一条连接九原和咸阳的直道,通过这条直道,快马从咸阳出发,三天即可抵达九原。 既然三日便可抵达九原,那同样也可在三日内从九原杀至长安。故此,石勒一直都将河间地区放在了心上。 汉国覆灭后,石勒即刻命人与北羌王盆句除进行了商谈,同时也给盆句除带去了大量的财物,并对其承诺了诸多好处,希望北羌部落能归顺自己。 虽然盆句除当场就表示愿意跟随石勒,但其后却转身投靠了赵国的刘曜,这让石勒大为恼火,当即派出大将石佗渡过大河,直接杀进了河间之地。 盆句除在不敌的情况下,一边向长安城的刘曜求援,一边率领着残余的部族向西逃,最后逃进了渭水的西北处。 随后,在赵国军的阻击下,石佗军驻扎在了粟邑县,等待增援之兵的到来,以便能进一步向西南的长安城发起攻击。 由于刘曜并没有对占据粟邑的石佗展开反击,这让石佗多少有些自大起来,觉得刘曜极有可能是担心赵王石勒的兵马会从潼关杀入,故此才不敢分兵来袭。 频阳县,位于频山以南,原为秦大将军王翦的故里,因王翦战功卓著,秦始皇赐频阳为其封地,有肥沃的美田千顷。 县城内,李峻站在堆土而成的城墙上,环顾了一下四周,转头对骞韬说道:“这一区域的地势稍显开阔些,适合军骑的列阵冲锋,若是再向前行,大小的沟壑太多,反倒有利于那些惯于单骑作战的羯胡。” 骞韬问道:“大将军,您是想将石佗引过来打?” 李峻稍作思忖,不确定地说道:“如果能引过来最好,就怕那个石佗不上当呀!若是他不肯领兵杀来,咱们也只能是主动攻过去,就是要费些力气了。” 说着,李峻对骞韬吩咐道:“还是先按第一套方案来,你让索横去粟邑城叫阵,若是石佗能领兵杀出最好,到时就让秦力率步战军断了他的后路,然后再让江惇领军骑列阵冲杀。” “若是他不出来的话...”李峻将手指在土城墙上敲了敲,继续道:“那咱们就直接杀过去,轰了他占据的粟邑城。” 此番,李峻之所以要替刘曜剿杀石佗,一则是为了能让刘曜放心地领兵攻向中原腹地。再则,也是想让西府军在雍州打出军威来。 李峻要向秦雍二州的胡人展现出最猛烈的杀戮,以此达到日后的震慑。 “好,属下这就去安排。”骞韬领命后,转身走下了城墙。 “二郎,我有时候觉得你就是一个多面人。” 李秀望着城墙外,突然转头望着李峻,笑道:“你和刘曜谈得如同亲兄弟一般,能叫他放心地让咱们领兵进雍州,也大胆地借路给他,让他经梁州入荆州攻击石生,可心里无时无刻不在算计着刘曜。” 李秀说着,转过身子望着李峻,戏谑地问道:“李二郎,你说...你的本来面目到底是个什么人?” 李峻左右望了望,一巴掌拍在了李秀的屁股上,笑道:“你说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知道吗?” “你...”被打了屁股的李秀举起拳头比划了一下,却也是笑着噘了噘嘴。 第三百四十六章:对阵石佗军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李峻笑了笑,转头望向长安城的方位,说道:“人都是多面的,有时候看起来最真实的一面,或许才是最虚伪之处。我算计刘曜,而他也必然会算计我,大家都是为了各自的利益罢了。” “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李峻仿佛自嘲般笑了笑。 随即,他转身望向李秀,轻声道:“当我是你郎君的时候,当我们在家中的时候,那才是最真实的我。只要出了家门,我就会戴上所有的面具,那时的我也最不真实。” 李秀听着李峻的话,默默地牵住了李峻的手,轻声道:“无论何时何地,我都知道你是我的二郎,也是我最值得依赖的二郎。” ★★★ 粟邑城,石佗军大营。 因为粟邑城的规模较小,且又是一座土城,石佗并没有将全部兵马都聚集在城中,而是在城外挖壕筑垒,将大营建在了层层壕垒的保护中。 不过,他自己倒是住进了粟邑城,与他一起入城的还有一千八百名侍卫,以及近千名俘获的北羌女子。 从领兵进驻粟邑县后,石佗再没有追击逃亡的盆句除,并非是他不想追,而是他真的不敢追。 刘曜是何人,刘曜领兵的能耐有多大,石佗的心里最清楚。自己如今已经进入了雍州,已然成为了孤军深入,绝不可再冒进了。 因此,他当下要做的事情就是坚守在粟邑,等待后续兵马的到来。 等待是一种寂寞的过程,但石佗不会让自己寂寞。 成群的牛羊就在粟邑城中,吃喝不愁的情况下,石佗打发时间的乐趣便是女人,而恰好城中的女人也不缺。 县衙内,原本用在营帐的地毡正铺在堂中的地面上,身材魁梧的石佗斜躺着身子,一支酒囊握在右手中,略显醉意的眼睛紧盯着正在歌舞的羌女。 “呃...”石佗坐起了身子,打了一个酒嗝,冲着歌舞中的一名羌女招了一下手。 那名羌女见状,即刻停下了舞姿跪在石佗的身前,神情惊恐地望着石佗。 “脱...光了...跳...” 石佗有些言语不清地说了一句,随后将双手前伸,猛地撕碎了羌女的薄衣,狂笑地大声道:“全都...给老子脱光了跳...老子看着...用着也...方便...” 就在所有的羌女哆嗦地褪去衣物时,一名侍卫跑进正堂,高声地禀报:“将军,有人来攻营了。” 听到侍卫的话,石佗的酒劲顿时消了大半,急声问道:“来敌可是由刘曜亲自领兵?” 侍卫摇头道:“将军,领兵的人好像不是刘曜,而那些兵马也不是赵国军,他们说自己是西府军。” “什么...什么他娘的西府军?”听到不是刘曜领兵来战,石佗提起的心放下了大半,只是他从未听说过什么西府军,不由地觉得气恼。 侍卫继续道:“大营里的人说,那些杀过来的军卒多数都是汉人,与刘曜手下的匈奴人不同。” 当下,石勒军中的兵将以羯人为主,其中也有些汉人与其他的胡人,但他们在身份与地位上都要远低于羯族人。 “妈的,刘曜的兵马是打光了吗?” 石佗起身披上了皮甲,紧了紧索带,口中继续骂道:“他娘的,刘曜竟派一群汉人来攻我,这是看不起老子吗?” 说罢,石佗拎起长桌上的大刀,迈步走出县衙。 大营的瞭望台上,一身酒气的石佗望着营门外叫阵的索横,轻蔑地笑道:“还真他娘的是一群汉狗,今天老子索性就杀光他们。” 石佗所领的兵马多以羯人游骑为主,并不擅长攻城守营。 他之所以能将盆句除一路杀溃到雍州,主要是因为北羌人也是游牧民族,并没有坚固的城池可守,也同样不善于守城。 当下,索横在石佗的大营前叫骂了很久,觉得自己的嗓子都快喊哑了。 如今,索横在西府军中担任都尉一职,辅助太守刘沈镇守武都郡,并且兼顾着沓中一带的安防,手上也算是领了近万的兵马。 入了武威军后,索横发觉许多事情都与以往的雍州军不同。 无论是平日里的军卒操练,还是临战前的各项军事会议,以及上下级间的那种兄弟情义,都让他觉得很新奇,也尤为地喜欢这种氛围。 逐渐地,索横也改变了许多,彻底融入到了武威军中。 “都尉,咱们骂了半天,他们是不是不敢出来应战呀?” 一名军卒清了一下如同冒火的嗓子,将腰间的水囊递给了索横。 索横接过水囊,喝了一大口,吩咐道:“别大意,让兄弟们都做好准备,免得打咱们一个措施不及,那可就在军中丢人了。” “都尉放心,兄弟们都小心着呢!” 军卒也喝了一口水,笑着继续道:“不过,怎么说也得丢一把脸,不然这些胡狗也不出来呀!” 索横紧盯着壕沟后营寨,笑道:“那算什么?只要能让他们杀出来,丢多大的脸都成。” 两人正说着话,突然发现对面的大营中起了烟尘。 索横的浓眉一挑,笑道:“他娘的,总算是出来了,告诉弟兄们向后退,准备迎敌。” 此番叫阵,索横仅带了不到四千的兵力,其中有两千骑兵,一千五百名步卒。 当石佗率领五千羯骑冲出大营,想要对叫阵的来敌进行剿杀时,发现对方竟然先行后退了数里地,却也是列出了用作冲击的雁翅阵。 “这他娘的一群怂蛋,还没打呢,自己就先退了。” 石佗勒住了身下的战马,抬起马鞭指向前方,嘲讽道:“怂就怂吧,还非要装出一副能战的模样,这也便是汉人,一群窝囊废。” 说罢,石佗再次挥鞭催马,也再一次领兵向前冲杀了过去。 不成想,对方虽然摆出了雁翅阵,但在马蹄阵阵的情况下,竟然阵型不改地极速后撤,又一次退出了二里多地。 “这些匹贼,到底要做什么?”石佗的心中起了疑心,不由地勒紧了手中的马缰绳。 然而,就在他的战马刚刚站稳之际,索横的雁翅阵动了起来,这一次并非是向后撤,而是如同苍鹰掠空般冲着石佗军杀来。 由于一停一顿的缘故,羯骑军刚冲出大营时的那股杀气有所消退,精神上也因为对方的懦弱而放松了不少,甚至有的羯骑军卒还在狂笑地咒骂。 可就是在强弱立显之时,弱者突然如同一柄挺直的利剑般杀了过来,反倒让石佗的五千羯骑军有了几分慌乱。 不过,石勒军中的羯骑是强兵,皆是跟随石勒东征西战的悍勇之人,石佗手下的五千羯骑军便是如此。 所以,在短暂的慌乱后,石佗领兵展开了反击。 他命人不断地攻击雁翅阵的两翼轻骑,企图冲破雁翅阵,将其分割零碎,而自己则领兵直接与索横的雁首进行对杀,用以挤压雁翅阵的阵型,使整个军阵在无力抵抗下分崩离析。 一番激烈的拼杀后,石佗所预想的情况终于出现,雁翅阵开始分解,也开始发生了败逃。 不过,石佗发现一个奇怪的情况。 以那个汉将为首的军骑向南逃走,应该是想逃回长安城,但那些手持长刀的步卒竟然没有跟在军骑的身后,而是选择向东逃去。 “或许是吓得没了脑子吧!” 石佗并不在意那些步卒,而是领兵追向了难逃的汉人军骑,他要杀光那些人,夺了那些战马,因为那些西凉马养真是不错,各个都是膘肥体壮。 富平县,位于频阳县西南。 此刻,赵国南阳王刘胤正领兵守在富平县的怀德城中。 刘胤所肩负的任务就是为入境的西府军提供军需粮草,并在危急时刻出兵增援李峻,同时也要对李峻所领的兵马进行监控,这也是刘曜临行时对他着重叮嘱的事情。 “你说什么?刚一交手就败了?” 县衙内,刘胤听着探马传回来的消息,震惊地问道:“那个李峻还在频阳城中吗?没有派兵增援吗?” 军卒摇头回道:“回大王,探马一路急行,并没有见到频阳有兵马派出,似乎都守在城中。” 刘胤皱眉道:“他要做什么?守在那座破城中有什么用?” 军卒依旧是摇了摇头,没敢回答刘胤的话。 “大王,是不是李将军另有计谋呀?” 侍中乔豫望着面色焦急的刘胤,轻声地继续道:“按照探马所说,李峻只是派出了少量的兵力攻打粟邑,他可是带了两万的大军,不会如此儿戏地与石佗对阵。” 对于李峻,侍中乔豫听说过一些传闻,而且他当年还曾亲眼见过李峻领兵围剿仇池杨氏一族。 李峻是个善军谋的人,否则又怎能掌控整个西南呢? 刘胤望着乔豫,点了点头,问道:“乔侍中,咱们的兵马是否该向北移至泥阳县呢?如此也能在有变之时即刻挡下石佗的羯骑兵。” 乔豫略作思忖,摇头道:“大王,属下觉得不可。” 望着刘胤迟疑的神色,乔豫解释道:“当下,咱们的兵马与高陆县,池阳县的守军形成了三处攻防之态,既能抵住石佗的进攻,也可防止西府军的妄动。若是将富平的兵马前移,势必要与其他两县拉开了距离,而且也和西府军所控的位置重叠,不是妥当之举呀!” 乔豫是赵国皇帝刘曜的心腹之臣,深得刘曜的信赖,他自然也要尽心地为赵国的安危所考虑。 第三百四十七章:将印台处杀石佗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嗯...  ”刘胤回应了一声,转头对之前的军卒吩咐道:“继续再探,务必要把最新的战况传回来。” 刘胤虽未及弱冠之龄,却是长得风骨俊茂,爽朗卓然,眉鬓如画,颇有其父刘曜的风采,堪称当世的美男儿。 另外,刘胤不仅有着一副好相貌,而且在用兵上也多有计谋。 之前,凉州牧张骏曾派军攻掠赵国的秦州诸地,刘胤奉命率领三千骑兵,在沃干岭击溃了凉州军的两万兵马,并就势攻入凉州,夺了河西大半的疆土,被刘曜赞为有大将之才。 将印台,位于频阳城西北的五里处。 原本,将印台是一片良田,连年的战乱让种田的百姓纷纷外逃,成为了无处安身的流民,再加上今年的雍州大旱,早已半荒的良田更是颗粒绝收,彻底成为了荒地。 当下,石佗所率领的五千羯骑如同在草原上驱赶牛羊一般,将拼命逃亡的索横及其两千骑兵撵到了将印台。 不过,石佗在追赶的过程中察觉到一个问题。 那些汉人骑兵到了这片台地后,正在放慢溃逃的速度,似乎有返身一战的迹象。 果然,那些骑兵在远处停了下来,纷纷拨转马头,毫无畏惧地望着正在追来的羯骑军,似乎每个人都在笑。 “真他娘的不知死活,老子就成全了你们。” 一瞬间,石佗觉得自己如同被戏耍了一般。 他不清楚眼前这两千溃兵凭借什么在笑,难道是为了即将到来的死亡而喜悦吗?还是刘曜找了一群痴傻之人在故意为之? 又或是...此处会有埋伏吗? 陡然间,石佗被气极的心绪恢复了正常,即刻抬手示意部下停止追击。 四下环顾后,石佗拨转马头想要退出这片台地。 然而,就在所有羯骑刚转过马身之际,一阵密集的战鼓声响起。 继而,从台地的两侧,各有一队轻骑出现在了石佗的视线中。 不仅如此,当石佗转头之时,发现那群溃兵的身后竟然出现了千余名重甲骑兵。 每名重骑兵的手中都持有长柄大槊,锋利的槊刃在骄阳下散发出摄魂的寒意。 “中计了,快退回大营。”石佗扬刀大喊了一声。 石佗并不惧怕那些轻骑军,但他对重骑兵心有恐惧,尤其是那一柄柄长锋马槊,简直就是轻甲游骑的克星。 这时,一身赤甲的李秀出现在重骑军的阵前。 此刻,李秀的神情全然没有了憨直的娇态,原本俊俏的面容上犹如浮了一层冰霜,微眯的杏眼中满是杀意,樱红的唇角更是撇出了不屑的弧度。 “杀光他们,一个也不准活。” 绝然的命令从李秀的口中发出,她手中的长柄斩风刀也同时指向了石佗。 就在重骑兵动起来的同时,由江霸之子江惇所领的轻骑军,以两翼军阵的形式挤压向石佗的羯骑军,更有秦力率领的两千武威步战军挡住了石佗的退路。 瞬间,一场实力不等的拼杀在将印台处展开,石佗的五千羯骑在被武威步骑军的封堵下,只能选择被动应战,也同时彻底失去了退路。 江惇的年纪虽不大,身形却长的如同父亲一样健硕,一柄硬木双刃枪更是在他手中挥舞如风,穿刺胜游龙。 每一次的长枪刺出,锋刃端都会溅起一蓬血雾,同时也会有一条性命死于江惇的马前。 石佗想要冲出包围圈,想要返回自己那座壕垒坚固的大营固守。 然而,石佗退走的念头被武威轻骑军所牵制,退路也被步战军手中的斩风刀封堵得毫无缝隙。 另外,还有那上千柄长锋马槊已然杀至,正一次次地挑杀着试图反击的羯骑兵。 马槊分槊锋与槊杆两部分,槊锋刃可达二尺之长,远胜于普通的枪矛。 马槊的长锋具有明显的破甲棱,上好的槊会如宝剑一般,具八面,每一面都有锋利的长刃。 在马槊的攻击下,莫说是普通的鱼鳞锁子甲,就连再坚固的铁圜甲、明光铠都会被一击而破,根本起不到保护的作用。 当下,石佗所领的羯骑军少有披甲之士,即便是有十几名军校身穿锁子甲,也根本挡不下马槊的刺杀,一个冲击后便被长锋捅透了身体,高高地甩在了半空。 鲜血一次又一次地喷洒而出,将这片西北的黄土地染成了酱红色,一具具尸体也不停地从战马和半空中落下,被无数的铁蹄踏成了碎肉,与血红的泥浆一起混合成了尸土。 游牧出身的石佗有着彪悍的性格,他不惧拼命。 然而,这拼不完的命使他感到力竭,从未有过的恐慌也在内心的最深处涌出,袭遍全身,让他挥刀的手都在不住地颤抖。 当李秀一刀劈来时,石佗奋力地架住了自上而下的斩风刀。 可是,也就在这一瞬间,两柄马槊同时穿透了他的身子,并将他整个身体挑离了战马。 继而,刺入的两柄长锋猛地左右劈出,将石佗的整个身体切割成了两半。 不等石佗的上半身落地,李秀凌空一刀砍下了他的脑袋,并用刀尖将滚落在地的“血葫芦”挑起,用力地砸向了那些依旧在拼杀的羯骑军卒。 粟邑县城外,石佗军大营。 当将印台处的武威军骑开始围杀羯骑军后,骞韬所率领的五千步战军也迂回到了壕垒纵横的石佗军营前。 因为有诸多壕沟与壁垒的守护,若是强行攻取的话,势必会造成大量军卒的伤亡。 故此,骞韬领兵到来后,并没有选择直接攻取大营,而是听从射声营都尉耿稚的安排,采用了青铜炮平射与投掷天雷弹的战术,直接轰翻了那些藏兵的壁垒。 随后,五千步战军将炮车所载的长木板铺在了壕沟上,如同潮水般冲进了石佗军大营,与守营的石佗军卒展开了殊死搏杀。 这五千步战军中,有半数以上的人是跟随索横逃进梁州的原雍州军,他们加入武威军后,被编入到步战军中,也同样接受了步战军的严格操练。 对于这些雍州兵来说,即便没有人在他们面前提及往事,但他们都清楚自己曾是溃军,曾被匈奴人杀得溃逃百里的逃兵。 这是军伍之人的羞惭,更是老秦人难以忘怀的耻辱。 此番出兵,李峻带上了索横与这些雍州军卒,让他们光明正大地踏上故土,并毫无畏惧地在曾经逃离的土地上杀人,以此来挽回自己失落的名誉。 故此,无论是拼杀在将印台的索横,还是此刻正攻进大营的原雍州军卒,他们都如同嗜血的狂魔般挥刀杀人,杀掉所有手握兵刃的人,砍死一切想要反抗的羯胡。 大荔县,又称晋县,位于频阳以东,是临近蒲坂县的一处军事要地。 早在商周时期,大荔为古芮国及同国所在地。 春秋之时,有胡族沿洛河进入此地,建立了大荔戎国。 秦厉公二十六年,秦伐大荔,设临晋县。 汉武帝改其为左冯翊,晋武帝则更名为大荔县。 当下,李峻并没有留守在频阳城中,而是来至大荔县东,驻兵于风陵渡的西岸。 李峻之所以要领兵来此,是因为石虎所派来的一万援兵已经临近蒲坂县,极有可能会强攻风陵渡进入雍州。 因此,李峻率领三千步战军与两千轻骑军抵达大荔县,以图先行挡下增援的石勒军,待频阳与粟邑的战事结束后,李秀和骞韬自然会带兵赶来增援。 “傅伦,这边的军情已经告知富平的刘胤了吧?” 大帐内,李峻翻看这影卫送来的近期的军报,低头问了一句。 傅伦拱手道:“大将军,属下已经命人将军情告知了刘胤,至于他会不会出兵相助,属下不敢确定。” 说着,少年看了一眼依旧低头的李峻,继续道:“属下已经命人前往频阳县探查,靖远将军那边的战事几近结束,李将军很快便会领兵赶来。咱们就算没有赵国军的帮助,那些赶来增援的石勒军也不足为惧。” “嗯...  ”李峻听着傅伦的话,笑着点了点头,抬眼对着一旁的杜麟说道:“老杜呀!看着江惇和傅伦他们领兵,我突然觉得咱们都有些老了。” 杜麟依旧是那副似笑非笑的神情,却也是点头道:“大将军,属下也有这种感觉,不过也挺好,说明咱们西府军的后续力量终于起来了。” 李峻伸了个懒腰,笑着问道:“对了,那个范越如何了?到底有没有他姐吹乎得那般厉害呀?” 范越,范洛儿的弟弟。 之前,范洛儿与李峻谈及了家中子弟想要入军伍的事情,随后便到青城山带回了弟弟范越,更有族中几名年轻人也一同跟来了梁州。 范家子弟到来后,李峻将他们先行安排在杜麟的手下。 经过杜麟的一番调教,有的人送入了军中,有的送到府衙做事,范越则依旧跟在杜麟的身边,暂时待在宿卫营。 “还可以,他的那些拳脚功夫还能看得上眼。”杜麟点了点头,继续道:“或许,在范校尉的眼中,她弟弟的那点本事也算是较为厉害了。” 李峻笑道:“能够被你看上眼的拳脚,那已经就不错了,兵论如何呀?有领兵的能力吗?和傅伦比呢?” 第三百四十八章:杀人更要诛心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听着李峻连续的问话,杜麟望了一眼傅伦,摇头道:“若论计谋的话,比不上傅伦和江惇的。范越的性子较为急躁,和守在高坝的那个樊虎挺相似,做个领兵拼杀的武将倒是可以。” 樊虎,平茶洞武陵蛮大司樊凛的儿子,樊慧娘的亲弟弟,入梁州的定武堂为学员,李峻此番也将他从定武堂带了出来,与江惇几个少年人一同到战阵上磨练。 李峻点了点头,继而又望向傅伦,笑道:“为将者,不一定要有万夫不挡之勇,领兵攻伐,是要靠战力,更要靠脑子。” 说着,李峻抬手点了点头,继续道:”为将之勇,勇在披肩执锐,勇于身先士卒,更要勇在临大节而不屈,赴大难而不惧,威而不怒,严而不酷。” 傅伦闻言,想要单膝跪地受教,李峻摆了一下手,笑道:“傅伦,自古豪杰不论出身,领兵之将亦是如此,你与江惇几人都是有勇善谋,西府军的将来就需要你们来支撑。” 不过,傅伦还是单膝跪地,拱手道:“多些大将军的教诲,属下一定会将这些话牢记于心。”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随着西府武威军对西南的完全掌控以及未来的发展,李峻希望自己的身边能有更多的人才出现,更希望能为西府军带来新鲜的血液。 如此,才能在扩大势力的同时,既可以有足够的人才储备,也不会出现几方势力独大的状况。 就在李峻与傅伦闲聊领兵之道时,位于大荔县东十里的中瑶村外已然展开了厮杀。 樊虎率领三千步战军就驻守在中瑶村外的高坝上,所处的位置正是由风陵渡进入雍州的必经之路,也处在了居高临下的有利地势。 由于赵国在风陵渡的西岸本就有守军,李峻也因此并没有将兵马安置在风陵渡口,而是命樊虎带兵守在了中瑶村。 然而,以石瞻为将的石赵援军很快攻破了刘赵的守军,强行冲过了风陵渡,更是杀到了中瑶村外的高坝下。 石瞻所领的兵马多以羯骑兵为主,近两千的步卒在攻取风陵渡时便已死伤殆尽,等到羯骑兵杀至高坝后,石瞻不得不将一部分羯骑兵改为步卒,用以攻取有一丈多高的坝子。 樊虎所守的高坝北侧是晋原山的余脉,山梁直接与大河相连,形成了一道陡峭的屏障,挡住了沿河北上的路。 高坝与晋原山余脉相连,连接处有一条缓坡的山路可行,由此路登上高坝进入大荔县,再有大荔县可进入关中各处。 当下,樊虎觉得自己好像就是在守一座城池,而这条狭长的山路就是城池的大门,他不停地指挥军卒激射着弓弩,以此来阻挡石瞻军不断的进攻。 不过,石赵军也并非都是庸碌之辈,尤其是这些久经战阵的羯骑军卒,他们的悍勇并非是寻常之人可比,这也是风陵渡的刘赵守军尽数被杀的原因。 在几番强攻未果下,石瞻命人将几十匹战马赶到了缓坡处,并用长枪猛刺战马的屁股,使战马吃痛受惊狂奔,一举冲开了山路上的防御。 不多时,数百名羯骑军冲破山路登上了高坝,挥舞着兵刃与樊虎所领的步战军厮杀在了一起。 山路被冲破,便会有更多的羯骑军冲上高坝,石瞻更是纵马与剩下的羯骑一同杀了上来。 不过,就在石瞻命部众围住樊虎及其所领的步战军时,李峻亲率的两千轻骑军如狂风般席卷而至,瞬间便冲破了石瞻的包围圈。 学以致用,兵战之事更是如此。 然而,并非是看了兵书就能战,善战则更需要多番的迎敌来获取经验,同时也要有灵活机智的头脑,将所学的东西运用到实际中。 天才与常胜将军的确是有,但毕竟是极少数。 对于樊虎这些少年人的一时胜败,李峻并不过于在意。 他反倒希望能让樊虎等人多经历些磨难,如此才能在今后的征伐中积累到经验,也能更好地做到谨慎细致。 李峻的领兵到来,让一时略有慌乱的樊虎振奋了精神。 他身上的那股蛮杀之气再次迸发了出来,狂吼地将手中的斩风刀劈向了羯骑军卒。 武威军的战力不输于任何一支兵马,即便是对方的兵力多于自己,也丝毫不会影响到每一名武威军的心态。 这种心态可以说是一种漠然,是每个人在平日里的操练以及无数次地拼杀中形成的。 “无论怎样,人将终有一死,何必要畏惧死亡呢?” “你的拼杀就是为了能让身边的兄弟们有命在,而那些兄弟们的死也是为了能让你活下去。” 这样的话语,在武威军的操练场上常被说起,如同洗脑般日复一日地灌输进每一名军卒的心中。 如此一来,军卒们在拼杀中漠视了对手的生命,如同毫无情感的杀人机器,却也是最在意身侧兄弟的杀人机器。 当李秀领兵赶到高坝时,胜负未分的混战被打破了僵局。 石瞻所领的七八千羯骑兵被武威重骑军冲散,有的向大荔县西逃窜,有的则从之前的那条山路退下高坝,想要奔向风陵渡,退到蒲坂县。 石瞻没有退,他也根本无法退,千余名步战军围住了他与部分的羯骑兵,将他们死死地困在了高坝上。 “樊虎,那个将官的脑袋是你的,你他娘的给我领兵砍了他。”退出厮杀的李峻大喊了一声。 毕竟,樊虎还是个少年人,也是第一次真正地在战阵上拼杀,即便有着彪悍的身形,也依旧是个少年人的心性。 李峻喝令他杀石瞻,是因为看出了樊虎的杀心不稳。 军阵之上,没有仁心可言,你死我活的情况下,不容半点怜悯与惺惺相惜,只有死人才不会有威胁。 原本,看着石瞻毫无畏惧的拼杀,少年樊虎的心中多少有些敬佩之心,再加上他觉得石瞻好像是汉人,手头上也便留了几分情面,想要活捉了石瞻。 然而,当他听到李峻的命令后,顿时抛开了心中的杂念,挥刀向石瞻的身上劈去。 两日后,这一场杀戮完全结束。 石勒手下的两员大将石佗与石瞻都死在了雍州,而他们率领的两万羯骑军没有一个人活下来,所有的尸体都留在了渭水北的土地上,一直延伸到风陵渡口。 在这些人临死前,有人放下了刀枪想要投降,南阳王刘胤也堵截了不少的羯骑兵,想要接纳他们的归降。 然而,依旧是没有人活着。 李峻不仅下令杀了所有羯骑兵,而且还将两万颗头颅垒在了风陵渡西岸,筑成了一道令人胆寒的人头墙。 “李将军,你有必要这样做吗?” 高坝上,南阳王刘胤望向那血红的人头墙,剑眉紧皱地看着李峻,颇有不满地问道。 李峻转头望着刘胤,笑了笑,说道:“刘胤,你虽长得像你爹,却是没有学到他的半分狠辣,杀人更要诛心,如此才会让人怕,才能长治久安。” 说罢,李峻翻身上马,对着刘胤说道:“我已经命人将那些牛羊财物和羌女还给了北羌王,西府军也会在明日撤离雍州,我在离开前要去趟长安城与你母后请辞,你陪我一起吧!” 对于李峻的决定,刘胤多少有些意外。 刘胤已经做好了要与李峻交涉的准备,因为他觉得李峻一定会提出让西府军在雍州休整的要求,这是一个让人无法拒绝的理由,也是能将兵马赖在雍州的最好说辞。 然而,李峻并没有多耽搁一日的想法,明日就要撤兵离开雍州境,这让刘胤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故此,刘胤拱手笑道:“李将军如此匆忙地离开,我母后与太子自然要设宴款待将军,刘胤也必定要相陪相送的。” “哈哈...”李峻笑了笑,抬起手中的马鞭指着刘胤,点头道:“刘胤,我不走,你岂能安心呀?” 李峻对刘胤并无好感,也觉得他在用兵上有些问题。 或许,刘胤之所以不出兵增援,是想要增加西府军的战损,可这是件极其危险的事情。 如果李峻真的战败,石佗与石瞻便会合兵一处攻向长安城,那种危害对于当下的赵国来说将是灭顶之灾。 李峻固然不在意赵国的存亡,只是觉得如果是刘曜的话,绝不可能做出如此愚蠢的决定。 刘胤看出了李峻的蔑视,尴尬地笑了一笑,亦是翻身上马,与李峻一同向长安城奔去。 ★★★ 长安城,皇宫。 紫光殿内,一场盛大的酒宴正在进行。 赵国皇后羊献容携太子设宴,款待大获全胜的李峻与西府军将领,赵国的一众大臣也跟随着南阳王刘胤一起,频频举杯敬向了李峻。 西府军在渭水北的杀戮,赵国上下人人皆知,不少朝中的大臣与将领在赞叹西府军悍勇的同时,也不免起了担忧之心。 他们乐见李峻的离开,也希望皇帝刘曜能早日凯旋而归,以便能尽快解决掉李峻这只卧榻旁的猛虎。 第三百四十九章:凛冬将至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李峻能猜出那些赵国大臣的心思,能有这样的心思很正常,如此也算是刘曜的忠心之臣。 “小太子,叔叔昨日得了一把小剑,送给你吧!” 因此,他懒得理会那些人,与羊献容说了几句面子上的话后,笑着站起身,将手中的一柄短剑递给了刘熙。 短剑虽小,却很精致,剑鞘上镶嵌了不少的珠玉,剑格与剑首处也同样有多彩的宝石嵌在其上。 刘熙虽然年纪不大,可毕竟也是个男孩子,对于刀剑一类的兵刃甚是喜爱。见到李峻递来的短剑,小少年扶着身前的食案站了起来,欢喜地接了过去。 “哇,娘亲,您看,好漂亮的一把剑。”刘熙将手中的短剑举到羊献容的面前,眉飞色舞地炫耀着。 羊献容望着李峻,神情复杂地笑了一下,继而又对刘熙轻声道:“叔父杀敌还不忘给熙儿寻礼物,我儿还不快谢谢叔父。” 刘熙听母亲提醒,赶忙向李峻施礼道:“刘熙十分喜欢这把短剑,多谢叔父的用心。” 当下,刘熙是赵国的太子,是赵国未来的皇帝,竟然当着赵国一干大臣的面称呼李峻为叔父,这让大臣们目瞪口呆,不由地怒视向李峻,南阳王刘胤也皱紧了眉头。 羊献容看出了不妥,淡淡地笑道:“太子知礼仪,没有错,这份礼仪也是陛下亲口要求的,太子只是在遵从皇命而已。” 刘熙听到母亲如此说,不解地问道:“娘亲,熙儿做错什么了吗?是爹爹让我唤李将军为叔父的呀!” 太子的话一说出口,顿时让大臣们哑口无言,所能做的也只有面面相觑了。 酒宴接近尾声之时,李峻起身拱手道:“皇后,我已经完成了诺言,雍州也暂无来犯之敌,我明日便会领兵离开雍州,其他的事情由皇后与南阳王自行商榷,我西府军不便再插手了。” 羊献容听到李峻的话,心头一空,仿佛失去了一件难舍之物,却也是无话可说,只能蹙眉地点了一下头。 “不过,我在赵王面前也曾说过。” 李峻望着羊献容以及她的小儿子,继续道:“在赵王未曾归来之前,长安城若有事发生,我必会领兵来援。” 说罢,李峻一拱手,带着手下的诸将离开了紫光殿。 望着离去的李峻,羊献容的心中莫名地有种失落感。 当下,她是刘曜最宠爱的女人,是赵国的皇后,既有着无上的荣耀,也有掌管赵国的权利,应该算是一个强权之人。 然而,羊献容总觉得李峻在雍州的这几天里,自己的心中才算真正有了安全感。 这种感觉很奇怪,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只是觉得自己不再需要去迎合什么人,也不再需要去满足别人的欲望,只要静静地做着自己想做的事情就好了。 因为,有李峻在,他不会害自己,而且还会真心地保护自己。 对于羊献容,李峻有些不确定与她的关系。 男女之间的情感牵绊应该是没有的,即便是羊献容有此意,李峻还是确定自己没有这个意思。 那算是朋友吗? 李峻觉得应该是朋友,但这种友情中却被同情占了大半。 从当年的大晋皇后到如今的赵国皇后,羊献容一直都与李峻保持着联系,也曾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为李峻提供了汉国内部的情报。 固然,羊献容之所以会如此做,应该只是希望李峻能为她提供保护。无论是过去还是当下,她都希望有一个人能在暗中保护自己,而李峻恰恰就有这样的能力。 又或许,还有某些别的情感因素在其中。 无论怎样,大家已经不是陌生人,李峻觉得自己也不能将羊献容视作毫无关系的路人。他还是希望羊献容能少些苦难,不要再成为别人争来夺去的玩物。 至于一怒为红颜的事情,李峻不会为羊献容去做。 然而,若是长安城真有敌来犯,他则一定会领兵救援,绝不允许别人占据雍州。 不过,一旦西府武威军再次进入雍州,也绝不会像这次一样地离开,那时的雍州将会彻底成为西府军的掌辖之地。 ★★★ 梁州,紫竹台。 雍州一战后,李峻领兵返回了梁州。 数月来,他一直都在密切地关注赵国皇帝刘曜的战事,影卫与十三行的密探也不断地将情报传送回来,送到紫竹台中。 “郭诵,即刻通知郭方,李瑰以及王瑚,让他们三人安排好辖内的军务后到梁州领命。” 议事堂内,李峻望着郭诵,继续吩咐道:“另外,告知穆君逸,让他把兵马回撤到宜都郡,以江陵南北线为界,不得逾越此线,更不要与荆州刺史陶侃起冲突。” 之前,因成都王司马颖战死,荆州的掌辖权出现了空缺。 晋帝司马睿为了压制王敦与王导日益强硬的势力,将陶侃调入荆州任刺史一职,并领护南蛮校尉。 半个荆州归属李峻的统辖,陶侃对此心知肚明,同时也不想在短时间内改变这个现状。 李峻毕竟称臣于朝廷,也没有进犯江东之举,而且西府军治下的百姓安定,民生也比以往有了很大的改善,陶侃觉得没有必要就此事再起兵乱。 另外,陶侃知晓李峻与王敦的关系密切,所以也不敢轻举妄动,深怕将李峻完全逼向王敦的一边。故此,上任伊始,他便写了一份书信給李峻,阐明了自己的态度。 当下,李峻并不想参与到新朝廷的权斗中,所以也便对陶侃做出了善意的回应。 稍作思忖后,李峻又对周靖吩咐道:“命益州,宁州,交州三处抽调半数兵马集结于梁州,再通知各州郡的定武堂,让他们把全部学员编入到所在的州府军中,随军到梁州待命。” 随后,李峻又对裴松华和穆悠命令道:“你们度支与田曹两个衙门筹集好钱粮,但不准强征赋税,只需动用府库与大库中的储备即可。” 做完了一切安排后,李峻转头望着别驾鲁胜,轻声道:“先生,西南民政一事,还需您多费心,各州郡府衙中的民政官员,也望先生命人多加监督。” 鲁胜点了点头,笑道:“世回,老夫自然要将这些事情安排妥当,必然不会让西府军的出征有后顾之忧。” “那就有劳先生了。”李峻向鲁胜拱手致谢,继而又说道:“另外,先生还需替我写一封奏书送往建康的朝廷,告知他们西府军将要征伐一事。” “嗯...”鲁胜点头笑道:“世回想得周全,出兵总要有正义之名,无论是东征还是北伐,咱们西府军都是奉天子诏的正义之师。” 老人话语停顿,略有不解的问道:“不过,世回要做提前准备确是可取,但你如何确定刘曜会败呢?他当下并没有落败的迹象呀?” “唉...”李峻轻叹了一声,缓缓地点头道:“先生说得没错,刘曜此战的确是一路高歌,鲜有败绩,但我觉得他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他不该攻取洛阳。” 说着,李峻略作苦笑道:“或许,这也不算是个错误,应该是他的荣耀之心在作怪。毕竟洛阳城是历代的天子之城,他想要向全天下证明他这个皇帝是授命于天的。” 听到李峻如此说,周靖也皱眉道:“大将军所说的没错,属下也觉得奇怪,刘曜既然击溃了石虎,为何不趁着河北一地的慌乱,领兵攻下石勒掌控的并冀二州呢?那里才是石勒的基础呀!” 李峻笑着摇头道:“或许,从他出兵的那一刻起,就没有想好要与石勒进行最后的决战,只不过是想夺下司州罢了,可夺下那里有什么用呢?若是被石勒缓过劲,全线围攻过来,他会死在洛阳的。” 刘曜的此番东征,将其所带的兵马分作了三部分。 其一,刘曜命大将刘岳率一万五千精兵舟行至孟津,向南攻取石生所把守的洛阳城。 其二,镇东将军呼延谟奉刘曜的军令,领一万兵马借道梁州入荆州,由西府水军的战船运送至宛城北的鲁阳,进入司州境后,与刘岳一同夹击洛阳城。 其三,刘曜亲率八万大军出潼关,打算一路东行,阻杀一切想要增援洛阳的石勒军。 然而,当刘曜听说石虎率四万兵马进入河东郡后,为了防止石虎进犯雍州,以及有效地保障雍州至洛阳的军需运输,刘曜领兵向北攻河东郡,并与石虎在河东郡北的高侯展开了厮杀。 高侯一战,石赵军大败,石虎所带的四万兵马全军覆没,陈尸二百余里,所丢弃的军需粮草不计其数,石虎则单骑逃去了朝歌。 第三百五十章:刘离的降胡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当李峻接到这份军报后,不禁赞叹刘曜的善战,同时也在心中多了几分担忧。 他担心刘曜会就此一路向东,攻下并州与冀州,吞并石勒的全部势力。 如果出现那样的状况,西府军便要面对一个强盛的赵国,刘曜也必然会主动打破当下所谓的同盟。 然而,接下来的战局却让李峻出乎意料。 刘曜并没有如李峻所担忧的那般攻取并冀二州,而是领兵南下,直接由大阳渡河攻向了洛阳的金墉城。 “这是他娘的什么打法?他是疯了吗?” 收到军情的李峻被刘曜的这个举动所震惊,也不禁对这种错失良机的行为骂上了一句。 李峻觉得刘曜不仅是错失了战机,而且还犯一个致命的错误。 当下,时节已过十月,天气早就冷了下来。 若是刘曜依旧守在洛阳,一旦石勒切断了他的粮道,后续的军需运输必定会出大问题。 另外,久战之下,刘曜所领的军卒自然会有归乡之情,同时也会有疲战之心,这将会严重影响整支大军的战力。 不仅如此,李峻从传回的密报得知,石勒已经在抽调各处的兵马,聚集于荥阳的西北,正在为全面攻打洛阳境内的刘曜做准备,而这场战事极有可能在寒冬中展开。 因为,那时的刘曜军将处于粮乏力竭之时。 当下,李峻并不在意这场战事的获胜方是谁,他要为大战后的事情做准备。 无论胜负是何人,必然会有一方活下来,同时也必定会元气大伤,李峻要趁着这个机会夺下秦雍,同时向获胜的一方宣战。 韬光养晦不是为了等待挨打,一味的守成更不能换来长治久安,偌大的西南早就成为了别人的眼中肉,如果不将拳头打出去,打出一个太平,西南将永无宁日。 届时,无论是刘曜还是石勒,甚至包括江东的司马睿,他们都会把手伸过来,会来抢夺西南这片富饶之地。因此,李峻决定择时出兵,斩杀那些想要伸手的人。 ★★★ 凛冬已至,漫天的大雪再次飘落,将广武山中未化的积雪又覆了新白。 鸿沟内的河水已经结冰,厚实的冰层让原本凭水为险的防御消失不见,反倒成了一条可以直接冲进广武山平坦路,这让西堡中的所有人处在了石勒军的重重包围中,西堡也陷入随时可能被攻破的险境。 在刘离的率领下,乞活军与堡中的百姓已经抵抗了一个多月,抵抗的地点先是由山脚再到半山腰,最后已经死守在了山顶西堡的石墙内。 当下,刘离与军民们已经处在了孤立无援的状况。 刘曜与石勒军交战的伊始,原本守在虎牢城中的祖逖向东退入到雍丘境内,避开了刘石二人的兵争。 祖逖的离开,让刘离的乞活军成为了荥阳境内的一支孤军,不仅遭到了石勒所领的四万兵马围攻,而且还要面对陆续集结而来的八万石赵军。 小院内,面容消瘦的刘离坐在石桌旁,拧眉望着手中的尘尾马鞭。他先是将马鞭毅然地扔在了地上,随后又目视良久,无奈地弯腰拾起。 今日的一番激战后,刘离率领乞活军再次打退了石勒军的进攻,并一举将石勒军赶下了山,退到了鸿沟内的冰面上。 夜幕时分,石赵军停止了攻击,石勒命人送来了这柄尘尾马鞭,让年轻的刘离陷入了纠结中。 石勒赠送尘尾马鞭的用意,可以将之视为一种欣赏与赞许,但其中更深的含义则在“执鞭随镫”,石勒更希望刘离能倾心追随于他,刘离也自然明白这层用意。 跟随石勒?刘离冷笑地摇了摇头。 然而,若是继续打下去,西堡守不住的,所有人都会死,一万多条人命会因为自己一个所谓的忠义而亡。 可是,自己真的不怕死呀! 想到此处,刘离的心中有些委屈,笑了起来,这笑中有些泪光闪现,却只是那一瞬便被抹去。 转头之时,刘离看到司马英槿站在自己的身旁,眼中满是心疼的神色。 即便是打到现在,即便是刘离伤及见骨,司马英槿都不曾见刘离流过一滴泪。 她唯一见过刘离落泪之时,还是当初在广宗县那个钱家,刘离曾单膝跪在自己的面前低声地哽咽。 就在刚才,司马英槿借着月色看到了刘离眼中的泪光,少女的心瞬间痛了起来,痛得泪流满面。 司马英槿知道刘离背负了太大的压力,也知道心爱之人正在做着艰难的决定,而这种决定一旦实施,年轻的刘离将背负一个降胡的骂名。 然而,司马英槿与刘离有着相同的考虑,是不是因为一个骂名就要赔上一万多条人命呢? 如此做,值不值得呢? 望着流泪的司马英槿,刘离笑了笑,转身握住少女的手,轻声道:“别怕,我不会让你出事的,不会再有人死了。” 听到刘离如此说,司马英槿知道他做出了决定。 “长余,我不怕死,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说着,少女哭了起来:“可...你受的委屈太多了,别人不知道你的苦,只会骂你的。” “放心,没有人会骂我。” 刘离搂紧司马英槿,用力地眨了一下双眼,颤声地说道:“之前,大将军就知道咱们会走到这一步,他让我降,不要拼命,不...要...拼命。” 刘离弯下身子,将头紧紧地抵在司马英槿的手背上,低声哽咽道:“公主,我真的不怕死啊!我...就是想让你活下去,不能...不能死在我刘离的面前啊!” 司马英槿猛地将刘离的头搂在自己的胸前,不停地流泪,不住地点着头:“我知道,我都知道,我是大晋的公主,我来降,你只是我的属下,与你无关,我来降。” 山外,石赵军大营。 石勒望着走进大帐的刘离与司马英槿,笑着点了点头。 “属下刘离,拜见赵王。” 说着,刘离双手将那柄尘尾马鞭举过头顶,单膝跪在了厚厚的地毡上。一身赤甲的司马英槿则倔强地挺直了身子,一言不发地望向石勒。 石勒看了一眼司马英槿,略皱了皱眉,对着刘离笑道:“刘将军,世人常说惜英雄重英雄,你虽年少,但本王觉得你是个人才,所以才有收到帐下之心。” 说着,石勒再次望了一眼司马英槿,继续道:“既然刘将军识时务,本王必当不会亏待你,你有本事将一座山堡苦守了一月有余,那本王便命你为荥阳太守,替本王守好荥阳郡。” 若是论欣赏,石勒的确欣赏眼前的这个身形消瘦的少年人,可若是说由此便给予信任,那还真的有些早了。 当下,荥阳城是一座空城,整个荥阳郡中也没有几十户人家。石勒需要刘离手中的那些人充实到荥阳中,如此才能将一座城池运转起来,才能为之后的大战做好军需的储备和运输。 至于刘离是有会有二心,石勒并不担心,荥阳在当下是一座孤岛,与广武山上的壁垒相同,若是刘离敢反叛,石勒将不会再有赠送尘尾马鞭的心情,送去的只能是杀人的羯骑军。 “刘将军,这位女将...” 石勒觉得眼前的少女长了一副好容貌,也的确是有些胆气,心中便有了些想法,继续道:“她是你的什么人?” “回赵王,这位是惠帝之女,清河公主。”刘离望着石勒有些飘忽的眼神,冷声地继续道:“是...末将刘离的妻。” “清河公主,不错,的确是有些皇族该有的胆气。” 石勒听刘离如此说,先是一怔,随后赞许地继续:“清河,你比司马家的男儿还有骨气,本王依旧尊你为公主,与你夫君一同镇守荥阳吧。” 心动是有一些,但还是要分场合。 既然刘离说出了清河是他的妻,石勒没有必要在用人之际让刘离平添夺妻之恨,因此也就做了个顺水人情。 纳降之事并非是一句话和一个表态就可以糊弄,既然刘离已经降了石勒,并被封为荥阳太守,那就要率领部众与百姓离开西堡,进入到荥阳城中。 “不能劫掠下山之人,不能凌辱下山的妇孺,不能随意将下山的百姓迁走。否则,刘离将拼死一战。” 这是刘离向石勒提出的条件,而他也正是为了这些条件才屈辱地跪在了石勒的面前。 大战将临,石勒需要兵力,也同样需要运送军需的百姓,这一万多的百姓迁往襄国的确不错,但如此一来,司州境内又缺少运粮之人,反倒是麻烦。 故此,对于刘离提出的这些条件,石勒一口应承了下来。 荥阳城,经过这些年的战乱,早已没有了李峻掌辖时的模样。 几番的战火摧残,多次的烧杀抢掠,让城中多数的房舍和府邸都破烂不堪,稍有些值钱的物什也早被抢个精光。 当下,李府也成了一座残垣断壁。 当刘离带人走进府邸后,几个衣衫褴褛的人正慌乱地从尚未倒塌的房中逃出。 “公主,这里曾是大将军与夫人住的院子。”刘离牵着司马英槿的手,继续地说道:“我阿姐就住在那间厢房,翠烟姐和黛菱姐住在这边。” 见到刘离如数家珍般地介绍着,司马英槿笑道:“这里是李世回的家,看你的神情,怎么好像是你的府邸一般。” 刘离笑着点头道:“我和阿姐在这里住了好多年呢,我也一直将这里当做自己的家。” 随后,刘离向司马英槿说起了往事,又说了许多当年在李府中的趣事。 没有一个人被杀,也没有一个人受辱,即便是背上骂名又如何呢? 故此,刘离的心情好了许多。 第三百五十一章:集聚民心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我是你的妻?” 闲逛中,司马英槿突然转头问了一句。 “啊...?” 刘离牵着司马英槿的手抖了一下,有些紧张地解释道:“那天,我见石勒看你的眼神不对,怕他对您不利,所以赶忙胡说了一句,公主莫怪呀!” “是胡说?”司马英槿停下了脚步,望着刘离,继续问道:“还是根本不想?又或是嫌弃?” “不...不是的。”刘离松开了手,在司马英槿的面前不停地摇晃着。 “嫌弃,看来你承认了。”少女依旧望着刘离,脸上的笑却没有褪去半分,倒是有了几分的故意。 “我...我承认什么啦?”刘离左右望了望,再次拉住司马英槿的手,小声地说道:“公主,我也不是胡说的,可您要是不答应,也只能当我胡说了。” 刘离对自己的心,对自己的情,司马英槿早已看得透彻。她只是想逗一下刘离,让爱人的心情更好些。 “本公主任命你为驸马都尉。”司马英槿四下望了望,笑着继续道:“从今日起,这里便不再是李府,而是本公主的驸马都尉府。” 刘离看着司马英槿拿腔作势地说着,先是一愣,随即也学着少女的模样,拱手笑道:“刘离谢公主恩赏,刘离定与公主生死相依,永世不分。” 听着刘离的话,望着他真挚的表情,少女蹙了一下眉头,却是哭着扑到了爱人的怀中。 当下,虽说因为刘离的投降,使得大家暂时保住了命,但这并非就是真正地安全了。 整座城中都是汉人,而在这城外却皆是胡人,可偏偏是那些胡人成为了强者。 刘离能将大家护多久?他自己又能坚持多久?这都是一个未知数。 因此,包括清河公主在内的所有人依旧处在困境中,依旧如同一群被恶狼所包围的羔羊。 在这个困境中,司马英槿要和刘离一起坚持下去,也想要与刘离相爱到死。 ★★★ 梁州,南郑城。 花语间,是李府中一处琴室的名字。 闲暇时,李峻常在这里教授三个孩子抚琴,宋袆也会带着孩子们在此处玩耍,并将自己非凡的笛技与舞技传授给李婉儿和李妍。 此刻,花语间中聚集了一大群人。 男人,女人,还有一群玩闹的孩子,将原本颇大的房间竟挤得没了落脚处。 郭方、李瑰以及王瑚几人的领命返回,让李府中平添了诸多的热闹。即便他们跟随李峻在外边商讨军务,巡查各部兵马的装备情况,家妻们也会带着儿女跑到李府中。 大人间说着家常,孩子们则满院子地玩闹。 “大将军呐!您家姑娘不仅长得好看,还如此的手巧。” 平茶洞武陵蛮的大司樊凛听着李婉儿的琴音,夸赞道:“您听听这琴声,真如我们平茶洞的溪泉流淌一般,甚至要比那声音还要好听呀!” 当下,李峻邀请了几位夷族首领到南郑城议事,自然也要请他们到府中做客,不仅是武陵蛮的大司樊凛,就连宁州南乌山白马寨的白蛮首领张舍龙也被请到了梁州,此刻也正在李府中。 西南多蛮夷,若想整个西南安稳,各族蛮夷的稳定顺服是必要的前提条件。 对于蛮夷的管理,李峻在采用严酷铁腕的同时,对表示顺服并支持府衙的族群给予了公平的待遇,而且在税赋和鼓励生产上也让他们得到了更多的实惠。 至于那些不服官府政令,图谋叛乱独立之族,李峻不会做出半分妥协。在规劝无果下,西府军会杀光那些族群,包括族群中的所有人。 当下的时局便是如此,没有求同存异的说法。 若是让那些有异心的蛮夷存在,他们便会叛乱,只要西府军稍有弱势,他们也必然要聚兵造反,只有杀了这样的人,才能彻底地解决掉隐患。 另外,李峻对有异心的蛮夷如此,对不安分的汉人也同样不手软,如此也算是一种所谓的公平。 听到樊凛的话,一旁的张舍龙也点头赞同道:“樊老弟说得没错,不仅是婉儿姑娘,你看妍姑娘的年纪尚小,可也是如此的多才多艺,更是带着一身的贵气,完全不输皇家的公主金枝呀!” 其实,张舍龙从未见过公主一类的皇家女人。 他只是觉得李峻的两个女儿在漂亮的同时,更是举止得体,落落大方,因此便觉得世间的公主也不过如此。 “哈哈...” 樊凛笑道:“舍龙大哥说的极是,大将军就是咱们的西南王,人家的姑娘当然也是金枝啦!” “哈哈,两位老哥哥,你们就别吹捧我的女儿啦!” 李峻听着二人的话,笑着摆手道:“她们就是两个小孩子,哪里是什么金枝玉叶呀!和你们家的孩子都一样,都是咱们西南的寻常百姓而已。” 说着,李峻站起身,对着几位夷部的首领笑道:“我请大家到正堂赴宴品酒,让女人与孩子们在这里玩闹吧!” 按理说,樊凛与张舍龙等人是李峻请来的客人,家中的妇孺出来见个礼倒也无妨,却不能在客人的面前说笑嬉闹。 不过,李峻并没有在意这些礼俗。 他带着几位首领在家中四下闲逛,还让孩子们在客人的面前表演才艺,让樊凛等人没有了拘束与威压感,倒是犹如登门走亲戚一般。 正堂内,烧旺的炉火让整间屋子暖暖的,进屋的众人纷纷脱去了身上的厚袍。 “翠烟呀!你去把那几件新制作的棉袍取来。” 李峻对大管事翠烟吩咐了一句,又转头对樊凛几人笑道:“几位老哥哥,咱们西府的锦署做了一批棉军服,我让锦署也给各位做了一件,等下试一试,穿在身上很暖和的。” 说着,李峻抻了抻自己身上的棉袍,继续道:“你们看,就是这样的,布料是棉布,里边填充的也是今年的新棉花。” 当下,西南已经开始大规模种植棉花,同时也从西域不断地采购棉布与新棉,但毕竟数量有限,寻常的百姓家还不能随意地买到。 故此,李峻只能先保障西府军的入冬棉服,其他人只能是心有羡慕,却也是无处购买。 不过,几位首领倒是见过这种衣物,他们家中都有子弟在西府军,自然也都穿给了家中人炫耀一番。 因此,樊凛笑道:“大将军,我还真穿过与您这件相似的棉服,樊虎前几日回寨子,穿的就是这样的棉衣,他让我试了试,还真是暖和极了。” 说着,樊凛喝了一口葡萄酿,大笑着继续道:“那小子想要脱了给我,让我臭骂了一顿,这可是西府军的战袍,能是随便送人的吗?就是亲爹也不成呀!” 李峻向张舍龙敬了一盏酒,口中打趣道:“舍龙大哥,你看看,樊大首领这是在卖弄呀!就是在炫耀自己有个孝顺的儿子呗!” “大将军,您不能不让樊兄弟夸赞樊虎呀!” 张舍龙亦是大笑道:“我到了梁州后  听秉忠与秉城说过樊虎,那可是大将军手下的一员虎将呀!人家的儿子能领兵打仗,还知道孝顺爹娘,怎么能不夸一夸呢?” 张秉忠与张秉城是张舍龙的儿子,二人皆在李秀的靖远军任职,他们原本就是李秀在宁州时的属下,如今也重新回到了李秀的帐下听命。 之前,张家两兄弟跟随李秀参与了雍州一战,自然也就知晓樊凛的儿子樊虎。 大家正在说笑,翠烟与几个下人手捧棉衣走了进来。 翠烟命下人帮樊凛几人试了试衣服,同时又将几件女袍也一并交给了他们。 “那几件是给老嫂子们的,总不能你们回去后有了新衣,嫂子们看了眼馋,到时候必定会在暗地里埋怨,说我这个小叔子不懂世故,太小气。” 李峻的一番家常话,说得在场的众人大笑了起来。 李峻是汉中郡侯,是武威大将军,是江东朝廷任命的大司马,更是实际掌控整个西南的王者。 然而,在这些人的面前,李峻屏蔽了所有的身份,只是将自己当做了他们的家人,言语中如此,行事上亦是如此。 棉衣的确难寻,可并非是无比贵重的东西。 樊凛等人身为各部的大司,钱财之类必然不缺,只需多花些银钱,便可以随意地买到奢华的皮裘过冬。 可是,李峻送他们棉袍的意义却不同,说出来的话语更是暖人心,这让几位大司的心里都对李峻有了绝对的认可,也希望自己的部族能跟着这样的王者。 “大将军,樊虎曾与我说了军中的事情。” 樊凛收好了衣物,正色地望着李峻,坚定地说道:“既然大将军要用兵,咱们武陵蛮的子弟就不能守在家中吃闲饭,我在临来之前,已经联络了多位族长,大家想要送族中一万七千名青壮随大将军出征。” 听到樊凛如此说,包括张舍龙在内的其他几名大司也纷纷表态,皆说已经调集了族人入西府军出征。 一时间,各方所能筹集的兵力竟然达到了八万之多。 第三百五十二章:两赵的生死战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李峻笑着点了点头,举起酒盏敬向众人,诚恳地说道:“李峻只是一个寻常人,只是一个想让大家能活着,能过上安稳日子的人,在我的心里,从没有夷汉之分,大家都是这九州的百姓。” 说着,李峻喝尽了盏中酒,继续道:“咱们不分夷汉,可有人就要强行地区分,过去的朝廷将夷人视作奴隶,也便被他们口中的奴隶给灭掉了,如今又有人将汉人视作奴隶,同样不会有好结果。” 待翠烟为大家斟满了酒,李峻再次举起酒盏,笑道:“不论别人怎么做,我西南的夷汉就是一家人,西府在政令上也绝不会有夷汉之差,大家相护相守,一起将那些想要进犯咱们的外敌杀光,守住咱们得之不易的安定。” 说罢,李峻与在场的众人一同将盏中酒饮下。 无论将感情说得再动听,其中都会有缝隙,也都会有反目之时,只有将利益牢牢地捆绑在一起,让每一个人都因切身的利益而难以割舍,这样的关系才最牢固。 当下,多数蛮夷的诉求并不复杂,他们与寻常的汉人一样想要活着,也想要得到公平的对待。 然而,绝对的公平是个虚幻,平等的公平也并不意味着公正。 李峻所能做的就是将官心向弱者偏多一些,尽可能地做到公平,同时也在这所谓的公平中,极力地调整到公正。 如此,民心才能真正地积聚起来,才能将这滔天的力量砸向那些敢于进犯的人。 酒宴过后,李峻将樊凛等人送到了府门外,并叮嘱裴松明安排好几个人的住所,挥手作别后,笑望着马车离开。 回到正堂,郭诵感慨地说道:“二郎,没想到樊凛他们能召集这么多族人。八万呀!要在以往的话,这是多大的一股反叛力量呀!” 李瑰摩拳擦掌地笑道:“舅父,咱们手上可动用的兵力就有十万,再加上这八万夷军,别说雍秦二州了,就是灭了石勒的襄国又有何难?” 说到石勒,李瑰愤愤不平道:“当年,石勒只是一个跪在地上求咱们带他走的胡奴,上一次见到他,还是为了救苟晞,在离狐县与他交过手,如今竟成了一方霸主了,真是没想到呀!” “这很正常,乱世出枭雄嘛!” 李峻拍了一下李瑰的肩头,笑道:“石勒能有现在的实力,或许是有一点幸运在其中,但究其根本,还是凭借自身的本事打出来的,所以咱们不可轻视石勒。” “另外,当下咱们能出征的兵力可达十八万,真是一股不小的杀人力量,可那也是十八万条人命呀!” 李峻说着,长吁了一口气,皱眉道:“所以,不仅是我,就连你们也要牢记,用兵一定要慎之又慎,尽可能寻找恰当的时机打有把握的仗,千万不能盲目自大,将这十八万条人命白白送到别人的刀下。” 从坪乡一路走来,李峻手中的兵力从李家庄护卫队的两千人,到如今拥有十余万的西府武威军,这已经不是寻常的改变。 无人敢轻视这股力量,而这些兵力也足可以傲世群雄,撼动天下。 入夜,李峻哄睡了儿子李暄与女儿李妍,轻手轻脚地穿过耳房的门,走进裴璎的寝室。 “都睡啦? “嘻嘻,看你的样子,怎么像做贼一般。” 床榻的里侧,身穿小亵衣的裴璎蜷缩在锦被里,笑望问向自己的夫君。 当下,李暄和李妍还小,除了会在二娘宋袆那里过夜外,多数时间都要留在自己娘亲的身边。 “我还不是怕惊醒了他们两个,好不容易才哄睡呢!”李峻说着话,褪去衣物,钻进了裴璎的锦被中。 裴璎就势搂住李峻,笑着问道:“二郎,妾身一直都觉得你与别人不同,自打有了三个孩子后,妾身愈发的有这种感觉呢!” 李峻用手在裴璎的脸上轻揉了一下,笑问道:“傻瓜,会有什么不同呀?我本来就是这个样子嘛!” 裴璎亲吻了一下李峻,笑道:“别的先都不说,只说对孩子们的疼爱,妾身就从没见过哪个父亲会像你这般溺爱孩子,夫君可是威震天下的大将军呀!哪能如此骄纵妻儿呢!” “哈哈...” 李峻轻声地笑了一下,用指尖点了点裴璎的额头,故作委屈道:“我哪里是威震天下的大将军呀?哄孩子吃饭,看着孩子睡觉,之后还要伺候好夫人,谁家大将军会如此窝囊呢?” 说着话,李峻伸手轻捏了一下裴璎的某处。 “哼...” 裴璎娇羞地搂紧了李峻,口中嘟囔道:“妾身...妾身又没说让你伺候,是你自己爬上来的,还不是二妹三妹不要你......” 裴璎的话被李峻的吻堵了回去,直冲脑顶的眩晕也让她不想再戏弄自己的郎君,只想尽情体味这俗世中的欢愉。 ★★★ 司州,洛阳城。 当刘赵的两支兵马攻向洛阳后,原本占据洛阳城的石生领兵进入了金墉城,而将已无百姓居住的洛阳城交给了属下固守,用以吸引攻来的刘岳和呼延谟所率领的兵马。 虽然,洛阳城中早已成为了废墟,但天子之都并非是浪得虚名,高大厚实的城墙依旧在,易守难攻的优势也同样将刘岳与呼延谟挡在了城门外。 不过,再坚固的城池也需要有兵力来抵抗,当刘曜领兵进入洛阳境内后,洛阳城最终被攻破,城中仅剩下的二千石赵军也被刘曜坑杀在了冻土中。 石生是石勒的从子,是一个狠人,也是一位忠心的虎将。 石勒命其镇守洛阳,他便遵从石勒的王命,即便得知刘曜的三路大军围杀而来,除了向襄国求援外,他也仅是从洛阳城退到了城外的金墉城中,从未想过弃城而走。 金墉城紧邻洛阳,曹魏时期所建,城小而固,尤为适宜以寡敌众。 当刘曜攻破洛阳城后,转身便猛攻金墉城,想要在几日内夺下这座曾经囚禁过晋惠帝的皇城。 然而,石生领兵拼死抵抗,更是凭借着坚固的城墙,打退了刘曜军的多番攻击,力保城池不失。 刘曜见一时无法攻取金墉城,恼怒之下引水灌城,却依旧是拿这座小城无可奈何。 随后,刘曜暂时放弃了攻下金墉城的念头,分兵横扫石勒所控的大河南境。 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刘曜不仅击退了屯兵在荥阳西北的石勒,更是领兵渡大河,攻陷勒大河以北的河内郡、汲郡、野王,将兵锋指向了石勒的根基之地冀州。 可是,就在石勒处于慌乱之际,刘曜竟莫名其妙地又一次将兵马撤回司州境内,对石生所固守的金墉城再次地发起了攻击,却也是依旧没能攻下。 如此的反复下,也正因为石生所守的金墉城牵制住了刘曜,终于給石勒赢得了宝贵的时间。 石勒将九万精兵集结在大河以北,为这场寒冬下的生死之战做好了准备。 荥阳西距洛阳城不过二百余里,中间仅有成皋一道险关,一旦成皋失手,那就相当于洛阳城彻底打开了大门。 正因如此,石勒以为刘曜会分兵至荥阳,用以阻挡他的大军渡河,并就此制定了相应的对策。 石勒命驻守荥阳城的刘离做好出兵的准备,与他一同击退刘曜的兵马,并就此将全部兵力集结于荥阳西,力争在最短时间拿下成皋关,占据有利态势,从而要逼迫刘曜在洛阳城外进行决战。 然而,石勒没有想到,刘曜不仅没有派兵入荥阳,就连成皋关也无人值守,甚至当他领兵占据了成皋关后,身在洛阳城的刘曜依旧没有半点反应。 刘曜的这一疏忽让石勒大喜过望,毫不迟疑地领兵杀进了洛阳。 其实,刘曜并非是对荥阳乃至成皋关不予看重,他只是判断石勒不会在这个寒冬里开战,即便是探查到石勒军的调动,也认为这是石勒的疑兵之计。 然而,当石勒占据了成皋后,刘曜知道自己犯下了一个无法弥补的错误,也清楚这场决战不可避免了。 骑虎难下,刘曜的错判使自己陷入被动中,也让所领的兵马在措手不及下,军心发生了一定程度的动摇。 刘曜知道此战不能败,如果败了,一切都将会失去,包括性命。 在焦急的心态下,他再次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当石勒领兵攻来之际,刘曜放弃了洛阳城,并撤走了围困金墉城的兵马,陈兵于洛阳城西的空旷之地。大军南北连营十余里,摆开了与石勒决一死战的架势。 临战之时,军心的稳定是关键,绝不可有半分的动摇。 既然可以在高侯杀光石虎的四万精锐,同样也可以在洛阳城下击溃石勒。 这是一个必然,刘曜要让属下们相信这个必然,相信这将是一件毋庸置疑的事情。 因此,他将自己的前军直插在洛阳城下,中军居后压阵,摆出主动寻战的阵型。 对于刘曜的主动应战,石勒真是喜不自胜。 他觉得这就是刘曜又给自己送了一份大礼,而这份大礼终将会以刘曜的溃败为代价。 第三百五十三章:旁观者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寒冬中的对阵,对交战的双方来说,都要经受极大的考验。 刺骨的寒风不仅会让士卒们的战力下降,也会给军需粮草的筹集和运输带来诸多不便,而这些不利的因素,又往往会成为决定胜负走向的关键。 正因如此,石勒最担心刘曜会据城固守,那样会拖垮他的兵马,也会让围城的大军处于随时被反击的险境。 当下,刘曜竟然主动撤出城池,摆开了决战的态势,石勒绝不浪费这一良机。 他为了防止刘曜醒悟后撤回洛阳城,即刻命石虎所领的三万步卒攻向洛阳城北,牵制住刘曜的中军,自己则亲率四万精兵攻向洛阳城南。 同时,石勒又命石堪、石聪诸部的骑兵全力进攻刘曜的前军,形成南北夹击的攻势。 随后,他将会与石堪等部合力攻打刘曜的中军,进而达到三路出击,一举击溃刘曜的十万大军。 ★★★ 梁州,南郑城。 紫竹台内,身披狐白裘皮的李峻正站在小院中。 密集的飞雪正簌簌地下着,将他的头发覆盖了一层白,与身上的狐裘成为了一色。 李峻正伸手接着落雪,军情司校尉范洛儿低着头,用手提着衣摆,一路小跑地进了院子,一头撞上了如同雪人般的李峻。 “哎呀...” 范洛儿惊呼了一声,继而皱眉地埋怨道:“李世回,大雪天的,你站在院子里做什么?像个雪桩子一样,也不怕冻坏了身子,没见到我跑过来呀!” 李峻一脸苦笑道:“范校尉,我站在这里观雪景,是你一头撞到我的怀中,怎么还埋怨起我来了?” 范洛儿用手挡着雪,对李峻催促道:“好好好...是我撞到你怀里了,行了吧!还不赶快回屋...” 说着,少女发觉自己的话有些不妥,赶忙从袖笼中取出几份军报,红着脸道:“东边打起来了,这是刚送来的军情,你快进屋看一看吧。” 这时,郭诵与郭方也顶着大雪走进小院,二人与范洛儿打了招呼后,郭诵对李峻说道:“二郎,刘离那边送来消息,说石勒已经领兵攻向洛阳了。” 李峻接过范洛儿递来的军报,挥手道:“是呀,果然打起来了,外边雪大,进屋说。” 议事堂内,李峻沏了一壶新茶,给每人斟了茶水后,皱眉道:“如今,大雪封路,长安城那边已经无法向洛阳运送粮草了,再加上石勒围住了洛阳,就算他们想送也无路可走了。” 郭方摇头轻叹道:“刘曜过于大意了,他一而再,再而三地犯错,大好的形势竟然被他打得一团糟。” 范洛儿不解地问道:“建武将军,难道咱们不希望刘曜战败吗?” 郭方一怔,随后笑着摇头道:“范校尉,我只是感慨他的用兵之乱,至于他的胜败与咱们的确没关系,无论刘曜与石勒二人谁胜出,咱们都要与最终的胜者做一番较量。” 李峻喝了一口热茶,点头道:“没错,虽然咱们眼下不在战事中,却也要盯好这场战局,通过他们的排兵布阵来分析出双方的用兵习惯,对咱们以后的出兵也有好处。” 郭诵看了一下军报,迟疑地问道:“刘曜会不会退守到洛阳城中呢?虽说那样的话会有粮乏的问题,但围在冰天雪地中的石勒也占不到便宜。” 说着,郭诵起身走到正堂一侧的舆图前,盯了片刻后,转头道:“若是长安城的刘胤能领一队兵马过蒲坂向东杀,恐怕不仅会化解刘曜的困境,就连这场战事的主动性也极有可能会发生改变。” 当下,石勒调动全部的精锐之兵攻在洛阳城外,并州乃至冀州都处于缺兵防守的状态。如果长安城真能派兵攻向并冀二州,石勒必然要抽兵回防。 如此一来,刘曜便会在兵力上占优,完全可以杀溃围在洛阳的石勒。 范洛儿虽是女子,却一直喜好军武之事。 少女不通武技,但她喜欢推敲兵论与军演,尤其是跟在李峻的身边后,常常会参与军情的商讨,这让她对用兵之事懂了更多,也有了更大的兴趣。 听到郭诵的研判,范洛儿点头道:“刘曜最好是收兵退入洛阳城,只需坚守一个月,长安城这边就出兵攻打并州与冀州,石勒必定会撤兵回援。” 说到此处,范洛儿略做思忖,迟疑道:“刘曜带走了近十万兵马,恐怕长安城中没有多少兵力可派吧?” “不是这样的,刘胤的手中有兵,而且还不少。” 李峻摇了摇头,继续道:“刘胤是南阳王,也被刘曜封为大单于,执掌渭城的单于台,那些胡族都听他的号令。” 郭方起身给李峻续了茶水,口中赞同道:“是的,大将军说得没错,刘胤手里至少还能筹集七八万的兵马,他若敢领兵东进,洛阳的刘曜赢定了。” 李峻端起茶盏,笑着摇头道:“我觉得他不敢,他要防着咱们,绝不敢领兵出征。” 喝了一口茶,李峻继续道:“他不是傻子,知道咱们会趁虚而入的,也清楚皇宫里的皇后和太子守不住雍州。” “看起来是个两难之事,其实我觉得也简单。” 范洛儿一边喝着热茶,一边思忖地说道:“刘胤与其看着自己的父亲陷入困境,不如舍了长安城,全力攻向中原腹地,夺下石勒的所有地盘。” 说着,少女自我赞同地点了一下头,继续道:“不过是一座城池而已,就算是放弃了秦雍二州又能如何,那样反倒有可能会夺下大河南北的州郡,至少比全军落败好的多。” 范洛儿说罢,轻吹着茶盏中的浮叶,细品了一口茶汤,刚想开口夸赞李峻制茶的手艺,却发现正堂内的几人正吃惊地望着自己。 “怎么了?是我说错了吗?”范洛儿抬手撩了一下发鬓,略有不解地问道。 郭诵与郭方皆是笑着摇头。 李峻则是不住地咂舌,笑着赞道:“范洛儿,没想到你竟有如此的大局观,舍一子而谋全势,我看你的官职还是低了,你应该跟在周靖的身边,参谋咱们西府军的军务要事。” 范洛儿一怔,随后扬了扬眉,对着李峻笑道:“是吧!我觉得自己也可以任军司马一职呢!不过,倒没必要做周靖的属下,我能天天跟着你就挺好呀!” 听到范洛儿如此说,郭诵与郭方对视了一眼,笑着望向了李峻。 其实,大家都知晓范洛儿留在李峻身边的原因。 固然是为了范家的利益而付出,却也并非完全如此,范洛儿的心中应该有一种无法说出的情感。 正是这种情感,让她甘心留在李峻的身边,甚至不会去寻求任何的回报与承诺。 对此,李峻也是心知肚明, 然而,他真的不敢越雷池一步。 范洛儿与宋袆、李秀都不同,之前的她与李峻毫无瓜葛,也就谈不上情份,若不是范洛儿抓了裴松明和苟远,李峻甚至与范洛儿连一面之缘都没有。 什么事情都要讲个缘由,在裴璎的面前,李峻可以说清楚自己与宋袆、李秀的感情,却讲不清楚范洛儿。 因此,李峻一直都在回避着范洛儿的心,却也是尽其所能地护着范洛儿,虽然有些矛盾,也只能如此了。 范洛儿是个聪慧的女人,她看懂了郭诵与郭方的神情,也觉察出自己的话有些歧义。 故此,少女赶忙轻咳了一声,起身道:“那个...大将军,若您没有别的吩咐,属下便告辞回军情司了,若有新的密报,属下再送给大将军审阅。” “嗯...” 李峻瞧出了范洛儿的尴尬,笑了笑,起身到后堂取了一个包裹,递给范洛儿,说道:“这是南边送来的衣物,天冷了,你出门要穿得厚实些。” 包裹虽是系得严实,却也是鼓鼓囊囊的,从边角的缝隙处能看出是一件黑色的皮裘,从露出的毛皮来看,应该是黑狐或是黑貂的皮毛。 范洛儿捧在手中,虽觉得不沉,却很暖手,知道应该是一件价格不菲的貂皮裘。 故此,少女望着李峻,开心地笑了一下,转身跑出了正堂。 “哈...哈哈...” 郭诵见状,终究是忍不住地笑了起来。 “李二郎,这等好东西,我那大小舅母们可有呀?” 郭诵打趣地望着李峻,揶揄道:“可别就这一件呀!若是哪日走漏了风声,我那霸道的三舅母发了火,到时可没有人帮你呀!咱们可不敢惹你家三夫人呀!” 李峻瞪了郭诵一眼,尴尬地笑道:“她一个女孩子,孤身在梁州,我身为上官,体恤下属也是应该的嘛!” 郭方没敢插言,只是笑出了声音。 郭诵则不依不饶地说道:“哎呀,大将军说得也是,体恤下属没有错,就是不知道为何只体恤范校尉呢?我和郭方也在这里,为何不给我们也发一件貂皮裘呀?” 李峻被说得哑口无言。 他憋了半天后,指着郭诵,又指着门外,一本正经地说道:“滚...赶快...滚!” 郭诵笑道:“二郎,别急眼呀!我就是想提醒你,别让你家老四说漏了嘴,惹得家中不痛快呀!” “哈哈...”郭方大笑了起来。 李峻亦是气得挥了挥手,对着郭方笑道:“建武将军,本帅命你拉走这个乌鸦嘴,快滚出我这屋子。” 第三百五十四章:刘曜的一败涂地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兄长,您就别总惹大将军啦!”郭方大笑地拽着郭诵想要离开。 李峻笑了起来,叫住兄弟二人,叮嘱道:“郭诵,子午道和阴平道要多加驻防,当下的大雪极有可能会封堵路段,命人做好巡查,及时清理干净,必须保持山道的畅通。” 谈及正事,郭诵正色地回道:“你放心,我已经命人巡查了。前几日,骆谷道中有山崩,华阳关的萧扬已经领兵打通了山道。” 李峻点头道:“这几条通往秦雍的路要畅通,我觉得石勒一旦有了取胜的迹象,必定会提前派兵攻取雍州。范洛儿说的很对,石勒也必然会想到这一点,他会出兵攻取长安城,阻止刘胤领兵东进。” “是呀,石勒绝非泛泛之辈,他一定能想到。” 郭方点头赞同,继续道:“如今,咱们只需做好准备,等着他们在雍秦两地再相互杀个你死我活,也就该咱们西府军出手了。” 李峻拉抻了一下双臂,笑道:“咱们西府军就是收拾残局的人,若是不残的话,咱们就给他打残,打死。” 说着话,李峻突然想起一件事,拉住郭诵,问道:“你岳丈的病好些了没有?可别真的给气病了呀?” 原来,刘离投降石勒的事情传过来后,其父刘沈虽没有震怒的表现,却也是眉头紧锁,沉默不语,没过几日竟染病卧床不起。 李峻得知消息后,赶忙命人送医寻药,随后又与鲁胜亲自去了一趟武都郡,在鲁胜对刘沈进行诊治的同时,李峻也对其做了一番开导。 郭诵苦笑道:“我岳丈也不是真心生气,一是心疼儿子刘离,再则也是觉得在西府军中有些失了脸面,所以才被一股急火伤了身子,如今好多了。” 李峻感慨道:“刘离没有错呀!他的降才叫大义,都说要舍身取义,为了自己的一个义字而舍弃成千上万条人命,这样的大义有什么用?不过是徒有虚名罢了。” 当下,在李峻的思维中并没有国家的概念。 晋朝廷能代表国家吗?李峻并不认可。 赵国的皇帝刘曜?襄国里的赵王石勒?他们能代表吗?李峻依旧认为他们无法代表国家这个词。 既然没有国家的定义,国之大义便不存在,剩下的也便是民族大义了。具体来分的话,应该就是汉胡之间的对立而产生的大义。 然而,在李峻的心中,本就对眼下的汉胡之分没有明显的界线,这也让他觉得这份民族大义更是无从谈起。 自己是汉人,而手下却有诸多的胡夷,更是有八万夷军,这种情况如何来分什么是民族大义呢? 究其根本,当下的大义只是跟随了何人,是否背叛了那人,这种大义与国家、民族都无关,应该算是忠心。 因此,李峻赞同刘离的投降,也不觉得这份权宜之计有何不妥。 “郭诵,你去告诉刘沈,他的儿子刘离是西府军的镇东将军,是我李峻的属下,并没有背叛西府军。”李峻正色地说着。 继而,他又对郭诵叮嘱道:“另外,你让人告知刘离,千万不要轻举妄动,石勒必定会在荥阳城,乃至乞活军中安插大量的细作,让他与清河一定要谨慎行事,不要犯苟晞的那种粗心。” 之前,成都王司马颖战死洛阳城后,死守在孟津城的苟晞率兵投降了石勒,并被石勒命为军中左司马。 一个月后,苟晞和同样被俘的王赞图谋反叛石勒,欲投靠江东的晋帝司马睿,不曾想被石勒安排的卧底发现,告知了石勒,二人皆死在了石勒的箭下。 郭诵点头称是,随后与郭方一同离开了紫竹台。 ★★★ 司州,洛阳城外。 当下,刘曜知晓自己很有可能因为错判而陷入困境。 不过,刘曜并不认为自己的兵马弱于石勒,所谓的劣势只是缺少心理准备而已。 因此,他在几坛老酒下肚后,也便振奋了精神,准备全力应对石勒的大军。 刘曜并非是庸才,只是被帝王的荣耀迷了心智,乱了心神,才导致数次错失了重要的战机。 不过,对于石勒当下的攻势和军事部署,刘曜即便有些酒意上头,也能做出清晰的判断。 从石勒的整个进攻部署来看,似乎是逼到中军附近的石虎军最具威胁性。 可是,刘曜觉得石虎军并不会给他带来多大的威胁。 石虎所领的兵马大约有三万人,而自己的中军足有五六万的兵力,石虎根本无法击破中军大营。 因此,刘曜认为最具威胁的并非是石虎,而是兵力最少的石堪与石聪,他们才是最危险的一把尖刀。 根据前军探马的回报,石堪与石聪所领的是羯骑军,他们应该是想要凭借羯骑的迅猛来冲击前军。 一旦自己的前军被冲溃杀光,整个大军的士气必然会受挫,中军也将会被石勒军全面合围,刘曜清楚这样的后果将会意味着什么。 故此,刘曜想在力保前军不失的情况下,反杀掉石堪与石聪所领的羯骑军,打乱石勒的整个计划,击碎他想要形成合围的妄想。 随后,刘曜会就势反围住石虎,将其灭在洛阳城北。 至于剩下的石勒,无非是逃走或是等死,刘曜觉得没有什么区别。 石勒即便能逃走,又能逃多久呢?终归还是要一死。 想通了这一切,刘曜的应对之策也便就此形成,并迅速领兵赶到了最先展开拼杀的西阳门。 他压上全部的人马,想要尽快结束这边的战斗,以便为后续的反包围争取到更有力的时间。 长安城,西阳门外十里。 刘曜的应对确实切中了打乱了石勒军的要害,当发现刘曜领兵全力杀过来的时候,正在攻击刘赵前军的石堪与石聪大为震惊,不清楚为何石虎没有牵制住刘曜。 故此,兵力悬殊的情况下,石堪与石聪不得不领兵撤出厮杀,边战边向后急退,避免陷入刘赵大军的包围。 “想跑,真以为你们羯骑军天下无敌吗?”刘曜望着仓惶而退的羯骑军,轻蔑地笑了笑,高声命道:“大军左右分移,骑军向前,给本王上前杀了那些羯胡。” 离石五部的匈奴人本就是游牧之人,刘曜手中一直都有一支由匈奴人组成的军骑,再加上统辖秦雍二州后,不少善骑的羌氐人也被刘曜编入了军骑中。 故此,刘曜的骑兵的人数不少,战力也丝毫不弱于石勒的羯骑军。 主帅的一声令下,近十万兵马迅速地转换阵型,以图为骑军腾挪出空间,前冲向正在后退的羯骑军。 刘曜的设想没有错,先以骑军相冲,拖住羯骑军,随后枪卒冲上击杀,如此便能很快灭掉石堪与石聪。 然而,他在做出如此设想的同时,忽略了一个关键的问题,或者说并不是忽略,而是他根本没有将石堪与石聪放在眼里。 两军对阵,尤其是在双方激战之时,过大的军阵调整是最不可取的做法,甚至可以称之为兵家大忌。 无论是多么悍勇的军卒,也不管是如何坚固的大阵,只要在交战中发生大规模的移动,势必要造成一定的混乱,更何况是十万人的大军在左右分移。 刘曜熟知兵法,也是身经百战的人,不可能不清楚临时变阵的危险,他只是过于心急地想要吃掉那些羯骑军,也过于轻视了石堪等人的能力。 “他们在干什么?是在变阵吗?”石堪望着前方出现混乱的刘曜军,不解地问向身侧的石聪。 石聪亦是不解地摇头道:“不清楚,好像是是在向两侧移动,是要分兵围击咱们吗?” 石堪摇了摇头,一对粗重的眉毛紧皱了起来。 突然,他将手中的长枪高举,大声地吼道:“大王领兵杀过来了,敌军已乱,弟兄们,随我冲上去,杀光那些废物,捉了刘曜。” 说罢,石堪一马当先地冲了出去。 石聪先是一怔,随后也大吼地跟在了石堪的身后,率领八千羯骑军冲向了刘曜军正在移动的左翼。 战阵之上,击溃敌方的时机常会显现,却也是稍纵即逝。 石堪发现了刘曜军的弱点,他不会放弃这个绝好的机会,更会拖延半点时间。 果然,原本就混乱的刘曜军左翼在受到攻击后,彻底乱了阵型,被八千羯骑冲杀的军心大溃,纷纷向军阵的中后方挤压了过去,从而导致整个军阵乱了起来,发生了大规模地溃逃。 “不要慌,前军拦住那些羯骑。” “不要退,骑兵冲出去,我说过不要退,找死!” 刘曜见状,虽是不停地叱喝,更是挥刀连杀了数十人,却也依旧无法止住军卒的溃败。 无奈之下,他只能在败兵的裹挟下退向西阳门,想要进入洛阳城中据守。 然而,早已得到消息的石勒与石虎领兵杀至,挡下了刘曜军的退路,并迎面将这些溃军赶向千金堨。 第三百五十五章:撕破的重门之盟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之前,刘曜胯下的战马是一匹高大的骝驹,可那匹马在出城时连番失足,导致刘曜不得不换乘了小马。 当刘曜纵马冲上结冰的河渠时,马蹄下的冰层陡然间开裂,大半个马身陷入到冰冷的河水中,刘曜也在猝不及防下被甩在了冰面上。 眩晕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当刘曜清醒过来的时候,感觉到剧烈的疼痛与刺骨的寒冷包裹了整个身体。 他想要爬起来,仅是动了一下便放弃了。 伤痛让他已经没有了支撑身体的力气,而湿透的身子也被大雪所覆盖,并在寒风中不住地颤栗,逐渐开始僵麻。 望着从灰白的天空里压下来的大雪,望着身边依旧在拼命的人,听着那一声声的惨嚎,刘曜平躺在冰面上,笑了起来。 自己败了,败得如此彻底。 在高侯杀光石虎军的时候,为什么要转身到司州呢?为什么不直接攻破并冀二州,夺了襄国,将石勒赶尽杀绝呢? 在夺了荥阳杀到野王的时候,为什么要领兵返回洛阳呢?为什么不继续剿杀大河以北的石勒呢? 既然驻兵于洛阳,为什么不固守洛阳城呢?为什么没有想到让胤儿从长安城出兵,两路夹击石勒呢? 瞬间,仅仅是一匹战马越过身体的瞬间,刘曜反思了自己所有的失误,更是觉得这些失误真是太愚蠢了。 因此,他才笑了起来,笑得很凄惨。 笑得过程中,刘曜想到了一个人,也觉醒了这次大败的最初根源。在自己对出兵一事有所犹豫的时候,是李峻主动给与了最大的支持。 李峻帮着灭石佗稳定雍州,帮着筹集粮草,帮着运兵送粮,一直将刘曜和他的十万兵马送出了西北,送到了中原腹地。 世上有这样无私的人吗?刘曜再次笑了起来。 “李峻,你不会如愿以偿的,你终有一天会和我一样!” 刘曜从不相信李峻,也从没有想过要与李峻成为真正的盟友,他只是想要暂时地利用,可最终被利用的人却是自己。 当石堪率领羯骑军冲杀过来后,发现刘曜依旧躺在冰面上。 刘曜的身下流了一大滩血,虽被落雪覆盖,却依旧是殷红一片。几根探出冰层的树枝正插在他的大腿上,腹部也被划开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刘曜彻底败了,他从长安城带来的十万大军在转眼间灰飞烟灭,石勒取了五万人的首级,并将剩下的人赶出了河洛,将他们留在了漫天的大雪中,自生自灭。 军帐内,石勒望着眼前的众将,放声大笑。 的确是应该高兴,石勒没想到此战会胜得如此顺利,这可是刘曜亲率的十万大军呀! 另外,刘曜的落败意味着石勒去除了心头大患,同时也意味着整个北方没有了对手,大半个天下终于要落到自己的手中了。 至于江东的小朝廷,石勒决定在攻向秦雍的同时,也会派兵先攻取荆州,随后再由豫徐荆三州同时攻向扬州,彻底掌控整个天下。 故此,石勒不等大军有所休整,也不顾眼下的冰天雪地,急命石虎与石生各领两万兵马西进,夺下长安城,占据秦雍二州。 另外,石勒还命石生夺下长安城后,务必要将赵国皇后羊献容送到襄国。 “去,把刘曜给本王带来。”军帐内,石勒有些兴奋地吩咐了一句。 他想见一见刘曜,看看这个昔日同僚狼狈不堪的样子,也听听被人称赞的常胜将军还有什么话要说。 此刻,刘曜早已没有了往昔的俊朗,满身血污的他拄着一根木棍,脚步踉跄地被人推搡进大帐。 “永明,你的伤势如何啦?”看到走进大帐的刘曜,石勒淡漠地问了一句。 突然间,石勒觉得自己没有了嘲讽与炫耀的兴致,就连刚才的兴奋都消散了大半。 几日前,刘曜曾是霸据西北,挥斥方遒的赵国皇帝。 时间再远一些,那时的大家都还跟在刘渊的身边征战,同朝为官,也曾一起举杯豪饮过。 可如今,刘曜转眼就成为了败者,变成了这副形如乞丐的模样。 一个人,无论曾有多么辉煌,只要走错一步,就会将所有的一切拱手让人,也同样会被人踩在脚下,极难翻身。 世人常说否极泰来,可哪里会真有否极泰来的事呢? 就卦数而言,泰卦之后跟着的便是否卦,这倒是说明由胜至衰很容易。 然而,若想要由否卦重新回到泰卦,这中间却要经过六十二卦的艰难,更要经过漫长的时间来等待。 正如当下的刘曜,他从泰卦走到了否卦,却永远无法再回到曾有过的辉煌,因为石勒不会给他任何能翻身的机会。 看着刘曜的狼狈模样,石勒对他并没有怜惜之情,就连一点点的同情都没有,他只是突然觉得此刻的炫耀有些索然无味,以至于不想再多说一句话。 “石王,颇忆重门之盟否?”刘曜望向石勒,惨笑地问了一句。 刘曜想努力地挺直身子,但难忍的伤痛还是让他再次弯下了腰。 重门之盟,这是当年刘曜和石勒在同朝为官时所定下的盟约,那时的二人既是同僚,也是惺惺相惜的好友。 “彼此不可反目为仇,不可相攻,不可伤及家人......  ”刘曜惨笑地说着曾经的盟约。 继而,他抬头望向石勒,重复地说道:“不可伤及家人,我只求石王能记此一点。” 听着刘曜的话,石勒想笑一下,无论是感慨的笑还是嘲讽的笑,他觉得自己都应该给刘曜一个回应。 然而,石勒的神情并没有任何的变化,只是眼神中有了几分黯然。 “今日之事,天使其然,复云何邪!” 最终,石勒漠然地说了一句,挥手让人将刘曜带出了大帐。 “永明,我不会杀你,你还是早日写封书信给长安,让他们降了吧,否则一个都活不了。” 当刘曜即将跨出帐门时,听到身后传来了石勒的声音。 ★★★ 雍州,长安城。 皇帝刘曜战败的消息很快传回了长安,而且羯胡军逼近雍州的军情也在一夜间传遍了城中的大街小巷,不仅是赵国朝臣们陷入惊慌中,就连长安城的百姓也皆是忐忑不安。 烟汀阁内,柳姑姑坐在亭楼的窗边,望着远处人头窜动的街市,发了一会儿呆后,随手关上了窗户,揉了揉有些冻冷的脸。 柳姑姑原名柳娉,江东宛陵人,自小也如宋袆一样被卖到了别人家,因战乱逃到了洛阳城,留在洛阳城东的烟汀阁中做了一名舞姬。 后来,她做了烟汀阁的管事,大家习惯唤她柳姑姑,也便少有人知晓柳娉这个名字。 其实,说不怕都是假的,柳娉只是一个风尘女子,也只是一个想要活命的女人,又怎么会不怕战乱呢? 若在平时,柳娉会毫不犹豫地收拾细软逃回梁州,只要离宋袆越近,自己就会越安全。 然而,此刻的她却不能走。 是自己主动向李大将军要求来到长安,就不能临阵逃脱,自己虽然只是一个弱女子,却也不能丢了这份脸面,更不能因为这样的事情让宋袆被人说闲话。 如此想着,柳娉笑了起来。 她笑自己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也笑自己什么时候竟然有了不怕死的胆气。 “柳姑姑,门外来了一个女人,说要见您。”一名身形精壮的男子轻敲了房门后,入内告知柳娉。 柳娉点了点头,说道:“是什么女人呀?我这就去看看。” 究竟是谁给了自己胆气呢? 柳娉望着眼前的男子,心中没有了疑惑。 整个烟汀阁都在这些男子的保护中,他们不是寻常的家丁护院,他们都是善战的武威军卒。 所以,自己的胆气来自于武威军,是李大将军赋予了自己不怕死的胆气。 “这位夫人,不知您到烟汀阁所为何事呀?” 门房中,柳娉有些奇怪地望向来人,满心狐疑。 烟汀阁是风月场所,虽说没有规定女子不能来,但建成到现在,也从来没有一个女子来此寻欢作乐。 “我是赵国皇后,李世回让我有事情,就到这里寻一位柳姑姑,你可是柳姑姑?” 羊献容说着话,摘下面纱,露出了诱人的面容。 然而,她的眼神中却尽是慌乱与迷茫,因为她在撒谎,李峻从来没有与她说过这句话。 柳娉先是一怔,迟疑地望了一眼羊献容,继而又跪地执礼道:“贱民便是柳娉,请皇后娘娘入园内说话。” 刘曜兵败被擒,石勒的四万大军很快就要攻到雍州,这些消息让朝廷的文武官员们不知所措,代父理政的南阳王刘胤更是惊惧万分,第一时间想要逃离长安城,逃出雍州。 对此,皇宫内引发了争论,刘胤也因此杀了人。 “如今,赵国虽丧失君王,但国土仍然完整,将士也未叛离,暂且应当集中力量抵御敌军。力有不支时再逃也不晚。” 尚书胡勋的话并没有劝住刘胤,反倒被刘胤以扰乱军心的罪名,将其斩杀在紫光殿内。至此,再也没有人敢提出反对的谏言。 逃到哪里去呢?逃到秦州就能抵抗住石勒军的追杀吗? 第三百五十六章:羊献容的选择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皇后羊献容不懂兵事,也无法说出反对的意见,她只是清楚一旦石勒的大军杀来,将会无路可逃。 “刘胤,我们可以请汉中郡侯出兵,他说过会增援咱们的。” 当时,羊献容在大殿中也仅是说了这个建议,却看到刘胤的眼中露出了冷冷的目光。 随后,她便再也没有开口多说一个字。 事已至此,羊献容唯一能求到了人只有李峻,也就换了便服来到了烟汀阁,想要凭借猜测寻一个最后的希望。 柳娉听完了羊献容的话,躬身执礼后,转身来到门外,对着一名守卫轻声说道:“去请陈显与卢晖两位将军,告诉两位将军,羊皇后到了。” 做完了吩咐,柳娉再次来到羊献容的面前,执礼道:“皇后,贱民只是烟汀阁的一个管事,具体的事情都由陈显与卢晖两位将军负责,贱民已经让人去请了。” 听到柳娉如此说,羊献容苦笑道:“我果然没有猜错,你们真的都是李峻的人。” 柳娉点头道:“之前,大将军离开雍州时曾有嘱托,若是皇后有事相求,让我们力保皇后与您儿子的周全。” “世回真的如此说吗?” 羊献容听了柳娉的话,身子一颤,眼眶湿润起来,喃喃地自语道:“我知道他会管我的,他不是个狠心的人,会管我的。” 不多时,陈显与卢晖快步地来到了密室。 二人与羊献容见礼后,陈显拱手道:“皇后,我家大将军曾说过,无论什么事情,您只要留在长安城中,便会平安无事,如果离开了长安城,我们无法保证您的安全。” 羊献容点了一下头,急声地问道:“如今长安城危急,你家大将军会即刻派兵来援吗?” 陈显与卢晖对视了一眼,随后冲着羊献容摇头道:“大将军也说过,他要保的人只是您和您的至亲,其他人与西府军无关。” 羊献容听到陈显如此说,先是一怔,随后缓缓地点了点头,神情黯然地说道:“我知道了,我会和熙儿留在城中,哪里都不会去。” 李峻所交代的话意很明显,赵国的存亡与他没有关系。 羊献容清楚如果李峻出兵,那将意味着不会再有赵国,活下来的人也只能是羊夫人与刘熙,没有赵国的皇后和太子一说。 不久后,赵国的朝廷再一次爆发了激烈的争论。 皇后羊献容代替太子强烈反对逃离长安城,固执地要留守在城中抗敌,南阳王刘胤则执意率群臣与兵马撤至秦州的州治上邽,企图通过秦州多山的地势来抵抗石勒军的进攻。 最终,刘胤带走了长安城的大部分兵马,与其同行的人还有满朝的文武大臣,就连他们的家眷也一同搬离了长安城。 刘胤留给皇后羊献容与太子刘熙的兵马不多,仅是不足三千人的皇宫近卫军,让羊献容用这些兵力来抵抗进犯的四万石勒军。 然而,就是那不足三千人的近卫军,也在不到两日的时间里逃走了大半,仅仅留下了一千两百人。 “娘亲,咱们为什么不跟大哥哥走呀?”年幼的刘熙望着空荡荡的紫光殿,胆怯地问向身侧的母亲。 羊献容搂住儿子,身体有些轻微的颤抖,神情却坚定地说道:“咱们不走,如果出了长安城,熙儿和娘都会死的,娘不想熙儿死,娘曾经丢了熙儿的姐姐,娘要为你赌一次。” 私下里,羊献容曾和儿子刘熙说过清河公主的事情。 刘熙的年纪虽小,却是很心疼这个同母异父的姐姐。 他曾对母亲发下誓言,等自己做了皇帝,一定要替母亲把姐姐接到长安来。 刘熙并不知道娘亲在赌什么,只是好奇地问道:“娘亲,李叔父会派兵救咱们的,他会帮刘熙继续当赵国的太子,是吧?” 羊献容点着头,搂紧了儿子,泪水却滑落在刘熙的发髻上。 片刻后,羊献容轻声地说道:“熙儿,只要你和娘亲能活着,即便不做太子也无妨,娘亲也不做皇后了,咱们找个安静的地方住着。” 羊献容知道刘曜回不来了,就连活着的希望都不太可能,她没有了可依靠的人,自己与儿子已经成为了孤儿寡母。 在这个世上,会有人因为美色而收容羊献容,将她当作床榻上的玩物。 可是,没有人会让幼小的刘熙活着,谁也不会愿意将刘曜的儿子养在身边,石勒更不可能允许刘曜的骨肉活在世间。 羊献容不是在赌自己会成为李峻的玩物,她知道李峻不是那样的人,她在赌李峻会善待刘熙,能让这个尘世未知的孩子活下来。 因为,刘熙是自己的至亲,李峻说要护住的人中包括至亲,那他就应该不会食言。 ★★★ 汉中郡,南郑城。 紫竹台内,李峻正在房间里翻看着一份份的军报,偶尔会起身在悬挂的舆图上做着标识。 “潼关没守住,石虎已经杀到郑县了。” 李峻抬手点了一下舆图,口中苦笑道:“偌大个关隘,就连两日都撑不住,刘曜的赵国真的是完了。” 周靖摇头叹息道:“整个朝廷都跑了,就别说那些守军了,他们早就无心再战,一战即溃也是必然。” “嗯...”李峻笑了笑,继续道:“石虎所领的兵马中有不少羯骑军,恐怕他不会围攻长安城,很有可能会一直杀到秦州,天水郡的上邽那里,应该会有一场恶战。” 郭诵起身来到舆图前,指着图上一处说道:“石生的兵马已经过了长安东北的莲勺县,应该再有七日便会杀至长安城外。” 李峻返回到座位上,提起温热的酒壶倒了一盏酒,随后将一粒烘烤过的千岁子扔到了嘴里。 “有藤蔓出土,子在根下,须绿色,交加如织。其子一苞恒二百余颗,皮壳青黄色,壳中有肉如粟,味亦如之。干者,壳肉相离,撼之有声,似肉蔻,出交趾。” 千岁子,嵇含曾在《南方草木状》中做过如此描述。 不过,李峻不清楚千岁子是何物,只知道这东西叫花生,烘烤一下后,很适合当作饮酒的零食。 “眼下,长安城里有几家大族要投降石勒,他们的手中有不少兵力。” 李峻将酒壶递给郭诵,又将装满烤花生的盘子推向周靖,口中继续道:“这是个麻烦,告诉陈显和卢晖,先把这些麻烦解决掉。” 周靖点头称是,继而问道:“大将军,咱们是否该向长安城派出兵马了?” 李峻转头望向郭方,问道:“你觉得呢?派多少兵马合适?” 郭方笑了一下,思忖道:“眼下来看,还不需要派大量的兵马进入雍州,那样的话会惊到石虎和石生,应该等他们兵分二州之时,再攻其不备。” “至于长安城...” 郭方望了一眼周靖,又看向李峻道:“大将军,烟汀阁那边已经筹集到一万四千人的兵力,听说还有人在赶过去,我估计会达到两万以上,咱们只需派五千步战军过去即可。” 周靖点头赞同道:“建武将军说得也是,早了晚了都不妥当,要让长安城自己守上三五日,石虎必然会领兵攻向秦州,雍州境内也就只剩下石生的两万兵马了。” “五千...?”李峻想了想,转头对郭方道:“你通知奉义将军陈大河,让他带八千步战军随我进入长安城。” 说着,李峻笑道:“如何成了烟汀阁的事情了?不知底细的人,还以为咱们要靠一群歌舞姬来守城呢!我看就把这次出兵定为烟汀阁之役,如何?” 李峻说的本是一句玩笑话,可在场的众人都没有笑,而是吃惊地望着他。 郭诵第一个反对道:“二郎,你到长安城去做什么呀?大河领兵过去就可以了,你何必要亲自去冒险呢?” 周靖和郭方亦是连声地不赞同,并提出要替代李峻到长安城。 李峻喝了一小口酒,笑了笑,缓声道:“大河可以去冒险,我就不可以吗?” “不是的,我不是那个意思。” 郭诵摆手解释道:“你是咱们的主心骨,有些事情没必要亲力亲为,若是连你都要提刀上阵,还要我们做什么?要十几万的西府军做什么呀?” 说着,郭诵一口喝光了酒盏中的酒,将瓷盏重重地墩在桌面上。 “哈哈哈...”李峻笑了起来,起身给郭诵续满了酒,笑道:“没有什么冒险一说,放心吧!” “唉...” 李峻轻叹了一口气,正色道:“当下,长安城中有近十万人,大多数都是寻常的百姓,都是被刘曜强行迁过去的,也因此让荒废的长安城恢复了繁华。” “刚才,我说有人想投降石勒军,让陈显和卢晖处理麻烦,但能杀多少呢?” 李峻抚住额头,揉了一下,苦笑道:“他们找不到求援的人,也就没有反抗下去的希望,人人都吓怕了,能不投降吗?” 郭方皱了皱眉,依旧是摇头道:“我们可以再多派些人,或者我过去镇守长安城,也可以呀!” 李峻摇头道:“郭方,你可以去,也能守住长安城,可城中的百姓不信你呀!又或者说,他们不敢完全相信你。” “我是西府军的大将军,是掌辖整个西南的统帅,若我在长安城中,那些人心中会有底气,也会相信一件事情。” 李峻拿起一粒花生放在手心,随后握紧成拳,笑道:“他们会相信西府军会拼命保住长安城,绝不会让长安城有半点损失,因为我在城中。” 说着,李峻松开了手掌,将花生放到了嘴里,嚼了一下后,继续道:“由此,他们就不怕了,也就有了抵抗的胆气,自己就能守住长安城。” 第三百五十七章:女人们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周靖听着李峻的话,苦笑地摇了摇头,感慨道:“大将军,您这是不顾自己的安危,想要留住那十万人的心呀!” 李峻笑了一下,点头道:“你说的没错,我就是要让城中的十万人相信我,相信咱们西府军是他们的后盾,而不是出来捡便宜的强盗,如此才能为以后的辖治打好基础。” 攻城拔寨容易,但夺下来的城池则需要有人生活,有人劳作,有人缴纳赋税,这才算是真正的掌辖。 否则,没有百姓的城池就是一座空城,除了当关隘用外,一无是处。 十万百姓不是个小数目,那是刘曜多年来一次又一次强迁而聚的人口,李峻不想白白地丢了这些人,想让他们通过这次的军战对西府军有所信赖,从而服从西府的辖治。 李峻讲明了道理,郭诵则无奈地喘了一口重气,点头道:“那好,我不反对你去,可除了大河的八千步战军,靖远军也要跟着去,我最相信你家老三,她拼死都会护着你。” “没大没小。”李峻抓了几粒花生砸向郭诵,笑骂道:“李秀是你的三舅母,什么老三老四的。” “哎呀...”郭诵一把抓住砸来的花生,故作惊讶道:“我只说老三呀!我承认有些失礼,可我没说过老四呀?二郎,你莫非又想做新郎官吗?范姑娘答应你了吗?” 郭诵的一番调侃,顿时将严肃的气氛化为乌有,周靖与郭方则是好奇地望向了李峻。 “滚滚滚...” 李峻一把夺过郭诵手中的酒壶,喝了一口,笑骂道:“你别他娘的胡说八道,根本没有的事情,这要是让裴璎听到,又该骂我了。” 大家相处的时间久了,性子严谨的郭方与周靖,有时也会随意起来。 故此,周靖喝了一口酒,笑道:“大将军,属下感觉您的三位夫人中,大夫人沉稳却不失锐气,三夫人憨直却又霸气十足,唯独二夫人好像没什么脾气,多是贤淑之仪。” 郭方笑了笑,摇头道:“我听青女说,二夫人可不一般,要谦逊有谦逊,要忍让有忍让,可真要是惹恼了她,那份霸气绝不输给另外两位夫人。” 郭诵咂舌道:“二郎,你可真是厉害呀!身边的女人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那个翠烟丫头,活脱脱的鬼精灵,还有那个范姑娘,一肚子军谋大论。” 李府中的事情,郭诵大多都知晓,李峻身边到底有几个女人,他也清楚明白。 “哎呀,郭兄弟,你说得还真对。” 周靖似乎也来了兴致,喝了一口小酒,嚼着花生继续道:“范姑娘真是有些本事,对一些军情的研判也很准确,我看完全可以调到咱们军司衙门。” 李峻望着眼前的三人,敲了一下桌面,苦笑地问道:“三位,正在商讨军情呐!是不是扯得有些远啦!另外,当着我的面评价我的夫人,合适吗?” “哈哈...抱歉,抱歉。” 听到李峻的话,周靖才反应了过来,先是尴尬地笑了一下,随后却忍不住地大笑起来。 郭方憋住了笑,问道:“大将军,您打算何时入雍州?” 李峻略做思忖,说道:“明日便启程,早些到长安城中,我还要去几个大族家走一趟。” 郭方点头道:“那好,我即刻命大河点兵,让靖远军也到西乡集合,一同走子午道入长安城。” 李峻点了一下头,对郭诵吩咐道:“你命王瑚领兵进入魏兴郡的安康县,随时做好兵进雍州的准备,让李瑰领兵前移至临洮县,一旦石虎逐杀刘胤,让他先不要救援,等石虎杀尽兴了再说。” 刘胤从长安城带走的人,皆是赵国的朝臣和忠心刘曜的兵马,那些人对李峻来说是隐患,没必要留着。 既然不需要自己动手,李峻倒是乐见石虎替他除了这些隐患。 郭诵点头道:“李瑰出兵时,我已经嘱咐过了,他现在心狠了不少,没那么多的仁心大爱。” 李峻苦笑道:“李瑰还比不上骞文心狠,我听李钊说,交州人在背地里都说骞文是活阎王,杀人不眨眼。” 周靖无奈地摇了摇头,笑道:“那也没办法呀!交趾一带本就多荒蛮,根本不听教化,再加上九真郡西南的骠国更是如此,只有用个狠人才能镇得住。” 当下,九真郡西南的骠国所涉及的地域,即为后世的老挝。 骞文为了防止混乱的骠国威胁九真郡,领兵入密林,扫平了骠国境内的大小部族,使其彻底归顺了交州西府军的管辖。 李峻笑道:“其实,自从骞文娶了灌娘后,杀性已经少了许多,此番也真是难为他了,等交州再安稳几年,便把他调回来,以后其他的地方,或许也需要一个活阎王呀!” 李峻需要骞文的悍勇与敢杀的狠心,却也不能让一个人在某处待得过久,那样会极易形成无法控制的势力,李峻需要将一些隐患提早遏制住。 并非是李峻不相信自己的属下。 只是每个人的心中都有私欲,这是不可避免的事情,防患于未然没有坏处,这也是他将郭方,李瑰,王瑚,骞韬等领兵之人全部调回的主要原因。 眼下的情况与后世不同,有些纽带可以栓牢属下的心,却也并非是万能的,这就需要一种手段来控制独立势力的膨胀。 后世的伟人曾做过大军区轮调的策略,李峻觉得这种方式在当下就很适用。 说到了李瑰,李峻突然想起一件事情。 他将身子向前靠了靠,有些忿恨地说道:“上次,樊凛离开南郑城的时候,和我说了一件事,说他的女儿樊慧娘把自己许给了李瑰,求我允许他女儿做李瑰的侧室。” “啊...!” 听到李峻的话,房间内的其他三人都惊了一下,倒不是说对纳妾这种事吃惊,而是觉得李瑰是不是当太守的时间有些久了,胆子愈发地大了起来。 偷吃也就算了,怎么还偷吃了五陵蛮大司樊凛的女儿,那可是坪茶洞的巫女呀!而且还敢让樊凛来说情。 “李瑰那小子真吃上啦?”郭诵满心好奇地问道。 李峻摇头道:“那倒没有,说是画了个什么换命的符咒,就必须要跟着李瑰了,说这是规矩,不能改了。” 郭诵哑然失笑,说道:“这是赖上李瑰了吧?我就说李瑰那小子不敢有这么大的胆子呀!要是灵芸知道了,还不得踹死他。” 周靖望着李峻,又望了望郭诵以及郭方,心中暗自为李瑰叫苦。 眼下,这三人掌控了整个西南,恰好这三个人又是郑灵芸最有力的后盾,李瑰那小子再有本事,也翻不出李世回的手掌心,何苦要惹这个麻烦呢! “哎呀,这事吧,还真有些麻烦。”李峻揉了一下有些发僵的脖子,一脸愁云地说道:“那老樊一个劲地哀求,我...我这也不能一口回绝他,所以就...就给答应了。” “啊...”郭诵与郭方再被惊了一次,周靖则憋住了笑。 李峻望了一眼郭诵,摇了摇头,继而对着郭方说道:“你也是灵芸的表哥,青女还是灵芸的上峰,这事情就交给你和青女去办,尽量说服灵芸。” 五陵蛮是梁州境内一股势力较大的夷族力量,李峻需要这股力量来保证梁州的稳定,这就需要要大司樊凛的有力支持。 另外,李峻也曾责问过李瑰,虽说李瑰极力否认,但李峻能看出李瑰有些喜欢樊慧娘。 李峻听人说起过樊慧娘,人长得不错,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好女人,他对这件事并非持有反对意见。另外,自己就是个表率,又凭什么来要求身边的这些人呢? 故此,李峻只好答应了樊凛,同意樊慧娘进入李瑰的家门。 不过,李峻没法和外甥女郑灵芸说这件事,也不敢让自己的三位夫人去说,又觉得郭诵的夫人刘凝之更不会管这件事,打算全推给郭方夫妇。 郭方愣了半天,也憋了半天。 最终,他还是委屈地说道:“大将军,您这不是让我为难吗?您也知道青女的脾气,她一直都向着灵芸,若要知道了这种事情,还不得劈了李瑰,哪里还能去劝灵芸呀!到时会把我也骂一顿的。” “你你...”李峻指着郭方,又指了指郭诵,气极道:“你们一个个都是将军呀!真是没出息,就没见过你们这样怕老婆的。” 周靖紧闭着嘴,却也是笑出了声。 郭诵撇嘴道:“李二郎,你有本事让我小舅母去说,看她怎么劝灵芸?你还不是怕惹事才不敢嘛!” “废话...”李峻笑骂了一句,翻着眼珠想了想,笑道:“范洛儿,她一定能办好这事。范洛儿一肚子鬼主意,能说会道的,最近和灵芸走得也挺近,让她去说。” “哎呀...”郭诵大为感慨地戏趣道:“大将军的手上真是人才辈出呀!各个都有大用处,舅母懂营商善织锦,二夫人精音律且贤惠,三夫人是出了名的女阎王,这老四看来就是巧舌如簧的好说客呀!” 李峻摇了摇头,并没有反驳郭诵的话,只是笑道:“我做了一个开端,也便无法去说别人的对错,我只希望李瑰能如初地对待灵芸,也要真心对樊慧娘,不要辜负了每一个人,更不能伤害到其中的一个。” 第三百五十八章:驻守长安城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说着,李峻喝了一口酒,笑道:“郭诵,郭方,你说咱们当年组建护卫队的时候,哪里能想到会有今日的规模?我那个时候也只是想能护住咱们三家,让三家人能过得安稳些。” 郭方亦是点头感慨道:“是呀!那个时候也没有想太多,所谓的领兵也只敢想带个万八千人就足够了,哪里想到会有如今十几万的大军呀!” 郭诵苦笑道:“可不是嘛!如今兵力越来越多,咱们好像是鸭子被赶上了架,不打也得打了,否则就会被人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李峻给周靖续上酒,说道:“当年,咱们从洛阳一路打到现在,打下了整个西南,有时候真是觉得厌倦了。若是天下太平,咱们一起赚上些钱,找个好山水的地方住着,也能安逸一生。“ 说着,李峻自饮了一盏酒,无奈地笑道:“想是如此想,可放眼九州,哪里有太平的地方呢?也只能如郭诵所言,咱们只有一直打下去,打出个太平来!” 当年,周靖曾在成都王司马颖的军中当过差。 那时,他有着大抱负,想要凭借一身的本事换来门庭显耀,但最终还是大梦一场,险些丢了性命。 跟随了李峻,周靖同样也有这样的想法,可那只是最初的念头。 如今,他有了权势,也得到了李峻的信任,对于显耀的渴望却没有之前那么在意了。 正如李峻所言,打出个太平来。 然后,乘一叶扁舟,江心垂钓,三五好友就如现在这般把酒言欢,这不就是最安逸的生活吗? ★★★ 雍州,长安城。 自从汉赵的刘渊起兵以来,整个北方的局势动荡不安,为了逃避战乱,北方的门阀士族带领家眷、民户流徙到江左一带,后世将这场大规模的逃亡称为永嘉南渡。 有的门阀士族逃离了家园,有的大族却不肯放弃几代人累积下来的家业,选择留在了故土。 留下来的人或是筑垒固守,又或是投降新主,无论做出怎样的选择,不少大族也算是在战乱的北方活了下来。 赵国定都长安后,刘曜在领兵征伐的同时,也从各处强迁了大量人口到长安城,使长安城中的人口数量骤増至十万之多。 不过,城中的人也并非都是强迁来的,有些则是秦雍二州的大族主动搬到了长安城。 毕竟长安城是赵国的都城,居住在都城中能与赵国朝廷走得更近些,而当时的刘曜也需要这些大族的支持。 如今,赵国皇帝刘曜兵败,赵国的朝廷也逃去了秦州的上邽,只剩下孤儿寡母与不足两千人的皇宫护卫在守城,这让城中的大族们很失望,也因此无视了城中的皇后和太子。 石勒的兵马即将杀到,是抵抗还是投降,这个选择不难做出决定,既然赵国已败,那就要重新选择新主,这是毋庸置疑的事情。 不过,选择权从来都是双向的。 长安城的大族们想要投降,想要在石勒的铁蹄下保存自己的势力,那就要显示出足够的分量以及可被利用的价值。 因此,大族们在计算应该付出多少钱财的同时,也将城中的十万百姓计算在内,将他们作为了显示自身价值的筹码。 辛氏在雍州是大族,在整个关陇地区都有着一定的名望与势力。即便是在凉州,辛氏的族人也有不少为官为将的人。 辛恕,雍州扶风郡人,在赵国任中郎将一职,负责值守长安城的各处城门。 辛家是长安城中的豪族,可刘曜始终对汉人有所忌惮。因此,辛恕成为了赵国的朝官,却也只能做个守城门的官吏。 南阳王刘胤逃离长安城,大批的官员也随他一起去了秦州的上邽,可辛恕没有走,他与家人留在了城中。 为什么要逃呢? 晋朝执掌雍州时,辛家就住在这里,匈奴人占了雍州,辛家也住在这里,难道羯人来了就要逃吗? 辛恕觉得无论是谁想要占据雍州,都不可能忽视辛氏一族在秦雍的影响力。 故此,他觉得没有逃走的必要,只不过是要重新谈判,与羯人谈出一个可以接受的条件而已。 “蒋兄,投书的人已经回来了,石勒给了答复。” 辛府内,中郎将辛恕端起酒盏敬向对面之人,笑着继续道:“只要咱们看好长安城,等待石生入城即可。” 辛恕饮下了酒,颇有玩味地笑道:“另外,还告知咱们要看好羊皇后,不得走脱,也不能出半点差池。” 蒋英,雍州新平郡人,原是晋朝旧吏,任赵国廷尉一职。 “看来,那个赵王也是惦念着羊献容的美色呀!人人都想得到,可得到的人又有几个活着呢?” 听到辛恕如此说,蒋英笑着摇了摇头,感慨地继续道:“晋天子死了,曾经护着她的那些人倒是说不清关系,却也都死了,刘曜更是活不成,我看那个女人就是祸水呀!” 辛恕笑道:“她是不是祸水与咱们无关,等石生进了城,咱们将人交出去,这件事也就与咱们兄弟二人没有关系了。” 蒋英喝了一口酒,问道:“大的留下,那个小的呢?” 辛恕正用小刀在身前的烤羊腿上割了一片肉,听蒋英发问,笑着将肉片在盐石碗中沾了一下,送到口中嚼了几下。 随后,辛恕笑道:“”还能怎么办,想必也是要杀了的,总不能养虎为患吧!” 蒋英点了一下头,无奈地笑道:“刘曜的一场仗,真是输了全部身家,争来争去,连自己的女人和儿子都保不住。” 说着,蒋英随口问道:“贤弟,你在皇宫那边和城门处安排的人手可还够吗?” 辛恕将手中的小刀插在烤羊腿上,笑道:“应该够用了,我在皇宫安排了三千部曲,足可以应付羊献容身边的千把人。” 说着,辛恕又拔出小刀,一边割肉,一边继续道:“各城门处也有足够的人手,我已经让人抽调了城中的青壮,石生的兵马到来前,任何人都不准出入,谁也别想来夺城。” 辛恕是武将,手上自然有二三千的军卒跟随,再加之辛氏一族是豪门,家中更是有不少的部曲,算起来也足有五六千的兵力。 蒋英虽掌司法,除了衙门里的不到百人的军士外,并无其他可调配的兵力。故此,当下的长安城被辛恕一手掌控,暂时属于了辛家人的城池。 最初,蒋英在京兆郡的府衙任职,与辛恕有过交往,后来同在刘曜的朝廷中为官,由于两人都是汉人的原因,关系上也就走近了不少。 此番事起后,辛恕听说蒋英也留在了城中,便将其请到了府中,一同商讨投降石勒的大事。 闲聊了几句后,蒋英说道:“贤弟,我还是不放心呀!你先喝着酒,我到各城门处去查看一番,看看城中是否安定,然后再回来陪你畅饮。” 蒋英虽然手中无兵,但他主管诏狱以及修订律令一事,在长安百姓的心中自有一定的官威。 辛恕虽认为蒋英是在多此一举,却又觉得让他在城中安抚一下民心也并无坏处。 因此,他笑着站起身,口中说着有劳之类的客套话,送蒋英出了府门。 长安城,西安门。 此刻,西安门的城门紧闭,近千名手持兵刃的辛家部曲正值守在城门处,更有数千的城中青壮站在城墙上,每人个的手中都拿着能杀人的物什。 “蒋廷尉,您怎么过来了?” 城门内的值守房中,一名辛府的人看到走来的蒋英,又望了望他身后跟着的一群精壮男子,狐疑地问了一句。 当下,因为城中的混乱,多有偷窃凌辱的事发生,也有不少地痞之人聚集闹事,身为廷尉的蒋英常会领着手下巡街,也常常会在手中提着一把短刀。 因此,问话的人并不在意那把短刀,只是感觉蒋英今日带的手下有些多,竟然达到了数百人。 “辛将军让我到各门查看一下,这些是新召集的青壮,送来帮你们......” 蒋英边走边笑着回答,直到临近问话之人的身前时,他脸上的笑容依旧在,手中的刀却猛地捅进了那人的小腹中。 这一突如其来的状况,惊呆了守城门的所有人。 不等那些辛府的部曲有所反应,蒋英身后的数百名精壮男子挥刀向前,很快地将城门处的部曲尽数杀光。 “不要乱动,他们是梁州的武威军,是来抵抗羯胡的攻城。” 看到城墙上百姓想要冲下来施救,蒋英大吼了一声,口中继续道:“你们知道吗?辛恕已经投降了羯人,想要把咱们与这座城都献给石勒,用以换取他们辛家的富贵。” 当下,长安城中除了少量的匈奴人外,大多数的百姓都是汉人,即便是匈奴人,也都是些贫穷之辈,权贵们早就跟着刘胤跑了。 无论是汉人还是匈奴人,他们都不愿意被羯胡占据长安城,因此才听从了辛恕的命令,留下来保卫这座城。 此刻,廷尉蒋英的话让众人大吃一惊,皆是面面相觑,脚下再没有向前移动半分。 第三百五十九章:简单的诺言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眼下,武威大将军就在城外,他会与咱们城中的百姓一同来守城。” 蒋英说着,将手中的刀收回刀鞘中,继续道:“西府军会在秦雍二州内打退进犯的羯胡人,不让他们来抢咱们的粮食,也不许他们欺辱咱们的女人。” 看到城墙上的百姓们无声地望着,蒋英高声道:“陈显将军,打开城门,迎李大将军进城。” 陈显拱手称是,继而又抬头望了一眼城墙上的人,挥手命属下缓缓开启了两扇厚重的大门。 ★★★ 皇宫,光世殿。 大殿内,羊献容呆呆地坐在金阶上,无力地搂着刘熙,失神地望向半掩的殿门,阵阵寒风从那里袭来,冷了整座大殿。 皇宫护卫又逃走了一些人,剩下的已经没有几个了。 那些人不仅逃走,而且还抢走了宫中的财物,只是没敢伤害羊献容和她的儿子。 当下,这座皇宫中已经没有了皇后与太子,这剩下一个无助的女人和她幼小的儿子。 羊献容看到了辛府的部曲,她知道那些人并非是来保护她的,应该是看守,也是在监视。 武威军的人在哪里呀? 李世回不是说会派人来保护自己与儿子吗?他们为什么不闻不问呢? 自己真的赌错了吗? 此刻,羊献容完全陷入了迷茫,这一瞬的她没有了恐慌,注定要发生的事情,还有什么可恐慌的呢?不过是一死而已。 羊献容不想再成为别人的玩物,她只想和儿子待在一起,哪怕是死在一起。 突然,嘈杂声从大殿外响起,继而便是激烈的打斗声与凄厉地嚎叫的声音。 石勒军入城了吗?杀进皇宫了吗? 羊献容如此想着,颤抖地搂紧了儿子,还是无法控制地惊惧了起来。 “羊夫人,李峻来得有些迟,望莫怪。” “小家伙,李叔叔来看你了。” 打斗声依旧在持续,但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殿门处响起,这个声音更是让羊献容紧绷的身子在陡然间松弛了下来。 “世回,你...你终于没骗我。”羊献容说话的同时,泪水终于大颗大颗地流了下来。 李峻笑着走上前,看到刘熙的手中正握着那把精致地小短刀。 “喂,小家伙,拿着刀做什么呀?”李峻蹲下身子,笑着问向刘熙。 小刘熙看到李峻,露出了许久不见的笑脸,稚声地回道:“那些侍卫抢走了我家的东西,还抢走了娘亲的珠宝,我要杀了他们,可...可我打不过。” “哈哈...”李峻笑了起来,一把抱起了刘熙,问道:“小家伙,你是想要用这把小刀保护你娘亲吗?” 刘熙点头道:“是的,爹爹不在,我不能让坏人欺负我娘亲,叔父给我这柄短刀,不就是让我保护娘亲的吗?” 李峻点头道:“没错,刘熙是男儿郎,就该保护自己的娘亲。” 其实,李峻与刘曜之间并没有仇恨,甚至连一点点的纠纷都谈不上。如果不是因为这个乱世,二人或许做个朋友也是极有可能。 因此,李峻并不厌恶刘曜,也不讨厌这个长相俊秀的小男孩,毕竟这种勾心斗角的事情与小孩子无关。 望着李峻抱起了刘熙,羊献容的心先是一颤,即刻也便安定了下来,她知道儿子能安稳地活下来了。 “走吧,别在这里住了。”李峻转头望向羊献容,继续道:“这里太大了,守卫起来过于麻烦,你和刘熙搬到烟汀阁吧,我也在那边。” 羊献容不住地点头,不住地流泪,起身便要跟着李峻离开。 “那个...你不拿些衣物吗?”李峻望着衣着单薄的羊献容,皱眉地问道。 羊献容摇了摇头,苦笑道:“没了,都被抢光了。” 李峻放下了刘熙,脱下身上的狐裘递给羊献容,叹气道:“哎呀,你这皇后当的,怎么总是一副落魄的样子!” 