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历史是一面模糊的铜镜 - 长乐未央之大汉刘章 - 刀笔布衣 () 史载魏徵强谏太宗,太宗自以为于自己有所裨益,魏徵死后,他感叹说道:“以铜为鉴,可正衣冠;以古为鉴,可知兴替;以人为鉴,可明得失。朕尝保此三鉴,内防己过。今魏徵逝,一鉴忘矣。”这句话流传千年,是非对错暂且不论,但史书被称为是“帝王家谱”,这乃是不争的事实。有人说,历史书上,除了人名是真的,其他全都是假的,而小说里面,除了人名是假的,其他的全是真的。这句话未免太过绝对,有“一竿子打死”的嫌疑,若我来说,历史就像是一面铜镜,面目模糊,照出来的人像难免不清晰,乃至失真。 中国四大良史之中,《史记》、《汉书》位列其中,司马迁不愧人杰,敢于将历史记载下来,后来因为李陵之案受到牵连,被施以腐刑,“垢莫大焉”,但《史记》无愧于“史家绝唱”之评语。至于后来班固讥讽司马迁“以迁之博物洽闻,而不能以知自全,既陷极刑,幽而发愤,书亦信矣。迹其所以自伤悼,《小雅》巷伯之伦。夫唯《大雅》“既明且哲,能保其身”,难矣哉!“的这番话,大可不必较真,所谓“有所为有所不为”,算是我这位两千多年后的后人为司马迁张目之语。 《长乐未央》记汉兴二十年,我眼中的第一次长安变乱,算是我的一家之言。 汉兴二十年,朝政跌宕起伏,外有匈奴威胁,内有诸侯王各存异心。当此内忧外患之际,惠帝刘盈驾崩,高后吕雉收起悲痛,以一代女主统领朝纲,让风雨飘摇中的大汉朝重现安定。惠帝高后一朝,政不出户却垂拱而治,天下晏安,吕雉功不可没!然而朝堂风光的背后,镂刻的到底是谁凄清的身影?一曲《夜未央》,便是大汉未央宫永远的悲情・・・・・・ 汉惠帝刘盈,果真如此孱弱,不能主政?他和张嫣的婚事,是一场yīn谋,抑或只是风花雪月的旖旎柔情?高后吕雉,她的功过应该怎么判定?张嫣被后世称为“花神”,她的心事如何,又有怎样凄美婉转的故事?・・・・・・ 留侯张良,一卷《太公兵法》佐汉高帝刘邦安定天下,却功成身退,愿随赤松子游,内中有什么隐情?史载张良有二子,张不疑和张辟疆,张辟疆年仅十五便封为大汉侍中,更在惠帝驾崩之时献计陈平,阻止了高后想要诛杀大臣的权谋,有如此功绩,为何《史记》、《汉书》记载他不过区区四五十字?・・・・・・ 陈平对高后虚与委蛇,yīn谋撼动吕氏在朝中的地位,连接朝臣周勃、灌婴、冯敬等,妄图夺取南北二军的虎符,事不可为之际,谁力挽狂澜,安定了刘汉社稷?汉初,**之权大于前朝,而前朝之中,臣权也大于君权,废立之事,取决于大臣,刘恒以旁观姿态出任大汉孝文皇帝,登基之后,如何平衡君臣之权? 长安城未央宫变乱,背后黑手是谁?吕雉之后,谁坐拥未央宫,掌控朝政?薄夫人果真只是柔弱女子,没有外戚之患?窦氏屈居人后,如何使出翻云覆雨手,从薄夫人手中夺取未央宫之权?刘恒后来身子羸弱,朝政同样落入妇人之手,其中又有什么隐情?汉后五十年爆发七国之乱,但七国之乱的征兆早已经在三十年前就已经露出端倪,窦氏掌控前后朝,如何利用自己的权谋手段限制吴王刘濞的势力?一代巾帼妇人,她又有怎样的心酸往事? 贾谊在文学史上被称为和屈原同样的名声,然则他只是文学出众吗?改正朔,定礼仪,生年不过二十余岁便有望封为九卿之位,贾生乃是有汉一朝最有名士风流的才子,为何后来却命途多舛,流放十余年而不得重用?后来孝文帝宣室问策,为何后人感叹“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孝文帝问的“鬼神”又是何人? 司马迁泣血铸就《史记》,但此书只是他一人之功劳?“司马氏世典周史”,藏书丰富,司马喜在汉初受封五大夫,然却一心整理史籍,家中藏汗青竹简四万余卷,所谓汗牛充栋,并不为过,为何一夕遭遇大火之灾?司马喜痛心疾首,呕血垂泪,其子司马谈继承乃父,同样一心修史,最终《史记》成于司马迁。而司马迁因《史记》遭祸,说到底,一部《史记》,乃是司马家祸患的根源,书中到底记载了什么? “我”由一块神秘的青玲玉璧来到大汉朝,成了汉高帝刘邦之孙、齐国悼惠王刘肥之子刘章,由此展开了东到齐国临淄、西至大汉国都长安的传奇故事。汉初二十年,刘章的角sè有多重要?历史中没有详细记载他在这次变乱前后的心思,但司马迁笔下的蛛丝马迹,仍旧可以窥出他的惊天计谋,这是什么样的野心?朝臣比之为“勇不下项羽、智不下韩信”,如此天骄之人,为何生年二十三岁就薨丧?他的死因为何?青玲玉璧之中,到底有什么?许负相人,每相必中,他怎么看青玲玉璧的秘密? 江山美人、豪情壮志、兄弟之情、儿女情长、权谋心机・・・・・一部《长乐未央》,依据《史记》、《汉书》篇章,围绕刘章,展现汉初二十年的政权跌宕,还给世人一幅真实的未央长歌! 故事落幕之后,高帝庙的一曲《夜未央》,闻之断肠・・・・・・ 第一章 孤家寡人 - 长乐未央之大汉刘章 - 刀笔布衣 () 萧何治未央宫,立东阙、北阙、前殿、武库、大仓。上见其壮丽,甚怒,谓何曰:“天下匈匈,劳苦数岁,成败未可知,是何治宫室过度也!”何曰:“天下方未定,故可因以就宫室。且夫天子以四海为家,非令壮丽亡以重威,且亡令后世有以加也。”上说。自栎阳徙都长安。 九年冬十月,淮南王、梁王、赵王、楚王朝未央宫。置酒前殿,上奉玉卮为太上皇寿,曰:“始大人常以臣亡赖,不能治产业,不如仲力。今某之业所就孰与仲多?”殿上群臣皆称万岁,大笑为乐。 ——《汉书·高帝纪》 汉长乐宫,是在汉初营建的一处宫殿,当时天下才刚刚结束战乱,民生疲敝,国库已经不能用空虚来说了。刘邦在长安连个像样的住的地方都没有,心中有些不满,于是让萧何营建长乐宫。萧何考虑到国力情况,也就随便建了一些宫室,虽说比之寻常家的房子看起来好一些,但是刘邦想到自己见过的秦朝的旧宫殿,心中一阵憧憬之外,却是恼怒萧何,以为他不过是想要收揽民心,所以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数落了他一顿。 萧何一切都不明白,直到几rì之后,刘邦又下了一道圣旨,要丞相萧何规划长安城墙。刘邦打下江山之后,因为手下将士都是关中以东的人,再加上秦朝咸阳已经被项羽一把大火焚毁,也就无心留在关中。幸而张良和娄敬劝说刘邦,说关中得尽地利,牵制中国,乃是王兴之地,不可变迁,刘邦才打消了这个念头。但咸阳已经没有用处,所以就在咸阳旁边大兴土木,重新建成了一座都城,这便是后来的长安城。如今长安城已经有了长乐宫,但是却无城防,所以命丞相萧何处理此事。但是后面却附带了一句话,营建未央宫。 萧何顿有所悟。 汉未央宫,高皇帝七年由丞相萧何营作,在刚开始时,因为宫殿太过壮丽,即使是已经是天子之尊的刘邦也看不过去,狠狠责备了萧何一顿:“天下间纷纷扰扰历经四年的苦战,方才得以安定,而且能否守住基业尚且不得而知,你如此大兴土木,知不知道你营建宫殿已经过了法度?!”萧何其实心中也有想法,他知道刘邦这只是口头上的说法而已,现在说不定心里已经是乐开了花。当年攻入关中咸阳的时候,汉军忙着抢劫金银珠宝,刘邦更是进了秦皇的宫殿之后乐得几乎不舍得出来,若不是当时他的老乡樊哙一顿疾言厉sè的怒吼,恐怕昨rì的刘三儿也不会是今rì的汉高祖刘邦了。 听到刘邦这么责备,他自然也知道其中的缘由,丞相是用来做什么的?皇帝有了个人的私yù,不能明着来,只能找一个人来背黑锅了,萧何知道这个黑锅自己这次是背定了,所以,他很聪明地为自己找了一个借口,说:“正是因为天下现在还没有完全安定,四方诸侯割据,陛下才能够征集天下之人营建宫室,若是等天下安定了,那便是要与民休息,再也不能做这种劳民伤财的事情了。而且如今陛下作为天子却以四海为家,居无定所,终究是失了体面,没有如此巨丽就不能体现天子的威严。臣如今营建如此富丽堂皇的宫殿,也是为后世做了一个榜样,让后来的继位者不能够越过这个规模。请陛下圣鉴!” 刘邦这才心满意足,说道:“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那就按你说的意思来吧!”萧何躬身行礼。得到了刘邦的首肯,他后来更是放开了手去做,在不到两年的时间之内,连起东阙、北阙、前殿、武库、大仓等五个大的宫殿群,这些密密麻麻的宫殿、一间间富丽堂皇的宫室共同构筑成了大汉天子的行政处所——未央宫。也就是说,谁在大汉朝掌有实际的权力,谁就是入主未央宫。 大汉高皇帝九年十月,长安大雪,未央宫成。 十二rì,高皇帝颁下圣旨,群臣朝贺未央宫。太上皇、太上皇太后,皇后、太子、诸王子、诸侯王、诸侯以及俸禄在两千石以上的重臣都列位其中,一时群臣耸动,尽皆来贺。 虽然是寒冬时候,但是未央宫主殿内却是一团暖洋洋的,殿中之人都是兴致很高,跟随着刘邦打天下的大多都是泥腿子出身,虽然说这些人都是静悄悄地窃窃私语,但是殿内仍然是一片乱嗡嗡的。 坐在上首的刘邦却是丝毫不以为意,他心中踌躇满志,也就不把眼前的这些当做回事了。这时候他和自己的父亲太上皇刘太公喝着酒,眼睛却是看向了坐在自己下首的皇后吕雉,随即又看了看已经十三岁的太子刘盈。 刘盈其实长相很清秀,脸颊的轮廓有几分像自己的母亲,他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纹丝不动,脸上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刘邦心中叹了口气:“这个儿子到底还是不像我啊!”这时他听到一阵孩童嬉闹的声音,循声看去,刘邦的脸上多了几分笑意,那是他的三儿子刘如意。如意今年才九岁,但是生xìng活泼好动,刘邦喜欢自己的这个儿子,认为如意很像他。他既然认定如意是自己的心中爱子,于是心中萌生了换掉太子刘盈,以如意取代他的想法。 忍不住又看了如意一眼,刘邦心中忽然一动,看向了吕雉下首,那里端坐着一个锦衣美妇,正在含情脉脉地看着他,那美妇正是戚姬,也是如意的生母戚夫人。刘邦看出了戚夫人眼中的情意,对她一笑,眼光不自禁地瞄了吕雉一眼。吕雉今年已经四十七岁,她坐在戚夫人上面,神情端庄,但面上皱纹却怎么也掩饰不住。刘邦见她这样,不由眉头一皱。转过了头。吕雉似乎有所察觉,转头看了他一眼,眼中的神情有说不出的哀怨。 刘邦依次看下去,下首坐着的几个儿子是他的另外姬妾生的,如意下首是薄夫人的儿子刘恒,然后是刘恢,刘友。刘长和刘建年纪还小,没有来到前殿。大儿子刘肥已经是齐王,封在临淄,如今却不在长安。 诸侯王中,刘邦看了看梁王彭越和淮南王英布一眼,这两人都是枭雄,有着不低于自己的实力。但两个人自顾自地和着酒,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刘邦正在看他们。刘邦心中冷笑了一声,这两个人,他走到哪里都带到哪里,面子上说是陪驾,但是每个人心中都明白,他其实是不放心这两人而已。不然,为何不派遣二人回到封地?但是他虽然心中忌惮这两人,却也不敢将二人怎么样,免得那个人说的“狡兔死,良狗烹;高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的预言落了口实。想到这句话,他的眼光已经越过了大多数的所谓重臣,落在靠角落的一个人身上。 那个人是孤傲的,尽管他不是和诸侯王,甚至和他刘邦坐在一起,但是那种孤傲已经深入骨髓。他身边的几个侯爷面sè都有些不自然,与他悄悄拉开了距离。但是他却毫不在意,只是嘴角扯出一丝冷笑,冷眼看着周遭的一切——这一切,也许本来就应该是他的。 昔rì的楚王,现下的淮yīn侯韩信。 刘邦就这样看着韩信,却是慢慢心寒。这个人,他已经驾驭不住了。昔rì他可以以自己不善将军善将将来敷衍自己,但是现在他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刘邦心中叹了口气,深深地看了看这三个人。 然后他看着自己的那些股肱之臣,张良是自己亲自去请的,不然他定然又会以自己从赤松子游的借口推脱。张良安然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神情恬淡,陈平一脸淡然的笑意,狭长的眼睛眯缝着,曹参本是齐相,如今代替齐王刘肥前来朝贺,他难得回长安,心中兴致勃然,频频向着大臣举杯,樊哙是众人之中最能也是最敢大声嚷嚷的,郦商老了,不住地咳嗽,已经没有当年驰骋疆场的豪气了,灌婴却是意气风发,自从出征匈奴失败,平城之围后,他深以为耻,大力cāo练骑兵,已经初见规模,也怪不得他如此激昂。刘邦看了看辟阳侯审食其一眼,见他仍旧是风流倜傥的模样,眉头一皱,竟然不想再看他第二眼。 正在这时,如意却是手中端着一杯酒跑上御座,脆声说道:“儿臣敬父皇一杯酒,祝父皇江山永固,长命百岁。”刘邦一听,心中大乐,道:“好好好!如意乖!······”一旁吕雉以目示意刘盈,刘盈却是兀自端坐不动,却垂下了头。戚夫人一见,嘴角牵出一抹笑意。 刘邦喝了如意敬的酒,心中兴致勃发,忽然扬声道:“都别说了!”众人听皇帝说话了,自己也就收敛了,一时整个前殿之中悄然无声,落针可闻。刘邦站起身来,亲自斟了一杯酒,捧着玉杯说道:“儿今rì敬父亲一杯,祝父亲长命百岁,母亲心想事成!”刘太公听他这么说,虽说是他父亲,却也不敢怠慢,忙接过酒杯,这时候吕雉也端了一杯酒,递给刘媪,说:“媳妇祝婆婆诸事顺心。”刘媪也是忙不迭地点头接过。 刘邦想到自己当年还在沛县当亭长的时候,自己也是和吕雉这般奉养父母,吕雉虽说是大户人家的女儿,但是却一直勤俭持家。念及此处,转目看了看吕雉,吕雉也正好看着他,夫妻相视一笑,竟然默契于心。刘邦转过身来,看着脚下的群臣,大声说道:“当年朕也不过是沛县的一个小小的亭长,不敢妄蓄大志,适逢天下大乱,嬴秦无道,这才为沛县父老推举,兴起义军,谋诛暴秦。赖天之佑及诸君之力,朕统一宇内,荡平天下。如今想来,真如梦幻一般不可置信。向使当年我在做亭长的时候,如何能够想到能有今rì和诸君尽兴的盛况?”众位大臣都是没有说话,樊哙呵呵大笑道:“陛下说的是,我老樊也没有想到能有今天,当初在沛县,也不过想着每rì杀猪之后能和陛下、曹参、萧何还有夏侯婴喝酒谈天来的潇洒快活,谁能想到我等跟随陛下,竟然又裂土封侯的一天。”众人听他说的直白,都是呵呵大笑,唯有萧何微微摇头,轻声说道:“功名累人,功名累人啊!······” 刘邦也是大笑不已,继续说道:“当时非但是朕不敢相信自己rì后会有这般成就,就连父亲大人你不也是一样?您经常以为儿子是个无所事事的无赖,不在家好好治理产业,只知道四处游荡,成天只是游手好闲,连二哥刘仲的一半儿都比不上。父亲大人今rì且看看,儿子的基业比之刘仲如何?多,还是少?哈哈哈哈······”这时候曹参离座而起,拜服道:“陛下龙凤之姿,乃是天之子,理当富有天下!万岁万岁万万岁!”诸臣也都纷纷离座跪伏,山呼说道:“万岁万岁万万岁!”刘邦大乐,转目却见座中仍有一人端坐不动,正是韩信。 刘邦眼中闪过一丝厉sè,面上却堆满笑容,看着殿外纷纷扬扬的大雪,朗声说道:“愿年年岁岁有如今rì今朝,朕与诸公长乐未央宫中!“ 话音刚落,群臣又是一阵山呼万岁,刘邦哈哈大笑,笑声传出殿外,传得很远,很远······ 然而,世事难料,高皇帝十年chūn夏之间尚且无事,然而七月时太上皇刘太公驾崩。自此之后,天下再次风起云涌,朝野动荡,新生的大汉朝几乎有倾覆的危机。 先是,赵王相国陈豨在代地谋反,刘邦御驾亲征,虽然说平定了叛乱,但是,自此之后,他再也不相信异姓诸侯王,然后开始了逐个消灭昔rì自己分封的各个诸侯王,立刘氏子弟为王的进程。 十二年,刘邦打败陈豨,封四子刘恒为代王,以晋阳为都。 chūn天,淮yīn侯韩信yù谋反关中,想要居中策应陈豨,但其事为人所觉,高后以萧何计策,骗韩信朝觐长乐宫贺喜,趁机拿下韩信,以竹木签刺之。淮yīn侯韩信死,夷三族。 夏,梁王彭越谋反,刘邦亲征之,废去彭越王侯之位,迁入蜀中;途中遇见吕雉车驾,吕雉赚他去长安,向刘邦进言。于是,梁王彭越想再次谋反,所以刘邦“不得已”而夷其三族。立五子刘恢为梁王,并且立六子刘友为淮阳王。 秋七月,淮南王英布谋反,侵吞荆王刘贾的封地,并且渡过淮水,楚王被逼无奈,移出都城,迁到薛城。刘邦一见大势不妙,再次御驾亲征,虽然还没有打败英布,但是却先在关中册封自己的七子刘长做了淮南王。 刘邦打败了英布之后,路过自己的老家沛县,在沛县和自己的故人父老子弟纵酒,让沛县的小儿一百二十人一起起舞,并且教他们唱歌。刘邦自己看着听着,想起了两年前在未央宫的大宴,想起那时候许多功臣将相一起其乐融融的欢笑场面,不由感慨万千。然而不过两年时间,他已经消灭了自己最大的三个敌人。韩信、彭越,英布虽然没有死,但是却也离死不远了,只是,这偌大的大汉朝,南北四方天下之内都是我自己的了,可是······ 年迈的刘邦突然笑了,他很失落,但是他知道,自己已经走到了今天这一步,就算是错,也只能够这么走下去了。 于是他拿着筑起身走到众小儿之间。跟随的近侍、大臣全然不知所措,不知道大汉朝的皇帝要做什么。在他们面面相觑的目光注视下,刘邦在一百二十个小儿之中偏偏起舞,边击筑边大声唱道:“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众小儿也跟着刘邦一起歌舞,群臣这才如释重负,心想皇帝乃是心血来cháo,竟如同小孩子一般嬉戏,所有人都没注意到刘邦落寞无奈的表情。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是啊,哪里还有猛士呢?天下间第一的猛士项羽八年前便已经饮恨乌江之畔,一介书生却足以媲美百万jīng兵的韩信也已经屈死在长乐宫钟室,这两人都是人杰,却都折在我的手中。是了,我!我是大汉朝的皇帝,我才是能护佑大汉朝传承万年的人,什么猛士!天下,终究要在我的手中太平,所有的叛逆,就由我刘邦,亲自来征讨! 这一刻,刘邦忽然又回到了当初意气飞扬的rì子。 十一月,斩英布于鄱阳,淮南王英布死。与此同时,捷报连传,樊哙平定代地,斩陈豨。 十二月,有流言称陈豨谋反代地时,燕王卢绾派人去见过陈豨,似乎是有yīn谋。刘邦派遣辟阳侯审食其出使燕国,燕王卢绾称病,避而不见。辟阳侯回报卢绾有谋反的迹象,刘邦大骂自己的同乡兄弟忘恩负义。 高皇帝十二年二月,令舞阳侯樊哙、绛侯周勃发兵攻击燕王,燕王不敌,逃亡匈奴。立八子刘建为燕王。 到了这个时候,异姓诸侯王除了长沙王吴芮之外,已经全部被消灭。刘邦终于放下了心中的大石头,只是,他心中的失落却愈发强烈,有时候面对着偌大的未央宫,竟然不知道该去哪里。再加上他亲征英布时中了流矢自己又不肯医治,所以身体每况愈下。在身体状况不好的情况下,他的心中更是饱受煎熬,因为他再也不能和自己脚下的那些大臣说上一句多余的话,他知道他们都怕自己,都在担心自己的刀什么时候落在他们的头上,以前在军中,那些嬉笑怒骂的rì子,从此再也不属于他了。 而自己的**,吕雉失去自己的宠爱,但是刘盈在吕雉母家和张良的帮助下,羽翼渐渐丰满,自己已经不能够动摇刘盈太子的地位。戚夫人却每天哭着哀求自己要安排他们母子的出路,他可以知道戚夫人未来的结局,但是他却无法改变了。吕雉现在很少跟他说话,其余的姬妾他一见就烦,所以,他自己慢慢变成了一个孤家寡人。 但是,在他最后的rì子里,除了上朝时在未央宫之外,很多时候,他宁可去看一看远远比不上这里富贵堂皇的长乐宫。他忽然觉得,相比于在朝堂之上众人相对却漠然的冷清,这里的冷清也不显得自己落寞了。有时候他会无端地嘲笑自己:这不是当初你当上沛公之后梦寐以求的一切吗?怎么那座宫殿却成了你现在最不愿意去的地方了?长乐,长乐,若是真能够长乐就好了。 有时候他自己走到御座下面,站在大臣站的位置上,去看那把高高在上的御座,一看就是几个时辰,有时候他不坐御辇,自己走在未央宫里,想着所有以前的事情,年轻时候在沛县飞鹰走狗的rì子,在军营中意气风发,与众将打成一片的rì子,每一次大战,每一次自己的兵败、胜利,自己登基时候的风光无限,在未央宫中的欢笑场面,然后就是现在的这个孤独的自己。他慢慢想起自己这一辈子所遇到的人,对手或自己这边的人,他想起项羽、虞姬、范增、楚王熊心、韩信、彭越、英布、张良、陈平、樊哙、曹参、萧何、夏侯婴······想起自己当年的风花雪月,曹氏、吕雉、戚夫人······还有自己的八个儿子,后来他想起了还逃亡在塞下的卢绾。 他已经没有可以说话的人了,他想要找一个能说话的人,所以他原谅了卢绾的背叛,一道圣旨快马加鞭,几千里之外接卢绾来到长安,两个老人详谈往事,算是给刘邦的一生添了一笔暖sè。高皇帝十二年四月甲辰,刘邦在长乐宫驾崩,卢绾畏惧吕雉会加诛于他,所以再次逃亡匈奴,这一次,却是再也没能见到大汉的土地。 刘邦临死之前,所有的后事交代完毕,面对着御榻前的吕雉,他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想要告诉吕雉自己这最后的rì子想了些什么,但发觉自己已经没有多少气力了,于是他费力地抬起手,想要再次抚上吕雉的鬓角,但是抬到一半却无奈放下,只能说道:“雉儿,苦了你了!” 吕雉眼神一凝,嘴角却浮上一丝冰冷的笑意。刘邦苦笑不已,看着她,问:“当年戚姬为宫殿起名‘长乐’,我心中觉得对你不起,所以未央宫建起时,我强要你取名,为何你取了‘未央’这个名字?”吕雉一听,眉头一蹙,风目中顿时闪过一阵厉sè,她忍怒说道:“三郎,我说过的,不要在我面前提那个贱人的名字。”刘邦闻言一阵咳嗽,眼睛却是直愣愣地看着她。吕雉见他这样,忽然心中不忍,低声说道:“夜如何其?夜未央。”刘邦苦笑道:“这是雉儿你最喜欢的诗句,但是我一直都不知道你为什么喜欢这一句。” 吕雉忽然痴痴的落下泪来,轻声笑道:“你终于知道问我了,三郎?是不是晚了?”刘邦低头沉默,吕雉抬头看着上方御榻上的流苏,漠然说道:“不是晚了一天两天,而是十年。十年,十年里有三千六百多个夜晚,我独自一个人守着这夜,你可知道我心中熬煎的滋味?而且还是知道自己的丈夫同着别的女人缠绵,你可知道我被亲手折磨的痛楚?那个狐媚子自然可以起名叫做‘长乐’,但是我呢?我就只能替你守着这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基业。政务政务政务······每天都是做不完的政务,我早就烦了。除了早朝,你从来都对我不屑一顾,我想知道你从前对我的情难道真的都给了那个女人了吗?你知道她的真面目吗?我每个夜晚到子时仍旧睡不着,但是几乎一入睡就醒来,看着宫中的如水良夜,我恨这良夜,若是从来都没有夜晚该多好,但是每到此时,我脑海里只重复着一句话,夜未央,夜未央,我越是恨这良夜,它越是亮的慢,果然是夜未央······”刘邦看着她面上慢慢浮出的一抹冷笑,心中又多了一分苦意,喃喃说道:“未央未央,雉儿,但愿你的这句话不会一语成谶才好······”吕雉正在想着自己的心事,一时没有听到,问:“你说什么?” 刘邦张口正要说话,却是一口气提不上来,但是他还有最后的一句话一定要亲自说出口,所以他用尽全身气力,说道:“愿后世子孙能相亲相爱,长乐未央宫中!” 他所有孤独的来源便是这未央宫,这大汉朝的权力中心。然而他的子孙还是要在未央宫中上演一幕幕悲欢离合,如同他一样的人生。他不能做什么了,只能够尽他最大的努力为自己的后世子孙祈福。 吕雉立在御榻前,看着这个陪伴了自己最美丽年华的男人,她曾经爱过也恨过的男人,泪水悄然滑落。 附:五月丙寅,葬长陵。已下,皇太子、群臣皆反至太上皇庙。群臣曰:“帝起细微,拨乱世反之正,平定天下,为汉太祖,功最高。”上尊号曰高皇帝。 初,高祖不修文学,而xìng明达,好谋,能听,自监门戍卒,见之如旧。初顺民心作三章之约。天下既定,命萧何次律令,韩信申军法,张苍定章程,叔孙通制礼仪,陆贾造《新语》。又与功臣剖符作誓,丹书铁契,金匮石室,藏之宗庙。虽rì不暇给,规摹弘远矣。 ——《汉书·高帝纪》 另:汉初长沙王吴芮,史书上关于他的记载很少,但是那首在文学史上非常著名的《上邪》,据说就是长沙王吴芮的妻子和他在湖上泛舟时所唱,“上邪!我yù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阵阵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从这首歌的内容来看,大概也是在刘邦即将收拾吴芮时候,他夫人对他爱情的誓言吧。只是天子一怒,人间便会有万般可歌可泣的故事,也足以令后人感叹了。 第二章 纨绔子弟 - 长乐未央之大汉刘章 - 刀笔布衣 () 我左手随意地把玩着一块青sè的玉璧,目光空泛,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手中玉璧流转的光华。这是一块正宗的汉玉无疑,尽管我之前也一直不能够确定,但是,现在的我已经是身在大汉朝,这不是汉玉又是什么?虽然这青翠yù滴的颜sè有些诡异,而且材质也不是和田玉、羊脂白玉那般的质地,似乎就是一块青sè的石头被人雕成了玉璧的样子。 叹了口气,我低下头看了一眼手中的玉璧,随即又无奈地抬眼向四周一望,还是和五分钟之前一样,古sè古香的房子,大,而且宽敞,家具物什一应都是木制,漆了上等的朱漆,中间夹杂着黑sè的简单图画,都是些礼仪捕猎宴饮之类的场面,连我睡的床上都是这样,一看就是秦汉的风格。床前放着的犀角香发出悠悠的香气,丝丝袅袅的青烟慢慢散开,虚虚渺渺地消失在空气之中。我心中突然生出一个古怪的想法:要是我也能像这青烟一起就这么消散了,该有多好! 想到这里,我全身都涌出一股无力的感觉,虽然我不知道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在这样一个奇怪的地方,能说明什么?我又不是在拍电视剧······我还是不能接受自己被穿越了。开玩笑啊!我虽然不是一个无神论者,但是从从一个二十一世纪温饱不愁又前途无限光明的大学历史系硕士研究生一下子转换到某一个不知名的古代环境之中,反差之大,我这弱小的心灵还没有崩溃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前世(唉!其实应该算是后世······)的我,二十四岁,大学硕士研究生在读,主修人文历史,擅长书法、写意画,喜欢看书,尤其喜欢搜集一些有古典气息的小玩意儿。大学毕业之后,在外面闯荡了一年,觉得自己就是一个不喜欢被人管的个xìng,于是回来和同学合伙创业,开了一家书画店,一楼卖些字画、文具什么的,二楼开了个培训班。字画都是自己创作的,自己装裱,纯手工制作。因为都不是什么名家作品,所以刚开始无人问津,倒是我那位同学老万,负责培训班的运作,做的还是有模有样的。他喜欢跟孩子待在一起,但我个人觉得,他应该是跟孩子在一起太久了,整个人像是重新回到了美好的童年时代,整天叽叽喳喳。不过也好,我这个人比较内敛,有他在,至少气氛不会太过沉闷。 刚开始生意不好,惨淡经营,后来,可能是自己的书法有那么一点儿水平,所以生意慢慢好了起来,之后也算是小有名气,就叫上一些大学时期书法协会的老同学一起,帮衬着经营这个店子。因为自己xìng子比较随便,对钱和经济什么的并没有什么概念,只要在我需要钱的时候能够有足够的钱让我花就行了,所以,经济大权都在老万那里。 随着交际面的扩展,一些人知道我喜爱雅物这个癖好,也就“投我所好”了,一些名贵毛笔、宣纸、砚台,珍藏的古本古籍、茶叶、扇子、玉石什么的,家中摆的满满的。还好女友和我有着相同的嗜好,时常帮我清理一下,不然,别人进了家门都会错以为进了古董杂货店呢。 二零一二年八月的一天,老万兴冲冲地跑来找我。我在创作一幅《短歌行》的草书,也没有怎么注意他。老万却是不管三七二十一,三下五除二地将一个檀香木的盒子打开,口中连声说道:“汝成,快看,快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宝贝!”我正挥毫yù写,听他这么一吆喝,微微转头瞄了一眼,却见一块古旧的青玉躺在红sè的绸布上,发出晦涩的光芒。我眼神一凝,忽然生出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心中一震,手一抖,笔尖上的一滴墨滴了下来,宣纸上登时出现了一个黑sè的大圆点。 我低头一看,耸了耸肩,挥毫按笔将那一点隐去,老万凑了过来,做了个鬼脸,说:“哎呀!真是可惜了,这么好的一幅草书,就这么被玷污了,唉!”说着连连摇头。我搁下毛笔,抿嘴笑道:“这有什么,要知道,真正好的作品,总是在下一个。”老万走了开,说:“得了吧,我可没有你的那种艺术天分,这么挑自己的刺儿,你怎么没疯啊!”我笑了笑,没有回答。老万接着说道:“来,你来看看,这可是我好不容易找到的好宝贝,你该不会吝啬你那温柔的目光,去看它第二眼吧。”我被他逗得笑了起来,说:“看自然是会看的,只是,你那非主流的眼光,我可是知道的。说吧,在哪个地摊儿上淘来的?是南街的彰德区还是北街那片儿?”老万嘿嘿笑道:“还真瞒不过你。哎,快别说了,你来看看,这玩意儿咱可是找了专家鉴定过了,真真的汉代古玉,价值连城啊!”说话间已经伸手取出了那块古玉。 我听他说了这么一通,也有些好奇,走到架子旁,取了毛巾擦了擦手,笑着说:“汉代的?花了多少钱?”老万笑了笑,却没有说话。我过去给了他一拳,笑骂道:“怎么?什么价钱都不让我知道!是太高了还是太低了?”老万听我这么说,也笑道:“也不算高,才两万五。”我也没有说什么,不管这玉是真是假,只要他觉得值,这钱也就花的值了。 我接过玉,凑在眼前细细观看。老万见我看了之后,脸上也没有多大波澜,心里倒有些忐忑起来,颤声问:“这是······西贝货?”我见他紧张,笑了一下,道:“我这不正在看的吗······再说了,你不是都找专家鉴定过了吗?仈jiǔ不离十,假不了!”老万听我这么说,自己倒是不好意思了,说:“你家里放了那么多的玉石,我也都看过摸过,你说,我算不算得上是半个专家?”我正看着那玉石,听他这么说,愣了一下,忍不住哈哈笑道:“你?!原来是你这个砖家啊!哈哈哈······”老万笑道:“半个,半个,不是一个,这总行了吧!” 这玉石触手微凉,大概是年深rì久了,表面有些粗涩,划痕深浅不一,斑斑驳驳的,本来的玉质通透xìng也大打折扣,看着它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看窗外青草的感觉,看起来,这块玉被损坏得有些厉害了。我眉头皱了一下,说:“这可不像是玉,倒是像石头;而且,这玉的身上虽然残损得严重,但明显并没有雕刻什么。汉代的玉器之上总是要刻上一些四灵纹什么的,表示吉祥,不符甚多,不符甚多啊!”老万眼睛一瞪,说:“四灵纹表示吉祥,这个······说不定是明器什么的,人都挂了,还表示什么吉祥啊。” 我瞪了他一眼:“去你的,知道我胆子小,故意吓我是不是!”老万嘿嘿一笑,随即收敛笑容,说:“你的意思就是,这是个西贝货。”我摇头笑道:“拜托,我只是喜欢玉,算是个业余爱好,又不是专门研究这个,说不准的。不过这样的玉倒是很少见······”老万听我这么说,大概是认为这个似玉非玉的东西看起来不是那么靠谱,心中有气,骂道:“他娘的骗子,说的一套一套的,说什么昆仑山青玉,是汉朝的一个诸侯王送给他儿子的周岁之礼,编故事倒是编的挺像的,他妈的!·····” 我失声笑道:“你不会是挺他说这是汉朝某个诸侯王送给他儿子的周岁之礼才买的吧!故事有没有听完?过几天可以讲给那群小朋友听。”老万疑惑道:“故事?他就说这么一些,讲给那一群小屁孩······”他还在那里喋喋不休地说着,我却突然注意到这玉石之中有一些不同寻常,只见玉璧从中心圆孔处分出两条细细的裂痕,正横在中间。我一看到这个,拉过正在说话的老万,说:“你来看,这里有一道裂纹,说不定以前曾经断裂过,后来被修补好了。唉,这玉真是可怜,竟然被人这么折腾。”老万笑道:“看你那心疼的模样,你既然觉得它可怜,那你就发发慈悲收留它好了。哎,你说的裂纹在哪儿?我怎么没看到?”我笑着指给他看:“呶,这不就是了,你的眼睛还没近视到瞎了的程度吧!”老万接过玉,凑在眼前仔细看了一遍,抬起头,说:“你这是故意找茬是不是,明明没有嘛!”我指着玉璧上的裂痕,说:“在这儿!”老万又看了一眼,摇摇头,说:“没有!” 我气得笑了起来,接过玉璧,又看了一遍,看向老万,老万无辜地说:“真的没有,至少我没看到。”我听他这么说,心中忽然掠过一丝不祥的yīn影。以前看的电影里的恐怖镜头突然袭上心头,我身子一抖,老万笑道:“怎么了?”我见状,真想给他来一拳,笑骂道:“好小子,你故意的是不是?还想吓我!”老万有些莫名其妙,但他也懒得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结,那道在他眼里并不存在的裂缝就这样被他抛在脑后了。 老万坐了下来,问道:“汝成,嫂子出国有半年了吧,你这rì子过的,唉,清汤寡水,太没意思了吧!要不······”我打断他的话,说:“去你的,少动你的那些心思,她说了出去一年,那我就等她一年,你就应该监督我,让我一有歪念头的萌芽就消灭在无影无形之中,如今还过来撺掇我,你想干嘛?”老万嘿嘿笑道:“就是想给你解解闷,你要再不让源头来点儿活水,那你可真的会沦落到只剩下一沟绝望的死水了。”我笑道:“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老万看我一脸悠然的超尘之态,嗤笑道:“嘿,你就应该回你的古代老家去,这就不是为你准备的时代。作为当今世界的时代青年,顺应历史和时尚的cháo流,这才是王道。出去看看吧!有多少美女等着向我们这些时代青年投怀送抱,来者不拒都还有点失礼了,像你这样油盐不进的古板行为,我真的看不出来你跟这个时代有什么共同的交集。你还是回去吧!”我看着他一脸义正言辞的模样,叹了口气,说:“老万,你的生活还能不能再糜烂一些?”老万像是演戏一样,单手一摆,扭开脸说:“你的话,已经深深打击到我幼小而稚嫩的心灵。为了向你证明你的话是错误的,我不得不提前走了,美女们,史上最无敌大帅哥来了,你们的爱情也来了!”说着跳起身子,夺门而出。 我摇头笑了笑,他忽然又推门进来,见我愕然的神sè,他微微一笑,道:“其实,我可以再糜烂一些,等着瞧好了!亲爱的,你应该感到无比的荣幸,因为你差一点儿就让鼎鼎大名的杰克船长折了面子,这可是很要命的。海盗有海盗的荣誉,我的荣誉······啊,美女们,等等可怜的杰克吧!”只听门“哐当”一声关上了,我不由摇头苦笑。 公寓里一时安静下来,我耸耸肩,笑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放在桌子上的古玉,它静静地躺在那里,我的笑容收敛了起来。走到桌子前面,慢慢将那块古玉收了起来。我一直迟疑,心中隐隐然觉得有些不妥,但是具体有什么,我自己又说不上来。我自然更加不知道这东西对我有什么影响,经常听人说,玉是一种很有灵xìng的石头,这块虽然不是什么上等美玉,但是似乎比之我书架上放着的翡翠也丝毫不显逊sè。我将它收好,放在架子上,又再继续我的书法创作。 这件事很快就被我忽略了。期间女友打电话过来,聊了十多分钟。看着时间接近五点,就收拾了满地扔下的狼藉,出门去了一趟超市,买了一些水果、蔬菜和零食,回来简单做了晚饭,等吃完晚饭收拾好已经是七点一刻了。自己泡了一壶茶,坐在电脑前,本想看一部电影来打发时间,但是看着网上推荐的,不由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唉,真是没意思啊,连电影都是越来越没有营养了,算了,还是看会儿书吧!”我关了电脑,把台灯打开,顺着书架一路看下去,最后还是翻出了《史记》,就坐了下来,随手翻看。 这本岳麓书社出版的《史记》是我前不久刚买的,还是新着的样子。《史记》我已经看了不少遍了,这次随手一翻,却翻到了齐悼惠王世家,抿了口茶,我慢慢看了起来。 “齐悼惠王刘肥者,高祖长庶男也,其母外妇也,曰曹氏。······”我静静地看着。也不知到什么时候,忽然觉得困了起来,我用手支着下巴,勉强又看了一会儿,脑中一阵迷糊,竟然就趴在书桌上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书房之中忽然亮起了一道清冷的青光,耀眼,但并不刺目。我猛然被那道光惊醒,游目一看,却是从那檀木盒子的缝隙中透出来的。我心中一跳:“撞邪了!那是什么东西?······怎么发出那么诡异的光?”我身子一阵颤抖,却并不敢上前打开盒子。良久,我见那青光似乎并没有什么危害,心中安慰自己道:“别怕!没有什么的,你只是恐怖电影看得多了而已,不就是一块玉嘛,难道里面还藏着什么鬼不成!”自己嘲笑自己一下,大着胆子走上前去,打开了盒子。 入目只见那块古玉躺在盒子里,但我定睛一看,心里又是一跳,古玉却是变了模样,原来它身上划痕甚多,斑驳晦涩,上面还横着一道裂痕,看上去是顽石而多过于像美玉,如今却通身变得光洁细腻,连一丝瑕疵都没有,就像是一痕绿水,隐隐约约间似乎还能够看到玉质的流动,我心中刚要惊叹这事不可思议,忽然之间,玉身微微一震,赫然从中间裂作两半,裂痕宛如鲜血一般艳红。我震惊之下,双手乱抓,只觉指掌之间一痛,人立刻醒了过来。 原来只是一场噩梦而已。 但手上的痛楚感觉却是真的,因为我双手乱抓,正好抓在电脑前面放着的仙人球身上。我一边感叹着古人说的十指连心诚不我欺,一边起身去找创可贴。经过书架,不由看了一眼上面的檀木盒子,心中犹豫不决。梦中的情境又一次浮现眼前,我在书架前站了足足有十几分钟,终于一咬牙,心道:“管他呢,看一眼能有什么事!”心中这么一想,手已经伸了过去,慢慢打开了盒子。在昏暗的房间里,那一点微微泛出青sè的光芒静静躺在红绸上,我凑上前去,慢慢伸手将古玉拿在手里。在它自身的光芒映照下,那道横亘在中间的裂缝更加明显,我心道:“要是老万现在来看,他再说看不到这个裂痕,那只能是出鬼了。”我笑了一下,但随即笑容便僵在了脸上。 顺着那一道裂缝的纹理,红丝一点一点侵蚀着玉璧的裂纹!那道裂缝竟然真的如同梦境中一样,正在慢慢变红,如同鲜血一般的艳红! 鲜血?我瞬间反应过来,我的手,我的手······刚刚被仙人球上的刺刺破了! 想到这里,我脑中一阵空白,只听见胸膛里面自己的心在“怦怦怦怦”地乱跳,一下一下的,撞击得我胸口痛了起来。冥冥之中,我似乎听到了鲜血涌动的声音,如同河流冲刷着河岸,也像是风吹动树叶的哗哗声响,在微微青sè的光芒之下,我看到自己的右手惨白无比,眼前模糊一片,脑中更是昏昏沉沉的,像是我所有的意识都被抽离出自己的身体一样。随之而来的又是一股钻心蚀骨的痛楚。我想丢掉手中的古玉,但是却仿佛有着另外一种力量让我放脱不开。我神sè惊恐地看到自己的鲜血一点点渗进青sè的古玉,玉的颜sè也由原来的青sè慢慢变作血红。 我只觉眼前一昏,虚弱的身子再也支撑不住,眼神迷离地摔倒在地板上。在一片迷蒙之中,只有手中握着的那块血玉依然发出诡异的红sè光芒。我慢慢闭上眼睛,只想着就此睡去。在晕倒之前,血玉从我手中滑落,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叮”的一丝声响。 心一直在下沉、下沉,身子也仿佛被抛下万丈深渊,一直在下沉、下沉······ 我也不知自己昏迷了多久,等我醒来之后,已经是身在这样一个华丽的房间里了。 我还坐在床上胡思乱想的时候,镂花的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进来一个蓝衣小厮,看年龄不过十二三岁的样子,眉目倒是十分清秀。那小厮进门先看了一眼床上,看到坐在床上一脸木然的我,忽然面露惊喜之sè,叫道:“二公子醒了!二公子醒了!······”说着自顾自地跑了出去,只听到声音慢慢跑远。我一看,不由哑然,只觉得这小厮未免是欢喜得过了,竟然就这么溜达一圈又出去了,难道这就是所谓的“走个过场”?我不免腹谤道:“这小子多半是有些二。”但见他如此关心我,心中也觉得温暖,登时对这个还不知道名字的小厮大有好感。 那小厮不多时又自己晃了回来,走到我床前五步远的地方,立在那里,恭谨地问道:“二公子觉得身子怎么样了?王上已经知道公子醒了,太医也马上赶来。二公子这次昏迷了三天两夜了,整个王宫都为二公子担心呢!”我“哦”了一声,木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但听他说这里是王宫,又听他声音尖锐,虽是年幼,但这声音听起来有些别扭,登时反应过来,心道:“原来他是一个太监。”想到这里,我立刻觉得自己刚才腹谤于他很是不地道。我苍白地笑了笑,问道:“你是谁?”那小厮愣了一下,虽然不明白我为什么会问这么没有营养的问题,但是下人哪敢响主子发问?他躬身回道:“奴婢(古时下人不分男女,皆是自称奴婢)小石头,是王上派遣来专门服侍二公子的。” 我点了点头,叫道:“小石头。”那小厮忙回道:“诺!”我又点了点头,问:“那这里是谁的王宫?”小石头显然被我这个问题搞得有点糊涂了,说:“是您的兄长,齐王。”我心中盘算了一下,问道:“那我现在是在临淄城了?”小石头点了点头,显然我的这个问题问得更加没有营养,但是我却是不能确定这是chūn秋战国时期的齐国还是汉初的齐国,便问道:“齐王叫什么名字?”小石头一听,慌忙跪下说道:“王上名讳,小石头不敢说。”我一想也是,古人对避讳这件事倒是挺讲究的,而向一个下人去问这个问题,那只能证明我的脑子——我的脑子还没有清醒过来吧! 我想了想,只能挑一些能问的问题问了:“那现在是什么年月?”小石头仍然跪着,恭声说道:“如今是惠帝七年四月十二,辰巳之交。”我一听他这么说,已经了然于胸,随口说道:“惠帝?就是刘盈吧!”此话一出口,小石头直吓得跪伏在地,连头都不敢抬起来,口中连声说道:“奴婢万死!奴婢万死!······”我见他动作夸张,几乎想笑出声来,但随即只觉一阵恻然,古人竟如此畏惧世俗之中的一些看见和看不见的东西,但不管怎么样,都是出乎真心。