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南山有墓 第一章我是清都山水郎 - 长乐 - 九尺 宣德四年的春天来得有些晚了,不知道是不是在来得路上崴了脚,让人们好一顿期盼。三月中旬,春天的脚步才姗姗来迟,犹自裹挟着冰冷刺骨的寒意的春风里带着让人久违的草木香气。日头有些高了,所以春风中的寒气稍微消弭了些许,让一些街道上的行人与小贩不由得松了松紧裹着的衣物,脸上皱着的眉头也舒缓了不少。 院子很大,廊腰缦回,一看就是那种富贵的人家。院子里靠着假山与清池有一座凉亭,柱子上的彩漆已经有些剥落,露出里面已经有些破落腐朽的木材,可见凉亭伫立的时日已经不久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斜靠在凉亭侧栏上面,踮起脚尖,有些百无聊赖地对着栅栏上面有些斑驳的彩漆吹着气。 小娃娃看起来不过四岁大小,但是却有一双黝黑深邃的眼睛,或许因为此刻实在无聊,所以目光有些四散,像是没有睡醒一般。院子外的小贩叫卖声不绝于耳,小家伙将下巴搁在栏杆上,双手自然垂落,低垂着眼帘,以下巴为支点,摇头晃脑。 中堂里缓步走出来一位四十刚出头的妇人,穿衣打扮并无多少出奇,只是寻常富家主母的打扮。妇人先是抬眼四下看了看,待看到摇晃着脑袋的小家伙的时候,满眼里都是笑意了。妇人招招手,呼喊道:“牧儿,过来,该吃午饭了。” 方牧唉了一声,脚底生风,窜到妇人面前,乖巧地抓住妇人左手,轻声道:“奶奶,你让红袖她们来唤我就是了,刚开春,天气还很让人捉摸不定,不要着凉了。” 妇人宠溺地摸了摸方牧的脑袋道:“好好好,知道你心疼奶奶,赶紧去吃饭,不然饭菜都要凉了。” 方牧乖巧点头,拉着妇人的手跟着去了餐厅。 餐厅里有五人,一个管家,四个丫鬟,再加上妇人与方牧,便是这整个一家所有的人了。五人有条不紊地摆放着餐具桌椅,见到妇人与方牧,皆是赶忙弄好手中的活计,束手而立。妇人坐上主位,拉着方牧坐在身边,摆摆手,道:“没那么多规矩,一起坐下来吃饭。” 五人对于这样的话语早已见怪不怪,躬身应下,然后轻轻落座。这种主仆落座一桌的情况放在大秦任何一户人家都是令人咂舌的情景,但是在方牧这家,却已经如此保持了三年,在方牧能够说话的那一年,这个家里主仆之分便没了那么大的界限,只是管家与丫鬟倒也知晓主上的宽宥并不是他们跋扈的理由,一直以来到也算是兢兢业业做好分内的事情。 饭后,丫鬟春草与黄鹂收拾着桌子,红袖与冬雪一个扶着主母一个牵着小少爷去往前厅。今天是三月十五,京城那边会有人过来,管家已经前去接应。方牧有些无聊,便拿着泡好茶的茶杯在手中,看着茶叶在水中舒展翻腾。 对于京城的那个家,方牧有些印象,但也算不得有多深刻,毕竟当他在这具孩童身体中苏醒之时,便已经是分别时分了,只是犹记得那个脸色僵硬不苟言笑的便宜老爹以及那个大的不像话的奢侈院落。 四年来,方牧一直老实本分地扮演着自己孩童的身份,虽然有些早熟,却很好地控制住了一个度,不会让人觉得有多惊奇,毕竟再怎么早熟,可终究是个孩子,太过了就不是聪明,而是妖孽了。 不知过了多久,前院那边终于是响起了稀稀疏疏的声音,方牧长舒一口气,放下手中早已冷却连一丝丝热气都不再翻腾的茶杯,从檀木椅子上蹦下来,走到同样起身的妇人身后,跟着她朝着前院不紧不慢地走去。 天气还未曾转暖,但是管家微微发红的脸上却是犹如山间小溪一般流淌下几缕细密的汗水,犹自有着白色的蒸汽从头顶冒出来。 妇人吩咐一声红袖,后者快步离去,再出现时手中已经拿了一方温热毛巾给管家递送过去,管家道谢一声,胡乱抹了一把脸,将身后两人引荐给自家主母。 方牧在妇人身后偷偷打量来人,一人已是中年,有些发福,大肚便便的,只是脸上却有些腼腆神色,但是那双是不是散发着精光的低垂眸子却又暗暗昭示了此人的不简单。另一人是两鬓皆已雪白,下巴上还留有一缕山羊胡的和蔼老人,在方牧偷偷打量这两人的时候,老人也在偷偷打量着这个小东西。 中年人上前一步,弯腰下跪,动作一丝不苟:“小人周康,拜见护国夫人。”其身后老人也是抱拳道:“见过护国夫人。” 妇人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如此,笑道:“周管家,怎么这次是你过来了,往年不都是徐绍聪的么。” 周康起身,但是身子犹自躬着道:“徐统领跟随老爷去了西陵。” 妇人脸色变了变,问道:“可是西门关外的胡人又不安分了?” 周康道:“目前还不清楚,一开始是闹腾得挺凶的,不过看老爷寄回来的家书上面描述,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有几只小老鼠在蹦跳。” 妇人放下心来,对于自己儿子的本事,妇人还是知晓的。随后妇人又看向那位和蔼老人,并不端着架子,就像是寻常市井人家关爱后辈的长辈一般道:“孩子到了启蒙时间,本来只是想着寻求陛下随便派遣个寻常夫子过来就可以了,没想到陛下却是将您请过来了,我这孙儿有福啦。” 李夫子作揖道:“夫人言重了,陛下对这个孩子看中有加,说是护国公的衣钵到时候还得这孩子来继承。” 妇人眼神微不可查地闪了闪,福身道:“那妾身就在此先行谢过陛下厚爱了。” 这时,周康抱过来一方木盒以及一封书信交给夫人,在妇人疑惑的眼神下,周康解释道:“这是老爷离开的时候交代下来的,说是盒子里面的东西是给少爷的,这封信是给老夫人的。”妇人伸手接过,掂了掂,发现盒子并不重,便随手给了跟在身后的方牧,随后将书信纳入袖口。 转过身,妇人对着冬雪吩咐道:“周管家与李老夫子自京城而来,一路舟车劳顿,你去收拾两处房间出来,让两人好好休息一番。” 冬雪低头称是,领着两人往后院走去。待两人没了踪影,妇人这才将书信从袖中拿出,撕开火漆取出信纸低头看去,而后妇人蹙了蹙眉头,将三张薄薄的信纸递给了身后的方牧,低声笑道:“人都走了,别装了,一副温良恭俭让的样子。” 方牧接过信纸,在红袖与管家忍不住的笑声下挠了挠头,有些尴尬。 “我知道你这孩子在想些什么,你自小聪慧,性子却有些沉闷,少了本该属于你这个年龄段的孩子该有的跳脱,想必与你自小离开你父亲身边没有得到关爱有关,你娘去得早,你爹又是个不会照顾人的,放在那边那个家里面我总归不放心,你个小东西可别怨恨你奶奶我不让你跟在你爹身边。”妇人唏嘘道。 这里面的门门道道妇人并未指出,但是方牧却是知晓,这种豪门大族里面的囹圄与龌龊,当下乖巧道:“奶奶,跟在你身边最开心了,我才不会怨恨奶奶呢,不仅不怨恨,还要好好孝顺奶奶。” 妇人摸了摸方牧的头,心中温暖。想及书信上的内容,妇人伸手揉了揉眉心,转头对着方牧道:“关于信上说的那两件事,你怎么看?” 方牧却是无所谓道:“走一步看一步呗,等到我十六岁,还有十二年的时间呢,不急,到时候再看是上京还是如何,只是第二件事有些麻烦,尚书的女婿,这个名头终究有些不好,我们家以武立家,除非陛下赐婚,最好还是不要与文官有多少沾染,也不知道我那老爹脑袋是不是被门夹了,文武勾结这么大的帽子一旦扣下来,可不是那么容易拿掉的。到时候就不是我们怎么说的问题,而是陛下怎么想的问题了。哎,不管陛下对我们家有多宠信,但是,往后的路,不好走了啊。” 妇人深深看了眼一脸带着“沉痛”与“惋惜”的方牧,眼神中精光一闪而逝,欲言又止,最终却似是无力道:“你个小促狭鬼,连你爹都敢编排,仔细日后我说与你父亲听,年纪大了,这都感觉有些乏了,管家,扶我回去休息吧。”管家便走过去扶着老夫人朝着后院走去。 “知道你早就无聊透顶了,那群孩子想必都在等着你了,去吧,晚些时候早点回来,红袖你跟着去,看着他,回来的时候给我带点宋记的桃花糕。”老夫人的声音远远传来。 “知道了奶奶,那我去了。” 红袖应下,然后看着小少爷那张洋溢着春光的脸庞,不禁笑了,两个酒窝,分外晃眼。 刚进后院,妇人看了眼管家,管家只感觉如坠冰窖,随后便听到妇人语气森然道:“今天牧儿说过的话,我希望不会有第五个人知道,红袖那丫头那边你自己找个机会警告一番,若是今天牧儿的言语泄露出去,后果你是知道的。” 管家额头冷汗连连,连声称是,这才想起来,只是这三年来在少爷的感染下老夫人少了些当年的杀伐果断,但是,想想老夫人的身份,这样的一个老夫人,又哪里会是一个简单的存在。 妇人看了看方牧所在的院子,呢喃道:“你这孩子,今天还真的是给了我一个惊喜啊,只是你不知道你爹和当今陛下的关系,不过能够在这么小都看得那么远,真想看看你这小脑袋瓜子是怎么长的。不过不管其他,是我宝贝孙子就行。”妇人笑了笑:“想想你爹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整天就知道捉蚯蚓,吞鼻涕玩呢,这么一比,你那现在还算精明的老爹还真的不算个什么。” 方牧先是将那个便宜老爹给的盒子随便放在自己房间的床上,然后跑了出来,一下子扑在红袖怀里:“红袖姐姐,走吧。”然后方牧伸手拉着红袖的小手,拽着她出了大门。 午后的阳光有些明晃晃的,撩人眼球,不过温度倒是升了起来,所以街道上的行人多了起来。走到那处角落,果然七八个孩子早已经等候在那边,或蹲或坐,眼巴巴地等着方牧,待方牧一出现,便整个一下子欢呼起来。 方牧无奈地摆了摆手,示意大家坐下,然后自己也不管不顾地上是否脏乱,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喊过来红袖,从红袖随身带着的篮子里拿出来一个用竹条圈成的圆球,招呼着小孩子们都围上来,准备分派队伍了。 周围的小贩对于这一幕早就见怪不怪,一大帮七八岁乃至于九十岁的孩子,乖乖地听着一个四岁的孩童介绍着那个叫做“蹴鞠”的玩意儿,说着规则以及进攻与防守的交替。不过还真别说,那个小家伙提出来的游戏还真的是独树一帜,什么老鹰抓小鸡啦,什么丢手绢啦,大伙儿从没听过,在没有顾客的时候,甚至有些商贩会特地跑过来看着一帮孩子或蹲或坐,或笑或闹,日子过得充实而欢乐。 这是个并不存在于中国古史的朝代,虽然也国号大秦,但与春秋战国的那个大秦丝毫不同,这一点在方牧这两三年来已经旁敲侧击地打听清楚了,只是这样的一个古时候,娱乐项目是真的稀缺的可怜,稍微算得上是个消磨时间的酒楼与青楼,奈何自己现在这尴尬的年龄也不可能过去,一次跟着春草逛街的时候,看着一群小贩的孩子嬉笑打闹,方牧计上心头,于是才有了这样的定期娱乐会,到底算得上是一个不错的消磨时间的方式了,尤其是看着那些一双双干净纯洁的眼眸,方牧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整个身心便会沉寂下来,也每当这个时候,他才会觉得自己并没有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回去的路上,方牧嘴巴里塞着桃花糕,有些含糊不清道:“红袖姐姐,你今年十二岁了吧。” 红袖一边护着怀里老夫人吩咐买的桃花糕,一边点头。眼见着方牧还要伸手,红袖将抱着桃花糕的双臂紧了紧道:“少爷,不带这样的,你自己说不吃的,可这才多长时间,一笼桃花糕都一半没有了,还好我当时买了两笼。” 方牧悻悻然缩回了手,将手指上面的糕屑舔干净,双手抱头,迤迤然跟着护食的红袖,本想着调戏一番,终究是止住了这个想法。看了眼自己的细胳膊细腿,方牧有些忧郁地想到,自己太小了点,然后再看了眼前面的红袖,方牧再次摇了摇头。 方牧长叹了口气:“裆下和当下都很忧郁啊。” 第一卷 南山有墓 第二章 过客 - 长乐 - 九尺 窗外下着雨,淅淅沥沥,细如牛毛。 隔着窗户,男人看着院中的高大槐树,仔细听着雨滴敲打在清脆枝叶上的轻微声响。有些雨滴被清风裹挟着扑面而来,男人闭上眼睛,深呼吸一口气,眉宇间多了份轻松。随后男人睁开眼,也不去擦拭面上的水汽,微微转过头笑着说道:“你要不要猜猜这几日弹劾你目无守纪,蔑视枉法的重臣有多少?” 一直落后于他半个身位的男人先是皱了皱眉头,而后不屑道:“一群食古不化的老酸腐罢了,你觉得我会在意?” 秦皇刚刚松下的眉宇又皱了起来,伸手揉了揉眉心,无奈道:“你啊,怎么着也要为我考虑考虑吧,那么多奏章,单是一本一本地看过去都不知道要花费多少精力和心力,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真不知道一身正气的老将军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儿子。” 男人不说话了。 秦皇叹了一口气,转过话题:“司徒清过来说你原本不打算将那孩子接到长安?” “只是想着他这辈子长乐安康就好,哪怕做一条毫无梦想的咸鱼整日里纨绔败家都成。” 男人忽然转过头,“上次走得急,那件事你只是交代了我一下,还没有给我解释呢。” 秦皇伸手抚摸着窗沿,并不急着回答,似在措辞:“方炘,你不觉得大秦沉寂地太久了吗?” 秦皇眼神变得渺远,视线由近及远,最终看着天空中越积越厚的乌云,脸色变得有些清冷:“我需要一个契机。我知道在这件事上我对不住你,更对不住那孩子,可是我真的想不到其他更妥帖的法子了。” 方炘看着秦皇,他很聪明,也有手段,不然也不会在当年那场夺嫡纷争中最终扶持着眼前这位在当年最式微的八皇子成功杀出一条血路并让其成功地坐上了那个位置。秦皇只是说出了他需要一个契机,方炘便推导出了他所有的思绪。 方炘咬了咬牙,压抑着嗓子有些喑哑道:“要是成功了还好说,可要是失败了呢?你想过没有,他会死的!就像路边被人随意踩过的野花,尸骨无存。你知道朝中那帮人的势力有多大,当年他们是不得不面对那样的一个结果才选择了与我们妥协,本来就积聚了怨气,这才过去了几年?四年而已!你应该知道,这个世界上没人比我更恨那帮人,因为知秋就是死在他们手上,可就算这样,这四年来,我一直都在暗自蛰伏,你以为我不想报仇?只是我知道现在的我,即使再加上一个你,仍旧没有与他们掰手腕的资格,你别说这些你看不到。” 秦皇看着渐渐加大的雨水,眉头紧锁:“知道你心疼你儿子,更何况他还是知秋给你留的种,可是你也要想想,他不光是你的儿子,他也是我的亲外甥,难道我就不心疼了?我也没有让他现在就去送死啊,距离他来京还有十二年的时间,这十二年,怎么也够我们给他铺开来一些资本了。” “再说了。”秦皇忽然压低了声音:“要是这件事真的成功了呢?” 房间内一度陷入静谧,只是窗外的雨,更大了。 —————————— 日子还像往日那般过得稍显平淡,院里多了一位老夫子,倒是让早些时候还有些活泼味道的院子显得愈加清冷了些。过了早课,方牧一丝不苟地朝着高堂夫子作揖拜别,见着夫子点头,便小跑着穿过厚重的院子来到前厅。老夫人正端坐着看着一本游记,见到孙儿过来,便放下手中的书,笑着问道今日里夫子教了些什么。方牧一边给老夫人捏着腿一边将今日所学复述了一遍,老夫人享受着腿上传来的舒服感觉,伸手摸了摸方牧的头,眉眼里全是爱怜。 五月末的天气已经有了些闷热,再加上地处江南,那股子梅雨来临前的烦躁的意味儿简直让人抓狂。 吃过午饭,完成今日的课业,在夫子一副孺子可教的神态中谦逊离去,方牧便跑到院落中的凉亭里面,隔着栏杆,用手弹着愈加清脆的叶子,百无聊赖。每每此时,方牧就尤为想念手机电脑在手边的日子,哪怕没有这些,给我看些小说也成啊,奈何此时的小说行业远没有后世的发达,除了四书五经这些正统书籍,其他的除了山水游记就是地域风貌,方牧没翻过几本,便再没有了拿起的兴趣。 离晚饭还有一个时辰,这就说明离睡觉还有一个半时辰,方牧抬头望天,天边的圆日似乎还想着尽最后一丝力气,吊着不愿意下去。方牧一脸无奈地对着那愈发红艳的夕阳比了个中指。 方牧有些后悔,总觉得当时因为家里来了先生就终止了娱乐会是一个愚蠢至极的决定,毕竟只是给那些半大的孩子讲讲故事,做做游戏,也是一个消磨时光的好法子不是? 方牧从没有如现在这般无比渴望着黑夜的到来。 扣着亭台栏杆上的旧漆,好不容易熬到了晚饭时间,在春草的唤声中,方牧甜甜地应了一声,随后屁颠屁颠地就跑过去厅堂。祖母已经落座,只是手中还翻着早些时候看的那本游记。方牧迈着小短腿跑过去唤了声奶奶,也不用丫鬟们的帮助,自己爬上妇人次座的椅子,妇人这才将手中的游记交给身后的红袖,转过身来摸了摸方牧的脑袋,唤众人落座,宣布晚饭开席。 府上的晚餐在方牧的要求下,做的比较精简,大部分是时蔬,肉也有的,只是分量极小,这倒不是方牧小气,而是他深谙晚饭要吃少的道理,并尽量少占油腻,将这一举措的好处与妇人说过一遍之后,妇人也不觉得突兀,竟是应下来了,随后府上的饭食便午精晚少。今晚是冬雪坐在方牧下首,便由她张罗着给方牧用副筷布菜,方牧是来者不拒,小嘴巴吃的不亦乐乎。 示意自己吃饱,不需冬雪布菜后,方牧扬起小脸对着老夫人甜甜一笑,“奶奶,我吃饱了。” 老夫人伸手将粘在方牧嘴角的米粒揩去,然后摸了摸方牧的脑袋,慈爱道:“自己去吧,小心些,别摔到了。” 方牧应下,然后笨拙的从椅子上爬下来,对着老夫人行了一礼,然后快步朝着自己的寝室过去,老夫人看着方牧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似乎自从得到他爹给他的那件礼物之后,每晚吃过饭之后方牧便会提前离去,然后自己打好洗漱的热水,全不用丫鬟们的伺候了,看来他爹给了他一样不得了的东西。老夫人在心里如是想着,心道,终究是个孩子,心思也没那么缜密,却也没有一探究竟的意思。 方牧这边回到居所,洗漱之后,从床下掀起一块并不起眼的地砖,下面是方牧自己掏空的一方暗格,里面空间还算不小,却没有多少东西,只是几锭银子,几颗金锞子,还有一本用锦缎包裹的严严实实的书。方牧将书从暗格中取出,将地砖小心放回原位,观察了一下与其他地砖并无差距之后,爬到床上,小心翼翼的将包裹的锦缎掀开,露出里面已经泛黄的书籍。 单看书籍的颜色,便已经知道这本书籍已经存世很久的时间了,在翻开书页的时候可以明显的感觉到纸页已经变得挺脆,似乎稍稍一用力便会碎掉。 得到这本书已经五天了,方牧已经从前到后翻看了好几遍,书很薄,总共也就十几页,除了每页页眉上面有着似乎是这本书名字的‘先天诀’三个小字外,书中哪怕一个字也没有,有的只是一个个黑色墨线勾勒出来的赤身裸体的人以及红线描绘出来的经络示意图。 方牧早已经从初得这本书时的激动莫名变成了如今的抓耳挠腮,因为这本书,方牧研究了这么些天,愣是什么都没有研究出来,书上的经络示意图应该是运行方式,但是,方牧很悲哀地发现,这本书上并没有教导如何吸纳生成真气的方式。如今的方牧,只觉得自己面前有一座璀璨夺目的宝山,但自己却如何也不能取走宝山上哪怕是一件东西,不由得有些意兴阑珊。 说到底,可能我终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吧。方牧自嘲一笑,将书随意掷在床上,合衣躺下,脑袋枕着双手,在橘黄色的灯火下看着房顶。 方牧有些想那边了,自己对这个世界来讲,或者这个世界对自己来讲,终究是一个过客罢了。 由于灯油已经烧至杯底,灯火跳跃着,于是这个房间里面的光,便也似乎像是方牧此时的心情一般,一跳一跳的,倏忽缥缈。 方牧没有将书册再次放回锦缎包好藏于暗格中,只是随意置于枕边,在桌上的油灯灯火终于抽干了灯油,翛然而灭时,方牧打了个呵欠,沉沉睡去。 第一卷 南山有墓 第三章 天上掉下个小妹妹 - 长乐 - 九尺 不似年初,宣德四年的冬天来得早了一些,天气像是骤然寒冷,前些日子才只是刚入深秋,多了些萧索,再然后,空中刮过的风中便像是带上了把把锋锐无比的刀子,一把一把,狠狠剐着人们单薄的身子。 早晨起床,方牧打开房门,只觉得一股寒风扑面而来,不由得打了个哆嗦。方牧看着有些阴暗的天空,嘴里嘟囔着骂了一声娘。仓促吃过早饭,方牧便赶忙去往私塾那边。李夫子已经在那边等着了,考教过了之前预留的课业,便开始了今日的讲课。 方牧百无聊赖地翻动着面前的课本,从左到右,再从右到左。案台上的夫子看着这个往日里听话乖巧的孩子今日里的种种做法,心中讶异之余,稍稍咳嗽一声,将方牧从神游状态中唤醒,道了声:“好生听课。”看着方牧重新坐直身体,这才满意地点点头,继续授课。 好不容易熬到了下课,方牧一如既往地先去给祖母问安,然后直接回到了住所。关好门窗,重新躺回床上,放平身体,顺便让整个身体放松下来,双手置于腹部,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不一会儿,呼吸开始变得缓慢悠长,看着就像是睡着了一般。 今年五月的一天开始,方牧在上午上完课业之后,便会回到寝室补觉这一现象已经从开始府中众人的奇异再到如今的见怪不怪了,反正小少爷在饭点总能准时过来用饭,便归结于了少年人总是易于犯困这一解释上。唯一知晓一些内幕的老夫人,也不再这件事情上多说什么,众人便也没有了探究的欲望。 今年的天气很奇怪,晚春早冬,而且早来的冬日尤其寒冷,对于位于江南的这一小镇也是很罕见的事情。 这一日早早起床,神清气爽,就是天气越来越冷了,让方牧有些开心不起来,实在是本来就小的身子在裹上了厚厚的冬装,看着与一颗肥粽子毫无二致。走在府中,方牧有些疑惑,虽然府中并没有几个下人,但是因为府院本来也就不大,总能见到一两个,但是今日的府院尤其冷清。 厨房中,今日的早饭已经做好,但是以往负责此项的黄鹂并不在此处。方牧挠了挠头,自己盛了一碗粥,就着一个包子草草吃过早饭,在去往私塾的路上,方牧才想起来,今日休沐,一拍脑袋,方牧这才往前院走去,想着先给祖母问安再说。 前院有些吵闹。距前院还有好长距离,方牧便听到了一声无比嘹亮的婴儿啼哭,方牧挠挠头,家里什么时候多了个孩子?等到了前院问过了一众丫鬟才知道,这是今早在门外发现的,许是这个冬天那人家过不下去了,看自家府院气派,便将婴儿放在了门口。 “还好发现的早,不过在这种天气下,这孩子能挺到咱们家开门也不容易了。”红袖心有余悸道。 方牧看了眼脸色红润的女婴,摇了摇头,道:“看这个样子应该是算着时间放的,小姑娘没有一点受凉的情况,说不定你们将她抱回来的时候这孩子父母正躲在哪里看着呢。” 没理会红袖小丫鬟的目瞪口呆,方牧伸出短胳膊朝向抱着女婴的祖母道:“奶奶,我来抱抱。” 说来也奇怪,在他人手中啼哭不止的小姑娘到了方牧手中却不哭了,睁着黑黝黝的眼睛看着眼前这个小人儿,将小手下意识地伸到嘴巴里面吮吸。方牧吃力地腾出一只手,将女婴的手从她嘴巴里面拨出来,小声道:“可不敢将手放嘴巴里面,不干净。”然后双手重新抱好女婴,出声道:“孩子应该是饿了,冬雪,你去镇子上问问,哪家刚生完孩子的妇人愿意当下家里这小家伙的奶娘,银钱什么的都好说。” 冬雪答应一声就急急地出去了。 老夫人一直看着抱着女婴的小孙子,只觉得似乎有些看不透这个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小人儿,明明才四岁,却有着很多大人都不具备的沉稳与冷静,甚至在三月份的时候,只是通过自家与尚书家联姻都能说出那番话。 难道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生而知之之人?老夫人心中如是想着,不过转念一想,不管方牧如何,终究是自己的亲孙儿,如此,心下便释然了。 方牧毕竟还是个孩子,力气有限,只是抱了一会儿便将孩子递给了一边的红袖,转过头来,方牧跑过来对着主位的老夫人道:“奶奶,这孩子以后唤做方停雪吧。” 老夫人幽深的眼眸闪了一下,回道:“你想好了?” 方牧点头道:“这日子无聊死了,有个妹妹多好啊,爹自己不勤快,我只能帮忙咯。” 老夫人伸手在方牧额头上狠狠点了一下:“就知道拿你爹开玩笑,等到你爹真的给你纳了个姨娘,有你哭的时候。” “这有什么,老爹现在还年轻,赶紧续上一房是正事,等到了年纪大了,哪家姑娘看得上哦。要不奶奶你赶紧修一封书信给我老爹,我这边支持他。” 老夫人有些无语地扶额道:“你是认真的?你是不知道你爹对你娘的情意,让他续弦,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这样啊。”方牧心中有些失望,看来前世看的那些为了争夺家产,兄弟之间反目成仇,然后自己高风亮节,用人格魅力使得自己弟弟迷途知返,而自己却将全部家产拱手相让这样的桥段以后是不会出现了,方牧揉了揉脑门儿,叹了口气。 冬雪办事很是利索,奶娘很快就请了回来,吃饱喝足的方停雪很快沉沉睡去,众人皆是舒了一口气,方牧让奶娘回家将仍在吃奶的自家孩子也接到府中,让奶娘能够方便一点,奶娘高兴应下,说着自家的那位也是个女娃,正好可以和小姐做个伴。 回到房间,方牧躺在床上,看着黑黢黢的屋顶,心思飘远,想着自己在那个世界的小妹,叹了口气,四年了,不知道那个丫头大学毕业工作找好了没有,自己能不能够照顾好自己,有对象了没,如果有了,那个男生是不是会像自己原先那样,将她当做是上天给自己的最宝贵的礼物。这么多年的相依为命,她在知道了自己逝去之后又会怎样的伤心欲绝。 四年来,方牧一直努力压抑着自己不去想那个世界的事情,总是欺骗自己,这只不过是自己的一个梦,作为最纯正的理工男,统一的思维就是,这个世界上哪里会有什么穿越,等到梦醒了,一切都回去了,只是随着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方牧越来越认识到,那个世界,自己终究是回不去了,这个世界,是那样真实,真实到毫不留情地撕毁了自己的全部幻想。 “停雪,嘿嘿,这次哥哥保证不会丢下你了。”方牧呢喃道,嘴巴咧的老大,但是滚烫的泪水却顺着脸颊如断线的珍珠滚下,然后在床上沁湿进去。 —————————— 长安,在毗邻秦皇宫而建的诸多大院之中,最过于豪奢的莫过于平南候家的宅子,巨大的紫檀牌匾高高悬挂在府门之上,黑漆鎏金,上书四个金光闪闪的大字——平南候府,最左边有一竖行鎏金小字,宣德元年御制。 侯府庭院深深,府主方炘端坐在书房中,手中拿着一封信,看着半晌,这才摇头失笑道:“这小子,还给老子认了个女儿。” 随后便是长时间的静默。 外面渐渐黑了,方炘却没有点灯的意思,屏退了所有人,方炘坐在椅子上,伸出食指,在桌子上毫无规律地敲击着,清脆的声音一下一下的像是要击碎这越来越沉重的氛围。 皇帝那边已经有了决断,那自己这边便只能做出应有的应对,但是一旦事情掀开了一角,绝对会在极短的时间之内形成一股洪流,牧儿首当其冲,到时候只会暴露在所有人眼中,若是被那帮人知道了自己这边的谋划,以他们的能量与手段,牧儿能够抵挡得住吗? 希望这些年过去了,小八还是那个小八,那是他的外甥,是她的儿子。 方炘重重叹了一口气,随后眼眸中闪过一抹寒光,敲击声陡然停止,方炘右手附上右手边自上而下第二个抽屉抽出再关上,如此反复五次,身后建造在墙上的书架悄无声息地朝着两边打开,露出一扇黝黑的洞口。方炘面无表情地走进去,身后书架重又关上,严丝合缝,丝毫看不出一点不妥。 通道黑且长,方炘没有丝毫不耐,一步一步很稳定地走着,脚步声在窄窄的通道里来回晃荡。 同样是一间书房,方炘自书架后面出来,书房中有一而立年龄的男人正趴在桌子上写着些什么,对于身后的声响并不意外,这个世界上知道这条暗道的只有两人,除了自己,那么另外一位自然是他了。 方炘并不打扰男人的事情,也不去看男人写了些什么,只是静静地站在书桌旁边,看着烛火上下跳跃着。 窗外夜色浓重,安静得吓人。 第一卷 南山有墓 第四章 棋局 - 长乐 - 九尺 许久,男人终于抬起头来,那是一张完美的脸,棱角分明,面白无须,他的眼睛很好看,眉毛干净且利落,幽深的眼眸仿佛有一种魔力,让你直陷进去。 “崇明,我需要一股力量。”方炘开门见山道。 “你要想清楚了,虽然你与那位关系非比寻常,但是你也要知道这件事一旦做出来的后果。”叶崇明将写好的东西放到一边,靠在椅子上,双手十指交叉,放在腹部。 方炘自己拖过来一张椅子坐下:“我想好了,我儿子的性命,我凭什么要交到其他人手中握着,最不济,即使我保不住,我也要让他的命握在他自己手中。” “这么说,其实你内心深处并不完全相信那位?” “相不相信是一回事,但是我要自己护着我自己的儿子又是另一回事,那帮人你是见识过的,什么样的事情做不出来?按照我们现在实力,我不觉得就有了战而胜之的实力。” “这样的话,你我这些年的谋划就要放在另一边了。” 方炘沉默了半晌,终于幽幽叹了一口气,道:“先放一放吧,好在没有将你还活着的消息告诉小八,我觉得这应该是我这二十六年来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了。” 叶崇明先是闭上了眼睛,似乎在想些事情,方炘并不去打扰。许久,男人睁开双眼,将书桌上刚刚写好的纸张取来,在烛火上燃烧殆尽:“既然你决定了,我去安排就是了。距离牧儿进京还有十一年,足够了。” 