当初,李峻从金墉城中救出羊献容的时候,也曾说过这句话,如今再次说起,不禁让羊献容失声痛哭。 “我今生都不再做皇后了,我要到梁州去,有一个住的地方就可以。”羊献容一边披上狐裘,一边哽咽地说着。 “哈哈...”李峻笑了起来,打趣道:“梁州?那...可是我的地盘,是你想去就去的吗?” 羊献容泪眼婆娑地望着李峻,迟疑地问道:“世回,只给我和熙儿一间极小的房子,难道这都不可以吗?” 李峻重新抱起刘熙,笑道:“你娘亲真是不识逗,叔叔只是说笑的,她还当真了,走,咱们不理她了。” 直到此刻,李峻似乎找到了自己与羊献容之间关系的定位,应该是一种男女间的朋友,一种相识已久的朋友关系。 这种朋友关系很微妙,可以发生某些转变,但李峻觉得仅保持这样的关系才是最好,彼此都不尴尬。 世间的娇艳万千,不是喜欢就要摘取。 羊献容的确很美,甚至比宋袆还要妖娆,可那又如何呢?李峻觉得自己可以看一眼她的美艳,却只能是欣赏而已。 “你想住南郑城也行,要不住仇池也挺好,其实宁州也不错,不冷不热的,就是离我们远点。” 李峻全然不顾殿门前尚在持续的厮杀,一边走着,一边絮叨地说着:“仇池的伏羲崖上有温泉,常年出热水,你要是想住在那里,我就让人收拾个大院子,风景不错,刘沈在武都郡任太守。” “哎呀...”李峻自顾自地摇头道:“刘沈恐怕待不长了,以后他需要到雍州来。” 羊献容紧跟在李峻的身侧,听着李峻的絮絮叨叨,心中莫名地想笑。 羊献容与李峻相识的时间很长,但相处的时间并不多。 以往,两人间的交谈都是工整的对话,很少有过如此随意地闲聊,而且还是在数千人的厮杀中,这就让人感觉很奇特了。 另外,羊献容从没有见过李峻如此絮叨的模样,这种絮叨让她觉得很暖心,像是家人的关切,又像是挚友的关心与闲谈。 “随你啦!你愿意住哪里都行。”李峻终于结束了口中的唠叨,转头望向厮杀处,口中喊道:“大河,杀光他们,我先回烟汀阁了。” 说罢,李峻与羊献容母子在杜麟等人的护送下离开了皇宫,乘马车朝烟汀阁的方向奔去。 此刻,长安城中的杀戮并非只有皇宫这一处,城中所有想要投降石勒的大族都遭到了血洗,辛恕的府中更是被杀了个精光。 在长安城中,几家大族的部曲人数的确不少,但他们无法与西府武威军抗衡。 原本,那些大族还想依仗城中的十万百姓,可在廷尉蒋英的揭露下,几家大族的图谋让百姓们感到痛恨至极,甚至还有许多人跟着西府军一同杀进了他们的府邸。 对于士族豪门的力量,李峻一直都很在意,却也并非是过于看重。 如果依赖豪门的势力,那就要让出一定的利益,甚至有可能要让出大部分的利益,而这也不能保证那些豪门不会出现反戈一击的情况。 既然如此,李峻觉得不如打破那些所谓的豪门。 在这个乱世中,没有什么比握有军队更有话语权,李峻的手中握有重兵,他不想去依赖世家大族。 既然世道已经乱成了这个样子,杀一个也是杀,杀一族也是杀,索性就杀光那些想要作对的大族,将他们的利益重新分摊下去,反倒会获得更多的感恩。 不过,李峻也并非真要杀光他们,只是想在城中立威,让那些想要投降的人断了念头,否则就是死路一条。 “世回,永明...他能回来吗?” 马车中,羊献容望着李峻,轻声地问了一句。 羊献容还是想抱有一点希望,祈盼刘曜能有个活命的机会,毕竟刘曜给了她无人可比的疼爱,也让她在这些年里知道了什么是快乐。 李峻望了一眼熟睡的刘熙,轻轻地摇了摇头。 虎啸山林,刘曜曾是一头睥睨天下的猛虎。 如今,这头猛虎被囚入牢笼,谁又会放虎归山呢? 李峻知道刘曜不可能活着,石勒绝不会为自己留一个致命的隐患。 “别想太多了,我虽和刘曜不同途,却也终究没有成为死敌。”李峻笑了一下,继续道:“以后,没人敢害你和刘熙,你是我的故人,也是我的朋友。” “世回...”羊献容听着李峻的话,掩嘴哭泣,不住地点着头。 在这个世上,羊献容已经没有家人可依靠,更没有人会将她视作朋友。李峻说出了朋友二字,虽然说得如此随意,羊献容却知道这是一份承诺,更是一份最稳妥的保障。 长安城西,烟汀阁。 此刻,烟汀阁完全没有了风尘气息,李秀所率领的靖远军就驻扎在整座庭院的外围,而庭院内也有不少的军卒在巡视,严防闲杂人等进入。 “蒋兄,我常听王育和刘沈谈及你们的过往,他们二人总是赞誉蒋兄的为人耿直,不失大义。” 房间内,李峻将手中的茶盏递给蒋英,笑着继续道:“一直以来,蒋兄都潜在刘赵叛军的内部,忍辱负重,为朝廷收复雍州立下了汗马功劳,我必定会将这件事情奏明天子,替你请功。” 第三百六十章:出师有名,聚集民心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蒋英原是晋朝的旧吏,与刘沈、王育等人相识,可若说他是朝廷安插在赵国的细作,事实也并非如此,蒋英是在长安城破后,自己投降了刘曜。 对此,李峻也能理解。 蒋英的一家老小都在长安城中,没死于战乱已经很幸运,可幸运之后还要继续活着,这就需要有活下去的资本和倚仗,投身到赵国是个不错的选择。 李峻在谋划雍州之时,刘沈和王育分别联系了雍州境内的旧识与故友,蒋英也在名单之中。 懂得权衡利弊,这是为官之道的根本。 蒋英不是蠢人,不可能凭借王育的一番话,或是刘沈的一封书信,就会舍弃现有的官身,投到李峻的阵营中。 不过,多一个选择并非是坏事,蒋英做出了承诺,可他也要等到事情的发展有些眉目后才能兑现承诺。 刘曜的战败以及刘胤的仓惶出逃,让蒋英看清了事态发展的走向。因此,他在假意辅助辛恕的同时,也将城中的一切讯息传给了李峻,并在陈显等人的协助下,为西府军打开了城门。 当下,李峻的身份不仅仅是武威大将军,而且还是天子司马睿亲封的大司马,在这混乱的西境中,他可以代表着晋朝廷。 至于为蒋英请功,李峻也不是在随口一说。 李峻要给蒋英一个能被认可的身份,让他不再为曾经降敌而有所顾虑,如此才能尽心地为朝廷办事,又或者说是能为李峻办事。 “大将军,蒋英有亏,从不敢奢求能得到朝廷的恩赏。” 听到李峻如此说,蒋英啜泣地长躬执礼,继续道:“为了一家老小,蒋英不得不做出背主求荣的事,可我也是汉人,听说过汉人的苦,也亲眼看到过汉人所受的凌虐痛。” 说着,这个已近四旬的男人掩面而泣,哽咽道:“蒋英虽在赵国为官,不敢说能护住长安城里的汉人,为虎作伥的事情,蒋英从未做过一次,做不出来呀!” 李峻通过烟汀阁反馈的情报,早就知晓了蒋英的人品。 在投诚一事上,蒋英的确有所衡量,李峻觉得这也正常,无可厚非。 不过,蒋英的为人为官却是公正,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常常会维护汉人的利益,救助一些被匈奴人欺压的汉人百姓。因此,李峻对眼前的这个人并不反感。 李峻搀扶起跪地的蒋英,宽慰道:“蒋兄,你没有做错,天下最亲的是家人,为了家人的安危,你做任何事情都没有错。” 说着,李峻扶住蒋英的双臂,轻拍了一下,口中继续道:“在这件事上,任何人都无权指责你,若是有人敢拿这个话柄,我第一个不答应,也会向朝廷力保蒋兄。” 蒋英望着李峻诚恳的神情,猛然跪地道:“大将军,蒋英不求朝廷封赏,只求能追随在大将军的左右,至死不渝。” 李峻点了点头,笑道:“那好,李峻能得蒋兄相助,必定能安守长安城,收复秦雍二州。” 在这次的战事中,蒋英所能起到的作用,李峻并未考虑在内,但他对长安的百姓还是有些影响力,必然会在守城上有着一定的用处。 人尽其才,物尽其用。 李峻不会轻易放弃一个有用的人,即便是用处不大,也不能把这样的人推给对手。 “蒋英,你去召集城里各家能主事的人,你让他们到...”李峻略做思忖,继续道:“就到刘曜的紫光殿吧,那里宽敞些,咱们一起商讨一下守城的事情。” 蒋英拱手道:“属下遵命,属下这就去召集。” 说罢,蒋英退后一步,转身走出了房间。 望着蒋英离开的背影,李峻淡淡地笑了笑。 他不会相信蒋英口中的至死不渝,但他相信蒋英的识时务,只要西府军有足够的实力,所有与蒋英一样的人都会识时务,也都会臣服。 “二郎,那个女人就是羊献容吗?” 李秀走了进来,一句问话也打断了李峻的思绪。 “长得是不错,尤其是那双眼睛,比二姐还要勾人魂魄呀!”李秀说着,伸手在李峻的面前夸张地比划了一下。 李峻笑道:“你的魂魄被勾走了吗?” 李秀双手掐腰,挺直了腰身,笑道:“我是将军,可不吃那一套,我就是怕你被勾走了心魂。” 李峻伸手正了正李秀的甲胄,笑道:“整天就知道瞎说,你就是一个最大的憨包!” “那...你想怎么安置她呀?”李秀将双手放在李峻的脸颊上,用力挤了一下,继续道:“她以前是大晋的太后,你要送她去江左的朝廷吗?” 李峻摇了摇头,苦笑道:“那不是送她去死吗?先跟咱们留在这里吧!等打退了石勒军,再问问她想住哪里?我还是想让她住在伏羲崖,孤儿寡母的也能安全些。” 李秀想了想,点头道:“伏羲崖也不错,都是军眷住在那里,没有人会欺负他们母子。” 两人正说着话,杜麟快步地走进来,拱手道:“大将军,刘沈他们进城了。” 李峻点头道:“好,你带他们直接去皇宫的紫光殿,我要在那里见城中的各家主事,蒋英已经去召集了,应该用不了多长时间。” 等杜麟离开后,李秀抖着眉头笑道:“二郎,这是要做天子了吗?是要在紫光殿召见群臣吗?” “说你是憨包,你就是个憨包。” 李峻抬手戳了一下李秀的额头,无奈地皱眉道:“召集的人不少,那个地方不是宽敞嘛!咱们的兵马大营也在那边,你这脑袋里就知道瞎想。” 李秀揉了揉额头,嘟嘴道:“就是真做天子又如何?我的二郎难道不配做天子吗?那个刘曜都敢称帝,你为何不能?” 李峻捏了一下李秀的脸蛋,苦笑道:“我的宝贝,你就别瞎说了,咱们办正事要紧,你先带人跟我去趟军营。” “宝贝”一词从李峻的口中说出,让李秀不禁浑身一颤,感觉极度肉麻,却又觉得非常地受用。 ★★★ 皇宫,紫光殿。 此刻,紫光殿的门外聚集了不少人,这些人中仅有寥寥几人来过紫光殿,大多数人别说是紫光殿了,就连皇宫的宫门都从未踏入过。 大殿的金阶下,数张大木板被垫高,拼凑成了一张长桌,十几把原本是宫中下人使用的长条凳摆放在长桌的周围,有了几分会议室的模样。 刘沈望着殿内的长桌,又看了看金阶上的那张龙榻,笑着摇了摇头。 他知道李峻为何要如此做,李峻就是想避嫌,不想被人误解有称帝的念头。可那张龙榻就摆在那里,除了李世回,谁又敢坐上去呢? 不多时,在近百名靖远军的护卫下,李峻来到了紫光殿外,李秀与杜麟则一左一右地守在他的身侧。 “道真,家里边都安排妥当了吗?” 李峻先是望了一眼聚在门前的众人,冲着迎过来的刘沈点了点头,开口问了一句。 刘沈拱手道:“大将军,卑职出发前,建武将军已经调张景到武都郡领兵,鲁别驾也命人辅助张景辖制郡内的民政。” 李峻点了点头,继而才转身望向一旁静声等待的众人,笑道:“今日劳烦各位来此,是想与大家共同商议守城之事,快请入内。” 说罢,李峻迈步走进了紫光殿。 殿内,李峻落座后,其他的人也都根据自己的身份自行找了位置坐下。 不过,大家还是对此感到新奇,至少蒋英就觉得有些不理解。 紫光殿是赵国皇帝刘曜召见朝官议政之所,李峻要在那里商议事情,这个意思也就不言而喻了。 然而,当蒋英带着各家的主事人来到紫光殿,当他看到大殿内的摆设后,竟然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李峻究竟要做什么。 “各位,或许你们当中有人知晓我,有的人却是不知。” 李峻望着围坐的一圈人,淡淡地笑了一下,继续道:“我是晋天子亲封的汉中郡侯,大司马,武威大将军李峻,现掌辖梁、益、宁、交四州,领四州诸军事。” 出师有名,方为正义之军。 李峻之所以要介绍一下自己的身份,是在告诉眼前的这些人,他是晋朝廷的代表,西府军是在替朝廷收复被叛军所占之地,并非是一方势力的抢夺。 当下,在百姓的心中,正统的官府还是晋朝廷,即便那个朝廷已经逃到江南一隅,却也是被百姓所认可。他们无时无刻都在盼望天子能领兵北伐,平息这场暗无天日的乱战。 想要获得百姓的支持,除了震慑外,也需要有一个被认可的身份,否则就会被认作叛军,无法获得百姓的信任。 因为,既然都是叛军作乱,没有百姓会在你争我夺下跟随,他们想要的只能是逃走,又或是选择有实力的一方。 其实,能坐到这里的人绝非是等闲之辈,即便他们不属于庙堂中人,也是在城中有些地位,在家族中更是说一不二。 李峻是何人?他们都知晓。 第三百六十一章:物尽其用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雍州距离梁州并不太远,他们知晓李峻领兵灭了大成国,灭了叛乱宁州的五苓夷,也多少了解到西府军抢了交州,杀光了交州的豪族。 以往,他们只是听说过那些狠辣的事情,可今日辛府以及其他几家被屠尽的惨状,让他们见识了李峻的手段,即便是刘曜,也不曾如此对待城中的豪族。 故此,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了李峻的心狠,也觉得他是在替朝廷报复,报复各家大族的背主求荣。 李峻望着默不作声的众人,继续道:“或许,你们会觉得我霸道心狠,我不否认,我就是要杀光敢投降的人,让他们为自己的那点小心思付出代价。” “大...大将军,也并非是大家想投降。” 一名与李峻年纪相仿的年轻人起身执礼,小心地望着李峻,继续道:“我等只是无援,即便是拼死也等不到朝廷的援兵,其实也根本不会有援兵来救我们。” “你是...代表哪家人?”李峻望着说话之人,问了一句。 年轻人执礼道:“回禀大将军,小民令狐昌,代表雍州令狐氏听命于大将军。” 令狐氏在雍州并非是大族,其族人多居于敦煌一地,只有零散的族人住在雍州。 令狐昌,曹魏弘农郡丞令狐华的后人。 当年,令狐邵之子令狐愚与王凌反叛司马懿,失败后被诛灭全族,因为令狐华与族兄令狐愚的亲属关系疏远,并没有遭到罪行连坐,故此才保下了这一脉。 “令狐昌,我听说过你。” 李峻望着令狐昌,笑着点了一下头,继续道:“你是最早与卢晖建立了联系,族中子弟也是最早进入城中辅助陈卢二位将军,多谢。” 说着,李峻站起身,冲着令狐昌拱手致谢。 令狐昌没有想到李峻会如此做,先是一怔,随后赶忙还礼道:“令狐昌并无寸功,万不敢受大将军的一个谢字。” 李峻摆手笑道:“你有敢助我西府军的胆气,这就是大功一件。更何况,你还召集了不少好友加入,怎么能说未建寸功呢?” “你说的没错,你们的确是孤立无援。” 李峻将口中的话语稍作停顿,点头道:“当年,长安城破时,我西府军的兵力薄弱,却也是在攻打大成国,平定宁州的叛乱,实在是分身乏术,无力救援,这才导致了天子被掳,百姓受苦。” 说着,李峻冲在座的众人拱手道:“这虽然不是我的过错,但李峻还是在此向长安百姓致歉了。” 众人见状,赶忙纷纷起身还礼,口中皆是说着受听的赞美之言。 “眼下,北方的羯胡军正在杀过来。” 李峻招了招手,示意大家重新落座,口中继续道:“他们的意图很明显,先夺长安城,再拿下雍州,进而占据整个西北,将咱们的西北百姓沦为他们的奴隶。” 众人知晓李峻说的是事实,可这个事实其实已经发生过了,刘曜率领匈奴军就将这个事实完整地演绎了一遍。 至于羯胡人想要重新演绎,在场的众人里有的想反抗,有的则已经习惯了,习惯于随遇而安,习惯于卑微屈膝。 “我们是人,不是一群被呼来喝去,随意屠宰的牲畜。” 李峻站起身,在原地踱了几步,神情凝重地继续道:“你们可以降,可以苟且偷生,可你们有没有想过家中的女人和孩子,没有了男人的反抗,等待她们的只有无尽的凌辱,甚至还会被吃掉,这就是大家想看到的情景吗?” 李峻重新坐回长凳上,冷冷地望着众人。 “我杀辛家,杀赵家,杀王家,是因为他们要用城中十万百姓的命,来换他们几家的富贵,这种富贵他们承受不起,只能死。” 西府军一入城便展开了杀戮,让城中的所有人都感到了恐惧,对此也颇有微词。 李峻要将这种杀戮的缘由讲明白,也要把这个责任撇清,归咎于那几家的不仁。 “长安城是朝廷的城池,雍州是天子的雍州,不是哪家哪族的囊中之物,这里的百姓更不是可以被随意交换的筹码。” 李峻提高了几分音量,语气上也要较之前冷了许多。 “我是朝廷的大司马,是守疆土的武威大将军,守护一方百姓是我的职责所在,若有人还想用百姓的命来换取自己的周全,那他也活不长,西府军会第一个杀光他的全族。” 李峻望向在座的每一个人,目光中的冰冷直透他们的心底,使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一股绝然的杀意。 “大将军,您放心,咱们都是长安的百姓,家中的老少都在城中,没有谁愿意做出那种丧尽天良的龌龊事。” 蒋英站起身,向李峻拱手继续道:“既然有大将军守护长安城,守护雍州,大家伙儿的心里就有底,就敢同羯胡拼命,我等皆会听从大将军的将令。” 说着,蒋英的目光扫视了一下围坐于长桌的各家代表,轻咳了一声,问道:“列位,你们若是想堂堂正正地做个汉人,做个西北的男人,就表个态,若是想做个怂蛋,那就躲回婆娘的衣裙里,别露出头来丢人。” 蒋英的话鼓噪了在场之人的心,也让大家哄堂大笑了起来。 虽然将肃杀之气消散了不少,却也有了男人的凝聚力,大家的胆量更是添加了许多。 李峻望着蒋英,满意地点了点头,心中对他多了几分欣赏。 在各家主事人的表态下,长安城中百姓的力量聚集了起来,暂时拧成了一股绳,交到了李峻的手中。 “当下,咱们要凭借城中的力量,将长安城守个三五日。” 既然形成了合力,李峻便开始分配各方所要承担的责任。 他继续道:“这样的话,羯胡军为了防止赵国军反攻过来,必然要分兵去上邽,西府军便会从梁州直接进入雍秦二州,将他们分隔开,围而歼之,咱们所要做的事情就是守住羯人的第一波攻击。” “令狐昌听令。”望着应声而起的令狐昌,李峻继续道:“你负责西阳门的守护,可辖制西城的所有青壮与各府的部曲家丁,凡有不遵你将令者,杀!” 说着,李峻对站立在一侧的陈大河命令道:“奉义将军,从你军中调拨八百步战军跟随令狐昌,辅助他集合兵力,一同守护西阳门。” 听到李峻的如此安排,令狐昌有些激动地离开了座位,单膝跪在李峻的面前,高声道:“令狐昌领命,请大将军放心,属下绝不会让一个羯胡踏进西阳门。” 李峻对令狐昌做过了解,知晓他有些本事,身边也有百十名善战的族人和兄弟。 另外,李峻也想将令狐昌收在帐下,为以后的打算做些准备。 “韦氏的韦泓听令。”李峻对令狐昌做出了安排后,转头又对在坐的一人道:“韦泓,你负责把守宣平门,其内部众皆归你辖制,另派八百西府步战军跟随,有不遵令者,杀!” 自汉时起,京兆韦氏便是关中重要的士族之一。 西汉时,韦贤从鲁国邹县迁居关中,韦贤、韦玄成均位至丞相,韦赏位列大司马,其家族在西汉三世三公、仅西汉一朝官至两千石的就多达十余人,成为了关中名门。 东汉至魏晋,京兆韦氏长盛不衰,先后有鸿胪卿韦彪、太仆卿韦端、凉州刺史韦康、中书监韦诞等重要人物,维持了公卿世家的地位。 永嘉之乱后,随着关中夷族的叛乱以及匈奴人的杀戮,京兆韦氏遭受了巨大的冲击,大部分的族人逃离了关中,一些人去了江东,还有一部分人逃到凉州避难,只有少数的韦氏族人留在了关中。 韦泓也是最早响应了陈显与卢晖的号召,率领族中子弟支持西府军,守卫长安城。 对于各城门的守将,李峻会安排自己的部下来值守,同时也要用城中的这些大族子弟,让他们凭借自身的名望来带动民众的力量,使城中的所有青壮都参与到守城一战中。 在进行了诸多的安排后,李峻又望着大家说道:“当下,长安城的城门不再开启,我已经命人运来了一部分军粮,可还是不够。” 李峻说着,环视了一下眼前的所有人,笑道:“所以,我想与各家借粮,按照平价买卖,凡是有粮出售的家户,西府军会照价支付银钱,绝不赊欠。” 今年的雍州大旱,寻常百姓家的口粮并没有多少,官府的粮仓更是被刘胤在逃离时搬了个精光,没有留下一粒粮食。 守城要用人,而这些人也多是百姓家的青壮,李峻要给他们提供战时的军粮,既然百姓的手中无粮,他也只能向大户人家购买了。 李峻并不缺少购买军粮的钱财,被屠的几家大族都是城中的豪族,家中的钱财足可以买下半座长安城,用着这些钱来买城中的余粮,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对于李峻的建议,在场的各家都没有提出任何异议。 这是为守城而筹粮,并且还是毫不拖欠的公平买卖,若是这样还不知趣的话,恐怕这些大户人家也真的该灭族了。 第三百六十二章:雪夜徒歌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紫光殿内,这场略显不平等的会谈,解决了守城所需的兵力与军粮,也彻底安定了那些左右摇摆的心。 就此,所有人统一了认识,并且认同了李峻代表朝廷接管长安城一事,使得李峻掌辖雍州具有了毋庸置疑的权威性。 随后,李峻命刘沈担任雍州刺史一职。 刘沈暂时先处理长安城的事务,待日后平定了整个雍州,西府再进行相关郡县人员的安排,蒋英则留在刘沈的身边,负责战时对人员与物资的居中协调。 对于州刺史的任命,绝不是大司马或是大将军所能拥有的权利,必须要有天子诏书方可。 然而,李峻任命了梁、益、宁、交、雍五州刺史,就是如此地做出了任命,没有一个人敢提出质疑。 实力决定了一切,即便是晋天子司马睿,对此也无可奈何。 ★★★ 入夜,整座长安城进入了备战的状态。 大批的青壮从武库中领了兵刃,被有序地分配到各座城门处,城墙上皆是燃起了火把与盆火,将雪夜中的长安城照耀出了不屈的雄姿。 烟汀阁中,李峻听完刘沈等人的汇报后,只是做了一些简单的叮嘱,也便命他们各自离去。 守城而已,守城兵力已经分配下去,督战的兵力也据守在各营中,剩下的就等着石生与石虎来攻城了。 至于城外的战事,李峻更无须再多加关心,周密的计划早就制定完成,郭诵与郭方会指挥好这场外围战,突发的战术策略则由各个领兵之人自行调整。 夜尚浅,雪未停,寒意正浓,风却是小了许多。 陈设简朴的房间内,李峻正在烛光下提笔书写,期间会停下来思考,随后再将所思之处记录在纸上。 如今,西府军成了规模,所辖之地也达到了五个州,这其中涉及的事情越来越多,李峻感觉到自己所肩负的担子也愈发地重了起来。 无规矩不成方圆。 无论是军队还是理政的府衙,都需要建立相应的规章制度,这是一种约束,也有利于每一级官员发挥自己最大的能力。 西府的各项章程制度一直由鲁胜等人来编制,周靖作为军府司马也参与其中。李峻对于他们所做的工作很满意,要求各州郡官员要严格按照下发的章程制度行事。 不过,李峻觉得这其中还是有一定的局限性,这种局限性与当下的时代有关,与制度制定者所处的位置也有着必然的关系。 故此,李峻在闲暇之时,重新审阅了西府所制定的府策,并对某些事项进行了增减,想要等到战事结束后,与鲁胜等人重新做以商讨。 片刻后,李峻放下手中的毛笔,吹了吹纸面上未干的墨迹,揉了揉有些发僵的脖子,站起身子伸了一个懒腰。 走出房门,李峻朝着宣平门方向望了一眼。 之前,杜麟告知李峻,说石虎的兵马先行抵至城北二十里处的长陵,并领一队羯骑到宣平门叫城,被守城的军民射杀了不少,余下的羯骑跟着石虎退走了。 对此,李峻倒是觉得好笑。 石虎应该没有得到辛家灭门的消息,还以为辛恕会开城相迎,没想到迎接他的竟然是一番弓箭,想必石虎回去后一定是暴跳如雷。 不过,也正因如此,明日的长安城必定有一场恶战,石虎会在石生抵达前先行发起攻击,为自己被欺骗出一口恶气。 故此,李峻让李秀对各城门再进行一次巡查,避免在某个环节上出现疏漏,遭成不必要的损失。 对于自己的这个三夫人,李峻极其相信她守城的本事。 在数万五苓叛军的围困下,在缺兵少粮的情况下,李秀能坚守宁州城一年之久,这份能力可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大战在即,李峻并没有感觉到有压力。 谋定而后动,守城只是整个战事布局中的一点,这个点并不重要,重要的战斗在长安城外。 即便长安城出现危急,郭诵也必然会即刻改变策略,领兵反围住攻城的石勒军。 这里的烟汀阁比不上洛阳东的那处,规模没有那边大,景致也逊色不少,毕竟那时的洛阳是晋国都,是天子的城,即便是风尘之所也要沾些皇家的奢靡。 落雪中,廊桥内,李峻凭栏而坐,清脆悦耳的笛声也随之响起,飘荡在飞舞的雪花中。 练了许久的笛艺,李峻觉得自己虽比不上宋袆,但也算是小有所成了,在气息与音律的把控上,已经可以做到游刃有余。 “二郎,郎君,憨包,好兴致呀!” 听到李秀的唤声,李峻就知道家中的大憨包回来了。故此,他装作没听见的样子,依旧闭眼吹奏着手中的玉笛。 李秀见夫君的雅兴正浓,也便不再打扰,坐在李峻的对面静静地听着,脸上露出了一点羡慕的神情,更多的则是夫复何求的满足感。 “憨包,各处的情况如何呀?” 就在李秀陶醉在这种美妙的气氛中时,笛声戛然而止,李峻用玉笛轻敲了一下李秀的头盔,笑着问了一句。 “啊...?”李秀睁开了眼睛,略有不爽地回道:“查过了,一切妥当,就等着明日开战啦!” “二郎,其实你最偏心啦!” 突然间,李秀埋怨了一句,让李峻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怎么如此说?我哪里偏心呢?” “别以为我不知道,我都藏在心里呢!” 李秀将双脚放到横隔板上,抱膝而坐,望着李峻道:“家中三个女子里,你给大姐写过诗,夜里给她徒歌,你也曾和二姐在洛阳外的大营中高歌“人生得意须尽欢”,好不快意,更让人羡慕,就连翠烟都能唱出你的歌。” 李秀说着,将圆润的下巴支在膝头,略有不平地继续道:“而我呢?你整日就知道喊我憨包!从来都不想着讨我欢心。没错,我是个武将,可也是你的夫人呀!” 即便女人所表现出来的性格有多么憨直,都是一种表象,每个女人的心也都是细腻的,只是计较的多与少的差别。 那些事情,或许是闺阁中的闲谈,又或是话语中不经意地显露,别人没有觉得如何,可李秀却记下了,藏在了心里。 其实,李秀也并非是在意一首诗词,也不是苛求那夜间的徒歌入眠,她只想告诉李峻,自己也是个需要疼爱的女人。 听着李秀的埋怨,李峻怔怔地望着,半天没有说话。 是呀!自己在李秀的身上,真的好像忽略了一些东西,也真的因为她武将的身份,而少了某些该有的疼爱。 “憨...秀儿。” 李峻起身站在李秀的身侧,将她揽在怀中,轻声地继续道:“是二郎不好,二郎不是偏心,只是觉得秀儿是一辈子要保护二郎的人,更是二郎的心尖肉,所以就忽略了你的感受。” “嘻嘻...” 李秀稍稍发泄了一下,再加上听到李峻所说的心尖肉三个字,觉得心情大好,扬脸笑道:“妾身当然要保护夫君啦!一辈子的呢!现在也给我徒歌吧!” “哈哈...”李峻笑了起来,用手指捏了一下李秀的鼻子,点头道:“那好,今夜二郎就给最爱的憨包徒歌!” 李峻坐了回去,用手中的玉笛轻敲着手掌,望着一脸期盼的李秀,想了一会儿后,开口轻声吟唱起来。 “捻斑驳岁月,把往事化作一缕纤尘,流泻指尖,镌刻风月无古今。一朝风雪,梦散酒醒千帆过尽。喧嚣过后,山川风波由谁定?” 李峻的嗓音富有男人特有的磁性,也极有穿透力,虽然是轻声吟唱,不仅是李秀听得真切,就连守在周围的近卫们也都听得清晰。 这些近卫中,有不少人跟随李峻多年,那首豪迈的笑傲江湖让他们熟记于心,而洛阳城外军营中的将进酒,更是令每个人都难以忘怀。 此刻,听到大将军再次徒歌,本应隐藏在暗处的近卫们都悄悄地聚了过来,静静地听着雪夜中的歌声。 “西风啸晨昏,挥手天涯踏雪痕,年华无虞,舞出一世的缱绻。愿不负曾经,半生风雪岂无凭?信步前行,勿叹皎月有阴晴。” 唱到此处,李峻站起身,望向夜空中的漫天大雪,陡然间提高了音量。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听着李峻极有气魄的歌声,望着他超然洒脱的神情,李秀感同身受地站起身,口中也随之吟唱起来。 下一瞬,李峻走下廊桥,站在了纷飞的雪中。 他取过一名近卫手中的长刀,一招一式地挥舞起来。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 “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李峻的轻吟变为了有力地读诵,伴随着灯影下的寒光,激荡在这座不大的院落中。 看着大将军的刀锋斩落飞雪,近卫们无所顾忌地将兵刃倒提在手,将刀柄敲击在胸前的甲胄上,整齐划一的声响与李峻的读诵融为一体,压盖了簌簌的雪落声。 第三百六十三章:城内的宁静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不远处,羊献容静静地站在雪中,望着雪中舞刀的李峻,听着他口中的吟诵,不禁翻涌起了心潮。 原本,羊献容是被悦耳的笛声吸引到此间。 当她看到吹笛之人是李峻时,不由地赞叹这个男人的多才多艺,就在她想要上前打个招呼的时候,看到李秀走进院子,也便停下了脚步。 不过,羊献容并没有离开,只是站在不远处望着卿卿交谈的男女,甚至还听到了李秀的抱怨。 对于李秀的这种抱怨,羊献容真的很羡慕。 她也想如此做,想对自己的郎君说几句抱怨的话,诉说一下心中的委屈。 然而,就是这样最简单的情绪,她在以往都要隐藏起来,也根本不可能在夫君的面前发泄,因为他们都是最有权势的人,是掌握生死的天子。 除了忍下所有的委屈外,羊献容能做的也只有顺从与强颜欢笑。 听到李峻要为李秀徒歌,羊献容停下了想要离开的脚步,她见过那篇将进酒,也听说过李峻徒歌极为豪迈,只是从未亲耳听过。 故此,羊献容裹紧了身上的那件黑皮裘,躲在了最近的角落里。 眼下,石勒的大军已经抵近长安城,好像在晚间还发生了交手,羊献容听说这些消息后,稍有平定的心不免又紧张了起来。 在羊献容看来,无论怎样善兵谋的人,兵临城下之时总是要有所行动,至少不该像李峻这样气定神闲。 然而,听着李峻的吟唱,听着他口中的那句“谁怕?”,羊献容再一次重新认识了眼前的李峻,认识了这个有着旷达超逸的胸襟,充满清旷豪放之气的男人。 李峻是善心之人吗?羊献容对此持有否定的答案。 她见过李峻杀人,也听过李峻命令手下的军卒杀人,那时的李峻就是一个魔王,毫无仁心可言的恶魔。 李峻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吗?羊献容又觉得根本谈不上。 莫说是十恶不赦,就连坏人这个词都不能用在李峻的身上,只杀卑劣之人的李峻能叫坏人吗?不能的,那样不公平。 对于李峻的好与坏,羊献容无法分辨清楚,也不想去分辨,只要能护住她与熙儿,李峻就算杀光了全天下的人,羊献容依旧相信李峻是个好人,是一个值得女人托付终身的好男人。 错过便是终生,羊献容不能说自己错过了什么,只是觉得李秀的那几句抱怨,是她一直都想要做,却也是一生都无法做到的事情。 不经意间,飞雪落在了羊献容的眼中,化为了雪水,流满了脸颊。 ★★★ 次日的清晨,李峻所预料的攻城战并没有展开。 石虎的确领兵抵至长安城外,并将前营驻扎在西阳门外的三里处,虽然相隔如此近的距离,可他却没有发起进攻,只是派人在城下叫嚣,若不打开城门,他将会屠光整座城。 “看来,他也不是个傻子。” 房间内,李峻坐在火盆前,听着李秀的讲述,继续道:“石虎应该猜到城中发生了变故,倒不一定能想到是咱们夺了长安城。” 李峻拨弄了一下炭盆,继续道:“这么大的雪,他又是长途跋涉,若是贸然攻城,受挫的人一定是他,搞不好还会被咱们反吃掉,他应该是在等石生的到来。” 李秀略有遗憾道:“还以为他能恼火地攻城,若是那样的话,咱们打掉他的锐气后就直接杀出去,灭了他的羯骑,没想到这个石虎还挺精明。” “不行,所定的计划也不是这样的。” 李峻笑着摇头,继续道:“眼下,咱们手中没有多少骑军,完全以步卒对羯骑,会吃亏。一旦有个闪失,城中的百姓就要惶恐了。” 李秀点头道:“也是,那咱们就以逸待劳,让石虎待在大雪地里,冻死他们,也饿死他那两万兵马。” 之前,在羯骑军未到之时,李峻命人将长安城附近的百姓全部迁至到城中,实施了坚壁清野的策略。 李峻之所以要如此做,就是要在雍州断绝石虎与石生的粮源,使他们在粮乏的情况下分兵攻向秦州的上邽。 刘胤的手中有粮,即便粮不够,还有匈奴人可吃。 另外,秦州境内的夷部众多,刘胤逃往秦州避祸,一是想要借助秦州多山的优势,更重要的则是想凭借自己大单于的身份,号令各胡部抵抗石赵军。 李峻要把石虎赶到秦州去,让他到那里大开杀戒,削弱一下秦州境内夷部的力量,如此也能让西府军收复秦州时省些气力。 “真冷,给我腾个地方。” 李秀挤了一下李峻,坐在了他的身边,继续道:“估计也就一两日的时间,石生便会赶过来,那时候就该开战了。” 两人正挤在一处烤火,杜麟快步走了进来。 “大将军,刚从城外送来的军报。” 杜麟说着话,将一个打湿的麻布包递给了李峻。 眼下,长安城的各处城门紧闭,城外的影卫则要通过吊篮的法子,将各处的军报送到城中。 “哎呀!刘胤怎么突然又有胆子了?我说石虎怎么不攻城呢,原来是上邽出兵了呀!” 李峻望着手中的军报,好笑地继续道:“当初,刚一听说石勒发兵攻打长安,他跑得飞快,如今兵临城下了,他倒是想打回来了。” 李秀疑惑地接过递来的军报,看了一眼,不解道:“上邽有向东出兵的迹象?刘胤要做什么?是想主动与石虎决战吗?” 李峻摇头笑道:“或许是吧,我也想不出他究竟要做什么?不过也好,反正他们都要拼一次的,咱们先看着也就是啦!” 当初,如果刘胤没有仓惶出逃,以赵国存留在秦雍二州的兵力,足可以抵挡石生与石虎所领的四万兵马,甚至还有可能吃下这四万人。 然而,刘胤的逃走让整个赵国失去了胆气,那些曾经顺从赵国的夷部也因此生有二心。 在这种情况下,刘胤想要领兵与石虎军对决,李峻觉得他取胜的几率不大,而且很有可能会被石虎杀个大败。 李秀亦是笑道:“我觉得呀,石虎会把心头的恶气撒在刘胤的身上,不等刘胤领兵到来,石虎很有可能迎面杀向上邽。” 二人正说着话,柳姑姑端着两碗热腾腾的汤面走进来,笑着说道:“大将军,二夫人,天寒地冻的,快吃些热面暖暖身子。” 此时已近正午,柳姑姑听说二夫人回来了,这才赶忙命人煮了汤面送过来。 见到杜麟也在屋中,柳姑姑歉意地说道:“杜将军也在呀!奴家这就让人再端来一碗。” 杜麟忙摆手道:“不劳柳姑姑了,等下还有事情,我到灶房那里吃一口就成。” 李峻起身接过汤面,递给火盆旁的李秀,转头问道:“羊夫人那边送过去了没有?莫要怠慢了他们母子。” 柳姑姑搓了一下烫红的手,笑道:“怎么会呢?我过来的时候就让人送过去了,羊夫人是大将军的朋友,下人们只有尊敬,哪会有怠慢的道理?” 或许,对于羊献容来说,一碗汤面真的不算什么美食,可李峻觉得这是个细节问题。 他不想让羊献容受到冷落,也不想让羊献容生有种寄人篱下的心思,既然当她是朋友,就要尽可能地照顾好这对母子。 ★★★ 仲桥,位于池阳县西北,长安城的西南,距离长安城西阳门五十里。 刘胤之所以要出兵,一则是因为他得知西府军进入了长安城,这让他大为恼怒,也印证了李峻的居心叵测。 再则,经过与各夷部的会商后,大家一致觉得在石虎的残暴下,各方的利益都无法保证,不如合力将羯胡军赶出西北,维持当下的利益分配。 故此,得到支持的刘胤从上邽向东进发,其余的夷部陆续跟随,近八万的兵马最终集结在了醴泉的仲桥一带。 八万对两万,刘胤在兵力上占了绝对的优势。 他决心一举击溃长安城外的石虎军,同时也要赶走占据长安城的西府军,重新夺回国都。 对于刘胤联军的逼近,石虎早已经得到了消息,这也是他放弃攻打长安城的主要原因。 石虎在做出迎击的同时,也命人告知已经抵达高陆县的石生,让他无须前来会合,直接领兵奔至池阳南的丰原,攻击刘胤联军的左翼大营。 作罢安排后,石虎拔营向西,领兵杀向了仲桥东的孟侯原,那里正是刘胤的中军大营所在地。 石虎军的离开,李峻在第一时间便收到了消息,他觉得城外的这场战事似乎有些看头了。 仅从兵力的数量来看,南阳王刘胤应该占据了优势。 秦雍境内的匈奴屠各部、集木且部,以及氐族王蒲洪、羌族首领姚弋仲,皆亲率本部兵马加入了刘胤的讨伐大军,就连避难于雍州的北羌王盆句除,也带着残存的族人聚集在了仲桥。 军报上称刘胤的兵马大约能有八万多人,可李峻觉得远不止这些。 刘胤一旦首战取胜,他的兵力还会有所增加,那些已经加入的以及尚在观望的夷部会加大兵力的投入,以便为后续的利益分配获得更大的话语权。 如此算下来,刘胤的总兵力至少会达到十万之多,这股数倍于羯胡军的力量应该会获胜吧?至少也能打个平手吧? 第三百六十四章:城外的惨败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正因为有了如此的考虑,李峻觉得之后的计划应该变动一下,或许重点不能放在如何围剿石虎与石生,应该考虑全面与刘胤进行秦雍二州的争夺。 不过,鉴于西北各夷部对刘胤的支持,西府军之后的军事行动恐怕要有些难度,向北调动的兵力也必须要再增加一些。 然而,就在李峻想要重新规划战略部署之际,一则最新的战况传到了长安城中,让他在一声长叹的同时,也彻底打消了之前所有的顾虑。 三日前,石生的两万兵马由高陆县踏上泾水的冰层,直接斜插向刘胤联军的左翼。 不到两日的时间,石生便击溃了驻守在丰原的屠各部、集木且部,使其逃向了西北的新平郡。 对于逃走的匈奴部,石生并没有进行追杀,而是领兵攻向驻守仲桥的刘胤大营,使刘胤的中军直接面对了石生的乘胜一击。 另一方面,由长安城外出兵的石虎亲率一万羯骑兵,仅以半日的时间便冲散了刘胤联军的右翼,氐王蒲洪、羌族首领姚弋仲被杀得连连后退,带着残兵败将也逃去了新平郡。 由于联军两翼的缺失,刘胤所领的中军经受了石虎与石生的猛烈夹击,在近四万羯胡步骑的攻击下,刘胤的中军最终无力抵抗,亦是发生了溃败。 看到各夷部都逃向了旧义渠,刘胤想要重新聚拢残兵。因此,他在众将的护佑下也向西而逃,进入了新平郡所属的漆县。 长安城,烟汀阁。 房间内,李峻依据手中的情报,将刘胤军的退走路线逐一标注在舆图上。 “进了漆县,还能往哪里退呀?” 李峻点指着书案上的舆图,口中轻声地念叨:“那里的泾水宽阔,沟壑密布,简直就是个死地,为什么要向西北逃呢?” 刘沈上前望着舆图,摇了摇头,猜测道:“或许,刘胤是想凭借那里的地势,遏制住羯骑军的冲击,从而集结逃至新平的残兵打个反击。” “唉...”李峻叹了一口气,苦笑道:“且不论刘胤对咱们的危害有多大,只说他的这一战打得真是太窝囊了,和他爹犯了同一个毛病。” “我看也是,飘风扬雪的天,他拉着近八万大军在野外扎营百里,这不正好给羯骑军派上了用处嘛!” 李秀撇了撇嘴,得意地继续道:“若是能和咱们一样固守城池,把石虎与石生耗上个十天半个月,看他们还拿什么力气与咱们厮杀,恐怕连战马都要饿死了。” 李峻笑道:“是呀,都说刘胤有些领兵的本事,以往征伐凉州一战也打得不错。如今看来,刘胤应该是被他爹的大败吓破了胆子,什么谋略都想不出来了。” 刘沈也是叹息了一声,问道:“如果新平郡也守不住呢?刘胤还能怎么办?逃向安定郡吗?又或是进入凉州?” 李峻摇了摇头,苦笑道:“刘胤不会再向西逃了,他的家人在上邽,那些军将的家眷也在上邽,他们若是打不赢,恐怕还要掉头逃回天水郡。” 说着,李峻无奈地继续道:“刘胤太多疑了,西府军就在长安城,如果他能领兵拼死向前,逃到长安城下,我能看着数万人被石虎杀光吗?” 刘沈不解地望着李峻,就连李秀也对李峻的话有了几分迟疑。 “哈哈...”李峻望着二人狐疑的神情,笑道:“或许,我真能狠下这个心。” 然而,李峻还是皱眉地摇头道:“或许,我也有可能狠不下这个心。放眼天下,如今能打的军旅是石勒的兵马,石赵军才是咱们最大的威胁,刘胤的那点力量已经微不足道了。” 原本,李峻觉得刘胤能聚集如此多的兵力,战力上也应该有其威势。 如今的一战,李峻看清了这群乌合之众,自然也就将刘胤不放在眼里了。 “二郎,如今石生与石虎合兵在一处,并没有出现预想中的分兵而行,你看咱们这边...?” 李秀望着李峻,轻声地问了一句。 “没什么,咱们先看着。” 李峻点头思忖了一下,说道:“刘胤的兵力还有一些,他们的仗也没打完,就算石生与石虎不分兵,一战下来也必然会有不小的损耗。” 不等李峻说完,刘沈笑道:“大将军说得极是,咱们不给石虎和石生休整的时间,趁着羯胡多番拼杀后的兵乏之际,一举杀光他们。” 长安城的烟汀阁内,李峻与李秀、刘沈正在推演着城外的军情。 于此同时,不等退至漆县的刘胤纠集起各部的败军,石虎已然杀至,并再一次击溃了刘胤。 正如李峻所预料的那样,刘胤并未向西逃走,而是仓皇地掉头朝南逃向了天水郡,想要重新进入上邽据守。 然而,由于军心已散,再加之一路上的风疾雪猛,跟随他逃亡的军卒大多被石虎军杀死在了路上,尸体枕籍千里。 最终,坚守五日的上邽被攻破,石虎擒获南阳王刘胤及其将军、郡王、公卿、校尉以下七千多人,并将这些人尽数杀死,抛尸于漫天的大雪中。 之后,石虎与石生分兵两处。 石虎领兵讨伐秦雍之地的各夷部,想要彻底征服西北境内的夷族。 同时,他将虏获的刘赵官员、关东流民、秦州和雍州的大族集中了起来,以待夺下长安城后,尽数迁往襄国。 因为之前参战的原因,石虎在攻下屠各部与集木且部的聚居地后,坑杀近一万五千余匈奴人。 另外,石虎还将匈奴部余下的人全部赶到了清水县,将他们如同牲口般圈养了起来,等待日后的迁徙。 就在石虎征讨各夷部的同时,石生领兵来到了长安城外,并且摆出了架势,做好了攻取长安城的一切准备。 今日正午,下了半月有余的大雪终于停了,而刺骨的寒风却将地上的积雪又卷在了半空,重新飘荡于天地间。 城楼上,李峻望着城外做好攻城准备的羯胡军,用手中的鹿皮手套掸了掸身上落雪,满意地笑了笑。 还是那个剧本,还是和当初的计划相差无几,只是拖延了一些时间,也让自己莫名地多了几分杞人忧天。 “耿稚,青铜炮都校验过了吗?注意一下火引,别被雪给打湿了。”李峻转头对着城墙一侧大喊了几句。 之前,李峻领兵进入长安城时,随行带了几门青铜炮。 当石虎与石生全力剿杀刘胤之际,李峻命耿稚从仇池的军械库中又调来了几门青铜炮,而且还添加了不少的天雷弹。 有快速杀敌的方法,李峻不愿意多耽搁一分钟,既然能用炮轰,又何必先用兵马来厮杀呢? “大将军,您...  放心吧,属下...  刚刚都...  检查过了,没有问题。” 寒风中,耿稚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飘忽。 不过,从耿稚满脸带笑的神情来看,这家伙好像并非是在守城,而是在等着欣赏一场极为精彩的大戏。 当下,长安附近并非只有城中的西府军,王瑚的兵马早已经守在了子午谷外的南角村,距离长安城南门的霸城门也不过十里之途。 收到王瑚领兵出子午谷的消息后,李峻命王瑚与其所领的两万兵马驻守在南角村。等到石生在攻城中消耗了一定的兵力后,王瑚再绕城截住石生向西的退路,与城中的兵马一同围杀羯胡军。 故此,王瑚只能耐着性子留在南角村,等着寒风中响起震天的轰鸣。 寒风凛冽,虽然裹挟了万物之音,却也无法掩盖震动天地的炮声。 长安城,宣平门的城墙上,一发发的炮弹呼啸而出,不仅夺走了城下羯胡人的性命,震碎了石生的心魄,就连城中的十万百姓也都慌乱得不知所措。 这一刻,除了西府军的军卒,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清楚那一团团炸裂的火球究竟是来自哪里。 每个人所能感受到的只有巨响与震动,这一震动让长安城的每个角落都在颤抖,甚至整个雍州也随之摇晃了起来。 城垛处,十二门青铜炮不断地将炮弹倾泻在前冲的羯胡军中。 每一枚炮弹的炸裂,都会在人群中掀起层层的雪浪,而那雪浪是鲜红色的,染遍了城门前的大片雪地,更有无数的残肢断臂飞扬在空中。 起初,想要攻城的羯胡军卒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在连番的巨响后失去了部分的身体,失去了知觉,也同样失去性命。 随后,活着的人依旧向前冲,可他们并非是要继续攻城,仅仅是想逃离这地狱般的惊恐,却在混沌的意识中逃错了方向。 城墙上,天雷弹至上而下地抛出,密集的爆炸声将一切混沌归于初始的恐惧,那些临近城墙的羯胡军卒全部死在了恐惧中。 在李峻通晓的知识里,最熟记于心的就是军械的构造,那一世的他在军械上就是行家。 这一世,固然受到了工艺上的诸多限制,但李峻还是能将最简单的青铜炮发挥出最大的威力。 当然了,这其中也少不了黎天行等人数年来所付出的心血。 第三百六十五章:兵围石赵军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赤红的雪地中,石赵的司州刺史石生茫然地望着前方。他不知晓这如同天雷般的东西是何物,只知道不能再靠前了,否则自己也会被炸得四分五裂。 然而,若是不靠前的话,又如何能攻下长安城呢? 夺取长安城是赵王石勒的军令,而这份军令中还有一道必须要执行的口谕,无论是军令还是另行吩咐的口谕都不可违抗,就算是死也必须要遵从。 因此,石生用力地晃了晃有些发昏的脑袋,将手中的长刀高高举起,声嘶力竭地大吼道:“攻上去,谁也不准后退,给我夺下长安城。” 然而,一发炮弹落在石生的前方,爆炸声掩盖了他的吼叫,气浪的冲击也将他从战马上掀了下去,重重地摔在了雪地上。 城门楼中,李峻望着眼前的一切,冷冷地笑了笑。 “耿稚,速命霸城门那边放信令弹,王瑚可以杀过来了。” 说着,李峻又转头对身侧的陈大河吩咐道:“召集宣平门内的所有兵力,开城门,杀出去,将那些羯胡全部杀光。” 石生所领的兵马中,羯骑军并不多,即便是有数千的羯骑,当下也无法应战。 剧烈地爆炸声吓惊了战马,那些受惊的战马皆是瑟瑟发抖,止步不前,甚至有的战马竟然甩落了主人,狂奔地逃向了远处。 故此,李峻要让城中的兵力杀出去,趁着羯胡军惊魂未定之际,将他们尽数剿杀在宣平城门外。 就在宣平门开启之时,王瑚所领的六千轻骑军先行杀到了城门外,如同一把冰剑般直冲向石生的军中,瞬间将那些早已混乱的军阵冲得七零八落。 继而,陈大河率领守城的一万军民也杀了出来,踏着城门外的一具具残尸,如同刀墙般向前挤压了过去,直逼向了石生的中军大营。 在向前奔跑冲杀的军民里,京兆韦氏的韦泓就在其中,他的身边则是百十名族中的子弟。 这一刻,不仅是韦泓,所有参与守城的百姓都抛弃了心中的惶恐与不安,他们清楚李大将军赢定了这场仗,西府军会杀光所有进入雍州的羯胡。 故此,多年未有的胆气,再次迸发于每一名汉人的心中,他们要杀光眼前的羯胡,用以平复自己所遭受的一切凌辱。 即便那些凌辱并非是来自于石勒军,他们也要杀,因为所有的胡人都该死。 青铜炮已经震裂了羯胡人的军心,而六千西府轻骑军的突然出现,又在那破碎的军心上横劈了一刀,彻底分成了两半。 当陈大河领兵杀出后,羯胡军的抵抗仅支撑了不到两个时辰便发生了溃败。溃兵们跟随着受伤的石生向西逃走,想要进入秦州,与秦州境内的石虎军汇合。 然而,不等石生领兵逃离,由南角村方向赶来的步战军也冲杀而至,堵住了石生西逃的路,并与出城的兵马合为一处,将石生的溃军围在了长安城西的槐里县。 长安城的炮声响起,意味着西府武威军围攻石虎和石生的战事全面开启。 当雍州的西府军围住了石生的两万羯胡后,驻守在临洮县的李瑰即刻领兵杀出,扑向了石虎军所占据的南安郡。 骞韬则兵出祁山旧垒,亲率一万五千兵马直接攻取上邽,并在氐族首领句渠知的协助下,逼近了石虎中军所在的临渭城。 石虎所领的兵马多以羯骑为主,有着极强的机动性。 也正因如此,李峻针对羯骑的灵活机动制定了相应的部署,而这个部署也在石虎的自大中有效地实施起来。 当李瑰攻打南安郡时,守在临渭城中的石虎即刻向南安郡派出了援兵。 在骞韬攻取上邽之际,石虎再一次从临渭分兵增援上邽,而当这部分羯骑被句渠知的氐骑牵制住后,骞韬则领兵直接攻向了临渭城。 如此一来,石虎的两万大军被分割成了三段,并且被牢牢地锁在了秦州境内。 不过,在李峻所定的计划中,并非是要将石虎困死在秦州,而是要让他动起来,在其行军的路上做以分段围杀。 故此,骞韬在围困临渭城时,给石虎留了一道可以向东逃走的口子,给了他能与石生军会合的妄想。 石虎善于攻城拔寨,但对于守城却没有多少心得,暴躁的性格也让他没有耐心来守城等援。 因此,经过三日的攻守后,石虎放弃了临渭城,领兵向西而走,准备先与攻打长安城的石生合兵一处,随后再反击围上来的西府军。 对于莫名杀来的西府军,石虎了解的并不多,只是觉得这些胡汉参杂的兵马有些战力,应该也是想趁秦州兵乱之际来分一杯羹。 贪心勿足吃白粥。 有些东西,有命拿却不一定有命吃,即便是有命吃一口,也极有可能被噎死。 石虎不在意这短暂的得失,他想要快速与石生会合,将兵马集中在一处后,再反杀这些西府军。 之后,他还想要就势杀进梁州,杀光这些敢在虎口中夺食的贼匹。 然而,当石虎领兵退到扶风郡的陈仓县时,由绥阳谷道杀出的郭诵拦住了他的去路,并与随后赶到的骞韬采用前后夹击的策略,将石虎逼进了陈仓县内的坪沟峡。 至此,秦雍境内的石赵军全面被围,并且被分割成了数段,陷入到左右无援,苦苦挣扎之中。 ★★★ 长安城,京兆尹府衙。 随着长安城解除了危机,李峻从烟汀阁搬了出来,将处理军务的场所迁至城中京兆尹的府衙。 至于蒋英等人的提议,李峻并没有采纳。 眼下,刘赵的皇宫虽是宽敞,却也是个禁忌。 李峻觉得如果自己搬到皇宫中,会给世人一个口实,也会让身边的人产生错误的判断。 其实,当下的长安城虽然破旧,却也不似晋憨帝时的墙宇頽毁,蒿棘成林。 赵国定都长安后,刘曜命人对城中破损的建筑进行了修缮,除了营造两座宫殿外,刘曜还命人恢复了市肆官署,并为朝臣们配建了相应的府邸。 另外,随着大量人口的迁入,长安城中建起了众多的民居,原本成为荒陌的街巷因此有了改变,诸如尚冠、修城、黄棘、宣明等汉长街的名字也得到了重新使用。 “槐里那边的战况如何了?” 府衙的正堂内,李峻翻看着从梁州送来的简报,问向正快步走进来的傅伦。 之前,傅伦一直在李秀的靖远军中,如今被李峻唤到了身边做事,暂时担任军司马一职。 傅伦的年纪不大,李峻觉得他为人谨慎,心思颇为缜密,与当年的郭方有几分相似,也便愿意多给傅伦一些实践的机会,让他能快些成长起来。 “回禀大将军,奉义将军与王郡守已经把石生的残部赶到了塬坡,咱们的兵马围住了那里,应该再有一两日就能尽数剿杀。” 傅伦执礼后,快速回答着李峻的问话, 李峻点了点头,又问道:“西边有军报传过来吗?坪沟峡那边如何了?” “回大将军,郭帅与骞将军依旧在峡谷中围剿石虎军。” 傅伦说着,将手中的军报呈给李峻,口中继续道:“坪沟峡的地势险峻,山路也崎岖难行,不利于骑兵的攻击,属下已经让令狐昌率城中四千步卒赶往坪沟峡增援。” 望了一眼李峻,傅伦继续解释道:“令狐昌熟识那里的地形,赶往增援的四千步卒中有一千步战军,其余三千人则为城中的青壮,属下也请陈显将军跟随。” 李峻的确有招纳令狐昌的心思,但当下的令狐昌毕竟不属西府军,也没有形成充分的信任,直接由他领兵实为不妥。 傅伦正是考虑到这一点,因此才安排一千步战军随行,同时也让陈显时时监控令狐昌。 李峻放下手中的简报,望着傅伦满意地点了点头。 “告知王瑚,让他围住塬坡即可,无须强攻。” 随后,李峻吩咐道:“塬坡上只有一个破旧的黄山宫,这么冷的天,石生的残部又没有粮食,等他们熬不住的时候再攻上去。” “另外,命人将这份军令即刻送至武都郡。”李峻将手中的书信递给傅伦,继续道:“咱们还需要再调兵马入秦州,防止凉州那边趁乱来抢地盘。” 傅伦接过书信,稍作犹豫后,开口道:“大将军,容属下多言,咱们是否应该派兵驻守风陵渡与潼关呢?如此也能防止石勒再派援兵前来。” “哈哈...”李峻笑了一下,点头道:“当下,你是我的军司马,该提出的建议就要及时讲出来,如此才能做好军谋。” “你想的很周到,我已经命卢晖赶往风陵渡,江惇与韦泓也领八千人去守潼关。” 李峻冷笑了一声,继续道:“我觉得石勒不会派兵增援了,至少不会命大批的兵马西进,这个天气,来多少人都是送死。” 眼下,关中地区正值隆冬,再加上连月来的大雪,让整个关中都处在极恶劣的严寒中。 此时的用兵实属不易,更何况石勒的兵马多在冀州一带,若是远程奔赴秦雍,不仅在军需粮草的运输上困难重重,就是军卒的身体也极难保持绝佳的战力。 故此,李峻判断石勒不会轻易派兵,但为了防止不测,他还是在风陵渡与潼关安排了守军。 第三百六十六章:擎起反抗之旗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傅伦离开后,李峻转头对杜麟道:“老杜,你去把刘沈请来,我要和他交代一些事情,然后咱们去秦州。” 不多时,一身寒气的刘沈跟着杜麟走进了府衙。 “大将军,我听杜麟说您要去秦州?那边有变故吗?” 一进门,刘沈脱下身上的棉风氅,将手中的一份简报递给李峻,继续道:“这是刚统计上来的粮食情况,还不够呀!主要是百姓的家中根本无粮,若是不运来一些,恐怕不少人熬不过这个冬天。” 李峻接过简报,看了一下,苦笑道:“真是一座穷城,再这么打下去,非给咱们的家底掏空了不可。” “哎呀,可不是嘛!”刘沈亦是笑道:“要说这些地方中,也就数益州能好些,穆君逸那里也不错,剩下的交州,宁州,哪个不需要先贴补?咱们梁州就是个有奶的娘呀!” 李峻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这个事情你解决吧,让郭方与李澈从库粮中运过来一批。” 说着,李峻将简报递还给刘沈,继续道:“李瑰来信说,秦州那边有近五万的匈奴人关在清水,还有三万多赵国的官吏家眷和属民,石虎原打算将他们迁往襄国,如今都滞留在了天水和魏郡。” 刘沈皱眉道:“怎么有如此多的匈奴人?这可是一个大隐患呀!” 李峻点头道:“是呀!太多了,杀又杀不得,留下也是个大问题,所以我要去看一看,找出个解决的办法来。” 其实,这种事情也不难解决,石勒就曾砍了刘赵五万军卒的脑袋,石虎也曾坑杀数万晋朝廷的兵马。 然而,李峻还是做不出这样的事情。 那些人的确不是汉人,可这又有什么区别呢? 他们是匈奴人,也是想要活命的百姓,更是五万条鲜活的人命,若是下令杀光他们,李峻实在做不出如此狠绝的事情。 刘沈稍作思忖,建议道:“世回,我觉得为了防止有变,还是应该从武都郡再派些兵马进入秦州。” 李峻点头道:“我已经让傅伦传令去了,我让郭方调吕朗领兵进天水郡,辅助李瑰肃清那边的石虎军,同时也要控制好那些匈奴人。” “道真兄,我今日就启程去秦州。” 李峻将台案上的一摞简报递给刘沈,继续道:“长安城这边就全交给你了,周靖已经在赶来的路上,最迟也不会超过明日,有事情你们多做商议。” 之前,刘沈曾被晋惠帝司马衷任命为雍州刺史一职,掌辖雍州数年,对雍州的事务甚是了解。 如今,他被李峻重新任命为雍州刺史,也算是重掌雍州,理应担起应尽的职责。 不过,雍州的战事未平,各级的官员也为做出具体的分配,李峻担心刘沈分身乏力,所以命周靖即刻赶赴长安城,辅助刘沈处理军务上的事宜。 刘沈拱手道:“世回放心,我定然会替你看好雍州,不会出半点乱子。” 李峻笑道:“当下,你是雍州的刺史,这里也算是你的地盘啦!所以不是替我看好雍州,你要替自己照顾好这一州的百姓呀!” 听到李峻如此说,刘沈肃然地点了点头,冲着李峻执礼道:“大将军,属下跟随过诸多的王公大吏,从未有一个人像您这般真正地爱民如子,刘沈真的很敬佩大将军的仁心大爱。” 李峻苦笑道:“道真兄,不是我过谦,那些百姓的确活得不像人,而他们也被折磨得有些麻木了,我的做法并非是什么仁心大爱,只是想让他们知道自己还是一个人,能活出个人样来!” 能让人有所改变,有个活下去的盼头,百姓的心中就会重新拾起分辨是非的能力,也必然知晓应该顺应何人的号召,这便是民心。 若说李峻的做法是仁心大爱,不如说他在聚拢民心。 李峻要让天下的贫贱之人重新振奋起来,不再成为被人肆意杀戮的奴隶。 他要扛起九州之内真正的反抗大旗,荡平那些施虐之人,打碎这暗无天日的世道,为自己和家人换来一世的安宁。 ★★★ 槐里,塬坡。 黄山宫,刺骨的寒风不断地袭进大殿,即便近卫们砸碎了泥像堵在破漏处,可依旧没有起到半点作用,整座大殿冷得如同冰窖一般。 此刻,司州刺史石生半卧在篝火旁。 由于失血的原因,再加上周身的寒冷,他的脸色青白,嘴唇上没有半点血色,身体也在无法控制地颤抖。 “咳咳...” 石生用力地咳嗽了几声,吐出了一口血水,急促的呼吸才平缓了下来。 之前,在宣平门外,一发炮弹炸伤了他的前胸,气浪也震到了内脏,让他觉得浑身无力,胸口也如同压了大石般喘不上气。 逃不出去了,石生知道自己将会被困死在这座破庙里。如果石虎有能力救援的话,早就应该领兵杀过来了, 如今已经五日了,山下没有一点兵战的声音,石生知道石虎也极有可能被困住了,他真的陷入了绝望。 没有援兵,没有粮草,甚至连御寒之物都没有。 仅存的五千人将能吃的东西都吃光了,赖以活命的战马也杀了,就连冻土下的草根都挖了出来,已经再也找不到果腹的东西。 杀出去便能活,石生曾一度这样想过。 然而,塬坡被围得如铁桶一般,无论怎样拼命,都没能跑出去一个人,反倒是死去更多的军卒。 山下的兵马没有攻上来,石生知道他们如此做的意图,那些西府军就是要围住这里,要冻死黄山宫里的所有人,同样也要饿死这里的每一个人。 石生知晓西府军,更知道那是梁州刺史李峻的兵马。 之前,他们应该叫梁州武威军,李峻统辖了西南四州后才重新命名为西府军。 石生在掌控司州的时候,曾与梁州府的官商打过交道,也因此知道了这些事情。 大王为什么没有想到李峻会出兵呢? 大王知晓李峻这个人,也一直对李峻心怀怨恨,为什么就没有提防这个人呢? 石生并不是在埋怨叔父石勒,他只是感悟到人在狂妄至极的时候,往往会忽略最致命之处。 偌大个西南就在雍秦的一侧,兵强马壮的西府军应该一直在虎视眈眈地盯着西北之地,可谁都没有注意到这个危险,就如此肆无忌惮地杀到了雍秦之地,落入了人家的口中。 大王会派兵来援吗?石生极其不确定。 因为,石生在出兵之际,赵王石勒已经分兵攻向了幽州与青州,想要一举荡平那里的抵抗力量,彻底掌控整个北方。 如此一来,冀州根本不会有兵力派来雍州,而且就算派兵增援的话,在这样的天气下,恐怕不等援兵到来,自己与属下们早就被冻死了,又或是被人杀光了。 石生想到这里,惨笑地摇了摇头,再次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 塬坡,王瑚军大营。 大帐内,王瑚与陈大河围坐在火盆前,一只被烤得冒油的肥兔正架在火盆的上方,诱人的香气弥漫了整座大帐。 守在帐门外的军卒不时地偷眼相望,不断地吸取飘出来的香气,咀嚼着嘴里即将流出的口水。 “大河,你说那个什么殿真的很气派吗?” 王瑚翻烤着火盆上的兔子,转头问向一旁的陈大河。 “紫光殿,还有一座叫世光殿,是刘曜召见大臣的地方。” 陈大河擦着手中的斩风刀,继续道:“我是没见过洛阳的皇宫是啥样,可那两座大殿真不错,很有帝王的气派。” 王瑚笑道:“我可知道洛阳的皇宫,当年我就待在皇城里,那时候的皇宫很大,也很气派,如今都没了,成了一堆破砖乱瓦喽!” 陈大河感慨道:“我倒不知晓皇宫是个啥样,就说阊阖门前的那对铜驼,好家伙,多大呀!我和李瑰他们还在铜驼前磕过头呢!” “啊...为什么要给那对铜驼磕头?”王瑚好笑地问道。 陈大河咧嘴笑道:“那是我和李瑰几个人第一次到洛阳城,也不知道那东西是啥,就觉得像神像一样,所以就跪下磕头了,每人都被庄主踹了一脚。” “哈哈哈...”王瑚大笑了起来,指着陈大河道:“李二郎一定是觉得你们给他丢人啦!铜驼大街上人来人往的,有多少人要笑话你们呀!” 陈大河揉了一下脸,笑道:“王大哥,不怕您笑话,我原本就是个庄稼汉,跟着庄主才走到了今天,只要让我跟在庄主身边,哪怕当个牵马的小卒都行,我这条命就是庄主的。” 说着,陈大河将斩风刀立在身侧,笑道:“你别看李瑰、骞文他们咋咋呼呼的,庄主一瞪眼,哪个人不怕呀?” 王瑚笑了一下,感慨道:“其实,我觉得也不能说怕,咱们大伙跟着李二郎走到现在,这情分融到了骨血里,分不开的,也不能分,就像你说的一样,我这条命也交给二郎了。” 陈大河笑道:“这话也就私下里说着,要是让庄主听到了,又好说我要你们的命做什么?竟扯淡!” 第三百六十七章:围剿羯胡军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王瑚笑着割下一大块兔肉递给陈大河,自己也割了一块后,对着帐门处喊道:“喂,别他娘的偷看了,拿出去,你们几个分着吃了。” 说罢,王瑚又将一只穿好的山鸡放在了火盆的木架上。 “谢将军恩赏。” 两名近卫听到喊声,赶忙走进大帐接过烤兔,嘴里说着话,眼睛又瞄了一下火盆上的烤鸡。 王瑚见状,笑骂道:“哈哈,他娘的,这个你们也要惦记吗?我和陈将军还吃不吃啦!滚出去。” 吃了几口兔肉,王瑚转头问道:“大河,你说二郎为啥不用那两座大殿呀!” 陈大河抹了一把嘴上的油,摇头道:“不清楚,我就听庄主说不能进去,说那不是咱们西府该用的地方。” “要我说,李二郎就是太小心了,就怕别人说他要称帝,二郎就算称帝又如何?” 说着,王瑚将手中的匕首在一块麻布上蹭了蹭,继续道:“如今,咱们打下了这么大的地域,天下的势力算起来也就剩下石勒,司马睿和咱们西府,他们都敢称帝,二郎为什么不可以?” 陈大河望着王瑚,想了想,点头赞同道:“你说的没错,我也觉得庄主也可以做皇帝,刘曜那点本事都可以当赵国的皇帝,庄主要比他厉害多了......” 陈大河的话尚未说完,一名军卒快步地走进大帐,拱手道:“启禀王将军,陈将军,石生又想要突围,已经领兵冲下来了。” 王瑚站起身,冷笑道:“他们是抗不住了,左右都是死,这是想最后拼个活命的机会。” 陈大河提起擦好的斩风刀,笑道:“那好,咱们就给他们一个痛快。”说着,他又对着军卒命令道:“命所有步战军随我杀上去,杀光那些该死的羯胡。” 的确,对于此刻的石生来说,等下去也是死,不如最后拼一次。 只要能冲出包围,即便不向东逃,也可以向北进入荒原,又或者向南进入大山中,都比守在黄山宫等死要多些机会。 故此,石生拖着伤痛的身子,率领余下的五千军卒冲下了半坡,杀进了重重的包围中。 双方本来就在兵力上存在着倍数上的差距,而这些天的养精蓄锐,使得西府军的将士们各个都精神抖擞,战力十足。 兵刃交击下,即便羯胡军如何拼命,他们虚弱的体力还是拖垮了自身拼下去的意志,就连做以抵挡的挥刀,都在抖动中失去了力道,大批的羯胡军死在了斩风刀下。 陈大河的斩风刀劈断了石生的长矛,锋利的刀尖也划开了他身上那件本就破裂的皮甲,露出了一道血淋淋的伤口。 石生后退了一步,扔掉左手中的矛杆,挥舞着右手中的断矛向陈大河刺去,脸上却是露出了最后一次的凄凉。 跟着叔父征战南北,石生历过无数次的胜败,不论身处怎样的险境,他都相信自己能活着,也相信在叔父的运筹帷幄下,一切的困境都会化解。 然而,此刻的他放弃了所有的希望,将断矛刺出的那一瞬,他更是放弃了活下去的念头。 陈大河的刀尖捅进了石生的前胸,将石生前冲的身子顶了回去,并且直直地站在了那里。 石生吐了一口血,冲着陈大河轻蔑地笑了笑,随后低头看向没入胸口的刀身,再也没有将头抬起。 “败军之将,装什么气概?” 陈大河并不在意石生临死前的蔑视,那种蔑视毫无意义,连命都保不住的人,有什么资格蔑视对手呢? 故此,陈大河猛地抽出了刀身,就在石生的尸体前倾之际,一刀砍下了他的脑袋。 一个时辰后,塬坡处恢复了平静。 从黄山宫冲下来的所有羯胡军被杀光,五千颗人头皆被挂在半坡的枯树枝上,向所有敢于反抗的人展示了西府军必杀的狠心。 ★★★ 坪沟峡,位于陈仓县的西北,左右山体属陇山山脉,由渭水北岸分出的上水流经峡谷内。 峡谷内,两岸的山体如同城墙般陡峭,宛如斧头砍下,直冲云霄。仰头上望,所能看到的天空仅是一线而已,故此又称纤天峡。 谷口外,李峻望了望峡谷内的地势,转头问道:“郭诵,里边通向哪里呀?可别让石虎从另一头跑了。” 因为要去秦州,李峻在途径陈仓的时候停下了行程,来到郭诵的军营,查看围剿石虎军的情况。 郭诵笑道:“放心吧,跑不了,北端是上水,须行舟船才能过河到雍县,石虎到哪里去弄舟船,这悬崖峭壁的又没有树木,他就是想做个木筏也不成呀!” 李峻点头叮嘱道:“还是要多加注意,早些了结这边的战事,天水郡北可能还要用兵,你要过去掌兵的。” 说着,李峻左右望了望,问道:“骞韬呢?怎么没有看到他?” 郭诵抬手朝前指了一下,回道:“他领兵在峡谷内围杀石虎,还有那个叫令狐昌的人,跟着骞韬一起进去了。” 李峻点头道:“令狐家在凉州有些势力,我想用令狐昌,此战后,你将他带在身边用着,看看他的能力到底如何?” “好的,我知晓怎么做。”郭诵点了点头,继而问道:“二郎,你去秦州做什么?李瑰是在用兵上有麻烦了吗?” 李峻摇头道:“没有,我是想去解决那些匈奴人。” “你要杀了那些人吗?”郭诵略有迟疑地望着李峻,继续道:“我听骞韬说,清水那边有数万的匈奴人,你要全都杀了吗?” 李峻苦笑地摇头道:“我是个阎罗吗?那么多的男女老弱,怎么杀呀!我是想过去看看,能不能为咱们所用。” 郭诵笑了一下,斟酌地说道:“那些匈奴人多是离石五部中的屠各部和集木且部,他们和刘家有着不小的渊源,你留着那个小崽子的命,不怕他以后反手鼓动匈奴人吗?” 郭诵口中的小崽子便是指刘曜的儿子刘熙,他有些不赞同李峻的做法,觉得如此会留下隐患。 “唉...  ”李峻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说道:“我知道你说的情况是一种可能,可我仅凭一个猜测,就去杀了一个小孩子,这未免过于草菅人命了吧?咱们真的有必要害怕一个教数之龄的孩子吗?” 看到郭诵尴尬地笑起来,李峻拍了拍他的肩头,叹息道:“其实,我是不忍心让羊献容一无所有啊!刘熙虽然是刘曜的儿子,可也是羊献容的心头肉,更是她在这世上最后的挂念了。” 郭诵撇嘴道:“二郎,你那么在意羊献容做什么?” 李峻笑道:“我也不是在意,只是觉得大家认识了这么多年,也算是朋友了。如今,她什么都没有了,也就剩下咱们这些朋友,能不管她吗?” 郭诵揶揄道:“我与她可不是朋友,估计也就只有你将她看作朋友,搞不清你到底要干什么?你可别再给自己添乱了。” 李峻抬手扇了郭诵一巴掌,笑骂道:“有胆子了,是吧?我的家事你也管?我当她为朋友不行吗?我护不住一对孤儿寡母吗?” 郭诵笑道:“二郎,这天下的孤儿寡母多了去,你咋不护别人呀?为啥就挑那妖艳的人来护着呢?” 李峻刚想要反驳郭诵,看到李秀正领着几名军卒走过来,赶忙瞪了郭诵一眼,嘴里小声地嘟囔了几句。 郭诵见状,大笑了起来。 李秀走上前,好奇地问道:“郭诵,你是捉到石虎了吗?为何笑得如此猖狂?” 听到猖狂二字,郭诵的笑声嘎然而止。 他冲着李秀一拱手,并没有作答,如同李峻一样小声地嘟囔了几句,转头望向了峡谷内。 李秀就是李二郎身边的活阎王,郭诵觉得还是不要招惹为妙。 这一次,倒是李峻大笑了起来。 笑罢,李峻对着郭诵叮嘱道:“我要离开了,解决了石虎后,你与骞韬便领兵到广魏郡,莫要耽搁过久。” 郭诵点头道:“好的,我会尽快赶过去的,你在路上也小心一点,毕竟还有些夷部与咱们不同心。” 说着,郭诵转头对李秀拱手道:“三夫人,烦劳您护住大将军的周全。” 李秀笑道:“这还用你嘱托,我自然会护好我的郎君。” 三人说笑了几句后,李峻与李秀率领靖远军离开了陈仓县,向西赶赴广魏郡的临渭城。 ★★★ 原本,石虎领兵进入坪沟峡,是想要通过狭长的峡谷摆脱西府军的围攻,从而能向东进入长安与石生会合。 然而,在交战的过程中,石虎听到对方的领兵之将说石生已死,两万羯胡军也尽数被灭,这让他大吃一惊,不由地慌了心神。 在这偌大的西北之地,除了石生的两万兵马外,石虎再也没有任何的援军,若是石生与那两万人全都死了,自己这边岂不是成为了孤军? 故此,石虎进入峡谷后,不再恋战,而是向北急行,想要彻底甩开身后的追兵。 然而,当他转过崎岖的山路后,才发现眼前的路已然成为了宽阔的河水,若无舟船行渡,根本无法抵达对岸。 另外,绕山而行的古栈道也就此终断,风化水浸的山体无路可行,更是绝难攀爬,让石虎彻底陷入了困境。 第三百六十八章:以夷治夷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无奈之下,石虎只好率领一万兵马折返,打算冲破谷口的阻挡,杀溃那些狂妄的西府军。 石虎的脾性残暴,这种残暴也造就了征伐时的悍勇。 既然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他就要凭借手中的长刀杀出一条生路,屠尽秦雍境内的所有人。 之前,石虎之所以领兵进入坪沟峡,固然是有近三万的西府军围了过来,却也并非是对此有所惧怕,他只是不想耽搁与石生合兵一处的时间。 当下,既然没有了前往长安城的必要,也没有了继续前行的路,石虎决意要与身后的追兵厮杀一番,看看这些胡汉混杂的西府军到底有多大的能耐。 石虎杀惯了一战击溃的晋军,从来没有将晋朝庭的兵马放在眼中。这些所谓的西府军,不过是梁州的晋朝兵马,又能有多善战呢? 弦月滩,处于整段峡谷的中段。 由于地势的原因,上水流经此段的河道变窄,偏于一侧的山脚,在对岸形成了一片半弧的河滩。 骞韬领兵进入峡谷后,一直追杀到弦月滩处,他本想继续向前,但在令狐昌的建议下停止了追击,守在了弦月滩的南端。 “令狐昌,你确定他们能回来?” 驻守弦月滩的两天内,骞韬的这句话不知问了多少遍。 虽然探查的军卒回禀了石虎军的动向,但他还是不太放心,生怕走脱了石虎。 令狐昌依旧是拱手道:“骞将军,前方无路,向西而行的栈道也早已损毁,他们无路可寻,只能折返。” 骞韬如常地点了点头,抬眼望向前方崎岖的山谷。 “令狐昌,你们令狐氏多在敦煌一地,族中不少人也在凉州府衙任职,你为何要留在雍州呀?” 以往,骞韬曾押货到凉州与西域的商人交易,对那边的事情有所了解,故此也便知晓一些令狐氏族的事情。 令狐本是一个地名。 据《水经·冻水注》索载:令狐即猗氏地。 周文王姬昌之子毕公高的后代魏颗打了胜仗,晋景公把令狐一带赏赐给他做封邑,魏颗之子魏颉便以封地为氏,称令狐颉,由此令狐氏便传续了下来。 听骞韬问话,令狐昌拱手回道:“回将军话,小民与家人皆不愿远离故土,况且走到哪里都是一样的乱世,又何必东躲西藏呢?” 骞韬笑道:“你这话说的不对,我们西府所掌辖之地,虽不敢说皆为乐土,百姓却也是活得安稳,你对此不否认吧?” 令狐昌点头道:“将军所言不假,这天下也只有西南诸郡尚且安稳,好多的雍州百姓也正因此想要进入西南偷生呀!” “无须如此麻烦,留在秦雍便可。” 骞韬一摆手,继续道:“以后,我们大将军统辖了秦雍,西府军便会守护关陇之地,这西北会和西南一样安定,谁也不敢来招惹咱们,大家自然也就能过上安稳的日子啦!” 不等令狐昌说话,一名军卒快速地来到骞韬身前,拱手道:“启禀将军,石虎已经领兵杀过来了。” 骞韬一扬眉,笑道:“好呀!果然是无路可逃了,命陈显率枪盾卒列阵,先杀杀石虎的锐气,然后再一起攻上去,杀光他们。” 以眼下双方的形势而言,石虎及其所领的一万羯胡军明显处于劣势,无论在兵力还是军需粮草上,他们都无法与西府军相比。 羯胡本就是则草而居的游牧之人,羯骑军更是为了行动迅速,出征时极少有粮草随行一说,往往都是靠沿路抢掠粮食来作为行军的军粮。 故此,在这几日的急行中,石虎与军卒们并没有途径可劫掠之地,自然也没有可做军粮之物,只能靠身上所带的肉干来充饥。 随身携带的肉干本就不多,再加上拼杀之时的遗落,整支兵马的口粮早就出了问题,为了保持迎敌的体力,石虎已经命人杀了几十匹战马来果腹。 另外,经过长途奔袭与多番的征战,石虎与军卒们所穿的衣物都出现了破损。 在这严寒的天气中,没有保暖的衣物,更没有足够粮食来充饥,严重拖累了整支大军的战斗力,这让每一名羯胡军在心有怨言的同时,也为即将到来的拼命感到无比的恐慌。 当石虎领兵冲杀而来时,由两千步卒所组成的枪盾阵封住了路口,更有两千把劲弩对准了他们,每一支驽矢都闪着冰冷的寒光。 石虎知道没有别的方法,只有先冲破枪盾阵才有可能继续杀下去,否则将会被活活地困死在峡谷中,又或者跳入冰冷的上水,求得一个渺茫的九死一生。 弦月滩的纵深不长,无法给战马提供助跑来增加冲力,再加上岸滩的乱石横生,完全限制了战马奔行的速度。 故此,当六千羯骑杀过来时,并没有产生无法阻挡的冲力,反倒是聚集在一起,混乱不堪。 令狐昌建议骞韬在弦月滩设防,所想到的策略就在于此,就是让羯骑无法发挥作用,甚至还会成为累赘。 挤在一处的羯骑军成为了活靶子,如狂风般的驽矢射杀了骑在战马上的羯胡,而大盾后的长枪又反复地捅向止步不前的战马,直到那些战马在哀鸣声中倒地而亡。 “下马,先冲过去,夺他们的马匹。”石虎见状,不得不命军卒弃马而战。 然而,他也知道若是没有战马,仅凭双脚杀不退那些西府军,更走不出雍州,所以也能出此下策。 看到羯骑变步卒,枪盾阵后的骞韬冲着令狐昌点了一下头,继而将手中的长刀举起,大声的吼道:“枪盾分列守阵,余下的步战弟兄们,随我上前杀光他们。” 瞬间,八千步战军挥舞着斩风刀冲出了盾墙,迎着石虎的羯胡军杀了过去,一场血肉横飞的恶战就在弦月滩上展开,流经此处的上水也很快变成了赤红色。 ★★★ 广魏郡,临渭城。 当下,整个广魏郡处于混乱的状态,临渭城的周边依旧有战事发生,甚至天水郡东的新阳城中,也有数千名羯胡在顽强地抵抗。 广魏郡的混乱,也并非全是因为石虎留下的羯胡军,这其中还有氐羌族的不顺从,以及他们与匈奴族间的仇恨,引发了不间断地大小战事。 杀人,在调停无果下,涪陵太守李瑰杀了许多人,一直杀到广魏郡中的各夷部心生不满,皆有了反叛之心。 临渭城的府衙中,李峻听着李瑰的讲述,点了一下头,没有给出明确的表态。 “大将军,是属下做错了吗?”李瑰满脸羞愧地望着李峻,却又心有不甘地问道。 李峻撇了撇嘴,笑道:“说没有错也不全对,你终究没有骞文心狠,这件事若是让骞文来做的话,他会一族一族地杀,绝不会调停,一直杀到谁都不敢惹事。” “你东杀一下,西杀一下,的确杀了不少人。”李峻望着李瑰,摇头继续道:“可他们知道痛了吗?没有,你没有将他们杀得吓破胆子。” 说着,李峻低声道:“骞文在交州杀人,不论老弱妇孺,杀得一干二净,是真正的灭族。” 有的时候,李峻觉得自己的本心真是变了,对于杀人也似乎缺少了之前的诸多顾忌。 西北的民风彪悍,而且秦州多地都被夷族所占据,以往的官府只能通过授官来拉拢各部族的首领,使他们在名义上臣服于朝廷。 即便是刘曜征服了秦雍后,也是通过封王的形式笼络住羌氐的首领。 李峻也可以采取这种形式,可他并不愿意这样做。 如果秦雍境内存在多个独立的势力,就意味着今后的西府要在诸多方面做出妥协,甚至还要出现无奈的纵容与退让,李峻绝不允许这样的状况发生。 故此,李峻不怕杀人,即便杀光了又如何? 石勒杀了晋朝十万大军,叠尸数百里,这人间还不是照样日升月落吗? 因此,他没有责怪李瑰,只是觉得李瑰还是有些心软而已。 “你现在不要管那些夷部的乱战,集中兵马清理掉羯胡军,然后再解决夷部的纠纷。” 李峻回到座位上,冲着李瑰笑了笑,继续道:“调停?几百年都调停不了的事情,你能化解吗?” 见李峻并无责怪之意,李瑰放下了心,问道:“大将军,我命商望守在清水,不让任何人去冲杀那里的匈奴部。” 李峻点头道:“很好,他们如今谁是头人?还是之前的首领吗?” 李瑰摇头道:“没有头人,原先的屠各部和集木且部的首领都被石虎给杀了,整族人都给砍了。” “哈哈...”李峻笑了笑,继续道:“看到没有,石虎很会杀人,杀得数万匈奴人没有了主心骨,乖乖地被他像一群牲口般圈养在清水。” 李瑰点了点头,问道:“舅父,您打算怎么办?” 李峻揉了一下有些发涩的眼睛,笑道:“以往,匈奴人跟着刘渊造反,后来被石勒杀得逃离了并州,跟着刘曜建立了匈奴人的赵国,可如今什么都不是了,成了人人敢杀的贱胡。” 第三百六十九章:夷为己用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李峻随手翻了一下台案上的文书,轻敲着桌面,继续道:“五万匈奴人,还有三万赵国的官眷流民,他们都没了主心骨,这可不成呀!” 说着,李峻望着李瑰,坚定地说道:“我要做他们的主心骨,我要让他们知道,我李峻能护住他们,是他们这八万匈奴人的王。我要组成一支可用的匈奴大军,杀进中原,赶走石勒。” 匈奴族的部落众多,石勒所属的羯族仅是匈奴族中的一个分支,又称为匈奴别落。 之前,刘渊建立了刘赵政权,以其本部落的匈奴人为显贵,羯族作为从属成为了刘赵军的奴隶军团。 当下,身为羯人的石勒称霸中原,大量的羯胡也因此进入中原依附于他。 石勒给予羯胡上等人的身份,可以随意欺辱异族之人,这其中不仅是汉人受到凌辱,也包括了匈奴族的其他部落。 因为屠各部和集木且部一直都追随刘赵政权,所以他们成为了羯胡的眼中钉、肉中刺,石虎才会大肆杀戮这两个部落的首领,同时也要将他们带回襄国为奴。 这些匈奴人的数量众多,如果让他们聚集于一地,势必会逐步形成一股极为强大的势力,就如当初的离石五部一般。 因此,李峻要考虑如何将这些匈奴人收为己用,同时也将他们逐步地分散掉,无法凝聚成一个威胁。 要想人口减员,最有效的方法就是瘟疫与战争。 瘟疫当然是没必要了,李峻首先想要通过战争分化掉匈奴人,然后再将他们分散到各州内参与农耕,最后彻底融入到汉人中。 既然清水的这些匈奴人与羯胡有了生死的仇恨,而他们在当下又成为了势弱的一方,李峻就要借此将他们全部拉到自己的身边,采用以夷攻夷的方式解决掉未来的隐患。 李瑰听着李峻的想法,迟疑地问道:“舅父,他们会认您为大单于吗?” 李峻缓缓地摇头道:“不容易,所以要让那些人知道,谁才能救他们的命。” 说着,李峻稍作思忖后,对李瑰吩咐道:“明日,你便命商望领兵撤离清水,我要匈奴人再遭受一次杀戮,随后他们才会知晓什么叫感恩。” 李瑰闻言,倒吸了一口凉气,说道:“舅父,那个句渠知可是聚集了数万的氐人,多次想要杀进清水,都被我给拦下来了,他说是当初骞韬答应的,如果咱们撤了兵马,他会第一个杀进去。” 李峻点了点头,缓声道:“句渠知能召集那么多的氐人,说明他有本事,也有威望,会是咱们的大敌。” “嗯,您说的没错。”李瑰亦是点头赞同。 李峻冷笑道:“你去警告他,让他不要进入清水,不要杀匈奴人。” 李瑰皱眉道:“清水若撤离了兵马,他不会听的。” “哼...”李峻冷笑了一声,继续道:“他当然不会听,我就是要他不听,所以才能有理由杀了他。” 说着,李峻摇了摇头,斟酌地说道:“不,不是杀了他,而是将他赶走,将他和那些氐人向西赶。” 之前,刘曜平定秦州时,氐族首领句渠知不愿臣服赵国,率领氐族人拼死反抗,战败后逃进了陇山。刘曜杀了句渠知的家人,并斩杀其族老少三千。 正因如此,句渠知从心底痛恨匈奴人,当骞韬找到他时,他一口答应了骞韬,并发誓要杀光秦州境内的匈奴人。 李峻并非是忘恩负义,况且这其中也毫无恩情可言。 句渠知是在凭借西府军的力量夺回失去的一切,而李峻则是需要句渠知暂时拢住秦州境内的氐人。故此,二者之间也仅是相互利用的关系。 氐人可以反抗刘曜的赵国,同样也不会听命李峻的西府,李峻在当初就认识到了这一点,所以对句渠知及其所领的氐人并没有好印象。 李瑰了然地点了点头,刚要说话,一名军卒引领着吕朗走了进来。 “属下拜见大将军。”吕朗向李峻执礼,口中继续道:“大将军,吕朗所领的一万七千西府军已经全部抵达天水郡,现驻扎于上邽城内,请大将军示下。” 李峻站起身,冲着吕朗笑道:“广远兄,你来得很及时,天水境内的羯胡就交给你处理,李瑰随我解决广魏郡的事宜。” 吕朗与李瑰笑着打过招呼,对李峻禀报道:“大将军,属下出发之时,州府衙门已经将二万斛米运往雍州,郭方将军命都尉索横率五千兵马负责护粮。” 李峻点了一下头,苦笑道:“好在咱们今年的储粮多,否则一下子拿出这么多的粮食,梁州府也是要为难的。” “打仗呀!拼兵力是不假。”李峻接过李瑰递来的水碗,感慨地继续道:“可最终还是要拼财力,拼粮食,没有吃穿的保障,将士们再悍勇也不成呀!” “咦,这是葡萄酿呀!”李峻举碗喝了一口后,才发现入口的并非是水,疑惑地望向李瑰,问道:“喂,李瑰,你从哪里寻来的葡萄酿?” “嘿嘿...”李瑰笑道:“大将军,属下攻下上邽后,在城中发现了一个大酒窖,里边存了不少葡萄酿。” 李峻笑着点了点头,叮嘱道:“平时可以喝一点,不能贪杯,战时绝不准饮酒,否则军法处置。” 李瑰赶忙摆手道:“大将军,属下不喝的,打算等到战事完结,全部拉到长安城去。” 李峻摆手道:“别搬来搬去的了,太麻烦,等到一切都安定了,你就和将士们一起喝了吧。” 眼下,葡萄酿的价格确实昂贵,也绝非是寻常人所能饮用,但李峻觉得没必要因此就过于看重,军卒们一起尝一尝,也算是庆功酒了。 ★★★ 广魏郡,清水县。 《三秦记》有云:“其坂九回,七日得越,上有清泉,四注而下,下有县,称之清水。” 位于清水县城北,樊水西岸和牛头水北岸交汇处,有一座旧城池,始建于秦初,当地百姓称之为安戎城。 当下,安戎城虽然称之为城,却早已是残破不堪,除了有个大致的城墙轮廓外,放眼望去,不过是荒草地中的一处废墟而已。 不过,就是在这样的一处废墟上,却也是遍布了大量的帐篷,那些帐篷大小不一,陈旧破烂,仅是勉强地挡个寒风飞雪。 然而,更有无数的人就连这样的帐篷都没有,他们只能蜷缩在断墙处,借此来御寒苟活。 如今,安戎城便是匈奴人的聚集地,石虎攻下上邽后将他们圈禁于此,等着战事完结迁往襄国。 不过,石虎败逃了,西府军接管了这里。 可是,没有人命令这些匈奴人应该做什么,也不准他们离开,所有圈禁的人只能继续地苟活着。 在此期间,羌氐族多番想要冲到安戎实施杀戮,匈奴人做了抵抗,可没有武器与粮食的情况下,他们的抵抗只能用人命来填。 最终,西府军出兵杀退了那些羌氐人,也同样杀了近百的匈奴青壮。虽然如此,安戎城中的人也明白了其中的厉害关系,知晓西府军算是在保护他们, 在被圈禁的这些人中,有不少人曾是赵国朝廷的官员,他们知道西府军归属武威大将军李峻,而李峻曾与赵国皇帝交好,也曾替赵国守过疆土,剿杀了进犯的石佗军。 或许,那个李大将军是在念旧情吧? 许多赵国的旧吏都在做如此想,但有一个人却并不这样认为,他自始至终都觉得李峻就是在谋划赵国,协助皇帝刘曜出兵中原更是在加速赵国的灭亡。 游子远,赵国的大司徒,车骑大将军。 之前,游子远因为力劝刘曜不可滥杀而入狱,后因劝阻刘曜不该贸然出兵中原而二次入狱。 刘胤率众逃离时,游子远虽也跟着大家一起逃到了秦州,却因未复官职而保住了一条命。 游子远的确逃过了石虎的屠杀,可有人还记得他,氐族首领句渠知就一直在找他,也一直想要将他剁成肉泥。 因为匈奴人中没有了首领,又因为游子远曾在赵国的朝廷中身居高位。故此,眼下的他成为了大家的主心骨。 今日清晨,游子远刚从破旧的帐篷中走出来,十几名匈奴男子便慌张地跑了过来,告诉他西府军已经撤走的消息。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他们撤走有多久了?”听到这个消息,游子远的心沉了下去。 西府军不会无故撤离清水,只能是有一个原因,就是他们与羌氐部达成了协议,允许羌氐人杀进安戎城。 “为什么?” 游子远在心中不停地问着自己:“西府军为什么要撤走,难道是想放弃这七八万人吗?是要用这些人的命来换羌氐的归顺吗?” 略做思忖后,游子远大声地吩咐道:“让妇孺都退进断墙后,所有的青壮跟我守在四方,其余的男子跟在后边,咱们要与羌氐人拼命啦!” 第三百七十章:匈奴人的王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游子远是冯翊大荔人,是汉人。 然而,此刻的他只能与这数万的匈奴人捆绑在一起,如此才能活下来。否则,只要他走出安戎,羌氐人便会活剥了他的皮。 果然,两个时辰后,无数的羌氐人出现在寒风中,他们肆无忌惮地挥舞着手中的刀枪,冲着被道道人墙所包围的安戎城杀了过来。 汉人可以将胡人作为奴隶,羯人也可以奴役汉人与其他的夷族,而各夷族之间同样也是如此。他们可以杀了对方的男子,抢夺对方的财物和妻女占为己有。 句渠知所要做的事情不仅仅是这些,他更是要杀了游子远,正是游子远领兵攻破了句渠知的氐寨,杀光了他的族人。 当羌氐人的兵刃劈砍而来时,匈奴人手中的棍棒也挥舞了起来,为了各自的所求,双方不顾一切地冲杀上前。 一瞬间,在这片荒陌上,数万人展开了惨烈的厮杀。 滴水崖上,李峻望着远处的混战,脸上露出了冷冷的笑。 这一仗,羌氐人不会败,因为他们有武器也有体力,人数上也不弱于匈奴人。匈奴人也不能败,他们若是败了,所有人都会死,故此要拼命。 李峻要借此消耗一下这些胡夷,随后才能主持正义。 “冲出去一些人,快去向清水城的西府军求援。” 混战中,游子远大声地吼着:“告诉西府军,匈奴人顺服西府,遵李大将军为王,永不叛乱,快去呀!” 望着不断涌来的羌氐人,游子远的心中清楚,今日如果没有西府军的干涉,所有的匈奴人都会被杀光,也包括自己与家人。 凛冽的寒风中,浓浓的血腥味弥漫开来,嘶吼声与哀嚎声混杂在一起,回荡在山水间,将整个安戎变为了人间炼狱。 就在游子远陷入绝望之时,一阵密集的战鼓声响起。 继而,有数千的重骑军出现,近万的轻骑军则迅速占据了混战之地的两端,更有大量的西府步战军以军阵的形式,朝着安戎城一步步地逼近。 当下,没有人敢轻视西府军的战力,也从来不敢怀疑他们的杀心。故此,混战停了下来,参战的所有人皆是望向了战鼓响起的地方。 不远处,一匹黑若锦缎的战马缓缓前行,雪白的四蹄轻盈地踏在荒草地上,如同翻起片片雪花。 李峻稳稳地坐在马鞍上,一身乌甲在光线的辉映下,散发出幽幽地冷光。他先是面无表情地望着前方,望着眼前这些已经在心底产生惧怕的人,继而又淡淡地笑了一下。 “我说过,不许任何人到安戎城杀人。” 李峻收起了脸上的笑意,同时将手中的长刀横在了鞍桥上,环视了一下四周,缓缓地继续道:“或许,你们可以违抗我说过的话,但需要用命来做代价。” 当下的情况,是谁在违命,一目而然。 故此,句渠知拨开身边的人,来到李峻的马前,拱手高声道:“李大将军,匈奴人杀了我的族人,游子远杀了我的家人,你说我不该报仇吗?” 句渠知作为氐族的首领,虽然在之前逃到了陇山,但随后也是召集了不少人手,如今更是得到了众多羌氐的拥护,已然聚众达数万人之多。 不过,句渠知依旧不敢与西府军直接反目,他清楚自己这些人的战力,眼下根本无法与西府军抗衡。 李峻望着句渠知,身子略微前倾了一些,冷冷地说道:“句渠知,我不在意你们之间的恩怨,我只想问,你是不是想与我西府军开战?” 说着,李峻将长刀提在了手中,如冰的目光直射向马前的句渠知。 李峻的问话让句渠知一怔,而李峻提刀的动作,更是让他赶忙退后了几步。 “大将军,骞韬当初曾答应过我,说过要帮我复仇,你们西府军做事应该一言九鼎。” 句渠知站稳身子,无惧地望向李峻,高声地继续道:“本王率领族人相助你们,如今赶走了羯胡,你们西府军就不认账了吗?” “本王?你是何人的王?” 李峻冷笑了一声,点头道:“另外,我做事从来都是一言九鼎,说过不准到安戎杀人,就没有人敢违命。” “句渠知,我给你两条路选择。” 李峻坐直了身子,冷声道:“一是与我西府军开战,你们全部死光,二是离开秦雍,不要让我在秦雍之地看到你,这也算是对你的补偿。” 通过句渠知的态度,李峻知晓这个人绝不会轻易地臣服西府,眼下可以杀了他,也可以杀光所有跟随他的氐人。 可是,那将是一场尤为血腥的杀戮,会让本就战乱未息的秦州更加动荡不安。 另外,李峻觉得句渠知为人狂傲,也颇有心机,不是一个肯于臣服他人的性格。 这很好,李峻认为这是个不错性格,所以他不杀句渠知,要将他赶出秦雍,赶到凉州境内。 至于句渠知会不会领着氐人应战,李峻也无法确定。 不过,若是句渠知真的不想活了,西府军也只能成全他,提前灭掉这个隐患。 李峻的霸道让句渠知无话可说,他也知道对方有霸道的资本。至于两个选择,对于句渠知来说也只有一个,那就是带着族人退出秦雍。 当下,仅是秦州境内就有近四万西府军,这些兵力完全可以杀光所有的氐族,句渠知没有胆气敢与西府军开战。 当下没有胆气,并不意味着以后没有。 句渠知清楚氐族在经历匈奴人与羯胡的杀戮后,伤了元气,需要时间来恢复。他可以暂时退出雍秦,但一定会再返回秦州,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李峻主持了所谓的正义,却也知道这份正义对于句渠知来说是不公平的,可什么是公平呢?哪里会有公平可言呢? 如果让句渠知杀了匈奴人,他的名望会大增,会有更多的羌氐前来投奔,也便会成为第二个石勒。 因此,李峻不会给他这个机会,会把这个隐患送给凉州,同时也会密切关注这个隐患的后续发展。 之后,句渠知带着族人离开了秦州,迁徙至凉州金城郡一带,远离了李峻所掌辖的西府军。 在这次迁徙中,并非是所有的氐人都跟随句渠知离开,不少人选择留在了秦州。 留下来的这些人,大多都是一些想要活下去的苦命人。他们不想参与族群间的争斗,只希望能相安无事的生活,就像西南的百姓那样,能够安安稳稳的活下去。 李峻护住了安戎城的匈奴人,也让他们看到了自己的霸气,这就足够了,足可以让他们做出最后的选择。 安戎城,阔台上。 “在我眼中,从来没有胡汉之分,有的只是善恶之别。” 李峻将话语暂缓,静静地望着周围的人,随后高声继续道:“你们虽是匈奴人,可也是我西府辖域内的百姓,与其他夷族无有不同,更可以享受和汉人一样的平等。” 在西府治下的西南,虽然无法做到绝对的平等,但相对的种族无差已经基本实现,这也是许多流民想要进入西南各郡乞活的原因。 关于西南的这些情况,匈奴人中有的早已知晓,有的则是半信半疑,但不论知晓与否,能听到李峻如此说,他们自然是高兴异常。 李峻走到了阔台边缘,敛容继续道:“之前,你们匈奴人凭借刘氏一族的叛乱,改变了自己胡奴的身份,却也让这天下乱到了民不聊生,我在此不做过多的评说。” 说着,李峻走下阔台,站在人群中,高声道:“我只想对你们说一句话,要想活下去,就要拼尽全力站起来,以人的姿态站在这天地间!” 自始至终,李峻没有说一句降服归顺之类的话语。 然而,在场的每一名匈奴人都知晓,在这个乱世中,想要站着活下去是一件多么难的事情。 没有一个强势的大单于领导着族人,即便人数再多也是一盘散沙,迟早都会被羯人骑在身上,沦为低贱的奴隶。 原本强悍的刘氏一族被彻底杀光了,就连部族的首领也被斩杀殆尽,谁能带着大家活下去呢? “大将军,我们这些人如今已经走投无路,数万妇孺也到了濒死的边缘。” 李峻的话音刚落,游子远站出人群,高声地继续道:“如果大将军不肯收留我们,那安戎城中的所有人将再无生路可言。” 游子远望了望簇拥在他身侧的匈奴人,悲情地高声道:“游子远是汉人,本无权为大家做出决定,但你们信任我,我就要帮你们找一条活路。” 说着,游子远毅然跪在李峻的面前,拱手道:“请大将军做匈奴人的王,我们安戎城所有人都会听从您的王命,永不违叛大单于。” 说罢,游子远向李峻重重地叩首,额头处被地上的碎石磕碰出了鲜血。 渐渐地,在场的匈奴人都跪了下来,包括赵国朝官中的汉人也跪在了李峻的面前,齐声高呼着遵从大单于的话语。 汉人成为匈奴大单于的先例鲜有听闻,可游子远也清楚,无奈之举也好,真心依靠也罢,安戎城中的匈奴人只有这个活命的机会了。 在李峻的面前,即便再强硬的氐王句渠知也要乖乖地离开秦州,而这数万的匈奴人能去哪里呢? 只要走出安戎城,大家就会被四下的夷部蚕食,成为那些部族中的贱奴,妇孺则会沦为饱受折磨的玩物。 另外,西府军的确在护着安戎城中的匈奴人,可出了这座残垣断壁呢?李峻会让这八万人活着吗?会让这么大的族群成为别人的口中餐吗? 故此,游子远做出了与李峻不谋而合的决定,而他的这个决定也早已和匈奴人进行过商讨。 第三百七十一章:信任的测试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李峻望着跪在地上的人群,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伸手扶起了游子远,对着跪地的人群高声道:“既然你们认我为王,我便护住你们。有我李峻在,你们和西南的百姓一样,谁也不能欺辱你们,敢有进犯者,西府军必杀之。” 继而,李峻拉住游子远的手,继续道:“既然你们在安戎尊我为王,我便不论你们之前都分属哪个部落,今后统称为秦州安戎部,游子远为护夷校尉,助我处理你部事宜。” 对于游子远,李峻做过了解。 他觉得这个人有些像周靖,无论在军谋上,还是在辅主的忠诚度上,都不逊于周靖。 另外,还有一点让李峻格外看重,游子远是个出身寒门的汉人。也不是说出身寒门就是好,但他至少会懂得百姓的苦,知晓如何取得底层百姓的民心。 故此,李峻决定要用游子远,要让他真正加入到西府。 “子远,你的事情我听过不少,军谋方面自是不必多说,只说你这性子,因为谏言就受过两次牢狱之灾。” 临渭城的府衙中,李峻望着游子远,笑着继续道:“你好像很倔强呀!你是汉人,如此倔强到不顾生死,也多亏是跟了刘曜,否则真就没命了。” 说着,李峻将一盏葡萄酿递给了游子远。 游子远恭敬地接过酒盏,回道:“大将军,诸葛武侯曾言,善将者,必有博闻多智者为腹心,沉审谨密者为耳目,勇悍善敌者为爪牙。” 浅饮了一口酒,游子远继续道:“游子远不敢将自己比作刘曜的心腹之人,可说是耳目也不为过。既然成为了主公的耳目,就该将所见所闻禀告主公,更应该规劝主公避开不可为之事,诚如之前的出兵中原。” 游子远不介意挑明那些勾心斗角的事,更何况那些事情也算不上阴谋,李峻所做的一切都摆在明面上,是刘曜过于自信地跳进去,所以这应该算是一个阳谋。 “哈哈...” 李峻笑着点了点头,说道:“对于算计刘曜,我不否认,可他又何尝没有在算计我呢?若是他真能打垮了石勒,转过头便会领兵杀进梁州,这是一个必然会发生的事情。” 游子远叹息了一声,苦笑地点了一下头。 李峻自饮了一盏酒,望着游子远,说道:“子远,那些都已是过往了,不谈也罢,我当下有个事情想要请教。” 游子远起身执礼,拱手道:“大将军,卑职虽说无才,却也想真心辅佐大将军,有需要卑职之处,但请大将军示下。” 李峻笑着摆了摆手,示意游子远坐下说话。 继而,李峻略做思忖后,轻声道:“你也知道,羊夫人与刘熙在长安城中,母子二人当下很安全,我在考虑是否该让刘熙统领安戎部的匈奴人,他毕竟是刘曜的儿子,身体里流着的也是匈奴人的血。” “不可,万万不可。” 刚刚坐下的游子远听到李峻的话,猛地站起身,食案上的酒盏也被他撞翻,朱红的葡萄酿撒在了桌面上。 游子远并未顾及自己鲁莽的举止,急声道:“大将军,此举万万不可,刘熙年纪尚弱,羊皇后又是一介女流,他们掌控不住那些匈奴人,一旦这其中有了偏听偏信,日后定会出乱子的。” 李峻皱眉道:“你是说刘熙在日后会带走安戎部?会成为另一个刘渊?那我......” “大将军,卑职仅是说要防患于未然。” 游子远望着李峻,猜出了李峻后边的话意,神情紧张地恳求道:“大将军,刘熙还是个孩童,还是个孩子呀!他什么都不懂,羊夫人也不是威胁的。” 游子远想要劝阻李峻不要失去对安戎部的掌控,可他也并不想因此就害了刘熙的命。毕竟那是刘曜的儿子,刘曜也曾礼遇过自己。 “怎么,你以为我会杀了刘熙和羊献容?” 李峻望着神情紧张的游子远,怔了一下,笑着继续道:“你想多了,他整天都喊我叔父,我怎么会杀他呢?我会视他为从子,将他养大成人。” 其实,李峻并非不知晓让刘熙成为安戎部大单于的危害,也从来没有这样的打算,他只是想看看游子远的反应,想看看游子远的诚心到底有多少。 当下,李峻已经派人进入安戎部,挑选适龄的匈奴青壮进行操练与教化,为日后组建安戎军做准备。 不过,他还是将安戎部的具体事宜交给游子远来负责,甚至连兵员方面的事情也由他来过问。 李峻给了游子远极大的信任,但这种信任也需要时间来验证是否值得。 如果游子远赞同刘熙担任安戎部的大单于,哪怕是不做表态,都说明他心中有别的打算,李峻将收回对他的这份信任。 另外,李峻看到了游子远为刘熙求情的迫切,虽然这只是李峻故意而为之,也是游子远的误解,却能看出这个人的心肠不坏,不是为了自身的利益而罔顾人性。 信任一个人很难,需要诸多的考验。 李峻的确希望游子远能真心地加入到西府,但在真正信任他之前,还需要保持一定的戒心。 ★★★ 雍州,陈仓县。 滂沱的大雨不仅导致坪沟峡内的水位上涨,也使得整段峡谷都被雨雾所弥漫,这一状况给西府军搜寻石虎带来了极大的不便。 之前,弦月滩一战,石虎所领的羯胡军落败,不得不重新退回山路中,想要凭借崎岖的山路做以抵抗,然后再寻找突围的机会。 其实,石虎也知道除了拼死杀出去外,已经是无路可逃。既然尝试的结果是大败而退,他也只能带着残兵返回山中,期望能获得某种转机。 多日的拼杀中,受困的石虎将自身的凶悍展现的淋漓尽致。 他一直将七尺大刀握在左手中,右手则操着一柄丈八蛇矛,刀矛齐舞下无人能近身,也常常会一战便杀死五六名西府军卒。 不过,骞韬的悍勇与石虎也不分伯仲,手中所使的斩风刀更是杀敌无数,迫使抵抗的羯胡残部不断地后退,并在栈道中留下了大量的尸体。 随后的几天,西府军通过不间断地追击,对残存的羯胡军卒进行了反复的剿杀,逐渐将石虎身边的残兵杀得所剩无几。 三次交手后,骞韬打落了石虎手中的蛇矛,却因天色近暮,突降大雨,未能彻底击杀石虎,使其趁着雨势走脱,藏匿在了山中。 “十人一队,继续向前找,都把眼睛给老子睁大些,莫要跑了那个贼皮。”骞韬紧了一下身上的棉衣,对着手下大吼了一声。 寒冬逢急雨,雨后的坪沟峡在短时间内结了一层冰,如同一座冰窟,温度也降到了最低,即便是棉衣在身的西府军卒,身在其中也都冻得直打寒战。 正因如此,骞韬觉得石虎躲不到哪里去,一定是躲在山崖的某个洞窟中避寒,否则必然会被冻死在这冰谷中。 故此,雨势刚停,骞韬便领兵全面搜寻石虎,发誓要将他的人头砍下来,为死去的弟兄们报仇。 然而,经过两日的搜寻,石虎竟如人间蒸发般没有了踪迹,只是在旧栈道的尽头发现了他的那柄大刀。 骞韬一脚将大刀踢落山崖,探身望了望断路下的河水,迟疑地骂道:“他娘的,莫非他真跳水里啦?” 一旁的令狐昌也探头看了一眼,说道:“骞将军,这么冷的天,水里能冻死人,他要真跳下去也活不成。” 因为要赶往秦州,郭诵与骞韬不能在陈仓久留。在多番的搜寻无果下,骞韬只好与郭诵离开了陈仓县,领兵前往秦州的临渭城。 当所有的西府军离开坪沟峡后,从峡谷内走出了一个满身黑泥浆的男人。 他的脚步踉跄,破烂衣衫也尽已湿透,身体在行进间不停地打着寒战。 然而,他那涂满泥浆的脸上却是在笑,裸露的双眼中更是透射出凶残的目光。 ★★★ “王与马,共天下。” 在琅琊王司马睿初登大宝之时,他对于民间的这种说法不仅毫无异议,甚至还在朝堂上亲口说过这样的话。 司马睿,字景文,河内郡温县人。 晋宣帝司马懿的曾孙,司马懿庶子琅琊武王司马伷之孙,琅琊恭王司马觐之子,晋武帝司马炎从子。 从东渡到登基称帝,司马睿先是倚仗了东海王司马越的势力,其后便完全依赖于琅琊王氏家族,获得了王导、王敦兄弟二人的大力支持。 初到建邺时,司马睿尊称王导为“仲父”,使其主内政,除了拉拢一些南方的门阀外,也通过重用过江的北方豪族来打压当地的方镇势力,以此来稳固自己在江东的地位。 同时,司马睿又使王敦主外,总掌兵权,专任征伐,平叛以及剿灭一切不遵之人,通过血腥的杀戮来扩大自身的势力,站稳脚跟。 正因如此,王氏兄弟在大力辅助司马睿的同时,也逐渐地扶持起属于王家的势力,并在司马睿称帝后,完全掌控了江东朝廷的内外大权,以至于朝中半数以上的官员,皆出自王家或者与王家相关的人。 天下只能是一人的天下,绝不可与他人共享。 第三百七十二章:利益的交换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建武帝司马睿并不是一个昏庸之人,他从来都知晓这个道理,更清楚执掌天下者只能是天子。 故此,他对于当下的大权旁落早已心生不满,尤其对飞扬跋扈的王敦更是起了杀心。 司马睿对王敦的恨,也并非都是因为他的狂妄与不敬,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在裴王妃的身上。 王敦出身于东海王府,在其官位升迁一事上,曾得到过裴王妃的大力举荐。故此,王敦极为尊重裴王妃。 另外,司马睿之所以能到江东,并得到琅琊王氏的大力辅助,这也与裴王妃不无关系。 当年,正是在裴王妃的极力劝说下,东海王司马越才启用了避祸于琅琊的司马睿,委以重任。 故此,司马睿也同样对裴王妃心存感激。 当大难不死的裴王妃被李峻送到江东后,司马睿对其给予了最高的礼遇,并且每日都亲临王府向裴王妃请安。 另外,因裴王妃的儿子司马毗被石勒所杀,司马睿为保司马越一门的香火不断,将自己的少子司马冲出继给司马毗,并让司马冲承袭东海王的爵位,裴王妃则荣升为太妃。 司马睿所做的这一切,有其尊敬与孝心在其中,更主要的则是他意识到了裴王妃所具有的能力,以及这个女人身后的势力。 当下,在江东的北方势力中,多数都出自于东海王府,那些人也多少都曾得到过裴太妃的恩惠。 至于王敦尊崇裴太妃,司马睿早已经看得明白,但他更看到了远在西南的李峻,以及李峻所掌辖的十万西府军。 司马睿曾听人说过,是李峻向裴太妃提出掌辖江东的建议,而且裴太妃还与李峻有了姐弟的情义。 如果能得到裴王妃的全力辅助,那将意味着不仅能压制住琅琊王氏,更能将李峻收归于朝廷,使朝廷所控的地域扩大到西南诸州。 所以,司马睿对裴太妃的尊敬不亚于自己的生母,也希望就此能感动裴太妃,使其完全偏向于自己这一边。 最初,事态的发展也确实朝着司马睿所预想的方向行进。王敦的骄纵有所收敛,李峻也常常命人将奏折与贡品呈送到建康,以示西南的臣服之心。 然而,随着司马冲的长大成人,这一切有了变化。 西南的李峻倒没有表现出过于明显的改变,只是王敦有了动作,有了想要奉司马冲为帝的念头。 固然,司马冲是司马睿的亲生子,只是过继给了东海王府。即便是司马冲坐上了那个位置,也算是父传子承而已。 但是,司马睿知道这件事情绝不是那么简单,王家应该是有了操纵幼帝的心思,也应该是想要鸠占鹊巢。 对于此事,司马睿曾与裴太妃隐晦地谈及过,但裴太妃的态度很微妙,并没有给出明确的说法。 由此,司马睿觉得裴太妃也想夺回本属于东海王府的帝位,也正是有了她的纵容,王敦才能生出如此大逆不道的念头。 无奈之下,建武帝司马睿启用了刘隗、刁协、戴渊等人为心腹,试图先压制住王氏的权势,继而再收回王敦所掌控的兵权。 同时,司马睿又命广州刺史陶侃以本职领荆州刺史,进号征南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督荆、湘、广三诸军事,以此来对抗王敦手中的兵权,对其形成挟制的作用。 另外,司马睿还命人将一纸天子诏送到了西南,加封李峻为武都郡公,领大都督一职,并辖治雍、秦、梁、益、宁、交六州诸军事。 不仅如此,司马睿还亲封李峻的母亲李云氏为正四品的武都郡君,其妻裴璎为正四品的武都县君,将荣耀添加到了李峻至亲的身上。 天子司马睿将王爵以外的所有尊荣都给了李峻,他就要拉拢住李峻,要用十万西府军来震慑王敦与其党羽,使他们在短时间内不敢有非分之想。 然而,他所做的这一切都无济于事,反倒是彻底惹恼了王敦。 永昌元年,王敦以清君侧,诛刘隗为名,于武昌郡起兵,直扑向天子所在的都城建康。 在堂弟王导的暗中相助下,王敦轻易地攻入建康城,诛杀了天子司马睿身边所有的近臣,欲让司马睿将帝位传给东海王司马冲。 不过,魏兴太守穆君逸领兵赶至了建康。 他虽未与王敦产生不睦,却是代表李峻觐见了天子司马睿,表明了西府拥护司马睿继续为帝的态度,这才让弑君的事情未能发生。 也正因如此,王敦并未占据建康,而是领兵返回了武昌郡,通过留在建康的官员遥控天子。 不过,司马睿虽然保住了性命,却终究也是一败涂地,成为了一个徒具虚名的天子,而朝中的大小事宜也皆由居于武昌郡的王敦所执掌,他与他朝廷彻底最终成了可有可无的摆设。 此事过后,天子司马睿大病,卧床不起。 ★★★ 梁州,南郑城。 又是一年花开,在这花开之际,李峻在处理完秦雍二州的事宜后,由长安返回了家中。 “王处仲就是看祖逖已死,没有人能与他相敌,所以才敢如此狂妄地用强。” 紫竹台内,李峻坐在竹林的木亭中,饮了一口清茶,笑道:“不过,他也懂规矩,始终没有越过那条中线,这也算是忌惮和情份下的一种默契吧!” 李峻了解王敦的性格,也与王敦有着不错的交情。 然而,交情之下也要有利益的牵连,李峻并不想与王敦发生大的利益冲突,却也不想让琅琊王家做大势力,因此才做出了一定的干涉。 另外,王敦在用兵前,曾亲自到长安城找李峻密谈,其用意也无非是希望李峻能给与支持,不能在紧要关头发生倒戈一击的事情。 至于得到支持后所应付出的代价,王敦提出将整个荆州交由李峻的西府来掌辖。 李峻同意支持王敦的用兵,却拒绝了换天子的举动,同时也拒绝了掌辖整个荆州的提议,只是要求王敦不越过江陵的那条线即可。 另外,李峻对王敦还提出了一个要求。 他希望王敦在掌控朝廷后,能够全力配合荥阳百姓的南迁,并希望江东水军在百姓南迁时给以支持,帮助刘离与司马英槿率领乞活军进入江东,然后向西进入梁州。 当下,对于石虎与石生在秦雍的惨败,石勒痛心不已,对李峻也平添了更多的仇恨。 然而,他一直对西北之地并不感兴趣,始终觉得那里只是一片荒芜,既然没能趁乱夺下,也便不必急于一时了。 仇恨没有必要即刻反击的,睚眦必报也可以容些时间。 其实,石勒最钟意的地方还是富饶的江东,在夺取江东之前,他要荡平北方所有不顺服的人,稳固好后方,才能全力征伐江东之地,继而方可就势杀入梁州,夺取西南。 或许是天公作美,固守豫州的祖逖病亡,这让石勒在中原之内没有了劲敌。 故此,石勒在领兵出击代王拓跋纥那的同时,让驻守洛阳的石堪攻取荆州最北的宛城,又命驻守荥阳城的刘离率乞活军攻向豫州的颍川郡,想要以此来震慑住江东兵马。 也正因如此,刘离有了一个能够逃离中原的良机。 在得到消息后,李峻第一时间命穆君逸领兵进入南乡郡,在阻挡石堪军进入魏兴郡的同时,也要将其拖在荆州境内,为刘离带领百姓进入豫州提供便利。 正是由于这个原因,李峻对王敦提出利益的交换条件。 听到李峻如此说,鲁胜感慨道:“江北之人以为能够南渡便是生,可如今看来,江东不稳啦!有了王家挑战皇权,谁又能保证今后不会再有别人夺帝位呢?” 李峻笑道:“那就要看司马睿哪个儿子有出息了,咱们眼下是管不了那么多的事情。” 饮了一口茶,李峻继续道:“别看石勒当下没有动静,等他完全平定江北后,必定会攻向江东,也必然会找咱们的麻烦。” 一旁的郭方问道:“大将军,如今咱们的兵力足可以攻向石勒,又何必要等他来找麻烦呢?” 李峻笑了笑,摇头道:“咱们的兵力是不缺,但刚刚平定西北,许多事情还没有完全理顺,那边的民生也不安定,如果抽兵离开,不敢保证有人不会闹事叛乱。” 鲁胜赞同道:“世回说得没错,秦雍二州饱经战乱,百姓的心中也不希望再有兵伐之事发生,还是修生养息一段时间为好。” “让大家过一段安稳的日子,知道西府有能力护住他们,也就能心向着咱们。” 李峻为鲁胜续了茶水,继续道:“如此一来,他们就知道这份安稳的不易,也就愿意与西府一同来守护,若是石勒敢领兵进犯,咱们的出兵也便成为了民心所向。” 鲁胜端起茶盏,笑道:“当下,最重要的便是春耕,若不把这件事情看牢实了,咱们手里的余粮可养不活秦雍的百姓,也只能帮他们渡过这一季的春荒。” 李峻点头道:“是呀!我已经和刘沈谈过此事,也叮嘱了骞韬,如今郭诵也在那边,我让他命军卒们都要参与到西北的春耕中。” 秦雍的战事结束后,李峻任命刘沈为雍州刺史,将秦州交给了骞韬掌辖,同时又让郭诵居于长安城中,执掌秦雍境内的所有兵马。 郭方接话道:“昨日,我听说田曹穆悠也带人去了雍州。” “哈哈...”李峻笑了一声,转头对鲁胜道:“看来,我还真是给穆先生找了个称心的事。” 鲁胜笑道:“文初的性子呀,本来就不适宜留在官场之中,他在田间地头看着庄稼,总比对着摸不透的人心来得痛快。” 木亭中的几人正说这话,一阵孩童的说笑声从不远处传了过来。 第三百七十三章:那点可悲的权力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不多时,年岁为长的李婉儿牵着李暄和李妍跑了过来,刘熙则跟在李婉儿的身边,亦是笑着跑到了李峻的身边。 李峻返回南郑城时,羊献容与刘熙一同随行。 斟酌再三,李峻还是将母子二人安置在了南郑城中,并且在与李府相邻的地方购置了一处不大的宅院,作为他们的安身之所。 同时,李峻在与家中的三位夫人商量后,由裴璎做主,安排了几名下人到羊献容的身边服侍,并将母子二人的所有用度划在了李府的公账上。 三位夫人中,裴璎与宋袆最清楚羊献容的身世,她们也极为同情羊献容的遭遇,皆是认可了夫君的仁义之举。 正因如此,两家的关系相处融洽,作为小少年的刘熙常常会到李府中玩耍,甚至有的时候还会留宿在李府,完全将自己当做了李峻的子侄。 四个孩子跑进木亭后,一同规整地向李峻等人执礼请安,并向年长的鲁胜行了跪拜之礼。 