我也看出了小石头的恐惧,忙道:“算了,你起来吧!”小石头爬了起来,站在原地,但是神sè之间依然带着几分惧sè。我自己在心中默算了一下,口中轻轻说道:“惠帝七年······大汉孝惠皇帝刘盈······齐国······齐王······二公子?!”我猛然一阵心惊,大声道:“那我······我不就是刘······” “你不是刘章还能是谁?摔了一下,脑子全然摔糊涂了是吧?!”我听这话是从门外传来的,声音清亮但不失威严,只是不知这说话的人是谁。我不由转头看向小石头,只见小石头长趋到门口处,跪下说道:“王上万福!”我伸头看去,门口走进来一个身穿红sè蟒袍的年轻人,那人不过二十余岁,但是穿着讲究,发髻更是绑的一丝不苟,显然平rì作风十分干练。我听小石头叫他“王上”,我又是什么二公子,难道,这位就是我的王上老兄? 我心中霎时间想了许多:原来这位就是齐王,那他说的话自然是不能够骗我的,如果我是刘章的话,那他就是我的兄长刘襄,史书之中的齐哀王,如果我没有记错了的话,我应该还有一个弟弟,东牟侯刘兴居。不过这会儿倒是没有看到他。我们三人的父亲便是齐国悼惠王刘肥,汉高祖刘邦的庶长子。 我正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刘襄却是看了我几眼,见我神sè还算是不错,面上也多了几分笑意。他向身后跟来的太医示意了一下,太医走上前来,道:“请二公子伸手。”我连忙伸出手去。这个老太医把了一会儿脉,捻着他的花白胡须沉吟不语,良久忽然说了一句:“请换另一只手。”我只能依言将另外一只手伸了过去,他又是沉吟老长时间,才放脱了我的手腕,起身向齐王说道:“回王上,从脉象上看,倒是没有什么大碍。二公子体格本来就好,若是能够静心调养几rì,当无大碍。”刘襄嗯了一声,挥手示意他退下。 我看在这个世界里,我这个冒牌刘章的兄长脸sè不是怎么好看,知道多半没有什么好事,打定主意闭口不言,只好等他先开口。哪知道过了老半天他也不说话。我看着他,他也是神sè温和地看着我,眼中没有丝毫火气,但是两兄弟就这么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终于,刘襄先忍不住,笑了一下,说道:“怎么?你这一摔可是将xìng子都改过来了?从前我只要看你一眼,你都要与我顶嘴,如今这是怎么了?这么沉得住气?” 我心中暗自琢磨了一下,学着他的口气说道:“王兄是有什么事情想说吧!臣弟听着呢。”刘襄看了我一眼,说道:“你这次,可是真心知道错了?”我听他说出这么没头没脑的话,啊了一声,疑惑道:“知错?知道什么错?”刘襄瞪了我一眼,忍着怒气说道:“哼!父王还在薨丧期间,你身为人子,不思忠孝改过,竟然还做出那些强抢民女的无耻勾当,你是还嫌自己花花公子的名声不够响亮是不是?!”我啊了一声,心中惊异。刘章在历史上的名声还是不错的,怎么来了一条父亲丧葬期间强抢民女?这不是不孝外加不仁不义吗?开玩笑,我才刚来到大汉朝,不至于立刻就送我这么大一口黑锅吧!这可从何说起。 哪知道我的齐王老兄还在不断地打击我:“你还记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躺在床上的?”我愣了一下,摇了摇头,只觉得自己现在的表情一定是又呆又傻。刘襄冷笑一声,说:“对良家女子用强不成,被其一脚踢下床,后脑碰撞柱子而晕倒。”说完更是一脸轻蔑地看着我。 我只觉得自己脸上一阵臊红,晕呐!这刘章都干了些什么好事!怎么男人身上的龌龊事情全都给他自己一个人干完了?我一边腹谤这现在的自己,一边向老哥问道:“我?真的是我?······不至于吧!”刘襄大概是难得看到我还会脸红,本来绷着的脸也笑了起来。我见他默认了,心中更是一阵浩叹。 刘襄目光一转,说道:“本来我也是不信的。你今年不过才十三岁而已,虽说是身量长成了,但毕竟年幼,不能成周公之礼。但是你非礼那个民女,却是我亲眼所见。你如此唐突,可是有失你王侯之后的身份了!”我听他言语威重,不由连连称是,心道:“小小年纪便这样,确实是骇人听闻。我刘章可真的是sè中饿鬼,如此年纪便露出本xìng来了,唉······等等!”我忽然间反应过来,急忙问道:“王兄,你刚刚······说我多大?”刘襄眉头一皱,说:“十三啊!怎么了?你生于高皇帝七年,如今是惠帝七年,高皇帝十二年改元,这么一算,你才不过十二岁,虚岁十三而已。”我一听心中大骇,连忙掀开身上盖着的锦被,只见深衣之下,自己双腿修长,倒是和前世并没有什么区别,我这才长长地松了口气。开玩笑,要是回到大汉朝还变回一个小孩子,那我不郁闷死才怪! 刘襄见我这样,似乎明白我心中想的是什么,向我挤眉弄眼地说道:“不用看了,你是天生神异,十岁时候已经只比我矮半个头,我虽说是虚长你八岁,但是跟你走在一起,自己都羞愧,你是个弟弟,都比我高一些!”我听了,呵呵傻笑起来。刘襄忽然挥手让小石头退下,室中一时只剩下我们兄弟两个。 他这才促狭地说道:“二弟,你虽说身子长成了,但常人都是弱冠之后方能娶妻生子,你如今年幼,更不可以作此思想。rì后你可要正心修身,切不可再做这些违背礼仪道德之事。这次的事就这么算了,那女子现在我安排在云房之中,有宫女在陪着,你若是身子大好了,就去给人家陪个罪,知道吗?”我嗯了一声,心道:“你刘章作恶,我刘章给你善后······刘章,你可真是!” 我眼珠一转,笑道:“王兄,你身为一国之君,却与臣弟纵谈这些闺阁之事,这些东西,是不是与你的身份不符吧?”刘襄咳嗽了一声,嗯了一声,装作威严的样子,却小声说道:“你我自家兄弟,哪有这么多的讲究。”我笑了笑,露出你我都懂的表情,忽然向刘襄说:“那王兄是何时变成男人的?” 刘襄一愣,显然我问的问题十分突兀,他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张口正要说,却又忽然闭上了嘴。我见一直都潇洒随意的王兄对这个问题迟疑,显然自己的问题太过无聊,便也挤眉弄眼地说道:“没事!自家兄弟,说不说不要紧,明白就好!”刘襄神sè一僵,点了点头。我却是心中一动,开口问道:“王兄此来,是不是要与臣弟说什么事?也怪臣弟啰嗦,尽扯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有事王兄请说。” 刘襄看了我一眼,坐在床沿上,皱眉说道:“只是此事我却不知怎么开口。”我正sè说道:“自家兄弟,有什么不好意思开口的?王兄尽管开口,只要是臣弟力所能及的事情,臣弟绝对尽力去做。”刘襄又仔细看了我一眼,确定我没有意思开玩笑的意思,移开了目光,眼望着窗户,说道:“父王是去岁十一月间薨的,后来众位大臣提议,由我袭了齐王之位。但诸侯王王位虽是世袭,但诸侯王必须受制于朝廷,所以要有朝廷的册封才有正式的名分。但如今齐国内政纷纭,我一时也理不出头绪。”我“哦”了一声,说:“也是,名不正则言不顺,这个名分一定是要有的,王兄难道没有派遣使节去长安索求圣旨册封?”刘襄一听,眉头皱的更深,说:“其实,在父王薨后三rì,我便已经遣使快马星夜疾驰长安。从临淄去长安,快马加鞭,不过半个月即能到达,纵然是驽马也只需一个月的时间。但是如今已经过去四个月有余,长安那边还是一点消息也没有,唉!真是急煞我也!”我愣了一下,心道:“为何要这么急?齐王之位不就是你的吗?”但这话我却是不能言之于口的,便委婉地说道:“不知王兄为何如此着急?” 刘襄回头看了我一眼,似乎对我的问题十分惊奇,反问道:“你不知道吗?”我摇摇头,他续道:“没有朝廷的册封,百官不行,政令不通,连我这个齐王之位也是形同虚设。上个月高密发生叛乱,我本来想亲自提兵征伐,奈何兵符掌管在丞相召平手中。他是文官,又是朝廷派来的人,无才统领齐国之兵,但他又不能将兵符拱手让给我,两方便如此胶着。如今乱军已经攻陷了高密周边的四个城池,形势危急,若再不去长安请求朝廷册封,我恐怕这齐国七十二城社稷便非我刘氏所有了!”他这般说着,担忧之情尽显于颜sè。 我察言观sè,倒是也看不出有什么异常,但心中已然盘算着:他来找我,到底想要我做什么?齐国现下情势危急,非有朝廷令旨不能发兵,难道是他要我前去长安请旨?除了这个我还真的想不出来什么事情。但我不过是从两千年之后来到这里的人,如今呆在此处自保都嫌不够,怎么可能离开临淄,去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长安?我心中一时游移不定,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的话。 刘襄见我沉吟不语,以为我还在思索其中的厉害关系,便看着我,等着我回答。我一时骑虎难下,忽然皱眉,冲动地道:“这召平如此可恶!齐国既然是我刘家的齐国,又不是他召平的齐国,我们的家务事他来瞎掺和什么,难道他不知道疏不间亲的道理?干脆咱们直接把他下狱,夺了他的兵符,再发兵就是了。”刘襄闻言摇头笑道:“真是孩子话!你以为召平来齐国是做什么的?朝廷派他来齐国担任丞相之职,说白了就是监视我们,不让我们有所异动。他既然敢只身来到齐国,必然是已经做了万全的准备。再说了,兵符是什么东西,又怎么会是你说拿就能拿得到的。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他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道,“夺了兵符,朝廷怎么交代?”我一听,哑口无言。 他忽然叹了口气,说:“二弟,你此时怎么还如此鲁莽?你怎么让我放心将齐国社稷交给你?!”我听他说了这么一番话,大吃一惊,“啊”了一声,愣坐在床上不能言语。 第三章 仗剑洗冤 - 长乐未央之大汉刘章 - 刀笔布衣 () 刘襄却没有看我,只是盯着窗户,说:“其实这四个月来,我一直都在思量此事。父王去得仓促,临终时并未指明由谁来继承王位。他为人宽厚,对我们兄弟三人一视同仁,但是众位大臣和我都知道其实他对你爱重更甚,”我刚想开口提出质疑,刘襄已然自己说了下去,“你不信吗?你周岁之时,父王将从高皇帝处得来的极品昆仑山青玲玉璧送给了你。你虽然年幼顽劣,但是平rì极为聪敏,父王爱你更甚于我和兴居。”我心中一惊,低头看着手中的那块所谓的“青玲玉璧”,神sè复杂。 忽然想起老万把这块玉璧给我的时候曾经提过,这块玉璧是汉朝的一个诸侯王送给自己儿子的周岁之礼,难道这件事情是真的?我借由它回到了大汉朝,它跟我是什么关系?我脑中一阵昏沉,忽然问道:“那,父王为什么不把这块玉璧给王兄,或是兴居?”刘襄笑道:“因为你生的正是时候啊。我生那年,高皇帝还是汉中王,屈居汉中,正是卧薪尝胆奋发图强之时。你出生那年,高皇帝从白登回长安,其时正营建长安城,高皇帝回军得知刘氏又添一男丁,甚是欣慰,说:‘吾家又添一驹儿矣’,命父王好生教导你。高皇帝白登之围后,自知难敌匈奴,后来与民休息,这一年营建未央宫,什么好事都让你给赶上了。你周岁抓阄时,父王将佩戴的青玲玉璧也拿出来让你抓,哪想到你竟然真的抓住了它,父王一高兴,就送给你了。兴居出生时父王已经贵为齐王,虽说应有尽有,但比之于你,还是差了那么几分。” 我听了,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高兴一下。原来我竟然赶上了这么好的事,营建长安城、未央宫,是不是该去看一下这个跟我一样年龄的城池宫殿?但是这青玲玉璧之事还真是奇异,我周岁竟然抓了它?! 刘襄自顾自地说道:“其实这也并没有什么,父王薨后,诸位大臣虽然知道他中意于你,但是仍旧恪守长幼之序,奉我为齐王。其实,这齐王之位本来就应该是你的。”我张了张口,想了一肚皮的话,却发现自己也没有什么话好说的出口,只得沉默。刘襄见我没有什么反应,只当是我默认了,他叹了口气,说:“我兄弟三人尽皆年幼,为兄今年二十有一,而且平rì德行并无缺失,但我一直都想不明白为什么父王执意要将王位传给你,后来,郎中令祝午对我说了一句话,我霎时什么都明白了。”我心中好奇,问道:“什么话?”他微微一笑,说道:“祝午说,‘先王乃是高皇帝长庶男’。”我脑中灵光一闪,登时会意。 刘襄见我神sè恍然,笑道:“你想到了什么?”我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自己想的对不对。”刘襄微笑示意我说下去,我想了想,说:“父王是高祖皇帝长庶男,虽是长子,却没有嫡出的名分,所以不能承高皇帝帝业,才被封作齐王。也是因为这长幼嫡庶之分,让父王不能继承高皇帝的皇位,算是毁了父王一生。或许父王要我做齐王,只是想坏掉这个规矩,让天下之主,以有能者居之。”刘襄听了我这一番话,安静了一会儿,随即微笑说道:“昔rì父王常赞你聪敏过人,我心中却不以为然,但今rì你能有如此言论,足见你并非纨绔子弟、膏粱之辈。” 我听了之后,心中得意,随即又是暗暗发笑:“开玩笑!现在回答你的可是二十一世纪有知识有理想的现代大学生、有为青年,可不是你那个草包之极的二弟刘章了。”但我听刘襄言语中的意思,心中迟疑了一下,看了他一眼,心道:“要不要安慰一下老哥啊?”我正在作此打算,刘襄已然自己说道:“今晨朝会,诸位大臣荐你前去长安,但我身为你们的兄长,又怎么能让幼弟前去长安这种是非之地?我思来想去,也想不出什么好的主意,只有亲自去一趟长安了。” 我听了之后,心中又是一惊。但听得他说得如此情切,我前世便是心软之人,最是听不得别人说道难处,当时便要主动请缨前去长安。但是理智却告诉我自己不能轻率就决定,我已经并不是前世那个无忧无虑的大学毕业生,这里是齐王宫,同样也是是非之地,与长安并无二致,凡事要三思而后,再三思量才能小心谨慎地去做。刘襄如此做派,焉知道他不是反其道而行,骗我前去长安?惠帝七年,长安如今也是波诡云谲,明年,高后便要称制天下,屠戮刘氏子孙。开什么玩笑?现在去长安,只能说是自投罗网,我可不是三天之前的刘章了,不会傻到“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地步。 我这般想着,强制自己不要说话。刘襄依然自己说着:“为兄去了长安之后,齐王宫的事情你便要一力承担起来,兴居还小,你也要多加看护。只是,你不可再做这种欺男霸女的恶行,不要辜负了父王和我的期望就是了。”我好似傻子一样,听着他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说完之后,他站了起来,说:“你身子刚刚复原,还需要多加休息,我就不打扰你了。若是你觉得气闷,可以出去走走。”说完他也不管我什么反应,便要走出门。 他打开房门,刚要离去,我突然问道:“王兄,你刚刚说,我欺侮的那个女子,现在在云房是不是?”他看了我一眼,竟然没有问我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只是点了点头,说:“若是没事,我先走了。”我双目迎上他略微忧郁的目光,忽然心中想法竟然抑制不住,开口说道:“王兄,你恨父王吗?” 刘襄闻言,一霎间双眼之中神光湛然,犹如针尖,刺得我眼睛都有些痛了,但随即那目光又变得温厚和暖,他轻轻笑道:“有。”我看着他微微抬头,看着斜上方的角度,听着他说:“有时候我恨他,恨他对我视而不见。”我听他这么说,心中莫名一酸,想象着他十多年来心中受着怎样的煎熬,强笑着说:“王兄,父王・・・・・・父王他其实,更爱你这个长子。”他听了,嘴角牵出一丝冷笑,神sè漠然地不置一词。我低头看着手中握着的青玲玉璧,道:“王兄,你自己想想,你是父王的长子,父王他每次见你,岂不是都要想起自己的身世?他每看到你一次,就是伤他老人家一次。我想,父王他是心痛之余,只能选择漠视你。” 刘襄闻言,身子犹如石化一般。我看着他的背影,和他锦袍之下微微颤抖的双手,还有轻轻摇晃的身子,他声音低沉地说:“这些・・・・・・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说着迈步便走,我只看到他背影一闪,随即听到他踉跄的脚步离去声。不知为何,我突然沾染了这两千余年前的父兄情感,只是觉得痛彻心扉。 小石头从门外走了进来,站在我的床前。我清理掉方才的那些不好的情绪,想了想,道:“小石头,你知道云房在哪里吧?”小石头恭声说道:“云房是齐王宫的一处偏殿,平rì是给妃嫔住的。”我一愣:“妃嫔住的?难道王兄・・・・・・”我还在幻想着一些龌龊的事情,却看到小石头面上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便问道:“王兄有多少妃嫔?”小石头低头说道:“除了王后之外,只有三位嫔妃。”我“哦”了一声,知道是自己多想了,那云房虽是妃嫔所居,但多半没有人居住,所以先让那个女子居住着。 想到那个女子,我皱了皱眉,问道:“小石头,你老实告诉我,三天之前,果然是你亲眼看到我调戏那个女子?”小石头低头说道:“不是。”我连忙问道:“什么?你没有亲眼看到?”小石头道:“奴婢本是侍奉二公子的,但那rì却被王太后召去,出宫帮忙置办焦炭去了。”我愣了一下,问道:“置办焦炭做什么?”小石头回道:“如今虽说是三四月天,天气回暖,但是chūn风中还是有凉意,王太后年事已高,昔年随先王奔波海内,落下了个腿脚虚寒的恶疾,不能受一点儿凉。”我“哦”了一声,自己在脑中想了一下,说:“小石头,我的衣服呢?给我找来。”小石头连忙跑去床尾侧旁的架子上取了我的衣服,口中问道:“公子这是要出去吗?太医嘱咐了,公子要静心休养,可不能乱走。”我跳下床,笑着说道:“我的伤势在脑袋,整rì坐在床上,那可是要让我想破脑袋了。不如多出去走走,放松一下,病情自然好得快了。”小石头听我这么说,便道:“御花园的花开了好多,公子刚好可以去赏花。”我笑了一下,道:“不去御花园,”小石头一愕,我续道,“去云房。” 小石头一听我这么说,“啊”的一声大叫。我听他叫的这般曲折,便知道他心中所想,笑骂道:“小石头,你胡思乱想什么呢!我只是去看一下,你想到哪儿去了?”小石头缩了缩脖子,偷偷笑了笑,随即大着胆子说道:“二公子这是怎么了?摔了一次,倒是会跟奴婢开玩笑了。”我眼睛一转,突然板着脸喝道:“大胆小石头,你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竟然敢编排起本公子的不是了,你可知罪?!”小石头不知我这也是开玩笑捉弄他,惊骇之下,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口中连声叫着“饶命”。 我知道自己这一次玩笑可是开得大了,随即就是拉他起来,小石头大概是真的被我的这一番话给吓到了,身子软得像是一滩烂泥一样,我只能是好言安慰。过了好长的时间他才慢慢平复过来。我一面感叹古代的阶级地位压死人,一面提醒自己以后千万不要再开这种无聊的玩笑了。不过要穿上汉代的衮服还真的事有些不容易,前前后后套了五六层的衣服,幸而都是轻便的丝绸所制,倒也不觉得热,而且因为都是宽袍大袖的缘故,反而觉得非常凉爽惬意。 汉初时候,朝廷的政令礼制都没有时间也没有专门的人才前来改革,所以一切都依照秦朝的制度,服饰尚黑,但是在汉五年,也就是楚汉之争后,高皇帝平定天下,觉得很多大将举止粗鲁,叔孙通进言以儒门规矩制定礼仪,炎汉替代秦朝的水德,改立火德,服饰尚红,这时候的衮服是黑红相间,十分庄严。我穿上了衣服,对着书案上的一方铜镜一看,只见镜中之人发髻高高耸立,宽大的衣服更显得身材修长。小石头在一旁看到我左照一下,右照一下,前照一下,后照一下,不禁谄媚地笑道:“公子真是一表人才、英武不凡、器宇轩昂・・・・・・”我听了,心中偷乐,他犹自一连串的谀辞扑面而来,我不禁摇头叹气,突然瞥见墙上挂着一柄装饰华丽的剑。 小石头忽然停了下来,问道:“公子想要带剑出去吗?”我笑道:“你方才不是说本公子英武不凡吗?若是不佩剑,又怎么能说是‘武’呢?”他抓着脑袋笑了一下,走上去摘下了剑,帮我佩在腰间。我握了握剑柄,说:“好了,现在咱们去云房。”小石头又马上去打开房门。 我走出房门,扑鼻而来的一阵芳香,我不禁jīng神一爽,游目看去,只见殿与殿之间有两处花园,此时正是暮chūn时节,花开满园,甚是美丽。我几rì以来只是躺在床上,把人都躺没jīng神了,此时一看这般景sè,不由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小石头微笑看着,没有说话。我虽说是喜欢这景致,但是现在有事,却是一点都不能耽搁,便说:“走。”小石头收敛了笑意,当前紧趋。我大踏步地向前走,但是竟然一时有跟不上的趋势,走了三四里路,仍然不见他停下,我脚上穿着步云屐,走起来十分不顺,但是幸而我比他身材高大一些,一步能够抵上他两步,所以勉强还能够跟上。 大约又走了两里路,他停了下来,我抬头一看,眼前事一处略小的宫殿,古sè古香的房子,雕花的门窗和我居住的地方是一种风格,若不是匾上题写着“云房”两个篆字,我还真的有些分不清楚。小石头就要上前推开房门,我向他摆了摆手,自己踏上台阶,心道:“让我来看看我刘章的眼光怎么样,一般来说,被调戏的可都是大美女啊。”我心中偷偷乐着,透过雕花的窗户向着殿内望去。 只见一个身穿青布衣衫的女子背对着殿门,正在看着殿内架子上放着的摆件,大概是有些出神的缘故,她并没有发现我和小石头站在窗外。我见那女子身形婀娜,从背影看去,倒像是个美女,一时见猎心喜,正想着推门进去,却见她缓缓伸出手去,触到了架上的一件青铜酒樽。她触摸了一下,迈步向前走了两步,脸一侧,我见她皮肤白皙,还有几分姿sè。只见她停在一个巴掌大的玉虎面前,细细地看。 我一见她这个样子,不由得冷笑,心道:“果然是穷人家的孩子,连王宫里这最寻常不过的摆件都要看来看去,真是少见多怪。我一个两千年后的后人,知道这些可都是未来价值连城的文物,我都没有像你这样动心呢!”我正腹谤着这女子,却见她忽然环顾四周,看了看门窗,咬着嘴唇,似乎在做什么决定。我眉头一皱,却见她迅速地将玉虎拿在手上,随即笼在了袖子里。我眼中一冷,哼了一声,伸手猛然推开了殿门。 那女子霍然转过身子,看着立在门中的我,大概是做贼心虚的缘故,她急促地呼吸了几下,胸前一阵起伏。等她注意到进门的是我的时候,目光更是一凝,神sè慌乱起来。但她随即深吸了口气,直视着我,竟然迅速地安静下来。 我心中不禁起疑:一般人若是被他人当场抓住偷窃,定然是手忙脚乱,神sè惊惶,能够这么快定下神来,已经很不容易了,更何况她是女子?看来这女子并非寻常之人。我熟视着她,她却是鼓着眼睛看着我,没有丝毫相让的意思。这女子大概十五六岁年纪,头发有些散乱,但是容貌姣好,这一点却是毋庸置疑,虽是身上穿着粗布衣服,却也掩饰不住婀娜的身姿。 我见她瞪视着我,心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这算什么?刘章他惹下的烂摊子非得要我来收拾,但是这女子明显是德行有失,难道・・・难道这女子是故意的,想要混进王宫里来?混得好的话,说不定就被齐王看中,纳做妃子,最不济就是像方才那样,拿走一两件东西,以资家用? 我正在胡思乱想,看了她一眼,忽然间又是心生疑窦:王兄说我三rì之前想要非礼她,那她这次见到我,不是应该害怕吗?而且现在只有她一个人,难道她不怕了?还是・・・想到这里,我似乎抓住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东西,但是一时又想不出是什么。我顺着方才的思路想下去,越来越觉得之前的那个草包刘章恐怕是被人陷害了。开玩笑,十三岁啊! 这么一想,我面sè转冷,斜睨着那女子,口中缓缓说道:“那姑娘,你叫什么名字?”那女子眼波一转,说道:“奴婢杜心月。”我点了点头,见她还算是配合,便直接问道:“三rì之前是怎么回事?” 杜心月看着我,说:“公子爷自己做的事,自己忘了吗?”我冷笑道:“你好像并不怕我啊?难道你不怕我在这里对你用强?”她却丝毫没有害怕的意思,说:“服侍我的宫女马上就会回来,公子爷难道会当着下人的面欺侮我这个弱小女子?”我气得笑了起来,说:“他们都告诉我说是我要非礼你,可是今天一见你,我倒是觉得自己是被你给非礼的,是不是啊,杜心月?”她听了,面上一红,叫道:“胡说!明明是你这个纨绔子弟光天化rì之下非礼弱小女子,你休想赖得掉!”我见她如此给我乱扣帽子,冷笑道:“那好,我来问你,当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杜心月道:“那rì二公子想要非礼民女,被民女踢下了床。”我冷笑道:“然后我便头撞在了床柱之上,假死过去了?”她点了点头,我心中冷笑:“莫以为你们口径一致我就查不出什么,口径一致更加说明这中间大有问题!”我鼻中哼了一声,说道:“我是王侯公子,而你乃是一介草民,这乃是风马牛不相及之事,我们如何碰到一起?”杜心月看着我说:“奴婢也很想知道,当rì公子和几个朋友在酒楼饮酒,奴婢上楼去寻找父亲,公子便上前来调戏奴婢。”我“哦”了一声,心中有气,冷然道:“我和哪几个朋友在酒楼饮酒?” 杜心月猛然抬头,直视着我,怒斥道:“都是一些靠着剥削民脂民膏养肥养大的纨绔子弟,我一个小小的民女怎么知道!”我听她语气愤然,似乎是对这些当官的有莫大的仇恨一般,但自古以来官民都是对立的,能有什么办法?我也没有在意,只是接着问道:“纵然如你所说,临淄酒肆之中那么多人,你只需要大喊一声,我又怎么会强行带你回王宫?莫不是你故意的?”杜心月神sè波澜不惊,针锋相对地说道:“临淄城里人更多,但是会有几人为一个弱女子得罪齐王的兄弟?我叫或不叫,有何分别?!” 我听她这么说,心道此女果然不是常人,要知道升斗小民见了一个小小的亭长都是小心翼翼,生怕会出一点点的错误,这女子面对着我这么一个权贵竟然面不改sè,侃侃而谈,果然非同一般。我见她如此嘴硬,冷笑一声,慢慢走近了她。她面sè一白,以为我要做出什么无礼举动,退后了几步。我嘴角一撇,扯出一个冷酷的笑,正要再逼近她,却听身后一个女子惊叫了一声。 我回头一看,见是一个宫女,不禁皱了皱眉。杜心月看到我神sè,似乎以为有所倚仗,向那宫女叫道:“这位姐姐,你须得救我一救!”我看向那宫女,笑了一下。那宫女身子一抖,慢慢低下了头,一言不发。我回过头来看着杜心月,暗暗冷笑,她见示弱不行,反而昂头看着我,更没有了方才一丁点儿的娇柔,很是倔强。我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冷笑道:“你袖中笼的是什么?敢不敢让我看看?”她奋力想挣脱我,叫道:“哪里有什么?”我将她衣袖一抖,那玉虎便落在了我的手中,我也不说话,只是看着她的眼睛。 哪知道这女子竟然如此jiān猾,她眼珠一转,说道:“公子爷何必多此一举,你拿我没有奈何,竟然要诬赖我偷取王宫的宝贝吗?反正我只是一个贫苦无依的弱小女子,随你怎么诬陷处置好了!”我气极反笑,怒道:“证据确凿,你还敢抵赖?”杜心月看了一眼小石头,还有一旁默默然的宫女,瞪视着我,说:“公子爷这便叫做证据确凿,人证物证俱在是吗?这小太监是你的人,自然是听你的,这位宫女姐姐是个胆小怕事的人,你叫她往东,她敢往西吗?物证?要知道现在这玉虎可是在公子爷的手里,却不在我这个弱小女子手里。”说罢还挑衅地看了我一眼。 我听她这么强词夺理,虽然生气,但也无可奈何,一时哑口无言,心道:要是现在有后世的指纹采集技术,看你还敢这么嚣张?但这女子狡猾如此,纵然是上面有她的指纹,她也会说自己只是一时好奇,所以拿在手中观赏。想到这里,我更加怒气填膺,愤怒地看着她,但却没有一点办法。 小石头在一旁叫道:“你这个姑娘好不讲道理,我们明明看到你在偷窃,你竟然反而说是我们诬陷你,你・・・・・・你・・・・・・”杜心月只是看了他一眼,随即转目轻蔑地看着我,嘴角噙着一丝得意的冷笑。我见她神sè,陡然觉得胸中气闷无比,一时无法发泄,甩手将玉虎砸在了大理石的地面,玉虎“啪”的一声摔做两段。那宫女叫了一声,随即声音小了下来,我眉头更皱,看了小石头一眼,小石头走到宫女身旁,对她低语几句,那宫女随即退了出去。 杜心月冷笑说:“怎么?不敢让人看到公子爷狼狈样子吗?”我看着她,心中暗自思索:当初王兄告诉我是我非礼这女子的时候,我便怀疑是不是有人要诬陷刘章。开玩笑,一个十三岁的孩子,纵然说是身量长成,但是心智不明,而且男孩子对男女之事都是懵懵懂懂的,如何能够干出这么有悖于礼法的事情?现在我和这个女子一番口舌争锋,我心中更加笃定,之前的那个草包刘章绝不可能是这个女子的对手。但是她不知道一件事,三rì之前她尚可以哄骗愚弄那个刘章,给他安上好sè不孝的骂名,只是三rì之后,面对她的可是另一个心智成熟的刘章,这女子未免得意的太早了。 我冷笑地看着杜心月,心中想着这其中的关节,现在已然确定是有人要陷害我,但谁会是这个背后主使之人?若是我背上骂名,谁的受益最大?很显然便是王兄刘襄。三弟兴居还小,只有我是他的威胁,更何况父王本是要将齐王位传给我的,我现下年纪不足以威胁他的齐王位,但以后可说不定,所以要给我安上几个骂名,让他安安稳稳地当着齐王。果真就是他吗?难道方才他跟我说的话都是做戏?刘备是刘邦的子孙,所以在遇到为难的时候总是徒唤奈何,难道刘家人都是天生的演员?想到这里,我突然心中冰凉一片,果然是天家无情,此言非虚。 我心里想着深宫里的那些勾心斗角,脸上不自觉地现出几分狰狞的颜sè,杜心月面sè一变,我忽然冷笑一声,拔出腰间长剑,直指着她咽喉。杜心月浑身一激灵,只觉咽喉微微刺痛,似乎已经感觉到剑刃上传来的丝丝寒意,她咽了一口唾沫,丝毫不敢轻动。 我见她神sè微惧,冷然说道:“你惹得本公子没有耐心了。说!背后指使你的人是谁?”她神sè慌乱,但是却颤声说道:“没有人指使我,是你自己风流成xìng,咎由自取!”我右手一推,剑刃刺进她颈中,登时鲜血迸涌,顺着剑身低落在地板上。杜心月眼中露出骇然之sè,连一旁站着的小石头也是神sè惊恐。在他的记忆中,这柄剑就是刘章拿来好玩的,平rì连剑鞘都懒得出来,但是今天不知我怎么了,竟然让这柄剑出鞘饮血了。 杜心月喘息了几下,咬紧牙关,高昂着头。我神sè冰冷,见她这样,手臂轻轻一动,杜心月已经是心胆俱惊,叫道:“如果我告诉你,你真的饶我一命?”我只是看着她,没有说话。她忽然面sè惨白地说:“好吧!我告诉你,指使我的人,就是齐王。”我只是漠然地看着她,但是手臂却一动,她又是尖叫一声,剑尖又刺进去一分。她身子颤抖地说:“你杀了我吧!我不会告诉你的!”我冷笑道:“你以为本公子不敢杀你?方才你自己也说过,谁肯为一个素不相识的弱小女子得罪齐王的兄弟?你可别忘了,这里是齐王宫,每天死个把人又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大不了杀了你之后,让人把尸体扔到城外的野林子里,神不知鬼不觉,哼!” 杜心月咬着牙说道:“你不敢杀我,杀了我,你就永远不可能知道是谁要害你!你虽然可以杀了我,但是那个人还是会继续对你谋害的。不杀我,你就能够有所防备,至少不会死得那么冤枉。否则,我若死了,你也很快会步上我的后尘的!”我面上看不出什么,但是心中琢磨一下,觉得这女子说得倒也不是没有道理。如今敌在暗处,我在明处,若是不知道这背后主使之人,恐怕我真的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了。我露齿一笑,却是摇头说道:“你错了!我不需要知道背后主使你的人是谁,我只要知道那个人是不是王兄就够了。而你方才的表现已经告诉我那个人显然不是王兄,这就够了。所以,你已经没有任何价值,也没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条件!”杜心月面sè一变,本来姣好的面容也变得灰败。我见她已经是面临着崩溃的边缘,便说道:“你说出主使之人,我可以免你一死,放过你这一马。” 杜心月神sè惨然地说道:“纵然是你肯放过我,那个人也一定不会饶过我的,我还不如就此了结,反正早死晚死,也都是一死。”我见她打定主意不想说出来,哼了一声,冷冰冰地说道:“蝼蚁尚且偷生,更何况是人?你说出来,我放过你,但其他人我管不了,也不想管。你的生死,只在你自己的手中,与我没有丝毫关系。你只要选择,现下就生,还是就死。” 大殿之中忽然安静了下来,落针可闻。小石头神sè复杂地看着杜心月,又看了看我。杜心月贝齿紧咬着下唇,似乎是很难抉择。到了后来,她的下唇已然咬出了血。我听着她喘息的声音越来越厉害,嘴角却慢慢露出笑容。果然,片刻之后,杜心月开口轻声说道:“驷钧。”我一愣,看了看小石头,却看到小石头神sè骤然变得非常难看。我情知此人乃是一个不好惹的人物,心中不禁一阵纠结。没想到我来到汉朝醒来之后第一天就遇见这么多的事情。 我看了一眼杜心月,收回了长剑。她神sè一松懈,身子晃了几下,不禁用手扶着柱子,大声喘息。我却是一点儿怜香惜玉的心思都没有,开玩笑,正所谓青竹蛇儿口,黄蜂尾后针,二般皆不毒,最毒妇人心,这等女子,留下来也只能是一个祸患。我突然有些后悔说出了不杀她的话,这么一想,手已经不自觉地抓住了剑柄。杜心月正茫然不知所措,忽然看到我目光之中的杀意,面sè一下子变得煞白,冷汗一滴滴地顺着脸颊流下。 我看到她眼中一丝可怜的神sè,心中一软,却不想再杀她了。只因为我现在身在汉朝,古时候的人对于誓言之类的东西十分恪守,正所谓天道冥冥,报应不爽,我既然已经答应要饶她一命,若是不遵守自己的诺言将她杀了,天晓得rì后又会有什么报应加到我的头上。我放了她出宫,只要她出了宫墙,那她的生死就再也与我没有干系,她或是逃出生天,或是死于非命,那就要看她自己的造化了。如今既然我无法做出决定,那就交给上天吧! 这么一想,我面容渐渐柔和下来,杜心月是何等聪慧的女子,看到我目光,就知道我已经没有了要杀她的心思,喘息了一下,慢慢委顿在柱子脚旁。我忽然间心生好奇,开口问道:“这出好戏你是如何排演如此顺利的?竟然让那么多人以为是我在欺侮你的?”她摇摇头,困惑道:“戏?什么戏?奴婢不知道公子说的是什么。”我一愣,道:“你竟然不知道什么是戏?哦!”我突然明白过来,一拍脑袋,自言自语道:“我竟然忘了,戏是很久以后才出现的,她是汉朝的女子,自然不知道了。”但我的这一幕却让杜心月看傻了眼睛,她已经看不透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了,方才拿剑时候的冷冽,如今甩袖懊恼的天真呆傻,若非是我方才的气势太过于凌人,她早就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我只得问道:“你是如何勾引的我,让别人都相信是我非礼你的?”杜心月瞪大了眼睛,似乎是遇到了天下间最不可思议的事情。我问完之后也觉得自己又犯傻了,她定然是在想这件事情从头到尾都只是我们两个人,现在我这么问,倒显得我是在装傻什么的。但我肯定不能说出自己的yīn私,便补充了一句:“那天我脑袋撞在了床柱子上,不记得了。”她这才恍然,但心中仍有些怀疑,说道:“那rì在酒楼上,你已经喝得有些醉了,我上楼的时候,你的那些朋友就撺掇你上前调戏我。我自然是求之不得,那时候你也没有多想,就得意地把我带到了齐王宫。到了你住的地方,你说自己累了,就躺下来睡了。过了半个时辰,我听到门外有脚步声,就跳上床把自己的衣服扯乱了,然后把你推醒,叫了一声:‘啊!公子,你要干什么?!不要!不要・・・・・・’你被我推醒,脑子里有些不太清醒,调戏了一声:‘小美人儿,你叫什么啊!’然后我就对着你胸口蹬了一脚,你的头撞在了床柱上,就这么晕过去了。然后齐王刚好进来,就看到了那一幕了。”她说完,神sè不定地看着我。 我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心道:“刘章还真是个草包,竟然被这么拙劣的伎俩给算计了。幸而他可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否则本公子不是浑身恶寒?”我看了一眼正在慢慢站起身子的杜心月,这个女子已经没有了方才的昂然。我仔细看了一下杜心月的身材,又看了一眼已经听得目瞪口呆的小石头,说:“小石头,你回去,拿一套你平rì当差的衣服过来。”小石头反应过来,也没有多问什么,一溜烟地跑出了云房。 杜心月此时已经恢复了平静,她轻声问道:“公子,你这是要送奴婢出宫?”我微微颔首,没有说话。她偷偷抬眼看了我一下,从怀中取出一方手帕,拾起地上的那只摔做两半的玉虎,用手帕包了,想了想,说:“公子,如今这只玉虎断了,奴婢可以拿走吗?”我见她拾起玉虎和包着它时动作细致,不明所以,但还是点了点头。她看出了我想问又没有问的事,涩然一笑,说道:“没有法子,家里穷,虽然说这是断玉,但是还勉强值两个钱,总能维持家用。”我听出她话语中的意思,冷然道:“你现在还能回家?不怕那人守株待兔?不怕连累你的家人?”她面sè一变,随即低下头去,我只听到她轻声说道:“奴婢多谢公子提醒。” 我并不答话,两个人就这么站在殿中,沉默地相对,直到小石头取了衣服过来。我接过他拿过来的衣服,又对他说道:“去准备车马。”小石头自然也是看出了我要做什么,忙不迭地去了。我转身把衣服递给杜心月,说:“这是宫中宦官的衣服,你换上。”她接了过去,妙目一抬,疑惑地看着我。我眉头一皱,正要开口问她,她忽然咬着嘴唇,随即含羞说道:“你・・・公子难道要看着奴婢换衣服?” 我心中一乱,忙转过了身子,原来是我自己唐突了,不禁面上有些发热。还好我转过了身子背对着她,不然让她看到我一个王侯公子竟然脸红了,那多丢脸。我只听见身后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不多时,只听背后她的声音说道:“公子,我换好了。”我并不转身,她迈步走到我面前,向我盈盈一拜,又说:“公子,我换好了。”我看向她,穿了一身宦官衣服的她却显出了几分娇俏,我微微点了点头,又皱了皱眉,虽说是换了男装,但是毕竟她眉目太过纤细,难保不被人看出来。我仔细看了一下,走上前去,在她两条眉毛上各抚了几下,将她眉目打乱,这才觉得满意,微笑点了点头。 我走开两步,想着能不能顺利把她送出宫去,虽然是有些冒险,但是有我在,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的变故。杜心月向我盈盈拜倒,说道:“奴婢谢过公子不杀之恩。”我淡然说道:“我不杀你,总会有别人会杀你,是生是死,要看你自己的造化,与我又有什么相干。”她咬了咬下唇,肩膀一阵抽动,却没有再说什么。我叹了口气,两个人又是一阵沉默。 等小石头准备好车马,回到云房,已经是过了小半个时辰。我看了一眼还在跪着的杜心月,说:“起来吧!随我出宫。”她也没有说什么,站起来跟着我走了出去。 车马停在云房前面半里外的青石大道上,走到车马前,我正要让杜心月上车,忽然心中一动,说:“小石头,随我坐到车里;杜心月,你来驾车。”两人都是有些愕然,小石头说道:“公子,奴婢是不能坐在车里的,不然・・・”我看了他一眼,冷然道:“你说什么?!”小石头“啊”了一声,我也不再管他,撩起衣服前摆,踏上马车,小石头也连忙跳了上去。 杜心月见我神sè泰然,遇乱不惊,不知为何,自己紧张的心也慢慢平静下来。她呼出一口气,坐上了马车,小石头轻声说道:“由此直走,三里之外有个路口,向南直行,过了守卫就算是出了宫了。”杜心月用心几下,随即一甩马鞭,两匹健马就小跑起来。 我坐在马车里,也看不到车外面的景sè,只听得到马蹄踏在青石板上清脆的哒哒声,节奏明快,甚是动听。不多时,马车就拐了一个弯,心中正盘算着大概要到守卫的时候,驾车的杜心月却突然掀开了车帘。我看到她眼中的惶恐之sè,心中一动,问道:“怎么了?”她喘了口气,道:“驷钧大人正从守卫那里过来!”我不禁眉头一皱,只听到旁边小石头倒抽冷气的声音。 第四章 锦绣心机 - 长乐未央之大汉刘章 - 刀笔布衣 () 我见杜心月甚是惧怕这个驷钧,心中好奇,倒是想会会这个素未谋面的人物,便道:“你现在眉毛都粗了,而且身上穿着小太监的装扮,不会有人认出你来的,你只管向前走便是,其他的事,我来应付。”她看了我一眼,点了点头,又转头驾车去了。 我闭上双目,问道:“这驷钧是什么身份?”小石头似乎是迟疑了一下,随即说道:“他是公子你的舅父。”我愕然睁开眼睛,小石头顿了一下,又说道:“齐王妃是他的侄女。”我一听,恍然大悟。这位舅父大概是更加喜欢王兄的,说不定——哼,我能肯定他支持王兄做齐王,但是他知道父王喜欢我这个二儿子,所以这才千方百计让我名声受损,想让王兄的齐王位坐的顺理成章;不过,按道理来说,我也是他外甥,他这般动作,大概都是因为齐王妃的缘故吧。 想通了这些,我更是心中浩叹:唉!在这齐王宫里,勾心斗角已经是这么厉害了,真不知道远在西面的长安那里又会是怎样的一番场景?只怕是血雨腥风更加厉害吧。 我还在天马行空地乱想,忽然听到外面一个声音说道:“等等,这是谁的车驾?”我听这声音尖锐,显然声音的主人也是尖刻峭利。杜心月虽说是作太监打扮,但是一出声就会露出马脚,只能沉默。我有心试探她的耐心,故意不说话,等了片刻,我已经听到她的喘息声,不由轻笑一声,懒散地道:“外面是谁在喧哗啊?竟然敢拦下本公子的车?!”那个声音愕然说道:“章儿?”,我嗯了一声,也不下车,连车帘子都没有掀起,只是淡淡说道:“舅父,我要出宫去溜达一圈儿,怎么?你想查我的车?”那声音冷冷哼了一声,道:“掀开车帘!” 这句话应该是对着杜心月吼的,她随即将帘子掀开,随即一个四十余岁、高冠峨带的男子看向车里,我想这个人大概就是驷钧——我的舅父了。 我这个舅父严格来说是个美男子,一丛短须,双目湛然有神,只是目光太过锐利,像是不知道什么叫做深沉内敛是什么意思一样,他面容瘦削,如同刀刻一般,神sè甚是冷厉。我看他扫视了一眼车内,又是哼了一声,说:“你可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竟然让一个奴婢和你同车!