方炘起身,朝着男人庄重行礼道:“崇明,我在这里替我那不孝子先行谢过了。” 叶崇明笑骂道:“学那妇人姿态干嘛,弄得不伦不类的,也不知道做给谁看,再说了,牧儿是我干儿子,我可是指望着以后他给我生十个八个干孙子陪着我颐养天年呢,哪里舍得他就成了秦皇与那帮人争斗的牺牲品,现在想想以后黄发垂髫的日子就觉得整个心神都舒展开了,哈哈。” 忽然,叶崇明低眉轻声道:“那本书你真的给了牧儿?” 方炘点头道:“给了,当年得到这本书的时候,里面还有一块玉珏,内壁上刻了‘非先天之气不可练’这八个字,这件事小八并不知道。” 叶崇明看着方炘,最终哈哈大笑,指着方炘的鼻子前仰后合:“感情你早就留了一条后路了啊。” 方炘摇头道:“当时我并不知道他会让牧儿进京,我原先的打算是让牧儿远离朝堂,做个自由自在的富家翁,朝堂上需要流的血我们来做就是了,那帮人也有我们来对付,那本书留给他,若是真的能够有所成就,也能够自保,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如今看来,无心插柳柳成荫,当时的无意之举,倒是收获满满。” “你啊。”叶崇明指着方炘:“只是这件事终究是瞒不住的,算了,能拖一天是一天吧,到时候我自有安排,所谓先天之气无非就是自母体中带出来的胎气,想来伯母还没有将那本书交给牧儿,便也就不知道等到牧儿开始修习那本书的时候体内还能留存多少。” “要不要我私密修书一封交给母亲?” 叶崇明却道:“先不提这件事了,看缘分吧,坐上了那张帝王位的小八是否还是原先的小八,你我都不知道,或许你的无心插柳会是这盘局里最高明的一记神仙手,便不要泄露出什么消息了。” 叶崇明透过寒风呼啸的窗户看着黝黑的天幕,叹道:“一盘三人棋局,只是不知道这注定声势浩大的棋局最终会以一个什么样的姿态收官了。现在想来,还真有点期待。” “你这个性子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改掉。”方炘说完这句话,打开密室,独自步入黑暗之中。 叶崇明看着闭合起来的书架,久久不语,然后嘴角提起一抹弧度:“改不了了啊,让我看看,在这一需要三方筹备十多年的棋局里面,那两帮人究竟能翻出什么浪来。” 在遥远的江南小镇,方牧并不知道一局涉及之广,声势之大的棋局正围绕他缓缓展开,他这个稳稳敲在小三元的棋子正一脸宠溺地摇着摇床,哄着一个粉嫩的女娃,嘴里嘟囔着:“停雪停雪快长大。” 夜已经很深了,秦皇却没有一丝睡意,身边只留了一个贴身太监,便在御花园里面毫无目的地闲逛。 “江南那边已经派人过去了吧。”秦皇忽然道。 陈深低着头,稳稳握着夜灯的杆子,听到秦皇发问,立马达到:“陛下,已经派过去了,前后三批人,都是在不知不觉中出去的,小的有把握绝对不会让归信侯发觉。” 秦皇点了点头。夜空高远,明明灭灭的星星闪烁着虚幻的星光。秦皇忽然觉得鼻尖一凉,秦皇微抬起头,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天上竟然开始飘起细碎的雪花。秦皇伸出右手,平摊在身前,却接不住雪花。 秦皇收回手掌缩进袖中,问道:“陈深,你说,朕这么做是不是对那个孩子有些残忍了,毕竟他还是个孩子。” 陈深思虑了一下,并没有耗费多少时间便小心说道:“陛下其实并不用担忧这些,那孩子毕竟是已故长公主的子嗣,便流淌着皇家血脉,那自然要为皇家做些事情,想来以后定会知道陛下的良苦用心的。” 秦皇叹了口气:“连你陈深都能看清楚的事情,方炘为何就看不清呢,难道那孩子朕就不疼爱了?怎么说也是朕的外甥,打断骨头连着筋。可是想要对付那帮乱臣贼子,只能由他来叩开那扇似开非开的门,打乱沉积多年的默契,朕才好展开后续的手段,再说了,还有十一年的时间,他方炘怎么就知道那孩子到了那一步是必死无疑了?” 陈深不再说话了,提着灯笼跟着秦皇,他是个聪明的太监,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该说,什么时候不该说,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 “倘若十一年后,朕解决了这帮人,便有了挥师北上的资本,朕怎能够忍受只当个守成之君,朕要为了大秦大开盛世,朕要堪比太祖,甚至超越太祖,做那前无古人后亦无来者的万世圣君。”秦皇有些喑哑道:“为此大计,牺牲几个人怎么了,朕会记得他们的。” “陛下已经是千古明君了。” “这巍巍秦宫,也就只有你能理解朕,陪朕说说话了。” 陈深立马叩地:“奴才惶恐。” 秦皇挥了挥手:“起来吧。” 待秦皇转过身去,陈深才站起身来,小心地跟上。 “江南那边盯紧一点,该有的布置都布置起来,朕不希望有任何差池。” “奴才遵旨。” “还有,让皇城司的牒子看好了那帮人,朕还指望着靠着他们的银子挥师北上呢。” 陈深赶忙应下。 “天作棋盘星作子谁人可下?呵呵,舍朕其谁!” 秦皇紧了紧身上的衣物,陈深道:“陛下,外面寒,雪也有些大了,回去吧。” 秦皇点头:“恩,回去吧,朕也有些乏了。” 第一卷 南山有墓 第五章 落子 - 长乐 - 九尺 早晨起床推开门,外面雪下的正急,地上已经铺上了厚厚一层,院子里也早已银装素裹,分外妖娆。临近年关,老夫子早在上个月就已经启程回京,告辞的时候已经对老夫人说明情况,自己已经不用再来了,方牧的启蒙课业都已经完成,下面就是该上学塾了,这个倒不用自己再教些什么。 老夫人当然是谢了又谢,在老头儿临行前封了个硕大的红包,惹得一边的方牧直翻白眼。 距年关还有十多天,小镇已经有了过年的喜庆气象,在街道上,不管是认识还是不认识的人每每遇到了,都会笑着挥手算是打过招呼,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喜意。 今天方牧早早地吃过早饭,让春草抱着方停雪出了府门,街道上行人相较于以往少了很多,基本上都在准备着年关的到来。街道上的积雪已经被清理堆积在路的两侧,一个一个小坟堆一旁。刚出府门,方牧楞了一下,面前的这一家门柱上竟已经贴上了大红的门联,大门上也换上了红底金面的门神,在匾额下方挂着几枚小巧却精美的桃符。 便在此时,那扇大门被缓缓打开,从里面走出来一位面白无须的中年男子,在见到对面的方牧明显地楞了一下,然后脸上扬起笑容,打了声招呼,随后重又走了回去。方牧挠挠头,并不放在心上,兴许是刚刚搬过来的人家。只是觉得这中年大叔,怎么看着有些阴柔。 街上只剩下了零零散散的摊贩,大部分是卖一些年货,像是门联,门神,桃符,窗花之类的东西,方牧带着春草逛了一大圈,只是给方停雪买了一只小巧的用竹子编织成的兔子,时不时逗弄一下春草怀中的小停雪,惹得小女娃咯咯直笑。 回到家中的时候,没想到早晨见到的那个大叔也在,正在中堂陪着祖母说话,见到方牧进来,起身问了声好,这个时候,方牧却觉得这位大叔与早上似乎有些不一样了,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好像早晨初见的那股子阴柔,此刻却再也见不着了。 大叔自称姓陈,是个商贩,刚刚搬过来,想着邻里之间日后能够多多照顾,便携带着礼物登门,方牧扫了下放在厅堂一侧堆着的物品,不由得暗叹一声,好家伙,不愧是做生意的,就是有钱,这一套物事置办下来,怎么也得需要个百两银子。 姓陈的富商并未久待,只是随便拉了会儿家长里短便告辞离去,离开前对方牧笑道:“小公子,若是不嫌弃,日后带着妹妹多多去家里玩耍,我这辈子光顾着做生意了,倒是没有娶妻生子,现在年纪大了,总羡慕那些儿孙满堂的,那么大个宅子就我一个人住着,总归有些冷清了,你来了,也能多加些人气。” 方牧笑着应下了。姓陈的富商这才心满意足地告辞离去。 将买回来的一应门联桃符放置好了,方牧走到前厅,让冬雪弄来摇床将方停雪放下,小家伙眼睛睁的大大的,也不吵闹,只是看着方牧傻乐呵。方牧先是将手搓了搓,这才在小家伙的脸上轻轻捏了一下,笑道:“我家停雪果然是最乖了。” 老夫人含笑看着方牧逗弄着妹妹,一脸祥和。 “奶奶,对门那户人家是什么时候搬过来的?” 老夫人笑道:“你什么时候也对这些琐事上心了?前些日子就在装饰了,今日才是正式搬进去,只是鞭炮什么的也没有燃放,想是怕扰了街坊的清净。” “怪不得不声不响的。”方牧点了点小脑袋,然后走到老夫人身后虚握双拳轻轻捶着。 “奶奶,来年就不用进私塾了吧,太麻烦了,我自己在家里也能学。” 老夫人伸手在后腰处拍了拍,方牧随之将捶着的双拳下移。老夫人似笑非笑道:“我说今日了怎么就这么勤快了,原来有所求啊。” 方牧讪讪笑了:“哪里,我对奶奶最孝顺了,您要是不信就问问春草那几个,谁要是说我不孝顺,看我不揍她们。”说着还闲下来一只手,握紧拳头扬了扬。 一边摇着摇床的冬雪忍不住笑,只得将头埋向小停雪。 老夫人无奈地揉了揉眉心:“为什么不想上学塾,你总得说出个过得去的理由出来,别说什么嫌麻烦这样的话,倒是你说的自己在家也能学,这个还算讲得通,就是这样的话,就要单独给你请个夫子,这件事还是告诉你爹一下。” 方牧苦着脸,理由?他纯粹就是觉得自己脑袋中的东西,就算当不得这个世界的大儒大家,但有时候做做那种文抄公的工作,中华上下五千年,那么多文人骚客,随便摘出来几首,也够用了吧,每次想到这事,方牧就觉得前世里学校里那种填鸭式的教育似乎也不那么惹人烦了,最起码自己现在脑袋里记着的诗词文章,怎么也能给自己博得一个才子佳人的称号。只是这文抄公的工作,是自己这四岁的孩子就可以做得出来的么? 方牧当下便有些忧郁起来。 “怎么,连个理由都没有提前想好便来我这儿讨价还价来了?”老夫人斜眼道。 方牧苦笑着摇了摇头:“那便烦请奶奶修书一封给我那冷血的老爹吧,找个夫子来府上,学塾还是免了吧,那地方太刻板,我呆不来。” 没想到听了这话的老夫人反而笑道:“这话还算是个理由,你的性子我还算了解,果真不是学塾这种地方关得住的。等来年我在与你爹爹知会一声吧,让他在长安城里替你找个好老师。” 知道这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了,方牧只得老老实实答应一声,继续给老夫人捶着,只是后面便有些心不在焉起来。老夫人发觉,却也不道破,只是让方牧在身后有一下没一下地捶着。 —————— 屋子里很黑,只有一盏煤油灯在尽力地散发些光亮。 屋里摆设也很清淡,只是一张长桌外加六把椅子。 叶崇明端坐在案首,手里捧着一盏清茶,缓缓呷着。一身黑色的黑袍人静静垂立在他的身后。 叶崇明将嘴里的茶末吐掉,轻声道:“方柔什么时候回来?” 黑袍人下意识地微微弯腰,声音很是恭敬:“方柔大人已经到了洛阳,估计再有四五天就能到长安了。” 叶崇明点了点头,随口道:“咱们的皇帝陛下最终还是没耐得住性子吧。” “主子英明,宫里的陈深前前后后派了三批,一共一十一人,陈默领头,现已经在少主人府边落户了。” “原来是陈默啊,陈深那阉人倒也舍得,干儿子都派出去了,看来咱们那位皇帝陛下是真的容不得一丝差池了。”叶崇明将杯子轻轻放回桌子,伸手揉了揉眉心:“那边先看着,目前来说,牧儿是安全的,在事情未摆在明面之前,皇帝还舍不得他死,只是咱们的人还是要能够插进去的,现在皇帝的人已经先我们一步安家落户好了,那么怎么插,便成了一个问题,算了,这个等方柔回来后再说吧。” 叶崇明用银针将煤油灯的灯芯挑出来一点,屋子中稍微亮了几分。 “夜枭筹备地怎么样了?” “大体的框架已经构架好了,所有的孩子都是乞儿,从四面八方搜集过来,绝对保密,怎么查也查不出来的。目前都安置在城西的十里大山中的秘密基地里面,只等着进行下一步的训练了。” “除了在消息链中必不可少的环节上待着的人,咱们现在能用的人有多少?” “二十人左右。” 叶崇明用手指扣着桌面,良久缓声道:“都派出去吧。让他们自己隐匿起来,十年之内不用他们再干什么了,那些打入皇宫与那帮人里的谍子,也都切断联系,十年之内,让他们好自为之。” “主子,这样会不会不太保险。”黑袍人急道。 叶崇明摆了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笑道:“你是对你自己没信心还是对我没信心?” 黑袍人嘴巴张开了半晌,最终还是重新闭上。 “那些小孩子要尽快训练出来,能力什么的虽然很重要,但是忠心要永远摆在首要位置。” 黑袍人点头应下。 叶崇明指了指大门:“行了,你先去办事吧,走的时候记得将门关上,说了你好多次了,总是记不住。还有,等方柔回来后,让她第一时间过来见我。” 黑袍人转身离去,关上大门,身影很快消失在浓浓的黑夜里。 叶崇明回到书房,桌案上摆着一盘残局,叶崇明走近看着棋势走向,捻起一颗白子,放在下巴上摩挲,最终落在一个极不起眼的角落,但此子一落,原本平静如水的棋局陡然间狼烟四起,周围的白子连接成片,牢牢咬住了黑子龙首位置。 叶崇明再不去看这局棋,而是走到窗边,推开窗,任由寒风扑在脸上。 “局势已起,终于开始落子了啊。” 声音本来就小,被寒风一吹,更是零落飘碎,散到天地间去了。 第一卷 南山有墓 第六章 有女长安来 - 长乐 - 九尺 宣德四年在一片素白的纷飞大雪中走到了末尾,宣德五年随着一声鸣过一声的爆竹声接踵而至。 参加完朝宴的方炘在紧凑的节奏中祭拜完了祖先,随后坐在祠堂里,紧挨着一方红泥小火炉,双手拢在袖中。侯府外张灯结彩,侯府内却见不到多少喜庆的物什,除了应有的门联喜对,也就只有祠堂外边挂了两只硕大的红灯笼。 侯府内,祠堂外面,浓重的黑色笼罩着,好似整个长安的黑色都被那些煊赫辉煌的光影逼迫的遁离到了本就有些清冷的侯府中,于是,显得整个侯府更幽暗冷清了。 宫中,秦皇屏退了所有人独自走在宫道上面,漫无目的。转过一道长廊,视线忽的开朗起来,璀璨的光线似乎要将长安映照如白昼。秦皇抬了抬头,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觉中走到了太极殿,煊赫威严的殿宇在一片浓光艳灯中愈发庄严。 秦皇伸手在身前探出,眼神有些渺远,这个世间,似乎还是这个世间,只是终究有些不一样了。 ———————— 方牧今日穿得甚是喜庆,一身金线缝边大红色的棉袍,就连束发的丝带都是红色的,看得老夫人好一愣神,眼神疑惑的望向了一旁的春草。春草却是无奈地摇了摇头,示意她也不知道。 或许由于昨夜里守岁太晚的缘故,方牧有些恹恹的,精神头儿没有往常那么充裕。