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缘起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三月春归,正是耕作的好时候。 初初寅时,云漠就扛了锄头拎着干粮,出发去田垄间耕种去了。 “忙完这些活计,你也歇一会。” 云漠回头对女儿嘱咐道。 女儿云锦瑟是睿云坊数一数二的绣娘,近些日子接了佃主李家的私活,除去平日里在绣房点卯,晚间也不得休息。 云锦瑟油灯下的脸忽明忽暗,随着灯花一闪一闪。平日里,她并不舍得点这样金贵的物什,只是眼看着工期就要到了,再不抓紧,就该贻误了。 “知道了,爹。” 少女的脸上斑驳着红色,本是清丽的五官,因这丑陋的印记,一下子显得可怖起来。她手上刺绣的动作未停,对自家爹爹露出一个明朗的笑来。 自十岁,不慎烫伤之后,她的脸上就留下了这样蜈蚣似的伤痕。她本是姿容上佳的女童,如今长成了,确是让人取笑的丑女,云漠心中说不出的难受。 父女二人又闲话了几句,云漠这才晃晃悠悠地走了。 此时正是好时辰,路上三三两两都是去田间干活的庄稼人,有相熟的老友,见云漠来了,忙招呼他跟上。 一日之间,最闲适的光景莫过于此时了。 稻花蛙鸣中,悠然话丰年。 “这个月主家的租子又涨了,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 众人叹道,“希望今年的收成好些。” “收成好些有什么用,要看主家剩多少给咱们。” 他们所在的这处庄子,名叫江渡村,因靠近湘湖,土地肥沃,是难得的鱼米富饶之地。而此处,也正是临城首富李德贵家的田产。 “这扒皮家的坏事做尽,难怪生出的女儿那样的德行。” 有佃户不满李德贵,口不择言的说道。 云漠知他说的是主家李府的二小姐思华,相貌奇丑,又为人刻薄。去岁交粮,不知怎的派这小姐来收租,硬是活生生将他们的利钱改到了三分,惹得众人大为不悦。 若是今年再如此,只能想法子去别地赁田了。 老友捅了捅说话的人,示意他云漠的脸色不佳。怕他疑心自己指桑骂槐,忙解释道,“咱锦瑟丫头可不一样,那心善着哩,这才是好人家的姑娘。” 锦瑟从小在庄户上长大,为人和善,性子最是温润。虽是乡野间长大的姑娘,却自己上进,去城里学了一手好的绣活。乡亲间说起来,也都是溢美之词。只是提到长相,就都摇头唏嘘不已。 想到自己闺女都十八岁了,还未出嫁。而邻居家的女儿,同样的年纪,孩子都满地跑了,云漠就忍不住摇头。 “我倒是羡慕你们家小秋,能嫁得好夫婿才是一生的福气。” 被夸赞的小秋爹爹知道云漠心中所苦,忙劝道,“儿女自有儿女的缘法,不必太心急。” 不知自己已成为话题中心的云锦瑟,为自己的虎头鞋刺下最后一针,揉了揉眼睛,看着已日上三竿,忙用红布,将肚兜等物收拾好,准备送去李家。 这是李府的二小姐李思华,命人叫她做的。李府喜得孙儿,今岁还破天荒地发了开工的利是,一桩喜事,这庄子上人尽皆知。 锦瑟一手女红做得好,在临城也是数一数二的。知自家有这么一个佃农的女儿,不用白不用,于是李家二小姐洋洋洒洒写了单子列明条款,要她半月之内完工,送到李府,以作她小侄子的百日贺礼。 这么多的东西,除去丝线布料,也值得李家小姐许诺的三两银子了。想着连日的辛苦,终于就要有了回报,云锦瑟高兴地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今日她特地向绣房告了假,想着早一日送去,也算了却了这桩差事,也省的夜长梦多。 都说这李府的二小姐是出了名的夜叉,她虽接了这桩活计,心里却着实有几分忐忑。又悬心不得小姐欢喜,吃了瓜落,又忧虑办不好差事,连累爹爹的名声。 总之这一路行来,眉头深锁,片刻不得喘息。 此时的李府,早已张灯结彩,初初洋溢着新生之喜。连婢女小厮们,腰间都系着红腰带,别提有多喜庆了。 锦瑟禀了门房,在偏门处等着,不一会就来了个婢女,梳着双鬟髻,穿着一身鹅黄的衣裙,身材瘦削,似是弱柳扶风地款款行来。 她拿眼睛打量了一下锦瑟,似乎是嫌她脏了自己眼睛一样,就立马挪开了目光。 “你就是送东西的绣娘?” 锦瑟行了个礼,点头应是。 这婢女名叫春喜,本是李二小姐的贴身女使。如今因阖府上下都忙着小少爷的生辰,只得差使她过来跑腿,心中本就存了几分怨气。此刻动作上也带了几分粗蛮,一把夺过包袱,来回翻看了几眼,便扭头要走。 锦瑟急了,忙拉住她,露出讨好的笑来。 “这位姐姐,不知工钱......” “瞧你这小气样,我们二小姐还能少了你的不成,总该给主子过过目吧!“ 春喜声音尖细,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儿似得。 “是是是,是小女粗鄙了,还请姐姐替我在二小姐面前美言几句。” 见那婢女说得理直气壮,云锦瑟想也是这么回事,于是只好一顿赔笑,全当自己小气。 春喜倒是一点也不客气,昂着头,哼了一声,趾高气扬地走了。 许是明日便是正宴了,此刻偏门进出不断,络绎不绝,皆是些送蔬果、绸布、粮酒之物的店家。眼看着门房送往迎来,云锦瑟起先还饶有兴致,可等着等着,竟是足足大半个时辰过去,也不见回转的人影,她心中不免有些着急。 —————————— 那厢二小姐李思华接了春喜递过来的包袱,用食指翻了翻,一脸嫌弃道: “还说是睿云坊出来的手艺,没瞧出什么不一样的。” 说着她鼻头一皱,脸上米粒大的痦子也跟着抖了抖。 ”拿我那金丝木匣子装了,送去给那贱人去,就说是请睿云坊的睿云姑姑绣的,可别给我办砸了。“ 睿云坊的睿云姑姑,所做的绣品,千金难求。李思华这般以次充好,倒是一点都不怕被拆穿了。 春喜素来知道她的脾性,只点头应是,捧了下去。 片刻功夫,又回转来,还捧了一片金叶子,回禀道,”大少奶奶见了很欢喜,还赏了奴婢一片金叶子呢,说谢二小姐费心了。“ 李思华看着那金灿灿的颜色,心中很是不忿,连个婢女都能赏片金叶子,她这个小姑送了礼倒是什么也没见着,连带着看春喜也不顺眼起来。 春喜心中高兴,终于想起门口的云锦瑟。 “绣娘还在门口等着二小姐赏赐呢。” “还要赏赐?!” 李思华一双二白眼忍不住一翻,“你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要你教我做事?” 说着竟头也不回地走了,临走倒是没忘将春喜的金叶子夺去。 第二章 难为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云锦瑟不知其中缘由,苦苦等了半日,心下也渐渐发凉,当初来时的惴惴不安,此刻被无限放大,霎时急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素来知道这李二小姐蛮横,莫不是连这几个针黹银子也要昧下? 这可不行,云锦瑟来回打转,跟热锅上的蚂蚁似得。 单说那金丝银线,本就花费了上年的存银,又为了体面,挑选的都是上好的云缎。拼着赏赐钱不要,也不该折进去啊。 见她实在可怜,门房终于松口再去问问,不过眨眼功夫,又苦着脸回来了。 “别提了,连累我也挨那母老虎一身骂。” 听得这话,云锦瑟泪都快下来。临城人淳朴,千百年也才出一个李思华,如今她也是长了见识。 “这可怎么办才好,我全家的吃食钱都贴进去了,这李府可不能这样欺我们平头老百姓呀!” 她索性心一横,脸皮也不要了,当街一坐,就要学那泼妇骂街的做派。 随着云锦瑟这一声哭嚎,本就是熙攘攘的人群,此刻终于有脚步顿住。来往的人纷纷窃窃私语起来,有生来爱看热闹的,忙拉住锦瑟,询问是怎么回事,锦瑟忙一五一十地说了。 “要我说,你去找大少奶奶才是正经的。” “这临城谁人不知李二小姐出了名的泼皮,也是你胆子大,同她做生意。” ...... 原来众人皆知,这李府的二小姐是个不受宠的,在家中也没什么银钱使,又惯会借着李家的名头赊账赖账,上当者众,皆都是苦不堪言。 这大少奶奶就不一样了,正正经经县令家的小姐,为了名声面子,也不会做这等事。 云锦瑟谢过出主意的婆子,恳请她带自己进去,见一见大少奶奶。 “大娘放心,我必不会拖累你。” 说着将手中剩的一角银子塞在那婆子手中,婆子推了推,终究还是没忍住得那白来的好处,应下了。 “你这么光着手进去可不成,身上可还有什么值钱的物件?” 锦瑟不解,但还是在身上上下摸索了一遍,总算是寻出一小块指头大的玉扣子来。 玉不是什么好玉,本是做绣活时多出来的边角料。 “待会就说这是绣活上少的物件,咱找个借口去说道。” 锦瑟点头应是,“都听您的。” 婆子拿着对牌,领着锦瑟进了二门里。 此处正是小姐太太们的所在,比外头又雅致了许多,垂花拱门,画廊连柱,看得锦瑟目不暇接。 婆子姓莫,本是临城傲来酒肆的当家掌柜,今日也是为了李府小公子的百岁宴而来,为李府送酒的。她向来最为热心,因此街坊们都爱去她那里喝酒,渐渐地,这生意也就越做越大,在临城也是小有名气。 等到了主人院门外,莫婆子让锦瑟在门外先等着。 不过几句话的功夫,有婢女打了帘子来请,说是大少奶奶让她进去。 进到里间,锦瑟只觉扑鼻而来一阵幽香,很是心旷神怡。 “这就是我那闺女了,本是想来给奶奶道喜,东西不知被哪位姑娘拿了去,又找不到人,急的直哭,让奶奶见笑了。” 莫婆子堆着笑,扭捏地坐在脚踏上。见锦瑟进来,忙起身拉她过来。 大少奶奶陈氏,斜坐在锦缎铺就的软榻上,她一双含烟眉精致雅极,脸上敷着细细的香粉,一身金丝云纹的月白衣裙,衬得周身的气派,让人望之生畏。 陈氏出身高门,大宅院里的腌臜事见得多了,眉头一皱便知这其中必有蹊跷——怎会好好地送东西,会找不到人?又央一个送酒的婆子来禀她?她心间纵使是万般疑窦,脸上却不动声色,只点了点头。 莫婆子见状,用胳膊杵了杵锦瑟的身子,示意她拿出东西来。 “给奶奶绣的五蝠肚兜上,本是有一枚玉扣,小女手艺不精,送进门之后才发现竟然不慎脱落了,这才央求大娘带我进来,生怕因小女惊扰了小少爷的福气。” 陈氏心中一咯噔,想到先前春喜一脸谄媚送来的贺礼,不正是那五蝠肚兜? 明白了原委,陈氏登时怒火中生,脸上差点没绷住。好个李思华!说什么睿云姑姑的手艺,感情又是坑蒙拐骗来的! 但是碍于外人的面子,她又不好当即发作,于是说道,“既如此,去补了来。” 陈氏发话,立刻有婢女领着锦瑟去了里间。 这枚玉扣,本是多出来的,如今要纫上去,也并非什么难事。 锦瑟才坐定,那厢婢女就问,“看姑娘的手艺,跟睿云坊的竟差不离呢。” 锦瑟心知她是受陈氏的意来探一探虚实,“不瞒姐姐,小女本是睿云坊的绣娘,名为锦瑟,因家父赁了贵府的田,去岁结识了二小姐,她这才命我为小公子送生辰礼来,说好三两银子的报酬。” “许是贵人多忘事,小女等了足足半日,也不见二小姐派人送银钱来,这才厚着脸皮央求莫大娘求见大少奶奶。” 锦瑟说话间,就将那玉扣嵌在了肚兜上,画龙点睛,惹得女婢一阵赞叹,“当真是好手艺”。 待回到陈氏处,锦瑟这才发现莫婆子已经走了。 陈氏得了婢女的回禀,又看了看她绣的玉扣,果真是惟妙惟肖,不输睿云姑姑的活计。 “奴婢看她丝毫不避讳,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均是坦坦荡荡,不似讹银子的。” “且奴婢大胆查问了门房和二小姐身边的春喜,确是如这绣娘所说,是二小姐有意为之。” 陈氏捏着那肚兜的手,只觉得心中怒火烧得又旺了几分,想着那绣娘还在门外,只得暂且忍住。 “原是我们家做的不周到,让睿云坊见笑了,他日见了姑姑,必当好好赔罪。” 陈氏说着,让婢女递过一红布包着的物什。 锦瑟接过,掂了掂分量,心中大喜,笑道,“大少奶奶仁厚,没有怪罪小女唐突,谢大少奶奶赏。” 说着便忙不迭退下了,生怕再有什么变故。 ———————————— 那厢大少爷李思风巡完铺子,正带了陈氏最爱的糕点来讨好她,不想才进了院子劈头盖脸就挨一顿臭骂。 “好啊!这就是你那好妹妹给我备下的大礼!” 说话间,陈氏指着自家夫君一阵叫骂,杯碟碗盏应声而碎。 李思风没缘由挨了一顿呲,又不知何解。心头有火发不出来,气得直打转。 立刻有陈氏的贴身婢女俯身过来,将今日的事情学给他听,他这才恍然大悟。 陈氏见他面色不佳,又添了一把火。 ”不看你我的面子,好歹也是你儿子的百岁,这做姑姑的,送个礼居然还要巧取豪夺,真是好门风。“ 说着竟要抱着儿子回娘家,说什么不能跟这样教养的姑姑住在一起,将来必定走不了仕途,无法光耀李家的门楣云云。 李思风头一遭当爹,如今最宝贝的就是这大儿子子玉了。自然是一千一万个不肯让她们家去的,更何况还有老丈人这座大山压着,这要是气鼓鼓地回去了,可还了得?于是忙拉住她好一顿安抚。 第三章 惩罚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赶紧,拿我的家伙来!“ 李思风一阵怒吼,身边的小厮忙不迭地从廊下拿出一二尺长的荆条来递给他。 “我这就去给你出这个气,叫她以后不敢再在你太岁娘娘头上动土。” 他一把按住陈氏,声音之大,振聋发聩。 说着便一阵风似地走了。 “奶奶这又是何苦?惹得大爷心中对你也是不快。” 贴身婢女柳心捧了水,过来伺候陈氏洗漱,见她心中仍是郁结,忙劝解道。 陈氏望着李思风远去的背影,嘴角带笑。 “自古姑嫂间多是不合,我入门之前是不信的,想着做一个好嫂嫂,可是她是怎么对我的?” “扎小人咒我、给哥哥送美人膈应我、在公婆面前诋毁我,万般我都忍了,那是我大度,如今我不忍了,那是为了我玉儿。” 柳心低头掩住自己的神色,心中一叹,碰上这样的小姑,寻常人都是不死也要脱层皮,也亏得是大少奶奶福泽深厚。有娘家,有儿子,自己又有心思,这才抗了下来,但凡是一个蠢笨的,早就过不下去了,遑论今日的锦上繁华似的日子。 只是,再繁花似锦的日子,终会有烈火烹油的一天呢。 那厢李思华正在房内翻找自己明日宴席上穿的衣衫,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被李思风身边的小厮抓到了祠堂跟前。 高堂之上,赫然是李德贵和夫人白氏。 ”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你自己,就你这模样,能嫁出去?少不得我养着你一辈子,你还这样作践你嫂子,作践你侄子?!“ 李思华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李思风一脚踢倒在地。 “丑就算了,你还蠢,坑蒙拐骗,还叫人寻上门来,打你兄嫂的脸!” “我们李家是短了你银子还是缺了你吃食?要这样报复我?” 外表看上去温文尔雅的李家大公子李思风,此刻完全不同于在妻子面前的儒雅,变得暴厉恣睢起来。 二尺长的荆条,几棍下去,李思华早已奄奄一息,纵使她早已跪地求饶,仍旧免不了这一顿收拾。 一旁的高堂上坐着的李德贵和白氏,此刻竟然跟看戏似的,仿佛李思华全然不是自己亲生的骨血般,丝毫不关心自己这唯一的女儿的死活。 见李思风怒气发泄地差不多了,白氏嘬了一口已经凉透的茶,劝道。 ”行了,你那娘子也是个怪会煽风点火的,别打死了,请大夫还花钱呢。“ “早点歇着,明日还得宴请宾客,回去仔细伺候好你娘子,省的她当着亲家说出什么来。” 李德贵轻飘飘地补充道。 他向来不爱管这些事,但是耐不住儿子来请,无奈这才过来。 “长兄如父,下次你教训她,不必请我们来。” 说着,又补充了一句,言语间道不尽的冷漠。 这时白氏有些嗔怪,看着地上的李思华,”啧“了一声。 李思华模糊着血色的双眼,心中有些触动,她以为娘亲终于心疼自己了,可未成想,下一句话,又重新让她回到地狱。 ”瞅瞅你这拳头,下次可不许这样了,叫小厮动手就好了。“ “快去洗洗,当心吓着我的乖孙。” 原来,这话是对着李思风说的。 白氏说着,竟亲亲热热地挽着李思风,一行三人扬长而去。 李思华躺在祠堂冷冰冰的砖石上,如一具毫无生气的尸体,身体上的疼痛早已麻痹,可心上的伤口却怎么都愈合不了。 难道就因为我丑,你们就能这样对我吗?我丑!不也是你们生的!我丑! 陈氏,你给我等着!都怪你,凭什么都是女人,你就是如珍如宝,你就是掌上明珠。我定要让你尝尝我今日的苦楚! 愤怒的火焰燃上了她的眸子,仿佛是一只受伤的小兽,终于找到了发泄的出口。 可这发泄的对象,似乎是找错了。 ———————— 出了李府的大门,锦瑟这才喘了一口大气。 打开红绸布,又掂了掂,虽说早知道是三两足银,但此时真真切切地拿在手上,才发觉得来不易。 ”这李府的大少奶奶真是大好人。“ 锦瑟薄唇微翘,一双眸子在月辉的照映下,显得格外清澈。又想到莫大娘的相助,少不得在城西寻到她家的酒肆,打了一坛酒,给爹爹拎回去。 只是此去却没有见到莫婆子,于是她只得托伙计转达谢意,这才离去。 手中有了银钱,自然是底气十足,于是锦瑟雇了辆牛车回家,也享享清福。平日一个时辰的脚程,如今居然半个时辰不到就到村口了。 到了村口,宽宽的官道渐渐变成了杂草丛生、尘土漫天的小道。再往里,牛车就不让进了,于是锦瑟只好村口处下了车。 走到自家田间的地垄上时,锦瑟习惯性地望了望。这个时辰,爹爹应该早就回家歇息了吧。只是她今日迟迟未归,不知道他是否仍在等。 正想着,忽见田间一处黑影浮动。 锦瑟虽然在乡野间长成,胆子较旁人大些,但这月黑风高地,仍旧忍不住害怕。这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锦鸡,又像是野猪 ”救、救我、我......“ 细细弱弱的声音从隐秘处传来,似乎是受了重伤的样子。 纵然是伴着阵阵蛙鸣,锦瑟仍能够清晰地分辨出—— 那是男子低沉而虚弱的声音。 她突然想到,去岁为了抓田鼠,放过捕兽夹在地头,平日里爹爹他们都会避开。莫不是这人想要作恶,反被误伤? 锦瑟迟疑间,只见那黑影已一动不动,也不出声了,她这才大着胆子循着声音找了过去,上前一看,总算是在杂草丛生之地找到了人影,只是他呼吸减渐弱,莫不是快死了? 救?还是不救呢? 这个念头一出,她心中就有些唾弃自己。 云锦瑟呀云锦瑟,平日里你总说,日行一善,必有福报。今日怎地犹豫起来了?就算他是十恶不赦之人,也自有老天和官府来罚他,如今单单叫你碰上了,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人死吧。 想着,终究还是没忍心,摸索着搀起了那黑影。 这一搀,锦瑟才知道何谓男女有别,男子的身形看着瘦削,实则无比沉重,大山似的压得她喘不过气。 勉强走了几步,她实在是乏力,无法只得先将他安置在路边,回家去取爹爹拉谷草用的车。 第四章 救人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到了家中,仍不见云漠的身影,她心中不禁有些奇怪,但也只当是他去哪家叔叔家吃酒去了,不甚在意。 此时已是黄昏渐落,朦朦胧胧看不清路,锦瑟推着车显然有些吃力。 纵然是有了工具协助,这一来一回,也足足小半个时辰过去了。 家中没有空余的房间,锦瑟想了想,只得在后屋的柴房中临时用稻草铺出一个床来,先将人安置好。 月光透过柴房的缝隙,照在地上那团黑黝黝的暗影上,看着毫无声息,甚是可怜。 她本想着歇一口气,但又怕歇着的这会功夫,人就没了。既然救人就要就到底,不然死在自家柴房不是更有理说不清了。于是只得强忍着身体的疲累,去前院寻来茶水,药材,干净的纱布等物,这个时辰,城中早已宵禁,请大夫显然是不能的,只能自己尽力而为。 本想替男子包扎一番,又不妨被那伤口的惊人之处吓了一大跳。这人不知是招惹了什么是非,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从左肩一直延伸到胸前。她只好先替他擦干净伤口的血渍,用了些寻常的止血药替男子敷上。 想着他那衣衫已经破烂不堪,又寻了云漠的几件闲置的旧衣,犹豫了许久,还是没下得去手帮他换上。 云锦瑟虽说是乡野间长大的女子,但也是待嫁的黄花闺女。冷不防要对着一个裸着上半身的成年男子,少说有些拘谨。 于是只得将那衣衫盖在男子的身上。 锦瑟的手碰到那男子时,忍不住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 还好,还活着。 前后折腾了一阵,天色也渐渐发白了,锦瑟一时不察,竟就这样在一堆柴禾间睡着了。 等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 糟了! 绣房每日卯时上工,如今必定是晚了。 锦瑟一个激灵,连梳洗都来不及,忙撒开脚丫子就一阵狂奔。 此时她没有注意到的是,躺在她身后的男子,此时正慢慢睁开了眼睛。 ———————— 紧赶慢赶,终究是没有赶上睿云姑姑清点人数的时辰。 锦瑟悄悄从后门而入,企图混入绣娘中。岂料睿云姑姑眼尖,一下就抓住了她。 “从今日起,不必来了。” 睿云姑姑向来不苟言笑,如今这幅模样,更是冷冰冰地,让人生畏。 “姑姑,饶了我这回吧!” 锦瑟犹如晴天霹雳,不知是委屈更多,还是震惊更多,一下跌坐在地。她自十二岁起便在睿云坊,睿云姑姑待她,虽不十分亲昵,但在她心中,对方早已是她娘亲般的存在,如今实在不敢相信姑姑因此就让她走人。 ”你们不必求情。“ 睿云姑姑不为所动,又大声向坊中众人道。 ”我在这里重申一遍,我睿云坊,不允许绣娘打着我的招牌,去干些见不得人的事情。“ 说着,便扔出一块小小的婴孩肚兜。 锦瑟一见那肚兜,心下一沉,噗通一声就跪下了。 ”天地明镜,我并没有打着姑姑的旗号,我父乃是李家的佃农,李家小公子百岁,二小姐命我赶制,我这才应允,并不曾打着睿云坊的旗号招摇。“ 说着便一个响头接一个响头地磕在了青石的地上。 真疼啊,但是再疼,又怎么比得过这被人冤解的心痛呢。 ”那我且问你。“ 睿云姑姑冷眼看着,不为所动。 ”二小姐可知你是睿云坊的绣娘?“ ”是。“ 锦瑟抬起头,眼中含泪。 ”你可收了他们家的银钱?“ ”是。“ ”你可用了睿云坊的时兴样式?“ ”是。“ 随着这一声声的”是“,锦瑟终于瘫坐在地,无话可说。 ”既如此,便走吧。“ 她从未曾想过,有一天离开,会是以这样的方式,这样的场景下,离开这绣房。 素来与她交好的姐妹,只一个劲的低着头,并不敢看她的眼睛。 罢了罢了,本就是我错了。 锦瑟流着泪,心中万念杂陈。对着睿云姑姑,又默默磕了三个头,”一日为师,终生不忘,愿日后姑姑身体安康,万事顺遂。“ 她知道,自己此时的样子,必然是极丑的,可仍旧是忍不住,涕泗横流。 等到出了睿云坊的大门,她这才发现,自己的布鞋早已因赶路时的磕碰而破了一个大洞,露出的脚趾上,赫然几个水泡,可她也不觉得疼。只是一味地走着,走着,似乎是麻木了。 ”锦瑟!锦瑟!“ 身后传来了高高低低的呼喊声,锦瑟迟钝了片刻,这才回过头来。 原来是素日里和她最要好的绣娘蝶衣,”这是你在绣房的东西,姑姑让我交给你。“ “还有这个月的月钱,姑姑说,虽然没有做满一个月,但是是她不要你的,所以给你补足了。” ”你别怪姑姑心狠,实在是你不知,昨日那李家大少奶奶亲自上门问罪,说你假借睿云坊的名声到处招摇撞骗,勒索钱财。你知道的,她父亲是县令,若是姑姑不处置你,那你就只能等着被抓去见官了。“ 蝶衣的话,更加让锦瑟震惊。 ”为何?她李家就如此霸道?为何!明明是她们说好的,明明是李二小姐应允我的,三两银子,难道我不能去讨要?蝶衣,这世道竟是这样的,我今日才知!“ 蝶衣看她伤心,忙抚了抚她的背,安慰道,”你素来不问世事,不知这李家人是最重面子的,昨日是不是城西的莫婆子领你去讨银子的?“ ”你可知,你人还没出李府,临城就传开了,说李家大少奶奶昧人家绣娘的银子,她气不过,这才上门报复。“ 锦瑟大惊,”终究是我不对?竟是我不对!“ 说着便有些癫狂的样子。 蝶衣见她一时心气难平,也只好叫了辆牛车,送她回去。 临别时,锦瑟扶着栏杆,忍不住又落泪了,“替我谢谢姑姑吧”。 今日一别,怕是相逢陌路了。 浑浑噩噩走进家中,锦瑟这才渐渐神色清明起来。 院子里空荡荡的,打开房门,堂屋里的粗瓷碗,还留着她昨天早上喝剩下半口水。 爹爹,竟是一整日都没有归家。 这时她已经顾不得什么伤心了,忙跑出去田间去问。众人皆是摇头,欲言又止,指了指庄头家。 锦瑟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一路狂奔而去,这时身体上的疲累已经算不得什么了,最重要的是,一定要平安无事。 此刻,庄头家众人都在,好不热闹,庄头夫妇正讨论着被安置在客房的云漠。 第五章 受伤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你说他,既然做了李家的佃户,还想着挣主家的钱?闺女不懂事,也不兴教她的?这下好了,可别落下个残疾......” 庄头魏虎,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子,子承父业,做这个田庄的庄头已经十年有余,什么样的风浪没有见过。独独昨日,可算是把他吓着了。 大少爷身边的小厮,叫冬生的,带着四个大汉。二话不说,拖走了正在田间拢草的云漠。不过一炷香不到的功夫,人就浑身是血地被扔到了他面前。 一同扔过来的,还有几个铜子。 “大少爷赏的,就当谢他家姑娘了。” 冬生趾高气昂的声音,历历在耳。 他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还是他婆娘知道锦瑟丫头揽了给主家做针线的活计,寻摸着肯定是这茬子事,才让他小心闭嘴,以免吃了瓜落。 怎么办?人躺着有进气没出气的,肯定是不能挪动的,没办法只能先安置在他家—谁让云漠死拽着他,不让他送回家去,说是担心女儿知晓。 只是,如今这样子,瞒得了几日? 正商量着,今日还是将云漠送回去,门外就传来了敲门声。 魏虎的小孙子开了门,见是锦瑟,忙牵着她去找她爹爹。魏虎一时拦不住,父女俩就这样猝不及防地见了面。 不过短短一日,再见竟都是如此狼狈。 锦瑟鞋跑丢了一只,脸上糊了一层又一层的,不知是汗是泪还是泥,衬得她那红色的伤疤倒是没那么明显了。 云漠呢,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腿上不知是折了还是怎的,使不上劲。 一见自家爹爹如今的样子,锦瑟忍不住又大哭起来。 ”这又是为何,怎会如此了?“ 魏虎有心委婉些告知她,不防自己那小孙子是个浑不知事的,又听墙角知道了这前因后果,一时跟竹筒倒豆子似得,一字不落地学给了锦瑟听。 得知前因,锦瑟一时怔愣住,深恨自己莽撞,连累爹爹如此,又恨李家霸道蛮横,居然如此狠戾。一时之间,气上心头,竟吐出一口鲜血。 “锦瑟,锦瑟!这是怎么地了?” 云漠见她吐血,想过去看看,又浑身不能动弹,也是疼得龇牙咧嘴。 好在大夫还未走,忙拉过来为锦瑟把脉,只说是气急攻心,服药便可,众人这才放下心来。 辞别了魏虎夫妇,锦瑟强撑着身体的不适,寻了几个叔伯,包了银子央他们将云漠抬回了家。 她素来要强,从小不肯让云漠替她操心半分,此刻也是强忍着不愿在他面前流泪。 只是如今倒好,一方窄窄的院落,加上那陌生人,竟一下子多了三个伤者。 云漠忧心着锦瑟,又要上工,又要照料她,着实不行。只叫她不必管自己,使些银子请邻居大娘帮忙来做饭便可。 “我如今辞了绣房的差事,你不必担忧。” 云漠躺在榻上,有些吃惊,“你一向不是最爱这个,可是因为李家的事?” “你不是一向不爱我干这个,叫我早些嫁人吗?如今我辞了差事,该高兴才是。” 可眼角眉稍,却分明不是高兴的样子。 云漠有心劝解她两句,见她不愿多说,终究是忍住了。 待到晚饭收拾妥当,锦瑟这才想起屋后还躺着一个,也不知醒了没有,于是拣出几个蒸好的包子并一壶茶水,前往柴房。 此时已经是戊时,不过短短一日,却翻天覆地。 黑衣男子此时仍旧熟睡着,就像清晨她刚离开时一样。 只是她没有注意到的是,原本盖着的衣服,如今端端正正地穿在了他的身上。 直到此时,锦瑟才有机会静下来细看清男子的脸。 轻轻拨开男子的额发,锦瑟不由惊叹,这是她力所能见的,最俊秀的模样了。 剑眉英挺,薄唇微张,一张脸犹如是刀削斧刻般,俊美异常。 这样的气度,这样的容貌,必不会是什么坏人吧。 ”这是哪家的公子,遇到了麻烦事吧。“ 锦瑟喃喃道。 ”你们这些公子小姐,向来都是最尊贵的。你看你,就算是被打落田间,光凭这十指纤长的样子,就知道是富家的儿郎。“ ”我们这些庄户上的蝼蚁,哪里能比得了呢,活该被轻贱就是,还妄想争什么呢。“ 锦瑟转头靠在门槛上,望着那弯明月,想着今日之事,忽然万般委屈涌上心头。 萧晟本就没有睡着,只是不知道如何应对他这救命恩人。此时听到她说话,终究是忍不住睁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女子纤细的背影。 独倚门槛,对月流珠,她露出柔美的半张脸,身形窈窕,气如兰雅,一瞬间,萧晟被这样的画面晃得有些头脑发晕。 这莫不是他画中的女子幻化作了人形? 就连这一身素衣,发髻松松挽就,一路下来流畅的线条,从下颌线一路蜿蜒至脖颈,都如此相似。她脖子的线条修长又迷人,真不知是什么样的美人,能有这样的风流。 可能是察觉到他的动静,锦瑟微微侧目。 “你醒了?” 萧晟微微一颤,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其实我醒的比你知道的要早一点。” 气氛略微有些尴尬,萧晟突然觉得很想抽自己一嘴巴。 “你在梦中有见到过我吗?” 这话说的,萧晟又想抽自己一嘴巴了。 “我梦到过。” 锦瑟听到这话,终究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仔细看看我,这模样,你若是梦中见过,该是一场噩梦才是。” “并不是,我曾梦中见到过一名女子,心向往之,于是想作画留住她的模样,只是画到脸时,却发现早已忘了她的模样,甚是可惜。” “不过如今见了你的模样,我倒是有几分记起来了。” 萧晟这话,说的发自肺腑,只是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对锦瑟动了心思。 “你不觉得我丑?” 锦瑟侧过另外半张狰狞的脸,故意凑在他的跟前。 萧晟略略有些被吓到,但仍旧强自镇定。 “人之美丑,并不在皮囊。” 萧晟正色道,“人之命,在人,不在贵贱。” 只是可惜了,若是没有这蜈蚣似的伤痕,该是何等的美人。他心下有些唏嘘,但也并不因此而对恩人另眼相看。 锦瑟听得这番话,点了点头,笑着又将包子向来身边推了推。 “你是第一个不因我的样貌取笑我的人,这顿饭就不收你钱啦。” 萧晟这才发觉自己饿了好几天,早已肚子空空,一见到吃的,马上饿虎扑食,狼吞虎咽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锦瑟觉得,男子莫名有些可爱。 第六章 媒人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茶足饭饱,萧晟这才想起自报家门。 “其实我不是本地人,姓萧单名一个晟字,我本是盛京人氏,来临城探访生母,不曾想却遇到了盗匪,被惦记上财物,这才被一路追杀至此。” 锦瑟有些惊讶于他的赤诚,“你就这样明明白白告诉我,不怕我也惦记你的财物?” “救人之人,怎会有恶心呢?” 萧晟的道理十分多,仿佛他又一个取之不尽的口袋,专门用来装这些道理似的。 “再说了,我都已经被抢光了,实在没什么可以给你的了。” 说着甩了甩他空空的衣袖,模样甚是好笑,惹得锦瑟也是噗呲笑出了声。 “那,你生母找到了吗?” “没有,可能是死了吧。不过,也不要紧,我养母对我也很好的,等我养好伤回去,一定要好好报答她。” 萧晟叹了口气,心下倒是坦然,“就是有些好奇,生下我,又抛弃我,我就想问问她,没有我,她是不是过上了自己想要的生活。” 锦瑟有些怔忪,突然想到了往事,“我娘亲也是如此,生下我,又抛弃了我,可我却没有你这样大度,我只愿她在痛苦和内疚中受尽折磨。” “她不会回来了,纵然你咒她骂她,或是思她念她,她也不会回来了。” 萧晟终于不再嬉笑,只喃喃地,望着那弯月亮,神色不明。 锦瑟突然有种轻松的感觉,不知为何,之前的压抑感一扫而空,仿佛有什么新生的力量,重新注入了她的心中似的。 一连数日,两人夜夜谈心,天南海北,奇花异草,世界之大,在萧晟的口中,都让她如此着迷。要是能去看看就好了,她心想,哪怕只一眼。 ———————— 话说那日李思华被打,如今已经整整十日了。 伤养的七七八八,就开始想整点什么幺蛾子。 ”春喜,前阵子你不是说你大哥杀了人,被放出来了?“ 春喜正是那日为难锦瑟的丫头,因金叶子被夺,一连数日,她都是恹恹的,但是碍于主家月钱丰厚,又不敢说什么。 冷不防听到自家小姐这一嗓子,春喜吓得一个激灵。 ”二小姐,可别乱说,我那大哥是误伤,县令大人都判了,是桩冤案!“ 春喜从小被卖进了李府,虽说是至亲骨肉,但她这大哥,除了问她要钱,向来没什么交集。此刻她生怕自己被连累,忙跪下磕头解释。 ”可别蒙我,别忘了大房那贱人的爹是谁。“ ”前阵子那贱人的爹,来我家说起了这桩官司,要不是你大哥上头有人,你以为能轻易放了他?“ 李思华心知其中的猫腻,什么冤案,分明就是故意杀人,靠杀人越货为生。 ”跟你大哥说,我要见他上面能谈生意的人,去吧。“ 说着,一向抠门的二小姐,从怀中掏出一个素银簪子,递给春喜。 春喜惶恐,向来知道二小姐这睚眦不让的脾性,也不去接,只说一定帮小姐办妥。 ———————— 云漠歇了几日,身上的伤好的七七八八起来。 想着女儿也不去绣房了,于是心中一直搁着的大事也被提上了日程,忙央着四邻介绍相看的。不过短短三日的功夫,锦瑟已经见了足足七八个男子了。 来人有村头打铁的郑麻子,人如其名,唯一的缺点是烂赌;有不惑之年想要纳妾的赵书生,心高气傲要陪嫁二十两银子供他赶考;有断了一条腿的程木匠,身强力壮的,就是有点爱打人...... 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那厢锦瑟正在后院和萧晟在说笑呢,云漠虎着嗓子在前院叫她去开门。 “别总跟那小子待在一起,他是盛京人,不可能留在咱们这穷乡僻壤的,爹不答应你嫁那么远。” 萧晟的事,锦瑟自然是如实告知自家爹爹了的。只是这嫁娶之事,就算她愿意,人家怎么肯。 我也配不上啊。 锦瑟叹了口气,可能只有在自己爹爹心中,她才是值得的吧。 锦瑟取下门栓,见门口站着的,正是她素日里最讨厌的—郑煤婆。别的媒婆也就罢了,至少还能给你找个差不离的。这个郑煤婆却是十里八乡有名的黑心户,专干些缺德事,因此最不受人待见。 云漠倒是欢喜的很,毕竟女儿家的事,他也不懂这些弯弯绕绕。此时正用门口的柳树枝当做拐杖,一瘸一拐地去迎。 ”今日又想将我卖给哪个老叟做苦工?“ 锦瑟丝毫一声好气都没有,直接扭脸就走。 郑煤婆倒是厚脸皮,顺着门缝就溜了进来。 ”这次真真是桩好姻缘,不然我可不会又舔着这张老脸上门的。“ 云漠忙问,是哪家的小子? 郑煤婆话还未说出口,只见那厢云锦瑟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把笤帚,对着她的脸就是一阵乱呼。 云漠有心阻止,可这二人你追我赶,实在让他不知从何下手。 “早年,你给我说亲,肺痨的、瘫痪的、断手断脚的,各个都说是好姻缘,怎的?你当我好欺负呢!” “今日不一样,是村头魏庄头家的二小子,人爹还救了你爹的命呢!” 听到魏庄头家的二小子,锦瑟总算停止了动作。倒是云漠不解,”他家二小子不是都去三年了吗?“ 锦瑟一声冷笑,”这是打着算盘让我嫁过去守活寡呢。“ ”闺女,这么好的姻缘,别人可是求都求不来,我是看在你爹的面上,好说歹说,才为你挣得的。“ ”魏庄头家,那可是咱们庄户里的这个。” 郑煤婆见他二人怔愣,忙眉飞色舞起来,竖了个大拇指。 “就算是冥婚,那也是你享福呀。” 说着又语重心长地一手拉住锦瑟的手,一手揩了揩眼角并不存在的泪。 “闺女,就你这样貌,也不该自恃过高了。” 云漠看着郑煤婆卖力表演的样子,忽然一把夺过锦瑟手中的扫把,直直地冲着她扫去。 “你滚!” “滚!” 郑煤婆堤防着锦瑟,并不曾对云漠有戒心。在她看来,云锦瑟嫁不出去,最头痛的是云漠,她这是为云漠解决麻烦来的。 不曾想,脑袋吃了一记瓜落,她顿时恼羞成怒起来,也不管什么钱不钱的事了。 “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的德行,再看看你闺女的德行,人李家二小姐,丑是丑了点吧,至少人家里有钱,趁手。你个老狗,有什么!” “就抱着你的丑闺女哭去吧!看将来有没有人给你送终!” 庄户人家骂街,再难听的话都有。可云漠嘴笨,只气的自己舌头打结,也不知如何分辨。 正骂的酣畅,不妨锦瑟不知从哪里抓了一手的尘土,扬了她一脸的灰,普天而来的异物,霎时呛得她发不出声来。 “还说不说?” 锦瑟一手抓着一把灰土,叉着腰居高临下地望着这小老婆子,威胁道。郑婆子见这爷俩硬骨头难啃,只得骂骂咧咧地走了,一扭脸,又不知钻到哪家院子里去祸害别人家闺女了。 第七章 离开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扬眉吐气了一把,回过头,锦瑟才发现,云漠居然倒在了地上。吓得锦瑟连忙将他扶起来,让他进房里躺着。 正要去给云漠拧个帕子擦擦手上的泥土,岂料对方抓住了她的手,牢牢地,像是做出了什么很重要的决定一样。 “以往爹总觉得,女子不嫁人,那就是不行,后半生都孤苦伶仃,爹闭眼了可怎么办。” 云漠的话说得有些语无伦次,但是锦瑟心中都知道,于是蹲下身来听他慢慢说。 “可能你和你娘一样,终究不是寻常女子。” 这是云漠第一次主动在她面前提起她的娘亲,锦瑟有些惊讶,但又怕追问惹他伤心,索性不说。 “既然你不愿嫁人,那爹也就不勉强你了,我的闺女,断没有给人轻视的说法,爹一定为你多多攒下银钱,包你下辈子无忧。” 锦瑟知道,对于一向古板的爹来说,能说出今日这般话,想必是受了那郑煤婆很大的刺激,于是含着泪点了点头。 “女儿一辈子都在爹身边,永远不离开你。” 父女二人贴首而泣,心从未如此近过。 ———————— 晚间,锦瑟将勇斗郑煤婆的事眉飞色舞地讲给萧晟听,却发现他半晌没有回应。 “锦瑟,我如今伤好了大半,也是时候走了。” 对方有些低落地说。 虽说知道他终有一日会离开,可锦瑟总觉得,不应该是今日。 “我养母就快生辰了,这次我不想错过。” “可是你的伤口还没有愈合,腿上也一瘸一拐的,再说了,万一再遇到盗匪可怎么办……” 锦瑟觉得,自己说话有些不过脑子,心里的话,就这样顺嘴流了出来。 萧晟笑了笑,知道她是不舍。 “终须一别的,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锦瑟沉默了,是啊,终须一别的。 那晚,两人难得相顾无言,就这样静静坐了半宿。 等到第二日清晨,锦瑟来送早饭时,这才发现,对方已经不辞而别了。 柴房的转角处,赫然放着几锭金子。 锦瑟笑了笑,还说自己被抢光了呢,真是胡诌。 终究是黄粱梦一场呢,锦瑟心中不免有些失落,怕是此生再不得相见了。 回到屋内,云漠见她失魂落魄,精神恹恹的,忙问怎么了,锦瑟如实告知,他终究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早走好,早走好,也省的女儿动些不该有的心思。 又听到那人留下这么大的几锭金子,云漠更有些不安。 “当初李家的差事,也是跟天上掉馅饼下来一样......” 锦瑟细想想确实如此,还不如破财免灾了。 “那就送去庙里供给菩萨吧,求菩萨保佑我们父女,下半生顺遂。” 也希望,他能得偿所愿,一路平安。 既如此打算了,锦瑟就当即就决定出发前往翠云庵,总得找些事情忙碌起来,才能掩盖心中那空落落的感觉。 翠云庵的师父们,年年都会来庄上义诊,云漠家里的药材、这次受伤服的补品,大多是她们赠与的。 锦瑟心中感念,横来之财,用了爹爹心中不安,还不如看淡些。 翠云庵距江渡村不过半个时辰的脚程,锦瑟小心用帕子将金锭包好,这才出发。 翠云庵的慈心师父得知锦瑟的来意,不禁大喜,要知庵中人口渐盛,银钱上早就有些吃紧,饶是如此,每年的花销还不小,于是忙去请住持来,以示郑重。 锦瑟又等了半刻,见住持慧云大师竟焚香以待,不由端正地回了礼。 “本是感念师父们往日的恩惠,住持不必如此。” 于是她细说了这笔意外之财的出处,表示愿意全数捐出,以作供奉。 ”既如此,明日巳时,还请姑娘移步翠云庵,必定物尽其用,不负姑娘所托。” 慧云大师细细看着她,欲言又止。 “不知大师还有何话,不妨直说。” 锦瑟倒是大度,慧云大师这才不避讳,细捏了捏她周身的骨头,又摇了摇头,脸色大变。 “我看姑娘贵气逼人,想来必是福泽深厚之人,但细为你摸骨,又不似,不知是否是贫尼老了,已参不准这命数。 锦瑟知道慧云大师最出名的便是这一手摸骨的绝活,见她如此,并不信以为真,笑道。 ”多谢大师的美意,可能天命自有变数,并不是大师不准,而是世事难料罢了。“ 说着,便告辞出门去了。 那厢慧云大师仍是不解,疑惑不已。 倒是慈心有意劝解,“想必是如云姑娘所说,自有变数呢”,慧云住持这才略略放下。 ———————— 畅音阁,本是临城的一处教坊,近些年被改作了酒肆。 平日里都是丝竹不断,酒香四溢,是临城最为鱼龙混杂之地。今日却有些许不同,太过静了。 一楼大堂仍是熙熙攘攘,但是楼梯转到二层,便一下子安静起来。 枭大站扶着楼梯的柱头,脚踏在最后一阶台阶上,大声对身边的喽啰春来道:”是这里了?“ ”是,我妹子说,这是单大买卖,她愿意出这个数。“ 说着,随之,春来比了个数,枭大这才骂骂咧咧地上了楼。 李思华推开厢房的窗户,向外看了看日头,已近晌午了,等的人还未来,不由有些不耐烦。随即便指着身边的春喜骂道,“叫你干点事都干不好,真是不知道我李家给你的月钱你都吃哪里去了!” 正生着气,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李思华赶紧掩了掩自己遮面的面纱,摆出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 “这是哪家的小姐,脾气这么大?快来让小爷瞧瞧!” 枭大门外听着这俏俏的女声,心神一荡,当是哪家的娇小姐发脾气,于是也不管什么雇主、佣金了,就想着先调笑一番。 待走近了一看,不由悔不当初。 女子虽是薄纱遮面,但五官依稀可见。枭大阅人无数,从未见过长相如此奇特之人。说她丑吧,其实眉眼间也是有些许可取之处的。但是,就是有一股违和感,他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加上脸上一颗米粒般的大痦子,真真是看得人倒胃口。 真想回去漱个口,再大“呸”三声。 不过既来之则安之,生意还是要做的。 “呵呵,您见谅,江湖中人。” 枭大见对方看着他脸色不悦,忙打着浑笑道。 “我不管你七的八的,再这幅色眯眯的样子,本姑娘挖了你的眼。”李思华怒道,她可是李家千金,岂是这些宵小之辈可以妄想的。 枭大看她眼神中的狠戾,终于知道自己刚见她时,一股浑身不自在的感觉是什么了。 明明是十七八岁的年纪,却阴暗深沉,周身弥漫着他们这些行走于暗夜之人才有的戾气。 第八章 谋划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给您赔不是了。“ 枭大仍是一脸很好说话的样子,点头哈腰,礼数周到。李思华见她认怂,也就不置可否。 倒是跟着的喽啰春来——也就是春喜她大哥,忍不住侧目了好几次。 ”按照规矩,这是定金,明日巳时,我亲自带她去翠云庵,办得干净一点。“ 说着,李思华对春喜眼神示意了一下,春喜忙怯生生地递上荷包,生怕慢了一步的模样,看得春喜心中很不是滋味。 ”您放心,干完这票,咱谁也不认识谁。“ 枭大结过春喜递来的荷包,掂了掂分量,满意地说道。 李思华见他这财迷的样子,不由鼻子里发出一声冷气,一刻也不愿意多待了。 ”嘁,这小娘们。还敢哼,真当老子好欺负的?” 枭大眼神顿时阴暗起来,眼珠也贼溜溜地转了起来,不知又在想什么歪主意。 春来跟着他多年,素来最知道他的心思,看着春喜的背影,心知明日事发她妹子肯定脱不了干系,忙求道。 春来他老子娘去得早,靠着妹子卖身,才有了自己今日,虽说平日里对她没有好颜色,但事到临头,还是脱不了骨肉亲情。 “我那妹子也是被胁迫这干这事的,如今我已是泥足深陷,还求大哥明日放过我妹子。” 说着便跪下来,“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 “好了!就冲你这份孝心,老子答应了。” 枭大哈哈笑道,似乎一切已尽捏在手心。 那厢李思华回到李家,早已过了午膳的时辰,见双亲兄长并没有等她回来一起用饭,只余一桌子残羹冷菜,不由有些气极。 “你还有胆甩脸子,自己瞎跑,吃饭不积极,能怪谁?” “要吃吃,不吃滚蛋。” 白氏和李思风几乎是同时开口,丝毫不客气。 李思华憋了一肚子气,又想到自己即将完成的大计划,立马变了一张脸,蹭到白氏身边,腆着脸,笑道。 “娘~明日我想和我嫂嫂一起去翠云庵上香,又怕她不肯,你帮我说说去呗。” 说着,又腻歪着撒了个娇。 白氏还未开口,李思风护妻心切,“腾”地站了起来,竟将手上那滚烫的茶水就往李思华身上泼。 李思华见惯了这样的场面,不慌不忙地躲开,却惹得白氏衣角上湿了一大块。 “这不是上次子玉百日,是我这姑姑的不是,想着给嫂嫂赔礼,于是今日特去翠云庵求住持给嫂子请了一尊送子观音,但是人师父说要正主去迎,才有诚心呢,必定心想事成。” 说着,便拿眼睛揶揄着李思风。 照理,哪有做小姑子管道哥嫂房里事的做法,但是李思华是谁,就是这样的恣意妄为,也不管别人的想法。 她心知自己哥哥自然是想要子嗣兴旺,又打着赔礼的名头,那陈氏向来虚伪,惯会做好人,必定不会拒绝她。因此,这事十拿九稳,定是能成。 果然,她哥哥听了这话,总算是露出笑意来,“整这些幺蛾子做什么,行了,念你有心,我回去问问你嫂嫂。” “得了,那我先谢谢兄长,一定要替我美言几句了。” 说起这二皮脸的功夫,李思华也是练就的炉火纯青。 可到了翌日,李思华却彻底笑不出来了。 “嫂嫂怎么地?是瞧不上我?” 原来早间去白氏房中请安,陈氏推说身体不适,就是不愿意挪窝。白氏虽说偏爱长子,但李思华毕竟是她身上下来的肉,都如此低姿态了,她却不依不饶,难免有些不喜。 陈氏见状,心知婆母心有芥蒂,于是附耳过去,婆媳俩嘀咕了几句。不过几句话的功夫,竟哄得白氏不由心花怒放,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 “既是如此,回去歇着要紧。” “思华啊,想必是你诚心所致,你嫂嫂这才这么快就又......待会我同你一起去请菩萨。真是大喜事啊,大喜事。” 说着便口中念念有词,要去更衣。 李思华一肚子的算计,临了胎死腹中,不由气不过。望着陈氏的背影,走个路还要人搀着,莫不是又有了? 呸,真是个浪蹄子,这才生下子玉多久,也不怕坏了身子。 转念又一想,坏了身子才好呢,看着李家还有没有她的立足之地。 ———————— 这厢锦瑟记着慧云住持的嘱托,一早便去了翠云庵。 路上,行人三三两两,不知何事,越靠近翠云庵,人就越多。她有些奇怪,忙拉住一个路过的大娘问,难道这都是去翠云庵的? 大娘笑道,“早市上翠云庵的小师父来说,今日庵里施福米,让我们都来沾沾福气。” 锦瑟这才明白,慧云大师所说的“物尽其用”是什么意思了,心中不由感叹了一番,果然是慧云大师,取之于人,用之于人。 “足足三日呢,你不是听到消息来的?” 锦瑟笑着摇了摇头,快到庵门口时,已是人头攒动,热闹不已。 此刻白氏和李思华也正在去往翠云庵的路上,翠云庵坐落在山腰上。越往上,越行路不畅,一行人只得在山脚就下了轿子,拾阶而上。 “怎么今日这么多人?” 白氏心中欢喜,想到李府又将添丁,本并不在意这些,只是人越来越多,惹得她有些疑惑。 李思华计划泡汤,还没来得及通知枭大,如今又是要假戏真做,扮姑嫂情深的戏码,去为她请菩萨,此刻简直是一股子火没处发。 “春喜,去打听看看是怎么回事?什么时候这翠云庵成了茶楼酒肆了,简直不知所谓。” 春喜被劈头盖脸一顿教训,忙跑去前方查探。 赶到庵门处,这才知晓是翠云庵今日派米,忙又回来禀告,一番折腾,累得她够呛,可就这,李思华还嫌她腿脚慢呢。 白氏得知派米,简直高兴地要蹦起来。 “你嫂子生子玉时,你爹就点了皇商。如今才想起来请菩萨,竟又赶上派福米,真是天大的福气,我李氏列祖列宗在上,说不定你兄长的机缘马上就到了呢。” 说着便拖着颤颤巍巍的脚步,一定要赶紧去请慧云大师,参详几句。 可谁知,李思华根本就没有跟住持说过要请菩萨这事,更别提今日又是庵内最为繁忙的时候,连扫洒的小比丘尼都被拉去派米了,这可怎生是好。 第九章 再会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还有娘跟你说,往后可不能对陈氏没个好脸色,这可是咱家的活菩萨哩!” 白氏直乐呵,往日里婆媳间的龃龉此刻也尽数随风而逝。 “我是你女儿还是她是,竟对个外人比对我都好。” 李思华边爬着台阶,边碎碎念起来。 白氏此时心情愉悦,难得同她好言好语起来,“我是你娘亲,自然是咱娘俩是一条心,但是你嫂子那可是官家小姐,可得罪不得,你也放聪明些,别总是蠢蠢笨笨的,跟她拧着来,能有什么好?” 说着用手直戳李思华的脑门。 待到进了山门,一行人由领路的婆子安置到了庵中的后厢房,说只等住持忙完这一阵,亲来接待。 李思华久催住持不至,又担心娘亲自去问,知晓她根本没来庵中为陈氏请菩萨之事,于是只得一边安抚白氏,自去庵门口寻住持。 这着急忙慌的样,惹得白氏疑窦丛生,要说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货,自己是最知道的。怎么可能就突然转了性子,贤良淑德起来。 都是千年的狐狸,白氏也不是好糊弄的,不然怎么能生出李思华这样的女儿。 李思华前脚刚后,后脚白氏就一个眼神,示意身边的嬷嬷将春喜拦住,阎王打架,小鬼遭殃。 ”你就照实说,二小姐又憋着什么坏水呢?“ 白氏将茶盏重重地一放,清脆地碰撞声,惊地春喜一哆嗦。 但说春喜也不是头一遭碰到这种事,当即就一个头碰在地上,竹筒倒豆子似得就说,”小姐说谎,并没有请菩萨,担心您知道,这才如此。“ 只是这话说一半留一半就是在乎事情的轻重了,实在是李思华为人太过刻薄,万一透漏了风声给夫人,她还能不能有命活着都是问题。 ”就这?“ 白氏不信,照李思华的脸皮,该不是就为这点小事胆战心惊的样子。 春喜思量着,小心开了口,”上次大少爷告诫过小姐,要她同大少奶奶好好相处......“ 所谓“告诫”,不过是白挨的打,长的记性。 看来是知道怕了,白氏这才放下心来,悠然饮茶。 ———————— 锦瑟此刻也早早到了庵门,众人熙熙攘攘,推着她往前。 恍惚间见住持也在,她忙行了礼。 住持见她被领米的人群挤得无法安生,笑道: “今日盛况皆源于姑娘,施人善缘,还请得人善意。” 说着,便请锦瑟进到派米的桌子后面,一同施米。 锦瑟心知,对于礼佛之人来说,没有什么比施人以善意,得之以善心之事更可贵的,深感慧云大师的智慧之处,于是也不推脱,亲手为众人派米。 一时间,认得不认得的百姓,纷纷对她侧目以待。 这厢李思华问了好些人,这才一路兜兜转转,找到庵中众比丘尼的方向。 “听说云家的丫头好福气,被慧云住持邀去派米了呢。” “咦,我竟是不知,吃了她派的米,会不会长红斑,瘆的慌。” “嘘,小心说话。慧云住持可不是那等有钱就能驱使的人,必是她有什么过人之处吧。” …… 李思华逆着人流而上,耳边满满的皆是“云”“丑女”“派米”这样的字眼,突然想起那日百日宴,正是这丫头的缘故,害她白得一顿打。 好呀,既然陈氏不在,先拿你出气也是可以的。 想着她便志得意满地推搡着众人往前走,趾高气昂,完全将请菩萨的事情抛在了脑后。 “哟,这就是大名鼎鼎的云姑娘啊。” 云锦瑟站在众比丘尼中间,一身月白的衣衫,上面还打着几个补丁。头发枯黄,虽是仔细梳理过,但那质地就像一捧乱草,堆在头顶,没什么发髻样。她似乎是有意遮一遮自己的丑,斜斜地梳了一缕发丝挡在额前,可就是这样,更加显得不伦不类起来。 “噗,哈哈哈,我还当是什么神仙一样的人物呢?原来是只猢狲啊,还是屁股长在了脸上的!” 这话说的粗俗,但又印着几分真,不明真相的听了,细眼一瞧,也确实是这么回事,于是哄笑声渐起,十分热闹。 锦瑟不知眼前这女子是谁,仿佛是跟她有仇似得。 只见对方一身桃红色的绫罗,脸上一抹薄纱,看不清面容。佩环叮当,看起来像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忽然,锦瑟脑中灵光一闪,这不是李家的二小姐吗? 去岁收租,她们也是见过的。 只是当时两人之间的距离,隔着十丈,如今真切的出现在眼前,她心中有些发慌,莫不是又想仗势欺人? “你这女子,说人家姑娘倒是有板有眼,不知自己是什么倾城人物?” 有好事之人,见李思华薄纱遮面,不禁调笑起来。 “哼,你是什么东西,也敢看我李家二小姐的脸?” 这一句出来,人群随即一阵短暂的静谧,随之而来的,是更大的哄笑声。 ”这不是王八说绿豆?谁嫌弃谁啊” “哈哈哈哈,真是现眼。” “我要是李老爷,真该去拜拜佛,有这样又缺德又蠢的女儿。” ...... 锦瑟见众人围攻李思华,不欲与她多纠缠,忙小声告辞,想借机开溜。 不料李思华向来是报复心思最重,见她要走,一把扯住了锦瑟的袖子,将她摔到了地上。 锦瑟向来力气大,李思华一个娇娇的深闺小姐,按理该扯不动她,许是不察,竟被她摔了个狗啃泥。众人纷纷避让,生怕被卷进这桩新闻里。 这下,李思华笑的更欢畅了,人群中随之也是一阵哄笑。 ”也不瞧瞧你什么样的身份,还敢来我李家门口闹事,也亏得我家中高堂大度,还给你银子。“ 说着,李思华向众人歪曲道。 ”这就是个讹人的刁民,前些日子,家中办酒,这人借故发难,说我家短了她银子,拦在客人面前诉冤。好好的喜事,硬是被她搅和黄了!“ ”可哪里是这样的,分明是她爹是我家佃户,她嫌我们家收的租子多,借故来闹事。可这又怎么说,租我家的地,还不让收租子,这是什么道理? ”慧云大师,怎么让这样的人来给百姓派米呢?这不是,让人折寿吗!“ 这话说的,字字是血,句句含泪。 领米的众人,虽说都是临城人,但江渡村上的事,知之甚少。见事主这样有理有据地诉苦,领福米的手顿时有些犹豫了。 慧云大师有心替锦瑟分辨,可众人听信了李思华的话,纷纷诘问她为何要害人,一时间分身乏术,自顾不暇。 李思华出了一口恶气,见锦瑟被众人挤兑地抬不起头来,心情顿时畅快了许多。 第十章 归来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身为女子,不懂女子的苦楚也就罢了,怎可以样貌取笑于人!” 随着一句沉稳地喝止,一双有力的手,从锦瑟背后将她托起。 那声音,是她所熟悉的,锦瑟心头一惊,又有些近乡情怯,不敢回头。平日里他大多是戏谑的,赤诚的,从未如此这般,带着几分怒火,衬着几分威严。 “怎么,还不敢看我不成?” 对方的气韵温温热热地洒在她耳后,锦瑟觉得,自己仿佛有种被烫熟了的感觉。 她伴着几声心头咚咚的声响,回头一望,果然是萧晟——不过须臾不见,他竟似老成了许多。 “你怎地?” 这样的情况下再见,只不知是尴尬多谢,还是惊喜多些,锦瑟想到自己如今的模样,竟有些在他面前抬不起头来。 男子面如温玉,剑眉星目,一身玄色的衣衫纤尘不染,似是谪仙下凡,清逸飘然。此时突然出现,在一群身着粗布麻衣之人中,显得如此鹤立鸡群,与众不同。周围之人,皆是自发地退后了几步,生怕沾染上些什么。 李思华看着来人,有些目眩。这样风华气度的男子,放在临城街上,多少人求之不得,如今竟护着一个丑女。顿时恼羞成怒的气涌上她的心头,嘴巴也不受控制起来。 “照公子这么说,是不以美丑娶妻咯?” 一时间,众人哪里还有什么心思看什么福米,纷纷交头接耳,小声嘀咕起这莫名的桃色八卦来。 “女子之美在于修容徳貌,在于礼仪举止,娶妻娶贤,纳妾纳色,小姐莫不是未曾读过女戒?” 萧晟娓娓道来的样子,和李思华尖酸刻薄的模样,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众人纷纷点头称是。 ”哼,说得这么好听,你敢娶这丑女吗?别都是说得一套一套,正人君子的样子......“ ”若是云姑娘愿意,在下是肯的。“ 李思华话还没说完,就被对方有力的言语打断。 锦瑟吃惊地看着男子,目光中的不可置信,甚至比李思华还要深重。萧晟见她吃惊,望着她的眼神,又深重的几分,郑重而沉稳地说道: ”云姑娘对在下有救命之恩,若是以身相许,也是可以的,此时在于云姑娘,而非在下。“ ”骗人!“ 李思华喃喃道,这是什么鬼?怎么什么好事都让这个丑女碰上了!那种在陈氏身上得不到宣泄的嫉妒感,一下子爆发出来。 陈氏倒罢了,好歹也是县令独女,身份尊贵,她认了。云锦瑟呢?是个什么玩意?一个佃农之女,本该被她踩在脚底下的泥,也配得上这样的福气? 李思华气极,作势就要去踢云锦瑟。 萧晟的侍从,名唤董礼,本是躲在人群中看热闹,此时见这女人跟急红了眼的兔子似的。于是二话不说食指一弹,将一颗小小的石子打在了对方的膝盖上。 李思华还未迈出去的一只脚,膝盖一软,就这样直直地趴在了萧晟的脚下。 面上的薄纱随着她的动作滑落,她的脸顿时无所遁形——鼻头上米粒大小的痦子,连嘴也是歪斜的,这五官,放在脸上就是一个横七竖八,半分美感也无,当真是有碍观瞻。 纵然是得知李家小姐是富家千金中难得的丑女,但她的模样一经揭露,还是惹得人啧啧议论。 从小到大,这样的异样目光和小声的嘀咕,李思华见到的太多了,只觉得恼怒异常。 “你们!都给我等着,还派什么福米,今年都别想从我李家买盐了!” 李家去年点了皇商,正式负责起临城的盐差,可谓是风光无限。但众人听得此话,只当她恼羞成怒,哄笑更盛。毕竟有钱不挣,当李老爷是傻子不成? “都给本小姐让开!不然我挖了你们的眼!” 听得李思华如此这般狠戾,众人这才纷纷闭口禁言,默默让出一条路来。 李思华捂着脸,一路狂奔,不知何时,泪水已经浸透了衣衫。 担心这样回去惹得娘亲不快,又怕她知晓自己丢脸了,更加不悦,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取舍。精疲力尽之时,只得呆呆坐在无人处的一块石头上,似是老僧入定。 这里是翠云庵后山的一处荒园,贫瘠得很,杂草也只稀稀疏疏长了几株,相比前山的花红柳绿,此处真是跟后爹养大的孩子一样。 忽的,一声戏谑平地而起。 “哟,二小姐,还伤心呢?” 来人正是枭大,他本带着三五手下,在人群中看了半天好戏。见李思华枯坐了半晌,想到今日白耽误了半天也不见她带来的人,于是有些着急,忙来询问。 “管好你自己,本小姐的事情,用你操心?” 李思华见是他,想到今日若不是陈氏不来,怎会如此,更加没好气。 “我让你办得事,改日吧,还不滚!” 说着便头也不回,自顾自地坐着。 “那另一半定金,小姐可要付给我。” 枭大好整以暇地开口道,脸色阴晴不定。 “什么?活都没干就要银子?做梦吧!” 李思华一肚子的火气正愁没地方撒,此时算是找到了出口,声音尖锐地,让枭大都忍不住掏了掏耳朵。 “我这些兄弟,可刀都磨好了呢,小姐当真没有银子?” “我说了没有就是......” 李思华大声地宣泄着自己的不满,扭头一看,却发现枭大满脸杀气,甚是可怖,这才隐隐有些害怕了起来。 枭大并非是寻常百姓,那可是做杀人买卖的人,起先对她低声下气,不过是觊觎她手上的银子,如今人没见着,几个兄弟白等了半日,又被这小丫头片子白呲一顿,心头的杀意渐起,便想着这丫头也是富商的女儿,不妨先捞一笔,于是大手一挥,招呼几个兄弟上前来。 李思华这才知道自己是捅了多大的篓子,想跑,才发现自己吓得腿都软了,忙哀求道,“我有钱,我给钱,大哥你放过我吧,是我嘴贱,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枭大顿时觉得好笑,”你这富商家的小姐,倒是跟个市井里长大的丫头一样,说话粗鄙得很。“ 李思华眼神一暗,似乎是被戳中了心思,难得忘记了恐惧。 ”你那点散碎银子,爷看不上了,给我找纸笔,给你爹写信,看在咱生意上的情分,就要黄金一万两足矣。“ 枭大呵呵笑道,说出的话确是让李思华万分心寒。 她心中知晓,这一万两金,无疑是白日做梦,他爹在她身上,多花一两银子都嫌多,怎么可能为了她这一向最嫌弃的女儿被人挟持。 可如今之际,断不能让这群贼人知晓,不然,就不是钱的事了。 事到临头,李思华倒是掂量的清清楚楚。 第十一章 来由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那厢锦瑟谢过萧晟,听得对方说是为了寻一方佩玉而来。 “原本都出了临城,突然发觉自己的衣衫换过了,想必是在我那旧衣里。” 萧晟笑道,一双眸子温润如水,看得人着迷。 “既如此,我陪你回去取吧。” “本是想让云大叔帮忙找一下,可他却不信我,也不知你将我的衣物收在了何处,只得问了你的去处,过来寻你。” 锦瑟竟不知还有这么一出,想来,以爹爹对萧晟的反感,这也是常理之中。 “幸亏你来了,不然可就真不知如何脱身了。” “当是还你的人情了。” 萧晟笑道,他今天似乎心情很好,嘴角一直带着微微的笑意。 “那你这也太小气了,救命之恩就这样还了?” “我不是还给了你金子吗?难不成姑娘真看上了在下,想要以身相许?” 萧晟戏谑道,“我倒是没什么,只是泰山大人怕是不会答应咯。” 锦瑟脸上跟火烧过似得,知他是开玩笑,又忍不住害羞不已。 董礼在十步开外的地方远远地跟着,心道,说的是丢了玉佩,着急得很,如今倒是跟个姑娘有说有笑起来,真不知他哪句真哪句假。 其实那枚玉佩,是萧晟的亲娘留给她唯一的念想。董礼知道,在自家主子心中,那是最让他不能放下的存在。 半个时辰的脚程,二人足足走了一个时辰。 萧晟见锦瑟笑着,眸中神采飞扬,似是有星辰在闪耀,甚是好看。其实,她也不丑,心地善良不说,难得是个心若锦绣的通透女子。 不知怎的,宜家宜室这四个字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萧晟仔细看着,不防见她额角不知是汗还是泪,晕地竟连她脸上红色伤痕的印记都有些模糊,这得多难受啊,于是忍不住拿出帕子想替她擦擦。 “你说你,不好看也就罢了,将自己收拾整齐些也是可以的吧,如此邋遢的样子,可不行。” 锦瑟见他的动作,有些怔忪。她本该躲避的,可身体不知为何,无法动弹。这一刻的缱绻,像是丝线般,束缚住了她的手脚,也乱了她的心。 对方的手,就这样抚上了她的脸庞,他的声音带了几分温柔,动作仔细又轻柔。 他身上好闻的气息,不知是什么熏香,很是醉人。 想来盛京的人家,是不缺钱的,合该用这样的好东西。 锦瑟乱乱地想着,心都跳到嗓子眼里去了,噗通噗通,前所未有的紧张又带着十分的沉醉。 这张脸皮,本该是她最紧张的,可如今,她什么也顾不上了。 终于,萧晟收回了自己的帕子。 见她直愣愣地看着自己,这才发现自己有些唐突,忙笑道,“在下可不是趁机占姑娘便宜”! 说着,还对着她扬了扬手中的帕子,仿佛在刻意澄清自己行为的合理性——看,我可是在帮你擦汗呢! 只是那白净的一方素帕上赫然沾染上的,是什么? 萧晟拿过来仔细看了看,仿佛是些红色的印子? 锦瑟的心,又跟着悬了起来。 “莫不成你这伤疤还掉色?” 萧晟真诚地发问道,懵懵地望向眼前的人儿。 难道,她竟是故意扮丑的? 这又是为何? 锦瑟又些慌乱,忙用手捂住自己的脸,怕他误会,急着要解释,又一时着急,咬住了舌头,疼得泪水直在眼眶中打转。 萧晟看她这样,心知这姑娘必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于是也不逼迫,反而出言劝解道,“你不必急,这本是你自己的事情,也无需和我解释什么。” “可是,我怕你误会。” 锦瑟愣住了,有些讷讷地说道。 萧晟又想起初见之时,单看背影,就能让他心动的模样,心尖悸动不已。 “咳咳!” 几米开外的董礼,忍不住被这唧唧歪歪的画面腻歪到,装模作样地发问:“少爷!天色已晚,快些找到东西归家吧!“ 萧晟气极,心知他故意捣乱,忍不住啐道,”滚远点“! 锦瑟见他二人嬉闹,终于笑了出来。 “其实那玉佩也并不是什么要紧的物什,我只是想着,没来得及跟你好好话别,实在不舍。” 萧晟虽说长她几岁,但男女情谊上,也是头一回,难免有些生涩。如今有几分莫名的感觉,就想着一吐为快。 一时之间,锦瑟有些无措,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不知道如何应对好。 临城的风景,锦瑟向来看得有些乏味,今日不知为何,这一汪湘湖看得她像是被吸进去一般,绿柳扶风,万分怡人。 萧晟说着便笑了笑,”我在你家住了数十日,仿佛每一日都有说不完的话一样。“ 锦瑟也笑了,道,”确实,有似曾相识之感,但公子却不曾入得我的梦中来。“ 萧晟有些忙乱,解释道,”我和你说的,确实是实话,你怎就不信。“ 锦瑟不依不饶,”公子莫不是对小女一见钟情了?“ 这话说出口,她都恨不能咬断自己的舌头,怎的如此不知羞,问些这样的话,不是自找没趣吗? 萧晟也有些怔愣,“我也不知,只知道,回去的时候,想着要再见你一面,可见了面,又不知说什么。” 锦瑟终于噗呲大笑,敞开心扉说道,”其实,我十岁之前,并不是这般模样。“ ”娘亲对我说,天下的男子皆重美色,负心薄幸,她见我出落地越发标致,故意将滚烫的开水往我脸上泼。“ 萧晟有些难以置信,天下间竟有这样的娘亲,难怪之前她说“愿她活在悔恨和内疚中”。 “后来,她后悔了,但却要我日日扮丑,若是我不愿意,她便以死相逼。” “爹爹整日干活,以为我是被烫到所致,也浑然不知其中缘由,我也不敢让他知晓,怕娘亲不理我又怕爹爹知晓后恨娘亲。” “可是后来,她还是走了,我就想着,若是有一日见了她,我必定指着自己脸上的印记告诉她。 她错了,我云锦瑟必将用这幅模样,过得很好。” 锦瑟说着,便蹲下身,鞠了一捧湖水,用帕子仔细擦洗起来。 片刻,她转过头来,将擦洗得通红的脸对着萧晟。少女的眉稍还挂着细细的水珠,像是沾染了晨露的蜜桃一般,饱满又诱人。如此真切的样子,让他深深着迷,他那副没有脸的美人图,终于找到了出处。 第十二章 被绑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李思华被当做货物一般,捆在了麻袋里,嘴巴里面,还塞上了不知是谁的一双臭袜子,难受得很。 勒索信送出去不过一刻,就被退了回来。 春来哭丧着脸回报枭大,”这李二小姐在李府根本就不受宠,那老太太一听说自己女儿被绑了,二话不说就要去报官。“ 枭大这倒是有些奇怪,”没跟那老娘们说报官就撕票吗?“ ”说了,不管用,哭着喊着就跑了,就跟女儿已经死了一样。“ 春喜传过来的原话是,老太太根本就不在乎她是死是活,钱反正是不会给的。 这下枭大头疼了,头一次见富商家的小姐居然是这种待遇的。 “喂,你说你,又不遭人疼,还天天上蹿下跳地,也不怕自己累死。” 李思华知他所说的,正是找他设计陈氏一事,只好闷不吭声,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那现在可咋整?总不能还回去吧。” “你不是说你有钱?能出多少!” 枭大踢了李思华一脚,她顿时吃痛,疼得顺势躺了下去。 ”叫春喜,去找我的妆奁箱,里头的夹层里,有三千两。“ 支吾着说完话,李思华终于忍不住昏了过去。 这话自然是假的,她都是一不受宠的女儿了,怎么可能有什么值钱的物件。但是李府距这翠云庵,少说半个时辰,来回怎么也能撑久一点。说不准官兵就来了呢,只要她能拖得住。 枭大这时也想到,那白氏少不得已经报官,翠云庵显然不安全了,于是嘱咐几个手下喽啰,将李思华捆了,一起回他们老巢北麓山,这时这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李思华醒来之时,就是在被运送至北麓山的路上。 出城的官道上,只见几个彪形大汉,推着一麻袋装着的货物成群结队地走着。 那麻袋装着的,似乎是一个活物,还在蠕动。 “救命!救命!” 李思华用力挣开塞住自己嘴巴的物什,一经呼吸,就大叫起来。 此时官道上行人三三两两,有充耳不闻的,有好奇地看了一两眼的,就是没有人上前询问。 “看什么看!家里婆娘偷汉子,别瞎管!” 领头的大汉怕人多惹麻烦,忙喝止众人靠近。 而此刻的李府,灯火通明。 李德贵捏着那封绑架勒索的书信,气的花白的胡子都抖了三抖。 李思风则是事不关已,高高挂起的样子。 倒是陈氏,柔柔弱弱地开了腔: “我今日已经回禀了父亲,他道是不能助长这贼匪的风气,府衙中一干人等必会护得小姑周全,还请公婆勿要心焦急。 白氏今日见过那盗匪一回,如今仍旧吓得心尖直打颤,口中念念有词,不知是为了自己的女儿,还是为了自己的平安。 ”好啦!如今只等着亲家发话,我们李府上下必定全力配合就是,都歇着去吧。“ 李德贵一声令下,只当自己这个女儿早已不在了似的。 李二小姐的婢女春喜因被问责被拖去挨了二十个板子,如今正不死不活地躺在下人房中。她大哥春来得了枭大的指令,又轻车熟路寻摸着过来了。 一见春喜如今的模样,二人忍不住抱头痛哭。 ”到底是大哥害了你!“ 春喜见他流泪,想到当初为了养活兄长,爹娘将自己卖进李府,她也曾怨恨,也曾不平过。只如今,爹娘已去,只剩她和哥哥相依为命,见哥哥真心为自己心疼,便觉得一切都值得了。 听得他此来的目的,春喜不由大呼他上当。 ”她哪里有什么体己银子,定是忽悠你们的。“ 不得不说,还是春喜了解李思华。 果然,春来在李思华的闺房中小心翻找了片刻,一无所获,这才信了。 只是如今这样,交不了差,可怎么得了。 说话间,有小婢女来给春喜送吃的,春喜赶忙叫哥哥躲了起来。 “大少奶奶心疼你无故被罚,真真是心善的。” “大少奶奶可是有话要问?” 小婢女摇了摇头,“只说看看春喜姐姐伤好点没有,若是没有,明日她禀了老爷夫人,放你出来才是。” 春喜心头一热,万千思绪涌上心头。 想她跟着李思华十余载的情分,竟不敌大少奶奶的好。为了自己,也为了哥哥,她心中暗暗下了一个决定。 必得将自己摘出去才是。 ———————— 锦瑟同萧晟,自翠云庵一路行到江渡村云家,并没有寻到什么玉佩。倒是云漠见二人同归,有些讶异。此刻已锦瑟重新为自己做好了伪装——未免爹爹伤心,只得暂时如此,不过她也想好了,该面对的,总得面对。 这也多亏萧晟,因为他,她才渐渐勇敢。 如今爹爹日渐康复,他们也不该一直沉醉于过去,是时候走出这江渡村,不再等回不来的人了。 董礼一路跟着,心下讶然,这女子周身的气度,竟不似寻常农家女。 锦瑟送他二人出去,磨磨蹭蹭间,但也到了送君千里,到了一别的时候。 村口,萧晟终于问道:“待我回禀了我娘亲,接你去我家中做客可好?” 锦瑟知他这里说的娘亲,自然是养母了。 萧晟望着锦瑟,终于忍不住,伸手拥住了她。少女的身形纤瘦,抱起来盈盈不足一握,此时她浑身僵硬着,似乎是很不适应的样子。 不知过了多久,锦瑟只觉得空气很静,静得只剩两颗心有规律地噗通噗通在跳动。 跟在后头的董礼,不免有些觉得腻歪,见时候实在不早了,终于又忍不住咳了两声。 听得男子的声音,锦瑟立刻吓得弹出了萧晟的怀抱。 “你可是答应我了?” 锦瑟微红着脸,轻轻点了点头。 “陌上花开,君可缓缓归矣。” 董礼看着萧晟痴笑的样子,不免有些恶趣味,作势挡住了他的视线。“人都走了大半个时辰了,还看?” “你说,怎会有这样的妙人,竟不似寻常乡野女子。” “是啊,乡野女子都是说快给老娘滚回来,这锦瑟姑娘则是陌上花开,可不是不一样嘛。” 边说着,董礼一个呼哨,不知从哪里招来两匹快马。 “再不走,可真赶不上娘娘的生辰了!” 萧晟这才依依不舍,终于一路疾驰而去。 第十三章 无妄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第二日,全城寻人悬赏的告示,洋洋洒洒,贴满了大街小巷。 道是李府千金不慎被盗匪所劫,有知情者,李府愿意白银百两为酬。众人中有知情者,推算着前因后果,“莫不是那日翠云庵施米,这二小姐被臊得跑开,竟给了那起子劫匪可乘之机?” “也是自作自受了!” “不过这二小姐就算救回来,估计也……” 自古女子最重名节,饶是劫匪并不曾对那二小姐做什么,贼窝里走一遭,没有也变成有了。 “只怕是要青灯古佛一生了!” 锦瑟来城中寻差事做,一路走来,见城中戒备森严,个个都要盘查。对李思华的遭遇,此刻她有心道一句活该,又觉不太厚道,只得摇摇头,叹一声气罢了。 她同萧晟互诉衷肠之后,打定主意要在此处等他。寻常田地里的活计她实在干不来,加上云漠心疼她,也并不让她动手。向来闲不下来的锦瑟,这才起了心思,重新寻一个绣坊安生。 待不知不觉走到睿云坊处时,锦瑟又只得深叹一口气。 门外看门内,小姐夫人们挑选着缎子,那些花样和面料,本是她最熟悉的,只是如今只能远远看着,不免唏嘘。 又想到昨日萧晟的承诺,锦瑟看着那大红的云缎不免有些怔忪。 不知他家里是做什么的呢,此刻又到了哪里。 正想着,冷不防对面客栈小二一盆凉水泼了过来,惊得她一个跳脚,只堪堪避过。 “没钱住什么客栈,城外城隍庙不是宽敞着吗?” 她抬眼望去,只见四个大汉,扛着麻袋被那小二轰了出来。倒是稀奇,看这四人的穿着打扮, 也不似没有钱的人,只是为何付不起这房钱,就让人费解了。 “您哪里知道,这伙人充大款,好酒好肉伺候着,今日居然说身无分文,可不是想赖账?” “这你可就浅薄了,就他们这体型,留在店里干点活抵房钱也是可以的嘛,往外轰出去不是什么也捞不着。” 那四个大汉也不言语,只扛着麻袋就要走。 “您可别乱支招,一上午不知碎了我多少碗碟,全当我倒霉,赶紧走别影响我们小本生意才是正经。” “那这麻袋?” 有好事的,拿眼睛示意小二去看那麻袋,必是有什么稀奇物什。 小二摇摇头,低声说道,“能有什么好东西,用这样的口袋来装?” 这话说得也在理,眼看着人群散尽,众人也没了看热闹的心思,纷纷散去。 只是锦瑟眼尖,看到了一大汉用来擦汗的帕子,正是那日李思华所用的面纱。 此一行人正是枭大。 他们本自城中穿行而过,只待出了城门便可直取北麓山,岂料中途生了变故,这才被困城中。 原来夜间县令得了李府报官的消息,想着在临城的政绩上添上一笔,以攀高位,于是誓要抓获这帮盗匪,将城门戒严了。无奈枭大一行人要去往北麓山势必要出城,扛着李思华实在是目标太大,加之春来迟迟未归,不知情况如何,于是无法只得暂时留宿城中。 锦瑟心知他们形容有异,只是此时并无半分证据,又害怕那麻袋中人正是李思华,给他们溜掉,于是只得暗暗跟着,观察他们去往何处。 一行人兜兜转转,竟寻到一户巷子深处的人家。 为首的人前去敲门,后三人从怀中掏出匕首戒备着。 锦瑟大惊,这想必是要杀人越货。心中暗恨自己不知天高地厚,竟尾随至此。她有心跑去街上叫人来,却不料脚底发出声响,被人察觉。只见寒光一闪,一把大刀直直地钉在了她面前的青砖石上。 “我,我就是路过。” 锦瑟结结巴巴地开口说道。 “从客栈路过到这小巷子?” 领头的枭大微微咧嘴,笑的张狂。 锦瑟此时犹如待宰的羔羊,被一把揪住衣领,直直地甩在地上。一时间,眼前星光四起,脑子也跟云山雾罩似的。余光中,她冷眼看着枭大手下的二人已经控制住了开门的老妇,竟是熟人莫婆子。 那婆子瑟缩着肩,当即求饶起来,像一只受了惊的老鹌鹑,可怜又无故。当真是,天道好轮回。 这莫婆子害她平白无故惹得陈氏记恨,而如今,自己又栽在了她门前。看来是,命中注定的缘分吧。锦瑟苦笑着,身子被枭大腾空拎起,也往那处宅院走去。 原来这处正是莫婆子的居所,平日里也只她同老伴居住在此。今日她也是倒霉,酿酒缺了些曲子,老伴指使她来取,她心中本就存了不忿,故意拖拖拉拉,未成想,因此就撞上了这伙贼人,真是悔不当初。 一到院内,枭大又是一个猛摔,锦瑟瞬间胳膊吃疼,动弹不得。 可这伙人也谨慎,立刻寻了绳子,将她捆了起来。 一入得院内,只闻得酒香四溢,到处散落着的大大小小的酒缸,一下子吸引了众汉子的目光。枭大吩咐着众人将那麻袋解开,看看里面人的死活。 随着那汉子的动作,露出一角粉色的衣裙。锦瑟心下清明,果真是李思华。 许是许久未见阳光,又或是一日未曾饮水,李思华浑身软软的,也没什么力气。那汉子似乎是知道她的情况,也不去绑她,只任由她瘫成一团。 那边莫婆子谄媚着讨好着众人,“要是酒肉,我老婆子这里管够,众位英雄还请放了我这黄土埋了都快半截的老婆子吧。” 说着又指着锦瑟同李思华道,“这一个是睿云坊的绣娘,一个是李府的千金,哪个都比我老婆子值钱。” 和几日前所见的那个古道热肠的莫婆子比,如今这个,锦瑟实在是有些怀疑是不是同一人。 那厢李思华仍是昏昏沉沉,锦瑟用脚踢了踢她,她也只是睁一睁眼,须臾又背过身去,睡着了。 想必是给喂了什么药了。 那盗匪四人在客栈被折腾了半日,如今已是又累又饿,在莫婆子家中寻了些好酒,可却不顶饱,如今见莫婆子又是一脸谄媚,心知她一个半老的婆子,必然是无法翻出他们的手心去,于是也就放心让她去做饭来食。 倒是锦瑟心中有几分笃定,以她的了解,这婆子必定寻住机会就要溜。 第十四章 背叛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春喜跪在陈氏面前,一字一泪,字字诛心。 “你说的,可是真的?” 陈氏此刻本该是气极,如今在知晓全部真相之后,反而不怒而笑,甚是可怖。 “奴婢跟着二小姐十余载,从未在外人面前说过小姐半分不是,如今背主,自然是有十足的证据。” “只求大少奶奶开恩,放奴婢这条贱命一条生路。” 春喜心知,陈氏不比李思华,心机深沉不说,最要紧的就是洞悉人性,在她面前,半点都不能松懈。 “我且问你,你家小姐原是设计我同外男有染而已?” “是。” “是吗?” 陈氏眉头微蹙,拿余光挑着眼去看春喜。 这婢子不愧是李思华手底下摸爬滚打出来的,一个眼神就知道,此话有异。 犹豫了许久,她终于狠心开口。 “不,二小姐蛇蝎歹毒,想要了大少奶奶的性命,奴婢不肯,这才来向大少奶奶,不,向县令大人告发此事。” “好了,只需你办妥此事,你想要的,我自然成全。” 春喜惊喜若狂,不停地磕头谢恩,只是她没有注意到的是,此刻陈氏看她的目光,仿若蝼蚁。 就李思华这个蠢样子,也配和我斗? 陈氏将剪花枝的剪刀重重放下,只见那一树茂盛的月季,此刻早已是光秃秃的,只剩些枝干,没有一丝生机可言。 春来得了春喜的指示,先去了翠云庵去寻一伙人的踪迹,不料早已人去楼空,好在他素来知晓一群人的脾性,在沿途发现了枭大所留的记号,一路磕磕绊绊,总算是寻到了这处深巷中的居所。 还未来得及歇口气,那厢枭大就劈头盖脸问起来。 “钱呢?” “那恶婆娘分明就是撒谎,我前去将她的闺房翻了个底掉也不见银子的踪迹。” 春来战战兢兢地回道,“想必是骗人的。” “哦?莫不是你自己私吞了?” 枭大带着几分不信,故意试探道。 “大哥,小人可不敢,您素来知道我的,但凡我是那种不讲义气的人,早就死在牢中了,大哥哪里还会费尽心思救我出来呀!” 说着便以头抢地,直到那砖石上都沁出血迹都不肯停,十分真情实意。枭大见他如此,心中了然,想来春来也没这个胆子骗他。 “不过小人见李府上下,并不是不为所动的,如今他们家正在筹措银两,只等黄昏来赎人呢。” 春来想着妹妹的嘱托,回道。 只需办妥了这桩事,得了大少奶奶的银钱,从此遁走江湖,隐姓埋名,岂不比这刀口舔血的日子强? 枭大听得此话,眼中满是阴鸷,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弄出这么个麻烦在手中。好在李德贵那个老狐狸识趣,愿意出钱,不然冒着被官府下狱的风险做这桩事,可真不值。 此事毕后,若是有幸逃出,以后这块地面上,他枭大想必是要销声匿迹一段时日。 越想着心中越来气,大脚一踹,就冲到院子里将李思华踢了个人仰马翻。 “什么货色,也配骗老子!” 手中没几个银钱,也敢学别人雇凶办事,当真是不知道这江湖险恶,蠢得很! 那厢李思华吃痛地吐了口血,又晕了过去。 枭大反手一撸,将她手腕上带着的唯一一个值钱物件——银丝镯子硬取了下来,在那嘴角的血渍上沾了沾,扔给一旁的春来,“不值钱的玩意,送去给李德贵,让他快着点。戊时北麓山,一手交人一手交钱。” 春来得了信,溜出了巷子,扭头就进了县衙大门。 吩咐完,枭大又对剩下几人吩咐道:“到了约定的时辰没有人送钱,就将她宰了,扔到李府门口去!” 想到如今的处境,仍旧不解气,又随手拿起柴火棍,在李思华身上狠狠抽了几下。 “什么千金小姐,草莽不如。” 说到这话,他忽然余光一扫,看到一旁绑着的锦瑟。 枭大蹲下身,用虎口钳住锦瑟的下巴,将她的脸转来扭去,仔细看了看,只见这姑娘脸上的伤痕累累,满是红色蜈蚣似的疤痕,看得人心惊。末了只能叹了一声,“又是个倒胃口的。” 锦瑟下巴吃痛,冷眼看着这群人,心知如今想要逃出去,单凭她们这三个妇孺显然难于上青天。 那莫婆子倒是安逸,在厨房生了火,正要给这伙贼人做饭。此时她正缺个烧火的帮手,众人皆是不愿干这差事,枭大见锦瑟一副绵软的样子,于是吩咐人松了她的绑,赶她去帮忙。 不得不说,莫婆子始终是吃的盐比她吃的米多,见她进来,忙大声对着门口说道: “如今咱娘俩也算是有缘,我老头珍藏的好酒,不知今日过后还喝不喝得到,索性咱干了,也算交个情。” 锦瑟见她说话并不是对着自己,仿佛是故意说给枭大一行人听似的,瞬间有些明了。 枭大一伙人并未走远,就在门外十步远的地方歇着,听得这话,果然起了心思,纷纷侧目而视。 其中有一瘦小些的刀疤脸,名唤老三的,往往是被使唤的对象。 众人听那婆子藏私,顿时手中的酒都不香了,忙戳着老三让他去“给点颜色瞧瞧。” 老三进得门内,见二人果真捧着一小坛子美酒,还未走近就是香味四溢,想必是极品。 “有这等好物还不赶紧供上来,自己吃什么!”说着便横手夺去。 “快去烧饭,要饿死爷几个吗?” 他在橱柜间翻找,果真又寻出出好几坛子,通通拎了出去。 莫婆子冷眼瞧着,扯着锦瑟让她坐在灶头,低声道。 “他们饮的酒名为青叶散,后劲十足,只需三两,便能放倒一个大汉,待会我窥住机会,从后门溜走,你只需掩护我半柱香功夫,我便能待人进来将这伙贼人擒住。” 有了先前的一遭,锦瑟心中对于莫婆子还是存了几分迟疑,但想着她好歹也算是帮过自己一回,如今又是一根绳上的蚂蚱,除了此举别无他法,因此点头应了。 ”婆子我年轻时见得多了,别看他们如今好说话,杀气人来,也是利索哩!“ 莫婆子见锦瑟并不热心,用过来人的口气劝道。 锦瑟这才明了,想必这婆子也是经历过的。 那边待好酒好肉上齐,一行四人吃得酣畅淋漓。 枭大有心叫他们不要忘了正事,但想着如今一个下了药的,一个老妇,剩下一个被摔的半死不活,想她们也翻不出天去,于是索性也不管,敞开了吃喝。 加之日头渐起,这几人本就饮了不少酒,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渐渐有些上头,晕乎乎的。 莫婆子见此时时机已到,对着锦瑟使了个眼色,朝着后院的方向拔腿就跑。 “大哥!” 有汉子警觉,当即就发现了她的身影,忙放下碗盏去追,只是才抬起脚步,他就觉得浑身绵软,有些无力。 “都干什么吃的!” 枭大不愧是众人中的老大,一声怒吼,就叫他们打起了精神,纷纷振作起来。 锦瑟此时则是冲向前院,意图分散他们的注意,以作掩护。 第十五章 出逃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一时之间,小小的一方院子乱作了一锅粥。 李思华此时似乎是药效过了,迷迷糊糊中,大概知道了此时的情况,见锦瑟向她这个方向跑来,身后还跟着一二大汉,勉力撑起身子,将那四周的簸箕柴禾等杂物纷纷往那汉子身上招呼。 锦瑟见状,终究是心软了,拉起李思华就跑。 她力气本就大,一扯一带,拉得李思华感觉自己浑身的胳膊腿儿都要散架了,嘴里直哼哼着”疼、慢点“。 锦瑟气极,”到底是要活命还是要躺着?!“ 李思华这才聚力,勉强跟上锦瑟的步子。 “这可咋办呀?” 手下的老三手足无措,一时不知到底是往左还是往右。 枭大气的简直一佛升天,“自然是追大鱼了!还管那婆子作甚!” 巷子幽深,锦瑟和思华终究是女子,比不上身强力健的男子,不过三五步的功夫,就快被追上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此时李思华又不慎一个踉跄,跌坐在地。她本就被喂了药,还挨了打,身子不听使唤地虚弱得很,此刻更是用力过猛,实在爬不起来了。 锦瑟无法,只得大叫救命。 一边拖着她一边大声呼喊着,只是这深巷之中,不知是否有人家,竟无一人应声。 李思华见此心内复杂得很,想她此前还奚落过对方,饶是如此,头一次有了一种被人关心的感觉,怪怪的,黏黏腻腻,让她十分反感又有些窝心。 那厢春来早就借口送镯子,脱了枭大的视线之后立刻脚底抹油,跑去了府衙击鼓,道是发现了贼人踪迹,前来禀告。 只是这衙门见他下九流一个,并不十分理会,直到得了陈氏的手令,这才慌忙动身。 饶是如此,一行人赶到时,早已枭大一群人早已踪影全无。此时莫婆子跌坐在院中,大声嚎哭着,春来见她必定认得自己,因此并不敢露脸,只得悄悄溜走。 他本就是帮妹子寻贼人踪迹,如今在陈氏面前挂了名,也算是功成身退了。只要这枭大一死,得了银钱,换个营生,岂不美哉?何必再过这些刀口舔血的日子。 不多时,又有城门处的士兵来报,说发现了一行四人的踪迹,挟持了两女子正往北麓山而去,领头的捕快忙召集人手,又派人通知了府衙,急忙往北麓山而去。 枭大抓得了锦瑟二人,丝毫不掩饰自己的行踪,从路边夺了人的车马,一路狂奔,意图回到山中,再作打算。一行六人,三匹马,一辆马车,车上绑着李思华同云锦瑟,驾车的,则是被称作老三的汉子。 枭大三人护卫在马车周围,开路疾驰,周围的人群纷纷闪躲,身后跟着的士兵,碍于百姓的安危不敢轻易放箭,只能追赶,甚是头疼。 “大哥,保命要紧,就扔下她们吧!” 手下的汉子建议道。 “你懂个屁,有了她们,这些当官的才不敢随意射杀,若是没了,你且看吧!” 枭大喘着粗气,疲于应对。 此时锦瑟同李思华二人被绑在在马车中被颠来倒去,肠子都快要被颠得吐了人出来。 马车一路疾驰,直冲北城门而去。事发居然,守城门的士兵反应不及,只得叫进城的百姓快快疏散开来。 一时间城门口乱作一团,枭大不愧是刀剑舔血混日子的,直冲城门而去,小孩的啼哭声,妇孺的哀嚎,一时不绝于耳。 出得城门,枭大身上也是伤痕累累,身边的一汉子被射杀下马,不知死活。 马车越驰越快,周围的景物渐渐模糊起来,走马观花似得,晃得很眼晕。 车厢中,锦瑟趁乱撞了撞李思华。 “李、李小姐!” 锦瑟的话被突如其来的颠簸打碎,只得一字一句慢慢说。 “我、们、跳下去、” “什么?”李思华大惊,按照这样的速度,跳下去少说得折一条腿。 “你、听我说、不跳、他们定能逃脱、我们说不准就死。” “跳了、我抱着你,必会无事。” 锦瑟本以为自己的声音足够低,没想到还是被人听到了。 “我劝你们老实点,否则现在就叫你们死!” 前头赶车的老三,此时听得二人的动静,喝止道。他扭过头来,手上的匕首寒光毕现,衬着他那满是疤痕的脸,显得可怕极了。 “不、不、不敢!大爷饶命啊,都是她的主意!” 李思华近些日子已经被吓得胆小如鼠,当即瑟缩在墙角,求饶道。卖人卖的那叫一个利索,饶是锦瑟,都被她这模样气的哭笑不得。 锦瑟倒是不惧,见此车上只得他一人,一个前冲,直扑他的匕首而去。老三一时不察,竟被她顶下了马车,半个身子抓着车厢,被马儿拖行着。 “快!快来帮我解开!用牙齿!” 锦瑟边叫着,边用脚死命踹着老三的手,生怕他蓄足了力,又爬上来。 李思华此时倒是警觉,立刻扑身上去,咬着锦瑟背后的麻绳。 只是这车马失去了人的控制,四处乱窜,她费了好些功夫,才勉强解开。 老三寻住机会,一个飞身,直跃上马,危险再度来临。 枭大二人见马车异状,此时也顾不得其他,纷纷驰马靠近,意欲帮手。 若是此时再被抓住,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不知哪里来的勇气,锦瑟回身钻进车内,抱住李思华,二人就这样跳了车! 倒不是她大义凛然,只是若放任自己逃走,不管李思华死活,这样的事情,她终究是干不出来。 此时不觉,马车已是行到了一处山崖,四周荒芜得紧,净是些野草乱石。 身体着地的那一刹那,锦瑟只觉自己浑身都要裂开了,加之李思华的重量,又是致命一击。 二人像车轱辘一样,直转出好几米地去,才终于脱力停了下来。此时锦瑟只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颠倒了,难受得紧。 可那厢枭大的马蹄声渐起,竟已经慢慢近了。 她赶忙去拉李思华,对方也是昏天暗地,几欲吐出来。 “走,赶紧走!” 锦瑟拉扯着她。 “让我死了算了,实在跑不动了。” 二人着一天内,感觉将数载光阴的苦力活都做了似得,皆是浑身绵软,没有丝毫力气了。 “反正我死了,也不打紧。” “胡说,你爹娘满城贴了告示,以白银百两寻你的踪迹,你死了他们岂不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锦瑟实在不明白,这素来骄横跋扈的李思华,此时的颓丧由何而来。 “百两?呵呵,悬赏,他们,这是盼着我死吧。” 第十六章 坠崖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李思华听了这话,眼神中满是悲戚,并没有受到几分鼓舞,反而心中恨意更深。那枭大明言,此时不得声张,不得报官,可他二人,当真是怕她命大,闹得满城风雨。 此时她终于有些明白,为何此人明明受她欺辱之后,还乐颠颠地贴上来救她,原来不过又是为了银子罢了。 “你呢,就为了百两银子?如此拼命,当真是可笑。” 说着,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竟将锦瑟甩到了一边。锦瑟有心辩解几句,但见她这样举世皆仇的态度,心中也来了气,索性不发一言。 此刻枭大的人马已至,步步逼近。 “小娘儿们,再给爷跑啊,看你们能跑到哪里去。” 锦瑟回头一望,不足百十米处,乃是一处断崖,深不见底。 她幼时常来此处,此地土地虽是贫瘠,但林间野味甚多,只是近些年多在绣房做事,竟有四五年光景不曾出来看看。如今再见,只觉物是人非,感慨万分。 “如今官府的人已经在路上了,你此时不急着逃命,抓我们又有何用。” 锦瑟一边退着,一边大声叫道。 “自然是带回去,好好折磨。” 枭大发出渗人的笑声,声音震得林间飞鸟四散。手下的大汉们,心知他是何意,纷纷露出神色不明的笑意来。 “你这个婆娘,要不是你,怎会有今日之事!” 说着,他拿鞭子遥指了指仍旧瘫坐着的李思华。 “还有你,没事来搅合什么?” “你们俩不愧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丑人,老子今天就是死,也要先送你们下地狱!” “咻” 一声利箭破空而来的呼啸声划过。 锦瑟一阵心惊,本以为此命休矣,不料竟是官府的士兵已至,此刻正慢慢形成包围圈,缓缓靠近。 “你们要是敢过来,老子先结果了这臭婆娘!” 枭大说着,作势就要去抓李思华。 终究是事到临头,心头的畏惧多过求死的决心,李思华忍不住向后退了几步。 此时第二支利剑紧接而至,射在了李思华的脚边,似乎是在警告枭大,不要肆意妄为。 一行人就这样僵持着。 枭大心知,此时若是不能得到李思华,自己一行人必会被交代在这里,于是一个眼神示意,让众弟兄围在在身前,干扰那弓箭手的视线,自己则一个健步,冲过去抓人。 李思华惊觉,不妨脚后跟踢倒了一块石子,一个踉跄,滚在了身后的锦瑟身上,二人瞬间又扑做一团,直愣愣冲着那断崖处而去。 锦瑟云雾之中只觉自己半边身子都腾空了,失重的眩晕感让她不敢睁开眼睛。 此刻她半边身子挂在断崖上,而李思华就比较惨了,只能牢牢抓住她的衣袖,才勉力维持。 “如今可还想着求死?” 锦瑟笑道。 死到临头,她竟然还有心情玩笑。 李思华吓得眼泪都出来了,直叫道,”拉我上去!拉我上去!” 只可惜,她的话音还未落,锦瑟那厢就已经脱力,直扑她而来。这下可真是,遨游云海中,不知生死在何方了。 要是萧晟等不到我,会伤心吧。 锦瑟有些难过,一时间,对生的渴望,到达了巅峰。 还有爹爹,他只得我这一个女儿,该多伤心啊。 —————————— 李思华坠崖的消息传来,不过短短半日的功夫,李府门前,灵柩已设。纵然是李家小姐的尸身尚未寻回,但这双亲确实做得确实有些急切了。 门口徘徊的众人皆是唏嘘,”双亲不慈,女儿不孝,正是如此。“ “我这苦命的孩儿啊!” “竟这样狠心,抛下我们就去了!” 李思风一脸悲戚,跪坐在灵前,对着一众亲友说自家妹子孩提时候的旧事,简直是世间难得的兄妹情深。 流水宴席摆了足足三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贵府有喜呢,实在太过荒唐! 而云漠得知锦瑟竟也被牵扯其中,直急的跳脚,田里的活也不做了,就要去山崖下寻人,是死是活,总该让他得了准信他才死心。 那厢县令陈卯破获了这一桩江洋大盗的案子,此时正是春风得意,稳坐明镜,今日正是开堂审案的大日子,百姓纷纷围立,涉事的一干人等已经悉数被带上前来,正是他大显神威的好日子。 堂下跪倒一片,枭大等人赫然在列。 “你说是李二小姐与你交易不成这才起了龃龉?” 陈卯闲时没少听自家夫人吹枕头风,多多少少也是知道这李二小姐的为人。只是听着贼子说来,竟不是小打小闹,居然起了杀人的心思,实在可恶。 李思华的贴身婢女春喜和他哥哥春来也被传上前来,此时她一字一泪,说得句句真切。 “小姐与大少奶奶不睦,因此怀恨在心,找了枭大想做下这勾当,岂料他临时反水,竟对小姐起了杀心,这才如此。” “好呀,原来是恶人自作恶!” 陈卯不由怒从中起,若不是这枭大临时改了主意,难不成今日受难的竟会是自己女儿? 枭大倒是鸣了几句冤,道是只想着勒索银钱,可此事死无对证,自然是百口莫辩。 加上春来叛变,转做了证人,直指传的话是买凶杀人,这下可算是证据确凿,死罪难逃。 这一出大戏,听得堂下观审的百姓们纷纷交口不断,惊堂木都要被拍断也不见成效。 晚间回了府中,陈卯支支吾吾同夫人柳氏讲了,二人打定主意要去李府讨个说法。 若芬是他们唯一的女儿,一直视作掌上明珠,眼珠子一样的疼爱,如今竟才知,身边的小姑豺狼虎豹般,这是何等的深渊,岂能让她再独自面对! 那厢李府的丧事办了一半,就被陈氏双亲的到来打断。 陈卯携夫人柳氏大摇大摆地领着一行衙役,说是来吊唁,实则问罪,来势汹汹,大有不罢休的意味。 李思风不明就里,还兴高采烈地请丈人和岳母去花厅,倒是白氏乖觉,让他先去前厅的客人。 李德贵忙遣散了灵堂前众侍从, 将二人延请到书房中。 一到了僻静处,陈卯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 “同你们李家做了数载的亲家,今日我竟是头一次知道,你们家养的好女儿!” 说话间,陈卯将那白纸黑字画好的供状仍在李德贵面前。 对方一脸的疑惑,但碍于官威,还是小心赔笑着,“亲家这是怎么了,无故生这么大的气。” 待看得那供状之上的白纸黑字,不免气急攻心,一口气梗在胸口发布出来。 “不孝女!当真是混账!” 白氏从李德贵手中接过供状,忙解释道,“小女虽是德行不佳,但我们怎样对儿媳,您也是有目共睹的,自她嫁入我们李家,可绝没有让她受半分委屈的。” 第十七章 寻人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这话说的真切,否则陈卯二人此行也不仅仅是来讨个说法这么简单了。 柳氏抹了抹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泪,拉着白氏的手,哭诉道,“同样都是女儿,怎地我那女儿这样命苦,竟浑不知被人记恨上了。” 白氏心道,记恨你女儿的,如今可都死的渣都不剩,你女儿倒是可怜上了。 可到底是他们理亏,因此只得好言劝慰。 “是我们教女无方,如今酿成大错,只一桩,思华都死的尸骨无存了,也算是报应,那这事......” “怎地?亲家母,人死就业障全无了?” 柳氏像被踩了尾巴似得,全然不似初见时官家太太的做派。 这下白氏都无措了,虽说你们是走仕途的,可也不能这样欺压平头百姓呀。 到底是李德贵老道,眼珠子一转,便他们此行必是想捞点好处罢了。 于是派人去请陈氏过来,又同白氏耳语了一番。 不知说了什么,白氏一脸不情愿,但还是挨不住李德贵的威严,勉强点了头。 四人面面相觑,一时无声。 不多时,陈若芬到了,见自己父母俱在,心中虽然早已了然,但面上还是作出疑惑的样子,问道: “您来了怎么也不请人通报我一声?” 这是对着陈卯和柳氏说的。 “您叫我来是?” 这是对李德贵和白氏说的。 李德贵摸了摸自己油滑的小胡须,伸出右手,立刻有婢女奉上了一叠契纸一样的物什。 “这是临城郊外的良田三百亩,本是你娘的体己,如今你又是双身子的人了,这点算是我们老两口给小孙子的见面礼。” 良田三百亩?陈卯竟不知这李德贵家底如此厚实,单单这一年的租子,都够旁人吃上好几十年了。 柳氏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用眼睛扫着陈若芬,让她赶紧接下。 陈氏有些拘谨,推脱几句,但李德贵倒是十分坚持,直言让他收下,既如此,也就没什么好说的。 除去李德贵破了财,也算是皆大欢喜的结局了。 陈氏出了书房门,听得里间欢声笑语,不由嘴角也是轻扬起来。 “老爷向来抠门得紧,这次倒是大方。” 身边的婢女替陈氏收起那地契,小声在她耳边说道。 “不过是封口费罢了。” 收了这银子,自然是全当此事揭了过去,可这又如何呢?横竖人都死了,难不成还能跳出棺材来指证她? 陈氏笑着,在这场棋局中,她俨然是最大的赢家。 自己想要的,若不能靠自己的双手争得,那这样的日子过得又有什么意味呢? 倒是李思风,见自家娘子不动声色,又从二老手中抠出一块肥肉,忙心肝肉似的叫着,拿着那地契仔仔细细看了半天,甚是得意。 “这也是多亏了你那好妹妹,算计我这一场,才有咱们这一点点的补偿。” 陈氏笑着,似乎是拿这话来探李思风的口气。 “那死丫头,若是没有被摔死,我也是饶不了她的,这样算计嫂子,岂是这几个钱财就能摆平的?” 李思风跟浑身没骨头似得,贴在陈氏身上,柔声安慰道。 众婢女见了,忙悄声推出去,打下帘子,十分识趣。 —————————— 这场无妄之灾中,最苦的当属云漠了。他不信女儿就这样去了,坚持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苦苦央求县衙得了锦瑟坠崖的地点,四处寻摸着想要去到崖底。 问了些许当地人,众人皆是摇头,说什么也不知道。 最后兜兜转转总算是在山腰处寻到当地住着的一老妇人,老妇见他实在可怜,这才松口道:“莫要去那里,邪门得很,云山雾罩的,一进去便出不来。” 见他一脸不信,老夫人补充道,“前段时日,咱们村头的小虎误闯了进去,如今都没有走出来。” 云漠半生只得锦瑟一个女儿,自她娘亲走后,从未起过续弦的心思。平平安安长了十八年,成了花骨朵般的大姑娘,虽是颜色不出众,但毕竟是自己的骨血至亲。一夕之间要让他接受女儿遭遇不测的消息,他是万万不能的。 老妇人见他说的如此感人肺腑,不似作假,叹了口气,“你若是执意要去,我便叫我儿送你过去吧。” 老妇人的儿子,名唤林才,本是山中的樵夫,平日里也不过是砍柴为生,云漠虽不同人情世故,但是基本的礼数还是懂的,忙从腰间掏出数十个铜板,以作谢礼。 “大可不必,我也只送你过去那里,再往里就不能了,还望大哥见谅。” 林才带着云漠自山腰出发,一路上道路渐渐变窄,周围的植株也越发茂密,他本以为崖底会是乱石丛生之地,此时看着竟不似,在这里,才知自己的渺小。 大约走了近半个时辰,周围浓雾四起,林才见前方树立着的一处立牌,上书“闲人莫入”,说这么也不往里面带路了。 “此处已近崖底,再往里走,就出不来了。” 他怕云漠不信,补充道,“我们家四代都在山间生活,必不会诓骗你的。” “既如此,多谢大哥了,接下来我自己走便是。” 林大见他执意如此,只好告辞。 云漠望着头顶密密匝匝的枝叶,想着若是锦瑟有幸,能够挂在哪处枝桠上,或是落在湖底,他定要在翠云庵点上一盏长命灯,日夜叩拜。 这处深林,似是有灵性一般,云漠走着走着,约莫又半个时辰,只见前方的大树前赫然立着一块“闲人莫入”的立牌,心中不由大惊,难不成这是又走回来了? 怪道是那村中诸人都道此处有异,不愿前来。 那进林的路,迷雾弥漫,深不见五指,回头的路,倒是清晰可见。 他心中默念着,锦瑟,若是你在天有灵,必要保佑爹此番能够进得崖底,顺利待你回家;若是、若是有幸你还活着,那爹就日日都来,在这林间等着你。 这样想着,他索性将心一横,用腰带蒙住了眼睛,以树枝为眼,胡乱走着。 又约莫大半个时辰过去,他不慎被一处藤蔓绊倒,这才得以重见天日。此处赫然是他先前同林才分别的地方。 难不成,这是上天在暗示锦瑟还活着? 削皮去肉都不曾流过一滴泪的七尺男儿,此时竟热泪满眶,甚是可怜。 第十八章 奇遇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李思华悠悠转醒,以为自己已临仙境,四处都是雾蒙蒙的,笼着轻纱般。 若是我死了,不该是下地狱吗? 李思华笑道,此时,她才觉得浑身疼得很,像是被人揉开了五脏六腑又重新拼凑了起来似的。 她的眼睛一闭一睁,仿佛神识都在空中飘荡一样。 她身处这处倒也奇怪,四周皆是些粗壮的藤木,结成网似的,遮天蔽日,好不威风。仿佛在这里,人才是最渺小的,为王者,乃是那些草木。 就在李思华身处的数米开外的地方,她发现了云锦瑟的身影,对方也是昏昏沉沉地躺着,不知是死是活。身下的草地,渗着清新的泥土气味,似乎是才下过雨,一切都泛着朦朦胧胧的冷意。 李思华看着锦瑟的脸,心中有些好笑,怎地在仙境之中也要和她一起? 难不成一起死的人,还一起升天不成?这样想着,她都被自己的幽默给逗笑了。 “可好了吗?” 不远处枝叶掩盖的地方传来女子说话的声音。 “容器已经选好,只待时辰一到,公子便可借体重生。” 一抹带着寒气的男声答道。 “这么说,我儿,终于不用昏睡了。” 声音透着回响,带着些许飘渺的意味。 李思华努力睁开自己的眼睛往那处望去,只见树叶间隙中,一神仙妃子似的美人,身着轻纱般的绫罗,梳着高耸的飞天髻,正安坐于山洞中,随着她的动作,身上的佩环叮当,十分悦耳。那美人露出的半张脸,似羊脂白玉般,让人见之浮想翩翩。单单一个侧脸,便有颠倒众生之相。 饶是李思华这样的女子,都忍不住心向往之,真不知是何等的美人呢!她有心凑近些看那二人的模样,怎奈身体竟是动弹不得。 必是在梦中吧,否则怎得见这般神仙似的人,李思华心想。 此时山谷的上空,开始出现诡异的红色,不多时,竟似漩涡般,将这处云雾尽数吸了进去,红色笼罩住了整个天空,像是末日般,看着十分渗人。李思华看着那漩涡似的天空,只觉自己头疼得紧,仿佛要被吸进去一样。而那红色就像是火舌般,更刺得她浑身发疼。 扭曲中,她看了看不远处的云锦瑟,对方也是一脸的痛苦。 随着这样的撕裂拉扯感越来越强,李思华终于忍不住,又撅了过去。 再醒来时,已不知是何年何月。 天色昏昏暗暗的,但又透着些许光,头顶的月亮,似乎是就要压下来似的,格外皎洁,伸手握住一捧,竟连自己手上的汗毛都清晰可见。 李思华只觉得脑子混混沌沌,此前的记忆竟有些模糊不清起来。她看着自己的手脚,觉得自己的身体有种莫名的违和感,身上的服饰,和指尖的老茧,这、是她吗? 正发呆时,只见“自己”正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 “她”穿着自己桃红色的衣裙,那是去翠云庵时,春喜特意为她赶制的。脸上米粒大小的痦子,自己素来最讨厌的二白眼,以及那枯黄的皮肤,这、这莫不是见了鬼?! “啊!” “啊!” 两声尖锐的女声,划破天际。 云锦瑟看着眼前的“自己”,狼狈又真实,满脸的不可置信。 等到好容易情绪稳定下来,二人皆是大汗淋漓,仿佛是从最深处的噩梦中醒来一样,使劲掐着自己,生怕是在做梦。 李思华摸了摸自己的手脚,温热的,又摸了摸对面的那个自己,也是温温热的。 “我是谁?你是谁?这是怎么回事?” 来来回回的问题,在脑子中萦绕着,绕得她脑瓜生疼。 “你是二小姐?” “你是姓云的丑女?” 确认过彼此的身份,此时她们这才清晰地认知到。 “你变成了我,我成了你。” 只是这事实太过诡异,让人难以接受。 “怎么会这样?我们莫不是撞邪了?” 锦瑟捂着脸,检查着自己身上有无异常,让她感到震惊的是,除去之前擦伤的痕迹外,此次坠崖,她们皆是手脚齐全,没有丝毫的不适。 此时李思华忽然记起昏迷之时隐约听到有人说话,忙奔向那不远处的山洞,找寻线索。 拨开遮掩着的树枝,只见洞内空无一人,只余些烛火、茶具等物,显然是此前有人居住过。 她心知自己脑子不够用,忙拉锦瑟进来,指着那处“仙子”坐过的石凳,将自己的所见所闻说给锦瑟听。 顶着李思华模样的锦瑟,眉头紧锁。 “这么说,定是有人做法,咱们误入其中,才成了如此这般?” 李思华看着自己模样的锦瑟一脸认真的样子,突然觉得好笑。 “难怪临城的百姓都说我丑,今日见你这样,果真是其丑无比,哈哈哈!” 这话说得颠三倒四,但锦瑟知道她话里话外的意思,并不与她争辩。此时见她笑的夸张,不由有几分无奈。 “小姐,你如今用了我的样貌,笑起来也是一样的。” 李思华这才住了嘴,都是俩王八,谁都没嘴说谁。 “这么高的悬崖,摔下来咱俩竟然浑身上下就多了几处擦伤,此处定是有古怪。” 锦瑟沿着这处山谷四处转了近半个时辰,却发现无论怎么走,都会回到原地,似乎是陷入了无尽的循环之中。 “就别折腾了,填饱肚子要紧。” 李思华倒是浑不在意,麻溜地上树摘了些野果子下来。 “你倒是身无牵挂,这不知是第几日了,我爹爹久不见我,必定着急得很。” 说着,云锦瑟有几分后悔自己不该多管闲事。 如今顶着李思华的样貌,就算是得以出去,爹恐怕都不认得自己了。这样的事情太过诡异,连自己都接受无能。 想着,只能深叹一口气。 “我爹,从小最爱的是我哥哥,对他们来说,我不过是蝼蚁罢了。” 李思华将果子的核吐了出来,粗鄙无礼的样子,看得锦瑟直皱眉。 原来,自己的身体,做这样的动作,会是如此的难看。 “我娘亲,生我的时候难产,后来坏了身子,她觉得都是我的错,害的爹风流不断,所以也不喜我。” 锦瑟认识里的李思华,一贯是趾高气昂的,冷不防听她这样说,也多了几分唏嘘。 “所以我没什么好牵挂的。” 锦瑟同她,不过是几面之缘,只这几面之中,交杂这欺辱、生死、患难,如今又多了几分交心,一时间复杂得很,她也不知如何开口。 只得伸出自己的手,紧紧握住她的,仿佛这样,就能给几分力量她似的。 只是李思华却不屑于此,伸手将她的手打掉,“别顶着本小姐的脸作出这幅悲天悯人的模样,看着恶心。” 好吧,又是她自作多情了。 第十九章 被困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李思华的样貌并不十分丑陋,不外乎有一处异于常人的痦子,临城之人厌弃她,多是性格太过恶劣。此时这具身体换了主人,与之前相比不禁显得多了几分柔和,连面部的轮廓上,都变得秀美起来。 如今互换身体既成事实,锦瑟焦急之余也只能接受,只盼着某一日醒来,一切恢复原状。 倒是锦瑟的样貌和身体,李思华十分不满。 “既没有小姐的身份,又没有我这金尊玉贵的身体,啧啧。” “手上还满是茧子,难怪一大把年纪了,无人问津。” 她这话说得好笑,仿佛自己就有人追捧似的。只是锦瑟心不在此,无意与她缠斗罢了。 二人被困于林间,起初惶惶不可终日,如今相处起来,倒是多了几分惬意。 不知又过了几日,锦瑟照旧在山洞周围寻路出去时,只见不远处迷雾渐退,前方出现了一处溪流,流水潺潺,生机无限。爹爹曾说过,只要是活水,必定有生机,顺流而上,或是逆流而下,必定能得解救。 她忙回去叫上李思华,二人一路顺着水流而下,不知走了多久,终见到一处炊烟升起的地方。那一处炊烟,终于让二人喜极而泣,惊声尖叫起来。 李思华不知是哭还是笑,几近癫狂。鬼知道她们在这里被困了多久,鬼知道她有多想念外面的世界。 锦瑟欣喜万分,连日来的疲惫一扫而空。 “只一桩,如今我们这般模样,必是无法据实告知外人的。” 李思华向来知道人心险恶,考虑到二人如今的模样,难免多了几分思虑。 “你我本就因相貌惹得旁人侧目,如今加上这样”,李思华往二人身上来回比划了一下。 “少不得要瞒住,否则等着我们的,可就是沉塘了。” 锦瑟心知,她说的乃是江渡村今岁得了癔症的那名女子。因高烧坏了脑子,叫嚣着自己并非凡人,乃是山间的精灵,这才被村民所惧,由县令亲自出面,被施以沉塘之刑。 “只得先出去,再去寻奇人异士,看可有破解之法。” 锦瑟犹豫了片刻,点头答应。 二人达成共识,商量着先由锦瑟回李家,思华回云家,日后再慢慢告诉各自双亲,从长计议。 又云里雾里走了半日,二人见那小屋越来越近,却不知为何始终难以抵达。日头渐热,炙得人浑身汗津津的,锦瑟同思华都有些乏力,整个人都晕乎乎的,脚都站不稳,不多时,二人终于体力不支,晕倒了过去。 远处,有砍柴路过的农夫,见远远有人影倒下,忙呼喊着叫人过来看看。 再睁开眼,锦瑟竟是在牢狱之中。身上镣铐枷锁,甚是齐全。 “你这小娘子年纪不小倒是罪行挺全。” 身边的牢房之中传来一声戏谑的男声,锦瑟忙凑过去,只见一身着囚服的男子斜倚着栏杆而立,见她醒来,像是看热闹般,盯着她上下打量。 锦瑟见此也浑不在意,忙问道,“这是哪里,怎地我好端端被关了起来。” “买凶杀人,构陷亲嫂,这个罪名可够?” 说话间,陈氏翩然而至。 狱卒纷纷让路,十分识趣地搬来椅子茶水,伺候得无比周到。 陈氏身边的柳心向来老道,见主子有话说,忙招呼着人下去饮酒,只道是一炷香功夫便可。县令家的千金发话,众人哪有不放心的,于是开了锦瑟的牢门,让二人好好说话。 锦瑟与陈氏有过一段渊源,心知她是个不好相与的笑面虎,碍于此,忙跪下叩头,“请大少奶奶安。” 陈氏身边的婢女称奇道,“今日二小姐倒是稀奇,行如此大礼,是折我们奶奶的寿吗?” 这话说的,正中陈氏的痛脚,更加惹得她不快起来。 锦瑟这才意识到,自己如今已是李思华的模样,只是这大少奶奶同李思华姑嫂一场,这又是为何,二人难道有什么嫌隙不成? “如今证据确凿,公婆已经知晓你犯下的罪行,等着秋后处斩吧。” 陈氏自袖中抽出一纸文书,扔到锦瑟面前。 只见上头公告两个大字写的分明。 “李府二小姐李思华,丧尽天良,构陷嫂嫂,买凶杀人,今特此公告世人,此女与李家再无瓜葛,恩断义绝。” 不知心口是不是来自李思华的情绪,此刻她心痛至极。 “你倒是命大,那么高的悬崖摔下去都不死,找回来做什么呢,还不如死了算了。” 陈氏温温柔柔的话语,说出的确实最狠毒的心思。 “我和你无冤无仇,为何......” “无冤无仇?” 陈氏笑道,“想我堂堂县令千金,嫁的你哥这个蠢人,还整日里被你这个蠢小姑使坏,你当我真不知道?人若欺我,我不还礼,这不是本小姐的做派。” 有些人坏,是坏在了面子上,有些人坏,则是坏在了骨子里。 陈氏相比李思华,一个心机深沉,一个飞扬跋扈。锦瑟终于明白,那日去李府讨要工钱,本就是一个错误,说什么大少奶奶心慈,不过是佛口蛇心罢了。 想到这里,她不禁一阵后怕,这个女人可不是好惹的。 “我死了,对你又有什么好处?嫂嫂,你饶我一命,我日后必定洗心革面,对你千般万般的好。” 锦瑟说着,郑重地磕了一个头。 那模样,斯斯文文,全然不似之前那般。 柳心冷眼瞧着,对陈氏耳语道,“这二小姐,怕是摔坏了脑子吧。” 陈氏嗤笑道,“我这人,素来就不爱这些打打杀杀的,只一桩,你既犯了法,就得与庶民同罪,合不该磕个头就这样轻飘飘地完了。” “我这也是,为我那可怜的孩儿报仇呢。” 陈若芬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发狠道,“若不是你,我那第一个孩儿会就这样没了吗!” “你才是最恶毒的,你合该下十八层地狱!” 说着,竟激动起来,将手上的茶盏尽数向“李思华”砸去,柳心心知她难受,只虚拦了拦。一时间,幽深的地牢中,哀鸣四起,不知是哀悼谁的离去。 第二十章 牢狱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云锦瑟纵然此前就已经知晓这李二小姐的恶毒粗鄙之处,但刚刚听得陈氏痛陈过往,不由心惊。 救得李思华,落得如今这般田地,当真是对的吗?一时间,空荡荡的牢狱,显得无比寂静。 “呵呵——” 忽闻一声细小的呲笑由身旁某处发出,锦瑟这才从自己的思绪之中抽离。她这才发现,自己身处的牢狱并非全然无人。左手边她原以为空置的那处牢房之中,赫然有一处忽暗的阴影在浮动。 许是油灯太过昏暗,许是狱卒也忘了此处还尚有人息,陈氏入内之时,竟忘了将其驱逐。 “别看了,这临城县牢,能罪大恶极被关在此处的,只得你我二人犯下滔天大罪之人。” 说着,一蓬头跣足,身着囚服之人,自暗处走出,此人身材瘦削,看着像是识文断字之人,眉眼也生的一派正气,浑然不似罪恶滔天之人。锦瑟观此人行容举止,天然自有一派清贵之气,浑然不似穷凶恶极之人,不由心中生出几丝疑惑。 “不知英雄刚才为何发笑?” 锦瑟见他言语温和不似坏人,便壮着胆子发问道。 那蒋渭生本就有意同她分辨一二,见她递出话头,自然知无不言。 “笑这陈氏,真有乃父风范,自己卑鄙,还能怨天怨地,怨世道不公。” 想来这人必是与陈氏有些渊源,才得此定论。 一夜无眠,锦瑟虽心中寒凉,但思及患难一场,心中对李思华又多了几分期许。 —————— 翌日,沉寂许久的临城又沸腾了起来。 道是为何? 买凶杀人不成、倒蚀把米的李二小姐,要被当庭问罪啦。 这李二小姐,本就在临城名声不好。这次竟做出谋杀亲嫂嫂的恶事来,好在被贴身婢女告发了出来,当真是大快人心。 为女不孝、为人不善。 如此恶女,岂能留她性命? 一时间民心所向,皆是要处死李思华的请命书,陈卯也乐得顺应大势而为。 此刻衙门口乌压压站着的,正是一群围观百姓。 县令惊堂木起,随着振振有力的一声声“威武”,“李思华”被推搡着来到堂前。 “李氏,你可认罪?” 陈卯不怒自威,将手中的供状向她扔去。 披着李思华皮囊的云锦瑟本是睁眼至天明,此时只觉脑子昏昏沉沉,顺势捡起那些状纸,粗粗看了几眼,竟无可反驳。 怕是以李思华的手段,正是能作出这样事情来的呢,她哂笑着,有些无可奈何。 若是她当真是李思华,伏法是罪有应得。可如今这般模样,当真是百口莫辩:说了,怕是会被当做异类;不说,怕是今日就命绝于此。横竖都是一死,锦瑟索性将心一横,信口为自己开脱。 “小女并不曾买凶杀人,有云氏女锦瑟可以给小女为证。” 此言一出,四下哗然。 有激愤者,甚至高呼“荒谬”,当众扔了一只鞋子过来,直直地砸在锦瑟的后脑勺上。 锦瑟吃痛,只得忍住,俯首郑重向高堂之上的陈卯磕了一个头。 “当日小女与她一同被贼人掳走,她可以证明,我与那枭大并不相识。” “陈氏与我乃是姑嫂,与大人更是血肉至亲,相信嫂嫂也会相信小女的清白,允许小女为自己辩驳上一句的。” 锦瑟这话,自认为滴水不漏。 若是陈卯不查证她这话的真伪,那必定带上个为女儿徇私的帽子。如今以他公正不阿的官威,只看他受不受得住。 果然,陈卯八字胡微颤,当即就下令去江渡村将云锦瑟找来。 不过是秋后的蚂蚱,就容你蹦跶一下,这铁证如山,以一个小小的云氏女,还能空口白牙将黑的说成白的不成? 陈卯心想,这小女子果然不容小觑,是个厉害的,这种时候还能临危不惧,为自己找路开脱。 又想到女儿在她手上栽过的跟斗,心中更是厌恶四起。 —————— 李思华只觉得自己头痛欲裂,仿佛走了好久的路似的,浑身绵软无力。又梦到了好些小时候的事情,多是惊吓连连,惹得身上冷汗涔涔。 她足足睡了三日有余,这才醒来。 云漠一直在一旁守着,片刻不敢松懈,又是喂水,又是擦汗。可以说她睡了多久,他就提心吊胆了多久。 李思华睁开眼,看到的便是胡子拉碴的云漠。饶是如此,她还是一眼认出了,这应该就是云锦瑟的爹爹——那眉目之间的神色太过相像,仿佛时时刻刻都是悲天悯人般,让人倒足了胃口。 “醒了?可有哪里不舒服?” 见她眼睑微张,云漠立刻从一旁的矮凳上弹了起来,生怕漏看了她的一丝异色。只可惜,识人在皮,辨人在骨。此刻的他,丝毫不知这个女儿已经是换过芯子的了。 李思华生怕他看出什么异样,只好扭过脸去,闭口不言。这样的热情,她有些无法承受。饶是她血亲的爹娘,也嫌少有这样对她的。 “是爹爹着急了,你先休息,灶上温着鸡汤哩,我去给你端来。” 云漠只当她是被惊吓到了,只想着如何好好照料。素来干粗活的他,哪里知道炖什么鸡汤呢,这还是央求好友家的娘子得来的。他宝贝似的用热水坐着,只为这点子荤腥能够让她快快好起来。 李思华趁他出去的空隙,透过未关严实的门缝,仔细打量着这处宅院。院墙是泥土夯就的,上面歪歪长着几根柳树,并不十分旺盛。加上她所在的这处厢房,左右不过各一个小屋,不知道是做什么使得。再有就看不太真切了——当真是比她家下人住的还不如。 李思华有些嫌弃地扯了扯身上的被褥,居然还是白底蓝花,虽说洗的干净,但终究是上不得台面。 想到这里,她竟浑身不自在起来。 李府再不济,她也是正正经经的二小姐,如今撞了鬼,成了这劳什子云锦瑟,当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看来得赶紧想法子换回来才是,李思华心中暗下决定。 不过之后一炷香的功夫,她的想法就彻底改变了。 随着一声“哐当”的踹门声,这处小小院落的宁静被彻底打破。 “谁是云锦瑟,快跟我们走!” 为首的差爷大叫道。 庄头魏虎腆着脸将一行人直直地引进李思华所在的方向,如此这般动静,一下就惊动了正在厨房的云漠。 “大人,我家小女身体不适,初初转醒,不知是何事……” 云漠有心阻拦,岂料魏虎同他虚与委蛇,径直将他拉到了一边。 官府行事素来霸道,李思华还未来得及换身衣裳,只得匆匆跟着就走。 第二十一章 污蔑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记住了,到了公堂之上,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可有数?” 为首的捕头姓王,有着一张憨厚的脸,但为人最是油滑不过。在她还是李思华时,总在府中见他给陈氏送东西。往日里最是死皮赖脸不过的一个人,对着平头百姓倒是颐指气使,颇有官威。 他将李思华押上马车,按照陈卯的“交代”,仔细嘱咐道。 “不知官爷是何意?” “那李二小姐,是个恶人,切莫与她为伍。李家大少奶奶说了,若是你能公正以待,她必去找睿云姑姑说情,让你重回睿云坊。过往种种,便既往不咎了。” 王捕头一脸语重心长,言辞恳切,似是一位忠厚的长者。 若是此刻是云锦瑟听得能重回睿云坊这话,想必是开心的。只可惜,这对李思华来说,简直不知所谓。 那王捕头见她不为所动,立刻换了脸色,“你若是故意捣乱,便是与贼寇为伍,县令大人也断不会饶过你的!” 说着,便将李思华如何设计构陷,如何买凶之事细细讲给她听。除去自己本意是想污蔑陈氏私通变成杀人之外,其余细节竟都对得上。再略一思忖,她便知道此举定是陈氏买通春喜所致,只得暗恨这贱人的恶毒。 如此这般,在王捕头的注视下,李思华只觉得自己被看穿了一半,只得干巴巴地笑道,“我竟不知她这样狠毒。” “只是不知这李小姐定罪之后将如何处刑?” “自然是极刑——问斩咯” 王捕头做了个宰鸡杀鸭的动作,李思华心间一个咯噔。纵使是她声名狼藉,多是些偷鸡摸狗的事,手上却从未沾过血迹,此番却要丢了自己的性命,当真是冤枉。 “所以,姑娘就算是有证明这李二小姐同贼人不相识的证物,为了这大义,为了让恶人早些伏诛,也不该助纣为虐才是。毕竟人死灯灭,她若有冤屈,对着阎王爷说就是,于咱们这些活着的人来说,却是无碍的。” 循循善诱之下,皆是满口正气凛然。说着又重重地将手上的官刀往上提了提,动作间,刀刃泛出的银光一明一灭,看得李思华只觉得寒气从心尖泛起。 威逼利诱,大抵如此了。 李思华有些嗫嚅,自己如今顶了云锦瑟的名头,但还是李思华啊。若是李思华的躯体都不在了,她日要如何才能还原呢,自己的荣华富贵,又当如何? “只是这李小姐好歹也是皇商之女,县令大人如此,怕是会得罪李家?” 她有心保全自己,思来想去也只好搬出李家的名头探问。 “说你小小女子不懂了吧,李家老爷何等睿智,一个大义灭亲的名声和一个包庇纵容的名声,哪个重要?” “二老早早就写好陈情书,请县令大人秉公办理了!” 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这样将一条人命定了罪。 她脑子翻来覆去想了半天,再寻不出别的办法。 又突然想到,如今自己和云锦瑟互换了躯体,饶是她说什么,旁人也难信,不正是顶好的? 是啊,人死灯灭,等到那具属于自己的身体死去,谁人会知道真相如何? 也幸好,她成了云锦瑟,否则此刻被陷害致死的,便是她自己了。 许是老天开眼,怜悯自己,不让陈氏得逞。如今的情形,能留着性命便是极好了,旁的,只能留待他日了。 想到这里,李思华又高兴起来,陈氏这贱人,以为这样就能弄死自己吗?假以时日,她必将报这一箭之仇。 一路行来,她心中早忘了当初同云锦瑟崖底患难的几分真情,忘了当初若不是云锦瑟拉了她一把,自己早已死在枭大刀下,只想着如何摘干净自己,如何掩藏好自己的身份,让云锦瑟代替自己去死。 可怜云锦瑟还心有希冀,全身性命都指望在她身上。 见李思华顶着自己的模样被官差押解至此,锦瑟忍不住想要站起来,目光殷切追随着,让李思华侧目而避。 公堂之上,李思华盈盈一跪,丝毫没有当初的浮躁。 负责押运的王捕头,自左阶俯腰而上,在县令陈卯耳边细语一番。二人顺着目光打量了“云锦瑟”一番,露出胸有成竹之色来。 惊堂木下,县令陈卯喝道,“云氏,你可知枭大与李氏是否有勾结,此二人是否相识,务必据实以告!” 一旁的师爷,舔了舔笔尖,如实录下这堂上的一言一行。 李思华怯怯地不去看云锦瑟,心中暗道,如今不是你死就是我们一起死,我此举也是为了自己性命,你切莫怪我。 打定主意,她自壮了壮胆子,回道: “回大人,民女与李氏同被枭大所掳,他二人似是旧识,言语间都说些什么银钱、买凶之事,民女也不甚明了。” 此话一出,民众哗然,更加坚信李思华其罪当诛。 陈卯得了满意的答复,脸上作出勃然大怒的神色来,叫道,“大胆李氏,为脱其罪,胡编乱造!” 说着,命师爷当庭拟出罪状,让李思华签字画押。 “冤枉!” 锦瑟见李思华胡诌,抓住她的衣袖就要质问,“你自己做的些腌臜事,自己不知道吗?此番也是为你自己的清白啊,难不成真要担了这杀人的罪名?!” “若我对县令大人据实以告,今日在堂前被处决的可就是你了!” 后一句话,锦瑟特地压低了声音。岂料李思华丝毫不怕,大着胆子低声道,“若世上没了你,又岂会有人知你我之间的辛秘?” 云锦瑟猛地睁大了眼睛,仿佛不敢相信自己所闻。慌忙间,她只想着,万般坎坷,她都淌过来了,今日难道就要命绝于此了吗?绝对不成! “看来陈氏所说,竟是真的,你当真是狼心狗肺、天理难容之人!” “大人!大人!民女有冤屈要诉!” “民女并非真正的李思华,此人才是真正作恶之人!她才是李思华!” “跌入山崖醒来之后,我二人不知为何互换了躯体,这才如此,大人不信,可以叫与我二人相熟之人查证!” 此言一出,围观者一片震惊,皆是目瞪口呆,如此闻所未闻之事,如今骤然听说,只得一个荒谬。 锦瑟状似癫狂,也不管旁人信不信,只一味拉着李思华不松手。 李思华生怕有人信了她的话,大叫道: “疯了!她疯了!胡言乱语!” 陈卯听得云锦瑟之言,正是错愕之时,得了此语,瞬间知道了解决问题的最优方法——权当疯言疯语罢了。 “来人!将李思华拖下去打上二十个板子,秋后处斩!” 一音定论,此事终于尘埃落定。 第二十二章 认命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锦瑟被浑身是血拖回牢狱之时,正是子时。 此刻蒋渭生正同一干狱卒喝酒赌博,玩得不亦乐乎。那些狱卒倒也奇怪,纷纷对他带着几分追捧,仿佛这人并不是深牢之中即将赴死的犯人似的。 昏黄的油灯一明一灭,偶有鼠蚁横行,众人只当不见。周遭的环境闷热且潮湿,伴着些许腐烂的气息,让那些负责押解锦瑟进来的衙役们忍不住想逃离。只是身在其中之人,皆是乐不思蜀。 一行进来的衙役,见狱卒同蒋渭生聚众饮酒作乐之景见怪不怪,似乎已习以为常。只略微提醒了那领头之人一句:“收敛着些,别叫旁人知道了。” 领头的狱卒名叫赵顺,平日里最是滑稽不过,长着一张耗子似的脸,一笑起来脸上褶子跟包子似的。他见此忙起身陪笑道,“耽误不了您的正事”,说着便利索地开了牢门,迎一行人进去。 在赵顺眼中,这些穿着皂靴,提着官刀的衙役都是自己的活祖宗,而能一步步从看牢门的狱卒,爬上带刀衙役的位置,便是他此刻的愿景。因此这些人对他来说,统统不能得罪——毕竟升迁也是需要讲究同僚间的推举的。 众衙役将锦瑟扔进牢房,嫌弃地甩了甩手上并不存在的污渍,厉声道,“明日若是还拒不认罪,可就有你好看的了!” 说罢又嘱咐赵顺好生看管,切莫让人寻了短见。 赵顺偷眼看了那满是血渍的姑娘,心中暗叹这倒是一个硬气的,不过有些傻了。左右不过是一个死,认了罪还能少挨几顿打,不认能够得到什么呢?强按一个手印,不也是招? 赵顺见惯了这些场面,想着那蒋公子不也是如此,乖觉地认了罪,不省了许多事?县令家的外室子又如何,碰上个颇有心计的原配夫人,纵使是靠本事挣得的进士之身,也不顶事! 许是他想的太深,竟一时失神,待那衙役转身要走时,这才忙不迭应了一连串的是,又亲斟了一杯美酒,请那起子人饮。 “不了,还得回禀大人,你们喝吧。” 领头的衙役不顾一干小弟殷切的目光,回绝道。 赵顺也不强求,但面子上仍是做足了谦卑之态,“改日给您送家去。” 随着衙役一行人远去,众狱卒偷偷嘘了声气,这处牢狱终于恢复了之前的喧嚣。 想到此前的光景,蒋渭生笑道: “你这个老赵,热脸贴着冷屁股了吧!” 此番言语,惹得剩下三五狱卒也是哄堂大笑。 “你是什么名目上的人,一把年纪了,还想着往上爬呢!” 众人纷纷嘲笑他没皮没脸,赵顺也不恼,只道夜已深了,叫散了这酒局。蒋渭生这才依依不舍,带着些许酒肉的余香,回到了自己的牢房。 临走前,赵顺低声道,“公子他日显贵,小人愿随时为您鞍前马后。” 蒋渭生心知他一生汲汲钻营,不过是有所求,因而并不觉得他势利,只笑道,“若有来日,必定记得兄台。” 道也奇怪,他一个阶下囚罢了,哪里来的明日呢。 —————— 之后整整三日,她身上的血渍就没有干过。看守的狱卒见她如此,都忍不住劝她,这是何苦,拒不认罪也逃不了问斩的结局,还不如痛快些答应了,省受些皮肉之苦。 锦瑟却道,未曾做过之事,无法认。 众狱卒私下闲话时,皆道,此女必是被冤的。他们这些人,向来看人颇有几分心得,只是拘于身份,只敢私底下说说罢了。倒是赵顺见此,心中很有些不忍——他家中小女,年纪和这李二小姐倒是差不多大。 又一日,锦瑟被拖回来时,赵顺终于忍不住,道“不若你去求求那蒋公子,他神通大着呢。” 只这一句话,也不知锦瑟听进去了未曾。 倒是蒋渭生,冷眼看了数日,见李二小姐并不似传闻中的泼皮无赖般的无德之人,又想到对方是陈氏父女,心中更笃定李思华是冤屈的了。 许是他看着对方的目光太过热忱,半昏迷中的锦瑟竟都有些察觉。 “神通大着呢。” 锦瑟喃喃,忽然似有一道光线,照进这无尽的黑暗中来。 蒋渭生能令一干狱卒俯首帖耳,趋之若鹜,想必是有几分能耐的。世人熙熙攘攘,莫不是利来利往,若是全然无用之人,怎得他人的追捧呢。 猛然想到这一点,终始是身上百般疼痛难忍,锦瑟仍强撑振作起精神来。 此刻的她,无尽的狼狈:身上纵横着血迹,脸上倒是无虞,只是蓬头覆面,状似乞丐,加上本就不娇俏的模样,如今这样看着,竟似不知从哪里爬上来的女鬼似的。 她兀自向墙角爬去——那里正是蒋渭生所处的方向。 有了这一丝生的希望,她似乎是燃起了万般的力量。 为了爹爹,也为了萧晟。 想到自己好不容易遇到如此心有锦绣之人,就这样冤屈就死,她心中便更觉不甘。 见她有所动作,蒋渭生有些疑惑,不知她此举何意。但他在此处已经半年有余,正是百无聊赖的时候,也乐得同她多说几句。 “求公子救我。” 匍匐而来的女子蓬头污面,身上满是血腥之气。她抬起头,那双眼,在月色的映照下格外澄澈。那里面,满是对生的渴望。 “听说你大闹公堂,气的陈卯吹胡子瞪眼,倒是好本事。但你我皆是阶下囚,我要有这本事救你出去,何至于此?” 蒋渭生席地而坐,甚是悠哉。他在这深牢之中,便可知庙堂之事,锦瑟更加深信他背后定有些什么自己目不能及的力量。于是索性将自己如何坠崖,如何移魂换体之事据实以告。 听闻此言,蒋渭生竟不似旁人觉得荒唐,反而兴趣渐盛,道,“这么说,你如今并不是李思华,乃是云锦瑟?” “妙哉妙哉!” 说着竟不管不顾,自墙角找出一沓纸笔,就着朦胧的月色就这样奋笔疾书起来。口中还念念有词,“贫女含冤,六月飞雪”云云,原来,这是将这轶闻,当做自己著书的素材罢了。 字毕须臾,这才想起被晾在一旁的锦瑟。 蒋渭生有些不好意思,他素来最爱志怪之说,一时忘形,难免冷落了正主。联系到此前陈氏主仆二人说这女子不似从前的一番言语,他忽然笑道: “咱们也算是同为天涯沦落人了。” 说罢便指了指自己,“在下也是被陈氏冤屈至此,至今无法申诉。” 锦瑟的心中咯噔一下,原来此人竟同她一样,是个实打实的囚犯。不过,以如今的情景,怕也只有似这般如此穷途末路之人,才肯听她所言了。 蒋渭生见她暗淡了神色,不由有些鄙夷,“怎么?知道我没有办法帮你,就立刻换了脸色?” 锦瑟见他误会,忙解释道,“并非如此,只是,小女就要秋后问斩,如今情形实在高兴不起来。” “若小女当真犯下这泼天大罪倒也罢了,只是无辜牵连,着实不忿。” 蒋渭生心知被人构陷的委屈,只安慰道,“世间之事,必有因果,既已到了如今的地步,姑娘便认命罢了。” 锦瑟看着他的眼,竟不知说什么好,良久,终于开口道: “那公子今日,可有认命?” 蒋渭生似是被戳中了心思,蓦然大笑道,“哈哈哈!是我错了,未经他人苦,怎可劝人善呢。” 他笑的极为猖狂,像是压抑已久的情绪忽然找到了宣泄的出口般。如此剧烈的起伏,是入狱以来的头一遭。 锦瑟斜倚着栏杆,听着那怪异的笑声,心中已是灰败零落。 人之善恶,皆有因果。她从未想过,自己一心向善,如今却飞来横祸。如李思华之流,尚能峰回路转,如蝼蚁般偷生。为何自己从未做过恶事,却接二连三的打击接踵而来。 难道,自己出身贫农之家,便是原罪吗? 是否女娲造人,就注定了她活该命途多舛? 想到这里,锦瑟更觉心中凄风苦雨连连。 第二十三章 册封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不知过了多久,蒋渭生笑声渐止。 “我不认命。” 短短四个字,掷地有声。 锦瑟循声望去,见他眼神坚定,全然不似之前疯魔。 “若是认命,岂不是对不起我这十多年的寒窗苦读,岂不是对不起我那殷殷期盼的娘亲?” 蒋渭生说到“娘亲”一词,声音渐缓,似是道不尽的深情。锦瑟知他必有伤心事,只得劝慰道,“蝼蚁尚且恋生,更何况人?公子既有如今的功名,又何苦困自己于此呢。” “是啊,何苦呢?” 蒋渭生喃喃,独自凭靠着阑干,眼神空洞似一汪平静无波的井水。 空气就此凝滞,说不出的压抑。 良久,锦瑟道,“比起小女的遭遇,公子如今尚有翻转的余地都不去争取,那叫我等这样蒙受了百口莫辩之灾的人,又当如何呢。” “我倒是,不知道有多羡慕公子呢。” “世上最难逃的牢笼,不是这关押死刑犯的深牢,而是自己困自己的心牢。” 锦瑟看着手脚之上的枷锁,稍稍一动,叮当作响。数日之前,她还是清清白白的良民,如今飞来横祸,成了人人得而诛之的恶女,又有谁能懂她的苦楚呢? 可饶是如此,她心中仍旧尚存着对生的渴望,仍旧相信着天无绝人之路。 许是她的话多了几分激励,蒋渭生终于有所触动,露出个似哭似笑的脸来。 “许是你上辈子刨了李家的祖坟?” 锦瑟终于忍不住,“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或许吧,如此这般,说不定也能解释自己为何替李思华背了这么大一口锅。 “我有法子救你出去,只是我有条件——事成之后,你得应承我一件事。” 许久,蒋渭生似乎是下了一个重要的决定,郑重地向锦瑟说道。 锦瑟听得此言,哪里还管其他,只一个劲的点头。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她此刻都断无二话,毕竟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了,不是吗。 —————— 李思华回到云家,越想内心越觉得不安。 既忧心县令当真听信了锦瑟的话,去查证实情的真伪;又担心自己露出破绽,被云漠告发。整日里提心吊胆,又不敢多同人交际,只闷闷地在屋内待着。 又几日,也没听到什么风声,这才渐渐安心下来。 直到处决李思华的文书张贴到江渡村的村口,她又开始整夜整夜地做噩梦,生怕锦瑟的冤魂找上自己。 辗转反侧数日,竟肉眼可见的消瘦了。 至于云漠,自然是心疼得紧。起先也只以为女儿受了惊吓,休养几日便可好。可渐渐地,也发觉了不对劲—— 素日里最爱的绣活也不做了,遇到相熟的乡亲,也叫不出名字,甚至连生火做饭也不能。 整日里茶饭不思不说,到了夜里更是冷汗淋漓,睡不安稳。如此神思耗尽,当真是人比黄花瘦。 他心疼女儿,于是只得延请名医,终日悉心照料,连地里的活计都耽误了。 如此这般的关怀备至的行为,倒让李思华生出了几分内疚。只是内疚是真的,鸠占鹊巢不愿告以真相也是真的。 这日,云漠正在煎药,不妨庄头魏虎再次临门。只见他神色匆忙,见了云漠跟狗见到骨头似的,满心满眼都是急切。 “快快快!有贵人至此,快带上锦瑟丫头与我同去!” 云漠不明所以,又担心有上次官府拿人之事,直往后缩。魏虎见状,着急叫道,“是天大的喜事,快些!” 云漠这才略略放心,带上李思华,一道往魏虎家走去。 这期间魏虎连连催赶,生怕走得慢了,连累他受过。于是只一个劲的推搡催促,云漠二人被催得不胜其烦,好在不过是一盏茶的功夫,须臾便到了。 一到魏虎家门口,云漠这才发现平日里门可罗雀的魏虎家,今日格外不同。门口满满登登,皆是青缨华盖的马车,并好些健硕的骏马,这哪是庄户人家的前庭该有的模样。 推开院门,乌乌压压的一群人挤在里头一方小小的院落里,走动的皆是绫罗丝绸之人,上首更是难得的备了香案。 院落的地面上,虽未曾铺设砖石,但此时也被扫洒得干干净净,不余一丝落叶。 院中人虽多,但并不嘈杂,众人皆是井然有序,不发一言。其中一手持拂尘、手握黄绢之人端坐于堂前,气定神闲地似是在等些什么。 云漠见此情此景只觉这理应是在梦中才能见到似的,毕竟他区区农夫耳,哪里见过如此多金尊玉贵、富贵满堂的人,只想着此刻莫不是居于幻境之中? 纵使李思华这样,见惯了腰缠万贯之人的,也是头一遭见到这许多达官显贵、钟鸣鼎食之家的子弟——毕竟商贾富庶人家,哪里及得上世家百年底蕴。只这一刻,她更生怕是陈卯派人来捉她,直吓得往后云漠身后躲,眼神有意无意,扫向门口的方向。 倒是魏虎眼尖,一把抓住她不让走。见她有意反抗,更是一个推搡,直将她推向前走去。众人见他们上前,纷纷让出一条道来,十分乖觉。 “这便是云锦瑟,云姑娘了。” 魏虎向众人介绍道。 前来宣旨的内侍连忙站起,惹得他身后一众随从随之而动,场面极其壮观。待到他看清李思华的面目,颇有些失望,这便是皇上的审美了?可当真是独特。 瑟缩似小鸡仔,形容举止也不美。这脸上更是斑斑驳驳,不知是伤疤,还是胎记,让人看得恶心得很。哪里比得上那些世家女儿,落落大方,肌骨研美。 皇上又如何,不过也只是偏爱新奇玩意罢了。 纵然是心中万般嫌弃,内侍仍旧露出一个和善的笑来,“当真是神仙般的人物,洒家今日算是见识了。” 魏虎见父女皆是怔愣着不为所动,心中暗骂,当真是庄稼汉子上不得台面,心中少不得有些着急,于是拉扯着就要将二人按倒,“这是宫里来的常公公,还不快跪下!” “诶~” 还未及魏虎动作,常寿便拂尘微扫,制止了他往下强按的手。 “这可使不得,云姑娘乃是贵人,洒家可受不起。” 被点名李思华有些恍惚,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应对——尽管如今她已渐渐熟悉了自己被称为云锦瑟,但此刻心中仍旧害怕惹上官司。 只是此情此景也无需她多做些什么,她只肖被推搡着跪了圣旨,听得那旨意上,“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倒是知晓何意,只是后面的“淑慎性成,勤勉柔顺,雍和粹纯,性行温良,克娴内则,淑德含章”拗口又生疏,简直不知所云。 “可立为淑妃。钦此——” 这,又是何意? 李思华恍若晴天霹雳,不知是高兴多些,还是震惊多些。 随着一声长长的叹咏而下,众人皆是高呼“万岁”,只当事之人还如同云山雾罩般。 “淑妃娘娘,快接旨啊!” 宣旨的常寿见她又呆住了,只以为她是忽蒙恩宠,不知所以,忙开口提醒道。李思华这才醒过神来,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去接旨。 直到绢布丝滑的质感从手心传来,她这才多了几分真实感。 这是何等的荣耀,江渡村数百年来,头一回出了贵人了! 这消息来得振奋人心,立刻跟长了翅膀似的,飞入大街小巷。一时之间,云家的门槛,都快被人挤破了,谁都想来看看这能养出一位贵人的门户,是什么样的。 纵使是平日里相熟的邻里乡亲,也要寻上几句借口,多来看看,套套近乎。毕竟今晌过后,这淑妃娘娘,就要启程盛京接受正式的册封了,看一眼少一眼。 只是此刻门外热热闹闹,门内却是相顾无言。 常寿知他父女二人要好好话别一番,特地没有过来打扰,仍同一干人等留在庄头魏虎处。只叫了一小队护卫,守在云家院子外。 二人回了家,初时心中只觉万般激荡,无法平复。 过了许久,又不知如何开口。李思华同云漠本就不相熟,自然说不出什么感染肺腑的离别之言。而云漠呢,向来少言寡语惯了,他虽有心问上一二,却不知如何开口。 他并不醉心飞黄腾达,或是荣华富贵,只忧心女儿入宫究竟是福是祸。只忧心,这突如其来的盛宠,会不会有一日又骤然消散如雨露。比起其他身外之物,他之所愿,唯女儿幸福平安尔。 加之这一去,一入皇城,不知何夕再见,他心中终究是不忍,郁结的模样,浮于面上,清晰可见。 李思华见他如此,也柔和了几分。 “等上了京,女儿安稳了,就来接您。” 这怕是数月来,她对云漠说出的,最长的一句话了。 第二十四章 计划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自那蒋渭生应承锦瑟之后,当天夜里,二人就细细筹谋了一番。 此事宜早不宜晚,眼下便有一良机。 第二日,到了本该押解锦瑟去受刑的时辰,正是布局伊始。 锦瑟侧目而视,心中紧张不已。但只见蒋渭生老神在在,又在埋头苦读——自她入这监牢,对方每日的起居便是如此:读书——饮酒——睡觉,如此往复,日日不变。 见此情景,锦瑟心中越发对他好奇起来,此前的忐忑也一扫而空。 “公子这模样,合该是个进士老爷。” 她此言本是戏谑,未曾想蒋渭生也不恼,只笑道,“你怎知我不是呢?” 这就奇了,临城百年来,能得进士殊荣者,不过寥寥几人。皆是大书特书,留在了县志之上。饶是锦瑟这样本该大字不识的绣娘,都略略听过几句。 锦瑟不知他这话的真伪,因她生长于此,从未听说过有如此年轻的进士,心下不由有些疑惑。 “这便是我的冤屈了,待有幸出去,必定与你详说。” 说着,蒋渭生递过一草纸写就的便笺给她,忽想到这姑娘出身贫寒,许是不识得字的,又想着收回来。岂料对方似乎是察觉到他这微小的心思似的,只笑着说,“小女虽不才,字还是认得几个的。” 诸如《中庸》、《大学》者著书锦瑟虽不曾拜读过,《三字经》、《女戒》、《诗经》等却是能诵的。 如今这世道,女子读书虽不是甚稀奇事。但出身贫寒吃饭都难,却能识得几个字,这倒有些出乎蒋渭生的意料之外,只叹道,“是我眼拙了。” 锦瑟借着廊上的灯火仔细辨认着上面的字迹,只见上书着,“见机行事,坦然处之。” 她不由嘴角带笑,想来是刚才探头探脑的模样叫他看到了,故特地写来安慰她的。 锦瑟抬眼去看蒋渭生,只见他仍旧是神秘兮兮的模样,只指了指那便笺,示意她吞下肚去。锦瑟依言照做了,他这才放心,又说道,“你只需记得答应我的事情,定要办到,否则事发,你我三人皆是小命不保。” 他指了指自己同锦瑟,又指了指牢门之外的不知何人。 锦瑟见兹事体大,忙郑重地点了点头,又对着蒋渭生磕了三个头,“公子大恩,没齿难忘,必不负所托。” 须臾一盏茶的功夫,审讯锦瑟的衙役一行人这才姗姗来迟。 锦瑟回头望了一眼蒋渭生,只见他早已换了一副颜色。对此押解的情形充耳不闻,只沉醉于自己的诗书中。 锦瑟身上的旧伤并未痊愈,此时行走仍不能。众衙役见此,仍旧是拖拽着她前行,并没有因她女流之辈而多几分怜惜。 待到了行刑间,她这才发现这里的变数——原来正是狱卒赵顺。 对方对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乖觉些,锦瑟立刻点了点头,移开了目光。 原来,审讯者本是四人:施刑者二、审讯者一、记录者一,今日不知为何,负责施刑的一人突然闹肚子,下不来床。适时赵顺前去送酒,见此情形,于是毛遂自荐,替补而上。 待诸事安排妥当,审讯之人端坐上首,问道,“李氏,可认罪?” 锦瑟仍旧闭口不言,见她如此,众衙役也不废话,抡起板子就招呼。锦瑟本就是旧伤未愈,哪里经得起连日的折磨,不过是三两下的功夫,立刻就晕厥了过去。 众衙役见此也不住手,泼了水,过了片刻,见她回转过来,又继续。 如此往复,待到打到“十八”之数时,赵顺忽得大叫道,“大人,不成了!这人怎地没了进气!” 说着,他自上前去探锦瑟的鼻息,锦瑟也趁势装作昏厥。趁着众人忙乱,赵顺小指偷偷一勾,将一丸药塞进了锦瑟口中,锦瑟顺势咽下。 几乎是瞬时之间,一种窒息感由胸腔而上,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加之身体铺天盖地而来的痛感,锦瑟只觉得眼前一黑,瞬间没了生气。 众人探她鼻息,初时本还有微弱的呼气,不曾想又等了片刻,须臾之间人竟连脉搏都全无了。 领头的衙役,是个见惯大场面的,老道地吩咐道,“慌什么,趁着还没死透,赶紧按了。” 说着便见怪不怪地指挥众人行事,又似乎是嫌这里晦气,带头走了出去。 立刻有人拿出早已拟好的文书,就着锦瑟血迹斑斑的双手,按下了认罪的手印——倒是省了拿印泥的功夫。 “这下好了,都能交差了。” 余下二人笑道,忽又想到什么似的,装作不经意问道,“只是这尸首该如何?” 如今夜已深了,谁不想早些回家,热热地饮上一杯黄酒,好解去这一身的疲乏。只是这领头大哥走了,赵顺又是个临时抓来替补的,他二人虽有心叫他帮忙,又唯恐在同僚间落下个欺生的口舌,因而并不敢主动说出应对之策,只互相虚与委蛇着,拿眼神去示意那赵顺。 “就让小的去吧,小的家住城西,正好顺路。” 赵顺见他二人如此,心下了然,这也正中他的下怀。 如此这般,三人对视,皆是坦然一笑,好一个其乐融融。 那乱葬岗正在城西,今日又正是十四,鬼门大开的日子,晦气得紧,就算是赵顺,平白无故也不会跑这一趟。只是如今心中既有大计,这些琐碎也不计较了,只心中默念着各路鬼怪行行好,莫要找上他,权当安慰。 只见赵顺不待吩咐便麻溜地直墙角寻出一卷破席子,将那“女尸”一裹。又在二人眼皮下取了小车过来,推送出去。 “如此,便辛苦赵老弟了!” “不辛苦,不辛苦。” 赵顺做足了姿态,只当自己是个拉磨的驴罢了。 待到出了衙门的范围,他这才敢松下一口气。 眼瞅着子时已过,赵顺披着林间漏下的星月的点滴光芒,在乱葬岗上寻了一处较为平整的地方,将锦瑟放下。此刻药丸的效用已过,锦瑟慢慢只觉喘息渐顺,心口的大石慢慢被挪开了似的。 再睁眼,便是圆圆的一轮月。 以及狱卒赵顺那张肖似老鼠的脸,趁着阴森森的老树昏鸦,惊得锦瑟立刻坐了起来。 “姑娘别怕,别怕。” 赵顺倒是不介意她此番动作,自袖中掏出一物递给她——是一卷细细长长的卷轴。 “这是蒋公子交代的。” 锦瑟接过展开,赫然是一副美人图。 赵顺见此,笑道,“蒋公子倒是好心思。” 锦瑟听他此言,便知道这画中另有乾坤,不由赞一句玲珑。只不知这蒋渭生是怎么同赵顺交代的,对方言语间竟露出几分她同那蒋公子之间有些私情似的。 想来蒋渭生并未同赵顺说实话,但锦瑟此时也不好辩解,生怕一不小心拆穿了他的谋划,就不好了,于是只当默认。 “只是姑娘既得此生机,今后切莫再出现在人前了。或是改头换面,或是移居他乡,只莫再以李氏的名头行走了。” 锦瑟见他虽长得有些贼眉鼠耳,但说出的话却是实打实为她考虑。于是忙点头应是,赵顺见她也乖顺,于是也就不多说什么了。 “只是不知此举,会不会牵连到您。” 锦瑟问道。 “只待姑娘完成蒋公子交代的事情,就算东窗事发,于我二人都是无碍的。” 说着又将一干净的包裹递给锦瑟,里面是一套有些脏乱的粗布衣裳,“实在是时间太急了,只得寻了我家婆娘的衣裳,蒋公子说了,不必太干净,这样才像是寻常百姓告状的样子。” 赵顺交代完这些,便道要赶紧动身回去了——今日他还要点卯当值,晚了少不得被人询问。 锦瑟只是不知,这赵大哥哪里来的底气,如此信任蒋渭生。但眼见天光渐盛,此时也不再好耽搁。于是二人分头行动,锦瑟则启程前往蒋渭生所交代之地——北麓山下的官道上。 第二十五章 生机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一路星月兼程,总算到了北麓山脚下,锦瑟赶紧寻了一处隐蔽地方躲藏了起来。 按照蒋渭生所言,他的老师——当朝首辅严阁老,今日必将途径此地前往盛京。她只需在此等待,识别出那一顶绣有严氏家徽的翠幄青纳车,递上状纸,一切便可无虞。 一切听起来简单至极,但中间哪怕是差之毫厘,一切便将走向赫然不同的结局。 要知道那严芮严阁老的行踪一向隐秘,蒋渭生此举也不过只有七八分的把握。加之严芮身居庙堂之高,向来谨慎。他之所以不敢让赵顺前来,也是因为此。毕竟赵顺乃是替衙门办事之人,怕是不得近前,便会被驱逐。反而是锦瑟这般,寻常百姓模样的女子,更容易让他们放下戒备。 锦瑟不知他心中的谋划,只想着他既有通天之路,为何将自己困于囹圄至今。如此轻轻巧巧便可逃脱,何苦要寻她这绝命之人为他办事。又思及蒋渭生此人神秘的紧,如此行事,想必是有他的道理,因此也就暂时丢下不去多想。 锦瑟利索地从边角处小心拆开那美人图,里面果真藏着一蝇头小楷的一张状纸、以及一张严氏家徽的图样。 她认真记下那花样纹理,深怕遗忘。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日头渐起,刺得人眼睛一阵一阵生疼。一阵风过,官道上的沙石被卷起,整个天空都变成了灰扑扑的模样。 锦瑟舔了舔早已干涸的嘴唇,强忍着身上的疼痛,一身狼狈苦苦挨着直到日上三竿,才听得遥遥有车马声传来。 她本是疲倦至极的精神,听得马蹄溅落之声,不由一震。 只见临城方向,一队华盖行伍洋洋洒洒,绵延数米而来。那打头的内侍,竟是手持拂尘,衣朱紫者的宦官。要知道这临城地处偏远,不过小小一边陲小县而已,哪里得见什么宫中人物。 整支队伍行进得极慢,锦瑟甚至可以清晰地看见打头的那对宦官正在交头接耳,甚是怡然自得。紧接着又是一对,细细数来,内侍之众,竟有十余人。后面又跟了乐者、伶人数名。场面之大,闻所未闻。待到行了半刻,便见数十宫女簇拥着一金顶子的黄金銮舆,缓缓而来。 饶是锦瑟,也不过是在睿云姑姑的指点下,得见宫中几种时兴的宫女、内侍服制,因而识得这行伍乃是来自大内。 不肖去看那马车的制式,她便知道这并不是自己要等的人,锦瑟有些失落。 待那銮舆渐渐到了眼前,隔着那水云碧色的窗纱,锦瑟恍惚觉得,那里头端坐着的人——似乎正是自己! 只是这只觉来得太猛烈,让她差点惊呼出声。 而此时,那辆她苦等许久的严阁老的马车,正悄然等在另一旁的小道上,显然是在避让这队伍。 既见目标,锦瑟也无暇再管其他——隔着数十丈的距离,许是自己看错了?她心下想着必得现将眼前的事了了,再去深究。于是立刻手持状纸,直向那车马而去。 只是在她不可察处 ,那銮舆之中的人,似乎是得到了什么感应似的,回头朝着她的方向看了许久。 那厢严芮本是闭目养神,忽得下属传报,说一民女有冤屈要诉,求见大人。 只是他一行人皆是简车而行,不想被打扰。手下之人拦了又拦,却防不住这女子太过难缠,又见她形容举止均是寻常百姓模样,并无异常,于是只好替她通传一声。 直到拿出那张密密麻麻写满冤屈的状纸,严芮这才不怒反笑。 “原来是子服这小子,遇到了麻烦了。” 子服正是蒋渭生的字,如此亲密的称呼向来少有人知。由此可见,二人师徒之名所言非虚。严芮即刻命人调转车马,直往临城而去。 又叫人将那告状的女子叫上车来,细细问话。 锦瑟上了马车,并不敢抬头看那严阁老。 待锦瑟禀告了自己所知所闻之后,只听到一威严又不失慈和的声音说道,“子服这人,最是傲气,怪道是半岁未得联系,原来是出了这桩糗事,哈哈哈!” 锦瑟不明所以,只听蒋渭生说过乃是被陈氏构陷所致,难不成竟是为了儿女私情? 马车遥遥,锦瑟悄悄打起一角帘子,只见那一片明黄的行伍越行越远,渐渐擦肩而过。 待到了临城县衙,严芮自带了一群亲信前去会见陈卯。又见锦瑟身上、脸上皆是污糟糟的,于是寻了一处客栈,延请了大夫过来,为她诊治。 摸着整洁如新的床榻,锦瑟的心终于安静下来。 换上清爽整洁的衣裳,洗漱干净,如今她总算是有了几分人样。只是菱花镜中那张怎么看怎么不顺眼的脸,着实让她心烦。于是又寻了块帕子,将口鼻处遮住,总算是觉得好了些。 想到之前遥遥见到的那个身形,又见这窗外热闹的景致,她心中一种不好的预感渐起。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连鞋都来不及穿,忙去问客栈的小二。 “烦请问,最近临城可有什么大新闻?怎地非年非节的,街上竟张灯结彩,这般喜庆。” 那小二正是最爱这些八卦的,见有人主动来问,竹筒倒豆子般,知无不言。 “江渡村出了贵人啦!前几日,宫中来了大人,接那云姑娘入宫受封去了,说是封了淑妃,可威风了。连带着那云老头也跟着沾光,如今都成了文老爷啦,乡里县里都争着送银钱送良田给他……” 听得这些,锦瑟脑瓜子直嗡嗡作响。 “又非选妃年成,怎无缘无故偏偏选了这云姑娘为妃呢?可是有何过人之处?” 小二见她疑惑,用一种“这你就不知道了吧”的语气夸张地说道,“一听你这话,就是外地人了吧,听说翠云庵施米那日,当今圣上亲临贵地,说这云姑娘乃是他的救命恩人!” “当真是才子佳人,天作之合。” 小二的感叹,听得锦瑟心中一阵一阵地发寒。 “那云姑娘以前可是方圆出了名的丑女,但耐不住心地善良,最是端方淑雅不过,也只有圣上慧眼,得识贤女。” 完了,完了,这可怎生是好。 锦瑟扶着柜台的手,不知不觉间指节被握得发白,一时之间百感交集,不知作何感想。 惊的是,萧晟竟是皇上。 喜的是,他当真兑现自己的承诺,不远万里来接她。 忧的是,李思华如今顶着她的面目去见萧晟,她着实当心对方用她的脸干些什么丧尽天良的事。 惧的是,如今自己乃是逃狱待罪之身,不知前路几何。 