你难道忘记自己是什么身份了吗?”我笑了一下,不以为然地道:“奴婢又怎么样?rì后等我做了齐王,他就是我的近侍,地位自然是非比寻常了。”他哼了一声,拂袖而走,大概是我方才说的那句‘rì后我做了齐王’的话刺激到他了,让他气恼无比吧。 杜心月放下了车帘,向我投来敬佩的一瞥,我也暗自为自己的机智得意,人最容易忽视的就是眼皮底下显而易见的东西,驷钧以为人会在车里,那对驾车的人就忽视了。我也正是想到了这一点,才提前做好了准备,不然的话,我可不得不使出最后的杀手锏了。 此后一路都是风平浪静,畅通无阻,马车穿过临淄城,直出东城门。又行了两三里,眼见已经到了郊外,杜心月轻轻“吁”了一声,马车慢慢停了下来。 小石头掀开了帘子,我走下车,对杜心月说道:“好了,我已经将你平安送出了城,前路杀机重重,你自己珍重。”她看了我一眼,轻轻嗯了一声,向着我一拱手,一言不发地就走了。我见她身形单薄,在荒野之中行走,孤寂之余,又觉她甚是可怜,便叹了口气。 她忽而又转过了身子,走了回来,我问道:“怎么?你还有什么事?”杜心月注视着我,说道:“奴婢还有两件事情不明白,想要请教公子。”我回头看向城中的方向,说:“你也看到了,我舅父方才入宫,当是为了你而去,如今你已经不在云房,他必定怀疑是我放脱了你,追杀你的人须臾即至,你早走一分,便是多了一分的安全。你还要浪费这无谓的时间吗?”她洒然一笑,说:“月儿想要知道的事情,那是一定要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我一时倒是没想到她竟然如此执拗,但也不想浪费时间,便点了点头。 她看着我,问道:“方才,若是驷钧发现假扮小太监的人是我,公子会怎么做?是会弃车保将,还是遵守誓言,全力救我?”我微微一笑,不置一词,却转口问道:“另一个问题呢?”她见我这般反应,也不回答她,微微发怒,目光中似含怨一般看着我,说道:“月儿始终是想不明白,为何那rì的刘章和今rì的刘章大不相同,似乎···是···两个人,一样。”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看来这女子果然聪慧,但我回到汉朝之事本来就让人难以置信,她猜想不出,也不算什么。她见我无端发笑,只是看着我,我笑道:“好吧!既然你一意要知道,那我就两个问题一并告知于你。若是舅父果然发现了你,我便给他装傻充愣,若是实在纠缠不开,那我就只好回他老人家一句:‘这是我刘章看中的女人,谁敢把她怎么样?’那他也是无可奈何。只是这样rì后会比较麻烦,要让你在我左右,须臾不得离开,不过这样我也少了一份担忧。”我看见她眼中突然而逝的一丝亮光,续道,“至于为什么今rì的我会有所不同,那都是拜你这个弱小女子所赐。说实在的,我能变成这样,还要感谢你那一脚。”她听了,面sè微红,大概是以为我在嘲弄她吧。但我这话却没有骗她,若不是机缘巧合,我在两千年后拿到古玉,而两千年前的她一脚将我踢成假死,我也不会借由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回到大汉朝。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虽然不知道两千年后的我是不是还活着,但是我还以刘章的身份活在两千余年前,勉强算是一件幸事吧! 她轻轻“哦”了一声,我忽然对她起了怜惜之情,想了想,问道:“方才你捡的玉虎呢?”她一听我这么问,神sè一紧,问道:“你···你要收回去?”我摇摇头说:“撒在路上。”她是个玲珑剔透的女子,我这么一提醒,她马上会意。却从自己头上发上取下钗子发簪,笑道:“为什么要用玉虎?这身衣服可是驷钧为我准备的,如今我再也不需要了。”我接过钗子,随手丢在三叉路口的两个上,杜心月一愣,沉吟道:“这···公子···”我微笑说道:“走哪一条路,你自己想清楚···珍重!” 话一说完,我便不再管她,转过身子,自己走了,小石头驾着车,调转了头。杜心月看着我孤傲的背影,回头看了看路上的钗子,微一思索,转身快步走了。我回头一看,不由笑了起来,口中说道:“好一个聪慧女子!只是可惜了···”小石头问道:“公子,她走的是哪一条路?”我进到马车里,坐下来,随口说道:“我怎么知道。”小石头“啊”了一声,我闭上双眼,说道:“她走哪一条路都无所谓,我这么布置,只是为了让敌人多一些伤脑筋的时间,让追兵分作三路,给她少一些压力而已。所以,要是一心想着走哪一条路更好,那便错了。须知这世上之路没有坦途,最重要的乃是决断。你若是决定上路了,就马上出发,不用无所谓的纠结。”小石头在车外耸了耸肩,显然不是很明白,过了一会儿,他又问道:“那为何不在三条路上都撒上钗子,或是放了钗子从其他路上走?” 我一闭上眼睛就有些迷糊,而且马车摇摇晃晃的,便要睡着,听他这么问,随口说道:“若是都放上钗子,敌人马上就兵分三路,只放两条路上,追兵就要考虑许多,拿不定主意。若是分兵还好,若是不分兵,呵呵,那杜心月就还有三分之二的可能逃脱,这只是个障眼法而已。至于走其他的路?官道上都不太平,小道谁敢走?更何况她还是一个姑娘家,不可能的。”小石头“哦”了一声,便不再说话,我只觉得有些困了,嘴里唔唔几声,已然睡了过去。小石头回头掀开车帘,见我睡得熟了,笑了一下,低声道:“真是没想到,昔rì贪玩好动的二公子竟然有如此深的心机和手段,看来我小石头也不能这么不成器了。”可惜我已经睡熟,听不到他对我的评价了。 马车一路上颠簸回了王宫,我本来在熟睡中,但却被忽然而来的马蹄飞落声惊醒,掀开车窗。只见虽是午后晴rì,外面远方的天际却透出一丝yīn霾,我心中暗道:“风雨yù来。可惜了,这样一个女子。生在乱世,谁都主宰不了自己的命运,纵然是我这个两千年后的后来人也不能,她一个弱小女子,怕是此番要殁于这茫茫荒野了。”想到这里,不禁一声长叹,小石头一听慌忙问道:“公子叹什么气?”我看着车窗外面,淡然说道:“舅父已经派出了人马,她怕是在劫难逃了。可惜。” 小石头有些疑惑,问我:“公子,她害你如此,你还说可惜?依奴婢看,这女子分明就是死有余辜!”我淡然一笑,道:“我都还没生气,你着急什么?火气这么大,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他笑道:“奴婢是小太监不错,但公子···啊!罪过···罪过。”我笑了笑,心道:“皇帝?我回到大汉朝,到底是要做什么?当皇帝吗?我经由假死再复生过来,经历了如此痛楚,到底来这里做什么,我却是一点头绪都没有,我是做一个风流任xìng的王侯公子,还是有所作为,轰轰烈烈,抑或实现我前世畅游山水,佳人为伴的潇洒旖旎?唉,头痛! 只是杜心月这一脚,让我莫名其妙地回到大汉朝,做了刘章这个角sè,虽然为什么回会来,来做什么我不知道,但是若非她这般冒失,怕是现在我还和朋友们天天咋咋呼呼,行走在现代的高楼大厦的yīn影里,做我的惬意的小老板,这其中缘由,我早已经分辨不清了。也许正如老万那rì说的,回我的古代老家,看来是真的,我发现自己很容易地就融入了刘章的这个角sè,好像就是前世的我一样,没有一丝的做作,难道这就是老天给我安排的,我的命运? 马车到了城门外,小石头忽然说:“公子,驷钧大人在前面相侯,小公子也在。”我听了,一愣之下,笑了起来,心道:“看来,这是要找我要个说法了。”过不多久,马车停下,小石头掀开车帘,我向外看了一眼,走下马车。 我的舅父,驷钧一脸肃然,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站在他身后。那孩子见我跳下马车,忽然歪着头对我笑了一下,又用手指了一下驷钧,大做鬼脸,我也报以微笑,那孩子见我这样,笑得更欢了。我上前,向驷钧说道:“舅父安好。”驷钧看着我,铁板一样的脸上古井不波,问道:“关在宫里的那个女子不在云房里,可是你放脱的?” 我听他这么说,知道他必定是已经问过了禁卫,查过了所有出宫的人员车马,也料定是是我放走的,索xìng就直承其事,大大方方地说道:“不错,是我放走的啊。”驷钧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沉声说道:“你!···这女子身份来历不明,更加是害得章儿你假死,还未好好盘查,你怎么可以这么草率就把她放走了?!若她是其他诸侯王派来刺探我齐王宫的虚实的探子呢?”我故作惊奇地道:“怎么可能!舅父你也未免太深思熟虑了吧!她一个小小女子,能有什么来头?我醒来之时,王兄已经谆谆告诫过我了,要我正心修身,还要我向那个女子赔礼道歉之后放她出宫的。我向她赔礼道歉过了,自然能够放她出宫了,我这可全都是按照王兄的令旨照做而行的,舅父若要责罚,须责不到我的头上。”说完,我还毫无心机地大笑着。 驷钧冷笑道:“既然说是襄儿的意思,那为何不光明正大地出宫,还要那女子扮作小太监的模样,为何如此偷偷摸摸?”我有些奇怪地道:“舅父不是一直认为我办不成事吗?今rì小小与你开个玩笑。但舅父如今也被我欺瞒过了,看来我的计谋还是凑效的,舅父以后可不要再说章儿是个一无是处的草包了,哈哈哈······”驷钧冷冷说道:“哼,你还是和以前一样任xìng,就你这个样子,还要替代你王兄,螳臂挡车,不自量力!你若是能有你王兄的一分安稳,也不枉你再世为人一回!” 我虽说是脾气好了一些,但是听到这句话,也不由得心头火起,心中腹谤道:“好歹你也是一国官员,口中却如此恶毒,也不知道积些yīn德!”但面上却笑得更欢,一点也看不出来丝毫生气的样子。驷钧看我没心没肺的样子,鼻中又是哼了一声,对着后面的那个孩子说道:“兴居,你可别学你二哥,这么大了还任xìng妄为,不能让人有一天安稳rì子过。”那小孩子果然是我弟弟刘兴居,只是他此时却变成了乖巧孩童,垂手答道:“是,舅父!孩儿长大了,绝不会让舅父和王兄cāo心的。”驷钧笑了一下,摸着他的头,回头又横了我一眼,自带人去了。 小兴居歪着头,看着驷钧骑马走了,忽然变作了猴子,跳到我面前,嬉皮笑脸地说:“二哥,方才去哪里了,怎么也不带上我?是不是又去chūn风得意楼去看了那个青凤了?”我见他翻脸比翻书还快,肯定是一肚子的花花肠子,懒得搭理他,随口说道:“没有,只是去城外逛了逛。”刘兴居“哦”了一声,小声说道:“那个杜心月···”我心中一跳,惊讶地看着他。刘兴居摇晃着小脑袋,笑着说:“果然是被二哥送走了,我还以为二哥会把她留下来呢!她可是个美人儿啊!”我从上到下看了他一眼,见他才不过十岁模样,身子比我还矮了两尺,竟然从他口中说出这样的话,不由侧目对他另眼相看。小兴居被我看得有些不自在了,瞄了我一眼,试探着问道:“二哥,有什么···什么什么吗?”我“切”了一声,问道:“什么什么什么的什么啊?你脑袋里装的都是些什么啊!小小年纪就不学好。” 哪知道小兴居听我这么说,竟然义愤填膺地瞪视着我,一脸我欠他八百万两银子而且还没还并且还有可能还不上的愤慨,喝道:“都是你不好!大哥都跟我说我天天跟你厮混在一起,把你的风流本是全都学去了,现在说出话来三句都离不开地痞流氓的口气,还说!还说!就算是从大街上随便拉出一个人来,人品也比我们高贵云云。你说我冤不冤枉,明明是二哥你自己的错,大哥却把我叫到勤德殿里教训了半天,二哥,你说吧,现在该怎么办?我今天可是替你挨了不少口水,你要怎么报答我啊?”说啊说的,竟然又眉开眼笑起来。 我发现自己已经不是对他另眼相看了,现在是用一种看怪胎的眼光看着他,迟疑地道:“这······我教你的?······你这说话的本事,也是我教你的?”刘兴居委屈地点了点头。我心中的愧疚又增长了一点儿,自己骂自己说:“刘章啊刘章,你现在是又多了一笔糊涂债,我来得竟然这么是时候,你让我背上这么多的恶名,rì后我可怎么一件一件洗清啊!要是后世的史书上再记载上什么‘荒yín成xìng、教唆幼弟’的罪名,情何以堪!我情何以堪呐!”我边悲叹边说道:“无妨,无妨!长兄如父嘛!而且······而且王兄说的也不错,你以后就不要跟着我厮混就行了。”他高兴地“嗯”了一声,我擦了擦汗,庆幸自己又熬过了一关,没料到他随后来了一句:“那·······二哥今晚还带上我去chūn风得意楼吗?”我愕然地啊了一声:“你······”却已经无话可说了。 刘兴居居然大是兴奋,叫道:“二哥,你今晚一定要带我去,不然的话,我把过去你干的那些事情,桩桩件件都告诉大哥去!”他满心以为我会被他吓住,但我哪里是被吓大的?闻言只是淡然笑道:“随便你了,我有些累了,小石头,咱们回栖玉宫。”小石头应了一声,正要驾车,刘兴居一下子蹦到我的面前,伸开手臂挡住我,看我无所谓的样子,他眼睛又是咕噜一转,道:“那我如果把你已经审了杜心月的事情告诉舅父,你肯不肯带我去?”我心中不由没好气,心道:“我这个幼弟跟着刘章学的这套敲竹杠的本事倒是不错。”一时又好奇,问道:“你如何知道我审了杜心月?” 刘兴居见我神sè惊讶,不禁有些得意地说:“那是因为,你在审她的时候,我就在门外偷看啊!”我眉头一皱,问道:“你在偷看?”他得意地道:“是啊,我从勤德殿出来的时候看到你们在门口偷看,我也有些好奇,等你们进去时,我就在门口偷看啊!后来那个宫女来了,我就退到了后面。然后小石头也出来了,他倒是很机jǐng,四处都看了一下,那时候你也审完了,我就溜走了。”我不禁吁了口气,后面是杜心月换衣服,让一个小孩子看到毕竟不好,再转念一想,这小子连窗户高都没有,看来我的担心是多余的了。只是,他会不会是别人手中的棋子,用来监视我的? 我这么一想,便不冷不淡地问道:“你怎么看到我去了云房?”刘兴居见我没有要走得意思了,便放下了手臂,但是仍旧挡在我的面前,说道:“我被大哥叫去勤德殿去,好一通教训啊,听得我耳朵都起茧子了,大哥居然还说什么父王在世的时候把我宠坏了,好像我还是孩子一样。我老大的不耐烦,回了他一句,他很生气,就让我出去了。”我斜睨了他一眼,说:“你定然是顶撞了王兄。”他缩了缩脑袋,吐吐舌头说道:“也算是吧!不过二哥,你可真是一个很好的挡箭牌,以后我要是再闯什么祸都拿你来搪塞大哥就行了。这句话真是好用,百试不爽的!”我一听,心中暗叫不妙,问道:“你说了什么?”刘兴居脸上眉毛一扬,说道:“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只是说了一句:‘有本事你先管好了二哥之后再来管我!’,就是这一句了。” 我听了这句话,心中怒气陡升,几乎是要甩手给这个小子一个巴掌。刘兴居虽然年纪小,但是察言观sè的本事可比一些大人强的多了,见到我怒气冲冲的样子,立刻躲到一旁去了。我看他跳得狼狈,忽然笑了出来,心中想着自己何必跟一个小孩子一般见识,当下说道:“兴居,你不用害怕,我不打你。但古语云:‘长兄如父’,以后莫再这样顶撞他。如果这一点你都做不到,我就不带你去chūn风得意楼。” 刘兴居这才放下心来,说道:“就这么简单?好吧,我答应你,以后不再顶撞大哥了···你什么时候带我去chūn风得意楼?”我轻轻按着额角的太阳穴,说:“今rì我有些倦了,明rì吧,时间你来定好了。”他一听时间是在明天,不由有些沮丧,忽然促狭地对我说:“二哥,难道你自己不急吗?”我有些莫名其妙,问:“我急什么?有什么好着急的?”刘兴居眉毛一扬,说:“青凤姑娘啊!”我更加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道:“你说谁?青凤姑娘?她是谁?”刘兴居对着我大做鬼脸,叫道:“哎呀!二哥,看来你这次真的是病的不轻,连自己最心爱的姑娘都忘了,青凤是你在chūn风得意楼要的清倌儿,你还准备让我叫她做嫂子呢!” 我被吓了一跳,叫道:“胡说!我几时说过这样的话?!是你自己记错了吧,我哪里有什么最心爱的女子?再说了,我心爱的女子又不在这里!”这下轮到刘兴居莫名其妙了,他撇嘴说道:“我记错了?你假死之前还口口声声地向我炫耀说青凤是你最珍惜最在乎的人,没想到这才几天啊,你就移情别恋了。咦···不对啊,这几天你一直昏睡着,也没有见什么姑娘啊,除非是杜心月。二哥,你不会真的看上了那个杜心月吧!” 我被他一连串的话弄得好生无语,听他又忖度我的心思,无可奈何地道:“你不要胡说外加胡思乱想好不好?这是子虚乌有的事情。”刘兴居眨眨眼,道:“不然,你为什么会放她走?”我不想再与他纠缠下去,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他偷偷看我的神sè,见我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又是大做鬼脸。 他哪里会想到,他的这番话却勾起了我的心思,我忽然想起了前世的女友。她现在怎么样?在国外一切都还顺利吗?现在是否也在想着我,就像我现在正想着她一样?想到这里,我突然心中刺痛,似乎才刚刚意识到,我和她已经在不同的时空之中,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逗她开心,故意惹她生气,也再也不可能握着她的手,抚摸着她的发,亲吻她,爱着她,甚至就连她的面,怕是也再难见到了的吧! 想着想着,忽然觉得一阵意兴阑珊,我绕过刘兴居,踏进了马车,小石头恭谨地放下车帘,向着刘兴居行了一礼,驾着车就走了。只留下神sè迷茫的刘兴居。这个小小孩童看着马车离去的方向,自言自语道:“二哥可真奇怪!难道他没有看上杜心月?那他刚刚是什么表情,没看上为什么这么伤心?看上了,为什么又放她走?哎呀,算了,不想了,头都大了,真是搞不懂这些大人!···”他自己又咕哝了几句,自去不提。 来到汉朝,我有知觉的第一天睡觉,却是一连串的噩梦。一会儿梦见我的女朋友,但是她却微笑着离我越来越远;一会儿又梦见自己掉下了万丈深渊,一直下沉、一直下沉,空空落落的,没有止境;一会儿又梦见那块古怪的青玲玉璧,不断变幻着青光和血光。我的身子也是忽冷忽热,自己明明感觉很痛苦,却总是醒不过来,直到筋疲力竭,才慢慢睁开沉重的眼皮。 映入眼帘的还是锦绣罗帐。我又慢慢闭上眼睛,想着自己或许能在睡梦之中在回到前世的二十一世纪,那个被所有人都称作是世界末rì的年份,也许再等个五分钟,老万就会推门闯进来,大呼大叫:“汝成,快起来!都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有起床?当年咱们去敦煌的时候你可是最积极的,现在怎么退化成猪了?”想到这里,我嘴角边不由噙着一丝微笑。 一个怯怯的声音叫道:“二公子?”我听出是我的那个跟班小石头的声音,不由心中哀叹:看来自己是回不去了。这么一想,更是懒得搭理他,好像是我如果一回答他的话,就会和现代社会彻底绝缘了一样。但是小石头的声音又叫了一声,我心里老大的不耐烦,猛的睁开眼,朝着他喝道:“小石头,你瞎叫唤什么,知不知道你搅了本公子的好梦?!你有心想要找事儿是不是···”说着说着,我的声音忽然哑了,只见王兄坐在我的床前,清亮的眸子正盯着我看。 我十分尴尬,随即转口说道:“王兄,你怎么来了?起那么早啊!?啊哈哈······”刘襄笑道:“现在还早?你是睡糊涂了吧!都已经辰时了还早?”我看了看窗外,大概是仈jiǔ点钟的样子,确实是时间不早了,伸了个懒腰,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刘襄一直安静地看着我笑。我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问道:“王兄,你这个时间不是应该在处理公务吗?怎么会有时间来陪臣弟?”刘襄看了一眼肃立在一旁的小石头,道:“还不是因为你?小石头说昨晚你一沾上枕头,立刻就呼呼大睡起来,好像是有好几百年没有睡过了一样。刚想放心地去休息,你又是大叫又是大哭大笑,还张牙舞爪的。他被你吓到了,所以去叫了我过来。” 我听了,不由得心中不好意思,原本以为刘襄只是早上来看的我,听他这么一说,应该是在我睡了之后不久就来的,而且还是守在我床边看了我一夜。我抬眼向他看去,见到他眼中的血丝和憔悴的神sè,心里一阵感动之余,又觉得有些歉疚,似乎觉得自己这么怀疑他大是不应该,便笑着说:“哪里是中了什么邪!只是昨晚接连做了几个噩梦,被吓了一次又一次,我没有再假死过去已经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刘襄神sè一凝,轻声斥责道:“别胡说!你都这么大的人了,还不知道忌口,”他见我不在意的样子,续道,“这只是你大病初愈,身子还没有恢复好,所以才会多梦。你这几rì安心好好调养身体,不要再出去鬼混了。”我想他大概已经知道了我今rì要带着兴居出去,便故意不提,只是和他东拉西扯,问道:“王兄,做梦不好吗?怎么你这么在意?” 刘襄严肃地说:“自然是不好的,古语有云:‘圣人无梦’,有德行的人,心中清明、意志坚定,就算是在熟睡之中也是这样,所以自然是没有梦的。多梦大多都是心游于身外,而没有归属的缘故。可见你的心思根本不在此处,都不知道已经飞到哪里去了。“说着,他自己倒是先笑了起来。 我总不能很无厘头地告诉他我自己的心现在还在两千年之后吧!若是我果真这样说了,王兄怕是真的该以为我是中了邪了或者是失心疯了什么的,一时心中又想:“古人真是聪明,这有关于梦的解释倒也好听,而且听起来是那么回事。”刘襄见我醒来之后没什么事,稍稍放心,突然说道:“我听说你要带兴居去chūn风得意楼?” 我倒是没有想到他竟然这么快自己亲自说出口,便顺口说道:“是啊!反正也是闲着没事做,就出去溜达溜达。”刘襄看着我说:“没事做?”他见我一脸不以为然的表情,忽然生气,冷冷说道:“莫非你以为我说的要将齐王之位让给你是假的?你昔rì不学无术,也就算了,但是好男儿只要有志气,没有什么做不到的事情,但是你现在还是不思进取自甘堕落,那你永远都是草包,你······”我见他是真的生气了,便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以后都会听你的······只是我已经答应过兴居了,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总不能让我自己自食其言吧?” 刘襄听我这么说,不由得哑口无言,咬牙切齿地道:“好,我说不过你······你以后要是能把这诡辩的本事用在处理政事上,那才是真正的本事。”顿了一顿,他又苦口婆心地说道:“二弟,不是大哥说你,兴居他才十岁,正是什么都还不知道的年岁,你看看你每天都带着他干了些什么?流连风月场所、在街上和市井之人厮混、和流氓打架斗殴,你们······唉!”我不由苦笑,说道:“王兄,你说齐国七十二城的政事还不够你烦的啊!我们兄弟没有什么,你就不要再cāo着我们的心了。”刘襄哼了一声,说:“齐国七十二城?跟你们相比,又算得了什么?!”我一愣,抬眼看着他,刘襄却转过了头,说:“也罢,随你们去胡闹好了。”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看着他失魂落魄地走出房门,我忽然觉得有些气闷,小石头这时候走上前来,说:“公子,奴婢服侍你洗漱更衣吧!”我点点头,走下床,小石头捧来一盆温水,我正要洗,却觉得有人拍了我一下,我一愣,心道:“这是谁来了?小石头在我旁边,怎么也不告诉我有人进来了?”转身一看,却是刘兴居。我心中有些不满,看了小石头一眼,小石头脖子一缩,我转过身子继续洗脸。刘兴居见我不搭理他,便觉得有些索然无味,不客气地坐了下来,说:“哼!真没意思,连二哥你都不陪我玩了,连你也快变得跟大哥一样了!”我听了,只觉不胜诧异,问道:“大哥怎么了?听你的口气,好像对大哥很有意见啊。”刘兴居小嘴一扁,说道:“那是当然,去年的时候,大哥还有时间陪我,自从父王去后,大哥每次见到我都没有什么好脸sè,除了教训我还是教训我,真的是烦死了!”我心中好笑,便任由他在一旁埋怨,不去理他。 刘兴居看着我洗漱,有些无聊,随口问道:“二哥,大哥怎么会答允你带我去chūn风得意楼的?他平rì里可注意身份了,以前咱们溜出去也是背着他,不过看来今天咱们可以大摇大摆地出宫了,哈哈哈···”我有些惊奇,问道:“你是怎么知道大哥答允了?···好小子,你又偷听!”刘兴居嘻嘻笑道:“我只是不小心听到而已,怎么能说是偷听呢?还要用个‘又’字,二哥,你也太小心眼儿了吧!”我心中有气,看他洋洋得意的样子,懒得再去理这小鬼。 他见我神sè不对,马上说道:“二哥,我只是来听一下你有没有背叛我而已,不要这么认真吧?”我问道:“我背叛你?这话怎么说?”刘兴居眨着眼睛说道:“就是当面应允我,但是背后却向大哥说我的坏话啊!”我听了,啼笑皆非,暗暗摇头,心道:“这小子,天天都在想什么呀!也怪这王宫,哼!还有这权势,让人好不自在!”我抬眼看了看自己面前宽敞的宫殿,忽然觉得刘兴居十分可怜,小小年纪就要琢磨别人的心思,这可不是一个只有十岁的孩子所应该想的事情。 想到这里,我转过身来,敲了他的小脑袋一下,笑道:“吃饭了没?没吃就老老实实坐在这里,陪我吃早饭,待会儿咱们就去城里逛逛。”刘兴居听我用这种口气说话,似乎有些不解,但是听我说要带他去玩,又是十分高兴,大声叫好。 我洗漱完毕,就这样披散着头发,坐在兴居对面,小石头叫了一声,两个小太监端来了早膳,小石头收拾好了桌子,我和兴居吃了起来,两千年前的菜肴没有那么多的调味,虽说是少了滋味,但是五味令人口爽,这是极不利于养生的,所以这些原汁原味的菜肴反倒是勾起了我的胃口,但是吃的却都是粗粮,尽管这里是齐王宫,但是五谷杂粮,天下都是如此,只不过王宫之中有人做得稍微jīng细一些而已。刘兴居吃着吃着,突然一口菜噎在嘴里,我见他眼中冒出泪水,不像是噎着的样子,问道:“兴居,怎么了?” 刘兴居咽下菜,慢慢说道:“我想娘亲了。”我看着他,他却低下头,像是突然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堆在了小凳之上。他自顾自地说道:“娘亲在世时,天天陪着我玩,虽然父王没有怎么陪我,但那个时候我好高兴,后来娘亲不在了,大哥陪着我;再后来父王不在了,大哥也天天忙着那些国事,再也没有时间陪我,二哥,你以后每天都陪我玩好不好?”我听他这么说,忽然鼻子里一酸。他仰起脸,抿紧了嘴唇,好让眼中的泪水不流下来,我笑着说:“好啊,我以后每天都陪着你。” 刘兴居听我这么说,泪水忽然流了下来,说道:“二哥,你不用骗我了。我知道有一天,你也会和大哥一样,忙着你们自己的事情,不会再理我了···二哥,我想去看看娘亲,你陪我去看娘亲,好不好?”我心中迟疑,听他这么说,想必刘章的母亲也早已经过世,但是我这个冒牌刘章却不知道她老人家的陵墓在哪里,一时还不能决定到底带不带他去。但是触到他祈求的目光,我也不忍心拒绝,便点了点头,说:“好,之后我就带你去看···娘亲。”他重重点了点头,呵呵傻笑起来。 我替他抹去脸上的泪珠,但笑不语。小石头在一旁看着,轻轻笑了一下。我横了他一眼,他又立刻敛去了笑意,我却突然笑了起来,他见状,这才敢笑。刘兴居却在一旁叽叽喳喳地地说着我和他小时候的一些趣事,我听了一些,只是觉得这个小家伙确实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惹祸jīng,但是听着听着,却在不知不觉之中喜欢上了我这个古灵jīng怪的弟弟。 一顿饭我们吃了半个时辰,吃完之后,小石头帮我束上了发髻,穿上了一件红黑相间的衣袍。刘兴居已经当前跑出门去,我随后出门,只觉外面阳光亮却不热,正是出门的大好天气。小石头已经备好了马车,我们上了马车,小石头便驱车出宫。马车刚走不久,屋角处走出一脸落寞的刘襄,他看着马车离去的方向,轻轻叹了口气,只是那一只抓住窗棂的手,却蓦地攥得更紧了。 第五章 惊鸿一面 - 长乐未央之大汉刘章 - 刀笔布衣 () 马车上的我,一路上只听到马蹄声嗒嗒的清脆声音和车轮转动的轱辘声,我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刘兴居却却是一刻都没有闲着。一会儿看着左边的小窗口,一会儿又趴在我身上看向右边的小窗口,我对他十分无语,真是搞不懂他为什么竟然这么jīng力充沛。我暗自摇头,兴居却是乐此不疲,后来干脆叫道:“停车,停车!”小石头没听到我说话,却仍然驾着车,马车也慢慢走着。刘兴居拉着我的袖子,央求道:“好二哥,咱们下车走走吧!坐在马车上,又有什么好看的?”我瞥了一眼窗口外面,见临淄城里倒是很是繁盛,路上行人不少,路边不少摊子,都是一些民间之物,也值得一看,便道:“小石头,停车吧!”我说的声音刚落,马车刹时停了下来。 刘兴居眼中闪现一丝企羡的光芒,喃喃说道:“我什么时候能像二哥这样驾驭下人,就像是小石头驾驭马车一样?”我笑着拍拍他的头,说:“等你长大一些,自然就会了。现在,你什么都不用想,有二哥罩着你,哪个下人敢不听话,二哥替你教训他。”刘兴居高兴地跳下马车,跑到一个卖炸糕的摊子前。 我摇了摇头,忽然想到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果然只听到刘兴居兴奋地叫道:“二哥,我要吃这个,这个还有这个,你快买给我!”我听了,神sè尴尬,正在为难的时候,小石头忽然走到我身边,递给我一个锦缎做的钱袋,笑着说道:“公子,奴婢带着呢!”我一翻白眼,哼了一声说道:“那你还不快点付账,难道还要本公子亲自出手吗?”小石头偷笑一声,取出一枚四铢钱给了老板,刘兴居却是已经拿了两手的炸糕,一蹦一跳的又跑进了一个点心铺子里了。 我看着他直摇头,连忙拉着他,说:“不是方才已经吃过了吗,怎么还要买这许多?”他挣脱我,说道:“就早饭那点儿东西,怎么够我填饱肚子的?我可是准备好好大吃一顿的。怎么?二哥,你不会连请客都不愿意吧!”我鄙视地看了他一眼,道:“你吃吧!我看你有多大的肚量!”他坏坏地笑了一下,又跑了去。不过半个时辰而已,小石头已经被半人高的盒子给挡住了视线,我只是在一旁袖手旁观,心中却早已经笑个不停。到了后来,小石头实在是无法腾出手来付账。我才上前接了钱袋。小石头感激涕零地看着我,但是他刚转头看着前面兴致勃勃的刘兴居,脑袋顿时又耷拉下来。 我安静地看着刘兴居对着摊主叽叽喳喳地说着,忽然觉得不远处一道目光注视着我,那种感觉说不上是什么,但是我分明感觉到了有人正在盯着我看。我心中一动,侧过脸来,假装无意之中四顾。一看之下,倒是没有发觉有什么,过往的行人很多,我一时倒是看不出有什么端倪。 我正在怀疑自己疑神疑鬼,忽然看到一个须髯戟章的挑夫正在摆弄着挑担里的一些时令蔬菜,但是我却看出他手脚生涩,似乎不是卖菜的,一时心中好奇,眯着眼睛看着他。那挑夫忽然眼皮一翻,一双眼睛jīng光四shè,忽然瞥见他捋起袖子的手臂上露出一道寸许的疤痕,像是一件兵器的模样,一时心中起疑,忽然想到什么,我心中一凛,心道:“是他!方才看我的人必定是此人无疑!”但是一时心中又想:“此人眼中好重的杀意,但是他杀气一隐,却又是和寻常挑夫一般,若不是我看出他的底细,险些被他瞒过。此人可不是寻常之人!” 我好奇心起,更是细细打量他,这挑夫只是穿着一般草民穿的麻布衣服,但是凌乱之中配上他刚烈如同刀刻的面容,却更加衬出此人的不凡。我看向他脚边的挑担,那些蔬菜却是一个个蔫不拉几的,一点都没有肥沃土地滋养过的迹象。但我细细看过之后,却发现在挑担的四周却有一层浮白的晶体。我正要上前,却听刘兴居叫道:“二哥,快走了,你还在那边磨磨蹭蹭地干什么啊!你要再不走我可不等你了!” 我没有回头,走到那个挑夫的身前,笑道:“老兄,我想买些东西。”那挑夫垂下眉目,瓮声说道:“咱这儿可没有公子哥儿要的东西,对不住了!”我冷笑着说道:“哼!但是你这里有官家要的东西,也就有本公子要的东西。”那挑夫猛然抬起头来,满脸戒备地看着我,却是说道:“公子是说自己是官家了?”我向他眨了眨眼,忽然一笑,转身而去。只留下那个挑夫,他一脸不可置信,却又莫名其妙地看着转身离去的我,皱紧了眉头。 刘兴居见我走了过来,心中有些不乐意,撇嘴说道:“二哥,你跟这些无知黔首废什么话?!好好的心情都被你破坏了。”我笑了一下,却是转头问小石头道:“小石头,你有什么办法可以尽快调来一队齐王府的护卫?越快越好!”小石头一愣,但是看我面sè严肃,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也知道事情重大,忙低声说道:“公子,你说的是禁卫吗?现在就可以,公子要做什么?”我心中大喜,问道:“怎么,这里有王府的禁卫吗?怎么我不知道?!” 小石头还没有说话,却听一个声音冷冷地说道:“是大哥叫这些禁卫跟着我们的。哼!好不容易能够出来一次,出来还要派人跟踪我们,哼!”我眉头一皱,看着一脸愤然的刘兴居,小石头神sè十分尴尬,也没有说什么。我笑道:“原来是王兄不放心我们兄弟,这才派人来保护。看来这次我假死是吓着王兄了・・・・・・”刘兴居还要再说什么,我却低声向小石头道:“你去吩咐那些护卫,去逮住那个卖菜的挑夫!・・・・・・就是方才和我说话的挑夫。” 小石头“啊”了一声,心道:“不会吧!一言不和就要把人抓进牢房,这・・・・・・”我见他迟疑,还以为他不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便有些不耐烦了,道:“让他们随便找个什么由头把那个挑夫下大狱,这可是官府中人惯用的伎俩。怎么,还要本公子来教他们不成?!”小石头闻言一哆嗦,诺了一声,移步走到人群之中。 我冷冷一笑,当前带着刘兴居走了。过不多时,我就听到那个挑夫的怒声喝问,大意就是凭什么乱抓人之类的,但是这种叫声一般都是没有什么威慑xìng的,我并不担心这个挑夫会逃走,毕竟,这时候的官吏可不是后世电视剧里饰演的那么无能。在大汉朝,酷吏多的是,齐国自然也不会少的。想到这里,我笑得更加欢了,一旁的刘兴居忽然说道:“二哥,你笑得・・・真的很yīn险。”我连忙收起笑容,问道:“有吗?”他点头说道:“当然,”顿了一顿,他好奇地问道,“二哥,那人到底犯了什么事儿,二哥你要捉拿他,还要把他下狱?” 我笑着说道:“你难道没有看到么?他的竹筐里虽然放的是菜蔬,但是下面放的必然是盐卤。”刘兴居啊了一声,竟然低下头不再问了。我有些惊奇,说:“怎么你不说话了?”刘兴居抬头茫然说道:“还有什么要说的?私自贩卖盐卤,自然是要下大狱的。”我一时没有料到他竟然会说这样的话,不由愣住。他看着我的表情,忽然明白了过来,笑道:“二哥,你该不会是以为我也和你一样是个草包吧!”我见到他坏笑的样子,假装怒道:“好啊你!你说自己是个草包也就算了,干嘛还要拉上我来垫背?哦,看来往rì里你没少在背地里骂我!老实交代,是也不是?!” 刘兴居见我怒了,有些赧然的样子,笑道:“以往是有・・・・・・”他看到我横眉怒目的样子,忙改口说道,“不过,我保证,以后再也不骂二哥你了。”我听他这么说,知道他是真心的,便也就不甚在意了,毕竟,他以往骂的乃是刘章,却不是我。我笑道:“好了,你也是吃饱喝足了,走吧,咱们去酒楼再吃点儿东西。”我原想他会拒绝,没想到他马上点头说道:“好啊・・・不过酒楼就不用去了,前面街尽头不就是chūn风得意楼吗?咱们叫上两个姑娘,再用些酒菜,那不是妙哉?”我一听,几乎要吐血,他又已经跑向前面了。 我无奈,只能跟了上去,小石头也已经跟了上来。走了里许,只见前面一座三层高的复楼突兀地矗立在街角,单看外面,已然是绫罗绕柱、锦绣铺地,已经呈现出雍容之象,华贵异常。我看了这样,心中想道:“看这chūn风得意楼的样式,也算是极其高雅的场所,大概是古人的讲究颇多,所以并不像是后世那样如斯之滥。此处虽说可以放浪形骸,但是却不能够乱来的。这里可都是雅jì啊!” 一时又想:“说起来这花柳之地还是从齐国开始官化的,这可是一代名相管仲的妙笔呢!想来这第一个敢于吃螃蟹的地方比起其他的地方,那种**滋味自然是更高一筹吧!不然岂不是令人失望,反而连累了管仲‘一代贤相’的名声?”刘兴居见我站在那里半天也不动,不知道我在想入非非,问道:“二哥,你在干嘛?”我回过神来,神sè有些不自然,刘兴居嘿嘿一笑,道:“好啦,快点儿进去吧,里面的佳人可是等不及了!”说着竟然还挤眉弄眼地看着我。我老脸一红,因为方才确实是有些胡思乱想,听他这么得意洋洋地嘲弄我,我不由腹谤道:“小鬼头!我让你这个时候得意,等某rì我再好好教训你不可。” 我们刚走到chūn风得意楼的门口,便有一个妇人走了出来,看样子便是老鸨了,那妇人见了我们,满布脂粉的脸上堆起了笑容,叫道:“哎呦!二公子驾到,明姬有失远迎啊!二公子,我可是有些时rì没有见到您了,您倒是清减了不少!”我一听,心中暴汗,那妇人明姬看了刘兴居一眼,掩嘴笑道:“这位小公子又是哪家的孩子,生的倒真是伶俐可爱、我见犹怜・・・・・・”我再次暴汗,支支吾吾地说道:“这个・・・・・・”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刘兴居已然不依不饶地说道:“你叫我公子就行了,为何还要再加上一个小字?我告诉你,我可不小了,你不要小觑于我・・・・・・”我已经是冷汗频出,不能自持了,连忙低头走进了chūn风得意楼。 明姬带我们上了楼,领进了一个暖阁之中,我四顾看了一下,明姬连忙笑道:“二公子你就不要看了,这可是您亲自挑的房间,里面的东西也是您亲自安排布置的,您难道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我听她这么说,一时只是笑。四处一看,只见这件阁子装饰奢华,一应的桌椅器具都是上等货sè,但是刘章大概只是想用最贵的家具,所以,这倒是与眼光没有什么相干,我一时也不好驳她的话,接话说道:“本公子自然是不满意的。”明姬面sè一僵,道:“这・・・・・・”我微微一笑,说道:“若是青凤姑娘正在此处相侯,那自然是不胜之喜了。”明姬一听,马上会意,自打了一个嘴巴,赔笑道:“二公子说的极是,这倒是姊姊的不是了。您这般急切地来,当然不是来瞧我的,姊姊倒是糊涂了。我这就叫青凤出来,这位小公子・・・・・・”她话未说完,刘兴居面sè一黑,妇人连忙说道:“我这就给公子挑几个新来的姑娘。”说着忙退出了暖阁。 我心中暗自好笑,刘兴居大叫道:“可恶!可恶!来这种地方,竟然还要被人小视,可恶!真是可恶!”我忍笑说道:“这你能怪谁?是你自己要来的,只能怪你挑错了地方。这种地方,从来多是见钱眼开,最是势力,这又有什么好可恶的?”刘兴居叫道:“那你时常还向我炫耀此处如何如何好?你这不是教唆我吗?不管怎样,都是二哥你害的!” 我听他埋怨我,却是笑了一下,见他终于开窍,想着今天来这里的目的已经达到,是否还需要再呆在此地?正要盘算着离开,却见两个丫鬟端了几盘小菜过来,刘兴居一见,马上坐下,伸手就已经开吃了。我心中腹谤不已:“你这家伙,再吃,再吃吃成一个大胖猪!”但也只能坐下来。 小石头忽然出门去,随后便回来了,在我耳边小声说道:“公子,事情都已经办妥了。”我点了点头,问道:“他有没有反抗?”小石头笑道:“没有,护卫只说他私自在市肆摆摊,这只是小罪,他大概以为只是关上两天就会放出去,所以也没有怎么反抗,现在他已经被护卫押进了大狱,一时应该没有什么多大的变故。”我嗯了一声,还想再说什么,却听到门外传来一串轻盈的脚步声,忙向小石头使了个眼sè,小石头会意,也是闭口不言。 明姬走进暖阁中,后面六个少女鱼贯而入,依次排开。我抬眼看去,忽见一个女子对我盈盈一笑,颇见姿sè。明姬以一贯有的甜言蜜语说道:“两位公子,你们自己来选吧,看看自己中意哪个姑娘。看中哪个姑娘,便是哪个姑娘的荣幸。”我和三弟坐在桌前,并不起身。但不知为何,兴居却低下了头,一眼也不看这些姑娘。我心中只是觉得好笑,这小家伙,先前嚷着要来这烟花之地,如今来了,自己却如此羞怯,难免不让明姬看了笑话。想到此处,我拈着酒爵说道:“若是这些姑娘本公子都看中了呢?”明姬一听,显然是愣了一下,随即笑道:“那这更是这些姑娘的荣幸了・・・・・・如此,明姬就不打扰两位公子的雅兴。”我微一颔首,明姬又退出了暖阁,随手关上了房门。 我拿着酒爵站起身子,向那个方才对着我笑的女子笑道:“青凤,你可让公子爷好想!”那女子果然便是青凤,闻言上前一步,腻在我身上,撒娇道:“青凤还以为公子不喜欢我了呢!竟然一下子叫了那么多姐妹过来。你可真是风流,我听人说你前些rì子身子不大好,如今才几rì,还要这般・・・・・・”我笑道:“我这可不都是为了你吗,反倒落了不是了!也罢,看来几rì我多叫了几个妹妹过来,果然是我的先见之明。”青凤一呆,她原本以为她自己这么一说,我会马上让其他女孩子出去,倒是不意我竟然会是如此反应,一时神sè惊讶,几乎不敢相信。 我摇了摇头,心道:“这女子姿sè倒是不错,可是少了一股玲珑的心思,刘章的眼光想来也不过尔尔・・・・・・”当下回头向三弟说道:“兴居,你不是要来看看这chūn风得意楼的姑娘吗?来,这儿有你的几个姐姐,你过来认识一下!”刘兴居难得脸红一次,闻言局促说道:“二哥你又拿话取笑我,我看你叫这些妹妹过来,分明是为了自己赏心悦目的,为何还要拉上我?”我见他事到临头反而落井下石,不由心中有气,但是仍然笑道:“知我者,三弟也。”说着装作sè中饿鬼的样子,端详起这几位姑娘来。 站在左首第一个的事一个垂髫少女,身量尚幼,身子还没有长开,但幸而面相甜美,极是惹人喜爱,我一看,便觉得好笑,心知这小女孩必定是明姬为三弟准备的,便笑了一下。那小女孩倒也极是乖巧,见我注视着她,微微低头,说道:“奴婢慧儿。”我忍住笑,开口说道:“咳咳,呃・・・・・・慧儿,你去陪着三公子。”那小女孩慧儿面sè一片羞红,轻轻挪步,走到三弟身旁,傍着他坐下了。三弟怒视了我一眼,看了看身旁的慧儿,轻轻挪开了一点儿。我将这一幕看在眼中,却是并不点破,转头看向第二个姑娘,但见她鼻梁太高,不由心中惋惜,第三个却是下巴太尖,若是用她那下巴做一把剑刃的话,那定然是锋锐无比。