只是看着祖母询问的目光,方牧只好稍微解释了一番,说是家里刚刚添了个妹妹,心中高兴,所以穿得喜庆了一点。这个解释有点粗糙,不过老夫人也没有寻根究底的意思,吩咐了一通,便转身去了后院。 方家在小城没有什么亲戚,当初搬过来这边纯粹是老夫人喜欢这里的慢节奏的生活,再加上这些年一直不显山不露水,常人只道是五年前搬过来的一户稍显富裕的人家,主家是一个养尊处优却充满善意的妇人以及一个小娃娃。因此大年初一,方家门前稍显清冷,方牧也乐得清闲,在房间里逗弄着方停雪。 日头稍显偏西的时候,有人先是通过管家递过了拜帖,然后才带着礼物随着管家进来,方牧作为半个主人家,也被老夫人拉着一同出来见客。到了前堂才发现原来是上次有过拜会的那性陈的商人,之后方牧顶着惺忪睡眼陪着老夫人又是好一顿寒暄,等送回陈姓商人,见左右无事,方牧向着祖母告罪一声,打着呵欠,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倒头就睡。 外面很黑,但是叶崇明只是点了一盏煤油灯。 豆丁大的火头颤巍巍地跳动着,形成了有如一盏小灯笼大小的昏黄色光晕。叶崇明安静地坐着,微眯着眼睛,看着菜油在引线的上方燃烧着,静静地听着燃烧时发出的细微的爆裂声。 死过一次之后,叶崇明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黑暗,喜欢被浓稠的黑暗包裹着的那种感觉。 门扉上响起了一阵有着特殊节奏的扣门声,叶崇明从胸腔中吐出一口浊气,抬了抬头道:“进。” 来人打开门,先是皱了皱眉,随后赶紧将身后的门紧紧关上,再看向书案后面的叶崇明时,眼中已经带上了些许责备:“为什么不升座碳炉?” “太麻烦了,懒得动弹。”叶崇明苦笑答道。 来人先是将寒气深重的外袍脱下,随意折叠后置于一旁的椅子上,这才离叶崇明近了些:“自己的身体是个什么情况,你不清楚?” 叶崇明摆了摆手:“好啦好啦,总归是在房间里,穿得多些,并不觉得有多冷,倒是你那边那件事,办的怎么样了。” “四年间陆陆续续死了大概五十多人,那条线终究是搭建起来了,只是目前所有人都还停留在最外围的位置,这是个水磨工夫的活儿,最起码,十年内,一些无关痛痒的消息或许还能打听得到,那些动辄关乎两朝大计的消息,想都别想了。” 叶崇明用手轻轻敲击着书案台面,呢喃道:“十年啊,时间上倒是充足了。” “怎么,出什么事儿了?” “现在我与你大哥在与宫中那位以及朝中那些人下一盘棋。”叶崇明云淡风轻道:“只是开局之初被宫中那位稍微抢先了一步,导致接下来的这件事有些难办,似乎怎么落子,都有些打草惊蛇的味道。” “大哥?与宫中那位?” 叶崇明笑了笑,道:“那人想用你知秋嫂子遗留人间的唯一子嗣来做诱饵,挑动与朝中那些人的争端。” “这是想让那孩子去死啊,他怎会这样,他怎么变成了这样?” “人,终究是会变的,尤其是坐上了那个位置的人。” 叶崇明揉了揉眉心道:“方柔,或许,他再不是你认识的那个小八了。” 方柔呆立半晌,良久吐出来几个字:“我知道了。” 叶崇明用针将棉线挑高了些,房间内光线亮了几分,看着犹未回过神来的女子,叶崇明轻轻咳嗽了几声道:“我想让你去一趟江南。” “我去安排。”方柔并未多说什么,深深看了一眼叶崇明,披上外袍,打开房门就此消失在了黑暗之中。叶崇明看着未被关上的房门在寒风中打着摆,有些哭笑地摇了摇头,还像个孩子一样。 年后的日子有些慵懒,方牧每天除了逗弄方停雪便是变着法子,用一种纯真可爱的手段,光明正大地吃几个发育越来越好的侍女的豆腐,然后一脸满足地站在院中,傻乐呵。虽然还是常常在四下无人的时候有些无奈地扯开裤脚哀叹数声,但日子总算有了点冲头。 那本无名古书自打初窥门径之后方牧便一直勤练不缀,只是方牧对于这个世界的武人并没有一个系统的概念,所以也不知道自己现在究竟到了什么样的一个境界,不过想来自那日成功感应出身体中的那股气息到现在,也不过才六七个月的时间,就算自己真的是个天才,应该也只是刚起步罢了,或许连登堂入室都谈不上。 自己倒是时常感觉自己的身体在积攒着力量,虽然细微,但总是有的。方牧并不怨天尤人,也不自怨自艾,只道自己还小,一口吃不成一个大胖子,似自己这般大便开始练武纳气的,或许自古以来也未见的出过一个吧。 —————————— 今年小镇的春风中带着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更多的是源于本性的欲望与冲动。 春度楼是一家酒楼,但同时也是一家青楼。作为小镇上面唯一一家青楼,春度楼的生意一向很好。前些日子里春度楼突然让人传出话来,说是从教司坊购得一位前身是官宦子女的绝色女子,此消息一出,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毕竟如小镇这般偏远的存在,其间百姓见到的最大的官儿不过就是正九品的知县,芝麻粒儿大小的官儿,即使是从教坊司出来的女子,但是人家总归是从官宦家里出来的,远远不是一个知县能够比拟的,而现在,似乎只要出得起足够多的的钱,便能够有着一亲芳泽的机会,那不比花钱见那个胡子都半白的糟老头子来的划算? 小镇的沸腾的人心以及空气中充斥的满到要溢出的荷尔蒙的气息让方牧很不舒服,此刻他斜靠在春草的怀中,用头拱了拱那两块已经稍见规模的柔软的团子,惬意道:“不就是个女人么,瞧这帮没出息的玩意儿,一个个眼中的绿光,我看能吓死鬼。” 春草没注意方牧的小动作,将手中的梨花糕细细抖去细末,掰下来小巧地一块,轻轻送入方牧的口中,这才说道:“少爷,那可是官宦人家的女子诶,比咱们这小镇上原先的庸脂俗粉高了不知道多少个档次呢。” 方牧故意提了声调,“哦”了一声,伸出小手挑起春草的下巴,活脱脱一位纨绔公子的模样:“难道比咱们家春草还漂亮?” 春草脸色一红:“少爷欺负人。” 方牧讪讪的放下手,不成想,春草这妮子都知道不好意思这回事了,看来以后的揩油大计要好好合计一番才行,随后重新舒舒服服躺回去,用嘴巴接住春草递过来的梨花糕,含糊不清道:“春草,知道春度楼那位什么时候开牌吗?” 春草脸红了红,碎声道:“没成想少爷小小年纪,看着天真无邪,却是这样的人。” 方牧尴尬地挠了挠头,“只是好奇而已,真想看看让小镇男人这般迷恋的女人倒地长得是个什么样子。” 春草捏着指头撇嘴道:“我可不知道,这种事情,你们男人最上心了,少爷要是想知道,还是去问管家吧。” 方牧被噎地一时说不出话来,也就少了继续调戏的意思,从春草怀中一跃而起,坏笑道:“少爷我还就真的想看看,这个所谓的美若天仙的官宦子女究竟长着个什么样的脸蛋儿。” 春草随后将方牧想要去青楼的想法告诉了老夫人,没成想老夫人却没动怒的意思,反而一笑置之:“这小混蛋,也不知道收敛收敛,谁家的少爷是五岁就开始逛青楼的?” 一边读出老夫人言外之意的红袖瞪大了眼睛:“老夫人,这传出去了不好吧。” 老夫人摆摆手,这个小孙子虽然有时候看着不靠谱,不过做的每一件事都有他自己的意思在里面,若说这小子真的把控不了自己,老夫人第一个不信,也就随他去了。将手中的游记放下,老夫人笑道:“小孩子嘛,总有些好奇,那就让他随着杜俊过去看看。” 红袖在老夫人的示意下满好茶,嗫嚅道:“怕是杜管家也不敢吧。” “就说是老身的意思。” 另一边听到这吩咐的管家,一张脸愁成了紫茄子。 出于对古代青楼的向往,在思量着如何避过老夫人偷偷打听春度楼开牌日的方牧在听到冬雪传过来的消息的时候张大了嘴巴,同时对自己的这位祖母又多了一层认知。如此,方牧又恢复了往日慵懒的日子,除了逗弄方停雪,陪祖母扯皮,整天里无所事事。 这样的日子,何日才是个头啊。方牧枕靠在凉亭中,眯着眼睛打量着天空中的太阳,有些无聊。 第一卷 南山有墓 第七章 夜访 - 长乐 - 九尺 三月初八,柳絮随风缱绻的日子里,一场关于风月的重大活动终于拉开了序幕,春日里空气中的草木香气皆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子糜烂的味道。 天还没暗,管家便拉着方牧出了门,说是去晚了可能连个站着的地方都没有了。 饶是有了心理准备,方牧还是低估了这个世界里雌性,尤其是一位被传得沸沸扬扬美若天仙的雌性动物对广大雄性动物的吸引力。整个春度楼除了专门接待贵客的内堂,里里外外都已经挤满了人,不管是想着今晚高价竞拍的还是只想着过过眼瘾的,都是一脸猪哥的样子,两眼中射出的绿光都快要凝成了实质。 骑在管家脖子上的方牧撇了撇嘴,视线从众人头顶越过去,忽然看到了在内堂里面安逸喝茶的那个陈姓大叔,不禁眼前一亮,扬起小手,也不在意周围的人群,嘴里喊道:“陈叔,陈叔,帮我留个位置。” 四周不由得投来敬佩的目光,也不知道这是谁家的孩子,看着不过才四五岁的样子,就知道到这里来了?就算家里准许,自身条件允许吗?就凭那颗小豆丁? 就很突然,内堂里的陈默也愣了愣,只觉得这稚气的声音有些耳熟,抬头环视一周,见着了张牙舞爪的方牧,一口水直接喷了出来,护国妇人就是这么教育孩子的?定是这小子偷偷跑出来的,一定是了。心里这样想着,却还得站起身来,朝着方牧招了招手。 管家拨拉着人群,好不容易走进内堂,这才长长呼出来一口浊气,放下自家公子,歉意地朝着陈默笑了笑。陈默站起身来,摆摆手,看着自顾自坐到与陈默相邻的座位的方牧,摸了摸额头,问道:“方公子怎的也来了这种地方?” 方牧理所当然地答道:“这不听说来了个漂亮姐姐,就想着过来见识见识。” 陈默一时无言,招呼着管家也坐,自顾喝起茶水来。 外面渐渐隐去了光芒,春度楼掌起了灯,比之于平时,耀眼了数倍不止,原先嘈杂的里里外外声音也少了去,一群如狼似虎的男人死死盯着内堂堂里竖着的大红色薄丝屏障,眼睛眨也不眨。方牧好整以暇地喝了口茶,眼角余光却发现这陈姓大叔,似乎也是个妙人,似乎对将要开牌的红馆儿没有丝毫的兴趣,也只是低头喝着茶水,不疾不徐。 这就有意思了。 终于等到了开牌时间,一个龟公小跑着去到屏藩前,说了些吊人胃口的话,之后便是领着一位头罩红色薄纱,身穿彩衣的女子登上内堂。 方牧此时却再没了兴致,本来就是图个新鲜,却发现似乎也就那样。方牧打了个呵欠,本想早早回家,却发现自家管家一脸容光焕发的样子,便又忍下了,百无聊赖地喝着茶水,与此同时,也用着一个四五岁孩子漆黑的眼珠子偷偷打量着身旁这个似乎同样提不起任何兴致的陈姓大叔。然后一些小心思皆被隐藏在了心里。 好不容易捱到了最后,方牧拉着意犹未尽的管家朝着陈默道了声抱歉便回家了。 书房里,陈默坐在主位上,眼眸深沉:“可探查到了?” 其对面的黑影躬身道:“并无意外,这红馆儿的身世也都已经查清楚了,是前任京畿太守莫鸢的小女儿莫子涵,莫鸢因贪污入诏狱,此后再没能出来,其家室被查抄充公,家中女眷被卖的卖,杀的杀,这莫子涵进了教坊司,受了些调教。这春度楼的老板在前段时间上京寻找货源,因人介绍,重金买下了莫子涵,想着有官宦人家的女儿这个噱头,想来在这小镇里定能大赚一笔。” 陈默摸了摸光滑的下巴,眯了迷眼睛道:“什么时候,只凭一介刁民都能在教司坊拿人了?” 那黑影道:“小人在京都明察暗访了许久,确定没有任何疏漏,还有就是,听说这春度楼的东家在京都花了不少钱,尤其是教坊司司推仇梦琳那边,更是花了大价钱,因为这莫子涵本来的身份就没有太显贵,也就被售卖了。” “一帮要钱不要命的玩意儿。”陈默说了这句话后挥了挥手,黑影默默退了出去。 没有掌灯的书房很黑,陈默就这样坐在主位上,看着有些空旷的房间,回想起今日方牧的种种,心中不知道为何有了些不舒服,可又察觉不到什么,只得叹了口气,轻声道:“只希望余下来的这十一年,平稳度过便好。” 方牧回到家时,祖母已经睡下,便打消了问安的心思,招呼着红袖等一干丫头赶紧回房歇息,便自己小跑着去到自己房间,洗漱完成后爬上了床铺,却有些失眠,想着那陈姓大叔,总觉得有些怪,自己对那头牌没兴趣还可以归结于一个小孩子,怎么可能这么早地就了解了男女之事,可那陈叔,似乎去那春度楼,还为了什么别的事情。本来他人有些什么事,也不关自己的事,可方牧的直觉总是让他觉得事情似乎不像是表面那么简单。 夜有些深了,方牧躺在床上,看着屋顶,若有所思。 缺月挂疏桐,万籁俱静。方牧于床上睁开眼睛,换上一件深色衣袍,用布带束扣,使得衣服尽量贴身。本想取一块遮布遮住脸庞,可是看了看自己的身子,觉得遮不遮似乎没什么关系。 一切准备好,方牧借着蹑手蹑脚地行至后门院墙,凝神静息,仔细倾听一番,确定院外无人,飞速一跃,旋即赶紧隐匿在黑暗里,依着小巷,绕了一大段路,朝着陈府侧院走去。 忽然,方牧身形一顿,仔细听了听,忽然笑了。而他自己的呼吸渐渐变得悠远绵长,几乎不闻。 果然有情况。 虽然细微,但是方牧可以确定,刚刚自己绝没有听错,在一墙之隔的陈府内部,有着呼吸气段绝不与常人相同的高手存在。 方牧没有继续前行,本来想着要去陈府一探究竟的想法早已经掐灭,如果陈府真的就像自己之前看到的那样,只是个寻常商贾人家,自己最不济入内一游仍可从容退走,但是现在的情况绝对不是这样的,自己接触这个世界上的武学,堪堪一年时间,也无人可比较现在的自己到了一个什么样的境况,冒险的事情,方牧不想做。 依着原路退回去,方牧更加谨慎,想想当初陈默定居自家对面,绝对是有意而来。 从院墙上轻轻跃下,方牧轻轻呼出来一口气,对于对面陈府,虽然本身也没有多相信,但是往后需要更加谨慎一点才行,明天得和奶奶说一声。 方牧脸色忽然多姿多彩起来,身子猛然退后至阴影里,全程没有发出丝毫声响。那一道黑色的身影一晃而过,方牧眯了眯眼睛,判断了一下,忽而在心底里骂了句娘,尽量隐匿身形与声音,紧跟着忽然出现的黑衣人身后。 黑衣人站在房门之前,伸手轻轻附上去,刚想用内力震断门栓,却不曾想随着手掌的力气增加,房门已经向里移动了些许。黑衣人明显愣了愣,推开门,黑衣人瞧见空无一人的床,暗道一声不妙,只觉得一股劲风自身后袭来。身子借势往地上一滚,但是身后那人仿佛如影随形一般,欺身而上,腿鞭势大力沉。 黑衣人很是憋屈,交手至此,她甚至连对手的样貌都没有看到。 黑衣人抬臂格挡,手臂与对方脚背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借此冲劲,黑衣人后退数步,甩了甩隐隐发痛的手臂。方牧此时同样不好受,只是咬牙忍着脚背传来的异样感觉。看到那黑衣人抬头望来,方牧心里一沉,握拳在身侧的双手不由地紧了紧。 