李峻望了一眼跟在后边的翠烟,笑着问道:“这四个小家伙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你们这是到哪里去了呀?是途经这里吗?” 不等翠烟答话,小刘熙执礼道:“叔父,是侄儿想看看大婶娘如何织锦,所以也便央求了婉儿妹妹,请她求翠烟姨带侄儿去看一看,得知紫云台是叔父处理公务之所,我们四人也就进来给叔父请安了。” 刘熙的年纪要比李婉儿略长一岁,个子也比婉儿高上半个头,说话做事还真有几分哥哥的仪态。 不过,他们几个毕竟都是小孩子,如此工整的答话还是让李峻觉得好笑。 “哈哈...” 李峻笑了起来,将刘熙拉到了身边,同时又将婉儿,暄儿和妍儿搂在怀里,笑着说道:“你们四个呀,我看去织署是假,分明就是想跑到我这紫竹台来玩闹才对。” 织署与紫竹台相隔不近,无论怎么走都不顺路,李峻一眼就看出了孩子们的那点小心思。 “爹爹,我们刚才遇到了一件事情。” 站在李峻怀中的李暄扬起头,一本正经的继续道:“适才,我们在街市处看到一个爷爷在耍影子戏,好有意思的,可看了没多久,就有一名官差上前跟那个爷爷讨要市税。” “嗯?”李峻略皱了一下眉头,笑着问道:“后来呢?那个爷爷交了吗?” 一旁的李妍稚声地答道:“没有呢!那个爷爷没有钱交税,好像也没有赚到钱。” 李峻与鲁胜对视了一眼,望着李暄问道:“再后来呢?那个爷爷被赶走了吗?” “是呀,哦...没有。”李暄先是点了一下头,又赶忙摇头道:“官差是要赶走那个爷爷,孩儿...孩儿...给拦下了。” 李峻将儿子抱在腿上,笑着问道:“为什么呀?是暄儿喜欢看影子戏,所以才要阻碍官差做事吗?” 李峻确实宠溺自己这三个孩子,可在某些方面对他们的要求却是极为严格。 比如在凭借身份的特殊化上,李峻就十分注意,他不想让孩子们有那样的心理,更不允许他们做出那样的事情。 “孩儿的确喜欢看影子戏,却也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李暄摇了摇头,继续道:“是那个官差做错了事,他不该向影子戏爷爷收税的。” “啊...?”李峻惊异地望着李暄,好奇地问道:“暄儿为何如此说呀?你又怎么能确定官差不该收税呀?” “爹爹,咱们梁州不是对雍秦来的百姓免征一年的税赋吗?” 李暄从父亲的腿上跳下来,有板有眼地继续道:“而且,就算他不是雍秦来的百姓,却也是几近花甲之龄,这个不是要免征赋役的吗?” “几...近?”李峻故意责难地问道:“暄儿,你也说那个爷爷不到花甲之龄,可见官差并没有做错呀!” 李暄皱了一下小眉头,倔强地回道:“爹爹,孩儿问过了,那个爷爷已经五十有九,不过是仅差一年而已,况且他真的很贫苦,又是孤身一人,官差为何就不能通融一下呢?” 当下,李暄不过是一个九龄的孩童,虽然已经入学一年,但他的这番话还是让身为父亲的李峻有些吃惊。 “暄儿,你与父亲说说,你是如何知晓咱们梁州的赋役之策呀?”李峻好奇地问道。 李暄入了学,能知晓四书一类的很正常,可他竟然知道梁州的税政,这倒让李峻觉得有些奇怪了。 李暄得意地一仰脸,笑道:“平日里,娘亲常与孩儿说这类事情,大舅父和二舅父也常教孩儿一些税政与商贾之事,所以孩儿就知晓啦!” “哈哈哈...”李峻先是一怔,继而皱了一下眉头,随后大笑了起来。 “先生呀!我家这是要母业子承啦!”李峻望着鲁胜,大笑道:“这么小的孩子,他那两个不着调的舅舅都在教些什么呀!” “哎...世回,此言差矣。” 鲁胜笑着摇了摇头,招手唤过李暄,慈爱地问道:“暄儿,与爷爷说说,后来又如何了?那个官差认出你来了?所以就放过那个老爷爷了吗?” 从李暄的讲述中,鲁胜看到了一个孩子纯真的正义,他还想知道后边的事情,想看清楚这个孩子的智慧到底有多少。 “爷爷,那个官差没有认出暄儿。” 李暄摇头道:“暄儿请翠烟姨帮忙先缴纳了关税,并让人带着影子戏爷爷去市税署说理去了。” “哦...这又是为何呀?”鲁胜欣喜地牵住李暄的手,轻声地问了一句。 李暄歪着头想了想,回答道:“若是府衙在调查之后免了老爷爷的税,那就应当是官差的问题,若是置之不理的话,就说明市税署在纵容官差乱征税赋。” 鲁胜满意地点了点头,继续问道:“那一旦府衙置之不理呢?你还想如何呀?” “哼...”李暄轻咬了一下嘴唇,坚定地说道:“我就带着那个爷爷去找三娘,让三娘去收拾他们。” “哈哈哈...” 这一次,鲁胜大笑了起来,对着李峻感慨道:“世回呀!你有此子,当为幸事,亦是无忧啦!” 鲁胜的话意,李峻的心中自然明白。 西府是李峻的西府,偌大的家业需要有人来继承,而这继承者能否将这份家业传承下去,才智为首要的前提。 李暄所做的这件事,也不能完全说明他就有过人的才智。 然而,一个九龄的孩子竟能有如此的正义与心机,这就可以证明一些事情,也可以看出这个孩子的未来。 李峻望着儿子,笑着问道:“暄儿,告诉爹爹,你为何会这样想,如此做呢?” 李暄毕竟还是个孩子,被大人们如此地问来问去,也是有些慌神。 他挠了一下额头,小心地回道:“二娘常与孩儿说,好多事情都不能只看一面,要多去想一想,如此才能想出更多的不妥之处,才能想出更多的对策来。” “唉...”李峻听着儿子的话,愣了良久,叹了一口气,感慨道:“你的二娘为了你,真是操碎了心呀!” 听到父亲的叹息,李暄小声地问道:“父亲,是孩儿做错了吗?” 李峻摇了摇头,笑道:“暄儿没错,暄儿做得很好,只是今后要更加孝敬二娘,记住了吗?” 说罢,李峻对着翠烟说道:“我房中有些瓜果,你带着几个孩子去吃一些,然后到军情司那边去玩吧。那里有个小湖,挺好的,就是要小心些,别落水了。” 待到翠烟领着几个孩子离开,李峻回味着刚才的事情,不禁再次笑了起来。 笑罢,李峻皱眉道:“咱们一直都在想着如何能获取民心,如何能让民心顺服,这上行下效固然重要,可下边人的懒政与胆大妄为才最伤民心,也会将咱们所有的努力都付诸东流。” 鲁胜点了点头,叹气道:“九层之台,起于累土,而知丈之堤,以蝼蚁之穴溃,若是官员上不能匡主,下亡以益民,皆尸位素餐,那百姓便会不服,咱们就算是做出再多的努力也无用。” “吏治,永远都是一个复杂的难题。” 李峻端起茶盏,随后又重重地放回桌面上,敛容道:“天下纵横间,官位与权利总是一种诱惑,得到了便要展现与释放,哪怕是一个小小的书吏,也会将手中的那点权利用到极致,说是可耻也不尽然,说是可悲倒也不为过。” 郭方感慨地摇了摇头,轻声道:“大将军,如今不是有督府在监察吏治吗?” 鲁胜无奈地笑道:“督府也只是起到了一个震慑的作用,人心便是如此,总不能因为一个小小不然的事情大开杀戒,可往往就是一些小事情才最坏官威。” “是呀!督府的作用也的确如此。” 李峻苦笑道:“督府可以监察诸位将军,各州郡的大员,也可到县府一级,可随着咱们势力的扩大,如今已经六个州啦!哪里能管到那么细致呀!” 接过郭方递来的茶盏,李峻继续道:“就像今日之事,太小了,几个铜钱的事情,若不是暄儿他们遇到,谁会去管呢?” 第三百七十四章:春游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李峻喝了一口茶,望着鲁胜叹气道:“唉,管得过严,官心不稳,可不管吧,民心又会慢慢地丧失殆尽,这的确是个麻烦事呀!” 鲁胜点了点头,继而又笑道:“世回,你也无须为此事烦恼,吏治当严,毋庸置疑,咱们只要加大震慑的力度,让那些想要肆意妄为的人有所惧怕即可。” “也是如此,这件事情还是烦劳先生费心了。” 李峻冲着鲁胜一拱手,继而笑道:“不说这个啦,趁着当下无事,我要去一趟青城山,除了拜会张天师与范长生外,主要是想带着家人去玩一玩,我太亏欠她们了。” 说着,李峻问向鲁胜:“先生,您若无事,与我同行如何?” 鲁胜略做思忖,点头道:“也好,我已经许久未见老友了,也该去见上一面,叙叙旧了。” 李峻转头对郭方叮嘱道:“我不在的时候,你全权掌辖西府诸事,尤其要关注东边,一定要让刘离他们安全地进入梁州。” 李峻想了想,又继续道:“若是石堪攻破宛城,定会向南攻取襄阳城,如果陶侃不敌,咱们就出兵增援,绝不能让石勒的兵马插入荆州。” 郭方点头称是,建议道:“大将军,我想调萧古与萧扬兄弟二人领兵进入魏兴郡,随时做好增援穆君逸的准备。” 李峻斟酌了一下,赞同道:“如今,雍州已归西府,骆谷道的华阳关也就没有必要施以重兵把守,我看可以调回萧扬,另派人去值守。” 之前,郭方说以西府军当下的兵力,足可以和石勒决一胜负,李峻对此并不赞同。 东征是一件大事,西府军的兵力较以往的确增加了许多,可若是全力与石勒拼杀,李峻觉得还是有太大的差距。 当下,西府军可抽调的兵力有十万之多,可石勒手中的兵马已经达到三十万有余,这其中还没有算上他辖治内的百姓数量。 李峻看似掌控了六州,可这六州中除了梁州与益州,剩下的四州皆是饱经战乱之地,不仅民不聊生,更是人员稀少,无法招募出更多的兵力。 故此,李峻并不觉得当下的西府军有东征西讨的能力,他要修生养息,再聚集一些力量,如此才能挺进中原。 ★★★ 益州,成都郡。 青城山,又名清城山,因道教所尊的天帝居于清都宫与紫薇宫而得名。 东汉顺帝汉安二年,张陵选中青城山的深幽涵碧,结茅布法,创立了天师道,青城山遂成为了道教的圣地。 李峻此行走得颇为费力,因为携带家眷的原因,一行人先是乘舟船经阆水而下至阆中,再转陆路从东北方向由蜀中古道进入成都郡。 虽说行程不易,终归是游山玩水,大家在山岭间欢笑,与水畔处嬉闹,其乐融融,好不自在。 随行的人很多,李家的大部分女眷都跟了出来,就连刘凝之与穆仙儿也跟在其中,吕青女因为要辅助夫君郭方而未能同行,却也是连声抱怨。 另外,羊献容母子也在其列。 虽然羊献容曾贵为皇后,但如此地在山水间游玩却是少之又少。大多数的时间里,她都是守在宫闱之中,所能看到的景致也只是宫墙内的花开花落。 在与李峻商议后,裴璎与宋袆邀请了羊献容,希望她能一起出来走一走,能让这个苦命的女人多些快乐。 当然了,女人中还有宋袆的妹妹宋雉。这等好事,做姐姐的宋袆岂能不想着也曾苦命过的妹妹呢? 女人多了,行程中自然就会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而这其中又当属郑灵芸最为闹腾,也是大家最爱拿她说笑的开心果。 “舅父,李瑰啥时候能回来呀?” 一处溪水旁,大家落脚休息,郑灵芸挪到李峻的身旁边,没好气地问了一句。 这一路上,郑灵芸是很开心,可她每每看到李峻的时候就觉得有些生气,明明是自己的亲舅父,可为什么胳膊肘竟然往外拐呢? 当下,李瑰尚在秦州领兵,帮助骞韬理顺秦州的军务,已经有段时间没有回南郑城了。 听到郑灵芸的问话,李峻望了一眼她身侧的范洛儿,也便知晓了外甥女语气不妥的出处。 故此,李峻笑道:“李瑰呀!还需要一段时间,你要是想他了,等回家后,我让人送你去秦州。” “哼...” 郑灵芸踢了一脚溪水旁的小石子,发狠道:“我才不想他呢,他就是一个负心汉,等他回来的,看我怎么收拾他。” 说着话,郑灵芸的眼眶红了起来,委屈地撅起了嘴。 之前,李峻同意了李瑰纳妾一事,却也把劝说郑灵芸的难题交给了范洛儿。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再加上个中利害关系的剖析,范洛儿凭借自己卓越的口才终于说通了郑灵芸,使她答应让樊慧娘进入家门。 然而,在这种事情上,没有哪个女人会心甘情愿,郑灵芸再是粗枝大叶,心里多少还是有些难过。 “那个...灵芸。”李峻见状,想要说点安慰的话,可斟酌了半天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冲着范洛儿一个劲地使眼色。 范洛儿上前了一步,揽过郑灵芸的肩头,故作不平地说道:“灵芸,别生气啦!等你夫君回来后,让大将军削了他所有的官职,就做一个养马的马夫,看看还有谁会喜欢他?” 说着,范洛儿冲着李峻眨了一下眼,示意李峻把话跟上。 李峻赶忙一本正经地点头道:“对,我早就想这么做了,等这次用完了李瑰,舅父就把他的太守和平西将军的官职都去了,看他还如何欺负你?” 郑灵芸见李峻的神情不似说笑,慌了起来,赶忙一抹眼角,哀求道:“舅父,您...您不能那样做,也不是李瑰的错,你惩罚他做什么呀?” “啊?不是李瑰的错吗?”李峻忍住笑,故作凶戾地继续道:“那就是樊慧娘的错,杀了,全都杀了。” 李峻的这句话以及他逼真的表情,真的是吓住郑灵芸。 “不是的...也不是樊慧娘的错。”郑灵芸拉住李峻的手臂,用力地摇晃着,强挤出笑脸道:“舅父,您别生气啦!我就是想李瑰了,随口问一句,你别生气。” “你这个傻丫头,都这么大了,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一样。” 李峻看着郑灵芸不知所措的样子,疼惜地笑道:“我是你的亲舅舅,当然要护着你了,当初连你爹责难你,舅舅都不同意,何况是外人呢?舅舅知道樊慧娘,她是个懂事的人,不会乱家的,李瑰也不会负你,他也不敢。” 李家的人丁本就不兴旺,李峻最护的人也便是这两个表妹。有些事情的确是出于无奈,但李峻还是要将这些无奈尽可能地化解掉,让家中的人都能过得开心些。 郑灵芸笑着跑开后,李峻蹲在溪水边洗了洗手。 “灵芸真是好命,有一个你这样的舅舅护着。” 一旁,范洛儿轻声地感慨了一句,继而望着直起身子的李峻,继续道:“可我最羡慕的还是樊慧娘,总归是能守在心爱之人的身边了。” “怎么,范姑娘也有喜欢的人啦?”李峻装糊涂地随口问了一句:“那也可以和你喜欢的人在一起呀,你这么聪明,有什么可为难的呢?” 听到李峻如此说,范洛儿的眼神中略带了几分幽怨,轻声地说道:“夜来幽梦忽醒,小轩窗,明月光,独思量,惟有泪千行。” 李峻玩笑道:“你...你这是想情郎想得睡不踏实,那就去找他呀!” 话一说完,李峻自己都尴尬了起来。 他何尝不知道范洛儿的心思,又哪里不清楚范洛儿心中的情郎是谁。 看到李峻的窘态,范洛儿得意地一扬脸,笑道:“放心,我每日都能见到我的情郎,也每日都能看到他一肚子的坏水,到处地算计人。” 说罢,少女不等李峻反驳,欢快地跑去了远处。 李峻无奈地苦笑了一下,正欲走向在不远处玩闹的孩子们,却见李秀带着一行人纵马来到了近前。 此番的行程中,三夫人李秀率领一千靖远军守护在家眷们的左右,防止路途上遇到不测之事。 眼下,整个西南并无叛乱的事情,可还是有一些小股的匪患。 对于剿匪的事情,李峻并没有动用西府军,只是交给了州郡的定武堂来处理,如此也算是让学员们有了实战的机会。 “二郎,赵固大哥过来接咱们了。”未到近前,纵马的李秀就大声地告知了李峻。 虽然,李峻在出发之际就已经说过无需各处府衙的接送,但各郡府的官员又哪里敢真的不闻不问呢?虽不能做出奢侈的大排场,但行途中的住宿与饮食还是要照料周全。 当下,李峻一行人已经进入成都平原,距离成都城也不太远,在前来迎接的时间上,身为益州刺史的赵固拿捏得恰到好处。 来至近前,赵固翻身下马,冲着李峻长躬执礼道:“大将军,属下迎接来迟,望大将军见谅。” 李峻上前扶住赵固的手臂,笑道:“大哥,你这是做什么?莫非是不喜我来益州吗?还是时间久了,咱们的兄弟情生分了?” “哈哈哈...”赵固起身笑道:“二郎,咱们的兄弟情份没变,只是哥哥不能乱了规矩呀!你先等一下,我去给老夫人和鲁先生见个礼。” 说罢,赵固快跑了几步,来至一辆宽敞的大车前给车中的李云氏请安,又与李家的女眷们打了招呼后,方才回到李峻的身侧。 第三百七十五章:闲游成都城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李峻等人抵达成都郡后,先是要在城中休憩几日,随后再到青城山拜会张天师。 故此,在赵固及其夫人的陪同下,大家一同游览了成都城以及周边的景致。 当年,左思曾在《三都赋》中如此描述过蜀都。 “尔乃邑居...栋宇相望,桑梓接连。家有盐泉之井,户有橘柚之园......其园则林檎枇杷,橙柿梬楟......攒蒋丛蒲,绿菱红莲......晨凫旦至,候雁衔芦......于是乎金城石郭,兼帀中区,既丽且崇,实号成都。” 如今,益州境内已是安定,成都郡虽说没有完全恢复往昔的繁华,但与以往相比较,村落与城郭以及人们的生活都有了极大的改变。 之前的少城在多次战火中几乎被毁,如今已经修缮一新,城内的酒肆商铺林立,大量的外地客商聚集于此,带来了奇于八方的货品。 街市中,往来的舆辇杂沓,男女装扮皆是袨服靓妆,冠带混并,摩肩接踵,好一番热闹的景象。 “真的很不错,这才是成都城该有的样子。” 人群中,身着便服的李峻一边闲逛,一边与身侧同样未穿官府的赵固闲聊了起来。 赵固笑道:“放眼天下,也就咱们西南最安生,如今咱们西府又取了秦雍二州,西域商人的行途更是没有了风险,大家也都愿意来成都城做生意了。” 李峻玩笑道:“你这边一热闹起来,把梁州的客商都抢跑了,梁州府可要愁死了。” “不过,对于那些大的商贾也要有所控制。” 拐过一个街口,李峻继续前行,口中叮嘱道:“不能让他们获得太多的暴利,西府军可不是他们榨取百姓利益的保护者,同时也要密切注意巨贾豪族的府中,绝不能再有私兵部曲一类的出现。” 战乱之时,部曲是保障家财有效的力量,间接的也能保证一些百姓的安全。 然而,这种力量对于执政的官府来说,是一个极具威胁性的隐患,李峻不会让这种隐患出现在自己的辖域内。故此,他取消了六州境内的部曲制,不允许任何豪门巨贾拥有私兵。 这一政令的实施之初,的确遭到了许多大族的反对。 不过,西府对此的态度很坚决,那些大族要么离开西府所辖的六州,要么就要被以预谋叛乱的名义灭门,何去何从,自行选择。 当今的乱世,即便是再富有的人,也不愿意离开一个安定之所,而再大的门阀也同样抵不过西府军的杀戮。 另外,在蜀中之地最有势力的当属范家,如今范家都臣服了西府,散了部曲私兵,其他人又怎敢犯上呢? 因此,这项政令得到了有效的实施,不仅各豪族巨贾的手中没有了私兵,就连之前各家所构建的坞壁也被拆除,形成了一个完全由西府军保护的西南。 赵固点头道:“这个我知晓,度支府在城中设立了衙门,军情司和督府在城中的署衙也时刻关注这样的事情。” 李峻放心地点了点头,笑道:“当初,我就说益州必须要有赵大哥的坐镇才可以,如今看来果然如此呀!” “哈哈...” 赵固摆手笑道:“二郎,你就别吹捧老哥哥了,这些都是下边人的功劳,哥哥我也就是替你看好益州,不能让人坏了咱们的心血。” “对了,二郎。”赵固停下脚步,继续道:“如今益州已稳,诸多事情也都恢复了正常,等到咱们兵进中原时,可否戴上哥哥呀?” “啊...?”李峻疑惑地望着赵固,不解道:“大哥,你不想在益州啦?当下的益州能如此,可是你的一番辛劳呀!” 赵固摇头笑道:“二郎,哥哥是一个战阵之人,这安稳久了,心里总是不踏实,还是觉得常常拿起大刀才最为痛快,所以东征的时候,千万别忘了哥哥。” 赵固是一员武将,他的这番话确实有其道理。 然而,赵固也是久历官场的人,对于为官之道同样有着自己的见识。 骞韬,李瑰以及郭方等人的调离,固然是有征战的需要,但赵固隐约地感觉到这其中的一些微妙之处。 因此,他想要在适当的时候离开益州,散去正逐渐形成的小势力,以免造成不必要的误会,坏了规矩,伤了兄弟情。 其实,当赵固说出此话的时候,李峻便猜出了他的心思。 故此,李峻摆手笑道:“这个事情以后再议,可若是真要与石勒拼命,自然少不了咱们这些兄弟齐上阵,否则也打不赢他呀!” “哈哈...” 赵固大笑道:“二郎,你可莫说这样的话,别人不知晓,哥哥可知道你,十几岁的时候就敢孤骑闯万人的军阵,如今有了点年纪,难道就会变了性子不成?” 李峻揽住赵固的肩头,笑道:“大哥,二郎那时就一个人,现在可不行啦,拖家带口呀!” 赵固转头望了一眼,看着正由自己夫人陪同的一大群女眷,大笑道:“二郎呀!哥哥听说了不少的传闻,你那身边可不止三位夫人呐!兄弟再骁勇,也得要保重身子骨呀!” 李峻一怔,笑骂道:“他娘的,没别人,一定是王瑚说的这话,是不是?就他整日里像个村妇一样大嘴巴!” 王瑚未调离前,先是镇守巴东郡,随后又领辖了巴郡,故此也就离益州更近了许多。 闲暇时,王瑚常会带着妻儿到成都城住上三五日,与赵固一起痛饮几杯。 “哈哈...”赵固大笑了起来,点头道:“就是他,整日说你坏话,天天猜测你还能找几个女人。” 有些时候,李峻真的很愿意和这些拼过命的兄弟们在一起,大家的情义是用命拼出来的,比血还要浓,说起话更是无拘无束。 只是,李峻也知道,这样的情义虽说无价,却也会因为某些关系的改变,发生无可奈何的变化。 在那些变化没有出现之前,李峻享受当下的感觉,更在意这份鲜血交汇而成的友情。 再次转过一条长街,一座规模颇大的酒肆立于街口。 此刻,临近正午,酒肆的大门处有不少的食客与爱酒之人出入,能看出店家的生意火爆,店门的匾额上则书有“蜀香居”三个大字。 李峻与赵固刚走到店门前,一名老者匆忙地走了出来,冲着李峻执礼道:“大将军,使君大人,小民给二位贵客见礼啦!” 李峻虚扶了一下老者,摆手笑道:“老人家,你可说错了,这里没有什么大将军和使君大人,有的也只是贪嘴的食客而已。” 老人听李峻如此说,赶忙改口道:“贵客说得对,是小老儿糊涂了,还望贵客莫怪我呀!” 这时,范洛儿从闲逛的女眷中跑了过来,搀扶住老者的手臂,轻声的问道:“三爷爷,店中二楼的位置留出来了吗?” “小丫头,三爷爷做事情,你难道还不放心吗?” 老者笑着拍了一下范洛儿的手背,继续道:“今日一早,我叫下人们重新打扫了一番,不许任何人过二楼,就等着你们来啦!” “三爷爷?”李峻望着范洛儿,疑惑地问道:“范姑娘,这位老人家是...?” 范洛儿笑着介绍道:“大将军,这是我祖父的三弟,是我的三爷爷。” 听到范洛儿如此说,李峻拱手道:“原来是洛儿的三爷爷,是李峻失礼了,还望三爷爷见谅。” 说着,李峻冲着老人躬身施礼。 李峻的举动让老者有些慌乱,忙不迭的回礼道:“您是贵客,可不能这样称呼小民,小老儿更不敢受贵客之礼呀!” 李峻笑道:“既然洛儿如此唤您,我自然也该尊称您一声三爷爷的。” 李峻的话让老者一怔,身旁的范洛儿也是一怔,赵固倒是毫无意外地笑了笑,眉头了然地抖了一下。 “王瑚哪里是大嘴巴?真是一说一个准呀!” 此刻,赵固在心里不由地为王大嘴巴叫屈,眼神也不禁望向了正在发愣的范洛儿。 “三爷爷,家里人不论官职尊卑的。” 范洛儿说着,偷眼望了李峻一眼,脸色微红地说道:“您是长辈,世回是晚辈,他唤您一声三爷爷也是应当的。” 在范氏一族中,所有人都知晓范洛儿跟了李峻,成了李峻的妾室。 也正因如此,范家才算是真正地保全下来,族中之人无论是经商还是入军伍又或是为官,都得到了照顾。 然而,唯独范洛儿知道这其中的苦,而她的这份苦,李峻也早就看在眼里,刻在了心上。 在成都,在所有范家人的面前,李峻不想让范洛儿难过,他要让范家人相信这个孤身在外的少女是快乐的。 听到范洛儿如此说,李峻点头道:“洛儿说的没错,都是家人,只有辈分年纪的长幼,不该提及在外的官职爵位,那样岂不是要把我当做外人了?” 老者既是感慨,又是高兴地拍着范洛儿的手,点头道:“那好,那我就不见外了。世回,你快请赵使君先入店中,我来迎接后面的家眷。” 第三百七十六章:一曲凤求凰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蜀香居”,属于范家的产业,准确地说应该是范洛儿的产业,再准确地说是在李峻的大力支持下,范洛儿使用范家的财力所创办的商号,遍及多地。 有的时候,资本创立经营是简单,可要是形成了规模,没有权势的助力会陷入诸多的麻烦中。 范家不缺财力,而李峻的权势遍布六州,乃至整个江东的官府都要给些面子。 故此,”蜀香居”的分店在短短的时间内不仅遍布六州,甚至在晋天子所在的建康城中亦是生意火爆。 正因如此,范氏一族不少人都在店中管事,以前的忠仆们也有不少被派到了各处的分店,打理着店中的事务。 大家都有了事情做,也将范家以往的凝聚力分散到了各州各郡,李峻就此消除了对范家的担忧。 “大将军,谢谢您。” 上二楼的木楼梯时,紧跟在李峻身后的范洛儿小声地说了一句。 李峻转过头,戏谑道:“你这是不想让我成为家人,是吧?以后再唯有泪千行的时候,可不能说我无情了。” “哼...就你最坏了。” 范洛儿紧走了一阶木梯,故意撞了李峻一下,得意地笑了起来,眼中却是有了开心的水花。 ★★★ 清溪池,位于鬼城山的东侧,由青城山主峰上的清溪汇集而成。 池水的水面并不开阔,但若泛一叶小舟垂钓,倒是一个诗境般的所在。 鬼城山,古木参天、崖壁森然,名子出自于当地的土夷之族。 东汉之时,青城山周边及岷江流域夷族众多混杂,民智未开,原始巫风炽盛。这些土夷之族敬鬼事巫,民有鬼族之分,地有鬼城之说,巫觋有鬼帅与鬼卒之称。 张陵在青城山布道之后,与这些土夷之族在所控地域上发生了冲突。 因此,张陵率两千四百名道兵攻下鬼城山,对土夷之族进行了剿杀,这也便是天师道所流传的“诛符伐庙,杀鬼生人”。 之后,鬼城山改名为月城山。 当下,范长生之子范贲隐居在月城山下,一座朴实的木庐就建在清溪池的旁边。 月城影清水,绿波泛小舟。 碧绿的池水宛如明镜,四周的山谷倒映在水中,朝晖夕阴,云蒸霞披,山姿水色,令人沉醉,真乃是一处人间仙境。 李峻来到此处时,口中赞叹不已,心中也觉得范贲真是选了一个好住处。 前来拜访范贲,其他的家眷并没有跟随,范洛儿引领着李峻来到此处,随行的人也只有杜麟与十名近卫。 “伯父,近来身体可好呀!” 走进木庐,李峻一眼就望见了那张“绿绮”正摆在琴案上,一缕青烟也从香炉中袅袅升起,檀木的香气溢于室内。 “绿绮”曾是司马相如用过的一张琴,是其凭借一篇“如玉赋”获得的回赠之礼。 “绿绮”琴通体黑色,隐隐中泛着幽绿,犹如绿藤蔓缠绕于古木之上,因而得名为“绿绮”,琴内刻有“桐梓合精”四字铭文。 看到李峻走入室内,听到李峻的问候,安坐在木榻上的范贲原想将淡漠的表情持续下去,这也让心急的范洛儿涨红了脸。 然而,当他随着李峻的目光望向“绿绮”时,绷紧的神情还是松缓了下来,脸上更是带出了淡淡的笑意。 “绿绮”琴的名贵,范贲并非是不知晓,更知道这样的一张琴可是千金难求的宝物,李峻能随意地让洛儿带回来,可见这个人还是有些诚心。 至于到底是什么诚心呢?范贲自己也说不清楚。 自己是败者,李峻没有笼络奉承的必要,那是为了洛儿?是怕洛儿居中为难?若真能如此,这个李世回的为人还是值得夸赞。 “武都公,草民身有不便,无法起身相迎,更不能起身执礼,望武都公见谅呀!另外,寒舍简陋,不敢多留大驾,还望请回吧。” 范贲收起了脸上的笑意,口中不冷不热地说着,目光淡然地望向那缕缥缈的轻烟。 “爹,您...世回是特意来拜见您的,您这是做什么呀!” 一旁的范洛儿看到父亲如此怠慢李峻,眼中急出了泪水,同时也真的担心李峻会就此恼怒地离开。 李峻冲着范洛儿摇了一下头,继而对范贲笑道:“伯父,我这次前来青城山,一是要来探望伯父,再则也是要拜会范仙人与张天师,若是伯父不喜李峻在此,我自然会离开。” “世回...你别...” 听到李峻说出此话,范洛儿急忙上前拉住李峻的衣袖,哀求地摇着头,眼中噙满了泪水。 自己凭什么要让世回受怠慢呢?自己是他的什么人呀!世回又凭什么为了自己而遭受如此的羞辱呢? 如此想着,少女掩嘴哽咽了起来。 李峻轻揽住范洛儿颤动的肩头,笑了笑,轻声道:“我才不走呢!我从没有弹奏过这张琴,拿到手后就送给了伯父,我还想弹奏一曲呢。否则,岂不是白来啦!” 范洛儿望着李峻,听着他独特的宽慰之言,虽然还是在流泪,却也是点头笑了起来。 “唉...果然是如此呀!” 看到李峻对待范洛儿的神情,身为父亲的范贲还是软下心来,轻咳了一声,问道:“你会抚琴?” “略懂一二,还请伯父能给指点一下技法上的不足。” 李峻冲着范贲拱手执礼,随后坦然地走到琴案旁安坐,敛气凝神,将双手悬于七弦之上。 下一瞬,琴音响起,几个音转后,范贲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随后,他望着静心听奏的女儿,轻声道:“此曲应为司马相如的凤求凰,只是有些改动之处,却也不失原音,抚琴的技法更是不输爹爹呀!” 范洛儿不擅弦乐,却是知晓凤求凰的出处,听到父亲的话,一张俊俏的面容红了大半,如水的眼波流转在李峻的身上,满是爱意。 卖弄要凭本事,李峻恰好就有这个卖弄的本事。 说是卖弄也好,说是投其所好也罢。 总之,在一曲终了时,口称身体有疾的范贲起身走到了李峻的身侧,赞许地点着头,听着李峻指尖流出的另一曲。 皎月下,范贲手拄拐杖,缓步走在清溪池边,口中继续道:“世回,我败了,其实也从未怨恨过你,反倒应该感激你对小女的照料,以及对范家人的恩惠。” 李峻笑着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只是随行在范贲的身侧。 “你替范家所做的一切,我都看在眼里,却也知道你一直都对范家心有戒备。” 范贲停下脚步,转头望着李峻,笑了笑,继续道:“范家虽已退出成都城,但范家的教众遍布巴蜀,这是一股不小的力量,你们是该有戒心的。” 说着,范贲继续前行,口中也继续说道:“我要下山一次,想要替父亲告知所有的教众遵听西府令,也希望他们能入军为卒,成为保护蜀中乃至整个西南的人。” 李峻点了点头,轻声道:“伯父,您能如此想,是整个西南百姓之福,李峻要替他们谢过伯父的大义之心。” “唉...” 范贲轻叹了一声,笑道:“人世大梦中,生魔已十年,炉熏清炷坐安禅,不如救饥寒一点。” 范贲用拐杖指了指不远处的木庐,继续道:“在这里住久了,想的东西也就少了,却能看清楚一些事情。没有安定的天下,一城一郡一州都是江中的孤叶,只要激浪打来便会散了,碎掉,沉入江底。” 说着,范贲转身向来路走去,转头对李峻笑道:“世回,洛儿这个丫头被宠坏了,你要多让着她,也尽可能地护着一些,算是我这个做父亲的请求你了。” 李峻笑着点了点头,走了几步后,口中嘟囔了一句:“其实,多数时间,都是她在戏弄我。” “啊...?” 范贲听到李峻的话,不禁一愣,停下了脚步,不可置信地望着李峻。 当下,李峻是武都郡公,是王爵下的一等爵位,是掌辖六州的霸主,是手下将官云集,统领十万悍卒的大将军,竟然能说出这样憋屈的话。 “哈...哈哈哈。” 范贲大笑了起来,觉得眼前的这个年轻人真是愈发地有意思了。 “这...这个...我会管教她的,哈哈...世回放心,我定会严加管教...哈哈。” 范贲一边说着,一边大笑,直到走回木庐,笑声依旧未停止。 偏室中,范洛儿听到父亲的笑声,赶忙想要跑出去看一眼,却被母亲拉住了手,轻拍了一下,母女二人亦是笑了起来。 ★★★ 青城山,问仙亭。 此刻,一套制作精美,釉色晶莹纯净的青瓷茶器正摆在天师张椒的面前,嫩绿色的茶汤漾在青瓷盏中,淡淡的香气也缓缓地弥散开来。 “世回,这是你烧制的青瓷?这个茶...也是用了我的方子?” 张椒望着眼前的茶器,又闻了一下四溢的茶香,笑着点了点头,问向了坐于对面的李峻。 李峻与身侧的鲁胜相视一笑,回道:“天师,这并非是我亲手烧制的,是西府工署的瓷匠按照您的法子烧制出来的,我也只是给了一点建议。这春茶也是如此,都是匠人们的辛劳所得。” 说着,李峻起身为张椒身旁的范长生续了茶,双手递给老人,口中继续道:“眼下,匠人们对这些工艺还没有掌握娴熟,再有些时日便能多出成品了,也就可以和蜀锦、云锦一样进行官营了。” 第三百七十七章:山水间的欢笑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听到李峻如此说,范长生哑然失笑,转身对张椒道:“师尊,徒弟也是近百岁的人了,就没有见过如此喜好商贾一事的将军。” 说着,范长生望着李峻笑道:“世回呀,你若日后成为了一代雄主,莫非还要领着百官们做些买卖之事不成。” 当下,蜀地的改变以及整个西境的安稳,在山中静修的张椒与范长生都看在眼里,这让二人更加确信天应之子就是李峻。 另外,李峻对范家的照顾,范长生也都听儿子范贲说起过。故此,老人完全认可了李峻,已然将李峻视作自己的孙女婿,言语间也就和家人一样随意,没有了其他的顾忌。 “爷爷,营商也是民生之大计。” 李峻自斟了茶水,笑着继续道:“匠人们做出了好物件,自然就会得到相应的工钱,他们会用这工钱去买粮食,买衣物,如此也就让其他的百姓有了收入。” 喝了一口茶,李峻继续道:“其实,我说的也只是其中一个环节,商物流通起来,无论是出苦力的百姓,还是会手艺的匠人,再到坐贾行商之人,大家都能赚到自己应得的一份。” 张椒笑问道:“可是,最大的那份也往往会被豪门巨贾拿走了呀!” 李峻点头道:“没错,这是个必然,因为他们有财力,也有掌控买卖的手段,所以我才以官营的形式压制他们。” 看到范长生略有迟疑的神情,鲁胜笑着解释道:“西府的官营在压制巨贾的同时,也可以将赚到的钱财抵消百姓的税赋,如此也就变相地让利于民啦!” “世回,你心系民生,时时都能为百姓所想,实属难得呀!”张椒说着,感慨地点了点头,赞叹道:“天下的为官之人,若都能如你这般所思所想,又怎会有众生皆苦呢?” “范贲与你说过了吧?他会领我法旨下山一趟。”张椒望着李峻,笑着继续道:“如今,我天师道也没有什么可助你,可让教众们信服西府,这一点还是能做到的。” 当下,天师道的教众不仅遍及巴蜀,就连中原与江东境内也是道徒众多,若是能得到这些人的大力支持,西府的力量会凭空增强许多。 李峻冲着张椒与范长生执礼道:“李峻本无做帝王雄主之心,只是想让这天下能安稳些,百姓们不必过着朝生暮死的日子,如此也就能让我的家人安逸地渡过此生。” “然则,当今的世道虎狼聚起,若是贪一时之欢,必当引来半生的苦难。” 李峻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如果天下不太平,西境的安定终究是一个假象,也必然无法持续下去。正因如此,我将会率领西府一直走下去,也要为这天下的百姓打出一个国泰民安。” 时至今日,李峻已经不再是那个想要占山为王,苟活一生的李世回,身上担负的重任也让他不能再有如此的心态。 正如郭诵所言,如今所有的一切都变了,西府这架战车也绝不能停下,只能一直向前,直到天下再无战事。 张椒赞许地点了点头,望了一眼身侧的范长生,随后对鲁胜感慨道:“叔时,你入凡尘随浪涌,或是能看到天下太平之时,我与长生离世修真体,恐怕见不到那国泰民安啦!” 鲁胜闻言,不禁皱起了眉头,刚欲开口相问,却见张椒摆手笑道:“知生,方知死,生死之事,不过蝉翼之隔,况且此身了去,又将复始,芥末事耳。” 李峻也猜出了张椒的话意,他望着眼前的两位老人,不知该说怎样的安慰之言。 人到七十古来稀,两位老人皆已近百岁之龄,早已参透生死的困惑,向死而生的道理也根本不需要李峻这个年轻人来说出口。 “世回,我有一事相求,可否能答应我呀!”张椒望着李峻,笑着问了一句。 李峻跪直了身体,拱手道:“天师请讲,李峻无有不应。” 张椒摇头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你今夜还来此处,老夫有些心疑,只有你能解惑,大衍四十九,希望世回能给老夫一个圆满。” 说罢,张椒挥手道:“好啦!你也别在这里啦!山中的景致不错,你还是陪着家人游玩去吧,让我们三个问天的老人说一会话。” 李峻笑着起身告辞,临行之时冲着三位老人长躬执礼,随后才转身离去。 望着李峻离开的背影,张椒捋须感慨道:“叔时,他还是当年的那个李世回呀!未有半分的改变,你的选择是对的。” 范长生略有不解地问道:“师尊,您有何心疑,还需要徒儿的孙女婿来解惑呀?” “哈哈...” 张椒笑了笑,说道:“你有所不知,当年在平阳之时,我初见李峻,听其字为世回,便随口说出一句今生不知今生事,偏向后世问前程,这就是我一直未解的心疑,他应该会给我一个最好的解答。” ★★★ 青城山的美不在于它的奇峰险峻,也不在于它的山峦叠嶂,而是美在清幽之上。 抬头遥望,在苍茫的云雾间,连绵的山脉线条或有浓墨重彩般雄厚,或似潇洒写意般柔和,如同一条连接起来的丝线,将一份隔世的幽静锁在了青城山中。 湍急的山溪处,李峻正站在溪水中的一块石头上。 此刻,他不再是令人敬畏的大将军,言行举止中倒有些像后世的导游,就差举个小黄旗了。 “注意脚下,踩稳了那块石头再迈腿,你倒是快一点呀!都挡路啦!笨死啦!” 望着有些犹豫的羊献容,李峻笑着催促道。 一路上,这样的话语每个人都被说过,可没有人会反感,都会觉得好有趣,也会觉得心里暖暖的。 在李峻的催促下,羊献容终于想要跨上李峻脚下的河石,可她刚一抬腿,突然脚底一滑,身子一个趔趄,朝着一旁的溪水倒了过去。 “哎呀...”紧跟其后的宋袆惊呼了一声。 李峻见状,也顾不得会湿透鞋袜,踩着溪水拉住了羊献容,并将她抱着送过了山溪。 “哎呦喂,羊夫人,你...你可真够沉的。” 李峻全然不顾羊献容的满脸羞红,笑着打趣道:“你这是不是成心的呀,就这么一小步的距离,非得让我光脚下山吗?” 这时,李秀替代了李峻的职责,一边拉着剩下的人跨过山溪,一边笑道:“你还埋怨羊姐姐,还不是因为你自己笨,你就不能多铺些山石吗?” 李峻坐在草地上,脱下脚上透了水的马靴,一边倒着水,口中笑道:“我这不是显得热心肠嘛!” 听到李峻如此说,女人们都笑了起来。 “刘熙,快过来扶着你娘亲。” 李峻擦干了脚,重新穿上短靴,喊了一声后又打趣道:“你娘亲腿脚不好,可别再摔倒了。” “你...”羊献容冲着李峻轻呸了一下,掩嘴笑道:“你才腿脚不好呢!本来就是你笨,也属你最坏了,你家夫人说的没错,你就是个憨包!” 这样的举动以及如此的话语,曾经的羊献容绝不会做出,也不可能说出口,那样会有失皇后的威仪,也根本没有人值得她去这样说。 搬到南郑城这一段时间里,羊献容与李家人有了密切的接触,也与不少的军将的家眷有了来往。 看着她们彼此间真诚的情意,羊献容深有感触,也体味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情感。 渐渐地,她打开的心扉,变得开朗了起来。 每个女人都有一颗少女的心,历经磨难的羊献容亦是如此。 那些的高高在上又能如何?数不尽的荣华富贵又能怎样?这其中又要经历怎样的煎熬与痛苦呢!而一旦失去,却又不如一介平民。 权利的起起伏伏,羊献容见惯了,也经历得太多。 她觉得什么权贵都不及这山水间的嬉笑,以及与这至亲至爱的玩闹,这才是自己想要的,却也是自己从未获得过的快乐。 如今,这种感觉有了,这种亲人般的情意也有了,羊献容觉得很满足。故此,当她笑骂了李峻后,自己也开心地笑了起来。 李峻望着羊献容的笑,在心底轻叹了一声。 继而,他抱起跑过来的李妍,故意苦着脸道:“你三娘欺负爹爹,你熙哥哥的娘亲也欺负爹爹,怎么办呀?” 小李妍伸出白嫩的小手,摸着李峻的脸颊,小声地说道:“爹爹,别哭,妍儿保护您。” “嗯...就我妍儿最乖了。”李峻在女儿的小脸蛋上亲了一下,笑着说道:“走,不理她们了,爹爹带你去洛儿姨的亲戚家吃好东西,祖母和姑姑们都过去了呢!” 李峻的话音刚落,就见怀中的小李妍探身唤道:“娘亲,二娘,三娘,快点走呀,爹爹说前边有好吃的,可不给你们留了呢!” “你...你这孩子。”李峻大笑了起来,在女儿的脸上狠狠地亲了一下。 大家欢笑着转过了一段山路,范氏族人所聚居的小村落出现在了眼前。 不管范家如何退出权力的角逐,成都郡内的势力还是以范氏一族最大。 也正因如此,李峻将游玩的吃住全部交给了范洛儿,由她来提前安排好出行所需要的一切事项。 如此,李峻也就无须动用州府衙门,少了许多不必要的排场。 第三十百七十八章:荆州起烽火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进入村落后,范洛儿带着几名族中的女眷前来相迎,并笑着将李妍接了过去,抱在了自己的怀中。 裴璎上前扶着范洛儿的手臂,笑着说道:“妹子,这一趟的出行,倒是让你忙来忙去的,也没有得闲,二郎就是会巧使唤人。” 对于范洛儿,裴璎已从心里接纳。 这是一个可以辅助二郎的女人,就像李秀一样,都是对二郎有大帮助的人,这就足够了。 范洛儿谦逊地笑道:““大夫人,看您说的,这是我应尽的职责呀!再说,属下的家就在这里,尽地主之谊也是应该的。” 在裴璎的面前,范洛儿始终都是小心着自己的言谈,从不敢乱说话,她知道大夫人在李峻的心中有多重要,不想让裴璎心生反感。 “傻妹子,还与我这般说话吗?” 说着,裴璎让李妍随哥哥姐姐们一起去玩,挽住了范洛儿的手臂,继续道:“你该唤我一声姐姐啦!如此才是一家人呀!” 范洛儿先是一怔,脸上起了红晕,轻声唤道:“姐姐,是妹妹说错话了。” 裴璎笑着摇摇头,在范家人的引领下,与范洛儿一起走进了一间大屋。 在她们的身后,宋袆掩嘴偷笑,继而在李峻的腰间轻掐了一下,笑道:“二郎,看来姐姐是同意了呦!那你以后要怎么分呀!” 李峻左右望了望,凑到宋袆的耳边,小声道:“老二,别担心,我都分给你。” 说完,李峻坏坏地笑了起来。 宋袆臊红了脸,尚未收回的手上猛加了力道,用力地掐了一下,笑道:“你这个坏人,竟会欺负我。” 李峻吃痛,“嗷”地一声跳到了一旁。 看到李峻不知何故地鬼叫,与郑灵芸等人走在后边的李秀赶忙跑上前,疑惑地问道:“怎么了?二姐,憨包怎么了?” 宋袆也不知该如何作答,亦是坏坏笑了一下,对着李秀小声道:“适才,二郎说今后只睡在你的床上,姐姐气不过,就掐了他。” “啊...?是呀!那怎么可以...” 李秀被宋袆说得满脸羞红,又不好意思继续说下去,只好挥起粉拳,冲着李峻比划了一下,笑骂道:“好好的走路,你这憨包怎么总想着...哼!” 李峻苦笑地指着宋袆,半天也说不出一个字。 看来,真是应了郭方的话呀! 论大气当属裴璎,论霸气则属李秀,可要是论心机的话,还是娇弱的宋袆最厉害,好像...范洛儿也不逊色呢! 入夜,问仙亭。 此刻,明月当空,一片银光倾洒在山峰上,透射进问仙亭中,闪耀在李峻与天师张椒的脸上。 张椒惊诧地望着李峻,他不敢相信,却又不得不相信李峻刚才所说的一切。 后世之人! 不,准确地说应该是后世之魂。 似乎与夺舍有几分相似,但张椒知道这绝不是夺舍。只是在一个灵魂消亡的同时,另一个灵魂在某种机缘下进行了延续。 “那里还有帝王吗?还有征伐吗?还有如此的人间众苦吗?” 张椒问着话,目光却望着天上的皓月,似乎想要从月光中看到自己口中的“那里”。 李峻思忖了片刻,轻声道:“百姓的日子要好上许多,帝王也并非是没有了,只是换了一种形式。在这历史的长河中,那里也不过是安稳了几十年而已,在此之前,战争从未停止过。” 张椒转过头,望着李峻,问道:“人心呢?亦是如此吗?” 李峻略皱眉头,苦笑道:“天道轮转,人性不变,这里有的,那里也有,这里没有的,那里不仅有,还要更坏,这便是人心。” “哈哈...” 张椒笑了起来,也将惊诧的神情恢复了淡然,轻声道:“十二月运行,周而复始,此为宇宙之定法,亦是人性之常态,千秋万载也不会变的。” 月色下,石亭中。 一老一少闲谈了良久,直到月下中天之时,李峻才拜别了张椒,走出了问仙亭。 ★★★ 荆州,南阳国。 之前,平南将军荀崧镇守宛城,在荀崧离开宛城任交州别驾后,陶侃命属下苏温领兵进驻,掌辖了南阳国境内的诸军事。 由于祖逖病死,其弟祖约接替了兄长的职位,担任平西将军、豫州刺史,并接管参与北伐的部众。 祖逖与祖约是同母所生,兄弟间的关系十分亲近,故此才会在临终时将兵马托付给了弟弟。 然而,祖约没有其兄长的能力,更不具备祖逖的威望,当他领兵之后,时常无法完全掌控住部下的能力,甚至有不少的士卒不遵将令,聚众离开。 自祖逖死后,石勒再也没有了忌惮,在夺取了司州后,便着手为征伐江东做起了准备。 石堪领命后,先是领两万石赵军攻下了豫州境内的襄城、城父,继而又围攻祖约所把守的谯郡,祖约因不敌而退守寿春。 随后,石堪将所取之地交给赶来增援的刘离,命其镇守襄城,而他自己则领兵向西,进入荆州的南阳境内,并将兵马驻扎在宛城北的一座矮山上。 南乡郡,位于宛城的西南,向东南可至襄阳城,与二者的间距大致相近。 阴县,西府军大营。 中军大帐外,主帅穆郡逸笑着迎向赶来增援的萧古与萧扬,三人寒暄几句,一同走进了军帐。 “穆府君,属下封郭将军的军令前来辅助府君,请府君示下。”进入大帐后,萧氏兄弟规整地站在穆君逸的面前,拱手执礼,高声请命。 穆君逸见状,起身来到萧古的面前,笑道:“萧兄弟,你我又不是不熟识,为何今日要如此多礼了呢?” 当年,在攻打大成国时,李峻与穆郡逸屯兵于领成都郡西南的武阳县,当萧古领三千步战军赶来后,李峻离开前将军权交给了穆君逸,并令萧古尽心辅助穆君逸。 故此,二人的关系还真是不错。 萧古笑道:“穆大哥,咱们不是得先按规矩来嘛!走完了规矩才能是兄弟情呀!” 说着,萧古将弟弟萧扬拉到身边,向穆君逸做以介绍。 三人刚一落座,帐帘掀起,军司马郭舒快步地走了进来,与萧古萧扬见过礼后,将一封军报递给穆君逸。 之前,江陵一战后,李峻拜访了躲回故里的郭舒,请他辅助穆君逸镇守荆州四郡。 郭舒与穆悠相识,也得了穆君逸的救命之恩。 故此,他答应了李峻,尽心尽力地跟在穆君逸的身侧,辅助他替西府守好半个荆州。 “石堪已经进入南阳了,刘离也进入襄城了。” 穆君逸看罢了军报,抬头望着郭舒,问道:“陶使君怎么说?他要如何迎敌?” 原来,郭舒这几日去了江陵城,与驻守在城中的陶侃商讨迎敌之策,刚刚返回南乡郡。 郭舒皱眉道:“陶使君要全力迎敌,会亲自领兵增援宛城,并请咱们随他一起围杀石堪。可若是那样的话,一旦石堪东退到襄城,刘离他们就出不来了。” 穆君逸亦是皱眉地问道:“你和他说明这一情况了吗?” 郭舒点头道:“说了,可陶士行认为也不能因此就放石赵军进入荆州,更不能让南阳的百姓残遭杀戮。” 说着,郭舒轻叹了一声,苦笑道:“他的话让我无力反驳呀!南阳百姓是他的属民,人家说得不无道理呀!” “哎呀,如此可就麻烦了。”萧古锁眉继续道:“若是能把石堪困死在南阳还好,若是他觉得不敌退守襄城,刘离的那些乞活军与百姓可真就出不来了。” 穆君逸望着郭舒,问道:“荥阳的百姓出来多少了?都进入豫州了吗?” 郭舒摇了一下头,发愁地回道:“刘离怕引起怀疑,所以才让人分批地进入豫州,如今尚有七千人还在新郑城中。” 穆君逸估算了一下,皱眉道:“即便是快行,至少也要半月才能到襄城,咱们哪里会脱住石堪那么久!” 萧扬迟疑地问道:“那咱们为何不就此围住石堪?将他们尽数杀了不就可以了吗?” 郭舒摇头苦笑道:“并非是不可以,只是怕打得狠了,不等刘离他们撤到荆州,石勒派来的援兵就杀过来了,那样会更麻烦。” 穆郡逸点头道:“是呀,这也是石堪攻打豫州时,祖约等不来援兵的主要原因,他必须让出地方来,刘离才能顺利地进入襄城。” 郭舒沉思了片刻,开口道:“府君,当下的事情紧急,我想应该请江东即刻出兵豫州,挡下随时增援而来的石赵军,咱们这边就全力剿杀石堪,将他们灭在宛城一带。” “这...”穆君逸犹豫了一下,迟疑道:“若是如此的话,双方极有可能会在襄宛一线展开大的兵战呀!” 郭舒点头道:“也只能如此,否则就让刘离与清河公主领兵离开,不要再管那些百姓了,可他们能那么做吗?” 穆君逸没有作答,只是缓缓地摇了摇头。 若是不在意那近三万的百姓,刘离与司马英槿早就返回了梁州,又岂能如此地大费周章? “所以,咱们只能打了,两面抵住由北杀来的石赵军,拼一次。”郭舒望着穆君逸,坚定地点了一下头。 大帐内,四人正在做以商量,一名军卒快步地走进来,口中禀报道:“启禀将军,从襄城传来的加急军报。” 郭舒闻言,面色陡然一变,急忙取过军卒手中的军报,递给了穆君逸。 第三百七十九章:牵一发而动全局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石勒命刁膺进入南郑城,杀了那里的七千百姓,随后领三万大军攻进豫州了。” 看着刘离送来的军报,穆君逸震惊地望向郭舒,迟疑道:“这是为何?石勒为何要如此做?” 郭舒深吸了一口气,缓声道:“大将军曾命人嘱咐过刘离,说石勒多疑,千万要小心有细作,应该是被石勒知晓了刘离的动向,故此才命人追杀而来。” 说着,郭舒望了一眼萧古,转头对穆君逸道:“府君,如今只能打了,请您速命萧将军领兵赶往襄城,与刘离一同守住城池,然后再将此事告知陶侃与王敦,请他们即刻出兵迎敌。” 郭舒将话语稍作停顿,缓缓地说道:“另外,咱们需要即刻告知西府,请建武将军派兵增援,还要奏禀大将军,荆州极可能有大战发生。” 原本,李峻的一切安排,只是想将刘离与那些百姓接到梁州,并非要在荆州乃至豫州用兵,郭舒对此早已明了。 然而,当下的情况有了变化,刘离极可能是一个引火点,彻底将一大团战火点燃在荆豫的交界处。 如此一来,在南乡郡所配置的兵力也便出现了不足,无法掌控当下的战局,西府必须要增兵入荆州。 对于郭舒这个军谋,穆君逸从不怀疑他的判断,也十分相信他的能力。 故此,穆君逸即刻做出了安排,并命人乘快舟迅速赶往汉中郡,将眼下的状况告知郭方。 豫州,襄城郡。 襄城内,刘离神情冷然地走出府衙,翻身上马,奔向了东城门。 收到百姓被杀的消息时,刘离的心如同被刀剜了一般。 那些百姓正是听了他的话,才会分批离开了荥阳城,而那七千人也正是出于对他的信任,主动选择走在了所有人的后边。 然而,正是这份信任让七千百姓丢了性命,也同时让刘二楞与两千三百名乞活军战死在了那里。 刘离无法去救援,他知道去了也是送死,而襄城这边还有两万多的百姓等着活下去,孰轻孰重,他分得清楚。 刁膺的三万兵马已经到了颖阴县,两日后便会杀到襄城东,城中的百姓已经来不及走了,只能先守在襄城中,等待大将军的安排。 至于消息的走漏,刘离知道这是一个必然。 如此大规模地南迁,什么消息都瞒不住的,离开荥阳城的时候,刘离就做好了这个准备。 襄城能守多久呢?能支撑到援兵的到来吗?刘离对此不敢确定。 自己手中仅有不到万人的乞活军,剩下的皆是妇孺百姓,而刁膺所带来的是三万头凶残的狼,它们会撕碎这座城池,吞噬掉城中的一切。 “启禀将军,萧古将军率七千西府军正在赶来,今夜便会进入襄城。”一名探马急匆匆地来到刘离的身前,快速地禀报。 刘离闻言,眉头略有舒展地笑了一下,点了点头。 “还来得及,家里终于派兵过来了,应该能守住襄城了。” 如此想着,刘离大步地走上城墙,高声道:“弟兄们,今夜便有七千西府军赶来增援,随后会有更多的西府军赶过来,咱们可以杀退羯胡,没有什么好怕的。” 此刻,城墙上站满守城的人。 他们当中有原乞活军卒,有之前赶来的武威步战军,也有百姓中能拿得起兵刃的男人,他们都要为自己以及城中的妇孺拼命,绝不让一名羯胡杀进城中。 “长余,西府收到咱们的求援啦?”一身赤甲的司马英槿快步走到刘离的身前,轻声地问了一句。 司马英槿并不通武技,但她依然手持短刀守在城墙上,将自己的命与大家绑在了一起。 刘离点头道:“没错,穆将军那边先行派兵来帮助咱们守城,随后应该还有其他的兵力向这边聚集,既然咱们暂时走不了,那就和刁膺拼一场。” 眼下,只要一匹快马就能送走司马英槿,将她送到安全之所。可是,当刘离提出这个请求时,司马英槿笑了一下,却是坚定地摇着头,紧紧地搂住了刘离。 生死不离,一世相随。 刘离没有再说出规劝的话,但他在心里做好了打算,无论最后的结果如何,都会保护好司马英槿,绝不让她出半点闪失。 ★★★ 梁州,南郑城。 得知出现紧急军情后,李峻将家人们留在了成都城,独自返回了梁州。 同时,他命穆君逸即刻领兵经义阳向东靠近豫州,配合襄城阻杀即将到来的刁膺,并令王瑚与张景率所属兵马向南乡郡进发,接替穆君逸迎战石堪。 另外,李峻又命人告知守在雍州的郭诵,让其在守好各处关隘的同时,命李瑰与游子远领兵进驻风陵渡,做好随时杀入河东郡的准备。 李峻无法预料这场仗会打到什么程度,可若是不得不全面开战的话,李峻则会调集大部分的兵马杀入中原。 战事一旦开启,没有人会给对方喘息的时间。 紫竹台内,李峻望着身前的舆图,口中继续命令道:“速让人通知骞文,让他将府衙之事交由荀菘掌辖,领宁、交二州的兵马由水路进入荆州。” 周靖点头称是,继而开口问道:“大将军,益州刺史命人来问,他部兵马要何时行军?” 李峻略做思忖后,说道:“命赵固领兵即刻到汉中来,郭诵那边还需要兵力的支持,益州的西府军要入雍州。” 作罢了安排,李峻转身对江霸道:“命定武堂全面接管所属州郡的安防,由教官为领兵之将,军械司即刻配发武备。” 说着,李峻对周靖与裴松华吩咐道:“你们做好各处的粮草调配,开库收粮,但不许出现强征的情况,与百姓们做好解释。”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这几年,西府治下的民生安稳,耕种上也算是风调雨顺,军粮的储备足可以支持大军数月的征战。 不过,李峻还是担心在开战后会出现不可测的情况,因此要开库收粮,做好万全的准备。 “王敦那边有回复了吗?”李峻望着郭方,问了一句。 郭方回道:“大将军,王丞相已经领兵由武昌郡向北进发,应该再有十日便会进入豫州。” “十日...”李峻重复地说了一句,继而缓声道:“我现在很担心一件事情,我担心建康的朝廷会趁机做出掣肘之事,使王敦陷入困境。 周靖闻言,皱眉道:“朝廷在这个时候动王丞相?难道他们不怕引火烧身吗?王敦的兵马一旦有闪失,石勒极有可能就势攻取扬州,建康可就麻烦了。” 李峻略做思忖,吩咐道:“写一道奏折送去建康,告诉天子,西府军要辅助丞相王敦杀退羯胡叛军,请天子安心。” 周靖点头称是,按照李峻的意思书写了一封奏书,命专人即刻前往建康城。 天子安不安心,李峻并不在意。 他只是要通过这封奏折提醒司马睿,眼下的形势紧急,不要在这个紧要关头乱动心思。否则,西府军将会完全站在王敦的一方。 作罢了一切安排,李峻对郭方道:“让王惇与傅伦领八百靖远军随我去荆州,今日便启程。” 按照目前的形势来看,荆州北部就有可能是主战场,而迎敌的力量却分属三方,李峻必须要去那里,如此才能更好地和王敦联合起来,也能与陶侃形成暂时的默契。 周靖赶忙问道:“大将军,需要属下随行吗?” 李峻摇头道:“你不能离开,你要辅助郭方守好诸州郡,西境绝不能在这个时候出乱子。” 几人正说着话,李秀快步地走了进来,应该是急着赶路的原因,她的脸上满是疲惫的神色,甲胄上亦是覆有风尘。 “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让你陪着她们吗?”李峻知道李秀不放心,也心疼她的一路急行。 李秀急喘了一口气,笑道:“我都安排好了,带过去的军卒交给了穆仙儿,让她来护着大家,范洛儿也在那里,不会出事的。另外,返回的时候,我让秦力领兵护送,也通知了平茶洞的樊凛,让他领人沿途守护。” 李秀一口气说完后,站在李峻的面前笑了起来。 李峻抬手轻拭了一下李秀脸上的灰尘,皱了皱眉头,无奈地叹了口气,轻声道:“去休息一下,两个时辰后领兵随我去荆州。” “哎呀,好在没耽搁。” 李秀长吁一口气,笑道:“我就猜到你会去荆州,所以紧赶地跑了回来。” 李峻苦笑道:“你是我的夫人呀!怎么就不知道爱惜自己呢?” 李秀没有说话,只是冲着李峻皱了一下翘鼻,转身走出了议事堂。 ★★★ 襄国,又名信都,属司州广平郡。 秦兼天下后,置信都县,归属钜鹿郡。楚霸王项羽入关,占据咸阳,分封诸侯王,并改信都为襄国。 汉高帝四年,始置襄国县,属冀州刺史部。其后,建安十七年,襄国县改隶冀州魏郡。魏黄初二年,襄国县又更隶冀州广平郡。 本朝开国后,襄国县则隶属于司州广平郡。 永嘉六年,石勒攻下襄国,领兵进驻襄城,以此为自己东征西讨的中军大帐。 随后,石勒对襄国城大肆修缮扩建,并将从洛阳搬徙来的铜马翁仲列于永丰门,谓其新城为建平城。 大兴二年,石勒自称大单于、赵王,定都襄国。 第三百八十章:各方的衡量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澧水宫,位于襄国近畿,是石勒新建的一座水上离宫。 出身游牧的他欣赏水乡之美,在未能攻取江东之前,也只能按照江南风景的样式建造了澧水宫。 凭栏晓月听风雨,把盏流香弄萧声。 多数的时间里,石勒喜欢住在澧水宫中,也在此处圈养了上千名歌舞姬,将苦难时所立下的誓愿实现得淋漓尽致。 当下,石勒的年纪已近知天命之龄。 征战至今,石勒有了疲惫感,身子也愈发地不如从前,满身的旧伤总会在阴冷的季节里忍忍作痛,让他总是忍不住地想杀人,也想要在女人的身上发泄一番。 对于李峻这个名字,赵王石勒常记于心,甚至也可以说是刻在了脑子里。 能让石勒如此记恨的人不多。 一个是司马腾手下的虎牙将军张毅,这个人曾经莫名其妙地喜欢虐待石勒,那时的石勒还没有获得石姓,而是叫匐勒。 石勒对张毅一直都放在心中,攻破邺城的时候,最先找的人就是张毅。 石勒用相同的方式活活抽死了张毅,并将其家眷送到了自己的军营中,然后看着她们由惊惧到麻木,然后变成痴傻地呆滞,最后一动不动地死去。 报了心头之恨,石勒刻在心里的人也就剩下李峻了。 其实,石勒与李峻之间并没有过接触,不似张毅那般曾让他受尽凌虐之辱。 然而,石勒就是发自内心地憎恨李峻。 他恨李峻当初在双峰岭没有施以援手,也恨李峻在荥阳断了他贩盐的营生,更恨李峻的兵马在离狐县杀光了他赖以立势的五千羯骑军。 石勒始终认为,正是因为李峻的种种阻挠,才让他耽搁了太多的时间。否则,如今的这种权势至少会提前十年。 断人财路,犹如弑人父母。 李峻断的可不是寻常的财路,他是夺走了石勒称霸天下的光阴,这让石勒怎么能不痛恨至极呢? “刁膺的兵马到哪里了?” 水面上的石桥处,石勒转动了一下略显臃肿的身子,将手中的鱼饵撒到水里,问向身后的程遐。 程遐,冀州人,司右长史一职。 当年,石勒于冀州起兵后,程遐一直随其征战,并担任右司马一职。石勒占领冀州后,随即提拔程遐为宁朔将军,兼冀州七郡诸军事。 太兴二年,程遐和张宾等人上疏劝进,要石勒称帝,石勒遂称赵王。 之后,石勒娶程遐之妹为夫人,生世子石弘,程遐也因此被升任为右长史,总揽朝政。 “陛下,刁将军已经攻至襄城城下,刘离还在抵抗。” 程遐望了一眼石勒,继续道:“不过,刘离应该支撑不了几日的,刁将军会很快攻破襄城。” 当下,石勒虽未对外宣称行皇帝事,却已是置百官,做起了皇帝。故此,百官们也自然要称其为陛下。 刘离是石勒亲自收服的降将,并且还委以重任,没想到竟然是西府军的人,程遐觉得这件事情有些好笑,也觉得石勒应该会恨得牙根都会疼。 果然,石勒点了一下头,咬牙道:“攻破城池后,一个不留,尽数杀光,将那个狗屁公主给我绑回来。” 前行了几步,石勒问道:“右侯的病情如何了?可否有好转呀?” 石勒口中的右侯,即为他身边最重要的谋主张宾。 此人博涉经史,胸怀大志,投靠石勒后,随其征战四方,献良策无数,不仅帮石勒组建了以汉人谋士为主的君子营,而且还屡次救石勒军于危难之中,深得石勒的信任。 石勒建国后,封张宾为大执法,制定国家制度,专总朝政事务,而且对张宾也极为尊敬,从不直呼其名,始终以右侯称之。 “唉...”程遐叹了一口气,略有悲痛道:“陛下,大执法的病情日益严重,太医虽是多番用药也不见奇效,恐怕......” 程遐的话没有继续下去,只是冲着石勒哀伤地摇了摇头。 到底有多哀伤呢? 程遐觉得自己表现出来就可以了,总不能将心里的笑显露给石勒吧! 张宾病重后,朝政大权落在了程遐的手里,文武百官也纷纷靠拢了过来,而程遐的外甥石弘更是未来的皇帝。 因此,张宾的死与活有什么关系呢?程遐倒是希望他能早些死掉。 “陛下,邺城营造宫殿一事已经开始,如今中山公镇守邺城,您看是否该将他先行调离?” 对于石虎,程遐始终都觉得是一个最大的威胁。 不过,他不得不佩服石虎的命硬,攻进雍州的四万兵马没有一个活着,唯独石虎如同一个乞丐般逃回了襄国,这到底是命硬还是天意如此呢? 石虎的兵败,石勒并没有对其加以责罚,只是让他多加休养。 因为,石勒还是觉得自己的决定有些草率了,不该在那种恶劣的天气下兵进雍州。故此,他又让休养后的石虎领兵镇守邺城。 如今,石勒想要昭告天下行皇帝事,自然也要有个更体面的皇城。 他不想去洛阳城,一则是那里成为了废墟,再则也觉得那里缺乏对大河以北的掌控,因此便选择了邺城为国都,想要将当下的襄国作为陪都。 都城自然要由世子石弘镇守,可石虎正在那里镇守,这让程遐有些担心,也让石勒觉得有些小麻烦。 “命石虎回襄国,司太尉,兼领尚书令一职。”石勒前行了两步,口中缓缓地说道。 程遐先是一怔,随后笑着执礼领命,心中不由地赞叹石勒的高明。 无论是太尉还是尚书令,都是混逐于文官的圈子里。 如此一来,石虎算是被夺了军权,自然就无法威胁到世子石弘,也便对程遐构不成危害了。 其实,石勒并非是对石虎没有戒心,只是当下的战事未平,还需要石虎的领兵征讨,所以才留下了石虎的命。 来至湖心亭中,石勒坐在石凳上,揉了一下眉心,说道:“命石堪攻下宛城后,与刁膺合兵一处,先攻取襄阳城,然后夺下江陵占据荆州。” 若是掌辖了荆州,西可攻梁州,东可取建康,石勒首先要切断李峻与建康晋朝廷的联系,然后再分兵两路进攻西境。 剿灭了李峻的西府军,江东的晋朝廷便会全面收缩自保,到那时也必然成为瓮中之鳖,可以随意拿捏了。 ★★★ 建康城,始建于东汉建安十七年。 吴主孙权筑石头城,并将秣陵改名为建业,取寓意建立帝王大业之意。 晋太康元年,东吴末帝孙皓投降西晋。太康三年,改建业为建邺。晋建兴元年,因避愍帝“司马邺”讳,改建邺为建康。 长干寺,位于建康的秦淮河畔。 这座寺庙的原址是建初寺,后因建初寺毁于大火之中,当地的府衙便在原处重建了一所寺庙,即为长干寺。 此刻,晋天子司马睿正拖着病体,在光禄大夫高悝的陪同下来到长干寺,向大雄宝殿中供奉的佛主金身祈福。 对于自己的病情,司马睿的心里有数,知道已经支撑不了多久了。但他还是希望佛祖慈悲,能给自己再多延长一些时日,以求将一个安定的江东交给长子司马绍。 说到这长干寺中的金佛,还真是与光禄大夫高悝颇有渊源。 当年,高悝担任丹阳县令时,有县民从河中捞上来一尊金佛。 金佛的制作十分精巧,并且前面还镌有梵文,经人辨认后方知为阿育王第四女所造。 得知了佛像的珍贵,高悝便想将这尊金佛敬献给天子司马睿,于是将金佛装于牛车之上,想要拉进建康宫。 然而,当驮着金佛的牛车走到长干巷时,不知何故,不论车夫如何驱使,拉车的老牛始终都不肯朝皇宫的方向继续前行。 高悝见状,心有所悟,即刻命人让牛车随意行走。 最终,老牛将金佛拉到了长干寺中,这尊金佛也便从此供奉在了长干寺的大雄宝殿中。 一番诚心地祷告后,司马睿站起身,缓步地走出了大殿,站在殿门外望向西方。 “陛下,王敦的兵马已经离开武昌郡,全部进入豫州了。” 高悝望着司马睿,犹豫了一下,继续道:“若是此时派陶侃攻下武昌郡,断了王敦的后路,他的军心就会散了...” “唉,我如何不知呀!” 不等高悝说完,司马睿摇了摇头,苦叹道:“可是,石赵兵犯荆豫二州,若是此刻令王敦的军心大乱,必然会导致贼军长驱而入,攻取整个荆州。” 司马睿猛烈地咳嗽了几声,摇头继续道:“到那时,王敦为求自保,也必定会全力东退,再次攻下建康城。” 高悝执礼道:“陛下,若是王敦东退,您可命司徒荀组领兵阻拦,况且如今的建康已有准备,王敦并非能轻易攻破。” 司马睿前行了两步,苦笑道:“这个我也知晓,单凭王敦一力,想要攻破建康已是难事,可还有西府军啊!李峻的奏折就是在表明态度,告诫朝廷不能做掣肘之事。” 高悝轻点了一下头,皱眉道:“可...王敦此番若是击退了石赵军,其声望必然会大涨,其跋扈之野心更是会无法压制,如此一来,恐怕会对天下大为不利呀!” 其实,高悝口中的不利并非是指天下,仅仅是指皇权与帝位。 眼下,天子病重,一旦有变,王敦必然不会轻易地让太子司马绍继位。 即便他自己不夺帝,也会极力推东海王司马冲来承袭天子位,如此也能获得裴太妃的鼎力支持。 第三百八十一章:坚守襄城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唉...” 司马睿再次叹了一口气,低声道:“当下的朝中,南北士族斗得过于凶恶,也正因如此,王敦才凭借南渡的北方势力作为基础,造下如此祸乱。” 说着,司马睿掩嘴咳嗽了几声,继续道:“眼下,王家牢牢掌握了朝廷的大半兵权,朕的手中无兵可使,所以想调淮陵内史苏峻入朝,以京口的流民军制衡王敦。” 高悝闻言,紧锁眉头,执礼道:“陛下,臣常闻苏峻狡黠有智,且贪暴纵横,况且他手中的流民军多以乱民匪类为主,若是让他们过江的话,恐会给朝廷带来大患。” 司马睿愁苦地点了点头,说道:“我也有所耳闻,若不如此,朝廷又无处招募兵马,高悝,你有何良策?” 高悝斟酌片刻后,轻声道:“陛下,您可召镇守合肥县的领军将军郗鉴入朝,郗鉴的为人简素贞正,有文武之才,曾是兖州八伯之首,手中不仅有三万兵马,亦可为陛下聚来更多的护国之军。” “郗鉴...郗道徽?”司马睿闭目略做思忖,继而望向高悝点头道:“此人甚好,让太子亲自去颁诏书,宣郗鉴入朝任尚书令。” 司马睿知晓自己的时日已经不多,他希望能让儿子司马绍去笼络大臣的心。 如此,在日后的应对中,那些大臣便会多尽一份心,帮助绍儿支撑住这个摇摇欲坠的朝廷。 ★★★ 豫州,襄城。 襄城是一座古城,东周襄王曾居于此地,因此而得名。 岁月的变迁下,襄城在历经了无数次的战火后得以幸存,依旧凭借坚固的城防抵御着外敌。 襄城的规模不大,再加上之前的战乱,城中原有的百姓大多数逃进了荆州,又或是迁徙去了建康。故此,当下城中的百姓仅是刘离带来的流民。 城墙上,刘离轻蔑地看着城外数万的石赵军,甩了甩握刀的手腕,眼中丝毫没有半点畏惧之意。 两日前,石赵将军刁膺领兵抵达了襄城城外,他未做任何耽搁,即刻便命大军展开了攻击。 然而,因为行军的匆忙,石赵军没有来得及打造攻城器械,想要凭借临时编制的钩索爬上城头。虽然有人在拼杀中攀上了城墙,却也被守城军民狂吼地乱刀砍翻。 多番激战后,刁膺见无法攻下城池,只好鸣金收兵,命军中的匠人即刻赶制投石车与简易的云梯车。 不过,为了能给刘离的守城增加困难,刁膺命人挖土阻断了护城河的水源,想要让城中的百姓陷入无水可饮的困境,引起内乱。 次日,无数的石块从城外猛烈地砸来,十几架云梯车也抵在了城墙处,大批的石赵军踩着云梯攻上了城墙,双方就此展开了你死我活的拼杀。 从那一刻起,城门楼离的战鼓声便一直响起。 一身赤甲的司马英槿站在硕大的战鼓旁,有力地挥舞着鼓锤,将振奋人心的鼓声送到每一名守城军民的耳中,敲进他们的心里。 作为寻常的女子,司马英槿没有杀敌的能力,可她有一颗无惧的心,即便在擂鼓的过程中,多次有登城的羯胡军卒冲杀过来,她也从未躲避,依旧将战鼓敲得震天响。 城墙之上,喊杀声直冲云霄,满天皆是划空而过的箭矢,呼啸地射向攻守双方的军卒。 此刻,一面赤红的西府军战旗竖立在城头,麻棉的旗面在战火与大风中猎猎而舞。 战旗下,刘离在拼杀的同时,不断地奔走于城墙的马道中,神情激愤,声嘶力竭,激励所有参与守城的军民奋力抗敌,并且还在及时地调配各段城墙处的兵力。 当下,所有人都清楚,如果在援兵未到之前被攻破城池,羯人会屠城,他们会杀光城中所有的老弱妇孺。 从广武山走到现在,多少次的生死之困都熬了过来。 大家凭借的就是心中一股不认命的胆气,以及对未来生活的向往,他们要进入西南,要让家人过上一份安稳的日子。 故此,守城的军民暂时忘却的生死,人人都在奋勇杀敌,舍命守城,毫不畏惧。 今日清晨,刁膺再一次举起了手中的长枪,口中发出了攻城的狂吼。 两日的激战,多番的争夺,城墙之上早已是浓烟滚滚,可竟然依旧无法夺下襄城,这让刁膺恼羞成怒,更是气得咬牙切齿。 刘离的手中不过有七八千的乞活军,剩下的也仅是一些不中用的贱民,自己所领的可是三万羯军,是军中真正的精锐之师。 兵力与战力相差如此悬殊,自己竟然两日都攻不下一座小小的襄城,这让刁膺又怎能不气恼呢? 固然,刁膺的气恼有其道理,可他不知晓有七千西府军早他一日入城,也不知晓穆君逸所领的两万兵马已然过了南阳东的叶县,进入了豫州西的昆阳境内。 另外,还有一个危险让刁膺没有预料到。 此刻,王敦的一万八千兵马已经抵至襄城县境内,正在襄城西南二十里外的紫云山下扎营。 就在刁膺一心想要攻下襄城之际,近四万大军已然向他张开了血盆大口,只等着下一瞬的吞噬。 杀人并不容易,最需要承受的不是对方喷激而出的鲜血,以及那惨烈的哀嚎,而是自己的内心对死亡的恐惧。 这种恐惧是从对手的死亡中迸射出来,直接刺进人性最本质的脆弱。 然而,当那处脆弱被连番击碎后,杀人极易成为一个乐趣,这种乐趣也是人的内心中最原始的兽性,一旦被释放便会无法抑制。 此刻,刘离便如同一个寻找血液的嗜血魔。 他手中的斩风刀不断将大蓬的鲜血劈出,血液喷溅在自己的身上,也溅落在了嘴里。 血腥的味道不仅刺激了他的味蕾,也混乱了他的神智,使他陷入到暂时的疯魔状态,如饿鬼般不断寻找着下一个食物。 月升之时,再次攻城无果的石赵军退了下去,短暂的安静又一次降临在城墙上。 “小离,怎么样?伤势重不重?” 背靠着城垛,萧古转头问了一句。 萧古的年纪比刘离大一些,而且两人相识较早,在荥阳军中就已经熟识。 刘离摇了摇头,咧嘴笑道:“萧大哥,我没事,都是些皮外伤。” 萧古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打趣道:“你最好别出事,否则郭帅饶不了我。” 刘离拿起刚刚送来的硬饼,用力地咬了一口,问道:“我姐夫现在身兼何职呀?” 萧古喝了一口凉水,说道:“我离开梁州的时候,郭帅领兵在雍州,掌辖秦雍的兵马,为以后的兵进中原做准备。” “啊!这么快就要进中原啦?” 刘离挪了一下身子,后背上的伤口疼得让他咧了一下嘴,继而又苦笑道:“早知如此,我还不如守在荥阳城呢,等大将军攻司州的时候,我正好能直接杀向洛阳城。” 萧古笑道:“你还等?一旦要是在荥阳城被石勒知晓你假意投降,家里面就算想救你都来不及,大将军就是想趁着江东的兵乱把你们都接回去。” “唉...”刘离叹了一口气,伤感道:“萧大哥说的也是,若真是那样,我们一个都活不下来,只是...那七千的百姓还是因我受害了。” 萧古拍了一下刘离的肩头,宽慰道:“你也别这样想,终归还是有这么多人跟你走了出来,生死各有命,强求不得。” 两人正说着话,萧扬与司马英槿低着腰走了过来。 “哥,小离,王敦的兵马到了。”萧扬凑到了兄长的身侧,继续道:“他在等穆太守的兵马,只要穆太守过了灵泉山,他就领兵冲击刁膺的大营。” 刘离吃惊道:“听说王敦在武昌郡呀!怎么会来救援咱们?” 萧扬一抖眉,笑道:“自然是大将军请他先来增援的,我听传信的影卫说,咱们大将军也已经到了襄阳城,正与荆州刺史陶侃商议围剿石堪的两万羯胡呢!” “李世回也入荆州啦?那咱们真的就不用担心了。”司马英槿靠在刘离的身边,兴奋地说道。 不管司马英槿对李峻持有什么样的态度,当下的她觉得只要李峻能参与到这场战事中,襄城就一定不会有事。 不知从何时开始,司马英槿也和刘离一样,将李峻视作主心骨,李峻也成为了她心中最大的依靠。 “公主,你的手怎么了?怎么破成这个样子?”刘离发现了司马英槿双手上破裂的血泡,掌心翻起的血皮让刘离感到一阵心慌。 司马英槿猛地收回双手,藏在身后,笑道:“没事的,我不能杀敌,却能为战士们擂鼓助威,与你们相比,这点小伤算不得什么。” 刘离紧张地想要拉过司马英槿的手再看一下,可是看到爱人倔强的样子,只好搂住司马英槿,将她靠在了自己的身上。 襄城北十里,汝水西岸。 当下,刁膺的中军大营便驻扎在这里,前军在其前方的东西两端,后军则沿着河岸向西北延伸,确保了攻守兼备的作用。 大帐内,刁膺将手中的匕首狠狠插在身前的烤肉上,烦躁地将盛着肉块的木盘推到了一旁,口中怒骂了一句。 襄城守军的顽抗,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这不仅仅耽搁了进兵襄阳城的时间,而且在这三天的攻城战中,自己的兵力有了不小的战损。 刚才,赵王石勒的军令送到了刁膺的手中,命他速战速决,尽快与石堪合兵攻下襄阳城,而且还要求务必活捉刘离的妻子司马英槿,将其送至襄国。 刁膺跟随石勒这么多年,知晓他的脾性和嗜好,可如今连城池都攻不下来,又如何能生擒司马英槿呢? 第三百八十二章:赵王的野心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将军,探马回报,襄城以西十五里外发现西府军。” 就在刁膺一筹莫展之际,并打算明日全力攻下城襄时,一名军校挑帘走进大帐,拱手禀报。 “你说什么?西府军?”军校的禀报打断了刁膺的愁绪,却也让他有些吃惊地问了一句:“他们...怎么来得如此快?” 不等军校作答,又有一名军卒快速地跑进大帐,急声说道:“将军,前军探马发现有大量的晋军从紫云山方向朝北行进,正在靠近襄城。” 刁膺猛地站起身,疑惑道:“晋军?他们不是在荆州迎敌吗?豫州境内不也只剩下逃到寿春的祖约吗?” 两名军卒无法回答刁膺的问话,只能无声地站在原地,等着主将的示下。 下一刻,刁膺急忙走到一侧的舆图前。 细判良久,他的心中陡然间有种不好的感觉,自己所领的三万兵马极有可能要被围在襄城县内。 “传我将令,命后军迅速过汝水进入长舍城设防,命前军营房后移,靠近中军大营。” 突然间,刁膺觉得襄城似乎很像一个诱饵,而这所有的一切都是设好的圈套,只是为了能将石赵军诱骗到这里,然后在悄然间围上来吃掉。 如此思虑下,刁膺想通了为什么会有七千百姓留在南郑城,也想通了刘离死守在襄城的根本原因。 由于大夜的缘故,探马无法探明两处袭来的兵力到底有多少,但刁膺觉得也没有就此撤兵的道理。 当下,刁膺不打算即刻退出襄城县,他命后军退到长舍的十二连城守住退路,然后要用中军与前军的两万五千兵马迎击来袭之敌,彻底击溃设下圈套之人的幻想。 拂晓时分,就在刁膺的前军靠近中军大营,尚未从忙乱中安定下来,穆君逸率领的两万西府军便迅猛地冲杀而至。 冲在最前面的是六千西府轻骑军,跟随其后的则是四千重骑军,余下的步卒紧跟在两千步战军的身后掩杀而来。 刁膺的前军中有四千羯骑,中军大营里也有三千羯骑护营,当西府的军骑如同海潮般涌来时,七千羯骑也冲出大营,双方的军骑在汝水的西岸展开了猛烈地冲撞。 近两万匹战马的嘶鸣,打破了黎明前最后的一丝黑暗,将整个襄城县的大地都震动了起来。 滚滚的尘土飞扬于空,如同迷雾般模糊了冲杀之人的视线,也将所有的杀戮与鲜血的喷溅笼罩其中。 在这尘封里,西府重骑的四千柄马槊穿透了一切。 无论是羯骑军卒还是他们身下的战马,只要挡在长槊前方,无一幸存,马槊的长锋过后,大股的鲜血喷溅出来,一具具的尸体也横在万人的脚下。 这几年中,李峻曾对穆君逸原有的兵马进行过大规模的集训,并在各军种上做了重新的配置,使其符合了西府军的建制,同时也极大提高了将士们的战力。 两军冲杀中,轻骑军很难对重甲骑兵造成实质性的伤害,更何况在西府重骑军的左右还有轻骑的辅助。 如此一来,刁膺的七千羯骑在无法阻挡西府军骑的情况下,很快落于下风,并迅速向两侧逃去,将己方的前军与中军大营显露在了西府军的面前。 与此同时,襄城内所有苦战的军民都站在了城墙上。 从大地震动的那一刻起,他们就知道援军到了,而且凭借城北那片掀起的沙尘,他们能猜出援军所具有的战力绝不逊色于羯胡军,甚至还要强上许多。 “长余,杀过去的人是李世回的西府军吗?还是王敦的兵马?”站在刘离的身侧,司马英槿有些兴奋地望向北方,口中的问话也有着几分激动。 虽然看不清楚具体的战况,但司马英槿知道那里一定是杀翻了天,数万人的对决并非是小场面,是一次对人命的大型收割,那里应该会血流成河的。 刘离牵住了爱人的手,肯定地回道:“应该是穆太守领的西府军,王敦手中没有那么多的军骑。” “能有如此多的强兵,李世回真的成了一方诸侯。”司马英槿感慨地说了一句,同时也将身体靠紧了刘离。 当前,晋朝廷虽然延续了下来,但司马英槿有些忘却了自己公主的身份,也不想从江东的朝廷中得到那虚无的尊荣。 司马英槿的身份与裴太妃不同,她没有裴太妃的势力,即便是到了江东也是一个闲置的公主,接下来的命运无非是由天子指婚,嫁给一个陌生人。 然而,自己为什么要那样做呢? 自己有心爱的人,是愿意一生一世守护自己的男人,这比任何的荣耀都珍贵,也是所有皇家公主都难求得的事情。 既然跟了刘离,那注定就要融入到西府军中,成为李峻手下的一份子。 有时候,司马英槿在闲暇时也会想一些有趣的事情。 若是日后见到李峻,究竟是沦落民间的公主给李峻执礼呢?还是李峻依旧如从前般恭敬地对待刘离的妻呢? 想到此处,司马英槿不由地笑了起来,并转头望着刘离,小声地说道:“长余,我是你的妻呢!” 突然间,少女冒出这么一句与战情毫不相关的话,这让刘离的反应有些迟钝,神情上竟有一丝恍惚。 “你又不想承认了,是吗?”少女察觉到了那一丝恍惚,皱眉地问了一句。 刘离笑道:“不是的,我知道你是我的妻,我早已经刻在心里啦!我只是不明白,公主为何要在此时谈及这件事呀?” 司马英槿摇晃了一下头,狡黠地笑道:“我是想提醒你,等日后见到李世回后,你要最先与他说明,我要看他的态度。” “什么态度?难道大将军还会反对不成?” 刘离迟疑地望着司马英槿,摇头继续道:“不会的,当初在洛阳城时,大将军就让我好好护着你,说以后就能娶个公主回家。” 听着刘离的话,司马英槿甚感惊奇。 当初...在洛阳时? 那个时候,自己与娘亲的确被父皇抛弃。 但是,自己依旧是受人尊敬的清河公主,而那时的刘离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小校,李峻为何就敢说出这样的话呢? 就在少女疑惑不解时,城外有大批军卒从城池一侧向北冲去,同时也有百十人停在了城门前。 “城上何人在守城?我们是王丞相的兵马,王丞相在此,请速速开启城门。” 城门处,一名军校大声地喊着,同时将手中的帅旗挥舞了一下。 刘离闻言,向前一步,将身子探出城垛,高声道:“末将乃是西府军刘离,辅助清河公主在此守城,请容末将看一眼王丞相。” 当初在洛阳城时,刘离跟随在李峻的身边见过王敦,因此才想要确认一下。 “刘离,你这个小兔崽子,跟着李世回就没学到好德行,满脑子鬼精明。” 王敦催马上前,笑骂着出现在刘离的视线中。 刘离并非是寻常之辈,他是刘沈的儿子。 当年,刘沈在朝中任职时,与王敦曾有过交往,如今更是跟在了李峻的身边,成为了西府中的要员,这让王敦习惯性地与刘离拉进了距离,言语上也随意起来。 刘离探头望了一眼,拱手笑道:“果然是王丞相,您的风采一如当年,更是增添了诸多的贵气呀!请稍后,刘离这就出城迎接您。” 说罢,刘离向城墙的石阶走去,并对着城内大喊道:“萧二哥,是王丞相到了,开城门。” 城门外,刘离与萧氏兄弟向王敦见礼后,引领王敦及其属下走进了襄城。 “哎,小子,我刚才听你说辅助谁来着?” 行进间,王敦疑惑地望着刘离,继续道:“你说清河公主?她真的还活着吗?不是说被石勒军给......” “王丞相,别来无恙呀?” 不等王敦的话说完,一身甲胄的司马英槿站在王敦的面前,微笑地问候了一句。 “你...?” 王敦先是不敢置信地望着眼前的司马英槿,继而拱手道:“还真是清河公主呀!烦劳公主挂念,王敦见过公主。” 对于清河公主司马英槿,王敦并不在意。 现如今,属于清河的那个权势已经消亡了,王敦连当下的晋天子都不放在眼里,又怎么会在意一个过气的公主呢? 不过,照眼下的情况来看,似乎是李峻在护着这个公主,他自然也要给上一些情面,说几句场面之言。 “长余,快请王丞相到城中的府衙。” 司马英槿看出了王敦的敷衍,却也知道即便是这份敷衍也是来自于别人的情面。这就是无法辩驳的现实,皇族中有多少人连这样的敷衍都得不到。 “王丞相一路辛劳,请先在府衙中休息,随后再商谈余下的事宜。”司马英槿说着话,上前拉住了刘离的手。 王敦看到了这个动作,浓重的眉毛一抖,望着刘离笑了笑,随后朝司马英槿做了一个虚请的手势,大步地向前走去。 汝水西岸,刁膺军大营。 此刻,刁膺的前军大营已被冲破,前军的军卒一边抵抗,一边向后退进了中军大营。 然而,由于军阵的混乱,中军大营的营门没能闭合,粗木围成的栅栏也在一瞬间被冲塌,整座中军营丧失了外围的第一道防线。 之后,随着王敦军的杀到,刁膺的中军营虽做了拼死抵抗,却也是节节败退,直至退过汝水,朝着长舍县的方向败去。 刁膺从未与西府军交过手,甚至与荥阳军也从没有过接触,根本不清楚西府军的战力,他凭空认为西府军应该与以往的晋军相同,战不上几个会合便会军心涣散,溃不成军。 正因如此,他的自信变成了自大,而这份自大则让他过于轻视西府军的战力,最终导致在应对上失去了方寸。 “向襄国求援,请大王派援兵。” 十二连城中关的城墙上,刁膺望着追杀而来的联军,无奈地发出了命令。 败退的过程中,有不少的军卒被杀死,也有大批的军卒被冲散,七千羯骑竟有大半没有随军入长舍,刁膺清楚他们应该是被对方的军骑困住了,也应该是活不下来了。 损失惨重,自己在一日之内便失去了半数兵马,这让刁膺有了心慌,也不敢再领兵后退,生怕被追兵杀个精光。 故此,他决定死守十二连城,等待石勒的增援。 不过,长舍的十二连城是一个由南向北防御的工事,若是有敌从南攻来,会给守城之人带来极大的威胁。 “穆太守,我看这座中关也不似有多坚固。” 城关外,一名军将望了望眼前的关城,转头对身侧的穆君逸继续道:“我看,咱们可以齐力将这里攻下来,杀光这些羯胡人。” 说话的军将名为杜弘,是王敦手下的一名参军,此次领命率兵马协助西府军击溃来袭的刁膺。 穆君逸点头道:“杜将军所言极是,但攻破之后万不能再继续追击。否则,咱们孤军进入司州境内,一旦被围会很麻烦。” 当下,荆豫二州境内的兵马并不多,而且还分做两线迎敌,刁膺的战败必定会引起石勒的重视,也必然会增派大批的兵马来援,孤军深入的确有其危险性。 以当下的情形,除非是双方集结全部的兵力杀进中原,否则仅凭不到四万的兵马与石赵军对抗,无疑是在虎口拔须,更是在飞蛾扑火。 然而,不说西府军是否想要兵进中原,杜弘觉得王丞相这边就根本没有这个意图。 当下,王敦虽是在遥控朝廷,却也在时刻提防天子司马睿的反扑,并不敢将所有的兵力投入到北伐中。 故此,杜弘点头道:“穆太守说得没错,咱们可以在击溃刁膺后,以此城关据守,等待王丞相与你家李大将军的最终决定。” 既然达成了共识,双方也便即刻对各自的兵马进行了部署,做好了攻取十二连城的准备。 有的时候,世间的事情就是这么奇妙。 几日前,刁膺气势凌人的领兵杀来,作为强有力的攻击者攻向刘离据守的襄城。 然而,仅仅不到五日的时间,这个身份便发生了转变,强势的一方成为了固守城池的人,所有的强势都消失不见,彻底成为了弱势的人。 ★★★ 襄国,建德宫。 建德殿内,赵王石勒将长案上的熏香炉狠狠地砸在了地上,白石铺就的地面瞬间裂开了细纹。 “简直就是一个废物,三万精锐之师连一座小小的襄城都攻不下来,还败退到颍川郡内。” 盛怒之下,石勒又将一方雕琢精美的石砚砸在了地上,口中继续骂道:“如今,刁膺竟然还他娘的有脸来求援,何不就此死在那里更好,免得我亲手杀了他。” 从投靠刘渊到现如今自立为王,石勒经历过无数的战事,其中胜败皆有之,并不会因一场败战就要动怒。 他之所以会如此,只是因为他想要得到刘离的人头,想要将司马英槿骑在身下,这一切的怒气都源于他们夫妻二人的欺骗。 片刻后,怒极的石勒恢复了平静。 他坐回紫檀的龙榻,望着眼前的群臣,笑道:“既然西府军与王敦想要联手,那我就要看看他们到底有多少实力,终究也是要兵进江东,不如就此杀过去,看看那群江东狗如何抵住咱们的铁骑。” 说罢,石勒望着站在文官之首的石虎,高声道:“季龙,你的伤也该养好了,本王命你领十万兵马先行增援刁膺,随后夺下荆州,我自会再领十万大军与你汇合,一同兵进建康,宰了那群鼠辈。” 说到此处,石勒用力地敲了一下身前的书案,愤恨道:“好好的江东,竟然让那群窝囊废占着,真是浪费至极。” 听到自己再次得到兵权,石虎的心中冷笑了一下,脸上却是义愤填膺地问道:“陛下,那西境之地要何时征讨,臣下难平这口怨气,定要砍了李峻的脑袋方能解恨。” 石勒提到石虎的伤势,并非是想要当众羞辱石虎,而是在敲打这个侄子莫要忘了戴罪立功。 石虎对此心知肚明,也便不在意自揭伤疤。 “这个不着急,李峻迟早要死在你的刀下。” 石勒笑着摆了一下手,继续道:“夺下了江东,灭了晋朝廷,我们便能腾出手全面攻向西境。李峻所辖之地,除了梁、益二州,包括雍州在内都是些贫瘠之所,无须急于一时。” 石勒一直征伐与中原腹地,也一直以大河之北为根基,在他的心中,始终将西境视为偏远的荒蛮之地。 石勒心念的依旧是江东,依旧是那片富饶的山水,以及那些说着软糯吴语的女人。 闲聊几句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现在十二月份了,这本书写到现在也有一百三十多万字。 从一个兴趣开始,慢慢地成为了一种负担,这其中有兴奋与快乐,也有不少的烦恼与气愤。 从没有读者的沮丧,到如今慢慢有了一些读者,你们是我持续写这本书的最大动力。 即便是当这本书因为某些原因石沉于书库中时,常常会有新的读者找到并订阅,这让我得到了鼓励与支持。 我一直想坚持下去,完成这本书,把心中所想的一个故事讲完,并且也想努力地把故事讲得更好一些。 不过,因为字数的限制,已经不能再将情节细化下去,也无法向外延展过多,只能全部收缩到主线下,以求在剩下的七十万字之前完成这本书。 或许,这本书早就应该草草地收尾了,也曾收到过这样的劝告。 只是如此的话,总会觉得有些遗憾,所以也就坚持了下来。 近来,因为工作的原因,能够静心码字的时间越来越少了。可我又不想胡乱地应付一些情节,胡乱地凑些字数来让订阅的读者失望。 所以,从这个月开始呢,我真的没有精力保持每日两章六千字的更新了,甚至可能会出现断更的情况。 我知道这样的情况会让订阅的读者失望,但确实是精力有限,也不想因为这一兴趣而耽误了正常的工作与生活。 最后,我想说谢谢大家的支持,尤其是感谢一直跟读到现在的读者,我会尽可能地找时间来更新,也会将这本书真正的完结。 谢谢大家。 第三百八十三章:习池旁的商谈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荆州,襄阳城。 襄阳城起源于北津戍,原是楚国北方的一个大型军事渡口,位于真武山、琵琶山北麓,城池的正前方则是鸭湖和檀溪湖。 临山可以建造大型码头,湖内亦可以停泊大量舟船,而通过檀溪水河道,所经舰船又能顺畅地进入汉水。 故此,作为水路中枢的北津戍成为了兵家必争之地,两汉均在此设县,北津戍治遂成为县治。 又因北津戍位于襄水之阳,被改称为襄阳县,北津戍原有的军垒则被称为襄阳城。 最初,襄阳城的规模并不大,仅是一座可容纳千余人的小县城。 东汉初平元年,刘表在荆州站稳脚跟后,对北方逃难来的名士、流民进行了安置,并开办学校,前后入学的生徒达千余人,导致襄阳县城远不敷使用。 故此,刘表在襄阳县城东北筑新城,也便是当下的襄阳城,旧城则被称为了垒城。 “陶使君,这习池的景致真是不错。” 临池的一座小亭内,李峻端起酒盏敬向陶侃,口中继续道:“当年,我曾在襄阳城中暂停数日,却从未有幸来过这里。” 习池,即习郁池, 东汉初年,襄阳侯习郁在襄阳旧城南建造府第,引白马泉凿池养鱼,于池中筑钓台,池侧建有馆舍。 之前,山涛之子山简镇守襄阳时,常在此饮宴,并取汉初郦食其自号“高阳酒徒”之意,将习池改名高阳池馆。 当下的时节正宜,庭园内流泉淙淙,池水清澈,垂柳拂岸,的确是一处令人赏心悦目的佳境。 对于李峻当年停留襄阳城一事,陶侃有所耳闻。 因为,那时的襄阳城被流民王如所占据,是李峻的兵马剿杀了王如,夺回了襄阳城,也由此展开了对江陵城的攻击,赶走了荆州刺史王澄。 也正是那一次,时为江夏郡太守的陶侃领兵与西府武威军进行了首次交锋,败给了郭方吕青女夫妇。 陶侃饮了一口酒,淡淡地笑道:“事过境迁,物是人非呀!这里的景致是不错,但习郁的后人却搬走了,这所园子多少也有些荒废了。 眼下,并不是饮酒作乐与畅谈赏景之时,半生勤俭的陶侃也没有山季伦那种放诞不羁的脾性。 他要和李峻商谈战情,也想说一些私密的事情,故此才会选择在习池与李峻相会。 陶侃望着李峻,问道:“世回,你觉得宛城一战,咱们胜算几何呀!” 当下,宛城的战事早已经打响,城中的苏温在固守三日后让出了城池,佯装向南逃走。 攻下宛城的石堪派出了部分追兵,自己则率领余下的兵马进驻城中,想让大军休整两日,并且想要在宛城等待刁膺的领兵到来。 然而,当他刚刚进入城中,王瑚与张景所率领的两万兵马便围了上来,将石堪彻底困在了宛城中。 与此同时,荆州军都尉杨举领兵截住了追杀苏温的羯骑军,将他们困在了南阳郡的境内,并在新野一带展开了围杀。 如此一来,进入荆州的两万石赵军被分割两处,皆是陷入了死地。 李峻自饮了一盏酒,淡淡地说道:“陶使君,我军大胜并无悬念,咱们无须为宛城费心,甚至也不必担忧襄城。咱们所要考虑的应该是之后的战事,当石勒领兵杀来时,大家应该如何应对?” 陶侃点了点头,并未开言,他想要听一听李峻的想法。 “石勒派兵增援是个必然,会有多少羯胡军杀来呢?” 李峻摇了摇头,苦笑道:“我觉得应该不会少了,很有可能会大举进犯豫荆二州,甚至还有可能会兵峰直指建康。” “唉...”陶侃叹息了一声,眉头紧锁,却依旧沉默地望着李峻,听着他接下来的话。 李峻用手指轻敲了几下食案,继续道:“所以,天子那边到底要怎么做呢?你对江东余下的兵马又能左右多少?还是说只用这荆州不到两万的军卒来拼命?” 眼下,江东朝廷的兵马分为了两派,一方属于保皇派,他们占了劣势,一方则是王敦所掌控的过江龙,这部分的兵力居多,也多是一些能征善战之辈。 然而,司马睿毕竟是天子,有从他处调兵的能力,也有不少门阀豪族的支持,这让王敦一直都抱有戒心。 故此,在此番战事中,王敦留有大半的兵力为后手,以防建康朝廷的来袭。 陶侃清楚这些情况,他就是一个牵制王敦的存在。甚至在一日前,他还收到了皇戚庾亮的书信,建议荆州军攻取武昌郡。 李峻望着一脸愁云的陶侃,笑道:“老先生,您是不是觉得有些为难了。” 当下,陶侃的年纪已是六十有一,李峻称其老先生不为过,而且李峻也一直敬重陶侃的为人与为官的正直。 “哈哈...唉...世回,你说的没错,老夫真的是有些为难了。” 陶侃笑了笑,无奈地摇头继续道:“我本就是寒门出身,被那些世阀豪族的大臣们所不容,在天子的面前进不上话,更谈不上能左右天子的决定,老夫起不到任何的作用呀!” 陶侃所说的都是事实,现如今是要找出一个迎敌的法子,没有必要虚夸,他也不在意向李峻坦白自己的难处。 另外,陶侃明白在此紧要的关头,如果朝廷与王敦不能全力对敌,依旧是相互敌视,那江东挡不住石勒的全力一击,天子被掳的惨状也必然会再次重演。 李峻替陶侃斟满了酒,转头望了一眼亭外的池水。 继而,他又望向陶侃,淡淡地说道:“当初,洛阳危急之时,江东做壁上观,以至于城中的百姓与大量的皇族官眷死于非难。刘琨孤军抗敌之时,江东依旧是不闻不问,并在其落败时,恐其变节而命人杀之。” 望着陶侃欲言又止的样子,李峻冷笑了一下,摇头道:“祖豫州呢?他又为何过早的病逝?还不是朝廷恐其势大,想要分兵夺权的缘故。” “世回...这...”陶侃也仅说了一句,便不知该如何辩驳李峻的话。 “从兵乱到现在,江东做过什么?除了内斗外,可曾派过一兵一卒入中原?” 李峻深吸了一口气,轻蔑地继续道:“当下,大量的难民留驻在广陵与北府,朝廷是无力接收呀?还是想用他们的命来挡下羯胡军呢?” “先生,我孤身在西境收复失地,朝廷可曾有过增援?可曾给过将士们一日的军粮吗?” 说着,李峻举盏饮尽,望着陶侃正色道:“如今,西府之所以称臣,不是敬天子,只是不愿汉人再内斗下去,让百姓们有个活下去的盼头。” 对于眼前这个年轻人,陶侃在心里确有佩服。 无论是西境的收复与平叛,还是西境各州的民生安稳,包括李峻的一系列用兵,都让老人由衷的赞叹。 当下,以西府所掌控的地域和实力而言,李峻就算是称王称帝,江东对此也无可奈何。但西府依旧向司马睿称臣,这更是让陶侃对李峻有了极深的好感。 陶侃和李峻并不熟识,但他认识李烈与李蒙,并对那父子二人的忠君大义颇有感慨。 当下,陶侃觉得李峻不同于他那惨死的父兄,李峻似乎并没有忠君之义,有的只是悲天悯人的胸怀,而这份胸怀中更有着治世于安平的渴望。 “世回,你说的都没错,当下的朝局纷乱,虽说江东无作为,却也是仅存的汉朝廷呀!” 说着,陶侃苦笑了一声,继续道:“正如你所说,终究是汉人的天子,能让天下的汉人有个盼头,可王敦确实有不臣之心,也极有可能击碎这个盼头啊!” 李峻笑了笑,摇头道:“老先生,您信因果吗?” “啊?因果?”陶侃先是疑惑地望着李峻,继而明白了李峻的话意,无奈地苦笑了一声。 “不说陈年的事啦,只说这帝位不稳的根本原因,其实也是他们皇家自己造的恶果。” 李峻站起身,拾起一块小石子抛进水池,望着水面上泛起的涟漪,口中继续道:“之前,无论朝中如何争权夺势,也只是在天子之下的动作,可赵王司马伦坏了规矩,把帝位拉进了争斗中。” 说着,李峻转身望着陶侃,淡笑道:“所以,人人都知道天子位是可以夺的,并非是司马家的专属,如此也就不能怪王敦了。” 陶侃闻言,急忙站起身,刚欲争辩,却见李峻笑着摆手道:“先生莫急,我也并非是要支持王敦夺帝位。” “既然西府是朝廷的西府,那李峻就会支持天子。” 李峻坐了下来,将酒盏递给陶侃,继续道:“我不管江东的争斗如何,只要王敦不改朝换代,那把龙椅还属于司马家的人,也便可以了。” 看着陶侃的苦笑,李峻笑道:“权臣嘛!江东不缺,就算没有了王敦,不是还有王导,司马羕、卞壸等人嘛,以后可能会有更多,先生也可以做权臣呀!” 陶侃摆了摆手,摇头道:“老夫做不了权臣,也不愿意得到那样的权势,能给后人留些傍身的家产也就足够了。” 李峻点了一下头,继续道:“我与王敦交好,所以才支持他为权臣,这其中也主要是不想朝廷打西府的主意,免得我与天子反目。” “所以,我会去劝王敦。”李峻举盏敬向陶侃,神情却冷颜道:“先生,您也要向朝廷讲明当前的厉害关系。即便他们不出兵,也绝不准动王敦,否则我便会放石勒杀进江东,将他的兵马赶向建康城。” 陶侃听李峻如此说,心中陡然生寒。 他清楚李峻并非是在危言耸听,西府军有能力护住西境,也有本事将石勒引去建康,那将是一场没顶的灾难。而这场灾难是否会发生,已经完全取决于朝廷最后的决定。 第三百八十四章:应对石赵军的来袭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豫州,襄城。 眼下,襄城内的百姓已经开始转移,他们将在格増的带领下横跨荆州,进入到西府所辖的梁州境内。 司马英槿依旧没有离开,留在了刘离的身边,要与自己的爱人共进退。 李峻抵达襄城时,守在城门外的少女捅着刘离的腰,让他在第一时间向李峻做出了新的介绍。 “小丫头,你这是让刘离炫耀呀?还是想看看我对你的态度是否一如从前?” 望着一身盔甲的少女,李峻在心中感叹了一声,脸上却是笑着打趣地问道。 司马英槿见李峻识破了自己的小心思,倔强道:“李世回,你说的没错,我就是要看看,你是否还认我为大晋公主?” 此刻,刘离正神情尴尬地跪在李峻的面前,不断地扯着司马英槿的衣摆,试图阻止她的无礼。 “滚起来,回家管好你的公主。”李峻笑骂地踢了刘离一脚,伸手将他扶了起来,满意地点了点头。 继而,李峻转头望着司马英槿,感慨地说道:“英槿,我曾经唤你清河公主,如今我还会唤你清河,你这大晋公主的身份永远都不会变。” 说着,李峻笑着继续道:“不过,你要是刘离的妻,那就要按辈分给我执礼,我与刘沈称兄道弟,你至少该唤我一声世叔呀!” “哼...你也没有那么老,我为什么要那样唤你?” 司马英槿抿嘴一笑,继续道:“顶多,我唤你一声兄长,这也是本公主给你情面了呢!” “哈哈...”李峻笑了起来,点头赞同道:“如此也好,我能有个公主做妹子,说出去也是霸气。” 这些年,司马英槿受过多少苦,经受过怎样的惊惧与凌辱,李峻不用细虑也能知晓,仅凭能顽强活下来这一点,就让李峻对眼前的少女心生敬佩。 “清河,你娘亲在梁州,还有你的一个弟弟,他们都在等你回家。” 李峻望着司马英槿,点了点头,继续道:“小刘熙很想早些见到你这个姐姐,当初也曾发誓要替娘亲接你去长安,小家伙很不错,等你回家后就知道了,不...不要让你娘亲为难,知道吗?” 此刻,李峻的确有了几分兄长的样子,望向司马英槿的神情也似对妹妹一般,话语中更是有了叮嘱和教导。 听着李峻的话,司马英槿的脸上褪去了笑容,眼眶也渐渐红了起来,有泪水滑落脸颊。 曾经,她觉得自己被整个世界所抛弃,就连至亲之人都对她弃之不顾,包括自己那个已然成为刘曜王妃的娘亲。 司马英槿绝望过,但她从未想到过死,命是自己的,既然无人怜惜,那自己就要像一棵野草般活下去。 直到刘离找到她,少女看到了希望,也再一次相信人的心是暖的,也有人一直在挂念着自己。 之后,她虽然也理解了娘亲的无奈,却从没有放下心中的怨恨,只是将其深埋在心底,不愿轻易地触碰。 此刻,听到李峻谈及母亲与那个弟弟,少女尘封许久的怨恨被释放了出来,同时也无法抑制地哭了起来。 望着痛哭的司马英槿,李峻拍了一下她的肩头,轻声道:“你所经历的事情,你娘亲也曾经历过,你要宽容她。如今都过去了,好好地活下去才最重要,有些心事就忘了吧!” 这时,王敦带着几名属下快步地走过来。 “刘离,李二郎来了,你也不说即刻命人通知我,你这个小兔崽子,哈哈哈...”人尚未到近前,王敦的笑骂声却是传了过来。 李峻迎向王敦,大笑道:“王处仲,如今刘离这小子可是大晋驸马,咱们都惹不起,你竟然还敢骂他,不想活啦!” 听到李峻的话,王敦亦是大笑道:“哎呦,我把这茬给忘了,还望公主见谅。” 说着,王敦一本正经地对司马英槿执礼致歉。 他知道李峻的话中虽有玩笑之意,却也是半真半假,李峻是在维护清河公主的脸面。 刘离见状,赶忙替公主回礼,尴尬地摆手道:“大将军,王丞相,我可不是驸马,你们可别这样说,我就是......” 不等刘离的话说完,却见司马英槿盈盈一礼道:“二位将军,我虽是公主,却也是刘离的妻。在此国难之际,公主之贵不可抵御外敌,更不能救百姓于危难之中,所倚仗的还是二位将军领兵杀敌。故此,清河替天下苍生拜谢二位将军了。” 望着司马英槿的举动,王敦一怔,李峻则是笑着点了点头。 当下,晋朝庭也仅是偏于一隅的小朝廷,实际掌控的疆域都不及西府的所辖之地,天子都在惴惴不安,又何况是一个落魄的公主,谁会真正地在意她呢? 送过来了情面,既要会接,更要懂得如何接。 清河公主没有理所应当地接受王敦的执礼,而是还礼给王敦与李峻,更是说出了一番感激之言,不失公主的身份,也表明了自己不在意公主这一虚名。 李峻很满意清河公主的做法,也觉得这个丫头真是一个冰雪聪明的人。 大家再作几句寒暄外,也便说笑地走进了城中。 府衙的官宅内,王敦命人摆上酒肉,叫退了服侍的军卒,惟与李峻留在了房中。 “二郎,我觉得咱们可能要与石勒生死对决了。” 王敦给李峻倒满了酒,担心地继续道:“可是,咱们兄弟二人的兵力不足呀!要是建康那边再趁乱动些手脚,哥哥我就无路可走啦!” 李峻切了一小块肉放到嘴里,笑道:“放心,建康那边我已经让陶侃去讲明白,若是敢添乱,咱们就死守荆州,让石勒去攻司马睿的小朝廷。” “啊?你真这么想?”王敦喝了一口酒,迟疑地问道。 “是呀,不然怎么办? 李峻也喝了一口酒,点头道:“咱们和石勒死拼到底,损兵折将,他们则会抢你的地盘,然后再夺我的西境,你觉得司马睿不会如此做吗?就算他不想,其他的人可会这样想的。” 李峻认识王敦这么久,发现他并不是一个心思缜密的人,也没有过大的抱负,只是想能在江东一带成为权臣,又或者说是霸主。 弑君夺位的事情,以王敦当下的兵力可以做到,当初也的确杀入了皇城,可他并没有那样做,而是领兵退回了武昌郡,做了一个遥控朝廷的权臣。 这其中的原因,李峻也曾做过分析。 王敦虽有实力,但他的根基不稳,不仅得不到吴地豪族的支持,与不少过江的门阀有着利益冲突,而且自己所掌控的军力也不强。 故此,王敦只是表面上的强悍,一旦天子平衡了各方势力的利益,他们便会凝聚成一股力量,彻底打垮王敦。 正因如此,李峻要大力支持王敦,让他搅浑江东的这潭水,避免统一后的朝廷将矛头指向西境。 王敦听到李峻如此说,皱眉地点了点头,继而问道:“石勒这边,你有什么应对之策?我手里仅有四万兵马,咱们合兵一处的话也超不过十万,若石勒全力攻来,恐怕要抵挡不住。” 李峻笑了笑,摇头道:“我倒是希望石勒能全力攻来,最好把所有的兵马都聚到荆豫一线。” “为什么?”王敦疑惑地望着李峻,问道:“就是为了能将他们引向建康?还是说你另有妙计?” “嘿嘿...” 李峻往嘴里塞了一口肉,大嚼了几下,抬手抹了一下嘴角,说道:“之前,我让人联系了投奔宇文部的拓跋纥那,让他聚拢自己的部众,待冀州兵力空虚之时进行攻击,以此战功来夺回王位。” 拓跋纥那,云中盛乐人,拓跋猗迤之子、拓跋贺傉之弟。 太宁三年,拓跋贺傉病逝,拓跋纥那继立为代王。 咸和二年,位于云中盛乐的代国遭到石虎所攻,拓跋纥那兵败后迁都于大宁。 正因如此,拓跋纥那的王权受到了挑战,贺兰部及其他各部共立拓跋纥那的堂侄拓跋翳槐为代王,拓跋纥那只好投奔了宇文部。 “然后呢?你还召集了何人?”王敦坐直了身子,兴奋地望着李峻。 代国位于冀州以北,算是处于襄国的背后,如果有云中的鲜卑铁骑直插石勒的都城,领兵出征的石勒恐怕就要两难了。 “还有辽西的段氏,我让段秀也去召集族人和他兄长们的余部。”李峻喝了一口酒,继续道:“石勒杀了段秀的兄长段匹磾和段文鸯,这个仇一定要报的。” “段秀?是段匹磾的弟弟?”王敦好奇地问道:“他为何要听从你的命令?” 李峻笑道:“段秀是我西府军中的鹰击将军,执掌宁州军务,你说他为什么要听我的号令?” “他是你的属下?那辽西段氏岂不也要归你统辖了?”王敦望着李峻,郁闷地喝了一口酒,继而又兴奋地笑道:“若是有云中和辽西两方鲜卑军的攻击,那石勒的襄国岂不是要被攻破?” “哪有那么容易呀!”李峻撇嘴道:“我只是要让石勒退兵,滚回去守自己的老巢。” 王敦迟疑道:“他若是不退呢?就是要领兵攻进来,你又能如何?” 李峻冷笑道:“若是那样的话,我会全力将石勒拖在荆州,郭诵所领的五万兵马便会从蒲坂一直攻向冀州,与鲜卑军一起杀光羯人。” 当下,李峻并不想与石勒死拼到底,那将会两败俱伤,最终得到便宜的会是别人。 因此,他只是想与石勒打一场容易掌控的兵战,让石勒知晓一下西府的战力,不敢轻易领兵西进。 至于收复中原一事,李峻觉得还可以再等等,他要等到一个时机,等待石赵的内乱。 听完了李峻的计划,王敦长吁一口气,安心地将酒盏端起,笑着敬向了李峻。 第三百八十五章:君臣已经离心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你想称帝吗?” 李峻望着王敦,冷不丁地问了一句。 “啊...?” 王敦一怔,刚送到嘴边的酒盏也停了下来,认真地思忖了一下,摇头道:“不想,我做不了天子。” 李峻略有不解地问道:“为什么?那你又在做什么?” 若是按照律法而言,这种话题已经涉及到谋逆之罪。然而,李峻并不在意,也知道王敦无所顾忌。 李峻之所以要如此问,是想确定王敦的真实想法,他记得史书中所记载的王敦之乱,也知晓王敦最后的结局。 “我...”王敦的话语停顿,并再一次陷入思考。 继而,他肯定地回道:“我想立东海王司马冲为帝,凭借东海王府余部在江东的势力来完全掌控朝堂。” 李峻苦笑地问道:“难道你忘记了司马冲是司马睿的儿子吗?是当今太子司马绍的亲弟弟呀!你若杀了他的父兄,他会怎么想?处仲兄,你到底在做什么呀?” 李峻的话让王敦彻底愣在了当场,他略有茫然地望着李峻,一时间竟不知道应该如何作答。 到目前为止,李峻与王敦之间并没有利益冲突,而王敦在诸多方面都曾支持过李峻。 例如,在西府争夺交州之际,王敦就曾派兵震慑时任广州刺史陶侃,使其撤回了进入交州的兵马。 另外,穆君逸之所以能安稳地掌控半个荆州,固然有西府的大力支持,但这其中也有王敦的默认与纵容,同样也在兵力上压制了陶侃的荆州军。 正因如此,无论是在利益同盟还是情感上,李峻都将王敦视作了朋友,也因此才会任凭王敦攻向建康城,并给与了军需上的支持。 随后,李峻通过王敦后续的举动,判断其并无称帝之心,又或许是他也清楚自己并没有争天子的本事,所以才会领兵退回武昌郡。 然而,正因为王敦想要遥控天子,也便犯下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当年的成都王司马颖就曾因为这样的错误而身败名裂。 “处仲兄,既然你不想称帝,你只是想做个权臣,那为何不留在朝中呢?”李峻看着王敦,诚恳地继续道:“堂堂正正地辅君,名正言顺地掌控整个江东的兵马,谁能奈你何?” 王敦皱眉道:“是天子要夺我兵权呀!若是没有了兵权,我还如何在江东立足?” 李峻摇头道:“你们琅琊王氏的权利太大,天子怎能不有所忌惮呢?你要夺司马睿的天子位,他能不反击吗?” 说着,李峻笑了一下,问道:“处仲兄,既然琅琊王氏占据了江东的朝廷,你的堂弟王导也一直都在掌握朝中的大权,为何不见天子有动他的迹象呢?” 王敦喝了一盏酒,苦笑道:“王茂弘尊天子,天子也敬重他的忠心,所以才将他留在身边,多有依赖。” “你清君侧,杀戴渊、刁协等人时,王导可是从中帮了你吧?”见王敦点了一下头,李峻继续道:“那是因为王导的地位受到了威胁,需要你帮他拔掉这些碍事的荆棘。” 李峻端起酒盏,浅饮了一口,笑道:“你起兵之后,天子并没有以谋逆之罪诛杀王家,是他真不想吗?是受王导的忠心所感化吗?” 说着,李峻摇了摇头,笑着继续道:“都不是的,是因为你有兵权在手,也因为你的兵力原本就是司马睿立国的根本,他需要你来压制江东的门阀势力。若是杀了王家一族,司马睿的皇权将再也无人来维护了。” 王敦皱眉道:“二郎,你是说天子不会对王家赶尽杀绝,他还需要琅琊王家的守护?” 李峻点头道:“那是自然,他不会对琅琊王家下杀手,只是想要平衡你们手中的权利,防止你这样的人出现。” “我...我是什么人呀?”王敦瞪了李峻一眼,笑骂道:“李二郎,说事情呢!别他娘地骂人!” “哈哈...”李峻笑道:“反贼呀!不就是你嘛!” “唉...”王敦笑了一下,继而叹气道:“我也是见天子有夺权的企图,才想要与他争斗一番嘛!” 李峻点头道:“兄长,我觉得你无须和天子争斗,也应该学着王导圆滑一些,无论与人如何争权夺势,都不要去碰及皇权,天子自然就会倚重你,你的权利也必然会长久。” 庙堂之上永远要有对立,只有对立才能保证权利的均衡,才不会导致一方势大,危及到顶层的权威。 天子需要对立的朝臣,他会以裁决者的身份看着对立双方的争斗,并不时地掌控双方强弱的走向,以此来稳固自己的皇权。 听着李峻的劝告,王敦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问道:“二郎,如今我该如何与天子缓解呢?” 李峻略做思忖,笑道:“你可以向天子请旨,奉诏抗敌,等咱们打退了石勒,你自然就是有功之臣,安邦之将,那些过往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哈哈...” 王敦咧嘴笑了起来,指着李峻道:“李二郎,你可真是满腹鬼点子,难怪能把整个西境拢在手中。” 对于李峻的行事,王敦是发自内心的佩服。 当年,李峻凭借征伐河间王司马颙一战到了梁州,不仅在梁州站住了脚,更是在短短的几年间就占据了整个西境。 最重要的是李峻并未就此割据一方,而是依旧以晋臣的身份掌控着西境各州,由此也获得了孤身抵抗戎胡的称赞,以及忠心为朝廷收复疆土的美誉。 即便是朝廷想要插手西境,也不得不考虑派过去的人能否得到李峻的认可,更是要考虑这样做的后果会不会引起西府的反感,从而导致整个西境在实质上脱离朝廷。 当下,任何一个天子都不会做出如此的蠢事。 ★★★ 建康,皇宫。 西苑内,太子司马绍放下手中的奏折,神情狐疑地望向王导,轻声地问道:“太傅,这是王敦递上来的奏折吗?他是要请天子诏吗?是真心要为朝廷抗敌吗?” 王导躬身执礼道:“太子,这是丞相王敦刚命人快马送来的奏书,陛下已阅,命臣交于太子处理此事。” 眼下,天子司马睿重病卧床,朝中的诸多事宜已经全部交给了西苑,并让太子司马绍自行决断。 未来,江东的朝廷需要一位有力的新天子,司马睿要让儿子尽快担起这份重任,也应该早一些面对为人君的艰难。 司马绍点了点头,依旧迟疑地望着王导。 “太子,臣以为无论真心与否,王敦都是在与石勒交战,也是在力保朝廷的疆土不失。” 说着,王导望向司马绍,诚恳地继续道:“太子,以往之事仅仅是朝臣间的不睦,可当下则不同,大敌当前下的朝廷应该齐心协力抗敌,万不可因小失大呀!” 能说出这一番话,王导已是不易。 他虽然忠于天子,可他毕竟也是琅琊王氏之人,也是王家在朝中的权臣,更是犯上者王敦的堂弟。 若非是明主,他的这番话自然就可能被看作替王敦辩解,更有几分相护的口吻在其中。 然而,王导相信太子的睿智,相信太子能够厘清事态的轻重缓急,也能明白自己说出这番话的心意。 