一时之间百般郁结,竟一口喘不过来,径直晕了过去。倒惹得那店小二手忙脚乱,赶紧将人扶了回去。 这一昏睡,便是足足三日。 直到蒋渭生自牢狱中被放出来,她仍旧昏睡着。 “身体上的伤倒不打紧,好好调理便是。不过老夫观其颜色,严重的乃是百感郁结于心无法纾解,只能等醒来之后再慢慢开解吧。”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收拾诊具细碎的声音。 锦瑟嘤咛一声,终于慢慢睁开了眼睛。 “你可算是醒了!” 蒋渭生见此,大喜过望。 “如今陈卯已经被革去县令乌纱,你的冤屈可有地方申诉了!” “那陈氏也被夫家休弃了,据她的婢女供认,她早就知悉了李小姐的计划,不过是将计就计,想要致她于死地。只是如今你那移魂换体的说法太过玄妙,还是暂且不提了。” “如今你杀人之罪得以洗脱,可以回家了!” …… 蒋渭生噼里啪啦好一通说,却没发现,床榻之上的人儿,早已泪水连连。 纵然是被打到血肉模糊之时,蒋渭生也不见她流过一滴泪。短短数十日的相处,他总觉得她是最坚韧的,像是沙漠之中的沙棘一般,无坚不摧。 而此时,这个一贯钢筋铁骨般的女子,竟然落泪了。 他着实有些无措,不知该做些什么安慰她才好。 第二十六章 幻灭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你别哭啊,如今得以沉冤,该高兴才是。” 蒋渭生自袖中慌乱地抽出一条帕子,替她去拭泪。 “待明日,我去寻上三五道士,让他们做做法,说不准你这魂魄就能回去了呢。” 锦瑟听闻此言,总算是多了生出几丝人气,勉力挣扎起来。 “当真,道士可解此法?” 蒋渭生也不确定,但世上荒诞诡谲之事,多是有因有果。如今这般,玄乎其玄的事情,自然要找些术业专攻之人才能解决,想来也是如此。于是强自镇定道: “你若是不信,我现在就替你去寻可好,只一桩,别再哭了。” 许是这番话说的有些矫情,他自己都忍不住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只好讪讪添了一句,“哭起来更丑了”。 “碍着公子的眼了,实在对不住。” 锦瑟赶忙擦了擦脸上的眼泪,她心中既燃起了希望,立刻打起了精神。想着如今之计,得快些追上李思华,不要让她顶着自己的名头胡乱行事才是。 道士哪里找都可,离自己的身体近些,想必是更好的。这样想着,去盛京势在必行。 只是若是就这样离去,救命之恩不知何时才能报了。加之许久未见家中老父,心中又实在挂念。一时千头万绪,不知从何做起。 “不知公子之前要小女应承的是何事?” 蒋渭生脸上有些别扭,只支吾道,“待明日再说。” 锦瑟为难道,“如今月余已过,还没有见过家中老父,心中实在是挂念,还望公子许小女一两日时间,回去探望。” 蒋渭生本就不打算求她什么回报,见她如此诚恳,倒不好说什么。于是假意与她约定了三日之后,仍旧在此处相会。实则自己早已心中计划好今日就要离开临城,上京赴任去了。 走出客栈,锦瑟被这明晃晃的日头晃得有些花了眼。 今日的临城,又不同往时——街道两旁虽仍旧是店肆林立,但随意悬挂着的幌子,四处倾洒的杂物,让这个往日里繁华有序的街景显得杂乱不堪。 飘然三两马车穿过人群而过,惊起一阵尖叫和尘土,将地面上那些腐根烂叶踏得到处都是,让人忍不住想要快些逃离这个地方。 许是新官上任,尚且无暇顾及,连百姓都有些惶惶然,步履匆匆。 待到了出城的主道,锦瑟这才明白,为何城中一派杂乱——原来今日正是那前县令陈卯并夫人柳氏被押解到边疆去的日子。 当初临城人对他有多追捧,如今就有多狼狈。只见他身上脸上皆是些烂菜叶子等物混合着些许不知名的污渍,直黏在脸上,看着只叫人作呕——想必是民情激愤所为。 越靠近陈卯二人处,人群越是拥挤。锦瑟本只想着快些绕道离开这是非,谁曾想那柳氏十分眼尖,竟一眼认出了她。 “二小姐,二小姐!” 柳氏如今再没有当初那副盛气凌人的傲气,一身囚服,鬓发四散,全然没有半点官家太太的模样。 “我儿若芬为你李家付出良多,请尊亲莫要休弃了她啊!” 说着竟挣脱一对差人的束缚,只冲锦瑟而来。她一生只得此女,如今自己前路已断,自然是只挂念着这唯一的女儿的。 众人见状,纷纷后退,生怕沾染了。 锦瑟虽有心说些什么,但想到此前李老爷早已公告临城, 同李思华断绝了父女关系。如今她虽感念柳氏的可怜之处,但也不知说什么好。 柳氏见此,更是大痛,“二小姐心中不忿,只管拿我这贱命撒气可好,我拿命赔你!” 说着便要以头抢地,就要赴死。好在那对差人眼快,一把将她拉住,这才免了血溅当场的悲剧。 倒是陈卯,平静得紧。只拉问了她一句,“子服那孩子,现下可好?” 锦瑟看着他那与蒋渭生三分相似的眸子, 这才惊觉——蒋渭生莫不是陈卯之私生子? “二小姐舍命为他昭雪,想必是知道他如今去处的,还望能帮我将此物交给他。” 说着便将一贴身收着的铜铃铛递给她,“这是他娘亲走的时候留下的,不值钱,权当纪念吧。” “生而为父,不能庇护他。有子如此,我也枉称他的爹爹。” 锦瑟只得接过,她从未听过半分蒋渭生的身世,虽说隐隐猜测到了,但也并未得到他亲口证实,如今实在觉得自己难堪此重任。只是那差人处理好柳氏,见围观者越来越众,生怕又节外生枝,不待锦瑟推脱便将他夫妻二人赶紧押走了。 独留下锦瑟捏着那枚铃铛,心头的思绪又多了一分。她低着眉眼,尽力将自己隐在人群中,生怕又惹出别的官司来。 只是脸上的容貌可遮,这双耳所及,竟是想不听也不成。 “这新科进士蒋公子,原是外室之子,得了功名本想携亲娘认祖归宗,却被那原配夫人柳氏弄死了亲娘,还想要将他记在自己名下。这进士郎哪里肯,于是被那蛇蝎母女设计了人命官司入了狱,这才有了如今这桩沉冤得雪的官司。” 有听过一两嘴堂审的,此时正在与众人宣讲着这桩官司。来人似乎十分享受这样众星捧月的感觉,说得是眉飞色舞,口沫横飞。饶是锦瑟只是路过,都冷不防被喷了一脸。 “这陈夫人看着宽和,未曾想也是毒妇啊。” “这你就不知道了,能生的出陈氏这样构陷小姑的女儿,这娘亲哪里会是好相与的角色?” “这陈夫人柳氏,最是没有容人之量的,记不记在名下有什么要紧呢,左不过都是陈县令一门的荣耀,也是想不开!” …… 一番言辞,惹得众人对近日的新闻又车轱辘学了一遍,锦瑟见状连忙捂住自己的口鼻,生怕被人认出来。 思及蒋渭生的官司,想来他所受的设计里必是有陈氏的手笔,否则怎会在牢狱间听到陈氏同她的对话时如此反应,想必是此前被伤过心吧。锦瑟忽又想到,他在牢中如此横行,也正是因为这县令独子的身份了。 只是这陈卯既对他母子二人不闻不顾,料定是没什么感情的。他如此坚持在牢中待着,怕也是想让阿爹证明,自己是无罪的。岂料这陈卯不堪为人父,竟就这样放任亲儿受冤,不管不顾。 如今他二案齐发,公权私用,能有如今的结局,也算是好的。 只叹那蒋渭生,若不是恩师相助,怕是也只得认命,乖乖成为陈氏一族荣耀的吉祥物,一生就这样被仇恨之人操控,何其可悲。 思及此,锦瑟心中对蒋渭生也多了几丝怜悯。 世人皆在红尘中,七情六欲想抛也不得。 ———— 如今的锦瑟,便是陷在这近乡情怯的忧烦之中,越是近这江渡村,心情越发忐忑。 村里的春末来得极快,仿佛前几日初初春归,如今就到了夏至似的,闷热得紧。此刻江边的水汽渐起,太阳也沉入了水底。一阵微风带着些许氤氲着的湿意而来,追赶着庄稼的阴影,这般景色,当真是让人无比惬意。 只是如今锦瑟自顾不暇,早已无心欣赏这样的美景。 李思华的手脚太过细嫩,不过是半日的功夫,早已起了泡,如今更是走得鲜血淋淋。她身上的伤养了几日,虽说看着好了些,仍旧是牵动着生疼。 倒也奇怪,坠崖而不亡,平白挨了这么多刑罚也不见丢命,这移魂难不成还有增强体魄之效用?锦瑟百思不得其解。 她一路行来,无比急切,只因马上就要见到阿爹,心情也是微扬的,只是在看着江水中自己的倒影时,她一时不知道该如何顶着这张脸去面对阿爹,又无比低落起来。 他会不会将我打出来,说我是骗子?更或者,就这样让他不知晓这件事,岂不是更好?如此,有一个封了妃子的女儿,不比得一个前路未知的女儿更让他安心? 思及此,锦瑟的脚步越发瑟缩。 只是遥遥望着那处熟悉的院落,就越发犹疑。 忙完农活的归人三三两两,从她身边路过。见她如此,皆是侧目而视。锦瑟生怕他们看出端倪来,连忙用帕子遮住自己的脸——毕竟她也不知道在此处有多少人认得李思华这般模样。 云漠虽是一朝成了淑妃娘娘的爹,但并未搬去更大的宅院,仍是同往常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似是等待女儿归来般。 此时他也正跟着人群一道回家,身边虽多了些追名逐利之人的讨好,但他也不甚在意。 直到看到那前方一粗布麻衣、被众人虚虚围着的女子,他忽然有了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一个人的容貌或许会变,但行动举止却永远不会。 他的女儿锦瑟,紧张的时候,背会微微弓着。害怕和人说话时,会用帕子捂住自己的脸,眼神虚虚不敢看人。心虚害怕时,会双手环抱住自己,使劲往一边躲。 云漠恍惚觉得,莫不是锦瑟回来了? 他匆匆上前,捉住那女子的肩,就要看个究竟。 第二十七章 奔赴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只是那女子的模样,着实让她失望了。 “爹爹!” 几乎是瞬间,锦瑟习惯性地脱口而出。 “你叫我什么?” 云漠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被一个全然陌生的女子叫“爹”这是他活了三十多年,头一遭遇到。 让他更觉疑惑的是,这声调语气,简直像极了他那女儿锦瑟。 众人不解,“云大哥,您这是何时多了一个女儿?” 云漠有心解释,但又不知从何说起,急的只摇头摆手。 “是干闺女。小女自渭水逃难而来,特来寻干爹庇护。” 锦瑟抢先向众人解释道,平日里以“叔伯”称之的熟悉面孔,此时却只能权当做陌路人。 渭水之地苦寒,土地又难以耕种,不似江渡村这般富饶。因此许多渭水之地的人多贫苦,临城也有不少渭水的流民,对此众村民也只见怪不怪了。 “既如此,还不快将这孩子领家去,好生安顿。” 说着便推着二人家去。 云漠此时百口莫辩,只得随着众人的推搡着开了院门,将人引进来。 一切仍是旧时是模样,只是时间终究是留下了痕迹。沿着墙根处码着一溜整齐的柴火垛看着高了些、数月前圈养的小鸡仔如今也长大了一圈。锦瑟四处打量着这一方天地,只觉心中满是酸楚。这院子看着像是许久未收拾的样子,四处散落着落叶树枝等杂物,显得有些破败了。 “说吧,姑娘,你究竟是何人?” 既进了院子,云漠也不与她虚与委蛇,自寻了门槛坐下,问道。他有心给这少女留些体面,因此刚才在众人面前并没有出声戳破她的谎言。 锦瑟细看他的面容,虽只月余不见,但脸上说不出的疲累,竟像是足足老了数岁似的。 锦瑟心中一酸,若不是当初多事,又怎会连累自己深受牢狱之苦,被抢了身份不说,还连累老父为自己忧心,如今据实以告,少不得又要惹他担心受怕。 只是若不据实以告,此时也无法圆谎。 想到此处,她将自己的伪装悉数卸下,缓缓跪在云漠跟前,泪流不止。她向来是最不爱哭的,可如今一见到爹爹,眼泪竟跟开了闸似的,再也忍不住了。 连日来悬着的心,吊着的胆,也只在此时,彻底松懈了下来。 云漠猛然见到她展示出的这张脸,颇有些吃惊。 这模样,分明是那李二小姐——一双无神的二白眼,鼻头处突兀的那颗痦子,不是她更是何人?只如今她一副贫苦人家的打扮,一脸的低眉顺目,不比往日里嚣张跋扈的样子,竟叫人一时辨认不出。 许是衣着打扮的缘故,如今这般,更多了些秀美端正之感,形容举止,倒是很有锦瑟的模样。云漠心中的疑虑,起初只是芝麻般大小,现如今不自觉被无限放大起来。 “你,不是那李二小姐?听说你被冤入狱,如今沉冤得雪,你不归家,跑到我家里来,这又是为何?” 他心中有一个隐隐的想法渐渐成形,像是一刻种子般,渐渐发芽,疯狂生长起来。 “爹爹,是我啊,我是锦瑟!” 听得此言,云漠顿时瞪大了眼睛,直吓得差点要从门槛上跌下去。云漠看着眼前的女子泣不成声地俯在自己的膝头,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这女子,莫不是得了癔症? 他是庄户人家,比不得蒋渭生那种博览群书之辈,因此只觉得荒谬。 “不不不,我看着锦瑟上了那常公公的车马,早已去盛京了。你这女子倒是好生奇怪,为何疯言疯语?” 云漠想到此前听说这李小姐在公堂之上叫嚣自己被移魂换体之说,莫不是这疯症又发了? 锦瑟心知此时若不能让他信服,怕是自己会被当做骗子,扭送官府。于是绞尽脑汁,拼命回想着往事,只求让爹爹相信。 “我小时候淘气,从这墙头跳下来过。是爹爹抱着我走了一夜的路,去临城寻的大夫。” 她指着那处残破不堪的院墙哽咽道。 “还有这些小鸡仔,是正月十五那日,在临城庙会上购得的,当时您还说上当了,值不了这些银钱。” 云漠顺着她的方向望去,似乎是回忆到什么,顺时热泪渐渐爬上眼眶。 锦瑟声声泣血、句句含情,一桩桩一件件细数着过往。饶是云漠初时不以为意,越往后听,越觉得此人就是她的女儿。若不是亲身经历过,哪能将往事说的这般又具又细? “你果真是我的锦瑟?” “那我从崖底救回来的,竟是李二小姐?” 云漠有些不敢相信,又懊恼不已。他只知那个锦瑟有些异样,却从未想过二人竟被掉换了灵魂!若是能早些察觉,女儿也许就不会遭此磨难了。 “女儿在狱中没有一时不想着,若是那李思华胆敢伤害于您,他日化成厉鬼,也必定日日缠着他!” 云漠听得此话,心中愧意渐生。当即就握住了女儿的手,父女二人抱头痛哭起来。 锦瑟哭了好一会,心头的郁结之情总算是纾解了一些。 于是对云漠说起那日坠崖之后的情景。 “醒来之后,我们便发觉被移魂换体了,只是再去那山洞搜寻,却早已不见人影。” 云漠心道,果然如此。 “怪道我自崖下将你寻回时,你的样子如此怪异。” 云漠喃喃。 锦瑟知他与李思华相处日久,又疑心对方做了什么恶事,于是询问道,“那李思华可有做什么有违常理之事?” 云漠此时心思渐定,细想了想,道,“只不说话,也不爱与人交往,日日就是闷坐在院门口,像是有心事一般。” 锦瑟心中顿时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又深恨起她的所作所为,一时气愤不平,道,“她在公堂之上故意构陷于我,害怕东窗事发,心下忐忑也是常理。” “女儿如今只怕她顶着我的名头又去作恶,诓骗于圣上,才是最紧要的。” 云漠想通此间关节,顿时也着急起来。 “如今可怎生是好,她去了盛京,按这脚程,再三五日,估摸着也要到了!” 锦瑟心中一沉,大脑飞速运转着,劝老父道,“女儿之前听睿云姑姑说过,册封皇妃,兹事体大,必得沐浴斋戒一番,少不得费上三五日的功夫,说不准此时动身,我们还有机会。” “你是如何打算的?” 云漠心知女儿素来是有主意的,因此只听她如何说,自己全力支持便是。 “女儿想前往盛京,那边能人异士多,我二人这般,想必是有法可解的。另外,我也害怕她顶着我的名头干些恶事,能说服她换回来是最好的,若是不能,绑也要将她绑着各回其位。” “此事最好赶在她进宫之前,若是晚了,入宫又是麻烦。” 锦瑟握住老父的手,似乎是怕他担忧,又劝道,“女儿信天道轮回,善恶有报,爹爹莫要忧心。” 她的眼神坚定又充满力量,云漠看着心中欣慰不已,这才是自己的女儿,那个自小就带着三分倔强不服输的锦瑟。 “既如此,我们赶紧出发!” 云漠拍了拍自己身后的灰尘,说道。 “我们?不,爹爹,此去甚远,又恐有性命之忧,您还是……” 锦瑟话还未说完,便被打断。 “当初你坠崖之时,爹不在你身边,如今你再以身涉险,爹是断断不能答应的。” “除非你不去盛京,我父女二人就此隐居他乡,也是妥当的。” 云漠望着她的眼睛,心底无比坦然。 锦瑟心中骇然,是啊,说什么害怕李思华作恶,都是假的。若是什么都放得下,隐姓埋名就这样过一生不是更稳妥的方法吗? 其实她心中更多的是想见到萧晟,害怕他受骗,害怕他爱上那个披着自己皮囊的李思华,才是真的。 “不,爹爹,我要去。” 若爱是一场奔赴,就算前路荆棘丛生,她也愿意赤手空拳,为他,也为自己博一场。 至于爹爹,她也必会好好保护他,不让他因此受到任何连累,锦瑟暗道。 第二十八章 冲突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大计既定,父女二人当即收拾了一应细软,将院门锁好。 “只盼上天庇佑,使我父女二人还能有回到这里的一天。” 云漠望着那写着“福”字的大门,喃喃道。 锦瑟沉静回道,“定会有的。” 此时天光未明,不好去寻马车,云漠只得推上自家的小推车,将一应包袱堆放好,又让锦瑟也坐上去。只待到了临城,再赁一辆好点的马车。 “如今托你的福,爹爹也算是大户了。” 他指了指自己包袱中的辎重,笑道。想来他如今心间大石尽去,无比畅快,竟是有心情开起玩笑来。 “当初我就是这样推着你娘亲来的这江渡村,两人一车,好不快意。只是如今二十多年过去了,爹爹也老了。” 锦瑟不知那时的情景,觉得必是美好的。只是再好的感情,也经不起岁月的磋磨,或许对于娘亲来说,粗茶淡饭比不得膏腴满地吧。 “女儿今后会陪着爹爹,永远不离开。” 她轻声道,言语间道不尽的郑重其事。 云漠笑了,“女儿也是有嫁人的一天的,哪里能一直赖在爹爹身边呢。” 此刻,江水悠悠,左右桑树夹岸而立,枝枝如盖,叶叶交通,又是一片丰年之景。他二人推着小车,在此间穿行而过,似是农桑图中才有的场景。 锦瑟父女二人来到客栈寻蒋渭生之时,却被告知人早已走了,就在锦瑟离开的当天。 “那公子说,有缘再见,叫姑娘不必在意,还让我把这个交给姑娘。” 说着,店小二递过一物给锦瑟。 锦瑟打开,居然是一副仕女图,只是这画上的人,似她又不是她。画上的人儿,虽是李思华的模样,但经他笔一触,似乎又有着独属于云锦瑟的娴雅淑美。上又题书道:“美人在骨不在皮。” 锦瑟心知他这是有心安慰自己,脸上不由带了几分笑意。 正看得入神,不妨手中的画作被人横手夺过。 “你个浪蹄子,出了牢房也不回家,整日在外闲晃些什么!” 锦瑟定睛望去,乃是一富家公子打扮的男子。只见他头束碧玉冠,穿着一件招摇的百鸟朝凤湖色长袍,脚踏粉底小朝靴,好不威风!此时他眉头紧锁,脸上止不住的怒气,面目看起来,竟和李思华的模样有三分相似。原来此人正是李思华的兄长——李思风。 他今日本是巡视家中店铺,冷不防在大街上看到自家妹子同一个农户打扮的男人携手进了客栈,当即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莫不是又想惹什么幺蛾子出来? 只是他不曾想到的是,如今这女子的躯壳内早已不是自家妹子的灵魂了。 锦瑟并不认识他,因此被他此番做派弄的有些恼怒。 倒是云漠见过李思风几回,当即拉住她,小声劝住,并道明对方的身份。只是此番做派,看在李思风眼里可真是火上浇油了——光天化日和一个老男人拉拉扯扯不说,竟连他这兄长的话也不听了,当真是反了天了! “好啊李思华,下了一次牢狱,不长记性倒长本事了!竟然学会勾搭汉子了,你说你,也不学点好,要勾搭也勾搭个达官显贵啊,找这么个老东西!” 这人看上去斯斯文文,人模狗样的,说起话来竟满嘴都是污秽之言。锦瑟实在是忍不住,反手就给了他一巴掌。 “你嘴巴放干净点!长兄如父,我万般不是,你就能独善其身吗?” 锦瑟心中的火气轰然,一下子就直炸了出来。 她虽听李思华提到过爹娘偏心之事,只是没想到她家中家风不正到如此地步,竟是没一个心疼她的。想她云锦瑟虽然不得娘亲喜爱,但至少有老父一人,对她如珍似宝。那李思华呢,照此看来,仿佛是什么也挨不着。 李思风向来威风惯了,如今骤然挨了这一巴掌,竟有些发懵——毕竟在他面前,李思华向来是只有挨打的份,从未还手过。 “好啊你!” 他向来不是谦谦君子,更何况对这个自己素来不喜的妹妹。锦瑟只听得一声怒吼,当即半边脸就被重重地扇了一下,力道之大,连带着她的身形都有些不稳。 云漠见李思风如此行事,也不管不顾起来,当即就是一拳将他揍倒在地。 “你再动她一下试试!” 李思风听得此言,也犯起浑来,不争馒头争口气,老虎不发威,真当他李大少爷是吃素的不成?! 只可惜,空有一腔热血,奈何武力值着实着急。金尊玉贵的少爷,哪里比得上干惯粗活的佃户呢?几个回合下来,李思风便只剩下招架之力,毫无还手的余地。 不过他倒是乖觉,见形势不对,立刻撒开脚丫子就跑了出去,临走还不忘叫嚣着:“你给我等着,小爷待会子必叫你脱一层皮!” 说话间竟是要去搬救兵的样子,围观的店小二忍不住嗤笑了一声,心中很是不耻。 只是这客栈还是要做生意的,掌柜的忙劝云漠二人离开,免得真等他搬来救兵,少不得又要多坏几个桌椅。 云漠拉起跌坐在地的锦瑟,见她的脸已然肿的老高,瞬时有些内疚。 “是爹一时没有看住他,竟害你白挨了这一下。” “哪里能怪的上您,早知他这般如疯狗的性子,就不该强出头了。” 父女二人怕那李思风当真有什么后手,于是赶紧拾起散落一旁的画卷,准备快些离去。 只是未曾想,这李思风回来地也忒快了些。他们前脚刚出客栈的门,不过刚上马车的功夫,就被一群人拦住了。 只见三五衙役执着赤红的迎风板,作势敲打着二人,让他们赶紧下马。 “就是这对狗男女!” 锦瑟见那迎风板,心中有些发麻,想当初在牢狱之时可没少挨。如今冷不防一见,仍旧是害怕得紧。 李思风有了助力,瞬间趾高气昂起来,丝毫没有之前挨打时的狼狈。只是他脸上硕大两块青紫,在此时显得无比滑稽。 “就是这汉子,拐带良家少女!” 锦瑟被他此言气的恨不能再甩一个耳巴子过去,当即叫道,“差爷切莫听信片面之词,这本是小女、” 她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圆谎,总不能说是自己移魂之前的亲爹吧?突然想到此前的“干爹”之言,于是道,“是小女认下的干爹!” “呸!李思华,你要点脸好吧,学人家私奔,还扯什么幌子!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这样子!” 云漠气极,脸色铁青,看着就像是要再揍他一顿的样子。 “哎呀呀,官爷快看!这汉子又要打人啦!” 李思风这混不吝的模样,当真是与李思华一母同胞,青出于蓝。 “李公子,可要慎言。” 众人正是僵持之时,忽见迎面走来二人,出声制止道。 锦瑟望去,见来人居然是赵顺,此时他正春风得意,早已没有了之前的猥琐之气。他身后还跟着一人,观其周身气度,竟比赵顺还要神气上几分。见到熟人,锦瑟胆子也大了些,忙高声叫到,“赵大哥!” “李小姐,可是又有了冤屈?” 赵顺笑着,侧身将身后的人请上前来,介绍道,“这是咱临城新上任的县令,白大人。” 那白大人一张方脸,长相甚是忠厚宽和,衣着颇为朴素,看着像是位清廉的父母官。锦瑟观其举止,应该不是个不讲理之人,心中的大石瞬间稍稍放下。 赵顺指着锦瑟的方向,同那县令耳语不停,白肃立刻露出了然于胸的神情。 锦瑟冷眼看着,竟是颇有几分县令跟前的大红人的意味。 此时李思风见白县令到此,还以为是来给他撑腰的,顿时得意起来——他前几日去县衙送礼,曾见过这白县令,两人还交谈甚欢。 “如此小事,不想惊动了大人,倒是小人的不是了……” 说着便拱手行礼,好不恭敬。 只是出乎李思风意料的是,这白县令竟无视他的行礼,径直走到了那汉子面前——冲云漠揖了揖手! “竖子无状,云大人莫怪!” 云漠二人这才明白,原来这白大人是知晓了云漠的身份,这才如此。 “小人算是哪门子的大人呢?白大人可别折煞小人了!” 饶是如今,云漠都不太习惯这些人一口一个“大人”、“员外”、“老爷”地称呼,怪怪的。 二人推诿间,这其乐融融的样子,彻底让一旁的李思风看傻眼了。 他虽知道江渡村云家的新闻,但到底是不认识云漠的——毕竟他家可是临城首富,哪里记得清一佃农的模样呢。饶是白肃,也是得了赵顺的指点,这才知晓云漠乃是临城如今最炙手可热的贵人——淑妃娘娘的亲爹。 至于赵顺为何会知晓,那自然是小人物的生存法则了,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此刻白肃面子上做的足足的,立刻训斥了那起子衙役。 那三五衙役本就是得了李思风的银钱,擅离职守来替他报仇的,如今见到顶头上司,哪里还敢嚣张,一个个跟霜打的茄子似的,只有低头认错的份。 “一个个吃饱了撑的,咱们这临城最显贵的云老爷都不认得,真是不知所谓!” 这话明说的是那几个衙役,却听得李思风脸上一热,心知白肃是有意敲打自己。于是他立刻腆着脸笑道,“原是我唐突了,求云老爷看着我年轻,原谅我这一遭吧。” 第二十九章 归家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云漠素来也不是不饶人的,见他如此伏低做小,也只冷哼了一声。 毕竟挨揍的是李思风,云漠也没吃到什么亏,锦瑟这具身体如今代表着李思风名义上的妹子,云漠担心为锦瑟出头,说得多了,反而引人怀疑。移魂换体如此骇人听闻之事,云漠只怕终有一日瞒不住了,锦瑟会被当做怪胎异物,因而父女二人早就商定好先隐藏身份才是正经。 “云老爷果真大人大量,我这妹子这几日没给您添麻烦吧。” 李思风弓着身子,像是闻到了肉味的饿犬,比之先前盛气凌人的模样,此时别提多窝囊可笑。 锦瑟看着李思风如此做派,心道,这李氏一门的厚脸皮果真是遗传的。当真是千人千面,见风使舵的好手。 “这李小姐,同您到底是?” 赵顺向云漠问道。 赵顺如今得了蒋渭生的举荐,早已成了这临城县衙的第一人。如今又见起争执的乃是自己相熟的,更是有心在县令跟前好好表现一番,于是主动开头调解。 见云漠不做声,似仍在盛怒之下,他又开口道: “这李少爷也是爱护自家妹子,又不认得您,这才失礼了。” “只是李姑娘既已脱罪,跟随兄长回家也是正经,断不能就这样跟着您走的。当然,若您有心求娶,自然是皆大欢喜了!” 赵顺指了指二人身边的包袱,他竟真以为云漠是看上了李家二小姐,想要带着她私奔去了。 白县令也是点头称是,毕竟一边是皇商,一边是皇亲,两边都不得罪,活个稀泥当个和事佬是最好的。 锦瑟听他此言,当即有些恼怒。这些人,脑子里都想的是些什么啊! 只是她二人虽是父女,但此时在外人看来就是毫无关联的两个人——一个年近不惑的庄稼汉,一个千金娇养的及笄小姐。这没有丝毫交集的二人,同处一个客栈,还带着大小包袱,这在外人看来,除了私情,还能是什么? 锦瑟此时大脑飞速转着,只求想出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好蒙混过去。 “赵大哥,你误会了!” “咳咳,其实是这样的。” 云漠打断锦瑟的话,出乎意料地开口说道。 “淑妃娘娘前日差人来了口信,说是因这李小姐与她本是患难过的,加上当日因前头的县令威逼利诱的缘故,无故冤枉了李小姐,故此便叫我带上她,入宫去做一女史,贴身伺候她。” “我本打算去李府请人,未想到在此客栈处先遇到了李小姐,因而才惹得这一场误会。” 说着,他又指了指自己身边的包袱,道,“这些本是我自己的一些体己东西,因舍不得扔,这才带着出来,并不是李小姐的。” 此番言语,既解释了二人为何会在一起,又不出意外地点明了李思风的莽撞。 锦瑟也及时补充道,“小女去客栈,乃是蒋公子有东西托付,这事赵大哥是知情的。” 赵顺心知蒋渭生同她的交情,因而只点了点头,全当是真的。 “你这死蹄子,先前问你,你怎地不说,害为兄误会了云老爷这一场!” 李思风适时打岔道。 如此一番下来,众人总算是信了七八分。 倒是白县令听得云漠的话,不禁喜出望外,“淑妃娘娘有心提携,如此甚好,只是不知道可还有别的要求?下官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这马屁拍的,简直迎风而上。 奈何云漠根本不吃这套,只老神在在地摇了摇头,“还恳请大人同我一起去李府,告知李小姐双亲,也免得惹出什么误会来。” 锦瑟从未想过,自己老实巴交的爹爹竟然也有骗人的一天。而且,言语之诚恳、逻辑之缜密,竟是她拍马不能及的。 云漠这点子要求,简直都不算是什么要求了,白肃乐得答应。 一行人当即抬了轿子,簇拥着云漠,前往李府。 这白县令也颇为小心,轿舆竟半点不敢越过云漠行走——毕竟佃农又如何?人家可是淑妃的爹,当今圣上称呼一声泰山大人也不为过的。要知道,这圣上还未立后,照这云姑娘一入宫便是妃位的势头,少不得生下个一男半女,便坐稳了皇后的宝座。 白县令心中算盘打得贼溜,心中扒拉着自己府中那几个庶女,想着待会探探这云漠的口风,看能不能再捎带上一二,这样说不定自己也能乘风而上,更上一层楼了。 锦瑟被挤在云漠及白县令的第一梯队之后,无奈只得同李思风虚与委蛇起来,好在还有一个赵顺打岔,否则她生怕说出什么破绽来,叫李思风发觉。 既提到赵顺,锦瑟少不得问两句蒋渭生如今的状况。 “蒋公子那桩事了了,便回了盛京,说是国子监还有许多事,就未曾久留。” “只是不知为何,急匆匆的,也未与严大人同行。” 这些锦瑟倒也知道,没有什么新鲜的,至于急匆匆的,想必是贵人事多吧。 “倒是托了蒋公子的福,小人如今也算得上是得偿所愿了。” 说着便提了提自己腰间的佩刀,好不威风。 锦瑟见他感恩,只道,“若不是赵大哥相助,哪得我二人如今沉冤,一切都仰仗着您才有今日。” “哈哈,你这丫头倒是嘴甜。” 数十日的相处,赵顺早已把她当做自己孩子般,熟稔起来。 既快到了李府,李思风连忙风一阵地跑上前去,只说要嘱咐下人提前打点一下,好迎接贵人。 待到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李府门前时,果真与往日不同——四处张灯结彩,大门处还摆上了锦簇似的一团团花朵,显得生气十足。 饶是李府如今失了陈氏一门的庇护,但到底是皇商,仍旧富裕得紧。 与上次来李府时的光景不同,此次锦瑟一行先是在门房处换了轿撵,一路直入正厅,又由李老爷并李思风陪着逛了后花园,这才又回到花厅,总算是说起了正题。 只是这李德贵事先得了李思风的提醒,想着说不定能将女儿卖出个好价钱,因此也不急着答应。 “我这女儿不成器,怕是入不得淑妃娘娘的眼,加之我夫妻二人私心想着留她在身边多享享福,还望大人恩准!” 若不是早知道这李德贵嫌弃李思华,就连当初李思华被陈氏构陷,这李德贵立刻就下了公告与她断绝关系,道不尽的绝情。如今装作这父女情深的模样,当真叫锦瑟作呕。 白县令虽是新官上任,但也同这老奸巨猾之人打过几次交道,心知他是想要点好处才肯放人,只得暗暗“呸”了他一声,当真窝火得很。 赵顺一双老鼠似的小眼睛贼溜溜地转着,忽然想到了什么,“李老爷心疼女儿是正经,小人家中倒有个女儿,和二小姐差不多年纪,不知能不能得云老爷青眼?” 他此话一递,白县令暗道一声鸡贼,把自己想说的话都说了,真是个油头蛇! 此时李德贵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不过是想暗自拿乔,好将这便宜闺女卖出个好价钱,如此这般,真砸到自己手上,可怎生是好! 众人心中自有自己的小九九,此时竟是一人一面,锦瑟在一旁看着好不热闹。 所幸正主发话了,“淑妃娘娘既嘱托我带上李小姐,我必是只带李小姐一人,但若是李老爷心中爱惜小姐,那我上了盛京,同她告罪,也不是不可,只一桩、若是娘娘怪罪?” 云漠着意拖长了调子,学着那起子内侍们的做派,好不神气。 李德贵哪里听不出这威胁的话,当即暗骂道,从前不过是自己手底下狗都不如、畜生般的佃农,如今装起人来倒是有模有样,但他面上又不敢露,只得拉过锦瑟好生谢恩。 不得不说,这朝中有人好办事,如此几番下来,既名正言顺,又丝毫不露痕迹,当真是无比畅快。 只是这一番耽误下来,早已是月上柳梢的时辰了。 云漠本想着快些赶路,但如此急着行走,又怕惹得白县令一行怀疑, 于是只得在一应安排下,多住了几日。 顶着李思华名头的云锦瑟,自然仍旧是住着自己的闺房。 这厢众人唱罢才歇一歇,那边白氏就领着陈氏过来了,美其名曰是来同女儿说说体己话。 锦瑟听到禀告,只觉得身心俱疲,在这李府生活,当真是跟唱戏一般。 第三十章 离开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锦瑟不疑有他,只是想着这陈氏素来心机深沉,少不得在她面前装上一装。 “儿啊,你爹当初说跟你断绝关系,那本是气话,都怪你这嫂嫂不懂事,如今她已知错了,就原谅她这一遭吧。” 陈若芬是个能屈能伸的,当场就跪了下来,“噗通”一声,听得锦瑟膝盖直疼。 “都怪嫂嫂一时听信那婢子的胡言,以为妹妹当真是要买凶杀人,这才有了如今的误会。你哥哥那里,我也吃了教训,以后定和妹妹和睦相处,断不敢胡来。” 说着便红了眼眶,跪行数步,扯着锦瑟的裙角,哭求道。 若是此时李思华在此,想必是极得意的,只怕还要对陈氏极尽羞辱之能事才行。只是云锦瑟对她们之间的苦大仇深知之甚少,因此也不无法感同身受,更不好顶着李思华的名头多做些什么。 只是这陈氏之言,竟是将过错全然推给了那李思华的贴身婢女春喜,这倒是推得干净。 若不是锦瑟早在牢狱之中就见识过这陈氏的算计,此时怕也是会心软。又想到当初若不是她的逼迫,睿云姑姑也不会将她逐出绣房,因这两层缘故,锦瑟心中恨意渐生。 “旁的不知,只是尊亲当时对那淑妃娘娘威逼利诱,企图坐实了这杀人罪名,置我于死地,这点我可是忘不了。” 锦瑟故意出言讥讽于陈氏,此话一出,陈若芬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只得又假意哭道,“我那老父,如今也因此受到惩罚了,还望妹妹开恩,大人不记小人过。” 说着就有些上气不接下气,看着竟像要晕过去一般。 白氏见她二人仍放不下,只得出言制止。 “好了!若芬你也是,她不过顶你两句嘴,要死要活的做什么,当心我的乖孙!” 说着便让婢子先扶大少奶奶回房休息,那言语间,竟是有些埋怨陈氏这做娘亲的不知轻重,不知爱惜腹中胎儿。 锦瑟看着陈若芬如今这模样,心有戚戚。这哪里能比得上当初李家阖府上下奉若至宝的样子,也算是自作自受,因果报应罢。想来她在这府中,以后的日子也不好过,当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心间放下了不少。 白氏见她牙尖嘴利,总算是有了几分昔日蛮横的模样,因而笑道,“我还当你下了一趟牢狱,就变成哑巴了呢。” “当初身处囹圄,本是无望,又在狱中得知双亲竟与女儿断绝了关系,更是心如死灰,因而话少了些,娘亲莫怪。” 锦瑟不欲与白氏多说,因此言语见尽是些不好听的话。 李思华平日最是直来直去不过,哪里像锦瑟这般,言语间夹枪带棒。 白氏听她此言,也是面上讪讪的,心道,这死蹄子当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不成?竟敢怪里怪气的! 但想着李家的前程,少不得好言劝慰道,“你平日里行事本就是鲁莽,加之那陈卯言之凿凿,证据确确,我们这才信了。” “儿啊,爹娘是恨不能替你的,只是自己做下的错事,得自己担着才是正理。” 如此言辞恳切,饶是锦瑟,都直想赞一句高风亮节,深明大义。 只是锦瑟虽只与李思华相识数十日,便能信她不是有胆子买凶杀人之人,这白氏是她至亲骨血,竟就想着大义灭亲了。 倒是这罪魁祸首陈氏,如今稳坐垂堂,毫发无伤。 因这事,他们李府,早就成了百姓眼中的笑话,人人都能踩上几脚,嗤笑几句。只是他们身在府中,只当浑然不知罢了。 锦瑟不知道的是,如今陈若芬之所以能逃过一劫,乃是因为她此时正怀着身孕,不能等闲休弃了之。 加之那柳氏心疼女儿,生怕婆家因此休弃了她,故而在抄家之前,将那满屋的银钱细软,连夜偷运到了李府,权当是买一个安生。 金银辎重,奇珍异宝,竟用那四驾的马车,整整运了一夜才运完——想来这陈卯在位之时,也不是什么清正廉明的父母官。喜的这李氏夫妻二人是合不拢嘴——要知道这陈卯夫妻二人此去凶险,多半是不得回来的,如此数目之金银,岂不是白送给他李家的? 陈氏又向来乖觉,又主动抬了两个美妾进门,将那李思风哄得团团转,对李德贵夫妻二人又是极尽孝顺,因而休妻之事,只略提了提,一家人便就此否决了。 李德贵本就不甚重视这女儿,因而对李思华的案子丝毫不在意,若不是白县令找上门来,怕是他们都想不起自己还有过这样一个女儿。 如今这女儿阴差阳错,搭上了这淑妃娘娘的路子,自然是要好好奉承巴结一番,免得日后得了大机缘,都忘了自己姓甚名谁。 趋利避害,追名逐利,想来就是这李家深入骨髓的家风吧。 李德贵夫妻二人算盘打得极响,只是没想到这女儿内里早已换了人来当,对他们的曲意讨好不为所动——要是换了李思华,怕是会松动一二,毕竟她一直渴望的,不过是父母手足之情罢了。 锦瑟听着白氏连篇累牍的哭诉,皆是当初生她时难产,她如何如何受苦云云,企图想勾起锦瑟的内疚之心。 锦瑟听得烦不胜烦,总算是说出了她最想听到的一句话,“女儿若有富贵,定不忘提携父兄。” 白氏闻言,果然止住了哭泣,笑道,“这才是我的乖女儿。” 说着便一溜烟跑走了,想必是去告知自己丈夫儿子,邀功去了。 锦瑟是真不知,如白氏这般臃肿的身躯,是如何跑得这样快的,不过是眨眼功夫,竟人影不见。 莫不成这才是传说中用完就丢的最高境界? 她这边被李家人一日三餐嘘寒问暖不胜其烦地轰炸,云漠那边也不好受。 接连着美酒佳肴,笙歌燕舞,今日诗会,明日雅集的。云漠这大字不识一个的粗汉子,着实看着头疼。又推不过白县令一般美意,只得硬着头皮成为堂而皇之的座上客。 一连数日饮酒作乐,往来应酬,竟比下地干活还要累上几分。一时之间,云漠与淑妃这层关系在临城是人尽皆知,出了好大的风头。 好在白县令公务繁多,也并没有太多的时间同他四处游玩,不然怕是要再游园赏景,没有个把月不得终了。这不,到底是挨到了走的那天。 那边李府的大门口,白氏拉着锦瑟的手不肯松开。 “到了可得写信回来,若是安顿好了,便叫你兄长去帮你。” 锦瑟听话地点了点头。 云漠见状还以为她二人母子情深,只安慰道,“白大人妥帖,另派了一个小子并一个小女儿一路同行,夫人不必忧心。” 到底他二人独往有些不妥,白肃本着宁好事自己,莫好事他人的心态,安排了自家堂弟白闻道,并一个庶女白六娘一道随行。 又备了好些盘缠辎重,供他一路上京。 如此妥帖,倒是让云漠很有些不好意思。 “他日大人若往盛京去,必得让我招待您一番。” 此言甚合白肃心意,于是也不推脱。 赵顺倒是十分不舍,拉过锦瑟偷偷嘱咐她,“这淑妃娘娘虽说心有歉意,但人家如今是贵人之身,断不可得意卖乖,一定切记小心谨慎,莫要重蹈覆辙。” 一番真情实意下来,锦瑟都忍不住想告诉他真相了,只是这此间关节解释起来又甚是麻烦,于是只得点头应是罢了。 一行人不只是真心还是假意,就这样依依惜别,只望着他们一路往上京方向去。 夕阳将他四人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颇有几分怪异的美感。 第三十一章 真容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李思华自噩梦中惊醒,一个激灵,从床榻上坐了起来。她仿佛又看到了那日北麓山下,那双直勾勾盯着自己的眸子——那本属于她的,那双二白眼,那眼神仿佛能穿透灵魂般,让她纵使是在此刻,浑身仍止不住地发抖。 梦中云锦瑟蓬头垢面,身上满是血污,提着长刀,一路追着她,叫嚣着,“李思华,你不得好死!你占了我的身体,冤我入狱,如今竟还想取代我,入宫为妃,你做梦吧!” 那长刀,在大理石的地上摩出“嚯嚯”之声,在空洞的太虚中,显得格外可怖。 她被追着跑啊跑啊,总算是将云锦瑟甩在了身后,可谁知此举竟惹恼了对方,云锦瑟怒吼着,“好啊,你竟如此不知悔改,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说着,云锦瑟举刀,一刀刀往她自己身上剐去——那本属于她李思华的身体。 “既如此,你也别想要你自己的身体了,我们二人,将来下了十八层地狱,就都去做那没有躯壳的孤鬼好了!” 她心中大惊,想要阻止,却不妨那血肉模糊的云锦瑟竟直冲她扑过来。那模样,像是要活吃了她似的。 她被吓得一阵尖叫,立刻清醒了过来,身上手上皆是汗涔涔的。 一旁贴身伺候的宫女听得她的响动,忙打起帘子,上前伺候。一时间暖帐被灯火照亮,整个房间被这烛火之光照的如同白昼,那烛火上还照着琉璃,形状各异的琉璃,在烛火的照射下流光溢彩,甚是好看。 李思华一瞬间回到了现实,顿时深吸了一口气,好了许多。 “娘娘可要用热茶?” 李思华摇了摇头,但无需她出声,此时就鱼跃而入几名宫女,手捧着巾帕、盆盂等物候在一旁。 那宫女们,都穿着统一制式的宫装——颜色是如今民间最时兴的藕荷色,只在衣裙的一角绣着各式兰花,甚是简洁大方,头上梳着双鬟髻,耳着明月珰,身上除去香囊步襟外再无其他装饰,但胜在年轻,皆是婷婷袅袅,仪态端方。 贴身伺候她的宫女名叫绘秋,她通身的打扮又不一样,规格要高上几分,衣饰稍繁琐一些,发髻也梳得更为繁复。想来这宫女也是分有三六九等的。绘秋性子十分机敏,见李思华额头、脖颈间皆是汗水,忙低声吩咐那些小宫女们先去抬热水来。 又上前请示李思华: “娘娘这一路行来,都未曾好好沐浴过,现下可要好好梳洗一番?” 李思华摸了摸自己的手脚,确实有些黏黏糊糊的,顺势点头应允了。 她自进入这云锦瑟的躯体后,几乎没有一刻是安生的。在江渡村时,整日惶惶不可终日。好容易出了那鸟不拉屎的地方,临走又得知那云锦瑟居然被放了出来。 加之那日銮舆之上遥遥相顾的那一瞬,更是让她恨不能立刻躲起来,谁也看不见她才好。而如今她更是夜夜担忧,生怕那云锦瑟找上门来,质问她为何要做伪证,要她将如今这具躯体物归原主。 如今能好好泡个澡,放松一下,让她神思不至于如此倦怠,正是求之不得。不得不说,绘秋此举,甚得她心。 不过当了短短几日的“淑妃”,李思华早已迷恋上这种权力带来的享受。如今一想到那云锦瑟可能会来找她,她就止不住头疼,毕竟谁在享受了膏腴之美后,还能安于平凡呢。 不多时,小宫女们就准备好了沐浴的物品,前来请示。 李思华似提线木偶般,任由那几个宫女宽衣解带,将自己引入浴桶。 不得不说,云锦瑟这身体,当真是一副乡野长大的粗人模样。手脚皆是厚厚的茧子,身形也不似一般贵女般有弱柳扶风之感。 绘秋拿了帕子,细细替她擦拭身上,隔着薄薄的一层帕子,只觉得她身上肌肉紧实得很,不免大了几分力气。 浴桶中水汽蒸腾,李思华被伺候得极为舒适,隐隐都有几分想睡觉了。不多时,整个房间都氤氲满了水汽,那水汽爬上了李思华裸露着的脖颈、脸庞,似是牛毛般,有一种朦胧的美感。 望着李思华微闭着双眼的脸,绘秋突然有了一种错觉——这淑妃娘娘脸上的疤痕,怎地越来越斑驳了?那顺着下颌流下的水渍,竟都变成了红色! 绘秋鬼使神差般,用帕子去拭那处水渍,那红色印记立刻晕染在了帕子上。 “啊!” 她轻呼出声,这声响立刻惊动了正在小憩的李思华。 “婢子无状,还请娘娘恕罪。” 李思华摸了摸自己的脸,又看着她手上捧着的帕子,忽然是想到什么似的,用手用力地抠着脸上的疤痕。 不多时,斑斑点点的似是人皮一样的红色肉泥被她一点点刮下,只是那力道终究是有些大了,弄得她半张脸都露着红色。 绘秋见她如此,忙出主意道,“让婢子替您取热水来蒸一蒸,这样才好脱下来。” 李思华见她机敏,昂着头,微点了点下巴。 在绘秋的帮助下,不多时,这张本属于云锦瑟的真容就显露了出来——竟是天生的好皮囊。 原来这红色的疤痕,乃是锦瑟先前在一老大夫处得来的妙方:用藕丝、朱砂、面糊等物反复锤炼而成,做好形状,贴合于面部,待干涸后便轻易无法脱下,但是遇水久浸则化——这也是为什么李思华到现在才发现这身体的这处违和。只因她渥面皆是用清水简单擦拭一下,而从未细心留意这异常。 李思华想起自己先前在翠云庵前受到的羞辱,不免好笑,说什么修容徳貌、娶妻娶贤,都是幌子罢了,不过是早知道这幅皮囊之下,乃是一活脱脱的美人坯子罢了。 怪道这一跃而上,能成为淑妃,想来这当今圣上也不过是个耽于美色之人。 李思华心中嗤笑一声,云锦瑟这身体可比自己原来的那具,要美得多了。有尊贵的身份不说,还有如此的容貌,必能让当初那些看不起自己的人,跪下来求饶。 想到陈氏,想到自己的爹娘兄长。李思华心中预演出无数的可能,到时候他们会是什么样的嘴脸呢?求饶?奉承?还是悔之不及?思及此,李思华只觉得心间无比畅快。 绘秋见她对着菱花镜,笑的痴痴的样子,拍马道,“娘娘果真是真国色!” 宫中之人的乖觉之处,大抵就在此——主子不说,觉不开口问,只捡好的说。 因而虽不明白这淑妃娘娘为何坐拥美貌却要刻意扮丑,绘秋却不刻意探听此事,这也省的李思华还要找借口来圆谎了。 好在李思华之前嫌云锦瑟这张脸太过难看,总是以丝帕遮面,再覆以帷帽。因而如今恢复了原貌,重重遮盖之下,除去绘秋,也无人察觉出她现下已成了货真价实的美人了。 那厢云锦瑟一行四人为了赶上李思华的銮舆,一路快马加鞭,连着赶了三天三夜的路,如今实在熬不住,找了一处客栈休息。 只是没想到,这一住,竟又遇到了熟人。 第三十二章 重逢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你怎么在这里?” “你怎么在这里?” 二人几乎是同时,异口同声地开口问道。 锦瑟看着自客栈走出的那人,不由会心一笑。 与初见时不同,此时的蒋渭生一身孺子打扮,身着素色长袍,腰间缠着玉带,脚蹬粉底朝靴,衬得他愈发书生贵气十足,文采风流四溢。此时他手中捏着一卷书,正同掌柜的倾谈些什么,见她来,脸上喜不自胜。 “莫不是追着要来报恩的?” 蒋渭生仍旧是那副调笑的模样,一如当初。那掌柜的见他二人乃是旧识,知趣地退后一步,留出空间让他二人叙旧。 锦瑟笑道,“小女若是如此,怕恩公又要被吓跑咯。” 此话竟是调侃蒋渭生不守约定,自己先行离开的行为。蒋渭生被她说中,倒是不以为意,“哎,到了不也没逃出你这女子的掌心吗。” “老实说,你真是来寻我的?大可不必,不过是举手之劳的事情罢了。” 蒋渭生素来不爱这些千恩万谢的场面,当初弃了锦瑟,赶紧离开,也正是怕她也如此。见她如今这般,少不得往这方面想。 待锦瑟说明个中缘由——乃是为了上京寻找破解移魂之法,他这才为自己最初的想法感到好笑,不过内心却又隐隐期盼着些什么。 “既如此,我们正好一路做个伴。” 说话间,锦瑟身后陆续又进来了三人。蒋渭生定睛一看,竟没有一个认识的。看样子这四人是一起来的,这让蒋渭生不免有些疑惑这些人的身份。难不成现在百姓对移魂之说接受度这么高了? 那自己那本志怪的著书莫不是能够找人刻了出来?说不准又是一部旷世奇作呢,蒋渭生美滋滋地想着。 见众人都到齐了,锦瑟忙给蒋渭生介绍道,“这是云老爷,淑妃娘娘的爹爹。” 她此时顶着李思华的身体,当着外人,自然要对云漠加以尊称。又怕蒋渭生不明所以,她只得边介绍对他挤眉弄眼。 “见过云老爷,小生蒋渭生。” 蒋渭生说着便重重一揖,十分有礼。 云漠心知他是锦瑟的救命恩人,忙将他扶起来,“该是我向恩公行礼才是,多谢您的救命之恩。” 这二人一番你来我往,看得白闻道同白六娘是一脸迷茫。 锦瑟怕他二人越说越不像样,叫人看出端倪来就糟了,于是赶紧拉过蒋渭生,将另二人引见给他。私底下又瞧瞧做了个让他闭嘴的动作,示意他不要露馅了。 “这是白闻道,白公子。临城白县令的堂弟。” “这是白六娘,白县令家的女儿。” “此乃国子监任职的新科进士蒋大人,如今正要上京述职去的。” 蒋渭生是知道这白县令乃是接替陈卯做临城县令的,又见锦瑟如此做派,也就明白了他二人并不知晓锦瑟移魂之事,于是配合地与众人见过礼,好歹没露出什么异常,无惊无险。 白六娘生的怯懦,虽是到了及笄的年纪,但鲜少与外界交往。此时冷不防见蒋渭生这样温润有礼的翩翩君子,当即就红了脸,直往锦瑟身后躲。 既打点妥当,锦瑟见时间也不早了,只道是还要加紧时间赶路,要早些歇息,于是叫他三人先上去,自己同蒋渭生再寒暄两句。实则是她想起此前陈卯的交托,正好趁此机会交给蒋渭生。 岂料这蒋公子别的没听进耳,单听她要快些赶路,就忍不住开口劝锦瑟。 “这就大可不必了,据我所知,那淑妃娘娘的銮舆就在前面的桃花驿,左不过再三五日的功夫就到了。” 蒋渭生笑道,说着极为风流地摇了摇自己手中的书卷,仿佛那是一把诸葛羽扇般。 “既如此,正好快马加鞭,不就追上了?” 锦瑟闻此,心下立刻沸腾起来,恨不能马上长出翅膀,就飞到李思华跟前去。 “这你就浅薄了吧。” 蒋渭生又露出他那幅老神在在的表情来,也不直说,只吊着锦瑟的胃口。 “还望恩公明示。” 锦瑟心知他就是这样的心性,也不与他纠缠,当即就伏低做小,满足了他这做先生的心愿。 “第一,按你之前的描述,她既是一个贪生怕死的人,必然也是一个贪慕虚荣的人,因此很大的可能会对你避而不见,所以你上赶着追上去见不到人也没有用。” 这种可能性,在锦瑟心中一直存在,只是如今被明晃晃点出来,不免更加灰心。 “第二,若她更进一步,对你起了杀心,与你虚与委蛇,待你入套之后就神不知鬼不觉将你同你爹一起杀了,你们这桩事不就了了,她也就能安心做她的皇妃了。” 蒋渭生正了颜色用书卷作出一个抹脖子的动作,恶狠狠地提点道。 锦瑟想到此前,那公堂之上,李思华之言:“若是世上没了你,又岂会有人知你我之间的辛秘”,不得不承认,蒋渭生此言不无道理。但她对于李思华,终究是存了善意,从未觉得她真会如此,心下不由暗道自己还是太过天真。 “第三,若你遍寻盛京都找不到一个能人可解这移魂之法呢?” 蒋渭生看着她的眼睛,那眼神中,有着说不出的认真。饶是锦瑟,也不得不承认,他的一番话,确实如同醍醐灌顶般。 只是,她此刻既然已经到了这里,又怎么甘心就这样认输呢! “公子所言,我自然是知晓的,只是,我既然已经到了这里,就断然不会无功而返。” 蒋渭生笑道,撩起衣袍,寻了把椅子坐下。 “打从认识你那天起,我就知道你是个不服输的。” 锦瑟心中说不出的苦涩,“谁想当一个浑身都满是盔甲的人呢,不过是时也命也。” “不过你这也是够倒霉的,那术法之事,该不会是李思华所为吧?抢了你的皇妃之位,又将你送上断头台,这一桩桩一件件的,真是连环套。” 蒋渭生饮了一口茶,说了这许久的话,都有些口干舌燥了。 锦瑟细想了想,道,“应该不能,若她有这个本事,怎会被陈氏压制得死死的。” 说到陈氏,锦瑟被他这一打岔,差点忘了此前陈卯交托之事。 “差点忘了。” 说着她掏出那枚铜铃铛,递给蒋渭生。对方一见到那铃铛,喝茶的动作瞬间停滞了。 只是蒋渭生不知为何,也不伸手去接,只用眼睛牢牢地看着。 “他说,是你娘的遗物,让我交给你。” 这里的他,二人皆心知肚明,便是陈卯。 蒋渭生故作洒脱,露出个苦涩的笑容,“人死灯灭,留这个东西,徒添伤感罢了。” 锦瑟见他眼神就没离开过她的手,也不废话,伸手就将那铃铛塞了过去。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如今我给了你,你扔了也好,当了也好,都跟我没关系。” 蒋渭生握了握自己的掌心,低下头,终究是叹了口气。 “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 锦瑟见他心中不好受,索性说出了自己一直埋在心里的一番话,“你没有错,错的是他们。” “柳氏设计陷害你,错的是她;陈卯对你不闻不问,明知真相却不为你昭雪,错的是他,是他们枉为人父母。” “你又有什么错呢,你只是错在不肯遂他们的心愿罢了。” 锦瑟柔声道,那语气,道不尽的心疼。 蒋渭生仰头望去,眼前的女子,虽说容貌一直都是不好看的,但是他不知为何,总觉得她这模样让人心动得紧。 纵使是他的恩师,也从未对他说过这样温柔的话语,这话就像蜜糖一样,沁入心底,一滴一滴,总算是化解了些许苦涩的味道。 仿佛自相识起,她就是柔和且坚韧的,那柔和,似钩子般,爪得他心里痒痒的。纵然是知道她心有所属,蒋渭生仍幻想着,是不是哪一刻,她能看到自己、将自己看入眼底,看进心里呢? 第三十三章 口谕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许是这样的想法太过强烈,蒋渭生都觉得有几分莫名。 许是他自己也不曾料到,情之所起,来的太容易了些。 锦瑟同蒋渭生讨论了半晌,终归同意了他的意见:先由他二人轻车简从,前去寻李思华,探探对方的底。 蒋渭生也提前书信严芮,请他在盛京寻访能人异士,二者分头并进。若是李思华配合倒好,不配合便只能兵行险招,将其带离盛京,万万不能让她顶着云锦瑟的名头入宫。 既已商定,云漠却死活不同意锦瑟自去冒险,“我如今名头上是她的爹爹,去见她更名正言顺,你就不要去以身犯险了。” “爹爹,你若是去了,那白家二人指定是要跟着的,他们若是不小心探听得一二,我不是更危险?” 锦瑟苦口婆心地劝道,“不过是与她将话说开,她若不愿意,我定不会强来,更何况还有蒋公子在,您更不必担心。” 蒋渭生适时地开口安慰道,“在下虽不才,也是朝廷命官,那李思华如今尚未受封,朝中也无甚根基,就算事发,以在下在儒林中的声名,也定能为云姑娘博得一丝发声的机会。” 云漠见他说得如此诚恳,也有几分动摇。只是蒋渭生如此大好前途的人,何苦要舍了一身的功名,愿为锦瑟做到如此地步呢? “锦瑟,你且先出去,我有话问恩公。” 云漠沉吟了片刻,终究是松口了。 锦瑟见状,赶忙退了出去。确定锦瑟已经走远,云漠这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恩公前途大好,何苦为我父女二人至此?” “锦瑟如今身份特殊,恩公还愿意替她冒险,我父女二人得此大恩,当真是无以为报。” 蒋渭生心知他有所疑虑,索性坦诚以告,“当初在下被冤入狱,不瞒您说,我是有本事自救的。” 云漠虽知道他二人有过患难的交情,但不知此间还有这一节,不由有些好奇各种缘由。 “只是当时因一些缘故,心情颓废,想着就此背上杀人污名也未尝不可。亏得云姑娘的一番话点醒了我,我这才有勇气走出来,不然哪得如今呢。” 蒋渭生想到此前,心中微微发苦。他那时拼尽全力所想要得到的,不过是爹爹的一丝认可。可当他衣锦还乡之时,得到了却是你不配这三个字。那种信仰崩塌的感觉,让他醉生梦死足足半岁。 好在,锦瑟拉他出来,告诉他,你不能认命。 就算是没有那个人的肯定,他还有许许多多有意义的事情要去做,为这天下苍生,也为了她。 “此事于我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于云姑娘却是事关终身,我想任何一个有三分血性的学子,都不会对此事坐视不管。” 他这话说的冠冕堂皇,心底却知道只是为了多和她相处片刻。不知为何,自重逢后,这种心思渐盛,仿佛是孟春时节胡乱生长的野草一般,明知是不好的,却斩不断,又不愿理清。 云漠听得此言,当即就向蒋渭生跪下了。 “恩公大义!” 这着实唬了蒋渭生一大跳,想他一个年轻的后生,哪里当得这云漠的一跪。他赶忙一个扑身,本想扶对方起来,岂料步子迈太大,一不小心竟半跪了下去。 既然已经半跪,蒋渭生索性借坡下驴,直愣愣地也冲云漠跪了下去。 “您这是做什么,折煞晚辈了。” 云漠见他如此,心道,真是个讲规矩的,不由心中多了几分看中。 二人将话说开,互相扶持着站了起来。 “如此,锦瑟便托付给恩公了。” 云漠揖了揖手,郑重托付道。 既得了云漠的首肯,不多时,蒋渭生同锦瑟二人就打点好行装,托店家寻了一匹脚力上佳的好马,二人一骑就这样一路扬长而去。 那厢李思华已在桃花驿歇了三日。 按理来说,沐浴斋戒三日,今日就该有宫人引路,接她入宫了。 可绘秋左等右等,都快等成望夫石了,却始终未等到前来接驾的人。 就在她快要放弃了时,忽听得县丞来报,“太后娘娘谴人来传话了!” 绘秋心下疑虑,为何是太后派人传话来,而不是礼部谴人来接驾呢?但此时她也不好多问,只得将人请了进来。 待看清来者是谁时,绘秋着实有些吃惊——此人分明乃是太后身边的第一红人南珠姑姑,她本是太后的贴身女官,一宫掌事,在她们这些宫女中,地位是相当高的。这等小事,犯得着一掌事姑姑前来?绘秋心中不免有些嘀咕。 “你们且先退下吧。” 南珠拂尘一扫,第一句话便是将众宫女谴退。 绘秋不敢多言,立刻随着众宫女退了出去,带上门的那一刻,她的眼神不小心触碰到了南珠,霎时吓得一个激灵,眼睛再不敢乱瞟。 李思华倒是无知者无畏,仍旧是吃着自己的酥饼,饮着茶,忙得不亦乐乎。这些糕点,皆是御制的,寻常不得见。因此李思华闲来无事,总是叫那御厨做给自己吃。 由此可见,那皇上待她还不错,一应御厨、太医皆备,连宫中的绣娘都谴了一人前来,生怕她一路上有丝毫不妥帖之处。 南珠眼神微微一瞥,但见那淑妃娘娘行止粗鄙,竟连一个初入宫的小宫女都不如,不由就皱了眉头。 李思华似是感觉到了对方的目光,见南珠只一动不动地打量她,不由有些生气。 “怎么,你这婆子有事就赶紧回禀,若无事就赶紧退下,怎么好生无礼,我这淑妃娘娘是你能随便窥视的吗?” 李思华这话,简直气的南珠语塞。她入宫数十载,从未听得人以“婆子”呼之,何况她如今也不过四十出头的年纪,哪里就老成了婆子呢。 “咳咳,婢子是来传太后口谕的。” 南珠清了清嗓子,提醒李思华态度端正些,自己可是太后身边的人。 “你念,我听着便是。” 李思华见南珠不似一般婆子,竟有胆子不听她的,当即就有些恼怒。 “太后懿旨,娘娘该跪下听才是。” 南珠说着,拿出代表着太后身份的一金令。 李思华纵使是再糊涂,此刻也知道这婆子得罪不得了,立刻跪下,笑道,“是臣妾失礼了。” “钦天监夜观天象,云氏命星与帝运相冲,着命云氏迁居五台寺,潜心抄经。” 南珠说完,便道,“云氏,起吧。” 李思华这才慌了,忙拉住南珠的裙角,问道,“这是何意啊,太后是要我去做姑子?” “那我还能不能入宫了?” 南珠略有嫌弃地抽回自己的衣角,道,“您还是淑妃,不过只是五台寺内的淑妃。” 说着便拍手叫众宫女入内听训,也不管李思华在她身后不停地追问。 “云氏需入道观为国运祈福,身边只留一掌事宫女便可,其余人等,都跟我回宫。” 绘秋心下一凉,她当初本是削尖了脑袋这才得到这未来宠妃的掌事宫女一职。不远千里跟着常公公走了一路,如今好不容易马上就能回宫了,荣华富贵就在眼前,怎如今说变就变? 只是当着众人,她终究是忍住了,毕竟谁也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得罪太后身边的红人。 绘秋随着众人磕了头,一时间只觉得脑袋木木的。 驿站中一时忙乱起来,各宫女内侍皆在打点行李。绘秋此时也不去管李思华如何,只一路小跑,跟着南珠,毕竟如今能一言定她生死的,便是此人。 “姑姑!南珠姑姑!” 绘秋扒在南珠的马车上,拦住她离去的脚步。 南珠似乎是早有预料,让她上马车说话 。 “还请姑姑开恩,婢子不想去五台寺!“ 南珠微微一笑,”傻孩子,叫你去,是有你的大造化呢。” 那模样,丝毫不似在李思华面前那般,冷冰冰的,而是几近温柔,似乎是要滴出水来。绘秋见此,不由有些受宠若惊。 南珠说着,便让她上了马车,只道有事交代,绘秋哪有不应的,忙不迭爬了上去。 二人一番密谈,下马之后,绘秋的神色好了许多,似乎是看到了前路无限希望般。 第三十四章 错过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当初来时有多风光,如今走的就有多狼狈。 一地的杂物被抛洒在地,皆是那群宫女内侍们所留。如今少了这许多人,桃花驿瞬间空荡荡下来。驿站的县丞等人,备好了马车,只等着李思华收拾妥当,送她离开,便算是了结。 只是左等右等,这都两个时辰过去了,仍旧不见人影。 房中,李思华哭天抹泪,“什么狗屁太后,如今可怎么办!” 绘秋见她如此哭闹,心中甚烦。那五台寺乃是皇寺,向来只有犯了大错的后妃才会被送到那里,相当于冷宫无疑。绘秋哪里不窝火,既恨李思华不争气,又恨自己当初选错了路,落得如此田地。只是她身为宫女,如今李思华仍旧是她的主子,只得忍下。 “小姐,轿撵已经备好,还请赶紧的吧。” 绘秋此时已经不以“娘娘”称呼李思华了,毕竟这空有一纸册封,连宫门都进不去的娘娘,还算不算娘娘,谁都不知道。 当今陛下如今尚未立后,国之大事皆由太后暂代。如今太后下了旨意不让云氏入宫,可想而知这云氏将会是什么样的下场——青灯古佛一生罢了。 这也怪不得绘秋这般想,毕竟后宫佳丽众多,这云氏又半点出众的本事都没有,怕是只剩这幅皮囊能够暂时迷惑一下圣心。只是天底下花团锦簇众多,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有另一朵花,让陛下心中更加喜爱。 而眼前的云氏?绘秋颇为嫌弃地看着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李思华。连同为女子的她都看不上这徒有其表的人,更何况圣上。 李思华趁着擤鼻涕的功夫,偷眼瞅了瞅自己的行李,竟只有简简单单两个包袱,不由更加气愤。 “当初那么多的金银珠宝,怎地都没有收拾进来?” 绘秋少不得同她解释,“之前您穿的衣衫头饰是按一品淑妃的规制做的,南珠姑姑吩咐,如今您身份不同,这些都不能带了。” “那银钱呢?” 李思华分明记得那内侍常寿宣旨之时,上有提到“赏黄金百两”。 “不会这个钱也要昧下吧,这可是圣上亲口许诺的,难不成还能反悔?” 李思华心中无比愤恨,早知如此,还不如留在临城呢。这一路奔波,本以为是奔着富贵前程来的,难不成如今只能落下个孤老终身的下场? “那是正式册封时,由礼部准备的,因咱们没有进宫,所以这笔银子并没有交给婢子保管。” 绘秋答道,若非是南珠提点她,太后娘娘说不准还会派人前去五台寺探访,好好表现说不准能有回宫的可能,她此刻恨不能赶紧叫那云氏闭嘴,什么礼仪尊卑,去他娘的。 “您若是不信,大可叫那南珠姑姑回来细问。” 李思华哪里有这个本事,能叫得动南珠?只是她终究是有些不甘心,又来来回回问了又问,在得知事实就是眼前如此之后,总算是消停下来了。 主仆二人,并八名侍卫组成的护送小队,就这样灰溜溜地离开了桃花驿。 当初人满为患的小小驿站,如今就这样空荡荡起来了。徒留那一院的桃花,如盖般笼罩在庭院上空。 “走了好,走了安逸!” 负责扫洒的奴仆,将门口的马凳撤回,送走那最后一丝喧嚣。总算是得空品一品自己的珍藏——一壶清酒,只见他咂摸了两口,一阵刺激味觉的清甜自喉头流过,不免又让他满意地眯起了双眼。 “当真是好酒!” 锦瑟二人一路风尘仆仆而来时,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老人家,在下乃是国子监祭酒蒋渭生,特来求见淑妃娘娘,还请老人家代为通禀。” 蒋渭生利索地下了马,对那喝酒的奴仆也是颇为恭敬。他仿佛一直都是这样谦和,和什么人都能打成一片,有些时候待人恭敬并不是得到什么,而是天然态度使之。 那奴仆笑道,“大人来晚了,那淑妃娘娘得了太后懿旨,往五台观去了,就在三四个时辰前。” 锦瑟闻此心中懊悔不已,若是能再快些就能赶上了。 “不知您可知是因何事要前往五台观?” 蒋渭生身为祭酒,自然是熟知封妃的流程,心知若是封妃,绝不会前往五台观,因而不免多问了句。 “老奴听那些被召回宫的内侍们说,太后叫钦天监替陛下算了一卦,卦上说此女于国事有碍,这不,让那淑妃娘娘去五台观抄经去了。” 那老仆指着远处一山尖尖的方向,向他二人解释道。 那处,正是五台观的所在,连盛京的边都没挨上,可想而知这地方有多偏远了。 锦瑟叹了口气,“果真是圣心难测。” 蒋渭生知她心中的所想,安慰道,“你之前不是说她占了你的好处吗?瞧如今这样子,是福是祸?她估计也后悔着呢。” “说不准咱们这时候前去,正是好时机了。” 思及此,蒋渭生不免拍手叫好。 “正是,叫她吃上些苦,想着赶紧换回身体回家当娇小姐,这样不也正遂了咱们的心愿了?” 锦瑟笑道,“还真是。” 只是那笑意不达眼底,究竟是心中有些担忧。 如今夜已渐深,二人索性就在这桃花驿住下了。毕竟夜路难行,如今知晓了李思华行踪,想必也出不了什么岔子,倒也不那么着急了。 说明了二人留宿的意愿,那老仆人倒是高兴得紧。 “正好,那淑妃娘娘的房间还没收拾出来,也让这位姑娘住进去,好好享受一番,贵人住过的地方,可是不一样哩!” 见他如此热心,锦瑟倒有些不好推辞,索性答应了。 一入得此间,她便只觉通体舒畅,香案上还未燃尽的,不知是何物,只觉一缕幽香,不似凡物。 床榻之上的软枕,做工精美,或是花鸟鱼虫,或是珍奇异兽,皆是栩栩如生,惟妙惟肖。那上面的绣法独特,锦瑟钻研许久都不得其中奥妙。那榻锦瑟靠着,只觉得似云朵般软和,让人忍不住贪恋。 “当真是富贵奢靡啊。” 她不由感叹道,如此也算是享受了一回属于自己的待遇吧。 入夜洗漱完毕,锦瑟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直睡不着,望着头顶那颜色不辨的床帐,心中似乌云压顶。 不知萧晟此时在何处呢?他知晓此事吗?或是说这是他默许的?想到当初他给自己的承诺,锦瑟又觉得多心了。 若是不想她来,只需一走了之就好,何必如此大张旗鼓还要下旨意来迎她呢。 她心中有太多的话想问,有太多的事情想要倾诉,如今越是靠近她所在的地方,心情就越是复杂纠缠。 正在她辗转反侧之时,忽听得窗边传来一身“咯吱”的开窗声,锦瑟不由惊醒,叫道,“蒋公子?” 那窗后之人似乎是被锦瑟的声音吓到,立刻又是一声“咯吱”的关窗声,随着窗纱上映出的一片黑影略过,半晌,终究是没了动静。 翌日,锦瑟同蒋渭生说起了这桩事,对方一脸迷茫,“我昨日不知怎的,只觉得困得很,才沾上枕头就睡着了。” 锦瑟只得暂时将此事放下,心想着许是偷鸡摸狗的小贼,见屋内有人,就吓跑了吧。 第三十五章 皇寺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五台观虽说是皇寺,但平日里只受皇家香火,并不对普通百姓开放,因而无甚往来的人。李思华主仆二人由侍卫护送着一路行来,只觉得这里林木森森,有些安静地过分了。待到了山门处,仰头望去,只觉得那伫立在山顶的五台寺十分宏伟,颇有皇家御制的威严神圣之感。 山路渐窄,一行人只得弃了轿撵,徒步拾阶而上。许是许久未曾行路,不过是爬了十阶左右,李思华就累得气喘吁吁起来。 待到了五台寺门前,李思华已经满身是汗,几近虚脱。绘秋抬眼望去,只见这里的建筑都极为高大,巍峨的寺门,三人之高的金身佛祖,连着那寺中的参天柏树,都是不同于寻常的模样。相比之下,那临城的翠云庵可真是乡下的小庙了。 领头的侍卫上前敲开寺门,道明来意。那开门的比丘尼似乎是早知道了般,立刻将一行人请了进来。不多时,住持也出来了。那住持名叫妙法,长得颇为慈悲,观之可亲。见李思华一行人,住持同那负责护送的侍卫详谈了几句。 待须臾话毕,侍卫领着手下众人就此离去,那妙法住持则是径直向李思华二人走来。 “云氏,你且跟我来吧。” 李思华见那住持面目可亲,有心同她攀附几句,“不知大师可否放小女回家去?小女如今不做皇妃了,只安心在家中祀奉佛祖可好?” 绘秋听得此语,心中大骇,这云氏,莫不是一脑袋的草包不成?哪有名分上已经成了皇妃的人,还能回娘家的道理! 当即吓得直拉李思华的衣角,示意她不要再说了。 “如今你既已入得我五台寺,一切前尘就与你无关了。” 那妙法住持眼神平静,似是无波的井水,看着李思华,无悲无喜,亦无恼怒。饶是李思华胡搅蛮缠,撒泼耍赖,她依然不为所动,只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样,油盐不进。 这样闹了半日,李思华也觉得累了,只好听从安排,就此住下。 那妙法住持还算公正,将她二人安排在了后山的一处独门小院内,在皇寺围墙之中,却又能有自己单独的一方天地。又谴了一小徒,名叫景园的小比丘尼,前来同她们讲这寺中的规矩。 那小比丘尼长得圆滚滚的,看着才八岁左右的年纪,十分玉雪可爱,绘秋一见,心中便莫名喜欢得紧。 “平日里听着钟声便上前来做功课,功课散了便能回房休息。” “吃穿用度寺里是管,但是超过份例的,就需要住持师父审批才能有。” …… 边听着景园介绍,李思华边四处打量着。 这院子,比李思华在江渡村见过的好不了多少,甚至还不如江渡村云家的院落干净,李思华不由皱了皱眉。 “还有大些的院子吗,这里太破烂了。” 景园未经世事,见她如此说,不由有些为难,“如今观中都注满了,只得此处了,还请贵人宽待。” 李思华这人,一贯是最会见竿子往上爬的,见她如此好说话,不由心喜。 “如今已到了夕食的时辰,你且去给我传膳吧,我正好歇歇。” 绘秋正收拾铺盖呢,冷不防听她这样大大咧咧指使着旁人,心中虽觉得有些不妥,但想着自己也累了,于是也未加劝阻。 “顺便再打些热水,对了,饭后再要些山里红当点心。” “还不快去!” 李思华噼里啪啦一顿说,直唬得景园一愣一愣地,当即就撒开脚丫子跑了起来。 绘秋见此,只得叹一句果真是乡野里的人物,说话半点都不讲规矩。 李思华见支使动了景园,不由有几分得意,看来这淑妃娘娘的身份还是有几分用处的嘛。 只是这景园不知是办事不麻利还是怎的,一个时辰过去了,竟半点人影都不见,李思华这厢饿的肚子都咕噜咕噜叫了起来,饭也没上上来,不由气的破口大骂。 绘秋在宫中待得久,心中有几分明白是为何,也不点破,只说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李思华心中正烦着呢,见绘秋说要去,正合她心意,于是赶紧让她去看看。 绘秋记得景园的模样,上前去问了些人,最后在一院子中看到了正在扫地的景园。 一见绘秋,景园有几分慌乱。 “师父说了,你们要吃饭,得自己来伙房吃。朝食在辰时,夕食为申时,过时不候。师父还说了,在观中,要什么自己来取,没有谁伺候谁的,也不让我给贵人打水、找山里红。” 说着,脸上竟有几分泪水涟涟的模样,看得绘秋有几分心疼。 绘秋见此,摸了摸她的头,笑道,“我知道了,你不必内疚,就当没这回事的,我去伙房用膳,你可以帮我指路吗?” 景园瞬间高兴起来,“大姐姐,你跟我来。” 绘秋在景园的指引下,取了碗筷,就着一个馒头吃的很是香甜,毕竟如今已是酉时,还能剩些残羹剩饭,总好比饿肚子强。 “大姐姐,明日若是贵人责骂,可怎生是好?” 景园终究是孩子,李思华交代的事情她没有做,总是觉得心中不安得很。 “明日你不往她跟前去,见了她绕道走便是。” 绘秋安慰她,“回去我同贵人说,并不是你的错,是她没有守寺中规矩。” 许是绘秋的眼神太过坚定,景园终于破涕为笑。 绘秋三下五除二,将自己的肚子塞满,这才同景园告别,心满意足地回到李思华所在的院子。 不出意外,迎接她的又是一阵歇斯底里。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只粗瓷碗。好在绘秋机敏,侧身躲开了。 “你死哪里去了!本宫都快饿死了!” 绘秋倒是不急不忙,边捡那粗瓷片,边回道,“小姐当心,这东西碎了可就没有新的来了。” “婢子去伙房走了一遭,那些人说,已经过了用夕食的时辰,如今半点米都不剩了。” 说着,她露出个难过的表情,“看来今晚得饿肚子了。” 李思华闻此立刻急了,“饿肚子?本小姐在家都没饿过肚子,我不管,你去!给我找那妙法来,我倒要问问她,这是个什么道理。” “有让贵人饿肚子入睡的道理吗!” 李思华叫的越是声大,越发说明她心中没有半分底气。 绘秋见她甚是暴躁,正好顺着竿子答应了,“如此,婢子去请那住持,您安心等着。” 其实她哪里是去寻什么大师,不过是找了那些比丘尼们,寻了个地方睡了一宿。 李思华是左等右等,等不来绘秋的身影。夜又深了,周围鬼哭狼嚎,不知是有什么野兽盯着似的,吓得她又不敢独自上前去。李思华又气又饿的,在床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直到子时,才迷迷糊糊地睡下。 到了第二日,却又被告知还要随观中众人挑水砍柴。这些粗活,李思华在家中哪里做过,少不得撂了几回挑子。直到被警告不干活没得吃,这才老老实实敷衍了下来。 李思华这时才怀念起在李家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如今在这观中什么都要亲力亲为,就着实让她有些吃不消。 要还是李思华就好了,这空有虚名的淑妃娘娘有什么好当的!李思华气极,想着陈氏如今已经倒台,若是此时能够以李思华的身份回到李家,那自己好歹也是深闺娇小姐,哪里会沦落到任人支使的地步呢! 都是这该死的云锦瑟,若是没有她,哪里会有这么多麻烦事。 李思华愤愤地劈着柴火,似乎是要把满腔的怒火都发泄在这木头身上。 第三十六章 反抗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卯时,太阳顺着鎏金顶上的吻兽缓缓爬了上来,新的一天又开始了。而对于这皇宫大内来说,此时正是最为热闹的时刻。负责扫洒的宫女来来回回忙碌着,只为赶在上朝之前,将这朝堂的地板打扫得一尘不染。 内侍们在殿前高声唱着名字,哪个官员又到了,哪几个休沐了。尖细的嗓音,伴着百官的寒暄,显得无比热闹。 萧晟躲在偏殿,木木地看着紧锁的殿门,心中说不出的烦躁。 这是他被软禁在这内殿的第十日了。萧晟用朱笔在草纸上划了一横,那上头,赫然是两个“正”字。 日头渐斜,他百无聊赖地看着那照进殿内的一缕阳光,由左边,缓缓移到了右边,一个时辰过去了。随着一声嘹亮的“太后退朝——”响起,萧晟知道,这是到了申时了。 不过须臾的功夫,他听到了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陛下今日如何了?” 他听到门外传来熟悉的女声,那声音,有些许熟悉,似乎是南珠姑姑。 想到这个可能性,他立刻从书案边跳起来,叫道,“南珠姑姑!” “是你吗?” 对方还没来得及回答,萧晟便笃定地叫喊道,”朕知道是你。“ “你快放我出去!” 许是犹豫了片刻,那边终于又有了动静。 随着“吱呀”一声的开门声,厚重的朱门被缓缓打开。萧晟眯着眼睛,适应着殿外的日光。出乎他医疗的是,逆光处,不止站着南珠,南珠身后还站着一人——那便是萧晟的养母,当朝太后秦氏。 她保养得极好,看模样不过是三十出头的年纪。一双柳叶眉,带着些许凌厉,细长的一双凤眼,不怒自威。看面相,便是一个杀伐果断之人,许是刚刚下朝,秦氏还未更衣,身上仍旧穿着明黄色的冠服。 她缓缓入内,看了萧晟一眼。 “陛下,瘦了。” 短短四个字,底下立刻跪倒一片,“太后恕罪,是臣等伺候不周!” 饶是萧晟打小见惯了这幅场面,但仍旧忍不住开口,“是儿臣自己思虑过重,吃不下什么,不关他们什么事。” 秦氏笑了,她知道萧晟最是纯善不过,就算是对着将他困守此地的侍卫,也从不会起迁怒的心思。 “既然陛下发话了,这次就算了。” 那语气,像是哄小孩子似的,萧晟顿时怒从中起。 “母后,朕不是小孩子了。” 萧晟见她好不容易来这一趟,也不客气,直奔主题。 “朕说要娶云氏,便是云氏。何况圣旨以下,难不成还要朕反悔不成?” 一听得此话,秦氏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变得铁青。 南珠见此,立马将萧晟拉到了一边,“云氏知自己于国运有碍,已自请去五台寺祈福去了。” “如今她已非尘世中人,陛下就不要再记挂了。” 萧晟听得此话,不由怒火中烧,手上也没了轻重。只见他长袖一甩,南珠应势倒地。 “哎哟!” 随着腰间的刺疼袭来,南珠忍不住轻叫出声。那腰部以下的位置,一时间竟动弹不得。 萧晟本是在盛怒之中,心知自己力气大了些,但也没想到竟会失手,冷不防见她被自己伤到,不由有些慌乱。 “姑姑,你怎么样了?” “快!快传太医!” 萧晟急忙冲外面吩咐道,又扶起南珠,细细查看,询问她可还有哪里不好。 南珠也不答萧晟,只拉着他的手,殷切地说道,“陛下不要记恨太后,她都是为你好啊。” “当初先皇宾天,外夷闯宫,太后宁愿自己以身犯险,也要护得陛下周全,婢子都是看在眼里的啊!” 南珠说着,眼眶热泪如雨。萧晟自小由秦氏抚养成人,心中只是感念万分。二人虽不是亲母子,但却胜似亲母子。 听闻南珠此言,他几乎是立刻回想起未登基之前同秦氏患难的那些日子,不由心生不忍。只得歇了争辩的心思,只劝南珠,“你先不要说话,暂且忍住,太医马上到了。” 须臾太医至,检查了一下,回禀道,“姑姑这是扭到腰了,待臣嘱咐医女为其正骨即可无事,陛下不必太过忧心。” 萧晟这才放心下来,任由太医将人抬到里间医治。只是这外间一下子空荡起来,只剩母子二人独坐一处,终究是有些尴尬起来。 “若你不信南珠的话,便自己去看看,当哀家诓你不成?” 秦氏抿了一口茶,又道,“昨夜你叫董礼偷摸出宫,是去找那云氏去了?” 萧晟心惊,自己做的如此隐蔽,母后竟都能知晓,只得点了点头。 “钦天监的周监正,是你授业太傅之子,与你自小一处长大的,他的人品,你可信?” 萧晟知道她要说什么,立刻反驳道,“雅之的品性自然是好的,只是他身居庙堂,说出的话是不是出于本心,就未可知了。” 这句话,呛得秦氏忍不住将手中的茶盏重重一放,顿时,空气凝滞。 “既如此,将周监正带来,让他自己亲口对陛下说,看陛下信不信!” “母后!” 萧晟气极,“朕长到如今,没有一件事是不遂着母后的心意来做的,除了此事,没得商量!” 秦氏深吸了口气,忍着怒火解释道,“你说要封妃,哀家没有拦着。按礼部的章程,大婚可是要演算八字的不是?那云氏命星妖异,这是不是钦天监的演算?她自己命不好,还能怪到哀家头上不成?” 萧晟想起那日周雅之的话,不由沉默了。但想到分别之时,锦瑟那张隐隐期盼着的脸,心头说不出的难受。 见他面色有所松动,秦氏温声劝慰道,“娘答应你,那周雅之不是说虽是妖异,但恐有变数。若那云氏当真能拿出三千卷亲手所抄的经书,娘便让钦天监上下,再重新演算。” 三千卷经书,说得轻巧,要知那金刚经全文就五千余字,少不得三五个时辰才能抄写完成。加上寺中还有杂活要做,有功课要听,一日下来,能得一两个时辰歇息都算是好的。三千卷,真不知何时才能抄完。 萧晟有心说上几句,但想到秦氏素来是说一不二的性子,如今能如此,已经是很大的让步了,只得噤声。 但他不知的是,秦氏一番话说得巧妙,虽是答应重新演算锦瑟的命星,但实则什么也没有答应。 既没有答应将其从寺中放出来,更没有答应恢复锦瑟的皇妃之身。 可萧晟却丝毫未察出此间异样,只以为自己终于说服了秦氏,扳回了这一场。 “谢母后!” 秦氏望着萧晟的后脑勺,心想,这白捡的儿子果真是好忽悠。 “去吧,好生梳洗一番,你是这一国之主,该是担起这担子的时候了,别总叫为娘替你担忧。” 萧晟看了看自己周身的颓靡之气,不由笑了,是该好好梳洗一番,于是也不废话,当即告辞下去了。 南珠躺在里间,听得萧晟走远,心下不由松了口气。 “好了,你也别装了。” 秦氏自外间而入,望着榻上的南珠,笑道。 “婢子无状了。” 南珠盈盈一拜,哪里有半分动弹不得,需要正骨的样子。一众太医倒是很识趣,立刻告退下去。她主仆二人相知多年,秦氏哪里不知南珠此举,只是未曾戳破罢了,连带着这些太医,也是看秦氏的脸色行事,十分乖觉。 “这招数,当真是百试百灵,哀家这皇儿,什么时候能有点心眼。” 秦氏边摇着头,边叹道。 “陛下最是纯良不过,是您的福气。” 南珠安慰道。 “只是我瞅着,他必是要去五台寺一趟的,那边可打点好了?” 秦氏摸了摸手腕上带着的珊瑚手串,问道。 “打点好了,是个妥当的人。” “虽如此,但你也得多长个眼睛,他若是去了,你必得跟随,以免出什么岔子。” 南珠低头应是,少不得又在萧晟身边多费些功夫。 南珠得意一笑,似乎一切尽在掌握。 第三十七章 难题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锦瑟同蒋渭生一路行来,本以为就此畅通无阻,谁料那五台寺根本就如同铁桶一般,进去不能。 不说那高耸的墙垣,单是前后门的守卫,他们都无法强闯。 “大师,求您了,不过是想见见故人,还望法外开恩。” 锦瑟同那守门的比丘尼磨了半天,谎称是自己姐姐在里头修行,想见一面。那比丘尼不问真伪,只说不能,饶是二人好话说尽,蒋渭生连自己的官职都搬出来,最后还是只得到了一个否定的答案,锦瑟不由丧气万分。 “施主,此处乃是皇家寺庙,您二位若是还再此纠缠,休怪贫尼无礼了。” 说着便指了指不远处看着的一众守卫,那守卫虽只守着一方小小的寺庙,但仍是铠甲在身,长矛在手,全副武装,那矛头上的冷光让人见之生畏。 蒋渭生见状,还想说些什么,锦瑟忙拉住了他。 “既如此,咱们先等等看吧。” 说着,她指了指侧门那处,正在送米的一位婆子。那婆子拿出一对牌,同守门的比丘尼说了些什么,不过三五句话的功夫,就放行了。 “你不会是想?” 蒋渭生胡乱比划了一下,满头的问号。 锦瑟也不看他,只盯着那婆子,一个想法突然涌上心头。二人找了个守卫看不到的地方,蹲在地上画着这五台寺的入口,讨论着计划的可行性。 须臾一炷香的功夫,那婆子似是办完事了,自侧门而出。锦瑟二人见状,急忙跟上。 那婆子办完事一身轻松,哼着不着调的小曲,很是怡然。 只是她没有注意到的是,有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一直尾随着她,直到她家的铺子。 “敢问大娘……” 突兀地一声平地而起,吓得那婆子惊叫起来。 “啊!” 一扭头,但见一对年轻的男女,男的一身清贵的书卷气,像是个书生的模样,此时正满脸堆笑地看着她,女的则是头戴帷帽,看不清面容,不过观其行止,倒像是大户人家的小姐。 “吓死婆子我了,公子这是作甚!” 那婆子捂着跳个不停的心口,有些责怪地说道。 蒋渭生忙笑着递上一角银子,“小生有事请教,还请大娘不吝赐教。” 蒋渭生见这婆子一脸精明算计, 心知必是只有实打实的好处,才能打动她,索性也好不废话,上来就是一剂猛药。 那婆子犹疑地看了看他,又瞟了瞟那银子。观其成色分量,少不得有二两,都够他们家一个月的嚼用了。 婆子咽了咽口水,虽然心知这二人没憋什么好屁,但还是推诿着收下了。 “问吧。” “您经常往山上的五台寺送东西?” 那婆子姓顾,家中做些米面之类的杂粮生意。因祖上三代都是做这个的,在这五台寺地界算是个老字号。也因为干得够久的这个缘故,得了个给五台寺送米面的机缘,一直到如今。 顾婆子囫囵点了点头,忙哈了口气,擦了擦那银子上本不存在的灰。 蒋渭生回手又掏出一角银子,那分量,看上去比之前那角有过之无不及,这下顾婆子眼珠子都要掉了,直盯着那银子看。 “不知大娘可知,这五台寺昨日来了新人?” 顾婆子点了点头,“我家就在这山脚下,自然是看到了的。一顶小轿子送上来的,还有十好几人护送呢,不是贵人,谁人还能有这样的待遇!” 蒋渭生收回银子,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道: “那贵人身边的宫女,乃是我这妹子的姐姐,她不远万里来投靠姐姐,本想着靠着姐姐在宫中谋个差事,未曾想差事没得着落不说,姐姐也见不到了。” “还望大娘帮我这妹子一把。” 蒋渭生又将那银子在顾婆子面前晃了晃,又拱手恳求道。 “我一卖米卖面的婆子,哪里有这样通天的本事!” 顾婆子故作夸张地笑道,“这五台寺可不是等闲寺庙,轻易进去不得,像我们这些送东西的,也不能闲逛,东西卸在伙房便立刻要走,不然没好果子吃。” “帮公子这一趟说不准要冒着丢了这桩生意的风险,这亏本的买卖,哪里有人干!” 蒋渭生听得此语,倒也不废话,直接掏出一锭金子,“这个可够了?” “哎哎哎!” 顾婆子喜的直拍手,“要我说,您这才是贵人呢!” 哪里有一出手就一锭黄金的主,想必是哪里的财主吧,顾婆子向来见钱眼开,也不管他二人真实意图为何。 “公子叫我做什么,只需开口便是!” 锦瑟见状也不废话,上前盈盈一拜,道,“还望大娘能带我混入寺庙之中。” 顾婆子虽早就料到他二人的意图,但还是面上作出为难的样子来,“这五台寺守卫森严,墙垣又高,四周皆是铁桶一般,我老婆子哪里来的本事……” 只是她话还没说完,蒋渭生又将那金子掏出来,在她眼前晃了晃,“若能办成此事,这报酬就是您的了。” 说着将那金子塞进顾婆子手中,又道,“事成之后,还有重谢。” 这下顾婆子哪里还顾得上其他,连连点头答应。 “说到这进去的路,婆子我倒真有法子,只是少不得要委屈这位姑娘。” 原来这顾婆子不日要去山上送腌菜,那菜缸子由陶器制成,又粗又大,但能容下一身形较小的女子。她想着这姑娘身量小,藏身其中正好?如此神不知鬼不觉的,等这姑娘出来了,自己再推说送错缸子了,趁机换上真正的腌菜,自己家中这桩差事也丢不了,岂不是两全其美? 她心中算盘打得极好,当即也不假思索,就对二人道出。 “婆子我带上两口,一口空的,一口有菜的,就让姑娘藏身于空的那口,先将那真的菜缸给她们检查,做个样子,让她们信了。再送藏人的那口,想必如此不就能混进去了?但为了谨慎起见,避免那守门的突然检查,少不得进去之前要将封泥封上,如此便可安然无虞。” “寺里一般都将菜缸子放在伙房前的院中,姑娘只需机敏些,趁着无人时,将那封泥推开,便无事。” 顾婆子自认出了个好主意,不由有些得意。 “你说的,可是这样子的缸子?” 蒋渭生指着沿墙角摆放的一溜菜缸,问道。只见其缸口极小,堪堪有一人宽,缸肚子圆滚滚的,但是缸身极为短小,不似能容纳下一人似的。 更让他不满意的是,那封泥糊满整个缸口,加上其下还有牛皮纸盖着,密不透风,不由有些担心。 “若是进寺的途中耽搁了,这里头空间狭小,少不得有性命之忧。” 他对着锦瑟低声道。 只是锦瑟此时哪里还顾得上其他,眼见马上就能见到李思华,马上就能看到希望,她比谁都渴望这次见面的机会。 “不若再等上一等,看看还有没有其他的法子。” 蒋渭生劝道。 只是那顾婆子倒有些坐不住了,急道,“这寺里要米面腌菜,一个月也就一两次,再等估计就得下个月了。” 锦瑟听得此语,不由面上有些着急,用脚来回蹭着那砖石的地面。蒋渭生见此,只得按住她的肩头,叫她稍安勿躁。 “你且听我说,咱们进不去,她也出不来,不急这一时半刻。” 蒋渭生本是好言,只是锦瑟却不为所动,“越是见不到,我心中就越怕出什么事。” 他叹了口气,“既如此,你自去吧,我这就启程去盛京,也是我多事了,管你这些事!” 蒋渭生此言,有些赌气。若是平时,锦瑟定是要劝上一劝的,只是现下她满心满眼都是要赶紧见到李思华的急切,竟是疏忽了他的感受。 见状,蒋渭生不由更难过了几分。 “二位倒是不必争执,这送菜之事,也是要等山上来人叫送了才去,想来是还有几日的。不若你二位先住下,等婆子我通知。” “这几日,你们再想想别的法子,说不准不必如此冒险呢。” 顾婆子本是贪那余下的金子,这才如此急躁。但转念又想,事办不成更好,这到手的金子自己是不会还的,瞅这两后生的模样,也是不会强自夺回的。如此岂不是白捡了大便宜,又不必背上风险?想通此间关节,顾婆子索性劝起他二人来。 第三十八章 醉酒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二人僵持不下,谁也不肯让过谁。所幸那顾婆子素来擅长调解,拉开二人分头劝解,不过三五句话的功夫便让二人偃旗息鼓,于是他二人只得依言先在山脚下寻了一处客栈暂时住下。 翌日,二人心气渐平,锦瑟知道自己此前失礼,有心想同蒋渭生道歉。 可这人竟是个小气的,说什么也不理她。于是锦瑟少不得又来回说着,都是自己不懂事,云云。 这下蒋渭生可算是打开了话匣子,怒道,“你爹爹好容易将你托付给我,我若是不为你的安全着想,将来有何面目见他!” 锦瑟心道,“到底他是我爹还是你爹,竟这么听他的话?” 可惜这话只能心底暗自嘀咕,可不能说出来逞口舌之快。于是又是一番赔笑,蒋渭生好歹露出了个敷衍的笑来。 锦瑟故意搭话,问他,“那顾大娘跟你说了什么?” 蒋渭生哪里敢告诉她,只支吾着道,“没什么。” “你知道她怎么跟我说的吗?” 锦瑟像是想起了什么笑话似的,道,“她说,你这哥哥也是为你好,是个靠谱的,若是不得见姐姐,将来有这么个人依靠,也是你的福分,何苦同他置气呢?” 蒋渭生不妨她大喇喇就这样说出来,顿时有些心虚。 “她竟以为你是我的情哥哥呢!” 锦瑟接着笑道,那模样,甚是坦诚,竟是半分未曾察觉蒋渭生的心思似的。末了,她又思索道,“想来是你我二人太过般配了。” 蒋渭生有心赶紧将这话揭过去,故意膈应她,“是啊,你有才,我有貌,可不是天造地设嘛!” 这话,竟是讽刺锦瑟的容貌不堪,只能以有才夸之。 锦瑟却浑不在意,见蒋渭生总算是有了调笑的心思,终于放下心来。 —————— 入夜渐寒凉,蒋渭生提了酒从锦瑟房门前路过,却见她一脸凝重,直盯着窗外,不知在想什么。想来白日里的欢快模样,都是装出来的,他不由叹了口气。 “咳咳” 他有意出声打断这带着些许忧伤的氛围,发出一阵咳嗽声。锦瑟闻言,果然惊觉,自神游中抽离。 “蒋公子,这是打酒了?” 锦瑟见他扬着手中的酒壶,笑道。 “可要与我共饮一杯?” 蒋渭生站在她的房门口,问道。他向来自诩是谦谦君子,因而不得主人邀请,不敢擅自入内。 锦瑟见状,将本就只是虚掩着的房门大开,做了个店小二迎客的模样出来。 “公子请进~” 这滑稽样,逗得二人皆是笑得前俯后仰。 蒋渭生拿出酒杯,小心地给锦瑟倒上半杯,那珍视的模样,惹得锦瑟一阵调笑,“蒋公子莫不是舍不得这美酒?” 蒋渭生忙摆手,道,“不过是这酒劲有些大,怕你饮醉了。” 又说到自己在酒肆打酒时,酒肆掌柜的一番自夸,“那掌柜的只说他这酒,饮上二两,足能放倒那七尺的壮汉。我只当不信,可谁知不过是闻了闻他家的酒香,就隐隐有几分天旋地转之感。” “因此我只给你这一点,你且慢些喝。” 见他说得玄乎其玄,锦瑟倒是不惧。 “我爹爹干惯了力气活,每每身体疲倦之时便要饮上些许。偏他又没什么知己,于是只得拉我小酌。虽只是一两杯,但这日子久了,我这酒量也不见得比公子差。” 蒋渭生听她如此自夸,笑道,“既如此,那我倒要看看,你这小女子到底酒量如何。” 他本就有心将锦瑟灌醉,让她好好睡上一两日,因而此时见她主动,倒是正中自己下怀。 而锦瑟呢,在蒋渭生拿着酒壶时,想的也是将蒋渭生灌醉,最好是一日不得醒,这样她才好行事。 原来,锦瑟根本就没有放弃,她打算待蒋渭生醉倒后,自去找顾婆子。毕竟蒋渭生乃是她的恩公,如今有一路帮衬她至此,她心中明白自己并没有理由强求他做什么,也实在不忍他为自己牺牲些什么。 得人恩果千年记,总不能恩将仇报,拖累了他一生的前途。 然而她心中也知道蒋渭生的担忧不无道理,但这毕竟是自己的人生,若是自己都不奋力一搏,那将来又当如何呢。 她如今已经不去想萧晟如何,她只想着,自己是云锦瑟,而不是李思华,要让她云锦瑟顶着李思华的名字生活,一辈子都活在阴影之下,不得堂堂正正地做云锦瑟,她内心是坚决不肯的。 锦瑟想着,如今李思华被困,正是好时机,想必对方也不愿意被困于寺中青灯古佛一生。她想法子将李思华救出来,遍访天下,去找寻能人,解她二人所中之术法,如此便可了了这桩事。只是擅自潜入皇寺,乃是大罪,又不要命地救人,更是不得了。她虽抱着必死之心,但实乃是穷途末路之举。 而蒋渭生前途光明,未来少不得为官做宰,她不想有一日东窗事发,让他再卷入是非。 锦瑟心中主意既定,于是执了酒杯,上前敬蒋渭生。 “公子大恩,小女还未郑重言谢,如今以此酒敬公子,还望公子饮了。” 锦瑟的面容,在昏黄的油灯下,有几分朦胧之美。那些面部歪歪扭扭的线条,仿佛在此刻,都柔顺了起来。似是有一种江南山水的烟波浩渺之感,看得蒋渭生忍不住心间悸动。 蒋渭生从未觉得这张属于李思华的脸有哪里美过,但也从未像旁人般,觉得此乃是丑女。牢狱之中初见,吸引他的,就只是她那强烈的,向死而生的蓬勃意志。 “咱们也算是患难之交,我虽救过你,但你也救了我,不必记挂。” 蒋渭生郑重地说道,他向来鲜少以恩挟报,不过是觉得自己并没有做些什么,不过是为民昭雪罢了。 “再叫公子便生疏了,不若你我以兄妹称之,也算是全了咱俩的情谊。” 蒋渭生开口道,他话语中带着些许的不确定,生怕锦瑟拒绝。 “蒋大哥!” 锦瑟轻呼出口,那声音柔柔怯怯,似乎是比他还要慌乱几分。 “锦瑟妹子。” 蒋渭生笑道,他心知锦瑟对自己并无半分男女之情,但能在称呼上拉近几分关系,就如今来说,他也是欣喜的。 二人又饮了几杯,渐渐酒壶的酒见了底。 蒋渭生的头晕晕乎乎的,只觉天旋地转。他本就没什么酒量,在牢狱之中也是因为不得志,这才将饮酒的本事练出来了。而那厢锦瑟呢,倒是越喝越清明,除却脸上晕出两团胭脂色外,眼神竟是无比的清明。 锦瑟见蒋渭生渐渐有些支撑不住,倒了下去,不由松了一口气。 “蒋大哥?” 须臾,听得对方呼吸渐重,锦瑟摇了摇他的手臂,轻呼道。 回应她的,是一连串的呼吸声,想必是熟睡了。 “还望你醒来之后莫要怪罪。” 锦瑟自包袱中寻出两锭金子——此乃离开临城之时,李德贵所赠。不得不说,在收买人心上,李德贵还是舍得花血本的。她将金子放在枕榻边,权当是还他给顾婆子的那些,又起身去扶蒋渭生过来。 醉酒的男子,沉得紧,锦瑟一步三挪,费了好些功夫才将蒋渭生搬到床榻上。 就在她要离开时,蒋渭生的手,忽然握上了她的手。 她的心猛跳几分,赶紧去看蒋渭生的神色,见他仍旧是沉睡着,总算是放下心来。 睡梦中,蒋渭生五官拧在一起,许是十分难受,忍不住嘤咛了几声。锦瑟一手慢慢握住他的手,用力将自己的另一只手抽了出来。 正当她庆幸之时,忽听得蒋渭生一句低语。 “锦瑟,当心。” “锦瑟” “锦瑟” 接二连三,一连着,竟叫了好多声。 锦瑟望着蒋渭生的脸,不由心中有几分慌乱。 须臾,像是想到些什么似的,竟逃也似的离开了。 第三十九章 潜入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又是新的一日,时至卯时,庭前的草叶子上尚还沾着些许晨露,被这渐升的日光一照,立刻消散。如今一日热过一日,空气中残留的些许水汽,让这孟夏时节的清晨总算是多了几丝安慰。 这处位于五台山脚下的小镇渐渐苏醒,虽只有十余户人家散落此间,但镇上仍有早集。来往着熙熙攘攘,顾婆子家的米店正位于集市的西北角,虽是偏远些,但里寺里进,上山极为方面。况她家向来做些老顾客的生意,因此也不甚在意这地理位置。 顾婆子抬了幌子,正准备上板,只见自家门口一带着帷帽的素衣女子正等候在此。她似乎是已经在这里很久了,裙角沾着些许泥土,见顾婆子来了,忙行了个礼。 “可是云姑娘?” 锦瑟低头应是,又与她道明自己的来意,那顾婆子有些许犹豫,只问道。 “你同你家哥哥可商量好了?” 锦瑟心知她担心的乃是报酬的问题,也不废话,“哥哥承诺的,小女也能给。” 说着她指了指自己腰间的荷包。 那荷包系在腰间,许是太重了,压得那腰带直往下坠。顾婆子见状,喜不自胜,道,“我这就去叫我那当家的去山上走一遭,先打个招呼。” 锦瑟点了点头,一切但凭她安排。 那顾婆子将锦瑟引进店内稍作,转身就去叫自己当家的去山上寺中走一遭。 那当家的汉子倒是忠厚老实,昨夜四处送货,忙到子时才歇下,如今不过两三个时辰。只是他被扰了清梦也仍旧是一副好脾气的样子,换了短打,就出发了,半句抱怨都无。 锦瑟见状,不由感叹,“大娘好福气。” 顾婆子笑着,脸上的褶子都溢出柔和的光彩,道,“我这男人没本事,自然脾气好些。” 虽嘴上说着贬低的话,顾婆子眼角眉梢却是道不尽的柔情。 锦瑟心底忽然滋生出无限的羡慕之情来,若是萧晟身份并非如此尊贵,就好了。或是,闲散的王爷,世家公子,也好过这九五之尊的身份。她虽一腔孤勇,却不知前路几何,心下不禁有几分戚戚然。 顾婆子将锦瑟引入自家院中,又奉了热茶过来,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左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那当家的便回来了。 “照你吩咐的,说咱们要歇店几日,那比丘尼就同意了。只是她们说今日早上住持要检查她们功课,叫咱们赶紧去,别耽误了功夫。” “这不正合了咱们心意?!” 顾婆子大手一拍,“她们越是忙乱,咱们才越是有机可乘。” 说着便叫当家的去套车,二人将两口菜缸子麻溜地搬出来。 “姑娘,来,快!” 锦瑟取下帷帽,顾婆子这才第一次看到她的真面目。 本以为是窈窕淑女,未成想,帷帽之下,竟是一副只能堪堪称得上是端正的面容。顾婆子有些唏嘘,想那公子倒是清贵斐然的模样,怎么能看上这样的女子?她不免多了几分费解。 但此时显然不是纠结这个问题的时候,顾婆子让锦瑟蹲进那空缸之中,用手按着她的头塞到缸子里,里头果真如蒋渭生所言,堪堪够一人所处之地。 锦瑟被困此间,只觉得浑身动弹不能,不过是说话间的功夫,便觉得骨头被折腾得很是酸软。缸封还没上,锦瑟就只觉得呼吸困难,眼冒金星。 “姑娘,你先忍住,这会子就是怕有人看见,少不得委屈你。等到了寺门口,咱还得封上封泥呢。” 锦瑟深吸一口气,既然都走到了这一步,哪里能退缩呢,于是低声道,“全凭大娘安排。” 顾婆子用一张牛皮纸虚盖了盖那菜缸,二人一车就这样急匆匆地出发了。 这菜缸用得年头太久,不过一炷香的功夫,锦瑟便只觉得自己连呼吸都是一股子腌菜味,渐渐有些喘不上气。 不知又过了好一阵,行车的动作似乎是停了下来。 原来已经到了山腰,离寺门还有上百阶石阶。 顾婆子同她那当家的弃了车,先将那一坛子货真价实的腌菜抬了上去。又是一盏茶的功夫,二人又回转来。 “姑娘,你且深吸一口气,要封缸了。” 顾婆子悄声说道,她当家的用身子挡住她的动作,生怕被人看到。二人配合默契,不知道的,还当他们是干惯了此事呢。 诸事毕,二人又复抬着那装有锦瑟的菜缸上了石阶。 “怎么这封泥这么新?” 正待抬进去,忽听得守门一比丘尼问道。 锦瑟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加上缸中空气渐渐稀薄,她隐隐有些眼前发黑的感觉。 “这不是急着送来吗,这坛子新,是才封的。待那坛子用完了,这坛就能吃了,不妨事的。” 那比丘尼终究是觉得有些不妥,想伸手解开那封泥看看。 “小师父,这上缸子不是查过了吗,都是老熟人了,不必脏了您的手。” “况且这新封的,怕见了光,影响味道就不好了。” 顾婆子心口只一阵阵狂跳,按了按那比丘尼的手,同她套近乎道。 就在此时,寺内又跑出一小比丘尼来,叫道,“快快!师父叫我们都去大殿呢!” 说着就拉上那比丘尼一道风也似地走了,想必是到了主持检查功课的时候,顾婆子一行总算是松了口气。 “那,我们这?” 顾婆子问那守卫道。 “进去吧。” 那守卫见她乃是经常来往的,倒好说话,就将二人放了进去。 三人这才心绪渐平。 进到寺中,顾婆子这才发现,此次不似上次,一路行来竟一人都无。连带着伙房也是空荡荡的,不知都去做什么了。这主持今日莫不是连伙房的人都叫去听课了?顾婆子百思不得其解。 想她与这寺中做生意也有数十载,还是头一遭见此情形。 只是如此好的机会,倒也方便她行事。顾婆子极为机敏,见状赶紧让他当家的将缸子藏到僻静处,又立刻掀开那菜缸之上的封泥。只见里头的锦瑟,面目惨白,有进气没出气的,很是可怜。 顾婆子本想拉她出来,可进去容易出来难,不知是哪出卡在了缸中,强行拖拽也无济于事。加上锦瑟身体绵软,一时之间也使不上力气。倒是她当家的当机立断,立刻寻了大石将那缸砸了,随着一声清脆的陶缸碎裂声响起,一股新鲜的空气涌入丹田,锦瑟顿时长舒一口气,这才算缓了过来。 “趁着没人,咱赶紧将这碎缸子藏起来,这样也省的留下罪证。” 顾婆子见此刻伙房无人,赶紧同她汉子一起,寻了个林木杂乱之处,将那碎片掩藏了进去。 待到锦瑟完全缓过来,他二人已经齐心合力,将东西处理干净了。 “此时暂不是说话的时候,你赶紧去那后面找人去吧。” 顾婆子担心那起子比丘尼回来,立刻拉了她当家的就要走,又不忘给锦瑟指明方向。她见锦瑟仍旧不为所动,不由有些着急,指了指锦瑟的荷包。 锦瑟这才明白她是何意,立刻将那荷包尽数递给她。这下顾婆子可算是如意了,掂量着那里头的重量,笑的脸上乐开了花。 “姑娘你自己保重,我二人就先行离去了。” 说着便赶紧趁没人,一路狂奔而去。 锦瑟也不敢在此多留,见四下无人,赶紧顺着顾婆子指明的方向走去。 第四十章 求饶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越往里走,林木越深,颇有几分深山老林的意味。 锦瑟不由有几分担心自己是不是走错路了,不过须臾,忽听得一声声劈柴之声,前方似乎是有人。 她寻了几根繁茂的树枝当做掩护,慢慢的走近那声源处。不多时,一独门的小院出现在她的眼前。那院子极为破败,像是许久没有人住的样子,荒草丛生,少了些许生气。 那院中劈柴的人,正是李思华。 见她举着斧头劈柴的模样,锦瑟甚至有一种错觉,仿佛看到了自己在江渡村劳作的那些时光。 她不禁有几分恍然,直到自己手上的伪装尽数掉落,都不曾意识到。 “你是何人,胆敢擅闯皇寺!” 一声清脆的呵斥声起,锦瑟顺眼望去,乃是一粗布麻衣的少女。她一身宫女的服制,看那样子,似乎是跟随李思华而来的。 此时,李思华也注意到了对面的云锦瑟。 时隔两月余,二人再见,恍若隔世。 李思华见云锦瑟活生生出现在自己的眼前,像是耗子见到了老猫般,心中慌乱得紧,直想夺路而去,只可惜她身后已然没有了退路。 锦瑟一步步毕逼近,直直地朝着李思华的方向而去。 “我是何人,想必有人心中清楚得很。” “我与淑妃娘娘,乃是旧相识,如今有些事想同她分辨,姑娘且在外面守着便是。” 许是锦瑟的气场太过强大,绘秋忍不住应了声“是”。 “哎!你别走啊!” 李思华叫道。 绘秋起先并不是真心要走,如今听得李思华挽留,当即头也不回,离开了。 锦瑟见她如此害怕,忍不住笑了,“早知如此,当初你为何要构陷我!” 她那笑意不达眼底,有一种鬼气森森之感,看得李思华又是一阵后退。 锦瑟说着,捡起李思华扔落在地的斧子,睥睨着那刀锋。 这副场景,像极了李思华梦中所见,她当即吓得跪坐在地。 “姐姐!云姐姐!是我不对,都是我的不是,求你别杀我,别杀我!” 李思华边哭着,边一步步挪着自己的屁股往后退。可真别怪她行动难看,实在是被吓得腿脚无力,只能借此移动。 她这声“姐姐”叫得太过凄厉,饶是绘秋,身在丈外之地,都清晰可闻。 “都是那陈卯!他派人威胁我,他说我要是不将你的罪坐实,便要将我也一同下狱!” “你是知道的,我这人最是胆小不过的,我并不是存心要害你啊!” 锦瑟见她这番做派,心下不由好笑。 “当初,公堂之上,可是你说,只要死了一个我,世上便无人知晓你我二人之事?” “是我糊涂,是我糊涂!” 李思华泣不成声,此时的云锦瑟仿若是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鬼一般,全然没有了当初那股子让人作呕的悲天悯人。只是比起这般,李思华倒更愿意看到此前的那个温柔软糯的云锦瑟。 “何况,你如今不是好端端的出来了吗,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我这遭吧!” 李思华瑟缩着,打心眼里,她也并不觉得自己给云锦瑟造成了多大的伤害,只是害怕她寻仇而已。 锦瑟听得此言,心中更是好笑,她撸起袖子,上面皆是累累伤痕。李思华见状,被那如蛛网般密布红色的肉色伤痕吓了一跳。 “你仔细看看,这可是你的身体,不止这里,还有这手、这脚,没有哪一处是好的。” 锦瑟一手拉过李思华,一手执着斧子,逼她看自己的伤处,听她历数自己的经历。 “这就是你说的、好端端的!” 李思华向来是个色厉内荏,又欺软怕硬的,只觉得那斧子寒气森森,生怕她一个不留神,伤了自己。如今猛地听锦瑟一声怒吼,顿时直想挣脱她去。 锦瑟拿那斧子,本意哪里是伤人,不过是吓唬她罢了,哪成想这李思华实在是胆小,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下子晕厥了过去。 锦瑟有事要同她说,少不得去房内寻碗水,想要将她泼醒。 只是就这进屋斟茶的功夫,院门外乌乌泱泱涌进来一大群人。 糟了! 锦瑟心中暗道不妙,难道是那宫女叫的人?她有些不确定,早知道自己就不吓唬那李思华了,白费了这么多时间。 锦瑟哪里知道,此刻那绘秋同她一样,皆是傻了眼。 此时绘秋跪在院门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饶是她在宫中十数载,也是头一次有幸得见这么多大人物。由其是这宫中的头号主子——皇上。 “淑妃呢?” “回陛下的话,娘娘有故人至,二人正在院内叙话呢。” 萧晟皱了皱眉,问道,“这五台寺什么时候外人能进出了?” 随行的妙法大惊失色,叫道,“今日未曾见过有人来访。” 说着便问绘秋是何人,绘秋只得回道,“只听得娘娘叫姐姐、云姐姐,婢子也不知究竟。” 绘秋心中暗道不妙,陛下竟对着云氏如此看重,如今还贵脚临贱地,想必这云氏在他心中的分量有多重了。又想到这几日她对那云氏的爱答不理,内心无比惶恐。 只是又片刻,在见到南珠姑姑的身影时,她又将心放回了肚子里。是啊,百行孝为先,还是只有靠着太后这尊大佛,才是最稳妥的。 云氏既已得罪了,索性得罪到底,不然以她那副锱铢必较的性子,就算自己费力讨好,到头来也是里外不是人。 萧晟此前在锦瑟家中养伤,从未见她有什么姐姐。闻此,倒有些吃惊,这是哪里来的姐姐? 随行的侍卫立刻警戒起来,提了刀走在最前方。 众人一进院内,只见那传闻中的独得盛宠淑妃娘娘四仰八叉地晕倒在地,脸上皆是脏污,不由有几分讶异。除此之外,院子里空落落的,再无他人。 更加出乎众人意料的是,那身着龙袍九五之尊的天子,竟不顾尊卑有别,温柔地抱起躺在地上的淑妃娘娘。 此间哪里有什么故人?侍卫们在屋外搜寻一圈无果,将视线对准了锦瑟所在的这处房间。 锦瑟此时正悄悄地扒着窗沿望着,窗纱太暗,只能见些许模糊的身影。 听到一阵刀剑之间清脆的碰撞声响起时,她心中暗道不妙。只得赶紧四下寻找可以隐蔽的地方,只可惜这屋舍太小,竟没什么隐蔽处,最终她只得躲在了床榻之下。 侍卫率先冲进来探查,本是想清查之后再请萧晟进来。可是萧晟却等不及,紧随其后,抱着“云锦瑟”便放在了床榻之上。他心想着,既然说是旧识,又是手无寸铁的女子,哪里就值得上这般阵仗呢。 侍卫在别处搜寻无果,又实在不敢去探那天子所在之地,只得退下了。 锦瑟在床下听得那几声“陛下”,心跳忽然有几分停滞。 竟然是他来了。 他是为了云锦瑟而来的吗?思及此,锦瑟心中终究是多了几丝甜蜜。 锦瑟下意识地摸着自己的脸,忽然想到自己如今的模样。 又想到如今他的一番深情皆是所托非人,不由有几分造化弄人之感。若是对他据实以告,他会信吗? 锦瑟苦涩地摇了摇头,最不能考验的,便是人心。 萧晟贪恋地看着那张独属于锦瑟的脸,似是怎么也看不够般。如今她早已卸去伪装,将自己绝美的容颜展露无疑。只不过是一季未见,她竟是消瘦了许多,小脸枯黄,全然不似当初那般神采奕奕。萧晟心中一痛,若不是自己无能,她哪里用遭如此大的罪呢! 其中深情,南珠看在眼里不由摇了摇头。 “伺候娘娘的人呢?提上来!” 萧晟站在门口,叫道。 天子之怒,众人喏喏。 锦瑟痴痴地望着他说话的方向,说不出的酸楚。 此间他二人,虽是一处屋檐下,却分明是两个世界。 第四十一章 坦白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绘秋被抓上前来时,已经恢复了平静。镇定自若的神态,让南珠满意地点了点头,总算是没有辜负自己的一番提点。 “你就是这么伺候娘娘的?!” 萧晟脸上铁青,想着锦瑟竟人比黄花瘦的模样,他更恼怒的是宫人未尽心侍奉,打定主意要敲打一番这些阳奉阴违之人,也好杀鸡给猴看。 “陛下恕罪,是婢子照顾不周,还请陛下责罚。” 绘秋很是老练,揽罪揽得极快,不给萧晟半分发火的机会。 “既你知道自己失职,便拖出去自领二十个板子!” 萧晟神色莫测,开口吩咐道。 一时之间,这小小院落中的众人皆是噤声,只听得板子划空而过的呼啸声,和那绘秋时不时地几声闷哼。 这宫女倒是硬气,不求饶,也不叫喊,倒是个堪用的。南珠看着绘秋,心中又默默为她加了几分。 待二十个板子打完,萧晟的气总算是消了几分。 此时妙法也替李思华把好脉,道,“娘娘这是惊恐过度所致,并无大碍,好好休养即可痊愈。” 这妙法虽是一方住持,但医术也是略通的。寺中众僧尼有个头疼脑热,基本都是她治的。如今萧晟出宫匆忙,并未曾带上太医,往山下寻大夫又太耽搁了。因此这诊治的差事,她自然是当仁不让的。 萧晟不知,她受到何种惊吓,竟能如此。又见绘秋被拖上来,立刻叫南珠去着人问话。 南珠见此适时求情道,“如此多的宫人随行伺候,就算是这婢子一人不周到,难道旁人竟不会禀告陛下吗?” 说着拿眼睛去看常寿,那常寿也是乖觉,立刻回道,“淑妃娘娘的衣食住行,皆是比照一品诰命的份例,这个都是有据可查的。” 萧晟心道,你们这俩老货,非得要人都打完了,才说这个? 脸上顿时有些不好看。 南珠窥其颜色,知他心中所想,只问绘秋道,“淑妃娘娘何以消瘦至此,又何以受到惊吓?” “回姑姑的话,娘娘自接到圣谕,打回京的路上起,就夜夜不能安睡,太医道是神思倦怠所致。” 绘秋趴在地上,回道。 “为何会夜夜不能安睡?” “婢子不知,只是偶听得娘娘梦魇,说些什么杀人、诬陷之类的话。” 绘秋说着,深深磕了一个头。 许是为了印证她的话,床榻之上的李思华双手胡乱地在空中比划着,口中念念有词。 “都还给你,都还给你!只求你别杀我啊!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 萧晟见状,忙一个健步,上前捉住她的手。 那手中温热着的真实触感袭来,李思华瞬间惊醒。 只是她似乎仍旧身陷噩梦中一般,见眼前多出的人,还以为是云锦瑟,一双手大力地挣脱开来,四处狂抓着,叫道,“你别过来啊!” 说着又涕泗横流,只哭道,“求你了,求你了,是我错了!” 萧晟被她这癫狂的模样吓了一跳,这哪里是他当初认识的那个端方有礼,沉稳睿智的云锦瑟,如今这番模样,分明似一个疯婆子般。 “大胆云氏,竟敢伤陛下!” 南珠眼疾手快,上前捉住李思华的手,强迫她抬起头来看着自己。许是被南珠的厉叱吓到,李思华一下子冷静下来。 见是南珠,她顿时跪倒在地,哭道,“姑姑,求你了,让太后接我去宫中吧,我再也不想呆在这个鬼地方了!” 她这个模样,分明是以为自己还在梦中,否则哪里能见到南珠? 南珠不免嫌弃地甩开手,“云氏,你清醒些,还不先见过皇上!” 说着,将她的视线引向萧晟处。李思华摸了一把泪,那湿热的触感,终于让她相信此刻是身处真实的世界。 只是,皇上?他怎么会来? 李思华顺眼望去,这才正眼看到了当今圣上,虽然当初只是一面之缘,但李思华仍旧被他的气度折服。她也曾幻想过许多次二人再见时的场景,想着一定要给对方留下个好印象,以弥补之前不好的回忆。 只是没想到,再次相见,竟是比上次更加难堪。 李思华慌乱地又用帕子抹了抹自己脸上的脏污,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 萧晟见她终于不那么癫狂,立刻将她扶了起来。 李思华有些受宠若惊,半倚在他怀中,无比乖顺。 “刚刚闯进来的那人呢?” 李思华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 “哪里有什么人,朕进来时,便只有你一人晕倒在院内,这宫女守在院外。” “陛下,陛下,那人要杀我,她要杀我,快些将她抓起来!” 说着李思华又有几分激动,抓住萧晟的衣袖,苦苦哀求道。 萧晟倒是不解,“你说的那人,究竟是何人?” “怎地这婢子道是你的什么姐姐?” 李思华不妨绘秋听到了她二人的对话,心中不知她究竟是否知晓了她二人之事,心下有些忌惮,只推说绘秋听错了。 “那究竟是何人,你且说来。” 妙法住持见此,知道自己难辞其咎,于是赶紧跪下请罪。 “是贫尼御下不严,以至于进了贼人,惊扰了贵人”,说着便要萧晟赐其死罪,她手下的一众小比丘尼闻言皆是自请同罪,一时之间哭哭啼啼好不热闹。 萧晟这厢左耳是李思华磨磨唧唧说不出个所以然就要抓人的连环魔音,右耳是余音绕梁,连哭泣都似念经的众僧尼,不由有些抓狂。 “好了!都停下!” 萧晟怒道,“一个个说,锦瑟,你先来。” 床榻之下的锦瑟本是神思游走,冷不妨听到这声呼喊,一时不察,竟轻轻的答应了一声。 室内忽然如死亡一般宁静,萧晟有一瞬间甚至是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直到那床榻之下传来一声细小的磕碰之声,这下可慌了那群侍卫,众人望向那床底,表情皆是大惊失色。 萧晟倒是反应快,搂着李思华连连后退。 那些侍卫训练有素,立刻抽刀上前,逼迫床榻之下的人现身。 锦瑟顿时恨不能抽自己十个大嘴巴,怎么这么嘴贱呢! 萧晟盯着那床榻之下,须臾,爬出个灰溜溜的女子。 待她露出自己的面容时,萧晟只觉说不出的熟悉。 那模样,分明是翠云庵施米之时,故意为难锦瑟的女子! 在云家时,他也曾听锦瑟提过李思华此人,最是刻薄不过。只是如今又是个什么情况,难不成这故人竟是李思华? 只是为何她会在此?为何锦瑟支支吾吾不说出个所以然?她为何要偷偷潜入寺内寻锦瑟? 萧晟百思不得其解。 “说!谁指使你来的!” 侍卫逼问道。 “没有谁指使小女,小女来找淑妃娘娘,是为了一桩旧日的恩怨。” 锦瑟心知事情已经到了如此地步,再遮掩就没有什么必要了,索性今日就摊开来,结果如何,自有天命。 只是她如此坦然,李思华倒怕了。 “我分明不认得你,哪里能与你有什么恩怨,你休要胡说!” 李思华将自己的身形隐藏在萧晟之后,似乎这样能够汲取些许勇气似的。 只是锦瑟的下一句话,顿时让她慌了神。 “还请陛下屏退左右,民女有要事相告。” 说着,锦瑟端正地行了一个礼,那从容不迫的模样,分明比这空有名头的淑妃娘娘,更有大家风范。 萧晟不知为何,望着那女子的眼睛,鬼使神差般,点了点头。 李思华当即惶惶然,阻止道,“陛下,切莫听她妖言惑众,此乃刺客,当心着了她的道!” 萧晟心中万般疑团,此时正缺一个解释,哪里肯听她的,只叫南珠先将她扶到前方休息,并安慰道,“不过是手无寸铁的女子罢了,朕还能怕了她?” 说着便屏退众人,丝毫不惧。 “如今闲杂人等皆已散去,你有何话?” 他本以为那女子左不过是些求情的话,未曾想,她之所言,直接让他怔愣在原地,久久不能平静。 “公子,陌上花开,君可缓归矣。” 锦瑟温声而言,唇齿之间,字字含情。 “我是锦瑟啊!” 时光似白驹过隙,那些相处过的时光便如马蹄般,自与君别后,片刻未停,印在心底。锦瑟望着那熟悉的脸,内心百般缱绻,泪水似断了线的珍珠,一滴滴,砸在尘土之中。 第四十二章 谋定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那厢顾婆子二人还未出寺,迎面便撞见了一行侍卫。 “看什么看,还不跪下!” 这群侍卫与他们平时所见又不同,皆是身着金甲,手持金刀,走起路来整齐而有力,动作之间足可见训练有素。 顾婆子二人小老百姓,哪里见过如此阵仗,当即忙不迭地就跪下了。 他二人跟鹌鹑似的,头只埋在地上,也不敢看。 那队伍浩浩荡荡,似乎走了一盏茶的功夫,先是侍卫清道,后又有手执拂尘的内侍,紧接着是举着仪仗的宫女,最后又是一队后卫。 顾婆子二人不知这侍卫中还有这许多不同,只道是那随从者众,光数着那朝靴,足足得有三五十人,真是大场面。 待到那队伍渐远,顾婆子这才远远瞟见那队伍里居然有一片明黄的衣角,心下疑惑。 “莫不是宫中的贵人?” 她虽有心八卦,但耐不住她当家的胆子小,拉着她就叫她赶紧走。只是才到寺门口,又被拦住了。 原来这五台寺早已被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在五台寺原来的守卫之外,又有一队金甲侍卫守着外围。皆是铁面而立,威风八面的样子,让人望之生畏。 “还求官爷放我老婆子二人离去,这家中铺子没人照看,不能行啊!” 顾婆子腆着脸,向那之前与她行过方便的那守卫哀求道。 “大娘,不是我不肯,实在是这前头的乃是宫里来的,脾气大着呢,我实在不敢上去触霉头了。” 说着,那守卫指着前头一红缨狮子盔的侍卫,示意她自去求求看。那守卫初初受了那侍卫好一阵训斥,正是心中不爽利的时候,便支使他二人自己去求。 顾婆子这才硬着头皮上前去求人。 那侍卫倒是好说话,听说只是山下的百姓,便道让她二人。只是来来回回,光这说话的功夫,都耽误了好一阵时间。顾婆子有心赶紧离开,可却未曾想,又生了变故。 就在此时,寺中忽然传来由远及近的“皇上起驾回宫~”之声,一行人闻声呼呼啦啦跪倒一片,那顾婆子二人这下可着实慌了,哪里还敢走,少不得立刻随着大部队跪了下来。 这一早经历的大事情,真比他二人前半生加起来的都多。 顾婆子心中暗道,早知道圣上在此,打死她也不敢答应那姑娘做这事,万一要是撞上了,可真是要了老命。不过她活了这么大把年纪,还是头一遭离皇上这么近,不知天颜是何等威武呢。 她这样想着,透过那前头侍卫的铠甲缝隙不经意望去,这下可真是吓得七魂皆失起来——那御前队伍中,分明有那云姑娘!她久久不能回神,生怕自己看错了。 只见那云姑娘手带镣铐,披头散发,跟在队伍的最后面,全然不似当初的云淡风轻。云姑娘身边并肩而立的,又有一女子,低头掩面哭泣着,想必是她姐姐不成? 莫不是事发了? 顾婆子吓得当即就要晕倒过去,天爷呀!这可真是造孽!早知道贪这起子飞来横财做什么! 她跪在地上,汗水都渗透了衣衫。只咬着自己的嘴唇,生怕叫出声来。直到口中微微传来咸腥味,她这才有了几丝真实之感。 本以为能得些好处,竟闯下如此塌天之祸事!顾婆子悔不当初。 直到她当家的叫她 ,这才回过神来。 “皇上都走了,咱回去吧。” 顾婆子这才吓得“哇”地一声哭出来。她当家的早就觉察出她的异样,只是碍于在御前,并不好出言相问。此时见她如此,少不得要仔细询问一番因由。 那顾婆子跌坐在地,嚎啕大哭。不多时又以头抢地,悔不当初。待心绪渐平,少不得与他细细说出自己的所见。 本以为她当家的必是要揍她一顿。可半晌,那汉子只沉吟了片刻,才道,“趁人还没找来,咱们赶紧跑,离开这里。” 顾婆子忍不住又红了眼,可千言万语,最终也只得一个“哎”。想来这也是如今最好的办法了,趁那两姐妹还未受刑供出他二人,早早离去才是正经。 二人主意既定,连车也不要了,一路连走带跑,竟一炷香的功夫便回了自家铺子。 还没走近,便见到一学子模样的男子独立于此,正等着他们回来。 见到那人的穿戴,顾婆子当即就飞扑上去,又是抓头发,又是挠耳朵,尖叫着,“你这贼人!竟还有脸来!你诓我婆子诓得好苦!” 原来此人正是蒋渭生,他因被锦瑟刻意灌了酒,直至午时才渐渐转醒。一见到那枕下的金锭,蒋渭生瞬间知道了锦瑟必是去寺中了。 他有心上山去找,但又想到这人故意灌醉自己,又有些赌气。犹豫纠结间,还是放心不下,索性给自己找个台阶下——不若先去顾婆子处探听一下情况,锦瑟若平安进去便算了,若没有,则另论。 他满打满算得甚好,甚至连如何询问的语言都想好了,谁料人刚到,就被这顾婆子从后面冲上来摁住,跟疯了似的扭打了一番。 蒋渭生不过是书生一枚, 讲道理可以,耍蛮横的就拼不过了。一时之间他只剩下挨打的份,在婆子手下,连个囫囵样都快没有。倒是顾婆子那当家的见他被打急了也未还手,于心不忍这才劝了自己婆子罢手。 在顾婆子连哭带骂的尖叫中,蒋渭生这才渐渐知道了事情的大概。 他想过千万种可能,却不曾想过,当今圣上会亲临此地,接锦瑟回宫。如此两心相映,岂不是甚好?只是不知如今锦瑟有没有说出自己被移魂换体之事,不知圣上能不能信。 蒋渭生皱了眉头,心中五味杂陈。 “您二位放心,以我妹子的人品,她就是落得个凌迟而死的罪名,也必不会供出二位的。” “况且我们也并未做什么有违律法之事,我妹子被拘入宫,乃是另有隐情。” 蒋渭生一番话,虽让顾婆子二人心中稍安,但少不得仍是怨恨。蒋渭生也不知事情竟就这么巧,竟赶上了皇上正好去寺里,或许这也是冥冥之中的天意吧。 只是如今无辜连累顾婆子二人,他少不得又是赔礼道歉,又是给足辎重,这才被稍稍放过。 —————— 锦瑟遥遥跟在队伍的最后,同她一道的,还有李思华。 五台寺中,锦瑟将与萧晟相识的点滴据实以告,对方似乎有所触动。就在关键时候,那名叫南珠的掌事姑姑突然破门而入,她手持太后之令,道不可信如此怪力乱神之说,便要萧晟当即处死她二人,以绝后患。 萧晟顶着压力,生生保下她二人,回宫候审。虽不得南珠同意,但抵不过一句,“朕必将请示太后,再做决断。” 如此总算是得了个两相满意的结果。 这对云锦瑟和李思华来说,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妙法依南珠之命,一路上诵读着清心驱鬼之咒,生怕她二人身上的不详之物沾染了圣上半分。而那些侍卫虽是不知情,但不妨见此阵仗,皆是离她们远远的,只用粗大的镣铐牵引她们行走。 李思华听得那靡靡之音,不免哭丧着脸道,“你看,我都说人心最是险恶不过,你偏不信,如今倒好,非要拉着我一起死,这下好了,都逃不出!” 锦瑟不为所动,只坚定地看着前方。想到此前在临城县衙里遭遇的一切,她心知此次被带回宫中,必将如同上次一般。此时最重要的不是真相如何,而是如何获得信任。 而最重要的,便是这李思华,断然不能如同上次一样,背后咬她一口。 她打定主意,要好好说服李思华。 “我离开临城之前,去见了你爹娘。” 锦瑟淡淡地说。 闻得此言,李思华立刻噤声。 “走之前,你娘拉着我的手,跟我道歉,说她并不是因为难产,所以不喜爱你,而是因为你脾气太过执拗,又不服管教。爱之深责之切,这才一直对你没有好脸色。” 李思华嗤笑道,“冠冕堂皇!” “你爹倒是没什么话,叫人抬了一箱金子出来,硬要我带走。” 锦瑟盈盈地看着她,“素日里用来装衣裳的那种樟木箱子。” “我嫌太重,就只带了几锭。” 李思华摇了摇头,不只是不信,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他们都盼着你回去呢。” 锦瑟平静地望着李思华,那眸子真诚,没有半分作假。 “你如今说这些有什么用,我们都要死了!” “你适才没有听那南珠姑姑说吗,一个欺君罔上,一个怪力乱神,咱们,都是该死的!” 李思华疯狂地扯着自己身上的镣铐,心中无比悲戚。 “我也不想抢你的东西啊!我醒来就成了你的样子,我有什么办法!” 她想到此前种种,只觉得心中委屈更甚。 “那陈卯逼迫我,我想活着,这才不得已出卖了你。” “后来,我本以为逃出生天,自此柳暗花明,谁曾想,又成了如今的样子。” 李思华终于忍不住,捂着脸哭泣起来。 “爹!娘!” “娘!” 她叫着,似乎这样可以减少一些内心的痛楚。 锦瑟看着她,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你既不想死,接下来,就听我的。” “会有人信吗?信这种荒诞滑稽的事?” “有。” 锦瑟无比坚定地回答道。 她想到了云漠,想到了蒋渭生,内心无比温暖。 第四十三章 信服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人之所以苟且活着,必是有所求。 锦瑟望着李思华痛哭的模样,心知自己赌对了。想当初李思华如此同陈氏作对,想必也是因嫉妒之心,而这嫉妒之起,寻求的不过是一份父母怜爱罢了。 “你当真能够救我们逃出生天?” 锦瑟当即点了点头,“只要我们有发声的机会,便能让人听到,让人信服,怕只怕,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被草草一张破席子卷了去乱葬岗。” “所以,任何人问你话,你只需如实以告,万不可胡乱攀咬。若是自己都不信自己的话,旁人又怎会信我们呢。” 锦瑟字正言辞地说道。 李思华此时既有了求生之念,自然是唯她是从,半点都不敢违抗。 二人一入宫门,便被押送往地牢,分开关押。 在宫内的审讯中,供词一致,皆是据实告知,道此移魂换体之事,皆是人为之祸,她二人本是受害者。一连数日,都是如此。 那些宫人虽有心严刑逼供,但苦于萧晟的命令,并不敢对她们用大刑,只稍罚了罚。 饶是南珠,看了她二人的供词都向秦氏回禀道,“如此细枝末节都能对答如流,想必是真的。” —————— 那厢萧晟一入了宫,立刻就命人叫周雅之过来。周雅之本是钦天监的监正,加之对此玄门一事研究颇深,此时萧晟能想到的第一个人便是他。 南珠姑姑有心劝阻他,“这种不祥之人,陛下还是远着些,着人问话就好,何必自己亲自详查。” 一路上,他都沉默着,包括听那女子细细说与他之间的过往,包括看着她泣不成声。 并不是不信,而是太信了。所以如今一切秘密暴露在阳光之下时,萧晟想到的第一件事并不是如何将二人换回来,而是这之后如何保住锦瑟的性命,保住她的名声,不至于被诋毁,被污蔑。 “此次随行之人,可下令封口了?” 萧晟并不答她,反而是向南珠问道。 口自然是封了,只是南珠未曾想到,这样只堪在黑夜中知晓的事情,萧晟这个素来仁心的人竟说得如此自然。难不成皇上竟是一直知道她在背后的动作?,南珠想着,不免脖颈一寒。 “婢子已经着人去处理了。” 南珠对答如流。 “既如此,姑姑,先下去吧。” 南珠见他脸色凝重,不似从前,也不强留,立刻告退离开。 随着南珠的离开,萧晟再一次陷入了无尽的沉默之中。此时诺大的宫殿,冰冷得可怕。众内侍垂手而立,只盼着那周大人快些来,好解去这无边的压抑。 只是那钦天监虽近在咫尺,但周雅之一向都在宫外的景山之上观星,因此宫人颇费了些功夫才找到他。 见宫中来人寻他,他颇有些懒洋洋的。 “如今陛下向来都不信我这星命之说,我这师从的天命占星派都快没落了,陛下哪里会有什么要紧事找我。” 周雅之言语之间颇有些不以为然,那内侍反复催促,他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他那千里眼——这可是他花了大价钱从外夷淘换来的。又小心翼翼地将其收起,这才同那传话的内侍一道去了。 路上,内侍喋喋不休,“周大人,陛下看着面色不好,您待会可得当心些。” 周雅之笑了笑,他自小同萧晟一起长大,知他素来仁厚,鲜少责罚宫人,因此仗着这份了解,也不是很在意那内侍说的话。 待二人到了泰安殿,他这才发现,那内侍所言不假。只见萧晟的半张脸笼在阴影之中,此时都能滴出墨来,眼看着就要发火。 周雅之“噗通”一声跪下,大呼“万岁!” 萧晟见此也并未好转几分,反而噼里啪啦一阵询问。 “你那劳什子门派,可有移魂换体之说?” 是天命占星派! 周雅之忍住想要同他辩解一番的心思,答道,“天命占星派向来只论人之星命轨迹,从不会人为干预扰乱星命。” “那你可曾听说还有别的什么门派有这样的秘术?” 见他脸色不似作假,周雅之不免疑惑,“擅自扰乱人伦,乃是玄门之大忌,一般术士都不会轻易为之,不知陛下因何发问?” 萧晟闻此,索性将实情告知。 出乎他意料的是,周雅之陷入的长长的沉默之中,仿佛是想起什么似的。 萧晟知道,他定是有所发现,于是也不催他,只耐心等着。 许久,周雅之果然发问道: “陛下断定是真的?” “那女子救过朕,她说的话,朕没有不信的。” 萧晟一脸笃定。 “若是人为,臣只有一种解释。” 周雅之皱着眉头,似乎是有什么不好的回忆。 “说!” 到这种时候还磨磨唧唧,萧晟不免有些气极。 “今岁,梁王妃曾邀臣下去梁王府做客。” 这事萧晟也有所耳闻,梁王如今已年近不惑,只得一总角小儿,乃梁王妃所出。那小儿生的孱弱,自小起喝药同饮水般。今岁春又生了一场大病,昏迷了足足三月。如今大好了,梁王喜不自胜,亲上奏疏,要求册立他那小儿为梁王世子。 他记得分明,也是因为当初秦氏道这小儿时一副早夭之相,索性做个顺水人情。 “梁王之子久病昏迷,曾重金求医,后来药石无救,王妃便开始信鬼神之说,臣有幸也被邀到府上做客,往来门客济济,其中不乏方士等邪门歪道。” “臣为小世子演算过星命,本该是行将就木之身,如今却生龙活虎。” 周雅之娓娓道来,当初的种种,历历在目。 萧晟摇了摇头,他向来对着星命之说不是十分笃信。 “星命之说,也不见得十分准确。” 又忽然想到,那梁王之子康复与锦瑟出事,仿佛时间都差不多,心中隐隐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朕记得,梁王前些日子为那小世子册封之事上奏疏曾提过,道是小世子病情已经大愈,莫不成这二者之间有什么关联?” 萧煜实在有些匪夷所思,如此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件事,竟能牵扯到一起。 “后来,臣听一同是玄门之人说梁王妃在北麓山访到了术士,那术士使了一术法,数日之后,小世子回到盛京,就痊愈了。” 周雅之眼神飘然,不知看向何处。 “痊愈不是好事吗?” 萧晟有些不明所以。 “臣从未听过有何种术法,能够逆天改命,若真能如此,岂不是天下大乱?” 周雅之摇了摇头,此间关节,他虽然心知有所蹊跷,但百思不得解其中奥妙。因此只说自己疑惑处,其他全凭他人的推断罢了。 萧晟喃喃,“若是如此,有二人说不定能解你的困惑。” 第四十二章 谋定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那厢顾婆子二人还未出寺,迎面便撞见了一行侍卫。 “看什么看,还不跪下!” 这群侍卫与他们平时所见又不同,皆是身着金甲,手持金刀,走起路来整齐而有力,动作之间足可见训练有素。 顾婆子二人小老百姓,哪里见过如此阵仗,当即忙不迭地就跪下了。 他二人跟鹌鹑似的,头只埋在地上,也不敢看。 那队伍浩浩荡荡,似乎走了一盏茶的功夫,先是侍卫清道,后又有手执拂尘的内侍,紧接着是举着仪仗的宫女,最后又是一队后卫。 顾婆子二人不知这侍卫中还有这许多不同,只道是那随从者众,光数着那朝靴,足足得有三五十人,真是大场面。 待到那队伍渐远,顾婆子这才远远瞟见那队伍里居然有一片明黄的衣角,心下疑惑。 “莫不是宫中的贵人?” 她虽有心八卦,但耐不住她当家的胆子小,拉着她就叫她赶紧走。只是才到寺门口,又被拦住了。 原来这五台寺早已被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在五台寺原来的守卫之外,又有一队金甲侍卫守着外围。皆是铁面而立,威风八面的样子,让人望之生畏。 “还求官爷放我老婆子二人离去,这家中铺子没人照看,不能行啊!” 顾婆子腆着脸,向那之前与她行过方便的那守卫哀求道。 “大娘,不是我不肯,实在是这前头的乃是宫里来的,脾气大着呢,我实在不敢上去触霉头了。” 说着,那守卫指着前头一红缨狮子盔的侍卫,示意她自去求求看。那守卫初初受了那侍卫好一阵训斥,正是心中不爽利的时候,便支使他二人自己去求。 顾婆子这才硬着头皮上前去求人。 那侍卫倒是好说话,听说只是山下的百姓,便道让她二人。只是来来回回,光这说话的功夫,都耽误了好一阵时间。顾婆子有心赶紧离开,可却未曾想,又生了变故。 就在此时,寺中忽然传来由远及近的“皇上起驾回宫~”之声,一行人闻声呼呼啦啦跪倒一片,那顾婆子二人这下可着实慌了,哪里还敢走,少不得立刻随着大部队跪了下来。 这一早经历的大事情,真比他二人前半生加起来的都多。 顾婆子心中暗道,早知道圣上在此,打死她也不敢答应那姑娘做这事,万一要是撞上了,可真是要了老命。不过她活了这么大把年纪,还是头一遭离皇上这么近,不知天颜是何等威武呢。 她这样想着,透过那前头侍卫的铠甲缝隙不经意望去,这下可真是吓得七魂皆失起来——那御前队伍中,分明有那云姑娘!她久久不能回神,生怕自己看错了。 只见那云姑娘手带镣铐,披头散发,跟在队伍的最后面,全然不似当初的云淡风轻。云姑娘身边并肩而立的,又有一女子,低头掩面哭泣着,想必是她姐姐不成? 莫不是事发了? 顾婆子吓得当即就要晕倒过去,天爷呀!这可真是造孽!早知道贪这起子飞来横财做什么! 她跪在地上,汗水都渗透了衣衫。只咬着自己的嘴唇,生怕叫出声来。直到口中微微传来咸腥味,她这才有了几丝真实之感。 本以为能得些好处,竟闯下如此塌天之祸事!顾婆子悔不当初。 直到她当家的叫她 ,这才回过神来。 “皇上都走了,咱回去吧。” 顾婆子这才吓得“哇”地一声哭出来。她当家的早就觉察出她的异样,只是碍于在御前,并不好出言相问。此时见她如此,少不得要仔细询问一番因由。 那顾婆子跌坐在地,嚎啕大哭。不多时又以头抢地,悔不当初。待心绪渐平,少不得与他细细说出自己的所见。 本以为她当家的必是要揍她一顿。可半晌,那汉子只沉吟了片刻,才道,“趁人还没找来,咱们赶紧跑,离开这里。” 顾婆子忍不住又红了眼,可千言万语,最终也只得一个“哎”。想来这也是如今最好的办法了,趁那两姐妹还未受刑供出他二人,早早离去才是正经。 二人主意既定,连车也不要了,一路连走带跑,竟一炷香的功夫便回了自家铺子。 还没走近,便见到一学子模样的男子独立于此,正等着他们回来。 见到那人的穿戴,顾婆子当即就飞扑上去,又是抓头发,又是挠耳朵,尖叫着,“你这贼人!竟还有脸来!你诓我婆子诓得好苦!” 原来此人正是蒋渭生,他因被锦瑟刻意灌了酒,直至午时才渐渐转醒。一见到那枕下的金锭,蒋渭生瞬间知道了锦瑟必是去寺中了。 他有心上山去找,但又想到这人故意灌醉自己,又有些赌气。犹豫纠结间,还是放心不下,索性给自己找个台阶下——不若先去顾婆子处探听一下情况,锦瑟若平安进去便算了,若没有,则另论。 他满打满算得甚好,甚至连如何询问的语言都想好了,谁料人刚到,就被这顾婆子从后面冲上来摁住,跟疯了似的扭打了一番。 蒋渭生不过是书生一枚, 讲道理可以,耍蛮横的就拼不过了。一时之间他只剩下挨打的份,在婆子手下,连个囫囵样都快没有。倒是顾婆子那当家的见他被打急了也未还手,于心不忍这才劝了自己婆子罢手。 在顾婆子连哭带骂的尖叫中,蒋渭生这才渐渐知道了事情的大概。 他想过千万种可能,却不曾想过,当今圣上会亲临此地,接锦瑟回宫。如此两心相映,岂不是甚好?只是不知如今锦瑟有没有说出自己被移魂换体之事,不知圣上能不能信。 蒋渭生皱了眉头,心中五味杂陈。 “您二位放心,以我妹子的人品,她就是落得个凌迟而死的罪名,也必不会供出二位的。” “况且我们也并未做什么有违律法之事,我妹子被拘入宫,乃是另有隐情。” 蒋渭生一番话,虽让顾婆子二人心中稍安,但少不得仍是怨恨。蒋渭生也不知事情竟就这么巧,竟赶上了皇上正好去寺里,或许这也是冥冥之中的天意吧。 只是如今无辜连累顾婆子二人,他少不得又是赔礼道歉,又是给足辎重,这才被稍稍放过。 —————— 锦瑟遥遥跟在队伍的最后,同她一道的,还有李思华。 五台寺中,锦瑟将与萧晟相识的点滴据实以告,对方似乎有所触动。就在关键时候,那名叫南珠的掌事姑姑突然破门而入,她手持太后之令,道不可信如此怪力乱神之说,便要萧晟当即处死她二人,以绝后患。 萧晟顶着压力,生生保下她二人,回宫候审。虽不得南珠同意,但抵不过一句,“朕必将请示太后,再做决断。” 如此总算是得了个两相满意的结果。 这对云锦瑟和李思华来说,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妙法依南珠之命,一路上诵读着清心驱鬼之咒,生怕她二人身上的不详之物沾染了圣上半分。而那些侍卫虽是不知情,但不妨见此阵仗,皆是离她们远远的,只用粗大的镣铐牵引她们行走。 李思华听得那靡靡之音,不免哭丧着脸道,“你看,我都说人心最是险恶不过,你偏不信,如今倒好,非要拉着我一起死,这下好了,都逃不出!” 锦瑟不为所动,只坚定地看着前方。想到此前在临城县衙里遭遇的一切,她心知此次被带回宫中,必将如同上次一般。此时最重要的不是真相如何,而是如何获得信任。 而最重要的,便是这李思华,断然不能如同上次一样,背后咬她一口。 她打定主意,要好好说服李思华。 “我离开临城之前,去见了你爹娘。” 锦瑟淡淡地说。 闻得此言,李思华立刻噤声。 “走之前,你娘拉着我的手,跟我道歉,说她并不是因为难产,所以不喜爱你,而是因为你脾气太过执拗,又不服管教。爱之深责之切,这才一直对你没有好脸色。” 李思华嗤笑道,“冠冕堂皇!” “你爹倒是没什么话,叫人抬了一箱金子出来,硬要我带走。” 锦瑟盈盈地看着她,“素日里用来装衣裳的那种樟木箱子。” “我嫌太重,就只带了几锭。” 李思华摇了摇头,不只是不信,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他们都盼着你回去呢。” 锦瑟平静地望着李思华,那眸子真诚,没有半分作假。 “你如今说这些有什么用,我们都要死了!” “你适才没有听那南珠姑姑说吗,一个欺君罔上,一个怪力乱神,咱们,都是该死的!” 李思华疯狂地扯着自己身上的镣铐,心中无比悲戚。 “我也不想抢你的东西啊!我醒来就成了你的样子,我有什么办法!” 她想到此前种种,只觉得心中委屈更甚。 “那陈卯逼迫我,我想活着,这才不得已出卖了你。” “后来,我本以为逃出生天,自此柳暗花明,谁曾想,又成了如今的样子。” 李思华终于忍不住,捂着脸哭泣起来。 “爹!娘!” “娘!” 她叫着,似乎这样可以减少一些内心的痛楚。 锦瑟看着她,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你既不想死,接下来,就听我的。” “会有人信吗?信这种荒诞滑稽的事?” “有。” 锦瑟无比坚定地回答道。 她想到了云漠,想到了蒋渭生,内心无比温暖。 第四十三章 真相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人之所以苟且活着,必是有所求。 锦瑟望着李思华痛哭的模样,心知自己赌对了。想当初李思华如此同陈氏作对,想必也是因嫉妒之心,而这嫉妒之起,寻求的不过是一份父母怜爱罢了。 “你当真能够救我们逃出生天?” 锦瑟当即点了点头,“只要我们有发声的机会,便能让人听到,让人信服,怕只怕,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被草草一张破席子卷了去乱葬岗。” “所以,任何人问你话,你只需如实以告,万不可胡乱攀咬。若是自己都不信自己的话,旁人又怎会信我们呢。” 锦瑟字正言辞地说道。 李思华此时既有了求生之念,自然是唯她是从,半点都不敢违抗。 二人一入宫门,便被押送往地牢,分开关押。 在宫内的审讯中,供词一致,皆是据实告知,道此移魂换体之事,皆是人为之祸,她二人本是受害者。一连数日,都是如此。 那些宫人虽有心严刑逼供,但苦于萧晟的命令,并不敢对她们用大刑,只稍罚了罚。 饶是南珠,看了她二人的供词都向秦氏回禀道,“如此细枝末节都能对答如流,想必是真的。” —————— 那厢萧晟一入了宫,立刻就命人叫周雅之过来。周雅之本是钦天监的监正,加之对此玄门一事研究颇深,此时萧晟能想到的第一个人便是他。 南珠姑姑有心劝阻他,“这种不祥之人,陛下还是远着些,着人问话就好,何必自己亲自详查。” 一路上,他都沉默着,包括听那女子细细说与他之间的过往,包括看着她泣不成声。 并不是不信,而是太信了。所以如今一切秘密暴露在阳光之下时,萧晟想到的第一件事并不是如何将二人换回来,而是这之后如何保住锦瑟的性命,保住她的名声,不至于被诋毁,被污蔑。 “此次随行之人,可下令封口了?” 萧晟并不答她,反而是向南珠问道。 口自然是封了,只是南珠未曾想到,这样只堪在黑夜中知晓的事情,萧晟这个素来仁心的人竟说得如此自然。难不成皇上竟是一直知道她在背后的动作?,南珠想着,不免脖颈一寒。 “婢子已经着人去处理了。” 南珠对答如流。 “既如此,姑姑,先下去吧。” 南珠见他脸色凝重,不似从前,也不强留,立刻告退离开。 随着南珠的离开,萧晟再一次陷入了无尽的沉默之中。此时诺大的宫殿,冰冷得可怕。众内侍垂手而立,只盼着那周大人快些来,好解去这无边的压抑。 只是那钦天监虽近在咫尺,但周雅之一向都在宫外的景山之上观星,因此宫人颇费了些功夫才找到他。 见宫中来人寻他,他颇有些懒洋洋的。 “如今陛下向来都不信我这星命之说,我这师从的天命占星派都快没落了,陛下哪里会有什么要紧事找我。” 周雅之言语之间颇有些不以为然,那内侍反复催促,他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他那千里眼——这可是他花了大价钱从外夷淘换来的。又小心翼翼地将其收起,这才同那传话的内侍一道去了。 路上,内侍喋喋不休,“周大人,陛下看着面色不好,您待会可得当心些。” 周雅之笑了笑,他自小同萧晟一起长大,知他素来仁厚,鲜少责罚宫人,因此仗着这份了解,也不是很在意那内侍说的话。 待二人到了泰安殿,他这才发现,那内侍所言不假。只见萧晟的半张脸笼在阴影之中,此时都能滴出墨来,眼看着就要发火。 周雅之“噗通”一声跪下,大呼“万岁!” 萧晟见此也并未好转几分,反而噼里啪啦一阵询问。 “你那劳什子门派,可有移魂换体之说?” 是天命占星派! 周雅之忍住想要同他辩解一番的心思,答道,“天命占星派向来只论人之星命轨迹,从不会人为干预扰乱星命。” “那你可曾听说还有别的什么门派有这样的秘术?” 见他脸色不似作假,周雅之不免疑惑,“擅自扰乱人伦,乃是玄门之大忌,一般术士都不会轻易为之,不知陛下因何发问?” 萧晟闻此,索性将实情告知。 出乎他意料的是,周雅之陷入的长长的沉默之中,仿佛是想起什么似的。 萧晟知道,他定是有所发现,于是也不催他,只耐心等着。 许久,周雅之果然发问道: “陛下断定是真的?” “那女子救过朕,她说的话,朕没有不信的。” 萧晟一脸笃定。 “若是人为,臣只有一种解释。” 周雅之皱着眉头,似乎是有什么不好的回忆。 “说!” 到这种时候还磨磨唧唧,萧晟不免有些气极。 “今岁,梁王妃曾邀臣下去梁王府做客。” 这事萧晟也有所耳闻,梁王如今已年近不惑,只得一总角小儿,乃梁王妃所出。那小儿生的孱弱,自小起喝药同饮水般。今岁春又生了一场大病,昏迷了足足三月。如今大好了,梁王喜不自胜,亲上奏疏,要求册立他那小儿为梁王世子。 他记得分明,也是因为当初秦氏道这小儿时一副早夭之相,索性做个顺水人情。 “梁王之子久病昏迷,曾重金求医,后来药石无救,王妃便开始信鬼神之说,臣有幸也被邀到府上做客,往来门客济济,其中不乏方士等邪门歪道。” “臣为小世子演算过星命,本该是行将就木之身,如今却生龙活虎。” 周雅之娓娓道来,当初的种种,历历在目。 萧晟摇了摇头,他向来对着星命之说不是十分笃信。 “星命之说,也不见得十分准确。” 又忽然想到,那梁王之子康复与锦瑟出事,仿佛时间都差不多,心中隐隐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朕记得,梁王前些日子为那小世子册封之事上奏疏曾提过,道是小世子病情已经大愈,莫不成这二者之间有什么关联?” 萧煜实在有些匪夷所思,如此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件事,竟能牵扯到一起。 “后来,臣听一同是玄门之人说梁王妃在北麓山访到了术士,那术士使了一术法,数日之后,小世子回到盛京,就痊愈了。” 周雅之眼神飘然,不知看向何处。 “痊愈不是好事吗?” 萧晟有些不明所以。 “臣从未听过有何种术法,能够逆天改命,若真能如此,岂不是天下大乱?” 周雅之摇了摇头,此间关节,他虽然心知有所蹊跷,但百思不得解其中奥妙。因此只说自己疑惑处,其他全凭他人的推断罢了。 萧晟喃喃,“若是如此,有二人说不定能解你的困惑。” 第四十四章 真意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见到云锦瑟的面容之时,周雅之有些许眼熟之感。 二女一丑一美,皆是身穿囚服,蓬头垢面,狼狈得很。让人感到怪异的是,那丑的,举止儒雅,礼仪端方。那美的,却行动粗鄙,半分气质也无。 周雅之一见她二人,就看出了不寻常之处。 “快!取我的星盘来!” 周雅之急切地奔向殿外,冲那值守的内侍叫道。他向来自诩为师门第一人,对于星命之说向来都是他居第二,无人敢称第一。 只是自视甚高如他,也是头一次见此怪相。 这二女,单单从面容上看,就仿佛是穿错了皮囊的两个人。 周雅之的心脏砰砰跳动着,他心知此事必是绝好的机会,或可一战成名,将本派发扬光大也未可知。 想到这里,他似乎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使命感,催促着他快快快,快去查清这其中的真相。 那内侍难得见他如此认真,立刻撒开脚丫子就跑起来,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便取来星盘图纸等物,悉数递给他。 锦瑟二人依命而为,告知周雅之自己的生辰八字,这才发现,她二人竟是同年同月同日生,连时辰也不差分毫! 亏得李思华之前以“姐姐”称云锦瑟,原来两人竟一般大小。 “这就对了,这就对了!” 周雅之激动道。但凡秘术,皆是以人之星命作为纽带,才能施展。 他仿佛从她二人身上看到了什么端倪似的,叫道,“哪里有这么巧合之事!” “那你到底研究出个子丑没有?” 萧晟见他上下捣鼓半天,最终只得出这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的结果,不由蛮横地打断道。 周雅之这才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问道,“你二人道,昏迷之际听到有女子同术士说话的声音,可真切?” 李思华答,“小女听得真切,也见到了,不过只看清了半张脸。” 萧晟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在一旁的架子上翻找起来,那里有着此前画师为后宫众人所做的画,其中便有梁王妃。 “你看看此人。” 萧晟从书架身处拿出一锦盒,里面正是梁王妃的画像。 那画轴徐徐展开,只见一眼若桃花,面如中秋之色的女子嘴角含情,倚窗而立。那样的美貌,单单看着画像,就足够让人痴迷。 李思华越看那画像,越觉得眼熟,不由点了点头,“虽然只见到半张脸,看不真切,但那女子美得惊人,神态和这画像不差分毫。” 锦瑟打眼望去,不由一时有些错愕。她贪恋地看着,似乎是什么珍宝似的。 萧晟得得了想要的答案,便将那画轴收了起来,锦瑟目光跟随着他的动作,一动一移。 周雅之在一旁看着,心中不免有些好奇,又想起今岁在梁王府中隔着纱帐见过的那梁王妃,忽然想到了什么。 “这锦瑟姑娘,仿佛与梁王妃有几分相似。” 周雅之向来眼睛毒辣,拿过那画像,比着李思华看了片刻,得出结论。 李思华被他的动作弄的有些恼怒,当即推开,“你这人,好生无礼。” 锦瑟忙打岔道,“刚刚是小女唐突了。” “不过是久未见如此惊人之貌,有些失礼了。” 锦瑟低下头,掩去自己的神色。 萧晟见他三人为画像之事纠缠,不免觉得有些因小失大,索性打断了他们的对话,吩咐道: “解铃还须系铃人,如今之计,还是谴人先去探查梁世子的情况,是否如雅之所言。” 萧晟沉吟道,又望向周雅之,“雅之,你且回钦天监,翻一翻你们那、” 萧晟说着,有些记不清名字。 周雅之知道他心中所想,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来,“天命占星派。” “哦,去翻翻有什么典籍,看看可有解法。” “若是此事你能寻出法子来解,朕金口玉言,赐你办学之权,光大你占星派。” 萧晟补充道。 周雅之见状立刻激动地跪地谢恩,那模样,像是得了天大的恩惠似的。 李思华见他这样只觉得好笑,低声嘀咕道,“非金非银的,还能这么高兴,莫不是傻?” 岂料她这话立刻被事主听了去,不免又得了好些嘲讽。 “你这女子知道什么?这办学可是大事! 国之本也,国民也,国民的教化何其之重,陛下赐我天命占星派能得这兴学之权,简直是如蒙再造!” 周雅之说得慷慨激昂,对萧晟极尽奉承,可惜殿中众人却无一人同他感同身受,不免有几分落寞。 “行了,快去!若是朕在梁王那里寻到了破解之法,你这兴学之权可就没了。” 萧晟一句话轻轻巧巧,立刻让周雅之连滚带爬地走了。 殿中如今只得锦瑟、李思华并萧晟三人。 萧晟有心同锦瑟叙话,于是着人将李思华带下去,只留自己同锦瑟在殿中。 二人相顾无言,久久不知说什么好。 “见你如今这样,倒真是别扭。” 萧晟望着这幅陌生的皮囊,本想抚摸一下她的脸,又止住了。 锦瑟见此,有些难过,“是太丑了吗?” “我从未想过,再见面是如今这般。” “你也从未想过,寻求我的帮助。” 萧晟闷声道,“你出了如此大事,若不是我恰巧去了那五台寺,你当如何?” “以你如今的样子,会有几人信你、帮你?你又到哪里寻方法去解此秘术?” 萧晟越说越有点激动,末了他又重复道,“你不信我会信你。” 锦瑟心中一痛,确实如萧晟所说,自己似乎从未将他当做可以依靠的对象,也不相信,身为帝王的他,可以毫无保留地相信她。 五台山相认之时,萧晟的所为,她甚至并不觉得悲伤,仿佛理应如此似的。 如今得他此问,锦瑟竟无言以对。 “你总是这样,当初被那李思华欺辱,我明明在你的身边,你也从未想过向我求助。” “是我当不得你的信任吗?” 锦瑟不妨他这么问,心下只觉得不是这样。她自小失去娘亲的庇护,从来遇事都是想着自己解决,也很少去依靠别人。与其说自己不信任他,不如说,她从来就没有这个习惯去靠别人。 锦瑟一时语塞,不知从何解释。 萧晟见她如此,只得苦笑了笑,“原是我先骗了你。” 萧晟自问在锦瑟面前向来坦诚,只这身份一事隐瞒于她。本想着将她接进宫中之后再慢慢解释,孰料世事莫测,不过三个月的功夫,一切竟物是人非。 心上人早已不是曾经的人面桃花,而此刻更让萧晟伤心的是,自己在她的心中,仿若无物。 许是他落寞的情绪太盛,一旁的锦瑟都有些受到感染。 “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说。” 可是话还没说出口,竟忍不住先酸了鼻头。 想着不远千里的奔赴,想着冒死也要再见他一面的决心,她有千言万语想要说,只是此刻在他的质疑之下,一切都变得不那么重要起来。 萧晟望向锦瑟,见她噙着泪水,泫然欲泣,有话又说不出,只一个劲的哽咽的模样。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小气了,哪里还忍心苛责于她,只道是自己做的不好,这才让锦瑟遭了如此大的磨难。 “好了好了,都是我的不是,你受了这么大的委屈,皆是我的错。” 萧晟说着,将那日思夜想的人儿拥入怀中。他在锦瑟面前,似乎没有一刻是高高在上的帝王,有的只是一心恋慕着她的少年郎。 如此的温言细语,更加锦瑟哭得不能自己。她何德何能,能够得此人倾慕。 曾经经历的种种,仿佛都是为了此刻的相拥。两颗心,从未如此靠近。锦瑟心中无比激荡,原来,她奔赴的同时,他也在向她靠近。 “都是我,是我不好……” 她哭道。 “我既知道你的身份,头一件事就应该是来找你,而不是想着自己解决。是我的错,连累你为我担心。” 泪水晕染在萧晟的肩头,一层一层,印在他的心口。他只觉得此时的少女,脆弱又易碎,像是一件精美的瓷器,轻易粗鲁不得。 “你呀,见了我没有一刻不哭的,快擦擦泪吧。” “如今的正经事,当时想着如何会会这梁王府之人呢,这可是硬茬。纵使是我以皇帝身份压之,没有铁证如山,怕是那梁王妃也不会俯首认罪,更遑论为你二人解这秘术了。” 萧晟抚了抚她的背,细细摩挲着。 锦瑟听到这“梁王”二字,不免有些心惊。 “不知这梁王,是何等人物,竟如此大本事?” 锦瑟耸了耸鼻子,那鼻尖上还挂着一滴晶莹的泪,在日光的折射下,透着微光。让萧晟看得,心中颇为痒痒。 