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婴孩出世 - 镜照诸天 - 唯清风明月知我心 大夏西南,南山古林,苍梧殿。 晨雾尚未散尽,古殿重檐间已有鸟影飞掠。 苍梧殿后殿,青铜鼎香腾腾,一位中年道人正背手立于石窗前,目光透过山雾,遥望苍山峻岭,神色凝沉。 身后,一位身着淡紫衣衫的女子端坐桌前,容颜清丽,气质冷峻,一双玉手于桌案上腾转,青釉壶中水声潺潺,香气渐浓。 “今年的万灵大会已结束了,”女子将茶水斟入玉杯递过去,“三大王朝那边出了好几个上品灵种的好苗子,全都被那几宗截了去。” “呵——”道人低笑一声,转身坐下,手指轻轻敲着桌案, “我苍梧殿连年出力,也就留住了三个天资尚佳的弟子……这上五宗,已成巨鲸,啖尽天下鲲苗。” 女子低眉垂首,道:“凌云宗如今已连坐天下第一宗三甲子,再这样下去,另外四宗也早晚要合势凌天。我们苍梧殿……恐怕难摆脱下七宗之列。” 忽然,殿外风声突变,一股庞然的能量波动自远处传来,不断拍打在门窗上吱呀作响。 道人眉头微皱,目光蓦然转向殿门方向,沉声开口:“那是……祖祠方向?” 女子手中茶盏微微一顿,神色一凛,旋即放下玉壶,起身走到殿外。 只见远山之间,南山古林最深处——那片常年被禁制封锁、连内门弟子都无法接近的“祖祠圣地”上空,骤然升起一道碧绿色光柱! 那光柱如同天剑破云,直贯苍穹,其中心蕴含着澎湃至极的生命力量,滚滚如潮,竟令整个南山古林的灵脉为之一颤。 原本静寂如眠的林谷山峦,顿时苏醒过来,树叶振动,灵禽惊飞,阵阵低鸣自地底传来,似有古老意志被唤醒。 “这股气息……”女子眸光剧震,低声道:“是……生命本源的波动!” “竟有这种变化……”道人亦从座位上起身,立于台阶之上,负手仰望那道贯天碧光,面容沉凝。 “祖祠封印多年,怎会突然异动?难道……”女子心头泛起骇浪,想起近日在古林中传出的异象与动静,隐隐与此遥相呼应。 “传令所有长老与弟子,立即封锁祖祠周边,不得靠近一步。” 道人语气低沉而有力,掌间凝结出一道细密篆文,朝天一指,篆文破空飞出,眨眼间便已至云霄之上,形成阵阵光斑传播四方。 道人的声音立时便在宗门内众弟子心中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令众弟子即刻动身。 碧光如柱,晨雾被逐渐冲淡,映得四野泛起碧辉。殿中灵阵不受控制地微微抖动,似在回应远方那股生命本源的波动。 女子站在石阶前,衣袂猎猎,眼中闪烁着深深的疑惑与警惕。 “苍桐,”她低声道,“祖祠封印所镇,乃是殿中秘辛,除你我之外,知之者寥寥。 可眼下那道碧光所携之力,并非死物封印将破,而像是……生命诞生……” 苍桐脸色凝重了几分,沉声道:“你也察觉到了,恐怕是某种存在挣脱了封印。” 女子微微蹙眉,“没想到祖祠中还有这种存在,莫非那封印的是某种远古异兽?” “很有可能。”苍桐目光冷厉如刃。 “师父曾告诉我,初代殿主便是因其在古林灵脉中发现了一股极其磅礴的生命能量,而将苍梧殿设于此处。 后来我随师傅前去搜寻过,但当时并未发现任何有关这封印的痕迹,这异兽怕是在数百万年前便被封印其中,因此才难以探查。” 话音刚落,一道光影破空而来,稳稳立在苍桐身旁,拱手而拜, “苍桐殿主,兰鸢副殿主,祖祠外的‘归枝阵’已自行启动。封山阵法反向运转……那股波动,似乎引动了古木本源。” “古木……”兰鸢面色一变,不禁失声道:“清枝,你是说,古林最深处的那株古木?” “没错。”清枝声音低沉,缓缓开口道:“我们一直以为,祖祠只是镇封某段遗失的传承。而现在看来,那里……藏着比传承更隐秘的东西。” 苍桐与兰鸢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一丝惊惧。 与此同时,古林外围。 数十道身影正在崖顶布阵围猎,忽然,一名青年修士瞥见远处天际异变,手中动作陡然一滞。 “咦?你们快看,那是什么?”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古林深处,雾霭之上,一道直冲天际的碧绿色光柱正自林海之中升起,贯穿云层,灵气翻腾,将整座山林都映成了翠绿之色。 “快看!那是什么?!” “那气息……我竟感觉到体内灵种微微震动?!” “天呐,难不成,有什么灵宝出世?” 异象不仅照亮了苍梧殿方向,也瞬间惊动了四方正在山中狩猎、采药、历练的诸多修士与猎兽小队。 灵宝出世,天地异象。 这八字在修行界流传已久,而眼前的景象——正是灵宝现世时最常伴随的‘本源潮动’与‘灵脉共鸣’。 不过数息之间,古林外围十数处秘境中,已有近百名修士同时仰头望天,面露惊异。 “冲!快往那光柱的方向赶!晚一步,灵宝便归了他人之手!” “这么大的动静,怕不是天阶灵宝出世!” “别废话!我们是最近的一批,快,趁人还没反应过来!” 随着光柱升起,越来越多的修士开始朝着碧光方向飞掠而去。 一时间,遁光交织,宝光流转,无数修士穿梭其间。 不少熟悉山势的老牌猎兽团,早早骑着驯服的灵兽奔去,争分夺秒,恨不能一步踏入光柱之中。 “老三,赶紧激活地形图,我记得那片区域好像是苍梧殿的禁地。” “怕什么,苍梧殿的人一直守在核心地带,这异象来得太突然,他们还未反应过来! 我们现在冲过去,说不定还能赶上灵宝刚出土的节点!” “对!天赐机缘,我们若能夺得灵宝,足以成就一方散修强者!” 越来越多的队伍汇聚,林间人影交错、灵力震荡,甚至还有修士之间为争先恐后爆发小范围冲突。 与此同时,南山古林最深处的祖祠禁地,一方古树封印之中,数万年来静默无声的灵息,终于跨越了最后一重界限。 青木藤蔓沿纹路逆行,从地下涌动而起,汇入碧光之中。 一道静躺在根系之间的婴孩身影,缓缓睁开了双眼。 他的眼瞳中映出通天光柱,神色带着一丝茫然与刺痛,仿佛多年酣梦后骤然惊醒,不知今夕何夕。 下一瞬,一声哭喊于此间响起,清澈而尖锐,划破了林间的静谧,悠远回荡,顺着树梢传出,唤醒了沉寂在林地深层的万物。 山雀腾飞,灵狐伏地,连深潭中蛰伏的水蛟也微微探出头颅,感知着这突如其来的异动。 一缕缕浓郁的蒙雾缓缓升起,如潮水在林间流动,向着光柱源头涌去。此起彼伏,激起万象共鸣。 几名尚在林缘活动的修士也察觉到了动静。 “刚才……好像有人在哭?” “哭声?你疯了吗,这地方哪会有人?” 一支猎兽团悄然潜入林中。他们的修为虽不高,却熟悉地形,一路贴着地势与植被行进,竟避开了多数灵兽的感知。 “头儿,这地方不对劲,太静了。” “闭嘴,继续走。” 越往深处,灵气越浓,空气中隐有一股暖意扑面而来。直至穿过一片古藤交织的峡谷,他们在一处半塌的岩洞前停下了脚步。 “禁制破了。”为首者眉头一挑,眼中泛起精芒。 这处岩洞口残留着断裂的灵纹与微弱的阵基痕迹,显然曾是人为封锁之地,却在不久前被某种力量自内破开。 “我刚才真听到了哭声。”最年轻的团员压低声音,紧张说道。 为首者未答,只是缓缓抽出腰间短刃,一步步走近洞口。 洞中温暖异常,草木交织,青光柔柔,一切宛若一个沉眠的自然胎室。 而在那片根系交织的中央,一个襁褓中的婴儿静静躺着,脸颊潮红,眼角挂泪,却已不再哭泣。 只是怔怔望着洞顶垂下的一缕青藤,像是在感应什么,又像是在本能地触摸世界。 几人皆默。 无人出声,甚至不敢上前。那股浓郁到极致的生命气息,使他们浑身毛发倒竖,似是站在不可名状之物的边缘。 为首者目光直直地盯着襁褓中那皮肤粉嫩的小生命,紧蹙的眉头缓缓放下,像是下定了决心,终于低声开口道:“带走。” 没有人反对,也没有人询问原因。 他们将婴儿轻轻包起,用兽皮裹好,匆匆原路而返。 而就在他们离开洞口的一刻,那缠绕着古木的藤蔓悄然垂落,缓缓封闭岩洞。片刻之后,洞中再无声息,仿佛一切未曾发生。 下一瞬—— 整座南山古林动了。 山风怒卷,飞禽自林中成群飞起,灵猴咆哮,猛虎奔逃。起初只是林中异动,接着是百兽奔腾。 再接着,是整片古林数万灵兽如潮水涌动,踏裂山谷,席卷山岗! 起因无人得知,方向却清晰无比—— 全往一个方向奔去! 那方向,正是婴儿沉眠之地。 不远处奔来的修士,目睹此幕,只觉喉咙干涩。 “这……这不是普通的灵兽暴动,这是……兽潮!” “这片禁地有苍梧殿镇守,可从未出现过兽潮啊!” 高空之上,一群正在巡视的苍梧殿内门弟子也察觉到了异样—— “那是……兽潮?!从北岭山涧、天池谷……甚至西边千藤岭的灵兽都聚过来了!” 这场突如其来的兽潮,从出现到爆发,不过一炷香时间。 可它的震撼与混乱,却远远波及整个南山古林。 “快!这边兽潮密集,别恋战了!” 林间,嘶喊声与破空声交织。 各方队伍闻此动静,四散而逃。原本奔着“灵宝出世”之名而来的热血,如今被林中肆意横行的凶兽与弥漫不散的浓雾冲得支离破碎。 无人再提光柱起源为何,只求活命。 苍桐的身影于半空闪现,目光穿透层层障壁,深深地望向某处,嘴唇并未蠕动,却能听见他的声音缓缓响起:“几位兽尊,不知这是何意?” 原本沸腾雀跃的林间陷入诡异的寂静中,所有声响仿佛在靠近苍桐前便被无形屏障吞噬。 他如一尊雕像般悬于空中,一动不动,静静等待着某种回应。 “苍桐,你苍梧殿难不成忘却了当年的誓约吗?!” 一声兽吼犹如天鼓轰鸣,回荡于整个古林上空,惊得飞禽遁逃、万兽匍匐。 原本因碧光而躁动不安的山林,竟在这一瞬陷入诡异的静谧,唯有山风穿林,如低语,如叹息。 半空之上,苍桐衣袂猎猎,负手而立,“我苍梧殿镇守南山古林三万载,自不敢违弃誓约。 只是今日异动非人力为之,碧光贯空,祖祠震动,乃是自主苏醒……此事,几位不知缘由?” 话音落下,又有三道沉重的咆哮自林海深处传来,如山岳撞击,音波翻涌。 紧接着,三股强横无匹的妖气腾空而起,自东西南三面汇聚而来,在天地间隐隐成势,灵气剧烈震荡,似有风暴欲成。 “若非你苍梧殿擅动封印,我等怎会惊醒?”一头形似麒麟、周身遍布青色鳞片的巨兽自林中踏出。 它双眸如炬,凝视着高空中的苍桐,“祖祠之地,封的是生、是死,是因果,是大劫……你们若动了不该动的东西,我们都无法承担后果!” 苍桐静静看着那头古兽,脸色不怒不惧,言语平缓:“我苍梧殿并未动祖祠半分阵基,那封印……是自己解开的。” 此言一出,山林之间顿时再度陷入一阵死寂。 数息之后,又有一头翼展数丈的金羽妖鹰从云层之中俯冲而下,身后卷起狂风骤浪。 “自己解开?哼!那封印为远古大能所设,自有天机,非天时不可轻动。如今既然破裂,便是应劫之兆!” 金羽妖鹰怒目盯着苍桐,“苍梧殿若不愿引火烧身,当即退守宗域,勿再干涉!” “不可。”苍桐语气转冷,眸中浮现肃色,“那是我苍梧殿的祖祠,我怎能袖手旁观?况且,若真有劫将至,我等皆在其内,逃得掉么?” 他顿了顿,忽而双目微敛,神识悄然探入苍梧殿的远古祭坛。隐约之间,一缕缕微不可察的灵息正在自地脉升腾,似回应,又似召唤。 “这股气息……不是死亡,不是破灭,而是……新生。”他喃喃低语。 三位兽尊彼此对望,眼中皆有复杂之色。许久,另外那头白虎古兽沉声开口: “苍桐,我们暂不动你苍梧殿,但你等切记——若是封印破除之因出自你们……哪怕身灭,我等也不会再守那古约。” “谨记在心。”苍桐缓缓点头,语声坚决。 片刻后,三股滔天妖气如潮般收敛,三位兽尊的身影缓缓隐没于林海。唯有林中的山风,依旧低低吹响,带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而在某一处隐秘兽道上,那几人正悄无声息地穿林而过。 “头儿,刚才那光芒到底是什么?” “闭嘴。” 队长声音低冷,一手持刃,另一手死死护着背后那只用兽皮包裹的小布囊,里面隐约有微弱呼吸声起伏。 那布囊沉得不像一个婴儿,更像某种突兀闯入这个世界的……意外。 可他们没有再问,也不敢问。 几人默默地顺着小径走着,仅能听见赶路的马蹄声与四周的沙沙声,这种沉默不知过了多少个时辰。 是夜,天渐凉。 她收起短刃,静静注视着手中被兽皮紧紧包裹的小布囊。 她俯身用袖角轻轻拂去布面上的一粒尘土,动作小心得仿佛触碰一块晶莹的水晶。 心头,却猛地腾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温热——那是多年来在刀光剑影里早已被压抑、甚至遗忘的柔软。 她缓缓打开布襟,露出婴儿娇小的面颊。月光洒在那张安睡的脸庞上,映出他微微翕动的睫毛与红润的皮肤。 她的手指微微发抖,不由自主地抚摸婴儿柔嫩的额头,确认他还在呼吸。 那一瞬,她仿佛看到了自己年幼的女儿——那个曾在泥泞中跌倒、哭喊、却又顽强爬起的孩子。 心底的防备和冷酷渐渐融化,她伸出另一只手,将小小的拳头贴到胸口。 胸膛随心跳微微起伏,像是与他那微弱的心跳连接在一起。她低声呢喃,声音软得像丝绸:“小家伙,一切都过去了,我在这儿。” 她从怀里抽出自己的斗篷,轻轻为他围上;那曾被鲜血浸染的斗篷,此刻却像母亲的臂弯,为新生命筑起第一道温暖的防护。 夜风拂过秀发,带来一阵松涛与露水的气息,连天地都在低声呼应。 她轻抚着婴儿的后背,像当年照顾她一般照顾他,不知已有多少年没有过这种悸动。 如果她还在的话,一定会请求自己留下他做自己的弟弟吧……那孩子总是这么善良…… 两月后,江陵北郊。 一处由破庙改建的临时营地,这支猎兽团已然归营。 “这趟跑了这么远,真是浑身酸痛,不修养几天我估计都好不了。” “不过这趟可真值当,这一整年的物资都有着落了。” 这些人都是一路追赶迁徙的灵兽群,而跑到南山古林的,即使靠着灵马,也花了两月左右的时间才回到江陵。 营地里的猎人三三两两闲谈打趣,没人注意到那几人回来的脚步,略显沉重。 他们一回营,便立刻将那布囊藏入营后柴房。 “先别声张,等这孩子大些,再看他资质如何,若无资质……就当养个杂役。若有,再决定送去哪。” 众人闻言纷纷应下,便陆续退出柴房。 她此时仔细一瞧才发现,在其襁褓内揣着一件相当别致的手帕,只是一瞥便立刻被它质感所摄: 手帕本身并非织物,而是由千万道细如发丝的羽毛交织而成。 每一片羽丝都宛若凝结的露珠,莹滑似水,指尖轻轻摩挲时,竟散发细微的涟漪光泽。 右下角绣着“秋辞镜”三字,似是以凝固的精血一针一线绣成。血绣入羽,透出幽深的血红光华。 轻触绣线,刹那间便感到一股无形压力从指尖蔓延至心底:那力量古老而深邃,超越世间任何术法,令人心神不由自主地为之颤动。 “秋辞镜……这是你的名字吗?”她喃喃道,“我并不了解你的身世,也可能一辈子都不会了解…… 但既然我将你带回来,说明我们命中注定会有所交集。不管你是人是兽,或是神明之子,我都会将你当成我的亲生儿子照拂。” 她顿了顿,将秋辞镜抱起,紧贴住他的额头低声道:“如果你姐姐知道了,也一定会很开心吧……” 柴房里,微风拂窗,卷起落灰。 一只竹编的小篮被轻轻摆好。婴儿正沉睡其中,鼻息绵长,神色安稳。 无人知其从何而来,也无人知其将去向何方。 他只是一个来历不明的婴儿,被遗弃于荒郊野外。 此后数年,在人间静静长大。 第二章 采药童子 - 镜照诸天 - 唯清风明月知我心 时光荏苒,眨眼数年。 草长莺飞的三月天,正是南方雨水充沛的时节。 巍峨的长青山脉绵延数万里,以蛇形贯穿大夏南北,古老的岩石与细雨交融,回荡着数千万年前的歌谣,泠泠作响。 风止春雨疏,花叶又抬头。 如潮般的灰蒙细雨渐渐收敛起身形,原本俯身的嫩芽终于得以起身喘息。 空气中混杂着湿润泥土的芳香与雏鸟的叽喳声,令人心旷神怡。 秋辞镜抬头望向那葱郁树梢间的大小鸟巢,小嘴不由得浮现一抹笑意,“出来的有些时候了,采两株禳黄草就回去吧。” 他利落地起身,抖开蓑衣上的水珠,目光已投向林间北侧那道被藤萝遮蔽的山崖。 那是青崖下的湿洼地带,常年积水,地面湿滑,是’禳黄草‘最常生长的所在。 此草性寒入骨,雨后三日采之,方能药效充盈,如今正逢其时。 秋辞镜蹲下身,从背篓中取出一双粗布缝制的手套,娴熟地戴上,动作一气呵成。 他虽年幼,但进山采药已有三年,知道许多草药皆有倒刺与毒性,不可轻视。 走入湿洼时,光线变暗,头顶皆是垂落藤蔓与厚重枝叶。 脚下泥泞松软,水声潺潺,石缝中果然探出几株黄中泛青的锯齿小草,根茎之处隐有木纹浮动。 “果然是上年生的老根。” 秋辞镜眼中闪过喜意,提起手中小刀,弯腰凑近。 但就在他割下第一株的瞬间,草叶边缘那道锋锐的锯齿突然弹出一缕寒芒,在手套上留下一道浅浅划痕。 “这么锋利?” 他微怔,随即取出备用的骨钳,小心固定草身,这才将第二株顺利采下,放入药囊中。 