司马绍站起身,缓缓地点了点头,在殿中踱了几步。 随后,他转身对王导命道:“太傅,请颁天子诏,授王敦假黄钺,代天子亲征,以后可奏事不名,入朝不趋,剑覆上殿,并赐班剑甲士二十人。” 驺虞幡是天子亲临解兵的标志,黄钺则是代表皇帝行使征伐之意。 黄钺,以黄金为饰,帝王所用。 以黄钺借给大臣,是级别最高的君王授权之仪,拥有了假黄钺的权力,领兵之人不仅可以随意斩杀触犯军令的士卒,还可以凭借替君主出征的名义,斩杀所有不遵将令之人。 听到太子的口谕,王导先是一怔,继而长躬执礼,心有赞叹地退出了西苑。 望着离开的王导,太子司马绍沉沉地呼出一口气,两道剑眉也紧锁了起来。 王敦为何会突然示弱?这种不该出现的示弱又是出于何种目的呢? 是想要君臣和睦吗?司马绍自我否定地摇了摇头。 如果王敦自解兵权,诚心地向天子请罪,司马绍愿意相信王敦是在为朝廷着想,是想要尽心辅佐天子。 然而,王敦只是送来了一封奏折,一封看似示弱却不失兵权的请命。 这哪里是想要君臣重归于好,分明是在逼迫朝廷再次做出让步,使其洗脱谋逆之罪,以光明正大的形式掌胁天子。 可是,王敦这种做法偏偏让朝廷无话可说。 正如王导所说的一样,大敌当前下,若是依旧君臣不睦,相护为敌的话,江东之地极有可能不保,这并不是司马绍想看到的结果。 几日前,荆州刺史陶侃也命人呈送了一份奏折,其内容在奏禀荆豫战况的同时,隐晦地说出了与王导相同的话,并提及了西府军的态度。 故此,王敦这一突如其来的举动,让司马绍想到了李峻,觉得王敦此举必然与李峻有关,或许就是李峻给他出的主意。 第三百八十六章:多方的较量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司马绍从未见过李峻,对这个年纪与自己相若的守疆大吏也不甚了解。 眼下,西府兵力之强,足可以和大江对岸的石赵军相匹敌,其势之大,也远不是王敦等门阀豪族能相提并论,就连朝廷也要对武都公李峻礼让三分。 在王敦起兵一事上,李峻似乎是保持中立,在最后的紧要关头也出兵震慑了王敦,但司马绍还是觉得李峻与王敦站在了一起。 假若这个主意真是李峻替王敦想出的策略,那就说明李峻完全支持王敦胁迫天子,这将是一个无法破解的难题,他们合二为一的力量远不是朝廷能抗衡的。 想到此处,太子司马绍原本就紧锁的眉头更是聚在一起, “让左卫将军来见我。” 静思片刻,司马绍还是想要找人商讨一下,所想到的人也是自己最信任的妻兄庾亮。 庾亮,字元规,颍川郡鄢陵县人,司左卫将军一职。 庾亮出身颍川庾氏,早年被琅邪王司马睿召为西曹掾,先后任丞相参军、中书郎等职,因其姿容俊美,善谈玄理,且举止严肃遵礼,颇受器重。 之后,庾亮的妹妹庾文君嫁世子司马绍为妃,他与司马绍也便结为布衣之交,深得司马绍的信任。 不多时,在一名内侍的引领下,庾亮来到司马绍的面前,并聆听了太子的心虑之言。 庾亮略做思忖后,执礼道:“太子,您真相信王敦会成为忠君之臣吗?” 司马绍缓缓地摇了摇头,冷笑道:“我不相信,他的眼中根本无天子,即便是我那三弟司马冲承袭帝位,也只是他手中的傀儡而已。” “太子所言极是,王敦就是一个狼子野心之徒。” 庾亮点头赞同,继续道:“既然,他想凭借此战为自己誉名寻利,那太子何不就此也做些安排,以御敌卫都的名义调兵过江,为之后的平叛做好先手。” 司马绍知晓庾亮的话意,他口中的调兵是要将聚集在江北广陵一带的流民军放入江南,而领兵的人便是流民帅苏峻、祖约以及刘遐等人。 对于这一策略,司马绍很赞同,也早就想将那些流民军收为己用,但重病的天子司马睿始终都不同意,他也就未敢擅作主张。 “你说的也对,可我父皇那......”司马绍的话未再继续,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庾亮环顾左右,轻声道:“太子,陛下病重,已经将国事托付于您,您不能再错失良机啦!即便是不出兵征伐王敦,您也可凭借苏峻等人的兵力压制住王敦,以及整个琅琊王氏。” 对于掌有实权的琅琊王氏,庾亮早就深恶痛绝,如果不灭掉握有兵马的王敦,搬倒掌控朝廷的王导,庾家则永远无法势大。 另外,王导、温峤与高悝等朝臣一直反对流民军过江,屡次在天子司马睿的面前驳斥庾亮的建议,导致庾亮受到了天子的斥责,这让他更是心生怨恨。 如今,太子司马绍虽未登基,却也是总领国事,庾亮觉得机会来了,琅琊王家的势力也该彻底消散了。 “淮水一带的流民军,我看可以先不征调。” 司马绍略作斟酌,继续道:“命苏峻为临淮太守,刘遐为兖州刺史,王邃为徐州刺史,祖约为豫州刺史,再命陶侃之子陶瞻为广陵太守,让他们以阻击石勒的名义整肃兵力,等待诏命。” 司马绍之所以如此安排,他的心中还是有些顾虑。 一则是担心无法掌控那些流民军,再则也是怕自己这边的动作过于明显,必然会惹恼正在领兵抗敌的王敦与李峻,反倒会得不偿失。 就在司马绍刚做出了决定,一名内侍慌乱地跑进西苑,跪在司马绍的面前,痛哭流涕道:“殿下,皇后请您快去式乾殿,陛下...陛下他......” 不等内侍的话说完,司马绍一脚将他踹翻在地,撩起衣摆向天子的寝殿跑去。 一旁的庾亮愣了一下后,亦是跟着跑了出西苑,但他的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丝笑意。 ★★★ 豫州,襄城。 就在晋天子司马睿龙驭宾天,新帝司马绍登基之时,赵王石勒领二十万大军进入洛阳境,并以洛阳城为帅帐所在,引兵南下,攻向了荆豫二州。 其中,石虎领七万兵马过梁县直取宛城,石勒则亲率十万大军由新郑进入豫州的长舍,止步于由东西两座凤凰城与十二连堡所组成的关隘前。 之前,在穆君逸与杜弘的攻击下,石赵军将领刁膺没有守住十二连城,带着不到万余人的残部退到新郑城固守。 穆君逸并没有领兵继续追杀,而是与杜弘一起部署兵马守在了十二连城,并在石勒军未到前,加固了受损的防御工事。 收到石勒领兵前来的消息,李峻即刻赶往了十二连城,王敦则调集余部与陶侃军合兵一处,迎向了石虎攻来的前军。 于此同时,早已攻破宛城的王瑚与张景在杀溃了城内的石堪后,并未留在城中,而是率众扑向了石虎的中军,并阻断了他们进入豫州的通道。 在宛城到襄城的这一条线上,双方近三十万的兵马就此展开了惨烈地拼杀。 就在荆豫之地的战事展开伊始,雍州境内的西府军也动了起来。 之前,李瑰先行领三万西府军驻扎于风陵渡,游子远随后率领两万安戎军从秦州赶了过去,并将兵马交由李瑰统辖,自己则在李瑰的帐内负责军谋之事。 当探马报明石勒亲率大军南下后,李瑰则领兵出风陵渡,直接攻向了河东郡,在杀溃安邑县城的石赵军后,他又向北而行攻下平阳郡,随后带着全部兵马扑向了上党郡。 很快,西府军攻破上党郡的消息便传到了石勒的耳中,而此时的他依旧在长舍县的十二连城外止步不前。 军帐内,石勒望着来自襄国的加急军报,两道粗眉紧皱了一下。 从西府军的攻击路线来看,他们并没有在河东与平阳二郡留有占领的驻军,即便是在刚刚攻取的上党郡内,也没有派驻军卒留守。 石勒觉得西府军的意图很明显,就是要直接攻打襄国城,夺下他的都城,摧毁整个羯人不败的信心。 眼下,襄国境内有三万兵马留守,由世子石弘与少子石恢掌辖,兄弟二人在短时间内应该可以抵住西府军的攻击。 故此,石勒觉得这是西府军在批亢捣虚,想要通过此法来迫使南下的兵马回援襄国,从而缓解荆豫之急。 斟酌良久,石勒开口道:“命留守洛阳城的刘夜堂领两万兵马进入上党郡,堵住那些西府军的退路。” 说着,石勒望向跟随自己十多年的老将桃豹,命令道:“安世,你领二万兵马即刻赶回襄国,协助石弘打退西府军,并将他们困在冀州境内,莫让他们跑了。” “还有你,别留在长舍了。” 石勒怒视了一眼刁膺,继续吩咐道:“本王日后再和你算战败之罪,你马上率领余部赶往洛阳城,接替刘夜堂守护后军所携带的军需粮草,胆敢再有闪失,就不要活了。” 石勒不想就此退兵,更不会让襄国有任何的闪失,因此才分出部分兵马围剿攻向襄国的西府军。 不过是区区的五万人,用不着小题大作,将他们灭在冀州也就可以了。 作罢了安排,石勒起身走出军帐,朝着十二连城的方向望了一眼。 “既然西府的李峻想要解围荆豫之困,那我也让他做个选择。” 石勒冷笑了一声,转头对身侧的孔苌说道:“你领一万五千兵马经陈留向东攻击谯郡,若是他们分兵阻拦,你便继续向东杀入徐州,夺取下邳。” 说着,石勒转身南望,继续道:“另外,我会让刘膺领兵与你同行,他会在谯郡分兵攻向淮南,攻打历阳县,我倒要看看这里的晋军是否敢舍弃建康城?” 兵谋之中有来有往。 既然对方出了新招势,石勒也决定改变一下策略,想要用奇兵突袭江东朝廷的腹地,从而搅乱荆豫的防线,迫使他们不得不回撤增援建康。 此刻,东凤凰城内,李峻同样在分析着眼下的战况。 看罢了送来的军报,李峻抬头问道:“杜麟,骞文的兵马到哪里了?” 杜麟拱手道:“影卫来报,骞文领兵已经进入南乡郡,眼下应该奔向司州的宜阳县,荀灌带着水军留驻在襄阳城,从交州带来的军船皆在附近的襄水中。 李峻点了点头,起身伸展了一下手臂,转头对着傅伦吩咐道:“命人将刚送来的青铜炮架到城墙上,咱们苦守了十几日,也该让石勒尝尝炮轰的滋味了。” 虽然御敌准备做得充分,但在这十几日里,石勒军的进攻很凶猛,守关的将士们为此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今日凌晨,从梁州运来的青铜炮抵达了长舍县,李峻要凭借青铜炮的威力杀一杀石勒的威风,将他依仗兵力优势的嚣张气焰彻底打下去。 傅伦拱手领命,正想转身离开,听李峻又说道:“让三夫人和刘离过来一趟,我有事要与他们去做,你和王惇接手那里的城关。” 当下,靖远将军李秀也领兵守在十二连城,只是并未与李峻在一处,而是带着刘离和王惇镇守子产台处的城关。 从收集的军情来看,战局的发展尚没有偏离最初所预判的走向。到目前为止,虽然石赵军的攻势依旧,似乎并没有受到北方战事的干扰。 然而,李峻觉得石勒必定会分兵回援,不可能面对襄国即将被袭的险况无动于衷。 至于石勒会从哪里抽兵回援,李峻不太确定,只是觉得有可能会抽调城关外的兵马。 眼下,石虎所领的兵马正在荆州作战,而应战的三方总兵力与石虎军的数量相近,石勒不可能冒然将石虎的兵力抽离,那样的做法很容易让石虎处于劣势,非常不明智。 因此,李峻判断石勒会从自己的军中抽兵回援。 若真是如此,固守十二连城的军卒会减轻不少的压力,李峻也因此要考虑一下新的问题。 第三百八十七章:搅乱大河以北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当前,守住十二连城不难,荆州的战事也处在胶着中,未见有险况出现,李峻所担心的问题并不在这里。 通过对石勒以往征战的分析,李峻发现石勒算是一个游击战的老手。倒不是说石勒的用兵如神,而是他善于变通,打得赢便打,打不赢就跑,又或是另辟新径攻向别处。 其实,这个原因不难分析。 以往,石勒的攻伐主要以杀戮和劫掠为主,除了屠城外,还会把所获取的一切带回襄国,通过这样的手段来消灭与震慑对手,使之臣服。 如此一来,石勒的作战方式很游牧化,也具有极强的灵活性。 正是基于这种了解,李峻的视线落在了徐州乃至淮水一线,担心石勒会趁机攻向那里。 荆豫二州的交战,双方都投入了不小的兵力,石勒自然会认为这是晋朝廷的兵力大集结,也必定会采用声东击西的策略,让阻敌在荆豫一线的晋军陷入两难的境地。 当下,西府军所采用的策略便是如此,石勒应该能看出来,他玩惯了这样的招数,又怎能不趁机实施呢? 当下,李峻从影卫的探查所知,新天子司马绍似乎做了一些动作,除了对几名流民帅有所任命外,朝廷还给那些流民军配置了军备和粮草,增强了他们的战力。 对于朝廷的这些动作,李峻并不认为他们是在抵御石勒,极有可能是为了以后讨伐王敦而做准备。 或许算是一种巧合吧! 司马绍的有心之举,恰好能在无心处对石勒的突袭起到了一定的防御。 然而,李峻无法确定这种作用能有多大,也不清楚那些流民军的战力到底如何?是否能抵挡住羯胡军的冲杀? 一旦淮北防线失守,天子司马绍又该做出怎样的应对?李峻更是无从知晓,这才是他最担心的地方。 其实,李峻也并非是在担忧建康城中的天子。 他是担心建康城如果在短时间内被攻破,整个江东就会乱起来,而江东大乱又必然会反噬到荆豫二州,这就会让整个战局偏离预想的轨道,出战的西府军也会就此陷入巨大的压力中。 所以,李峻要命水军去大江,帮助朝廷守住那道最后的防线,至少要坚持到李瑰等人击溃石勒回援的兵马。 “二郎,傅伦说你找我有事情?” 走进房门的李秀掸了一下身上的尘土,接过李峻递来的水碗,疑惑地问道。 李峻并未说话,而是等李秀喝完水后,将一块湿了水的方巾拿在手中,替李秀擦了一把脸。 “哎呀...” 房间内尚有杜麟、刘离等人在场,李秀难为情地想要躲开,却被李峻拉住了手臂,也只好任由夫君所为。 李峻笑道:“老夫老妻的,怕什么?” 刘离与李秀本不熟识,但在这十几日的迎敌中,他见到了李秀为将者的沉稳与临敌拼杀的悍勇,完全不似想象中的女流之辈,这让他对大将军的三夫人尤为敬重。 看到人家夫妻的秀恩爱,刘离不由地想起留在襄城的清河公主,觉得自己也应该向大将军学习,把心中的疼爱多表现在实际生活里的细节上。 说笑了几句后,李峻开口道:“秀儿,我想让你去襄阳城,与灌娘一起领战船进大江,守护临建康一带的大江防线,防止石勒突袭建康城。” 骞文与荀灌自交州领兵进入荆州,全程走的水路,所使用的大型战船共四十艘,每艘战船皆配有相应的水军,而且还配置了舰载青铜炮与大型连弩。 如果石勒派兵攻向建康,除了淮水南北的防线外,大江则是晋朝庭最后的防线,只要能在大江内摧毁石勒军的渡船,建康在短时间内就能保住,剩下的事情也便不会因江东大乱而出现变化。 听到李峻的讲述,李秀点了点头,略有担心地问道:“二郎,那这边不会出问题吧?” 李秀并不在意什么狗屁朝廷,她只关心自己的二郎,李二郎可是一大家子人的主心骨,绝不能出一点事情。 因此,李秀觉得自己不在二郎的身边,心里还是有些担忧。 “没事的,青铜炮都拉来了,今日就轰他娘的。”李峻故作粗俗地说了一句,笑着继续道:“你与刘离带三千兵马去襄阳,让清河公主也跟着一起去。” 说着,李峻望向刘离,嘱咐道:“一定要以清河公主的名义进入建康北的大江,抵达后要让清河先去拜见裴太妃,让裴太妃领着清河去见天子,记住了吗?” 四十艘大型战船不是小数目,没有天子的诏令以及合理的理由,江东水军不会允许战船靠近建康,李峻可不想在未与石勒交战前,自己人先打成一锅粥。 新天子司马绍并不认识清河公主,但裴太妃熟识司马英槿,她会替清河证明身份,如此也便会让朝廷少些戒心。 另外,李峻还会让清河将两封书信转交给裴太妃和天子,说明此番派出战船抗敌的原因与推测,避免在临战时出现掣肘之事。 李峻并不知晓江东水军的战力如何,即便再厉害,恐怕也抵不过西府水军的船炮。所以,他还是相信自己的西府水军,想要凭借四十艘战船控制住战局的走向。 刘离拱手领命,继而又皱眉道:“大将军,您说天子会不会留下公主?不让她离开呀!那我到时应该怎么办呀?” 李峻一怔,笑道:“那有什么不好办的,若是清河留在建康,你就做个上门的驸马呀!到时我就把那四十艘船送给你们做贺礼,看谁敢欺负你们!” 刘离闻言,一脸地不情愿,嘟囔道:“我不想留在江东,我还是想回梁州,大家都在西边,为啥总把我留在外边呀?” “哎,你这话说的。”李峻朝着刘离踢了一脚,笑骂道:“你这小子,当年明明是你自己跑了,怎么叫把你留下外边?为了接你回家,老子费了多大劲?” 刘离跳着躲在李秀的身后,笑嘻嘻道:“大将军,您别动怒呀!我就是这么一说。” 李峻笑道:“小子,清河留在哪里,那要看你自己的本事,她就是要和你在一起,别说天子了,就是天王老子也拦不住她。” 听到李峻如此说,刘离挺直了胸脯,自信地点头道:“那是自然,我就是瞎担心了。” “哎呀...” 一直少言的杜麟突然感慨了一声,继而又继续说了一句:“西府的男人就是痴情呀!” 李峻转头撇眼望着杜麟,好笑道:“老杜,怎么今天有了这番感叹呀!是不是你家黛菱又做什么妖了?” 杜麟赶忙摆手,咧嘴笑道:“没...挺好。” 如今,在裴璎的支持下,黛菱嫁给了杜麟。 一个原本是奴婢出身的小丫头成为了将军夫人,也成为了杜府的当家主母,有了自己的使唤之人。 不过,杜麟一直都跟在李峻的身边,回府的时间不多,黛菱也便常常跑回李府,缠在裴璎的左右。 ★★★ 并州,上党郡。 地极高,与天为党,故曰上党。 《释名》有云:“党,所也,在山上其所最高,故曰上党也。” 秦始皇统一六国后,始设中原三十六郡,置上党郡,治所位于长子县。汉代以后,其范围逐步缩小,先后分出乐平郡、建兴郡、义宁郡三郡。 上党郡的地理位置,就是由群山包围起来的一块高地。 其地势高险,自古便是战略要地,境内主要以长治与晋城两处地势最为平坦,二者以丹朱岭、羊头山和发鸠山等山脉为界。 李瑰领兵攻破长子县后,一路杀至渔阳郡的潞县,潞县的石赵守军在不敌的情况下退入襄国境内,李瑰则率西府军杀进了襄国所在的广平郡。 西府军的兵进速度如此之快,让留守在襄国城的世子石弘大为震惊。他跟随父征战多年,从未遇到过如此善战的晋军,更没有听说过哪支晋军会有如此强悍的骑军。 石弘从退到襄国的溃兵的口中得知,己方的兵马完全无法抵抗对方的军骑,往往都是在对方重骑军的冲击下发生溃败,毫无还手之力。 如此一来,石弘不得不收缩境内的兵力,全部退入襄国城中固守,等待援兵到来后再实施反击。 不过,石弘的严阵以待并没有等来西府军的猛烈进攻,李瑰率兵攻至武安县后便停了下来,并转头向南攻向了邺城。 原本,身为世子的石弘镇守邺城,只因石勒率领大军出征,故此才调石弘回襄国城执掌国事,邺城则交给了少子石恢领兵镇守。 当下,由于襄国境内的兵力收缩到襄国城中,驻守邺城的军卒也便有些不足,仅有不到六千人。 另外,因为石勒有定都邺城的打算,邺城一直都处在修缮和建造中,而这一工程距离完工的时日尚早,也就导致城池的各项工事并不完善,极大地缺乏防御力。 故此,当李瑰领兵突然袭来后,石恢虽是率众竭力地守城,最终还是在一日后被攻破了城池,石恢带着溃军逃向了襄国城。 “他奶奶的,真是富贵莫过帝王家呀!” 进入邺城,李瑰走进在建皇宫内,不由地赞叹了一声。 起造皇宫的大殿内,地面皆以大块的白玉石铺就,并镶嵌了多彩的玉石做纹饰。 大殿的空间宽敞,东西约有七十五步,其间各处更是配有漆瓦、金铛、银楹、金柱、珠帘、玉壁,穷极技巧。 转了一大圈,李瑰略有不舍地摇了摇头,对身侧的游子远道:“这要是烧了,真是有些可惜呀!” 游子远笑道:“李将军,你要是不烧的话,岂不是还要留给石勒?他可不会感激你的好心。” 李瑰点了点头,眼珠一翻,对着商望吩咐道:“让弟兄们每人拿几件值钱的小物,权当是石勒送给咱们的见面礼了。” 说着,李瑰又叮嘱道:“告诉所有的弟兄们,谁都不能多拿,要是耽误了行军作战,我砍了他的脑袋。” 游子远笑着摇了摇头,并没有出声制止,只是叮嘱下边的人不准出现哄抢之事,否则军法处置。 游子远知道西府军的军规严格,绝不允许军卒在行军作战的过程中进行劫掠。 然而,眼下并非是抢夺百姓之物,即便不拿也要一把火烧光,不如让士卒们拿上几件作为奖赏。 游子远望着正在挑选金玉的李瑰,问道:“李将军,城中的那些歌舞姬怎么处理?” “能咋办?都放了呗!留在这里还不被烧死呀!咱们也没有能力带她们走,只能让她们自谋活路了。” 李瑰说着,拿起两块精致的玉佩比较了一下,选了其中的一块放进怀中,将另一块玉佩递给了游子远。 当下,邺城的皇宫中尚有数百名歌舞姬,李瑰勒令西府军卒不得欺辱她们,却也无法带那些女人一同离开。 李瑰又挑选几件金饰递给游子远,笑道:“拿着,回家送给夫人,免得她们总埋怨咱们不知道心疼人。我家夫人就总是如此说,好像我每次提刀出来都是在逛大市一般。” 听着李瑰的话,游子远先是一怔,随后大笑了起来,将几样金饰和玉佩一并收在了怀中。 随后,数万的西府军离开了邺城,而在他们远去的马蹄声中,整个邺城陷入一片火海之中。 第三百八十八章:决意撤兵的石勒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在两军对阵时,没有临阵指挥的主帅不可能掌握瞬息万变的战机,必须要将指挥权完全交给领兵之将,由他们根据战事的变化进行相应的调整。 攻打邺城乃至火烧石勒的新皇宫,并非在李峻原定的谋划中,这是游子远的建议,也是戳痛石勒最狠的一招。 正因如此,望着成为废墟的邺城,领兵回援的桃豹皱紧了眉头,心中暗暗地叫苦不停。 邺城的修缮与重建是赵王最上心的事情,他要将邺城作为称帝之所,由此也耗费了赵国大半的财力,如今就这样烧没了,成为了一堆焦土。 时至今日,桃豹觉得这一战所付出的代价太大了,而整个赵国军的应战还依旧处于被动中,如同中了圈套一般。 “桃叔叔,这...这可如何是好呀?” 得知邺城的火起,固守襄城的世子石弘急忙领兵杀了出来,赶到了邺城外。 桃豹,字安世,范阳人氏,石勒起家的十八骑之一,很早就跟随石勒东征西讨,也是眼看着石弘长大成人,深得石弘的尊重。 “唉...” 桃豹望着赶来的石弘,重重地叹气道:“世子,既然已经这样了,咱们唯有杀了那些西府军,才能向大王有个交代。” 说着,桃豹望向身侧的一名属将,厉声地问道:“查明那些西府军到哪里了吗?” 属将拱手道:“将军,探马刚刚来报,西府的晋军正快速地向汲郡行军。” 桃豹皱眉道:“向汲郡行军?他们打算放弃攻击襄国吗?是想要进入洛阳?还是想由河东郡逃回雍州?” 没有人回答桃豹的疑问,西府晋军的兵行速度非常快,而且毫无目的性可言,谁也猜不透他们最终目的在何处。 片刻后,桃豹对石弘拱手道:“世子,你即刻返回襄国城,命石恢领一万兵马出城进入壶关。刘夜堂的两万援军应该就在河内郡一带,我带兵追上那些西府军,咱们合力将他们堵在上党郡内,杀光他们。” 桃豹知晓那些西府军有近四五万的兵力,若是仅凭自己的两万兵马很难封堵住他们。 因此,他才建议驻守襄国的石弘分出一部分兵力,驻扎在壶关,挡住西府军北逃的路线。 作罢了安排,桃豹再次转头望了一眼身后的焦土,无奈地摇了摇头,领兵向西南杀去。 桃豹猜测的没错,此刻的刘夜堂正带着两万大军入河内郡,想要经此向北行军进入上党郡。 当刘夜唐得知西府军竟然就在自己的东边时,他放弃了之前的行军路线,转头扑向了汲县。 然而,就在两万羯胡军刚行到山阳县时,一支突如其来的兵马便从身后掩杀而至,将刘夜堂死死地拖在了河内郡中。 赵固所领的一万七千西府军出潼关后,一直守在河东郡的东垣县,当他收到有羯胡军由南向北进入河内郡后,便领兵向东而来,沿着大河一路杀至夜王县,撵上了刘夜堂所领的羯胡军。 在李峻所制定的策略中,具体过细的谋划并不多,只是让大河以北的兵力配合李瑰部的行动,阻止一切想要合围李瑰部的羯胡援兵,并尽可能地让羯胡军远离襄国城,为两部的鲜卑军突袭襄国城创造有力的条件。 李瑰作为北方战事的主线,需要如同游龙般牵制住石勒派回去的援兵,让他们忙于追击之中,同时也要将一部分羯胡军引给赵固,由赵固所领的兵马将其缠在某处,无法顾及襄国城的被袭。 因此,李峻给李瑰与游子远配备的兵力多是军骑,就是为了能保证他们的灵活机动。 当李瑰得知有追兵从邺城方向杀来时,略等了半日后,他便领兵由汲县南的白马渡进入了濮阳郡。 进入濮阳郡,李瑰并没有领兵与濮阳城的守军交战,而是向西而行来至了荥阳郡做以休整。 在得知追兵进入兖州后,李瑰即刻率军经荥阳岳山脚下的玉门渡再次进入大河以北,并返回汲县,一把火烧毁了白马渡口,将追击的桃豹留在了大河南岸。 于此同时,拓跋纥那所率领宇文部的两万鲜卑骑军一路南下,连续攻下代郡、中山郡、常山郡、势如破竹般地杀入巨鹿郡,逼近了襄国城。 同一时间,返回辽西的段秀带着召集起来的鲜卑军自蓟县攻向西南的范阳郡,随后又领兵南下进入中山郡,并与拓跋纥那会师于巨鹿郡内。 至此,李峻所谋划的策略进行到了最关键的一步,负责围攻石赵都城的三万鲜卑军尽数杀到了襄国城外,并即刻对城池展开了攻击。 对于拓跋纥那和段秀来说,襄国境内的羯人就是死敌。 他们所领的鲜卑军在围攻襄国城的同时,也在城外展开了杀戮,剿杀那些没有来得及逃走的羯人。 就在拓跋纥那攻进巨鹿郡时,镇守襄国城的石弘便派出了求援的人,消息不仅传到了濮阳郡内的桃豹耳中,更是送到了身在豫州的石勒手中。 望着眼前的加急军报,石勒的双手都因怒极而在发抖。 “中计了,这就是一个圈套。” 从得势以来,石勒再未吃过如此大的亏。 眼前的十二连城不仅久攻不下,而且守城的晋军不知哪里弄来的妖法,连番的天雷让攻城的军卒死伤无数,导致军中竟有了畏惧之心。 然而,这里只是一个障眼法,他们的最终目的竟然真是要攻破襄国城,而且还找来了云中与辽西的鲜卑军。 军帐内,石勒缓缓地站起身,突然觉得有些头晕,身子摇晃了一下,几名近卫刚想上前相扶,却被他挥手制止。 石勒重新坐了下来,缓了一会后,沉声地吩咐道:“传我将令,军中的辎重迳从北道入荥阳城,大军继续攻击十二连城。” 说着,石勒重重地喘了一口闷气,继续道:“告知石虎,命其缓退出荆州,入荥阳与我会合,命洛阳城的刁膺即刻将军需粮草送至荥阳郡。” 石勒觉得不能再耽搁了,必须要撤兵回援。 从军报中所提及的战况来看,刘雨夜已经被困在了河内郡,有兵败的迹象,而桃豹几番冲过大河想要救援襄国城,都被西府军拦在了汲郡,并死守在了林落山中的古雪宫处。 如此一来,能够救援襄国城的兵马都被困在了外围,而其他的各处的守军不是被杀溃,就是无心救援,自己若再不回撤,襄国城会守不住的。 若是突然撤兵,石勒担心十二连城中的晋军会尾随追杀,如此反倒会让自己的军心大乱。 因此,他决定先撤走辎重,然后自己领兵马向东做以佯攻,随后便能顺利地进入荥阳境内。 石勒要领兵进入汲郡救援桃豹,命桃豹与石虎接应南下的孔苌和刘膺,自己则亲率大军杀回襄国城,解围城之急。 作罢了安排,石勒再次站起身,一脸狰狞地走出军帐,翻身上马,冲着十二连城奔去。 在撤兵之前,石勒要最后攻击一次城关,也想见一见守关之将。他想要知晓到底是何人在守关城?竟然能将自己的十万大军堵在一个小小的长舍县,寸步难移。 一番强攻下,地动山摇的天雷声依旧响起,城墙外也依旧是陈尸遍地,即便是有人攻上了城墙,很快便被淹没在刀影中,如同血葫芦般的脑袋也一个又一个被扔出了关墙。 “停止攻城,让你们的守将出来见本王。”随着天雷声的暂缓,石勒的大吼声响了起来。 半晌,李峻的身影出现在关城的箭垛处。 他用手背小心地碰触了一下身侧的炮身,转头对射声营的军卒叮嘱道:“早些泼水降温,不要让炮管热到极限。” 随后,李峻望向城关外,高声道:“石勒,是你要见本大将军吗?” “你是何人?”石勒纵马上前了些许,大声地问道。 “石世龙,你不识得我,可我却知晓你。” 李峻笑了笑,望着石勒继续道:“当年,你还是名为匐勒之时,我在双峰岭就听属下提及过你,还记得骞文这个名字吗?你如今是赵王,他是我西府的交州刺史。” 当初,作为被押送的胡奴,石勒曾与骞文锁在同一个木枷中,他从未忘过那以段屈辱,自然也记得骞文,由此也猜出了说话的是何人。 “李峻?你是李世回?”石勒有些吃惊地望着李峻,他没有想到李峻会在十二连城中。 一直以来,石勒都觉得应该是李峻在指挥大河以北的战事,万万没想到堂堂的西境之主竟然在替江东朝廷守关城,看来此人还真是忠心晋天子呀! “李峻,你还真是有些本事,本王小看你了。”石勒愤恨地点了一下头,冷笑地高声道。 李峻笑着摇头道:“石勒,你的本事也不小,也是我的疏忽,早知有今日,当初就该杀了你。” 李峻的话说得很随意,仿佛石勒就是一只爬虫,抬脚就可以碾死一般。 “哈哈哈...”石勒狂笑起来,厉声道:“李峻,你真以为本王攻不下这座城关吗?你也应该知晓本王攻下城池的做法,我会屠尽你们所有人。” 李峻依旧笑着摇头道:“石勒,你攻不进来,可据我所知,你的襄国城很快就要守不住了。” 说着,李峻褪了笑意,冷声道:“若是鲜卑人攻下襄国城,他们会屠尽城中的羯人,我也会领兵杀光你们羯人,让你们从此消失于中原,永远不会再有羯胡一族。” 当下,双方的确处于相持状态,彼此口中的屠来屠去,也只是逞口舌之快而已。李峻只是觉得有些气势一定要压回去,而且这一想法在未来也并非不能实现。 石勒听着李峻的话,冷冷地笑道:“李峻,本王一直觉得你所掌控的西境属荒野之地,并未放在心上,如今看来是本王想错了,也该收在我赵国的疆域之内,杀光你这等汉狗!” 李峻不屑地笑了笑,高声道:“石勒,你没有那个本事,如今没有,以后也不会有。你最好先守住襄国那块弹丸之地,也最好活得久一些,免得日后西府军攻破了襄国城,我还需命人费力地刨坟掘墓。” 第三百八十九章:夺粮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石勒抬头望向城墙上的李峻,并未再说话。 片刻后,他冷笑地拨转马头退了回去,攻城的羯胡军也随之渐渐地远离城关,返回到驻地中。 “杜麟,速命人通知段秀,让他即刻率领兵马离开襄国境,进入汲郡与李瑰汇合,一起退到河内郡。” 李峻望了望退走的羯胡军,继续吩咐道:“命李瑰协助赵固吃掉刘雨夜的兵马,所有人都退守到河东郡,石勒应该在退兵,他想要回援襄国城了。” 杜麟闻言,立刻对身边的十几名影卫做出了安排,继而又望着李峻,问道:“大将军,骞文那边怎么办?让他也赶往河东郡吗?” 李峻略做思忖,摇头道:“不需要,如果石勒的军需果然在洛阳城,就让骞文破城后烧了那些军粮,进入弘农郡固守,与李瑰他们形成犄角之势协防。” “另外,告诉王瑚和张景,如果石虎退兵,让他们不要追得太急。” 李峻拍了一下身侧的青铜炮,继续道:“命王瑚和张景慢慢地追入司州,同时也要靠向骞文部,免得骞文被退走的石虎围住。” 继而,李峻又转头对一名近卫吩咐道:“通知穆君逸和杜弘到东凤凰城议事,让傅伦也一起过去。” 说罢,李峻叮嘱了一下守关之人,转身走下关墙,纵马朝东凤凰城奔去。 ★★★ 司州,洛阳城。 刁膺被石勒派到洛阳城守军需,除了一声苦叹外,他无法说出任何的抱怨之言。 刁膺原为石勒的军谋,任右长史一职。 在一次兵困时,刁膺曾建议石勒假意出降晋天子司马睿,先行稳住晋军,然后再以晋军的名义扫平河朔之地,并掌控大河以北来图谋霸业。 然而,石勒不等刁膺的话说完,仅是听到出降一词便愀然不乐。 “将军攻陷帝都,囚执天子,杀害王侯,妻掠妃主,擢将军之发,不足以数将军之罪,奈何复还相臣奉乎!” 当时,作为寻常谋士的张宾厉声驳斥了刁膺的话,并提出建议道:“邺有三台之固,西接平阳,四塞山河,有喉衿之势,宜北徙据之,伐叛怀服,河朔既定,莫有处将军之右者。” 其实,张宾的献策与刁膺的计谋大致相同,刁膺只是希望能暂时稳住晋朝庭,假借天子诏的名义来掌控大河以北的诸州,如此也能减少汉人的抵抗力量。 然而,石勒在首肯张宾之策的同时,却是大声怒斥了刁膺的怯懦,并将刁膺降为裨将,迁张宾为右长史,加中垒将军,号曰“右侯”。 对此,刁膺虽然心有不服,却也是无话可说,并就此丧失了军谋议事的资格。 是不是自己真有大错呢? 刁膺觉得并非如此。 那赵王石勒真是一个黑白不明,心胸狭隘的人吗? 刁膺觉得也不是这样。 问题的关键不在于谁对谁错,而是赵王石勒要借此用一升一降的方式对部众们进行敲打,而自己只是恰好撞到了刀口上而已。 军心的不稳,必然会产生战与降两种心态。 张宾的驳斥中,明示了劝降一说皆是卖主求荣之人,正好说中了石勒的忧心,故此才有借题发挥,也有了怒斥与罢官一事,以此来敲打军中的投降派。 然而,刁膺身为幕僚之首,自然有洞察细微之处的能力,他觉得事情并非是如此简单。 石勒的确是要借此整肃不稳的军心,但他还有另一个心思,就是在启用张宾的同时,他也对张宾采用了孤立之策。 张宾的确有谋略,在汉人为主的君子营中也极有威望。故此,石勒要用张宾,却也不能不对这个主动投来的汉人有所防范。 世间万物都是有其两面性。 若是张宾能尽心为赵国出谋划策,那便是石勒的心腹之人,也能因此为赵国聚拢大批的贤能之士。 然而,若是张宾生有异心,结党营私,操纵权术,那就会对赵国的未来产生极大的危险,心腹之人也便会成为心腹之患。 故此,石勒要让张宾孤立于赵国的群臣,更是断绝他结党弄权的机会。 把原本属于刁膺的右长史封给了张宾,看似一个赏罚分明的举动,其中却是隐含了帝王术中的用人之道。 石勒要让所有的部众看清张宾的为人,看明白张宾上位的过程,更是向大家昭示张宾为了上位,如何不择手段地攻击上峰刁膺。 如此一来,群臣与众将都会对张宾心有防范,不敢轻易地与之结交,而被孤立的张宾也只能一心辅佐石勒,无法在赵国的内部形成自己的势力。 刁膺看明白了石勒对权谋的运用,虽然心有不甘,却也只能是无可奈何。 若是将这种无可奈何称之为命运,刁膺觉得这个命运未免过于儿戏了。 因为,这其中并没有命运的无常,有的只是权谋中的利用,而自己更像是一枚棋子,被掌权者提来提去,放到任何一个可以被利用的位置,从此也便开始了所谓的命运。 即便看清了一切又能如何?天下能有几人为执棋者? 芸芸众生皆是棋子,自己也是当中的一枚而已,想到此处,居于军帐中的刁膺苦笑了一声。 “将军,一切都收拾妥当,咱们可以出城去荥阳了。” 这时,一名军卒入帐禀报,打断了裨将刁膺的思绪。 一日前,刁膺收到了石勒的军令,命其押送军需粮草前往荥阳,刁膺知晓石勒应该是在为退兵做打算,赶忙吩咐手下打包装车,做好东进荥阳的准备。 自从有了根基之地,石赵军对出征的形式改变了不少,也有了后军押送粮草的习惯。 另外,石勒此番征伐所领的兵力众多,而司州境内又几近荒芜,根本找不到可用的军粮。 故此,从大军的出征伊始,赵雨夜所领的后军便押送全部的军粮驻扎在洛阳城,为这次的兵伐提供了充足的军需。 刁膺看了一眼帐内的漏壶,点头道:“派出三路斥候先出城,分东南北三处前探十五里,无异常后,粮草再出中东门。” 当下,洛阳城内的大部分建筑在战火中已成废墟,但巍峨的城墙依旧在,东西南北的四座主城门也得到了修缮。 三个时辰后,中东门开启,近七千羯胡军押送着大批粮草走出了城门,缓缓地向东而行,远离了洛阳城。 就在中东门开启的那一刻,躲过斥候探查的骞文便领兵冲出了轘辕关,直接朝着洛阳城的方向杀去。 骞文并不知晓守在洛阳城中的羯胡军为何要出城,更不清楚他们要去哪里,只因探马说有羯胡出城向东而来,他便觉得这是个好机会。 另外,骞文并不确信洛阳城是羯胡军的军需大营。 李峻也仅是基于诸多情报的判断,推测石勒的军需极有可能在洛阳城中,故此才改变了最初的安排,将刚刚抵达荆州的骞文派往了洛阳。 偃师,位于洛阳城东,轘辕关的西北。 由于拉运粮草的牛车行进缓慢,刁膺的押送队伍同样也就提不起速度。故此,不到半日后,骞文所领的一万三千兵马在偃师县东堵住了运粮的羯胡军,并即刻展开了攻击。 丢失粮草的后果会怎样,刁膺的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 如果失去了这些军粮,不仅是自己乃至全族人的命活不下来,而且出征的十几万大军会在五日内断粮,从而导致军心不稳,无力应战。 故此,当西府军骑冲杀而来时,刁膺急命所有军卒组成了枪盾阵,企图护住身后的粮草,并妄想将落败的时间延长,期待会有援兵的到来。 然而,西府军的重骑兵并没有给刁膺太多的等待时间,不到半个时辰,枪盾阵便被近千柄马槊挑得七零八落,整个军阵也就此没有了阵型,更有不少的军卒向四处逃走。 别人可以逃,刁膺却无处可逃,即便是能逃回襄国城也是一死,不如就战死在这里,或许还能就下家人的命。 当骞文的斩风刀凌空劈来时,刁膺不做任何格挡地将手中的长矛刺了出去,他要以命换命。 “娘的,倒是个狠人。” 骞文见状,口中骂了一句,手中的刀势却未停,只是将身子略微偏向一侧,就势将斩风刀砍在了刁膺的马身上。 战马在剧痛之下,嘶鸣一声向前急冲。 就在两马交错之际,骞文猛地一招回身探月,将沉重的斩风刀横抽在刁膺的身上,将其砸翻于马下。 不等刁膺翻身而起,斩风刀的刀尖便捅进了他的小腹,并向外划出了一道血红。 围杀的时间并不长,除了有少部分的羯胡军逃走,余下的人尽数被杀死在偃师县内。 “使君,这些粮草如何处置?” 一名军卒用手中的短刀捅漏了一个麻袋,见有谷粒撒出,赶忙向骞文大声地询问。 骞文皱眉想了想,又转头向西望了一眼,吩咐道:“将这些粮草带回洛阳城,咱们不去弘农郡了,就守在洛阳城中,速派人将这一情况禀报大将军。” 如此多的军粮,骞文实在不忍心一把火烧光。 另外,出征的西府军也需要大量的军粮,那些军粮需要从由魏兴郡和长安城向中原腹地运送,这其中自然要有诸多的不便,不如就用这些粮食做军粮。 “快,将粮草全部拉走,动作快一些。” 拿定了主意后,骞文大声地吩咐着,率领兵马奔向了洛阳城。 第三百九十章:全面开战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豫州,长舍县。 石勒退兵的动作并不大,只是在悄然间退走一些兵马,而且每日还保持对城关的进攻,但是攻击的力度减弱了许多,到最后竟有了几分敷衍的意思。 不过,李峻即便猜出石勒在退兵,却也不敢冒然地出城关攻击。他还是担心石勒会孤独一掷,采用诱敌之策骗出守关的军卒,继而再返身围上来。 毕竟,双方兵力的差距太大,倚仗坚固的城关相持还可以,若是直面对阵拼杀的话,获胜的几率不大,反倒会有被困住的危险,那就得不偿失了。 李峻猜测的没错,石勒的确在退兵,但他也真有诱骗之心,想要就此攻下十二连城,杀了李峻。 一日前,石勒收到了襄国城送来的军报。 重病的右侯张宾在强撑身子指挥守城的同时,又命将军李穆突围赶往大宁,劝说拓跋翳槐出兵增援襄国城,拓跋翳槐在权衡利弊后答应了李穆,领两万拓跋军骑赶往了冀州。 同时,张宾还让人杀出重围,召集冀州境内的乌恒人全力攻击围城的两部鲜卑军,以此来缓解守城的压力,等待石勒大军的回归。 正因如此,襄国城的险境在短时间内有所缓解,这让石勒提起的心放了下来,由此也便在退兵的同时,想要反杀了李峻。 然而,刁膺部被灭,粮草尽失的消息很快传到了石勒的耳中,让他大为震惊,同时也彻底打消了反杀的念头。 十几万的大军在外征战,若是一日无粮便会军心动摇,而自己军中所带的粮草并不多,顶多再能坚持五日,这不是小事。 故此,石勒加快了退兵的速度,就连敷衍的攻城也放弃了。 石勒得到了消息,李峻自然也知晓了骞文的所作所为。 “这小子,什么时候也知道过日子啦?真是当家方知柴米贵呀!这交州刺史没白当。” 听着来人的禀报,李峻好笑地摇了摇头,继而对来人吩咐道:“回去告诉骞文,我会派王瑚领兵进入洛阳,随后大军也会全线压进司州,让他不用担心孤军守城。” 这时,一直在荆州境内迎敌的王敦赶至了长舍县。 刚走进东凤凰城的官衙,王敦便大笑地说道:“二郎,我那边的石虎撤兵了,已经退出了荆州,正向司州阳城县的方向退走。” 李峻起身迎向王敦,笑着说道:“处仲兄,石勒也退向了新郑,咱们下一步应该追上去了。” “追...追上去?” 李峻的话让王敦一怔,不解地问道:“二郎,既然他们已经退走了,咱们何必要再去追呢?” 李峻望着王敦笑了笑,问道:“兄长,你不想替朝廷收复司州,收回洛阳城吗?那可是北伐之人的首功呀!” 王敦苦笑道:“李二郎,你就别怂恿哥哥了,就算夺了司州,我又哪里有兵力来守呀?等你退兵回了西境,一旦石勒再返身杀回来,我如何能守住司州?你以为朝廷会派兵来帮我吗?” 说着,王敦摇了摇头,冷笑道:“不会的,他们恨不得我战死在洛阳呢!” 其实,李峻也清楚王敦没有能力守司州,就算西府军也不足以在当下轻松地占据司州,毕竟此战没有伤及石勒的根本,他的实力依旧不可小觑。 然而,若是轻易地舍弃司州,等到石勒缓过劲来,再想攻入中原腹地将会困难重重,而且也会让梁州与雍州直接处于随时被攻击的状态,完全没有了缓冲之地。 “我派兵来守司州,你守好荆州和豫州。” 李峻望着王敦,正色地继续道:“我会在司州替你挡下石勒对荆豫二州的攻击,你也要及时对司州进行增援,如此可好?” 说着,李峻转身来到一侧的舆图前,抬手在舆图上指了指,继续道:“如此一来,咱们就可以将石勒赶到大河以北,等到你我的力量再聚集一些,也便可挥师北上,剿灭那些羯胡。” 王敦点头道:“如此也好,咱们兄弟二人联手平复整个天下,老子也无须与那个小皇帝多做计较,哥哥打回故土去,依旧在洛阳城中做个逍遥自在的人,咱们还到烟汀阁去......” 话未说完,王敦撇了李峻一眼,摆手道:“我再也不和你一同去烟花之地了,好好的宋袆,竟让你给拐跑了。我说当时为什么不答应随我到江东呢?原来是看上了你这家伙。” “哈哈...”李峻大笑了起来,拍了一下王敦的肩头,说道:“郎有情,妾有意,天作之合,非我之错呀!” 宋袆曾跟过王敦,李峻对此早就知晓,也从不会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如果当初的宋袆没有王敦的照应,恐怕不会安逸地留在烟汀阁,早就被别人强掳到他处了。 那些都是过往,也是一个弱女子乞活的无奈,李峻若是将这些事情常挂于怀,就不会将宋袆娶进家门,更不会对她如此地深情厚谊。 说笑了几句后,李峻与王敦商议起领兵进入司州一事。 于此同时,征战在汲郡的李瑰等来了段秀,二人合力对死守林落山的桃豹进行了一次冲杀,却还是依旧无法攻破古雪宫。 因此,李瑰与段秀并未再做耽搁,领兵退入河内郡,协助赵固对困在河内郡的刘夜堂进行了围剿,将其两万羯胡军尽数绞杀,石赵将军刘夜堂也战死在了当场。 在此之后,李瑰、段秀与赵固遵从李峻的命令,率领兵马退入河东郡,并分兵至弘农郡,如同两座门神般守在了雍州的东侧,防止石勒对长安城以及汉中的突袭。 就此,司州以洛阳城为分界,司州西的诸郡暂时被西府军所掌控,李峻的势力也就此进入了中原腹地。 李峻要想彻底稳住司州,进而逐步地蚕食兖州,除了需要将西境的防线向东扩张外,还必须要得到其他势力的支持。 否则,仅凭西府军单独与石勒对抗,不仅会大量消耗西府的兵员和财力,也极有可能在西府力衰之时被人偷袭,造成难以预估的灾难。 当下,王敦掌控江东半数的兵马,是最佳的合作人选,李峻决定与他形成同盟,并想要把他从那个已知的未来中拉出来,一同成为历史的改变者。 ★★★ 司州,荥阳郡。 当石勒领兵退入荥阳郡时,得知了西府军退兵的消息,同时也收到了刘雨堂及其两万兵马尽数战死的军报。 继续退到大河以北?还是向西攻向洛阳城?这看似简单的选择却让石勒犹豫了起来。 眼下,由于襄国被围攻以及邺城被烧毁,导致石勒的威望大损,以至于许多被征服的人都起了非分之心,包括冀州在内的诸多州郡也出现了叛乱的迹象。 如果不及时震慑住那些异心,河北之地极有可能乱起来,鲜卑人会就势从蛮地杀入幽州,更会冲击冀州,而那些被掳到冀州的汉人也会协助鲜卑人攻取襄国城。 冀州是立国的根本,石勒绝不允许冀州不稳,所以他想要即刻返回襄国城,进而对那些不安分的人展开惩戒性的杀戮。 不过,若是就此离开司州,石勒又觉得过于窝囊。 大批的军粮就在洛阳城中,而自己的手里握有十几万的兵马,怎么能如此便宜了李峻呢?至少也该将洛阳城内的西府军屠个精光,也算是暂时解了心头之恨。 正因如此,石勒虽然在决定上有了几分犹豫,可最终还是决定先攻下洛阳城,夺回军粮,并发誓要杀光那些如贼般的西府军。 即便洛阳城内变成了废墟,即便洛阳城中已无百姓居住,但这座城池曾是天子之都,破砖乱瓦下也有其原本的规模。 骞文所领的兵马仅有万余人,虽说兵力不少,但若想在十几万大军的攻击下守住洛阳城,着实要有些难度,也会在兵力调度上出现捉襟见肘的情况。 因此,在石勒率大军杀来之前,骞文领兵离开洛阳城,进入了金墉城,并命所有军卒上了城墙,就连重甲骑兵也都提着马槊在城墙上迎敌。 金墉城的规模远远小于洛阳城,但它的城防却要比洛阳城坚固易守。在西府将士们的顽强抵抗下,石勒军的连番攻击均被打退,虽有险况频频发生,却也是力保城池不失。 不过,骞文并非就此陷入困境。 两日后,最先赶来增援的是李瑰与段秀,二人所领的兵马近六万有余,直接冲向了石勒设在金墉城外五里的中军大营。 随后,王敦与王瑚、张景也率领本部兵马进入司州境,迎着攻击金墉城的石赵军杀了上去。 双方在攻守半月后,终于展开了第一次的全面拼杀,近三十万的兵马在洛阳境内开始了生死之战。 当下,李峻兵出长舍县后,并没有加入洛阳之战,而是在偃师一带截住了想要返身增援的石虎与桃豹,并将他们重新赶回荥阳郡,困在了荥阳城中。 “他娘的,石勒是不是疯了?怎么又掉头杀到洛阳城?真他娘的是个神经病!” 李峻的这句话在东凤凰城就骂过一次,此刻在军帐中不禁再次骂了出来。 通过诸多军情的研判,李峻觉得石勒不会任由冀州发生变故,应该会即刻领兵返回襄国城。如此一来,西府军无须征战便可坐稳司州。 然而,当李峻得知石勒仅命石虎增援桃豹后,便感觉自己的预判可能错了,一场无法避免的死战,极有可能要在洛阳境内提前展开。 李峻之所以不想把决战提前,只是考虑到西境在伤筋动骨后的稳定。可不想打并非是惧战,既然走到了这一步也只能是拼了。 否则,西府军只要有一丝的后退,石勒便会像野狗般咬上来,死不松口。 “傅伦,命人通知赵固,让他从河东郡出兵,再去攻击襄国城。” 李峻说着,一双俊目微眯,透射出狠辣之色,口中继续道:“告诉赵固,沿途屠尽羯胡人,给老子往死里杀,我要让羯人听到西府军的名号就吓破胆。” 事已至此,李峻不想再考虑过多。 此番一战,无论如何都不能败,否则不仅是石赵军会杀入西境,就连河东的晋朝廷都会趁机吞并西南。 待傅伦走出大帐后,李峻对穆君逸吩咐道:“告知杜弘与王惇,只要将荥阳城围死便可,无需攻城,石虎与桃豹没有军粮,不出三日便会冲出来,到时再战也不迟。” 穆君逸拱手领命,略有迟疑地问道:“大将军,咱们是否可以请江东那边出兵增援?他们若是能命徐扬二州的流民军北上,石勒必败无疑,这也是朝廷收复中原的最佳时机呀!” “朝廷?他们一个个根本没有收复中原的心,不过是一群苟且偷安的蠢人!” 李峻摇了摇头,冷笑地继续道:“如今,只有咱们西府军和王敦的兵马在与石勒对战,而江东朝廷一直都对我和王敦有所忌惮,你觉得他们会在此刻出兵增援吗?” 穆君逸无奈地摇头,皱眉道:“可是,一旦有所差池的话,江东岂能独善其身?” 李峻冷笑道:“眼下,他们不会管咱们的死活,咱们也不必对朝廷抱有多大的期望,只需打好这一仗即可。” 第三百九十一章:乱战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洛阳城北,七里涧。 金墉城位于七里涧河畔,其他人或许对此处不觉为奇,而王瑚却对七里涧有着极深的记忆。 当年,李二郎就是在这里彻底杀溃大都督陆机所领的十几万邺城军,从而导致成都王司马颖的全面溃败。 那一次的洛阳守卫战,王瑚曾参与其中,也曾在七里涧领兵拼杀,亲身见证了那一场大捷。 如今,七里涧处再起兵戈,王瑚觉得仿佛是光影重现,只是对手变成了石勒,而眼前这十几万兵马也换成了羯胡军。 然而,无论对手如何变换,王瑚都觉得这是一种宿命。 当年的李二郎能在这里击溃陆机,如今的他也同样会在此处杀败石勒,他完全相信这个宿命,也完全信任李峻。 眼下,交战双方根本没有攻守的分别,大家都在拼命,都在持续攻击对方的军阵,以杀溃以及杀死对方的每一名军卒为己任。 之前,石勒曾与刘曜在洛阳城外展开过大兵力的对冲,那时的刘赵军败了,赵国也因此覆灭,刘曜也毫无意外地死在了襄国城。 石勒非常佩服刘曜的军事才能,也一直觉得刘赵军的战力非凡。之所以能打败刘曜,不仅是有运气的成分在其中,另一方面也说明自己的兵马已经不同以往,完全具备了征伐天下的战力。 正因如此,石勒并没有将西府军放在心上,只是想凭借优势兵力围住来敌,将他们尽快地杀光。 然而,交锋的伊始,石勒即刻觉察出了不对劲。 这些西府军远强于以往所遇到的任何一支晋军,甚至比刘曜的匈奴军还要强悍。征伐了这么多年,石勒从未遇到过拼杀如此凶猛的军卒。 那些西府军似乎无视生死,更像是在寻求杀人的一种快意,而在这快意中又不缺乏临敌的相互协作,更有彼此间舍生忘死的守护前行。 李峻怎么会有如此强悍的兵马? 心有疑惑的同时,石勒也感受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危机,更是觉得自己过于大意了。 之前,石佗与石生都败死在了雍州,石虎更是从雍州一战中死里逃生,孤身逃回了襄国城。 如此的惨败下,自己依旧因为西境的荒芜而并未把西府军放在心上,这到底是自己的偏执呢?还是打败刘曜后的盲目自大呢? 一瞬间,石勒幡然醒悟,眼前的这支兵马才是自己征服天下的最大阻力,李峻才是最应该及早杀掉的人。 在当下的战局中,石勒的兵力占优,再加上羯胡军的拼杀也不逊色其他人,即便羯胡军没有在战果上取得太多的优势,却也并未落于下风。 西府军与王敦部的攻势虽猛,可要想在短时间内冲溃对手也并非易事,这就让战况虽然打得激烈,却也是进入了相持的状态。 军帐内,石勒望着刚从襄国城赶来的信使,皱眉地问道:“攻过去的到底有多少兵马?拓跋纥那不是退走了吗?怎么又返回来了?” 之前,段秀在撤离襄国城的时候,曾协助拓跋纥那击败赶来增援石勒的拓跋翳槐,拓跋纥那也在之后返回大宁,重新执掌了大权,成为了代王。 信使跪在石勒的面前,拱手回道:“陛下,此番攻向都城的并非是鲜卑人,而是汉人的兵马,是近两万多的西府军,那个拓跋纥那虽未攻打襄国城,却是在联合大棘城的慕容部,企图夺取幽州后进逼幽州。” “鲜卑人...这群贼匹,他们都是不想活了。”石勒恼怒地骂着,一拳击在了食桌上,震翻了桌面上的酒碗与食盘。 信使心有畏惧地望着石勒,胆怯地继续道:“陛下,大执法肯求您即刻领兵返回冀州,大执法说请陛下莫要恋战,应该先以固守冀州为首要,平定鲜卑人的叛乱为根本,然后再重新谋取河南之境。” 石勒未置可否,只是阴沉着脸问道:“右侯的病情如何了?” 信使抬眼望着石勒,满眼忧虑地回道:“陛下,大执法为守城竭尽心力,曾呕血多次,已经虚弱的卧榻不起了。” 石勒重重地点了点头,冲着信使挥了挥手。 继而,他转头问道:“支雄,如果咱们现在退兵,你觉得如何?又该从哪里退回冀州呢?” 支雄,月支胡人,是石勒最初的八骑勇士之一,也是石勒最信赖的兄弟。 听了信使的讲述,支雄也觉得眼下的危险并不在司州,而是在都城襄国,更是在冀州。就当下的战况而言,即便是打赢了这一战,杀溃了西府军,恐怕自己这边也要损失惨重,可谓是两败俱伤。 如此一来,不仅是冀州不稳,就连周边的州郡也会叛乱兴起,鲜卑人更是会趁机攻伐劫掠,彻底动摇这得来不易的根基。 另外,支雄的家眷与族人都在襄国城中,也不想家人出事。 故此,他略做思忖,起身回道:“陛下,末将觉得可从盟津与虎牢两处分兵退回,如此可避免大军渡河时的拥挤,也可使追兵分散,有利于咱们的分段阻击。” 望了石勒一眼,支雄继续道:“另外,咱们过河后,可在上党郡与汲郡一线设防,阻止西府军靠近冀州,同时可让石虎领兵进入兖州的濮阳,牵制住司州的西府军,防止他们攻入朝歌。” 支雄心向太子石弘,极不喜欢石虎的嚣张跋扈,同时也觉得石虎是太子最大的威胁。故此,他的建议就是将石虎单独地留给了西府军,是死是活全凭石虎的运气了。 石勒看出了支雄的心思,斟酌良久,轻轻地点了点头。 片刻后,石勒在思虑中问了一句:“荥阳那边的战况如何?是谁在领兵围攻石虎?” 支雄回道:“是从长舍县杀出的西府军,领兵之将应该是守十二连城的李峻。” 听到李峻的名字,石勒的虎眼微眯,继而又猛地张大,凶光毕露地狞笑道:“如此正好,你带一半兵马去盟津渡,我领兵入虎牢关,我要先杀了李峻再过大河。” 当下,所有的新仇旧怨都聚在了一起,石勒要杀了李峻,也要在此战中除去未来最大的隐患。 ★★★ 司州,荥阳郡。 尚未等到三日,断粮的石虎与桃豹便领兵杀出了荥阳城,他们直接向西冲杀,想要冲破穆君逸和杜弘的阻挡,进入洛阳与石勒的大军会合。 然而,在西府军的强力阻击下,石虎与桃豹几番拼杀也没能突破围堵,反倒被逼退进了荥阳城西北的平泽一带。 “围死他们,将他们全部赶进大泽。” 土丘处,李峻骑在战马上,望着远处退入平泽的羯胡军,冷冷地吩咐了一句。 如此急于出城,说明羯胡军在缺粮的状况下出现了军心不稳,由此也会导致战力下降,李峻要借机将这些羯胡军逼入绝境,彻底杀溃他们的军心。 由于鸿沟重新成为了河道,鸿沟内的大河水也在流出广武山后汇入平泽,导致平泽的水域扩大了许多,不仅淹没了以往修建的船坞,就连周围早已废弃的房屋也浸泡在了水中。 进入大泽后,石虎与桃豹即刻发觉走错了路。前有宽阔的大泽水挡路,后边则是围杀而来的两万西府军,这里是个死地。 之前,在雍州一战中,西府军就曾将石虎逼进了陈仓县的坪沟峡,若不是他躲进山洞的淤泥潭中,早就被搜山的骞韬砍了脑袋。 如今,石虎望着广阔的平泽,回顾着身后杀来的追兵,突然觉得自己似乎与西府军相克,或者说李峻就是自己的克星。 “没有路了,咱们只能杀回去。”石虎咬了咬牙,对着身侧的桃豹吼了一句,纵马向来路冲去。 在围堵的军卒中,一部分是穆君逸所领的西府军,其余的则是杜弘所率领的江东兵马。 石虎对此并不知晓详情,但他在拼杀的过程中发觉到了差异,因此也便领兵全力冲向了杜弘,而桃豹则率众迎向了杀来的穆君逸。 “哼...还是有些脑子。”李峻见状,冷笑了一声,转头对傅伦吩咐道:“你率靖远军骑增援杜弘,将那个石虎给我拦下,别让他逃走。” 李峻的话音刚落,一名兵骑自远处疾驰而来。 行至近处,兵骑翻身下马,高声禀告道:“大将军,从洛阳方向有羯胡军正杀过来,已经进入密县,王惇校尉正在桐林岭设防阻拦。” “什么?洛阳那边怎么没有拦下?” 李峻皱眉地问了一句,继而又问道:“清楚大致有多少兵马杀过来吗?” 兵骑拱手道:“据探马回报,大概能有七八万的兵力。” 李峻闻言,急声地吩咐道:“速命王惇退回来,那么多的羯胡军,他仅有七千人,拦个屁呀!” 说罢,李峻又对尚未离开的傅伦命道:“击鼓退兵,不要管石虎和桃豹了,全部退入荥阳城。” 眼下,李峻在荥阳郡内仅有三万左右的兵力,而这其中的一半还是王敦的江东军。即便不算上石虎与桃豹的两万兵力,就是那杀来的七八万人也远远超出了承受的极限。 李峻不清楚洛阳那边到底出了什么事情,竟然能让石勒分出如此多的兵力进入荥阳郡。 可是,他也无法拦下这些来敌,若是那样做的话,无疑会被围死在旷野中,也必定会遭受巨大的损失。 有时候,兵伐之中亦有无奈。 谋略得当并不意味着就会大获全胜,彼此都不是傻子,都是久经战阵的人,权衡利弊与应机而动的事情也都会在短时间内做出选择。 既然对方会分兵至荥阳郡,李峻便猜出石勒很有可能是要重新返回大河以北,这本是当初的设想,却因骞文留下粮草而发生了变故。 李峻知晓自己手上的兵力拦不住来敌,除非洛阳那边的西府军能在短时间内追上来,否则也只能在袭扰中看着他们渡过大河。 第三百九十二章:战局如棋多艰险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兵法通于棋理,战局酷似棋局。 比如,把敌我之间的相互包围比作棋局,把每一次的战役和战斗比作吃子,把开辟根据地比作“做眼”。 然而,战局如棋却多艰险,每一步都需要细心面对,谨小慎微。故此,在如棋的战局中,真正决定胜负的因素多在棋盘之外。 若就真正的棋手而言,李峻在治军与用兵方面尚不能说是算无遗策,多数时候还是凭借大致的先知先觉,以及记忆中所存留的现代军事理论。 既然已经来到了这个世界,也便如同一枚棋子般进入了棋局。 不过,李峻并不想成为被人操纵的棋子,而是要让自己成为执棋之人,在这以天下为棋盘的大局中,小心地从布局到中盘,直至收官,走完这梦幻般的一生。 布局必谋势,谋势先度势,厚积而薄发。 李峻从坪乡的李家庄开始,一步步走到现在,正是基于这个亘古不变的道理,才有了足可以分争天下的资本。 《孙子兵法》有言:“多算胜,少算不胜,而况于无算乎!” 这里的胜与不胜并非仅指战事的结局,而是要在临战之前就要对战事多有谋划,把诸多有利与不利的因素细化,将可致胜的条件充分地扩大,如此也便可知胜负了。 棋局走到现在,西府与石勒开战是一件必然的事情,从计划接刘离等人回梁州的伊始,李峻就对此做好了准备。 他平定了秦雍二州,收降了近十万的匈奴人,更是纵容王敦挑翻了江东朝廷的遮羞布,让王敦主动与西府更加紧密地靠在了一起。 不过,正如《围棋十诀》所云:“不得贪胜,入界宜缓,攻彼顾我,弃子争先,舍小救大,逢危须弃,慎勿轻速,动须相应,彼强自保,势孤取和。” 李峻知晓在虎狼众多的当下,自己的实力尚有欠缺,绝不能轻易地孤独一掷,只有保住西府的实力,才能真正地掌握先机,继续在这盘大棋中走到最后。 虽然这一战的准备充分,但李峻并不想与石勒死拼到底,两败俱伤的结局不是最佳的选择,徐徐图之才为上策。 正因如此,李峻希望在此战中,除了能消灭石勒的一部分兵力外,也能通过对襄国城以及整个冀州的袭扰,迫使石勒退守到大河以北,形成划水而治的态势,为以后的全面进攻打下基础。 然而,某些外在因素在多数时候是无法控制和预料的。 李峻的确命令骞文烧了那些抢来的军粮,试图让石勒在无粮的情况下,彻底断了留在大河以南的念头。 骞文违抗了命令,留下了那些军粮,可这是石勒围攻洛阳城的主要原因吗?李峻觉得不应该做出这样的结论,故此也不该就此将这场混战责怪到骞文的身上。 李峻认为自己还是低估了石勒的狂傲,当下的石勒也确实有这份狂傲的资本。 故此,当石勒亲率大军杀入荥阳郡后,李峻在第一时间选择固守荥阳城,暂时避开了不对等的冲撞,任凭石勒由玉门渡口返回冀州。 洛阳方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李峻暂时还不知晓,但他知道很快就会有西府军赶过来,届时再根据具体的情况来调整之后的战事。 然而,石勒的做法让李峻感到有些意外。 杀入荥阳郡的石勒并没有直接从玉门渡过河,而是领兵围住了荥阳城,并对荥阳城展开了攻击。 同时,没能及时退回荥阳城的江惇也遭到了石虎与桃豹的围攻,并且被追杀至荥阳城北的高阳村,江惇及其所领的七千西府军不得不凭借高阳村的旧垒进行殊死抵抗。 在援兵未到之前,能够救援江惇的只有固守荥阳城的李峻,而石勒之所以如此做,就是要逼李峻出城救援,李峻也猜透了这一点。 舍弃江惇吗?李峻做不到这样的绝情。 江惇是江霸的长子,整日里都喊李峻为叔父,李峻也把江惇视作家人一般,绝不会轻易地舍弃他。 “老杜,君逸,你们挑八千西府军跟我出城。” 望着城外不断涌来的羯胡军,李峻缓缓地说出了军令,他要尽快分散守城的压力,也要冲破高阳村外的包围圈,救出江霸的儿子。 杜麟望了一眼李峻,未做半分犹豫,转身向城阶处跑去。 跟着李峻这么多年,杜麟与穆君逸知晓李峻的脾气,既然已经说出了吩咐,大将军必然是斟酌再三,没有必要说任何的相劝之言。 “大将军,让我出去救援江惇吧!您......” 傅伦的话尚未说完,便被李峻摆手打断。 “傅伦,你与杜弘守住城池,如此才能吸引住石勒的兵马。” 李峻望着傅伦,叮嘱了一句,继而又说道:“放心吧,洛阳那边会快就会有人赶过来,援兵在日落之前就会到的,石勒困不住我。” 不多时,杜麟召集五千军骑与三千步战军集结于迎薰门,一身重甲的李峻手持斩风刀,领兵杀出了城门。 ★★★ 司州,洛阳。 此刻,身为临时主将的李瑰正领兵赶往荥阳郡。 李瑰的双眼赤红,如同冒了火一般,混有铁丝的马鞭不断地抽打在战马的身上。在他的身后,西府军骑与安戎骑兵也在做着相同的动作,皆是恨不得一跃飞到荥阳郡。 三日前,李瑰在洛阳统领大军作战时,察觉有近三万的羯胡军向盟津县移动,并有千余羯骑已经冲至盟津渡,李瑰随即调遣张景领兵阻击。 石勒命人抢占盟津渡,其目的无非就是要经盟津渡过大河,这也是距离石勒军最近的一个渡口。 李瑰领会大将军李峻的战略意图,自然不会死拖住十几万的羯胡军不放,也希望能将石勒赶到大河以北。 不过,虽然知晓石勒分兵盟津的企图,但李瑰还是担心那些羯胡军会向西突进河东郡,进而对雍州发起攻击。因此,他才命人进行阻击,防止长安城陷入被动。 另外,虽然有三万的羯胡军做出了想要渡河的动作,但余下的大部分兵力依旧跟随石勒留在七里涧,李瑰在领兵进行攻击的同时,也在密切注意着石勒的动向,判断他之后可能做出的举动。 李瑰的猜测没有错,渡河的支雄果然领兵想要杀入河东郡,大有突袭雍州的企图。故此,李瑰又命段秀领本部的鲜卑军增援张景,合力将支雄赶到了河阳县以北的波县境内。 然而,就在李瑰将注意力放在支雄的身上时,七里涧的石勒再次分兵向南,两万羯胡军在石堪的率领下直扑洛阳以南的甘鹿县,并对陆浑关发起了攻击,试图冲过陶侃所把守的陆浑关重新杀入荆州。 李瑰虽然对石勒的举动有所不解,但他不可能任由羯胡军进入荆州,如此的话会对梁州造成直接的威胁。 因此,李瑰请王敦派兵增援陶侃,并对七里涧的石勒发起了猛烈的攻击,阻止他再次分兵到处袭扰的可能。 第二日,入夜后的七里涧暂时恢复了几分平静。 战事打到现在,双方的兵马已经胶着在一起,彼此的心弦也都紧绷成了一条直线,夜袭之事自然很少发生,各有防备下的夜袭不仅毫无奇效,反倒会损兵折将。 因此,在紧张的提防中,双方的军卒都进行短暂的休整,皆为天明后的激战储存体力。 深夜时分,李瑰获悉石勒军的大营似乎有异动,但在月黑风高的情况下,无法探明具体的状况,李瑰也因此未能做出及时的判断。 天明之后,李瑰发觉了问题的严重性。 虽然羯胡军大营依旧有两万兵马在固守,但其余的七八万人却在一夜间离开了七里涧,已然冲过了阳城山,进入了密县。 直到此时,李瑰才彻底明白了石勒的真实意图。 石勒的分兵都是虚招,只为了能让西府军转移注意力,从而达到兵进荥阳郡的目的。 至于石勒兵进荥阳郡的原因,固然有从荥阳玉门渡过大河的可能性在其中,但李瑰感觉事情绝非是那样简单,石勒极有可能是知晓大将军在荥阳领兵,此番就是冲着大将军而去。 荥阳境内不是主战场,那里的兵力并不多,根本承受不了七八万羯胡军的冲击。 所有的一切都不重要,唯有大将军的周全最为紧要。 李瑰为自己的大意懊恼不已,也因此急红了眼,请王敦暂时掌控洛阳余下的战事后,他与游子远即刻率领五万兵马向荥阳郡疾驰而去。 当下,李峻尚不能体会到李瑰等人的担忧与自责,他也无暇来考虑这些事情。 当李峻亲率八千西府军出迎熏门绕城而走,随后径直冲向高阳村时,石勒即刻领兵尾随而至。 起初,石勒以为李峻的出城是为了出逃,心中未免对李峻有了鄙夷,觉得李峻也不过如此,与那些晋朝的官员并无差别。 然而,当他发现李峻竟然义无反顾地杀向高阳村时,心中有所迟疑的同时,不禁再次重视起李峻这个人。 明知那里是个圈套,身为统帅的李峻依旧想要增援属下,这便与用兵之策无关了。 这算什么呢? 应该就是军伍中的同袍情,也可以说是男人间的兄弟情义,石勒觉得自己似乎做不到这一点。 不过,既然李峻要送死,石勒也便不能错过这个良机。 因此,他亲自领兵追杀而来,试图与石虎、桃豹一同将李峻围在高阳村外,使其无法和旧垒处的江惇会合,进而分割围杀。 第三百九十三章:激战高阳村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就兵力而言,李峻所领的八千西府军在石勒的大军面前是渺小的,甚至会被八万羯胡军碾压成泥。 然而,就是这些跟着李峻一起拼命的八千军卒,硬生生地杀出重围,并且冲散了围在高阳村的石虎军。 西府军的这份战力,固然有素日里苦练杀技的原因,更重要的是他们每个人都怀有一颗决死的心。 大将军要去救那些受困的弟兄,大将军就在自己的身边,如果有人会战死,他们没有一个人希望是大将军,所有袭来的刀枪,必须穿透他们的身体才能伤到大将军。 正是将士们这份决死的悍勇,不仅杀退了一波又一波的来敌,而且还让那些羯胡军心生寒意,下意识地与西府军保持了生与死的距离。 眼下的这种拼杀,李峻已经有段时间没有经历过了。 西府军中虽不能说猛将如云,但领兵拼杀之人还是不缺,而且各个凶悍,杀敌的武技也不逊色于李峻。 身为西府的统帅,李峻不需要亲临战阵,更缺少持刀迎敌的机会,那也不是主帅应该做的事情。 不过,临敌的机会虽然缺少,但并不意味着李峻的战力退步,他手中的斩风刀依旧是挥舞如风,如同十方阎罗般收割着羯胡军的性命。 混战中,杜麟与百名近卫一直守护在李峻的周围。 杜麟觉得自己就是大将军的另一条命,而这条命必须要死在大将军的前面,替大将军赢得活下来的机会。 “君逸,带人向左冲,咱们冲进高阳村。” 李峻将手中的斩风刀猛地劈出,一刀砍翻了近前的羯胡军卒,口中对着另一侧的穆君逸大吼了一声。 当下,围上来的羯胡军越来越多,石勒策马立在不远处的土坡上。李峻看到了石勒,却也知道没有能力杀过去,只能先退进高阳村,协助江惇守住那些旧垒。 这几年,穆君逸不仅成为了王瑚的妻兄,也得到了西府将士们的认可,完全融入到了核心的圈子中,成为了常被提及的家人。 最初,穆君逸不过是一名夷陵县城的县吏,所领的军卒也仅仅不到千余人,其中还包括了家丁部曲。 现如今,荆州之地何人不知穆太守?又有谁敢进犯穆将军所辖的六郡?荆州刺史陶侃要以礼相待,丞相王敦也要给穆君逸几分面子。 这其中的确有穆君逸的个人能力,但他背后有西府撑腰才是让人不敢小觑的主要原因。 穆君逸对李峻的情义,早就从感激转化为了家人间的兄弟情,这种情分让他愿意和李峻同生共死,也甘心替大将军舍了自己的这条命。 出城前,穆君逸换了一柄马槊在手中,听到李峻的吼声,他将手里的马槊左右横扫,率领五千军骑冲向了挡在高阳村前的羯胡军。 此刻,守在高阳村内的江惇早就看到了混战中的李峻,少年人的激动之情难以言表。 江惇被围后,以为自己会死在这里,跟随在他身边的将士们也报有必死之心。然而,当他们看到李峻的那一刻,所有人的心都沸腾了起来。 大将军能拼死来增援,大家就算战死也值得,能与大将军一起杀敌,何以畏死?死又何妨? “弟兄们,随我杀出去,护着大将军进入高阳。” 江惇抹了一把眼角,提着斩风刀便冲出了旧垒,余下的四千西府军跟在他的身后,如同狂怒的猛虎般扑向了羯胡军。 人不畏死,神鬼辟易。 高阳村外,不过是区区万余人西府军,可他们面对数倍于自己的羯胡军,没有一个人退缩,更没有人畏惧,皆是将兵刃狠狠地劈砍在了对手的身上。 一时间,围杀上来的羯胡军竟然无法抵御这股凶狠,自乱阵脚地后退了数里地。 返回高阳村的旧垒后,江惇带着暂解困境的西府军卒聚拢在李峻的身前,齐齐地单膝跪地,高声道:“请大将军责罚,是属下们无能,才害得大将军身陷险境。” 血染战甲的李峻望着众人,高声道:“天下若敢说你们无能,那我便斩尽天下人,你们是西府的勇士,是我李峻不能割舍的家人,即便是以身犯险,我为主将也应该要与你们一起。” 说着,李峻单手扶起江惇,笑着继续道:“小子,你的胆气不亚于你爹,此战之后,叔父要封你为将,替咱们西府守疆扩土。” 当下,江惇的年纪尚轻,只是在李秀的靖远军中任校尉一职。 听到李峻如此说,江惇咧嘴笑道:“叔父,您放心,以后我也要同李瑰叔一样,替您东征西讨。” “哈哈哈...” 李峻大笑了起来,拍了拍江惇的手臂,说道:“你可别学李瑰,狗屁不是,就是他的没本事,才让咱们被石勒围着打,我看他以后就不要领兵了。” 江惇闻言,赶忙替李瑰辩解道:“叔父,战事无常,或许是洛阳那边出了某些意外,李瑰叔应对不及才会如此,叔父还是应该问清缘由才好。” 李峻望着江惇,赞许地点了点头。 目前,李瑰的权势如日中天,除了郭诵与郭方外,李瑰是西府军中执掌兵权最大的武将,深得李峻的信赖,就算是江霸也无法与李瑰相比。 嫉妒心人皆有之,即便不加以谗言,淡漠相对也属正常。 江惇的年纪尚浅,正值年轻气盛的岁数,不可能做到看淡名利,无心攀比。 然而,他能为李瑰做辩解,懂得追本溯源,以事论事,说明这个少年成熟了,也真正成为了大家庭中的一份子,知晓在权势之外还有亲情。 “好了,这件事以后再说,咱们当下还要熬到援兵的到来。”李峻笑着一挥手,口中吩咐道:“大家暂且守好旧垒,抵住石勒的攻击,援兵在落日之前就会赶过来的。” 李峻的猜测没错,李瑰的确正领兵加速赶往荥阳郡,而羯胡军也在短暂的退兵后,再次如潮水般涌了上来。 石勒惊叹西府军的战力,但他并不认为李峻凭借一个村落的旧垒能挡下五万大军的攻击,他要攻下高阳村,亲手杀了李峻。 这场拼杀属实惨烈,不大的村落中,密集的人群混杀在一起,对于李峻所领的西府军来说,他们要拼的是战力,也是体力,更多的则是拼下去的决心。 在这个时候,西府军不能退走,李峻知道也无路可退,在数万羯胡军的围攻下,一步的退却便会动摇拼下去的决心,那将会全军覆灭。 高阳南,荥阳城。 此刻,围攻城池的羯胡军并不多,仅有不到两万的兵力,大致与守军相等,他们的任务就是要将守军困在城中,无法对高阳再次增援。 城墙上,暂任军司马一职的傅伦望向城北的高阳,能够想象出那里惨烈的战况,这让少年人心急如焚。 如今,荥阳城是一座空城,守城本是为了防范石勒大军的围攻,而如今大将军被困在了高阳村,这座城池还有继续守下去的必要吗? 傅伦在心中不断地权衡,他觉得在此刻应该聚兵与一处,共同抵抗住石勒的攻击,如此才能等到援兵的到来。 若是继续这样分兵两处,一旦大将军有所闪失,即便自己守住了荥阳城,那又有什么意义呢?自己除了以死谢罪外,还能有什么脸面留在西境呢? 如此的思虑下,傅伦转身来到杜弘的身前,拱手道:“杜将军,我要领余下的西府军杀出去,增援高阳村,烦劳杜将军和您的弟兄们留下守城。” 留在城中,至少会活命,这是再简单不过的道理。 杜弘是王敦的部下,他的兵马不属于西府军,傅伦无权调动他们,更不知晓这些江东军是否愿意出去拼命。 故此,傅伦只能领着余下的万余名西府军杀出城。 “那...荥阳城不守啦?”杜弘有些迟疑地望着傅伦。 杜弘的年纪远大于傅伦,是一个接近四旬的老将,他对傅伦有些好感,觉得这个少年人有胆识,处事沉稳,以后定会是一个不错的好军谋。 傅伦望着杜弘,坚毅地说道:“眼下,城池的得失并不重要,留在城中的确会更加稳妥地等来援军,可我家大将军受困于高阳村,傅伦便不能守城活命,西府军的弟兄们也不能如此苟活。” 杜弘点了点头,略做思忖后,笑道:“傅兄弟,你们西府军真是众虎同心呀!主帅如此,部下们也皆是如此,真是让老哥哥钦佩。” 说着,杜弘转身对副将吩咐道:“集结所有兵力到拱极门,咱们与西府军的兄弟们一起杀出去。” 做罢吩咐,杜弘又对傅伦笑道:“傅司马,莫要以为咱们江东军都是怕死之辈,既然大家走到了一起,拼命的事也要算上我们一份。” 片刻后,城中所有的兵力聚集在荥阳城的北门。 杜弘望着自己这边即将出城拼命的军卒,高声地说道:“弟兄们,我们虽然是江东军,但哪一个人不是从中原逃到了江东?胡人夺走了咱们汉人的家园,杀死咱们汉人的家眷,欺辱了咱们汉家男子的妇孺,这是血海深仇。” “如今,咱们重新杀回来了,回到了这块被羯胡凌虐的土地上,便不能再让他们欺凌下去。” 说着,杜弘缓缓地抬起了手中的长枪,继续高声道:“弟兄们,我们要与西府军一起去增援高阳村,让那些羯狗知道咱们汉家男子的胆气,绝不是龟缩在城中的孬种。” “杀...杀...” 一阵阵的怒吼在城门内响起,杜弘的话感染了所有军卒,也激起了大家心中隐藏许久的伤痛。 不仅是江东军卒,就是西府军中又有多少人不是当年的逃亡之人呢? 他们的妻儿老小都惨死在了胡人的手中,这是无法说出的痛,是永世不忘的血海深仇。 第三百九十四章:败走的石虎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对于傅伦与杜弘的舍城来援,李峻的确感到有些意外。 生与死是个人的选择,即便是军伍之人,在生死面前也会有所犹豫,更何况是军令之外的抉择。 傅伦拼命前来尚有情可原,他身属西府军,全部的荣耀都要依托西府,更是要仰仗李峻的栽培。 然而,杜弘并非如此。 他是王敦的部下,与李峻也毫无交情,他只需要依照李峻的命令守住荥阳城,便可安稳地等来援兵。 不过,李峻从江东军卒的眼神中似乎找到了答案。 他们每一个人的眼里都没有怯意,有的只是复仇的怒火,以及那种压抑经年的恨,并且在这一刻得到了最大的释放,以至于忘记了生与死,只求能将所有的仇恨都宣泄在羯胡军的身上。 “杜麟,领兵随我冲向土丘,石勒就在那里。” 李峻大声地说着,随后又对穆君逸吩咐道:“你和江惇领兵策应我,咱们与傅伦他们齐力将石勒赶远一些。” 高阳村的地界不大,村中的旧垒也并不坚固,如果再如此地退守下去,根本无法承受数万羯胡军的挤压。 既然傅伦已经领兵杀了过来,李峻便想就势进行一次有力的冲锋,想要直接冲击对方的主帅。 无论能否就此斩杀石勒,李峻觉得都会搅乱羯胡军的进攻节奏,如此也为自己这边赢得一些喘息的时间。 因此,在两翼的策应下,李峻与杜麟率领四千军骑向石勒所在的土丘发起了攻击。 从领兵围住高阳村的伊始,赵王石勒便骑在战马上远远地望着,长刀也安静地留在马鞍的一侧,从未取下过。 如今,石勒已经是赵王,更是尚未昭告天下的赵国皇帝,上阵拼杀的事情许久没有做过了,以当下赵国的兵力,根本不需要他挥起那柄双刃长刀。 望着远处杀来的李峻,石勒轻蔑地摇了摇头。 他觉得李峻是他娘的在找死,文雅一点的说法应该叫做飞蛾扑火,凭借几千的军骑就想要冲破数万大军的阻挡,这不是扑火又是什么呢? “季龙,看到没有,那人便是李峻李世回。”石勒对着土丘下的石虎大喊了一声,继而吩咐道:“你去把他的脑袋砍下来,我便让你镇守邺城。” 即便当下的邺城被毁,但那里还会重建,也依旧是赵国皇帝的登基之所,镇守邺城的意义非凡,石勒的这句话让石虎心潮澎湃,浮想联翩。 故此,石虎冲着石勒一拱手,大声地回道:“陛下,请放心,末将必定斩下李峻的人头送到陛下的手中,如此也能解了末将的心头之辱。” 雍州的惨败让石虎在军中的威望受挫,而宛城的久攻不下更是让他再失颜面,这都是压在心头的奇耻大辱,石虎将这些账通通算到了李峻的身上,因此,他比石勒更想要李峻的命。 说罢,石虎怪叫了一声,挥舞着手中的长戟,纵马向李峻杀去。 石虎的身长七尺五寸,相当于后世一米八的个头,再加之身形魁梧,整个人显得尤为壮硕。 另外,石虎善骑射,臂力也极大,在向前冲杀的过程中,一柄长戟被他舞动地虎虎生风。 “大将军,我来挡下这头夷狗,您与穆使君先行前冲,末将随后便会跟上。”望着气焰嚣张的石虎,杜麟高声地说了一句,策马迎了上去。 对于杜麟的武艺和临敌经验,李峻十分放心。 杜麟本是游侠出身,虽说只是在李峻的身边担任近卫督将一职,但他的杀人技在整个西府军中恐怕也没有几人能与之相比。 当石虎的长戟迎面砸来之际,杜麟双臂发力,横刀接下了这一击,无论石虎如何发力下压,长戟的戈刃也仅是临近杜麟的面门,无法再落下半分。 杜麟冷眼望着石虎,口中讥讽地说道:“你这胡狗,不过也就这一点本事,竟敢冲过来送死。” 石虎真的没本事吗?事实并非如此。 杜麟只是在激怒石虎,让石虎在气极之下尽快露出破绽,如此才能早些解决这个挡路的狗贼。 “你这汉奴,别在老子的面前逞口舌之快。” 石虎冷笑地回了一句,同时将手中的长戟横扫向杜麟握住刀柄的手,并即刻反转,将戈刃撩向了杜麟的项间。 杜麟见状,双脚紧扣马镫,整个身子向后平仰,避过了石虎的致命一击。 然而,石虎似乎算定了杜麟会如此躲避,招式未老之际,长戟猛然下落,锋利的戈刃直接砸向了杜麟的腹部。 杜麟若是被这一击砸中,不仅戈刃会刺穿他的身体,石虎也必定会在下一瞬将长戟外切,划开他的整个腹部,杜麟将绝无生还的可能。 然而,就在石虎的眼中露出得意之色,嘴角微微上扬时,杜麟突然将左脚抽离马镫,猛地踢在袭来的戟杆上,右手中的长柄斩风刀也在同一时间向前递出,锋利的刀尖直接刺向了石虎的咽喉。 杜麟的这一险招令石虎未有预料,而他的身体也因用力过猛而在马背上大幅度地前倾,根本来不及躲避袭来的刀尖。 无奈之下,石虎只得松开握在长戟杆上的左手,用牛皮臂甲砸向斩风刀的刀身,试图化解这一杀招。 不过,石虎万万没有想到,更有狠毒的一击无声而至。 就在他刚刚荡开袭来的刀尖,杜麟手臂上的袖弩在瞬间击发,短小的精铁驽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奔向石虎的面门,直接射中了他的左眼。 在两军对阵中,取胜对手凭借的是用兵之策,军卒间的拼杀也靠武技与手中的兵刃来夺取对方的性命,极少会用到暗器,而使用暗器的人多是江湖人士,这种行为也常被军武之人所不齿。 就是如此的不巧,杜麟的确是军伍之人,可他也曾是一名行走江湖的游侠,在取人性命的事情上毫无忌讳,无所不用其极。 剜心的剧痛让石虎惨叫了一声,陡然间的眩晕更是让他险些摔落马下。 不过,石虎到底是一个心狠之人,遭受如此的重创下,也仅仅是摇晃了一下身子。 下一瞬,他怒吼了一声,决然地扯出插在眼球上的弩矢,空荡荡的眼眶中即刻有黑血喷出。 “去死吧!杂种。” 这时,已经挺身而起的杜麟一刀劈向了石虎,力量之大,使得刀锋在行进中发出了摄魂的破空声。 仓促间,石虎不顾满脸的鲜血,急忙抬起手中的长戟,格挡凌空袭来的斩风刀。 然而,他却不知杜麟此刀用了十成的气力,刀锋落下后,不仅劈断了长戟的木柄,而且还削掉了石虎左肩头的护甲,并带下一大块皮肉。 此番的剧痛下,石虎再也没有了厮杀下去的意志,就连心中的狠意也荡然无存,仓惶地拨转马头,向另一侧逃去。 杜麟并没有去追赶石虎,他的任务并非是杀敌,而是要护住大将军的周全。故此,杜麟连劈十几名冲来的结局胡军后,跟上了继续前冲的李峻。 土丘上,石勒亲眼看到了石虎的落败。 在赵国的军中,石虎的善战无人不知,也几乎是无人能敌,这才让他极有威信,同时也让石勒对其有了几分戒心。 然而,就是这样的一个悍将,竟然在李峻的部下面前败得如此快,而且还伤得如此重,这让石勒不得不倒吸一口寒气,疑惑李峻的身边怎么会有如此善战之人呢? “围住他们,给我杀光他们。” 石勒在心疑的同时,口中也怒吼了一声,同时提起了马鞍处的双刃长刀,领兵向李峻冲杀了过去。 养尊处优的日子,石勒并没有过得太久,毕竟是凭借一刀一枪来打天下,而这天下也尚不属于他。 故此,石勒身上的杀气与战力依旧存在,手中的长刃也仍然能游走于乱军之中,夺人性命。 主帅亲自挥刀出击,所有的羯胡军也都随着石勒向李峻等人聚了过来,即便是穆君逸与傅伦的两翼极力阻挡,也最终因兵力不济而被围在了中间。 “随我向前,砍了石勒的脑袋。” 既然已经混战到如此的地步,若想击退羯胡军,那就必须先击溃石勒的中军,李峻大吼着,催马挥刀迎向了石勒。 荥阳城北,高阳村外,近十万的兵马彻底混战在了一起。 一方在拼命地围堵,想要切断李峻与其他两支兵马的联系,而另一方则如蛟龙翻江般在重重的包围中穿插冲击,他们不为杀出重围,只是在极力地冲击石勒的主帅营。 就在双方的拼杀陷入胶着状态时,夕阳的霞飞彩溢了半边的天际。就在这绚丽的霞光中,第一支赶到的增援兵马进入了荥阳郡,毫无停歇地杀向了羯胡军的包围圈。 之前,赵固领兵杀至魏郡荡阴县时,尚在荥阳城中的傅伦向其发出了增援的请求,命其即刻返回荥阳。 原本,赵固的任务是替代李瑰继续搅乱大河以北的赵国境,迫使石勒回兵救援。他在领命后从河东郡出兵,一路地狂杀羯人,除了襄国城外,几乎屠尽了所有沿途的羯胡。 傅伦知晓赵固的任务,但如今大将军危急,在洛阳的战况不明下,游走在外的兵马也仅有赵固所领的两万西府军。故此,傅伦只能调动赵固先行回援。 接到消息的赵固毫不迟疑地领兵折返,经白马渡进入兖州,马不停蹄地沿着大河奔向了荥阳郡。 第三百九十五章:收复司州与养兵之策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之所以要攻伐荥阳郡,石勒的意图是要在剿杀李峻的同时,也要通过玉门渡口返回到冀州。在他的心中,这两件事情可以同时进行,但渡河重新平定北方才是重中之重。 正因如此,在围攻李峻的同时,石勒又让人占据了玉门渡,并派遣大将箓明领兵驻守在渡口以西的大伾山处,既是要防止有人夺取渡口,更是在阻拦洛阳方面的西府军前来增援。 对于进入冀州的西府军,石勒觉得在自己未渡河前,那些人会嚣张地留在冀州境内,继续实施他们的逼迫计划。 然而,赵固突然的领兵折返,超出了石勒最初的预料,这也导致包围圈的右翼受到了直接的攻击,将原本密不透风的阵墙硬生生地撕开了一个大口子。 此刻,包围圈的中心处,西府军骑与羯骑军拼杀在了一起,李峻手中的斩风刀也与石勒的双刃长刀数次交锋,一时间难分胜负。 当初,石勒率领八个弟兄在清河一带行掠,随后发展到十八骑,再到如今成为拥有几十万兵马的赵国皇帝,固然有其谋略与胆识为支撑,更重要的也是凭借了一身的悍勇和杀技。 在与李峻的交手中,石勒略感到有些吃力。 毕竟他的年岁要大于李峻,再加上这几年的纵欲无度,将原本强壮的身子掏空了大半,对拼了几十个会合后,石勒的额头冒出了细汗,挥动长刀的速度也有些见缓。 李峻看出了石勒的体力不支,故此也便加快了使刀的速度,刀刀都奔着石勒的要害劈去。 就在石勒手忙脚乱之际,两匹快马冲到了他的近前,同时有两杆滚铁棍架住了李峻手中的斩风刀,将石勒救出了刀影中。 “斌儿,大祗,替爹爹砍了他。”得到喘息的石勒拨转马头向后退去,口中大声地吩咐了一句。 前来救援之人是石勒的两个儿子,年纪稍长一些的名为石斌,为石勒的第六子,另一人名为石遵,字大诋,为石勒的第九子。 这二人的身形魁梧,两杆铁棍也使得轻松自如,由此可见两兄弟的臂力非凡。 石斌与石遵冲来之时,杜麟业已赶到了李峻的近前。 当兄弟二人架住李峻的长刀的那一刻,杜麟手中的斩风刀已然劈向了石遵的脑袋,迫使石遵不得不收招回防。 继而,随后赶到的江惇也拦下了石斌,二人皆是臂力过人,各自的兵刃在相撞之下,发出了刺耳的金铁交鸣声。 没有了阻挡,李峻冷笑地望着远处的石勒,双镫用力磕在马腹上,挥刀向前冲了过去。 后世有句俗语:“欺软怕硬,  硬怕最横,  横怕不要命。” 当下,石勒早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个贱奴,帝王之身的他爱惜自己的性命,知道只有活着,才能继续成就自己的霸业,以及去享受所得到的一切。 对于李峻的身份,石勒通过这一战更有了详细的了解。 他觉得李峻并非只是一个寻常的封疆大吏,坐拥整个西境的人完全可以称王称帝,这样的人也应该爱惜自己的生命。 然而,看着李峻不要命地领兵杀了过来,石勒虽有不解,却不想挥刀迎敌,而是急唤左右的军将上前阻拦,并策马再次向后退去。 这一次,石勒的心中真有了退意。 他想要即刻退到大河以北,远离眼前的这个疯子,以及那群如同疯魔般的西府军。 当李瑰率领大批的西府军冲杀而来时,石勒的退意更浓了起来,他觉得西府军真的是疯了。 虽然每一名西府军卒的身上挂满尘土,脸上皆是疲惫的神色,但他们依旧舍命地前冲,宁可用自己的身体去挡下劈来的兵刃,也要为身后的人杀出一条冲破包围圈的路。 一马当先的李瑰更是如此。 他的脸上满是焦急之色,眼圈发黑,泛白的嘴唇上更是在一夜间起了水泡,足可以看出在披星戴月的赶路里,他的心中有多么地担忧。 然而,这一切疲倦都没有放慢他前冲的速度,手中的长柄斩风刀更是挥舞如风,一层层地劈翻挡在身前的羯胡军卒,率领大军直至冲散了整个包围圈,奔到了李峻的战马前。 “大将军,是末将领兵无方,死罪难恕,请大将军责罚。” 来到李峻的近前,李瑰翻身下马,将手中的长刀扔在一旁,径直地跪在地上,叩头请罪。 与此同时,紧跟其后的游子远也跪在了地上。 “兔崽子,老子还以为你让人给打溃了呢!” 李峻骑在战马上,用刀背敲了一下李瑰的头盔,继续笑骂道:“来的这么慢,再晚一些,我自己就要杀退石勒了,还用得着你来救援。” 说着,李峻望了一眼游子远,笑道:“子远,起来回话,安戎部可来了?” 当下,游子远负责替李峻执掌安戎部的匈奴人,两万安戎军也归游子远掌辖,李峻对其给予了极大的信任。 游子远见李峻问话,并未起身,依旧跪地回道:“启禀大将军,安戎将士尽数杀来,正在击退羯胡军。” 在安戎部的匈奴人中,有不少善骑射的好手,李峻命游子远将他们都挑选了出来,暂时独立成军,待以后编入西府军骑中。 “好,与弟兄们说,报仇的时候到了,给我杀光那些羯胡。” 李峻高声地吩咐了一句,继而对着跪地的李瑰与游子远说道:“此战非你们的错,战事无常,谁也无法做到算无遗策,起身杀敌吧!” 此刻,没有必要来追究对与错,况且这也并非是李瑰的错。另外,李峻看到了李瑰嘴上的火泡,知晓他定是心急如焚地赶来增援,能有这份心也就足够了。 随着李瑰的领兵赶来,石勒原本的兵力优势被平衡了下去,并且在西府军疯狂地拼杀下处于了劣势,整个军阵开始松散了起来,多处出现了不敌的溃败。 “分段设防阻击,大军退到玉门渡。” 石勒看出了问题,也觉得自己到了非退不可的地步,否则一旦发生大面积的溃败,损失远要比有序地撤退大得多。 于此同时,李峻也不想将石勒逼入绝境,更不想将六七万的羯胡军逼成背水一战,那样的拼命会是惨烈的,即便是打赢了,西府军的伤亡也将难以估算。 李峻不能如此地孤注一掷,打光了西府军,西境将会陷入危机中,躲在后边的群狼更是会蜂拥而至,至少在秦州周边的胡夷便会发生叛乱。 故此,在石勒撤退的过程中,李峻并没有让人去封堵玉门渡,仅是命李瑰率军进行追杀,最大程度地削弱石勒的兵力。 似乎是心有灵犀,又或者说是双方都在考虑彼此所处的境地。 总之,不管出于何种目的,之后的战事就在一攻一退中进行着,直到两军隔岸相对。 之后,石勒并没有组织反攻,在渡过玉门渡后,他直接领兵进入大河对岸的邢丘县设防休整,以图顺利地返回冀州。 同样,李峻也没有领兵渡河攻击,而是命人在渡口设营看守,其他兵马则一同返回了荥阳城。 经此一役,李峻的西府军完全掌控了司州境,兖州也在羯胡军的全面退缩下形成了权利的真空,暂时被几家原本投降石勒的大族所割据。 从整个战事的结局来看,石勒军几乎退出了大河以南的全部州郡,西府军看似大获全胜,却也因此付出了伤亡近三万余人的代价。 虽然,这一代价尚在可承受的范围内,但兵员的损失让李峻不得不暂停了继续攻伐的脚步,就连驻守司州的兵力安排都有些犯难。 驻军便要养兵,而养兵则需有民、有税赋,如此才能保证军饷与军粮的供应。 可是,司州不比西境的诸地。 由于长期混战的原因,司州境内的人口数量极少,不说各个村落,就连大多数的郡县都成为了荒芜之地。 如此的状况下,若是在司州留有兵马驻守,首要的问题就是先解决人口的不足,而这个问题却是当下最难办的事情。 荥阳城,破旧的李府中。 李峻在问询了各部的战损后,简单总结了一下此次战役的长短之处,随后便对驻兵一事与众人进行了商议。 “眼下,最大的问题是没有百姓呀!” 李峻望着房间内的众人,苦笑地继续道:“偌大的司州境内,竟然仅有不到千百口人家,而这些人莫说是让他们拿出养兵的税粮了,就连自己的活命粮都成问题。” 赵固点头道:“是呀,这的确是个问题,若是全凭从西边运钱粮,一是路途不便,再则也不是长久之计呀!” 李峻望着赵固,略做思忖后,笑道:“赵大哥,先不说百姓一事了,咱们先商讨留守之人吧!” 看到李峻笑眯眯地望向自己,赵固咧嘴笑道:“二郎,我就不该多话,看你的笑就知道一定没好事,你若让我守司州,哥哥绝无二话。” “哈哈...” 听到赵固如此说,李峻大笑了起来,屋内的众人也都跟着笑了起来。 笑罢,李峻点了一下头,说道:“对于百姓一事,我想先用以兵养军的形式来替代,简单的说就是战时为军,农时为民,先把活命的粮食种起来。” 游子远赞同道:“大将军,如此也好,当下的司州人丁稀少,土地与空置的房舍家宅却是充裕,可以酌情分赏给将士们,如此也能让军民共同来恢复司州的人气。” “嗯,没错。” 李峻点了点头,补充道:“伤亡将士的家眷可多分田产,其余的驻守军卒按家中的人口分配,至于税赋方面可以暂缓收取,咱们西府还不差这点钱粮。” 以兵养军的法子有些类似戍边之策,如此既能保证有兵守境,同时在有田产的情况下,也能让军卒的家眷主动地迁到司州境内,由此扩大司州的人口数量。 说着,李峻转头对傅伦吩咐道:“你替我写封奏折给江东的天子,请朝廷即刻拨派钱粮。告诉他们,若是没有钱粮的支持,西府军会退出司州,我也会领兵进入江东乞食。” 李峻的确是在威胁晋天子,毕竟西府军在名义上还是晋朝廷的兵马,如今也算是替天子收复了大半个中原,总不能一点表示没有吧? 请假一天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抱歉,今日实在是有事情,特此请假一日,明天继续。《铜驼烟雨》请假一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百九十六章:战后的安排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在讨论的过程中,李瑰只是默默地坐在那里,一直都没有说话。他自觉犯了大错,只等着大将军在最后颁下处罚的军令。 李峻早就看到了李瑰不安的神态,故作冷颜道:“李瑰,战事结束后,你无需返回西境了,就留在司州吧,听从司州刺史赵固的调遣。” 赵固闻言,先是一怔,刚想要替李瑰说上几句好话,却见李瑰单膝跪地道:“末将有错,理当受罚,末将领命。” 李峻笑了一下,问道:“怎么?你认为留在司州就是受罚吗?你是不愿意听从赵大哥的号令呢?还是我的安排让你觉得有些委屈呀?” 虽然李瑰在用兵上略有不足,但些微的不足并不能抹灭他的战功,李峻对他很满意,尤其在忠诚方面,更是觉得自己没有看错人。 李瑰见李峻有了笑容,心头的大石放了下来,赶忙摆手道:“大将军,我哪里有那个意思呀!您这可就有些冤枉末将了。” 李峻点了点头,对着李瑰笑道:“此番进入中原的兵马,除了穆君逸的部众要带回荆州,其余的军卒大半都会留在司州,我命你为平东将军,你要以司州为基础,领兵平定兖州和青州,听明白了吗?” 听到李峻的如此安排,李瑰挑眉笑了起来,随后起身高声道:“末将领命,李瑰必定将兖、青二州纳入西府的掌辖之中。” 说着,李瑰拱手问道:“大将军,那冀州和幽州呢?咱们真的就留给石勒吗?” 李峻略皱了皱眉,摇头道:“不是留给石勒,是暂时不想与他死拼。另外,冀州与幽州的事情比较复杂,目前来看,咱们还是不易插手。” 当下,虽然河北大半的疆域都在石勒的掌控中,但还是有许多地方不顺服石勒的统治,冀州北的鲜卑各部以及幽州以东的慕容部便是如此,他们一直都在与羯胡军抗衡。 现如今,虽然这些部族可以视作反抗石勒的同盟,但李峻却也知晓这些夷戎在未来的发展,史书上的五胡乱华就包括了羯人与鲜卑人。 故此,李峻并不是畏惧石勒的兵力,也不是忌惮大河以北的乱像,他只是想让羯人与鲜卑人拼个你死我活,消耗掉各自的实力,为以后西府军的平定带来便利。 继而,李峻转头对傅伦与江惇吩咐道:“你们两个也不要回靖远军了,就留在司州,听从赵刺史和平东将军的调遣。” 傅伦与江惇的年纪虽轻,却也是经历过了战阵的洗礼,李峻想给这些后起之秀多一些历练的机会,使他们能够尽早成为西府的中坚力量,所以便将二人留在了司州,执掌郡府一级的兵权。 作罢了安排,李峻对赵固笑道:“兄长,具体事宜就烦劳你以后自行斟酌了,咱们还是先返回洛阳城吧,免得王处仲赖在城中不走。” 李瑰救援荥阳郡时,将洛阳的守卫托付给了王敦与金墉城中的骞文。 李峻的话仅是玩笑之言,同时也知晓王敦在当下绝不可能留在司州。王敦的基础在江东,而当前的司州则完全被西府军所掌控,他留下来并无益处。 ★★★ “洛阳何寂寞,宫室尽烧焚。垣墙皆顿擗,荆棘上参天。” 当年,魏陈思王曹植途经洛阳城时,面对触目惊心的残城之景,不仅心生感慨,更是用寥寥的四句话书尽了洛阳城的荒芜。 岁月变迁,冥冥中的一个轮回。 魏晋取代了前朝,也重建了洛阳城的辉煌,可这辉煌之后却又再度回到了曹植笔下的荒凉,甚至要比那时还要破败。 行走在洛阳城中,王敦一边环顾着周围的残垣断壁,口中也在不停地说着感慨之言,并不时地咒骂上几句。 王敦所骂的人无非就是刘渊与刘聪父子,这其中当然也包括新败的石勒。 另外,他对晋皇室也颇有微词,不住地数落着皇族的无能,才会让一座奢靡之都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二郎,这城中如此破乱,你打算如何修缮呀?” 站在铜驼大街上,王敦望着残存的阊阖门,转头问向李峻。 阊阖门始建于曹魏初期,为宫城的正南门,向南正对中轴大道铜驼街,向北则直抵太极殿。 城门的主体在宫城南墙上,两侧的前方建有巨大的阙台,阙台东西对称,城门与阙台围合成宽阔的广场。 当下,原本守在阙台前的两尊铜驼早已不知去向,殿堂式的城门楼也坍塌在战火中,留存的破砖乱瓦与未曾烧尽的焦木堆积在两座阙台间,阻挡了进入宫城的路,而这条路的尽头也无非是另一堆废墟而已。 “怎么修缮,我修它做什么?” 李峻抬脚踢了一下身前的焦木,苦笑道:“只是清理一下罢了,顶多是重建街巷与民宅,至于这皇宫,我可没有那么多的钱粮和人力来修缮。” “不过,要是天子送来数不尽的钱粮,命我修缮皇城,我倒可以帮他把这些垃圾都搬出去。” 说着,李峻弯腰捡起一块碎石抛向前方的废墟,惊起了一大群的雀鸟,扑腾地飞入空中。 王敦笑道:“你想的美,建康城虽没有洛阳城的规模,却也是将宫城建得壮丽巍峨,人家住得好好的,凭什么要花这个冤枉钱?” 李峻撇嘴笑道:“狡兔三窟嘛!谁能保证建康城哪天不会变成废墟呢?现在掏点钱给我修洛阳城,至少以后还能有个像样的避难之所。” “哈哈哈...”王敦大笑了起来,指着李峻道:“二郎,我觉得你的建议不错,等到了建康,你就在太极殿上如此说服司马绍,看他如何说?” 王敦对新天子司马绍毫无敬意,他对元皇帝司马睿都不放在眼里,又怎么能在意司马绍呢? “哎呀,欺君之罪,欺君之罪呀!” 李峻笑着摆手道:“我可没有你那么霸道,我可是贤臣,哪里会说出如此大不敬的话呢?但不管修不修皇宫,钱粮必须要给我,否则我就赖在建康不走了。” 如今,大河以南的战事结束。 王敦要以回朝受封赏的名义进驻建康,主战的李峻自然也要到天子司马绍的面前讨要粮饷,用以维持司州的稳定以及支撑兖、青二州的战事。 故此,二人商量两日后便离开洛阳,到江东觐见天子。 入夜,金墉城中,李峻与西府众将一同聚在永昌宫,骞文将夺来的几十坛好酒拿了出来,又命人宰了牛羊,大家一同在说笑中豪饮。 “大将军,我怎么办呀?” 骞文凑到李峻的身前,为李峻斟满了酒,笑嘻嘻地问道:“我是留在司州,还是跟您去建康呀?我反正是不打算回交州了。” 李峻瞪了骞文一眼,故作不悦地说道:“你是交州刺史,不回去镇守交州,那里怎么办?交给谁来打理?” “那...不是还有我岳丈吗?”骞文小声地嘟囔了一句,小心地望着李峻,试探地说道:“要不您命我岳丈为刺史,然后再派......” 骞文左右望了一下,指着段秀道:“要不您派段秀去交州领兵,那边的蛮夷都被我杀顺服了,段兄弟只需监督即可。” 段秀忙摆手道:“骞老二,那可不成,我还要随李瑰平定兖州和青州呢,哪有闲心去替你镇守交州?” 见段秀不答应,骞文又对着穆君逸道:“君逸兄,反正你也要返回荆州,不如把交州的军务也都掌辖了吧。” 穆君逸并未答话,只是眉头微皱地瞪了骞文一眼,示意他不要再乱说话了。 一侧的王瑚望了望李峻,又与李瑰对视了一眼,二人苦笑地摇了摇头。 李峻喝了一口酒,突然抬脚踢在骞文的身上,半笑半怒地骂道:“你是要造反吗?还是觉得如今功高盖主了?都敢替我发号将令啦?” 骞文一怔,赶忙后退,急声地辩解道:“庄主,骞文可没有这个意思,我就是着急回到您的身边,如今交州已无战事,只需理政之人和镇守之将而已,您知道我是个武将,做不来那些事情的。” 如今,骞文再也不是曾经的那个莽撞少年。 为官为将多年,他的心思缜密了不少,看到李峻的脸色微变,即刻知晓自己说错了话,在大将军的面前也过于随意了,这是下属对上官的大不敬。 此时此刻,骞文之所以对李峻改了称呼,是在向李峻表明心迹,自己依旧是当年的那个骞文。 说着,骞文涨红了脸,扑通一声跪在了李峻的面前。 李峻皱眉地又踢了骞文一脚,笑骂道:“给老子滚起来,哪里学来的毛病,到处下跪。” 随后,李峻望着骞文,思虑道:“你不想回去的话,可以随我回梁州,也可以留在司州辅助赵大哥,可灌娘一家刚迁到交州,你又要带着她离开,这不是瞎折腾嘛!” 斟酌了片刻,李峻将骞文拉到身边,摇头道:“老二,我觉得你还得在交州待上一段时间,如今交州的确无战事了,但你要多战备,多练兵,更要多修战舰,毕竟广州还不属于咱们西府。” 骞文见李峻并未真的动怒,心中的慌张也平复了下来。 听李峻如此说,他赶忙笑道:“属下明白了,我就是太想回来和兄弟们一起上阵拼杀,此番一战打得属实过瘾,所以就有些心痒,乱了方寸。” “狗屁,就因为你留下了军粮,所以才搞出如此大的动静。” 李峻切了一块羊腿肉递给骞文,笑骂道:“你给我说说,你从什么时候学会勤俭持家了?我不是让你烧了军粮吗?” 骞文挠了挠额头,苦笑道:“大将军,我是看这粮草太多,一把火烧光怪可惜了,所以就没忍心下令。” 咬了一口羊腿肉,骞文继续道:“最初,咱们交州那里缺粮,虽然梁州和宁州运过去不少,但还是有缺口,所以也就极为珍贵粮食,如今虽然好了许多,却也落下了这个不忍心的毛病。” “哈哈...” 李峻笑了起来,点头道:“骞文,你能说出这一番话,的确适合做交州的刺史了,再过一段时间吧,我一定调你回来,也保证有大仗留给你来打。” 人心最无常,且行且珍惜。 李峻对属下的忠心有着警惕,却也不愿去过多的猜忌。 如何用人是一门学问,对于这些在战阵中拼杀出来的兄弟,李峻对每一个人都会保持最大的宽容,并不会因为细枝末节的小事而心存芥蒂。 众人正说着话,杜麟来到李峻的身侧,将两封信函递给了李峻。 李峻见其中的一封书信上盖有裴璎的印章,挑眉笑着拆开,仔细地看了起来。 第三百九十七章:七月流火赴江南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看罢了书信,李峻笑着摇了摇头,转头对穆君逸吩咐道:“我家夫人过几日要拜会裴太妃,你明日回荆州后,安排人手护送她们到建康。” 穆君逸拱手称是,继而询问道:“大将军,既然如此,您何不在江陵城稍留几日,到时也可与裴夫人一同前往建康。” 李峻摆手道:“不必了,我还是与王敦先行去见天子,然后在建康城中等她们吧!” 随后,李峻拆开了第二封信函。 书信是裴太妃亲笔所写,其内容便是告知李峻,近日邀请裴璎到王府暂住叙旧一事,并让李峻也尽快到建康相聚。 裴太妃如此做的目的,李峻也能大概地猜出一二。 司州大捷的喜讯早已报到了建康,江东朝廷不可能不为之震动,西府军就此成为朝廷最有实力的一支兵马,李峻也必然成为了炙手可热的权臣。 故此,裴太妃应该是动了某些心思,想要依仗李峻,或者说是想劝李峻来帮助她达到某种目的。 女人呀!无论年纪的大小,都是个琢磨不透的生物。 想到此处,李峻不仅在心里苦笑了一番。 大河的北岸,邢丘县。 休整了十日,一些溃散的羯胡军部众陆续地赶到了邢丘,同样落败的石堪与支雄也领着余下的兵马回到了石勒的身边。 另外,原本派往江东的孔苌和刘膺在攻至临近建康的历阳县时,遭到了西府军船的猛烈炮轰,同时也被赶来增援的苏峻与祖约等人围剿,不得不经由谯郡败退陈留郡,继而从濮阳的白马渡退到了朝歌。 石勒骑在战马上,隔水相望,胸口突然觉得气血翻涌。 下一瞬,他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身子也在马背上摇晃了几下。 此番一战,石勒败得太彻底,完全丢失了大河以南的州郡,而且还让冀州的根基不稳,这份打击的确让他难以在短时间平复心境。 “叔父,您给我一支兵马,我去夺回洛阳城,杀了那个鸟人。”瞎了一只眼的石虎跑到石勒的马前,大声地请求。 石勒抹了一把嘴角的血迹,望着石虎,又看了看围上了的众人,摇头道:“季龙,咱们无须争这一时,败便是败了,又不是没败过,本王经历的磨难多了,也不差这一次。” 说着,石勒再次眺望洛阳城,缓声地继续道:“等我彻底平复冀、幽二州的叛乱,杀光了那些鲜卑人,一定还会回来的,我要夺回司州,也要屠尽整个西境。” 从一名贱奴拼到现在,石勒的确经历过太多的失败,但他总是能从失败中走出来,如此也才会造就如今的这番成就。 胜败乃兵家常事,石勒不会就此罢休。 他要重新蓄势,也要真正地重视起李峻,以及李峻所掌控的西境。 ★★★ 《诗经·国风·豳风》  有云:“七月流火,九月授衣。” 虽说七月近秋,但在此时赴江南,的确有一种遍地流火的感觉。阳光如同着火般灼烤着万物,空气中都有着难忍的炽热。 此刻,一艘大型楼船正行驶在宽阔的江面上,更有几艘战船护其左右,伴随着楼船一同向东而行。 二层的船舱内,裴璎的一只手紧牵着李峻,另一只手则不停地指向大江的岸边,向夫君讲述着江南的美景。 当年,李家的女眷曾在江南住过一段时间,裴璎自然对这里有些熟悉,也理所应当地为夫君做起了向导。 原本,李峻是要与王敦先行到建康面见天子,但王敦听说裴璎也要到建康后,拉着李峻在江陵城住了几日。 王敦与裴璎熟识,也知晓身为正妻的裴璎在李二郎心中的地位,故此便以天子不及爱妻的戏言说动了李峻,也就此等来了裴璎一行人。 于此同时,荀灌也从建康得知了消息,亲自率战船到江陵迎接李峻与裴璎等人。 “二郎,咱们在建康的宅子就在乌衣巷,临近朱雀桁。” 裴璎靠在李峻的身上,口中继续道:“你知道吗?那里原叫乌衣营的,后来才改做了乌衣巷,如今可都是朝廷权贵的府邸在那边呢!当初要不是大姐夫置办的早,哪里能让咱们买得到呀!” 直到现在,裴璎始终都觉得自己只是二郎的妻,也只是一个懂得织染的商贾,极少想过如今的自己也是权贵的家眷。 “哦!原来在乌衣巷呀!那里的确是个好地方。”李峻笑着坐在了裴璎的身侧。 据南朝《丹阳记》所记载,在三国时期,孙吴曾在乌衣巷处驻扎禁军,因为军卒皆穿黑色军衣,故此称作乌衣营。 李峻的记忆中存留着南京乌衣巷的景观,只是不知晓与当下有何区别? “傻瓜,权贵又如何?”李峻搂住裴璎,轻声地继续道:“就算是想要再买,即便没有了也得给咱们腾出来,你夫君可是比他们更厉害的权贵。” 裴璎在李峻的脸上亲吻了一下,努嘴笑道:“二郎,如何几月不见,你竟如此地霸气呢?妾身可不要那些身外之物,只要夫君平平安安的,能每日都见到二郎,妾身就满足了呢!” 听到裴璎如此说,李峻不由地一怔,也觉得自己的话有些狂妄至极。 这是心态的改变吗?自己的变化真的如此大吗? 李峻深吸了一口气,在裴璎的额头亲吻道:“我哪里霸气了呀,就是打仗打得有些习惯了,你的夫君都快要成兵痞了。” “瞎说,你是大将军呢!” 裴璎双手捧住李峻的脸颊,嫣然一笑道:“我才不管你变成什么呢!就是变成了大魔头,也依旧是妾身的二郎。” 夫妻二人正说着话,范洛儿踏着木楼梯走上来,探头望了一眼,见到船舱内的缠绵,赶忙想要退下去,却被裴璎唤了回来。 “妹妹,你也许久没有见到二郎了,是不是觉得生分了呀?”裴璎望着有些拘谨的范洛儿,掩嘴笑着,口中打趣地说道。 听着裴璎的话,李峻有些发愣地望了一眼范洛儿,又不知所措地望向自己的妻,不知道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 裴璎见状,笑问道:“二郎,莫非你不想承认吗?” “啊?承认什么?”李峻尴尬地笑着,故作糊涂地回了一句,却是偷眼望了望满脸羞红的范洛儿。 “哎呀,这可怎么办呀?” 裴璎假装为难地拉过范洛儿,打趣地继续道:“妹子,此番带你过来,就是想让夫君亲口答应的,如今人家不承认,这可就不能怨姐姐狠心啦!” 范洛儿知晓裴璎说的是玩笑话,可心里不知为何地委屈了起来,一双明眸瞬间泛红,竟有水花在眼眶内翻涌。 就在这时,楼下响起了荀灌的声音,随着一阵咚咚的脚步声,人也跑上了二楼。 “二郎哥,大嫂子。” 来至近前,荀灌先是给李峻夫妇见礼,随后又对着范洛儿点头致意。 “灌娘,这位是军情司属官范洛儿。” 荀灌与范洛儿未曾谋面,并不相识,李峻开口做以介绍,继而又含糊地说了一句:“她是你四嫂子。” 在裴璎的面前,李峻的这句话说得很没有底气,含糊到一掠而过,声音也是说得极低。 “哎呀!是妹妹失礼了。” 李峻就是说得再含糊,精明的荀灌也听得真切,她先是望了一眼抿嘴而笑的裴璎,继而赶忙对着范洛儿重新施礼道:“小嫂子,灌娘给您见礼了。” 范洛儿见状,慌乱地摆手,却是没有说出半句否认的话,脸上更是露出了掩饰不住的喜悦。 荀灌的赶到化解了李峻的尴尬,这让他在此刻尤为地疼爱这个异姓的妹子。 “灌娘,你在交州过得习惯吗?要是觉得不妥的话,二郎哥就把你们都调回来,回梁州也行,到荆州也可以,你想到哪里都随你。” 李峻突然间的嘘寒问暖,让荀灌即刻明白了自己好像来得正是时候。 故此,她冲着裴璎与范洛儿一抖柳眉,笑着回道:“二郎哥,您就别哄骗人啦!骞文让人带信给小妹了,说再过几日就返回交州,说是您的安排呢!” “啊?”李峻一怔,随后更为尴尬地笑道:“啊,哈哈!我是让骞文回去,你要是想留下,我...也可以派别人去守交州。” “那可不行,小妹可不能违反将令。”荀灌摇着头,笑着继续道:“再说了,小妹还想组建一支更大的船队,以后让咱们西府成为海上的霸主呢!” 李峻看到荀灌如此善解人意,又有着如此大的抱负,赞扬道:“还是灌娘识大体,有志气,二郎哥没有白疼你。想要做什么尽管去做,哥哥会全力支持。” 纵观前后数百年的历史,中原政权的最大威胁多来自游牧民族,极少有海上的外敌入侵,李峻对此心知肚明。 然而,李峻还是支持荀灌的想法,支持她大力发展海船的建造,如此不仅便利兵力与军粮的运输,而且还能加强海上的商贸,增加西府的财政收入。 “你三嫂呢?她怎么没有与你一起来?” 之前,李秀带着刘离和司马英槿一同赶赴建康,并领兵在历阳主动迎战羯胡军,拖慢了孔苌和刘膺的转移速度,为苏峻与祖约的领兵到来赢得了时间。 对于这些事情,李峻还是听影卫的回报才知晓,心中不免对李秀有些担心,见她没有随船而来,怀疑李秀是不是在拼杀中受了伤,从而导致行动不便呢? 荀灌看出了李峻眼中的担忧,笑着解释道:“二郎哥,您别瞎担心,我三嫂子陪着清河公主留在宫中,天子说三嫂是忠烈之后,钦封三嫂为龙骧将军,还封爵为成都县君呢!” 李峻笑道:“我的地盘都要让天子封赏光了,还真是会送空人情,他怎么不把建康的郡县封给咱家呀?” 之前,天子司马睿曾封爵裴璎为武都县君,如今的天子司马绍又把成都县封给了李秀,两地皆属西府所辖,真是赚了感恩却不失半分利益。 谈到司马英槿,李峻好奇地问道:“”天子认下清河公主啦?有没有如何安排她?” 荀灌摇头道:“这个倒没听说,只是册封为临海公主,让她住在皇宫内。” 裴璎闻言,皱眉道:“刘离呢?他没有陪在英槿的身边吗?” “没有,刘离留在船上。”荀灌摇了摇头,亦是蹙眉道:“这段时间,都是三嫂陪着临海公主,刘离是不准进宫的。” 李峻点了一下头,冷笑道:“他们是觉得刘离配不上皇族,也是觉得刘家父子都是西府的人,不应该让皇族与我走得太近了。” “可不是嘛!” 荀灌噘了一下嘴,不服气地说道:“是我率水军炮轰了羯胡军,如此才能守住江险,朝廷却因为我父亲投奔了西府,竟然对我毫无嘉奖。” 朝廷如此的区别对待,李峻也能猜出个中的原因。 李秀虽然顶着忠烈之后的名号获得了封赏,但究其根本,因为她是李峻的女人,天子是在向李峻释放善意。 然而,刘离与荀灌却不同,他们归属西府军,父辈更是西府选任的官员,若是对这样的人都大肆封赏,那以后会有更多的人投奔李峻。 “哈哈...” 李峻笑了起来,在荀灌的脑门上轻敲了一下,说道:“灌娘,咱们不稀罕那个封赏,二郎哥命你为平海将军,统领南境的所有军船,以后和吕青女分管西府的内外水军。” 听到李峻如此说,荀灌高兴地搂住了李峻的腰,真如兄妹般撒娇起来,毫无半点做作之态。 在荀灌的心中,一直都将李峻视为兄长,而李峻对待荀灌及其家人也的确做到了一个兄长应尽的责任。 李峻无奈地扒拉着荀灌,打趣地说道:“都多大的人了,怎么和灵芸一个样子?还像个小孩子似的。好在你嫂子在场,不然哥哥可是百口莫辩呀!” 裴璎知晓夫君与灌娘的兄妹情,自然不会多想,只是范洛儿显得有些不自然,不住地偷瞄着裴璎的神情变化。 “是灌娘妹子,我当嫂子的不介意。” 裴璎说着,对范洛儿笑着玩笑道:“可谁知道还有没有别的妹子如此抱呀!以后咱们可得看牢了夫君。” 荀灌松开李峻,转身挽住裴璎的手臂,笑着说道:“二位嫂子放心,小妹也替你们看着我哥,绝不让外人碰我哥的身子。” 荀灌与裴璎都是已婚之人,唯有范洛儿还是个含苞的处子,听到荀灌如此说,少女不由地羞红了脸。 李峻一脸无奈地指了指荀灌,想要说点教训的话,却又觉得自己好像说不过这个口无遮拦的丫头,只好苦笑地转身走下了楼梯。 李峻刚走到一楼的夹板,便听到上边传来了三个女人的大笑声。 第三百九十八章:君臣相会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江东,晋都,建康城。 作为收复半个中原的功勋之臣,李峻能想象出自己的到来会有相应的迎接之仪,更何况还有遥控朝堂的王敦同行,不敢说是百官相迎,至少也会有王导之类的权臣来走个过场。 然而,李峻没有想到,当他与王敦一行人来至宣阳门外时,竟然看到天子司马绍与百官正等在城门处,更有一众乐师在城门的两侧鼓乐齐鸣。 “需要如此夸张吗?这是迎接你呀?还是为了我呀?”李峻翻身下马的同时,对着王敦说笑了一句。 王敦整理了一下衣冠,面露不屑地说道:“我估计是为了迎你,也是为了做给我看。” 李峻用手肘碰了一下王敦,笑道:“注意表情,人家不辞劳苦地迎了出来,咱们也要把面子递回去,毕竟那是天子呀!” “哎呀,李二郎。”