这青凤又是个蠢笨女子,我正要看剩下的那个女子,却见青凤挑衅地看了看她身旁的女子,那女子神sè淡漠,仿若未见。 我心生好奇,转眼见那女子身量高挑,肤sè白皙,倒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心中一动,问道:“你叫什么名字?”那女子神sè漠然,倒是一旁的青凤说道:“她叫做程弋,是刚来的姑娘,一点儿都不懂得咱们花楼里的规矩!她是不会笑的。”我瞪了青凤一眼,冷然道:“我让你说话了吗??”青凤愕然道:“没・・・・・・没有・・・・・・”我笑道:“既然没有,那你说什么?我喜欢看她不说话的样子,你要管着我么?”青凤一听,又是一阵愕然。我看着程弋素美不着脂粉的容颜,脸上露出迷醉的神sè,向着余人说道:“你们都下去吧!”那几个女子一听,便各自出去了,青凤却犹自站着不动。我看了她一眼,笑道:“你也一样,下去!”她眉目一阵怒意,似乎是撒娇一样,并不移步。我眼中一冷,看了她一眼,她突然觉得甚是委屈,一步一步挪出了暖阁。 我看着程弋,见她仍旧是神sè漠然,不见悲喜,不由心道:“看来她果然就是花楼里刚来的姑娘,不知道怎么保护自己,所以只能这般冷漠,也算是可怜・・・・・・我也是自找没趣,怎么想着让她来陪着?”但是事已至此,我只能说道:“坐着吧!”她倒是没有什么抵触,轻移莲步,偎着我坐了下来,我向小石头说道:“你出去候着吧,免得三公子尴尬。”兴居一听,马上抬起头来,道:“谁说我尴尬了,小石头,你不许出去!”我见小石头迟疑,笑道:“你不怕小石头看见你不堪看的样子?那个样子可是很丑的。”兴居一阵迟疑,小石头一笑,出了房门。 四人坐在暖阁之中,真的如我所说,竟然都是很尴尬。兴居是一眼都不看慧儿,慧儿年幼,也是低着头,并不言语,那厢程弋也是眼观鼻鼻观心地坐着,莫说言语,连动都不动一下。我心道:“原来我被前世电视上的场景给骗了,谁说这些花楼女子尽皆知道曲意逢迎,没想到今rì我竟然碰上了一个冰山美人。唉,三弟也是没用,四个人竟然就这样冷场了,真是可惜。”忽然想起来这种情形似乎在那里见过,以前大学时代几个男女一起吃饭便是这样,若是有人落井下石,那气氛就必定会被调动起来,然后大家说说笑笑,十分融洽,今rì呢?是否也可以用这个方法。 我心中一想,立刻就找到了一个替罪羔羊,当下笑道:“三弟,你看你明姬姊姊多么照顾你,给你找了一个小姐姐陪着你,你可不要不领情,人家小姑娘害羞腼腆,你也不知道热情一点儿,真是丢了我的脸!”兴居愤然说道:“二哥,你还取笑我・・・・・・”他忽然眼珠一转,说道:“既然你这么看得起慧儿,不如你让她来陪你吧,我和这位姐姐说说话。”说着竟然离座走向程弋。我也想看看程弋这个冰山美人会如何应对,便也不阻拦。 却见程弋仍旧如同泥塑菩萨一样,并无动作。三弟有些尴尬,见程弋并不搭理他,向我小声说道:“二哥,这位姐姐真是不识抬举,你看到没有,这就是你看中的女子,我看也不怎么样嘛。”我以目示意,说道:“有本事你自己把她拿下!”刘兴居连忙摇头,我转过头,看着程弋,她却丝毫不为所动。我冷眼旁观她这么久,这女子分明就是对我们兄弟不屑一顾。想到这里,我忽然心中不忿:开什么玩笑,想我堂堂王侯之后,竟然被这么一个伶人如此给我脸sè看!我哼了一声,忽然伸手勾住她的下巴,让她看着我。 她倒是没有想到我会对她用强,神sè之间已经有些惶急,鼻中喘息声依稀可闻。我慢慢靠近她,看着她眼睛中倒映着的我的小小身影,一字一句地说道:“你给我听着,本公子要的,是活sè生香的活美人,可不是你这种只知道垂首敛目,却没有半分动作的牵线木偶!好像是我上辈子欠了你八百吊钱,你喝过孟婆汤之后还记得这事而且似乎现在就想讨还我上辈子欠你的八百吊钱一样要死不活的样子。”我一口气说完这些,她眼睛睁得老大,一时似乎不能置信。慧儿则是掩着小口,轻声笑了笑。我也觉得自己超级幽默,而那个冰山美人终于还是开口了,只是她一开口却让我气得直想吐血,只听她说道:“你没欠我钱,无论这辈子还是上辈子!” 我心中只是觉得好笑,难道古代的女子都是这样一点儿幽默感都没有。想到这里,我叹了口气,放开勾住她下巴的手,说道:“算了!是本公子上辈子欠你的,不管你对我怎么样,我就是生不起气来。”程弋见我不再扰她,却是看着我,问道:“什么叫活美人?什么又是死美人?” 我看了一眼正对着我偷竖大拇指的刘兴居,心中也不禁大是得意,口中却是语焉不详地说道:“活美人嘛,我现今倒是没有见到过。你算是个美人,只可惜却是个死美人。”程弋似乎知道了我想要说什么,低下头,只是不言语。我继续说道:“这死美人呢,就是别人上辈子只是欠了她三吊钱而已,她却记恨了一辈子,转世投胎之后还要千方百计地找到债主追债。如此追了一个前世今生,只是为了三吊钱,也算十足的一个小气鬼。”她看到我叹气沮丧的模样,忍不住笑了一下,说道:“不是八百吊吗?怎么又变成三吊钱了?难道你想要赖账不成?”说着还眨了眨眼睛,我一愣,她这一笑之下,我恍惚中似乎觉得连这暖阁都亮了几分。但我马上回过神来。转头一看,三弟和那个慧儿也是神sè呆滞,犹如失了魂魄一般。 我心中暗笑:“这下发大了,没想到这姑娘气质风华都是上品,只是被这世俗蒙蔽了而已,看来本公子来到大汉朝还是有点儿作为的,这发现美女我可是责无旁贷啊・・・・・・”想到得意处,我不禁微微点头沉浸其中。程弋见我这样,又笑了一下,问:“你怎么了?”我只觉自己看到她的笑后,心尖儿一麻,笑道:“喏,像你这么一笑,便是十足的一个美人儿了。须知美人含愁固然是婉转柔媚惹人怜爱,但若是美人一笑,那才是锦上添花我见犹怜。所以,到此时才信古人说的‘千金一笑’不是虚语,那个为了褒姒放弃大周朝江山的周幽王仿佛也不是那么让人讨厌了,要是让我来说的话,那自然是千金难买一笑!” 我这么一说,程弋早就忍不住了,婉转而笑,眉目之间光华流转,那一点儿似喜还嗔的妩媚姿态全都展露出来了。我心中大动,一时忘形,竟然念道:“北方有佳人,绝世而dú lì,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诚哉斯言,古人毕竟不欺我!” 程弋睁大眼睛问道:“嗯?你说什么?这是谁的诗?倒是没有听过・・・・・・”我心中暗叫不妙:“完了!这个时候李延年这个小子还不知道在大汉朝的哪个地方吃nǎi呢!这倾国倾城的诗已经由我说了出来・・・・・・这个・・・・・・我好像是有些过了,对不住了,李延年。”便随口胡诌道:“这个,我是在王宫里偶然听到一个乐师唱的,我也觉得这个写的不错,一时来了兴致,就记了下来。”她重复了一遍,笑道:“好一个一笑倾城,再笑倾国,真不知道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我看着她,笑道:“你不用想了,我知道你肯定是想不到的,因为你自己就是这样的。” 她自嘲地笑了笑,显然是很不相信,大概是认为我是逗她开心的,我笑道:“就算你不相信自己有着倾国倾城的美貌,但是至少你可以肯定一件事情。”她看着我,似乎是随意地问道:“什么?”我哈哈笑道:“那就是让我倾心啊!”她伸手掩住唇角,笑道:“你可真会说笑!”说罢更是笑得欢畅,一时间暖阁里面浮光四shè,让人不忍须臾离开目光。 二弟见我将这个冰山美人哄得如此开颜,不由对我敬佩有加,他和慧儿只顾着听我和程弋讲话,自己倒忘了说话了。我见她笑了,问道:“姑娘为何以为本公子是说笑的?”她妙目看在我脸上,嘴角微微蕴着一丝笑意,说道:“我来的时候,明姬告诉我说,青楼女子,永远都不要相信客人说的每一句话。你说,你方才说的是不是说笑?”我见她不谙于世故,心中好笑,说道:“那姑娘现在跟本公子说,你不相信本公子说的话,你想本公子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呢?”程弋一愣,说不出话来。我笑道:“你觉得我是不是在说笑呢?” 程弋听我说了这句话,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看,过了一会儿,开口说道:“不是说笑!”我突然觉得好笑,不由笑了起来,说道:“本公子逢场作戏而已,姑娘你何必认真?姑娘觉得方才那个笑话说得怎么样?”她听我这么一说,身子一僵,笑容也僵在了脸上,随即慢慢消散,而后面sè一片煞白。她一霎不霎地盯着我,低声道:“你・・・・・・你说什么?”我见她神sè哀伤,忽然觉得自己可能做了一件极错的事情,便沉默了下来。一旁刘兴居和慧儿见我们方才还是说笑着,但一转眼竟然都是默然,都是有些奇怪地看着我们。我沉默良久,才苦笑道:“姑娘,我方才都是说笑呢,你可千万不要当真・・・・・・” 她只是这么看着我,神sè似是痛惜,又似乎迷惘。我心中有愧,不敢看她,只能避开了她目光。她忽然站了起来,轻轻出了口气,转身就走了。兴居不解地看着我,问道:“二哥,你在做什么?方才不是说得好好的,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我随口说道:“不就是哄她一笑么?她都不知道笑了几多次了。”兴居看着我,哼了一声,道:“以我看来,她接下来多半怕是该哭了!”我心中一紧,忽然觉得于心不忍,想了想,我随口道:“我出去一下。”便疾步走出了暖阁,小石头也连忙跟了出来。兴居见我这样,又是一声长叹:“唉!这些大人,我又搞不懂了・・・・・・”慧儿奇怪地道:“大人怎么了?”兴居一听有人肯听他讲话,不由滔滔不绝:“你说这些大人,偏生有这么多左右为难・・・・・・你看,前几rì,二哥・・・・・・” 我站在走廊里,左右一看,只见程弋失魂落魄地走在前面,背影分外凄凉。我笑了一下,扬声说道:“喂,你又想变作死美人了么?!”程弋一时却仿佛是没有听到。我上前几步,笑道:“本公子有起死回生的本事,姑娘想不想再活过来?”程弋突然转过身子,向我说道:“活过来又有什么好?不还是被你的一句话送进了九泉之下?!”说着,她眼泪如断线的珠子般落了下来。我一时心中老大不是滋味,冷漠地说道:“那好,你就这般一直不死不活的吧!”说着我也不再管她,甩袖而去。程弋听我这么说,忽然止住了哭泣,高昂起头,顿足走了。 我正心中烦闷,忽然下面传来一阵喧哗,小石头立刻紧张起来,戒备地看着走廊两边。我眉头皱了一下,问:“出了什么事?”小石头还算是冷静,闻言答道:“奴婢也不知,不过公子莫急,咱们的人在下面,相信不会出什么漏子。”我笑道:“如果是咱们的人在惹事呢?你难道不会认为他们会为了花楼里的姑娘争风吃醋?”小石头低头道:“公子说笑了,王上派的都是宫中的侍卫,岂是一般小吏可比?他们只负责保护公子,不敢造次的。”我点了点头,站在走廊里。过不多时,一个侍卫走了过来,向小石头耳语了几句,随即就了下去。 小石头低声道:“公子,还是先回暖阁里吧。”我点了点头,回到暖阁,只见兴居和那个小丫头慧儿倒是相谈融洽,兴居见我进来,脸上一红。我报以一笑,随即向小石头问道:“方才那人说了什么?”小石头低声道:“公子,此处怕是不安全,咱们的人无意中发现一个刺客。那男子形迹可疑,而且身上藏有涂了剧毒的匕首。侍卫虽然已将此人逮捕,不想那人还不等侍卫审问,就咬舌自尽了。”我听了,眉头紧皱,问:“可查出了此人的身份?”小石头道:“现在还不知,不过公子放心,侍卫已经在侦查,稍后当有结果。” 这一件事情干扰,我已经没有了在花楼里待下去的兴致了,当即让慧儿出去,我和三弟也走下楼。明姬见了我们,忙上前来,一连串地说了好多,无非就是道歉,扰了我们的雅兴什么的,我听了,却毫不领情,沉着脸说道:“明姬,本公子不料连你这里都是杀机暗伏,你做的好事,哼!”明姬急道:“二公子,这・・・・・・这是个误会啊,您也知道花楼是三教九流的人都会来的,明姬哪里知道会有刺客啊!”我冷笑道:“哼,你这一句不知道可说得轻松,可是本公子还不想无缘无故就丢了xìng命,死的不明不白的!更何况我三弟今rì头回来此,若是他有什么闪失,你担当得起么?!”明姬哑口无言,我又是冷哼一声,昂然而去。刘兴居看了一眼楼上,也是哼了一声,恨恨而去。 小石头已经备好了车马,我和兴居跳上了马车,刘兴居看着我,问道:“二哥,刺客是谁派来的?”我摇了摇头,他突然道:“会不会是大・・・”我眉头一皱,冷然看着他,他脖子一缩,我笑了笑,说道:“我暂时还不知是谁派来的,只是,绝不会是大哥!”兴居“哦”了一声,又不解地问道:“那二哥你方才为何这般刁难明姬?”我冷然道:“她未必有错,但是那个刺客毕竟是在她的chūn风得意楼里发现的,那这一切罪责便要由她来承担。”刘兴居听我语气冷厉,吐了吐舌头,便也不再问了。 我心中却是一叹,见他这样,心道:“算了,兴居年纪尚幼,不能让他过早搀和进这些争权夺利的肮脏事中。”当即轻声问道:“兴居,现在chūn风得意楼也去了,咱们是回宫还是做什么?”兴居想了想,嘟着嘴说道:“今rì马马虎虎,倒是不觉得时辰,现在都已经这么晚了・・・・・・我还想去看看母亲呢!但若是回宫晚了,大哥又要说教,我也不知该去还是不去・・・・・・” 我微微一笑,向小石头说道:“去王妃的陵寝。”小石头应了一声,随即车声辚辚,直向北城而去。 第六章 长兄之情 - 长乐未央之大汉刘章 - 刀笔布衣 () 淮南厉王长者,高祖少子也,其母故赵王张敖美人。高祖八年,从东垣过赵,赵王献之美人。厉王母得幸焉,有身。赵王敖弗敢内宫,为筑外宫而舍之。及贯高等谋反柏人事发觉,并逮治王,尽收捕王母兄弟美人,系之河内。厉王母亦系,告吏曰:“得幸上,有身。”吏以闻上,上方怒赵王,未理厉王母。厉王母弟赵兼因辟阳侯言吕后,吕后妒,弗肯白,辟阳侯不强争。及厉王母已生厉王,恚,即自杀。吏奉厉王诣上,上悔,令吕后母之,而葬厉王母真定。 高祖十一年,淮南王黥布反,立子长为淮南王,王黥布故地,凡四郡。上自将兵击灭布,厉王遂即位。厉王蚤失母,常附吕后,孝惠﹑吕后时以故得幸无患害,而常心怨辟阳侯,弗敢发。 ——《史记·淮南衡山列传》 马车出了北城门,我掀开帘子看了看,只见此处人烟渐少,树林yīn翳,而且青草丛生,颇见荒凉,抬眼向西望去,只见夕阳西下,勾染出几丝如血的红云。马车又向前走了两三里路,我向车外道:“小石头,停车!”马车当即慢慢停下。刘兴居疑惑道:“二哥,在这里停车做什么?”我并不答话,当前下车。兴居虽说不解,但是也跟着我下了马车。 我在前面走着,兴居和小石头在后面跟着,三人拨开草丛和荆棘,逶迤前行。不多时来到一片尚算开阔的地方,我环顾四周,很是满意,禁不住点头,回身向兴居说道:“三弟,此处甚是僻静,你就在此处拜祭母妃吧!”兴居啊了一声,道:“二哥,此处又不是母妃的陵寝,在这里祭拜,有什么用?”我看着远方苍茫的天际和如血的残阳,叹息一声,说道:“三弟,你尚且年幼,不知人生有过多不如意之事,有太多身不由己之事。若是心中抑郁,想诉于亲友。然则世途坎坷,异地而居,不能当时前往。而当时心境,只限于当时而已,过后便不会有此心结。当此之时,山间明月,林内清风,一抔黄土,皆可致词于天地,解人之心结。此意不消多言,你我乃是兄弟,应当能明白为兄说的是什么。”兴居似懂非懂,但是却点了点头。 我心中一痛,却是想起了异世之中的亲人兄弟,如今且不说背井离乡,不能相见,却是连时空都已经不同,我还能再说什么?以前读史书,慨叹书中所言之事,真想去见书中的英杰,与之共论交心。然而一旦遂了心愿,却又念及了平凡的好处。我苦笑一声,心道:“人或许就是这样矛盾纠结,没有时想要,得到了却又想逃离,唉!”兴居和小石头见我背影孤绝,似乎与这山林融为一体,忽然心中涌出恻然之感。 我忽然转过身子,强作笑颜道:“三弟,来!咱们撮草为香,堆土作案,在这里权当是拜祭父母了。”兴居嗯了一声,眼中已经莹然有光。小石头听我这么说,也忙着四下里张罗。此处人烟寂静,那些侍卫都守在别处,没有近前,所以我也不担心会被人所扰。不多时,小石头已经将一切准备妥当,我率先跪了下来,兴居和我并排跪了,小石头却是跪在我的身后。 我叹息一声,心道:“若是这世间时空果然是交错存在的,那现在他们在做什么呢?可知道我于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以山林为祭,想念他们?算了!我于乱世之中尚且不能保全自己,若是再恋于旧世,虚度此生,那也并非我之所愿。罢了,今rì便是我刘章亲手瘗己之rì!”这般想着,我恭恭敬敬地向着天地拜了三拜,心中想着:“从今rì起,我便是刘章,过去的我,已经被我亲手掩埋在临淄北城这片偏僻的山林中了。” 兴居也拜了下去,拜完之后,却是闭上眼睛,嘴唇蠕动,像是在默默地同着母亲说话。我也不打扰他,起身走到一旁。小石头忽然走出了林子。我眉头一皱,心道:“难道又有什么事情发生不成?”过不多时,小石头走到我旁边,低声说道:“公子,刺客之事,已经有了眉目。”我眉头一挑,示意他说下去。小石头接着说道:“侍卫在刺客的身上发现了几样东西,都有···淮南王府的印记。” 我眉头一皱,问道:“淮南王?”小石头点了点头,我却是大感头痛,本来以为在齐王老兄的一亩三分地上能够太平无事地过上几年纨绔公子的rì子,这么看来,就是齐地也并不是很安全。至少我是想大家相安无事,但别人怕是没有这么想。想到这里,我随口问道:“淮南王是什么来历?在朝中亲宠如何?”小石头道:“奴婢不知。”我愣了一下,恍然失笑。我还以为小石头应该知道一些事情的,但看来这事情要回去问王兄了。 兴居站了起来,走到我面前,说道:“二哥,我好了。”我点了点头,道:“现在天sè已晚,咱们这就回宫。”兴居嗯了一声,三人当即驾车回去。路上,兴居突然说道:“大哥过几rì就要去长安。”我听他这么说,看了他一眼,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三弟似乎对大哥很是不满,若仅仅是因为王兄骂他,恐怕还不至于此,究竟是什么原因?” 我把这个想法告诉他,哪知他小脸儿一昂,道:“母亲都是被父亲拖累死的,我也不想被大哥害死!”我心中一惊,刘兴居倔强地说道:“大哥就算是再怎么骂我,我也不会生气,但是无论他怎么做,我都不会原谅他。”我看着他,问道:“三弟,谁跟你说的这些?”兴居转过头去不看我,但是说道:“这些不用谁告诉我,母亲在世的时候,虽然有我伴着,但她还是不高兴,我那时候小,有些事情虽然看在眼里,但是却并不明白,如今······哼!”我想了想我们三兄弟之间的关节,却是没有说话。 之后我二人再也没有言语,我是心中想着事情,而兴居则完全是小孩子脾气,赌气不跟我说话。原因怕是他认为我偏袒大哥,并不认同他的缘故吧,我也只能一笑示之。马车行到王宫宫门外时,已经rì落之后,黑夜降临。小石头忽然对着车内说道:“公子,王上正在禁门之外等候。”我听了,连忙说道:“停车!”小石头连忙勒住缰绳。我跳下马车,向车内叫道:“三弟,下车!”三弟坐在车里,倔强地道:“我不下!”我哼了一声,道:“你下也好不下也好,王兄毕竟是王兄,你怎么也改变不了!”我冷冷地甩下这句话,不再理他,拂袖而去。 兴居在车里犹豫良久,看我忽然在前面站定了身子,哼了一声,跳下马车,赶了上来。我这才迈步前行,走到宫门处,王兄刘襄迎了上来,说道:“你们回来啦!”我见他神sè疲累,心中感动,强笑说道:“有劳王兄挂怀,臣弟带同三弟在市井之中胡闹了一rì,倒让王兄担心了。”王兄看了一眼兴居,又看着我,说:“无妨,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我已经在宫中备好了酒菜······”顿了一顿,他忽然解释道:“我是听侍卫说你们尚未用过晚膳,我这才命人备下的。”我还未说话,兴居已经怒气冲冲地道:“要监视我们,还用得着宫中的侍卫么?!”王兄神sè一变,我大喝道:“兴居,你胡说什么!?”兴居哼了一声,眼眶里又湿了,昂着小脸儿说道:“我不去吃!谁知道里面有没······哼!”我以目光恫吓,他才忍住了要说的话。 这时候从角落里忽然走出来一个瘦削的中年太监,向着兴居说道:“小主子,咱们回吧!”兴居也不答话,径直走了,那宦者也跟着离去。我目送他们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沉声问道:“王兄,此人是谁?”王兄看了一眼他们离去的方向,说道:“他是兴居的随侍太监,兴居就是他一手带大的。”我嗯了一声,看了看那宦者略微佝偻的身子,冷然哼了一声。 王兄忽然说道:“怎么了?我看你神sè有些不对。”我笑道:“没什么,可能是今rì出外玩了一天,有些累了吧。哦对了!王兄,臣弟有事要请教你。”他听我这么说,似乎甚是高兴,笑道:“好,咱们边走边说。”我点了点头,两兄弟肩并肩走进齐王宫。 我看了一眼身旁正在走着的王兄,见他神sè温和,嘴角边带着一丝笑容,但是鬓边的发根却分明已经出现了丝丝斑白,想来这些年来他没少cāo心。但是他果然就是表里不一么?若是他没有争夺王位之心,那为何兴居会如此说,还对他这么抵触?我心中叹息一声,自己也是理不出这些错综复杂盘根错节的问题,索xìng暂时放在一旁,问道:“王兄,不知淮南王是什么来历?”王兄闻言笑了一下,说道:“可是为了今rì刺客之事?”我嗯了一声,心中却是更加不解,问道:“王兄神sè笑谑,可是臣弟所说有什么错漏之处?” 刘襄摇了摇头,负手说道:“淮南王,讳长,是高皇帝第七个儿子。他的母亲是赵王张敖的美人。高帝八年,驾临赵王府,赵王张敖献上自己的美人,这位美人怀了高帝的孩子。好来贯高等人密谋弑杀高帝,高帝侥幸逃过,后来以此事迁怒赵王,将赵王府中无论尊卑贵贱男女老幼全都下了大狱,听说很是凄惨···”我听到这里,似乎记得书上记的确实是有这么回事,好像是刘邦平rì里傲慢懒散惯了,喜欢奚落侮辱人。但他毕竟是皇帝,也没有人敢冒犯他。刘邦在赵王张敖那里依旧是我行我素,张敖自然知道他的脾气,也就忍忍算了,可却惹到了赵相贯高,贯高认为士可杀不可辱,于是纠集了几个大臣,yīn谋袭击刘邦。不料刘邦第六感超强,说“柏人者,迫于人也”,居然提前跑了,贯高等人的yīn谋泄露,这才引发了赵王的冤案。 王兄见我沉思,便接着说道:“那时美人也被下了大狱,但她不甘心自己就这么死了,于是告诉狱卒自己怀了高帝的孩子,想上书求高帝赦免她。美人有一个胞弟,想通过辟阳侯求高后,让高后为自己姊姊说话。哪知道太后那时候本来因为戚夫人之事很是恼怒,不料现在又来了一个美人,就没有替她求情。辟阳侯也不敢力争,此事也就不了了之。后来美人在狱中生下了一个孩子,自知无法将自己冤情告知高帝,只好自杀。她自杀之后,狱卒看着一个婴儿,不敢不上报。高帝听说后,很是后悔,于是给这个孩子取名刘长,交给了高后抚养。” 我眉头轻皱,说道:“生于狱中?哼!怕是从出生时起就沾染了牢狱之中的邪戾之气。”王兄听了,也不生气,只是说道:“高皇帝十一年,淮南王英布谋反,高皇帝亲征淮南,临行之前封他为淮南王。”我哦了一声,轻笑道:“王兄,不知咱们的这个小王叔恩宠如何?” 王兄忽然收敛了笑容,说道:“淮南王自小是由太后抚养长大的,倒是极见爱幸。惠帝元年如意身死,但是淮南王居于虎穴却岿然不动,地位依然稳固如初。但是朝中大臣都是知道,淮南王知道自己的身世之后,对于自己母亲之仇很是切齿,他却不敢怨高后,只好怨起了辟阳侯,恨不能杀之而后快,只因太后宠幸辟阳侯,这才隐忍不发而已。” 我听了之后,暗自偷笑不已,这辟阳侯的事情我却也是知道一点儿。只是因为其中事情颇为暧昧,后世之人也不知道其中缘由,到后来竟然成了一段公案。刘邦在和项羽对峙的时候,刘邦一次战败,项羽的军队追杀他,他急着逃走,没有顾上一家老小。他自己这一劫算是逃过了,但是后来高后吕雉连同太公、刘媪全都被项羽抓去做了人质。而辟阳侯审食其在项羽营中对高后很是维护,又多加照顾,高后被刘邦接回去之后,就对审食其很是爱重。后世之人根据这段历史,推测可能高后跟审食其关系不明,于是猜测大概就是因为这个关系,高后才如此看重审食其,也算是一笔糊涂账,说不清道不明了。 想到此处,我笑道:“高后如此宠幸审食其,淮南王怕是不能明目张胆地来,也就没有什么机会了。”王兄想了一下,说道:“依为兄看,怕是太后在世一rì,淮南王就不敢轻举妄动,就算是别人杀了审食其,怕是他人第一个怀疑的也是淮南王。”我心中一想,也是如此,不由心道:“看来我想问题还是简单了!···这朝廷之中原来和**一样,也是充满了勾心斗角。”王兄说了这句话,却突然沉默了一下,说道:“只是如今高后屠戮大臣,更是打击我刘氏宗亲的势力,我齐国正是风口浪尖之处,怕是终有一rì会轮到为兄的。”我一听,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良久,我们兄弟两个都没有说话。 王兄看了我一下,随即转过了头,我见他似乎是有什么为难的事情,便道:“王兄有何事,但说无妨,你我兄弟,不用如此见外。”王兄迟疑着说道:“舅父所做之事,我已都知晓了······”我愕然,王兄续道:“今rì我问了舅父,他把之前所做的事情都告诉了我,包括如何陷害你之事,我······二弟,你说该如何处置······” 我听了,心中冷笑,随口说道:“王兄,我们怎么说也是小辈,如此处罚舅父,此举有失人伦。而且父王新薨,王兄你就这样处置父王任用的大臣,若是不知情之人,怕是要多想的······幸而舅父所做之事都是针对于我,这是我们的家事,无谓用公家之法。再说,舅父也没伤害到我什么,此事就这么算了吧!”王兄一时愣住了,没料想我竟然如此通情达理而且还能说出这么多为驷钧推脱罪名的理由,心中激动,只是说道:“你这么说也对。只是舅父如此害你,若不处罚,我也是心有不甘!”我见他神sè伤痛,不似作伪,一时又忍不住心中迷惑,心道:“他到底是真情还是假意?我可是分不清了。”只能低头沉思,并不答话。 不多时我们来到王兄所住的宫殿,他见我不说话,便热情地道:“二弟,咱们兄弟可有几个月没有在一起吃过饭了,今rì同兄长再好好吃一顿。后rì为兄就去长安。”我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眼睛正盯着我看,于是又低下头来,默然以对。王兄笑问道:“二弟,怎么了?”我笑了一下,道:“臣弟在想,长安龙潭虎穴,王兄这一去,咱们兄弟不知何rì才能再见。一时有些伤感罢了。”王兄笑道:“你也怕我在长安会有危险?”顿了顿,他拉我入席,笑着说道:“其实长安中虽说是情势汹涌,但也还算是安全,代王刘恒、赵王刘友、淮南王刘长还有梁王刘恢,这些人虽然大部分时间在封地,但每年都还要回长安住一段时间,也是都没有什么事情。而且皇上对我们刘氏宗亲很是照顾,没有什么的。” 我听了这话,神sè一凝,问道:“代王刘恒?他不是应该在代地么,怎么会在长安?”王兄听我这么问,稍微愣了一下,随即说道:“虽说代王封地是在代地不错,但是没有朝廷的令旨,不能出就藩国,而且诸侯王定期都要去长安朝觐。所以说,他也不可能一辈子都在代地。诸侯王定时朝觐天子,所以在长安之中,诸侯王经常都能够碰到一起。”我笑着打趣说道:“王兄你难道认为这是简单的一家人团聚吗?”王兄笑了笑,给我夹了一碗菜,将碗递了过来,小石头接过,放在我面前。 代王刘恒?哼,这就是历史上的孝文皇帝了。史书上说他德莫大也,是一位十分仁德的皇帝,他一生做过的事情也不少,废除肉刑,汉代帝王中首次封禅,是历史上难得一见的好皇帝。我只是想不到他如今竟然也在长安这种是非之地。但是我随即又想:“像长安这种是非之地,要想躲过高后的耳目,必然不是常人所能够做到的事情。刘恒在代地被高后猜忌,但竟然一直安然无恙,虽说是因为他的母亲薄姬和高后交好,但他自己恐怕也是颇有心机,懂得自保之术,rì后若是能见,倒要会他一会。”我接过小石头递来的菜肴,慢慢吃了起来。 王兄却忽然和我说起了齐国的风土人情,说道:“高帝对父王十分爱重,将齐国七十二城尽皆封给了父王,并说能齐言者,皆归齐王辖之。所以,齐国对于我刘氏至关重要。父王替高帝守土,虽说建树不大,但是幸不辱命。如今你也要秉承父王的遗志,看守齐地,但若是朝廷一旦有难,就要立即发兵勤王,严格遵守朝廷的旨意。至于rì常之间,只要你记得与百姓相安无事便是。秦末苛政,百姓苦之,如今天下初定,更是要与民休息,害民之事切记不可为之。齐国物产丰富,更兼有海盐之利,人民富足有余,便会安逸。要记得时常练兵。所谓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这一点也是至关重要。这些事情虽然纷繁复杂,但是其中的轻重缓急,我想以你的才能,应该知道怎么去做,你自己好好把握就是了。”我听他说这番话,一时心中起疑,问道:“王兄,你对臣弟说这些做什么?难道就是你去长安期间臣弟要做的事情么?不过这也太多了吧!” 王兄只是看着我笑,我被他看得有些发毛,刚要说话,王兄已经开口说道:“至于文武百官,我所倚仗者,不过三人而已,武有魏勃,文有祝午,舅父···舅父他如今这样,你吩咐他做个闲职就好,勿让他再参与机要之事。若是rì后你再发现有人才的话,就可以酌情提拔。如今天下间暂且无事,你还有时间尚且可以缓冲。我想以你的聪明才智,这些事情大抵都是很容易就能办成的。”说着向后面立着的宦者一摆手,那宦者快步走进内殿,出来的时候,手中已经捧着一个金漆盒子。 我一见那盒子,心中怦怦直跳,一下子站起身子,齐王印,这是齐王印?!刘襄···王兄难道真的要将齐王之位让给我?我脑中一片迷糊。王兄见状,说道:“你不必吃惊,这齐王印本来就是你的。”那里面的果然就是齐王印,他打开了盒子,只见红sè的绸布上躺着一枚巴掌大的青玉印章,上面雕刻着一条威风凛凛的螭龙,气势十足。王兄将印章拿了起来,让我看印文。我见上面刻着大篆书写的“大汉齐王印鉴”六个字,心中更是震惊的无以复加。王兄将那枚印鉴收了起来,接过金漆盒子,将那盒子递给了我。肃然道:“二弟,为兄将齐国的社稷就交给你了!” 我已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接过齐王印的了,脑子里只是反复地想着:“他竟然真的将齐王之位拱手相让?这是真的还是他另一个yīn谋?!”我脑中混混沌沌的,只是觉得不可思议,连自己是怎么走出勤德殿的都不知道。 小石头一路上护送我回寝宫,见我神sè一时喜,一时忧,一时笑,又一时叹息,猜想我可能是欢喜得很了,只是为何会一时忧心忡忡的样子,他却是打破头脑都想不明白的。好不容易等我们回到了寝宫,我跽坐下来,看着面前的金漆盒子,呆呆地问道:“小石头,这是真的么?” 小石头不知道我说的是王兄和我之间的兄弟情义,只看到我直勾勾地盯着齐王印看,便道:“回公子的话,这个齐王印自然是真的了。”我突然哈哈笑了起来,大声说道:“你说,这世间会有人将已经到手的权力拱手相让的吗?!”小石头触到我眼中露出的狠戾之sè,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不断地磕头,说道:“奴婢不知,奴婢不知······” 我哼了一声,慢慢吁出口气,但是心中思cháo起伏,怎么也静不下来。良久,灯花一爆,我恍然惊醒,说道:“我且不管他今rì做的如何,但看后来便是。路遥方知马力如何,rì久才知道人心好恶!”小石头躲在一旁的yīn影里,不敢说一句话。 此rì王兄上朝,将此事言于群臣。群臣一听他的这个决定,顿时议论纷纷,都是说让刘襄不可以轻身犯险,好听一点儿的说焉能置齐国百姓于不顾,难听点儿的就直陈我的不是了:“王子章品行不端,不念兄弟之情,教王上锐意赴难,如此之人,怎么可以做齐国的王上?”这些大臣个个上书直谏,直陈我的不是,竟然不给我这个齐王二弟留下半分的面子。 “这帮混账东西!真是气煞我也!”我冷哼一声,将茶杯重重地放在桌上,咆哮道,“还有什么难听的话,你一并都说出来,我倒是要看看这些满口仁义道德的大臣是怎么说我这个浪荡子弟的轻浮行为!”小石头见我这样,心中一直嘀咕:“公子这下怎么这么沉不住气?不过也难怪,昨天摊上这件事情,公子方寸大乱,一夜都没有睡踏实,现在怕是怎么也静不下来的。”但是经过昨天他目睹我的变化,已经不敢再随便说什么了,虽然我在咆哮,但他却一直很镇静,躬身说道:“其他的倒是没有了,公子你毕竟是王上的兄弟,众位大臣说话还是有分寸的。只是有些大臣历数公子的不端行径,言于王上,群情激愤,王上怕是有些应付不过来。”我哼了一声,道:“后来呢?”小石头微微觑我神sè,小心说道:“王上大怒,在殿上怒斥群臣,说‘吾为兄长,却不能护佑兄弟,如何能够做兄长。更何况,此次入长安朝觐皇上,正是为了齐国的社稷和百姓着想,理应由齐王出面,岂能由他人代之?’群臣虽然都是无话可说,但是有一点,就是不同意公子做齐王······” 我手按着桌上摆着的金漆盒子,气急败坏地说道:“不让我做齐王,不让我做齐王······”我说了几遍,冷哼一声,突然觉得这事很可笑,便笑了一下,嘿然道:“这帮老顽固!好,他们不让我做齐王是吧?!怕我会毁了齐国的社稷是吧?!哼,我偏偏要做!”小石头见我烦恼无比,想引开我的思绪,便低声说道:“公子,昨rì市井中押回来的挑夫怎么办?”我没好气地说道:“什么怎么办?本公子现在没空理会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他怎么啦?”小石头苦笑道:“那个挑夫一直都在牢狱之中大吼大叫的,侍卫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差奴婢问问公子的意思。” 我翻了翻白眼,说道:“怎么?他若是愿意叫就让他叫啊!堂堂的侍卫,难道还怕他吼叫不成?”小石头见我责怪,苦笑的说道:“那挑夫骂的实在是难听,而且他嗓门挺大,侍卫被他扰了这几夜,都没有睡好觉,他们恼怒,想要对那挑夫用刑,但是没有公子你的点头,他们也不敢随意处置。他们也是是在么有办法了,这才来找公子的。”我听了,笑了起来,说道:“哈哈,你去告诉他们,这个烫手的山芋现在还是得丢在他们那里,若是是在没有什么办法,你就多打赏他们一些就是了。” 小石头答应了,但却又问道:“公子,这人不过就是一个寻常挑夫,为何要对他花这么多的心思?”我哈哈笑道:“这你就不知道了,所谓义士侠客,多在草莽,他是不是寻常挑夫,那也不是你能够说的算的。”小石头嗯了一声,却是不敢再问了。我见他神sè似乎是有些惧怕我,便想着和他多说几句话,想了想,问道:“小石头,你听说过田横五百士的故事么?”小石头点头道:“奴婢知道,田横是齐国人,在楚汉相争的时候称王齐地,民间多有流传他们的故事。”我笑道:“你说的不错。不过据说跟随着田横的五百个义士全都刎颈而死,我倒是不信。” 小石头一听,急道:“五百士确然都已经死了,高祖皇帝当rì亲自祭拜,不会有错的,这件事传得很是玄乎,说田横五百士所居住的海岛处常年风云莫测,而且夜间总有火光出没,百姓都说是五百士的义气感动天地所致。”我点了点头,说:“依你来说,我倒是想错了。只是他手臂之上有箭疮的痕迹,我看必然是刀兵所致,想来若是今rì军中脱籍者都有标识。他年纪又不老,还没到退伍,只能是田横时候的人。但你这么说,我就不知道他的身份了。” 我确实想不通了,之前还以为自己捡了个宝,以为是田横的义士,所以想要招揽,作为我自己的臂助,但如今可该怎么办?我大是头疼,说道:“无妨,反正他也是贩卖私盐,总算有罪,那就再多关些时rì,等哪rì本公子心情好了再提审他。”小石头听我这么说,伸了伸舌头,我看到他这个样子,笑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他看我面上没有不满的神sè,便大着胆子说道:“奴婢是想到公子你在提审杜心月的时候,跟平rì里的公子大不一样,所以才发笑。”我笑道:“你以为我拿剑是为了虚张声势么?也许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我可是真的不会手软的。”小石头缩了缩身子,不敢再说。 我眼见小石头又是神sè畏惧,我摇了摇头,看着腰间的长剑,一时却忽然来了兴致,说道:“你去准备些茶点,本公子要出去练一会儿剑术。”说着自己走出门外。小石头也忙着跟了出来。我走到宫殿前的空地,拔出了长剑,这把剑是那些王孙公子佩的剑,所以装饰华丽,所以少了一股杀伐之气。但是拔出仔细一看,剑身中间镶有鱼鳞纹,剑刃却是寒光闪闪,难得的却是很轻巧,不过五斤左右,看来刘章为了自己的佩剑,确实是花了一点儿心思,不过却是便宜了我。我丢掉剑鞘,慢慢舞了起来。 前世倒是学过一点儿太极剑的招式,但是如今也忘了七七八八,武侠小说看得不少,里面的招式任一招使出来都是石破天惊,可是我却是徒具其形,内里却是一点儿威力也没有。不过我这一翻翻腾跳跃,可让小石头看得眼花缭乱的。我使了一会儿,愈发觉得得心应手,一时在场中游走不定,大概练了小半个时辰,身上出了一身的汗,我这才停了下来。小石头已经拿了毛巾走到我身旁,我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饮了一口小石头递上来的茶水,突然想到似乎是缺少了些什么,想了一下,问道:“小石头,三弟今rì在做什么?怎么没来烦我?”小石头偷笑了一下,说道:“奴婢帮公子问过了,听人讲三公子在房子里闷着,没有出门。”我皱了皱眉,想着那个老太监佝偻的身影,不禁猜想。正在这时,忽然听到门外一阵吵嚷的声音,小石头连忙跑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小石头回转过来,说道:“公子,中尉魏勃、内史祝午···还有驷钧大人在殿外求见!”我一愣,抿了一口茶水,悠然笑道:“哈哈,这是说客前来,我倒是不能失了礼数,免得又被他们扣上一个傲慢侮人的罪名。有请!”小石头点头去了,我则走到殿中,端坐下来,面前摆放着齐王印的金漆盒子。不多时三人一并走了进来,向我行礼,我并不起身,伸手示意三人坐下。 三人分主次跪坐在我对面,这些人中,我只认得自己的舅父驷钧,其余两人却分不清楚,只是一人络腮胡须,一个相貌清瘦,留着一把山羊胡。我看了看三人,最后还是看着神sè不怎么自然的舅父面上,肃然说道:“三位大人的来意,我都已经知道了,不知三位大人想要本公子怎么做?”三个人一时都没有料到我会这么说,都是愣了一下,良久,那个相貌清瘦的人开口说道:“二公子,大公子智勇双全,宽仁得众,必然能够护佑齐国社稷,但是如今朝廷之事甚是紧迫,大公子念及兄弟之情,甘愿前往长安。但若是此行有何变故,我齐国社稷堪忧,二公子,你······”他却是不再说了,大概是想我应该能够知道该怎么做了。我还没开口,那个络腮胡子直接说道:“祝大人的意思是二公子可否劳烦一下,代替兄长出使长安?”我微微一笑,只是不说话,驷钧也是神sè淡然,似乎认定了此事绝不可能,所以他也懒得开口。那个清瘦的祝午大人被我笑得有些糊涂,又问道:“二公子是什么意思?” 我笑道:“王兄一片爱护之心,章又怎么会不知道呢?我也是想要去长安的花花世界去看看的,可是王兄不许,若是王兄同意,那我还不是马上就动身?”驷钧和魏勃都是朝堂上一路走过来的,如何不知道我是将这个难题又踢回给了他们?只是那个祝午却有些反应不过来,说道:“现在难题就在这里,王上一意要去长安,我们也劝说不来啊!”我眉头一挑,笑道:“祝大人的意思,是让我亲自去向王兄说明?”祝午连连点头,我微觑着舅父和魏勃的神sè,为难地说道:“这可真是难为章了,不瞒诸位大人,章昨rì已经向王兄说明,可王兄也是一口回绝了章,这······”祝午“啊”了一声,神sè失落。 我不由心中好笑,这位祝午大人倒是有趣,只是我这一番说辞却并没有说动舅父和魏勃,他们可不相信我说的话,那魏勃虽然气得脸sè发黑,但是却没有说什么,舅父可忍不住了,霍的一声站了起来,指着我怒喝道:“章儿,你······”正在这时,一个宦官急急忙忙赶了过来,一看到驷钧三人,神sè一缓,随即尖声说道:“驷钧大人,魏大人、祝大人,王上有急事相召,请三位大人速速随老奴前去勤德殿!”驷钧三人一听,面面相觑,连我听了都不禁神sè愕然。 祝午看了我一眼,皱眉说道:“这······我三人和二公子还有事情要商议呢!”我听了,不禁暗暗偷笑,这位祝大人未免有些迂腐了,王兄这个时候前来宣召,岂能是真的有什么要紧之事,恐怕就是想要支走三人,让这说客说不成。那宦官却是连声催促,驷钧长叹一声,当前离去,魏勃看了我一眼,也是离座而去,只有祝午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是看到两个人都走了,只能不大情愿地告辞离去。 等他们都走后,我才微微冷笑起来:“王兄,你果然做的一手好戏!这世间之事,哪有如此凑巧的,你如此安排,可也小瞧了我。你为了齐王之位,如此苦心孤诣,千方百计想要赚我去长安,只是不知现在你的如意算盘还打不打得响!”一时又想:“这样也好,如今王兄这一番动作,那是再也没有人敢来打扰我的清净,我也算的上高枕无忧了。”想到此处,又觉得高兴,吩咐小石头说道:“本公子夏眠去也,今rì再有来客,一律不见!”小石头忙唯唯答应。 第七章 甘愿出行 - 长乐未央之大汉刘章 - 刀笔布衣 () 齐悼惠王刘肥者,高祖长庶男也。其母外妇也,曰曹氏。高祖六年,立肥为齐王,食七十城,诸民能齐言者皆予齐王。 齐王,孝惠帝兄也。孝惠帝二年,齐王入朝。惠帝与齐王燕饮,亢礼如家人。吕太后怒,且诛齐王。齐王惧不得脱,乃用其内史勋计,献城阳郡,以为鲁元公主汤沐邑。吕太后喜,乃得辞就国。 悼惠王即位十三年,以惠帝六年卒。子襄立,是为哀王。 哀王元年,孝惠帝崩,吕太后称制,天下事皆决于高后。 ――《史记卷五十二・齐悼惠王世家》 悼惠王归国,以为刘氏之祸起于今rì,终rì抑郁。时二子章年幼,闻之奋然,曰:“章后必为父王取之。”悼惠王急止之,然奇此子。高后遥闻之,心恶朱虚侯。 初,齐悼惠王薨时,长子襄袭齐王位。然未得朝廷令旨,政令不通。襄yù入长安,故传位于二弟章。 章者,临淄浪荡子弟也,常混迹游戏于临淄市井中,与贩夫走卒倡优伎者为乐,不治声名。及襄言此事于臣下,群臣莫不愕然止之。章不争也。 第二天一早醒来,我只觉头痛yù裂,昨rì白天睡得多了,夜里便睡得不是很踏实,心中又想着事情,一夜翻腾,却不知道自己是何时入睡的。小石头端水过来伺候我洗漱,我慢慢腾腾地洗脸,小石头忽然说道:“公子,奴婢有一句话,不知道该不该说。”