第四十五章 春晖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他二人如何亲密暂且不提,且说起这梁王,又是另一桩故事。 当初先皇宾天并未留下立储的遗诏,一时之间有能力一争的势力皆是蠢蠢欲动,梁王便是其中之一。 他是先皇一母同胞的弟弟,在朝中颇有威势。先皇在位时,他便是摄政王。他既一呼,群臣竟有半数响应。当初秦氏与萧晟,本是这场夺位之争中本钱最少的玩家。 也可能正是因为如此,梁王并没有将他们视作对手,在一一解决掉先皇其他儿子之后,皇位对他来说,简直就是唾手可得。 后来不知为何,竟被当初还是御史大夫的严阁老告发,说他里通外夷,犯了叛国之罪。此事真伪如今尚未有定论,只是当时来说,一下子梁王的名声被拉到了谷底,再无继位的可能。 为了洗清污名,梁王亲征外夷,一举荡平八荒,岂料凯旋之际,掉以轻心,被外夷残部反扑,这才有了外夷乱京之变。 在外夷围京的过程中,秦氏表现出为常人所不能及的英勇和大义,组织宫人自卫,并以女子之身,指挥众臣戍卫皇城。 也正是因为这件事,秦氏和萧晟才出现在了内阁众臣的视野中。在叛乱结束之后,以严阁老为首的内阁臣子,这才真心对秦氏折服,将萧晟捧上了皇位,梁王也自此淡出了夺位的舞台。 只是梁王虽败,在朝中的地位仍旧不能小觑。 萧晟初即位之时,秦氏同梁王斗智斗勇,如今十余载过去,梁王的影响仍在。值得庆幸的是,这梁王是个难得的多情种。王府之中只得梁王妃一人,其他侧妃妾室一应具无。而这梁王妃只得小世子这一个子嗣,加上身体素来孱弱,如今梁王一党的势力已经对皇权构不成威胁。 秦氏对着梁王妃之事一向讳莫如深,看着是不大喜欢的样子。因此梁王妃也鲜少来这皇宫大内,萧晟寻常也不得见。 “这梁王妃,想必是深得梁王喜爱的吧。” 锦瑟喃喃,“不知这王妃是什么时候生的小世子?” 萧晟不妨她这么问,倒是有些被难住了,“小世子如今总角之年,那王妃应当是十年前入的王府。” “说到这王妃于梁王之事,倒与你我有几分相像。” 萧晟望着锦瑟,笑道。 锦瑟不解,“哪里像了?” “听说那王妃乃是罪臣之后,在嫁给梁王之前,还曾有过婚配。当初太妃不喜,百般阻挠他二人,可是后来梁王力排众议,仍旧是八抬大轿,十里红妆迎娶了她为正妃。” 萧晟心中隐隐有些羡慕,“梁王都能为王妃做到如此,朕身为帝王,必然能比他做的好。” 锦瑟心中一暖,主动握了握萧晟的手。萧晟反手抓住了她,二人十指相缠,像藤蔓般,一切尽在无言之中。 “只是在事情尚未查清之前,委屈你还要在牢中待上几日。” 锦瑟点了点头,她并不觉得委屈。能够得他如此信任,锦瑟心中只觉得无比满足。 他二人此时嫌隙渐消,浓情蜜意好不快活,苦了李思华在外面等得一双眼睛都快望穿。 许久,锦瑟终于姗姗来迟。 见她面色潮红,眼底含春,李思华不由故意戏谑道,“你可别用我的身体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啊!” 锦瑟想到二人此前的肌肤之亲,手中此刻仿佛还残留着萧晟带来的体温,脸上不由更热了几分。 “你休要胡说。” 锦瑟的反驳毫无力气,像是软软的棉花拳一样,没有半分杀伤力,惹得李思华调笑更盛。 那负责押送的侍卫见她二人如此 ,只当是没有听到般,带着自己的路。 “慢着!” 一声极有威严的喝止从身后响起,李思华闻声望去,竟是南珠。 “怎么又是这老虔婆!” 她嘴角一斜,低声对锦瑟说道。 “定是没有好事。” 南珠此行乃是奉太后秦氏之命,特来提审云锦瑟——秦氏特意言明,要真正的云锦瑟,而非那个徒有其表的草包。 得知自己不用前去面见太后,李思华简直高兴疯了,连回牢房,都带了几分欢喜雀跃。 锦瑟内心不安,她只听过萧晟说过一两句秦氏之事,只知道秦氏虽非萧晟生母,但对他养恩似海深。因此在锦瑟心中,此行与丑媳妇见公婆无疑,内心又是惶恐又是忐忑。 既到了秦氏所居之寿安宫,锦瑟的心更是如同吊在嗓子眼一般,踟蹰着直在殿门外打转。 “愣着做什么,还不进来?” 南珠见她久久没有跟上,不免催促。 锦瑟这才咬着牙,只好硬着头皮上前去。 秦氏正在书案上批改着奏章,见她二人来,只用眼角稍稍瞥了一下,道,“怎还带着镣铐呢?” 这镣铐乃是离开泰安殿时,侍卫给锦瑟带上的,毕竟她如今仍旧是阶下之囚,带上镣铐也是再合理不过的。 只是此时秦氏此言既出,立刻有内侍去取了钥匙过来,将她的手脚松开。 秦氏的案头上,那些奏章堆得足有半人高。她沉浸于此,旁人也不敢打扰。南珠似是见惯了这般场景似的,眼观鼻鼻观心,在一旁伺候。 只苦了锦瑟,一直保持着跪立的姿态,片刻不敢松懈。 不知过了许久,秦氏总算是完成了日常的公务。这才想起来阶下跪着的锦瑟,见她仍旧是直挺挺地跪着,不由多了几分赞许。 “说说,你和皇上是怎么认识的。” 秦氏为人素来爽利,她既已从南珠口中得知了所有事情,也不藏着掖着,上来就直击要害。 “陛下受了伤晕倒在小女家的田埂上,为小女所救,后来在小女家养伤小住,这才相识相知。” 秦氏震怒,拍案道,“陛下受伤之事,怎么无人回禀哀家!” 锦瑟闻言,不免有些恼恨自己多嘴,无故戳穿了萧晟的谎言,其实她哪里知道,纵然是她不说,秦氏心里也是有几分知晓的。 原来萧晟当初离宫,本扯着由头说去渭水之地观看海市蜃楼,秦氏虽不满,也指派了董礼并一队暗卫跟着,贴身保护 。只是这董礼中途被萧晟使计甩掉,这才被有心之人钻了空子。 萧晟心知若是自己受伤之事被秦氏知晓,董礼并那数十暗卫必将被严惩,因此强令他一行人隐瞒了此事。 秦氏一怒,寿安宫上下,连那些在廊外扫洒的宫女内侍们皆停止了动作,跪倒一片,想来她平日里积威颇深。 “渭水、渭水?” 秦氏忽然想到什么似的,问南珠道,“苏氏改嫁之地?” 南珠一时明了,道,“正是。” 秦氏顿时有些颓然,摆了摆手,道,“你们都下去吧,哀家有话问这女子。” “你可知苏氏?” 锦瑟此前听过萧晟说过,他去临城,是为了找寻亲娘。如今见太后娘娘说起那苏氏,想必便是萧晟亲娘无疑。她不知如何应答,难免迟疑了几分。 只是这稍微的迟疑,立刻就让秦氏看出了破绽。 “皇上倒真是什么话都跟你说!” 锦瑟内心百转千回,思考着如何开口,能让秦氏好受些。只是她向来不善隐藏自己,想了想,索性闭口不言,全当是默认了。 秦氏望着殿中的半人高的鹤灯,她年纪渐长,如今白日里也要点着灯,才能看的清奏折,心下感叹着,上了年纪,不服老当真是不成。 又想到萧晟,自小被她保护得太好,若是哪一天她去了,这孩子当真能挑起这国之大任吗?秦氏心中不禁打了个问号,向那跪倒在地的人说道: “其实哀家并非皇上生母,不过是抚养了他几年,给了他几口饭吃罢了。如今孩子大了,想着找自己的亲娘了,你道哀家该如何?” “是杀了这孩子?还是杀了这亲娘呢?” 秦氏叹息着,杀人之事仿佛跟买菜似的,谈笑间便可定人生死。 锦瑟见她眼神中满是冷峻,不由心头一冷,为萧晟不值。 “陛下在受伤梦魇之时,曾反复说过一句话。” “何话?” 秦氏饶有兴致地问道。 “陛下说,娘,别管我,快跑啊!” 秦氏闻此,执笔的手为之一楞,转而又有些欣慰,忍不住扬了扬嘴角。 “当时小女不知何意,问他可是做了噩梦。他说,他的娘亲为了保护他,自己以身诱敌,只为护他周全。” “他当时年幼,不能阻止,只是每每梦到此事,都深恨自己无能。父母之爱子,春晖寸草,他片刻不能忘。” 锦瑟望着秦氏,目光坚定,言语之间,又掷地有声,似乎是在谴责秦氏的无情。 第四十六章 连环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秦氏不由笑了,那些刀光血影,仿佛都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她并非真的动了杀心,对萧晟,她数十年如一日的心血倾注,早已当他是自己的骨血。 他知礼懂事,为人又孝顺。和他的娘亲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至纯至善,秦氏从未不放心过。 只是见着眼前女子如此真诚的模样,她倒多了几分意外。 那女子的脸,长得歪歪扭扭,鼻头一颗米粒般的痦子,更是有碍观瞻,更别提那双二白眼,若非她自己的精气神压着,稍显灵气,怕只能更难看。 “既这样,你便替他去死可好?” 秦氏笑着,望向锦瑟的目光,似是毒蛇般。一股寒气由锦瑟脚底而起,让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你知道吗?按哀家的预计,你合该这几日就病死在五台寺的。” 秦氏朱唇轻启,仿佛是说着今日天气如何这般的小事。锦瑟低头瑟瑟不敢言,她心知以秦氏的铁血,做出这样的事也是寻常。 “只是如今你既不是你,那哀家就要好好看看,到底是杀你这个魂魄,还是杀那个躯体了。” 秦氏好整以暇地看着锦瑟,似乎是期待她的反应般。 只见锦瑟踉跄着站起,又拢了拢衣裙,重新跪下,“太后乃一国之母,爱民如子,锦瑟自问也是澧国子民,还请太后垂爱。” “哈哈哈哈!” 秦氏大笑道,“好一个爱民如子!好好好!” 想不到这女子倒不是个蠢笨的,竟还能同她打起机锋。秦氏有些意外,但也仅此而已。 对于她这样见惯了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锦瑟这般段数的,终究是小儿科。 秦氏大笑着,说着便叫人将锦瑟带下去。 南珠一直等候在殿外,听得她一声令下,立刻命人开门押人。她身后还跟着一个老嬷嬷并四五豆蔻之年的小宫女上,待锦瑟走后,南珠立刻俯身上前,对秦氏低语起来。 “按您的吩咐,都安排妥当了,这是婢子寻来的人选,皆是口不能言之人。” 秦氏看着那下面跪倒的一片婢子,满意地点了点头。 只是南珠不知为何,面上多了几分忧心忡忡,“如此妖异之人近身,怕是于您玉体有碍。” “怕什么!这不还有雅之在吗,嘱咐他,此事万不可对陛下泄露半分,否则,株连九族!” 秦氏不以为然,原来这周雅之背后的靠山,竟一直是秦氏。 “不枉咱们一直派人盯着那贱人,如今正好一石二鸟,既可解决了梁王这心头大患,又能除去如今眼前的这祸害,当真是妙哉。” 南珠由衷地赞叹着,若论智谋,如今谁人能比得上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太后娘娘。 秦氏拿起小剪子,去剪那鹤灯上的烛花,一阵忽明忽暗之后,那脆弱的烛火重新燃起。秦氏望着那油灯,蓦然有些低沉,低喃道,“若陛下当真能过此关,哀家去也去的无憾了。” 南珠见此,立刻跪下,“太后洪福齐天,定能长命百岁!” 南珠自十二岁起,便一直跟着秦氏,她一生都不曾嫁人,可以说是将整个韶华都奉献在了秦氏身上。 可是对此,她没有半分遗恨,只觉得时间还不够久。若是有下辈子,她还愿意就这样跟着秦氏,一直到老。 她是打心眼里,心疼她的主子。 秦氏知她一向忠心,忙伸手去扶她,“你这人真是,说不准雅之此行有所收获,哀家就此逆天改命了呢,且放宽心。” 南珠这才心头郁结稍解,只是少不得按了按眼角的泪水。 她主仆二人又密谋了片刻,最后总算是将事情敲定。 —————— 那厢锦瑟回到牢房之时,不免有些疑惑,明明李思华早于她回来,此时却未曾见到她的身影。 李思华的牢房在前,锦瑟的在后。因此被押送进来时,她无意识地朝那边瞟了一眼,可竟是空空如也。 “不知这里的女囚去了何处?” 锦瑟问道,可回复她的只有无尽的沉默。 锦瑟不免有些心慌,想到此前秦氏的话,生怕秦氏拿李思华出气,拖出去杀了,那可真是无辜牵连了旁人的性命。许是嫌她太过啰嗦,那侍卫到底是回了一句。 “放心,没死。” 多的却再也没有了。 锦瑟得此言,总算是放心了几分。 接下来的日子里,萧晟几乎和周雅之住在了一起,二人彻夜研究师门典籍,只是怎么也找不到相关的记录。 《移魂实录》中倒是有一页相关的记载,只是这卷书乃是残卷,只有施展之时的记录,并无解法。 如此三日复三日,将藏经阁翻了个遍,再也找不出相关的记载。 周雅之确定冒险去梁王府探个究竟,毕竟他此前曾受邀为梁世子瞧病,如今回访一下,也稀松平常。 萧晟当仁不让,非要跟着去。 “陛下难道没有政事要忙?” 周雅之一人轻车简从,说不定更好混入王府,带上萧晟如此扎眼的存在,显然更容易暴露,思及此,周雅之万般不愿。 “朕都尚未亲政,诸事都由太后把控,再与不在,没什么两样。” 萧晟说着,难免带了几分不得志,“朕就扮作你的药童,低头跟着你,你说往哪里朕就往哪里。” 周雅之见他计划得如此入微,索性答应了。 二人来到梁王府门前时,萧晟不免有些吃惊。 “难不成这一整条街都是梁王府?” 看着他如此大惊小怪的模样,周雅之总算是能嘲笑几分,“还是皇上呢,怎么这点世面都没见过。” 说着,他将梁王府的布局指给萧晟看。 “这左边,便是梁王府的大门,看,不是蹲着俩大狮子吗?” “这边呢,便是下人住的地方,连着这一排都是。因他府上人口多,所以这后面的一排铺子,都是靠着梁王府养活的。” 萧晟见街上熙熙攘攘,人烟阜盛,吃穿用度,一应俱全,堪比上一个小型的集市。又顺着向那梁王府正门望去,那门口垂手而立的三五仆从,皆是华冠丽服,不免有些感叹。 “朕终于知道,为何母后一直对梁王诸多忌惮了。” 事涉朝政,周雅之不敢妄言。领了萧晟就往那大门而去,那门房听说是曾经给小世子瞧病的大夫,倒是极为热情,当即就接了名帖,说帮忙去问问。 不多时,那门房领着一婢子过来了。 “王妃听说是周大人来了,本是要亲迎的,只是府中杂物缠身,还请恕罪,这就跟婢子进来吧!正巧王妃想要您再替世子爷诊治诊治。” 来人名叫那婢子名叫墨雨,乃是小世子身边负责扫洒的侍女。因一向在主子跟前不怎么露脸,所以这些子跑腿的活计多半是由她来做。 周雅之见她说话极为利索,身材窈窕,颇有几分西子之妙,心中瞬间有了算计。 “姑娘这般出众的人,在这梁王府做个婢子,倒真是屈才了。” 周雅之叹道,一双眼睛贼溜溜似色狼般,直往那姑娘的脸上盯。 墨雨被他一番奉承,顿时有几分飘飘然。 “婢子出身贫寒,能得进王府都已是有了大造化了,大人莫要胡言。” “以姑娘的才貌,等着小世子长个几年,定是妥妥的荣华富贵!” 周雅之暗示着,故意将话往小世子身上引。 “您快别胡说了,那小世子哪里是婢子这样的人可以近身的!” “这是为何?” 周雅之不免疑惑,不都说这小世子身子大好了,已与常人无异吗? “自上次王妃带世子外出求医,回来确实是大好了。只是醒来小世子不知为何,跟换了个人似的。整日里将自己关在房中,也不说话,说些胡言乱语,可真是愁死人了。” “连带着我们这些下人,总是吃瓜落,可别提了!” 那墨雨本是满腹牢骚,如今难得见有人如此刻意关心,不免跟打开了话匣子似的,知无不言。 几番询问下来,如今梁王府情形如何,一目了然。 他三人一路上过抄手游廊,垂花拱门,亭台楼宇,只见皆是游龙画凤,精雕细琢之物,件件精美绝伦,让人望之称奇。萧晟见了,不免眉头又紧锁了几分。看来这梁王府不仅势大,且膏腴锦绣之貌,堪比皇宫大内。 既到了梁王世子所居之地,巧夺天工之处,更是让人望之无不称妙。 那婢子在院门前请他二人略略停一停,自去院内禀告掌事的侍女。 萧晟见那院门之上的牌匾上大书“得天独厚”四个烫金大字,心中更是惊叹于这梁王世子的分量。 “贵客,请吧,王妃娘娘有心向您请教两句。” 说着便将二人往里头引。 “臣差点忘了,那梁王妃想必认得您,这可怎生是好!” 周雅之见那雅居就在眼前,不免有些慌神,低声对萧晟说道。 “她平日里也不往宫里去,不过逢年过节之时,遥遥见过几面。朕如今作此打扮,她哪里认得出。” 萧晟向来乔装惯了,自认功夫十分了得,并不以为意。 第四十七章 王妃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那墨雨替他二人打了帘子,还未来得及站定,便听得匆匆帘幕之后有人急切地说话,“快!快请周大人入内!” 说话间,涌出一群婆子,皆是形色匆匆,拉着周雅之就走。 萧晟不免纳闷,难不成是小世子出了什么事不成? 周雅之也正是这样想的,二人对视了一下,心照不宣。只由着那群婆子将他拉到里间,并不反抗。 萧晟独立外间,低头敛目,只当自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药童。不过,就算他不如此,此时众人注意力都在里间,也没什么人特别关注他。 须臾,只听得里头有幼子状若癫狂的笑声。又许久,笑声渐歇,周围总算是恢复了几分平静。许是一盏茶的功夫,周雅之满头大汗地从里间走了出来。 接着,一众婢子也尽数散去,只留了一二老练的婆子在此处候着。 见萧晟一脸疑惑地望着他,周雅之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示意他此时不是说话的好时机。 就在他二人眼神交汇的间隙,一只玉手撩开那水云碧的帷帐,款款行来,一时间佩环叮当,仿若丝竹悦耳。 只见来人一双杏眼,两弯细眉,天然一派风韵。粉面含春,朱唇含情,兼之以体格风骚,身量窈窕,堪比洛神。 此人正是梁王妃祝氏,年纪虽已近四十,但保养得极好,风韵犹存,天然一段风流,让人见之不免心生怜爱。萧晟此时才终于明白,周雅之所言——梁王妃与锦瑟有三分相似,竟是真的。 萧晟有一瞬间的晃神,梁王妃那五官与锦瑟并不十分相似,只低眉沉吟之间那一股难掩的神思,出奇地相像。 萧晟此时窥其真貌,不由有几分感叹,难怪这梁王后院只得王妃一人。饶是谁有这样的倾城之色在怀,哪里还顾得上想其他! “还请周大人暂留片刻。” 梁王妃微咬了咬唇,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 “您刚才说的那桩事,还请容许我几日功夫撮合。小儿这里,还请周大人费心。” 说着便吩咐婆子收拾出一间耳房来,供周雅之居住。 “王妃且容臣收拾些许镇邪之物再入府不迟,且钦天监那里,还需同皇上告假,还请王妃宽许些时日。” 周雅之又道,“小世子之事,臣必当尽心,只是这寻人一时,还请务必抓紧,时间不等人。” 梁王妃长叹一声,终究是点了点头。 萧晟跟百爪挠心似的,有心想探听一二,但又想到不是时候。 好容易等到出了梁王府的大门,立刻噼里啪啦,跟审犯人似的,将周雅之逼在墙角,让他赶紧交代。 周雅之倒不废话,将他入里间之后的所见所闻,事无巨细,一一告知。 “那小世子,正如臣猜想的那样,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小世子了。” “臣没有据实以告,只说是那术士施展术法之时被打断过,才致小世子丢了一缕魂魄,这才疯疯癫癫。其实那孩子哪里是疯癫,不过是被逼成这样的!” “臣对梁王妃说,要快些找到那术士与臣见一面,查清症结,这才好保住小世子,否则日久,小世子三魂尽失,就真成了行尸走肉。” “暂且用了些安神的药,稳住那孩子罢了。” 周雅之说着,有几分痛心疾首,深恨自己无力。 “孩子?” 萧晟吃惊道,“你怎知那是个孩子?” “移魂实录中记载,能够移魂换体之人,必是同年同于同日生,一刻都错不得,那小世子不过总角之年,可不是孩子吗?” 周雅之恨声道,“竟有此妖道使这等邪术辱我玄门,当真是可恨!” 萧晟想的则和他更不一样,“若是那人可以随意摆弄人的魂魄,那岂不是要天下大乱?” 萧晟心中一惊,细思极恐。 “陛下,待臣与那妖道见面之日,还请立刻捉拿那妖道,以免他继续为祸世间!” 周雅之激愤道。 “纵使卿不说,朕也会刨根三尺,将那妖道捉拿!” 君臣二人此时目标竟是前所未有的统一。 但要想有效地解决此事,秦氏那里终究是绕不过去。毕竟就如今而言,萧晟仍旧是一徒有虚名的皇帝罢了。 而面对秦氏,萧晟此时仍旧需要勇气,少不得先细细打算一番。 此时的寿安宫偏殿,灯火通明。 里面跪立着的,赫然正是“失踪”的李思华。原来她正是被南珠偷偷带到了这寿安宫之中,秘密训练,以作他用。 南珠在一旁坐着,看那嬷嬷训练李思华如何落座。 只见那嬷嬷示范一遍,用手势示意李思华跟着再做一遍。起初,李思华还能歪歪扭扭地跟上,越到后面,越没了章法,好好的一套礼仪,学的是歪七扭八。 那嬷嬷也不惯她,哪里没做好,当即就是一藤条。 还是不对?又是一藤条。 李思华挨打挨得肌肉都仿佛长了记性,一听得那藤条破空之声,身体便立刻瑟缩起来,似老鹌鹑似的,好不可怜。 南珠见一整日了,好好的一个落座、吃饭、告退的礼仪都没有学像样,挥了挥手,让那嬷嬷先行退下,在殿外等候。 “您且将自己的生平背给婢子听。” 南珠神色木然,分不清喜怒。 “小女乃是临城皇商李德贵之女,家中有……” “呼!” 又是一鞭藤条,李思华闪躲不及,小腿上立刻红了一片,她吃痛叫道,“又是哪里错了啊,哪里不对!” “你们玩你们的,老娘不奉陪了!” 李思华气极,撩起裙摆就打算夺门而去。 “您可想清楚了,出了这殿门,可就是诛九族的大罪,李思华的九族!” 南珠的声音不算大,但字字句句都是刻在了李思华的心坎上,她几乎是不带任何犹豫,立刻就收回了脚步。 “是我错了,姑姑您原谅我这遭。” 李思华换了一张笑脸,上前迎合道。 南珠对她的讨好不以为意,问,“你是谁。” “小女云锦瑟,乃是临城江渡村佃农云漠之女。” 南珠此时总算是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如此不就好了?” “记住,您只有一个月的时间,若是这期间不能将自己变成真正的云锦瑟,这便是您,以及整个临城李氏的下场。” 说着,南珠将自己手上的碗盏用力一摔,顿时水花四溅,夹着丝丝陶瓷的碎屑,砸在李思华的脸上。一时间竟让她有些分不清,到底是疼痛更多,还是惊恐更多。 “我是云锦瑟,我只能是云锦瑟,姑姑,求您高抬贵手,放过我一家人吧!” 李思华见南珠神色狠厉,所言不似作伪,立刻慌了神。且如今她渐渐也看清了形势,这无论前朝还是后宫之中,分明都由太后一手把控。想她一只小家雀,哪里能飞的过老鹰的利爪,索性乖乖求饶认罪才是正理。 只是想到这云锦瑟,李思华心中渐渐扭曲,说什么听她吩咐便能逃出生天,可如今呢?不过是才出了狼窝,又入虎穴。早知道还不如触柱而亡,还省的连累家人。 她那娘亲白氏,得了孙儿,如今正是欢喜的时候,此时叫她去死,她哪里舍得,少不得死之前还要咒骂自己几句。 想到自己娘亲,李思华心中一紧,竟有些后悔自己当初不该无故招惹那陈氏。 可再后悔又如何,一切已无法更改。似乎她的人生,在遇到了云锦瑟之后,便没有一刻是安宁的。 而此刻,她为了活命,还必须舍弃自己,以云锦瑟的身份或者,将自己伪装在这幅皮囊之下。 李思华心中说不出的怨气,此时锦瑟显然已经超过陈氏,成了李思华最恨的人。 见李思华的眸子,渐渐被仇恨沾染,南珠不由露出了几分满意的笑容。 正是要这样的恨意,才好办事呢。 她拍了拍手,示意那老嬷嬷进来。 一天十二个时辰,不眠不休,她就不信,就这样熬鹰般,还成怕成不了气候。 许是正如南珠所想,接下来的几天里,李思华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积极。或是琴棋书画,或是礼仪举止,她虽做的不是十分出色,但好歹有之前李家的底子在,也算过得去。 又数十日下来,渐渐成了气候,如南珠所想,比云锦瑟本人,怕是更要出色几分。 只是有一桩,李思华只能是学了皮毛,并不十分相像——那便是锦瑟的老本行——刺绣。 不过南珠细想着,如今这云锦瑟早就脱了绣房,差些也说的过去,因此只先捡要紧的教了,其他的再做打算。 第四十八章 真假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见李思华渐渐乖觉,学云锦瑟的模样也学得颇有模有样,南珠这才放心离开偏殿,去同秦氏禀告。 “只像可不成,最重要的是似假还真,会些风月手段,这样才能迷惑人心。” 秦氏细想想,又嘱咐道,“那云锦瑟原来的亲眷朋友,他们的画像可画来了?赶紧让她认全了。” 南珠心领神会,“婢子这就去办。” 正退下时,一声长长的“陛下驾到——”,让她止住了脚步。 “吾皇万岁!” “姑姑请起。” 萧晟一阵风似地路过她,略略抬手,示意她不必多礼。 “儿臣有要事禀告母后。” 萧晟说着,屏退众人,只说要单独同秦氏讲。 “怎么,这都多少日了,终于舍得来母后这里,讲你的风流韵事了?” 秦氏不为所动,细长的凤眼微瞟,让萧晟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鼻头。 “此时关乎国计民生,还请母后略微停一停。” 秦氏批改奏章的御笔却丝毫不停,“国计民生就在母后这案头,什么时候你能替母后执笔,母后便停了。” 萧晟见此,只得夺了她的笔。 “此时便可。” 秦氏见他有些恼意,也不与他争执,只笑问道,“是何事?” 萧晟这才将自己在梁王府的经历说出,又将移魂之事如实以告。 “那梁王如此富裕,手握一方之才,又与这等妖道勾结,祸害百姓。若稍有反心,岂不是事关国计民生?” 秦氏哪里不知,只是此时并不是动梁王的好时机。 “你哪里是为了国计民生,怕是为了你那不知是云姑娘还是李姑娘的心上人吧。” 秦氏嘴上斥责着,心头烦杂得很,忍不住按了按自己的眉头。 “梁王妃之事,哀家与你讲,就装作不知道。如今梁王府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朝中众臣,谁都能去踩他一脚,独独这第一脚不能是咱们。” 秦氏略有深意地说道。 “毕竟是你父皇唯一的胞弟,只能他不仁不义再先,咱们是万万不能先动手的,否则这史书之上,咱娘俩就是十足的恶人!” 秦氏思虑周全,只是在萧晟眼中,这些都不过是推诿之词罢了。见他仍要反驳,不由拿今日的一桩事故意打岔道: “有些你不方便出面的事,尽可叫董礼帮你去做,何必自己亲去呢?” 萧晟听她此言,必是知道自己去了梁王府探查,不由有些无奈,“有时候朕都不知道您哪里来的这么多眼睛,甩掉一个董礼,是不是那个周雅之也是您的眼睛呢?” “朕反正是不知,都是自小相熟的人,为何长大了都成了您的左膀右臂,跟您合着伙的来坑我。” 秦氏不答,“你自己琢磨吧。” 话说到这里,萧晟只觉无趣。 “如今这般,锦瑟是不是可以从天牢放出来了?” 秦氏闻此,阻止道,“严芮昨日上书,问你那淑妃娘娘的去处,十分反对你将其纳入后宫,若是此时你将那女子放出来,你当以何身份给她呢?” “淑妃娘娘?众人眼中的淑妃娘娘,可不是她那般模样,你可想好了。” 萧晟不免头疼,“他们是哪里得来的消息,朕不是让南珠姑姑下了封口令吗?”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秦氏略有深意地看着萧晟,又说道,“只有死人才能守得住秘密。” “那起臣子,一半叫嚣着赶紧封妃,一半叫嚣着于礼不合,吵得不可开交。礼部的请示的奏折不知上了多少遍了,问哀家怎么办,封后大典还要不要办。如今连那淑妃的人都找不到,他们又不知道该怎么办。如今这般不尴不尬的,总要给他们一个交代。” 秦氏饮了一口热茶,身体上的乏累稍解。 萧晟既不愿意让李思华顶替锦瑟的名头坐上这淑妃的位置,也不愿意锦瑟以李思华的样貌入宫,一时间症结还是在二人能否换回来。只是此事如今到梁王妃这里,就断了前进的路,不由有些气馁,只得向秦氏讨教几分。 “还请母后赐教。” 秦氏道,“哀家说了,你可愿意做?” 萧晟不置可否,“您但说无妨。” 朕听不听就不一定了,萧晟心中默默地想。 “只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迎的谁来,就纳谁入宫,待事情平息,后宫悄无声息地死一两个人,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至于那个真的,天牢暴毙,也是小事一桩。” 秦氏微微扬起嘴角,一双凤眼仔细地看着萧晟的表情,似乎是想从他脸上得到什么答案似的。 只是她这话的意思,分明是要将此事掩盖过去:用两个人的死,来彻底终结这件荒谬的事。 “母后!” 萧晟红了眼,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他虽知道秦氏行事素来狠辣,但也是为了家国天下计,如今他实在气恼,天下不平之事,若皆是以此手段掩盖,那他哪里配做这一国之君呢。 “你看,哀家说了,你又急。” 秦氏倒是稀松平常,并不以为意。 “朕要将锦瑟从天牢中放出来。” 萧晟有意同她对着来,似乎是在报复,只是这样的手段,太过小儿科了,秦氏不以为然,只让他自己权衡。 “将她远远地押在天牢,也是为了她的安全着想,如今民间已经流言四起,道皇上新纳的淑妃,乃是妖孽托生,吸魂食魄,害了那李氏。若是此时当真有这么个被害者出现,你当你这皇位坐不坐得稳?” 萧晟气极,“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总不能让锦瑟待在天牢中一辈子吧。” “如此,便只能你自己想办法了。” 秦氏摆明了态度,只让他自己去折腾。萧晟也不废话,当即就一甩袖子,气登登地走掉了。 萧晟前脚刚走,后脚一年轻男子的身影便出现在秦氏身处的屏风之后。 “梁王妃那里如何?” “臣去探查了一番,那小世子确是被人用了秘术,换了芯子。” 那男子,分明就是此前同萧晟一起去过梁王府的周雅之。 此时他一脸正气,丝毫没有在萧晟面前的嬉笑怒骂之色。 “哦?如此可真是妙哉!” 秦氏不免拍手称快,“这个蠢女人,搞了半天,将自己儿子的魂魄都弄丢了,还半分都未曾察觉,当真是好笑!” 一时间,偌大的寿安宫响起了秦氏前所未有的笑声,外殿值守的宫女闻之,不免暗暗称奇。 这不知是何人有这般本事,能够让太后开怀大笑。 “如今可找得到那妖道?” 秦氏笑了许久,终于想到了正事。 “只能等梁王妃那边的通知,如今贸然去查,怕是会打草惊蛇。” 周雅之回禀道。 “既如此,哀家此前同你说的那桩事,明日便依计而行吧!” 秦氏长袖一挥,心中无比畅快。 “只是……” 周雅之心中仍有犹豫。 “臣此举,可是罪犯欺君,如此大逆不道之事,臣实在是……” 他话还未来得及说完,秦氏就毫不客气地打断道,“雅之,你的性命,可是哀家保下来的。” 周雅之心中一凛,立刻顿足而跪,“臣唯太后马首是瞻。” 秦氏见此,面色深沉,“记住了,此事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否则便提头来见!” 周雅之心下怅然,只得点头应是。 离开寿安宫时,他见那偏殿灯火通明,鬼使神差地,竟避开守卫,绕到后方,食指轻点那云罗烟的窗纱,想要看看那里间是什么情形。 那里,南珠眯着双眼,坐在上首,丝毫没有察觉到外面的异常。 一老嬷嬷捧了杯茶,将那碗盏端到与胸口微微平齐的地方,略略用嘴唇沾了一下,又慢慢放下。虽是十分稀松平常不过的举动,在她做来,竟显得无比的优雅。 做完这一套动作,那嬷嬷示意李思华做一遍。 只见李思华才端起茶盏,手就挨了一下。霎时间,白玉般的手背,瞬间就浮现出一条红红的印记。 周雅之见此不禁有些担心,但李思华似乎是已经习以为常般,又重新端了一遍,好在这次没出什么岔子,平安无事。 周雅之这才发现,这女子似乎与他前些日子所见,很是不同起来。 此前他总觉得这女子虽有妍丽的容貌,但行止粗鲁,神态狠厉,称不上佳人。但此时再见,虽是隔着数尺的距离,隔着层层的窗纱,天然一派文采精华,可见一斑。 不愧是太后,化腐朽为神奇,当真是第一人。 周雅之心下暗叹,或许对着李姑娘来说,也是因祸得福吧。 第四十九章 计成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翌日,萧晟难得上朝,耳边果然如秦氏所言,两派大臣吵的不亦乐乎。 甚至有御史拉住他的衣袖,就不让他下朝,当即就要他拿出个主意来。萧晟一时挣脱不能,差点就要同那老头打起来。秦氏见这场面实在太过热闹了,立刻让那内侍去止战。 “好了,今日就到这里了,太后娘娘起驾——” 萧晟趁着那御史愣神的功夫,立刻似泥鳅似的,逃走了。这是他上朝以来,最为狼狈的一次。 好在午时,终于来了好消息。 内侍拉着长长的调子,唱着,“钦天监监正周大人请陛下安——” 萧晟此时本是用着午膳,见此饭也不吃了,立刻跑过去叫道,“快请进来!” 周雅之入内,见萧晟鞋都跑掉了,心中愧意渐生。 “可是梁王府那边有消息了?” 周雅之摇了摇头,萧晟顿时心中失望渐盛,连内侍过来给他穿鞋,他都不理睬,反而一脚踏在了那内侍脸上。 “但是臣寻到了《移魂实录》的残卷。” 说着,周雅之掏出了几页泛黄的纸张,小心翼翼地捧给萧晟。 萧晟立马接过,只见那上头满满的都是些外族文字,似蝌蚪,又似蚯蚓,反正就是一个看不懂。 周雅之见状,解释道,“这乃是我玄门专用的文字,记录了师祖曾经施展过的一次移魂之术的详细过程,如今臣只需对着这记录照做一遍,想必是可以的。” 萧晟闻此喜不自胜,“既有这东西,怎么早寻了那么多遍没有找到!” 周雅之支吾着,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是萧晟此时重点也不在此事上。他虽看不懂那文字,但仍旧宝贝似的,翻来覆去看得仔细。 “何时可以施展此术?” 周雅之答道,“今夜子时便是好时机。” “那梁王妃那里,你可有告知她此事?” 周雅之不妨他这么问,还以为他最关心的不过儿女私情之事,不由有些意外。 “那、梁王妃那里,因小世子已然疯癫,如今也不知那暂留在小世子身上的魂魄究竟是谁,找不到他原本的身体,故而无法使用此术。” 周雅之磕磕绊绊,总算是找到了好借口。 “且按这残卷所述,须移魂二人同时在场才行。因此为了避免让梁王妃空欢喜一场,臣暂时没有告知她小世子乃是被移魂之事。” 萧晟点了点头,“梁王府私行秘术,逆天改命,这桩祸事虽暂时无人揭发,但终究是触犯了国法。朕已经禀告太后,派人顶着梁王府四周,只待那妖道现身,便可一网打尽。” 周雅之难得对这年纪轻轻的皇上有了几分敬佩之意,都说着皇上不着调,不关心政事不说,自己的一应政务都推脱给秦氏处理,想必是个草包。可如今看来,萧晟内心其实都是明了的,甚至颇有几分先皇惜民如子的风范。只是不知为何,在亲政上,半点心都不上。 “你这样看着朕,可是朕脸上有异物?” 萧晟言笑晏晏,顺着他的目光,摸了摸自己的脸,一扫之前的阴霾之色。 周雅之摇了摇头,只道是一时失神。萧晟见他匆匆而来,又问他用过午膳未曾,说着就要拉着他一起用膳。 “臣、还要去准备移魂之术所需的一应之物,还望准臣先行告退。” 周雅之此时只觉得自己同萧晟多相处一分都觉得不适,浑身跟扎了针似的不自在。 “如此便辛苦爱卿了。” “只是还需请示太后,她或许忌讳在宫中行此般术法。” 萧晟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又喃喃道。周雅之有心告诉他,太后才不会忌讳呢。只是终究是不敢,只低着头,默默地退下了。 待萧晟请示了秦氏,得其首肯,允他在景山上摆阵法。又吩咐南珠,前去提人,全程跟随,以防不测。如今万事俱备,便只欠东风了。 想着许久未见的锦瑟,萧晟不禁思念万分。 如今眼看着就要各回各位,他心下更是说不出的激动。只是如今没有秦氏的命令,他轻易也不得进天牢,于是只得暂时将思念之情压住,静待子时。 那厢景山之上、金暖阁内,周雅之早已准备好了一应之物——不过是做做样子的一应罗盘、符咒等寻常物罢了。 此时李思华也赫然在此,她已然如同脱胎换骨般,在一旁垂手而立,温柔娴雅的模样,让周雅之看得头皮发麻。 “李姑娘,可准备好了?” 李思华嘴角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笑道,“周大人说笑了,小女乃是云锦瑟,哪里来的李姑娘?” 周雅之见她深陷其中,不免觉得自己有些自讨没趣。 自此刻起,谁在戏中,谁在戏外,便只能听天由命了。 那边,南珠带着一众侍卫,前来天牢提取锦瑟。 一见南珠,锦瑟的第一句话便是,“李小姐可还好,太后没有拿她怎么样吧!” 数十日里,锦瑟心中无比悔恨,生怕因自己言语间的失当,连累了李思华的性命。 南珠见她如此,亲手解开了束缚着她的镣铐,“你倒是个好孩子。” 锦瑟不妨她这么说,内心那种不好的预感渐盛。 “还望姑姑据实以告。” 南珠见她如此执着,笑道,“李氏已在景山的金暖阁上等着了呢。因你二人不是一处关押着的,所以她到的要早些。” 纵使是得南珠此言,一路上仍旧是有些忐忑,直到在金暖阁外见到李思华的那一刻,锦瑟心中的大石才算落下。 “锦瑟!” 萧晟到的也十分凑巧,正好在锦瑟的马车之后。锦瑟见此,回头望去,不免内心欢喜更盛。 “陛下,且在这里止步吧!” 南珠将萧晟挡在石阶之下,生怕他留心看出什么异常来。 萧晟以为她是奉秦氏之命,不过是为了龙体诸事罢了,也不气恼,只冲锦瑟叫着,“你不要怕,我在这里呢!” 锦瑟使劲地点着头,回之以微笑。 周雅之在殿门边窥得此景,不免向一旁的李思华问道,“你当真觉得自己能够横插一脚吗?” 李思华学着锦瑟那般,笑了,“大人以为小女有得选吗?” 周雅之望着她扭头入内的背影,只得叹了口气。只是不知她此刻的没得选,到底说的是自己,还是锦瑟,抑或是他。 三人既入金暖阁,李思华立刻奉了热茶过来,递给锦瑟。 “你我二人的恩怨,就以茶代酒,今日之后,就此了结了。” 锦瑟见她郑重,也不疑其他,端起那茶盏,就一饮而尽。李思华见豪迈,索性也跟着一饮而尽。 “患难一场,愿你我二人至此诸事顺意。” 锦瑟道。 “二位,请躺下吧。” 只见金暖阁内,左右两边分列着一张贵妃榻。李思华挑了离自己较近的左边的那张躺下,见锦瑟仍站着不动,不免有几分意外。 “怎么,可是哪里不舒服?” 锦瑟扶着一旁的椅子,感觉自己浑身乏力得紧。 “许是太久未出天牢,一时有些头晕目眩……” 说着,竟身子一软,就这样晕了过去。 周雅之见状,立刻接住她的身子,让她不至于跌落在地。 “周大人倒是怜香惜玉。” 李思华说着,径直坐了起来。同是饮茶,她竟然没有半分异常,想必是只有锦瑟那杯是加过料的,周雅之暗暗想着。 “太后给的,药效到明日卯时。” 李思华坦诚以告,丝毫不惧他质问的目光。 周雅之将云锦瑟小心地抱到床榻之上放好,末了,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又想到什么似的,笑道,“若是让师父知道我做了这样的事,怕是九泉之下,他老人家都不得安宁。” 李思华望着窗外黑压压的一片天,神色不明。 “这辈子都过不完,还想下辈子?” 周雅之望着她的侧脸,不免有些语塞。 二人就这样静静地等着,等待子时过去。黑云笼罩着这处小小的楼阁,就像他二人此刻的心情,压抑得紧。 许久,金暖阁斑驳的朱红色大门发出一声沉重的“吱呀”声,周雅之向外喊了一句,“成了!” 萧晟立刻冲过南珠的身侧,三步并做两步,风也似的闯进阁内。 只见那床榻之上,锦瑟朱唇微抿,眼角含笑地望着他。 “可是你?” 萧晟喃喃问道。 “是我,是我,我是锦瑟啊!” 李思华应声道,她对答如流,像是训练有素般,早已将这句话记在了灵魂深处。 萧晟终于忍不住,一把搂住她。 “太好了,太好了!你终于回来了。” 李思华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后背,低头含羞道,“这么多人看着呢。” 萧晟见她耳根红红,不免心中爱意更盛。 扭头又见一旁躺着的李思华还未醒,不由有些疑惑。 “怎么这李氏还昏迷着?” 周雅之低头答道,“许是李小姐体力太弱,一时承受不住移魂的后果,好好将养几日就无碍了。” “如今夜已深了,陛下还请先行回宫,臣在这里守着便是。” 周雅之言语间说不出的妥帖。 李思华也在一旁帮腔道,“正是。” 萧晟见她一脸憔悴,小脸煞白,想来也是损耗太过,出于锦瑟身体着想,便立刻答应了。 随着众人的离去,林间惊起一群早已睡熟的飞鸟。周雅之望着那四散逃命去的鸟儿,忽然觉得自己活的还不如畜生,颇有几分悲伤。 第五十章 醒来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锦瑟悠悠转醒之时,眼前出现的,竟是云漠的身影。 她一时有些怔愣,莫不是自己还在梦中?她忍不住掐了掐自己的胳膊,吃痛之感顿时袭来。 不是梦。 “你醒了?” 耳畔传来的,是蒋渭生的声音。 锦瑟扭头看去,只见他还穿着上次分别时的那件衣衫,一脸风尘仆仆的模样,眼角眉稍说不出的疲惫。锦瑟想到离别那晚发生的事,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 好在云漠适时打破了这种尴尬。 “这些天,你可急死爹爹了!怎么半分音信也无?” “爹爹,你怎么在这里?” 锦瑟环顾四周,这才发现自己仍身在金暖阁中,身上仍旧是乏力得很。她瞬间想到了,李思华给自己的那盏茶水,分明是有问题的!只是她究竟是受谁人的指使行事? 锦瑟想到此前李思华离开的数十日功夫,想必就是为了昨日之事。 “可有镜子?” 她叫道,忽然一种不安的感觉直击心底。 “别看了,还是以前的模样。” 蒋渭生知道她所想为何,立刻出言制止道。 锦瑟胡乱地摸着自己的脸,那米粒大小的痦子,分明还在。她这张脸,这具身体,分明还是李思华的。 哪里有什么换回来一说,哪里有什么移魂实录残卷,都是假的,都是骗人的!锦瑟内心如狂风骤雨般,万般激动。 “那周大人不是说将我俩换回来了吗?李思华呢,李思华去了何处?” 锦瑟不免有些歇斯底里。 见此蒋渭生少不得将她按住,“你先冷静一下,听我说。” 许是他的目光太过沉静,锦瑟像是被感染了一般,终于木木地点了点头。 “自你走后,我托恩师向陛下上奏,暗中询问你的消息。只知道你在皇宫,但不知何处,也不知你究竟情况如何。” “我托几个相熟的同僚,暗中打探你的消息,前几日总算是在钦天监周大人那里寻得了你的下落。” “这是他昨天传给我的字条。” 蒋渭生说着,便将那物递给锦瑟看。 只见上书着:“明日卯时,金暖阁接人” “我虽疑心他,但也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这才带着大叔一同前来,谁料你果真在此。” 锦瑟心中明了,“原来如此。” 原来一切不过当真是一场骗局,连蒋渭生和爹爹,都能算的死死的。而这场骗局,要骗的,恐怕只有一人。想到这里,锦瑟立刻激动起来。 “不行,我不能在这里,我要进宫,他们故意做局,就是想骗皇上!” 锦瑟说着,将自己如何入宫被关押,如何在周雅之那里得知梁王府的蛛丝马迹,又是如何来到这里,一一说给他二人听。 蒋渭生得知详细的经过,不免眉头深锁,一下子直击要害,“若是有人做局骗皇上,为何你仍活着?” 锦瑟心中一楞,忽然想到,是啊,杀了她,这件事不就天衣无缝了,为何她仍旧活着呢。 “你心中已知晓是何人所为?” 蒋渭生见她若有所思,问道。 锦瑟点了点头,想到此前秦氏所言,几乎笃定就是她。 除了她,想必旁人也没有这样通天的本事,能够指使钦天监监正,能够让李思华唯命是从,也能够轻易利用蒋渭生。 “想必便是太后娘娘。” 锦瑟轻轻说道,似乎是在思考如何破局。 云漠忍不住打断他二人,“如今谁是谁非不打紧,事涉皇上太后,已非我等草民能够撼动的,锦瑟,不如就罢手吧,无论你是何种面目,爹都认得你,都知道是你,不就成了?” “咱们寻一处深山老林,就此隐居,不问世事,岂不美?” 锦瑟望着爹爹苦苦哀求的神色,深感自己不孝。只是她心中仍旧是忍不住,想要为自己搏一搏。 “爹,女儿不甘心!” 不甘心就这样被秦氏玩弄于手掌心,也不甘心就这样轻易丢弃自己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蒋渭生见她态度坚决,不免叹了口气。 “明日我奉旨入宫修撰古籍,你跟我一起去吧。” 锦瑟心中那股违和感更盛,“是皇上、还是太后下的旨意?” 蒋渭生知道他要问的是何事,立刻惊觉,“太后。” “她故意让皇上以为我和李思华已经各归各位,又不杀我,反而在知晓你我已经见面的情况下,让你入宫修撰古籍,此举分明是要你引我入宫。” 锦瑟心中纵有万般疑惑,此时却不得不承认,她必定会按照秦氏一步步的布局,走入她设下的圈套之中。 “等着你的,怕是不会是什么好事。” 蒋渭生沉吟道。 “大不了就是一死。” 锦瑟快言快语,但顾及云漠在此,不免又解释道,“怕是她也不会饶这么大的圈子来杀我,要杀我现在哪里还能有命活着?” 锦瑟笑道,心中悲怆之感渐生。 杀人哪里能比得上诛心。 蒋渭生暗暗想到,但是面对如今的锦瑟,他说不出这话。既怕她承受不住打击,又怕她太过希冀,百转千回间,思绪已然远走。 云漠见她如此,忍不住阻止,“那人就当真这般重要?能比得过爹爹,比得过自己的性命?” 锦瑟见状,值得握住他的手,道,“爹,女儿只争这最后一次,若是不得善果,只当我俩无缘,此后再也不提。” 云漠沉吟良久,终于点了点头。 后又忽然想到什么似的,问道,“你之前说,你同那梁王府打过交道?” 锦瑟忽然想到那梁王妃的画像,神色有些许闪躲,“只是那监正提起我这桩事仿佛是同梁王府有些关联,并未打过交道。” 云漠心下稍安,这才执起她的手,道,“爹爹此生别无他求,你也要答应爹爹,此行务必保全自己的性命要紧,其次万不可拖累恩公,若是被抓住了,纵使是自己丢命,也切莫连累他。” 蒋渭生闻言,不禁对云漠多了几分佩服,哪里有庄户人家能做到如此? “大叔,万万不要说这样的话,我早已当锦瑟是自己的妹子,遇事哪有先保全我的道理,且我是官身,太后不会轻易要了我的性命。” 云漠冲他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再多说。 “恩公大义,我们却不能不知感恩,您帮我父女二人如此,恩同再造!” 说着便拉锦瑟磕头,蒋渭生哪受得了这个,立刻搀他二人起来。 他哪里不知道,云漠此举,不过是看出了他对锦瑟的些许心思,可锦瑟心中记挂着他人,这才故意避嫌,将他二人的关系往高了说,好绝了自己的心思。 想透此间的关节,他心下也了然,只笑道,“且别说这个,还是先回我府上再从长计议吧。” 那秦氏不知是用的什么药,锦瑟如今身上仍旧绵软着,云漠无法,只得背着她,一步一停,下了山。 金暖阁外,日光已经渐盛,全然不似锦瑟昨日来时那般黑黢黢的。四周皆是浓密的林木,日光透过枝叶间的缝隙打到人的身上,暖洋洋的。锦瑟过了数十日的牢狱生活,此时再见这样的日头,不免感慨。 来到山脚下,蒋渭生早已套好了马车,自己驾着马充当车夫,让他父女二人在车内好好叙旧。 云漠望着蒋渭生瘦弱的背影,不免有些可惜,若这人是自己的女婿,该多好啊。翩跹君子,宅心仁厚,又是如此才高,当真是做女婿的不二之选。纵然是皇帝又如何,佳丽三千,哪里就能守着一人终老呢。 他虽有心规劝女儿几分,但又想到自己的前车之鉴,终究是觉得感情之事,勉强不得。因而只能旁敲侧击,悄悄说些蒋渭生的好话。 “你被抓进皇宫的那些日子里,四处为你奔走的,便是他了。你看他如今,哪里有当初客栈初见时的神彩。” 云漠低声道。 锦瑟联想到离开那日,他声声殷切的呼唤,终究是不能给任何回应。末了,才讷讷道了句,“女儿知道。” “那白三娘,自住到他府上,一直对他暗送秋波,只可惜他也看不上。有一次竟不知听了哪个不着调的婆子的话,竟用了腌臜手段想要强赖上他,后来被他打发走了,那白闻道也一并被送了回去。” 锦瑟不妨这里还有这桩事,不由有些感叹,“三娘看着是个性子柔弱的,竟也会干出这样的事来。” 云漠笑了,“两心相许,才是最难的,多得是求而不得的事情。” 云漠此言,似是在安慰她般。 锦瑟点了点头,不置可否。 马车一路颠簸着,慢慢驶入了盛京城内。又一盏茶的功夫,随着一声长长的“吁——”,总算是到了蒋渭生所居之地。 这蒋渭生的宅子,不过是间二进的小院,在这盛京满地膏腴的地方,看着十分不打眼。但他年纪轻,又无家族扶持,能做到这样,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锦瑟望着那门匾上潇洒地写着“蒋府”二字,只见笔力雄厚,浑然天成,不免问道,“莫不是蒋大哥亲笔?” 蒋渭生颇有些得意,“正是,此乃颜体,最适合用在匾额之上。” 锦瑟不免赞叹,“当真是好字。” 第五十一章 幻灭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蒋渭生将马车拴在院门口的石柱上,不多时,里面的仆从听到动静,立刻出门来迎。 云漠对来人介绍道,“这是我女儿锦瑟。” “这是恩公府上做些看门扫洒活计的吴大叔。” 锦瑟依言行了礼,见来人一身短打,生得魁梧,那肩胛处的肌肉鼓鼓囊囊,像是做惯力气活的,不由觉得有几分好笑。 蒋渭生窥见她似笑非笑的模样,倒是好奇。 “这是什么意思?” 锦瑟不免低声解释道,“你这挑人也是很会,又能扫洒用,还能防身用,一举两得。只是不知,可给够了月钱?” 蒋渭生笑了,“可不是嘛,你可别小看了吴大叔,他年轻的时候,一个人能干三个人的活计。我这里庙小,暂只能付得起一个人的,因而他就收了神通,只使了一个人的本事。” 那吴大叔闻言,谦虚道,“主家看得起,咱使十八般武艺也是少的。” 蒋渭生立刻做出一副万万不可的模样来,“您可别,我哪里来的银钱,再请上十七个您!” 一时间,众人皆是哄笑起来。小小的院落,虽只得他们四人,但一时间欢声笑语,气氛无比轻松。 锦瑟沉闷了许久的心情,终于在此刻,见了些许阳光。 只是这松快都是暂时的,待到翌日,又是一场硬仗。 到了第二日,还未至寅时,锦瑟就被早早叫起来。 只见蒋魏生早已换好了朝服,一身宽大的朱色袍子,穿在他身上,竟显得有些空荡荡的。锦瑟想到云漠此前所言,蒋渭生为她四处奔波之事,她心中不免有些感念万分。 “时间匆忙,未寻到你尺寸的衣服,且先将就着。” 蒋渭生说着,将一同款式的朝服递了过来。这是他问同僚借的,自己的这身,穿在她身上怕是更大。 锦瑟接过来,掩了门换装,忽然想到什么似的,问道,“你每日都起这么早上朝吗?” 蒋渭生笑道,“平日只在国子监点卯,并不上朝,今日乃是接了太后懿旨,这才去宫里,趁着早朝人多,这样才好混进去。” 也是了,否则怎能还要寻严芮的帮助,才能探听到她的消息呢。 说话间的功夫,锦瑟换好了衣服,缓缓走出。 蒋渭生见她这般模样,仿佛是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一般,笑的上气不接下气。 锦瑟被他如此作态弄得有些恼怒,当即就给了他一拳。只是这拳头不痛不痒,砸在蒋渭生身上丝毫不起作用。 “你这般,当真是像个偷穿大人衣服的贼。” 蒋渭生笑着,少不得寻了些素缎,让她将自己的身量裹得魁梧些再穿。锦瑟虽内心气恼,但仍旧依言做了。再出来,看着就好得多了。虽仍旧是打,但好歹不像先前那般滑稽。 他二人有心瞒着云漠,因此出门皆是小心翼翼,生怕惊动了他。临走前蒋渭生还特地嘱咐吴大叔,让他看着云漠,哪里也不要去。万事准备妥当,二人便驾着马车,向皇城驶去了。 过了午门边的小侧门,守门的侍卫检查了他二人的名牌、懿旨等物,又仔细搜了身,以防夹带利器,诸事毕,这才放行。这些东西,除去蒋渭生自己的,锦瑟的则是冒用的同僚之名。 索性这些侍卫对那冒用之人也不甚熟悉,因此只略看了看名字,便放过了。 既入了皇城,按他们的身份,便不能驾车乘轿了。只得靠着双腿,慢慢走到藏经阁。 在值守的内侍那里挂了名,二人这才稍稍安心下来。一扭头,如今竟已是天光大盛起来,看样子已经到了下朝的时辰。 “大人来得倒是快,请吧。” 那内侍说着,便将二人往藏经阁里领。 入得此内,二人不免惊叹。藏书之多,汗牛充栋。纵使是蒋渭生这般,坐拥国子监书阁之人,也不免感叹,与这皇城之中的藏经阁比,那国子监藏书之数简直不堪一提。 蒋渭生翻出需要修撰的古籍,放在书案上,又拿眼去瞧那值守的内侍,只见他不过略略往这里看了一眼,便关上了藏经阁的大门,这才松了口气。 锦瑟赶忙从窗户的格栅处偷偷望去,只见那内侍并未守在门口,而是径直走远了。 此刻,偌大的藏经阁,一个守卫也无。 “想必你说的对,太后这是想邀我看一出好戏。” 锦瑟喃喃地对着身后说道。 蒋渭生不解,只听锦瑟说,“你信不信,我此刻出去,必是畅通无阻。” 须臾,她又笑道,“只是我竟不知,我要去往何处。” 许是听到了她的话,门口竟传来了一熟悉的声音,道,“既如此,便跟我来吧。” 锦瑟推开门,门外赫然站着南珠。 她仍是那副稳如泰山般的模样,看得锦瑟心中十分恼火。 “小女不知,太后此举究竟是何意。” 锦瑟摇了摇头,“小女一介草民罢了,竟能劳动太后如此费心。” 南珠笑道,“姑娘妄自菲薄了,天下百姓,皆是太后子民,姑娘自然担得起。” 锦瑟心中大骇,没想到自己当初不过是一句“爱民如子”的顶撞之言,这太后竟能记到如今,她顿时有了一种头皮发麻之感。 “请吧。” 南珠丝毫不关心她的反应,侧身而立,为她指路。 那边蒋渭生有心跟上,却被南珠阻止,“大人便在此候着吧,人、我必将全须全尾地送回来。” 见她如此笃定,蒋渭生这才止住了脚步。望着锦瑟远去的背影,他心中不免有些忧心,等着她的,怕只能是失望,只盼她能经得住这一场。 那南珠一路引着锦瑟,乘着轿撵,又复步行,进入了一处宫殿。 见那朱门之上“储秀宫”三个烫金大字,锦瑟这才明白,南珠这是将她带入了后宫。 南珠在一众宫女内侍中,地位极高,因此一路行来,也并没有什么阻碍。进了这储秀宫,南珠仍旧是旁若无人般,径直带她进入内殿,让她藏身在一处屏风之后。 锦瑟不明所以,直到日光渐渐西斜,随着殿外内侍长长的一声“皇上驾到——” “淑妃娘娘到——” 她终于明白,南珠这是请她看戏来了。 “锦瑟,你看,这储秀宫,朕早就命人准备好了,就等着你来住。你看看,可喜欢?” 萧晟的声音仍旧是那边温柔洒脱,只是此时的他早已分辨不出,身边人已非心上人。 “陛下费心了,锦瑟哪里当得如此恩宠。” 透过屏风那模糊的阻碍,锦瑟分明可见,说话那人便是李思华。虽心中早有想到,李思华已经成了太后的人,如今冷不防见此情景,仍是愤恨不平。 萧晟笑着,搂着着李思华让她坐在自己腿上。 “如今你魂魄归体,朕真的高兴得紧。” 萧晟贴着李思华的颈窝,语气间无尽的眷念。 “那,陛下事觉得锦瑟如今这般模样好,还是用李思华的模样好?” 李思华语带娇羞,似乎略有深意。 “自然是这般模样好了。” 萧晟正色道,他扳过李思华的身子,让她的脸正对着他。 “朕不是对你说过吗?朕曾经在梦中见过你,见过你的这张脸,就是朕心心念念的人儿。你都不知道,朕有多担心,你会一直是李思华那般模样。” 李思华此刻心中不知作何感想,但仍旧开口问道,“若是锦瑟一直是李思华那般模样,陛下还会如今日这般,将锦瑟迎回后宫,还要大行册封吗?” 萧晟略想了想,“怕是不会。” “朕看着李思华那般模样,只觉得可憎。” 屏风之后的锦瑟,只觉得如临深渊。一瞬间,她大脑霎时空白,往日的甜言蜜语,皆像沙子一般,随风而逝。 “女子之美,在修容徳貌,在礼仪举止。” “娶妻娶贤,纳妾纳色。” “人之美丑,并不在皮囊。” …… 你可,真是蠢啊,竟信了这些。 第五十二章 决绝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嘭——” 锦瑟双手一个用力,她面前的屏风应声而倒。 饶是南珠这样处变不惊之人,都有些讶异于她这般的举动。殿内众人,或是惊呼,或是闪躲,皆避之唯恐不及。 萧晟望着那屏风之后的南珠同锦瑟,不由怒上心头。加之见那女子一身朱红色的官服,竟像是偷偷潜入般,心中更是笃定她二人又在密谋些什么。 “怎么,姑姑竟偷听到了朕的眼皮底下了?” 南珠忙跪下回道,“陛下恕罪,婢子并非有意,陛下来之前,婢子同李姑娘就已在此处……” 萧晟此时笃定她是受太后之名,前来监视,内心更加气恼。 倒是李思华言笑晏晏,嘴角露出了一个好看的弧度。 “思华,你怎么在这里?” 说着,竟像是闺中姐妹一样,亲热地来拉锦瑟的手。 锦瑟双唇紧抿,牙齿咯咯打着颤,天知道她此时多想一巴掌扇在李思华那张假惺惺的脸上。 “陛下,臣妾有心求你一件事。” 李思华起身对萧晟行了一礼,锦瑟这才发现,她的动作,竟像极了曾经的自己,心中更是惊恐。莫不成太后的计谋便是找人取代自己?她这样想着,心中斗志更盛。 李思华还未来得及拜下去,萧晟便伸手扶住了她,那模样,竟是半分没有察觉李思华的异样。 萧晟本是因锦瑟二人有些恼怒,但终究是得锦瑟开口,仍旧耐心问道,“何事?” “臣妾想求陛下,他日册封之时,让李小姐做我身边的一名女史。” 李思华笑着,此刻锦瑟以及无法看清她心中所想。想当初锦瑟顶着奉召入宫做女史的名头从临城逃脱,如今此事竟真的应在了这里。不免多了几分造化弄人之感。 此时的李思华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只知莽撞之人,她脸上镀上了一层厚厚的面具,仿佛是长在皮肉中一般,落落大方,又知书达理的模样,说是哪个世家小姐也不为过。 萧晟有些为难。 “为何一定是这李思华,换个旁人吧?朕总觉得她带着些不详。” 锦瑟看着那人眼中好不掩饰的嫌弃鄙夷之色,不由红了眼眶。 她甩开李思华的手,道,“陛下,若小女并未与锦瑟姑娘换魂成功,陛下可会娶小女?” 萧晟本就有些恼怒她冒犯天颜,如今竟又好不掩饰心中攀龙附凤之意,神色上说不出的厌恶。 “朕只钟爱锦瑟一人。” “呵呵——好一个钟爱,竟连眼前人是否心上人都不知。” 锦瑟神色悲怆,只觉得身上由头至脚的寒。那寒冷由心而起,又直击识海。 萧晟脑中忽然闪过一次念头,但又瞬间被自己否决。 不、不可能! 他望着眼前温柔似水的锦瑟,曾经的过往点滴,她都应答如流。怎么可能换魂么有成功呢?他忽而又想到,若这女子所说的是事情,当真是没有成功呢? 他忍不住多看了眼前的女子一眼,只见她仍旧是素日可憎的模样,没有半分锦瑟的气度和文雅,私自窥探君主隐私不说,如今还口出狂言。 想着,他便有些怒从中来。 只是他不知的是,锦瑟本没有变,乃是他,如今看惯了才貌兼备的锦瑟,有了对比,这才对如今无盐的锦瑟开始默默有了嫌弃之意。 “大胆李氏,朕本是念及你也是受害者,未对你加以惩戒,如今还敢冒犯圣颜,当真是不要命了?!” 锦瑟从未觉得对方如此凉薄过,她心中的萧晟,一直都是那个潇洒少年郎的模样,仁心,热血,又正义直言。她从不曾想到,他会是这样言行不一之人。 如今冷不防以旁人的角度观之,竟是实打实的可笑。 素日深情,不过是自以为是的局中人才有的错觉罢了。 锦瑟想着,心中赌气再也不愿给他一丝机会,只自顾自道。 “陛下恕罪,不过是与君相识半载,也称不上情深,只当小女是瞎了眼,认错人了。” 锦瑟将自己衣袍的一角奋力撕下,道,“当日待君归,今日割袍断义,只当全了咱们这一场情谊。” 锦瑟说的决绝,浑身皆是冰冷疏离。萧晟望着,心中疑窦渐起。 “你当真是锦瑟?” 只是他这样想着,依偎在身侧的人,立刻起来反驳,“陛下,当真是被李思华哄住了不成?” 说着便捂住了脸,偷偷泣泪。她头上的步摇微微颤动着,高耸着的飞云髻压在头顶,露出半截洁白如玉的脖颈,甚是优美。 萧晟见状心疼不已,哪里还顾得上其他。立刻抬起她的头,强令她看着自己。 锦瑟不愿再见他二人亲密,也不纠缠,只苦笑着,一步一顿,出了这伤心之地。 “这便是太后叫我来看的好戏?只是我竟不知,这样的结果,对太后来说有什么用。” 锦瑟见南珠亦步亦趋地跟着她,不由觉得有些许无力。她挣不脱甩不掉的,何止是这命运。 “感谢太后让小女看清了天子的无情。” 她望着那“储秀宫”三个字,笑的无比悲凉,果然知子莫若母,那秦氏果真将萧晟算得死死的。 “杀人哪里比得上诛心,太后要的,不过是让你对皇上死心、皇上也对你死心而已。换了寻常人,杀了便罢了,但皇上正是对你用心的时候,轻易杀了岂不是只会加深皇上与太后之间的隔阂?” “太后真的是下了好大一盘棋,只是我竟不知,皇上知晓之后会如何。” 锦瑟心痛到无以复加,但仍旧止不住挂心萧晟。 “知道了,才是开始。” 南珠望着她,眼中满是深意。 锦瑟看了她许久,不知是心惊多些,还是佩服多些,终于叹道,“原来如此,是我错了,本不该搅乱这后宫一池春水。” “哈哈哈哈!” 储秀宫殿前的台阶上,锦瑟笑弯了腰。只是不知是笑自己,还是笑萧晟。此般放肆的模样,惹得来往的内侍纷纷驻足而立,忍不住往她这边看。 须臾,锦瑟终于觉得够了,自怀中掏出一物,那是她昨日在蒋渭生府上绣的一方帕子,上面用她独特的针法绣了一小片云纹,以及一支玉箫。本是想着当面送给他,如今看来,是用不着了。 “此物,便托付给姑姑了,若是有一日用得着,想必是大助益。” 锦瑟嗤笑着,语气中是无尽的嘲讽。 南珠不以为然,道,“如此便是多谢云姑娘了。” 这声云姑娘叫得太过自然,饶是锦瑟,都忍不住一楞。 “太后欣赏姑娘胆识,这才给了姑娘一条生路,至此以后,这世上便再无云锦瑟。” 南珠虽是语气平平,但锦瑟心知,她这句话的背后,是沉甸甸的威胁。 罢了罢了,又有什么好留恋的呢。 锦瑟望着这方被亭台楼宇切割成一片一片的碎裂的天空,只觉得这就像是牢笼,困得人窒息。 南珠递过来一张户籍,上面有她新的身份和名字,锦瑟接过,略福了福,当是感谢。 “他日若有用得着姑娘的地方,还望姑娘倾力相助。” 锦瑟惨然一笑,“怕是不会有,自古帝王多情,哪里会为一朵野花驻足呢。” 爱来得快,消失得也快,情之所起,不过皆是虚妄。 第五十三章 心死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南珠望着锦瑟远去的背影,神色凝重。 但她也只是心内略惋惜了下,便扭头去了寿安宫。 秦氏仍旧是素日忙碌的样子,似乎这发生的一切都与她没有半分关系。可只有南珠知道,这盘棋局之上,众人皆是棋子,只有太后才是掌控这一切之手。 “送走了?” 秦氏闻得南珠的脚步声,头也不抬地问道。偌大的寿安宫,空荡荡的,连带着她的声音也显得十分飘渺。 南珠应道,“是。” 她丝毫没有提及适才储秀宫的一场惊心动魄的对峙,但这一切哪里又能逃得过秦氏的眼睛。 “你说,祝氏那个贱人,究竟有什么魔力,迷得先帝和梁王五迷三道的不说,连哀家这后半生的依靠,她的女儿都要来沾染。” 南珠不知如何应答,但她也知道,此时秦氏想要的并非是什么醍醐灌顶之言,不过是想有个倾听的对象罢了,索性眼观鼻鼻观心,做出认真倾听的模样。 “也亏得雅之细心,这才让咱们发现这云氏乃是她的女儿。” 秦氏露出一抹志在必得的笑容。 “如此大的把柄落在咱们手上,不好好利用一番怎么对得起这送上门来的机缘?” 南珠心中佩服秦氏的智计,转而又想到,“这移魂之术,当真如周大人所言,没有解法?” 秦氏略一忖度,“百年难得一遇的星象,哪里能那么容易能出现?” “那祝氏,不也是等了好几年,才得这个机缘。时也命也。” 她微微有些走神,笔尖落下一滴墨来,在纸上瞬间晕开。 “如今储秀宫那个,如今用了药没?” 南珠点了点头,终究是有些担忧,“陛下那里?” 秦氏听她此言,立刻将手中的朱笔一扔,“哀家所为,还不是为了他的江山!” 见她颇有些恼怒,南珠赶忙跪下,道都是自己僭越了。 主仆二人自以为一切尽在掌控,熟不知野草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人的一生何其漫长,哪里事事都能如她的意呢。 那边蒋渭生在藏经阁处翘首以盼,遥遥望见锦瑟的身影之时,只觉得心头一痛。 她鬓发散乱,一双眼睛如水洗般波光潋滟,想必是哭过。整个人说不出的颓然,嘴角眉梢都耷拉着,连靴子也不知道何时掉了半只。 “你、” 他本想开口问些什么,但想了想,终究是闭口了。 他拉过锦瑟的衣袖,也顾不得什么避嫌,两人一前一后,慢慢在宫道上走着。 蒋渭生身后的锦瑟,仿若提线木偶般。他这样拉着她,仿佛身后的人失去了灵魂一样,没有半分力量。他心知那南珠必是让她见识了什么场景,只是此时她正是伤心的时候,他也无心再去揭开那本是血淋淋的伤疤。 他忽然想起初见那夜,锦瑟仿若野兽般的眼神,渴求而又充满着希冀,那样的生机勃勃,仿若盎然的春意。 而如今,也逃不过一个情字。 二人出了宫,一路上相顾无言。 蒋渭生驾着车,斜斜的夕阳将他二人的车马拉得老长老长,像是一幅行走的水墨画般。 那之后,锦瑟在蒋府闭门不出,足足三日。蒋渭生和云漠有心劝她些什么,可她却在他二人面前强作欢颜。 他二人索性也不去管她,只让她自己龟缩于一隅,独自舔舐伤口。 又一日,严芮突至蒋府,带来了一封讣告。 蒋渭生接过看了,乃是陈卯在流放途中病死了。 他一时不知该作何表情,终究是忍不住醉了一场。过往种种,皆随着人死灯灭,烟消云散。 蒋渭生想到自己娘亲,虽是被陈卯所驱逐的外室,但死时心心念念的,仍旧是能将她的牌位抬进陈府。 他当日金榜题名,以进士之身,强抬着娘亲的牌位赴陈卯夫妇的宴。本是为了替娘亲扬眉吐气,却未曾想竟激怒了柳氏。后来种种,既是柳氏母女的报复,也是对他和陈卯父子之情的考验。 只不过,他输了亲情,陈卯输了性命,权当是两清了,如此而已。 蒋渭生握着那枚铜铃铛,终究是忍不住落了一滴泪。 又几日,他向严芮提请丁忧,严芮劝了几日,见他态度坚决,索性同意了。 夜里,云漠同蒋渭生商量,如今事已成定局,不如寻一处无人认识的地方,三人结伴而居,远离这盛京的是非。 蒋渭生沉吟许久,终究是敲开了锦瑟的房门,她想问问看她是怎么想的。 待到了锦瑟门前,他却又犹豫了。 是啊,问她跟不跟他走吗?人家正是伤心之时,此去不正是自讨没趣?蒋渭生自行劝退着。 正准备走时,门却从里面被打开了。 几日不见,锦瑟又消瘦了几分。素日银盘似得脸蛋,如今竟变得下巴尖尖,显出骨相来。 但改变最大的,当属蒋渭生自己。他如今一身孝服,眼神中再没了往日的神采飞扬,甚是颓丧。 出乎他意料的是,锦瑟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听说你爹爹去了,节哀顺变。” 那扇木门关上之前,锦瑟犹豫再三,终究开口说道。 蒋渭生勉力笑道,“许是错事做多了,阎王都看不过去,提早收了他去饮茶吧。” 只是他虽说着这样浑不在意的话,转过身之后,却仍旧忍不住耷拉了嘴角,背影说不出的落寞。 蒋渭生得锦瑟之言,便将离开的计划提上了日程。 只是京中尚有他些旧友同僚,少不得应酬一番。或是别人请他过府,或是寻来府上送别,一时间,小小的宅院热闹非凡。蒋渭生怕他二人拘谨,索性吩咐了不必出来替他迎客。因此云漠父女二人只缩在后院,足不出门。 他整日里忙着于觥筹交错,一天到晚都人影不见,一时间竟比在朝为官时还要累上几分。 又过了几日,他从旧友府上宿醉归来,忽见盛京城街道之上张灯结彩,好不热闹。想着非年非节的,他不由拍了拍自己头疼欲裂的脑袋——莫不是还没睡醒,出现了幻觉? 但下一瞬,他身边接踵而至的人群,带来的纷纷扬扬的议论之声,充斥了双耳: “陛下今日封妃了!” “这可是陛下登基以来的头一遭,可不得热闹热闹!” “听说这淑妃娘娘乃是农户绣女出身,当真是麻雀变凤凰,天生的贵气!” …… “听说晚间陛下还特许坊间点上花灯,望楼上还会派内侍过来撒喜钱呢!” “这大街上人来人往,想必都是为了去占个好位置,沾染几分喜气。咱们可得走快些,别被人抢了先!” …… 蒋渭生听得此言,立刻拔腿就往家跑。 好巧不巧,正遇上锦瑟从外面回来。 “你、你去了、何处啊?” 蒋渭生气喘吁吁,生怕她又触景伤情,惹出伤心事来。 锦瑟提了提胯间的篮子,道,“隔壁的婆子家今日刚捞了鱼,让我选一条,正好今日咱们吃顿好的,你可不许再出去了。” “你倒是慢些跑,多大的人了,还这样!” 她那模样,似乎没有得到半分消息,蒋渭生这才放心下来。 “好好好、我哪里那么多应酬,今日咱们好好吃一顿,明日打点好行装,便启程吧。” 锦瑟不解,“定的不是后日吗?” 蒋渭生支吾着,“早一日晚一日差不了多少。” 待回了自己院子,他又少不得悄悄嘱咐了云漠几句,生怕他说漏了嘴。云漠见状,索性将大门紧闭,任谁都进不来。 他二人轮流守着锦瑟做饭,倒是惹得锦瑟一阵不快,“你们这样盯着,我倒成了犯人!” 说着便往外轰人,不叫他们进来。 蒋渭生碰了一鼻子灰,只好搬着凳子和云漠轮流在厨房外盯着。所幸在他们的严防死守之下,锦瑟对外面的热闹丝毫没有察觉。 总算是到了用饭的时辰,却来了人敲门。 蒋渭生有心抢在前面去开,不想锦瑟正从厨房出来,顺路就饶了过去。他大步流星,终究是晚了一步。 “恭喜啊,陛下封妃,普天同庆,官府派喜钱了!” 只见一行官府巡逻的差人,皆是手执贴了红纸的篮子,里面放着红纸包好的铜钱,敲锣打鼓,见人就发。他们本是在蒋府门前派喜钱,不妨锣鼓之声太吸引人,一时间门口就堆满了人,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锦瑟的手微微抖着,接过了那差人的红钱,笑道,“谢官爷。” 蒋渭生见她身子都微微颤抖着,心知她还未从旧事中走出来,不免有些气恼这些差人。 偏生没事敲门作甚! 那队差人不过走个过场,丝毫都没看到他的脸色,见有人接了,转身又去了下一家。 蒋渭生见状,赶紧关好了府门。 如今吴大叔早已被他派去打扫旧邸,因此他府上无人使唤,这才让锦瑟钻了空子。 锦瑟目光空空的,似乎是在看那红钱,但又似乎不是。 蒋渭生不由有些恼怒,他见惯了倔强似野草的锦瑟。如今见她这般半死不活地,心中说不出的难受。 “你若是不服输,我便再同你走一遭,拼了性命不要,只成全你一场!何苦作出这幅样子,让人看了心里难受!” 蒋渭生红着眼,连日来埋在心底的话,终于脱口而出。 良久,锦瑟终于发出了如蚊呐般的哭声。 “他不信我,他想要的不是我这样的女子!” 她咬着牙,不让自己哭出声音,生怕云漠听到。可心中又实在酸楚得紧,不自觉弓着身子,将自己埋得低低的。 蒋渭生仰头叹了口气,“咱们走吧,离得远远的,就忘了。” 锦瑟似乎是没有听到,哭诉着,“原来她说的是对的,天下男子皆重美色,我如今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能得谁的喜欢。” “我喜欢,我一直喜欢!” 蒋渭生喃喃,抱着她鹌鹑似的后背,说道。 云漠远远地站在廊下,望着相拥成一团的二人,不由叹了口气。 第五十四章 珊瑚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李思华近些日子以越来越感觉身上乏得紧,严重时,用着饭都能睡着。 来请平安脉的太医听得她此番描述,心中暗道,难不成是有喜了?但又想到淑妃册封不过短短几日功夫,纵使是恩宠再盛,哪里这么快便能坐喜? 待细细诊来,他不由心中大惊,这淑妃哪里是有喜,分明是中毒! 他心中惶恐,不免手上失了轻重,衣袖一扫,不慎打湿了一旁的茶水。那声音在这静得掉根针都能听的分明的储秀宫,如石破天惊。 “混账!在娘娘面前还敢这样无礼!” 李思华身边的掌事姑姑凌雪,是个颇有些仗势之人。 一朝成了宠妃宫中掌事,尾巴更是翘到天上去一般,见谁都要刺几句。 那太医见此,不免心中战战,忙磕头认罪。 倒是李思华有些颇为享受这样的待遇,玉手一挥,道,“无妨,本宫可是有什么异样?” 太医想到这毒,分明知道几分缘由,但想到此人在前朝后宫中的威势,终究不敢据实以告,只道,“许是到了夏日里,娘娘贪凉,有些伤寒之症,喝两贴药便好了。” 李思华不疑有他,便让凌雪退下,跟着去取药。 那边又有人来报,说是梁王妃谴人来送贺礼。 李思华不由头疼,这送往迎来,少不得又要装样。但听得那内侍报说送的乃是半人高的红珊瑚,她心中不免一动。 想当初在李府之时,那不过巴掌大小的珊瑚,都被李德贵视若珍宝,轻易都不让她碰。如今这半人高的珊瑚究竟是何模样,她到底是有些好奇。 前来送礼的婆子,见李思华凤驾至,立刻高呼,“娘娘千岁!” 又掀开那红绸布请她细细赏玩,只见那珊瑚通体发红,颜色透亮,日光微微一照,那色泽温润晶莹,堪比上好的羊脂玉。那样子看着,竟比礼部送上的封妃贺仪还要好上几分。 “真是妙哉!” 李思华不由称赞道,“本宫还是头一次得见这样的好东西。” 那婆子见她欢喜,笑道,“这是梁王殿下特地命人从东海寻来的,这样一株上好的珊瑚,百个里面才得这一个呢!” 李思华听她此言,不由更加惊叹,“这样的稀奇玩意,殿下竟也舍得。” “天下之大,莫非王土,本都是皇家之物,哪里来的舍得不舍得呢。再说了,孝敬娘娘,便是孝敬皇上,能讨得娘娘欢心,已是殿下的福气了。” 那婆子极会说话,不过三言两语便将李思华哄得心花怒放。 “此处还有王妃为娘娘亲手所书贺贴,还望娘娘一定收下。” 那婆子将一大红洒金贺贴按在李思华手上,略用力按了按,仿佛是在示意她些什么。 李思华见状,立刻偷偷藏进怀中。她暗自捏了捏,这样小小一方信封,里头装的,莫不是银票? 梁王出手阔绰,想必几千两是少不了的。 李思华这几日收惯了好处,胃口渐大起来。因馋着这大笔的银子,竟早早睡下,想要快些寻个无人的时候看看着究竟是多大面额的银票。 她这储秀宫之中,不乏太后秦氏之人,因此她轻易不敢让人看见。 到了夜里,趁四下无人,李思华这才敢借着外间的光,拆开那已被藏得皱皱巴巴的贺贴。 里头哪里有什么银票,分明就是一封信而已。 李思华本想烧了了事,不妨粗粗瞥了一眼上面的几个字,好奇心瞬间被勾了上来。 待到勉力读完,她不免心头大惊,身上冷汗一层一层地往外冒,更是失手打翻了桌上的茶盏。这番动静惹得外间睡着的小宫女立刻执着烛火进来询问,是否要茶水。 李思华赶忙藏起那皱巴巴的纸,装作被梦魇到的样子,稍稍混了过去。 —————— 翌日,天色大好,云漠三人打点好行装,便赁了马车,往渭水而去。 昨日之事,三人皆是闭口不谈,像是生怕打破了这样难得的和谐般。 盛京城外,杨柳依依,蒋渭生告别了一众送别之友,扬起手上的鞭子,一人一驾,就这样离开了自己求学为官之地。 想当初他来时,不过是蓬头稚子,身无长物。如今学成为官,又丁忧致仕,有三五好友夹道送别,也算是衣锦还乡,好不自在。 蒋渭生想到此前种种,忍不住感慨,“当今陛下不理朝政,前朝后宫皆把持在太后手中,我们这些学子空有满腔抱负无处施展,当真是憋屈!” 云漠同他坐在外间,示意他小声些,免得锦瑟听了心中不快。 蒋渭生这才发觉自己大意了,连连道歉。 “怎地这皇上,也不知道争一争?” 云漠小声问道,他的声音,混杂在车马的喧嚣中,几近于无。 “皇上自小由太后养大,自然是她说什么是什么。前些年流言四起,说太后为抚养皇上,竟将他生母送出宫去,逼迫其改嫁。皇上得知,不也照旧唯太后是从?” 云漠想到锦瑟这桩事,不也正是太后从中作梗?不由有几分唏嘘。 “如此说来,这皇家竟是个吃人的地方,好在锦瑟也死了心,如此甚好。” 蒋渭生眼神暗了暗,死灰尚可复燃,何况人心? “那太后身边的人,暗示锦瑟改名换姓,你说这到底是何意?” 云漠想了想,这事终究是只能与蒋渭生商量,才能有个头绪。 蒋渭生略略思忖,“首先,太后不喜欢锦瑟,但同样也不喜欢李思华。” “其次,按锦瑟的说法,钦天监也对换魂这种事情毫无对策。这就是说,锦瑟只能以李思华的样子活下去。” “钦天监的周雅之是太后的人,他必是将这件事情告知过太后。” 云漠心中忽然有了几分猜测,“如此,就封妃人选,在模样上来说,李思华如今确实是更胜一筹。” 蒋渭生赞同道,“而且此前,李思华以锦瑟的模样出现在众人面前过,突如其来换个人做淑妃,她不能解释。” “只是为何,她要将锦瑟留下,这是我最不解的。” “除非锦瑟有必须活着的理由。” 云漠不免心惊,“难道她知道?” 蒋渭生不免好奇,“知道何事?” 只是再问,云漠却闭口不言。 蒋渭生只好自行分析,“若是锦瑟有不必死的理由,那,下一个死的,一定是李思华。” “这又是为何?” 云漠不明,为何这皇宫里到处都要喊打喊杀。 “太后想要的,是一个毫无威胁的后妃,一个清清白白,没有被妖邪之物沾染半分的女子。皇家,最害怕的,不正是妖物?” 所以容不得锦瑟,也容不得李思华。 他二人一路行,一路细细说着话。一路景色匆匆,皆被抛在身后。 这样行了十日有余,一路上的风景渐渐由林立的酒肆街道,变成开阔的长河落日。 又三日,沿着汤汤的渭水,他们终于来到了蒋渭生曾经生活的地方——白越城。 许是渭水的景致太过壮丽,锦瑟不免都被沾染了几分,变得开朗起来,脸上也多了几分笑意。 “我跟我娘在这里住了五载有余,虽是贫苦些,但二人相依为命,也能苦中作乐。” 蒋渭生指着那墙头的“白越城”三个大字,向二人介绍道。 顺着蒋渭生手指那处,锦瑟打着帘子顺眼望去,只见那城门口不知是有何喜事,左右两边各罗列着一队乐者,或是手持金锣,或是竹笙、大鼓。静静待着,不知是在等待着什么。 “那不是吴大哥吗,怎么在那行伍里?” 云漠指着某一处,拉着蒋渭生去看。 蒋渭生顺着他手指的地方看去,人群中那带着瓜皮小帽的,不正是吴大叔? 他二人眼神交汇之际,吴大叔也发现了他驾车而来的身影,一见他,喜不自胜,连忙挥手示意。 “恭迎蒋大人!衣锦还乡!” 随着吴大叔的指认,锣鼓齐鸣,响彻天地,这热闹的仪仗,竟是为了他而准备的。 这,着实让蒋渭生有三分受宠若惊。 “这是怎么回事?” 她问外面帮蒋渭生赶车的云漠。 “想必是迎接恩公的。” 云漠指了指正在向他们走来的,一身着官服之人。 第五十五章 美宅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此人便是这白越城苏县令,早前听人回禀,说那蒋氏的老宅子来了人,一番探问之下,得知是国子监任职的蒋渭生丁忧回乡,他这才起了攀附之心。 渭水之地苦寒,加上又不似临城交通便利,因此数十年来都是贫寒得紧。 前些年天灾,更是损了好些人口。他有心想逃离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可又苦于没有政绩。 这不,听说京里的大官,居然是白越城出来的同乡,立刻就跑来等着,只求混个脸熟。 蒋渭生与他攀谈了几句,知他所想,少不得虚与委蛇一番。 一行人就这样声势浩大地入了城,满城的老少,从未见过如此盛大的景象,纷纷呼朋引伴,结队围观。 锦瑟从来只当过围观的群众,还未这样被人追着看,一时有些害臊,直躲在云漠身后,不敢露脸。 有胆子大的小孩,见她这样,倒是觉得很好玩。 “阿娘,你看这个姐姐长得可真丑!” 一时间小孩子间哄笑四起,那阿娘担心冲撞了贵人,不免着急拍了自家孩子两下。 “瞎说什么,没长眼睛的小子!” 锦瑟见状,忙制止她,“孩子本说的是实话,您不必如此。” 那大娘见她这般亲和,没有丝毫架子,心中不免多了几分亲近。 那县令引着众人一路到了蒋府,蒋渭生见那新漆的朱红色大门,门口蹲着的两簇新的石狮子,不免疑惑。 这还是他那间一贫如洗,家徒四壁,只剩个门框的旧邸吗? 原来蒋魏生托吴大叔先行修葺旧宅,本是想先寻个相宜的宅子供他几人居住,再徐徐图之。不曾想,这下搞大发了,直接给他来了个重建。看着这府上金碧辉煌的模样,想必是费了不老少银钱。 再看看这占地,比他记忆中至少大了两倍不止。 那县令窥蒋魏生脸色不虞,不免心中忐忑,“下官不知如今盛京时兴何样的宅邸,许是不如大人的意?” 蒋渭生知他有所误会,道,“如今我已非官身,还望大人莫以大人称之。” “且这样式实在是太好了,在下确实是不能坦然受之,还请大人见谅。” 这下倒好,马屁拍到马腿上,还白白折损了这么多银钱,苏县令当真是悔不当初。 “您的事,在下会写信给京中的同僚,若有合适的机会,必会举荐大人,只是这府中的一应摆设,还请一定收回。” 那苏县令见他神色不似作伪,又说会为自己举荐,不免喜上眉梢,当即就连连应是,生怕他反悔了似的。 送走了苏县令,一行三人这才算暂时落了脚。 “只是这宅子终究是住不得,少不得再另找地方。” 蒋渭生望着这丝毫没有旧日气息的美宅,心中不免叹息。 “都是老奴的错,好心办了坏事。” 吴大叔哭丧着脸,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心中说不出的悔恨。 “您肯为我奔波数百里来这里,我心中感激得紧,哪里能怪您呢。只是诸如这美宅之事,还请大叔日后莫要自专,回禀了我之后再做决断。” 他这番话说的极为漂亮,吴大叔心中极为妥帖,当即忙不迭地表起了忠心。 他三人这般诸事已定,只待开启新的生活,李思华身处皇宫,却十分不好受。 自前些日子收受了那红珊瑚,得了贺仪上的邀约,她一直犹豫着是否要寻个时候去会一会那梁王。 这日正好碰上了好时机,萧晟被秦氏抓去处理政务,她一人独居储秀宫。想了想,还是忍不住,按照贺仪所指方向,在宫墙之外的一僻静处,找到了密道。 原来这梁王在摄政王时,便一直久居皇宫,自然对这后宫地形十分熟悉。加之早年间他插手政务,因此在皇宫堪舆图上虽隐去了此处,但心中早已是滚瓜烂熟。故而连萧晟母子二人,竟都不知晓这密道所在。 李思华拨开冗杂的野草,深吸了口气,慢慢走了进去。 她手执的烛火,在这黑黢黢的暗道之中一闪一闪的。惹得她的心,也跟着一松一紧。好在明灭的微光下,尚能听到些许水声,算是一点安慰。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出现了一处石门。 李思华将烛火放在一旁,用力推了推。 不想那石门看上去沉重,不过轻轻一碰,便立刻弹开。李思华扑了个空,差点跌倒。 那石门里面,一片笙歌燕舞,李思华仿若是误入仙境般,彷徨不知所措。 “想必这就是传说中的淑妃娘娘了吧。” 一头戴金冠,身着百蝶穿花赤红洒金长袍的中年男子向她迎面走来。李思华观其眉眼,与萧晟有三分相似,想必这就是梁王了。 她理了理自己的裙裾,作出一副自若的样子。 “不知梁王这是何意!” 说着,她将手上那封已是皱皱巴巴的贺仪仍在了梁王脸上。 李思华还是那个李思华,倨傲而又无力。只是这一面,她如今已是轻易不在人前显露。 梁王倒是浑不在意,笑道,“娘娘不信?” 李思华大怒,“太后娘娘待我恩重,怎会想要杀我,荒谬!” 梁王挥了挥手,让那些尚且舞着的歌姬们暂且退下。 他拿着酒杯,好整以暇地望着眼前的美人儿。 “比这还荒谬的事情,娘娘想听吗?” 李思华被他阴气森森的眼神吓到,那目光仿佛是锥子般,刺得她无处遁行,她有些心虚地喝道,“你说什么,本宫听不懂!” “今岁三月,本王为小儿寻得起死回生大法,作法之时,当时娘娘和另一名女子也在吧。” 梁王慢慢地靠近,那呼吸间温热的气息,直面李思华而来。 “你那根本就不是起死回生,分明是移魂之术!” 李思华被激地瞬间脱口而出,原来这场祸事的始作俑者当真是这梁王,她此时有些后悔按照指示前来。 “哈哈哈!是又如何,那萧晟,可敢拿我怎样!” “说到萧晟,我倒是多谢他,若不是这些日子,他派了苍蝇在本王王府周围四处扰人,本王也不能这么快,发现他的秘密!” 梁王大笑着,说完便倒头坐到上首的虎皮大椅中,那虎头软绵绵地挂在一侧,硕大的獠牙,让李思华看得颇为心惊。 “娘娘想必是觉察到了什么,有所怀疑,才会前来吧。” 梁王语气笃定,目光如炬地看着她,“不如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第五十六章 合谋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梁王看着李思华,眼中满是志在必得。 “妄想!” 李思华被他那阴鸷的模样吓到,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想夺门而逃。只是梁王的下一句话,瞬间让她止住了脚步。 “太后要杀你,也要杀我,若此时我二人不能联手,那只有做刀俎上的鱼肉了,娘娘可要想清楚!” 李思华嘴上仍旧是不相信,“太后将本宫从天牢之中带出来悉心栽培,帮她笼络圣心,她怎会无缘无故地要杀本宫!” 原来这秦氏将李思华带离天牢,所用的借口便是要以假乱真,用鱼目充作珍珠。因而李思华对自己的定位向来分明,那便是取代真正的云锦瑟,成为这后宫第一人。 如今冷不防听说太后要对付的人不止是云锦瑟,还有她李思华时,她虽嘴上说不可能,但其实心中早已信了七八分。 “今日向娘娘请平安脉的谢太医,正巧是本王的人。你知道,他对本王说了什么吗?” 梁王气定神闲地欣赏着如穷途困兽般的李思华,似乎很是享受这种角力的过程。 “太医说,本宫身体并无大碍。” 李思华一字一顿,似乎是给自己壮胆一般。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如今她的手抖得厉害,牙齿也是生生忍着,这才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不过是故作镇定罢了。 李思华细细回想着那谢太医为自己诊治之时的情形,言语间的笃定也渐渐变作了心虚。 “太医说,娘娘所中之毒,乃是宫中秘药,四时散,见效的慢,许是半年,许是一载,娘娘变魂归九天,呜呼哀哉了!” 梁王笑着,将杯中的酒尽数洒去。李思华瑟缩着,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娘娘如今怕是早就知道了自己是回不去以前的身体了吧?” 李思华几乎是脱口而出,“你骗人,你哪里知道的!” 说完这句话,李思华心中不禁暗自鄙夷自己的蠢,那梁王乃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哪里会不知道此事呢。 梁王倒是浑不在意,反而好心解释道,“那术士早已被本王杀了,你说,这世上可会有第二人知道这术法何解?” 李思华心中大惊,“若是本宫想回到自己的身体呢,那不是毫无办法了?” 梁王有些疑惑,瞪大了眼睛,似乎是在笑她蠢,“如此身份显赫,又面若桃李的一具身体你不要,要重新做回丑女?” 李思华嗫嚅着,“人前显贵,不过是想荫及家族,如今连家人都认不得本宫,这显贵又有何用?” 梁王许是被她这番话说的有些诧异,“真是想不到,娘娘竟是如此念及骨肉亲情之人。” “人活着,不是为了自己吗。” 梁王似乎很是费解,仿佛在他的世界里,弱肉强食、冷血无情方是真理。 李思华讷讷,她不过是一介卑微的民女,连世家小姐都算不上。不过是被命运裹挟,成了这劳什子淑妃。如今又要不明不白,就这样丢掉性命。 想当初在临城之时,她确实是做过恶,但也只是小打小闹,从未伤及人性命。如今来到盛京,老老实实鹌鹑似的任人摆布不说,到头来居然还要丢了小命。 为何就要甘心赴死? 为何就要任人摆布? 她望着梁王,想着此人不过也是因她有几分用处,这才找到她,与那太后秦氏又有什么分别! 既如此,何不让他们狗咬狗,自己坐收渔翁之利便好? 李思华嘴上应着,脸上露出一抹谨小慎微的笑意,“梁王殿下所言,不无道理,只是本宫不知,有哪里能帮到梁王的?” 梁王见她应承下来,拿出一包油纸包裹着的东西递给她。 “以其人之身还治其人之道。” 李思华明了,爽快地接过。 这一包药,既是梁王对她的信任,也将是她给梁王的投名状。 她如此爽快,倒是出乎梁王的意料。 “你知道这是给谁的吗?” “不是太后吗?” 李思华想当然地回道。 “秦氏这只老狐狸,哪里是你能轻易扳倒的,这自然是给她最爱的儿子的。” 梁王笑道。 李思华不免心惊,看来这梁王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 —————— 那边锦瑟同云漠,取了自己的户籍等物,去县衙做了登记,上了鱼鳞册,这才算是在白越城安下了家。 锦瑟如今也不叫锦瑟了,按南珠给她的名字,她如今乃是盛京落魄世家的小姐,名叫楚玉。 锦瑟同云漠,不几日的功夫,便赁好了铺子,打算从蒋家搬出去。吴大叔好一阵不舍,只是这边蒋渭生承了苏县令的请托,打算在蒋府开堂授课,需要归置的东西也多,因此也不得送他们。 不过好在他二人也没什么行李包袱,其余的东西,都是东市西市,慢慢拼凑着买,这才渐渐有了家的模样。 这处带着院子的临街铺头,是锦瑟寻了好久的。 前头做店铺使,后面一间小耳房充作仓库,另两间便是锦瑟与云漠的住处。至于厨房,则只能露天砌了个灶台,也够使了。 院子中间,前主人还颇有闲心地搭了葡萄藤。此时正值盛夏,绿色的枝叶覆盖着午后的日光,搬一把摇椅,躺在绿茵之下乘凉,别提有多惬意了。 既有了容身之所,少不得要想一想做些什么。且从临城带来的盘缠一日比一日少,锦瑟不免有些着急。如今不必得在临城时,自己种地不愁吃喝,米面柴油,没有一样是不花钱的。 云漠本想着做回自己的老本行,买上几亩良田种。只可惜这白越城的水土太差,长出来的粮食都是瘦的紧。云漠参观了城外几亩田地,索性放弃了这个想法。 倒是锦瑟,在睿云坊之时,便想着有朝一日要自己出来单干,如今正合了她的心意。索性决定捡起自己的老本行,开一家成衣店。 父女二人不过是才做好了成衣店的幌子,挂了出去,便惹得好多人询问。 许是白越城都知道她与那盛京来的蒋大人有几分渊源,她这边一举一动,都是人群中的焦点。 这不,店还没正式开张呢,门口就乌压压挤满了人。 “诸位稍待,这便开门了!” 锦瑟利索地将门板一一卸下,逐个接待那些到访的客人。 “楚老板生意兴隆啊!” 众人见她来,纷纷打着招呼。 锦瑟也不小气,一一回礼。如今她也不以纱巾覆面了,高高地梳了一个辫子,盘在脑后,左右不过各一支木簪子,如此打扮,看着清爽又利索。 身上也不似从前讲究,不过是粗布短打,竟与男子无异。只是这一身打扮,让人看着意外的顺眼。 云漠在一旁替她研磨,取样衣,干些扫洒的活计,父女二人齐心协力,也算是将这成衣店支愣了起来。 时间这样慢慢过着,锦瑟日渐忙碌起来,生意也越做越大。日复一日,只埋首于针黹之事,连夜里也不得歇。 云漠虽有心劝几句,但又想,忙着好,忙着就不会七七八八地胡思乱想,索性也随她去了。 一晃春去秋来,又是一年冬至。 锦瑟让云漠去请蒋渭生并吴大叔同来,一起吃饺子。 四人许久未聚在一起,少不得喝上几杯。 云漠同吴大叔拉着家常,二人皆是有些晕乎乎的。 锦瑟见云漠难得如此高兴,不免有些好笑,“爹,当心喝多了明儿早上起来头疼!” 云漠哪里理她,只挥着手,让她一边去。 锦瑟见状,忙冲蒋渭生招了招手,示意他也一起出来。 “怎么?叫我来吃饺子,当真就只让吃饺子?” 蒋渭生有些醉了,脸上晕着些许酒意,虽是出来了,但说话难免有些大舌头。 锦瑟笑道,“你这人,怪不知好赖的。” 说着将手上的一碗醒酒汤递过去给他,蒋渭生挥着手,接了半天也没接到。 “怎么有些眼花?” 锦瑟见状,索性按住他的手,将那海碗对着他的嘴,就灌了下去。 蒋渭生一时身体僵住,直直地似木头般杵在了原地。 “咕嘟——咕嘟——” 伴着冷冽的北风,吞咽的声音清晰可闻。 许是这醒酒汤效用太好,许是这东风太过惊人,蒋渭生竟觉得酒意散去了七八分。 冬至黑压压的天空,此时仿佛是为了应景般,慢慢飘起了小雪。 “哇,居然下雪了!” 锦瑟指着那盐粒似的雪花,搓着手笑道。许是女孩子,大多喜欢这样的场景,虽是寒冷,但她仍旧忍不住伸手去接那雪花。 他二人站在廊下,廊前的灯笼被冬风吹得时明时灭。许是借着酒意壮胆,蒋渭生鬼使神差地握住了锦瑟的手。 锦瑟的手仿佛是触电般,立刻弹了回来。她回望着他,就像是受惊的小鹿般,眼神中带着几分抗拒。只是蒋渭生此时,并不给她反抗的机会,反而是欺身向前,牢牢困住了她的身子。 他的气息,带着清冽的酒香,又带着些许笔墨之气,熏得锦瑟醉醉的,仿佛饮了酒一般。 “你知道的,锦瑟,我一直喜欢你,你可要回头看一看我?” 第五十七章 生病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蒋渭生的祈求,卑微而可怜。丝毫不似讲堂上那个傲骨铮铮、意气风发的先生。 若是平日里学堂上的那些小儿听了,少不得嘲笑他个三年五载。只是面对锦瑟,他可以不要尊严,不要矜持,他只想要她眼里心里只有他。 锦瑟的脸蛋,被卷着雪花的东风刮得有些生疼。她如今脸上的痦子仍旧在,只是得了土大夫的医治,略略不那么显眼罢了。终究是算不上好看,但却无人以她的面容取乐了。 她望着蒋渭生,许久还是摇了摇头。 “你值得更好的姑娘。” 蒋渭生也摇了摇头,“可我只想要你。” 他只想任性一点,放任自己将她的头埋在她的颈窝,说出的话,带着些许闷闷的感觉。锦瑟只觉得心口钝钝地,一阵一阵发疼。那些许久不用的情绪,那些一直避而不见的目光,此时终究是无处遁行,到了必须面对的时候。 只是,她何德何能,能够配得上这样的深情呢。 锦瑟被这样的禁锢咯得有些生疼,她忍不住推了推对方。只是,蒋渭生似乎是已经醉倒了,就这样趴在她的肩头,一动不动。 她忍不住叹了口气,有些庆幸他说的是醉话,许是明日就不记得了。这样,或许以后还能维持表面的客套。锦瑟觉得,自己这样的小心机,实在有些阴暗。 一扭头,廊下云漠倚门望着她。 他眼神清明,没有丝毫醉意。 锦瑟被身上的重量压得忍不住低呼,“爹,快来帮我扶着!” 云漠这才上前,将蒋渭生抗走,安置在了自己的房间。 二人关上房门,这才放心在外间说起话来。 锦瑟盛了一碗醒酒汤,递给云漠,对方却不伸手去接。只拉着她,让她坐下。 窗外的雪,越刮越大,渐渐变成了鹅毛般。 院中的葡萄藤早已变成了枯枝,此时被盖上了厚厚的积雪,颇有些银装素裹之感。时光匆匆,总是在不经意的时候,显示出它的威力。一眨眼的功夫,他们在这白越城,都生活了半载。 “锦瑟,你可好些了?” 锦瑟不解,“女儿不曾饮酒。” 云漠按了按她的心口,道,“这里,可好了?” 锦瑟这才知道他是何意,她缓缓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终究沉默了。云漠握着她的手,叹道,“你之前刻意扮丑,其实爹都知道。” 锦瑟心中一惊,那些原本她以为天衣无缝的小聪明,原来都不曾逃过爹爹的法眼。 “只是爹想着,你娘高兴就好,所以从未阻止过此事,爹不是个好爹。” 云漠真心忏悔道。锦瑟摇了摇头,这一切不过都是她自己的选择,于云漠,却是半点关系也无。 “女儿才是不孝,从未想过对爹爹据实以告。” 云漠叹道,他父女二人,何时隔心至此,都是打着关心对方的幌子,将对方越推越远。这样想着,他索性将话说开,不愿再重蹈覆辙。 “爹从未跟你说过你娘吧。” 锦瑟有心插上几句,云漠却不让,只自顾自地说道,“你娘啊,当初可是这澧国的第一美人,当时爹只是值守皇城的一个小侍卫,爹有幸在踏春时见过你娘一面,心里欢喜得很,就想着,这样的美人,将来究竟会花落谁家。” “那时候,先帝和梁王,都喜欢她。可先帝有皇权做依靠,那梁王哪里争得过,就这样,你娘入了宫。爹本以为今生和你娘无缘无分,后来宫里来人,说赐给我一个美人,爹打开门一看,正是你娘。” “你不知道,爹当时那种感觉,整日都觉得自己是在做梦。天天乐呵呵的,跟个傻子般。” 锦瑟头一次听云漠说起二人之间的往事,这才知道爹娘从一开始,就是如此不对等。 “那人说,要我们走得远远的,这样才能过上安生日子,于是爹带着你娘,翻山越岭,来到了江渡村。” “后来,有了你,爹本以为,日子就这样过了,你娘也该安生了。可是,她注定不是会为我这样的人驻足之人。” 锦瑟回握了握云漠的手,道,“爹,你这么好,是她不会选。” 云漠摇了摇头,“是爹没有看清,我们本不是一类人,所以强求是没有结果的。” “你同萧晟,便是如此。他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你不过是泥土里长大的绣女,纵使是有缘,但终究无份。如今他甘心受骗,你又何苦执着于旧情呢?” 锦瑟摇了摇头,“爹,自他不信我开始,我便对他不抱任何幻想了。” 云漠索性打破,“若是不抱幻想,为何不接受蒋公子?” 锦瑟抿了抿嘴唇,终究是不知说什么好。这分明就是两码事,哪里能混为一谈呢。 “我一直当他是哥哥般,并未有男女之情。” 云漠气极,“你当真是没有心!” “你只想想他为你做了什么,你又为他做了什么?切莫捂着眼睛不去看,人心都是肉长的!” 云漠顿了顿脚步,颇有些恨恨。 “你若是对他半分情谊都无,明日咱们便离了这白越城,如此不干不脆地,哪里像好人家的女儿!” 锦瑟望着云漠转身离去的背影,心中难免有些委屈。 她知道蒋渭生对她的情谊,诚然也一直享受着这样的好。如今在这白越城,哪个不是看着她同蒋渭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这才一个劲的攀附她。 坊间的流言蜚语,更是说,她心高气傲,吊着蒋渭生。长成这鬼样子,有人娶都是幸事,居然还恬不知耻蹉跎大好青年的岁月。 锦瑟置着气,她之今日,难道不是自己一针一线博来的吗? 那些挑灯夜战,眼睛都睁不开的日日夜夜,难道只是因为一句蒋渭生的关系,就可以抵消的? 锦瑟不免越想越委屈,难道情爱之事,不是讲求你情我愿,为何都要逼着她接受呢! 锦瑟坐在廊下的栏杆上,吹了一夜的风,加之心中郁结得紧,竟一下子病倒了。 这可急坏了云漠。 “哎,都怪我,没事跟她说那些!” 望着锦瑟惨白的脸蛋,云漠心中说不出的后悔。他只知道自己所言,都是为了锦瑟好,只是这亲近之人的肺腑之言,往往最是钻心。 那大夫倒是见惯了此景,熟稔地劝慰道,“无事,大树莫急,这楚老板不过是染了风寒,喝上两服药便好了。” 说着,他便龙飞凤舞地写上了方子,交给云漠。 云漠正要拿去抓药时,迎面撞上了刚刚睡醒的蒋渭生。 “我去吧。” 蒋渭生也不同他客气,将那药方子一下就抽走了。 “你这还醉着呢,路上当心点啊!” 他不免有些担心,末了又叹了句,“作孽!” 待到抓好了药,取水煎药之事,蒋渭生也不让云漠插手半分。云漠见他一脸凝重,索性也由他去了。 云漠如今早就将蒋渭生视作自己儿子般,生怕锦瑟给了他半分委屈,因而言语上难免对锦瑟颇多微词,只当是她拖累了蒋渭生的姻缘。 只是他哪里知道,不过都是你情我愿罢了。 蒋渭生昨夜虽有些醉意,但终究是有些记忆的。今日一见锦瑟如此,心中也知道了些许大概。 他将锦瑟从床榻之上扶了起来,又细心把着喂药给她喝。 饶是烧的迷迷糊糊,锦瑟仍旧是偏了头,嘟囔道,“哭,不喝。” 蒋渭生少不得劝她,“喝了给蜜饯吃。” 她这才微微张了张口。 蒋渭生趁机灌了好些进去,只是不妨她咽得太慢,一时咳了出来。他忙取了热帕子,过来收拾干净,动作无比的熟练。 一连数日,蒋渭生像是腻在了楚家的铺子里似的。 往来的客人见此,多是调笑,皆问是不是好事将近了。蒋渭生只笑着不答,倒是他那些小学生,早早就编排起了关于师母的歌谣,传得满城皆是。 锦瑟的病早已大好,只是仍旧不愿出来见人。 想想也是,一出门,上到卖菜的婆子,下到门前玩泥巴的小孩,皆是一副看猴子把戏的眼神看她,她想想也只觉得膈应。 再看看眼前忙前忙后的人,气更是不打一处来。 “这都快了开春,你学堂难道无事可做了吗?” 锦瑟将身下的枕头抽了过去,正正好砸在蒋渭生脸上。 蒋渭生也不恼,将那掉落在地的枕头捡了起来,又拍了拍上面的灰尘,仔细替她枕在腰间。 “你呀,先顾好自己吧。” 那语气,竟是说不出的宠溺。 锦瑟被这般暧昧的模样弄得很是烦躁,叫道,“你也是,顾好自己,别管我了!” 蒋渭生见她炸毛的模样,略沉吟了一下,伸手揉了揉她凌乱的头发,“怎么你当初求我救你的时候,没有说叫我不要管你呢?” 好吧,这些锦瑟彻底吃瘪了。 这般气鼓鼓又毫无办法的模样,看得蒋渭生心中颇为愉悦。 “等你好全了,我就不管你了。” 蒋渭生含笑望着她,说道。 锦瑟心中不免一惊,“你是要去哪里?” 第五十八章 再起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陈卯的遗体,一直暂存在西戎,我得去一趟。” 蒋渭生说着,神色有些落寞。 “西戎之地,向来险恶,你如何去?” 蒋渭生见她紧张,不免笑道,“自然是骑马去啊,难不成找人背我去?” 西戎不必临城或是白越,那里常年皆是荒木杂陈,又兼之恶瘴满地,因此流放西戎之人,多是十有九不还。锦瑟如今听得他此言,不免觉得他有些轻率了,顿时也没了调笑之心。 “你若是死在半路,可怎么办?” “就算是没死在半路,真让你找到了陈大人的尸骨,你们又有没有命回来呢?” “若是死了还好,万一成了残障,可又怎么办!” 锦瑟说着,语气中不免带了几分急躁。饶是云漠,都在外间听到了几分动静,还以为他们在争吵。 “我孤家寡人一个,不怕这个。” 蒋渭生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铜铃铛出来。 “三个月后,若是我回不来,你就将这个埋了,权当是我的衣冠冢了。” 蒋渭生似乎是没有半分留念,当真是铁了心要去一般。 “你混蛋!” 锦瑟从床榻上大步而下,劈手夺过他的铃铛,就往他脸上扔。那铃铛咕咕噜噜,发出悦耳的声音,在蒋渭生的身上滚了一圈,又掉到了地上,被锦瑟一脚踩在了泥里。 “你就不想想我爹?他如今可是将你看得比我重,你就忍心看着他白发人送黑发人?” “你爹不是还有你吗?我算哪个名牌上的人物。” 蒋渭生对答如流。 “你昨天怎么说来着!” “你不是说要我回头看你吗!你都要去寻死了,你让我看你做什么,看你怎么找死?” 锦瑟说着,终究是忍不住,红了眼。眼泪跟珠子似的,一滴滴湿了眼眶。 “你看你,就认真了。” 蒋渭生见状,忙替她擦泪。 见他嘴角含笑,锦瑟这才意识到自己上当了。顿时不知是气还是羞,一把将他推出了房门。 “你去吧,我不管你!” 蒋渭生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心中的喜悦,仿佛多的要溢出来般。 “你说的啊,那我可去了!” 说完便真的做出要走的样子来。只是走了才两步远,那边锦瑟便“咯吱”一声,打开了窗。 “你去做什么!” 她叫道,尚未痊愈的脸,露在冬日的阳光中,显得无比的苍白。蒋渭生此时哪里还有心情骗她,只笑道,“去找媒婆来提亲,可好?” 锦瑟顿时羞了个没脸,啐了一口,“你可想得美吧!” 蒋渭生见状,忙腆着脸凑了上去:“当初我救你之时,你不是还欠我一条命吗,不正好以身相许了?” 锦瑟一把将那窗门关住,叫道,“小女子不卖身的!” “那可不成,小生这一个铜铃铛的聘礼都给出去了,哪里还有收回的道理。” 说着,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锦瑟望着那地上满是尘土的铜铃铛,忍不住笑道,“这么个便宜玩意就要打发我?” 只是嘴上这么说,手上却忍不住细细擦拭,将它放在了首饰盒里。 那边云漠本以为二人起了龃龉,正要进去劝两句,不料几句话的功夫,又听到说些什么“聘礼”云云,接着便是蒋渭生春风满面地走出来。 “想必这是有了好事?” 云漠忍不住调笑道。 “同喜同喜!” 蒋渭生笑道,倒也毫不避讳,转身便去了官媒那里。 那官媒听说是为他提亲,不由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二人好一番计划,总算是紧赶慢赶,暂时定下了章程。 他们这边小日子过得风生水起,皇宫之内,李思华的日子却越发不好过。 那梁王三不五时便要她偷得些许皇宫的要闻出来,偏生那秦氏对她防范地又紧,日日都是提心吊胆,在狼窝虎穴之间周旋。 这几日,连带着萧晟都对她不那么热络了。 说到这萧晟,李思华更是稀奇,自从封妃以来,他也不做别的,日日夜里来了,不过是对着她好一阵看,没晚不过是和衣而睡罢了。 起初她还能饶有兴致陪着说几句闲话,只是日子久了,也没那么多话说。加上她又记着梁王的嘱托,时不时在兴头上给他喝两杯掺了药的酒水。就更加胆战心惊,提不起闲话的兴致。 那萧晟也是如此,想必是已过了新鲜劲。往日一月之中恨不得天天都来,现在倒好,请他来,他也是推三阻四,似乎有心逃避。 李思华谴了内侍前去窥探,内侍只说皇上不过是在看画而已,且那画上画的,正是锦瑟的模样。 这下李思华总算是提起了几分精神,莫不是这陛下已经察觉出什么? 她备受冷落,无法近身,可这药还需长长久久地下下去才能见效。 这样想着,李思华不由计上心头。 “你是说萧晟看出异样了?” 梁王道,“他倒不是傻的。” 李思华暗道,他确实不傻,只是如今该是想办法处理的时候,在这里装什么大尾巴狼。 她少不得献计,“那真的云锦瑟不死,本宫这心里总是有些忐忑,若是陛下哪一日发觉了,本宫岂不是死无葬身之地?” “且那锦瑟与陛下情深,说不准几时贪恋这后宫奢华,就要回来报复,她刻没本宫这么好说话呀。” 李思华打量着自己手上红彤彤的豆蔻,拿眼睛去瞟梁王,只见对方似乎是看透了她的心思般,“这有何难,死个人的事,也亏得娘娘这般小心翼翼地提,下次只说便是。” 李思华暗道,这些高位之人,不过皆是人命不当回事,哼,且看着吧,哪一日我坐上了这高位,还不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且求饶不及吧! 只是她虽这样想,脸上却仍旧是作出谦卑之色来,为梁王斟满了美酒,敬上。 “如此便多谢梁王解了本宫心头大患呢。” 她如此妖妖娆娆,全然不似白日里冷清的模样,看得梁王心中一动,立刻上手覆上了她柔柔的腰肢。 李思华不免变了颜色,立刻逃了出去, 第五十九章 杀手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她这般做派,倒像是个未经事的小姑娘般,惹得梁王一阵狂笑。 “不过是跟娘娘开个玩笑罢了,何至于如此?” 李思华知道她此时还不能得罪梁王,少不得在一旁讪笑道,“夜已深了,殿下早些就寝吧,本宫也要回去了。” 李思华如今的模样,本是上乘,加之年轻,全然不似梁王素日所见的货色。他素来混账,倒是不避讳李思华如今的淑妃之身。索性长手一拦,将李思华又揽入了怀中。 男子陌生的气息,惊得李思华浑身鸡皮疙瘩起了一层又一层。她虽和萧晟常处一室,再亲昵的动作也有过,但是萧晟为人温和,从未像梁王这般,豺狼野兽,强取豪夺,带着十分的压迫。 李思华忍不住将他推开,用力隔开两人的距离,“梁王妃想必在等着殿下呢,殿下还是早些回去吧。” 听得“梁王妃”三字,梁王总算是歇了心思,手上略松了松。趁着他愣神的空档,李思华立刻头也不回地一路小跑而去。 望着对方须臾便消失在石门后的身影,梁王忍不住露出了一个深思的笑意。 待李思华一路踉跄着回了宫,忽然发现储秀宫的大门此时大开着,心中不免有些惊慌。 “大晚上的,娘娘这是去了哪里?” 南珠阴森森的声音,从李思华背后响起,她立刻换上了一副刻意讨好的笑容。 “本宫见今晚月色如此皎洁,一时不察,走远了些。” “既是出去赏月,为何不带着凌雪等人?” 南珠眼神轻轻一瞟,储秀宫众人皆是战战兢兢,跪倒一片。 只有李思华仿佛是没皮没脸一般,笑道,“不过是些许小事罢了,哪里值得您这样生气,下次带上他们不就行了。” 说着便亲手奉上一杯茶,似乎是想讨好她几分。 南珠见此,不免心中带了几分嗤笑,“娘娘是哪个牌面上的人物,自己应当记得吧?可切莫忘了。” 如此明目张胆地厌弃一宫主位,怕只有她南珠敢如此了。 她这样说着,又略带威胁地望了一眼凌雪,对方立刻低下了头,跪得更深了些。 “太后娘娘许您这富贵荣华,您好好受着便是,切莫生出些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李思华一脸乖顺,轻轻巧巧地答了声,“是!” 南珠这才作罢,只是临走,颇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凌雪。 自这日后,储秀宫的看守越发严起来,轻易出门不得。李思华仿佛就是被关在笼中供认赏玩的金丝雀一般,萧晟来了,逗弄几分,便又关了起来。 真当她是什么花花草草,珍奇走兽吗? 这对母子,当真是变态! 李思华愤愤不平,好在她向来懂得苦中作乐,也渐渐对这样的日子习惯起来。 只是那边梁王还等着她互通有无,倒是不免着急上火了几分。一场朝堂后宫间的阴谋,就在这看似古井无波般的日子里,慢慢酝酿着。 泰安殿那边,萧晟日渐被政事压得喘不过气来。 自他得了李思华,秦氏对他的约束就越来越多,这也不能,那也不许,,每日里,奏折更是压得小山般,颇有些让他头疼。 只有平时在储秀宫之时看着李思华研美的容颜,他才这能松懈几分。 确如李思华所想,萧晟近日来对着她,总觉得少了些许往日的情趣。似乎看着她,却是想从她身上看到别的什么人的影子似的。难怪李思华会如此不安,皆是有据可查。 萧晟不由怀念起曾经的两人,在临城江渡村的那些日子,对酒当歌,何其快哉。 那时的他们,更多的是无话不谈,颇有些知己的意味。 而现在对着如今重获新生的美人,他往往提起了话头,对方却只是含羞地睁着一双美目望着,没有半分与他倾谈之意。 这确也是难为李思华,想她能在不到一月的时间内,将锦瑟的形态学个皮毛都已是不容易了,哪里能完全学来内在的锦绣呢? 萧晟初时还能知己骗自己,久而久之,渐渐也觉得对着锦瑟没了趣味。难道是自己变心了?他这样怀疑着,内心十分不愿意承认。于是只得面上仍旧作出一副情深的模样来,久了只觉得心内郁结得紧。 有些时候,他不禁想,难不成当初那个李思华说的话,竟是真的? 只是这念头不过稍稍一起,立刻就被他自己否决了。 诚然,如他所说,他并不是在乎美色之人。但对那个陷害了锦瑟,又满嘴谎言的李思华,他实在是不敢有半分信任。 丑陋之人,就该回到自己丑恶的身躯之中。这不正是对她最好的报复吗? 只是他这样坚定的想法,却随着接下来一桩桩一件件,彻底崩塌。 那厢蒋渭生同锦瑟,既定下了求娶之事,一时间婚事就紧锣密鼓地安排上了。 “楚老板,如今都是待嫁之身,还忙着捞钱呢?” 铺子中来往的客人,见她躲在柜台之后绣着嫁衣,不免起了调笑之心。那上头绣着的,乃是一对交颈的鸳鸯,这本是有些私密的物件,锦瑟不免有些羞臊,赶紧藏了起来。 “改日请您喝喜酒!” 她言笑晏晏地回道。空气中弥漫起香甜的气息,锦瑟闻着甚是怡人,只是她也没有多想,还以为是客人身上的脂粉香。 云漠见她如今总算有了几分开朗的模样,也是喜不自胜。在这白越城的日子,越发如鱼得水起来。 “上次要的那件袍子,不知楚老板做好了没有?” 锦瑟忙道,“哪里能忘了,这不,刚刚给您熨好了,正在橱子里拢着香呢。” 说着便要进去取,一推开后院的门。那股子香甜之气就少了许多,空气也变得清新起来,带着些许青草的味道,很是解腻。 几乎是这一瞬,锦瑟的神经立刻觉察出了些许的异样,太静了。 仿佛针落可闻般,静得有些离谱了。 她顺手捡起了一旁的笤帚,往内间去。又立刻冲外面叫着云漠,只是不知为何,对方丝毫没有回应。 连带着那个前来取货的客人,都没有半句应答。 下一刻,一道兵刃的寒光从她的颈后袭来,锦瑟只觉得心头一凛,堪堪躲开。只是又是一个眨眼,她的手臂就豁开了一道口子,鲜血淋漓而下。 锦瑟吃痛,还未看清来人的面容,小腿之上,又被利器划伤。 “你是谁,谁派你来的?” “来人啊!杀人了!救命啊!” 锦瑟叫着,大声呼救着,可是,周围悄无声息,并没有半分回应。仿佛昔日热闹的邻里,此时都陷入了死寂。 她不知道的是,如今空气中弥漫着的香甜,正是迷魂之药,只需一炷香的功夫,便能药倒一七尺大汉。 锦瑟身上乏得很,加上手上颇重,此时早已失去了逃生的力气。 眼看着下一刀直冲她心窝而来,她只能奋力一滚,将自己摔倒在地,好歹躲过了这一击。 那杀手见此,不免有了几分兴致,提着刀,慢慢向她走来。似乎是想学着猫捉老鼠般,尽情享受这杀戮带来的乐趣。 锦瑟一点一点挪动着自己的身体,心尖满是濒死之际的恐惧。饶是之前下狱之时,也不曾有如今这般直面死亡般让人窒息。 锦瑟的心,随着那杀手高举而起的刀刃,被渐渐拉长,撕裂。 眼看着就要手起刀落,血溅当场,锦瑟下意识地闭上了双眼,只求这痛苦来得快些。只是下一刻,只能得耳边“嘭——”的一声,接着,一阵酒香袭来,在她的身侧蔓延。 她下意识地往那声源处望去,来人竟是蒋渭生,他本是带来好酒来同云漠共饮。 一到铺子里,却见二人横倒在地,加之内院又闻得兵刃相接之声,立刻冲进来查看。见锦瑟被追杀之景,一时情急,便拿了那酒壶,直扔向那黑衣杀手。 那杀手不妨被背后偷袭,难免吃痛,将身上的酒渍抖了抖。 他素来最恨背后伤人之事,见来人竟敢挑衅,索性弃了锦瑟,前去了结蒋渭生。 锦瑟趁此空隙,立刻将自己挪到门后,寻得些许喘息的机会。 只可怜了蒋渭生,本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哪里比得过杀惯了人的杀手,不过一二回合的功夫,便被对方击倒在地。 只是那歹人似乎并无意伤他性命,见他没有了还手的余力,也不恋战,直向锦瑟的方向而去。 他竟是冲着锦瑟而来! 那歹人搞搞举起刀,也不废话,向着锦瑟的脖颈而去。锦瑟此时身上早已血流不止,没有了挣扎的余力,只能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只是不知为何,待到落下时,那刀刃硬生生偏了几分。她等了许久,没有等到那刀锋落下,只听得耳边一声闷哼。睁眼才看到,蒋渭生竟是用身体替他挡住了这一刀。 温热的血液迎头而下,锦瑟只觉得心头隐隐作痛。 那杀手难免有些气恼,都放他一马了,竟还赶着来寻死 “真是晦气!” 他这样说着,一脸厌恶地从蒋渭生身体中拔出了刀刃。一时间,蒋渭生的身体,仿佛是破了一个洞般,血止不住的流。 “不要,不要!” 锦瑟望着他渐渐失去生机的脸,脸上混着的,不只是泪水还是血水,谜得她睁不开眼。 蒋渭生张了张口,似乎是要说什么,只是他一动,那血水便从他的口中喷涌而出。 “我、我给你寻来的。” 他往自己怀中掏了掏,似乎是要给锦瑟些什么东西。只是这动作还没来得及做完,他的手就渐渐倒了下来。 锦瑟从未直面过生死,如今他就这样活生生地在自己身前咽了气。锦瑟一时竟有些反应不过来,仍旧握着他的手,劝他,“没事的,官府马上就来人了,咱们去请大夫,你撑一下、撑一下啊!” 只是怀中的人,早已没了丝毫回应。 第六十章 反杀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那杀手见她伤心,只当她是待宰的绵羊,不免松懈了几分。 “小娘子,你既如此伤心,不如下去陪他吧,如此黄泉路上还能做个伴!” 他说着,将蒋渭生的尸体如破布一般,从锦瑟身体揭开。 锦瑟望着蒋渭生被摔倒在地的身体,仇恨立刻让她红了眼珠。她奋力向前撞去,直面那杀手的小腹。 那杀手一时来不及反应,只略偏了偏身子,但还是被击中了要害,倒在了地上。锦瑟见他一时不能动弹,立刻去夺他的刀。她的反击来的又急又猛,那杀手都不知,她哪里来得如此大的力气。 他怒吼一声,将抱着刀的锦瑟掀倒在地。只是这时,锦瑟早已没了当初的懦弱,还未等他站稳,便立刻冲上去,像小鹿似的,将他再次撞到。 接着,一刀,捅在了他的小腿之上。 那杀手吃痛,反手一个巴掌将锦瑟扇倒。一时间,锦瑟只觉得自己脑子“嗡嗡”地,仿佛天地皆静,再听不到任何声音。 杀了他!杀了他! 她心中一个狂热的声音叫嚣着,仿佛是这股子血气,激起了她身上的力气,她扑棱着站了起来。 那杀手一个鲤鱼打挺,总算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见对面仿佛恶鬼般的女子,他心知自己是大意了。下一刻,锦瑟挥着刀,胡乱地砍向他,逼得他是连连后退。 最后,他终于一个趔趄,摔倒在地。这次,场景转换过来。锦瑟毫不犹豫,冲过去就冲着那杀手的独子捅去。 “啊!” 杀手吃痛,但尚有还手的余地,将她摔落在一旁。 锦瑟立刻挣扎起来,又狠狠补上了几刀。 血水溅在她的脸上,她也毫不在意,只恨这人不能再死的透一些。 许久,直到云漠不可置信的声音出现在她的耳边,她才回过神似的,住了手。 “锦瑟!” 云漠拉住她,不让她再动作。 他身后的那个前来取成衣的客人,更是被惊得差点晕了过去。 “杀人啦!” 一声石破天惊的声音,响彻了白越城的天空。 黄昏时分,衙役渐渐挤满了这处小院。 “都散了吧!都散了!” 围观的人群,这才慢慢散去,说着些许闲言碎语。有听了消息的小学童,得知蒋渭生被杀的消息,忍不住在门外哭了起来。一时间,连累着众人皆是感同身受般,心有戚戚。 云漠听得那院外的哀戚之声,望着眼前早已哭不出来的锦瑟,不由按了按她的肩头。 “他已经去了,别抱着了。” 锦瑟一动不动,身上的血渍早已干涸。黏黏腻腻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她跌坐在地,将头靠在蒋渭生的身上,如老僧入定般,不知在想些什么。 县衙的苏县令见了,不免也叹一声造化弄人! 那衙役抬走了杀手的尸体,只说是让仵作仔细检查,或许能得知其身份,替蒋先生报仇也未可知。 云漠点头应了,只让他们快些走。 “锦瑟,夜已深了,让爹替他收拾一下吧。” 云漠不免眼角含泪,不知是为了蒋渭生,还是为了锦瑟。 沉寂了半日,锦瑟终于忍不住,“哇——”地一声,彻底哭了出来。她仔细抚着蒋渭生的面孔,当初栩栩如生的模样还历历在目,如今却变成冷冰冰的模样,怎能不让人心疼! 泪水一滴一滴,湿透了他的衣衫。锦瑟这在发现,蒋渭生的胸前,似乎藏着些什么。想到他临死之前说的话,锦瑟哽咽着向他怀中摸索而去。 打开来看,竟是一本地方志——《西戎见闻录》 她强忍着悲痛翻了翻,终于在上面寻到一处朱笔圈起来的地方。 “西戎鬼谷有秘术,可活死人肉白骨,易容换面,不在话下。” 锦瑟不禁愣在当场,难道,他当初说去西戎,竟也存着为自己找寻真相的心思? 思及此,她心痛难忍,只觉得呼吸都困难了几分。 “锦瑟!” 在云漠的注视下,锦瑟猛地撅倒在地。 再醒来,便是蒋渭生的头七。 灵前前来吊唁的,皆是他往日的学生。稚嫩的学子们,虽与这位先生仅有半岁的交往,但都纷纷拜倒于他的学识与才情之下。本想着跟着蒋渭生,未来学业上能够大有进步,未曾想飞来横祸,一时恩师竟这样去了。 只可怜了那尚未过门的师母,年纪轻轻,便成了未亡人。 众人看着锦瑟,皆是一脸的同情。 只她一脸木然,以主人家的身份,操持着这场丧事。 待到丧事毕,人死灯灭,她家堂前,又渐渐恢复了往日的宁静,渐渐又变得无人问津起来。 楚家前头的成衣店,比起往日的热闹,如今更多的是寂寥。出了两条人命的地方,谁还敢来呢? 门楣上素白的挽联,似乎是一种无言的抗拒的宣告——主人家正在治丧,非请莫入。 冬日来的更加冷冽,连院子里的葡萄藤,都像是禁不住这苦寒,日渐萎缩,不知被哪阵风,刮得连根都翻了出来。 云漠望着锦瑟绣了一半的嫁衣,终究是忍不住,深深叹了一口气。他将一应嫁娶之物,仔细收了起来,只怕女儿看了伤心。 “云大叔,节哀!” 苏县令的身影,出现在门后。 他身后狂风呼呼大作,卷进来几分寒冷的雪粒。云漠许久未见外面的天色,竟不知又下雪了,忙拉苏县令进来,温了一杯热酒递上。 苏县令摆了摆手,示意不饮了,只交代几句便走。他四周望下去,见没有锦瑟的身影,这才放心说起话来。 “那杀手,本官着仵作仔细验了,怕是宫里的人。” 说着,他将一枚小小的金令掏出来,递给云漠。那赤足的黄金上,微微还带着些血渍。 “这事到这里,怕只能到此为止了,想是蒋大人为官之时得罪了什么仇家,如今回乡,被人寻仇吧。本官人微言轻,实在无法再查下去了,还望云大叔谅解。” 苏县令说着,对云漠拱了拱手。 他与蒋魏生结交一场,起初确实是本着利用之心,但日子久了,也不免多了几分真意。如今活生生的人去了,他得知真相却不能为友查明,心中不免愧疚。 他一抬头,却见锦瑟的身影出现在门后,心想,该来的还是躲不过。只见她从云漠手中拿过那枚金令,仔细翻开着。 那半张脸,隐藏在忽明忽暗的油灯中,辨不出神色。 “这是太后的金令。” 她笃定地说道。 苏县令大惊,连连摆手,“楚姑娘,可不敢胡说!” 锦瑟不置可否,一阵风似得扭头便走。只留下云漠同苏县令,面面相觑。 云漠少不得替锦瑟告罪几句,又对他说道,自己父女二人不日将离开白越城之事。 苏县令虽挽留了几分,但也只是客套几句罢了。 “也是,早些离开这伤心之地,令爱兴许也会好过些。” 他略略叹息了几句,便拱手告辞而去。 待送走苏县令,回到房间,他这才发现,锦瑟已将自己的行囊悉数收拾好,似乎是要出门一般。 “不是说好,过完年再走吗?” 锦瑟道,“子服临死之前寻到法子,说是西戎之地,有易容改面的秘术,我想去寻一寻,顺便替他将他爹的尸骨接回来。” 锦瑟的面容沉寂似水,似乎不带丝毫情绪般。 云漠自知无法阻止她,只得冒着雪替她打点好了马车。 “此行,爹爹不必跟我去,替子服守灵吧,不然他一个人太孤单了。” 云漠还想说什么,锦瑟却决绝地说道,“往日你不是说我欠他良多吗,如今我又欠了他一条命,怎么能不还呢?” “我此去,若是得还,必将替他十倍百倍地报仇!” 她神色坚定,言语间说不出的愤恨。云漠知道她若是不去,困在这里怕也是个疯癫。索性随她去了,于是缓缓松开了握住缰绳的手。只是他那手一松开,那车马立刻脱缰了一般,风驰电掣而去。 云漠的目光,望着那远去的马蹄印,久久不能回神。 天空黑压压的,压在锦瑟疾驰而去的车马之上,仿佛有一场更大的雪,要落下来般。 第六十一章 鬼谷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锦瑟一路西去,越往西,风雪越大。 她驾着马车,雪势渐大,慢慢竟到了马腿肚子那么高,马儿行进地越发艰难。可她也不管不顾,只一个劲的抽着鞭子,似乎此举能排遣她心中的急躁般。 那马儿吃痛,不免撂了橛子,想要挣脱缰绳,登时四处横冲直撞起来。锦瑟迎着风雪被这突如其来的颠簸弄得更加难受,她勉力抓住车辕,这才没有被甩出去。 但是那马儿的力气实在是太大,她不过支撑了一炷香的功夫,便立刻被摔到雪地里。那马儿失去了束缚,立刻一阵风似的,跑的没影了。 “嘭——”的一声,厚厚的雪地被砸出大大的人形来,声响之大,连带着树梢之上的积雪都“簌簌”往下掉。 锦瑟半个身子被埋在雪地里,努力了数次,都挣扎不得,反而将自己陷得更深。不知过了多久,她渐渐被冻得失去了知觉。 慢慢地,这冰冷的雪在幻境中仿佛都变作温暖和煦的火炉,让她贪恋其中,不愿醒来。 她迷迷蒙蒙中,仿佛又看到春日萧晟那张神采飞扬的脸,他叫道,“锦瑟,你怎么不来找我啊!” 接着,那身影慢慢消失,又变成了蒋渭生的样子,他手执羽扇,故作潇洒地说,“锦瑟,你回头看看我可好?” 锦瑟微微张了张嘴,嗫嚅着,“你等等我,等、等我。” 远处的雪地上,一红衣小童听得这处微小的声音,不由回头望了一眼。 只见那密林之下,分明埋着半个人的身子。 她不免向前方不远处的师父叫道,“老头,这里埋着个人呢!” 那被称作“老头”的男子,不免有些不高兴,“这年头死个把人不是很正常的事吗?又不是没见过,瞎叫唤什么!” 那小童正是玩心大的时候,跟着这师父,久不见人,如今是见什么都稀奇。 她不免停住脚步,“噔噔噔”几步快走,来到了锦瑟跟前。 “你说什么?” 她望着锦瑟一张一合的嘴,附耳过去想听听对方说了什么。 那厢锦瑟仍旧陷在幻境之中,还以为是蒋渭生同她说话呢,不免回应道,“你等我、别走!” 说着,眼角竟止不住流下几滴清泪,将那积雪,融出些许坑坑洼洼。 “看,师父,她还活着呢!” 那小童索性用手挖了起来,待到锦瑟的面容完全露出之时,她不免惊叹,“看,师父,这个姐姐好丑啊!” 那师父被这徒儿一声接一声的叫唤呼喊得有些烦不胜烦,回头叫道,“还不赶紧跟上,管她做什么!” 只是他的话似乎并没有丝毫威慑,那小童只当是听不到似的,仍旧挖的不亦乐乎,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将锦瑟的身子完全挖了出来。 “呐,姐姐,先说好,瑟瑟救了你,你要陪瑟瑟玩哦。” 她自顾自地约定道,说着,便将锦瑟的脚用腰带系了,栓在自己的腰间,一步不停地去追赶师父去了。锦瑟的背,被积雪摩擦着,在雪地中被拖出长长的一道痕迹来。 若是此情此景有旁人看见,必会称奇,这样小小的女童,哪里来的力气,竟能拉得动一个成年的女子!只是,这事情就这样千真万确地发生了,不容半点质疑。 这其中的因由,怕是只有她师徒二人方能知晓了。 她师徒二人行了许久,总算是停了下来。 远远地,无垠的雪原尽头,出现了刻有“鬼谷”二字的大石。 那师父本是在谷外等着,见小童仍旧是捡了那“尸体”回来,倒也见怪不怪,只稍微抱怨了些许。 “你自己捡的,可不许又赖着我养。” “臭老头你放心,就算是你要,瑟瑟也不给,这个姐姐出奇的丑,瑟瑟还是第一次见呢!” 瑟瑟的鼻头被冻得通红,偏生那小脸又白皙如玉,衬得愈发楚楚可怜。她一脸珍视地看着锦瑟,不似看着活人般,竟仿佛是望着什么猫儿狗儿。 她师父不过冷哼一声,随即便扬长而去。 锦瑟过了许久,只觉得喉头一甜,慢慢地,浑身如同解冻一般,渐渐苏醒过来。 一睁眼,便是一张玉雪般的小脸。 “姐姐,你醒啦!” 瑟瑟笑盈盈地望着她,自我介绍道,“姐姐,我叫瑟瑟,是我救得你,你叫什么名字啊!” 锦瑟被这过份的热情弄得一愣一愣地,回道,“我叫锦瑟。” “呀!真好,咱俩是一个瑟字呢,当真是有缘!” 瑟瑟说着,用手沾了茶水,在一旁的桌子上慢慢写了一个“瑟”字。 “瑟瑟,这是哪里啊,是你家大人救得我吗?” 锦瑟勉力扶着自己直起了身子,问道。 不想,刚才还喜笑颜开的小姑娘,一下子变得狠厉起来。只见她将手边的茶盏用力一摔,顿时水花四溅,惊得锦瑟不自觉撇了撇头。 “瑟瑟都跟你说了,是瑟瑟救得你!是瑟瑟,不是旁的人!” 锦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搞得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是她见惯了不知事的小孩子,想着这瑟瑟怕也只是闹脾气而已,少不得温声劝道,“是姐姐错了,谢谢你救了姐姐。” “但是姐姐想见一见你家大人,当面感谢他们,教养出你这样的好女儿,可好?” 她这番话,说的瑟瑟心中很是受用,当即也不发脾气了。 “你等着!” 说着便又笑得如同阳春三月的花骨朵般,一蹦一跳地跑了出去。 “这孩子,真是奇怪。” 锦瑟止不住摇了摇头。 她环视四周,这才发现这件屋子满是些奇奇怪怪的东西。那墙上挂着不知是什么动物的头骨,圈椅上垫着的,仿佛是老虎的皮毛,沿着墙根一路还摆放着一溜的药材。 锦瑟支愣起身子,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脚半点事都没有。 她不免有些疑惑,什么时候自己的身体竟如此好,在大雪中被埋了这么久,都不被冻伤? 她生怕是自己想多了,又仔细检查了自己的手指并脚趾,竟真的半点红肿瘙痒之症都无。 莫非是那瑟瑟的药有此奇效? 她放眼望去,忽见瑟瑟方才写字的桌脚下垫着一物,她弯腰凑近一看——竟是《鬼谷百药谱》 此地,莫非正是鬼谷? 锦瑟的心口难免跳快了几分,只是不免又很是费解,这般珍贵的东西,为何被用来垫了桌脚? 此时外间隐隐传来说话的声音。 “她和瑟瑟的瑟,是一个字呢,她说她叫锦瑟,正好是瑟瑟捡回来的第一百个人偶!” 瑟瑟清脆的声音仿若银铃般,蹦入锦瑟耳中。 “哦,那你这次打算玩多久?” 那男子的声音有些苍老,仿佛上了年纪般。 “看姐姐的命硬不硬,人家自然是想她多陪瑟瑟一段时间啦!” 他二人旁若无人地讨论着。 门内的锦瑟,顿时大惊失色,这才明白原来这师徒二人不过是捡她回来当个玩意罢了。 只是待瑟瑟推开门,门里的锦瑟却又恢复了素日里温和无波的模样,如旭日春风般,似乎什么也未曾听到。 第六十二章 谷主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小女锦瑟,多谢您二位的救命之恩。” 锦瑟盈盈一拜,落落大方。 那师父人见这女子不卑不亢,倒是心下多了几分好感。 “是小徒救得你,倒是不必特地寻我来谢。” 锦瑟抬起头,这才注意到这师父生的好生奇特,身上的头发胡须,皆是黑一半、白一半,泾渭分明。仿若阴阳八卦图般,黑白相生又相克。 锦瑟自白越一路行来,早已听说过不少关于鬼谷谷主的传闻。 都道他乃是一半阴一半阳,如今见了,才算是知道是什么意思。也更加笃定,这眼前之人,必是鬼谷谷主无疑。 “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锦瑟又郑重对着瑟瑟拜了一拜,倒是一点也未曾因她年纪小就轻视她。 瑟瑟见她如此多礼,立刻拉住她,“好了,姐姐,你才好,快去躺着吧。” 她不知哪里这么大的力气,扯得锦瑟的手便往床榻上去。 锦瑟一时不察,被她拉得直趔趄,关节之间也被她拖拽地生疼,无法只得顺势赶紧跟上,这才没出个好歹。 “如今我徒儿既救了你的命,那你以后就留在此处,听她差遣,权当是报恩了。” 那谷主摸着自己花白的胡须,说道。 “谷主,这可万万不可!” 此话一出,师徒二人皆是沉了脸色。 锦瑟少不得解释。 “只因小女牵扯到一桩官司,若是留在此处,怕是会给二位招来祸患。” 说着,她便将被追杀之事告之。 “小女那夫郎临死之前,以此书托付,小女此行,正是为了找寻救活他的办法!” 锦瑟说着,将随身带着的那本满是血渍的《西戎见闻录》捧出。 “你既说你那夫郎已经死于非命,谁又能有这样大的本事能够活死人呢?” 谷主笑着,又见锦瑟的那本见闻录,这才知道,乃是旁人故意为了博人眼球,所写的夸大之词。 “不瞒你说,此处正是鬼谷,只是老夫这里,可没有什么起死回生之术。” 谷主笑道,似乎是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笑话似的。 “小女曾见过!” 锦瑟急切地打断道,说起当日北麓山山崖下发生的事,如今犹历历在目。 “那术士在山崖下布法,本是行将就木的小世子,不过三个月的功夫,就生龙活虎起来!” 她此言,总算是惊起了师徒二人的注意。 瑟瑟更是一瞬间从小凳子上弹了起来,大叫道,“是移魂术!必是长乐哥哥所为!” “我师门中,只有长乐哥哥在老谷主那里习得此法,连这老头都不会!” 说着,又冲锦瑟欢呼雀跃道,“这天下间,除了我鬼谷,哪里有旁人会这秘术。” 谷主见她如此随性,竟就这样在外人面前将本师门的秘密抖落了出去,不免有些气恼。 “瑟瑟,慎言!” 瑟瑟却不管不顾,在她眼中,所有的一切,都比不得从小护着她的长乐重要。 而长乐,已经离开师门数载,起初来有几句问候传来。近一年,竟渐渐音信全无。 瑟瑟正是着急上火的时候,早已嚷着要出谷去找人,此时不经意间得知长乐的下落,自然是万分欣喜。 瑟瑟说着,一把抓起锦瑟的脖颈逼问她长乐的下落。 锦瑟也是一头雾水,她只知道这术士必是同梁王府有些关联,索性将心中的猜测尽数告知。 “想必是在梁王府,他为梁王世子施展秘术,如今世子疯疯癫癫,少不得找他在府上商量对策。” “你胡说!长乐哥哥素来脚不沾尘世,怎么会跟那些权贵之家打交道?” 瑟瑟手上越发用力,窒息感逼迫得锦瑟喘不过气来。她仿佛是锅上的熟螃蟹般,脖颈以上皆涨得红红的。 “好了!” 那谷主见她如此,拂尘一扫,只在瑟瑟用力的手上微微一点,瑟瑟便仿若失去了力气般,松了手,将锦瑟重重摔落在地。 “老头,让我去接长乐哥哥回来吧!” 瑟瑟拜倒在谷主面前,抓住他袍子的一角,仰头哀求者。她眼中须臾便蓄满了泪水,好不可怜。 “他存心不让我们找,你巴巴赶着去,岂不是自找没趣!” 谷主背过身,努着嘴不愿妥协。 锦瑟见他二人僵持,不免将这“长乐”身上牵扯到的厉害关系一一告知。 “只因长乐公子施秘术之时,陛下册封的淑妃误入其中,被掉换了灵魂,如今陛下举全城之力正在通缉这位公子,怕这也是他隐匿行踪、不与家中联系的原因。” 瑟瑟听她此言,不免又着急了几分。 “这么说,长乐哥哥如今处境甚是危险了!老头,你倒是说话啊!” 那谷主思忖片刻,对锦瑟道,“此事,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锦瑟想了想,只道,“小女本是淑妃身边的宫女,因受此事牵连被赶出了宫,本想归隐田园,做回寻常百姓。” “却不料因知晓了这桩秘闻,被皇家追杀,我那未婚夫郎也正是因此为救我而死。” 锦瑟说着,望着那带血的书籍,红了眼。 末了,她又补充道,“我夫婿,是个好人,一生从未做过一桩恶事,只因要娶我,这才无故受了牵连,还望谷主帮我!” 那谷主却只摇了摇头,“世人皆道我鬼谷万般能耐,却不知,我师门也逃不掉生老病死。” 锦瑟不由跌坐在地,心中唯一的一点点余火,在此时熄灭殆尽。 瑟瑟此时却抓到了锦瑟所言的重点,有些着急,“老头,你看她不过是知道这件事的平头百姓,就被喊打喊杀,那长乐哥哥参与此事的局中人,哪里能轻易逃得了呢!” 说着便要立刻收拾行李,出谷去救人。 “你!跟我一起去!” 她指尖一点,差点戳到锦瑟的眼睛。 “我说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死心眼!” 瑟瑟见她仍旧是木木的,深受打击般,不由说道,“你同我一道去,给我带路,说不准找到长乐哥哥,就有法子了呢。” 锦瑟眼中这才燃起了希望。 “当真?” “我只知道,你一直坐在这里,是半点法子都没有的。只能任你那夫郎的尸骨烂掉,就当真没有法子可使了!” 瑟瑟便拾掇着自己的东西,边头也不回地对锦瑟说道。 不过三五下,她收拾好了自己的小包袱,拖着锦瑟就往外走。 “你得和我一起去,给我带路!” 说着又往她口中塞入了一物,锦瑟只觉得口中一片清甜,那药丸顺着喉咙就滑了下去,她连忙用手去抠,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不过是让你听话的一点小玩意罢了,不要紧的。” 瑟瑟叉着腰,似乎对她此举甚是不满。她瞪大着双眼,里面盛着满满的无辜。 那谷主见她认真,不免拦住她,“你当真要去?” 瑟瑟大叫道,“我要去,我才不要像你,在这里傻乎乎地等,万一等到的是尸首可怎么办!” 她的话音又尖又刺耳,惊得林间的飞鸟一下子扑棱着翅膀,四散着离去。 那谷主虽嘴上别扭着,但心里比谁都担心大徒弟的生命安全。加之又知晓这瑟瑟的本事,寻常汉子轻易都奈何不了她。于是只得嘱咐道,“罢了罢了,你只记得一句,出门在外,切莫惹事!” 随即,他又招了招手,示意锦瑟跟过来,像是有话要说。 待出了房门,来到庭中,经过游廊,锦瑟这才发现,此处别有洞天。外间竟是温暖如春,生机盎然的模样,与外面的冰天雪地不同,这里小桥流水,伴着垂柳依依,一幅春日之景,甚是怡人。 谷主推开了一处房门,让锦瑟进去。 一进门,扑面而来的是满屋的药香,一点都不苦涩难闻,反而是十分怡人。锦瑟望着屋内的陈设,与寻常人家完全不一样。 趟内一张檀木桌子,几乎占据了大半的空间。上面满是些瓶瓶罐罐,似乎是些制好的药丸。 “老夫没猜错的话,那与淑妃换魂之人,便是你吧!” 谷主关上门,在她身后说道。 “或者说,你才是那皇帝小儿的妃子。” 锦瑟本也不想瞒着,只是怕说出来不得他们信任。如今这谷主自己竟猜出来,索性她也不再隐瞒。 “如今世人眼中的淑妃,并不是我。” 只这一言,谷主便知悉了其中的因由,叹道。 “换魂之事,是不可逆的。你的身体和灵魂如今已经长得很好了,怕是以后也只能以此身体行走。” 虽早已对换回来之事不抱期望,锦瑟还是心下略略有些失望。一言未毕,又听那谷主说道。 “我不管你说的是不是实话,如今你服下了瑟瑟的毒药,若是她有个好歹,三日内,你必将身首异处。” 锦瑟心中暗道,果然是毒药。 “诚如谷主所言,除去此事,我再无半分隐瞒,青天可鉴。” 锦瑟赌咒发誓道。 “那皇家既派人追杀你,少不得是那占据了你身体之人的手笔。以你如今的面目,怕是一入盛京便会引人瞩目,你且躺下。” 说着,那谷主指着旁边的一张小榻示意她。又自犄角旮旯出寻出几把小银刀来。看他那意思,竟是要对锦瑟的脸做些什么。 “这是麻沸散做成的药丸,服下。” 谷主的话,锦瑟哪敢不从,只得乖乖含了。 “哈哈哈,你要是不咽下去,等会子疼得满地打滚,你这张脸可就真的不用要了!” 谷主一下子戳穿了她的小心机,笑道。 锦瑟转念一想,反正如今也中了毒,多一种少一种又有什么要紧,索性一咬牙咽了下去。 不多时,锦瑟只觉得脑子昏昏沉沉,手脚也渐渐失去了知觉,只剩下被摆弄的份。 第六十三章 换脸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模糊间,她只见那谷主仿佛是在精雕细琢般,用刀子在她的脸上来来回回地比划着,脸上却无半点疼痛之意。 锦瑟不免称奇,这鬼谷之中,果然多是意想不到。 起初锦瑟还能睁着眼,过了没几刻,便觉得眼皮越发沉重,再也抬不起来,只能依稀觉察到脸部牵扯着些许动静。 不知过了多久,再睁开眼,竟已到了夜里。似乎是药效已过,她脸上密密麻麻地疼痛袭来,似蚂蚁叮咬般,让人难耐。 她开口,正想说什么,不过是略张一张嘴的功夫,便牵扯着整张脸似血肉淋漓般地疼。 瑟瑟趴在她的床榻边,睡得香甜。 见她醒了,瑟瑟迷糊着睁开眼,上来就要扒她脸上的纱布。 “当真是没意思,难得见姐姐这样的奇特的,如今竟又变成了平平无奇之人!” 她不过略看了一眼,便觉得无趣,将一旁的菱花镜递给锦瑟,让她自己瞧。 锦瑟心中倒吸了一口冷气,这模样,还算是平平无奇?莫不成她对这个词有什么误会不成? 镜中的人儿,一双弯月般的眉,极尽缱绻,全然不似此前的杂乱无章。眼睛想必也修饰过了,如今变成了一双桃花眼,天然风流,尽堆眼角。鼻子捏得高了些,挺翘又精巧,让人望之生怜。两片朱唇不扫而红,两靥如波光照水,说不出的温柔小意。 就连平日最突出的那颗痦子,此时也消失无踪,只留下小小一黑点,反而增加了几分俏皮之感。 说也奇怪,脸上真实的痛意让她觉得这张脸该是血肉模糊的样子,可这镜中的女子,似乎并未经历一场易容改面,半分痕迹都没有。 锦瑟望着镜中的美人,左右戳了戳,虽仍旧是疼得呲牙,心头却涌上股十分不真实的感觉。 “哎,可小心点,这还没成型呢!” 瑟瑟抓住她的手,仿佛那美人脸是泥塑的一般,不让她伸手去碰。 “这一碰,少不得又得耽误上几日的功夫修养。” 锦瑟这才知道,她为何这么紧张了。 “喏,吃了就好些了,只是这药也不能常吃,怕会上瘾。” 瑟瑟从口袋中翻出一面疙瘩似的小白丸子,递给锦瑟。 在连日来的锻炼之下,她如今对这些莫名的药丸早已不再抗拒,二话不说,就吞了下去。 果然,一颗药下去,她脸上的痛意尽去,好不痛快。 见瑟瑟仍旧叨念着她的长乐哥哥,锦瑟少不得开口劝她。 “你倒不必这么担心,你那师兄既身怀异禀,想必旁人轻易动他不得。” “你知道什么!他这个人最笨了。” 瑟瑟嘟囔着,一双溜圆的眼睛,像是会说话般,只说她不懂这些。 又过了几日,谷主亲为锦瑟拆了纱布。 “记住,如今不会疼了,但毕竟和爹生娘养的不同,少不得小心爱护。” 谷主叮嘱着,又道,“给你这张脸,是为了方便你为瑟瑟办事,若老夫想要收回,也只是一句话的功夫。” 他以为锦瑟会贪恋这新造的美貌,恩威并施。 那边,等在谷外的瑟瑟却早已等不及了。 “你快些,哪里有那么多的话要嘱咐!” 她不会驾马车,只得用那鞭子使劲地抽着马儿,惹得老马一阵阵嘶鸣,颇为可怜。 锦瑟忙赶了过去,勒住缰绳,将马儿制住。 瑟瑟立刻将包袱一甩,大摇大摆地上了车,言语间不断催促着锦瑟赶紧走。 锦瑟扬起鞭子,一声悠长的“驾——”,响彻鬼谷外的天空。 “你可记得,要时时送信回来!” 谷主跟在马车后叫着,对瑟瑟极为不舍。 只是此时的瑟瑟便跟脱缰的野马一般,哪里顾得上他,坐在马车中,连一个眼神都不给他。 待到鬼谷渐渐消失在身后,越变越小,瑟瑟这才起了兴致,打起帘子,贪心地看着外面的景致。 “姐姐,说实话,我是头一遭离开那鬼地方,外面怎么这么大啊,到处都不一样!” 她眼中闪着无限渴望的光,似乎与寻常孩童无异。 “既如此,离了鬼谷,在外面寻一处地方住,过寻常人的生活,不好吗?” 锦瑟想起先前这瑟瑟的一番言论,只觉得她这玉雪般的皮囊之下,藏着的乃是一颗千疮百孔的灵魂。 “不好,外面的人,都不守承诺,连那老头都比不上。” 瑟瑟嘟囔着,说着便不再理会锦瑟。也不知她小小年纪,哪里来的这样的感悟。 锦瑟独自在外间驾着马车,如今跟着这小主子,只能一路往盛京而去。无法去寻陈卯的遗骨,也无法去向云漠说一声她的去向,锦瑟心中不由愧疚万分。 待到了驿站歇脚的地方,锦瑟少不得叫人取了笔墨来写信给云漠,叫他不必担心自己。 “歇什么啊,这离盛京还有那么远,一耽搁,长乐哥哥岂不是更危险!” 瑟瑟见她有心思写信,不免生气,在房间内摔了好些碗盏。 锦瑟无法,只得匆匆罢笔,解释道,“你若是不想歇,咱们日月兼程便可。” 她近些日子以来,渐渐觉得有些毒入骨髓之感,竟是半分都奈何不了这姑奶奶,只能对其言听计从。 瑟瑟听她此言,这才高兴了几分。 就这样,也足足赶了近半个月的路,才到了盛京。 她二人,从冰雪消融,一路走到春满城楼。厚厚的夹袄也换成了夹棉的衣衫,一路上都是风尘仆仆,甚是疲累。 待到盛京城外,锦瑟总算是松了口气。 城门处熙熙攘攘,仍旧是旧日的模样,回想当初离开,三人一马,如今回来,却只剩她孤身一人。想到蒋渭生,锦瑟的心难免又痛上了几分。 城门外不知贴了什么告示,惹得一群人驻足流连,连入城的路都堵上了。那边锦瑟二人在城门口排了许久的队,丝毫不见进展,不由有些急躁起来。 “你先歇着,我去看看前面是怎么回事。” 得了瑟瑟的首肯,锦瑟这才穿过人群,借着身量的优势,三下五除二,挤到了最前面。 原来说的是当今圣上今春选秀之事。 “这上头说的是,只要年满十六,便可参选,这可真是大恩典呀!” “听说陛下连那倾国倾城的淑妃娘娘都看腻了,你家那姑娘,能入天子的眼?” …… 城下众人议论纷纷,锦瑟听在耳中,只觉得无比刺耳。 这便是天子之爱? 她内心嗤笑了一声,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此时,人群拥挤处忽听得声声惊叫,不知是谁,竟放了好多条毒蛇出来。在那城门口,满地蠕动着,看着很是吓人。众人纷纷避让,一时间,城门处立刻让出了一条大路。 锦瑟见了,不免想到瑟瑟昨日在田间抓的那些毒虫鼠蚁。 这,该不会是她的手笔吧! 她奔回马车,果然不见了昨日瑟瑟那个用黑布遮盖着的笼子。 问都不必问,这必是她干的无疑了。 “看着我做什么,如今城门大开,还不快走!” 锦瑟叹了口气,实在不知此行究竟是福是祸。她硬着头皮,碾着那些蛇虫的尸体而过,冲在最前面。一时间,血腥四起,甚是可怖。 那后面同样被耽搁了许久的人,也有样学样,城门口须臾便恢复了往日的秩序。 待一路到了梁王府跟前,锦瑟二人也顾不得休息,不过略擦了把脸,又思考起对策来。 “如今要紧的乃是问到你哥哥的下落,切不可鲁莽,咱们先混进去,再慢慢找。” 瑟瑟点了点头,依言在王府门口蹲了许久。 锦瑟同门房的老仆攀着关系,打算看看能不能寻个婢女的活计做着。不想那边瑟瑟等得不耐烦起来,竟想径直冲进去。 那些守门的,皆是五大三粗的汉子,不过三两下的功夫,便将她制住了。锦瑟冷眼瞧着,瑟瑟的手正往怀里掏着些什么,她不免大惊失色,生怕又是什么毒虫之类的,亦或是毒药,那就更不妙了! 要是敢当街在这梁王府的大门口毒死人,这怕是人还没见到,就先下了狱! 锦瑟赶紧去拉瑟瑟,不让她动手。一时间,众人乱作一团,好不热闹。 “这是怎么回事!” 一声颇有威严的喝止声响起,守门众侍卫立刻呼啦啦跪下。 “参见王妃!” 锦瑟听得这“王妃”二字,浑身止不住地颤抖着。她讷讷地回头望去,只见那人头戴金丝攒成的八宝凤钗,身上穿着大红洒金百蝶穿花图样的褂子,左右两个小婢子低眉顺目,扶着她一双柔夷。那模样,当真是好不威风。 “你这女子,好生无礼,竟敢直视王妃,不想活了吗!” 第六十四章 母女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锦瑟听得这厉声训斥,如当头棒喝般,立刻低眉,敛去了自己稍有波澜的神色。 “参见王妃娘娘,民女无状,请娘娘责罚。” 祝氏身边的嬷嬷见那女子身形窈窕,面若秋水,娇娇怯怯,身边还跟着一总角小女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梁王又在哪里惹出来的风流债,不免多了几分不悦。 “你二人何故在此闹事!” 那嬷嬷不等祝氏说话,便开口训斥道。 祝氏今日奉召入宫,受了那太后秦氏好一顿训斥。连累这她这贴身跟着的掌事嬷嬷也吃了瓜落,一回府又见这乱糟糟的样子,她难免有些不虞。 锦瑟见状,忙拉了瑟瑟,示意她立刻跪下,“民女同妹妹,乃是来盛京寻亲的,但不幸遭了贼,身上半点铜子都没了,适才在皇榜之上看到王府重金寻医,这才带了妹妹前来碰碰运气。” “不想这些侍卫大哥见我姐妹二人年轻,便以为是骗子,这才起了龃龉。” 她此言,不过是情急之下胡编乱造,但好在瑟瑟机敏,当即十分配合道,“瑟瑟同姐姐,出身杏林世家,从小便能辨识百草,熟读医书,我姐妹二人经手之人不下千百,没有治不好的。” “瑟瑟此刻观娘娘面色,便可知娘娘有先天不足之症。” 那嬷嬷不信她这小小年纪,竟可以治病救人,喝道,“王妃娘娘先天不足,这是满盛京都知道的,你这算什么本事!” 祝氏被她这大嗓门震得有些难受,不欲多纠缠,就想赶紧回府。 也不想,都堵在这府门口当真是让人看笑话! 瑟瑟凑近了锦瑟,在她耳边嘀咕了几句。 “娘娘怕是今日来一直夜不能寐,兼之手脚盗汗,严重的时候甚至心悸吐血,可有此事?” 锦瑟吐字如珠,掷地有声,叫住了祝氏一行远去的脚步。其实这些不过都是鹦鹉学舌,现学现卖罢了,得亏有瑟瑟这个小神医在,这才不至于露怯。 那嬷嬷还打算说些什么,祝氏却抬了抬手,“请两位女大夫入府一叙。” 她此言既出,众人哪里还有阻拦的道理。 说着,祝氏便乘着轿撵,远远地行在了前方。一行婆子婢子,立马叫上了锦瑟二人,跟在最后。 终于得以进府,锦瑟不免松了口气,暗暗对瑟瑟称奇。 “你这师承当真是渊博。” 锦瑟跟在一众嬷嬷婢子身后,低声对瑟瑟赞道。 “这算什么,长乐哥哥会得更多呢!” 跟着瑟瑟的这些日子,锦瑟耳边听得最多的,便是这长乐二字,此时也不免好奇,这长乐究竟是何许人也。 精通玄学之术,又在药理上颇有研究,端的是个奇才了。 一行人进了内院,不知绕过了多少游廊,过了多少拱门,直转的人头晕。 瑟瑟头一次见如此精妙的亭台楼阁,一时有些稀奇。 “这里比鬼谷的房舍可好太多了,姐姐你看,这鸟儿是什么,做的跟真的一样,活灵活现的!” 锦瑟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原来是雕梁之上的凤凰。瑟瑟虽于医术上十分擅长,但这些雕绘这些,却不大熟,因此认不出也是正常的。那上头雕刻的,正是百鸟朝凤之景。 锦瑟不由有些疑惑,这百鸟朝凤的制式,不只有一国之后可以使吗,怎么这梁王府竟能堂而皇之地用上? 许是她二人这番动静太过,惹得前头的嬷嬷回头训斥道,“您二位还请谨言慎行,莫要四处窥探。” 锦瑟忙低下头,道了声恕罪。 “怎么这王府这么大的规矩,连四处看看都不许的。” 瑟瑟嘟囔道,但终究是想着快要见到师兄了,就暂时不计较这些罢了。 又是一炷香的功夫,穿过夹道,进了边上的角门,总算是到了王妃所居之地。 还未来得及歇一歇,那嬷嬷便让她二人赶紧上前去诊病。 进了里间,锦瑟照例行了礼,只待祝氏吩咐。 “你且上前来,为我诊一诊。” 锦瑟这下可慌了手脚,她哪里会什么医术,少不得回头去看瑟瑟。却见她只点点头,往她手心里塞了一个白玉瓶。 锦瑟少不得装模作样一番,又是搭脉,又是观面相。 只是沉吟许久,终究是不敢轻易将那药给祝氏用。 瑟瑟在一旁看得着急,窜了上去,在她耳边低声道,“你怎么这么磨叽,没毒的!” 她哪里知道,这安静的内室,她这番话,简直就是石破天惊。 “什么?毒!” “来人啊!快保护王妃!” 一众嬷嬷皆是连滚带爬,挡在祝氏前面,生怕她有个好歹。 瑟瑟见此,也不废话。一手一个,将那些婆子跟摔小鸡仔似的,扔到了一边。 锦瑟有幸见识过她的力气,看着都觉得痛。 “王妃,这不是毒药,吃了就会好的!” 瑟瑟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头满是清澈。 鬼使神差般,她微微张开了嘴。下一刻,那药丸便入口即化,不见了踪迹。 “王妃!” “救命啊!护驾!” 那婆子们见祝氏吞下了药丸,不由呼天抢地起来,只觉得自己护主不力,怕是也没了活路。 须臾,祝氏摆了摆手,道,“莫慌!我像是好了许多。” 说着又拉起瑟瑟的手,笑道,“你这小娃娃竟真的这么厉害,这药一入喉,本王妃便觉得头脑轻快了许多,连着胸口的压抑之感,也尽数消去。” 众婆子见她神色不似有异,这才停止了哭号,立刻上前查看。 “此乃还颜丹,长期服用,还可使人容颜永驻呢!” 瑟瑟丝毫不藏拙,“您本是深思忧虑所致,这才内息紊乱,没有什么大碍的,这药丸不过是调经清心之用。” 见她小小年纪懂得这么多,祝氏不免称奇。 “你可是叫瑟瑟?” 瑟瑟点了点头,“正是。” “是锦瑟年华的瑟?” 祝氏望着她,满脸的慈爱,丝毫未曾注意到,一旁的锦瑟,早已红了眼。 “锦瑟二字是姐姐的,我和姐姐同一个瑟,叫瑟瑟。” 祝氏闻言,仔细端详了她口中的姐姐一眼,心下不过略略称赞了句好颜色,便放过了。 “你家大人倒是稀奇,两个女儿用一个字。” 第六十五章 异常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祝氏眉眼间,说不出的温柔。 锦瑟仿佛一瞬间回到了孩提之时,她也是这样,如此满含深情切切地望着自己。 只是又一瞬,画面一转,锦瑟又回想起一事。 那时她得了邻家玩伴送的一根红头绳,兴致勃勃地绑在自己头上。她跑去给祝氏看,却只得了对方劈头盖脸地一顿骂。 “打扮成这样妖妖娆娆的模样给谁看!” “你当真是天生的贱货不成!” 她不知道,是怎样的伤害,才能够使一个为人娘亲之人对自己亲生的女儿说出这样的话来。她只知道,这些冷冰冰又恶毒的语言,如今仍刺在她心里。 让她虽想靠近,却又止不住后退。 “你这小娃娃,甚得本王妃之心,不若多住些日子,寻到亲人消息之后,再作打算。” 祝氏摸了摸瑟瑟的头顶,本是充满善意的举动,却不妨被对方躲了过去。祝氏的手,当时就愣在了空中,颇有些尴尬。 锦瑟见此,一时回过神来,解释道,“谢王妃娘娘,这孩子自小有些乖僻,还望娘娘恕罪。” 祝氏在人前一直都是温柔大方的,见那小童并不亲近她,顿时失了趣味。 锦瑟窥其神色不虞,不免又告罪了一番,祝氏这才略略好转。 “就将她二人安置在畅意阁边的耳房,好生伺候着。” 祝氏向身边的嬷嬷吩咐道。 畅意阁正是王府的客房所在,离王府正院还隔着些许距离。处于大门之内,二门附近,不远不近的地方。素日里家中来了娇客,也是多安置于此,因庭中种了许多柳树,取其春日畅意之意头,故而得名“畅意阁”。 “这是我身边得用的婢子,名叫玉痕,就让她去伺候你们几日。” 说着,一身材颇有些魁梧的婢子应声出列,垂手立在了一侧。锦瑟偷眼一看,只觉得这王府中众婢子,姿色只能算得上平平,丝毫比不上这雕梁画栋之精美。 不过,或许祝氏正是刻意为之吧。 祝氏又思忖了片刻,又道,“关于世子的病情,明日本王妃再召你们详谈,先下去吧。” 既得了逐客令,锦瑟二人也不敢多留,只得跟着婢子离开。那玉痕在前面领着路,也不说话,一路左弯右绕,走的极快。好在锦瑟和瑟瑟也不是那种娇娇小姐,脚力自然是不差的,轻松跟上。 “这位姐姐,你家小世子的病,是很重吗,怎么请了这么久的大夫也不见好?” 瑟瑟倒是不避讳,直问道。 玉痕顿了顿,摇了摇头,道,“也不知为何,该试的都试了,如今也不过是用药吊着。” 再问,玉痕也不知道了。 只因那伺候小世子之人,一茬接一茬地换,如今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何情况。 “倒是得了管家的嘱咐,今日有事无事都不要往世子院中去。” 玉痕想了想,说道。 莫不是有什么隐情? 锦瑟望着瑟瑟,二人四目相接,心照不宣。 瑟瑟见这玉痕如此老实,不免多问了几句,“那姐姐可有听说过一名叫长乐之人,也是为你家世子瞧病的?” 她这话说得太快,锦瑟一时不察,阻止不得。 “不瞒姐姐,这长乐正是我家哥哥,王妃事多,没来得及问,不知姐姐可知晓一二?” 瑟瑟的眼睛,仿佛是雪水融化而成,既清澈又透亮。饶是谁,都拒绝不了这样的眼神哀求。 只是玉痕虽有心解答她,但确实是不知,只得摇了摇头,“这每日里为世子瞧病的大夫,没有上百,也有数十,不记得了。” 锦瑟忙拉住瑟瑟,笑道,“这也是常事,不过世子这样受人叨扰怕是于休养也不利。” 玉痕木头似的表情此时终于有所松动,道,“您说得正是,差点忘了,此乃王妃娘娘让婢子为二位带来了世子的脉案,还请早作准备。” 