王敦指了指李峻,笑着继续道:“我看就属你最狡诈了,左右都不得罪,赚的便宜也最多。” 建康原名建业,为吴主孙权所筑。 晋太康三年,改建业为建邺。永嘉元年,司马睿听从王导的建议迁镇到建邺。建兴元年,因避愍帝“司马邺”讳,改建邺为建康。 当下,建康城依旧沿用东吴的旧城,仅是在原基础上进行了扩建,增辟九座城门,并分置建康、秣陵二县,并称为京邑二县。城区范围扩为东西南北各四十里,中心地域则为宫城,即建康宫。 在建康城的北面为白石垒、宣武城、南琅邪郡城,西面有石头城,西南为冶城、西州城,东南为东府城,南面则是丹阳郡城,各座城池皆有屯兵。 建康城作为南迁朝庭的都城,其周长为二十里一十九步,又因建康城恃大江为固,故而只建了夯土城墙,城门多为竹篱门。 建康城开六门,其正南则为宣阳门,本吴时所开,世谓之白门,晋称宣阳门。 宣阳门正北所正对的是宫城的大司马门,其间有二里的御道,御道两侧开有御沟,沟旁植槐、柳,为天子所行之路,其后则为太极殿。 李峻与王敦快步来到宣阳门下,不等二人开口,却见天子司马绍上前两步,微笑地说道:“世回,处仲,得知你们今日将至,天光将明之时,吾便在此处等你们啦!” 李峻从未见过司马绍,听天子如此说,赶忙与王敦对视一眼。 继而,二人退后一步,向司马绍长躬执礼道:“陛下,臣等何德何能,怎么敢烦劳圣驾相候?是臣等的舟行迟缓,耽误了行程,还望陛下恕罪!” “哎...”司马绍摆手笑道:“你们二位是朝廷的功勋之人,更是朕的股肱之臣,封赏还来不及呢!哪里有什么恕罪之言呢?” 说着,司马绍上前拉住了李峻的手臂,随后望了一眼王敦,也将他的手臂拉起,笑着说道:“你二人随朕一同乘龙辇入宫,朕在太极殿设宴,犒赏你们的守土之功。” 李峻见状,心中虽然觉得好笑,却是神情肃穆地退了一步,执礼道:“陛下,管仲曾言,朝有定度衡仪,以尊主位,衣服緷絻,尽有法度,臣等虽有尺寸之功,却不敢乱了君臣之礼,望陛下收回圣意。” 李峻的话是一种谦辞,也是一种规劝,尽显出为臣之人的忠肝义胆。 其实,对于眼前的司马绍,李峻与他也只是一面之缘,根本谈不上喜与恶,只是觉得对方是天子,自己的身份还是晋臣,人家亲自出城相迎,场面上的话还是要说一些的。 另外,正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 李峻懂得地低成海,人低成王的道理,没有必要在这里炫耀自身的强势,懂得藏锋才是强者立于不败之地的法则。 听到李峻的推辞与规劝,司马绍不由地一怔,赞许地点了一下头,随后笑道:“武都公的谏言让朕甚感欣慰,如此也好,你与丞相骑马护在龙辇的左右,让天下人都知晓朕有你们两位安邦定国的贤臣。” 说罢,司马绍笑着走向了自己的龙辇,并未再看王敦一眼。 王敦冷哼了一声,正欲唤人牵来马匹,却被李峻拦了下来。 “兄长,掌控朝堂不需要动怒,也不需要与天子在威仪上争个高下,你手里有兵马,这就足够了。” 李峻轻声地说着,抬手在王敦的肩膀处拍了一下。 枪杆子里出政权,如果司马绍有足够的兵力,早就将王敦鞭尸无数次了,又何苦要逢场作戏呢? 因此,李峻才会提醒王敦不要在意这些虚无的荣耀,也不要成为所有大臣的眼中钉。 王敦无所谓地点头道:“好吧,我就听你的,你怎么做,我就跟着做好了。” 李峻笑道:“处仲兄,俗话说的好,听人劝吃饱饭,走吧,咱们两个就做一次保驾之人吧!” 王敦撇了李峻一眼,笑道:“哥哥不听人劝,照样也吃得山珍海味。” 片刻后,宣阳门向北的御道上,由六匹骏马驾驭的龙辇缓缓而行,嵌有金银玉器的车身两侧分别是李峻与王敦扶辇前行,文武百官则紧跟在他们的身后。 御道的左右为朝廷的官署府寺,在其后的里巷中则是百官的府舍。如此一来,这番君臣和睦的景象为众人所目睹,不少大臣心中的那份担忧也随之有了改变。 太极殿,建康宫的正殿,多用于举行隆重的典礼,除此之外极少会开启殿门。 太极殿的两翼设太极东堂和太极西堂,各七间,此处才是天子日常议政、筵宴、延见、起居之所在。 此刻,太极殿的殿门开启,李峻与王敦以及文武百官跟在天子司马绍的身后走进大殿,并按照官职的不同依次落座。 李峻环顾左右,发觉太极殿真是颇具规模,虽说用料与装饰上并不奢靡,但做工却是考究,即便是细节之处也能彰显出皇家的风范。 “皇后,临江公主与裴太妃来了没有?”御座之上,天子司马绍转头望向皇后庾文君,轻声地问了一句。 庾文君回道:“陛下,临江公主与裴太妃早就到了,她们一直在东堂候旨听宣呢!” 司马绍点了一下头,即刻命人去东堂宣旨,随后望着李峻笑了笑。 不多时,一身华服的裴太妃与司马英槿走进了太极殿,而在她们的身后则是朝服在身的裴璎与李秀。 李峻见状,不由地苦笑了一下,心中暗叹司马绍的用心良苦。 “裴氏,李氏,你二人恭行妇道,对夫君恩爱有礼,行事忠信,心思顺从,以此成就和谐之道,当为嘉赏。” 司马绍望着稽首于阶下的裴璎与李秀,笑着继续道:“朕还要勉戒你二人,夫坤德尚柔,妇道承姑,崇粢盛之礼,敦螽斯之义,记住了吗?” 继而,司马绍颁旨封赏了裴璎与李秀,同时再次微笑地望向了李峻。 李峻知晓这是天子的暗示,是在提醒自己该出来谢恩了。毕竟恩赏的是你李峻的妻妾,作为臣子的夫君岂有安坐的道理? 无奈之下,李峻起身来到了裴璎与李秀的中间。 亦是在无奈之下,李峻屈膝跪了下来,冲着金阶之上的天子司马绍稽首谢恩。 司马绍见状,满意地颔首,他想要的效果便是如此。 稽首之时,李峻发觉裴璎的身子似乎在轻微地发抖,知道它应该是被这皇家的威仪所震撼。 故此,李峻在起身时握住了裴璎的左手,微微地用了一下力气,冲着爱妻笑了笑。 裴家虽然与河东裴氏沾亲,却也是远亲,只是同族的枝末,而且裴家一直从事商贾之营,以往在钱财上的确不缺,但权势地位倒是没有。 裴璎出身富裕,之前多少也见过一些世面,尤其是嫁给李峻后,更是见惯了官府之人。 然而,此时此刻是在皇宫之中,左右皆是文武大臣,说话之人更是当今的天子,这让裴璎从未想到过,也从不敢奢望这样的事情会发生。 因此,即便是再有见识,裴璎还是慌乱了起来。 从踏进东堂的那一刻起,她就觉得自己的手脚发凉,身子也有些不受控制地颤抖,直到感受到了夫君手掌的温热,才彻底安定了下来。 对于这样的事情,李秀倒没有觉得有何不妥。 “不就是个天子嘛!若是二郎想要,自己会毫不犹豫地冲上去杀了司马绍。” 不过,李秀心作如此想的同时,还是对李二郎没有握自己的手感到不满意,因此也便毫无忌惮地强行握住了李峻的左手。 如此一来,在太极殿上,李峻的双手皆被两个女人紧紧地握住,在彰显恩爱的同时,更是面露尴尬之色,满朝文武也都看了个真切。 皇后庾文君亦是看在眼里,与司马绍对视了一眼,不禁掩嘴笑了起来。 宴席之上并无国事可谈,大家除了对天子的歌功颂德外,也多是对收复疆土的高谈阔论,随后也便是在丝竹歌舞中结束了酒宴。 华林园,位于皇宫的正北,是一所东吴的旧宫苑。 散了酒宴后,李峻并未离开建康宫,而是被天子司马绍单独留了下来,君臣二人一同游走在华林园中。 “世回,我觉得你的建议不可行,司州与兖州还是要由你的兵马来镇守才可。” 来至一处石亭,司马绍入内坐在了石墩上,口中继续道:“朝廷在钱粮方面不会短缺与你,这个你大可放心。” 之前,李峻向司马绍陈述了司州一战,并请朝廷派官员赴司州与兖州任职,全面接管那里的政务。司马绍虽然对李峻的提议大感意外,但在思量下还是说出了拒绝的话。 作为偏于一隅的晋天子,司马绍真的不想将中原之地纳入自己的掌控吗?事实并非如此。 他只是清楚当下不能这样做,如果西府军退离了司、兖二州,朝廷没有镇守的实力,反倒会因为战线的拉长而被拖垮。 第三百九十九章:乌衣巷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天子司马绍的拒绝,早就在李峻的意料之中。 李峻不过是在索要钱粮之际,提了一个讨喜的说法,同时也等于隐晦地向司马绍进行了要挟。 替天子守疆土可以,但朝廷必须要付出真金白银,绝不能像以往那样给一些没有用处的空赏。 “世回,咱们君臣算是第一次见面,但我一直都知晓你们李家,满门忠烈呀!” 司马绍说着话,示意李峻做到自己的身侧,继续道:“我听说了当年的事情,你父亲与兄长皆是为天子尽忠而殒命,朝廷不该忘了这件事,我已命人为他们追赠了官职与谥号,不日便会昭告天下。” 李峻刚坐定,听司马绍如此说,赶忙起身执礼道:“忠节乃是做臣子的本分,臣的父兄只不过是做了他们应该做到事情,陛下能给予恩赏,臣替已故的父兄向陛下谢恩。” 说着,李峻冲着安坐的司马绍躬身施礼。 随后,李峻拱手道:“陛下,您是弘毅宽厚,知人待士的天子,所以才会念及旧臣的忠心。如今天下纷乱,唯陛下所治的江东安平,使受难的汉人才有了避祸之所,此乃汉人的幸事,也将是天下百姓的冀望。” 李峻并没有将话继续说下去,只是向司马绍再次施礼后,笑着坐回了石墩上。 有些时候,有些话没有必要说透。 今日,一入建康城,司马绍就做出了许多拉拢人心的举动,李峻也由此看出眼前的这个天子有些本事。 司马绍在群臣面前给了李峻极大的殊荣,或许是为了嘉赏李峻收复疆土的功劳,但这其中未必没有想要分裂李峻与王敦的心思,这种厚此薄彼的做法也确实是离间朝臣的好手段。 李峻看明白了这些,也并不在意这些所谓的帝王之术,他只是在告诫司马绍,江东的安宁得来不易,而司马家能在江东延续帝位,最初的支持者功不可没,千万不要在当下拆了自己的根基。 司马绍的确是个聪明人,即刻听出了李峻所要表达的话意。 他望着李峻,略一皱眉,继而淡淡地笑道:“朕知晓你忧国忧民的心,朕又何尝不是祈盼天下太平呢?若是有人真能救百姓于万苦之中,朕甘心只做个琅琊王,不做这个整日都要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天子。” 司马绍没有反驳李峻的话,但他也在表明自己的态度,他的话意就是在告诉李峻,并非是朝廷要为难王敦,而是王敦在觊觎帝位。 李峻苦笑地摇了一下头,拱手道:“陛下,恕臣直言,没有人敢窥视天子之位,臣与西府军也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看到司马绍的精神一振,李峻继续道:“之前,在司州时,臣与王丞相对此有过交谈,他也深表赞同,认为天子之威绝不允许被冒犯,这不仅牵扯到南迁之人的切身利益,更是关乎到了国之安危。” 说着,李峻故作无奈地摇了摇头,笑道:“至于其他的,臣觉得都是一些市井传言,以陛下的睿智一定能厘清真伪,绝不会偏听偏信的。” 司马绍沉默地听着李峻的话,缓缓地点了点头。 虽然李峻的话中没有挑明任何事情,但司马绍却是听得明明白白。 李峻与王敦似乎是达成了某种共识,王敦不得威胁皇权,而天子也不能剥夺王敦的既得利益,大家就此保持相安无事。 至于裴太妃那边,李峻说其为市井传言,也就是在表明西府不会对东海王府给予支持,没有李峻和王敦的帮助,裴太妃根本掀不起风浪。 或许,这是当前最好的解决之法,却也算是一种妥协。 有那么一瞬,司马绍的眼中满是黯然之色,心头也尽是苦意。他是晋天子,应该拥有无上的权利,得到万民的敬畏。 然而,实际上的自己却需要竭尽全力地拉拢一名封疆大吏,更要凭借这名官吏的居中调停来维持帝位,不能反驳,不能动怒,更不能拒绝。 司马绍觉得很可笑,也很现实,在这可笑与现实中更是充满了可悲。 王敦是在威胁皇权,以后的李峻难道就不会吗? 西府完全独立于朝廷之外,西府军根本不受朝廷的管辖,也根本不听从天子的调遣,这难道不是在造反吗? 可即便如此,又能如何呢? 所有的一切都要凭借实力来说话,就算是天子,亦是如此,自己虽然坐在天子的龙榻上,却偏偏没有说话的实力。 “世回,朕知晓你的忠心,也明白你的用心良苦。” 司马绍站起身,望着李峻继续道:“只要国家安宁,百姓无苦,朕也就无所求了,希望日后咱们能君臣同心,平定这个乱世,收复被胡戎掠侵的疆土,告慰那些惨死于胡蛮刀下的千万汉人。” 李峻拱手道:“陛下放心,臣定会率领西府军荡平那些叛乱的犬戎,如今司州与兖州已重属朝廷,西府军需要休整时日才能再起兵战,臣过几日也要先回西境了,处理秦州边防的事宜。” “哦,秦州有事吗?” 听到李峻如此说,司马绍皱眉地问了一句。 李峻点头道:“臣收到情报,说秦州西北的羌氐与人同谋叛乱,似乎还牵扯到了凉州,所以臣要赶回去处理一下。” 司马绍只是点了点头,未在说话。 他说不出什么诏令,西境归属李峻掌辖,朝廷插不上手,而且也没有能力去管秦州的事。 “那好,你在京都留几日便离开吧。” 司马绍望着李峻,笑道:“你我君臣相隔遥远,难得相见,停留在京都的这几天里,你可以随时入宫来见朕,有需要也可以直接来与朕说。” 说罢,司马绍命人送李峻出宫,自己则依旧站在华林园中,静静地望着李峻离开的那道月亮门。 抛开西府独立于朝廷一事不论,通过这一日的接触,司马绍对李峻的印象非常不错,甚至可以说是极为欣赏。 致使至终,李峻都保持着谦逊的态度,丝毫没有雄霸一方的傲气,也没流露出半分对朝廷乃至自己这个天子的不屑,应该算是一名忠臣。 以公平而言,是李峻平定了西境,是他独自拉起了兵马替朝廷收回了梁、益、宁、交、雍、秦六州,如今更是收复了半个中原,这份功劳堪比以往的任何名臣。 更可贵之处,是他看起来并无二心,依旧自称为晋臣,若是王敦有这样的基业,他会如此吗? 司马绍摇了摇头,恐怕王敦早就称帝了。 “李峻是对皇权有戒心呀!惠帝真是害苦了李家人,也真是错失了一门忠良呀!”司马绍苦笑地感慨了一句。 他觉得李峻之所以在称臣于朝廷的同时,却又牢牢地独掌西府,就是对天子有了戒备,不想其父兄的惨剧以及当年的洛阳之事再次发生。 感慨之余,司马绍对身后的内侍吩咐道:“命中书监进宫。” 缓和的话可以说,如此的态度也可以表明,但具体的事情还是要有所准备,司马绍觉得必须要掌握属于自己的实力,如此才能真正地把控全局,不至于时刻处在被动的状态。 故此,他还是想要与庾亮商议调淮北流民军过江一事,希望通过掌控苏峻与祖约这两个流民帅,为朝廷建立一支唯遵天子诏的兵马。 ★★★ 入夜,乌衣巷。 乌衣巷位于淮水的南岸,出大航门后,经长乐渡的竹格航桥向东便可抵达。 长巷南边是临淮列肆,来自各地的大小商贸都在此处进行交易,更有无数的商铺酒肆林立其间,热闹非凡。 巷子以北是东长干,由于靠近大市,商贾之人大多都住在长干巷内。 由乌衣巷向东行则是丹阳郡城,再向东便是清溪的皇族园墅。 当下,大半的乌衣巷都成为琅琊王氏的府邸,其余少部分的房舍庭园也多是朝中权臣的家宅,临近巷口的李府与郭府曾属于另类,如今却也没有人敢如此说了。 白日画檐若云,夜晚灯花如雨。 幽静狭长的巷道中,青石铺就的小路两侧,青砖小瓦,回廊挂落,一栋栋楼宇亭阁起伏有序,浑然一体。 在一盏盏灯火的光晕中,整个乌衣巷仿佛虚幻了起来,并被覆上一层绚丽的色彩。 “要比想象中大好多呀!的确是个不错的地方。” 李峻站在自己的府门前,借着灯光朝巷子里望去,笑着对出门迎接的裴璎说道。 其实,李峻想说的并非是想象。 记忆里的南京乌衣巷是个不大的景观,完全无法与眼前所见到的这一切相比较,而那个所谓的王谢古居还不及自家府宅一半的规模,就更不能与真实的王府相提并论了。 “二郎,除了清溪那边,也就是这里为权贵之所了。” 裴璎挽住李峻的手臂,也随着夫君朝着巷深处望去,口中继续道:“里边大多数都是王家的府宅,以尚书令王导的宅院最大呢!” “二郎,你知道吗?” 裴璎紧靠在李峻的身上,小声地说道:“当年,有王家人想要强行买下咱们的宅子,也有其他的朝官多次登门,想要撵我们离开这里,是处仲大哥发了话才作罢呢!” 李峻捏了一下裴璎的脸颊,笑道:“哇!他们那么霸道呀!” “可不是呢!” 裴璎抬手轻打了一下李峻的手背,点头道:“当初,你在雍州,我们一大家子人都住在这里,当地的士族大户看不起我们,南迁来的人也与你不熟识,当然会欺负我们了,好在有王大哥护着呢!” “哈哈...”李峻笑了笑,点头道:“看来,王处仲还算是办了点人事。” 当年,一大家子人来到建康,李峻将她们的安危托付给了时任扬州刺史的王敦,而王敦也确实没有辜负李峻的信任,尽心尽力地照顾了李峻的亲眷。 “对了,老三回来了没有?” 今日,李峻在太极殿上见到了李秀,之后便不见了李秀的踪影。 裴璎摇头道:“没有呢!你被天子留了下来,我们离开后,三妹陪着英槿留在宫中,说是帮着刘离继续看好公主。” 李峻苦笑道:“她一天天的就是热心肠,司马英槿一个大活人留在皇宫里,这有什么可担心的,还需要她来保护?” “还不是刘离求她嘛!一口一个嫂嫂地叫着,老三也就答应了。”裴璎说着,抬眼望着李峻,狡黠地笑道:“怎么?你这是想老三了?是着急想与三妹共度春宵吗?” “哈哈...”李峻笑着挽住了裴璎的腰身,轻声道:“璎儿,你如今愈发地大胆了,以前说这话的时候都会羞面如霞,如今是张口就来呀!” “还不都是跟夫君你学的,嘻嘻!”李峻在裴璎的腰间轻挠了几下,痒得裴璎娇笑地跑进了府门。 第四百章:拜会裴太妃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橘黄色的烛光下,一脸潮红的裴璎半伏在李峻的身上,葱白般的手指轻捏着身下的肌肤,柔声道:“二郎,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梁州呀?” 李峻轻抚妻子柔软的腰身,笑道:“再过两日吧,你们可以在这边多玩几日,我自己先回去就行了。” 裴璎略做思忖,轻声道:“妾身只是要与这边的几家大织造商谈一些事情,不会耽搁太久,估计顶多也就三五日的时间。” 李峻想了想,搂住裴璎道:“那好,我就先不急着回去,等你忙完了事情,咱们一同回梁州。” 听到李峻如此说,裴璎欢喜地将湿润的红唇吻向夫君,继而又扭了几下身子,惹得李峻再次躁动起来。 然而,一方兴起,一方却如同泥鳅般滑到了床榻内,笑着用薄锦被裹住了身体。 “嘻嘻...还是别太伤神啦!小四还等着呢!” 锦被中,只露出头的裴璎嬉笑地拱了一下李峻,说话的同时更是挑衅般地晃了晃脑袋。 “我才不管呢!我只要最爱的璎儿。” 李峻说着,一个翻身扑了上去,压得锦被中的裴璎不禁惊呼了一声,继而又满眼幸福地笑了起来。 ★★★ 清溪,又名青溪,其水发源于蒋山,汇合于前湖,南流入城后,北接潮沟,南入淮水,因其水道曲折达十余里,亦名九曲青溪。 青溪开凿于孙吴赤乌四年,吴主定都建业后,建太初宫于城东北。其都城西有大江,北有后湖,南有秦淮之险,唯东为平岗,无险可守。 故此,吴主命人凿渠为要隘,遇有战事,则置栅为固,又因东渠所处方位为四象中的青龙,故称为青溪。 当下,青溪以东的大片田地尽属司马家,皇族之人也多住在这里,王府园墅占尽了风光旖旎的山水。 青溪阔五丈、深八尺,波流浩渺,连绵十里,常有画舫商船往来其间,不仅便利了交通,也成为与秦淮相连的观景之所。 此刻,一艘楼船正由西向东缓缓而行,李峻与夫人裴璎坐在船舱中欣赏着两岸的美景。 今日,李峻要去东海王府拜望裴太妃,也时要去劝说裴太妃不要去想一些费神的事情。 裴璎与裴太妃虽是同族,但亲戚的关系已经到了末端之外,在此之前并无任何交集。 不过,自从李峻认裴太妃为阿姐后,裴璎成为了裴太妃的族亲,而随着李峻的势力逐步壮大,这份亲眷的关系也就尤为地亲近了。 “二郎,你说裴太妃真有那个念头吗?” 临窗处,裴璎望着李峻,小声地问了一句。 在家中,李峻除了一些涉险的状况不愿告知裴璎外,其他的事情通常都愿意和妻子聊上几句。 当做笑话也好,作为谈资也罢,李峻从不会对裴璎有所隐瞒。 “是呀,她真的有那个念头。” 李峻点了点头,继续道:“所以,王敦在之前想废了司马睿,更是想杀了司马绍,就是听从裴太妃的意思,立司马冲为天子。” “可...人家不是亲父子与亲兄弟吗?”裴璎疑惑地问道:“若是司马冲真当了天子,也不会放过裴太妃和处仲大哥呀!” 李峻笑道:“那有何难?再杀呗!直到杀出一个最听话的天子来。” “啊!怎能如此呀?”裴璎吃惊地望着李峻,不敢置信地问道:“二郎,若真是那样的话,你会向着谁呀?会帮天子吗?” “帮谁?” 李峻故作认真地思忖,继而却在裴璎的脑门轻弹了一下,笑道:“夫君我谁都不会帮,只会看着他们杀个狗血喷头,然后抢了整个江东给你住,看谁还敢让你腾出宅子?” 裴璎嫁给李峻这么多年,早已习惯了夫君的随性,也喜欢听到二郎说些风趣的玩笑之言。 然而,此时此刻,裴璎却不认为李峻是在说戏言,她愈发地明白了夫君的想法,更知晓二郎正在率领西府军朝着某个方向前行。 这条路的终点在何处,裴璎不太敢去想,却又觉得自己的二郎是可以的,也有那个本事站在那条登山路的最高峰。 “二郎,不管你要做什么,妾身都会支持你。” 裴璎挽住李峻,将脸颊紧靠在李峻的手臂上,轻声地继续道:“妾身没有三妹的本事来保护你,也没有范洛儿的军谋之策,就连二妹为你拼命的事情,我都没有做过,妾身也只能替你多赚些银钱。” 说着,裴璎突然觉得有些心酸,眼中滑落了几滴晶莹的泪珠。 李峻笑着捧住裴璎的脸,故作皱眉道:“夫人,看看你的二郎,长得是英俊了些,可像是一个做男宠的人吗?快看看呀!” 听着李峻的话,裴璎扑哧一声破涕为笑,亦是捧着李峻的脸,仔细地打量了一番,打趣地笑道:“倒是有些像耶!” 继而,裴璎又含泪地摇头道:“妾身是乱说的,我的二郎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璎儿从小就知道,知道二郎是个大将军,璎儿从没有看错。” 李峻搂住裴璎,柔声道:“在某些方面上,二郎的确是辜负了你,但我始终都觉得,我这一生都是为你而来,若是没有你的出现,我或许会躲起来,躲到一个没人的地方活着。” 说着,李峻再次捧住裴璎的脸,柔情似水地继续道:“正是因为娶了你,我就要让你幸福一辈子,绝不让任何的苦难落在你的身上,如此的话,我也不枉这一世了。” 李峻的话在裴璎听来的确是有些突兀,不明白夫君为什么要说这一世,即便人有轮回,可又有谁会知晓自己渡过了几次轮回呢?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知晓了二郎的心才最重要。 “璎儿,你是我李峻这一生最想娶的人,也是我唯一的妻,没有任何人能从我心中抢夺你的位置。” 李峻再一次将妻子紧搂在胸前,眼望着船外的江水,轻声继续道:“在这个世上,我可以舍弃一切,唯一不能舍的人便是你,我能找到你,是我这一生最大的幸福。” 听着李峻近似于喃喃自语的表白,裴璎将整个身子都蜷靠在了夫君的身上。 一时间,在心中的满足感里,不知为何有了几分莫名的委屈,这让她嘤嘤而泣,并抬手在李峻的胸膛上打了几下。 李峻如同哄孩子般将裴璎横抱在腿上,一边轻晃着,一边打趣地说道:“哎呀!都老夫老妻的了,还要撒娇,我这辈子都得把你当个心肝宝贝来哄着喽!” 被李峻如此地摇晃,裴璎笑着揽着夫君的脖子,甜腻地抱怨道:“妾身也只能在这个时候纵容自己,但凡有个外人,妾身哪敢如此呀!二郎,再多抱妾身一会儿吧!” 李峻虽是点了点头,却把裴璎放了下来。 下一刻,他弯腰将裴璎背在身上,迈步走出船舱,站在了顶层的甲板上。 “喂!你们羡慕吗?这是我李世回的夫人!” 突然间,李峻冲着来往的船只大声地喊了起来,这让背上的裴璎吓了一跳,同时也羞得直拍打李峻的肩头,想要从夫君的后背跳下来。 然而,李峻大笑地托紧了裴璎,并在甲板上小跑了起来,一边跑一边大声地喊着,不仅让自家船上的人掩嘴偷笑,也让周围行船之人翘首相望,忍俊不止。 李峻的举动,在外人看来近似于癫狂。 但是,身边的人都知晓自家的大将军就是如此,大将军愿意为夫人做任何事情,哪怕是外人看来是出丑的做法,只要能让夫人大笑起来,大将军从不会顾忌世人的眼光。 当下便是如此,大夫人虽是在挣扎,却也是笑得很开心。 ★★★ 楼船行至青溪中桥时,停靠在了渡口旁,李峻与裴璎几人下了船,步行向不远处的东海王府。 之前,李峻让人提前到王府中递过拜帖,当一行人来到府门前时,看到裴太妃带着下人站在那里,笑望着正快步上前的李峻与裴璎夫妇。 “阿姐,您怎么能出门相迎呢?这岂不是显得二郎一点规矩都不懂嘛!您该安坐在家里,等着二郎与璎儿拜见才是呀!” 李峻在向裴太妃躬身施礼的同时,也笑着埋怨了一句。 这种埋怨里透着浓浓的亲情味,听得裴太妃十分受用,也发自内心地觉得李峻真是一个精明透顶的人。 就身份与地位而言,裴太妃远高于李峻,若以两人的关系辈分来论,裴太妃为长,也没有出门相迎的道理。 然而,所谓的长幼尊卑在实力的面前不值一提,如今的李峻早已不是当初的那个李世回,就连天子都要亲自出宫相迎,又何况是她这个孤寡的女人呢? “二郎,你如今可谓是朝中炙手可热的权臣,阿姐要是不亲自出迎,恐怕阿姐的这个弟弟就不会再登门了。” 裴太妃打趣地说着,轻拍了一下上前扶住自己的裴璎,笑着继续道:“阿姐就剩你和璎姑娘两个家人了,还不得好好哄着你们。” 裴太妃说的是事实,她真的没有亲眷了。 在那场劫难中,除了裴太妃之外,东海王府的所有人都惨死在汉国匈奴军的刀下。若不是李峻在偶然间的搭救,恐怕饱受凌辱的她也不会活到现在。 “璎儿,您看看,阿姐这是怨我不常来探望呀!” 李峻上前扶住裴太妃的另一只手臂,一边迈步进入府门,一边继续道:“阿姐,二郎不是住得远嘛!让您到梁州住些日子,咱们姐弟也能多亲近一些,可您又不过去,况且我一个守边的大臣,哪能总是无故地往京都跑呀!” 之前,李峻的确邀请裴太妃前往梁州游玩。 他主要是希望这个阿姐能离开是非之地,不要搅进建康这个乱局中。然而,裴太妃为了某些计划的实施,婉拒了李峻的好意。 说笑间,众人进入了忆乡堂。 裴太妃招呼着李峻夫妇落座,下人们在递送了茶水后,自觉地退了出去,并且关闭了房门。 “二郎,璎姑娘,阿姐当你们是最后的家人,所以说话也就不避讳了。”裴太妃望着李峻,开门见山地继续道:“二郎,你可愿意帮你的外甥孙?” 在心中,李峻觉得裴太妃的这种说法属实有些好笑。 郑敏儿与郑灵芸是自己的外甥女,她们的孩子该称为外甥孙,荀灌与骞文的孩子也会喊自己一声舅父,以后也可以唤其后辈为外甥孙,可若是让司马冲与自己建立这种关系,这就真的有些好笑了! “外甥...孙?”李峻苦笑地望着裴太妃,摸了一下自己的脸,委屈道:“阿姐,让您这么一说,二郎感觉自己一下子老了几十岁,等下是不是要拄着拐棍才能离开您家呀?” 李峻的话让裴太妃一怔,却也是被逗得笑了起来,裴璎亦是在一旁忍俊不止。 第四百零一章:裴太妃的转变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玩笑归玩笑,但有些话还是要讲明白才好。 李峻望着裴太妃,正色且真诚地说道:“阿姐,或许我接下来要说的话不合您的心,会让您失望,也可能让您心生记恨,但二郎还是要说给阿姐听。” 李峻与裴太妃之间有多大的情份呢? 若说这个阿姐与李耹,李茱相比,是比她们有着极高的地位和身份,但李峻并不在意这些,也不可能将最真挚的亲情附加在与裴太妃的关系上。 不过,既然真心地唤了一声阿姐,李峻便不想轻视这份干姐弟的情意,同样也希望多难的裴太妃能安稳地渡过余生。 “阿姐,您真的没有必要那样做,您也不会因此得到更多的东西,反倒是给他人做了嫁衣。” 推司马冲上位的利弊不难判断,也很简单,最终得利的人一定不会是裴太妃,而她却极有可能遭到司马冲的报复。既然如此,又何苦要来操这份心呢? 听着李峻的分析,裴太妃脸上的愠怒之色渐渐褪去,但眼神中依旧有些不甘。 “阿姐呀!我知道您不甘心,那个位置的确属于东海王府,也的确应该是世子坐在太极殿中,可命运便是如此,又能怎么办呢?” 李峻说着,叹息了一声,望着裴太妃,玩笑道:“实在不行,二郎力推阿姐做女帝,您看如何?” 李峻的这句话属实是一句戏言,却是把裴太妃吓了一跳,赶忙皱眉道:“竟瞎说,也就咱们三个在屋子里,这要是被外人听到了,阿姐要被万民唾骂?又有何脸面到地下去见大王和先帝?” “您看看,那您让司马冲去杀他自己的亲哥哥就不是造反吗?但凡能找出一个阿姐的亲生骨肉,二郎都不会有半句推辞的话。” 李峻再一次将话挑明,再一次表明了立场,同时也再次劝说裴太妃,劝她不值得为一个外人而让自己深陷泥潭。 半晌,裴太妃苦叹地摇了摇头,望着李峻道:“二郎,是阿姐被愤怒蒙蔽了心智,阿姐真是糊涂啊!若不是你再三的劝说,阿姐真是要做出无用的错事了。” 见裴太妃打开了心结,李峻笑道:“所以嘛!阿姐可以在选择江东过一个舒服的日子,您也可以到二郎那边种种田,四下游玩,再逗弄一下家里的小孩子们,享受如此的天伦之乐,岂不更好呢!” 裴太妃闻言,一时有些心动,不禁疑惑地问道:“我为何要种田呢?难道你连一口吃食都不给阿姐吗?还要让我做个庄户不成?” “哈哈...”李峻笑了起来,摇头道:“我只是说一个乐趣而已,我娘还在院子里种些花草,我自己也种了不少的瓜果,到了季节,府里的人可是随意摘取。” “是呀,阿姐,二郎说得没错。” 裴璎见谈完了正事,赶忙坐到裴太妃的身侧,继续道:“府里面的空地都让二郎快种满了,再过一些时日,家里的葡萄,香瓜一类的就快成熟了,满园子都是呢!” 听着裴璎的讲述,裴太妃更加的心动了。 即便是司马冲过继到了自己的身边,并不能改变她孑然一身的事实。 裴太妃也曾为人妻、为人母,可如今的她除了这身显贵外,什么都没有了。 曾经,她是洛阳东海王府的大妃,是一个敢于持刀杀敌的女强人。但在此刻,她只是一个女人,尤为地渴望亲情,更渴望想融入到家的氛围中。 “那...你们什么时候离开?阿姐也想随你们一同去梁州住一段时间。” 裴太妃的心动终于变成了行动,她决定离开建康去梁州,即便不是定居在西境,出去散散心也是好的。 “真的呀!那可太好了。” 裴璎高兴地揽住裴太妃的手臂,摇晃了一下,口中继续道:“就两日后吧!我这两日就把手上的事情处理完,咱们也能早些回家。” 裴太妃也笑着点头赞同,继而对李峻道:“你先自己出去吧,阿姐不送你了,璎姑娘今夜留在我这儿,帮我收拾一下出门所需之物。” 逐客令,裴太妃毫不掩饰地下了逐客令。 李峻苦笑地摇了摇头,歪着脖子望着裴璎,却见裴璎抖了抖眉,冲着他一挥手,调皮地说了一句:“去吧,小四再家等你呢!” 李峻无奈地站起身,冲着裴太妃施礼辞别,继而又冲着裴璎隔空抓捏了一下手掌,示意等回家再给你好看。 返回的途中,李峻一直都站在甲板上,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回顾着这几日所发生的事情,并将思虑向今后的更远处延伸了一下。 时至今日,李峻早已不去想那些曾经困惑的问题。 自己的出现到底能否改变历史?当下的东晋又是否与史书所记载的相同?或者说这里只是平行世界中的另一个光影,与所谓的历史毫不相干? 诸如此类的问题,李峻已经懒得去思考,不仅是没有用,更是没有必要。 自己曾经努力过,也尝试去改变点什么,可似乎还是败给了必然,那这个必然会依旧吗? 如果还会依旧的话,自己最后的努力应该没有什么作用,那场几乎毁掉整个东晋朝廷的叛乱也照样会发生,而王敦同样也会死掉。 自己参与了进来,却无法知晓这一条线会按照怎样的轨迹运行。即便是帮助王敦杀了司马绍,平分天下,可谁知道还会发生什么事呢? 更何况,这种主动的参与会对西府遭成怎样的影响?李峻无法估量,所以也没有必要冒险,不值得。 对于无法掌控的事情,李峻不打算去做。对于能再救一次裴太妃,他觉得可以去做。 这是一件小事,一个女人而已,在历史的长河中,也不过是最寻常的一条命罢了! 苏峻之乱,那是毁了皇城,杀人无数,让皇族女人受尽凌辱的叛乱,而这场叛乱恰恰是因为王敦被剿灭后,朝廷再也没有抵抗的能力才会发生。 这是史书中的记载,李峻并不想去评判这其中的对错,也不清楚在这个时空里会有怎样的改变? 不过,无论王敦之前如何起兵逼宫,从没有凌辱皇族,也没有大肆地杀戮百姓,这便是区别。 已经把话和司马绍讲明白了,何去何从只能由他自己来做选择,对与错的后果也必须要由司马家来承担,这也是一种必然。 至于王敦,李峻无法与他谈及可能会发生的事情,只能提醒他要紧握兵权,同时也通知司州的赵固与李瑰,以后要密切注意江东的动向,必要之时可以对王敦施以援手。 两日后,自己就要返回西境,天高水长,对于这边所能做的事情也仅是如此了! 李峻长叹了一声,转身走下了楼船。 ★★★ 建康的大市多集中于淮水的南岸,按照商品种类的不同进行区分,并要求商铺与卖家有序地列肆分布,不得混淆。 例如,牛马市只能是交易牲畜,谷市也只能买卖粮食,纱市以及其他的商品亦是如此。 锦秀坊,是西府官营设在建康的商铺,规模颇大,两层楼的门面,其后还有一个大套院为库房。 当下,朝廷的大市令要求市里分离,即为大市中不能有住家,店铺里也不得住有家户,买卖之人在关市后必须全部离开大市,不得逗留。 不过,为了避免大商行的货品丢失,大市中除了有军卒值守外,大商行的铺子与仓库中可以留有守夜的人,只是不准在夜间离开商铺。 在锦秀坊的对面,也是一家售卖锦缎的门面,名为蜀绣坊,其规模比锦秀坊要略小些,却比临近的几家商铺大上许多。 正因为有锦秀与蜀绣二坊的存在,建康纱市的锦缎生意几乎被这两家商铺垄断,其余的铺子也只能是捡些汤水喝而已。 此刻,裴璎与黛菱从锦秀坊中走了出来,而范洛儿也和丫鬟凤儿正跨出蜀绣坊的铺门。 蜀绣坊原本是成都范家的产业,在不少的州郡都设有商铺,一直都由范洛儿来打理。 范贲与李峻达成和解后,便将这些铺子作为嫁妆全部给了女儿,任其自行处理。 那日,在青城山上,当裴璎挽住范洛儿的手臂时,范洛儿便做出了一个决定,她要把蜀绣坊交给大姐,让大姐裴璎全权处理蜀绣坊的生意。 “姐姐,这些是铺子所有的账目。” 范洛儿让丫鬟小凤将捧着的账簿交给了黛菱,自己则挽住了裴璎的手臂,拉着她走进了蜀绣坊的门店中。 一进门,十几名伙计便恭敬地向裴璎执礼,齐声称裴璎为东家。 裴璎笑着摆手道:“你们喊错了,我可不是东家,你们的东家是西府,大将军才是你们的东家。” 说着,裴璎将范洛儿拉到一旁,轻声道:“四妹,彭毅会安排几个人到铺子中做事,他们是十三行的人,你应该知晓十三行的。” 范洛儿点了点头,笑道:“姐姐安排便是,妹妹今后不再管这些事情了,就是烦劳姐姐以后能多照顾一下蜀绣坊的老伙计,他们跟着范家好多年了。” 裴璎笑道:“那是自然,咱们是一家人,他们也便是咱们家的伙计,定不会有差别的。” 说到一家人,裴璎小声地问道:“四妹,夫君昨夜可否...你们圆房了没有?” “姐姐!”范洛儿蹙眉地摇晃了一下裴璎的手臂,却也是满面羞红地点了一下头。 “嘻嘻...这有什么可害羞的?早晚的事儿嘛!” 裴璎挽着范洛儿走出了店铺,朝着纱市的北端走去,口中继续调侃道:“有时候,咱们夫君可鲁莽呢!一而再,再而三的,你可吃得消?” “姐姐...你...不和你说了呢!” 范洛儿的脸愈发地红了起来,心里却是极其赞同裴璎所说的鲁莽二字。 两个女人如此地说笑着,来到了一家售卖生丝的铺子前。 说一件事情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眼下的这本《晋末征途》签了约,也就此成为了一种负担。 有时候,继续的很不开心,却又不想放弃,毕竟是自己构思出来的故事,也是自己一个字一个字地码了出来,终究要有始有终。 这两天,新开了一本书,书名叫《何以安流年》,属于都市情感文。 这本书没有主动去找责编申请签约,也不打算这样做了。 写这本书的目的很简单,就是想舒服地写点文字,把自己的一些记忆参杂在虚构中,算是一种回忆了。 一直跟读的大大们,如果喜欢看这类文章......《铜驼烟雨》说一件事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百零二章:欺行霸市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瞿东家,好久不见了,生意兴隆呀!” 裴璎走进铺子,冲着一名中年男子略微施礼,并笑着问候了一声。 男子见状,赶忙走出柜台,对裴璎躬身施礼,笑道:“哎呀!我说一早刚出家门,就听到枝头有喜鹊在叫,心想着今日必有喜事临门,原来是李夫人大驾光临,这还真是天大的喜事呀! 男子是瞿氏纱行的东家,名唤瞿路。 瞿氏纱行主营生丝,同时也经营锦缎的生意,与锦秀坊建立了常年合作的关系,算是一个不错的生意伙伴。 其实,瞿路与裴璎是旧识。 瞿氏纱行是老买卖,当年在平阳城中就与坪乡的裴李两家有生意往来,故此也早就知晓裴璎嫁入了李家,如今更是西境王李峻的大夫人。 永嘉之乱后,瞿家撤离了平阳以及其他州郡的商铺,全部的生意都收缩到了江东一带。 生意人的消息最灵通。 李峻在之后的势起,瞿路多少也听说了一些,而李峻的此番入京更是得到了天子的出城亲迎,这样的大事就连寻常百姓都议论纷纷,身为商贾之人的瞿路又怎能不知晓呢? 一个商人若能搭上这样的权贵,其中的好处不言而喻。更何况,裴璎还掌管着整个西府的锦缎生意,暂且抛开权势不论,就是这等豪商的买卖,只需漏出一点油水,那也够自己活上几年了。 西府的生意繁杂,大部分都由裴家兄弟来经营,李峻唯独将锦缎丝棉这一块交给了裴璎,由她的锦署全权掌管。 裴璎有经商的本事,李峻也愿意看到她忙碌的样子,或许是受到后世思维的影响,李峻不会强求自己的女人一定要相夫教子,把所有的青春都圈禁在深宅大院中。 裴璎喜欢织造以及从事商业买卖,她就可以随心所欲地做。李秀喜欢留在军中,李峻便让她领兵为将,行走在军阵的稳妥处。范洛儿想发挥善察的本事,那她就掌管军情司,做好自己喜欢的军情之事。 至于二夫人宋袆,她真的就喜欢相夫教子,李峻就不能逼着她去做别的事情,也只好将整个李府的大权都托付给宋袆,让她与翠烟一起管好这个家。 既然掌管西府的织造生意,裴璎就对诸事都要上心,诸如生丝、匹绸的采购,织染以及售卖的数量控制等等,这些事情都要考虑周全,更要有一个总的计划。 另外,西府治下的棉花丰产后,棉布的织造也加快了速度,这在当下属新事物,原本少有棉布在世面上流通,如今也同锦缎一样成为了硬通货。 一直以来,瞿氏纱行负责向西府锦署供应生丝,也做些锦缎的中间买卖,在西府的棉布入市后,也便成为了棉布在建康售卖的坐商。 瞿路给裴璎让座后,又命人奉来茶水,站在一旁笑道:“夫人,您与李庄主会在京都多留几日吧?在下也不敢登门拜望,只盼着夫人能来一趟铺子,说上几句话,也好把一份情义送给李庄主。” 说着,瞿路轻扇了一下自己的嘴,笑着赔礼道:“哎呀,您看我,之前说习惯了,总是改不过来,应该是大将军,是在下失礼了。” 其实,这又哪里是说顺口的事情,不过是在提及旧日的交情,拉进关系而已,精明的裴璎如何能不知呢? “瞿东家,你可别这样说话,咱们可是多年的交情了。” 裴璎微笑地摆了一下手,说道:“我家夫君也常谈及平阳城里的老买卖人,还让我把生意多照顾给往日的主顾呢!” 这时,一名伙计捧着一个小檀木箱走了过来,站在了瞿路的身侧。 瞿路打开箱盖,又将小檀木箱接到手中递给裴璎:“夫人,这是在下的一点心意,您千万别推辞,否则可就伤了咱们老买卖人的心啦!” 裴璎抬眼望去,檀木箱中摆放着各式的金玉珠钗,也有不少西域的精美首饰,算起来也是价格不菲的一箱物什。 “夫人,您这么多年都照顾瞿家的生意,这份情义远比这点东西多上千万倍。瞿路就是想尽些心意,也斗胆算作老朋友间的礼赠,夫人可千万别驳了瞿路的面子呀!” 看到裴璎想要摇头,瞿路紧忙做了解释,眼中更是流露恳切之情。 裴璎见状,笑着颔首道:“好吧,既然瞿东家如此说,我若不收下,倒显得咱们的关系生分了,有些不近人情了。” 说着,裴璎命身侧的黛菱接过了小檀木箱。 这点东西的确贵重,但裴璎也并没有过于放在心中,她不缺这一类的珠宝。 夫君常会送给她,各州郡大员的女眷们也常送给他,之前的骞文更是几大箱子地从交州送到李府。 另外,裴璎也不看重这些东西,身外之物而已,她所掌握的财富足可以买下半座建康城,又哪里会将这些东西放在眼里呢? 不过,就像瞿路所说,这是个心意,无论真假也不能拒,更何况瞿氏纱行也跟着西府赚的盆满钵满。 “瞿东家,今年我们这边的生丝和匹绸的需求要加大,我与其他几家都谈过了,你这边要是能多出的话,我就都用了。” 西境也有生丝和匹绸,但产量远不能满足为锦署的需求,因此要向外采购。 “是吗?那对瞿氏纱行来说可真是好事呀!” 瞿路兴奋地说了一句,但神情在瞬间便暗淡了下来,苦笑地点了一下头,并没有回答裴璎的话。 裴璎看到了瞿路的神情变化,迟疑地问道:“瞿东家,莫非你有何难处?还是说与别人签了供丝的合约?不能保证西府的供货吗?” 商贾之事最重要的是诚信和守约。 即便瞿氏纱行不能加大生丝和匹绸的供应,但与西府的锦署有合约,必须要保证合约所规定的数量,除非遭遇了天灾人祸,取得西府的谅解,否则就要算作毁约。 听到裴璎如此问,瞿路赶忙解释道:“夫人,您放心,供货没有问题,只是加大数量的话...恐有难度,建康这边...” 说着,瞿路略低了声音继续道:“夫人,您或许还不知道,建康乃至整个扬州的生丝和匹绸恐怕要被垄断了,价格也要上涨,就算是我们这样的大行也要听人家的话。” “垄断?谁家有这么大的本事,能吃下这么多的生丝和匹绸?” 当下,除了西府的锦署外,没有一家能有如此大的需求,即便是几个豪商联合起来,也仅是锦署所需求的一半而已。 “苏氏纱行,他要控制整个江东的生丝与匹绸。” 瞿路再次压低了声音,皱眉道:“其实,他也不收购别人的生丝和匹绸,却要求各家都要听从他的价格调度,同时也向各家收取走货的利润分成。” “啊!这不是强盗吗?与明抢有何区别?” 不等裴璎说话,坐在一旁的范洛儿倒是气愤地说了一句。 裴璎亦是疑惑地问道:“这种欺行霸市的行径,大市令不管吗?丹阳尹不过问吗?” 当下,建康的大市多集中在丹阳郡城的周边,大市的治理也便由丹阳尹来负责,大市令也多由府衙官员来担任。 “夫人,如今的丹阳尹是许柳,大市令则是他的手下。”见裴璎依旧疑惑不已,瞿路继续解释道:“许柳是奋威将军苏峻的属下,苏氏纱行是苏逸的产业,苏逸则是苏峻的亲弟弟。” “哦,原来如此呀!” 转了一大圈,裴璎才听明白这其中的缘由。原来是苏家要坐享其成,这可真是一个无本万利的好买卖。 然而,如此一来,锦署这边的采购会受制于人,也会无端地损失大笔的利润。 一时间,裴璎也想不出更好的应对之策。 这其中牵涉到了权势的问题,也极有可能与朝廷对兵权再平衡有关,已经远远超出了她的能力范围,或者说这已经不是商贾之事了。 铺子里,几个人正说着话,一名年轻男子大步地走了进来,其后跟着五六名随从。 进门后,年轻男人先是瞥了一眼瞿路,继而又将一双吊角眼在裴璎与范洛儿的身上打量了一番,肆无忌惮地笑了笑。 “老瞿,上次与你说的事情,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男子上前一步,拍着瞿路的肩头,继续道:“做生意嘛!讲究个你情我愿,你若是不同意也无妨,我苏家也不会勉强你,只是你瞿家的生意嘛,就不要在扬州做下去了。” 瞿路望了一眼安坐的裴璎,壮着胆气说道:“苏少东家,瞿氏纱行只不过是小本生意,万不敢与苏家纱行相提并论,更不敢与贵行争利,也只想赚点小钱活命而已。” 虽然没有明说,但瞿路的话中已然表明了态度,不想加入苏家所建立的同盟商会。 其实,瞿路是在赌,他赌裴璎乃至裴璎身后的力量会干涉这件事。可他也有些恐惧,一旦赌错的话,瞿家真的会家破人亡。 “哼哼...” 年轻男子冷笑了几声,望着瞿路说道:“老瞿,你是真没听懂我苏力的话呀?还是跟我打迷糊?又或者说,你不想活了?” 裴璎端起身侧的茶盏,浅饮了一口,冷冷地说道:“苏少东家,你也说做生意要你情我愿,如此威胁之言,可不是买卖之人应该说的话吧?” 如今,裴璎的确是个生意人,可她是天子钦封的命妇,有爵位在身,更是李峻的正妻,这些身份让她不惧怕任何人,哪怕是天子。 第四百零三章:再起争端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苏峻,字子高,长广掖县人。少时有才,初任长广主簿,后举孝廉入仕。 永嘉之乱后,苏峻先是结垒于掖县,随后率众聚集广陵,成为流民帅。 苏峻的出身寻常,苏家也并非是大族世家,只是在纷乱之际聚众成势而已,归顺朝廷之后,一心想要融入到权贵之中。 天子司马绍想要寻求一支可以对抗王敦的力量,也便将视线投向了流民军,逐步地开始重用流民帅,苏峻也因此进入了朝堂。 在天子的支持下,苏峻在军中的威望逐渐提高,并拥有精兵万余人,武备也有了彻底地改变,军卒手中皆是持有打造精良的兵器。 另外,朝廷把整个江北的防线托付给了苏峻,以此来提高他在江东军中的声望。 当下,大半的江东军都掌握在王敦的手中。 苏峻为了扩大自己的实力,不断地扩充兵力,招纳安抚亡命之徒,即便是有罪身的人,也多会受到苏峻的隐瞒藏匿,安置在军中效力。 如此之下,他的兵众日益增多,心中的傲气也与日俱增。 养兵要用钱粮,除了朝廷的拨给外,苏峻也想到了商贸的巨额利润。 他凭借天子的重用与信任,将触角伸进了江东的锦缎市场,并想要逐步控制上下游的买卖,以此来获取暴利。 商贾虽有财富,但身份还是处于低下之位。苏峻不可能亲自参与这些事情,也便交给了弟弟苏逸来打理。 店铺里的年轻男子名唤苏力,是苏逸的长子,苏峻的亲侄儿,不少需要抛头露面的事情,多是由他来交涉和用强。 苏力不认识裴璎,见一个貌美的女人突然搭话,甚感好奇,心头也有了几分瘙痒。 裴璎本就生得明眸皓齿,即便是有了儿女,少妇的风韵也让她更多了一份成熟的美感。 另外,坐在一旁的范洛儿亦是天生丽质,气质上虽带有几分少女的青涩,却也有一种妩媚渐盛的味道,很是迷人。 苏力的年纪不大,正是年少轻狂的岁数,身体里的欲望常常会直冲脑顶,压制一切的正常思维。 故此,当裴璎刚一发声时,他的目光就游走在了裴璎与范洛儿的身上,并且肆无忌惮地想要向内探寻。 “小娘子,饭可以多吃,话可不能乱讲,说错了要挨罚的。”苏力阴笑地说着,向前迈了一步,想要靠近裴璎。 苏力能看出裴璎几人的身份不凡,觉得应该是某位官员的女眷,来此置办衣料。 不过,他不以为然。 就算是官员的家眷又如何,玩过了也就赔个礼,道个歉而已,谁又敢把苏家如何呢?大伯那数万兵马可不是吃素的。 然而,就在他的脚下刚挪动了一步,整个身子便向后飞了出去,胸口处留下了彭毅的脚印。 “你个不知死活的杂碎,也敢对我家夫人不敬。” 进门后,彭毅就站在裴璎身后的木柱旁,他从来都是如此,始终都与大夫人保持着一招可退敌的距离。 见到自家的少主吃亏,几名长随咋呼地想要冲上来。 可是,不等他们靠近彭毅,十几名身穿黑衣的男子冲进店铺,寒气逼人的短刀也架在了每一名长随的脖子上。 彭毅先是来到裴璎的面前执礼,见大夫人摇了一下头,便转身走到口吐鲜血的苏力面前。 “狗崽子,你以为仗着苏峻就可以胆大妄为吗?” 彭毅抬脚踩在了苏力的身上,冷笑道:“在我们西府军的面前,他那点流民还不够我们杀的,给老子滚。” 如果裴璎点头,彭毅会毫不犹豫地杀死苏力以及那几名长随。 别人或许在意苏峻,西府军不在意,大将军更是从没将苏峻放在眼中。 另外,无论是谁敢对大将军的家人不敬,他都是在自寻死路,大将军最在意的就是家人,尤其是大夫人。 彭毅的怒骂也算是报出了名号,这让苏力吃惊不小。西府军的名气以及归属于何人,苏力也曾听父亲说起过。 若说当今天子重用苏峻,那也仅是为了利用苏峻来搬倒王敦,在天子的眼中,苏峻只是一枚棋子而已。 西府的李峻则不同,他可不是谁的棋子,那是一个执子的人,甚至还是一个随时都能掀翻棋盘的人。 对此,苏力有所耳闻。 不过,他终究是年轻气盛,身体里也没用那种经过几代门阀才能遗积的智慧,心里虽有忌惮,却依旧觉得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大家都是一步步走出来的,李峻能有今日,苏家难道就不能吗?杀了你不就可以了吗? 眼下,自己这边被反制,暂且忍一口气,先走出瞿家纱行再说。 如此想着,苏力默不作声地从地上爬起来,抹了一把嘴角的血迹,低头走出了铺子,几名长随也心惊胆颤地跟在了他的身后。 裴璎冲着惊魂未定的瞿路笑了一下,淡然地说道:“瞿东家,真是抱歉,恐怕要给你这边添麻烦了。” 如何解决这件事情,裴璎在短时间内并没有想出好的办法。 这里不是西境,也不是司州洛阳城,西府的政令无法辖治江东,西府军也无权处理建康的事宜。 裴璎觉得有些为难,不知道该如何护住像瞿氏纱行这样的生意伙伴,也不清楚该怎样遏止苏氏纱行的霸道。 “李夫人,您这说得哪里话呀!” 瞿路向裴璎躬身施礼,脸上虽有愁云,却依旧笑着说道:“您是在为瞿氏纱行鸣不平,也是在维护咱们买卖人的声誉,瞿路就算是不做这个生意了,也不能苟且于苏家的淫威之下。” “唉,这叫什么事呀!” 裴璎叹了一口气,苦笑道:“瞿东家,我和夫君在建康城中,还可能会护住你们,可要是我们西府的人离开了,真就有些麻烦了。” “大姐,可以和王丞相打个招呼,请他来帮忙照看一下。” 范洛儿轻声地说了一句,继而略做思忖,建议道:“咱们家供应皇宫的内纱,皇家的采购归少府管辖,而少府的司衙则掌握在皇后的兄长手中,咱们也可与皇后寻个法子。” 裴璎尚未说话,瞿路倒是听得心惊。 他也知晓如今的李峻是炙手可热的权臣,独霸一方的边疆大吏,却万万没想到李峻的女人都是如此霸气。 不仅可以知会总揽朝纲的王丞相做事,而且还能通天的找当今皇后想办法,这份势力真是难以估量了。 “四妹,你说的法子也好。” 裴璎点了点头,赞同道:“皇家参与进来,那个苏峻势必要有所顾忌的,等我再和处仲大哥说一声,让他帮咱们看好西府的生意,也把这些与咱们常年合作的老铺子一并照顾了。” 范洛儿再做思量,笑道:“既然他们苏家想成立什么商会同盟,那咱们也可以组个商会,就请皇后牵头,与少府一同组建个内纱商会。” 裴璎笑道:“如此也好,那咱们这个商会的成员便都归属于皇商之列,外人也就不敢再随意插手了。” “哎呀!我就说是大喜临门嘛!” 听着两位夫人的建议,瞿路兴奋地直搓手,再一次躬身施礼道:“二位夫人,若真能如此的话,不仅是瞿路要感激夫人,就是那些老铺子们都要感激夫人的大恩呀!” 裴璎摆手笑了笑,望着瞿路说道:“瞿东家,咱们认识这么多年了,都不是外人,你也无需这样客气。日后,若真要有过不去的坎,就到西境去,生意人到哪里都能做买卖。” 说着,裴璎叹气道:“唉,如今就是这个世道,赚钱固然是好,要保得家人的周全才最要紧。” 有命赚钱没命花,即便有天大的财富又能如何呢?当年的石崇富可敌国,不也是一朝便死在了别人的算计中,毫无脱身之策。 瞿路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可他仅是一个身份低贱的商人,身后无权无势,走到哪里都只能遇事低头。 听到裴璎如此说,瞿路的心猛地敞亮了起来。 自己的大半生都在东求西靠,到如今也没有拜在哪个权贵的门下。真是越活越糊涂了,天大的权贵就在眼前,自己又何苦要守在建康呢? 裴璎不清楚自己随意的感慨会起到什么作用,她只是希望能让这些合作多年的生意伙伴多一个选择,也多一条活路。 她真的是随意而言,却不知这样的一句话,在之后的日子里救下了许多人的命。 裴璎与瞿路就购买生丝的事宜进行了确认,又问询了棉布售卖的情况,便起身告辞,与范洛儿挽手向来路走去。 李家的女人出门,无论到哪里都会有府卫跟随,在荥阳城的时候就是如此,即便是在李峻一手遮天的西境,这个规矩也从没变过。 名号是名号,威势是威势,可谁又能保证没有那种缺心眼的狂徒呢?李峻要保证家人万无一失。 在梁州,裴璎是大夫人,也是西府锦署的署令,出门必然会有其他的近卫跟随。 可一旦出了远门,负责保护裴璎的必须是都尉彭毅,跟着彭毅的人也必须是精挑细选的影卫,同时也会告知最临近的十三行,让他们做好随时的增援。 故此,裴璎身边的护卫看似不多,可真若有事发生,会在极短时间内聚集近百人来护卫,这也是裴璎无所畏惧的原因。 “对了,四妹,你小弟还跟着杜麟吗?” 裴璎曾听说范洛儿的弟弟在李峻的身边,只是不清楚最近有没有外放出去。 范洛儿笑道:“是呀,姐姐,世回想让他再跟着杜大哥多历练一些时日,说他太莽撞了,等日后替他寻个好帮手再放出去。” 如今,李峻身边不少的近卫都放到了军中。 之前,在长安烟汀阁的陈显与卢晖便是如此,现如今已经在雍州领兵镇守境内郡府。 另外,还有最初的影卫陆沉,当下也在秦州领兵,辅助秦州刺史骞韬镇守秦州境。 裴璎闻言,转头对黛菱笑道:“回家与你夫君多吹些枕头风,让他替范家的越哥说些好话,也能早点做个领兵的将军。” 范洛儿也笑着说道:“是呀!黛菱妹子,你可不能不管呀!” 黛菱嫁给了杜麟,成为了督将夫人,这是她之前从不敢想的事情,如今也成为了现实。 不过,黛菱在李家人,尤其是在裴璎的面前,从不认为自己是什么将军夫人,依旧是个丫鬟,依旧是那个混在姑娘身边,有些懒散的丫鬟而已。 “哎呀!姑娘,四夫人。” 黛菱一脸苦相地说道:“你们怎么总拿婢子打趣呢?婢子家的夫君像木头一样倔强,除了姑爷的话,他谁都不听,我就是咬掉他的耳朵,也不好使呢!” 裴璎左右望了一眼,小声地调侃道:“傻丫头,或许咬别的地方,就好使了呢!” 范洛儿虽是听得脸红,却也是小声地笑着打趣:“是呀!或许就好用呢!” 此刻,三个女人的年纪相差不大,也都是尝过风情的人,再加上关系上的亲密,说起话来也就无所顾忌了。 起初,黛菱还没有反应过来,一脸茫然地望着满脸坏笑的裴璎和范洛儿。 不过,婚嫁了这么久,她早已熟络了床笫之事,也立刻明白了自家姑娘的话意。 “哼...姑娘,四夫人,你们...” 黛菱一脸羞红地想要反驳,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一跺脚,猛地紧挽住裴璎的手臂,轻轻地撞了过去,将裴璎挤向另一边的范洛儿。 随后,三人都欢愉地笑了起来。 然而,就在她们的笑声未落之际,近百名持刀的军卒从远处冲来,即刻将裴璎等人围住,并与彭毅等影卫战在了一处。 ———————————————————— 麻烦列位老铁们,手里有推荐票的话,请帮我的新书投一下票,《何以安流年》多谢!! 第四百零四章:丹阳兵战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看到远处挥手叫嚣的苏力,彭毅便明白这些军卒出自哪里了。 当今的乱世中,虽说各部兵马都自称晋军,在名义上也都属天子之师。 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 每一支军队中的士卒都会效忠于自己的主将,那些主将也同样只遵听主帅的命令,形成事实上的私兵,诚如西府军。 苏峻手上的兵马亦是如此。 他们原本就是由流民聚集而成,虽然得到了江东朝廷的招纳,归顺在天子的麾下,但每一名流民军的眼中只有流帅苏峻,根本不会遵从天子的诏令。 正因如此,苏力能调动丹阳郡城的兵马,而这些杀来的军卒,也正是天子让苏峻调到建康城外的流民军,用以对抗石头城内的王敦。 大市沿着秦淮水而建,占地规模不小,但毕竟是一个营商的场所,并不适合人数众多的械斗厮杀。 刀枪挥舞间,双方受伤的人不多,反倒是两侧的商铺深受其害。 几家店铺不仅被撞碎了门窗,就连摆在铺子里的货架也被打烂,货品七零八落地散了一地。 对抗中,彭毅为了保证裴璎等人的绝对安全,并没有强行冲出大市,而是与身边的影卫一起组成小型的军阵,将裴璎、范洛儿、黛菱以及丫鬟小凤护在了中间。 同时,彭毅边战边引领军阵逐渐地向后退,寻找适合的房舍进行暂时固守,等待援兵的到来。 四个女人里,唯有丫鬟小凤显得惊慌失措,却也是时时挡在范洛儿的身前,想要用自己的身体来护住姑娘的周全。 这种场面,裴璎与黛菱早就经历过。 如今,主仆二人面对着眼前的厮杀,不能说是气定神闲,可也不会像当年在庆真观时的那样惊恐不安。 经历的事情多了,心态也就不一样了。 范洛儿也不慌乱,她觉得没什么可害怕的。 这里是建康城,是天子所居住的京都,眼下的械斗虽然无法制止,但那些军卒绝不敢杀裴璎与自己,她相信这个判断。 其实,范洛儿之所以敢做出这种判断,并非是因为这里是天子之都,而是因为李峻在建康,近两万的交州西府军就驻扎在建康以西的历阳县。 另外,荀灌的四十艘战船尚在江面驻停,不到半个时辰便会进入淮水,那些船炮的威力足可以轰塌建康城。 不管是苏峻还是朝廷,他们都要对此有所顾虑,绝不敢让这场械斗持续到无法收拾的地步。 “你们也冲上去,给我杀了那些穿黑衣服的人,只需要留着四个女人的命就行了。” 远处,苏力咳嗽了几声,命令着再次赶来的百十名军卒,脸上露出了阴冷的笑。 从瞿氏纱行离开后,苏力即刻进入丹阳郡城,将自己在大市受辱的事情告知了丹阳尹许柳,并让他立刻派兵去替自己讨回脸面。 不过,在叙述的过程中,苏力丝毫没有提西府军三个字,只说被朝官的家丁打了,因为对方的人手,自己才吃了亏。 许柳,字季祖,高阳人, 许柳的年纪不大,未及而立之年,是已故车骑将军祖逖的妻弟,娶祖涣之女为妻。 苏峻得到天子的重用后,竭力联合祖约为同盟,并举荐许柳为丹阳尹,祖涣为骁骑将军,并亲调兵马给许柳,命其驻守丹阳郡城。 对此,祖逖之妻许氏曾力劝弟弟不要追随苏峻,同时也劝阻弟弟不要来建康担任丹阳尹,不要离天子太近,更不要参与到皇权的纷争中。 然而,许柳并没有听从长姐的劝告,欣然地跟随了苏峻,成为了苏峻的心腹之人。 苏峻之所以如此做,一则是要取得祖约的信任,再则也是要将许柳拉拢到自己的麾下,从而为今后肢解掉祖约军做准备。 既然成为了苏峻的心腹,许柳就要忠心维护苏峻的利益。苏力所做的事情,并非是他个人的肆意妄为,而是得到了苏峻的授意。 所以,许柳听完苏力的讲述后,毫不犹豫地调派军卒,让苏力领兵进入临淮大市。 “都退进角楼,护好大门,不用半个时辰,咱们的人就会到了。”长街的拐角处,彭毅指挥着众人躲进了瞭市楼。 瞭市楼,有些类似于军寨中的瞭望塔,常有大市的属官在其中,多为眺望整个大市的情况,夜间也可当做守巡之所。 此刻,参与攻击的军卒已经达到三百余人,彭毅的身边虽然聚过来了七八十人,但他不确定大市的外边还有多少兵马。 故此,彭毅觉得没有必要冒险硬拼,暂且守在瞭市楼中即可,他知道消息应该早就传出去了,有些该死的人,恐怕是活不过今天的日落了。 “大夫人,四夫人,您二位没有受伤吧?”守好了大门后,彭毅拱手问询。 见裴璎与范洛儿都说没事,彭毅又赶忙对黛菱道:“嫂子,您有没有受伤呀?” 彭毅是杜麟的师弟,黛菱是杜麟的妻,彭毅自然也就要称呼黛菱一声“嫂子”。 “我也没事,小场面了,当年咱们在庆真观的时候,打得不比这还厉害?” 黛菱大咧咧地说着,摇晃了一下手腕,仿佛下一刻就要冲出去迎战一般。 裴璎见状,笑着拍了她一巴掌,打趣道:“你嫁给了杜麟,莫非他还偷摸传授你武技不成,看把你能耐的,靠后一些,小心外边放箭。” “嘿嘿...” 黛菱笑了一声,赶忙躲到了裴璎的身侧。 彭毅的猜测没有错,就在双方刚一交手的时候,锦秀坊便即刻命人到石头城,向正在城中与王敦闲聊的李峻禀报此事。 同时,十三行的人也将消息送进了皇城,告知了跟在司马英槿身边的李秀,请其立刻调动驻扎于栖玄寺外的靖远军进行增援。 同一时刻,十三行的人也把情况告知了守在大江上的荀灌与刘离,而荀灌在收到消息后,又马上命快船赶赴下游的历阳,通知驻军在历阳的骞文做好出兵的准备。 故此,在李峻未发出任何的命令前,城中的十三行已经把这一情况传了出去,使得建康境内的所有西府军都做好了出战的准备。 这种做法并非是十三行在越权行事,而是李峻给予了他们这种权利,西府称之为快速反应机制。 在这个通讯极不发达的时代里,如果在危险到来之后,还等待由上至下的决断,不仅会延误战机,而且还会造成致命且无法估量的损失。 所以,李峻推行了这种机制,将调兵权给了杜麟,而杜麟又将适当的权力下放到了十三行。 范洛儿执掌军情司,清楚这一机制,所以才不担心,她知道西府军很快就会赶过来。 首先赶来的是李秀与司马英槿,而在两人的身后则是千余名西府靖远军。 “张秉忠,你与公主领五百军卒守在大市口,不准任何人进入。”李秀翻身下马,高声地命令道:“张秉城,你带余下的人跟我进去,凡有阻拦者,无论是谁,杀。” 说罢,李秀提刀冲进了大市。 发生械斗的伊始,大市内的各家商铺都觉察出了不寻常。 以往也有过打斗偷窃之事发生,在官兵到来后也便会平息,从没有人敢与官兵对战。 另外,有眼尖的人发现,当官兵冲进大市后,锦秀坊与蜀绣坊即刻关闭了铺子,并有人从铺子里冲出,手持兵器杀向了官兵。 那些人中,有不少都是两家铺子里的伙计,甚至锦秀坊的唐掌柜也在其中。 平日里,唐掌柜可是一个和善的人,总是笑眯眯的待客,从未见过他有冷面的时候。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冲出锦秀坊时变成一只猛兽,浑身杀气。 所以,大家都觉得有大事要发生,也都赶忙收了货品,堵紧了铺门,躲在铺子里不敢出声,以至于整个大市在瞬间就空荡了下来。 苏峻的流民军本就是乌合之众,虽说有了精良的兵器,却不意味着他们的战力就能提高多少,杀心也不会因兵器的精良而决绝起来。 李秀的刀从大市口便开始劈砍,所有上前阻挡的人都死在了她的刀下。她要在最短的时间内见到裴璎,确定大姐安然无恙。 因此,哪怕对方并无动武之意,只要挡住了前行的路,就必须死。 西府军的到来,引起了丹阳郡城的注意。 许柳不清楚这西府军为什么会来到大市,但这里是他的辖区,不可能任由其他的兵马随意进入,哪怕是赫赫有名的西府军,也同样不可以。 当许柳领三千兵马来至大市口时,首先见到的人是临海公主司马英槿。 许柳并不认识司马英槿,心里也根本不在乎这个临近公主,他只想知道西府军为何来此,并厉声命令靖远军都尉张秉忠领兵退离大市。 “许柳,你真是狂妄。” 听到许柳的呵斥,司马英槿冷声道:“这里是天子之都,是我皇家之所,本公主在此,你既无敬意,更是口出狂言,是谁给你的胆子?” “哼,公主,你这便是在刁难下官。” 许柳冷笑了一声,继续道:“下官为丹阳尹,领兵守卫建康,你无故带兵到此,难道不允许下官问询吗?让你们离开,是下官的职责所在,否则...” 许柳没有将话继续说下去,而是提起了手中的长刀,指向了张禀忠,厉声道:“我最后说一次,给我滚出大市,否则杀无赦。” 张禀忠冷冷地笑了笑,缓缓地将手中的斩风刀横在身前,高声命道:“靖远军听令,凡敢进入大市者,杀。” 与此同时,五百名靖远军卒皆是持刀向前,杀意凛然地逼近了许柳的兵马,将公主司马英槿护在了身后。 “哼,不知死活的东西。”许柳冷笑地举起了长刀,口中发出了阴冷的命令:“西府军挟持公主叛乱,给我杀光他们,救下公主。” 许柳知晓西府军善战,但此刻对方不过是四五百人的规模,而自己这边有三千军卒,城中更有八千兵马可以随时增援,这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第四百零五章:聚兵建康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许柳的盘算确实精细,莫说是城中的八千兵马,就是眼下这三千对五百,胜算的可能性也应该是确定的。 然而,就在双方刚一交手,从外郭的南篱门便有一队西府步战军直冲而来,领兵之人正是刘离。 接到十三行的通知后,留在战船上的荀灌与刘离便做出了商定。荀灌留守战船,等候大将军的命令,刘离则即刻领一千五百名步战军登岸救援。 若说三千对五百的胜算尚有,这倒是有些可能性,可若是凭借三千丹阳军想要与两千西府军对抗,这无疑是在以卵击石,自寻死路。 刘离领兵到来后,直接冲击许柳的整支兵马,瞬间冲垮了丹阳军原有的阵型,将其切割成了数段。 随后,大市口的西府军放弃了之前的守势,对许柳所率领的三千丹阳军展开了反攻,并对想要败逃的许柳进行追击,同时也和从丹阳郡城赶来增援的兵马混战在了一起。 就在刘离等人的兵力不足之际,樊虎率领留在栖玄寺外的两千靖远军赶至,加入到了混战中,杀退了略占优势的许柳,并将近万的丹阳军逼向了东府城。 与此同时,屯兵于历阳的骞文也派出了兵马,三千轻骑军与两千重骑军在督护佟厉的率领下,风驰电掣般地逼近了都城建康。 短短的半日内,京都建康起了战火。 这一战火来得太突然,天子与满朝文武尚不知发生了何事,临淮以南至青溪一带便已经打得难解难分,兵战甚至波及到了东郊的皇家园墅。 大市内,李秀站在瞭市楼的门前。 在她的身后,近三百具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整条路都被殷红的鲜血染遍。 不过,苏峻的侄子苏力还活着,只是暂时被打断了手脚,像一滩烂肉般昏死在李秀的脚下。 “大姐,你没受伤吧?” 李秀上下打量着裴璎,确定裴璎没有伤处,这才放心转头望向范洛儿。 “四妹,你也没事吧?” 对于范洛儿,李秀曾与她在督府共事许久,一直都将她当做好姐妹,却从没有察觉到这个姐妹的心思,竟然与憨包有这样的关系。 不过,既然已经成为了一家人,李秀也不愿计较这些事情,大姐与二姐都没有说什么,自己何苦要讨人嫌呢? “三姐,我没事,你怎么样?有没有伤到哪里?” 范洛儿上前替李秀擦了一下脸上的血污,关切地问了一句。 “没事,我没有受伤。” 李秀笑着回了一句,对彭毅吩咐道:“咱们先留在大市等大将军的到来,这件事情不小,还是不要进城了,若是有变的话,咱们可以直接到江岸上船。” 彭毅领命,即刻安排人手以瞭市楼为中心进行布防,等待李峻的到来。 李峻的到来,并没有耽搁太多的时间。 他收到消息后,带着杜麟等人先行赶往大市。王敦则调集兵马出石头城,由西篱门进入皇城西,再过新桥来至长干里附近,做好了随时攻击丹阳军的准备。 在李峻的劝说下,王敦接受了李峻的建议,决定用以臣制君的形式掌控朝廷,守住琅琊王家的利益。 眼下,西府军的攻势占优,王敦也便无需即刻插手,毕竟不是外敌入侵,是因苏家的霸道而引起的兵战,真若打得太急,对都城建康的安稳没有好处。 不过,王敦也清楚苏家霸道的根源。 是天子的有意为之,才会最终导致这一事件的发生,王敦希望通过西府军敲打一下朝廷,也希望由李峻来再一次警告天子司马绍。 当然了,一旦西府军有所不敌,王敦会毫不犹豫地参战,直接灭掉苏峻留在建康周边的所有兵马。 就在李峻抵达大市的时候,天子司马绍派中书监庾亮也赶了过来。庾亮先是手持驺虞幡,命激战于东郊的双方兵马即刻罢兵。 虽然许柳想要遵从天子令,无奈西府军依旧向前冲杀,他只好领兵奋力抵抗。最后还是在李峻的命令传来,刘离等人方才停止了攻击。 瞭市楼外,李峻望着守在门前的李秀,见她身上染血,赶忙皱眉地查看了一番,随后才拉着她走进了瞭市楼。 “璎儿,洛儿,你们都没事吧?” “二郎,妾身没事。” “世回,妾身也没事。” 看到了李峻,大家的心也算是彻底放了下来。二郎就是主心骨,只要夫君在身边,什么事情都不怕。 李峻笑了笑,点头道:“咱们李家的女人就是英武,临危不惧,以老三为表率,三夫人当为嘉赏。” 说着,李峻在李秀的脸上捏了一下。 之前,李秀就是一副女阎罗的模样,从市口杀到瞭市楼,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此刻,她却蹙眉地瞪了李峻一眼,并伸手在李峻的腰间掐了一下。 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怎么夸都可以,可大姐还在呢!说这样的话,不是在离间姐妹情深嘛! 李峻笑着牵住了李秀的手,恳切地说道:“我是说真的,当我听说你也得了消息,我就不担心了。我不在的时候,你就是咱们李家的保护神,李家的老少都需要你的保护。” 谁都愿意听夸赞之言,尤其是对自身的重要性给予充分的肯定,这会让人得到最大的满足。 听到李峻如此说,李秀还是忍不住地扬起脸,冲着裴璎与范洛儿挑了一下眉。 裴璎见状,上前挽住李秀,笑着赞同道:“咱们姐妹四人中,每次都是你来提刀救险。夫君说得没错,你就是咱们李家女人的楷模。” 说着,裴璎又打趣道:“为了李家人,三妹舍生忘死,功劳卓著,也难怪夫君多偏心于你呢!” 李秀挽住裴璎的手臂,笑道:“大姐,您净瞎说,我哪里得到偏心啦?憨包只会用嘴哄人的。” 几人正说着话,杜麟快步走了进来,拱手道:“大将军,庾亮来了。另外,骞文派来的五千军骑已经进了南篱门。” 李峻点了一下头,转身向门外走去。 刚走出门口,一眼便看到瘫在地上的苏力,问道:“他是什么人?怎会还活着?” 彭毅回道:“他是苏峻的侄子,就是他对夫人不敬。” 此刻,苏力已经从昏死的状态醒了过来,只是神智还处于混乱之中,身上的剧痛让他不住地哀嚎。 听到李峻的问话,苏力近似疯狂地吼道:“你们这群王八蛋,我是奋威将军的亲侄子,你们别想活着走出建康,一个个都得死。” “哼...” 李峻冷笑了一声,转头对彭毅吩咐道:“把他的脑袋砍下来,挂在大市口的门上,我倒要看看苏峻能如何?” 彭毅刚欲动手,却见中书监庾亮快步上前,阻拦道:“李将军,此人虽有罪过,却也应交于府衙处置,若是这其中牵涉朝官,也该由廷尉奏请天子来决断,万不可如此随意地杀人呀!” 庾亮的一席话,似乎是想要秉公处理,维护朝纲律法,而李峻却知道并非如此,庾亮只不过是想要保住苏力的命。 至于他为何要如此做,恐怕是不想激怒苏峻,乱了天子的方略而已。 “嗯,中书监说得好像有理。” 李峻点头赞同,转身对彭毅吩咐道:“给我砍了,把头挂在大市口。” “李将军...你...” 庾亮还想要上前劝说,却见彭毅一刀落下,苏力的脑袋便被砍了下来,鲜血喷溅在了庾亮的朝靴上。 李峻并未在意庾亮的愤怒,而是转身望向一同走出门的李秀。 “老三,你暂时还要留在这边,骞文的骑军到了,等我剿灭了丹阳军后,咱们再一起入宫见天子,我要向天子讨个说法。” 李秀点了点头,并没有寻求与李峻同往,只是与裴璎一起嘱咐夫君要多加小心。 庾亮与李峻并不熟识,虽然知晓李峻有本事,也是一个霸气的人,却没有想到李峻的行事比王敦还要霸道。 之前,在东郊的东篱门内,庾亮手持驺虞幡命双方休战,西府军无视驺虞幡的举动,让他心中大惊。 由此,庾亮也更加确信,西府军根本不是朝廷的兵马,只是李峻的西府军。 当下,他听李峻说要剿灭丹阳军,不由地大惊失色,全然不顾君子之仪,一把拉住李峻衣袖,急声道:“李世回,你不得如此,你是朝廷的大臣,不能不遵天子令。” 苏峻本不重要,但他可以抗衡王敦,他的重要性也就被人为地抬高了。 如今,在天子司马绍的调动下,皇城外的西州城,丹阳郡城和东府城都有驻军,这些兵马中又以丹阳郡城的许柳军最强。 这些力量可以抵抗石头城中的王敦,而守在淮北的苏峻与祖约,则可以对抗王敦在武昌郡的兵马。 如此一来,王敦的势力被弱化,而苏峻与祖约也正因有王敦的存在,其力量也相应地受到牵制,从而达到了相互制约,相互平衡的状态。 然而,如果有一方的兵力被削弱,这个平衡势必要被打破,天子司马绍做出的努力也将付之东流,后续的打压之策也便无从谈起了。 庾亮参与了这些计划的谋定,所以才会如此的心急。 李峻望着心急如焚的庾亮,淡淡地说道:“庾亮,我清楚你们要做什么,也知道你们的想法是有多愚蠢,更能想象出你们将会为这个愚蠢付出怎样的代价。” 看到庾亮的疑惑不解,李峻冷笑地继续道:“既然你们求死,我也便成全你们。你去告诉许柳,让他交出丹阳郡城内的所有军粮与财物,做以赔偿,我便放过他。” 说着,李峻踢了一脚地上的无头尸体,冷声道:“否则,我让他们一个都活不成。” 苏峻所聚拢的财物都在丹阳郡城中,许柳也必然会收刮不少的值钱之物。 既然朝廷要把祸患留在身边,李峻也就懒得再管,反正要离开建康了,索性拉上十几船的钱粮做军饷也不错。 “你...” “你一个堂堂的国公,如何行此强盗之事?这与那些犬戎有何...” 看到李峻眼中冰冷的目光,庾亮闭上了嘴,将最后两个字咽回了肚子里。 这时,一名西府军卒带着皇宫内侍来到了李峻的身前。 内侍先是朝中书监庾亮施礼,随后将一封诏书当场宣读。 天子司马绍命李峻即刻进宫议事,同时也命李峻将兵马撤离东郊,暂时驻兵于小长干的陶官处。 李峻听罢,点了点头,对杜麟吩咐道:“让刘离和樊虎撤兵至东长干,让刘离随我入宫,樊虎留下收钱粮,收齐了再退到陶官驻兵。” 说着,李峻望了庾亮一眼,对着杜麟继续道:“若是不交钱,就让佟厉率军骑杀光他们,咱们自己进城去拿。” “你...”庾亮紧锁眉头地望着李峻,却也是不敢再多言。 李峻望着庾亮,笑道:“你最好去做一个监督,千万别出了差头。” 说罢,李峻带着众人离开了大市。 第四百零六章:针锋相对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东郊的战事不仅惊动朝堂,也让整座建康城处在了惶恐之中。 百姓们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听说西边来的朝廷兵马与丹阳郡城的守军打了起来,至于动手的原因,好像是为了争夺几个女人。 这样的传闻,在百姓的口中说来说去,其实也只是当个笑料。 大家都知道,没有哪个将军真会为一个女人起兵戈,那只是借口,女人也只是一个幌子。 兵战之后所要得到的利益,远比得到一个女人,甚至几百个女人还要多,而女人则是用来背负这些行径的工具,红颜祸水也是搪塞天下人的最佳之言。 太极东堂,天子司马绍端坐龙榻,满朝文武垂手肃立,皆是望向了站在金阶之下的李峻夫妇。 “李将军,你刚才所言之事,朕并不知晓,但你也不该随意调兵入京。” 司马绍望着李峻,面色微冷地继续道:“许柳是朝廷任命的守将,丹阳郡城的守军亦是朝廷的兵马,他们只是受了奸人的蒙蔽,才会有所过错,你怎么能肆意剿杀同袍呢? 司马绍并非是要偏袒苏峻和许柳,他只是觉得李峻无故调兵的举动过于霸道,根本不把朝廷和他这个天子放在眼中,故此才动了怒气。 “陛下,臣只想问一句话。” 李峻略一拱手,淡淡地继续道:“如果臣无兵无权,或者说,如果臣未有兵马在建康,臣的妻是不是就该受辱?” 司马绍微微一怔,他想要否认,却也清楚那将是一个必然会发生的悲剧。 即便朝廷在之后会严惩施暴之人,却也为时已晚,已经造成了无法弥补的伤害。 “昭昭白日,朗朗乾坤,他们在天子的脚下就敢如此为非作歹,这样的人也配做朝廷的官员?如此的兵马也配称其为晋军?不过是一群流寇而已。” 李峻毫不客气地说着,同时将蔑视的目光望向了站在武将队列中的苏峻与许柳。 “李将军,我等皆是为朝廷效力,为天子尽忠,我们不配做朝廷的官员,你就有资格吗?” 苏峻毫不示弱地走出队列,向天子司马绍执礼后,阴冷地继续道:“你杀我将士数千人,劫掠丹阳郡城与东府城,你这等行径,不是贼寇是什么?” 说着,苏峻再次向天子执礼,高声道:“陛下,李峻纵兵行掠,有中书监为证,望陛下治罪李峻,严惩参与抢掠的西府军。” 苏峻的确是气愤至极。 他的大半身家都被西府军夺走,而且侄子苏力的脑袋仍然悬挂在大市门上,这份莫大的耻辱,让他怎能不怒极? 不过,苏峻的奏请让天子司马绍深感为难。 对于李峻的行事,司马绍的确不满意,却也只能是训斥几句而已。 堂堂的武都郡公,领着险些受辱的夫人上殿诉冤,说得也句句在理,哪有再治罪的道理? 另外,终归也是苏峻治家无方,行事狂妄,才会酿此大祸,理亏的还是苏峻。 至于西府军到底抢了什么,司马绍已经问过庾亮,受损失的也仅是苏峻与许柳两家,根本与百姓无关,也便谈不上纵兵行掠一说。 然而,要是此刻不替苏峻说上一句话,日后恐怕会有君臣离心之嫌,制衡之策也将大打折扣,这是司马绍最不愿看到的结果。 因为,他看到王敦的脸上露出了轻蔑的笑意。 “苏峻,你想请天子治我的罪?” 李峻觉察到裴璎的紧张,他握紧了妻子的手,冷眼望着苏峻,继续道:“你凭什么?你有资格吗?你家孽畜辱我妻,倚仗的便是你的名号,也是得了你的指使,我没找你算账,你倒是自己送上门来。” 苏峻闻言,也是冷哼了一声,厉声道:“李峻,别以为你的西府军有多了不起,这里是江东,不是你的西境,还轮不到你在天子的面前飞扬跋扈。” 既然大家翻了脸,苏峻也便无所顾忌。 双方大不了就调兵打一场,西府军在江东不过两万的兵力,就算王敦插手,也正好让朝廷做个选择,天子应该会站在自己这一边。 “哼...哈哈...” 李峻大笑地望着狂妄的苏峻,继而又看了看左右的文武大臣,随后与王敦对视了一眼,王敦冲着李峻点了点头。 “刘离听令。” 李峻无所顾忌地高声命令道:“速命樊虎、佟厉领兵攻下丹阳郡城,杀光所有守军。命楼船将军荀灌率战船向北进入广陵,炮轰广陵城。” 李峻再一次望向苏峻,冷笑地继续道:“命历阳的骞文领兵过淮水,进攻广陵,杀光所有流民军。” “杜麟听令。” 这一瞬,李峻全然不在意自己是身在太极东堂,也完全忽略了天子司马绍与满朝文武,继续说出了口中的将令。 “传我将令,命司州征东将军李瑰领兵南下,扫平淮北所有流民军,一个活口都不准留。” 说罢,李峻望着苏峻与许柳,并将凛寒的目光扫向祖约父子,厉声道:“我倒要看一看,是你们一群乌合之众善战,还是我十万西府军悍勇?” 刘离与杜麟跟随李峻一同上殿,只是二人的官阶低微,一直都站在门外。 听到李峻的将令,两个人无所顾忌敌走进东堂,单膝跪地,齐声道:“卑职领命。” 随后,二人起身便要离去。 “这里是皇宫,是你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吗?来人,给我拿下。” 苏峻彻底翻了脸,亦是无所顾忌地大吼了一声。 然而,不等殿外的军卒拿人,只见近千名西府步战军持刀由神龙门冲了进来,领兵之人正是临海公主司马英槿。 苏峻见状,脸色大变,目光凶厉地望向了王敦与王导。 虽然司马英槿是公主,却没有在皇宫领兵的权利,若想带西府军入皇城,除非奉天子诏,否则也只有王敦与王导的里外配合才能办到。 苏峻之所以能带自己的近卫军入宫,也是得到了庾亮的帮助。 “陛下,临海救驾来迟,请陛下恕罪。”司马英槿向气得脸色有些发青的司马绍执礼。 随后,她盯着苏峻,高声道:“苏峻无旨带兵入宫,意图谋害天子,给我拿下。” 苏峻的确是擅自领兵入宫,司马英槿也是如此,而且领的还是李峻的西府军。不过,她是临海公主,是皇族,说一句救驾也就不理亏了。 几十名步战军听到公主的命令,皆是望向自家大将军,见到李峻颔首,几十人蜂拥而上,将苏峻与许柳反拢双臂,压在了地上。 苏峻口中大骂,并极力反抗,却被死死地按在地上,脸上也被结实地打了几拳,口鼻内皆有鲜血流出。 “世...回,你想做什么?你...要当窃国之臣吗?” 司马绍猛地站起身,声音颤抖地说着,继而又将目光望向司马英槿,问道:“临海,你...你也要帮着他们吗?” 一瞬间,司马绍体味到了父亲司马睿当年的无奈与愤怒。贵为天子,却被权臣所胁迫,毫无反击的能力,父亲正是在这样的愁困中郁郁而终。 当下,承袭帝位的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李峻望着司马绍,又瞥了一眼地上的苏峻与许柳,以及站在不远处脸色惨白的祖约祖涣,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他的确想杀掉苏峻,这与辱妻一事无关,只是想最后做一次尝试,让这本是安定的建康能继续下去。 他不能当众杀苏峻和许柳,所以才会安排司马英槿来做这件事,以临海公主的身份杀掉苏峻。 然而,天子司马绍说出了窃国之臣四个字,这份定语让李峻觉得很无奈。自己若是真在意建康这一隅之地,司马家的人早就死光了。 既然人家不领情,自己也就没必要多发善心,终归是无亲无故,死与活也就都无所谓。 “陛下,是苏峻咄咄逼人,臣才会出此下策。”李峻冲着司马绍一拱手,苦笑道:“臣若真如陛下之言,又怎会携妻来找陛下求公理?” 李峻说着,左右环顾了每一个人,无奈地摇了摇头。 “逢此乱世,江东尚能安稳,实属不易。” “臣一人独闯西境,为朝廷收复六州,如今更是领兵浴血奋战,夺回了大河以南,换来的也不过是一句窃国之臣。” “哈哈哈...”李峻笑了起来:“臣,不过是想让天子无忧,百姓免遭战乱之苦而已。” 李峻的话让司马绍一怔,怒极的神情也缓和了下来,脸上有了尴尬之色。 “陛下,李峻乃守疆之臣,不该参与这朝堂的权斗。”李峻自嘲且轻蔑地笑了笑。 继而,李峻不再望向司马绍,紧握着裴璎的手,笑着摇头道:“我已经尽力了,既然人家不领情,咱们就走吧!回西境,这里的一切本就和咱们没有关系,何必添这个麻烦呢?” 说罢,李峻冲着司马绍略一施礼,牵着妻子的手,领兵离开了皇城,临海公主司马英槿也跟在了刘离的身侧。 太极东堂内,突如其来的兵乱在陡然间消失,这让天子司马绍略显茫然,而李峻留下的那一番话,也让他陷入沉思中。 忠与奸,黑与白。 看似最简单的相对,有时候却是最难分辩。李峻有窃国的实力,但他真是窃国之臣吗? 天子司马绍自我否定了这个想法。 临海公主能将西府军带进皇城,一定有王敦参与其中,也必然会有王导的帮助,难道王导也要反叛朝廷吗? 另外,苏峻竟敢在无诏的情况下,将自己的近卫带到太极东堂外,这种行径极其危险,他又是得了谁的帮助?难道庾亮也要谋反不成? 司马绍摇了摇头,他知道这与谋反无关,只是两个对立方的出招而已。 李峻在帮王敦,可他也做到了那日的承诺。 王敦确实有些变化,除了掌兵权外,其他诸事多不参与,更是少了许多跋扈之事,也有了为臣子的模样。 另外,李峻与苏峻本无交集,为什么一直对他会怀有戒心呢?王导不赞同调流民军过淮水,是他让李峻如此做的吗? 苏峻,这个人到底有什么问题呢? 第四百零七章:返程归家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对于天子司马绍的疑惑,李峻可以回答,可以按照史书所记录的惨状描述给司马绍。 可是,他会信吗? 不仅是司马绍不会信,就是整个建康的人都不会信,谁会相信这样疯言癔语呢? 因此,李峻觉得自己做过了努力也就可以了,接下来的旦夕祸福只能是各凭天命。 宽阔的江面上,四十艘战船缓缓西行,渐渐地将建康城抛在了身后,成为了一个微不可见的黑点。 楼船的甲板上,刘离揽住司马英槿的肩头,望着视线之外的建康,轻声道:“公主,你知道吗?我每天都好害怕,害怕你不要刘离了,害怕你不会走出那座皇城,害怕你会成为别人的妻。” 说着,刘离将司马英槿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继续道:“我每天都在安慰自己,让自己不要乱想,让自己安心,可见不到你,我真的很慌。” 司马英槿轻抚着刘离的胸口,将头靠在刘离的胸前,柔声道:“傻瓜,我不是什么公主,我也不想做什么公主,妾身只想做你的妻,这辈子是长余的妻,下辈子也是呢!” 刘离笑了起来,搂紧了自己的爱人,轻声道:“我和大将军说了,大将军也答应等到了梁州,他会替咱们补办一个最隆重的婚宴,会让所有的将军们做迎亲的人,我要风光地娶你进门。” 司马英槿笑道:“那...咱们的府邸在哪里呀!妾身听说你爹爹在雍州任刺史,你会到长安辅助父亲?还是说要留在梁州呢?” 刘离摇头道:“这个...大将军倒是没有说。” “长余,在哪里都无所谓。”司马英槿将头在刘离的胸前蹭了一下,轻声道:“无论大将军让你到何处,妾身都会陪着你,咱们夫妻二人不分开的。” 此刻,司马英槿真如她自己所说,不再想做什么公主了,只想陪在刘离的身边,做一个相爱相守的女人。 正因如此,她认同了李峻,对李峻也改了称呼。 主船的船舱内,李峻正在与裴太妃说着话,裴璎也陪坐在一旁,将剥好的枇杷果摆在果盘中,送到了裴太妃的身前。 “阿姐,您既然跟着二郎到梁州,以后就不要再回建康了。二郎知道阿姐不是穷奢极欲的人,必然也不会贪恋那点虚无的权势。” 李峻拿起一个枇杷果,递给裴太妃,笑着继续道:“等阿姐到了梁州,若想住在家中也可,若想自己住的话,二郎就给您建个府邸,离家近一些,璎儿也能常陪你您说说话。” 裴太妃接过枇杷果,轻咬了一口,笑道:“二郎,你与阿姐说实话,为何不让阿姐再回建康呀?就因为天子的偏心吗?” 李峻笑着摇头道:“并非如此,咱们姐弟一场,二郎敬您,不想阿姐再遭受磨难,至于其他人...” 李峻收起了笑容,淡淡地说道:“人有生死,不避祸福,他们与我无关,我也自然不在意他们的将来。” 裴太妃望着李峻,点了点头,没有再多问,只是转头对裴璎道:“璎姑娘,阿姐想住你家,如何呀?” 裴璎用锦帕擦了擦手,揽住裴太妃的胳膊,笑道:“那就太好了,家里人多,也热闹,住在一起也能多有照应,璎儿还真担心阿姐要自己住呢!” 李峻打趣地笑道:“阿姐,为何不与二郎商议呀?那可是二郎的府宅呀!” “算了吧!我可看出来了。”裴太妃点了一下李峻的额头,笑道:“别看你在外边威风八面,家里应该都是璎姑娘做主的,你也要听她的话。” 说着,裴太妃压低了声音道:“看看你那三夫人李秀,多能杀人的女将军,比阿姐当年还心狠,可见到我家璎姑娘,还不是乖乖地听话!” “哈哈...” 李峻笑着站起身,口中说道:“阿姐果真是睿智呀!慧目见真谛,一眼就能看出谁才是真正掌权的人。” 说罢,李峻对着裴璎玩笑道:“夫人,郎君想要离开片刻,欲与属下商讨返程事宜,不知夫人准否?” 裴璎笑着挥手道:“准啦!去吧去吧!” 裴太妃看着嬉闹的夫妻二人,心有羡慕,又略带感伤,最终还是怡然地笑了起来。 ★★★ 此次返程,骞文与荀灌并没有将李峻等人直接送往梁州,而是在荆州的江陵城作别。 之后,夫妇二人率战船沿水路南下,返回交州。 李峻等人在江陵城留住两日,李峻与荆州刺史陶侃在酒席间谈及了建康之事,陶侃也反对流民军过淮水,并对苏峻等流民帅的行事深感忧虑。 不过,陶侃不属强权豪门之列,也不愿意掺和朝党的纷争,故此也只能是摇头苦笑,期盼天子能做出睿智的选择。 两日后,在穆君逸的护送下,李峻一行人离开了江陵城,由水路途径魏兴郡进入梁州,返回了南郑城。 李峻这次外出,时间达数月之久。 不仅是家中的三个孩子想爹爹,就是守家的二夫人宋袆见到夫君时,也是泪眼婆娑,不住地说着挂念的话。 入夜,李峻哄睡了三个孩子,来到了宋袆的房间。 看到宋袆正在弯腰整理床铺,李峻从后搂住了宋袆,在她耳边柔声道:“今日一进门,小孩子哭,你也跟着哭,羞不羞呀!” 宋袆转身搂住李峻,一边亲吻,一边喃语道:“妾身就是想念二郎,才不管别人怎么看呢!姐姐和两个妹妹都在二郎身边,唯独妾身不在,妾身怕二郎忘了宋袆。” 李峻将宋袆抱了起来,迎合着宋袆的激情,轻声道:“不准瞎说,我如何会忘了家妻呢?二郎永远都不会那样做,伤了你的心,如同夺了我的命一般。” 在李峻的心中,自己的女人只有姐妹的大小,没有妻妾之分,所以都会称之为妻,这也得到了裴璎的认可。 久别胜新婚,一番云雨自不必说。 潮红未退的宋袆伏在李峻的身上,纤纤玉指拨弄着李峻的嘴唇,笑道:“二郎,妾身听说你带着姐姐和三妹面见天子呢!天子还给她们好多的封赏,真是让妾身羡慕呢!” 李峻捏着宋袆的脸蛋,笑道:“那有什么好羡慕的,都是拿咱家的东西做人情,你要是喜欢,我给你封赏。” 说着,李峻故作威严地说道:“李宋氏,朕封你为南郑县君,食邑三千户,赏朝服珠冠。” “还...还有什么来着?”李峻翻着眼睛想了想,又赶忙继续道:“还有,务必要替朕多生几个龙子龙女。” 说着,李峻忍不住地笑了起来。 宋袆也笑着亲了李峻一下,配合地小声道:“李宋氏谢陛下隆恩,妾身一定会让陛下如意。” 宋袆知道李峻是在说玩笑话,自己也是在说着戏言,但她的心里总有一种感觉,自己的二郎不输于任何人,哪怕是天子。 天下有多大,宋袆没有走过,不清楚。 天子的威仪是个什么样子,宋袆也没有见过,也便更不清楚。 但她知道,二郎终有一天会站在最高处,以君临天下的姿态面向世人。 若是有那一日,自己还会守在二郎的身后。 这是一种荣耀,也是一种幸福,是万千女人都可望而不可即的幸福。 若有那一日,二郎的心会变吗? 宋袆深情地望着李峻,轻轻地摇了摇头。 二郎不会变的,永远都不会。 ★★★ 月色如水,李府沉浸在了宁静中。 在距离李府不远的一处宅子里,一对多年未见的母女正抱头痛哭,泣不成声。 羊献容没有想到女儿司马英槿会来梁州,心中的自责让她觉得无颜面对女儿,而对女儿从未放弃过的思念,则让她紧紧地搂住了司马英槿,放声大哭了起来。 羊献容清楚女儿所受的苦难与凌辱,她经历过的一切,女儿都曾遭遇过,甚至比自己所承受的还要残酷,远远不是一句苦命所能表述。 “英槿,娘亲对不起你,娘亲也一直在找你呀!” 羊献容不住地抚摸着女儿的脸颊,不停地说着,泪水也止不住地从眼眶中倾泻而出。 “娘,女儿没事了,英槿回来了,终于又回到娘亲的身边了。”司马英槿亦是哭泣地说着,紧搂着浑身颤抖的母亲。 寝房的门口,刘离一直站在那里看着痛哭流涕的母女,而刘熙则站在他的身侧,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刘熙不知道该如何劝慰娘亲,以及这个素未谋面的异姓姐姐。 “皇后,刘离给您见礼。” 最终,刘离担心母女二人哭得太久会伤到身体,只好以见礼的法子,打断了这一重逢后的悲情。 “刘将军,这里没有皇后,只有羊氏。”羊献容止住了哭泣,抹着眼泪要向刘离还礼。 刘离见状,赶忙跪在了地上,叩首道:“刘离拜见岳母,小婿与英槿私定终身,未能得岳母的应允,还请岳母恕罪。” 于此同时,司马英槿也来到刘离的身侧,一同跪在了羊献容的身前。 之前,羊献容曾听李峻说过,是刘离救了女儿,也说刘离一直护在英槿的身边,她以为刘离只是在履行当年的诺言而已。 她并不知道这二人会有如此的情意,更没有想到刘离会娶饱受凌辱的英槿为妻。 如今,若用寄人篱下来形容羊献容母子的处境有些不妥,但她在西境确实要依仗李峻,也一直都靠依附李府而活。 对此,羊献容的心中有戚然,却也无可奈何。 同时,李峻的念旧以及李家人的仁义,也让她打消了诸多的顾虑,暂时也就藏起了那份戚然。 刘家在西府的地位,羊献容早已知晓。 刘离的父亲刘沈,如今在雍州任刺史,掌辖雍州诸事。家中的姐姐刘凝之在西府锦署为女官,与李峻的大夫人裴璎情同姐妹。 另外,刘凝之的夫君,也便是刘离的姐夫,是冠军将军郭诵。 郭诵是何人呀! 他可是李峻的亲外甥,是西府军的副帅,而且他的弟弟是建武将军郭方,正是这兄弟二人替李峻掌管了整个西府军。 由此,刘家深得西境王李峻的信任,在西府中的地位极高,也有着极大的权势。 羊献容觉得女儿英槿若是嫁给刘离,在西境就无须仰人鼻息,而自己与熙儿也算真正有了依靠。 这是女儿的幸福,也是家中的幸事。 正因如此,当羊献容听到刘离的话后,再一次泪流满面,上前扶起了刘离与女儿,流泪地笑道:“我哪里会不应允?你们能相敬相爱,正是我所求,也是英槿的福分呀!” 刘离闻言,赶忙摆手道:“岳母,您可别如此说,这应该是刘离的福分,公主不嫌弃刘离,愿意下嫁刘家,刘离必定生生世世都要与公主相厮守。” 羊献容抹泪笑着,冲着刘熙一招手  唤道:“熙儿,还不快来拜见你心念的长姐。” 第四百零八章:祸乱凉州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金城郡,属凉州,西汉始元六年置,治所为榆中县,领榆中、金城、白土,浩门、允街五县。 榆中县临近凉秦二州的交界。 自李峻的西府统辖了秦州后,秦州境内平息了战火,百姓的生活逐步安稳了下来,临界的榆中县也因此受益,少有战事发生。 之前,刘曜曾率二十万大军进攻凉州,刺史张茂在不敌的情况下,曾假意投降于刘曜。 待刘曜兵败身亡后,张茂则再次向江东晋天子司马睿称臣。 凉州军与西府军同属朝廷的兵马,这让双方的关系走得比较近,金城郡太守彭侯与秦州刺史骞韬也有了交往。 彭侯,金城郡太守,陇西襄武人。 彭家是陇西襄武的世家大族,彭侯也正是凭借家族的势力才能任金城郡太守。 另外,彭侯的正妻出身于陇西李氏,其娘家亦是门阀大族。 这样的大族联姻,也为彭侯执掌金城郡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 当下,正因为双方的关系不错,凉州并没有在金城郡内派驻大量的兵马,就连之前防范刘赵匈奴的兵力也后撤到了武威郡一带。 如此一来,金城以及周边诸郡的凉州军不到万人,在防御的兵力上也就显得有些不足了。 媪围城,位于榆中县的西北,始建于汉武帝时期。 原本,媪围城是西域商旅进入中原的第一个军事重镇,也正是因为商贸的流通,媪围境内的百姓一直都过着安定富庶的生活。 然而,天下大乱后,商贸的通道被切断,战火也席卷了媪围城中的一切。安定与富庶成为了过往,荒凉与贫瘠成为了这座城池的现状。 既然媪围变成了荒城,凉州府也就放弃了那里,既没有派兵驻守,也没有调遣州府的官员掌管民事,只是将那片区域划归了金城郡,任由太守彭侯来处置。 金城郡的人口数量不多,多数都集中在榆中、金城以及允吾一带,彭侯没有向媪围迁民的想法,故此也将媪围旧城置之不理,任其成为了荒芜之地。 然而,府衙的不作为给流民带来了机会,有人占据了媪围城,将那里暂时变成了自己的独立之所。 氐王句渠知被李峻赶出了秦州后,先是带着族人流牧于朔州以北的荒地,继而又向西进入凉州境,在媪围的芦塘湖附近停下了迁徙,最终逐步地占据了媪围城。 句渠知在秦州北的羌氐人心中甚有威望,周围不少的羌氐得知他占据媪围城后纷纷来投,再加上当年也有大量的族人跟随。一时间,媪围附近的羌氐人竟达到了两三万之多。 在当下的这个乱世,有了人口便得势,积聚起势力的句渠知便想要复仇。 不过,他并不糊涂,知道以自己当下的实力无法与西府军交锋,所以在等待时机的同时,也将目光望向了金城郡和武威郡。 之所以敢挑战凉州军,因为句渠知找到了一个可靠的盟友,此人有能力解决掉张茂,夺下凉州府,句渠知也就想要与他合作。 若是有了凉州为后援,句渠知有胆气挑战西府军,更有信心杀入秦州,赶走坐镇秦州的刺史骞韬。 李弘,世人都说这个名字是太上老君的化名,而叫这个名字的人便是老君降临凡尘的化身。 正所谓“李弘王治天下,天下将太平,民众享受大乐。” 句渠知不确定那个道人是不是真的姓李,就连单字的弘是不是真的也不从考证。 然而,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个道人在凉州境内的信徒众多,就连张茂身边的文臣武将都有不少跪伏在道人的身前,虔诚的祈祷。 另外,还有一点让句渠知最为高兴,那个道人与李峻有仇,好像还是很深的旧怨。 因此,句渠知决定放弃攻打金城郡的计划,先帮李弘道长夺下武威郡,杀了张氏一族,然后再领兵夺下金城郡,杀进秦州。 ★★★ 天梯山,位于凉州武威郡境内,距离姑臧城南百里,其山势险峻,山中多有洞窟,大小不一。 在诸多的洞窟中,位于半山腰有一处洞穴,名为金光洞。洞中因无火而有光明,被周围的百姓称奇。故此,里面居住的道人也被尊称为下凡的老君。 诸如此类的幻术,对于李弘来说并不出奇。 当年,自己在荥阳城的庆真观中可借仙家的兵器,如今的这点光亮又算得了什么呢? 想起庆真观,李弘就无法忘记荥阳军,而想到了荥阳军,必然就会与李峻联系到一起。 当年若不是跳进污水河中逃走,自己早就死在那些荥阳军刀下的,哪里还能有此时的风光? 如今,西府军就是荥阳的那些人在掌辖,李弘早就通过信徒打听的一清二楚。 所以他要报仇,要利用凉州军来攻击西府军。 要想达到这一目的,眼下最紧迫的事情,就是尽快解决掉凉州的张氏一族,掌控凉州府,如此才能真正掌辖凉州军。 “刘仰,此乃天赐神玺,命我为王。” 金光洞内,道袍在身的李弘略一探手,在虚空处拿出一枚玉玺,望着身前的刘仰,继续道:“神授之权,天命如此,我本无心,亦不敢有违天意。” “唉...”说着,李弘轻叹一声,似无奈地摇了摇头。 从李弘的凭空取印,再到这一番无奈的言辞,刘仰早已是满心崇敬,而望向玉玺的双眼中更是流露出贪婪之色。 刘仰,凉州武威郡人,在张茂的帐下任牙门将一职,颇受张茂的信任。 刘仰虽是武将,却对求仙问道之事极为痴迷,听说金光洞中有仙道后,便常来拜望,一来二去也就成了李弘的座下弟子。 “仙师,这玉玺可否容弟子一观?”刘仰的口中虽然请求,却是两眼紧盯着玉玺,一双手也颤抖地伸了出去。 “这有何不可?” 李弘将玉玺递给刘仰,笑着继续道:“虽说是仙家之物,不可随意亵渎,可你是本座的弟子,以后亦是要位列仙班的人,当然可以随意赏鉴了。” 听到李弘如此说,刘仰接过玉玺的手更是颤抖得厉害,若不是李弘轻扶了一下,险些将玉玺掉落在地。 玉玺为方形,由整块白玉雕刻而成,其上并无其他的花纹,仅有一个简约的鼻纽,系着混有金丝的缓带。 玺印采用了朱文雕刻,配有线条简单的边框,其内则是以古字体的形态篆刻的印文,笔划较为松散,却是显得古朴苍茫。 刘仰不知道仙家的印玺应该是个什么样子,但他可以确定这枚玉玺绝不是当今之物,至少也要比秦代还要久远。 “昊天授命,既寿永昌。” 刘仰轻声念出玉玺的印文,不禁大惊地问道:“仙师,这是传国玺吗?” 李弘淡淡地笑道:“非也,传国玉玺即便是帝王之物,却也不过是凡尘俗物,怎能与此玺相比?” “对...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是弟子妄言了。”刘仰连连称是,同时又心生愧疚,觉得自己真是亵渎了神明。 “仙师,既然如此,您必然不可违天命。”刘仰将玉玺递还给李弘,轻声道:“取天下乃是神授之意,亦是您为子民谋安康之责,弟子原助仙师行此大道。” 李弘望着虔诚的刘仰,颔首道:“昊天命本座以凡体之身谋天下,必有其深意,也应该不准本座施以仙法。” 说着,李弘转身回到莲花座上,继续道:“凡体之身必要用凡间之法,我要用凉州军来秉承天意,你可有解决之策?” 刘仰上前一步,跪坐在李弘的身前,略做思忖道:“弟子手中有三千兵马,阎曾的麾下亦有六千凉州军,再加上其他弟子的部曲与府兵,算起来也过万人,夺下姑臧不难。” 刘仰口中的其他弟子,皆是凉州刺史张茂麾下的官员,他们都臣服于李弘的仙法,甘心成为仙人的座下弟子。 “那好,这件事情就交由你来办。” 说着,李弘再次将玉玺凭空取出,交给刘仰道:“本座命你为仙都使,你可以此为令,统辖各弟子行事。” 刘仰先是一怔,随后赶忙诚惶诚恐地接过玉玺,叩头谢恩。 “张氏一族造孽深重,自当受天谴,然本座不忍他们一族经历魂飞魄散之劫难,还是让他们入轮回吧!” 原本,道家并无轮回转世一说,但自汉朝之后,佛教盛行中原,一些道门也渐渐有了这种说法。 不过,李弘的话却并非是善意之言,而是在明确地告知刘仰,斩草要除根,要杀光张氏所有的族人。 “弟子领法旨。” 刘仰说着,手举玉玺,向李弘再次叩首,随后起身退出了金光洞。 望着离去的刘仰,原本神色超然的李弘露出了笑意,继而起身来到洞口,轻声地吩咐道:“命人去媪围城,通知氐王句渠知,让他做好出兵的准备。” ★★★ 姑臧城,武威郡郡治所在,凉州府的府衙也在城中。 姑臧城缘自匈奴,匈奴人称其为盖臧城,汉人依匈奴发音称为姑臧。 当年,匈奴右方王将河西地区划分给浑邪王、休屠王、折兰王、卢候王等七八个王。 武威一带是休屠王的领地,休屠王在姑臧的西北筑休屠城作为王宫,称其为盖臧城,又称凉城。 汉武时期,浑邪王杀死休屠王,率部众四万余人归附汉朝,盖臧城犹存,却也在战火中受损严重。 之后,朝廷在旧城的基础上重建新城,作为了郡治的所在,并将盖臧设为武威郡首县,称其为姑臧县,城池则称为姑臧城。 第四百零九章:远虑导致近忧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张茂,字成逊,安定郡乌氏县人,张轨之子,张寔的胞弟。 建兴八年,张寔遇害后,张茂继任凉州牧,奉东晋为正朔,掌辖凉州。 掌权之初,张茂清虚恬静而好学,少把名利之事放在心上,在善听谏言的同时,也有着决断大事的才能。 正因如此,凉州军民对刺史张茂多有敬重,皆听从他的调度。 在他的治理下,凉州也避免了多次战乱的波及,从而让不少从中原逃来的汉人得到了容身之所。 刘赵政权灭亡后,西府统辖了秦雍二州,这让凉州彻底从刘曜的威胁中解脱了出来。 没有了匈奴人的进逼,张茂将凉州的治理放在了通商、城防以及扩充凉州军这三个方面。 尽快改善与西域的通商环境,能够确保凉州府税赋的增加,而城池的修建与加固,以及兵员的增加,则能保证当下一次战乱来临时,凉州有足够的能力抵御外敌的入侵。 这三者可谓是相辅相成,缺一不可。 然而,凉州府在姑臧城的大兴土木耗资巨大,引起了境内门阀士族的不满,而税赋的不断增加,又给寻常百姓和商贾平添了负担。 一时间,在武威郡乃至凉州,张茂虽不能说是落得怨声载道,却也是多失人心。 在凉州境内的大族中,陇西李氏占了半数之上,其他的则为张氏,温氏,彭氏以及敦煌的令狐氏等。 若说起陇西李氏,倒是与李峻颇有渊源。 李峻的祖上出自陇西狄道县,与凉州的李氏一族属同宗。 当年,李峻的父亲李烈入京都洛阳任职后,举家搬去了平阳郡,由此也便与凉州的李氏断了联系。 李峻掌辖西境后,凉州的李氏族人通过老夫人李云氏续上了亲情,与李家重新建立了联系,如此也便与李峻攀上了关系。 对于这种八竿子打不到的亲戚,李峻可以不予理会。 然而,他并没有那样做,而是给予了极大的热情,命秦州刺史骞韬一定要给陇西李氏多行些方便。 不为别的,李峻只是相中了凉州,也由此看重陇西李氏在凉州的势力,他以后需要这股势力。 “明公,当下虽说兵事暂息,然世上祸乱未平,只可崇尚道德,并不宜兴劳役,大肆修造雕饰亭台楼榭,可明公为何要如此呀!” 州府衙门内,别驾李昭望着冷颜的刺史张茂,拱手继续道:“此番土木的兴建,比以往多有奢侈,而在修造经营中,违反常制处更是比比皆是,这非是士人百姓对明公所期望的呀!” 李昭,字虚静,陇西狄道县人,任凉州刺史别驾。 李昭并不反对张茂对凉州兵力的扩充,对城防的修缮与加固也极为赞同,只是对张茂修建灵钧台一事颇有微词。 修筑高台,居于其上。 如此,的确具有极好的军事防御作用,可以起到避险之用,这也是张茂不顾反对,力主修筑灵钧台的重要原因。 然而,张茂所建的灵钧台,并非只用于居住和军事防御,还兼顾了祭祀、观天文地理。故此,才会称其为灵钧台。 如此一来,整座高台的建造规模极其庞大。 除了高台的八十道围墙与超九仞高的地基外,张茂还要求在高台上修建楼台殿阁,而且必须要达到飞檐斗拱,雄伟壮丽之态。 不仅如此,张茂还要求在楼宇亭台内画以五色,饰以金玉,皆需采绮装饰,这就有些过于奢靡了。 正因如此,李昭想要劝阻张茂停止修建灵钧台,多给百姓一些修生养息的时间。 听着李昭的谏言,张茂沉声道:“虚静,你也说天下之乱未平,我筑灵钧台正是为了危急之时而用,这有何不妥呢?” 见李昭正欲再劝,张茂摆手道:“既然为乱世,则不能拘泥于常言,更不能因当下的安稳而无远虑,你无需再说了。” 说罢,张茂略有不满地冲着李昭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 “唉...”李昭苦叹了一声,无奈地拱手告辞,转身离开了州府衙门。 “远虑?是怕自己来不及过上糜费的日子吗?” 回府的马车上,李昭心有苦楚,自我感慨道:“不过一州而已,怎么就起了如此的奢靡之心呢?西府掌辖西境六州,就没有看人家修什么高台楼宇,偌大的长安城不也只是修缮街巷里弄吗!” 听到家主提及西府,随车的老奴李福说道:“主君,今日早些时候,西府李家让人送来了一些瓜果,李家老夫人让人还送来了不少的丝棉,说是给小辈们做些衣物用。” 李昭点了点头,笑道:“倒不是要攀附武都公李峻,陇西李氏与西府李家本就是同宗,而咱们家和西府李家还是同族,这是一脉相承的血缘至亲,哪有不亲近的道理呀?” 略作思忖后,李昭继续道:“等过些时日,我要寻个时间去趟梁州,去见一见老嫂子。” “唉...”李昭感慨道:“上一次见老嫂子的时候,我还正值年少,如今李烈大哥不在了,大家也都老了,应该多走动才好啊!” 李福点头道:“主君说的是,大家都是亲戚,是该多走动的。老奴听来人说,武都公已经返回了梁州,西府军夺了大河以南的多半州郡,将羯人尽数赶到了河北之地。” “你是说...他把洛阳城抢回来啦?” 李昭不敢置信地问了一句,继而感叹道:“想想亦是可笑,我这本家侄子有如此大功,却毫无狂妄之心,更不见他大兴土木,为自己营造奢靡之所,你再看看咱们凉州府...” 李昭的话未能继续说下去,只是轻叹地摇了摇头。 ★★★ 梁州,南郑城。 李府内,一家老少皆聚在老夫人李云氏的院子里。 三个孩子正围在李云氏和裴太妃的身边,女孩儿撒着娇,男孩儿则在一旁跑来跑去地玩闹。 “李夫人,您真是有福气呀!” 裴太妃搂住李妍,笑着继续道:“不仅是儿孙满堂,小辈们也都知道孝顺您,咱们女人求个什么呢?不就是到老了能有这一天嘛!” 裴太妃的年纪比李云氏小不少,对外又称是李峻的阿姐,即便是有着太妃的身份,对李云氏却也是给与了足够的尊敬。 “太妃呀!老身确实是有福气,也算是苦尽甘来了。”李云氏接过李婉儿剥好的柑橘,笑着继续道:“不过,太妃能和老身一起来享这个福分,这才是老身和李家最大的福气呀!” 裴太妃也接过李婉儿递来的橘瓣,笑着抚摸着小丫头的脸蛋,夸赞道:“二郎为人谦逊重义,孩子们也个个都像他,多学识知礼仪,想来是李夫人持家有道,璎姑娘亦是多有费心了!” 如今,裴太妃视裴璎为族亲,自然要趁机替这个族妹说上几句好话。 “太妃呀!这持家之事,老身可不能抢功,更不能因为璎儿为媳就有所偏袒。” 李云氏笑道:“这家里的大小事儿,都是袆丫头和翠烟丫头在打理,都是她们的功劳,与我无关呀!” 说着,李云氏拍了一下裴璎的手背,又将目光望向一旁的宋袆和翠烟,赞许地笑了笑。 “娘,这哪里算什么功劳呀!这都是宋袆和翠烟应尽的责任。” 宋袆笑着摸了一下翠烟微隆的小腹,继续道:“夫君不在家,大姐整日也有太多的公务要忙,翠烟才是最费心呢!挺个肚子还要跑来跑去的,劝她也不听。” 如今,翠烟的身份得到了明确,有了身孕的她也成为家里重点保护的人。 “二夫人,没事的,要是真不方便了,我就歇着。” 翠烟说着,自己也摸了一下肚子,欣然地笑了笑。 虽说翠烟成为了李府的五夫人,可素日里还是习惯将自己的身份低于宋袆与李秀,即便是对范洛儿也是恭敬有加,从无冒犯之举。 对此,李峻常笑说她是过于谦卑了,而翠烟去觉得自己必须要这样做。 之前,自己只是一个低贱的女婢,跟了姑娘才留在了姑爷的身边,也因此得到了姑爷的垂爱。 如今,姑爷变成了自己的夫君,但这并不意味着自己就真的要以五夫人自居。 若是如此,一旦在处事上有所纰漏,为难的不仅是夫君,更会让已成大姐的姑娘伤心。 “娘,太妃,您二老看看。” 宋袆拉住翠烟的手,打趣地笑道:“到现在,老五都不舍得喊我们一声姐姐,若要外人见到了,准保说我们几个姐姐欺负她呢!” 说着话,宋袆冲着裴璎笑道:“说不准,老五在咱们夫君面前有多诉苦呢!” 裴璎亦是笑望着翠烟,问道:“丫头,你老实交代,到底有没有吹枕头风呀!” 翠烟红着脸连连摆手,逗得大家皆是笑了起来。 对于儿子身边这五个女人,老夫人李云氏很满意。 虽说老二宋袆与老五翠烟的出身不好,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她们只要是对峻儿一心便可以了。 家和万事兴。 修身,齐家,治国,方能平天下。 李府内的一团和气,这是李云氏最愿意看到的,若能多多地开枝散叶,也是她最希望的事情。 至于平天下,老夫人李云氏并没有想那么多,只要峻儿和一家人都能平平安安,这也就足够了。 第四百一十章:家事亦是大事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西府,紫竹台。 从建康返回后,李峻再次回归到繁杂的公务中。 每日里,除了批复公文外,他将关注的重点放在了凉州一带。 从影卫与十三行所探来的情报分析,凉州极有可能发生内乱,而内乱的主因看似和民众的不满有关,实则是那个妖道从中作乱。 李弘,李峻知道这个有些妖法的道士。 不过,李峻不认为他会妖术,那些所谓的术法应该是类似魔术的技巧,又或是传统的戏法而已。 按理说,大家同为晋臣,皆是在为天子守疆土,李峻应该把自己所知晓的事情告知凉州刺史张茂。 然而,李峻并不打算这样做。 他想要将凉州划到西府的掌控中,如此就能将雍、秦、凉三州连在一起,从而达到西境真正的整合,为全面进攻大河以北的诸戎消除隐患。 没有内乱,西府军就没有借口挺进凉州,没有凉州张氏的失势,李峻也不能彻底掌控凉州。 所以,这其中没有同辅天子一说,有的只是你死我活的利益争斗。 “周靖,近来的兵源情况如何呀?” 李峻放下手中的毛笔,将批复的公文递给顾扬,继续问道:“当下,各地定武堂学员招收的情况怎么样呀?能有多少人可入军中?” 之前,为了迎战石勒军,李峻抽调了半数以上的兵力进入中原,并在战后将大多数人留在了司州与兖州境内,并没有带回西境。 故此,西境需要招募新的兵员,定武堂则是吸收新兵的最佳之所。 经过多年的努力,李峻将定武堂建成了类似后世的准军事学院。 西府军的所有新兵都出自定武堂,而定武堂则让新兵系统地学习了军谋之策与临敌的武技。 与其他兵马随意抓募的兵源相比较,定武堂的学员无论是在战力上,还是军心的决绝以及同袍情上,都要远胜于那些乌合之众。 “大将军,属下前几日向镇武将军问询过此事。”周靖拱手回道:“据江霸所说,眼下的学员充足,可入军中的学员有近三万人,再加上以往受训的旧部曲人员,充实到军中的兵力可达七万之多。” “七万?”