正欲起身离去时,忽感手背一热——不知何时,他左手在搬动石片时竟被一道尖锐石茬划破,鲜血顺指滴落,在泥地中晕开。 滴。 滴。 第三滴落下时,一股冷意便从林中某处浮现。 秋辞镜面色一变,缓缓转身,只见那石隙阴影中,一对墨绿瞳孔悄然睁开。下一刻,一道妖异黑影如离弦之箭般从灌木后暴掠而出! 那是一条青斑巨蟒,长约三丈,蛇鳞如铁,吐信如刃,赫然朝他扑杀过来!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侧身翻滚,堪堪避开一击,手脚并用转身便逃。 “怎么会——只是血味,竟引来这等凶物?” 然而更令他心惊的是,那巨蟒非但未停,反而一路碾碎藤木,沿他方才所逃方向穷追不舍。 哪怕他钻入灌木、跃上高枝,那蛇身依旧死死追缠,不给半点喘息之机! 秋辞镜眼神凝重,意识到这并非寻常灵兽的猎食本能,而更像是一种——执念。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在林中左突右闪,同时观察地形。 最终,当他冲入一片水潭边的山崖时,目光骤然一亮,记起曾在此设过一陷阱尚未使用! 他抄起身旁几枚落石,一边后退一边引蛇靠近,当巨蟒张口欲吞的刹那,他猛地跃起,转身抛石! 轰隆! 松动的石堆应声崩裂,那条青斑巨蟒尚未反应过来,便被重重压住下半身。 它嘶吼挣扎,秋辞镜趁机跃至其头颅上方,一刀刺入其双目之间! 血花四溅。 天地归于寂静,只余他气喘如牛地瘫坐在湿地中,望着那庞然身影逐渐失去生机,良久不语。 许久,他才挣扎着起身,将蛇牙与胆囊取下,收好,又不忘折回去将那两株禳黄草稳稳抱在怀中。 “娘说,能带回来的才叫猎物。” 他轻声呢喃,脚步一瘸一拐,却带着从未有过的笃定。 回程的路上,雨又淅淅沥沥地下起来。他穿过林间溪口时,忽听见一阵细弱的呜咽。 循声而去,见一棵倾倒的枯树下,一只满身泥泞的小狗蜷缩着躺在那里,通身湿透,尾巴微微颤抖。 秋辞镜蹲下身,望着那双浑浊却倔强的眼珠,半晌后伸出手。 “……走吧,我也不是没地方给你睡。” 他怀中多了一只小狗,脚下泥泞依旧,但天色,似乎明朗了些许。 黄昏的余晖洒落山林,洇染出一片温柔金光。秋辞镜抱着小狗穿过灌木,回到了营地,肩上还背着那条足有三丈长的青鳞巨蟒。 这里并非江陵北郊的那个临时营地,而是这晚林猎团真正的“总堂”。 营地依山而建,三面环林,一侧靠着断崖,视野开阔,便于防御与远眺。 中央是一座用粗木与兽骨搭起的高脚棚屋,队长便在其中办公、处理事务。 棚屋前设有火塘,火塘周围支起三口大锅,堆着干柴、陶罐与炊具。 再往外,是篝火区与夜间休息的兽皮帐篷。 帐篷呈半月形围成一个弧,每人有固定位置,秋辞镜的帐篷在东侧靠山的一隅,静谧而僻静。 营地外围竖起了用裂齿兽骨与竹篱编织的围栏,并设有三处警戒哨。 他的脚步刚一踏入营地,便有几道熟悉的声音迎上来。 “哎呀,小镜子回来了,这……这是巨蟒?!” “乖乖,真是巨蟒!”一名壮汉快步迎上来,瞪大了眼,“我这几年进山,头一回见这种青鳞的!你小子哪儿抓来的?” “小镜子你怀里的……是小狗?你真是会捡。” 说话的是晚林猎团的几位队员。 陈通,身形瘦高,嘴角有颗黑痣,是团里的猎弓手,爱开玩笑,总喊秋辞镜“小镜子”。 大雷,粗壮爽朗,团里的前锋,平日在营地里负责剥皮解骨。 此刻一手拎着裂齿兽腿骨,眼睛瞪得老大:“啧啧,这小狗长得跟你一个样。” 于巧巧,年纪长秋辞镜七岁,是个眼里有光的少女,在秋辞镜三岁时加入的成员。 此刻正帮忙绑缚猎物,看了眼小狗点了点头,也不多话。 秋辞镜没急着解释,只是将蛇身稳稳放在石案上。 然后从怀中取出一个用兽皮包裹的小袋子,轻轻放开,露出里面那颗墨绿中泛着微光的胆囊。 胆囊一出,空气中便弥漫出一丝辛辣又隐晦的腥气,夹杂着妖气未散的残余威压,逼得几个猎人下意识退后一步。 一名身披褐袍、眉眼温和的中年女子走近,这是晚林猎团的团长,也是他的养母——林婉娘。虽非亲生,却始终以慈母之心待他。 “这是妖蛇的胆?”她手持短刃,神色沉稳地走近几步,蹲下身仔细查看那颗胆囊,又看了看蛇身的斑纹与头骨。 “该不会是那条传说中的裂岩青鳞蛇吧?”大雷咂舌,“它不是能吐毒气、开石缝的吗?你单独干掉的?” “这小子,不声不响,竟把一头妖物给干了?!” “果然是裂岩青鳞蛇,成龄十年以上。”她起身,目光落在秋辞镜身上,语气带着难掩的诧异与一丝赞许,“你是怎么杀的?” 秋辞镜略微顿了顿,将途中遭遇巨蟒、引入陷阱将其击杀的过程简要讲述。虽然言语平淡,但听在众人耳中,却不亚于一次胆大心细、生死一念的搏杀。 “没有中毒?你小子命真硬。” 副团长程远走过来,看了一眼那胆囊,眯起眼,“这玩意儿至少值五枚银灵币,若是交到坊市的炼体堂,还能换好几斤竹纹兽肉。” 记录员唐真手持木简记录,站在一旁一言不发,等待林婉娘吩咐。 “白眼缭狼一头,裂齿兽一头,羽角鹿三头,白甲山鸡七只,猎物共十二只。” 她念到一半,微顿了一下,声音微沉:“加上这条巨蟒,算是补上了这几日的损失。” 唐真点头记下,林婉娘目光一扫秋辞镜怀里的小狗,又看了他一眼,沉声道:“受伤了?” “它受伤了,我没事。”秋辞镜将小狗放下,用火塘边晒着的干布将它包住,又接过石头递来的陶碗洗了洗手。 “你又去了。”林婉娘轻轻皱眉,却没有责备,只叹道:“你不是不知道那里现在易出事。” 秋辞镜颔首道:“只取了草药。有人将它丢在石堤下,我看它活着,也就顺手带了回来。” 林婉娘没有多说,点点头:“带回来也是一条命,小狗既入营,便是我们的人了。” 众人闻言都有些惊讶,大雷咧嘴笑道:“头儿说了算,小狗也得分口汤喝。” 林婉娘目光转向众人,肃声道:“陈通、大雷、巧巧,你们三人今日斩获最多,处理完裂齿兽之后,去查一下南哨口的陷阱,顺便带一壶热肉汤给小刚。” 众人听命而动,林婉娘说话不疾不徐,却极有分量,无人敢违。 她虽不是武力最强之人,却调度有方,奖罚分明,不仅得团员敬重,就连几个大猎团也与她礼让三分。 秋辞镜帮忙一起搬运、分拣今日的猎获时,听说了今日的麻烦。 “小刚遇上煞星猎团的人,在千藤岭那块被围了,不肯交出灵材,被揍了一顿,回来时头都破了。” “现在正躺在帐篷里养伤呢。” “头儿说过,忍一时,但不会一直忍下去。” “煞星猎团这几年跟疯了似的,到处掘地挖洞在寻找什么东西,还专抢一些特别的灵材。” 秋辞镜眼神微沉:“煞星猎团,还真是无法无天。” 于巧巧紧咬银牙:“他们这群人活跃在郊外,明面上是猎兽团,实际上根本就是个强抢他人的贼寇。” “他们迟早会付出代价。”秋辞镜双手成拳死死攥紧,眼神隐有冷厉浮现。 就在这时,一道爽朗带点滑稽的声音从火塘边传来。 “哟,林姐,你这火塘香得跟药膳似的,我这肚子隔着老远就开始叫了!” 来者是韩大力,一个城内的中年猎户。身材高壮,面色黝黑,粗声粗气,却自带几分热心市井气。 肩上扛着一大块虎筋兽后腿肉,足有半人高,仍在滴血。 眼神却总是时不时地往林婉娘那边瞟,众所周知,他对林婉娘颇为倾慕。 “听说你们打了裂齿兽,我这刚好也猎了个猛货,想着送些补肉来,给弟兄们强身健骨。” 众人窃笑,大雷低声嘀咕:“又来给头儿送肉了……” 林婉娘不动声色,没回应他眼里的几分献殷勤,只淡淡道:“心意领了,今晚小镜掌勺,你若不嫌弃,就留下一块,等会儿一起尝。” 韩大力一听秋辞镜掌勺,顿时眉开眼笑:“小镜掌勺?那我这回算是赚大了!” 秋辞镜接过兽肉,刀工干净利落地将筋膜与骨刺剔除,将之与裂齿兽肉、山中枫辛果、赤莲草根一起慢炖成汤,锅中香气溢满营地。 夜幕降临,火堆旁香气四溢,浓香扑鼻的兽肉汤出锅。汤汁如乳,入口滑嫩,灵气隐隐浮动。 几位团员吃得热汗涔涔,韩大力赞了一句:“比城里的掌勺师傅做的还要好。” 火光映照下,林婉娘神色柔和,一边喝着汤,一边继续统筹隔日物资的分配计划,口中不忘安排巡岗与火线布哨。 夜已深,营地渐次安静下来。篝火化为暗红的炭光,火星偶尔炸开,闪烁在夜色如水的林间。 秋辞镜裹着兽皮,侧身躺在林边草地上,小狗已洗干净毛发,拧成一团缩在他怀中,已然沉睡。 他却睁着眼,久久难以入眠。 那块韩大力带来的“虎筋兽”之肉,肉质筋密、气血充沛。他初时只是觉得香气浓烈,入口温热。 但越到夜里,越觉体内躁动。血液仿佛在燃烧,经脉中隐隐作痛,甚至连耳边都能听到“轰轰”如鼓的回响。 他轻轻坐起身,环顾四周。林婉娘的帐篷里已有鼾声。其他团员也各自入眠。 而在那棵老槐树下,韩大力靠着树干坐着,手里握着一壶冷酒,仰头正对星空,像在等什么。 秋辞镜踱步走过去。 “你果然睡不着。” 韩大力笑了笑,拍了拍旁边的位置,“我早说了,那肉不是你这种年纪的人该吃的,但你小子体格怪得很,吃完脸都没红,只怕是老天爷赏饭吃。” 秋辞镜坐下,声音低低的:“我感觉心跳得厉害,身体像被火灼烧,却又不是疼……而是像有股力量在往外顶。” 韩大力眉头一挑,认真了几分:“那不是错觉,是气血激荡的征兆。 你体质本就极阳,那肉补得太猛,灵气和血气搅在一块儿,自然难以安眠。” “你从小有没有什么异样的地方?比如摔不坏,病不生?听说过你爹娘的事情么?” 秋辞镜沉默了片刻,摇头:“我小时候并无什么异样,娘也从未告诉过我有别的爹娘。” 韩大力望着秋辞镜眼神中微微跳动的火光,忽然笑了:“你知道修行是怎么回事吗?” 秋辞镜看向他,眼神清澈,带着几分沉稳:“意味着拥有守护自己与在意之人的力量。”他顿了顿接着道。 “然后让碍眼的灰飞烟灭,让挡道的尸骨无存。” 韩大力眼神闪过一丝玩味:“……你说的倒也对。” 他抿了口酒,喃喃道:“这世上生灵万千,但真能修行的,不过万中取一。 有灵种者可修,有奇骨者可炼,有异血者则天生通窍……而你,小镜子,吃进灵气能撑得住,睡不着却不走火……这不是运气,是命数。” 秋辞镜眉头微皱:“我该做什么?” 韩大力认真看了他几眼,缓缓道:“我可以教你一套吐纳法,能帮你把体内乱蹿的气血慢慢导入窍脉,不至于伤身。 它不值钱,是早年一位老兵教我的法子。但若你真走得远,也许将来能凭此悟出自己的法门。” “不过……”他忽然咧嘴一笑,“我教你,你可得答应我一件事。” 秋辞镜望着他,语气平静:“你说。” “别学那些宗门弟子,一天到晚眼睛长到天上去。我韩大力这人不识字,不懂礼,但也知道,做人得记恩。” 他把酒壶递过来,笑道:“将来你有出息了,别不认得我这张老脸就成。” 秋辞镜接过酒壶,却没喝,只是点头。 韩大力满意地一拍他肩膀:“那好,从今晚起,咱们就是半个师徒。” 他转身从随身包袱中摸出一卷油纸,展开,上面画着一幅幅简陋人像图:站、坐、呼吸、手势、气流路径,尽是粗笔草画,却暗合吐纳之理。 “照着这个来,一炷香内,只吐不纳,养精固气;再一炷香,缓纳轻吐,引气归窍;最后静坐养神,令灵气沉入体表。” 秋辞镜看着那油纸,忽觉心中某根弦被轻轻拨动。 这份传承粗糙无比,但正因如此,那股“野路子”的淳朴与直觉,反倒贴合他那躁动的本心。 韩大力盯着他的眼眸,忽然问:“你愿意走修行这条路吗?这不是一顿饭的事,是真要豁出命来的。” 秋辞镜轻轻点头。 “我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该成为什么。但我知道,如果我不变强,就有人会死,会受伤,会被逼迫。” “我不能让那种事发生在娘身上。” 他语调平静,像是多年以后才该说出的话语,此刻却被星光和炭火烘热,从心底说了出来。 韩大力望着他,好一会儿没说话。 “你这孩子啊……”他忽然笑了,声音低哑,“真像我早年认识的一个人。” 那人,曾在千军万马前一剑开山,最后死在兄弟背后的利刃下。 但那是过去了。 现在这少年,才刚刚点亮自己的路。 第三章 引气入体 - 镜照诸天 - 唯清风明月知我心 山风轻拂,星斗灿然。 夜色之下,秋辞镜盘膝而坐,目光沉静如潭,呼吸之间,似有某种不为人察的节奏在悄然流转。 初时,他只觉呼吸顺畅,心神安定。但片刻后,一种奇异的感觉悄然浮现。 他仿佛能“看见”自己的身体内部,一条条细细的纹络亮起,如同黑夜中被点燃的星河。 随着吐纳持续,那些游丝般的灵气被吸入体内,并未在口鼻之间停留,而是像被某种力量牵引,主动钻入胸腹。 那种感觉就像干渴之人饮下甘泉,连五脏六腑都在隐隐震动。 紧接着,秋辞镜的眉心轻颤,体内某一处骤然一鸣。 “……开窍了?”韩大力瞪圆了双眼,低声呢喃。 正常人引气入体,往往需要一两周不断尝试,方才有感应。 而开窍,哪怕最差的窍穴,也要数月甚至一年打熬气血、温养灵台才有可能松动。 而秋辞镜此刻,竟在短短一炷香内,自然开窍——额心“泥丸窍”竟隐隐亮起一丝光。 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通透与纯净感,他甚至听到了自己的心跳与血流。 仿佛天地间的一切都安静下来,只剩下他与这片星空以及体内的嗡鸣。 四周林中,枝叶暂止,夜虫噤声,风都缓了一分。 韩大力盯着他,不自觉地屏住呼吸,低声喃道:“这小子的体质,竟像是天生为灵气所设……” 秋辞镜不知自己异于常人,只觉通体舒畅。 他照着韩大力教的吐纳节奏,一遍一遍重复,不知疲倦,反而愈发轻灵。 星光透过云缝洒落在他眉眼上,那一刻,他的影子仿佛比山还要更沉。 一缕白雾从他鼻息中吐出,那不是寻常热气,而是灵气初炼的残息。 “可以了。”韩大力按住他的肩膀,低声道,“头一次修炼不能贪多,灵气初入,若强行压榨,会伤了经脉。” 秋辞镜睁开眼,眸中多了几分澄澈,身上的气息也微妙地改变——不是变强,而是变得“活”了。 他低头看手掌,掌心血管微张,指尖温热,仿佛有一团细火在体内点燃。 韩大力盯着他,片刻后忽然咧嘴笑了。 “小镜子,你这不是走了狗屎运。是老天爷给你开了条大道,你的体质注定你会走上修行之路。” 秋辞镜沉默片刻,轻声问:“修行……就是这种感觉么?” 韩大力沉吟道:“不尽然。你这只是开了第一扇门。真正的修行,是一场吞山纳海、问道于天地的苦旅。 若非意志与天赋双全,迟早会被反噬,走火入魔。但你不同。” “你一脚就可以跨进别人十年都摸不到的门槛。” 秋辞镜低垂眼眸,摸了摸躺在他身畔沉睡的小狗,声音很轻:“那就试试吧。” 他的心底仿佛有道幽光在回响:既然天地要我非凡,那我就走给它看。 疲惫终究压过清明,秋辞镜靠着兽皮安静地沉入梦乡。月光落在他身旁,仿佛也在为少年静静守夜 韩大力笑了笑,只是默默饮酒入喉。 他突然发现,今夜的星空格外明亮。 …… 翌日清晨,山林间雾气弥漫,营地还未完全苏醒。 几缕晨光透过林间缝隙斜洒而下,映在湿润的青苔与兽骨架上,偶尔几声鸟鸣伴随着远处溪水声,显得格外宁静。 秋辞镜醒得很早。他静坐在兽皮铺上,回忆昨夜呼吸法引气入体的感受,那一缕微弱却真实的暖流仍在丹田处盘旋。 那不是错觉,是他第一次真正感受到体内的“气”。 他收拾妥当,一走出帐篷,便看见营地中央空地上,韩大力正赤膊练拳。 阳光照在他粗壮的背脊上,肌肉线条如盘龙般隆起,一招一式间劲风扑面,沉稳中带着撕裂之势。 “醒啦,小子。”韩大力停下动作,将厚实的双拳一收,“既然你已经初步引气入体,是时候教你些真东西了。 来,今天教你一门最基础、但用一辈子都不嫌多的武技——‘裂石拳’。” 秋辞镜肃然点头,走到他身边。 韩大力走到一块被砍平的石墩前,沉声道:“裂石拳,一共三式。 第一式“起劲”,讲究的是聚力于根; 第二式“发劲”,讲究气力一线; 第三式“破劲”,拳随意走,碎铁裂石。” 他说着双腿一沉,腰胯下压,整个人像一座磐石般稳固。 接着他吐气开声,一拳缓缓起势,从小腹至肩胛,再由臂肘至拳骨,每一寸都透着力量传导的精准。 最后一拳轰出,直中石墩正面。 “砰——!” 石墩表面居然出现了蛛网般的细裂纹,碎屑飘落,几只鸟被震惊飞起。 “你看懂了吗?”韩大力收拳,盯着秋辞镜问。 秋辞镜沉思片刻,道:“气从丹田起,沉入脚底,再由下至上,借腰胯之力统合,再由肩臂催发一线,落在拳上。” “不错。”韩大力咧嘴一笑,“你脑子还不笨。可懂是懂,练是练。 你现在体内气还浅,就靠骨肉之力去模仿,一百遍之后再谈入门。” 秋辞镜点头,不言语,直接就站在了另一块空石前,调息、起势、握拳—— 第一拳,他的脚步未稳,出拳飘浮,拳风不足。 第二拳,他刻意发力,反而臂膀抖动,震得自己虎口微麻。 第三拳开始,他学着韩大力的呼吸节奏,慢慢找到脊柱发力的“支点”。 