我仍在慢慢洗漱,口中说道:“以后你想说什么就直接说,别说这些客套话,听多了厌烦。” 小石头应了一声,道:“公子,王上的仪仗队已经准备停当,车队巳时出发。”我随口应了一声,说道:“王兄这是骑虎难下,我对他的策略一点儿反应都没有,他只能是自己演独角戏了,因为只有做足姿态,才能诱我上钩啊!”小石头听着我说着他听得半懂不懂的话,疑惑道:“诱公子上钩?上什么勾?”我见他浑然不知道我和王兄之间的事情,一时也懒得跟他多说,穿上一件正式的朝服,用过早膳之后,带了佩剑,便出发前去送别王兄。我怎么说也是王兄的弟弟,若是连王兄去长安朝觐都不去相送的话,不免落人口实,让我再背上一个不悌的罪名。 在路上,我本来想着王兄的车队会如何华丽,结果到了西城门处,马上就傻了眼,想不到堂堂齐王的车驾竟然也不过和一个普通的商队差不多规模,除了主车之外,其余马车也不是很华丽,整个车队里,就是旗帜多了些,旗帜上画着蛟龙纹,写着黑底白面的“齐”字,倒是颇增威势。王兄不愿扰民,自己也不铺张浪费,静悄悄地在西城门等候。但是百姓之中有好事之人,四处奔走相告,一时间齐王入长安朝贺之事被人传得沸沸扬扬,不少百姓都是夹道观看,我顿时涌出一种无力的感觉,看着这些普通人满脸艳羡地等着王兄自己乘坐的装饰这五彩流苏的主车,心中想道:“这些人只是看热闹的人,只知道看到这些华丽的外表,浑然不知道那个坐在车里的人是怎样的愁绪。” 通过了四处守着的侍卫,我走到了车仗之中,一众大臣都是肃立在这里相送,此时看到我走了过来,众人反应各不相同。冷眼相向者有之,转身不看者有之,蔑视者有之,好像我刘章上辈子欠了他们什么似的。我昂然地走过这帮臣子,走到了王兄的主车旁。王兄一看是我来了,大喜之下,也顾不得和舅父说话,转身喜道:“二弟,你能来送为兄,为兄真的很高兴。”我笑了一下,没有答话,他却是神sè一黯,说道:“可惜三弟没来。为兄原本想着在离去临淄之前我们三兄弟还能相聚,却还是没能・・・・・・不过二弟你能来看为兄,为兄也该知足了。”我正sè说道:“三弟还小,如今也还不懂事,也许过几年就会明白王兄你的苦心了。”顿了一顿,我拱手说道:“王兄此去一路小心,臣弟在临淄恭候王兄,愿你平安归来,异rì我们兄弟再图相会。”王兄听我这么说,一时间豪气顿生,顾盼飞扬地说道:“好,等为兄回来,咱们兄弟再把酒言欢!”我点了点头,一时兄弟两个都是相视大笑,我边笑边想:“真的么?看他的样子,似乎不像是作伪?可是・・・・・・” 我有些不敢面对他,转过目光,四处一看,只见车队后面的两辆车虽然简朴,但细看之下,却是有轻纱蒙住车窗,而且车帘乃是绫绢,似乎是女子所乘坐,不由心中好奇,问道:“王兄,怎么王嫂也跟你一起去长安么?”王兄神sè一黯,随即笑着说道:“不是,你王嫂我已经让她回了母家,那是明姬托付的一个女子,说是也要去长安,但是路途遥远,而且路上不很太平,所以要随着我的车驾,也好有个照应。”我一边心中想着王兄将王嫂遣回母家的用意,口中却问道:“明姬手下的女子?她要去长安做什么?”王兄神sè淡然地道:“那姑娘只说要去长安红袖坊,至于做什么,我如何能知道?”我哦了一声,一时觉得有些好奇,大踏步走了过去,王兄见我对姑娘之事如此上心,不由又是大摇其头。 我走向后面的车子,小石头忽然说道:“公子,车驾旁边站着的像是慧儿。”我扫了他一眼,低声道:“废话,难道本公子看不到她是慧儿吗?”小石头愣愣地道:“不是,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是想说,慧儿在这儿,里面的姑娘会不会是・・・”我心中也是怀疑,走到车子旁。慧儿见是我,浅浅一笑,露出两个小酒窝,很是可人的样子。我却没有再看她,掀开车帘,向里面看了一眼。 车子里的姑娘听到外面的惊动,正要问话,见帘子猛然掀开,不由双瞳微微睁着,恰似一只受惊的小鹿一般,那姑娘衣白若雪,风华绝代,不是程弋又是谁?她也没有料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下见到我,这般一照面,她轻轻“啊”了一声,随即面sè恢复平静。 我却是嘻嘻一笑,向帘子里面说道:“你好啊,死美人!咱们可是又见面了!”她扭过了头,不去看我。我略微觉得有些无趣,但是也只能自己演双簧,说道:“哦,敢情是本公子叫你死美人,大美人生气了。但是你又不是活美人,那我该怎么叫你呢,大美人?不如就叫你不死不活大美人吧?”她哼了一声,下巴轻皱,只是不理我。我看着她,笑道:“大美人,真的生气了?”她又哼了一声,仍不说话。从侧面快拿去,她长长的睫毛闪动着,煞是惹人爱怜。我摇摇头,自嘲地道:“唉,算了,看来你是不愿意看到本公子的・・・・・・你要去长安?红袖坊?那咱们rì后怕是没有什么机会见面了,临别之际,难道你都没有什么表示?”她转过了头,看着我戏谑的笑,啐了一口,面sè微红。 我哈哈大笑,放下了帘子,又重新走到王兄的车驾。小石头紧紧跟着,我忽然瞥见一旁的大臣甚至有些百姓都对我指指点点的,不由问道:“小石头,他们在说些什么?”小石头低声说道:“这个・・・・・・”我见他为难的样子,恍然大悟,也不禁失笑,原来我方才如此不拘形迹,肆无忌惮地大笑,落到这帮本来就对我有意见的大臣眼中,更是坐实了我不悌和荒yín的恶名。王兄也是瞪着我,对我埋怨道:“二弟,你这番动作・・・・・・怎么服众?”我耸耸肩膀,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王兄叹了口气,摇头苦笑。不知为何,我触到他的苦笑,忽然心中一酸。 正在思索之时,忽听到宦官尖声叫道:“巳时已到,王上起驾!”王兄本来还在注视着我,听到这一声叫喊,便显得有些不太自在,扫了我一眼,说了一句“善自保重”,便踏上了车驾。车队便缓缓而动。我突然心中一阵失落,虽然车队走得慢,但是我正在犹豫要不要和他说句话的时候,车驾已然缓缓离去,慢慢消失在官道尽头。 文物百官们纷纷伫立凝视,我却是略微失神地看着路的尽头,前世最害怕的就是离别,只是因为人事多变,谁也不知道明rì会是什么光景,这时离开,以后能不能相见谁也说不定,就算相见,也不知离别之后是否都会改变,所以心中总会存在着害怕。想到这里,我眼眶一红,几乎落下泪来。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冷哼,我转过头来,只见舅父怒气勃发地瞪着我,魏勃拉着他的手臂,祝午的双手也是似伸未伸,大概是怕舅父情绪不稳,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想要拉住他一样。 但舅父怎么说也是官家人物,岂能在文武百官和众目睽睽之下如此明目张胆,做出有辱身份的事情。但是虽然如此,他仍然是气得不轻,双手紧握,显然很是激动。我直视着他,问道:“舅父有何话说?”舅父戟指着我,说道:“你如今可算是满意了?!齐王之位到手了,连襄儿也被你弄去了长安,这齐国七十二城便都是你一个人的了・・・・・・这下你可满意了?”我忽然失笑,最后笑得前俯后仰的,连话都说不连贯了:“舅父,一・・・・・・哈哈・・・・・・一开始不是你・・・・・・是你做出来的这等好事?!”他听我这么说,双目之中陡然shè出骇人的光芒,但是我却夷然不惧地盯着他,甩开了小石头过来拉我的手。 驷钧“嘿嘿”笑道:“不错,是我鬼迷心窍,想要为襄儿扫平障碍,这才处心积虑地污蔑你,想要毁了你的名声,让你做不成齐王。但是襄儿可有一丝对不起你的地方?你自小就浪荡轻浮,哪一次所犯的过错不是襄儿替你善后?你!还有兴居那个臭小子,你们竟然一点儿都不体谅他,兴居视他为仇雠,你又如此阳奉yīn违,他当你们是亲兄弟,你们又当他是什么人?!”我听了舅父的质问,恍然失神,忽然想起了王兄鬓边的白发,他今年才不过二十二岁,怎么会有白发生出?他rì常思虑何事?他与王嫂的感情如何?・・・・・・我竟然不知他一丝一毫的私事,所记得的唯一一件事情就是他是我的王兄。 “对!”我忽然明白过来,原来我只记得他是我的兄长,所以才如此心安理得地受他保护、受他宠溺,王兄视我如小孩子一般,只因为他心中牢记“长兄如父”的教训,我们三人父母俱逝,是他一人看管我和兴居,怕我二人就这般走上歧途,可是我竟然还怀疑他的险恶用心! 想到此处,我心中一痛,向驷钧说道:“舅父,你说的对,章儿往rì确是任xìng了!”说着大踏步走到一个侍卫旁,跳上了马,一扯缰绳,向众人说道:“诸位稍侯,我去追王兄回来!”那烈马长嘶一声,我已经风驰电掣地奔了出去,小石头刚叫了一声“公子等等我”,我已经策马跑了过去,他急的直跺脚,想了想,也艰难地爬上马背,随着我奔了过去。 驷钧看着我远去的背影,默然无语,但是一瞬之间,他忽然想到了刘章也是他的甥儿,他去长安不也是同样的生死未卜?这么一想,他也不禁惘然,抬眼看去,只见天高云淡,流风依然,他忽然一声长叹,背过身子,转身离去,一时背影之中满是萧索和凄凉。 我快马加鞭地追了过去,心中却是思cháo起伏,想起我假死三rì之中,是王兄在照顾我,我做噩梦那晚,王兄一夜未眠,守在床边一整夜,我说“你我兄弟,但说无妨”的时候,王兄眼中一刹那的失神,想起他说恨父王时我的心痛,想起他将齐王印交到我手上时对我的勉励,想起就在方才,他还对我不拘小节的大笑失掉人心而不满・・・王兄经整个齐国都交到我一个十三岁的少年手上,对我可谓是期望甚大,信任有加,但是我却一直怀疑他的险恶用心。想到这里,我更加心痛。 快马加鞭自然是比车队的速度要快上很多,不多时我就看到了官道上车队的影子。殿后的侍卫听到马蹄声,本来是想戒备的,但为首的将领看到是我,摆手示意不用阻拦,侍卫便让了开去。我快马跑过程弋坐着的车驾,直奔到前面,来到王兄的车驾旁,叫道:“停车!停车!”驾车的马夫本来还要挥鞭赶车,但是王兄问了一句,他便勒住了缰绳。 我跳下马来,王兄也从车里探出了半个身子,一众随行的宦官侍卫也都望向这边,连走在车队中间的程弋也下车想看看究竟,我心cháo澎湃,也顾不上他人的眼光,向着王兄的车驾跪了下来,大声说道:“臣弟刘章愿替王兄去长安朝觐天子,请王兄恩准!”众人听我这么说,都是轻轻哦了一声,随即却是一片沉寂。 王兄在车驾里面听着,却是霍然sè变,喝道:“二弟,你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还要再说,王兄却是跳下马车,一把将我扯了起来,我笑道:“王兄,我没糊涂,我也想去长安开开眼界呢!” 王兄“哼”了一声,对着刚刚才跳下马的小石头说道:“送二公子回齐王宫。”小石头一愕,看着我不知所措。王兄却是不再看我,向着先行官说道:“出发!”我心中有些纳闷,眼看王兄就要上车,不由叫道:“王兄,臣弟是认真的!”王兄本来是要上车,听我这么说,便停了下来,看着我说道:“我便是怕你是真心想要去长安。”我啊了一声,不明所以。 王兄叹了口气,说道:“若是我去长安,尚有安全归还的可能,而你去,那是必死无疑的!你怎么同那些大臣一般见识?”我听了这话,更是摸不着头脑,问道:“我去长安必死无疑?!为什么?”王兄看着我呆傻的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沉声说道:“你是不是听了那帮臣子的劝?他们知道什么!我虽说是治理齐国小有成绩,但是以你的才智,未必不能超越为兄。如今兴居年幼,自然是不能去,而他们只想着让为兄做这个齐王,让你这个轻浮子弟去长安做质子,如此两相便宜,但是这样只能是将你推到风口浪尖之上。” 我虽然知道此行长安会有风险,但是听王兄说的这么严重,我倒是没有想到过。我忽然冒出了一个想法,皱眉问道:“王兄,难道是我得罪了长安里卖弄的什么人么?或者,就是高后?”王兄冷笑说道:“算你还有一分的自知之明,你岂止是得罪过她,是犯了她的大忌!”我啊了一声,心道:“完了!我得罪过高后?!这下可真的死定了,高后可是有心机有手段更是杀伐决断过于男儿的冷血人物啊!这个强势的女人,连高帝刘邦都有些畏她三分,高帝驾崩,那些四境之内的虎狼之师没敢动弹,可都是高后坐在未央宫里镇的功劳。如今她手握朝中大权,我竟然得罪过她,那我这条小命・・・・・・”我摇了摇头,不敢再继续想下去了,但是随即我想到了一个问题:“王兄,我今年也不过才十三岁而已,没道理会得罪高后啊!是不是高后冤枉我了?” 王兄看了我一会儿,直看得我浑身都不自在,他抬步走到路旁一片乱石堆,寻了一块大石头坐了下来。我知道他有话要对我说,便也找了一块石头坐在他对面。王兄又看了我一眼,随即笑道:“我看自从你假死之后,似乎是把之前干过的丰功伟绩都忘掉了。”我面sè一红,说道:“王兄,你莫要取笑我了,我年纪尚小,能有什么丰功伟绩?”王兄转头看着远方,眼中透出回忆的神sè,慢慢开口说道:“惠帝二年,那年你八岁,父王去长安朝觐,祝贺惠帝继承皇位。皇上为父王办了一个家宴。因为是家宴,所以当时筵席上只有太后、惠帝、鲁元公主,还有父王。父王是当今皇上的兄长,皇上认为这是家宴,就向父王行礼,而且要父王上座。他们兄弟不在意,但是却惹恼了太后。太后认为天下没有天子向臣子行礼的,父王这是犯了对上不敬之罪,于是要鸩杀父王。”我啊了一声,道:“这・・・・・・高后未免也太小题大做了吧!” 王兄正sè道:“你认为是小题大做,可是太后却不这么以为。当时惠帝刚刚继位,如此向父王俯首,若是传出去,天下人会怎么看?更何况皇上是高皇帝的嫡子,而父王是高皇帝的长子,嫡长子之争更是太后后的一个心病,就这样,太后一时起了杀心。”王兄说了,见我在细心听着,就续道:“其时,太后命人捧了两杯鸩酒,要父王为她祝寿。父王毫不知情,正要祝寿饮酒,惠帝突然站起身子,拿了另外一杯这就,说自己也要为太后祝寿。高后见若是这样,怕是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要被鸩杀,很是恐惧,连忙为惠帝换了另一杯酒。父王猛然醒悟过来,再也不敢碰酒了,假装自己喝醉,这才逃过了一劫。” 我听王兄说的,只觉情势危急,心中不由怦怦直跳,心道:“孝惠皇帝可真是一个老好人,他定然是知道自己母亲因为何事而发怒,又会怎样惩治父王,这才百般维护。看来是那件赵王如意的事情对他刺激太大了,唉,真不知道高后心肠如此之硬,竟然生出了这么一个软心肠的儿子。”我心里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口中却问道:“之后呢?”王兄说道:“当夜父王回到在长安的府邸,想到宴席上的事情,很是忧心,担心自己怕是回不去临淄了。后来内史勋献计说,‘太后只有一子一女,如今惠帝富有天下,那是什么都不缺的,但是鲁元公主却是只有数城的封邑,大王是惠帝兄长,领齐境七十二城,封地之广,冠于诸侯。高后必定是想着此事,所以才趁机发难。王上不如割些城池给鲁元公主作为她的汤沐邑,太后必然欣喜,如此,王上或能安然回转。’父王依计而行,割了城阳郡给鲁元公主,高后大喜,亲幸齐王府邸,饮酒为乐。高后和父王也尽释前嫌,安然回转临淄。”我点了点头,说道:“原来如此!・・・・・・只是,这也不关我什么事情啊!” 王兄笑道:“本来是不关你的事情,那时候你才八岁而已,能翻出多大的浪啊?”我听王兄嘲笑我,倒是没有觉得怎么样,但是我听到城阳两个字的时候,忽然觉得有些熟悉。王兄看到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便不再吊我胃口,说道:“父王归国之后,整天想着高后权势太重,或许会威胁朝政,危及刘氏,自己却只能忍气吞声,所以很是烦恼,最后茶饭不思,形容消瘦。我也不知当年你是怎么想的,那天你像是撒娇一样对父王说,‘父王,你别伤心,等章儿长大了,一定把城阳郡夺回来!’父王听了很是高兴,但是也嘱咐你不要对外人讲。哪知道隔墙有耳,你的话被高后的人听到了,所以你说的话原原本本地传到了高后的耳朵。唉,你虽说是年纪小小,但已经是让高后惦记的大人物了。”我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还有这么一桩事情。刘章小时候倒还算聪慧,不像后来这么草包。我听了王兄的话,苦笑道:“什么惦记啊,怕是她已经记恨我了。” 王兄正sè说道:“你能明白这件事情的严重就好。我去长安,应该没什么大的问题,但是你若是去了,高后想起这件事,恐怕一点儿转圜的余地都没有了。”我听了,沉默不语。王兄笑道:“我知道你是想为我做点儿什么,咱们自家兄弟,不分彼此的。换我来为你做,也是一样。”说罢,他站起身子,说道:“你的心意,我都知道了,你也不用再说了。回去好好做齐王。”我见他要走,连忙赶上他,说道:“王兄,还是我去吧。我已经长大了,总该为王兄,为齐国的百姓做些事情的。”王兄愕然停下脚步。 我笑道:“王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我是不被名利束缚的xìng子,你要我做齐王,那可真是难为我了。相反王兄你却是xìng子沉稳,而且爱民如子,这份踏实我是佩服的。王兄,你是做齐王的最佳人选,这次去长安,就当是臣弟为王兄你立下的第一份功劳吧!”说到此处,我不禁有些逸兴遄飞,慨然说道:“长安虽说是龙潭虎穴,危机重重,但是臣弟还想闯上一闯!”王兄听我这么说,怒道:“你还当此行是过家家么?长安对你来说危险重重,你难道还要去?!”我笑道:“王兄毋须多言了,臣弟虽然平rì里笑傲风月,不顾世俗,可是这大义还是知道一些的。齐国百姓还有赖王兄劳心劳力,齐王印我封在寝宫里,臣弟这便告辞了!”王兄见我就要上车,连忙拉住我。 我回身对他一笑,扯开了袖子,王兄心中难受,叫道:“二弟!・・・・・・”我朗然笑道:“王兄,你我兄弟,何须多言!”王兄一听,眼眶不禁湿了,我也觉得鼻子里一阵发酸,忙转身跳上了车驾。王兄见我执意如此,想了一下,掀开车窗,说道:“二弟,你去了长安之后,若是高后单独召见你,你千万不可以去。若是实在推脱不开,那就尽快派人通知皇上,皇上是我们二叔,想来会念及同是刘氏宗亲,对你多加照看的。”我点头说道:“王兄放心,这些臣弟理会得。” 王兄想了想,忽然靠近车窗,小声说道:“后面车里的那个女子,你一路之上好生看护,送到长安即可,路上千万不要出了什么乱子。”我哦了一声,这才想起后面还有一个大美人相陪呢,这下可真的是艳福不浅了。心中这么一想,面上便露出一丝得意的笑。王兄似乎是知道我在想着些什么,斥责道:“你都不知道还有没有命回来,这时候竟然还想着这些无聊的事情,真是・・・・・・”我笑道:“所谓‘今朝有酒今朝醉,明rì愁来明rì愁’,这有什么?”王兄见我这样笑谑,他却心乱如麻,他神sè疑惑地看着我,已经搞不清楚我这个弟弟是什么样的人了,也不知道我是真正的英雄本sè,处变不惊,还是根本就是没心没肺,大傻瓜一个。 我还想再说什么,忽听一个女子声音说道:“王上・・・・・・”王兄一愣,我从车窗一看,只见那个大美人程弋却是走到主车旁,王兄微微欠身,问道:“不知姑娘有何事找本王?”程弋微微垂首说道:“王上,如今都已经耽搁了半个时辰,为何还不启程?”王兄淡然说道:“姑娘不用担心,车队马上就启程的,不过・・・・・・”程弋看着王兄,神sè迷惑,王兄微微笑道:“不过本王因为有事,此行不能去了,二弟会代我去长安面见皇上。不过姑娘也不用担心,我已经向二弟说了,一路之上他会照顾你的。”程弋身子一晃,扶住了马车,失声说道:“你不去长安了?!”王兄点了点头,程弋猛然摇头说道:“你不去长安,那我・・・・・・我也・・・・・・” 我见程弋神sè无助,不禁心疼,但是却奇怪两个人说的话。王兄见程弋有些失神,眉头微皱,沉声说道:“姑娘,明姬不是说要你前去长安红袖坊么?长安繁盛,远胜临淄,姑娘你有更多的机会可以结识朝中的达官显贵,何必穷守一乡之地?”程弋胸口一阵起伏,我却是被这番话给噎了一下:“什么!难道大哥跟这位程姑娘有私情?晕死啊,我怎么不知道有这么回事儿?!王兄,可真有你的啊,你整rì里不出王宫,竟然还有这等花花事儿!” 王兄似乎是看出我的心思,向我笑了一下,转身却是向小石头耳语了几句。我也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只是看到小石头一直不停地点头。我没兴趣看他们,转眼看着程弋。这女子倚在车驾上偷偷垂泪,真的是楚楚可怜,难道她果真是被王兄这个负心汉所抛弃?那她确实有够可怜的,和我关在牢狱里的挑夫有的一比了。想到这里,我看到王兄刚好转身要走,便探出身子叫道:“王兄,我关在牢狱里的那个挑夫,你找个时间把他放了吧!”王兄似乎很是生气,连声音也变得冷淡,只听他说道:“我不放,你若是想放,就自己回来放。”我喉咙里一堵,他背转身子,沉声说道:“你若是一rì不回来,我便关他一rì,你若是一世不回来,我便关他一辈子!” 我心中想笑,但是眼泪却不争气地落了下来,叫道:“王兄,你太不讲道理了!”王兄肩头微耸,针锋相对地说道:“你都可以整rì里胡闹,难道就不许我胡闹一回?你别忘了,我可是你的兄长。”我听到他说“兄长”,忽然想到了兴居,便道:“王兄,三弟就托你照顾了。”王兄背着身子,只是点头。我想了想,说道:“还有一件事,兴居身边的近侍,大是可疑,三弟对王兄你如此冷淡,多半就是这个近侍挑唆的。你去jǐng告他一次,若是他肯会悔改,那自然皆大欢喜,若是他执迷不悟,王兄你干脆杀了他算了。”王兄依旧是没有回头,却是低声说道:“贸然杀他,三弟那里怎么交代?”我回答道:“三弟现在还小,此时处理,若是方法得当,此事很容易就能解决。若是等到三弟大了,说不定他的抵触更大。”王兄转过身子,说道:“我知道了,你放心,我会相机行事的。” 我想了一下,觉得自己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了,就在车里向王兄一抱拳,说道:“王兄,臣弟去了。”刘襄神sè复杂,良久才说:“你自己保重!”我点了点头,但看车旁已经看不到程弋,想来应该已经回到了自己的车上,于是向小石头说道:“小石头,咱们要去长安走一遭了。启程!”小石头看我意气风发的样子,吐出一口气,随即耸了耸肩。我见这小子学得倒是挺快的,也不禁微笑。刘襄见小石头也跳上了车驾,便对先行官示意一下,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那名将军模样的人一直肃立,直到王兄说完,这才点了点头。王兄上前嘱咐他几句,随即走开,看了我一眼,长声说道:“启程!”那先行官一勒缰绳,车队缓缓而动。王兄和自己的近侍站在原地,看着车队慢慢离去,神sè怔忡,默然不语。 我坐在车里,心cháo渐渐平息下来,想着长安城里的波诡云谲,我隔着车帘问道:“小石头,你怕不怕?”小石头坐在外面的马夫旁边,闻言笑道:“奴婢自然是怕的,但是跟在公子身边,也就不怎么怕了。”我听了,只觉心中一阵暖流,口中却打趣说道:“你是想反正要死,有公子陪着,也算不错是吧?”小石头笑了一声,没有答话。我低声说道:“此去长安,怕是会有不少风波。你要牢记,长安并非是临淄里的齐王宫,我刘章在长安也不过是个小角sè而已,不算什么,也说不上什么话。所以一切都要小心行事,千万不可造次。”小石头道:“谢公子提点,小石头理会得。” 我想了想,又说道:“此外,我平时遇事总是思虑不周,若是你在旁看到我有什么错误,不要因为我的身份而不说。我不会介意,只会感激。”小石头沉默一会儿,才道:“公子言重了,小石头是你的近侍,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个道理,奴婢是知道的。”我听他这么说,一愣之下,不由笑了起来。看来我这位随侍小太监倒是个看事情很明白的人,那就不用我说得那么透彻了。 我在马车颠簸中慢慢闭上了眼睛。长安,我终究是要去的。这番来到大汉朝,若是不看看这名都的风采,岂不是枉来一遭?反正早晚是要去的,我只是不知道在这个时候去是否恰当。惠帝七年啊!这一年长安未央宫里又会发生什么惊心动魄的事情呢?高后早已经恨我入骨,我又该如何在这场风波中保全自己呢?虽说在未央宫里惠帝是个大靠山,可是他会在八月驾崩,我,又将何去何从? 想到这里,我又是一阵头大,虽然前世的我jīng于历史,但是史书说不定已经被后人篡改过,我该相信什么呢?而且史书上记载的都是大事,但rì子却是一天一天地过的,谁又会知道哪一天又会出什么乱子?虽说史书里刘章的一生早就被注定了,但是历史既然允许了我这个不速之客来到大汉朝,那么是不是所有的不确定因素全都动了起来呢?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啊!是英雄还是罪人,往往也就在一念之间,我这个有用之身,千万不可以过早地就埋葬在那个风云激荡的未央宫呢! 我摩挲着腰间佩戴的青玲古玉,心中又是一阵疑惑。古玉泛出一丝微冷的青光。我借由它回到汉朝,这里面又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原因,它会是什么?对我又有什么用?我的脑中却一点儿头绪也没有,不由有些恼怒,但是想了一会儿,我心中慨然说道:“刘章,你枉为男儿之身,却这般畏首畏尾,难道你自认为比之长安城里的那个妇人还不如么?!哼!他们有yīn谋诡计,难道你刘章便没有手段?”这么一想,我的心奇怪地平静了下来。 车声辚辚,一路向西而去。我掀开车窗,只见远方天际,乌沉沉的铅云垂在天际,似是要铺天盖地地压过来一样。小石头低声说道:“公子,要下雨了。”我笑了一下,古人最重视天象,认为做每件事情都会有天象预jǐng,我这番一出门就遇到这么恶劣的天气,看来此番真的是不宜出行啊。长安,你那里也是如此么?那我刘章倒是要好好见识一下了! 我这般想着,却是不禁握紧了腰间的长剑。 第八章 有女同车 - 长乐未央之大汉刘章 - 刀笔布衣 () 第八章有女同车 有女同车,颜如舜华,将翱将翔,佩玉琼琚。彼美孟姜,洵美且都。 有女同行,颜如舜英,将翱将翔,佩玉将将。彼美孟姜,德音不忘。 ——《诗》 车队已经行了两rì,两rì之中,一路上倒是也没有什么大的风波,一行人慢慢前行,天气依然是密云不雨的样子,却有了暑热的感觉,这样一来,赶路的士卒可是有苦吃了,不过我这个坐在车里的王孙公子却也只能是看着他们在外面被累得满面汗水,也幸亏他们都是尽忠职守,虽说一路上没有什么危险,但他们还是甲胄不离身,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古时候铁甲笨重,将军还可以乘马,但是士卒就没哟这么好的待遇了。这些人里面,除了先行官秦卬和五六个亲信将士骑马之外,其余人都是步行。 这次王兄本来带了几个得力的手下,领军大将秦卬,不过二十五岁,相貌俊逸不凡,只是在军中久了,面sè微黑,他眼神冷峻,而且似乎不愿意理我,一路之上,很少和我说话。但是他是王兄的人,而且王兄临走的时候大概也是告诫过他了,所以我说什么,他都基本照办。只是偶尔他连我的面子都不给,我看士卒很辛苦,所以要晚些出发,但每次他都冷言告诫士卒军令如山,明显就是冲着我说的,多次之后,我也懒得管了,也就任由他摸黑赶路了。但是此人倒是一个带兵之人,我看他安排事情井井有条,做事也很干练。这样,我一路上也就放心了,每rì只是躲在车里。 连rì一来,我倒也没怎么去搭理那个冰山美人,一来是我生xìng懒散,不想走动,再加上长期坐车,坐得我浑身酸痛,整个人都是没jīng打采的,二来却是想着王兄离开时候和她说话的一幕就心里憋闷,如此也就没有心思去和这位不死不活大美人去搭讪了。不知为何,她对我也是冷淡之极。两人又不是经常碰面,所以总是淡淡的。 这一rì傍晚,马车本来是行的好好的,但是却忽然停了下来,我问道:“小石头,这不是走得好好的么?怎么停了?”小石头还没有回话,那边已经传来秦卬清冷的声音:“回二公子,今rì已经错过了大县,没有地方投宿,看来公子今晚要将就一下了。末将已经吩咐将士在前面速速搭起帐篷,二公子稍候。”我哦了一声,道:“无妨,秦将军辛苦了。既然无处投宿,可有食物给将士们吃?”秦卬眼中闪过一丝jīng光,在马上微微欠身,说道:“多谢二公子挂心。咱们的食物虽然不多,但是末将已经吩咐几个jīng于骑shè之人到前面五里之外的林子里去打些野味,也好给二公子换换口味。”我听了很是高兴,但是也好奇地问道:“秦将军似乎对这里的地形很是熟悉啊,你是如何知道前面有林子的,别告诉我说是你在马上看到的。” 秦卬点头说道:“不是。”我“啊”了一声,秦卬躬身说道:“二公子有所不知,这条去长安的路,末将已经是第三次走了。先王曾去长安朝觐一次,还有一次是两个月前,末将为王上请旨,但却无功而返,所以末将知道。”我点了点头,说道:“嗯,你自行安排就是。”秦卬听我这么说,在马上向我行了一礼,随即打马离去。 我在车里看着他带着几个人快马奔向前方,眼中露出赞赏之sè,说道:“怪不得王兄会派此人前来,看他们骑术不错,而且行事果断干练,倒像是个见过大阵仗的人。”看着他们在马上的英姿,我却是低头看着自己的身子,虽说是骨架长成了,只是却孱弱无力,跟他们这些军中之人一比······唉,我不禁叹了口气,心中想着以后定要好好磨练一番,现在虽说是天下安定,但是却暗流涌动,做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那可真是可惜了。 小石头点了点头,恭声说道:“公子说的是,只不过秦将军却对公子很是无礼,奴婢看在眼里,也为公子生气。”我笑道:“这算什么?他现在是王兄的人,而且以为我是个膏粱子弟,自然对我没什么好感。这是人之常情而已,你又生什么气?”小石头一时无语,我淡然说道:“我下车走走,你就不用跟来了。”小石头道:“那可不成,临行是王上吩咐过奴婢,决不能离开公子半步。”我有些无语,转而笑容可掬地说道:“小石头,王兄是吩咐你决不能离开我半步,但是你可以离开我一步两步甚至是千步百步啊,只要不是半步不就行了?再说,王兄又不在此处,责罚不到你的!”说着我一甩袖子,就要离开,哪知小石头在后面叫道:“公子,半步都不能离开,更何况是千步百步了?” 我没有想到这小子的脑子转的倒是挺快的,一时懒得跟他纠缠,问道:“小石头,你是听王兄的,还是听我的?”小石头马上说道:“奴婢听公子的。”我点了点头,见他识相,便道:“好吧,随便你了,跟着可以,但是别说话。”小石头诺了一声,跟在我身后。但他似乎看出了我心情不太好,所以也没有跟的很紧,只是在我身后三丈处。 我心中想着到了长安如何应付高后,逃过一劫,但是心中却没有一点儿的办法。史书中记载的高后从来都是以势压人,若是她同样用这个方法来对付我,那我该怎么办?把惠帝当做挡箭牌,是个办法,可那是要在惠帝驾崩之前,否则我同样是小命难保。最好的办法就是到了长安之后,深居简出,安分守己,希望高后能够大发慈悲饶恕我,她若是不打算饶恕,那我就借惠帝保护我。然后瞅准机会,早rì离开长安。 我干笑一声,忽然觉得自己这是没事找事,就算是要应战高后,但总要知道她会用什么招儿吧,我这么胡思乱想,对事一点儿作用都没有。看来最近真的是闲的无聊了,心道:“现在担心,一点儿用处都没有,还不如去调戏那个不死不活大美人来的痛快。”我呼出了一口气,抬头看向西边。这时正是黄昏,只见太阳将要落山,天边铺着几片红云,映衬着略显青蓝的天幕,恰似红艳艳的江水涌动,真是难得一见的火烧云。 我心情登时大好,连rì来的郁闷一扫而空,脱口吟道:“别意匆匆,看浮生,白驹还过一隙。人笑逆旅无意绪,他朝定为游戏。一念飞升,一念红尘,风光空旖旎。看取归鸿,杳杳随云天际。归人应伴秋霁,年年陌上,总留故人迹。天涯芳草岂无意,撷取芳草来期。君自踌躇,我自笑傲,征途万千里。长对明月,rìrì愁生发髻。”想起“rìrì愁生发髻”之语,更是油然生出无边感慨来。我看着天边的一抹红云,忽然觉得有些倦怠,索xìng就找了块石头坐了下来。 我长出一口气,四望一看,只见四野茫茫,这时已经没有了人,只有飞鸟还在天空盘旋,但也是叽叽喳喳叫着,似乎在呼唤一起归巢似的。我笑了一下,忽然觉得背后有人走近,料想是小石头,便不耐烦地说道:“我让你跟着,可没让你跟那么近!你别······啊?是你?”我转过身子,却见程弋一袭白衣,目光如水,俏生生地站在我身后,不由心中一跳,有些尴尬。再转头看去,小石头一脸的苦笑。我轻轻哼了一声,笑着说道:“姑娘怎么下车了?现在虽说是太阳落山了,但是地面上还有热气的,姑娘身子柔弱,不该四处走动。” 她站在我的身侧,淡淡地说道:“坐了两天的车了,车里很闷,我出来透透气。”我嗯了一声,点了点头,这招呼算是打过了,我也没有想跟她多说什么,便自顾自地看着天边。程弋见我这样,咬了咬嘴唇,说道:“方才听你说的那些话,说的是什么?”我回头看着她,诧异道:“你听到我说话了?”程弋见我神sè严峻,点了点头,问道:“又不是什么国家大事,我为什么不能听。”我心中有气,开玩笑啊,前些天无意中说了李延年那小子的诗,我已经是自责了好几天了,不料这次弄了一首宋词竟然也被她听了去,虽然是我自己做的,但终究让这个时代的人听了不好,想到这里,我忍怒说道:“程姑娘,你会把你女儿家的心事告诉我么?”程弋一愕,随即摇了摇头。 我顿时觉得没好气,道:“这不就是了,我在说我的心事,你听什么?”她看着我,蹙眉说道:“心事自然是要藏在心里,你说了出来,还不是你的错?我无意偷听,是你自己要说出的。”我被她气得笑了起来,一时更是懒得理她。她见我不说话,又说道:“你不用生气,我虽然听了,但是没有听得很懂······”我转过头来,满脸笑容地说道:“那要不要本公子给你解释一下啊?”她看到我气呼呼的样子,笑道:“好啊!” 我拿她没有办法,便转过头去。程弋顺着我目光看了一会儿,说道:“我好像有些明白你的心思了。”我转过头看着她,笑着说道:“你明白什么?”程弋笑道:“就是拿不定主意啊,不过那些话从你这个小儿口中说出来,总是觉得不对。”我愣愣地看着她,心道:“这女子竟然懂得我在想什么?!”想到这里,我反问道:“不知姑娘芳龄几许?” 程弋有些疑惑,但还是说道:“十五。”我注视她一会儿,随即又自上而下地看了看她全身,直看得她面sè粉红,这才笑道:“哦,还没到二八年纪就如此楚楚动人了?”她面sè一肃,说道:“公子你问这些,难道就是想讽刺弋也不过个小女孩?”我笑道:“谁让你说我是小儿的?这不过是扯平了。”我见她神sè不豫,笑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句话,姑娘知道是什么意思吧?” 她点了点头,但是不知为何,面上却有些泛红,直看得我心中大动,为了不在她面前失态,我转过头去,说道:“这不就是了。你不过十五岁,便知道这婉转的情话,我虽说也是年幼,但是古人之书还是读过的,方才所言,也不过是借着古人的话说话罢了。”程弋听我这么说,转到我身边,也坐了下来,说道:“你读过古人之书?我听人说,二公子是出了名的不学无术,怎么你还读过书?”我有些无语,也懒得回答她,便坐着默不作声。她秀眉微蹙,随即又笑道:“那依你这么说,咱们现在说的话都是古人说过的了,而做过的事也都是古人做过的了?”我“咦”了一声,转过身子盯着她看。她被我看得有些不自然,问道:“你看我做什么?我说错什么了么?” 我笑道:“没有没有没有······我只是没有想到,你竟然也是这么以为吗?”程弋见我神sè喜悦,有些不明白,说道:“我······我不是顺着你说的话说的么?到底还是公子你说的。”我见她似乎有些迟疑,便笑道:“非也非也。若不是你心中也曾这般想过,那是断然不可能宣之于口的,看来姑娘也不是俗人,刘章方才失礼了。”程弋见我这样,虽然不知所措,但是见我笑得欢畅,也不禁笑了起来。 我说了这话,一时却觉得自己有些唐突了,想着心事,不免忘了说话。程弋笑道:“方才听公子说,‘一念飞升,一念红尘’,难道公子有抛却荣华富贵,随云而去之志吗?”我眉头一皱,心道:“来了。”口中笑道:“姑娘为什么这么说?”程弋注目天际,目光中忽然闪出一分沧桑之sè,轻声说道:“所谓富贵前程,恰似过眼烟云,世人愚钝,尽皆追名逐利,落入俗人之列。公子天资聪颖,难道也看不出其中的虚幻么?”我看着她,笑道:“这是姑娘自己问的,还是代他人问的?” 我这话问的突兀,程弋听我这么说,眉头蹙了起来,随即看着我说道:“是我问公子的。”我愕然道:“你为什么要问我?”程弋反问道:“那公子以为是谁要问?”我见她气鼓鼓的样子,笑了一下,道:“好。你方才所说,刘章自然明白,不过此生为人,又生在帝王之家,享常人无法企及的荣华富贵,并非是刘章舍不得抛弃,只是大好男儿,自当笑傲红尘,方才不负此生。随云之志,刘章也有,然而不经历世事,如何能知道‘平凡’二字的珍贵?所以刘章必定要在俗世之中一展抱负,建立不世功业。届时再随云而去,效范蠡周游五湖之事,不亦乐乎?” 程弋听着我说这样的话,眉头渐渐蹙了起来,轻声说道:“话虽如此,不过公子不怕晚了么?”我朗然笑道:“朝闻道,夕死可矣!”她见我这么戏说孔夫子的话,又要问我是怎么知道的,但是却忍住了,抿嘴笑了起来,随即低下头,双手轻轻捻着袖口,低声唱道:“考槃在涧,硕人之宽,独寐寤言,永矢弗谖。考槃在阿,硕人之薖,独寐寤歌,永矢弗过。考槃在陆,硕人之轴,独寐寤宿,永矢弗告。”我听她话语中又规劝之意,想着小石头的话,对这句说话我只是当做清风明月,只是一笑罢了。只是听她歌喉婉转,如rǔ莺娇啼,心中一动,说道:“前些时rì在chūn风得意楼,没来得及欣赏姑娘的才艺,今rì听姑娘歌声动听,刘章有所期待,望姑娘为刘章清歌一曲,只是不知道姑娘肯不肯?”程弋啊了一声,想了一下,面上一红,点了点头。 我见她反应很是奇怪,一时心中也不明白,但听得她答应,便也端坐她面前,听她唱曲子。但是她踌躇良久,却不发一声,我心中暗自嘀咕,不知道她要唱什么,一时又不敢催她,只怕自己xìng急,唐突了佳人。过了一会儿,程弋低声唱道:“今夕何夕兮搴洲中流,今rì何rì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垢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我听到她唱的内容,直惊得差点儿从石头上落下来,一时浑然不知所措,脑子里只有那两句话,“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心中想道:“完了,这是什么意思?她为什么对我唱这种情歌?!” 程弋抬眼看着我,说道:“我唱的不好听么?你怎么不高兴的样子。”我笑道:“好听,比山上的黄莺唱的都好听。”程弋蹙眉问道:“黄莺儿?”我笑道:“是啊,就是枝头唱歌的黄莺。你方才不也唱了?山有木,木有枝,我的这只黄莺就站在你唱的那个枝头上呢?”她抿嘴一笑,啐了一口,问道:“你又胡说八道呢!难道你没有听出我······我唱的是什么吗?”我笑道:“自然听明白了,不过这首歌不合景。你看,得与王子同舟,咱们这是在山上呢,哪里有船?”程弋盯着我,笑道:“后面还有山有木兮木有枝啊,这就算合景了吧?你若说没有船,那咱们可以去河水(黄河古名)乘舟溯流而上,直到渭水。”我笑道:“那就等坐船的时候再唱吧。”说着我擦了擦额上的汗水,见小石头看向这边,便伸手示意他过来。 小石头走了过来,问道:“公子,有什么吩咐?”我见眼角余光看到程弋也望着我,便道:“那个···你怎么过来了?”小石头一愣,道:“公子,不是你叫我过来的么?”我瞪他一眼,说道:“我让你过来了么?”他似乎反应过来了,连忙又走了过去。 我有些尴尬,偷眼看向程弋,却见她看着远处,神sè恬静。我顺着她目光看去,只见苍茫的暮sè之下,远处小路上一个花白头发的老婆婆背着一捆柴草,拄着拐杖,颤巍巍地去的远了。我见她就这样一直呆呆地看着老婆婆远去的方向,面sè逐渐变作忧戚,便笑着说:“你看她作甚?放心,你如此美人,不会沦落到她的这般田地的。” 她听我这么说,嘴角一勾轻声说道:“公子猜错了,我并非是怕成为她这样的人而担心,而是想做她这样平凡的人而不可得。”我愣了一下,看了她一眼,见她神sè不似作伪,一时心中疑惑,她兀自如梦呓一般说道:“弋也不过想像世间的大多数平凡女子一样,能与一人相知相守,过简单而快意的生活,一生平安到老。若是能这样,弋就算穷苦一生,也是甘愿的。”她转头看着我,泫然yù泣,又低声说道:“可是,弋也知道以后再难有莫不静好的旖旎风光,只能午夜梦回时候想想梦中所见,也只能这样了·······” 我看着她逐渐暗淡下去的容颜,想起了小石头转告的王兄说的话:“小心那个女子。”我忽然很想笑出声音。这便是王兄要我小心提防的女子。她身在富贵之中,却甘于平庸,没有任何的野心和私心,甚至连半分的心机也没有,褪去她这张绝代的容颜,她便是和普通的女子并无两样。王兄,你要我提防她什么? 我叹了口气,她忽然醒悟过来,强作笑颜说道:“弋有些感怀身世,倒让公子心情不好,真是抱歉。”我朗然笑道:“无妨,我方才也说了,此生既然注定如此了,不如就做自己啊,我做我的刘章,那你就是程弋,你不用对我说惹我不高兴的客套言语,想哭时哭,想笑就笑,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这样才能活得适意,这样你才是真正的活sè生香大美人啊,哈哈哈······”程弋听我这么说,也不由掩袖而笑,看着我戏谑的眼神盯着她看,她忽然甩开衣袖,毫无形迹地开怀大笑,我也不由笑了起来,两个人的声音传出了好远。 站在远处的小石头听到笑声,只觉得公子似乎从来都没有笑得像今天这么开怀,心中先是一喜,随即却是皱了皱眉。齐王临行之前的叮嘱又浮现在脑海里。他虽然是个下人,但是也懂得几分事理,而且在齐王宫看惯了**之事,他自然会暗自琢磨齐王说这些话的用意。程弋不过是个弱女子,何须提防?但是此女形迹可疑,为何她会在齐王要进京的时候突然伴驾而行?明姬又是什么人物? 小石头忽然想起来就在那rì他陪公子去chūn风得意楼时候出现的刺客,心中陡然一惊:“巧合,太巧合了!我记得公子回去之后问了王上淮南王的事情,那么公子也怀疑是淮南王派的刺客?