李峻点了点头,笑道:“不少了,咱们当年也不过是领着一万余人闯西境,如今在短时间内就能募集七万的兵力,已经很不错啦!” 周靖笑道:“大将军,主要是境内这两年没有战事发生,口粮充沛,咱们西府的自然人口也就增加得快一些,再加上外来的逃难之人,人口数量也就更多了。” “有人才能有兵,有人也才能养兵呀!” 李峻点了点头,感慨道:“都说这个智谋天下,那个雄霸一方,可最终靠的还是百姓,没有百姓的支持,就算一个将军有天大的本事,也会一败涂地。” 说着,李峻拿起另一份公文,口中继续感慨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是咱们西府要牢记于心的话呀!” 大将军的这句话,周靖深表赞同。 另外,关于爱民如子,重视民生这一方面,周靖又觉得大将军已经做得足够好了,远超于其他的霸主。 不说别的,只说大将军的吃穿用度,从没有过奢靡之举。 李府的建筑很寻常,比不上一个世家大族的府邸,甚至连豪商的家宅都要比李府建得有规模,更气派。 家用之物更不必说,顶多也就与商贾之家有些类似。可李家的用度岂能与商贾相比较呢? 李峻乃是整个西境的王呀! 正因为李峻在如此做,所有的西府官员也便形成了风气。 大家并非是要刻意地做出穷苦状,而是都不愿意在奢靡上浪费钱财,过着正常的生活即可。 若是有人故意炫富,或行极奢之举,反倒会招致别人的反感和冷遇。 上行下效,便是如此。 “妹夫,我听说宋雉妹子又有身孕啦!” 李峻笑望着周扬,继续道:“姐夫要恭喜你啦!你姐想请鲁先生给宋雉妹子瞅一眼,她也放心。你今日就去找周信,带着宋雉妹子去见鲁先生吧!” 近两年,李峻为了照顾鲁胜的身体,让他无需到紫竹台办公,所有的公文都会送到草塘的小院,在家中便可处理相关事宜。 周信是周靖的长子,酷爱习医术,鲁胜将他作为关门弟子留在身边。 周信在学医的同时,也跟着鲁胜学习处理公文,学习做人与为官之道。 听到李峻如此说,周靖笑道:“看大将军说的,应该让犬子过来,哪有让周主簿去找他一个毛孩子的道理?” 说着,周靖对一旁的随从吩咐了几句,随从领命后退出议事堂,去唤周信来紫竹台。 李峻笑道:“周信跟着鲁先生也有几年了,医术我倒不清楚,公文上经常能见到他的笔迹,应该是鲁先生让他代笔,或是许他独立处理州府事宜,我看很不错嘛!” 周靖感慨地点头道:“这孩子呀!性子弱了些,也多亏鲁先生的教诲,才能学点安身的本事,属下不奢求让他为西府做事,能悬壶救百姓于病痛也是好的。” “哈哈,怎么都好呀!”李峻点头赞同,继而望着周靖,问道:“周靖,你那儿子的年纪不小了,也该到了娶亲的岁数,可有称心之家呀?说媒了没有?” “这...”周靖的神情一怔,犹豫地望着李峻,面露难色地摇头道:“回大将军,属下的犬子尚未有意中人,也未曾说过媒。” “真没有吗?”李峻盯着周靖,追问道:“我怎么听说...周信早就有了意中人,所以才不愿见其他人家的姑娘呢?” 周靖听着李峻的问话,愣了片刻,苦笑道:“大将军,既然您已经都知晓,属下也便不再替犬子遮掩了,那个小兔崽子心属令妹蕙茹姑娘,这不是胡闹嘛!他有什么资格迎娶大将军的妹妹呀?” 周靖说罢,小心地观察着李峻的神情,生怕李峻就此变了脸色。 “老周呀!我觉得你才是胡闹呢!”李峻摆了摆手,继续道:“你跟了我这么久,应该知晓我的为人。若论权利的话,我不需要借谁的势力,若就亲情而言,我最想看到蕙茹能找个自己喜欢的郎君,相亲相爱一辈子。” “哈哈...所以嘛!”李峻笑了起来:“你家最好赶紧到我家来提亲,赶紧把蕙茹迎娶过门,免得她天天在我眼前晃悠,总是找我这个兄长的别扭。” 周靖希望儿子周信能迎娶李蕙茹。 虽然李蕙茹与李峻并无血缘关系,只是李峻当年领养的一个孤儿。可周靖知道李峻非常在意这个小妹妹,简直当做亲妹妹一样宠溺。 若是能和李家联姻,周家便会加入到西府最核心的圈子里,这其中的好处不言而喻。 另外,李蕙茹也是一个知书达理的贤淑女子,虽然有些娇纵的性子,可儿子与她两情相悦、情投意合,这可算是天公作美的好事。 原本,周靖担心李峻不同意,一直都在压着这件事,希望能从李府那边松松口。 如今,听到李峻一口答应了下来,周靖自然是喜出望外。 “大将军,属下先替犬子谢过您的应允,属下定会尽快安排请媒、下聘之事。” 周靖起身向李峻执礼,继续道:“蕙茹姑娘愿意下嫁到周家,这是犬子的福分,也是周家的福气,我周家绝不会让蕙茹姑娘受半点委屈。” “周兄,你这是说些什么话呦!” 李峻苦笑道:“咱们之间还能说出下嫁的说法吗?蕙茹是去给你和嫂子做儿媳,不能因为她是我的妹妹,就可以在你家作威作福。” 说着,李峻又笑着摇头道:“我知道蕙茹不是那样的人,我也知道你们周家的家风,不会亏待我这个苦命的妹妹,所以才会同意这门亲事。” 俗话说,长兄为父。 小蕙茹从一个苦命的孤儿,成为了李家的大姑娘,可谓是彻底换了命格,而替她逆天改命的人便是李峻。 李峻收养了她,裴璎抚育她长大成人,夫妇二人将蕙茹当做了亲妹妹,更是当做自己的孩子一般教诲。 蕙茹已经到了出嫁的年龄,上门提亲的媒人亦是络绎不绝,求亲之人也多是门阀大族中的子弟,各个家中的实力都比周家强许多。 李峻希望蕙茹能幸福,而幸福的前提是要快乐,他不会用妹妹的婚姻去做利益交换,因为那样的蕙茹不会快乐,也就与幸福无缘了。 “周兄,你最好让嫂子去找一下裴璎。”李峻笑道:“你家迟迟不提亲,蕙茹见天在她嫂子面前掉眼泪,裴璎对你家可真的有些意见喽!” 正说着话,周信快步走进了议事堂。 周信刚给李峻见过礼,周靖便拉着儿子,急声道:“快给大将军跪下,大将军同意你的亲事啦!你可以迎娶蕙茹姑娘啦!” 周信闻言,赶忙跪在李峻的面前叩首致谢。 李峻笑道:“周信,我是蕙茹的兄长,也视她为女儿一样,受得起你这一拜。” 说着,李峻伸手虚扶起周信,叮嘱道:“你与蕙茹也算是青梅竹马,成亲后要相敬相爱,是我惯坏了蕙茹,你要多让着她,不能欺负她,记住了吗?” 不等周信作答,周靖笑道:“大将军放心,这个小王八蛋要是敢惹蕙茹姑娘生气,我就打折他的腿。” 与西府的将军们处久了,周靖的言语上也不似最初的儒雅,时不时也会粗俗起来。 几人正就蕙茹的婚事闲聊着,杜麟快步走了进来,将一封密函交给李峻。 “什么?他死了?真被杀啦?” 李峻看罢密函,在递给周靖的同时,不禁诧异地问了一句。 第四百一十一章:姑臧城破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凉州,武威郡。 此刻,姑臧城内陷入一片战火中,城南在建的灵钧台也燃起了大火,浓黑的烟柱冲天,刺鼻的焦灼味弥漫了整座城池。 凉州刺史张茂死了。 牙门将刘仰与都尉王鸾杀了姑臧令辛岩后,掌控了城中的部分兵马,随后命人强行关闭了城门,防止驻守城外的孟贲与夏育领兵救援。 于此同时,城中以贾氏为首的豪门聚集府中的部曲,配合刘仰围攻了张茂的宫寝。 经过一番拼杀后,刘仰攻下外寝的大门,冲进了张茂所居住的紫金阁,一刀将张茂杀死在房中。 贾氏本是凉州的大族,在姑臧城乃至整个凉州都颇有威望,凉王张寔的妻便是出自贾家。 凭借这个姻亲的关系,贾氏一族的势力压倒了所有的西土之人,权势位于凉州豪门之首。 “手莫头,图凉州。” 凉王张寔死后,坊间传出了这样的民谣。 掌权的张茂觉得,民谣所指之人就是兄长的妻弟贾摹,凭此诱杀了贾摹,幽禁了长嫂贾氏,并下狱诸多的贾氏族人。 由于张茂的心狠,凉州境内的其他豪门大族为了自保,皆是销声隐迹,使得张茂的威严风行于西凉。 张茂为了巩固自己的权势,除了扶持听命自己的门阀世家外,常常会打压之前的豪门大族,即便那些人已经收敛了锋芒,却也是多遭责难。 正因如此,以贾家为首的旧势力皆对张茂仇恨至极,听到刘仰的游说后,纷纷表示响应,并积极地参与了叛乱。 刘仰杀死张茂后并未收手,而是在凉王宫内大开杀戒,就连襁褓之婴也不放过,将王宫内的张氏尽数绞杀。 随后,刘仰与都尉王鸾联合各家旧势力的部曲,领兵扑向城西的抵抗力量,将那里的守军消灭在街巷间,并就势击杀了张茂所扶持的那些门阀。 一时间,姑臧城中的喊杀声与哀嚎声此起彼伏,惨不忍睹的杀戮持续不断,让这座曾经安稳的城池染尽血红。 姑臧城外,孟贲与夏育本领兵驻守在西南旧城,二人得知大城的城中发生叛乱后,即刻想要领兵增援。 然而,当他们领兵赶到姑臧城下后,却发现城门紧闭,并且还遭到了守城军卒的弩攻。 孟贲大怒之下,想要率军强行攻破城门。 然而,就在此时,氐王句渠知领两万羌氐军杀至,一举冲溃了孟贲与夏育所领的一万凉州军,并将他们逼进姑臧城以西的番和县,最终退出了武威郡。 随后,妖道李弘以天命之子的身份入主姑臧城,氐王句渠知则以辅主的名义,领兵驻扎在城池的内外。 随后,句渠知将媪围城的羌氐人全部迁至姑臧城中,为进攻西郡与张掖郡做好准备。 ★★★ 西平郡,位于武威郡南,临近秦州,统西都、临羌、长宁和安夷四县。 当下,张寔之子张骏,奉叔父张茂之命镇守西平郡。 当他得知姑臧城被夺,武威郡已然落入羌氐人的手中后,先是惊愕不已,随后赶忙领兵前往金城郡,与金城郡太守彭侯商议救援之事。 因为之前的兵力调整,张骏所辖的兵马不多,仅有不到五千人,这也是张茂有意而为之,算是对亲侄子的一种防范。 毕竟,张茂幽禁了张骏的生母,杀了张骏的亲舅父,也剥夺了张骏承袭父位的权利。 “泰明,你我手中的兵力皆不足以击退羌氐,我想跟秦州借兵。” 府衙内,张骏望着彭侯,面色焦急地说道:“如此,既可救援姑臧城,也可分散羌氐人的兵力,有利于张掖兵马的东进,你看如何?” 其实,张骏已经不在意姑臧城里的家人,他清楚那些人应该是九死一生,活下来的希望并不大。 眼下,他只想夺回武威郡,夺回姑臧城。 那是张家的地盘,是祖父与父亲留下来的基业,不能丢在叔父张茂的手中。 对于张骏,金城郡太守彭侯并不待见这个浪荡公子。 张骏,字公庭,少时便多才,长得亦是奇特壮美,曾被天子晋憨帝封为霸城侯。 张骏生性乖张,淫逸放纵。 他常在夜间留恋于风月之所,也多微服私行在街巷中,与某些不守妇道的女子厮混,以至于声名狼藉,更为市井之人所效仿。 不过,彭侯虽不厌恶张骏的为人,可眼下的大事要紧,而张骏又是凉王之后,更是张家唯一逃过此劫的人,也只能暂时奉其为主。 由此,才能召集凉州其他的兵马参与平叛。 听到张骏如此说,彭侯点头道:“霸城侯所言极是,属下这便陪您一同赶往陇西郡,去请骞刺史出兵救援。” 之前,秦州府的治所本在天水郡的上邽县。 秦州刺史骞韬得到李峻的命令后,将治所西移至陇西郡的狄道县,临近了凉州的金城郡,这也算是将临战指挥所提前搬到了前沿阵地。 张骏与骞韬并不熟识,但他知晓彭侯与骞韬的关系不错,所以才会让彭侯出面相求。 然而,两日后,来至狄道城的张骏与彭侯并没有见到刺史骞韬,仅是副将索横和军司马何充接待了他们。 何充告知张彭二人,骞刺史已经前往长安多日,不知何时才能返回。 至于出兵救援一事。 因为主帅骞韬不在,副将索横口称无权调兵,只能保证临近秦州的金城郡和西平郡不受兵袭,其他的地方则无能为力。 无奈之下,张骏与彭侯只得返回金城郡,在极力布防的同时,等待秦州刺史骞韬的归来。 狄道城,骞府。 正堂内,凉州别驾李昭无奈地望着李峻,苦笑地摇了摇头,长叹了一声。 其实,骞韬并没有离开秦州,不仅他这个秦州主将没有离开,就连西府的统帅李峻也在秦州,就在狄道城中。 不仅如此,近七万的西府军正在集结,而且已经有三万兵马提前进入了陇西郡。 然而,李昭知道李峻不会出兵救援。 李峻在等凉州军与羌氐军的两败俱伤,也是在等一个能彻底掌控凉州的时机。 李昭的家人逃过了一劫,武威郡里的李氏一族也逃过了杀戮,这是李峻提前告知的结果。 不过,李峻在警示李昭的同时,也明示他不得改变这场乱局。否则,西府军在战时不会保护陇西李氏。 “叔父,您是不是觉得侄儿心狠呀!” 李峻看出了李昭的无奈,笑着问了一句:“您是张茂的别驾,若是西府的秦州被攻击,您觉得他会出兵救援吗?还是说...他会和我一样在等待呢?” 李峻的问话让李昭一怔,苦笑地点了点头。 “这就是了,大家都是为了各自的利益。” 李峻不在意地笑了笑:“我只是在这利益之中考虑到了亲情,毕竟咱们是血脉相连,和那些李氏族人也多是同宗同源,一家人的。” 李峻在讲亲情,李昭却知道李峻这番话的深意。 血脉相连的一家人,同宗同源的李氏族人,为什么要帮外人呢?为什么要辅助张氏呢?为什么不来全力支持西府军呢? “世回,你说得没错,咱们是一家人,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呢!咱们李家在凉州为大姓,在武威郡亦是如此。” 李昭赞同点了点头,继续道:“世回,大家此番能逃过一难,心中自然会明白这其中的亲疏远近,你尽可放心,叔父知道该如何做。” 李峻替李昭续了茶水,笑道:“李家的凉州定要由李家人来掌辖,我父亲不在了,能寻到的叔父辈也仅是您一个人,以后还希望叔父能替西府辖治好凉州。” 这是一个承诺,也是一种回报,更是一种诱惑。 李峻要让李昭为之尽心尽力,也想通过亲情来暂时稳住凉州。 当然,这一切尚在谈论中,凉州的战事也才开始,还不知晓这其中是否会有突变,只能是顺势而为了。 两人正说着话,骞韬与郭诵走了进来。 当下,西府军分为三个军团。 郭诵为秦、雍、梁二州的西府军主帅,坐镇雍州的长安城。 郭方掌辖益,宁,交三州的兵马,常驻于益州的成都城。 司、兖、青三州的领兵主将为李瑰,驻兵于兖州的濮阳城。 如此一来,整个西府所辖之域皆由此三人掌兵,由此再向下分散兵权。 这三人与李峻最为亲密,完全忠心于李峻。 “二郎,东面来消息了,说那个胡奴在襄城祭天称帝,叫什么大赵天王,真是可笑。” 郭诵撇了撇嘴,继续道:“李瑰还说,狗屁的大赵天王又去建邺城了,要把那里当做新都城,问我用不用再去放一把火。” 之前,石勒兵败后,未再领兵踏过大河,而是在大河以北之扫平了代国的鲜卑人。 同时,石勒也将兵锋再次指向幽州,将据守幽州慕容氏逼退到了营州以东。 “李瑰呀!就是闲不住,让他守好现在的地盘就行,别惹事,咱们现在还顾不上石勒。” 说着,李峻感慨又道:“到处都称帝,咱们西府军快要成了杀皇帝的屠龙刀了。” 听着李峻的话,一旁的李昭不禁心生感慨。 以西府当下所掌控的地域而言,李峻已经不仅仅是一方霸主,他的实力远超过其他的称霸之人,更可以与称帝的石勒相较高下。 至于江东的朝廷。 如果西府军击败石勒,九州的半数之地便会成为李峻的天下,那时候会不会有两个朝廷,这不好说。 或许,应该只有一个天子吧! 想到此处,李昭望向李峻的眼神中,不由地多了几分敬畏。 第四百一十二章:张掖郡的私心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凉州,张掖郡。 张掖郡原为匈奴昆邪王地,汉武元鼎六年分酒泉郡东部置张掖郡,取“张国臂掖,以通西域”之意。 张掖郡领四县,为永平、屋兰、临泽、氐池,郡治设在永平县。 当下,凉州地区随着三国的混战和魏晋的易代,在人口分布和种族构成上,较其他的州郡更加多元化,彼此的关系也更为复杂。 张掖郡以东,汉族人口的比例较多,西边则是胡族人口的数量占优。 在这些胡族中,又以羌族人口最多,分布也最广,与其他族群组成结构类似,亦是形成了众多大小不一的部落。 另外,除了羌族人外,在酒泉郡与敦煌郡及其周边地区,还有落败的匈奴人、丁零人以及由西域前来营商的粟特人。 这些胡人聚集在凉州的西北,对凉州的稳定构成了一定的威胁,凉州府不得不将大量的兵马驻扎在张掖与酒泉二郡,防止胡人的叛乱。 当年,凉州牧张轨镇守凉州时,河西鲜卑部族就在若罗拔能的指挥下入侵姑臧城。 张轨依靠河西世家大族的支持,命大将宋配领兵对入侵的鲜卑人发起了强力的反击。 经此一战,凉州军斩杀数万叛乱的鲜卑人。 张轨则以铁血的方式,威镇凉州境内的各路蛮夷,并将他们尽数迁至张掖郡的西北,远离了武威郡。 不仅如此,凉州府一直对营商的粟特人,以及居住在境内的粟特裔有所防范。 张轨在执掌凉州时,粟特人曾联合凉州境内的敦煌张氏、粟特裔曹氏、武威贾氏、西平麹氏以及田氏等豪族,企图杀死张轨,夺取整个凉州的控制权。 在其他大族的协助下,双方经过两次激战,张轨击败了叛军,由此也驱离了武威郡乃至周边境内的粟特裔,将他们赶到了酒泉郡以北的西海一带。 至此,凉州府除了面对刘赵军时驻军东移,其他的大部分时间都会将兵马驻扎在张掖郡,就是为了防范凉州以西的蛮胡与粟特人。 正因如此,当武威郡被袭后,周边郡府没有足够的兵马赶来增援,也因此才回导致姑臧城被攻破,凉州刺史张茂身死于城中。 ★★★ 张坦,原武威郡太守张琠之子,敦煌广至人,奉张茂之令镇守张掖郡和酒泉郡。 府衙内,张坦收到姑臧城被攻破的消息后,脸色大变,急忙想要调兵东进,救援武威郡。 然而,不等他的将令发出,酒泉郡的求援信便送到了案头。 一日前,居于酒泉郡北的两万羌人冲破了会水南的长城,已经逼近安弥县,大有攻取酒泉郡治福禄县城的企图。 同时,由粟特裔康氏所率领的蛮胡军也由会水进入酒泉郡,并向东攻下表氏县,领兵朝张掖郡治的永平县而来。 眼下,张掖郡与酒泉郡的境内驻军达四万之多,本来就是为了防范蛮胡的生变,如今有叛乱发生,守将张坦应该是淡然处之。 然而,武威郡的失守让他乱了心绪,凉州刺史张茂的被杀更是让他失了方寸。 此刻,若是调兵救援武威郡,余下的兵力在应对叛胡的战事中恐将处于不利的形势。 然而,若是对姑臧城的屠杀无动于衷的话,那边的羌氐军同样会杀过来。 届时,自己反倒会腹背受敌,难以应付。 斟酌再三,张坦还是决议暂缓救援武威郡,先将进入张掖与酒泉二郡的叛军剿灭,然后再领兵东进,夺回姑臧城。 其实,人都会有私心。 张坦的私心很简单,他想要先护住敦煌张氏,不能让张氏的利益收到伤害。 另外,姑臧城中的张氏一族应该是活不成了,他们是安定的张氏,与自己只能算是同宗同源。 果然,张坦的决定得到了众将的支持。 不过,倒是一名年轻的主簿对此颇有微词,极力劝说太守张坦应该先救援姑臧城。 “谢艾,你为何不赞同本府的决定?” “若是本府不即刻领兵平叛,一旦张掖与酒泉失守,这个责任你能担当吗?” 府衙的议事堂内,太守张坦望着眼前的年轻书生,淡淡地问着,言语中却有几分寒意。 谢艾,凉州敦煌人,少有多才,善文辞军略,在张坦的手下担任主簿一职。 眼下,谢艾只不过是凉州府中掌管文书的佐吏,并没有资格参与军谋大事,况且他的年纪尚轻,仅是一名刚及弱冠之龄的年轻人。 谢艾之所以会在此时提出异议,是他在素日里常会向张坦献策,颇受张坦的看重,也便在今日让他也来参与议事。 原本,张坦觉得谢艾能看出自己的心事,不应该在这件事情上提出异议。 谢艾也是敦煌郡人,谢家在张掖境内亦是大族,他应该能明白孰轻孰重,不应该提出舍本逐末的谏言。 可是,谢艾偏偏就提了出来,而且还义正严词地说出了自己的理由。 “府君,属下以为来犯的叛胡不足为惧,他们只不过是想要趁乱生事,想借此和郡府讨要一些利益而已。” 谢艾向张坦躬身施礼,神情淡然,一副儒雅的书生气派。 “然而,武威郡内的叛乱则不同,他们是内外勾结,以妖法蛊惑民心,若不早日剿杀,一旦势成则为大患,而凉州的军心也必将由此分崩离析。” 说着,谢艾微皱眉头,继续道:“到那时,秦州的西府军定会杀入武威郡,继而将会以平叛的名义夺下整个凉州。” “西府军?李峻?”谢艾的话让张坦一怔,不由问了一句。 谢艾点头道:“没错,夺凉州之兵不是蛮胡,应该是西府军,而占凉州之人也一定是西府的武威大将军李峻。” 张坦拧眉道:“何以见得?凉州府一直与西府军毫不相犯,他们为何会有如此的企图呢?” “为何?”谢艾没想到张坦竟然会如此问。 他苦笑地摇了摇头:“西府应该早就盯着凉州了,那数万的羌氐人是被西府军赶到了凉州,就是想让他们祸乱凉州,从而为自己找到出兵凉州的借口。” 看到张坦依旧迟疑,谢艾继续道:“武威郡被袭,金城的彭太守和霸城侯一定会向秦州求援,可如今迟迟未见有援兵前往姑臧城,就说明西府军在隔岸观火,正等着凉州大乱呢!” 听着谢艾的推断,议事堂里的人都陷入了沉默,张坦微微点了一下头,赞同了谢艾的想法。 然而,他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既然西府军有意夺凉州,凉州军有多大把握能击退西府军呢? 眼下,凉州军的总兵力不足八万人,其他可动用的战力也仅是各家大族的私兵部曲,这些兵力算起来倒是可以与西府军一决高下。 可是,刺史张茂的身亡让这个可能变得微乎其微。大家都要自保,谁能保证这其中不会有人投向李峻呢? 面对数万乃至十几万的西府军,自己的这点兵马能支撑多久呢? 张坦犹豫不决,再次望向了年轻的谢艾。 “府君,只要咱们能剿杀或是打退那些羌氐人,哪怕是拼死一战,李峻都没有理由抢占凉州,若是他执意如此,凉州的百姓定会不服。” 谢艾猜透了张坦的心思,努力地劝说道:“若是连咱们自己都不去救姑臧城,那将民心尽失,其他郡县的大族便会另投他人,届时再想挽回,恐怕会为时已晚啦!” 张坦依旧是点了点头,轻声地叹了一口气。 谢艾望着张坦,无奈地笑了一下,返身跪坐回自己的位置,再也没有说出一个字。 “凉州易主啦!” 这是谢艾能想到的唯一结局。 他为这个结局感到惋惜,凉州牧张轨辛苦创下的基业就这样拱手让人,在天之灵又怎能安息呢? ★★★ 凉州,金城郡。 霸城侯张骏一直守在金城郡中,却迟迟等不来秦州方面的回应。 彭侯也曾多次派人去陇西的狄道城询问,可得到的回答依旧是秦刺史尚在长安,不知归期。 无奈之下,张骏与彭侯只得将金城与西平两郡的军卒合兵一处,再加上临时抽调的青壮与私兵部曲,聚集近一万余人杀向武威郡,想要凭此夺回姑臧城。 秦州,陇西郡,狄道城。 府衙内,李峻听到这个消息,笑着摇了摇头:“句渠知迟迟不攻打金城郡和西平郡,是因为咱们在旁边,他不敢动手。可张骏非要自己送上门,那就是羊入虎口了。” 骞韬问道:“大将军,您说句渠知不怕咱们出兵吗?对于咱们来说,他那点人手根本守不住姑臧城,就更别说想要掌辖武威郡了。” 李峻笑道:“我猜句渠知也是在等,他在等西边那些胡族杀过来,如此就能聚集更多的兵力了。” “另外,那个李弘的手里有不少凉州府的将官信徒,他们的兵力也可为句渠知所用,这就是他的胆气。” 李峻说着,好笑地摇了摇头:“那些凉州军也真是蠢蛋,竟然让一个道士骗的团团转,他若是神仙,那张天师又是什么?” 郭诵笑了笑,问道:“二郎,咱们何时出兵?” “不急,再等等,看看张骏的战况如何?”李峻说着,冷笑道:“最好是他也战死,咱们就可以替他们张氏报仇了。” 妖道李弘要求刘仰杀光张茂的家人,就是怕有人在之后打着张轨子孙的旗号起兵,李峻又何尝不作如此想呢? 既然能借刀杀人,再等上几日也无妨。 第四百一十三章:凉州易主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李峻的猜测没有错,前往姑臧城救援的张骏和彭侯不但没有夺回城池,反倒是以惨败而告终。 近万的兵马在攻城无果后,被氐王句渠知所率领的羌氐军击溃,继而被分割成了两部分。 彭侯领兵向东逃,想要返回金城郡,得到秦州西府军的增援。而张骏则被堵在了姑臧城以西的显美县,失去了东逃的机会。 显美县的城池并不大,不过是一座土城而已。 当张骏带着溃兵逃进县城后,句渠知也随后领兵围住了显美城,并对其发起了猛烈的攻击。 句渠知之所以对西逃的这部分兵马穷追不舍,主要是张骏的帅旗引起了他的注意。 如果能就此杀了张骏,凉州将再无张茂的子孙。张氏的大旗一倒,凉州军的军心必散,无论是自保也好,另谋出路也罢,他们都将无法再齐心。 如此一来,之后的各个击破成为定数,同时也增加了整合的可能性。 所以,句渠知仅是派少数的兵力追杀彭侯,而自己则亲率大军追到显美城,誓要攻破城池,杀了霸城侯张骏。 此刻,张骏的手中仅剩下不到四千的兵力,而这四千人中还有一些伤员,虽说能一路逃亡,可若是持刀再战的话,已经没有那个能力了。 面对近两万的羌氐军,苦守在城墙上的张骏陷入恐惧中。他不确信自己能坚持到援兵的赶来,也根本不知道何处会有援兵。 直到此刻,张骏想通了一件事。 秦州刺史骞韬是在避而不见,西府军也是在见死不救,他们就是要眼看着张家的权利消失在凉州,然后再出兵杀光羌氐人,占据整个凉州。 不过,张骏即便是想通了这一切,对当下的守城也是于事无补,仅是在挥刀迎敌之际,平添几分仇恨罢了。 显美城以西,过番禾县后便是凉州西郡境。 之前,败逃的凉州将领孟贲与夏育正领兵据守日勒县城。 得知霸城侯张骏被困显美城后,孟夏二人唯恐羌氐人就势杀入西郡,不敢全力增援张骏,只是由夏育领三千凉州军出日勒城,前往显美县解围。 然而,当夏育领兵刚过番禾县,便与刘仰所领的四千军卒相遇,原本同属凉州军的两支兵马,在番禾县内发生了激战。 与此同时,西郡兰池县北的粟特裔也聚兵叛乱,掺杂丁零人的八千叛军绕过日勒城,直接进入武威郡,并由西向东攻击正在作战的夏育,将其击败于番禾县南的骊靬。 悍将夏育苦战无援,最终战死在南山脚下。 夏育的战死,让苦守显美城的张骏失去了被救援的可能,显美城在一日后失守,霸城侯张骏被氐王句渠知斩于城内,头颅悬挂在了城门上。 就此,统领凉州数十年的张氏政权彻底覆灭,凉州牧张轨的后人在这场叛乱中尽数被杀,无一人幸存。 句渠知杀死张骏后,与粟特裔的叛军合兵一处,全力攻向西郡。 他先是将孟贲所领的五千凉州军困在城中,随后尽扫周边的村县,开启日勒城北的关城,放长城外的卢水胡族入关,并让他们加入到了叛军的队伍中。 故此,在极短的时间内,氐王句渠知将可战的兵力扩大到了近四万人,已然有了与西府军一战的底气。 面对数万叛军的围攻,日勒城已是无力再守。 无奈之下,守将孟贲开城投降,率残兵归顺句渠知,成为了叛军的一部分。 西郡的全面沦陷,让相邻的张掖郡没有了阻敌的缓冲之地,郡治永平县东的屋兰很快被叛军攻占。 在屋兰休整两日后,句渠知亲率大军逼向了永平县城,想要在北羌叛军的配合下,彻底击溃凉州军最后的主力。 张掖太守张坦曾对此有过预判,最担心的状况也是如此,所以才没有调离兵马进入武威郡救援。 然而,他没有想到凉州境内的蛮胡都叛乱了,而且句渠知还将关城外的卢水匈奴人也放了进来,这让张掖郡失去了兵力的优势,甚至还落于下风。 故此,张坦抽调敦煌与酒泉二郡的兵马尽数入张掖迎敌,同时又命人前往西海郡的居延城,请吐谷浑首领吐延领兵来援,一同剿灭进逼张掖郡的羌胡军。 对于凉州境内的战况,身处陇西狄道城的李峻一直都在密切地关注。 当他得知霸城侯张骏被杀,氐王句渠知领四万兵马攻向张掖郡后,即刻命骞韬率军进入凉州金城郡,对遭到追杀的金城郡太守彭侯实施救援。 随后,集结完毕的所有西府军全面进入凉州,以朝廷平叛的名义接管金城与西平二郡,同时兵进武威郡,剑锋直指姑臧城。 “彭太守,我听到姑臧城被围后,急忙和骞韬从长安赶了过来,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张家替朝廷镇守凉州数十载,竟然遭此横祸,实属上天不公呀!” 洛都谷处,李峻在军帐中会见了得到救援的彭侯,询问了彭侯的伤情后,说出了这番动情之言。 “凉州乃朝廷的疆土,那些蛮胡和妖人自不量力,妄想占凉州为己有,更是丧心病狂地残害朝廷的守将,这等行径真是天理难容。人神共愤。” 李峻说着,猛地站起身,口中命令道:“命骞韬即刻领三万兵马直接进入西郡,夺下日勒城,其余将士随我一同杀向姑臧城,我要亲手砍了那个妖人和刘仰的脑袋,祭奠成逊兄的亡灵。” 当下,张掖的凉州军正和句渠知的六万叛军混战在一起,李峻不想打扰他们。 过早地灭掉羌氐军不是上策,只有当张掖的凉州军无力抵抗之时,他们才会从内心深处升起活下去的渴望,如此也才能让他们心甘情愿地成为西府军的一份子。 故此,李峻要把进攻的速度放缓,只是将兵马推到西郡,同时肃清西郡以东的所有叛军,笼络住武威郡内各家世族的心。 凉州,武威郡,姑臧城。 当下,姑臧城完全被刘仰与都尉王鸾的属军掌控,而这两个人与其他的将官受到妖道李弘的蛊惑,又成为了李弘忠心不二的弟子。 因此,李弘变成了姑臧城的新主人。 当李峻亲率西府军攻至城下后,城内的人并无慌乱之心,他们相信仙师李弘有退敌之策,天命之子绝不会被任何人击败。 或许是夺取姑臧城来得太容易,又或许是障眼法使用得过于顺手,道士李弘竟然也有了这种想法,相信了弟子们的判断力。 城墙上,一身华丽道服的李弘手持拂尘,神情淡然地望着城外的西府军,口中念念有词,仿佛是在召唤天兵的降临,又像是对即将出城迎敌之人的赐福。 “哼...装疯卖傻。”李峻见此情景,不禁冷笑了一声,随即命道:“给我轰塌城墙,炸死那个蛊惑人心的蠢货,看看是他的妖法厉害,还是我的青铜炮无敌!” 片刻后,伴随着撼天动地的巨响,十五门青铜炮齐射出耀眼的火光,将炮弹轰在了姑臧城的城墙上。 姑臧城是在匈奴王宫的基础上建造而成,凉州牧张轨镇守凉州后,对城防进行过修缮,张寔与张茂在之后也都对姑臧城进行过扩建和加固。 因此,姑臧城的城防较为坚固,李弘与句渠知若不是有了刘仰做内应,绝不可能轻易地夺下这座城池。 然而,再坚固的城墙也无法抵抗青铜炮的多轮轰炸,激射而出的炮弹不仅惊惧了守城之人的心,更是轰塌了大段的城墙。 站在城门楼上施法的道士李弘也未能逃过一劫,整个人都埋在了倒塌的土石中,被砸得口吐鲜血,气绝身亡。 “冲进去,杀光城中所有的胡人,有汉人敢反抗者,杀无赦。” 李峻高声地发出了将令,他要以踢张茂复仇的名义血洗姑臧城,要用这种方式告诉所有的凉州人,谁若敢不顺服西府,便是这样的下场。 兵伐之中,杀人没有对与错。 每一名军卒都在为生死而战,也是在遵从自己主将的军令。 胡人并非就是该死之人,他们当中也有老弱妇孺,也有心善之人,将刀剑劈砍在那些人的身上有违公允。 然而,即便如此又能如何? 在这个乱世中,李峻的确不想肆意地杀戮,可现实的残酷让他无法保持这份善意,只能将那些不该死的人当做震慑的工具。 姑臧城中的叛军在抵抗,可他们的抵抗根本无法承受西府军的冲击,很快便节节败退,都尉王鸾与参与叛乱的几家大族一直退进了小城东苑。 “王都尉,如今咱们该怎么办呀?” 姑臧贾氏的族人望着惊魂未定的王鸾,急迫且恐慌地问着。 仙师李弘死了。 大家亲眼目睹李弘被天雷震飞,压在了木石下,原本绝无可能的事情,就是如此真实地的发生在眼前,彻底击溃了所有人的信心,远比西府军的杀戮还要绝望。 “咱...咱们守不住这里。” 王鸾四下望了望,看着跟随而来的四千余人,绝望地摇了摇头:“打不过的,咱们还是早些降了才好,再抵抗下去的话,大家都会死在这里。” “可那些西府军见人就杀,会接受咱们的投降吗?”一人迟疑地问道:“况且,他们说是为张茂复仇,咱们可是杀光了张氏一族呀!” “那怎么办?”王鸾烦躁地吼了一句。 继而,他扔下了手中的长刀,向东苑城门处走去,边走边说道:“我去降,就说受了妖道的术法,迷了心智,愿意领罚。” 王鸾并非是在真心悔过,他只是想采用主动认罪的方式来乞活。 西府帅李峻要统辖凉州,一定会用凉州军的人,自己毕竟是凉州军的都尉,这个身份或许能换回一条命。 第四百一十四章:作恶与人,反噬其身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李峻要整合西境,掌控整个凉州。 一则是为了消除进军中原的后顾之忧,再则也是为了完善与西域的经济往来,彻底保证丝绸之路的畅通。 另外,凉州的土地广袤,水草丰足,牧畜兴旺,多出良马。 从周朝到汉代,凉州皆是朝廷的马场,军中大批的战马也多出于此,这也是李峻要夺下凉州的另一个原因。 其实,王鸾的想法没有错。 李峻既然要掌控凉州,不可能完全散掉凉州军,势必要在平叛后整合凉州军的余部,为自己所用。 正是处于这样的考虑,王鸾才会冒险一试,想要凭借自己的官职来求一个活命。 然而,他还是高估了李峻的求才若渴。 城门外,李峻看到赤手空拳的王鸾,第一时间就猜透了他的心思。 “一条摇尾乞怜的狗,都不会像他这样如此地厚颜无耻。”李峻冷笑了一声,对着身侧的令狐昌命令道:“给我射死他,让那些想要投降的人彻底死心。” 此刻,有不少世家大族的人逃进了东苑城,他们的家族在凉州皆有名望,李峻不能直接将他们屠光。 不过,若是那些人顽抗不降,死于平叛中亦是理所应当,李峻也就无须再做安抚民心的事情了。 所以,他们不能降,只能战死。 下一刻,都尉王鸾倒在了地上,身上插满了羽箭,而跟在他身后的十几个人也同样如此,被射得如同刺猬一般。 “杀...” 李峻只是轻声地说了一句,身后的西府军便如同入林的猛虎般冲进东苑城,将手中的兵刃劈向了城中的每一个人。 作恶与人,反噬其身。 无论是王鸾还是以贾氏为首的世家大族,他们以为杀了张茂,凉州便会易主,自己想要获得的利益就会通过参与叛乱而兑现。 不过,凉州的确会易主,却并非是他们所期待的仙道李弘,而是正以朝廷名义平叛的西府统帅李峻。 李峻与这些人没有利益交集,杀光他们是平叛中的一个必然,将这些世家大族的势力连根拔起,则是李峻在凉州一战中最想要做的事情。 “二郎,句渠知在这段时间聚了不少的胡人,你看是不是需要从梁州再派一些兵马过来?” 姑臧城内,郭诵跟在李峻的身侧,查看着城中的状况,并对句渠知的兵力增强提出了建议。 李峻摇头道:“暂时不需要,凉州军也不都是孬种,只是军心散了而已。张掖郡那边的兵力不少,应该能与句渠知打个平手。” “不过,我觉得他们还是会败,张掖那边的顾虑太多了,而句渠知则没有那么多的后顾之忧。” 李峻笑了一下,继续道:“句渠知就是夺城,杀人,再夺城,就算打败了也可以逃走,可张掖郡的张坦不能逃,那些门阀大族更是无路可逃。” 郭诵点头道:“没错,句渠知就是一头饿狼,领着那一群饿鬼东抢西夺,无所顾忌。” “饿狼?哈哈!” 李峻笑道:“别急,先让他多吃几口肉,等它吃撑了,咱们就打断他的狼腿,把肉从他的狼肚子里挖出来。” 说话间,几人来到了桂宫的明光殿前。 凉州城的形状犹如卧龙,故此有卧龙城之称。 城池南北七里,东西二里,原为匈奴王所筑,张轨镇守凉州后,又增筑四小城,即为南北城和东西苑城。 张寔接替父位后,虽然拥戴晋王司马睿为晋天子,却依旧沿用建兴年号,并自称凉王。 继而,张寔又将姑臧中城设为宫城,并在宫城内建有桂宫、永训宫、永寿宫、明光宫等建筑,作为自己与王妃的居所。 另外,除了修建王宫,张寔还命人建造了诸多的大殿。 这其中以明光殿最为奢华,殿内皆以金玉珠玑为帘箔,处处放置西域所产的明月珠,昼夜光明。 战火之下,姑臧城的城墙倒塌了大半,城中的房舍也损毁了不少,宫城虽有破损,却也是最大程度地保存了下来,宫殿内的各式珍宝也没有丢失太多。 其实,这也并非是西府军的功劳。 从句渠知和李弘夺取姑臧城的时候,他们二人就刻意地避免宫城的受损。 因为,无论是仙师李弘,还是氐王句渠知,他们都想成为姑臧城的主人,也都想要住在宫城里。 所以,在杀了张茂后,李弘和句渠知都对手下有所约束,并命人护住了凉王宫,不准任何人进入。 正因如此,凉王宫才能保留至当下的模样,只是这一切都留给了李峻。 “哎呀!当个王就是不一样呀!” 李峻走进明光殿,望着满眼的珠光宝气,感慨地笑道:“你们看看,小小的凉州王便是如此富有,莫说是这明光殿了,就是头顶上的那颗大珠子,就抵得上十几座李府。” 若论掌辖的疆域,凉王张茂所控之地远不如李峻,钱粮与兵力上也无法与李峻相比较,可偏偏张茂的奢靡程度要超出李峻百倍之多。 孰奢孰俭,可见一斑。 “二郎,你是不稀罕这些东西。” 郭诵抬头望了一眼藻井处悬挂的大明珠,继续道:“交州就产这样的明珠,你若想要的话,骞文能给你送来十几船。” 李峻笑着摇头道:“这些东西有什么用呀!咱们当初从一个破旧的枫堂走出坪乡,到如今的西府紫竹台,所用之所不过是多了几件房子,不照样也打下了半壁江山嘛!” “想要光亮,可以点灯,谈事情嘛,一间议事堂便可,我家就那么几口人,更不需要什么宫殿。” 李峻走出明光殿,对着身后的众人继续道:“有实力比讲排场要来的实在,张茂费尽心思地建了这座宫城,又能怎么样?还不是让人给杀了,这些没用的东西还不是留给了咱们。” 奇珍异宝,每个人都喜爱,李峻也不能免俗。 不过,眼下的他不是寻常百姓,自知以身正垂范,以公服人心的重要性。他可以喜爱,但必须要懂得收敛。 “郭诵,你命人看好这些东西,把能拆卸的珠宝都装箱打包运回秦州。” 说着,李峻又吩咐道:“让秦州的度支衙门清点入账,收入大库。” 郭诵问道:“不拉回南郑呀?” 李峻明白郭诵的话意,白了他一眼,说道:“拉回家当饭吃吗?让府商当做货品都卖了,多换些有用的东西。” “哎呀!”郭诵略有心疼地感慨道:“你说说,张茂穷极半生攒下的家当,就这样被你换做马匹和粮食,他要是活着,准被你气的吐血。” “哈哈...你的废话真多!”李峻笑了笑,转头对李昭道:“叔父,烦劳你处理一下张茂与家人的安葬事宜,他是朝廷的忠臣,为天子守疆土而战亡,理应厚葬。” 逝者已逝,入土为安。 无论这其中有怎样的阴谋诡计,张家人守凉州的功劳不可抹灭。 李峻要给张茂及其家人一个体面的结局,也是要向凉州百姓昭示权利延续的正统性。 李昭点头称是,继而问道:“大将军,如今姑臧乃至整个武威郡处于政乱之态,应当即刻命人安抚百姓,使民心有所属。” 李峻点头道:“没错,我也在思虑这件事。” “叔父,您暂领武威郡太守一职。”说着,李峻又吩咐道:“令狐昌,你暂任武威郡督护,领本部兵马辅助李太守镇守姑臧城。” 令狐氏在凉州亦是大族,只是多在敦煌郡一带,李峻之前把令狐昌留在军中,就是要用他来拢住敦煌的令狐一族。 “末将遵令。”令狐昌拱手领命。 李峻望着李昭,笑着继续道:“当下,咱们先如此安排,等彻底平定叛乱后,叔父是要替西府看管整个凉州。” “大将军,属下担不起这份重任呐!”李昭躬身执礼,也是在真心推辞。 西府的凉州,必定要由李峻的心腹之人来掌辖。李昭与李峻虽说有着叔侄的亲情,可这份亲情毕竟是断了许多年,再续之时也有些攀附的意味。 对此,李昭心知肚明。 他不想再凭借陇西李氏的名望来强求什么,也不敢如此做。 因为,他看到了这个远房侄儿的心狠。 “叔父说的哪里话?您之前就是州府的别驾,如是您都无法胜任,侄儿还到哪里寻人来镇守凉州呀?” 李峻看出了李昭的顾虑,笑着继续道:“放心,侄儿会再派人来辅助叔父,不会累到您。否则,家母也是不答应的。” 如果能得到陇西李氏的全面支持,西府就能在凉州应对好其他的世族大家,这对稳定凉州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李峻用亲情来化解李昭的顾虑,更希望他能明白自己的良苦用心。 “世回,你放心,二叔将来一定替你守好凉州。” 李峻提到了母亲李云氏,这让李昭觉得这份亲情还是存在骨血相连,所以也便改了称呼,决心为李峻乃至李家守好凉州。 ★★★ 西郡,日勒城。 句渠知在攻下日勒城后,并没有让降将孟贲守城,而是让刘仰领本部兵马暂时驻守日勒城。 当西府军夺取姑臧城之际,骞韬所领的三万兵马也杀到了日勒城下。 半日的时间,骞韬便攻破城池,斩杀了守将刘仰,纳降凉州军卒一千余人。 随后,骞韬沿弱水呈南北一线布防。 同时,他又在与张掖临界的兰池和仙提二县驻兵,堵住了羌胡叛军的退路,从而也让氐王句渠知无法回援武威郡。 西府军的介入,氐王句渠知早有心理准备。 之前,他一直未对金城和西平二郡用兵,就是因为自己的兵力太弱,不想过早地与西府军交手。 如今,凉州彻底乱了起来,几乎所有的胡族都参与了叛乱,这让句渠知在兵力增加的同时,也有了敢与西府军交锋的胆量。 当句渠知收到日勒城被攻破的消息后,即刻命氐族酋长毛贵率其族军出屋兰县,向东攻击西府军驻守的仙提城,想要以此来扯动骞韬设在弱水的防线。 同时,他又命巴氐首领蒲怀归赶往氐池县,命其由氐池进入西郡,对西府军所构筑的防线进行侧面攻击,以此来杀溃西郡内的西府军。 第四百一十五章:谢艾的“良言”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蒲怀归,略阳郡临渭县巴氐人,巴氐族首领。 永嘉之乱,身为族人首领的蒲怀归聚众设盟,领族人先是占据陇山一带,后又投降于赵帝刘曜。 刘曜兵败后,蒲怀归不敌石虎军的进攻,大败后逃入凉州,投靠了凉王张寔,后又率族众投降石虎。 西府军进入秦雍二州后,蒲怀归曾率众跟随石虎与西府军作战,落败后再次逃入凉州,归顺于凉王张茂。 如今,蒲怀归响应氐王句渠知的号召,带领巴氐族人加入了反叛军的队伍,想要借此在凉州获得一块属于自己的地盘。 对于句渠知可能出现的进攻,骞韬与部下们做过推演,这种做法在仇池纵队时就存在,如今的西府军依旧在延续。 众将商谈后的结论,一致认为防线的南侧应是重点,因为那里与祁连山脉相邻,若有不敌,对方可进入祁连山躲避。 假如对方全力攻打仙提和兰池两县的话,势必要冒被围歼的危险,即便如此也未必能撼动西府军的防线。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所谓的知就是要辨明优劣势,而这又需要换位思考来寻找遗漏点。 有了这个结论后,骞韬将整个防线紧缩了一些,并在防线的中心位置汉阳县布下了重兵,命都尉朱宇领兵驻守汉阳县,随时增援南北两端。 同时,他又向守在防线南端的步战军校尉秦力增兵五千,命其做好迎敌的准备。 果然,当氐族酋长毛贵率领六千族军进入西郡,强攻仙提城之际。巴氐首领蒲怀归则带着一万二千名巴氐军杀至弱水西岸,并强行渡过弱水,直扑向秦力的大营。 蒲洪,蒲怀归的长子,遵父命主攻秦力大营。 蒲洪为人悍勇,善骑射,也颇有谋略,深得父亲蒲怀归的重用,同时也颇受族人的敬重。 强渡弱水后,蒲洪率三千巴氐兵最先与秦力所领的西府军交手,以图挡住西府军,让身后的父亲能够顺利地领兵跟进。 利益的分配从没有均等,永远是强势者为先。 巴氐人要想在凉州获得更大的利益,就要凭借自己的实力与战功打出威名,能够杀溃西府军就足可以立威,凭此在凉州不仅会割据一县,就算是占了一郡也不难。 蒲洪的臂力惊人,手中的一根铁棍挥舞如风,不断扫倒砸翻冲上来的西府军卒,虽然自己与三千巴氐兵被重重包围,却是不惧,依旧有着势不可挡的悍勇。 不过,西府军历来训练有素。 每一名将士都将军阵的运用熟记于心,即便是身边的同袍倒下,也会有其他人迅速补充上来,保持围攻的阵型不变。 如此一来,无论蒲洪如何冲杀,始终都被困在原地,而包围圈却在逐渐地缩小。 步战校尉秦力并没有参与包围蒲洪,而是领兵冲向刚渡过弱水的蒲归怀,四千西府步战军如猛兽般杀进了近万的巴氐兵中,瞬间便冲乱了对方刚刚归拢的阵型。 秦力负责守防线的南端,得知有敌来袭后,他并未阻止巴氐人过弱水,而是很痛快地让对方杀了过来。 这里的防线有阻击的作用,可这一战却并非是阻击战。大将军和骞将军都说过,杀敌为先,杀光那些参与叛乱的胡夷才是首要之事。 秦力允许巴氐人过弱水,只是他们不要再想回到西岸了,死人是不会涉水而行。 蒲归怀曾与西府军交过手,知晓对方的战力强悍。 因此,当秦力领兵杀来后,他急命所有军卒集中于一处,如同一支铁拳般迎向西府军,想要以此来抵住西府军的冲击,随后再反杀过去。 一万对四千,依仗兵力上的优势差距,蒲归怀抗下了秦力的猛冲,却也没有占便宜,更无法对受困的儿子蒲洪进行增援。 “你们这些不知死活的夷狗,今天就全死在这里吧!” 秦力是汉人,也没有大将军李峻的那种海纳百川的宽容心,他一直都痛恨造反行掠的胡人,对那些凌辱虐杀汉人的蛮胡,更是恨不得将他们剥皮抽骨。 秦力大吼着,似乎毫不在意兵力不足的问题。 的确如此,秦力真的不在意。 因为,都尉朱宇的一万西府军就驻扎在汉阳县,两地相距不到二十里,西府军骑仅需一个时辰便可杀至。 ★★★ 张掖郡,永平县城。 对于氐王句渠知的进攻,张掖太守张坦先是采用固守城池的战略,等待其他兵马的到来,合兵后再与句渠知的叛军进行决战。 这种策略固然稳妥,却给了叛军烧杀抢掠的机会。 除了永平县城外,张掖郡内的其他县的百姓均遭到了杀戮,即便是有大户之家联合起来结垒自保,也多是支撑不到几日便被攻破,抵抗的人往往会被屠杀殆尽。 “府君,咱们不能再等了。” 府衙内,主簿谢艾再次说出了与张坦策略相左的话:“府君,再让那些胡叛杀下去,咱们凉州军即便打赢了又如何?百姓心里会有怨恨,民心尽失呀!” 当下,若是凉州依旧在张茂的手中,无论百姓遭受何种战乱,只要凉州军能收复失地,这种苦难也就成为平叛中的一个过程,不会动摇张氏执掌大权的根基。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 张氏一族尽亡,凉州军已无领主,西府军打着替凉州刺史张茂复仇的旗号进入了凉州。 另外,李峻更是凭借大司马的身份,在极短的时间内占据了半个凉州,不仅剿杀了武威郡内的叛军,并且正在西郡与叛军征战。 这其中的强弱对比,已然不是收复失地那么简单,而是李峻正在以朝廷的名义夺走凉州。 如果再失去本土的民心,凉州真是要归于西府了。 “你意欲如何?” 张坦冷眼望着谢艾,质问道:“在其他二郡的兵马未到之前,你是想让本府单独领兵迎敌吗?” 张掖郡的驻军并不少,兵力数量上原本是强于句渠知的羌氐军,由于大批胡蛮参与叛乱,才导致句渠知的兵力大大增强,超过了守城的凉州军。 既然失去了先手,张坦也只能守在城中,等待其他兵马的汇合,才能出城反击。 谢艾望着张坦,淡淡的问道:“府君,您有没有想过,一旦敦煌和酒泉的兵马离境,叛军若是派兵奇袭那两郡,您又该作何应对呀?” 兵战伊始,谢艾曾力劝张坦主动出兵救援武威郡,趁着句渠知的兵力不强,一举将其杀溃,从而也能阻止西府军进入凉州。 然而,在张坦的诸多顾虑下,谢艾的献策未被采纳。 当句渠知领兵进入张掖郡后,谢艾同样主张应该以张掖的凉州军为主战,其他郡县的兵马为策应和围堵,将杀来的叛军赶进武威郡,让他们与西府军拼命。 可是,张坦为了稳妥,依旧拒绝了谢艾的建议。 正是张坦在战事上的犹豫不决,导致参与叛乱的胡夷越来越多,造成了眼下数万叛军围城的困境。 张坦出自于敦煌张氏,他的族人皆在敦煌郡,那里是他的根基所在。 此刻,谢艾提及敦煌郡,直接点到了张坦的关键处,这让张坦想要继续等待的心松动了起来。 “你是说...他们在为批亢捣虚之计?”太守张坦虽然迟疑地问着,额头上却已然冒出了冷汗。 “批亢捣虚”是指打击对方要害及防备不周的地方,出自于《史记·孙子吴起列传》。 “府君,叛军攻入张掖,虽有围城之态,却未有强攻之举,始终在周边的村县烧杀掳掠,此举何意呢?” 谢艾望着张坦,眉头紧锁地继续道:“句渠知是在杀给我们看,他要让守城之兵心悸,继而摧垮凉州军的军心,同时也让世家大族与百姓不敢再有反抗之意,彻底臣服于他。” 这一次,张坦没有反驳谢艾的话,而是默默地听着,心惊胆颤地权衡利弊。 “杀完了张掖的人,他们必然会派人进入酒泉和敦煌二郡,那里也有百姓,更有世家大族。” 谢艾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句渠知会以在张掖所施的暴行作为要挟,勒令酒泉与敦煌的大族归顺,也必然会让他们参与到叛乱中,否则便会死。” “届时,咱们的将士们还能分清谁是叛军吗?还会有多少凉州军卒能追随府君来平叛呢?” 说罢,谢艾冲着张坦躬身施礼,跪坐到原位。 凉州军虽属州府统辖,但不少军卒和将官都与当地的大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如果有的大族选择投降句渠知,并且参与叛乱,所对应的凉州军将必然受到影响,不仅仅是军心动摇,甚至会带着所属的兵马加入到叛军中。 谢艾所提的情况是一种可能,张坦却知道这种可能出现的几率非常大。 只要有商讨的余地,没有人愿意被灭门乃至诛灭全族,即便是敦煌张氏亦是如此。 另外,一旦叛军进入酒泉和敦煌,聚在张掖的凉州军必然要分兵回援。 如此一来,凉州军的战线将被拉长,造成首尾难顾,极有可能陷入被分割包围的困境。 届时,不但敦煌与酒泉不保,就连张掖郡也将会城破人亡。 而且,若是...敦煌张氏也反了,自己这个领兵之将该如何做呢?继续平叛吗?杀光自己的族人吗? 想到此处,太守张坦轻轻地摇了摇头。 继而,他望向谢艾,问道:“谢主簿,你认为西府军何时能进入张掖境内?既然他们宣称替朝廷平叛,为凉王报仇,理应对张掖郡施以援手呀!” 谢艾苦笑了一声,拱手道:“府君,属下对此也不知应该如何作答,您还是莫要将希望寄予西府,他们不会救援张掖。” 其实,谢艾的心中还有一个直觉没有说出来。 他觉得西府军之所以止步不前,驻兵于弱水北岸,并非只是要防止叛军回援武威郡,而是在等张掖的大败,甚至在等张掖太守张坦的死去。 或许,只有张坦的死或是降,才能让西府对氐王句渠知发起全面攻击,才能彻底结束这一场叛乱。 谢艾相信自己的直觉,所以也便说出了刚才的一番话。他希望能由此让凉州恢复平静,如此也能让百姓早一些脱离苦海。 第四百一十六章:西凉白羽将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西郡,弱水东岸。 蒲归怀的兵力优势并没有维持多久,当朱宇率领四千西府军骑先行杀来时,他的优势便在瞬间荡然无存。 当西府援兵全部围上来后,巴氐叛军被困死在弱水以东,不仅无法逃回西岸,就连向南进入祁连山脉的路也被切断。 若是无法退到弱水西岸,就不能得到氐王句渠知的增援,如果连进入祁连山的路也没有了,所有参战的巴氐人只能是一个结局,大家都将会死在这里。 此刻,巴氐首领蒲归怀有些后悔,却也不知道应该从哪里开始后悔。 不应该领着族兵来攻打西府的弱水防线? 还是不该参与叛乱? 或者说,当初就不应该与西府军为敌?早些投靠西府的李峻才最明智? 当一个人开始后悔的时候,说明事态的发展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否则也就不会有后悔莫及的说法。 蒲归怀的悔意来得太晚,必然也要为此付出代价。 在死拼中,他望向不远处同样受困的儿子蒲洪,那里的巴氐兵已经没有多少,只剩下儿子与百余名族人如同困兽般地垂死挣扎。 下一瞬,蒲归怀看见儿子那边的包围阵突然散开。 就在他心有疑惑之际,近二十余骑的西府重骑兵发起了冲击,冲向了近似癫狂的蒲洪及其身边的族兵。 那一柄柄令人胆寒的马槊,直接刺穿了蒲洪与族人的身体,皆是如同死肉般被顶在半空,随即又被甩落于染血的土地上。 “吾儿...” 蒲归怀亲眼目睹了儿子的惨死,大吼了一声。 同时,他也将一直压在胸口的气血喷了出来,翻身摔落马下,继而被攻至近前的西府军卒砍掉了脑袋。 所有的过错,都会有相应的代价。 巴氐首领蒲归怀的代价就是灭族,而他与儿子蒲洪的死,也将苻氏一族本应留在史册上的辉煌彻底抹去,成为了芸芸众生中名不见经传的一粒尘埃。 就在弱水东岸的战事收尾之际,骞韬所率领的兵马也将氐族酋长毛贵击溃在仙提城外,六千氐族兵无一存活,与酋长毛贵一同被斩下首级。 骞韬将叛军的尸体先是垒成京观,并将六千多颗人头摆在尸堆之上,以此来震慑那些继续叛乱的胡夷。 两日后,西府统帅李峻领兵进入西郡,西府军的战线全面推到了张掖郡的境线东侧。 “骞韬,去把那些尸体都烧了,别摆在露天里。” 日勒城的府衙内,李峻苦笑地望着骞韬:“这天气还不寒,尸体很快就会腐烂,到时别起了大疫可就麻烦了。” 骞韬笑着点头道:“大将军,属下就是想让那些叛军看一看,胆敢和咱们西府作对是个什么下场,我这就让人堆柴火。” 李峻点了点头,问道:“前边的情况怎么样了?那个张坦还在永平城里吗?有援军过去吗?” “大将军,张坦出兵了。”骞韬摇头,略有疑惑地继续道:“不过,句渠知把他引向了酒泉郡,并未在张掖开战,至于援军也就是酒泉和敦煌的一些兵马,都被叛军给堵在了半路上。” “另外,属下听说西海那边也乱了起来。” 骞韬无奈地说道:“一直与朝廷交好的吐谷浑部落生变,部落首领慕容吐延被羌胡首领姜聪所杀,也被夺走了大半的牧场和牛羊,现在是他一个不到十岁的儿子慕容叶延领权。” 其实,骞韬也是羌人。 不过,他跟着李峻这么多年,还真是有些忘记了,一直都将自己当作西府人,李家的家将。 “也就是说,张坦连最后的希望都破灭了。” 李峻笑着摇了摇头,继续问道:“句渠知不傻,他就是要把战事拉得离咱们远一些,等解决了凉州军后,才能反扑回来。” “永平城空了吗?有人在值守吗?”李峻问了一句。 骞韬回道:“听说是一个叫谢艾的主簿,好像张坦没有给他留下多少兵马,估计也就三四千人的样子,可那个白面书生还真胆大,多次领兵出城迎敌,将围城的一万多叛军打退了十几里。” “谢艾?主簿?”李峻皱眉地想了想:“白面书生?” 对于谢艾这个名字,李峻有些记忆的碎片,却也不多,只是大概地知晓这个人,好像史书对他的评价很高,称其文武兼资,国之方也。 另外,李峻还记得苏轼的诗中曾提到过这个人:“回望白云生翠巘,归来红叶满征衣。圣明若用西凉簿,白羽犹能效一挥。” 这其中的西凉簿便是指谢艾,他便是一副白羽纶巾的书生模样。 不过,那个谢艾曾为张氏的西凉国立下汗马功劳,如今却是不同,张氏灭族了,自然也就不会再有西凉国。 李峻欣赏有本事的人,尤其还是一个与自己年岁相若的汉人。他要把注意力放到永平城,想看看谢艾是不是真如历史所记载的那般有才干。 ★★★ 张掖郡,永平县城。 最终,张掖太守张坦采纳了谢艾的建议,领兵马杀出了永平城,并一度击败城外的叛军,将他们赶向酒泉郡的安弥县以北。 战事的顺利,让张坦大喜过望。 他命谢艾留守永平城,并且拨派了一千骑兵和三千步卒辅助谢艾守城,自己则率领余下的全部兵马进入酒泉郡,继续追击句渠知的叛军。 望着领兵离去的张坦,谢艾站在城门楼上,挥动了一下手中的白羽扇,无奈地摇了摇头。 继而,他急命手下关闭城门,立刻做好迎敌准备,同时又命城中所有的青壮上城墙,参与到即将来临的攻防战中。 对于谢艾的做法,留下守城的其他人多有不解。 既然郡守张坦已经领兵打退了叛军,就说明张掖郡已经解围,哪里还会有人来攻击永平成呢? 东边是朝廷的西府军,他们不可能来攻打永平县,而以羌氐为首的叛军业已推入酒泉郡,又怎么可能返回呢? 虽然大家不理解,也有不少怨言,但谢艾是守城之将,没有人想因为抗命而受罚。所以,大家也都行动起来,做好了迎敌的准备。 果然,就在张坦的大军离开张掖郡后,一支近万人的粟特裔叛军在两日后杀到城外,并且借着月色对永平城发起了攻击。 氐王句渠知的落败是假,他只是要把张坦的兵力引出张掖郡,将围杀的地点尽可能地远离西府军。 另外,西海境内的变故,让他得到了羌人首领姜聪的呼应,因此也决定将主战场拉到酒泉郡一带。 不过,句渠知并不想把张掖郡白送给西府。 因此,他命粟特裔康肃领兵折返张掖,并承诺将张掖郡交由康肃来掌辖,以此来激励粟特裔的叛军攻向永平城,从而阻挡西府军进入张掖。 张坦出城迎敌的伊始,谢艾从双方的战况就判断句渠知在诈败,推测会有叛军再来攻城,也便由此提前做好了拒敌的准备。 不过,谢艾并未完全以固守的策略迎敌。 当粟特人攻城之时,他亲率城中的一千凉州军骑夜出南门,过黑水直接扑向合黎山,一举击溃了粟特人建在山脚下的粮草大营。 粟特首领康肃得知后营被袭,急命放弃攻城,领兵回援合黎山大营,围堵攻营的谢艾及其一千凉州军骑。 谢艾在放火烧了康肃的粮草后,带着骑兵向南折返至临泽,对前来救援的粟特军进行了一次冲击,随后即刻抽身而走,返回了永平城。 在此之后,谢艾多次利用凉州军骑的机动与迅猛,多番攻击粟特军的薄弱之处,导致康肃在攻城之际屡屡受挫,军心动荡。 无奈之下,康肃领兵退出永平县,归于何黎山处进行休整,以图再战。 谢艾的一系列用兵,李峻都看在眼里。他尤为地欣赏这个人,也决定将谢艾纳入西府。 凉州的地理环境复杂,也极为重要。 这里通西域的商贸,由此可以获得稳定的贸易收入与贡品,而且境内所构成的河西走廊以及合黎山,都是抵御漠北与塞北胡夷的军事要地。 另外,由于多年迁徙的原因,凉州境内的胡族众多,这其中不仅有羌氐族,还有东迁河西的粟特人、龟兹移民部落、卢水胡部族以及从西域迁来的外夷。 正是因为种族的繁杂,使得凉州一直处于表面上的安定,私下里却是暗流涌动,争斗不已。 西府要掌控凉州,除了要用重兵震慑外,更需要一个有能力的汉人来治理。 李昭可以胜任凉州刺史一职,但他需要有人辅助,无论是政务还是军事,都要有一个得利的助手。 李峻觉得谢艾能胜任刺史别驾一职,也能真正地替西府看管好凉州。 “骞韬,将兵马前移至屋兰县。” 营帐内,李峻望着身前的行军图,在永平城的位置点了一下,随即将视线落在合黎山处:“出兵剿灭粟特人,做生意就老实地行商,想要把手伸到军政上,那就剁了他们的手脚,滚出凉州。” 说罢,李峻转头对杜麟道:“通知靖远将军,让她领兵随我去永平城,我要去见一下谢主簿。” 当下,靖远军的兵力在四千人左右,由三夫人李秀与杜麟掌辖,算是专门护卫李峻的虎贲军。 第四百一十七章:席棚收良将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张掖,永平城。 主簿谢艾之所以在努力地打好每一仗,自保只是其中的原因之一,他也是要打给西府军看,更是想要引起西府统帅李峻的注意。 凉州易主是一个必然,而这个新主人必定是李峻,也同样是毋庸置疑。谢艾早就看得分明,也便有了想要投靠李峻的心思。 他希望能得到李峻的重用,获得一个展示才能的机会,在此之前,自己必须要得到李峻的重视。 西府军大营前移至屋兰县,并出兵征剿合黎山的粟特叛军。 谢艾得知这一消息后,即刻命人紧闭永平城的四门,全员戒备,而他则独自一人守在了永平城的北门外。 “谢艾,你知道我会来?” 城门处,李峻骑在战马上,望着已经守了三日的谢艾,看着他一身的灰尘,就连手中的白羽扇都变成了土灰色,笑着问了一句。 “属下谢艾,拜见大司马、武威大将军。” 谢艾将手中的羽扇插在后腰处,略正衣冠,冲着李峻郑重地躬身执礼。 李峻的官职为天子所授,而凉州又是朝廷的疆土,谢艾身为张掖郡主簿,虽说官职低微,却也理应如此拜见李峻。 随后,他站直了身子,拱手道:“大将军,属下奉凉州张掖郡太守之命,镇守永平城,您若是想要强行攻城,请先杀了谢艾,若是想以大司马的身份入城巡查,请将兵马留驻在城外,属下陪您入城。” 谢艾的话意说得很明确,直接点出了西府一直以来的意图,这让李峻觉得很有意思。 “那可不行,不能将我的夫人留在城外。”李峻翻身下马,笑着继续道:“否则,人家会说你过于傲慢,不懂礼数,甚至会说你有谋反之意。” 说罢,李峻牵住李秀的手,笑望着谢艾。 此刻,李秀正单手提刀,站于李峻的身侧。被夫君牵手的那一瞬,她那原本冷峻的神情软了下来,同样也是笑望向谢艾。 谢艾先是一怔,随即冲着李秀躬身道:“属下眼拙,谢艾给李夫人见礼!” 李秀并未还礼,仅是以颔首代之。 城门开启,谢艾陪着李峻夫妇走入永平城,季淑等四名女卫跟在李秀的身侧,范越领着三名近卫跟在李峻的身后,而杜麟则领兵守在了城门外。 入城后,在距离城门不远的一座竹席棚处,李峻停下了脚步。 他拉着李秀走进席棚,掸了掸地面竹席上的尘土,坐在了一张破木桌旁。 “不去府衙了,就在这里聊一会儿吧。” 说着,李峻对谢艾招了招手,吩咐道:“你让人烧些沸水,我带了茶,我请你品茶,你陪我说说话。” 听到李峻的吩咐,谢艾赶忙命人回家取来煮茶的茶具,继而跪坐在了李峻夫妇的对面。 “谢艾,凉州别驾李昭谈及过你,我家叔父一直向我举荐你。” 李峻从范越的手中取过茶罐,捏了些茶叶放到越窑的陶壶中,添了沸水后,给谢艾斟了一盏茶,谢艾赶忙双手接过茶盏。 “我家叔父说你有荀彧之才,军谋亦是不输诸葛武侯,真是如此吗?” 李峻说着,端起茶盏浅饮了一口,笑望向谢艾。 谢艾是一个文人,自然心仪沫沈华浮的意境,烹茶之道亦是精通,但他却从未见过像李峻这样的品茶之法。 “大将军,李别驾谬赞了,谢艾并无那般才华,也从不敢如此狂妄,属下怎敢与荀谋主、诸葛武侯相提并论呢?” 谢艾说着,端起茶盏敬向李峻。 他刚将茶盏送到唇边,一股淡雅的清香便扑面而来,沁人心脾。 谢艾望着茶盏中清澈明亮的茶汤,先是皱了一下眉,继而又挑了一下眉头,缓缓地将茶水饮尽。 “啊...真是大不同呀!” 谢艾长吁一口气,赞叹道:“纯雅礼和俱全,饮之神清气爽,困倦顿消,慵懒尽除,真乃是佳品呀!” 这一瞬,谢艾完全忘记了刚才的话题,整个人都沉醉在茶香中。 李秀与李峻对视了一眼,掩嘴偷笑。 她觉得谢艾的确有几分本事,却也真是一个没见识的人,喝一口茶至于如此吗? 李家的人每天都喝茶,还有比这更香的茶呢!也没见过谁发出如此的感慨呀! “谢艾,说说你对凉州的看法。” 李峻望着谢艾,将手里的茶罐递给了他,笑着问了一句。 “大将军,谢艾失礼了。” 听到李峻的问话,谢艾从沉醉中反应了过来,尴尬地笑了一下,却也是将李峻递来的茶罐搂在了怀中。 “凉州,本就不是上古部族的发源之所,从古至今都是华夷交界的蛮荒之地。” “如今,天下大乱,凉州之乱亦不可避免,实则是因为中原王室业已凋零,河西汉人的心已然离析涣奔。” 谢艾感慨地苦笑道:“张氏主凉州数十载,有他们的能力在其中,却也和中原王室未衰不无关系,天子诏才是汉人公认的法统。” 李峻点了点头,笑了笑,端起茶盏饮了一口。 “大将军,张氏一族的消亡或许是个偶然,我却认为是个必然。另外,属下一直认为凉州并非是朝廷的凉州,也并非为张家所有,实则是门阀世家的凉州啊!” 谢艾喝了一口茶水,继续道:“正因如此,若是有人想要在凉州称帝,必然会打破世家大族间的平衡,称帝之人也便会失去其他家族的支持,更会被围而攻之,张家也正是亡于此。” 李峻略做思忖,问道:“你的意思...是说执掌凉州之人仅可为臣,不可为君?” 谢艾点头道:“大将军所言极是,凉州为君者,必将死于内乱之中。” “好...你说说凉州该如何治理呢?” 李峻并非是想要考校谢艾,他一直都在思虑凉州的未来,希望能找出一个更妥当的方略,处理好这边的势力纷争。 另外,李峻也不希望以后的凉州有人称帝,既然谢艾如此分析,倒也是正合了他的心意。 谢艾思忖了一会儿,将白羽扇拿在手中轻扇了几下,继而又觉得有些不妥,刚想要放到桌面上,却见李峻笑着摆手,示意他不必拘束。 “属下以为,凉州对内要广收流民与汉遗民,增加汉人的数量,而且还要大兴儒学,传承汉家文化,让诗书衣冠不沦亡于胡尘之中。” “同时,州府也要极力压制那些门阀世家,弱化他们的权势,减少世族对军政的干涉。” 谢艾将白羽扇停在胸前,望向李峻:“对外,州府则要用强,绝不能让凉州境内外的胡夷联合,但凡有此图谋,州府便要将其镇压打散,甚至要杀光他们。” 谢艾所说的这一番话,李峻深表赞同。 凉州所处的位置,恰好是漠北与塞外的胡夷进入中原的通道,如果有人掌控了河西走廊、藏地以及西域这三地,待其势力强大后,势必会对中原形成乌云压顶之势。 正因如此,大汉帝国为了消除这一隐患,武帝才会对漠北的匈奴持续用兵,并彻底占据了河西走廊这一军事要地。 “另外,属下还认为,以后的凉州军应该亦军亦民,更要学会亦农亦牧,如此才能保障军需不缺,也能屯民于边境之地,防范胡民对我疆域的蚕食。” 谢艾说罢,自斟了茶水,一饮而尽。 治理凉州的方略,谢艾早就思虑良久。 他虽然提及凉州不出帝王,却并非是在说李峻,只是在阐明凉州内部势力的复杂。 因为,他清楚李峻根本不会跑到凉州来称帝。 至于李峻会不会称帝,谢艾不愿去猜测,既定的未来还有什么可猜测的呢? “哈哈...”李峻笑着点头道:“谢艾,你喝了我的茶,也说了我想听的话,很好,不虚此行呀!” 说着,李峻收起了笑容,问道:“谢艾,我若让你出兵西海,平定北羌的叛乱,砍了姜聪的脑袋,让吐谷浑那个十龄童臣服西府,你需要多少兵马?” 李峻早就猜透了谢艾的心思,他并非是在与谢艾作商议,而是在命令,让他自己做出最后的选择。 另外,李峻需要谢艾领兵投奔西府。 这不仅是因为谢艾的才能,更多的则是他的投奔会起到示范效应,让其他的凉州军看到另一个出路。 听到李峻的话,谢艾先是一怔。 继而,他起身拱手道:“大将军,属下有七百凉州骑兵,两千步卒,您只需再给我一千...不,给属下五百西府军骑便可,属下必当提姜聪的人头来见大将军。” 话已至此,谢艾的所求已经达到,也便没有必要再做哑谜,直接表明了心迹。 “五百西府军骑?太少啦!” 李峻笑着摇了摇头,对着李秀道:“夫人,你那四千靖远军借二郎一用,可好?” 李秀笑着蹙眉,却也是点了一下头。 “谢艾,城外四千靖远军骑皆是我的近卫,我都借给你,随你一同入西海。” 李峻指着站立一旁的范越,继续道:“他叫范越,是成都范神仙的长孙,会随你一同前往,听你号令。” 说着,李峻对范越道:“你阿姐天天让我护着你,就怕你出事,可若不让你出去领兵迎敌,以后如何作将军?此番跟着谢主簿去西海,你莫要丢了范家和西府的脸面!记住了吗?” 其实,李峻的确是在给范越历练的机会,同时也向谢艾表明了范越的身份,他还是希望谢艾能照顾好自己这个莽撞的小舅子。 否则,一旦有了闪失,还真没法和范洛儿交代。 范越单膝跪地:“大将军放心,属下必当遵听谢主簿的将令,也定不会辱没西府军的威名。” 此刻,谢艾完全愣在了当场。 掌辖四千西府军骑,而且还是大将军的虎贲营,这让谢艾出乎意料,心中也是大为感动。 这是一种信任,也是一种认可,谢艾知道自己的选择没有错,自己的抱负或许会实现。 “谢艾,此战之后,你去姑臧城找李昭。” 李峻站起身,走出席棚:“李昭是凉州刺史,你以后将是他的别驾,而且还要掌辖凉州西府军。” 说着,李峻牵着李秀的手便要离开。 “大将军,请您与夫人暂且留步。”谢艾上前一步,轻唤了一声。 随后,他单膝跪地,转头对属下吩咐道:“速让城中所有的弟兄到这里来,咱们以后便是凉州西府军了,都过来拜见大将军。” 谢艾虽然是主簿,在守城之前也从未掌兵,但通过这一段时间的迎敌,军卒们见识到了谢主簿的本事,大家非常信任他,也都愿意追随他, 李峻笑望着跪地的谢艾,并没有伸手相扶,而是静静地站在原地。 不多时,城中近三千军卒赶了过来,也如谢艾一样跪在了李峻的面前。 “我等拜见大将军...” “属下们拜见大将军...” 跪地的每一名凉州兵都知晓西府军的威名,更让他们心生羡慕的则是西府军的同袍情,以及西府军卒所获得的礼遇。 另外,能够成为西府军,让这里的汉人军卒觉得有了盼头,也知道永平城不再是孤岛。 从今往后,张掖郡乃至整个凉州,李大将军所领的西府军就是大家最坚强的后盾。 “弟兄们,我常听人说,凉州军的汉家男儿骁勇善战,凉州大马行天下,更是无人可敌!” 李峻松开三夫人李秀的手,独自走入跪地的队伍中,高声道:“如今,我看到了,也就敬佩你们,所以要请你们入西府军,和同样悍勇的西府将士成为同袍兄弟。” 这不是投靠,不是收编,而是邀请和招纳,李峻给了谢艾以及眼前的这些凉州军卒一个体面。 “凉州是朝廷的凉州,是咱们汉人的凉州,蛮胡妄想占据,他们是在以卵击石,自不量力。” 人群中,李峻扶起一名老卒,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继续道:“我会剿灭所有参与叛乱的人,胆敢屠杀汉家百姓,我就要让他们付出灭族的代价。” 李峻走回队列前,翻身上马,高声道:“凉州西府军的将士们,给我站起来。” 谢艾与三千军卒听到李峻的话,略做犹豫后,皆是整齐地站直了身子。 “今后,你们是我李峻的属下,也是我的兄弟。” 马背上,李峻勒紧手中的缰绳,战马在原地踱了一步:“西府便是你们的倚仗,敢与西府军为敌者,虽逃千里,必杀之!” 李峻大声地吼出了这句话,令在场的所有人都为之振奋,也都由衷地感受到了这句话的分量。 西府军卒的傲气与悍勇并非没有道理,因为他们有一个霸气的统帅,更是有一个护短的大将军,谁不愿意跟随这样的人呢? “我等誓死追随大将军...” “西府军威武...” 站立的军卒们振臂高呼,群情激奋,就连围在周边的青壮百姓也跟着大喊了起来。 谢艾虽说是个书生,但此刻也被这份激昂与豪气所感染,他涨红了脸,亦是大声地吼着。 “谢艾,你自行安排兵力守城,军需武备可到屋兰大营来取。” 说罢,李峻拨转马头,冲着城门的方向急行而去:“谢艾,等你凯旋归来,我亲自为你设宴。” 李峻命谢艾出兵西海,一则是要再次检验他的用兵能力,再则也是想要切断北羌与句渠知的联盟,堵死句渠知向北逃入大漠的通道。 他要杀光那些叛乱的胡人,要用十万人头来震慑所有的胡夷,为凉州打出一个长治久安。 第四百一十八章:失财的粟特人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张掖郡,屋兰县。 军营中,李峻望着地上捆绑结实的粟特首领康肃,问道:“骞韬,你把他绑过来做什么?” 之前,以康肃为首的粟特叛军对永平城久攻不下后,退守在合黎山下进行休整,以图再战。 不成想,骞韬领兵马攻至合黎山,粟特叛军坚持了不到一日便溃不成军,死伤大半,首领康肃及其家人也落到了骞韬的手中,成为了俘虏。 骞韬挠了一下额头,笑道:“大将军,我原本也是想杀他,可他说自己在合黎山中藏了大量的财宝,想要献给西府,却只能告诉您一个人,我这...不就给您带来了嘛!” “哈哈...”李峻笑了起来,指着骞韬笑道:“你呀!还以为是在仇池山押货行掠吗?你如今可是秦州刺史,怎么还如此在意这等金银之事?” 当年,骞韬和郭方在仇池山组建仇池纵队,主要是靠李家庄的财力支持以及押运货物来赚钱,这期间也有过抢掠富家豪门的事情。 不过,他们只是抢夺财物,未有杀人凌虐之举。 骞韬笑道:“大将军,我倒真是不在意那些散碎的银两,就是觉得这家伙是粟特人中的豪商,肯定是藏了不少的钱财,用那些财物换一条命也未尝不可。” 说着,骞韬冲着李峻使了一个眼色。 李峻故作赞同地点了点头,转身回到座位上,问道:“你叫康肃,是吧?东西藏哪儿了?说说吧,看看够不够买一家人的命。” 这一刻,李峻和骞韬的配合默契,完全不似领兵千万的将军,倒真像一对狡诈的山贼。 听到李峻如此说,康肃努力地扭动了一下身子,抬头道:“李大将军,我认识您的,小民与您见过面。” “什么?你认识我?” 康肃的话让李峻觉得好奇,他极少会与商人结交,尤其是粟特的商人,从未有过来往。 另外,西府的商贸多由度支衙门来负责,大夫人裴璎的锦署也参与其中,李峻很少管这些事情,商贾们也便很难见到李峻。 “大将军,小民是康立录的族兄,康立录,梁州的康令录,您记得他吧?” 康肃重复地说着,目光急切地望向李峻,生怕李峻会在下一秒摇头否认。 他的确见过一次李峻,跟着族弟康立录到锦署大库购买锦缎时,他在偶然间看到过李峻夫妇。 “老康!我记得他,你是他的族兄?”李峻点了点头,问了一句。 提到康立录,李峻还真有些印象。 当年,他和裴璎到南郑城的大市闲逛,曾在康立录的铺子里买过耳坠和金钗,康立录仅是象征性地收取了几文钱,也算是对李峻夫妇的一种孝敬。 从那以后,康立录便与西府的官商搭上了关系。 他在西域和梁州等地进行货品的交易,所贩卖之物也都是西府需要采购的货品,由此赚了不小的身家。 “康肃,你的确有本事,比你的族弟强多了,你是钱多的都敢造反啦!”李峻望着康肃,冷冷地说着。 李峻对康立录并不反感,那是一个纯粹的商人,从未听说他有过劣行,可若是凭借他的关系就想要换一条命,那真是天大的笑话。 “大将军,小民也是没有办法呀。” 康肃挪动着被绑的身子,跪在地上,继续道:“小民若是不听从句渠知的命令,羌氐军便会杀光我们粟特人,小民也是为了自保呀!” 康肃没有撒谎,句渠知的确威胁过他,可在自保之余,他的野心也是领人叛乱的主因。 李峻冷笑了一下,瞥眼望着康肃:“别说废话了,你还是说说财宝的事情吧,看看再加上老康的情面,够不够买你一家人的命。” 李峻不相信康肃的鬼话,却不想将凉州的粟特人赶尽杀绝。 西域的商路不能断,商贸是凉州府乃至整个西府获得大量税赋以及增加收入的财路。 若是将这些粟特人都杀光了,不仅会让商贸停滞,导致府衙的收入大降,同时也会引起西域人的恐慌,不敢再行商至凉州,商贸之路也就断了。 不过,参与叛乱的粟特人还是要杀一部分,以儆效尤,如此才能让他们懂得什么叫有所为,什么叫有所不为。 半日后,前往合黎山的人拉回了几十车的财物,并将清单递交了李峻。 李峻看着清单上的记录,不禁感慨地摇了摇头,随手递给了骞韬。 “他奶奶的,恐怕整个凉州府也没有你的钱多。” 骞韬也被清单上的数字吓了一跳,亦是咂舌感叹,同时又觉得还是这种手段来钱快,仅凭这么一家,此番出征的军需钱财也就解决了。 李峻望着康肃,点了点头,说道:“康肃,这些东西算是你和家人的买命钱,至于你宅子里的财物,我们分文不取,留作你以后营商的本钱吧!” 说着,李峻命人解开了康肃身上的绳索,继续道:“你以后可以留在凉州行商,也可以到西境的任何一个州郡。我不怕你们造反,只要你们有胆子叛乱,西府军一定会杀光你们所有粟特人。” 康肃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嘴里小心地应承着。 他虽然很心疼被夺走的钱财,可至少命保住了,只要有命在,钱物还可以再赚回来。 “骞韬,把他家人都放了吧。” 李峻吩咐了一句,同时在康肃的头顶拍了拍:“记住了,老实地当个商人,别有太多的欲望,否则活不长久。” 不多时,骞韬将康肃的家人带到了帐外。 康肃见到家人后,将其中的两名少女拉到李峻的面前,谄媚地说道:“大将军,这是小民的两个女儿,尚未出嫁,小民愿献给大将军,让她们服侍您。” “带垂钿胯花腰重,帽转金铃雪面回。”数百年后,白居易曾在《柘枝妓》中如此描述过粟特女子。 另外,李白也曾在诗中如此说:“碧玉炅炅双目瞳,黄金拳拳两鬓红。” 故此,粟特女人属于白色人种,与汉家女相比,也委实有种令人惊艳的异域之美。 康肃的两个女儿年岁不大,豆蔻之龄,却也是发育得凹凸有致,颇有风韵。 李峻看了两眼,尚未说话,却见李秀挑帘子走出军帐,厉声道:“给我滚!你们若是不想活的话,一个也别走了,本夫人现在就砍死你们。” 康肃见状,吓得赶忙跪地赔罪,随后带着两个女儿及其家人离开了军营。 “哈哈...” 望着一脸无辜的李峻,骞韬大笑了起来:“他娘的,真是瞎了眼,当着三夫人的面,竟敢给大将军塞女人,果真是不想活呀!” 李峻望着一脸怒气的李秀,笑了笑,拉过她的手:“放心,你的夫君岂能被别的女人拐走?更何况还是异族女子,我连看都不会多看一眼。” “哼...那可不好说哟!” 李秀甩开李峻的手,抿嘴笑道:“毕竟胡女不同于汉家女子,你看看她们长得多白净呀!高鼻碧眼的,谁知道你心里是不是在朝思暮想呢?” 李峻笑道:“哎呀!这种女人,我见多了,从没觉得有多么美貌,更是无法与我家秀儿相提并论,夫君打心里就喜欢秀儿。” 李峻是武威大将军,是西府的统帅,更是掌辖整个西境的王者。 这样的一个霸主,竟然在军营众多属下的面前,对自己的二夫人大献殷勤,这让李秀觉得有些难为情,心里却也是欢喜的不得了。 李峻安抚了醋坛子,带着骞韬去查看收缴回来的财物,以便之后让度支衙门的人来接收。 行进间,李峻嘀咕道:“你还别说,那些粟特女人确实长得有些滋味,我听说她们还挺长情。” 骞韬一抖眉,左右瞟了一眼,小声道:“大将军,要不然...我让康肃把那两个胡女偷偷送过来?我再到姑臧城里给您寻个宅子,藏在城中就行。” 李峻转头望着骞韬,笑骂道:“滚蛋,你也不想活了,是不是?你不想活,我还想多舒服几天呢!” 说着,李峻停下了脚步,盯着骞韬问道:“哎...我看你藏女人的招式挺老道,老实交代,你到底藏了几个外室?我弟妹都知道吗?” 继而,李峻又一脸同情继续道:“骞韬,你家婆姨可是和裴璎、李秀两个人很交好,吕青女更是对她尊敬有加,你最好小心点,别给自己找麻烦。” 西府中,军将的女眷们常有联系,而她们又多以裴璎马首是瞻,这些老兄弟的家眷更是如此。 另外,西府军中有不少的女将,这些人以李秀和郭方的夫人吕青女为首,在军中形成了一股不小的势力。 其实,这倒没有什么弊端,只是让将军们的心里有了忌惮,不敢随意地在外边拈花惹草。 属下们如此,身为统帅的李峻亦是如此。 骞韬见自己的好心没得好报,委屈地嘟囔道:“我藏什么女人了?我家中只有一妻二妾,这也是您知晓的事情呀!” 李峻笑道:“当大哥的就是在提醒你,别招惹太多的女人,麻烦呀!” 说罢,李峻颇有心得地感叹了一声,负手前行。 正所谓孤阴不生,独阳不长,天地尚需配以阴阳,更何况男女乎? 男人的身边不能缺了女人,可要是多了也不妥当,耗费那个...精力是一方面,左右逢源的事情也确实太费脑筋。 算上府里的大管事翠烟,李峻已经有五个女人在身边。若是与天子的三千后宫相比,五个女人并不多,可李峻觉得不少了,已经有些应付不过来。 因此,无论粟特女人多么有异域风情,他也没有跨洋刀骑洋马的心思,只是随口一说而已。 “既然知晓麻烦,您还收了五位夫人在家里。” 骞韬望着走在前边的李峻,小声地嘀咕了一句,随后快步地跟了上去。 第四百一十九章:利益的牺牲品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酒泉郡,会水县。 之前,张掖太守张坦出永平城,一举将句渠知的叛军赶到酒泉郡的安弥县一带。 随后,他又领兵追击到了安弥以北的会水县,凭借会水南的肩水金关,与句渠知的叛军进入了相持的状态。 当下,以双方的进退而言,强弱之分较为明显。 张坦所领的凉州军一直处于进攻的状态,属于强势,而氐王句渠知始终在领兵后退,看起来自然就属于若势。 大多的凉州军卒都这样认为,太守张坦的感觉亦是如此。他觉得只要再休整一日,自己完全可以彻底击溃叛军,杀了叛首句渠知。 然而,就在张坦做好了全面进攻之际,原本据守在西大湾城处的羌族叛军突然出兵,渡北大水,绕黑山向西南而行,近万的游骑直扑敦煌郡治所在的敦煌城。 张坦闻讯后,急忙命留守玉门县的敦煌凉州军退回敦煌郡,命其在籍端水的西岸挡住羌族叛军。 就在此时,氐王句渠知趁玉门县的城防出现纰漏,命人相继攻下了玉门和骍马两县,并对酒泉郡治所在的福禄县进行了猛攻。 不等张坦分兵救援福禄县,句渠知领兵与张坦在会水县展开激战,一举击败了张坦所率领的凉州军,并与攻打福禄县的兵马汇合后,将张坦困死在了乐涫县。 困住张坦后,句渠知再次分兵攻下了福禄县城,随后命人过玉门县进入敦煌郡,增援前期进入敦煌的羌族军。 两支叛军合力击败了守在籍端水西岸的凉州军,畅通无阻地杀入了敦煌郡。 乐涫县城,神情颓然的张坦坐在县衙内,半晌都没有说出一句话。 意料之中的大获全胜,竟然在短短的数日内变成了溃败,他有些想不通,不知道究竟哪里出了问题。 可是,无论想通与否,他都要先解决眼下四面围城的困境,而这个困境却让他更加心焦,除了死拼或死守外,根本找不出任何良策。 军司马令狐勋望着发怔的张坦,拱手说道:“府君,咱们派人杀出去求援吧,不能死守在这里,否则酒泉与敦煌就要沦丧于胡贼之手啦!” 令狐勋出身于敦煌的令狐世家,对于敦煌郡的被袭,他和出身于敦煌张氏的张坦一样心焦。 因此,他也想要尽快解决眼下的困境,早一些能派兵增援敦煌郡,免得家眷以及族人受到杀戮与凌辱。 “求援?要向哪里求援?”张坦茫然地望向令狐勋:“凉州境内只剩下西府军了,他们不会出手救援的,你不清楚吗?” 令狐勋略做犹豫,再次拱手道:“府君,咱们只要归顺西府,臣服李峻,他就会出兵救援。” “臣服李峻?”张坦怔怔地念叨了一句:“将凉州拱手让给李峻,咱们还能保住在凉州的势力吗?” 令狐勋明白张坦的话意,他口中的势力不仅是指在军中的权利,更多的则是几大家族在凉州的利益。 因为利益的趋同和平衡,凉州的几大家族支持了来自关中安定郡的张氏,也正因为利益的受损,有人掀翻了桌子,想要重新分牌。 李峻依旧是个外乡人,而且还是一个手握重兵的枭雄。这样的人想要掌控凉州,几乎不需要西凉大族的支持,相反却能对各大门阀世族带来灭顶的灾难。 “府君,那些都是之后的事情,咱们应该先解决眼下的燃眉之急呀!”令狐勋焦急地望着张坦,希望他能早些做出决定。 “我如何不知晓这个道理呢?可咱们凭什么能让李峻相信呢?仅凭一句承诺吗?” 张坦望着令狐勋,摇了摇头:“你以为他会相信吗?” 令狐勋苦笑地点了点头,也清楚此刻的一句承诺是有多么地苍白无力。 当下,除了已被杀光的张茂一族外,凉州掌兵权的人便是张坦,敦煌张氏在凉州世族中的势力最强,占据的利益也最大。 因此,张坦的担心不无道理,也有其缘由。 之后,令狐勋并未再提此事,而是以巡查城防的话由离开了县衙,同时也劝说张坦莫要过虑,保重身体才最为关键。 ★★★ 张掖郡,永平县。 西府军的大营建在羌谷水的西岸,连绵不断的营寨望不到边,如同一道铜墙铁壁,横在了合黎山与祁连山脉之间的土地上。 当下,郭诵在肃清武威郡境内的叛军余孽后,领兵来至张掖郡,与李峻所率领的兵马汇聚于永平县。 于此同时,留守西府的郭方决定增兵凉州。 他命刘离率领八千武陵夷军和四千范家旧部,由武都郡经秦州进入凉州的武威郡,并在三日后也赶到了合黎山下。 如此一来,李峻在凉州聚集的兵马已近十万,只需他的一声号令,西府军便会全面攻向酒泉与敦煌二郡的八万蛮胡叛军。 “刘离,郭方怎么把你给派过来了?” 大帐内,李峻望着刚刚赶到的刘离,笑着打趣道:“你们到底是一家人呀!郭方一定是不敢得罪他长嫂,赶紧给刘离安排一个抢功的机会。” 郭方是郭诵的亲弟弟  而郭诵的妻刘凝之则是刘离的亲姐姐,这还真是扯不断的亲戚。 “大将军,不是的...郭方哥就是...” 其实,刘离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当下,西府尚有不少可领兵的老将留守在梁州与益州,就连善战的王瑚从司州返回后,也还守着梁州以南的诸郡,无事可做。 那些人的领兵经验都要强于刘离,可郭方偏偏派出了小将刘离入凉州作战。 “哈哈...”郭诵笑着打圆场:“二郎,你这话说得就有些偏颇了,什么叫你们是一家人?我和老二都是你的外甥,那刘离不也是你的晚辈吗?应该说咱们都是一家人才对。” “你给我滚蛋。”李峻笑骂道:“我没你这个外甥,谁家外甥如此不懂礼数?你什么时候喊过我一声舅父了?” “哎...李二郎,你这就有些骨头里挑刺了。”郭诵的话刚说出口,觉察自己有些口误,赶忙纠正道:“不...不是骨头,是鸡子里挑刺。” 李峻对着刘离笑道:“看看你这姐夫,让你长姐调教的话都不会说了,迎敌的时候,你千万要跟在我的身边,别跟着你姐夫,他被你长姐吓得连刀都不会使啦!” 此刻,大帐里聚了不少人,听到李峻如此说,大家都大笑了起来。 大家正闲聊着,一名军卒快步地走进大帐,拱手禀报:“启禀大将军,营门外有凉州军卒求见,那人说自己从乐涫县城突围出来,奉军司马令狐勋的命令求见大将军。” “令狐勋?”李峻点了点头,问向郭诵:“应该是令狐昌说的那个本家叔父吧?” 郭诵点头道:“令狐昌说过这个名字,他也和敦煌郡的族人联系过。” “去,带人来见我。”李峻对着军卒吩咐了一句。 不多时,军卒带了一名甲胄破碎的壮汉走进大帐。 “你就是令狐勋派出来的人?” 望着眼前男子狼狈的模样,李峻觉得这个人也是不简单,能从围城的叛军里杀出一条活路,应该是有些本事。 “大将军,末将令狐泽,奉兄长令狐勋之命,将张坦的头颅献给大将军,并请求大将军发兵救援乐涫县城。” 说罢,壮汉将紧绑在身上的一个包裹解下来,跪送到李峻的面前。 李峻没有应答,仅是笑了一下,冲着郭诵一努嘴,示意他打开包裹。 “你们城中还有多少兵马?”李峻望了一眼包裹中的人头,问向令狐泽。 令狐泽深吸了一口气,回道:“回大将军,乐涫城中仅有不到两万凉州军,分兵救援敦煌郡的两万人应该也是所剩无几了。” 李峻颔首,转头对郭诵吩咐道:“通知骞韬,大军拔营,即刻出兵,剿灭所有叛军。” 张坦的死,并非是令狐勋一人所能办到,他必定是联合了军中其他大族的势力,这也就说明那几家大族做出了选择,决定奉李峻为凉州的新主。 如今,在句渠知的杀戮下,凉州境内的世家大族遭受了巨大的损失,这些损失不仅表现在财物上,他们的不少族人也殒命于这场叛乱中。 此刻,李峻决定要出兵平叛。 借用句渠知来削弱大族势力的目的已经达到,如果再不出手的话,那就等于要把这些人推给句渠知,这可不是一个明智之举。 “刘离,我再给你四千兵马,你即刻领兵向北守在马鬃山以南,防止叛军向北逃进大漠,同时也要做好策应西海的准备。” 说着,李峻对刘离解释道:“我派靖远军入西海平叛,领兵之人为谢艾,范越和樊虎他们也都跟着去了。” 刘离拱手领命,转身离开了大帐。 “郭诵,咱们分兵两处吧!” 李峻的话没有继续,而是望着令狐泽,问道:“怎么样,还能骑马提刀吗?” 令狐泽拱手道:“大将军放心,属下能战。” “哈哈...”李峻笑了笑,继续吩咐道:“郭诵,你带着令狐泽直接杀向敦煌郡,我和骞韬来围攻句渠知,若是你那边解决得迅速,就领兵返回,与我一同剿杀酒泉境内的叛军。” 郭诵点头道:“如此也好,那咱们就两路行军。” 作罢了安排,李峻再次望了一眼案上的人头,开口命道:“来人,寻个合适的地方,把张坦的人头埋了,再给他立个碑,免得日后他的家人找不到。” 李峻和张坦之间并无仇怨,可张坦的死却与他有着莫大的干系。 因为,李峻通过叛军来逼迫凉州的世家做出选择,而张坦则成为了这场权利角逐的牺牲品,敦煌张氏也注定要就此没落。 给死人一个最后的体面,李峻也只能做到如此。 第四百二十章:悬泉庭内立规矩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从叛乱的伊始到当下,西府军的隔岸观火,给了氐王句渠知不可一世的胆气。 同时,他也有些忘乎所以,甚至觉得自己有了可以与西府军一战的能力。 然而,当李峻领兵进入酒泉郡后,狂妄至极的句渠知才真正地意识到,自己所聚集的八万兵马并非是天下无敌,在西府军的面前根本就是不堪一击。 西府军先是由酒泉郡的表氏县对叛军发起攻击,继而攻至乐涫县,彻底击溃围在乐涫县城的三万叛军,并将其赶向了安弥县一带。 氐王句渠知率领败军逃至安弥县后,本想与福禄县附近的叛军汇合,试图抵住西府军的冲击。 然而,骞韬所率领的八千西府军骑直接冲散了福禄县的叛军,并与随后赶来的索横合兵一处,将叛军逼向福禄西南的延寿县,彻底断绝了两军汇合的可能。 于此同时,李峻命朱宇领兵迅速占据福禄县,阻挡句渠知向西进入玉门的路,同时又命秦力领兵进入会水县西南,夺下那里的汉城关,封堵叛军想要向北逃进大漠的企图。 当这两处兵马就位后,李峻则命将军吕朗对句渠知的叛军发起全面进攻,并对句渠知所在的安弥县城进行了猛烈地炮轰。 安弥县城不大,城墙则是夯土而成的土墙。 两轮的炮轰后,安弥城东门的整面城墙向内坍塌,不仅将站在城墙上的叛军埋在了黄土中,更是砸死了不少守在城墙内侧的叛军军卒。 惊惧之下,句渠知再次夺命而逃。 他企图冲破安弥西北的汉关城进入漠北,也想就此逃至马鬃山,向西进入西域诸国,彻底远离西府军的追杀。 “给我冲破城关...” “不准退...去死吧...” 旧汉关城外,氐王句渠知声嘶力竭地大吼,一遍遍催促着属下向前冲击城关,并且不时地挥刀砍死不听号令的人,犹如一头落入囚笼的困兽在歇斯底里地咆哮。 如果不能尽快突破汉关城,后面的追兵很快就会杀过来,到时则更难脱身。 其实,并非是叛军弱到不可一战的程度。 他们能击溃凉州军,能将张坦的数万兵马逼得无路可走,说明叛军有一定的战力,而且要远强于张坦手中的凉州军。 之所以会出现如此快速的溃败,实则是李峻在对叛军发起全面攻击的同时,准确地对叛军的部众进行了区分。 围杀之时,李峻会对同一族群的叛军进行凶猛地攻击,不留一个活口,同时又会对某个部族给予宽恕,给了他们投降保命的机会。 如此一来,叛军的军心在遭受猛烈的打击下,先是有了怯战的心态,继而又在生与死的选择中出现了战力的瓦解。 最终,整个叛军分化成了各自为战,从而才会发生全面的溃败。 秦力挡下了句渠知,直到吕朗的领兵杀至,句渠知也未能跨过汉城关。 无奈之下,氐王句渠知只得沿着关墙向西逃走,期望能找到一条逃出生天的路。 或许,是天无绝人之路。 当句渠知率领不到万人的溃兵逃到嘉峪塬的时候,终于找到了一条干涸的古河道,踏上了向北逃亡的路。 由此,句渠知也算是摆脱了追兵,朝着马鬃山的方向狂奔而去。 ★★★ 敦煌郡,效谷悬泉庭。 效谷悬泉庭,原名为效谷悬泉置,是汉武朝廷在敦煌郡所设立的一座邮驿。 驿站由敦煌郡府掌辖具体的紧要之事,效谷县府则对其提供必要的物资供给。 最初,效谷悬泉置作为朝廷设在临近安西的官驿,主要负责传递西域和中原之间的信件,以及传达朝廷对西域各藩属国的命令。 鼎盛之时,驿站内亦是车马喧嚣、人声鼎沸,更有南来北往的使者与商贾聚集于此,把酒言欢,谈笑风声。 然而,由汉末至今,天下大乱,中原与西域之间的往来几近中断,商贸之事大大减少,西域的使团不再进入中原,这座曾经喧闹的驿站也就此荒废。 不过,近几个月的效谷悬泉置倒是有了人气。 凉州发生叛乱后,叛军的势力高涨,各郡内都出现了胡蛮起兵之事,几家豪商大族为了自保,选择躲进效谷悬泉置,将这里做为了保命的坞壁,并将其重新命名为效谷悬泉庭。 效谷悬泉庭是一座长方形的小城堡,大门朝东,四周则为高大厚实的坞墙,除了西南角设有突出坞体的角楼外,坞墙的四角还建有拒敌的箭楼。 “令狐兄,这里还真不错,若是规模再大些,不亚于一座县府的城池了。” 悬泉庭的正堂内,李峻左右看了看,冲着张掖军司马令狐勋笑着说道。 当下,对于追击句渠知及其叛军的事情,李峻交给了骞韬和吕朗来负责,而且他也知道句渠知逃不掉,根本走不出马鬃山。 因此,李峻和李秀以及杜麟等人领兵进入敦煌郡,交由郭诵继续在敦煌郡内肃清叛军余孽,他则在令狐兄弟二人的陪同下来到了效谷悬泉庭。 “大将军,正是有了这一处坞壁,几家人才能躲过胡蛮的杀戮呀!” 令狐勋感慨地叹了一口气,苦笑道:“属下与二弟也是凉州军的将官,且不说保凉州百姓的平安,就是连家眷与族人都无力护住周全,真是心中有愧呀!” 李峻笑了笑,说道:“凉州之乱并非凉州军的过错,是州府的纵容与无视所造成的,这其中也与某些大族的不作为不无关系。” 说着,李峻望了一眼司马勋,继而又将目光扫向在座的其他几名世族代表。 “世家大族在凉州本有根基与名望,应当为凉州的安稳尽心尽力,可叛乱初始,无人来聚兵聚民去平叛,都在观望,也都在等着捡便宜,当人家的刀砍过来了,这才知道天下没有白食,却也是晚了。” 听着李峻的话,令狐勋无奈地摇了摇头,却也说不出半句的反驳之言。 “所谓世家大族,必然是多有传承,历经几代人方能累积出一世的家业与名望,兴旺不易,灭亡却也不过是瞬息之间的事。” 李峻的脸上没有了笑意,冷淡的神情中带了几分寒意:“西府会替朝廷掌辖凉州,西府之下是凉州府,而凉州府下也会有豪门世家的存在,这一点不会变,官衙和西府军也不会与你们争利。” 说着,李峻抬眼望着在场的所有人,冷冷地继续道:“不过,规矩必定要有,而这个规矩就是生与死的界限。越界者当亡,其族尽灭,这就是对不守规矩的人所给予的惩罚。” 有利益的存在,必然就会有利益既得者,而这些利益既得者为了能将所得的利益存续下去,就会形成一种权势的传承,从而也就形成了所谓的门阀世家。 各州各郡都有门阀世家,这是无法避免的事实。不说是当下,就是千年之后的世界,无论是何种制度,也无法改变这个规则。 同样,李峻也改变不了,他只能承认这个事实,却也在这个事实上划出了一道红线,以此来压制大族对政权的参与度。 其实,世家大族多是由上而下所形成,继而再通过手中的权势与名望来操纵民意,达到自己想要的欲求。 李峻会通过督府对各级的府衙进行掌控,同时又会通过各级府衙来聚拢民意,让所辖的百姓在获得利益的同时,也把信任给予官府,从而形成一个良性的循环。 如此一来,大族世家无法轻易地操纵民意,而他们的所作所为却能够被百姓所辨识与抗争。这就会大大降低世家大族的势力,使他们只能维持原有的一点本钱,无法再将利益的索取向外扩大。 其实,规矩的制定最重要的是惩罚制度。 李峻把这个惩罚设定在了生与死,简单且直接,每个家族都能清楚明白,也会对违反规矩的后果深有感受。 望着面面相觑的众人,李峻恢复了笑意,继续道:“孟子有云,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只要大家守规矩,自然就会相安无事,大家发财嘛!” 说着,李峻站起身,指着门外笑道:“人生在世,不过是为了荣华富贵,必然是要有钱财,守着这条金光大道,你们去赚钱,西府军护着你们去赚钱,这岂不是更好吗?” 听到李峻如此说,有的人不禁笑了一声。 “不过,你们可别太吝啬。” 李峻笑着继续道:“钱是赚不完的,赚多了也花不完,可别忘了给官府缴纳赋税,我们这些做官的人,可就指着那点税钱养家糊口呀!” 其实,在场的众人对西府所规定的赋税有所了解,不能说是尽善尽美,却也是较为合理,不存在强征豪夺之举。 另外,李峻是何人?他要养家糊口? 如今,不说半个天下已经被他掌控,就说那西府官营的买卖,把凉州所有大族的生意绑在一起,也不及人家的十分之一,李大将军会没钱? 故此,大家听着李峻的哭穷,皆是大笑了起来。 后世有一句话很有道理:“经济是决定上层建筑的基础。” 当然了,这里所说的经济是指整个社会的生产力,而并非是财富的一种表述。 不过,李峻觉得在当下的朝代中,可以把这个经济二字泛指到财富上。 如今,天下乱到如此,百姓们已经到了衣不裹体,食不果腹的程度,而在这种民不聊生的情况下,还去谈什么科技生产力,那就是一种最愚昧的无知。 李峻无法让所有的穷苦人都去当商贾,那是不现实的事情,但他可以让那些人凭靠体力来赚钱,凭借手艺来养家糊口。 若想如此的话,则需要提供赚钱的机会。 固然,世家大族的营商会获得巨额利润,可他们在赚取钱财的同时,也会对商品的加工与制造起到一个促进的作用。 如此,就会为穷苦的百姓提供做工的机会,也就是后世所说的就业,这是一种相互得利的循环。 因此,李峻鼓励这些大族去做生意,也会为他们的营商提供必要的保护。至于需不需要设立一个类似工会的组织,李峻也是有所考虑。 毕竟拿人手短,吃人嘴软。 百姓们从大族的手里赚钱,极有可能被大族们拢走了人心,李峻可不想弄巧成拙。 他要在西府之下谋划出一个衙门,专门处理用工之事,就此也能让百姓念官府的好。 第四百二十一章:凉州事了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酒泉郡西北,伊吾县。 伊吾县,位于马鬃山莺窝峡,始设于晋武初年,是一个不大的县治,所辖之地也仅是马鬃山一带的区域。 马鬃山的整座山体并不高耸,除了主峰外,其余的山势低矮平缓,多以低山残丘为主。 由马鬃山向东北可入大漠平原,向西南则可进入西域的番邦国,皆可以远离凉州,远离西府军的追杀,这就是氐王句渠知逃往马鬃山的原因。 另外,北羌族首领姜聪实际掌控伊吾县,北羌也支持凉州境内的起事,所以句渠知在北逃时选择了马鬃山,想要进入伊吾县做暂时的休整,然后再决定逃向何处。 然而,当他临近莺窝峡的时候并没有看到想象中的北羌族的兵马,反倒是迎来了最不愿看到的西府军。 “谢主簿,你尚有要事在身,可与西海的那些人先行回姑臧城复命,溃败的蛮胡交由我来剿灭即可。” 伊吾县城内,刘离扎紧了身上的铠甲,转头对一旁的谢艾笑了笑,劝说他不必非要留下来。 之前,谢艾奉李峻的命令,率领靖远军以及部分的凉州军进入西海,平定北羌叛乱,诛杀北羌的酋长姜聪。 谢艾领兵进入西海后,很快便击溃了姜聪的族军,姜聪一族被灭,他的脑袋也被谢艾装在了木盒子里。 另外,西府军还擒获了北羌其余各部的首领及其家眷,谢艾并没有大肆杀戮,而是想要将他们尽数押解回凉州,交由大将军李峻来决断。 其实,谢艾并非是想抗拒李峻的命令,他只是不想灭了北羌,如果西海没有了北羌人,那将会出现吐谷浑人一支独大的状况,这不是上策。 因此,他想要保住西海的北羌人,以便对吐谷浑族有所牵制。 “刘将军,不差这几日的,你我剿灭了胡贼后,一同返回姑臧城,岂不更好?” 谢艾摇了摇手中的白羽扇,笑着继续道:“另外,我想让西海的人再看一次,看看咱们西府军是如何杀人,他们的心中也便会再添禁忌,免得日后生事。” 杀一儆百。 谢艾在西海并没有杀太多的人,所杀之人除了部分的叛军外,也只是姜聪一族,对于投降的北羌人,谢艾也给了他们活命的机会。 所以,谢艾想要留下来协助刘离。 他要用近万颗羌氐叛军的人头,再一次震慑西海各部的首领,让他们对西府军发自内心的敬畏,确保西海之地永无叛乱。 “好吧,既然谢主簿有如此打算,刘离悉听尊便,刘离也要多谢主簿的相助。” 刘离说着,冲着谢艾拱手执礼。 “哎,刘将军太客气了。”谢艾赶忙还礼,笑道:如今,我也是西府之人,刘将军要是如此客气的话,那就是不把谢艾当做兄弟了。” 谢艾的年纪比刘离稍大一些,却也都是年轻人,他虽是一个书生,可骨子里却有着军武之人的气概,因此在言语上并没有过多的酸腐。 另外,谢艾曾向范越打听过刘离的身份,知晓了刘离并非是一般的军将,而是西府核心之人的至亲,更是被西府帅李峻视作家人。 不能说是攀附关系,但谢艾觉得与刘离多些交情也是好的。 “哈哈...”刘离笑道:“哎呀,谢大哥,是我的错,咱们西府人之间的确不该说这种虚套的话,小弟给大哥赔礼了!” 二人刚走出营帐,范越大步地走了过来。 来至近前,范越拍了一下刘离的肩膀,笑道:“长余,让我也一起出战吧!我去砍了句渠知的脑袋。” 范越和刘离的年纪相近,两个人不仅都有着一定的家世背景,又都算是李峻的亲眷,关系上自然亲近。 尤其是范越,倒不是说他倚仗范家,西府帅李峻的小舅子,这个身份就够他在军中张扬了。 “那可不行,你不属我管辖。” 刘离笑着继续道:“你想出兵,需要向谢大哥报请,你现在可是他的属下。” 在为人处事上,范越的性子直爽,心机不多,刘离却要比他老道。 谢艾听刘离如此说,笑道:“靖远军的掌辖权只是大将军暂借于我,谈不上将属关系,范校尉可由刘将军调遣。” 看到刘离递来的眼色,范越也反应了过来,赶忙冲着谢艾拱手道:“谢主簿,是范越莽撞了,范越只是求战心切,请莫怪!” 在西府军中,大家可以敬范越是李峻的妻弟,但范越却从不敢凭借这个身份飞扬跋扈。 他知道那样做,不仅会给身为妾室的姐姐带来麻烦,也会被西府诸将所不齿,更会被排挤出这个家人的圈子。 谢艾望着眼前的两名小将,还包括那个守在莺窝峡的樊虎,这三人都与西府帅李峻有着扯不断的关系。 然而,他们没有一个人会因为这种关系而心生傲慢,人人都知晓不可为之事在何处。 突然,谢艾似乎明白了西府强大的原因。 他们真的是一张铁板,一只紧握的铁拳,没有人能将他们离间,也没有人能抵抗住他们的一击。 如今,狼烟四起,烽火遍及九州。 然而,这一切终究会有平息之时,西府军会成为这个乱世的终结者,李峻也必将会雄霸天下,带着这些最忠实的追随者建立一个开元之世。 ★★★ 马鬃山,莺窝峡。 氐王句渠知所领的近万溃兵逃至马鬃山后,先是进入了莺窝峡,也彻底被困死在了峡谷中。 守在莺窝峡的樊虎先是将叛军放进了峡谷内,随后领兵堵住了入口,继而又亲率西府军骑和步战军向内冲杀,将句渠知及其部众逼向了峡谷的深处。 峡谷的另一端,及时赶到的刘离与范越在封住出口的同时,亦是领兵冲入峡谷中,直接迎向企图外逃的叛军,将氐王句渠知赶进了峡谷中的孤红台。 孤红台是峡谷中的一条断路,尽头则是十几丈的悬崖,其下便是几近干涸的天仓水的水道。 句渠知对马鬃山的地形并不熟识,当他仓惶地逃进孤红台后,发觉身后的西府军似乎放缓了追击的速度,心中便升起了不详的感觉。 行至路尽,句渠知望着脚下的悬崖,脸上露出了绝望的苦笑。 从谋划叛乱之初,到杀死凉王张茂,再到夺取姑臧城打下半个凉州,一切都是如此的顺利,顺利得让他已然有了夺取天下的打算。 然而,在西府军出兵后,这份顺利和打算竟然在极短的时间内化为了泡影,而且破碎得极其彻底,彻底到连活下去的机会都没有了。 如果没有那么多的想法,只是在秦州的北边放牧求生,又或者不进入凉州,不与西府军为敌,向北入大漠杀出一块疆土,应该能活下去的。 句渠知有些后悔。 不过,他知道已经晚了,如今的选择只能是战死,或者是从这悬崖上跳下去摔死,再也没有活命的可能。 “杀回去,咱们和西府军拼啦!” 句渠知大吼了一声,挥刀向来路冲去。 他不想跳崖,那不是一个男人应该做的了断,与其都是一个死,不如去拼命,多杀几个西府军卒来陪自己。 “弓弩手,放...” 返身而回的句渠知遭到了劲弩的阻挡,弩箭如同闪着银光的丝网般罩了过来,不仅挡下了溃军前冲的脚步,也夺走了他们的命。 “步战军,随我上前,杀...” 箭雨落尽,刘离高声地命令,挥舞着斩风刀向前冲去。 范越亦是翻身下马,与靖远军的弟兄们紧跟在步战军的身后,大吼地冲向了做最后一搏的羌氐叛军。 谢艾与樊虎领兵留在了原地,封堵住所有可能出现的逃生之路,不让一个羌氐叛军逃离。 这场混战持续的时间并不长。 当句渠知的头颅被范越拎在手中时,大多数的叛军死在了步战军的刀下,近万的尸体铺满了孤红台,鲜血也将这处名不见经传的断崖染成了黑红色,成为了真正的孤红。 “不要留活口,将所有的人头带回伊吾城。” 刘离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大声地吩咐了一句。 他要在大漠的边界处垒一座人头墙,要用这近万人的人头警告所有的胡夷,胆敢进犯凉州者,这便是最终的下场。 吐谷浑,这三个字在之前并非是部落的称谓,而是辽东慕容鲜卑部落一位首领的名字,其全名为慕容吐谷浑。 吐谷浑是辽东鲜卑慕容氏单于慕容涉归的庶长子,慕容涉死后,其嫡子慕容廆继任为大单于,并与兄长慕容吐谷浑不和。 故此,慕容吐谷浑率所部族人西迁来到了西海。 慕容吐谷浑死后,其长子吐延继位。 数月前,昂城北羌酋姜聪杀死了吐延,抢占了慕容部落的牧场和城池。 慕容吐谷浑的儿子叶延带着族人退守白兰城,并以祖父吐谷浑为其族名,以此来加强族人的凝聚力,抵抗北羌人的持续进攻。 正因如此,吐谷浑也便由人名转为姓氏和族族群的称谓, 不过,这些举措并非出自于一个十龄童,他的背后有托孤之将的辅佐,也有母亲朱氏竭尽全力地帮儿子掌控大权。 当下,年仅十岁的叶延和母亲朱氏都被谢艾以邀请的名义带离了白兰,此刻也正在伊吾城中,等待着西府军的启程,一同前往武威郡的姑臧城,拜见西府帅李峻。 当西府军返回伊吾城后,包括叶延母子在内的所有胡族都看到了那些密密麻麻的人头,他们心中的恐惧无以言表,只是呆呆地望着,不敢轻易地发出一点声响。 “夫人,此间事了,明日咱们便可启程前往酒泉郡,用不上多久便会见到武威大将军了。” 谢艾看到叶延的脸上满是惊惧,其母朱氏亦是如此,笑着说了一句,希望能缓解一下这母子二人的不安。 “谢将军,我族素来顺服朝廷,从未有过违背王命之举。此番我族遭难,也多亏了西府军出手相助。” “妾身与吾儿永生不忘李大将军的恩德,我吐谷浑的族人至死都会听从西府令,也请谢将军再受妾身一拜。” 说罢,朱氏牵着儿子叶延的手,跪在了谢艾的面前。 谢艾感慨地皱了皱眉,伸手虚扶了一下朱氏,说道:“你与族人的忠心,我必定会转述给大将军,在下也希望人人都能有个安生的日子,少一些杀戮。” 第四百二十二章:风云再起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凉州,武威郡。 姑臧城内,李峻设宴款待了叶延母子以及北羌的新酋。 在此之前,谢艾向李峻说明了自己的想法。 “其实,杀人也不是最终的解决之道,凉州的状况如此,总不能担心他们会叛乱,就把凉州的胡族都杀光吧,谢别驾,你做的很对!” 李峻对谢艾的做法给予了肯定,正式任命谢艾为凉州别驾,辅助刺史李昭处理凉州事宜,同时也赋予了谢艾执掌凉州西府军的兵权。 宴席上,李峻望着在座的众人,口中说道:“列位虽然族群不同,却都是朝廷的子民,也可以算作一家人,家长里短的会有些纠纷,说一说,谈一谈也便解决了,没有举刀弄枪的必要。” 说着,李峻将目光望向北狄新任酋长念禇,又看了一眼吐谷浑的叶延母子。 “最初,慕容吐延凭借武力攻占了北羌人的牧场和水源,然后呢...” 李峻冷笑了一下,继续道:“然后,姜聪反杀了慕容吐延,又抢走了吐谷浑的牧场和居所,你们究竟会打到什么时候呢?” 听着李峻的话,两方的代表都没有反驳,也不敢说出一句反驳的话。 “西府会在凉州设立西域都护署,专门负责西域各番邦的事宜,我会让凉州别驾谢艾负责此事。” 李峻说着,冲着谢艾点了一下头,继续道:“至于你们各部落间的纠纷,也在都护署的管辖之内,以后有什么事情,找官府来解决,官府也会给你们一个公平。” 说到此处,李峻再次望向年褚和叶延母子,沉声道:“什么事情都可以谈,官府也都能替你们做主,可若是谁再敢聚兵作乱,西府军就会用他们的尸体填满莺窝峡。” 瞬间,宴席上出现了静默。 原本对立的双方代表都低下头,不敢再怒目相对,也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大将军,我族此番虽被攻击,却也有着前因后果,我们知道错了,吐谷浑族人不会再复仇。” 朱氏在座位上跪向李峻,叩首后继续道:“我族也希望北羌族的人不要再寻仇,大家就此修好,永不再起争端。” 听着朱氏的话,李峻赞许地点了点头,将目光望向了北羌酋长念褚。 念褚见状,赶忙叩首道:“大将军,我族亦是如此,永不与吐谷浑族再起兵戈。” “哈哈哈...”李峻笑道:“你们若真能如此想,如此做,西海则安平无事,百姓们也能过一个安稳的日子。” “好啦!这里是席宴,该是说笑吃酒之地,不谈这些啦!我敬大家。” 李峻说着,举起手中的酒盏敬向众人。 众人亦是举盏相迎,一同饮下了盏中酒。 “大将军,我族临来之时,挑选了族中极善歌舞之人,请大将军允许她们前来歌舞助兴。” 念褚放下手中的酒盏,冲着李峻拱手请求。 “哦,还有歌舞?那就...咳...请她们来助兴吧!” 话语间,李峻轻咳了一声,并非是被酒水呛到所致,而是有一只手正掐在他的后腰处,力道有些大,大得让他险些喊出声。 此刻,三夫人李秀就坐在李峻的身旁。 听到有歌舞助兴,看到李二郎满是期盼的神情,李秀悄然无声地伸出了手,在李峻的后腰最柔软处狠扭了一下,同时又将一双杏眼有尺度地瞪向了李峻。 郭诵所在的位置,恰好能看到李峻轻咳以及咧嘴的原因,这让他不禁心有同情,同时也觉得李府的老三的确是一个难惹的人物。 众目睽睽之下,三夫人都敢如此,背地里还真保不齐会如何地欺负李二郎呢! 唉...关键是李二郎就吃这一套,还宠着这个活阎王,真是自作自受。 哎呀...女人呀!还真是少了不行,多了麻烦呀! 一盏酒下肚,郭诵腹诽了几句,也便不再去看李峻的受虐样,笑着与众人一起欣赏歌舞。 不光是北羌带来了擅长歌舞的女子,吐谷浑的朱氏也精挑了族中十名艳丽的女子前来献艺。 另外,朱氏的年纪并不大,相貌与身材俱佳,更有着西域美女的容貌。 为了向李峻再表忠心,她全然不顾自己的身份,与十名族女一同献艺,为正在受虐的李大将军饮酒助兴。 就公道而言,双方献来的女子皆是堪称美女,无论是相貌与身段都挑不出半分的瑕疵,若是换做了别人,早就领进府中,带进了寝房。 然而,李峻终究不是别人。 他不想成为那样的人,也的确有些不敢那样做,会伤人心的,没有必要去伤家人的心。 之后,酒宴散去,李峻又与朱氏母子以及念褚说了一会儿话,也便返回了住所。 床榻上,李秀伏在李峻的胸前。 “憨包儿,你怎么一个都不要呢?多好看呀!那腰肢扭的,那小媚眼飞的。” 李秀的面色潮红,伸手掐了掐李峻的脸颊,笑着继续道:“还有呀,那个朱氏,儿子都那么大了,也不知收敛一些,她就是想勾引你呢!” 李秀说得没错,也是一个事实。 无论是吐谷浑还是北羌,如果自己族女能得到李峻的偏爱,族群在以后必然会得到更多的好处和势力。 朱氏的行事也的确有这种打算,她可以为了儿子做任何的事情,更何况李大将军还是一个年轻英俊之人呢! “哎呀...你也太小瞧人了!”李峻捏了一下李秀的胸前,笑道:“我是那种贪心的人嘛!家里有你们就够...” 不等李峻的话说完,李秀瞪眼道:“够什么...是够烦的吗?” “哈哈哈...”李峻笑着搂住李秀:“哪里有烦呀!天天搂着也不会觉得烦呢!别说废话了,再努力一次,你也该给李家添子嗣了。” 说罢,李峻笑着压在了李秀的身上。 “你可真是的...也不怕累坏了身子...坏憨包...” 李秀娇羞地轻推了一下李峻,却也没有真心拒绝的意思。 家中,老四翠烟和老五范洛儿都有了身孕,就自己的肚子不争气,她也真是有些着急了。 然而,不等鱼水之欢再次泛起涟漪,房门外响起了杜麟的声音。 “大将军,您睡下了吗?有紧急的军情要报。” 此刻,夜还未深,杜麟知晓李峻没有早睡的习惯。 这个时候,李峻要么是在看各地送来的文书,要么就是在...嘿嘿...耕耘土地。 杜麟是一个懂规矩的人,如果不是紧急的事情,李峻知道杜麟绝不会在这个时候做出讨人烦的举动。 “出什么事了?” 披好了衣袍,李峻走到外间,开门问向杜麟。 杜麟将手中的一封密函递给李峻,口中说道:“王敦死了,天子命人杀了他,并让苏峻领兵攻下了石头城,如今更是在围剿王敦的旧部。” “什么?他...真的杀了王处仲?” 李峻紧锁眉头,望了杜麟一眼,问话的同时也打开了密函。 原来,晋天子司马绍在李峻领兵离开江东后,便开始着手准备解决掉在石头城中的王敦。 他从不认为王敦会是纯臣,即便是李峻做出了再三的保证,他也不认同。 更何况,司马绍连李峻都不信任,又怎么可能相信李峻的劝告呢? 当一切部署准备妥当后,晋帝司马绍以召请王敦商议国事的名义,将王敦诓骗到了皇城,进而命庾亮率领苏峻暗藏在皇城中的兵马拿下了王敦,将其斩于长街之上,并将头颅悬挂于城南的朱雀桥。 