韩大力不急,站在一旁,只时而出声提醒: “重心再低一些,别让你屁股飘起来,你这是在打拳?” “收肩,别耸着,气会断。” “打在石头上不是让你震骨,是要你‘透’进去!”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太阳升起,高照林间。 秋辞镜的拳速变慢了,汗水沿着鬓角滴落,衣背湿透,手腕有些发酸,但拳势却越来越稳、越来越沉。 每一拳打出,虽然没有破石的力道,却有了那种“连根带骨”的整劲气势。 直到第五十拳时,他一次吐气,一拳轰下,石墩表面竟隐约传出一丝“咚”声回响。 韩大力目光微凝。 “差不多了。”他走过来,将一块兽筋缠在秋辞镜手腕上,“再练五十拳,把今天的力道练透,就收拳歇息。” 秋辞镜点头,重新沉下马步,一拳一拳,挥打如鼓。 阳光洒落,拳影如风,少年瘦削的身形在林间跃动着朝气与沉毅。 脚下的泥土渐被踏实,露出一圈清晰弧度的痕迹。 汗水从发梢滴落,顺着脸颊滑入衣襟。秋辞镜浑然不觉。 他一遍遍出拳、收拳,纠正错误,调整呼吸,感受身体筋骨的协调与劲道流转。 空地边,韩大力早已抱臂站回树下,一边咀嚼着干肉,一边看着男孩练拳,偶尔点头,偶尔皱眉。 林婉娘抱着药篓从营地另一头走来,见到秋辞镜依旧在习练,便悄悄停下脚步,阳光映照在她眼中,满是温柔和微不可察的心疼。 “这孩子真是拼啊。”韩大力轻声感叹。 林婉娘没说话,只是静静望着那道略显单薄却站得笔直的身影。 时间一点点过去。 拳招愈发稳重,出拳带风,脚步咚咚作响,隐有虎行之势。虽尚未成势,却已渐有雏形。 午时将近,营地的锅灶响动起来,炊烟升腾,香味飘出。 几名成员开始忙碌着备饭,一边看着场中少年,一边小声议论: “才学一早上,已经打得有模有样了。”陈通不禁赞叹。 “虎势初成,不走样。”大雷摸着下巴点评。 秋辞镜却毫无所觉,仍在出拳如初。 直到林婉娘轻声唤他:“小镜,休息一会儿,吃饭了。” 他才如梦初醒般停下动作,双肩微耸,大口喘息,汗如雨下,双拳却紧握着未曾松懈。 他抬头望向她,咧嘴一笑,眼中亮得惊人:“娘,我能感觉到了,拳里的劲儿,和之前……不一样了。” 林婉娘走近他,接过他手中的布巾,亲手为他拭去额角汗水,轻声道:“嗯,你练得很好。” 韩大力在一旁沉声附和:“先吃饭,下午继续。打拳最怕练伤筋骨,你这节奏就对了。” 秋辞镜点头,快步走向饭锅前,草草吃了两口野菜干饭,又立刻转身回到空地,继续扎起马步。 …… 太阳偏西之际,营地传来一阵欢呼。 “是小吴!”耳尖的陈通第一个跳起来,奔向远处。 秋辞镜抬头望去,只见小吴背着沉重猎物,一身尘土,气喘吁吁地走近。 他咧嘴一笑,甩着绑在身后的灵兽尸体:“瞧,这家伙可费了我一下午。” 秋辞镜迎上去,接过他肩上的负重,笑着道:“没事就好,回来得正好,一会儿有肉吃。” 几人打闹着回到营地,林婉娘早已将锅架在火上,浓汤翻滚,香气溢出,驱散山林的寒意。 林婉娘见小吴归队,神色虽未大喜,却悄悄松了口气。 她点了点头,语气淡然却坚定:“回来就好,报酬按双份算,今晚守夜轮后半段。” “遵命!”小吴应道,神情里满是信服。 火堆旁,众人围坐而食。韩大力带来的兽肉经秋辞镜搭配香藤叶精心炖制,味浓肉嫩。众人吃得满口生香,不住夸赞。 “这味道,堪比城里的酒楼大厨!”小刚撑着肚子感叹。 “比大力哥你炖的那锅强。”惹得众人一阵哄笑。 林婉娘捧着碗,淡淡一笑,抬眼看向秋辞镜:“镜儿,这些年你学的可不止是打拳啊。” “是娘教得好。”秋辞镜低头微笑,语气温和,带着孩子对母亲天然的敬意。 那一刻,火光映照他眉眼,一身淡定沉稳,与年岁不符,众人望着他,眼中皆有认同与亲昵。 众人沉默片刻,眼神在火光中交汇,每一个人都像在看着一个弟弟、一个未来可以托背而行的兄弟。 韩大力咧嘴笑了:“林姐,小镜子可比我们当年强多了。你这团里,怕不是要出个真正的修士了。” 林婉娘轻轻摇头,语气柔和却坚定:“那是他自己争气。我们能做的,是守好他走的第一步。” 火光摇曳,营地在群山之间仿佛成为世界中心——温暖、亲密、彼此相连。 秋辞镜站在火堆旁,忽而明白,自己心中所求,不只是修炼与力量,还有这些人,这些牵挂。 入夜,老槐树下。 秋辞镜缓缓吸气,体内微热渐起,那股似有若无的暖流自腹部生起。 却刚一运转,便如遇阻流,顷刻间散乱成丝,化作虚无。 失败。 他不死心,再来。 三息,五息,一息一转,依旧无法将气流引导过肩胛。 再来。 十次、二十次……越是试图强行控制,那股气息便越发紊乱,有如乱草丛中找不着路的虫,一团混沌,渐渐溃散。 秋辞镜睁开眼,额间微汗滑落,眸中浮现疑惑。 “气入了,却不听使唤……明明昨夜引入体内的时候还能感到气在动的……”他自语,眉头紧锁,回想着每一步流程,却找不到症结所在。 “怎么,不行了?”一个熟悉的嗓音在夜风中传来。 少年抬头,只见韩大力正拎着一壶兽骨煮汤,坐到了他旁边。 他犹豫了一下,终是开口问道:“韩叔,我……气是引进来了,可就是无法运转周身,像是被什么卡住了一样,这……是我哪儿做错了吗?” 韩大力闻言,微微一笑,喝了口热汤后才说道: “你没做错。这种情况,叫做气入而不通。在你这个阶段,属于常见。 小镜子,你现在的状态,属于淬体境·初境。” “淬体境?”秋辞镜低声重复。 韩大力点点头,道:“修行的第一步,便是淬体。 你能在这个年纪,靠着吐纳法自行引气入体,踏入初境,已是极为难得。 换作城里那群富家公子,没几人能靠自己做到这一步。” 他语气中难掩一丝欣赏之意,但很快转为平静:“不过你得明白,就算入了淬体境,也仍属于凡人之流。” “为什么?”秋辞镜追问,“体内明明有了气,难道……这还不是修士?” 韩大力看着他,神色少有地凝重:“你知道修士和凡人的真正区别在哪吗?” “……灵气?” “错。”韩大力摇头,抬手指向自己的腹部,“是灵种。” “灵种?”秋辞镜一怔,眼中浮现出陌生之色。 韩大力望着跳动的火光,像是在回忆:“每个人从一出生起,体内便会诞生灵种。 所谓灵种,是种在体内的道根。它是一名修士的根本,是自身与天地连接的核心。 灵种可谓是既无限大,又无限小,看不见摸不着,却储存着修士的灵力,承载着自己的本源! 没有灵种,无论你如何修炼,都只能吸入灵气,却永远无法转化为灵力。” “灵气和灵力……不一样?”秋辞镜低声道。 “灵气,是天地间游离的元气,你现在吸进身体的,就是这些游丝。” “但灵力,是真正属于你自己的力量。只有当你拥有灵种,它便如种子落地。 在你体内扎根,生出灵脉,能将你吸入的灵气炼化为灵力,那时你才算真正踏入修行之门。” 秋辞镜若有所思,沉默许久后问道:“那……灵种从哪儿来?” 韩大力脸色凝重了几分,答道: “每个想要成为修士的人,必须在二十六岁之前,将修为提升至淬体境圆满,才能获得参加“开种大典”的资格。 在那场大典上,接受天地赐福,从中唤醒属于自己的灵种。” “唤醒失败,就此为凡;唤醒成功,才算真修士。” “为什么是二十六岁之前?”秋辞镜问。 韩大力抬手指了指自己胸膛,又比了比骨架:“二十六岁之前,人的根骨还在发育。 灵种若是在这之前觉醒,会随着你骨肉一同成长,与你的血肉、经络、识海同步融合。 这叫天契之种,是真正属于你自己的力量。” 可若是拖到了二十六,灵种便只能强行植入。 那时候骨血已定,灵种便是客,你是主,两者难合。 轻则资质衰减,重则走火入魔,废了也不稀奇。” 他望着秋辞镜,语气变得严肃: “所以记住,二十六岁,便是凡人与修士的分水岭。过了这道坎,不是不能修,而是再也无法天生合一。” “开种大典……”秋辞镜低声呢喃,心中悄然掀起波澜。 “所以,小镜子。”韩大力拍拍他肩膀,语重心长,“你现在的确天赋不错,但若没有灵种,你再努力十倍百倍,也只能在淬体境原地踏步。” “淬体开九窍,方为圆满。” “这修行之路,不是光靠气血就能走通的。” 秋辞镜默默点头。 他忽然明白了,昨夜那一缕气入体,只是走进了门槛;而真正的修行之门,还远远矗立着。 秋辞镜眼中光芒微闪。他缓缓起身,指尖收紧成拳,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 “粹体境圆满吗?” 他抬头望向远处被云雾遮掩的山巅,仿佛在与命运对视,随即轻声而斩钉截铁地道: “我一定会在二十六岁前做到的。” “哪怕一路血与火,也要走过去。” 韩大力沉默片刻,咧嘴笑了笑:“好小子,气魄有了,就看你能不能抗过那些真正的苦头了。” 火光映照下,少年的目光变得更加深沉。 第四章 四人进城 - 镜照诸天 - 唯清风明月知我心 山风呼啸,松涛阵阵,临行前的小营地难得一片短暂的宁静。 林婉娘挽起发髻,披上青灰色的猎装,腰间挂着两柄短刃。她站在营地中央,目光如鹰般扫过众人,终于停在了秋辞镜面前。 “这次是与青犀猎团的联猎,山口那边有灵兽群迁徙,错过了可就没机会了。” 她的语气沉稳,不容置疑,“我和程远、陈通、大雷、唐真会全数出动,韩大力就留守营地。” 她话音干脆利落,目光转向身后的马车,“这批已经斩杀、处理好的灵兽,得尽快送去九桓楼,不能耽误。” 程远在一旁系紧腰带,“卖的可都是灵兽尸体——灵血未干,灵骨尚存,若能赶在今夜之前入城交易,价格还能高一成。再晚些,怕是血息散尽,就掉了品阶。” “你们四个负责押送——辞镜带头,巧巧管账,小刚护车,小吴跑腿联络。” 陈通将四枚身份令符依次递出,“记住,这不是普通市集,是九桓楼。 传自帝都的大商会,规矩说不定比城主府还多。 入楼后不可高声喧哗,不可乱动东西,更不可开口要价——按规矩走流程,掌柜自会给出公道价。” “大商会就是不一样……”小吴咽了咽口水,小声道,“听说就连城主府每年也得给九桓楼交贺礼才有资格挂牌交易。” 大雷“哼”了一声:“那是自然,九桓楼传自帝都,哪是我们山野小队能惹的。” “这次交给你们,是让你们真正接触商会的流程。” 林婉娘目光坚定,“九桓楼虽是外来商会,但规矩森严、信誉一流,我们的合作已有六年。只需将货交清、灵币点好、盖章签字即可。” “也正因如此,这趟是你们去最适合。”林婉娘目光回落秋辞镜,“辞镜做事稳妥,你们听他安排。” 秋辞镜拱手:“娘放心,我们定不辱命。” 林婉娘轻轻点头,目光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柔软,又极快收敛。“去吧,趁雨还没封山。” 随着几人一声应诺,兽车被推上山道,符箓加封,车厢中隐约露出数具已处理完毕的灵兽尸体,毛皮顺滑、骨架清晰,带着尚未散尽的灵息。 从清晨薄雾尚未散尽时起,秋辞镜几人便驾着满载灵兽尸体的马车出发了。 山路起伏不平,两匹灰鬃灵马喷着热气,缓缓拉着沉重的兽车前行。 车上盖着厚厚的黑布,但依然能闻到些微血腥味透出,所幸秋辞镜事先贴了敛息符,才不至于引起山中野兽窥伺。 小刚和小吴轮流驾车,于巧巧则时不时跳下车,观察道路与符箓情况。 几人虽年纪不大,却也算经验丰富,一路走得算不上快,却也稳稳当当。 午时时分,众人靠着一处溪边小憩,草地湿润,却没有虫蚁叮扰,山风吹来令人精神一振。 小吴懒洋洋地趴在一块岩石上,捧着半截干粮咬着,“咱们干嘛不早点出来?这路是真难走啊。” “早点出发你也在打呼噜。”于巧巧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快吃快喝,赶在天黑之前进城。” 小刚提着水囊倒了一口凉水灌进喉咙,又将剩下的泼在额头,长出一口气:“咱们要拉的是一整车灵兽尸体,九桓楼的货不能晚。” 秋辞镜一言不发,默默站在一旁检查马车。他的动作娴熟而安静,那副模样让人总觉得比同龄人沉稳几分。 短暂休整后,他们继续启程。 马蹄踏响山道,车轮辘辘滚动,一路走走停停。 山间的雾气在日光下缓缓散开,山雀飞鸣、溪涧流响,连空气都透着一丝洗涤过的清新。 直到黄昏临近,远方一道巍峨的身影终于出现在视野尽头。 “到了。” 那一刻,四人不由得齐齐放缓脚步,静静望着眼前的江陵城。 这是一座真正的坚城,坐落于青阳郡东南,乃是郡内许多人梦寐以求的资源与情报中枢。 城墙通体黛青,乃由玄铁青岩混合灵砂炼制而成,高达八十丈,厚逾二十丈,远远望去仿若一头卧龙横陈平原。 城墙上雕刻着无数符文,微光流转,哪怕千里之外的兽潮来袭也难以轻易撼动。 四面城门如巨兽之口,张开吐纳着无数往来人流与马车。 每一道门前皆刻有“江陵”二字,横匾在落日中反射出耀眼金芒,昭示着这座城的悠长历史与荣耀。 远空中灵禽翱翔,城头上铁甲兵伫立如松,灵光闪烁之间,彰显江陵之下汇聚的宗门、商会与家族势力。 “好壮观……”小吴咽了口口水,喃喃道。 “江陵城,共有内外五道护城大阵,传言能扛下灵海境大能的十击而不破。”于巧巧压低声音,“南门正是九桓楼进出货的要道,我们得从那边进入。” 秋辞镜轻轻点头,目光沉静。 江陵城——他虽不是第一次来,却总觉得,每次仰望它的轮廓,心中都会升起一种难以名状的情绪。 这座雄城,是猎兽团的依靠,是商会权势的中心,是青阳郡内贸易往来最繁盛之地,亦是诸多修士梦开始的地方。 穿过城门时,秋辞镜能感觉到一道淡淡的神识扫过全身,那是江陵城的“验灵阵”,用于探测是否携带违禁灵器或危险灵兽。 他没有躲避,也不可能躲避。数道光影在他身上一闪而过,守城的甲士瞥了他们一眼,见只是寻常的货车与少年,便挥手放行。 车轮轧过青石路面,城门后的一切陡然开阔。 那是一种令人应不暇接的热闹与繁华。 街道宽阔,铺满黑青玉砖,两侧高楼鳞次栉比,屋檐飞翘、各种灵器铺、丹药坊、符箓坊、炼金会、寄售行密密麻麻挤满了整条街市。 一些店铺前甚至设有悬浮光台,将自家镇店之宝的影像投于空中,吸引来往行人驻足。 各种叫卖声此起彼伏: “三阶雷纹豹皮一张,玄丹境以下皆可制甲!” “百年灵芝,八十枚铜灵币一株!过了这村没这价啦!” “半月宗新批图卷,内含《半月诀》残篇,只售十枚银灵币!” 小刚瞪大眼睛,连脖子都快转不过来了:“好家伙……这里就跟个能走路的宝库似的。” 于巧巧笑着拍了拍车沿:“这是南门市,平时我们猎兽团也只能在外圈转转,今天能正大光明开车进来,还真是少有。” 秋辞镜望着街道尽头,一座数层高的恢弘建筑矗立在视线中央。 那是九桓楼的分楼,通体由暗紫色鎏金构筑而成,气势雄浑。 其上悬着“九桓”二字,笔力遒劲,字中蕴含神韵,仿佛一道道威严光芒从其笔锋延展而出。 “我们就是去那座楼卖货的?”小吴咽了口口水,“那里……看起来好唬人……” 街道越往里走越安静,巡街军士衣甲整齐,灵宠灵兽、各方商贾来往其间。 马车驶入江陵城的繁华地段后,便在九桓楼门前缓缓停下。 “到了。”于巧巧跳下车,拍拍车帘,“小刚、小吴,快把灵兽尸体卸下来。” 四人齐心协力,将车内的灵兽尸体卸下,搬进九桓楼一楼的交易厅。 前厅内灵气氤氲,玉石铺地,几名身穿银白衣袍的接待弟子上前接应,引他们入内见负责人。 片刻后,一名身着墨绿云纹纱衣的女子步入厅中,身姿婀娜,面容冷艳,眉心一点朱砂艳若火焰。 她正是九桓楼江陵分楼的分流负责人——蒋茵。 她步履从容地走到四人面前,目光在于巧巧、小刚、小吴身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秋辞镜身上时,却不由得微微一顿。 蒋茵深深看了他一眼,神色微有异动,旋即掩去波澜,淡声道:“你们是林团长的人?灵兽在哪?我先验货。” 她并未点明心中惊疑,但目光却仍时不时地飘回到秋辞镜身上,像是想从那张面庞上看出些什么来。 于巧巧注意到了这异常的目光,微微挡在秋辞镜身前半步,笑道:“蒋楼主放心,绝无坏货。” 蒋茵轻轻抬手,一名随侍修士立刻走上前,将马车后方的帷布掀开,露出其中整整齐齐堆放的数具灵兽尸体。 “退开些。”她语气平静,却自带威严。 几人依言让出位置。蒋茵缓步走上前,衣袂微扬。 指尖凝起一道幽蓝灵光,轻轻一点,灵光游走在灵兽尸体表面,如水波般荡开,将附着的血污与腐气尽数剥离。 露出的,是灵兽斑驳却尚存余温的皮毛,肌肉线条紧绷,利爪锋利,獠牙完整。 “死亡时间不超过一天,血气尚浓,骨骼完整无裂痕。” 蒋茵低声呢喃,灵力滑过白眼獠狼的额骨,指尖一震,狼首微微裂开,一缕微弱的神魂浮现而出,被她迅速收起。 “残魂未散,等级不低。”她转身看向秋辞镜四人,语气略为缓和:“是你们出手猎获的?” 小吴挠了挠头:“不是,是林团长他们五人猎的,我们就是负责送过来换钱。” “林团长出手果然老道,这头白眼缭狼尸体保存得极完整,若非血脉尚温,我还以为是活的。” 