当对面那黑衣人看到房门处的那抹矮小身形的时候,明显楞了一下,眼神里闪过诧异,便在此时,方牧足下发力,待黑衣人反应过来的时候,方牧的身形已经到了眼前。黑衣人并不防御,右腿抬起,横扫而过,便是此时,明明腾空而起的方牧,竟是在空中转变过了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躲过黑衣人的扫腿,一只小小的拳头狠狠砸在黑衣人的印堂之上,打得黑衣人猛地后仰。方牧只道此时若不乘胜追击,待黑衣人调整过来吃亏的只是自己,更何况这人已经知道了自己会武功这一事实,那便留不得了。 黑衣人后腰发力,上半身就要弹射而起,不曾想方牧腿鞭又至,只得再次抬起手臂,只是方牧在扫腿中途竟是收了起来,另一只腿在另一方狠狠扫在黑衣人的太阳穴上,黑衣人身子横射出去,重重撞在墙壁上,旋即无力地滑落下来。 方牧谨慎地挪移过去,等待了半晌,甚至主动露出破绽,都没有等到黑衣人的反扑,重重喘了一口气。此时并不知道黑衣人是否已经断气,方牧自枕头下拿出一把匕首,本想再去补上一刀,只是忽然又停下了动作,用匕首将床单割成宽大的布条,左三圈右三圈将黑衣人捆绑结实,然后带上房门一溜小跑跑到一处房间门口,看着四周无人,便伸手急促敲击几声,唤道:“奶奶,奶奶,快醒醒,我那边有老鼠。” 不一会儿,房门打开,妇人披着衣物不满的瞥了眼方牧,只是看着方牧的打扮,老妇人心中一跳,隐隐觉得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方牧并未多说什么,再次看了看四周,这才拉着老夫人的手,将其带到自己的卧房,点燃了油灯,待老夫人看清了地上被裹成了粽子一般的人,老夫人吓了一跳,下意识将方牧抱到怀里。 “奶奶,已经没事了,这贼人已经被我制服了。” 老夫人松开手来,先是深深看了眼方牧道:“牧儿,你还真让我吃惊,要不是自你出生起便一直由我照料,从未分开过,我真会怀疑你究竟还是不是我的孙儿。”这才踱步到来人面前,将其面罩扯开,竟然是个年轻女子。待看清长相后,老夫人先是一愣,然后回头看了眼装无辜的方牧,苦笑起来。 方牧看着老夫人复杂的眼神,难道这贼人奶奶认识? “那是你姑姑。” 只见老夫人沿着床边坐下,道:“方柔,我知道你已经醒了,别装昏了。” 地上的方柔果然睁开了眼睛,只是眼神躲躲闪闪,像是有些不好意思。 老夫人狠狠瞪了一眼方牧,喝道:“还不快过来给你方柔姑姑解开绳子。” “啥?”方牧呆了呆,看了眼老夫人,又看了眼还躺在地上的方柔,不过本着听话的原则,还是将绑了里三层外三层的绳子解开来了,然后远远地退后,深深低着头,看都不敢看一眼坐着的老夫人和已经站起来的方柔,同时心里庆幸刚刚在扎刀子的时候犹豫了一下。 一边老夫人已经将想要过来见礼的方柔拉着坐下,诡异的是,两个人竟然都对之前已经发生过的事情不置一词,方牧觉得有些尴尬,便远远坐到门槛上,看着月亮,然后便有些困了,摇头晃脑的。 此时约摸到了子时,天地静的出奇。 这一夜老夫人和方柔说了些什么方牧并未去在意,只是方柔走后,老夫人看着方牧的眼神儿有些沉痛,弄得方牧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本以为会受到一顿苛责的方牧,在等了许久,最终得到的只是老夫人一声长叹。 老夫人摸着方牧的头顶,嘴里嗫嚅道:“真是苦命的孩子。”声音很轻,但是方牧听到了。 随后老夫人拒绝了方牧搀扶相送,而是带上了方牧寝室的房门,随后离去。方牧感受着这有些诡异的氛围,有些焦躁,有些疑虑,还有些……不安? 第一卷 南山有墓 第八章 月色 - 长乐 - 九尺 方牧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升的老高了,推开虚掩的房门,方牧深呼吸一口气,果然还是这春天的草木香气最能够让人精神一振。 空气中有些朦胧的水汽,将阳光散射成好看的光晕,方牧穿过已经有了浓重绿意的小院到了前堂,只见祖母已经坐在高堂之上看书了。方牧本想询问一下昨晚上的那个便宜姑姑,见着了祖母投射过来的隐晦目光,便将所有的问题咽回了肚里。乖乖巧巧问了早安。现在早已经过了早饭时辰,方牧去到厨房里随便找了点东西果腹,随后便是一如既往地坐在小院的凉亭里面发呆。 很多事情,似乎都已经有了些苗头,只是自己并没有能够拎得清某些线索,所以导致有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憋屈感,这种感受让方牧很不舒服,只是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年前刚刚搬过来那个陈姓大叔,应该不会是真的做生意做到厌倦了才想着道小镇里面安享晚年。 是与自己有关的吧。方牧如是想着,嘴角微微翘起,眼神却有些晦暗。 本来方牧并没有多想,只是昨天在春度楼里面那个陈姓大叔太过于奇怪,观望的成分远远大于欲*望。再加上夜里自己的那场夜行以及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姑姑意外到访,让方牧隐隐抓住了某些东西,自己应该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处在一个事件的漩涡之中了。 方牧吐了口唾沫,骂骂咧咧道:“他娘的,还让不让人安安稳稳过日子了,憋在这个犄角旮旯里都有人惦记着。” 方牧从栏杆上面跳下来,拍拍屁股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走到前堂里对着老夫人道:“奶奶,我去陈叔家玩了,中午就不回来吃饭了。” 老夫人别有深意地看了眼方牧,点头道:“早些回来。” 方牧重重点了点头,这才一蹦一跳地走出了府门。 陈家府邸方牧年间去过一次,并不见得有多奢华,但是确很干净,这是方牧的第一印象,没有通常商贾人家的雕梁画栋极尽奢华。 门是开着的,一个小厮模样的人靠在门后,打着盹,头一点一点的,方牧轻轻咳嗽一声,等小厮回过神来,甜甜一笑。小厮赶忙站起身来,躬身道:“方公子来啦,小人这就进去禀报。” 方牧抱拳:“那就麻烦小哥了。” 不一会儿,陈默便快步走了出来,笑道:“今儿个怎么有时间来陈叔家里了。” 方牧虽然极讨厌卖萌,不过他不得不承认,现在这个模样,卖起萌来还真的是无往不利,一双大眼睛扑棱扑棱地眨着:“家里太无聊啦,奶奶又不陪我玩,都快闷出病来了。陈叔,你不会也有什么事儿吧,那我就只能再回家了。”说完方牧还捏了捏衣角,说实话,方牧都被自己恶心到了。 “不忙不忙,牧儿赶紧进来。”陈默呵呵笑道。 “还是陈叔最好了。” 陈府的设施清丽却又不失雅致,在方牧前世见过那么多园林风采的人看到这样的装饰都有些惊叹,当下心中也已经有了计较,这个突然搬过来的陈叔,其眼界最起码就不是寻常商贾所能具备的,只是昨晚上自己太过于害怕打草惊蛇,没有能够进到院中探出什么有用的消息。 过年时的串门充其量就是备上一些礼品,上门慰问一番就好,所以这次方牧观察地有些仔细,暗暗记下来大致的格局走向以及隐晦的角落。陈默只当他这个小孩子好奇院中的风景,也就随他去了,毕竟在任何人眼中,一个过了年才刚刚五岁的孩童真的能够记得请这么错落有致的大院子。 拽着陈默将整个陈府大院逛了一遍,也就差不多到了吃饭时间,席间,方牧狠狠发挥了一下自己的孩子好心强的有点旁敲侧击询问陈默的来路,都被陈默敷衍过去了,方牧倒是没有坚持,毕竟过犹不及的道理他还是清楚的。 走的时候方牧嘟着满是油渍的嘴唇在陈默脸上狠狠亲了一口,看着陈默脸上也不知道是不是装出来的宠溺微笑,方牧挥了挥手,转身离去:“谢谢陈叔的午饭哈,比我家那厨子手艺好多了。” 陈默转身,赶紧用袖子将那枚油渍唇印擦了又擦,眼神有些晦暗。 即使有心告诫一番自己祖母防范着一点对面的人家,但是方牧很自觉地没有去问祖母一切有关那个便宜姑姑的事情,同样让方牧稍稍放心的事情是祖母似乎对自己这样一小子如何将身兼武艺的姑姑弄倒也没有太过上心。 生活似乎一切都没有变化,但是,生活似乎一切又都变了。 今晚的月亮很圆,像是被烤的金黄的大饼,让人看着很有食欲。月光有些清冷,方牧纵身一跃,身姿轻盈,像是一片羽毛一般轻轻落在自己卧室的房顶上,然后在房脊上随便找了个地儿坐了下来。经过昨天的交手,方牧很清楚那本唤做《先天决》的古书或许真的大有来头,原本他已经很重视了,只是现在看来,往后需要更加重视,最起码,方牧的认知里,还真的没有一个小孩子只是利用自己午休的一个时辰随随便便依照图案练习的结果竟然是能够将一个苦学武功多年的成年人放倒,虽然里面有取巧的成分在里面,但是最终的结果也足够震撼。 想到了自己现在或许正处在某个或者好几个旋涡里面,方牧苦涩一笑,看着天上的圆月,有些伤心。 或许因为方牧还是个孩子,人们的潜意识里面并不会对一个孩子设防,所以陈默在搬到了方牧对门,也只是搬过来了这么简单,所有的探子密谍几乎全部放在了自京都到小镇的路上,反而忽视了对于方牧方府的监视,这一点在来时方柔已经打探清楚了,这才有了夜探方府的举动。陈默不愧是陈深一手带出来的,在京都在小镇这一条路所设的重重关卡让来小镇的方柔着实头痛了好一阵子也没能够想出什么切实可行的法子,不得已还是找了叶崇明,叶崇明只是告诉了他一句话:小镇上面有一家青楼,青楼的背后东家是我们的人,这才有了后面那场让小镇男人热血沸腾的春风。方柔后知后觉,老夫人还在小镇,按照叶崇明的性子,怎么可能不会安排几道后手。 只是那个小子,昨晚下手是真的够狠的。方柔揉了揉还有些隐隐发痛的头颅,脚尖轻点,身子已经像是一只燕子飘了出去。 方牧躺在屋脊上看月亮,带着青翠绿意的春风拂过他额前的发丝,方牧舔了舔嘴唇,有些遗憾,要是此时有酒就好了,就算没有酒,有些碎嘴零食也是极好的。 方牧脸上忽然露出了些许笑意,一只手高高举起,朝着屋下摇了摇道:“姑姑,往这儿看。” 方柔先是疑惑抬头,面上一惊,身子就要弹出去,后知后觉地放缓下来,同样纵身一跃,轻轻落在方牧边上坐下,轻声道:“牧儿?我可以这样喊你吧,说实话,你还真的让我觉得惊讶,或者说,心悸会更加贴合一点。” 方牧轻笑道:“话题别这么沉闷,接下来看多了也就习惯了。” 方牧知道昨晚的事情总是跳不掉的,毕竟一个孩子在五岁的时候,更多的还是吸着鼻涕玩泥巴会让人觉得更加贴切一点。昨晚那件事不管是从时机的把控还是那极具爆发性的招式都不可能是一个寻常五岁的孩子所能具备的。 方牧坐起身来,眼睛还是看着天上的月亮,接着说道:“是京都那边出了些事情,而且这件事情我是里面比较关键的一枚棋子吧。” 方牧的眼神有些深远,浑身上下竟是透出一种别样的气势出来:“所以陈默住到了我家的对面,再后来,姑姑也过来了。”方牧忽然转过头来朝着方柔咧嘴一笑:“目前我就看到了这么多,实在是没有一个厘清的线头好让我追本溯源,再说了,毕竟我还小,很多事情并不知道,消息也过于闭塞,所以,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事情呢?” 看着方牧的笑脸,方柔忽然间觉得自己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好了。 “其实吧,我一直想的是,来到了这个世上,挺不容易的,所以好好活一次是必然的,可是怎么活,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但是事与愿违,我今年才五岁诶,就生出了这样的一件破事儿,本来想着无忧无虑地过完这个虽然无聊,但是安心的童年,然后舒舒服服地路过少年,最后再来考虑接下来的日子应该怎么活,既然老天爷给了我这么个要全有权,要势有势,要钱应该也会有钱的官宦家庭,怎么也不能浪费了不是,怎么纨绔怎么来,整日里不是风花雪月附庸风雅就是妻妾成群放荡不羁,反正在我那便宜老爹撒手之前总有人给我擦屁股。怎么样,这样的人生规划是不是单是想想就让人羡慕嫉妒?”方牧脸色上露出来一丝可惜,然后一摊手:“喏,现在全没了。其实早前那封说是尚书家的女儿定亲的家书,其中也是别有滋味的吧。” 方柔安静地听着,脸上已经恢复了寻常神色,果然这小子之前说的接下来看多了也就习惯了。 “其实,我并没有说现在就一定要知道所有真相。”方牧接着说道,“或许这个真相不说你,只说远在京都的那个我的便宜老爹也不一定就真的可以说得清楚,再说了,你来之前,我爹肯定早就吩咐你不要向我透露任何消息了,所以今晚就这个问题,我不会问你,我会留着。” “京都那边我是一定要去的,”方牧看着西北方向,笑着:“毕竟已经是有媳妇儿的人了,总要见见这个媳妇儿长什么样子吧。” 方柔斟酌着开口道:“其实大哥在京都那边已经做了很多事情了,我们都在竭尽全力将你从这个漩涡里拉出来。” 方牧好整以暇地重新躺下,一脸理所当然的模样:“他是做老子的,他不尽力谁尽力?” 月色朦胧却清远,方牧枕着手臂,闭上了眼睛,方柔伸手,想要摸一摸孩童的脸颊,只是手送出去一半却又缩了回来,最后叹了一口气:“不早了,早些睡吧,我先走了。” 方牧伸出一条手臂摇了摇,在方柔转身的时候出声道:“有时间教我一些杀人法吧,以后总会用到的。” 方柔身形顿住,深呼吸一口气用以平复当下的心情,这真的是一个孩子能够说出来的话?那样平淡的语气,就像寻常人家拉家常聊着家长里短一样。沉默许久,方柔点了点头,身形一闪即逝。 方牧缓缓睁开眼睛,再次看了眼天上已经渐次举到天空中心的月亮,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轻飘飘跃下。 “他娘的,看来以后这日子难过咯。”方牧骂骂咧咧一声,反手啪嗒一声,关上了房门。 第一卷 南山有墓 第九章 像少年啦飞驰 - 长乐 - 九尺 日子过得平安喜乐,方牧一向是一个很容易满足的人,所以看起来似乎从来不会有什么烦心事儿,每天明眸皓齿且恬不知耻。 老夫人再没有提及学塾夫子老师的事情,这让方牧松了口气,方柔虽然还会时常来府里,不过次数终究是少了很多,毕竟陈默也不是吃干饭的,在京都到小镇的路上一直没有寻到什么蛛丝马迹,便重新将人手召回了小镇里面。 方牧对于这些并不上心,用他前世最崇尚的一句话来说就是:生活就是一个脱光了衣服的表,子,不是你上她就是她上你,与其半推半就不情不愿,还不如顺势而为低首品尝。 