继而,晋帝司马绍颁布天子昭书,将王敦的诸多旧部定罪为叛逆之人,兴兵围剿。 随后,司马绍调徐州王邃、豫州祖约、兖州刘遐、临淮苏峻、广陵陶瞻等边军入建康参与战事,并命庾亮、祖约等人追击王敦旧将沈充,又命温峤与刘遐二人领兵围杀王敦的兄长王含及其部将钱凤等人。 于此同时,司马绍命苏峻领兵攻打石头城,并赐苏峻驺虞幡,凭此号令城中的守军弃械投降。 石头城的守将杜弘见大势已去,便开启城门想要投降,而苏峻却领兵冲进了石头城,将城中六千兵马尽数剿杀,就连众多的军眷也被杀个干净。 因为有了天子的诏令,江东各州郡皆是起兵围剿王敦的余部。 在极短的时间内,曾经追随王敦的兵马被绞杀殆尽,从而造成了原属江东朝廷的晋军力量,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 在这场所谓的平叛中,只有荆州保持了中立,荆州刺史陶侃没有派出一兵一卒参与平叛,而是紧闭府门,拒不见客。 既然王敦已死,占据半个荆州的穆君逸没有出兵帮助王敦的旧部,只是对所有想要入境的兵马亮出了刀枪,即便是手持天子诏书,也不准踏进西府的辖地半步。 李峻看罢手中的密函,皱眉地摇了摇头,继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们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天命如此,谁也改不了的!” “哼...” 李峻说着,冷笑了一声:“既然司马昭那么喜欢养狼,那就让他多养一段时日吧,否则...他也不会知道狼是要吃肉的,他的那点肉很快就要被吃干净啦!” 江东会有三百年的帝王气,郭璞曾经对王敦说过这样的话,而王敦也如此地告知过李峻。 李峻知道郭璞说得没有错,历史上的江东确实历经近三百年,才被之后的隋朝所统一。 然而,那个历史与当下有相同之处,可更多的却是不同,诸多事情都在陆续地发生改变,所谓的历史已然偏离了轨道,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苏峻之乱在历史中有记载,而那场叛乱最终也被东晋朝廷镇压了下去,这是那一条轨道所发生的事情。 然而,当下还会如此吗? 李峻对此不太确定,在围剿王敦旧部的过程中,晋帝司马昭竟然凭借淮北军大肆剿杀江东军,这一状况在那条历史的轨道上并没有出现过,却在当下发生了。 因此,李峻觉得苏峻之乱的结局也会发生改变,残存的晋帝国很可能要为此付出代价。 这个代价并不难猜测,东晋很有可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彻底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 “让郭诵和骞韬...” 李峻的话刚说了一半,抬头望了一眼夜空中的明月,笑着摇了摇头:“算了,太晚了,明日再议这件事情吧!” “杜麟,你让人回梁州告知郭方,让他做好增援穆君逸的准备,若是江东那边敢动荆州,就给我打回去。” 李峻抚了一下额头,继续道:“让穆郡逸去见陶侃,让陶侃提防淮北军,千万不要到建康去,即便天子调他入朝为官也不要去。” 说罢,李峻冲着杜麟点了一下头,示意他暂时就这些安排,剩下的明日再定。 杜麟刚欲转身离开,李峻又唤住了他。 “对了,你让人去趟洛阳,通知赵固修缮洛阳城,不要重建那些宫殿,只需恢复城里的房舍、街巷与大市即可,剩下的...” 李峻思忖了一下,继续道:“各处的官衙修缮一下,其余的以后再说,让裴松华去洛阳,由度支衙门负责修缮洛阳城的全部开销。” 听着李峻的安排,杜麟皆是牢记在心,却也是有些狐疑地问了一句:“大将军,您这...是要定都洛阳吗?” “哈哈...”李峻笑了笑,摆手道:“别胡说八道了,什么定都洛阳,我就是想把西府搬到洛阳去,如此也方便对付石勒。” 杜麟笑着点了一下头,却也是抖了抖眉,转身离开了院子。 看到李峻返回,坐在床边的李秀一把拉过李峻,小声地问道:“二郎,你真要定都洛阳吗?你真想当天子吗?你...我是不是也能做个皇妃啦?” 李峻脱掉外袍,两手捏着李秀的脸蛋,皱眉道:“瞎说什么呢?什么天子皇妃的,这要是让外人听到了,还不说咱们李家要造反呀!” 说着,李峻搂住李秀,小声地命令道:“三皇妃,上床,咱们继续忙起来。” 李秀先是蹙眉地摇了一下头,继而又抿嘴笑了起来,乖巧地搂住李峻,小声道:“陛下,妾身这就侍寝,一定服侍好你这个憨包天子。” 说罢,李秀将脸颊紧贴在李峻的胸前,嘻嘻地笑了起来。 第四百二十三章:苏峻反,天子亡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普天之下无二置,四海之内无并雄。” 司州洛阳,曾先后有夏、商、东周、东汉、曹魏、西晋在此定都,而李峻则知晓还有其他的王朝也将洛阳城作为了都城,总计时间可达千年。 之所以会如此,与洛阳所处的地理位置不无关系。 洛阳北枕大河,隔河遥峙太行、王屋等山,又有北面的邙山为天然屏障,皆对洛阳城形成了有利的保护。 另外,洛阳南有险峻的伊阙,再南则遥峙熊耳、少室诸山,向西则控崤、函之险,东扼虎牢、黑石诸关隘,这都为洛阳城里的皇权提供了安全保障, 同时,司州境内有土壤肥沃的伊、洛平原,所产之粮足以自给,根本不需要外调。 故此,洛阳是一个“控以三河,固以四塞”的形势要地,这种险要的地理位置,使洛阳一地具备了制内御外的优越军事条件,也成为诸多王朝定都洛阳的主要原因。 如今,西府已经统辖了梁、益、宁、交、雍、秦、凉、司、兖、青十州以及半个荆州,可谓是占据了天下二十一州的半数,而剩下的疆域则在石赵与江东晋朝廷的手中。 既然石勒与司马绍各凭数州的疆土便能称帝,而西府掌控如此多的州郡,与他们毫无差别,甚至还远胜于他们,李峻即便称帝又有何不可呢? 虽然李峻从不说这样的话题,但西府中的每一个人都清楚,天下必将被西府军所征服,大将军也必将登上极位,成为开元盛世的一代雄主。 当下,李峻对于称帝一事尚未考虑,但他要将权利东移的想法却是不假。 之前,他也曾考虑将西府迁至长安城,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 长安城也有着千年之久的建都历史,之前的汉帝刘邦便是以关中为根基而取天下。 就眼下的地缘情况来看,西府完全可以凭借关中和西南来压制中原,从而掌控整个天下。 不过,为了能够更加有效地打击大河以北的石赵军,以及在东晋朝廷出现巨变时,西府能顺利地接管江东,李峻还是决定将西府迁至洛阳城,以中原之主的身份统辖二十一州。 ★★★ 姑臧城,凉王宫。 “既然王处仲身死,他的部众也便与咱们西府无关,而江东的那个朝廷也与咱们无关,西府只需看着也就是了。” 明光殿内,一身黑锦金丝袍的李峻坐在宽大的宝榻上,望着眼前的众将官,直言不讳地继续道:“我已命人告知镇东将军穆君逸,无论何人想要夺荆州,都要反击回去,哪怕是天子御驾亲征,也不可以。” “二...大将军,陶侃那边会如何做?” 郭诵刚想唤一声二郎,却被李峻的这份威仪所震慑,赶忙换了称谓,继续道:“陶侃并非是西府的属官,若是穆君逸用强的话,他会不会支持晋朝庭。” 当下,郭诵知晓李峻决意迁西府到洛阳后,第一个改了口,不再以江东的朝廷为尊,而是有了几分对立的语气。 “难说,陶侃这个人很固执,也很忠心。” 李峻说着,起身离开宝座,一屁股坐在了金阶上,自嘲道:“那个东西坐着太难受了,左右不靠的,都不如咱们工匠打造的圈椅坐着舒服。” 其实,西府官营早就把李峻设计的家具卖到了凉州,而凉州大多数豪门世家的府中,也都在使用西府雕花木床和西府太师椅。 不过,明光殿中的用具多是按照皇家之物来陈列,就连凉王张茂的宝座也依旧是一张奢华的座榻,并非是数百年后出现的那种彰显天子威仪的龙椅。 看着李峻的举动,听着他口中的话语,大家都笑了起来。 “明日,我便返回梁州,我会去见一次陶侃,也会和他详谈一次。” 李峻接过李秀递来的臂枕,倚在上边,继续道:“我不需要向他承诺什么,他也不需要向西府表忠心,事情都有个过程,他会看到那处高楼的崩塌,也会做出明智的选择。” 说着,李峻望向郭诵,说道:“你留在关陇统兵,尽快把凉州这边的西府军建起来,你也可以调一些军中得力之人过来帮谢艾。” “谢艾,若是缺兵少军械,你可以找安西将军郭诵,跟他要人要兵器,就是别跟他要钱财,他没有。” 见大家又笑了起来,李峻亦是笑着继续道:“用钱的话需要报请府衙,度支衙门会拨钱给你,却也会监督花销的去向。” “哎,你别这么看着我。”李峻看到谢艾一脸惊奇地望过来,解释道:“莫说是你,就连我从度支衙门拿走一个大钱,他们也要查这枚大钱到底做了什么用途,这是规矩。” 李峻在西府中设定了诸多的规矩,也可以称之为规章制度,这些规矩在保证核心权利稳定的同时,也对各级官员进行相互制衡,用以保证官员们最基本的公正与廉洁。 临行之时,李峻再次对郭诵嘱托道:“你负责秦雍凉三州的军事,重点还是要多留心凉州,多派一些老西府军过来,也要尽快把凉州的定武堂建起来,以后咱们需要凉州军骑,更需要与西府同心的军卒。” 郭诵点头道:“二郎,你放心,我暂时留在凉州,我打算让骞韬把兵马移到金城郡,等你回去后,也尽快选些适合的官员入凉州,这里的郡县还是要先用咱们自己的人。” 李峻点了点头,笑道:“你说的没错,我已经让鲁先生选派人手了。” 说着,李峻对随行的吕朗道:“汉中郡的府衙里有不少能吏,你可以举荐一些属下嘛!别都死握在手里不放。” 吕朗笑道:“大将军,那些人可都是属下精心挑选出来的得力干将,你要是都挑走了,属下的汉中府衙还如何办差事呀?” 西府成立后,李峻命叔父李澈为梁州刺史,吕朗则担任了汉中郡太守一职。 李峻笑道:“日后,西府中的不少官员都要去洛阳,不尽快选出适合的接替之人,咱们这些人怎么可能放心地离开呀!” 吕朗闻言,赶忙说道:“大将军,咱们的人手齐备,不愁的,不说现有的官吏,就是定武堂出来的老学员,如今也能掌兵执政了,您就放心吧!” 关于西府的官员储备,吕朗说得不假。 西府的定武堂在设立的伊始,李峻就是要把它打造成准军事学院,为西府提供领兵之将以及有战力的兵员。 另外,定武堂不仅仅将教学的重点放在军事上,施政治民的方略也在课程之中,同时更有类似于洗脑般的政治理论教育。 如今,定武堂开办了多年,不仅为西府军输送了大量的军将和兵员,也给西府各州郡送去了不少的能吏,为西府的后续力量做出了很大的贡献。 随后,李峻离开了凉州,经由秦州进入武都郡,返回了梁州汉中郡。 ★★★ 江东,建康。 此刻,皇城内人心惶惶,全然没有了诛杀叛贼王敦后的喜悦,包括天子司马绍在内的所有人,皆是陷入了慌乱中。 因为,苏峻反了。 之前,在淮北军的大力平叛下,王敦的余部被尽数剿杀,淮北军在之后则成为了朝廷最为倚仗的兵马,而苏峻正是这支兵马的实际掌控者。 不能说是卸磨杀驴,但司马昭还是对苏峻有些防范之心,想要分化苏峻手中的兵权。 不过,由于司马绍染病卧床,无力来处理国事,他便将这件事情交给了中书监庾亮来处理, 庾亮以天子的名义征诏苏峻入朝任大司农,并让弟弟庾翼以护军将军的身份接管淮北军。 谁都不是傻子,苏峻更是一个精明的人,一眼便看出了这其中的玄机。故此,他在上表推辞的同时,也做好了起兵夺取建康城的准备。 之后,苏峻派参军徐会联合祖约,以讨伐庾亮的名义起兵,祖约则派遣祖涣率兵援助苏峻。 五日前,苏峻派部将韩晃、张健等人袭击姑孰,进逼慈湖,杀死了慈湖令陶馥以及振威将军司马流。 三日前,苏峻亲率祖涣与许柳的部众万余人,渡江进驻陵口与官军交战,频频告捷。 随后,苏峻命人于蒋陵的覆舟山处顺风放火,将台省官署及军营等顷刻烧尽。 昨日午后,淮北军攻至宫城外,并对宫城展开了猛烈的攻击。 皇宫,太极殿。 龙榻之上,天子司马绍的脸色苍白,原本如炬的目光中皆是颓然之色,额头处竟有虚汗不断地冒出。 不知为何,身子一直都强壮的司马绍病了,而且病得很急,也很严重,身体虚弱的连说话都有些费力。 “咳咳咳...” 司马绍剧烈地咳嗽了起来,缓了好一会儿,他才声音虚弱地问道:“可有援兵前来?向西府军求援的消息送出去了没有?” 司马绍的问话没有得到回应,大殿内的群臣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而庾亮和王导更是不敢作答。 当下,根本没有援兵前来。 朝廷能够抵抗淮北军的兵马只剩下陶侃的荆州军,而王敦的死让陶侃对朝廷大为寒心,即便是儿子陶馥被苏峻所杀,他也不打算介入到这场叛乱中。 西府军更不可能出兵救援。 当初追杀王敦余部之时,庾亮的弟弟庾翼以天子诏的名义进驻荆州,虽然陶侃并未出兵阻拦,却被西府的镇东将军穆君逸领兵打了出去。 西府的此举已然表明了态度,他们虽然名义上归属朝廷,可实际上已经不遵天子令,或者说他们也反了。 “咳咳...”司马绍再一次咳嗽起来,并有血丝溢出了嘴角。 “陛下,您要保重龙体呀!” 庾亮哽咽地说了一句,随即跪伏在地上继续道:“臣已经命人去和苏峻商谈,看他有何条件方能退兵,即便是想要臣的人头,臣也会砍下来献给他。” 当下,事态发展到这一步,远超出了庾亮的设想。 他凭借淮北军灭掉了王敦,相当于拔出了琅琊王氏的虎牙,庾家的势力也终于压过了琅琊王家。 之后,等到小天子继位,庾家则会彻底掌控朝廷,而自己也就成为了实际意义上的天子,改朝换代也只是一个时间的问题。 曹魏的天下,司马家不就是如此抢过来的嘛! 然而,那几服慢性药让天子司马绍病得太快了,庾亮还没有做好准备,而苏峻竟在这个时候起兵造反。 当下,庾亮的确想要和苏峻谈判,想要暂时让出大部分的利益来劝苏峻退兵,只要能保住小天子,庾亮有把握在日后灭了苏峻。 “他想要什么?”司马绍的口中念叨了一句,不禁想起了李峻曾经说过的话。 “陛下,苏峻狼子野心,苏峻之害远胜于王敦,您千万不能用他。” 当初,在华林园中,李峻一脸正色地说出了这句话,不掺杂半分的妒贤之态。 可是,自己为什么就不信他呢? 司马绍痛苦地摇了摇头:“苏峻能要什么,无非就是建康城,是朕的这座皇宫,是...咳咳...” 司马绍的话还没有说完,又一次剧烈地咳嗽起来。 继而,他一口鲜血喷出,整个人瘫倒在了龙榻上。 请假一天,打疫苗。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今天打疫苗,所以请假一天,望见谅。《铜驼烟雨》请假一天,打疫苗。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百二十四章:水火两重天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天子驾崩,地动山摇。 虽说司马绍的死达不到如此境界,可对于皇城内的人乃至整个建康城的百姓来说,他的死不亚于地动山摇。 眼下,叛军正在攻城。 守城之人除了天子的中军外,还包括大族的家丁部曲以及城中的青壮百姓。 他们是在保命,也是在守护天子。 如今,天子撒手人寰,天下无主,大家顿时乱了军心,抵抗的力量也在瞬间分崩离析,导致苏峻的淮北军攻破城门,杀入了皇城。 城破之时,朝中的许多大臣纷纷趁乱外逃,有的人死在了乱军中,有的人则侥幸逃了出去,中书监庾亮便在其列。 他和家中几个兄弟以及十几名近卫上了一艘商船,虽然在逃亡的过程中,商船遭到了淮北军的箭袭,可庾亮还是由水路逃离了建康,先至寻阳,后一路向南到江州,投奔了江州刺史温峤。 不过,这种侥幸并非是人人都能获得。 淮北军原本就是由流民聚集而成,而这其中又以山匪贼寇居多,本来的面目就是一群残暴之徒,如今更是肆无忌惮了。 随着淮北军全面占据建康城,不仅城中的百姓遭到了杀戮和凌辱,就连朝官与宫城里的人亦是如此,无一幸免。 无论男女老弱,他们完全丧失了做人的尊严和资格,彻底成为了苏峻及其手下们可以随意糟蹋的玩物。 皇宫,太极殿。 当下,这座象征天子威严的殿堂已经被破坏的不成样子,里面的皇家用具皆被哄抢一空,两扇大门也被砸碎了一扇,而另一扇门则断了门轴,歪倒在殿内。 此刻,太保王导与光禄大夫陆晔、荀嵩等官员都围坐在太极殿中,在他们的中间所护佑之人,则是年仅五岁的继任天子司马衍。 王导在朝中乃至江东极有名望,苏峻对其一直有所忌惮,故此也便没有过于为难他,任凭他护着小天子留在了太极殿。 “建康如此,皇城如此,朝廷如此,庾亮难逃其责,他才是罪魁祸首呀!该杀,当诛其族!” 望着殿外被凌辱的宫人嫔妃,望着她们赤身裸体地被驱赶而行,王导不禁老泪纵横,咬牙切齿地骂着。 自始至终,王导都不赞同庾亮启用苏峻,而且还多次劝说已故天子司马绍。 王导并不欣赏西府的李峻,他觉得李峻从没有将朝廷放在心上,西府也从来没有真正地顺服过朝廷。 然而,在启用苏峻一事上,王导却及其赞同李峻的观点,亦是认为苏峻就是一头豺狼,天子不应该给他出头的机会,否则必定会反噬朝廷。 李峻不是善类,从兄王敦也不是忠君之人。 可是,王导觉得李峻和王敦还是知礼仪,也是有些尺度,而苏峻与他们二人则完全不同,苏峻彻头彻尾就是一个心性暴虐之徒,毫无人性可言。 正因如此,当王敦被杀后,王导知道这一天必将会到来,而最不愿看到的悲惨,也终将会降临在建康城中。 不过,王导没有逃走。 他想做最后的努力,想要护住这个小天子,把江东的晋朝廷维持下去,成就自己一生的宏愿,做一个为天下鞠躬尽瘁的名臣。 “太保,咱们该怎么办呀?” 光禄大夫陆晔望着外边的凌虐,听着震动全城的哀嚎,伏地痛哭,近乎于绝望地问向王导。 王导茫然地摇了摇头,无奈地叹了口气:“眼下,咱们无兵可用,也便无能为力,如今只能将期望寄予逃出去的那些人,希望他们能聚起兵马来救援啦。” 淮北军悍勇凶残,却也并非是无敌。 如果西府能派兵救援,哪怕是命司州的兵马南下,苏峻之乱都会在几日内便会平息,淮北军也会被杀个精光。 王导从不怀疑西府军的战力,石勒的羯胡军都被他们打回了大河以北,杀一群流民军又岂是难事? 然而,时至今日,西境没有派兵,而司州的西府军也只是到了豫州便停止了南下。 王导知道这是李峻的命令,李峻就是要看着苏峻祸乱江东,看着建康的晋朝庭灭亡。 李峻曾经力劝明帝司马绍不要用苏峻,也劝说明帝要宽容王敦,可这些劝告都成了泡影,也成为了一个现实,所以他不会再管朝廷的事啦! 还有谁能出兵救援呢? 王导想到了荆州刺史陶侃,也只能想到这个最后的希望。然而,他知道陶侃与李峻暗通款曲,荆州和西府之间也存在着说不清楚的关系。 因此,王导已经不确定荆州军会来救援。 “王太保,救命呀!” “啊...救命呀!” 就在王导陷入愁苦之中时,几声凄厉的哭喊传进太极殿,继而有三名赤身裸体的女人冲进了大殿。 王导在大惊的同时,也认出跑进来的三个人。 她们都是明帝的嫔妃,其中一人名叫顾盼儿,更是深得明帝司马绍的宠爱。 就在三名女子逃进大殿之时,十几名淮北军卒也冲了进来,他们皆是酒气熏天,一脸淫笑地扑向了三个女人。 “放肆,你们...你们要做什么?” 王导站起身,口中怒喝着,想要上前护住那三名女子,为皇家保留最后的一点尊严。 然而,他仅是刚刚迈出了一步,一名淮北军卒抬脚便踹在了他的胸口上。 “妈的,你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啊!” 那名军卒咒骂着,又是一脚踢向了仰面倒地的王导:“若不是我家将军留你们一条狗命,老子早就宰了你们这几个鸟人,你们这些狗屁的大臣,还想在老子的面前抖威风,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说着,军卒对身边的几人吩咐道:“你们给我打,只要别打死就成,老子先去收拾那三个骚娘们,看看皇帝的女人到底有什么不同。” 下一刻,太极殿中充满了淫笑声,苦苦的哀求声以及凄惨的嚎叫声,让这座本应是庄重威严的天子之殿,被玷污得一无是处。 此时,五岁的小天子司马衍也被踹倒在一旁。 他没有哭,也不敢哭,只是呆呆地蜷缩在一旁,看着被殴打的王导与其他几名大臣,听着三个太妃被凌虐时所发出的惨嚎,整个人都在颤抖,一摊尿液湿透了地面。 当下,这样的一幕不仅仅是发生在太极殿中。 皇宫的每一处,皇城的每一角,建康所有的地方都在上演着如此的惨剧。 在此之后,苏峻为了祭拜蒋山的山神,驱逐百官与宫人服苦役,逼迫他们背着重物攀爬蒋山。 另外,苏峻还剥光了那些男女的衣物,让他们光着身子行走,以此来羞辱这些曾经的权贵。 无奈之下,官员与宫人们只得以破席烂草来遮掩身体,又或是坐在地上,用身侧的泥土将自己埋起来,维持着做人的最后一点颜面。 ★★★ 梁州,汉中郡。 江东的苦难仍然在继续,却与西府没有任何关系。 当下,时节已是金秋,整个西府所控的疆域开始了秋粮的收获,到处都洋溢着丰收后的喜悦,田头地垄间的每一个人在汗流浃背的同时,也皆是笑开了颜。 南郑城外,旱山脚下。 此刻,李峻一家人正悠闲地游玩于花溪村中,三个孩子长高了许多,也长大了,不再像当年那样到处地嬉闹。 李婉儿牵着妹妹李妍的手,跟在大娘裴璎的左右,陪着大娘说话,不时地抿嘴一笑。 李暄则与刘熙走在一起,二人不时地争论一些事情,继而又大笑起来,相互间疯闹一下。 另外,李暄还会跑到二娘宋袆的面前卖个乖,讨一口蜜饯吃。 当下,李峻还有一儿一女,名唤李浅和李语儿。 李浅为男婴,是翠烟所生,李语儿则是女孩儿,是范洛儿十月怀胎的骨肉。 只因这两个孩子尚在襁褓之中,李峻担心秋风凉了宝宝娇弱的身子,也便没有带出来一同游玩。 “世回,我听说了建康的事,那边的朝廷没了,那里的一切也都毁了。” 缓行中,裴太妃轻声地说着,感慨地叹了一口气。 随后,她停下脚步,转身望着李峻,略有迟疑地问道:“你当初劝我到梁州,而且来了之后还不让我回去,是不是早就猜到建康会如此,那边的朝廷会变成这个样子啊?” 对于此类的事情,裴太妃记得李峻当初在洛阳的时候便做过一次,那时的李峻曾劝说裴太妃早些去江东,不要留在洛阳城。 然而,那时的裴王妃虽然在江东有所布局,人却留在了洛阳,因此也就尝尽了人生中最为悲惨的煎熬。 这一次,她原本还是不想离开建康。 但不知为何,她最终选择听从李峻的提议,由此也躲过了这一劫难。或许,不能简单地说成劫难,应该说是一场死劫才准确。 李峻笑了笑,点头道:“我的确猜到了,苏峻和他的淮北军就是一群兽心的贼寇,朝廷重用这样的人,会有什么好下场呢?” “在建康城中,我仅熟识阿姐,不认识其他人,他们的死活与我无关。” 李峻说着,无奈地摇了摇头:“我曾劝过司马绍,劝他不要用苏峻,不要杀王敦,不要自取灭亡,可他不听,我也没有办法。” 裴太妃点了点头,轻声问道:“世回,你真的不打算救他们了吗?” 其实,裴太妃在问出这句话的同时,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这天下要变了,其实早就变了,只不过以后可能要变成李家的天下了。 李峻摇了一下头,却又笑道:“我不会去救他们,这是他们的气数,做出再多的努力也没有用,可我会去救建康城,救下整个江东,百姓终究是无辜的。” 裴太妃苦叹一声,继而又感慨地问道:“世回,有朝一日,你还会唤我一声阿姐吗?” “哈哈...”李峻笑了起来,故作不解道:“您这是说的哪里话呀?您是二郎的阿姐,就算二郎成了老态龙钟之人,也必须要喊您一声阿姐呀!” 裴太妃亦是笑了起来,随后又说道:“等你老了的时候,阿姐早就作古了,你到时候能不能把阿姐葬在邙山上呀?阿姐想要看着洛阳城里的君王,看着他们开创万世的太平。” “呸呸呸...”李峻连连摆手,笑着说道:“阿姐竟是胡说,一家人开心地出来游玩,您怎么说起那种晦气的话呀!您以后就住在二郎的身边,让裴璎伺候着您,保证长命百岁。” 李峻知晓裴太妃的话意,也听出她已经承认了这个现实,所以也就给了裴太妃一个定心丸。 裴太妃听到李峻如此说,半悬的心彻底放了下来。 随后,她快走了几步,来到裴璎的身旁,说笑着一同前行。 “姐姐,我听顾郎回家说,咱们西府要迁去洛阳城,他也想跟着过去,您就和我姐夫说说呗!” 在李峻的身后,宋袆和宋雉缓步地走着,姐妹二人小声地说着话。 “你真是糊涂了,那种事情岂是我能插手的吗?” 宋袆瞪了妹妹一眼,语气严厉地继续道:“西府自有西府的规矩,官员的离开还是留守,都有其道理,你莫要管这些事情,也不该问这样的话,记住了吗?” 宋雉听着姐姐的训斥,羞惭地点了点头,不敢再开口说话。一家人能有今日的富贵,都是得了姐姐的照应,宋雉的心中再清楚不过了。 “你呀!就知道护着自己的男人。”宋袆拉过妹妹的手,脸上恢复了笑意,轻声道:“他想做什么,不会自己去求呀!何苦让你来说这个话呢?” 宋雉见姐姐没有真的生气,赶忙挽住了宋袆的手臂,轻声道:“姐姐,顾郎本就不让我求您的,是我自作主张,我就是怕和姐姐分开,咱们好不容易在一起了,若是再分开,我...” 宋雉的话尚未说完,眼眶已然湿红了起来。 “好啦!傻妹子。”宋袆心疼妹妹,赶忙劝慰道:“姐姐又怎么舍得让你离开我的身边呢?等方便的时候,我会和你姐夫说说。” 宋袆的话音刚落,走在前边的李峻转过身,笑着问道:“你们姐妹在嘀咕什么呢?好像在说我的坏话,是不是呀?” 宋雉闻言,赶忙摆手道:“没...没有的,我就是和姐姐聊些家常。” 李峻返身走到宋袆的身侧,抬手轻点了一下宋袆的额头,笑道:“你呀!说是不该插手官家的事,那就应该小声说话,这么大声地训宋雉,分明就是想让我听见嘛!” 看到宋袆掩嘴偷笑,李峻又望向宋雉,笑道:“我本想让顾扬留在汉中做个太守,既然你想让他去洛阳,那也好,就让他到洛阳的衙门里当个主簿吧!” 顾扬是宋雉的夫君,这个人虽然没有纵马杀敌的本事,但在为官施政上颇有能力,李峻一直都想放他出去任职。 “啊?大...将军。” 听到李峻如此说,宋雉张大了嘴巴,不停地摇头道:“姐夫,我...我没想...没说,我就...就是和姐姐瞎说的。” 一时间,宋雉有些语无伦次。 衙门里的主簿和汉中郡的太守,这完全是两个不同级别的官职,宋雉可不想因为自己的多言而断送了夫君的前程。 不过,宋雉是如此想,可身为姐姐的宋袆却要比她聪明百倍。 “二郎,妹夫哪里能担下如此重要的官职呀?不如让他跟在你的身边,就算做个小吏,一家人也是安生。” 宋袆挽住李峻的胳膊,摇晃了一下,略带撒娇般地皱了一下俏鼻。 宋雉听到姐姐竟然说出反对的话,虽然心有不解,却也不敢多说话,只是站在一旁干着急。 李峻在宋袆的脸上捏了一下,笑道:“咱们家里呀!你看似最柔弱,却也比谁都有心思,让我再考虑一下吧!” 第四百二十五章:闲游花溪村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对于未来,宋袆远比妹妹宋雉想得更长远。 当下,以西府的实力,以及李峻在近来的一系列安排,宋袆觉得有些事情可能已经走在了路上。 她虽然不敢确定,却喜欢在夜里想一想,笑一下。 人生便是如此,未曾走到尽头,永远不知道之后会是怎样的命运。 在洛阳的烟汀阁中,宋袆绝不敢去想那些事情,那真的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和李峻在一起后,她也不敢去想,因为那还是一个梦,并非是什么人都能做的梦。 如今,她却常常做这个梦,也会常常在梦中笑起来。 有的时候,她也会在李峻的面前笑,会让李峻觉得傻傻的。可她不在乎,自己选对了郎君,就算再傻也是天底下最聪明的人。 妹夫顾扬留在汉中做太守,这个官职亦是显赫。 然而,如果那样的话,妹妹也会留在梁州,再想相见就不太容易了。 如果顾扬放弃这个机会,跟在李峻的身边,哪怕是先做个小吏,姐妹二人还会相守在一起。 更何况,天子的身边又怎么会有小吏呢? 想到“天子”二字,宋袆再一次笑了起来,紧挽住李峻的手臂,生怕下一秒就丢了自己的郎君。 “哎呀...你又要干什么?” 毕竟,妻妹宋雉还站在一旁,李峻对宋袆的这份热烈显得有些尴尬,笑着抬手弹了一下她的额头。 “二姐,你干嘛呢?” 不等宋袆作答,三夫人李秀从后边跑了过来,怀里捧了一把红彤彤的枣子。 看到李秀,宋袆赶忙松开了手。 继而,宋袆从李秀兜着的大枣里抓了一把塞给李峻,嘻笑道:“喏,老三赏你的,盼你早生贵子呢!” “他生什么呀?”李秀将大枣分给了宋雉一些,嘴里嘟囔道。 宋袆笑着摸了一下李秀的肚子,极其赞同地笑道:“他是不行了,那你就该多出些力气,让咱们李家的枝叶再茂盛一些。” “老二,注意你的言辞,说谁不行啦!”听到宋袆的话,李峻很不开心。 男人嘛!说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能被说不行啦,这很伤自尊,也很打击男人的积极性。 “啊?我...” “哈哈哈...” 看到李峻的一脸不开心,宋袆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话好像引起了某些误解,不由地大笑了起来。 “你行的,二郎哪里会不行呢?妾身们都知道的呀!” 为了避免误解的扩大,宋袆赶忙纠正了自己的言辞,可这话还是有些歧义,让李峻听着不像是赞扬。 另外,包括宋雉在内,而且还包括刚走到一旁的羊献容,她们都是久经人事的女人,这样的玩笑之言也常在私底下戏说过,哪里会不懂这其中的奥秘呢? 故此,除了宋雉不敢明目张胆地笑出声外,其他的三个女人皆是掩嘴大笑了起来,李秀更是笑得将手中的枣子都掉到了地上。 “你...宋袆,你等着,你等着。” 李峻指着宋袆,想要说个狠话,却也不知道该拿这个心爱的女人怎么办,说了半天也没说出要让宋袆等什么。 宋袆笑望李峻,示威般地摇晃着头:“妾身可不等着呢,夫君还是好好收拾三妹吧!让三妹知晓一下夫君的厉害!” 此话一出,李秀倒是满脸羞红,轻推了一把宋袆,继而又冲着李峻晃了晃粉拳,大有比试一番的架势。 “你呀,还有你...”李峻笑着指了指宋袆,又挨个指了一遍,就连一旁捡笑的羊献容也没有放过。 “一个个都不知羞...” 说罢,李峻转身向前走去,身后再次传来了笑声。 女人惹不起,成了亲的女人更惹不起,与自己成了亲的女人,尤为的惹不起。 其实,李峻最喜欢听她们的笑声,而且是肆无忌惮的大笑,人只有最开心的时候才会如此地笑。 李峻想让她们最开心,她们是自己的女人,自己也便有这个责任,让她们活在快乐中。 世间的女人有万千,真正会如此开怀大笑的人,又能有几个呢? 建康城中的那些女人不会如此笑,如今的她们生不如死,所拥有的也只剩下了无尽的屈辱与悲凉。 李峻不认识那些人,自然也就不会在意,他能听到家人的笑也便满足了。 当夜,一家人没有返回南郑城,而是留在花溪村。 这种情况并不少见,李峻得闲的时候都会带着家人出来转一转,说是体察民情也好,说是郊游散心也可,反正大家都会玩得很开心。 夜色中,朗月高悬,漫天的星斗辉映了整个天穹。 一间农家的正房内,李峻看罢了彭毅送来的公文,转头望向随行而来的李澈,说道:“叔父,我先留在这里,等陶侃到了南郑城后,你便陪他一同过来,我要在这里见他。” 李峻返回梁州后,并没有主动去见陶侃。 当下,中书监庾亮得到了江州刺史温峤的支持,他们以江州的少量兵马为根基,同时又招纳了周边的青壮,想要组成一支新军来反击苏峻的淮北军。 然而,江州军与淮北军交手数次,皆以落败而告终,不仅没能收复建康,反倒丢了据守的石城和寻阳,逃进了荆州武昌郡的阳新县境内。 无奈之下,庾亮多次到江陵城求见荆州刺史陶侃,希望陶侃能够摒弃前嫌,共同举兵讨伐苏峻,收复建康。 然而,陶侃除了命人给庾亮和温峤的残部送去一些粮食外,始终都未曾和庾亮相见。 陶侃之所以会如此做,主要是因为庾亮当权之时极其防范陶侃,甚至还曾命温峤修筑石城,防止陶侃的领兵东进。 另外,朝中的另一权臣王导也与陶侃不睦,王敦在生前曾多番责难陶侃,这其中也有王导的助力。 因此,朝廷的所做所为令陶侃心寒,既然天子司马绍驾崩,他也便不愿再去辅佐那个不懂事的小天子,只求保住荆州,保一方百姓无事也就安心了。 几日前,西府的镇东将军穆君逸拜见了陶侃,将李峻所说的话转述给了他,这让深居家中的陶侃有所触动。 陶侃想要求得荆州的安稳,当下的荆州也确实平安无事,可他知晓这其中的原因。 并非是荆州军有多强的战力,而是西府军一直在护着荆州,所有想要进入荆州的人,都被穆君逸领兵打了出去。 在当下,李峻让人传来这样的话,其中的含义不言而喻,久经官场的陶侃不可能不明白,也必须要有所表示。 否则,西府军可以赶走其他人,同样也可以赶走荆州军,夺下整个荆州。 李峻猜透了陶侃的心思,他要等着陶侃自己上门。 李澈离开后,李峻独自一人走出了农家小院。 他转头望着旁边房子里的烛火通明,听着女人们的嬉笑说闹,不由地笑着摇了摇头。 随后,他迎着凉爽的夜风,信步地向前走去。 花溪旁,古树下。 一个单薄的身影坐在那里,不时地向溪水中抛个石子,浅浅的溪流也随之泛起一个不大的水花。 之后,那人便静静地发一会儿呆,显得有些百无聊赖。 “羊夫人,你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 李峻走到近前,笑着问了一句,也坐在了古树下。 “大将军,熙儿寻暄郎玩闹去了,我也便出来走走。” 夜色里,羊献容转头望了一眼李峻,神情中有几分幽怨之色。继而,她笑了笑,又拾起一个石子抛到水中:“我就是觉得有些闷得慌,想出来吹吹风。” 羊献容还是那样美,少妇的风韵则让这份美中更是增添了成熟的妩媚,哪怕是一个撩发的动作,都有着诱人的风姿在其中。 不过,此刻的羊献容有些伤感,也便将这种诱惑附加了一份轻愁。 她的伤感很简单,就是不知道自己以后该怎么办。 当下,她住在南郑城,说是独立为家,其实也就是依附在李府之下,依赖在李峻的保护中。 这些年,羊献容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习惯了与李家人的说说笑笑,习惯了到李府见到李峻,更习惯了与李峻偶尔间的嬉闹。 有的时候,她甚至习惯了一种思念与担心。 这种关系很奇怪,说不清也理不明,更是无法表露心迹,只能藏在心里,默默地挂念。 然而,如果大家都走了,李峻也走了,自己和熙儿留在南郑城里,要怎么办呢? 那种感觉真的很不好,虽然不是说一句孤独就能解释清楚,却也真的是孤独,羊献容无法承受这样的孤独。 可即便是去了洛阳城,又能怎么样呢?恐怕再也不会如此地相聚了。 终有一日,身份会成为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曾经那道属于自己的深宫高墙,会将自己无情地挡在外边,自己还能再看到李峻吗? “受气啦?” 有的时候,李峻猜不透女人的心思,他偏头望了一眼羊献容:“不能吧?我的夫人们不会如此,其他人也没有这个胆子呀?” 李峻想要护的人,的确没有人敢去招惹。 如今,刘熙是李峻的义子,整天都留在李府与几个孩子一同玩闹,对府中的几位夫人也是“大娘、二娘,三娘...”地叫着,李家的人都很喜欢这个俊秀的孩子。 正因如此,虽然羊献容的名声有些欠佳,但西府的官员乃至整个南郑城的人都对她很尊敬,没有人敢去找这对孤儿寡母的麻烦。 对于羊献容的名声,李峻并不赞同世人的看法。 这个世界对女人是不公平的,也可以说是残忍的,一个女人为了活下去,她可以做出选择,这无可厚非,更谈不上廉耻二字。 因此,李峻从不会歧视羊献容,也从不会对她有轻浮的举动,一直都以礼相待。 “世回,我...我能跟你去洛阳吗?” 沉默了少许,羊献容终于大胆地问出了这句话,眼中也露出了期盼的眼神。 “啊?谁和你说我要到洛阳?” “你都听谁在瞎说呀?我没说过要去洛阳呀!” 突然间,李峻发觉西府的安防出问题了。 一个尚在商讨的事情,如今竟连外人都知晓了,负责影卫的杜麟真是欠收拾了。 “你...哼...”羊献容望着李峻,哀怨地转回了头。 她望向流淌着的花溪水,闷声地说道:“是熙儿回家说的,是暄郎和妍姑娘让他一同去洛阳,说你们都会离开南郑城,我...我这才知晓你们都要走了。” 说着,羊献容再次转过头,望着李峻,恳求道:“世回,我不会奢求什么,你只给我一间屋子,让我还能和大家见面,让我还能见到你,我不想一个人留在这里,我真的很害怕。” 月色下,羊献容哽咽了起来。 她的双眸里滚落出大颗的泪珠,神情尽显忧愁,一张樱唇也被皓齿咬得失去了本色。 “你别哭呀!我也没说要把你留下南郑城呀!” 李峻苦笑地摇了摇头,嘴里小声地嘀咕道:“另外,你...你想去洛阳,你就去呗!谁还能拦着你呀,看你这话说的,还只给你一间屋子,好像见不得人似的。” 其实,李峻知晓羊献容的心思,可有时候在某些事情上也挺难办,总不能突然间这义父就成了继父,这...不太说呀! 听到李峻如此说,羊献容低声地啜泣道:“世回,妾身不敢有别的念头,也不配去想那些,只求世回别丢下妾身,妾身没有家人啦!” “哎呀,怎么越说越不像话啦!” 李峻不想让羊献容如此地卑微自己,没有那个必要,李府的女人从不会说这样的话。 然而,他起身刚想要继续说话,羊献容却探身搂住了他的双腿。 “世回,是妾身说错话了,你别生气啊!妾身再也不说了,妾身不去洛阳了,就留在梁州,不会让你心烦的。” 当下,李峻乃是西府之王,更会是天下之王,羊献容的确担心自己会惹怒了李峻,导致儿子刘熙也受到牵连。 羊献容的这一动作来得突然,吓了李峻一跳。 “献容,你这是做什么呀!” 李峻蹲下身子,叹了一口气,擦拭着羊献容脸上的泪水,轻声道:“我没有打算将你留在梁州,只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跟我走,我不想强求你,也不能强求你,你应该知晓的。” 听着李峻的话,羊献容的泪水再也无法止住,如同泉涌般流了出来。 “妾身...妾身愿意的,妾身只是不配说出来。” 羊献容哭着,双手紧搂住了李峻。 “别哭了,以后也别说这样的话了。” 李峻轻抚着羊献容的后背,轻声道:“从我打算救你的时候,我就把你当做身边的人,可我不能让人觉得是在逼迫你,也不想让你看不起你。” 李峻捧起羊献容的脸,继续道:“这些年,我都知道你的心意,她们也都看出来了,到时候跟我一起去洛阳,咱们还在一起。” 说着,李峻笑了一下,打趣地问道:“不过,洛阳城里可没有以前那样的皇宫了,不知羊夫人肯不肯跟二郎去呢?” 此刻,羊献容彻底明白了李峻的心意,一颗心也终于放了下来。 她用手背擦拭了一下嘴角的泪珠,仰脸笑道:“便是一间草庐,只要能留在世回的身边,妾身也要去。” 李峻笑了起来,伸手在羊献容那圆润的下巴上捏了一下,凑到她的耳边轻声道:“你把我的腿弄疼了,今晚要给我好好揉一揉,否则...二郎不带你走。” 羊献容娇羞地推了李峻一把,不成想力道有些过了头,竟然将李峻推翻在地,吓得她赶忙去拽李峻的手臂。 李峻一把将她拉到了自己的身上,笑道:“你这是报复呀!如今身子也摔疼了,你都要给我揉一揉啦!” 说着,李峻伸手在羊献容的腋下挠了几下,惹得羊献容“咯咯”地笑了起来。 不远处,一直守在那里的杜麟转过了头,心中不免再一次腹诽了起来。 闲聊几句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现在十二月份了,这本书写到现在也有一百三十多万字。 从一个兴趣开始,慢慢地成为了一种负担,这其中有兴奋与快乐,也有不少的烦恼与气愤。 从没有读者的沮丧,到如今慢慢有了一些读者,你们是我持续写这本书的最大动力。 即便是当这本书因为某些原因石沉于书库中时,常常会有新的读者找到并订阅,这让我得到了鼓励与支持。 我一直想坚持下去,完成这本书,把心中所想的一个故事讲完,并且也想努力地把故事讲得更好一些。 不过,因为字数的限制,已经不能再将情节细化下去,也无法向外延展过多,只能全部收缩到主线下,以求在剩下的七十万字之前完成这本书。 或许,这本书早就应该草草地收尾了,也曾收到过这样的劝告。 只是如此的话,总会觉得有些遗憾,所以也就坚持了下来。 近来,因为工作的原因,能够静心码字的时间越来越少了。可我又不想胡乱地应付一些情节,胡乱地凑些字数来让订阅的读者失望。 所以,从这个月开始呢,我真的没有精力保持每日两章六千字的更新了,甚至可能会出现断更的情况。 我知道这样的情况会让订阅的读者失望,但确实是精力有限,也不想因为这一兴趣而耽误了正常的工作与生活。 最后,我想说谢谢大家的支持,尤其是感谢一直跟读到现在的读者,我会尽可能地找时间来更新,也会将这本书真正的完结。 谢谢大家。 第四百二十六章:尔虞我诈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武昌郡,阳新县。 当下,庾亮和温峤守在阳新县城,他们二人向荆州刺史陶侃暂借了一处安身之所,说起来算是寄人篱下了。 对于陶侃的闭门不见,庾亮虽有怒意,却也是无可奈何。 不过,他并不甘心如此地等下去。 平叛需要的是兵力,既然荆州有可战之兵,庾亮想要避开陶侃,由下而上地拉拢荆州军,从而夺下陶侃的兵权。 “太真,你那边联络的如何了?” “唉...” 县府内,庾亮一脸愁苦地望着温峤,问了一句后,自己倒是先苦叹了一声。 温峤,字太真,并州太原郡祁县人。 温峤出身太原温氏,博学孝悌,善于清谈,举秀才出身,十七岁便被司隶校尉辟为都官从事,司监察百官之职。 永嘉四年,并州刺史刘琨升任平北大将军,温峤为刘琨内甥,素受刘琨礼遇,因此被刘琨命为平北参军。 随后,匈奴汉国肆虐中原,晋室皇族、世家纷纷渡江南下,到江东投靠琅琊王司马睿,而并州孤悬于北方,境内盗贼蜂起,周边又有石勒、刘聪等强敌环绕。 在此期间,温峤辅助刘琨抵抗石勒的攻击,屡建战功,被刘琨倚为谋主。 建武元年,温峤奉刘琨之命南下,劝进晋王司马睿承袭晋统,因而深得司马睿赞赏,并被强留在了江东建康。 素日里,温峤虽然行事乖张,言语粗俗,但他也确实有才学,军谋上更有独到之处,军中不少人对其亦是多以敬佩。 正因如此,庾亮希望凭借温峤在军中的名望,能够拉拢荆州军的部将,从而避开陶侃,组建讨伐苏峻的义军。 望着庾亮一脸的愁苦,温峤笑了笑,回道:“元规,你也无需如此沮丧,咱们虽不能尽调荆州军,可还是有些帮手的,如此也就够了。” 听到温峤如此说,庾亮一改颓然之态,急声问道:“太真,你联络到人手啦?他们都是何人呀?” 温峤喝了一盏酒,回道:“武昌郡督护王愆期、西阳太守邓岳、鄱阳太守纪睦,还有几名军中的人也都应允了举兵平叛之事。” 说着,温峤放下手中的酒盏,略皱眉头,继续道:“当下,元规兄还应该再去请一次陶士行,若他依旧是执意不见的话,那也只能兵谏夺权了。” “兵谏夺权?”庾亮重复了一句,皱眉道:“若是如此的话,西府那边会放任不管吗?” 温峤淡然一笑,说道:“他们一定会插手,也一定会派兵约过江陵一线,我倒是希望西府军参与进来,如此更能带走荆州军。” 庾亮不解地问道:“太真,何出此言啊?” 西府兵强马壮,如果参与进来的话,自己这边根本占不到任何便宜,庾亮不理解温峤为什么要如此做。 “咱们是以平叛苏逆,救护天子的名义起兵,为大义之师,如果李峻因此出兵占据荆州,势必为天下人所不齿,为荆州军民所不容。” “另外,他们必将会把这一行径视陶侃所为,也会因此彻底脱离陶侃的掌控,随你我二人东进回归朝廷,也会随咱们一同讨伐苏峻的淮北军。” 温峤说着,苦笑地继续道:“不过,如此一来,荆州只能让给李峻的西府了,这也是无奈之举呀!” 庾亮亦是苦笑地点了点头,他虽是心有不甘,也属实是无可奈何,只当是权宜之策了。 谋划既定,庾亮也便按着计划再次赶往江陵城,想要做出最后努力。 然而,他还是没能见到陶侃。 陶家人说陶侃有要事外出了,并不在江陵城,庾亮虽然听着一肚子气,却也觉得这正是一个好机会。 因此,他乘舟连夜赶回新阳县,与温峤即刻召集人手,筹划夺取荆州军权的事宜。 当下,荆州刺史陶侃的确不在江陵城。,此刻的他正坐在旱山脚下的花溪旁,喝着村民的自酿酒,吃着李峻亲手烤制的河鱼,好一个闲野农趣。 “世回,你多少有些小家子气了。” 溪水旁,陶侃坐在一块大河石上,咬了烤鱼,望着正在忙着烤肉的李峻,笑着继续道:“上一次,你到江陵城,我可是请你在高阳池馆中饮酒赏景,如今我来了南郑城,你竟把我领到一个溪水旁吹秋风,这番待客之道可有些说不过去呀!” 李峻闻言,翻弄了一下手中的肉串,笑道:“陶使君,世人都说你清廉俭正,我哪里敢设宴款待你呀!要不是我家夫人再三劝阻,我都打算到山中挖些野菜回来,你我一人一碗对付个肚饱呢!” “哈哈哈...” 陶侃大笑了起来,转头对着李澈道:“世回若真要如此,那便是在作践我,有大把的谷粮不吃,我何苦要去吃野菜呢?” 陶侃进入梁州后,在梁州刺史李澈的陪同下,来到了花溪村,虽然从南郑城到花溪村的路途并不远,可陶侃却是见微知著,看到了整个梁州,乃至整个西府所辖之地的昌盛。 王者以民人为天,而民人又以食为天。 当下,在这个乱世中,百姓有了温饱,他们便知晓感恩,也便看到了何为天,有了民心所向,这个天也就有了归属,西府能聚拢民意,并非是没有缘由。 如今,因为江东朝廷的战乱,导致荆州东的诸郡也不安生,有不少的流民涌进了荆州。 另外,今年荆州少雨,多地竟然出现了旱情,以至于荆州今年的谷粮产量大减,有些家户早就无米下锅,已然是断粮数日了。 陶侃此番前来见李峻,一则是要给李峻一个答复,再则也是想和李峻讨些救急的谷梁,就算施稀粥给断粮之人,也能让那些人保住命啊! 听到陶侃如此说,李峻将烤好的肉串分给身旁的刘熙。 自己拿了七八串递给了陶侃,笑道:“我家夫人也是如此说,可我害怕呀!怕陶使君找我借粮呀,我不如先哭个穷。” “你...唉...”陶侃接过肉串,听着李峻的话,苦笑地叹了一口气,顿时觉得手上的肉串没了香气。 “哈哈哈...”李峻亦是大笑道:“如何?你说我作践你,这次就真的戏弄你一番,让你少吃几口我的美食。” 陶侃不解李峻的话意,略有迟疑地望了一眼李澈。 李澈笑道:“陶使君,世回在说笑呢,他早就知晓荆州缺粮,今年梁州的秋粮入仓后,世回便命我备下了三万担谷粮,待你返回时一并送入荆州。” 陶侃听到李澈的话,赶忙站起身,整衣扶冠。 随后,他冲着李峻深施一礼:“世回,陶侃替荆州百姓谢你的救命之恩,也谢你让西府军一直在护佑着荆州,陶侃都看在眼里,铭记在心,从不敢忘。” 李峻擦了一下,上前扶住陶侃的双臂,笑道:“士行兄多礼啦!李峻不敢说挂念天下苍生之疾苦,可我也不能看着荆州的百姓饿死呀!汉人本就多灾多难,既然投奔了咱们,信任咱们,官府就要护住他们,否则也便不配为官了。” 陶侃没有说话,点了点头。 随后,他退后了一步,再次向李峻施礼道:“武都公,陶侃钦佩你的为人,荆州上下也必当谨记西府的恩惠,天下大乱至此,如今的朝廷竟然一错再错,导致了眼下的沦丧。” 说着,陶侃望着李峻,拱手继续道:“眼下,陶侃做出不承诺,可若是西府收复天下之时,觉得陶侃尚有些用处,请武都公尽可吩咐,陶侃绝无推辞。” 李峻明白陶侃的意思。 当下,建康的晋朝廷尚存,小天子司马衍亦是继承了大统,陶侃不想背上反叛朝廷的骂名,所以也便无法直接归属于西府。 不过,他做出了选择,只是在这份选择中给李峻设置了一个条件。 天无二主,李峻若能收复天下,替代了晋朝廷,他便会俯首称臣,否则也只能是维持当下的关系。 李峻笑着点头道:“士行兄,论天下之事尚早,贼寇还在祸乱建康,解决苏峻才是首要的事情,士行兄的心意,李峻知晓了,也记住啦!” 两人正在说着话,杜麟快步地走了过来,将一封军报递给了李峻。 李峻看着军报中的内容,虽然神情凝重,眉头紧锁,心中却是暗笑了起来。 “陶使君,你的属下转投了庾亮,此刻正在围困江陵城,穆君逸已经领兵赶过去了。” 李峻的话说得平缓,可陶侃听来却似炸雷一般。 “什么?”陶侃惊愕地望着李峻,接过递来的军报。 看罢,他愤怒地骂道:“真是无耻小人,这等卑鄙之事一定是那个温峤的主意,我必定要亲手斩其首级。” 军中发生哗变,这样的事情不少见,对领兵的人来说也是最致命,许多主将都曾在哗变中死在叛乱之人的刀下。 陶侃不清楚州府到底有多少人参与了哗变,也不确定自己对荆州军的掌控还有多少,仅从西府的军报来看,应该只剩下江陵城的守军了。 “江陵城的守将是我的七子陶旗,他所领的兵马不多,仅有不到四千人,恐怕守不了太久。” 当下,陶侃身在梁州,身边仅跟随了不到百人的近卫,若想返回荆州平叛,势必要与李峻借兵,借助西府军的力量夺回掌控权。 另外,庾亮的做法让他大为光火,同时也对建康的朝廷更加失望,心中最后的一点忠义也随之荡然无存。 “士行兄,你莫要担心,穆君逸会护住江陵城,不会让你的家眷出事。” 说着,李峻转头对杜麟吩咐道:“速告知周靖,命他调集三万兵马,由汉中郡太守吕朗领兵,即刻进入荆州参与平叛。” 继而,李峻不远处的刘熙喊道:“熙儿,回去告诉你大娘,让她和大家都收拾一下,咱们要立刻返回南郑城。” 随后,李峻望着陶侃,宽慰道:“士行兄,你放心,我会帮你夺回荆州,咱们随后一同领兵东进,不能让建康的百姓再受难了。” 李峻没有提及建康的朝廷,而是要以救民的名义进行平叛,陶侃对此心知肚明,这位西府的统帅,晋朝庭的武威大将军真的要开始另立门户,称霸天下了。 返回的途中,李峻将梁州刺史李澈唤到了马车上。 “叔父,你让人通知温太真,让他早些去洛阳。” 李峻说着,笑着继续道:“告诉他,陶侃要斩他首级,别抻个脑袋在那等着啦!” 李澈笑道:“放心吧,我早就和他说过了,君逸会安排人送他去洛阳。” 其实,李峻与温峤早就相识。 原主在洛阳为牙门将的时候,就与时任都官从事的温峤交情颇深,之后虽然断了联系,但通过刘琨又续上了旧时的情义。 另外,李峻与刘琨的关系不错,而温峤又是刘琨的内甥,这让二人之间的关系更近了不少。 当下,晋朝廷的根基在权臣,而权臣当中唯王导和庾亮马首是瞻。王导被困在皇城内,只剩下一个庾亮在四下活动,想要救援建康。 李峻要借用陶侃的手杀了庾亮,而温峤就是将庾亮送上断头台的人。 第四百二十七章:一张投名状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荆州,江陵城。 自从西府占据了半壁荆州后,整个荆州的境内都极少有战事发生,即便有流民作乱,除了荆州军会进行镇压外,穆君逸所领的西府军也会参与平叛,而且往往会成为平叛的主力军。 正因如此,荆州的百姓已经习惯了安稳的日子,除了今年的粮荒让大家陷入了困境外,他们很难想象战火会在荆州重燃。 然而,战火不仅在荆州重燃,而且愈演愈烈。 这一事件由最初的军中哗变,竟然发展到了成规模的叛乱,大量的流民参与其中,更有不少穷苦的人为了一口活命的粮食,也加入到了叛乱中。 一时间,整个荆州乱了起来,作为州府所在的江陵城也必然遭到了叛军的大规模攻击。 此番叛乱的形成与发展,庾亮算是一个始作俑者。 之前,温峤和几名将军共同推举庾亮为大都统,由庾亮来统辖和指挥所聚集的兵马。 庾亮则依照温峤的谋划,通过荆州军的哗变来夺取陶侃的兵权,以此达到扩大兵力的规模,为攻伐苏峻的淮北军做准备。 然而,事态的发展超出了庾亮的预料,也远远脱离了他的掌控,最初的哗变演变成了叛乱,而庾亮为了聚拢更多的兵力,不得不和流民军达成妥协,导致了流民祸乱荆州。 偏偏在这个紧要关头,谋主温峤以寻求旧部的借口离开了荆州,将一堆麻烦留给了中书监庾亮。 随后,庾亮在众人的怂恿下,他领兵围住了江陵城,打算彻底拔掉刺史陶侃在荆州的根基。 “庾亮,我父念你为朝廷重臣,顾及天子的安危,才会借你阳新县栖身,没想到你竟然忘恩负义,蛊惑人心来祸乱荆州” 城墙上,陶旗望着攻城而来的庾亮,继续骂道:“建康之难便是因你这鼠辈而起,天子更是比你这等小人所害,如今还想夺我江陵,真是痴心妄想。” 听着陶旗的大骂,庾亮紧锁眉头,心中不由地一惊。 不过,他清楚陶旗所说的天子被害仅是随口而言,并给是指那件事。 给明帝司马绍进药的事,除了妹妹庾文君外,再无第二个人知晓,远离建康城的荆州更不可能有人知道这件事情。 不过,陶旗的无意之言还是刺激了庾亮。 他冷笑地抬头上望,继而拔出了腰间的长剑,高声道:“给我攻下江陵城,杀进城的人可取城中的一切。” 对于忠君报国一类的话,作乱的军卒不会听,他们最喜欢听的就是抢掠,这种诱惑远大于生死,更能激起人性中最原始的兽心。 故此,庾亮的军令下达后,近三万叛军即刻对江陵城展开了攻击,不到一个时辰便攻上了城墙,并且打开了江陵城的安澜门,大量的兵马冲进了城门。 什么样的仇恨,才能让人有必杀之心呢? 穆君逸觉得只要陶府被攻破,陶家死一个人,哪怕是一个下人,陶侃都会剁掉庾亮的脑袋。 所以,当他听说江陵城被围时,并没有即刻派兵救援,而是等到安澜门被攻破后,他才命从弟穆诚领兵赶至江陵城下,并对留在城外的部分叛军展开了攻击。 此时,江陵城内已经是混乱不堪。 大量的叛军涌入城中,他们所到之处皆是烧杀抢掠,虽然陶旗率领不到两千人的兵力依旧在拼死抵抗,却也完全挡不住那些掺杂了大量流民的叛军。 无奈之下,他只能带着家人退入城垣东南的望沙楼固守,等待援兵的到来。 西府军前来救援的消息很快送到了城中,庾亮的第一个念头便是想要退出江陵城。 然而,城中的混乱已经让他难以发号施令,四下抢掠的叛军完全忽视了他这个大都统,也根本不听从他的号令。 故此,庾亮带着部分兵马由柳门出江陵城,想要从侧面攻击正在交战的穆诚,如若无法击退西府军,他便打算领兵退守武昌郡的武昌县城。 不过,当庾亮的兵马刚一冲出柳门,穆君逸帐下的军司马郭舒便领兵拦下了他,并将其赶向了夏水的北岸。 穆君逸所辖的兵马约有两万余人,此番仅是带了一万西府军前来救援江陵城,虽然在兵力上略逊于叛军,可战力却远胜这些鱼目混杂的乱军。 另外,穆君逸得知汉中郡太守吕朗所率的三万大军已经行军四日,不出意外的话,增援而来的三万兵马将会在日落之前赶至江陵。 因此,穆君逸所要做的就是拖住庾亮,将他和他的那些叛军拖死在江陵,等待大军到来的围杀。 正因为穆君逸所带的兵马不多,而且还分兵两处,这让庾亮有了一个错觉,竟然认为可以灭掉这些西府军,给西府的李峻一个警告。 他打消了退走的念头,命人全力反击郭舒所率领的四千兵马,郭舒也并未让西府将士全力拼杀,而是采用了且战且退的策略,慢慢地将庾亮的万余人引向了百里洲南。 此刻,穆君逸率领两千西府步战军杀入了江陵城。 两千柄斩风刀在混乱的城中肆意地劈砍,而那些乱军本就处于各自为战的状态,在步战军的面前更是无法组织起有效的防线,几番交手下,临战的人无不被斩杀于刀下。 “老夫人,君逸迟来一步,让您受惊了。” 望沙楼内,穆君逸见到了陶侃的家人,同时也向陶侃的夫人龚氏见礼问候。 看到龚氏的面色凄然,眼中尽是泪水,穆君逸赶忙问道:“老夫人,可有家人受伤?” 不等陶夫人作答,陶旗愤怒道:“我家四弟和他娘亲没有逃出来,我返身去救他们的时候,晚了一步,他们...他们都死了。” “怎么会这样?”穆君逸一拳砸在了身侧的木柱上,转身大吼道:“告诉弟兄们,杀光那些叛军,还有那些流民,给我杀光他们。” 继而,穆君逸拍了一下陶旗的肩头,安慰道:“兄弟,我家大将军和陶使君在日落前便会赶来,届时定要砍了那个庾亮的脑袋来告慰亡灵。” 陶旗听说父亲即将返回,心中亦是有了底气,再加上听说西府的李峻也一同前来,知道这场叛乱将会很快被镇压下去。 龚氏听到自己的夫君快要回来了,心中的惊惧消除了大半,想着这一日所遭受的磨难,不禁放声痛哭。 陶侃的妾室众多,子女也多达二十多人。 此刻,除了四夫人和其子身死在外,其余的人都躲进了望沙楼内,看到主母龚氏痛哭流涕,这些妾室及其女儿们也都大哭了起来。 “慕将军,您会留在这里吧?” 这时,一名十六七的少女流泪地望着穆君逸,哽咽地问了一句。 素日里,穆君逸常会拜访陶侃,也常到陶府走动,所以也就对陶家的人有所了解。 问话之人是陶侃的第七女,名唤陶贞,尚未出阁。 “七姑娘,我就守在这里,哪里都不会去,城外的西府军已经拖住了那些叛匪,他们进不来的,你不用担心。” 穆君逸冲着陶贞点了一下头,笑了笑。 陶贞长得眉目清秀,身形高挑,性子恬静温婉,全然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 穆君逸尚未娶妻,也曾在陶府中与陶贞见过几次面,而且对这个七姑娘颇为心仪,只是碍于陶侃和西府的关系不明,无法做出选择,也便将这份情意埋在了心中。 此刻,他见陶贞也是泪眼婆娑,觉得有些心疼,想要再上前安慰几句,又觉得不妥。 略作思忖后,穆君逸从腰间取下一把短剑递给陶贞:“七姑娘,别怕,你拿着这把短剑,没人能伤到你,凭借此剑,你可以让任何一名西府军卒来保护你。” 穆君逸所送出的短剑是他的镇东将军佩剑,凭借此剑不仅能让西府军卒提供保护,而且还可以入西府军大营,无人敢阻拦。 陶贞是陶侃的女儿,而陶侃又是领兵的将军,她自然知晓一些军中的规矩。 看到穆君逸竟然把镇东将军剑送给了自己,少女即刻明白了穆君逸的心意。她虽然眼中噙着泪水,却也是抿嘴轻笑了一下,伸手接过了短剑。 二人都是情窦初开的年纪,郎有情,妾有意,这等事情即便不明说,谁又能不懂呢? 百里洲南,庾亮先是命督护王彰领兵占据江陵与百里洲之间的江屯,切断穆诚与郭舒二人的互援。 随后,他又命庾翼率军全力追杀郭舒所领的兵马,企图将四千西府军剿杀在百里洲的南岸。 然而,就在叛军全力攻向退进百里洲的郭舒时,刘离所率领的三千西府轻骑军先行杀到,一举冲溃了留守在百里洲南岸的叛军,将庾亮赶进了百里洲。 于此同时,吕朗率领一万兵马杀至江屯,围堵住王彰所领的叛军后,在江屯处展开了围杀,将八千叛军尽数杀死在了江屯一带。 同一时刻,荆州刺史陶侃向李峻借五千西府军骑,在巴西郡太守陈大河的率领下直接奔至江陵城,与正在激战的穆诚一同围杀城下的叛军,并入城平乱。 此番,从梁州赶来救援的西府军约有三万人,余下的兵马则跟随李峻冲上了百里洲,将百里洲上的叛军围得水泄不通,而中书监庾亮也被困在其中,无路可逃。 高坡处,李峻骑在战马上,望着坡下的围杀,不由觉得好笑,转头对杜麟道:“你说这个庾亮,他就像及时雨一样,我一直都在思虑如何将陶侃拉进西府,他就紧忙地跑过来夺荆州,这一回也就不用的费心了。” 杜麟亦是笑道:“大将军,您说也是,他倒是帮了大忙,这要是杀了,还真有些委屈他了。” “不过,我觉得最坏的人还是温太真。”杜麟咧嘴笑了一下,继续道:“他出完了馊主意,一拍屁股跑了,就剩这个自负的蠢蛋在瞎折腾。” “哈哈哈...”李峻笑了起来,点头道:“温峤的确有本事,我当年便与他相识,大家年纪相仿,常在一处饮酒说笑,他就是嘴太碎,也好事。” 说着,李峻转头对高坡下的刘离大喊道:“长余,你告诉他们一声,千万别杀了庾亮,我要活的。” 其实,李峻并非是要给庾亮一条活路,而是要让陶侃亲手杀了庾亮。 庾亮是晋朝庭的权臣,又是皇亲国戚,陶侃杀庾亮,相当于彻底与晋朝庭决裂,也算是他进入西府的一张投名状。 第四百二十八章:平叛建康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在西府军的围剿下,荆州的叛乱在两日后平息。 在这场叛乱中,江陵城及其周边郡县的百姓死伤达数千人,近万颗叛军的头颅也被西府军砍了下来,堆在投降的荆州军面前,让他们自己选择何去何从。 依照西府的习惯,从来不会给叛乱的人乞活的机会,不说要剿杀族群,可参与的人必须要死。 然而,这里毕竟是陶侃所掌辖的荆州,而那些败军也曾是陶侃的属下,因此才给了他们一条活路。 中书监庾亮还活着,也只有他一个人活着,当初和他一起逃出建康的兄弟及其属下都死在了平叛中,李峻只要求不杀庾亮,西府的将士们也就将其他人都杀了。 “陶士行,我知道不该如此做,可你三番两次地拒绝出兵救援朝廷,你让我怎么办?天子还在受辱中,你我都是天子之臣,你来教我怎么做?” 城下,大堆的头颅前,庾亮披头散发地站在陶侃的面前,身上满是血迹,有他自己的血,也有其他人的血喷溅所致。 此刻,庾亮也并非是想质问陶侃,他就是想要一个答案,身为朝廷的大臣,自己到底应该怎么做? “庾亮,建康之难源于你的一意孤行,祸起于你的刚愎自用,而天子蒙羞之时,你又仓惶出逃,置天子的生死而不顾,那个时候,你为何不想想自己是天子之臣?” 陶侃望着庾亮,冷笑地继续道:“当初,你在启用苏峻时,设计杀了王敦的那一刻,你就应该死了。如今又让荆州生此祸乱,百姓遭此横祸,死伤无数,我的家人也丧命于你手,你还有脸来问我该怎么做?” 说着,陶侃将一把斩风刀提在了手中。 庾亮望了一眼尚在滴血的斩风刀,知道自己活不下去了,苦笑了一下,站直了身子。 “士行,你说的没错,我的确早就应该死了,正是我一错再错,江东才会如此,天子虽未诛我九族,可我庾氏也都死光了,我也该死了。” 庾亮闭上眼睛,声音颤抖地继续道:“世回,士行,庾亮该死,恳请杀了庾亮后,去救救建康!救救那里的百姓吧!” 说着,庾亮跪在地上,低下了头。 刀锋掠过,庾亮的一缕头发落在了地上,陶侃将长刀的刀柄顿在地上,望着庾亮的眼神中有着愤怒,也有着诸多的可怜。 庾亮有大错,庾亮也该死,可他因为想要去救建康才会如此,陶侃在一时间不忍杀了这个迂腐之人。 片刻后,庾亮睁开眼睛,冲着陶侃感激地笑了笑。 继而,他慢慢地从怀中掏出一把小银刀,猛地刺进了自己的颈部,一股鲜红喷溅而出。 “庾元规...你...”陶侃惊呼了一声。 “求...救救...吧!” 庾亮扑倒在了地上,在他的身下,一大摊的血液渗透进了泥土里。 或许,庾亮觉得自己真的应该死了。 又或许,他想用自己的死来打动李峻和陶侃,希望有人能去救天子,去救那个人间地狱般的建康城。 “唉...” 望着自尽而死的庾亮,李峻轻叹了一声,转头吩咐道:“让人将庾亮的后事料理一下,找个风水好的地方葬了,人死为大,没有必要再为难他了。” 江陵城,陶府。 陶侃为人节俭,府邸的规模虽说不小,可装饰构造简单,屋中的陈设物件也是寻常,唯有一间武堂内倒是陈列了不少的上品兵刃与甲胄。 “这些都是我征战多年所累积,军武之人大抵也都喜爱这些物件了。” 武堂内,陶侃向四周的陈列架上瞅了一眼,向李峻解释了一番。 李峻笑道:“士行兄戎马半生,通过这些战利品也可看出我兄的战功卓著呀?不像我家里,除了一大堆瓜果青菜外,找不出一件像样的神兵利器。” “哈哈...”陶侃笑道:“大将军说笑了,掌兵者以武为根本,掌天下者当以民生为基石,大将军心系民事,故此也才会对农事多有关系呀!” 当下,陶侃做出了决定,对李峻的称呼也有所改变。 识时务者为俊杰。 荆州无法与西府相抗衡,陶氏一族也根本无力与李峻争夺天下。 既然如此,陶侃决定加入西府,成为辅君之臣,以求在未来的门阀势力的分配中,陶氏也能占得先机。 李峻摆手笑了笑,说道:“士行兄,如今荆州已经安定,我打算起兵向东,剿灭淮北军。” 看到陶侃点头赞同,李峻继续道:“梁州水军已经抵达竟陵渡,我会命百艘战舰封锁建康以北的水路,打掉淮北军以及祖约的水上兵力,你我则领兵随船而行,如此也可加快行军的速度。” 陶侃说道:“大将军,荆州亦有水军,此番可一并参战,只是需要大将军派出一些人手登船。” 当下,荆州军的兵力在叛乱中大损,陶侃也只能请李峻从西府调兵编入水军。 李峻点头道:“那好,这件事就交给穆君逸去办,他手上的兵马熟悉水战,可编入荆州水军。” 对于荆州军并入西府一事,李峻有所考量。 辖治是一个必然,可在西府的统辖下,也不能完全剥离了陶侃的兵权,这就需要派人融入到荆州军中,逐步分散陶侃的权利。 不过,这个人选要慎之又慎,既不能引起陶侃的反感,又要绝对忠心于西府,而且还要有足够的领兵能力。 穆君逸是最佳的人选,当王瑚谈及穆君逸心仪陶家的七姑娘时,李峻更加确定了自己的判断。 “那个...士行兄,说到君逸,我倒是有件事情想替他打听一下。” 李峻望着陶侃,笑着继续道:“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君逸相中了你的七闺女陶贞,想娶她为妻,若是七姑娘没有婚约的话,能否考虑一下君逸呀?” “这...这合适吗?”陶侃闻言,不由地一怔。 他并非是想反对,只是陶贞为妾室所生,庶出的身份有些不配做镇东将军的正妻。 “啊?不合适吗?”李峻也是一怔,不知道陶侃到底是什么意思。 陶侃解释道:“大将军,贞儿是庶出,身份上与镇东将军多有不符呀!” “哎呀,吓我一跳。”李峻笑着摆手道:“什么嫡生庶出的,还不都是你陶家的女儿,穆君逸知道这个情况,也从没有在意过,他喜欢陶贞,就不会在意这些身份地位。” 陶侃笑道:“那好,我是一百个赞同,待此事完结,就让贞儿嫁入穆家。” “诶...你这...怎么也得问一下七姑娘呀!”李峻苦笑道:“这等终身大事,也需要七姑娘同意才行呀!” “你看看,你也说是终身大事了,不听父母之命,难道还能让她自己去挑郎君吗?就这么定啦!” 陶侃说着,饮了一口李峻带来的清茶,大笑了起来。 其实,陶侃非常欣赏穆君逸。 这个年轻人智勇双全,相貌堂堂,而且还是手握大权的镇东将军,这等佳婿实属难得。 另外,陶侃也清楚穆君逸在西府中的地位。 虽说穆君逸并非是西府中的老人,可凭借李峻对他的信任,以及通过姻亲所建立起来的关系,如今的穆君逸已然是西府的核心人物,日后的身份必定不凡。 如此,通过穆君逸的关系,陶家也能快速地融入到西府中,为陶家带来诸多的好处。 只是有一点可惜,陶侃本想将嫡出的二女儿许给穆君逸,也曾和二女儿谈及过此事,如今倒是让老七这个丫头抢了一个头筹。 唉,老妻又少不了要多唠叨几句啦! ★★★ 江东,建康城。 此刻,建康城内燃起了大火。 苏峻得知西府军屯兵荆州的武昌郡后,便猜出李峻要领兵东进了。 故此,他在积极调配兵力进行防御外,一把火烧了建康城,退入易守难攻的石头城,同时也将剩下的皇室成员都赶进了石头城内,当中便包括了小天子司马衍。 不过,不等武昌郡处的兵马杀至,由中原陈留出兵的段秀已然击溃谯郡的祖约军,并领兵约过淮南县,直扑向祖约所镇守的历阳县。 同时,傅伦与王惇所领的两万兵马也进入徐州,并在短时间内攻破下邳城,朝着淮北军的据地广陵杀来。 西府军的全面攻来,让苏峻慌了手脚。 他听从参军贾宁的计谋,在固守石头城的同时,派管商领兵増援历阳的祖约,又命张健和弘徽等人救援广陵,阻止那里的西府军南下。 此时,距离建康百里之遥的江面上,李峻正稳坐在一艘高大的楼船上。 船舱内,他看着手中的军报,点了点头,对随行的周靖吩咐道:“通知楼船将军吕青女,命她截住淮水中的运粮船,能抢下来更好,如若不能便全部击沉。” 继而,李峻又继续道:“让刘离加速行军,在历阳与段秀汇合后,围住祖约,杀了他,随后兵进建康。” “另外,告知司州方面,多加留意河北的石虎,那就是一个疯子,当心他趁乱偷袭,他若是敢越过大河,就给我打回去。” 当下,大赵皇帝石勒病亡,石虎杀了继位的石弘后独掌大权,自称为天王,并将石勒的妻妾子孙屠杀殆尽。 之前,石勒在战败后,一直与西府军以大河为界,双方各不相犯,即便称帝后,也没有越界的举动。 然而,石虎夺权后,多次想要渡河进犯兖州,却也都被李瑰领兵打了回去。 故此,李峻不得不对石虎有所防范,防止他趁机南下。 周靖在安排人传令的同时,将手中的一份军报递给李峻,口中道:“是西北送来的,安西将军将雍州的兵马东移,部分兵马已经进驻临汾与平阳两地。” “哈哈,这个郭诵...”李峻笑了笑,继续道:“他要是不夺回平阳,心里就不舒服,我猜他必定会去坪乡走一趟,那里终究是故乡呀!” “也好,都是迟早的事情,咱们对石赵军终有对决,早做布局也没有错。” 李峻说着,又问向周靖:“洛阳城的修缮如何了?最近我也没有看到回复,光听说花了不少钱,可别花些冤枉钱呀!” 周靖笑了笑,略有为难道:“其他的都没有什么,民居大市府衙一类都已建完,就是那个...那个皇宫...还...” “什么...什么皇宫?”李峻瞪着周靖,高声问道:“谁让他们修皇宫啦?又没有天子住在洛阳城,修那个狗屁东西做什么?我不是说过了吗?” “大将军...您别发怒...”周靖站起身,冲着李峻拱手道:“这并非是赵使君的不遵将令,实则也应该有所修缮,鲁先生也是赞同的。” 当下,鲁胜先行去了洛阳,一则是帮助赵固恢复洛阳城的旧貌,再则也是要处理那边诸多的事宜。 第四百二十九章:天下无晋廷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你说什么?叔时先生也赞同?” 李峻听说鲁胜也赞同修缮皇宫,大感不解:“为什么?我没打算接那个小天子去洛阳呀?耗费钱财修那个宫殿做什么?” 周靖笑道:“大将军,那座皇宫并非是为晋庭天子所准备的,咱们西府毕竟不能总用这个名号,即便您再倡导素简,也应该有一个住处,以后也要向万民彰显天子之都的威仪呀!” 此刻,周靖是在解释修缮皇宫的原因,也是在委婉地向李峻劝进。 李峻听着周靖的话,皱了皱眉头,苦笑道:“想得太早了,即便有那一日,我也不想一个人住在那个大牢笼里,难道几间庭院就管不了天下吗?咱们西府衙门也不过是七八间房子,还不是掌辖了天下十二州?” 周靖笑道:“大将军说得极是,即便您不住,若日后有外邦觐见,咱们不也需要有个像样的地方来接见嘛!” “哈哈...”李峻笑了起来,指着周靖道:“你们呀!竟瞎胡闹了,花了大笔的金银修皇宫,难道就是为了充门面吗?那岂不是太给外邦面子啦!” 不过,既然已经修了,李峻也就不再阻拦,只是叮嘱不要过于奢华,简单地恢复一下也就可以了。 “对了,你说起以后西府的名号,我还真是有所考虑,咱们在西境时称为西府,那到中原呢?总不能叫中府吧?” 说着,李峻自己倒是先觉得不妥,大笑了起来。 周靖从怀中取出一张信函,递给李峻,笑道:“这是鲁先生命人送回来的,让我在您问及此事的时候再呈送给您,鲁先生说这个字,他也问过张天师。” “什么东西呀?神神叨叨的!” 李峻接过信函,拆开看了一眼上边的大字,笑着点了点头。 “哦...还有啊,既然那边都已经开始修缮了,你告诉赵固,让他把皇宫里的芳华园大致修一下,里边的落霞台也收拾一下,以后就让羊夫人住在老地方吧!” 李峻将信函揣入怀中,并未再谈及此事,而是说起了旧皇城里的一处园子,以及羊献容的安置问题。 “大将军,那个...您不用先和大夫人、二夫人以及三夫人商量一下吗?” 周靖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他是一个忠心的人,不得不为有些惧内的大将军着想。 “啊?这...还用问吗?我...做不得主吗?” 李峻故作镇定,但言语中还是有些迟疑。 周靖忍住笑,点了点头,一旁的吕朗则装作毫不知情地饮了一口茶,夸赞了一句。 楼船上,李峻与周靖等人闲谈着天下事。 大船之外,西府军的刀锋一路披荆斩棘,接连击溃祖约和苏峻所设下的数道防线,各路兵马也很快攻到了建康的周边。 秦淮水上,楼船将军吕青女率领水军击败了负责运粮的恒抚,夺下了恒抚为苏峻所押运的军粮,彻底破灭了苏峻打算长期固守石头城的妄想。 同时,傅伦与王惇在杀溃了广陵的流民军后,率众渡江与段秀在茄子浦会合,随后众将又与吕青女的水军一同攻向苏峻所在的石头城,将整座城池围得水泄不通。 在此期间,刘离则领兵进入付之一炬的建康城,对尚在城中的受难百姓实施救援。 当下,时节已入冬月,江东的气温阴冷了起来,扑面而来的风中带着潮湿,也裹挟了寒凉。 楼船的甲板上,李峻望向远处的石头城。 石头山,位于秦淮河的东岸,临江而立,不仅像一个江畔矗立的眺望塔,更似一座护佑建康城的天然屏障,石头城则建在此山的山顶处。 石头城的城池并不大,周长也不过是七里百步的规模,虽然看起来有些小,但由于地形险要,地理位置也非比寻常,让这座坚固的小城始终都被掌权者所重视。 准确地说,在江东之地,谁能够控制了石头城,谁就能将都城的军事权掌握在自己手中,而握有了军事权,也就控制了天子与朝政。 当初,王敦便是坐镇石头城,压得天子司马睿郁郁而终,这也是明帝司马绍一心要杀掉王敦的主要原因。 如今,苏峻也躲进了石头城,妄想凭借这座小城来抵抗西府军的进攻,更想要凭此重振淮北军,重新掌控建康朝廷乃至整个江东。 “走吧,咱们也该下船去看看了,别让苏峻等急啦!” 石头城的确坚固,可是李峻并不认为躲在里面的人就会高枕无忧。你有坚固的城墙,我有破城的青铜炮,别人攻不下来的城池,在西府军的面前却也不难。 在攻城之前,李峻先见到了一个人,应该说是一个俘虏。 看到祖约,李峻并不觉得有多么意外。 段秀在攻破历阳后就抓到了祖约及其家人,也命人禀报了尚在楼船上的李峻。 “祖士少,多年未见,你倒是没有变多少呀!” 军账内,李峻望着披头散发的祖约,笑了笑:“不过,你终究没有士稚兄的胸襟,更没有你家兄长的才能,白白浪费了那些兵马。” 说着,李峻收起了笑容,冷冷地望着祖约:“你跟着苏峻叛乱,祸乱建康的百姓,我不怪你,人各有志,你的志向便是如此,可你竟然写信给石虎,想要投奔于他,而且还劝他趁机攻取洛阳,这就令人生厌啦!” 李峻和祖逖相熟,自然也就认识祖逖的胞弟祖约。 原本,李峻只是想逼走祖约,并没有打算将他的兵马尽数剿杀。 然而,十三行所截获的一份书信让李峻起了杀心,不仅命段秀和刘离杀光了那些流民军,而且还将祖约及其一家老小都带到建康。 “李世回,我与你本就相识,更是无冤无仇,你命人攻我,难道还不允许我反击吗?” 祖约拢了一下散乱的头发,望着李峻,冷笑地继续道:“你也不过是一个捡便宜的小人,又有什么资格来说我呢?” 李峻再次笑了起来,点头道:“祖约,你说的没错,我一直都在考虑怎么解决掉晋朝廷,偏偏你和苏峻就把这个大便宜送给我。” 说着,李峻上前拍了一下祖约的肩头,继续道:“我听说王导也被打死了,好多的朝官都被你们给杀了,我还真应该谢谢你们呀!” 李峻凑到祖约的耳边,轻声地问道:“对了,你们为什么不杀了司马衍呢?是想挟天子以令诸侯吗?” 听着李峻的话,祖约不由地浑身一颤。 他所谓的捡便宜,不过是觉得李峻想要通过平叛来掌控朝廷,掌控天子,正如自己和苏峻想要做的事情。 然而,听到李峻竟然连天子都想杀,这才反应了过来。 此番,西府的出兵根本不是在替朝廷平叛,而是要全面接管江东,废掉当今的天子。 祖约没有想过这样的事情,苏峻也不曾有过这样的想法,而李峻却在一步步地实施。 “李峻,你想夺天下?”祖约迟疑地问了一句。 李峻笑着摇了摇头,返回到座位上,望着一脸惊诧的祖约:“我不是夺天下,而是坐天下,没有人可以和我争,我又要向谁夺呢?” 望着无语的祖约,李峻冲着大帐内的段秀吩咐道:“除了祖逖的家眷,剩下的男丁全都杀了。” 李峻说得很淡然,仿佛不是在杀人,而是在交代一件最寻常的小事。 从醒来到现在,李峻已经数不清自己到底杀过多少人,也不再去刻意地分辨杀人时的对与错。 这个世界便是如此,太多的善心换不来良心。 此时,自己若与祖约对换一下位置,李府也同样没有一个人能活下来,哪怕是一条狗。 或许,掌权者根本就没有慈悲之心,即便是有的话,也只能是在杀戮与震慑之后。 祖约没有哀求,他从李峻随意的表情就知道已经没有乞活的机会了,或许寄出那封信的时候,就已经丧失了这个机会。 石头城的城防非常坚固,大石垒就的城墙耸立在山顶,如同悬崖峭壁一般,不仅增加了攻城的难度,也让寻常的弓弩在进攻时极难发挥作用。 西府的青铜炮并没有轰击城墙,而是不停地轰在城门中,直到将厚重的城门炸成了碎片,西府军就此杀了进去。 苏峻没有想到西府军会有如此的攻城利器,他甚至还没有看清楚那喷火的天雷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城门就已经碎了,手持斩风刀的西府步战军也冲杀了进来。 石头城内,拼杀持续的时间不短,当大部分淮北军放下兵器的时候,这场杀戮并没有结束。 然而,当那些人都死光的时候,当弦月升上夜空的那一刻,石头城里除了充满血腥外,再也没有了金铁交鸣声以及苦苦的哀嚎声。 苏峻死了,被三柄长矛钉在了一张门板上。 李峻望着死不瞑目的苏峻,觉得有些可惜,毕竟还没有说一声谢谢,这显得有些失礼了。 随后,李峻命人将苏家人的脑袋挂在了石头城的城墙上,让他们最后看一眼龙盘虎踞的江东。 “司马衍,你家里还剩下什么人?” 在城中的一间破仓房中,李峻望着瑟瑟发抖的小天子,淡淡地笑了笑,轻声地问了一句。 此刻,李峻的问话有些奇怪,不像是在与天子对话,而是像在问一个过路的孩子,有几分关心,也有几分淡漠。 “武都郡公,天子的至亲已经所剩无几,留下的也多是先帝的后宫之人。” 这时,光禄大夫陆晔破衣烂衫地站了出来,挡在了司马衍的身前,凛然地望着李峻。 李峻望着陆晔,知晓他口中所强调的话意。 “天子,天选之子,就是这样的吗?” 李峻转过身,望向门外的黑夜,继续道:“洛阳的天子杀忠良,任用奸佞,败了天下,长安的天子亦是如此,建康的天子呢?又好在哪里呢?” 陆晔并没有反驳李峻的话,并非是不想,而是他不敢。 “天下大乱至此,你们居于江东一地,从未派出一兵一卒救中原百姓于水火之中,这也叫朝廷?也敢称其为天子?” 李峻转头望了一眼司马衍,又望向陆晔:“你陆家本就是江东豪门,自然不会关心外边的事,也希望能保一个天子占据这一隅之地,维护住你们这些大族的利益。” 说着,李峻笑了笑:“你们的想法并没有错,独善其身也不可耻,只是不配称朝廷,也不配这天下二十一州的天子。” 李峻迈步跨出了仓房,高声道:“将士们,从今往后,西府更名为大武,天下无晋廷,唯有我大武。” 守在外边的众将听到李峻如此说,皆是兴奋异常,纷纷单膝跪地,高声欢呼。 第四百三十章:一家人的欢乐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西府军的前身是武威军,李峻的爵位是武都郡公,而当下的大乱又当以武力来征服,鲁胜也因此写了一个“武”字。 “大武,好霸气的名字呀!” 乌衣巷,李府内,裴璎与其他几位夫人听着吕青女的讲述,皆是喜上眉梢,更是对这个武字深表赞同。 二郎就应该用这个字,而这个字也最符合二郎的霸气。 经过三个多月的修整,建康城里的皇宫虽然没有恢复原貌,但城里的街巷都有所修缮,百姓们重新有了安稳的日子,各处的商贾也再次云集到了建康大市。 此刻,乌衣巷还是最初的模样,只是换了主人,琅琊王家彻底消失了,整条巷子成为了李府。 其实,也不能说全都是李府,除了李峻的府邸外,其他宅子的主人便是裴、郭、郑三家。 裴家两兄弟自不必说,郭家是李峻的大姐夫郭然,亦是郭诵与郭方的父亲,郑家则是李峻的二姐夫郑豫,也就是郑敏儿和郑灵芸的父亲。 总之,整个乌衣巷都住进了李峻的家人。 其实,不能说李家的人有多霸道,乌衣巷也并非是什么豪宅阔地,只是建康城中的一条寻常巷子而已。 真若说起好山水,那还得是东郊的皇家园墅。 李家人没有住进皇家园墅,一则是那里遭到了损坏,再则是因为太过空旷,没有一家人住在一起来得热闹。 “小姐,姑爷什么时候回来呀!”翠烟将呀呀儿语的小李浅放在腿上,轻声地问了一句。 “你这个丫头,孩子都生下来了,怎么还是改不了口?天天姑爷姑爷的,若让外人听见了,还不知道怎么想咱家有多乱呢!” 裴璎一把搂过李浅,在那娇嫩的小脸上亲了一口,笑着责怪了翠烟一句。 “哎呀...你家本来就乱!” 李耹说着,也走到了小李浅的身边,强行从裴璎的手中夺了过去,笑着说道:“来,让大姑母抱一抱。” 随后,她抱着李浅又来到老夫人李云氏的面前,说道:“娘,您看,这小家伙长得和二郎小时候一个样子。” 如今,李婉儿,李暄以及李妍都成了大孩子,家中的女人们便把注意力全都放在了李浅和李语儿的身上,谁都愿意来抱一抱,逗弄一番。 裴璎空了两手,转头想要去逗弄李语儿,却发现早被二姐李茱夺了去,不由地撅了撅嘴,望向大腹便便的李秀。 李秀见状,一偏身子,笑道:“大姐,你那么喜欢小不点,何不自己再多生几个,也能天天逗着玩。” 裴璎冲着李秀啐了一口,笑道:“你当是阿猫阿狗呀!还多生几个,人都让你给抢去了,我拿什么生呀!” 此话一出,李秀羞红了脸,满屋的女人皆是大笑了起来。 老夫人李云氏望着欢笑的家人,脸上也满是喜悦之色,可眼角却有了少许的湿润。 老人没有伤心事,只是高兴地流泪。 她不在意儿子会成为什么人,只要二郎好好的,一家人都好好的,她就心满意足了。 不过,老人也知道这个心愿看起来很简单,可对于府门外的许多人来说,想要实现这个简单的心愿却比登天还难。 李家能有如今的欢声笑语,李家人能在这个乱世中没有遭难,是儿子一刀一枪拼出来,也是多次用命来护住了家人。 天下不重要,天子也不重要,只有家人的笑声才是儿子最关心的。 “你把这些事情交给穆君逸,他是荆州刺史。” 这时,李峻的声音先是从门外传了进来,随后便大步地走进了屋子。 “娘,你这眼角怎么湿了?是不是媳妇们惹您老人家生气了,您告诉儿子,我责罚她们。” 李峻的眼尖,一进屋便发现母亲的眼角挂了一滴泪珠,赶忙走上前,坐在了李云氏的身旁。 听到李峻如此说,屋里的女人们这才发觉老人的落泪,赶忙关心地询问起来。 李云氏拍了一下儿子的后背,笑道:“哪里会有人惹娘生气?就是刚才笑出了眼泪而已,竟瞎说话!” 李峻故作恍然大悟道:“我说的嘛!咱家除了黛菱那个笨丫头没眼力外,谁还会惹您生气呀!” 宋袆闻言,掩嘴一笑,上前扯了一下李峻的衣袖,冲着门外努了努嘴,示意杜麟还站在门口。 “哎呦!忘了...”李峻冲着门外笑道:“老杜呀!我说顺嘴了,都忘记黛菱已经是虎贲将军的夫人了。” 李峻的话音刚落,就听门外响起了黛菱的埋怨声:“姑娘,您看姑爷总是背地说婢子的坏话,您也不说管一管。” 当下,杜麟统领整个近卫军,也整日跟在李峻的左右。故此,夫人黛菱便住在李府中。 适才,黛菱回屋子取东西,返回时正遇到归来的夫君杜麟,也就站在门口和夫君小声地说着话,恰好听到了李峻的戏说之言。 “姑爷,您不能总说婢子坏话,婢子可从没惹老夫人生过气。” 黛菱笑着走进屋子,一边埋怨着,一边将手里的两个精美的金鸳鸯佩送给了翠烟和范洛儿:“我总想送给小姑娘和小郎一件玩物,也不知送什么好,选来选去就看好这鸳鸯佩了。” 翠烟和黛菱原本就是好姐妹,虽然如今的身份都改变了,可这份姊妹情意却从没有变过。 因此,翠烟笑着接过鸳鸯佩,笑着戴在了小李浅的身上,并对儿子说道:“浅儿,快说谢谢姨母。” 李浅的年纪尚小,虽不能说出完整的话,竟也是聪慧地对着黛菱笑了起来,也算是表达了谢意。 范洛儿与翠烟不同,她原本的身份也不是黛菱所能相比的。 不过,范洛儿为人机灵。 她知晓黛菱虽曾是李府的丫鬟,可这个丫鬟却更似主母裴璎的亲妹妹,而且李峻也从没有真正地将黛菱视作下人。 正因如此,黛菱成为了虎贲将军杜麟的夫人,一个丫鬟也成为了杜府的当家主母,这个身份的变化足以说明李峻对这个小丫头的重视。 故此,范洛儿亦是笑着接过鸳鸯佩,并且挽住黛菱的胳膊,笑着说道:“你呀!你家姑爷天天说你坏话,你还给他闺女送这么贵重的物件,多吃亏呀!” 黛菱笑着回道:“姑爷竟瞎说的,再说了,婢子是送给四夫人的语儿姑娘,可和姑爷没关系的呢!” 听到直肠子都黛菱如此说,范洛儿不禁一怔,望着李峻,掩嘴笑了起来, “好姐姐,你又瞎说什么呢?”翠烟扯了一把黛菱。 裴璎知晓黛菱是一个说话不走脑袋的糊涂丫头,笑着说道:“你呀!当了将军夫人也没能长些脑子,竟胡说八道的,杜麟的那些本事怎么就不能教你一些呀!” 裴璎的话说完,屋里的女人们都笑了起来。 李峻指着黛菱,继而又对着门外大喊道:“老杜,赶快把你的婆娘带走,这丫头是疯了,竟敢说我闺女与我没关系。” 杜麟并没有带走婆娘的打算,他只是探了一下头,笑着说了一句:“大将军,属下也惹不起她,您就多担待一些吧!” 一个杀人不眨眼的虎贲将军,竟然说出了这样的话,惹得大家哄堂大笑了起来。 入夜,裴璎的寝房。 雕花的木床上,李峻将厚厚的锦被盖住了裴璎,并在她那潮红的脸上亲了一口,平躺了下来。 “二郎,暄儿一个人留在洛阳,妾身还真有些不放心呢!才多大的孩子呀!你就把他扔在那里不管了。” 裴璎说着,竟然心疼地流出眼泪。 “哎呦,你看看,怎么还哭了?” 李峻转过身子,亲吻掉裴璎眼角的泪珠,苦笑道:“你这话说的,好像我是一个多狠心的爹爹,他跟在叔时先生的身边学才学,两个亲舅舅在那边,两个表姐夫也护着他,怎么就一个人啦!” 看到裴璎不再落泪,李峻笑着继续道:“再说了,又不是他一个人,咱们好多人的孩子都过去了,郭家兄弟的那两个小子,王瑚的儿子,还有刘熙,不都在那里嘛!不会闷的。” 裴璎搂住了李峻,在他的身上拱了一些,笑道:“妾身就说了一句,你有一百句话来对付妾身。” “暄儿虽然年纪小了些,可也应该多学点东西,多接触一下民间的疾苦,不能总待在家里。”李峻说着,笑了笑:“现在你就心疼了,等到他再大些,我会让他到军中历练,你岂不是更要心疼?” 裴璎听着李峻的话,摇了摇头,轻声道:“妾身会心疼,可妾身也只是和二郎说一说,发个小脾气,暄儿的确需要多磨炼的,只有那样,才能和他的爹爹一样有本事。” 裴璎并不反对李峻的做法,因为她知道自己的儿子在将来所要承担的一切,那是一份天大的重担,必须要有才学,要有胆量,更要知民懂天下事。 两人说着话,裴璎又回忆起儿时的情形,抿嘴笑道:“小的时候,二郎便是孩子王,那时候就说要当大将军,还说会娶我做大将军夫人呢!” 对于那段记忆,李峻在脑中几乎搜寻不到,听裴璎如此说,笑道:“是吗?我都忘记了,好在没有食言,璎姑娘也果然成了大将军夫人,以后还会是大武的皇后呢!” 李峻说着,故作得意地抖了抖眉毛。 “嘻嘻...” 裴璎笑着拱进了李峻的怀里,小声道:“二郎,璎儿从不敢想这样的事情,也从没有想过这样的事情,就像做梦一样,咱们从坪乡走出了,我以为这辈子能住在南郑城也便是最好的了,从没想过会住进洛阳的那处宫殿。” “哈哈...” 李峻笑了起来,搂住裴璎:“有人说过这样的一句话,心有多大,人生舞台便会有多大,为什么不敢想呢?” 裴璎点了点头,觉得李峻说得也有道理。 不过,她即刻皱了一下眉头,在李峻的胸口扭了一下,故作嗔怪道:“”你必定是哪里又认识什么伶人?否则怎会说出戏台来?” 李峻笑着捏了一下裴璎的脸:“哪有什么伶人呀!我就是说一个为人的道理,家中的女人够多了,二郎绝不会再去招惹任何人啦!” “哼...净骗人!” 裴璎拍了一下李峻,笑着问道:“那个芳华园是怎么回事?落霞台是打算给何人住呀?” “啊...什么芳...” 李峻刚想要否认,看到裴璎瞪了眼,赶忙讨好地笑道:“哦...你说的是那个破园子呀!我寻思咱们搬到洛阳后,也不能把羊献容一个人丢在梁州,就...她以前就住在那里,我就...你要是不同意的话,我就...” 李峻的言语有些不连贯,心虚得很。 裴璎披着锦被,坐在了李峻的身上,笑道:妾身可没说不同意,妾身就是怕你今天一个,明天又一个,偌大的洛阳城恐怕都装不下了。” 说着,裴璎趴在李峻的身上,狡黠地笑道:“都说后宫佳丽三千,璎儿是怕累坏了二郎的身子。” “你可吓死我了,还三千呢,那不是累坏了身子,那是要我的命呀!”李峻说着,将裴璎压在身下,笑道:“我也就能在你们这里拼命啦!别人...还是算了吧!” 月色下,烛影中,青梅竹马的恩爱夫妻嬉闹着,说笑着,也在浓情蜜意中沉沉地睡去。 第四百三十一章:再入洛阳城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江东没有了天子,自然也就没有了朝廷,李峻弱化了建康的地位,将它恢复为秣陵县的旧称,归属于丹阳郡,为扬州府的治所。 穆君逸掌辖了整个荆州,陶侃则领了扬州刺史一职,李峻调江霸进入江东,命他坐镇江州,与穆君逸一同固守整个江东。 另外,李峻命傅伦和江惇领兵镇守在丹阳郡的境内,在掌控石头城同时,也将秦淮水与大江的渡口管辖了起来,并先行调配大武水军驻防于大江之上。 如此一来,江东的军权和武备都掌握在了李峻的手中,陶侃的兵权被削弱了大半,在军事上失去了以后独霸扬州的能力。 不过,李峻在治民上还是赋予了陶侃极大的权利,他要求大武军不得干涉民政,所有涉及民政的事都要听从刺史陶侃的安排,甚至要求傅伦在进行必要的平叛前,一定要多与陶侃进行商议,听取他的建议。 至于旧天子司马衍,李峻没有打算杀一个孩子,他要将成为孤儿的司马衍带去洛阳,要让这个孩子在洛阳城中慢慢地长大,不再成为别人的棋子。 眼下,李峻并没有将家人带到洛阳城,她们暂时都留在了秣陵,住在乌衣巷中。 因为,大武还有一个最后的敌手没有解决,洛阳也就不算彻底安全,他要让家人处在一个安全的地方。 司州,洛阳。 眼下,洛阳的人气恢复了不少,虽然达不到曾经的人声鼎沸,熙熙攘攘,可较之前的荒芜也算是有了很大的改变。 在大武军的治下,大河以南没有了胡人的叛乱,也没有了乱兵的劫掠,更没有了羯胡人的施虐,汉人们惊惧的心渐渐安定了下来,开始了新的生活。 另外,由于江东的战乱,原本南渡的避难的大族不得不返回安定的中原,甚至聚集在大江口的流民也逐步地离开了,重新回到了故土。 如此之下,洛阳乃至整个司州,甚至包括周边其他的州郡,人口的数量增加了不少,以至于不少因为战火而人迹罕至的村落都升起了袅袅炊烟。 “周靖,我打算把骞文调回来,你觉得派谁过去领兵为好?” 进入司州的途中,李峻思虑着下一场战事,以及在战后对大河以北的控制。 那里的族群繁杂,许多胡人亦是不受教化,需要一个铁腕之人动些杀气,才会让他们彻底臣服,李峻也因此想到骞文。 “大将军,当下的交州已是安稳,该杀的人也都被骞文给杀光了,不会有什么大的变故,您可以派宁州兴古郡太守周悦赴交州任刺史,他是一个有才能的人。” 周靖略做思忖,继续建议道:“周悦原是三夫人家的属官,忠心不二,这一点可以放心,您还可命朱提将军霍彪领交州兵事,他的夫人是堂狼山大鬼主慕切齐的小女儿阿洛依,正好能接手荀灌的水军。” 李峻斟酌了一番,点头道:“我看可以,你安排调令吧。另外,调张秉忠去朱提接替霍彪,命张秉城回宁州领兵,让三夫人的这两个心腹守好宁州,而且宁州也需要他们的族人补充兵力。” 周靖点头赞同,却也是略有担心道:“大将军,若是如此的话,日后会不会...” 李峻笑着点了点头:“我知晓你的意思,一势独大必出祸乱,咱们先暂时如此安排,一切安定后,各地的军将都要轮调,没有人可以独霸一方的。” 有的时候,信任与情义会被利益所冲垮,李峻相信没有人敢在他的面前如此做,可是以后呢? 规矩不能建立在情感上,需要有相应的制度来约束和预防。后世的不少制度可以借鉴,李峻相信自己能解决好这个问题。 “大将军,鲁先生和赵大哥他们前来迎接了。” 马车外,段秀喊了一嗓子,先行纵马向前奔去。 李峻挑起车帘,看到洛阳城的阊阖门外站了许多人,为首的老人正是鲁胜,年纪不大的李暄正站在老人的身旁翘首以盼,而两个女儿则跟着裴太妃站在了鲁胜的身侧。 “哎呀,真是的,搞出这么大的阵仗做什么?” 李峻苦笑地摇了摇头,催促了一下杜麟,加快了马车前行的速度。 来至近前,城门下的众人纷纷向李峻执礼。 李峻扶住鲁胜,望着正在跪地磕头的三个孩子,苦笑道:“先生,我的三个孩子与爹爹生疏啦!” 说着,李峻一把抱起了李暄和李妍,又把年长的李婉儿唤到身边,笑着问道:“你们想不想爹爹呀?看到爹爹都不知道扑过来,一定是把爹爹都忘了吧?” 李暄跟在鲁胜的身边,受到的教诲虽不是那些迂腐的儒家学说,可是在旧制礼俗上还是少不了,所以也就不像在家中那时的随意和顽皮。 不过,听到爹爹如此说,李暄的孩子性还是无法隐藏地显露了出来。 他一把搂在李峻的脖子,噙着眼泪道:“爹爹,孩儿可想您和娘亲呢!您和娘亲这么久都不来看孩儿,就是不想要孩儿了!” 听了哥哥的话,李妍也哭了起来,李婉儿则是站在父亲的身旁不住地抹眼泪。 “哈哈哈...” 李峻大笑了起来,牵着三个孩子的手,大步走进了阊阖门。 当下,洛阳城中的街巷房舍基本修缮完毕,铜驼大街也恢复了原本的面貌,大街两侧少了以往的官衙与府邸,增加了众多的茶肆酒楼,让这条通往宫城的大街上好不热闹。 “如此倒是不错,也显得热闹,洛阳城毕竟是百姓的城,不需要有那么多的禁忌。” 李峻一边走着,一边和身侧的鲁胜交谈:“当年,我记得还有一对大铜驼摆在那边,李瑰他们还跑铜驼前边下跪祈福。” “李瑰,我说的没错吧!”李峻转头问向一旁的李瑰,笑着继续道:“如今,铜驼也不知道哪里去了,李瑰再想拜一拜都找不到地方啦!” “哈哈,舅父,我可不那么傻了,估计也就大河哥还能去拜铜驼。”李瑰笑着接了一句:“我听从河北那边跑回来的人说,那一对铜驼就在石虎的皇宫外,等哪天我给您搬回来。” 当下,石虎在邺城称帝,自命为大赵天子。 李峻笑道:“要那个东西做什么,没个万把人,抬都抬不动,费那个力气。” 大家正走着,李暄身旁的刘熙小声地说道:“李暄,你看那边有卖花饰的,我想去买一个送给你阿姐。” 李暄点了一下头,又抬眼望了望父亲,征求着李峻的同意。 “嗯,去吧,爹爹在这里等你们。”李峻笑了笑,停下了脚步,望着跑到路边的李暄、李妍以及刘熙三个孩子。 眼下,家里的孩子中,三个大的都在洛阳城。 李暄跟在鲁胜的身边,李婉儿和李妍则与裴太妃住在一起,李峻即是让她们陪着裴太妃,也是想让两个女儿跟在裴太妃的身边学些本事。 “婉儿,过来,让爹爹抱一下。” 李峻蹲下身子,将豆蔻之龄的女儿抱在身前,笑道:“快要成大姑娘了,都不愿理爹爹了,是不是呀?” 听到了李峻如此说,李婉儿瘪着嘴,不停地留着眼泪,也在不停地摇着头。 “别哭别哭,爹爹和你说笑呢!”李峻搂住女儿,笑着说道:“爹爹回来了,你和妹妹先不住在大姑姑那里了,你先替爹爹管着家,好不好呀?” 李婉儿听到可以和父亲住在一起,立刻笑了起来,点头道:“爹爹,孩儿跟着太妃姑姑学了好多本事,太妃姑姑还教了孩儿武艺呢,孩儿一定会帮爹爹守好家的。” 李峻笑道:“婉儿都会武艺啦!你要是喜欢习武,就让杜叔叔教你,他的本事要比爹爹还厉害呢!” 父女二人说着家常话,三个买花饰的小家伙也跑了回来,刘熙将一个镶嵌了绣花的头环递给李婉儿,站在一旁咧嘴笑着。 身为父亲的李峻见状,心里有几分不痛快,故意虎着脸问道:“刘熙,近来有没有和鲁先生好好学习兵论呀?可不准贪玩,知道吗?” 刘熙一吐舌,工整地回道:“义父,刘熙一直都在聆听先生的教诲,从未敢有半分的倦怠。” 当下,刘熙的年纪最长,比李婉儿还要大上一岁,曾经的小娃娃长出了英俊的模样,让人看着就喜欢。 鲁胜见状,知晓李峻是起了护犊子的心思,笑着替刘熙解围:“世回,你这义子很聪慧,也很勤奋,以后会是一员儒将,这些后辈们也都会帮你守住这天下。” 鲁胜说得没错,当年的一群少年人打下了偌大的江山,而今的那些少年都有子嗣,他们孩子也会聚在一起,一同来守护父辈们用命拼出来的基业。 “唉...”李峻笑着叹息了一声:“先生,世回一直觉得自己还是当年的二郎,可每次看到孩子们都在长大,才发觉已经不再是过去的二郎,兄弟们也都不再是当年的少年郎啦!” 说着,李峻望着李暄和刘熙,轻声道:“鲜衣怒马少年时,不负韶华行且知,你们以后将会是洛阳的少儿郎,爹爹希望你们不要学那些前人的劣习,要像在西境一样,做个好人。” 做一个好人,这是再简单不过的要求,可真正能做到的又有几人呢? 李峻希望这些少年人能和父辈一样同心同德,能善待家人,善待身边的每一个人,如此也就能做一个好人。 当下,洛阳城内的宫城没有之前的规模大,宫墙向内收缩不少,修缮完毕的宫殿也没有最初的奢华,仅有太极殿显得巍峨雄伟。 走进大殿内,李峻左右看了看,转头对赵固笑道:“赵大哥,你在此处花了不少钱吧!” 赵固望了一眼身侧的裴松华,咂舌道:“二郎,这里的确是花了不少钱,之前的大殿烧塌了半壁,也只能修缮到这个地步了,若是再修下去,我怕松华老弟要跑啦!” “哈哈哈...” 李峻笑了起来,点头道:“周靖说应该有个门面,我觉得这个门面也就可以啦!若是以后在这里议事,你们说什么我都听不清,还怎么商量事情呀!” 赵固笑道:“哎,人家不都是那样坐朝的嘛!” “是呀!他们就是听不到,所以才亡了嘛!”李峻说着,转头对鲁胜道:“先生,我觉得还是应该在宫城里寻个类似紫竹台的地方,大家平日里就在那里谈事情,没必要跑到这里来。” 鲁胜点头道:“老夫早就猜到你会如此做,所以在这太极殿的左右复建了东西二堂,也把彻底烧毁的昭阳殿改造了一番,还是用了紫竹台的名字。” “那就好,过去看一眼吧。”李峻说着,带着众人走出了太极殿。 第四百三十二章:宫城议政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宫城,紫竹台。 午后,大部分进驻中原的将官都聚集在了紫竹台内,大家先是闲聊了几句,随后便开始谈起了大河以北的情况。 “大将军,石虎在邺城称帝,之前也多番征讨鲜卑人,平州境内的慕容氏和代郡以北的拓跋部落在落败后,如今已经臣服石虎,如果咱们出兵的话,他们会跟随石虎与咱们交战。” 当下,李瑰为征东将军,掌辖司、兖、青三州的兵马,对敌之事多由他来负责,故此也由他来向李峻做以禀报。 “哦,看来在石勒死后,石虎也没闲着呀!” 李峻点了点头,喝了一口茶水,继续道:“即便那两个部落不臣服石虎,以后也会是咱们的麻烦,如今也好,既然他们选择跟咱们作对,到时就一起灭掉,以绝后患。” 从眼下来看,拓跋部落和慕容部落的势力并不强,众人并不明白李峻口中的麻烦到底是什么,也看不出他们能对日后的大武有什么威胁。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只要大将军决定灭掉他们,那就执行军令也便是了。 赵固问道:“大将军,你打算何时出兵呀?” 李峻稍作思忖,说道:“不急,我已经通知了凉州的谢艾,他会调派一万凉州骑兵入中原,届时会跟随郭诵由平阳攻向冀州,我也命骞文领一万兵马赶来司州,等他们到齐后,咱们就开始用兵。” 李瑰笑道:“大将军,您怎么又把骞老二调回来了,那家伙杀起人就像个疯狗一样,也就您能镇得住。” 李峻笑道:“你可别这样说,如今的骞文可不一样了,我听说也开始学人家吟诗作对,品茶赏月喽!” 一旁的鲁胜笑道:“骞文能如此,应该是他的夫人教导有方,灌娘那个小丫头不仅能领兵征战,更是能驯服了一个魔头,真是有本事呀!” “哈哈...” 李峻笑着点了点头,说道:“先生说的没错,我那个小妹妹真是一身的胆气,也是一身的本事,我这次要把他们夫妻二人都调回来,北边需要一个杀神坐镇,而这个杀神的身边也需要一个降魔杵,灌娘就是最灵验的降魔杵。” 鲁胜赞同地点了点头,问道:“世回,灌娘的父亲荀崧也一同返回吗?” “是的,我打算把他们都调回来,洛阳日后会需要不少人,荀崧有才能,回来也能帮一把手。” 李峻点头说着,继而又继续道:“我已经命兴古郡太守周悦去接替骞文,也调了其他人去掌辖兵权。” 鲁胜斟酌了片刻,向李峻建议道:“世回,交广二州多以商贸海运为主,若是运营得当,可为咱们大武带来不菲的税赋和库银,我觉得你应该选一个精通商贾的人到交州或是广州,让其兼顾起那里的商贸。” “哦,对对,是应该如此。”李峻说着,转头望向了裴松华,却又摇了摇头:“大哥精通商贸之事,可这边的度支府又不能缺了人。” 李峻正在犹豫,见到裴松明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笑道:“二哥,你想到广州任刺史?” “啊,不是...我就是寻思...如果没有合适的人选,属下可以先顶替几日,我这边的事情也挺多,也...也分不得身,还是算了吧?” 裴松明假意地推辞,眼中却是充满了渴望。 当年,裴家曾多番求人,才让裴松明在平阳县城的衙门里做了一个小吏,就是那样的官职,都让裴松明好不自得。 如今,他虽然在度支府下当差,对外却也多是负责官营买卖,虽说是官商,可还是没有脱离一个商字。 一州的刺史,那个身份可不是官商所能比的,就算是河东裴家也没有几个人做过如此大的官职,他如何能不渴望呢? “世回,我倒觉得松明可以去广州任职。” 鲁胜看到了裴松明递来的眼色,笑着继续道:“他也通民政,又善经营,至于军务之事,可以让穆郡逸帮着选个人手,毕竟广州那边的军务还要由君逸来负责的。” 李峻点头道:“也好,穆君逸有个族弟叫穆诚,那人也是咱们军中的人,上次在江东的时候,我见他也有领兵的才能,可以让他跟着松明哥。” “啊...真同意我去呀!”裴松明听到李峻的决定,兴奋地站起身,不敢相信地问了一句。 裴松华远比弟弟老成稳重,苦笑地瞪了弟弟一眼,责怪道:“松明,你这个样子哪里像个使君?如此没有城府,可千万别坏了咱们大武的事呀!” 裴松明笑道:“兄长责骂的极是,是弟弟高兴的有些忘形啦!” 李峻笑着摇了摇头,叮嘱道:“二哥,你到了广州后,在政事上要多与周悦相商,以后我也会选派善谋的别驾去辅助你,至于商事方面,你尽可大胆地去做,只要能给咱们大武赚了钱财,我就支持你。” 说着,李峻收起了笑容,正色道:“不过,二哥,你也要记住,不可无故伤民,不可取百姓之财,更不可肆意奢靡,否则就是裴璎替你苦求,我都不会留有情面,记住了吗?” 裴松明亦是收起笑容,躬身执礼道:“大将军,您请放心,属下也是跟着您从坪乡出来的,更是老西府的人,如何不知晓咱们老西府的规矩,松明绝不会做出那样的事情。” 李峻历来对商人从政有所顾忌,可这其中又无法分得太细。 裴松明的确是商贾出身,也一直在从事商贸买卖,可他也是老武威军的人,也是跟着自己一同拼过命的人,更是裴璎的同胞哥哥,值得信任。 “子远,安戎部的将士们驻扎在何处?” 李峻看到游子远一直没有说话,笑着问了一句。 自从李峻在秦州收拢了匈奴人后,因为游子远在安戎部很有威望,也深得匈奴人的信任。李峻便将安戎部交给他来掌辖。 不过,李峻相信游子远不会携以自重,因为他是汉人,匈奴人不会跟着一个汉人造反。 “大将军,安戎部的兵马驻扎在兖州的濮阳,随时可以渡河攻向邺城。” 游子远起身执礼,口中继续道:“另外,属下以为应该将他们编入各部,不应再独立成军,他们也希望能被西府军所认同,日后也应该成为大武军。” 其实,游子远并非是在为匈奴军卒争一个名分,正因为他是汉人,也正因为他正掌辖安戎部,知晓一个匈奴军团的始终存在,必然会对汉人的政权有所危害。 “他们有什么问题吗?”李峻略皱眉头,望着肃容的游子远:“还是说,你发现了什么不妥之处?” 当下,游子远掌辖安戎部,却也是归属在征东将军李瑰的麾下。 故此,李瑰听到游子远与李峻的对话,略有迟疑道:“大将军,安戎部没有什么问题呀?属下经常到他们的军营中,没有发现他们有何异心呀!” 李峻看了李瑰一眼,又将目光望向游子远。 游子远先是冲着李瑰歉意地笑了一下,继而向李峻拱手道:“大将军,征东将军说的没错,安戎部在当下确实没有异心,也并无异动,属下只是觉得让一个族群成军稍有不妥。” 李峻点了点头,满意地笑了笑。 非我族人,其心必异,游子远在考虑这一点,而正因为他会有这样的思虑,李峻觉得这个人很值得一用。 “你的提议很好,等到与石赵的战事结束,我会将安戎的兵马分散到各部。”李峻瞪了李瑰一眼,继续道:“子远,你从安戎部诸头领的子弟中挑选出一些人,让他们编入虎贲军,跟在我的身边。” “另外,让他们的家眷不要向北走,可以入豫州,也可以到荆州。”说着,李峻转头对鲁胜笑道:“先生,您说呢?” 鲁胜点头道:“没错,可以给他们分些田地,学着农耕织布,让他们融到汉人中,如此也就没有了胡汉之分,也能少生事端。” 由于曹魏的迁民之策,中原境内的胡族数量大增,这是一个事实,也很难在短时间内改变。 敢于叛乱的胡人必须要杀掉,可也不能将所有的胡族赶尽杀绝,那将是毫无人性的暴虐,也会更加激化汉胡之间的仇恨。 将他们融合进来,逐步地汉化,不让他们形成孤立,也就不会想要抱团,也算是消除隐患的一种策略。 晚间,李峻和大家在一起痛饮了一番。 如今,西府成为了大武,虽然大将军尚未称帝,可君临天下也是一个必然,如此痛饮的机会可能会越来越少啦! 因此,众人在晚宴上尽情畅饮,说着以往的事情,欢笑声不断。 夜半之时,酒宴散去,李峻带着一身酒气闲逛在宫城中,想要走一走,四下看一看。 当年,李峻也曾行走在这座宫城中,虽然心无忌惮,可多少还是要小心翼翼,这里代表着至高无上的权利,自己没有那种权利,也只能低着头走路。 如今,这座宫城归属了自己,抬头走路也将成为一种习惯,而这种习惯是用万千将士的命换来的,李峻倒不是一个悲天悯人的性子,只是觉得有些睡不着,也就走在了夜色中。 在这个夜色里,还有一个人未曾入睡。 落霞台内,羊献容静静地望着窗外,望着洒了一地的月色,心头有些感触,可自己也说不清楚到底是一种什么滋味。 曾经,自己就是这里的主人,也是一个整日都提心吊胆的皇后,直到匈奴人冲了进来,自己再也没有了大晋皇后的身份,更没有了女人的尊严。 眼下,自己又成为了芳华园的主人,再一次住进了落霞台,这算什么呢?命运的轮转吗?自己的身份又是什么呢? 李峻从没有提及过此事,羊献容也就从没有问过。 的确不好说,也的确无法确定一个身份,自己算是服伺过两位皇帝的女人,怎么可能会有第三次的机会呢? 或许,落霞台会是自己的归宿,一个没有任何身份的归宿。 如水的月色中,一道身影晃进了月亮石门,羊献容抿嘴笑了起来。 第四百三十三章:不一样的家人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这么晚了,世回怎么走到妾身这里了?” 早些时候,羊献容知道李峻在设宴,李峻也曾让人送过来不少的酒菜。 她闻着李峻身上的酒气,知道一定是喝了不少,赶忙命人去煮醒酒汤。 “啊?哦!就是四下走走。”李峻笑了一下:“不成想,就走到这里来了。” 羊献容掩嘴一笑,将拧了水的温巾递给了李峻:“眼下,天已经寒了,吃酒后容易发汗,也不说多披一件裘袍,就这么到处走,小心着凉呢!” 李峻擦了擦脸,随口笑道:“咱家呀!也就老大老二和你最懂得心疼人,也不是说她们不懂事,就是年岁小了些,多少有些任性,翠烟吧...倒也知道...总是像个下人一样小心翼翼的,你说...这怎么行呢?都是...哪能...” 或许是酒喝得有些多,李峻絮絮叨叨地说着,并没有注意到羊献容已经哭花了脸。 她听到“咱家”这两个字时,就已经在哭了,再听到李峻将她和裴璎宋袆提及在一起时,泪水也便打湿了整张脸。 没有哪个女人不想要一个名分,即便知道这是一件极不可能的事情,心中多少也会有些渴望。 更何况,如今的名分已经不是李府中一个妻妾那么简单,李峻会成为大武的天子,他也不会让一个被世人唾骂的女人玷污了天子的威望。 因此,羊献容会去渴望,却不敢奢望,只想能留在这落霞台中,等到保护自己的人不在了,自己也便随之了却此生。 然而,李峻说起了家人,自己也在其列,羊献容也就此知晓了李峻的心,也清楚了自己的身份,这让她无法控制泪水的流出,更是哭着跪在了李峻的双膝前。 “哎呀...你...干什么呀!” 望着哭花了脸的羊献容,再看到她跪在自己的面前,李峻吓了一跳,赶忙停止了口中的絮叨,想要扶起羊献容。 “这是怎么啦?好好的怎么哭了?是我打扰了你吗?”李峻有些不解,不清楚羊献容为何要跪下:“我...我没有别的意思,你别害怕,不...不是...你怕我做什么?咱俩又不是没那个...” 自己是喝了酒,这个时辰也的确有些太晚了,可也不至于这样吧?就算想那啥...也不至于吓成这样呀? 听着李峻的话,羊献容“”扑哧”一声笑了起来,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枕着李峻的膝头,轻声地说道:“妾身不害怕的,妾身怎么会怕世回呢?妾身就是想哭一次,高兴的想好好地大哭一次。” 李峻弯腰抱起羊献容,将她坐在自己的双腿上,点了点她的嘴唇,皱眉道:“刚夸完你懂事,你就如此不禁夸,没事瞎哭什么呀?你看她们几个,谁没事总哭呢,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欺负你们呢?” 羊献容笑着搂住李峻的脖子,凑到耳边轻声道:“妾身不怕欺负,妾身一直都等着夫君来欺负呢!” 羊献容长得很妩媚,成熟女人的气质尤为勾人,不亚于宋袆半分。此时此刻,她那吐气如兰,她那娇声软语,更是勾人神魂。 李峻顿时一怔,在羊献容的屁股上稍稍用力地掐了一下,故作矜持道:“老大不小的人了,还这么轻浮,不像话。” 就在羊献容不解其意的时候,李峻猛地抱起她,大步地走进寝房,笑道:“不好好教训一下,你就不知道撒娇的后果。” 羊献容嘻嘻地笑着,同时也紧紧地搂住了李峻。 ★★★ 冀州,邺城。 “邺”之名始于黄帝孙,颛顼孙女,女修之子,大业始居地。 曹魏时期,曹操在汉旧城的基础上对邺城进行了扩建,东西七里,南北五里,北临漳水,并在城西北建有冰井、铜雀、金虎三台。 当初,成都王司马颖坐镇邺城时,虽然对城池没有进行大规模的扩建,但在城中也曾大肆修建奢华的王宫,使这座古都的规模不亚于天子所在的洛阳城。 之前,李瑰一把火烧了邺城,让石勒耗费了大半心血的帝都成为了废墟,这也算是导致石勒重病身亡的一个小原因。 之后,石虎称帝,在邺城重建东、西二宫。 宫殿中所用之物,极尽奢华,以漆涂饰屋瓦,以金装饰瓦当,以银装饰楹柱,珠帘玉壁,巧夺天工。 随后,石虎又在两宫之外建了九座寝宫,皆是安放白玉床,挂流苏帐,造金莲花覆盖在帐顶。 同时,他又挑选士女安置在寝殿内,多达万余人,人人佩戴珠玉、身穿绫罗绸缎,更设有女子骑兵侍从,头戴着紫纶头巾,身穿熟锦裤,金银镂带,五彩长靴,尽显俊秀与威仪。 石虎的性子暴虐荒淫,其长子石邃亦是如此,父子二人不仅对治下的百姓肆意杀戮,就连属下的官员也常常遭到责骂与鞭打杖击,大家多是苦不堪言。 “老大,我让你省视决断尚书奏事,你却诸事都来问我,那我要你做什么?” 