蒋茵笑着点头,又顺口提道,“对了,今日楼中正于城心连云阁设了一场拍卖会,诸多珍奇之物汇聚其中,若几位有兴趣,不妨一观。” 小刚和小吴眼睛顿时一亮,互望一眼,忍不住问:“蒋楼主,我们能进去看看吗?” “只看不买,应该没问题吧?”小吴加了一句。 蒋茵笑了笑:“我和林团长也算相熟,自可随意,楼后的传送阵可直通连云阁,报我名号即可。” 几人欣喜道谢,正要离开时,偏偏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蒋姨,几位是猎兽团的么?那位小弟弟模样倒挺俊。” 说话的是一名穿湖蓝纱裙的少女,约莫十四五岁,肌肤胜雪,眼神中却藏着几分玩味地扫视秋辞镜。 少年今年不过九岁,虽并不高挺,气质却格外出众。乌黑秀发被绾成束,眼眸澄澈如琉璃,又透着几分与年纪不符的沉静清冷。 眉眼间线条初显,却漂亮的雌雄难辨,宛如雕刻师最初勾勒的绝美雏形,藏锋未露,却已引人瞩目。 “这孩子模样倒真是干净得紧……”另一位蓝裙少女低声笑道,语气中带着打趣,却也掩不住一丝由衷的惊艳。 红裙少女则啧了啧嘴,半认真半调笑地说:“若是长开了,怕是真能勾得满城姑娘魂不守舍。” 两人一边打量一边向前,带着些贵族小姐特有的倨傲与随意,目光在秋辞镜身上游移,毫不避讳。 红裙少女眸光不善地眯眼,“他们都是从山里出来的?另外三人一身土里土气的,倒是这个小弟弟,若换身衣裳,带回府中养着也无妨。” 蓝裙少女只是掩唇一笑,目光在他身上扫过,忽而露出几分怜惜的神色,道: “你虽然年纪小了些,看起来挺聪明伶俐,若你愿意,来我府中做我的侍男也未尝不可。” 她轻抬下巴,眼中带着一丝俯视与笃定:“只要你听话,衣食无忧不说,珠宝赏赐都少不了你。比起跟这些粗鲁人一路奔波,吃苦受累,不如做我的人,岂不快活?” 话音一落,于巧巧脸色立变,快步上前,挡在秋辞镜面前,语气不卑不亢: “我们是奉命送货来的,二位小姐若是闲着无聊,还请不要对我弟弟评头论足。” 蓝裙少女眼神一冷,语带讥刺:“原来是奴仆出身的野丫头,倒挺护食。” 两边气氛顿时凝滞,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硝烟,几名楼中侍从也有些紧张地上前。 正当剑拔弩张之际,蒋茵赶忙拦在中间,强行笑着打圆场:“二位小姐,这几位是林团长的团员,不曾失礼。误会一场,误会一场!” 他转身又对秋辞镜四人道:“几位莫怪,城中贵女习惯了,嘴上无心。” 秋辞镜淡淡一笑,未多言,于巧巧却仍板着脸没松气。 四人对望一眼,于巧巧低声道:“狗眼看人低。” 小刚悄声附和:“早知道城里人这么傲气,真不该穿这身旧袍。” 秋辞镜轻轻笑了笑:“不碍事。我们是来卖货的,不是来吵架的。” 说罢,他收好此次售卖得到的灵币,便往楼后走去。 蓝裙少女静静地望着秋辞镜离去的背影,目光深处原本的笑意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愈发浓烈的执念与占有欲。 她轻轻咬了咬唇,眼眸里浮现出一种近乎病态的执拗和倔强,低声喃喃道: “小弟弟……你还太天真了。” 声音轻若耳语,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狂妄与笃定。 “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她缓缓勾起唇角,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指尖轻轻拨弄着垂落的红色流苏。 “本小姐想要的东西,从来没有得不到的。” 她转过身,步履轻盈地离开,深深地望了一眼,眸中幽光一闪,仿佛下一次见面,便是她将猎物收入囊中的时刻。 在九桓楼后院,掩映于层层翠竹之间,一座隐秘的传送阵悄然运转,符文流转如水,静候启动。 秋辞镜带着于巧巧、小刚、小吴走至阵前,守阵之人是一位面容严肃的灰袍修士,正在整理手中玉简。 “有传送令吗?”他目光扫来,语气不带情绪。 秋辞镜拱手道:“蒋楼主让我们去连云阁,参加拍卖。” 灰袍修士听见“蒋楼主”三字,神色微顿,打量秋辞镜几眼,旋即点头,抬手唤出一块铜色令牌,按入阵眼。 “站好,不要乱动。”他低喝一声,灵力注入。 刹那间,阵中光芒腾起,四人只觉一阵脚不着地的空悬之感,天地翻转后,脚下再度踏实。 他们已置身于另一座恢弘高阁之中。 连云阁,江陵城中心地带的最上品拍卖场之一,正是九桓楼在江陵的最大据点。 结构四层、浮于湖心,外观如同腾云之龙,层檐飞角间隐有鸟禽雕饰,内中灵光缭绕,常人难窥其真容。 灰袍修士对等候在旁的侍从道:“这四位是蒋楼主邀请来的。” 侍从恭敬应下,引着四人往二楼走去。 二楼廊道铺设云纹青玉,灵气暗涌,脚下生风。不多时,众人被安置于一间雕花石屏、玉窗流苏的小房中,茶香阵阵,几枚灵果已摆在案上,透着礼遇。 “这就是大商会的排场吗?”小吴啧啧称奇,左顾右盼。 于巧巧敲了敲他的脑门:“别显眼。” 秋辞镜眸光微敛,没有作声。 连云阁外,街巷两侧早已围满了人,百姓、修士、商贾,摩肩接踵,皆被这场盛会吸引而来。远远仰望湖心阁楼,翘首以盼。 “快看快看!那是叶家的车辇,浮羽锦鸾为饰,只有叶家嫡系才能坐那种马车!” “我看到了!是叶家天女叶柔韵,她竟然亲自来了,传闻她天生灵眸,身负奇骨,堪称江陵第一神女!” “萧家的人也到了!骑着啸林虎的是萧凡!萧家的大少爷,两年前外出游历,如今刚一回来便引得萧家上下齐迎!” “还有陆家!陆家二少爷陆培德……啧啧,跟其他人相比就显得低调许多了。” “宋家大少爷宋孝仁也来了……他可是江陵年轻一辈公认的修行第一人,早已踏入粹体后境,是江陵五大青年俊杰之首!” “戴家的也来了,是耀文耀武两兄弟……这可真是了不得,今日连云阁这场拍卖,居然把五大家族的年轻一代全吸引来了!” “天骄云集,这样的阵仗,上一次是什么时候……十年前的仙音花开?” “难不成今日……有重宝出世?” 嘈杂的议论声汇成一片,人潮如织。 湖心桥之上,五大家族的马车、浮舟纷纷抵达,旗帜如林,威风凛凛。 在连云阁二楼的秋辞镜等人,也清晰听到了这些喧哗声。 小刚满脸激动地扒着窗边:“我的天哪……平日哪见得着这么多权贵?这些可都是未来各家掌权的人物啊!” 于巧巧则皱起眉头:“居然全来了,难道这次拍卖……真的有不凡之物?” 秋辞镜看向湖心广场,眸光流转,若有所思。 第五章 拍卖开场 - 镜照诸天 - 唯清风明月知我心 喧闹过后,场中俱静。 只见一名少女款款而出,身着月华织就的冰蓝衣裙,衣袂如水,腰间垂落一枚紫玉佩,玉佩之上浮现“叶”字金纹。 她一现身,四周便传出一阵倒吸冷气的轻声惊叹。 “比去年又美了几分,真是仙姿玉骨……” 叶柔韵目不斜视,缓步登上三层贵宾席,淡淡一笑:“诸位久候,柔韵来迟,失礼了。” 陆家二少陆培德率先起身,俊朗面庞带着温文笑意,道:“叶仙子到来,恰好为这沉闷场子添几分清辉,何来迟之说?” 宋家大少宋孝仁却撇了撇嘴,语气含刺:“陆二少倒是殷勤。” 陆培德笑意不变,只是目光微微一冷。 一旁的萧凡负手而立,神情倨傲,“叶仙子这等天资,依我看你们宋陆两家都配不上她。” 宋孝仁眯眼而笑:“萧少的意思,只有你萧家才配得上叶仙子?” 话音未落,一双孪生兄弟踏步而来,皆身着金边赤袍,虎目生风。 “够了。”戴家老大戴耀文淡淡出声,“在座都是江陵栋梁,堂堂五大家族的代表,却在这小小拍卖场口舌争锋,不嫌丢人?” 戴耀武冷笑一声,补了一句:“不过若是真想试试谁的牙更硬,也不是不行。” 叶柔韵站在一旁,眸光波澜不惊,随意扫过众人,道:“若是诸位连一句寒暄都能争到动手,那这天骄二字,怕是要重新定义了。” 语罢,她转身落座,不再多言,令众人都不由一滞。 短暂沉默后,陆培德轻咳一声,笑道:“叶仙子说得极是,都是小打小闹,让旁人看了笑话。” 场中紧绷的气氛尚未完全散去,忽听得一声清越的钟鸣在拍卖场内回荡,宛若惊雷落水,荡起层层回响。 “铛——” 三声钟响之后,一名身着墨紫云纹法袍的中年人自台后缓步走出。他面容平和,步履不疾,袍袖轻卷间自有一股沉稳威势。 “各位贵客久等了。” 中年人立于高台中央,向三层贵宾席与下方座位一一行礼,声音不高,却穿透全场:“在下九桓楼江陵分楼拍卖场总执——白常。” “今日所拍之物,皆为百日内由江陵各猎兽团、坊市商会与外来供货人呈交之珍品,数量虽不及秋末大拍,然品阶之高,绝非凡流。” 话音落处,场下顿时响起一阵低语,众人神情中显出几分期待。 白常微轻抬手掌,示意场中安静,继续道: “此次拍卖分为三轮,前为灵药灵材,中为灵器符箓,末为灵技功法。每轮之间皆设小憩,诸位可中途离席,亦可传信楼内侍者,随时联系。” 他顿了顿,目光扫向三层贵宾席,似是有意无意在五大家族天骄之间一一掠过:“第一轮拍品,便由一株‘血灵藤果’打头阵。” 随着他话音落下,台上缓缓升起一道灵光法阵,一只玉盒在阵中升起,盒盖开启,顿时一缕淡淡血色光芒腾起,宛若霞丝般摇曳生辉。 “血灵藤果,黄阶上品,凝气血、固根本,最宜用于粹体境之人。底价五十枚银灵币,每次加价不得低于十枚银灵币。” “拍卖——开始!” 随着白常话音一落,沉寂片刻后,便有人激动喊出:“六十枚!” “我出八十枚!” “电衮帮出一百枚!” 小吴在一旁不禁咋舌,“一百枚银灵币,那就是整整一万枚铜灵币啊!足够我们好几年的开销了!” 一时间,竞价声此起彼伏,拍卖场中再度热闹起来,所有人的目光皆聚焦于那一枚晶莹剔透的血灵藤果,而这只是今日诸多宝物中的第一件。 第一轮灵材环节逐渐进入尾声,随着最后一株‘寒髓灵芝’落锤,白常微微一笑,目光平稳地看向全场: “接下来,是第二轮拍品——灵器符箓。这灵器与符箓或助杀伐,或解危局,或藏身遁逃,皆属珍品,还望诸位不吝出价。” 话音刚落,灵光流转之间,一件件灵器与符箓依次浮现于台上法阵之中,被透明灵罩包裹,灵息暗涌,引得四座侧目: 第一件登场的是一口通体暗红的小弓。 “赤火灵弓,一阶黄阶上品灵器,炼制时融入火鸦精血,可连发三箭,箭矢焚身灼魂,猎杀三阶以下妖兽尤其有效,起拍价:一百枚银灵币。” 弓身虽小,但弓弦未动,已有一股炽意扑面,仿佛火浪灼人。 第二件,为一方三寸铜印。 “镇元印,一阶玄阶下品灵器,祭炼之后可加持一击之力三成,印中蕴有‘坤元之重’,极适合气玄境修士。起拍价:二百枚银灵币。” 台下顿时响起低低议论声,不少气玄境修士眼中泛起光芒。 紧接着,数道符箓依次浮现,灵光流转,符意波动。 “落雷符,黄阶中品攻击符,一击之下,雷落如霆,破甲重伤。” “疾风影步符,可提升施符者瞬时速度一倍,维持十息。” “固元养体符,粹体境修士专用符箓,可在炼体之后稳固气血,减少反噬之苦。” 白常顿了顿道: “最后,乃一张难得的辅助符箓——‘三息锻骨图’,以灵纹催动呼吸节奏,配合吸收兽核修炼,可极大减轻反噬负担。 有助巩固境界,冲击瓶颈之时效果尤佳,起拍价:一千枚银灵币。” 此言一出,拍卖场顿时一片骚动。 “三息锻骨图?这可是大夏军部都列入战备的符箓之一啊……” “对粹体境而言,这种符可遇不可求,若能配合兽核炼化,一举巩固修为、冲击圆满也不是不可能……” 贵宾席中,宋孝仁双目微眯,低声笑道:“这张符,我宋家要了,今日谁都不能与我争抢!” 陆培德闻言冷哼一声:“锻骨图对我无用,不过落雷符我倒是有兴趣。” “呵呵,宋家行事倒是霸道。”萧凡似笑非笑,话中带刺。 宋孝仁却不恼,只是拂袖一笑:“萧家若不服,尽管来争上一争。” 眼见火药味渐浓,叶柔韵适时轻咳一声,平息几分争端,她美目轻扫场下,道: “符箓虽好,若无相配功法心诀,也只是雕花美玉。” 众人皆知,叶家素来主修符道,言语间已在抬高身家。 戴家兄弟互相对视一眼,眉目间流露着一缕玩味之色。 “罢了,以我的天赋并不需要这些身外之物。”萧凡言语平淡,傲然摆手。 第二轮的灵器符箓拍卖落下帷幕,场中渐趋安静。 白常扫视众人,嘴角微翘,轻拍玉案,清声道: “接下来,是本场拍卖最受瞩目的一轮——武技与功法。” 话音刚落,整座拍卖场皆是一震,原本端坐的修士们纷纷直起身子,目光灼热,甚至连贵宾席上的几位天骄也都神色一凝。 “武技……终于来了!” “这才是真正决定生死与命运的宝贝啊……” 白常掌心一抬,银色灵光升腾,如镜般投影出一道石简。 “首件拍品——‘裂金劈’,凝聚破甲之意,出手如雷,杀伐凌厉,起拍价:一百五十枚银灵币。” 投影中,一道金光破空,虚影山石被瞬间贯穿。 一时间场下议论沸腾,有人当即跃跃欲试,举牌加价。 紧接着,第二件拍品缓缓显现。 “身法——‘沙岩步’,融于山势之中,步步生根,越战越稳,兼具攻防。 此身法来自五岳山,可惜只残存八页,起拍价:八十枚银灵币。” 紧接着,第三件拍品缓缓浮现,是一幅布满灵纹的金纸卷轴,仿佛蕴藏某种呼吸的节奏,缓缓吐纳间,竟引动四周灵气共振。 “此功法名为——‘归根吐纳法’,配合炼化兽核、灵药、符箓时使用,可大幅度减轻体内灵气冲突,助于巩固血肉、稳定境界。” 白常微顿了顿,继续道: “出自大夏御医,乃曾为某位皇子炼体之秘法,今仅存此一抄本,起拍价:三千枚银灵币。” “竟然是归根吐纳法!” “三千枚银灵币也太昂贵了吧?” “五大家族的天骄,如今都在争谁最先突破到粹体境圆满,到时好尽快参加开种大典! 若得到这样一套吐纳法傍身,可谓是占尽先机啊!” 话音未落,二层与三层贵宾席已有数道神识传音交汇,显然各大势力已经暗自较劲。 秋辞镜静静看着那幅‘归根吐纳法’的灵图,眼中掠过一丝奇异的神采,“不知这归根吐纳法的效果,与韩叔教我的吐纳法有何不同之处?” 第三件拍品的争夺尚未落下帷幕,第四件拍品‘归根吐纳法’便已激起了更大的波澜。 随着白常的声音落下,三层贵宾席上,一道清冽如剑锋般的声音率先响起: “宋家出价,四千枚银灵币。” 话音未落,另一边萧家座席上,萧凡微挑眉梢,淡然开口: “五千枚银灵币。” “萧兄,倒是舍得。”宋孝仁淡淡一笑,声音不高,却透出三分寒意。 萧凡却毫不在意,“有了此法,我将会是那个最快突破到淬体境圆满的人。而你们,则可以等上几年再参加开种大典。” 两人你来我往,言辞间不无嘲讽,拍卖场中顿时火药味渐浓。 其他势力虽未插手,却皆睁眼旁观,等着看这场角逐最终落入谁家之手。 而就在这时,一道温润如水、却不容忽视的女子声音忽然响起: “叶家,出价一百枚金灵币。” 此言一出,全场顿时一片哗然。 金灵币!而且是一百枚之数! 远不是寻常灵币可比,金灵币乃是上层势力内部流通的高等货币。 一枚便能抵得上百枚银灵币。而这一次,叶柔韵竟直接将竞价拔升至了一个几乎碾压的高度。 所有人的目光顿时落在那冰蓝衣裙的少女身上。 她神情淡漠,似未觉周围喧嚣,纤指轻抚着腰间紫玉佩,眉眼如画,冷而不傲,宛若月中仙子。 “叶家果然底蕴深厚……” “一百枚金灵币,便是连宗门都未必愿拿出来吧?” “难怪她是叶家天女……” 不少二层的家族与宗门面面相觑,早已失去继续竞价的勇气。 一时间,议论四起,甚至连宋孝仁与萧凡都沉默片刻,未再即刻出价。 然而,就在众人以为这门‘归根吐纳法’即将落入叶家手中时,一道低沉却带着笑意的声音在场内响起: “戴家,不出灵币,愿以物换物。” 白常目光一凝,抬眸道:“敢问戴家,欲以何物交换此功法?” 众人顿时屏息凝神,只见戴耀文从席位上缓缓起身,神情从容,语出惊人: “戴家愿以四阶风属性灵兽——破云裂兽之羽翼一对,交换归根吐纳法。” 轰——! 整座连云阁瞬间震动,一时议论声犹如山崩海啸般炸响开来。 “破云裂兽?!戴家疯了吧?!” “那可是传说中生活于悬崖云巅的罕见灵兽,速度堪比雷霆,罕见至极!” “其羽翼一对,若炼入轻灵符中,可使人拥有短暂飞跃之力,极其珍贵!” 三层贵宾席上的几位天骄也纷纷神色动容。 宋孝仁眉头轻拧,萧凡眉头一挑。 叶柔韵美目一凝,缓缓转眸看向戴家方向,眸光微沉,显然也未料到会有这等变数。 秋辞镜眸中掠过一丝沉思。 破云裂兽,四阶巅峰的风属性灵兽,飞行速度极快,极难追踪,连不少御灵境强者都未必能将其捕捉。 而戴家兄弟竟能将其羽翼拿出,可见他们不仅提前得到了拍卖消息,更早早谋划,只等此刻出手。 萧凡冷哼:“这是早就盯上了。” 场下也迅速有人反应过来: “难怪……戴家家主如今是江陵城主,掌控着各类灵市与拍卖的消息源,提前知情也在情理之中。” 白常轻抬右手:“既为物换,需由本阁鉴定物品情况。” 