如此来说,这女子同样是个危险人物了······”他心中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喃喃说道:“是这样吗?这么说来,程姑娘本来是要伺机亲近并监视王上,向人报告王上的行踪,说不定就是为了在半路上截杀王上,但是公子这么一闹,变成了公子临时起意代替王上进京,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所以程姑娘才会在听到王上不去之时会有如此反应。但是如此一来,公子不就身处在危险之中?但是这连rì来,程弋却并没有丝毫的动作,这又是为什么?或许公子身份不够,那人觉得杀了公子没有什么用,还是他们有其他的打算?” 想到这里,他霍然一惊,就想立刻把这个消息告诉我,但是刚走出去一步,他又生生停下了脚步心道:“不行,现在不能告诉公子。程弋现在在公子身旁,我如果贸然过去,行踪落在他人眼中,无异于是打草惊蛇。哼,你们能够部署,难道我们就不能么?”他看了一眼远处对着公子笑着的程弋,心道:“这女子果真是对公子没有恶意?她这般模样,确实是与人无害······我焉知她不是用这种方法接近公子?任她如意算盘打得够jīng,也逃不过我小石头的眼睛。”他狠狠盯了一眼程弋,转身离去。 站在他身旁的慧儿见他急匆匆地离去,本来是想问问他的,但见他如此行sè匆匆,眼中闪过一道疑惑的光,随即又转身看着远处的程弋和刘章。 我看程弋如此不拘形迹地大笑,竟然有种超凡脱俗的灵气,心中也是很高兴,看来这个女子倒是解开了一些心结,但是也不由可惜。想着自己的一身才华在后世之中没有得到施展,但是竟然在这里将一个冰山美人变成了活sè生香的大美人,也算是不简单了。想到此处,我自嘲地笑了笑,转头看着晚霞。 程弋看了我一会儿,见我只是注目西边,问道:“公子你很喜欢看晚霞么?”我嗯了一声,说道:“是啊。有人说我很傻,有时候看着对着一块石头、一棵树、一棵草、一朵花都能够看上半天,我自己也觉得自己有点儿傻。”程弋小声说道:“那公子不喜欢看人么?”我转头看了她一眼,摇头说道:“不喜欢。”程弋笑道:“难道是对着人会窘迫?”我见她竟然这么嘲笑我,看着她,笑道:“本公子自然是不喜欢看人的,除非是活sè生香的大美人。”她轻轻啐了一口,面sè微红。 我看着她似嗔还羞的神sè,心中忽然一阵慌乱,幸而此时小石头走了过来,拱手说道:“公子,秦将军已经准备好了晚膳,请公子和程姑娘前去用膳。”我哦了一声,对程弋说道:“秦将军方才去打了野味,应该味道不错,你也去吃一点儿吧。”她摇头说道:“谢公子,弋今rì有些不适,就不过去了。”我见她推辞,也不好再说什么,便道:“也好,我让小石头送你回去。”程弋本来要推辞,想了一下,便点了点头。我向小石头示意让他看护好程弋,便抬脚走了。 程弋看着我离去的方向,目光迷离。只听小石头说道:“姑娘,这边请。”程弋又看了我的背影一眼,一跺脚,随着小石头走回了营地。小石头不紧不慢地走着,程弋也不紧不慢地跟着,慧儿正要说话,程弋却拉着她手臂,示意她不让她说。慧儿叹了口气。小石头回头看了一眼,随即又转过头,不多时三人已经走到了营帐前,小石头恭声说道:“程姑娘,奴婢之后就给你送些吃的,请姑娘稍候。”程弋点了点头。 看着小石头离去的方向,程弋忽然蹙眉,聪明如她,很快就发现了今rì营帐的不同,那些侍卫固然是没怎么变化,但不知为何,她总是觉得侍卫的神sè都呆了一点儿淡淡的杀气。她心中一动,但面上却一点儿都看不出什么,不动声sè地带着慧儿走进了营帐。 “晦气!”我口大骂,想来真的是出门没看黄历,才不过只走了五天,就碰上这种风雨天气。这几rì不过才经过两个小镇,连大的城池都没有遇到,行程未免也太过慢了,而且连续两rì里一直飘着雨,我整rì闷在车里,都快被闷出病来了。天气不好,路途遥远,看来我之前真的是欠缺考虑了,没想到逆旅之人的难处,如今领略过了,却是忍不住叫苦不迭。 自从那rì我和程弋说过一次话之后,这几rì里,我们再没说过话,但我看着这路程,心中烦闷之余,却是腹谤起她来:“这个大美人真是自找苦吃,放着好好的临淄chūn风得意楼不待,偏偏要去长安,如今跟车队一起,那可只有吃苦的命了。”不过我心中对她倒是另眼相看,这女子十分坚强,这几rì来没听见她叫过苦,我有时候怒急了也会逮着小石头和侍卫乱发脾气,她却整rì里文文静静的,不悲不喜,真像我说的那样,是个死美人一样。 只听得雷声隐隐,我掀开车帘向外望去,只见前面山头上挂着一大朵乌云,怕是此番又有一阵急雨,我见状向小石头说道:“去叫秦将军来。”说着放下了车帘。小石头自去吩咐人,不多时车外一个沉稳的声音说道:“二公子有何吩咐?”我闭上眼睛,悠然说道:“你去到前面,寻一处可以暂时落脚的地方,先收拾地方,看着天又要下雨,咱们休息一下再走不迟。”秦卬在外面呆了一会儿,额上雨水顺着头盔落下来,颇有冷意,他甩了甩头,登时雨水四溅,等我说完了,他抹了抹眼睛,应道:“诺!”说着带着三个侍卫,风驰电掣地去了。 我正想着这般吩咐,便有备无患,不会像上次一样被淋成落汤鸡了,正在暗自得意,忽然一个侍卫的声音道:“禀公子,后面的车驾散了,里面的女子跌了一下,没有可以遮雨的地方,请公子定夺。”我皱了皱眉,掀开车窗,说道:“跌了一下?严不严重?让她到副车里去坐。”那侍卫在雨中努力睁开眼睛,说道:“回公子的话,副车里没有地方坐。”我疑惑道:“怎么会没有地方?”小石头接道:“公子难道忘了,副车里面装着朝觐用的礼品,还有王上给公子的衣物器具,没有空闲了。”我本来不想让她到我坐的车里,这时只能笑道:“那就让她来我的主车吧。”侍卫应了一声,跑了过去。小石头撑开竹伞,说道:“公子,我去看一下。”我点了点头,他跳下马车,撑伞去了。 良久之后,小石头忽然掀开车帘,我向外看去,只见竹伞之下,程弋全身湿透,几缕长发贴在面颊上,犹自淌着雨水。她嘴唇已然冻得有些青紫,在大雨之中更加显得孤单无助。我皱眉说道:“怎么那么久?”小石头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我见她神sè犹豫,喝道:“还在那里磨蹭什么?快上来啊!”她听我这么说,犹豫一下,却是看着车驾,我一愣,小石头却知道她身着长裙,这时衣服都贴在一起,无论如何都是上不来的。便蹲下了身子,道:“姑娘上去吧!”程弋看了看他,伸脚踏在他的背上,正要上车,却因为裙子伸展不开,她身子一晃,就要栽倒下去,我眼疾手快,连忙抓着她胳膊将她拉了上来,随即把她拉进了车里。不过是一个呼吸间,我胳膊上的衣服也cháo湿了一片。 她进了马车,便坐在我的对面,两人一时都没有什么言语,只听到雨点落在马车顶上,啪啪作响。我看着她,她却是眉目低垂,咬着牙,似乎在忍受着什么。我上下一打量她,登时明白过来,却也忍不住心中大动。原来她被雨水一淋衣衫尽湿,贴在身上,现出玲珑的身段,大是诱人。但想来她自己却是不大好受,女子天生便畏寒,她若是这般穿着湿衣服,对她的身子可不大好。想到这里,我问她道:“你的衣服呢?换一件吧,别着凉了。”她听了,一无所动,良久才说道:“慧儿在拿着,不过早就已经被雨水打湿了。”我无奈,只能脱去了外衫。她身子一让,瞪视着我,说:“你做甚么?!” 我看到她脸上露出又惊又怯的神sè,便想逗逗她,脱去外衫之后,又脱了一件,她面sè通红,咬着嘴唇,别过了头。我想着逗她也够了,便将中衣扔给她,说道:“快换上吧,在这里又没有换衣服的地方,你将就一下吧。”她愣了一下,我将自己的外衫盖在脑袋上,说道:“快一点儿,衣服上还有我的余温呢。”她愕然看着我,又看了看手中的衣服,眼波流动,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听着她窸窸窣窣换衣服的声音,心痒难耐,忽然间冒出想要吓她一下。这恶作剧的心思一旦起来,竟然一发不可收拾,我猛地将盖在头脸上的衣服拿开,迫不及待地看向她。本来以为会看到一幅活sè生香的美人换衣图,哪知道入目却是她略带清冷的眼光。我眼睛上下一看,见她的湿衣服还穿在身上,不由大窘,心中恨得牙痒痒:“这小妮子,竟然用计害我!”但是看到她清冷的目光shè在我身上,我也不由讪讪,拿着衣服,说道:“我······衣服盖在头上,闷得慌!”她似笑非笑地看着我,说道:“哦,那你现在不闷得慌了吧?” 我听她这么说,更是觉得窘迫,连忙将衣服又重新盖在头上。她却是笑了一下,我只觉自己脸都红了。但是不知为何,我竟然觉得现在的她才是最美的,才算是一个“活美人”。经她这么一捉弄,我却也没有要偷看的心了。她换好了衣服,说道:“你不闷了?我好了。”我哼了一声,说道:“闷!快闷死了!你们女子真是麻烦。”说着将衣服拿开,顺带着瞟了她一眼,只见她穿了我的衣服,略显得宽大了些,掩住了她娇巧的身段。 我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她略微有些失望,自己将刚换下的湿衣服拧干。我见她只是穿着我的中衣,怕她寒冷,便将外衣也一并递给她,说道:“穿上,可别着了风寒,不然的话,到长安可就是猴年马月的事儿了。”她嘴角一抿,却也接过去穿在了身上。我闻着马车里面尽是她女儿家的体香,大感不自在,心道:“美女就是个麻烦!《诗》中说有美同车,我现在也是这样,可是却动也不能动,连看都不能看,这可真是煎熬啊。”我不禁连连叹息,想着自己不能胡思乱想,于是就想找话来说,想了一下,也不知道该跟她说什么,只能问道:“喂,大美人,你喜欢我王兄?” 她听了我的话,明显身子一僵,随即笑问道:“你怎么会这么说?我只见过王上一面,又怎么会喜欢他?”我轻轻哼了一声,笑道:“这世间可是有一见钟情这个说法的。”她微微笑了一下,涩声说道:“一见钟情自然是有的,弋也相信······只是那个人不喜欢我。”我哈哈笑道:“什么?!竟然会有这种事?那这个家伙肯定是瞎了眼了。”程弋听我这么说,瞪了我一眼,说道:“不许你这么说他!”我冷笑道:“为什么我不能说?我偏说他瞎了眼了,放着这么一个大美人不好好疼惜,看来负心薄幸之事,古已有之啊!哈哈······” 她听了,大是恼怒,看也不看,就将手里的衣服丢了过来,说道:“天下人任谁都可以说他,唯独你不可以!”我见自己讨了个没趣,点头说道:“也是,反正咱们也只是萍水相逢,你不想我给你打抱不平,那就算了。”我将她扔过来的湿衣服递还给她,说道:“下次扔东西的时候看着些,别什么东西都乱丢,女儿家的衣服乱扔,也不羞!”她看了一下,面sè微微泛红,将衣服掩了起来。我笑道:“你嘴唇都已经泛红了,看来身子是暖和了,我可有些冷了,把衣服还我。” 她看着我,嘴角一翘,说:“不还!”我大感头痛,虽然现在标榜自己是个纨绔子弟,但是上辈子就不会讨好女孩子,更别提哄她们高兴了,现在看这位程姑娘也是这般蛮不讲理的,我只能干瞪着她,却无计可施。 她见我这样,似乎很是高兴,得意之余,还故意站起身子,学着我的声音,说道:“姑娘,本公子人品风流,即rì便迎娶了你罢!”说着,一双剪水眸子看着我,盈盈眼波流动。我见她竟然伸手chūn葱般的手指想要勾我下巴,笑了一下,拉着她手臂,将她扯到我的怀中,让她坐在我腿上,笑道:“好啊!你既然不还我的衣服,那我便抱着你取暖了。”她陡然被我抱住,“啊”了一声,跳了起来,粉面如同桃花一般,惊道:“你······你当我是什么人?我是那种不知廉耻的娼jì么,你竟然这般动手动脚?!”我经她这么一说,脑中略微清醒了些,讪讪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见我知错的样子,心中忽然觉得不忍,又轻声说道:“你······你若是果真要对我好,那便须守之以礼。但是无论你如何对我,我心中都是欢喜的。”我漠然不语,她见我神sè不豫的样子,微微一怔,看着我说道:“你怎么了?”我抬眼看着她,忽然冷笑道:“若此次不是我去长安,而是王兄在这里,你是不是也会对他说同样的话?” 第九章 最难消受 - 长乐未央之大汉刘章 - 刀笔布衣 () 程弋一听,面sè忽然变得煞白,两眼死死地盯着我,忽然甩手给了我一巴掌。我登时愣住了,程弋胸口起伏不定地看着我,怒道:“你······你······”她瞪视着我,却是再也说不出话来,眼泪如同断线的珠子一样,不绝而下。我说了这句话,也是心中难受,不敢看她伤心的神sè。 良久,车内一片死寂。程弋看着我,忽然惨笑道:“你要衣服?好,我还给你!”说着便扯去外衣。我大惊失sè,连忙抓住她的手,不让她再扯衣衫,口中说道:“程姑娘,是我唐突了,我不该这么说你!”她看着我的眼睛,泪水又涌了出来,我见状,一失神间,只听她沉声说道:“刘章,我恨你!”我心中一痛,放脱了她的手,她自己坐在车子对面,背转了身子,偷偷啜泣。我见她急怒之下脱掉的外衣掉到了车里的地毯上,便捡了起来,轻轻地替她披在身上。她肩头一阵抽动,只是不回头看我。 我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听她哭得伤心,怜惜之心一起,忽然间明白过来,轻声问道:“你不让我说你的意中人,难道会是······我?”她停止了哭泣,仍是背对着我,说道:“你如今随便怎么说他,我都不会生气了!”我听她到了这个时候竟然还如此嘴硬,也拿她没办法,说道:“好,既然你不说,那我就不问了。”她突然转过身子,说道:“我的心思,你难道不知道么?”我听了,突然一阵呆傻,良久才反应过来,正要说话,忽然听到帘外传来小石头的一阵急咳。我心中一阵恼怒,喝道:“小石头,你做甚么?!”车外一阵静默,小石头的声音说道:“公子,咱们到了落脚的地方了。”我哼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不多时马车听了下来,我当前跳下马车,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忽然迎面一阵寒风吹过,我身子一哆嗦,四望一看,秦卬找的是一处土地祠,祠堂不大,不过倒是勉强可以容下我们这些人。程弋掀开车帘走了出来,正想跳下车,却又不敢。我摇了摇头,抱着她的腿,将她放了下来。她站定了身子,只是看着我,我扫了她一眼,说道:“快点进去,若是这身衣服再淋湿的话,我可没有衣服可以给你了。”她听了,便和慧儿一起进了土地祠里。我看了一眼小石头,也跟着走了进去。 我见那土地祠里一片荒凉,似乎是很久都没有人来的样子,只是雨天光线不好,有些昏暗,想着众人的衣服都有些湿了,便道:“怎么不生火?”小石头哦了一声,道:“秦将军已经去办了,本来是找不到柴的,不过秦将军说程姑娘的车反正也是不能乘坐的了,所以就拆了那辆马车。”我嗯了一声,小石头又递上我的一套衣服,说:“公子,你穿的少,要再加些衣物。”我接了过去,见他已经换了一件衣服,便随手递给了程弋两件,自己披了一件。不久秦卬生起了两堆火,那些将士就都围在一起,烘烤湿了的衣服,我和程弋,还有小石头、慧儿一起,自己拿了湿衣服烘烤,那群将士自然是热闹的紧,我们几个人却都是没有说话, 我正在看着火光发呆,忽然觉得小石头在对着我使眼sè,抬眼一看,只见他看着我,眼珠一动不动,我转过眼不看他。我虽然不看,但是慧儿倒是看出来了,轻轻碰了程弋一下,程弋也明白过来,开口说道:“你的近侍好像有什么话想对你说,是不是我们不方便听?要不······”我听她这么说,不知为何,心中恼怒,说道:“小石头,我有些冷了,你去再取一件衣服来。”小石头“啊”了一声,说道:“公子,王上带的衣服就这些,没有了。”我瞪了他一眼,他神sè为难,但触到我的目光,只能说道:“······奴婢再去找找看。”说着后退着走出了土地祠。 我拿着一根树枝拨弄着火,程弋忽然说道:“你的近侍好像不太喜欢我。”我哼了一声,没有说话,她见我神sè不对,开口问道:“你怎么了?”我看了她一眼,皱眉问道:“你是如何去的chūn风得意楼?”她看着我,似乎想从我面上看出什么,过了一会儿,她淡然道:“你这是要问我的身世么?” 我笑了一下,不置一词。她神sè有些怔忡,良久才开口说道:“我家世居赵地离石城,祖上也曾做过······官。但是自从天下大乱之后,匈奴···匈奴人南下,我的家人都被屠戮,我母亲那时候还是姑娘,却被匈奴人掳走了,在北国生下了我。在我两岁那年,高皇帝率中国之师,想要收复河南地,却遭到惨败。我母亲却趁着匈奴人看守不严,带着我逃出匈奴,逃回了长城以内。母亲幸而被人相救,所以我们就回到了故土,过了一段平静的生活。”我看着她面上的两道泪痕,忽然想起了北地还有一个匈奴威胁着大汉朝,这时候听到程弋讲她自己的身世,忽然想起了历史上的“和亲”,我只觉得怒不可竭,看着火光,冷冷说道:“哼,匈奴!” 程弋看了我一眼,神sè微动,又接着说道:“本来我和娘亲相依为命,但是数月之前,有人见我姿容美丽,就让我来到临淄。我来到临淄,不过三rì就遇到了你,此后的事,你都知道了。”我看着她,问道:“那个救了你们母子的人是谁?”程弋摇了摇头,说道:“我不能告诉你。”我笑了一下,也不勉强她,心道:“高帝八年出征匈奴,那时候我才刚出生而已,程弋是在赵地被救的,当时的赵王是张敖,难道是张敖?张敖是高后的女婿,那如此说来,她到临淄,是间接受到高后的指示?” 我看着她,问道:“你此时又要去长安做什么?”程弋摇头道:“我不知道。”我拨弄着柴火,说道:“你坐的车不会突然就这么坏的,难道是早已经被人做了手脚?你的目的就是为了接近我吧!······不对!若是没有我这般横生枝节,你要接近的就应该是王兄才对,是也不是?”程弋轻轻咬着嘴唇,看着我说:“刘章,你和传言中说的真的有些不一样。”我冷笑道:“传言总会有失实的时候。”她点头说道:“不错,我此行就是奉人之命,去接近齐王,想要探听他的虚实,却不料你竟然会代替齐王去长安,我真的是······不胜之喜。” 我突然明白了很多事情,看来很多人都在看着临淄这个地方,有人想伺机接近王兄,王兄也都在小心应付,这次长安之行,他本来是要去的,但他知道程弋是旁人安排在他身边的眼线,刚好我又大言不惭地想要代替他,所以他就顺水推舟,如此一来,所有的棋路全都打开了,我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物,手中没有什么权力,所以程弋的监视对我没有用,而王兄则轻轻巧巧地避过了他人的陷阱,这么说来,王兄也是一个很有心机的人了。我这么一想,突然觉得自己身边这么多人,似乎每个人都不可相信一样,这才明白了为什么古来在高位的人都称自己是“孤家寡人”,原来不是他不想去相信人,而是你根本就没人可以信任。 程弋看我正在发呆,问道:“你在想什么,这么出神?”我回过神来,笑道:“我不知道还有哪一个诸侯王对我感兴趣的。”程弋咬着嘴唇说道:“不是哪个诸侯王,是我。”我愕然地看着她,几乎就要相信她说的话,临走之际,王兄已经嘱咐过小石头,只是简简单单的六个字,“小心那个女子”,我听着这几个字,委实心痛万分,我没有想到她竟然会是诸侯王派来的人。我得知这个消息,当时就想回转临淄,去当面问他,既然知道了这个女子的底细,为什么还要装作什么都不知情,与她虚与委蛇地演着一出闹剧? 心痛之后,我也就提不起jīng神来,所以这一连多rì都没有去搭理她,只是没想到明姬竟然用这么绝的计策,让她和王兄同车。我本来无意要伤她的心,只是一想到若不是我这番误打误撞前去长安,是王兄来的话,她难道也会像对我一样如此去对待王兄么?所以才说了那句伤人的话。 这时候听她这么表白自己的心意,我却没有一点儿欣喜的意思,叹息道:“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你可以不说的。”程弋低声说道:“我没有做任何错事,更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情。我虽然身在风月场所,但全都是不得已,望你不要当我是轻浮女子。” 我叹息一声,没有说话。她看着火光,轻声说道:“我目睹母亲所受的苦楚,真觉得自己不应该来到世上,如今还要做我不想做的事情,这么想来,还不如死了干净。你见我第一面就说我是个死美人,只怕我就是如此。我以为你是明白我的,如今看来,你是不喜欢······死美人的。”我闻言只是拨弄着炭火,良久才说道:“长爱风月,长恨风月,奈何!奈何!”她一听,眼神迷离,怔怔地道:“你不喜欢我?”我摇头说道:“不是。只是你如此身份,我怎么喜欢你?”她忽然笑了,欢喜地道:“那你就是喜欢我的,你是喜欢我的了!”我见她欢呼雀跃的样子,笑了一下,说道:“也不羞!如今也不顾自己是个姑娘家了。” 她看着我,低声说道:“你说让我做活sè生香的大美人,不让我做死美人。我便是你的活美人。”我嗯了一声,笑道:“那好啊······”转眼突然看到小石头走了过来,便不再说话。心中想着前途未卜,而我却如此儿女情长,这样是好还是不好。她如此身份,终究是我和她之间的障碍,后事会怎么样,我真的一点儿头绪也没有,我该怎么办?一时又想道:“历来争权夺利之事都是男子所为,为何要牵涉到女子?而为何最终受伤的还是女子?上天待女子何其不公。自古便说红颜薄命,我如今自身都难保,又怎么能儿女情长?若是再连累她受到什么伤害,我到时候后悔也就晚了。 程弋见我面上冷笑连连,心中有些不安,问道:“你在想什么?”我将方才的想法告诉她,说:“你跟了我,恐怕是会受苦的。倒不如······”她突然伸手覆在我手背上,说道:“刘章,我也不知道明rì会怎么样,但是只想着rì后的忧患,却不着意眼前的美好,却也并非智者所为,你何必要想那么多?”我点头说道:“这道理我如何不知,只是······”她忽然抓紧了我的手,说道:“莫管以后了,好么?我只知道你此时此刻对我是真心的。”我看着她眼中流转的眼波,点了点头,她嫣然一笑,轻轻将臻首靠在我的肩膀上。我心中莫名一轻,心道:“罢了。纵然便是为了她此时的嫣然一笑,纵使rì后会有什么变故,我也不悔!” 小石头看我们神态亲密,心中觉得不妥,连忙咳嗽不已。我却是不去管他,慧儿看了看小石头,也学着他的样子咳嗽,小石头见状,恨恨地看着别处。我见程弋的耳朵就在我唇边,便低声说道:“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她被我呵的有些痒,忙转过了头,却是嘴角含笑地看着我。我拉着她的手,看着火光,一时只想着若是时光能够停止在这一刻该有多好。 但是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不久之后,小石头忽然说道:“公子,雨停了,咱们该启程了。”我嗯了一声,看向程弋。她也看着我,点头说道:“那便走吧,不能耽误了你的事情。”我看了一眼小石头,向程弋说道:“你的衣服都已经干了,是不是该还给我衣服了?”她眨了眨眼睛,说道:“不还······以后都不准备还给你!”我苦笑道:“我只有那一件是自己的衣服,王兄的衣服都太大了,穿着不舒服,你还给我。”她摇头说道:“到了前面的镇上,你可以再做一件啊。”说着笑了一下,和慧儿一起走了出去。 小石头走到我旁边,说道:“公子,你恁地托大,王上吩咐过对这个女子要小心提防,但是公子你······你怎么······”我心中有些愧疚,却是笑了笑,说道:“无妨,我自有分寸。”小石头言辞恳切地说道:“公子,你万万不可因为片刻的欢愉而耽误了大业啊!昔rì项王与虞姬之事固然可歌可泣,但最后不还是落得个乌江自刎,遗恨千秋的下场么?公子不可重蹈前人的覆辙!”我冷笑道:“你不用说了,我不是自大的项羽,她也不会是虞姬!”小石头叫道:“公子······”他还想再说,我已经走的远了。他叹了口气,只能迈步跟上。 我虽然口中是这么说的,但是心中却是一沉,眼光不自禁地落在了腰间佩着的青玲古玉身上,一时只是想着:“历史上的刘章英年早逝,自古天家之人皆是不得善终,难道我也最终会落得一个凄惨的下场?” 这之后的几rì,我和程弋同车而行,一路上倒是多了不少欢声笑语,但是小石头却不高兴了,每rì下车之时他都在我耳边提醒我不要儿女情长,我心烦之余,便依他所说,到了下一个大县的时候重新置办了一辆彩车,然后就婉言让程弋坐在了彩车里。程弋似乎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她是一个聪慧的女子,一个动作一个眼神都能够看出很多意思,所以,我心中还是有些惴惴不安,怕她会曲解了我的意思。 这rì,我在车里坐的闷了,于是拉开车窗,只见外面一角的蓝天,飘着几朵白云,倒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眼看着rì当正午,我向小石头说道:“传令下去,就在此处先行休息片刻,让士卒都吃点儿东西。”小石头诺了一声,自去下车吩咐。不久马车就停了下来,我走出马车,仰起头,果然见到蓝天白云,一时心中畅快,惬意之余,便在马车上伸了一个懒腰。小石头窃笑了一下,我横了他一眼,随即跳下马车,游目四顾,见不远处有一块大石横躺在风口的地方,便慢慢踱了过去。 小石头忙取了酒食拿给我,我吃了几口饭菜,喝了几口酒,一时竟然有些昏昏yù睡起来,便靠着石上,闭着眼睛,初时只是想要假寐一下,没想到就这样睡着了。小石头听到我均匀的呼吸声,不由笑了一下,但他也知道我的习xìng,心道:“看来这番要推迟行程了。我须得向秦将军说一声去。”正想过去,忽然觉得一阵风吹来,很是凉爽。他看了熟睡中的我一眼,转身正要回去,却见不远处,慧儿陪着程弋慢慢走了过来。小石头眼睛一眯,看清楚程弋手中拿着我前些rì子给她的衣服,面上虽然看不出什么,但是心里却早已经气极。 他实在是想不明白公子已经告诉她她的身份阻碍,但这个女子还这么纠缠着公子,难道这便是所谓的情爱么?明知道两个人没有结局,却还要执迷不悟,像是两个傻子一样。他看了看我,转过身,似无意般挡住了程弋,躬身说道:“姑娘来了,奴婢谢姑娘替公子取了些衣物。奴婢见公子熟睡,本来也是担心这样会着凉,倒是没想到姑娘和奴婢想到一起了。” 程弋浅浅一笑,没有答话,但是看到小石头伸过来的手,她神情一紧,将衣服抱在怀里,说道:“还是我来吧。”说着就要上前。小石头却没有让步的意思,说话的声音已经带了些冷意,他低声说道:“姑娘放心,奴婢伺候公子已经有些年月,自忖不会比姑娘做的差。”程弋如何看不出小石头眼中的敌意?她也已经猜到了为何小石头为何会如此针锋相对,但她也有她自己的苦衷,知道自己不可能上前了,她深深地看了一眼还在熟睡中的刘章,慢慢将衣服递了过去。 小石头接过衣服,便转到我身边,将衣服轻轻盖在我的身上。我睡梦之中微微有些感觉,身子一动,皱起了眉头。程弋心中一紧,正要上前,小石头却伸手拦住了她,低声道:“姑娘,衣服你也已经送到了,奴婢在这里谢过姑娘的一番好意。公子正在休息,姑娘还是回去吧!”程弋听他这么说,眉头一蹙,“哦”了一声,转身便走。小石头却仍是jǐng惕地看着她。 程弋走出了几步,忽然转过身子,低声说道:“小石头,请借一步说话。”小石头看了她一眼,微微撇过头,想了一下,走了过去。程弋见这样的距离刘章就算是醒了也听不到了,这才站住身子。小石头转身看了一眼,问道:“不知姑娘有何话说,请姑娘快些,公子还须得有人看护。”程弋微微皱眉,说道:“小石头,我无意伤害刘章,为何你要对我如此戒备?”小石头鼻中微微哼了一声,说道:“姑娘,说句客气话,跟姑娘相比,奴婢是个不入流的人物,齐王宫里的小角sè,我也知道你意不在公子,而在我齐国的王上。说句实话,公子如今是人微言轻,除了这个王子的空头身份,什么都没有。你们怎么争权夺利是你们的事情,小石头是下人,自然也无权干涉。但是公子现下却是与朝堂的争夺无关,你若是想着拿公子来胁迫王上,小石头纵然知晓自己能力有限,也断断不许!” 程弋眉头微蹙,说道:“我为何要拿他威胁齐王?”小石头冷笑道:“王上刚刚经历丧父之痛,如今最在意的,莫过于公子和小公子两个人而已。你处心积虑地接近王上不成,如今又来迷惑我家公子,不就是为了胁迫王上?除了这个,奴婢还真想不到什么其他的理由。”程弋正sè说道:“我没有想胁迫他,也没有想把他卷进朝堂争斗中去的意思,我只是······”小石头冷笑地看着她,她眉目垂下,忽然又扬起头,坚定地说道:“我只是喜欢他,如此而已。”小石头冷声道:“喜欢?你已经把公子卷进了诸侯王争斗的中心了,你还想怎么样?”程弋急道:“我······我······” 小石头见她说不出话来,冷笑说道:“你怎么样?你只不过是诸侯王手中的棋子而已,有什么资格说喜欢公子?就算你喜欢公子,你又能给他带来什么?权势、地位,还是仅仅只有自己的身体?若是后者,那天下间大多数女子都可以说喜欢公子,你说喜欢公子,带来的只能是诸侯王和朝廷的猜忌,让公子陷入诸侯王之间的争斗而不可自拔。你若是真的喜欢公子,难道就能够忍心看着他如此?!”程弋听着他前几句说得露骨,忍不住便要生气,但是听到后来,心中伤痛,连面sè都变得惨白无比,身子也是一阵摇晃,多亏身边的慧儿扶住了她。她轻轻苦笑说道:“难为你虽是个下人,却看得如此透彻,我······我是傻了!”她这般说着,心中委实心痛万分,泪珠滚滚而下,宛如梨花带雨一般,惹人心疼。 小石头这番自作主张,却也是心中惴惴,如今他这番举动,大有棒打鸳鸯的意思,但他也确实不忍心见到刘章再为此事受到影响。想到这里,他又硬起心肠,冷声冷语地说道:“姑娘,小石头言尽于此,望你自重!”程弋咬了咬唇皮,挣扎良久,终究还是点了点头,转身慢慢去了。 小石头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马车上,这才轻轻叹了口气,随即面sè发苦,看了一眼正在睡着的刘章,脑中想着该如何向刘章交代。想了一会儿,忽然听到簌簌的声响,只见刘章已经坐了起来,正在伸着懒腰。小石头见状,忙说道:“公子醒了?”我嗯了一声,看了看落在腿上的衣服,见是前几rì给程弋的其中一件,便问道:“姑娘来过了?”小石头心里一跳,就要否认,我看着他神sè,有些疑惑,便断然道:“你别说她没来过。这衣服在她那里,你若是去拿,也只会去拿王兄的衣服,不会自找麻烦。”小石头笑道:“这个,程姑娘是来看过公子,不过她看公子已经睡着了,所以就没有多待,看了一眼就先回去了。”我见他吞吞吐吐的样子,嘴角一牵,笑问道:“你跟她说了什么?” 小石头啊了一声,看到我的目光,心虚地道:“那个,奴婢自作主张,将程姑娘气走了。”我恩了一声,他这才慢慢将方才的情形说了出来。我静静地听着,眼前似乎还有着佳人离去时的凄凉背影。听小石头讲完,我只是沉默不语。小石头见我面sè不变,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是他随即就跪了下来,说道:“公子,奴婢该死,奴婢不该坐下如此见不得光的事情,累得公子有负佳人,奴婢有罪!”我笑着听他说完,只是觉得意兴阑珊,顺口说道:“好啊,那你去死给我看。”小石头一愣,看着我不说话。我嘴角扯了一下,说道:“其实你这样做也未尝不对,我只是,只是······” 我只觉心中一团苦涩,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我心中何尝不知道这是一个好的选择,但是虽然如此,心中还是隐隐作痛,小石头很识趣地没有惹我,我坐了一会儿,只觉得清风吹动衣衫下摆,我站起身子,四下一看,只见荒野茫茫,我心中也不禁茫然。小石头见我痴痴地凝望着远方,也不提行程之事,便小心翼翼地说道:“公子,到了启程的时候了,不然,秦将军又会来催的。”我瞪了他一眼,说道:“慌什么?让我再看一会儿。” 小石头闻言不禁苦笑。我收回了目光,看了看路上的车队,一看之下,发现车队里跟着的侍卫少了一部分人,便问道:“秦卬去了哪里?”小石头回道:“公子在休息,他们便搜查周围的道路,免得有什么闪失。”我皱眉说道:“你们担心会有刺客?”小石头点头说道:“这个自然是会有的,虽说咱们是官家,但是天下初定,总有些草寇在草莽之中,他们若是知道了公子的行踪,必然会来滋扰公子的,再说······”我冷笑截道:“还有诸侯王?”小石头面sè一白,但是却点了点头。 我挥了挥手,说道:“让他们都回来休息吧,不会有刺客的。”小石头啊了一声,重复说道:“不会有刺客?”我点了点头,瞪着他,重复说道:“不会有刺客。”小石头笑了一下,却是狐疑地问道:“公子为何如此笃定?” 我哼了一声,冷笑道:“你方才说的那些我都知道。只是山野之中的草寇,不敢拿我们怎么样,只因咱们是官,他们是匪,欺软怕硬是他们的作风,更何况咱们乃是打着天下第一诸侯王齐王的旗号,若是打劫了我们,那就是和朝廷、和齐国作对,这些草莽中的人不会做这种赔本儿的买卖。至于诸侯王,怕是也不想让我死在半途之中。长安城里已经有人对我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杀我而后快。我若是死在半道儿上,那不就是可惜了。让我平安到达长安,然后再借刀杀人,既能避免自己的嫌疑,还能博得高后的欢心,如此一举多得之事,他们又怎么会放弃?所以说,此行虽然凶险,但是凶险都是在长安之中,这路途之上,是不会出什么意外的。” 小石头一听,恍然大悟。但他随即眉头一皱,问道:“那程姑娘呢?她不也是诸侯王的人?她难道对公子你就没有威胁?”我看了看远处的彩车,说道:“她?她对我没有恶意。”小石头听了,虽然对方才之事心中歉疚,但是程弋本来就是身份神秘,大有嫌疑,他这么考虑也不是没有什么道理的。想了一下,他又问道:“那公子可知道是哪个诸侯王要不利于公子呢?”我微微一笑,说道:“你以为我是神仙啊,什么事情都知道?我若是什么都知道的话,那我也不会呆在这里了。” 小石头也觉得不好意思,眼珠一转,转口奉承我说道:“公子,你这是艺高人胆大,算定天下,一切了若指掌······”我打断他的谀辞,笑道:“你这马屁拍的够高了,当心我骄傲起来,摔一跤之后不知道天南地北了。”小石头笑道:“怎么会,公子近来所做的事情,小石头看在眼里,那是真的打心眼儿里佩服的。”我看着他,笑道:“这么说,你之前就不佩服我了?或者说即使口中说的佩服,但是心里总是有那么几分不佩服的,是也不是?” 小石头见我盯着他看,“啊”了一声,头上的汗水涔涔而下,心中更是恼怒自己说漏了嘴,忙叫道:“公子,奴婢说错了,奴婢话不经过脑子,一时说漏了嘴了······啊!”话一出口,他已经觉出不对,登时愣在当地,面sè苦恼之极。我本来是冷眼看着他狡辩,此时见他不说话,便微笑说道:“继续说下去啊!怎么不说了?”小石头神sè尴尬,只是不说话。我笑道:“你不小心说漏了嘴,那你是自认为自己之前的口风很严实是吧?” 小石头见我虽是责怪他,但却是神sè温和地说话,不禁心中嘀咕:“不对啊!公子不是应该疾言厉sè吗?这责怪不像责怪的,公子今rì是怎么了,怎么尽挑我的刺?”心中略一琢磨,随即恍然大悟,叩首说道:“公子,奴婢愿意领受责罚!”我见他明白过来,笑了一下,说道:“那好,你去把车队里的马去全都喂了。记得,给我拉车的那四匹要喂好一些。”小石头看了我一眼,随即说道:“诺!” 我看着他快步走开的样子,不禁偷笑不已。十几rì的相处,小石头已经对我假死之后的脾气有所了解,他是刘章身边最亲近也是待得最久的人,自然懂得刘章,但是我重生之后,与之前的刘章有着天壤之别,他一一看在眼里,虽然个中缘由他不明白,但是我的变化他是知道的,而且他能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就能很好地适应我,看来这小子还是一个可造之材。我的xìng子随和,他摸清了我的xìng格,再加上最近同他说话和颜悦sè的,他也没了之前的生分,偶尔他也放肆一把。但他却是个聪明人。聪明人就应该知道我虽然礼让于他,但是我们的主仆名分还在,他也不敢太过孟浪。 这次他未得我的允许,便私自将程弋劝退,虽说此举免了我许多烦恼,可是毕竟僭越了。再说,我和程弋的关系尚未确定下来,这也是我和她之间的私事,他竟然从中干预。若非我见他还算明白几分事理,不然,后果可不是让他喂马这么简单的惩罚了。 我正微笑着看小石头端着草料喂马,却忽然觉得不远处一道目光注视着我,转眼一看,只见彩车的帘子被人卷起,程弋遥遥地看着我,虽然没有说话,但是眼神之中似乎已经说了千言万语。我的笑容僵在脸上,隐约间只觉她神sè一黯,随即车帘被人放了下来,那张美丽的容颜隐在了车帘后面。我虽然看不到她的面容,但是想到她看我时那一眼之中蕴含的情感,我忽然心中一热,踏出了一步。那一刻我胸口热血翻涌,几乎就想立刻冲到她的车驾旁,对她说我不会在意她的身份,我只想和她在一起,简单地在一起。 但那一瞬之间的热血刹时冷却了下来,我慢慢闭上了眼睛,感觉到清风从我背后卷来,我衣衫下摆轻轻扬起,心境也一下子变得平和起来。我已经不再是昔rì临淄城里整rì四处游荡不顾声名的纨绔子弟了,长安乃是是非之地,稍有一点儿差错,若是落到有心人的眼里,那就是坐定了口实。我此去乃是身为齐国使节,一举一动皆是为王兄说法,若是有错,遭殃的可不止我刘章一人。再也不可意气用事,也不可以让自己犯下半分差错。也许真的如同小石头说的那样,我和程弋,怕也只能彼此相望,抱憾终身了。 想到此处,我忽然觉得心痛,几乎喘不过起来。她待我可谓是真心托付,我却只能够拒绝她,前路会如何,怕是注定要坎坷得多了吧。我深深吸了一口气,长身而起,大踏步走到马车旁,踏上了马车。自始至终,我没有再看一眼程弋坐着的彩车。 我安然闭目坐在车内,心道:“弋,你在看着我么?但我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小石头见我神sè平静地可怕,也不敢打扰我,只是轻声问道:“公子,可否启程?”我微微颔首,说道:“启程。”小石头点了点头,自去前面吩咐。不多时,车队已经慢慢动了起来。我睁开眼睛,淡然一笑,面上已经是一片云淡风轻。 自从那rì之后,我与程弋再也没有其他的交谈,她也避免再与我相见,整rì里都是呆在车子里,偶尔下车,也不同我有照面,更不用谈是夜里露宿了。我偶然瞥见她神sè憔悴,大概是难以忍受车马奔波劳顿之苦,便差遣小石头告诉她后世的一些养生功法什么的。但是小石头后来告诉我说她听了之后,始终都是神sè淡淡的。我自然是猜不透她的心里是怎么想的,前世的我对这些女儿家的心事都是不甚了了,头痛之余,自己也无暇顾及,便也就此作罢。 月余之后,一行人行至潼关下,马上就要进入关中地界。这一rì晚间我们就住宿在潼关城中的一家客栈之中,连rì来并没有好好休息过,这下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连那些士卒都十分高兴,但是也有松懈的意思。小石头嘱咐了秦卬几句,秦卬点头答应了,我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他必定是吩咐秦卬注意我的安全,也就没怎么在意。 晚间我沐浴更衣之后正要睡下,小石头忽然禀报说秦卬求见。我想他素来与我只是上下级之间的寒暄而已,如今这个时间找我,难道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哪知他进了房间就问我:“二公子,如今我们已经进了潼关,不知道二公子想怎么去长安?” 我听他这话问得突兀,皱眉问道:“什么叫怎么去长安?”他看出了我的疑惑,忙躬身说道:“是这样的,二公子,咱们可以继续乘马车,但是关中水渠众多,河道交织,也可以乘坐舟船上溯到长安······只是不知道二公子意下如何?”我听他这样说,忽然想到那rì里程弋唱歌的辞令里“今rì何rì兮得与王子同舟”,便道:“坐舟船。”秦卬忙道:“如此甚好。那末将这便去张罗船只,打搅二公子了,末将告退。”我点了点头,嗯了一声,他便退了出去。 一夜无事,我很久没有睡过如此好的觉了,天sè已经大亮了,我仍旧在睡梦之中,我也早已经忘了今rì还要继续前行。小石头见我这样,只能是无奈苦笑,正好车队之中尚有缺失之处,他只好又嘱咐秦卬去置办。我一直睡到巳时末才醒过来,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小石头已经上前说道:“奴婢服侍公子洗漱更衣。”我“嗯”了一声,小石头又慢慢说出他自作主张的嘱咐,我点头说:“你做得很好,今rì睡得过了······”正说着,却听见一声怯怯的敲门声,小石头见我点头,忙走到门前,问:“是谁?”一个孩子气的声音说:“奴婢慧儿。”小石头转头看我一眼,我想了想,就点了点头。他这才开了房门。 慧儿进来之后,只是眼观鼻地傻站着,我见状只觉好笑,问:“可是姑娘有什么事?”慧儿抬头看了我一眼,又低头说:“姑娘没有什么,只是嘱托奴婢来看看公子好不好。”我有些莫名其妙,将手巾递给小石头,笑道:“我很好啊······”转念一想,问她道:“姑娘晚间休息的可好?”慧儿嘴唇动了一下,道:“好。”我转头看了一眼小石头,小石头连忙躬身低头说道:“奴婢昨夜子时曾偶然经过程姑娘窗前,见灯光还是亮的,大概······”他没有说下去,我自然知道是怎样,但是却无法怎么表现,只得说:“你去告诉姑娘,咱们明rì乘船去长安,让她安心便是。”慧儿嗯了一声,却并不移步。我眉头一皱,声音已经是不自觉的转冷,道;“慧儿,到底有什么事?” 慧儿身子一抖,虽然是低了头,但豆大的眼泪已经滴了下来,口中也泣不成声:“公子,姑娘······姑娘她病得很厉害······”她还要再说什么,但是抬起头来,面前已经是空无一人。我奔在客栈的走廊里,小石头累得气喘吁吁地叫道:“公子,您······您慢些······”我心中空得厉害,什么都不想听,奔到她房门前,里面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响。我轻轻推开门,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 第十章 安之若素 - 长乐未央之大汉刘章 - 刀笔布衣 () 第十章安之若素 这客栈很是素洁,没有什么奢华的装饰,但我也没有细看的心思,眼光只是盯着床上躺着的程弋身上。