说话间,她三人到了畅意阁前。院墙外的三五婆子正蹲在墙角吃酒,见玉痕来了,不免一阵手忙脚乱。 “嬷嬷,大白日的,怎么倒吃起酒来,当心被管事的看到!” 那嬷嬷见她无意追究,腆着脸笑道,“就这一次,姑娘权当是没看到!” 说着,便将一角银子偷偷塞到玉痕手中。 玉痕回头看了看锦瑟二人,见她们正盯着别处看,索性偷偷接下了。 “快开门吧!” 随着叮当一声落锁之声,三人这才算进了这畅意阁内。 一入此间,别有洞天,颇有些柳暗花明之感。 一大片的柳树林出现她们在眼前,微风轻拂,那些柔软的枝条随风舞动,仿佛是舞姬柔软的腰肢般,甚是优美。亭台楼阁隐于绿柳之间,远远望去,只觉如蓬莱仙岛般神秘诱惑。 如此足不出户,便有春日游园踏青之景,当真是妙绝。 锦瑟不由想,或许祝氏想要的,正是这样金尊玉贵,遍地膏腴的生活吧。江渡村能有什么呢?阡陌纵横,鸡鸣狗叫。 她摇了摇头,心中更加坚定,不能让祝氏认出自己来。 只是她又想,如今淑妃册封之事天下尽知,祝氏难道不知这淑妃的出身,难道不知她的姓名? 怕是也不愿相认吧。 也是,这样的好日子,乃是抛夫弃女好不容易挣来的,哪里肯亲手毁灭呢。 就在锦瑟恍惚间,玉痕将她们领到了屋内,这里的陈设又是格外的精巧。一应用具,皆是簇新的,那案桌上摆放的茶盏,其上仿佛还嵌了金丝,在夕阳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上好的云罗烟,被当做窗纱。只一小块,便价值千金的紫檀,居然被制成了圈椅,随处可见。锦瑟心下不由被这样奢靡的用度所折服,要知道,这还只是这小小客房所附的耳房罢了。 由此可见,民间关于梁王富可敌国的传言,真的不能再真了。 “哇——姐姐,这是什么料子啊,好舒服!” 瑟瑟摸着那床榻上的褥子,极尽丝滑,摸到手上只觉得肌肤都娇贵了几分。她孩子心气,从未见过这样的好东西,难免跟乡巴佬京城般,四处参观起来。 锦瑟见她无礼,忙向那玉痕告了罪,对方倒并没有因此轻视她们,只说自己就在外间,若是想去哪里,要些什么东西,只管叫她便是。 说着,便退了下去,让她二人先好好休息。 锦瑟听着玉痕渐渐变小的脚步声,这才放下心来。 瑟瑟在这豪宅中过够了瘾,总算是想起正事来——仔细研究起梁王世子的脉案。只是稍稍一瞥,她便眉头紧锁,趁着她那张肉嘟嘟的小脸,颇有些装大人的嫌疑。 “今夜,便探一探那世子的底。” 瑟瑟沉吟半晌,食指微微敲打着桌面,似乎是在思考着些什么。锦瑟望着她手上捏的那卷脉案,想必她是在里面有所发现。 “这小世子从这一年来的脉案,与之前的,根本是两个人!” 锦瑟竟不知,从脉案中都能看出异样来,不免问道,“这脉案还能瞧出这些,不都是一个身体吗?” “并不是身体,是这里。” 瑟瑟指着那最前面的一页,“你看这里,这落款之人是谁。” 锦瑟只见那上头龙飞凤舞,跟画符般,实在辨认不出。 “是长乐二字。” “你看这里,这后面。” 瑟瑟迅速地翻着,基本每一页的自己都有所不同,想必是不停地更换大夫所致。 “那也只能说明,长乐曾经为小世子瞧过病。” 锦瑟摇了摇头,终究是看不出什么。 瑟瑟又将那脉案翻到最前面,“这里,写的是梁,想必是指世子。” 她指着页面的最上处,扉页的地方,一处缠绕似花枝般的字说道。又翻了一两页,在极其不显眼的骑缝处,指道,“你看这里,分明是个李字。” “还有这一句,与前人不可一并而论。” 瑟瑟沉吟着,想到了一种可能。 “这是长乐哥哥做的标记,就是为了区分他二人,好对症下药!” 瑟瑟见锦瑟仍旧是一副懵懵懂懂般,不由有些嫌弃,“你真是笨,这都看不出来!” 锦瑟笑道,“是我蠢了。” “只是为何这后面的脉案,都没有长乐的手笔了呢。” 莫非是? 锦瑟心中有了不好的猜想,望了望瑟瑟,终究是不忍说出口。 “要么被杀了,要么便是知道此病乃是无药可医,跑了。” 瑟瑟分析道,倒是丝毫不惧这些血淋淋的真相。 “如今之计,只能看能不能从小世子嘴里撬出几句真话。那玉痕说,今天不让人靠近世子住处,想必是有什么隐情,正好去探查一番。” 锦瑟总结道,从包袱里翻出两套夜行衣来——这是早在盛京之前,便已经备下的。 二人用过饭,等到夜完全黑透,这才悄悄潜出门去。 锦瑟如今心中比谁都更想知道,当初换魂一事因何而起,而长乐,正是解开这一切的关键。 门外值守的玉痕,早已被瑟瑟一抹迷魂香放到,想必睡到天亮都不会醒。那院外的婆子们,都不用迷魂药,不知又躲到哪里吃酒赌钱去了,也省了她们的功夫。 锦瑟脑中回想着白日走过的路,弯弯绕绕,走了许久,在尾随了不知道多少婆子小厮之后,终于找到了那小世子的居所。 此时周围皆是黑黢黢的,只有此间灯火通明,仿若白昼。院中传来阵阵说话走动之声,不绝于耳。 锦瑟二人唯恐被发现,只得藏身在黑暗处,相机而动。 第六十六章 傀儡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喂!看那里!” 瑟瑟指着暗影浮动的一处低声叫道。 自从她知道锦瑟可能不那么聪明之后,对锦瑟的称呼也由当初的“姐姐”江河日下,变成了如今的“喂”。 锦瑟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定睛细看,这才发现原来是一颗粗壮的大树。因繁叶如盖,加之夜色昏暗,看不分明,这才像是人影俯在墙头般。 “你过去,驮着我,去看看里面的情形。” 瑟瑟毫不客气,支使起锦瑟来。 得,谁让人家会使毒呢?锦瑟拖着残躯,低头认命。 瑟瑟趴在墙头,见那里头冷冷清清,半点声音都没有。庭中的树木不知为何,也被砍伐殆尽,只留下些难看的树根。院子四处,用红线牵着铃铛,织起了一张细密的网,似乎是想困住些什么。 瑟瑟见此情形,不由眉头紧锁。 须臾,几声惊叫刺破天空,甚是凄惨。听那稚嫩的嗓音,竟像是孩童般。锦瑟心中一动,这世子,也算得上时她同母的弟弟,如今听得他这样哀嚎,许是骨肉亲情作祟,她心口忍不住也跟着一痛。 瑟瑟捂着耳朵,像是被这声音惊到了般。 “怎么了?” 锦瑟被她的动作弄得有些重心不稳,勉力用肩膀托举着她,这才不至于摔倒。瑟瑟却不愿再骑在她头上,挣扎着想要下来。 她足尖在院墙上轻轻点了一下,借力翻了个跟头,衣袂飘飘,就这样从锦瑟的肩头落了下来。 “他们想必是在行分离术。” 瑟瑟寻了根细小的枯枝,在地上写写画画,夜色太过昏暗,锦瑟实在看不清她画的是什么。 “灵肉分离。” 锦瑟不解何意,但从字面上有了几分猜测,“将灵魂从身体中分离出来?” 瑟瑟点了点头,只是不知为何,她脸上多了几丝凝重。小小孩童的模样,倒是老成得紧。 “这灵肉分离之术,并不是我鬼谷亲传,乃是天命占星派的秘术,我曾经在老头的藏书中看到过,后来经常用来做人偶玩。用在活人身上乃是极其残忍的术法,如今这小世子真正的魂魄不知归于何处,没有新的灵魂填补进去,贸然行此术,怕是会心智全失。” 锦瑟想到此前她说的“人偶”,没想到竟是如此得来的,不由浑身汗津津的。只是在活人身上用死人术,当真是猪狗不如! 锦瑟不免追问后果,“难道会变成傻子?” 瑟瑟摇了摇头,“比这更恐怖,行尸走肉,就跟空壳子的傀儡一样,不知喜乐,连正常吃饭饮水都不能。” 锦瑟不免有些不解,“为何这王妃苦心求医,难道她竟是不知自己儿子乃是被移魂了?” 不对,分明祝氏正是这事的源头,就是她带着小儿前往北麓山的。 锦瑟更加一头雾水,祝氏老来得子,自然是珍之爱之,怎么会舍得! “不,不可能,这府上人来人往,她哪里能不知来的是方士还是医者。” 瑟瑟笑道,“掩人耳目,姐姐这都不知?” 瑟瑟似乎是在嘲笑她的天真,言语间甚是笃定,祝氏必是始作俑者之一。 “你此前也说了,梁王世子久病,不可能突然就好,还不得多多请大夫,这样才能慢慢好起来啊!” 瑟瑟言语间,说不出的讥讽之意。 锦瑟实在不愿将祝氏与这些腌臜之事联系在一起,有心替她辩驳几句,但又不知如何开口,心中不免更难过了几分。 突然,她像是想到什么一样,“你说若是变成了傀儡,是不是可以任人驱使了?” 瑟瑟大惊,“我道是为何,他们这是在造壳子!” 她回头望去,只听得院墙之内,银铃声如鬼魅般响起。天空泛出诡异的微红,那光源正是来自于院内。又过了片刻,铃声减弱,仿佛又恢复了昔时的平静。 瑟瑟瞪大了眼,望着那通明的天空,喃喃道,“术法已成了。” 锦瑟虽不明她所说何意,但也知道,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发生了。 还未等她理清头绪,那边,一状若癫狂的女子跣足飞奔而来,她蓬头散发,口中皆是惊慌之词。 “你放过他吧,求你了!” “我只要他活着,我只要他活着,啊!” 她狠命地拍打着院门,声嘶力竭。身后几步远跟着的一婆子,跑得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地连连劝道,“王妃,当心脚下!” 锦瑟这才知道,此人竟是祝氏。 须臾,院门大开,一双手将祝氏拉了进去。 锦瑟立刻爬上墙头,去窥探那院中的情景。 只见一金冠华服之人正同祝氏说着些什么,似乎是在安抚她,从他的言语间,可知此人便是梁王。 最开始,梁王还颇有耐心,后来不知为何,二人竟起了争执,声音越发大了起来。 “当初你说那术法乃是以命换命,使得我儿康健,我这才牺牲了那小儿的性命,拼死也要促成此事。” “你骗我!那也是你的儿子啊!” “你让我失了我儿的魂魄,如今连他的躯体也要夺走,有你这样为人父的吗!” “你杀了自己的儿子!” 祝氏大叫着,锦瑟远远望去,瞧不清她的神色,但从言语间的凄厉可知,她此时必是痛苦万分。她这才知道,原来祝氏也是为梁王所骗,此前的疑惑总算是得到了几分解释。 “他早就死了!早就死了!留着这样的空壳子做什么,不如物尽其用!” 梁王按着她的肩头,似乎是让她认清现实般。 “再说了,他当真是我亲生的儿子吗!” 梁王怒极,目眦欲裂。 锦瑟在一旁听着,心中不免思考起这事情的真伪,但随即又立刻否定了。 自她记事起,便和祝氏同睡,云漠单一间屋子。她如今已是大姑娘,男女之事隐隐听说过几分,这样连住都没住在一起,怎么可能那梁王世子是爹爹的孩子呢? 此时的祝氏,仿佛是受到了极大的侮辱般,尖叫呐喊着,叫骂着梁王不是人。 此时从里间缓缓走出一人,总算是将这场争吵暂时止住了。锦瑟定睛一看,居然是老熟人——周雅之。 他怎么会在这里? “你知道周雅之吗?” 锦瑟问一旁的瑟瑟,本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对方正知道答案,“天命占星派唯一的传人。” 锦瑟沉吟道,“没想到,这里面竟还有太后的手笔。” 那边,祝氏仍旧是不甘心,拉着梁王的衣角,不让他离去。梁王一个反手,一个清脆的巴掌,响彻天空。 都道着梁王妃如何得梁王恩宠,如今看来,也不过尔尔。 锦瑟握紧了拳头,强按着心头的怒火。 你如今又有什么资格去管她的事呢?她这样劝着自己,可是终究是不忍心,别过了眼去。 锦瑟这才发现,不知何时,瑟瑟早已不见了踪影。 待到院中诸人悉数散去,锦瑟又等了许久,也不见瑟瑟的人影。眼看着天色渐明,锦瑟这才不得已回了畅意阁。 没成想,一推开房门,这小丫头竟早就回来了。 “你怎么回来也不招呼一声,害我等了你半晌!” 锦瑟说着,难免有些生气。 “我要进宫去!” 瑟瑟卷着包袱,头也不回地说道。 “进宫做什么?” 锦瑟不解,忽而又想到什么似的,“你昨夜趁他们在前面闹,潜进去了?” 瑟瑟点了点头,说起了昨夜的发现。 当时,那小世子瞪大着眼,躺在床榻上。瑟瑟悄悄撬开窗户,出现在他的面前,他也没有丝毫反应,仿佛木偶般。 好在她随身带了人偶的铃铛,这才套的一二句话。 锦瑟听到这里,心中有一种不好的预料,“你这铃铛,莫不是给我准备的?” 瑟瑟吐了吐舌头,“万一你不小心毒发身亡,不正好派的上用处了?” 锦瑟不免叹道,她这思虑的当真是周全。 “他灵魂刚刚剥离,还残有记忆,我问他长乐哥哥在哪里,他向我指了周雅之。后来再问,便半点反应都没有了,想必已经是彻底失去了五感六识。” 瑟瑟边说着,手上的动作不停,不过三两下,就收拾妥当。 锦瑟不免疑惑,“那此事便与他脱不了干系,你找他便是,为何要进宫?” 瑟瑟这才慢吞吞地说道,“我找了。” 锦瑟心中不免大惊,她有些担心瑟瑟口无遮拦,说出了自己回到盛京之事,惹出麻烦,忙问她都说了些什么。 “我问他可有在此见过长乐哥哥。” “他说长乐哥哥在皇宫中,让我去寻。” 瑟瑟眼神飘忽着,似乎内有隐情,只是锦瑟此时正纠结于周雅之的问题,并未曾注意到这中间的漏洞百出。 “你别信他,当初他还在皇上面前说移魂之事没有解法,如今倒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锦瑟如今对周雅之此人,已是极其不信任起来。当初不正是他亲手策划的假换魂之事?如今又搅合进梁王的这桩事情里头,少不得又是太后在背后拨弄风云。 一想到秦氏,锦瑟如今仍觉得心头发麻。 “那周雅之的话,切不可全信!” 瑟瑟却道,“同是玄门后人,他不会骗我。” 这下倒跟他一条心了! 锦瑟不免有些气极。 第六十七章 事后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寿安宫中,秦氏等了半夜,终于在丑时等到了周雅之进宫的消息。为此,她还特下手令,让皇城的守卫不要阻拦周雅之进宫的车驾。 这望眼欲穿,总算是将他盼来了。 “不必行礼,快说说,事情如何?” 秦氏长袖一挥,亲上前来迎周雅之。 周雅之惶恐不及,还未解去一身的风尘,实在不敢让太后亲迎。 “那寄居在梁王世子身体里的魂魄,此时已经消散了,如今他便与行尸走肉一般,五感六识尽失。” 周雅之说着,心中仍旧止不住发寒。虽说那小儿已经被梁王逼得癫狂,但终究是一条人命,如今这样经他手去了,他不免觉得罪孽深重。 秦氏见此,似乎是知道他心中所想,劝道,“那小儿,身体都被梁王毁掉了 ,就算是让你们研究出换回之法,他也回不去了,如今此举,已经算是最好的结局了。” 周雅之点了点头,又将在王府中行分离术一事前后详细告知了太后。 “只是那长乐兄的师妹找了过来,臣暂时敷衍了过去,不知会不会节外生枝。” 秦氏不置可否,“那辛长乐不过双十之年,他那师妹,想必更加年轻,能够翻起什么风浪?” 说罢,她又想到什么似的,笑着道,“如今哀家更算得上是他的救命恩人,他想必也不会做那起子恩将仇报之事。” 原来,早在萧晟派人寻找辛长乐之前,秦氏就抢先一步,先将人找到,并藏了起来。为了获取他的信任,秦氏更是故意让梁王派来灭口之人先行动手,再趁乱将受伤的辛长乐带出,偷天换日,让梁王以为辛长乐已死。如此,他便只能依靠周雅之。 在秦氏的一番密谋之下,梁王果然上当,听信周雅之之言,彻底将儿子还魂的可能性作没了。 秦氏颇为得意,这夫妻俩,在涉及到自己在意的事情上,一个比一个糊涂,一个比一个蠢。 玄学之事,向来是最为诡异,竟也敢碰,当真是活腻味了。 “如此,他绝了后,还拿什么跟哀家争。” 秦氏笑得恣意,“他夫妻二人离心,怕是想老蚌生珠也难了!” 周雅之不解,“梁王如今也算得上年富力强,要想得一二子嗣,怕也是不难。” 秦氏此时心情颇好,解释道,“雅之啊,他等不及了。” 是啊,如今澧朝的江山渐渐稳固,想做些什么,自然是越早越有利。周雅之本不是这朝堂之人,也不愿为这朝堂之事所驱使,如今无故成了太后的人,他心中也难免多了几分沉重。不免有些羡慕起辛长乐来,能够醉心于玄术,且将失传的秘术尽数恢复,当真是吾辈楷模。 他想到此次所行的分离术,那术法得以成功,银铃乍起之时,天知道他内心有多激动。 “你刚去过陛下那里,可有发现?” 周雅之回过神,答道,“想必是如太医所言,常年积弱所致,臣与长乐兄一番探查下来,并未发现任何异常。” 秦氏满意地点了点头,“既然如此,我也就放心了!” 萧晟不知为何,已经病了三月有余,太医院的太医翻遍典籍,也束手无策。秦氏担心又是邪门歪道的东西所致,这才让周雅之一刻不停地去了泰安殿查看。如今得了满意的答复,她总算安心了几分。 只要不是妖异之术便可。 须臾,秦氏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笑道,“长乐兄?你这般称呼倒是亲热” 周雅之心中一紧,但面上却不显出分毫。 秦氏又厉色道,“哀家有言在先,任何牵扯到梁王这桩案子中的人,皆逃不过一个死字,或早或晚罢了,你最好不要动不该动的心思。” 周雅之忙跪下磕头道,“臣知道,不敢违抗。” 他心中清楚,秦氏虽面上说着海纳百川,百家齐放,其实内里比谁都忌讳此等逆天之事。 秦氏得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少不得让他赶紧回府休息,周雅之便立刻告退了下去。 身后的寿安宫,在黑夜之下尤为可怖。 为他领路的内侍,手执着宫灯,一晃一晃的,照的他眼前的路时明时暗。周雅不愿走这样昏暗的地方,索性不顾尊卑,让那内侍在自己身侧走着便可。 此时的后宫,除去寿安宫,怕只有储秀宫亮着灯了。 储秀宫中,李思华数着梁王新进献的珍宝,嘴都快笑得咧开了。 凌雪有些恨铁不成钢,“如今陛下卧病在床,娘娘身为后宫表率,理应为皇上侍疾才是,怎地在这里数钱数的不亦乐乎。那皇上赐给娘娘的,可不比这些玩意值钱?” 对对对,皇上赏赐的,可没这些玩意值钱。 李思华有心顶嘴回她,但想到这凌雪乃是太后身边的,少不得敷衍两句。 “上次去陛下那里,他看我一眼都嫌多,如今我哪敢再去自讨没趣。” 李思华小声嘟囔着,况且萧晟这病,更是她的手笔,如今她哪里敢上赶着露脸,徒增嫌疑。躲都躲不及了,更遑论日夜伺候,做梦! “太后早前已经下了懿旨,等开春了,便要大肆采选秀女,娘娘合该趁此机会好好表现,争取在陛下还未彻底厌弃您之前留下个一儿半女的才是正经!” 都没同过房,哪里来的儿女! 李思华心中回道,她这些日子也渐渐懂了些男女之事,这才知道原来萧晟对自己一直是以礼相待,不由有几分好笑。 不过她对此事也浑不在意,如今自己住着这偌大的宫殿,又无人需要她伺候,整日吃香喝辣,穿金戴银,当真是天上人间。 加之这些日子,那梁王不知去忙什么了,也不再给她出劳什子难题,太后那边也是安静如鸡,当真是神仙般的日子。 这样好的日子,去那泰安殿自寻什么烦恼呢? 李思华内心打定主意,除非是万不得已,否则萧晟别想再见到她。只是她这算盘打得响亮,却不知世事难料。 那厢凌雪将那珍宝悉数整理好,又催着李思华赶紧安寝,李思华这才抱着一颗婴儿拳头大小的夜明珠,缓缓睡着了。 第六十八章 认出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李思华睡得昏天暗地,却不知那边萧晟趁夜竟潜进了她的住处。 堂堂帝王,为何有正门不走,非要做这等梁上君子才做的事?也不过是忽然记起今天正是十五之夜,乃是他和锦瑟情之所起的日子。 他想到这些日子忽略锦瑟日久,不免存了些许心思,来与她重温旧梦,好好秉烛夜谈一番。只是未想到,这时辰已经太晚了,美人早已睡下。 萧晟拨开层层帷帐,贪恋地望着床上美人的容颜,那种悸动又重回心头。 此前那些疑虑和不安,仿佛都在此刻消失殆尽。这分明就是锦瑟,他哪里能不知道呢。这种心跳的感觉,都和从前一模一样。 “我怎么能怀疑你呢?” 萧晟喃喃,痴恋地拂上了锦瑟的面容。 只见那榻上的美人儿眉头浅浅地蹙着,似乎在梦中都为什么事情烦恼着。一张白玉般的脸庞,在月色的映照下,尤为温润,像是上好的羊脂玉一般。萧晟心头一动,温润的气息洒在那美人的鼻尖,距离越来越近。 他这边只觉得空气无比地炙热,只是对于另一边的李思华来说,却不是那么享受了。梦中的李思华只觉得鼻头痒痒的,又湿又热,十分难受。 她下意识地耸动了一下自己的鼻尖,又用手抠了抠。 这本是她身为李思华时,最常做的动作。如今将自己伪装成锦瑟之后,她早已改掉了这些小癖好,只是睡梦中无意识地,仍旧会如此。 李思华的指尖,在鼻子上寻了半天,扑了个空。须臾又胡乱在被褥上蹭了蹭,待到那抹湿热之感渐渐消退,这才安然睡去。 一旁的萧晟,如惊雷突至,惊恐万分。他本是侧坐在榻上的身体,此时惊跳而起,又远远地退开好大几步,这才作罢。 他此前那些隐隐约约的猜疑,在此刻尽数变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实。 萧晟恍然想到,金暖阁中,分明疑点重重,为何他一句都未曾多问。为何那女子在储秀宫明明出现地如此突兀,他只装作浑然不知。 萧晟内心翻滚着,仿佛有什么东西就要喷涌而出。 他分明就是贪恋那个既心有锦绣,又金玉在外的锦瑟。 说到底,自己不过也是俗人一个罢了! 说什么不爱美色,不过都是虚言。 萧晟无声地笑着,眼神中满是苍凉。这世上最大的悲伤,莫过于认识自己,竟是那为自己最不耻的那种人。 萧晟想起锦瑟离去时决绝的眼神,几乎是下意识地,心底有一个声音在说,你再也无法拥有她了。 她向来是倔强又骄傲的,他当初又有什么脸面,去责怪她不信任自己呢。如今,她信了自己,解释给他听,可他却只当作不知。 真是可笑啊! 那些往事历历在目,直戳得萧晟心口疼。 他一路逃也似的踉跄着回了泰安殿,惹得值守的宫人大惊失色。 怎么这好端端分明是已经就寝了的陛下,就这样失魂落魄地出现在了宫门口?只是众人还未来得及多问,萧晟已然昏倒在地,说不出的狼狈。 “来人啊!传太医!” 随着一声惊叫,这本该静谧的深夜,瞬间又哗然起来。 那边锦瑟同瑟瑟,既打定了主意要走,少不得去与那梁王妃告辞。 只是再一见,便只觉得她仿佛是苍老了数十岁似的,全然不似昨日白天的风采。虽仍是金玉加身,但眼底眉梢止不住的憔悴。加之那瞳孔凝滞处的神思,总觉得她仿佛已经变作了行将就木之人。 得知她二人的来意,梁王妃摆了摆手,道,“如今小儿这里、” 不过是才说了半句话,祝氏便止不住哽咽起来。 她本想说,世子这里,不必也正好不必她们医治了,但一应的盘缠,她仍会叫人备好,权当是谢瑟瑟为自己诊病的酬谢。 只是祝氏这话还未出口,便被瑟瑟抢白道,“世子已经魂归九天了。” 她此言一出,四下皆静。祝氏瞪大了眼睛,几滴泪直愣愣地在脸庞滑落,不知作何表情。 她本以为这小女童不过是误打误撞,治好了自己的病,如今这样看来,她竟是精通于此道,少不得是天纵奇才。 “大胆!” 祝氏身边的嬷嬷尖叫道,“竟敢诅咒世子,当真是该死!” 她说着便要人进来拿人。 锦瑟第一时间将瑟瑟护在了身后,这些日子以来,她早已将瑟瑟当做是自己妹妹一般的人。 ——虽然对方只当她是个人偶。 祝氏见此,忙阻拦道,“慢着!” 她心中对瑟瑟的信任渐起,深信她必然有法子解自己如今的困境。 祝氏心绪渐平,又对那嬷嬷道,“你们先下去,我有话同这位小神医说。” 瑟瑟却抓着锦瑟不放,要她留在这里,仿佛是在害怕些什么。 难得见她露出几分小女儿神态,锦瑟颇有些左右为难。好在祝氏并不以为意,便让锦瑟也一并留下了。 祝氏想从那圈椅中站起来,不曾想没了仆人的帮助,她竟连独自站立都做不到。锦瑟见之,心口隐隐酸涩,立刻上前扶起了她。 祝氏道了声多谢,便径直向瑟瑟走去。 让锦瑟难以置信的是,她竟向瑟瑟跪下了! “求你救救我儿吧,我知道,昨日你们在那里,我看到了!你可有法子救他?” 瑟瑟漠然地摇了摇头,说道,“我并没有法子救他,你们先将他的魂魄取出,让他居无所依,如今又将客居的魂魄生生剥离,他早就回不去了。” 祝氏虽早知这其中的过程,如今由第三人口中说出,心中仍是一阵绞痛,她痛哭着,叫道,“我都做了些什么啊!” “难道,真要如他所说,再去寻一个适龄的孩子,让我当他是亲生的骨肉吗!” 瑟瑟听得此言,本想反驳些什么,但犹豫了片刻,终究是闭嘴了。 “我这里只有一味回魂丹,但只能暂时保住他的肉身不腐,不被外灵侵入。” 瑟瑟这里的外灵,说的乃是操纵傀儡的邪物。但在祝氏这里,便理解成了别的孩童的灵识。能暂时保住儿子的身体也是好的,少不得以后还有还魂的生机呢。 祝氏想通此间关节,当即谢过,立刻伸手接了,如珍宝般藏在怀中。 锦瑟忙搀起她,替她拭泪。 许是她的眼神太过炙热,祝氏不免多看了她几眼。 “是小女无礼了。” 锦瑟低下眉头,有些回避她的目光。 祝氏摇了摇头,“是我太失礼了,只是看着你,不免想到我女儿,她如今,该和你一般高了。” 她眼神中,说不出的沉静,似乎是从她身上,当真看到了属于锦瑟的影子。 “能做王妃娘娘的女儿,想必是一桩幸事。” 锦瑟忍住内心的破涛汹涌,回道。 “我不是个好娘亲,对锦瑟如是,对晨儿亦如是。” 这是锦瑟头一次从她的嘴里听到自己的名字,也是第一次,知道自己的“弟弟”乃是叫晨儿。 祝氏按着额头,泪水簌簌而下,“一个是生而不养,一个是先天积弱,我哪里配做他们的娘亲呢。” 是啊,哪里配呢。锦瑟沉默着,偏生就这么巧,他们有同一个娘亲。 她为她儿子的前程,施行秘法,反而一手搅动了她女儿的未来。倒头来,女儿不人不鬼,儿子魂识皆散。 不知是可怜多些,还是可悲多些。 瑟瑟不爱见她如此悲戚,又向来讲究有来有往,不免眼珠一转,说道,“我给娘娘这药,是想娘娘带我进宫去,您可有法子?” 她二人本想离开这王府之后再作打算,如今既然得梁王妃这个助力,便立刻改了主意。何不攀上这个恩情,岂不比自己无头苍蝇般来的更好? 瑟瑟这样想着,不禁又为自己的机灵折服。 祝氏忙道,“不知进宫何为?” 锦瑟眼神示意着她,切莫将长乐一事说出来。要知道,这梁王少不得便是幕后黑手,如今这样大喇喇地告知梁王妃,岂不是自投罗网? 瑟瑟见她挤眉弄眼,不免丢了个白眼给她,她向来自诩聪明,哪里能不知这其中的厉害。 “不过是想,哥哥既暂时寻不到,不若暂时先投奔我那姑姑去。只是她在深宫之中,轻易不得见,还望王妃娘娘垂怜。” 祝氏却有些犯难,“带你二人进去倒不难,只是我和太后向来不怎么亲厚,如今这样贸贸然去,怕是不妥。” 她说着,又去窥瑟瑟的神色,生怕她不高兴,补充着道,“还容我先向宫中递了帖子,再与你们说。” 锦瑟点了点头,少不得谢恩。 她二人心知,如今这般安排,已是最好的了。 第六十九章 病倒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那厢秦氏好容易歇下,正睡得迷迷糊糊间,忽听得耳边传来急促的呼喊声,似乎是南珠。 她向来不会这般无礼,想必是有什么急事。 秦氏这样想着,少不得清醒了几分。 “太后娘娘,不好了,陛下咯血了!” 南珠带着风扑倒在秦氏的榻前,言语间说不出的急躁。 秦氏这才彻底清醒了过来,衣裳都来不及披,就急匆匆地往外赶。南珠在后面为她打理着衣裳,边走边为她整理好发髻,动作无比的熟稔。 “怎会如此?前些日子不是说好多了吗,太医院那起子吃干饭的,当真是嫌命长了不成!” 秦氏呵斥着,脚步不停。内殿的宫女内侍,早就乌压压跪倒了一片,她也没心思去看,只想着快些,再快些。 所幸南珠思虑的周全,早已在宫外备好了轿撵。 待上了轿撵,神思渐平,秦氏这才突然想到,莫非皇上的病,并不是病? 她不免多嘴问了一句李思华的情况。 “淑妃那药,不是早该发作了,怎么她倒是什么事都没有?” 南珠心中一惊,回道,“此药潜伏的时间长,少不得一年半载,许是她身体康健,这才尚未显露?” 南珠虽是办事稳妥之人,但秦氏仍旧不放心,“派人仔细盯着,她搞些无伤大雅的事,哀家都混当做不知,只是她这条命,哀家可是要定了的!” 说着,秦氏又想起远走白越城的锦瑟,“那女子可还在白越城?” 南珠心知她说的是谁,回道,“前些日子得县令回禀,说那女子如今待字闺中,不日就将嫁人了。” 秦氏略一思忖,“如此甚好。” 轿撵行得极快,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便到了泰安殿,此刻已近卯时。南珠算了算,秦氏堪堪睡了两个时辰不到,不由有些担心。 “您最近太过操劳,还是得保重凤体才是。” 南珠将秦氏扶下轿撵,还未等站稳,秦氏就大步流星似的,直冲内室而去。 “哀家的身体,自己知道。” 秦氏一路向前,此起彼伏的“太后千岁”之声不绝于耳,此时她也没有心思理会,只忧心着萧晟此时的情形。 入得内殿,见往日里神采飞扬的儿子,如今脸上半分血色都无,她不由怒从中起。 “陛下病成这样,你们还说无碍、无碍,当真是废物!” 说着便让众侍卫将那主治的太医拉下去砍了,萧晟阻止不得,又气急攻心,吐了好大一口血。 “你好好躺着便是,何苦来哉。” 秦氏从一旁接过宫女递来的帕子,为他拭去脸上的血渍。她心中打定了主意要杀鸡给猴看,因此并不理会萧晟眼中的哀求之色。 “母后无须担心,朕的身体一向好得很,不过将养两日就好,何苦无故连累别人!” 萧晟扭过头,不去看秦氏。 母子二人行事不一,秦氏也是十分气恼。 这孩儿,生的太过仁善了! 岂知这九五之位,最要紧的便是平衡之术,哪里能一味忍让,不加以惩戒!秦氏有心教导他一二,但又看着他在病中,不免先放下了。 她的眼神在下面跪着的一排宫女中找了许久,没有见到自己心中所想之人,不由怒从中起。 “无人通知淑妃吗?怎么不见她的人影!” 一旁伺候的宫女瑟瑟发抖,将头俯得更低了些。 “回太后的话,早派人去储秀宫通传了,听回禀的人说,淑妃娘娘已经睡下,说是、” 宫女迟疑着不敢开口。 “说!” 秦氏的声音难免又加重了几分,“说夜已深了,天亮了再来看望陛下。” 秦氏怒极,长袖一拂,案几之上的碗盏尽碎。 “南珠,你去,将她给哀家揪过来!” 南珠偷眼看了一眼萧晟,只见他直愣愣地望着头顶,不知在想什么。 “婢子这就去。” 待南珠一走,秦氏忍不住奚落道,“这就是你心心念念向哀家求来的淑妃!” 萧晟此时心中已是痛极,不妨被秦氏此言刺中,难免怒道,“事情真相如何,母后当真不知吗,何苦说这样的风凉话!” 他这话里话外的意思,莫不是早就知道了淑妃是假的? 秦氏略有心虚,但仍旧强作镇定。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是哀家逼你娶她的吗!” 萧晟耐不住喉头一阵瘙痒,又咳了两声。秦氏忙用帕子去接,那上面,赫然又是一团鲜红的血丝。 “罢了罢了,权当是哀家的不是。” 秦氏替他顺着胸口的气,屏退众人,让萧晟好好休息片刻。 一时之间,母子二人相顾无言。 须臾,萧晟终于又开口,“是朕的错。母后,朕没有认出她来。” 他竟真的知道了。 秦氏心中有些欣慰,看来这皇上还没有傻透。 “如今这个淑妃,还是之前的那个李思华吧。” 萧晟望着秦氏,眼神中极度渴望一个肯定的回答。 只是秦氏并没有如他的意,她摇了摇头,权当自己毫不知情。 “您不说,朕也是知道的。当初您对朕说,将用李思华替了锦瑟,朕不愿,所以您就自专了。” 萧晟不免有些悲凉,道,“您向来如此,打着为朕好的幌子,干这许多事。” 秦氏见他言语间满是怨气,不免也有些上火,“难道哀家管你还管错了不成?” 萧晟不欲与她争执,只默默叹了口气,背过身去,“朕如今早已没有面目再去见她了。” “哀家给了她一个新的身份,她如今马上要嫁人。皇上就不必惦记了,好生养病吧。” 秦氏拍着他的肩头,不知此言到底是出于安慰,还是往他心口上插刀。 萧晟末了,终于讷讷回了句,“朕知道了。” 又过了一刻钟,眼看着就要到了上朝的时辰,淑妃这才姗姗来迟。 秦氏眼神凌厉,瞥了她一眼,“且在日头下跪着,想清楚了自己的错处再起来!” “太后娘娘!” 李思华哀求着,心中千万个后悔,早知道就不磨磨唧唧了,都怪昨夜的梦来的太过缱绻,,让她万般贪恋,这才没有及时赶过来。 “拉下去!” 秦氏话音未落,立刻冲上来两名侍卫,将她拖去了殿外。 要知道这泰安殿可不止萧晟一人,往来伺候的、扫洒的、行走的、宫女内侍不计其数。李思华在这后宫颐指气使惯了,这样没面子被罚跪还是头一遭,不免心中恼恨。 加之日头渐起,虽是孟春时节,但经不得久晒。起初她还觉得浑身暖洋洋的,不多时只觉得背上被刺得如芒在背。 那秦氏走得威武,也不知道会不会回来。 李思华想着,萧晟素来待她不薄,许是求上两句,便能得救了? “陛下!陛下,臣妾知错了!” 李思华叫着,丝毫不顾及自己的形象。 萧晟得太医的诊治,喝了药,本是睡得迷迷糊糊的。此时不妨被这嗓音吓到,梦中惊醒。 他又梦到在江渡村之时,和锦瑟相处的那些点滴,听到这声音,还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当初的那些时光。 只是内侍回禀他,说是淑妃被太后罚跪,想是在求饶。 他这才叹了口气,“便叫她进来吧,太后那里问起,就说是朕让她起来的。” 金口玉言一出,立刻有内侍前去传口谕。 李思华喜形于色,忙提起裙摆谢恩。 进了内殿,她本打算好生讨好一下萧晟,以示感谢。却见对方兴致缺缺,不过三两句话的功夫便睡着了。 哼,老娘还不伺候了呢! 李思华索性撂了橛子,也不理他,自顾自快活。只是生怕秦氏又回来,看到她不在一旁伺候,又迁怒于她,终究是不敢回储秀宫去。左右找了半天,总算是在角落里找到了一张小榻,又指使人搬了屏风挡在前面,这才放心睡起了回笼觉。 那厢秦氏下了朝,满脸郁郁之色。 “当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她手上一用力,将那书案之上的奏章尽数推倒。 想到梁王在朝堂之上公然挑衅皇权,直言萧晟是不是大限将至,更是让他早立储君。 说得这么冠冕堂皇,不过是想着自己儿子论血缘论身世,都是这皇室众宗亲中的头一份罢了,秦氏知他心中所想,强忍着怒火,好歹没在朝堂上当场发作起来。只是回了内殿,仍旧是心气难平。 但想着萧晟这病来的也太古怪了,不好不坏,无药可医,竟只能这样将养着。 难不成这不是病? 秦氏想到给李思华下的药,心中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江太医现在何处?” 一旁垂手而立的内侍立刻回禀道,正在泰安殿给陛下瞧病。 秦氏心中也记挂着萧晟,便立刻吩咐起驾泰安殿。 到了内殿,正巧见江太医正在拟药方子。 秦氏屏退众人,悄声问道,“陛下可有中毒之兆?” 她这话,自萧晟久病不愈之后,少不得问了几十次。这次得到的回答仍旧是一样的,“臣并未从陛下身上检查出任何中毒的症状,陛下不过是深思忧虑所致,想来日子渐暖,便会好了。” 只是他这话,如今已然不能获得秦氏的信任。 待江太医走后,秦氏立刻吩咐南珠,“让董礼在宫外替哀家寻数十名神医过来,记住,悄悄的,不能声张。” 南珠点头应是。 正待下去时,秦氏似乎又想起什么,叫住了她。 还不等说什么,又起身去查看萧晟,见他睡得正熟,这才放心,开口说道,“顺便让雅之去一趟梁王府,嘱咐他,一定要煽动梁王尽快行事。” “还有,如今陛下既早已知晓李思华的事,她的命,便早些了结了吧。” 南珠一一应了,在秦氏的口中,当真人命如草芥般,说杀就杀。 秦氏本以为自己此言再无第三人知晓,只可惜她不知道的是,那琉璃烧成的屏风之后,一双惊恐的眼睛,正注视着她二人。 第七十章 杀人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待她二人离去,李思华这才浑身汗涔涔地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她听得秦氏同南珠的对话,只觉得像是做了一场噩梦般。 这皇宫,究竟不是人待的地方! 她扭头望着一边的萧晟,竟觉得她不是秦氏生养的一般。哪里有秃鹰的儿子,是一只白兔的道理呢。 不过她想的也没错,萧晟本就非秦氏亲生,此事外人鲜少知道罢了。 李思华深知秦氏的秉性,向来说一不二,最是心狠手辣不过。如今她知道自己已然没有半分用处,想必是毒都不耐烦用了,或是三尺白绫赐她自尽也未可知。 秦氏说叫人三更死,这皇宫中无人敢留人到五更。 李思华急的团团转,该怎么办才好! 她扭头看了看躺在床上的萧晟,他既知道自己并非锦瑟,却没有苛责于她,反而刚才在自己开口救助之事,欣然出手,是不是也是想保护自己的呢? 这样想着,她忙摇了摇萧晟,想要得到他庇护。只是对方喝了药,睡得深沉,丝毫没有半点要醒来的意思。 此时门外传来了凌雪的声音,“娘娘久未回宫,不知可在此处?” 李思华疑心正是秦氏在四处搜寻自己的下落,立刻躲了起来。 好在那守在外头的侍卫早已换过一轮,并不知道她的去处,凌雪这才悻悻地走了。 李思华这才探出头来,生怕发出一点动静。 不行,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 李思华想到梁王的那条密道,立刻头也不回,越窗而出。 她一路小心地避开着一众守卫,见到个把行礼的内侍都被吓得心都悬在喉头了般。好在这秦氏的懿旨,暂时只到了南珠这里,否则她真的只有立刻去死了。 李思华如此生死存亡的关头,还不忘潜回储秀宫,将自己素日藏着的珍宝用一大包袱裹了,又换了一身凌雪的衣衫,这才离去。 白日里各宫之中正是人来人往之际,众人见她行事诡异,不免都多看了几眼。 “看什么看!没见到这掌事宫女的腰牌吗,小心剜了你们的狗眼!” 李思华扯出腰间凌雪的腰牌,恶狠狠地说道。 那些宫女内侍,素来都知道这淑妃人前一套背后一套,最是乖戾不过。于是皆低眉顺目,不敢再往她那边看。 李思华本以为自己逃出生天,不妨身后传来一声惊叫,“你是哪里来的小贼,敢偷本姑奶奶的东西!” 竟是凌雪! 李思华这才慌了,并不敢回头 ,只当做不知,一路狂奔而去。 那边,立刻有机灵的内侍,前去将此事报给了南珠。 秦氏得到消息之时,李思华早已逃脱了出去。 这也实在不能怪那些宫人无能,实在是谁也想不到,眼看着要追上了,那李思华钻进了一处草丛之中,转眼便不见了人影。 等到侍卫前来查看,这才发现,那草丛茂盛处,竟掩盖着一处入口。 这分明是一处密道! 金吾卫立刻提刀封锁了此处,谴人前去查看。不知为何,里头弯弯绕绕,最后众人竟又回到了原点。 这个真是奇了,人没找到不说,还碰到了鬼打墙。 那边秦氏得知李思华逃走的消息,不免疑心她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直到看到龙榻之后的那张琉璃屏,绕过去一看,里头正是一张使用过的贵妃榻。 想必是那李思华曾在此休憩过。 秦氏不免恼火,这些宫人是干什么吃的,竟连这里有人没人都不知道!又呵斥南珠,“那淑妃,被哀家罚跪在此,你也不提醒一下她人不在外间!” 南珠哪里敢顶嘴,只得跪下求饶。 好在如今萧晟早已被移了出去,安置在勤政殿休养。不然见南珠如此,少不得又得求上几句。 “你是说,她进了那密道之后,便不见了人影?” 秦氏拍案而起,额头的青筋一根接着一根,看得分明。 “她如何能知道这宫中的密道,哀家都不知!” 秦氏左右来回踱着步。 忽然,她像是想通了什么似的。 “陛下开始生病之时,正是李思华好转之日?” 不待她细细追究这里的关联,此时,又有金吾卫来报,秦氏只得暂时将此事放下,立刻让人进来。 “那密道宫中未有堪舆,想必是皇宫建造之时就有的。” 秦氏怒道,“任他金刚铁骨,炸了便是,这等小事还来回哀家!” “不挖地三尺,掘出那贱人的踪迹,你们就跟着一起死吧!” 金吾卫唯唯诺诺,立刻下去着手准备起来。 秦氏怒火当头,不计任何代价势要抓到李思华。她心中笃定,萧晟的病一定与李思华有着关联,而这太医院少不得就是帮凶。 于是又立刻派人围了太医院,将一众人等悉数押解至此。 秦氏逆光而立,阳光在她的身后,仿若是天然的威慑。众太医被捆得跟粽子似的,只有瑟瑟求饶的份。 “江太医,你如今是这太医院的医正,你来跟哀家所说,为何陛下的病久久好不了。” 秦氏气沉丹田,心中笃定这太医院必是有鬼,因此不问青红皂白,便要一锅端了。只是她不知,这李思华哪里来这么大的能量,能够让整个太医院都为她所驱使。 那江太医不知死活,仍旧回道,“陛下乃是神思郁结、” 他的话还未说完,秦氏便闪电般抽出侍卫手中的长剑,电光火石般,手起刀落。 一颗圆滚滚的头颅,在地上转了几下,裹着满地的尘土,就这样落了下来。 此间空气,瞬间凝滞。 谁也想不到,这太后竟当真会出手。 江太医的血,瞬间四下飞溅,洒满了整个堂前。空气中的血腥气四下蔓延开来,让人几欲作呕。现在这些太医院的太医,多是新帝登基之后所委任的,因此对秦氏的雷霆手段知之甚少。 如今见她这般发狠,无一不震服。 “哀家再问,张副医正,你可知?” “回、回太后娘娘的话,陛下乃是中毒啊!臣此前对江医正提出过异议,却被他按下,硬说是臣看错了,臣自知医术浅薄,也以为自己是看错了。如今看来,确是江医正包藏祸心,谋害陛下啊!” 那张副医正,将头磕得咚咚作响,很是可怜。 秦氏视而不见,继续问那跪着的众人,“你们中,还有谁替陛下诊过病,都站出来!” 随着秦氏一声令下,又有三五人出列,跪在前头。 他们心知,今日定是逃不过此劫,纷纷将锅甩在已经死去的江医正头上,以求自保。 “好了,哀家想听点新鲜的。” 秦氏吹了吹那刀刃上鲜红的血渍,剑指众人,问道,“背后主使是谁!” “说出来,哀家便饶他一命。” 只是说道此处,这几人却纷纷闭口不言,不知是在害怕什么。 秦氏见此,也不强求,扭头吩咐道。 “全杀了!” 第七十一章 出逃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李思华一路狂奔,头也不敢回。 空荡荡的密道之中,只有她的喘息声清晰可闻。 她包袱中的金银细软不堪颠簸,一个接一个,随着大幅的跑动掉落了出来。李思华心中一阵肉痛,但又不敢去捡,生怕被人追上,丢了小命。 “她刚刚是往这里走了?” 身后侍卫的嘀咕声仿佛就在耳畔,惹得李思华连呼吸都不敢了起来。 “仿佛是这里。” 声音渐渐远去,李思华这才稍稍松了口气。那些侍卫第一次来,自然比不得她熟悉,不多时,李思华边左弯右绕,将那些侍卫甩在了身后。 只是她终究是不敢大意,在进入密室之前,又小心地向前走了几步,留下足印,制造出自己跑向了前方的假象。 她在密室中又走了好一会,这才来到她素日与梁王相约的房间内,却发现此间并无人。她用力将各个通道的石门推上,又寻了好些碎石挡住那入口之处,生怕被人发现了。石门渐合,与那密道的墙壁浑然一体,伴着微弱的光点,外人丝毫察觉不出此地的异常。 “谁!” 一声厉斥在李思华背后响起,她腰间的包袱应声而落,一时间佩环叮当,步摇金钗四处散落,场面十分壮观。 来人乃是看守在此的守卫,因听得内间桌椅搬动之声,这才进来查看。 “饶命啊,太后饶命!” 李思华身体僵直着,不敢回头去看,只以为是秦氏的人早已埋伏在此,就等着捉拿她的。 她索性认命,将自己的双手高高举起,一下子跪倒在地。 “呵呵,淑妃娘娘怎么这么狼狈?” 一声戏谑之声响起,梁王缓缓由外而入。 李思华听得这熟悉的声音,知道是梁王,这才敢回头。见到是自己人,她这才稍有松懈,那些积压已久的惶恐之情,在此时恍若山洪爆发般,让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王爷,秦氏要杀我!求王爷救命啊!” 李思华此时也顾不得礼仪风采,整个人匍匐着,跪行至梁王脚下,拉住他的裤脚哭诉着。 她脸上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滴滴答答直往地上掉,说不出的狼狈。那梁王看着她这般,倒觉得十分有意思。浑然不在乎她此刻的痛苦,,在听到李思华如今已行踪败露,正在被秦氏追杀之后,竟还眼神示意了一下那身边的守卫。 李思华注意到,那守卫的刀刃微微出鞘,锋利处寒光一闪,刺得她眼睛一晃。 这梁王,莫不是也要杀了我? 李思华心中大惊,颇有些跳出火坑,又入刀山之感。 她此时恨不能扇自己两个耳光,在秦氏身边待了这么久,怎么就不知道,离开了皇宫的她,如今早已是敝履。不会给梁王带来半点好处不说,还会招致祸患。 她若是不能证明自己还有一丝一毫的价值,怕是这梁王也不会放过她。 李思华想清楚这里面的利害处,立刻大喊着,“王爷,我可是为了王爷才到如今的地步啊!” 又将重弹抛出,说道。 “那周雅之,乃是太后的人,王爷千万不能信他!” 李思华说着,便将自己在泰安殿所偷听而得的消息尽数告知。只是言语间,将无意的偷听,变成了有心的查探,少不得有些刻意邀功的嫌疑。 梁王起先只是不信,那周雅之,本非这朝堂之人,不过是一醉心于玄学之术的愣头青罢了。他之所以信任周雅之,也正是因为此。 只是李思华所言,一桩桩一件件,竟是无比契合,让他不得不信。 “你是说,秦氏此举,就是想将我晨儿置之死地?” 梁王灰白着脸,脚步微微有些踉跄,祝氏的哭诉犹历历在耳,当初他有多笃定,如今就有多打脸。 “贱人!竟连总角小儿都不放过!” “周雅之,好!当真是好啊!” 梁王怒极,将手边的桌椅悉数放倒,一时之间,满屋狼藉。 “想不到本王驰骋沙场数十载,竟在这妇人间的阴沟里翻了船!” 当真是可笑,可笑至极! 梁王内心怒海翻腾,恨不能立刻冲到寿安宫,手刃了那秦氏。 李思华窥其神色,知道他此时定是绞尽脑汁想要干掉秦氏,不免献计道。 “我可以为王爷证明太后谋害小世子之事,我如今名头上仍旧是淑妃,所言自然是有些分量的。当着满朝文武,我必替王爷将那秦氏拉下马来!” 她言之凿凿,生怕梁王不信似的,挺了挺自己的胸脯。 那梁王听得此言,不知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只沉吟着,不知在想什么。 “王爷,还是先离开吧,如今这里已然不安全了。” 身边的守卫小心建议道。 梁王这才起身,像拎着小鸡仔一样,抓起李思华的后颈,大步流星,先将她扔出了这地方。 李思华被摔了一个跟头,一回头才发现,她所在的地方乃是一处假山中空处。 前头是一片曲水流觞之景,说不出的精致奢华,竟比皇宫的御花园,都有过之无不及。 梁王脚步不停,招呼李思华赶紧跟上,她这才忍住了四处乱瞟的眼。原来此处乃是梁王在景山附近的一处别业,因离皇宫近,方便联系朝中众臣,这才干脆被当做了据点。 只是如今因李思华的鲁莽举动,不得不弃了,另寻他处。 “将里头烧了,不许留一丝痕迹,然后用黄土埋了,动作要快!” 梁王命令道。 “赶紧将此处的地契转手,万不能跟本王的人有半分联系。” 梁王一路行着,又嘱咐人将此处遗留之物赶紧处理了。一行人这才脚步匆匆,离开了这里。 马车之上,梁王嘱咐着李思华。 “本王如今将你带回王府,你记住,不该说的话,半句都不可透漏!” 李思华拍着胸脯保证,“我就当自己是个哑巴,还请王爷放心!只要是能保小女一命,干什么都行!” 梁王见她如此乖觉,低沉着的脸色总算是好了几分。 待马车行到王府门前,门房立刻匆匆来报,说是钦天监的周大人来了,正在书房等着他。 梁王怒极反笑,“好啊,我不去寻他,他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 说着便令众侍卫持刀待命,直冲书房而去。 “那这位娘子?” 门房不识得李思华,但见这姑娘面若桃李,身材窈窕,还以为是梁王的相好,不由多嘴了一句。 “先带她去花厅等着!” 说着又对李思华道,“别到处乱跑,丢了小命本王可不管!” 李思华立刻喏喏地应了,跟着那仆人进府去。 这哪里是相好?倒像是主仆。 那领路的仆人心中暗暗想道。 梁王说完,便风也似的长腿一垮,跟在那一众侍卫身后,去寻周雅之。 那边周雅之本是奉秦氏之命前来,可左等右等,都等不来梁王。本打算先行离去,不多时却听得外间有轻微的动静。那声音,分明是兵器碰撞叮当作响之声,周雅之不免警觉地站了起来。 那些侍卫执刀而立的身影,从窗纱中透出,周雅之见了立觉不妙。 “好呀好呀,周大人,当真是妙!” 梁王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说话间,书房的门被一脚踹开,外头的情况一览无余。 是一队刀已出鞘,身着软甲的侍卫。 想来他是知道了。 周雅之的心沉了下去,问道,“王爷这是何意?” “周大人,不去做戏子真是可惜了!” 梁王也不废话,冲着他的心口,就是一脚,周雅之立刻应声倒地。 他胸口吃痛,立刻呕出好大一口血来。 第七十二章 女儿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有人跟本王说,你同太后合谋,哄骗本王,将世子变成五感尽失的傀儡,可是真的?” 梁王拉了一把椅子过来,坐在周雅之跟前。他的脸色似墨般,沉的能滴出水来。失子之痛本是痛极,却是他亲手将小儿推入的深渊。 “本王不是那等不讲理之人,且给你机会辩驳。” 周雅之忍不住说道,“臣早就同王爷说过,如今世子体内,乃是另一个人,真正的世子,早就死了!分离之术不过是能够让世子看起来更像正常人罢了。” “可是啊。” 梁王凑近了周雅之,他周身笼罩着阴霾,眼神中满是威慑之力。 “外人看来,本王的世子早已痊愈,不过是深思有些倦怠。是你,说有法子将世子的魂魄寻回来,本王才答应你行什么分离之术的。” “如今倒是好,只剩下个空壳子,本王的世子呢!” “你不是说,可以再寻一个健康的魂魄,重造一个世子吗?竟也是骗本王的!” 梁王一把揪起周雅之的衣领,又重重摔下,身体上的折磨,惹得他一阵狂咳不止。 “没有健康的世子,那些臣子怎么能真心拥护本王!” 梁王目眦欲裂,怒吼道。 他关心更多的,到头来不过是自己未来称王称帝的可能。 “哈哈哈!王爷您终究是说出来了。” 周雅之笑道,他嘴角带血,“其实您一开始想要的,不过就是一个可以夺位的资本。” “所以,当初明明世子已经快死了,你还是让梁王妃带他去求医。明明知道带回来的,不是真正的世子,你还是欺骗梁王妃,也欺骗自己。” 周雅之的话,深深戳中了梁王心中最阴暗最龌蹉的心思。 “如今,这换回来的世子也快了保不住了,你又想故技重施。” “哈哈哈!” 周雅之似乎想到什么似的,大笑了起来,“可惜啊,你那好不容易请出山的辛长乐,早已被你自己杀了!” “作茧自缚啊!作茧自缚。” 周雅之对自己活着出去的可能,已经完全不抱希望。只在言语间不断刺激着梁王,权当似一吐为快了。 “臣不过是推波助澜罢了,罪魁祸首,难道不是梁王你!” 周雅之指尖带血,几乎就快戳到了梁王的鼻尖。 “你的不臣之心!” 他的声音,虽然轻,但确是掷地有声,振聋发聩。 “那皇位,本该是我的!” 梁王如困兽般,大叫着。 “那秦氏,到底是给了你什么好处,竟值得你舍了性命!” 他恨恨地说道,望向周雅之的眼神,仿佛是看着死人一般。 “将他的头颅取下来,从去给秦氏!” “喏!” 外面侍卫的应答声音无比震耳,惹得周雅之脑中一片混沌。他缓缓闭上了眼,心想着,也算是解脱了。 从一开始,他就不该为了自己想要重振师门的一己私欲,而卷入这场是非中。如今能得这样的结局,权当是替自己恕罪了。 “且看你的主子,会不会为死了一条狗而落泪吧!” 梁王用力拍着周雅之的脸,书房之中,满是肃杀之气。 随着一声利索的咔嚓之声响起,血污四起,一条鲜活的人命,眨眼之间,便归了尘土。 “尸体当如何?” 侍卫处理完他的头颅,不免小声问了一句前辈。 “你是新来的吗?自然是扔去喂狗了!” 那稍老成些的侍卫立刻吩咐道,生怕被主人听见了,连累自己也吃瓜落。 —————— 那边李思华在花厅之中等了许久,也不见梁王的身影,不由有些百无聊赖。但又不敢胡乱走动,惹人瞩目,只得乖乖坐着。 不想,就这样也见到了她最不想见到的人——梁王妃。 李思华此前在山崖之下隐隐见过梁王妃,只觉得一年多的时光过去,她反而变得更加成熟而又极富韵味。她一身素衣,仿佛是在服孝般,全身上下没有半点点缀,只在领口袖口处绣了些许暗纹。 高耸的飞云髻,乌压压的,没有半根白发。上头簪了一根温润的玉簪,看着没有什么花纹,但是胜在精巧。 李思华冷眼看着,估摸着价值不菲。 她见到梁王妃的轿撵,本想着不引人注目为好,立刻藏在了一旁的回廊上,企图用那些繁茂的花叶,隐去自己的身姿。 不料那祝氏身边的嬷嬷似乎是发现了李思华的身影,想必是她身上的这身宫装太过突兀,引人注目。那嬷嬷不知说了什么,指着李思华的方向,跟祝氏耳语了几句。 那祝氏本是不欲理睬,却在见到李思华的容貌之后,仔细又多看了几眼,最后竟干脆下了轿,直直地往她这处来了。 李思华见此只得乖乖走了出来,安静地行了个礼,便垂手立在一旁。她丝毫不敢忘了自己的身份,只当自己是个寻常婢子。 “锦瑟?” 什么?李思华一楞,为何这梁王妃认得自己?她瞪大了眼睛,满是不安。 她避开那梁王妃身过来的手,身体和言语间,极尽生疏。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祝氏含着泪,说不出是高兴,还是伤怀。 李思华讷讷不敢言,只能低着头,装作自己是个哑巴。 “说!可是王爷带你回府的!” 祝氏身边的嬷嬷按捺不住,立刻逼问道。 “是。” 李思华声如蚊呐,小声应道。 “您看吧,可不就是,如今世子看着不好,王爷不知安慰娘娘,竟转头就带了新人来,老奴真是、、” 那嬷嬷说着,少不得掬了两把泪。 祝氏面上的激动之色渐渐褪去,按住那嬷嬷道,“跟王爷说,我先将人领回去了。” 嬷嬷以为她总算硬气了一次,不免心中高兴,立刻忙不迭地应了。 “慢着,去同瑟瑟姑娘说一声,就说本王妃今日身子不适,暂不入宫了,明日再带她们去。” “哎,知道了。” 嬷嬷说罢,便一溜烟地走了。 祝氏这才拉着李思华,微微露出一个笑来。 “好孩子,先跟我回屋吧。” 许是祝氏的眼神太过温柔,李思华竟有一瞬想到了自己的母亲白氏。 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居然也能拿在一起比较。李思华摇了摇头,想要驱散自己的这点子胡思乱想。 那边梁王处理完周雅之的事,又和众幕僚议了好一会事,定下计策。待到了快用夕食的时辰,这才终于想起李思华来。 待派人来问,却得回报说李思华被祝氏带走了。 他不免急了起来,生怕祝氏误会什么,赶紧急匆匆来到祝氏的正院。一进院子,却发现祝氏精神好了许多。 虽脸色仍是苍白着,但好歹有了几分笑意,如今正同李思华说着些什么,模样看着甚是欢喜。只是那李思华确实一脸的木头,乖乖坐着,不发一言。 “王爷来了,正打算派人去叫你一同来用膳呢。” 梁王难得见祝氏如此热情,不免一时有些不知所措。祝氏却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似的,问题一个接一个。 “听门房说,这姑娘是你带回来的?” 祝氏替他解去外衣,又结果婢子手中的帕子,迎上来伺候他洗手渥面。须臾又递过一盏茶来,刻意讨好的样子,似乎像是想说些什么。 梁王不知她何意,有些摸不着头脑。 “如此水灵的姑娘,便给我做个干女儿吧,正好陪我解闷了。” 原来是为了这事。 梁王明白了过来,如醍醐灌顶般。他自然不是当真以为祝氏是要收个干女儿,不过都是托词罢了。本还担心祝氏误会,同他置气。没想到她竟难得拈酸吃醋起来,梁王不由心情松快了些。那些因小儿导致的争吵,总算是散去了些。 可他哪里知道,祝氏不过是怕梁王当真是想抬锦瑟为妾,这才找了个拙劣的借口,想止住他这个念头。 这哪有母女共侍一夫的道理呢。 她此前早有生育之事,并未对任何人言说,包括梁王,也不曾知道她有这么一个女儿。这个秘密,祝氏打定了主意要带到棺材中去,因此如今锦瑟对她冷淡,她也乐见于此。 只要锦瑟不破坏自己如今的幸福,要什么,她这个娘亲都会补偿。 梁王见她眼神中满是渴求,索性爽快答应了,“你若是喜欢,便让她陪着你。” 他言语间说不出的温柔,倒是让李思华多看了几眼。 说着,他又执起对方的手,说道,“这几日说不得有些忙,你无事便不要出府了。” 许是感受到了李思华探究的目光,梁王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迎面而来。 他又看了看祝氏,这才明白过来。她二人在五官处,十分只得三四分相似,但神态举止,却有个六七成相像。 “你二人,倒真有几分相似,难怪要认她做女儿,想必还是有母女缘分的。” 梁王看着祝氏,笑道。 “怎么,还不叫阿娘?” 李思华见梁王一张老脸,笑的褶子都起来了,心中不免有些作呕。但毕竟人在屋檐下,少不得要低头。 于是亲亲热热地拉着祝氏的手,甜甜叫道,“阿娘~” 李思华这般小女儿模样,让祝氏不禁回想起她小时之事,那样软软糯糯,乖乖巧巧的锦瑟,如今真的是大人了。祝氏眼眶微热,忍不住连声回应。 梁王见她如此动情,只当她是在找寻几丝血肉亲情的安慰,不免抚了抚她的背,极尽温柔。 他三人在这边其乐融融,仿佛一家人似的。 秦氏那边,却正是腥风血雨,十分不好过。 第七十三章 局中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那厢秦氏在太医院大开杀戒之后,忽然意识到,此事或许与梁王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那李思华之事,少不得也是梁王一手操纵。如今李思华下落不明,若是与梁王取得联系,周雅之怕死不妙。 于是赶紧叫人召回周雅之,却不料侍卫回禀他已经不在府上了。 南珠正忧虑间,忽听得内侍来报,说寿安宫外突然出现了一个檀木盒子,众人开打一看,竟是周大人的头颅。 南珠这才慌了,赶紧来回禀秦氏。 秦氏正在用膳,整整一个下午的屠戮,并无一人吐露真言。明渠之中满是血水,如今宫中四处皆是弥漫着血气。秦氏好容易到了晚间,才有了些许胃口。正思考着明日朝堂之上,要如何先发制人,封住众臣之口。 只是冷不防听到此回禀,半口米饭吞了半天,竟都没吞下去,差点噎住。 她将手中的筷子重重放下,对南珠道,“看来这李思华背后之人,便是梁王了。” 前脚李思华消失,后脚得了消息的梁王就杀了周雅之以示警告,这不是挑衅是什么? 秦氏两指之间来回搓动着,脑中千头万绪,只待串成一线。 “放东西的人是谁,可查到了?” 内侍回道,“是入宫才不久的一个小内侍,事发后被抓住,不过问了两句,便自尽了。” 秦氏不免大怒,“这一桩桩一件件的,当真是要骑到哀家头上了。” 南珠少不得劝慰几句,“太后息怒,如今对方马脚已露,咱们便顺藤摸瓜,做好这套子,只等他自己钻进来,还愁压不倒这大山?” “只可惜了周大人,偏生就晚了一步。” 南珠叹息着,深悔自己没有早点差人去梁王府查探。 秦氏神色微敛,“他为我辛苦一场,我便许他天命占星派永盛不衰。” 若是周雅之还活着,听得此言怕是要高兴地蹦起来。只是如今人死灯灭,再许这繁花似锦,也回不来了。 秦氏说着,便要起驾去事发之地看看,南珠不免拦道,“何苦来哉,一脸的血污,您不看也罢。” 秦氏挣开她的手,按住,“哀家便是要好好看着这场景,如此才能记着梁王的阴狠毒辣,以此自警。若是哀家掉以轻心,将来你我,皆是如此下场。” 南珠点了点头,不觉敬服,依言将她领到了那周雅之被发现的地方。 那处小小的角落里,早已围了一圈宫女内侍。听得太后凤驾至,纷纷跪倒。 南珠这才发现,周雅之的容貌,已经被人清理过了。 原来是有同他相熟的内侍,心中不忍周雅之如此狼狈,这才将他脸上的污渍清理了一番。 可就是如此,看着仍旧是残忍。 人都说脑袋掉了碗大的疤,可活生生血淋淋出现在自己眼前,才知道什么事触目惊心。 素日里长衫加身,风度翩翩的少年,如今苍白着脸,紧闭着双眼,没有半分生气。那梳的整齐,还有带上一顶玉冠的青丝,如今更是四下散落,颈后更是突兀被整齐斩断。 死了都不能得个全尸。 有和他相熟的内侍,早已忍不住,在一旁小声的啜泣着。但又怕秦氏怪罪,只得奋力忍住,让人听着无比地哀痛。 “你既有心为他哭一场,便大声哭出来,这点胆子都没有吗!” 秦氏喝道。 不知是吓的,还是真伤心,那内侍立刻嚎啕起来。惹得身边一众宫女内侍们,皆附和着小声啜泣起来。 秦氏见此,神色愈见坚韧。 她早已见惯生死,如此这般,只当是个下酒菜。 她小心将那檀木盒子合上,双手放在上面,闭着眼睛,不知是在想什么。耳边环绕的,是众人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的追悼之词。 须臾,秦氏猛地睁开了双眼。 “哀家,必将用那贼人的血,为周大人献祭。” 秦氏一字一顿,赌咒发誓般。 众内侍宫女得此振奋人心之言,纷纷拜倒,高呼千岁。人心之所向,显露无疑。 不多时又有金吾卫来报,说是已炸开了密道。 众人寻着泥土翻新的痕迹,一路挖到城外,找到了京郊的一处别业,只是那里早已人去楼空,半点痕迹都无。 “皆被烧的一干二净,半点痕迹不留。” 秦氏闻言,不免厉声呵道,“雁过留痕,哀家竟不知何方神圣能够了无踪迹。” 那金吾卫向来都是秦氏身边最得力的,少不得又将所得的线索一一报给秦氏。 “臣等又去京兆府尹查了,此地乃是、” 金吾卫迟疑着,似乎是不敢开口。 “有何不能说的!” 见秦氏脸色已是极度的不耐,那金吾卫这才开口。 “是户部尚书吴大人的产业。” 那吴大人,正是梁王最为得力的党羽。这也正是为何梁王如今渐渐不理朝政之事,却能足不出户便知天下事,却能食邑三千坐拥一城之富的原因。 秦氏将手中的佛珠尽数扯断,那脆生的珠子在青石地砖上发出钝钝的声响。 她虽内心虽早有预料,仍旧不免怒从中起。 既然已经撕破脸,索性就不留余地。 秦氏沉吟着,嘱咐金吾卫。 “昨日那些太医的尸体,给哀家派人从棺材裹了,扔到梁王府门口去。” “小心些,不要留下痕迹。” “今日这周雅之的头颅如何过来的,你便如何将那些子尸体如何送过去,可知?” 金吾卫望着一旁的檀木盒子,坚声应是。 待到那金吾卫离去,秦氏这才携南珠回到殿内。 左思右想,终究是心气难平,势要将这些事情悉数抖落出来才行。 “将密道之事,让京兆府尹明日报上来。” 秦氏扭头望着南珠,“你亲自走一趟,定要他写下奏章不可。这老滑头,若是还想推脱,便杀了他全家。” “另外李思华逃走之事,下懿旨,全城通缉,就说是盗窃宫中财物,私自逃离,千金悬赏其项上人头。” 南珠沉吟着,“要不要将此事告知严阁老?” 秦氏手上重重一拍,“若是那老顽固肯信这离经叛道之说,那李思华早就是刀下亡魂了。” “此事暂且瞒着他,但明日弹劾梁王之事,你且去他府上打声招呼。” 南珠应了,少不得带人走一趟。 那边好容易将诸事安排妥当,却又听得内侍来报,说陛下又不好了。秦氏难免有些心力交瘁,本就有些亏空的身子,如今更只觉得熬油点蜡般,难受得紧。 可怜她自己都是勉力活着,如今少不得又要担心白发人送黑发人起来。 “开皇榜,请名医。” 她齿间切切,说不出的恨。 你动谁都可以,竟敢动到陛下头上。若是让我抓住把柄,且看你能蹦跶到几时! 秦氏愤愤地想着,恨不能生吃了梁王。 “再去让辛长乐去瞧瞧,记住,不要让他靠近陛下。” 秦氏吩咐道,内心终归是忌惮辛长乐的邪门歪道,万一哪天一时兴起,又做些移魂换体之事,那这万里江山,岂不是当真乱了? 秦氏所想,也并不是全无道理。只是移魂换体之事,本就是百年难得一遇,不得不说,她是关心则乱。 她这边急的团团转,杀干净了整个太医院。萧晟那边如今却是有病无人医,甚是可怜。 一时间,能够寻得一二良医,已成了当前的要紧事。 第七十四章 戳破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那边锦瑟二人,得了祝氏的邀约,早早便等在了畅音阁外。可谁知等了半晌,得了个小婢子的传话,说是王妃今日收了,明日再入宫。 瑟瑟难免气极,立刻就要去找祝氏理论。 既答应了,为何又推脱! 她忧心着长乐的生死,只想快些见着他,才能放心。 锦瑟见她着急,也只好跟着。 那些仆从们,都知道她二人如今算得上是祝氏身边一等一的大红人,因此一路行来,并未遇到什么阻碍。 只是到了祝氏正院门外,那守门的婆子正在打盹,扰了她的清梦,于是对锦瑟二人此举颇有微词。 “王爷在此,您二位贸贸然进去怕是不好,不如明日吧。” 说着,扭了个身子,将头偏到了一边去。 瑟瑟气极,一把推开了那婆子,道,“梁王那年纪,都能当我爷爷了,回避什么!” 那婆子一时不察,被推下凳去,摔了个狗啃泥。 “天杀的,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不成!” 她咒骂着,满嘴皆是污言秽语。 只是锦瑟二人早已扬长而去,半点都听不到,也算是重拳打在棉花上,吃了个哑巴亏。 二人入得院内,那守着正屋的小婢子远远见二人来了,倒是乖觉,立刻打了帘子去报祝氏。 祝氏也顾不得许多,当即叫人赶紧请进来。 那厢梁王不免好奇,“是何等人物,当得起你这样看重?” 祝氏少不得将之前瑟瑟为她瞧病之事说了,只是牵扯到萧晨之事,她不免隐去了。 “王妃娘娘,你怎能食言而肥!” 瑟瑟人还未到,声音就从屋外传来。 梁王因祝氏的解释,对她二人稍有好感,如今却见她这般无状,不免有些动怒。 “哪里来的小儿,好生无礼!” 祝氏忙拦道,“她从小在乡野中长大,比不得咱们,你可别因这个生气。” 说着又好言安慰瑟瑟,“今日实在是有些晚了,明日本王妃再领你们入宫吧。” 瑟瑟却丝毫不领情,只嘟囔着嘴,余气未消的模样。 她只顾着生气,锦瑟却发现了了不得的事情——李思华竟也在此。 只见她一身的宫女服制,脸上有些脏乱,不知为何,头上本该是一对的簪花都掉了一朵也不知。她此刻低眉顺目地站在祝氏身后,甚是乖巧。 不知为何,她和祝氏站在一起的样子,让锦瑟颇有些心惊。 她,为何又会出现在梁王府,还和梁王言笑晏晏? 她不是太后的人吗,什么时候又与梁王为伍了? 锦瑟百思不得其解。 所幸此间目光均集中在瑟瑟身上,她这般异样并未为人察觉。 梁王心中虽是不满,但在祝氏面前向来都是最讲究风度的。见那黄口小儿出言不逊,不免想要为祝氏撑腰。 “不过入宫,何至于这样为难?” 祝氏少不得应答,“这二位姑娘的姑姑在宫中当值,已有数载未见,心中不免思念,托我带她们入宫略说上几句话。只是你也知道,太后素来不喜我,且前头你也说了,不让我进宫去,这不、” 祝氏见梁王面色渐渐不虞,还以为他是因自己胡乱作主生气,不免又颇费了些口舌。 她哪里想得到,如今秦氏和梁王早已势同水火,提起秦氏,梁王哪里能高兴起来。 “本王刚刚听得手下说,太后在城外下了皇榜,要在民间求得神医入宫为皇上诊病,你既说她二人厉害,不若入宫一试,说不准得了太后欢心,还能讨得些许赏赐。” 梁王说着,便将身上的腰牌解下,递给锦瑟。 锦瑟少不得应了,又好生多谢了一番。 正说话间,他身边的小厮似是有什么要紧事一般,不过耳语了几句,梁王便起身说要处理公务。 祝氏哪里敢留,只让他莫要耽误了。 瑟瑟见东西到手,不免十分欢喜起来,难得对祝氏行了个礼,一蹦一跳活像只小兔子。 “你可记住了,皇宫不比王府,切莫这般不懂礼数。” 祝氏吩咐着,又着人安排马车,将她二人送往城外驿站处——那里正是太后所设的纳才点。 瑟瑟忙不迭应了,就跟着那领事的婆子去了。 “既如此,女儿也告辞了。” 李思华盈盈一拜,说着也要告退。 难不成,她竟和祝氏相认了? 锦瑟内心翻江倒海,直盯着李思华,满眼的怒火。 祝氏见她这般做派,不由有些疑惑,这二人,按理来说也不相识啊,何至于此,于是问道,“可还是有事?” 祝氏说着又想到什么似的,对李思华说道,“这位姑娘也叫锦瑟呢,倒是和你同名。” 李思华不免大惊失色,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女子。 只见她肤若凝脂,乌发红唇,脸上干干净净的,没有半分瑕疵。眉若远山,面若银盘,天生的美人坯子,哪里能看到自己当初的半分影子。只是那鼻尖一点黑痣,仍旧是让李思华起了疑心。 观其身材长短,倒是和曾经的自己有七八分相像。 只是那梁王不是说,早已派人杀了那云锦瑟吗。 不、不、不可能。 李思华安慰着自己。 移魂换体本就匪夷所思,难不成她又和谁换了一次? 她心中万般思绪,捋不出个头绪,只想着若是梁王在,说不得能问得一二,也好安心。 此时,锦瑟悠悠开口,“小女也是见这位姑娘脸熟,这才多看了几眼。” 她言语间颇有深意,让祝氏听了不免有些疑惑。 锦瑟心下一沉,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说道。 “淑妃娘娘。” 石破天惊般,祝氏连连后退,似乎眼前的李思华是什么洪水猛兽般。 李思华连连摆手,“你这女子,胡言乱语些什么!” “小女、小女不过是寻常人家的女子罢了,被梁王所救,安置到这王府的。” 李思华生怕祝氏知道些什么,连连解释道。要知道,如今秦氏正满世界追杀她,虽然她暂时得了梁王的庇佑,但多一个人知道,岂不是多一分风险。 且看这梁王的样子,他做下的些腌臜事,竟是半点都没让这梁王妃知晓。若这梁王妃当真头脑一热,去官府告发自己,可怎么得了。 可是她越是掩饰,看在祝氏眼里,这话就越是可信起来。 “是不是胡言乱语,随我入宫见一见太后,不就什么都知道了?” 锦瑟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言语间甚是笃定。” 那厢祝氏却似癫狂了一般,将李思华直往后推,“你入京倒也罢了,只是为何好端端的要入宫?” “我不是早同你说过,你若是跟着我,荣华富贵我必少不了你的,只是不能做我的女儿。当初你不愿意,如今又跑过来,我本以为你是醒悟了,我真的是高兴!” 李思华一头雾水,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可谁知,你竟存了心的要来害我,竟还嫁给了皇上!” “没想到,那个名动盛京的淑妃娘娘,竟是我的好女儿!” 李思华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云锦瑟,乃是祝氏的女儿。只是阿爹是低贱的佃农,阿娘却是高高在上的王妃,倒真是有意思。 祝氏此时全然没了半分当初和李思华重逢之时的喜悦,满满的都是怨恨。 锦瑟见此,心中不免寒凉。 她这般做派,对的是锦瑟,刺的是锦瑟的心。 “哈哈哈!” 锦瑟笑着,一时间竟是比祝氏都还癫狂几分。 她只觉得自己可笑,披着陌生的皮子,还渴望能与祝氏能有几分温情。到头来,不过也只是发觉了自己是被扔掉的垃圾罢了。 这有什么不能承认的呢。 小时候不愿承认,难道长大了也能永远地将自己龟缩于壳中吗? 锦瑟模糊着双眼,倔强地不去拭泪。 “你到底是谁!” 李思华见那女子含泪望着她二人,不免怒从中起,只想撕碎了她那如痴如狂的模样。 “我是锦瑟啊,哈哈哈!” 锦瑟又大笑着,指着她二人,笑弯了腰。 “为人母,连自己的亲女儿都不识,也是可笑。” “你呢,淑妃娘娘?我可有说错,可是逃命出来的?” 李思华心中不曾设想过锦瑟还活着。 只是如今除去这种解释,再没有别的更好的答案了。 此时又不妨被她言中自己的处境,不免恼羞成怒道,“我能有什么办法,个个都想要我的命,我能如何,只有被摆布的份罢了!” 说罢,她望着锦瑟,讥讽道,“你呢,不也是一样。我们,不过都是秦氏的棋子罢了。” “要不是跟你换了身体,我如今还是李家的小姐,究竟是谁吃亏!” 锦瑟摇了摇头,“不,我从不甘愿做谁的棋子,你且看好了。” 锦瑟说着,擦干了脸上的污渍,站直了身子。 那边祝氏一脸狼狈,她本是陷于自己的情绪之中。后听得她二人争吵,说什么换身体、棋子。 心中渐渐多了几分猜想。 “你这是何意,你二人莫非也?” 她话还未说完,锦瑟便打断道。 “是啊,托你的福,当时你为世子换魂之时,我二人误入其中,这才有了如今的模样。” 锦瑟的手指在她和李思华之间来回着,解释得多了,如今也变得浑不在意起来。 祝氏颓然倒地,深感无力。 竟是如此,她都做了些什么! 面对锦瑟的指责,她半分反驳之力都无。 “阿娘。” 锦瑟温柔地跪下,握住她的手,眼中满是深情。 祝氏畲动着嘴巴,似乎想回应些什么,却被无情打断。 “这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叫你了。” “你不是无心害我,我不怪你,你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吧,权当我没来这一场。” 末了,她又喃喃,“我只是不忍心你被人蒙骗,不然是绝对不会出现在你面前的。” 祝氏心中一惊,当初她离开之时,所说的话。没想到锦瑟都一一记住,她在怨恨她。 “你、你入宫去做什么?” 祝氏心中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秦氏杀我夫君,如今我便是要去为我的亡夫报仇。我侥幸偷得一条残命,自然是要向想杀我的人,讨一个说法。” 锦瑟的目光寒凉,看得李思华心中一惊,不免有些庆幸。还好锦瑟不知道刺杀之事的幕后之人是她。 锦瑟说完,便扬长而去,徒留一屋二人面面相觑。 第七十五章 入宫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那边瑟瑟早已等在府门前,那模样,似乎是十分的不耐烦。 “你做什么去了,这么慢!” 瑟瑟叫道。 锦瑟扬了扬自己的头,笑道,“让你久等了。” 日头渐沉,锦瑟的余晖洒在锦瑟的脸上,竟有了几分朦胧的美感。瑟瑟细细瞧着,她竟像是哭过的一般,鼻头红红的。 但在她面前,却仍故作坚强,装作浑不在意的样子。 “笨蛋。” 瑟瑟忍不住喃喃骂道。 锦瑟紧了紧自己的袖口,那里头,是一把锋利的匕首。来盛京的一路上,只要稍有空闲,她便拿出磨刀石来,仔细打磨,如今早已是吹毛立断的一把好刀。 她望着那马车,心想,如今总算是要派上用场了。 锦瑟扬起马鞭,一声清脆的鞭花声起,马儿长嘶而去。路上行人纷纷避让,还道是哪家的公子,竟将车驾驶得这样快。 那马车渐行渐远,扬起一路的尘土,似乎前尘往事,皆随着这离去,消失殆尽。 她二人到驿站之时,内里早已人满为患。 不时有人拎着药箱垂头丧气地走了出来,长吁短叹。锦瑟见那里头人虽多,但井然有序,皆是眉头深锁,似乎都在冥思苦想一般。 锦瑟忙拉住一人仔细询问起来,“大哥,不知里面是何等情形?” 那汉子倒是不藏拙,悉数娓娓道来,“这宫里的皇榜可不是随便就能揭的。” 他被折腾了一番,少不得感慨几句。 “但说这测试,就够让人头疼的,谁能想,后面竟还有。” 原来,要想入宫为皇上诊病,首先还得过五关斩六将,方有资格。 “这第一关,从箱子里抽出一味药材名来,让你去旁边的药材堆里找出那药。” 锦瑟望着大堂之中胡乱堆放着的药材,悉数混做一团,无比的杂乱,少不得费一番功夫。 “第二关,饮下一碗毒药,要在毒发之前说出毒物的名字。” 瑟瑟听得此言,不免拍手称快,“能想到这个主意的人,我倒是想见见。” 这一关,少不得劝退一批怯弱之人。 “第三关,便是自己研制出解药,服下。” 锦瑟不免问道,“若是没有研制出呢?” 那大哥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小声道,“进去都是要签生死状的,生死有命。” 说着,他又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第四关,更是奇了,就一个汉子躺在里面,让你去治。” 他摇了摇头,“我便是在这一关被刷下来的。” 瑟瑟听得有些不尽兴,“那后头还有什么招数?” 那大哥摇了摇头,“这我便不知了,你们去问问旁人吧。” “只是你们这两个女子倒是大胆,前头可是一个都没有选上的,你们有信心能够选得上?” 瑟瑟露出一口白生生的牙花子,笑道,“能不能成,试试不就知道了?” 二人差不多了解了情况,便大步而入,走到那考官的桌前。 “哪里来的娃娃,快些回家去!” “我可是得了梁王的举荐来的。” 瑟瑟说着,将腰牌取出,扔在那考官面前。那考官仔细瞅了瞅,见果真是梁王令,立刻起身拱了拱手,道了声恕罪。 “是小人有眼无珠。您请!” 瑟瑟自小精通医术,因此头三关过得毫无压力。那考官见她速度如此之快,不免拍手称奇。 “这里头,有一名患者,一炷香的功夫,让他醒来便可。” 瑟瑟便同锦瑟入得内间,却见那患者面色红润,呼吸匀畅,丝毫没有中毒的迹象。 瑟瑟把了把对方的脉,暗声道,“我知道是何病症了,只是这时间太短,配药都来不及,哪里能一炷香就解得!” 瑟瑟说着,不免有些着急。 锦瑟难得见她如此,不由问道,“你只说他这是何病症?” 瑟瑟细细解释了,锦瑟一听,心中顿时有了思量。 只见她取下头上的银簪,用力向患者的人中处扎去。顿时,患者弹跳而起,疼得满地打滚。 “对了对了,我怎么没有想到!” 瑟瑟拍手道,其实她哪里是没想到,不过是身为医者,便想尽善尽美,救人治病罢了。不若锦瑟这般,竟是有些鲁莽了。 那考官听得里间呼喊之声,立刻推门而入,身后跟着一大批医者。 听得那患者的自述,众人虽有醍醐灌顶之感,但更多的乃是愤愤不平。 “你这女子耍赖啊!” 众人指责道,“垂死之人都能被这样惊得坐起来,大人,要是这都能过,那我们便也这样行事了!” 说着便摩拳擦掌,只向那患者。 那患者前头的疼都还没好全,见众人这声势浩大的模样,不免吓得连连后退。 “考官大人可只是说让他安然醒过来就是,可没说别的。” 锦瑟握着手中的簪子,据理力争道。 可此番言辞,明显不能服众。 瑟瑟老神在在地摇了摇头,“一炷香的功夫,哪里能解得了这绮梦香呢。” 那考官望着瑟瑟,点了点头,“却是如此。” “如此医治,虽快捷,但对人体有害,我这里还有一张方子,还请考官大人细看。” 瑟瑟说着,自取了笔墨,洋洋洒洒,写了整页。 那考官显然不是个懂行的医者,对着一张药房比对了许久,终于露出赞赏的神色来。 “正是、正是!” 说着便将瑟瑟所写的方子递给众人传阅,人群之中,只听得一声声抽气之声,他们这些大男人,不得不承认,确实技不如人。 “如此可服?” 人群中有人带头说了声,“服气!” 接着声势渐大,满堂医者,皆为瑟瑟所倾倒。 “如此,便请二位神医上马吧。” 锦瑟无端被划作神医之列,不免有些心虚。倒是瑟瑟颇有底气,立刻拉着她到了马车上。 车轮缓缓行进,二人便这样一路入宫而去。 第七十六章 解毒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不知又行了多久,马车缓缓停下。 锦瑟打起帘子,向外望去,只见天色暗沉,压得那皇宫摇摇欲坠。 前头驾马的侍卫,不知得了什么指示,入宫之后,竟片刻未歇,直直地朝着宫中驶去。 锦瑟握紧了匕首,闭着眼睛,似是老僧入定般。瑟瑟也是一脸正色,再无半分从容。 她二人,一为了哥哥,一为了亡夫,满心忧虑。 锦瑟强迫自己不去想萧晟如何,如今心底更多的,只是一片死寂的灰。只是越是强迫自己不去想,却越发忍不住。 这皇宫何其大,这么多的名医,为何到了要向宫外求医的地步?难道当真是病的很重? 终于,马车缓缓停下。 有执绋的内侍似乎是等了很久似的,一见她二人,竟也不管不顾,只让她们快些跟上。 “旁的些别说,只管先去看看。” 朱红的大门缓缓而开,锦瑟心中一阵发紧。 满屋里,皆是药味,憋得人喘不过气来。殿内阴沉沉的,不知是不是因为幔帐太多的缘故,只让人觉得压抑得紧。 锦瑟牵着瑟瑟的手,似乎这样能获得些许安慰般。 绕过匆匆的障碍,他们终于见到了萧晟。 锦瑟从未想过,再见到他,会是这样的场景。 那龙榻之上的人,苍白着脸,半点血色全无。一岁未见,他瘦了许多,往日还算厚实的臂膀,如今略略望去,竟撑不起寝衣,两袖间空荡荡的,甚是可怜。 身边伺候的内侍宫女们,皆是眼底乌青,想必也是苦熬了许久。 锦瑟心下正慨叹着,那边内侍小心翼翼地上前禀告着,“民间请的神医到了。” 萧晟似乎是不胜体力,两指微微勾了勾,示意将人带上来。 见她如此,锦瑟不免难过了几分。 往日有再多的恩怨,仿佛在生死面前,皆做不得数一般。 瑟瑟见他面色灰白,连忙上前把了脉,不过一凝神的功夫,心中暗道不妙。 “毒入骨髓,竟这么厉害!” 那厢,秦氏本是和她们前后脚的功夫到,冷不防在殿外听得瑟瑟的惊叫之声,入内的脚步不免顿住,“当真是毒,可查清了?” 只是当她掀开幔帐,却见龙榻一旁诊脉的,居然是一总角小童,不由有几分气恼。 “这便是你给哀家请来的神医?” 南珠还未来得及答话,那边萧晟便又吐了好大一口血。 瑟瑟大叫道,“快,取银针来,他不行了!” 秦氏正犹豫着,锦瑟立刻打开一旁早已备好的药箱,从里面翻出瑟瑟所需之物。 瑟瑟眼疾手快,在萧晟十指之上轻轻捻动,接着又在太阳、风池等穴位悉数扎上。远远望去,萧晟竟像是长了一头刺一般,让人看得十分心惊。 可饶是如此,萧晟也只是略动了动,之后便再无半分反应。 瑟瑟心中不免着急,爬上龙榻,抓起萧晟的一只胳膊奋力磋磨了起来。只是她一人之力实在不够,于是叫道,“姐姐,过来帮我!” 秦氏在一旁看着,那小童竟像是有几分本事般,索性随她去了。 龙榻之上,锦瑟与瑟瑟一左一右,将萧晟的四肢、胸口和后背搓的发红发热。 一时间,殿中众人大气都不敢出,只牢牢盯着萧晟的脸,心中默默念着阿弥陀佛。 不知过了多久,在众人的期盼中,萧晟终于长长的吁出一口气来。他缓缓睁开眼,神色中满是茫然。 “成了!” 瑟瑟瘫坐在一侧,很是疲累。 秦氏见状,立刻挤开锦瑟,握住萧晟的一手。 “晟儿,感觉怎么样?” 萧晟无力应答,只得微微眨了眨眼。 “他身子亏空得厉害,先让他好好休息便是。” 瑟瑟翻身下榻,言语间竟难得有几分温柔体贴。 秦氏不免高看了她一眼,“刚才是哀家无礼了,还望小神医莫要怪罪。” 瑟瑟摇了摇头,显然不怎么在意。 “只是不知皇上究竟中了何毒?” 秦氏说着,亲自打起帘子,将瑟瑟请到外间。众人跟随着,只留下一二内侍,贴身伺候萧晟。 锦瑟少不得跟着,离去前,忍不住回头看了萧晟一眼。 萧晟模糊间,视线不由撞上锦瑟的眼,就像一池春水般,他只觉得身陷其中,不可自拔。 萧晟像是要说什么似的,指着锦瑟的背影,满是渴求。 他身上乏得很,一时有心无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远去。 外间,瑟瑟沉吟着,“此乃消渴散,按理说,须得长期服用,才能到达陛下如今这般毒效。” 秦氏心中大恨,“太医院那些庸医,当真该死!” “这也怪不得那些医者,这种毒只在我鬼谷的医书古籍中有所记载,连我师兄,都未曾见过。” 瑟瑟竟难得替同行说起请来。 秦氏不理会这许多,只对瑟瑟许诺,“若是你能救得陛下,天下之物,哀家无不应的。” 瑟瑟不免眼前一亮,“正有一事求太后。” 秦氏乐见于此,有所求才更好呢,“但说无妨。” 瑟瑟道,“我相见辛长乐。” 秦氏不妨她因此而来,难免有几分犹豫,“不知你同他是何关系?” “回太后的话,师出同门。” 秦氏略一沉吟,索性答应了,“他现在正在宫中住着,若是皇上能过此关,你们师兄妹天涯海角,哀家都不会管。” 她二人正说话间,里面却传来了萧晟微弱的声音。 “锦瑟、锦瑟。” 他气若游丝,却仍旧直直地望向锦瑟所在的方向。 锦瑟早已听到他的呼唤,不去理会罢了。她早已换了容颜,连半分旧日的痕迹都无,萧晟怎么能认得出? 因此,锦瑟只当萧晟糊涂了。 秦氏迎着他的目光叹道,“何苦如此!” 见他执着地指着锦瑟的方向,秦氏知道他是认错人了。这时候跟一个重病之人讲道理,显然是行不通的。 “你且上前去,握住皇上的手!” 秦氏吩咐道。 锦瑟捏住袖口,暗暗摸了摸那坚硬的匕首,回头又望向一脸骨相的萧晟。终于是忍住了,快步而去。 萧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锦瑟的手不过才一上前,他便死死握住,不肯再松开分毫。 秦氏见状,心中不免多了几分喟叹。 她打眼望去,那女子活脱脱的美人模样,一双眼睛生得极好,仿若秋水,脉脉含情。 若是有这样的女子,用以充盈后宫,想必是不错的。 秦氏心中不免多了几分肯定,脸上却忧虑更盛。 不知萧晟能不能挺过这一遭都是未知,哪里就想到这里了。 那边瑟瑟斟酌着,将萧晟的实情告知秦氏,“陛下此病,怕是只能换血才得痊愈。” “换血?” 秦氏心头大骇,“天子精血,哪里是这样混淆的!” 瑟瑟哪里不知道兹事体大,只能解释道,“非寻常之毒,只能以非寻常之道解之,否则只有等死的份。” 第七十七章 错认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秦氏沉吟了许久,终于缓缓点了点头。 只是这人选上,又是十分头疼。 “要有血缘关系之人方可,且越快越好。” 秦氏几乎是一瞬,就想到了苏氏。她早已得知消息,苏氏再嫁之后,又生了一子。只是渭水路远,来回一趟少不得十天半个月。 另外,最终要的便是,血缘虽近,终究不是皇室后裔,难免有混淆皇室血脉之嫌。 秦氏在心中立刻打了个叉。 左思右想,宗亲之中,又没有几个合适的。 忽然,她灵光一现,“梁王世子或可。” 说着便命人将梁王世子的身世、背景、出生时辰尽数调出来,打发人念给瑟瑟听。 瑟瑟哪里不知道这梁王世子的情况,点头道,“如今看来,他确实是最佳人选。” 那梁王世子如今傀儡模样,被祝氏用回魂丹养着,想必精血是有的。只是这般行事,终究是对梁王妃不太厚道。 那边锦瑟侧耳听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南珠劝道,“如今那梁王正急红了眼,若是此时去动梁王世子,怕是不妥。” 秦氏却不顾这些,“那梁王素来为人狠厉,我儿的毒想必也是他种下的,如今只是时辰未到,待哀家处理完我儿之事,少不得一一清算。” 秦氏注意既定,立刻派人去传懿旨。 懿旨上,自然是说,宫中得了神医,特开恩让梁王世子来瞧一瞧病。 “让金吾卫跟着,若是梁王胆敢抗旨,直接拿下。” 秦氏心中已下定主意,势必要凭借此事,同梁王拼个你死我活,此时索性顾不上什么大局了。 那边,梁王早已收到了秦氏的“礼物”——整整齐齐,数十口的棺材。 王府的守卫,持剑上前,远远用剑锋挑开棺材盖。 只见数十死状各异的男子,或是血污满身,或是缺手断脚,十分可怖。那沾满血渍的官服,依稀可辨认,乃是太医院的制式。 梁王怒极反笑,“好啊,能作出这样的事来,当真是太后做腻了!” 他几乎不用想,就知道此必是秦氏的报复。 还未来得及做什么,那街头缓缓又驶来一队马车。 骑着大马的朱衣内侍,一手持一明黄圣旨,一手握着马缰,一路飞驰而来。 “太后有令!梁王接旨!” 尖锐的声音,响彻夜半的梁王街。 —————— 朝堂之上,梁王同秦氏的腥风血雨暂且不提。 一连数日,锦瑟同瑟瑟都未再见到秦氏,偶尔见了南珠,她也不过是吩咐几句,好生伺候之类的话。 听得朝堂之上当值的内侍闲谈间提及,梁王抗旨不说,还指责太后乱杀朝臣,让人心寒。 梁王党羽本就颇多,加上他刻意在民间营造太后暴戾之事,如今竟连黄口小儿,都能唱上几句秦氏胡乱杀人的歌谣。 秦氏也不甘示弱,立刻将梁王勾结淑妃,卖官鬻爵,结党营私,毒害圣上之事,一一抖落了出来。 但终究是推测多,证据少。一时之间,众臣也不知该听谁的。 事情到了这里,早已偏离了最初的本意,就这样僵持着。 萧晟的情况,越发山河日下。 想必梁王也是有此打算,想要将萧晟拖死。 锦瑟日日陪着萧晟,他身体虽仍旧不济,精神却比之前好多了。 瑟瑟也精心在一旁照料着,十分尽心。 她如今再不闹着找辛长乐,锦瑟倒有几分不解。 “知道他还活着,我就放心了。” “且如今皇上的情形,半刻都离不开人,待好些了,我再去见他也不迟。” 见她如此高义,锦瑟打心眼里佩服。 那个当初口口声声说要将她做成人偶的小姑娘,原来只是嘴上厉害罢了。 锦瑟心中一动,忍不住揉了揉那头上的双鬟。 软软的,柔柔的,像上好的丝绸般。 当真是个温暖的孩子。 锦瑟心想。 瑟瑟脸上有些嫌弃,立刻躲开了。 萧晟半梦半醒间,见她二人嬉闹,金色的夕阳透过窗纱照到殿内,让整个场景都有些不真实。 “锦瑟、” 他伸出手去,气若游丝。 锦瑟应声望去,脚步迟疑着。 瑟瑟见他醒了,立刻抓住他的手,凝神把脉。 “锦瑟、” 那边萧晟见她仍旧不来,忍不住又呼喊道。 “哎呀,你乱动做什么!” 瑟瑟叫道,又冲着锦瑟大喊,“他都要死了,你就过来吧,就当可怜他好了!” 锦瑟这才回过神,慢吞吞地走到萧晟身侧,蹲了下来。 “陛下。” 她叫道。 萧晟这才敛去着急的神色,又伸出另一只手抚上她的脸。 “你怎么又变了一个样子。” 锦瑟冷冰冰地回道,“小女自小便是这般模样,陛下可是嫌不够好看?” “不不不、你这样就很好。” 萧晟此时哪里还有半分皇上的威严,生怕惹得眼前人不开心一般,极尽讨好。 锦瑟只当他是病糊涂了,并不觉得他能认出自己。 他们之间,隔着一条人命,她怎敢轻易迈出这一步。 如今萧晟作出一派深情的模样,只让她不停地会想到往事,不停地重复旧日的梦魇,不停地在痛苦的深渊中,越坠越深。 想到他们那么要好过,如知己般月下谈心,她知道他,他也懂她。一朝梦碎,往事皆如尘烟,留给她的,只有无尽的恨意罢了。 第七十八章 指证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快快快,这位姑娘,快随洒家去勤政殿!” 锦瑟正无尽感伤着,不妨门外闯入一执绋的内侍一路踉跄而来,好不狼狈。 勤政殿,正是百官上朝之所在。她一介草民尔,无事宣她是何意? 锦瑟一头雾水,“可是有何要事?” 那内侍见她不动,立刻拉起她的衣袖,一路走,一路解释着,“梁王在朝堂之上发难,说太后德不配位,指使钦天监周大人行巫蛊之术!” 锦瑟心中震惊,这分明就是恶人先告状。 “又有淑妃娘娘,堂前作证,说姑娘你正是其中的受害者,南珠姑姑无法,只得让洒家先来和您通个气,待会到了百官面前,可一定要据实以告!” 那内侍煞白了脸,汗水似黄豆似的往下沁着。 锦瑟松了松自己的右手的力气,这才发现手掌心莫名生疼,想必是太用力握拳的缘故。 这分明是个可以将秦氏拉下马的好机会。 瑟瑟见她紧张,在后头叫道,“陛下这里有我在,不妨事,你且去吧。” 锦瑟知她所言何意,脚步越发急促。 殿外的日头甚好,夏日明媚,带着些许动人的生机。穿过长长的游廊,又转过无数道朱门,勤政殿外的白玉栏杆,渐渐近在眼前。 那内侍领着锦瑟,在殿外稍等了须臾,立刻便被请了进去。 里头,赫然分作了左右两派,泾渭分明。 随着锦瑟轻巧的脚步声想起,众人的视线纷纷聚集了在她的身上。 那女子,身形窈窕,纤腰束素,一行一止,颇有世家女儿的风采。此人便是真正的淑妃?听说是个丑女,可若是谁能丑成这样,当真是做梦都能笑醒! 众臣不免多看看几眼,深深感叹着钟灵毓秀,皆在此女。 “叩见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锦瑟行了大礼,几乎是抬头的瞬间,梁王逼视的目光袭来。 “堂下之人,姓甚名谁,家住何处,一一报来!” 锦瑟坦然应答,“临城江渡村,云氏锦瑟。” 此言一出,身边立时响起一片哗然之声。 秦氏端坐在垂帘之后,珠帘隐去了她的神色,但锦瑟心中无比畅快。任你拼命隐瞒,我倒要看看你要如何表演! 锦瑟嘴角微微扬起,心中颇有些得意。 “明明这淑妃乃是云氏女啊,怎么这女子又自称云氏?” “当真是太后……” …… “好了!” 一声威严又苍老的声音响起,立下,群臣静了下来。 想必来人颇有分量。 锦瑟应声望去,乃是严芮。 她对着严芮的方向叩首,说道,“严老想必对小女有几分印象,小女正是当日北麓山下,拦着您去救人之人。” 锦瑟抚上了自己的脸颊,笑道,“为了躲避仇家的追杀,这才改颜换貌,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严芮大惊,上前仔细端详着。年岁日久,当时的情形虽是模糊,但记得那女子胆色过人,鼻上有一粒硕大的痦子。 他定神望去,果然对面的女子鼻尖上留下了一颗微小的黑痣,丝毫不差。 “民女今日前来,有一事还请严老做主。” 锦瑟复叩首,忽视身边一众探究的目光,高声道,“太后秦氏,阴谋杀害前国子监祭酒蒋渭生,铁证如山,还请严老明查!” 秦氏大怒,一是没想到这云锦瑟竟隐藏身份偷偷潜入皇宫,而她丝毫没有发觉,二是这刁民无故血口喷人,当真是枉费当初她的一片拳拳之心。 严芮接过锦瑟手中的物件,打开一开,乃是白越城县令命仵作所做的一份案志。 上面分明写着:冬二十三日,有杀手潜入民楚氏宅院,杀前国子监祭酒蒋渭生,年二十六,头部有利器击打之伤二处,致命伤胸口一处,失血过多而死,凶手遗留在现场之物—— 太后金令一枚。 严芮大骇,扭头望向那阶上之人。 秦氏此时哪里还坐得住,厉声道,“哀家同你无冤无仇,何故血口喷人!” 说着便掀起帘子,大步而出。 那珠帘被她的动作弄得叮当作响,缠绕成一团。 锦瑟毫不畏惧,迎上秦氏的目光,说道,“那这枚只有太后才能持有的贴身金令,当作何解释?” 南珠呵斥道,“区区金令而已,这样就能定一朝太后之罪?万一是认为栽赃呢!” 梁王心知,此时正是绝佳的出场时机,立刻从暗处跳出来,“看来太后娘娘背后做的事情可真不少啊!” “严老!本王提议,太后摄政之事,便就此罢了,等事情查清,再做打算吧。” “这等丧心病狂之人,哪里能母仪天下!” “太后,真是太让人失望了!” “如今跳出这么多人来指正,想必天下苦她已久啊。” 梁王之派的大臣,纷纷起哄道。 太后一党,不免辩解几分,“事情尚无定论,梁王如此草草下结论,当真是浪子之心,昭然若揭!” “莫不是梁王想自己来当这摄政之王?” 一时间,朝堂之上,又乱作一团。 严芮只得开口制止道,“好了!” 他望着仍旧匍匐在地的锦瑟,说道,“你我第一次见,你为的是子服之冤,第二次见,你为的是子服之死。你的人品,我信得过。” 锦瑟抬起头,热泪盈眶,这严老,当得上国之重器。她正要重重谢过,对方却摆手制止。 “太后摄政十余载,臣对其行事,也知晓一二。虽手段雷霆,却从不做草菅人命之事。因此梁王所言,臣,不敢苟同。” 梁王暴跳如雷,合着先前一个时辰的口水仗,到这里白费了不成? 他正要说些什么,严芮又开口道,“诸位且稍安勿躁,太后也请稍坐。” 严芮做了个手势,南珠立刻会意,将秦氏扶回垂帘之后。 “内阁诸位,我有一言,不知可否一听。” 众人哪有不依的,如今朝堂都乱成一锅粥了,正是需要个主心骨的时候。 此时严芮能跳出来,当真是解了燃眉之急。 “梁王所控太后之事,其一,是为行巫蛊之术,妄图谋害世子,如今又企图以世子为质,操纵梁王。” “其二,太后枉杀众太医,惹得民怨四起,天下不安。” 严芮说完,向梁王询问道,“可是如此?” 梁王点了点头,且看他如何分辨。 严芮又道,“太后之事,也有二,一是梁王指使淑妃,谋害皇上,二是梁王行巫蛊之术,为世子换魂。” “而这换魂之事中,又牵扯到了淑妃,与李氏。” 秦氏道,“正是如此。” “至于这李氏的指控,也正是换魂之事中的一环。所以,此时的症结,莫不在于这换魂之事。” 严芮娓娓道来,殿中众人纷纷附和,“正是、正是,只需有证据能证明这换魂之主使是谁,此事便有了答案。” 梁王嘴角微微扬起,笑道,“既如此,太后可有证据?” 秦氏心中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但此时箭在弦上,已是不得不发的时候。 “宣辛长乐!” 第七十九章 倒戈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辛长乐到——” 内侍拖着长长的调子,将辛长乐请到殿前。 这是锦瑟第一次见他,平日里经常挂在瑟瑟嘴边上的长乐哥哥,原来长得是这般模样。 “草民叩见太后,各位大人!” 他身着一身素色的袍子,上面半点花纹都无,头上也无半点装饰,只用一根白玉簪子轻轻挽住。男子的容颜带着几分清冷疏离,仿佛并不是这尘世之人一般,有种飘然欲仙之感。 他一双细长的丹凤眼,眉尖甚是英挺,一派风流,皆在眼底。锦瑟心中不免感叹,如此出尘绝觉之人,竟也卷入这朝堂的波谲云诡之中,当真是可惜了。 “你且将自己所做之事,一一如实道来,切不可遗漏。” 南珠嘱咐道。 辛长乐长袖往后一摆,又拜了拜,说道,“草民本是鬼谷亲传弟子,因醉心玄学之说,对移魂换体之术颇有研究。钦天监的周雅之、周大人因同为玄门之人,知道草民几分本事,一日特意找了草民,要让我去为他办一桩事。” 严芮问道,“何事?” “他说梁王妃幼子久病,即将驾鹤。他夸下海口,说是能治,但却不能。为了保全声誉,于是就请草民出山,假治病之名,行换魂之事。” “草民想着,不过是举手之事,加上同为玄门之人,索性应了。” 秦氏听他越说越不像话,心中一惊,“你这刁民,分明信口雌黄!” 说着便要人叉他出去。 梁王道,“您怎么就急了呢,这不是您的证人吗?” 他这般做派,秦氏此时哪里不知,这辛长乐乃是假投诚,心中更是恼怒。 只恨自己识人不清,竟被反咬一口。 严芮眉头深锁,又问道,“你接着说。” “周雅之将梁王妃和世子带到北麓山,由草民施展术法,成功将一痴傻男童的魂魄换入了梁王世子体内。” 他此言一出,众臣纷纷后退,甚是惧怕。 “怪道是小世子前些日子突然痴傻,竟是因为这个缘故。” “人祸啊!” 众臣议论纷纷,交头接耳着,连带着望向辛长乐的眼神,莫名带了几分异样。 辛长乐见此,倒是浑不在意,微微笑道,“换魂之事,讲究因缘,须天时地利人和方可,诸位不必惊惧。” “只是草民未曾想到,施展术法之事,这淑妃与李氏,正巧掉落山崖,因缘巧合,也被牵连。当时为了避免被她二人发现,我们只得匆匆逃离。” 辛长乐指了指面前的锦瑟,和那角落里遥遥跪着的李思华,说道。 严芮见他说得严丝合缝,竟没有半点破绽可循,又询问道,“你既说这事都是周雅之嘱咐你去做的,那他背后之人又是谁?” 辛长乐摇了摇头,“草民所做之事,皆是受了雅之兄的嘱托。” “如今周雅之已死,找你这么说,此事就如同人死灯灭,无从查起了?” “当真是推得干净,也是、可不是只有死人不会说话吗!” 群臣激愤道,很是不满他此言,这跟胡乱攀咬有何区别。 辛长乐抬了抬手,示意还有后续,“后来,雅之兄又求我教他灵肉分离之术,也就是将生魂从肉体中剥离之法。此法常用于我玄门之中,制作傀儡,供人驱使之用。” 梁王立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诸位且看,这不正是小儿如今的症状吗!可怜王妃,还以为小儿只是病重,日日在家中泣泪,未曾想竟是带人作祟所致!” “周雅之诓得本王好惨!” 梁王霎时红了眼,甚是悲戚。 群臣好容易安静片刻的情绪,此时因这番表演,又达到了另一个顶点。 秦氏捏紧了拳头,骨头咯吱作响,“你既言一切都是周雅之所为,为何你又对他言听计从呢!” 不愧是秦氏,一下子直中要害。 辛长乐不过脸色微微一变,解释道,“草民自小醉心玄学,但只在理论上,从未施展过。遇此良机,难免也想证明一下自己毕生所学,是否真的可为。” 他这番解释,也颇在情理之中。 只是区区口舌之言,哪能服众。 “你这妖道也说了,都是周雅之唆使的你,那和太后有半毛钱关系?” “是啊,说不准是梁王指使的周雅之也不一定!” 太后一派的大臣,抓住辛长乐言语之间的漏洞,草草反击道。 “诸位要证据——” 梁王拉长了声音,故弄玄虚道。 “本王这里正巧有。” 说着,一小内侍上前,捧着一沓书信递到了严芮面前。 严芮看完,眉头锁得更深了几分。 又复递给身边的内阁大臣,众人皆是沉默。 这可急坏了余下的大臣们,只是那内侍见众内阁看完,便收了回去,让他们白白伸长了脖子,等了半天。 “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严老可有决断?” 严芮沉吟着,“兹事体大,太后又事关国本,轻易不能决断。” 梁王见此,似乎早有成算。 “此事说到底,也只是皇族内事,既严老不能决断,本王便请萧氏族长前来,住持公道。如此,既能保全皇家的颜面,也算是不愧对列祖列宗!” 梁王朝天边遥遥一拜,做足了孝子贤孙的模样。 严芮道,“梁王能以大局为重,便再好不过了。” 梁王见他让步,又道,“既如此,那在族长来之前,秦氏便暂时幽居在寿安宫,非请不得出,可行?” 秦氏正思忖能让一贯谨慎的严芮都慌了手脚的证据究竟为何,不妨听得此言,立刻拍案而起。 “凭你,就想囚禁哀家?做梦!” 第八十章 擒贼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随着秦氏的动作,立刻有金吾卫冲入了大殿之中,将众朝臣团团围住。 “唰!” 利剑齐齐出鞘,只待主人一声令下。 南珠见状,上前一步,将秦氏护在身后。秦氏却拨开她的身体,摇了摇头。 梁王见此情形,十分得意。这秦氏越是慌手慌脚,局势岂不是对他更有利? “各位大臣,这秦氏把持朝政不说,竟敢在大殿之上动武,当真是不把皇上放在眼里!” 梁王大叫着,引诱着人心最深处的惶恐。 这些年,天下皆定,四海升平,众臣早已忘记了外夷入侵之时的刀光血影。如今局势紧张,似乎一场大仗就在眼前。 “太后!” 严芮厉声呵斥道,“难道要让宇内再一次生灵涂炭不成!” 秦氏的脸,笼罩在暗影之中。 “众卿不分青红皂白,便要定哀家的罪,哀家岂会束手就擒。” 她说着,抬了抬手。 金吾卫从人群中劈开一条路来,在秦氏身边形成了天然的保护圈。 “好呀!” 梁王见状,不甘示弱,立刻手持禁军令,站到高处,呵道,“禁军何在!” 禁军头领立刻拥兵而入,呼啦啦又是一大群人。 锦瑟见状,立刻往后退去,将自己隐藏在人群之中。 “梁王殿下,这是要造反不成!” 严芮不免大怒,“都退下!梁王这是作甚!” 禁军头领却不理会,喝道,“太后惑乱超纲,臣等戍卫皇城,可有错?” 两厢对峙之下,谁也不肯相让半分。 就在此时,殿外传来内侍的一声疾呼。 “王爷!世子不见了!” 随之而来的,还有失魂落魄的祝氏。 只见她鬓发散乱,头上的步摇都跑掉了几支,可饶是如此,仍旧难掩倾城之色。 梁王立刻上前,将祝氏护在身后,剑指中殿。 “你这恶妇,还我孩儿!” 秦氏笑着,不以为意,“梁王怕是糊涂,哀家今日从未离开这勤政殿,怎么能指使人掳走世子?” “你不做,自然有人替你做!” 梁王说着,将剑锋指向南珠。 南珠立刻跪下,指天发誓,“婢子断不会此等丧尽天良之事!” 秦氏气极反笑,“梁王好生无礼,如此污蔑哀家,难道此前说要讲证据的,不是你?你可有证据证明,此事与哀家有干系?” 如今这场戏,越唱越大,简直不可收拾。 这二位存了心要斗个鱼死网破,严芮甚是头疼。 锦瑟心中隐隐有不好的感觉,又说不上为什么。 如今众人皆聚在此处,梁王对着秦氏咄咄相逼,势要分出个输赢。可他赢了又能如何?锦瑟想不明白,若他是觊觎皇位之人,更不该在此刻与秦氏争辩。 如今秦氏整个皇宫之力对抗他,他想必没有半分胜算。 等等,锦瑟望着满点的金甲,一时有些慌神。 难不成是调虎离山? 锦瑟心中大骇,身子软软地滑落在地。 那祝氏出现在这里,意义为何? 只是此时她已来不及多想,只得大叫着,“严大人!陛下、陛下那里无人守卫,快!” 梁王被她言中,想着此时正是关键时候,他的人才到了十之一二,若是让秦氏就这样去了泰安殿,那数年来的部署,便付之一炬了。 他索性将心一横,发出约定好的暗号。 立刻,又有数十名禁军应声而出,仿若黑夜的暗影一般,神不知鬼不觉。 秦氏心中一惊,就要冲出去。 可却被禁军挡住去路,一时被困于此。 祝氏似乎是不可置信般,望着枕边人,“这莫非又是你的计策?” 梁王直视着前方,不为所动。 “梁王殿下!还请让出一条路来!” 严芮说着,领着众臣一步步往外走。 那些挡在殿门处的禁军未得命令,不敢轻易动手,只能被压着一步步往后退。 “杀!” 梁王将祝氏护在身后,领着一众党羽缓缓退出殿中,立刻有禁军上前,护送他们离开。 一时间,兵器碰撞,铮铮作响,殿内立时血流成河。 不知梁王哪里调来这般多的兵士,杀也杀不尽。 秦氏指挥着金吾卫,将众人保护在安全圈内。可饶是如此,也有不少大臣慌乱中被砍伤,一时之间,形势焦灼起来。锦瑟躲在硕大的画梁之后,握紧了自己手中的匕首。 不行,不能在此处,梁王的目标,是萧晟! 被拖在这里多一刻,萧晟就危险一分。 天下好不容易得如今的安稳,若是萧晟一死,不知又要离乱成何般模样。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之感,一时涌上锦瑟心头。 她身量小,瞧瞧溜出金吾卫的保护,藏于暗中,慢慢接近敌军。她目光窥视着那禁军首领,企图相机而动。 锦瑟如今,早没了当初小女儿般的怯懦。暗自想着,若是就这样死了,将来见了阎王爷,也能得一声赞赏,倒是幸事。 抱着这样的想法,她不免又胆大了几分。 那边,禁军头领盛气傲然,丝毫不将金吾卫放在眼中。不顾往日同僚的半分情谊,手起刀落,取人项上人头,如割韭菜般。 眨眼之间,又是一个。 趁他喘息的空隙,锦瑟弓着腰,似猫儿般,从柱后绕出,立刻扑上那禁军头领的脖子。 禁军头领一时不察,被她扑了个正着,只觉得脖后一阵刺痛,顿时鲜血淋漓。只能捂着伤口处,企图先将血止住。锦瑟哪里给他这样的机会,照着那手掌,又是一下。 那匕首被她磨得吹毛立断,削铁如泥,如今更是显出了好处。那禁军首领的手掌,立刻被贯穿,深深地与颈部的伤口黏在一起。 “啊!” 他惊叫着,再没了还手的能力。 周围士兵见状,立刻剑指锦瑟,就要杀她。 锦瑟壮着胆子叫道,“叛军头领已伏诛,放下刀剑!” 她手上死命攥着那匕首,指节发白,只觉全身力气都用在了这里。 那禁军头领听她喊话,精神一震,双手抱头,便要将锦瑟甩下来。可惜锦瑟早有防备,将自己贴得紧紧的,若钢索般。 秦氏站在高处,远远望到此景,立刻呼应道,“放下刀剑者不杀!” 说着,自己亲取了长剑,提剑上前。 许是她亲临,给了金吾卫振奋之力,一时间形势扭转,有了反败为胜之相。 那边,有一二士兵上前抓住了锦瑟,眼看就要手起刀落,不妨秦氏一把短刀掷来,立刻被吓得连连后退。 再看禁军头领,不过挣扎了几下,便没了生气。 锦瑟瘫倒在地,心中总算是舒了口气。 “叛军首领已伏诛!” 她大叫着,在偌大的勤政殿,响彻苍穹。 众禁军见此,手上多了几分犹豫。就在此间,金吾卫寻到反击之息,立刻卸下他们的武器。 “你这女子,倒是颇有几分哀家当年的风采。” 秦氏俯视着地上的锦瑟,伸出手来拉她。 锦瑟却不领情,兀自打了个滚,站了起来。 “快去救驾!” 秦氏知她还误会着,但此时并不是解释的时候。只得先略略按下,着人先去保护萧晟。 只是这一出勤政殿,众人才发现梁王的狠厉,不下于秦氏。 殿外的宫女内侍纷纷被屠杀殆尽,白玉栏杆似血洗般,被染成了深红色。殿前只余些许守卫,勉力抵御着叛军。这梁王的叛军,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似的,如星火燎原般,杀的人措手不及。 “严老,如今可信了?这梁王,对皇宫可是了如指掌。” 严芮知她所言何意,沉重了点了点头。 秦氏带着众金吾卫,一路厮杀而去。 第八十一章 擒王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那边,瑟瑟听得殿外的动静,还以为是锦瑟回来了。 一打开门,一具内侍的尸体应声而倒。 她毕竟年幼,哪里见过这般血淋淋的场景。这鬼谷中虽也见过不少尸体,但这样活生生死在自己面前的,还是头一次。 瑟瑟被吓得顿在了当场。 “萧晟何在!” 一黑衣蒙面之人四顾张望着,径直入内寻找着萧晟的身影。许是他以为瑟瑟年幼,构不成威胁,一时将她略了过去。 “你、这是做什么!” 那黑衣人提着匕首,眼中杀意毕现。 瑟瑟见状,总算是醒过神来,喝止道。 “杀人啊,小姑娘,没见过?” 黑衣人说着便向榻上的萧晟而去。 瑟瑟一个飞扑,洒出一把药粉。那黑衣人不察,一时尽数吸入。 不过呼吸之间,便只觉得浑身酥软,只有任人鱼肉的份。 萧晟被这般动静吵醒,神色渐渐凝重。 “这、该怎么办好!” 瑟瑟急的直跳脚。 谁能想不过是来找哥哥,竟还能碰的上百年难得一遇的叛乱现场。 萧晟勉力指着身下的某一处,说道,“这下面,连着一处密室,你过来。” 外面的乱军,不知何时就会杀进来。 瑟瑟心知自己一人怕是难敌四脚,立刻一眼将密道打开,藏身进去。 也幸好她力气大,否则哪里能搬得动萧晟这般的成年男子。 隔着薄薄的一层阻碍,外面的金戈之声清晰可闻。 瑟瑟不免担心,“这里真的安全吗?” “会不会被发现?” “谁要杀你啊?” 问题一个接一个,丝毫不给萧晟回答的机会。 萧晟喘息着,说道,“你不出声便是最安全的。” 瑟瑟这才悻悻闭了嘴。 不多时,又是一阵喧嚣声起。 “你不是说瑟瑟被那老巫婆绑到了此处吗,怎么不见人!” “瑟瑟!瑟瑟,你在这里吗!” 男子清润的声音,带着些许焦急。 瑟瑟激动地站了起来,“是长乐哥哥!” 她总算是记得萧晟的嘱托,只小声嘟囔道。 那边又有人回道,“你急什么,本王还能唬你不成!” 萧晟听此声音,颇像是他那梁王叔。他有心试探一二,指了指瑟瑟,又指了指他自己。 “你上去,不要说朕躲在这里,你长乐哥哥跟着的那人,是来杀朕的。” 瑟瑟点了点头,不知道这人哪里来的这么大的自信。 “你就不怕我卖了你?” 萧晟苍白的脸上浮出一抹笑意,“若是想卖,不早卖了?” 瑟瑟听得此言,这才缓缓起身,从床榻之下探出头去。 “瑟瑟?” 辛长乐听得动静,回头望去,不免惊喜万分。 “长乐哥哥!” 瑟瑟仿若八爪鱼般,牢牢将自己攀附在辛长乐身上,“瑟瑟好想你!” “你怎么从这里面出来的?萧晟呢!” 梁王当即长剑一挑,将整张床榻掀开,却见里面只有一个一人宽许的空间,堪堪够藏住一人。 瑟瑟见他刀剑之上的动作,心头本是一惊,又见他并未识破这机关,这才松了口气。 “不知,刚才有人要杀我,我这才躲了起来。” 辛长乐指了指地上已然昏睡过去的黑衣人,用脚尖踢了踢,“可是他?” 瑟瑟点了点头,当做是默认。 梁王却不信,“你日夜照料萧晟,他的去向你怎能不知!” 说着便将她从辛长乐身边拉了过去,立刻有两名侍卫用剑指着她,让她指路。 “不说实话,就先剁了你的手,再剁了你的脚!” 辛长乐向来儒雅的脸上,此时怒气尽显,“王爷!在下的妹子,可不是容您这样作践的!” 梁王哈哈笑道,“你以为你是什么人物不成,本王还要卖你面子?” 说着便长剑一指,直直地刺向辛长乐。 “你!” 辛长乐瞪大了眼,可叹自己终究是太天真。 “啊!” “长乐哥哥!” 瑟瑟大叫着,上前接住他。 “不、不哭。” 不过一句话的功夫,眨眼间,辛长乐便咽了气。瑟瑟的泪珠,似断了线般,一滴一滴,砸在他的脸上。 重逢的喜悦还未消退,取而代之的,只有无尽的悲伤。 “你们!都要给他陪葬!” 瑟瑟怒吼着,一时间众人纷纷被她的气势所震慑。 梁王倒是不惧,笑着,“哦?本王且看你有几分本事!” 说着便指挥众人上前,将瑟瑟擒住。 瑟瑟一腔怒火正是无处发泄之时,一人竟生生抗住了四五大汉的围攻。 梁王见他们僵持,急道,“当真是窝囊废不成,连个孩子都打不过?” 许是这番言语刺激,众人立刻寻了个空隙,将瑟瑟压倒。 “抓住了!” 梁王见此,神色并没有高兴几分,眼看着天色渐暗,他估摸着秦氏或许都已在赶来的路上了。 找到萧晟,便是此间的当务之急。 “好侄儿!你素来不是最仁心不过的吗,不知你的命,和这女娃的命,你怎么选!” 第八十二章 挟持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梁王厉声喝着,气沉丹田之声响彻云霄。 他拨开众人,只手向前,一把抓起瑟瑟的脖子。瑟瑟细嫩的脖颈,在他的手中堪堪一握。 窒息感迎面而来,瑟瑟挣扎着,双手用力,仿佛想抓住些什么。 “王爷,小心啊,这女童会使毒!” 手下传来一声疾呼,想阻止梁王如此近距离地接触瑟瑟。 梁王应声望去,只见之前和瑟瑟有过接触的众士兵皆是七窍流血,躺在地上胡乱挣扎着。 “哦?未成想这辛长乐的师妹,也是个人物啊!” 他豪迈地笑着,不以为意。 “你、你小心本姑奶奶毒死你!” 瑟瑟的喉头勉力发声道,此时她脸上早已青紫,眼看着就要喘不上气来。 “可惜你这师兄话没跟你交代完便去了,你且看这是何物?” 梁王一手从怀中掏出一块莹润的玉佩来,伸到瑟瑟眼前。 瑟瑟大惊,竟是这样,难怪长乐哥哥会甘心为他驱使! 她眼角止不住滚出一滴泪来,不知是为谁而流。 萧晟在密室之中听得瑟瑟微弱的喘息之声,不由大急。 他奋力凝神,推开了那床榻之下的挡板,任由自己的身子滚落在众人面前。 众人搜寻的动作顿时停滞下来,立刻将萧晟拖到梁王面前。 梁王望着萧晟这狼狈的模样,心中一喜,立刻将瑟瑟摔倒一旁。 萧晟此时哪里还有半分帝王之风,久病之下,骨瘦形销,弱不禁风,似乎稍一用力,便要随风而去般。 梁王见萧晟如此形容,心中不免感叹,不愧是天下至毒,杀人于无形。 “真是傻子。” 瑟瑟喃喃道。 她何尝不知萧晟是为了救她,只是嘴上却不愿意承认。比起苟延残喘,她更愿意与那仇家同归于尽。 “本王的好侄儿原来藏身此处!当真让本王好找!” 说着,他大手一挥,立刻有侍从拿上已经拟好的诏书上前。 “就烦请您,在这上头盖上玉玺。” 萧晟迷蒙着眼,刚才的动作已然耗尽他全部的精力。 只见那明黄的圣旨上头,写着“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承皇天之眷命,入奉宗祧”,“兹传位于梁王叔祈,即皇帝位,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原来,也是为了这九五之尊之位。萧晟心下哂笑着,不自觉阖上了眼。 梁王见他久久不动作,有些气恼。 “陛下莫不是不肯?” 手下的侍从窥萧晟的神色,只见他面色发白,冷汗涔涔,颇有些心惊, “王爷,陛下似乎大限将至!” 许是为了印证那侍从的说话,萧晟立刻呕出一大口血来,血渍喷薄而出,瞬间浸染了那伪造的传位圣旨。 梁王丝毫不惧,“你去!按着他的手,盖上!” 那侍从莫敢不应,立刻上前,握住萧晟的手,就要按下。 眼看着那玉玺就要盖上,殿外的打斗之声渐渐激烈起来,仿佛就在门外般。 想必是秦氏已带人杀到。 “快!” 梁王怒喝着。 说时迟那时快,一把冷剑破空而来。 贴着梁王的脸,直冲那侍从而去。 侍从闪躲不及,竟被生生削掉了半只耳朵,现下只能捂着受伤的地方,哀嚎不已。 如此武艺,当真了得。 梁王摸着脸上的血渍,回首望去,正是秦氏。她如今早已脱去上朝的大衣裳,身上半分装饰全无,甚是英姿飒爽。她脸上身上全是血污,却丝毫不显狼狈。只是不知这血渍,究竟是自己的多些,还是旁人的多些。 仿佛从初识起,她就一直是这样硬邦邦的模样,独立于天地之间,一夫当关。 “太后为了这野生的崽子,倒是拼命。” 梁王劈手回过一刀,直中一护卫着秦氏的金吾卫的心口。金吾卫应声倒地,立刻有另一个补上,保护着秦氏,丝毫不给梁军空子。 梁王大笑道,“倒是不知若陛下知道,乃是你逼得他亲娘改嫁屠夫,会不会如同今时这般,对你言听计从。” 秦氏一边杀敌,一边高声回应,“怕是只有梁王这般妇人之仁的,才会对这种事情,耿耿于怀!” “哀家这里,倒也有一桩新鲜事想同梁王说。” 梁王此时早已拿到诏书,准备突围,听得此言,不免生疑,“哦?太后什么时候也有了八卦之心?” 秦氏不理会,兀自道,“你那疼了宠了半生的祝氏,还曾同佃农育有一女,你可知?” 梁王如惊雷劈过一般,继而怒喝道,“你这贱人!胡言乱语些什么!” 祝氏,他心心念念,失而复得,携手十载的绾宁,怎能容旁人这般污蔑!但想着李思华的容貌,与绾宁的相似之处,他心中又顿觉恼羞成怒。 那边秦氏见他失神,立刻着人专攻他处。 “怎么?兄嫂弟及可以,被佃农求娶就不行?” 秦氏讥讽道,似乎早已看穿了梁王的虚伪。 那边,宫外的梁军渐渐多了起来,援军仍旧未至。 瑟瑟被梁王摔倒之后,昏迷了片刻,此时也被这金戈之声搅扰得渐渐苏醒。她望着不远处的萧晟,身体已经扭成了怪异的形状,心知他必是毒发休克。 来不及多想,她立刻匍匐着向萧晟而去。 梁军皆忙着应付秦氏之人,此时哪里有精力管她。想着他二人不过是将死之人,难免松懈了几分。 瑟瑟寻到机会,赶紧将萧晟扶起来,封住他几处大穴,暂时保住几寸心脉。 又一颗清润的药丸喂下,萧晟只觉得心头的痛苦压抑之感缓解了几分,喉头一痒,猛地咳了出来。 那边梁王被秦氏刺激得几欲发狂,却无力反驳。冷不防见身后的萧晟恢复了几分生气,立刻徒手将他抓了起来。 好呀,都是往心窝子里捅刀子,就看是谁更厉害些。 梁王想着,便要拿萧晟开刀。 瑟瑟再勇猛,也不过是身量尚未长成的幼童,此时哪里还有力气救得了萧晟。只能将自己的手心朝上,捏在萧晟手中,似乎这样便能阻止他的离去般。 梁王见此,脚上用力,直中瑟瑟心口,将她踢出老远。 “来呀!秦氏,你不是最看重他吗,不若一命换一命可好?” 梁王将刀一横,架在萧晟脖子上。 第八十三章 平乱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瑟瑟躺在地上,动弹不得。不妨又一梁兵至,上前挟住了她。 “嘘!” 瑟瑟手上还未来得及反击,却见那衣梁军铠甲之人竟是锦瑟,脸上不由多了几分雀跃。 她一身男子的装束,脸上不知是不是刻意所为,黑黢黢的,看不清面目。只那灵巧的一双眼,让她一见便知道是锦瑟。 原来锦瑟悄悄跟着秦氏,在路上扒了一件梁军尸体的铠甲换上,又偷偷混入行伍之中,这才一路到了这里。 她跳窗而入,丝毫没有惊动殿内之人。又见瑟瑟被遗落在一旁,便正好寻了机会潜行过来。 “我假装挟持着你,逃出去。” 锦瑟小声说道,又嘱咐瑟瑟,不要喜形于色,以免被人看出了破绽。 “姐姐,你说陛下会杀人吗?” 瑟瑟却不应她,只望着那梁王猖狂的背影,暗暗发狠。 长乐哥哥,这该死之人,马上就会下地狱。黄泉路上,你可千万不要放过他。 锦瑟不妨她有此问,下意识地回道,“他向来连生气都少。” 往事历历在目,刺着锦瑟。她努力装作毫不在意,却在相处日久的时光中,渐渐骗不了自己。 瑟瑟摇了摇头,眼神坚定地望向前方,小声道,“他会。” 想到她偷偷塞给萧晟的药丸,那毒物,有致幻迷魂之效用,萧晟此时也发现了吧。她提前给萧晟服下了解药,又加了一剂猛药。如此天时地利人和,便让他做自己杀人的刀,替长乐哥哥报仇吧。 瑟瑟眼神灼灼,望向前方。 话音落地的功夫,那边梁王的身体轰然倒地,仿若大厦倾倒。 一时间,万物皆静。 萧晟的身体,慢慢从梁王倒地的身影中立了起来,仿佛是分离的连体婴般,有了属于自己的生机。 他那样岿然立着,简直看呆了众人。 这皇上,不是快死了吗?怎会如此强健,莫不是装的? 一时间,梁军被威慑着,丝毫不敢动作半分。 夕阳的余晖,打在萧晟白玉般苍白的脸上,他似乎早已褪去昔日的懦弱,变得坚韧而又有力。 一个将死之人,竟杀了身强力壮的梁王! 这个确确实实的认知,颠覆了在场的众人。 锦瑟不知他是如何做到的,这件事,发生在从来连踩死一只蚂蚁都会有几分怜惜的萧晟身上,更如同天方夜谭一般, 萧晟从梁王身体中抽出带血的长剑,血花四溅,喷洒在他的衣衫之上,有种凄厉的美感。 萧晟勉力支撑着自己,气沉丹田,向殿中剩余的叛军喝道,“梁王犯上作乱,朕亲赐其死,尔等,可要继续作乱?” 帝王威势尽显,此时那还有半分傀儡皇帝的唯唯诺诺。 众梁兵虽离他只有数步之遥,却丝毫不敢动弹。谁愿意无端背上弑君的罪名呢,就算是梁王不似,得以登基,少不得也会做一番样子,杀了弑君之人,以显示自己的仁厚。 而弑君者,在青史上留下的只有骂名。 秦氏望着自己一夕长成的儿,心中波澜迭起。 一众梁军顿时失去了主心骨一般,面面相觑,只望着地上的梁王。仿佛这样,他就能得到些许力量,活过来也未可知。 千算万算,漏了这个身中剧毒的皇帝侄儿。 梁王口中鲜血淋淋,眼中满是不甘心。图谋了十数载,一朝惜败,竟在地处。 难道他真的不配为王? 明明他才应该是最有帝王之相的人! 梁王心中气血涌动,不妨又吐出好几口血。不过须臾,便不再挣扎,似乎已经毫无生机。 秦氏望着浑身血污的萧晟,心下百味杂陈。 只是此时并不是伤怀之时,趁着叛军离心,她立刻控制住了绝对的主动权,将泰安殿团团围住。 “陛下万岁!” 锦瑟粗着嗓子高喊着,此时她正是梁军的装扮,如此举动,军心不免涣散。 “陛下万岁!” 稀稀拉拉地声音随之附和着。 许是意识到了局势已然逆转,缴械之声渐起,起先只有一二人,而后,慢慢变作数十、数百。 锦瑟仰头望着那逆光而立的萧晟,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我给他服了药,能聚气凝神,瞬间增强体质,但只有半个时辰的功效。” 瑟瑟说道。 “你怎知他会杀梁王?” 锦瑟心中虽敬佩,但仍旧止不住担心,“他哪里比得上梁王那般骁勇,万一有个好歹……” “人之将死,总是想保护些什么的。” 瑟瑟望着锦瑟,认真说道。 那边,秦氏刚将梁军悉数押下,赶到萧晟身边,却发现他已然呼吸微薄,不过是勉力支撑罢了。 “晟儿!” 她哭喊着,着人将萧晟抬到榻上。 瑟瑟不必把脉,便知道他已然到了弥留之际。 “你不是说,换血便可有一线生机吗!” 秦氏见她束手无策,心中满是悲愤。 “陛下心神耗尽,无尽换血,也不过只有十之一二的机会。” “换!” 秦氏目光炯炯,便让瑟瑟立即动手。 “可是梁王世子?” “用我的血。” 许是为了打消瑟瑟的疑虑,她又解释道,“哀家,与他流着一样的血。” 锦瑟心中大惊,她是萧晟的生母? 许是她诧异之色太过,秦氏难免多看了一看,四目相接处,锦瑟立刻低了头,按下自己惊慌的神色。 “将金令交给严老,请他代为整顿后事,哀家这里,不许任何人打扰!” 秦氏交代着,立刻有侍从领命而去。 锦瑟正要退下,不妨被秦氏叫住。 “你留下吧。” 秦氏头一次这么仔细得看着锦瑟,那目光太过,让锦瑟如芒在背。 “哀家,并未派人追杀你,此事天地可鉴。” 她细心解释着,“哀家若是想杀你,怎么会放你走呢,你也不想想。” 锦瑟此时哪里不知,她自己恨错了人,只是她心中仍旧沉浸于蒋渭生因自己而死的悲痛懊悔中,不免对这高位之人,都多了几分怨恨。 “先前是哀家错了,以为赶走你,便能保陛下无虞。” 秦氏叹了一口气,“父母之爱子,为之计深远,还望你能原谅哀家。” 锦瑟不知她此言何意,“太后娘娘是这一国之母,小女不过是一介草芥,哪里值得太后娘娘的道歉。” 第八十四章 换命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瑟瑟扶起长乐的尸体,将他脸上的血污清理干净。 从西戎到盛京,到头来不过是见证了他怎么死。愤怒的色彩,渐渐染上了瑟瑟的眼眸。这谷外之人,分明是没一个好的! 你怎么就这么傻,甘愿被这梁王所驱使! 瑟瑟百思不得其解,为何辛长乐这样的人,会和梁王同流合污,做些犯上作乱的勾当。 好在此时梁王的尸体,早已被抬了下去,否则瑟瑟怕是要补上几刀,才能解恨。 微不可查处,辛长乐的睫毛微微扑棱了几下。 瑟瑟立刻察觉,强忍着心中巨大的喜悦,这才勉强没有叫出声来。 锦瑟同秦氏谈完,见她神色有异,上前劝慰道。 如今她已然为蒋渭生报了仇,留在这皇宫之中,似乎早已没有丝毫意义。只余瑟瑟一人,是她无法放心的。 锦瑟上前,握住她的手道,“我叫人帮忙,为他换上一身衣衫,可好?” 瑟瑟有心同她说些什么,但此处秦氏也在,终究是按下了。 只将一白玉瓷瓶偷偷塞入了她的手中,眼神示意着。 锦瑟顺势望向辛长乐,心中顿时明白了些什么似的,点了点头,暗示她放心。 那边,有医女又来催促,说是瑟瑟所需之物已经一一备好,只等她了,瑟瑟这才依依不舍地走了。 锦瑟寻了两个脸熟的小内侍,让他们帮忙,将辛长乐从殿中抬到了空置的偏殿之中。 一时之间,殿内又只剩瑟瑟同秦氏二人,以及病榻之上的萧晟。 “你可知,自己会死?” 瑟瑟平静无波的眼神,早已没了初进宫的神采。 秦氏笑道,“人终有一死,早晚罢了。” “只是有一事,还望神医守口如瓶。” 秦氏对瑟瑟礼遇有加,丝毫不欺她年幼,总以“神医”称之。 瑟瑟点了点头,当做答应了。 秦氏见状,挽起袖子,便要瑟瑟开始。 时间不等人,多一分等待,就多一分危险。 “太后!” 就在此时南珠破门而入,她身上满是狼狈,丝毫不见当初的从容。额发皆是汗涔涔的,黏在皮肤之上,可她也丝毫不顾。 “哀家不是让你就在后宫等着吗,寻来作甚!” 秦氏见她如此,语气中不免带了几分薄怒。 “婢子听说,您要为皇上换血,此事,万万不可啊!” 南珠悲戚地哭着,泪水涟涟,如湖上波光,看得人心头都跟着颤动。 秦氏见此,叹息着。 “哀家知道,你是一心为了哀家,可是,你想啊,哀家本就是积劳成疾之身。雅之在的时候,不也说了吗,哀家是慧极必伤之人。所以啊,如今能物尽其用,也算是不枉他叫了我这么久的母后。” 南珠听得此言,不免更是伤心。 她跟着秦氏,从蓬头稚子,到临朝称制。这一路走来,有多不容易,她就有多心疼秦氏。主仆之间,早已情同姐妹。 “若不是祝氏那个贱人,若不是那个贱人!” 秦氏立刻让她噤声,“此事莫要再提了,祝氏那孩子,哀家看,是极好的。若是晟儿有幸逃过此劫,将来……” 秦氏说着,又叹了口气,嘱咐道,“你出去吧,哀家且死不了呢。切莫耽误了时辰,可就真的得不偿失了。” 南珠这才依依不舍地退下,只是眼中的泪水,仍旧止不住,不停地流着。 一墙之隔的偏殿内,锦瑟将辛长乐的尸体慢慢放下,行礼谢过二位内侍。 “借用这内室半刻,待小女略略为兄长渥面便可。” 说着,又从荷包中掏出两角银子,递给那二位。 那内侍们,刚刚经历生死大劫,此时哪里有心思想着金银,不过略略摆手,权当举手之劳罢了。 待二人出得大门,锦瑟立刻掏出瑟瑟所递之药,塞入辛长乐的口中。 她望着对方胸口上偌大的血窟窿,怎么也不敢信这人还活着。 是不是要为他包扎一番? 锦瑟正犹豫间,外殿传来了南珠推门而入的身影。 她不免慌乱,立刻用自己的身体挡在辛长乐身前。 “瑟瑟托我,帮他兄长清理干净,好下葬。” 锦瑟干巴巴地说道。 南珠此时神色也颇有些不自在,她一向要强,刚刚又哭过,本是不想让外人瞧见,这才避入偏殿,未成想,这里竟也有熟人。 “不妨事。” 锦瑟听得辛长乐的呼吸之声渐渐沉重,似乎是恢复了些许生机。生怕留在此处被南珠看出破绽,一时情急,不知怎么办才好。 “姑姑,小女有一事相问,不知姑姑可否赐教?” 南珠思及此前秦氏的未尽之言,又听得锦瑟的邀请,亦有心同她攀谈几句。便随着她的动作,一起来到了殿外。 此时的泰安殿,早已满目疮痍,四处皆是断木残垣,地面上星星点点,兼之以焦黑的灼点。 来往的侍从,将门前的尸体一一拖走,在地板上留下一道道血淋淋的痕迹。 那边,又有一群小宫女,拎着水桶一路清理着血渍。 鲜血随着明渠而下,顿时血气升腾,让人觉着沉闷得紧。 锦瑟不忍见此,仰头望了望天。 “梁王世子,当真是太后所掳?” 锦瑟随意问道。 南珠摇了摇头,“此事,不过是梁王发难的借口罢了,只是他未曾让王妃知晓,太后不做了个好心人罢了。” 锦瑟哂笑着,当真是好心人。 “不知,抓到梁王妃,会怎么处置。” “杀无赦。” 锦瑟心头一惊,叫道,“她也是被蒙在鼓里的,不能轻饶吗?” 南珠望着她,神色悠长,颇有深意。 “若是姑娘能够成为这后宫之主,那姑娘的娘亲,自然能够逃脱罪责。” 锦瑟摇了摇头,“我倒是不知,当初费心赶我走,如今又费心让我留,究竟是为何。” 她指了指自己早已盘起的发髻——那是已婚的女子才能有的装束。 “你当真是没有心的吗?” 南珠指着殿内,问道。 锦瑟登时不再言语,只想让自己幽闭于一处,不再去想任何事。 “陛下他,从未与那淑妃同床过,你道是为何?” 南珠此言,石破天惊般,震得锦瑟胸口闷闷的。 “小女不想知道。” 南珠却有心为萧晟辩解几分,说道,“婢子花了月余的时间,让李思华彻底变成您的样子,咱们局中人自然分得清您和李思华,但是陛下,他是局外人啊!” “他不过是被婢子蒙骗,以为换魂之术当真是成了,这才将李思华当成了您!” 锦瑟有些可怜南珠的一片护主之心,说道。 “姑姑,您错了,我从未怪他未曾认出我。您知道吗,当初陛下同我说过,人之美丑,不在皮囊,这正是我二人情之所起。” 锦瑟想着当初翠云庵定情之时,脸上浮现几丝追忆之色。 “可是那日在储秀宫,您也听到了,他之所言,皆是虚妄。” 南珠望着锦瑟,心中叹道,此女果真清明。虽是情深难舍,但半点也不会为旧情所困。 第八十五章 围困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那边,严芮指挥着众将士将叛军悉数捉拿。 正清点着叛军之数,不由越点越不对劲。此次朝堂哗变之数,不过区区上千之众,丝毫不及梁军的十之一二。 那,剩下的人,都去了哪里? 严芮眉头深锁,心中隐隐多了些不好的预感。 此时,早已又是一日的清晨,初阳爬着宫墙而上,映红了整片天。红砖绿瓦似乎仍旧是旧时的模样,光阴却早已为他们镀上了一层斑驳之色。 众大臣聚在一处,惊天变故兼之性命之忧,此时早已没了昨日的风采。严芮少不得以一人之力,扛起这整顿后事的重担。 “将曹文轩押上来!” 这曹文轩,乃是梁王的心腹,在此次的宫变中出力不少。也正是他,带着一小队梁军负隅顽抗,大大增加了严芮收拾残局的难度。 曹文轩被押解至殿中,前脚才被按到在地,后脚严芮就急切问道,“梁王府其他的人都去哪里了!” 曹文轩闻此,脸上猖狂之色尽显,“严大人慢慢猜?” 严芮抽出刀来,横在曹文轩脖颈上,“如今你为鱼肉,我为刀俎,你竟还有胆子叫嚣!” 曹文轩仰头望了望天色,丝毫不惧,“不要着急嘛,等会便有人来报了,何须下臣多言?” 说着,他竟一头撞上刀刃,企图就死。 好在严芮不过文臣,力道不比武将,那拿刀的手被曹文轩一撞,立刻松开来去,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那曹文轩也只不过被刀刃浅浅伤了皮肉,并没有如他所愿,丢了性命。 不出曹文轩所料,须臾,有守卫从城外一路疾驰而入,带来一封加急的军报。 严芮得了秦氏“全权处理后事”的懿旨,立刻让人拆开来报。 “西城守军被叛军突破,他们,一路往外夷之地去了,足足有四五千之众!且城外还有叛军接应,如今正聚在正阳关外,不知是何意!” 严芮思及此前梁王的反常之举,心知他必是早早就算计好了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 只是唯一算漏的,便是自己会被反狙,大计未成身先死吧。 “可有向他们喊话,梁王已死?” “喊了,那群贼子似乎另有所图,也不攻入城内,就占着那处,似乎是在等什么。” 严芮摸了摸自己花白的胡须,来回踱着步。 忽然,他像是想到些什么似的,立刻着人调取昔日梁王还是摄政王之时通敌叛国的那桩案子的卷宗。 当时,案子在皇族族老的力保之下,被草草结案,此时看来,竟是天大的笑话。 这梁王,分明是自己得不到的,便要覆灭,才算完! 若是围守盛京也就罢了,若是等待外援,那可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严芮身为内阁之首,自然是知道以盛京的守卫,不过勉力能敌梁军万数之众。可若是他们还有强援,那可当真是又一场生灵涂炭! 皇权之争,百姓何其无辜。 严芮快速地浏览着卷宗,企图从中发现些许蛛丝马迹,以应对今日之变。 那边,泰安殿中,随着日晷渐移,瑟瑟额上的汗珠渐渐多了起来。她虽不是头一次做这样的医治,但对象一个是皇上,一个是太后,这还是头一遭。 成了! 随着最后一滴血液流入萧晟的体内,瑟瑟顿时松了口气。 只是秦氏的情况,就没那么好了。 她的脸色苍白如纸,额上豆大的汗珠密布着,神色也是极其地挣扎。但好在麻沸散的功效尚未褪去,此时她尚可保持神色的清明。 萧晟却仍旧是昏迷着,似乎没有半分好转的迹象。 秦氏捂着胳膊,挣扎起身,问道,“为何陛下还没有醒?” 瑟瑟低声答道,“活着的机会,只有十之一二。” 秦氏闭着眼,是啊,十之一二,怎么可能这么幸运呢。 就在此时,殿外传来了内侍的禀告之声。 “严阁老请太后前往勤政殿议事,有紧急军报!” 秦氏心中一个咯噔,立刻支起身子。 “你不要命了?!” 瑟瑟立刻按住她,让她躺下休息。 “不过是议事而已,不妨事,还请神医替哀家照看好陛下。” 说着便披上衣裳,就要出去。 “医者仁心,我倒是头一次见你这般糟践人心血的。” 瑟瑟不免气到,却又忍不住,翻出了自己珍藏的药丸。 “这是九转丹,拢共也就练成了三颗,可暂时保你性命无虞,爱吃不吃!” 秦氏立刻接过,含笑道,“如此,便谢过神医了。” “哀家之前所言,都是作数的。若是你长乐哥哥有幸活下来,哀家也不会追究他的罪过,权当是谢你此番救命之恩。” 她的眼睛闪着赤诚的光,眼角的细纹虽掩不住苍老的神色,但莫名平添了几分慈爱。 瑟瑟心知此前她与锦瑟的一番动作已然被对方知晓,此时索性大方承认了,“如此,便多谢太后!” 瑟瑟难得叩首谢道。 是不是天下的娘亲,都是这般呢? 祝氏如是,这太后亦如是。 瑟瑟望着秦氏蹒跚而去的背影,止不住地想着。那她的娘亲,又在何处呢? 只是她这样想着时,脑中却似要炸裂开般,半刻不能凝神。 第八十六章 盛京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一场大劫过后,皇宫百废待兴。 锦瑟登高而望,整个皇宫之景尽收眼底。秦氏应允了她,今日便送她出宫。如今这般宫廷之景,怕是以后都不得见了。 瑟瑟挤在一旁,二人相互依偎着,仿佛这样,彼此之间能够多些温度。 “你当真不打算再看他一眼?” 瑟瑟问道。 秦氏已然答应了锦瑟离开皇宫的请求,瑟瑟此问,不免有些多余。 锦瑟望着她的眼,说道,“我此来,本是为亡夫报仇,如今仇人已死,留在这里又有何意义呢?” “可是、” 瑟瑟有心对她说,这里有个人,濒死前声声唤着她的名字,片刻不歇。但望着锦瑟决绝的脸,忽然觉得没了这个必要。 “既然如此,这东西就先给你吧。” 瑟瑟说着,掏出一物来,递给锦瑟。 锦瑟接过一看,又是一丸药。 “当初给你下毒,不过是怕你跑了。如今我已找到长乐哥哥,咱们就此两清了。我还要留在这皇宫几日,便劳烦你先将长乐哥哥送出宫,好生照料。” 锦瑟笑道,“这么快把解药给我,不怕我扔下你长乐哥哥跑了让他流落街头?” 瑟瑟双手叉腰,假装威胁道,“放心,长乐哥哥可比我会使毒,而且,是那种直教人生不如死的毒。” 二人说笑了一会,立刻便有内侍爬上城楼来请瑟瑟。 “太后有些不好了,还请神医移步寿安殿。” 瑟瑟提着裙摆,便跟着去了。 锦瑟又在城楼等了几刻,那边,一辆素色华盖的马车,早已在宫门处遥遥等着了。 “姑娘,请吧。” 侍从过来请她,锦瑟这才起身,提步而去。 她抬着眼,遥遥望着那高耸的城墙,似乎在等着些什么。 可惜,夏日的炙阳太盛,什么也看不清。 锦瑟笑着摇了摇头,嘲笑自己内心的那些期许。 待掀开了马车,不出所料,辛长乐早已等候在此。 只见他青丝散落,脸上满是疲倦,道不尽的颓然。见锦瑟来了,他立刻别过头去,假装望着车外,并不想理会她。 “姑娘,坐稳了,这便送您出去。” 那侍从扬着鞭子,在空中打出一个漂亮的鞭花。 随着一声清脆的抽打声,马车缓缓驶离。 城墙之上,一双眼默默地望着,直到那马车渐渐变作苍蝇般的小点,再也看不见。 “您若是想要,天下之物皆是您的,何苦?” 南珠劝解着,只是那人却摇了摇手,说道,“若是强求才能得之,还不如相忘于江湖。” 承德十五年,梁王于殿前发难,企图谋逆,被太后秦氏一手镇压。梁王余党集结于西境,意图勾结外夷,祸乱中原。至此,天下战乱又起。一时间,西境之民皆流离失所,四处离散。 锦瑟二人在盛京并不觉得有何异样,一出盛京城,便又是另一番景致。流民堆积在城门处,皆是衣不遮体,食不果腹,颇为凄惨。 她有心将包袱中的干粮施舍一二,却被辛长乐立刻制止。 他如今已经好了许多,行动虽还有些不便,但吃喝上,渐渐能够自理。路上的这些日子,锦瑟日夜照料他,虽话不多,但终究是熟悉了起来。 “你是傻子吗?” 锦瑟望着他盖在自己手腕上的一双大手,有些不适。 许是看出了她的尴尬,辛长乐清了清嗓子,立刻松开了。 “流民之众,哪里是一两个馒头可以解决的?你如今施舍了一个,那剩下的数百之众岂不是要围上咱们,到时候还能不能走的成,你可想过?” 辛长乐将车帘放下,不再去看那窗外的景致。 锦瑟不得不承认,他说的确实有道理。 但想到如今的离乱,不免又对眼前人有些怒气,“若是公子不助纣为虐,怕是如今也没有这遭。” 辛长乐被她此言气的直想跳脚,“天下人的事,干我何事?你这女子倒是好笑,这么忧国忧民,怎么没见你为这天下苍生做些什么!” “可是瑟瑟却是为了你独闯龙潭虎穴,你可说自己问心无愧?” 锦瑟质问道,“她这样一个小童,从西戎千里迢迢来到盛京,为的是谁?你不惜命也就罢了,反而让自己陷入这样的局面之中,当真是枉为人兄!” 辛长乐被她的牙尖嘴利弄得没了半分脾气,直哆嗦着双手去摸自己身上可还有哑药,企图毒哑了这女子。 可饶是这样的生气,他并不觉得锦瑟说了错话。 二人堵着气,谁也不肯先理谁。 直到下车时,辛长乐双腿行动不便,却仍不肯轻易开口求助。只用手将自己一步一步挪出车外,甚是可怜。 锦瑟见了,难免叹了口气,先妥协。 “来吧,我扶你。” 锦瑟伸手上去搀辛长乐,却被对方一下甩开。 “臭婆娘,不要你管!” 锦瑟的小脾气一下子被激了出来,硬是不肯放手,“如今你是个半残废,还能离得开我?” 辛长乐一身傲气,被她这般嘲讽,简直气得要休克。 只可惜锦瑟并不给他反抗的机会,强迫着将他塞到了房间内。 “姑娘,是一间还是两间?” 客栈的店小二高声问道。 “家中哥哥病的不能自理,便开一间即可,再多送上一床被褥来!” 锦瑟站在楼梯之上答道,说到“不能自理”时,她故意加重了语气,得意地看着辛长乐,似乎是有意挑衅般。 “哦?我倒是头一次见有姑娘这么上赶着的,那今夜就让哥哥我好生伺候你一番~” 辛长乐打量着锦瑟的身形,语气轻佻地说道。 锦瑟捂着嘴,回以同样的打量,说道,“哥哥怕是有心无力吧。” “你!” 辛长乐气极,当真是头一次见这般厚脸皮的女子。 锦瑟见他吃瘪,心情倒是极度舒适。 连整理床榻之时,都轻快地哼着小曲,难得愉悦。 辛长乐被她安置在一旁的椅子上,只能干坐着。 这处位于盛京城外二十余里的小客栈,平日里往来的人并不多。今日却不知为何,极度喧闹。 锦瑟整理好床榻,下去取水时,正巧看到一队身着铠甲的士兵正在店中盘查路人。 她拉过一旁看热闹的小二,打听道,“可是出了什么乱子?” 那小二也不甚明了,“听说宫中丢了什么人。” 第八十七章 反噬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他二人正嘀咕着,那边立刻有士兵拿过画像来给她们指认。 锦瑟一见那画上的小童,分明是瑟瑟。 “这是怎么回事,这不是为皇上诊病的神医吗?” 锦瑟犹记得分别那日,瑟瑟说,不过三五日的功夫,便可追上他们。怎么如今倒不见了?她心中着急,生怕瑟瑟又卷入什么大事中去。 那士兵见她知情,难免怀疑她与此事有关。 锦瑟少不得将自己摘出去,“当初在甄选医者入宫的会试上,小女曾见过这位小神医,因而记得。听说这神医医术了得,怎么如今被通缉了?” 那士兵喝道,“不知道的别胡说,神医乃是为叛军所挟持,如今陛下正重金悬赏,全力营救,有蛛丝马迹,一定据实以告。” 锦瑟不免又多问了些,这才知道,原来是瑟瑟出城不过半日,便失踪了。那负责护送的侍卫,在她失踪的地方,捡到了梁军遗落的暗器,这才推断乃是被人所掳。 锦瑟此时哪里还顾得上打水,立刻三步并作两步,将此事告知辛长乐。 辛长乐拍案而起,甚是恼怒。 “他们此举,想必是为了逼我现身。” 锦瑟不解,“你怎知是为了你。” 辛长乐这才喃喃道,“你且去打听,梁王的尸身是否不见了。” 锦瑟心中大惊,又复下楼,问那店小二。 店小二奇道,“姑娘当真是消息通,前几日正巧有负责守城的差爷到咱们这里来打尖,说起过这桩奇事。说是梁王的尸身严阁老本是打算悬在城楼之上示众,不想才挂上去,不知被什么人劫走。” 他又小声俯在锦瑟耳边道,“想必是潜在城中的叛军所为。” “只是这叛军也太忠心了些,要个没用的尸体做什么?难不成好生安葬了,鼓舞士气?” 锦瑟沉吟着,想到秦氏此前说过,并没有挟持梁王世子,可梁王世子却凭空消失在盛京,她心中隐隐有了自己的猜测。 “梁王是不是想,将自己的灵魂转移到世子身上,这样,他便能起死回生?” 锦瑟打开门,像门内的辛长乐发问道。 辛长乐怔愣回首,见锦瑟昏暗的影子,被日光拉得长长的,脸上满是凝重。他心头不免起了几丝后悔,不知该怎么开口。 “这是下下策。想必他也不曾想到,自己当真要走这一步。” “那上上策是什么?” 锦瑟问道。 “自然是萧晟毒发,梁王继位。” 辛长乐讷讷道。 “我竟不明白,你本该是方外之人,为何要掺和到俗世之中来。如今倒好,你还要不要你小师妹这条命?” 锦瑟想到瑟瑟,二人一路经历了这许多事情,她早已不能做到坐视不理。只是独闯敌营这种事,就算是她肯做,也断然救不出瑟瑟来。 辛长乐叹息着,似乎有些嘲笑自己的无知,“方外之人,起初不过是想让自己流芳百世罢了。” “你知道吗,除了我,这世上无一人将移魂之术运用地如此炉火纯青。这多亏了梁王,离开鬼谷的日子里。是他为我提供人力物力,让我能够潜心将此法研究地如此透彻。” 辛长乐似乎陷入了无尽的回忆之中,神色渐渐兴奋起来,“起先,移魂还必须着以天时地利,后来,我渐渐发现,最重要的并不是天和地,你知道是什么吗?” 锦瑟木然摇了摇头,望着他,不知是可恨还是可气。 辛长乐扑过来,按住她的双肩,叫道,“是人!” “只要有足够多的人,足够多健康的婴童,那便能够有足够大的几率能够成功。你知道吗,梁王世子成功的那次,那个孩子,是第一百零三人。” 锦瑟吃惊地望着他,“你们真的是疯了,害了这么多孩子,为的就是将世子变成如今傀儡般的样子吗!” 锦瑟实在不愿与这个内心极度扭曲的人待在一起,房间里的空气压抑得紧,此前刻意忽略的矛盾,在此时尽数爆发,她一个用力,将辛长乐推到在地。 “呵呵呵!” 辛长乐肩头耸动着,发出怪笑。 “我也不想的,谁不想当个好人呢。当初我本以为换魂之后便可无忧,可是那个孩子的灵魂太脆弱了,竟然疯了,没有办法,我这才不得不准备第一百零四次。” 辛长乐望着自己的双手,眼中满是疯狂。 “可是,周雅之发现了,他发现了我正在做的一切。没办法,我们不得不中止了计划,假装投诚,潜伏在秦氏身边,待事成之后再作打算。” 锦瑟上前揪住他的衣衫,丝毫不顾这是个重伤之人。 “如今你不也得到报应了?看看你自己现在的下场,与虎谋皮!” 锦瑟将他甩在一旁,仍旧是余怒未消。 辛长乐掩面俯倒在地,兀自大笑着。只是这笑中,难免多了几分凄厉。 锦瑟喃喃道,“她为了你,一路从西戎而来。当时一路冰寒,到了盛京又闷热得紧。她水土不服,却不肯停,只叫我日夜兼程,一个月的路程,硬生生赶做了半月。” “直到那天,她神色不济,失足从马车上跌落,我们才得以休息一日。” 锦瑟想到当初行路时的艰难,只觉得不值得。 “到了梁王府,你明知她来找你,却不见她。是不是也是想着,她是你前路的绊脚石呢?” 辛长乐似乎是被戳中心思般,怔忪在当场。 “可她心心念念的便是你啊,一路上,总是说长乐哥哥这样的好,那样的好!” 锦瑟终于忍不住,大声尖叫了出来。 “是我不对,我不该连累她至此。” 辛长乐捶打着地面,心中说不出的悔恨。 “我去找他们,他们提什么要求我都答应,只求她能放过瑟瑟。” 锦瑟问道,“你可知,移魂之法,是会反噬自身的?” 辛长乐瞪大了眼睛,他不知眼前的女子,到底有多少是他不曾知晓的。 “你怎么知道?” 锦瑟握着一卷古书,递给他,“这是天命占星派的移魂残卷,我让宫人替我抄录了一卷,上面写着,逆天而为,必反噬其身。轻则折损寿元,重则横死当场。” “所以,此前的那么多次移魂,你都是找的替死鬼,就像周雅之那样,是吗?” 第八十八章 夜行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谁不想见证这伟大的一切呢?” 辛长乐高举着那卷书籍,笑道,“不过是稍稍利诱,一个个正人君子们,便统统趋之若鹜。” 锦瑟见他丝毫没有悔改之心,叹息着摇了摇头,问道,“那此次你又打算怎么办?到哪里再去找一个周雅之,亦或是,你打算自己亲自出马?” 辛长乐这才焦急起来,“不行,我不能死,我若死了,这移魂之术,可就后继无人了!” 随之,他又仿佛分裂了一般,自言自语道,“不可、不可,我怎么能不管瑟瑟呢,我要去救她。” 辛长乐望向门口,仿佛想做些什么,双腿却无法动弹。 他只能恨恨地捶打着自己无用的身体,似乎这样便能发泄掉些许的痛苦。 锦瑟望着窗外小小的一方天,只觉有一张密密的网,网得她,丝毫不得动弹。 如今想来,在江渡村的那些日子,竟是数些年最为安逸的。 似乎北麓山坠崖之后,她的人生仿佛就跑偏了似的,一路绝尘,半刻不给她喘息的机会。 若是人没有这许多的执念,一切,怕是好过得多。 若是不爱,便不会来这盛京,便不会伤心。便不会遁走,便不会连累一条性命,便不会因复仇故地重游。 可是,当瑟瑟一条鲜活的性命放在她的面前,她又能如何选? 对自己恩重如山之人,视若不见? 锦瑟自问做不到。 “再往西走上数十里,便是叛军的营地,明日,我先去营中探探虚实。要怎么做,你自己决定。” 锦瑟望着辛长乐,冷冷地说道。 锦瑟关上门,只觉得心头乱的很,万般思绪,跟车轱辘似的,在她脑子里来来回回。 虽说同辛长乐说了去敌营之中,可她如今半点计划都无,难不成真赤手空拳地进去?岂不是只剩任人鱼肉的份! 锦瑟问店小二要了一坛子酒,径直爬上了屋顶。 饮得正酣畅时,她鼻尖忽然嗅到了一股异香。 若是以前,她定然分辨不出,但在瑟瑟身边耳濡目染了这许久,她对这香味再熟悉不过了。 分明是迷魂香! 糟了! 锦瑟担心起屋内的辛长乐,他此时跟个废人无异,若是再被人迷晕,怕是后果不堪设想。 锦瑟立刻捂住鼻子,偷偷下了屋顶。 待到了客栈内,锦瑟这才发现情况十分不妙。整间客栈都是静悄悄的,仿若四下无人般,连平日里最为聒噪的店小二,此时都安详地趴在柜台上,睡得正熟。 锦瑟在柜台处寻了一把柴刀,似猫儿般,潜行到了房间。 那里,赫然有人在说话。 “你如今不过是废人一个,还有胆子跟小爷谈条件?” 黑衣人的身影印在窗纱上,张牙舞爪,似鬼魅般。 锦瑟暗自蹲下身子,生怕被发现。 “她不过是小童罢了,你们留着她也没用!” 辛长乐厉声道。 只是那黑衣人并不怕他,笑道,“有这般天赋异禀,连蜀中剧毒都能轻易解了的小童吗?放心,小爷不过是惜财罢了。她肯乖乖听话,将来必定荣华富贵,数之不尽,要什么有什么,不好吗?” 辛长乐怒道,“当初梁王在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哦?那兄台可更该将王爷召回来,好为你撑腰啊!” 紧接着,便是一阵桌椅碎裂之声。 锦瑟心下一紧,立刻趁着这糟乱,赶紧将门溜开一条缝,潜了进去。 几乎是眨眼间,辛长乐便发现了她的身影。 好在那黑衣人此时背对着她,丝毫没有察觉。 锦瑟亮了亮自己手上的柴刀,眼神示意辛长乐分散那黑衣人的注意。 辛长乐暗自吞了吞口水,神色立刻紧张起来。 那黑衣人十分警觉,回头便发现房门被打开了。 他提刀挑开房门,房外空无一人。 说时迟那时快,锦瑟瞅准时机,甩出一把药粉,那黑衣人被偷袭个正着,在粉尘胡乱挥舞着手中的剑。 下一刻,冰冷的铁器就贴在了他的脖颈之上。 “这是七步绝命散,你可知?” 女子冷清的声音从他的身后传来,黑衣人被惊得汗毛直竖,片刻不敢放松。 “你若再动,且看是先毒发而亡,还是血尽而死!” 锦瑟紧了紧手上的柴刀,立刻那黑衣人的脖子上便出现了一道血痕。 “她说的话,向来没有半句假的,你就束手就擒吧。” 辛长乐故作好心地劝道。 那黑衣人本是仗着自己武艺高超,自己一人独自前来,不想阴沟里翻了船,被个女子逮住,只觉得心中不忿,寻个机会便想突围。 可不过几息之间,他便觉得五脏六腑跟碎裂开似的,脸呼吸都不能。 他这才相信,这女子是真的会使毒。 “饶命啊,小人不过是听命行事,还望大人放小人一命!” 这黑衣人颇有些功夫,能屈能伸,看得辛长乐好一个佩服。 “陆三儿,有一事,你帮我办好,便可保你性命无虞。” 陆三儿哪有不应的,只想着逃出此地去,到了外面,这两人还能奈何自己不成? 他心中打定了主意,先同锦瑟二人虚与委蛇一番,得了自由,便如实将此事禀告给上级。至于毒不毒的,抓住了人,还怕没有得解? 他心中的算盘打得叮当作响,却浑然不知,锦瑟二人早已有了另一番谋划。 第八十九章 交代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盛京城内,百姓的生活仍旧如前,仿佛并不受这叛乱影响半分。 只是细细看去,终究比平日多了几分慌乱。 大街之上,巡逻的士兵每隔半个时辰便在街上来回视察着些什么,弄得人心惶惶,多是不安。 叛军集结于西境,虽久未发难,安静地让人都快忘了他的存在。但只要朝廷想做些什么,必定是讨不了半分好。几番交手下来,也只得了个损兵折将的下场。 朝堂之上,也是百废待兴。 得力的,不过严芮等数位内阁老臣可以依靠。 秦氏自那日换血之后,片刻不歇。先是让信使赶紧前往各属地,命其进京勤王,后又收紧银根,以作军资。 勤政殿内,灯火通明,整整数十日,都不曾歇。 “征兵练兵之事,还需尽快提上日程,不能单指着那些异姓王。” 秦氏皱着眉,嘱咐着兵部尚书。 眼看着天色渐晚,严芮见秦氏又咳了好些血,不免劝道,“这些事,臣等自当尽心。且陛下如今处理国事渐渐稳重起来,太后也无需太过劳累。” 秦氏摆了摆手,道,“哀家一日不灭那梁王余孽,一日便不能闭眼。” 萧晟自外殿而来,正听到这话,不免皱了皱眉头。 他朝严芮等人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退下。 自己则上前夺过秦氏手中的朱笔,劝道,“先用午膳吧,饶是金刚铁骨,也不能如此!” 南珠此时才敢插嘴,“正是呢,一整日米都不粘牙,哪有这样的。” 秦氏剜了她一眼,便让她去传晚膳来。 “正好,便同哀家一道用膳吧。” 秦氏拉着萧晟坐下,许是知道自己时日无多,这些天来,她都跟车轱辘似的,不敢停,生怕一闭上眼,就再也醒不过来。 那她的晟儿可怎么办才好,这烂摊子他能收拾得过来吗? 秦氏不敢想。 萧晟虽不同于以往,上进了许多,但秦氏总是莫名有些不放心。 虽说是用膳,但也顾不得食不言寝不语,嘴上不停,将国事一一托付给萧晟。 “本不打算这么着急的,只是如今危机之秋,皇上身为一国之君,当担起自己的责任来。” 秦氏说着,忍不住喉头发痒,磕了两声。 萧晟立刻上前,递过一盏热茶给她。 “母后不必心急,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交给朕。” 秦氏笑望着他,点了点头,眼神中满是慈爱之色。 “哀家亲自督军之事,刻不容缓。国事,便只能交给皇上了,皇上可莫要懈怠。” 萧晟有意劝解,但秦氏丝毫不为所动,“叛军之力,怕是三倍于我,若不能振奋军心,怎能大获全胜?” 萧晟哪里不知,只是心疼秦氏。 秦氏心中早已将结局看透,解释道,“如今天下兵力,不过皇权之下,不过数十万之众,余者皆在诸侯。将来此事了,陛下一定要将天下兵权尽收于手,如此才可保全天下长治久安。” 萧晟点了点头,让她放心。 待到晚膳用完,秦氏难得心情舒畅起来。 “咱们娘俩,难得能说上这么多话,你可有话要问哀家?” 她握住萧晟的手,拳拳问道。 被梁王挟持之时,那些挑拨之言,秦氏不确定萧晟有没有听到心里去。此时她暗自窥探着萧晟的神色,生怕漏了一分一毫。 萧晟却只是回握住她的手,着力摇了摇头。 “今日时辰尚早,您好生歇一会,旁的事,明日早朝再说。” 秦氏缓缓阖上眼皮,只觉得困意渐渐袭来,闭着眼又嘱咐道,“那小神医之事,还需多多留心,万不可让她为叛军所用。” 萧晟知她是担心瑟瑟安慰,少不得应了是,又保证必定保全其性命。见秦氏呼吸渐渐平缓,他这才缓缓退了出去。 才出殿门,迎面正碰上了前来议事的严芮。 “怎么这个时辰,严大人可有要是?” 严芮这才停下脚步,稍稍不那么焦急。 “臣想着太后这几日,怕是有些不妥,这不,在民间又寻了位颇有名望的神医,想着引见给太后。” 萧晟心中疑惑,“未曾听太后说过有何不适,阁老何出此言?” 严芮说道,“陛下手刃叛王之后,太后以血为引,为陛下治病,后就一直不大好,神色倦怠,但仍强撑着,臣还以为……” 他此言一出,立刻警觉,莫不是此事在皇上这里是一桩秘事? 萧晟立刻迈开长腿,推开殿门,直入内室。 难怪,难怪自他醒来之后,宫中上下皆对他的病情三缄其口。只说是神医了得,起死回生。 他却忽略了,秦氏那日渐苍白的面容。 他心中懊悔万分,此时只想着赶快见到秦氏。 待回到内室,秦氏面容安详,睡得正熟。 萧晟心中不免松了一口气。 千言万语,到了此时,竟是一句都说不出口来。 萧晟缓缓半跪在秦氏跟前,端详着她的脸。 她如今,老了好些,额头不知何时,生出了些许华发,眼角也爬上了细纹,时间在她身上,刻下这许多痕迹,他却浑然不知。 萧晟忍不住,酸了眼眶。 