戴家侍从当即呈上一只布满银纹的玉匣,开启之后,只见两片淡蓝色羽翼横陈其内,宛如月羽云绫,浮动之间仿佛真有狂风掠过。 白常凝神感应片刻,郑重颔首:“四阶破云裂兽羽翼无误,羽翼保存相当完好,价值恐怕远远超过了‘归根吐纳法’,还有人要加价竞拍吗?” 众人闻言不禁摇头苦笑,场内无一人响应。 “我宣布,‘归根吐纳法’由戴家竞拍拿下!”白常重重落锤。 “有个当城主的爹就是不一样啊。” “这‘归根呼吸法’被戴家兄弟得到,恐成江陵年轻一辈最快开种之人啊!” 人群中唏嘘声、低语声此起彼伏,话语间虽带着羡慕,也隐隐有几分无奈。 有年轻修士羡慕地看向贵宾席方向,语气中满是感慨: “这一步走得太稳了……我们拼死拼活,就为了多吸收一颗兽核、几株灵药,人家倒好,想要什么功法就有人拿灵兽羽翼铺路。” “这不是拼资源,这是在拼未来啊。” 锵——! 一道银光封印自空中落下,卷轴归于玉盒,由九桓楼侍者收起,场中沸腾声渐息。 “看来这‘归根吐纳法’,还真非凡品……”秋辞镜轻声道,眉头却仍紧锁着。 他心中始终惦记着韩叔所传的吐纳法门,与这套所谓‘归根吐纳法’相比,究竟谁更胜一筹? 与此同时,三层贵宾席上,叶柔韵缓缓坐下,美眸低垂,唇角轻抿。 “原以为这一场,是我叶家与萧家、宋家的博弈,却不料,被戴家摘了桃子。” 她语气不带起伏,但目中深处,却有一缕清冷寒光悄然划过。 第六章 黄色石头 - 镜照诸天 - 唯清风明月知我心 紧接着,白常话锋一转,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声音低沉而神秘:“各位,还请稍安勿躁。今日拍卖……将进行罕见的第四轮。” 话音落下,全场皆是一愣。 “第四轮?” “莫非,这才是真正的重宝?” 众修士纷纷低声议论,眼中浮现出炽热与期待的光芒。 在过去九桓楼于江陵城所举办的诸多场拍卖中,第四轮极为罕见,几乎可视作九桓楼对某件拍品的极致保荐。 据老一辈修士回忆,上一次开启第四轮,已是十五年前的事了。 在众人火热的目光注视下,一名侍女恭敬捧上一只形制古怪的黑檀木盒,盒身镌刻着密密麻麻的封印灵纹。 随着灵纹解锁,盒盖缓缓开启——然而出现在众人眼前的,却并非金光灿灿的奇宝,而是……一块黄色石头? 那石头呈暗黄之色,外表粗糙斑驳,大概只有孩童拳头的一半大小,形如一块干瘪的泥团,表面坑坑洼洼,犹如被虫蚀烂了般,裂痕纵横,毫无章法。 若非被九桓楼郑重其事地置入黑檀盒中,谁看了不以为是哪位小童路边捡来,塞进口袋忘了扔的顽石? 更遑论灵气了。 石上既无半点光泽,也无丝毫灵息波动,神识扫过,连最基本的回响都感应不到。 放在凡俗集市上,也不过是块嫌弃它脏手、不愿多看一眼的破烂石头。 若要用一个词来形容这东西,那便是:死物。 而且是死得不能再死、毫无可取之处的废石。 场内气氛骤然一滞。 “这……这什么玩意?” “怎么看都像是从山脚下随手捡来的路边石头!” “毫无灵气波动……连凡铁都不如?” 一时间,众多修士脸色古怪,原本高涨的期待顷刻崩塌,有人甚至已经带着讥讽之意开口: “九桓楼这是在糊弄谁?第四轮就拿这破石头搪塞我们?” “容我来仔细鉴别一番。”一名自诩博闻广识的修士起身查看,可无论神识探查、法力感应,皆无所获,那石头依旧毫无异象,粗糙平凡,仿佛随手可弃的路边顽石。 白常的表情也有些微妙,但想到这是“上头”强行塞进来的拍品,他只能干咳一声,勉力维持场面: “咳咳……此物虽不显异象,但据我九桓楼高层判定,内中必藏玄机。诸位可自便出价,九桓楼自有判断。” 此言一出,气氛彻底冷了下来,显然无人愿意做这个冤大头。 但就在众人交头接耳、场面几近尴尬之时,二楼的一间贵宾房中,秋辞镜猛地心头一震! 他不知道为何,那块毫无灵气波动的黄色石头,却如一道雷霆般撞入自己感知深处,熟悉而又强烈,令人几欲颤栗。 他不是没见过石头——四岁那年,林婉娘常常带他从矿脉中挑拣色彩斑斓的灵石矿晶,那些都比眼前这块粗陋之物要美上百倍。 但这一次不同,这块石头唤醒的不是记忆,而是某种更古老、更深远的东西…… 那是一种从血脉最深处涌起的渴望。 那不是好奇,也不是判断,而是如久别的孩童拥抱母亲一般的——回归本源的渴望! 秋辞镜舔了舔干涩的唇,眼中闪过一抹火热,毫不犹豫地举起了竞价牌。 “二层二零三,出价一枚银灵币!”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什么?银灵币?!他疯了吗?” “买这破石头也要出价?居然还用银灵币!” 白常微怔,但多年经验让他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抬手锤落,干脆利落:“二层二零三出价一枚银灵币!还有人加价吗?” 下方顿时一片哄笑声,有人强忍笑意,有人直接大声嗤笑,场内的气氛再次诡异地热络起来。 而在三层贵宾席上,萧家大少爷萧凡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满脸讥讽。 “哈哈哈——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个不差钱的大傻子!一枚银灵币买块破石头,啧啧啧……江陵城果然藏龙卧虎,连傻子都如此阔绰!” 三层,贵宾席上。 宋家大少爷宋孝仁向来与萧凡不对付,可如今看着这出荒唐闹剧,却也忍俊不禁,嘴角挂着戏谑的笑容,摇头调侃道: “这个大傻子,莫非是知道本少爷今天没能拍下‘归根吐纳法’,心情郁闷,特意表演一出戏来逗我开心?啧啧,这份用心倒是令人感动啊。” 话音未落,座旁的叶柔韵亦忍不住轻笑出声,不过她很快恢复端庄姿态,缓缓开口道: “或许……他是抱着捡漏的心思吧?不过比起那块不值一看的石头,我倒对装石头的那个盒子更感兴趣。” 她眸光加深,落在那黑檀木盒上,隐隐泛着一丝探究意味。 陆家二少爷陆培德此时也开口,目光扫过二层的方向,笑意不减地附和道: “叶仙子所言有理。此人多半是想碰碰运气,哪怕赌错了也能自我安慰说“万一是真的呢”?只是……没想到九桓楼今日竟也会出现如此纰漏,倒是百密一疏了。” 几位世家子弟你一言我一语,讥讽与调笑交织而出,台下众多修士也渐渐被感染,轻笑声、嗤笑声此起彼伏。 仿佛整个会场都在为那“一枚银灵币换一块破石头”的愚行而沸腾。 而此刻,二层房间内。 于巧巧三人面色难看得几乎能滴出水来,那些议论声隔着纱窗传入耳中,无异于针扎心头。 小刚满脸苦涩,低声劝道:“小镜子……要不你还是撤回竞拍吧? 你要是喜欢石头,等回头我多给你找些,保证又漂亮又有灵气,比这破石头强上一百倍!” 小吴也连忙点头附和,眼神满是焦急: “对啊,小镜子!头儿要是知道,我们这趟出来,把猎获灵兽赚来的那点灵币,拿去买了块石头,还花了整整一枚银灵币!肯定会把我们几个都剥了皮的!” 两人越说越心惊,越想越怕,仿佛已经看见了林婉娘挥刀破门而入、怒火滔天的模样。 于巧巧此时盯着秋辞镜那张尚显稚嫩却写满坚定的面庞,沉默片刻,终是轻声开口: “我相信小镜……他绝不是会无的放矢之人。” 一句话,如微风拂过湖面,却在沉寂的气氛中掀起一圈圈涟漪。 秋辞镜闻言,微微一怔,随即转身,望向于巧巧的目光中带上了一抹真挚的温热。他唇角微扬,露出一丝自信而感激的笑容: “谢谢你,巧巧姐。” 于巧巧也轻轻一笑,眼中柔光涌动,语气笃定: “你是我弟弟,更是我们小队的希望。无论你做出什么决定,我都会无条件相信你。” 那一刻,房间内似乎有无形的东西被点燃。 白常环伺四周,叹了口气,终究还是不忍继续拖延。 举起手中锤子,郑重敲下: “二层二零三,拍得此物!” 锤音落地,尘埃落定。 宋家顺利拍得‘三息锻骨图’与‘沙岩步’,锻骨修身,攻守兼备,实属不俗。 陆家则收获了那枚来历不凡的‘落雷符’,显然是为陆家某位少年强者准备的底牌。 戴家兄弟则以稳妥的以物换物拿下了‘归根吐纳法’,对他们冲击淬体境圆满大有裨益。 萧家竞得的‘裂金劈’明显是拿给萧凡使用,这符合萧凡的战斗风格。 至于叶家,最终斩获的是那株传说中的“寒髓灵芝”,可用于淬体、延寿、凝元,其药效之强,令旁人艳羡不已。 众人陆续离开连云阁时,却仍难掩一事的余韵,那便是最后那一幕“银灵币换破石头”的闹剧。 这事实在是太过可笑,竟让人对九桓楼今日略显滑稽的安排少了几分责怪。 反倒添了几分谈资与戏谑,仿佛这番“纰漏”成了整场拍卖会的点睛之笔。 待众人散去,白常却并未就此离去,而是亲自登上二楼,将那个装着黄色石头的古怪盒子郑重送至秋辞镜手中。 “这次的安排,确有不妥,还望小兄弟见谅。”白常微微拱手,又从袖中取出一枚银色纳戒,双手奉上,“此乃本楼额外补偿之意,内含银灵币一百枚。” 秋辞镜尚未开口,白常又取出一枚通体温润的青玉令牌,轻声道: “持此令,日后凡入我九桓楼,皆以贵宾身份登记,享受一切八折待遇。小兄弟若不嫌弃,便请收下,权作我们最诚挚的歉意。” 秋辞镜接过盒子与玉牌,神情略显诧异。他原本只为那块石头而来。 怎料不但如愿所得,竟还平白得了一百枚银灵币与一枚贵宾玉令,这般收获,确实出乎意料。 他朝白常点了点头,语气也带上几分真诚:“白前辈厚道,九桓楼的待客之道……我记下了。” 一旁的小刚与小吴早已看得目瞪口呆,待白常离去后,这才缓过神来,两人几乎同时长舒一口气。 “老天有眼啊,终于不用愁回去交不了差了!”小刚咧嘴笑着,喜滋滋地盯着那枚纳戒,“这回不止保本,还赚了!” “头儿要是知道咱们不仅没亏,还多带回一百枚银灵币,肯定会表扬我们的吧!”小吴也忍不住笑出声,“小镜子,你这波操作简直神了,佩服佩服!” 他们说着话,眼神中满是掩不住的欣赏与惊叹。 谁能想到,看起来最“亏”的人,反倒成了这场拍卖中笑到最后的赢家? 于巧巧则只是浅浅一笑,语气温柔坚定:“我一直都知道,跟着小镜走,肯定没错。” 她柔光似水的目光落在秋辞镜的面庞之上,眼神缓缓定格在他那双澄澈的眼瞳里。 那是一双宛如清泉般纯净、却又蕴藏着惊人坚定与深沉的眸子。 没有丝毫动摇,没有一丝迟疑,仿佛即便世间皆不信,他也仍会沿着自己所选的道路,一步步坚定前行。 秋辞镜感受到她那热切的注视,眼神也柔和了几分,回以最温暖的微笑。 无需多言,彼此之间的信任与默契,已尽在其中。 另一边的蒋茵,此时正坐在连云阁最高层的廊亭中,凭栏远望。 白常恭敬地立在她身后,正在向她汇报今日拍卖会的收尾情况。 话语间不乏几句略带怨气的抱怨,尤其是关于那块石头的处理。 “……那块石头,属下原以为会直接流拍,结果竟是被人拍走了。” 蒋茵本是在神游思索,闻言却顿时一怔,回过头来盯住白常:“你说什么?那块石头拍出去了?” 白常点头,语气也带着几分难以置信:“是的,还是林团长带来的人拍的……准确说,是他们队伍里一个少年出的价。” 蒋茵眼中微光一闪,脑海中立刻浮现出那日在连云阁外瞥见的一道身影—— 那是个眉清目秀、气质沉静的少年,仿佛山中清泉、月下孤松,带着与他年龄不相称的内敛与孤傲。 她微微挑眉,眸光深邃地看向白常,缓缓道:“你是说……是那个俊美得不像样的少年?” 白常一怔,旋即明白蒋茵所指,连连点头:“正是他。” 蒋茵低头沉思,指尖轻敲扶手,忽地轻笑一声:“有意思……别人视为笑话的东西,他竟然拍下了,这孩子,很不简单。” 蒋茵的脑海中逐渐浮现出一周前的那一幕幕。 那是青阳郡分楼的总楼主亲自召集所有分楼楼主赴会,极为罕见。 她原以为是有关楼内权柄更迭或暗中交易,哪知等他们赶到后,才知真正的主角并非他们任何一人。 那日大堂之中,一位身披黑袍、面容模糊的老者已坐于主位。 整座大堂中灵气仿佛凝滞般寂静,连青阳郡分楼的总楼主都恭敬站于其侧,亲手奉茶,唯恐怠慢。 那黑袍老者神色淡漠,言语却古怪晦涩,先是将数块指甲盖大小的黑色碎石逐一分发给众人。 令他们暗中安排进入各自的拍卖流程,并交代:若有人出价拍得此物,需第一时间上报其身份背景与一切异常之处。 “记住,此物不是商品,而是你们晋升的契机。” 他最后一言,让蒋茵心头久久不能平静。 而后,黑袍老者开始询问起青阳郡内有什么古遗迹,这些古遗迹近几年又有什么异变。 当蒋茵随口提及九年前南山古林异象之事时,黑袍老者竟罕见地怔了片刻。 旋即目光流露出几分思索,从纳戒取出一只黑檀木盒,郑重地递给她。 “此物,给江陵城分楼。” “若有拍得者,立刻以魂石联系我。” 蒋茵深知,那黑袍老者身份绝非常人,他来历成谜,却能号令整个青阳郡九桓楼体系。 甚至连青阳郡分楼的总楼主也对他毕恭毕敬。能让他如此看重的东西,岂会真是凡品? 而如今,竟然真的被人拍下了——还是被那个少年拍下的。 她轻轻闭上眼,脑海中再度浮现少年异常俊美的面容,以及那双宛若深海星辉般的瞳孔。 “……果然不是巧合。” 蒋茵缓缓吐出一口气,神情已不复最初的戏谑轻松,而是带上了一抹警觉与复杂: “白常,把他的一切信息交给我。从现在起,所有他出入九桓楼的记录,都不得遗漏。” 白常一惊,连忙点头应是。 蒋茵此时早已不再理会白常,她站起身来,走到窗边,遥望着连云阁外那逐渐疏散的人群,心头却泛起了更深的波澜。 那年南山古林异象突发,整片林海灵气暴动,灵兽咆哮,甚至连在林海深处沉眠数百年的兽尊都被惊醒。 若非苍梧殿殿主苍桐及时压制,那日极有可能引发方圆三郡的兽潮之劫。 而九年后的今日,那位被黑袍老者指定的东西偏偏落入了那个少年手中…… 那位黑袍老者,又究竟知晓多少这其中的内情? 蒋茵一时难以判断,但她对秋辞镜的好奇,在这一刻被彻底激发。鬼使神差间,她竟对白常吩咐道: “今日之事,不许在江陵分楼内外扩散半句。同时放出消息,江陵分楼愿为今日小小的“纰漏”向所有参会宾客做出赔偿,便当作是一场即兴表演。除此之外……” 她语气微顿,眼神凝重: “将那少年所在猎团列入内查名单,未来数日但凡在江陵城内有任何行踪动静,皆需密切关注,随时报送。记住,不可打草惊蛇。” 蒋茵喃喃低语,眸光中波光流转。 “你,到底是什么人?” 第七章 花灯节庆 - 镜照诸天 - 唯清风明月知我心 天色已晚,四人从连云阁出来,便沿街寻了一家看着尚可的客栈落脚。 “一人一间,四间上房!”小刚一迈进门,便豪气喊道。 “再来些酒菜,荤素搭配。”小吴紧随其后,熟门熟路地补了一句。 柜台后的老板娘头也不抬,熟练吩咐伙计:“四间上房,四份酒菜——” “我和这位姑娘不饮酒。”一道清润平稳的声音忽然响起。 声音不大,却清亮得很,带着一种少年独有的清润干净,仿佛溪流初融,山雪初化。 老板娘下意识抬头看去——只一眼,便怔住了。 那是一个看起来不过十岁左右的少年,面容尚稚,却眉目如画,俊美非常,仿佛以山水濯洗、月华勾勒。 尤其那双眼瞳,清澈明亮,宛若夜空映星光,又似藏着某种难以言说的沉静——让人一望之下,竟莫名心生敬意。 她一时间竟忘了转头,只怔怔地看着,竟有些恍惚。 而于巧巧察觉她目光不善,轻轻一侧身,挡在秋辞镜身前,笑意淡淡地望着老板娘。 那眼神分明是在说:他是我弟弟,别盯得太久,小心吓跑了客人。 老板娘这才一激灵,回过神来,讪讪笑了笑,忙不迭招呼道:“几位里边请,热水、酒菜很快就送到!” 她目送几人上楼,心中却还忍不住回想那个少年——到底是谁家的孩子,怎的生得像是从画里走出来似的? 上楼途中,小吴低声嘀咕了一句:“啧,小镜子的脸到底是什么做的?怎么老惹人盯着看……” 小刚嘿嘿笑:“你以为呢,长这么张脸,不成天才都说不过去吧。” 他没有接话,只是神色平静地望着客栈窗外渐暗的天色,清风吹过发丝,恍如落笔未尽的画卷。 四人酒足饭饱后,便各自回房洗漱。今日赶了整整一日车程,几人皆有些疲倦,洗漱之后困意上涌,倒头便睡。 秋辞镜也好不了多少,年仅九岁,虽心志沉稳、修行不辍,身体终究还是个孩童,疲累难免。 他坐在床边,将今日所得从纳戒中取出,打算稍作整理后再歇息。 就在这时,那枚黑檀盒子却微微一震,竟泛起一层淡淡的莹绿光辉,柔和却摄人心魄。 秋辞镜神情一怔,原本压在眼皮下的倦意被拂袖拭去,瞬间清醒。 他低头凝视那盒子,指尖缓缓摩挲过檀木温润的表面。 一种奇异的感觉从指尖传来,如涓涓细流般滑入经络,像是有某种存在正在苏醒。 他不由自主地打开了盒盖。 下一瞬,他瞪大了眼睛——那原本其貌不扬、宛若破砖残石的黄色石块,此刻竟闪耀起刺眼的金芒! 金光炽盛,直冲眉心,石块表面的坑洼也在金芒照耀下缓缓蠕动、修复,仿佛自我重塑般,一点点恢复成某种原始而神秘的模样。 