于是,日子便如流水般在小镇平静安稳而帝国却是暗潮涌动的情况下悄悄淌了过去,让人有些措不及防。 宣德五年初夏,天气还远远未曾燥热的时候,大秦皇帝迎来了自己的第一个皇子,赐名顼,随后秦皇大赦天下,减免全国税收三成,封皇子生母端妃赵氏为皇后,补了自登基以来一直空着的皇后之位,普天同庆。 宣德七年八月,皇子穅降世,龙颜大悦,生母刘夫人正贵妃位,同年十月,长公主菀出生。越明年,北端来犯,圣怒难抑,封平南侯方炘为镇北大将军,领兵十万,挥师北上,七月,端兵大败,割十二城以和,每岁朝贡,圣心大悦,提方炘为大司马,赏千金,赐丹书铁券,永沐皇恩。 宣德十二年,初春,风中还有料峭的严寒。 小镇的人们还没有从寒冷的日子中回过头来,所以大街上行人依旧很少。 府中,方牧靠在凉亭中,手中捧着一本书,斜靠在亭柱上,眼神却不在手中的书上。一个模样约莫七八岁的女童揪着少年的一边衣角,生怕一眨眼少年就要不见了似得。此时,少女一脸可怜巴巴的样子,让人怜惜,碎声道:“哥哥,我饿了。” 方牧伸手揉了揉方停雪的脑袋柔声道:“这刚吃过午饭还不到一个时辰呢。” 方停雪揪着方牧衣角的手加重了力道,眼神亮晶晶道:“哥哥,红袖姐姐刚刚给祖母买了两笼梨花糕,我看到了,你去帮我拿一块儿吧。”方停雪说着用余下来的左手伸出一根手指:“一块就好,好哥哥,求你了,只要一块就行了。” 方牧看着方停雪的馋相,只好告败,这个妹妹啥都好,就是太馋了。 “行了,你在凉亭等我,我去去就来。” 方停雪雀跃道:“我就知道哥哥对停雪最好了。” 方牧一直挺佩服老夫人的一点就是多年如一日地捧着不同的游记坐在中堂看着,岁月似乎在这样一位女人身上开了小差,这么多年,老夫人依旧是那个样子,雍容华贵。 “奶奶,红袖买回来的梨花糕您放哪儿了?我拿一些给停雪送去。”方牧一边给老夫人捏着肩一边说道。 老夫人脸上浮出一丝笑意:“小丫头又馋啦。” “您也知道,停雪就好这一口,说了好多次让她收收嘴,您见她哪时听过?。”方牧无奈道。 老夫人瞥了眼方牧道:“你那点儿小心思还是收起来吧,又不是说不给她吃,瞧瞧你这样子,当年谁说要好好孝顺我来着?” 方牧打了个哈哈,手底下的动作更勤快了,恬着脸道:“当然孝顺啊,奶奶您是了解我的,我可以说这个天底下没有人比我更孝顺了。” 老夫人用手一下拍掉方牧的爪子没好气道:“是不是又要搬出红袖冬雪她们来了?是不是她们一说个不字你就又要打断人家的腿了?成天没个正行,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好啦,梨花糕在厨房呢,自己拎一盒去。” “哎,奶奶最好了。” 瞧着方牧撒开脚丫子朝着厨房跑去,老夫人会心一笑,目光重又专注到手中的游记中去了。 午后的阳光温暖,方牧慵懒地靠着亭柱,旁边坐着正往嘴巴里塞糕点的方停雪,风很轻,像是情人的柔软的手,缓缓划过。方牧宠溺地替方停雪擦去嘴角的碎屑,笑道:“你慢点儿,又没人和你抢。” 方停雪只是抬眼一笑,然后又专注对付面前的糕点去了。方牧有些无奈,这小姑娘长着长着,怎么就成了一枚吃货。 草长莺飞的时候,方牧实在是快闷出病来了,和老夫人招呼一声,便领着春草带着方停雪去郊外踏春。 距小镇不过十里路程便有一座方圆三四里的湖泊,湖边是一排排的垂柳,再后面是一片相对较大的草坪。垂柳阴翳下有不少凉亭,建造地简约利落别具风味。方牧第一次知道这个地方的时候,很是赞叹了一番,对当年建造此地的郡守不吝夸赞。 方牧他们到的时候湖边已经有了不少人,柳絮纷飞,在春风中像是飘零而下的朵朵雪花,稍远些有不少青雉孩童三三两两地放着纸鸢,欢声笑语传递了很远。春草铺了餐布,拿出携带的吃食与清水,方牧扫了一眼,撇了撇嘴,虽然已经十二岁了,仍然是没有尝过这个世界里酒的味道。府里没人喝酒,府外倒是有得卖,不过方牧总是懒得出去买。此时方牧懒散地躺在草坪上,不知怎的,想喝酒了。 方停雪一看春草拿出来的糕点与各种零嘴小吃,眼睛都直了,两只乌黑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的,分外有神,这让方牧对方停雪以后的生活很是担忧,总觉得以后是不是随便来个人,只要奉上了各种吃食便将自家妹子给勾走了。 阳光晴好,方牧闭上了眼睛,让阳光的轻软触感覆盖在自己的眼皮上,放松身心,只觉得舒服极了,远处传来了好一阵莺莺燕燕的糯软细语,方牧睁眼抬头望去,只见春度楼的那群红馆儿相互簇拥着朝着湖边走来。引得湖边好一阵侧目,而那些红馆儿仿若未觉,只是沉浸在自己的天地。一群人在与方牧擦身而过的其间,方牧朝着里头的一人隐晦地眨了眨眼,那女子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方牧这才又重新躺下,嘴里哼着小曲儿,只觉得这才是生活。 闭眼躺了一会儿,忽然觉得有人在轻轻推着自己,方牧睁开眼睛,之间方停雪指着一个高飞的纸鸢道:“哥哥,我也想玩。” 方牧一下子坐起,摸了摸方停雪的脑袋:“走着。” 湖边就有售卖纸鸢的地方,方停雪挑了许久才选了一只兔子形状的纸鸢,待春草付过了银钱,便拉着方牧朝着空旷地方跑去。说实在的,放风筝这活计,还真不是什么人都能玩得起来的,方牧捣鼓了好久,愣是没能让这纸鸢在三尺天上徘徊超过几息时间,在方停雪有些幽怨的眼神儿下,方牧挠了挠头,有些尴尬,最终在一个孩童的帮助下,纸鸢终于歪歪斜斜地升了上去,虽然看着随时都要掉下来,却终究是坚强的在空中徘徊了,乐得小姑娘蹦蹦跳跳了好久。 方牧隐晦的瞥了眼稍远处几个一副才子打扮,看着在享受着大好春光,实则满心眼儿里关注着方牧这边的人,笑了笑,回到自家餐布那边,好整以暇地躺下,并没有放在心上。自从自己的年岁渐长,身边的人是越来越多了,再不能跟原先还是小孩子的时候那般肆无忌惮了。 方牧忽然嘟囔一声:“他娘的,老子还是个少年,管他呢。”随后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抓住一边看着方停雪的春草就往方停雪那边跑去,少年人嘛,就该肩头挑着杨柳依依,草长莺飞。 方牧从方停雪手中抢过纸鸢的牵线,大笑着朝前跑去,身后方停雪嘴里喊着:“哥哥坏人,哥哥坏人。”也跟着方牧屁股后头跑着。 日头高悬,照着地下奔跑着的两个人儿。 第一卷 南山有墓 第十章 开局 - 长乐 - 九尺 当天夜里,方牧换了身黑色夜行服,提起一口气,仔细地躲过陈默这几年布置在自家周围的谍子,身形几闪,便隐匿在了夜色之中。 毕竟是小镇,如今只是亥时三刻,春度楼便已经撤去了大部分的灯火。方牧熟门熟路地弓着身子在屋脊上行走,都不用计算所处方位,轻轻推开一扇虚掩的窗户,身子闪了进去。 “子涵姐,肚子有些饿了,先给我来盘糕点,然后再来一壶清茶。”方牧一边去着面巾一边大大咧咧坐下来,待看清梳妆台前面端坐的女子后,先是一愣,再然后喜上眉梢 赶忙站起来:“姑姑,什么时候回来的。” 方柔瞥了眼方牧,揶揄道:“哟,我不在的这段时日,看来你与子涵的关系突飞猛进啊。” 方牧讪讪笑了笑,转而问道:“姑姑这次准备呆多久?” 方柔端来一盘糕点,看着方牧狼吞虎咽地吃着,递过来一杯清茶,嘴里说着:“慢些吃。”方牧接过茶杯一饮而尽,胡乱抹了抹嘴。 “也就呆个三五日。”方柔从怀中取出一份密函递给方牧,“这是大哥让我转交给你的,你看看,然后大哥想要听听你的意见。” 将嘴里的糕点咽下,方牧拍了拍手上的碎屑,接过来密函嘟囔道:“我能有什么意见啊。”虽是这么说着,方牧却是启开密函认真看了起来。许久,方柔也不催促,看着方牧将好看的眉头皱起来,便觉得有些心疼。 良久,方牧放下密函,长长呼出一口气:“这是我爹的意思还是那位的意思。” “有什么分别吗?” “大秦立国百年,这些勋贵在朝祚初期,所起到的效用是很大的,但是功劳大了难免就会生出一些别样的心思,比如,携天子以令天下。” “他们有这样的胆子?” “不然你觉得在宣德元年的那档子事是怎么发生的,不然,你觉得我母亲当年是为何而死的?” “这些年下来,由你们口述,我最起码对于宣德元年的那场宫廷之乱有了比较全面的认知。”方牧眼神晦暗:“那位的意思我也能猜到个七七八八,无非就是想以我为棋子,去在这些勋贵当中切开一道口子。我想,如果我不是我,或许就是一个注定结局逃不过个死的弃子罢了,只是,现在,我是我,那这盘棋的最终走向,谁又能够真的窥一斑而见全局?” “如果是咱们那位皇帝的意思,那就说明,他有些等不及要动手了,而这个京都兵马司司首就是一个比较好的开局点,陇西望族王家之后,若是能够在这个王守忠身上打开一个口子,那么在四年之后我的京都之行,可就顺遂多了。”方牧重新倒了杯茶水,抿了口接着道:“当然,如果这是我爹的意思,我觉得还是让我爹缓缓,王守忠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要是皇帝出面,总能多出来很多回旋的余地,但是我爹是什么身份,不过是一个新晋的公爵罢了,身上这套皮才穿了几年?如果他想动这个王守忠,也不过就是鸡蛋碰石头,潜江面上撒铜钱,翻不起什么浪花的。如果真的是他的意思,方柔姑姑,你让他再等几年,最起码等我上京了再说。” 方柔点了点头,自己本就不善权谋,以往都是大哥与叶崇明说什么她依着吩咐去做就是了,听了方牧的一番话,方柔道:“我记下了,不过,四年后你真的打算上京?” 方牧一脸理所当然道:“这不明摆着得嘛,我媳妇儿还在京都里呢,这都想了七八年了,越想越觉得像是有只猫在我的心口挠。” 方柔噗嗤一声笑了:“你也不怕那尚书之女是个长得丑的,又或者是个不懂事理,只知道胡搅蛮缠的女子,到时候就有的你头痛了。” 方牧浑不在意地摆了摆手:“这不还没见着嘛,再说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小爷我还就不信了。” 然后方牧双手支撑着下巴,看着台上跳动的烛火:“这个狠心的老头子,就这么将自己的亲儿子仍在这偏远小镇,也不知道抽个时间过来看看,小爷我活了这么久,还真没见过这样的爹。” 俏皮的春风从虚掩的窗户的缝隙溜进来,撩拨着烛火,方牧声音有些淡了下来:“都说上阵父子兵,哪有这样一股脑就往自己身上背责任的,咋地,想感动我啊,小爷我可是铁石心肠,到时候非要锤爆他的狗头!” ———————————— 归信侯府,方炘捏着方柔呈上来的书信,一张脸涨得通红:“孽子,孽子啊,谁给他的胆子,竟然还要锤爆他老子的狗头,你说说,这些年来,他对我的编排还少了?等他上京,我非得新账旧账跟他好好算算。”叶崇明在一旁憋着笑,一本正经。 方炘忽然颓然坐下:“这些年,终究是苦了他了,别人家的孩子,哪一个不是承于父母膝前,无忧无虑地生活着,他却要背负着这些原本就不应该他来背负的东西。即使这样,他还在关心为父在京中的一言一行,他哪里知道,有你在,为父哪里需要他这么个黄发小儿出谋划策。” 叶崇明在一旁欲言又止,方炘见了,摆了摆手:“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本来王守忠我就没放在眼里,正好你的的意思也是先放他再蹦跳一段时日。皇帝怎么想的我不想过问,总之在牧儿进京之前,他是不会有什么动作的,这些年,小八终究是没有放得下对我的监视,好在有你在,总算维持了一种表面的平衡。” 叶崇明点了点头,看着有些昏暗的天色,呢喃道:“要下雨了。” —————————— 春雨绵绵,细密如针。 秦皇李承乾听着下面的禀报,道了声:“知道了。” 随后李承乾放下手中的奏折,对躬身立在身侧的陈深道:“陈深,你说说看,方炘这是认命了?从宣德四年年岁道而今的宣德十二年,八年了,除了每天初春的用品置办,就没有过问过他在那个小镇的孩子,他究竟是打得什么主意。” “料想是知道皇上总是能保住自己亲外甥的性命的,便将所有赌注都压在皇上身上了。” “朕也是这般想的。”秦皇满意地点了点头:“终究不枉朕对他的一番心意,八年的卧薪尝胆,朕终于有了与那帮人较量的资本,既然方炘如此信任朕,那朕便再等等,总也要保证那孩子的性命不是。之前没有自己的孩子,没有那么多的考量,七年前顼儿降世,朕初为人父,随后穅儿与菀儿的到来让朕好生体验了一番为人父的喜悦,这才明白了方炘当年的不容易,但尽管如此,他虽然对朕有些埋怨,但终究没有多说些什么,一切按照朕的意思办事,这些年,是朕有亏于他啊。” “皇上不必自责,想来平南侯也能明白圣上的一片苦心。” “好了,不必安慰朕了。”秦皇推开御书房的房门,看着如烟的细密雨丝,伸出手来,感受着指尖传来的微薄凉意,淡淡道:“那帮人总会为他们当年做下的事付出代价的,不就是再等几年嘛,朕等得起,如果不将这帮蛀虫弄掉,朕以何底气挥师北伐,可能在北去的途中我大秦都要改朝换代了。” 陈深听着秦皇的这些话,冷汗泠泠:“想来他们还不敢吧。” “不敢?哈哈,朕反而觉得这天底下就没有他们不敢的事。”秦皇一挥衣袖,眼神锋锐地盯着晦暗的天空,“王守忠才是个什么职位,那种事情是他一个小小的兵马司司首能碰的?为何他有这个底气?还不是他身后那些人在撑着。” 良久,秦皇忽然叹了一口气,道:“将陈默他们撤回来吧。” “是。”陈深躬身应下,再抬头时,发现秦皇已经走进去了,看着秦皇的背影,陈深不知道是不是一种错觉,竟然从这位刚刚而立的皇帝身上看到了些许凄凉。 那间房间里,叶崇明烤着炭火,将双手拢在袖中,听着方柔说着小镇的消息,眼神温暖如玉。 “这么说,那小子也觉得现在动手太早了些?” “牧儿是这么说的,还说一切最好等他上京了再说。” “倒是有些自信。”叶崇明失声笑道:“还真的想见见他啊,真不知道一个五岁就能有那般思虑的妖孽究竟长什么样。” 叶崇明呷了一口热茶:“将王守忠狂妄自大,欺凌老弱,逼良为娼的那些消息放出去吧,时间差不多了,我举棋举了八年,也该落子了。” “可牧儿不是说等他上京了再有所动作的么。”方柔惊讶道:“再说了,本来咱们的计划里面也没有这一环啊。” 叶崇明眯了眯眼睛:“要是牧儿是个寻常孩子,十二年我都觉得少了,不过如今见他如此,这八年,我都觉得有些多了。” 方柔若有所思。 “对了,外传消息的时候,做得隐晦一点,最好是从酒楼、青楼、赌坊、坊市这些地方传出来,一定要将我们这边的人摘出来,最终要让人无处可查。” “恩,我知道了。” “去吧。” 看着方柔离去,叶崇明看着炭火笑了笑:“小家伙,这样一来,你上京的日子可就要提前了哟,到时候可不要也将我的狗头锤爆了。” 