那边秦氏听得一声细碎的啜泣声,缓缓睁开了眼睛。 见面前跪着的萧晟,有些惊讶,“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这是做什么?” 说着,又从枕下抽出一方丝帕,替他拭泪,“都多大了,还哭鼻子。” 萧晟闷声道,“督军之事,朕亲自去。” 秦氏不免疑惑,问道,“为何?” 她眼珠稍稍一转,望向殿外遥遥跪着的严芮,便知道了问题的症结,“你知道了?” 萧晟别开眼,不去看她,只点了点头,“这种事,母后应当告诉朕才是,如今你这样,朕如何能安寝!” 秦氏笑着,“不过是将养几日,便能好了,哪里要紧。” 如今瑟瑟早已离去,无人作证她是不是真的能好。 萧晟便以为秦氏早已无碍,只是身体虚弱些罢了。宫中也无人敢告诉他实情,此时若不是严芮说破,怕是他也不得而知。 “母后如今年纪大了,这些事情,便放心交给朕。” 秦氏含泪点了点头,当做应了。 “我儿,长大了。” 萧晟闷声道,“儿臣早已弱冠,只是未曾亲政罢了。” 秦氏望着他深邃的眼眸,忽而问道,“可有怪母后,坏了你和那云姑娘的姻缘?” 萧晟沉默着摇了摇头,“此事,本就是儿臣不配,哪里算得上是母后破坏呢?” 他周身瞬间笼罩在一片暗淡之中,似乎仍未从旧日的阴影中走出。 “是哀家错了,她是个心有锦绣的姑娘,换在任何皮子里,都不能掩盖她的光芒。” 秦氏想到锦瑟的种种,有些后悔自己当初太过武断。 “若为江山计,万物皆可抛。可人活着,又哪里能不沾情字分毫呢?” 萧晟望着秦氏,这还是他头一次,见她低头认错。 第九十章 敌营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翌日,客栈的店小二才将店门口的板子卸下来,就见上房住着的二位客人,背着包袱,似乎是要离开。 他二人身后,还跟着一黑衣男子,看那神色,颇有些萎靡。 “姑娘,您二位这便要走?” 锦瑟点了点头,将住店的银子结清。 “若是有人前来打探我二人的行踪,还请大哥替我等遮掩一下。” 锦瑟说着,又自怀中掏出一角银子来。 这一角,这足足抵得上三日的住店钱了。 “一定一定。” 小二喜笑颜开,忙将那角银子揣进怀中,四处打量着,生怕被掌柜的看到。 锦瑟套好缰绳,将辛长乐扶上车。 对方却闭着眼嘲讽道,“他嘴上答应地爽快,扭头便会将我们卖了。” 锦瑟不欲与他争执,自顾自上了马车。 “你且歇着吧,到了地方可有你受的。” 陆三儿在前头驾着车,心中万分憋屈,好好的杀手,到了这里却成了马夫,当真是大材小用。 马车一路而去,直奔西方而去。 待赶到了正阳关附近,景色渐渐苍凉起来。颇有些大漠孤烟,长河落日之感。锦瑟望着远处徐徐燃起的狼烟,心思渐渐沉寂。若战事再起,怕是殃及的,便不止是这一城的百姓了。 大大的“梁”字旌旗随风烈烈舞动着,仿若空中盘旋着的秃鹰。锦瑟心中一阵阵发寒,不免有些胆颤。 “怎么,这便怕了,昨日不是还骂我吗?” 辛长乐不放过任何一丝挑衅锦瑟的机会,仿佛这样,便能解气似的。 陆三儿特地挑了一处守卫稀少的营门。 还没进去,便有侍卫用刀挑起帘子,前来检查。 “这是?” 陆三儿笑道,“这是家中的弟弟和弟媳,这不,盛京眼看着就要乱了,来投奔我的。” 那侍卫似乎与陆三儿是旧相识,不过寒暄了一二,便将三人放了进去。 陆三儿将二人领向自己所住的帐篷,一路上,只见营地规划地极为规整。帐篷扎地极为有序,向一个个方格子般,这一个个小的方格子,又整齐地排列成大的方格子。比之盛京的街道,来的更为规整。 “解药呢?” 一进到帐篷,陆三儿立刻凶神恶煞地向锦瑟伸出手。 锦瑟却怡怡然坐下,丝毫不理会于他。 见她这般,陆三儿恨得牙痒痒,“你可别忘了,这里是谁的地盘,只需我大叫一声,你二人立刻便会被射成刺猬!” 辛长乐寻了陆三儿的床榻坐下,拍了拍,似乎对褥子的手感颇有些不满。 “无妨,我二人客死异乡,不还有陆兄为我们垫背吗。黄泉路上,正好做个伴。” 陆三儿听得他此言,心知不妙,这二人是光脚的,自然不怕他一穿鞋的。 “陆大哥,也千万别想着去告密。若是事发,这口黑锅,可别怪我们安在你头上。我这哥哥,还有一二分利用的价值,怕是你的上司不会轻易弄死他。可你就……” 锦瑟抿了抿茶水,望着陆三儿,意味深长地说道。 陆三儿心中一个咯噔,怎的这女子的眼神这样的渗人,似乎自己想什么他都知道般。 “不会、不会,姑娘放心。” 陆三儿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讪笑着。 此时,薄薄的一层帐篷外,传来了一阵整齐有力的脚步声。 他三人立刻起身,严阵以待。 “陆老弟,听说你回来了?” 随着门帘被掀开,一个身着铠甲的中年男子闯了进来。 见里面还有一对年轻的男女,他不由浓眉深锁,将陆三儿拉到一边。 “这是怎么回事?” 陆三儿少不得将之前的一套说辞又搬出来,“是小人的弟弟弟媳,来投奔小人的。” 那中年男子这才稍稍放心,但仍旧嘱咐道,“现在正是紧张的时候,万万小心,亲兄弟又如何,还是要长个心眼。” 陆三儿少不得应了,便说让锦瑟二人上前见礼。 “不了不了,找你是有正事呢。” 陆三儿明知故问,“可是将军找我?” 那中年男子一个巴掌拍在他的头上,“你知道还在这里躲着,还不快去!” 陆三儿下意识地望了望锦瑟同辛长乐二人,不自觉咽了口口水。 “你兄弟这里,我会嘱咐不让人来打扰的。” 中年男子以为他不放心这个,立刻推了他一把。 陆三儿这才拿来步子,往将军营帐去了。 一路上,他回想着锦瑟教给他的一套说辞,嘴中念念有词,生怕遗漏了。 待到了主营,难免又是一顿盘问。 陆三儿在营帐外等了半刻,才被召见。 “怎么,空手而归?” 那将军姓刘,本是梁王的心腹。如今梁王已去,自然这梁军的管辖,就落到了他的头上。 只是梁王心腹不少,各自都有自己的私兵,如今聚在一起,不过是各有各的盘算罢了。 陆三儿立刻将头磕地咚咚作响,“本来已经擒住了,可半路冒出来个花白胡子的老头,将那辛公子夺走了,他说自己乃是鬼谷的谷主,要寻仇,让我们去西戎之地找他。” “西戎鬼谷?” 刘将军略略思忖了片刻,“那谷主不是从来都不出谷的吗?” “小人在窗外听得,他似乎是得了辛公子的密报,这才前来。而且……” 陆三儿犹豫着。 “说!” 刘将军怒道。 “他说不日便来拜会。” 陆三儿说着,将一洒金红色的书柬递给他。 只见上书:“三日后,军营门外,携徒前来拜会。” 刘将军见上头的暗纹,与那辛公子素日所用的信纸,并无异样,这才信了几分。 “既如此,咱们便布好牢笼等着。” 说着,他又站起身,喃喃道,“看来这小女娃的来头果真不小,连鬼谷谷主都现身了。” 陆三儿少不得迎合几句。 他心中慌得紧,只觉得额头汗涔涔的,擦拭都来不及。 “还有一事,需要你去办。” 陆三儿哪有不应的,立刻上前听令。 第九十一章 解药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那边锦瑟二人在营帐中等了许久,颇有些坐卧不安。 “放心,人都是先活着,才能有闲心思想别的。” 辛长乐说道,似乎是算准了陆三儿。 “这个,你拿着。” 说着,他又将一物递给锦瑟。 锦瑟不解,“这是什么?” “以防万一,寻个机会下到梁军的水源中去,这样逃跑的时候胜算更大些。” 锦瑟点了点头,忍不住问。 “这么大包东西,你是怎么揣到怀里的,我怎么都没瞧见?” 辛长乐有些不屑,“轻易能让你看出来,陆三儿不早就察觉了?” 锦瑟心道也是。 正说话间,陆三儿回来了。 只是这次,他脸上多了些灰败之色。 “怎么了?” 辛长乐忍不住问道。 “将军派我去狄国。” 狄国乃是外夷,建国不足百年,一直视澧朝为眼中钉肉中刺。锦瑟心中有些不安,“莫不是去搬救兵?” 陆三儿本是担忧此去路远,生怕路上毒发,就不合算了。没想到一不留神又将军事机密给泄露了出去,恨不能打自己两个大嘴巴。 “是护送……” 此言一出,他立刻忍住了,“总之,一来一回,少不得一个月,我这毒还请姑娘为我解了吧。” 锦瑟双手一摊,“我没有解药,这毒也是旁人给的。” 这里的旁人,自然是瑟瑟了。 陆三儿又望向辛长乐。 对方也只是耸了耸肩,“我们鬼谷之中,一人只精于一业,毒药什么的,我可半点都不通的。” 锦瑟拢了拢袖子中的药物,暗道,当真是睁眼说瞎话。 陆三儿气极,拍着桌子吼道,“既如此,咱们便同归于尽好了!” “陆兄、陆兄!” 辛长乐抬了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虽说在下不通,但我那妹子可是各中高手,你只需今日待我去关押她的地方走上一遭,明日我必能为你配好解药。” 辛长乐说的诚恳,见他犹豫,又假装善解人意道,“我知道陆兄为难,可你想啊,我同你往日无怨,今日无仇的,诓骗你做什么。” “是啊,陆大哥,你可得好好想想,这命啊,可是自己的。命都没了,什么荣华富贵,不都是身后事!” 锦瑟附和着,帮腔道。 陆三儿被他二人来回叨念着,索性牙一咬,答应道,“好!” “只是有一桩,若是在明日午时之前,我拿不到解药……” 陆三儿用手指着辛长乐的鼻子,恶狠狠地威胁道。 辛长乐立刻上前握住他手指,温声劝慰,“想我二人堂堂鬼谷亲传,怎会连一个小小的七步绝命散都奈何不了?” 陆三儿这才点了点头,总算是放了心。 忽然又想到什么似的,问道,“这七步绝命散,到底是什么来头?” “莫不是人走七步,便会七窍流血而亡?” 锦瑟还以为他知道七步绝命散的来头,没成想,竟是个被名字唬住了的。 “正是!” 辛长乐抚掌笑道。 陆三儿见此,立刻变了脸色,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辛长乐忙解释道。 “起初是这样没错,只是后来我那师妹改良了一番。从毒发到死,只需七日,这毒,就像蛇一般一日比一日钻得深。起初,与常人无异,第二日便会有心悸之症,第三日,兼之以四肢发麻,渐渐不能动弹……” 辛长乐的话还未说完,那边陆三儿便大叫道,“今日、是第几日了?” 锦瑟对答如流,“第二日。” 那边陆三儿只觉得眼前一黑,心跳地简直要飞出胸口,竟登时晕了过去。 锦瑟上前探了探他的鼻息,“晕过去了。” 辛长乐笑道,“真是胆小。” “你不帮忙搭把手?我一个人怎么抬得动他!” 锦瑟望着半倚在床榻上的辛长乐,薄怒微斥道。 辛长乐却丝毫不以为意,拢了拢袖子,“我这身上,还是使不上力,不如姑娘自己勉力试试?” 锦瑟望着他如今的模样,倒真于瑟瑟有几分相似,都是这么地爱捉弄人,爱看人出丑。 许是她的目光太过炙热,辛长乐一时有些不习惯这样安静的她。 “你看什么呢?” 锦瑟拖着陆三儿的双腿,用力地说道,“看你,总算是有了几分人样。” 辛长乐不防她这么说,嘴上下意识地就要反驳,“我此前哪里不像人了。” 复又觉得自己这样太过较真,怒道,“你才没有人样呢。” 锦瑟却不理他,坐在地上喘着气,“咱们生而为人,活着便很是艰难了,何苦想着那些有的没的呢。名留青史又怎样,死了之后,便什么都没了。” 她望着辛长乐的眼睛,认真地说道,“逆天改命,是有违天地伦常的,今后莫要再做了。” 辛长乐望着那地上仍旧独自倔强的女子,蓦然开口道,“若是我说,能够将你换回来,你可觉得这桩事仍旧不可为?” 锦瑟摇了摇头,“再牺牲一条人命吗?那我宁愿在这具身体里好好活着。” 她认真地说道,“刚知道自己换到这具身体中时,我也千百次地想过要换回来,那种愿望,已经强烈到了,我宁愿死,也要宣告自己是云锦瑟本人。” “可是现在,一切都不重要了。” 辛长乐问道,“是因为皇上?” 锦瑟摇了摇头,“因为我无需多做什么,该认得我的人,便知道是我,那换不换回来,又有什么意义呢。” 辛长乐怅然点了点头,“我倒是从未见过你这样通透的人。” 良久,他终于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说道。 “你放心,等这件事情了了,我便和瑟瑟回到西戎,终生不再出谷。” 锦瑟笑了,“若是瑟瑟知道,必会十分开心。” 落日的余晖,为这处小小的帐篷铎上了一层耀目的金色光芒。辛长乐望着几步之遥的女子,忽然心中涌起了一股暖流。 这是他头一次,这样认真地看着一个女子。 “那你呢?” 辛长乐突然问道。 你可愿意和我们一起? 这样的念头一起,辛长乐只觉得不可思议。不过短短几日,为何会有这样的念头? 锦瑟笑道,“自然是回家去寻我爹爹,将我的铺子重新开起来。” 她已经离家日久,本是抱着必死之心,来走这一遭。如今却是万分思念,想要回去。 第九十二章 小若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辛长乐释然,是啊,她和他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一个挣扎在阴暗的泥沼中,一个生长于向阳的青山上,本不该相遇的,却命运作弄,将他们缠绕在一起。 不恨他便已知足,还想些旁的做什么呢。 辛长乐将自己的心思按下,扭头不再去看那人。 那边锦瑟将陆三儿抗上床,一时间只觉得手脚脱力,半分动弹不得,只能斜倚在床脚歇息。 帐外,却又有人前来拜访。 锦瑟挣扎着起来,将一面屏风立在了陆三儿的床榻前,生怕人觉出异常来。 “听说营地里来了新人,老婆子我特来瞧瞧。” 锦瑟二人探头望去,只见一头戴花蓝色布帕的婆子走了进来。她身后还跟着一个唯唯诺诺的女子,看样子不比锦瑟大多少。 “娘,都说了这是陆大哥的家里人,哪能才来就叫人家干活呢!” 那女子怯怯地拉着婆子的衣角,小声说道。 婆子将她推到一边,低声呵道,“这军营中,哪有什么客人不客人的,要想吃饭,便要干活!” 一扭脸,对着锦瑟二人却又是另一番颜色。 “哎哟,才听说这陆爷领了人来,这一见,当真是不同凡响。” 那婆子拉起锦瑟的手,夸赞道,“竟像是仙子下凡似的。” 锦瑟讪笑着,“不知大娘有何事吩咐?” 那婆子旁人都叫她赖大娘,在军营中主要负责洗菜担菜,每日劳累的紧。这不,一听说又来了女眷,这才忙不迭前来抓壮丁,想着能替自己分担些,总比现在要松快。 那女子也不是旁人,正是先头来的那中年男子的妹妹,这赖婆子的小女儿。 “你看啊,这事本不该这么急跟你们说。但是,这军营中向来都是不养闲人的。男人们吗,自然是有上头的将军安排。这女子……” 赖婆子说着,一切尽在不言中。 她一双贼溜溜的眼上下打量着他二人:男的,颇有些瘦弱,怕是不中用。这女的,看上去倒像是有几分力气,只是颜色太盛,不知道是不是个能吃苦的。 锦瑟先头听见了她同女儿的几句耳语,哪里不知这婆子心中想的是什么。 捏了捏辛长乐给的那一大包的药粉,可不是才想着瞌睡,这便送来了枕头吗! 当即应允道,“不知大娘这里可有什么活计,小女可以帮衬一二的?” 怎么不是夫妻吗? 赖婆子看着锦瑟挽起的发髻,不免有些疑惑。 此时锦瑟显然也察觉到了她的异样,立刻将话头岔了过去。 “兄长已为我家相公安排好了差事,我这里闲着也是闲着,还请大娘帮忙寻个活计。” 赖婆子很是受用,便让她待会去自己的帐篷中,一道安排差事。 正说着话,陆三儿被这嘈杂之声惊醒。隔着屏风,不免弄出了些许动静。 赖婆子见了,笑道,“陆爷,这天还没黑呢,怎的就安寝了?” 她女儿小若不经意看了一眼,见陆三儿甚是慵懒,躺在床上,登时羞红了脸,低头跑了出去。 “这孩子,脸皮怎么这么薄!” 赖婆子说着,便出去追小女儿。 锦瑟少不得跟着。 “你若是中意那陆三儿,改明儿娘让你哥哥去提亲便是,有什么好躲着的!” 那边,赖婆子追上小若,边赶边恨铁不成钢地说道。 小若跑到河边的僻静处,这才停下脚步,有些怨恨她娘,“陆大哥早就说过,大丈夫不立业何以成家,我哪能拖他的后腿!” 赖婆子少不得拧了她几下,“你呀,就会对你娘发脾气,怎地在那陆三儿面前绵软地跟猫儿似的。” 娘儿俩正说话间,一扭头,却见锦瑟正在十步开外的地方站着。 “哎呀!” 一想到这女子乃是陆三儿的弟媳,小若登时又羞恼了起来。 赖婆子倒是不惧,拉起锦瑟便问起长短起来。 不外乎家中几口人,父母可尚在,家风如何之类。锦瑟哪里知晓,只推说自己与相公成亲时日尚短,一律含糊了过去。 小若伸长了耳朵听着,不免有些失望。 三人一路行着,很快便来到了一处女子聚集的所在。 众人见赖婆子来了,纷纷上前打招呼,看样子在女眷中颇有些威望。 “这是营里新来的家眷,楚娘子,今后便同咱们一道了。” 赖婆子将锦瑟引见给众人,深处敌营,锦瑟自然不敢以真名示人,于是将自己曾用的“楚玉”二字搬了出来。 “哎哟,早就听说了,没想到陆三儿这样的武夫,竟有个神仙似的弟妹,当真是福气!” 众人皆叹着,这美色竟比那梁王妃也差不了多少。 “要我说,这娘子比王妃新收的义女,颜色更盛几分呢!” 锦瑟低着头,只道是不敢。 那边,众人却又议论开了。 “听说明儿王妃的义女便要出使狄国,不知选了哪几人跟着,可千万不要选中咱们。” 赖婆子道,“人选王妃早就定下了,你们且将心放进肚子里去,这样的好差事,轮不到咱们!” 小若拉过锦瑟,一一介绍道,“平日里,咱们就负责些浆洗衣裳、洗菜担水之类的杂活,不外乎哪里需要就跟着哪里去便是。” 锦瑟放眼望去,只见前头一座大帐篷,里头三五成群坐着些做活的女子,有妇人装扮的,也有少女模样的。 “这里头是负责针黹的。” 小若见她看着那里出神,解释道,“咱们这种没有手艺的,便只能在外头干些体力活了。” 那大帐篷外,是一条清澈的河水。她们刚才,正是沿着这河水一路寻道此处。 河边同样也是三五成群的女子,在那里浣洗衣裳,一旁的空地上,立着许多晾衣服的架子,那上头早已迎风微摆着许多军装。 “衣裳洗完了,便有人负责收起来,整理好,再送往各个营地。” 小若指着空地的最前方,那里的人,要比此处少上许多。她们寻了一处树荫,正在树下一块平整的大石板下叠着衣裳。 “如今咱们这里有四处营地,有刘将军的、周将军的、徐参谋的、以及梁王妃的,一定要小心,不要弄错了。” 第九十三章 下药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小若指着帐篷上截然不同的四种颜色的旗子,边点便说道。 锦瑟不解,“同为梁王麾下,怎么还分出这么多派系?” 小若不过一介家臣之女,哪里懂这许多,但少不得按自己的理解解释道,“梁王妃虽是正统,但一介女流,战事上说不上话,还得仰仗这三位,故而如此。” 锦瑟忽然想到陆三儿帐篷上的红色,问道,“红色是哪个的?” “刘将军。” 小若在地上划出四方的势力范围,提醒她千万不要到处瞎溜达,免得被抓住盘问,可就惨了。 “现在人心惶惶的,还是小心些好。” 锦瑟点了点头,又问道,“梁王妃离咱们这里这么远,吃水难不成还得一路担过去?” 小若笑了,“正是呢,吃用的水,一律都要在王妃和各位主子起身之前备好。” 她指着前方刘将军主营前的一方大缸说道,“每个营地都有数个水缸,每日都要挑上一缸。” 锦瑟少不得将这些滚瓜烂熟地记着,忽又想到瑟瑟的所在,不免探问道,“不知这营中除了主营不得擅入之外,可还有其他地方需要避开的。” 小若如数家珍,“咱们这里是平时生活的地方,除此之外,还有将军们议事的地方、操练的地方、关押犯人的地方,多着呢。你只需记着,哪里有人守着,便赶紧绕开,千万不要好奇心起,闯进去,可就惨了。” 小若心有余悸地说道,“上次咱们这里一个小姑娘,便是因此丢了性命!” 锦瑟大惊,“这么严重!” “这可不是小事!” 二人正说话间,赖婆子与众人寒暄完,便来寻她们,少不得又叮嘱道,“你跟着小若便是,咱们这最忌讳的便是自己一个人单独行事了。” 锦瑟立刻应是,总算是让赖婆子放心了几分。 “你今日便带着楚娘子将今日的衣裳都洗了吧!” 赖婆子指着河边刚刚用小车运过来的脏衣服,吩咐道。 小若望着那小山一般的衣服的山尖,不免有些倦怠,“娘亲,给我安排个轻松的活计吧!” 赖婆子点着她的额头,骂道,“今日事多,这可是最轻松不过的了,难不成你想去担水?” 锦瑟倒是想去,只是这话也不好说出口。 “不不不、还是洗衣服吧。” 小若吐了吐舌头,拉着锦瑟风也似地跑了。 赖婆子见她还是如此跳脱,不免叹了一句,“当真还是个孩子。” 洗衣服这样的活计,锦瑟在家中做的不少。到了这里,还要更简单些。小若见她一件件洗的仔细,便让她偷懒,“三五件一起洗也没什么,囫囵洗净便可。” 锦瑟有些怕,“若是将士们见洗不干净,去告状可怎么好?” 小若不免觉得她想的有些多,“因一两件衣衫便要去告状,没有的事。且当真是珍贵的衣裳,那也是主子们才能使的,必会打发婢子们自己洗,也轮不到咱们这里了。” 锦瑟这才明白,原来他们负责的,不过是将士们的一些衣服罢了,如此倒也简单起来。 锦瑟学着小若的模样,果真速度加快了不少。 只可惜这衣服的数量太众,一直到用晚膳的时辰,她们这里才稍稍看到点希望。 小若从伙房取了两个馒头来,塞给锦瑟道。 “咱们垫巴一口,再加紧干,争取在熄灯之前将活干完了,这样明日才不至于着急忙慌的。” 许久不做这样的活计,锦瑟只觉得十指酸软得紧,连带着拿着馒头的手都有些不稳,一跳一跳的。 她不由问道,“你们每日都是这样过的?” 小若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是啊,这比在王府时松快了不少呢。” 锦瑟不由问道,“战事起之前,你是做什么的呢?” 小若想了想,“也是在军营中,不过人少些,稍微松快些,这里的人太多了。” 原来这梁王竟早早暗中练兵,想来是图谋已久,并非一时激愤所致。 “妹妹是做什么的呢?” 小若同锦瑟交换了生辰,这才发现对方比自己竟小上两岁,索性以姐妹称之,更显亲热。 “家里,在盛京街上开了一家成衣铺子,这不,兄长起事,担心我们受牵连,便趁夜将我们接了出来。” 小若听着,有些替她难过,“陆大哥这事倒做的有些不好。” 锦瑟不防她这么说,倒是有些好奇,“哪里不好了?” “妹妹家中安定,有铺子傍身,跟着他到这里,反而不安稳了起来。” 由此可见,这小若竟是个难得贴心之人,陆三儿当真是好福气。锦瑟安慰道,“一家人,哪有什么连累不连累的话。” 小若恍然点了点头,倒也是这个道理。 将馒头三五口解决完,她二人又忙了小半个时辰,这才将所有的活计都干完。 此时,其余女眷也三三两两,都差不多散去了。 小若正打算将锦瑟领回陆三儿的营帐,抱着去见心上人的几分雀跃,连脚步都有些轻快起来。不妨迎面而来的赖婆子,又给她兜上了一盆冷水。 “快!负责担水的喜儿今天不知怎地扭了脚,还差那许多没有装完呢,赶紧带着水桶扁担,跟着去帮忙!” 锦瑟见小若一脸的不情愿,立刻自告奋勇道,“今日忙了一天,便让小若先歇着吧,我去便是。” 小若本想在锦瑟面前好好表现一番,见她这样为自己着想,哪里肯应,索性一起去了。 望着漫天的繁星,二人颇有些苦中作乐的意味。 “紧赶慢赶,还是没逃过这桩好差事。” 小若帮着锦瑟将水桶担在肩上,笑道。 锦瑟安慰她道,“咱们这么多人,一人一担,想必快得很。” 一旁同样也是拉来充数的众人不免被她的乐观沾染了几分,一时间阴霾尽去,纷纷充满了干劲。 “正是这个道理,有这个抱怨的功夫,担上一两趟,不就能早些歇着了?” 赖婆子笑道,暗中对锦瑟竖了个大拇指。 黑灯瞎火,正是办事的好时候。 锦瑟趁着众人不注意,偷偷将怀中的药包转移到了左右袖口处。随着她一路行来,那些药粉纷纷散落在众人的水桶之中,运往各个营地。 如此,想必能应了辛长乐那句事半功倍吧。 第九十四章 丧钟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你、你袖子上是什么东西,都掉到缸里了!” 锦瑟正松懈了几分精神,不想一眼尖的妇人抓住她的袖口大叫道。 赖婆子立刻闻声而来,众人纷纷将其围住,场面一度十分紧张。 锦瑟不免有些慌神,扯了扯自己的衣袖,正思考着如何应对。 小若有些不满那妇人的粗俗,辩解道,“兴许是沾染了什么脏东西呢,也值得你这样大惊小怪!” 众人纷纷将她拉到一边,“现在是什么世道,万一她是个细作可怎么办,你还是听你娘的,不要多嘴!” 赖婆子嘱咐众人擒住锦瑟的手脚,便上前来搜。 一包已经洒了大半的药粉就这样出现在众人面前。 “这味道,倒不像是砒霜什么的。” 赖婆子打开那药粉,只觉迎面而来一股异香,闻之通体舒畅。 众人纷纷凑上前来,其中有胆大的,竟用指尖稍稍点了一点尝。 “倒像是花粉。” 锦瑟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见她们不过是寻常百姓,想来认不出这稀奇古怪的毒,于是解释道,“这是皂粉。” “大娘不信,可以闻闻我这身衣裳,因用这皂粉洗过,所以味道是一样的。” 赖婆子立刻上前,在她周身略嗅了嗅,说道,“确实如此。” 其实,这只不过是药粉跟着她时间久了,自然沾染上的味道。 锦瑟壮着胆子,作出一副委屈的模样,说道,“小妇人不过是寻常人家出身,哪里就有这样的本事当什么细作呢。” 众人见她柔柔怯怯,一副弱不禁风之相,确实也不像细作。 于是纷纷指责起那挑头之人,道,“你当真是谎报军情,见风就是雨!” 小若忙上前来拉锦瑟,抱歉地说道,“是我们误会你了,只是这用来吃的水,沾染上了皂粉终归是有股子异味,还是得小心才是。” 锦瑟虚心应了,众人这才作罢。 好容易挨到散工,却见帐篷之中辛长乐同陆三儿正在饮酒作乐,好不快活。 这二人倒不知怎的,一下子竟亲如兄弟起来。 “我在外面累死累活,你们倒好,好酒好肉吃着喝着,当真是爽快!” 锦瑟将手中的外衣一扔,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辛长乐见她如此,立刻拉了她坐下。 “怎么,被人欺负了?” 怎是一个欺负能说的完的! 锦瑟倒了半天苦水,“还好那小若是个好的,不然可真没有命回来了。” 陆三儿安慰道,“这军营中男子浴血奋战,后勤之事自然落到女子头上,不过略微繁琐些,挨两天便好了。” 锦瑟怒道,“我宁愿去浴血奋战,也不愿在女人堆里裹乱!” 辛长乐笑了,“这么说,你倒是托生错了,合该是个男子的!” 锦瑟闷不吭声,寻了个杯子,自顾自喝起来。 辛长乐同陆三儿又喝过一巡,眼看着天色差不多了,便换上守军的铠甲,打算去闯一闯那关押瑟瑟的牢房。 锦瑟有心想跟着一起去,辛长乐却不许。 “都去,被一锅端了可真没活路了!” “你身体才好,万一被认出来可怎么办。” 锦瑟有些不放心,好歹是活生生的一条人命,怎么忍心他就这样去送死。 “妹子,你看你,当初那杀人不眨眼的劲去哪里了,放心,这不是还有我陆三儿吗,必将你的情郎好生带回来!” 就是有你在,所以更不放心呢。 锦瑟有心反驳,待听到下一句,立刻忍不住了,“胡说些什么呢!” 辛长乐大笑道,“她这样彪悍的女子,在下可受之不起哟!” 陆三儿打趣道,“原来妹子还是单相思啊!” 锦瑟被他二人左一言右一语,说的臊红了脸,反驳道,“陆大哥才是好福气,那小若可是死心塌地地要等你呢。” 陆三儿摸了摸脑袋,讪笑着,“可别乱说,我哪里配得上人家!” 说着便拉着辛长乐出了门,“快走快走,再不走这大妹子又要发怒了。” 锦瑟跟了两步,低声叫道,“一定要小心。” 辛长乐点了点头,指了指她,让她进去。 锦瑟这才定下心来,回了帐篷。 夜沉如水,锦瑟望着这异乡的月,睁着眼睛,神色无比清明。 宁静的夜空中传来几声钝钝的声响,似乎是钟声,延绵不绝,仿佛是从城内传来一般。 她起身出了帐篷,只见不远处的正阳关,点起了白灯笼,似乎是在宣告着什么人的死讯。 这样大的阵仗,莫非? 锦瑟的心漏了几拍,仿佛下落般,渐渐寒凉起来。 正巧隔壁帐篷也同样有人出来观望,正是白日里一同做过活的妇人。见锦瑟也在,她问道,“你也被吵醒啦?” 锦瑟哪里有功夫管她,只呆呆地望着那小白点一样的灯笼,似魔怔了般。 那边,闻声而动的人越来越多,或是探出脑袋,或是干脆出了帐篷小声嘀咕,一时间竟有几分白日的熙熙攘攘。 “宵禁呢,都出来干嘛!” 眼见人越来越多,守卫们纷纷出动,赶起人来。 “敢问大哥,什么人死了,怎么这么大动静?” 有好事之人,指着正阳关上的挽联,问道。 “这等机密事你也要问,怎么不去当将军啊!” 守卫长枪一寒,矛头直指那闲话之人,“去去去,是活不够多吗,一个个的,赶紧去睡觉!” 众人见此,哪还敢探头探脑,纷纷缩了回去。 锦瑟揪住门框,久久不能平静。 往日的恩怨,在生死之间仿佛都算不得什么了。 不知过了多久,门前传来重重的跌落之声。 锦瑟应声望去,分明是辛长乐和陆三儿。 只见他二人身上满是血污,好不狼狈。 “怎么受伤了?” 陆三儿让她赶紧噤声,“快,帮他把衣服扒了,扶到床上去。” 说着,他利索地从衣柜中找出一床褥子。将自己身上的衣服尽数脱去,只留一身里衣。 锦瑟这才发现,受伤的乃是辛长乐。 那边陆三儿见锦瑟迟迟不动,不免有几分着急。 “快些!” 锦瑟这才放下大防,替辛长乐宽衣解带。 第九十五章 盘查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帐外立刻传来了一阵盘查之声,锦瑟心中着急,可越是着急,手上的动作却越是拧巴。 陆三儿见此,将他二人一裹,扔在了床榻上。 “你先脱你的,不要慌!” 说着自己便将几把椅子并作一张床榻,裹了褥子躺上去。 几乎是瞬间,帐外涌入三五金甲侍卫。 见陆三儿睡在椅子上,立刻让他起来回话。 陆三儿立刻起身,那金甲侍卫见他穿着里衣,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戒备之心松了几分。 “可有见到什么人从你帐篷外面过!” 陆三儿答道,“不曾。” 那侍卫接着月光在这处十步远的帐篷内左右查看着,待看到一处屏风遮挡着的床榻,一行人立刻提起了十二分精神,上前查看。 “怎么这后头还有人!” 陆三儿虚拦了拦,解释道,“这是我弟弟同弟妹,昨日来投奔我的,还没来得及安帐子,这才住在了我这里。” 一行人的声音越来越近,锦瑟索性心一横,扯下自己的衣服,露出莹润的肌肤来。 辛长乐此时一睁眼,便能看到对方颀长的脖颈,似白玉般无暇。 “啊!” 那侍卫一绕过屏风,只见床榻上一面容姣好的女子,含羞捂着身子,似是被惊到了般。 “哎哟,你说你们!” 陆三儿似是没脸看一般,让他们赶紧穿好衣衫,起来回话。 又同侍卫解释道,“这年轻人,火气旺,大人莫怪!” 那侍卫见此,哪还好意思多留,直摆着手,扭头就走。 陆三儿目送一行人走了,这才松了一口气。 扭头对锦瑟伸出了个大拇指,赞道,“这身材,比盛京最当红的姑娘也不差!” 锦瑟气极,立刻抽出枕头扔了过去。 随之被一同扔出去的,还有一根银针,正中陆三儿的天池穴。 陆三儿只觉得浑身一阵酸麻,动弹不得。 “装什么装,哪有这么疼!” 锦瑟拢起衣衫,见陆三儿龇牙咧嘴,一张脸仿佛扭曲了般。 那边,辛长乐从一边慢慢地支起身来,“确实会有这么疼。” 陆三儿此时哪里还不知道,这便是辛长乐的杰作,立刻叫道,“老子辛辛苦苦把你从牢里背出来,你倒好,说翻脸就翻脸!” 辛长乐也不理他,抚着胸口道,“刚才的事,你如果敢说出去半个字,可就不只这点小小的惩罚了。” 陆三儿大呼不该,头点的跟个拨浪鼓似的。 辛长乐见此,问道,“你可原谅他?” 锦瑟这才发觉,原来他是为了替自己出气,忙点了点头。 “事急从权,没什么的。” 辛长乐这才起身,将陆三儿身上的银针拔了下来。 只是这才两三步路的功夫,又吐出一口血来。 “这是怎么了!” 锦瑟立刻上前扶住,又将他搀回床上。 陆三儿少不得解释,“那里根本就没有人,就是个幌子,等着我们去钻套子呢。” “我们才到那里,便被众人团团围住,好容易才杀出重围。幸好辛老弟事先点了迷魂香,否则要逃出来也不简单。” 辛长乐颤抖着手,想伸进袖中找什么,可是身子虚得厉害,竟连身体都控制不来。 “你要什么跟我说便是,自己逞什么能!” 锦瑟气极,掀开他的袖子,将其中之物一一掏出。 这里头,当真跟百宝箱一样,锦瑟不免惊叹,这么小的一方衣袖,是怎么能藏住这样多东西的。 “就是这个!” 辛长乐按住她继续往外掏的手,示意她将此药喂给自己。 那双手,跟白瓷似的,凉凉的没有丝毫温度,惊得锦瑟浑身一个激灵。 她从瓷瓶中倒出药丸,喂入辛长乐口中。 须臾间,辛长乐总算是恢复了几分血色。 “咱们得赶紧离开这里,明日便走。” 辛长乐长吁一口气,目光坚定地说道。 陆三儿慌了,“我的解药呢,你们走了我可怎么办!” “我们跟你一起走,在见到我师妹之前,我可保你性命无虞。” 辛长乐起身,按住陆三儿的肩膀,安慰道。 得,冒了这么大的风险,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不说,还得带着这俩跟屁虫。 陆三儿心中千百个不愿意。 锦瑟不解,“陆大哥明日前往狄国,难不成我们也要去狄国?” 辛长乐点了点头。 锦瑟望着窗外,忽然想到什么似的,有些犹豫。 “你若是不想去,也没什么的,我一个人可以。” 辛长乐见她脸上满是眷恋,低头细声道。 锦瑟叹了口气,“你如今这样,我哪放心你一人上路,再说了,我答应过瑟瑟,好生照料你,哪能半途而废。” 陆三儿弱弱问道,“你们不问下我同意不同意,就这样决定了?” 辛长乐直接无视他,说道,“瑟瑟若是不在此处,她能去的地方,便只有那里了。” 锦瑟不知他哪里来的消息,但既然他如此笃定,想必是有把握的,索性也就信了他的话。 “我可是去送亲的,你们知道不,难不成要我跟那刘将军说,将军,我得带上我弟弟和弟妹,不然我就不去了?” 陆三儿头都大了,只觉得自己是倒了八辈子霉,碰上这两个灾星。 “我们走我们的,你走你的,各不相干,只是我要找你的时候,你一定要出现,否则……” 陆三儿立刻点头,“懂懂懂,您二位放心。” 辛长乐从怀中掏出一药丸,让陆三儿服下。他将信将疑地看了一眼,“这不是你刚吃下的那个?” 辛长乐作势要收回手,“你要不要?” “要要要!” 废话,就算这个是毒药又能如何,反正已经中毒了,还能死的更快不成? 陆三儿这样想着,索性仰头吞了进去。 只是这药一入喉,竟火辣辣得刺得五脏六腑生疼,肠穿肚烂般难受。 “你、这根本不是解药!” 陆三儿抓住辛长乐的衣角,额头青筋欲裂。 锦瑟望着他,不知他是何意。 “忘了跟你说,这个才是真正的七步绝命散。” 辛长乐的眼中满是阴鸷,丝毫没有先前的温润之感。 锦瑟只觉得,仿佛是第一次认识他般,如此的陌生。那些往日被刻意忽视的鸿沟,此时无比的清晰起来。 第九十六章 骡车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锦瑟拉住他,想到就在几个时辰前,这二人还是能一张桌子饮酒的情谊,不过是走了一遭的功夫,竟变得如此。 “你不必管!” 辛长乐眼神淡淡一扫,冷漠地看着瘫坐在地的陆三儿。 “你、你都知道了?” 陆三儿说着,扇了自己好几个耳光。 那脆响的声音,在此刻的寂静中无比地震耳。 “我不是有意要叛变的,当时情况危急,我这才想,兴许舍了你,我便能活下来。” 难怪辛长乐身上的伤要重些。 锦瑟心中叹道,如今可算是假的也成真的了。 当初她给陆三儿下的毒,并不致命,身体强健些的,三五日便排泄出去,跟常人无异。 现在惹上了辛长乐,可就没什么好果子吃了。 果然,辛长乐开口道,“若是此去狄国,能找到我那师妹还好,若是找不到,你知道后果如何的。” 他语气轻轻的,但听在陆三儿耳中却重如泰山。 “我发誓,这军营之中只有这一处关押犯人的地方,若是贵师妹不在,想必是早早运送到了狄国。” 陆三儿怕他二人不信,又着急解释道,“这边但凡有些头脸的将军家眷,早早便收拾好细软,逃去狄国了。” 辛长乐不置可否,“我二人在这世间是没什么眷恋的,你要想清楚,你是否有舍不下的事情。” 陆三儿心头一震,眼前似乎浮现出一妙龄女子的脸来。 随即,他又摇了摇头。罢了,罢了。怕是今生注定有缘无分。 锦瑟见他如此,心下不免感叹。 这乱世之下,哪能有什么圆满呢。 日头渐起,天光大亮起来。 帐外巡逻的守卫又换了一茬,只是不知为何,他们的脚步皆有些虚脱。 “快快快!” 三人正沉默间,帐外传来了赖婆子的说话声。 锦瑟忙迎出去,问道,“大娘何事?” 赖婆子两眼一横,嗔怪她不懂事,“怎么,以后天天还得我来请你不成?” 锦瑟这才知道她是何意,忙解释道,“今日怕是不行。” 她话还没说完,便见赖婆子一脸怒气,几欲咆哮般。 “兄长有差事在身,前往狄国。正好我夫妻二人打算在那边安居,所以这里怕是不会再回来了。” 赖婆子这才止了怒,但仍旧是不满。 “怎么昨日不早说,花了那么大工夫教你,又跑了!” 锦瑟哪里敢反驳,只得小心赔罪。 又见小若并没有跟着,不免多嘴问了几句。 “她呀,昨日不知吃了什么,窜稀窜了半宿,今日都下不来床了!” 赖婆子嘀咕着,“若不是因为她的缘故,今日的人手哪里会紧缺。” 说着,便叨叨咕咕,又去到处寻可以使唤的劳力去了。 锦瑟回到帐篷,见陆三儿已然不在。 只余辛长乐一人,端坐在床榻之上,似乎是在闭目养神。 “你昨日给我的,是巴豆?” 辛长乐微微睁了睁眼,见是她,又闭上,说道,“你见过有这样精致的巴豆粉?” 锦瑟想了想先前闻道的异香,那样好舒爽的味道,哪里像是一般的巴豆。 “那是加了别的料了?” 辛长乐点了点头,“不过是让人深思倦怠的东西,不打紧的。” 锦瑟这才放下心,又问起陆三儿的去处。 辛长乐有些不耐烦,“他现在怕我怕得跟阎王似的,哪里敢随便乱走,不过是去打点东西去了,等他准备好,咱们就跟在行伍后面,混出军营。” 锦瑟“哦”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辛长乐见此,也没了休息的兴致,兀自笑道,“你这样子,可是怕了我了?” 他的距离有些刻意地近了,锦瑟不免后退了几步。 辛长乐眼中,难免有些受伤。 “不是、不是,只是、、” 只是什么,她也说不上来。 那感觉,就像那时候得知瑟瑟救了她,又要把她做成人偶,这种落差。她本以为,辛长乐也是如此,虽行为怪诞,但终究是人心向善的。现下看来,也不尽然。 气氛越来越诡异起来,一个瑟缩在墙角,一个独倚门框。彼此试探着,却又不愿更近一步。 空气凝滞着,针落可闻。 锦瑟的内心催促着她多说些什么,好缓和一下这紧张的氛围。可是话到嘴边,却嗫嚅着无法说出口。 许是听到了她内心深处的呼唤,帐外迎来了陆三儿的身影。 “弟妹,走了!” 陆三儿喊道,锦瑟忙应了。 起身一手拿起他二人的包袱,一手去扶辛长乐。 可辛长乐却甩开了她的手,锦瑟僵硬的手,凝滞在空中,颇有些尴尬,只好悻悻收回,在衣裳上擦了擦。 只是这人,行动上逞强,身体却诚实得很。 不过是三五步路的功夫,便疼得龇牙咧嘴,根本迈不动道。 锦瑟见此,也不管他同不同意,上前就硬扶着。 “赶紧的,不然可跟不上队伍了。” 辛长乐这才停止挣扎,老老实实由她扶着。 虽是半强迫着,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心情颇好的样子。 待到了行伍之中,二人却彻底笑不出来了。 “这便是你给我们准备的、马?” 陆三儿见他们一脸嫌弃,急的跳脚,“能找到骡已很不容易了,你看看,咱这么多军户,谁有这个待遇!” 眼前辛长乐脸色渐渐不虞,他又小声嘀咕道,“骡子和马,也是沾亲带故的嘛,凑合用用呗。” 前头的队伍已经开拔,后面也跟着些许人。锦瑟见此,也不废话,率先跳上了骡车。 “还是咱妹子识大体!” 陆三儿见此,拍着马屁道。 又小心将辛长乐扶了上去,请示道,“小人还有差事在身,这便上前去了?” 辛长乐揣着袖子,抬了抬下巴,只当是应了。 陆三儿这才连走带跑地一路扬长而去。 不得不说,这骡拉的车,和马拉的车,简直不能比。 锦瑟驾惯了马车,连牛车也是能驾上一二的,独独到了这骡这里,就各种不好使起来。 这不,不过是多抽了几鞭子的功夫,那骡子竟当场尥了蹶子,死活都不肯走。 锦瑟急的头顶直冒汗,只能先让后头的人走,自己下了车,慢慢想办法。 正焦急间,那后头一老妇人见此,拉住她。 第九十七章 灼伤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这骡子啊,要顺毛捋,才好使!” 见锦瑟不明白,她上手摸了摸那骡的鬃毛,又指挥锦瑟去路边寻些鲜草来。 果然,吃饱喝足,那骡子的小脾气顿时消失无踪。 “多谢大娘指点!” 锦瑟高兴地不知说什么好,这点小事就足以让她欢欣鼓舞起来。 那老妇人摆摆手,慢慢地走了。 锦瑟这才发现,她一家人皆是徒步而行。 大件的东西,都堆在一个小小的手推车上,由她儿子推着。那推车上 ,还坐着一三岁左右的孩童,玩着拨浪鼓,很是可爱。 果然陆三儿说的没错,这骡子虽看着不起眼,总比没有得强。 年轻力壮尚不打紧,只是老的小的,就可怜了。 “咱们捎那大娘一程吧?” 锦瑟虽是驾着骡的人,却并不敢自己做主,问辛长乐道。 “旁人怎样,干咱们什么事。” 意料之中的回答。 锦瑟叹了口气,本不打算争辩。 只是这时,不知为何那老妇人平白摔了一跤,又落在了后头,渐渐被他们的骡子追上。 “您这是怎么了?” 锦瑟跳下车,将她扶起来。 “不妨事,不妨事,摔了一下而已。” 老妇人说着,动了动自己的脚。那里,分明已经红肿了起来。 锦瑟让道,“您不嫌弃的话,我稍您一程,都是去狄国的,咱们结个伴!” 说着,锦瑟眼神示意辛长乐挪出一块地方来,让老妇人上去。 只是这人忒没眼色,竟岿然不动。 “罢了罢了,你当家的好像不太乐意。” 老妇人拉过锦瑟,好心劝着。 锦瑟的执拗劲一下子上来,将骡车后头的包袱高高堆了起来,好歹腾出了一掌之地。 “别以为自己是救世主。” 辛长乐见此,闭着眼睛说道。 “不过是举手之劳,总比你这样冷眼旁观地好。再说了,若没有人家,咱们说不准还在哪里磨叽呢!” 锦瑟回呛道。 辛长乐见此,也不与她争辩,自顾自地看起了医书。 锦瑟将老妇人扶上车,少不得告罪几声,只说是地方太过狭窄,委屈了她。 那老妇人倒是天生地乐呵呵,“比我家那个车,可强多了,至少不必费人力!” 一路上多了个人陪着,锦瑟的心情也松快起来。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行伍渐渐离开了正阳关。 澧国远远地,被他们抛在了脑后。 到了晚间,做饭又是一桩难事。 陆三儿那里,有送亲的名头,自然有伙夫专管饭食。他们这些家眷,可就没有这个待遇了。 好的还可以蹭点伙夫做饭的余炭烤个烧饼,差的便只能硬干粮配冷水,嚼巴嚼巴囫囵咽了。 辛长乐自然是不肯的,让锦瑟去叫陆三儿来。 只是这行伍这么长,谁知道他人猫在哪里。 有这个功夫去寻他,还不如自己委屈着。 他们安营的地方,是在一处河边。有水源,又平整。锦瑟见那河中水草颇丰,灵机一动,从包袱中寻出一块大纱巾来。 又找了根合适的两个杈的树枝,用那纱巾裹了,做成个简易的渔网。 “你找一找火种,我这边给你弄吃的!” 锦瑟撸起袖子,很是雀跃。 那欢喜的劲头,看得辛长乐有些怀疑,就这样,当真能捉到鱼? 锦瑟自小在庄稼地里打滚着大的,抓鱼这等小事自然是手到擒来。如今这项技能可算是派上了用场,不过小半个时辰的功夫,便捉到一条十指宽的鲫鱼。 “看,我可曾骗你?!” 锦瑟寻了片锋利的石头,刮去鱼鳞,开膛破肚。那手起刀落的利索劲,让辛长乐看得脖子一凉。 当初,她偷袭陆三儿时,那股狠劲,与如今相比,有过之无不及。 这女人,不能得罪。 辛长乐心中暗暗告诫自己,立刻撑着不太利索的身子,赶紧寻了几根干柴点火。 只是这火都快烧完,那边锦瑟却不知在忙些什么,仍旧在河边不过来。 “喂!” 辛长乐的脑中,称呼从锦瑟到楚玉到娘子变了又变,最后实在不知叫什么好,索性选了个最通俗的。 他正忐忑着,锦瑟却头都没回,回了声,“就来了!” “肚子都饿瘪了,怎么这么慢!” 辛长乐嘀咕着,又添了一根柴。 火光一跳一跳,照得人脸也跟着一明一暗。 “好饭不怕晚!” 锦瑟笑着走近,毫无芥蒂。 辛长乐这才发现,她刚才是去洗纱巾去了。如今那浣洗过的纱,湿漉漉地拎在她的手上,上头的刺绣,看着竟像是交颈的鸳鸯。 想到这一层,他的眼神不免暗了下去。 锦瑟却没注意到,架起树杈,将那纱巾铺开晾了上去。 又取了一截干净的树杈,将鱼儿叉了上去,慢慢烤了起来。 “你看,这天色这么晚,别人都睡了,只剩咱俩还跟傻子似的在这里烤鱼。” 锦瑟望着四下,笑道。 “既如此,你明日便不要弄了。” 辛长乐气道,他也不知为何,心中只觉得有一股无名火般,烧着让人发慌。 “无妨,你正是亏空的时候,此时又长途跋涉,正好补一补。” 锦瑟却未察觉到他语气中的异样,还当他是饿极了。 忽然,一阵风气,火花撩上了纱巾的一角。 锦瑟专注于烤鱼,直到微微的焦味起,这才发觉。辛长乐却是一直冷眼看着,却未出声提醒。 “哎呀!” 锦瑟赶紧徒手夺下纱巾,吹了又吹,所幸那火花不过微微一点,并未损坏许多。 只是她的手就没有这么幸运了,登时就被火舌灼伤了。 “你说你,为了个死物,连命都不要了?” 他这话说的有些严重,仿佛是意有所指般,锦瑟立即听出了不对。 “哪里就这么严重,不过是烫红了些。” 辛长乐拉过她的手心,又从怀中寻出一个瓷瓶来。起先锦瑟还有些不愿意,稍稍挣扎了一下,待到一阵清凉的触感从皮肤上传来。顿时灼伤之处的痛意立减,仿佛不曾受伤般,当真是奇了。 她望着火光之下,辛长乐认真涂药的侧脸,不自觉扬了扬嘴角。 这个人,原来也是嘴硬心软罢了。 第九十八章 抢夺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那个人,当真对你这样重要吗?” 辛长乐的头,埋在阴暗的夜色中,低声说道。 哪个? 待看到辛长乐目光所在的那方纱巾,她这才知道对方说的是什么。 “子服之于我,确实是很重要。” “除了我爹爹外,还没有人能够如此真心待我的。” 锦瑟笑了笑,将那方纱巾小心收入怀中。那是他们即将成亲前,锦瑟亲手所绣,虽然不值钱,但她一直带在身边,权当是留个念想罢了。 辛长乐喃喃道,“你这人倒是好收买,别人对你好便够了,那你对他呢?” 锦瑟的神色一时有些落寞,“我害了他。” “他本该是前途无量之人,却为了我,英年早逝。” 想到初见蒋渭生之时,他是那样的洒脱不羁。纵使身陷囹圄,仍旧不忘书卷,那时候她就想,这个人一定是心怀家国的超然之客。 可是,她又带给他什么呢?仿佛只有无尽的麻烦,以及逃不过的血光之灾。 锦瑟扬了扬头,干瞪着眼睛,望向漫天星辰,似乎这样,便可以忽视眼泪的存在。 蓦地,一双手抚上她的眼。 “想哭便哭吧,我就当不知道。” 辛长乐在她的耳畔轻轻说道。 须臾,他只觉得掌心一片湿润,渐渐,有温热的液体顺着掌纹的纹路流了下来,流到他的手腕,又蜿蜒至袖口。 真羡慕那个人呢。 黑夜的篝火渐渐熄灭,二人就这样依偎着,似乎便可彼此取暖,多些安慰般。 “等找到了瑟瑟,咱们三个人便归隐山林,再也不踏足这尘世,可好?” 辛长乐低声道。 他的声线温温润润,丝毫没了之前的冷清。 锦瑟怔愣了片刻,拉下他的手掌。 一双微微发红的眼,就这样望着对方,“我们终究不是一路人。” 这句话,让辛长乐入坠深渊。 “怎么就不是一路人了!” 锦瑟缄口不言,将已经烤的有些焦黄的鱼递给他,“快吃吧。” 辛长乐心中沉了沉,“你、是不是恨我?” 锦瑟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我不恨你,也不恨李思华,这桩事起,谁都不曾恶意要伤害我,只是发展到后面,渐渐不受控罢了。” “我的性命,远远没有你想的那样重要。” 锦瑟望了望自己手,这是一双本该在丝线中穿行的手,如今却早已沾染上鲜血,再也洗不掉了。 虽说她不曾后悔这样做,但是,有些事,永远无法向前看。 辛长乐不明白,为什么不重要,就不是一路人,可锦瑟却再也不愿意多说些什么。 翌日,天色大明,二人的神色皆有些尴尬,谁也不愿意先开口打破这宁静。 那前来搭车的老妇人见此,打趣道,“可是吵架了?” 锦瑟也不作声,只赶着自己的车。 行伍行进了又四五日,陆三儿却半点踪迹也无。 待锦瑟探问到前头,问到首领那里,对方却说,陆三儿被罚了二十板子,扔在了路边。 锦瑟一路找去,总算在路边的一处草丛中找到了陆三儿奄奄一息的身影。 他见到锦瑟的第一句话,竟是,“我怕是要死了,等不到毒发就要去见阎王了。” “你、你帮我给小若递个信、” 陆三儿的手,紧紧地拉着锦瑟。 “放心,你死不了,先等等我。” 锦瑟说着,便赶紧去找辛长乐,将骡车驶过来接陆三儿。 那老妇人有些不愿,“这可偏了行伍哩,掉队了被流匪劫道可怎么办。” “不妨事的,一会子功夫,哪里能碰的上。” 锦瑟拉着骡车,也不管这二人愿不愿意,便将陆三儿安置了上去。 又对那老妇人说,“咱们如今人多,怕是不能捎带您了。” 那老妇人被陆三儿的血气惊到,又听得锦瑟此言,脸上登时有些不虞。 但见他们人多,也不说什么,只是嘴上骂骂咧咧地走了。 锦瑟有些好笑,怎么这人起初看着还不错,现在竟这样以怨报德? “你就是做惯了好人。” 辛长乐忍不住,刺了她一句。 锦瑟不理会他,将车赶到一边的树林中,给陆三儿包扎伤口。 眼见着锦瑟的手就要解开陆三儿的衣袖,辛长乐终究是不忍看,横手打断。 “这是做什么?” 锦瑟手上吃痛,有些生气。 怎么这人,自己不救人,还不准别人救? 辛长乐一脸别扭,“你是大夫还是我是大夫?” 锦瑟这才喜笑颜开,腾出位置来,让给辛长乐。 “您有什么吩咐,尽管使唤我便是。” 辛长乐努了努嘴,让她回避。 陆三儿此时已然没了力气,只觉得身上滚烫地很,哪里还有精力管他们。但又见是辛长乐来医治自己,心中不免多了几分胆寒,一时间,手脚皆是战战兢兢起来。 可此时他的救命稻草锦瑟,已然背过身去,在一旁望风。 “官爷,对,就是这里!” 不远处,有人说话的声音传来。 锦瑟听着有些耳熟,扭头望去,竟然是搭他们车的老妇人。 她身后还跟着三五侍从,看衣着打扮,其中一人有些像是侍卫首领般的人物。 那一行人此时已然发现了锦瑟三人,一边叫他们站住,一边赶紧跑了过来。 “不知官爷有何事?” 锦瑟忙上前几步,挡在前面问道。 “你们可是陆三儿的家眷?” 锦瑟不解,回了句“正是。” 那老妇人却按捺不住,叫道,“陆三儿得罪了公主,已经是戴罪之身,还不赶紧将骡车交出来,这岂是你们这些罪臣可以用的?” 锦瑟却不知,这里哪里来的公主。 但冷静半刻,忽然想到,这人莫不是李思华? 还来不及问些什么,那老妇人径直上前,就要拉走骡车。 锦瑟阻止道,“大娘,我自问对您有几分善意,还捎带过您一程,为何要找人告密,让我们叔伯连个安身之地都没了?” 那老妇人却呸了一声,厌弃道,“你瞅瞅自己这嘴脸,这本就是大家的东西,能算得上你的恩赐?” 原来,好心竟是这样当做驴肝肺的。 第九十九章 重伤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锦瑟气极,一抬眼,却见辛长乐笑嘻嘻地看着她,似乎是在嘲笑她此前的妇人之仁。 “你二人,赶紧的,将东西收拾下来!” 那侍卫首领,见辛长乐不为所动,立刻用刀鞘开始赶人。 “等等!” 锦瑟拉住骡车的另一边缰绳,制止道。 那老妇人惊叫连连,“怎地,官爷的话也敢违逆不成?!” 她拿着鸡毛当令箭的模样,让锦瑟看着怒从中起。 只是面上,她仍作出一副怯弱的样子,哀求道,“您也知道,如今我家大伯正受伤着,还请宽待小妇人几刻,把大伯安置好,必将骡车亲自送回军营。” 说着,锦瑟偷偷塞了一个荷包给那领头之人。 “这、好吧,你可得快些!” 领头的侍卫含糊着,偷偷收了那荷包,便让众人收队。 他们一行人倒也不怕,锦瑟三人只要是想平安到狄国,还怕不会跟着队伍走不成?只要是跟着队伍,还怕他们不给骡车? 这东西,早一刻晚一刻,不都是他们的! 因此那几个侍卫收了好处,便扬长而去了。 “哎、哎!大人!骡车还没牵呢!” 老妇人见他们竟就这样走了,不免心急。 要知道,这东西进了军营,僧多粥少,哪里还有她的份,便只能干瞪眼,看着别人牵走了。 若是此时,顺手牵羊一番,那些官爷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可偏偏,这女子也是狡猾得紧,硬是不让她如愿。 这可怎生是好! 老妇人急的直跳脚,却又无可奈何,只能跟着去了。 “噗!” 辛长乐笑道,“你这样子,真像一只狡猾的狐狸。” 锦瑟志得意满,“我素来最讨厌这种背后阴人的。” “可是,你似乎忘了,这骡车,终究还是要还回去的。” 锦瑟摇了摇头,“我有法子,给咱们换上马车,你信不信?” 辛长乐见她眼中满是狡黠,不免也被勾起了几丝兴趣。 “你们、好歹也顾及一下我这个伤患吧。” 陆三儿挣扎着叫道,“伤口才包了一半呢!” 只见他半个身子匍在车上,辛长乐的纱布一半悬在空中,一半捏在自己手上,竟忘了给他缠上。 这模样,当真是可怜。 “对了,陆大哥,你是怎么得罪那公主了?” 陆三儿被问及伤心事,立刻耷拉了脑袋,更加沮丧起来。 “那狗屁公主,就是个变态!” 原来,李思华自梁王死后,一直跟随梁王妃在军营中生活。祝氏自从知道她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之后,对其也是冷冷淡淡的。直到前些日子,将军同狄国的盟约定了下来,急需要一个保证,来巩固二者之间的关系。 梁王妃这便迫不及待地将李思华推了出去,只说是梁王生前亲自认下的义女,身份尊贵无比。 只是,她名为公主,心却早已祝氏折磨地没了人样。 如今竟不知为何,变得狠厉无比,稍有不顺,对人便是喊打喊杀。似乎这样,便能证明自己的存在般。 “她硬是要活水来煮茶,大半夜的,我便想着偷个懒,谁知被她发现了,这就挨了板子。” 锦瑟倒是好奇,“她哪里能分辨得出,何为活水,何为死水?” 说到这个,陆三儿更来气了,“她不过就是找个由头杀鸡给猴看罢了,心气不顺,便那我出气呢。” “我也是倒霉,偏偏碰上这么个货!” 陆三儿锤着车轱辘,很是后悔。 “按理说,这点小事,犯不上革去你的军职,怎么就军职也没了,还给你扔路边了呢?” 锦瑟撵着双指,思索着。 “你不知道,有人怜香惜玉呢!” 陆三儿说着,不防辛长乐手上一用力,扯得他皮肉绽开,疼得眼前发黑。 只是他又不敢对辛长乐发火,只得小声哀求道,“您小点劲可好?” “看你这般生龙活虎,哪里像要死要活的样子。” 辛长乐丝毫不理会,打下最后一个结,有些嫌弃地甩了甩自己手上的血渍。 锦瑟见状,立刻掏出帕子,递给他擦拭。 这待遇,简直没谁了。 陆三儿见他二人越来越有默契,不免打趣道,“莫不成让小的我一语成真,竟是郎有情妾有意了?” 锦瑟的手,立刻僵在半空,有些不知所措。 这又是哪跟哪! 倒是辛长乐,顺手擦完污渍,将那手帕揣进怀中,笑道,“你可知你的性命还有几日长?” 陆三儿心头一寒,“您说小的能活到几时,小的便活到几时,片刻都不多留。” 辛长乐满意地点了点头,“你若是闭嘴,我便能保你长命百岁。” 陆三儿十分乖觉,立刻表忠心道,“从今儿起,我便是个哑巴,您不叫我开口,我绝不多说一句话。” 得到满意的答复,辛长乐怡怡然跳下马车,对锦瑟说道,“这才是御人之术。” 佩服佩服,还是第一次见这样动不动用性命威胁人闭嘴的。 锦瑟叹服,心中那点子违和感,却有些挥之不去。 陆三儿虽说用了药,身上好些了,但终究是有些疲累,不过三五句话的功夫,便又睡着了。 锦瑟一人拖着两个伤患,难免有些照顾不来。 不过三五日的功夫,便肉眼可见的消瘦了不少,脸上瘦骨嶙峋的,半点肉都挂不住。 许是体谅她不易,辛长乐这几日也很是乖觉,也不主动要求好吃好喝的了。 平日里,不过三五个野果,就这几个干烧饼,就这样对付了过来。 只是这日子久了,陆三儿却一直不见好。 “难不成是因为他身体里的毒?” 锦瑟问道,想必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更好的解释了。 果不其然,辛长乐点了点头,“他虽是习武之人,体魄比常人强些,但是用毒之后,身体亏损得厉害,这才一直不见好。” 锦瑟张了张口,似乎是想说些什么,但还是忍住了。 见她这样纠结,辛长乐开口打断道,“你不必开口,我不会给他解药的。” 锦瑟点了点头,她也知道这其中因由。 人心难测,哪里是轻易能够看透的。 “我知道。” 她点了点头,便不再说话。 辛长乐此时,突然明白了她此前的那句话是何意。 对啊,她向来是心善的。 第一百章 撞鬼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又过了几日,陆三儿身上的伤渐渐好了起来,锦瑟总算能松快些。 只是这骡车终究是保不住了,再没有理由可以强留在手中。 “你不是说,有办法叫我们坐上马车吗?” 陆三儿笑着,问锦瑟。 锦瑟双眉一挑,笑道,“就怕你不敢。” 陆三儿登时被激地站了起来,道,“你一个女子都没什么不敢的,我这堂堂七尺男儿竟会输不成?” 辛长乐摇着头,上下打量着,“我看阁下这身量,断断没有七尺。” 锦瑟也故作认真地点了点头,“左不过五尺都算多的了。” 陆三儿却忍不住,怒道,“老子走了一日,脚都快磨破了,你们还在这里说风凉话,有什么法子,赶紧使出来,也好叫老子心服口服!” 锦瑟见他急了,这才俯身过去,悄悄说了自己的计划。 他二人之间的距离着实有些近了,看得辛长乐忍不住皱了皱眉。 “有什么秘密,非要这样说!” 锦瑟回过头,将食指放在嘴唇之上,嘘道,“正是因为此时机密,才要这样说呢!” 说着,又问辛长乐要迷魂药。 辛长乐见他们不带自己,哪里肯,只说要十两银子才肯给。 “你掉钱眼里了吧,不知道这十两银子,寻常人家都能过个年了,你倒是不贪心!” 锦瑟横眉竖目,甚是恼火。 见他执意不肯,索性上手去抢。 陆三儿在一旁看得惊心,“你小心他给你喂个什么毒啊!” 听得此言,辛长乐丢了个白眼过去。 “好了好了,给你便是。” 说着,他从袖中掏出药粉来,递给锦瑟。 “可得省着点,一路上被你用得就剩这么点了,这别还没等到狄国,就半点傍身的东西都没了。” 辛长乐有些肉疼,要知道这迷魂药不同于市面上的蒙汗药,所用之物一应都是上好的。 如今不过三五月的功夫,竟将他昔日所练的药用了个七七八八,哪能不惋惜! “不打紧,这不是还有你在吗,到时候再配便是!” 说着锦瑟便拉着陆三儿走了。 才走两步,又想起什么似的,嘱咐他,“你就在这里等着我们,左不过两三个时辰,咱们便回来了。” 辛长乐摆摆手,示意他们赶紧走,“放心,若是三五个时辰你们还不回来,我便一路在犄角旮旯处搜寻,保不住你们就躺在那里呢!” “你也不盼点好的!” 锦瑟做了个鬼脸,立刻扭头就走。 陆三儿心有不安,有些犹豫,“这样,真能唬得她让我官复原职?” 锦瑟胸有成竹,“你听我的便是。” 他这才心下稍安,跟着她一路行去。 待到李思华的车舆就在眼前,他二人却无法近身,只能暗暗跟着,等到他们安营扎寨。 趁着侍卫换班的空当,他二人悄悄用迷魂药药倒了门口的守卫,暗暗潜入李思华的帐篷。 只见那里头,李思华正在训斥下人。 “都是些什么玩意,给狗吃的吗!” 说着,便是一阵瓷器碎裂的声音。 闻着那味道,像是鱼肉的味道。 锦瑟二人久不沾荤腥,此时只觉得食指大动,忍不住咽了口口水。那下人许是被她骂的有些狠了,捂着脸一路哭着走了。 不多时,又一男子的声音从里间传来。想必,他二人一同用的晚膳。 “心肝儿,你也知道,这行军途中哪里有什么好东西,且忍忍,明日到了镇上,定让你大饱口福!” 锦瑟心中一惊,偷偷探眼望去,只见一刀疤脸的男子,正对着李思华上下其手。余下的仆从,倒是十分乖觉,见她二人腻歪,立刻退了出去。 锦瑟本以为李思华会反抗,可出乎她意料的是,对方竟浑不在意,在那男子的怀中很是娇嗔,“每次你都这么说,次次都不兑现!” 说着,竟带了几分哭腔,听得锦瑟鸡皮疙瘩一阵接一阵的。 什么时候,李思华竟变成了这幅样子?她素日不是最讨厌这种矫揉造作的腔调吗,锦瑟十分不能接受。 特别是,对方还顶着自己曾经的脸,作出这样的举动来。她只恨不能当场冲出去,让那男人住手。 “啧,这哪里像什么王妃义女,分明是个花姐儿。” 陆三儿在一边感慨着,话音还未落,便收到了来自同伴的一枚白眼。 “那咱们怎么办,莫不是要等他们办完事?” 陆三儿悄声指着那腻味在一起的两人,说道。 那男子的手,四下游走着,复又捧起李思华的脸,耳鬓厮磨间,看着锦瑟脸上一阵接一阵的燥热。 谁要在这里看这种活春宫! 锦瑟怒极,登时就冲了出去,将那男子的头按在了面前的汤碗中。 李思华一时只觉眼前一阵风般的人影晃过,一张熟悉的面容出现在她的眼前。 接着,似乎有一阵风起,帐中的油灯被熄了好些,只留下一盏时明时灭,更让人心头惶惶。 这显然是陆三儿在一旁协助。 锦瑟麻溜地将那刀疤脸的男子药倒,又阴森森地望向李思华。 “你可还记得我?” 李思华早已被吓得七魂没了六魄,瘫坐在地,一个劲地摇头后退着。 身体立刻回想起了那日在五台寺后小院内,被锦瑟提刀追杀的经历,来自肌肉的恐惧,让她动弹不得。 “你还活着!” 她那日跟着梁王的队伍撤退,本以为锦瑟会死于宫变,未曾想,她竟阴魂不散,一路跟着自己到了这里。 “不、我死了啊,你看不到吗。” 锦瑟笑着,油灯适时地爆了一声灯花,吓得李思华浑身一颤。 “来人啊、来人!” 她惊叫着,声音几欲癫狂。 “外面哪有人啊,你仔细看看?” 锦瑟的声线时高时低,带着森森的寒气,沁得人心头发凉。 “你用我的身体,干这起子腌臜事,所以我来找你啊,接你和我同去十八层地狱呢!” 李思华叫着,“我一个弱女子,身在如狼似虎的叛军之中,若不找一个依靠,怕是早就尸骨无存了。” 说着,她竟真的哭了出来,“你那个娘,简直就是丧心病狂,丧心病狂!” 第一百零一章 好马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幸亏你死了,不然受苦的就是你,我这是替你挡灾呢,你还要抓我!” 在梁军中所受的屈辱,犹如历历在目,李思华颤抖着捂住自己的身子,将自己团团裹住。 锦瑟不知她此言何意,上前抓住她,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她对你做了什么?” 李思华咆哮着,“你看,你看这是什么!” 她掀起自己的胳膊、露出手臂,又提起裙角,露出小腿给锦瑟看。只见上头皆是青青紫紫的痕迹,新伤旧伤层层叠压着,看着甚是触目惊心。 “你嫌我脏了你的身子?不是我啊,都是你的娘,你的亲娘逼我的!” 李思华呐喊着,眼泪顺着眼角如断了线般淋漓而下。 “我若是要,我还给你便是!” 锦瑟顿时愣在当地,如晴天霹雳般。 那些暧昧的颜色,明晃晃地出现在她的眼前,想也知道,李思华都经历了些什么。她只觉得胃中翻腾着,几欲作呕。 “哈哈哈!你瞧你这样子,当真是可笑!” 李思华指着她,“做了鬼竟还是这模样!” 陆三儿在外头望着风,眼看有人被这里的呼救声吸引,就往这边来了,立刻冲了进去,边冲边叫着,“护驾!” “贼人何在!” 锦瑟被这声音惊到,立刻将自己隐藏在黑暗中。 李思华见此,壮了几分胆子,叫道,“本公主在这里,速来救驾!” 便说着,她边往后退。 待到看到来人有几分面熟,竟有些许意外。 “公主,贼人在何处?” 陆三儿装作一脸无知,问道。 李思华扭头望去,忽然发现帐中早已空空荡荡,人竟像是凭空消失了一半,毫无踪影。 难不成,真的是鬼? 陆三儿点亮油灯,帐中又恢复了光明。 “在那里!” 陆三儿说着,便劈刀而去。让李思华没有想到的是,那云锦瑟的身子,竟像是虚影一般,被横手劈断,却毫发无伤。 再细看,那里却没了人影。 “鬼啊!” 李思华尖叫着,若是这都不能让她相信来的是鬼,那什么才可以? 应声而来的众侍卫,蜂拥而入,盘查了许久,却是丝毫没有人迹。 陆三儿立在一旁,甚是老实。 那刀疤脸的男子,此时也悠悠转醒。见李思华哭得梨花带雨,甚是心疼。 “从今日起,一天十二个时辰,公主跟前人不能断!” 众侍卫纷纷跪下应是。 “陆三儿,你怎么在这里?” 陆三儿被点到名,立刻对答如流,“小人此前得罪了公主,如今身上大好,便想着前来负荆请罪,正来时,便听到公主呼救,也是误打误撞。” “你是个好的,下去领赏吧!” 那刀疤脸,是叛军中势力最大的徐参谋的心腹,也是此次护送李思华入狄国的送亲将军,比陆三儿,大了不知多少级。 陆三儿正打算谢过,李思华却打断道,“你可听见些什么?” 她眼神逡巡着,似乎想从他的表情中窥见些什么。 只是陆三儿的表情甚是平常,“小人只听到公主的呼救之声,等闯进来看时,就见一女鬼站在那角落里,砍了一刀,那女鬼便不见了。” 李思华点了点头,总算是放心。 “你救驾有功,可有什么想要的赏赐?” 陆三儿忙磕头,“公主不怪罪小人已是小人天大的福分了,哪里还敢要什么赏赐,只是、” 李思华哪里不知道他话里有话,配合问道,“只是什么?” 陆三儿为难道,“家中兄长体弱多病,一直跟在行伍后面迁移,身体早已不堪重负,只求能有个得用些的车驾,让他能有片刻喘息,不知?” 那刀疤脸的将军早已不耐烦他二人这样磨蹭,立刻嘱咐手下,“带他到马厩,去挑一辆!” 说着,便将众人打发走。 陆三儿出了帐篷,远远见那帐篷上纠缠着的两个黑影,心中暗暗“呸”了一声。 “恭喜陆哥,又重得恩宠!” 有和陆三儿相熟的侍卫,见他如今又生龙活虎,还得了赏赐,便立刻聚拢过来,想讨好一二。 只是他们这些势利眼,当初陆三儿失势的时候没有一个人求情,如今陆三儿自然也是懒得理会他们。 他径直挑了匹膘肥体壮的骏马,又选了个稍赶紧的车驾,麻溜地打马而去。 众人望着他惊起的一阵尘土,暗中啐了一口,“小人得志!” 春风得意马蹄疾,陆三儿只觉心情无比畅快,驾着骏马,得意的很。 “喂!你当真是忘了我不成!” “咳咳咳!” 锦瑟被尘土呛道,吃了好大一口灰。 陆三儿赶紧拉住缰绳,勒住马儿。 “吁——” “你不提醒我,倒是真忘了!” 陆三儿笑道,从暗处拉起锦瑟的手,将她提上马车。 “妹子,你真是厉害,你那鬼影是怎么来的,差点把我都唬住了!” 锦瑟笑着,拢了拢怀中的水晶,神秘地说道,“天机不可泄露。” 这个法子,其实是她在周雅之的《移魂实录》中所见,她早早计划好,便想到用在此处。 “你倒是嘴巴紧,不过得了这好马,也是值得!” 陆三儿说着,又甩了甩缰绳,将那马儿驾得飞快。 锦瑟扶着车厢,风从耳边呼呼而过。 “你慢些!” 陆三儿却不肯停,“好容易得了这样好的马,就让我过过瘾!” 说着,便一路疾驰而去。 本该是大半个时辰的路,竟一炷香的功夫不到,就赶到了。 辛长乐仍旧等在原地,架起了篝火,在那里研究着古书。 见他二人来了,倒是一点都不惊讶。 “还算快的。” 说着,他起身摸了摸那马儿,叹道,“当真是好马。” 果然,男人爱骏马,如女人爱衣衫。 锦瑟径直下了马车,情绪却不十分高昂,只呆呆地坐在篝火旁,不知想些什么。 “这是怎么了?” 辛长乐问道。 可惜陆三儿也是个浑不知的,这倒也不怪他。只因锦瑟有心防着他,指使他在外面守着,他也只听得了一二零碎之言。 “好像是说了些什么娘亲啊,折辱之类的。” 陆三儿摸着那马儿滑顺的鬃毛,沉浸在此。若不是辛长乐开口,怕是旁人他半个字都不会答。 第一百零二章 心事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怎么,白得了一辆马车,反而不开心了?” 辛长乐轻轻踢了踢锦瑟身边的草皮,寻了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坐下。 “开心,自然是开心的。” 虽然对方说着开心的话,言语之间却是掩盖不住的落寞。 “你知道我为何想要研习这移魂之术吗?” 辛长乐淡淡笑了笑,火光照在他白玉般的面庞上,看着甚是温暖。 锦瑟摇了摇头,立刻被吸引了过去。 “听瑟瑟说,你自幼天资聪颖,向来这天才之人,总是想做些什么证明自己吧。” 不得不说,锦瑟的猜测,有那么几分道理。 “是也不是。” 辛长乐摇头晃脑地迈着关子,说道,“人生难免有后悔的事,有些时候,一念之差,便是天人永隔,我不过是想弥补这种遗憾罢了。” 锦瑟笑了,“难得听你说这样高深莫测的话。” “我那时候,因为自小失了娘亲,便一心钻在起死回生之术上,所谓移魂,不过是某一次实验失败的偶然所得罢了。” 辛长乐又说道,“人都是执念深重,才会行错路,其实要紧的是脚踏实地,走好当下的路,不后悔便是。” 锦瑟听他说的认真,认同地点了点头。 “如今我们从梁军眼皮子底下溜了出来,梁王的尸首怕是都要烂了。” 锦瑟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噗呲笑了出来。 “你这个人,可真是半点同情心都没有。” 辛长乐口中“啧啧”着,神色却也是一脸的幸灾乐祸。 “他若是当初能对我手下留情,如今我拼了性命,也会救他的。” 说着,他神色难免有些落寞。 知己一人,只有梁王懂他的抱负。 锦瑟慨叹着,“世事难料,谁能知道最后竟是这样的呢。当初梁王怕是笃定了能够顺利登上皇位,这才不留后路吧。” 不得不说,在某些地方,秦氏和梁王的心狠手辣,如出一辙。 “还是太后更胜一筹啊。” 锦瑟将脚边的干柴又扔了几根进去,一时间火光更盛,这黑夜,也渐渐没那么寒冷了起来。 “太后?” 辛长乐似乎想到什么似的,“可惜,红颜易逝。” 什么? 锦瑟一时有些恍然,原来他们离开之时的钟声,竟是为秦氏所奏。 “谁死了?” 陆三儿凑过来,搓着手在二人中间寻了个位置坐下。 那马车被他拴在不远处的树上,包袱行李皆安置妥当。 “太后啊,说起来,也是个人物。” 陆三儿听他们聊起自己熟悉的话题,立刻兴致勃勃地如竹筒倒豆子般讲起秦氏的铿锵往事。 左不过都是些巾帼不让须眉的佳话,这些举国皆知的陈芝麻烂谷子,锦瑟哪能不知,难免有些兴致缺缺。 陆三儿难免脸上有些挂不住,道,“有一桩事,你们指定是不知道的。” “何事?” 锦瑟打着哈欠,神色颓靡。 “听说啊,听说这太后是先王的亲妹子!” “什么?” 锦瑟吓得差点跌进篝火中,这造的是哪门子的谣? 辛长乐却见怪不怪,“萧氏江山,最初都是由一母同胞之姐弟或兄妹共同执掌,只是后面慢慢为中原同化,这才废了这项规矩。” 难怪这秦氏无子之身,却能荣登太后之位,想必也与此有关。 锦瑟又想到萧晟的身世,鸠占鹊巢,原来如此。 难怪秦氏将萧晟视作亲生,想必自己也知道,终其一生,都会无子,这才对萧晟倾尽所有。 只是女子这一生,何其悲苦,竟都是为国为子,片刻都不能喘息。 那日宫变之时,秦氏所言,犹历历在耳。 当初自己究竟是怎样硬着心肠,拒绝了这样一个将死之人的请求呢,锦瑟心中悔不当初。 “不知皇上,能不能撑得起萧氏江山。” 锦瑟喃喃。 “那狗皇帝,你指望他?还不如指望咱们新皇呢!” 陆三儿嗤笑道,“就他那个只会赏花玩鸟,国事半点不沾的性子,能接的下这样的烂摊子?” “我陆小爷在这里跟你打赌,不出三个月,咱们便可兵临盛京,直捣他的老巢!” 陆三儿叫嚣着,头上立刻挨了锦瑟一脑崩子。 “刁民!” 他会是个好皇帝的。 不知为何,锦瑟心中无比笃定。 他那样一个赤子之心的人,怎能不爱他的子民呢? 锦瑟这样想着,也不愿与陆三儿争辩些什么。 立场不同,多说无益,只能靠时间来证明。 他三人结伴以来,虽说彼此间多相安无事,但一涉及立场问题,总是绕不开面红耳赤。 三人都有心维持这难得的宁静,因此这接下来的路途中,竟少了好些话。 待到狄国的城门遥遥出现在眼前时,总算是熬到了头。 狄国的锦瑟,与澧国又大不相同。多是荒漠戈壁之地,水草也不甚丰盛,能够耕种的田地更是屈指可数。 因而这狄国之民,大多靠游牧而生。 这一二十年,才渐渐由部落形成了国家,可以说国之根基尚不算稳。不过游牧之民大多彪悍,因此在行军打仗上,却十分占优势。 陆三儿由于救驾有功,早早恢复了带刀侍卫的职位,如今便跟着李思华进宫拜谒狄王去了。 锦瑟等一干普通百姓,则只能暂时守在城外,安营扎寨,只看狄王如何安置他们这些前来投奔的流民。 锦瑟同辛长乐,本是为了寻找瑟瑟而来。 如今狄国已至,却连瑟瑟半个人影都没见着,锦瑟心中不免着急。 “我那时忘了问你,你为何笃定瑟瑟便在这狄国,现在可以告诉我了?” 锦瑟放下马车帘子,向辛长乐发问道。 他的睫毛微颤,像是扑扇着的蝴蝶翅膀般,“我在牢中,看到了莲花的标记,那是瑟瑟家族的徽记。” “她不是孤女吗?” 辛长乐摇了摇头,“不是。” “她家族的徽记,是狄国的?” 辛长乐点了点头,“正是。我担心,瑟瑟已经找到了她的父母,怕是不愿跟着我们一起回去。” 找不找得着父母,又是两说,现如今最要紧的是看到她人在这里,平安无事才是正经。 “咱们趁夜偷溜进皇宫不就知道了!” 第一百零三章 狄王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锦瑟急道,她实在不能理解,这就差临门一脚的事,这人怎么在这个关头犯起了嘀咕。 “我已经将瑟瑟的画像交给陆三儿让他留意了,咱们安心等着便是。” 辛长乐叹了口气,想了想,还是对锦瑟说,“若真是瑟瑟的父母所为,只怕他们对她,是另有所图。” 锦瑟不解,“骨肉至亲,哪至于你说的如此。” 辛长乐也不辩解,只让她等着便是。 那边,李思华装扮好,由十八抬的轿舆一路至城门抬入王宫。红色的羊绒毯,蜿蜒数里,只为这最尊贵的客人。 一路上,平民百姓蜂拥而至,纷纷想要一睹这上国公主的芳容。隔着薄薄的纱帘,女子的眸光微微流转,将这一城热闹之景尽收眼底。 “公主,委屈你了,待来日主子大志得酬,我必来接你!” 守在她身侧,骑着高头大马的,正是素日里同她心肝儿蜜饯说得好听的心上人。 亲手送自己的心肝做别人的新娘,也是讽刺。 李思华微微冷哼一声,直直望向那大开的城门。 听说这狄王,年纪大得都能够当她祖父了。 竟还有胆子为自己求娶第十一位夫人,也是够老当益壮的。 “大王驾到!” 随着意外之人的到来,众人纷纷跪倒在地。 李思华端坐于轿舆之上,谨记自己和亲的身份,不敢妄为。 “哈哈哈!本王来看看这上国的美人儿,到底值不值五千骑兵!” 那狄国大王,笑的张扬,丝毫不觉得自己话中有失礼的地方。 护送李思华的将军立刻虚拦道,“公主尚未更衣,还请进了宫再说。” “哎,咱们狄国没这么多规矩,无妨!” 说着,便大步向前,直冲李思华的轿舆而去。 周围的百姓见此,纷纷涌动着,生怕错过这惊天一刻。 李思华只觉得自己就像是供人赏玩的猴儿,满心满眼的委屈。狄王的脚步越来越近,随着刺眼的日光射入眼帘,李思华下意识地抬了抬头。 果然是年过半百的糟老头子,虽说身体看着健朗,但那花白浓密的胡子,黝黑的面容,衣服下鼓鼓囊囊的壮硕肌肉,看得李思华一阵心惊。在这样的人面前,她仿佛渺小地如同蚂蚁般,只有任人拿捏的份。 “看来,这美人儿受惊了,来,让本王揭开你的面纱看看!” 李思华下意识地别过脸去,脸上粗粝的刺痛感袭来,脸上的面纱被尽数解去,暴露在日光之下。 “不错,值得本王的五千之数!” 狄王哈哈笑着,巨大的声音发自丹田,响彻天际,惹得围观的百姓也是一阵哄笑。 李思华被他扯住手腕,动弹不得,身体只能往后倒去,企图拉开一些距离。 “今夜便要洞房,怎地,还害羞不成?” 狄王说着,便将李思华拖出轿中,拦腰抱起。失重的恐惧感袭来,羞辱和害怕让李思华尖叫连连,躲进狄王的怀中。此举,无疑也取悦了对方。 “送亲的诸位将士,随我进宫去喝酒吃肉!” “大王威武!大王威武!” 恭贺之声立即响起,一城百姓跪倒一片,场面无比壮观。 狂欢都是狄国之人的,在场的诸梁军却只觉得羞辱。 “竟如此对待咱们的公主!” “嘘——有求于人,你还指望人家跪着来迎不成?” “你瞅瞅人马将军,还是人家有定力。” “那是,连这狄王都用的是人家的二手货,肯定咯!” …… 狄王宫中正张灯结彩,等候主人的到来。 一红衣女童跟在娘亲身后,百无聊赖。看她那模样,分明是瑟瑟无疑。 她身出一只小手,瞄准了案上的一块糕点,正要得手,却被妇人横手打开。 “阿娘怎么教你的?今日是你爷爷大喜之日,咱们得等他一道!” 瑟瑟努了努嘴,“都娶了这么多了,王宫还有地方住吗?” “有没有地方住,不是你该操心的事。” 妇人厉声道。 瑟瑟甩了甩手,心中思量着,是不是该给这便宜爷爷下点什么药,让他不至于日日这么精力旺盛,只想着男女之事。 正思索着,一小奴执着大王金令脚步匆匆来到二人跟前。 “参见南王妃,大王先回宫了,这里还请王妃代为招呼一二。” 说着,便将送亲的马将军等人引了上来,一一介绍着见了礼。 “这是大王二子南王大妃,宫中大小事皆由南王妃住持。” 马骥等人以澧国之礼见过。 “诸位请坐,远道而来,辛苦辛苦。” 陆三儿在众人身后窥探着,只见那南王妃身后的小童,颇有些眼熟。悄悄自袖中掏出画像一看,果真是辛长乐要寻之人。 瑟瑟之名,他此前早已听过。知道军中徐参谋等人抓她,不过是想以此要挟辛长乐。后来却不知为何,人在牢狱之中平白无故消失,却无人追查。他早知其中有蹊跷,如今看来,不过是知道这小童身份特殊,故意放过罢了。 “宣歌舞!” 随着南王妃一声令下,一群衣着鲜亮的女子鱼跃而入。 在澧国众人的眼中,狄国女子长相太过粗犷了些,但是此时载歌载舞而来,道颇有一番风味。 只见她们腰上、手上悬着银铃,随着细软的腰肢一动一动,看得人心潮澎湃。舞女赤脚轻盈,眉眼如丝,在众将士之间仿若蝴蝶般穿行。 “妙极妙极!” 马将军忍不住拍手称快,早已将李思华抛之脑后。 “诸位若有瞧得上的,尽管只会我便是,今夜就送到您床上去!” 南王妃笑道,丝毫不掩饰些什么。 怪道这狄人鲁蛮,便由这王妃可见一斑。 众人看得起劲,心中却鄙夷着。 那边南王妃寻了个空子,悄悄潜出大殿,抓了个狄王近身之人问话。 “那澧国公主当真倾国倾城,竟勾的大王如此心急?” 那小奴碍于南王妃权势,但又怕得罪大王,只得圆滑地答道,“大王赞,比先大妃丝毫不逊色。” “哼,又是个狐狸精!” 南王妃鼻头一嗤,眼神中很是不屑。 “前头带路,本王妃这便要去瞧瞧,究竟是个什么货色!” 那小奴立刻被吓得跪倒在地,“大王这会子怕正忙着呢,您不如等明日?” 这南王妃倒也奇怪,哪有儿媳妇管公爹房里事的?可她此举,宫中众人却见怪不怪,这就更奇了。 第一百零四章 压迫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李思华被重重扔在床榻之上。 男人立刻欺身向前,似大山般,压得她动弹不能。 “当真是娇花一样的美人呢!” 灯下看美人,别有一番风味。 狄王伸出指头,挑了挑李思华的下巴。 那粗粝的刺痛感,让她忍不住往里缩了一缩。 红帐之下,狄王没有半点怜惜。众人知趣地关好门,退了出去。 李思华只觉得自己像是任人宰割的鱼肉一般,在砧板之上,动弹不得。那些往日的屈辱血泪,在这样的时候,更加无比地清晰起来。曾几何时,自己沦落到如此了呢? 只是来未来得及细想,那边却又开始了新的动作。 李思华强忍着身上的不适,曲意逢迎着。 狄王动作更加粗鲁起来,李思华没忍住,吃痛的声音溢出嘴角。许是被这样的声音刺激到,狄王一个巴掌扇了过去,让她噤声。 李思华的脸,瞬间被扇得红肿成一片,眼泪不自觉溢满眼眶。 怪道是外夷之人,竟如此粗鲁不堪! “大王、大王!” 门外传来小奴的疾呼之声。 狄王正到了紧要关头,哪里肯停。拉着李思华的手,不肯松开。 殿门被咯吱一声打开,李思华犹如惊弓之鸟,逃出狄王的禁锢,立刻将自己裹在被褥之中,生怕被看了去。狄王望着她露出的后背,如美玉般细腻,忍不住又俯身上前。 那急匆匆的脚步声在帐外数米站定,高声吩咐下人道,“告诉大王,本王妃在这里等着,他几时停,本王妃几时走!” 小奴喏喏不敢应,只好嗫嚅着,口中着急火燎,就是不出声。 那边狄王闷哼一声,歇了几息便翻身下床,从地上捡起外衣披上,脸上很是恼火。 “阿银啊,不是让你去招待宾客吗,来我这里做什么!” 南王妃打眼望去,只见那帐中远远一抹白腻之色,藏于红浪之中,眉头更加深锁。 “先前不是说好了,不碰这劳什子公主吗!” 狄王笑着,“送上门的美人,不要白不要,本王玩腻了,送回去不就成了!” 他此言,透过纱帐传入李思华的耳中。 她只觉得心中万般屈辱,恨不能立刻就死去。 好啊,一个个都当她不是人,都给我等着!她暗暗握紧拳头,直到掌心血色斑驳,这才惊醒。 “你当她是个玩意不成?梁军那边哪能这么容易放过?吃人家嘴软,王上岂不知!” 南王妃恼恨这见色忘事的公爹,但公爹终究是这一国之主,她半点都奈何不了。 “不过是个被人用过的二手货,明日用这个由头退回去便是,急什么!” 狄王拢了拢自己的衣衫,颇有些不以为然。 “怎么这公主竟非完璧?” 南王妃心中讶异,不想着梁军竟这样看不上他们,竟拿个破鞋来应付了事! 不过也好,用这个由头推了,既不必借兵出去,反而能让梁军理亏。 南王妃这才松了几分口,仍劝道,“那起子梁军还在,您既然起身了,便去殿中招呼一二。” 狄王应了,让她先走,自己则慢吞吞地回房,梳洗打扮起来。 李思华俯在纱被之上,泪水早已浸湿眼眶。 身上的疲累算不上什么,若是让狄国就这样将自己推回去,怕是在梁军那里,她受的屈辱更盛。 她这样想着,忍不住哭了出来,声音细细的,掩藏在层层纱帐之中。 狄王回过头,便见那如玉般的肩头微微耸动着。但看背影,便觉是一番美景。 “哭什么,晦气!” 狄王将床帏掀开,握上那抹细腻之色。 “大王可是嫌弃妾身?” 李思华将泪水含在眼眶之中,眼神扭转间,那泪水便随着她娇怯的声音一滴一滴落下。 美人泣泪,这谁能受得住。 狄王钢铁般的人,如今也化作了绕指柔,“你乱想些什么呢,本王爱你都来不及呢?” 说着,眼神微微一瞟,便见她被欺辱得如此楚楚动人,心神不免又荡漾了几分。 这样会来事的美人,就算是非完璧之身又如何? 狄王将南王妃的话瞬间抛在了脑后,自古帝王,爱江山不爱美人,他偏偏要反其道而行之,看谁能奈何! 去他娘的宴会,哪里比得上洞房花烛重要! 一时间,冷落了许久的帷帐间,又重新热络了起来。 “咱们,要去回禀南王妃吗?” 殿门前守着的两个小奴,面面相觑,甚是为难。 “你去!” “我可不敢上赶着找骂,还是你去吧!” 二人推搡着,谁也不肯先冒头。 王宫大殿之上,陆三儿趁着众人尽兴,偷偷寻了个斟酒的小奴打探起瑟瑟的身世来。 “那上头坐着的,是你们哪位主子?” 小奴半跪着答道,“是大王第二子南王,膝下小女。” “怎么以前没听说这南王还有个小女?” “许是咱们这里消息闭塞,您在澧国不得知吧。” 陆三儿点了点头,“倒也是,有一事请你帮个忙,帮我给你们那小主子传个信。” 说着,陆三儿将辛长乐给他的一个荷包递了过去。 瑟瑟正是百无聊赖之时,眼前便多了一个荷包。 那上头绣着的不知是花儿还是草儿的碧色荷包,分明是她此前的佳作。 “你哪里来的!” 瑟瑟站起身,怒喝道。 “梁军中一个小将托我给您的。” 瑟瑟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眼神暗了暗。 梁军,那便是澧国来的。 想必是长乐哥哥所托。 瑟瑟提着裙角,自舞者中穿行,路过陆三儿时,悄声说了句,“你跟我来。” 陆三儿本就是一直盯着她的动作,听得此话,立刻随着她的脚步而去。 夜色下的狄王宫,更显巍峨。 不同于澧国皇宫的精美繁复,这里更多的是一种大气磅礴之美。大量粗犷的原石不加雕琢地铺设着,连裸露在外的栋梁,都是天然未雕琢,极尽简约大气。 瑟瑟领着陆三儿,来到回廊的转角处。 “你们先下去,我有事同这位小将说。” 可跟着的诸多小奴听得她的吩咐却都是动也不肯动,纷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低头装傻。 “怎么,我还是你们的主子吗!” 瑟瑟气红了脸,厉声道。 第一百零五章 礼物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那些小奴噗通跪倒一片,“小主子恕罪,实在是南王妃有交代,让我们不能离开您半步,否则便是杀头之罪!” 说着,竟还有胆小之辈,忍不住哽咽起来。 “不若你们退后几步便是?” 陆三儿打着圆场道。 那些小奴这才点了点头,互相搀扶着起身,果真只后退了四五步的样子。 瑟瑟气极,暗暗骂着,当真是榆木脑袋! 只是眼下不是纠缠这些事情的时候,她掏出那枚荷包,问陆三儿,“可是长乐哥哥来了?” 陆三儿点了点头,“正是,他托我来寻你。” 瑟瑟欢欣雀跃,“你等着,我待会禀明阿娘,便随你一道出宫去看他!” 陆三儿不想这差事完成的这样顺利,心情也大好起来。 “不知姑娘可知道七步绝命散的解法?” 瑟瑟的笑容立刻歇了下来,有些疑惑,“这是何物?从未听过,可是长乐哥哥新研制的毒药?” 好啊,竟又是诓骗自己的! 陆三儿暗骂道。 那边南王妃从狄王寝殿回到大殿,找了一圈却不见瑟瑟的人影。 待众小奴指了方向,忙急匆匆地往这边赶来。 “跟你说了多少次,不要随意乱跑,若是再走丢了可怎么好!” 南王妃耳边的步摇大幅地甩动着,在空中划出一道又一道的金线。 陆三儿随着众人一道跪下,行礼请安。 “我已经十岁了,不是三岁小孩,不会找不到回家的路!” 瑟瑟叫着,素日累积的不满喷薄而出。 “你话里话外总是说师父和长乐哥哥是故意将我拐走的,可是我不信。你看、他托人来寻我了,我去找他问个明白,你等着吧!” 瑟瑟指着陆三儿顶上的红缨,叫道。 南王妃顺着她指尖所示的方向望去,陆三儿只觉得脖后微微一凉,有种狗头不保的危机感。 “在下也是受人所托,还望王妃切勿怪罪。” “怪罪不怪罪的,想必大人也是不在乎吧。” 南王妃话里有话。 “你既然想见那劳什子哥哥,明日阿娘打发人请他入宫便是,出宫?想都不要想!” 好吧,能见面也是好的。 瑟瑟不情愿地点了点头,总算是答应了。 “这下可以回去了吧?” 南王妃伸出手来牵她,瑟瑟却视若不见,“太晚了,我要睡了。” “你爷爷等会便要过来,你若不在,岂不是失礼?” “那个老色胚,有美人在怀还能来这里?阿娘你又要被骗了!” 瑟瑟说着,便扬长而去,说着还不忘叫陆三儿跟上。 南王妃被她气到,只身又回了大殿。 果真如瑟瑟所言,夜已过半,这狄王仍旧是不见踪影。 当真是说过的话,跟放屁一样! 南王妃脸色铁青,只能继续与众梁军首领虚与委蛇。 几盏过后,马骥终于按捺不住。 “看来狄王对咱们公主颇为满意啊!” 说着,他呵呵举杯,向南王妃敬道。 “既如此,咱们的任务也算圆满完成了。只是不知,这狄王许诺的东西,此次可否跟着咱们兄弟一道回去?” 南王妃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来。 “实不相瞒,适才本王妃见了大王,他颇有些不满,还指着本王妃骂道。说这贵国的公主……” 她说着,偷偷窥探着马骥的神色。 “公主怎么了?” 马骥狰狞的刀疤脸上露出几抹急色,追问道。 “事关公主清白,此事还是明日再议吧!” 她此言一出,众将领哪有不知的,纷纷神色暧昧的望向马骥。 马骥心中也是一百个冤屈,想他同李思华苟且在一起时,那李思华久早非完璧之身了,看他做什么! 只是此时却不好反驳,“听过贵国的民俗,是不在意这些的,怎么?” 在狄国,女子便是财富,兄嫂弟及之事,都是习以为常。只因草原地广人稀,能够生育繁衍,让家族壮大,便是重中之重,哪里还顾得上贞洁不贞洁。 马骥此言倒是不虚,但狄国如今毕竟自称一国,自然有心同澧国一较高低的。 此时南王妃听得此言,不免脸上不虞,“怎么,咱们不兴这个,却不代表是个人都能骑到咱们头上来。” “贵主子,心不诚呐!” 这句话,仿若是一滴水,滴在了热滚滚的油锅里面。一时间,殿中轰然,有激进的,更是拍案而起,就要讨个说话。 “人你们都笑纳了,怎么,现下是要吃了吐?” 这话说得颇有些难听,但甚合众梁军的心意。 南王妃摆手道,“此事,还是请大王定夺。如今夜已深了,还请诸位就在宫中歇息,明日再做打算。” “王妃可别诓咱们哩,这盟书早就到了咱们军营之中,如今再反悔,可是要贻笑大方呢!” 众人不依不饶,话头直指南王妃。 南王妃只觉得一群大老爷们一起说话,这声音简直比六月的蛙鸣都要聒噪。偏偏这种时候,该主事的人一人不在,只推她一个弱女子在前挡着,是什么道理! 幸好瑟瑟不在,不然看这样的场景,怕是更不得了。 南王妃摆了摆手,示意众人稍安勿躁。 “诸位不必担心,狄国虽立国不足百年,但断不会做背信弃义之事,既然盟书已成,肯定是会履约的。只是贵主此次所求,还需大王定夺。” 众人听得这番保证,总算是安静了几分。 “嘁,早这样不就好了!” “这女人呐,还是得吓唬吓唬才行。” “那大王,都被迷得下不来床,此事必是板上钉钉了!” “还是得飞鸽传书,回报家里才行,万一出了纰漏呢?” …… 诸位首领又开始了新一轮的讨论。 马骥拍了拍手,喝止道,“好了,毕竟是在人家的地盘,咱们收敛些才是!” 众人这才噤声,推着马骥上前告罪。 “今日之事,还请王妃多多在大王面前美言。如今夜已深了,咱们也不便叨扰,就告退了。” 南王妃眼神微微一送,身边的小奴心领神会,立刻吩咐诸位舞者聚在一起,站成一排。 “将军客气了。这些算是本王妃的小小心意,还请诸位笑纳。” 南王妃素手一挥,诸位舞者立刻腰肢款款,似水蛇般,绕着众将士。 早有心猿意马的,随即便摸了一把那细软的腰肢,发出喟然的长叹声。 一时间,殿中诸人皆是志得意满。 第一百零六章 南王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送走诸多将军将士,大殿之中的杯盘狼藉一时映入眼帘。 南王妃只觉得头疼的得紧,立即吩咐众人赶紧打理干净。 那边又有人来回禀,说南王已进了宫门,正往寝殿去。南王妃只得丢手,立刻起驾回寝殿。 紧赶慢赶,一打开正殿的门,南王却早已坐在榻上,正泡着脚呢。 “你回来怎么也不提前叫人只会我一声?” 南王妃有些嗔怪,气都没喘匀,就接过婢子手中的帕子,亲自为南王擦拭干净脚上的水渍。 他夫妻二人,虽已成亲数十载,但感情甚笃,看得旁人只有羡慕的份。南王妃的暴脾气,只有到了南王这里,才会收敛几分。 “本就是不想你来回奔波,太劳累了,你这倒好,自己上赶着来伺候。” 南王按住她的手,低声道。 “听说,今日父王又干了荒唐事?” 南王屏退众人,将王妃按在身边坐下。 “你知道了?” 王妃叹了口气,想到便觉得心累。 “一路上都是闲言碎语,说什么大王宝刀未老,又喜得佳人,说不准咱们还能多添个弟弟妹妹!” 南王笑着,将路上的所见所闻,一一据实以告。 “你知道父王有多荒唐吗!从宫门一路抱着那公主,就进了寝殿,当真是羞死人了!留下一整殿的宾客,让我一个人招待,差点没打起来!” 王妃抱怨着,一想到这里,太阳穴就突突地疼。 南王握住她的手,笑道,“难为你了。” 若是平时,南王妃也就嘴上抱怨算了,只是此事实在有些荒谬了,她也忍不住多说了几句。 “如今那边正是乱的时候,叫我说,咱们坐岸观火便是,何苦趟这个浑水呢,何况那边要人要物不说,还没个好脸,跟咱们欠他多少钱似的。” 那边,自然是梁军了。 南王哪里不知这是亏本的买卖,只是如今这狄国仍旧是他父王的天下,他小小一个部落的南王,哪里有置喙的余地。 “父王和那梁王,早就有交情。咱们这些年能够这么富饶,也亏了梁王一直暗中保护。如今这般,也只当是投桃报李吧。” 有以一国之力投桃报李的吗? 南王妃有心反驳几句,但又怕连累夫妻感情,只得闭口不言。 “若是胜了还好,咱们能安生几年,若是败了……” “败了那小皇帝也不敢拿咱们怎样。” 南王眼神坚定地望着她,“以咱们狄国的骑兵再加上梁王的私军,够那小皇帝吃上一壶的。” “若是秦太后还在,说不定尚有几分生机,只是这小皇帝嘛,对付他还不容易?” 南王的话,不无道理。 王妃总算是点了点头,应道,“但愿如此吧。” 南王说了这好些话,只觉得身边空落落的,四处望了望,这才发现是少了瑟瑟的身影。 往日里她最是聒噪不过,怎么今日竟人影不见。 王妃知他在找什么,没好气地说,“你那宝贝女儿,一提到她那什么长乐哥哥,就恨不能心都跟着飞了。这不,人家不过是托人送了个口信,这就阿爹阿娘也不要了,早早就拉着那送信之人,回自己寝殿去了。” 南王面色凝重,“你是说,当初将瑟瑟拐走的那个,又找来了?” 王妃点了点头,“正是,他倒是不怕死,竟还有胆子找来。” 后又想想,总觉得不妥,“虽说他师徒二人将瑟瑟照料得还算不错,但我终究是怕那人包藏祸心,此来,不会又是另有所图吧?” 南王沉吟着,“若是瑟瑟缠着要见那人,你仔细派人盯着,切莫再放她一个人出去。” 说着,又着力按了按对方的手,嘱咐道,“多留个心眼,咱们不主动害人,但也不能叫人三番五次欺负到眼跟前来。” 南王妃点了点头,是这个道理。 “我已答应了瑟瑟,让人明日将他请进来。” 当年瑟瑟离奇失踪,今时又突然出现在梁军大营之内。若不是狄国在梁军中早有布置,怕是瑟瑟早已命丧虎口。南王夫妇每每思及此,都是一阵后怕。 也正是因为梁军主动送还瑟瑟,他们这才毅然签下了盟书。 她被拐走之时,还是软软糯糯的婴孩,连话都说得不怎么利索。如今虽是回来了,但中间错过的时光,终究是没有办法弥补。 “旁人家十岁的小童,整日里都是粘着阿爹阿娘,咱们这个倒好,竟养成个怪性子,只知道捣鼓些草药蛊虫之类的,让人看着就生惧。” 南王妃说着,眼眶忍不住酸了。 空白的这数载时光,对他们来说,既是遗憾,又是悔恨。 生而为人父母,竟连孩子都照看不好,这又让她怎能不自责呢。 南王抚了抚她的背,劝慰道,“如今瑟瑟不是找回来了吗,咱们还有大把的日子来弥补呢,莫要伤心了。” 夫妻二人相拥而泣,总算是得了些许安慰。 翌日醒来,狄王只觉得浑身难受得紧。 终究是上了年纪,加上登上王位之后,纵情声色犬马,如今竟是山河日下,一日不如一日了。 那边,南王夫妇二人早早等在寝殿外,只为在上朝之前,能见上他一面。 听到是南王来了,狄王却叨叨着颇有些心烦。 “不是派他去南部视察了吗,怎么这么早回来了?” 身边的小奴奉上鞋袜,回道,“南王已去了五日了,今日回来,想来是路上没有耽搁。” 狄王恨不能他多多耽搁几日才是。 便嘟囔着,边让人慢些,似乎这样便能多拖延些时间。 只是这已经来了的,终究是躲不过。 狄王纵使是再拖拉,也到了要面对南王的时候。 “请父王安,父王昨晚睡得可好?” 南王行了大礼,垂手立在一旁。 狄王鼻子“嗯”了一声,权当回应了。好些日子没见的父子俩,竟是别别扭扭,丝毫不似往日般亲热。 南王见父王呛着脑袋,就是不开口,索性发问,“听说父王昨日享用了梁军奉上的公主?” 一提到此话,狄王也觉得理亏,忙打住,“不过一个美人而已,值得你们夫妻俩轮番上赶着来念叨?” 第一百零七章 重逢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南王却不依不饶,“儿子是关心您的身体,您已近花甲,不能再强逞威风了!” 南王的话,没有给自己父王留半分情面,直指要害。 狄王被激地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 只是这老子的房中之事,怎么好同儿子说。 只得暗中憋下一口气,强道,“无需你多言!” 南王妃适时开口,“此时暂且放下不提,此次前来的马骥,可是要您再多出五千骑兵,以支援梁军后方呢。咱们如今哪里还有这么多人!” 狄王哪里不知,当时在城外迎亲之时,也是存了心想要回绝此事。 不想那美人实在颜色太盛,看得他一时心潮澎湃,这才有了这出。 如今人也收了,不履约似乎不行。 “不若就按您昨日所言,索性将他们羞辱一番。” 南王妃劝道。 狄王想到李思华那娇花照水般的模样,怎肯就这样放过。就算是有心无力,供在这狄王宫中当个摆设也是道极好的风景。 谁人不爱年轻貌美的女子呢? 狄王摇着头,立刻便回绝了。 “这怕是不好。” 南王哪里不知他老子是又起了色心,暗中用胳膊肘戳了戳南王妃,示意她不要再多言。 “既如此,您得拿出个章程来,除非咱们拼着王宫的守军不要,才能给出这五千精兵。” 南王沉声道。 “可您也得想想,北边我那些叔叔。若是少了这五千之力,他们怕是会暗中躁动起来。” 狄王哪里不知其中厉害,只得在殿中来回踱着步。 “既如此,口头上答应着,先将他们打发回去便是。” 也要那些人肯才是。 南王妃暗中嘟囔着。 他们在殿中如何商议暂且不提,那边瑟瑟可谓是心情大好。 自来到这狄王宫中,她便像是笼中的鸟儿般,没了自由。 当初被梁军劫道,困于牢笼之中,被南王夫妇所救,她不是没有过质疑。 这对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他们亲生女儿的夫妻,对她是百般疼爱,却不给她片刻自由。 但望着镜子中那张和他们有着八分相似的脸庞,她下意识觉得是真的。 只是,她却记不起半分有关这狄王宫的情景。 每每有意回想些什么时,便头疼欲裂,久而久之,她自己都刻意回避起这些场景来。 这下好了,长乐哥哥来了,锦瑟姐姐也来了,有了他们的陪伴,想必日子就不会这样无聊了。 只是可惜了老头,留他一个人在西戎,竟是有些可怜了。 瑟瑟想着,有些难过,转而又开心起来,到时候将他一并接过来便是,有什么可纠结的呢? 陆三儿望着她脸上晴一阵雨一阵的,不由感慨,终究是小孩子,变脸变得真快。 南王妃有要事忙,一时半会顾不上他们,但临走前还是嘱咐了人,按照陆三儿所指,去将人接过来。 瑟瑟在高高的城楼上望着,从天色泛白等到日上三竿,都快等成了石头。 这才等来了一直心心念念的人儿。 “长乐哥哥!” 辛长乐的脑袋才从马车中探出来,便听得远处城楼传来高高的呼喊声。 抬眼望去,那许久不见的人,就这样猝不及防出现在眼前。 直到瑟瑟一路飞奔,扑向他怀中,他都没想好用什么样的表情来迎接她的热情。 “哟,这是有了哥哥便忘了姐姐啦?” 锦瑟叉着腰,假装生气道。重逢的喜悦早已冲淡了这些日子所受的苦难,锦瑟望着瑟瑟红润的小脸蛋,心中无比的轻松。 瑟瑟倒是有些难为情,拉着她的手,“姐姐,你怎么也跟来了?” 她早早便从陆三儿那里得知,锦瑟一路上照料他二人,很是辛苦。她心中感动,却不知如何开口言谢。 “你让我好生照顾你这哥哥 ,自己却跑的没影了,这不,特给你送过来,我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锦瑟假装洒脱道。 二人眼角眉稍,皆是说不出的欢喜。 “瞧我,拉你们在这城门口说什么话,快跟我进来!” 瑟瑟说着,便让人抬过轿撵,请她二人同乘。 “我如今也是有身份的人了呢,你看看,这些都是我的小奴!” 瑟瑟指着一旁随侍的人说道。 “倒是咱们失礼了,合该见过郡主殿下才是。” 锦瑟早已从前去宣旨的侍从口中得知了瑟瑟如今的身份,本以为这孩子该端庄了几分,不想还是同以前一样。 率真又洒脱。 瑟瑟摆了摆手,“我都不记得他们,不过他们说是我爹娘,我便信了。” 说着,她偷偷望着辛长乐,生怕他责怪自己胡乱认亲。 出乎她意料的是,对方一直薄唇微抿,脸色深沉,不知在想什么。 “长乐哥哥可是生我的气了?我不是有意不找你们的,实在是当时的情况我自己都应付不来,等到了这里,又被关了好久,这几天才被放出来。” 瑟瑟拉着锦瑟的袖子,急急地解释道。 锦瑟按了按她躁动不安的手,安慰道,“他不是跟你生气,你不要着急。” 说着,悄悄用胳膊肘捅了捅不知在哪里神游的辛长乐。 辛长乐这才回过神来,“什么,你们说什么?” 锦瑟无奈道,“瑟瑟以为你生她的气了。” 辛长乐讪笑着,“我担心你都来不及,怎会生气。” 瑟瑟这才开怀,心情又雀跃了起来。 那边,等在殿中的陆三儿却没有这样好的心情。 一看到辛长乐,便一拳袭来,以作问候。 “你又骗老子!” 只是这一拳来没落下,便被瑟瑟指使人按下。 陆三儿被三五小奴按在地上,仍挣扎着望向辛长乐,“你赶紧给老子解毒!” 辛长乐哈哈笑道,“你知道了?” 瑟瑟想到之前陆三儿问起的七步绝命散之事,不由疑惑,“长乐哥哥,那七步绝命散可是你新研制的?” 锦瑟悄声同她耳语了一番,将事情的来由告知,“起先不过是我胡诌的,后来……” 陆三儿此时只觉得自己就是个二傻子,被这两人骗了一次二次不够,还骗了第三次,不知是恨自己太蠢,还是恨敌人太狡猾。 一时间脸色青一阵紫一阵,只恨不能活吃了辛长乐。 第一百零八章 残酷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瑟瑟听完锦瑟所告,捂着嘴,生怕自己笑出声来。 “名字虽说是假的,但毒却是真的。” 辛长乐一脸诚恳,解释道。 陆三儿实在不知,究竟是高兴,还是生气。 “好了,你别逗他了,便将解药给他吧。” 锦瑟说道。 辛长乐这才怡怡然,自袖中取出解药来。 陆三儿立刻夺了过去,赶紧服下。只是这解药,味道颇有些怪,他咽了半天才咽下。 “老子跟你们后会无期了!” 陆三儿口水嘟囔着,连滚带爬地走了。 锦瑟远远望着他那越变越小的身影,竟有些不舍。 “你如今是怎么打算的,留在这里,还是随我回去?” 辛长乐按住瑟瑟的肩头,问道。 本该刻意回避的问题,就这样大大剌剌地问了出来。 锦瑟见他二人有要事要谈,立刻别过身去,为他们留下说话的空间。 瑟瑟手足无措,“我出不去啊,这王宫守备太森严了。” 说着,声音越来越小。 “这些都是借口,瑟瑟。” 辛长乐望着她乌黑的头发,沉闷地说道。 人之天伦,谁不想儿女绕膝,父母相伴呢。瑟瑟也不例外,虽说南王夫妻对她来说,无比的陌生。但是他们骨子里的关怀和温暖,让她忍不住贪恋。 她不是不肯走,是舍不得。 直到这一刻,最后的抉择来临,她才发现,自己有多么眷恋。 辛长乐叹了口气,“你找到了亲生父母,师兄打心眼里为你高兴。留在这里也是应当,只是你从澧国来,也知道不日将有一场大战。你既不能阻止萧晟出兵,亦不能阻止狄王参战。将来战火绵延,你身为这狄王宫的后裔,哪里是那么好逃脱的。” 瑟瑟不懂这些,她只想用最简单的办法来解决这些难题——那便是逃避。 “长乐哥哥。” 她软软地说道,“你说的我都知道,如今我所愿,不过是希望你能在这里陪我罢了。” 辛长乐摇了摇头,“我要回鬼谷了,从此之后,闭关不出,这世间之事,再与我没有半分关系。” 瑟瑟急了,“那姐姐呢,你将她弄成这样,不想办法解决?” “我早就说过,移魂之事,是不可逆的。” 辛长乐道,此事已是板上钉钉,再无更改的可能。 “包括已死的梁王,就算是尸身保存得再好,也没有办法再将其魂魄移回。梁军满世界地抓我,也是无用。” 他二人说了好一会话,锦瑟在外头等了许久,才等到辛长乐出现在她眼前。 “瑟瑟呢?” 她往辛长乐背后张望而去,后头却没有半个人影。 “不必等了,咱们走吧。” 说着,辛长乐便顺着来时的方向闷头走去。 锦瑟不明所以,但见他神色肃穆,只得跟上。 残阳如血,拉得二人的影子长长的,仿佛是想留客一般。 不知走了多久,辛长乐忽然回头望了一眼。 愣在当场。 锦瑟顺眼望去,那最高的望楼之上,一抹小小的红色身影,出现在她的视野里。那模样,分明就是瑟瑟。 辛长乐叹了口气,从袖中掏出一封信来,踟蹰了许久,终于交给身边的小奴。 “给你们小主子带去吧,叫她不必挂念我们。” 小奴应声而去。 直到远远见瑟瑟手下信件,辛长乐这才重重叹了口气,转身离去。 不知是不是锦瑟的错觉,那高空之处,传来一声凄厉的嚎哭,戳破苍穹,听得人心头发麻。 “你跟她说什么了?” 锦瑟跟在后面,追赶着辛长乐,有些吃力。 “真相,血淋淋的真相。” 辛长乐薄唇微抿,“咱们赶紧走,一路西去,片刻都不要停。” 锦瑟不知他何意,但是想也知道事关重大,于是二人又马不停蹄,出宫便立刻启程了。 那边,狄王大殿之中,梁军等了好久才等来狄王的身影。 众人依照狄国的规矩叩拜了狄王,这才稍稍寒暄了几句,马骥等人便请求告辞。 狄王打着哈哈,笑道,“马将军一路劳顿,多留几日便是,怎么这么着急走。” “实在是边关战事告急,臣等不得不抓紧,以免贻误了战机。” 马骥斟酌着用词,回道。 “既如此,本王也就不多留诸位将军了。” 说着,竟是半点都不提借兵之事。 马骥急了,又叩倒在地,“不知王上此前允诺的精兵,此次可否虽臣等一道还朝?” 他自认态度十分诚恳,不想狄王却急了。 “本王既允诺了,那必是不会反悔的,只是先前的一万之数才安排过去,如今的五千还需些时日,急什么!” 马骥心中有些着急,联想到昨夜南王妃的态度,不免有些打鼓,难道这狄王竟是有意拖着不成? 他心知自己是求人的,姿态已经放得足够低了,却不想一番交涉下来,狄王却是咬定了让他们先回去,精兵随后再开拔。 正胶着着,殿外传来小奴的急报。 “报——” “加急军报——澧王亲征,正阳关告急!” 一时间,满朝哗然。 南王接过军报,立刻呈给狄王。 “好啊,不想这萧晟小儿竟有如此胆气,头一次领军,竟孤军深入,杀得咱们措手不及!” 狄王拍案而起,吩咐南王召集中军机大臣前来,商讨应对之策。 马骥等人,登时被冷落在了当场。 “此时还等什么,带上你的人先走,待本王这边商议出结果,必带兵与尔等汇合!” 焉知他二军如今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谁能不知唇亡齿寒的道理。 马骥也不多想,立刻告退出去。 不多时,驻扎在狄王城外的几千营帐,片刻便开拔,直奔正阳关而去。 “如今萧晟占下制高点,离咱们不到百里,若是他不取梁军,那下一个目标,想必就是狄王宫。” 南王将沙盘上的旗帜一一插好,心中立刻有了成算。 “梁军是他心头大患,怎会舍近求远,先打咱们。再说了,狄国牵一发而动全身,他哪里知道咱们有多少兵力?” 狄王不以为然,否决了这种说法。 第一百零九章 开拔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南王却不敢苟同,“如今梁军仍旧是群龙无首,虽有梁王妃坐镇军中,但将军之中势力早已四分五裂。不然,那萧晟也不会如此轻易过了正阳关,打得他们落荒而逃。” 众大臣沉吟着,“咱们得做好两手打算才是,以梁军如今的形势,怕是付不起的阿斗。” 狄王抖了抖发白的胡须,“那劳什子参谋,不是说梁王尚在人世吗,怎地这种要紧时候,竟没听到半点风声?” 南王叹道,“父王,那梁王的尸首挂在城楼之上,多少人见到了的,怎会忽然回魂?咱们这边的探子也是亲眼所见,没有半点假的!” 狄王拍了拍面前的案几,来回踱步着,很是头疼。 “大王还请早些定夺!” 众臣看热闹不嫌事大,纷纷跪倒在地。 “舍弃梁军,那萧晟岂不是立刻便能攻到咱们城下?这是万万不能的。” 南王沉吟着。 “兵还是得派,但咱们得掌握主动,让萧晟那小儿主动上门找咱们谈!” 狄王大手一挥,“传令下去,南王领兵,支援梁军。” 末了,又嘱咐道,“作战之事,切莫冲锋在前,远远观望即可。若是梁军有撤退之意,一定要赶在他们前头撤,万不可将咱们的人折损在异国的战场上。” 南王心中暗道,果然姜还是老的辣,立刻应声道,“臣领命!” 形势紧急,南王连朝服都未来得及换,便前去军营点兵。待回到寝殿,已是深夜。 南王妃守在灯前,听得门口传来说话的声音,立刻弹坐而起,吩咐众人赶紧热好饭菜。 “不忙活了,明日一早便要开拔,只弄些清粥并小菜便是。” 南王按住她,嘱咐她无须忙碌。 南王妃这才稍稍歇住,“怎么这么急,我这心里没着没落的,可真是……” “此去,不过是监军罢了,无须担忧。” 南王脱去外衣,瘫坐在圈椅中,又嘱咐道,“那梁军送来的美人,你看住了,以后说不准有大用处,” 南王妃点头应下,双手按在他的额头上,轻轻施力,来回揉捻着。南王瞬间觉得疲累少了许多,发出舒服的感慨声。 “家中少不得又让你多费心了。” 南王温声道。 “这是我该做的。” 南王妃摇了摇头,神色间掩不住的惆怅。 “你娘家那边,提前跟他们通个气,切勿搅合到这战事中去。还有就是,若是形势不对,不要管别的,立刻带瑟瑟躲过去。那边离这里远,又多是陡峭的雪山,想必就算是有战事,也难波及。” 听得此言,南王妃不免讶异,“竟这么严重?” 南王怕她担忧,解释道,“咱们不过是个打手罢了,想必牵扯不到什么,若是那小皇帝被咱们斩于马下,是最好不过的,咱们也算是有从龙之功,将来权力地位一个跑不了。若是梁军不敌,咱们顺势砍了叛军的首级,进献给那小皇帝就是。” “只怕那小皇帝,没那么好说话,就惨了。” 南王妃听得他话中的意思,那萧晟竟是个心狠手辣的,不免有些疑惑,“不都说朝政之事由秦氏一手遮天,这皇上没有什么存在感吗?怎么你仿佛很忌惮他似的?” 南王拉住她的手,让她坐下。 “你知道那萧晟用的什么法子击溃梁军的围困吗?” 南王妃摇了摇头,只见对方脸上露出他从未见过的肃穆之色,说道,“他将汾河掘了一道口子,淹了数千亩的良田。” “啊!” 南王妃惊呼,“那岂不是有无辜百姓受到了牵连?” 南王点了点头,“他这动作做的极为隐蔽,连身边的副官都未曾察觉到他真实的意图,打着修建大营的幌子,行决堤之事。” “所以说,这小皇帝深不可测,必不是秦氏羽翼之下的奶娃娃。” 南王沉吟着,又叹道,“也只有咱们父王,还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南王妃握住丈夫的手,“你此去一定要小心,切勿冲在前头。” “家中一切都有我在,无需担忧。” 说着,南王妃忍不住哽咽了几分。 南王轻抚上她的脸庞,笑道,“这么大了,怎么还哭鼻子,比瑟瑟都不如。” 说起瑟瑟,他不免疑惑,“怎么那猴儿又早早睡了?” 南王妃摇了摇头,“她身边的小奴说,那人今日来见她,似乎二人闹得不是很愉快,自己在房中哭了半日,谁也不见。” “可要紧,打探出来说了些什么不曾?” 南王妃点了点头,将事情巨细一一告知。 “如此说来,其中必是另有隐情。” 南王分析着,只觉得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我本想暗中将人扣下,却被瑟瑟阻止,只得随他们去了。” 南王妃想到那封已被烧毁的信件,想必各中真相,如今只有瑟瑟得知。 “要不要我问一问?” 南王摇了摇头,“等她好些再说吧。” 说话间,便有小奴奉上热腾腾的小粥并三五个碟子的小菜上来,请二人用饭。 “明日去了,怕是难再吃到这样好的粳米粥了。” 南王见那米粒晶莹可爱,感叹道。 南王妃却皱了皱眉,只觉他这话说的有些不吉,立刻制止道,“你若是想吃,随时叫身边的小奴煮了来吃便是,哪里会吃不到的!” 说着,趁他用饭的功夫,又亲自盯着小奴收拾行囊。 “贴身常换的衣裳,带上三五套便是。还有我那副金甲,寻出来我带上。” 南王遥遥嘱咐道。 忽又想起什么似的,问道,“我仿佛记得有一副金丝软甲,可放在宫里了?” 南王妃依言一一找来,却始终不见金丝软甲,心头惊得突突直跳。 “寻不到便算了,说不定是上次操练之时,掉在军营中了。” 南王用完饭,见她对着一箱一箱的衣服发愣,心知她必不是为此时恼火,立刻上前安慰道。 “倒是我不是,惹得你这样上火,实在该打。” 南王妃这才破涕为笑,“你呀,但凡在沙场上有这样的眼力见,我便不会这样担忧了。” 夫妻二人相视一笑,心中积压已久的雾霭总算是消散了几分。 只是到了翌日,南王妃终究是不忍离别,赖在宫中不敢去城外送别。 冗长的队伍,就这样自故乡开拔,奔向未知。 晨光起,墙头浸润着微微的水汽,连空气中都多了几丝不舍的意味。 第一百一十章 水患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锦瑟二人离开王宫,便直往正阳关而去。 一路上,流民三三两两,结伴而行,越往后,人群便越发拥挤起来。好好的官道,瞬时变得拥挤不堪。锦瑟二人的马车,渐渐显得累赘。 “弃车而去吧。” 辛长乐眉头深锁,望着那早已饥渴万分的流民,心中隐隐有了一种 不好的猜想。 那些饥民皆是行尸走肉一般,衣衫褴褛而行,唯独一双眼睛,仿若黑夜里的狼群,发出渗人的绿光。 不知是谁起了头,将他们拦在路上,渐渐地,更多的流民围了过来。 “快,往后面跑!” 辛长乐翻窗而逃,嘱咐锦瑟道。 锦瑟见状,立刻追随而去,只拿了贴身放着的一个小包袱,剩下的,便只有便宜那些流民了。 所幸那些流民的目标也并不在他们,见她二人弃车而逃,立刻将那马儿解开。 随着一声凄厉的嘶鸣传来,不肖回头看,锦瑟便心知发生了些什么。 倒是可惜了这样好的马儿。 本该是浴血沙场的战将,却成了果腹之物。 辛长乐避开人流,直往荒芜处而去,二人仓皇而逃,直到那群流民被远远甩在身后,他们这才歇了口气。 “看来这大路是走不得了。” 锦瑟站在高处,望着那聚成一个圆圈的人群,叹道。 “不过月余的功夫,怎么这流民竟这样多起来了?” 锦瑟不疑有他,还以为是天灾罢了。 辛长乐眼神微凝,望着远处的汾河,忽然有了一种奇怪的违和感。 “什么时候,这汾河离这里这样近了?” 锦瑟顺眼望去,只见那水花汹涌拍打着河岸,地势低洼之处,尚有一两棵树木的树梢微微探出头来。 “这是被淹过来的。” 锦瑟心中无比笃定。 无论是那新冲就的河岸,还是那混黄裹着泥沙的河水,这种种异常都表明,汾河发大水了,所以才多了这样多的灾民。 “如今之计,咱们只得顺着这汾河而上了,否则沿着官道而去,怕也只落得个沿街乞讨的份。” 这世上最不可测的,便是人心。 锦瑟暗暗点了点头,当做同意了对方的意见。 当晚,二人便歇在了山上。 担心生火引来歹人,他们便在树下和衣而眠,就这样将就了一晚。 待到翌日,沿着汾河而上,又足足走了有四五日的脚程,这才隐隐望见正阳关的望楼一角。 “夜里咱们还是错开时间歇息,眼看着人越来越多了,还是小心些好。” 锦瑟说道。 到了正阳关下,人群愈发多了起来。 有逃兵,有流民,有妇孺,有草莽,各色人物鱼龙混杂,好不热闹。他们占据了昔日梁军所在之地,将那些未来得及撤走的帐篷等物,悉数霸占。 梁军竟不知去往了何处,似乎消失了一般,了无踪迹。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场内乱早已结束。 帐篷之中,不乏病重之人,大水留下来的瘟疫,横行于此。而他们虽身为澧国百姓,却不得入这澧国的城门。 用守军的话来说,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带一身的瘟病进来呢,还不如留在外面,免得祸害了城里人。 锦瑟虽有心相助,但却无力回天,只得做些力所能及之事,让自己心里好些。 而辛长乐虽有心救治众人,但这灾民之数实在是太多,以他那点子药物,救了这个短了那个,少不得惹人觊觎。还不如什么都不做,冷眼看着。 “要想回到西戎,势必要过这正阳关。如今汾河改道,昔日的小路都被淹了,咱们只有这一条路能回去,你怎么看?” 锦瑟问道。 辛长乐用树枝在湿地上来回划着。 左边是山崖,右边是汾河,前面是正阳关,后面是数以万计的流民。怎么选,都是绝路。 他望了望那湍急的河水,摇了摇头,想游过去,怕是不能。 回狄国?那是找死。 左想右想,辛长乐下定决心,“咱们从山上翻过去。” “你疯了!” 锦瑟叫道,他们在初至此地之时,便已经探查过此处,那山崖陡峭,没有丝毫可以着力之处,仿若刀削一般。下深不见底,若是流水尚有一线生机,若是乱石,便只能一命呜呼。 “你别急啊,咱们再去看看,寻一寻有没有别的路。” 辛长乐说着,便拄着树枝,又往山上去。 锦瑟见他连日的奔波,身体又亏空了几分,不免有些担忧。 “你留在这里,我去吧。” 这处山麓,她日日都来,早已无比熟悉起来。 “留在这里也是着急,还不如做些什么,心里好受些。” 辛长乐望着山脚处一片乌烟瘴气,叹道,“若是这山上能寻得几味药材倒好了,还能缓一缓这瘟情蔓延的速度。” 锦瑟点头道,“天下之乱,受苦的还是百姓。那些身在高位之人,哪里能想到这些呢。” 二人一路往山顶而去,人流总算渐渐少了些。 越往高处,便越稀稀拉拉起来。 许是高处不胜寒,锦瑟莫名打了个寒颤。 脚下一滑,眼看着就要从山沟中摔下去。辛长乐反手一捞,将她扣在怀中,总算是暂时得救。 只是男子的距离有些太近了,锦瑟十分不适。 辛长乐望着怀中挣扎着的人儿,低声道,“别动,再动可真要掉下去了。” 他本是用树枝当做拐杖,方能维持身体的平衡。此时为了救锦瑟,将树枝丢弃了,身形有些不稳。 锦瑟不过将头稍微往后靠了靠,二人便重心失衡,骨碌碌似圆球一般,直王山下滚去。 地上的砂砾石子狠狠地划着二人露出来的肌肤,锦瑟只觉得脸上身上都疼得慌。整个人天旋地转的,颇有些恍惚。接着,又是一阵接一阵的撞击,撞在树上、石头上,骨头跟散架了一般,动弹不能。 辛长乐眼疾手快,抓住一根小灌木,这才勉强将二人停了下来。 只是锦瑟感谢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便听到了不远处有人说话的声音。 一个颇有些威严的声音问道。 “你确定他会来此处?” 第一百一十一章 行刺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确信,我跟了好几日,每天他都在此地驻足,似乎是在看山下灾民的形势。” 另一男声答道,“他每次就带着一个贴身侍卫,正是下手的好时候。” 接着便是一阵短暂的沉默。 弓弩破空的声音响起,似乎有人在试箭。 “弓箭手,隐藏好了。” “事成之后,重重有赏!” 说着,便又是一阵兵器碰撞之声。 不想她二人竟误入了刺杀现场,只是不知什么人这样重要,值得这许多人围剿。 锦瑟屏气敛声生怕被人发现了动静。 她透过层层灌木的缝隙望去,那领军之人的衣袖上,分明绣着莲花的标识。那个图案,她在瑟瑟那里见过。 辛长乐也曾说,那是瑟瑟家族的徽记。 那这队人马,想必便是狄国之人。 狄国之人,在这澧国境内密谋行刺之人,想必十分重要。 锦瑟有些心急,扯着辛长乐示意他望向那边。 他二人现在的姿势颇有些暧昧:锦瑟趴在辛长乐的身上,上身微微抬起。而辛长乐,则是跟翻了白的鱼一样,四仰八叉的,只有喘息的份。 锦瑟有些慌,忙小心从他身上退了下来。 “实在对不住。” 说着,便调整好姿势,将自己的身形隐藏在灌木之后。 辛长乐面色潮红,摸了摸自己躁动不安的心。紧贴着锦瑟,藏身于后。许是形势特殊,锦瑟此时倒没说什么。 “你可认得那领头之人?” 锦瑟悄声问道,那温热的呼吸之气,扑洒在辛长乐的脖子上,痒痒的。 “倒像是狄国人。” 辛长乐心猿意马地回道。 “咱们悄悄走吧,当心等下被误伤了。” 辛长乐在锦瑟耳边悄声说,毕竟他二人手无缚鸡之力,刀剑无眼,若是闪躲不及被伤到,竟得不偿失了。 锦瑟的脚步稍稍往后撤了一步,似乎是要走的样子。 可下一刻,一前一后的两人自她眼前缓缓走近。 来人分明就是萧晟和董礼。 许久未见,他变得黝黑了许多。神色也不似以前的温润,周身充斥着肃杀之气。锦瑟不知他究竟经历了些什么,竟能让人改变这么多。她就这样望着来人,眼神闪烁着。 辛长乐看在眼里,心中难免有些不是滋味。 弓箭拉弦的声音响起,牛筋绷直的嘶鸣仿佛就在耳畔。 锦瑟这才意识到,此时根本不是晃神的时候。 “放!” “快跑,有刺客!” 几乎是同一时间,二人的声音响彻山林。惊起一阵阵的飞鸟,扑棱着翅膀而去。 董礼立刻将萧晟护在身后,剑花激扬,形成了一个牢牢的保护圈。 那此刻首领此时也发现了锦瑟二人的存在,立刻匀出一人去牵制他们。自己则是带队,将萧晟二人团团围住。 双拳难敌四脚。 董礼纵使武艺再高超,此时也只能先发出求救的信号,希望大本营的人能够快快赶来救驾。 “快跑啊,你还想干什么!” 辛长乐此时无比的后悔,他就不该提出要上这里寻什么生路。 碰到这莫名其妙的刺杀不说,竟还遇到了萧晟。 那些按压在心底的情绪,此时尽数炸裂开来。 原来,在锦瑟心中,一直有他的存在。 她不过是骗我罢了! 辛长乐脸色阴鸷,拖着锦瑟的双手,强制将她带走。 此时萧晟显然也看到了锦瑟的身影,一时之间百感交集。喜的是她又出现再自己面前,担忧的是她性命不保。 他有心去救她,却又怕将自己这里的刺客引了过去,她反而更加危险。 只得眼睁睁地看着那辛长乐,将锦瑟带离。 那前来追杀锦瑟二人的刺客却不是那么好惹的,见他二人要逃,一个闪身便出现在他们面前。 “想走?先问问小爷手上的剑!” 说着,寒光一闪,利刃直冲二人面门而来。 辛长乐后退不及,被惊倒在地。 锦瑟稍微敏捷一些,立刻抓起地上的沙石,就在刺客再次举剑之时,一把冲着他的眼睛撒去。 刺客被迷了眼,一手揉着双目,一手胡乱挥舞着剑,生怕被人偷袭了去。锦瑟经历了这么多,早已对狙杀之事有了几分心得。 只见她猫儿一般绕到刺客身后,脱下外衣,将他整个头都蒙住。刺客慌神,立刻将那衣物掀开。此时锦瑟早已寻到时机,欺身向前,自袖中掏出那柄随身带着的短刀,架在此刻脖子边。 刺客求饶的话尚在嘴边,脖颈处便一阵刺痛,温热的液体就这样喷洒而出,溅在锦瑟的脸上。她的动作极快,行动又轻。仿佛天生就在杀人之事上有天赋一般,手起刀落,就这样了结了一条人命。 只是那刺客虽是重伤,但仍有几分喘息的余地。只见他捂着自己的伤口,似没头的苍蝇一般,胡乱地撞着。 锦瑟担心辛长乐被他误伤,立刻回到辛长乐身边,寻了一处灌木重新让他躲着。 锦瑟站起身,正打算离去,不妨手被辛长乐牢牢抓住。 “你去做什么!” 辛长乐的力气,不知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大,抓的锦瑟手腕生疼。 锦瑟皱了皱眉,甩开他去,“自然是救人了。” “你好好在这里躲着,切莫出声,我没事的。” 锦瑟安慰道。 明明她才应该是被保护的人,为何如今竟跟角色互换了一般,难道自己真的这么弱吗,只能躲在一个女人的身后? 这样的认知让辛长乐脸色愈发不好起来。 “你不要去救他,他不值得。” 他呐呐着,最终还是将心底的话说出口来。 锦瑟见他如此,郑重道,“他值得。” “他是这一国之君,若是没了他,天下岂不是更乱?” 她补充着,随手捡起地上掉落的一支箭矢,神色凝重道。 辛长乐不知,她究竟是为了私情还是为了大意。 只是这一瞬的晃神间,他总觉得,她这一去,竟是永远一般。 那本不属于他的心,为何他会如此害怕失去? 辛长乐望着那山林间犹做困兽之斗的主仆二人,神色讳莫如深。 若是他不在便好了,那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 那样,锦瑟或许能跟他一起回到西戎,他们之间,还能尚存一线希望。辛长乐望着锦瑟远去的背影之下,一把银色的弓,在落日的余晖之中夺目生辉。 第一百一十二章 毒杀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那群刺客的手段极为狠厉,董礼势单力薄,又要护着萧晟的周全,几个回合下来,便落了下风。 “陛下,你先走!” 刺客慢慢收紧包围圈,眼看着就要形成一个套子,将他二人困死在此地。董礼也不废话,抽出手来将萧晟推走。 军营离这里不过三四里路程,只需再拖些时辰,便能等来援军。 董礼驽力支持着,只想着先保住萧晟的安全要紧。 岂料此举却正中刺客下怀,他们立刻分出三五精干之人,前去围捕萧晟。 锦瑟背着弓箭,等在一旁。 她自小在云漠的耳濡目染之下,对弓箭还算熟悉,只是这用弓箭杀人,还是头一遭。 她止不住双手发抖,箭头所指,随着她的动作也是一抖一抖的,几乎瞄不准目标。 萧晟孤军作战,三五刺客将他团团围住。 “尔等宵小之辈,是何人指派来的!” 他长剑一指,丝毫不输气势。 只是那狄国刺客都是些亡命之徒,哪里能被他吓到。众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便步步逼近。 生死关头,箭矢破空而来的凌厉之声在耳畔响起。 一枚银色的弓箭,正中一刺客的肩胛,有些偏了。紧接着,是第二箭,好死不死,竟差点射中萧晟之所在。 这人,到底是敌是友? 一时间众刺客面面相觑,有片刻的怔愣。 “快跑啊!” 锦瑟高声叫着,又从箭筒中抽出箭矢,向那些刺客射去。 萧晟立刻拔腿便跑,可心中却只觉得窝囊。 “你回来做什么!” 锦瑟便闪躲着反扑的追杀,便向萧晟的方向慢慢靠近。 女子奔赴而来的身影如此的不真实,让萧晟有一瞬间的晃神。他伸手拉过那近在咫尺之人,心中满满登登,皆是感动。 只是现下的情形实在太狼狈,二人来不及说什么,只能仓皇逃命。 好在山脚下隐隐传来马蹄振地之声,似乎是有大批军队而至。 “糟了,援兵来了!” 一刺客高声叫道。 接着,一冷箭不知至何处射出,目标直指正在逃命的萧晟。 “不要!” 那箭矢贴着锦瑟的面庞,在她的脸上擦出一丝血痕 ,接着,直朝着萧晟的心口而去。 几乎是本能的反应下,锦瑟将萧晟扑倒在地。 一阵刺痛,自肩胛袭来。接着,便是铺天盖地地一阵蚀骨之痛。 “陛下!臣等救驾来迟!” 远远地,传来一阵苍老的咆哮声。 “不好,是袁彻那老头子,快撤!” 那刺客首领认得来人正是威震三军的澧国大将军袁彻,立即仓皇而逃。 要说这袁彻,如今虽已是花甲之年,但却似乎天生为沙场而生。年轻时,曾带军八千,将狄国打得屁滚尿流。因此他的名声,在狄国也是颇为响亮。 不过因为年事渐长,早在五年前便已请辞大将军之位,今时却不知为何,又重披战甲。 袁彻雪白的胡须在凌厉的风中上下颠簸着,须臾便来到了萧晟面前。 “快追!” 军令一下,立刻便有一小队将士领命而去。 “臣等救驾来迟,陛下恕罪!” 整齐的声音响彻云霄,呼啦啦跪倒一片。 萧晟却无心理会他们,身上的人,呼吸重重的,似乎十分难受。 “锦瑟,你没事吧!” 他起身将锦瑟扶起,这时才发现对方的脸,已经呈现出近乎透明的颜色。 “这是怎么回事,不过是箭伤,怎么看着这样严重!” 萧晟急道。 袁彻老道,立刻自锦瑟肩后拔出那枚银箭,放下鼻下嗅了嗅。 “味道不对,血腥气中夹杂着几丝苦涩,想必箭上有毒!” 锦瑟的肩头,随着袁彻的动作,立刻鲜血四溢,衣衫上开满了血色的花朵。 “将军!搜寻到一名百姓!” 袁彻手下的小将,立刻将来人推上前来。 萧晟定睛一看,竟是辛长乐。 “带回去!” 萧晟抱起锦瑟,长腿一迈,上了马。 一路人浩浩荡荡,立刻启程回营。 锦瑟虽意识有些模糊,但仍旧有几分只觉。 她只觉得奇怪,如今自己的脸,早已面目全非,怎么他竟能一时便认出自己来。 澧军所在,正位于一处山坳之中。此处水草丰饶,有河流,有平地,又有天然的山峦作为掩护,实在是最好的扎军所在了。 也不知萧晟哪里找的地方,当真是妙绝。 在众将士诧异的目光中,萧晟下马,抱着锦瑟一路来到自己的营帐。 众人纷纷咋舌,“这还是咱那不近女色的皇上吗?” 萧晟入得营中,立刻嘱咐人将辛长乐带上来。 “朕不问你为何会和锦瑟一起出现在这里,往事不究,若是你不能救回她的性命,便随她一道去死吧。” 辛长乐神色莫测,望着床榻之上的锦瑟,若有所思。 萧晟说话间,只觉得自己手指被什么轻轻的触碰着,一回头,原来是锦瑟用手指缓缓勾着他,似乎是有话说。 她嘴唇微微畲动着,气若游丝般。 “你说、你说。” 萧晟按住她,附耳过去。 几句话的功夫,萧晟脸上的神色竟说不出的难看。 “朕知道了。” 说着,他便谴退众人,扬长而去。 “你若是需要什么,叫帐外的侍从去准备便是。” 路过辛长乐身边时,萧晟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几分。 辛长乐却只是微微点头,当做自己知道了。 这样傲慢的态度,看在旁人眼里,当真是觉得杀一百次头都不为过。 众人前脚才离开营帐,辛长乐后脚便上前握住了锦瑟的手。 “真是傻子。” 辛长乐的眼神中,带着几分心疼,又有些幽怨。 锦瑟勉力笑了笑,呼吸又急促了几分。 “你跟他说了什么?” 锦瑟生若蚊呐,“求他、不要杀你、你不救我,也无怨无尤。” 辛长乐浑身一震,眼神中满是震惊。 “你知道?” 锦瑟阖上眼,缓缓点了点头。 那直中萧晟而去的冷箭,正是辛长乐所为。 包括那紧跟在锦瑟之后的一箭,同样也是他所为。 “真是傻子。” 辛长乐喃喃。 双手止不住,抚上了锦瑟的额头。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为饵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那边,董礼的营帐内,太医正在悉心为他包扎着伤口。 一道贯通左胸的剑伤,是最为致命的。除此之外,还有肩胛之上、脸撤等大大小小数十处伤口。 与之相比,萧晟不过都是些皮肉伤罢了。 “他的伤,什么时候能痊愈?” 萧晟问太医道。 董礼如今被裹得跟个粽子似的,只能躺在床榻之上,任人摆布。 “少说三月。” “多呢?” 萧晟皱了皱眉,神色颇有些不虞。 “半年。” 太医唯唯诺诺,生怕他一个不高兴,同秦氏一般,砍了自己的脑袋。 所幸萧晟并不是不讲理之人,只是又嘱咐了些药方之上的事情,便让他退下了。 董礼见他独立于窗前,神色很是凝重,以为他担心自己的身体,忙打趣道。 “陛下放心,三个月之后,臣又是响当当的一条汉子!” 只是他刻意为之的笑容太盛,一下子牵扯到脸上的伤口,又疼得龇牙咧嘴起来。 萧晟总算是多了一丝笑意,说道,“朕知道。” 说着,又重重叹了口气。 “那姑娘,可还好?” 董礼试探着问道。 锦瑟在鬼谷谷主的妙手之下,如今的容貌,早已今非昔比。连昔日的旧相识董礼,也当面不识她如今的样子。 萧晟也不解释,只闷声道,“她中毒了,有人救她。” “哦。” 空气瞬间陷入了沉闷之中,董礼双眼瞪着帐篷顶,有些百无聊赖。 有心说些什么,却又被萧晟的臭脸打回,只得闭口不言。 好在不多时袁彻便使人来请萧晟,说是军机要事,萧晟这才离去。 “已经确定,那群刺客便是狄国派来的。” 袁彻将带回来的几具尸体指给萧晟看。 若是往日,萧晟指不定会觉得残忍。如今见惯了生死,他的眼中满是沉静。 “今夜便使人突袭梁军右翼,将这几具尸体扔回去。” 萧晟道。 梁军的方位,已然探得分明,如今所要忌惮的,乃是狄军。 “听得探子回报,狄国此次又增派了五千之数。” 袁彻沉吟着,在沙盘上指了指双方的位置。 “朕竟不知,那狄军的骑兵竟这样大的本事,连袁老也要忌惮三分。” 萧晟眼神一暗,营中众人纷纷噤声不敢言。 “哈哈哈,陛下这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待同那狄国骑兵战上一场便知晓了。” 袁彻摸着白雪般的胡子,哈哈笑着,有意缓解几分沉闷的气氛。 “陛下可知,天下安定之时,咱们澧国还特地从狄国寻上好的马师过来,训练咱们的战马。可惜啊!” 袁彻长长地拖着尾音,似乎是等人发问一般。 “可惜什么?是咱们大澧的战马,比不得他小小狄国的?” 袁彻摇了摇头,“是,也不是。” 萧晟不解,袁彻解释道,“狄国乃是水草比不得咱们澧国丰腴,土地也贫瘠得很,但是生于安乐死于忧患啊,他们那里的马儿,自小便是强者为王,能够胜出的,才能活下来。” 萧晟瞬间懂得了他话中的意思,为了生存,自然是无往不利。 “这么说,咱们如今便只能等着了?” 萧晟颇有些烦躁,若是等诸王的勤王之兵,怕是到时候又是一堆麻烦事。若是能快刀斩乱麻,将梁军了结,便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袁彻似乎早就预料到了他如今的反应,摇头晃脑道,“臣已有一计,还须得陛下配合。” 说着,便说出自己的计划来。 只是此言一出,几个随侍的文臣却不干了。 “你这是让陛下以身犯险,当真是诛心!” 说着,便要死谏,说什么也不让萧晟这样干。 “若是依袁老所言,这场战事什么时候能结束。” 萧晟抬了抬手,示意他们住嘴,只问袁彻道。 袁彻正色回道,“臣敢保证,绝对不超过一季,最短一个月便可将狄军赶回老家,没个三年五载,轻易不敢东来。” 萧晟点了点头,“如此,朕便应了你。” 袁彻得他此言,立刻跪倒,“天下有如此明君,百姓之幸也!” 原来这袁彻所谓的计策便是让萧晟领兵为饵,自己布局在后,来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将梁军和狄军的精干歼灭于此。 众文臣只觉得他鲁莽,若是萧晟有何闪失,那澧国怕是更乱胜今日。一时间,众人吵得不可开交,颇让人头疼。 “好了!” 萧晟厉声喝止,“你们担心的,无非是朕如今无后,万一战死沙场,无人收拾残局罢了。” 众臣一时噤声,只听他如何安排。 “朕现在便拟诏,若是朕当真战死沙场,诸王中,谁能先攻下狄国者,便是下一任的皇帝!” 萧晟此言一出,众人立刻跪倒在地,三呼万岁。 袁彻眼神颇有深意,望向萧晟。 待到众人散去,袁彻总算寻了时机,说出自己的真心话。 “陛下无需担忧,精锐之兵,必会保您性命无虞。” 萧晟点了点头,道,“朕既重新起复爱卿,必然是信得过您的。” 袁彻笑了笑,“从前老臣总以为陛下是那个一直躲在太后身后长不大的娃娃,今日才知,陛下早已长成雄鹰一般,太后泉下有知,想必也是欣慰的。” 萧晟微微提了提嘴角,“不知袁老何出此言?” 袁彻见他装傻,所幸点破,“如今诸王多持观望之态,不愿轻易入京勤王,今日陛下诏令一出,想必诸王日夜兼程,爬都要爬到陛下跟前来表忠心。” “哦?” 萧晟挑了挑眉,望着这只老狐狸。 “这才是真的以身作饵啊。” 袁彻沉吟着,不想他不过短短几月,竟像是变了个人般。 诸王觊觎皇位,势必会亲赴正阳关,这无疑会对叛军形成压迫,轻易不敢进攻。但是同样的,诸王之间更是会相互猜疑,同室操戈。 这种微弱的平衡之下,众人自然更希望萧晟好好活着。 萧晟望着袁彻,行了一个师礼,郑重道,“朕往日躲在太后羽翼之下,多是任性妄为,不懂帝王之道。如今有几分领悟,却不知究竟是对是错。文治之上,有严老替朕把关,武治之上,还请袁老帮朕。” 他这番恳切,倒像是哪家的学子。 袁彻心下感动,立刻一把扶起萧晟,屈膝跪下。 “臣万死不辞,定能替陛下安这天下。” 萧晟望着他花白的头顶,满意地点了点头。 第一百一十四章 徘徊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回到自己的营帐之时,已是深夜。 身边早有侍卫来报,说那姑娘已然好转了,请示他如何处置辛长乐。萧晟却只当自己是个鸵鸟,没了半分方才在袁老面前的果决。 他徘徊在自己的营帐之外,却像是无家可归之人。 有侍卫自里间出来,正要请安,也被他拦下。 “里面,怎么样了?” 侍卫不知他何意,像背书般回道,“救您的那位姑娘服了药已经睡下了,那名大夫守在旁边,一动不动的……” 萧晟心中翻腾着,锦瑟和那人一起离开,又一起出现。他们之间亲密地仿佛恋人一般,让人既羡慕,又嫉恨。 本该在她身边的那个人,是我。 萧晟心中的占有欲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强烈过,只是这个念头稍稍冒头,便被他按了下去。 你自己放弃的,又有什么脸面再去求得她的原谅呢。 萧晟想到锦瑟如此虚脱的情况下,却还是替那个人苦苦求情着,心中更是一片酸涩。 若是他能给她幸福,自己是不是该成全呢。 可是,她若是不爱自己,又怎会舍身相救? 萧晟心中,似有两个小人在打架一般。一个说,要他勇敢一些,自私一些,就这样将她强留在身边。一个说,他不能这样不顾对方的感受,只顾自己一时之乐。 两种声音你上我下,争执地不可开交。 正头疼着,帐门又被掀开,是太医院的随军太医。 他是替辛长乐送药材的,随便探了探锦瑟的脉,走个过场罢了。 冷不防见皇上跟个门神似的等在此处,吓得冷汗直冒,立刻跪下。 萧晟挥了挥手,让他退下。 太医这才唯唯诺诺,立刻风一阵地跑了。 只是又想起什么一般,又回头跪下说道,“那大夫医术高明,是个难得的人才,臣想请陛下恩典,赐其太医院供职。” 萧晟心下不虞,“你又是哪里知晓他医术高明的?” 随军太医忙不迭答道,“如此诡异的毒物,那大夫不肖细看,也不用把脉,便拟好了药方,您说是不是奇了?” 萧晟听得此言,不免有些起疑,“是何毒?” 太医道,“倒也不甚明了,臣等反正是不会解的。” 他这话说的,倒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味。 萧晟似想起什么般,一阵风似的来到了董礼的营帐中。 董礼早已睡得迷迷糊糊,正梦到自己春风得意呢,不妨被人摇醒,登时就有些不爽利。 只是眼皮一抬,见眼前人竟是萧晟时,立刻被吓得恨不能从床榻上跌落。 “你记得不得,那刺客拢共有多少人?” 董礼脑子一片混沌,但还是努力回想了片刻,“初入山林之时,他们都藏身于灌木之后,看不太分明。” “后来,围住我们的,一起是有十余人。” “准确点!” 萧晟急道,心中有一个隐隐的猜想急需证实。 董礼额头一滴一滴沁着汗,回想道,“咱们分开后,围住我的有八人,去你那边的,是五人。” 还有一人,萧晟心中暗道。 应该是在追锦瑟二人的路上,被他们截杀,锦瑟这才能回头来救他。 “朕只觉得奇怪,那些刺客将我二人团团围住之后,便弃了弓箭,持刀相向。后来,不知为何,要刺向朕的,偏偏却是弓箭。” 除了锦瑟和辛长乐,再没有其他人在远处了。 萧晟双手握拳,怒上心头。 “也不排除有刺客暗中窥探着,伺机而动啊。” 董礼打断道,“刺客的详细情形,还是得询问袁老才是。” “能跑的都跑了,跑不了的,当场便自尽了。” 萧晟沉吟着,不知为何,他心中万般笃定,此事与辛长乐脱不了干系。 若是用毒之人是狄军,那为何董礼身负箭伤,却没有如锦瑟一般。那毒用得极为阴狠,几乎是一入骨血,便发作了。 那支箭,原本是向着自己的。 萧晟眼神狠厉起来。 当初中毒之时,秦氏便是寻了这辛长乐前来为他诊治。初见此人,他便觉得此人颇有些邪气。后来才知道,原来正是他受梁王指使,作出逆天改命之事,心中对其观感更加不好了几分。 只是后来他既为其师妹所救,看在恩人的份上,只能放手不去追究。 如今再见,这辛长乐抢了自己的女人不说,竟还想要了自己的命。萧晟不能忍,当即就夺路而去。 他必须让锦瑟知道,这个人是何其的居心叵测。 那边,狄国的刺客一路仓皇而逃,损兵折将,最终只余三人回到了营地。 南王居于左侧,冷眼看着堂下之人。 那高高在上的,正是如今的梁军之首徐淼。他本是梁王军中的参谋,因智计过人,深受重用。梁王死后,梁军四分五裂。在梁王妃的支持下,他使计聚拢兵权,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叛军之首。 徐淼微微一笑,望向南王,“这便是大王夸口的精兵?” 南王哪里不知他话中嘲讽之意,只得笑道,“还请将军莫怪,看来咱们这等蛮子,还是比不上将军的虎狼之师。” 徐淼得了便宜,见好就收,“如今这行迹败露,想必狗皇帝会反扑,此时也不是追责的时候,还请大王移步,咱们好生商讨一下该如何应对才是。” 徐淼本以为南王在自己面前跌了跟头,势必会积极表现些,岂料对方却只是起身拍了拍衣角,望着帐外的天色道,“夜都如此深了,将军不如改日吧,本王得休息了。” 说着,便领着那三个败军之将扬长而去,丝毫不给徐淼半点阻拦的机会。 “你!” 徐淼气极,却只能忍着。 “你去狄王宫之时,那狄王究竟是什么态度,怎么这南王竟如此不配合?” 徐淼向一旁的马骥问道。 “狄王收了咱们那么多好处,自然对于一起出兵之事没有半分犹疑的。只是在狄王宫夜宴之时,那南王妃倒是推辞了几句。” 马骥说着,便将当日的情形据实以告。 “这么说来,公主颇得狄王宠爱了?” 徐淼眼神微眯,似乎又在算计些什么。 第一百一十五章 寒心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马骥神色暗了暗,低声应了。 “不过是双破鞋罢了,也值得你这样?” 徐淼见手下爱将如此,有些恨铁不成钢。又嘱咐道,“给她飞鸽传书,赶紧生个儿子,将来,咱们若是起事不成,少不得要依附狄王而生。” 说话间,这后路竟都铺的好好的。 在徐淼面前,马骥向来只有应声的份,立刻便着手准备去了。 “南王那边,还是得找几个姿色尚可的女子安插过去,不能让他一直跟本将军这样对着来!” 徐淼的心思弯弯绕绕,恨不能将这所有人都玩弄于鼓掌之中。只是他却忘了,这世道向来是强者为尊。智计不过是锦上添花,若是没有实力,任谁都不会任由阴谋诡计所驱使的。 没了南王在此,徐淼也乐得早些歇息。 只是他所去方向,不是自己的营帐,转个弯,竟避开众人,偷偷溜进了梁王妃的营帐中。 伺候祝氏的人都乖觉得很,见他来了,立刻出去,在帐外守着。 祝氏仍旧是昔日的模样,丧子丧夫之痛似乎在她身上早已没了痕迹。她目光盈盈望向来人,一脸的柔情似水。 想那徐淼,如今不过而立之年,足足比祝氏小了六岁。竟也被她迷得五迷三道,恨不能将自己的心肝都给了她。 “今日事多,等很久了吧?” 徐淼说着,将祝氏揽在怀中,好生揉捏。 饶是祝氏久经人事,也难免被这样的热情折磨地有些难受。只是她还有要紧事要同对方说,总算保持了几分理智,将他的手推开。 “能日日见到你,等也无妨。” 美人眼角眉稍,一片风流,看得徐淼又是一阵心热,颇有些着急。祝氏却稍稍退后,问道,“不知我托将军找寻之人,可有了下落?” 徐淼早就忘了这茬,但也少不得敷衍几句,“人海茫茫,这叫我哪里找起?” 祝氏有些不虞,偏过身子,用后背对着徐淼,周身皆是冷冰冰的。 “好了,好了,你说你,半点不高兴就给我使脸色。” 徐淼说着,将祝氏的脸扳正过来。 “我使人打探了,那女子自离开皇宫之后便下落不明。你曾说过她在临城还有一老父,想必是回家去了也未可知。” 祝氏急道,“那去临城寻了未曾,当真是回家了?” 徐淼安慰道,“如今咱们已经撤出澧国境内,这临城身居澧国心腹之地,哪里轻易能进得。” 说着,又见祝氏脸色暗了几分,他不免又赌咒发誓,“等他日咱们剑指盛京,便是掘地三尺,我也将那女子给你寻来。” 得了这样的保证,祝氏脸色总算是好了几分。 徐淼见此,又道,“你义女在狄王宫中过得也很好,听马骥说,她深得狄王恩宠,你不必担忧。” 祝氏对此,却不置可否。径自对着镜子,卸下钗环。 青丝如瀑布,仿若上好的绸缎,洒在她的肩头。徐淼捧起一缕,在鼻尖轻轻嗅着,隐隐有一股花香,很是怡人。 他心思微动,立刻将人拦腰抱起,便要行不轨之事。 祝氏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动作,似木偶般,任其上下。 这一夜,有人欢喜有人愁。 那厢萧晟一腔热血,终究还是没有迈出那一步。在议事厅枯坐了一夜,脑中翻江倒海般,没个定论。 一夜过去,不出意外,他的脸上挂上了两个浓重的黑眼圈。 直到侍卫来报,说那女子要走,他这才惊觉,立刻跟着来人去了。 帐门掀开,那二人一卧一坐,在自己的床榻之上,有说有笑。萧晟被这样的温情刺痛了眼,只觉得心中一阵接一阵密密麻麻地痛。 他走近的声响,惊动了那榻上的女子。 几乎是在发现他到来的一瞬,她立刻起身,来到他的跟前跪下。 “陛下万岁!” 锦瑟高呼着,拉着一边的辛长乐也跪下。 对方显然被她这种“咱俩才是一起的”态度取悦道,很是乖顺地行了礼。 萧晟神色莫测,问道,“你要走?” 锦瑟答道,“回陛下的话,民女家中还有老父,久不归家,有些担心。” “你身上的伤还未好全,怎么这么着急?” 有太多的话,生怕说出口便戳穿此刻的平静,萧晟只得捡些不轻不重的问道。 “不过小伤罢了。” 锦瑟低着头,似乎打定了主意不去看他。 萧晟气极,“你走可以,他却得留下。” 锦瑟吃惊地抬眼望去,见他所指,正是辛长乐。 “为何?” “他和那刺客是一伙的,密谋行刺朕,这个罪名可够?” 萧晟见她神色丝毫不慌张,心立刻又沉了几分。 “你们先出去!” 他怒吼着。 辛长乐却不为所动,“陛下既有此怀疑,杀了草民便是,放她走。” 他二人定定地望着对方,似乎是要看谁先退缩。 锦瑟却有自己的打算,推了推辛长乐,“你先去吧,我来和他说。” 辛长乐回头望着她,终究是点了点头,留他二人在帐内。 “锦瑟,你究竟还要和我置气到什么时候!” 萧晟苦苦求道。 “他伤了你,你还要为他说话!” 他的神色很是受伤,似乎是被人抛弃了一般,有种难以言喻的悲痛。 锦瑟却摇了摇头,“他没有伤我,还请陛下明查。” 萧晟神色凝重,望着她,“昨日的刺客,都已经招供了,他们并不曾在箭上下毒。” 此言,自然是虚晃一枪,可锦瑟却被唬住。 “请陛下恕罪,他也是想救陛下,只是骑射不佳,这才误伤了人!” 锦瑟重重地叩头,求萧晟开恩。 她并不知道辛长乐为何要刺杀萧晟,但那箭矢冲她而来的那一瞬,她扭头便看到了对方惊慌而又懊恼的神色。 他并不是蓄谋已久的,至少此刻不是。 锦瑟有心辩驳几句,却发现在铁证面前,所有的言语都是如此的无力。 许久,她终于缓缓说道。 “陛下,还请念在往日的旧情上,饶了他一命吧。” 诛心之言,便是如此了。 萧晟只觉得可笑。 她竟是知道的,她知道却还护着他。什么时候,他心中那个白月光一般的人儿,变成了如今这样是非不分的样子。 当真是,可恨。 第一百一十六章 恳求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萧晟神色微凛,握住锦瑟哀求着缠绕在他双腿上的纤纤玉手。 “你当朕是傻子不成?” 萧晟轻声道,狠厉地一甩手,锦瑟立刻被他这股力道推倒,跌坐在地。 锦瑟心知自己此举无礼,但却无法克制自己想要为辛长乐求情的心情。 “你,可有为朕想过?” 萧晟捂着自己的心口,似乎那里早已千疮百孔。 锦瑟木然看着他,似乎不明白他为何有此问。 “朕将你视若珍宝地放在心里,无数个不成眠的深夜,朕都克制住自己想要强留你在身边的心意。可你,是怎么对朕的?” 那些旧日的情绪翻腾着,在他的脑海中反反复复。 有后悔,有不舍,有心痛,有坦然,然而到了如今,却只剩下不值得。 “你竟为了一个差点要了自己性命的人,来求朕放过他!” 萧晟笑着,眼中不知为何,却有波光闪动。 “为何你都能原谅他对你做过的事,却不能原谅朕呢?” 萧晟对着锦瑟,喃喃道。 他伸过手去,想要得到某种回应,却被对方后退的身形所刺激到。 “朕当真有这样不可原谅吗?” 锦瑟看着他激动的模样,漠然摇了摇头。 “我早已将此事忘了,陛下也忘了吧。” 萧晟捏住她的肩头,怒吼道,“你既叫我忘了,又是用什么脸面,来求朕放了他呢!” 锦瑟别过头去,这样的萧晟,让她只觉得十分陌生。往事在回忆中摧枯拉朽,望着萧晟,她总是止不住想起蒋渭生。 “我不能,我不能原谅你,若是轻易放过自己,那他在九泉之下,岂会安眠?” 须臾,她终于嚎啕大哭,以手掩面,晶莹的泪珠,从指缝中滑落。 终于松快了些许。 那些压在心头的思绪,似大石头一般,随着这声哭号,总算少了几丝沉闷。 是啊,他们之间,还隔着一条人命呢。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萧晟失神,一双手僵硬地放开锦瑟。 “你如今,又爱上他了吗?为何,你就不肯回头看看朕呢。” 他目光切切,望向锦瑟缩成一团的人影,眼神中满是希冀。 回应他的,却只有连绵不绝的哭声。 那声音绵长而又细腻,绕在他的心头,片刻不能歇。 月下初见,她便是如此,哭着问他,是否自己真的命如蝼蚁,是否自己当真,因无盐只能被人轻贱。 她明明是伤心失望的,眼神中却从未有对这人世间的憎恨。 望向自己的眼神,也是粼粼若有光,虽是恳求一个答案,其实心中早就有了成算。 萧晟终究是心软了,他不愿她的悲戚,来源于自己。 “起来吧,朕允了。” 锦瑟不可思议地抬起头,对方却是一脸颓然,挥手让她出去。 锦瑟忙不迭起身告退。 脚步即将迈出营帐之时,萧晟突然在她背后发问。 “若是朕死了,你也会这样,永远将朕记在心里骂?” 他怎么会死? 锦瑟下意识地想,他是这一国之君,最是金尊玉贵之人。身边层层环绕之人,哪里能轻易放任他丢了性命? 因此锦瑟只当他说气话,回道,“陛下会长命百岁的。” 那样陌生的脸,那样熟悉的语调。 萧晟贪恋地望着,最后,终于讪笑一声。 “是啊,朕会长命百岁的。” 锦瑟觉得有点不对劲,正待说些什么,帐外却涌进来一群大臣,她只得垂手立于一旁,恭敬地退下去。 那边,辛长乐早就等候在此。 他身边,还跟着一身着铠甲之人。 锦瑟冷眼望去,竟是常随侍在萧晟身边的常寿公公。 她今日这般模样,常寿却不认识她,只例行公事,让她二人赶紧上马跟着。 “大营马上开拔,我带你们上了官道,一路西去便可。” 常寿麻利地翻身上马,示意他们跟上。 锦瑟回头望去,这才发现整营的人,都在忙碌着,或是拆解营帐,或者装载粮草,好不热闹。 她脸上的泪渍还未干透,鼻头仍是红红的。 辛长乐望着,递过一方帕子给她。 “擦擦吧。” 锦瑟接了,问常寿道,“陛下这是要去何处?” 常寿迎着风,叫道,“小女子,不该问的不要问。” 锦瑟心中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辛长乐驾着马,只觉身后的人儿有些心猿意马。 “你抓紧我,当心掉下去!” 锦瑟这才又紧了紧抱着对方的手。 跟着常寿在林间小路左右穿行,足足有一个时辰的功夫,忽然眼前一片光亮,柳暗花明,一条宽阔的官道出现在了眼前。 他们身后,是早已绕行过去的正阳关。 终于,回来了。 锦瑟松了口气,心情也舒畅了几分。 “洒家就送到这里了,剩下的路,您二位自求多福吧!” 辛长乐拱了拱手,向常寿告辞而去。 “这物,是陛下给姑娘的赏赐,还望姑娘莫要推辞。” 锦瑟下马谢过,接到手中,沉甸甸的。 她打开那荷包,却发现里头是一块莹莹的玉佩。 那玉水头极好,透着天光望去,隐隐似有荧光耀目。 锦瑟心中,忽然咯噔一下。 这莫不是萧晟生母留下来的东西? 他从不肯轻易示人,为何此时却给了自己? 锦瑟一时间神色莫测,只呆呆立于当场。 辛长乐却不给她思考的机会,立刻拉着她上了马。 只不过,才疾驰了一炷香的功夫,锦瑟却突然狂叫道。 “停下、停下!” 辛长乐勒停马儿,骏马的前蹄高高抬起,发出长长的嘶鸣。 他扭脸望着她,有意问些什么。 对方却翻身下马,衣袂翻飞间,很是爽利。 “咱们,就此分道扬镳吧。” 锦瑟望着辛长乐,告辞道。 辛长乐恼怒,“你这是怎么了,不是说好了一路西去吗?” 锦瑟摇了摇头,“我还有要事要办,你先去吧。” 辛长乐却不肯,非要跟着一起去。 锦瑟却不想连累他些什么,只能好言解释道,“此事,乃是我自己的私事,并不想牵扯到你。” 辛长乐微微凝神,“你可是要回去?” 他望着马下的人儿,锦瑟抬头望去,居高临下的他,颇有些威压之视。 第一百一十七章 占有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锦瑟点点头,“我有事,想问清楚。” 辛长乐须臾却笑了笑,“既如此,我们一道去便是,经历了这么多生死,你此时却矫情些什么!” 说着,便下马来拉锦瑟。 他靠近之时,身上带着隐隐的兰花香气。 那味道,说不出的熟悉。 锦瑟一时有些想不起来。 随着辛长乐的靠近,那丝若有若无的味道却像是小虫子般,直往她鼻子里钻。 香气渐渐浓郁刺鼻起来。 她忽然回想起,当日在白越城,蒋渭生被刺杀当日,那迷魂香的味道,与此竟是同出一辙。 锦瑟心中大骇,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只觉浑身绵软,立刻软软瘫倒。 辛长乐顺势接住了她,双手轻轻一送,便将锦瑟抱上了马儿。 这模样,哪里像亏空日久之人! 辛长乐一路驾马疾驰而去,身后马蹄,溅起尘土飞扬,离这处是非之地越来越远。 锦瑟再睁眼之时,已是月上柳梢之时。 她不知自己究竟睡了多久,只觉得身上绵软无力,十分疲累。 与上一次的警觉不同,对于辛长乐,她没来由地放松了警惕,这才被对方钻了空子。 想到那诡异的香味,锦瑟心中又是一紧。 当初秦氏对于派人行刺之事矢口否认,她虽信了,但总觉得蒋渭生之死,虽不是她亲自所为,但想必也有几分牵扯,因而并不敢全信。如今,再见这熟悉的味道,她心中哪有不明白的! “你醒了?来,喝点粥吧。” 昏黄的油灯下,辛长乐在暗处缓缓露出自己的身影。 锦瑟这才发现,他竟似猫儿一般,在那里不知看了自己多久。这样的认知,顿时让她有些毛骨悚然。 “你用的,是什么香?” 辛长乐端了海碗过来,“你若喝了,我便告诉你。” 他这样子,带着十足的压迫,丝毫不似此前的云淡风轻。 锦瑟接过,牛饮一般,三五下边干完了那粥。 “现在可以说了?” 辛长乐接过空碗,放到不远处的桌子上。 他用食指轻轻抚摸着桌沿,似乎是在想些什么。 “是我,秘制的迷魂药,只需一点,便能药倒三五个壮汉。” 他抬起头,望向榻上的锦瑟。 女子的脸上,满是不可思议的神色。 他笑了,“你想的没错,是梁王嘱咐我研制的。” “你也知道我的,最爱研究这些,不过是信手做来的玩意,没想到竟让你瞧出了端倪。” 锦瑟只觉得自己的牙齿都在打颤,她强令着自己冷静,问道,“是梁王吗,他为何要杀我!” 蒋渭生之死,是她心中永远过不去的坎。她害了他的性命,自己怎能活的恣意! 辛长乐走近,双手捧住她早已泪流满面的脸。锦瑟只觉得那双手间的触感,仿若冰冷的毒蛇一般,爬上她的脸颊,沁入她的心头。她止不住一个用力,将对方推倒在地。 “你知道的!你知道我是不会原谅任何害了我亡夫之人的,可你却助纣为虐!” 辛长乐跪行至她的脚边,神色很是懊恼。 “我当时不知道啊,锦瑟,我当时还未认识你,并不曾想到此事会对你造成如此大的伤害!” 他似一株藤蔓,缓缓缠上锦瑟的双腿,似在解释,也似在开脱。 “都怪那淑妃,是她,是她怂恿的!” 辛长乐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将所有的事情都扣在李思华的头上。 “她怕你会威胁到她在宫中的地位,这才让梁王斩草除根的!” 事之所起是她,推波助澜的,却不乏辛长乐。 锦瑟面若癫狂,笑道,“我恨了他那么久,却不想恨错了人。” 辛长乐保住她的身子,努力让她保持镇静。 可怀中的人儿,却挣扎着,逃出了他的包围圈。 “你走,我不想看到你。” 她指向门外,尖叫道。 她深恨自己的心软,为何会对这样的人心存善意,当真是可笑。 “锦瑟,我错了,我错了,你不要这样。” 辛长乐被她步步紧逼,只能缓缓向门外退去。 良久,锦瑟终于冷静了几分。 “我们,终归不是一路人。” 数月的相处,辛长乐偶尔的温文如玉,让她忘了这个人乃是被毒草浸泡着长大的人。 就连瑟瑟,不也曾所过。 长乐哥哥早慧,向来对人命没有半分怜悯。 锦瑟如今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天真,幻想着毒蛇有一天也会有收敛起獠牙的一天。 他阴谋刺杀萧晟,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他是为复仇所致。 如今,看清了辛长乐的真面目。锦瑟却只觉得骇然,还好,还好没有让他得逞,还好,萧晟活了下来。 辛长乐似乎被锦瑟如此决然的态度震惊到,眼中满是讶异。 “你就为了这件事,就要抛弃我吗?我们不是说好、” 要一起隐居山林,再也不问世事吗? 辛长乐的话还未说出口,便被锦瑟打断。 “咱们从来不是朋友,从来不是。” 她的眼中,早已恢复一片清冷。 “你若是当我是朋友,怎么看着我伤心,而不将事情告知我?你若当我是朋友,怎么会放任我在毒箭之下?你若当我是朋友,又岂会不顾我的意愿,强行将我带到这里!” 她指着脚下的地板,一句一句掷地有声。 辛长乐忙不迭解释,“我、我只是不知道如何同你开口,我怕你会生气。” 事实证明,他的担忧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只是锦瑟所控的第二件和第三件事,他却无力辩驳。 只能叫嚣着,“你不能跟着萧晟去,你不能!” 锦瑟气极反笑,“我有手有脚,我想去哪里,为何要征得你的同意?” 辛长乐被她激地红了眼,上前握住她的肩头,叫道,“你只能在我身边!” “你看,咱们俩在一起的时候,多好啊。我身体不好,一直都是你在照料我。为何你一回头见了那萧晟,便魂都被勾走了,明明你是我的啊!是我的!” 辛长乐的指甲,深深嵌入锦瑟的肩胛之中。 这种尖锐的疼痛,却丝毫不及他之所言带来的震慑。锦瑟不知,他哪里来的自信,觉得自己会爱上他,也不知,他为何突然对自己有了这样大的占有欲。 望着眼前陌生又癫狂的辛长乐,她的脑中只有一个字。 逃! 第一百一十八章 纠缠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你冷静点!” 锦瑟不知他哪里来这样大的力气,那手掌似钢筋铁骨一般,禁锢着她的身体。她下了狠心,张口便咬了上去。 辛长乐被她咬的鲜血淋漓,血珠顺着手掌的纹路缓缓滴落,淹没在尘埃之中。一股铁腥味从锦瑟的舌头传来,口中满是血色。 “辛长乐!” 她尖叫着,使出浑身的力气推开他。 辛长乐这才自梦中惊醒一般,望着歇斯底里的她,眼中满是愧疚。 锦瑟见此,立刻挣脱出他的禁锢,向门口奔去。 只是她还未来得及逃出去,便被辛长乐扯了回来。 “你别逼我,你别逼我!” 辛长乐口中喃喃,不过一晃神的功夫,锦瑟便被他带到了榻上。 她瘦弱的身躯砸在硬实的床榻之上,只觉得涩涩生疼,腰椎之间似炸裂开了一般。 可是还未来得及反应,身上便重重地压上了一人。 “你别这样,你不要这样!” 锦瑟是真的害怕了,她只觉得眼前的人,如此的陌生。 自己似乎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放出了这匹野兽。 辛长乐用力捂住她的眼,用最温柔的声线,说着对她最后的宣判。 “你别怕,别怕,锦瑟。” 似恋人间最诚挚的耳鬓厮磨,温柔缱绻。 若不是锦瑟心知肚明,还真以为对方将她视若珍宝。 “你听我说,我不走了,你松开我,好吗?” 她努力维持着自己的平静,柔声道。 男子的喘息声,就在耳畔。那声音仿佛是警钟一般,一声一声,敲打在锦瑟的脑中。 一定要稳住他。 “我刚刚说的,都是气话而已,我们都冷静一下。” 在她的温柔小意之下,辛长乐总算是松懈了几分。 他起身坐起,手却并不放开锦瑟。 “你不走了?” 锦瑟向里处退了退,低声道,“不走,我们好好说话。” 辛长乐眼底这才有了几丝破冰之意。 “那萧晟,根本没你想的那么好,你要去找他,就在我身边待着,我必会好好保护你的。” 他拇指来回摩挲着锦瑟的手背,极尽温柔。 锦瑟点了点头,道,“今日咱们都累了,你也早点去睡,明日再说,好吗?” 辛长乐见她有些软和下来,这才点了点头。 “你别骗我,锦瑟,你千万别偷跑了。” 他的话,听得锦瑟心中一个咯噔。 “我不走,咱们一起回西戎去。” 得了她的承诺,辛长乐这才开心了起来。 他上前搂住锦瑟,诉说着自己的情之所起。 “你知道吗,你对我有多么重要,任何人都不能将你从我身边夺走。” 他说着,又往锦瑟的耳窝旁靠了靠。 那带着些许温情脉脉的感觉,让锦瑟心头只觉得怪异地很。 对她来说,他是亲手害的自己人生一塌糊涂的罪魁祸首,是救了自己性命的恩人的师兄,是与间接害了自己亡夫的仇人狼狈为奸的帮凶,是一路扶持患难与共的朋友,却从未有一种想法,会是自己携手终身的伴侣。 虽然往事不可追,但那些深深纠缠在自己生命中的那些阴暗和衰败,她片刻都不想多与他们纠缠。 为何不能放过自己呢? 锦瑟深感无力。 “我没你想的那么重要。” 辛长乐反驳着,“不、你有,你是我的,只能是我的。” 锦瑟深知,此事再与他争辩些什么,都是无用,索性闭口不言。 月色越发皎洁,锦瑟的心,也渐渐沉寂如水。 辛长乐守在她的榻边,似乎怎么看她都不够。 猝不及防地这样表明了自己的心意,辛长乐冷静下来之后便有些后悔,但又想到,如今挑明了也好,省的锦瑟总不把他当成男人看待。 她看他,似乎总是带着疏离、恭敬与坦然随性。丝毫不会有片刻的羞涩忸怩,他本以为她就是那样的女子。 却在遇到萧晟之后,才发现,她也是有血有肉,会脆弱会流泪,会悲伤不能自已的人。 面对那个人,她纵使是求饶,都带着身为女子的傲气。 辛长乐自知不如,如今一切都拨开云雾,能这样坦然看着她毫不遮掩,已是心满意足。 “你也早些歇息吧。” 锦瑟闭着眼,说道。 “往日咱们不也是一处歇息的吗,我今日就在这里守着你,可好?” 辛长乐越发地粘人,生怕她跑了一样。 “以前不是你才从鬼门关绕一圈回来吗,要精心照料。” 想是那些日子,自己将他伺候得太舒坦,这才惹得这人,莫名惦记上了自己吧。 锦瑟叹了口气,当真是因果报应。 辛长乐就这样守着锦瑟,足足三日。 三日里,锦瑟却出奇的老实,似乎是真的接受了这一切。也不再想着要回去寻萧晟之事了,仿佛一切又恢复成平静无波的样子。 只有他们才知道,心中的鸿沟早已渐渐形成,再也无法跨越。 又几日,大街上风言风语,都道是皇上战死沙场,连尸骨都没有寻回。一时间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你这消息哪里来的?” 辛长乐问那八卦的众人。 “你没听说啊,这四处都传遍了,外乡人吧?” 来人说着,又绘声绘色跟他讲起萧晟如何追逐穷寇,又中了敌人的埋伏,三万精兵,尽数被屠,葫芦谷整整三日,血流不止。 连那汾水,都被染得通红。 辛长乐隐藏在众人之中,听得颇有些津津有味,一抬头,锦瑟出现在楼梯的拐角处。 他登时有了一种被抓包的感觉。 “你怎么下来了?” 辛长乐问。 锦瑟却面不改色,扬了扬手中的茶壶,“添些茶水。” 辛长乐忙上前接过,“你上去吧,我给你送上去便是。” 看这样子,似乎是没有听到方才的话。 辛长乐想着,也不去打扰那正眉飞色舞的店小二,自己亲自添了茶水,送上去给锦瑟。 推开门的一瞬间,锦瑟似乎是在藏些什么东西。 见他来了,慌张地笑道,“这么快?” 他点了点头,关上门。 “再三五日,咱们便到盛京了,盛京热闹繁华,可有什么要买的东西?” 辛长乐小心地问道。 锦瑟却摇了摇头,“还是快些赶路吧,早早远离这是非之地才是正经。” 第一百一十九章 尸山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此言正合辛长乐的心意,“正是。” 二人相顾无言。 一夜过去,再醒来时,身边却没了锦瑟的身影。 辛长乐匆匆下楼,只盼望着是自己吓自己。 可是,那后院的马厩内,早已没了他所骑的那匹骏马。 “客官,您醒啦?” 店小二正给客人们的马儿喂草料,见他来了,热情地问好。 “我的马,是谁牵走了?” 见他脸色不虞,小二这才意识到事情不妙。 “尊夫人三更的时候,说家中有急事,先回去了,小人这才让她牵走的,您二位,莫不是吵架了?” 小二探究的眼神在辛长乐的身上来回地扫着。 只见对方脸色臭臭的,仿佛是丝毫不知道此事。 难不成,竟是夫人偷跑了? 小二按捺住激动的心,殷切地望着辛长乐。 只可惜,对方却并不如他的意,只淡淡问道,“她往东还是往西?” 小二回想着,答道,“往东去了。” 往东,是正阳关。 辛长乐心中一沉,似乎早已意识到这种结果似的。 “那便是回家去了。” 他笑道,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似乎此前的不愉快都是假的一般。 原来自以为的情深,不过是感动自己的把戏罢了。 把一颗真心剖出来给人看,到头来却落得句,呀,这么恶心。 呵呵! 他心中嘲笑着自己。 上楼整理行囊,这才发现,原来她早已做好了逃离的一系列准备。 昨日奉给他的茶,是加了迷魂香的。 他沉醉于她的温柔小意,竟丝毫不察。 柜中的衣物,早已席卷一空,只剩自己的些许旧物。 想来是昨日白天,便早早准备好。 桌脚下,还压着一封写好的信。 辛长乐立刻拆开,上头不过八个大字。 今日一别,好自为之。 哈哈哈! 好一个好自为之! 他兀自握紧了拳头,怒意涛涛而起。 那边,锦瑟沿着原路一路疾驰,直奔葫芦谷而去。 路上三三两两的,都是流民。 有些死去的人,不过一卷破草席,就这样卷了,放在日头下暴晒着。那味道带着些许腐烂的气息,混合着不知名的汗渍,在空中氤氲出一股让人作呕的味道。 锦瑟心有戚戚,却只能片刻不留,马不停蹄。 待行到葫芦谷附近,这里的景象却更加渗人。 四处都是断肢残骸,白骨森森裸露着,不知哪里又滚出一个脏兮兮的头颅,似口圆滚滚的缸子一般,很是恐怖。 葫芦谷凄声一片,都是来寻亲人尸身的百姓,其中也不乏三五侍卫,正在尸体丛中扒拉着什么。 “大人,大人!” 锦瑟一路磕磕绊绊,走到那些人面前,问道,“敢问诸位大人,陛下当真身死于此?” 她此言一出,众人皆是怔愣在当场。 “你这女子,胡说些什么!” 侍卫扭头就走,不欲与她多纠缠。 锦瑟却不让,又缠上了他们。 “再不走,便抓你进牢房了,可想清楚了?” 侍卫推搡着她,一个用力,锦瑟便倒在了尸体山之上。 正说话间,远处又来了一队内侍打扮的人。 锦瑟远远见着,心瞬间凉了一截。 领头之人,正是常寿。 “楚姑娘,你不是走了吗,怎么又来了这里?” 锦瑟立刻爬了起来,赶到常寿面前,“听说陛下……” 常寿立刻将她拉到一边去,小声道,“此时机密,姑娘小点声音。” 她心中又燃起一丝希望,“陛下还活着?” 在那希冀的眼神中,常寿缓缓摇了摇头,他的脸上,满是哀痛。 “陛下的尸骨,至今都还在此处未找到。” 锦瑟大惊,“怎会如此!” 倾尽整军之力,难道竟连一个人的尸体都找不到? “袁将军事想借此时混淆视听,因此对此事秘而不发,谴了我等前来,偷偷寻找。” 锦瑟哂笑道,“原来是为了军国大事。” 她面色悲戚,望着三三两两抱着残骸痛哭的百姓。 只觉得眼中涩涩的,竟连半滴泪都流不出来。 她,又有什么理由,再为他哭上一场呢。 “姑娘?姑娘!” 常寿小声探问着,他心知此女在萧晟心中颇有分量,因此对她也是礼遇有加。 “洒家这里还要忙着,无事的话,便先走了。” 锦瑟这才回过神来,请求道,“还望公公,带上小女一起。” “你说什么?” 常寿只觉得脑袋嗡嗡的,“这尸体臭烘烘的,可不比别的东西。少不得染上不得了的病症,您还是……” 他有心劝她些什么,对方却噗通跪了下来,“还望公公成全。” “我只跟着你们,觉不给各位添麻烦。” 常寿心中大骇,这可怎生是好。 当初在军营之中,传的有鼻子有眼,都说陛下对这女子动了心,可这女子不知好歹,非要跟着别人走。如今不过三五日的功夫,怎么又变了,竟像是对陛下情根深种一般。 颇有些生死相随的样子。 寻尸之事,本就是最腌臜的活计,他一个内侍都受不了,这娇花一般的女子又怎会不嫌弃! 常寿稍稍定下心来,“您若是不嫌弃,便跟着我吧,” 常寿有心让她知难而退,随手指了一处道,“您便清理这里的尸骸吧。” 锦瑟打眼望去,只见那里似一座尸山般,四处散落着胳膊腿儿,血色干涸在脚下的泥土上,蚊蝇在空中盘旋着。她踩了踩脚下,鞋子上一片黏腻之感。 “师父,那里不是咱们昨日才收拾好的吗,怎么?” 有小徒弟不解,悄声附耳问道。 常寿用拂尘打了打他的脑袋,喝道,“不该问的不要问!” 说着,又给众人分派起任务来,一人负责一处,将尸体分好。有家人来寻的,便自行领了尸骨回去。早已面目全非,亲娘都不认的,便随意堆了,就地烧掉。 锦瑟负责的那处,正是一些残肢罢了。 本来,这些活计也轮不到他们这些内侍。只是如今新走马上任的袁将军颇有些铁血,很是见不得他们这些内侍闲在营中无事可干,这才将这最脏最苦的活计摊派到了他们头上。 “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小内侍望着眼前不过冰山一角的尸体堆,感叹道。 第一百二十章 误会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锦瑟只觉得心中一片寒凉。 无尽的悲伤,仿佛这无尽的杀戮般。当时,如果能好好告别就好了。 一瞬间,她无比的悔恨。 只期盼着,上天能给她第二次机会,让她好好和那人说一句。 往事早已如云烟,来日可追。 只是,如今再后悔,却没了机会。 细细碎碎的哭泣声,从嘴角溢出。 她只觉得,自己是个罪孽深重之人。 害死了蒋渭生不说,连萧晟,如今也身首异处。难道她之所爱,结局都是如此? 锦瑟强忍着眼泪,四处搜寻着。 几日过去,葫芦谷的尸首在内侍和众将士的努力之下,渐渐减少。鲜红的地面裸露出来,看得很是渗人。 和众人不同的是,锦瑟在谷边搭了简易的帐篷,几乎是日夜不休,只盼能快些得一个结果。 常寿看得有些心疼,劝道,“陛下是天子,就算是横尸在此,也有咱们这群人为他收敛,您不必如此耗费心神在此处。” 这话放在平时,想必是大逆不道,但此时却是发自肺腑。 锦瑟摇了摇头,只埋头于自己手上的动作。 常寿见了,只能深深叹气。 是夜,又是十五,澄凉的月光似水,有着沁人心脾的美。 锦瑟熟练地将几句尸首拖在一起,能够拼凑成人形的,便整齐地码放在一旁,不能的,便仍在一旁的尸堆上,再无半点触动。 远处传来沉稳的脚步声,她连头都未回,还以为是哪家家眷,前来敛尸,只淡淡说了句,“能找出来的整人,都在这里了,自己寻吧。” 那脚步声的主人,却像是未听到似的,径直停在了她的身后。 接着,是一声长长的叹息声。 锦瑟突然顿住,蓦然回头,月色之下,那人玄色的衣衫,几乎与这夜色合二为一。 她嗫嚅着嘴唇,半晌说不出话来。 “你还活着!” 眼泪先一步而至,在眼眶中拉回打转。 对面的萧晟,却不知是何表情,沉默着望着她。 眼前的女子,发髻松松,浑身皆是脏污。在月色之下,仿若夜叉般。独坐于尸山,说不出的诡异。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跟我来吧。” 不同于锦瑟的激动,萧晟却沉默着,好一会儿才发出自己的声音。 锦瑟四下望了望,终究是摇了摇头。 “知道你平安,我就放心了,我这便回家去。” 说着,便支起身子,想要站起身。 许是太久僵持着,她半边身子有些麻软。 萧晟立刻伸手接住了她,半胁迫着,将她往远处带。 “别、别,我身上脏!” 锦瑟抗拒着,用双手拉开自己和他之间的距离。 可女子之力,哪里比得过男子,不过三五句说话间的功夫,萧晟便打横将她抱起,扔上了马背。 徐徐清风迎面而来,锦瑟这才有了几分真实之感。 萧晟的胸膛贴在她的后背,温暖又坚实。这种落地的真实感,让她止不住鼻头发酸。 二人一马,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他们便来到了另一处山林之中,兜兜转转,眼前柳暗花明般,出现了灯火通明的大帐。 里面来往的将士不知在忙碌些什么,甚是热闹。 见了萧晟的身影,纷纷跪下行礼。 锦瑟不敢抬头,将自己深深埋在暗处。 “去洗洗,换身衣裳来。” 到了萧晟的营帐中,还未来得及说话,他便吩咐道。 常寿侍奉在一旁,对此情景似乎早有预料,立刻忙不迭应了。带着锦瑟往旁边的小帐而去。 “不、不。” 锦瑟摆着手,神色颇有些不自在。 萧晟拿起战报,丝毫不理会她的拒绝。 常寿见此,立刻拉过她,“洗漱一番,姑娘也松快些,纵使是回家,也得整整齐齐地不是?” 锦瑟下意识闻了闻自己身上的异味,终于点了点头。 平日里都沉浸在旁的事情上,如今静下心来,才觉得自己蓬头垢面,很是脏乱。也不知萧晟一路上,是不是闻到了自己身上的味道? 常寿嘱咐内侍们烧了热水过来,伺候锦瑟洗漱。 锦瑟却习惯不了这样的阵仗,推他们出去。 “既如此,干净的衣裳便放在此处了,您稍后换上便是。” 常寿也不坚持,将一应之物一一指给她看。 锦瑟顺眼望去,只见那是一套素色的衣裙,仿若是细纱制成,衣领处绣着暗纹,在烛光之下,流光溢彩。虽是平常的颜色,却不是平常的衣料。 她似乎明白了些什么,望着那衣裙,脸上的喜色尽去。 那边常寿依旧回禀了萧晟,得了对方一个含糊的“知道了”,仿佛沉浸在军务之中,片刻不能歇的模样。 可仔细看,那眼神却并不在军报之上,不知落在案几上的哪一处,神游着。 等了片刻,他终究是有些坐不住。 “你们别跟着,朕出去散散步。” 说着,就走出了营帐。 只是来来回回,脚步却不知为何,偏向了锦瑟所在之地。 女子窈窕的身形,印在帐篷之上,仿若是最美的风景。 他就这样远远望着,就已是万分入迷。 须臾,帐门被一手掀起。 几乎是下意识地,萧晟将自己藏在了灌木之后。 不知为何,他仿佛失去了直面她的勇气。 那女子似乎在向帐前的守卫问路,守卫们指了一个方向给她。萧晟顺眼望去,真是自己营帐所在。 她却走了几步,离了守卫的视线,却一个转身,往山林密集之处走,不知是要寻些什么。 萧晟心中的喜色,顿时去了大半。 锦瑟拿着手中的包袱,在山林中试探着穿行。 深林中没有烛火,四处都是黑黢黢的,只有身后,尚余一点点微光。她一时不察脚上踩空,差点就要摔下去。 一双大手,稳稳地扶住她的身形。 她回头一看,竟是萧晟,“你怎么在这里?” 这话,似乎问得不该,立刻触怒了眼前的人。 “撞破了你的好事?” 锦瑟被这莫名的怒气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只能拿着手上的东西,怔愣地立在当场。 “这又是什么,连东西都收拾好了,又想着要走?” 第一百二十一章 释然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说着,萧晟一把夺过她的包袱,质问道。 “这东西脏,你别碰!” 锦瑟阻止不及,只能拉住包袱的另一角,企图夺回。那里头,是她换下来的脏污之物,本想寻了机会偷偷掩埋,未曾想竟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她本不欲多解释,只是下一刻,自己的身体就悬空了去,被萧晟又一个打横,抗在肩头。 这人,现在怎么变得这样蛮横? 锦瑟心中不免有些委屈,挣扎地越发用力。 “你别碰我!” 只可惜,这点力气,对如今的萧晟来说,都不够看的。 在众人观望的视线中,锦瑟只能底下头颅,将自己的脸深深埋在萧晟的肩头。 这般一夜之间丢两回脸,也是够够的了。 常寿很是乖觉,立刻便谴退了众人,还贴心地关好帐帘。 一入内室,锦瑟心头的怒火登时从心头冒起。 日夜忧心他,最后竟落得个仿佛有罪的下场,任谁心里都不好受吧。 “你什么意思!” 锦瑟自他的肩头滑落,立刻便退开好几步的距离,质问道。 “你是不是又想走?” 萧晟上前抓住她的手,眼眶中带着血丝,似乎好几日都未曾安眠的模样。 锦瑟心想,他必是误会了,但却仍旧嘴硬道,“我想走便走,还需陛下同意不成?” 萧晟一时语塞,“军营重地,你岂能!” “军营重地,你不该带我来。” 锦瑟呛声道。 说来说去,倒成了萧晟的过错了。 “若不是怕你在那里被什么豺狼野兽叼了去,朕才懒得管你!” “若不是你装死,我也不会来!” 锦瑟的话,几乎不过脑子般,顺嘴滑溜了出来。 只是话音才落地,便后悔了。 这样说,岂不是有些余情未了的意味? 明明之前,那么严词拒绝了,现在又是做什么呢! 她深恨自己的不理智,也不想多说什么,挣脱萧晟的禁锢,就想着赶紧离开。 可对方却不给她这样的机会,反而上前,更加牢牢地将她圈在怀中。 他的身体,无比地契合着贴在她的身后,似乎终于得到了圆满般,发出深长的喟叹之声。 “你是在意我的,是吗?” 低沉的声音从她的耳畔传来。 吹动她耳畔的发梢,也挠得她心头痒痒的。 锦瑟点了点头,此举无疑让萧晟更加开心,又紧了紧双手。 “可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下一盆冷水,总是如期而至。 他原本燥热着的身体,在此刻,自心头开始发凉。 “为何!只要我们还活着,一切便都是可能的,不是吗?” 萧晟扳过她的身子,带着几分哀求的意味。 锦瑟却不看她,眼神飘动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来,不过是求一个心安,你不要想多了。” 说着,她自袖中掏出一块温润的玉佩来,顺着这样的动作,一个铜铃铛被顺手带了出来,在地上咕噜一声,发出清脆的声响。 萧晟定睛望去,那微微闪动的光芒,以及锦瑟视若珍宝的动作,瞬间明白了什么。 “是因为他吗?所以你不肯接受我。” 他沉寂地说着,只求一个答案。 锦瑟见他执拗,径直将那玉佩塞在他的手中。 温凉的触感自掌中袭来,萧晟顺手攥住了那只纤纤玉手。 锦瑟摇了摇头,“是我不配。” “我不配他的爱,也不配你的爱。” 她说着,眼神中无比的诚挚。 “朕说你配得上,你便配得上!” 萧晟不接受这样的说辞,将头埋在她的肩胛处,仿佛是受伤的小兽般,说不出的疲累。 “朕一生,只对你动过心。” 锦瑟蓦然嗤笑一声,“那李思华呢?” 她原来仍旧在意这个。 萧晟抬起头,“我当时分不清,我真的分不清。” 他胡乱解释着,“后来我发现她不是你,但又不愿轻易承认自己错了。是我不对,是我亲手将你推到他身边去,可如今他既然死了,你就回头看看我,好吗?” 锦瑟怒极反笑,“他死的,正合你心意?” 此言太过诛心,萧晟没想到她竟是这样想自己的。 一时不可置信地松开她,连连后退。 “若是你们能长长久久,在白越好好生活,朕也不会强求。朕只想你过得幸福,就算那个人不是朕,也可。” 他低声道。 锦瑟终于忍不住,就地蹲了下来,将自己蜷缩成一团。 自蒋渭生走后,她内心深处每天都在受着煎熬。 这样的痛苦,日日滚动着,埋藏于心口,不能自抑。 “想必他也是如此希望的,就算是九泉之下,也是希望你能好好活着。” “辛长乐那样的人,给你的,只有不幸。” 萧晟温声劝道,似乎是看着迷途的浪人,道理一堆接着一堆。 锦瑟的肩头微微耸动着,用银线织成的衣裙,在烛火的映照之下,发出柔和的光芒。 白玉般的颜色,在纱衣之下隐隐若现。 萧晟叹了口气,轻轻拍着她的肩头,似乎是在安慰。 锦瑟满是泪痕的脸庞,猝不及防地抬了起来。 她此刻,再没了先前的张牙舞爪,仿佛是拔了刺的刺猬,极度渴望一个温暖的拥抱。 萧晟将她抱起,像是哄小孩子一般。 “你不必活在自责之中,他若是看到你这样,又岂能安心?” 想到锦瑟和蒋渭生的过往,萧晟心头只觉得刺刺的,但为了眼前人儿不那么悲戚,他却只能强忍着心痛,劝解着她。 “他那样好的一个人,若不是我,他就算是致仕,也是能桃李满园的大儒。” 锦瑟抹了抹眼泪,神色总算镇定了几分。 “人之生死有命。” 萧晟眼神暗了暗,说道。 锦瑟哭了一场,心头的郁结渐渐纾解。 那些在白越城的时光,仿佛都是偷来的一般。自换魂之后,一步一步,皆在这深渊之中。 而因由所起,竟都是辛长乐。 锦瑟想到此次不辞而别,不知那人会怎样报复自己。 突然有些不安起来。 如今半月有余,他并未来寻自己,是当真想开了,将此事放过。亦或是伺机而动,寻着机会反补? 锦瑟不敢想。 辛长乐的情绪,在遇到萧晟之后,仿佛进入了一个极度反面的状态。变得阴鸷暴戾,丝毫不复之前的谦谦君子般。 她突然无比担忧起云漠的安危,不知他在白越,是否还好? 深深的无力顿时涌上心头,难道自己的人生,便只有被拖着走的份? 第一百二十二章 夜谈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萧晟搂住她的身子,半是哀求,半是强迫。 “你来了,就不要走了,好吗?” 锦瑟沉默不语,当时的冲动到了现在,只剩下无尽的疲惫。 连日来的劳心劳力,在此刻他温暖的怀中,都化成了一汪春水。她只想,就这样静静地坐着,什么都不去想,什么也不去理会。 这一切的一切,与她又有什么纠葛呢? 这一次,她真的觉得自己已然走到了终点。 锦瑟对自己说,千万不要答应,千万不要。 若是离开,粗茶淡饭,平平安安的日子,似乎就在眼前。 可若是答应,又将是如临深渊,片刻不得歇。 锦瑟兀自闭着眼,二人难得这样安逸地相拥在一起。 怀中软软的人儿,从未如此柔顺过。 萧晟放任自己松懈在这温柔乡中。 不多时,帐外却传来煞风景的禀告声。 “报!袁将军有请!” 众人不敢上前,只得远远地在帐外高声叫着。 萧晟身子一僵,低头望了望怀中的锦瑟。 她的睫毛微微扇动着,双眼微微闭着,似乎是想掩盖些什么。 萧晟冰凉的嘴唇,鬼迷心窍似的,落在了她的额头。 “你哪也不要去,就在这里等着我。” 说着,他将锦瑟腾空抱起,放在自己的床榻之上,那视若珍宝的样子,仿佛是对待一块易碎的琉璃。 锦瑟紧闭着双唇,装作酣睡的样子,也不去看他。 耳边传来轻轻的笑声,似乎在嘲笑她这样幼稚的行为。 接着,是一阵急促离去的脚步声。 锦瑟小心翼翼地扭头望去,对方已然消失在帐外,没了踪影。 床上的褥子软软的,带着些许阳光的味道。 又带着些许檀木的香气。 是他的味道。 锦瑟望着那帐顶,觉得自己不能这样放纵。 可身体却不听使唤,不愿离开这样温暖的地方。 不多时,她缓缓睡去。 再醒来时,已然又是月上柳少。 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 身边守着的常寿,见她醒了,立刻嘱咐人将已经凉掉的饭菜撤下去。 锦瑟这才发现,不远处的桌子上摆满了美食。 “陛下嘱咐了,您身子虚,一定要好生滋补。” 内侍们接踵而至,很快桌上的东西便被撤了下去。 锦瑟有些不好意思,“如今战事吃紧,难为您还为小女如此操劳,实在不敢当。” 常寿立刻跪倒在地,“姑娘折煞老奴了,老奴的命便是用来伺候主子的,若是主子不需要了,那老奴岂不是再无半点用处,只有去追随先帝了?” 说着,惊地一旁的小徒们也纷纷跪倒,场面甚是壮观。 锦瑟忙起身劝阻,“是小女唐突了,您快起吧。” 常寿这才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扶着她坐到桌边。 锦瑟内心不安,只觉得这一切都与自己无关一般。 很快,膳食又重新上了上来。 她低头一看,与先前又十分不同。 鸡鸭鱼肉,汤膳粥饭,应有尽有。 想到正阳关外那些仍在生死之间挣扎的百姓,她却有些难以下咽。 可一旁的常寿却殷切地望着她,似乎是在期盼些什么。 锦瑟舀起一大勺粳米粥,正待下口。 帐帘被掀开,萧晟大步流星而至。 众内侍纷纷跪倒在地,三呼万岁。 锦瑟放下勺子,正待跪下,却被他眼疾手快,立刻扶了起来。 望着桌上的珍馐,他略微皱了皱眉头。 “这是谁吩咐的?” 他面色颇有些不虞,常寿心知马屁拍在了马腿上,立刻告罪,“老奴该死!” 他战战兢兢,缩成一团,很是可怜。 向来长在深宫的内侍,哪里经得起这沙场的杀戮摧残。萧晟望着跪倒在地的众内侍,心下叹了口气。 他沉吟了片刻,缓缓开口。 “下不为例。” 说着,便嘱咐众人下去。 他执手望着锦瑟,略有些愧疚,“军中将士所用不及这十之一二,咱们还是不要太奢靡了。” 锦瑟点了点头,心中甚至颇有些欣慰。 “你刚才是在吃这个?” 萧晟用勺子搅动着那放了鸡丝的粳米粥,仔细地吹着。 “张嘴。” 待到那白瓷的勺子伸到她的嘴边时,锦瑟这才回过神来。 原来他要喂自己。 意识到这一点的她,只觉得惶恐不安。 可在对方的示意下,她只得张开口来,嚼都不敢嚼,就这样匆匆咽了下去。 “你这样,不怕噎着?” 萧晟笑道,放下勺子给她,“你这样拘谨,还是自己来吧。” 锦瑟立刻接过勺子,埋头吃了起来。 在炯炯的注视下,她只觉得浑身难受。 一顿饭吃下来,更是胃里难受得紧,半点满足的感受都没有。 见她用完饭,他又十分殷勤地递过茶水。 二人这样不咸不淡地相处着。 一人沉默不语,一人殷勤侍奉,似乎角色调了个个儿。 眼看夜渐渐深了,萧晟却全然没有半分离开的意思,锦瑟心中不免有些打鼓。 只见对方自一旁的书架子上取了一本书,悠然自在地就着油灯看了起来。 锦瑟犹豫许久,终于问道,“陛下不回去歇着?” 萧晟头也不抬,随口说道,“此处便是朕的下榻之地。” 锦瑟心中一个咯噔,不知他是何意。 “那陛下准备什么时候放小女离去?” 萧晟望着她,认真地说道。 “你上次若是一去不返,朕绝对不会强留你在身边。” “可你既回来了,朕便不会再给回头路你走。” 这一切,倒成了自己的错了? 锦瑟被反将一军,只觉得十分委屈。 她不能对萧晟做到视而不见,但也无法立刻便与他和解。 “小女没有理由,留在您身边。” 锦瑟干巴巴地说道。 “只要你想,十万个理由,朕都可以给你。” 萧晟的眼中,似有万千星辰,他望着锦瑟,似乎在期待些什么。 锦瑟却摇了摇头,“小女只想要自由。” 万物俱静。 萧晟良久,终于开口。 “此事莫要再提了。” 说着,便不再看她,径直研究着手中的书籍。 锦瑟望着窗外明亮的夜色,心头万分焦躁。 “小女的爹爹还在……” “朕早已谴人打听去了,你不必担心。” 萧晟翻了一页书,几乎是瞬间,便打断了她的话。 第一百二十三章 许诺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锦瑟气极,扭身来到帐外。 一只脚还未跨出帐门,便被人用刀剑逼了回来。 “没有陛下的口令,您不得擅自出门。” 锦瑟如困兽般,只得又重新回到内室。 她看着萧晟仍旧认真钻研的样子,只觉得对方怎么这么无赖。 强扭的瓜会甜吗? 她扭身将自己仍在床榻之上,任由思绪沉沦。 四周静静的,只有些许虫鸣之声。 那声音仿若催眠夜曲般。 起先锦瑟还在心中盘算着些许计划,但听着那虫鸣之声,合着这静谧的郊外,不多时,竟这样趴着睡着了。 萧晟竖着耳朵听了许久,内室终于没了动静。 又过了一刻,他才敢偷偷上前查看。 只见那瘦削的身影,就这样埋在了床褥之间,仿若浑然一体般,无比地和谐。 萧晟瞧瞧将身子俯了过去。 锦瑟侧着脸睡得正香,挺翘的鼻头半露着,呼吸有些沉重。 萧晟轻轻扳正她的身子,将她往里挪了挪。 睡梦中的锦瑟,十分的乖巧,再没了先前的张牙舞爪,任由揉捏。 像只温顺的猫儿。 萧晟想着,越看越觉得像。 他索性也躺下,用手指细细抚摸着锦瑟脸上的轮廓。 这样的一张脸,已经全然不似当初他所见的那张。 可他却无比地笃定,这就是他的锦瑟。 当初仍在重病之中时,他一眼便能认出,就算是变幻了容颜,那形容姿态却是独一无二,只有锦瑟能有的。 当初自己怎么就会迷了眼,不信她呢? 萧晟无比地悔恨。 不知是恨自己的年少,还是恨自己的懦弱。 那些躲在秦氏羽翼之下的日子,仿若隔世,如今的他不也是换了一个人? 他的手指细细地描绘着,顺着脖颈的线条,慢慢来到了锁骨。 犹豫许久,终于停了下来。 他轻轻将双手覆在锦瑟的手上,十指相合,只觉无比满足。 什么时候,自己竟变得如此卑微? 萧晟讪笑着自己,却甘之如饴。 边疆的战事渐渐紧张了起来。 梁军一路高歌,眼看着就要重回正阳关。 却不料一夜之间,神兵突至,被毁了大半的粮草。 梁军却仍旧不以为意,只想着赶紧攻下正阳关,那岂不是中原之粮,尽在掌控之中? 却不料正阳关中,诸王的军队早早守在此处,就等着叛军至,杀他个片甲不留。 萧晟的军队,却隐匿于大山之中,坐山观虎斗。 又足足三月过去,几方皆是死伤惨重。 南王见梁军颓势尽显,一日在梁军对战之时,竟突然领着狄国的骑兵从战场上撤下。 一时之间,叛军被打得屁滚尿流,再没了叫嚣的资本。 那叛军之首的徐参谋,被砍去头颅,挂在正阳关外三天三夜,直到发烂,才被人放下。 梁王妃却不知所踪,就这样消失在世人的视线之中。 还未等诸王间起争执,萧晟的军队却突然出现,迅速荡平了关外的余党。 本是蠢蠢欲动的诸王,在这帝王回归的时刻,终究不敢有什么动作,只能乖乖地大开宫门,迎接陛下还朝。 这场由梁王而起,至于诸侯勤王的战乱,不过半年,就这样悄然止戈。 锦瑟跟随大部队开拔,前往盛京的路上,却发现平静之下的焦土,处处都是疮痍。 流民四散着,行尸走肉一般,惶惶然不知归路。 “放心,朕必会还天下一个盛世。” 萧晟握着她的手,神色坚定地说道。 锦瑟点了点头。 他们之间,仿佛又回到了之前的平静。 只是有些话,二人都默契地不去提,只当不存在一般。可视而不见却并不能代表事情不存在,反而藏着更深的危机。 时光匆匆而过,萧晟果然一步一步,践行着自己的诺言,万物重回生机。 让锦瑟担忧的是,云漠却始终没有消息。 白越的县令,回禀说老爷子回了老宅,可临城上下找遍了,却始终不见人影。 在这样的惴惴不安中,锦瑟心中的惶恐渐渐加深。 她无数次向萧晟提及要离开的话,对方却不为所动。 又是一年春归,锦瑟望着这满园的春色,却日渐凋零。 御花园中,三五宫女来回扫洒着。 “听说了吗,陛下马上要选秀女了呢!” “哎呀,这可真是好事,咱们这等身份,可就无缘了。” “那泰安殿偏殿的那位,岂不是也要飞上枝头了?” 锦瑟听到她们提及自己,往花丛深处躲了躲。 “想多了,若是陛下有心,那位又岂会至今都没个名分?” 小宫女们边闲聊着,边熟练地干着手上的活计。 “你躲在这里做什么?” 威严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宫女们侧身望去,竟是皇上。 “陛下万岁!” 在众宫女惊恐的眼神中,锦瑟只得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尘土,站了起来。 萧晟伸出手,有些不悦。 “身边伺候的人呢?” 锦瑟想着宫女们的话,思绪有些游离。 “我有手有脚的,无需人伺候。” 说着,竟不管不顾,扭头就走了。 众宫女面面相觑。 这么大胆的模样,也不像是不受宠的呀。 萧晟大步跟在锦瑟的身后,半是讨好,半是哄骗。 “日头这样大,也不怕晒到了?” 伸手去拉她。 手才刚刚触到对方的手腕,却立刻被甩开。 “你什么时候放我走!” 锦瑟的火气腾地一下被激发出来,丝毫不顾礼仪尊卑,对着萧晟就是一通发泄。 见二人争吵,身后跟着的内侍宫女们纷纷跪倒在地,喏喏不敢言。 萧晟的脸顿时铁青,“在这皇宫之内,你去哪里朕都不会管。” 他钳着锦瑟的腰肢,再也不复之前的温和。 “除非你杀了朕,否则,朕不会放开你的。” “你、王八蛋!” 锦瑟怒吼道。 她挣扎无能,求死不成。或是一哭二闹,或是以死相逼。在萧晟这里,总是不能如愿。 他仿佛时时刻刻都留了一只眼睛在她的身上。 起先,锦瑟还不以为意。现在她却只觉得烦躁不安,这样,又算什么呢。 他表现地再情深又如何,不也是流连花丛之人? 帝王之爱,竟是如此。 第一百二十四章 失踪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她的绝望,看在萧晟眼中,更是寒心。 明明是心底都有着彼此的二人,言语上却均是寸步不让,谁也不肯落了下风。 萧晟此来,本是为了告诉她云漠的下落,此时却全无半点心思。 “陛下,严阁老到了求见。” 常寿匆匆而至,打破了这诡异的僵持。 众人只觉得松了口气,这才敢稍稍抬头。 萧晟应了,立刻起身而去。 那背影,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严阁老等在勤政殿前,见萧晟远远而来,立刻跪下行礼。 他如今已年近花甲,虽康健,但身体终究是大不如前,起身之时,还需人搀扶,才能勉力支撑。 早在梁军叛乱之时,严芮的衰老之意便渐渐显露出来,到了今日,竟山河日下,再不复当初了。 萧晟看在眼中,很是酸楚,立刻上前亲自扶起了他。 “老臣惶恐!” 严芮得了这样的恩宠,十分惊慌。 勤政殿的大门缓缓阖上,日光透过窗户的格栅,被划拉地七零八落。萧晟径直坐在上首,又令人赐座。 严芮偏着半个身子,斜坐了下来。 “陛下先前交代的祭天之事,礼部那边已拟出了章程,有两个时辰,都是极好的,请陛下定夺。” 说着,严芮将手上的折子递给身边的内侍,由其转交给萧晟。 萧晟打开一瞧,一个是十五,三日之后,一个是初六,要到了下个月。他微微沉吟,在十五的日子上画了个红圈。 严芮得了萧晟的回复,立刻说起了第二桩事。 “狄国那边,已然应了咱们的所求,更是为表诚心,打算将公主送过来。” 严芮又自衣袖中掏出另一份折子,递了过去。 萧晟大喜,“能不动干戈就这样解决了此事,是再好不过的了。若是他们乖觉,甘心为我大澧驱使,便再无后顾之忧了!” “陛下所言甚是。” 但不知为何,严芮脸上的神色,却仍旧凝重,半点都不得放松。 萧晟显然也察觉出了,不免问道。 “爱卿可还有要事?” 严芮答道,“近来京城之中无故多了许多少女失踪的案子,已经渐渐有些人心惶惶之意。京兆尹报到刑部,刑部也无半点侦破,如今民间皆传说,是陛下劳民伤财,执意选秀所致。” 严芮小心着用着措辞,便抬头去看萧晟的神色。 果然,这少年天子神色全然不复之前的喜悦。 “臣想,此事若不能圆满解决,怕是有损帝王的威严。” 严芮担忧道。 萧晟哪里不知此事,早在半月之前,刑部就已在上书的折子中提到过此事。当时不过是三五之数,如今听严芮的意思,涉事之广,竟牵扯到数百之众。 “朕这就下旨,允许刑部特事特办,有何需要,其他各部必须全力配合。务必在月底之前,给朕一个说法。” 萧晟说着,便让礼官去拟圣旨。 “朕倾举国之力,调查此案,若是月底不能侦破,便让刑部尚书提头来见。” 他的话,虽然不带半点情绪,但这样的冷静自持,听在严芮耳中却是无比的欣慰。 当初只配在秦氏身后的奶娃娃,终于有了独挡风雨的能力。 严芮立刻立下军令状,“请陛下放心,老臣定当竭尽所能,争取早日堪破此案。” 圣旨传到刑部,尚书尤克谏却只觉得头疼。 这少女失踪一案,自有人报案起,便陆陆续续牵扯出了数十桩先前的旧案。累计到如今,竟有了数百之众。 那案卷高高堆起在他的案头,足足有两个人那么高。 偏偏这案子来得诡异至极。 他们曾经有幸直捣贼人老巢,救出三五人。 可那些被解救的女子却半点都不记得发生过的事,她们的记忆,似乎只到失踪而止,此后便全是一片混沌。 如今此案渐渐露出水面,竟是一桩前所未有的大案子。 尤克谏又头疼了些,立刻招人前来商议。 一时间,小小的议事厅,便挤满了人。 他们这边商议地无比热闹,严芮却是满头雾水。 他和萧晟议完事,正要告辞,却被叫住。 “朕记得,爱卿曾有一位姓蒋的学生。” 蒋渭生? 下意识地,严芮便想到了他,只是不知,皇上问及此事是何意。 “是,可惜英年早逝,否则于我大澧,也是栋梁之才。” 萧晟假装不在意地提笔问道,“哦,当真有如此才情?” 严芮颇有些欣慰,回道,“他为人敦厚,最是纯良不过,又在书法上颇有造诣,若是还活着,怕是臣便能安心退下来了。” 严芮对人的评价,从未有如此之高过。 想来这蒋渭生是个可取之人,能配得上如此的赞誉。 萧晟沉吟了,再也不知说什么好。 他只觉得自己这样十分可笑。 纵然是能得到此人是个劣迹斑斑之人的事实,那又有何用处?也改变不了此人曾在锦瑟心中占据着半壁山河的现实。 想到这里,萧晟不禁有些颓然,便让严芮先下去了。 待到用完晚膳,身边的内侍催他早些歇息。 萧晟嘴上说着还有要事,心却止不住往偏殿飘。 脚步更是十分不争气,犹豫许久,仍是来到了锦瑟的门前。 可他却不敢这样堂而皇之地进去,只得拉过贴身伺候的宫女问话。 “楚姑娘可睡下了?” 几乎是瞬间,殿内的烛火熄灭了。 只余黑黢黢的一片窗,留给他。 萧晟有些好笑,随即推开门去。 夜色中,锦瑟的眸子沉寂似水。 她目光炯炯,望着来处。 萧晟的身影,自纱帐外缓缓而入。 二人一时间相顾无言。 白日里的争吵,留在此时,似乎化成了天堑鸿沟般,让人望之生叹。 萧晟远远站在榻前,不敢靠近。 “你究竟还要跟朕置气到什么时候?” 他的语气,似乎是在哄着不知事的小女孩般。这样举重若轻的态度,让锦瑟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陛下,心里难道就没点算计吗?” 她说出的话语,最是伤人不过。 只可惜这样的话听多了,萧晟早已千疮百孔的自尊心,此时也渐渐练就了铜墙铁壁。 第一百二十五章 下落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他径直上前,脱下外衣,坐到榻上。 “朕不觉得自己错了什么。” 他的话闷闷的,带着些许置气的意味。 “锦瑟,你当真是没有心的吗?” 锦瑟心中一惊,当初秦氏在泰安殿外的问话犹历历在耳。 她有些生气,“民女本就是没有心的。” 萧晟见她赌气,不由笑了,“朕有心便是了。” 说着,便拉着她一起躺下。 锦瑟抗拒着,却不愿意。 她望着怡然自在的那人,只觉得自己有些矫情。 “你要什么,朕都给得起,只要你不离开朕。好吗?” 萧晟握住她的手,许诺道。 锦瑟却不置可否,心中一个大胆的念头突然而至,“我要皇后之位,你能给?” 萧晟不可置信,“当真?” 锦瑟点了点头,她并不觉得对方能够做到,因此随口便是最离谱的话。 可萧晟却当了真,他的语气中满是欣喜。 锦瑟心中隐隐有些不安,“胡说的!” 说着,便扭过身去,将自己的背对着萧晟。 萧晟眼角带笑,似乎总算找到了突破口一般,“说出的话,可不许反悔。” 锦瑟只觉得胸口闷闷的。 她不知如何回应这样的感情,明明一切已然无望,此时却被他拉扯着,硬是要重回漩涡之中。 她不知道这样的妥协算不算的上自私,然而一步一步,就到了今时今日。 “天涯何处无芳草,陛下何苦。” 见她语气中有了些许软和之意,萧晟轻柔地伸手将她揽在怀中。 “情之所起,朕不能自持。” 他的头埋在锦瑟的发间。 是好闻的花香之气。她的头发,柔软地似绸缎一般,黏在萧晟的脸上。他只觉得有些瘙痒之意,却不忍心拂开。 夜色沉寂似水,如霜一般,打在床头。 近十五的月色,有了几分皎洁的意味,很是透亮。 锦瑟睁着眼睛,脑子嗡嗡的,不知如何应对。 须臾一片混沌中似有一叶扁舟而至,乘风破浪,直入心间。随着那高低起伏的海浪,扁舟不能自持,只能随波而动,渐渐有了几分与浪共舞的意味。 一时间风暴至,万物俱被折腾得澎湃起来。 扁舟在一片混沌中上下起伏,左右摇摆,它只能放任自己,永久永久地沉溺在这样的激荡之中。 许久许久。 那风雨渐歇,云消雨散。 小舟早已失去了前行的动力,只能随波而动,就这样浮在海上,荡漾着。 锦瑟拥起被子,莹润的肩头在月色下似一块上好的美玉。 她心中只觉得羞愧,万般鄙视自己。 如今这般,算什么样子! 身后的萧晟,似乎觉察到她的异样,大手一挥,又复将她揽在怀中。 他吻在她的发丝之上,极尽缱绻。 锦瑟却觉得羞辱。 “陛下不回去睡?” 锦瑟问道。 萧晟摇了摇头,只想贪恋着这一时的美好。 锦瑟闭上眼,当是信了他的话。 可是早上醒来,身边却早已没了人影。 似乎昨夜的温存都是假的一般。 她心中暗暗嘲笑着自己的期待,无比地寒凉。 那日,萧晟饮了酒,带着些许温润的醉意,他们跨出了那一步。 似乎他就愈发难以放手。 只是让锦瑟难以接受的是,这个口口声声说着爱自己的男人,却从不会在自己的床榻之上醒来。 似乎他们的关系,深处于黑暗之下,不能见光。 锦瑟虽是农户之女,但如今久在宫廷之中,对这些事,也渐渐有了自己的理解。 她问过常寿,若是得了宠幸,却不能被记录在册,那就说明,她没有权利为他孕育子嗣。 或者说,就算是偷偷留下了骨血,也不会被承认。 锦瑟只当自己是一时贪欢,不去想那么多。 但心中的失望却是掩不住。 她想逃离,想回到云漠身边。 这金丝铸就的笼子,困得她呼吸不能,只觉得压抑。 一想到萧晟,那些起初的心动,和之后的难舍,此时都化作了无尽的悔恨。她不是没有想过,就这样老死宫中,好好守着她。 可是,却不能。 似乎是打小自在惯了,在这深宫之中,她只觉得百无聊赖。 每日里的消遣,不过是去御花园看看,四处走走。 来往的宫女内侍们,见了她,不知如何称呼,只能呼啦啦跪倒。这样的尴尬,让她心中更觉得难堪。 萧晟却从未想到此间关节。 只觉得她就这样陪着自己,便是极好的。 加之每日里公务繁忙,竟隐隐有些故意忽略掉这些的意思。 只要锦瑟不发作,他便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她的委屈都不存在一般。 锦瑟起身,任由宫女们将自己穿戴整齐。 如今她已然习惯了这样的流程,换上繁复的宫装,梳上精致的发髻。镜中的女子,渐渐有了几分高贵典雅之意。 宫女们纷纷附和着她的姿色,极尽溜须拍马之能事。 锦瑟只觉得心中渐渐筑起了高墙,再也无法对人有三分笑意。 一捧着茶水的宫女,跪倒在地。 “请姑娘用茶。” 茶盏入手,她却并不离去。 锦瑟不解,对方顺着递东西的动作,偷偷将什么东西塞入了她的衣袖。 那衣袖宽大,隐去了二人私下的动作。 锦瑟的心,登时咚咚跳了起来。 待到众人皆散,她寻了个由头,自己独自待在内室,这才敢悄悄掏出那方小小的字条。 那字条带着些许茶香,被浸润地有些模糊。 锦瑟小心地分离着,生怕耽误了。 待到完整的一张字条战线在她的眼前,她只觉得眼前一片无尽的死寂。 “三日后,五台寺,见云漠,辛长乐。” 短短几个字,其中深意无限。 锦瑟早知道对方不会这样轻易放过自己,也想到了他的报复。许是回京之后平淡无波的日子过久了,让她渐渐松懈,下意识地不去想这桩事。 如今噩耗突至,她甚至觉得有些理所应当。 这仿佛才是她认知中的那个人,若是一直毫无音讯,她才觉得不可置信。 她心中默默祈祷着,希望爹爹一切都好。 希望辛长乐不至于丧心病狂到又去害人。 只是这一切的惴惴不安,到了萧晟面前,却半分都不敢显露。 第一百二十六章 故地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这是怎么了,脸色这样难看?” 萧晟的手,还未抚上锦瑟的脸颊,就被一个闪躲,楞在了当场。 昨夜的温存,到了今日仿佛都变成一场春梦了无痕迹般。 萧晟有些尴尬地收回了自己的手。 言语间却止不住地关切。 “你过来我看看。” 锦瑟这才如梦初醒一般,茫然望着眼前的人。 五台寺?她连如何出这泰安殿的大门都做不到,又谈何去那里呢? 自由皆在眼前人的一念之间。 锦瑟兀自咽下口水,乖顺地走到对方面前。 “许是夜里受了凉,没什么要紧的。” 她随意寻了个借口,解释道。 这话听到萧晟耳中,不免生出了旁的意思。 “可是朕昨夜鲁莽了?” 锦瑟听得此话,起先并未吃透何意。直到对方颇有深意的眼神上下逡巡着,她这才登时通红了脸颊,口中呐呐,不知如何辩驳。 萧晟见此,心下畅快无比,拉着锦瑟的手,让她坐下。 “过几日,朕有事要出宫去,你可要跟着?” 锦瑟瞪大了眼,当真是有了瞌睡,便来人递过了枕头。 可心中又隐隐多了些不安。 “可是去五台寺?” 萧晟望着她,脸上有些惊讶。 “又是常寿那个大嘴巴告诉你的?” 锦瑟摇了摇头,不置可否。 她心中只觉得后怕,那个男人,究竟在这皇宫之中有多少眼线,能安排一个宫女,更能随时得知天子的行踪? 她更加担忧起云漠的安危来。 他之所求,不过是自己这个人罢了。锦瑟心存侥幸,想必辛长乐不会对云漠下什么黑手。 “朕不日就要行亲政大典,要前去五台寺斋戒几日,这消息想必也好猜。” 萧晟抚摸着锦瑟的秀发,温声道。 “太后去世之后,宫中大乱,朕仓皇理政,一切手续都从简。如今天下大定,也是时候补足这些了。毕竟礼法不能废,也要想着安定民心啊。” 萧晟叹息着,身上万斤重的担子,终于在此刻有些些许喘息的机会。 锦瑟望着他瘦削的脸庞,比起初识的闲散贵公子的模样,此时的他,更像是一个帝王。不怒自威,嬉笑怒骂,不行于色。 只有在她面前,他才多了几分孩子气。 锦瑟叹了口气,顿时有了身如浮萍之感。 诚然,她心底一直爱着萧晟。 那样的爱意,驱使着她离开辛长乐,一路风尘,在死人堆里苦苦寻找他的尸身。 那样的爱意,让她甘于画地为牢,留在在深宫之中,一盏青灯,只等着他一人。 可是,她不知道,这样埋在心底的感情,若是拿出来,会不会就此输的一败涂地。 她不见得比得过他的江山。 他也不见得胜得过父女亲情。 锦瑟心如明镜,神思暂定。 “刚才为我奉茶的宫女,往日好像未见过?” 锦瑟不经意地向贴身伺候的春墨问道。 春墨立刻回道,“本该是彩儿的,可她今日不知为何闹肚子,这才临时寻了人顶上。” 萧晟不解,他心知锦瑟不是那等挑理之人,难免留了个心眼。 “是哪里寻来的?” 锦瑟追问道。 春墨却不知,生怕主子怪罪,立刻跪地求饶。 “不过闲话几句,不值得如此。” 锦瑟见此,只得作罢。 萧晟见她反常,立刻将此事记下,暗中命人去寻此人的来由。 翌日,手下人回禀,说是在深宫的枯井之中,发现了此宫女的尸体。 这一切,更加扑朔迷离了起来。 锦瑟望着那少女灰白的脸,只觉得心间一片寒凉。 昨日还鲜活着的人,今日却已成了冤魂,怎能不让人慨叹。 辛长乐如今,究竟成了何等丧心病狂的模样! 她不敢想。 萧晟无比震怒,雷霆之下,宫中又是一次彻底地清洗。 这其中风雨,看得锦瑟又是一阵心惊。 宫中皆道,说这泰安殿的贵人,是个翻手云覆手雨的主儿,不过是一句话的功夫,便能让后宫风云变幻。 如此红颜祸水的名头,更加甚嚣尘上。 好在第二日她便随着萧晟离开了皇宫,否则这宫女的闲言碎语,怕是能听上三五日都不带重复的。 锦瑟这是第一次随着圣驾出行。 往日梦中都不得见的情形,看得她眼花缭乱。 萧晟携着她独坐御驾,这样的恩宠,让百官忍不住咋舌。 厚厚的轿帘遮住她的脸,也掩去她的神色。众人只能见那帘后风姿绰约的身影,以及陛下明黄的衣角。 五台寺离皇城并不远,这条路锦瑟也不是第一次走。 “那时候我还是镣铐加身的罪人,如今竟摇身一变,成了陛下身边的红人了。” 锦瑟望着窗外熟悉的景致,不免感叹道。 萧晟却觉得她话里有话,仍旧记着旧事。 “往事便不要再提了,咱们过好以后的日子,好吗?” 锦瑟也觉得没意思,撇了撇嘴,再也不愿多说什么。 “你看你,如今半点不如你的意,就这样使性子。” 萧晟笑道,用手指抻开她下撇着的嘴角。 锦瑟被这动作弄得有些恼怒,立刻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一时间,御驾难免颠簸了几分,吓得锦瑟再不敢动弹。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干什么坏事呢!” 锦瑟薄怒微斥,脸上带着些许动人的红晕,看得萧晟有些心热。 狭小的空间内,二人的喘息渐盛。 许是意识到了些什么,锦瑟撑起身子,离萧晟远了些。 “早知道不带着你了!” 萧晟气极,哑着嗓子道。 锦瑟不解,“为何?” 空气愈发浓烈,带着十足的压迫气息,萧晟欺身向前。 “这不是要斋戒吗?” 身边放着这样大的一个诱惑,当真是自讨苦吃。 萧晟悔不当初,本是想着日日都能见到她,一刻都不愿分离,如今看来,竟是苦了自己。 锦瑟见他神色暧昧,哪里不知他其中深意。 立刻啐了一口过去,骂道,“登徒子!” 既得了这登徒子的名头,萧晟索性也做了些不要脸的事。 直到马车遥遥停在五台寺下,春墨前来请锦瑟下车。 目光所至,她恍惚觉得贵人的唇色愈发嫣红了,眸光似水,面若敷粉,好一副春情。 第一百二十七章 故人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锦瑟由着春墨的搀扶,脚步踏在青石台阶上。 那一刻的真实感,让她再也不复先前的缱绻。 一阵风穿过林间,她浑身瑟缩着,只觉得身上寒凉一片。 接下来,少不得又是一场硬仗。 萧晟的背影,遥遥在前,身后跟着的是礼部的一些官员。 锦瑟在三五步之后遥遥望着他。 只有在这种时候,他们之间的距离就突显了出来。或许,这才是真实吧。 不知为何,意识到这一点的锦瑟,难免有些落寞。 许是意识到了些什么,萧晟的脚步停了下来。 众臣不解,只能跟着立在一旁。 队伍停滞不前,锦瑟也只得立于当场。一时间,众人都不知在等什么。 萧晟见此,不免有些恼怒,在前头大叫道,“春墨,你在干什么,还不赶紧扶你家主子上来!” 此言颇有些石破天惊之意,春墨被吓得一个激灵,裙摆都来不及提,打了好几个趔趄,拉着锦瑟就往前冲。 直到来到萧晟身后,春墨这才心魂暂定。 萧晟大手一伸,拉住锦瑟,二人就这样不顾众臣的质疑,一前一后,径直进了五台寺的大门。 身后,满是唏嘘之声。 前些时日的不安和阴霾,仿佛在此刻消散殆尽。锦瑟不再去理会那些声响,就这样亦步亦趋,跟着萧晟的脚步,坚定地往前走去。 山间的鸟儿被人声惊起,扑棱着翅膀,向远空飞去。 林间墨色如洗,一如往日的模样。 住持仍旧是昔日那般德高望重,由几个小比丘尼簇拥着,立在一旁。 今时今日,她怕也认不出我了吧。 锦瑟偷笑着,摸了摸自己的脸,不知为何有些小小的得意。 萧晟偷偷捏了捏她的手,一边假正经地回着住持的寒暄之言。 锦瑟偷偷躲在萧晟的背后,露出半个身子,悄悄望着众人。 忽然,人群中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 只一个闪身的功夫,便消失无踪。 锦瑟揉了揉眼睛,有些难以相信。 她本以为,辛长乐再有通天的本事,也不敢在天子下榻之处出现。却不想,她终究是低估了此人的胆大。 有云漠这张王牌,他料定了她不敢声张。 锦瑟手心一阵发寒,浑身颤抖着。 辛长乐知道萧晟会下榻此处,但还是选择了约她在此相见,除了云漠这张王牌,难不成还有别的势力参合? 锦瑟的思绪来回地转着,将千百个可能思考了个遍。 他那样会用毒的一个人,难不成会对着寺中的水源下手? 不不不,萧晟毕竟是皇上,衣食住行皆会有人验毒,想必他不会这样傻,等着暴露自己。 可是,毒验不出来,那迷魂药呢? 锦瑟心中一阵后怕。 许是察觉到锦瑟的不自在,萧晟立刻携众臣回了寝殿。 寝殿所在,与李思华此前不同,正位于大殿后的一处偏殿,方便斋戒。萧晟按照指引,自去焚香沐浴。 锦瑟则携春墨,等在院中。 院中有一棵极茂密的槐树,密密麻麻的槐花,散发出怡人的香气,很是腻人,锦瑟心思飘移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多时,萧晟推门而出。 此时的他,青丝带着些许的湿意,只用一根白玉的簪子松松挽起。 身上也是一身净色的长袍,穿在身上,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意味。 “这样子,竟像是去求仙的。” 锦瑟望着他,一时脱口而出。 萧晟提起衣袖,左右看了看,倒真是如此。 “既如此,仙子可有兴致同朕共赴蓬莱?” 萧晟学着孺子们的模样,冲着锦瑟长长揖了揖。 锦瑟见他这般,不免笑出了声。 倒是春墨,被吓得不轻,当时就跪了下来,心头直砰砰跳着。 “好了,朕这就去了。有事你寻董礼便是,朕让他守着。” 说着,董礼在殿外冲她拱了拱手。 锦瑟还之一礼,当是知道了。 “这寺中可以随意逛逛,但不许多想。” 萧晟不放心地嘱咐道,“多想了也无妨,可不许闷在心里,不让朕知道。” 锦瑟的心,瞬间化成了一汪春水,哪里还计较其他。 她温顺地点了点头,眼中竟忍不住带上了几分酸意。 萧晟的十指,缠上她的十指,又慢慢退了出去。最后,仍是不舍,低头轻轻吻上了她的发丝。 “不过三日,朕就回来了,晚上可不许想朕。” 萧晟偷偷在她颈窝深处蹭到,似乎是怕她忘了这样的感觉一般。 锦瑟心中暖暖的,但又微微有些害羞。她微微点了点头,当做答应了。这样的乖顺,惹得萧晟又是一阵开怀大笑。 这样的顺意,竟是前所未有的。 萧晟脚步轻盈,只觉得往日的苦等都是值得的。 直到萧晟的身影,不知消失了多久,锦瑟才渐渐回过神来。 这样的温柔小意,竟像是偷来的一般。 锦瑟望着那茂密的槐树,无尽的绿意,像无尽的绝望般,压得她有些喘不上气。 是夜,春墨铺好床,伺候锦瑟歇息。 锦瑟却不为所动,让她自去。自己则是端坐于榻上,不知在等些什么。 直到外间小榻上睡着的春墨鼾声渐起,锦瑟却半点睡意也无。 她神色淡然,望向窗外。 月光透过窗花,照在她的脸上,似凉凉的春水一般,半点温度也无。 锦瑟就这样等着,直到耳边传来细碎的“咯吱”声。 她打眼望去,一玄色衣衫的男子翻窗而入的身影,就这样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只见对方一头青丝高高束起,用一根玄色的丝带系着。露出英挺的双眉,和细长的丹凤眼。 见了她,黑衣人扯下面巾,笑的很是欣喜。 “好久不见。” 锦瑟站起身,望着眼前的辛长乐,回以微笑,“好久不见。” 只是那笑意,却似月色般寒凉,丝毫不至眼底。 辛长乐仔细关上窗户,动作之娴熟,似乎做过不下上百遍的练习般。 “这是你托人给我的?” 锦瑟将那张斑驳着的字条扔了过去。 辛长乐冷眼看着,只轻轻一瞟,他便承认了。 “伯父想你了,我便带他来见你,不好吗?” 他笑着,似纯良无害的小兽一般。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锦瑟误会了。可只有他二人心知肚明,这场约见的背后,究竟是什么。 第一百二十八章 被劫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我以为,我们之间大可不必如此。” 锦瑟站起身,寻了火种,点燃桌前的琉璃盏。 有了这盈盈的烛火,室内一下子变得通明起来。 辛长乐在窗前站定,望着如今的锦瑟。 颇有些陌生的模样。 如此的淡定从容,倒全然不似他设想的一般。 不过,也正好,这样才更好玩,不是吗? 辛长乐自怀中掏出一物,递给锦瑟。 锦瑟接过,是一封家书。 写信者,正是云漠。 云漠生于田垅间,素来大字不识得几个,这上头的锦绣小楷,显然不是他的手笔。 辛长乐解释道,“这是伯父口述,找先生代笔的。” 锦瑟不置可否,粗略地瞟了一眼,便将书信收在怀中。 “你此来有何目的,不妨直说。” 锦瑟不废话,直中要害。 辛长乐拍手笑道,“不愧是我看中之人。” “不过是想请你兑现当日的诺言罢了。” 锦瑟只觉好笑,“我从未答应过你什么。” “可我却对此深信不疑。” 辛长乐打断道,自上前来拉她的手。 锦瑟敏捷地挣脱开,缓缓后退。 “你若是有心,为何时至今日才来找我,还要以我阿爹的性命相逼!” 锦瑟小心试探着。 辛长乐显然不知其中深意,只得解释道。 “当初我一人势单力薄,哪里能比得上这天下之主。不过如今好了,我也有了几分余地可以同萧晟争上一争,不信你看!” 说着,辛长乐指了指窗外黑黢黢的夜色。 须臾,透过大槐树阴深深的树杈,一道烟火直冲九霄,照的整个天空发白发亮。 “这是何物?” 锦瑟紧张道。 “信号啊,梁军的余孽贼心不死,我不过帮他们一把罢了。” 辛长乐好心解释道。 外间的春墨显然是中了招,睡得沉沉的,对里间的动静充耳不闻一般。 渐渐,打杀之声从殿外响起,一时竟迫在眼前般。 董礼担心锦瑟的安危,又估计君臣之宜,不敢上前。见屋内灯火通明,心知她已经醒了,便大声提醒道。 “殿外有宵小作乱,姑娘就待在房中,千万不要出来了,外间有臣守着!” 锦瑟正欲答话,却被辛长乐用匕首抵着,“当心伯父的性命,可就在你一念之间。” 锦瑟哪里不知,高声答道,“知道了!” 此言,既是对着辛长乐,又是对着董礼。 待到董礼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辛长乐这才缓缓松了手。 “咱们这便走吧?” 说着,辛长乐指了指他来的方向,向锦瑟指路。 锦瑟抿了抿唇,偷偷将书信塞在枕头下,这才起身,跟随辛长乐而去。 董礼向外走了几步,常年的行军打仗的经验忽然让他察觉到几分异样。为何春墨未出声,而是由这楚姑娘自答话的? 这样的疑惑,随着他离去的脚步越发大了起来。 终于,他耐不住心头的疑虑,调转了脚步回到殿外。 这一次,任他如何呼喊,那殿内都无人应答。 一时情急,董礼破门而入。 殿内是一股腻人的花香,有些槐花的气息,但又不似。 殿内外间,春墨睡得正熟。 董礼捂住鼻口,冲到内室,这才发现,此处早已人去楼空。他心中一惊,又回到外间,摇晃了半天,春墨才悠悠转醒。 “你主子去哪里了?” 董礼叫道,外面的混乱渐渐平息,周围人声鼎沸起来,多是哭喊之声。与外间的热闹比起来,这里只余冷清的寒气。 “婢子、婢子不知啊!” 春墨四下张望着,这才知道自己闯下了多大的祸事。 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回想道,“晚间用完膳,伺候姑娘洗漱,她让婢子先去歇着,婢子便去了。” “后来呢!” 董礼低声呵斥着,不可能这大活人就这样凭空不见了。 外间被他们包围地水泄不通,内间就算春墨被迷了,也不可能全无半点挣扎的痕迹,就这样消失得无踪。 等等,若是不是被强迫呢? 董礼心中一阵心惊。 这楚姑娘,当初便是同那辛长乐一道出宫的。再见也是和辛长乐一起出现在山林之中,后来,不知为何,她又回转来。可辛长乐却在那之后,了无音信。 如今若是说有何人能够让她甘心跟着走,怕是只有那人了。 董礼正欲召集手下彻查一番,殿外忽然响起恭迎圣驾的呼和声。 这可真是不妙。 董礼伸手擦了擦额上并不存在的汗渍,有些心慌。 春墨更是俯倒在地,瑟缩着不敢言。 众人簇拥着萧晟而来,一见此间空荡荡的情形,萧晟哪有不明白的。 “是那伙贼人干的?” 萧晟双手成拳,额头青筋崩裂。 好好的斋戒,被平白无故搅合了不说,如今倒好,人也丢了。 董礼摇头,汗如雨下。 “贼子作乱之时,臣还前来想楚姑娘问安过,那时候她还好端端地在房中啊。不过是一炷香的功夫,再回头来,就不见了人影。” 萧晟当机立断,“赶紧带一队人马,兵分两路,沿下山的主要途径上搜寻。此时正乱着,他们要走,也走不了多远。” 董礼立刻领命而去。 萧晟径直入内,查看里间的情况。 果真如董礼所言,全无半点打斗的痕迹,只在窗栏上,有些许被撬动的痕迹。 萧晟沿着那窗户向外望去,外间的大槐树如云如盖,遮天蔽日。月光被槐树的枝桠分离地支离破碎,很是阴森。 若是想走正路从这殿中出去,怕是插翅难逃。 “来人,将这颗树给朕砍了!” 侍卫得令,立刻去寻伐木的工匠。 这来回地折腾,三五个时辰便过去了。 伴着晨光微曦,大槐树轰然倒地。 被支解了一地的枝桠,满地散落着白白的槐花,似下雪一般。 萧晟踩在那厚实的槐花之上,低头望着这鬼斧神工之作。 原来,那枝桠之上,赫然立着还未撤去的云梯。只因夜间天色昏暗,众人皆是未察觉出来,这贼人竟是由树上攀援而至。 顺着云梯所指,是另一处大殿的屋顶。 想来,这便是为何那贼人不被发现的秘密。 “这是密谋已久啊。” 第一百二十九章 诡异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萧晟沉吟着,忽的想到未出发之前,锦瑟惊叹的发问,难道她和此事,也有些不可脱的干系? 千万种理由中,只这一个,是他最不愿去想的。 “陛下,婢子刚在姑娘的枕下发现了此物!” 春墨瑟缩着,将一泛黄的书信递了过来。 萧晟接过,翻出落款,是“云漠”二字。 “锦瑟我儿,见信安,此去西戎已半年有余,父在白越忧思不已,不知何时能归?前日有公子,自称是儿挚友,携父来盛京,父于此地苦等又半岁,盼能相见……” 竟是如此。 萧晟手上颓然,难怪久寻云漠不到,原来竟是早早被人转移到了眼皮子底下。 想必锦瑟正是因为得到了云漠的消息,这才不管不顾,跟着那人走了吧。 只是能理解是一回事,但能接受却是另一回事。 萧晟只觉得自己又一次被抛弃了,那种酸涩之感,顿时涌上心头,一时难以排解。 “陛下当心,这槐花的花蕊之上,似乎有些异样。” 随行的太医,本是来给萧晟请平安脉,路过那一院的零落之时,却意外地皱起了眉头。 “这种天然的迷香,想必是以槐花为引,独在夜间能够发挥出最大的功效。” 侍卫立刻护住口鼻,掩着萧晟后退。 见状,太医忙解释道,“见了日头便不妨事的,太阳一照,这药效便过了。” 春墨此时才大惊失色,“怪道婢子昨日竟眨眼的功夫便睡着了,想必正是此物所致。” 太医点头,“正是,此物的效用不算上佳,只能加深人的睡意罢了,寻常人若是刻意保持清醒,是不会为此影响的。” 萧晟沉吟着,“此人,是善用药的。” 来人的身影,渐渐浮现在萧晟的脑海中,几乎是霎时间,他便能够断定此人的姓名。 “还有一事,臣不知当讲不当讲。” 一般说到此话,萧晟自然了解何意,立刻屏退众人,独留太医一人回话。 “上次臣给楚姑娘把平安脉,怕是有些不妥。” 萧晟最烦他说话说到一半藏着掖着,怒道,“有话赶紧放!” 太医这才敢直言,“楚姑娘怕是有了身孕。” 但是终究是不敢十分断定,又补充道,“臣上次诊脉,只稍微有些喜脉之相,不能十分笃定,本打算今日细细复查一番,不想……” “当真?” 若是平日里得了此消息,萧晟想必是喜不自胜的。只是如今,他却不能笃定。 “她、可知晓?” 萧晟有些犹疑着,问道。 “楚姑娘,想必是有几分察觉的,但也不能笃定。” 太医说着,小心地窥探着天子的颜色。 萧晟的脸色越发沉静起来。 那厢董礼一路收拾着残兵败将,一路搜寻着锦瑟的踪迹。 起初还能寻得一两块女子衣衫之上的布头,一路追至另一处山麓。可后面却不知为何,半点踪迹也无。 这也佐证了,楚姑娘此去,怕是为人所挟持。 只希望她性命无忧,对大家都好。 董礼在山林间穿行着,惊起阵阵飞鸟。 不知为何,越往里走,情形越发诡异起来。 待到了一处山谷之间,渐渐迷雾蔓延而上,似有脚的一般,缠在众人身侧。 “你们几个,赶紧回寺中寻援兵来,切记一定要一路做好标记!” 董礼谨慎地嘱咐道。 一行人立刻领命而去,不得不说,他这个决定是无比的英明。余下的一行人,又行了片刻,彻底迷失在迷雾之中。 待往回走时,却又跟鬼打墙一般,被困在此间,半日都无法动弹。 就在董礼以为自己就要被交代在此处时,山间隐隐传来溪水之声。 “咱们沿着水声,再往前走上片刻!” 董礼强撑着身躯,吩咐着。 只可惜,手下的侍卫此时大多体力耗尽,只余躺着喘息的力气。 不能就这样放弃。 董礼舔了舔早已干涸不已的嘴唇,匍匐着往前面爬去。 “你们在此处等着,我自去看看。” 对此吩咐,众人却早已没了力气应答,只能目送着他离去。 董礼走后,迷雾渐渐退散,一玄色衣衫的男子,自山林后显露出身影。 看着满地昏迷的侍卫,他笑的有些心惊。 “这可不怪我了。” 说着,便上前仔细端倪起众人的面色。 “看来,这瘴气还需加强些,这样才不过昏迷而已,直接毒死岂不是更好?” 他身后,又接踵而至一群身着铠甲之人。 看样子,竟像是哪里的私兵一般。 “行了,扔到后山吧。能不能活,看他们造化了。” 玄色衣衫的男子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又用干净的帕子拭了拭,这才离去。 将士立刻应了,拖着那群侍卫的双脚,不知带往何处。 山上的泥土,被拖出长长的痕迹,留下宛若扫把般清扫过的痕迹,看着很是诡异。 不多时,又有三五老妇前来清扫了一番。 如此掩盖之下,这里竟像是无人所至一般。 董礼兀自向前爬行了许久,不知晕倒过去多少趟。终于在数十米开外的地方,迷雾渐散,水声清晰可闻。 新鲜的空气涌入肺腑,董礼一下子觉得神色清明起来。 眼前的景致也愈发清晰。 细细的流水自山间的缝隙滑落,滴滴答答,流速虽然不猛,但于董礼来说,却宛如珍宝。 他激动地上前,凑在那下游,如牛饮水一般大口大口咕咚起来。 半晌,口中的干涸终于少了几分。 又休息了片刻,他顿时觉得身上的疲累少了好些。 想到仍旧等着的众兄弟,他立刻取下身边的竹筒,灌满了水。又因地制宜,寻了好些装水的容器,一个个装满了,赶紧往回赶。 可是不知为何,明明不过数十米的距离,他这次足足找了三五个时辰,都不见那熟悉的林间景致。 难不成又是鬼打墙? 董礼简直有些崩溃了,此时山间皎月渐升,月色寒凉似水,照在他的身上。他不知那些兄弟,在无望之中,究竟能不能撑过今日。 冰凉的液体自手中滑落,流淌在他的衣袖间,他却恍若未察觉一般。 能战死沙场在此刻竟成了幸事。 第一百三十章 闯入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不、不,不能就这样放弃! 董礼似发了疯一般,在山林间肆意穿行着,他这样的莽撞行事,竟意外闯出一条生路。 出现在眼前的,是宛若世外桃源的一户户村落。 此时正值夕食时分,炊烟袅袅,直上青云 三五农夫于田垅间穿行着,荷锄而归,一副怡然自乐之景。 若不是微风不经意撩起那些农夫的一角,里面锃亮的铠甲显露出来。董礼怕是真信了,这些人是再寻常不过的百姓。 他立刻扒下自己身上的侍卫装束,藏在树下,徒留内里一身轻便的常服,这才敢上前问路。 那些农夫面面相觑,望着他来时的地方,立刻便有人脱离了队伍,不知去禀告什么人去了。 “壮士,先跟着我家去吧,用过饭再谈别的。” 说话的,正是这村中的里正,姓刘。往日里有误闯此处的外乡人,也一律都是由他接待。因此对于此流程,他是驾轻就熟。 董礼立刻应下。 那刘里正一路上少不得探听几句:家是哪里人,因何来此处,又因何误入这里? 董礼一一答了,只说自己是山下放羊的,因羊儿贪吃,追着羊群的方向这才误入此地。 他在来的路上,正看到了几名放羊的村民,此时正好当做托词。 此话说得半真半假,里正分辨不出,只能信了三分。 待到了里正家中,一婆子出来迎他们。 董礼冷眼瞧着,那婆子竟也不是寻常人物。 单看她手上的老茧,便知这婆子是会些武功的。如此看来,这整个村落,都是卧虎藏龙之辈了。 “远客才来,蓬荜生辉呀!” 听了里正的解释,婆子立刻换上曲意逢迎的笑容来。将二人延请进屋,屋内的陈设也十分简陋。 上首摆着紫檀木的香案,下面是一张缺了一角的圆桌,四下零散地放着几张长椅。 “家中贫寒,让您见笑了。” 董礼此时的身份不过是一个放羊的,哪里敢嫌弃这些。 遂赔笑道,“您家中可比我那老娘收拾地干净整洁多了,哪里有什么见笑不见笑的!” 婆子听得此言,心中甚是熨帖。 立刻自厨下捧出几个海碗,并一筐馍馍。 海碗中不过是些应季的时蔬,并几个腌菜罢了。算得上奢侈的,就数那碗豆角焖肉了。 里正陪着董礼坐下,又取了自己珍藏的好酒来,二人对饮了起来。 不得不说,这迎客的礼仪倒是做得实打实。 若非董礼事先对此地存了疑虑,怕也是会被融化在这热情之中。 “来来来,壮士,相逢即是有缘,且饮了这杯!” 里正有意灌醉他套些话出来,因而一个劲的劝酒。 董礼推拒道,“家中还有老母亲等着,吃醉了怕是不行哩!” 说着,他故意嘴上打瓢,露出几分乡音。 听得这话,里正心底更加放松了几分。 但这该试探的,还是照样得试探不误。 里正笑道,“壮士有缘到咱们这地,多留几日便是,咱们这庄上许久不来外人,且让好好听听壮士讲讲外面的新闻!” 董礼举杯一饮而尽,“小人必知无不言。只是不知此处归何县管辖,又名为何地?” 里正不防他话中有深意,如实回道:“咱们乃是魏朝的遗民,当时战乱,这不,寻了此处以作落脚之地。” 董礼心中一惊,魏朝?那不就是前朝之事? 大澧开朝,正是从魏国手中夺下来的天下。这都已经过去了近百年的事了,未曾想这偏远一隅,竟还存在着前朝的遗民。 里正见他面色有异,探问着,“怎么了,壮士,可是有何不妥?” 董礼望着他故作疑惑的表情,索性也装了起来。 “大人,如今已是澧朝哩,哪里还有什么魏朝!” 里正见他如实以告,心中点了点头。 “终究是让萧氏得了天下啊!” 里正自饮了一口酒,咂摸道,“咱们久居此处,早已不问世事,竟不知这日子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董礼跟着附和道,“天下再怎么变,咱们老百姓不还一样过吗?” 此言甚合里正的心思。 他小心着措辞,探问道,“如今这澧朝的江山,可还稳固?” 董礼见他此问,想到那梁军余孽的叛乱,不知与他们会不会有些不可言说的关系。 “不就那样,说不得还不及魏朝时候呢?” 果真如董礼所想,那里正哈哈大笑,让他别乱说话。 事已至此,董礼哪里不知,这伙人,想必是有叛乱之心的前朝军户后代。 不然,也不会日日护甲加深,也不会对魏朝如此推崇。 只需小小地一个助力,他们便能揭竿而起,反出这山河。 在董礼的曲意逢迎之下,二人相谈甚欢。 刘里正见他身材健硕,看起来也是个练家子。心想着若是查明身世清白,或可留为己用。 这也是他们吸纳劳力的常用手段。 本着这样的想法,他连夜偷偷去了一处,将自己的想法据实以告。得了肯定的回复,这才开始着手准备起来。 董礼在里正家住了一夜,第二日便嚷嚷着要离去。 里正此时心中主意已定,便拉着他在村中四处参观。 这不参观不要紧,一参观,可真是出乎他的意料。 来时不过是小小的一隅,未想到这山后竟有这么大的一片天地。 整个村落沿河而居,水草丰腴,地势开阔。周围高山环绕,易守难攻。也难怪他们能偏安于此,过了将近百年。 “壮士,你看看,咱们这里怎样,不仅可以放羊,还能牧牛呢!” 里正指着河边悠然吃草的牛群,炫耀道。 董礼有些心动,“甚好甚好,只可惜家中还有老父老母,不然定居于此,是极好的!” 他向远处望去,河水将好几个散落的村庄连在一起,星罗棋布一般,点缀在青山之间。 “不知此处合共有多少村民?” 此言问得有些冒昧,里正立刻侧目而视。 董礼赶紧掩饰道,“咱家那处村子,才不过三百来户,这里看着竟足足有四五个三百来户呢。咱是个粗人,还是头一次见这么大的庄子!” 这幅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算是彻底打消了里正心中的怀疑。 二人正说着话,远远一顶青色的马车自路的那边行来。 第一百三十一章 试炼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里正的神色一下变得肃穆起来,立刻拉着董礼双手合十,躬身行礼。 想来这便是前朝的礼仪,董礼只得跟着一起。 但他终究不是原住民,少不得好奇地望了一眼。 只见那车驾甚是威风,前面四人开路,后面还跟着四个小婢子,都是青春少艾的模样。 周围的村民,见着这车驾,均低头敛目,很是恭敬。 独董礼一人,有些失礼,呆呆地看着他行来。 他正望着,那马车纱帘被一双玉手掀起。 盈盈如春水的一双眼,就这样猝不及防对上了他的视线。 那女子见了他,也是一惊,微张着双唇,口不能言。 “怎么了?” 察觉到女子的异样,马车内另一男子在她身后发问。 女子立刻将帘子放下,偷偷将手上的一方帕子沿着窗口扔下。 “无事。” 董礼立刻低下头,观察那丝帕落在了何处。 那车驾上的男子有些不放心,仍是掀起了帘子,往他们这边看了看。董礼此时正望着地上出神,倒正好错过了。 若是他得见,怕是更加大吃一惊。 原来这车架上的二人,正是辛长乐同锦瑟。 待二人车驾渐远,董礼立刻寻了一个里正不留神的空当,将那沾满泥土的丝帕揣在了怀中。 “不知刚才过去的车驾,上头坐着的是何人?” 董礼本着外乡人的态度,发问道。 一向健谈的里正,此时却选择了闭口不言。 “若是壮士能和咱一处,以后便知道了。” 董礼心心念念要走,不过是为了早些寻到这楚姑娘的下落,如今人已经见了,自然不会提要走的事情。少不得探问几分,以求后事。 “小人倒是有心留下来,只是惦记家中的老父老母。” 董礼为难道。 听得此言,里正脸上立刻浮出一抹诡异的微笑。 “壮士有心,那真是极好的。明日咱便领你去校场上,若是能成,便能接你父母过来,一同定居于此!” 说着,里正又开始画大饼。 “只要你能胜得过校场上任何一人,便有资格和咱们作伴。这山中空闲的院子,你随意选,还有二十亩良田,十亩水田,供你耕种。第一个年入住,没有收成也不怕,咱这里还送粮送面!” 竟还有这样的好事,董礼望着仍旧眉飞色舞的里正,忽然觉得,明日的考验,必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若是小人不幸败选了,可怎么办?” 这一兜子冷水而下,里正也清醒了几分,略有些歉意地回道,“如此,也只能说明壮士和咱这里没有缘分了,不过,就算是如此,咱们也会好生送你出去的。” “只是,这出去了,可不能对外人说起咱们这里的事情,否则……” 剩下的话,自在不言中。 董礼点了点头,少不得又缠着里正问些如何快速通关的小技巧。里正见他上进,一一据实点拨。 翌日,才鸡鸣十分,董礼便被叫了起来。 一路上,里正又接了两人,一同去往校场。 董礼这才明白,原来这误入此处的,并非只有他一人。只不过大家都日日有人陪伴,不得见彼此罢了。 “你来了几日?” 身边一八字胡须的汉子悄声问他。 董礼小声答道,“算上今日,是第三日了。” 另一边瘦些的小伙子插话道,“我都来了有半个月了。” 听得他们窃窃私语,里正敲了敲手上的灯笼,“严肃些,这便到了!” 三人立刻噤声,跟着里正亦步亦趋。 待到了所谓的校场,董礼简直叹为观止。 这里简直比得上萧晟亲征正阳关时的排场,他竟一时有些错觉,这前朝遗民背后,想必隐藏着百万雄师。 那些劳作的村民,前一脚穿上粗布麻衣,便是耕种的好手,后一脚穿上铠甲,便是征战沙场的勇士。 当真是物尽其用! “新人至!” 里正拖着长长的调子,在校场门口叫道。 立刻,一盏盏灯笼应声亮起,那灰蒙蒙的天色背后,数列士兵的身影显露出来。 那盔甲之后的脸,竟是说不出的年轻,看着也不过二十上下的年纪。 身边瘦弱的汉子见此威武的场景,立刻被吓软了腿,跌坐在地。 “天爷呀,我不过是想找个地方混饭吃,怎会误入这样的地方!” 说着,堂堂男子汉竟忍不住涕泗横流,说什么也不愿意向前多走一步。 那魁梧些的汉子,心中虽有些怕,但见同伴如此,很是看不上,立刻装起胆子,上前一步,跟在里正身后。 董礼见状,也立刻跟上了。 校场上首,一黑乎乎的人影发问。 “二人?” 里正这才回头望了那瘦些的男子一眼,眼神中满是冷峻,“是!” 立刻便有士兵将那男子拖了下去。 随着凄厉的喊叫声刺破长空,试炼正式拉开了帷幕。 那魁梧汉子被吓得有些破了胆子,悄声问里正,“大人,该不会要了人命吧?” 里正笑道,“不会的,你们放心。” 可接下来一席话,又让而二人的心瞬间又悬了起来。 “不过上了这演武场,刀剑无眼,可就不能保证了。” 偌大的校场,此时不过演武场这一块有着数十人,整个场地显得空落落的。若是平日里,这校场上演兵布阵,那是何等的壮观! 董礼浑身的血液翻涌着,一股莫名的激动充斥着全身。 若是能拿下这里,那于澧朝而言,将是何等的丰功伟绩! 他这样想着,眼神越发地兴奋。 里正在一旁看着,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 不多时,一声锣鼓响起,试炼正式开始。 那八字胡的魁梧男子因排在前头,被安排在第一个上场。 此时他双腿显然有些哆嗦,在偌大的演练场上很是瑟缩。 “从这些小兵里挑一个!” 还未等他心神暂定,那校场之上的首领便高声催促道。 男子被吓得一激灵,连滚带爬站了起来。 他左右来回挑选着,试图寻找一个看起来稍微虚弱些的士兵。可这些小兵都出奇地一致,甚至连个头都差不了多少。 他挑选无能,只能胡乱指了一个,闭着眼听天由命。 “就他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出谷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几乎是瞬间,那被点到的小兵立刻出列。 锃亮的铠甲随着他的动作发出清脆的声音,长矛一立,那汉子立刻被吓得直往后退。 “你选一个!” 小兵矛头一指,往那汉子身后。 他回头望去,这才发现那队小兵身后立着一整墙的兵器,刀枪剑戟,应有尽有。 汉子连滚带爬,选了一根趁手的木棍。 这也怪不得他,实在是别的兵器他也舞不了。 许是为了壮胆,那木棍被他舞得虎虎生威,破空发出凛冽的呼啸声。这乱拳打死老师傅的劲头,让那小兵被迫连连后退,倒失了先手。 但这练家子终究是练家子,不过是三五个喘息的功夫,那小兵便瞅准了间隙,一枪长矛扫腿而去。 汉子被逼的一个踉跄,顿时跌坐在地。就这一晃神的功夫,那寒气森森的长矛就抵在了他的胸前。 汉子被吓得心口噗通直跳,想到此前那瘦弱男子的下场,立刻跪地求饶起来,“小的输了,还望大人留小的一条性命!” 说着,一个实打实的响头就这样磕在黄土地上。 那首领应声大笑道,“刘征,这就是你选出来的人,真是一个不如一个!” 说着,便有人将那汉子拖了下去。 路过刘里正身边时,那汉子仍旧呼喊着,声嘶力竭,颇有些不得回复誓不罢休的意味。 里正少不得安慰道,“放心,你已经通过了,不过是带你去换衣服罢了!” 那汉子简直不敢置信,眼角的泪滴都未来得及拭去,就千恩万谢地跪了下来。 这一场闹剧下来,里正只觉得面上无光得紧。 望着独剩一个的硕果,里正将自己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了董礼身上。 “放心,咱这里不是会随意要人性命的地方,你只管放心大胆地上去便是!” 董礼一跃上前,自选了趁手的长剑。 那长剑出鞘,董礼便知这是一把难得的宝贝。这样的东西,竟能放在这校场供人随意使用,想必这遗民是有多壮大了。 董礼心下一沉,面上却不显。又换了平日不怎么使用的双锤,这才满意地示意对方可以开始了。 对手见他起势颇有武者风范,心中立刻提起了十二分的谨慎。 董礼一面想着藏拙,一面又要赢得这小兵,少不得行动上受了几分局限。 二人你攻我守,就这样竟来回足足上十个回合都不见胜负。 那首领拍手道,“这倒是个好苗子!” 董礼心下一松,手上留出个破绽来。那小兵立刻寻了机会,顺酐而上,将他制服。 “小人技不如人,甘愿认输!” 董礼顺势将手中的双锤放下,拱手认输道。 那小兵不发一言,自撤去了兵器,回到行列之中。 一边看着的里正欢欣鼓舞,立刻上前邀功。 “您看,我说的不假吧?” 那首领点了点头,算是应许了些什么。 对比之前二人的情形,董礼此刻的待遇算得上上佳了。 里正亲自领着他走出了演武场,一路上的小兵们,均对他投以钦佩的目光。 董礼心下倒有些称奇,这还未赢,便能有如此礼遇。若是赢了,可还得了? 里正适时解释道,“咱们这里以武为尊,谁的能力高,咱便尊敬谁。你虽然没有赢得演武,但在这外乡人中,也是头一份了,担得起担得起!” 里正的脸上盛开了一朵一朵的褶子花,笑的十分欣慰。 二人一路兜兜转转,又出了营地,回到了村落之中。 “如今你既已取得落户的资格,那咱们便按旧历来。且饮下这杯践行酒,便去接你父母来吧。” 里正点上香案,恭敬地上了香。 他家中的婆子,很是神出鬼没,立刻奉上一杯加了料的清酒上来,请董礼饮下。 董礼望着那酒中怪异的紫色,不免有些犹豫。 这下毒,难道不能做得隐蔽些吗。这样明目张胆,当真好吗? 他正想着究竟怎样的表现才算正常时,里正适时开口道,“没错,这酒中咱下了毒,但壮士无需担心,不过是给咱的一个保证罢了。” 里正十分贴心地拉着他的手坐下。 “你想啊,你这一去,万一不小心带进什么不该带的人,或是对外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那咱这一大家的人该怎么办呢?” 里正的手越发用力,似乎是在逼迫他认同一般。 董礼佯装生气,“既如此,那小的不入你这劳什子户了!那有这样用性命做生意的!” 里正立刻换上一副谄媚的笑容,劝道,“哎,壮士,你想想你在外头哪有咱这里头的好日子呢?再说了,这毒,你回来了,便什么事都没有,你还信不过我不成?” 董礼正欲摔掉酒杯,却发现那窗纸处赫然浮动着些许执矛的影子。想来他们早有两手准备,成不成,都是得答应了。 董礼只得饮下那酒,不得不说,味道还算是极好的。 见他听话,里正拍了三下手,立刻门后进来二人。 看模样,倒像是那演武场中的二小兵。 只是他们如今作农户打扮,倒让人有些模糊了先前的样子。 “壮士,且记下他二人的长相,明日咱便派他们护送你回去。” 呸! 董礼心中暗道,这哪里是什么护送,分明是变相地监督吧。 但面上却少不得欢天喜地地应下了。 莫名其妙被拉了壮丁,董礼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里正吩咐之后,那二小兵便寸步不离跟在了董礼身后。甚至连出恭如厕,都亦步亦趋。 到了夜间,更是守在董礼门口打地铺。 身在异乡,董礼只能忍气吞声。 夜深人静之时,他这才敢将怀中的丝帕掏出来仔细揣摩。 可就着月色看了许久,他也看不出什么端倪。那上头,分明绣着一副老翁垂钓图,不知楚姑娘单单将这东西留给她是做什么用的? 难不成有什么机关? 董礼一个激灵,水泡火烧,皆试了个遍,也不见这丝帕有什么异样。 “再试两次,怕是都要毁了。” 望着那早已皱巴巴的丝帕,董礼这才罢手。 只能等着明日出了这山谷,再另想办法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疑阵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到了翌日,场面更是出奇地壮观。 整村的男女老少皆列队恭送,弄得董礼颇有些不好意思。 若他是个寻常人倒也罢了,说不定会贪恋这世外桃源几分。可既知晓了此处的奥秘,他不得不狠下心肠。 “到了外面,有一片瘴气,这是破解的药丸,到时候含在舌下,便能安然出去。” 里正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盒子,递给董礼。 原来竟是如此,想必那瘴气之中有什么致幻之物,这才让他们犹如鬼打墙般,在哪里来回打转却不得入。 董礼接过,真心道谢。 不知为何,他心中多了些不忍。 只是这世上之事向来不是只靠对错而分的,还有立场的不同。 董礼长长揖下,扭身便走。 身后跟着的,仍旧是那二小兵。他们仿佛木头似的,任凭董礼如何逗弄,一路上都不发一言。 这一路上,他们不知以何做为标识,走得无比顺畅。来时近一个时辰的折腾,到了他们这里,不过一炷香的时辰,便离开了。 “快,服下药丸。” 一小兵眼疾,看到前往迷雾渐起,立刻往口中送下药丸。 董礼瞅了他们一眼,也服下了,只是那手从嘴边离开时,掌心却藏下了半颗。 有了解药的加持,这瘴气立刻无所遁形。 董礼三人穿行其中,仿若无物。不多时,二人便出了这山林。 几乎是他们身影才显露出来的瞬间,冰冷的长剑便架上了三人的脖颈。董礼一个闪身,立刻逃出包围圈,徒留那二小兵在原地挣扎。 “吾乃御前带刀侍卫,尔等何人!” 董礼见这队侍卫,分明是亲卫打扮,立刻亮明身份。 “参见大人,小的该死,没有认出大人!” 带队的首领见是董礼,立刻上前告罪。 “大人这打扮,小人还以为是哪里的贼人呢!” 二人正寒暄着,那包围圈中却发出一声惊呼。 董礼似察觉到什么般,立刻惊呼,“别让他们死了!” 只可惜,这话说得有些迟了,那二人咬破口中含着的毒药,几乎是一息之间,便七窍流血而死。 “小人该死,小人该死!” 首领此时哪里还有调笑的心思,脸上立刻哭也不是笑也不是,望着那二人的尸体,心中无比后悔。 “罢了罢了,赶紧打扫干净,莫让人发现了。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回了五台寺再另说。” 这几日的经历实在太过丰富,董礼一时不知如何说起。 “陛下可还在五台寺?” “在,等着大人呢!” 首领回道。 “得亏大人英明,沿路留下了记号,小的们这才寻着痕迹在此蹲守。本以为就没了指望呢,不想大人神兵突至,倒吓了小的们一跳!” 众人皆是溜须拍马,极尽奉承之能事。 董礼嘱咐又留了一小队在此继续观望,自己则轻车简从,一路直五台寺。 那边,早有将士先将消息递给了萧晟。 还未近得山门,董礼便遥遥见萧晟在寺门前等着。 “小人来迟,还请陛下莫怪!” 董礼翻身告罪。 身子还未弯下,便被萧晟一把抓起。 “废话这么多,快说究竟是什么情形!” 董礼一一据实以告,又将自己心中的疑惑也一一道出。 “那群人,训练有素,但不见主事之人,当真是奇了。” 董礼忽想到些什么,又道,“只见到过一人,所有村民都对其恭敬有加,但未能窥得其样貌。” 说着,他将当日的情形一一描绘出来,又自胸口捧出一块丝帕。 “楚姑娘留下的,就是此物。” 那丝帕上的绣法极为独特,弯弯扭扭,像是无数缠绕着的树根。萧晟拿起,透过天光望去,那丝帕上竟浮现出暗纹来。 明暗交替,阡陌纵横,再也不是老翁垂钓的场景。 倒像是一幅地图! 董礼顺着萧晟的示意望去,这才明白此间的玄机。 原来这正是锦瑟最为拿手的双面绣法, 又在面上加了一层,薄如蝉翼却另有乾坤。 “这是破除瘴气的药物,还需请太医研究出来到底是何物所制。” 萧晟食指微微捻动着,似在思考对策一般。 “那里正给了你几日的功夫?” 董礼回到,“只有三日,若是三日不回,按他的说法,是会毒发身亡,和那两个小兵一样,七窍流血而死。” 萧晟拍了拍他的臂膀,“朕必不会让你横死的。” 董礼笑道,“臣知道。” “如此看来,怕是只能巧取。他们虽有心光复前朝,但此时仍旧是隐忍的时候,想必不会突然发难。如今咱们刚经过战乱,此时也不是再动干戈的时候。” 董礼难免有些失望,“就这样放任其壮大?” “臣暗访之时,也听得山下的百姓说起。说那山上诡异得很,多发壮年失踪之事,仅这一二年,就被他们骗去了不少于数百之众。” 董礼劝道,“如今咱们得了他们的机密,正是发难的好时候。” 萧晟哪里不知他话中的意思,只是身为这天下之主,他也有自己的思量。 半晌,他终于松口。 “既如此,便请严阁老并袁将军来,一同商议此事。” 萧晟目光深沉,将事情的决定权分在了旁人身上。 董礼的印象中,他一直是一个有些冲动的人,如今见他日渐沉稳,心中不知是欣慰还是着急。 这一来一去,少不得一日的功夫又耽搁了。 好在新任职的医正是个颇有些本事的,董礼送过去的药丸,不过三个时辰的功夫,便被破解出来成分。 “都是些极为简单不过的材料,如白芷、百合等物,清心静气之用。” 医正不解,怎么这样的东西能成破除瘴气的良药了? “若是臣没有猜错的话,那些人想必是有自己独特的法子认路。这所为的解药,也不过是起些心理安慰的幌子罢了。” 此言一语惊醒梦中人。 来时的场景似走马灯一般在董礼眼前闪现着,那两个小兵总是不自觉地盯着树梢的方向,才能决定下一步。 莫不是那树梢上有何标记不成? 董礼立刻寻了笔墨,在空白的宣纸上涂涂写写了起来。 他闭着眼,自思索着一路而来的路线。 手下的线条也随之歪歪扭扭地出现在白纸上。 萧晟见他难得这样认真,喝令众人不许打扰,只让他一人专心回忆起来。 第一百三十四章 执念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且不论董礼这边如何绞尽脑汁,寻找进谷的路径。锦瑟这里却是一片岁月静好,丝毫没有受到半分委屈。 但说为她配置的大小婢子,就足足有八人。 无论是如厕还是洗漱,都亦步亦趋,片刻不敢让她一人独处。锦瑟冷眼瞧着,那些婢子手掌粗糙,对女红等富家婢子的活计一窍不通。倒不像是专门买来伺候的,竟像是有些拳脚的庄户人家。 至于辛长乐,锦瑟倒更好奇了几分。 自被一路挟持着到了这世外之地,他倒像是有意避着她一般。这不免让锦瑟怀疑,云漠究竟是不是真的被他困于此处。 她花了几日的功夫,将此处的地貌牢牢记在心中,也不哭闹,也不挣扎,就这样静静地等着最后的宣判。 众婢子见她每日里只忙着绣花,也不做别的,倒是省了几分心。 直到那日遥遥见到董礼的身影,这素日来的苦心,总算是得到了几分响应。 锦瑟望着自己的手心,想着那不经意送出去的丝帕。心中暗暗期盼着,那人能够发现其中的玄机。 能够如此顺利将此处的地势勘破,少不得多谢了辛长乐的授意。她在这山谷之中得了十足的自由,自然是哪里都能去得。 锦瑟正对着早已熄灭的烛火神游着,门外传来细微的交谈之声。 “楚姑娘今日如何?” 男子的声音略带沙哑,似乎是累日操劳所致。 一婢子战战兢兢答道,“仍旧如昨日一般,晨起了便绣花,在村里四处转了转,用完膳,便歇了晌,到了下午,去山间散了会子步,又回来用完晚膳,如今洗漱了,刚歇下。” 那声音从门外传来,听得锦瑟一阵点头,说得真好。 “可有什么异样?” 男子追问道。 那婢子似乎思索了片刻,还是答道,“在山间的时候,姑娘走的有些乏了,扶着山壁呕出好大一口酸水。” 说完,她又怕男子责怪伺候不周,忙解释道。 “不过晚间用膳时,胃口又十分地好,想必是不打紧的。” 男子微微点头的身影,透过窗纱照到窗前。 锦瑟心知他是要进来了,立刻将头蒙在被子里,装作熟睡的模样。 咯吱一声,辛长乐捧着一盏油灯由外而至。 他点燃锦瑟床前的烛火,将她头上的被子扯下。 “这样遮着,也不怕闷死。” 这样轻松的语气,一瞬间仿佛让锦瑟回到了二人携手前往狄国的那些日子。 那时,他们的关系算是最融洽的。 锦瑟睁开眼,叹道,“你又何必拆穿我呢,这样面面相觑,岂不尴尬?” 辛长乐笑了,“我并不觉得。” 锦瑟黑了脸,立刻支起身子,执起床前的烛火,像是审问犯人一般,拿着那烛台直逼辛长乐的面门。 “我爹爹并不在你这里,是吗?” 辛长乐兴叹于她的玲珑,点了点头,“起先确实是我将他带入盛京的,只是手下人疏忽,一日在街上和伯父走散了,找了许久都不见人影。” 怕她生气,他又解释道,“如今我已经命人四处搜寻了,想必不日便有消息。” 锦瑟咬着牙道,“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我去五台寺的三日前。” 锦瑟松了口气,如今她已然被困此处不知多少日了,辛长乐时至今日都还未寻到云漠,难道他是躲了起来? 云漠在盛京半个熟人都无,想必也不会跟人结仇。除此之外,锦瑟想不到别的可能。 她心思立刻澄明起来,劝辛长乐道,“我这几日冷眼看着,虽不知你身份为何,但在这里,你想必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些村民对你是无比的恭敬,你也需对得起他们才是。” 此话一出,辛长乐立刻知道她要说些什么,打断道,“我不过是傀儡罢了,你无需多言。” 锦瑟却不肯罢休,“你知道我的身份,萧晟此时必然绞尽了脑汁来寻我,若是不慎让他知晓了此处的秘密,这一城之人,怕是覆巢之下,全军皆没。” 实非锦瑟危言耸听,一山岂容二虎,何况是帝王身侧? 锦瑟不信对方不明白这个道理,这样的劝解,对他们双方都是好事。 辛长乐却不为所动,“他们要的,便是一场硬仗,你以为那人为何会同意让我去接你?” 他望着窗前的明月,笑的有些苍凉。 那笑容似林间的雾气一般,初初现行,一转眼又弥漫开来,让人看不真切。 这样脆弱的辛长乐,倒让锦瑟起了几分柔软之心。 “你不该又卷入这是非中来。” 辛长乐突然神色激动起来,他的拳头砸在窗柩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若不卷入这是非,你我岂不是再无相见之日了?” 他的眼神中带着痴魔的意味,瞳孔沾染了几分血气。 锦瑟有些害怕,往床榻深处缩了缩。 “我自问做不到一心可以容纳下二人,你罢手吧!” 辛长乐见她没了往日的遮掩,竟明晃晃地说出了自己心中还藏着萧晟之事,难免不甘。 “哈哈哈!你终于承认了!” 可越是这样,他却越有种势必要将锦瑟困在此处的执拗。 他就不信,这样长长久久的日日相见,会比不过那只能遥遥想念的相思。 辛长乐欺身向前,温柔地拾起锦瑟肩头散落的一缕青丝,几乎是一瞬间,又恢复了理智。 他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般,柔声对锦瑟道,“夜深了,早些歇息吧。” 锦瑟拉住他的手,目光坚定地掷地有声。 “我有了孩子,是他的。” 辛长乐不自觉退后了几步,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在他心中素来是冰雪一般的人儿,竟做出无媒苟合之事?他实在不敢信。 “不信,你可以为我把脉,你是医者,想必能够相信自己的判断。” 说着,锦瑟将自己皓玉一般的手腕递到他的跟前。 “就算是这样,你还要将我困在身边吗?” 辛长乐被这样的锥心之言刺得心痛的难以喘息,他节节败退,只能落荒而逃。 月色苍茫之下,他只觉得这一切汲汲钻营都失去了意义。 去他娘的复辟大计,去他娘的重振江河。 他所想要的,至始至终不过是一个锦瑟罢了。 可如今,真是好笑啊。 那人从来不是自己的,也从来都不属于自己。 这样的绝望,让辛长乐脑海中一阵一阵激荡着,久久不能平复。 第一百三十五章 辛叡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锦瑟本以为这一切说开之后,辛长乐至少不会再纠缠于此,未曾想翌日才鸡鸣时分,门外就早早候着一名医女。 婢子们见她起身了,赶忙伺候着梳洗,便将她往厅中请。 “医女等了小一个时辰呢,姑娘快些吧。” 锦瑟有些生气,难道当真是不死心,还派个人来验明真伪? 好呀,你且看着,究竟是不是这么回事! 锦瑟半带着些许怒气让那医女诊脉。 果然,才摸上她的手腕,那医女的眉头便深锁了起来。 “许是天热,姑娘想必是有些中暑的症状,小女为您开上一副方子,饮了便好了。” 这不是睁着眼说瞎话吗! 眼前已然过了秋老虎的时节,早晚的空气中都站着露水的凉气,哪里来的什么中暑之兆。 锦瑟沉声道,“姑娘可诊仔细了,我怎么觉得是不是有喜了呢?” 医女慌忙捂着嘴吃惊道,“您说得哪里的话,您还是待嫁的黄花闺女,怎么会有喜呢!” 锦瑟望着那医女半真半假的吃惊,心下越发犹疑。 想到此前医正也不过是有头无尾地猜测,心中不免怀疑起了自己,难不成当真是自己想歪了? 可这身上的异样做不得假啊! 正疑惑间,刺鼻的苦味从廊下传来。 不过是一晃神的功夫,竟早有婢子煎起了药。 不对! 锦瑟面上发白,是她高估了辛长乐的人性。 这里头熬着的,必然不是什么消暑药。 锦瑟当机立断,便往门外冲去。她虽知道自己此举不过是徒劳,但什么都不做才是最蠢的。 见她突然神色异常,院外守着的四个婢子立刻欺身上前,将她扑倒。 锦瑟顾及腹中的胎儿,不敢用力,只得挣扎着扭动着身子。 “放开我,我要见辛长乐,叫你们主子来!” 她一声声地哭喊着,声音尖利丝毫不似平日的从容淡定。 只是此次,回应她的只有空荡荡的一片天,以及形似木偶般的数名婢子。 那手脚粗壮的婢子将她扭送至床榻上,用绢布缠住手脚,塞住嘴巴,生怕伤了她分毫。 不多时,廊下的婢子煎好了药,不等凉透,便端了进来。 那婢子年纪小,有些战战兢兢。 “这样,岂不是害人性命?” 锦瑟见她心中尚有一丝善念,立刻眼神殷切地望着她。许是流了太多泪的缘故,她的眼眶红肿着,泪水一滴一滴氤在枕上,湿哒哒的看着很是心酸。 “你发什么善心,让我来!” 屋内一年纪稍长些的婢子立刻横手夺过她手中的药盏,迎面而来。 锦瑟眼中的绝望更盛。 那婢子十分老道,一把拽掉她口中的绢布,嘴里念念有词。 “姑娘,你可别怪咱们,咱也不过是领命行事!” 说着,便按住她的下巴,将那黑乎乎的药水直往里灌。 锦瑟的舌头用力抵住那药水的攻击,不让她得逞。一碗灌下来,竟浪费了半数之多。 床榻之上一片狼藉,锦瑟的耳边、发间、脖颈之间慢慢充斥着苦涩的意味。她心中正有些庆幸未饮下太多,那婢子立刻又拿来了第二碗。 原来,他们早早就算计好了这种可能。 锦瑟奋力扭着头,下巴已被掐得淤青一片。一个闪躲不及,药水呛在胸前,她大声咳嗽着,似要将肺腑都咳出来一般。 可终究,还是那婢子技高一筹,趁着她喘息的空当,又续了一碗药进去。捏着她的咽喉,逼着她咽了下去。 随着那咕咚一声,锦瑟的心瞬间跌落谷底。 可就算是这样,那婢子仍旧没有松绑的意思。 她们就这样,仿佛看着什么物件一样的眼神望着她,似乎是在期盼一个什么结果似的。 锦瑟心痛难以自抑,只能扭开头,闭上眼睛,兀自流泪。 她心中再也没了半分对辛长乐的情谊,剩下的,只有滔天的恨意。 许久,身下传来一阵绞痛。 她似虾米一般,蜷起身子,任由自己沉醉在这苦痛之中。 直到殷红的血气弥漫而起,那群婢子这才松开了她的手脚,放任她扭曲着自己的身子。 “啊!” 锦瑟忍不住痛呼道。 那声音久久不息,直至夜半, 辛长乐在一旁的院中饮着茶,神色一片清明,再没了昨夜的痴狂。他仔细听着院内锦瑟痛苦的呼叫,似乎在欣赏着什么天籁一般。 许久,他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很是得意。 “殿下,您也真是痴情,不过是一双破鞋罢了,也值得您这样!” 身边贼眉鼠目的小兵笑着讨好他,却不料马屁拍在了马腿上,立刻被一个眼神示意着拖下去领罚。 “哟,侄儿好大的官威啊!” 迎面而来的刀疤脸男子,正好撞见了这一幕,调笑着望着辛长乐。 此人正是这山谷实际的掌权人,辛长乐名义上的叔父辛叡。 “叔父来了?” 辛长乐眼皮都不抬,给自己续了一杯茶水,又悠然饮了起来。 辛叡见此,也不怪罪,自行解下身上的披风,递给一旁的小将。 “今日来,是有要事找你。” 所为要事,不外乎都是些杂事罢了。 辛长乐将茶盏放下,发出一声喟叹,“又要拟何诏书,叔父直言便是。” 出乎他意料的是,辛叡此时竟同他废话起来。 “前些日子,哨兵在谷外巡逻,竟发现了几只苍蝇。虽说解决了,但也不知弄干净了没有。你同那梁军不是有几分交情吗,能不能想办法联系上,给咱们搞点马前卒过来?” 辛长乐简直要被气笑了,“他们如今都是败家之犬,哪里还会那么傻,乖乖地为我们所驱使!” 辛叡却老神在在,“旁人说可能不会,这不是有侄儿你的关系在嘛!” 这话,无疑又将辛长乐架在了火上。 他望着隔壁院墙伸过来的一树枝桠,叹道,“这女子啊,就如同花儿,随风而逝,也是容易得很。” 他这话,似意有所指一般。 辛长乐握着茶盏的手几乎快要把那白瓷握碎了,可一瞬间脸上又换上和煦的笑容,许诺道,“侄儿知道了,您等着好消息吧。” 辛叡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头,笑着扬长而去。 第一百三十六章 搏杀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残阳似血,一滴一滴,氤氲在枯藤老树之上。 锦瑟似一张破败的衣袍,被胡乱丢弃在床榻之上。温热的液体自她的身下溢出,同时也带走了她的温度。 她整个人显得无比的苍白,四肢皆是如白玉一般,说不出的无力。 屋内守着两个年级较小些的婢子,见此情景,有些不忍。 自奉了早已备好的汤汤水水,想喂她喝下。 锦瑟却似着魔了一般,将她们的手打开。上好的白瓷在砖石之上炸裂开来,顿时屋内充斥起食物诱人的香气。 “这人,怎么这么不知好歹!” 屋外守着的四五婢子,见此情景,探头四下窃窃私语。丝毫不顾及这样的声调,屋内之人是否可以听到。 锦瑟绝望地闭上眼,喉头干巴巴地咽下一口口水。 “都探头探脑地做什么呢!” 一声威严的呵斥自门外传开,那些交头接耳的婢子们这才收敛了几分。纷纷跪倒在地,说不出的恭敬。 是辛长乐。 锦瑟胃里只觉得作呕。 辛长乐远远站在门外,皱了皱眉头,“赶紧收拾一番,这么大的异味,闻不到吗!” 异味,能是什么味道呢,血腥之气罢了。 听着那无比嫌弃的语气,锦瑟心头怒海翻腾。 那些婢子们得了吩咐,立刻将她搬到一边,寻了干净的衣裳、被褥等物,拾掇起来。 锦瑟浑身发抖着,不知是气的,还是痛的。 不多时,室内焕然一新。 门窗一开,新鲜的空气涌入。一时间屋内的血腥之气尽散,好闻的茉莉香掩盖了这污浊的一切。此前的一切仿佛从未发生一般,又是一片岁月静好的模样。 辛长乐显然对这一切满意极了,丝毫不顾及锦瑟此时的身体压根吹不得风,也闻不得香。 “可算是干净了!” 他坐在锦瑟身旁,不知说的是这屋子,还是锦瑟的身子。 锦瑟仍旧闭着眼,手中握着一片尖锐的瓷片。 那是她趁众婢子忙乱时,偷偷藏下的。 掌心的刺痛提醒着她,要压住自己的怒火,不能丧失了理智。 “你们在这里藏不了多久的,你就不怕萧晟报复你吗?” 锦瑟挑衅道,她言语虽是平淡,但其中已然再无半分留恋之情。 “哈哈哈!他算什么东西,若是他敢来,我自然有法子叫他跪着出去!” 辛长乐嚣张地大笑道。 锦瑟起初有些愕然,后也跟着笑了起来,“你这样子,倒真让我忘了当初你在梁王身边做狗,是怎样的模样。” 此言一出,辛长乐的脸色立刻沉郁了下来。 “为了这么个东西,你竟这样刺我的心!” 他指着锦瑟的小腹,恶毒的话脱口而出。 锦瑟勉力保持着理智,“这么个东西?那是我的骨血啊!” “你脏了,我不过是帮你罢了。” 辛长乐眼神冰冷,似乎原本那个稍有温度的他是假象一般。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锦瑟冷眼瞧着,突然发问。 “什么?” 辛长乐脱口而出,随之有些懊恼,怎么自己就这样接了她的话呢! “你说瑟瑟到底知不知道你是这样的?” 锦瑟笑着,妖艳似盛放的罂粟花。 “你说,狄国的南王要是知道了,你才是害他们骨肉分离的罪魁祸首,还会不会这么容易就借兵给你呢!” 辛长乐急了,这其中的辛秘,除却他和师父之外,如今就只有锦瑟知晓。事关重大,他不敢在此事上有所疏漏。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苍白的解释显然十分地无力。 锦瑟自怀中抽出自己所绣的一方丝帕,“你真当我每日在你这里绣花看鸟儿了?” “你看看,这是什么?” 辛长乐上前奋力扯过她手中的东西。 那花团锦簇之上,显然是用暗纹绣着的书信。 书信开头,正是“瑟瑟吾妹”。 “你做了什么!” 辛长乐怒火攻心,一把掐上锦瑟的脖子。 那细腻而又冰冷地触感,让他心头一个激灵。 仿佛有几分死人的意味。 他低头望着锦瑟,对方眼神中早已没了对生的渴望。她的眼皮颤抖着,卷翘的睫毛似蝴蝶的双翼一般,脆弱不堪。 “你想死?” 辛长乐呐呐开口,他似乎不敢相信,自己记忆中如野草般顽强的女子,竟会因为这样的小事而起了求死之心。 岂料对他来说不过是芝麻般不足挂齿的小事,寻常人看来,却是事关终生的悲痛。 辛长乐有一瞬的晃神,几乎是眨眼间,那似濒死的鱼儿般的女子突然挺身而起。 接踵而至的,是脖颈边一阵刺痛。 血花四溅,她似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般,只为这奋力一搏。 辛长乐本就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文弱书生,平时所仰仗的,也不过是些奇门遁甲,旁门左道之术。 加上他又大意了,想着锦瑟如今虚弱,早早便将那些仆人谴了下去。变化来的太快,院外的人丝毫没有察觉到此刻的异常。 锦瑟占了上风,似一头迅猛的豹子般,骑在辛长乐身上。 “怎样,你还有第三条命吗?” 她的脸上沾染上了他的血渍,有一种诡异的美感。 辛长乐一时有些看呆住,竟忘了反击。 锦瑟闭上眼,徒手将那尖利的瓷片,直刺向辛长乐的心口。 门外传来一阵熙熙攘攘的脚步声,轻快似百灵鸟般。 锦瑟却无暇顾及,她只想着,诸如辛长乐这样的祸害,本不该存在于世上,自己当初也不该一时心善,养虎为患。 辛长乐挣脱开来,将锦瑟甩在一边,直往门外奔去。 锦瑟被摔得一个吃痛,蜷着身子好一会才缓过劲。 眼看着辛长乐就要拉开门逃出生天,她急中生智,将那供在香案上的利剑奋力拔起,直冲着辛长乐的要害而去。 门被吱呀一声打开一条细缝。 些许刺眼的阳光迎面而来,辛长乐抬手遮了遮,仿佛眼前有了一丝错觉。 那迎面而来之人,分明是瑟瑟的模样。他不由笑自己,难不成当真到了濒死之际,自己想见的人竟是她? 那个半真半假的瑟瑟,见了他这般狼狈的模样,瞪大了眼睛。她张开双臂,奋力地向前奔跑着,似乎想接住他的身体。 辛长乐笑着,也张开双臂,迎着她,像是拥抱着满怀的阳光般。 身后,一声利剑入体的闷声传来。 第一百三十七章 质问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辛长乐的笑容顿时凝滞住,他的身体缓缓滑到,继而瘫倒在地。 似一座大山,轰然倒地。 瑟瑟哭喊着,只来得及抓住他的手。 更让她不能接受的是,那身后持剑之人,竟是她一向依赖有加的“姐姐”。 远道而来,第一件事,竟是见证了辛长乐的死亡。 “快!拖她下去!” 眼见着场面愈发不可收拾起来,四周的婢子立刻制服了锦瑟,夺去她的利剑,推搡着她,不知要押往何处。 瑟瑟泪眼朦胧,望着她远去的模糊背影,只来得及看到那一抹冰冷的眼神。 究竟是何等的深仇大恨,竟到了如此陌生的地步! 可显然眼前的救人之事比这探究真相更为重要,瑟瑟立刻调整好自己的喘息,让自己回归到医者的角色。 这群婢子显然是略通医理的,早就手脚麻利地按住了出血之处,将辛长乐妥善安置到了房内。 瑟瑟紧跟着入内,吩咐众人准备所需之物。 婢子们见她年纪虽小,但做事甚有条理,又知其神医之名,竟无一人质疑其能力的。 医治到一半,瑟瑟却觉得有些不对。 辛长乐的手紧紧抓着一物,片刻都不敢松开。 趁着麻沸散的药效起来,瑟瑟难免好奇地取出那物,仔细端详起来。 辛长乐迷迷糊糊间,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似筛子般,到处都是窟窿。梦里,他正想跟锦瑟解释些什么,一张口,竟流出一大片血。 他被吓得胡乱挥舞着双手,高声呐喊着,“别、别杀我!” 一双莹润的小手握住他的三根手指,试图让他安静下来。 辛长乐睁开眼,是瑟瑟。 他勉力一笑,不小心扯到了自己脖颈上的伤处,颇有些苦涩。 “你怎么来了?” 他想了想,显然这话有些不得体,“幸好你来了,不然哥哥这命就送在这里了。” 他似笑非笑,颇有些心酸之意。 瑟瑟却不似之前的雀跃,安静地望着他。 “我接到你的加急军报,便不顾阿爹的阻拦,执意来了。” 辛长乐摸了摸她的脑袋,似乎想找回几分昔日的亲昵,“难为你了。” 瑟瑟拉住他的手,问道,“哥哥还没告诉我,怎么又和这前朝遗民扯上了关系?” “你不过是离开了三年,再见你,我却不知和自己一同长大的人,竟陌生至如此。” 瑟瑟的语气太过沉静,望着辛长乐很是心虚。 他在身边的一堆瓶瓶罐罐里寻了止疼的药物,干嚼了几下,便咽了下去,像是要掩盖些什么。 须臾,他终于想好了措辞。 “哥哥也不过是被这宇宙洪荒所裹挟的人罢了。” 可这样的解释,竟聊胜于无。 “长乐哥哥,你看,这上头写的是什么。” 瑟瑟的十指捻起那方沾着些许血渍的帕子,轻声道。 “难不成,竟是为了这个,锦瑟姐姐才会同你反目?” 她语气说不出的沉静,却听得辛长乐心中一紧。 “你听我解释!” 他俯身去够那帕子,却被瑟瑟轻轻巧巧地躲开。 她自退后了几步,将自己掩藏在屋内的阴影之中。 “当初,师父不让你研习移魂术,是我偷偷帮你潜入了藏经阁。得知你有危险,我不管不顾,也要出谷去寻你。” 瑟瑟终究是委屈了,豆大的眼泪,一滴接着一滴。 她心中无比期盼着眼前的人,能够说哪怕一句反驳的话。可是,他只是畲动着嘴唇,竟是连分辨的话都说不出。 “梁王杀你,我为了救你,只身犯险。我阿爹阿娘,说你不是什么好人,可我却仍旧瞒着他们,偷偷将你放出王宫。” 瑟瑟叫喊着,似乎身边所有人都看穿了他的心,可独独她当局者迷,迷失在伪装亲情的美好之中。 一路来的风尘仆仆,哪里抵得上此刻的心累。 瑟瑟不解,“为何啊,这是为何,难道我们在谷中的日子都是假的不成?” “不是、不是!” 辛长乐似是想说些什么,但终究还是寻了最简单的谎言来应对。 “当初将你掳走,本就非我所愿。瑟瑟,你信我,我当时也只是一个为人鱼肉的少年罢了!” 瑟瑟神色有些松动,这可是她视若信仰的长乐哥哥啊。从小,她便望着他的背影长大,发誓要成为和他一样的人。 如今,叫她怎么能突然接受他对她的好,不过都是别有所图罢了。 “当真?” 辛长乐不顾身上的伤痛,赌咒发誓,愿以自己爹娘的在天之灵为鉴证。 “你也知道你锦瑟姐姐的,她对那皇帝用情颇深,刚才的事,也是我说话太过激进,惹得她不快,这才起了龃龉。” 什么样的龃龉,能够让人以命相博? 这样的谎言,竟有些可笑。 可瑟瑟终究是少年心智,见辛长乐如此信誓旦旦,难免信了几分。 “既如此,我去叫人将她放出来。” 瑟瑟破涕为笑,“有我的面子,你好好跟她道歉,她必会原谅你的!” 欢欣鼓舞的模样,总算让辛长乐心松了几分。 “如此,哥哥就在这里先多谢你了。” 辛长乐说道,言语间和煦的模样,似乎又回到了那个好兄长的形象。 他忽然又想到什么似的,问道,“你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前些日子,应辛叡的要求,他也曾休书狄国,求得一二援助。本以为那行刺萧晟之事,便是得到的回应,未成想,这瑟瑟竟亲自前来,倒是出乎他的意料。 “我在阿娘的书房中偷看到你写的信,你如今这么危险,我定然是要来找你的。” 瑟瑟歪着头,很是坦诚。 “那澧国的皇帝,是个好人,我还曾救过他的命呢。不想现在竟这样残忍,不肯放你一条生路。” 想到这里,她难免多问一句,“他曾说过会报答我的,不若我以救命之恩去求他,让他放过你可好?” 可想了想,她又觉得不妥,“就算是他肯放过你,你愿意放过他吗?” 这样的发问,让辛长乐脸上的微笑差点垮掉。 是啊,若是能更进一步,他是不愿意放过萧晟的。 第一百三十八章 嚣张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这处位于盛京城郊外的荒山,近些日子渐渐有了几分不同寻常。 山脚住着的百姓,时时能听到地上一阵阵震动之声。起先,众人还以为是发了天怒,纷纷恐慌不已。可这隔了数十日的功夫,这山上每日都是如此,寅时而起,酉时而终,颇有规律,百姓也就纷纷习以为常起来。 只是百姓中有些许军户,对这震动之声颇为熟悉,心中隐隐担忧是否有山贼作祟——毕竟这荒山附近失踪的人口不在少数。 可他们告到衙门里,却只得了个敷衍之言。 众人只得暂时隐下心中的疑惑,少不得夜里睡觉时,在枕下藏着利器,以作护身之用。 只是这一日,趁着茫茫一片夜色,官道上竟然疾驰而来一队精壮的骑兵。行进了近一个时辰,那马蹄溅落之声才渐渐止住。 来人正是由董礼领队的一支先锋队。 他们沿着原路上山,一路踏泥践草,惊起飞鸟阵阵。 董礼轻车熟路,虽是夜间,但视若白日。不多时,一队人便在山下潜伏下来。 董礼叫上两个身量较小的小将,换上此前那早已被杀的遗民小兵的衣裳,跟着自己走进了一片白茫茫的雾霭之中。 剩下的一半之数,静静地张望着前方,不知在等待些什么。 不多时,林间突现一阵耀眼的烟火,众人立刻闻风而动。朝着那烟火所在的方向,快速行进。 董礼的身影出现在乡间的田垅之上,几乎是初初踏上这处土地,那边高高的哨楼之上便有人举起火把,高声叫喊着,“来者何人!” 董礼答,“小的今日归村,求见里正。” 那边,哨楼之上,二人窃窃私语了几句,立刻有一人匆匆下楼,似乎是请人去了。 一炷香的功夫,里正伋着鞋子,披着衣裳,跟着那哨兵一路仓皇而来。 待到那灯笼明晃晃地比在董礼脸上,他这才松了口气。 “是董小弟啊,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说着,他仔细打量着身后的两名小兵。 夜沉似水,他们的面容掩在无尽的黑夜之下,分辨不清。里正好奇他二人怎么不说话,那边,董礼便一把将他拉了过来。 “这不是家中出了些许变故吗,这才来迟了,大人莫怪。” 董礼亲热地挽上里正的脖子,得手的瞬间,一把锐利的短刃便刺破了他颈部的皮肤。 “你!” 里正还未来得及叫唤,那边董礼手上却越发用力起来。 “带小的去见见你们主事的可好?” 那哨兵远远看着形势不妥,当即高喊道,“贼人入侵,点烽火!” 哨楼之上的哨兵正欲动作,电光火石间,却正被一支冷箭所射倒。 须臾又是一箭破空而来,直中那身旁哨兵的身体。 “你、你别太嚣张,我们这里,可不止这一处哨楼!” 里正奋力拉扯着董礼的胳膊,却发现对方似铜墙铁壁一般,半分都动弹不得。 “哦?那你且看看,如今还剩多少?” 里正冷眼望去,那灯火通明处的哨楼,此时竟半个人影浮动之意都无。想必此人是早有预谋而来,只是不知他哪里来的这样精准的消息,竟能将他们天罗地网的眼线都一一扫除。 “谁派你来的,你究竟想做什么!” 里正憋红了脸,大叫道,试图用这样大声的吵嚷,来惊动几分尚在家中的村民。 只是如今辛叡早早下令全员皆兵,村中那些精壮汉子们纷纷上了校场去操练。余下的,便只些妇孺,白日里耕作干活,还要洗衣做饭,如今更是早早便歇下了。 偌大的村庄,竟半数之人都无。 “您放心,不过是有桩好买卖同你们主子谈罢了。” 董礼扯过自己腰间的帕子,将里正的双手缚住,推搡着他向前走去。 “可别想着死不死的,放心,这事若是办妥了,说不准你们主子还得赏你呢!” 董礼哈哈笑道。 “你这竖子,竟是这样回报我的!” 里正怒目而视,望着董礼身后的两个小兵,他心知肚明那二人必是早已见了阎王。 他自问做不到像他们那样干脆就死,只能兀自叫嚣着,希望董礼能够有几分良知。 只是战场之上,向来都无善意可言。 “正是因为您对我有大恩,我这才想着回报您呢!” 董礼说着,便将一明黄的物什递到他跟前。 里正看完,竟不自觉流下泪来。 “如何,可以带我去了吗?” 里正擦了擦眼泪,问道,“此事当真?莫不是诓骗我等不成?” 董礼笑道,“若是有假,咱这百十号人的性命便压在这里供您们解气,这买卖,可划得来?” 里正思索着,终于点了点头。 有了他的带路,众人一路十分顺畅。 待到了主营,贼人入侵的消息早早便传入的辛叡这里。 “哦?他竟还有胆子来,咱们便好好迎着!” 辛叡大手一挥,众将士纷纷左右列好阵势,只等着董礼自投罗网。 董礼一行人到时,此处正燃着篝火。 篝火之上,架着一口硕大的青铜鼎。那里头不知烧着什么东西,咕嘟咕嘟冒着热气。 一群将士左右罗列着,屏气凝神,纷纷大气不敢出。 “刘征啊,你竟串通外人,阴谋叛国,当真是该死啊!” 辛叡执起酒杯,将酒水洒在面前的黄土之上。 这是他们这里祭奠死人才有的礼仪。 刘征被吓得一个哆嗦,立刻跪倒在地。 “主子爷,您误会了,他们是来求和的!” 说着,他将董礼所给之物奉上。 辛叡将信将疑,从小将手中接过。越读到后面,他神色越是兴奋,那抑制不住的喜悦之情,几乎将他脸上的肃穆扯破。 只是两军阵前,威风还是要的。 辛叡清了清嗓子,随手将那圣旨一扔,道,“先杀了咱们数十个兄弟,再给个甜枣,谁知道这玩意做不做得数。” 身旁之人立刻附和着,纷纷扬言要为死去的兵士报仇。 那声音威武响亮,震地苍穹一阵一阵发麻。 董礼掏了掏耳朵,以手势制止了他们的发声。 “魏主英明,当初小的追查贼寇至山间,我那些兄弟,可是被你们所杀?如今一命换一命,怎就不行了呢?” 他语气甚是嚣张,丝毫不顾及这是客场作战。 第一百三十九章 抉择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果然,辛叡被激得震怒而起,“你!” “来人,给我拖下去,下油锅!” 说着,立刻有将士上前,步步紧逼。 董礼却不慌,指节间打了几个响指。 暗处,一队精壮的骑兵如鬼魅般,神兵突至,就这样众目睽睽之下出现了。 “魏主,两军交战,可是不斩来使的。” 董礼眼神一凛,似有万千军马一般,踏冰而来。 辛叡呵呵一笑,“你忘了自己脚下的这片土地是谁的不成?” 几乎是说话间,身后便涌起一阵行军之声。董礼回头,只见无数黑压压的人头涌动着,将他们逼在一个角落里。 他暗自定了定心神,笑道,“魏主当真不考虑咱们陛下开出的条件?这可比那梁军的许诺,要靠谱地多呢。” 董礼诱惑道,“无需一兵一卒,也无需你们兄弟再流血,便能圈地为王,坐享食邑。” 里正适时开口叫道,“主子,他还说了,能为咱们祖上正名,让我们都能正大光明地走在澧国的街上!” 此言一出,周遭之魏民皆是哗然。 “当真?” “怕是骗人的吧!” “若真能如此,那咱们还在此处苟延残喘作甚!” …… 眼见着众人纷纷有了躁动之意,辛叡立刻厉声喝止道,“一家之言,拿什么取信于人!” 董礼抬了抬手,作出一副惆怅的模样。 “咱们皇后都在您们手上,您有什么可担忧的呢。” 这下轮到辛叡口不能言了,想到这些日子掳过来的人,不过就一人是女子罢了。 可辛长乐分明说,那不过是个无关紧要之人罢了,怎么到了这里,竟成了皇后? 若真是如此,怕是闯下祸事了。 辛叡头上冷汗涟涟,他虽和梁军余党达成协议,借给他们栖身之地,但得罪澧国之事,他还是不想干的。 最好的便是两边讨好,鹬蚌相争,他渔翁得利。 可如今? 他小心地望着董礼,只见对方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来。 “难不成您不知道此事?” 说着,又摇了摇头,叹道,“小的在村里住的这几日,早闻主子爷最是正派,断然不会做出掳人正妻之事,现在看来,是受了宵小的蒙骗不成?” 辛叡忙不迭点头应道。 “你这糊涂玩意,怎么就受了贼人哄骗,干下这等缺德事!” 说着,他一脚直踹向身边心腹的心窝。 对方很是配合,当即哭爹喊娘,好不热闹。 辛叡心中暗自恼恨辛长乐给自己闯下如此祸事,惹来如此大的麻烦。现下人找上门来,想到那女子眼下的模样,他很是心虚。 众人正说话间,忽见远处林间星星点点的灯火亮起,赫然是一阵打斗之僧。 辛叡还未来得及反应,四面便传来一阵阵歌声。 声音轻扬婉转,带着苍穹之力,很是醉人。 那曲调,竟是魏朝民歌。 这些遗民,长在这与世隔绝的地方,连乡音都渐渐少了几分。如今听得这故乡旧曲,纷纷热泪盈眶,丢盔弃甲,脚步犹疑着,迈向那声音之所在。 “都在干什么,赶紧将这伙贼人拿下!” 辛叡气的登时涨红了脸。 什么求和都是假的,调虎离山才是真的。 他望着远处,苦心经营了数十载的铜墙铁壁,就这样一夜不到的功夫,如大厦将倾。 “你、赶紧带人过去增援!” 被点到名的将士立刻领命而去。 只是才出营地几步,便被一支支冷箭制止。 “前朝的诸位遗民,天下之民,皆为陛下子民,陛下早在三日前就已颁发诏令。凡是因前朝旧案牵扯的百姓,免去无妄之罪。天朝神兵将此,本是为了清缴叛国余孽,与尔等无关。诸位若能做壁上观为最佳,若是不能,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诸位三思!” 随着苍老而颇有威严的话语响起,空中飘散起无数纷飞的纸张。 众人此时哪里还顾得上其他,纷纷伸手去捡。 “真的,这上头说,咱们都是无罪的!” “还可以自己推举长官,掌管村落!无需向国库缴纳任何的赋税!” …… 谁人不想走在光明的太阳之下? 就算是偏安于此,但众人仍旧是向往着山外的花花世界。 “那个严芮,我知道的,当初他们家也是魏朝的高门,如今他都能做阁老了,想必外面的世界,早就不像咱们走的时候那般了!” “是啊,这都百十年的光景了,想必不可同日而语了!” 众人欢欣鼓舞着,丝毫没有顾及到辛叡等人越发乌黑的脸色。 那靡靡的魏曲在空中来回地哼唱着,掩盖着远处的厮杀之声。 魏民们纷纷沉浸在这故曲的优美之中,满心欢喜。 “你们都反了天了不成!” 辛叡拍案而起,他身后,如今也只余数百亲卫能够驱使。 “别被那些澧人蛊惑了,他们哪里会真心对咱们,这贼人不正是天大的教训吗!” 众人激动的情绪瞬间跌落了几分。 须臾,立刻有人质疑道,“主子当初带我们来这里定居,不正是为了躲避祸乱吗,如今咱们都不必躲了,为何还要反呢?”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附和。 “谁、谁在说话,出来!” 辛叡气极,在人群中指道。 他哪里知道,此人正是董礼身边换了装之后的二人之一。 他们混迹在魏民之中,浑然天成,仿若自己就是土生土长之人一般。 辛叡见大势已去,难免有些口不择言。 “你们这些贱民,当真是上百年都改不掉这贱命!” 他这一骂,竟将所有人都骂了进去。 平日里宣扬军营之中皆是兄弟,到了这样的关头,便成了贱民,任谁心中都会多了一丝隔阂。 想着他终究是皇室血脉,众民中较年长的,纷纷跪倒在地。 只是不知为何,那些年轻的,竟梗直了脖子,丝毫不肯低头。 你倒是为何? 这些少年自小接受的熏染便是要好好保护自己的家园,为族人洗脱旧耻。这样的信念在他们心中生生不息,成了奋力向前的永恒动力。如今到头来,却不过证实了,他们竟不过是为人驱使的私兵。 只为辛氏一族的需求而搏命,这叫他们怎么甘愿! 为何前途坦荡不走,非要颠沛流离? 何况如今大势已去,识时务者为俊杰难道不是更好的选择吗? 第一百四十章 解救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眼前是漫无边际的一片黑。 周围传来阵阵的水滴之声,锦瑟无需抬头,便知道自己身处于一片无望的绝望之中。 忽然,身边的守卫开始躁动起来。 “什么声音?” 另一年龄稍长的守卫语气颇有些激动。 说道,“这不是咱们魏朝的歌谣吗,天爷啊,我都十几年未听到这么完整动听的旋律了,竟比主家府中所编纂的还要完整!” 说着,竟情不自禁地哼唱起来。 接着,越来越多的声音汇集在了一起,似小溪一般,渐成一股巨流。 那人群之中,似乎有人走了出去,将牢门打开。 远远地,一缕火光照进最深最深的地牢之中。 锦瑟被这突然而至的光明刺得有些睁不开眼。 她向上望去,那上头的守卫皆是满脸的涕泪。 她动了动手脚,沉重的铁索碰撞,发出轻微的声响。那些守卫浑不在意一般,也不管她的死活。 不多时,牢外传来一声清脆的呵斥声。 “玩忽职守!我奉少主之令,来提审犯人,还不赶紧打开牢笼!” 锦瑟听得那声音有些许熟悉。 想到失去自由之前的远远一瞥,她心中冷笑一声,又复倚着栏杆,没有半丝半豪的激动。 当初纯真不染半点杂色的女童,如今也有了自己的立场。 瑟瑟牵着裙子,一路小跑着,直往锦瑟这处来。 那浑身脏污的女子,此时似被践踏过的落花一般,了无生气。 她心中一紧,轻呼出声,“姐姐!” 扒着栏杆的双手,对比着这人性最脏的牢狱,说不出的白净,锦瑟冷冷一瞥,又扭过头去。 “你来这里,可是为了辛长乐鸣不平的?” 瑟瑟见那狱卒动作半天也未打开锁头,不禁有几分着急,“干什么吃的,这点事都干不好!” 说着,又冲锦瑟解释道,“此时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敌军攻过来的,咱们先逃命要紧。” “姐姐,你信我,我不会伤害你的,我看到了,你绣的东西。” 锦瑟却惨然一笑,“对你们来说,那是敌军,对我来说,却是生路。” 她此言,说得真诚,却震颤着瑟瑟的心房。 “你竟是这么想的?” 她退后几步,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狱卒早已打开了牢门,她却少了此前的激动神色,不敢跨进去。 “是。” 锦瑟说完,便不再答她。 那些隐藏在和睦表象下的立场,终于在此刻暴露无遗。 她们可以是患难与共的姐妹,可以是以亲人性命相托的挚友,却独独不能是站在一个阵线的臣民。 良久,瑟瑟终于找到自己的声音。 “怕是你不想走也得走。” 她的声音带上几丝狠厉,似乎认清了现实。 许是早就料到有这样的结局,锦瑟倒不觉得意外。 “在我和辛长乐之间,你早已选定了他,是吗?” 锦瑟苍白着嘴唇,轻声问道。 “我们初识在鬼谷的雪地之外,你救了我的性命,我陪你寻亲千里。后来,你救了萧晟的性命,我替你照料你的师兄。救命之恩何其重,更何况是两条人命,我感念你。所以,得知你身陷囹圄,我千里奔赴狄国,只为亲眼看到你平安。” 锦瑟穿着粗气,语气略微有些激动。 “我本以为,患难与共,总能换来几分真情,不想你还是要拿我的命,去保他的命。” 说罢,她颓然地靠在栏杆上,再也说不出话来。 身上的疼痛和疲倦难以言喻,而这心上的,更加鲜血淋漓。 瑟瑟激动道,“我没想要你的命,你乖乖听话便是,长乐哥哥必不会伤害你的。” 锦瑟冷哼一声,“他已然害了一条人命。” 瑟瑟无语凝噎,眼看着打斗之声越来越近,她只能令人强拉锦瑟出去。 “你别怪我,这种时候,合不该是内斗的时候。” 锦瑟望着远处山林间层层叠叠的灯火,心下才知萧晟为了救她,究竟费了多大的周章。 早已烧成死灰的心,渐渐随着那通红的火光又燃起了几分希望。 瑟瑟带着锦瑟一路奔走,终于在一处山林间与辛长乐汇合。 护卫四周的,想必是他的亲卫。 众人皆是铠甲加身,长矛在手,严阵以待。 “快上车!” 见瑟瑟来了,辛长乐忙伸出手来,一把将她拉了上来。 锦瑟被绑住了手脚,也一并被塞了进去。 “少主,可要出发?” 辛长乐捂着胸口,他身上的伤,显然没那么快好。虽有瑟瑟回春之手,但伤筋动骨,本就不是小事。如今不过稍稍一拉扯,那洁白的纱布之上,便隐隐透出几丝鲜红的血渍。 “再等一等辛叡。” 他沉声道,放下车帘,车厢中的三人显然不复往日的熟稔,纷纷缄口不言,空气中说不出的尴尬。 瑟瑟木着脸,小小的脸蛋上,竟多了些难得的沉闷之气。 锦瑟后背着双手,暗中偷偷用力着,想解开其中的束缚。 又多等了几刻,手下忽有人高声来报。 “不好了,校场已被攻陷,主子爷正往西逃去!” 辛长乐立刻惊坐而起。 “赶紧叫人拦住,让他往北边来,那边萧晟的势力最弱,咱们凝成一股力,必能突破重围!” 手下立刻领命而去。 “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赶紧先到北边接应!” 举手投足间,挥斥方遒,这样的头脑,不去做军师当真是可惜了。 只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他却不知,那里正是萧晟故意留下的破绽。 魏歌也好,骑兵也罢,不过都是虚张声势而已。 那些望着如山河般壮大的队伍,其实也不过是故意造出来的假象罢了。澧朝的士兵们,故意举着灯火,在林间疾驰着,以震天的马蹄之声,满目的灯火通明,让他们以为,这有声有光的地方都有人。其实哪是如此呢,澧朝才在内患之下存活下来,如今正是亏空的时候。 此次进军,也是谨慎布局了数日,这才在萧晟的一怒之下,拍板定下。 只因魏民被破了外防,心中起了忌惮,这才让萧晟得了先机。 更因严芮在前朝之中也小有名气,招降的计划也比预计的要顺利多。 那些寻常百姓,终究是渴望安宁日子的。 第一百四十一章 换命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萧晟远远坐于马上,远远有将士来报,耳语间,众人神色皆是说不出的凝重。 “蛇出洞了。” 说着,他自领着一队人马往北边去。 董礼那边,正在收拾残局。 巨大的篝火此时燃起似血一般的颜色,有失去亲人的村民们,通红着双眼,高声哭喊着。 “咱们怎么这么蠢啊,被这样的人哄骗了这么久!” 一人怒起,百人呼应。 “辛叡,我跟你势不两立!” 要说这辛叡,也着实混账。 见那些年轻些的小兵不愿跟着自己反抗,竟以诛杀澧军之名,想鱼目混珠,一同杀了他们。 也亏得董礼机智,立刻识破了他的诡计,拼命将众人护住。 可就是如此,流的血也不少。 见此尸横遍野之景,他却不悔改,仍旧叫嚣着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之言。 不得不说,这样的发言,在此紧要关头甚是致命。 那些原本有些犹豫的村民立刻倒戈,纷纷将矛头最准了辛叡一行人。 可终究是念着几分旧主之谊,众人不过是将其赶走罢了。 董礼心有戚戚,这样的人,就算有朝一日当了王,那想必也是同魏朝的最后一任皇帝一样暴戾。 天光渐盛,一切不复昔日的安静祥和。 微微的曦光之下,一队车马出现在狭小的山林间。 林间沉睡着的飞鸟,被马蹄溅落之声惊醒,扑棱着翅膀,往远处飞去。这处掩藏在荒山之内的村庄,渐渐显露出他本来的面目。 山河本是如画,他却甘愿画地为牢。 辛长乐闭目凝神着,忽然想到什么似的。 “瑟瑟,让你的护卫先送你走。” 瑟瑟不解地抬起头,“为何,我不要,我不走。” 她赌气似的,不予理会。 “你听我说,萧晟此人沽名钓誉,你是狄国的郡主,又是他的救命恩人,他想必不会为难你。若是跟着我,刀剑无眼,我不能眼看着你身陷危险之中。” 瑟瑟红了眼,含泪摇了摇头。 “我们早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若我在,还能护得你一时周全,他想必也会顾及我的身份,多几分顾虑。” 他们如此兄妹情深,看在锦瑟眼中,却只觉得一阵反胃。 “原来,辛公子也有这样心善的时候啊,哈哈哈!” 锦瑟仰天高声笑道,那声音不似她往日的轻柔,又尖又利,似哪里来的疯婆子一般。 “你住嘴!” 辛长乐憋红了脸,他已然刻意忘却锦瑟的存在,但此时却无法忽略。 “你知道她为什么要拐走你吗,瑟瑟?” 锦瑟止了笑声,目光森森,望向瑟瑟。 瑟瑟捂着耳朵,选择不听。 她内心已然说服自己,虽然辛长乐曾害她与父母分离数载,但一起长大的情谊,半点做不得假,那些他对自己的好,也是真的。 如今,她再也不能接受任何关于此事不好的言论。 “他是想要拿你练手,为他妹妹续命啊,傻姑娘!” 锦瑟说完,又径直大小起来。 这疯魔的模样,看得辛长乐脑子一麻。 “你别逼我动手杀了你!” 他的话,几乎是从牙缝中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般。 “瑟瑟,你别信她,她疯了!” “辛长乐,疯的是你啊,你才是丧心病狂!” 锦瑟大叫着,似乎是有意为之。 许是她行为太过乖张,辛长乐起了几丝疑心。 “她说的,是真的?” 瑟瑟不敢信,但心底终究是动摇了几分。 林间传来一阵阵马蹄溅落之声,那声音惊得众人纷纷侧目而视。 “可是辛叡来了?” 辛长乐掀起帘子,向外问道。 手下也不知,摇了摇头。 一时间,众人纷纷握紧了手上的兵器,遥遥望着远处。 远远地,辛叡领头踏马而来的身影破雾而来。 辛长乐隐隐有些怀疑,直到望见他身后众人满是血渍的盔甲,他才终于知道自己为何觉得这样违和。 “赶紧撤!” 他高声叫道。 手下不解,满脸震惊,不知作何反应。 “你几时见过辛叡自己一人冲锋在前!” 辛长乐几乎笃定,他们身后必定跟着一群敌军。 众将士心中一惊,立刻调转马头,一路奔驰而去。 可纵是再反应迅速,也比不得早已做好的圈套。 才行了不过十里,萧晟的军旗,就远远出现在前方。 前有追兵,后有猛虎。 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辛长乐此时已然顾不上瑟瑟的安危,大脑飞速运转着,计算着怎么做才是最佳的结果。 “少主,这可怎么办!” 萧晟一方的将士渐渐在林间显露出身形,前方已然无路可逃。 “辛长乐!还不速速出来就死!” 气沉丹田的声音响彻云霄。 辛长乐掀起车帘。 数百米处,正是萧晟身边的副将在喊话。 辛长乐对着身边的手下耳语一番,对方依言回道。 “跟你家主子说,要想她活命,就赶紧让出一条路来!” 说着,锦瑟被像拎小鸡仔一般,捉了出来。 她闭着眼,不敢让萧晟看到自己如此狼狈的模样。 “怎么?见了情郎反而害羞了?” 辛长乐在一旁小声地嗤笑道,“你不是心心念念想他来救你吗,难道是怕他以为你不干净了,不要你了?” 辛长乐的手指,极尽轻佻之能事,在锦瑟如白纸般的脸上轻轻滑过。 “咻——” 一只长箭破空而来,擦着锦瑟的脸颊,直对着辛长乐而来。 “呵呵——” 他笑道,“这便急了?” 那边又喊话道,“你且放尊重些,看看身后!” 辛长乐不置可否,身后还能有谁?不过是辛叡那蠢货罢了。 果然,辛叡被董礼用剑指着,一步步逼近他们所在的方向。 辛长乐在军中的声望终究是比不过辛叡,他身边的亲卫,也多是辛叡的人,见此情景,众人纷纷救助似的望向辛长乐。 “放开楚姑娘,辛叡便还给你,若是不然——” 董礼手上还没用力,辛叡便急的大叫起来,“哎哟!快、快放了那女子!” 辛长乐不置可否,“你杀了他便是,他的命,哪里比得上楚姑娘矜贵!” 此言一出,他这边的亲卫纷纷不可置信般,望着这看似温润的少主。 他们只祈求着,这不过是敷衍之词。 不若此,那可当真是寒心至极。 第一百四十二章 分化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辛少主,当真是好魄力啊。” 董礼高声呵道。 那边,立刻有手下得了他的眼神示意,偷偷迂回包抄,企图将他们一行人包汤圆般围在里头。 辛长乐却死死抓住锦瑟不放手。 “在下小人罢了,死了能有澧皇的心上人陪着,做鬼也风流!” 辛长乐笑道,以锦瑟的性命作为开路的棋子。 说什么深爱不深爱,不过都是假的罢了。 锦瑟绝望地闭上眼睛,再也无法忍受这样的折磨。 “放他走!” 萧晟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此言一出,众人虽是不解,但还是让出一条路来。 董礼恨铁不成钢,心中暗想着,不过再坚持几柱香的功夫,怎么就忍不了呢! 辛长乐一脸得意,迎风望着萧晟的身影,消失在他的眼前。 “楚玉我便替你笑纳了。” 经过萧晟身边时,他故意挑衅道。 身边的人被激怒,立刻拔刀相向,却被萧晟拦住。 他望着辛长乐,仿佛是跳梁的小丑一般,似乎早就对此胸有成竹。 辛长乐带着自己的残队,从萧晟手下逃出生天。 几乎是才脱离萧晟的掌控,便立刻让人送瑟瑟一行人离去。 “你听我说,如今这里已然被攻陷,你回到狄国才是最安全的。” 瑟瑟不依他。 “要走我们一起走,回狄国也好,回鬼谷也好,我这次再也不丢下你了!” 瑟瑟保住辛长乐的腰,哭泣道。 辛长乐冷不防被撞得胸口一痛,但脸上仍挂着笑意道,“你先去便是,我安顿好这些人便去寻你。” 他燃起与狄国联系的烟火。 灰蒙蒙的天空,明亮的光一闪而逝。 瑟瑟望着那璀璨渐渐化作一阵青烟,心头惶然多了几丝悲痛。 “听话,你也要为你爹娘想想。” 辛长乐温声摸着她的头说道。 数载兄妹的情谊,让他们在心底早就有了默契。二人均知道此举是何意,却只能佯装着云淡风轻。 辛长乐知道瑟瑟终将会离去,狄国也不会容得下他这样一个祸端。 瑟瑟知道辛长乐此去必将颠沛流离,但却为了爹娘的安危不得不选择视而不见。 此间温情脉脉,倒让手下之人颇有些不满。 “对着个异族的女娃,倒比对自己叔叔要好!” “这个人,忒没有良心。” …… 议论之声不绝于耳。 人到了危急之时,方能看出身边跟着的人的忠心,路遥知马力也不过如此。 辛长乐冷了眼神,暗暗地望向那暗自在人群中撺掇着躁动的领头之人。 “众将士中,有谁愿意同我共闯敌营,救主子爷的!” 他故意高声道。 “陶二爷,你素来对叔父最为忠心,不若此次便以你为前驱?” 姓陶的汉子,登时被吓得口不能言,直摆着双手,浑身写满了抗拒。 “呵呵!” 辛长乐轻笑道。 “大家都是一丘之貉罢了,也没有谁比谁更高贵。” 他说着,眼神在众人见逡巡着,似乎是在嘲讽些什么。 所谓的忠心,终究是排在自己身家性命之后的。 “还请少主拿定主意,如今咱们应该怎么办是好!” 有素来对辛长乐较为尊敬的将士,立刻跪倒,求道。 “咱们仓皇而逃,家中老小都还留在村里,不知……” “是啊,我那小儿,才三岁呢!” …… 众人这下才纷纷想起自己是上有老下有小之人,一时慌乱起来。 辛长乐适时按下众人的噪乱,道,“不若我给诸位出个好主意?” “是什么主意?” 众人纷纷屏息以待。 “以我的头颅进献给萧晟,必能保得你们所有人下半辈子的荣华富贵。” 他话音落了好一会,众人都不敢接茬。 不多时,人群中渐渐有人小声议论起来,似乎在讨论此事的可行性。 渐渐地,他们看他的眼神都带着几丝不对劲起来。 “你们!你们别想伤害长乐哥哥,我狄国的骑兵马上就来了,尔等胆敢轻举妄动,立刻便将你们碾碎!” 瑟瑟自梦中惊醒般,高声制止道。 此言一出,那些人绿森森的饥渴眼神,这才收敛了几分。 “长乐哥哥,你别犯傻了!” 瑟瑟眼眶红红,鼻头也跟着泛酸。 等了小半日,东边远远奔来一行骑兵。 瑟瑟遥遥望去,领头的竟然是她的父王——南王。 “吁——” 马儿嘶鸣声响起,南王竟连马背都不下,见了瑟瑟,便强拉着她上了马立刻便要走。 “阿爹,是长乐哥哥救了我。” 她祈求地望着南王,不知在期许些什么。 南王冷哼一声,“若不是他,你也不会自讨苦吃,跑到这局中来。” 说着,便高声对辛长乐道,“从此天涯陌路,各自珍重,还望阁下不要再出现在瑟瑟面前!” 辛长乐哪里不知,南王对自己心有芥蒂。 他遥遥冲着瑟瑟摇了摇手,当做告别。 那边锦瑟破败的身影映入瑟瑟的眼帘,想到过往种种,她心口一痛。只来的及嘱咐,“你、对她好点,莫要再伤她了!” 说完,还没听到辛长乐的答复,南王便调转马头,一路疾驰而去。 瑟瑟有些恼怒,“阿爹当真狠心,这一面也许就是最后一面了,竟话都不让女儿说完!” 南王神色肃穆,对怀中娇嫩的女儿不复之前的宠溺,沉声道,“你知道若是让澧朝皇帝在这里发现咱们的踪迹,是什么样的后果吗!” 此前,帮助梁军叛党之事,狄国纳税朝贡,割地求和,这才安稳了几日。若是让对方知晓,又卷入这莫名其妙的前朝之事中来,怕是没什么好果子吃了。 瑟瑟的心性,在南王同王妃两个人精的耳濡目染之下,早已没了之前的莽撞。 此时她难免后怕,“阿爹此来,可隐蔽?” 南王闷声点了点头,让她无需担心此事。 “至此以后,这中原澧土,咱们断不能再踏足半分。” 瑟瑟不解,“咱们不是对那皇帝俯首称臣了吗,怎么就这么胆小,脸进来都怕了呢!” 南王叹道,“雁过留痕,还是小心些好。” 此言一出,瑟瑟心中难免沉重了几分。 第一百四十三章 得救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若不是她任性,阿爹也用不着犯险,当真是不孝。 瑟瑟望着渐身后行渐远的荒山之景,一切仿佛如来时一般,沉寂落寞。可只有她知道,这里早就有什么东西变质了,芯子再也不是以往那个。 一个千亩的桃源之地,短短三日的功夫,便大厦倾倒,改了姓。 当真是可笑啊。 辛长乐擦着手中的长剑,安静地等着夜色的到来。 一旁的锦瑟望着远处抱剑而立,等在远处眼神却不时瞟向此间的那些将士,心中有些好笑。 “众叛亲离,这样的感觉好吗?” 她此时极乐意落井下石一番,看着辛长乐痛苦,便是她此时最大的乐趣。 辛长乐不置可否,他叫来身边一直跟着的一个名叫阿坤的少年,递给他一碗酒,让他饮下,守在自己身旁。 “这样就能打消这数百人的觊觎,你现在怎么这么天真了?” 锦瑟呵呵笑道,那笑声仿佛从牙缝中钻出来一般,缠在辛长乐的心头,一圈一圈,甚是聒噪。 “你别想激怒我,我说过了,就算是死,我也会拉着你一起的。” 他欺身向前,揪起锦瑟的衣领,温热的呼吸扑面而来。锦瑟下意识地扭过头,避开他的脸庞。 “怎么,现在连看我一眼都厌烦了?” 辛长乐眼神闪烁着,丝毫不顾自己此时内忧外患的局面,竟起了闲心谈情说爱起来。 “当初一口一个辛大哥,可是亲热的很呢!” 他齿间缱绻着,似乎是在回味那样绮丽的时光。 “呸!” 锦瑟冲着他的面门狠狠啐了一口。 “你还是想想怎么逃命吧!发梦呢!” 辛长乐胡乱抹了抹自己脸上的沫子,笑道,“放心,我会长长久久地活下去,长长久久地缠着你的。” 那阴森森的语气,让锦瑟听得心头一阵接着一阵地发寒。 不多时,夜色渐渐四合。 在众人豺狼虎豹般的眼神注视之下,辛长乐悠然歇在了马车之中,那名叫阿坤的少年贴身伺候着,也一道歇在了马车里。 锦瑟被绑在树干上,双唇干裂,早已被折磨地没了人模样。 时至子时,众人似得了什么指令般,纷纷梦游般,蒙着面往辛长乐的马车而去。 锦瑟被这动静惊到,挣扎着正想叫人,却不过回神细想的功夫,便立刻噤声了。 是啊,他这样的人,不死在他们手上,也会死在她的手上。 左不过一个死,又有什么区别呢。 这样想着,锦瑟索性闭上了眼,充耳不闻。 林间安静地有些过分了,一丝挣扎的声响都没有。 不多时,她的脸上被什么温热的液体糊了一脸。 起先是一滴一滴,似水珠一般,却比水珠黏腻。 后来渐渐在她脸上的沟壑处汇成小溪,流向脖颈处。 接着,有人解开了她的手,往她手中塞了些什么东西。 是毛茸茸,又带着几分湿意,几分温度的一颗圆球。 锦瑟心中一惊,眼睫颤抖着。 此时,有人在她耳边轻声道。 “别睁眼,千万别睁眼。” 锦瑟浑身颤抖着,胡乱点着头,配合着他们的行动。 “乖女子。” 那人赞许而又欣慰地离开了,接着又是一阵近乎诡异的迁徙。 再睁开眼,眼前是一片红色。 “皇后娘娘神威,手刃奸贼!” 有人高声呼喊道。 接着,是一阵接一阵惊天的欢呼声。 似乎那死的人,不是他们旧主一般。 锦瑟望着手边乱发覆面的人头,登时吓得扔了出去,那圆滚滚的人头咕噜咕噜,在地上转了好几个圈,最后停在了一个少年的鞋尖跟前。 “阿坤,快将这叛逆首级奉还给皇后娘娘!” 他们说得热火朝天,却无一人想为她解开身上的束缚。 想必,自己也不过是一个邀功的傀儡罢了。 一个让他们不必背上残害旧主污名的工具,一个又能让新主感激的贡品。 阿坤顺从地按照众人的指引,将辛长乐的首级捧上前去。 不知是不是锦瑟的错觉,那少年略带三分癫狂的探究的眼神,让她霎时间毛骨悚然,有了一股莫名的熟悉感。 “皇后娘娘,要小的为您找个盒子装起来吗?” 他笑道。 昨日还是一车之上的主仆,今日一个成了刀下亡魂,一个成了卖主的小人。 锦瑟愣愣地看着他找了块破布,将辛长乐的头颅就这样胡乱卷了一卷,又塞回到她的手心。 “啊!” 手掌才触到那粗粝的质感,锦瑟便被这血腥之气熏得一阵作呕。 “拿开,拿开!” 她尖叫着。 身后的马蹄之声又响了起来,此次前来的,正是萧晟一行。 他们本就是远远跟着,如今见此处情况有变,便立刻上前查看。 这不,这才看到了这么精彩的一幕。 “混账!” 呼啦啦的侍卫涌入,将那些辛叡的拥蹩纷纷冲散在侧。 侍卫们高大的身影形成两堵天然的屏障,将萧晟送到了锦瑟的跟前。 他望着眼前仍旧颤抖成一团的人儿,心顿时疼痛到无法呼吸。 血红色的披风盖住她眼前的一方天,也盖住了她浑身的狼狈。 萧晟温柔地反手解开她身上的束缚,将她拥入怀中。 “没事了,没事了,我们回家,好吗?” 如三月的春风轻拂,如九月的秋阳和煦。 锦瑟贪恋着这样的温柔,任由自己醉倒在一片暖洋洋的柔情之中。 “我等了你好久。” 她喃喃道。 那些惶恐不安,那些惊惧可怖,似乎到了嘴边,却抵不过一句他在身边。 她兀自用力,隔着薄薄的一层披风,抱紧了他。 “是我没用,没有保住我们的孩子。” 锦瑟浑身战栗着,面目埋在他的脖颈之下,不让他见分毫。 他抚上她头顶乌青色的秀发,仰头望着天,叹息道,“是朕没用,没有保护好你们才是。” 锦瑟无比的后悔,当初为什么就这样轻易信了辛长乐的片面之词,为什么不能放下芥蒂,好好和萧晟说一说呢。 万般皆是自己的过错。 思及此,她心中似打翻了苦海一般,掀起滔天巨浪。 萧晟将头埋在她的青丝之间,不知为何,眼底也多了几分湿意。 这一路走来,似乎格外艰辛。 难在两心相许,却总是猜忌。 难在情深意重,却抵不过误会重重。 第一百四十四章 秘密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传令下去,回武宁!” 魏民之地,如今已然被重新赐名为武宁县,独立于各州县,独属中央管辖。 董礼跟在行伍最后,将那些归降的士兵重新归了番号。 半日的功夫,便回到了熟悉的地方。 早有妇孺,得了先锋的消息,急急等在了村口。 军旗凛凛,巨大的“萧”字飞扬在半空中时,人群明显沸腾了几分。 看到身后安然无恙的家人,众士兵只有偷偷抹泪的份。 “既回家了,便去自寻家人吧!” 董礼吩咐道。 一行人这才似出了笼的鸟儿般,扑向自由的蓝天。 这处天地,显然早早换了主人。 昔日辛家的标识被尽数除去,只留下独属于澧朝的徽记。 青壮们纷纷在自家的田垅上耕种着,脸上多了几分笑意。 山的另一边,严芮指挥着众人将辛府的烫金匾额摘下,换上亲笔所提的“武宁书院”。 一向穷兵黩武的前朝之地,也开始沾染上几丝儒雅之气。 “妙哉,妙哉!” 刘征在一边拍手道。 他身后站着的,是另外两个村,陵中村、陵下村的里正。 看到远处旌旗飘动,他神色难免有些不安。 “大人,咱们不去迎接陛下?” 严芮摸着自己已然全白的胡须,望着那挂好的匾额,笑道,“诸位无需忧心,明日早些去也不迟。” 刘征见他言之凿凿,只得按下心中的犹豫,索性岔开话。 “这学堂已然改成,只是不知先生要请哪几位才好。咱们这里多是大字不识的,怕是都难堪此任。” “诸位看老夫如何?” 严芮半开玩笑地说道。 诸人皆是一惊。 这堂堂一国阁老,来他们这小小地方当一个教书先生,岂不是大材小用了? 这样的震惊之色显露于色,倒让严芮起了调笑之心,“看来是老夫配不上当这夫子啊!” 刘征等人慌忙摆手道,“哪里哪里,大人肯来,简直是天大的荣幸,只怕陛下不肯放人呢!” 一阵微风过,严芮的衣袖被吹得猎猎作响。 “天凉了,该添衣咯!” 他笑向众人道,说着便拱了拱手,自进去更衣。 刘征等人,只能一头雾水,下了山。 待到了山下,听得众人说起,有想趁机上位之人在新主面前献殷勤,却碰了一鼻子灰。 “说是任何人都不见。” 刘征想到严芮此前的言之凿凿,心中不禁又多了几分敬佩。 看来这严阁老所言非虚啊。 待到了第二日,三人再去,得到的待遇果然不同于前,不过略做了半个时辰,就被请进了书房。 这处校场临时搭建的大营内,皇帝端坐于案前,正在奋笔疾书,查阅着些什么。 听见他三人的脚步声,也不过略略抬了抬眼。 随意问道,“可有要事?” 刘征将头俯得更低了几分,答道,“如今旧军户已然在董将军的主持下规整完毕,我们几个老家伙,也是时候退居幕后了。” 他以进为退,身后二人也一起将自己手中的村户鱼鳞册奉上。 萧晟听得此话,眼神总算从案卷中抽离,停下笔发问道,“诸位这是做什么,朕什么时候说让你们不干了?” 他望向身边的副将,不过略看了一眼,那副将便上前接过鱼鳞册,奉了上来。 萧晟翻了翻上面的记载,从何时迁入此地,到每一户几亩地,何时春耕秋收,何时添丁加瓦,事无巨细,一一在册,不可谓不用心。 “陛下恕罪,如今武宁既归陛下下御,我等贱民实在不敢恬居此位。” 说到底,是名正言顺的问题。 萧晟心下了然。 “若是此事,卿等无需担忧,武宁之地,原来是什么样,现在照旧便是。” 刘征心下安定了几分,立刻谢恩。 “有一事,朕想问问诸位。” 刘征哪敢擅自居大,忙道不敢。 “这里的巫青,是何人?” 萧晟指着鱼鳞册上的一人,问道。 刘征打眼望去,心中一个咯噔。 “且容臣细看一眼。” 萧晟也不废话,立刻便将册子递了过去。 那鱼鳞册极厚,此次所奉上的,也不过是部分而已。只是为表忠心,随意抽取的一册。 待到册子在手,刘征细细翻看前后,心下了然。 “这不是一个人。” 萧晟不解。 刘征忙解释道,“这巫青,是前朝的最后一位司巫,跟随我等先祖一起流落至此,所以这上头才会有记载。” 萧晟问道,“他难不成活了上百年?” 这巫青在鱼鳞册上的记录,直到三年前都还存在。 “陛下误会了,为了纪念先祖,后来这里的司巫之后,便都被称作巫青。