秋辞镜漆黑的瞳孔被金芒倒映,竟在悄然间生变。他眼中的平静被一点点吞噬,取而代之的是……灼灼的金辉。 双眸仿佛被神火点燃,金色光焰流转其中,璀璨却凌厉。 若此刻有人对视那双眼睛,便会惊骇地发现:那不是人类该有的眼神。 那是神明在审判众生,那是天地在睥睨世人。 一股难以言明的威势从少年身上悄然逸散,哪怕没有任何灵力波动。 却足以让普通人在此刻本能地心生恐惧、寒毛倒竖,仿佛站在命运面前接受宣判。 少年此时眼中的一切,渐渐变得恍惚起来。 一道道黑线在眼前浮现、扭曲。 四周不再是那间温暖的客栈房间。 天地仿佛在那一瞬间翻转重塑。 秋辞镜眨了眨眼,再睁开时,眼前不再是熟悉的客栈房间,而是一片浩渺无垠的漫天黄沙。 天穹昏暗,风沙呼啸而来,沙粒如针,刮得人脸生疼。 大地苍黄干裂,脚下似乎是一整片龟裂的遗骨战场,每走一步,都有古老回音震响。 狂风中,隐隐传来低沉而古老的号角声,似从岁月深处吹来,像是唤醒某种早已沉眠的力量。 就在这黄沙尽头,他却看到一抹不合时宜的湛蓝,那是海,一片浩瀚深远的海, 静静横卧在天边与沙海的交界处。它并不近,甚至像是被永远困在时光之外。 但那片蔚蓝却清澈得刺目,在这片死寂与燥热之地中,宛若神迹。 秋辞镜怔怔望着那片海,心中忽然浮现一种说不出的感受—— 装着石头的黑檀盒子早已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 秋辞镜怔怔地低头望去,却赫然发现自己的双手,竟已彻底变样! 那是两只狰狞的利爪,森然如铁,泛着幽冷的寒光,每一根爪刃之上,皆布满苍古如符的裂痕,似封印的枷锁,又像是天地赐予的神纹。 他喉咙干涩,想要开口,却发现声音如被风沙吞噬,发不出半点。 忽然—— 天际骤然亮起一道金光。 一道如同星陨天雷般的破空之声骤然炸响!那声音沉重而古老,如同天鼓擂响,震彻九霄! 下一瞬,一对遮天蔽日的翅膀,自极远方横越山河而来——眨眼之间,便已降临于他的面前! 那是一头庞然至极的巨兽! 形似鹰隼,躯体却如山如岳; 金刚铁喙高高翘起,仿佛能碎裂乾坤; 两根闪烁琉璃神辉的长角,从头顶直贯苍穹; 中央悬着一颗光华内敛、却似能破界穿空的宝珠,正轻颤发光,如星辰心跳。 它的双眼金焰炽盛,宛如日月轮转,每一次睁合之间,便似山海翻腾,天地震彻。 那对展开的翅膀更是骇人—— 每一根翎羽如同淬炼数万年的铜铁利刃,羽间缝隙流转着灼灼热沙,落下时化作一场炽热之雨,砸得天旋地转、黄沙倒卷! 它没有言语,却低头俯瞰着秋辞镜,神情中带着一种苍古、高远、威严——仿佛……在等待某种回应。 而那一刻,秋辞镜只觉心脏猛地一跳,胸口隐隐作痛,一道炽热的力量仿佛从他体内的深处炸裂开来,沿着经络席卷全身! “秋辞镜”忍不住出声道:“叔叔,我走不动了……我们为什么要离开巢穴?” 话音刚落,他整个人倏地一怔。 这声音……不是他的! 那是一道颇为沉重的嗓音,甚至还带着些微的沙哑与倦意,与他自己的音色截然不同。 “这……”他下意识想再说些什么,却发现——他根本无法开口! 明明意识清醒,却仿佛被困在某个身躯中,只能任由四周发生的一切如潮水般裹挟而来。 他的感知被束缚着,他的动作不受控制,像是……正以另一个身份,在经历一段早已注定的回忆。 四周的黄沙依旧翻滚,天色沉沉,一道巨大的羽翼投下漫天阴影。 那熟悉又遥远的神禽之影,正从高空缓缓落下,而“秋辞镜”——或者说,那副他暂时栖居于其中的身体。 正站在金羽铺地的山岭之巅,背后是一座残破却依稀可见巢穴轮廓的崖台。 “你已经不能再停留了。” 一道低沉的嗓音响起,带着难以掩饰的痛楚与决绝,从他身前那道伟岸身影口中传出。 那是一位男子,身披金色长羽,眼神悲恸却坚定。 他背对着他,天生就长着一对略显收敛的金翅,额前残留一道似被撕裂过的伤痕,整个人散发着凛冽的气息。 秋辞镜无法看清他的脸,却能感受到他体内流转的某种熟悉气息——仿佛……与他自己血脉深处某条沉睡的“线”,悄然连接 然而无法开口,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切继续向前滑落。 “记住。” “向南走,越过这座山,躲进天渊深处。” “不要回头。” 金羽男子缓缓转身,眼中满是不舍,却终究没伸出手。 下一瞬,风沙骤卷,一道金焰雷鸣从远空劈下,仿佛某种追踪而来的神罚。 少年被猛地震飞,天地颠倒的一瞬,他隐约看到,那巍峨如山的身影,正张开双翼迎着那道灭世焰光,背影苍凉而悲壮。 眼中光泽渐渐暗淡,沉沉的落下眼帘。 窗外的阳光穿透窗棂斜洒在他身上,他缓缓睁开眼,瞳孔中残余的一缕金芒正悄然褪去。 秋辞镜在冰冷的木地板上睡了一整夜,此时顿感一阵浑身酸痛。 他支撑着身体坐起,却发觉自己的右手紧紧攥着那块黄色的石头,指节泛白,仿佛生怕它会在梦醒时分凭空消失。 低头望着掌中那颗只有半个拳头大小的“破石”,他脑海中浮现出昨夜那如梦似幻的一幕幕。 漫天黄沙、巍峨巨禽、远方湛蓝的海……那到底是自己的梦?还是……某个人的记忆? 愣了一瞬,才意识到已是正午时分。刚欲起身,门外便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小镜子——”是小刚,语气半是无奈半是关心,“这都到正午了,你怎么还没起来?我给你从街上带了点吃食,可香了,热着呢。” 门被轻轻敲了两下,传来纸袋里油纸的沙沙声。 秋辞镜揉了揉额角,低声一笑:“来了,别敲了,小心吵到别人。” 他将石头收入纳戒后推门而出,门外的小刚正拎着个油纸包,热气扑面,一股独特的香味混着芝麻与酱香扑鼻而来。 小刚咧嘴道:“还以为你昨晚修炼入魔了呢,结果一觉睡到天上挂日头。 我给你带了点江陵城的地道吃食,都是你没吃过的。”小刚扬了扬手中的包袱,神秘兮兮地笑着。 他一边说,一边麻利地打开油纸,露出一排色泽金黄的酱香糍粑饼。 外皮微焦,里头软糯,糯米里还夹着碎肉和香菇,淋着一层特制的陈酿酱汁,香味扑鼻。 “这可是江陵老街巷子里才有的糍粑饼,听说还是以前宫里的做法流传下来的。” 小刚边说边又从怀里掏出一小袋,“还有这个,醉花酿豆腐,甜里带咸,口感嫩得像水一样,一咬还有花香。” 秋辞镜看着眼前这些小吃,眼眸露出一丝笑意:“你倒是会挑。” 小刚哈哈一笑:“那当然,你刚哥我可立志要当江陵的大吃家,哪家铺子好吃我闭着眼都能走去。” 秋辞镜接过热食,轻声道谢,心中一阵温热,他虽然不擅长表达自己的情感,却喜欢这种被人主动关心的感觉。 于巧巧赶来说道:“今日是江陵一年一度的花灯节,晚上会在河畔放花灯,我们要不再留一晚再走吧?” 小刚一听,眼睛都亮了,连忙点头附和:“对对!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还刚好赶上节日,怎么也得游玩一番再回去啊。” 说着他低头瞥了眼自己一身皱巴巴的衣袍,嫌弃地拉了拉袖子: “不过……我这身打扮穿去也太邋遢了。听说每年花灯节都有不少漂亮姑娘出来赏灯,我可不能就这么吓人家一跳。” 秋辞镜听得好笑,摇了摇头,无奈地说道:“那待会我们去街上给你挑身像样的衣裳吧,反正九桓楼那边给了赔偿,正好能派上用场。” 他顿了顿,转头看向于巧巧,语气轻缓:“巧巧姐你也别省了,挑身漂亮点的,算我请客。” 于巧巧一愣,随即笑靥如花:“哎呦,咱家小镜果然是越长越会疼人了,那我可就不客气啦。” 小刚也咧嘴一笑:“那今晚我就穿得英俊潇洒,去河畔艳压群芳!” 三人相视而笑,窗外阳光正好,节日的气息已在街巷之间悄然升腾。 秋辞镜看着他们笑闹了一阵,忽然想起什么,抬眸问道:“对了,吴哥呢?他不是一直跟你们在一起吗?” 小刚挠了挠头,说道:“哦,他一早就出门了,说是要去打听点事,神神秘秘的,也不知道在忙什么……不过八成是跑去找那个药铺姑娘了吧。” 于巧巧在旁打趣笑道:“你还好意思说人家,小吴好歹是真心的,你倒是见个姑娘就想艳压群芳。” 小刚嘿嘿一笑:“那不一样,小吴是奔着终身大事去的,我这就图个节日气氛热闹热闹嘛。” 秋辞镜轻轻一笑:“他心里一直记挂着那个姐姐,也挺难得。” 说话间,阳光洒落在几人的衣袍上,窗外隐隐已传来街头花灯装饰的喧闹声,一股热闹的节日气氛渐渐浮现出来。 于巧巧提议道:“我们挑完衣裳后顺便给小吴也带一份吧,免得他回来见我们都换上新衣,心里不舒服。” “行。”秋辞镜颔首点头,“都算我的。” 小刚一拍大腿:“有小镜子你这句话,今天非得穿得比五大家族的公子还风光不可!” 两人等秋辞镜吃完饭后,便一起说笑着出了客栈。 街头早已热闹非凡,红灯高挂,香铺、糖摊、锦衣布庄林立,孩童们提着兔子灯满街跑动,彩绸和花灯在风中轻轻飘摇。 秋辞镜眼神在街边流转,忽地停住脚步,看着一家装饰雅致的衣坊:“就这家吧,看起来布料不错。” 伙计原本正靠在柜台边打着呵欠,瞧见三人进门,目光本能地扫了一眼。 只见那女子穿得花里胡哨,裙摆还是前几年过季的款式,气质虽俏皮,却难掩一股市井气息。 那高个青年更不必说,衣袍皱巴巴的,裤脚还沾着泥点,活像是才从乡野地头钻出来,脸上虽带着笑,却透着一股憨傻。 伙计眼神里掠过一丝不屑,嘴角抽了抽,刚想扭头回去不搭理,却忽地一怔。 他看到了秋辞镜。 少年静静站在两人之后,一身粗布麻衣,洗得发白,样式更是寻常得不能再寻常。 可那人却如清风般立在灯影之中,神色平静,气质如莲,仿佛世间喧嚣都与他无关。 那一瞬,伙计心中竟莫名升起一股敬畏之意。 可转念一想,若真是富贵公子,又怎会穿得如此寒酸?这世道,越是穷酸越爱装腔作势。 于是他压下那点莫名的震慑感,语气里多了几分敷衍和傲慢,笑也不笑地问了一句:“三位是来买布料,还是……看看热闹?” 于巧巧热情地凑了上去:“当然是来买衣裳的,最好快些做出来,今晚上穿。” 伙计闻言几乎笑出了声,嘴上却还是虚伪地道:“今晚上就穿?三位莫非不知道,我这锦罗斋在江陵城还是有些名气的,来定制的,最少也得三天起。” 小刚这时也走了过来,打量着店中挂着的一件墨蓝锦袍,小声嘀咕:“这不就是件衣裳嘛,有什么了不起的?” 伙计眼神一冷,正想发作,却被一声温和的声音打断。 “若是现成的,能改尺寸就行,我们不挑样式,也不讲究排场。”秋辞镜开口了。 他语调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几分不容拒绝的从容。 伙计下意识点头,正要敷衍几句,却听那少年淡淡补上一句: “当然,若是觉得我们配不上这锦罗斋的衣服,那也无妨,我这还有九桓楼的赔偿,换一家便是。” “九桓楼的赔偿?” 伙计一惊,再抬眼仔细打量这少年,终于注意到他眉眼间那股淡漠却沉稳的气质,顿时一身冷汗。 他在江陵见多了纨绔,也见多了真正有身份的世家之人,那种气场装不出来——他面前这位少年,绝非寻常人。 “误会误会,都是误会!” 伙计连忙堆起笑脸,声音都恭敬了几分,“几位请稍等,我马上为您找几套适合今晚花灯节的上等衣袍,尺码合身的立刻可穿,若需修改,也能赶在傍晚前送到。” 秋辞镜点了点头,脸色始终平静无波,仿佛方才那一幕从未发生。 小刚心里感叹不已:“小镜子这气场,不得不服。” 于巧巧则悄悄朝秋辞镜竖了个大拇指。 三人终于顺利选好了衣物,伙计也从最初的冷淡变得殷勤百倍,甚至亲自送三人到门口。 还附送了一枚花灯节特制的流苏锦饰,连声道:“祝几位今晚花灯顺意,喜运连连。” 离开衣坊后,几人沿着江陵主街一路往南,朝“云济堂”药铺的方向走去。 正午的阳光照在古朴的石板路上,街道两旁已挂起一盏盏色彩斑斓的花灯。 商贩的吆喝声、人群的笑语交织成一幅热闹的画卷。 第八章 疯癫道人 - 镜照诸天 - 唯清风明月知我心 走过两个街口,云济堂映入眼帘。檐角高挑,朱漆门匾写着“悬壶济世”四个大字。 几人抬脚迈入门槛,正看见堂中一位少女俯身为客人包药,手法干净利落,声音清亮温柔。 “小文姑娘,麻烦你再帮我抓一次上回的汤剂。” “好。”小文抬头一笑,眉眼清秀,正是小吴暗恋已久的对象。她熟稔地拿起药匣,注意到门口多出的几人。 而站在她对面的,不是别人,正是小吴。 只见他神情紧张,手里还捧着一包还没送出的点心,正欲开口,忽听身后有人叫道: “小吴——!” 那喊声把他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只见秋辞镜、小刚、于巧巧几人一齐站在门口看他,神色各异。 小刚满脸坏笑:“好家伙,你果然躲在这儿谈情说爱呢?” 小吴顿时涨红了脸,连忙将手里的点心往后藏:“没、没有……我是来配药的。” 小文抬头这才看清来人,微愣了一下,随即脸上浮现笑意:“巧巧姐、小刚,还有……镜弟弟?你们也来了。” “我们刚从衣坊出来,顺道来找你家小吴。”于巧巧笑道,“对了,这家伙今天晚上也要跟我们去看花灯,不能再穿得邋里邋遢的了。” 说着,她把手里包着的一套新衣扔给小吴:“走吧,换衣服去,别让你心上人看了笑话。” 小文微微一愣,随即低声笑道:“后面有净室,我带你们过去。” 几人跟着小文穿过药堂后院,绕到一间雅致的小房前。 院里种着一颗梅树,洁白的花瓣点缀在枝头,风一吹,便簌簌飘落几瓣。 几人陆续换好衣裳走了出来。 小刚率先踏出一步,身穿一袭绣有银边的深蓝长袍,站在铜镜前摆了个自认为潇洒的姿势,笑道:“怎么样?有没有点书生贵公子的味道?” 小吴则换上了一身浅蓝衣衫,他扫了眼小刚:“看着倒是清爽多了。” 小刚笑呵呵地回道:“今晚不知会有多少姑娘为我着迷呢?” 于巧巧随后踏出,月白色罗裙将她的身形衬得越发灵动轻盈,裙摆随着步伐微微荡漾,像山间清泉淌过石缝,她开口调侃道: “看不出来是贵公子,倒像是哪家戏楼的,还差张折扇。” “哎哟,巧巧妹妹,嘴下留情啊!”小刚捂胸装作受伤的样子,惹得几人一阵哄笑。 几人不由齐齐看向门内,期待着最后一人。 接着,秋辞镜踏步而出—— 一袭紫金暗纹长袍衬得他身姿挺拔。 长袍剪裁合体,肩领处织有流云腾龙之纹,腰间以玉带束起,将少年天生的玉骨雪肤衬得如谪仙降世,清冷又耀目。 他乌发束冠,面容俊美,眸如寒星,唇似点朱,站在那里便似画中人走出,一时间竟让屋内光线都仿佛暗了几分。 众人皆怔住了。 “……这是人穿衣,还是衣服成精了?” 小刚忍不住咽了口唾沫,眼神复杂地看着秋辞镜,“你这样出去,今晚花灯节不知要被多少姑娘盯上。” “小镜子,你确定你不是哪家门阀贵族走失的世子?”小吴啧啧称奇,“就这气场,走在街上得引来多少目光?” 于巧巧则是嘴角含笑,打趣道:“还好我换得早,不然跟你一比就像个小丫鬟了。” 秋辞镜低头看了眼自己,神情微怔,片刻后才轻声道:“这身衣裳太浮夸了吗?” “哪里是浮夸,是惊艳。”于巧巧故意学着贵夫人的语调,朝他半施一礼,“秋公子,今晚江陵怕是要因你,而乱了不少少女的心。” 小刚拍拍自己的衣袍,无奈叹道:“得了,这一比,我这绣银边的书生贵公子,怕是连背景板都不配当了。” 众人哄然一笑,氛围也在这一刻变得轻快起来。 几人正朝前堂走去,却忽听得前方传来一阵嘈杂之声,夹杂着破碎瓷器的脆响与颠三倒四的叫喊,吵得整座药铺都震了几分。 他们相视一眼,快步走至前堂,便见原本整洁的堂内已是一片狼藉。 地面上满是酒坛的碎片,散发出浓烈的气味。 一位衣袍皱巴、发髻散乱的中年道人正瘫坐在地,满脸通红,双眼迷离。 “嘿嘿嘿……天命?什么狗屁天命!”那道人喃喃自语,忽又仰头大笑, “大道无情,我修它作甚!世人皆痴,我却要清醒——可谁来告诉我,我错了吗?!” 他神情癫狂,似醉似醒,一会儿怒目圆睁,一会儿又悲声哀泣,惹得药铺众人面面相觑,不敢上前驱赶。 “这人谁啊?哪来的疯道人?”小刚低声嘀咕。 “莫不是哪家庙里的跑出来的疯癫老道?”小吴皱了皱眉。 “小文姐姐,这人是怎么回事?”秋辞镜侧首问道。 小文脸色无奈,压低声音回道:“他是适才独自撞进来的,一身酒气,一步一拐地撞翻了门边的架子。 我们原本想劝他出去,结果他突然就开始大喊大叫,说些乱七八糟的话,还打碎了三坛药酒。我爹让人去请巡卫了。” “听他说……叫什么李子元,道号子元道人,”小文回忆着那人醉言碎语,“说自己是什么第三院的副院长,也不知是真是假。” 那道人却忽然站起身来,跌跌撞撞地指着几人,嘴里吼道: “你们!你们这些少年郎,是不是也要步我后尘?!修行一途,皆是错!哈哈哈哈哈!” 话音未落,那道人仿佛感应到什么似的,突然转头看向秋辞镜。 