远在小镇的方牧在睡梦中忽然哆嗦着打了个喷嚏,吸了吸鼻子,方牧嘟囔道:“那个狗日的在编排我呢。” 翻了翻身子,方牧重新睡过去了。 第一卷 南山有墓 第十一章 山水迢迢 - 长乐 - 九尺 春深的时候,对门的大叔忽然登门说要举家搬迁倒是让方牧目瞪口呆了许久,这剧本不对啊,不是还有四年么。 老夫人倒是应对得体,说了些一别之后财源广进的话,陈默笑着感谢,然后对着方牧别有深意道:“方公子,或不定咱们以后还会有再见的时候。” 随后也不等老夫人和方牧再说什么,告辞道:“门下子弟还在候着,在下这便告辞了,后会有期。” 方牧看着离去的陈默,眉头渐渐皱起。 小镇的夏天并不燥热,六月时分竟还有入春时的那种凉意。 方牧走在小镇的街面上,看着这十二年生活过的地方,时不时与过往的小摊贩子打过招呼,而那些小摊贩子也都笑着回应着,有人甚至起哄道:“方公子,你家四季丫头如今也都不小了,可有说亲的人家,如果没有的话,您觉得我怎么样?” 方牧笑骂一句:“你大爷的王水根,讨婆娘讨到老子头上了,怎么着,你家老相好攀了高枝,离你而去了?” 周围又是一阵闹腾,与这位从来也没什么架子的公子哥好一顿说笑。 方牧看着这些人们,忽然有些不舍。 不知怎的就有些意兴阑珊了,方牧摆着手对着周围说了声不跟你们扯了,走了,然后有些落寞地原路返回,杜俊看着回来的少爷,先是一愣,怎么少爷说出去散心,这才多大会儿,盏茶功夫都没有吧,怎的都回来了,不过看着少爷的脸色,杜俊没有过多的询问,看着少爷走进大院,走进前堂,走进后堂,心中有些酸酸的。 方牧意料之中的那天最终还是到来了,九月初八,天气开始慢慢走向寒冷起来的时候,一封信从京都平南侯府飞到了小镇方府中堂的案台上。这一天,老夫人很罕见地没有翻看着山水游记,而是抓着信,沉默不语。 接到春草传话的方牧走进中堂便觉得氛围有些不对,当目光落在老夫人手上的那封信上时,方牧心中了然,轻轻踱步到了老夫人的身后,伸出双手按在老夫人的肩上,轻轻揉捏,柔声道:“奶奶,我想过了这个年再去。” 老夫人将那封信放下,伸手拍了拍肩上方牧的手道:“十二年了,也不差这么点时间,你想要来年再去,便来年开春吧,停雪这丫头我就不给你带过去了,一来此去长安,路途太过遥远,停雪那么小的年纪,我舍不得。再者,老身都这么大年纪了,要是两个小心肝一下子都走了,那这日子还不如不过了。” 方牧知道老夫人还有第三点没有讲,当年当方炘远离朝中,连方牧生母,大秦的前长公主殿下都葬送在那场争乱之中,她这个妇人却活了下来本身就证明了很多问题,这样的女人,哪里简单的了,只是这些年,一直沉寂罢了,不过肯定也知道方牧此去长安,路途一定一片坎坷,这时候方停雪跟着去,只会成为方牧的软肋,深谙这个道理的老夫人肯定不会让方牧将方停雪带在身边。 方牧笑道:“孙儿也从未想过这次便将停雪带着,我和停雪总要有个人要陪着奶奶的,我这次没办法,便只能让停雪承膝奶奶跟前孝顺了。” 老夫人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对了,停雪哪儿去了?”方牧岔开话题道。 老夫人也抬起头,看向春草,目光中带着疑问。 “小姐缠着冬雪带她去买吃食去了,料想也该回来了。” 方牧皱了皱眉头,而老夫人则有些哭笑不得。 当晚,方牧熟门熟路地打开了莫子涵的窗户,在女人诧异的目光下说着:“子涵姐,我想喝酒了。” 莫子涵没有多说什么,给他取来一壶比较轻柔的封缸酒。 方牧自斟自饮,咂了下嘴巴道:“有些过分甜了,不过聊胜于无。” 莫子涵笑道:“毕竟这是少爷你第一次碰酒,可不敢一下子就上那种醉人的。” 方牧一口喝尽杯中酒道:“子涵姐会一起走吗?” 莫子涵笑了笑:“老夫人还在呢。” 方牧点了点头,便没有再说什么了。 “其实,按照侯爷的意思,少爷越早动身越好。” 方牧撇了撇嘴,摇头道:“让他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你看这么多年小爷什么时候听过他的话了。” 莫子涵噗嗤一声笑了,这些年早已见惯了少爷的性子,便也没有多大的诧异,笑道:“这话可不敢让侯爷听了去,侯爷那边可是有少爷的不少前科。” 方牧笑了笑,没当回事儿,随后趴在桌子上,用手蘸着酒在桌面上画圈圈,眼神有些落寞,莫子涵还从来没见过方牧这种模样:“少爷这是醉了?” “没有的事,解嘲破惑有常言,酒不醉人人自醉罢了。” 莫子涵放下心来,随后眼神一亮,嚼着这句“解嘲破惑有常言,酒不醉人人自醉”,看着少年的轮廓,忽然有些触动,这是心中藏了多少事才能说出这种仿佛看尽世间虚华的句子。莫子涵觉得心中有些痛,是啊,这毕竟只是个十二岁的少年,却需要背负着那些事情。只是不知为什么只要和他相处,便总是会遗忘他的年龄,从刚开始接触到他,他不过是个四岁的孩子,如今,脸上那些稚气虽然还留存了不少,但也开始初现分明棱角。 回到寝室的方牧躺在床上,透过窗户看着天上的月亮,心中恍然。十二年了,自当初的那种格格不入到如今的心有羁绊,方牧终于有些释然开来,之前总是不知道自己重生在这个世界上,到底应该干些什么,一开始也想着凭借自己侯爷儿子的身份,只要不谋反,最不济也能混个一生富足安乐的结局。只是命运这种东西,一向按着自己任性的性子胡来,终于将自己拉出了既定的人生轨道,实在是有够操蛋的。方牧想着这些,嘴角浮现一丝笑意。 不过,终于不再是当初像个过客一般,蹉跎一世了,真好。 方牧带着满足闭上了双眼,沉沉睡去,窗外的因为落叶而显得有些孤寂的树枝,轻轻摆动着,带来了宣德十二年的第一缕寒风。 今年年三十,方府众人因为心中有事,便过得有些寡淡无味,守岁的时候,火盆燃着炭火,温暖地烤着。方牧伸手摸着方停雪熟睡的脸颊,脸上全是温柔笑意。 老夫人早已就寝,收拾好一切的杜俊看着熟睡的方停雪,细声道:“少爷,要不先将小姐送回去休息吧。”方牧摇了摇头,将方停雪在抱在自己的怀中,抬头道:“杜叔叔,时候不早了,赶紧歇息去吧,这里有我守着,没事的。” 深知自家少爷说一不二的性子的杜俊答应一声:“少爷,有事唤我一声。”随后转身走了出去。方牧看着噼啪燃烧的炭盆,深呼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吐了出来:“停雪啊,相信哥哥,过个四五年就将你和奶奶都接到长安去。”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下起了雪,芦花一般洋洋洒洒。 方牧静坐着,出了神。 方牧离去的时候,天空中下着微薄的春雨,空气中还有着没有褪尽的寒意,方牧先是摸着方停雪的脑袋,笑着说道:“停雪啊,哥哥又不是不回来了,不哭哈,想哥哥了就让奶奶帮你写信,你念,奶奶写。再说了,咱们拉过勾,你可是答应过哥哥这辈子都不哭的,哥哥离开后,停雪记得多看看书,我听说京城里那些大户人家的小姐可都是温婉如玉且才思敏捷的,咱们家的停雪可不能比她们差了,等日后到了京都,怎么也要博一个才女的名声,待到他日年岁到了,要让那些京中子弟一个个恬着脸翘首以盼,从京都排到小镇,然后咱们停雪一个也看不上,这才不枉费哥哥自小教了你那么多的道理哈。” 方停雪两只红了的眼眶早已经蓄满了泪水,只是终究没有落下来。 然后方牧与春草,红袖,黄鹂,冬雪,杜俊这些人一个个问候过去,嘴里说着:“今天要是谁哭了,看少爷不打断他的腿,你们知道少爷的性子,那可是向来说到做到的。” 最后方牧忽然将老夫人狠狠抱住,老夫人一阵手足无措,刚要呵斥,方牧却已经放下了手臂。 “奶奶,您老平时没事多出去走走,看着您捧着山水游记一坐就是十三年,您老都快发霉啦,春草这帮丫头年纪也不小了,也该给她们找一门好亲事了,我先说好啊,不是大富大贵而且还爱惜人的咱们不嫁,当然,杜俊也老大不小了,也该给他说门亲事了,总是这样单着没个伴儿算个什么事啊,还有,停雪还小,真的不能吃太多的甜食,今后在吃这一方面您老多约束约束她,不要到时候我回来发现她成了个小胖妞儿,那样我都不敢认她……” 方牧喋喋不休说了很久,最后还是老夫人打断了他的话:“好啦,差不多得了,怎么跟个妇道人家一样,优柔寡断的,此去长安,山水迢迢,好好保重自己。” “哎。”方牧答应一声,笑道:“有姑姑照应着,再加上老爹给我安排的护卫,料想是出不了什么事的。奶奶,我走啦。” 一直走到马车跟前,方牧忽然转过身来,笔直跪下,恭恭敬敬地朝着老夫人叩下三叩。然后起身,登上了马车,再没有回头,在登上马车的那一瞬间,方牧脸上的笑意转瞬不见,整个身子止不住地颤抖着,两行清泪最终还是没能忍住,叫嚣着谁哭打断谁的腿的方公子第一个无声地哭了出来。 方府门前,老夫人抹了下眼角,转过身,声音有些嘶哑:“人都走了,回了吧。” 但是府前的众人却没有动作,只是看着愈行愈远的马车。 方停雪看着马车消失在街道拐角,再不克制,哇地一下哭出声来。 细雨绵绵下着,渐渐模糊了方府门前人们的视线。 第一卷 南山有墓 第十二章 我见长安 - 长乐 - 九尺 酉正,残阳如血。 临近夏日,空气里带了点干燥,明黄色的光线中晕染着一层妖冶的红色,将天边的云层点燃,煊赫壮烈。 远处一队队逡巡的守备皆都城下集合,清点人数,待确认无误之后,守备军长大手一挥,领着士兵列步入城。离着城门关闭还有一刻时间,往来的行人已经少了很多,大多神色匆匆。 风很轻,城守瞧了瞧天色,嘴里骂了声娘,朝着城里面向着城外奔走的行人商贩吼道:“还在后头的,赶紧的,别晚了吃鞭子。”随后斜靠在厚重宽大的城门柱上嘴里嘟囔着这帮狗日的东西,天天掐点儿倒是掐的挺准。 一行车队在官道上扬起一片尘土,城守眯了眯眼睛,看着由远及近的四辆马车,稍直了直身子。 车队至城门口停下,最前面一辆马车的车夫跳下车来,先是活动了几下筋骨,抻了抻筋。城守上前,刚想说一声“城门即将关闭,要想入城,明日再来。”的话,却见那马夫模样的男人停下动作,自怀中取出一枚铜制令牌扔了过去,城守伸手捞过一看,立马将所有要讲的话咽回了肚子里,递回令牌,站开身子。男人将令牌重新放回怀中,对着城守歉意一笑:“路上没注意时辰导致稍晚了些,对不住了兄弟。” 旋即转身上车,扬起马鞭在马屁股上轻轻抽了一下,车辆便缓缓入城,随后的车辆跟上。入城后,车辆加快了速度,好在道上行人稀少,倒不虞发生事端。第二辆马车的车窗挡尘布被掀开来一角,露出小半张稍显稚气却已经棱角分明的脸庞。 方牧打量着这个京都长安,隔着车窗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喃喃道:“终于到了,这京都的味道果然不一样,就连这风都似乎多了些肃杀的意味,远不是康城那等小地方轻缓柔顺可比的。” 方牧推开马车前端的遮布,与车夫打了声招呼。京都内里的官道宽广平坦,上面铺就的青石板在年深日久里被打磨的光滑透亮,方牧稍微在心中估算了一下,其宽大程度大概与前世八车道的柏油马路不相上下。 车夫是个三十岁上下的青年,面容坚毅,不苟言笑,先前听说这人是一直跟在老方身边的一名亲卫,见方牧出来坐在车辕上许久,青年车夫开口道:“少爷,距侯府还有一段路,要不您先进去坐着吧。” 方牧靠近了些笑道:“阚清大哥,都在里头关了一个多月了,人都快闷出病来了,出来透透气,这一路上,方柔姑姑紧赶慢赶的,倒是辛苦了你们。” 阚清笑了笑,没有说话,扬了扬手中的马鞭,在马匹屁股上轻轻抽了一下,待车马速度稳定后,阚清这才道:“主要是侯爷的意思,说是想少爷了。” 方牧撇了撇嘴:“就他还想呢?早干嘛去了,在康城十二年也没见他去过一回。” 这么长时间下来,阚清这帮侯爷亲卫也知道了这位少爷是个好脾气,喜欢开玩笑且没什么上位者心思的主儿,便笑道:“侯爷平时挺忙的,料想是没时间。” 方牧翻了个白眼,靠在马车上,看着远处的斜阳,不再说话。 日头慢慢淡了下去,然后像是很突兀的被人拉上幕布,天蓦地就黑了。马车仍然在平稳前行。方牧之前一直对方柔口中的长安城很大没有一个系统的概念,今日算是真真实实见识到了,平南侯府在内城最繁华的康平坊,距皇城也不过才三坊的距离,但是距离长安城门,却是有足足十多里。在推断出这个消息后,方牧瞪大了眼睛,横纵二十里的大城,让方牧忍不住地想骂娘,这不坑人吗,没有那么先进的交通工具,你建个劳什子的大城,跑断个腿。 等平南侯府四个大字终于映入方牧眼帘的时候,方牧长长呼出来一口气,特娘的真不容易,终于到了,一路的舟车劳顿所积累的疲惫扑面而来,方牧打了个呵欠,只觉得自己的一双眼皮渐渐沉重起来。甩了甩头,强撑起精神,方牧眼看着那建造的很是气派的宅子距离自己越来越近,方牧没来由地有些紧张。 车马终于停好,方牧坐在车辕上,抬起头静静看着平南侯府这四个字,方柔已经先行下车,转过头来看着方牧的模样,有些好笑,过来拍了拍方牧的头,笑道:“怎么,还有你害怕的一天啊。” 方牧一把拍掉头顶上不安分的手,跳下车来,伸了个懒腰,重重道:“狗日的长安,老子来了。”不等方柔目瞪口呆地过来捂住他的嘴巴,方牧接着道:“狗日的方炘,老子来了。” 本来等候的门房,看着方柔下车,便疾步走过来,可听了方牧的话,脚下生生顿住,像是受了惊吓般呆呆地看着眼前这约莫十二三岁的少年人,心悸的同时还有些佩服:“到底是侯爷的种,可是这话是能随便说的么。” 侯府内又出来了好些人,方牧看着为首的那人,有些眼熟,仔细想了想,笑了起来,挥了挥手道:“周叔叔,我们又见面了。” 周康快步前来,俯身一礼道:“可担不了少爷叔叔的叫法,唤我一声管家即可,只是没想到少爷还记得小人,小人与有荣焉。” 方牧摆了摆手:“方炘呢?怎么不见他人?听说他想我了,我可是一路舟车劳顿,紧赶慢赶,都快累死了。” 周康面容一尬,回道:“侯爷去到宫中了,还未曾回来,不过临走时吩咐过少爷约莫今日便到,家里一切都已经布置妥当了,您先进去安顿一番,料想侯爷也快回来了。” 听到方炘不在,方牧心中一松,随口道:“不等那老东西了,一路上可累死了,先给我整点吃的,然后我先洗洗睡了,他要见我的话,等明日吧。” 周康张了张嘴,终究没有说些什么,在门房一脸呆滞的模样下,领着方柔和方牧入了府。马车早有下人过来领走,方牧在踏入侯府时顿下脚步,回过头来对阚清那帮人笑了笑道:“麻烦各位叔叔这一路相送,都累了,先入侯府弄些吃的再去找我那老爹复命吧。”这才踏进去。 