宣阳殿内,石虎望着眼前奏事的长子石邃,恼怒地将手中的金盏砸了过去:“大事不见你来奏报,屁大点的事情,你倒是像个婆娘一样跑来说,你还他娘的有什么用处?” 最初,石虎废黜石弘后并未称帝,而是自称为赵天王。 称帝后,石虎立长子石邃为皇太子,令石邃审阅批准尚书呈报之事,自己则纵欲游荡,荒废朝政,一心营造修缮宫廷,只有祭祀郊庙、选任地方官员、征伐、刑杀方面的奏事,他才亲自审议。 石虎信任自己的儿子,常与大臣们说:“司马氏父子兄弟自相残杀,朕因此才得以有今日,而朕岂有杀石邃的道理呢!” 身为皇太子,石邃也没有辜负父亲的期望。 他总领百官后,更是酒色过度,骄纵无道,荒淫残忍,常常田猎游乐,也常常会宫臣家中欺辱他们的妻妾,所作所为丝毫不逊色其父半分。 另外,因为石虎对其他的儿子石宣,石韬也多有宠爱,这让石邃的心中大为不满,不仅对两个弟弟恨之如仇敌,更对父亲深有怨恨。 石邃抹了一把泼在脸上的酒水,不满地回道:“儿子向您奏事不对,不奏也不对,您分明就是在刁难儿子,若是您不喜欢,大不了废了儿子这个皇太子,让老二老三来当,岂不是更顺您的心?” 石邃素来骁勇,行事与言辞亦是鲁莽直白,言语中自然也就将心中的忿恨表现得一清二楚。 “混账东西,你竟敢与老子顶嘴。” 盛怒之下,石虎起身拎着一旁女仪手中的长扇,将长扇的木柄劈头盖脸地抽向了石邃。 石邃并没有躲闪,只是冷笑地任凭扇柄抽打在身上。 他早就习惯了这种事情,也懒得去躲避和反抗,那样做没有用,只能换来更凶狠的责罚,唯有一劳永逸的解决之法才是最佳的反击。 “给我滚,滚出去,老子不想看到你...滚...” 石虎看到儿子的额头流出了血,也便收了手,将折断的长扇扔到了一旁,大骂地走出了宣阳殿。 石邃一直都默不作声,也一直都在冷笑,任凭血液从额头流到嘴角,他用舌头舔了舔,竟然颇有滋味地在嘴里嚼了一下。 入夜,太子的侍臣,中庶子李颜的别宅中人声鼎沸,偌大的别院内坐满了人,而这些人皆是石赵的文武百官。 “天子的心志如苍天上的雄鹰,我也仅是一只山雀,追不上他的宏图大志,也无法满足他的要求,所以就只能受罚了。” 主位处,皇太子石邃抬手摸了一些额头缠的白布,轻蔑地笑了笑,继续道:“汉人常说,燕雀安知鸿鹄之志?我的确不知晓鸿鹄到底有什么志向,也懒得去弄明白,可我知道当年的冒顿曾经射杀过一只鸿鹄,由此才称霸草原,建立了匈奴帝国。” 说着,石邃望了望眼前的众人,继续道:“我虽然是一只山雀,却已经看不上北方的草原啦!我要称霸天下,一统万年,而在这之前,也需要射一只鸿鹄,你们可愿意跟随?” 此刻,原本喧闹的别院中已然鸦雀无声,每一名大臣的脸上并非是面面相觑,而是惊恐万分。 所有人都跪在了石邃的面前,也只是跪着,没有人说一句,更不敢做出任何的表态。 不过,近五百名文武大臣如此地跪在自己的面前,让酒醉入脑的石邃会错了意,以为大家都在表示赞同。 故此,石邃大笑地站起身,命令道:“既然你们也有如此的想法,那咱们就先去杀了河间公石宣,然后再解决鸿鹄的事,你们有谁敢不跟从,本宫即刻便砍了那人的脑袋。” 说罢,石邃一脚踢翻了身前的食案,大步地向院门走去。 众人都知晓石邃是一个言出必行的人,因此也都慌乱地跟在他的身后,忙不迭地走出了李颜的别宅。 然而,这支七八百人的队伍也仅是走出了不到数里地,便开始作鸟兽散,大家如同遇了鬼般四下逃走,生怕慢了一步就会导致九族尽灭。 “太子殿下,您醉酒啦!也要闯下天大的祸事了。” 石邃的战马前,中庶子李颜跪地叩头,极力地谏止道:“太子,今日的这些人有几个会与您同心呀!他们都是天子的臣,也都是天子的武将,您今日说出这样的话,是在激怒天子,也是要把我们这些跟着您送上死路呀!” 李颜非常清楚石虎的性格,此事一起,石虎会责罚石邃,却不一定会杀了这个儿子。 然而,太子府里的属官就没有如此的好运了,石虎一定会杀光石邃身边的所有人,如此即是对太子的警告,也是提前解决掉不可预见的隐患。 此刻,李颜的心如同死灰,而石邃却并没有听清他的话,只是在昏昏欲醉中催马返回了太子府,竟如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世上本就没有不透风的墙。 更何况,围在皇太子石邃身边的只是一堵篱笆墙,不仅有风吹了进去,他的那些话也被风带了出来,送到了大赵天子石虎的耳中。 “逆子,逆子呀!” 大殿内,石虎怒骂两声,阴冷地吩咐道:“去把李颜那些人给我抓来,我要亲自问一问,亲耳听一听,这些话到底是不是那个逆子所言。” 当禁卫军冲进府中的时候,中庶子李颜没有感到意外,只是觉得这一刻似乎晚了一天。 另外,他也没有让人向皇太子石邃求救,知道那样的做法没有用,石邃根本就是一个不懂得袒护属下的混蛋。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眼下,太子的命都不知道能不能保住,更何况是自己这样的小蝼蚁呢! 故此,在皇帝石虎的面前,李颜交代得很彻底,将整件事完完整整地说了一遍,也把当夜参加酒宴的人名写给了皇帝。 李颜的态度很诚恳,也很淡然,正是这份诚恳与淡然获得了皇帝石虎的原谅,他用自己的命保住了家人。 不过,其他人没有得到大赵天子的原谅。 石虎在李颜等三十多人后,把石邃先是幽禁在东宫,命其面壁思过。 不久,石虎废黜石邃为庶人,当夜便杀死了石邃和他的妃子张氏,以及男女二十六人,并将他们的尸体装在一口大棺材中,随便找了一个荒地埋在了地下。 此后,石虎陆续地杀掉了石邃的同党,包括朝中的文武大臣在内多大三百余人,而这些人的家眷也遭到了诛杀。 因为一场酒宴,近万条性命便由此而灰飞烟灭。 第四百三十四章:传承与晋阳之战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大河对岸所发生的一切,身处洛阳城的李峻有所耳闻。他并不觉得惊异,反倒觉得这是一个必然。 权利的诱惑便是如此,不仅会泯灭亲情,更会将人性焚烧成灰。 “当下,郭诵与谢艾的兵马在平阳郡以东的永安县境内,他们会进入并州,先行夺下晋阳,然后向东切断鲜卑的拓拔部与石赵军的联系。” 宫城的紫竹台内,李峻站在一副巨大的行军图前,点指着行军图,继续道:“他们二人的兵马接近五万,足够可以灭掉拓拔部,军需粮草也由长安的刘沈负责运送,无须从咱们这里调配。” 说着,李峻望向李瑰,吩咐道:“李瑰,你和子远领兵由兖州过大河,直接进入冀州,然后向北取信都,挡下从幽州方向来的慕容部落,尽数杀光他们,军司马顾扬会负责你部的军需供给,你们做好安置。” 继而,李峻将手掌拍在了邺城以及襄国城的位置。 “余下的兵马随我攻下石赵军,咱们这次要彻底灭掉羯胡人,让他们在中原的大地上永远消失。” 李峻说着,转头对周靖吩咐道:“赵刺史随我出征,你暂且接手洛阳城的安防,辅助鲁先生调配从南边运来的粮草,如今的洛阳城是咱们的中军大帐,给我看好家!” 周靖起身执礼道:“大将军放心,属下绝不会让洛阳有半点差池,属下静候咱们大武军凯旋而归。” 李峻望了望眼前的众人,略作斟酌后,说道:“各位,我有一事想与大家商议,这只是我的一个想法,说出来供你们考虑。” 听到李峻如此说,大家颇感不解。 赵固笑道:“大将军,您有号令只管吩咐,咱们老弟兄们无忧不从,哪里还需要考虑呀?” 李峻笑着摇了一下头,说道:“当下,咱们不少人的孩子都到了洛阳城,有的年纪大一些,有的则尚在襁褓之中。” 望着众人更加不解的神情,李峻继续道:“此次出征,我想让十一龄以上的官员子弟跟随中军出城,全部在周信的伤兵营做事,李暄也要如此。” 李峻刚强调了一句,裴松华站起身,急声道:“世回,我不是要反对你的提议,可李暄刚及十龄,他可以不去呀!” 李暄是李峻的儿子,可也是裴璎的亲生骨肉,裴松华答应妹妹照顾好小外甥,不想让年幼的外甥出一点意外。 鲁胜似乎猜出了李峻的用心,并没有出声劝阻,只是感慨地点了点头。 “李暄是我的儿子,别人需要十一龄,他虽不及年岁,却也必须要出城感受这场杀戮。” 李峻望了一眼面色焦急的裴松华,并没有责怪他的多言。 “或许,你们不理解我为什么要这样,可我觉得如此做非常有必要,咱们的孩子生下来就有了富贵和权势,也心安理得来享受这一切,没有人会去想富贵是从哪里来?却会想当然地认为这份权势就是与生俱来。” 李峻深吸了一口气,望着众人。 “然而,事实并不是这样,如今所拥有的这一切,也并非是仅靠咱们几个将军就能打回来,我要让孩子们去看一看,亲眼看看父辈们是如何用命拼出了这些富贵和权势,大武的军卒又如何为守护这一切而拼死杀敌。” “唉...”李峻感慨了一声:“如此,孩子们才能知晓他们所享受的一切都是得之不易,懂得什么叫珍惜,长大后也才能做到爱兵爱民,也能更加小心翼翼地呵护未来的天下。” 打江山不易,守江山更难。 李峻没有传承万代的想法,也没有想过万世太平,这根本不现实,也无法做到。 初心可以传承,可是能传承多久却没有人敢保证,李峻不愿意想得太远,却也清楚仅凭一颗初心无法做到守疆护国。 当下,他要让孩子们看到父辈的不易,对所谓的与生俱来更要抱有敬畏心,不要成为纨绔子弟,如此才能保证所得来的霸业在下一代的手中维持下去。 大家听着李峻的话,也明白他的心意。 其实,这种传承并非仅是李家的事情,与在座的每一个人都息息相关。 在历朝历代中,先辈建功业,后辈毁家族的事情并不少见,大家都不愿意那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的身上,故此也就极为赞同李峻的做法。 “二郎,我家两个大的都在军中效力,你也知晓,小的今年也过了十一龄,我让他随军出征。” 赵固首先表态,继而又望了望身边的众人。 在场的众人没有人反对,即便心中都有些不舍,却也知道这种做法并非是坏事。 当下,许多孩子都在洛阳的定武堂中学习,所学到的一切也仅是停留在纸笔上,只有让孩子们感受一下生死的残酷,他们才能真正地有所体会,也才能懂得活着的不易。 ★★★ 对于大河对岸的西府军,大赵天子石虎一直都有所提防。 当他听说江东的晋廷消失后,清楚自己只剩下了一个对手,听说西府更名为大武时,也便明白李峻开始争夺天下了。 对于进逼而来的大武军,石虎命麻秋领三万兵马迎击自西向东攻来的郭诵与谢艾,同时又任命中书监石宁为征西将军,领两万羯骑军作为麻秋的策应。 另外,石虎又派将军孙伏都、刘浑率领步卒四万,军骑五千,屯兵于阳平郡的元城,即是要阻挡渡河的李瑰攻向邺城西,也是要截断李瑰向北进军的路,等待慕容部兵马的赶到。 石虎对东西方向的来敌做出应对后,命新太子石宣竖立皇太子旗,坐镇邺城,自己则亲率十五万大军迎面攻向了大河以南的司州,与李峻所领的十万大武军展开了最后的拼杀。 并州,晋阳。 晋阳城位于晋水与汾水的交汇处,四面环山,中间低平,有汾水贯中而过,其北缘有一大湖,方圆二十余里,名为“晋泽”。 晋阳城始建于春秋末年,随后的七百年间,这座城池经历过无数次的战火洗礼,尤其是经过“晋阳之战”三年的水浸,再加上之前刘汉匈奴军的攻打,晋阳城遭到了严重的毁坏,几乎成为了一片废墟。 永嘉元年,刘琨领命赶赴并州任刺史时,为了抵抗刘汉匈奴军的攻击,率军民对晋阳城进行了建城以来的第一次大规模修缮和扩建。 经一年的努力,刘琨将晋阳城筑高四丈,周二十七里,比原来的“周四里”足足扩大了近七倍。 之后,刘琨又在城中大兴土木,建府衙,造市狱,修民居,商贾得市,农人复耕,让一座几近荒芜的城池竟有了“鸡犬之音复相接矣”的镜像。 在此期间,李峻正领兵在西境开疆扩土,他也曾命守在荥阳的郭诵给与刘琨支持,向晋阳城送去了大量的军备和粮食。 然而,刘琨最终没也有守住晋阳城,由于他的偏听偏信,导致内部发生了叛乱,不仅害死了自己的双亲,也丢掉了经营多年的晋阳城,更是在投奔辽东段氏后被害身亡,留下了那句“何意百炼钢,化为绕指柔。” 不过,正因为刘琨对晋阳城的重建,使得这座城池再一次有了坚固堡垒的作用,石赵军也想凭借晋阳城挡下大武西路军进攻冀州的脚步。 当下,镇守晋阳城的人是石赵将领姚弋仲。 姚弋仲,南安郡赤亭县人,曹魏镇西将军姚柯回之子,西羌人的首领。 永嘉之乱后,姚弋仲率部东迁投靠了刘赵皇帝刘曜,被刘曜授予平西将军,册封为平襄郡公,领雍州刺史一职镇守雍州。 当年,石虎领兵攻进雍州后,姚弋仲兵败归顺了石赵军,待到西府军剿杀了秦雍二州的石赵军时,姚弋仲带领族人东逃进入冀州,彻底跟随了大赵皇帝石勒。 “他们此番是在做最后一击,胜败也将会决定谁主天下,此战必然会很惨烈。” 晋阳城西门的城墙上,冠军将军姚弋仲望着从罗村方向缓缓而来的大武军,紧锁双眉,心中平添了几分担心。 “父亲,麻秋已经领兵行至上党郡的武乡,他会从外围击杀大武军,咱们只需守住晋阳城即可,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 在姚弋仲的身侧,其五子姚襄看到父亲的脸上多有愁绪,心有不解,赶忙出声宽慰。 “景国,爹是有些担心,那个李峻曾单枪匹马占据了整个西境,如今这天下二十一州超过半数尽在他手,就连江东的晋朝廷也被他灭了,此人不可小觑,他的大武军必有过人的战力。” 姚弋仲回头向城内望了一眼,继续道:“眼下,咱们的家人与族人都在这座城中,一旦有所闪失,恐怕会有大麻烦呀!” 姚襄觉得父亲还是有些多虑了,笑道:“爹,这仗还有打呢?您怎么就长他人的威风,灭咱们自己的锐气呀!晋阳城如此坚固,岂是他们能随意攻破呢?” 姚弋仲笑了笑,感慨道:“爹是老了,思虑也就多了些,我儿说得也是,晋阳城固若金汤,他们攻不下来,必然会被拖死在这里。” 以城固守,消耗大武军的战力,然后再和赶来增援的麻秋合力反击,或许也能将进入并州的大武军全力剿杀吧? 如此想着,姚弋仲心中的担忧化解了不少,也舒展开了一直紧锁的眉头。 罗村,位于晋阳城的西南,毗邻蓝谷。 此刻,郭诵与谢艾所领的兵马正进驻在罗村内,二人也正在为之后的用兵进行着商议。 “郭将军,据探马回报的消息来看,石赵的援兵应该两日后便能赶到晋阳城外,如此倒会给咱们的攻城带来麻烦,属下想领一支兵马向东而行,挡下那些援兵。” 军帐内,谢艾依旧是一身的白衣,即便是在这隆冬之际,他的手中也依旧拿着那柄白羽扇。 郭诵看着身前的行军图,点头道:“我这边全力攻城的话,应该只需一日就能轰塌晋阳城的西城墙,只要城破,守城的人便会慌不择路,杀溃他们也只需一日的时间。” 说着,郭诵望向谢艾,继续道:“你只需给我两日的时间,我便可以领兵去助你。” 谢艾笑道:“郭将军,我必当为你拖住那些援军,莫说是两日,你就是想让属下拖上十日,谢艾也定不辱命。” “哈哈哈...” 郭诵笑了起来,拍了一下谢艾的肩膀,说笑道:“初华,你这大冬日里,天天拿着一把扇子,莫不是领兵迎敌时,也要左手拿扇,右手挥刀吗?” 郭诵与谢艾的年纪相仿,两个人的性格也有些相近,在凉州的那段时间,二人相谈甚欢,彼此间的情分增进了不少。 “郭将军说笑了,你也知晓谢艾不通杀技,哪里需要我来上阵杀敌呢?就算是挥刀的话,也只能是谢艾在做最后的拼命啦!” 谢艾从不掩饰自己的短处,他觉得领兵之人也并非要勇冠三军,运筹帷幄可退敌,足智多谋也可杀敌,如此也就可以了。 郭诵笑道:“初华,好在你不通武技,否则咱们大武军中当属你为第一将军,即便如此,你这儒将杀起人来,也完全不输于任何一名武将呀!” 第四百三十五章:白衣儒将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箕城,曾经位于阳邑县南,商太师胥余的封国。 当初,在胥余的治理下,箕国从众多的小方国中脱颖而出,成为了当时人们所向往的理想之地。 而今,箕城已然消失不见,其原址则完全被阳邑城所覆盖,找不到一点商周旧城的痕迹。 此刻,谢艾所领的一万凉州铁骑和一万五千大武步战军进入了阳邑城,他要在此处挡下麻秋的三万兵马,同时也要抵住后续而来的两万羯骑军。 麻秋是石虎的心腹之人,当年在汜水村一战,若不是麻秋的拼死相护,被刘离偷袭的石虎根本逃不到温县,极有可能会死在汜水村。 也正如此,麻秋始终对曾经的西府军痛恨不已,也一直想要寻找机会替石虎报当年之仇。 行军的途中,麻秋已经通过斥候了解到有大武军拦在阳邑城,当他领兵临近阳邑城时,首先看到的并非是大武军固守城池的状态,而是近万余名步卒以军阵的形式立在城外,军阵之前则有一架马拉木轮车。 马车上,一名手拿白羽扇的年轻人正站在战鼓旁,白衣白袍,甚至头顶上还戴着一顶白色的便帽。 远远的,麻秋都能感觉到那人的神情中满是轻蔑之色,似乎根本不把杀来的石赵大军放在眼里。 “那是何人?竟敢如此狂妄?” 麻秋虽是恼怒,可心里却有了警惕。 对方能有如此的狂妄之态,其后必然会有狂妄的资本,他担心周围会有伏兵。 “将军,听说那人名唤谢艾,在凉州任别驾一职,统领凉州大武军,颇有谋略。” 这时,在麻秋的身侧,一名从凉州逃走的巴氐人回答了他的问话。 说话间,一阵鼓声从对面传来,站在木轮马车上的谢艾敲响了战鼓。“咚咚”的声响下,近万名大武步战军手持斩风刀,一步一步地向前逼近。 “哼...以为如此便能吓住我吗?” 麻秋冷笑了一声,口中恼怒地自语道:“谢艾不过是个年轻的书生,如此穿着,如此地行事,便是轻视我。” 说着,他高声命道:“杜勋,你领三千龙骧兵冲破他的军阵,把那个狂妄之徒的脑袋砍下来。” 当下,麻秋没有让自己所带的两万前军尽数前冲,他还是心有忌惮,担心会中了对方的埋伏,所以才会派出三千黑矛龙骧军冲阵,想要试探一下对方的底细。 木轮车上,谢艾看到对面有军骑冲来,即刻将手中的鼓锤用力地敲击在战鼓上。 与此同时,他大声地吼道:“步战军的弟兄们,这是咱们西府军更名为大武的第一战,今日就用羯胡人的血来祭咱们大武的军旗。” 此刻,在木轮车的两侧,有两名骑兵各持一面绣有金龙的大旗,猩红的旗面迎风招展,两条金龙如同翻腾在血海之中。 龙旗是大武的军旗。 金龙为大将军的御行天下,而那猩红则代表了大武万千将士所流过的鲜血,是那些鲜血铸就了大武的王霸之风。 片刻后,斩风刀迎向了刺来的黑矛,同时也斩向了疾冲而来的战马。 以步兵迎战骑兵,这是步战军日常的操练。 这种强烈的对抗,不仅要求每一名步战军卒都要拥有强健的体魄,更要有紧密娴熟的小军阵配合,最重要的还需要具备敢于前冲的胆气。 双方交手后,一直有近千名步战军护在谢艾的周围,无论石赵的龙骧军骑如何冲击,这千余名军卒始终都将谢艾围在中央,不让任何一名羯骑冲进护阵。 “咚咚咚...” 战鼓擂鸣,拼杀有序。 大武步战军挡下了石赵龙骧军骑的冲击,并且通过小军阵的快速穿插,迅速将三千龙骧军分隔开,化解了他们想要依靠军骑的冲击进行破阵的企图。 龙骧军是石赵羯骑军中的精锐,素有着不可挡的战力,可是在大武步战军的面前,他们没有讨到半点便宜,完全失去了重骑军的优势。在近万柄寒光凛冽的刀锋下,三千龙骧军更是陷入了困境。 看到杜勋及其三千龙骧军骑陷入困境,麻秋正欲增兵向前,忽听对面战鼓的声音改变了节奏。 继而,从远处的阳邑城中有数百骑大武的重骑兵杀出,每名骑兵的手中皆持有长柄马槊,在阳光的映射下,长长的槊锋发出了幽蓝的寒光。 杀出的大武重甲军骑并不多,这点兵力与麻秋所领的军骑相比较,尚不足以让他心生畏惧。 然而,在大武军骑冲出阳邑城时,麻秋看到城墙上站有大量的军卒,同时也看到了距离阳邑城不远的蓝谷处有烟尘升起。 没错,此处的确有伏兵,麻秋确定了自己的判断。 不过,他并非会因此而退走,只是不想冒进。 他想要等后军的跟进,然后再一举杀光守在此处的大武军,同时也包括砍掉那个狂妄之徒的脑袋。 “汲鱼,你领五千兵马上前,策应杜勋退回来,前军暂向后退,等待后军的到来。” 麻秋大声地吩咐,轻蔑地望了望依旧在擂鼓的谢艾,冷笑道:“我再给你一日的活命,等后军跟上来,即便你藏了千军万马,老子也要砍了你。” 眼下,麻秋不仅是在等一万后军的跟进,而且还在等中书监石宁的两万铁骑。 他想将西线的兵力凝聚在一起,先凭借五万大军灭掉晋阳城外的来敌,然后再与姚弋仲合兵一处突进西境,直捣李峻的老巢,使大武军应顾不暇。 如此一来,正面对敌的皇帝便能长驱直入,直接攻破洛阳城,一举覆灭大武。 麻秋知晓大武的根基在西境,若能搅乱西境,大武的李峻必然要分兵救援,如此不仅能起到攻其不备的效果,而且还能切断大武后续力量的输送,如同对大武釜底抽薪。 这个谋略可谓是狠毒,麻秋也因此不在乎一时的胜负,命人策应受困的杜勋后,他便打算领兵暂时向后退,稳固住营盘。 然而,麻秋的兵马尚未后移,一名骑兵飞驰而至,大声地禀报:“将军,后军被袭,思骨将军战亡,余下的兵马正逃向安平郡的沾县。” “什么?你...说什么?”麻秋对于这个消息感到震惊,大声地问道:“他们有多少兵马?咱们的军需粮草如何了?” 后军负责押送粮草,行军无粮则为大忌,麻秋听到后军溃败,首先就想到军粮应该尽失了。 骑兵快速地回道:“大约有一万多骑兵,好像是来自凉州的军骑,他们击败了思骨将军后,放火烧了咱们的军需大营,此刻正向南杀去。” “妈的,中计了,原来他们的伏兵在咱们的身后,他们想切断咱们的退路呀!” 此刻,麻秋完全推翻了之前的判断与谋划。 他觉得对方当下的意图并非是要攻打晋阳城,而是将晋阳城当做了一个诱饵,诱使前来增援的兵马进入包围圈,从而不断地消耗石赵的兵力,用以策应大河南岸的大武军。 如果自己执意向晋阳城进发,很有可能完全陷入包围中。那些凉州铁骑向南杀去,应该是想去奇袭石宁的两万军骑,如果石宁落败,自己这两万人很可能要走不出并州。 故此,麻秋决定也领兵向南,与石宁的两万兵马形成一个反包围,灭掉那些凉州铁骑,再返身杀回来。 “后队为前锋,向南行军。” 如此思虑下,麻秋发出了行军的命令,同时也让人鸣金收兵,希望在前方混战的汲鱼和杜勋尽快退回来。 然而,麻秋的一系列举动过于仓促,不仅没能撤回前方的龙骧骑军,就连自己所领的兵马在军阵转换时也有了几分混乱。 此刻,谢艾一直站在木轮车上擂鼓,当他察觉出对面的军阵出现变化时,冷笑一声,命左右的执旗手挥动了金龙大旗。 随着大旗的舞动,近两千大武轻骑军从蓝谷处杀出,阳邑城中的三千步卒也持刀冲出了城门,与轻骑军一起冲向了正欲后退的石赵军。 “弟兄们,那些羯胡想要逃走,杀光他们。” 木轮车上,谢艾大吼了一声,同时又将手中的鼓锤狠狠地敲在了战鼓上。 之前,混战中的所有人都听到了石赵军退兵的金鸣声,龙骧骑兵们在不知状况下急于退走,而大武步战军则死咬住不放,双方完全胶着在一起。 此刻,再听到谢艾的大吼声,大多数的龙骧骑兵慌了心神,不顾一切地向后退,大武步战军则快速地向前追击,近万人的军阵很快冲到了麻秋的大军前。 一瞬间,由于不知所谓的惊慌导致了混乱,而混乱又加剧了最初的惊慌,在大武军的冲击下,两万石赵军原本有序的撤兵变成了败逃,最后则演变成了溃逃,被大武兵马一路追杀。 ★★★ 晋阳城,西门。 此刻,石赵的冠军将军姚弋仲站在城墙上,心有疑惑地望向城外,不明白大武军到底要采用何种方式来攻城。 眼界内,大武军卒并没有准备云梯车和抛石机,仅是摆了十几辆结实的木车在城外,木车上则安放着粗大的青铜管子。 除了每辆木车的周围有大武军卒外,其余的人都退到了木车的后方,而那些军骑则离得更远,甚至超出了弓弩的射程范围。 “那是些什么东西?他们是打算用十几根粗管子来攻打晋阳城吗?”姚弋仲转头问向身侧的儿子姚襄。 其实,他知道儿子也和自已一样不解,根本无法作答,自己也只是说出心中的困惑而已。 “爹,儿子也不清楚那是个什么东西。”姚襄望着城外,摇头回了一句。 不过,他的两道浓眉却紧皱在了一起,神情也没有了之前的轻松之态:“爹,儿子听到过一些传闻,说大武的李峻通妖法,善用天雷攻取城池,也不知道真假?” “天雷攻取城池?”姚弋仲疑惑地重复了一句,不自觉地抬头望了一眼天空。 此刻,暮色将起,凛冽的寒风吹散了天际的流云,独留下那轮夕阳在慢慢消褪耀眼的光芒,却也是残阳如血。 “妖法?” 姚弋仲摇了摇头,继续道:“那个李峻有些来头,却并非是什么妖人,他年少时就在军中,是一员悍将,曾在乱军之中斩杀齐万年的首级,要说他会妖法,我不相信,这世间除了妖言惑众外,又何曾有过什么妖...” 当年,姚弋仲参与过齐万年的氐羌叛乱,也曾在混战中见到过李峻年少时的悍勇。 故此,他知晓李峻的本事,却不相信儿子口中的传闻。 然而,不等他口中的话说完,就见到对面守在那十几架铜管处的军卒忙碌了起来,最后将点燃的火把伸向青铜管子。 下一瞬,远胜于滚滚天雷的巨响震动了整座晋阳城,就连整个并州的大地似乎都颤动了起来。 第四百三十六章:逐渐消失的人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同一时刻,十六门青铜炮的炮弹轰击在晋阳城西门的城墙上,不仅炸塌了城门楼,就连城门也被向内炸飞了进去。 当下,射声营的青铜炮有了很大的改进,炮身的重量减轻了不少,所发射的炮弹也由最初的实心石弹换成了填装炸药的铁皮弹,破坏力较之前增强了数倍。 另外,经过长期的校验,整个发射的过程也有所改变,火药与炮弹的填装都采用固定分组装配,不仅保证了炮弹发射时的安全性,也大大减少了装填到下一次发射的时间。 故此,当第一轮的炮弹发射后,第二轮以及第三轮的炮弹无差别地轰在了城墙上,直到城墙发生了大面积的坍塌。 其实,麻秋认为大武军会采用围点打援的策略,他还真是猜错了,郭诵与谢艾自始至终都没有这个计划。 他们所要做的就是尽快消灭掉并州境内的石赵军,然后进入冀州北部,断绝羯胡人和拓拔鲜卑人的联系,并且截断石赵军向北的退路。 所以,当炮弹炸飞西城门时,郭诵并没有对晋阳城发起冲击,而是命令继续发射青铜炮,他要轰塌城墙,彻底轰碎守城军卒抵抗的信心。 在炮弹持续地轰炸下,姚弋仲守了重伤,其子姚襄被炸死了,随着倒塌的城墙埋在了碎石中。 当第一轮炮弹发射时,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知道应该如何躲避,随后便被爆炸的气浪震晕了过去。 当姚弋仲从剧痛中醒来时,发现自己从城墙上摔了下来,正躺在城内的地面上,左臂已经炸飞,小腹处也有个大口子,鲜血正在汩汩地涌出。 自己的身侧还有大量的残肢断臂,更有不少没死的军卒在痛苦地哀嚎,甚至有的人在地上爬着,想要捡起被炸断的手脚。 “这是妖法吗?” 弥留之际,姚弋仲看到了站在自己身前的郭诵,想要在死前得到一个满意的答复。 “这叫大武青铜炮,就是用来炸死你们这些妄想叛乱之徒。” 郭诵给了姚弋仲一个满意的答案,同时也将手中的斩风刀向下挥出,砍掉了姚弋仲的脑袋。 在郭诵的眼中,姚弋仲不过就是一个羌氐人的首领,此时也只是一个没了头颅的尸体,就像在凉州时的那个巴氐首领蒲洪,死了也就死了,没有让郭诵觉得有什么区别。 不过,这其中的区别也确实存在,而且只有李峻一个人知晓。 因为,随着这些人的死去,史书所记载的五胡正在消失,之后的十六国也将不会存在于历史的长河中。 无论是最初的纵队,还是之后的荥阳军、武威军以及西府军,再到当下的大武军,李峻一直都希望能将自己的军队打造成一支仁义威武之师。 所以,他才会在军中颁布了诸多的军令,遏制军将们的暴虐行径,大家也确实都在依令行事。 然而,依令行事并不意味着没有杀心,而主将的杀心则会放纵属下的杀戮,当郭诵在晋阳城中砍下第十颗人头时,整个晋阳城陷入到了屠城的状态,所有的大武军卒开始了最残酷的屠杀。 当下,晋阳城里所居住的人多是羌氐和羯人,还有一些域外迁来的胡族,城中的汉人并不多,基本上都是胡人家中的奴仆。 当大武军卒的斩风刀掠过每一处府宅,每一条巷子,每一道长街时,包括老弱妇孺在内的所有胡族都死在了刀锋下,活下来的只有汉人。 郭诵就是要屠城,他要让天下所有的胡族都看到大武军的杀心,胆敢进犯大武者,人畜尽灭。 整整两日,原本熙熙攘攘的晋阳城没有了生机,成为了一座死城。 离开之际,郭诵命人放火烧了整座城,浓黑的烟如同擎天巨柱般冲上云霄,令人窒息的焦尸味弥漫在空气中,传至十几里都能闻到。 正因如此,正在阳邑城南领兵作战的谢艾看到了冲天的烟柱,也便知晓郭诵应该是攻破了城池,同时也能想象出那座城里的惨状。 谢艾也有杀心,或许会比郭诵能弱一些,会对妇孺怀有恻隐之心,可对眼前的那些石赵军,他没有一点慈悲之意。 在追杀中,有的石赵溃兵扔下了手中的兵器,跪地乞活,可谢艾并没有给那些人继续活下去的机会。 不能说谢艾的心肠有多狠绝,他只是没有多余的兵力来看押战俘,更没有多余的粮食分给他们果腹。 不如一刀下去,一了百了。 谢艾的乘势进攻,没有给麻秋留有一丝喘息的机会。与此同时,索横率领的一万凉州铁骑在武乡北突袭了石宁后,并没有追杀败走的羯骑军,而是返身向北,围堵住麻秋溃军想要进入乐平郡的路。 如此一来,麻秋以及属下被困死在阳邑县的境内,几番突围都被打了回去,最终包括大将杜勋、汲鱼,以及一万三千多人都死在了阳邑县南,只有麻秋一人逃出了包围圈,朝着乐平郡的沾县方向逃去。 ★★★ 乐平郡,沾县。 小峪沟,位于沾县的西南十五里处,属太行山脉经此所形成的一道山谷。 此刻,郭诵与谢艾合兵在小峪沟内,商议对躲进沾县城的麻秋进行最后的剿杀。 “郭将军,你真把晋阳城给烧啦?” 军帐内,谢艾嚼着郭诵递来的烤肉,笑着问了一句。 其实,他也并非是在关心晋阳城的存留,只是想确切地知道那里是否被屠城。 郭诵点头道:“是啊,我一把火给烧了,尸体太多了,不烧的话,那就是一座鬼城。” 听着郭诵的回答,谢艾笑着摇了摇头,用刀切了一块肉送到口中,大嚼了起来。 “你如此屠城,就不怕大将军责罚你呀?” 半晌,谢艾还是冒出了这句话。 “嗯...”郭诵笑了一下,点头道:“肯定会责罚我,可我也没有别的办法,难道留着他们再叛乱吗?都说杀人会造孽,可那些胡人不在意的时候,他们就会肆意地杀戮。” 说着,郭诵皱了一下眉头,望着谢艾:“之后呢?不许咱们复仇吗?他们的妇孺就该活着,汉家的妇孺就不是人?就该被他们凌虐至死吗?” “说是要有区别,可真的有区别吗?” 郭诵将手中的兔肉放到火堆中,继续道:“咱们要是被人家抓住的时候,等咱们的家人被他们凌辱的时候,那些妇孺会保护和劝说吗?不会的,她们只会投来鄙夷的目光,更会露出厌恶的嗤笑。” 郭诵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用心地烤起了兔肉,肥美的兔肉在柴火的翻烤下,泛起了黄澄澄的油光。 谢艾虽然不太赞同郭诵的屠城,却也不否认他的说法,凉州之乱便是例子。 战乱中,没有胡族会去想要保护受难的汉人,即便是在平日里相处融洽,在那一刻也如同有了几世的宿怨,皆是拔刀相向。 片刻后,谢艾望着专心烤肉的郭诵,笑着问道:“沾县呢?继续屠城?” “没错,继续屠城。”郭诵用刀在兔肉上划了几下,口中随意地说道:“我要让大河以北的胡人都吓破胆,只要看到咱们大武的龙旗,他们就要远遁,永远不敢起反叛之心。” 望了一眼谢艾,郭诵笑道:“你呀!真以为只有我在如此做吗?” 郭诵摇了摇头,笑着继续道:“不是呀!李瑰那边也会屠城,大将军那里更会如此,李二郎之所以把交州刺史骞文调回中原,就是要用他杀人。骞文可是一个杀人的魔王,他才不管什么老弱妇孺,就算汉人胆敢不服,他也会照样屠光。” 谢艾熟识秦州刺史骞韬,也知晓骞韬有个兄弟在交州任刺史,但他从未见过骞文。 不过,他倒是听人说起过骞文的嗜杀,交州以及周边地域就是在骞文的杀戮下得以安稳,多年都无人敢叛乱,百姓也因此过上了安定的日子。 如此看来,这杀与不杀还真不能用寻常的眼光来判断好坏了,只能用利与弊来做以最终的选择。 “郭将军,谢艾钦佩大将军的杀伐果断,更钦佩他对属下的信任与用心。” 谢艾将身侧的盐石罐递给郭诵,口中继续道:“我只是一个寻常之人,也并无可用的家室背景,而且年纪尚轻,大将军竟然将凉州的重任交与我手,有时候真是觉得惶惶不安,唯恐辜负了大将军的一片心。” 郭诵接过盐罐,笑道:“初华,我们当初跟着二郎离开坪乡时,大家都是少儿郎,李瑰、郭方,包括骞韬骞文兄弟,哪个不是年纪尚轻的人?” “二郎便是如此,他认准的人,就会以诚相待,更会视为过命的兄弟,我们亦是如此。” 郭诵用刀刮了一些盐末散在兔肉上,继续道:“咱们也无须诚惶诚恐,只要做好自己应该做的事情,对得起二郎的信任,对得起咱们大武的弟兄,护住咱们兄弟用命拼下来的江山,也便无愧于心了。” 谢艾点了点头,抬手拍了一下胸口,正色道:“郭大哥说的没错,谢艾便以这颗心来报答大将军的知遇之恩,用这条命来护住咱们大武的天下。” 正所谓:“鳞介尊神龙,走兽宗麒麟。” 谢艾自认有王佐之才,也想要尽展自己的才能,可他在之前并没有得到重用,一身的才学也自然就无处施展。 李峻用了他,并给予他极大的权利,虽然李昭为凉州刺史,可军权却掌握在谢艾的手中,因此也可以说是别驾谢艾在执掌凉州。 所以,谢艾感激李峻对他的这份信任,也就此要彻底效忠于明主。 两人正说着话,张皮挑帐帘走了进来,将手中的几份军报递给了郭诵。 张皮和耿稚原本都是郭家的护院,跟随郭诵离开了坪乡,征战南北。 如今,耿稚掌管大武军的射声营,张皮则依旧留在郭诵的身边,掌辖近卫营,负责保护郭诵的安全。 “你看看,我没有说错吧!李瑰那小子比咱们杀的还狠,把鲜卑慕容部都吓得完全退出了冀州。” 郭诵将手中的一份军报递给谢艾,笑着继续道:“他打出来“举天下汉兵,杀尽胡人”的口号,这个说法一出来,不光是羯人,就连其他的胡人都要被杀绝了,所以慕容部才会逃离幽州。” 谢艾看着军报,摇头苦笑道:“如此倒是不妥呀!岂能不分青红皂白地一概杀绝呢?” 郭诵笑道:“放心,李瑰精明着呢!他就是要先吓退慕容部,然后转攻向襄城,那里的胡人才是最该杀的。” 第四百三十七章:欲夺广平城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谢艾接过郭诵递来的第二份军报,问道:“石虎守在元城的兵马被打溃了吗?” “溃逃了,游子远正领安戎军骑追杀呢!” 郭诵指了指第二份军报,点头道:“说是刘浑手下的汉卒听了大武的告天下书后,起义兵,打开了城门,李瑰领兵杀入元城,只有孙伏都带着八千溃兵逃去了清河郡,剩下除了汉卒外,全被李瑰砍了脑袋。” 谢艾看了几眼第二份军报,起身来到行军图前,望了一会儿,转头道:“那东北方向由谁来监控?是由安戎部的人吗?” 冀州的东北多是由鲜卑部落掌控,虽然慕容部退守到了幽州的蓟县,可他们毕竟没有遭到兵伐,具有随时偷袭的能力,不可不防。 郭诵也明白谢艾的担心,起身走到谢艾的身前,将另一方军报递给他:“不是安戎部,是傅伦和江惇由扬州出兵,经徐州进入青州,如今已经进入渤海郡,正在领兵攻打河间郡的石韬。” 谢艾闻言,放心地笑道:“原来扬州的兵马也动了呀!咱们真是要最后一战啦!” “是呀!这一战便是定天下的归属,咱们大武有兵力,得民心,李二郎不作天...” 郭诵的话尚未说完,看着手里的信函,瞪大了眼睛:“这李二郎又要作什么妖呀?让一群娃娃跟在军中,这要出了意外,可怎么办呀?” 谢艾疑惑地望着郭诵,不明白他的话意。 “你看看,李二郎把众将官的子弟都带在中军的伤兵营里,跟着大军一起迎敌,就连小暄儿也不例外。” 郭诵将信函递给谢艾,继续抱怨道:“小暄儿刚及十龄,根本没有必要带着,他可真是...这要是让我小舅母知晓了,又不知道该怎样心疼了!” “唉...”谢艾望着信函里的内容,感慨道:“大将军用心良苦啊!他是想让小辈们知晓什么叫珍惜,什么叫同心,什么叫真正的生和死。” 谢艾说着,又摇头笑道:“不过,这话又说回来了,如此一来,将军们哪个敢不拼命呀?家里的独苗苗们都上了阵,若是不拼命,大家可都要绝后啦!” 说罢,谢艾望着郭诵,笑了起来。 谢艾已有家室,可他的子女并不在洛阳城,也就不可能随军出征。郭诵则不同,他的子女都在洛阳,此次就有一个适龄的儿子编入了伤兵营。 “我那小舅舅,要说对人好,他能掏心掏肺,可要说狠起心来,真是一点亲情也不讲呀!” 郭诵望着谢艾,苦笑地摇了摇头:“你说的也是戏言,弟兄们哪里会不拼命呢?二郎真的是在为将来所考虑呀!后辈们若能像咱们一样同心用力,大武则会万年永固,这天下也会开万世太平呀!” 万年永固,这只是想象中的愿景,郭诵虽然口中如此说,可心里从不敢如此想。 此刻,他的想法和李峻一样,只是希望这一代的儿女们能因为父辈的亲近而团结起来,在将来能护住大武这艘船走下去。 至于未来能走多久,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啦! 郭诵转头望了一眼大帐内的沙漏,对张皮吩咐道:“通知下去,半个时辰后兵进沾县,明日拂晓前要拿下县城,然后向东进入石门塞,咱们和李瑰一同攻打襄国城。” 当下,由于大武军的悍勇与酷杀,原本想要增援石赵的鲜卑部落皆是领兵远离冀州,生怕卷入这场无节制的杀戮中,不仅是慕容部选择离开,进入雁门郡的拓拔部也退到了新平城以北。 故此,郭诵决定暂停向北进军的计划,提前攻下襄国城,打乱石虎的兵力安排,以助正在大河北岸作战的李峻尽快杀溃石虎的十几万大军。 ★★★ 广平郡,西汉分巨鹿郡而置,郡治为在广平县,属冀州刺史部。 东汉时,广平郡又并入钜鹿郡,三国魏复置,晋从魏属,仅是改为司州刺史部。 最初,石勒领兵附于匈奴汉国,魏郡、广平、阳平、顿丘等地虽被攻克,却不能固守,只是兵势所及据之,兵退之后又失之。 直到石勒定都襄国,石赵军才逐渐占据了广平、魏郡、阳平、顿丘等地,待到石虎称帝后,从冀州分置司隶部,治襄国,领广平郡、魏郡、阳平郡、顿丘郡等七郡。 之后,石虎迁都邺城,又从广平郡分出襄都为襄国郡,襄都县不再是广平郡治,而成了新的襄都郡治。 故此,最初的广平郡被分得七零八落,只有坚固的广平城伫立依旧。 广平城的规模不大,算是一座工整的四方小城,有四瓮城和四城门,每道城门上都建有城门楼,四个城角皆有角楼,防御工事齐备。 当下,守在广平城内的人是石虎的幼子。 说是幼子确实不假,齐王石世刚及十龄,其母则是已故刘赵皇帝刘曜的女儿刘芷。 当年,石虎领兵攻进雍州时,刘芷跟随兄长刘胤逃离长安城,在上邽被石赵军的张豹擒获,送给石虎做了妾室。 那一年,刘芷仅是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 随后,刘芷为石虎产下一子,可担心遭到皇太子石邃的杀害,她央求石虎将儿子石世迁至广平城,以镇守城池的名义逃离了权利的角斗场。 石世尚在幼年,自然不懂得如何镇守城池,广平城的掌辖权也便落在刘芷的手中,而负责军务之人正是当初的那个张豹。 石赵与大武全面开战后,刘芷急忙赶往广平城,命张豹关闭城门,加固城防,做好抵御来敌进犯的准备。 当刘芷与张豹得知相隔不远的元城被大武军屠城后,二人更是将广平城周边水泽中的渡船与浮桥全部烧毁,断绝了所有进入广平城的通道,试图阻止大武军靠近城池。 “张将军,你说他们会攻过来吗?” 齐王府内,刘芷神情惊恐地问向张豹。 刘芷真的很害怕,她害怕自己再一次沦为别人的玩物,也害怕听到的那些传闻,大武军屡次屠城的消息让她这个匈奴女人吓破了胆。 张豹,羯族人,原为石虎的近卫,石虎对其多有信赖,故此才会让他跟在幼子石世的身边,即能保护石世,又能替代石世镇守广平城。 不过,正因为张豹常年留在石世的身边,自然就和石世的母亲刘芷多有接触,这其中也便会有些暗通款曲之事,鲜有外人知晓,大赵皇帝石虎更不得知。 “夫人,请您放宽心,我想那些人并非会一定攻取广平城。” 张豹环顾左右,上前握住刘芷的手,安慰道:“襄都就在咱们的西南,相隔也并不远,他们没有理由放着偌大的都城不攻打,而是来夺一座无关紧要的小城。” 刘芷觉得张豹的话极有道理,慌乱的心也便稍有安稳,点了点头。 继而,她又问道:“若是襄都遭到攻击,咱们该如何是好?若是那边都战败了,咱们该怎么办呀?” 刘芷的话没有说得太清楚,可张豹知晓她所说的那边也并非是指襄都,应该还包括了邺都,甚至包括了整个赵国。 不过,虽然他听懂了刘芷的问话,却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或者说应该只有一个答案,那只能是死,根本没有乞活的可能。 ★★★ 广平城又称曲梁城,其得名源于春秋时期。 那时,大河在宿胥口改道,导致这一带的河道纵横曲折,故此也便有了曲梁之名。 也正因为大河的改道,不仅让广平城有了曲梁这个名字,更是将这座城池变成了北方唯一的旱地水城。 由于广平城周围的地势要远低于城南的滏水,导致整座城池被数万亩的水洼所包围,当地人称此处的水洼为曲梁洼。 每逢春夏,曲梁洼都是芦苇茂盛、碧水风荷、雁戏鸟鸣,构成一幅绝美的画面,给这座不大的城池带来了别样的风情和灵气,大有江南水乡的韵味,这也是刘芷向石虎讨要广平城的主要原因。 此刻,李瑰正站在一艘木船上,迎着凛冽的寒风,望向这一大片结了薄冰的水洼。 当下,要想靠近广平城,除了破冰行舟外,还有一座弘济桥可用,但那座桥的另一端被堆满了大石,完全堵住了前行的路。 原本,李瑰是想要直接向北攻打襄国城,可郭诵告知他暂缓几日,待郭诵那边夺下石门寨后,两把兵马一同进攻襄国城。 故此,李瑰便想趁机夺下广平城,顺便补充一下粮草。 “将军,咱们要是造舟船的话,那可要费些时间了,不如让弟兄们搬开那些大石,从桥上杀过去来得痛快。” 魏融说着,抹了一把脸上潮湿的寒气,郁闷地甩了甩手。 李瑰转头瞪了魏融一眼,亦是郁闷地说道:“废话,要是能搬得动,早就杀过去了,还用在这里吹冷风吗?” 魏融在李瑰的手下执掌重骑军,自然习惯纵马扬刀地冲杀,听着李瑰的话,他咧嘴笑了笑,不敢再多言。 这时,一名小将走上前,轻声地说道:“叔,要不咱们用青铜炮轰开那些大石,让射声营的兄弟们小心些,莫要炸断桥梁便是了。” 说话的小将名唤江浚,十五六岁的年纪,是江霸的小儿子,从定武堂出来后,江霸便将他送到李瑰的身边历练。 “哎...还是我大侄子有谋略,我怎么就没想到呢?”李瑰转身拍了一下江浚的肩膀,夸赞了一句。 继而,李瑰又转身一脚踢在了魏融的身上,笑骂道:“你他娘的连个孩子都不如,就知道出傻力气,你自己去搬吧!” 魏融躲了一下,险些掉下船,江浚赶忙上前拉了一把。 魏融站稳后,笑着嘟囔道:“大侄子是江大哥的儿子,又是从定武堂出来的人,当然是智勇双全了,您不也没有想到嘛!” 李瑰挥拳比量了一下,对着船夫吩咐道:“快快,回去,咱们轰开那座桥,今日便夺下广平城。” 第四百三十八章:一念为善,一念为魔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最初,对于广平城的城防安全,石赵将军张豹并不担心。 广阔的水洼围城,而且当前的水面上还是薄冰期,舟行不易,恰好形成了自然的护城天堑,就算大武军想要攻城,也很难在短时间内靠近城池。 另外,唯一通往城池的弘济桥也被如山的大石封死,大武军想要搬开不太容易,更何况大石之后还有强弓劲弩的把守。 故此,张豹觉得无论的战事如何,只要自己守在广平城中便会高枕无忧,至于外边的胜负之分,自己也无暇顾及,也没有本事去参与。 即便是赵国败了,自己大不了带着刘芷逃走,将这座城真正留给石虎的儿子。 张豹的自信让刘芷也安心了不少,她由最初的慌乱不已,渐渐地镇定了下来,除了陪年幼的儿子玩耍外,也会和张豹过着露水夫妻的日子。 然而,震天的巨响颤动了广平县的大地,惊翻了广平城内所有人的安稳心。 城内,没有人知道这晴天霹雳来自何处,只是觉得脚下的地面都在摇晃,就连房梁上的陈年老土都被摇晃得簌簌下落。 张豹也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当他急奔上西门的城门楼时,发现远处堆积在弘济桥的大石已经四散开,多数的大石都裂成了碎块,而且一直守在大石后的弓弩营已经消失不见,地面上只留下一片血红。 下一刻,大武军的重甲骑兵先行冲过了弘济桥,继而是轻甲骑兵,紧跟着的是十几辆马拉的大木架车,在木架车后则是望不到尽头的大武军卒。 看到这一幕,张豹的心如同坠入冰渊,脸色惨白,整个人都傻在了那里。 所有的城防中,只有弘济桥算是一个薄弱点,可那如山般的石堆,绝非是人力在短时间内就能挪动,即便是车拉马拽也需要几日的时间,而且弓弩营也不会让对方如此轻易地行事。 弓弩营的两千军卒去了哪里? 这个问题让张豹再次茫然地望向弘济桥的东岸,他没有看到一个自己的军卒,只有大武军在前冲。 不过,他倒是在那片地面上看到了大量的残肢断臂,以及早已没有生机的尸体。 “快敲金钟,快敲啊!大武军攻过来啦!” 终于,张豹从茫然中清醒了过来,他破了音地狂吼着,命令所有军卒上城墙,同时也命令城中的所有男丁参与守城。 当下,广平城也和冀州的其他城池相若,城内住的大多数都是羯人和其他的胡族,因为刘芷是匈奴人,因此也有不少的匈奴族居住在广平城中。 不管是羯人还是匈奴人,他们都是胡人,也都听说了大武军所颁发的杀胡令。 此刻,城中的所有人都惊惧到了极点,即便没有张豹的命令,他们也会参与守城,否则一旦城破,只有死路一条。 齐王府内,刘芷搂着自己年幼的儿子,浑身颤抖地瘫坐在地上,她不知道大武军为什么能在一个清晨里就攻到了城下,所有的安全感都化为了乌有。 此番决战,李峻几乎搬空了仇池山的武库,所有的青铜炮都拉到了洛阳,整个射声营的军卒也都分配到了各部。 没有必要的伤亡就要避免,轰塌了城墙可以再建,大武每一名军卒的命都珍贵,不能浪费在争夺城墙上。 整个战事中,各部的大武军在攻打城池时,根本没有配备云梯车和投石车,只有青铜炮,也只需要轰塌对方的城门和城墙。 广平城下,震耳欲聋的炮声依旧,原本坚固的城墙一点点地坍塌,西门的城门楼先是成为了一堆废墟,继而城门也被炸飞。 最终,西城墙塌了一个大口子,那些未被炮弹炸死的守军也没能逃得一死,都被埋在了乱石中。 “大武的兄弟们,冲进去,屠城!” 战马上,李瑰再一次举起了斩风刀,也再一次说出了这句让中原胡人胆寒的话语。 或许,大武的军卒对屠城的举动已经有些麻木,这种麻木并非是在这次的决战中才产生,而是当年苟活之时就已经麻木了。 在这些军卒中,好多人的亲眷都惨死在胡人的刀下,更有人亲眼看到自己的妻女遭受凌辱而无能为力,那时的心就已经被摧残的麻木了。 此刻,屠城不是残暴,而是复仇,更是发泄压抑已久的悲愤。 广平城的守军约有一万三千人,再加上过万的男丁,要是寻常的守城的话,怎么也算是一股不小的兵力。 然而,青铜炮震破了他们的胆气,城墙的瞬间倒塌吓掉了他们的魂魄,所有的战力在这一刻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四处躲藏,以及企图想要逃出这座即将成为地狱的死城。 一如既往的杀戮,一如既往的血流成河,更是一如既往的尸横遍地。 在这场屠杀中,没有一名大武军卒会去想要凌辱妇孺,也没有人会去拿一块值钱的东西,他们只是在杀人,杀所有能杀的人,不论男女,也不分老弱。 齐王府的内外已经躺满了尸体,鲜血也将将这座府邸染成了血红。 浮华殿内,几十名女仆丫鬟浑身战栗地围在刘芷母子的身旁,不住地向门外磕着头,她们也不知道该怎样乞活,只是冲着尚未冲进来的大武军磕头,祈望能得到一线生机。 “你们谁是汉家女?躲到一旁去。” 这时,十几名大武军卒冲进浮华殿,其中一人大吼了一声。 这一声大吼算是救命符,那些女仆丫鬟中有七八鸣女子哆嗦地爬到了墙角处,心却是安稳了下来,知道自己命保住了。 这一声大吼也是一道催命符,剩下的人知道自己难逃一死,大哭地哀求着,同时也求向那些躲到一旁的女子,期盼曾经朝夕相处的姐妹能帮自己讨个活命的机会。 “我...父亲是刘曜,我爹爹是刘曜,和你们大将军是挚友,你们不能杀我,不能杀我,我要见李大将军。” 生死之际,刘芷终于想到了保命的法子。 之前大吼的军卒望着刘芷,又转头问向另一名军卒:“刘曜是何人?真的与咱们大将军是挚友吗?” “他娘的,你听她鬼扯,咱们大将军挚友的女儿怎会跑到这羯人的城中?咱们老西府哪个将军的女儿会嫁到这里?” 那名军卒冷笑地说着,举起了手中的斩风刀。 “慢着,刘曜就是那个在长安城里当皇帝的人。” 一名有些年纪的军卒开口阻拦,继续道:“我听说过,大将军好像真和那个死了的刘曜关系不错,那人的儿子现如今是大将军的义子,那个孩子好像叫刘熙。” 听到年长军卒提到了刘熙,刘芷大哭地说道:“刘熙是我的异母弟弟,他是我的弟弟,我的亲弟弟,你们别杀我,带我去见刘熙,他会救我的。” 这是,李瑰大步地走进了浮华殿,看到还有人跪在地上乞活,冷声道:“你们在做什么?是不是忘了屠城的军令?” 军卒们赶忙拱手回道:“将军,这个女人说她是刘曜的女儿,是刘家大郎的亲姐姐,所以咱们才未杀她,想听从将军的号令。” 李瑰闻言,好奇地望了一眼刘芷以及她怀中的石世,问道:“你真是刘曜的女儿?是刘熙的亲姐姐?我没听说羊夫人有女儿呀?” 刘芷听说羊献容也活着,赶忙哭着说道:“刘曜确实是家父,我与刘熙虽是异母同胞,可羊皇后却是疼爱我的,求您带我去见母亲。” 李瑰皱了一下眉,随后点了点头,问道:“这孩子...是你的?你是石虎的什么人?” 刘芷看到有了活路,身子即刻瘫软在了地上,可听到李瑰的问话,再次惊惧了起来。 她紧搂住石世,惊恐地望着李瑰,不敢作答。 望着刘芷母子,望着那些依旧在磕头不止的女人,李瑰轻叹地摇了摇头,转头吩咐道:“传令下去,停止屠城,若有人胆敢反抗,照杀不误。” 立威与震慑也要有个尺度。 李瑰做过了恶人,可他不是一个恶人,更没有骞文的那种嗜杀成性。 大将军说过,震慑之后便应该是怀柔,李瑰暂时不知道如何才算怀柔,或许对这些胡人来说,不杀便是怀柔了。 花开生两面,人生佛魔间。 其实,人都佛魔心,只看这其中的间隙有多远。 一念为善,一念为魔,李瑰的心软让他没有继续杀下去,因为他也有家人,也有自己的女人,更有一个放在心尖都怕被风吹到的女儿。 ★★★ 荡阴,西汉高祖二年置县,属河内郡,东汉建安十七年改属魏郡,晋始属汲郡。 之前,赵帝石虎领十五万大军出邺都,分兵两路攻向大武军。 其子石斌所率领的七万大军沿着大河向西,欲通过孟津渡入洛阳境,直接攻打洛阳城。石虎则统辖余下的八万兵马强渡白马口,进入兖州的濮阳境内,想要由东向西冲溃洛阳的东防线。 对于石虎的用兵策略,李峻觉得有些似曾相识。 当年,成都王司马颖围攻洛阳城的时候,采用的进攻策略就是两线作战,行军的路线亦是如此。 不过,当年是兵力不足,只能守着洛阳来迎敌,可今时不同往日,大武军的兵力并不弱于石赵军。虽说石赵军两线的兵力数量超出大武军,可那也只是一个虚数,真正的战力几乎是不相上下。 故此,李峻命赵固领四万兵马先行渡过孟津渡的河桥,在野王县一带堵住杀来的石斌部。 同时,他又命刘离和吕朗率一万骑军经由荥阳岳山脚下的玉门渡进入邢丘县,策应赵固军围杀被堵在野王县的石赵军。 对于试图攻入濮阳境内的石虎,李峻并没有派兵封堵,而是让他痛快地渡过白马口,攻到了濮阳城下。 之后,李峻命吕青女率百余艘战船封锁了大河,并烧毁了河面上的所有浮桥,切断了石虎八万大军的退路,也彻底断绝了石虎军和邺城守军的联系。 “眼下,李瑰和郭诵已经开始攻打襄国城,石虎要想分兵救援,要么从濮阳这里分兵向东过大河,要么也只能是由邺城那边出兵,否则襄国城一定会被攻破。” 城中的戚苑内,李峻和张景、王瑚等人围在碳火炉前,一边喝着茶,一边讨论着眼下的战局。 王瑚起身拨弄了一些身前的碳火,说道:“石虎要是从濮阳这里分兵,那倒更好,咱们就可以一口吃光他这八万人。” 此番大战,李峻将各州郡做好必要的安排后,调集以往善战的兄弟们进入司州。 石赵军拥有很强的兵力,李峻不会自大到轻视这股力量,他要全力应对,一举击败石虎。 因此,王瑚、江霸,张景、梁志、陈大河等人都来到了李峻的身边,各自领兵做好了全面攻击石虎军的准备。 “我看呀!石虎现在也有些发懵啦!” 张景喝了一口茶,笑道:“几万的兵马,攻了三天,连一兵一卒都没有登上城墙,反倒被咱们的青铜炮轰得不知南北,如今又被骞文和大河他们拖着打,估计石虎快要被气吐血啦!” 第四百三十九章:兖州境内的蚕食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哈哈...” 李峻饮了一口热茶,笑了笑:“若不是如此,咱们哪里会在这戚苑中有闲情逸致来品茶呀?” 当下,饮茶为文士之道,武人少有这个嗜好。 不过,在李峻的带动下,大武的将官都喜好上了饮茶,除了设宴外,大家聚在一起通常都是以茶代酒,谈天说地。 巴蜀产茶,江东亦有茶树,李峻只是改良了制茶的方式,烹茶时也不再用那些繁琐的步骤,方便了不少,也因此更受到这些武人们的喜欢。 “眼下,咱们需要咬住石虎,将他的兵马拖死在兖州。” 李峻望着众人,继续道:“如此一来,李瑰和郭诵那边就能打得更痛快,傅伦和江惇也领兵上去了,如果赵固他们能吃掉了野王县内的石赵军,外围就会很快要围攻邺城了。” 江霸笑道:“石虎知道你在濮阳城,亲自领兵杀了过来,以为这里是主战场,没想到咱们这里只是一个策应,也算是一个大诱饵了。” 张景笑道:“那怨谁呀!他就是一头只想吃肉的豺狼,一头扑过来,咱们也就别客气啦!” 几人正说着话,杜麟快步走了过来,将手中的几份军报递给了李峻。 “不错,李瑰和郭诵他们打得不错,游子远也已经领安戎部与他们合兵在一处了。” 李峻将一封军报递给王瑚,继续道:“他们已经攻到龙冈了,再向前七里就攻到襄国城下,估计也就这几天便能轰开襄国城。” 看着另一份军报,李峻笑道:“此番,没有调刘沈入中原,他不高兴呀!你们看,咱们的刘使君筹建了三万兵马请战,想要领兵进入弘农郡,打算以拱卫洛阳的名义参战呢!” 张景笑道:“二郎,要不你就让他掺和进来吧,毕竟西边也安定,没有大事的。” 李峻摇头道:“不行,郭方和穆君逸守南边,刘沈和骞韬则要守北边,那是咱们的根基,此时绝不能有事发生。” 说着,李峻对杜麟吩咐道:“传令给刘沈,让他命王育和邱武领兵进入弘农郡,他继续镇守雍州,不得乱动。” “哈哈...”听到李峻的安排,江霸笑道:“道真大哥可是要气死了,自己忙乎了兵马,反倒是给王育做了嫁衣。” 李峻亦是笑道:“那也没有办法呀!若是谢艾留在西边,我倒可以让刘道真领兵参战,可如今谢艾在襄国城外,只能委屈刘沈啦!” 说到谢艾,王瑚问道:“二郎,那个谢艾果真有那么大的本事吗?你怎么如此信任他呀?” 李峻为王瑚斟了茶,点头道:“谢艾有才学,不逊于咱们弟兄,只要与咱们同心,就要敢用他,否则怎么知道他到底有多大的才能呀?” 说着,李峻起身走到一侧的长桌处,低头查看铺在桌面上的舆图,口中吩咐道:“命范越领五千轻骑出东门,到离狐县策应陈大河,吃掉离狐那边的石赵军,然后和陈大河退入离狐城。” 当下,除了外围的兵力,聚在兖州的大武军呈分散之态围住了石虎所领的八万兵马。 城外,以骞文的四万兵马为主力不断袭击石虎军,将其八万人逐步地扯散开,而陈大河等人则接手骞文之后的动作,对分散出来的石赵军进行逐一围杀。 以此将石虎的大军拖在兖州境内,同时也慢慢地蚕食掉他的兵力。 ★★★ 燕县,位于濮阳城东,秦之古燕国地,属东郡,汉、晋因之。 之前,石虎领兵强渡白马津,意欲一举攻下濮阳城,或是杀死守在城中的李峻,或是由此击败大河以南的大武军,从而将大武覆灭在中原的大地上。 他的四面围城很顺利,可在攻城时却遭到了难以意料的打击,这种打击也让他有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慌。 那日,伴随着震动天地的巨响,一颗颗火球炸飞了前冲的人群,炸碎了云梯车和投石机,身经百战的石虎完全被看到的一幕所惊呆。 他知道那绝不是淋了火油的石弹,无论怎样改装投石机,都不会发出如此震耳欲聋的响声,更不会将人砸得四分五裂。 那种威力只能是苍穹落下的天雷,也只能是天雷才会有如此巨大的力量。 石虎不相信李峻会得到上天的护佑,也不相信会有天上的雷公相助大武军。 因此,在之后的几日里,他曾多次派兵攻打濮阳城,却遭到了同样的反击,攻城的军卒死伤无数,竟然连一个人都没能冲上城墙。 之后,石虎虽然仍然不太相信自己的猜想,却也没有再命人攻城,而是领兵向东,准备夺取荥阳郡,进而攻击洛阳城。 不过,他的行军遭到了骞文所领的四万大武军的强烈阻击,同时也被濮阳城守军的尾随追杀,不得不驻守在燕县的境内,暂作休整,以图其他的应对。 “郭将军,你看咱们如今应该如何是好?” 燕城,香泉台的大帐中,石虎一脸愁容地望着老将郭敖。 郭敖,并州晋阳人,石勒早年在并州为盗时有十八骑,郭敖便是其中一骑,石勒称帝后,封郭敖为尚书左仆射。 郭敖为开国的老臣,石虎一直对他敬重有加。 不过,石虎曾经大肆杀戮石勒的家眷,引起了一些旧臣的不满。故此,他对郭敖也同样有所戒心。 郭敖望着石虎,稍作犹豫后,说道:“陛下,老臣觉得咱们还是应该向西,回到大河以北,守住襄国城和邺城二都才好,那里是赵国的根基,那里也是咱们羯人的根基。” 石勒是羯族,因为他的称帝,大量的羯人都聚集到了冀州一带,不少人则居住在襄国城和邺城,郭敖将两地称为羯人的根基,也确实不假。 眼下,郭敖觉得战况对赵国极其不利。 大武的李峻以自身为诱饵,调出了赵国十五万的兵马,石斌的七万人被堵在了野王县,而石虎这边的八万人又几乎是被困在了燕县一地,十五万的大军完全失去了对两座都城的守护。 反观大武的用兵,大武的两路兵马攻城拔寨,在冀州境内所向披靡,尽扫冀州诸郡的守军,已然攻向了襄国都。 另外,大武所提出的杀胡令,让冀州以及周边州郡的汉人有了倚仗,彻底抛弃了原本的顺服之心,纷纷加入了杀胡的大军中。 如此一来,冀州境内大武军的兵力剧增,完全压制了赵国军,这让据守冀州的石宣,石韬等人陷入了困境,大有无法守住冀州的态势。 如果冀州失守,赵国的根基便断了,羯人的倚仗也便没有了,所有惧怕羯人的部族就会降于大武乞活,成为大武可以挥动的刀枪。 到那时,赵国真的就完了,羯人也将真的会被灭族。 郭敖将心中的忧虑说了出来,他希望能尽一切努力杀回大河以北,返回到冀州,带着羯人抵住大武军的攻击,镇压住汉人的反抗,保住老十八骑用命拼下来的赵国。 听着郭敖的话,石虎皱紧了眉头。 他也清楚当下的情况紧急,眼前的濮阳城根本攻不下来,而攻向洛阳的计划又极难实施。 守在胙城和匡城一线的大武军封住了所有向东的路线,即便全力攻过去,也会落到另一个包围圈中,甚至不等冲到洛阳城下,自己这八万兵马就会被彻底困死在荥阳郡。 如果再拖下去,冀州真得有可能不保。 “那好,咱们向西走,奔去秦亭渡,从那里过大河返回邺城。” 石虎说出了决定,继而又补充道:“若是再受阻,咱们就一直向西杀,将大武军拉出兖州,再返身吃掉他们。” 其实,石虎之所以想要一直想西走,并非是想牵动大武军的各部战线,而是在为最后的失利做打算。 眼下,自己手里还有六万多的兵力,即便失去了冀州,自己可以领兵占据青州,也可以进入辽西,进入幽州,更可以进入平州。 只要占据一处安身之地,重新杀回中原并不难,也不过是蓄势几年的时间而已。 离狐,属兖州济阴郡,位于兖州治廪丘的西南,北临濮水,与濮阳隔水相望。 原本,离狐城是一个不大的县城。 大武军收复了兖州后,为了能够对临近大河的濮阳城起到策应的作用,李瑰命人修缮和加固了离狐城,将城池扩大了一倍有余,并建造了坚固的城防设施。 起初,李瑰的打算也只是将离狐城作为一个军事重地,可他没有想到,正因为离狐城的坚固和安稳,倒是让大量的商贾入住到城中,将离狐城当做了东西商贸的中转之所。 如今,这座城池竟然繁华了起来。 不过,战事将起之时,兖州府便向境内的各郡县做了通告,劝说大家暂时远离濮阳一线,免得遭受战火的波及。 以往,两军交战,没有人会顾及百姓的死活,就算给个告知,也不过是贴张告示,至于逃往何处,暂时如何安身,无人会管这些事情。 然而,此次不同,大武治下的兖州府对此做出了安排,除了投亲靠友外,有的人向南撤入了山阳郡,有的人则进入梁郡,被安置在了虞县境内。 这些安置都由官家来统一负责,兖州府也通过免除一年税赋的形式,补偿百姓因迁移所造成的花费。 这种情况从未有过,放眼天下都未曾有过的这样的好事情。 故此,百姓们愿意听从官府的安排,大家世族以及豪商们更不愿因战乱而丢了性命,大家都痛快地离开了离狐,将这座城池空了下来。 其实,也不仅仅是离狐城如此,大多数临近战火的城池几乎都空了出来。 第四百四十章:夺取襄国城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襄国,原名为信都,楚霸王项羽改信都为襄国。 当年,石勒在谋主张宾的建议下,进据襄国,并自称大单于、赵王,定都于襄国。 随后,石勒在襄国城的原址上扩建城池,并将襄国城更名为建平城,同时又在城池的西侧新建一座小城,名为永丰城。 永丰城内设有太仓,作为京师储谷的大仓,同时在这座小城里还有一大片里弄,名为崇仁里。 石勒称帝后,将大量的羯人带到了襄国,尽数安排在襄国城中居住,这就导致城中的住所一度拥挤起来。 后来,石勒将汉朝臣椽属以上士族三百余户迁出了大城,全部安置在永丰小城的崇仁里,说是对汉官的礼遇,其实也就是集中在了一处,便于察看而已。 之后,多数的汉人也陆续被迁除了大城,全部赶到了永丰小城中。 故此,当郭诵领兵攻至襄国城时,永丰小城中的汉人并没有任何的抵抗,开启城门,投降了大武军。 如此一来,大武军占据了襄国城守军的粮仓,破灭了他们想要长期固守的企图。 “卢子谅,你卢家一门忠烈,令尊和令堂更是被胡人所害,没想到你却在石虎的手下做了中书监。” 郭诵望着卢堪,冷笑了一声:“你真对得起卢家的列祖列宗,也真是没有辱没汉人士子的风骨呀!” 当年,李峻在荥阳郡任太守时,郭诵曾跟着李峻去过邺城的成都王府,见过司马颖的谋主卢志,也与卢堪有过一面之缘。 卢谌,字子谅,范阳涿人,曹魏司空卢毓的曾孙,晋卫尉卿卢珽之孙,尚书卢志的长子。 其父卢志因才学出众,得到成都王司马颖的赏识与信赖,奉其为谋主。 后来,司马颖在河间王司马颙的挑唆下攻打洛阳城,卢志虽是多番劝阻,也未能拦下司马颖的起兵。 最终,邺城军的大败,匈奴人刘渊也趁机搅乱中原。 永嘉之乱后,卢志一家人被刘渊的儿子刘粲掳去,卢志夫妇和儿子卢谧、卢诜皆北押送到汉国都城平阳,一家四口死在了平阳城。 卢堪为卢志的长子,因其早些时间投奔了刘琨,故此也幸免于难。 石勒灭了刘汉帝国后,在攻打辽西段氏的时候,俘获了卢堪,先是命其为中书侍郎、国子祭酒,后迁至中书监。 听着郭诵的嘲讽,卢堪并未辩解,仅是苦笑道:“卢堪没有什么风骨可言,只是告诉过儿子,待我身没之后,墓碑上只可写晋司空从事中郎。” 郭诵望着一脸羞惭的卢堪,收起了脸上的不屑。 是呀,风骨要用命来彰显,可谁的身后不是一大家子人呢?在几十上百条命的面前,风骨这东西就显得有些轻了。 “子谅,你这边还有谁呀?” 一大堆人中,郭诵只认识卢堪,他想知道这一城的汉人中到底都是一些什么人? “还有左仆...哦...不,还有刘琦、石璞、徐机、车胡睦、李琳、王郁、刘钦、刘休等人,他们都是士族中人,也都是在此苟活而已。” 卢堪说着,自顾自地跑到门外,扯了十几个人来到了郭诵的面前,逐一向郭诵介绍。 听着卢堪的介绍,郭诵还真是有吃惊。 他没有想到襄国这边会有如此多的士子,中原大半的士族几乎都被石勒和石虎掳到了襄国。 “好吧,你们大家先留在永丰城,待我们攻下大城后,咱们再做商定。” 眼下,郭诵没有能力将城中数万人带去洛阳,也不可能如此随意地让他们去洛阳城,只好让他们先留在原地,待日后听从李峻的安排。 郭诵望着略有失望的卢堪,问道:“是何人在守大城呀?” “石韬,石虎的第五子,是他在守城,兵力约有三万,城中的羯胡倒是不少,大概能有十几万人。” 卢堪身为赵国朝廷的中书监,自然清楚襄国城里的情况:“之前,城中还没有那么多的羯人,你们打过来后,好多人都躲进了城中,所以才一下子聚了十几万。” “十几万?真是不少呀!”郭诵念叨了一句,转头望向谢艾:“十几万人,真要逼得太紧,倒有些麻烦。” 谢艾点头道:“没错,他们都是同族,也都知道城破必死,怀有决死之心就会想要拼命,对咱们破城后确实不利。” 十几万人并非是小数,真要是将那些羯人逼成了死士,会大大阻碍冀州这边战事的进程。 “郭将军,不如这样,咱们可以告知城里的羯胡,给他们三日的时间离开,让他们向北走,只要离开冀州,咱们就不予追杀。” 谢艾望着郭诵,继续道:“他们原本就是从北边迁徙过来的,如今给他们一条活路,那些人应该会动摇,有一个人走出城,就会有成百上千人离开襄国城。” 郭诵稍作思忖,点头赞同。 继而,他转头对江浚吩咐道:“你去告知围城的李瑰,让他向城里喊话,并且让出北门,不得追杀出城的人。” 说着,郭诵又叮嘱道:“让李瑰做好预防,别被出城的人骗了,一旦有人敢偷袭作乱,即刻全部杀死。” 有了活路,自然就没有了拼死的心,如果襄国城的十几万人想要活下去,他们就会逃离,而他们的逃离必然会遭到城内守军的阻止,甚至是杀戮。 如此一来,原本聚在一起的心就散了,十几万就会站在赵国军的对立面,襄国城极有可能不战而破。 想到此处,郭诵拍了一下谢艾的肩膀,笑着点了点头。 ★★★ 襄国城,观雀台。 起初,面对着围攻过来的大武军,赵国太尉石韬仅是有些慌乱,可当他得知守在永丰小城的汉军献城投降后,这种慌乱加剧了不少。 永丰城的失守并不能撼动大城的城防,可那里是粮仓,一城的谷梁就这样白送给了大武军,汉人的这种举动让石韬恨得想要剥了他们的皮。 另外,大城里聚集了太多的人,而城里的粮食又支撑不了几日,三五天倒是可以维持,可要是时间久了,没吃食的人就是一头饿狼,什么事情都会干出来的。 观雀台内,石韬喝了一口酒,又烦闷地将空酒盏扔到了桌面上。 “太尉,大事不好了。” 这时,一名武将快步地走了进来,气喘吁吁地说道:“适才,城外的敌军喊话,让城中的百姓速速从北门方向离开,只给三日的时间,属下并未在意,可...可谁知道...” 石韬瞥了一眼来人,不屑地问道:“到底怎么了?他们的一个喊话就给你吓成这样啦?城中都是咱们的族人,哪个会相信他们的鬼话?哪个又敢出城呀!” 当下,襄国城中大多数都是羯人,石韬不相信这些同族的人会反叛赵国,更不相信他们会听从大武军的诱引。 “太尉,末将最初也是这样想,可现在好多人都聚在了北门,他们想要出城,已经和守城的军卒们动手啦!” 武将的神情有些慌张,因为他所说的好多人真的是太多了,已经达到了数万人。 石韬皱眉,怒道:“他们是不活了吗?竟然相信汉人的话,还敢与军卒动手,给我杀,杀到他们都滚回家去。” 武将犹豫了一下,回道:“太尉,杀不完的,已经有几万人冲到北门啦!” “什么?”石韬听到这句话,猛地站起身,不敢置信地望着武将。 他以为闹事的人顶多也就几十个,最多也就几百人,没有想到人数会如此多,多到超过了守军的兵力。 一直以来,他都觉得只有汉人最懦弱怕死,羯人永远都是强者,所以才会有悍勇的羯骑军,才会在中原之地占据半壁江山。 然而,听到数万族人想要逃出城,石韬震惊万分,同时也恼怒到了极点。 “命龙骧军冲散他们,给我杀,他们不配做羯人,给我全部杀光。” 石虎的脾性残暴,其子也多是如此。 此刻,石韬不在意城防的安危,也不在意那些与自己同族的羯人,他只想杀人。 为了宣泄自己心中的郁闷也好,为了阻拦城中之人的外逃也罢,此刻的他只想大开杀戒。 很快,杀戮在城北展开,而且随着聚集的人越来越多,这场杀戮变成了混战,虽然双方在战力上不对等,但彼此都杀红了眼,没有了同族的顾及,如同一群恶鬼般混战在了一起。 这时,除了北门外,襄国城的其他几座城门外响起了震动天地的轰鸣上,几十架青铜炮齐射,数十发炮弹皆是炸响在了各处的城墙上。 大武军的炮轰惊惧了守城的军卒,也扰乱了石韬的平乱,更是加剧了城中之人想要外逃的心。 因为,只有北门没有天雷之音,也只有北门的城墙安然无恙,城外的汉人在履行诺言,这是逃命的最后机会了。 终于,北门被强行开启,大量的羯人冲出了城门,即便有龙骧军骑的阻拦,他们依旧义无反顾地冲了出去,快速地向北逃去了中丘县。 在这些逃亡的羯人中,有的人是寻常的百姓,有的则是羯人中的贵族,更有不少的守城军卒也趁乱脱去了盔甲,加入了外逃的队伍。 李瑰没有命人追杀,他只是冷眼地望着,命人时刻保持着警惕,那些人会先逃去中丘县,可他们不会停下来,会一直向北逃。 李瑰相信那些羯人不傻,不会觉得离开了襄国城就会平安无事,他们会远离中原,回到最初的原点。 第四百四十一章:重情重义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因为大武军的攻城,石韬已经无力阻挡城内百姓的外逃,而北城城门也无法关闭,只能让人提心吊胆地守在城门处,等待外逃之人减少一些后再关闭城门。 然而,大武军的守诺以及石韬无奈地纵容,导致城中的人都看到了活着的希望,北门整整三日无法闭合,城中大部分人都逃了出去,就连建德宫中的宫人都趁乱逃了出去。 炮击出现在了北门,一直开启的城门也被怒射的炮弹轰得粉碎,游子远所率领的安戎部先行杀进北门,傅伦与江惇则领兵从东西两门冲入襄国城。 随后,李瑰与郭诵等人也领兵进入城中,将石韬所领的残部围死在了建德宫城内。 建德宫有四门,南曰正阳门、东曰永昌门,西曰永丰门、北曰止车门,与正阳门所对的是端门,入端门才算是真正地进入了进入皇城。 端门之后,有建德殿、建德后殿、徵文殿、单于庭、单于台、东堂、西阁、后六宫、百尺楼、崇训宫、社稷坛,宗庙、挈壶署、藏冰室等,其势巍峨壮观,焕发出了帝王的气概。 望着眼前的庞大的建筑群,李瑰不由地咂舌道:“大表哥,您看人家这里才叫皇宫内,咱们洛阳城里的皇宫连人家的一半都不及,舅父还抱怨花了太多的冤枉钱。” 郭诵笑道:“咱们那个小舅舅节俭,也俗称抠门,哪里舍得花这样的钱?” 一旁的江惇接话道:“两位叔伯,要不咱们杀了石韬后,把这里的东西都搬去洛阳城,反正也没有花费,大将军应该不会反对的。” 郭诵瞪了一眼江惇,笑道:“就你聪明?说了你就信?真以为大将军不舍的花钱吗?他只是不想做这样奢靡的事情而已,你若是都搬回去,估计大将军会让你都搬回自己家去。” 李瑰笑道:“要是那样的话,小子,你爹能打折你的腿。” 眼下,退入宫城内的石韬已经算不上是困兽之斗。 他所剩下的兵力已经不足万人,除了战死之外,许多的守军都乔装成了百姓,随着大批的人群逃出了襄国城。 不到仅仅三天的时间,原本固若金汤的襄国城便被攻破,这让石韬始料未及,也真正地感到了恐慌。 随着端门的被攻破,近身肉搏在整个宫殿群中展开,建德宫的每处宫殿,每一条长道,没一寸的地面上都在厮杀,鲜血四溢,遍地尸体。 大武军是遵守承诺的人,已经给出三天的期限,而在三天之后还留在襄国城中的人,那便是在等死,尤其是建德宫里的人,更是在找死。 襄国城中在屠城,建德宫内在屠杀,这没有任何的区别,若是有的话,只能是城中苦苦哀求的羯人妇孺或许能得到乞活的机会,而建德宫内的人却没有。 对于羯人,安戎部的匈奴人对其恨之入骨。 同为胡人,刘渊的汉国覆灭后,匈奴人失去了依靠的资本,他们成为了与汉人一样的贱民,遭到羯人的屠杀和欺凌,家中的女人同样也遭受了非人的折磨。 这一刻,安戎部的匈奴人在复仇,不论男女老弱,只要是羯人,他们都会杀死,从不给任何人乞活的机会。 石韬死在了乱刀之下,乱刀过后,他的尸体零落满地,只有一颗头颅被人呈送到了郭诵的面前。 望着血淋淋的头颅,郭诵撇了撇嘴,吩咐道:“扔到襄水河里吧,他也只配喂个鱼虾。” 继而,郭诵转头问向谢艾:“初华,你命人重新搜寻一下城内,除了反抗之人外,活着的就不要再杀了,咱们在此休整一日,明日午后向邺城进发。” 谢艾点头称是,建议道:“郭将军,此地暂可让永丰城里的人来接管,咱们再留些兵马驻守。” 郭诵略有迟疑道:“他们能行吗?若是咱们离开后,一旦有了变故?” 谢艾摇了一下手中的羽扇,笑道:“他们最好把襄国城守牢固了,否则就是一群废人,即便是汉家的士子,若是再做贰臣,下场就会这些羯人一样。” 郭诵点头道:“说得也是,他们应该会拼死守住这个再世为人的机会。” “傅伦,江惇,你二人领本部兵马守在襄国城。”郭诵吩咐了一句,又叮嘱道:“我们离开后,城中之事由傅伦做决断,江惇辅之。” 看到江惇挑了一下眉头,郭诵笑道:“小子,你好像不服气呀!” 按理说,郭诵与江惇的关系亲近,毕竟江惇是江霸的长子,这层关系不亚于亲叔侄。 “哪有呀?我和傅伦如同亲兄弟般,怎么会不服气呢?” 江惇笑着摆了摆手,又把傅伦拉到身边,继续道:“我们是一家人,不分彼此。” 听到江惇如此说,李瑰笑问道:“一家人?小子,莫非是人家傅姑娘答应你的提亲?” 之前,傅伦进入定武堂后,他的姐姐傅烟儿也进入锦署,跟在了裴璎的左右,帮着刘凝之处理锦署中的一些事宜。 江惇见过傅烟儿,也因此心生情愫。 “嘿嘿,李叔,侄儿也是一表人才,烟儿姑娘就是眼界再高,也不至于看不上侄儿呀!” 江惇说着,搂住傅伦的肩膀,笑着继续道:“再说,咱还有傅伦帮忙,这亲事早就定下来啦,就等着这次灭了石虎,我们就在洛阳城摆酒宴。” 李瑰笑道:“你小子倒是有本事,那就多拿些功劳,让大将军给你多些赏赐,也让傅姑娘风光一番。” 如今,大家虽然依旧称呼李峻为大将军,可在每一个人的心里都认定一个事实,认定李峻便是这天下的新主。 今后,能得到李峻的嘉奖,就是天子的恩赏,荣耀至极。 ★★★ 兖州,桃陵,飞霞峪。 陈大河很熟悉飞霞峪,他当年就是在这里堵住了从离狐逃过来的石勒。 当时,他并不知晓石勒是何人,那时的石勒也仅仅是公师藩手下的一名虎将,这世上除了李峻外,任何人也想不到石勒将会是赵国的开国皇帝。 如今,石勒早已作古,陈大河却再次守在了飞霞峪,堵住了赵国的第二个皇帝石虎。 之前,石虎在郭敖的劝说下,决议领兵向西行,试图越过濮阳,经由东郡的秦亭津渡过大河返回邺城。 向西行军之前,石虎命郭敖领一万兵马攻向守在胙城的骞文,企图对守在那里的大武军造成一个进攻荥阳的假象。 同时,他又命将军邓恒领两万兵马佯攻濮阳城,自己则率领余下的兵马攻向了濮水的离狐城。 不过,他并没有真的想要攻下离狐城,只是采用声东击西的策略,混淆视听,让守在濮阳城中的李峻无法准确地做出判断,继而则利用这一时间差,冲过大武军设在濮阳与离狐间的防线。 故此,当他在离狐城进行了两次强攻后,即刻领兵返回濮水河的北岸,领兵朝东北方向冲去。 正因如此,守在飞霞峪的陈大河堵住了石虎。 就在飞霞峪中展开激战之际,一直身在濮阳城中的李峻领兵出城,率领所有的兵马向飞霞峪围了过去,同时又命骞文迅速解决掉想要逃离的郭敖部,然后即刻赶至飞霞峪。 对于石虎的声东击西,李峻早就有所准备。 当石虎领兵返回濮水北岸时,李峻便向守在兖州的各部发出了命令,全力围剿石虎,进行最后的绝杀。 陈大河所领的兵力不多,仅有不到一万五千人。 当石虎的四万兵马冲来后,守在飞霞峪的大武军卒毫无惧意,在陈大河的率领下勇猛地冲了上去,死死地拦住了石虎向东的路。 石赵军作困兽之斗,大武军则要扎紧牢笼,不放石虎向前一步,以至于这场拼杀异常地惨烈。 不到半个时辰,守在离狐城中的范越领兵增援而来,继而又有萧古、萧扬兄弟兵出鄄城,围向飞霞峪。 待到骞文领兵赶到时,李峻的大军亦是封住了石虎的退路,完全将石赵军围死在了飞霞峪。 “大河怎么样了?伤势重不重?”李峻大声地问着,快步地向营帐奔去。 “陈将军伤了一条手臂,已经止住血了,只是...”范越紧跟在李峻的身后,心情忐忑地回着话。 李峻没有停下脚步,口中怒骂道:“只是个屁,我问你话,你就他娘的给老子说紧要的,啰嗦什么?” 范越赶忙回道:“是,陈将军的右臂保不住了。” 李峻闻言,停了下来,转头望了一眼范越,继而快步地跑进了大帐。 “大河...大河,怎么样啦?” “庄主,大河不辱命,拦下了石虎,只是...以后不能使刀了,不能替庄主杀敌了。” 营帐内,混身是血的陈大河躺在简易的木床上,脸色惨白,却是笑望向李峻,眼眶湿红。 “妈的...”李峻骂了一句,蹲在陈大河的身侧,仔细地查看了一番,转头望向周信,想要得到一个最后的回答。 周信没有说话,只是伤感地点了一下头。 “大河,你可以练左手刀,也可以替我操练兵马,以后还有好多事情要你去做,没了一只手也照样是我的兄弟,是大武的将军。” 李峻说着,伸手在陈大河的脸上抹了一把,挤出一丝笑意:“洛阳的宫城里需要你来守着,这次回去后,你把家给我搬到宫城里,天天跟着我。” 最初,陈大河只是李家庄一名庄户的儿子,加入李家庄护卫队后,他便一直跟在李峻的身边。 其实,还有许多这样的人,只是有一些人死在了征途中,活下来的人则让李峻倍加珍惜。 因为,他们都是李峻的生死弟兄。 “庄主,大河谢您。” 陈大河听到李峻的话,看着李峻眼中的伤感,想要起身致谢,也想要宽慰一下动情的庄主。 “谢个屁,我带你们出来,就要护住你们,咱们这些弟兄说什么谢字。” 李峻再一次擦去了陈大河脸上的泪水,转头对周信吩咐道:“你给我照护好陈将军,李暄和刘熙去哪了?让他来照顾陈大河。” “爹,义父,孩儿在。”听到李峻的问话,守在帐外的李暄和刘熙赶忙跑了进来。 第四百四十二章:势已尽,莫强求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李峻拉过李暄,让他守在陈大河的身侧,轻声道:“暄儿,看看大河叔,看看那些战死的将士们,没有他们的拼死杀敌,就没有咱们的大武,你要记住,你们所有的权利和富贵,都是叔辈们用命换来的,来之不易啊!” “庄主,您说得严重了,这是兄弟们应该做的事呀!少主年幼,您别和他说这些。”陈大河见状,急着想要起身,却被李峻伸手制止。 李暄也赶忙蹲下身子,扶住陈大河,轻声道:“大河叔,侄儿虽是年幼,却也懂得父辈们的不易,侄儿定会牢记爹爹的教诲,永不敢忘记叔辈与将士们的功勋。” 此次,李峻将洛阳城中的将官子弟带到了军中,也包括自己十龄的儿子,他就是要让这些孩子亲眼看看杀戮的残酷,也要让他们懂得什么叫珍惜。 天下不是一代人的天下,大武也不能仅靠李峻一人独撑百年,这需要后辈们来继承,更需要他们来维持这得之不易的安定。 继承者的心术不可缺,正确的心术则为天下太平的根本,而这个继承者不仅仅是指李暄,也包括刘熙、周信、傅伦、江惇这些年少之人。 他们有了正确的心术,才能报团在一起,才能将大武这架战车平稳地走下去,天下万民也才能活在一个太平的尘世中。 天下根本没有万世的太平,李峻也不敢奢望至此。 他只是希望自己眼见的这一代人能传承下去,能让他们的儿孙也知晓生存的不易,仅此而已。 李峻再作了一番叮嘱后,走出大帐时,发现范越正跪在帐外。 “你跪在这里做什么?”李峻在范越的头上扇了一巴掌,疑惑地问道。 范越低头道:“大将军,是属下没能护住陈将军,也是属下增援不及时,才让陈将军受此重伤,请大将军责罚。” 听到范越的话,李峻反应了过来,伸手拉起了他:“和你无关,是姐夫心急了,大河他们都是从李家庄出来的人,是姐夫的老兄弟啦!到如今,这样的兄弟失去了不少,姐夫愧对他们呀!” 范越跟在李峻的身边,没有说话,心中却是觉得亲切万分。 之前,范越在回话时,看到了李峻眼中的凶狠,那是一种想要杀人的狠绝,他真的吓坏了。 此刻,听到李峻的自称以及动情的话语,范越知道李峻想要杀的人不是自己,而是那些正被围死在飞霞峪的石赵军,还有那个石赵的皇帝。 “范越,你暂时领大河的兵马。” 向前走了几步,李峻转头嘱咐道:“不让你领兵,你姐总是说应该多让你历练,如今让你领兵了,你姐又整天担心地要命,你也小心点,别丢胳膊少腿的,我没法和你姐交代呀!” 范越咧嘴笑道:“姐夫,您放心,我保准好好的。” “放心个屁,你们哪个人让我放心啦!”李峻笑骂了一句,快步地向中军大帐走去。 ★★★ 飞霞峪内,赵国皇帝石虎坐在一块山石上,目光凶厉地望向左右。 此刻,飞霞峪东西走向的山路已经被堵死,南北两侧的山体陡峭,而且已经有大武军守在了半山腰处,卡住了容易攀爬的路。 当下,已经不是如何返回邺城重拾失地的问题,如何冲出飞霞峪,如何突破这如同牢笼的围困,才是石虎此刻最心急的事情。 之前,由邺城出兵的时候,石虎所想的事情只有如何屠尽洛阳城里的人,如何杀光大武军,应该将洛阳修建成怎样的陪都。 此时此刻,他在就不再做这些考虑,活下去才是他最真实的想法。 “郭敖和邓恒的兵马还没有聚过来吗?寻个高处望一望。”石虎站起身,吩咐了一句,朝着一处山崖下走去。 困在飞霞峪已经三日了,一无援兵,二缺军粮,四万兵马挤在这个山沟里,已经快要到粮绝的地步。 石虎希望郭敖和邓恒能在飞霞峪外攻击作围的大武军,只要包围圈有所松动,自己就能领兵冲出去,只要离开这个死地,一切都还有机会。 不过,石虎的希望终究也只是一个幻想。 李峻命人围住飞霞峪后,并没有全力进攻山沟里的石虎,而是利用三天的时间剿灭了郭敖和邓恒所领的三万石赵军,彻底断绝了石虎的盼头。 当飞霞峪外围的石赵军尽数被灭后,李峻发出了围杀石虎的军令。 最初,这场围杀并没有进入刀枪肉搏之态,而是进行了轮番的炮轰,青铜炮的炮弹几乎炸塌了半壁山体,大量的石赵军卒或是被炮弹炸死,或是被山石砸死,更多人则是手脚断裂,重伤连连。 之后,飞霞峪燃起了山火。 大火冲天,吞没了整片山体,浓烟中有惨烈的嚎叫声,也有一团团的火球冲出,继而又倒在了强弩中。 李峻不在意火势会蔓延到何处,只要能烧死飞霞峪里的石虎,即便烧了半个离狐县,他也不在乎。 两日后,一直围守的大武军冲进了火势渐退的山沟中。 他们要搜寻活着的人,也要杀死活着的人,不允许一名石赵军走出飞霞峪。 山沟内,有人还活着,赵国皇帝石虎就在其中。 不过,此刻的石虎面色黢黑,一身的战甲也被山火燎得破烂不堪,形若乞丐。 一排排的刀锋劈过,护在石虎身边的军卒越来越少,一具具尸体挡在他的周围,殷红的鲜血也将他脚下焦黑的山石涂染成了深红色。 石虎善战,性子也凶悍,可即便是最残忍的鬼王也有力竭之时,更何况他也并非是狰狞的鬼王。 “剁了他,除了那颗头外,其他的地方都给我剁烂了,野狗吃起来也方便。”骞文拎刀想要冲过去,却被李峻喊住,只好大吼地吩咐。 “大将军,就他那个德行也敢称帝,想着就来气。” 骞文走到李峻的身侧,拱手执礼后,仍旧气恼道:“莫说是他,就是那个石勒又算个什么东西?当年还不是一个和我绑在一起的奴隶,竟也敢在庄主面前自命天子。” 李峻翻身下马,笑道:“皇帝轮流做,你有本事的话,也可以自称大行天子呀!” 骞文忙摆手笑道:“大将军,您又说笑属下了,这天下今后就是您的,要是您不在了,那就是我那侄儿少主的,骞文就是护着大武的刀,谁敢觊觎大武的天下,我就砍死他。” 王瑚笑骂道:“骞老二,你他娘的就会胡说八道,李二郎怎么就不在了?你是不是巴不得没人管你呀?” 骞文一怔,咧嘴笑道:“口误,口误,我就是想说那个意思,可没有诅咒庄主呀!” 这边的一众人在说笑,而不远处的一群人在拼杀。 最终,石虎跪在了地上。 他本想站着杀到死,可是两腿被砍断了大筋,无法站立,只能跪了下来。 一把斩风刀凌空而下,带离了他那硕大的头颅,狰狞之色依旧停留在脸上,滚落在地时也未曾消退。 范越拎起石虎的脑袋,厌恶地瞥了一眼,来到了李峻的身前:“大将军,属下要把这颗脑袋送给陈大哥,这是他的功劳,可以吗?” 李峻点了点头,赞许地笑了笑,继而又高声地命令道:“传令下去,封山再搜寻一日,明日午时返回濮阳城,三日后兵进邺城。” ★★★ 魏郡,邺城。 当下,在大武军的全面攻击下,石赵的兵马只剩下了邺城可守,而石赵的帝国也只剩下了这一座都城。 石宣,石虎次子,母为杜氏。 原皇太子石邃叛乱被杀后,河间王石宣被封为皇太子,掌东宫诸多事宜。 若依史书记载,石宣也会如同石邃一样,没能落个好下场,全家老少都会被石虎杀个干净。 不过,那是另一个时空的史书,而在这个时空里,石虎战死在飞霞峪,石韬也并非死于石宣之手,而是被李瑰砍了脑袋,石宣自然就不会被其父石虎所杀。 此刻,石宣正守在邺城内,孤立无援的他也陷入了极度的恐慌中。 凌霄观,位于皇城的后宫,因其所在的地势高,并且建筑的高度远超宫城的其他楼阁,大有触天之势,故此称为凌霄观。 当年,石宣初为太子,以祈于山川之名而游猎,乘大辂,羽葆华盖,建天子旌旗,戍卒十八万出金明门。 石虎从凌霄观中见此情景,曾笑道:“我家父子如此,自非天崩地陷,当复何愁!  但抱子弄孙,是为乐耳。” 那时,石虎觉得不会有天崩地裂,自然也想不到会有今日的惨败,故此才会说出当复何愁的话。 石虎死了,即便有了忧愁也是一个死人的遗愁。 不过,此刻站在凌霄观中的石宣却是心焦如焚,惊惧万分。 凌霄观的视野极佳,他看到了围杀而来的大武军,却看不到增援邺城的兵马,曾经由此杀出的十五万大军更是连个影子都没有。 眼下,守在邺城中的兵力约三万,若是再算上城中的青壮,至少也能凑上五六万人。若是就兵力的数量而言,这些人可以坚守邺城月余。 然而,石宣已经不敢有这样的自信。 他听说了大武军攻城的方式,那不是寻常的战力,完全是一种天威,他无法想象大武军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力量。 莫非大武军真的有神相助?难道李峻真的是天命之子? 紫陌宫,国师佛图澄所造的生墓,今秋方才建成。 凌霄观上,被尊崇为神僧的佛图澄望着紫陌宫处的大火,以及那些奔行的大武军卒,不由地长叹了一声,默念了一句佛号。 佛法慈行天下,不及红尘万事空。 佛图澄跟随石勒,曾用佛法之义劝说石勒少生杀孽,他觉得这是一种修行,也是佛法下的慈怀众生。 然而,当他看着大武军杀入邺城时,突然觉得自己并未入道,所做的一切也并非是起源于佛心,只是凡心中的不忍,自己依旧身陷在万千的红尘中。 “国师,咱们...咱们怎么办呀?” 此刻,石宣没有了往日的飞扬跋扈,所谓的凶残在这一刻也荡然无存,眼神中除了惊恐外,再无其他的表情。 “太子,势已尽,莫强求,乞活吧!” 佛图澄说着,盘膝而坐,双手合十,缓缓地闭上了双眼。 外出旅游,暂停更新。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在此,向各位读者拜年了,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因为要陪着家人外出旅游,所以只能暂停更新,年后继续。《铜驼烟雨》外出旅游,暂停更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百四十三章:天下定,华武立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烟悉雨啸黍华生,宫阙簪裳旧帝京。若问古今兴废事,请君只看洛阳城。” 华武二年,天下大定,华夏疆域的汉人在遭受经年的战乱后,终于等来了祈盼已久的安稳,看到了盛世的初现。 夏初,武帝李峻昭告天下,华武的臣民只有族群之别,不得有胡汉之分,众生皆为华武朝的属民,汉人不得掠夺买卖夷族人口,夷族百姓与汉人同权。 诏令一出,四海之内的夷民感激涕零,也彻底放下了惶恐不安的心。 “陛下,幽州刺史上表,大武军已经收复高句丽人所占据的乐浪郡,如今的乐浪、玄菟、真番、临屯四郡皆为华武之疆域。” 紫竹台内,尚书令周靖望着天子李峻,笑着继续道:“陛下,楼船将军也在临海之处建造船坞,现已有大船入海,可供兵马渡海之用。” 李峻放下手中的奏折,笑道:“骞文和灌娘真是辛苦了,一个在陆路征伐,一个则在海上领兵,等那边彻底安定了,你找人替换一下灌娘,不能让人家夫妇总是聚少离多,否则灌娘要埋怨我这个兄长了。” 周靖笑道:“陛下,恐怕楼船将军不会埋怨,倒是骞文倒是牢骚满腹,他给臣的信中说,多月都见不到夫人,而且还说自己的夫人都被晒黑了。” “哈哈...”李峻笑了起来,点头道:“这个骞老二,当初就是他为灌娘请命,如今又埋怨起我来了。” “这样吧,过些时日,你将刘离夫妇调往幽州,由司马英槿替换灌娘,让骞文夫妇镇守冀州,如此也能离司州近一些。” 李峻将一份奏折拿在手中,继续道:“户部说冀北有了旱情,刘离也请朝廷拨调粮食赈灾,我已命裴松明从江南调集粮食,你这边尽快安排人手将赈灾粮送往冀北。” 李峻稍作思忖,吩咐道:“周靖,赈灾的事情还是交给太子府去做吧,你在旁做以监督,不要出了岔子。” 周靖点头笑道:“陛下,您放心吧!太子那边绝不会出差错,太子府可谓是人才济济,小辈们都在那里,而且还有鲁相坐镇,不亚于咱们当年的西府呀!” 当下,李峻虽然成为了一统天下的帝王,但他和臣属们的关系依旧如常。 故此,大家在李峻的面前也便没有过多的拘谨,言语上除了称呼有所改变,其他方面还是如往昔一样轻松。 “我也希望那些小辈们能和咱们当年一样,大家都能同心同德,何愁天下不太平呢?” 李峻笑着继续道:“让他们多去做些这样的事情,如此也能知道太平之下也有疾苦,也更需努力做事,可别一个个都成了洛阳城中的纨绔,那就让咱们太寒心啦!” 君臣二人正说着话,中书侍郎周信引领着太尉郭诵走了进来,郭诵先向李峻执礼,随后与周靖打了招呼。 周信则向天子行礼后,冲着父亲周靖作揖道:“爹,您老人家万安。” 周靖虎着脸道:“不懂规矩,在天子的面前,胡乱喊什么?朝规礼制都白学了吗?” 不等周信认错,郭诵笑着解围道:“老周,你看看,人家孩子唤你一声爹,怎么还出错了吗?在天子的面前,你就不是他爹啦?” 李峻亦是笑道:“子恒,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天子面前无亲情吗?我倒觉得周信没有做错,无论何时都应该把家人放在第一位。” 周靖瞪了一眼儿子,却也是笑着点头称是。 李峻望着周信,笑道:“你在紫竹台也有不少时间了,鲁相昨日还和我提及你,想让你出去历练一番。” 说着,李峻对郭诵道:“郭太尉,你安排一下,把这个小子送远一点的州郡领兵,学过了医术的仁,也该多见识一下杀伐的狠,如此方能成材。” 郭诵点了一下头,冲着周靖笑了笑,回道:“陛下,那只能让他去并州北了,现如今就那边还能有些战事。” 李峻想了想,望着周信:“也好,你到雁门郡任太守,替朝廷拓疆两年,若是没有功勋,就别想回来了。” 听到天子的如此安排,周靖虽然知晓其中的不易,却也为儿子能有领兵历练的机会感到高兴。 周信亦是兴奋地跪地执礼:“陛下,臣领旨,臣必当为我朝开疆扩土,固守边境。” 如今,华武朝的疆域内已是安定,可用兵的地方少之又少,凭战功获恩赏也便成为了难事。 李峻把这个机会给了自己的小妹夫,也相当于把这个加官进爵的机会给了周家。故此,周靖也赶忙跪了下来,执礼谢恩。 “起来吧,这里又不是太极殿,别老是跪来跪去的,看着都累。” 李峻站起身,伸展了一下手臂,对郭诵道:“各州守将的轮换有了决议吗?” 郭诵将一份奏折呈给李峻,点头道:“陛下,名单和官职都商议妥当,等您批阅后,便可由兵部下发。” 李峻看了一眼奏折,转头对周信吩咐道:“命辅阁大臣们到东堂议政,大家一同商讨轮调事宜。” 当下,李峻的华武朝依旧保持了西府时的习惯,每临大事都会召集核心人员进行商讨解决。 李峻极少会对国事采用天子独断的方式,那样不明智,也会在疏忽中犯错。 国事无小错,一旦出现了纰漏,必然会将小错逐级放大,最终将会演变为大的失政,而这共商共议的机制则会将错误降到最低。 兵者,立国之根本,护国之利器。 然而,每件事物都有其相反性,根本和利器不加以约束的话也会成为祸患,成为反噬自身的凶器。 暂且不论帝王之术,李峻觉得未雨绸缪是必须要做的事情,就治国而言,人情与人性需要一个完善的制度来束缚,如此才能让华武朝走向一个良性的循环。 立国之后,李峻将大武军权收拢到了兵部,同时也将兵力分为了东西南北中五大属区。 镇东将军游子远、镇西将军谢艾、镇南将军傅伦,以及镇北将军骞文各领四方兵马,而在他们之上,则有李瑰,郭方,穆君逸和骞韬对四名将军进行辖治。 司州作为帝都的所在,兵马大权由司州刺史赵固统辖,其上则为太子府,太子李暄拥有调动司州兵马的权利。 不过,这些分散下去的兵权会逐级收拢到兵部,而兵部的掌辖权在郭诵的手中,郭诵则直接听命于天子李峻。 故此,李峻通过各级的权利分散,牢牢地掌控了大武军的兵权,将整个天下握在了手中。 统兵之将的轮调是一种制度,也是防范朝廷对某些势力的失控。 对此,大家都是心知肚明,也都觉得这项制度很有必要,没有人会因为所控地域的调换而心生不满。 ★★★ 暮色渐起,洛阳城的家户中升起袅袅炊烟,夏风掠过城池的上空,将白色的炊烟散成一缕缕的丝线,送到了多彩的霞光中。 李峻忙碌的一整天,到此时才算是得了闲,他缓步走出紫竹台,朝着离紫竹台不远的中军府走去。 大武中军即为皇城的禁军,由中领军陈大河掌兵,归属武妃李秀辖治。 看到天子驾到,中军府门前的军卒在跪拜的同时,紧忙地想要命人入府通报,却被李峻笑着挥手制止。 中军府衙的庭院中,赤裸上身的陈大河正在练着左手刀,虽然显得少了些凌厉之势,可刀法却也是日益娴熟起来。 “大河,你就歇一会吧,如今你都是大将军啦!还哪里会让你用刀呀!整天地练,咋还想着去拼命呀?” 说话的是一名妇人,怀中抱着一个孩提之龄的小女孩,小女孩正吱吱呀呀地伸出小胖手,想让正在舞刀的爹爹抱一抱。 “你竟瞎说,大将军咋啦?就不要用刀了吗?” 陈大河停下了刀势,接过丫鬟递来的方巾,擦了一擦脸上的汗水,单手抱过小女儿,继续道:“咱是陛下的大将军,就必须要能用刀,一旦有事,咱也必须要替陛下去拼命,过去在庄子就是如此,如今住进了皇城,你咋就变了心不成?” 妇人夺过陈大河手中的小女孩,替陈大河擦拭着身上的汗水,笑道:“俺哪里变了心呀?这辈子都没想过会当大将军夫人,更是打死也不敢想能住在皇城里,是少庄主给了咱们这个福分,报恩还来不及,咋还能变心呢!” “你这婆娘,别再喊少庄主啦!”陈大河逗弄着小女儿,就势在妇人的身上摸了一下,笑道:“现在是华武朝了,少庄主也是天子啦!别瞎喊,乱了规矩。” 妇人抬腿踢了陈大河一脚,笑骂道:“你这个不知羞的粗汉子,当了大将军也不老实,娃子还在呢,也不怕人家笑话!你是不是在外边摸女人摸习惯啦?” 妇人的话音未落,李峻大笑地走了过来:“哎呀,翠云弟妹,你家大河也就敢与你不老实,哪敢对别人动手动脚呀!” 说着,李峻抱过小女孩,笑着继续道:“他要敢惹你生气,你就去告诉三夫人,让她砍了大河的另一支手。” 翠云忙着想要见礼,却被李峻伸手扶住。 “陛下,咱家这点事哪能去麻烦武妃呢?妾身自己动手就行啦!”翠云说着,得意地瞪了陈大河一眼。 一切都没有变,朝堂上的君臣没有变,华武朝的女人们也没有变。 她们依旧以皇后裴璎马首是瞻,以武妃李秀为撑腰人,凡是府中有个大事小情,都会跑到后宫叽叽喳喳地商量一番,讨个主意来对付自家的男人。 有时候,李峻觉得自己住的地方并非是皇宫,而依旧是坪乡,或是南郑城。 自己也并非是掌控天下的皇帝,除了更换了称谓外,自己还是那个少庄主,也还是那个让人想要亲近的大将军。 他喜欢这样的感觉,不喜欢那种高高在上,让人不敢相望的君王之尊。 陈大河忙乱地穿好衣衫,执礼问道:“陛下,您怎么过来啦?是有旨意要交给属下吗?” 李峻亲了一下怀中的小女娃,笑道:“没事,我就是路过进来看看。” 说着,李峻望着陈大河的妻,笑道:“弟妹,去弄些酒菜,晚饭就在你家吃了,让人去喊郭诵他们也过来,大家喝点酒,闲扯一番。” 至尊的天子到自己家喝酒,陈大河虽然不感到意外,可翠云还是觉得惊喜万分,赶忙命下人去准备,同时也让人去太尉府请郭诵。 第四百四十四章:父子交心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芳华园,落霞台。 入夜,落霞台内烛火通明,七八个女子正在欢声笑语,更是在把盏畅饮。 不过,羊献容并没未饮酒,只是喝着刚榨出来番瓜汁,跟着大家一同说笑。 因为,她有了身孕,不准饮酒,这是李峻千叮咛万嘱咐的事情,可谓是最严厉的圣旨。 “华妃娘娘,公主来了,正在园门处候着呢。” 一名女侍走进落霞台,先是给皇后和其他皇妃见礼后,轻声地向羊献容通禀。 “英槿来了,怎么不直接进来呀?”羊献容迟疑地问了一句,随后也便想到了...... 她心里其实还是很开心很感动的,但还是要故作生气,是想让许惜年以后别这样。 那个沙化异能在林风这边经过的时候,林风甚至都已经周围刮起了沙尘暴一样。 走了一路了,都没有碰到合适的下手对象,现在终于碰到了,怎么可能会放过。 随着他的采矿船距离鹰隼号越来越近,贺英脸上也逐渐露出笑意。 王浩心里面也狠狠地一跳,一种特别的感觉传来,脸色有些发烧。 几乎所有的异能兽都被林风一扫而空,这种高光时刻他可是想要在体验一次。 墨寒生目光灼灼,恨不得在墙上开出一个洞,将李红梅掳到自己房间来。 轩辕灵儿回过神,这次她不再有任何保留,体内灵气疯涌而出,一把拔出银枪,纵身一跃三米多高,随后一枪斩下。 王浩心疼坏了,急忙抱着她不停的安慰,眼神冰冷的看向了张晨。 而这边,萧敬城从地上爬了起来,他低头看了眼手中黑刃钢刀,刀刃上已布满裂纹。 “看来还是来硬的,比较管用!”白衣至尊暗暗点头,但是心里也不禁在暗暗苦笑,寻思不是说这些机械师都是威武不能屈的吗?怎么自己才动手杀掉了一个,剩下的人就全都变的这么乖了!? 临近新年,微博上的事情显得比较琐碎和分散,春节、加班、年终奖,买票、相亲、办年货。 这几天,铁血镇内人头攒动,摩肩擦踵,络绎不绝。大部分都是前来进行晋院大比的学员考生,也有少数陪伴他们过来的导师和家属。 面对这汹涌而来的天河冲击,破军怒喝一声,无边波涛在他的身后翻腾,魂力爆裂,就看到他刹那间化拳为掌,一掌拍出,如云海波涛,刚中带柔,柔中带刚,似撕天排云,力贯千钧,若排山倒海,遮天蔽日。 “午时已到,斩!”监斩官一声令下,那蒙面黄衣人便举起了手中长刀,手起刀落,一腔鲜血洒在地面,一颗头颅圆睁着双目骨碌碌的滚将下来。 毕竟场上两人的状态给人的感觉都不像是筋疲力竭的感觉。事关到晋院大比的四强资格,就这么容易放弃。 “或许在你们的心中,只是把他们当作是和白银城水泉一般的普通建筑物,但是我要告诉你们的是,这些防御塔也是怪物,只不过是因为我们和他们同数一个阵营,所以这些防御塔不会对他们进行攻击罢了。”长歌接着说道。 作为雷电本源的魂修,对于学会了噬雷术的噬雷体,他本能的就充满了忌惮。 一条由金石铸成的巨大柱子上面挂着几个金环,金环连着几条大铁链。 虽然这次战役因为牵涉到了贾珉这个敏感人物,人们不愿意公开谈论此事,但是,在私下里,还是不可避免地要谈到这件事。 身下的坐骑也不敢往前走了,麦凯门骑在马上,就那么呆呆地立在四道江的中央。 虽然范巴斯滕在飞机上就已经向球员们灌输了“我们就是来砸场子的”这样的信息,但当这些年轻人来到马德里之后,主教练的谆谆教导立刻被他们抛诸脑后。 第四百四十五章:华武的未来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华武六年,天下昌平。 无战事民安,民安则人丁兴旺,在朝廷诸多举措的推动下,原本几近荒芜的洛阳又恢复了曾经的繁华,甚至还远远超过了以往的鼎盛之时。 由于洛阳城的人口过于密集,整座城池不得不在原有的基础上向外扩建,最初的东西二市不仅扩大了规模,而且还在城南新建了一座南市。 南市周长十一里,通十二门,其内一百二十行,三千余肆,甍宇齐平,遥望如一。 大市内的榆柳交荫,通渠相注,市内有商铺四百余家,重楼延阁,互相临...... 姜澜和姬青都没有意见,于是他们就先把奇迹放到一边,继续正常的建设。 且被养炼过后的尸人,修为越高,尸毒越强,筑基期的尸人所有的尸毒,足以让一名凝丹修士毙命。 地藏深渊是因为上古阴司崩塌,深渊底部镇压了一尊古魔,寂尘渊的背景如何他不清楚,但跟地藏深渊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她的手还下意识没出息地抓着他的迷彩服,指尖能清晰地透过衣服感应到他身体的温度,炙热的,滚烫的,肌肉线条流畅,那心口的位置,更是一下一下强有力地跳动着。 不过看容华的样子,并非不懂他的意思,只是不想和他合作才装作不懂。 “了解一下具体的情况,让叔叔入土为安。”谭奕拍了拍他肩膀。 如果知道谭亦的身份,姚伯寅还会让姚维栩娶谭青岚这个残废吗?真是天大的笑话。 现在的他,可能只会输给柯洁,除此之外,已经没有任何职业棋手是姜澜的对手。 这一眼,毫无杀伤力,也毫无威震力,倒是惹得精分的炎云爽朗一笑,俊态横生。 薛永楼之前只是红了眼眶,这一次,眼泪都掉下来了,什么都还没说,医生就说了“节哀顺变”四个字。 我回答了一声,然后走了进去。里面的光线很是昏暗,不知道为什么,连窗帘都没有拉起来。 跟这么强大的人合作,根本就是不需要考虑的,不管怎么算,对他来说都是有好无坏的。 可是还没等她靠近飘窗就突然感觉喉头一紧,有什么东西将自己给勒住了。 “没关系,不管最后结果如何,我都支持你。对了,你要筹集善款的话,有什么计划和安排吗?”君璞玉问。 “老大,今天收成,拿出来看看有什么好东西。”饭团手里拿着一个兔子腿,满嘴流油的说道。 几人都是大佬中的大佬,王凡虽然目前只是战力榜第十,但他的潜力,众人都是有目共睹。 绝代剑者满脸羞红的把自己关在房门里,任由外面的英俊少年长跪不起。 所有人都看向他,此人号称【牛魔者】,一身铜皮铁骨不说,更是力大无穷,也是一个喜欢生撕人的存在,在华夏异能界,目前生撕了99位强大的异人,闯下赫赫凶名。 他必须要想一个完全的说辞,既能说服艾随心相信,又不违背自己诚实的做人标准。 他不由的看向九皇子,但回想刚刚白绫飞舞,感觉又不像是他,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刚刚出手的是白棠。 这股气场之强大,居然令得项凌羽头顶上的天空乌云聚拢,天地变色,狂暴的王气如同怒龙般盘旋在其周身,尤其在他的掌间,一道细微的气旋缓缓形成,下一刻竟是蓝光闪烁,一道毁灭性的力量波动弥漫开来。 离城五里,丁一命全军驻足,各军务必擦亮盔甲,整理仪容,以最饱满姿态进入京城!张辽、魏续、黄忠、赵云等诸将把盔甲兵器擦了又擦,兴奋得红光满面。 第四百四十六章:曾经的少年郎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华武八年,太子临朝,总揽朝政。 扬州,钱唐县。 钱唐县,始建于秦朝, 秦一统六国后,在灵隐山麓设县治,称钱唐,属会稽郡。 新莽时期,钱唐县一度改为泉亭县,东汉复置钱唐县,属吴郡。 在此期间,钱唐县的农田水利兴修初具规模,并从巨石山至万松青山修筑了第一条海塘,由此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内湖,名为钱唐湖。 李峻来到钱唐县后,改钱唐县为临江郡,后废郡为州,下辖钱唐、余杭、富阳、盐官、于潜、武康六县,州治钱唐。 之后,李峻命...... 张天养喷出一口鲜血,整个身体倒飞了出去,落下之前,通天‘棒’在地面上划出一道沟壑,这才止住自己的后落势头。 闪电般举起手中风杀剑,一道金黑‘色’光芒在达摩舍利中间闪过。那两滴金黄‘色’液体已然消失不见。 我心中一动,我们岂不也算是他口中的“居心叵测之人”?只不过我们现在还没有露出端倪,八贤王并不知道罢了。 姜老汉简直看傻了,赶紧跟儿子老伴又一次跪倒,“上仙来了,上仙来了。”陈缘等赶紧搀扶起来。 陆敏挣脱了他的手,将他扶起,拍打他的后背,一口水从嘴里吐出。 诚如王爷心中所想,那些爵位贵族自有人表率之后,纷纷表示愿意参加此赌约。没有办法,现在的位置太有‘诱’‘惑’力了,为了保持住,他们只有跟王爷绑在一个战车上,才能获得这些东西。 那时,陈风还不相信。直到这时,他才对剑灵这句话深信不疑。虽然还不知道,前方究竟有什么危险在等着他,但是陈风很明白,前方一定会有让他陷入危险境地的事物存在。 喵罗德的声音听起来很欢乐,轻松,就好似他刚才一直在将笑话,现在嘴里还带着笑话留下的笑意。 看到罗恩起身,围在四周看戏的人们不自觉的散开了一些,但却并没有离开,似乎他们想看看罗恩接下来的反应。 凛海两眼迷茫,看看如画,又看看喵妹,最后眼睛落在五盒身上,半天不说话。 温少新来到这金陵城,正好需要拜会易家,也就趁着这次机会,一并前去。 宋苗苗她睡得迷迷糊糊的,听到院子有声响,就起来看看是不是姐夫回来了。 程想默默的点点头,确实,这个年代,没有摄像头,没有天网,人脸识别等技术。 只不过,这些年因为帮助贾家,一直入不敷出,所以手中的钱就没有那么多了。 天行上初中的事情,程想和周天磊一直没有忽视过,毕业之前,就已经在城里托人打听了,由于参加竞赛的事,周天行在市里的各个初中间略有名气,看过这次的考试成绩之后,二中表示,随时可以接收。 不知道是不是将男主奉为神明,亦或简单的只是没有脱离剧情人物的人设,恶劣得不得了。 鱼竿弯曲程度不大,这让赵志国知道咬钩的并不是大鱼,自然也就用不着遛鱼了。 他一身价格不菲的深色高定西装,衬衫扣子一丝不苟地系到最顶端,领口卡着精致的领带结。 不过按照时间来算,陈安估计这人很有可能没有逃出这个商场的范围,于是在确定楼顶上没有其他的线索之后,便直接从顶楼下来,准备在这商场中找一找可疑的人。 “那我就不客气了。”顾正云走过来,查看一个个空间戒指,最终挑了一些自己可以用到的东西拿走。 当二人再次出现的时候,已经是在一处布满了玄奥符号的黑色空间中。 (大结局):人生百年终是客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入夜,李峻斜躺在厚实的宽椅上,望着躺着木榻上翠烟,牵起她的手,轻声地说道:“今天,郭方他们来了,我们又喝了酒,很高兴呀!” 翠烟努力地撑起了身子,下了木榻,跪坐在李峻的身前,笑道:“夫君,妾身看他们也都老了,以前都是英姿勃发的将军,如今都老啦!” “是呀,都老啦!”李峻拉着翠烟,将她扶到宽椅上,搂住了她病弱的身子:“你那时候还是个小丫头,如今也都花发如雪,他们都比你大,如何能不老呢?” 翠烟紧搂住李峻,...... “其实,我刚才就想给你说,我今天想去神农殿的。”依谣说着。 之后出现的昊天明更是熟悉了,竟然是刘芸。刘芸也是报过名的,之后就在曼波雅的设计部做零工。现在模特大赛开始了,她也是抽出时间才来的吧。 如果,素材不够,他可以帮忙,作为下一任火影的培养对象,猿飞日斩表示不介意将办公室里的水晶球借给志村阳,并且教导他学会如何使用望远镜之术。 她脸蛋儿红红道:“谢谢你,陆少曦。”同时在心里补充了句,其实这次出来见不见到“哥哥”已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见到了你。 夏院长放下茶杯,目光落在陆少曦旁边的秦如绚身上。见屏幕中的秦如绚满脸淡定,夏院长便笑了起来。 所以宋明庭一早便将其召唤出来,藏于海面之下,他这样做倒不是料准了血影宗的人会来偷袭,只是以防万一而已,没想到还真派上了用场。 待琅琊回过神来,地上那具尸体已经苍白如纸,面部肌肉急剧萎缩,一道道皱纹爬满了他的脸颊。琅琊再次出手阻止漪灵,只是这次漪灵早有防备。她左手一挥就挡下了琅琊,趁着空隙,她就飞速地跑出了农户家。 而就在刚才,秦云岳还是在林飞帮助下,成功挽回了一亿的损失,而且又以二百万低价赌涨了一块水种翡翠上档绿水。 “嘭”的一声,两人的两只右拳就对撞在了一起,众人感觉船都轻微的晃动了一下。之后两人的身体就像是定格在了那里一样。 几发冰刀打在八卦剑上面,爆发出一阵剧烈水雾,却没有拦住八卦剑。 随着陆凉一点点深入,愈发感觉被牵扯进入一个荒唐的弥天阴谋之中。 詹英虽然自信,但现在还不知道周末的水平到底怎么样,也不敢多让,便说了一个比较保守的数字。 再后来,九景之变爆发,余琛入侵九景洲,张百忍察觉到异常,开始布局。 那毫光顶端,生着一枚苍白的人头,脑袋后面长了一对儿翅膀,看起来可笑得很。 带着这样的问题,佟悦颜直接背过了身去,直到方逸靠近还一副不想搭理的样子。 而周然这边,在四周全是金属墙壁的长方体大场地上等待片刻,终于看到了一名名工作人员带着精灵鱼贯而入。 等陈婉茹离开后,何大花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唯一能做的就是给周瑟瑟留下空间和时间,她带着孩子们去自家了。 若非当时摩柯佛自西而来,将其镇压,恐怕还真就让他得逞了去。 从开始的第六考,到现在的第七考,几乎都是用各种方式去达成处决千仞雪的目的,而这次的第七考更甚。 可当宁柠想要抓住这一点灵光的时候,它又突然消失不见,无影无踪。 而徐佐言也在门开的那一刻,看见了里面的叶凯成,心里一松的同时又是一紧,因为他看见了叶凯成白色的衬衫上那晃眼的血迹,惊呼了一声,急忙跑了过去查看。 完结感言 - 铜驼烟雨 - 过往不算 一本书,一个故事,写到此刻到了终结。 正如文章中所说的一样,人生在世皆有遗憾,过往在创作这本书的过程中也有诸多的憾事。 最初,这本书想要延展出更多的情节,最初的过往也在用心地勾画着脑中所想,努力地想要写出更好的故事来。 可惜,过往的笔力有限,真的无法达到更好,只能勉强地坚持下来,完成这部处女作。 写了一本书,得到了诸多读者的支持。 在这里,过往对读者们深表歉意,让你们破费了。 写一本书,过往也认识了许多为了一......《铜驼烟雨》完结感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