他混沌的目光一瞬间清明了几分,像是猛然间从泥沼中被拉出来般,直勾勾盯着秋辞镜,眼中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 “你……你这孩子……”道人嘴唇颤抖着,缓缓站起,身形还有些踉跄,却一步步走向秋辞镜。 “你……不到十岁?可你体内的灵窍……”他像是失魂般呢喃着,眼神中惊喜、激动、不敢置信交织在一处,“天才……这是天才啊……” 他双膝一软,竟当着众人跪下,神色激动地颤声道: “孩子……你愿不愿意,拜我为师?!” 小刚见状,赶紧上前一步将秋辞镜往后护了护:“喂喂喂,你这疯道人是哪来的,怎么好端端就跪人了?” 小吴则眉头微蹙,低声道:“这人怕是真的出事了,刚才还发酒疯,现在又求别人拜师……” 于巧巧神情复杂,悄声对秋辞镜道:“这人看着不太正常,小心一点。” 秋辞镜却并未后退,他看着面前那双布满血丝却炽热坚定的眼睛。 感受到了一种不同于常人的颤意,那是一个人几乎用尽最后尊严去抓住希望时的姿态。他静静开口: “你为何想收我为徒?” 道人抬头,声音微颤,却句句如铁:“我叫李子元,祁阳书院第三院的副院长。 三年前,大院长闭关,我被人构陷,几近罢黜,虽得同僚援手勉强保住名头。 却也被书院下了死限:五年内,若无法教出一位不满十五岁、踏入粹体后境的弟子,我将被逐出书院。” “我走遍江陵周边,哪怕是天赋中等的孩子也被人为干扰、刻意错失机会。 今日本是我心灰意冷之日……但你——” 他说到这,猛然抓住秋辞镜的手,掌心贴在其眉心之上,“你灵窍初开,气血纯净,灵意未泯……你不到十岁,是个真正的好苗子。” “这是我最后的机会,也是你修行的契机!” 周围人皆被他的这番话惊住,小刚张目结舌。 秋辞镜没有急着回应。他轻轻抽回手,静静望着李子元,一字一句问道: “你若收我为徒,是为了自己翻身,还是为了真正教我修行?” 李子元一怔,随即重重点头:“两者皆是。你是我最后的希望,我亦会将余生所学倾囊相授。若我有半句虚言,天诛地灭!” 话音落下,他双膝重重磕地,发出沉闷的声响。 秋辞镜沉默片刻,低声道:“我可以答应你,但我要与你立下三约。” “其一,我不愿拜入书院门户,只愿认你为师; 其二,我一身所学,绝不为他人所控; 其三,日后若你心有旁骛,存害我之心,我定亲手斩断师徒之情。” 李子元愣了一瞬,继而猛然朗声一笑,泪光泛起:“好,好得很!我李子元这一生,今日才是真正捡回了命!” 他颤巍巍站起身,环顾众人,目光灼灼,仿佛再度回到了那个意气风发、教书育人的岁月。 “从今日起,你——便是我李子元的亲传弟子! 周围人还未从那番激烈言语中回神,小刚已经忍不住咕哝道:“这年头……收徒都要这么拼命吗?” 小吴轻叹一声:“可他也是真的拼了命。” 于巧巧转头看向秋辞镜,低声道:“你当真要拜他为师?” 秋辞镜平静地应道:“他不是坏人,若他真能教我修行,我自不会拒绝。” 李子元眼圈泛红,躬身抱拳:“多谢!从今日起,李子元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这时,小文也反应过来,急忙吩咐药铺伙计清理残破的坛罐,又给李子元倒了杯醒酒茶。 她看着这老道人此刻激动到语无伦次的模样,轻声道:“早些这样说不就好了?何苦砸我药铺的坛子……” “赔,我赔!”李子元立刻连连点头,“我李子元如今虽穷得只剩两袖清风,但有命在,欠你的必还!” 小文翻了个白眼,却也不再计较:“算了,看在秋弟弟的面子上,这点损失我不收你钱了。” 众人皆是哑然失笑。 秋辞镜转头看向门外,阳光正好,街市间远远传来花灯摊贩的吆喝与孩童的笑声。 李子元望向他,忽而道:“今日是江陵花灯节,你我虽结师徒之缘,却未曾行礼。礼,可不必拘于殿堂,也可在这红尘闹市之中。” 秋辞镜一怔,旋即恍然,躬身作揖,郑重一拜朗声道:“弟子秋辞镜,拜师于李子元,愿学不负授,道不负心” 李子元拱手还礼:“我李子元,今日起,收得弟子秋辞镜一人,愿他道途顺遂,修成正果!” 这时,小刚忍不住拍拍秋辞镜的肩膀:“你小子可真行,出来一趟买衣裳都能碰上一个死命要收你为徒的。” 小吴感慨:“不过……这倒像是命数。” 于巧巧眸中泛起几许柔光:“镜儿的命运,怕是早就注定与众不同了。” 小文扶着李子元,轻声道:“今晚的花灯节,你们可都不能缺席。 我这就去准备几盏上好的灯,既为秋弟弟贺喜,也为李院长洗去些霉运。” 李子元哈哈大笑:“那便从今夜起,重新做人!” 夜幕将至,江陵河畔灯火通明。 秋辞镜与李子元并肩站在桥头,远处灯影摇曳,仿佛漫天星辰落入人间。 “镜儿,”李子元望着他,语气忽而凝重,“你可知……从拜我为师那一刻起,你的命运也真正被卷入祁阳书院的纷争之中。” 秋辞镜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微微一笑:“师尊放心,我从未奢望过平静的人生。” 李子元满怀激动刚要说些什么,却见秋辞镜眉宇微收,语气却平静地道: “不过我不想跟你去书院。” 李子元一怔,声音顿时低了几分:“为何?” 秋辞镜看向远处热闹的街市,人群熙攘,灯影摇曳。他的目光落在不远处正与小刚笑闹的于巧巧身上,语气不急不缓: “我还有家人在这里,他们也很需要我。” 李子元沉默了片刻,旋即连忙劝道: “镜儿,我知道你有孝心,天资也高,可是这整个青阳郡最适宜修行之地,便是祁阳书院啊! 你若入我书院,院内藏书、武技、功法……皆可供你自由参悟。你如今已开一窍,但若不勤修,天资再高也会沉寂。 可若在书院中修行,一年便可进一境,三年后便可晋入粹体圆满,真正踏上修行正途!” 他声音愈发急切,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哀求的光。 “我不是只为保住自己的位置才收你为徒,镜儿。 我是真的觉得你天资极高,不该被埋没在这江陵小城里。你应当登高望远,而不是被尘世牵绊。” 秋辞镜听着,眼神却越发平静,片刻后轻声叹了口气: “再说吧。” 李子元张了张口,却最终没再说话。 他察觉到,眼前这个稚嫩的少年,虽然看起来温和,却有着一种沉着的力量,那不是轻易能被劝动的人。 他忽然意识到,这不是一个任他安排命运的孩子。他有自己选择道路的权利,哪怕那条路要走得更慢、更艰难。 “好。”李子元终于点头,神色有些怅然,但还是笑了笑,“那便等你想通了,随时来桥头找我。” 秋辞镜轻轻点头,没再多言。 夜风吹过,河面泛起点点灯火倒影。 第九章 宋家小姐 - 镜照诸天 - 唯清风明月知我心 秋辞镜一行人漫步在江陵最热闹的长街上,街边各式花灯高挂。 有鱼龙变幻的灯影,有童子牵鹤的雅致图案,五光十色,美不胜收。 街头巷尾人潮涌动,孩童追逐打闹,姑娘们身着彩裙簇拥着走在河边,为心上人点一盏灯笼,寄托着心愿。 于巧巧笑着拉了拉秋辞镜的袖子,指向不远处河边的一排花灯摊位:“走走走,那边的灯好看极了,我们也买一个去放河灯吧。” 小刚兴奋地应和:“我要挑个最大的,写上我的大愿望——吃遍江陵小吃!” 说完又忍不住自我调侃道:“不过这愿望,怕是河神也难保佑得来。” 几人笑语盈盈地往河边走去,忽然,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打破了夜色中的和谐。 一道急促的身影从街口奔来,小文一身薄衫,脸颊因奔跑而泛红,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痕。她一边跑,一边颤声喊道: “秋弟弟!不好了……小吴……小吴他被人围住了!” 众人神色一凛,秋辞镜立刻上前扶住她,沉声问道:“怎么回事?谁?” 小文几乎带着哭腔,手中紧紧攥着一个红纸包装的小盒子,盒角已被汗水浸湿。 她语无伦次地道:“我……我和小吴去河那边的巷子转一转,想避开人群聊聊……他说要给我一个惊喜,然后把这个点心盒塞给我,说是他自己做的。” 她说着眼泪落了下来。 “可还没说几句话,就有几个书生模样的人冲过来围住我们,还有一个自称大小姐的女子……小吴为了保护我让我先跑,我……我不敢回头……他们人很多……” 秋辞镜神色彻底冷了下来,接过小文手中的点心盒轻轻一按,盒盖微开,里面点心歪歪扭扭,边角不整。 却包着一层细致的油纸,还贴了一张歪斜的小纸条,上面只写了一个“文”字。里头是几块手工做的小酥饼。 模样拙朴,显然不是市面上的成品。他将盒子合上,递给小文:“你做得很好,吴哥一定不希望你有事。” “你们在哪被围的?”秋辞镜问道,语气低沉。 “河西街尾巷子口,靠近杏林药铺后头……”小文声音颤抖,眼中满是懊悔和不安。 “我去。”秋辞镜拂了拂衣袖,语气冷淡却坚定,“巧巧姐带小文找个安全的地方等我。” “小镜子,我和你一起。”小刚拍拍他的肩膀。 “好,我们一起去。”他说完,目光扫过小文那双紧攥的手,声音低了些:“放心吧,吴哥不会有事。” 话音落下,他已转身离去,衣袍随风而起。 在灯火中宛若一道紫色流光,朝夜色深处那片幽暗的巷口奔去。 巷子幽深,灯火无法照彻的黑影里。 一阵沉闷的拳脚声断断续续地传出。 花灯节的喧闹仿佛与这片昏暗格格不入。 小吴蜷着身,嘴角淌着血,胸口起伏剧烈,额角有一道血痕。 四周是五个身穿青衫的男子,他们或倚墙冷笑,或抱臂挡路。 “我是个穷光蛋,身上一枚灵币都没有!我也从未招惹过你们,为何要对我动手……”小吴咬牙,脸色苍白道。 巷子口处,一个身着蓝裙的女子摇动折扇,缓步走来。 灯影洒在她那张精致清冷的脸上,月白玉带束起的长发轻轻摇曳,眼神却比夜色还冷。 小吴一怔,瞳孔微缩。 他记得这人。 那日在九桓楼里的对小镜子眼神玩味的女子。 女子低头俯视,唇角勾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小吴死死盯着眼前的女子,身上几处气血翻涌,被方才一顿殴打得难以动弹。 他咬牙站稳,不愿在她面前露出怯色。 沉声道:“你想做什么?我跟你无仇无怨。” “无怨?”她停下脚步,眼神像冰刃一般刺入人心。“你确实什么都没做,但谁让你是他的朋友呢?” 他?”小吴心中一震,喉咙微紧,虽未指名道姓,他却早已知道女子口中的“他”是谁。 “那日你身旁那个让人想撕碎的孩子。”她眸光泛起一抹光,“我从没见过那么干净的人,干净到……像是特意为我准备的一件收藏。” 小吴眼中愤怒一闪:“你想伤害他?” “错了。”她眉头轻挑,声音低柔,“我想拥有他。” “你以为我是那种会在小黑屋里撒火油的疯女人?不,我比那高明多了。 若是他自愿为你低头、自愿签字画押……你说,那是不是比直接抢人,更有趣?” 小吴几乎是怒吼道:“你休想!” “我不知道你们用了什么办法让九桓楼暗中保护你们……但既然你自己选择了落单。” 她眸光一沉,冷笑一声,缓缓说道:“那我也只能好好利用你了。” 她走到小吴身前,眼神直视,低声说:“等着吧,他来了,我就能当着他的面,把那份卖身契一字一句读给他听。” “我想看看,那孩子签字的时候,会不会脸红。” 小吴心中怒火翻腾,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你若敢动他,我拼了命也不会让你好过!” 女子一掌击出,小吴被打得气息一滞,重重倒下。 书生模样的随从上前,轻轻将小吴拎起,往一颗老榕树下拖去。 夜风拂过蓝裙,银铃般的笑声渐行渐远,却久久在巷尾回荡不息。 秋辞镜与小刚循着小文所说的方向,脚下步伐越发迅捷。 街上的灯火与人声渐渐远去,只剩下风声在耳边呼啸。 河西街尾,杏林药铺之后的巷道深邃而僻静,青石板湿滑发暗,夜色浓稠得仿佛要将人吞没。 当他们迈入那片昏暗的街角,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便扑鼻而来。 巷尾的老榕树下,几道人影隐于暗处,一道身形虚弱的青年被随意地放在树根上,衣衫凌乱,脸颊浮肿,嘴角还残留着尚未干涸的血痕。 那是小吴。 “小吴!你没事吧!”小刚焦急的朝小吴喊着。 秋辞镜的目光倏地一沉,刹那间,一股杀意在他体内悄然升腾。 “呵,”一道清脆悦耳的嗓音突然响起,在夜色中宛如银铃穿林。 女子目光一凝,望着不远处那一袭紫袍的少年。 “你终于来了。”那一刻,她看向秋辞镜的目光,没有试探,没有惊讶,只有一种理所当然。 “……你比我想象中,还要完美。” 女子低声喃喃,眸光在他身上流转,唇角微扬,那是一种见猎心喜的笑。 秋辞镜眸光微颤,但他没有说话,只是盯着她。 女子挑眉,笑意更浓:“别担心,还活着,虽然没怎么客气。不过,我可不想太早失去谈判的筹码。” “你究竟想做什么。”秋辞镜开口,声音很轻,却字字带着冷意。 “我?”她轻哼一声,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问题,“当然是想要你啊。” 她上前一步,脚下青石被细跟轻轻敲响,“你身上,有我很感兴趣的东西,不是灵币,不是权势,是你本身。” “可惜你躲得紧,九桓楼也插手了,我没机会。”她眸色一暗,声音也低了下来,“既然你不肯自己出来,那我只好,拎你朋友来。” 她顿了一顿,慢悠悠补了一句: “你看,我已经很给面子了——他自己走到我面前来的。” 秋辞镜眸光冰冷,唇线紧绷。 女子将扇柄往下一压,手腕一翻,忽地从袖中抽出一纸卷轴,摊在怀中,纸质泛黄,却压着一枚鲜红的印章。 “卖身契,一式两份。你签下,我放人。”她顿了顿,唇角一挑,“三年而已,吃穿不愁,能学不少东西,比你跟他们鬼混强百倍。” 她将卷轴往前一掷,纸张在地上铺开,字迹跃然,落在秋辞镜脚边。 “你该庆幸,我还是个讲规矩的人。”她柔声道,“当然,如果你愿意跟我走,不用签这东西也成,随便你怎么选。” “你对我身边的人出手,也叫讲规矩吗?”秋辞镜平静地说。 她眸色微动,忽地低声一笑,“所谓规矩,是由强者决定的。而弱者,只能乖乖遵循由强者制定的规矩。” 她轻轻眨眼:“你是我的人,以后也要明白这些东西。” 秋辞镜抬起头,看向她,眼中终于有了一点波动。 那不是怒意,而是冷静到极致之后的一丝压抑。 他弯腰捡起地上的纸卷,看了一眼,然后缓缓将它卷起。 “若我不签呢?” 蓝裙女子轻轻一笑,抬起扇子指向老榕树下。 “那我就让他今晚没命。你猜,点燃一盏河灯要几息?” “我当然不会亲自动手。”她像是怕他误会,眼波一转,“而是由其他人动手。” “但我希望你明白,我不是想杀人,我只是,想你来我身边。” 说完,她仿佛突然有些不耐,目光中一丝寒意流转,“时间不多,我不喜欢等太久。” 巷口,一阵风卷来,将纸卷吹得微微作响。 秋辞镜站定不动,望着她,衣袍无声地在风中飘动。 良久,他忽然开口:“他若死了,我会把你埋在这里。” 蓝裙女子眨了眨眼,像是愣了一下,然后笑了。 笑声很轻,却带着几分意外的真诚。 “原来你也会说狠话。”她轻声道,“有点意思了。” 夜色深沉,巷子如墨。 两人之间的距离仿佛有千山万水般遥远。 而那纸卷,便是横在两人之间最危险的线。 秋辞镜站在风口,眼神如止水,语气却透着冷意:“我甚至都不知道你是谁,却要我跟你走?” 女子闻言轻轻一笑,手中折扇轻敲掌心,语气玩味又讥诮: “也对,狗狗嘛……还是有必要了解主人的名字。” 她眸光微挑,眉间透着一丝漫不经心的倨傲。 “我叫宋钰宁,宋家的宋。” 她说得云淡风轻,语尾却仿佛钉入石板一般,带着几分不容质疑的气场。 巷子中的风更冷了些,纸卷微微晃动,一如她言语里掩不住的张狂。 “记好了。”她将折扇一展,雪白扇面在夜中开合,“毕竟,将来你得在契约上亲笔写上我的姓。” 秋辞镜没有说话,只是那双眼里,冷意愈深。 宋钰宁望着他良久,似乎想从那张平静的少年面孔中读出一丝挣扎或屈服,但终究一无所获。 “……真有趣。”她轻声喃喃。 她缓步后退几步,双手负在身后,似在等一个答复,又似在享受猎物困兽之姿的沉默挣扎。 空气仿佛凝住。 而秋辞镜的指尖,也缓缓地,收紧在袖中。 “宋钰宁……等等,你就是宋家二小姐——宋钰宁?!” 小刚略微思索过后,面色陡然一变。 宋钰宁闻言侧过头来,目光扫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看来你还有点见识。” 小刚喉结微动,神色间多了些忌惮,“就算你是宋家二小姐,光天化日之下伤人也要付出代价!” 她轻轻笑了笑,那笑容明艳却刺人,“你们只需要知道,在江陵,我想要的东西,没有得不到的。” 