所以在这鱼鳞册上,巫青的名字一直存在。” “那么多巫青,怎么分辨?” 萧晟眼光毒辣,一下个发现了问题的症结所在。 刘征少不得解释,这司巫一族,数百年难出其一,所以能承巫青之名者,自魏朝亡国之后到如今,不过二人而已。 “前任巫青,擅自叛出武宁,被除名。想必陛下也有所耳闻,便是如今西戎之地的鬼谷谷主。” 萧晟掩下心中的激动之色,强自镇定地问道,“此处所述,巫青起死回神,移魂换体之术可是真的?” 刘征慌忙摆着手,大惊失色,“此乃禁术,陛下切莫沉迷此道,万不可步魏末帝的后尘!” 萧晟只知魏末帝乃是猝死,如今看来,其中竟与这秘术有几分干系。 “这么说,在武宁,这是不允许被使用的?” 刘征连连点头,“那前任巫青,正是因为被发现了妄图行此术,被挑去了手脚经络,扔在村外,这才流落到了西戎。不知为何,他后面竟又声名大噪起来。” 实在不敢想,这挑去手脚经脉之人,与废人无异,怎么不过三五年的功夫,竟恢复如初。 “现任巫青,可是辛长乐?” 萧晟直截了当地发问道。 这一切的一切,似乎渐渐成形起来。 刘征却浑然不知,一脸错愕,“辛长乐同辛叡一样,乃是末帝血脉,自小流落在外,不过近些年才被寻回,认祖归宗。小的实在不知,他是不是就是如今的巫青,况且,他不是死了吗?” 萧晟的眼神锐利起来,似刀子般来回试探着。 可不单单是刘征,他身后的二人也是一样的说辞,竟半点都不知巫青之事。 “巫青一族的传承,向来只有他们本族之人知晓,小的们若是有半句虚言,定不得好死!” 三人赌咒发誓道。 第一百四十五 前朝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萧晟摆了摆手,制止道,“不过是闲话几句罢了,犯不上死不死的。” “朕只是好奇,这巫青既然这样大的本事,为何不好生利用呢?” 刘征少不得解释道,“这样逆天改命之术,只会反噬其身。” “巫青一族,魏朝末年的时候,声势十分浩大,但那些年,却是最民不聊生,水深火热的时候,陛下知道是为何吗?” 萧晟对前朝之事在史书上有所涉猎,知道有这么一出,但也看不到究竟,不由摇了摇头。 “这便是追求长生所致!” 原来,当时的巫青极尽聪慧,在古书获得灵感,想以壮年男子之身,为魏帝续命。 试验所需,上千壮年男子。 当时为了掩盖这桩丑事,失踪壮年的案卷皆被报称意外。或是坠崖,或是自尽。 这些被金吾卫抓捕而来的男子,经过层层的筛选,挑出身体最精壮、颜色最端正的数百人,以其精元,为魏王续命。 “您知道最后是怎样吗?” 刘征脸色灰败,似乎是亲眼见证过这段历史般,颤抖着声线,说道。 “那所谓的长生之术,成功了!” 萧晟震惊,既成功了,那魏朝又如何会覆亡? “可是,后来出现魏王却不是昔日的魏王。后来在朝堂之上指点江山的,不过是个披着魏王皮子的普通百姓罢了!” “那个大胆的巫青,将魏王的灵魂,换到了那为他续命的壮年男子身上。而男子,却成了魏王!” 刘征索性一吐为快,将旧日的秘闻一一道出。 “就这样,你却说成功了?” 萧晟眉头深锁,看来前朝之事,果然不简单。 刘征失魂落魄道,“那巫青,是最聪慧的,眼见事情没了回转的余地,便提出要为魏王易容将他如今的脸,变成自己曾经的模样。但在此期间,却需要让那男子代替自己,出现在众人面前。” “后来,那男子享受到了权利的滋味,起了不臣之心?” 萧晟试探着发问。 刘征猛然抬起头,拼命点了点。 “正是!” “家中祖父,正是末帝时的史官,他亲口对小的说起过,朝堂上出现了两个魏王。当时臣不解其意,后来看到那一幕,才明白……” 只是这又是一桩旧事,不足提及。 “此事太过诡异,关键时刻,巫青出来指认,承认了自己所做的一切。可谁也不信他了,大家都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也不知道那两人究竟孰真孰假。” “又加上失踪者的关系错综复杂,渐渐察觉到了几丝端倪,有势力的几户人家揭竿而起,内忧外患之下,魏朝便这样覆亡了。” 萧氏的崛起,显然也是天时地利人和。 他们原不过是魏朝长公主的后裔,远居北地。朝中无主,起义一波接着一波。真假末帝,都被揭竿而起的起义军斩于乱刀之下。皇室成员,血流成河,被杀了个干净。 而如刘征这样的前朝遗民,只能在这样的日子里四下逃窜,被深深订上了罪臣的名头。 在三年换了五个皇帝的情况下,萧氏的先祖终于揭竿而起,将这局面搅得更加乱了几分。 后来,群雄逐鹿,入主中原,到如今也不过百年的光景。 原来事之所起,竟是如此。 萧晟慨然,心中引以为戒。 “巫青的秘术,便是如此邪门,陛下切勿在此事上多做纠缠。” 刘征真心劝解道。 “若是巫青身死,那他所施展的秘术,会随之消失吗?” 萧晟发问道。 刘征不解,他对此也是一知半解,但还是知无不言。 “小的年轻时,曾和那鬼谷谷主有过交集,据他所说,施展的秘术是不可逆转的,且每次施展,施展之人都会受到反噬。或是折损寿元,或是干脆早夭,死状千奇百怪都有。” 说了许久的话,刘征的嗓子哑哑的,再开口,竟像是吃了沙子般。 萧晟立刻着人赐了茶,便让他们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三人还在窃窃私语。 “这样不知真假的野史,你也说给陛下听,若是他当真了可怎么办!” 陵上村的里正抱怨道,他虽一直知晓巫青的存在,但却从未耳闻目睹过,因此对于刘征的卖力演出颇有些不以为然。 陵中村的里正却觉得他大题小做了。 “本就是陛下爱听,刘兄才说的。且你说,巫青之事是不是真的?魏帝之事是不是真的?你难道就没听家中的长辈嘀咕过几句?” “真的假的,那他们都老糊涂了,谁知道呢!” “好了,吵什么!如今虽吃下了定心丸,可那牢里还有一个辛叡呢!你们也不想想,若是他出来了,可还能有咱们什么好!” 刘征最为清醒,立刻将此间的关键指出。 二人闻言,立刻停止了争吵,纷纷询问对策。 “这里哪里是说话的地方!” 刘征望着阡陌之上穿行着的四五路人,一面冲点头微笑,一面低声呵斥道。 二人立刻了然于胸,再不敢多言。 到了刘征家中,关好院门,又掩上门窗,这才敢放声商讨。 “刘兄所言,我也不是未曾想过,只是这辛叡毕竟是咱们的旧主,若是此时抽刀断水,看在村民眼中,怕是会寒心。” 说话的正是陵中村的莫大奎,虽名字取得响亮,但心思是最细腻不过的一个人。 陵上村的周五,却有些无所谓。 “那辛叡,平日里看咱们跟看条狗似的,如今他落魄了,咱们不踩上一脚,等他翻了身,那咱们岂不又没了这天大的好处!” 周五扒拉着身上光鲜的料子。 那是他媳妇新从村外的镇上扯的料子,穿着不知多软和。和以往的粗衣麻布比,当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不单单如此,严芮说了,以后他就是这陵上村的长官。小到耕作之事,大到税收之事,皆由他自己掌控,依律行事即可,也无需看旁人的脸色。 这样的好日子,岂是往日里他敢肖想的? 可如今,他便这样想了,也敢这样想。 刘征望着二人,神色复杂。 “主子爷对咱们,虽说苛责了些,但也不算太过。但只一桩,当初在澧军面前,咱们倒戈,便是犯了他的大忌。若是他巧言令色,得了如今这陛下的青眼,咱们往后的日子,怕只能更艰难了。” 一说起倒戈之事,三人纷纷沉默了许久。 周五忽然道,“那阵前倒戈的,也不单单只咱们一人,他难道偏报复我们不成?” 刘征笑他太天真,“他人不会分他的权,咱们却会。” 这一句,直指要害。 “既如此,不让他出来便是。” 莫大奎道。 “我有一桩事,告上去,便能让他没有翻身的余地。” 刘征思索了片刻,终究有些不放心。 “他身上背的事,不过就那几桩,如今都摆在明面上了,也没见陛下加罪啊?” 莫大奎神秘一笑。 “昨日被陛下带回来的那女子,据说是未来的皇后。你说,若是辛叡染指过这未来的皇后,陛下会不会冲冠一怒为红颜?” 这话又是从何说起? 刘征只知那女子是辛长乐带入村中,一向宝贝得紧,不让旁人近身。那辛叡再怎么混账,也不会从侄子手中抢女人吧? 莫大奎挑眉一笑,“众口铄金。” 刘征心下了然。 短短四个字,二人心照不宣。 第一百四十六章 请愿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锦瑟在昏昏沉沉中睡了三日,整个人仿佛都陷入一片无尽的黑暗之中,她时而梦到江渡村的田垅,时而梦到临城的绣房,又梦到白越的成衣铺子,往事一帧帧、一页页,走马观花似的,在她的脑海之中来回车轱辘转着。 “她怎么样了?” 男子的声音似夏日里最熨帖的一汪甘泉,解去她心间的几丝烦躁。 “夫人乃是小产之后未得到调理,如今引发了寒症,待老夫开上几帖药,先吃吃看。” 太医回道,说话间又是一阵出门而去的脚步声。 锦瑟的眼皮似有千金重,她微微睁开一条缝,便见外头光线充足,似乎是午后。 萧晟模糊的身影出现在她的眼前。 他将手放在她的额头上。 “怎么这么烫!” 说着,又引得身边伺候的婢子们好一阵忙碌。 众人或是取水,或是拧帕子,忙得脚不沾地。 锦瑟贪恋着他手掌的微微凉意,似猫儿般轻轻蹭了蹭,不由发出满足的喟叹之声。 萧晟见她这样,难得有如此依恋他的时候,心下只觉得都融成了一汪春水。 那边,有婢子马不停蹄地煎好了药,一路小心翼翼地奉了上来。 “放着朕来吧。” 在婢子惊讶的目光中,萧晟自她手中接过那白玉碗,细心地用汤匙来回倒腾着,吹去上面的热气。 等到温度稍稍不那么烫了,他这才试探着往锦瑟嘴边送去。 只是他不知道,这人躺着喝东西,是最容易呛到的。 一勺下去,湿了半边枕头不说,锦瑟也被呛得十分难受。 一旁较为乖觉的婢子不待吩咐,便立刻上前支起锦瑟的上半身,这才好些。 出了门,众人难免议论纷纷起来。 “陛下可真是温柔体贴。” “这夫人当真是好福气!” “要是我也有这样的福气,就好了!” 有不知事的婢子,心比天高地羡艳着说道。她这般发言,惹得身边的婢子们皆是一阵哄笑。 她们本是伺候辛家的下人,如今辛家倒了,这才暂时被安排近身伺候萧晟。往日里不敢想的一些小心思,今日见了那帝王的申请,不由活络了起来。 “哎,你们知不知道,这夫人,当初可是被主子爷享用过的!” 不只是谁,在人群中发出惊天之言。 “当真?” 有人不明所以,有人存心探听。 一时间,廊下竟聚起数十人来,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严芮走进时,听了一两嘴,立刻轻咳了一声,那群婢子们这才如同惊鸟一般,四散而去。 “严阁老到——” 内侍唱道。 萧晟忙起身去迎,却见严芮正在花厅之中望着廊下的一只雀儿。见萧晟来了,严芮忙起身见礼。 “无需多礼,卿可有要事?” 严芮拱了拱手,道,“陛下在这武宁已经驻足半月有余,不知打算何时动身,重回金銮殿?” 萧晟笑道,“卿所言,正是朕想要对卿说的。” 说着,萧晟便让他坐下,听他仔细道来。 “如今雍王和衡王已然到了盛京,在正阳关之役上,朕让他们吃了亏,他们此次必得讨回来。” 萧晟眼中精光毕现,想必是已经做好了全盘的打算。 果然,严芮不过顺口一问,“陛下准备怎么做?” 他立刻竹筒倒豆子般,据实以告,“他们自送上门来,朕便留他们好好做客,长长久久地住在这盛京,岂不是美事?” 严芮点了点头,雍王和衡王的封地,一个在南,一个在东。当初正阳关之役中,他们也闻风而动,企图趟这一趟浑水,却被梁军好一顿胖揍,让萧晟得了渔翁之利。 心有不甘,是正常的。 这不,如今又出了这收编前朝故地之事,他二人不知打的什么算盘,得知萧晟久不在朝,竟自去泰安殿当起了主子,当真是好肥的胆子。 他二人卯足了劲,只等着萧晟发难。 可萧晟显然也不是省油的灯,竟就是不回朝,就赖在武宁,也不理会他们。 也再怎么着,这边的事情也了结的差不多了,是时候腾出手来收拾一下这两个跳梁小丑了。 萧晟意气风发,严芮看在眼里,无比欣慰。 “陛下如今行事越发稳重,老臣甚是欣慰,有一事,臣想请陛下恩准。” 严芮说着,便又摇晃着身子,跪了下去。 萧晟却不知为何,并不理会。 他望着廊下的雀儿,似有深意地说道,“卿想在武宁大兴儒学,朕无有不应的,朕离不开卿啊!” 严芮见此,请辞的话只得咽了回去。 离去之时,他的背影莫名多了几分苍老之意。 常寿在一旁随侍着,为严芮说话道,“严阁老如今也近花甲之年了,陛下为何不应呢?” 萧晟碾碎了一朵鲜红的凤仙花,汁水沾上了他的指尖,晕染出一片云霞般的红色。 “朕哪里不知,只是若是不能寻得堪以比肩阁老之人,这老不容易稳固下来的江山,又当如何呢!” 他神色飘摇着,似乎终于体会到秦氏执政之时的心力交瘁。 “走吧,陪朕去散散心!” 萧晟被这些事情困扰着,索性将手中的残花一扔,自去登高远眺。 可这还没走出帐外去,便见不远处村民三五成群,低声交谈着些什么。 见他一行人的仪仗来了,那些村民便立刻散开,恭敬地跪下行礼。 “陛下、陛下!” 御驾才走出三五步的路去,便被人高声拦住。 萧晟侧目望去,隐约有几分印象。 “朕记得你,你是……” 莫大奎十分乖觉,回道,“小的是陵中村的里正,莫大奎,有要事启奏陛下。” 萧晟点了点头,宣他上前。 莫大奎递出一卷厚厚的书轴,在萧晟面前慢慢展开。 “这是?” 萧晟不解,那书轴上密密麻麻的手掌印,看着似一朵朵盛开的血莲。他知道这是请愿书,但却不知莫大奎此举是何意。 “陛下恕罪,实在是那关押辛叡的地方,离咱们陵中村甚近,不过百米而已。他日夜高声叫骂,说、说、” 莫大奎安置窥探着萧晟的脸色,似乎是在犹豫要不要继续说下去。 这话听了一半,哪有不听全的道理呢? 第一百四十七章 恐惧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萧晟实在想知道这莫大奎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说陛下必定会宽宥他,届时他出来了,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杀了咱们这些没有跟他举事的人……” 莫大奎说着,望向身后。 那些候在一旁的村民们立刻跪行而至,纷纷叫嚷着,“莫里正所言非虚,还请陛下明查!” “陛下,那辛叡向来阴狠歹毒,切不可放他出来啊!” …… 请愿之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萧晟抬了抬手,微微压住着偌大的声音。 “此事,朕心中早有决断,莫里正无需担忧。” 说着,他接过莫大奎手中的请愿书,按了按他的肩头。 “有心了。” 这一句别有深意之话,压得莫大奎厚重的肩膀瞬间轰然倒地。 望着萧晟远去的背影,村民纷纷围了上来。 “这可怎么办!” “不会得罪了陛下吧?” …… 莫大奎眼神一暗,“后面还有好戏呢!” 萧晟想要散心的心思,一下被这出别有生面的小插曲弄得颇有些不是滋味。 他扭头问董礼道,“刚才那莫大奎所言之事,可是真的?” 关押辛叡等人的地方,在远山的半山腰上,那里曾经也是他的别邸。按理来说,再怎么叫嚣也不会传声音到山下去。莫大奎此举,倒有些刻意了。 萧晟眉头深锁,思忖着辛叡之事。 “他倒是说过这样的话,但也只是叫嚣而已,谁没事会信这个!” 董礼颇有些不以为然,一个阶下囚罢了,身边的羽翼也被一一剪除,除了逞一逞嘴上的威风,还有什么本事。 “人都是趋利避害的,莫大奎此举,想必也不过是担心被报复罢了。” 萧晟不置可否,问道,“辛叡那边,又吐出什么东西来没有?” 董礼摇了摇头,显然是一无所获。 “接着查,势必要让他吐干净了!” 除了梁军余党和狄国,究竟他身后还有什么势力支撑着,让他竟能维持住这样庞大的军队。 不要说什么自给自足之类的屁话。 单看这粗衣麻布的百姓们,就知道寻常人的日子都过得不容易。可参了军的,却又是一个天地。 日日酒肉不说,连武器铠甲,都是难得一遇的。 这样的反常,是个人都看得出有不寻常之处。 那边,有婢子及笄来报,说是锦瑟醒了。 萧晟此时哪里还顾得上其他,立刻扔下众人,大步而去。 董礼摇了摇头,只得跟上。 这人呐,遇到感情的事,就是一个不理智。 萧晟跟着婢子的脚步,左弯右绕。 路过一处回廊时,暗影浮动,三五婢子正在灌木丛下躲懒。 “你说的可是真的?那夫人和主子爷……” “千真万确,喜鹊姐姐可是以前主子爷身边贴身伺候的,她能不清楚这个?!” 萧晟的脚步慢慢放缓了。 主子爷的称呼,在这些婢子口中,只能是一人,那便是辛叡。 “难不成那夫人肚子里的种,是主子爷的?这也不能啊。” “不是说她是跟着少主子来的吗,这关系,正是乱!” “你知道什么,人家那张脸,你有吗!” 一阵清脆的笑声从灌木丛后传来。 董礼跟着萧晟紧赶慢赶,不防他停住脚步,一时不留神,竟撞上了他的后背。 正要告罪,却见对方脸色阴沉,黑得能滴下墨一般。 “抓起来,割了舌头!” 萧晟指着身侧院中的一处灌木,说道。 这声音立刻惊动了那群说话的婢子,她们吓得纷纷跌坐成一团,哭天抹泪地告饶。 “仔细问问,是谁传出来的!” 萧晟留下一句话,扬长而去。 董礼立刻领命,让手下将这几人绑了起来。 锦瑟在婢子的伺候下,才喝下一碗清粥。 才放下碗筷,萧晟的身影就出现在她的眼前。 “还烧着吗、可好全了?” 他视线来回打量着,似乎连她身上的一根头发丝都不愿错过。 锦瑟回避着他的动作,扯出一个微笑的表情来。只是那表情,说不出的僵硬与生涩,似乎是勉力所为,想要掩盖些什么。 “已经好了大半了,陛下无需担忧。” 距离似乎一下子又拉回到君臣之间。 萧晟握住她肩头的手,瞬间就僵在当场。 门外传来阵阵啼哭之声,惹得萧晟心中一阵恼怒。 “董礼怎么办事的,怎么还在这里?!” 萧晟呵斥道。 院中立刻跪满了一地的婢子内侍。 “抓了她们又有什么用,不过是庸人自扰罢了。” 锦瑟神色淡淡地望着他,似乎早就知道发生了什么般。 “她们说话太大声了些,我不慎听了几嘴。” 锦瑟解释道。 这样不堪的事,她却并不恼怒,仿佛被造谣的不是她一般,无比的镇静。 “我和辛叡,并无半点交集。” 锦瑟望着萧晟,斩钉截铁地说道。 萧晟嘴唇畲动着,神色并未放松,只点了点头。 见状,锦瑟心下难免沉了几分。 “我和辛长乐,也没有发生半点关系。” 锦瑟低着头,声音颤抖着解释道。 似乎一提及那人的名字,她浑身上下便竖起了利刃,一股直击心田的恐惧袭来,让她喘不过气。 “他知道我有了你的骨肉,骂我不干净了,便一碗红花了结了它。” 锦瑟指着自己的小腹,雾意渐渐蒙上了双眸,动作也渐渐失控。 萧晟揽住她的肩头,对方却僵硬地不愿柔软半分。 “他就是个魔鬼,真的,他还活着!” 锦瑟想到些什么似的,突然放声尖叫起来,全然不复刚才的神色自若。 她猛地拉住萧晟的手,指着门外的婢子叫道。 “你问他们啊,辛长乐还活着,我看到了,他那双眼。晚上睡觉的时候,他就那样直勾勾地盯着我呢!” 锦瑟说着,胡乱挥舞着双手,口中呐呐,不知说些什么。 她颓然滑倒在地,神色几乎疯魔。 萧晟心中盈满了心疼。 “没事的,没事的,朕在这里,朕会保护你的。” 他用力抱紧她,却不知为何,觉得对方小的可怜。抱在怀中,竟一点分量都没有。 他忽然想到什么,低声劝道,“朕找到了你阿娘的下落,你可想见她?” 听得此言,锦瑟却愈发颤抖起来。 “不要、不要!” “阿爹、阿爹!” 她一声声呼唤着,竟慢慢又开始说起了胡话。 萧晟抽出一只手,探了探她的额头。 果然又发起了烧。 第一百四十八章 伏罪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审讯完成,已然到了子时。 董礼身上似压着千万斤担子般,望着黑黢黢的天空兀自叹了口气。 今日夜色不美,月晕朦胧,明日想必是个雨天。 正惆怅间,皇帝身边的内侍前来传话。 “陛下让小的来看下,大人可否审讯完毕。” 这已经是第三问了。 董礼恭敬回道,“正要去回陛下,还请领路。” 说着,二人便一同去了。 路上,董礼有心探问几句。 “陛下那里,可否龙颜大怒?” 那小内侍不过是个传话的,并不十分知晓,但想到临行前远远的一瞥,少不得出于好心提醒道,“大人回话时仔细些才是。” 话虽未点透,但对于董礼来说,心中已有了计算。 “董大人到了。” 内侍小声向内室通禀道,得了内间肯定的答复,这才敢将董礼请进去。 董礼一抬头,便见萧晟正对着昏黄的灯火发着呆。 许是他的脚步声过重,这才不经意惊动了他的思绪。 “来了?坐!” 萧晟指了指他书案前的一张椅子,让董礼坐下。 董礼兀自咽了口口水,心知今日怕是又要秉烛夜游一番。 “可问出些什么来?” 董礼自怀中掏出认罪书来,道,“便是那三个里正在背后指使的,起先,她们也分说不清,只道是听旁人说起的。后来,臣将她们所供之人一一抓进来审问。她们这才慌了,说是得了莫大奎的授意,这才在陛下面前演的一出戏。” 萧晟翻着那些略带鲜血气息的纸张,眉头更加深锁起来。 “为了辛叡之事?” 董礼不敢妄言,“没有证据的事,臣不敢胡乱猜测。” “看来,这方外之地,也少不了勾心斗角之事啊。” 萧晟将那些纸张重重地仍在书案之上,颇有些头疼。 “陛下。” 董礼窥其神色,欲言又止。 “有话便说,吞吞吐吐的倒不像你了。” 萧晟余光一瞟,便见其一脸的拧巴,心中的烦杂登时更盛。 “这几日,朝堂上那些老家伙,对陛下身边的楚姑娘之事颇有些微词,您还是稳妥些行事才是。” 董礼向来不管这些流言蜚语,对于后宫之事也鲜少插嘴。如今连他都能这样说,想必那边递过来的话是不少。 萧晟眉头一挑,“这又是谁托你来说的?” 董礼郝然摸了摸头,“内阁的赵大人。” “哦?御史大人啊。” 萧晟暗暗将其姓名记下,“你跟着我这么久了,该硬气的时候硬气就是,管他们那么多做什么。” 他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莫不是你也觉得朕做的过份了?” 董礼吓得立刻跪下。 “臣不敢。” 若是平日里,萧晟该叫他起身,可此时,他望着对方低到尘埃中的头颅,却提不起半分好言的兴致。 “你知道她是谁。” 此言一出,董礼自然知道是何意。 当初本就是先太后秦氏之人,当初听命于她,拆散萧晟和锦瑟。后来锦瑟换了容颜重回皇宫,他虽一时没有认出,但得了秦氏临终前的一番话,也知道了此事。 可在萧晟面前,他却并不曾表露半分自己知道此事。 “太后临终之前,曾对臣提及过。” 董礼索性实言以告,“她嘱咐臣,锦瑟姑娘是陛下的心结。若是不能为陛下所有,便让臣不要再让她出现在陛下面前。” 闻得此言,萧晟愤怒地一巴掌拍在厚实的书案之上。 “大胆!” 这个大胆,自然不是对着已故的秦氏,而是眼前甘为卒子的董礼。 董礼冷汗涔涔,可是他既然选择了据实以告,自然也有自己的底气。 “这确实是太后临终所述,臣不敢有半句妄言。” 说着,便一个头重重地叩在了地上。 萧晟哪里不知秦氏素来的做派,这样的布局,确实也是她一贯的作风。 “若真有这么一日,该死的那个人,是你。” 萧晟平静下来,再望向董礼,眼神却如同最寒冷的深潭一般,平静无波。 董礼重重叩首,“臣既选择了,就不会后悔。” 这是铁了心了一条路走到黑。 萧晟望着他,气极反笑,“好啊,你可真是太后的心腹!” “陛下!切莫再为一人,而伤了天下众人!” 董礼此言,直指此次锦瑟被掳之事。 若不是因为她,那数百乃至上千之将士哪会就此埋骨他乡,不得善终。虽结果是好的,但起因竟是为一女子,就让人有些不忿了。 如今朝堂之上,议论的声音都被严芮一己之力压下了。可若是有一日他不在了呢,还有谁能有这个威信,能够为萧晟撑得下这片天。 董礼一片丹心,却忽略了致命的一点。 他眼前的萧晟,早已不是那个只会躲在秦氏身后的小小孩童了。 从亲手诛杀梁王,背上手刃血亲的污名之后。从前那个只知良善的萧晟,早就不复存在了。 “妄言犯上,自去领一百军棍。” 冰冷的话音从上首传来。 董礼心中一凛,深深一叩首。 “谢陛下恩典。” 夜色之下,一声声痛苦的闷哼声传来,今夜,注定有人夜不能寐。 萧晟独坐廊下,心中有那么一瞬间,无比思念起秦氏来。 只是这样脆弱的情绪几乎是一瞬间便被他摒弃掉,人都是向前走的,哪能后退呢。 何况,他现在有了要保护的人,更加不能让自己软弱。 翌日,初初鸡鸣之时,萧晟起居之所外就乌压压跪了一群人。 领头的正是刘征、莫大奎等人。 看这样子,想必是知晓了董礼昨日审讯之事,特来告罪的。 萧晟隔着窗缝,见众人一身素服,背上还背着几根粗壮的荆条,不免觉得有几分好笑。 “这是负荆请罪来了?” 常寿不敢接话,一边替他更衣,一便低头回道。 “他们天没亮就在外头跪着了,也不让人通传,还是早起扫洒的小内侍们瞧见了,才通禀的小的。算算日头,跪了有两三个时辰了。” 这诚心,倒是半分做不得假。 锦瑟如今仍旧昏昏沉沉的,但比昨日要好些,听得外间嘈杂,迷蒙着挣扎起身。 还未支起身子,便被萧晟眼尖看到,一把按住,“吵到你了?可好些了?” 她沙哑着声音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萧晟拍了拍她的手,让她放心。 “你先歇着吧,朕这里有些琐事要去处理一下,让小容陪你用早膳吧。” 那名叫小容的,是一贯伺候锦瑟的婢子。 锦瑟心知他不想说的话,是半句不会吐露的。因而也不纠缠,只点了点头。 第一百四十九章 温情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你昨日说,找到我娘了?” 离去之时,她望着萧晟的背影问道。 本是一句试探着的问话,她犹豫了许久,终于还是问出了声。 当初的话说得再决绝,也抵不过血肉亲情间的挂念。 萧晟点了点头,“等咱们回盛京,朕便去接她过来见你。” 这样的承诺,对于锦瑟来说,总算是多了几丝安慰。 只是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撑到回到盛京之时。 自醒来之后,她总觉得自己的精神越来越不受控制,稍有些波动,便癫狂至极,半点不似寻常。 这样的自己,对她来说,何尝又不是一种折磨呢。 那边莫大奎惴惴不安。 “咱们这样上赶着承认,岂不是不打自招?” 董礼查到了,不过都是些蛛丝马迹罢了,再怎么攀扯,也不能定下死罪来。他们只需拧成一股绳,不认此事,皇上又能拿他们怎么办! 刘征暗恨他做事不干净,还想着侥幸之事,“如今认与不认,在陛下那里咱们都多了个算计圣心的罪名,还不如大方认了,他也罚不着咱们什么。待会你就听我的,捡好听的说,最好能哭出来!” 周五在一旁骂骂咧咧,“你就听刘大哥的,自己没本事,给你擦屁股呢,你还唧唧歪歪!” 莫大奎被他气到,正要辩驳上一二,那边遥遥过来一个穿着朱色宦官服饰的内侍。 “您三位,跟咱家走吧,剩下的人,或是等着,或是回家,请自便。” 刘征立刻站起身来。 跪的时间久了,起身他两眼发黑,有些踉跄。就算是如此,他还想着在这内侍面前留个好印象,暗自嘱咐众人,“你们就在这里等着,谁也不要先走,免得陛下以为咱们心不诚。” 其实他想的也太多了,心诚不诚,也不是这一二时的表面功夫能够判定的。 三人一路跟着内侍走着,一路心中惴惴不安,不知等下面对自己的,究竟是什么。 与上次的觐见不同,萧晟这次坐在层层的珠帘之后,威势毕现。 听得他三人声泪俱下的告罪,那边也不过淡淡地回了一句,“哦?朕的起居之事,倒惊动了诸位?” 只这一句,刘征等人又是一阵冷汗。 他们这才明白自己是怎样的莽撞。就算是董礼深夜提人问话,就算那些人通风报信将此事告知了他们。可这毕竟是天子私事,他们怎能上赶着来告罪呢? 这不就相当于告诉皇帝说,喂!我昨天听说了你家里糟了贼,这都是我不好,没有仔细把守,还望你恕罪。 有这样的吗? 刘征一个接一个的头,磕得脑子上鲜血淋漓。 “小人等都是乡野草民,一朝得了天子眷顾,感恩不尽,对陛下只有肝脑涂地的份,哪敢觊觎天颜!” 周五和莫大奎没有他这般老道,只能一个劲的在一旁附和着,点头应是。 “实在是此事因这我等御下不严而起,还望陛下降罪!” 刘征在这三人中年级最长,他说的话,自然代表了余者二人。 此事本就是小事,萧晟也不欲多纠缠。 只是这该敲打的,还是得敲打到。 “武宁之地,朕会另派人来监管。至于辛叡,届时也不过是一闲散的乡绅罢了,尔等实在无须担心他有能力报复。朕的耳目,可比诸位的要多得多呢!” 此话说的有几分调笑之意,但在刘征听来,却是暗藏杀机。 当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这监管之人,是监管他们三个里正,还是监管辛叡,尚未知。可这辛叡实打实地要被放出来了,才是天大的坏消息。 刘征心下一沉,可面上还是得作出恭敬的样子,叩头谢恩。 三人心中难免失落。 可到了要走的时候,萧晟却又多留了刘征片刻。二人不知说了些什么,出来时,莫大奎等人逼问了半天,刘征只道是问些乡情,没什么特别的。 这一番忙碌下来,转眼已到了正午时分。 萧晟回到锦瑟起居之地时,锦瑟已然在歇晌。 小容见他来了,立刻识趣地带着众人下去了。 午后的天气有几分燥热,隔着纱帐都能见锦瑟的额发见有几丝黏腻。萧晟执起小容刚放下的蒲扇,掀起帘子,有一下没一下地为她扇着。 又担心她风寒尚未好全,也不敢十分用力,只能远远地送些凉意进去,让她不至于惊到。 许是多了这一丝微风的眷念,锦瑟深锁着的眉头总算有了几分放松的意味。 萧晟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的睡颜,只觉得若是能一直这样看着她便是极好的。 天地安静,只余二者轻轻的呼吸之声。 锦瑟睁开眼时,望见的就是这样一幅情景。 萧晟手中还执着那把蒲扇,可人却已然睡着。任谁也想不到,杀伐果断的九五之尊,在闺房之中,竟是这样的。 锦瑟心中有些复杂,她下意识地抚上自己的小腹,酸涩的意味渐渐涌上心头。 她蓦地想到,若是这个孩子还在,是不是她便能还了这一许深情呢。 可它偏偏没了。 一切似乎回到了最初的原点。 那个无法靠近,也不忍远离的局面,仿佛又出现在了锦瑟的面前。 究竟她要怎样做,才能说服自己跨过心中的重重障碍,坚强地站在他的身边? 她问自己,却始终得不到一个明晰的答案。 倏地,一滴眼泪砸落在被褥之上,须臾便被吸入怀中,只留下浅浅的痕迹。 萧晟睁开眼,立刻慌了。 “怎么又哭了呢?” 看着她扶着自己小腹的动作,他瞬间想到了什么,劝慰道,“咱们还年轻,以后日子长着呢。” 他握住她的手,轻轻将额头抵在她的额上。 “我不知道,它对你来说是不是特别的。” 锦瑟闷声道。 她身上的力道登时紧了许多。 “你说什么呢,他是独一无二的,你也是。” 那其中的深情,似一个巨大的漩涡,让锦瑟甘愿沦陷其中。可下一刻,她便清醒过来。 “再特别,我也不能是你的妻,不是吗?” 萧晟似被五雷轰顶般,愣在当场,一时不知如何解释。 第一百五十章 青藤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那些往日被刻意遮掩着的事实在此时暴露无疑。 锦瑟的秀发一半垂落下来,显出温柔的轮廓。 离最初的相遇,已然过去了好些年。 “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陛下。” 萧晟陡然从梦中惊醒一般,望着她不知说什么好。 锦瑟拉住他的手,似乎想劝他放下。可自己的心中,若是能全然放下,又何至于今日呢? “朕没办法看着你离开。” 许久,萧晟终于开口说道。 “朕没有给你想要的信任,也无法给你想要的唯一,可朕却无法放手。” 他的语气带着几丝落寞,和茫然。 似乎知道自己这样的行为不会得到认同,但仍想着说出自己心内所想。 “朕当时说,你仿佛是朕梦中所见过的人,此话是真的。” 锦瑟低着头,含泪点了点。 一切又重回凝滞,似乎谁也无法提及那句最后的告别,二人就这样久久独坐着。 直至黄昏。 自那以后,萧晟再也未曾踏足此处半步。 似乎随着他的刻意,锦瑟的心思渐渐松泛起来,闲时已然能同小容等人说上几句笑话,每日对着窗外的繁花似锦,也能描个花样子出来,仔细揣摩绣法。 这一日,锦瑟正比着针线配色,小容着急忙慌来报,说是常寿领着一妇人,在院外等着,要求见她。 锦瑟心中一个咯噔,仿佛回想到什么一般。 “我的钗环呢,快,更衣!” 须臾,她又觉得自己夸张了。叫停满屋子找东西的婢子们,道,“无妨,就这样吧。” 说着,便让人请那妇人到花厅。 方才的着急忙慌,冷静下来之后,脸上只剩一片冰冷。 垂花拱门上的青藤三五冒出头来,盛意盎然。随着脚步声越来越靠近,锦瑟的心也被一抓一放,跟着颤抖着。 她此时身份尴尬,常寿见她也不过略拜一拜,称一声“楚姑娘”罢了。 那妇人带着帷帽,显然不知如何行礼,一时愣在了当场。 锦瑟见她为难,笑道,“如常寿公公一般,称我姓氏便可,倒不必行礼了。” 那夫人显然松了口气,紧紧抓着的双手放松了些许。 这楚玉的姓名,当初还是秦氏还在时,为她伪造的。如今竟真的派上了用场,只是这云锦瑟的大名,竟只能藏于黑暗之下,永生不能再见。 “陛下说了,夫人可以在这里留上一个时辰。” 常寿说完,便携众人退了下去。 偌大的花厅,一下子空荡了下来。 那妇人取下帷帽,露出一张饱经风霜的脸来。 如风雪之下的娇花,虽风情犹在,但看面色便知她这些年过得不算好。祝氏还未说话,便先红了眼眶。 “你如今可还好?我听说你一直没名没分地跟着萧晟……” 锦瑟冷冷地打断道,“您是从哪里听来的。” 祝氏被当场噎住,只能支吾着回应,“泰安殿一别,我跟着梁王的军队一路远去,驻守正阳关外,后面叛军被诛,我便流落民间,辗转才回到了盛京。” 锦瑟叹了口气,想到当日在正阳关外梁军营地的遥遥相顾,终究是不忍。 “如今你靠什么营生,需要帮扶一二否?” 祝氏脸上浮出一抹喜色,但立刻便掩盖了下去。 “我、我如今那夫君,因犯了些事,被困囹圄。若是你能说得上话,便是极好的。” 她小心翼翼地看着自己女儿的神色,说道。 锦瑟略有失望,“可还有其他的事?” 祝氏摇了摇头,随即又觉得不妥,谄媚似地嘱咐道。 “你好生保重自己,娘便安心了。” 许是这一声自称的“娘”,终于刺痛了锦瑟的神经,她撇了撇嘴,笑道,“亏得娘还记得自己有我这么个女儿。” “若不是陛下找到您,您怕是都不记得自己还生过我吧?” 曾经的决绝,如今再次变成寒冷的兵刃,刺痛原本尚温热的心。 “您可曾问过一句,我爹如今如何?” 锦瑟声声控诉着,只当自己再也没了这个娘亲。 那些为了她赌气发誓的幼稚言论,在此刻也变得可笑起来。 祝氏摇着头,泪水一滴一滴,顺着脸庞而下。 不同于还是梁王妃时的金尊玉贵,如今的她面色枯黄,早已不复当初的莹润。但纵是如此,她身上仍旧打理地无比妥帖,身上的粗布衣衫整整齐齐,看着无比爽利。头上也是一丝不苟,虽无任何装饰,但一头青丝便是最好的点缀。 不得不承认,锦瑟原身就是继承了这样的气质,才能鹤立鸡群,为人所见。 “娘生你,却非自己所愿。怨只怨,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你听娘一句劝,快些离开萧晟才是。” 祝氏泣泪道。 “离开他,你如今的夫君,谁能救得?” 锦瑟语带嘲讽,拨弄着眼前的茶盏。 祝氏鼓足勇气上前,握住她这陌生女儿的手,说道。 “你不是一直怨我抛下你,独享荣华吗?我今日便告诉你,当年都发生了什么!” 微风过,拂动锦瑟头顶的一帘青藤。午后阳光的碎影随之而动,照的桌面上一阵斑驳。 锦瑟的心,也随之一动。 “当初,我同萧晟的父皇,也就是如今的先皇情投意合,两心相许。我出身卑微,贱命一条,自然是配不上他的。后来,被许配给你爹,这才有了你。” “原本我也想好好和你爹过日子,就这样了却残生。先皇却不愿放过我,我无奈,才选择投靠梁王,暂且保住性命。” “帝王之爱便是如此,自己得不到,别人也不许捡剩下的。我若是不走,怕是整个江渡村都会被一把火烧没了!” 锦瑟厉声道,“你为什么不跟我们说呢,我们可以逃啊,出了澧国,天下之大,难道还没有我们三人的容身之地不成!” 祝氏望着她的眼睛,冷冷地摇了摇头,“你难道不知道,你爹他是太后一脉的人吗?” 锦瑟愣在当场,不明所以。 她只听得云漠提及,曾当过守城的侍卫,却从不知他是秦氏之人。 看着她震惊的模样,祝氏嗤笑着摇头,“看来他连你也没有告诉。” “云家,世代都是秦氏的家臣。” 第一百五十一章 起火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此言一出,往昔那些难以理解的事情终于有了最合理的解释。 为什么秦氏明明可以如碾死一只蚂蚁般弄死她,却始终顾及着些什么,只远远地放逐她离开。 为什么云漠对于盛京,总是避之不及,对于家中的族谱更从来看都不让她看。 “就算是这样又如何,至少爹爹他从未抛弃我。” 祝氏起身,低身轻轻一福。 “我此来,本就是想亲眼见着你平安,既见到了,就放心了。往日种种,都是我们大人间的恩怨,是我对不起你,你只应允我这最后一桩事,便当没我这个娘了吧。” 她云淡风轻的模样,望在锦瑟眼中却更觉失望。 “你总是这样,为了旁的男人不要我!” 锦瑟声嘶力竭,似乎又回到了年幼时。 她在村口发现了那顶华丽的马车,金色的华盖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健壮的马儿,皮毛油光水滑,看得她啧啧称奇。她正要同小伙伴们讲一讲这桩奇事,那马车轱辘缓缓转动起来。 窗帘的一角,阿娘的侧脸出现在其中。 她奋力地追着,赶着。 却终究及不上那马儿的速度,吃了一嘴的尘土,鞋也跑掉了。 那样的无奈和悲痛,她本以为不会再经历第二次了。 可未成想,对祝氏失而复得的喜悦还未来得及说出口,打击便接踵而至。 “不是你说的吗,男人都是见异思迁,以貌取人的多情客,怎么自己总是深陷其中,还要连累旁人!” 祝氏瞪圆了眼,她不知自己当初的灰心之言,竟被锦瑟听去,记在心里这么多年。 她嗫嚅着,终于鼓足勇气开口。 “他,是不一样的。” 再抬头时,那眼神中却全然没有半点怯懦之意。 锦瑟望着她仓皇离去的背影,有一瞬忽然觉得是自己错了。 浑身的力气仿佛都在此刻抽离,她颓然坐倒在地,愣愣地望着头顶支离破碎的天空。 “小容,去问问常寿公公,那妇人的男人,是犯了什么事。” 许久,锦瑟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翌日,武宁诸事渐渐安置妥当,朝中诸事也积压地越来越多。 萧晟一行,趁着夜色急匆匆收拾好了行囊,便离开了。 人虽离开了,该布置下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却都井然有序地进行着。 三日后,武宁又迎来了一个大日子。 昔日武宁这片土地的主人辛叡,要被放出来了。 这件事对于百姓来说,喜忧参半。喜的是如今的天子宅心仁厚,对于如此倒行逆施之人都是予以宽宥,当真是可喜可贺。忧的是这辛叡被抓之前就扬言要报复这阖村的百姓,如今真要出来了,众人实在不知要如何面对。 辛家别邸跟前,刘征等人早早迎候在一旁。 他们身后站着的,还有些县衙的差人——这些人都是武宁的事务重组之后,新设置的官员。 按理说,辛叡如今的身份,其实也犯不上摆上这么大的排场。只因他手下还有些顽固老朽的人,需要他的声势来镇压一番。因此对于辛叡,他们还是给足了脸面。 朱红色的大门吱呀一声从里面被打开。 辛叡伸着懒腰从里面一路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他身上仍旧穿着被捕当日的那件铠甲。 众人的脸色登时有些不好看,这显然不是穿了半个多月的铠甲,而是故意在今日这样重要的日子特意换上的。 “主子爷,给您预备好了更换的衣裳,还请您更衣,同咱们一道去校场。” 辛叡摆了摆手,浑不在意,“我如今不过就是一白身,哪里当得你这一声主子,刘大人真是折煞我了!” 说着,指尖微微一挑那托盘上的衣裳,眼神微微一眯。 “这样的好东西,给我穿,怕是浪费了!” 他哈哈笑道,却丝毫没有为人臣的自觉,仍旧是我行我素,不管不顾。 刘征着人将那衣裳展开,日光的照射之下,那上头隐隐有真龙浮现。 他拉过辛叡,小声道,“此物是咱们这些旧人的一番心意,还请主子爷莫要推辞。” 辛叡仔细瞅了瞅那衣袍,只见上头花纹繁复,重工刺绣,暗纹交错,极尽奢侈。这样的好东西,才是配得上我的! 他展开双手,仆从会意,立刻当众为他解甲宽衣。 待装束完毕,众人难免又是一阵吹捧。 辛叡满意地摸了摸衣袖,得意地望向众人。 这人群中匆匆一瞥,却发现了一丝异状。 “这几人倒是未见过。” 刘征挡在他身前抢先答道,“主子爷放心,都是自己人。” “您收下的些旧部,如今都在校场等着,已摆好了酒宴,只等您开席呢!” 辛叡十分满意,但又有些犹疑。 “那狗皇帝走了?” 一旁有人听他嘴上没个干净的,立刻不忿起来,被刘征拉住。 “昨日走的,这不他一走,咱们得了空便放您出来了!” 刘征等人极尽拍马之能事,让辛叡一瞬间还以为自己仍旧是昔日那个武宁的王者。 他浑然忘却了,当初被围之时的惨烈。 那些在篝火之下被焚烧殆尽之人,有多少是这武宁百姓的血肉至亲,又有多少人,恨他入骨,早没了先前的崇敬。 一行人高高兴兴来到校场,只见上头张灯结彩,有模有样地备了香案、柚子叶等去晦气的物什。 辛叡虽觉得有些大题小做了,但仍旧依他们去了。 那清爽的带着些许香气的水渍打在辛叡的额头上,脸上,衣服上。一瞬间,他仿佛有了一种污气尽去的错觉。 “恭迎主子爷,重回武宁!” “恭迎主子爷!” 台下的呐喊之声,一声大过一声。 台下众人,或是声嘶力竭,或是兴高采烈,让辛叡也跟着心潮澎湃起来。 刘征适时递过一杯美酒来,辛叡接过,一饮而尽。 “诸位能够等我辛某人回来,感激不尽!” 说着,他转身按住刘征的肩头,道,“如今这形势,咱们或能东山再起也未可知呢!” 只是这一厢情愿的错觉,终究只是他一人的。 台下传来一声惊叫,“主子爷身上着火了!” 立刻人群慌乱起来,那些辛叡的旧部纷纷想赶上台去,却不知被什么人绊住了脚步,一直不得近身。 台上,只余辛叡同三位里正。 刘征大叫道,“主子爷,快、快滚一圈!” 辛叡却不肯,只那衣角一点点火星,怎么就犯得上在这么多人跟前失礼! 第一百五十二章 冲突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小小的火星瞬间蔓延至全身。 辛叡正要使一个金蝉脱壳,却不知为何,身形晃了晃,竟有些站不稳。 下面的将士们皆高声叫着,“主子爷,快脱衣裳、快脱衣裳!” 可是,终究是于事无补。 下人们取了水将火势控制住时,辛叡已然没了半分呼吸。 他手下的人悲痛万分。 有什么能比得了一丝希望又失望来的更让人绝望的呢,这大概就是其中之一吧。 他们跪地痛哭着,不知是哭自己苦命的主子,还是哭自己以后浮萍般的命。 一场闹剧,就这样歇下了帷幕。 后人提及这魏朝最后一位皇亲之时,也只得一句感慨:天命如此。 那边,萧晟收到刘征的密报,显然心情好了许多。 礼部尚书垂手立于一侧,忽见他展开笑颜,不由问道。 “陛下可有决断?” 原来他此来正是为了商讨狄国来访之时。 要说这狄国,在梁军之乱后,也渐渐式微起来。后又听闻老狄王色令智昏,惹得狄国四分五裂,连一向对他唯命是从的南王,也颇有微词。他国内乱即起,便正是澧国崛起之时。 因此,袁将军一路高歌猛进,在正阳关外大展拳脚,打得狄军是溃不成军。 这不,狄国此次觐见,便是为了表示臣服之意。 只是虽说是败军之将,仍须得好生招待方能现实我澧国风范。 礼部存了心要好生表现一番,因而拟了许多方案出来,呈给萧晟,以供其决断。 萧晟此时心情尚可,胡乱选了一个,便让他着手准备去了。 “另有一事,还请陛下早日定夺。” 礼部尚书见他颇为畅怀,有些得寸进尺,不待萧晟拒绝,便开口道。 “泰安殿的贵人,名分还须早些定下来才是。” 此言一出,原本明媚着的天色,忽然雷声大作。 礼部尚书心道不妙,只是说出去的话却不能轻易收回,只能壮着胆子说出自己的所闻。 “陛下乃是天下表率,哪有私纳民女的道理,这说出去岂不让人笑掉了大牙?” 他说的话句句在理,却不能打动萧晟半分。 “此乃朕的家事,卿无需再提。” 说着,便让人将他拉了出去,丝毫不理会那鬼哭狼嚎之声。 此举虽解得了一时的困窘,却不能次次都如此。 萧晟深谙这些臣子的进谏之路,再不拿出个章程来,下次金銮殿上怕是就会上演一哭二闹三上吊之景了。 只是他既不能告知如今的诸臣,锦瑟乃是身怀异魂之身。也不能安然放任锦瑟得享太庙,与列祖列宗为伴。 这是秦氏临终的担忧,也是萧晟如今的郁结所在。 他虽不在意锦瑟的种种过往,但在乎皇室百年的气运,他终究是有些退缩了。 御花园中,三五宫女簇拥着一宫装女子独坐凉亭。 那女子神思悠悠,不知飘往何处。 太妃孙氏远远见了她,觉得有些晦气。 “这便是那楚玉?” 身边的宫女立刻点头应了。 倒真是个好颜色的,难怪皇上能对她迷恋至此。 如今的后宫,在经历了梁军之乱,秦氏之殇等大大小小的动乱之后,好容易有一丝丝平和下来的意味。 前朝后宫,大半数都换了人,只留下些命大的,尚且在此苟且。 孙氏久居深宫,秦氏在时,也只偏安于一隅,鲜少出来瞎溜达。但如今形势不同往日,这连番动荡下来,后宫中能称得上皇帝长辈的人,除她外竟就没有旁人了。 沾了动乱的光,孙太妃现下也算得上是时来运转,在后宫中耀武扬威起来。 只是这后宫虽叫做后宫,却无半个妃子。 她想找个人说话都不能,难免有些无趣。 “见了太妃,还不快跪下!” 孙太妃身边的宫女起声喝道。 锦瑟却只冷冷瞥了一眼,便自顾自告辞了去。 她虽有心不挑起争端,但看在旁人眼中却是极大的无礼。 果然,孙太妃久被人捧着,早就忘了当初的伏低做小,一时很是气恼。 “来人,将这贱婢给本太妃拦下!” 话音未落,便有三五粗壮的婆子从身后窜出,将锦瑟一行人围在角落。 小容眼见,立刻差使一个小宫女跑去泰安殿搬救兵。 “你这规矩学的不怎么行,本太妃来教教你!” 孙太妃说着,细眉微挑,笑的很是尖刻。 锦瑟心中本就憋着气,此时更没有屈服的道理。 “太妃的规矩想必也学得不怎么样,小女的规矩,自有家中父母来教,您又算哪个牌面上的人物?” 她这话说的目无尊卑,显然就是仗着恩宠胡乱行事。孙太妃气极,举起手就要教训她。 “好呀,你们可都听着呢,可是这贱婢先冲撞的本太妃!” 孙太妃指着一旁的宫女们,高声叫道。 一声清脆的巴掌声起,脸上传来实打实的疼痛。 孙太妃瞪圆了眼,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娇弱的女子。 “你、竟敢!” 她的怒气攀升着,理智已然视若无物。 “来人,给本太妃捆住她的手脚,掌嘴!” 宫女们无有不应的。 只是锦瑟这边跟着的宫人也不是吃素的,见主子就要挨打,当即就将她护在身后。 两方僵持之下,身后传来一声厉喝。 “太妃这是做什么!” 众人打眼望去,原来是常寿。 他身后跟着的,显然是刚才小容叫去的小宫女。 孙太妃气道,“这女子很是无力,本太妃不过是教她些规矩,她便要动手!” 说着,她眼神示意着一边的宫人。 那些宫人都是她手下的人,哪有附和的道理,当即就是一片诉苦之声。 常寿望着小容,小容急道,“是太妃动手在先!” 此言,便是承认了乃是锦瑟无礼在前。 常寿扶额。 连日来,这主子似乎要将整个后宫都闹翻天去才高兴。 前些日子是和御膳房的御厨起了争执,说人家的饭菜做的不合口味。昨日又是御衣坊的绣娘起了龃龉,说人家的手艺太过浅薄。今日倒好,直接得罪上了太妃。 按照前两次的战绩来说,常寿几乎可以笃定,这次胜利的仍旧会是锦瑟。 第一百五十三章 烟火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太妃息怒,不如先回宫歇着,楚姑娘这里,小的自会禀明陛下,必会给太妃一个满意的答复。” 常寿伏低做小,身为掌管内务的大太监,这样的好言好语,不得不说,听得孙太妃很是熨帖。 只是孙太妃是谁,若是能听得懂一二言外之意,当初也不会被封禁冷宫多年了。 “既如此,本太妃便等着陛下来。” 说着,竟是半点都不愿意放人的样子。 那边锦瑟被困了许久,显然有些不耐烦起来。 一行人眼看着又要起争执。 正主总算姗姗来迟。 “陛下驾到——” 内侍细细长长的嗓音从他们身后响起,宫人们纷纷跪倒一地。 孙太妃很是得意,拿眼望着锦瑟。 小丫头,看你还怎么嚣张。她心中回想着萧晟对自己的礼遇,想着这事的前因后果,更觉得自己没什么好怕的。 岂料,皇上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太妃许是久居宫中,闲来无事。不若去为太后抄上几千佛经,以示诚心。” “陛、陛下” 孙太妃还没来得及说上些什么,话音便被打断。 “还不快将太妃送回宫去!” 天子怒喝,五内战战。宫人们哪里再敢说些什么,纷纷逃也似的携着孙太妃离开了。 来时有多耀武扬威,走时就有多灰溜溜。 锦瑟望着一行人远去的背影,嘴角勾勒出一抹上扬的弧度。 只是这样的弧度,究竟是笑意,还是嘲讽,就让人有些不得而知了。 萧晟站在几步开外的地方望着她,眼神中多了几丝宠溺。 “你这样成日的闹腾,心里可好受些了?” 锦瑟心中瞬间有些不是滋味,难不成他竟以为自己同他撒娇耍赖?真是不知哪里来的底气。 一瞬间,脸上又冷了几分。 如今秋意渐浓,连午后都带着几分微微的凉意。 萧晟出来的得匆忙,身上还穿着单衣。一阵风气,他难免有几丝战战。一旁的常寿见了,立刻取过斗篷,为他披上。 可他却摆手,让他先送去给锦瑟。 二人就这样远远地隔着,明明是再近不过的距离,却似天涯海角。 小容拉了拉锦瑟的袖子,示意她好歹谢个恩。 锦瑟这才拉下脸,僵硬地行了一礼。 只是多的话,却再也没有了。 孙太妃被禁足的消息很快便跟长了翅膀似的,飞入所有人的耳朵之中。毕竟这后宫之中如今也只有这两位正经主子,两虎相争,居然是小的那个赢,可想而知这小的在陛下心中的分量如何了。 此事一出,锦瑟身边的人在后宫行走简直如同猛兽一般,旁人避之唯恐不及。 那些本等着看锦瑟笑话的众人,也在长长久久的时光消磨中,渐渐低下了头颅。 阿谀奉承之人多了,锦瑟却只觉得无趣。 日子久了,她越发惦念起云漠来。一股子邪气没处发,只得憋在心中,脸上自然也就没了笑意,成日都是一副郁结于心的模样。 好在小容贴心,能够宽慰她几分。 萧晟每日仍旧会来看望她,只是却渐渐不敢在白日里来。 只趁着夜深人静她熟睡的时候,才敢来偷偷望上一眼。不到她睁眼,便立刻起身离去。 若不是身边残存着的一抹余温,锦瑟怕是也不信身边有人。 夜里他的温柔缱绻,肆意妄为,虽得不到一丝的回应,但总算是不会被生硬地拒绝。他就这样贪恋着这样强来的时光,能留住一刻便是一刻。 平静无波的海面,在夜里总是让人浮想联翩。他们就像是两股互相较劲的激流,各自并进着,交汇着,在岸边化成一个个虚无的白色泡沫。 有时也会久久僵持着,谁也不愿意退让。 横冲直撞着,拍打着各自生疼,也毫不顾忌。 那些来自身体的悸动散去时,锦瑟总是会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寂静的夜里,只有此时,他们才能感知到对方的存在。 萧晟会摸着她的小腹,心中暗暗祈祷着,会有一颗小小的种子在她的怀中诞生。 祈求着有了这样一个牵挂,她才不至于会随时离去。 虽然太医早就告知他,因为先前小产的事,锦瑟今后的生育都会很艰难,他仍旧私心想着这样的可能。 可日子久了,望着锦瑟越发消沉的意志和越发苍白的脸,他却忍不住动摇。 这日,狄国使臣觐见,带来了珍宝无数,随行的,还有一队番邦美人。 宫中诸人纷纷惊叹于那些异域女子的颜色,私心想着若是皇帝能够笑纳一二,那恃宠而骄的狐媚定会备受冷落。 众人几乎是殷殷切切地期盼着这样的场景到来,可出乎他意料的是,皇上的眼神,从未有一刻停留在那些女子身上。 为了迎接狄国使者的到来,宫中燃放起盛大的烟花。 那些璀璨的光亮瞬间照亮了整个苍穹,一闪一闪,让人看得无比震惊。 常寿在这一明一灭之中着急穿行着,似乎在寻找些什么。众人避让不及,难免撞上一二。 “陛下,不好了,楚姑娘、楚姑娘又不见了!” 得见萧晟,常寿终于一颗心有了着落。 只是出乎他意料的是,对方似乎并不十分讶异,仿佛早已料到了这样的结局般。 烟花还未结束,皇帝一行人便悄悄离场。 徒留宫中众人,独享这片美景。 泰安殿的书房内,本该陈放在案几上的书信,此时被撕去信封,胡乱散落一地。 那信封上,分明写着,“陛下亲启”。 落款正是白越城的苏县令。 萧晟看着眼前的情形,哪里不知锦瑟已然来过。 他瞒了许久的辛秘,终于在今日到了直面的时候。 “到处都找过了吗?” 常寿跪倒在地,瑟瑟回道,“小容都找遍了,哪里都不得见。” 萧晟捏着信封的一角,取出皇宫的堪舆图,对着昏黄的油灯,一一比对起来。 外面,烟火燃放的声音一声高过一声,那繁花热闹的景致,印在此处的空空荡荡里,更显出几丝落寞。 一个巨大的烟花照亮萧晟的脸,他忽然想到什么。径直抬起脚步,就向外走去。 第一百五十四章 坠落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夜间的寒风烈烈,吹动萧晟的衣袍,发出鼓鼓的声响。 常寿带着几个小内侍,大步跟着,生怕出什么意外。 天知道,陛下在这楚姑娘的事情上,总是十分容易失去理智。稍有不慎,又是一场祸事。 一行人越走越远,渐渐来到了内城楼。 高高的角楼上,一二侍卫来回巡逻着。 许是宫中的烟花太美,余者都有些心不在焉,望着那遥遥一瞥的美景,各自发着呆。 待到萧晟带人爬上城楼,他们才有所反应,立刻呼呼啦啦跪倒一地。 “臣等罪该万死!” 领头的首领吓得冷汗涔涔,不过是稍松懈了一会,就恰好被抓住了小尾巴。而且还是在当今圣上面前,这怎能叫人不惶恐! 他悄悄去看帝王的脸色,对方的心神却并不在他身上。 只见他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自己则是带着一小队人继续向前走去,那模样,似乎是在寻找些什么。 一旁的内侍总管常寿拉过他,悄声问道。 “可有一女子独自登楼?” 首领恍然摇了摇头,“这怎么可能,无诏上皇城可是大罪,就算是有女子来过,也该被拦了回去才是。” 他话说得笃定,却不料百十米开外出,角楼的阴影处,正藏着一女子纤弱的身影。 “这、这是怎么回事!” 手下人面面相觑,“属下不知啊!” 好在此时还未到秋后算账的时候,首领立刻着人先行,悄悄将那女子围住。 “小心些,这可是陛下的人。” 常寿提醒道。 首领心中立刻了然,嘱咐众人仔细些,万不可冒犯了贵人。 烟火之下,一明一灭的影子出现在城楼之上。 锦瑟的心仿若这沉静的夜一般,再无半分波澜。 她身后传来一阵整齐的行动声,无需回头,她便知道有人发现了她。 萧晟在她身后道,“夜里凉,回去吧。” 那声音柔柔的,带着几分祈求的意味。 锦瑟却不为所动,脱去鞋子,慢吞吞地当着他的面爬上了城墙。 “你们、不要过来!” 她指着那些妄图靠近的侍卫,高声道。 “退后、都给朕退后!” 萧晟怒吼道。 侍卫哪敢不从,立刻撤后。 远处的烟花仍旧盛放不息,那变幻莫测的花儿在锦瑟的脑后绽放着,或红或紫,五彩斑斓甚是好看。 锦瑟的脸隐藏在这片姹紫嫣红中,不知是哭还是笑。 “我本以为,你不过是狠心罢了,未曾想你竟也是冷血之人!” 她心中已然将萧晟和辛长乐划作了同一类人,又因对萧晟的期望过盛,此时意识到这一点时,难免更加悲痛。 “你听朕说,朕只是不想让你难过罢了。” 萧晟缓缓上前,试图解释一二。 “一年、一年的时间,对我说出口竟这么难吗?” 锦瑟指着自己的心口,那里早已千疮百孔。 “我阿爹死了,再也没人疼我了!” 自小,在失去娘亲的庇护之下,只有云漠如一颗遮阴蔽日的大树一般呵护着她。 她走到何处,心安时便是思及云漠在时。 不想,父女天人永隔,竟连最后一面都不得见。 当初走时有多决绝,如今心底的悲痛就有多盛。 她不后悔为蒋渭生豁出命去,却后悔不该让阿爹牵扯到这些事情中来。 细想想,自己又有什么能力保护他呢。在辛长乐面前,她是鱼肉。在萧晟面前,又何尝不是呢。 “还有朕,朕会一直陪着你的!” 萧晟努力劝说着,却见她的脚步一步步退着,似乎就要凌空而去。 一边的常寿见形势不对,立刻让人小心从一边包抄过去。 只是还未来得及伸手,那细软的衣料就这样从他的手中滑落。 锦瑟似一只坠落的蝴蝶,闭着眼,无比地静谧安详。 “若有来世,不如不见。” 她喃喃道。 最后一声烟火炸裂,散出如血一般的颜色,照亮整个天际。 “锦瑟——” 萧晟趴在墙头之上,眼中满是血丝。 “快!快救人!” 他一路狂奔,来到城楼下。 常寿从未见过这样的萧晟。他一向都是冷静自持的,和煦如三月春风,纵使是秦氏去时,他眼底的伤痛也从来未有像今日这般,毫不掩饰。 一路上,他不知跌倒了多少次,却兀自倔强着不让人扶。 那女子一去解脱了,却留下身后之人,心有戚戚。 侍卫之中,一年轻男子的眼,默默望着这处,眼神中满是兴奋之色。 大片鲜血顺着砖石的缝隙流淌出来,仿佛一片赤红的小溪,滋养着这片干涸。 萧晟双手战战,抚摸上那早已没了生气的脸颊。 手指触上那皮肤的一刻,他浑身忍不住战栗着,渐渐失控。 她竟如此狠心,连解释的话都不让他说出口。 萧晟心口一阵接一阵地发紧,眼前一片无望的黑。 “太医!太医怎么还没来!” 他怒吼着。 回应他的,却只有一片空荡荡的回音。 常寿望着那十几丈高的城楼,心想这样的高度落下来,想必是存了必死之心。 他叹息着,仍谴人赶紧去找太医来。 萧晟拥着锦瑟的尸身,就这样僵直地坐着,似乎是在等待着宣判。 太医远远见了,一时有些无措。 “照实说便是。” 常寿嘱咐道。 “你快来、她身上还温热着,是不是尚有一线生机?” 萧晟似见了救命稻草一般,眼神切切地望着。 这模样,看得常寿心中一阵接一阵的心疼。 可纵是如此,太医却仍旧在他的期盼中摇了摇头。 “陛下节哀,人死灯灭,还是早日入土为安吧。” 此言一出,帝王的脸色瞬间变为一片灰白。 他兀自望向手中的一片黏腻,发出桀桀的怪笑声。 宫中的盛事渐渐散场,又留下一片寂寥的空漠。 许久,他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嘱咐道。 “拟诏书,宣狄国郡主觐见。” 常寿登时立在当场,不知他是何意。 “快去!” 萧晟见他呆愣着,厉声喝道。 常寿这才忙不迭地一阵风般走了。 萧晟抱起锦瑟的尸体,强撑着站起身来。 小内侍们准备好的轿撵被空置在一旁,他就这样一步一停,将人抱回了泰安殿。 第一百五十五章 还魂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自那日后,宫人们对萧晟都起了几分敬而远之之心。 哪有天天对着一具尸体珍之爱之的帝王! 宫人们每每路过泰安殿,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 前朝也渐渐有人耳闻此事,纷纷进谏,奏折似雪花般蜂拥而至,可萧晟仍旧是不管不顾。 正阳关外,乱葬岗。 锦瑟睁开眼之时,眼前是一片秃鹰盘绕之景。 低沉的猛兽低吟之声,让她心头一阵发寒。她分明记得自己自城楼一跃而下,怎么还会醒来? 难不成是在做梦? 她捏了捏自己的胳膊。 嘶——疼! 周围是一片尸体糜烂的气味,不知名的飞虫萦绕在她的身边。她站起身,走到一处水洼旁,这才发现自己已然变幻了容颜。 这模样,有几分熟悉。 她正想着在哪里见过,耳边传来一阵惊喜的尖叫。 “小若,你、你活过来了!” 锦瑟回头望去,那人分明是陆三儿。 他叫自己小若。 锦瑟恍然大悟,难怪说这脸看着这样熟悉,竟是小若。只是她为何会在这里,自己又怎么无端端上了她的身? 锦瑟百思不得其解。 陆三儿却顾不得这些,失而复得的喜悦让他忍不住上前拥住了对方。 “都是我不好,连累你被如此。” 陆三儿一把鼻涕一把泪,蹭在锦瑟的衣袖之上。 锦瑟一时退让不及,竟被他蹭了个正着。 “发生什么了?” 现下最要紧的是搞清楚情况,不至于失了主动才是。 原来那日自狄王宫中分别之后,陆三儿便一路跟随梁军在前线作战。小若则是因大本营被澧军冲散,只能带着一家人一路东去,去狄国寻求陆三儿庇护。路上她娘、她弟弟都相继病死。 好容易到了狄国,却因战事吃紧,狄国不再收容流民,她和爹爹不得入城,只能在城外苦苦等候。 后来战败,皇帝大赦天下,她这才敢带着爹爹重回正阳关外的村子里,姑且找了个容身之地。 她爹爹昔日在梁军中也算得上是个人物,如今一朝沦落至此,竟沾染上了些不好的习气,流连酒肆赌坊。 一日猪油蒙了心,竟将她一纸书契卖到了窑子里。 小若是个性子烈的,加上又心系陆三儿,一时想不开,当日便上了吊。 老鸨见她晦气,便一卷破席子裹了,将她扔到了此处。 不想正巧陆三儿来寻她,这才撞见了。 也是个苦命的人。 锦瑟心有戚戚。 “我这就带你去找你爹,一家人好好说说话。” 陆三儿拉着锦瑟便走,却不料对方似大石一般岿然不动。 他有些疑惑地望着她,“怎么了,可还是记恨他?” 锦瑟摇了摇头,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你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陆三儿摸了摸头,笑道,“我在战场上死里偷生,做了逃兵,便想着来寻你。” 他羞涩的模样让锦瑟难得感到了一丝温情。 “我已经不是你的小若了。” 在陆三儿不可置信的眼神中,锦瑟甩来了他的手。 她不知为何自己借尸还魂,但却不能顶着别人的皮子去享受这样的深情。 女子的眼神带着几分月色的凉意,那眸中的陆三儿,一脸的震惊和惶然。 “是我的错,当初只顾着建功立业,忽视了你。你原谅我可好?你看,上天让你死而复生,是不是也意味着咱们还有机会重新来过呢?” 陆三儿嘴笨,支支吾吾半天,涨红了脸,也只说出这一句像样的话来。 锦瑟摇了摇头。 “你仔细看看我,可有半分你的小若的模样?” “我是锦瑟。跟在辛长乐身边的、云锦瑟。” 陆三儿仓皇倒地,胡乱蹬着双腿,不知在逃避什么。 她的形容举止,确实半分不似小若的模样。 可教他一时接受这分明一模一样的人,变成了她人,他万万做不到。 “你别走!” 他拉着锦瑟,不放她离开。 “我还有急事,你放我离开。” 锦瑟冷着脸,大力甩开陆三儿的手。 “不行!你、你出去,你把小若还给我!” 许是接受了锦瑟的说话,陆三儿一下子醒过神来,拉住锦瑟不让她逃离。 废话,如今只是芯子换了人,若是身体都没了,小若可真就没了还阳的余地了。 陆三儿想通此间关节,说什么也要赖着锦瑟。 “我爹死了,我要去祭拜他,等我祭拜完了,了却心愿,说不定你的小若就回来了。” 锦瑟望着脚边哭天抹泪的男人,语气中很是无奈。 “当真?” 锦瑟细想想,“我也不知自己为何会俯身在小若身上,但我从城楼上跳下去,想必是死的透透的,之所以会还魂,想必是余愿未了。你且等上我几日,我便将这身子还给你。” 陆三儿被她骗惯了,此时哪里敢信她的话。 “我跟你一起去。” 末了又补充道,“我怕你跑了!” 锦瑟点了点头,算是应下了。 话不多说,二人趁着夜色便上路了。 不得不说,幸好遇上了陆三儿,否则这一路的盘缠都不知如何来。小若身上身无分文,若没有陆三儿这个钱袋,怕是回白越都得三五个月才能得。 “对了,你为什么要跳楼啊。辛长乐那小子呢,怎么没跟你在一块?” 陆三儿虚弱了片刻,立刻又生龙活虎起来。 只是这些问题,一个接一个,皆是锦瑟不愿提及的。 “后面我们战败之后躲在山中之时,我还远远见过他一次,似乎是成了什么大人物一样,人见了他就行礼,好不威风。他怎么没罩着点你呢,他不是喜欢你吗!” 陆三儿的话,一下子刺中了锦瑟脆弱的神经。 “闭嘴!” 锦瑟顶着小若的面孔,发怒的样子都有些不像她自己。 “我能有今日,都拜他所赐,若是哪一日让我见了他,我必定吃他的肉喝他的血。” 她目光中的凶狠太过真实,惊得陆三儿连连后退。 不过是几载的功夫,再见竟这样面目全非。 陆三儿回忆起客栈初遇的时光,二人虽面有芥蒂但至少不会如此将恨意展露于人前。 只能叹一句物是人非罢了。 第一百五十六章 送灵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重回人间的不真实感,让锦瑟隐隐有些不适。 身边的陆三儿仍旧叽叽喳喳说着些往事,让锦瑟心头止不住一阵的不快。可她占了旁人的身子,少不得忍住一两分脾气,任由他在一旁探究着。 有了先前被换魂的例子,如今再来一次锦瑟倒不觉得惊讶。 倒是陆三儿,拉着她问了好些话。 锦瑟不能保证自己心愿了却之后,小若的灵魂是否真的能够回来。也不能保证在自己的主动想让之下,回来的会是小若的灵魂。 她连对方是否还活着都不知道。 连自己能占着这身子几日都不甚明了,一切仿佛是偷来的一般。她只盼着时光能够慢些走,让她不至于醒来便要担忧是否下一次入睡,再醒来便不是自己。 这样的战战兢兢之下,小若同陆三儿总算是来到了白越城。 一切仿佛仍是离去时的场景一般。 昔日熙熙攘攘的街道,此时显得无比冷静凌乱。三五飘落的梧桐树叶散落在地,也无人管,就这样在百姓们你一脚我一脚的践踏之下,化作尘土。 天还是蒙蒙亮,城西便传来一阵出殡的丧乐之声。 锦瑟赶着马儿,下意识地便往那处靠近。 熟悉的门店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门楣上挂着雪白的挽联,大大的“奠”字,出现在棺椁之上。透过大门,那灵堂的布置清晰可见。 灵前吊唁之人稀稀拉拉,不过一二耳。一衣朱紫的百姓官充作主家,在一旁受着礼。 锦瑟心中一紧,虽知道自己此时身份尴尬,但还是忍不住上前去送灵。吹唢呐的老师傅们见有人来了,丧乐鼓地越发带劲。 凄厉的哀乐响起,锦瑟的膝盖才初初触及到蒲团,鼻子便忍不住一酸。 她重重地磕了一个头,久久不能平静。 苏县令见此,忙上前扶起她。 “感谢姑娘特意前来送灵,不知您尊姓大名?” 锦瑟一时恍然,只说自己是云锦瑟的昔日好友,今日得知其父的噩耗,这才一路风月兼程,前来吊唁。 苏县令心有戚戚,说道,“云家老爷子是个福薄的,好容易过上几日安生日子,竟……” 说着,他难免落下几滴泪来。 锦瑟在萧晟所得的书信中只知云漠是死在了进京途中 ,不知死因为何,如今既已到了此地,难免多探问一番。 “小女从临城来,一路上听得乡亲们说起,云老爷子是在进京的路上被害的,不知大人可知其中的龃龉?” 苏县令大惊失色,立刻捂住她的嘴,小声道。 “你这娃娃哪里来的消息!” 见她这样坦然,难免又嘱咐道。 “对外只说是病死的,便罢了。如今这桩事已然惊动了陛下,宫中的人来探问了好几遭,皆对此讳莫如深,你可千万不要说漏嘴了,免得误了大事!” 越想隐藏的,往往越害怕人知晓。 锦瑟扶着云漠的棺椁,勉强站起身。 她自重回小若的身体之后,到如今显然已半月有余。她不知为何这半月过去了,云漠为何才出殡,且好死不死,叫她赶上了。 苏县令少不得解释道,“大内的仵作将云老爷的尸身拖去折腾了好些日子,这不,前日里才还回来。如今天气虽凉了下来,但仍旧是不能久放,这不,在下便赶紧找人收敛了,今日便入土为安。” 苏县令也不知自己这是为何,对这个黄毛丫头滔滔不绝解释了半天。 可她的出现倒让他暂时解了燃眉之急。 “你说你是他女儿的朋友,正好这捧灵的事没人干,便你来吧!” 说着便不由分说给锦瑟安排了差事。 锦瑟哪有不应的,甚至有几分感激涕零。 “按理说这事本该他女儿来干的,可前几年他女儿自离开白越城之后便了无音讯,跟没这个人似的。我是想找她回来,全她一番孝心也不能啊。” 苏县令感叹着,一边瞅着天色,一边在灵前送往迎来。 “要说这云老爷一家,可真是好人,就是命不好。好好一个女婿,也是时运不济,英年早逝,如今到了自己身上,也只落得个横死的下场。” 他说着,又往火盆里添了几张纸钱。火盆中的火焰瞬间被拱地越发高了起来,火舌缠绕上他的手,让他忍不住后退了几步。 这时,外头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 二人抬眼望去,是一队身着金甲的将士。 那模样打扮,竟不像是地方上能有的装备。锦瑟正疑惑间,一行人压着陆三儿出现在眼前。 “诸位大人,这是怎么了?” 领头的将士将陆三儿往苏县令跟前一推,高声道,“这人在门外头鬼鬼祟祟的,可认识?” 锦瑟立刻出声制止道,“这是小女的哥哥,陪我一起来吊唁云老的。” 将士逡巡的眼神在陆三儿和锦瑟只见来回详端着。 锦瑟的心狂跳着,生怕被看出端倪来。 好在他们此来并不是单单只为了此事,见她解释得还算合理,便放过了。那手才一松开,陆三儿便似泥鳅一般,藏在锦瑟的身后,再不敢探头。 经年累月的叛军生活,让他如今看到这澧军的装束便吓得心有余悸,连路都走不了。 “奉陛下的命,咱们来为云老爷送行。” 将士说明来意,向苏县令打听起起灵的时辰。 苏县令又惊又喜,深叹自己幸好来了,可算是博上了这露脸的时候。 “还一刻钟便是了。” 他有心攀附几句,对方却老神在在,只盯着远方,一脸公事公办的模样。苏县令顿时歇了几分心思,但想着这事了之后,陛下跟前自己也算得上是有姓名的人物了,不禁有几分激动。 这云老爷死的当真不亏,还能为自己博上几分功名。 日光渐渐大盛,漫天的纸钱开路,锦瑟披麻,捧着云漠的牌位跟在苏县令身后,前往落棺之地。 这条路明明走过许多次,如今却显得如此陌生。 当初,他们三人便是沿着这条路从盛京一路来的白越。 如今,三人之中,只剩她一人。 她心中无比悔恨。 第一百五十七章 封土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当时辛长乐还在时,她曲意逢迎也好,虚情假意也罢,合该探听出云漠的下落再行事才是。 那书信是真的,逃出辛长乐的控制不知所踪也是真的。 只是这之后的事情是如何发生的,她一时毫无头绪。 云漠的尸身在渭水边被发现,那显然便是他一路跋涉,回到过白越。只是他一向鲜少与人结仇,除去萧晟与辛长乐,她不知何人还会有这个闲心,来谋取一个平头百姓的性命。 街道上的百姓探头探脑,望着这出殡的盛况。 按理来说,合该觉得晦气才是。他们却丝毫不在意,毕竟这样隆重到能用宫中侍卫来送灵的葬礼还是头一次见。 “咱们白越城何时有了这样显贵的人家?” “听说是城西的楚家老爷子。” “哎哟,他家男人这下死绝户了呀!” …… 围观者皆是一阵唏嘘,感叹着造化弄人。 锦瑟木然走在队伍之中,眼泪已然流干。她如今连痛哭出声都没了立场,又哪敢肆意在人前落泪? 陆三儿见她憋红了眼,心中不免有些心疼。 这人披着小若的皮囊,却有着和小若浑然不似的倔强。仿佛自初识起,她便似一只刺猬般,以最坚硬的铠甲示人,却每每在夜深之时,独舐伤口。 陆三儿按住她的肩,小声道,“你若是累了,便换我来吧。” 锦瑟一扭身,挣出他半禁锢着的手掌,摇了摇头。 “多谢你,小若的事,我不会忘的。” 陆三儿有些失落地收回手,点头道,“也多谢你,他日我们有情人终成眷属,我必为你父女二人在庙中供上一盏长明灯。” 越往后走,道路越发艰难。 这条路通往城外,是苏县令花了低价寻得的一处墓地。官府那些无主的尸身,大多埋在此处。很多坟头上,都长满了搞搞的枯草,无人理会。 锦瑟目光所至,只觉得一片凄凉。 乌鸦盘旋于一侧,似乎是在欢迎他们的到来一般。 苏县令还未来得及说话,领头的将士便皱了皱眉眉头,“这里也颇有些简陋了。” 只这简单的一句抱怨,苏县令便吓得冷汗涔涔。 “实在不是小的不尽心,这云老爷家半个亲人都没了,葬在此地小人也好时时来探望,这才选的此处。” 这解释不免有些牵强。 但这些将士也不过是奉命而来,没什么大错便放过了。 苏县令见他并未十分纠缠,心下难免也松了口气。 那边地上已早早挖好几尺见方的深坑,一切准备就绪,云漠的棺椁就这样缓缓放了下去。 接着便是封土。 一锹一锹的泥土铺盖在那棺椁之上时,锦瑟忍住内心的冲动,泪眼看着。 仿佛她重来这么一场,就是为了见证此刻一般。 她忍不住想,为何老天总是要这么折磨自己呢。 本以为天命让她如此不顺倒罢了,竟还连累到老父身上,当真是不孝。她手指用力,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似乎是在提醒些什么。 陆三儿见她神色不对,也顾不上先前的不愉快,立刻摇了摇她。 可对方却不知为何,丝毫不为所动。 终于,锦瑟眼前一黑,晕倒了过去。 在苏县令等人惊慌的眼神中,锦瑟安然闭上了眼睛。 若是一切都能在这里结束,那也是极好的。 陆三儿打横抱起锦瑟,借了苏县令的马,一路进城自去寻医馆。 小若的身体很轻,轻地似乎没有任何重量。 陆三儿此前同小若并没有半分身体上的接触,如今才发觉她竟是这样的孱弱。 会不会醒来那个女子就不在了呢? 这样的想法让陆三儿心中难免有些复杂,他比谁都渴望小若的苏醒,可又害怕那女子就这样不复存在了。 她是那样一个通透的人,却又是那样一个让人心疼的人。 对于锦瑟,他心中只有赞赏的。 思及此,他策马的脚步难免慢了几分。 可不过转念之间他又觉得自己不是个东西,立刻抽了那马儿好几鞭子。若是小若知道他有意害人,想必就算是醒来了也会不安。 陆三儿眼神坚定起来,想着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城中的医馆此时已然是最为忙碌的时候,陆三儿不管不顾,拿出几分兵痞子的流氓气来,径直策马杀入医馆之中,堵在堂中,让大夫先救人。 白越向来远离争端之地,哪里见过这样杀伐果断之人,大夫当即被吓得胡子一抖一抖,直让他赶紧将人带到后头去,以免惊到了旁的患者。 陆三儿这才应了,又将锦瑟安置好,这才退到一旁。 大夫诊病的功夫,他等在门外,望着院中那棵不知是桂花还是栀子的花树,兀自出神。 “你、先喝杯茶吧!” 医馆中的一个小丫头见他难掩落寞,主动为他奉了一杯茶。 陆三儿恍然回头望了她一眼,似仍在梦中一般。 那小丫头被他吓了一跳,飞也似的跑开了。倒是惹得陆三儿一阵疑惑,怎么自己这么吓人吗? 他不知道的是,自己在旁人心中已然成了一道风景。 一盏茶毕,那边的诊治也有了结果。 门被推开的一刹那,陆三儿的心也跟着吱呀颤抖起来。 他不是不知道,锦瑟一路上都嫌少休息睡觉。她同样也害怕自己一觉醒来,身体又换了人。陆三儿看在眼里,心中却不置可否。他心中笃定小若一定会回来,因而也不急这一时半刻。 如今这一刻终于到了,他却有些犹豫,竟有些不知如何面对一般。 “尊夫人无事,好好歇息几日便是了。” 陆三儿胡乱摇了摇头,不知是在否认些什么,那大夫完成了任务,又递出一张方子来。 “去前头抓药吧。” 陆三儿接过药方,见那上头还写着“椅子一把,茶盏三个”,难免有些疑惑。 大夫也不废话,指着前头被他烈马所损之物,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陆三儿难免低声告了罪,总算是将此事揭过去了。 所谓医者仁心,那大夫也算得上是个好人。见锦瑟还未醒来,便容许他们多留上几刻,等人醒了之后再走。 陆三儿捧着熬好的汤药推开室内的门时,门里的“小若”已然坐起身子,望着他。 晨光照在她的脸庞上,丝丝绒毛细微可见,那饱满的脸颊似通红的苹果一般,让人忍不住想咬上一口。 陆三儿手上的药碗止不住一抖,带着几分惊喜问道,“小若?” 第一百五十八章 寻人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让你失望了,还是我。” 锦瑟的嘴唇一张一合,似乎是不忍他受到打击。 “你放心,我不会强占着这身子不还给你的。” 陆三儿苦笑着摇了摇头。 “她大概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放下手中的药盏,露出个似笑非笑的模样来。 锦瑟突兀问道,“不若你将我当成是她吧。” 陆三儿瞪大了眼,眼中似有光芒渐起。须臾又颓然摇了摇头,“真就是真,假就是假,岂是自欺欺人能够弄假成真的?” 锦瑟苦笑,“是啊。” 陆三儿这般,倒真叫她有些刮目相看。 “我向来只知道你是个贪生怕死的,没想到这般重情重义。” 陆三儿语塞,敢情自己在她心中的形象竟是这样的。 “我向来知道你是个刚强的,没想到也是个娇娇女子。” 陆三儿将手中的药盏递过去,“既没走成,就喝下吧,好生替我保护好小若的身体。” 二人心中皆知小若的魂魄十有八九是回不来的,但还是小心的不去触碰这个禁忌。 锦瑟不接他的东西,直定定地看着。 陆三儿疑惑,难不成要自己喂她? 锦瑟指了指那药盏,“有梅子吗?” 得,敢情是怕苦。 陆三儿忙不迭又出去寻些蜜饯果子来,好歹将人安置妥当。 一时间,空荡荡的房间又重归宁静。 “对了,咱们接下来往哪里去,那老头说这里是他睡觉的地方,要咱们赶紧腾出来。” 陆三儿望着自己的指尖,满脸的膈应,不知眼睛该往哪里摆才是。 诚然眼前的女子是他心心相许之人,但如今这个早已换了芯子的模样,半点都不似从前的样子。 他又想多看她几眼,又生怕自己陷入这样的幻境之中。 锦瑟望着窗外,“天下之大,我已经没有去处了。” 她神色中的落寞,难以掩饰。 陆三儿不知道这些年她经历了些什么,竟让她变得如此沧桑。一时间,陆三儿也不知如何安慰她才是。 天下之大,他也全然没了去处。 同是天涯沦落之人,他在这个世上本也只剩小若一个牵挂,如今这个牵挂也变得似有若无,他又能怎样呢。 一时间,空气中又是一片凝滞。 “我们走吧。” 锦瑟突然说。 “去哪儿?” 陆三儿有一阵失神,有一瞬间,他仿佛觉得自己有些可笑,什么时候竟对一个女人唯命是从起来。 若这个女人是他心上人也就罢了,偏偏也不是。 “去找鬼谷谷主,请他看看可有法子让小若回来。” 陆三儿眼中的光亮渐起,“他、真有办法?” 锦瑟也有些不确定,这世上唯一深谙此道的辛长乐已然在她面前死去,如今只能去寻那谷主,或能得一线生机。 “能不能行,总要一试才可知。” 说着,她掀起身上松软的被子,径直下了床。 这时她才注意到,自己身上已然换上了干净的衣衫,整个人清爽了不少。 陆三儿亦步亦趋跟着她,埋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锦瑟顿住脚步,他一时不察,直撞上了她的后背。 “那你会怎样?” 锦瑟背后吃痛,扭头望向他。 “什么?” 她一时听得有些不分明,难免多问了句。 “你会消失吗?” 锦瑟望着他认真的脸,突然心底有些暖暖的。 “我本就是心死之人,自然是去我该去的地方。” 她嘴角微微扬起,仿若早已超脱于万物之外。 医馆的老大夫见她二人出门,颤颤巍巍地住着拐杖在一旁目送着。眼神时时提防着陆三儿,似乎生怕他一个不得意,又砸了自家的场子。 短短几日的功夫,这便又要离开。 “离开之前,可否陪我去一个地方?” 锦瑟指着路的另一边,淡淡说道。 那条路正是通往云漠的灵堂所在,陆三儿本以为她心中仍是郁结难抒,却不想她不过翻墙而入,拾掇了一个包袱出来,便毫不留恋地走了。 陆三儿的脸色瞬时有些复杂。 “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 换上旧时裳的锦瑟摸了摸自己的脸,如今这具身体显然身量较她平日要小上些许,往日的衣服穿在身上有些松松垮垮的,不过她也并不十分在意。 “没什么,不过是觉得好奇。旁人若是有这种死而复生的奇遇,定是想着法子要苟且偷生下去,你倒好,竟上赶着要早些走。” 陆三儿摸着马儿油亮的鬃毛,扭头说道。 他语气淡淡的,似乎被占了身体的不是他未婚之妻一般。 锦瑟拎起行囊,甩在马车上,身子腾空而起,翻身上了车厢。衣袂翻飞间,神采飞扬,让陆三儿隐约回想起在梁军中盗马之事。 这样才像是她呢。 不知为何,他心中隐隐多了这样的感叹。 “你不也一样吗,旁人若是见了我这样的,早就一把火烧死了,岂会容我活到如今?” 锦瑟拿眼看着陆三儿,眼神澄澈,全然不似他那般扭捏。 陆三儿辩解道,“我、我这不是信你吗,你倒好,好心当做驴肝肺了!” 说着,便自顾自坐上车辕,驾起马车。 “若烧死你了,我的小若岂不是真的变成孤魂野鬼了。” 他喃喃道。 心中到底对那鬼谷存了几分希望,若是真的就好了。 马车一路西去,二人一路以兄妹相称,倒多了几分情谊。 又是几月过去,冬意渐渐染上了梢头。 层林浸染,满是风雪。二人身上的单衣渐渐换做了棉袄,却也抵不过这入骨的寒冷。 上次来,也是这样的风景呢。 锦瑟望着这冰雪,心中莫名有些感叹。物是人非,大抵是如此了。 她循着脑海中的记忆一路指挥着陆三儿。有了上次的经验,此次他们的粮食带的充足,只是这再充沛的准备也比不过意外情况的发生。 一连数日,他们在这雪原上半个人影都未曾见到。 锦瑟这才发现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当初她得以进入鬼谷,乃是瑟瑟领路所致。她从未预料过这通往鬼谷的路那是一条常人所不能及之处,渐渐寒凉之意爬上心头。 “不行,咱们俩不能再在这里苦等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 雪落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眼看着包袱中的干粮越来越少,用来御寒的火种也所剩无几。锦瑟当机立断,让陆三儿掉转马头,先保命要紧。 陆三儿却不肯,直直地望着近在眼前却不得入的“鬼谷”界碑,死活不愿意走。 “你回去吧,我在这里等着。” 锦瑟不明白他的执拗,当初乱葬岗重逢,他都能隐忍再三,为何到了这里竟按捺不住了。 “不走,咱们都得死在这里,哪还有命去救小若!” 锦瑟气极,向来毫无波动的情绪此时难免有些涌动。 “若是我没到这里便罢了,既到了,断没有回头的道理。我没有机会再赌了,回去也是等,在这里也是等,那我宁愿在这里!” 陆三儿一把甩开她的手,吼道。 那模样,似乎是濒死之人见到了一丝曙光般。既见到了,就再也不愿意重回黑暗之中。 锦瑟无法,只能四处摸索着,试图寻找到进入的开关。 远处林间隐隐传来雷鸣之声,似乎起了躁动。 “谷主!还请谷主见小人一面!” 既然山不出来,陆三儿索性学着村口的老妇一般,张嘴就叫了起来。 雪原空空荡荡传来几声回音,接着隐隐又是一阵雷鸣。 锦瑟心中有了几丝不好的预感。 林间的树木簌簌落下冰叶,起先是一棵,后面是三五棵,紧接着整个森林都开始瑟瑟发抖起来。 那声音开始浩大,似千军万马踏过冰原一般,让人的心也跟着一颤一颤。 “闭嘴!” 锦瑟捂住陆三儿的嘴,这分明是他适才高声呼喊所致的雪崩。 这人到底是用了多大的力气,才能引得这整个山头都暴动了! 远处的山间,一阵白茫茫的雾气滚滚而来,夹杂着巨大的寒气,几乎是迎面向他们二人扑过来。 锦瑟四下张望,寻找着可以躲避的地方。却发现周围除却这巨大的鬼谷界碑之外,再无也可遮蔽之物。 她一把抓过仍在发愣的陆三儿,躲在了石碑之后。 几乎是瞬间,巨大的雪浪充斥而来,似千金一般,冲倒石碑。 他们带过来的马儿,连同马上的包袱行李,一应之物,皆被冲散,掩埋。 锦瑟的眼耳口鼻,全部都充斥着雪粒。 那巨大的石碑为他们挡了些许力道,总算是不至于让他二人当即就晕厥过去。 锦瑟屏住呼吸,等待着这阵雪潮过去。 待到一切都平静下来时,他二人早已被雪崩冲出好几里开外去。身子更是以一种诡异的姿态横亘在雪原之上。 宁静,似死亡一般的宁静又再次笼罩在这片鬼谷的门前。 “啧啧,不过半日未看着,竟被造成了这样。” 远处一花白胡子的男人缓缓走进,看到每日必经之路被糟践成这样,心中顿时多了几分心痛。 “这得扫到什么时候去!” 他捡了一根棍子胡乱扒拉着,显然今日是没法出谷去听说书了,真是扫兴。 正当他准备回头就走时,小小的雪山之下传来一声微弱的呼救声。 “谷主、救、救命!” 谷主不似瑟瑟,向来最不喜这些陡然闯入的不速之客。听到这呼救之声非但不施救,反而大怒,“好呀,原来是你这小贼引起的雪崩,该死!” 说着竟要头也不回地离开。 锦瑟望着他的背影,拼尽全力叫道,“我是前来为瑟瑟和辛长乐捎口信的。” 她自以为自己的声音洪大,其实透过厚实的冰雪,传到谷主耳中时,声若蚊呐。 索性他听到了关键的“瑟瑟”、“辛长乐”二字,这才起了兴致。 只是再要探问时,那里头竟没了声响。 “造孽!” 两个徒弟的消息自瑟瑟离谷之后便断了联系,谷主难免挂念。时不时下山去听说书的,也不过是为了得到一星半点外面的局势消息。 现在这世道越发不安稳起来。 先是正阳关的路子断了,后又是武宁的消息也没了。谷主想在这澧国的内腹足不出户探听得边疆战事,比登天都难。 起先他还能透过些许酒坊茶肆间的消息来推断二人的安危,如今竟是不能了。 那两个小徒,仿佛石沉大海一般,没了半点消息。 特别是武宁陷落之后,谷主更加是坐立不安。 锦瑟的脸随着谷主的挖掘,一点点出现在他的眼前。不知为何,他竟觉得此人莫名有一种熟悉之感。 她脸色雪白,嘴唇一张一合,轻微地发着抖。 谷主掏出贴身带着的小酒壶,一气对着她的嘴灌了下去。锦瑟半边身子仍旧埋在雪中,只一张脸露在外面,咕嘟咕嘟大口吞咽着琼浆玉液,这场景着实是有些诡异。 “你说什么?” 她似乎发出了什么声音,却听不分明。 谷主将头凑近,只听得对方道,“我、身下、还有一个。” 颤颤巍巍的声线,连语调都有些变了。 谷主望着她身下丈八深的积雪,很是头疼。 “埋了这么久,不死也残了,要不就算了吧!” 他嘟囔着,手上的动作却不减。 不多时,另一具僵硬的男子身体出现在他的眼前。 那男子似乎是托举着女子,想让她有一线生机活下来般。 “倒是个深情的。” 谷主说着,又徒手扒拉起来。 只是他这动作太慢,竟花了好几个时辰才将二人周身的雪尽数除去。难为了这年过半百之身,都快散架了。 “小女娃,你最好说的是真的,否则你们不死老朽也要将你们扔出去喂狼。” 谷主喘着气,将她二人拖进谷内。 这一晃,两个时辰又过去了。 锦瑟的意识混混沌沌,只记得自己见到了谷主,胡乱说了好些话。后来被灌了些什么东西,身子总算暖起来了几分。 再后来的事情,竟记不得太多了。 只知道一醒来,眼前便是一片春日之景。 这是到了谷中? 她强撑着起身,发现自己身上满是水渍,衣服湿哒哒的。不远处燃着一堆篝火,熊熊的火舌撩动着,似乎是在给她取暖一般。 陆三儿就在她的不远处,仍旧未醒来。 锦瑟身上好了许多,早已没了那种入骨之寒。她立刻挪过去查看陆三儿的状况,对方似乎比他严重许多。 想到雪潮之下,陆三儿仍旧拼命护着自己的情形。虽知道他为了不过是保全这具属于小若的身体,但锦瑟心底难免有些感动。 不为自己,乃是为小若。 当初她的心心念念,在此刻看来,都得到了回应。 不知为何,锦瑟莫名有些羡慕。 第一百六十章 求死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锦瑟将自己的身子挪近,拍了拍对方的脸颊。 “喂、醒醒啊!” 陆三儿惨白着脸,没有半丝回应。 难不成是死了? 锦瑟犹疑着探出食指,还好,尚有一丝气息。 “放心,还没死呢,能不能活,就看你能给我多少有价值的东西。” 柴房的门被推开,灌入一阵暖风,合着锦瑟身上融化的雪水,沁得人身上直发抖。 谷主巫青捧着一碗汤药出现在她的面前。 “喝了。” 锦瑟的下巴被钳制住,滚烫的药汁就这样顺着喉头而下,她大口大口地吞咽着,总算不至于被呛到。 “说吧。” “你先救他,他就快不行了!” 锦瑟大口喘着气,跌坐在地。 可巫青却不为所动,他花白的胡子迎风而动,一抖一抖的,像极了话本子里的大奸角。 “他死不死,取决于你。说,你是如何认得我两个徒儿的!” 巫青显然不识得她的面目,只当她是个陌生人。 “谷主,你还认得我么,当初鬼谷雪林外,被瑟瑟捡回来的女子,云锦瑟。” 锦瑟缓缓开口,嘴角不自觉上扬,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 巫青大惊失色,这鬼谷中鲜有人至,他哪能这么快忘记。 更何况,那女子还是他亲手动的刀,为她削皮去骨,改换了容颜。 “难不成,你又换了躯壳?” 她如今的身量样貌,早已非昔日那般。 若是旁人许是不会察觉,但他曾亲自为锦瑟摸过骨,自然是无比熟悉的。 “是,正是因此来向谷主求救。” 锦瑟打开天窗说亮话,丝毫不费言。 “小女没有辜负谷主所托,一路护着瑟瑟找到了辛长乐。后来,他二人搅合进谋逆案中,瑟瑟意外寻到了生身父母,留在了狄国,如今已然成了狄国唯一的郡主。” 此事,与瑟瑟亲手所书的家信别无二致,巫青信了几分。 “我那大徒儿呢?” 锦瑟却摇了摇头,望着地上正蜷缩着身子,好不可怜的陆三儿,闭口不言。 巫青笑道,“士别三日,长进了。” 说着,自怀中掏出一包银针扑开来。 “将他按住。” 他吩咐着,将陆三儿摆成个“大”字。 几根细长的银针入体,陆三儿果真好了许多,面容渐渐有了几分血色。 锦瑟低声道谢。 “我那大徒儿呢?” 锦瑟隐瞒道,“被澧军斩于盛京郊外的武宁之地。” 话音未落,锦瑟的锁骨处一阵酥麻,身体动弹不得。 “说谎!” 巫青怒道,“胆敢骗我?” 前一刻春风和煦,后一刻却似冬风冷峻。 锦瑟牙齿咯咯打颤,努力稳住心神。 “小女所说并无半句虚言!” 锦瑟高声道。 陆三儿此时已然醒了过来,二人说话的声音不大不小,他听了个全。 原来这谷主竟是辛长乐的师父。 陆三儿心中一骇,想到锦瑟乃是手刃辛长乐之人,心中一阵后怕。 这女子当真是不要命了,若是被这谷主发现,他俩都要交代在这里了! 思及此,陆三儿打定主意要替他瞒下此事。 他装作悠悠转醒的模样,咳了几嗓子。 “是您救了我们?” 问话被打断,巫青显然有些不悦。 “闭嘴躺着!” 陆三儿被这威风吓了一跳,立刻往锦瑟身后靠了靠。 “既然如此,你们便给我徒儿陪葬吧!” 巫青脸色冷峻地望着二人,看着他们像是看着两具尸体一般。 锦瑟早知他如此冷血,忙制止道,“这只是对外的消息,更有价值的消息您可想听?” “哦?” 巫青挑眉,显然有了几丝兴趣。 “我知道哪里可以找到辛长乐。” 锦瑟信誓旦旦道。 巫青不解,“你才说他死了……” “正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锦瑟笃定道,说着自怀中掏出一张方子来。 “这上头的字迹您想必比我熟悉。” 巫青接过,正是辛长乐的字。 “这是从他尸体上搜出来的东西,我悄悄藏了起来。” 那上头记载的,正是移魂实录中的残章。 她当时看到这张泛黄且带着点点血迹的纸时,天知道心里有多不安。 “你是说?” 巫青有些摸不准,这空口无凭的话,说是编的也不为过。 锦瑟点了点头,“这便是我知道的全部。” “你有什么条件?” 巫青沉吟着,显然更习惯用交易的方式来重新定义二者之间的关系。 锦瑟噗通一声跪下,“实不相瞒,小女本是自戕而亡,不知为何魂魄附在了这具身体之上,还请谷主帮忙还愿,感激不尽。” 巫青凝神望了她许久,似乎有些不敢置信。 “他是?” “是这身体的未婚夫。” 难怪了,也当得痴心二字。 巫青望着陆三儿,眼神中不由多了几分欣赏。 “我帮不了你。” 几乎是一瞬之间,巫青就堵死了一切的希望。 “不管是移魂换体之术,还是起死回生之术,老朽都从未参详一二,不谙此道。” 陆三儿眼中冉冉升起的希望,在此刻渐渐熄灭,化作脸上的一抹苦笑。 “若是谷主愿意,定能参详。” 锦瑟眼神逼迫着,丝毫不惧。 有这样求人的吗? 巫青承认她此言非虚,但这样的态度显然让他有些恼怒。 “若我不愿呢?” 锦瑟微微一笑,“我并不能将谷主如何,只是求谷主开恩罢了。” 说着,她一脑门深深磕在了地上,那声响让陆三儿都忍不住一颤。 “我知道谷主从不做亏本的买卖,如今我身上除却这身躯壳,便只剩这条命了,您若是要,便拿去。” 陆三儿一脸震惊,楞在当场。 原来她说的一定会还一个小若给他,竟是舍了性命来做这件事。 “我要你的命有何用!” 巫青显然被这阵仗唬得有些不知所措,当即就拂了袖子,吹着胡子夺路而逃。 陆三儿这才缓过神来,将锦瑟扶了起来。 “你这是何苦,事已成定局,我既能接受小若已死的事实,便也能接受她无法回来的事实。” 锦瑟踉跄着站起身,“我并不是为了你。” 只是想死的更有价值罢了。 “我不知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她望着陆三儿,眼神中一片死寂。 第一百六十一章 动怒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那灰败的颜色,像极了被他在战场上杀死的人。濒死的那一刻,平静无波的眼神,不外如此。 陆三儿的心,似是被什么利器戳的一阵接一阵地疼。 “你还这么年轻,哪就没了生的希望呢?” 锦瑟不知如何回答他,虚妄的篝火将她的面庞照的一阵接一阵的发红,靠近火光的那一面衣裳被烤的发焦,而身后仍是一阵黏湿。 陆三儿望着那火光,心有戚戚。 “你知道我是怎么进的梁王府吗?” 他扭头看着锦瑟,对方一点都不感兴趣。 “我那时候才八岁,跟着叫花子讨生活,常常饥一顿饱一顿的。有一天城隍庙来了一个身着华服之人,给了三个馒头让我们去一个地方,说是能通过考验,便每天都能有三个馒头。” 他似乎是回想起那些岁月来,眼神中闪着火光。 “三个馒头啊,我讨饭讨一个月都不见得能吃上一口干的,可想而知对我有多大的诱惑。” “我去了,去了之后回来,才发现自己是唯一剩下的那个。” 锦瑟终于有了一丝波动,“炼蛊?” 她形容的十分贴切,数百孩童,在水牢中厮杀,整整三日,剩下来的那个,便能活下来。 为了三个馒头,双手沾满了血腥之气,一辈子都洗不掉。 “后来,我成了梁王府中的死士。熬了数十年,混了个一官半职。” 锦瑟想到初见之时陆三儿的样子,能被她一击倒地,十分不似他说的身经百战。 陆三儿咳了咳道,“被你阴到,那是久不做杀手,有些生疏了。” “你同我说这些做什么?” 锦瑟发自内心地询问道,她并不想了解陆三儿的过往。 “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些什么,但对我来说,能活着便是最珍贵的。你如此不惜命,当真是让人鄙夷。” 锦瑟头一次听这么尖刻的话语,一时有些失神。 “懦夫!” 陆三儿眼神中火光闪动着,似乎带上了几分薄怒。 “可我若是不死,小若怎么回来?” 锦瑟呐呐开口。 她实在不明白,自己一片好心怎么得了这劈头盖脸的一顿。 “小若是个好姑娘,她该好好活着。” 锦瑟无比真诚地说道。 这话显然一丝毛病也没有,陆三儿只能闷闷地不吱声。 那日之后,巫青显然似消失了一般,再也未曾出现在二人的眼前。 这偌大的鬼谷,锦瑟二人走遍了此处都不见其人影。 好在此处物资颇丰,他们倒是吃穿不愁。 就这样过了好几日,终于等来了巫青的身影。 他的衣袍上沾了些许泥点子,显然刚从谷外回来。 锦瑟眼尖,立刻拦住了他。 “谷主可求证了?” 巫青被她抓个正着,脸色颇有些铁青,“死不死的,干我何事,我求证这个做什么!” “那我的事,你考虑地怎么样了?我愿意献身,助你实验。” 锦瑟话还未说完,便被陆三儿扯到一边。 “实验个屁,你也不怕被他整死!” 巫青总算得了几分解脱,立刻头也不回地逃走了。 “你可想好了,辛长乐的尸身若是腐烂了,他便再也不能活生生地出现在你面前了!” 锦瑟叫道。 随之巫青的脚步一顿,只听那边又说,“他是你唯一的儿子,你真的忍心不救他?” 巫青铁青着脸,眼神似刀子一般锋利。 陆三儿吓得立刻将锦瑟扯得更远了一些。 “你怎么知道的!” 那声音似乎从地狱最深处爬出来一般,寒气逼人。 这件事,在武宁显然是一个辛秘,但再辛秘之事,有人知,便有人传。 “是他告诉我的。” 锦瑟一字一顿,她比谁都不想辛长乐复生。此话也不过是敷衍之词罢了,毕竟对方显然不知辛长乐的尸首已然化作枯骨,哪里还能起死回生。 出乎她意料的是,巫青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扭头便走了。 锦瑟还想说些什么,却被陆三儿扯住了袖子。 “你能不能不折腾了!” 陆三儿拉住她,终于定下心,说道,“若是我告诉你,我知道你阿爹是谁害死的,你能不能不折腾了。” 锦瑟瞪大了眼,打死也想不到云漠之死能和眼前人扯上关系。 若是和他有关联,那便是和梁军有关联。 一丝隐隐的猜测从她的脑海中升腾而起,但随即又被否决了。 “不是辛长乐所为?” 在她心中早已将此事扣在了辛长乐的脑门上,但她不知道的事,辛长乐当日所言,确实句句属实。 他那时将锦瑟放在心尖上,对待云漠只有恭敬的份,哪里敢无端要了其性命。 “是梁王妃。” 祝氏当日的哭求犹历历在目,锦瑟连连后退,这才勉强稳住身形。 “你胡说!” 陆三儿见她反应激烈,也是有些着急。 “你可有看到你爹的死状?” 锦瑟一下子冷静下来,是溺死的。 萧晟书案之上的尸单写的清清楚楚,乃是落水而亡,除却砂石造成的细微伤口,再无半点利器所伤的痕迹。若是寻常杀手,一刀毙命罢了,为何要选择溺死呢。 更何况,他身上没有半分挣扎的痕迹。 锦瑟心中已然信了三分。 只是虽信了,心中却愈发胆寒。 “正阳关之后,梁王妃和我们失了联络。后来队伍渐渐聚拢,群龙无首,我们便想要寻回她,稳定君心。” “找到她时,她一身粗衣麻布,跟着你爹住在盛京郊外的一所小宅子里。” 陆三儿见锦瑟的脸色越发苍白,不由手足无措地解释道,“我当时并不知道他是你爹,还是封棺之日隐隐瞥见了,这才知道的!” 锦瑟全然不理会这些,她红着眼眶,眼中满是血丝。 她竟傻到如此地步! 锦瑟浑身簌簌发抖,捂着脑袋,头疼欲裂。 显然陆三儿并不知晓祝氏乃是她阿娘一事,如此据实以告,不过是想借着云漠之事让她提起一二分生气。 如今看来,竟是捅了大篓子。 “后来呢,她是怎么杀的我阿爹!” 锦瑟揪住陆三儿的衣领,怒吼道。 那模样,像极了因伤痛而驽力一搏的小兽,眼神中的悲痛让陆三儿为之一震。 第一百六十二章 仇人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我不知道!” 陆三儿甩开锦瑟的手,眼神中有着深深的恐惧。 “她听了我们的来意,笑着说让我们三日后再来。” 记忆中敦和的梁王妃仍旧是昔日尊贵无比的模样,纵使是一身粗布麻衣,也掩盖不了这样的风姿绝代。 陆三儿记得,身边的将军叹了一句,“明珠蒙尘呐!” 那眼神中有着几乎疯狂的迷恋,和一丝他所没能察觉的深意。 “三日后我们再去时,你爹似乎被她药倒了,但不知为何我们临走时他又醒了过来。迷迷糊糊跟着我们走了三五里的路,一直到渭水边上。” 陆三儿捂着脑袋,眼神中盛满了恐惧,“梁王妃就是个疯女人!” “她说去和你爹告别,让我们不要跟着。不过三五句话的功夫,你爹便失足掉进了渭水里!” 渭水激流,转眼便吞噬了男人健硕的身形。 他问可否需要营救,梁王妃眼神中满是冰霜,摇了摇头。 “再后来,我们回到营地,不过三五日便又被抄了老家,我厌倦了这颠沛流离的日子,便趁机逃了出来。” 本想带着小若一起去寻一处隐蔽的山林苟且偷生,不想这最后一丝念想也被打破。 “竟是如此。” 锦瑟苦笑着,心中五味杂陈。 “她如今的男人,你可识得?” “是一个名叫魏升的小头目,当日营地陷落之后,他也被抓起来了。后来我叛逃而出,只知道兄弟们正在想法子救他。” 魏升? 锦瑟仔细咀嚼着这两个字,原来如此呢! 原来祝氏所求之人竟是他。 难怪萧晟听得这人姓名之时,会是这样的表情。想必也是知道他牵扯的案子,可是他却仍旧应下了。 不止如此,还赏赐了金银,为他们置办了宅院。 当真是好笑啊! 锦瑟扶额,心中对于祝氏的最后一丝顾念瞬间化作了灰烬。 “我本不想告诉你的,那魏升如今不知攀附上了什么权贵,听说前些日子被放了出来。” 想着这其中竟有自己的几分因由,锦瑟难免怒极攻心,当即就呕出好大一口血来。 “哎!” 陆三儿眼疾手快,立刻伸手接住她绵软的身子。 真不知告诉她真相是对是错。 一抬眼,巫青竟站在远处望着二人。 “谷主,救命!” 陆三儿高声叫道。 巫青花白的胡子微微颤抖着,终究还是动了。 “我就知道,您是个好人。” 陆三儿笑道,一口白花花的牙在日光之下颇有些晃眼,憨憨傻傻的,不似个杀伐果决之人。 巫青吩咐他将锦瑟挪到床榻之上,自袖中取出银针来,细细碾着。 “好人有什么用,只有被你们逼迫的份!” 陆三儿揉了揉自己的脑袋,笑道,“她说什么您当耳旁风便罢了,起死回生之事,本就玄乎其玄,我不信这个。” 眼前的少年郎皮肤黝黑,一身短打,看样子便是一个朴实憨厚之人。 想到初见之时,这少年托举着女子的身姿,巫青鼻中一哼。 “真不信,你跟着来做什么。” 陆三儿实言以告,“起先是信的,但您拒绝了,我便不信了。” 原来竟是如此。 巫青好整以暇地望着他,“若我说能让你死去的妻子回来呢?” 陆三儿笑着摇了摇头,似乎全然没了往日的执念。 “若是三日之前您说这话,我说不准还能高兴几分。但如今再听,便只能付之一笑罢了。” 巫青更好奇了,难得见这样通透之人,他起了攀谈之心,手上的动作了停顿了下来。 “这又是何故?” 陆三儿寻了把椅子,歪歪斜斜地坐下。 “我听锦瑟说,辛长乐是您唯一的儿子,若是您能起死回生想必早就救活他了,又何至于画地为牢,独自伤心呢?” 巫青脸上一楞,有种被人戳中心思的惊恐。 他们所在的这处屋子,正是巫青先前救他们来时的柴房。如今被二人规整了些许,竟有些能住人的模样。 巫青的宅院,自然是不在此处的。 他望着这处简陋的房顶,突然笑了。 “我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当初长乐的娘死的时候,我便想着逆天改命,可天命是不可违的啊。” 巫青似乎想到了什么,感叹着。 “后来,我的小女儿也死了,长乐不知从哪里翻到了我的手札,自此一发不可收拾。” “不是不可为,是不能。死者为大,入土为安才是正理。” 巫青正色道,其间郑重,让陆三儿神色为之一凛。 “长辈知道了。” 他起身拱手,对着巫青鞠躬道。 “这女子,你好好劝劝她吧。” 巫青收回手中的针具,望着锦瑟仍旧苍白着的脸,叹道。 自己儿子坐下的孽,当老子的哪里不知呢。只是如今的局面,他再多做些什么都是多余。 陆三儿应了是,便送巫青出门去了。 锦瑟这一睡,便到了第二天早上。 陆三儿原本替她温好了粥,等着她醒来吃,等着等着,也不见她有丝毫苏醒的模样。索性自己将那清粥一股脑喝下,就着门外的篝火堆,睡着了。 锦瑟在梦中不停地梦到小时候的事情。 梦到祝氏拿着滚烫的开水似魔怔了一般往她身上泼,那狰狞的模样,让她惊叫不已。可偏偏不知为何,口中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又梦到她不停地追着祝氏的马车,掀开马车的帘子,露出的却是一张满是血窟窿的脸。 来来回回,似走马灯一般,让她在睡梦中也是冷汗连连,心惊胆战。 直到醒来之时,她的神色才渐渐平静下来。 身上的被子带着些许潮湿的气味,是昨日巫青送来的。 他不事农桑,能寻出这么一床被子算的上称奇了。 锦瑟掀开被子,神色渐渐恢复清明。 身边能够收拾的东西也没有几样,不外乎就是来时的一些小物件罢了。其他的都遗失在谷外,遍寻不得。 陆三儿进来时,看到的便是锦瑟拾掇东西的模样。 “这是要去哪里?” “去杀人。” 锦瑟的语气冷冷的,全然不似作假。 “我的姑奶奶!” 陆三儿疾呼道,“你这样贸贸然出去,是送死!” “既然你对复活小若一事已然死了心,我留在这里也是徒然,还不如去做自己的事情。” 锦瑟望着他的眼睛,认真说到。 陆三儿一时语塞,魏升是昔日徐参谋的心腹,在梁军之中也是颇有威望的。如今虽然梁军已全军覆没,但少不得还有旧日三五故旧尚苟存人世。那些人都是和他一样在死人堆里摸爬滚打过来的,岂是一个小女子能够应付得了的? 陆三儿止不住一阵担心,可又找不到别的什么借口制止她。毕竟也怪自己一时口快,将真相告诉了她。 他脑中灵光一闪,脱口而出,“你不许顶着小若的身体去行事,万一死无全尸还要我去收敛!” 锦瑟蓦然回头,思考着对策。 陆三儿见她停下了动作,还以为是被自己说服了。 却不想对方来了一句更加语塞的话。 “我会自己买好棺材,让人收尸的,到时候写信给你,你去下葬便是。” 言语之间的诚恳,让陆三儿止不住扶额。 这是收不收尸的问题吗,这是找死的问题! 陆三儿放弃挣扎,“我跟你一起去!” 锦瑟望着他,摇了摇头,“他们认得你,若是我杀了她,会连累你的。” 更何况,那些人中少不得有三五之众是昔日的同僚,陆三儿怎能坐视不理。 第一百六十三章 异状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事情是梁王妃一人做下的,我不帮她,也不帮你,你放心。” 陆三儿道。 锦瑟虽有几分狠劲,但多数都是被逼急了才会爆发出来。因此在梁王妃一事上,陆三儿心底也存了自己的小九九。 大不了让梁王妃避一避就是,难不成她真能在外头等上三年五载? 他心里算盘打得叮当响,却不知锦瑟早就有了自己的谋划。 二人打定主意,便去找巫青辞行。 按理说偷偷走了也未尝不可,但既为人所救,这个礼数还是得尽到的。 巫青宅院的大门紧闭着,只有一两支不知名的花枝从墙内探出头来,显得生机盎然。 陆三儿扯着嗓子叫了半日,也不见应声。 锦瑟猜度着,“难不成是出谷了?” 说着,便高声道,“那咱们自行离去便是了。” 她眼神示意着陆三儿,径自重重地将脚踏在门前的青石板上,作出一副离开的模样。 陆三儿心下明了,立刻配合道,“也是,再晚就不好赶路了。” 二人便佯装离去,等在一旁的拐角处。 果然,一炷香的功夫,宅院的大门便“吱呀”一声从里面被打开。 巫青半黑半白的脑袋从门后探了出来。 “怎么这便没了人影?” 他见四下无人,难免疑惑。 难不成竟走的这样快? 正张望着,那边院墙的拐角处闪过来两个人影。 “您在家啊,躲着我们做什么!” 这是陆三儿的声音。 “连日叨扰,这便告辞了。” 这是锦瑟略显冷漠的声音。 巫青被当场抓包,神色俨然有些别扭。 “快些走吧,还当老朽会留你们不成?” 陆三儿长长地跪在地上,磕了一个响头,“救命之恩,他日定以命相报。” 巫青瞥了一眼他方正的后脑勺,莫名有些感动。 这些年他遇到的人不说数十,也有数百,还是头一次见这样真心赤诚的。 同是被救之人,一旁的锦瑟却冷眼看着,丝毫不为所动。 “别再来了。” 巫青低声道,“该说的话,老朽没有半点隐瞒,往后,世上便再无鬼谷。” 说着,他便将一卷泛黄的手札塞到陆三儿手中。 锦瑟的眼神为之一紧,直盯着不肯放过。 陆三儿不明所以,但还是在巫青的示意下将东西收好。 “看完便烧了,切记。” 巫青说完,便让锦瑟过来。 锦瑟依言上前了两步,眼神中望着陆三儿的手札仍不肯放过。 “辛长乐他,是不是伤害过你?” 巫青盯着锦瑟的面容,果然,她的脸上微微失色,显然是了。自己的儿子,显然只有自己最了解。 巫青长长叹出一口气道,“他妹妹死后,他将她的尸身做成了傀儡,终日陪在自己身边。从那时起,我便知道这个孩子是慧极必伤之命。” 锦瑟心中一惊,辛长乐的偏执,竟是从那时候就开始了。 “我不管你说的是真是假,关于他的身世,以后莫要为外人道了。” 巫青言辞恳切,望着锦瑟的眼角,一字一句说道。 “特别是对辛家的人。” 锦瑟莫名点了点头,当做是答应了。 “走吧,谷外有马车等着你们。” 巫青说罢,便径直关上了院门。 这次是真的头也不回地进屋了。 陆三儿望着幽深的宅院,肯不住感叹道,“这老头虽说脾气怪了一点,但还算得上是个好人。” 锦瑟神色莫辩,反驳道,“把你做成傀儡,你便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好。” 活死人一般的傀儡? 陆三儿浑身抖了抖,摇头道,“算了吧,这地方我是一刻都不愿多待了,咱赶紧走吧。” 出了谷外,不过三五百步的地方,果然停着一辆马车。 外面冰雪已消,但寒风依旧刺骨。 锦瑟身上还裹着单衣,此时冷风一过,牙齿也跟着打颤起来。 “咱赶紧上马车,先避一避再说!” 陆三儿丢下锦瑟,一溜小跑,径直上了车。 不得不说,这个举动甚是明智。巫青十分周到,马车之上早早预备下车辆盘缠,静待着主人。 这下饶是陆三儿,心中都有些犯嘀咕。 “你说,咱们跟他非亲非故的,他这又是银钱又是衣裳,对咱们这么好?” 锦瑟伸手接过陆三儿递过来的斗篷,那上头的花纹,让她忍不住丢开手去。 “你怎么了?” 陆三儿正裹着衣裳,却见她浑身缩成一团,远远地避在角落,不由探问道。 锦瑟嘴唇一张一合,指着那斗篷,声音颤抖地说道。 “那、那是我绣的东西。” 斗篷之上,绣着一树交缠的槐花,那花样团成一团,边缘上还绣着些许云纹。这个样式,是在武宁之时,和那些帕子一起绣出来的。 本该付之一炬的东西,如今好端端出现在这里,锦瑟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他还活着,陆三儿、他还活着!” 锦瑟的面容渐渐扭曲,抓着陆三儿的手臂,越来越紧。 陆三儿吃痛,望着自己已然被抓到流血的皮肤,龇牙咧嘴地劝道。 “你说的是谁啊,谁还活着?” 突然他想到什么一般,“辛长乐?” 不过是最寻常不过的问话,锦瑟却似听到什么鬼魅之声般,吓得惊叫连连。 “我要回去找他问个清楚。” 说着,她颤抖着站起身,撩开帘子便要出去。 眼前的景色,再一次让锦瑟颓然。 不远处的鬼谷,火光大作。 火势连绵,将天空都烧成了一片血红。看这阵势,定是在他们出谷的前后脚功夫烧起来的。 “咱们进去救人吧,谷主还在里面呢!” 陆三儿在锦瑟身后探出头来,一见那边的火势,当即便拔腿冲了过去。可出乎他意料的是,那火势来的诡异,本是寸草不生的谷口之地,竟猛地吹来一阵火星,当即就在积雪之上燃了起来。 火星似没根的蒲公英一般,吹到哪里,就在哪里生根发芽起来。 这种时候,保命才是要紧的事。 陆三儿被逼退回来,立刻将锦瑟塞回马车中。 缰绳一拉,马儿的嘶鸣响彻鬼谷上空。 “坐稳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 暂别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锦瑟被这力道甩到一旁,头颅重重地磕在窗子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眼前,是一片星星点点的黑。 她挣扎着向外望去,巨大的热浪袭来,似乎要将此处的冰雪都融化了一般。 马车在雪原上疾驰着,生怕被身后的火舌追赶上。 马车内的东西被撞得四下散落着,丁零当啷,乱作一团。 陆三儿从未见过这样诡异的景致,那火似无根一般,来的突然。若是晚走一刻,怕是他们二人也会被交代在了此处。 难不成,竟是看着他们走了,才点的火? 临走前巫青那意味深长的一眼,闪现在陆三儿的眼前。此时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怀中的手札咯得一阵阵发烫。 一场祸事来得突然,难免不教人多想。 这场山火整整起了五日,他们走出鬼谷外的雪原,寻了一家客栈落脚。客栈上空的云,同样也被烧的一片血红。 “想必是哪里的猎户不小心落下了火种在这林中,不然这大冷的天,怎么能起这样大的火。” 店小二一边为他二人安置好住的地方,一边解释道。 这处位于西戎的边陲小镇,一向鲜有人至,客栈的生意也时好时坏。小二难得见有人来,倒是十分殷勤。 与盛京不同,这里用来留宿的客房都在后院里。 锦瑟二人跟着小二穿过大堂,走过一道长长的游廊,便来到了宽整的后院。院中扫的极为赶紧,只余一棵粗壮的枣树,上头吊着几颗干巴巴的枣子。 院中安静得很,想必是没什么人住。 冷风穿堂而过的呼啸声在耳畔来回响着,让人的心头也跟着一阵阵的发紧。 小二将客房一一打开,供他们挑选。 “这间便是咱们这里最好的上房了,您二位是定一间还是两间?” 市井出身的他自然是一眼就看出这二人并非夫妻的身份,于是有此发问。 果然,陆三儿答道,“两间,挨着的。” 说着,他自怀中取出一角银子递给他,“我们要歇上两日,这点子当时住店的食宿了。” 小二有些为难地望着这沉甸甸的银子,“您这给的有点多了,咱们这里物价平着呢!” 说着便让他们寻几个铜板出来便是。 “多的当是赏钱。” 陆三儿也不赘言,便支使他下去。 小二哪有不应的,当即收下了。 “您放心,必定让您在咱们这乐不思蜀!” 这目不识丁之人,还能掉得上几句书袋子,陆三儿心中难免称奇。 他将其中一间正对着阳光的客房让给锦瑟,自己则是选了另一间。 “先歇着吧,旁的事明日再说。” 锦瑟似木头一般,点了点头,径直进了屋。 碰了一鼻子灰的陆三儿显然有些无措,只能摸了摸自己的鼻尖,转身入内。 床榻上的被子是新续的,有着一股阳光的味道。 绵绵软软的,人躺在里面只觉得轻飘飘的。 陆三儿脱了鞋袜,也顾不上洗漱就这样上了床,才沾了枕头便迷迷糊糊睡着了。 再醒来,天色大暗,空中弥漫着一股焦味。 他推开窗子,那处正对着西边的天空俨然更深了几分。 想必火势蔓延地更大了些,这样的时候赶路怕是有些不妥。 正忧心间,小二前来敲门。 “客官,小的见您燃着灯,问一声可要准备吃食?” 不得不说,这小二算的上良心,得了银钱还能如此殷勤,倒也是个好的。 被他这么一问,陆三儿这才发觉自己腹内空空,不自觉咕噜叫了起来。 不知锦瑟用过饭未曾。 他打开门,正要去叫一旁的锦瑟,小二却制止道,“许是没醒,小的叫了几声,也没人应。” 陆三儿望了一眼那紧闭的木门,心中便也作罢。 “来一碗阳春面,煎上一个荷包蛋,二两酱牛肉,再来二两花雕酒!” 小二忙应了,一扭头去厨房吩咐。 陆三儿径直上前,这才发现这客栈人还是挺多的。 只是这人来人往,似乎都只为了在这里喝上两口酒,闲话片刻罢了。 倒也悠闲。 不多时,小二捧着阳春面上来了,见陆三儿望着别桌出神,忙笑道,“咱们店的招牌便是这醋溜排骨,您可要尝一尝?” 陆三儿见众人都吃的津津有味,被小二这么一推荐,难免起了好奇心。 “就依你的!” “得了,再来一份醋溜排骨!” 小二高声唱到,随着他的声音,众人的目光探了过来,露出几丝赞许之意,颇有些天涯知音的意味。 陆三儿举起面前的酒壶,微微点头回以微笑。 陈年的花雕味道浓郁,带着些许凛冽的意味,直扑人心脾。这酒倒比他在军营中喝的还要烈上几分,称得上一个好字。 陆三儿十分尽兴,喝酒吃肉,不亦乐乎。 这是他出了梁营中最踏实的一顿饭了。 酒足饭饱,回到后院时,锦瑟的院子仍旧暗着。 难道是还睡着? 陆三儿望了一眼,虽有心问上几句,但想着她如今大仇未报,必定不会轻易寻死,便放开了。 翌日,鸡鸣未至,陆三儿便醒了过来。 并非他所愿,实在是这空中的雾霭又重上了几分,呛得人喘不上气来。看来,此地也不宜久留。 陆三儿眼睁睁地等到天光大亮,才去敲锦瑟的房门。 回应他的,是一阵空荡荡的回音。 陆三儿这才隐隐察觉到一丝不对,立刻踹门而入。 果然,房间里空荡荡的,被褥叠放地整整齐齐,丝毫没有人住过一般。 他四下找了找,这才发现锦瑟的带下马车的包袱等物都悉数不见了。只余一张裁得整齐的信纸,被压在茶盏下。 陆三儿头疼,他认不得几个字,留什么不好,留字条,当真是有些为难他了。 他硬着头皮拿起信纸,出去简单的“之”、“地”这些,旁的一个不识。 正头疼间,门口探进来小二圆溜溜的脑袋。 “客官,小的听见您这边有动静,担心出什么事了,这才过来看看。” 他一来,陆三儿眼中立刻燃起了光芒。 “来、你忙我看看这都写的什么!” 索性死马当活马医了,陆三儿一把扯过小二,将信纸塞到他的手上。 外面的天色昏昏沉沉,明明是卯时三刻了,却似黄昏西沉一般。 小二凑近了仔细辨认着。 “她说有事先行一步,在渭水外的十里坡等你。” 该死! 第一百六十五章 挟持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陆三儿一阵风似得跑到栓马车的地方,这才发现马儿早已人去楼空。 喂马的马夫是个圆脸的汉子,见此被唬了一跳,“你这汉子也忒吓人了,一声不吭地吓死个人!” “你还有脸说我,这好端端的一辆马车被人牵走了也没人告诉我,倒怪我吓人!” 陆三儿气不打一处来,同他争辩道。 小二见他二人面红耳赤,立刻上来打圆场。 “是小的们不是,没有看住。这也想不到她一个姑娘家家的,竟自己就这样上路了,实在是小的们失职,还望大人莫怪,这便为您再寻上一匹好马,您看可以吗?” 这小二说话极为妥帖,陆三儿本也不是为这个争辩,不过是心下不快,这才一二句话的功夫便起了龃龉。 如今他既能圆场,陆三儿索性就放下了。 “我这便回去收拾行李,待马寻好了,便来知会我一声!” 陆三儿粗声道。 动作间,他手上的茧子被马夫看了个正着。 待陆三儿离去,那马夫悄声在小二身侧道,“怕是个练家子。” 小二一改人前的笑脸,狠厉道,“练家子又如何,味道更好哩!” 陆三儿扭头回了房间,收拾起自己的行囊来。 其实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不过是些巫青所赠之物,卷一卷便了事了。想到锦瑟扔下他自己走了,他心中气恼万分。说好了一起走,自己先走倒也罢了,还悄悄走,这就有点过分了。 又怕她半路上遇到什么危险,一个弱女子要怎么应付得来,心里难免又多了几分担心。 死便死了,但不能拖着小若的身体去死啊。 陆三儿颇有些郁结,早知如此,还不如早早将小若埋了,也就没有这后头这么多事了。 正百转千回间,门被“吱呀”一声打开。 是小二,他奉上一杯酒水,递给陆三儿。 “马已拴在前头了,这杯酒当时小的们给您赔罪和践行的,您莫怪。” 他语气间颇为自责,倒让陆三儿有些过意不去。 他索性接过酒杯,正打算饮下,却发现那小二直盯着他的动作,有些异样。 经年累月的经验告诉他,这里有不妥。 陆三儿神色不便,指尖微微一转,假装饮下这杯酒,实则悄悄倒在了袖口。 他咂摸一口,叹道,“好酒!” 小二见了,脸上冰雪消融,笑道,“您能赏面子,便是小的之幸!” 说着又躬身上前,为陆三儿引路。 他心中默默数着,“一、二、……” 陆三儿前脚出了房门,后脚便觉得有一丝不对。 院中颇为安静,安静地有些过分了。 “七、八、九……” 小二数着数着,便觉不对起来。这向来七步就能药倒一个大汉的蒙汗药,怎么到了他这里,竟一丝动静都没有。 别说药倒了,这眼看着就要走到门外了,那陆三儿的身形都不见一丝乱的。 小二的额上渐渐冒出了几丝冷汗。 “马呢?” 陆三儿显然也察觉出了异样,往外退了几步。 那空荡荡的栓马石外,哪有什么马儿的痕迹。 外头风声大作,远处苍穹仍是火红的一片。那山火不知为何,竟渐渐往这边蔓延了过来,空气中飘散着满是灰烬。 “都出来吧,不用藏了!” 见陆三儿警惕起来,小二索性也不伪装了,当即寻了把椅子坐下,怡怡然拍了拍手,立刻身后涌出数十汉子,大多皆是虎背熊腰,刀疤累累。 想必是刀口讨生活的。 陆三儿冷眼看着,这其中竟有好几人是昨夜用饭之时的客人。 他这时哪里还有不明白的,自己这是掉进贼窝里了。 “壮士好定力,不知是何时开始怀疑我等的?” 这小二正是这伙贼人的头儿,诨名鲁大山,倒是颇有些不像他这瘦小的身板。 陆三儿自包袱中掏出一把短刃,摆出架势来。 “是狐狸哪有不露尾巴的时候!” 鲁大山微微一挑眉,丝毫没有被激怒的模样。 “哎,既然叫你发现了,那咱们便只能请你留下来多住几天了。” 他话音未落,身边的汉子们便步步紧逼,将陆三儿围到一旁。 “去院里收拾,省的砸坏了桌椅,还要另置办。” 鲁大山拍了拍身下结实的黄梨木桌椅,叹息道。 言语之间,颇有种一切尽在掌握之意。 可那厢陆三儿也不是好惹的,这些年在他手上的人命,没有数千也有上百,杀人不过是消遣罢了。 鲁大山话音未落,那边人墙便被破了一道口子。 一个魁梧的身形被直直甩到他面前的桌上,登时木屑飞溅,散落一地。 众人面面相觑,心知这是碰上了硬茬,立刻提起十二分精神来应对。 只是这花拳绣腿怎么比得上刀刀见血,他们虽杀过些人,但多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平头百姓罢了,到了陆三儿这里,单单是这嗜血的眼神,就足以吓退那些只是来充数的小喽啰了。 陆三儿含着一柄短刃,低身捡起方才那手下败将的长剑,挽出一阵漂亮的剑花。 “还有谁来试试?” 他口齿不清地挑衅着,丝毫没有将这些人放在眼里的意思。 “老大,这怎么办,咱们打不过啊!” 眼看着兄弟们一个接一个被揍倒在地,一旁的老二着急起来。 鲁大山站在圈外看着,眼睛骨碌一转,计上心头。 “到时候,你就带着老四冲上去,捆住他的手脚……” 老二有些不信,“他要是不信可怎么办?” 鲁大山胸有成竹,“你照做便是!” 老二这才忙不迭带人悄悄潜了过去。 陆三儿渐渐有些吃力起来,这些汉子谁说算不上好手,但胜在人多。他有些日子没有动手,一时竟有些吃力起来。 “哟,就这点本事?小爷我还没打够呢,再上点人来啊!” 陆三儿言语挑衅道,剑锋直指人群外的鲁大山,似乎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 “壮士好本事,小的们佩服!” 鲁大山鼓掌,微微笑道。 “看来咱们只能请您的心上人出来,才能保全自己的一条命了。” 陆三儿心中一惊,难不成锦瑟竟是被他们绑了去? 他脸上的失神显然取悦了鲁大山。 “你不是说她早就走了吗!” 陆三儿额头的青筋一跳一跳的,若是他自己一人便罢了,还能勉强逃出生天。若是锦瑟也在他们手中,那岂不是只有任人鱼肉的份! “山贼的话,你也信啊!” 鲁大山笑道,那声音无比的尖刻,竟不像个大男人,倒似村口哪家小媳妇一般。 “老二!去请人!” 鲁大山笑罢高声吩咐道。 那边,早有乖觉的喽啰寻了破绽,往陆三儿身上补了好几刀。 陆三儿分神望着鲁大山等人的动静,一边避让着众人的围攻,一时间有些力不从心起来。 早早等在游廊处的老二,带着三五好手埋伏着,只等鲁大山一声令下。 那边,情况愈发胶着起来。 忽然,耳边传来一阵女子的尖叫之声,那声音分明似锦瑟的。 陆三儿心中一急,也顾不上许多,径直冲了出来。 几乎是瞬时间,身上又被捅了好几刀。 血窟窿当即冒了出来,似泉涌一般,染红了身上的衣衫。 “你们不要动她,冲着我来!” 陆三儿眼中染上了几丝血色,看得鲁大山又是一阵嗤笑。 第一百六十六章 吃人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哟,没成想壮士还是个痴情种呢!” 说着,他单手一挥,那边老二得了信号,立刻从长廊处飞身而出。 马绊筋几乎同时从脚踝处的高度抛出。 时机正正好,陆三儿被打了个正着,立刻又被老二和老三压在身下。身旁围着的喽啰们立刻上前撤下陆三儿手上的兵器,又狠狠在他手上踩了几脚。 “呸!也敢跟老子叫嚣!” 陆三儿被捆好扔在鲁大山面前时,已然被揍了个皮青脸肿。 “小若呢,你把她怎样了!” 可饶是如此,气势仍旧是不输的。 鲁大山掏了掏耳朵,随即又吹了下自己的小指。 叹道,“这么大声音,看来你们劲没用够啊!” 老二会意,当即又将人拖了过去。 陆三儿似一条挣扎着的鱼儿,被结结实实地打了好几遭,总算是老实了下来。 身体老实了,嘴上却仍是念叨着小若。 鲁大山被扰得不胜其烦,恶作剧一边将手掩住嘴巴,口中立刻发出一声女子的尖叫。 看到陆三儿眼神渐渐染上薄怒,他瞬间得意起来。 原来那肖似锦瑟的声音,竟是他发出的。 “小子,听清楚了没,咱们老大会的可多哩!” 众人一阵哄笑,言语间又是一阵谩骂。 “老大,接下来怎么办!” 陆三儿被收拾得差不多,众人也累了,此时老二适时开口问道。 “官府这几天在疏散百姓,不多时便要往咱们这里来了。” 且不说官府来不来查的事,山火看着往这边来了,这客栈也不能多待。鲁大山心中早有了算计,此时正好全盘托出。 “咱们换个地,另起炉灶。” 众山贼有些不愿,“这地方咱们经营了五六载,才有如今的模样,就这样丢了,不又要重头来过?” 也有人提出了自己的担忧,“这山火百年难得一遇,周围的百姓都没了,咱以后吃什么?走是正确的,我跟着老大!” 另外一些则是见风使舵,见缝插针,没个主意的。 此时老二表态了,“老大说的,我赞同,第一是人都没了,咱们也没了吃的,不行。二个则是咱们在这里渐渐做出了些名头,怕是有些惹眼了,这时候换个地方还好着哩。” 老四也附和道,“我同意二哥的!” 剩下的老三老五见几个哥哥已经拿了主意,索性也就附和着同意了。 大计既定,接下来便是商量着搬去哪里的事了。 这家大业大的,少不得三五日才能拾掇完。 而这重中之重,竟成了陆三儿。 “这人可咋办,做成人干也得十天半个月呢。” “不若今晚便吃了吧,省的多带一个人。” …… 这些人,竟是吃人的。 陆三儿隐隐约约听着,突然想到他昨夜吃下的“排骨”,只觉得胃中一阵不适。 “呕!” 正在他们讨论地愈发激烈时,那强烈的画面感促使陆三儿一时没忍住,当即吐了出来。 “好了,将他身上的包袱搜干净了没有!” 鲁大山适时制止道。 身边的小喽啰立刻递上陆三儿的贴身之物,里面除却一些碎银之外,也不过是些不值钱的衣物罢了。 他当即有些失望,“出手这么大方,还以为是什么值钱货呢,没想到也是一个穷鬼!” 被称作穷鬼的陆三儿此时已经将五脏六腑吐了个干净,如死鱼一般躺在地上,动弹不得。 鲁大山踢了踢他的身子,嘲笑道,“以后出门没钱别冲胖子了!” 原来这祸事之起,竟是那一角银子。 说着,他又嘱咐众人。 “洗干净了,今天晚上加餐!” 众山贼听得吩咐立刻一阵欢呼。 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山上的野味都少的可怜,他们平时也少见荤腥。如今连着两日都能吃上油水,不高兴那是假的。 说话间山贼们立刻在院子里架起了篝火,上面架上一口大锅,注了冷水进去。 待到这锅水开,便是陆三儿命绝之时。 陆三儿绝望地闭上了眼,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竟会这样死掉。 以前做死士时,他想着有人能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便算得上死得其所了。后来当了小兵,他想着只要不战死沙场,胳膊腿儿拼的上一个全乎的,就算是善终了。 如今,他只想着能够给自己留两根骨头,到了阎王爷那里还能指着这样东西证明自己是个人便罢了。 他眼下唯一庆幸的便是锦瑟早走了,不然此时他们一道成了人的盘中餐,端上桌都分不出哪块是你哪块是我,就真搞笑了。 陆三儿的脸贴在冰冷的地面上,已然做好了随时赴死的准备。 不想这人算不如天算,一阵南风刮过,那本隔着这客栈方向的山火顺着风向转了个头,直扑着此处而来。 这山上多种着些黄梨木,一点就着。平日多雨的季节都能起上一两场山火,此时更是不得了,一沾了火星便呼呼啦啦摧枯拉朽一般,直冲着山下而来。 “老大,这火势太盛了,到了明日说不准便烧到咱们这里了!” 老二望着那近在咫尺的山火,很是忧虑。 他们这处山脚下的客栈,虽不在丛林之中,但和山上的树木连成一线,若是烧来了,少不得落得个化骨成灰的下场。 鲁大山站在屋顶处,俯视着四周。 不远处,遥遥来了一队敲锣打鼓的官兵。 “那是衙门的差人?” 老二不确定地发问道。 “快,叫兄弟们先停下,赶紧将血迹整干净!” 鲁大山立刻吩咐道。 胳膊拧不过大腿,更何况他们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自然知道要避开这些差人。 一阵手忙脚乱之后,那群差人正好过来。 鲁大山立刻换上了熟悉的笑容,上前迎客。 “各位大人,打尖儿还是住店,快请!” 领头的衙役摆了摆手,指着他身后的公文道,“山火肆虐,县太爷命令,尔等先撤出此地,保全性命要紧。这两日便赶紧走人,过了这天灾再说!” 鲁大山小心奉承着,“咱这里家大业大的,两日功夫哪里够!” 他不过多说了一句,那衙役便十分不耐烦,“既如此,咱们叫上三五弟兄来帮你掌柜的可好?只是这东西丢了咱可管不着!” 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鲁大山立刻忙不迭应了,“这便收拾,这便收拾。” 那衙役得了答复,看着他招呼着众人动手收拾起来,这才作罢。 “行,你们赶紧忙活,我们还要去前头叫人疏散,可别只做个样子,回来我可要见到你们规整好的行李!” 这冰雪连天的,若不是因山火死了太多的人,这县令也不会压着他们一家一户地叫人离开。 衙役心中也是苦不堪言,但所幸这是最后几户了,通知完这便可以好好歇上几日。 只盼着这山火更够快些止住便是。 鲁大山见他们远去,立刻“呸”了一声,一口唾沫似钉子一般,在雪地上凿出一个小洞来。 “不想着怎么扑火,倒赶人走,这世道可真是好!” 老二见他动气,劝道,“那前头没多远便是无人区了,他们想必一炷香的功夫便回来了,咱们还是先整出几样行李来,免得被找上茬子。” 说着他努了努嘴,示意后院还有一个五花大绑的人在,要小心些。 鲁大山不置可否,“先推出去几口空箱子便是。” 果然如老二所言,那前头乃是一条绝路,洁白的雪地上,一丝鸟兽的脚印的没有。 领头的衙役见山火几乎就在眼前,也生出了退意。 “这不过百米处便出了咱们管辖的地界,就到这里吧。” 余下几人立刻附和道,“就到这里罢了,去刚才那个客栈饮上几壶热酒,去去寒才是正经哩!” 第一百六十七章 海潮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陆三儿口中被塞进了一团臭袜子,鼓鼓涨涨的很是难受。 那伙山贼不知何故纷纷忙碌起来,一时无暇顾及到他,只将他仍在原来的客房中,留了两个小子守着。 又不知过了许久,他被人推醒。 “真当自己是你家呢,睡得这样香!” 负责看守他的那两个小子不知何时换上了另一身装束,一身短打,很是轻便。 他们身后大开的房门望去,可见院子中码放着早已整理好的行李箱子。 这场面像极了军队撤离时的情景。 两小子见他醒了,立刻推搡着他向往走去。 来到堂中,这才发现鲁大山一伙人不知何时换上了衙役的装束。 再往前,是一地被剥了衣衫的白衣汉子。 鲁大山向地下啐了一口,“让你们非要进来吧,这能怪得了谁呢!” 原来这伙衙役回转,非要在客栈打尖,不小心窥见了陆三儿打斗时所留下的一丝血迹。 鲁大山见形势不妙,仗着人多,便将一伙人拿下了。 只是这显然又成了烫手的山芋,如今的形势,竟连明日都不能等了。只得卷上些细软,往东边逃去。 “赶紧,装车走人!” 鲁大山嘱咐道。 手下的喽啰听得一声令下,立刻套好车马,准备好绳子,就开始装车。 只是到了这些衙役的尸体和陆三儿这,倒有些犯难。 “就地宰了也费事,带上吧,万一东边也缺口粮呢?” 老二献计道。 索性他们也不缺这一隅之地,塞一塞便也将就了。 鲁大山点头同意。 一行人便将这三五衙役并陆三儿一道捆了,装在行礼箱子里。好在这箱子被虫蛀了几个洞,陆三儿尚能喘息,否则真要交代在此处了。 一行人车马辎重,足足装了三马车。 趁着日头尚未完全落下去,这便开拔了。 离开客栈之前,鲁大山久久望着那匾额,似乎很是不舍。 末了也只能叹息道,“烧了吧。” 须臾,又是一阵大火起。 蜿蜒的火舌爬上屋顶,立刻化作熊熊的巨浪,吞没了整个客栈。那客栈后的山林仿佛就是一根引线便,慢慢往西而去,似乎就要和西边那火海汇成一股。 陆三儿在马车中被颠得上吐下泻,浑身酸软。 箱子里满是血腥之气,活人死人混杂着,不知谁的胳膊压在了谁的后脚跟上,让就在尸体堆里打滚的陆三儿都很是不适。 他本以为这箱子中除了自己便再没活人了,不想身下忽听到一声细微的呼叫之声。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须臾那声音越来越清晰,终于引起了他的注意。 “我身上有匕首。” 那人黑亮亮的眼神在黑暗中和陆三儿碰了个正着。 同是天涯沦落人,自然是要互帮互助的。 那人正是今年县衙新招的衙役,名叫海潮。本是派过来打杂的,没想竟遇到这么大的案子。 那伙山贼杀人时,他因是头一次碰上这种情势,被人虚晃一刀砍晕了过去,再醒来便是在这车上了。 海潮被身上的同僚压得动弹不得,只得求助最上面的陆三儿。 陆三儿倒是想助他一臂之力,但无奈自己的手脚被捆得跟粽子似的,丝毫使不上劲。 “你将手递过来!” 海潮努力从尸山中扒出一条缝,寻到陆三儿身上的绳子。陆三儿感受到海潮的动作,立刻配合着往他那边靠。 狭窄的箱子里,他二人本就是被团得跟虾米一般。幸好年轻筋骨软,这才有一丝能够挪动的空间。 海潮艰难地从怀中掏出匕首,替陆三儿划开身上的绳子。 那绳子是牛筋浸过水的,无比结实,他废了好大的劲才隔开。 正当二人以为就要成功的时候,车队停了下来,箱子被揭开。 陆三儿眯缝着双眼望向外头,此时的天色早已沉了下来。 天空暗沉沉的,被山火染得血红。 开箱的是那个曾和陆三儿有过两句争执的马夫,此时他双手持刀,像是看着小鸡仔一般看着陆三儿。 陆三儿赶紧将自己已然挣开的双手背在箱子后,小心不让对方发现破绽。 “就在这里宰了吧!” 马夫对着外头高声叫道。 外头已然升起了篝火,不知是谁提议要加餐,这才有了这一处。 那边早早等着的众人显然有些不耐烦。 “何必那么麻烦,不是有县城的吗,杀一个又费这老些功夫。” 陆三儿松了一口气,微微挪动了些臀部,将海潮掩藏在自己身下。 那马夫在陆三儿身边寻了根完整的大腿,手上的柴刀用力一剁,瞬间骨肉分离。那飞溅的血肉溅在陆三儿的脸上,让他不自觉闭上了双眼。 马夫将那大腿拎了出去,临走还不忘得意地向陆三儿炫耀了一下自己手中的屠刀,那模样很是嚣张,看得陆三儿一阵胆寒。 纵使是在战事最吃紧的时候,他们吃树吃土,也从来没吃过人。 这样的同类相食的,还能算的上人吗? 陆三儿一时有些胆寒。 身下传来一阵细小的啼哭之声,陆三儿以为是自己压得他太用力了,立刻将身体挪开了些。 海潮被憋得通红的面孔,在篝火的余晖之下隐约可见。 “刚才他拿走的,是我们老大的腿!” 想来这小年轻也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阵仗,被吓了个不轻。 “你们不是官府的人吗,怎么他们还敢拿你们下手?” 陆三儿不解,向来只有匪怕官的,这如此胆大包天的贼人他也是头一次见。 海潮此时哪里还有精力回答他,只一个劲的哭,跟个小姑娘似的。 若是那个叫锦瑟的女子,见到此情此景,又会是什么样的呢。 陆三儿不自觉地想着。 只是此时显然不是思索这些风月之事的时候。 外头的山贼们喝酒划拳之声一声高过一声,这马车处起先还有一二小子看着,后面那些小子也耐不住寂寞,加入了喝酒的队伍之中,此时正是无人值守的状态。 更何况托了马夫的福,箱子没有被阖上,简直是天时地利人和。 陆三儿挣开早已被割断的绳索,又自划开了脚上的束缚,总算是得以自由。 黑夜之中他似鬼魅一般,悄然从箱边滑落,暗中窥探着众人的动向。 那伙人显然没有注意到此时的异状,仍旧饮酒作乐好不快活。 海潮被压在最下面,勉力推开众同僚的尸身,才得以出来。 他不比陆三儿,有练家子的功底,下马的时候难免动静大了些。 宁静的夜空之下,这突兀的一声很是扎耳。 山贼们纷纷向此处看了过来,只着一身里衣的海潮在此时原形毕露。 “人彘跑了!” 出声的一刹那,数把尖刀飞出,直朝二人而来。 陆三儿此时也顾不上掩藏,将海潮拉在身边,徒手夺了一匹骏马,便疾驰而去。 第一百六十八章 火箭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可那伙山贼是什么人,向来在这山林间摸爬滚打惯了的。 先是一个马绊子便让二人似车轱辘一般被摔下了马,后又是一个飞扑,压住了海潮。 陆三儿自救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众山贼越逼越近。 “咻——” 身后传来一声利箭破空之声,正射在陆三儿二人的身前。 似乎是在示意着山贼们不要再靠近半分。 那箭头上浇了油,在黑夜中划出一丝优美的痕迹。接着,第二支箭很快如期而至,钉在了一旁的树干上。 那伙山贼显然没料到这样的局面,当即被唬在了当场。 远处的山林黑黢黢的,来人隐藏在暗处,让人无法辨明方向。那伙山贼要守着辎重,又不敢走远,只能眼看着陆三儿拖着海潮步步后退而去。 “老大,就这样放他们走?那咱们不就危险了!” 老二担心那衙役出去泄露了风声,着急道。 鲁大山沉吟着,显然可考虑到这个问题。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老二哪里不知道这意思,只是他心中还有犹豫。 “若是不小心又引得山火,烧到咱们自己身上可怎么得了。” 鲁大山权衡再三,“若是让那个衙役逃了,咱们可真是引火烧身了。” 杀害朝廷之人,这个罪名可不是闹着玩的。 老二心一横,便点头同意了。 山贼们传递着篝火中的柴火,凌空向远处扔去。那柴火呼啸而过,火星四处溅落,须臾又消失在夜空之中。 黑黢黢的山林登时被照亮了半边。 “他们这是要干什么!” 海潮抱着头,躲避着那些呼啸的火光,似没头的苍蝇般。 陆三儿望着前方仍旧蓄力射箭的救命之人,心中隐隐猜到了来人是谁。 “自然是不想你活着出去。” 说罢,他又高声叫道,“不要恋战,你先走!” 忽然,不知哪根柴火点燃了一树枯枝,他们面前的一棵小树瞬间便燃了起来,火树银花般,很是妍丽。 树后不远处,一娇小女子挽弓的身影出现在眼前,来人赫然是锦瑟。 她一身劲装,一头青丝被高高束起,整个人显得无比精神。此时她的身形已然被山贼发现,顿时无处遁形。 可纵是如此,她仍旧卖力保护着身前的二人,让他们能多一丝逃命的机会。 陆三儿不知是心头还是眼前一热,整个人都酸酸的,像是泡在了一池的梅子水里。 鲁大山见来人不过是一女子,顿时来了兴致。 “围上去,留活的!” 众山贼此时也顾不上行李了,纷纷冲在前头,势要报这一箭之仇。 “快!” 箭篓中的箭矢眼看着越来越少,那些山贼之数却不见减少。锦瑟难免有些着急,翻身上马,过来接他二人。 陆三儿此时哪敢拖她的后退,立刻飞奔上前,接住她递过来的手。这英雄救美的情节一下子反了过来,颇让他有些不适。 “那个人不管了?” 那来不及寒暄几句,锦瑟便指着不远处正眼巴巴望着二人的海潮,发问道。 陆三儿一拍脑袋,显然是忘了还有这号人物。 “快过来!” 锦瑟叫道。 可海潮被那突至的山贼吓呆了,腿脚无力,在原地发着抖。 锦瑟无法,只能驱马向前。 陆三儿一手抱紧锦瑟的腰,一手凌空抓住海潮的领子,像拎小鸡仔一般,将他拎上了马。 山贼的刀几乎是贴着马儿的腿掠了过来,马儿顿时受惊,在林间四处乱窜起来。 “老四,你想什么呢,赶紧使马绊子啊!” 鲁大山见形势焦灼,高声喝道。 老四这才如梦初醒,找起马绊子来。 只是这慌神的功夫,陆三儿等人早就被受惊的马儿拖到了不知何方。 山林间地势复杂,加上又是夜里,马儿狂奔了一阵便将三人摔了下来,昂首不知又往何处去了。 锦瑟被摔得四仰八叉,还未来得及查看伤口,耳畔便传来山贼们寻人的声音。 “咱们赶紧往暗处去。” 陆三儿深谙这山林作战的经验,立刻摸黑带着他们寻起藏身之处来。 不多时,三人便找到了一处天然的洞穴,暂时掩去了身形。 就在他们藏身此处的前后脚,鲁大山带着人也路过了此处。 明晃晃的火把四处查看着,几乎就要发现他们了。 海潮被吓得只抽冷气,双腿战战兢兢,一个劲地往后退着。 索性,鲁大山停留了片刻便往前头去了。 三人这才长出一口气,安心下来。 面面相觑间,心照不宣。 陆三儿悄声问道,“你怎么回来了?” 话才出口,又觉得不妥,“你什么时候走的,也不同我说!” 锦瑟疑惑道,“我给你留了字条啊,当时听得小二说前头正是宁北塔,流放之人多聚于此,我想到有桩要紧的事一直没办,便先去了。不是约你翌日午时相见,也没见你人,这便找了过来。” 当初应承蒋渭生之事,总算是顺利地完成了。 寻找陈卯的路很是顺利,她不过半日功夫便在里正的带领下拿到了存放的骨灰。 那灵堂之上,一整面的墙密密麻麻都是客死他乡之人,锦瑟当时别提有多震撼了。 里正听到她从这傲然客栈来,当时便提醒她这里多有山贼出没,青壮之人路过此地,多是有去无回。 她等了许久不见陆三儿的人,便想着不妥。当即便置办了防身之物,回到了客栈。 也多亏了这份谨慎,让她不至于被一锅端了。 “当时走的时候,我有心避开你,便寻了个客栈无人的时候。回来时留了个心眼,从后院翻墙进的,正巧撞见你差点被一锅烩。” 锦瑟调笑道。 陆三儿登时觉得脸上无光,辩解道,“他们这么多人,我一个打十个能撑那么久已经很不错了!” 海潮听得心中更是胆战心惊,哭道,“我们便是被一锅烩了!” 锦瑟柔声安慰道,“这不独独漏了你吗,活下来便是老天的恩赐,好生替他们活!” 海潮看着也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脸上的稚嫩尚未脱去,被这样的情景吓到也是人之常情。 第一百六十九章 争执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倒是陆三儿有些不解,“这伙山贼在你们这地界这么久了,怎么你们衙门都不管?” 海潮似乎是回忆起什么,低声哭道,“难怪我们出来的时候,衙门里的老人都叫我们离这傲然地界远些,我们都是外县人,不知道也是常事。” 想必是那些老人欺生,特地挑了这穷山恶水的地方给他们来疏散。 海潮回想着,心中一阵懊悔。 “县太爷平日里是个和稀泥的,想必是没人告到他那里去,便当做不知吧。” 陆三儿心中暗暗点头,确实是没人回告,连骨头都被啃干净了,哪里还有人能活着告状呢。 锦瑟叹道,“这天下看着河清海晏,不想竟还有这样肮脏的事。” 陆三儿见她神色郑重,不免应道,“正是因这天大多不公,咱们才会想着揭竿而起。” 锦瑟摇了摇头,显然是不赞同,“你这话说的不对,梁王比当今陛下更不如。” 她说的如此笃定,陆三儿一时竟不知如何回嘴。 “爱民如子,不比那萧晟暴戾残忍,为了得胜,竟掘了渭水,淹死那么多无辜的百姓!” “那梁军久困正阳关,饿殍遍地,不也是民不聊生吗!” 锦瑟据理力争道。 二人你来我往,打起了嘴仗。 最后还是海潮忍不住,悄声制止道,“咱们眼下先想着怎么逃出去才是正理呢。” “你闭嘴!” “你闭嘴!” 几乎是同时,陆三儿同锦瑟出声喝止道。 小小的山洞里,海潮抱紧自己瘦小的身子,默默将头扭到了一边。 锦瑟赌气地搓起自己的手来,不再言语。 陆三儿就着夜色望去,这才发现她的手上不知何时多出几条三指宽的红色伤痕来。 是挽弓所伤,还是勒马所伤? 总之,是为了救自己。 想到这里,他不免觉得自己小气了。 “是我不对,萧晟是个好皇帝。就凭他小小年纪有如此心机和城府,也是梁王不能比的。” 明明是肯定的话,到了陆三儿嘴里显出几分怪异来。 锦瑟见他低头,也觉得无趣。 想到自己竟为了萧晟同旁人争论起这些,心里更加别扭起来。 明明是因为他,自己才走上绝路的,难道重活一场往事就能随之消失吗? “好了,咱们握手言和吧。” 陆三儿索性扳正锦瑟的身子,诚恳地说道,“多谢你能来救我。” 锦瑟见他难得如此郑重,一时破防,笑道,“好了,我没怪你。” 这是这么久以来,她第一次发自真心地笑出声。 陆三儿看着显然有些出神。 那笑容带着几丝纯净的意味,仿佛是小若又活灵活现地出现了一般。 “小若……” 眼中不知为何,又隐隐有些许泪意。 锦瑟立刻冷下了面孔,又恢复成冷冰冰的模样。 “我不是。” 三个字,无比地绝情。 可实际上,她比任何人都希望自己是小若。 若是她不占小若的身体,兴许陆三儿也不至于这般时时神伤。死了便是死了,如此活生生的人在他面前晃着,只怕会更伤心。 正是因为知道其中关节,锦瑟一向很少露出笑意。只因她知道,这样会让陆三儿又想起和小若的过往来。 陆三儿回过神来,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低声道,“小憩一下,明日天亮了咱们再从长计议。” 一夜无言,转眼便到了翌日。 陆三儿仗着自己有些功夫,早早出去探查了一番。 起先他也并不敢走远,只在附近百十步处查看了些许。周围只有些山贼们的脚印,旁的人影也不见。 后来等了许久也不见人迹,便大着胆子又往外走了些,竟叫他寻到了一条下山的小路。 循着小路向下望去,山脚不远处有人家正在生火做饭,炊烟袅袅而起,直上云霄。 陆三儿兴冲冲地跑回山洞,将这个消息告诉剩下二人。 海潮也有些兴奋,立刻撺掇着要赶紧下山。 倒是锦瑟有些迟疑,“咱们看到了这村里的人家,那伙山贼难道没看到?要是不小心撞上了岂不是羊入虎口。” 话虽如此,这山上却也不能待。 三人商议着先下山,再做决断。 待到小心翼翼一路出山去,海潮这才发现此处乃是县外的鹿山,离县里也不过三日的脚程。 “我得先回去县衙将此事报给大人知晓,还请二位与我同去,当个见证。” 海潮小心请求道。 陆三儿有些为难,他二人身上如今赤手空空,半点银两都无,接下来的路怎么走都是难事,哪里还顾得上旁人。 肚子不合时宜地怪叫了两声,三人这才发觉一夜过去早已饿的前胸贴后背了。 陆三儿完全是被恶心到的,海潮则是又惊又怕,本就没吃什么。 锦瑟提议道,“这前头便有一户人家,我手上还有点碎银子,咱们去借个光。” 二人哪有不同意的,当即拔腿就往那边走。 只是不待走近,三人便觉有异样。 那农户家的后院,赫然停着三辆马车,陆三儿在傲然客栈时便见过。是那伙三贼专有的标记,显然这不是冤家不聚头,又碰上了。 “这可不是吃饭的时候了。” 锦瑟低声道。 陆三儿不欲管闲事,“趁他们没发现,赶紧走。” 海潮却强着不愿走,“死了那么多前辈,如今能报仇哪能当小人!” 陆三儿指着他的鼻子骂道,“早知道你跟头倔驴似的,合该让你死在那伙山贼手下,就咱们三个冲进去能干嘛,给他们加餐?” 海潮被说得抬不起头来,又开始瞪着眼睛落泪起来。 锦瑟有些心软,道,“不若这样,你们赶紧回去搬救兵,我在这里替你们守着,这样衙门的人来了,便知道你那些前辈怎么死的,也无需我们再去证明些什么了。” 说着锦瑟将身上值钱的物件悉数掏了出来。 “拿着这些东西,去寻匹快马,赶紧通风报信。” 她将东西递给陆三儿,陆三儿不接,只得塞在海潮手中。 海潮立刻又掉了几滴泪,一股脑跪了下来,狠狠叩了几个响头。 “多谢恩人!” 陆三儿拉起他,“你自己去,我陪她留在此地。” 锦瑟本想着他二人上路,能有个照应。见陆三儿坚持,索性也任他去了。 第一百七十章 因由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你一向如此吗?” 海潮走后,陆三儿突然发问道。 “什么?” 锦瑟一时不解他为何如此说,有些疑惑。 “逞强。” 陆三儿这话来得有些没原有,让锦瑟颇有些恼怒。 如今她渐渐有了几分喜怒哀乐,再不似初初重生之时一般,心如死灰。有时安静时,陆三儿偶尔也会将她看做是小若。只是了解越深,这些错觉便越发少了起来。如今他已然做到面对这张小若的脸而面不改色了,只是不知这究竟是可喜还是可悲。 陆三儿指了指她的心口,说道,“你让我和海潮去搬救兵,自己留在这里,不是逞强是什么?” 不知为何,对她的关心也越发多了起来。 这份关心对的是小若,还是这占着小若身体之人,就未可知了。 锦瑟心中一咯噔,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他还是个孩子模样的人,一路上万一撞上什么贼人可怎么办,叫你一同去,不过是想着你能保护他罢了。至于我,在这里远远看着又不会有什么危险。” 陆三儿摇了摇头,显然很不赞同她这样的说法,“首先,他是个衙门当差的男人,年纪再小,也是吃的公家粮,除了这些穷途末路之人,一般人不会动他分毫。否则你以为他是怎么一路平安无事到的傲来?” 陆三儿有心同她好好说道,又补充了几句,“你性格再要强,也是女子,就算会写拳脚,寻常男子不注意便能要了你的小命。” 说着,陆三儿手上一狠,大掌掐上了她的脖颈。 锦瑟一时反应不及,似鸭子一般,被提了个正着。登时锦瑟面目紫涨起来,濒死的恐惧涌上心头,让她丝毫动弹不得。仿佛只有到了这种时候,才能知道自己是如此留恋生。 陆三儿得手便立刻将她放了下来,说了句抱歉。 锦瑟有些气恼,“你使诈,平日里我警惕高着呢,绝不会这样让你逮个正着!” 陆三儿显然不赞同,“你扪心自问,刚才自己可有还手之力?” 锦瑟摸了摸自己仍旧有些发红的脖颈,心有余悸,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是对的。 “小若就不像你这般,女子,懂得妥协才是正理。” 陆三儿叹道。 他向来都以为女子便是如小若那边,柔软似水,恬静如月。遇见锦瑟之后才发觉这世上女子还有另一种模样,这模样虽是他所不喜的,但也是他所叹服的。 锦瑟苦涩地摇了摇头,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不堪的过往,“我不会轻易妥协了。” 此时虽是严冬,但日头甚好,二人躲在院外的柴禾垛旁,身上暖洋洋的。陆三儿的肚子又不合时宜地叫了起来,这次是真的得寻些什么来祭一祭这五脏庙了。 “我去里头翻点吃的。” 陆三儿指了指院子里头,笑道。 他身上的伤还流着血,竟还想着去那龙潭虎穴。 锦瑟瞪圆了眼,“你这才是逞强!” 说着便不许他去。 “你怎么知道他们吃的是不是醋溜排骨,若是不小心吃到了海潮的前辈们,你要怎么交代!” 一听到“醋溜排骨”四个字,陆三儿的胃又是一阵翻江倒海。 纵使是腹内空空,但还是呕了些酸水出来。 早知道就不告诉她这醋溜排骨之事了,陆三儿一阵后悔不迭。 “我就不信他们不吃口粮食,弄口窝头吃也可。” 喘了口气,陆三儿想着这样苦等也不是办法,还是寻了个空隙,去做梁上君子了。 不得不说,这有些许功夫傍身行走起来方便许多。不过一炷香的功夫,陆三儿便掏出一口袋干粮并一小壶酒来。 “没有被发现吧。” 锦瑟小心问道。 那里头人声鼎沸,哄笑之声不绝于耳。 陆三儿摇了摇头,往嘴里塞了一口窝头,又往锦瑟口中也塞了一个。 锦瑟被堵了个正着,还未说出口的话瞬间被堵在了舌尖。 “那里头捆着一老头老婆子,我偷东西的时候不小心被他们看见了。” 锦瑟取下口中的窝头嚼了嚼,“这倒说不准。” 人心向来险恶,更何况隔着肚皮的陌生人呢。 “那伙子人都在吗?” 陆三儿仔细回想着,“我看那三个装行李的马车都在,许是都在吧。” “其实我一直有个疑问,刚才才解惑。” 陆三儿喝了一口酒,将口中的食物咽下。 肚子里得了几分饱足,总算是安稳了些许。 锦瑟干巴着嘴,问道,“是什么?” “你知道他们为什么吃人肉吗?” 锦瑟兀自摇了摇头,实在搞不懂这其中的原有。 “因为没得吃。树皮也没得吃,野味也没得吃。你没发现这里的山都是光秃秃的吗,河里也没几条鱼,连一路走过来的庄稼地里,都长不出几颗稻谷。” 陆三儿将在院中的所闻告知锦瑟。 “这地方邪门的很,又是个三不管的地方。穷山恶水,吃不上靠不上,便走了歪路。” 锦瑟咀嚼的动作顿时停了下来。 流民他不是没有见过,去狄国的往返路上,见到的还少吗?多是面黄肌瘦,眼冒绿光。濒死之时,总是想尽办法先活下去,才能谈道德。 锦瑟虽能理解,但不赞同。 “有手有脚,只要肯闯肯拼,哪里都能活下去。”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高声道,“我阿爹便是这样赤手空拳,攒下的家底。” 只是越往后,声音越发小了起来。 那个素来疼爱她的阿爹,早就不在了。 陆三儿见她神色低落,知道是勾起她的伤心事了,故意岔开话题道,“是是,你说的很对。” “你知道吗,梁王妃是我的阿娘,我阿娘杀了,我阿爹。” 锦瑟的眼神,亮晶晶的,望向陆三儿的神色颇为平静。 陆三儿瞪圆了眼,心中早已掀起惊涛骇浪。 他此时才明白过来,自己究竟告诉了她怎么样的真相。 他难以想象那些辗转反侧的日子里,眼前的女子是如何做到若无其事地将一切掩盖下来的,也无法得知她究竟是下了怎样的决心,才决定踏上复仇之路。 而这幕后的推手,竟是他自己。 第一百七十一章 意外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时间的画卷仿佛自己长了手脚一般,拖着拽着,丝毫不留情面。锦瑟就在这洪荒之中被裹挟着,片刻不能停歇。 她笑了笑,笑意却不打眼底。 “所以你说叫我好好活下去,可这样活着对我何尝不是一种折磨呢?” 锦瑟的声音轻轻的,仿佛是一根柔软的羽毛,打在陆三儿的心尖。 