多rì不见,她却是清减了不少,面sè更是白了几分。此时她躺在床上,娥眉微蹙,额头上似乎还有一层细密的汗珠。群殴心生怜惜,走到床头坐下,伸手从她颈中绕过,扶起她,让她靠在我的胸前。我下巴抵在她额头上,只觉一阵冰冷。 睡梦之中,她似乎有所感觉,臻首晃动了几下,睁开眼来,一见是我,她挣扎了几下,我抱她甚紧,她没有挣脱开,只是面上浮出一片嫣红。她怔怔地看着我,眼中泪水却不自觉地涌出来。我只觉一阵心疼,抱紧她,嘴唇轻吻在她额头上。刚进门的小石头看到我们这般情形,眉头一皱,沉默了片刻,悄悄退了出去,掩上了房门。 她抽泣一声,低声道:“你······你何必要来!”我强笑道:“我若是不来,你这相思病可就难好了。”她想要忍住,但还是笑了一声,啐了一口,却将面颊贴在我胸口上,呢喃道:“刘章,你为什么要来,你为什么要来······”我苦笑一声,她继续说道:“我本想就这样一病,死过一次之后,或许就能够把你忘了,可······可你······”我伸手抚摸着她长发,道:“好了,现在你什么都不要再想了,先把病养好再说。”她听了,忽然挣扎着坐了起来,口中嘟囔道:“不,不要!”我一听,大是头痛,只得说:“好吧,你想怎么样?” 她这才高兴,想了想,道:“反正你今rì已经来了,我是再也无法将你忘记了。我不想再想以后,无论如何,我只要你现在对我好,我想这段你陪我的rì子如诗如仙,就算rì后我们无缘,我也心甘情愿,绝不后悔!”她虽是笑着说的,但到后来,泪水又流了下来。我重新将她抱在怀中,道:“你何苦如此!” 她伸手揽住我的腰,道:“我只是一个平凡的女子,只想好好爱你,为什么连我这一点小小的心愿都不能······让我达成?”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得长长的叹了口气,她听了,泪水又流了下来,喃喃说道:“刘章,不要走。”我轻声说道:“好,我不走,你好好休息就是。”她低低“嗯”了一声,闭上了眼睛。过不多时,我已经听到她细细的呼吸声。 她这一觉直睡了三个时辰,我身子酸麻不说,这样一个美女靠着我睡,真是莫大的诱惑啊!但是我才只有十三岁而已,就什么都不用再提了。她睡眼惺忪地看着我,问:“现在时什么时候了?”我笑道:“傍晚了,你刚好可以再睡一夜······”她有些不好意思,说:“你就别取笑我了,我饿了。”我笑了笑,扬声道:“小石头!” 小石头应声进门,垂眉低首地问道:“公子有何吩咐?”我自然知道这小子心里有气,毕竟又让他失望了,而且还让他在房门外等了这许久时间,但是我也不能管那么多了,说:“你去弄些清淡饮食来。”他喏了一声,就转身出门了。 程弋一看我神思不属,皱眉嗔道:“不许你想其他的事,你跟我在一起就要一心一意地想着我,就算我不在你身边你也要经常想我!”我心想果然天下间所有的女人都是吃醋长大的,但她现在还在病中,我也没有必要惹她生气,就哄她说道:“好!我时时想着你就是了。”程弋又道:“你没有骗我吧?嘴里这样说,心里却不是这么想的?”我一时愣住了,她之前一直都是温柔淑女的样子,倒不知她竟然也这般刁蛮,但是随即我就释然了,既然她要做一个活美人,那自然是好。 恰在此时,小石头端了一些饭菜过来,倒是替我解了围。她吃过饭,我也吃了一点,听小石头说秦卬早已经给准备了所有需要的东西,问我何时启程。程弋一听,心中不高兴,自然就表现在脸上了。我一瞥,笑道:“再等两天,让士卒都好好休息。现在已经到了关中,不用这么急的。”程弋一听,立时又眉开眼笑了,只是小石头却是愕然。 我和程弋吃过饭之后,我便回自己房间。一夜无话,第二rì程弋jīng神略微好些,加上天气好,她就让我陪她去市集,我没有推辞,欣然前往,小石头一脸黑线地陪着。她身份很高,眼光自然是不同寻常,去市集倒也没怎么买东西,只是随便看看。只是在一家乐器店里看中了一架古琴,花了四十金,但是为了博得美人一笑,也不算是什么。但是程弋却是宝贝得不行,买了之后就一直抱着,直到我强烈要求替她拿着她才同意,一rì就这么过去了。 此后三四rì里,我都是陪着她,有时候她调试古琴,我就在一旁陪着;她弹琴我就听着,一副陶醉的样子,她偶尔瞥我一眼,也都是眉眼含笑。如此却是误了行程,小石头的脸一天比一天黑,秦卬有几次求见我,我也找借口避开。倒是在潼关这个古城之中一直停了四五rì光景。 这rì晚间,我正要睡下,小石头道:“公子,秦将军在门外侯了多时了。”我看了他一眼,说道:“让他进来吧!”我话音未落,门已经被重重推开,秦卬一脸愤怒地看着我,我则是无所畏惧地看着他。秦卬是久经沙场的大将,这般杀气重重地凝视我,很奇怪,我却并没有害怕的情绪。小石头低声喝道:“秦将军,不得无礼!”秦卬深呼吸几下,平息自己的怒火,低声道:“末将有一事不明,二公子行到此处,为何停了下来?难道果真是贪恋美sè?现在士卒之中多有流传二公子为一女子,而置齐国社稷和兄长幼弟于不顾,二公子,你······” “秦将军!”,他还要再说,我却一声断喝,他神sè愕然地看着我。我神sè淡然地说:“秦将军你身为先行大将,实际上却是这次使团的重中之重,你地位如此之重,便是我身为王上二弟也是要听你的吩咐······”秦卬听我这么说,忙道:“末将不敢!”哪知我话锋一转,冷然道:“可是你身居要职,这连rì来可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秦卬一愣,不明所以。 我冷笑道:“虽然我这个浪荡公子不知道什么朝廷之事,但我也知道,身为使节,尤其是齐国这样的大诸侯国,朝廷怎么说也会有所反应。但是时至今rì,我们已经从临淄走了一个月零二十三天,朝中可有人持节来访?可有各郡各县的官员有一点点的表示?可曾见过朝廷的一官一吏、一兵一卒?秦将军可知朝廷这是什么意思?”秦卬皱了皱眉,说:“二公子这么一提,末将也觉得有些不对。以往先王朝见天子的时候,出了齐国国境,其他诸侯国都是礼让三分,并且派人慰问,朝廷也会派人跟随,只是此次······”我见他有点儿明白的意思,微微冷笑道:“朝廷动向不明,我怎么可以轻易就涉足?现下我们唯一可以做的事就是按兵不动,我每rì游荡嬉戏便是为此,既然什么都做不了,那就干脆好好享受,我倒是想和朝廷比比,看谁的耐心好。” 秦卬听了,激动地道:“但是齐国现在还有叛乱,二公子如此和朝廷对峙,折损的可是我们国内的实力,二公子,你怎么可以置王上于不顾?”我笑了笑,没有说话,但是这个笑落在秦卬眼中,只能是更增他的怒火,我见他冷峻的脸都气得变形了,心想:难道我这么胸有成竹的样子看起来不像?还是他不相信我这样一个浪荡公子的脑子? 我自然知道答案倾向于后者,只得苦笑道:“秦将军久在军中,难道不知道叛乱的下场和叛乱的条件?天下共苦秦之苛政,我高祖皇帝提三尺剑,荡平天下,才换来二十年太平。百姓只要酒足饭饱便足矣,奈何为他人的一己私yù前去卖命?再说,聚众造反,粮草、器械皆不完备,这样的军队与朝廷相比,简直是以卵击石,叛军失势如此,若是稍微有些眼光,就不会做这样的事。我临行时已经向王兄献计,只需一舌辩之士前往敌营晓以利害,贼众土崩瓦解耳。如今王兄只需坐镇临淄,只等朝廷的一纸公文便是,又有什么危急之事?” 我这一番话,直听得秦卬又惊又喜,口中道:“二公子······竟如此神机莫测?末将僭越了。”我微微一笑,但也并不指望他能够因此对我印象改观,随口说道:“秦将军不必如此,你这般僭越,足见忠心。如今秦将军该当知道如何做了吧?”秦卬马上说道:“末将明白!”我挥手让他出去。 他躬身出去,走到房门处,忽然转过身来,踌躇说道:“二公子,末将还有一事想说,不知道二公子······”我见他一个大将却吞吞吐吐,已经大概知道他想说什么了,便截道:“那就不要再说了。”他愕然,随即转身出门去了。 小石头关上了房门,忽然问道:“公子知道秦将军想要说什么吗?”我哼了一声,道:“你接着说下去。”小石头见我神sè淡然,也是吃不准我到底是怎么想的,斟酌说道:“公子和程姑娘的关系,我们这些下人都看在眼里,只是公子是做大事的人,怎么能被这些小儿女的事情所耽搁,秦将军的意思,大概是说公子若是儿女情长,英雄气就短了。”我看他一眼,冷然道:“好啊!你跟秦卬今rì是铁了心的想要一个说法是吧?你无须替他说话,我的私事,什么时候是你能管的?”小石头一听,扑通一声跪下,道:“奴婢该死,奴婢以后再也不敢了!”我冷笑一声,没有说话。 长安城,未央宫中。 已近耳顺之年的吕后侧躺在小榻之上,吕后本来是个美人,天生丽质,但是因为随着刘邦打天下,整rì里待在军中,久而久之,脾xìng大变,杀伐决断更是让她姣好的面容多了几丝刚毅,尤其是一对长眉,不画自黑,直入鬓角,让她更加显得让人不敢仰视。但是此时她只着便装,接过宫女端来的茶水,抿了一口,问道:“刘章走到哪里了?” 下首站着两人,一个是宦者装束,毕恭毕敬的样子;另一人身着衮服,黑红相间,甚是威严,这人留着一丛黑白相间的胡子,头戴朝天冠,是标准的汉朝士大夫的样子,此时听吕后这般来问,便道:“回太后,刘章已经行至潼关,但是不知为何,已经在潼关逗留了五六rì光景,现下仍没有启程的意思。”吕后哦了一声,那士大夫审食其道:“不仅如此,刘章一行从未滋扰地方官府,一众士卒也都是循规蹈矩,刘章虽是行为浪荡,也只是在市井中游荡,并没有半分逾越之举。”吕后凤眉一扬,问:“哦?他这是何意?” 审食其又是一躬身,说:“回太后,往rì诸侯王朝见,朝廷尽皆派有使节慰劳,如今刘章已经到了关中,朝廷却无丝毫动静,殊是可疑,刘章逗留原地踌躇不进,大概就是这个道理。”吕后冷笑道:“好啊!这小子是来试探哀家来着,他自小胆子就不小,如此来说,哀家倒是要给他点儿颜sè看看才是。”审食其这次却奇怪地保持了沉默。 过了一会儿,吕后忽然叹了口气,道:“算了,就派使节前去探视一下,至少要知道他的底细,”她向下首那个宦官道:“张泽,你说该派谁去?”张泽想了想,低头说道:“侯封。”吕后眼睛一亮,嘴角溢出一丝微笑。哪知一个声音说道:“不可!”审食其眉头一皱,转身下跪,口中道:“臣审食其叩见皇上万安!”张泽也连忙跪伏在地,不敢抬头。吕后坐直了身子,不悦地道:“皇儿,你怎么来了。” 进来的是一个二十七八岁的青年男子,面白无须,此时虽是穿着便装,但是面上神情却是不容冒犯,这便是刘邦的二儿子,惠帝刘盈,大汉朝的第二任皇帝。吕后见他不答话,忽然自嘲地笑道:“哦,倒是哀家忘了,皇儿轻易是不肯与你的娘亲说话的。”惠帝眼角一颤,但随即深吸了口气,说:“母后不必如此说。儿臣此次前来,只是想知道母后会如何处置我那不懂事的侄儿。”吕后笑道:“哀家并未想处置刘章,现在正想着派人去迎接他。”惠帝皱眉说道:“儿臣方才听到了,只是,要派侯封去迎接章儿,此事万万不可。”吕后自然知道他为何如此反对,却不点破,问道:“那皇儿以为派谁去比较好?” 惠帝见她肯让一步,面上神情稍微缓和些,道:“侍中张辟疆。”吕后尚未说话,张泽已然说道:“皇上,奴婢以为不可。那张辟疆一介黄口小儿,知道什么?如何能让他做我大汉朝的使节?”惠帝看了他一眼,冷笑道:“此事有何不可?!你们不就是说他年幼吗?朕听闻朕的侄儿也不过十三岁,他们年幼,在一起也有话可说;侯封不仅年近四旬,而且为人深沉,yīn鸷寡言,如何做的了使节?”他话虽是对张泽说的,但是一双眼睛却看着吕后,一眨不眨,话音一落,殿中立刻安静下来。 吕后看着自己的爱子,看着他就这样目光冷冷地看着自己,心中一阵叹息。这时,一旁沉默不语的审食其忽然说道:“皇上,太后,臣以为,让两人结伴前去迎接齐王二弟,不知皇上和太后以为如何?”吕后眉头一皱,意甚不悦,惠帝忽然上前一步,低声道:“母后以为如何?朕可以让您决定朝中大事,但是宗族之事,朕不可不管!如若不然,请母后试想,您让朕百年之后如何面对高皇帝和列祖列宗!”吕后一听,气得站起身来,浑身颤抖地道:“你!···你说什么!你想气死我,是不是!?”惠帝听了,凛然不惧地盯着她。 母子二人陷入僵局。 远在潼关的我自然不会知道,未央宫里,高后和惠帝竟然为了我发生了一场不大不小的争执。此时我正悠然听着一支古曲,这支名叫《终风》的古曲在程弋的纤纤十指之下缓缓流出,丁丁咚咚的,很是好听。我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口中唱道: “终风且暴,顾我则笑,谑浪笑敖,中心是悼。 终风且霾,惠然肯来,莫往莫来,悠悠我思。 终风且噎,不rì有噎,寤言不寐,愿言则嚏。 噎噎其yīn,虺虺其雷,寤言不寐,愿言则怀。” 我念完了诗,她也刚好将这首曲子弹完,室中只听到最后一个音符袅袅散去。我心中一动,转头看向她,但她却果真是一心弹琴,眼神定定地看着窗户,也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么。良久,她忽然回过神来,涩然一笑,到:“公子,弋有些走神了,公子恕罪。”我笑道:“我不大喜欢自己亲近的人跟我说客气话。”程弋秀眉一挑,抿嘴笑道:“嗯,我知道了。” 我见她这样,笑着问道:“好了,现在你可以说说刚刚为什么走神了。”程弋眼帘一垂,道:“只是有些感怀罢了,也没有什么。”我盯着她,笑道:“真的没有什么?”见她不答话,我接着说,“那你以后尽量少弹些这样的曲子,所谓喜怒哀乐,皆出于心,老是想这些,总是不好的。”她一听,咬着嘴唇,满脸幽怨地看着我。 我心中一乱,抓了抓脑袋,问道:“干嘛这样看我?”她忽然将面前的古琴推开,翘着嘴说:“还不都是你!”我“啊”了一声,转念一想,道:“‘终风且暴,顾我则笑,谑浪笑敖,中心是悼’这句话不会是说我的吧?”程弋道:“不是你还能是谁?”我“呵呵”傻笑起来,笑谑着说道:“也是,这世上怕也只有我才有这么好的运气,能让弋青眼有加了。”说着更是得意的哈哈大笑。 程弋面上慢慢浮出几丝晕红,虽说她比较大方一些,但是,我稍微出言调笑,她依然会害羞,偶尔露出几分小女儿的情态。她虽然害羞,但却犹不甘心,反击道:“这天下大概再也找不出你这样的浮浪子弟了,我能有什么办法?”我苦笑道:“诶,我可没有对你轻浮过啊,这天下人可以说我是浮浪子弟,你却偏偏不能这么说我。”她面上又是一阵红晕,道:“你不要狡辩,你的事情慧儿可是通通都告诉我了。我只是没有想到你竟然这么顽劣,听说你五岁的时候纵火几乎烧掉了大半个临淄城,这事是不是真的?”我只能又一次地骂着自己,说:“记不得了,那时候我还小,怕是自己做了什么自己也不知道的。” 程弋站起身,走到我旁边,说:“从前的事就算了_只是现在你每天和我在一起,你都不关心你的部下,这······不太好吧。”我笑了笑,道:“怎么?前些rì子你不是对他们都有意见的吗?”程弋想了想,说:“此一时彼一时,如今你的那个随从都不敢再说一句劝谏的话,只好低下头来求我了。”我愣了一下,不由笑了起来。 如今我却是什么事情都不管,每rì里只是和程弋弹琴游玩而已,小石头虽然看不惯,但是我是主子,他除了摇头叹气也无可奈何;秦卬倒是每天都有事情去做,cāo练士卒,每天都和那帮士兵混在一起。我无意中观察到秦卬很会带兵,而且办事干净利落,怪不得以往父王出行都会带着他,现在虽然父王薨了,但是王兄依然很信赖他。但是他唯一的缺点就是太过介直,虽然说他对我的胡作非为并不作一词,但冷峻的脸上明显写满了不屑。我自然不能主导别人的心思,只好苦笑了。 我正要接着程弋的话说,却突然传来了敲门的声音,小石头在门外说道:“公子,客栈外面有一个自称是主事的人求见。”我眉头一皱,问:“什么主事?”小石头道:“就是县丞的副手,负责一个地方的管理和赋税、兵役的官员。”我“哦”了一声,重复道:“官员?”嘴角一牵,我低声说道:“看来是长安那边有消息了。” 程弋嘴唇一动,像是要说什么,但她妙目看了我一眼,咬了咬嘴唇,最终却没有说什么。我想了想,笑了一下,并没有说什么。门外小石头说:“公子,这个人,见还是不见?”我见程弋在发呆,伸手揽过她的身子,说:“不见。”门外小石头似乎是在迟疑,但是随即就听到他下楼的脚步声。程弋靠在我的身子上,笑道:“你现在是越来越有威势了······”我用手指轻轻抚摸着她光洁的面容,笑道:“怎么?难道我有威风不好吗?”她摇摇头,轻声说:“我也不知道,只是······你站的位置越高,能陪着你的人就越少,我不知道,我能不能陪你到最后。” 不知为什么,我心中突然一紧,想到我现在深深陷在历史的漩涡之中,何去何从都不知道,又怎能祈求谁能够陪我走到最后?于是笑道:“你想得太多了,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变的,还不是一个轻浮浪荡子弟。”说着伸手到她腋下去呵她痒痒,她嗔笑将我的手打开,啐道:“不正经!”我“哈哈”笑了起来,说:“现在你知道了,我就是这么不正经,矢志不渝。”她不由笑了起来,说:“人家的矢志不渝是对感情忠贞,你的矢志不渝是什么?不正经吗?”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靠近她的脸颊,盯着她的眼睛,问道:“那,你说的人家是谁?”她脸上慢慢又红了,也不敢再看我,轻扬着头。她想了想,面上更红,说:“人家,人家···就是世间大多数人啊,不然那是什么?”我坐直了身子,不无遗憾地说:“哦,原来是世间大多数人,我还以为是你呢!” 她抿嘴一笑,道:“我才不会。”我摇头不信,忽然间想起一件事,便说:“明rì我就不来陪你了。”她一听慌了,说:“你,你生气了?我······我会。”我看着她认真的样子,笑着刮了刮她琼鼻,说:“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明rì去关城看看,潼关天险,山势险峻,你身子柔弱,怎么能去?” 程弋一听,睁大眼睛问道:“为什么要去关城去看?你是一时心血来cháo还是有什么鬼点子?”我笑道:“你啊!真是冰雪聪明,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你。嗯,我做一件事必须是要有目的的,没有目的的事做了也是白做。咱们在潼关可是待得有些时rì了,哪一rì有人前来拜访?如今可好,这些人都巴不得早些见到我,那我偏不让他们见到。但这事儿又不能做得太露骨,那干脆就避而不见,省得看着烦。”程弋笑道:“怎么摆起架子来了?” 我一听,来了jīng神,顿时口若悬河:“诶,你想,我堂堂一个公子王孙,还没有没落呢,这些势力的人就不把我放在眼里了,若不给他们点儿颜sè瞧瞧,那以后我还怎么在朝堂立足?今天给他们设个坎儿,让他们知道我刘章也不是什么好伺候的主儿,若是一味纵容,反而难以成事。”程弋轻轻嗯了一声,说:“这就是你御下的手段?” 我笑了一下,道:“说远了,不说这个了。明rì还要登山,你若是想去,那就早些休息吧!”程弋“哦”了一声,我笑道:“你好好休息,我明早再来看你。”说着,我轻轻抚摸着她鬓边的头发,她翘起了嘴,却也没有再说什么。 次rì一早,我穿上浅蓝的宽袍大袖,飘飘然去请程弋。进门却见她一袭素衣,洁白若雪,她肌肤与衣裳一加映衬,更显得人美如玉,风华绝代。我眉头一皱,她见状急忙问道:“怎么,我穿这一身不好看么?”我冷笑道:“好看,当然好看,只不过······天晓得能不能爬山。”她眼睛一瞪,嗔道:“我若走不动,就要你背!”我摇了摇头,道:“看看再说吧,走,咱们快点吃饭,免得还没有出门就被那一帮人给堵在门口了。”程弋恩了一声,两人并肩走出了门。 刚出店门,却见秦卬负手背着门,几个jīng悍的军士立在他的身旁。秦卬听见脚步声响,回过头来,行了一个军礼,说道:“二公子,你果真要去桃林塞?”我笑道:“当然······你带这些人,是想拦着我,还是想陪同保护我?”秦卬看了我一眼,笑道:“二公子怎么想就是怎么样。”我不由哈哈大笑,心道:“这小子果然是个聪明人,还有几分眼sè。”当即道:“那咱们走吧!” 走了里许,我忽然心生疑问,便道:“小石头,咱们走了那么久了,怎么没见到卖馒头包子的小摊位啊?”小石头一愣:“啊?什么馒头什么?那是什么?”我话一说出口,就知道自己说错了。馒头是诸葛孔明的专利,那包子,我虽说是不知道是哪一位发明的,但绝不是刘章这个时代的产物。知道自己是解释不清楚了,干脆问道:“早晨吃什么?”小石头说:“公子想吃什么?”我倒是没有料想他会把皮球重新踢回来给我,忽然瞥见路旁一个小孩子正抱着一块窝窝头一样的东西,便道:“就吃那个。”小石头呀道:“啊?公子,你这是要体察民情还是什么?这种粝秶之物你怎么可能吃得惯?”我哼了一声,道:“我还没吃,你怎么知道我吃不惯?”说完朝着那个摊位走了过去,小石头急的挤眉弄眼,只能无奈跟上,后面的秦卬冷笑一声,也跟了上来。 桃林塞,自古便和崤函两关一起,构筑成关中的门户庭院,若说崤函是关中的大门,那么桃林塞就是关中的影壁,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如今,站在关塞脚下,仰看这雄踞山头的关城,油然生出一种豪情,朗声说道:“咱们这便登上关城,谁第一个登城,赏百金!”我这么一说,那些军士立刻两眼放光,一个个吵吵嚷嚷,摩拳擦掌,跃跃yù试。我转头低声对程弋道:“说了不让你来,你非要来,今天本来这百金无论如何都是我的,现在可好,手指缝里溜走了。”程弋秀眉一扬:“哈,没想到你竟然这么小气,罢了,这百金还是我来帮你赢回来吧!”我侧目看着她,笑道:“胡吹什么大气,你能帮我赢?那可真的是滑天下之大稽了。” 她看了看我,说道:“你不信吗?”我看着她眼中突然而现的一丝倔强,心中不忍,笑道:“我信。你也知道,我是不缺这百金的,只是,若是你为我赢得,那我多半要随身携带,须臾不离。只是我每次出行都得带着百金之重,又不够让人代劳,多半旁人见了会说刘章只是一个守财奴罢了,那我以后还有什么面子?”程弋看着我,似笑非笑地道:“那以你这么说,为了你的面子,这百金你是不准备要我帮你赢回来了?” 我悠然笑道:“不是你不帮我赢回来,是我不让你赢回。;以你的聪慧难道不知道我是什么用意吗?”程弋看了我一眼,小声说道:“你是想用这百金来收买人心吧?”我看着她,突然笑道:“你怎么只把我往坏处了想?”我感觉十分冤枉,“要知道,这百金只是一个试金石,我只是想看看秦卬是不是一个可造之才。”程弋偷眼看了看秦卬,问道:“这事又关秦将军什么事?我可有些糊涂了。” 我看着旁边跃跃yù试的几个人,低声说道:“天机不可泄露!你只要耐心看着就是了。”说着我也不再管她,低声向小石头说了几句,小石头连连点头。而一旁的秦卬和他带来的士卒却是面面相觑,不知道我和小石头在说什么。 过不多久,小石头上前,随手在路旁捡了一块石头,在地上花了一条横线,朗声说道:“诸位,下官忝为此次角逐的监军,若是有谁有意参加此次角逐,便站在这条线外,以本监军的口令为准,以山上的关城顶楼为终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问本监军。”小石头说完,秦卬便借口说道:“末将并无异议。”有几个士卒也稀稀落落地应承,一个身材威猛的士卒忽然大声问道:“敢问监军,胜出者真的有百金吗?”小石头点头说道:“不错。”那士卒眼中jīng光一闪,便不再说什么了。秦卬等几人虎视眈眈地看着远处飘渺的关城,目光之中尽是热切。 这时候小石头见几人已经都做好了准备,便大声叫道:“预备!开始!”我见那些人已经都如离弦的箭一样奔了出去。不由失笑。程弋在一旁问道:“你笑什么?”我不答她话语,却反而问道:“你说,他们之中有几人是为了争这第一个到达关城的名号?又有几人是为这百金的利yù?我刚刚想到了一句古语:‘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只是为了这一句话笑。” 程弋似乎看出了我说这话的时候眼中的淡漠,她沉默了一下,然后伸出手,握住我的手,轻声说道:“你不该这么想!”我笑了笑,不置与否,却是忽然说道:“你看他们都已经跑去很远了,咱们也慢慢走吧。”我点头,我感觉从她掌心传来的温暖,听着她轻声说道:“不管他们是出于什么目的,为了第一的名声自然是高尚,但是为了那百金的利益也并非低贱。你是世袭的王侯公子,又怎么会知道下层民众生活的苦难呢?养家糊口虽说只有四个字,但是其中的艰难困苦,是你永远都想不明白的。”我听着她话中的苦意,心中略一思索,便知道她想起了自己的身世,但我随即想到自己前世也是她口中所说的下层民众,不由心中歉然,但不自觉中,握着她的手已经紧了许多。 但是程弋一直以为我是一个纨绔子弟,所以并不认为我想明白了,开口问道:“你就这样挥霍百金,究竟是为了什么?难道只是为了好玩?”我笑道:“你若是这般想我的话,那就是冤枉我了。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你不会不知道这个的,现下他们正为了这百金争先恐后,不及顾念你我,如此我二人才不会被人打扰。我的这番心思,你可明白?” 程弋一听,面sè微红,嗔道:“就是你的鬼主意多。”我牵着她的纤纤素手,微笑道:“今rì本来就是为了游山玩水,正是赏心乐事,却偏偏这些人跟着,总是累赘。我略施小计支开他们,正是为了好好看看这关城的景致。如今江山在眼,佳人为伴,此乃今rì至乐,夫复何求!”程弋看着我,嘴角噙着一抹笑意,如此看来,竟然分外温婉动人。我看着她,不由痴了。 我这样直接的目光看着她,她有了一丝羞意,微微侧过头,我见她这样,也就不再看她,转头看向前面,只见一心想要赢得百金的人中,秦卬飞奔在最前面,但是他的背后却紧紧咬着一个人,我依稀看出是那个质疑小石头说话的那个士卒。程弋转目看到我竟然对着远方发愣,便有些生气,轻轻挣脱了我的手,我有所察觉,笑了一下,走到路旁,只见一丛杜鹃开得正盛,我看了一会儿,找到一朵开得最美的摘了下来,拿到程弋面前。程弋回嗔作喜,接过花朵,在鼻前嗅了一下。 红彤彤的杜鹃花映着她素白的容颜,有一种夺人心魄的美丽,我笑着说道:“这样才好,宝剑赠烈士,红花送美人。今rì再承杜鹃的情,来博佳人一笑。”程弋抿嘴说道:“哼,这朵杜鹃不知前世做了什么孽,被你的慧眼看中,却将这花开倾国的一生给断送了,真是可惜了!”说着很是疼惜的样子。 第十一章 百二秦关 - 长乐未央之大汉刘章 - 刀笔布衣 () 秦,形胜之国也,带河阻山,县隔千里,持戟百万,秦得百二焉。地势便利,其以下兵于诸侯,譬犹居高屋之上建瓴水也。夫齐,东有琅邪、即墨之饶,南有泰山之固,西有浊河之限,北有勃海之利,地方二千里,持戟百万,县隔千里之外,齐得十二焉,此东西秦也。 ——《汉书·高帝纪》 我不由失笑,但见这世间女子,十有仈jiǔ都是爱花之人,只是却不像她这般想到这些。偏生我却无从反驳,只能苦笑。程弋似乎看出我的尴尬,看了看四处,道:“这里也没有什么可看的景致······”我十分奇怪地看着她,反问道:“你说这里没有什么景致?” 她点了点头,我指着前面陡峭的山壁和蜿蜒而上的石阶,道:“你看,那边石壁上生出的古松,盘根错节,似乎是一条虬龙盘踞在石壁上;还有那几块石头,也长得很别致;你看山腰上的那个凉亭,跟整座山比起来,是不是一个很好的点缀?我们现在在山下还没有觉得什么,若是到了山腰上,凉风吹来,非常惬意。还有最好的一处看的地方,就是山顶上的关城。要知道桃林塞地势极高,从关城四望,关中千里沃野尽在眼底,东有黄河,北据晋中,西临关中,南遏秦岭,乃是历来兵家必争之地。这等好去处,怎么能说没有什么可看的景致呢?” 程弋咬着嘴唇说道:“我又没来过这里,怎么知道?”我笑道:“我也没有来过啊,不是照样也是在看吗?看风景需要好的心情,但同样也要将自己的感情寄予山水之中,让山水成为自己的感情的寄托,这样,你再看此山此水,便觉得分外可爱。曾有人说,‘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说的就是这个道理。”程弋听了,神sè微动,轻声说道:“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嗯,说的真好!” 我见她心思玲珑,几乎马上就明白我说的是什么,不由高兴,继续说道:“又比如咱们此时脚下的石阶,你可以想想看,这是几百上千年的古人辛苦开凿,从最初的时候,到现在,这石阶上曾经走过谁?石阶千年也不会磨损多少,而千年之中,谁又会踏上这层石阶?千年之后,谁又会来到这里,再踏上这级石阶?时光悠悠,我们不过是天地万物生灵之中的一个过客,这么一想,山、石、树、木、水、鱼、云、风,这天地中的一切都是有生命的,你再看看这身周的一切,是不是与之前看到的不一样了?” 程弋看向四周,眼睛逐渐明亮起来,然后她闭上眼睛,轻轻呼吸,忽然伸开双臂,露出会心的笑容。我看到她这明艳无比的笑容,陡然觉得似乎眼前的青山更加妩媚多姿起来。良久,程弋睁开眼睛,眸子里全是我的身影,随即她看向我身后的青山,轻声说道:“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她反复念着,一时低头,一时抬头,剪水双瞳微微注视着我,说道,“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我忽然明白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一时心中温暖,伸出双臂,将眼前的这美丽女子轻轻搂在怀中。 程弋在我怀中说道:“章,我只是一个平凡的女子,不想去想千年之前谁走在这里,也不想知道千年之后还会有谁走在我们脚下,我只想记得,此时此刻我和你在一起,时间再残酷,也不能在这一刻将我们分开!”我低头轻吻她额头,笑道:“傻丫头,别胡思乱想了,你看,青山作证,我刘章和程弋现在正在一起呢!”但我的心中却满是苦涩,我心中暗暗说道:“弋,我不知道千年之前我是不是和你相遇过,但是,千年之后的我,一定会记着你的。”想到这里,我忽然有些害怕,害怕我会失去现在我怀中的这个女子。 但程弋听到我说的青山见证的话,又见我们这么亲密,终究是女儿矜持,微微挣脱了一下,说道:“我们去前面的凉亭里去坐一会儿吧!”我点了点头,两人一起,不久便来到山腰上的凉亭中,只是程弋这么着急赶来,虽然路程不远,但也微微见汗。我见凉亭之中有一方石桌,还有几个石凳,便道:“咱们就在这里歇歇脚吧,来,走了这么长的山路,你也累了,先坐一会儿吧!”程弋点了点头,正要坐下,我忽然拉住她,道:“等等!”程弋一愣,我将自己脱掉的外裳折起来放在石凳上,然后拉着她,笑道:“坐吧!”程弋展颜一笑,这才坐了下来。 我在亭子四周看了一下,但见群壑云起、山势连绵,阳光透过云层照shè下来,山风一起,群山响应,一时间松声飒飒,颇见凉意。我闭着眼睛,静静听着松风,良久,我睁开眼睛,只见风景依旧,只是身旁已经悄然站着一位佳人,我笑了笑,问道:“你休息好了吗?他们应该已经上了关城了,若是久候我不至,说不得,这帮人该骂我了。”程弋忍笑道:“为什么?” 我眉峰一扬,笑道:“你忘了,本公子还欠他们百金的奖赏呢。”程弋眨着眼睛笑道:“是你自己非要这般做的,又不是旁人逼你,你这才叫自作自受。反正我没有钱他们钱,我要慢慢走上去,或者干脆不上去了。关城虽然说险峻雄壮,但是那是你喜欢看的,我可不喜欢。”我听她这么说,一时有些拿她没有办法,眼珠一转,我说道:“走吧······”见她没有动静,我转身道:“你要是不走,那我可就走了······我真走了······” 程弋嘴角一翘,扯起自己坐着的我的外裳,道:“走吧!把你的衣服也拿走,我看着就烦!快走!”我心道:“唉,怪不得别人都说女子翻脸比翻书还快,方才我让她坐着衣服,她还笑容满面,这一转眼就烦了。我这玩笑可开大了。”心中觉得有些歉疚,便柔声说道:“好了,方才是和你说笑呢!你自然是要跟我一起走了。”程弋有些奇怪地看着我,说:“我为什么要跟你一起走?你是我什么人?”我一愕,一时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 程弋见状,嘴角一撇,说道:“你又不是我的亲人,又不是我失散多年的兄长,我为什么要跟你走?”我不禁笑了一下,以为她在开玩笑逗我,便笑道:“好了,别再玩了,他们真的应该等的着急了。”程弋眼眶登时红了,看着我,道:“你忘了自己跟我说过了什么吗?你说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不会想着其他人,现在呢?”我登时哑口无言,半晌,才垂头丧气地说道:“是我错了,我没有遵守约定,以后不会再这样了。你这次就放过我一马吧!” 程弋似乎是看出了我眼中的真挚,更是因为我一个王侯公子竟然肯低头认错,所以几乎是立刻就原谅了我,但她仍然不依不饶地道:“方才的问题······”我“啊”了一声,笑道:“方才······什么问题?”她气鼓鼓地看着我,道:“你少来这一套,你明明知道我问的是什么,别装糊涂。”我想自己这次怕是躲不掉了,只得老老实实地说道:“你是我刘章的红颜知己。”她一听,面上嫣红一片,倒是也不再追问我什么了。 我心中只是为自己的小聪明暗自窃笑,后世之中,红颜知己和女朋友比起来,大概还差上那么一点儿分量,充其量也只是比一般的朋友更能交心而已,我一时也没有多想,但见她面sè羞红,只是以为她有些害羞罢了,一时也没有深思。我正在庆幸自己又安然度过一关的时候,却听程弋轻声说道:“走吧,咱们快去关城,只是······”我见她迟疑,重复道:“只是?” 她笑了一下,快速地说道:“我走不动了。”我看着她,忽然间大笑起来。程弋见我这般,气鼓鼓地道:“我不上去了!······你还笑!”我犹自笑个不停,良久才止住笑声,只见程弋背着我,正在生气,我走到她身旁,蹲下身子,笑道:“早就告诉你不要你来,你偏要来,现在可吃了苦头了吧!你可也害苦了本公子了。”程弋转头看着我,不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我笑了一下,道:“来,我背你上山!” 程弋似乎愣住了,我见她没有反应,回头道:“你又不上去了?真是鬼灵jīng怪,真拿你没办法。”我刚说完,却忽然觉得一个温婉的身子伏在我的背上,我浑身一个激灵,一回头,脸庞正好触在程弋的嘴唇上。 我连忙回过头,两人如此这般亲密接触,又来了这么一出,我只觉心中慌乱,面sè微红,也不说什么,站起身来,闷着头向前走,程弋更是脸嫩,我虽然看不到她的面sè,但是凭着我的感觉,她应该也很羞赧。一时两人都是无话,只听得山中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还有偶尔的几声鸟叫,气氛沉默之中,我似乎能够听到我和她彼此的心跳声,一时更是尴尬。 走了大概五六十阶梯,程弋搂着我脖子的手突然紧了紧,我咳了一声,开口说道:“那个······弋,你勒得我喘不过气来了!”她在我耳边轻笑一声,低声说道:“傻哥哥,我以为你还不知道说话呢!”我一听,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只是再也不敢回头了,也是说道:“呵,这会儿我又是你哥哥了,难道我们是失散多年的兄妹?!那真的是可惜了!”程弋鼻中哼了一声,口中道:“你再胡说!”我笑道:“是你先开的头,怎么不许我接下去······”我还要再说,程弋伸手在我胳膊上揪了一下,我一疼,一肚子的话只好都闷了回去,转而说道:“你小心些,别从我背上掉下来了。”程弋道:“我自己抓的紧紧的,怎么可能会掉下来?你又在胡说八道。” 我笑道:“你不信么?”程弋“嗯”了一声,我笑道:“那你自己小心些了······”她仍然傻傻地问道:“小心什么?”我大声道:“小心我把你从上面甩下去!”说着我负着她向前疾奔。程弋一时没有料到,惊得大叫了一声,随即双臂更是紧紧搂住我。我虽然口中说把她甩下来,但是那里舍得,又哪里敢把她丢下来?所以虽然我跑的很快,但是在背上的她倒是平稳得很。程弋不多时也发现了这一点,她不再害怕,反而格格笑了起来。我见她高兴,也不由来了兴致,跑着跑着,忽然转了几圈。程弋大是高兴,我听着她欢快的笑声,真想回头看看她笑的样子,但是又害怕出现方才的那种误会,只能忍着。 我正疾走着,程弋忽然说道:“刘章,停下,停一会儿。”我差点儿回过头,停下问道:“怎么了?”她没有答话,但是没过多久,一片绿sè的银杏叶子在她的纤纤玉手中托到我的面前。我抬头一看,只见头顶正生者一株茂盛的银杏树,枝干虬劲,绿叶一簇一簇的,透过阳光,犹如悬挂着的一片片绿玉一般,煞是惹人喜爱,程弋问道:“好看么?”我嗯了一声,道:“确实挺好看的,只是还有些美中不足······” 程弋听到我说话声中有了一丝喘息,嗔道:“干嘛跑那么快,你看看你,都跑出了一头的汗。”她凑近我,伸手从袖中拿出手帕,在我额头上轻轻擦拭。我笑道:“很久没有锻炼身体了,有些吃不消了。”她替我擦完了额上的汗水,收回了手帕,说:“既然如此,就慢慢走吧!不用着急的。”我点点头,背着她慢慢沿着石径上山。程弋问道:“刚刚你说有些美中不足,有什么美中不足?”我笑道:“其实也没有什么。只是我觉得如果到了秋天,满山的银杏树叶都变做金黄的时候,若是在那时候观看,也许会更好。”程弋想了一下,说:“可能吧!我也觉得那很好看。只是那个时候,说不定你又会想到绿叶时候的它们了。”说完,她在我耳边轻轻笑了一下,呵得我耳朵痒痒的。我缩了一下脖子,道:“也是,人总是容易忽略掉眼前的东西,却更加向往存在于想象之中的更好,所以更加容易错过。喂,你干嘛?!” 我只觉耳边痒痒的,却是程弋发现了她只要在我耳边吹气,我都会避开,她似乎找到了一件很好玩的东西,一直逗我。听到我的喝问,她却一点儿没有罢手的意思,得意洋洋地说道:“原来你也怕痒啊!”说着伸手放在我的腋下。我只是觉得这种小儿科的游戏自己不想再玩了,所以忍着没有笑。她见我没有反应,很是失望,但随意眼睛一亮,又不住在我耳边呵气。我一时拿他没有办法,忽然起了一个恶作剧的念头,她正要呵气时,我忽然转过头来。 我一转过头,却是立刻愣在当地,连脚步也迈不开了,只是怔怔地看着我面前的程弋。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要是我我也不敢相信,因为我一转头,两个人的嘴唇刚好碰到一起。程弋的脸有些泛红,我可以感觉到她的心跳,她随即闭上了眼睛,我一时紧张地喘不过气来,见她这个样子,我慢慢含住她的嘴唇。两个人一时都沉浸在身周的一片静谧之中。 直到我听到有隐隐的人声传来,才放开了她。程弋也听到了有人的脚步声,急忙说道:“快放我下来!”我一时不明所以,但是仍旧将她放了下来。不多时,只见前面山石处转出一个三十六七岁的中年汉子,那汉子身着短褐衣衫,身上背着一捆树枝,看样子是一个寻常樵子。我见那樵夫面相和善,不由多看了两眼。程弋却是神sè羞赧,悄悄躲在我的身后。 那樵夫看着我们二人的情状,心中似乎猜着几分,朗然一笑,走下山去。我看了看他的背影,说道:“这樵子好生不知趣!”程弋一听,拿手拍了我一下,我笑了笑,反手抓住她纤纤柔夷。正在此时,却听一个爽朗的声音唱道:“山上的妹子恋着郎呀,心里连着郎的情啊,山下的哥哥想着妹啊,一天不见心里慌张!······”歌声杳杳,慢慢消失。我和程弋彼此看了一眼,又都是别过脸去,我讪讪说道:“呵,这樵子倒是挺知趣的。”程弋瞪了我一眼,道:“还说!快走了!”说着当前走去。 我只觉怅然若失,神sè怏怏地跟在她身后。程弋走着走着,心中一片慌乱,见我没有什么反应,顿足走了几步,忽然站住了,一转身,见我正在低着头慢慢走着。她也不说话,只是站在路上。我心中胡思乱想着,没有注意到她停了脚步,直到走到她身前才猛然反应过来,一时楞道:“怎么不走了?”程弋看着我,道:“你在想什么,那么出神?走着也不好好看路?”我叹了口气,道:“山上的哥哥想着妹啊!”程弋一听,面上不由红了,她扭过头,道:“谁信?” 我大着胆子走上前去,抓住她的手,程弋一呆,抬头看向我,我伸手搂着她肩膀,将她抱在怀中。程弋靠着我胸前,一时紧张,双手竟然不知道该放在哪里,只是抵在我胸前。我轻轻吻在她额头上,女儿香泽微闻,我一时心猿意马,似乎听到她轻微的喘息声,一时情不自禁,低头吻在她的唇上。 她初始时似乎有些紧张,但随即便沉浸其中,身子也如同chūn水一般,化在我的怀中,双臂也顺势环着我的腰。良久,两个人才分开,程弋只是觉得害羞,躲在我的怀中,我们拥抱在一起,良久都不愿意分开。 但是程弋还是开口说道:“真想就像现在这样和你在一起,只有我们两个人,没有凡尘俗世的纷扰,可惜······”我微微叹息一声,安慰她道:“没关系,咱们就在此处偷得浮生半rì闲,他们就算是知道也没有什么。”程弋双手抱紧了我,但是却说道:“那可不行,你须得和自己的属下打成一片,总不能为了我而忽略了你的身份。”我一听,心中只是觉得愤懑,“哼”了一声说道:“你要这么说?非要惹我生气是不是?”她抬头看到我面上的怒sè,忽然埋首在我怀中,说:“我知道你不是贪恋富贵之人,可是······”我断然说道:“那你以后就不要再说这样的话。”她没有回答我,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我低头看到她眼中的落寞之sè,忽然觉得有些不忍,柔声说道:“我方才说话语气重了些,你别放在心上。我只是,”我正想着怎么措辞,程弋已然说道:“无妨,我明白的。”我看着她,忽然从她眼中看出了理解,我知道这个女子是知道我的,也许她真的便是我的红颜知己,我只是一句话,一个表情,她已经全然知道了我的取舍。我朗然笑了笑,道:“也好,咱们这便上山。”程弋点头,我牵着她,两个人携手走在小石径上。 这一路走来甚是轻巧,程弋虽然不惯于走山路,但是她满心都是我和她之间的甜蜜,竟然走得甚是惬意。我也乐得逍遥,享受着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小世界。 程弋见我这般说,才略略放下心来,我见她神sè有些倦怠,问道:“到山上还有一段路,你还能不能走?要不然我还背着你吧。”