她折扇“啪”的一声合起,清脆的声响像是一道冷厉的裁决。 “而你们,要么滚开,要么留下。”她望向小刚,语气不疾不徐,“我心情不好,若是再多一个人碍眼……这条巷子,怕是要多一具横尸。” 小刚咬紧牙关,眉眼里浮现怒色,却被秋辞镜一掌拦住。 “冷静点。”秋辞镜淡声道,目光始终未曾离开宋钰宁。 他望着那女子,一如凝望一只狡黠而危险的蛇。 “我可以陪你走,”他语调极轻,“但小吴要留下。” “他昏着呢,”宋钰宁笑,“不过没关系,我并不打算带他走,只是暂时扣着,用来试探你的底线。” “你确实有些手段。”秋辞镜轻声道。 宋钰宁眼神微亮,似是将这句话当作了称赞,勾唇轻笑:“你也比我想象中要乖顺一些。” “但别误会,我只是还不想闹大。”秋辞镜抬眸,目光沉冷,“你要我签契约,先给我理由。” “理由?”她眨了眨眼,脸上浮起一抹别样的神情,“当然有,我第一眼见到你,就察觉到你的与众不同,看着就想收藏。” “像你这种人,不该在人间随意浪费呼吸的。” 她说着,又往前走了一步。 秋辞镜却站在原地不动,像是连影子都不曾晃一下。 宋钰宁眉梢微挑,似乎等着他退后半步,哪怕只是眸光闪烁一下。 可秋辞镜依旧不动,冷冷开口: “你真以为,我怕你?” 宋钰宁轻轻呼出一口气,睫毛微垂,像是在自语: “啧……果然,还不够疼。” 她右手微抬,做了个不着痕迹的手势。 巷尾墙角的几个青衫书生应声而动,步伐踏出,像是早已排练好的围猎。 而巷中灯火,终于被晚风吹得摇曳,仿佛也预感到了什么不详的气息。 第十章 灵蛇出洞 - 镜照诸天 - 唯清风明月知我心 几名青衫书生闻令,悄然逼近,步伐稳健,脚下几无声响,竟带着几分武行中人出手前的默契和压迫感。 巷口顿时逼仄许多,空气仿佛被挤压,连远处传来的灯节喧声都变得模糊遥远。 其中一人走在最前,脸上尽是恨意与轻蔑之色。 “阮杰师兄,”宋钰宁悠悠开口,声线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稍微教训一下就好,可别把他打坏了。” 那人脚步一顿,回头对她露出一抹恭顺温和的笑:“放心吧师妹,我们下手有分寸。” 话音落下,他转回身,笑意已消,眼底却浮上一层阴鸷冷意,像是水潭底暗藏的毒蛇,森然游动。 ——“这该死的小子,竟让师妹为了你而把我驱使来驱使去的。” ——“钰宁师妹只能是我的人!” ——“我会让你知道,勾引我阮杰在意的人,是什么下场!” 他目光如刀般扫过秋辞镜,嘴角噙着一丝冷笑,一步步逼近,掌心轻轻翻动间,带起一阵不易察觉的风声。 “你就是秋辞镜?”阮杰嗓音低沉,“果然是个小白脸,怪不得师妹破例为你出面。” 他顿了顿,笑意却渐渐变冷:“不过,我得先看看你这副皮囊,值不值得她这么费心。” 话音未落,他脚步骤踏,身形一动,如狼扑前。 小刚早已屏息,蓄势待发,几乎在同一瞬抬手格挡,一臂横起如盾,硬生生挡住了对方的第一击。 “你们这些混蛋,当江陵是你家开的?!” 小刚低吼一声,身子微震,但硬生生未退半步。 “呵,有意思。”阮杰一声轻哼,目光却越发阴沉,“就凭你?也敢护他?” 阮杰忽而一肘横扫,小刚步伐被逼得退了数不步,撞上了秋辞镜的肩。 而秋辞镜却没有退。 他站得笔直,仿佛那一记带着破风之力的冲击未曾存在。 眼前的少年身形纤瘦,衣袍被风吹起一角,脸上却看不出丝毫慌乱或惧色,只有一种冷得让人发寒的沉静。 “你为什么不躲?”阮杰冷笑,看着他,“是吓傻了,还是自知无力?” 秋辞镜望着他,淡淡开口:“你废话太多了。” 声音不重,却清晰得像是滴水落在寂静山谷里,每一个字都砸在阮杰的心头。 阮杰眸光阴冷,脚步猛然踏地,石板微震,他整个人如鹰扑兔般直掠秋辞镜而来,掌风凛冽,带着一股狠厉之气。 “小白脸,别以为有人撑腰就能无法无天。” 眼看那一掌便要拍中面门,秋辞镜却猛地一低身,身形一滑。 从逼近的掌影中钻出,借着地面一记滑步逼近阮杰身前,右手匕首悍然出鞘,寒光如蛇,直取咽喉! 阮杰反应极快,身形一扭试图避开要害。 可秋辞镜早有准备,左手撑地,身形翻转半圈,顺势跃起,借势从侧后方猛然勒住对方脖颈,右手匕首反手一挥! “刺啦——!” 刀锋划破肌肤,溅出一道血线,却如斩在玄铁之上,带起刺耳金鸣之声。 阮杰低吼一声,一掌猛地砸向身后,秋辞镜趁势跃开,翻身落地,单膝跪地卸力,呼吸虽急,却神色冷静如冰。 血珠自他颈边滚落,鲜红一片,但阮杰只是闷哼一声,脚步丝毫未乱,神情却陡然阴沉下来。 他缓缓低头,看着自己脖颈的伤口,眸中杀意陡现。 “你……竟真敢动手?!” “这一刀……换作旁人,早死了。” 他的声音仿佛自喉中挤出,沙哑低沉,伴随着一丝咽喉撕裂的血腥味。 秋辞镜面无表情,仿佛刚才那一击不过是拨开一片树叶。 “原来杀不死你。”他语气淡淡,却不见惧意,“那就记住这点疼。你若再敢动我,下一刀会更深。” 阮杰眼底一阵剧烈翻涌,心中怒火如山呼海啸般炸裂。 他修行已久,体魄早非凡人,寻常兵刃连他的皮肤都难破分毫。可这少年,却让他破了相。 堂堂书院弟子,竟在江陵街头,被一个无名少年划破喉咙。 他感到耻辱,甚至羞辱。 “够了。” 宋钰宁的声音轻飘飘地响起,如一场突如其来的微雨,打断了两人间几欲爆裂的火药味。 她笑吟吟地走近几步,眼神在二人之间游移,最终停在秋辞镜手中的匕首上。 “你这小性子,真是越来越合我口味了。” 她扬起下巴,语气轻巧:“不过阮杰是我师兄,给他个教训可以,下次再动刀,就要掂量后果咯。” 阮杰站在原地,脸色阴沉得近乎滴出水来。鲜血仍从脖颈处渗出,可他毫无顾忌,任由它染红衣襟。 他死死盯着秋辞镜,眼底的杀意如火山般汹涌而出,再无半点掩饰。 “你……找死。”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 他的身周忽然一阵涟漪荡漾,空气似乎都随之震动起来。 一缕缕灰白色的灵气从四方汇聚而来,游走于他周身,如丝如雾,眨眼间便凝为实质! “灵力?!他是——” 秋辞镜面色微变,骤然后退半步,握着匕首的手紧了几分。 修士。 这个阮杰,竟然是个修士! 不止如此,那凝聚的灵力之中,一道虚影浮现——那是一条通体铁灰的巨蛇,蛇鳞似金属铸就,锋利森寒,正盘踞在他身后,蛇首高昂,吐信低嘶,冷厉的蛇眸似能直击人魂! “这……这是——!”巷子另一侧,几名青衫书生忍不住惊呼出声。 “阮杰师兄的灵种……二品黄阶高级,金属性灵种——‘金漠灵蛇’!” “糟了……”小刚一颗心骤然提起,额头冒出冷汗,大声喊道: “住手!我大夏有律,修士不得在城中随意对凡人出手!这是修士通律,你要违反吗?!” 但阮杰充耳不闻,杀意滔天,眼中早已失去理智。 “你以为躲在律令后头就能全身而退?”他冷笑,脚步缓缓前踏,每一步落地,地砖都轻微颤动。 “你这低贱的小白脸,敢让我在师妹面前出丑,就别妄想活着走出这条巷子。” 那金漠灵蛇缓缓从他身后探出头颅,猩红蛇信在夜风中轻颤,寒意逼人。 秋辞镜眯起眼,心中杀机亦起,却清楚自己面对修士,绝无硬碰硬的可能。 他握紧匕首,身形微伏,如箭在弦。 宋钰宁原本只是站在巷尾,懒懒靠着青砖墙,一边转着手中折扇,一边观戏似地望着那场“教训”。 可当那一缕缕灵气在阮杰身侧凝聚成形,她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 “……灵力?”她眉头一跳,脸色微变。 那蛇影一现,她整个人已然从墙边弹起,折扇“啪”地一声收拢,神情寒若冰霜。 “阮杰,你疯了吗?!”她声音拔高,带着罕见的怒意。 阮杰却像没听见,眼中只有秋辞镜,杀机森然。 “他是我的人。”宋钰宁猛然踏前一步,语气冷得近乎刺骨,“我说的是“教训”,不是“毁了”。” 这个少年虽然嘴硬又倔,却是她亲自“拣”来的,连名字都还没签在契约上呢,就被阮杰这蠢货一掌拍成残废?这成什么样了? “停手。”她眸光沉了下去,声音一字一顿,“现在,立刻。” 阮杰眉角一抽,脚步微顿。 可那盘踞在他身后的金漠灵蛇却没有退去,反而低伏蛇首,灵气激荡,仿佛下一刻就要扑杀而出。 “你为他出头?”他低声问,眼底阴沉如冰潭,“你为了这小子,对我动怒?” “他是我的人。”宋钰宁眯起眼,声线不高,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势,“谁准你动手的?” 空气仿佛凝固,巷子中,一时鸦雀无声。 几名青衫书生面面相觑,不敢出声。 而阮杰,终于缓缓收回脚步,那金漠灵蛇也一点点淡去虚影,只留下一地压抑沉沉的灵力波动。 秋辞镜仍冷冷盯着他,身形如弓,未敢放松。 阮杰脸色青白交错,拳头紧攥,沉默片刻,终于转过身去,似是压下了怒火。 “……是我鲁莽了。”他低声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甘的颤抖,像是在向宋钰宁低头妥协。 几名青衫书生也终于松了口气。 宋钰宁却仍冷眼看着他,折扇轻叩掌心,并未完全放松警惕。 而秋辞镜,却心中警铃大作。 这人……不会就这么罢手。 他体内的血液似乎也预感到了危险,瞬间如冰冷狂潮般涌上指尖。 就在众人以为风波暂歇之时,阮杰猛地一转身,右臂猛然探出,五指成爪! “灵蛇出洞!” 一声低喝中,金漠灵蛇虚影暴起,那蛇瞳骤然亮起一道金芒,瞬间射出一道灰白的蛇影,速度快到几乎化作一道虚线! 猝不及防之下,秋辞镜眼中骤然一凝,整个人瞬间朝旁跃出,衣袍在空中撕裂成片。 可仍旧迟了一线! 那蛇影尖啸着掠过,在他左臂上撕开一道血肉模糊的窟窿,鲜血飞溅而出,溅在巷墙上,宛如墨点泼洒。 “啊——!”小刚惊呼出声。 秋辞镜堪堪落地,膝盖一沉,半跪在地,额头青筋微跳,呼吸一滞——那种刺入骨髓的剧痛,差点让他失去意识。 但他死死咬紧牙关,没有发出一丝哀嚎。 巷中寂静,宋钰宁的脸色瞬间冷到了极点。 而阮杰眼中则闪过一抹近乎疯狂的快意。 “这就是你我的差距,”他低声笑着,声音如同蛇信,“你一介凡人,就算拼尽全力,也只能让我流几滴血。” “而我呢?” 他举起手,掌心那一抹淡淡灵光犹在。 “我随便一击,夺你性命犹如探囊取物!” 阮杰缓缓抬起手臂,手掌间灵力凝聚成旋,一道灵蛇虚影再度盘绕其上,蛇瞳妖异,獠牙森寒。 “你刚才不是挺能躲么?”他嘴角牵起一抹残忍的弧度,森然道,“接下来这一击,我倒要看看你还——” 噗嗤! 一道寒芒自虚空骤然破开,毫无征兆地洞穿了他的右臂! 血光乍现! 阮杰脸色一变,还未来得及叫出声,一道身影已如惊雷般落地,一只脚狠狠踩在他伤臂之上! “啊——!!” 撕心裂肺的惨叫响彻巷口! “在我李子元的眼皮底下伤我的弟子?!” “还是对一个不到十岁的凡人动手?!” 来人声音冷如寒霜,宛若风雪斜卷入骨,带着压不住的怒火,“你还有脸说自己是书院的弟子吗?!” “你修炼了二十五年,是修到娘胎里头去了么?!” 话落,他一甩手,灵气如风暴席卷,硬生生将阮杰震得倒飞而出,重重砸在远处墙上,坠地时吐出一大口血,手臂耷拉着,明显骨裂筋断。 巷中死寂,几名青衫书生面如死灰。 李子元却已不再看阮杰一眼,闪身来到秋辞镜身边,手臂一展,将少年紧紧搂入怀中。 “你怎么样?!”他声音低沉,语气急促,一手托着秋辞镜的后背,另一只手翻掌探入纳戒。 下一瞬,一粒莹白丹药落入掌心,带着淡淡草木灵气的温润。 “快含住。” 他小心扶起秋辞镜,将丹药送入他口中,又以灵力稳住其伤处,封住流血,一道道的细流在他掌下迅速游走,替他镇痛止血。 小刚站在旁边,整个人呆若木鸡,半晌才醒过神来,连滚带爬地扑了过去:“小镜子!小镜子你没事吧!” 宋钰宁望向那披头散发、神情冷峻的中年男子。 一开始只觉得他身上散发着一股令人压迫得几乎透不过气来的怒意,像是沉眠的狮虎被惊醒后的震怒,让人不敢妄动。 可随即她的眉头一蹙,心中却猛然升起一丝疑惑。 李子元? 这名字她不是没听过,甚至在师长口中,还常常提及。 “李子元……李子元……”她低声呢喃了一句,眼神一凝,忽然怔在原地。 她再看那人身上的道袍,虽皱巴巴得几近成灰,边缘更有些破口,但那独属于祁阳书院高层的云纹铭文,却赫然在目。 猛地,一个名字在脑海中炸开! 祁阳书院三院副院长,李子元! 那个多年前便闭门谢客、不问事务、传闻早已淡出权力中枢的疯道人! 宋钰宁脸色倏地一白,背后冷汗冒出,神色由倨傲转为震惊,继而变为慌乱。 她再不敢怠慢,连忙上前一步,低头拱手,语气恭谨:“弟子宋钰宁,见过李院长!” 这一声喊出,仿佛重锤砸入巷中死寂的空气。 周围几个青衫书生全都愣了一下,面面相觑之余也终于反应过来,眼前的道人就是传说中那位疯疯癫癫的李院长! 众人如梦初醒,纷纷低头弯腰,语气颤抖地齐声喊道:“弟子等,见过李院长!” 而李子元依旧低头替秋辞镜稳住气息,连头都未抬,仿佛这满巷子的行礼声,根本不配他分神回应半分。 待秋辞镜的脸色稍微好转些,他这才缓缓起身,动作不疾不徐,转头望向几人,尤其是阮杰。 那一眼,冷得如同霜雪结骨,杀意未散。 “你们几个刚才,叫他什么来着?” 李子元的声音不高,却仿佛直压心神,犹如惊雷压顶。 “弟……弟子……”阮杰连声音都发颤。 李子元目光如刀,落在阮杰身上。 “你修炼二十五年,灵种开了,胆子也跟着肥了,竟然敢在城内,动用灵技对付一个还不到十岁的凡人?嗯?” 他一步踏出,气势陡然攀升,整个巷口仿佛落下沉石,一时间,所有人都感到呼吸一滞。 “你以为自己是天骄?你以为他只是个小白脸?你以为这天下就该由你阮杰主宰公道?” 李子元声如寒刃,言语逼人。 “在我面前动用灵技?在我面前,欺我弟子?!” 他说到“弟子”二字时,猛地一挥袖袍,狂风四起,直接将阮杰身旁几人逼退数步,那些青衫书生脸色惨白,冷汗淋漓。 阮杰更是低下头,不敢言语,连手臂上的鲜血都来不及止住。 “还有你,宋钰宁。” 李子元忽地转头,声音一沉。 宋钰宁一震,心中骤然一紧。 “你自诩聪明,从小修养极佳,不是么?可你竟以“主人”自称,强令他人随你而去?你这学的,是哪门哪派的风气?” “在你眼里,他是你的玩物,是你能随便训斥驱使的凡人?你是不是忘了,书院讲“理”,而不是讲“势”?” 宋钰宁嘴唇动了动,面色一阵苍白,不敢再言。 “我不管你是谁家的小姐,”李子元冷笑一声,“我只告诉你一句话。” 他手指向身后那少年,语气森然: “秋辞镜,是我李子元的亲传弟子。” “我不管你姓什么,出自哪家,谁再敢动他一下,就从你骨头里把这个习惯打掉。” “你们,明白吗?” 巷中一片死寂。 李子元那一句“亲传弟子”,如惊雷炸响,重重砸在所有人心头。 宋钰宁怔怔地站在原地,脸色煞白,连指尖都微微颤着。 她从未听说过李子元还有收徒的消息,更未曾想到,那个在巷口眼神冷淡、带着几分倔强的少年,竟真是李子元……亲自收下的弟子? 她原本淡漠倨傲的眼神,第一次浮起慌乱与自我怀疑。 “我……只是想试试他是不是有胆子、够不够资格……”她喃喃低语,话音却没再说出口。 她知道,那种说辞,在李子元眼中,毫无意义。 而身后几名青衫书生,此刻早已冷汗淋漓,噤若寒蝉。 有人忍不住吞了口唾沫,额角青筋直跳。 “副院长……竟然还真亲自收徒了?” “这秋辞镜到底是什么来头……” 众人心惊胆战,不敢抬头,只能低眉顺眼站着,生怕被李子元盯上一眼。 唯有阮杰咬着牙,额头青筋暴起,右臂鲜血淋漓,袖袍已被血染透,却死死低着头,不言不动,连一声“认错”都说不出口。 他眼底隐隐有不甘,更多的是羞辱。 今日这一遭,他阮杰,栽得彻彻底底。 而且,是当着他最在意的钰宁师妹的面,被一个他看不起的“凡人”,狠狠压了一头。 这份屈辱,他永远记得。 可他又知道,在李子元面前,他根本连一个借口都不配辩。 因为他确实出手了,确实差点杀了人。 “我若出言反驳,怕是性命不保……” 阮杰指尖轻颤,目光闪烁,终究低头拱手,咬牙道: “弟子……知错。” 声音低微,却比刀割还难受。 李子元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淡淡道: “回去抄《修士通律》五百遍,三日之内交于长老堂,若敢敷衍,废你灵种。” 话音落地,巷中所有人皆心头一凛。 他……这是动了真怒。 宋钰宁猛地抬头,眼中浮现罕见的慌张,连忙再次低头拱手: “弟子知错……愿承担一切责罚。” 李子元没有再多说一句,只侧头望向秋辞镜,轻声道: “走吧,我带你回书院。”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