他难得沉默了下来,许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我确实是有私心的。” 他大口将最后一滴酒咽下,开口道。 “看到你这样鲜活地站在我面前,我总以为小若还活着。” “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口中的一丝甘洌,瞬间也化成了苦涩。 无尽的红色夜空下,二人相顾无言。 可纵是日子再难,没有轻易赴死的勇气,人终归是要好好活着的。 这个道理陆三儿懂得,锦瑟也懂。 翌日。 眼看着带来的干粮越吃越少,鲁大山等人难免着急起来。 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想搞些油水也不能。且此处离县衙也近,他们轻易也不敢放肆。 本想着在这鹿山上落草为寇,可无奈此处半个人烟都无。 都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这山水太穷了,指望不上,只能走一步是一步了。 “老大,这两老货宰了吧,留着还得给吃食,麻烦得紧。” 手下的老四不耐烦地敲着桌子。 本就不太结实的桌子,在他的动作下吱呀作响,几欲碎裂。 家徒四壁,不想还遭了贼人闯空门,孙婆子夫妻二人也是实打实的倒霉。 “大爷,饶命啊!” 孙婆子夫妻挣扎着,叫道,“我夫妻二人的棺材本都给大爷了,还望留下我们这条小命,苟活于世!” 鲁大山微眯着眼睛,把玩着孙大爷的一串佛珠。 这两日,他们将这农户家翻了个底朝天,也不过寻得了四五两碎银子。加上他们手头上的,哪里够安身立命的。 “既如此,你带我们去你家田垅上瞧瞧?” 孙大爷心中大骇,“这还未到播种的季节,田垅上能有什么东西,不过都长着些荒草罢了。” 说着便一个头叩在地上,又说着些求饶的话。 “咱们不过是认个门,将来好回报您二位,带路吧。” 鲁大山见他面色有异,心知那田垅之间必有好东西,也不怕被旁人瞧见,就用刀抵着孙大爷让他前头带路。 这鹿山荒僻,农户之间隔着老远,孙大爷这户更是在深山的僻静处,因此寻常人也不容易见此处的异常。 锦瑟二人正守在院外,便见鲁大山带着老二,压着孙大爷,摇摇摆摆地出门去了。 临走前,孙大爷的眼睛来回瞟了一眼锦瑟二人的方向感。让她二人心中止不住一个咯噔,立刻将头缩了回去。 “他们这是要走?” 锦瑟悄声问道。 却也不似,连行李都未收拾,怎么可能轻易就走呢。 孙大爷在几人的逼迫之下,只得将人带到自家的田垅边。 只见光秃秃的黄土地上,泥土大块大块地散落着,上头结了冰,硬得很。 老二不免有些失望,“这啥都没有啊。” 看来是白高兴一场。 三人正失落间,鲁大山眼尖,忽见那土块之中露出一角根状的东西。他用脚撵了一下,泥土被剥落下来,露出一根红薯来。 竟是一根红薯! 鲁大山喜出望外,这可是好东西! 老四向来是这粗暴的,高兴之余一脚将孙大爷踹倒在地,“你这老汉,竟会唬人的,这是什么!” 孙大爷叫苦不迭,这本是留着做种的,当初挖了些吃。特意挑出些饱满的,准备等开春了好种下。 藏在田垅间,本就是为了防止官府的人找茬子来多收租。 不想着躲过了官府这匹豺狼,竟躲不过这伙贼人。 “快,叫老五带人过来,把这地给翻了!” 鲁大山叫道,在田地间来回翻找着,似乎里头还有金银一般。 坏消息一波接着一波,孙大爷几欲哭死在田间。 挨得过这伙贼人走,怕是也挨不到春天青黄不接的时候了。 到时候就不知道自己究竟是饿死,还是冻死了。 远处火红的天色仍旧夺目,空中满是灰烬的味道。 这天灾人祸,正是难得捱。 “老头,你仔细些,可还有哪里藏着宝贝,赶紧说出来。要是让我们哥儿几个给你找出来,你可得小心了!” 老四将刀刃抵在孙大爷的脸颊上,恶狠狠地威胁道。 孙大爷叫苦不迭,这蚂蚁窝都叫他们翻遍了,哪里还有什么值钱的物件! 老五带着人很快就到了,不多时,田垅便被掘了个底朝天。 不得不说,这孙大爷也是有几分本领的。 这土地之下,暗藏着珍宝无数。 那发现红薯的地方,下头赫然是一处地窖。 虽小小巧巧不过一个长,一展臂宽,但里头的东西着实不少。白菜萝卜倒也罢了,土豆红薯也算寻常。最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是,这里头竟还有熏干的腊味,这简直是看着众人眼冒绿光。 “咱们兄弟总算能吃顿好的了!” 老四叫喊着,风一阵地回去报给众人这个好消息。 鲁大山等人得了这天大的好处,对孙大爷二人也有了几分好脸色。吃饭的时候难得给这二人留了些像样的饭菜,递到他们面前。 孙婆子望着攒了一年的口粮就这样被贼人糟蹋了时,当即心痛地撅了过去。 再醒来时,昨日那个贼眉鼠眼的小子又出现在了厨房。 他似乎是算准了时辰,专门挑那贼人不在的时候进来的。 陆三儿在两双惊恐的眼神注视下,淡然自若地捡起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大侠,大侠!” 不顾老婆子的制止,孙大爷低声请求道。 “我家中糟了贼了,还望大侠搭救一二,这往后的酒水饭食,老汉都包了!” 陆三儿低头看了看自己拿东西的手,讪讪了收了回来。 这贼,说的不是自己吗? 孙大爷看他这模样,知道他是误会了,解释道,“大侠放心,这些东西你尽数拿去便是,只求大侠能够为我跑一趟县城。” 第一百七十二章 淘沙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孙大爷见他不为所动,立刻哭诉道,“还望大侠救命,小老儿同我这老婆子,一生从未干过半件坏事,求您了!” 说着,又是一把鼻涕一把泪。 陆三儿倒有些好奇,“这周围百里难不成半点人烟都无?怎么不去寻邻里搭救反而要去那老远的县城?” 其实早在发现此地时,陆三儿就觉得奇怪,这里的庄户似星罗棋布一般,一户一户隔着老远。不像寻常人家的村落,都是密密麻麻地挨着。这西戎之地,当真是怪的紧。 孙大爷眼珠一转,显然并不想告知实情,只支吾着说,“这远近民风彪悍,怕被趁火打劫。” 这显然是胡诌了,他家已然被洗劫一空,又何来趁火打劫一说。 陆三儿见他不肯说实话,也懒得蹚这趟浑水,当即扭头就要走。 还是孙婆子惹得请形势,当即抱住他的大腿挽留道。 “不瞒大侠,咱这庄子叫淘沙村。因为地里山里时不时能淘换出金子来,故而得名。这守着现成的念想,村里的人就总为这点子东西打架,索性大家便搬得远远的,谁也不眼红谁。” 难怪这山上水里河里,半点生机都无,人都道是有金银的地方多是异景,原来是真的。 陆三儿见那对夫妻死到临头了都还惦记着自己一点子金银,不免有些唏嘘。 “怎的你二人没个后人?” 孙大爷点了点头,“有,小老儿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都在县里置了家哩!” 这儿女自然是不愿待在这穷乡僻壤之地的,所以便早早离了。 他们村里向来对金沙之时讳莫如深,生怕被外人知晓多个人分这一杯羹,所以连县太爷都不知晓这里能淘出沙子来的事。 只是这些年不知何故,这能被淘出来的金子越发少了,村里的人也渐渐搬离了此处。 孙大爷二老之所以没跟着一起走,也是没有别的活路了,这才死死留在了这里。 “若是大侠答应小老儿为我二人报信,那西边我两老儿住的卧房里,有为大侠准备好的谢礼。” 孙大爷狠下心,将最后的底牌请了出来。 孙婆子很是肉疼,一阵摇头,眼神示意他不要这么早说了。 陆三儿几人说话间,门外一彪形大汉踹开了门。陆三儿警觉,足尖一点,轻轻攀上了房梁。 孙大爷二人被眼前之景吓到,久久不能回神。 直到那汉子开口说话,他们这才望了过去。 原来是那伙贼人喝酒喝得尽兴,这才发现酒缸空了。 那些酒本也不多,哪经得起他们这连日的糟蹋,空了也是正常。 “你这老儿,哪里还有酒吃,赶紧搬出来!” 孙大爷心中暗骂着,嘴上却求饶道,“家里都被掘了个空,这哪里还有多的东西?” 那汉子正是老四,平日里最是火爆不过的一个人。 听得此言当即骂骂咧咧起来,又在厨房四处翻找了片刻,见果真什么都没了,这才悻悻而归。 二人心中松了一口气,又赶紧去看那梁上,那上头哪还有陆三儿的人影,早就跑不知哪里去了! 孙婆子骂道,“都是些吃人不吐骨头的!要是肉包子打狗了可怎么办!” 孙大爷被口水喷了个正着,也不敢还口,悻悻道,“死马当活马医了,不然还能咋办!” 那外头众人见老四空手而归,不免有些扫兴。 “大哥,咱在这里也有两三日了,东西都搬空了,这便撤吧。” 老二劝道。 他们此行乃是去往二龙山投奔去的,书信早已递出,也不能在路上耽搁太过。 要说这傲然山和二龙山,中间也不过隔着一个清河县衙,却足足隔了数百里。 只因这西戎之地,多是人烟稀少,因而这一个县的地方竟可以大过半个盛京去,可想而知这地方有多广。 二龙山也是个山贼窝子,乃是鲁大山阿娘的娘家。 如今山贼头子虽早换了人当,但多是熟识的,想必不会有什么不妥。 鲁大山听了老二的话,倒不急。 “慌什么,还没给我那好叔叔寻常一个像样的见面礼呢,哪能空手就去!” 正说话间,那边传来一声疾呼。 “不好了,老大,数十里处有马队,听声音似乎是衙门的马!” 来人报道。 “听仔细了?” 老二起身向外望去,却什么也没看到。 “马老汉趴在地上听到的。” 那马老汉正是当日和陆三儿起争执的马夫,他本是上好的驯马师傅,只因错手杀了人,这才被逼着落了草。 平日里便负责些驯马喂马之事,算是干回了老本行。 今日也不过是因为多喝了几口酒,醉倒在地,醒来耳中便传来一阵马蹄振动之声。起先他还以为听错了,可又仔细听,却十分分明。 鲁大山听得是马老汉的判断,知道必是假不了。 “老四,你偷偷骑马上去看看!” 又嘱咐众人,“赶紧将东西收拾好,随时准备撤。” 回头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老二说,“屋里头的那两个老货,赶紧解决了,留着也是祸害。” 主意既定,院中立刻便忙碌了起来。 锦瑟趴在柴火垛高处,看着院中灯火通明,不免有些着急。 这海潮怎么这么慢,眼看着人都走了,还没来。 不等她细看,肩头被轻轻拍了几下。 扭脸望去,竟是陆三儿。 “你死哪去了,这人看样子是要走,咱们跟着?” 陆三儿无端被骂了一嘴,也不恼怒,笑着扬了扬手中一小小的荷包。那荷包的针脚算得上整齐,但不能称精致。 随着陆三儿的动作,荷包里头的东西发出沙沙的声响,似乎是铁钉子之类的东西。 “这是什么?” 陆三儿的脸上,笑容就没停过,一口大白的牙花子,晃得锦瑟头晕。 什么好东西,也值得这人乐成这样。 “能使鬼推磨的好东西。” 陆三儿也不卖关子,扯开荷包口,将里头黄澄澄的金沙捧出来给锦瑟看。 果真是黄金,虽掺着些许杂质,但仍旧是金黄柔软的模样。那里头个儿大的,也有拇指大小,个儿小的,便似寻常的沙子一般。 第一百七十三章 破局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你哪里弄的?” 打死锦瑟也想不到,这东西就藏在孙大爷两老儿卧房的一块松动的青石板下。 鲁大山那群人显然也没想到,有人能藏东西藏得这样紧。 “那两老儿叫我报官,给的报酬。” 锦瑟望着他得意的样子,出言提醒道,“你可报官了,就拿着人家的东西这般心安理得?” 陆三儿跳脚道,“咱们不是早叫了海潮去了吗,怎么不能心安理得!” 说着便捂着怀中的金子不愿意放手。 “我跟你说,这地方埋着金子哩,怪不得这些人宁愿饿死都不愿走。” 锦瑟不置可否,“你只盼着海潮快些来吧,不然金山银山让这伙贼人出了山,遭难的可就不止咱们这几个了。” 陆三儿望着锦瑟深锁的眉头,忽然觉得她这般模样很是有趣。 锦瑟被盯得浑身发毛,不免有些恼羞成怒。 “我脸上长毛了?” 陆三儿摇了摇头,扭脸望着前方。 “不过是觉得你这忧国忧民的模样,倒比皇上都还操心。” 正嘟囔着,那边锦瑟不知发现了什么,高声叫道,“他们那是要做什么!” 陆三儿顺眼望去,院中老二推着孙大爷二人一路踉跄着出了院子,二人似乎预料到什么,满院子乱窜。一时间,惊叫连连,鸡飞狗跳。 “早说了要绑上,这可怎么动手!” 老二怒道。 这声音被藏在外面的二人听了个正着。 锦瑟用胳膊肘捅了捅陆三儿,“要动手了,赶紧的啊!” 陆三儿咽了口口水,有些想做缩头乌龟,“我一个,打他们二三十个?” 那不是上赶着送死吗? 锦瑟看着陆三儿旧伤未愈的模样,也觉得有些为难他,只是这强攻不成,来暗的难道不成吗? “你先去扰乱他们的注意,我绕到后头去给他们点上一把火。” 又是点火? 陆三儿望着头顶还未消散的红云,只觉得自己被火这个东西伤到了。 “快去,再不去可真要死人了!” 那边,孙大爷二人已然被捆粽子似的被绑在了树干之上。 干枯的枝桠上,半片树叶也无,只剩几根残枝在上头瑟瑟发抖。 老二举起手中的大刀,正要落下。 “叮——” 一声金属相击的声音将他手中的刀把弹开来去。 老二四下看着,见那大刀掉落的不远处,赫然躺着一拇指大小的金子。 这是什么人,这么有钱,竟用金子来做暗器? 老二忙不迭捂了起来。 陆三儿也是后悔不迭,这要不是情急,手头上没有什么可以使的东西,他才不会顺手将这宝贝扔出去呢。 眼看着肉包子打狗就要有去无回,他索性也不藏了,一个闪身,从树后面跳了出来。 “好呀,是你小子!”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看着眼前这个让自己手下兄弟死的死伤的伤的罪魁祸首,老二气不打一处来。 鲁大山本是指挥着众人在另一边整理行李,意识到这边的骚乱,立刻赶了过来。 一瞬间,整院子的山贼倾巢而动,将陆三儿围了个水泄不通。 那被绑着的孙大爷二人,倒是无暇顾及了。 两方对峙间,老四已然回转。 他一路连跑带爬,显然是被吓得不轻。 “老大,是官府的人,我瞅着得有四五十,是咱们的两倍呢!” 那些官兵一看就不是寻常的软脚虾,各个都精壮的很,眼神锐利地似刀子一般,就算是在这深夜之中,也熠熠生辉,让人看着胆寒。 老四不过是在高处远远瞥见了一眼,就被吓了个不轻,当即连滚带爬地赶回来报信。 鲁大山见此,夺了老二的刀,步步逼近陆三儿,“说,是不是你叫来的人!” 陆三儿哪里不知是海潮搬来的救兵,有了依仗,登时说话也大声了起来。 “山大王,这时候不想着逃命,还顾得上我?” 言语之间,多是挑衅。 鲁大山在客栈之时就见识过陆三儿的厉害,眼看着敌人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便要到了,当即也没有闲心同他废话。 “往山上走!” 一行人立刻呼呼啦啦,牵马的牵马,拿行李的拿行李,往院外涌去。 可这才出院门,却发现外面早已被官兵围了个正着。 那些官兵穿着软甲,手上举着火把,呈一字排开,似乎等着他们的自投罗网。 鲁大山远远见了,不免有些疑惑。 “这些不是清河县的衙役。” 老二也看出了异常,“确实不是,咱们现在可怎么办?” 鲁大山微微颔首,“老样子。” 得了吩咐的老二立刻将捆成粽子的孙大爷二人推了过来,这便是现成的人质了。 陆三儿被三五喽啰围着,虽有心相救,但想着前头既已来了人,便不再动作。 只是这锦瑟不是说去后院放火,怎么半天也没个动静? 这边锦瑟也是急的脑袋直冒汗,她光想着怎么吸引鲁大山,却忘了自己身上哪有火种啊。 正打算潜进去寻块火石,却见高头大马的一队官兵围了过来。 “小若姑娘!” 队伍的最末端钻出一个瘦小的人影来。 锦瑟定睛一看,正是海潮。 只见他穿着一身不合身量的官服,像是偷穿了大人衣裳的小孩一样。 “那是盛京来的朱大人,专门负责这次的案子的。” 锦瑟一一见过礼,“那伙贼人悉数在此,他们刚才正有打算撤退了,还望大人们赶紧抓捕才是。” 面前的几个官兵却不急不躁,“无妨,我们来的路上便见到了他们派出来的哨兵,一路跟着过来的。如今围在外面,只等着他们自投罗网便是。” 锦瑟见他们说话极有条理,也信服了几分。 只是又听得海潮说这是盛京来的官兵,不由有些疑惑,悄悄拉过海潮问道,“你不是去清河县请人吗,怎么到的是盛京的兵?” 说到此事,海潮不免鼻头一酸。 原来他将傲然客栈之事一一禀告给县太爷,却被对方反咬一口,说自己才是幕后黑手,害死了同僚,现在又来当苦主。 天知道他当时有多冤屈。 好在新来任职的朱大人将他保了下来,以头上的乌纱担保,这才能至于此。 锦瑟稍稍一细想,便觉得此间有异。 “难不成这县太爷和山贼是一伙的?” 海潮摇了摇头,显然他也不能确定。 第一百七十四章 换人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前院里传来喧嚣之声,忽有人高声呐喊。 “有人质在里面,过来几个人支援!” 海潮闻声,立刻自告奋勇而去。 “糟了!” 锦瑟忽然想起被自己遗忘已久的陆三儿,一拍脑门道,“陆三儿还在里面呢,那里头有一对老夫妻。” 那一边的官兵闻此,立刻询问道,“有三个人?” 锦瑟点了点头,“陆三儿是个有些拳脚的,倒不必担心他的安危。” 只是这再有些拳脚的人,陷入这土匪窝里,也没个好果子吃。 领头的朱大人得了手下的汇报,便立刻着人将锦瑟叫了过去,细细问明情况。得知里头的山贼不过是二三十之众,顿时心中松了一口气。 “想来他们挟持人质,为的不过是留的一线生机罢了。” 朱大人是个年纪二十五左右的年青汉子,生的一张天庭饱满地阔方圆的官相,说起话来很是稳妥,叫人忍不住信服。 二人正说话间,那边众山贼们呼啦啦让出一条路来。鲁大山携着陆三儿并孙大爷二人一同走了出来,一见数十步开外的地方那两张熟悉的面孔,他都忍不住笑了。 “没想到啊,还能再见你这小娘子一面。” 锦瑟往后退了几步,将自己的身形隐藏在众官兵之后。 “别躲啊,小娘子难不成害羞了?” 说着,他又对朱大人道,“一看你就是带头的,你看是这三人的性命重要,还是咱们的项上人头重要,选吧!” 鲁大山语气云淡风轻,似乎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但近处的人不难看出,他并不似看上去的那般无所谓。 朱大人似乎见惯了这样的场合,立刻摆了摆手,意识众人放下手中的刀剑,“咱们都不废话,直说你是什么条件便是。” “哈哈哈!” 鲁大山头一次见这样爽快的官兵,倒也惊奇。 “先放我这数十兄弟离开,咱们再谈别的。” 他此言一出,手下的喽啰们纷纷热泪盈眶,“老大,我们不走!” “我们走了,你在此处岂不是更加势单力薄了!” “誓死保护老大!” …… 一人之声既起,万人拥护。 锦瑟看在眼里,倒对着鲁大山有几分另眼相看。能得人心者,想必是有几分过人之处的。 鲁大山不顾众人的反对,挑衅般地望向朱大人,似乎在等他的回应。 不过是犹豫了半盏茶的功夫,朱大人一抬手,那整齐划一的队伍立刻让出来一条路。 “好啊,好啊,大人果真好胆色!” 鲁大山拍手称快,立刻高声嘱咐老二带着众人先行离开。 “记着,走出数十里去,没有埋伏再放信号。” 他故意将这声音说给对面的众人听,似乎是在告诉朱大人,不要耍什么花招。 老二有些犹豫,显然是担心鲁大山的安危。 “放心,我只有我自己的法子。” 老二这才肯走。 朱大人数着喽啰的人头,待到了第十五人时,便立刻将路拦上,不许人再离开。 “大人果真是不做亏本的买卖呀!” 鲁大山见此,也并不过激,反而是指挥着手下的人搬了把椅子,怡怡然坐下了。 “先放了人质,本官可保你全尸。” 锦瑟见这朱大人竟只有被对方牵着鼻子走的份,不免有几分着急。正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却被海潮悄悄拉住了衣袖。 “小若姐姐,你且等着看吧,这朱大人本事大着哩!” 海潮似乎是亲历过,对他甚是推崇。 锦瑟只得暂时忍住声,静观其变。 鲁大山却得寸进尺,看到了身后的锦瑟,大手一挥,指向锦瑟的方向。 “大人既定了我等的死罪,那临死咱们也要做个风流鬼,把这小娘子给我送过来,我便还给你一对,是不是很划算?” “你!” 锦瑟瞪圆了眼,无耻两个字尚在嘴边还未来得及说出口,那边陆三儿却忍不住了。 “你大爷的!” 只可惜他双手被牢牢捆着,只能用腿虚踢了两脚,丝毫伤不到鲁大山分毫,反而被那手下的喽啰用刀割破了脖颈。 “我去。” 锦瑟望着朱大人,自告奋勇地要去会一会那鲁大山。 “陆三儿会些拳脚,待会儿他将人放过来的时候,我便悄悄递给他匕首,以他的功夫,这些山贼不在话下,加上还有您诸位在周围,到时候一呼应,看谁斗得过谁!” 锦瑟的眼神亮晶晶的,丝毫不似寻常女子。对这喊打喊杀的事,似乎早已习以为常般。 朱大人本也是如此打算的,听她主动提出来,不免多了几分惺惺相惜之感。 “可,只是你一定要注意保护自己的安全。” 锦瑟点了点头,跃跃欲试。 “哟,看来小娘子等不及了呀。” 隔着这老远,鲁大山看到锦瑟脸上兴奋的神色,不禁多了几分饶有趣味之意。 那深夜山林间的遥遥一顾,女子飒爽的英姿便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如今这大好的时机,怎能不亲近一番呢? 鲁大山笃定了自己不会命丧于此,更是嚣张了几分。 不多时,夜空中升起三颗璀璨的烟火。 划过天空,须臾便消失在天际。暗沉的夜幕被划开一道口子,很快便又被吞噬。 鲁大山见了那信号,心中更是畅快。 “大人守信,小的自然也不会做那宵小之辈。” 说着,便让人替孙大爷二人松绑。 “换!” 锦瑟握了握手中的匕首,藏在袖中,径直向陆三儿的方向走去。 那孙大爷二人,被困了几日,脚步虚浮得紧,饶是如此,一路小跑,倒比锦瑟更早到达安全的地方。 海潮立刻接住二人,将他们安置在一旁。 朱大人心中立刻松了一口气,这老弱之人被救了回来,就看锦瑟的了。 眼看着就要接触到陆三儿,那边鲁大山却不知为何,从椅子上起身,大手一挥,将本向着陆三儿而去的锦瑟一把搂了过来。 慌乱间,锦瑟一个闪身,撞在陆三儿身上。 陆三儿一时不察,被撞个正着。那两个看守着陆三儿的喽啰也被陆三儿的力道撞到,一时间跟叠罗汉似的,四个人被锦瑟压住。 动作间,锦瑟的匕首脱手而去,也不知被掉在了何处。 这可不得了。 鲁大山咧着一张嘴,步步逼近。 “小娘子,怕什么呢,我还会吃了你不成?” 第一百七十五章 匪患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鲁大山紧紧钳住锦瑟的手腕,一把将她拉了起来。 动作间,双手游移着,便往要害处而去。 “你放开她!” 陆三儿叫道,手上一用力,绳索应声而断。 还好,是他捡到了匕首。 锦瑟心中松了口气,立刻叫上用力,狠狠踩了鲁大山一脚。 鲁大山吃痛,手上却不松,丝毫不怜香惜玉将锦瑟重重仍在一旁。 孙大爷家的院子,门槛乃是一块厚重的青石板。锦瑟好死不死,头颅重重地磕在石板上,当即就是一个天旋地转。 那边陆三儿一起身,和鲁大山打做一团。 鲁大山是个没练过的,但胜在狠厉,招招式式皆往要害处去。加上周围四五人跟着应和,陆三儿显然有些吃力。 正打着,那边朱大人瞅准时机,派人悄悄靠近,顺手便解决了边角处的好几人。 待到一旁的老四反应过来不对劲时,身边的兄弟已然所剩无几。 鲁大山杀红了眼,当即抓起还在一旁晕着的锦瑟,一把杀猪的尖刀立刻抵了上去。 “你再动试试?” 陆三儿立刻停手,威胁道,“你别伤她,别伤她!” 那边朱大人的人,已然将这里围了个水泄不通。形势急转直下,鲁大山手下的人死的死伤的伤,一下子便只剩他同老四几人。 “好呀,敢阴老子,都给老子陪葬!” 鲁大山红了眼,手上一动作,锦瑟的脖子便渗出几鲜血,淋漓而下,染红了衣领。 她在晕眩中被这疼痛一个激灵,登时清醒了几分。 “你放弃挣扎吧,这么多人,你逃得了吗?” 鲁大山狂笑,“死到临头,你倒有功夫劝我,还是想想自己的小命吧!” 锦瑟企图拖延时间,应对道,“你杀了这么多人,可有想过他们孤苦无依,上不得超度,下不得入黄泉,是怎样的孤苦,他们夜里可有来找你?” 正说话间,山谷中传来一阵鬼哭狼嚎般的风声,甚是凄厉。 老四这向来粗犷的汉子,当即被吓得一个哆嗦。 “你知道什么!” 鲁大山叫道,不自觉松开了锦瑟的手,他浑然忘了此时正是前有狼后有虎的时候。 “老子也想当良民啊,有谁给我机会了!是怪我那生在土匪窝子的娘,还是丢下我跑路的爹?” “咻——” 冷箭破空而出,直冲鲁大山而来。 锦瑟听得这熟悉的声响,当即往后逃出了鲁大山的禁锢。 一支小箭,正中鲁大山的箭头。 陆三儿瞅准时机,一个飞踢,将鲁大山压倒在地。 眼前的变故来的太快,老四等人来不及护卫,便被身后的官兵一一制服。 一场下来,大获全胜。 海潮狠狠地在众山贼脸上啐了一口,眼神中满是狠厉。 “都押走,连夜审讯!” 就在朱大人说话间,手下连连惊呼,“大人,他们服毒了!” 陆三儿连忙去检查身下的人,这才发现,对方瞪圆了眼,早已没了出气。似乎是在伏诛的第一时间,便咬破了嘴角藏着的毒。 “可怜可恨。” 末了只能叹这么一句。 朱大人有些不死心,“一个活着的都没有?” 手下摇了摇头。 “逃出去的那十五人呢?” 锦瑟不自觉瞳孔微张,原来他们早已准备了后手,这才答应得如此爽快。 “有一个还有些气,已经送往医馆了,但不知救不救得回来。” 朱大人只能叹一口气,“本以为抓住了那葛暮春的把柄,不想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锦瑟不免问道,“不知这葛暮春是何人?” “是清河县的县令爷!” 海潮快言快语回道。 锦瑟有些惊疑,指着一旁的鲁大山,一把撸起他的袖子,仔细辨认了起来。 朱大人顺眼望去,只见他那手腕处,赫然纹着“暮春”二字。 “有谁知道这鲁大山的来历!” 朱大人喝道。 只是这一路跟着他来的都是盛京知根知底的人,半个土著都无。只有一个海潮,也是个一知半解的,一时间竟无人应声。 此时,在一旁树根上坐着的孙婆子出声道,“这伙贼人饮酒作乐之时,老婆子曾听得一两句,说是这鲁大山的娘,原来是二龙山的当家的。” “他爹呢?” 这是朱大人现下最想知道的。 “他爹是谁不知,只说是个落魄的秀才,被他娘掳上山,生了他。后来抛下娘儿俩,不知去往何处了。” 线索到这里,显然又断了。 锦瑟虽然也往这上头联想了几分,但却觉得不可思议,“哪有当爹的做官,当儿子的连饭都吃不上的,这不可能。” 陆三儿却眼神深邃,不知在想什么。 那边,官兵们收拾好一院子的尸体,整齐码放在一旁,一把篝火,就这样付之一炬。 清点他们遗留下的东西时,好些人都吐得昏天暗地。 朱大人面色都颇有些难看。 海潮在一旁抹着眼泪,哭道,“大人,你看,我不曾骗你吧。” 真相往往如此荒谬。 身在盛京的朱石从不曾设想到,这世上竟还有人这样活着。他只能按了按海潮的肩头,径直走向院外。 陆三儿拉着锦瑟,为她包扎着伤口。 “你也真是莽撞,既看到来人了,硬往上凑什么热闹。嫌命不够大吗!” 锦瑟被他手上的动作勒得生疼,却不敢反驳,只得呵呵傻笑着,企图混过去。 正说话间,朱石凑了过来。 还未说话,便郑重一拜,唬得二人连连摆手后退。 “这一拜,是想请二位到清河县衙门,为我等做个证人。” 陆三儿跳脚,“要说作证,那俩老头老婆子不是更合适?” 朱石哪里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那孙大爷二人胆小得紧,生怕惹得二龙山的报复,说什么也不肯。 “这里山匪猖獗,寻常百姓活的都不安生,自然是怕了。” 锦瑟吸了一口气,说道。 “朱大人应该不只是想为死去的同僚伸冤吧。” 陆三儿探究的眼神望着朱石,对方也不怯懦,直直迎了上去。 “不瞒着二位,这西戎近日山火连连,四处都发生了暴乱。陛下派我等来,一时为了安定民心,二来,也是为了扫除这里的匪患。” 第一百七十六章 证言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这与我二人又有何干。” 陆三儿眨着眼,一脸的不为所动。 锦瑟呐呐地低下头,也不出声。看着这二人,朱石难免有些丧气。 “如今天下初定,正是开创盛世之时,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二位难道不愿为这盛世安定,出一份力吗?” “不愿。” 陆三儿心道,我一个叛军余孽,在这里充什么大尾巴狼呢。说着也不顾锦瑟怎么想,径直去寻了一匹无人看守的马,就要来拉走锦瑟。 “姑娘呢?” 朱石望着锦瑟,有所期待。 “若是一方县令当真和山匪有勾结,那这一方百姓什么时候能有出头之日?” 锦瑟望着远处微微发红的天际,沉吟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愿意为大人作证,只一桩,我只说自己知道的,旁的不知情的,我一概不管。” 朱石喜不自胜,郑重道谢。 陆三儿牵着马,迎面而来,看到这般情形,便知道发生了何事。 当即有些头疼,“你这个人,就是口是心非。” “再让你碰上十桩这样的闲事,看你能管到什么时候去!” 锦瑟苦笑了笑,“是我活该了。” 太阳缓缓从天际爬了上来,晨曦照耀着大地,又焕发出无限生机。 院子外被烧的焦黑的一块地,如今只留下些灰白的痕迹。风一吹,便不知散落到何处去了。 昨日还耀武扬威的人,今日就这般随风而去,化作春泥了。 孙大爷扛了把锄头,将那块地翻了翻,锄头翻飞间,那里便再无半点痕迹。 临走前,孙婆子拉住陆三儿的手,不知嘀咕着些什么。 几句话的功夫,孙婆子又讪讪松开手,放他离开了。 海潮有些好奇,见陆三儿追上了队伍,立刻问道,“那孙大娘跟你说什么呢?” 陆三儿讳莫如深,“大买卖。” 身后的苍穹仍是一片嫣红,但比之前几日,已经好了许多。许是火势控制住了的缘故,渐渐少了几分人间炼狱之感。 陆三儿扬着马鞭,一路追着风儿疾驰着。 这样的畅快,仿佛许久都未曾有过。 一刹那间,他突然想着就这样隐姓埋名生活在此也不是件坏事。策马人间,岂不肆意? “陆大哥这是怎么了?” 海潮望着陆三儿兔子一般撒欢的背影,不免有些茫然。 锦瑟抿着嘴笑道,“许是压抑太久了,寻到出处了。” 天高海阔,挥斥方遒,这才算是真正的人生吧。 这官府的马儿果然同寻常的马儿不一样,那蹄子跑起来十分有力,踏在路上,发出悦耳的“蹬蹬”声,似上好的丝竹之声。 马身上没有一丝赘肉,身上油光水滑的,动作间,线条极尽优美,堪称悦目。 锦瑟虽来过一次西戎,但多是形色匆匆,大半都是在晚上。这还是头一遭这样慢悠悠地仔细观赏此处的景致,只是这西戎不愧称得上不毛之地。出了山间,便是光秃秃的黄土地。 风一吹,满地都是沙尘,滚着小石子四处飞。 这么看来,那鹿山之下,竟是块好地方。 朱石急着回去,一路上也未停下。走了一个白天一个晚上,终于在第二日的拂晓到达了清河县的官邸。 锦瑟二人被安置在县衙街边的一个小院子里。 一进到院子,这才发现这里都是朱石寻来的证人。 原来此处正是朱石的大本营,还未来得及歇息,便有人执了笔墨来为他们录口供。 锦瑟二人以兄妹相称,真真假假地告诉书吏,自己是来自正阳关外的流民。因家贫被家中阿爹卖了,这才和兄长一路逃难至此。本想寻个落脚之地,不想在傲然山遭了贼。 “那伙贼人精明得很,用客栈做伪装。若是食材丰盛的时候,便劫财罢了。若是短吃食了,财和人便都没了。” 锦瑟绘声绘色地说道,“他们店里的招牌便是醋溜排骨,您知道是怎么做的吗?” “一小节排骨成这么小的小块,过一遍热水,里头加些生姜料酒去腥,用秘制的香醋腌上半刻,再用热油炸了,那叫一个金黄!接着便是重头戏,下醋溜汁熬,大火浓浓烧开了,那香味,真是隔着十里都闻得着!” 说罢,锦瑟不怀好意地添了一句,“有这样的手艺,到县里寻个伙房的活计不好吗,竟干这样的事,哎!” 联想到那做排骨的材料,书吏捂着嘴,当即就连连摆手,脑中浮想联翩。 “我没吃过,我这哥哥吃了,都觉得好吃呢!” 锦瑟捂着嘴,细细笑道。陆三儿见她这般故作天真的做派,倒觉得好笑,当即跟着附和道。 “知道是什么做的之后,吐了我三天三夜。那贼头儿还笑我说这么好的东西,叫我吃浪费了。” 说着摆了摆手,一副可惜了的模样。 书吏哪里还忍得住,连笔都来不及放,就俯在一旁的栏杆边吐了起来。 朱石到时,见到的便是这幅情景。 他早早便去县衙议事,显然是碰了一鼻子灰,脸上很是不快。 “你不是陛下钦点的劳什子大臣吗,怎么还会被这小小的县令压制?” 陆三儿便吃着案几上的橘子,便笑道。 朱石叹了口气,“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何况人家上头还有人呢。” 锦瑟称奇,“你背后不是也有人吗,谁还能大得过皇上去?” 朱石闭着嘴唇,显然是不愿意多说。 “明日升堂审理傲然客栈一案,证词可拟好了?” 陆三儿扬了扬下巴,示意他看向面前的白纸。 那上头一点点墨,显然是没写多少。 看着书吏吐得上气不接下气,朱石索性自己动起了笔。 “我对这醋溜排骨怎么做的没半点兴趣,倒是你们,怎么跟着山贼一路上了山,又到了孙家。” 这里头的事情盘根错节,一旦捋不清,便会被人抓住把柄,糊弄了过去。 陆三儿将早已想好的托词一一道出,“那日我二人入住之后,我妹子便贪玩偷偷溜了出去,我因在那贼人面前漏了财,便被捆了起来,打斗间见了血。正巧衙门一队衙役来这里疏散百姓,叫他们发现了异常。” “那伙贼人本是不欲生事的,岂料那领头的衙役气焰有些嚣张了,当场便被教训了一通。那其他衙役肯定不服啊,就打了起来。两伙人就打成了一团,胳膊儿腿儿到处乱飞……” 朱石越听越不像话,喝止道,“讲重点!” 陆三儿扔了片橘子,咽下,“后来我们便被当成储备粮装上了箱子,然后我妹子回来,见我们被捆了,便一路跟着到了山上。她小的时候学过骑射,趁乱便将我和海潮救了出来。” “后来,我们逃下山,本想赶紧报官,不料扭头又碰见了他们在孙大爷家作恶。本着匹夫之责,我便让海潮赶紧搬救兵,我和妹子守在孙家看着。” 陆三儿眉头一挑,冲着朱石道,似乎是为了证明些什么。 “后来的事情,你们便都知道了。” 第一百七十七章 金脉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朱石重重地扔下笔,神色很是凝重。 “你说的这些,和孙老儿的,有些冲突。” 陆三儿急了,“这老货,他说什么了!” 朱石自袖中抽出一张纸,递给陆三儿。 “本官看在你们救了海潮的份上,这才没有严加拷打,须知公堂之上是半点都做不得假的!” 朱石不怒自威,语气不过稍稍重了些,便让人浑身战战。 “这、这、这叫什么话嘛!” 陆三儿被这纸上的证言气的说不出话来。 “什么叫小偷,还偷了他们家多少多少金银,天地可鉴呐大人!且我二人和那鲁大山并不是什么旧相识,不过是有结怨罢了。刚才我不都说了吗!” 陆三儿叫苦不迭,早知道就不该多管这些闲事了! “大人,不可信一人之言呐。” 锦瑟瞅着朱石的面容,虽是有些恼怒,但并未将孙大爷二人的话当真。 “我兄妹二人下山之后,一直未停歇,难免饥肠辘辘,又答应了海潮要守在此处,于是我哥哥这才进院子偷了些食物罢了。这其中的因由,想必海潮有同您讲过。且我们之所以身陷于此,也不过是怕那起贼子作恶罢了,何至于此!” 朱石哪里不知,只是这兄妹二人的行踪着实可疑。如此探问下来,更可疑了几分。 先不说这好好的黄花大闺女为何如此精通于骑射,再说着哥哥的模样,竟不似寻常的庄户人家,可要说他们说谎,这其中的桩桩件件,又分明对的上。 陆三儿此时也明白了几分,“好啊,你这是不信我们的来历呢!” 说着拉起锦瑟,转身便要走。 只是既入了这龙潭虎穴,哪里又是轻易走了了的呢。 她二人还未起身,立刻屋外便传来一阵铠甲碰撞之声。 “放下!” 朱石怒喝道。 说着又来劝锦瑟二人,“我自然是信的过二位的,只是这公堂之上难免探问几句,如今这般破绽百出的,怕是于二位也不妥。” 锦瑟这才道,“我的名字,在官家的户籍册上也是查得到的,您尽可看看是不是良民。” 朱石鼻尖微微一顿,那墨水湮成一团,他轻轻笑道,“只是你这兄长,却不是原来的那个兄长。” 他语气中十分笃定,想必是已然查证过。 小若的哥哥,明摆着早已过逝。 “你家中四口人,阿爹是梁王府的旧臣,天启三年跟着梁王闹事,后来不知所踪。再有记录,便是天启七年,你阿爹在正阳关内的山河镇落脚,报上来你哥哥同你阿娘死于霍乱。” 锦瑟猛然起身,瞪大了眼睛,“大人既探查地如此清楚,莫不是寻着作证的由头,想要另立一桩功劳?” 陆三儿跟着叫嚣道,“什么狗屁官,我带你杀出去便是,跟他废话什么!” “陆兄弟,稍安勿躁!” 朱石一脑门官司,当即伸手过来拉陆三儿,劝道,“梁王旧臣的家眷,又不碍什么事,陛下如今大赦天下,连前朝的旧臣都统统宽待得很,更何况你们也不是梁军中的什么重要人物。” 说着,又嘱咐道,“我说这些,不过是防着明日公堂之上,有其他人拿这些事刁难于你,这才提前点出来。” “但这陆兄弟,确实不是你哥哥,只说是你的情郎罢了。” 锦瑟莫名有些心虚,这小若可不正和这陆三儿是一对吗,只是放在她这里,怎么听怎么奇怪。 陆三儿却觉得烦人的紧,“不干了不干了,你这一屋子的证人还不够你扳倒你对家吗,扯上我们作甚!” 说着,便仍要走。 朱石倒是不慌,“陆三儿,你在梁军中的上司刘末可还活着?” 陆三儿心中一个咯噔,跳脚道,“你大爷的,这才多大会儿功夫,就把我们查了个底儿掉?快走快走,这可留不得!” 锦瑟微微拉住他,摇了摇头,示意他听下去。 果然,朱石开出了他的条件。 “你在山河镇是个熟脸,这些事不过稍稍寻个人问便知晓了,又不是何难事。” “可有兴致接着录?” 朱石扬了扬手中的笔,又说道,“事成之后,我可以给你一个新的身份和名字,任你在这大澧朝横着走,都没人管你。当然了,杀人放火,触犯律法之事,是不可的。” 陆三儿的脚登时跟钉在了原地似的,讪讪道,“大人明鉴,我们虽是梁军旧人,但不过都是小人物罢了,并不当得上什么事。” 朱石立刻摆了摆手,制止他再满嘴乱说。 “你只说,为何那孙老汉二人要诬陷你。” 陆三儿摸了摸脑门,将怀中一个青色的锦囊掏了出来。 朱石犹疑着接了过来,打开一看,里头竟然是一小把黄澄澄的金沙粒子。 “你果真偷了别人的东西!” 陆三儿摆手道,“这是他们自己要给我的,说让我替他们报官,否则谁找得到他们藏东西的地方!” 说着,他悄悄靠近朱石,补充道,“你知道他们为何宁愿让我报官,都不愿去寻邻里的帮助吗?” 这其中的因由,朱石不是没有想过。 但却都是很牵强,如今听陆三儿这样说起,难免提了几分好奇。 “那鹿山下面,藏着一条金矿哩!他们村里的人各自画了地方,轻易连门都不串的,这还是他两口子觉得自己要死了,才告诉我这个事的。想必是如今觉得自己又死不成了,怕我说出去,便故意栽赃我呢!” 朱石心中大骇,立刻让人取了堪舆图过来。 指尖轻轻扫过陆三儿所说的鹿山,那山脉连绵而下,天然汇成一条流畅的线条。 “难怪、难怪!” 说着,便一阵风似的走了。 徒留锦瑟二人面面相觑。 陆三儿笑道,“这下她刻有得忙了。” 锦瑟抚了抚不安分的衣角,叹了一句,“你这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果然,到了翌日,都不见朱石的身影。 他们被困在这处小小的房间内,门口便是两个官兵守着,跟门神似的,也不让出去。 只能在这门口的回廊处望着外边的一片天。 锦瑟仔细瞧着,那天色渐渐褪出几分原本的青色。不知是离得远了,还是山火当真是没了。 这火势这样地大,想必那谷主早已化作了灰烬吧。 又想到那蓦然出现的披风,又觉得浑身发寒。这桩桩件件萦绕在心头,让她顿觉不安。 第一百七十八章 审案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你说什么?” 泰安殿中,幽暗的灯火下,萧晟听得董礼的回禀,指尖一顿登时露出兴奋的神色。 “朱石发现了金脉,已经探查出来,兖王那里早早派人开采了却密不上报。” 自澧朝开国以来,这金银矿等事关国计的大生意,向来都是归皇帝把控的,这私藏金脉可不是一件小事。 “好呀,好呀!” 萧晟拍手称快,“且看他在我这里还吃不吃得下,你今日便出发,去主理此事,朱石在侦查之事上是好手,却压不过那些地头蛇,你去一来是为他壮胆,二来探查清楚西戎的情况,也能方便咱们日后行事。” 董礼立刻应声而去。 殿内又徒留一片寂静。 许久,萧晟才从激荡着的神思中平静下来。 “小容!” 后在殿外的小容立刻提起裙角,上前觐见。 “今日如何?” 他不知问的是谁,可小容却对答如流,“还是老样子。” 得了这个回复,萧晟头也不抬,道,“仔细伺候着,朕得闲了便去看她。” 小容便退下了。 离开时,终究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这孤高的帝王。 “陛下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走出来?” 她嘟囔着,不想这话被常寿听了个正着,当即吃了一个脑瓜。 “主子的事,岂是你能置喙的?若不是看着你伺候主子伺候得好,你今日还窝在那武宁山窝窝里呢!” 武宁山窝窝里,也比这冷冷清清的皇宫好。 小容撅着嘴,这话却不敢再说了。皇宫之中,除却常寿也没有旁的人同她说话了。她也知道常寿是为她好,教了她许多,因而也只能应下。 回到关雎宫,关上殿门。 一副水晶棺材赫然摆在殿中,小容熟门熟路地为一旁的松鹤延年灯柱添上油,见那昏暗的灯火又重新旺盛起来,这才安心了些。 棺材中的女子,仍是栩栩如生的模样。 那些可怖的伤口,早在收敛师的妙手之下被一一掩盖。她的嘴角似乎还带着些许笑意,盈盈的模样,似还活着的时候一般。 小容喃喃道,“你是死了都不安生,我是活着跟行尸走肉一般,真不知我两个谁更惨些。” 正说话间,屋外忽然传来一阵阴风穿堂而过。 呜呜作响的声音,吓得小容也是一阵鸡皮疙瘩紧了起来。小容虽久伺候一具尸体,但碰到这样的情况仍旧是胆小的紧。 当即就对着楚玉的尸体拜了起来,口中叨念着莫怪莫怪。 另一边的锦瑟哪里知晓,自己的尸体被这样折腾。不过细追究起来这具身体本也不是锦瑟的,乃是李思华的,倒也无碍。 人死灯灭,还管这些身后皮囊作甚! 清河县衙。 这天,衙门口早早聚起了一群人。 众人口耳相传,皆道是这县太爷通匪一案要审理了。要说这葛暮春,在百姓间的威望竟还很高,来的多是为他请命之人。 朱石走在大街上被人认出来,当即被递了好几个请命伞,上头密密麻麻按着的手印,看得朱石头皮一阵发麻。 “今日可是一场硬仗啊,这一个不留神,咱俩都得交代在这里。” 朱石对着手下叨咕着,擦了擦额上并不存在的汗渍。 “人都安置好了?” 手下点头应道,“都安置在偏殿了,只等大人传召。” 朱石又问是否派人保护着,得了肯定的答复,这才安心。 其实这些事情,他手下之人都是做惯了的,一向谨慎得紧无需他担心些什么。只是想到今日这一仗关系着今后的大事,他就忍不住紧张。 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上战场杀敌都没这么怕过。 好在熟悉的威武声起,总算找回了几分底气。 朱石顶着皇帝钦赐的督查名头,好不推辞坐在了明镜高悬的匾额下头,一旁左手边,是地头蛇兖王的心腹师爷,名叫邱寻意。 虽说顶着师爷的名头,但看着也不过二十上下的年纪,竟比朱石要小上些许。 只是听得手下探报,这师爷本事大着,难免又起了几分提防之心。 见朱石大量着他,邱寻意也不怯场,当即回了一个得体的微笑。 朱石尴尬地咳了咳,一拍惊堂木,喝止了堂下的一片喧嚣。 “肃静!” “近日在傲然客栈发生了一起谋害衙役之事,牵连出傲然山匪,经查证,这起案子与清河县县令葛暮春脱不了干系,此事事关重大,特当众审理,来,宣证人!” 此言一出,惊堂木也按捺不住堂下的人声鼎沸。 “那傲然山谁不知道是个土匪窝子,这都肆虐多少年了,怎么就跟葛县令扯上关系了呢?” “葛县令在任上不过三五年,就让咱这清河县的百姓吃饱了饭,是好官啊!” “是啊是啊!” …… 海潮在这边歌颂之声中缓缓从偏殿走了出来,不免有些心寒。他心知此间的龃龉,才知道这真相有多鲜血淋漓。 “堂下何人!” 海潮跪倒,“小人乃是隔壁戈山县新到任的衙役,名叫海潮。” 朱石又问,“既是戈山县的衙役,为何会到这清河县来!” 海潮答,“因近日山火肆虐,葛大人说清河县衙门人手不够,这才找周围几个县的衙门都借了人,过来帮忙,小的几个这才被借调了过来。” 一旁的邱寻意似乎只是个看客,当真就喝着茶,听着他们问话,半句话也不插。 “那日,葛大人分派了任务,我们一行五个人,以钱二淼为首,沿西挨家挨户通知百姓撤离。待到了傲然山下的一处客栈,在客栈中发现了血渍,又在院中发现了绳索刀剑等物,盘问小二,却发现整个客栈都是山贼所伪装的。那些三贼细数下来有二三十之众,我等势单力薄,当即就被杀了大半。” 海潮颤抖着声音,眼前似乎又浮现出那些同僚惨死的模样。 朱石正待发问,那边邱寻意却放下杯子,轻声问道,“他们都死了,你怎么活下来的?” 是啊,他怎么活下来的? 怀疑的种子瞬间在百姓心中发了芽,横竖那些山贼都死绝了,若是这小衙役所为,那怎么说也没人知道了呗。 朱石心知不妙,打断道,“你接着说。” “我当时被山贼拍晕了,本以为是难逃一死,后来遇到了陆三儿二人,这才侥幸捡下一条命。” 海潮据实以告。 只是这话听在围观者耳中,渐渐有些不对味起来。 “传陆三儿!” 一旁等着的陆三儿见点到自己的名字,打了个哈欠,这才怡怡然跟着出了门。 “这陆三儿又是何人?” 邱寻意一上来便挑了个刺,显然知道的并不比朱石少。 “报上名来!” 朱石不理会他,径直问道。 “小的陆三儿,是正阳关过来的流民。” 朱石又问,“你且看看,这人你是否认得?” 陆三儿微微一抬眼皮,道,“认得,是衙门的人。” 朱石头疼,“说,你们怎么认识的!” 陆三儿便一一事无巨细,将怎么到的客栈,怎么出的事,怎么遇到的人,悉数说了出来。 连带着那醋溜排骨,也绘声绘色描绘了一炷香的功夫。 他的话说得极密,丝毫不给人插嘴的功夫。 邱寻意在一旁拿起茶盏又无奈放下,看得朱石心中一阵窃喜。 待说道衙门的人都碎成了胳膊腿儿乱飞的模样时,堂上堂下的人终于忍不住,窸窸窣窣地吐了起来。 这一人吐,连带着余下的好些人也跟着有了反应。 朱石无奈地望着乱成一片的众人,喝止道,“说重点!” 这口才,倒跟他妹子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第一百七十九章 又起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且慢!” 邱寻意总算是寻到个说话的空当,插嘴道。 “这话听到这里,下官也深感那些山匪的可恶,如今他们已然被诛杀倒了罢了,这牵扯到朝廷命官之事,还须拿出铁证来才是。” 这话里话外,说的竟是这前头的起因不论,倒像是他们胡诌的了。 朱石当即正色道,“如今这一桩桩一件件皆有主簿记录在案,且有仵作的尸单为证,不知邱师爷所说的罢了,是何意?” 邱寻意讪笑着,“是下官用词不当,还望见谅。” 说着却不肯让分毫,“还请朱大人请上葛暮春,也莫听信这一家之言。” 堂下百姓一时回过神来,也跟着高声喊着,要求请被告上堂。 朱石本也是如此打算的,只是如此一来,这桩事竟像是这邱寻意促成的一般,十分让人气恼。 “带葛暮春上堂!” 说话间,一年过不惑的男子被请了上来。 一露面,人群中立刻似炸开了油锅一般,呼喊起来。更有甚者,竟当场哭了起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死了亲娘呢。 葛暮春皮相生的极好,终始是如今年纪渐长,但也盖不住一身的儒雅之气。 初见葛暮春时,朱石也觉得惊异,怎么这样的人,竟也是个吃人饮血的主。 葛暮春显然是享受惯了这样的拥护,微微一抬手,那堂下的百姓就止了沸腾,一脸倾慕地望着他。 “诸位听我一言,如今堂上的朱大人,是个好官,你们要相信,他定会还我清白的。” 声音顿挫有力,显然是没少做这样的发言。 朱石内心嗤笑了一声,谁不知要将他下狱的正是自己,如今到这里装什么大尾巴狼呢! 他虽然不屑,但挨不住堂下百姓一声接一声的“青天大老爷英明!” 只能连着拍了好几下惊堂木,总算是止住了这声音。 一旁的邱寻意很是得意,笑道,“看来这葛大人的名声在外啊,朱大人可要小心审理,切莫落得个出门被扔臭鸡蛋的下场咯!” 他倒要看看,这外来的和尚,要怎么念经。 葛暮春仗着自己秀才的身份,也不跪,直挺挺地立在一旁。 朱石脸上笑着,心中怒火更旺了几分。 “葛暮春,你可认得此人?” 说着,一旁的衙役将朱石手上的画像递了过去。 那上头,赫然是鲁大山的画像。 葛暮春久在此地,哪里不知。 只怡怡然回道,“这是本地出了名的匪首,名叫鲁大山的,下官曾同他打过几次交道,但无奈此人狡猾,一直为能捉拿归案。” “你可知他在傲然山犯下了几百件杀人案?” 葛暮春摇了摇头,似滚刀肉一般,“不知。” 哪有一方的百姓官,能不知道自己辖地上这么大的案子的?说破大天去也要有人信呐。 朱石不信,可清河的百姓却信。 “老爷,咱们这里地广人稀,哪里能顾得上这么多!” “是啊,那傲然山鸟不拉屎的地方,死个把人也是正经的,就咱们这里前两年还时不时饿死数十人呢,还是葛大人治理有方,这才让咱们吃饱了饭!” “葛大人是好官啊!” …… 此起彼伏的应和声又响了起来。饶是朱石这般,也知道了这里头的不对。 “找几个伶俐的小子,偷偷混进去,将挑事的揪出来!” 朱石低声吩咐道。 他们这边打得火热不说,锦瑟在里头却很是无趣。 一旁候着的,还有一两个老汉,并一个上了年纪的妇人。一边看守的,想必是朱石的人,跟他一样的一脸正气。 果然是什么样的将带什么样的兵。 锦瑟不知这官司还要持续到什么时候,只能眯着眼睛闭目养神。 须臾,耳边传来一阵呼救之声。 只见那妇人不知为何浑身抽搐着,口吐白沫,翻着眼珠子,似乎是中毒的迹象。 “快,快找大夫!” 看守的衙役立刻分出一人去,剩下那个上前来查看情况。 锦瑟离得近,加上跟着瑟瑟学了几手急救的本事,当即便将妇人放倒,按压起来。 她这症状,分明是被下了毒。 锦瑟捏着她的喉头,又将人翻过身来,按在椅背上跟拍床褥似的,用力拍了起来。 妇人吃痛,脸色苍白着挣扎着。 那衙役喝止道,“你这女子,赶紧住手!” 这是本案最重要的证人,若是被她折腾出个好歹,自己不死也扒层皮去。见锦瑟还不住手,他说话间便有些着急,要上来拉锦瑟的手。 只是手还没触及到锦瑟,那妇人就“哇——”的一声吐了起来。 些许食物的残渣伴着不知名的黑色液体顺着她的嘴唇一路而下,衙役被唬了一跳,往后退了几步。 就在他以为一切无碍,正要对锦瑟道谢之时,身后的老汉却发出一声疾呼。 接着,又是一声吃痛声。 衙役哪里还顾得上这边,立刻上前查看。 那箭头上淬了毒,一沾血便毙命。二老汉嘴巴一张一合,还来不及说些什么,便命丧当场。 “快来人,有人在衙门行凶!” 一阵兵荒马乱,行凶之人早已没了踪迹。 大夫适时赶到,查看了一下妇人的情况,见其呕出了毒物,赞了锦瑟一句,便到一旁开方子。 那妇人低眸间,锦瑟察出几丝不对味来。 正说话间,朱石已然停了前头的审讯,来查看情况。 “小人该死!” 手下呼呼啦啦跪倒一片。 在这清河县查案,他们本是小心了再小心,不想这衙门层层包围之下,竟都能让凶手逃脱,当真是嚣张。 朱石眉头深锁,望着一地的污秽,显然此时不是追责的时候。 “小若姑娘,你没事吧。” 锦瑟摇了摇头,想说些什么,但还是忍住了。 “薛大娘,可还好?” 被称作薛大娘的,正是这被下了毒的妇人。 只见她虚弱地点了点头,指着手边的一个茶盏道,“方才就饮了一杯茶,不想竟是被下了毒的。” 锦瑟望向身边的茶盏,若有所思。 “将证物收起来,让大夫一一查看。” 朱石吩咐道。 “你们二位还是暂时歇在我那里,朱某定会护卫二位的周全。” 薛大娘却摆手道,“小妇人家中还有猪没喂呢,还是家去。” 说着,也不管朱石的劝阻,径直走了。 朱石只得另抽出二人,去护着她。 “大人,这薛大娘有些不对。” 第一百八十章 风波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朱石正同手下探讨案发之时的经过,不妨锦瑟这突然一句,登时脑子有些发懵。 “小若,你没事吧!” 正欲细问, 那边陆三儿一路紧赶慢赶,跑了过来。 又是拉着锦瑟好一顿说,“咱们兄妹还有事,您爱谁谁,不干了。” 说着,又要撂挑子不干。 朱石指着刚死的两个好汉,道,“现下你们想脱身怕是不成了。” “若是不干了,没了衙役的保护,岂不是更不安全?” 陆三儿憋着一口气,“合着我们就卖在你这里了?” 跟他扯,永远会被牵着鼻子走。 朱石跟他打了几次交道,显然是深谙此道。索性也不理会他,问锦瑟道,“小若姑娘,你方才说的是何意?” 锦瑟犹豫着,说道,“我需先问明白,才好下论断。” 朱石点了点头,觉得还是这妹子靠谱些。 “这死的两个老汉才是重要的证人,是吗?” 这二人,本是二龙山上的山匪,后来金盆洗手不干了。他们也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在犄角旮旯处寻到的这二人。 只因他们能够证明,当年葛暮春也是这二龙山的土匪。 至于那薛大娘,是鲁大山出生时的稳婆,也不是什么打紧的证人。 想通此间关节,朱石心中一惊,莫不是这里头还有什么玄机不成? 锦瑟听他此言,心中更加笃定了自己的猜测。 “我为薛大娘催吐之时,起先她还推了我一把,似乎是很抗拒我救她,当时我便觉得不对劲。后来听她说毒物是下在茶水里的,我们确实都没有喝过这茶水,就更不对了。” 朱石查看着茶盏,见旁人手上的茶盏都没动过,只有薛大娘手便的茶盏空了些许,不由疑惑。 “这确实是只有她喝过,怎么不对了?” 锦瑟指着陆三儿道,“她忘了我哥哥也喝过。” 陆三儿猛然被点了个名,只能回道,“我是喝了一口,不过这茶是陈茶不好喝,走的时候我便将茶盏递给外面的婆子了。” 许是因为他将茶盏带出去饮的,薛大娘这才没有发觉。 “这毒药是绝命散,一沾上便立刻毒发。其实她不见得是喝了下去,更有可能是就着茶水吞服的。不信您可以看这里。” 说着,锦瑟指着底下的一摊污秽。 那黑色的部分,还氤成一团,勉强能看出形状。 朱石皱着眉,确实如锦瑟所言。 若是被下药,又怎会这么巧,偏偏赶上杀人的时候毒发呢。 那边,大夫也过来佐证道,“确实如这位姑娘所言,是绝命散。” 锦瑟难免多说了一句,“若真是如此,是那些人觉得她没了用处,想必会在她回去的路上动手脚。” 朱石立刻足尖一点,一阵风过,瞬间没了影。 陆三儿瞠目结舌,“这当官的竟还有这么好的功夫?” 锦瑟白了他一眼,“没有这么好的功夫怎么当官!” 二人边逗着嘴,便往外走去。 身后紧紧跟着两名衙役,护卫着他们的周全。 出衙门时,二人跟迎面而来的葛暮春撞了个正着。 锦瑟没见过他,难免多看了几眼。 陆三儿有些吃味,“你哥哥我不比他俊?” 锦瑟不欲接话,“他看着有些眼熟。” 陆三儿道,“朱石说他是鲁大山的爹,可不眼熟嘛!” 锦瑟想着鲁大山的模样,确实是有几分相似。 “要证明鲁大山是他的种,滴血认亲不就是了,犯得着找这么多人?” 身后的衙役忍不住插嘴道,“这滴血认亲之术虽在民间久为流传,但咱们断案的还是得严谨,将证据才是。只能算的上佐证,不能靠此来断定的。” 好吧,不愧是朱石这个石头脑袋的人,当真是有理有据。 锦瑟忽想起什么似的,“那山贼的尸身不都被你们烧了吗,怎么还?” 话音还未落,那边衙役立刻出声制止道。 “隔墙有耳。” 陆三儿敲了一下她的榆木脑袋。 “你到底有没有细看,烧的那都是无关紧要的,且他们这么精明的人,早就找仵作验了,想必此举也不过是掩人耳目吧。” 他的话音轻轻的,落在锦瑟的耳畔。 锦瑟登时觉得自己有些傻了,索性闭口不言。 “你们兄妹感情可真好。” 身后的衙役羡慕道。 锦瑟望着陆三儿,也是想不到初见就动刀子的人,此时竟能够相谈甚欢。 清河县的这桩案子闹了近大半个月,才渐渐尘埃落定。 锦瑟二人暂时没了用武的余地,只能在院子中等着。听说谋害那两老汉的人被抓到了,说是葛暮春指使的,只是这身在牢狱之中的人哪有本事去指使人呢? 顺着查下去,果然又牵扯出了邱寻意这条大鱼。 一时间,这清河县又满城风雨起来。 都说这县太爷之所以能将这清河县治理的如此好,只因他儿子是山匪,将抢来的金银等物都悉数转移给了他云云。 当日有多风光,如今就有多落魄。 再升堂时,葛暮春一出现,便满是烂菜叶子臭鸡蛋了。 要说鲁大山有许多金银,活的风生水起,锦瑟是不信的。单看他们穿的衣衫,都是补了好几次的,那衣衫上的针脚歪七扭八,看着都不是女子的活计。 想必是一群汉子自己摸索出来的吧。 且鲁大山那模样,露于人前便是实打实的一个店小二。若不是摸爬滚打惯了,又怎会学得如此像呢? 锦瑟宁愿相信陆三儿所说。 有吃有喝的时候,谁会愿意同类相食呢? “回大人,当时小女在一旁听到,鲁大山是二龙山前大当家的私生子,他们往二龙山迁移,正是为了去寻求庇护。” 锦瑟跪在堂下,将早已烂熟于心的证词说出。 那边邱寻意显然是有些狗急跳墙,“这叛军之女的证词能信?” 朱石喝止道,“陛下早已大赦天下,叛军那也是咱们澧国的臣民!” “好呀,好呀!” 邱寻意气极,“你且等着,看我禀明王爷,看你这大逆不道之言能得几人心!” “这天下,是陛下的天下,不是他兖王的!” 堂下之事还没断个分明,堂上又热闹起来。 锦瑟从鸡鸣跪到了日暮,回到房间时,浑身酸软,只恨自己多长了张嘴,怎么这么爱管闲事起来。 不得不说,那孙老汉二人也是明智。 正感叹着,那边又有人高呼,“死人了!死人了!” 看来这事不了了,终究是不得安宁啊。 锦瑟翻身下床,外间陆三儿同样也听到了动静。 “你不要出去,当心是声东击西。” 想到薛大娘之事,锦瑟立刻止步,亦步亦趋跟在陆三儿身后。 陆三儿将满屋的灯盏都熄了,拉着锦瑟躲在窗户下头。 “这是你的经验吗,刺客都是翻窗的?” 锦瑟悄声问道。 “你这女子,正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比起走门,自然是窗户动静更小些啊!” 二人正说话间,那边门被大力敲开。 锦瑟心中一惊,望向陆三儿,怎么这经验之谈到了这里竟不管用了? 陆三儿握紧了手中的匕首,将锦瑟压在身后,死死盯着那门缝处。 “小若姑娘,陆兄弟?” 大声的探问从门外传来。 虚惊一场,原来是护卫他们安全的衙役。 锦瑟还没来得及说话,那边就开腔道,“你们大晚上不睡觉,趴在窗户口作甚?” 陆三儿在他们面前向来威风,哪里肯说自己是怕刺客闹得,只能眼神游离着敷衍道,“今晚夜色不错,哈哈哈。” 衙役木然望了望黑黢黢的一抹天,附和道,“是啊是啊。” 索性锦瑟还记得先前的呼救之声,忙问道,“又出什么事了?” 衙役这才想起正经事来,“哦,不是咱们这里死人了,邱寻意你知道吧,就是那个师爷,才跟咱们老大吵完架,扭头就被人吊死在房梁上了,这下可头疼了。” 说着,又嘱咐道,“这几日估计又不太平,还是等风头过去再出门。” 锦瑟哪有不肯的,立刻忙不迭应下了。 “你放心,你不叫我们出门,我们就窝在这里哪也不去。” 陆三儿侧目而视,“你就这样给我也做决定了?” 锦瑟瞪了回去,“你要出去找死,那你去好了。” 衙役见他二人无恙,便告退了,“你们歇着吧,有事高声叫我们便是。” 二人这才止了话头,又回屋去了。 只是这再躺到床上,却怎么睡都睡不着。 翻来覆去直到三更时分,锦瑟才沉沉睡去。 第一百八十一章 口角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直到日上三竿,锦瑟才勉强睁开眼。 陆三儿捧着碗阳春面,在一边吸溜着,那香味似长了手一般,钩着锦瑟的五脏六腑都动了起来。 “你怎么吃饭也不叫我。” 陆三儿委屈道,“这不是看你睡得香,不忍心吵醒你嘛!” 这话里话外的,锦瑟都不忍心责怪他了。 只是这筷子翻飞间,锦瑟察觉出一丝异样。 “你这阳春面,里头还窝着一个荷包蛋呢!” 那伙房的小丫头秋娘,次次去用饭,都对她没个好脸色。那些上了年纪的婆子老汉,她都能笑脸相迎,独独对着她,跟欠了她几吊大钱似的。 陆三儿捂着饭碗退后几步,“你干什么,这是我的,要吃自己去伙房盛去!” 锦瑟怒道,“滚出去!” 她哪里有陆三儿这样的待遇,能将饭碗捧回来吃。平日里都是在伙房寻个无人的角落赶紧吃了,便立刻将饭碗还回去,否则晚了便又是一顿白眼。 锦瑟将陆三儿推搡了出去,穿好外衣,这才出门。 身后,陆三儿恬不知耻地摇着尾巴紧跟着。 “我去还碗。” 锦瑟鼻子冷哼一声,也不管他。 见了陆三儿,那秋娘的脸色跟开了花一样。 “三哥,吃的可还好?” 陆三儿摸了摸自己鼓胀的肚皮,笑呵呵道,“美得很,秋娘的手艺越发精进了。” 头扭到锦瑟这里,秋娘立刻换了一副模样,整个人变得冷冰冰地,勺子一扔道,“这么晚,可没有菜了!” 锦瑟笑道,“有什么给什么便是,我不挑的。” 陆三儿站在一旁,跟个木头似的,也不说帮嘴几句,仿佛是刻意看着锦瑟出丑一般。 秋娘见此,勺子舞地叮当作响,饭菜的汁水简直都要翻到锦瑟的脸上来了。 “看来贵府的小厨娘脾气不小啊!” 一声清亮略带调笑的声音从锦瑟身后响起。 她登时跟被雷劈过一般,立在当场,不能动弹。 陆三儿察觉到异样,扭头望去,是朱石带着一年轻的男子。那男子看着未到不惑之年,整个人精神抖擞得很。久经沙场的直觉告诉他,他们俩是同类。 难不成是旧相识? 陆三儿见状,拉着锦瑟便想走。 此时秋娘显然意识到了来人的不寻常处,立刻跪了下来,求饶道,“大人恕罪,并非有意冒犯。” 董礼倒不是有意管闲事,只是看着这女子被欺负地一声不吭,有些气不过罢了。 朱石喝道,“你平日就就是这样做事的?该同小若姑娘道歉才是真的!” 秋娘年纪也不过二八,见此难免拉不下脸来,嘴上嗫嚅着不肯动。 锦瑟本也不是那较真的人,否则这么多天了,她早就发作了。 她低头转身道,“不过是小女儿间的玩笑罢了,大人莫恼。” 说着,拿起自己的碗,便要离去。 董礼望着她的模样,忽然有了一股子违和之感。特别是经过他身边时,那女子身上盈盈的一股幽香,似乎有着几分熟悉的味道。可使劲想时,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里问到过。 “你等等!” 董礼叫道。 锦瑟的背影登时一僵,只能扭过身来。 “抬起头我看看。” 一旁的陆三儿坐不住了,“怎么,朱大人,这是当着我的面调戏我妹子呢?” 朱石急的直擦汗,“不是不是,陆兄弟别误会,这,董大人是、是怎么了你倒是说啊!” 朱石解释无能,只能推搡着董礼。 董礼却不管,坚持让锦瑟抬起头来。 锦瑟无法,轻垂眼睑,扬起了头。 目光触及那女子稚嫩的面庞时,董礼才知道自己想岔了,摇了摇头躬身告罪。 “是董某认错人了,兄台勿怪。” 陆三儿鼻子一哼,拉着锦瑟径直走了。 望着二人离去的背影,董礼忍不住探问起来。 “这二人也是本案的证人?” 朱石惊异道,“你莫不是真看上这小若姑娘了?” 董礼叹道,“你瞎想什么呢!都说了,像是个故人罢了。” 朱石这才如释重负,“小若姑娘是个可怜人,被亲爹卖到窑子里被那些不是人的折磨了个半死,扔在乱葬岗上,好在还留着一口气,活了过来,算得上重获新生。” 在萧晟的熏陶下,董礼进来对这些活啊死啊重生之类的字眼很是敏感。 “重生?” 朱石回到,“是啊,说来也巧,正好是狄国使臣觐见那日。” 狄国使臣统共就觐见了那么一回,况且那日发生了那么大的事,董礼怎么能不印象深刻。 只是这其中的事情却不能对朱石细说。 董礼按下心中的心思,又问道,“此事了了之后,小若姑娘有何打算?” 朱石光忙着手上的案子都忙不过来,哪里有闲心去操心这些。 “不外乎是寻个落脚之地罢了。” 董礼道,“此事了了,不妨去问问。” 朱石不解,董礼却不愿多说。 二人一路参观着,又往别处去了。 不得不说,董礼的直觉十分敏锐,不愧是久在宫廷浸溢之人。 那边朱石得了董礼的吩咐,将锦瑟二人监控了起来。 陆三儿察觉出一样,难免有些不悦。 “怎么这几日竟连上个茅房都一群人跟着?” 锦瑟在廊下为他补着破了洞的袜子,一针一线,很是仔细。 陆三儿劈手夺过,“扔掉便是了,补它做什么!” 锦瑟夺了回来,一脸的不在乎,“我久不做针黹,眼看着都快忘了,你就给我练练手罢。” 陆三儿无法,只能面对着她坐下。 “那日在伙房中见到的那劳什子董大人,是不是你那个相好?” 锦瑟手中的动作一顿,“你都想什么呢!” 陆三儿嘟囔着,“你都快被吓死了,可别当我没看出来。” 锦瑟叹了口气,“你也知道,咱们不过是萍水相逢罢了,打听这么仔细做什么呢?” 一句萍水相逢,可算是扎了陆三儿的心。 锦瑟本意也不过是不让他再多问些什么,却不防着话说得有几分重了,话一出口,难免有些后悔。 “行、萍水相逢是吧!” 陆三儿气极,指着锦瑟的鼻子左右打着转。 左思右想也不知放什么狠话,索性背过身,像个小媳妇一般,将门“哐当”一声重重阖上。 锦瑟望着那连背影都仿佛在生着气的人,心中也是有些悔恨。 虽说和陆三儿没有多深的交情,但在锦瑟眼中,他已然成了可相交之人。如此说话,确实是有些伤人心了。 第一百八十二章 问斩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有什么比吵了架,还要日日相见来的痛苦呢? 锦瑟如今就算是再后悔不迭,也得好好哄着屋里的这位祖宗。可无奈,剃头挑子一头热,她这边殷勤得紧,那边陆三儿却似头犯了倔脾气的驴,饶是十匹马都难得拉回来。 这日,衙役来报,说是葛暮春要被处斩了,连带着邱寻意被杀之事也有了下文,邀他们一道去菜市口去看处斩。 话音还未落,陆三儿就跑出来,“咦,大哥,你真当我这妹子是个见惯了血的,能看这个?” 话虽是好话,但却不肯好好说。 锦瑟只能笑着赔罪,“这么说咱们也是时候离开了?” 衙役有些犯难,“这怕是得先问过朱大人。” 锦瑟心中还有大事未落地,难免有些着急。 “我这便去问朱大人。” 陆三儿远远见她去了,盯着半晌,末了还是不打算跟着。 衙役称奇道,“平日不是她走哪里你跟哪里吗,怎么这几日倒奇了,竟不跟着了?” 陆三儿跟他素来厮混惯了,也不废话,“呸,你才天天跟着个娘儿们后头呢!” 锦瑟一路走着,有些奇怪,旁的屋子里头那些素日打过照面的人,今日竟一个也见不到了。 问过扫洒的婆子,这才知道众人都去看斩首了。 “晚间朱大人开了宴,请你们吃酒哩!” 锦瑟微微点了点头,问明朱石在府中的书房,急忙赶了过去。 他平日里半个人影都不见,此时倒是稀奇的很。空荡荡的府中只剩一二老婆子坐着聊天,想必是这普天同庆的时候,都去凑热闹了吧。 锦瑟一路长驱直入,正要敲门,却听见书房里头有人说话。 “这么说,此事是真的了?” 说话的人,正是朱石,他不知为何,惊讶得很。 “千真万确,我比对着这绣法,分明是出自一个人的手。” 锦瑟悄悄点开窗纱,那里头赫然是锦瑟新绣的花样子。 本是为了讨好陆三儿,所做的锦囊,不过才绣了一半,怎么到了董礼手中? 她惊魂未定,想到此前陆三儿所言府中的护卫严了起来之言语,这才发现自己早被盯上了。 跑! 几乎是一瞬,锦瑟的脑中便闪过这个念头。 脚步声蓦然而起,屋内的二人被惊动。 朱石推开门,门外赫然空无一物。 那边锦瑟一路小跑,回到自己的屋子。那边衙役还很吃惊,道“怎么这么快回来了,可问清楚没有?” 锦瑟含糊着,赶紧进了屋。 “快,咱们赶紧走!” 陆三儿见锦瑟进来,故意扭过身子不去看她。锦瑟此时哪还有工夫跟他纠缠,立刻一把抓起了陆三儿,让他赶紧走。 “我被发现了,他们要来抓我。” 锦瑟急道。 虽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陆三儿仍是站了起来,往外走去。 “走大门不成!我刚刚看过了,府中的人多去了菜市口,咱们翻墙出去,混到人多的地方,趁乱赶紧跑!” 几乎是说话间的功夫,门外传来朱石的声音,似乎是在询问锦瑟二人的下落。 情急之下,陆三儿搂起锦瑟的腰,足尖轻点,翻上了院墙。 朱石推开门,正巧见那片翻飞的衣袂翩然而下。 “快,府外拦截,嘱咐手下兄弟,莫伤他二人性命!” 董礼顺着锦瑟二人去的地方,跟着翻墙而出。 只是这陆三儿鬼得很,不过是一息间的功夫,早不知逃到数百步开外的地方去了。 董礼一路跟着,越往前,人越密集。 这方向,竟是往菜市口而去。 董礼无法,只能回头让朱石派人看着,自己则是守住出口的方向,一一查看着其中是否有锦瑟二人的身影。 陆三儿同锦瑟混迹在人群中,被迫观看了一场处斩。 与初见不同,葛暮春此时倒真似个日暮西沉的老人一般,胡子杂乱地堆在脸上,身上的囚服不干不净地黏在身上,再无半分意气风发之色。 身边的百姓多是呐喊,“狗官!吃肉饮血的畜生!” 许是烂菜叶都扔完了,百姓们多是寻着沙子石头等物,一个不留神,一拳头大小的石块从人群从飞出,正正砸在葛暮春的脑袋上。 霎时间,鲜血横流。 “我葛暮春有什么错!” 葛暮春突然呐喊道。 人群中他的妻子和儿女在一旁被推搡着,只敢默默流泪,连哭都不敢哭出声。 最无辜的,便是他们了吧。 “我三岁识千字,五岁读古文,天生聪慧有何用!我穷啊,穷的都快饿死了。没了法子这才接受了贼寇的恩惠,我是那贼子的父亲又有什么错,我手上干干净净,半条人命都没有啊!” 说着,葛暮春的眼中淌出累来。 可台下,却没有人再为了他这番话欢呼,取之而来的,是无尽的谩骂。 “为夫,你出卖了你的妻,换得如今的荣华富贵。为父,你不顾你的儿茹毛饮血,看着他走上歧途,也好意思称的上干干净净!” 不知是谁起了头,百姓中的怨声更盛。 “你心有愧疚便包庇着辖下的土匪肆虐,可想过我们百姓。为官,你更是不仁!” 民愤一时激愤起来,锦瑟和陆三儿被人推搡着,只能往前冲。 那边,身后不意外涌入了几名便衣的衙役。 锦瑟拉着陆三儿,往一边无人看守的地方走去。 这一路,不过是数十步的距离,生生走出了数百步的感觉。 待出了这人声鼎沸之地,锦瑟的脑门一下子清净了下来。 “赶紧走!” 陆三儿还未歇口气,巷子那边,显然多了几个汉子缓缓靠近。 锦瑟心中一个咯噔,还真是阴魂不散。 “这么用腿跑也不是个事,你看到那里了没?” 锦瑟指着不远处车马行门前的一匹骏马,问道。 “不告而拿?” 锦瑟摸了摸自己的荷包,里头赫然一个铜板都没了。 “无妨,我这荷包还值几个钱呢。” 陆三儿拉着锦瑟,又一路狂奔而去。 去车马行的路上,无疑又要路过一大群的人,这显然又成了阻碍之处。 衙役们本以为他们要往外跑,这一不留神,二人又走了回头路。他们怕冲撞了路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二人渐渐走远。 “告诉朱大人,守住官道要害,知道他们去往哪里即可。” 董礼望着二人翻身上马的背影,淡淡嘱咐道。 他的手上,赫然拿着一张纸条,那上头写了些什么,看不大分明。但从那苍劲有力的笔锋来看,送信的人,显然是个颇有威视之人。 第一百八十三章 伤寒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耳畔的风呼啦啦刮着锦瑟的脸颊,马蹄溅起的沙尘卷起几颗粗些的砂砾,打在锦瑟的脸上,颇有些疼。 陆三儿伏着身子驾着马儿,饶是如此,都吃了一嘴的泥。 出了清河县的地界,不知为何,身后跟着的官兵渐渐止住了步伐,停在了原地。 陆三儿见此,索性也放缓了脚步,总算是能歇上一口气。 “他们怎么不追了?” 锦瑟沉默着,想必是董礼的嘱咐吧。 如今他们已然知道了自己所去的方向,想必会在前头等着。 这普天之下,不都是王土吗? 锦瑟望着天,忽然有些沮丧。 “好了,咱们先不说这些,这条路我熟得很,前头找个落脚的地方,咱们再商量怎么进城的事。” 锦瑟点了点头,抓着陆三儿的衣角,神色呆呆的。 他们这一路逃出来,身上可以说是半个铜子都没了。连带着陆三儿身上的些许金沙,都被朱石接着查案的由头收了去。 对此陆三儿也是一阵懊恼,“早知道便不该给的!” 到了一处河边,锦瑟将身上的东西一应掏了出来。 一个小巧的鼻烟壶,一个精巧的香囊,并一截断了的木簪子。 陆三儿也将自己身上的一应之物取了出来。 也不过是一柄匕首,一块汗巾罢了,那汗巾还是被鲁大山劫持那日,锦瑟塞给他的。 陆三儿拿起锦瑟那边的鼻烟壶,“这玩意值点钱吧?” 锦瑟冷冷道,“这里头是骨灰。” 陆三儿吓得一脱手,差点没摔碎了去。 “这里头,是我未婚夫的公公。傲然客栈那日,我便是去寻他了。” 陆三儿听她说起自己的往事,觉得浑身不对劲起来。 这不说吧,他又觉得对方不将自己当朋友,说了吧,又觉得难以承受。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有些难伺候了。 “你节哀。” 陆三儿呐呐了半晌,最后只溜出这么一句话来。 “我不伤心,他的女儿诬陷我,害我在临城混不下去,他也不是好官,随意便要枉杀了我。” 锦瑟心中对陈卯早已没了怨气,说着这些事,也很是稀松平常。 “就这样你都要嫁给他儿子?” 锦瑟的声音带着几分柔和,似春风拂面一般,“他是个好人。” 陆三儿呵呵笑道,“你的身前可真丰富。” “那刚才追你的人又是怎么回事?” 锦瑟道,“那又是另一桩事了。” 锦瑟正要开口,那边陆三儿却摆了摆手,“罢了,我对你的过往也不是这么感兴趣,听得我苦大仇深的。” 见他又恢复了往日的嬉笑怒骂,锦瑟也笑了,“不怪我了?” 陆三儿摇了摇头,“你说的很是,我们才不过几面的交情,哪里值得如此呢?” 锦瑟解释道,“虽只是几面的交情,但我知道你是可相交的人。” 她的眼神真诚,似乎闪着星光一般。 陆三儿被瞅着很不好意思,这样的感觉,有些窝心,又有些腻味人。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陆三儿胡乱指着地上的东西,拿起那个香囊道,“这个许是值钱的,里头没什么别的东西吧?” 锦瑟道,“本是绣给你赔罪的,幸好带在身边了,说不准值几个铜板。” 陆三儿见她说得自己跟个小姑娘似的,很是不忿。 “哄我用的?” 锦瑟立刻摇了摇头,“这是孝敬大哥的礼物。” 她故意将礼物二字说得重重的,这才算得了陆三儿的欢心。 “前头便是关山口,过了关山,咱们沿着渭水一路往前,便能到盛京。只是这一路上,没个三五两银子下不来。” 陆三儿算计着路程,分析道。 锦瑟也曾往返此地,自然知道这里头所需的花费。 “咱们先到前头的镇子里,将能典当的东西都典当了,再买些针线,我便有法子凑出银子来。” 陆三儿奇道,“你有这本事?” 锦瑟伸了伸自己的十指,“这便是我吃饭的底气。” 十多年的努力,虽不在这身体这双手上,但记忆和深存于脑海中的经验是不能忘的。 “小若的手,比我原来的手要软上许多。” 许是常年浣衣的缘故,小若的十指纤纤,虽粗糙了些,但柔软得很。这样的手,用来针黹,当真是极好不过的。 陆三儿顺着锦瑟的视线望去,难免有些失神。 他不自觉地抚上那双手,仅轻轻一碰,那柔白的颜色便瞬间消失在眼前。取而代之的,是锦瑟慌张的神色。 “抱歉、抱歉!” 陆三儿张皇失措,往后退开好几步。 锦瑟也不知如何应对,只能喃喃道,“无妨,是我不该提小若的。” 陆三儿似乎很少表露出对小若的思念,但锦瑟知道,每每他失神的时候,都是在想她。 “她是个好姑娘,我那时候,不该让她等的。” 陆三儿说完,竟头也不回地走了。 想必是自己寻了个地方去伤心了吧。 锦瑟苦笑着望着眼前的东西,叹了口气。 她望着河水中自己的倒影,忽然想到了萧晟。这些日子太多人在她面前一口一个陛下地叫着,让她再不能回避他的存在。 只是对于锦瑟而言,这似乎一遍遍在提醒着自己,那些不堪的过往。 诚然,他是爱她的,可显然,这份爱意让她承受不来。 她伸出手,将这河水搅乱。 河水中的影子瞬间支离破碎了起来,再也看不清她原来的面目。 她止不住想,连董礼都能认出她来,是不是她在萧晟面前,也是无所遁形呢? 锦瑟就这样迷迷糊糊,竟倚着大石头睡着了。 这天气本就是乍暖还寒的时候,加上又是野外,林间非寒风一吹,不出意外,锦瑟染上了风寒。 翌日陆三儿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才一开口,那声音便似破锣嗓子一般,沙哑地不像话。 “我还想着赶路呢,谁叫你一声不吭跑了,害我着了凉。” 锦瑟先发制人地骂道。 果然,陆三儿没了话,一把扛起她,扔在了马背上。 “姑奶奶,都病成这样了,就少说些话吧!” 陆三儿一勒缰绳,一路往前头的万山镇而去。 过了万山镇,便能出西戎。只是这万山镇之所以名为万山,便足可以说明地域之广,辖下多是连绵的山脉,高低起伏不平。这里的地势比清河县要高上许多,连带着温度也低了几分。 一入镇,锦瑟本就虚弱着的身子更觉寒冷。 “怎么这里阴风阵阵啊。” 锦瑟哆嗦着,躲在陆三儿的身后,声音支离破碎地飘散在风中。 “是你太虚了。” 陆三儿一路疾驰,走了大半日,总算在日落之前赶到了万山镇中。 这次他们长了教训,选了一处最繁华热闹的客栈住下。 客栈名字也随便得紧,就一个“万山客栈”幡子,孤零零地挂在外头,竟连个牌匾都无。 但神奇的是,这里却人来人往,丝毫不因此而减少了几分热闹。 店小二一见有人来,当即就接过缰绳,将人请了进来。 “可还有房?” 小二忙不迭道有,“一百个铜板。” 说着便伸出手来,“您二位是一间还是两间?” 陆三儿咳了咳,拍手喝道,“没看见爷儿们我带着病人吗,赶紧的,先将带我们进去再论别的!” 小二被他唬得一楞,一路小跑着将二人请上了楼。 第一百八十四章 香囊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不得不说,这里头的布置着实当得起这一百个铜子的住资。一进屋子便是一阵幽香,那正对着门的香案上还用清水奉着一朵兰花,十分雅致。 小二见陆三儿安置妥当了,腆在门口也不走,笑道,“这位爷,您看你这也安置妥当,这住资?” 陆三儿扔出一把锃亮的匕首,“你看这值不值一百个铜子?” 小二还以为是来了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当即被吓得连滚带爬跑了出去。 陆三儿丝毫没有意识到这里头有什么不对,见他走了,扭身将锦瑟身边的被子掖紧了些。 “你等着,我先把东西当了,替你抓一副药来。” 说着,便跳窗而去。 锦瑟脑子混混沌沌地想着,这小二莫不是误会了? 只可惜她风寒入体,实在提不起劲来多想些什么,不过一息的功夫,便睡着了。 那边陆三儿在大街上跌跌撞撞,总算是找到了一家还亮着灯的当铺。 当铺的掌柜正望着账本发呆呢,眼前猝不及防就被拍了一把匕首。 他登时被吓得心脏咚咚直跳。 “你看这匕首值多少?” 掌柜惊魂未定,拿起匕首上下看了看,“这连颗宝石都没有镶,还这么旧了。” 说着,他用拇指探了探刀锋,倒是锋利。 略一沉吟,便道,“五百个铜板,不能再多了。” 五百个铜板能干嘛,一个大肉包子都要两个铜板呢。这么点显然是够不上去盛京的盘缠的。 “死当能给多少。” 陆三儿是个用惯了刀枪剑戟的,哪里不知这匕首不值什么钱,只是如今苦于用钱,也只能厚着脸皮多要写了。 掌柜的又掂了掂重量,为难道,“最多再加一百个。” “行,赶紧给钱!” 陆三儿生怕对方反悔,立刻拍板道。 掌柜慢吞吞地写起了当票,又嘱咐后头的账房数铜板。 陆三儿看得十分着急,不停地催促着。 好容易取了铜板,到了药房抓了一副伤寒药,就去了大半。 正头疼着往客栈走呢,那边店小二老远见他来了,指着他便叫道。 “大人,就是他,他不给钱就要住店,还拿刀子威胁小的!” 陆三儿当即愣在当场。 “你这小二,满嘴喷粪呢!” 可事实确实是如此也没错。 衙役见他来了,也不问什么,当即押了他就要走。 “喂喂,误会了误会了!” 一想到锦瑟还在楼上奄奄一息躺着呢,陆三儿少不得伏低做小,换了一副脸色。 “我那是说去当了匕首给你付钱呢!” 说着,他又从怀中掏出一张当票来。 那小二半信半疑接过看了,这才信了。 “这不是闹了大误会吗!” 说着一拍腿,便扶着陆三儿往里请。 “大人勿怪,先回去吧。” 说叶奇怪,这衙役们竟似个没嘴的葫芦一般,听个小二的差遣。听他不须得人了,便收起了板子,径直走了。 难不成这衙门竟是他家开的不成? 小二收了铜板,喜不自胜,这才算了了这桩事。 陆三儿望着手中提溜着的药包,问“这里给熬药不?” 小二笑道,“二十个铜板代熬。” 陆三儿忍不住皱了皱眉,“我自己熬呢?” 小二登时换了一副嫌弃的面容,“五个铜板。” 得,怎么着都要被坑一把。 陆三儿倒不是心疼这几个钱,实在想不明白就这样开口闭口就是铜板的客栈,怎么做到这一家独大的。 “您要熬不,待会伙房熄了火,再燃可要另收五个铜板的柴火钱呢。” “我熬!” 陆三儿从牙齿缝中蹦出几个字来,恨不能当场将这小二熬了去。 还未来得及瞅一眼锦瑟,就这样又灰头土脸的开始干起了药童的活。 想当初威风八面的陆三爷,竟沦落至此。 要是叫那些昔日的同僚见了,不知该怎么嘲笑自己呢! 陆三儿一边摇着蒲扇,一边自嘲道。 待到一碗滚烫的汤药熬好,早已月上柳梢了。 陆三儿这下可不敢再翻窗户了,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铜板借来的海碗,跟猫儿似得蹑手蹑脚上了楼。 一推开门,锦瑟正瞪圆了眼望着他。 “你怎么没睡呢?” 锦瑟叹道,“你一走,那小儿便叫了衙门的人上来,到处寻你。好在我是个病患,他们怕过了病气,不敢过来。我跟他们打包票说你去找钱去了,这才放过我。不然你再晚来一步,我只有被扔在大街上的份了。” 陆三儿气的直发抖,要不是想着手上这碗汤药价值不菲,早就一把扔出去了。 锦瑟说着,喉头一痒,忍不住咳了两嗓子。 “快、先喝了。” 陆三儿顾不得生气,将药碗递了过去。 一碗热乎的下肚,锦瑟总算是好了几分。 耳边,陆三儿还在抱怨着,“我跟你说,这里的小二太势利眼了,太黑了,张口闭口都是铜板。刚当的六百个铜板,这层层下来,就只剩一百多了,这还怎么捱得到明日。” 陆三儿实在想不到,自己也有为了金银头疼的一天。 在军营中时,吃穿用度都有上头管着,多少只要能饱足便可。如今倒好,成了平头百姓,可真是难。 锦瑟喝了药,脑子晕乎乎的,只听他说挨不过明日,登时被激灵了一下。 “那香囊许是能值得一两银子,你找个绣房问问看。” 陆三儿不信,“我那匕首好歹还是个器物,都只值六百个铜子,怎么你这香囊能值这许多?” 他等着锦瑟为他解惑,一扭头,却见锦瑟早已睡下了。 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倒像是乱葬岗初见那日的模样。 陆三儿叹了口气,将窗边的烛火灭了,和衣躺在了一旁的贵妃榻上。 翌日一早,不出意外,那小二又来问是否要续住。 陆三儿黑着脸数出一百个铜子扔了过去,小二立刻笑的跟菊花一般,咧着嘴就走了。 这下可真是手头空空了。 许是这药有几分效用,锦瑟仍睡得死死的。 陆三儿想着,便依照锦瑟所说,寻了个大些的绣房走了进去。 这话还未说出口呢,便被人好一顿赶走。 陆三儿讨了个没趣,登时也有些怒了,扭头就走。 这可脸面事小,肚皮的事却是大事。 他站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见来来往往的姑娘妇人们,都往成衣铺子奔。脑中突然灵光一闪,这绣房看不起人,那成衣铺子该不会吧。 便寻了个顺眼的铺子,一扭头钻了进去。 寻常的铺子,也收些这种活计,但也要看成色。 小二听到他的来意,显然不能做决断,只好叫来掌柜的。 那掌柜的见此,倒也不说什么,只让他先拿出来看看。 锦瑟的刺绣,显然做的十分精细。 上头绣着的,梅兰竹三君子。许是取君子之交的意味,整个香囊用青色的绸面打底,梅花暗纹,三者交相辉映,竟是说不出的和谐。 “妙啊妙!” 掌柜的忍不住叹服,“你家娘子这样好的手艺,怎么久未曾见过?” 陆三儿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知道这绣的好,与旁的不同,却不知好在哪里。 但他还记得锦瑟的嘱咐,“一两银子,掌柜的,你收不收!不收我去别处问去了。” “收!” 那掌柜的竟似怕被抢走了一般,赶紧将东西揣进了怀中。 第一百八十五章 愁银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取一角银子来!” 小伙计立刻寻了一把银秤子并一把大剪刀来,又从账房的钱箱子中寻了个差不过的元宝过来,递给掌柜的。 那掌柜的掂量了一下重量,秤给陆三儿看,那一角银子,足有一两二。 “这多的便不剪了,下次有这样好的活计,你头一个送来我这里。” 陆三儿心中暗暗称奇,接过银子道,“我娘子这东西真有这么好?怎么我看不出分毫呢?” “啧。” 掌柜的发出一声鄙夷,激动地说道,“这料子和丝线,若是用上等的蚕丝和绣线,怕是更价值不菲咯。你可知道这针脚和这走线,有多难得?单看这竹叶上的一滴露水珠儿,都能绣的如此栩栩如生,这天下之大,怕是皇宫大内的绣娘,都不见得有这样的手艺呢!” “对了,兄弟,方便引见一下贵夫人吗?” 陆三儿连连摆手道,“我夫妻二人不过是途经此地,掌柜的莫怪。” 说着竟逃也似的走开了。 望着陆三儿风也似的背影,那掌柜的不免叹道,“这般蕙质兰心的女子,竟栽在这样的汉子手上了。” 陆三儿得了银子,心中也有了底气,立刻便往客栈赶。 路过客栈边的包子铺时,陆三儿见那包子热气腾腾的,不免食指大动起来。财大气粗地叫老板包了五个,那包子皮薄馅厚,一咬下去汁水四溢,吃的陆三儿很是畅快。 剩下两个,陆三儿实在吃不下了,这才慢吞吞回了客栈。 推开门,一见到锦瑟,他登时觉得有些不妥。 “怎么你还未用早膳?” 那桌上干干净净的,连茶水都不曾上过。陆三儿拎着空荡荡的茶壶,向下叫道,“小二,怎么连滴水都没有,早膳也没有!” 小二立刻探过头来,笑着回道,“爷,您使了银钱才有吃喝呀。” 说着又报起了菜名,“一壶清茶两个铜板,一盏粥两个铜板……” 陆三儿气极,当时就恨不能将手上的茶壶扔下去。 那小二见状制止道,“爷,这壶三个铜板。” 你狗东西怎么跟钻到钱眼里了似的! 陆三儿骂骂咧咧,只能将茶壶重重放在桌上。 “你先歇着,我去给你熬药。” 别别,锦瑟挣扎起身制止道,“我问你,昨天熬药是不是也花了钱的?” 陆三儿点了点头,比了个手掌给她看。 锦瑟扶额,“今日的房钱便算了,咱们还是赶紧走吧。” 陆三儿上前扶住她,“你如今这样子怎么走的成,现在咱们也有钱了,住得起!” 说着,他扬了扬手中的碎银子,递给锦瑟看。 锦瑟接过,掂量了一下,“你还真卖出去了一两啊。” 陆三儿以为这话是夸他的,不免咧嘴笑了,“厉害吧,那掌柜的夸你绣工了得呢,,这才给了这么多。” 锦瑟看着他兴高采烈的样子,忍住没告诉他这是自己不眠不休赶了三日的功才得出来的一件成品。 放在睿云坊这样的地方,三两银子都卖的。只因此处人生地不熟的,锦瑟不知行情,也不敢开高价出来。只能取了个最低的价格,就这还让陆三儿觉得捡了便宜一般,当真是好忽悠。 锦瑟道,“寻常客栈,三五十个铜板,便能住的上好的了,还管饭。这里贵了一倍不说,还什么都要另收钱,你要住便罢了,我是不乐意在这地方住的,太糟心了。” 说着,锦瑟也不顾陆三儿的劝阻,径直下了床榻。 “你且先等等,好歹容我找个落脚的地方吧,这样贸贸然出去,咱们睡大街上不成?” 锦瑟这才勉强同意了。 陆三儿下了楼,才走一半,忽想起怀中还揣着俩大肉包子呢,立刻掏了出来,递给锦瑟,“先吃着,我去给你熬药,咱们再说别的。” 下了楼,另付了五个铜钱,这才又得了一碗药。 陆三儿又马不停蹄地去寻落脚的地方。 只是倒也奇了,这偌大的万山镇,竟没有第二家客栈了。 他绕来绕去,不自觉竟又回到了早上的成衣铺子跟前。 掌柜的见他来了,还以为他又拿了什么好东西过来,忙不迭迎了出来。 “大兄弟,这是又有好事想着我呢?” 陆三儿道,“怎么你们这万山镇只有一家客栈的吗,我这找了许久也没见别家?” 掌柜的一听是这个缘故,也不分说,只问道,“你是要找住的地方?” 陆三儿点了点头,毫不避讳。 “那万山客栈实在是太黑了,烧个茶都要收钱,这还不等到家呢,几个铜板就要霍霍干了。” 掌柜的眼睛一咕噜,似乎想到了什么好主意 “兄弟不嫌弃,尽可住在我这后头的院里。” 陆三儿探头往里看了看,只见一拢翠竹掩映其中,倒算雅致。 “多少钱?” 掌柜的拱手道,“不收钱,只请贵夫人能够为我绣一块屏风。” 陆三儿有些犹豫,“这事可不是我能做得了主的。” 掌柜的见他如此,索性放了大招,“兄弟听我一言,那万山客栈可住不得,还是早些寻地方搬出来才是,我这里便是最好的。” 陆三儿奇道,“不过就是多使些银子的事,怎么就住不得了?” 掌柜的神秘兮兮地附耳说道,“在那里住的,少不得都会惹上一两桩官司,最后赔得个倾家荡产才算完呢!” 难不成又是一家黑店? 陆三儿不信自己运气这么差,才走了一家吃人的傲然客栈,又来这一家破财的万山客栈,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回到客栈,陆三儿将掌柜的所言一一告知。 锦瑟沉吟了许久,也说了一桩他走后不久发生的事。 “咱们左边房的客人,打碎了房间里的一个瓷枕,那小二非说是几百年前的古董,拉着那客人让赔钱。那客人不肯,便被扭送去了官府。听去看热闹的住客说,那客人被扒了衣裳,一身白衣扔出了镇外。” 陆三儿屁股一个不稳,连忙查看身下的凳子,生怕这也是个什么古董。 “既如此,咱们赶紧走吧!” 说着,陆三儿便赶紧将锦瑟拉了起来。 锦瑟喝了两次药,已经不像先前那般虚弱,借着力道便站了起来。 看着陆三儿的样子,她莫名有些好笑。 “你这模样,哪里像是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陆三儿!” 陆三儿摸了摸脑袋,确实不知怎的,到了这万山镇的地界,胆子都变小了起来。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啊,我这不也是试着过普通老百姓的生活吗,不得不说,真憋屈!” 陆三儿骂骂咧咧,一路下了楼。 “小二,退房!” 那小二忙不迭跑了过来,“客官,这时候退,可不退房钱啊。” 陆三儿摆了摆手,“赶紧的,把我的马牵过来!” 小二见他们寒酸,也没什么油水,便轻轻放过了,退房也没出什么幺蛾子。 陆三儿见到自己抢来的那匹白马时,眼睛都直了。 浑身脏兮兮的不说,还散发着一股恶臭,似乎在茅坑里滚过一般。一见锦瑟二人,便往上直拱,那模样,像是把他们当做了什么吃食一般。 陆三儿气极,“你们怎么照顾的!” 小二忙不迭跑了出来,自行拍了一下自己的脸颊。 “怪我怪我。” 陆三儿见他如此态度,瞬间心头的气也消了些。 “怪我没和您二位说清楚,这喂马刷马,都是要额外收银子的。” 小二紧接着说。 陆三儿一口气没提过来,当即就挥动双臂,一巴掌扇了过去。 那小二的身形极为瘦小,陆三儿又是个练家子,这一巴掌下去,小二活活被扇得转了两圈,才砰然倒地。 “打你要收银子不!” 第一百八十六章 闹鬼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陆三儿出了一口恶气,心头畅快了许多。 只是下一刻,周边不知何时涌出了许多衙役,将他二人团团围住。 小二捂着脸颊,鼻腔中涌出的一条细长的血流也顾不得擦。 “打我自然是要赔医药费的,您且选吧,是见官还是赔钱?” 陆三儿气极,“还有没有王法了!” 锦瑟冷眼看着,这路上的行人见他们冲突,多是幸灾乐祸之色,似乎笃定了他们是要吃这个亏的。 “赔钱,要多少呢?” 锦瑟轻声开口问道。 小二见她有意妥协,很是趾高气昂。 “给十两银子便罢了。” 陆三儿恨不能一掌敲开他的天灵盖,看看里头究竟是什么做的。 “还望店家宽解一二,我夫妻二人,身上便只剩这几个铜板了。” 锦瑟说着,捧出几个小铜子来,递给店小二。 下一刻,那铜子便被劈手夺过。 店小二正欲伸过来的手登时僵在了半空,很是尴尬。 陆三儿将那几个铜子揣入怀中,挑衅道,“就是喂猪,也不给你!” 小二眼神发狠,望着陆三儿,再没了先前的好颜色。 “好啊,既如此,那咱们便只能见官了!” 话音未落,那边几个衙役便将陆三儿围得更近了。 包围圈渐渐缩小,陆三儿步步后退。 锦瑟拉着马儿,跟在陆三儿身后,亦步亦趋。 “现在怎么办?” 锦瑟扶额。 陆三儿尖着嗓子道,“跑啊,还能怎么办!” 得,早知道您只有这个招,还不如当场就给那店小二认错呢。 说话间,二人也顾不上脏不脏的,翻身上马,疾驰起来。 只是这马儿已有两日未觅食了,正是急躁的时候,陆三儿鞭子一挥 ,那马儿受惊,便撒开脚丫子狂奔了起来。 慌乱间,三五衙役被那又脏又臭的马蹄踩了好几脚。 “趴低点,抓紧了,千万别被甩出去了!” 陆三儿叫道,自己则是紧紧抓住了缰绳,勉力维持着平衡。 这已经不知是多少次,在发了疯的马背上驰骋了。锦瑟早已悟出了几分经验,这次还算有惊无险。 马儿一路狂奔着,在街上四处窜。 锦瑟二人被颠得晕头转向,足足两刻钟的功夫,这才停下。 不出意外,他们来到了镇外水草丰满的河边。 马儿寻了这好去处,当即吃吃喝喝起来,好不快活。 锦瑟无奈感叹着,“这下咱们怎么办?” 陆三儿扯着身下刚冒头的青草,气道,“换条路走便是,我还不信了,这一路上都是刁民不成!” 所幸二人早间才吃过了肉包子,现下也不怎么饿。 陆三儿不知从哪里寻了一块瓤子,给马儿刷起背来。 他的动作十分利索,像是经常干这活似的。刷完马背,又用清水仔细洗了鬃毛,将马腹也仔细刷干净了。 再来便是蹄子、马尾等隐蔽处,一一不落。 锦瑟看得津津有味,她还是第一次见有人能将刷马的活干的如此井然有序,赏心悦目。 “你在梁军中也不是马夫啊,怎么对这活熟门熟路的?” 锦瑟叹道。 陆三儿摸着马儿浑圆的肌肉,一脸的志得意满,“你知道什么,这是爱屋及乌罢了。” 是了,他向来都是爱骏马的。 日头渐渐西沉,眼看着夜幕就要降临。一阵风过,锦瑟被吹得一个激灵,立刻鼻头一痒,打了个喷嚏。 “你怎么了,还没好全?” 陆三儿关心地问道。 正说话间,不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 那边有人在说话。 “是往这里来了吗?” “废话,你不看看这脚印啊,肯定是往这处来的啊!” …… 锦瑟二人一对视,当即噤声靠近。 听这声音,至少有四个人,且都是成年的壮汉。 锦瑟用口型悄然问道,“咱们跑吗?” 陆三儿忘了一眼那正在觅食的马儿,比了个手势,“我们先到那里边藏起来去。” 说着,便拉着锦瑟往林木深处走去。夜渐渐沉了下来,这林间的路十分难走。 陆三儿好歹还记得锦瑟是个生病的人,一路掺着她,没有一丝抱怨。 此时虽是早春,树木却仍旧光秃秃的,有些向阳的枝桠,见得太阳多了,这才勉强挂了几片绿叶。 现在时辰已然到了月上柳树之时,月影之下,树影斑驳,更显得林间静谧无比。 陆三儿寻了一处小土坡,躲在离马儿数百步开外的地方。 果然,在他们离开后不久,一群四人小队的衙役缓缓靠近了正在饮水的马儿。 “没人?” 那些人交头接耳了片刻,便立即散开,四下搜寻着锦瑟二人的下落。 陆三儿见此,立刻将头缩了回来。 好在他们也不过是走个过场,不过四下看了看,便统统叫着要回去。 “都这个时辰了,想必早跑了!” 一人挑头,余者皆附和着。 锦瑟探头望着,心下松了一口气。 那边陆三儿却生气得紧。 那些人走便罢了,竟还将自己好容易得来的马儿也一道牵走了。登时,陆三儿便要冲出去,将马儿抢下来。 就在此时,耳边传来一阵山风呼啸而过之声。 那声音带着些许的咽呜,似女子的哭泣一般。 “谁!” 数把尖刀出鞘,四下探查着。 可这周围,分明没有一个人的影子,只有无数的残枝断叶。山风打着璇儿,将那些枯叶吹起。凭空飞舞的叶子,惊得那些衙役四下逃窜。 不多时,山间的河水边也出现了异状。 一衙役跌跌撞撞逃至河边,一见那河水,忽然发了疯似的抱头狂奔起来。 “鬼啊,有鬼啊!” 同僚们忙拉住他问,“是什么东西,也值得你这样?” 待他们几个凑过去一看,伴着阵阵阴风,那场面更加渗人。 数声凄厉的惨叫响彻山林,几个衙役此时哪里还顾得上马儿,纷纷逃开了。 陆三儿还未来得及动手,就被眼前这景象惊到了。 “哈哈哈,这些酒囊饭袋,也能当衙役?正是胆小如鼠。” 说罢,他自己上前去凑热闹。 锦瑟亦步亦趋跟着,仔细看那河水,似乎带着几丝朱红。空气中莫名有几丝淡淡的血腥味。 陆三儿一马当先,走在前面。 待到了地方,他蹲下身子,仔细瞅着水中。 分明什么也没有。 正疑惑间,遮月的一片云飘走,皎洁的月光照在清澈的河底,一缕黑色的头发,从上游缓缓飘落。 须臾,一张苍白的脸出现在他的面前。 “鬼啊!” 陆三儿被吓得连连头退,一下子跌坐在河滩上。 锦瑟被他溅起的水花砸了一脸,不免有些疑惑。她素来不信鬼神之说,因而胆子大了几分,立刻便俯身过去看。 这一看,便愣在了当场。 那水下,哪里是什么鬼,分明是一个人。 还是一个旧相识。 锦瑟颤抖着手,急跑上前去,将人从水中拉起。一时间,哗啦啦的水声响起,惊醒了仍在惶恐中的陆三儿。 “你、你撒开手!” 锦瑟也不管不顾,丝毫未听到一般,死命地拽着那人的胳膊,往岸边送。 那人久在水中浸泡着,脸色都苍白了几分,身上的衣服浸了水,更重了几分。 锦瑟不过是一弱女子,还病着,哪里有这样大的力气。 不过两三步,便气喘吁吁起来。 陆三儿见此,忙上前搭手。 手掌触碰到男子裸露在外的胳膊时,他这才心下稍安。 原来是人。 只是下一刻,他又想到,这人从上游流下来,怎么可能不死? 手上顿时一松,男子的后脑勺便正正磕在了河滩上的鹅卵石上。 锦瑟一脸紧张地上前查看,那人却丝毫没有一丝反应,似睡得十分安详。 她颤抖着手,伸向他的鼻尖。 第一百八十七章 叩门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许久,指尖传来轻微的鼻息。 锦瑟心头一松,浑身脱力一般,眼眶也止不住红了起来。 陆三儿见此,小心问道,“又是旧相识?” 一看她的脸色,陆三儿心里跟明镜似的。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萧晟。 锦瑟不知这本该高坐庙堂之人,为何突然出现在了此处,而且浑身是血的模样。她心中一阵接一阵地发紧,仿佛又回到了当初得知他战死沙场的那些天。 这次,她又能放任自己几分呢? “你起开,我来!” 陆三儿在军营中学过几手,对于溺水之人,胸有成竹得紧。见她失魂落魄的,当即挑起了大梁。 只见他手掌翻飞,将萧晟的上半身支起,接着扒拉开上衣,将对方精壮的胸膛露了出来。 男子身上深深浅浅的伤口出现在他的眼前,新伤叠着旧伤,一阵刺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他一定是受了很严重的伤,否则怎么可能有这么浓的血腥之气。 “这不是寻常百姓。” 几乎是一瞬间,陆三儿便断定道。 锦瑟沉重地点了点头,顺势跪坐在他的面前,“求你,救他。” 得了这三个字的陆三儿,心下一沉。 他一言不发,用双指撬开萧晟的唇舌,将其两小臂轻轻后拉,又从两侧轻压其肋骨,如此反复。 这时间,无比的漫长。 锦瑟只能听见耳边陆三儿愈见沉重的呼吸声,以及一旁不远处马儿的喘息声。 这对她,无疑是一种折磨。 漫长的等待,就像这漫长的黑暗,使她的眼前一阵阵发黑。 不知过了多久,那边传来一阵轻轻的呕吐声。 “醒了?” 锦瑟激动地应声望去。 此时天色已经大暗,黑夜中早已辨不清陆三儿二人的方向。 陆三儿摇了摇头,“他身上还有别的伤,现在只是恢复了喘息罢了。你先去寻些干枝,将火升上,这么冷怕是熬不住的。” 锦瑟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在此处站了不知道多久。 她脑子一片混沌,陆三儿吩咐,她才发现自己该做的事一样都没有做,很是懊恼。 待跌跌撞撞寻到了些许引火柴,细小的火星升起,她这才看清陆三儿二人所在的方向。 陆三儿早已将萧晟身上的湿衣扒下了半边,如今看着这模样,锦瑟只觉得冷得很。 几乎是没有一丝思索,她脱下了陆三儿给她裹着的披风,为他保暖。 陆三儿指着自己的后脑勺比划着,“他脑子磕着了,身上还被捅了上十刀,这样都没死成,应该死不了的。” 锦瑟知道他言语中有安慰之意,便点了点头。 “他、是你相好?” 陆三儿支吾半天,问道。 锦瑟不妨他问的如此直白,一时间不知如何应答。 陆三儿指着她的眼睛道,“他这幅鬼样子,人见了都害怕,只有你,一眼便认出了他。” 锦瑟被戳中心思,只能点了点头。 “是。” 陆三儿大笑着,不知为何心里有些钝钝的不是滋味,“你这相好的真不少。” 辛长乐、蒋渭生,加上眼前这个水鬼。 可真不少呢。 锦瑟苦笑了一句,“情之所起,唯他一人。” 萧晟的手,适时动了一动。 陆三儿立刻便感应到了,低头望去,腿上枕着的人却仍是愁眉紧锁的模样。 “瞅你这腻歪劲!” 陆三儿忍不住抖落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适时起身,将萧晟搬到离火源近一些的地方去。 温暖的火苗瞬间驱走了身上的寒意,好在春江水暖,这河水的一点点冰凉须臾便被暖意代替。 锦瑟扯下身上尚算干净的几角里衣,为萧晟包扎身上的伤口。一盏茶的功夫,这人才算是有了几分活人的模样。 陆三儿戳着他的脸颊,像是逗着什么猫儿狗儿一般。 “这定是被仇家追杀,才从上面被冲下来了。” 可这万山镇的上头,又是什么地方呢? 锦瑟顺着河水向上望去,问道,“那最上头可是兖城?” 兖城是西戎最为繁华的所在,也是这一方土地的归属——兖王的地盘。早在三年前,兖王因护驾勤王,被留在了盛京。这兖城的诸多事务便只留给手下之人打理,其中掌实权的便是如今的城主缪春。 他是西戎的土著,也是这世袭了几百年兖城城主的谬家后代。 陆三儿在军中,也曾听得一二句关于战事的演说,知道这西戎最重要的几座城池,对兖城也有几分了解。 听得锦瑟发问,便将自己所知一一相告。 “正是,这兖城如今的掌事之人,乃是城主缪春。听说他身上带着巫族之血,降生便带着不幸。” 锦瑟没兴趣了解缪春的一切,但对他身后之人却十分感兴趣。能胆敢刺杀一国之君的人,除了想登上帝位的兖王和衡王,还能有谁呢? 锦瑟不由分说,心里便将这顶帽子扣在了兖王的头上。 陆三儿搓了搓萧晟的手脚,这么暖和的篝火,烤在他身上,竟融化不了半分寒意。 “不行啊,这样下去不死也废了。” 他用大披风将萧晟一裹,企图抵御几分凉气。只是这夜晚的寒意四面八风而来,此处又不是个避风的好去处,当真是为难。 锦瑟咬了咬唇,道。 “咱们进镇子里头去,寻个落脚之地。” 陆三儿惊呼,“才闹了一场,现在去,不要命了?” 也不怪陆三儿多想,这衙门的人早已将他们的人像贴在了镇上的各个要害之处,显然不会再让他们进入。 “去找成衣铺子的那个掌柜,他既有胆子告诉你万山客栈的猫腻,想必是相信咱们是无辜的。” 锦瑟分析道。 这镇上的人,怕是都知道这万山客栈的臭名昭著,只是敢怒不敢言罢了。这样的地方,也只能骗骗他们这些外来客了。 从这整个镇子只得这一家客栈来看,这万山客栈的幕后之人,想必是和官府有些什么勾结,否则那些衙役又怎会甘为打手,随叫随到呢? 锦瑟将这些条理细细捋了一遍,为了保住萧晟的性命,如今他们显然只能硬着头皮闯一闯。 陆三儿被她磨得没了脾气,索性就依她的,套好了缰绳,将萧晟搬上了马。 三人一骑,又踏上了原路。 眼下的万山镇,万家灯火俱灭,只有一二家医馆还亮着灯。 清脆的马蹄声踏在僵化的黄土路上,在寂静的夜里十分出众。陆三儿熟门熟路来到街心的那家成衣铺子,穿过窄小的巷道,来到后面的院墙。 锦瑟抱着萧晟,等在墙外,陆三儿则干起了梁上君子的老本行,前去探查了一番。 墙内的竹子长得十分茂盛,在万物凋敝,尚未复苏的此时,显得尤为突出。锦瑟定定望着陆三儿去时的方向,心中默默为他捏了一把汗。 不多时,陆三儿翻墙而出。 “怎么样?” 锦瑟问道。 在她殷切的眼神下,陆三儿摇了摇头。 “那掌柜的说我们上了通缉令,是犯了法的,不肯收留。” 锦瑟紧紧攥住拳头,深吸一口气。 陆三儿以为她的气的,忙劝道,“莫气莫气。” 锦瑟道不理会他,翻身下了马,便噔噔噔开始砸门。 “掌柜的,开门啊,我是你远方侄女儿!” 陆三儿从未见过如此彪悍的敲门法,他望着小若的瘦胳膊小手,心中一阵心疼。 就不能慢些砸吗? 锦瑟边砸门,边说道,“他既知道咱们来了,还不收留我们,你有想过他会告发我们吗?” 陆三儿心中一个咯噔,确实,对这掌柜的,他从未设想过这种情况。 “还不快点帮我一起敲?” 锦瑟见他愣着,喝道。 第一百八十八章 考量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陆三儿被吼了一个激灵,也不反驳,老老实实跟着干了起来。 起先那掌柜的并不以为意,只当他们胡闹罢了。 可那声音越来越大,大到隔壁酒肆的掌柜都隔着墙头问了起来。 “大半夜的,还让不让人睡了!” “老徐,你死了不成,赶紧给你侄女儿开门啊,别扰人清梦!” 左右邻居接连开嗓,徐掌柜瞬间被架在了火上烤。 锦瑟见有了几分成效,高声回到,“打扰了您诸位,我表舅不开门,我是不会走的,还请您诸位见谅!” 话音还未落,徐掌柜猛地拉开了门,小声喝止道,“你们是不是想死?别拉着我啊!” 锦瑟柔柔福身见礼,“还请掌柜的莫怪,就收留我们几日,您要的东西,我分文不取,尽心为您做出来。” 陆三儿适时插话道,“你若是不答应,我便去衙门投案,说是你教唆的我,和衙门对着干。” “哎哟喂!” 徐掌柜叫着,“我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碰到您二位祖宗!” 锦瑟立刻高声叫道,“这便多谢舅舅了,咱们这就进去了!” 说着,便将自己办个身子横在门缝里,让徐掌柜无法,只能大开院门迎他们进来。 只是这马一牵进来,他登时觉出几分不对劲。 “怎么这马背上还有一个人呢?” 陆三儿笑道,“忘了同你说,这是我夫人的娘家弟弟,染了点风寒,无事的。” 徐掌柜也不是那等未经事的,一眼便看出了这人的不对。 正要伸手揭开那一团不明物体的上披风时,被锦瑟横手拦住。 “掌柜的,这知道和不知道,将来分说起来,可是两回事了。” 锦瑟眼含深意地望着他,似乎是在警告他,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就不要再多管闲事了。 说罢,她又轻声道,“掌柜的收留我等,我等感激不尽,这些日子,有什么活计,您尽管招呼,只需保证我们一日三餐外加我这弟弟的几帖药钱即可。” 吃吃喝喝能值得上几个铜板呢?徐掌柜脑中算计着,每日就可着粗些的吃食,她又能说什么? 末了,锦瑟又补充道,“我定不会让您失望。” 徐掌柜摸了摸自己卷翘的小胡须,丝毫不肯吃亏。 “小娘子的手艺,在下自然是信得过的,只是不知这小娘子是否值得这个价钱?” 锦瑟也不废话,立刻便让徐掌柜取出绣花针来,请他出题考量自己。 “您尽管出题,只是我这夫君和弟弟,还请您先安置下来。” 陆三儿不放心,急道,“你还病着呢,考什么!” 锦瑟轻声道,“你赶紧先去寻大夫过来,换身装束,莫叫人认出来了。” 说罢,又对徐掌柜道,“还请掌柜的寻一身衣裳给我夫君。” 徐掌柜见她谈吐不凡,加之处事又是井井有条,不免信服了几分。 “这样,你们跟我过来。” 徐掌柜说着,执着一盏灯笼,将他们引到了对面的宅院。 “这里也是我赁下的宅子,往日生意好时,伙计们住的地方。如今我那院子里人多眼杂的,不方便,你们暂且先在这里住下,一应之物若有缺的,告诉我便是。” 锦瑟立刻谢过。 “既如此,那就请陆兄弟先收拾着,你同我来?” 徐掌柜虽是探问的话,但说出来语气中却是毋庸置疑。 锦瑟望着陆三儿,郑重一拜道,“他、就托付给你了。” 陆三儿神色一凛,知道她言语间的分量,“你放心。” 短短三个字,让锦瑟心头松快了不少。 那马背上的人,仍旧是毫无生机的模样,让人看着揪心。 往日的恩怨,在生死关头仿佛都不重要起来。 锦瑟的背影,在冷清的夜空之下,格外单薄。徐掌柜在前头掌着灯,笑道,“你们夫妻倒真是相敬如宾,娘子放心,你夫君是个宅心仁厚的,必不会苛待你弟弟。” 锦瑟脑子里乱糟糟的,不知在想什么,听得徐掌柜之言,也只当风一样,点头敷衍着。 绕过后院,穿过伙计们住的厢房,那边显然已经有人点了灯,伸着脑袋往这边看着。 “瞅什么瞅,赶紧睡觉去,明日还上工呢!” 徐掌柜叫着。 忽然,他不知看到了谁的身影,高声叫住那人道,“长岭,你婆娘醒着吗?叫她过来!” 这长岭乃是徐记成衣铺子的账房,也是徐掌柜的小舅子。 郑掌柜娘子早逝,这一应的家业便都落到了他一人的头上。虽有亲族扶持,但耐不住自己并不是个手艺人,所以处处受制,生意做得很是艰难。 所幸长岭的娘子赵氏曾在万山镇最大的绣房祥云坊做过几日工,虽不精进,但勉强能应付些许。 如今这整个铺子的活计,有一半是赵氏带着人做的,另一小部分则只能包给祥云坊。 可就这一小部分,对整个铺子的营收来说,利润竟抵得上赵氏那一大半。 郑掌柜盘算着,若那香囊真是出自锦瑟之手,那自己拼了老命也是要留下此人的。她有把柄在自己手上,还怕不从? 这些外乡人不知万山镇的形势,唬一下便信了,还怕不乖乖听话? 锦瑟不知他这一息之间竟盘算了这么多,待到屋中明晃晃的烛火亮起来,她这才缓缓回过神。 一粗壮的妇人边系着衣裳边踏了进来,一见锦瑟捧着盏茶呆呆坐在一旁,就脱口而出道,“哟,哥哥这是又想娶嫂嫂了?” 郑掌柜老脸一红,立时喝道,“谁又在瞎嚼舌根!” “这不是伙计们才说的吗?” 赵氏瞪着眼睛,有些心虚地低下了头。 长岭用胳膊肘捅了一下自己娘子,示意她不要再说话了。 郑掌柜清了清嗓子道,“这是我乡下来的远房侄女,来投奔我的,叫你来是让你一同看看,能不能当得上用。若是能用,咱们便留下,不能用,就叫她走了。” 赵氏不知这里头许多弯弯绕绕,郑掌柜说什么,她便信了。 只是有些奇怪,悄悄跟长岭嘟囔起来,“什么事明日上工了再说不是一样的,偏要大晚上来,睡觉都睡不清净。” 长岭见此,忙嘱咐她,“废什么话,大哥叫你做什么你做便是。” “行了,你无事便可先下去了,咱们在这里看着就是。” 说着,郑掌柜便让长岭走人。 赵氏打量着锦瑟,见她人小小一个,一副怯弱的样子,显然有些看不上。又听得她咳了两嗓子,心头又起了担忧,这样一个体虚之人,招进来能干嘛? 当姑奶奶供着? 所以,当郑掌柜叫她出题的时候,她也起了几分故意为难的心思。 “这有何难,便叫她试着做那副献给县令夫人的屏风看看,多少不论,让咱们见个大概便是。” 郑掌柜有些头疼,这屏风所需的功夫甚是繁琐,哪里是说绣就绣得的。且这样重要的东西,他也实在不放心让锦瑟来。 锦瑟见他为难,哪里不知他心中所想。 “这屏风的活计,从选题构图,到真正下针,怕是没得三五日的功夫不成。我那边还急等着,不若您换个容易些的?” 赵氏听得这话,立时有些不悦,“急什么,有你这样做事的吗,主家都没说什么,你倒差使上了!” 她本以为自己是站在郑掌柜一边的,可哪里知郑掌柜分明也是这个打算。 早些见分晓,他也能早些知道自己值不值得冒这么大的风险留下这几人。 “便听她的,你换个容易些的,简单但要考究功夫的。” 呸! 赵氏心中暗暗咬牙,简单还要考究功夫,还真是毛病多! 第一百八十九章 醒来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锦瑟这边如何头疼暂且不提,陆三儿这里,确是手忙脚乱得紧。 那徐掌柜只说这里有些日子没住人,一应之物都有。陆三儿本想寻一间宽整些的房间安置萧晟住下,不想打开左右厢房的门,这才发现里头统统都是大通铺。 得,果真是伙计的待遇。 正房改作了仓库,胡乱堆着些边角料。 陆三儿实在无从下手,只能暂时先将萧晟安置在了西厢房。 “你倒是好哦,一个人独享这一大间。” 陆三儿似倒豆子般,将萧晟咕噜着滚到了炕上,自去点上油灯。 一回头,一双锐利的眸子紧紧地盯紧了他。 “你醒了?” 陆三儿懵懵地问道。 只不过一眨眼的功夫,萧晟就吐出好大一口血来,吓得陆三儿赶紧伸手去接。 只是这手还未触及到萧晟的身体,人便又晕晕乎乎倒了下去。 陆三儿此时哪里还敢懈怠,立刻换了身外衣,跨上马儿去寻大夫。 所幸医馆夜间都是留着灯的,陆三儿熟门熟路揪了个老大夫,拎上马便走。 待大夫看过,却道无妨,“气血两亏,加之寒气入体,喝上几服药,好好补补便是。” 陆三儿奇了,伤成这鬼样子,都能无事? “当真无碍?” 见他质疑自己的诊断,老大夫胡子一吹,很是不满。 “小兄弟若是不信,尽管另请高明,看有没有第二种说法。” 陆三儿舔着脸笑道,“哪敢哪敢,还请大夫开药,我这便煎上。” 老大夫却摇了摇头,看得陆三儿一头雾水。 见他不明所以,老大夫抬了抬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小兄弟,我这什么都没带,你叫我用什么东西开方子给你?” 陆三儿闹了个笑话,不免厚脸一红。 说着,便只好又带上老大夫回一遭医馆,开好了三天的药,又自行拎了回来。 熬药的时候,陆三儿的手艺越发纯熟了起来。连他自己都止不住怀疑,自己前辈子是不是就是个小药童。 只是,这伺候占了小若身子的锦瑟不算,这又伺候起她相好的是怎么回事? 他一头费解地晃着脑袋,显然对自己都产生了怀疑。 待到一副药熬好,端到厢房时,房中的人已然醒了。 一路上的颠簸人未醒,这好端端躺着床上倒不安稳了。 男子的眼神全然不似先前的凌厉,取而代之的是一汪清澈见底的湖水。陆三儿端着药碗缓缓靠近,他似受了惊的小鸟一样,抻着双腿慢慢向墙角挪去。 “你、你是何人!” 萧晟小声叫着。 陆三儿扬了扬手中的药碗,道,“救了你的命,又伺候你喝药的人。” 此话一出,萧晟看他的眼神分明变了。 那其中的炽热,看得陆三儿心底一阵发慌。 “多谢壮士救命之恩,在下无以为报,只能……” 陆三儿立刻制止道,“你赶紧喝吧,废话这么多。” 萧晟似得了什么了不得的命令一般,也不顾烫嘴,咕嘟咕嘟两口便将一海碗的汤药悉数饮下。 他这般言听计从,倒让陆三儿起了几分好感。 “我还没问你是哪儿人呢,怎么掉河里了,还伤痕累累的?” 陆三儿戳着他的伤口,戏谑着问道。 萧晟拿着碗的手一下子愣住了,半晌才回道。 “我也不知,我醒来便是在这里了。” “我、我想不起来了。” 他茫然地望着陆三儿,似乎是在祈求他的帮助。 陆三儿呐呐开口,“你别看我,我也不知道,不过有一人许是认得你的。你等她回来吧!” 二人一时无言,直愣愣地盯着对方。 陆三儿被这直给的眼神看得有几分发麻,正打算找个借口撤了的时候,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 “掌柜的留步。” 是锦瑟的声音。 单听着语气,便是说不出的疲累。 陆三儿忙从门后探出头去,只见那徐掌柜似哈巴狗一般,对着锦瑟点头哈腰。 辞别徐掌柜,锦瑟拴好门,这才往这处走来。 “想必是成了?” 陆三儿问道。 锦瑟点了点头,当做是回应。她实在疲累的很,手指头一阵酸麻,肩上也难受得紧。好在这辛苦是只得的,那徐掌柜答应了收留他们。 “他怎么样?” 陆三儿边打开门,边指了指他的脑袋,“好像脑子出问题了,说是记不起来了。” 锦瑟拿眼望去,昏黄的油灯下,那人垂着眼眸望着手中的药碗,似乎里头有花一样。 听得锦瑟二人进屋的动静,他抬起头来往这处望了一眼。 是记忆中的模样。 锦瑟心中一惊,脚步不自觉调转,直想逃。 可退路却被陆三儿挡住,无奈只能顿在当场。 “恩公说你知道我是谁,可是真的?” 清亮的声音响起,将锦瑟的游丝拉回来几分。 她勉力撑着不去想他究竟是真的失忆还是假的试探,强作镇定地回道,“你是我同乡的弟弟。” 陆三儿是不信的,看了锦瑟一言。发现她竟连头发丝都透着紧张,想必是在撒谎无疑了。 “那我叫什么?” 男子没有半点疑惑,眼中似有灯火闪耀一般。 “狗剩。” 锦瑟不假思索地回道。 男子显然是对这个名字不甚满意,甚至产生了几丝怀疑。 “我总觉得,我不该叫这个名字。” 锦瑟望了陆三儿一眼,对方心领神会,“你大名叫陆二狗,小名叫狗剩儿。” 他一帮腔,立刻让萧晟抓到了破绽。 “你不是说不知道我是谁吗?” 陆三儿被抓包,头脑飞速地旋转着。 “这、这不是刚去接你姐姐,路上她告诉我的吗?” “哦、这样啊。” 萧晟捂着脑袋,像是信了。 陆三儿猛吸了一口气,擦了擦额上的汗水,心惊胆跳的。 “那我为什么会伤成这样,又为什么会在这里?” 锦瑟胡乱编排着,“我们虽是同乡,但不熟,我们在河边救起你的时候,你便是这样子了。” 说罢,怕他追问,又接着说道,“你先歇下,明日我们带你去找认得你的人。” 说着,便望了陆三儿一眼,示意他借一步说话。 陆三儿回头望了一眼赐名“狗剩”的男子,心中无比同情地为他掬了一把泪。 “你不是说他是你相好吗,这时候又装什么相逢不相识的戏码呢?” 一出萧晟的视线范围,陆三儿便大大剌剌地问道。 锦瑟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叹了一口气。 “就是他,逼得我自尽而亡的。” 她神色淡淡的,轻描淡写说着最为沉重的话。 “哦,那确实是深仇大恨了。” 陆三儿莫名来了一句。 锦瑟噗呲一笑。 “都是往事了,咱们明日将他县衙,自然有人会送他回去的。” 陆三儿心里跟明镜似的。 清河县的董大人,身份就已经很是不凡了。如今这位,交到县衙便成了回家。想必不是皇亲贵族,就是天子近臣。 锦瑟不说,他便不问,这便是默契吧。 可这何尝不是害怕呢,自己这不尴不尬的身份,想必她是忌惮的吧。 陆三儿想着,抬头望了一眼锦瑟。 这才发现对方早已轻轻地睡着了,月色之下,她的面容似被镀上了一层白霜般,很是好看。 不知为何,他想到了和小若定情的那晚。 那天的夜色似乎也是如此,算不得皎洁,但十分沉寂。他久经沙场,本不打算成家,但望着她柔和的一张脸,说叫她等他的话,就这样说出了口。 那时的小若,是如何反应的呢? 第一百九十章 新生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隔着老远,都能感受到她脸颊上的温度。 似秋日最红的苹果一般,鲜嫩可口地让人忍不住想咬上一口。 可再见,她变成了乱葬岗上一句冷冰冰的尸体。 他触摸到那冰冷的、毫无温度的肌肤时,便知道她已然离他而去。只是他不愿相信,不愿醒,所以才在此纠缠着,期盼着。 “咳咳——” 睡梦中的锦瑟发出一阵低低的咳嗽。 陆三儿四处游走的思绪这才回来了几分,不忍吵醒她,陆三儿便一把搂起锦瑟,将她带到了东厢房。 将她安置在炕上时,她的手不自觉从披风下滑落。陆三儿这才注意到,她的指尖密密匝匝满是针线的痕迹。 捻针的拇指和食指处,红肿地比平时看着胖了许多。 想必是方才做了高强度的活,这才能留下这样的伤痕。 陆三儿心下忍不住叹气,这女子当真是他所见过的倔强第一人。 他从不觉得针黹之事是一门学问,如今在她身上倒是见识了几分。 翌日,天色还未大亮,门口便传来了“噔噔噔”的叩门声。 陆三儿睡在外间,第一个听到这响动,想到那两个病号,立刻一个翻身下床,赶紧冲着门口奔了过去。 来人正是徐掌柜的,他身后跟着一粗壮的夫人,手捧着一箩筐的绣线,不知何事。 “这么清早的,做什么呢?” 徐掌柜见是他开门,不免有些失望。 “您娘子还没醒?” 说着,徐掌柜探头探脑地往里头望了两眼。 陆三儿立刻将门阖上了几分,丝毫不顾这里的主人是徐掌柜,自己不过是个借住之人的事实。 “庄稼人干活也不见这么早的啊!” 陆三儿毫不客气地回嘴道。 徐掌柜也不恼怒,仍旧是喜笑颜开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凭空捡了几百两银子呢。 “这是您娘子昨日应下的活计,还劳您转交,有何不明白的地方,从这边巷子绕到前头店里去问我这弟妹便是。” 陆三儿望了一眼那高出赵氏半个头的针线,不肖想便知道是多浩大的工程了。 “掌柜的,这我家两个病号,您也不放过,好歹也容我们喘息一两日吧!” 若是放在以前,陆三儿早就一棍子招呼出去了。可如今是太平盛世,他不过是市井小民,活着都不易,哪里还敢轻易生事。 如此,心中难免有几分憋闷。 徐掌柜为难道,“这昨日说好的,我们这工期眼看着要误了,还望兄台体恤一二,娘子若是累,歇上半晌再动手也是可以的。” 话语间,竟是没有丝毫让步的意思。 陆三儿心头一阵恼火,手指将门框捏的咯咯作响。 正僵持间,身后传来锦瑟的声音。 “不必了,替我拿进来便是。” 徐掌柜探头望去,微微拱了拱手,当做问候,便留下东西,带着赵氏,一阵风似的走了。 陆三儿无奈,只能捡起那筐子,搬了进来。 锦瑟全身被斗篷裹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张白净的小脸,迎着风站着。 “姑奶奶,你真是不怕死的劳碌命。” 陆三儿一边抱怨着,一边将她往屋内拉。 这已经是他不知道多少次称呼锦瑟为姑奶奶了,锦瑟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相处。 “等等,我要换个屋子,这房间太暗了,看不到光,我看那正屋极好。” 锦瑟拒绝陆三儿的推搡,指着那边堆满了废料的地方说道。 “那里头灰大得很,你这还没好呢,怎么能住那里。” 锦瑟神秘兮兮地笑道,“你信不信,这等会便会有人来替咱们干活。” 陆三儿听她意有所指,立刻想到了什么,笑道,“不会吧?” “不信咱们打个赌。” 陆三儿摇了摇头,“我身无分文,昨日抓药,已经穷的响叮当了。” 说着,他这才想起自己还未煎药,又是一阵手忙脚乱。 那边萧晟醒来,见屋子里空无一人,便硬撑着出来寻他们。 走到门口,见他们有说有笑地相谈甚欢,心底不知为何有些难受。 “这是怎么了?” 他捂着自己的心口,望着那处,眉头止不住深锁了起来。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辰,门口果然来了一个伙计,手上抬着一个食箩,上头竟是些热气腾腾的酥点果子,包子油条等物。 “掌柜的怕您几位饿着,嘱咐小的给您送早膳来着。” 伙计笑着,将东西摆在院中的石桌上,招呼他们过来吃。自己则是脚顺着墙边一溜功夫,便窜到了锦瑟干活的地方,去瞅那屏风的进度。 陆三儿见状,故意大声道,“你们这掌柜的办事太不靠谱了。” 锦瑟假意咳了道几声,“夫君瞎说什么呢?” “这光线最好的屋子,竟都不收拾出来,还指望人干费眼力活,可不是不靠谱吗!” 那伙计是个人精,听了一嘴便立刻跟过来笑道,“您这边等着,我请示掌柜的马上叫人给您收拾好!” 说着,便一溜烟小跑着往外头去了。 陆三儿见状,很是受用,药也顾不上了,便捡了自己喜欢的油饼子啃了起来。 锦瑟见他吃的欢实,只得忍住。 见他一个没完,又拿了一个,不免有些急了。 “那里头还躺着一个呢,你也不去看看。” 陆三儿笑道,“哟,这么关心他你自己去嘛!” 锦瑟梗着脖子,扔下手中的针线,“你当我不敢吗!” 正说话间,那边房门被缓缓打开。 萧晟不知从哪里寻到一根细长的木棍,拄着便出来了。一瘸一拐走路的样子看得陆三儿心也跟着一高一低的,毕竟是自己救上来的人,这说什么也不能看着跌下去啊。 陆三儿连吃食都来不及放,就一个闪身冲了过去。 “我的小祖宗啊,可消停些吧,大夫都说你这没个十天半个月的不能下床,你怎么就这么厉害,在哪里寻的破棍子!” 说着,陆三儿将那棍子扔了出去,自己则一把抱起萧晟,扛回了房。 萧晟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男人这么扛着,不免有几分抗拒。 只是他这浑身是伤的样子,身体却不允许他挣扎。 陆三儿将他仍在床上,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笑道,“我终于知道你们俩哪里像了?” 萧晟不解。 陆三儿指了指他和窗外锦瑟的影子,道,“都一样的倔脾气,一个呢,生着病也要绣花,一个呢,受着伤也要下床。” 萧晟耳根一红,嘟囔着,“你们能救我性命,已经是再造之恩了,不能再麻烦你们了。” 陆三儿见他如此懂事,不免有些心疼。 “你不必如此,相逢即是有缘,说不准以后我俩还得指着你发达呢,风水轮流转,你就当我们在积德罢了。” “什么?” 萧晟茫然望着他,陆三儿却不愿多说了。 “先歇着,你得先喝药才能吃东西。” 说着,便提起步子往外头去了。 “糟了,我的药!” 出门迎头一阵风总算是让陆三儿想起了正事,他立刻狂奔至厨房外,这才发现,锦瑟正守着炉子,一边打着蒲扇,一边秀气地啃着包子。 “怎么,给自己煎药?” 这熬药的锅子都未换,怎么可能是又一锅新药呢。想必是锦瑟担心药煎坏了,这才过来守着。 陆三儿眼中满是戏谑地望着她,惹得锦瑟又是一阵恼怒。迎头将蒲扇扔了过来,扭头就走。 “你等着啊,这锅完了便到你了。” 陆三儿觉得自己像是一家之主一般,关心着儿女。说实话,这样的感觉倒是不赖。 他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望着院中光秃秃的一棵树,忽然有些享受这样的当下。 可是,他仿佛忘了一件事。 是什么事呢? 待到陆三儿将一锅药悉数滤出来,他都没想出来。 算了,想必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陆三儿一脸乐天地捧着药碗去往西厢房。 第一百九十一章 复生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一打开门,萧晟正提溜着眼睛望着他。 一瞬间,他想起锦瑟吩咐的事情。 今日便要将这人送走。 正到了这一刻,他只觉得很对不起这人如此诚恳的目光。 “多谢恩公,我自己来便是。” 萧晟的目光望向门外,那里显然没有第二个人的身影。 陆三儿试探着问道,“今日可有想起些什么来?” 萧晟放下药碗,摇了摇头,脑子仍旧是一片混沌。陆三儿索性也不追究了,自己能救下他的性命已然是机缘巧合了,这旁的事,还是留给他人麻烦吧。 许是意识到他二人私底下的动作,萧晟显然在接下来为数不多的时光中很是沉默。 锦瑟在院中绣着屏风,他便搬了把椅子,自己坐在一旁看着。 全然不顾身上千疮百孔,是需要休息的病人。 陆三儿出去衙门打探,留她二人在这里相顾无言。 锦瑟被萧晟这样灼灼的目光盯得有几分头皮发麻,却强忍着不去抬眼看他。 “我总觉得我们在哪里见过。” 许久,萧晟开口道。 锦瑟心中一咯噔,针尖就这样刺在了指尖。一颗米粒大小的血珠倏然出现在视线中,这话仿佛在哪里听过。 锦瑟忘了心中对自己的告诫,蓦然抬头望去,只见那人在一片日光之下,盈盈望着他,很是痴迷。 就如那一日,他说,“我曾在话中见到过”一样,带着几分不可置信,锦瑟苦涩一笑。 时光荏苒,未想到再见竟是陌生人,可说出的话,却让时光倒流,又恍若回到从前。 冰冷的液体从脸庞滑落,锦瑟伸手摸了摸。不知何时,泪水爬满了脸颊。 “你怎么哭了?” 萧晟有些急了,正想过来,却被锦瑟制止。 “没事,风迷了眼。” 老掉牙的借口,萧晟却信了,听她的话又坐下,仍看着她绣花。 萧晟望着她,只觉得一阵满足。 仿若先前心头空落落的感觉,在此刻一下子都被填满了一般。 真是奇怪,明明这个女子长得也算不上好看。 明明她已然是别人的妻。 为什么自己的情绪都会被她带着跑呢?仿佛一看见了,便不能放下。 萧晟不解,却仍旧贪恋着这样的美好。 锦瑟又何尝不是呢。 她既有些隐隐的期望,又有着无尽的担忧,只希望时间再慢些,就停在此刻便很好了。 许多年以后,锦瑟已然贵为一国之后,但想到这日的震撼,心间仍久久不能平静。他真的做到了一眼便能认出她,可她又胆小地退缩了下来。 锦瑟的泪水一滴一滴砸在绣品上,她慌忙伸手去接,那晶莹的泪水顺着指缝而出,让她一时有些无措。 就在此时,一双白净的大手出现在她的眼前,将她怀中的绣品取走。 锦瑟抬眼望去,那人用一双极尽缱绻的眸子望着她。 那里头,仿若有光。 锦瑟莫名笑了,这一笑,看得人心头一颤。 萧晟蓦然伸出手,探上了她的脸颊。 这一次,她没有拒绝,就这样迎着日光而上。 他们许是注定了一旦相遇,便只能生生不息地纠缠下去吧。 (本书完) 第一百九十二章 马队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郑掌柜忐忑地看着赵氏粗壮的身形,握着双手,紧张地等待着。 数十日的相处下来,他已然知晓锦瑟向来说一不二的脾气,因此对赵氏这个弟媳不过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让她试试看。 果然,三五句话的功夫,那边锦瑟的脸色就有些不好。 赵氏一把拉住了她,又高声说了些什么,二人的神色都有些激动。 郑掌柜正打算上前劝和,那边锦瑟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 难道是成了? 赵氏一脸欣喜地走向他,还未靠近,便摊开一双粗壮的手掌来。 郑掌柜不明所以,“怎么了,成没成?” 赵氏大大剌剌地叫道,“赶紧的,方才收的一百两银子的定金给我!” 那一百两银,是县令夫人定下的一套床帏的定钱。 郑掌柜惊道,“怎么好端端就出去一百两!” 赵氏见他小气,自己上手就往他怀里掏。 “有了这一百两,我就算学个皮毛,也能帮你挣回来几千两、几万两!” 她说的胸有成竹,郑掌柜却不信。 “你跟她怎么说的?” 赵氏寻得了银票,对着太阳光仔细瞅了瞅,随意说道,“我说让她留三日,一百两就到手了,她就答应了呗。” “你!你这个败家娘儿们!” 郑掌柜气极,可说出去的话,跟泼出去的水似的,哪有回转的余地。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赵氏将那银票塞在锦瑟的手中。 事情,诚然如赵氏所言不假,但仅仅以银钱诱惑,那定是无法的。 赵氏老道,心知锦瑟在刺绣上钻研如此深,必然是有自己的骄傲的。因此故意寻话激她,又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不得不说,这一套下来,锦瑟也有些晕晕乎乎,云里雾里就这样点头答应了。 因这一遭,又耽误了些许时日。 待到再出发时,已然春暖花开。 小半个月过去,镇上的通缉令已然被旁的人取代。锦瑟二人走在大街上,丝毫没有任何人注意。 “啧啧,你看,这又是个倒霉蛋。” 陆三儿指着万山客栈门口被一群衙役包围着的年轻汉子,有些幸灾乐祸地说道。 锦瑟定睛望去,有几分眼熟,但想不起来了。 待三人的马车路过那被捕的汉子身旁时,不经意的一瞥,锦瑟忽然想了起来。 那人分明是董礼身边时常跟着的一个随从。 她下意识地望向萧晟,他正专心地吃着眼前的酥皮栗子糕。 那糕点上的酥皮掉了下来,弄得整个车厢都是栗子甜甜腻腻的味道。锦瑟还是头一次知道,他竟然酷爱甜食。 这些日子,陆三儿带着他几乎吃遍了这万山镇的糕点铺子。 萧晟吃完,还不忘咂摸了一下嘴,似乎是在回味些什么。 见锦瑟望着他,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我脸上沾了东西?” 锦瑟立刻扭过头去,假装不去看他。 萧晟见她这样又是不理自己,显然有些失落。 余光微微一瞥,手边送过来一盏茶。 是锦瑟方递给他的。 萧晟嘴角微微一瞥,端起茶杯,一口饮尽。 原来,她还是关心他的嘛。 萧晟有些得意,可下一刻,那笑意就挂在嘴角,有些凝固。 “走过街角,就是衙门了,送君千里,终有一别。” 他僵硬着放下茶盏,低着头不说话。 锦瑟狠了狠心,不去理会。 车轮骨碌碌地转着,不多时,随着陆三儿一声长长的吆喝,稳稳地停在了衙门口。 他掀起帘子,低声道。 “我送他去吧。” 萧晟仰头望着陆三儿,陆三儿望着锦瑟。 锦瑟无声地点了点头,让他快去快回。 陆三儿有些舍不得萧晟。 他还从未遇到这么和自己合拍的好友,若不是锦瑟和他有旧,他指定是不愿意将他送到这衙门口的。 陆三儿拉着萧晟,去寻那衙役。 “差爷,这后生失忆了被我捡到,现下也寻不到家人,还请帮个忙。” 向来这人口失踪之事,就属衙门管辖的范畴。 可这门口守着的衙役 显然有些不耐烦,拇指和食指微微捻动,示意陆三儿。 陆三儿不解,“怎地这在衙门收容,也要银子?” “废话!不然谁管他吃喝!” 陆三儿吃了个瘪,从腰带里头翻出几个铜子来,小心翼翼赔笑道。 “还请您多多照拂。” 衙役见扬了扬那几个可有可无的铜板,一把扔了出去。 “打发要饭的呢!” 说着,用板子赶起了他们。 “赶紧滚!” 陆三儿努力平复着自己心头的怒火,低头捡起地上的铜板。 此时,耳边传来一阵熙熙攘攘的声音。 是方才在万山客栈的男子,此时他被一众衙役押着,好不狼狈。 “这又是得罪了财神爷的?” 守门的衙役显然见多了此事,让开路让他们进去。 路过陆三儿二人时,男子的眼神显然有几分震惊。 盯着他看了许久。 身边的衙役不耐烦,当即一个板子打在了他的背上。 “还不快走!” 男子吃痛,却仍挺着腰板,一声不吭。 锦瑟在马车内坐着,望着这边的情况,隐隐觉得有些不妙。 地面传来一阵马蹄之声,似乎是有大批的军队而至。 锦瑟掀起帘子打眼望去,来人竟是董礼。 糟了! 锦瑟捂着心口,从车后跳出。 “陆三儿,赶紧走!” 陆三儿本还在看热闹呢,被锦瑟叫了两三声才回过神来。 走的时候,他竟还拉着萧晟。 “你带着他干什么!” 锦瑟恨声道。 陆三儿不解,“衙门的人不要他。” 被嫌弃了的萧晟,低着头,似一只流浪狗般,躲在陆三儿身后。 锦瑟一把抓开萧晟的手,将他推了出去。 “从此天涯陌路,你只当不认识我们便是。” 锦瑟说着,让陆三儿驾车,自己赶紧跳了上去。 “最快的速度,赶紧走,不要停!” 陆三儿还想说些什么,一抬头见迎面而来的马队,心里立刻跟明镜似的。 马儿不要命地狂奔起来。 车轮惊起的尘土正正打在萧晟的脸上,他竟躲也不躲,就这样立在尘土之中。 “陛下恕罪,臣等救驾来迟!” 马儿还未停下,董礼便翻身而下,对着失魂落魄的萧晟跪下就是一拜。 “你来的再晚些就好了。” 这样他就能知道,锦瑟是不是真的会抛弃他了。 萧晟的神色清明,望着身前跪倒一片的人,全然不似之前的懵懂。 第一百九十三章 圈套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抵达盛京时,已然到了夏至。 蝉鸣声声,催的人脑袋晕晕的。锦瑟拿着徐掌柜的一百两银票,在钱庄兑了银子,为自己和陆三儿置办了新衣。 褪去沉重的夹袄,身上一下子轻盈起来。 “你这样子,合该是哪户的大家小姐!” 陆三儿自离盛京越近之后,鲜少有这样调笑轻松的时候。 槐花巷近在眼前。 那里安置的,正是梁军归降以来的些许小头目。锦瑟知道,自己和陆三儿的这同行之谊,到这里就要结束了。 “前头,我便不随你去了,左手边第二户,门口蹲着石狮子的那家便是。” 陆三儿有些欲言又止,但终究还是没说什么。 锦瑟紧了紧手中的短刃,对着他遥遥一拜。 “一路上劳烦你了。” 陆三儿微微别过脸去,心有不忍。 锦瑟的背影,迎着日头而上,走向那槐花茂盛处。 陆三儿牵着马,摸着马儿的鬃毛,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远远地,他见锦瑟进了那家的门,忽然坐不住了,将马车拴在一边的树下,追着她的身影而去。 一进得院内,锦瑟顿时觉察出了几分异样。 这里太安静了,安静的不像是有人居住的样子。可这扫洒的一尘不染的亭台楼阁,又分明说着,这里有人,且主人生活得十分精致。 前头领路的小厮敛气小步走着,似乎生怕惊动了什么似的。 锦瑟悄声试探道,“你家主子如今身体可还安泰?” 那小厮似没有听到一般,也不回她,将她引到正屋之后,便悄然退下。 正对着大门的香案上,焚着不知名的香,味道十分清爽。 一见此景,锦瑟难免警惕了几分。 要知道,在鬼谷那些人的手下,她没少见识这香气背后的乾坤。 “你既来寻我,想必是知道了吧。” 门内,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声传来。 锦瑟浑身一震。 祝氏从屏风后探出身来,她如今早已不似上次那般落魄,反而比做梁王妃时的明艳有过之而无不及。 锦瑟骨节泛白,牙齿被咬得咯咯作响。 “你怎么能!” 还未待她说些什么,祝氏将食指竖在她的唇边,“嘘!” “这可怪不得我,人嘛,不都是想往上走的?” 祝氏指尖轻柔地划过自己的鬓边,举手投足间,说不出的风景。 忽的,锦瑟意识到了一丝不对。 为何祝氏会知道她是谁,分明她如今顶着的,是小若的模样。 锦瑟的脸上瞬间褪去了血色,唰地苍白了下来。 “呵呵,你想到了?” 祝氏笑着,似乎有些难以自抑,顷刻便笑弯了腰。 “哈哈哈!傻女儿啊!你和你娘我,是一样的人呢!” 祝氏指着锦瑟的鼻尖,脸上满是猖狂之色。 蓦地,她奔向屏风之后,一把将屏风推倒去。 屏风砸到案上的茶盏,水浆崩裂之声,响彻整个房间。锦瑟下意识地望向祝氏,她身后的床榻上,坐着一个半露着胸膛的男子。 那男子的模样有几分熟悉,可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怎么,还不跟你心心念念的美人儿相认?” 祝氏笑着,不知为何,口中涌出好大一口血来。 鲜血淋漓而下,染红了她的衣衫。 锦瑟手足无措,不知是该上前,还是该退后。 她摇着头,惶惶不知何为。 那榻上的男子,拢起衣衫,站起身来,向锦瑟露出一丝温润的笑来。 某种隐秘的猜想在锦瑟的脑中炸开来,她此时明显有些崩溃。 “是我啊!辛长乐!你仔细看看我。” 锦瑟瞪大了眼,连连后退。 “不可能,你明明死了!” 她惊叫呐喊道。 可是那个恶魔却不肯放过她。 “是啊,我是死了,还是被你亲手杀死的。” 辛长乐一脚踢开挡路的祝氏,朝着锦瑟而来。 “你看,你不也死而复生了吗?咱们如今都换了一个身份,岂不是正好,往事都一笔勾销了吧,你看可好?” 他似乎是和旧友寒暄一般,言语间道不尽的真挚。 本该一脸感动的人,此时却只觉得入骨般的惶恐。 “我能活过来,也是你干的。” 锦瑟几乎是咬着舌头说道。 重生以来的种种违和之处,在此时忽然显得有些顺理成章了。 “陆三儿是你安排的吗?” 辛长乐有些讶异于她在这样的打击之下,还能猜测出其中的异常,拍手叫好道,“果然不愧是锦瑟,正是我去叫他接你的呢。” 鬼谷外的那把火,也是他。 马车之上的那件斗篷,也是他。 他仿佛就是暗夜之中的一只黑色的手,虽无形,但却能牢牢抓住她的脖颈。 “你竟连自己的生父也杀。” 想到巫青,锦瑟更是浑身胆寒。 她不知道这个人温润的皮囊之下,究竟隐藏着什么样的黑暗。也不知道,昔日阳光俊美的男子,为何揭开来内里是这样的不堪! “不能怪我啊,谁让他说我妹妹的事给你听。” 妹妹? 锦瑟忽然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尖叫道,“你妹妹就算是死了,她也宁愿化成灰去了,也不愿被你做成傀儡,日日带在身边的!” 辛长乐的神色一下子变得狠厉了下来,锦瑟的话,显然刺中了他内心深处最为辛秘的地方。 “你们一个两个,非要这样吗!” 他高声呐喊着,一把抓起一把花凳朝锦瑟扔了过去。 屋内的香,显然是辛长乐精心调制的,锦瑟就算再小心不去触碰,现在都已然感觉到了几分头晕目眩。 凳子朝她而来的时候,她几乎是没有力气闪躲。 抓着短刃的手,也颤颤巍巍,几乎难以握住。 “嘭!” 一声巨响,伴随着眼角的剧痛,锦瑟被这巨大的冲击砸倒在地。 血水顺着她右边的脸颊而下,滴滴答答落入尘土之中。 细小飞溅的木屑插入她的半边脸中,疼得很。 不用想,她便知道自己此时的模样。 “你真可怜。” 望着辛长乐逆光而来的身影,她毫不畏惧地开口讽刺道。 “真心对你的,只能得一个没有善终的下场。” 辛长乐一把钳住她的下巴,将她拉到自己的跟前。 如今的锦瑟就像是一张破布、一张破席子,只能任人宰割。 他们两个人,都换了容颜,换了身体,却仍旧一眼就能认出对方。 “你知道你现在这个样子像什么吗?” 已心存死念的锦瑟故意激怒辛长乐道。 她知道,若是自己不能让他亲手了结了自己的性命,余生她怕是只能在这无尽的重生之中度过。 “怪物。” 女子嫣红的唇,缓缓张开,吐出两个他最不愿听到的字。 “你以为你自己是什么好东西吗!你也跟我一样!” 辛长乐眼中盛满了怒火,手上越发用劲起来。 “咳咳!” 熟悉的窒息感铺天盖地而来,锦瑟闭上眼,只盼着这过程能够更快些。 可不知为何,辛长乐手中的动作停止了。 一把扔下锦瑟,摔在地上。 第一百九十四章 来朝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你当初不是这样说的。” 陆三儿的身影出现在屋内。 锦瑟不知他听了多久,也不知他为何会来,她绝望地闭上眼,有些讪笑地望着前面不远处已然凉透了的祝氏。 “我只答应你会让小若的身体复活,可没保证回来的一定是她!” 辛长乐好整以暇地抿了一口茶,显然对陆三儿的突然而至有些不欢迎。 “我要带她走。” “不可能。” 几乎是不假思索的,这话便脱口而出。 “萧晟的人马上就回围过来,你信吗?” 陆三儿沉静地说道。 锦瑟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望着陆三儿。 他们二人,什么时候联系上的? “当日在万山县衙前,我们扔下他,那时候他便往我的手心塞了一枚信号弹。方才进来的时候,我便放了出去。” 陆三儿一一道来。 “如此,岂不是甚好?” 辛长乐却不惧,此时他的眼中已然升起了几丝嗜血的兴奋。 “他萧氏抢了我魏朝的皇位,他萧晟又抢了我的女人,我倒要看看,他能耐我何!” 陆三儿望着他这痴狂的模样,不免有些唏嘘地摇了摇头。 不多时,院外果然传来一阵熙熙攘攘的声音。 铠甲的摩擦,在锦瑟听来竟有些许的悦耳。 “你知道吗?只要你的灵魂不灭,我定有法子叫你回来,且让萧晟找不到。” 辛长乐在她的耳边凉凉说道,他的呼吸之声,仿佛是蛇信一般,吐在锦瑟的耳畔,渗出丝丝寒意。 她的脸上登时出现了前所未有的绝望之色,那样的灰白,是锦瑟所不曾有的。 灵魂不灭、灵魂不灭。 锦瑟苦笑着畲动着双唇,望着眼前跳动着烛火的灯柱,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 西戎的山火。 那一刻,她仿佛明白了什么。 为何他会选择火,会选择以这样的方式来结束这一切。 锦瑟似被逼急了的兔子一般,冲着辛长乐的耳边就咬了过去。他们离得是那样的近,辛长乐一时不察,被咬下一大片鲜血淋漓的肉。 锦瑟挣脱束缚,似一只扑火的飞蛾,一把推到面前的灯柱。一盏不够,她又将窗纱、床帏等物悉数扔了出去。 灯油顺着地砖的缝隙处蔓延,渐渐流得到处都是。 她执起一盏灯,将火星扔了出去。 火势一下蔓延开来,红红的火光伴着弥漫的白烟,呛得人喘不过气来。 辛长乐二人被这突如其来的火逼退,只能隔着几步之遥,让她冷静。 “萧晟的人就在外面,你马上就能自由了!” 陆三儿恳切地劝道。 在他心中,已然将锦瑟当成了自己的亲人。 锦瑟却摇着头,不为所动。 她脸上的泪水,在灯火的映照之下,显得格外瞩目。 “我再也不想像个怪物一样地活着了,你帮我转告萧晟,云锦瑟今生没办法自在地做云锦瑟,下辈子若是她能以真面目示人,一定、一定会……” 多的话,锦瑟却说不出了,她哽咽着,望着火光之后那熟悉的身影冲过来,心一横,缓缓走向火势最深处。 “锦瑟!” 萧晟匆匆而至,才瞥见她的身影,转眼人便消失于眼前。 “还不赶紧灭火!” 他怒吼着,身后的人早已寻来水桶等物,遍寻院内才发现,这里竟没有一丝储水。 辛长乐哈哈大笑道,“这本是我为自己准备的葬礼,没想到她竟先行了,罢了罢了,我便随她去了。” 说着,竟当着众人的面,扑向那熊熊的火海。 整个房舍的栋梁,都是用的油脂最为丰厚的松柏。一点火星沾着,顷刻便摧枯拉朽而下。 辛长乐前脚才踏进去,后脚整个人便被火苗裹挟,吞没了进去。 他的脸扭曲在嫣红的火焰之下,让人看着心有不忍。 萧晟见他冲了进去,自己也提起脚打算去救人。 可才迈开步子,便被人拦住了。 “陛下,火势渐大,还是先退出去,臣等必定尽心竭力救人!” 董礼噗通一声跪下,使了个颜色暗示陆三儿将他拽下去。 陆三儿倒也敏捷,当即就抱住萧晟的腰,将一把打晕他拖了出去。 大火烧了整整三日,整个槐花巷都受到了波及。 梁王的骁勇之军存在的痕迹在此刻被消磨殆尽。 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望着自己好容易安定下来,如今又被焚烧殆尽的家园,伤感地落下了眼泪。 一人起了头,旁的人也心有戚戚,跟着哭个不停。 一时间,盛京似乎都笼罩在阴霾之下。 董礼在烧成焦炭的木头间,扒拉出两具焦黑的尸体,显然便是锦瑟同辛长乐。 最后一丝生的希望,也在看到这两具尸身之后消失殆尽。 陆三儿望着已分辨不清面容的小若,心情竟是说不出的平静。 “还请大人将这女尸交给我,她是我未婚妻,我要好生为她安葬。” 董礼望着萧晟,显然不敢自己做主。 萧晟的眼中,满是灰白之色。听得陆三儿的请求,他只吐出了句,“给他吧。” 便蹒跚而去,丝毫没有半分留恋。 一场祸事结束,万物百废待兴。 那之后,盛京地贵,却再也没人敢买这里的宅子。有说是风水不好的,也有说此乃皇家用地,不能买卖。 又一年,沉寂了许久的皇宫,忽然传来一声久违的啼哭之声。 澧朝的第一位皇子出生了,此乃普天同庆之事,陛下大赦天下。 连带着密谋行刺陛下的兖王也得了恩赐,能够在盛京颐养天年。 只是这皇子有了,皇子的生母却不知是何人。萧晟的后宫之中,皇后之位却一直空悬着不说,连以前纳选的绣女都成了摆设。 等到皇子长到了三岁,他便将后宫都遣散了。平日里除了打理朝政,便是教导小皇子。 勤勤恳恳终是有所回报,这一年,澧朝的声势渐渐大了起来。连一向傲气不肯称臣的狄国,也甘心朝贡,并谴使者来澧学习。 这不,又到了一年的上元节,浩浩荡荡的狄国使臣的队伍行走在盛京的街上,很是招摇。 “你看,那打头的轿撵上坐着的是谁,怎这么好看?” 路人指着轿上的女子,悄声探问着身边的人。 第一百九十五章 执手 - 锦绣承君心 - 蜗牛Dee “想必是狄国的公主?” 被问的人显然也不是很清楚,回答地含含糊糊。 “我见过狄国的公主,双十不到,这显然不是。” 几人说不出个所以然,却又想多看几眼,便跟着走了好些路。 到了前面一个凉棚处,有一个说书的见他们连这都不知道,忙为众人释疑。 “嗐!你们这就浅薄了吧,这是老狄王的妃子,听说是原先那位梁王的女儿。这不、老狄王升天了,他二子继位,成了新任的狄王。这太妃在狄国的处境就尴尬了,加上她又是咱们澧朝人,难免思乡,数次上表陛下,说要还朝。咱们陛下宅心仁厚,便应允了。” “这次便是跟着使臣的队伍回来的。” 说书先生见众人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难免有几分得意。 “旁的不说,咱家这百晓生的名头倒是能担得起的。” 有相熟的人故意打趣他,“那你给我们说说当今小殿下的生母是哪个?” 说书先生登时吃了瘪似的,摇着扇子道,“不可说、不可说!” “什么不可说,我看你就是不知道吧,还百晓生呢!” 说书的最不乐意见的就是别人说他不行,当即就不管不顾起来,“嗐!你附耳过来!” “听说、小皇子是棺材子!” 围得近的几人听得此言,立刻哄散而去。 “你这还没天降福瑞来得靠谱呢!” “哎!别不信啊!” 说书先生挽留着众人,可惜,这人呐,一旦好奇心得到满足,便没了意思,还不如回家睡觉去呢! 狄国使臣的队伍遥遥入了皇宫大内,一行人被安置在偏殿,只等着晚间的夜宴。 太妃坐在上首,闭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余下的几人,初来乍到,也战战兢兢。一时之间,这大殿之内竟没有半个人说话的声音。 忽然,半开的大门外,一个小小的蹴鞠滚了进来。 “殿下,还是让奴才去捡吧,惊扰了贵人可不行!” 内侍尖细的嗓音从外面传来。 可惜的是,他还未来得及进来,门口便探过来一张圆圆的小脸。 “这便是你说的贵人?” 小殿下如今刚刚会说话,正是对什么都感到好奇的时候。可这次不知为何,目光才触及太妃的面孔,他便愣住了一般。连蹴鞠都不要了,冲过来就扑向太妃。 太妃也望着他,两个人大眼瞪小眼,隔着一拳的距离,就这样呆呆地看着。 “娘!” 突然,他开口叫道。 身边伺候的内侍,此时也顾不上得罪不得罪,立刻冲上前来,抱起小殿下就走。 口中还念念有词,告罪道,“太妃恕罪,殿下不懂事,您多担待。” 索性这太妃是个好说话的,只点了点头,便让他下去了。 可小殿下却哭闹个不停。 回了自己的寝殿,就开始耍脾气,谁劝都不好使。 宫人没办法,只能去泰安殿请萧晟。 “闹着不肯用膳,碗碟都碎了好些。” 常寿边替萧晟研着磨,边悄声徐徐说道。 萧晟的脸,微不可查地沉了下来。 “胡闹!” 说着,便一甩袖子,去看望自家儿子。 “父皇,我见到娘亲了,我要娘亲!” 小殿下一见萧晟,也顾不得许多,连滚带爬地寻了过来,指着墙上挂着的仕女图就要他过来评理。 “就在外殿,我分明见到了,他们却说不是!” 萧晟望着墙上自己昔日手绘的仕女图,想到外殿的那人,心中只当是他认错人了。 “父皇跟你说过,娘亲去了很远的地方。” “是啊,娘亲是从很远的地方回来的!” 狄国,不远吗? 他生的聪慧,见那太妃身上的服饰乃是狄国特有,便更加笃定了她是自己的娘亲。 萧晟被闹得没有办法,一把托起儿子的屁股,扔到了圈椅上。 “去将狄国太妃请过来。” 听得这话,小殿下可算是不闹腾了,当即在萧晟脸上吧唧了一大口。 不多时,内侍的通传声从外面传了进来。 萧晟大手一挥,让他们将人带进来。 他们也算是旧相识,萧晟却有些不愿意面对。 那人婷婷袅袅的身姿从殿外进来时,萧晟隐约觉察出一丝异样。 她,似乎有些超出认知的异样。 抬眼望去,女子不知为何,眼中蓄满了泪水。 身边的小儿早已按捺不住,扑到对方的脚下,嚎啕大哭起来。 “几年没见,你娶妻了?” 她沙哑着嗓子,开口问道。 一股直击心田的喜悦,从萧晟的心中窜起。他猛然站起,打了个踉跄。 许久,他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锦瑟,你、你回来了?” 原来,自槐花巷自焚之后,锦瑟的一缕游丝不知受何指引,遥遥飘到了狄国。 在那里,她眼见这李思华病苛沉重,日渐消瘦。 许是因此,李思华的魂魄消散了,她得以回到自己的身躯里。自那之后,她心中最挂念的便是萧晟。 她还有未尽的话想要对他说,于是一月一封的家书,遥遥求他放她回来。 直到踏入故土,之时,她的心才安静下来。 “是、是我!” 锦瑟伸出手,想露出笑容来,却不知为何声音带着哽咽。 萧晟一把握住她,将她涌入怀中。 身下的小儿,显然对老爹抢了自己娘亲的行为很是不满,嘟着嘴推搡着二人。 萧晟久不于人前显露情绪,难免有些羞涩。 “这是我们的孩儿啊。” 他说着,将小儿捧到锦瑟的跟前。 “你自城墙跳下之后,我便一直用水晶棺存着你的尸身,尚能维持一息尚存。后来,瑟瑟跟我说,你腹中尚有胎儿,但若是剖腹取子,你便必死无疑。槐花巷之后,你的尸身便开始腐烂了,我没办法,只能让他出世。” 萧晟解释道。 锦瑟望着面前玉雪一样的人儿,实在不敢信这是自己的亲骨肉。 “上苍垂怜。” 日暮的余晖照在一家三口的身上,说不出的温馨。 直到常寿在殿外遥遥地提醒,晚宴的时辰要到了,萧晟这才依依不舍松开锦瑟的手。 翌日,澧朝的陛下在众臣面前宣布要迎娶狄国太妃为皇后,举国哗然。 群臣在泰安殿门口跪了三日,可越跪越觉得不对劲。 “这都快七八年了,陛下才想起来立后,若是咱们反对,那陛下万一要是反悔了岂不是更糟?” “是啊,有总比没有好吗!” “可是,这嫁了一次的女子做一国之母,传出去岂不是笑掉大牙?” “一国之母贵在品性,和这些有何干系!” …… 所幸有了前车之鉴,这次立后的事情竟来的无比的顺利。 册封大典上,锦瑟站在萧晟身侧望着身前跪倒的众臣时,脸上止不住的笑意。 原来,跟他站在一起的感觉,是这样的。 萧晟紧了紧她的手,眸中闪着微光。 这天下,朕可有幸与你执手相看? 锦瑟无声回握,幸甚至哉。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