方柔寻了个借口离开,方牧一路跟着周康,对于他一路介绍侯府的景色与布置,方牧也只是敷衍而过,到底是真的累了,周康瞥了眼方牧此时眉宇间的疲态,自觉闭上了嘴巴,将方牧领到他的寝室,吩咐下去布上吃食,然后又吩咐提了几桶热水道:“少爷,之前也不知道您如今的身子尺寸,便没有备下衣物,所以还得劳烦少爷今晚委屈一下,先换着上京时候的换洗衣物,府里明日便会按照少爷的尺寸前去采办。” 方牧实在是累了,摆摆手示意自己知道了,便屏退了周康等人,拒绝了丫鬟的帮衬,自己先是胡乱对付了几口,待酒足饭饱后,麻利地去尽衣物跳进木桶中。热气顺着毛孔溜进去化解着一路的疲惫,方牧舒服的呻,吟一声,克制着立马入睡的疲惫,仔细擦拭起来。待到一切弄完,方牧躺在柔软的床上,心中感慨一声,随后眼睛一闭,直接睡了过去。 周康一路去了书房。 “都安置好了?”在周康口中入宫的方炘此时稳稳得坐在椅子上,手中拿着本书,头也不抬地问道。 周康答道:“回侯爷话,都已经安顿好了,想来现在少爷已经睡过去了。” 方炘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周康顿了顿道:“老爷,真的不用去看看吗?您不是天天念叨想看看少爷,说是再怎么精致的工笔画像,看着也是个死物,可是怎么临了少爷到了府上您反而借故不见。” 方炘看了看书案上的画卷,朝着周康笑骂道:“滚犊子,老子如何做事,也用得着你教?是不是最近又皮痒痒了?” 周康哎了一声,启声告退。 方炘看着画卷上的少年,愣愣出神。 这一觉方牧睡得很满足,醒来的时候已经临近中午,一路的疲惫皆已消散一空。看了看床头架案上的精致新衣,方牧苦笑,看来现在自己有些懈怠了,连府里下人何时进门摆放衣物自己都不知晓,日后要多多注意才行。 自行穿好衣物后,方牧伸了个懒腰,随意束起脑后的发丝,方牧推开房门,深深吸了一口气,看着院中陌生的景象,一个人走着,不知怎么的,有些心疼。 那几个丫头,自己当初怎么就没想着带在身边呢?方牧忽然有些后悔起来,在路上时候还不觉得,等安顿好了之后,身边没有那几个丫头叽叽喳喳的还真的有些不习惯。 侯府很大,方牧并没有打算现在就去摸清楚侯府里面所有的设置以及布局构造,以后有的是时间,再说了,方炘没有过来传唤自己前去,自己也不会主动去求见,毕竟真的在方牧心中,还真的没有做好见方炘的准备。方牧随意地在小院里走动,小院里的装扮并不如何精致,稀稀拉拉地栽种着几种绿植,到了这初夏,即使曾经开过花,如今也已经谢了。 方牧饶了几圈,在卧室门前的台阶上坐下来,双手手肘放在膝盖上,用手支撑着下巴,虽然看着小院,心思却有些远了。 此时,初见长安的方牧有些想康城了。 第一卷 南山有墓 第十三章 夏蝉 - 长乐 - 九尺 方炘似乎是打定了主意要将方牧晾一阵了,早早地出了门,近午时分也不见回府,周康前来通传方牧前去正厅用饭时提了一句,方牧只是回了一句知道了。 午饭并不丰盛,但胜在精致,狼吞虎咽地用过午饭,方牧谢绝周康的随身伺候,自己漫无目的地走在侯府之中。偌大的侯府并无多少人烟,显得有些清冷,便是最常见的家丁护院,方牧一路走来也不过见了约莫五六人,更别说公爵身份自带的私人府兵。 侯府很大,这是方牧的第一印象,只是这更显得侯府里头的空荡荡。宅深处有座花园,只是似乎久疏打理的缘故,已经破败了,青玉石板铺就的花道夹缝处都已经生出了两三尺高的艾草,更惶论那些本该植满青树翠草彩英银树的花圃,早已经被各种不知名的杂草占据。尽管先前方柔一再强调如今朝中平南侯的尊崇地位,方牧还是一度觉得自家这是不是早就没落了。 花园占地很广,园中甚至有一座方圆十多米的池塘,池水依旧清冽,虽不曾有过喂养,但是水中仍然游鱼成织,如花团锦绣,蔚为壮观,似从未见过生人,待方牧走近,不见仓促而逃,反而一个一个簇拥着,吐着泡泡。见到这种景象,方牧便有些开心起来。 靠着池塘的凉亭早已腐旧,上面的木漆斑驳落尽,方牧用手按了按亭柱的表面,依旧坚硬,拂开上面沾染的灰尘露出其中的文理,竟是上好的金丝楠,难怪虽见木漆脱落散尽,却不见木质腐朽。 园外有呼声传来,方牧应了一声,匆匆出园,果然看见一脸焦急模样的周康张着眼睛四处找寻着自己,待见到了方牧,周康面上一喜,只是见着了方牧出来的园子,面上有一丝讶色一闪而过,虽然一瞬间就恢复常态,却还是被方牧捕捉到了。 “少爷下次游园时候最好还是带着小人吧,可让我一通好找。”周康到底还是觉得方牧是个孩子。 方牧甜甜一笑:“知道啦周叔。” 回前院的时候,方牧似是不经意地开口问道:“周叔,为何侯府里还有那样破败的地方,怎么也没个人前去打理。” 周康沉默了半晌才道:“那是已故长公主生前最喜欢的地方,自长公主去后,侯爷便命人不可靠近半步,日子久了也就成了这样,这也是为何小人先前不曾进园寻找少爷的原因。” 方牧便不再多问,转过话头:“那老头儿还没回来?” 周康眼角跳了跳:“老爷今日事情不多,大概申时便能归府了。” 方牧点了点头,似是自言自语道:“从来都是儿子躲老子,怎么现在倒成了老子躲儿子。” 周康苦笑着说不出话来,前头沉闷带路。 未末申初,方炘果然回府,只是似乎忘了自己还有个儿子也在这个侯府之中,径直去往书房,静坐良久,最终还是将周康唤来,沉默半晌,沉声问道:“那孽子今日如何,有没有询问我何时见他。” 周康如实答道:“少爷只是问了下老爷何时回来便没有了下文。” 方炘情敲着书案,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周康在心中思索了一番,最终还是道:“少爷今日去了花园。” 方炘眉头一拧:“谁带他去的,好大的胆子,是不是活腻歪了。” “不曾有人替少爷引路,是少爷在游园的时候不知不觉便走到了那里。” 方炘沉吟了一会儿,将书案上面的那张精致工笔画卷收起来,放入书案上的一只箱子中锁好,并将这箱子放在了书房的一处不起眼的角落,这才转过身来,叹了口气道:“唤那孽子来。” 周康恭谨退下。 方炘忽然像是没了力气,软软地靠在椅子上,轻声呢喃道:“知秋,牧儿回来了。” 方炘闭上眼睛,一道晶莹从眼角滑落。 待到方牧被周康带到书房门口的时候,方炘已经调整好心态,重又恢复了那平日里不苟言笑的模样,端坐在书案后,有些心不在焉地看着手中的书。 “少爷,老爷就在里头,我就不进去了。”周康替方牧打开房门,伸手引道。 方牧低着头走进去,他现在也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心态。可是里头那人确确实实是自己这一世的老子,难道还真的不叫唤了不成? 方牧站定,偷偷打量着这个名义上的老子,不得不说,老方家的基因很强大,方炘长得很好看,最起码方牧是这样觉得的,就是好看,如果不是久居上位形成的那种气场以及久历杀阵培养起来的那种肃杀,方牧觉得面前这位就是那种在后世稍微装扮一下就是让人雌雄不分的精致人。 与此同时,方炘也在悄悄打量着方牧,这个除了出生时候见过一眼的儿子,心情难以诉于言表,有些苦涩,有些愧疚,有些想念,有些踌躇,然后所有的心情像是被搅动的染液,胡乱铺泄开来,最终化成了一声深埋心底的叹息。 氛围有些微妙,方牧低声咳嗽一声,终于打破了这份尴尬,轻声道:“爹,您的书拿反了。” 方炘下意识回过神看向手中的书,却发现端端正正,哪里还不知道是被这小子耍了,眉头一挑:“你这混账玩意儿,还知道喊老子一声爹啊。” 方牧却早已经重新低下头,一副乖巧模样,看样子是任君打骂绝不还手还口的那种。方炘看着方牧这副纯良样子,要不是方柔时常传回来的话,只怕自己还真的会被他这模样蒙骗过去,却终于没有再在这件事情上追究下去,只是抱怨道:“母亲那样端庄得体的人,怎么就教出了你这样的一个皮猴子。” 见方牧还是那样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方炘将手中的书扔出去,正好轻轻敲在方牧的肩头,方炘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好整以暇地坐着,嘴角划过一抹戏谑道:“我可是早就听说你要打爆老子的狗头,来啊,老子就在这儿坐着,你来敲了试试。” 方牧这才嘻嘻抬起头来:“这还不是您十二年都没有去一下康城,我心中有些怨念,不过分吧。” 方炘一愣,重重叹息一声,指了指身边的椅子。方牧小跑着过去坐下。 “母亲身体还好吧。”方炘轻声问道。 “奶奶身体还好,就是不喜走动,我临走时已经吩咐过停雪让她时常喊着奶奶出去走走,哪怕是用拖的,反正平时也就她最讨奶奶欢心了,料想不会出什么事。” “那就好。”方炘应了声,“这些年,辛苦你了。” “奶奶对我很好,春草那几个丫头也很贴心,再加上最最惹人疼爱的停雪丫头,日子过得倒还好,不会有什么寂寞孤独的时候,只是有时候也会想,母亲和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会在脑海中勾勒出,如果父母在身边,我的童年又会是一个怎样的光景。”方牧轻声道:“其实您不用愧疚什么的,我知道您在做一件怎样的事情,不见面其实未尝不是一种保护。从方柔姑姑那边我也算了解了不少当年的事情,也知道了您的不容易,这也是为什么您让我来京我没有推辞的原因,只是,我还是要和您说一句,如果现在就动手,太早了些,我不知道您现在到底规划到了哪一步,之前我询问过方柔姑姑,只是她三缄其口,除了当年那件事,我从她口中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所以,这次来京,我为两件事,第一件事是我要知道你们这十二年谋划了什么,手中的实力有多深厚,你们的布局到了哪一步,那些人的势力如何,盘根错节的脉络被你们摸清了多少,可有错漏,如果动手,是否会有人能够逃脱。” 方牧沉吟开口:“我如今做皇帝手中的一颗棋子无所谓,不会有什么反感,只要目的是那帮人,他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我自己有把握到时候安全脱身,我要的是到时候,那些人,一个个的都要在我母亲坟前跪着,我要亲手宰了他们,我说的是,所有人,一个都不能少!第二件事就比较私人了,从四岁那年知道了您在京中给我订了一门亲事,我可是时常辗转反侧,这次上京,怎么也要看看我那未来媳妇儿长什么样吧。” 方炘虽然从方柔那边听说过自己的儿子的妖孽,只是如今亲眼见识到他的模样,方炘还是有些不敢相信,那些话是一个十三岁孩子能够说得出来的吗?只是听到方牧所说的第二件事,方炘紧绷的面色上终于是噗嗤一声笑了起来,无奈笑道:“你这小家伙啊,要是你母亲见到你现在这个模样,料想会很欣慰吧。” 这时候方炘突然觉得十分满足,只觉得之前那么多年的辛苦筹划一切都值得了,尤其是方牧那句“我要他们一个都不能少地跪在母亲坟前,我要亲手宰了他们。”更是让方炘感觉,老天还是公道的,虽然带走了知秋,却也还给了自己一个如此出色的孩子。 “方柔那边是我交代的,所以她没有对你说过我们的谋划,不过今日听过你的话,我觉得如今你虽然才十三岁,却也有了资格触碰这一方面的事情,只是你说的太早了的判断,还是等见识过了我们手中的实力再说,过段日子我带你去见一个人,当年若不是他,或许你如今也已经去了十三年了。” “一切听您安排就好,皇帝那边终究和我们是一个目的,一些旁敲侧击还是要有的,只是这种事情,我倒不太好过问,这就需要父亲您去处理了,我不知道您和那位皇帝之间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关系,我的命十三年那帮人没能收了去,往后也不会有人能够收了,所以父亲您放心好了,最起码,现在的我,可以一个人打五六个方柔姑姑。” 方炘起先安静地听着,听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眼眸中精芒暴起,屁股下的椅子应为一瞬间的气息不稳发出了嘎吱得不堪负重的声响,方炘猛地站起身来,不顾轻轻一碰就碎裂一地的椅子,右手迅疾如闪电地搭上方牧左手脉门,方牧知道方炘的意思,也没有反对,任由方炘细细感受着,倒是对自己这个便宜老爹的实力有了一个比较清晰的认知,虽然刚刚只是惊鸿一瞥,但是那种气息,方牧可以肯定地说,再多出来一个自己也打不过。 方牧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有些苦涩,心想方柔姑姑你这个骗子,还说她自己已经是大秦数得上的高手,而方牧能够打得过五六个方柔,在大秦差不多可以横着走了。 横着走个屁啊,就自己老爹这不小心显露出来的实力,算上一些底牌,自己拼死了也弄不过啊。 一边方炘啧啧站直:“那本书你何时练会的?” “四岁那年。”方牧老老实实回答道。 方炘点了点头:“难怪已经有从七品的实力了,不过这也很骇人听闻了,九年六品圆满,没想到那本书竟然这般厉害,就是修炼的条件太过苛刻,谁会想到六岁便会消失殆尽的先天母气会是打开修炼那本秘笈的钥匙。这件事,你不用对任何人说,方柔那边我会吩咐她。” 方牧点头应下。 外面已经暗了下来,方炘道:“去吧,这几日为父要出门一趟,约莫七八天的样子,你呆在家里也好,出门也罢,我会让你方柔姑姑照应着府上,要是出了什么事,你带上这枚令牌去玄武禁卫找徐绍聪,如今他是玄武禁卫头领,在这京中也算有些分量。”方炘从书案上拿起一枚铜令随手抛出,方牧伸手接过:“知道了父亲,您一路顺风。” 方炘笑着摆了摆手。方牧这才离去。 方炘看着地上的那堆碎裂一地的椅子,嘴角露出微笑,然后笑容逐渐放大,最终方炘在自己的书房哈哈大笑起来,笑着笑着留下了泪水:“知秋,你看见了吗,这就我们的儿子。” 方牧没有第一时间回去卧室,而是依着脑中记忆,再次悄悄摸索着走进了那座花园。 天上月亮清亮,饱满透彻的月光充盈满了天地。方牧不顾亭子边沿上的灰尘,坐了上去,看着天上的月亮,低声吟道:“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 随后方牧自嘲笑笑:“故乡是不想了,总要在这世上留下些什么才好,总也要保护着自己想要保护的那些人,奶奶,停雪,方柔姑姑,春夏秋冬四丫头,子涵姐,如今还要加上一个还不老的糟老头子,不知不觉,原来我身边渐渐圆满起来了啊。”方牧笑了起来,眉眼如画。 花园里有些早蝉轻轻地鸣叫,方牧靠着亭柱,轻语一声:“夏天到了啊。”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