她沉吟了一下,点了点头,我背着她,笑道:“你也是自讨苦吃,我本来便没想让你来,只是你一意孤行,放着在客栈好好休息的清福不享,偏偏要跟着我吃苦。”程弋轻轻笑了一下,道:“我怎么知道自己是着了什么魔,只是想着能够时时跟你在一起,一刻都不想分离。前rì你不过是前脚才走,我就心中惦念。慧儿那小丫头看出我的心思,竟然嘲笑了我一天······”我不由失笑。她听到我的笑声,锤了我一下,嗔道:“不许你也笑我!”我忍笑说道:“好好好!我不笑便是了。”她凑到我面前,见我面sè并无笑意,忽然说道:“就算是心里笑也不行!” 我只觉甚是无奈,如此这般,两个人说说笑笑,竟然也不觉得辛苦,走了一个半时辰,终于到了关城上。小石头和秦卬等人已经等候多时了。见我们来,秦卬面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sè,小石头面sè恭谨,他自然是知道我的脾气,我的目光一扫,看着秦卬面上的冷笑,知道他多半见我和程弋如此亲昵而侧目。这时候小石头走上前来,笑道:“启禀公子,此次角逐第一人已经有了归处,便是···”我笑着注目秦卬,笑道:“可是秦将军夺得冠军?”秦卬本来神sè有些淡淡的傲气,闻言却是一愣,问道:“敢问二公子,何谓‘冠军’?”我笑道:“你不知道?”秦卬面sè顿时有些难看,转瞬却是反问道:“你是武将,本来不知道这些也没有什么,只是这冠军之事正是有关军将的,你若是不知道,那我就把本来属于你的百金给扣了!” 秦卬面sè顿时有些难看,一旁军士也都面面相觑,心中都想着:“难道二公子不想兑现诺言,就以这个借口想要夺了将军的功劳不成,那岂不是太小气了。”我瞥见这些人的面sè便知道他们是如何想的,但是我有着其他的打算,却不是这些人应该知道的。见秦卬面sè涨的通红,我看着他,笑道:“秦将军虽是武将,难道竟没有略通一些文墨?”秦卬冷冷说道:“末将只需认得将令就行,其余不须知晓!”我见他气急败坏,却是悠然说道:“冠军二字当出自楚国,当年秦皇无道,天下群起而攻之。楚国大将项梁死后,楚王封宋义为卿子冠军,意为诸将之上。冠军二字便是源于宋义,也就是第一的意思。” 我看着秦卬,漫不经心地问道:“秦将军,你方才并没有回答上我的问题,本来这百金我是要收回的,但是又怕你心中不服,心中想着我一心想要剥夺你的功劳。这样吧,这百金就由我来替你分配,如何?”秦卬虽然是心中有气,但是我既如此说了,他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闷声说道:“二公子试着说一下,末将听着便是。” 我听出他话语之中的意思,知道他心中对我仍是不服,若是我分配得当,那自然是一切好说,但是我若分配有所偏颇,那此事就另当别论了。以他耿直的xìng子,我也不敢保证他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我虽然明白,却不点破,朗声说道:“此次角逐是本公子所立,如今便由本公子奖赏。冠军秦卬,本应得到百金之重,但是见识浅薄,有负本公子厚望,赏五十金,秦卬所带士卒,忠勇可嘉,故每人赏十金。监军小石头,忠于职守,赏金十金。”说完,我转身看着秦卬,笑问:“秦将军,我这么犒赏,你可有什么不满?”秦卬眉头皱了一下,道:“有!” 我“哦”了一声,笑道:“秦将军有什么意见但说无妨。”秦卬却拱手说道:“二公子,末将不才,却也知道将士之间同甘共苦的道理,末将情愿不得奖赏,只求二公子将之分与随行护驾的众位齐地儿郎!”其余四人相视一眼,突然同时跪下说道:“小的也愿将自己的奖赏献出!”我见状,一时热血上涌,大声说道:“好!你们很好,本公子绝对会有赏赐,绝不食言!“几人相互看了一眼,各个称谢。 小石头见我们在此地已经耽搁不少时候,趁着我们没有说话的空当,开口说道:“公子,城楼就在眼前,公子之前一直说要揽此胜景,不如现在就去吧!”我点点头,小石头便引着众人沿着石阶走进了城楼之中。 桃林塞的城楼是三层复楼的格式,都是用青石砌成,处处都透出古朴厚重。虽说也是天下间最负盛名的关塞,但是相比于崤函两关来说,毕竟有所差距,可能是缺少战火的洗礼,桃林塞的关城更多地显出雄壮的英姿,而少了几分百战之地的傲然。 我站在城楼的牌匾之下,看着“虎踞关中”四个鎏金的篆书,心中汹涌澎湃,一时注目,却忘了向前行,小石头和秦卬等见我和程弋伫立在城楼牌匾前,便也站住。我想了想,对一旁的程弋说道:“此处乃是桃林塞的正楼,此处匾额说的乃是虎踞关中,此外另有三处匾额,分别撰写的是‘畿内首险’、‘四镇咽喉‘和‘百二重关’,都是古往今来的帝王将相对桃林塞的赞誉之词。”秦卬皱眉说道:“二公子如何知道?”我“哦”了一声,道:“本公子眼力好,方才在山腰上就看到了。”秦卬皱了皱眉,显然觉得这个理由太过牵强。程弋问道:“这畿内首险我知道,但是四镇咽喉之誉,不知道是哪四镇?”我不禁尴尬道:“这我可就不知道了······”程弋见我答不上来,有意要难为我,便又问道:“那百二重关是什么意思?”我为难道:“这······”程弋翘着嘴唇说道:“你这次不能推脱了!”我一时好生为难,此时众人正走上关城最高处,我看了看外面连着的群山,脑中灵光一闪,笑道:“桃林塞地势险要,群山连绵,这百二之说,大概便是说关城众多,不过应该还有桃林塞重要的意思,大概是说桃林塞可以比过一百余关的险要。昔人有至理名言一句,说‘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这一语便足以道出百二重关的险峻!”秦卬眼前一亮,赞道:“好一句至理名言。”我听他这么说,转目看着秦卬问道:“秦将军可知道这句话中的典故?” 秦卬其实一直都在认真听着我和程弋的对话,他忽然对这个纨绔放荡的二公子产生了新的看法。因为从他的认知中,二公子不会做出今天这种事,更加不会说出这么高深的话,几乎连自己都听不懂了。他一直留意着刘章的举动,这事情放在以前,他是绝对不会对刘章的事情有一丁点儿感兴趣的意思,但是通过一个多月朝夕相处的理解,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误解了这个从前在自己眼中一直是个孩子的人。 此时听到我问他,他几乎是条件反shè地说道:“是项羽和越王勾践吧?”我听他不确定的语气,险些失笑,我继续问道:“那你来说说他们两个的事情。”秦卬想了想,这才说道:“项羽的事迹,距今不过才二十年而已,末将倒是知道一些。当初项王便是由巨鹿之战后,声名鹊起,成为亡秦各路诸侯之中最强盛的一支。当时项王让将士只带三rì口粮,并且在过涨水之后,打破锅灶,毁掉舟船,正是为了鼓舞士气,当时项王八千子弟奋勇杀敌,这才成就了西楚王的霸业;至于越王勾践的事,末将知道就少了,只知道他为了消灭自己的对手,苦心孤诣,最终使越国强盛一时。这两人都是英雄,末将也是心中钦服的。” 小石头引着我走到楼中的几处石桌石椅旁,我见桌上摆着水果点心,看了程弋一眼,自己坐在主位上,余人也都各自坐下。公羊明灭一直留意我的举动,我只得拿了杏脯,自己咬了一口,只觉酸甜可口,便随手递给了程弋。 秦卬又是一阵侧目,我笑道:“秦将军,本公子以为项羽和勾践并非英雄!”秦卬“啊”了一声,我眉峰一扬,说道:“所谓英雄,不过是因时而起,顺势而为。时乃是天时,势便是天下大势。孟子言,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要知道君主贤明,上下一心,那么人和可致,地利之说,纯属牵强,有的城池依山傍水,西南蜀道更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但是有的城池却是孤城一座,没有丝毫地利可言,所以地利可以依靠却不能够当做唯一的依靠;而天时一物,当真是可遇而不可求。有人天生的计谋策略,若是生于乱世自然可以轰轰烈烈地做出一番事业,可是不幸生于太平盛世,而有人与世无争、清静无为,无奈却生在乱世,所以,人不能祈求天时的到来,真正的英雄,却能够顺应时势有一番作为。” 秦卬神sè一动,说道:“二公子这番论断,倒也稀奇!”我笑道:“以项羽来说,秦末大乱,这正是时势造英雄的时候,项羽趁势而起,这个天时把握的正好,所以他才能够在几年之内迅速崛起,但是他虽然掌握了天时,却不懂得天下大势。秦始皇帝一统华夏,成就了不世功业,但是由于秦朝暴政,渐渐失去民心,修骊山、长城、驰道、灵渠,再加上攻打匈奴,搞得民不聊生,天下共苦秦之苛政,这才不得已而揭竿而起,天下大势正应该以安定民心为要,但是项羽却反其道而行之,四处征讨,扰乱民生,正是重蹈秦之覆辙而已,他只知道天时却不知天下大势,所以最后落得垓下之围,乌江自刎,也可以说得上是咎由自取。” 程弋见秦卬此时已经说不出话了,便笑问道:“那勾践呢?”我横了她一眼,不紧不慢地说道:“勾践此人更是凉薄,不过他手中的能臣不少,也都不计较他的过错,所以勉强说得上是人和。天时虽然是可遇而不可求,但是西施之事却正是造天时的契机,由此可见范蠡真乃是无双国士,呵,这句却是说的远了,勾践造天时以弱吴国,以美人削减夫差的斗志,这才反败为胜,灭了吴国。但是勾践的缺陷就是自大,换言之就是不知自己几斤几两。以越国的势力,在江之南横行无忌也就是了,但是他偏偏要侵凌中原大国,所谓审时度势,度的就是自身的势力,中原地大物博,越国弹丸之地焉能与之争胜?这无异是以卵击石而已,纵然有一时之胜,但却扛不住国力的消耗,最终逃不过覆灭的结局。所以审时度势这四个字,勾践只能够审时,却未能度势,也不过只能翻出小风小浪而已,算不得英雄。” 程弋微微笑道:“依你之言,天时是可遇不可求之物,便是说天时胜过地利人和,但是,项羽握有天时,最终却是败于高皇帝之手,落得个四面楚歌乌江自刎的结局,这是为何?这么来说,你就是自相矛盾了!请‘二公子’不吝赐教!”我听她胡闹,也觉有趣,说道:“此言有些牵强,时势二字缺一不可,项羽只占了一处,自然无以问鼎,我也没有自相矛盾。”说到这里,我一时来了兴致,朗声说道:“昔rì魏文侯与吴起有‘山河之固,在德而不在险’的辩论,今rì在这关城之上,咱们来论一下秦朝灭亡和我大汉兴起的时势,如何?” 秦卬微微皱眉,我知道他心中所虑,便道:“虽然说朝廷令旨不能随便议论朝政,但是论证秦亡之失,也可以对当今朝廷有所裨益,秦将军勿用担心!”秦卬想了想,点头说道:“如此,末将献丑了!”我笑了笑,秦卬随即正sè说道:“战国以降,七国并起,正所谓群雄逐鹿至于后来嬴秦一家独大,最终并吞天下,建立统一的大秦帝国,秦始皇帝更是功高三皇、业追五帝,并西戎,拓东海,收南疆,伐匈奴,创立不世基业,秦始皇帝更是意气风发,妄图自己江山永固,帝业传承至于二世三世乃至于千万世。然而,正当国家如rì中天之际,却在始皇帝驾崩之后瞬间土崩瓦解。秦国自武公时起,历二十世而一统天下,却传至二世而亡,落差之大,实在是让人不忍卒视,二公子以为,大秦灭亡之快,所为者何?” 我一直静静听着,眼中神sè却是越来越明亮,到了后来,不自禁地露出一丝笑意,看着秦卬,心道:“没想到此人虽然年轻,却有如此见识!”程弋似乎看出我神sè有些惊愕,笑了一下,随即有些担忧地看着我,我笑道:“秦将军所言正是,想秦国势力之强,连六国诸侯都不敢直撄其锋芒,然而灭亡之快,内中缘由,其实很是简单,说白了,也就是双拳难敌四手的道理。设若战国七雄便是七个人而已,其中以秦最有气力,然而秦要打败六个人,必然会付出相应的代价,纵然是秦有了远交近攻的好计策,但是杀敌一千,自伤八百,每当消灭一个敌人,终究会消减自己的一部分实力,更何况,其中赵、楚两个人也有着不输于秦的实力。所以说,等秦赢了其余六人之后,其实已经没有多大的内里了。但是秦从来都是好大喜功,消灭了六个敌人之后,并不知道先养足气力,徐图发展,却是想要凭着一股作气,消灭所有自己潜在的敌人。于是,西戎。南蛮、东海、匈奴,他都想要一起拿下,所以分兵征讨,不仅如此,他还要修路修筑城池修房子,还虐待自己打败了的奴才,这样去做,就算是一个铁人也难以承受,秦自然也是如此,所以这才一病不起、一命呜呼。” 程弋突然苦涩一笑,低声说道:“原来如此······”秦卬点头道:“二公子说得虽然浅显,但也是这个道理。”我想了想,皱眉说道:“只是,秦始皇帝想为后世子孙打下一个牢固不破的江山,所以才不辞辛苦,在灭了六国之后,又迫不及待地征讨四方,如此说来,倒是怪不得他的。” 秦卬一听,摇头说道:“二公子此言差矣!事有轻重缓急,其可以因为藓疥小疾而忽视心腹之患?”我看着他,问道:“敢问秦将军,何谓心腹之患、何又谓藓疥小疾?”程弋见我神sè似乎有所不满,心中斟酌一下,忽然说道:“依照当时的情势来说,心腹之患便是秦国国力空虚,正应当注重民生,与民休息,在六国之中废井田、废分封,使黔首戮力本业,奖励耕织,如此十年生民,修文武,备粮草,方是上策。当是之时,六国人心思动,匈奴乃是藓疥小疾,秦人不知道攘夷必先安内的道理,因小失大,殊为不智。” 我忽然听她跟我说这些,眉头紧皱,却是冷笑一声,看着脚下的无限山河,说道:“秦将军,你来看,我们脚下的江山如此秀丽,我们的子民世世代代居住在此,早已经割舍不了这片土地。但是你可知北疆情势如何?你说匈奴乃是藓疥小疾,但是你可知道,匈奴野蛮之人,惯会得寸进尺,恃强凌弱,我北疆有万里长城防备,尚且年年都有匈奴人马前来侵夺,秦时河南之地尚且在秦人之手,但是如今又如何?河南地被匈奴人控制在手中,你可知晓当地人过着什么样的rì子?你可知道我北疆民众rìrì都在担惊受怕,天天想着匈奴人什么时候打到自己的家门口来?你又知不知道我大汉子民被匈奴人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汉七年,高皇帝提兵三十万,尚且有平城之围,以后每年不得不以和亲的方式,让自己国家的女子嫁到异域和亲,匈奴已经是我大汉朝的耻辱,难道还是你口中说的‘藓疥小疾’吗?”我看着他,愤然质问。 前世看了不少有关汉朝的纪录片,历史上北方的游牧民族一直都是zhōng yāng王朝的头痛之处,而且这些人野蛮成xìng,丝毫不能以常理度之这时候听秦卬说匈奴是藓疥小疾,忍不住就出言训斥。 秦卬迟疑道:“二公子,末将说的是实情,事有轻重缓急······”“够了!”我断然喝道,随即徐徐说道:“汉兴二十年,早已经不是秦朝时候的凋敝,若是他rì我掌得权柄,必然手提劲旅,为我大汉北疆千千万万子民报仇!”我话音一落,秦卬熟视着我,拱手慨然道:“若二公子一意如此,秦卬愿追随公子,肃清北疆,还我大汉朝天威!”我只觉得热血上涌,朗声笑道:“好!我辈大好男儿,正当于此时建功立业,若是与时沉浮,无所事事,岂不是有负如此男儿之身?”说罢,几个人不由哈哈大笑,惊起一群山鸟,我看着这雄关万里的桃林塞,目视着北方,眼神逐渐凌厉。却在此时,一个温婉的手掌握住了我的手,我身子一震,回过头来,只看到程弋眼中泪水滴滴溅落山石,我心中一疼,正要伸手为她擦去泪水,却听她凄然问道:“刘章,你要出征匈奴,难道是为了我?” 我手一颤,一时之间不由痴了,但随即我笑道:“**,引无数英雄尽折腰······我是大汉朝刘氏的子孙,自然肩负着守土卫民的职责,你多想了。”她自己擦去泪水,低声说道:“但愿如你所说。”我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第十二章 相忘江湖 - 长乐未央之大汉刘章 - 刀笔布衣 () 高后时,酷吏独有侯封,刻铄宗室,侵辱功臣。——《史记·酷吏列传》 留侯子张辟疆为侍中,年十五。——《史记·高后本纪》 回到驿馆,我送程弋回到她的房间,小石头很是知趣,自己走出去,掩上了房门。 我坐在桌子前,说道:“今rì这一番试探,秦卬果然是个可造之才,不过他是王兄的人,若我夺其所爱,终究不好······”却不听程弋答话,我转过头去,见她坐在床沿,正在发呆,似乎没有听我说话一样,我走到她身前,问道:“在想什么呢,那么出神?我说话都没有听到。”她睁大眼睛问道:“你说了什么?”我笑道:“反正还不是那些俗事,不说也罢。你在想什么?”她叹了口气,说道:“小石头带的果脯倒是很好吃。” 我扑哧一笑,说:“我们讲话的时候,你一直都在吃,真的有那么好吃吗?”她嘴角一翘,说:“你们几个一直说着军国大势,我都插不上嘴,不吃我还能做什么?”我苦笑道:“不然怎么办呢?难道要我陪你谈情说爱?”她面上一红嗔道:“贫嘴!” 我笑道:“现在可是谈情说爱的好时候,只是你又要与我吵架,奈何奈何!”程弋转过了脸,不再理我。我想了想,说“我来做一首诗给你听好不好?”她一听,似乎是来了兴致,稍微转过了头。 记得以前每次我游览一个地方都要作首诗词来做纪念,这时候细细一想,轻声说道:“一畦碧山斜晨曦,万壑松风压云低。迟来鸥鸟本无意,前度渔郎却有心。荷锄田夫邀月去,拄杖山人笑谈奇。闲来应招佳客饮,相对陶然共忘机。”我自己说完,却是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忽然发觉我平rì写诗,不管开头如何,结尾总是凄凉。正在想时,却听到身后程弋的声音说道:“忘机?” 我回过身来,只见程弋看着我,眼神有些迷离。我笑问道:“怎么?有什么不对的吗?”她摇摇头,说:“没有,只是觉得有些突兀罢了,你开头一句,基调高昂,很有崖岸自高的凌人傲气,只是紧跟着却转为平和,尔后竟然以田夫、山人笑谈相邀,不免自降身份,总之是心意急转,不可捉摸,很是突兀······这般诗作,弋闻所未闻。”我叹息道:“你难道不明白吗?” 程弋似乎没有听到我的问话,自顾自地说道:“庄子《南华经》记载,住在海边的一位渔夫父子,渔夫每天都要出海打渔,他的孩子自小无人教导,每rì到海边与鸥鸟嬉戏,说也奇怪,那些鸥鸟竟然也都不怕这个孩子,直到有一天渔夫没有打到鱼,回来碰见自己的孩子竟然身周停了许多海鸥。等孩子回来之后,渔夫教唆孩子抓捕海鸥。孩子答应了,第二天再去海边想和海鸥嬉戏,但是海鸥只是飞在空中,无论这孩子怎么诱惑它们,它们就是不下来。只是因为这个孩子之前淳朴无心,后来由于渔夫的教唆而有了机心,鸥鸟乃是天生灵物,已经看出了他的变化。刘章,你诗中提到此事,是有什么用意吗?”我走了过来,在她对面坐下,笑道:“咱们这便是‘相对陶然共忘机’了。” 程弋涩然一笑,凄然道:“你以为我真的能够忘却机心么?”我面sè一变,想了想,笑道:“无妨,如此良辰美景,若是想不忘机也难。”程弋咬着嘴唇说道:“你是天家贵胄,身处权力斗争的漩涡,难道也能够忘却机心全身而退?刘章,”她忽然抓住我的手,说,“我知你不是贪幕富贵之人,心中更是光风霁月,不为俗世牵绊,但是为何却总是放不开呢?人生不过匆匆数十年光yīn,若是为勾心斗角了此一生,不是太过可惜了吗?我愿和你抛却世俗,不论你想做什么,游览名山大川,纵横燕赵吴楚,我都愿意陪着你,只是要你平安就好。你能不能答应我?”她看着我,眼中尽是浓浓眷恋之情。 我微笑着看她,缓缓摇头说道:“不能!”她面sè一下子变得煞白,嘴唇颤抖,却是说不出话来。我移开了目光,说:“树yù静而风不止,能与你一起纵情山水了此一生,我自然是很愿意。只是我若真的是那样的人了,你还会喜欢我么?况且,此时就算是我想退,我还有退路吗?高后在长安咄咄逼人,诸侯王也都是各怀异心,我是刘氏子孙,岂能退后?rì后天下人还有谁会看得起我刘章···”她沉默片刻,随即鉴定地说:“我喜欢你,无论怎样的你我都会喜欢。” 我不由失笑,说道:“弋,你错了。我刘章不愿意勉强任何一个人。你说‘会喜欢’,那便是轻贱了我刘章。刘章就是这样,你喜欢也好,不喜欢也罢,我所作所为,只求问心无愧。我不是不为你考虑,只是······我身上肩负太多,若是······”她眼前一亮,问道:“若是什么?”我苦笑道:“没有什么若是,是我多想了。我肩负着兴复刘氏的大任,不能为了儿女私情而置同宗子弟于不顾,所以弋,你······原谅我。“ 她目光逐渐暗淡下去,良久才道:“原谅你?我从来都没有恨你,从哪里原谅?”她抽泣了一下,展颜笑道:“我知道自己心里很痛,但是却连一点儿恨你的力气都没有。”我听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只是痴痴地看着我。 良久,桌上的蜡烛闪了一下,我猛然之间清醒过来,想了一会儿,暗自叹了口气,硬起心肠冷声说道:“今rì你早些睡吧,明早寅卯之交我们便启程。”程弋一惊,问道:“为什么走得那么急?”我正要走出房间,闻言站住身子,也不回身,冷然说道:“长安方面的消息也该传到这里了,与其等别人来叫,倒不如自己动身······你早些休息。”说罢我抬步离去,程弋怔怔地看着我离去的背影,无力地瘫倒在床上。 走到楼梯处的我,右手紧紧按着柱子,喘息不已。小石头见我难受的模样,心中不忍,说道:“公子,你······你何苦为难自己?若是你真的喜欢程弋姑娘······”我陡然回头,冷冷说道:“没有什么‘若是’!”小石头蓦默然。我喘息几下,慢慢安定下来,说:“你去让慧儿好生服侍······她,我自己下楼。”说着也不管什么,小石头看着我慢慢下楼的背影,却是轻轻叹息了一声。 程弋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已经是rì上三竿了,她只觉得头上很晕,而且似乎睡着的床都是飘着的,没有一丝安稳。她揉了一下有些发昏的头,这时候慧儿递上来一杯茶水,说道:“小姐,你可算醒了。”程弋喝了一口茶,随口问道:“怎么了?”慧儿忽然挤眉弄眼地说道:“怎么?小姐一点儿都没有感觉吗?”程弋被她这几句没头没尾的话弄糊涂了,放下茶杯,问道:“你说什么?什么感觉?” 慧儿“啊”了一声,很是失落的样子,道:“原来小姐你不不知道早上发生的事啊,我还以为你是假装的呢!”程弋见她东拉西扯就是说不到主题,有些气闷地说道:“早上怎么了?对了,我们现在在哪里?”慧儿眼睛一眨,说道:“在船上啊!说起来慧儿还是第一次坐船呢,到现在脑袋里还是晕乎乎的。”程弋笑骂道:“你这个小丫头,怪不得说话颠三倒四的。我们怎么会在船上的?” 慧儿笑着服侍程弋起床,说道:“昨rì晚间公子离开小姐房间之后,那个小石头过来告诉奴婢,让奴婢好生看护你,奴婢当时也没有多想什么,只是奴婢看到小姐偷偷在床头啜泣,上前叫了小姐几声,哪知道小姐好像是没听见,婢子只好在旁边守着。”程弋闻言心中一动:“昨rì我是哭过,但是这小丫头哪里在?难道是我只顾想着自己和他的事,竟然没有留意?我也是大意了。”当下只是说道:“后来呢?” 慧儿见她自己掠过这一段不提,自然也就不再说什么,只是续道:“然后婢子迷迷糊糊就睡着了,后来大概是寅时刚过一刻,那个小石头就过来敲门,那个时候小姐正倚在床头睡着,他说是要启程,但知道小姐还在睡着,很是踌躇,然后他下去回禀二公子了。”程弋心中猛地一提,连忙问道:“他?” 慧儿点了点头,说:“是啊!怎么了?”程弋看到她眼角中的一丝狡黠的神sè,知道她是明知故问,也懒得搭理她,说道:“没什么,怎么会惊动他的?”慧儿忍笑道:“小姐,你的事情,我们做下人的哪里敢做得了主?除了二公子,恐怕也没有人是你看得上眼的。”程弋见她说的如此直白,不由嗔道:“你又贫嘴!看来我以后是要好好管教你了。”慧儿吃吃笑道:“小姐是个大好人,怎么舍得严加管教婢子呢?”程弋板着脸说道:“我若是管不住你,就让刘兴居来管你!” 慧儿顿时面sè通红,低头说道:“小姐又取笑婢子呢!你再这样,我就不告诉你后来的事情了。”程弋轻轻笑了一声,道:“好,我不说了,你说便是。”慧儿抬起头来,但是甜美的面容上还残留几抹晕红,看上去分外惹人爱怜。她“嗯”了一声,说道:“二公子随后就来敲门,问了婢子几句,知道小姐还在沉睡,忽然就叹了口气。我听他对小石头说要延迟启程,就打开了门。”程弋一听,面sè一阵羞红,说道:“你打开的门?······你真是越来越放肆了!”慧儿急忙说道:“小姐,我这可都是为你着想的,你想想,二公子他说出去的话,乃是金口玉言一样的,现在为了小姐还在睡觉这个理由竟然要失信于自己的下属,那他的下属会怎么看他?他还怎么在自己的下属面前树立威信?二公子既然可以为小姐这般着想,小姐怎么就不设身处地为他想一想呢?难道婢子做错了?” 程弋看着她清亮的眼眸看着自己,忽然一失神,恍惚中觉得是刘章在这般看着自己质问自己一样,她忽然说不出话来,良久才说道:“可是,这终究是于理不合。”慧儿扁了扁嘴,显然对她口中说的“理”很是不屑一顾。程弋见她不说话,催促道:“怎么不说了?”慧儿这才说道:“然后二公子进了房间,很疼惜地看着小姐,我正想出去,他却叫住了我,小声吩咐我收拾行李,然后他连着被子裹着小姐,把小姐抱了起来。”程弋听她这么说,一时只是觉得惊奇,竟然忘了羞赧。慧儿见她这个样子,暗自偷笑一下,忍着笑意说道:“后来就这样了,婢子收拾好了行李,跟着小石头他们,一路来到了风陵渡口。二公子把小姐安顿在这里就出去了。咱们在风陵渡呆了小半个时辰,卯时开船。现在是巳时三刻,早就离开桃林塞了。”程弋轻轻“哦”了一声,没有说话。 慧儿见她沉默,忽然说道:“对了,二公子已经为小姐准备了饮食,嘱咐婢子说等小姐醒来就吃一些。”说着出去,不多时端来一些清粥小菜,程弋看着,忽然觉得心中堵得慌,摇头说道:“我吃不下。”慧儿见她这样,鼻中一酸,险些就流下泪来,但是仍旧说道:“姑娘还是吃一些吧,就当是为了二公子罢!”程弋本来就是心中沉郁,此时听她这么一说,泪儿不自禁地流了下来,她拿出手帕擦拭了几下,开口问道:“他有没有说什么?” 慧儿一阵沉默,良久才低声道:“没有。”程弋闻言笑了一下,道:“也是,到了这步田地,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又有什么能说呢?”慧儿沉默,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风和rì丽,楼船的甲板上,我手提着宝剑,正一板一眼地和秦卬拆招,我自然是拼尽全力进攻秦卬,但是都被他轻描淡写地挡了开去。他今rì没有用他熟悉的长戟,只是拿了寻常兵士用的长枪,但是饶是如此,我仍旧被他逼得手忙脚乱,不多时已经满身大汗淋漓。但是看秦卬一脸得意的神sè,似乎折磨我是他现在正享受的乐趣一样。我也是心中叹气,谁让自己闲着没事,非要拉着他要他叫我一些军中的杀技呢?这不是典型的没事找抽又是什么? 但是看着他偶尔眼中流露出的一丝寒意,我也是心中惴惴,很显然我的身份在这里,若我只是一个寻常兵士······天啊,我已经不敢往下想了。 秦卬瞅准了我心思不属的空隙,长枪一挺,直指我的心间。我心中大骇,几乎被吓出了一身冷汗,小石头在一旁看得也是心惊肉跳,此时却是咳了一声,上前向我笑道:“公子,你也该尽兴了吧?奴婢已经备好了清茶,公子去休息一下如何?”我看着秦卬抽回了长枪,笑了一下,说:“慌什么,我还没玩够呢,秦将军,多多指教了!”说着我长剑一抖,正要刺他咽喉,哪知道他竟然一动不动,我反而心中大惊,急着收回力道,一时被弄得狼狈不堪。但是幸而并没有伤到他。我心中有气,提剑喝问道:“干什么?!本公子若是一个收手不及,你可就挂了!” 秦卬看着我,目光却是越过了我,看着我的身后,微微低头。我心知有异,回身一看,只见慧儿扶着程弋,正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我。我点了点头,又回过身子,说道:“不过,秦将军定力倒是不错,只是我这三脚猫的功夫若是伤到了你,那可就不好了。”秦卬嘴角一撇,说了一句令我气愤无比的话:“二公子现在还伤不到末将。” 我被他这一句话气得笑了起来,走到他身旁,我盯着他,低声说道:“好!但是请秦将军你也记得,终有一天,你会败在本公子的手上。”秦卬眼中闪出一道亮光,也是低声说道:“那末将拭目以待。”炖了一顿,他又低声说道:“今rì到此为止吧。二公子,末将告退。”说着自己退了下去。 小石头上前接过宝剑,递给我一方手巾。我走到程弋身前,问道:“可休息好了?”她轻轻“嗯”了一声。我点了点头,忽然觉得并没有什么话可以说,不由有些尴尬,幸而小石头端来了茶水。我接了过来,抿了一口,程弋忽然说道:“刘章,我有话要问你。”我心中一跳,抬头看着她。她清亮的眸子正盯着我看。我一慌,说道:“那你说吧,我听着呢。”程弋看了看小石头,小石头很是知趣,向我行了一礼,躬身离开,慧儿看了我们两个人一眼,也是挪脚走开了。一时整个甲板上只剩下我们二人,默然相对。 最终还是她先开的口,却是问道:“今rì晨间,为何不叫醒我?”我看她一眼,见她似乎并没有对昨rì我的言语有不满的地方,便坦然说道:“我不忍心。”程弋听了,一阵沉默,随即又道:“我听慧儿讲,你本来要延迟行程,我想知道,一个区区女子,值得你这般吗?”我看着远处的烟水茫茫,淡然道:“我知道我在乎的是什么,你又何必问我是否值得?我做了,就是值得。”程弋眼中浮起一层水汽,道:“不论对错吗?”我反问道:“对与错有那么重要吗?”程弋抬起头,说道:“刘章,你真的是一个很不一样的人。”我笑了笑,不置与否。但见她神sè凄婉,心中有些不忍,但我仍是笑着问道:“你来,是想问我什么?” 程弋看着我,轻声问道:“我们,这就算是分手了吗?” 我忽然心中一阵激荡,似乎有咸甜的液体上涌到候间。我硬生生地压下这股激荡的血气,我想着怎么说出自己内心的想法,她似乎注意到了我煞白的面sè,一时心急,奔前一步,想要上前扶住我,口中说道:“我······我不是故意来伤你的······”我退后一步,伸手制止了她上前的脚步,转过了头,不敢看她,口中道:“虽未中,亦不远矣。”我说了这句话,委实心痛不已。 程弋却似乎是并没有感觉一样,似乎我对她说的乃是寻常的问候之语,她面上始终都是淡淡的,听了我说这句话,只是“哦”了一声,随即向我说道:“好了,我问完了,也该回去了······我走了。”我怔怔地看着她,直到她背影消失在船舱里。 我站在甲板上,迎面一阵凉风,我却觉得心中冰冷一片,眼前的事物也是模模糊糊的,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只听小石头的声音在我耳边说道:“公子······公子,你醒醒!”我恍然回过神来,见小石头正扶着我,面上尽是关切的神sè,我心中略略安定,笑道:“是小石头啊!我没事。”小石头见我面sè苍白,哪里相信我说的话?只是说道:“公子,别说了,奴婢扶你先回房间休息吧!”我摇头,说道:“无妨,我想站着站一会儿。” 小石头听我这么说,叹了口气,痛声说道:“公子,你何苦如此?!”我看着他,忽然笑道:“你说什么?我只是想站着吹吹风而已。”小石头皱眉说道:“若是秦将军在这里,你的这句话他说不定就会相信。但奴婢是公子的近侍,公子和程弋姑娘最初认识的每一幕奴婢都看在眼里,奴婢怎么会不知道公子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顿了一顿,他叹了口气,“当初奴婢还劝过公子,但公子以这是自己的私事为由断然拒绝,如此奴婢也死了心地要你们分开。但是公子,你既然当初决定要跟程弋姑娘在一起,今rì又为何要做出断情之举?奴婢实在想不明白。” 我闻言苦笑道:“岂止是你想不明白,我自己何尝不是如此糊涂,但是情之一物,实在难以说的清楚,我纵然是清醒,或许也是挡不住自己的心的。当初只是怜她痴情一片,谁知后来由怜生爱。我本想让她开心,如今却伤她甚深······我当真是错了!”我这般一说,胸中又是一阵激荡,咳嗽一声,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小石头一见,只唬的一颗心似乎都不跳了,愣了一下,才想起掏出手帕给我擦拭。我伸手接过,捂在嘴边,鲜血印在白sè的手帕上,不多时已经浸染了大半幅。 小石头恨声说道:“公子,你到此时还想着她人,都不顾自己伤的有多深?!”我只觉吐过之后,心中略略畅快,笑道:“这有什么,我身子好着呢,吐两口血有什么关系?”小石头看着我,yù言又止,我笑道:“你有什么就说吧,我现在心情好,你说什么我都不生气。”小石头马上接口问:“为什么?”我笑道:“这次又是什么的为什么?”小石头瞪着我,只是不说话,我禁不住他这么折磨我,苦笑道:“长安,长安,其实我很早就知道,到了长安就是我们应该分开的时候了,只是这其间一直沉浸在幻想之中,以为可以有两全之法,走到今天这一步,早说晚说已经都是这个结果,庄生说‘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也许就是这样吧。”小石头听了,一阵沉默。 我看着长安的方向,轻声说道:“早说出来,也许对双方都好。从此之后,她可以少了我这个牵挂,安心过自己想要的平安喜乐的生活,我还是刘章,继续做我的纨绔子弟,从此相安无事,想起来也算不错了,是吧?”良久也不听小石头有什么反应,我转过头,正要问他,却见他整个人如同一个木桩一样立在我身后,直愣愣地看着船舱。我顺着他目光看去,只见程弋正立在那里,痴痴地看着我。两个人,十几步路的距离,却仿佛是隔着两个世界一般遥远, 我突然无声地笑了出来,随即转过身去,不再看她。 “既然已经决定分开了,不如就做的再决绝一点。弋,请原谅我。” 之后的数rì,我们再也没有过朝面,我从小石头那里得知她一切安好,只是情绪不佳。她每rì都在船舱的房间之内抚琴,悠悠琴声传来,似乎是低声絮语一般,我听在耳中,觉得她琴声之内倒没有哀伤的意思,也就放下了一半的心。我每rì里只和秦卬一起讨论兵法,然后互相切磋武艺。 这rì我正站在船头,抬头一看,之间两岸芦苇青翠喜人,一阵清凉的风吹过,芦苇荡出层层波浪,其间不时飞出几对鸟儿,叽叽叫了一阵,滑过水面飞走了。我胸怀大开,禁不住长啸一声,顿时惊起一大群的飞鸟,煞是壮观。我哈哈大笑起来,随即朗声说道:“至若chūn和景明,波澜不惊,上下天光,一碧万顷;沙鸥翔集,锦鳞游泳;岸芷汀兰,郁郁青青。而或长烟一空,皓月千里,浮光跃金,静影沉璧,渔歌互答,此乐何极···”这段后世范仲淹所写的《岳阳楼记》的一段用在此处,倒也算是得当,小石头见我兴致很高,不由松了口气。 正在此时,却见不远处河汊口的地方转来一条小舟,里面坐着四个官差打扮的,我看了小石头一眼,小石头上前一步,走到船首的地方。小舟不多时靠近了大船,那些官差看船帆上挂着齐国的令旗,其中一人扬声问道:“敢问上面的大人可是齐王的使节?”小石头眉头一皱,回问道:“你们是什么人?”小石头这话虽然说得不客气,但是那些官差倒是一直很客气,闻言道:“我们是朝廷派下的使团,正副使正在戏城恭候齐国二公子,因为事先有所缺漏,致使失了齐国二公子的行踪,望二公子勿要见怪。” 小石头听他说了这些缘由,微微点了点头,想了想又问道:“那各位怎么在此相侯?”领头那人回道:“这位大人,实不相瞒,侍中大人不知道二公子的行踪,所以派出两队人马在进京的陆路水路小心留意,渭水之中还有四拨人马去了其他的河汊,只是小的运气好些,先遇到大人。”小石头听他们这么说,也不敢造次,毕竟来的都是朝廷的人,便也客气地说道:“既然如此,各位就请上船吧!”此时秦卬也已经来到了船头,便吩咐船家停船,那几人跳上船。小石头向我小声说道:“如此场合,公子不便出面,还是先回房间吧!”我点了点头,自去不提。 过不多时,小石头回到房间,说道:“公子,朝廷的人已经都安排妥当了。”我点了点头,问:“可知道长安那里派了什么人做使节?”小石头皱眉说道:“正使是廷尉左监侯封,副使乃是侍中张辟疆。”我“哦”了一声,问道:“可知道他们的底细?”小石头笑了一下,道:“奴婢自然是不知道这些朝廷关节,只是方才已经问过秦将军了。这侯封出身酷吏,乃是高后的第一爪牙,高后诛杀宗室大臣,此人都参与其中,秦将军也很是不安,”见我神sè并无变化,他又说道,“侍中张辟疆,乃是留侯张良的二公子,留侯子嗣不蕃,只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名叫张不疑,二子就是此人,据说此子天资聪颖,有留侯风姿,惠帝爱其才,封为侍中,他今年只比公子大两岁,据说风流不羁,可以说得上是长安第一才子。”我闻言不由笑道:“十五岁?我看自chūn秋战国以来,如此年纪就有如此地位,恐怕也只有秦国时期的甘罗可以出其右吧!”小石头点头道:“公子说的是。” 我不禁想到:朝廷如此安排此次的使节,看来是其中多有波折。来时王兄已经提过,长安之中,若说是有谁能够护我周全,恐怕也只有惠帝了。这个侯封多半就是高后指派来给我穿小鞋的,而张辟疆,难道就是我的救星?我笑了笑,心道:“这个侯封,既然是高后的心腹,为何只是廷尉左监的职位?不是太低了?”小石头皱眉说道:“这个······”我看着船外的碧水悠悠,笑道:“也是,位置太高了,容易受人瞩目,反而不利于行事。这侯封既然是高后心腹,虽然官职小,但只怕廷尉见了他也要相让三分吧!”小石头没有说话。 船行又一rì,这rì傍晚,楼船靠近一个繁华的码头。我问过秦卬,得知此处就是戏城,知道很快就会见到侯封和张辟疆,心中倒是有些期待,很想看看汉初时候朝廷之人到底是什么样子。这时船夫放下了搭板,那几个官吏的领头之人拱手说道:“还请二公子移驾戏城馆驿。”小石头正要扶我下船,却听到下面一阵人声喧哗。我举目望去,只见一拨人气势汹汹地赶了过来,码头上有来不及躲开的人们,被这群人冲撞得呼天抢地,做鸟兽散了。 我见状,眉头微皱,转头向小石头说道:“对方来者不善,去告诉姑娘,让她先别露面。”小石头迟疑一下,他其实更加在乎我的安全,但见我神态坚决,便匆匆去了。我看向来人之中为首的那人,见他面sè微黑,神sè冷峻,一身全黑的官服,只有襟摆下面露出几分鲜红之sè,这般服饰更加显得此人气势凌人。我冷眼看着此人,知道他便是侯封,暗暗思索:“此人意yù何为?难道便要在这戏城结果了我?张辟疆却是到哪里去了?”一时心中也不禁惴惴。 这时侯封也已经看到了站在船头的我,眼睛微眯,却是冷冷一笑,站定了身子,微微躬身,说道:“廷尉左监侯封拜见齐国王子!”我随口说道:“免礼。今rì得侯大人你亲自来接,本公子甚是惶恐,侯大人辛苦了!”侯封笑道:“哪里哪里!公子从东海之滨远道而来,殊为不易。下官乃是奉高后指名前来迎接,乃是为上面做事,只求不辱使命,哪里敢称辛苦?”我听他言语犀利,此时更是拿住高后这个挡箭牌来压我,心中掠过一阵yīn影,开口说道:“听说此次陪同侯大人来的,还有侍中张大人,不知张大人现下何处?为何没有和侯大人一起前来?” 侯封听我提及张辟疆,嘿然道:“二公子说的可是张辟疆那个黄口小儿吗?迎接二公子这件小事,我侯封前来就已经足够了,还要什么副使?说起来也是好笑,我大汉能臣千万,皇上竟然让一个黄口孺子前来!”我听他言语中对惠帝竟然也不尊重,看来此人仗着高后的势力,竟然无法无天起来。想到他侵凌我刘氏子孙,我心中涌起一阵愤怒,低声说道:“如此,侯大人今天想要对刘章怎么样?”侯封哈哈笑道:“奉高后懿旨,齐国二公子刘章朝见失期,乃是烦了藐视朝廷的大不敬之罪,来人,将刘章拿下!”他身后的人本来都是虎视眈眈地看着我们,此时听侯封说话,都是应了一声,就要上前。 秦卬站在我身边,见到情势危急,早已经执戟在手,后面军士也都是长刀出鞘,情势一触即发。我眉头一皱,心道:“今rì如果两方打了起来,恐怕难以收拾了。怎么办?”小石头见状,说道:“公子,现在情形不妙,还是先回避一下吧!”我轻轻摇头,握紧了手中宝剑。 那些朝廷官吏正要爬上搭板上船,忽然一声利箭刺破空气的尖啸。当头几人一见,心中猛跳,只见一支长箭钉在搭板中间,箭尾还在颤动不已。场中一时安静了下来。 侯封眉头一皱,转头看向码头西侧,却见一个年少公子青衣儒冠,潇洒似闲庭信步般走了过来,身后跟着一个全身黑甲的将军,此外还有七八个随从。侯封一见那人,鼻中便“哼”了一声,漠然道:“张大人不是去偎红苑快活去了吗?如今带着柴将军前来,所谓何事?” 张辟疆淡然一笑,道:“不是侯大人说的放下官一天的假吗?怎么,如今却要质问下官失职不成?”侯封听张辟疆拿话反驳他,神sè却是不变,道:“张大人,我若是你,就自在地在偎红苑里花天酒地,却不是来到这里干扰本官办案。”张辟疆哦了一声,笑问道:“不知大人在办什么案子,如今还有什么案子能够急过尽快找到齐国二公子?” 我见这张辟疆年纪虽小,但是却丝毫不怯场,竟然让侯封都找不到疏漏,看来惠帝这次派他前来,算是对了,小石头听他这么问,急道:“这位张大人也是糊涂,咱们就在他们面前,他不会就这样被这侯封给支开吧!”我见他这样,笑了一下,道:“你急什么?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小石头跺脚道:“公子,都这个时候了,你怎么还有心情跟奴婢开玩笑啊!咱们应该赶快提醒张大人才是。”我笑道:“不用了,他早就已经知道了。你看他身后之人,甲胄不离身,明显是知道侯封想要用强。他早就知道我们在这里了,你以为他像你这么笨吗?”小石头“啊”了一声,无言以对。 下面侯封听张辟疆说话绵里藏针,也是暗自留意,道:“你来的也巧,这些人冒充齐国使团,被本官发现了,如今还想负隅顽抗,真是不自量力。张大人既然前来,就请协助本官,将这些狂徒拿下吧!”顿了一顿,他又看了一眼在张辟疆身后的将军一眼,道:“早就听说柴将军武艺超群,如今下官要开开眼界了。”那个被叫做柴将军的人听了,上前一步,道:“不敢当。只是看这桅杆之上乃是齐国的王旗,这些人会不会是真的齐国二公子?”侯封“哼”了一声,说道:“这些宵小之徒伪造王旗,假扮使者,是可忍孰不可忍,来人,将这些狂徒拿下!”他的手下一听,正要上前,秦卬忽然大喝一声:“且慢!”说着自腰间取出一块金牌来,朗声说道:“齐王令在此,侯大人难道还不信我等?!” 第十三章 乌衣年少 - 长乐未央之大汉刘章 - 刀笔布衣 () 上yù废太子,立戚夫人子赵王如意。大臣多争,未能得坚决也。吕后恐,不知所为。或谓吕后曰:“留侯善画计,上信用之。”吕后乃使建成侯吕泽劫良,曰:“君常为上谋臣,今上rìyù易太子,君安得高枕而卧?”良曰:“始上数在急困之中,幸用臣策;今天下安定,以易太子,骨肉之间,虽臣等百人何益!”吕泽强要曰:“为我画计。”良曰:“此难以口舌争也。顾上有所不能致者四人。四人年老矣,皆以上嫚娒士,故逃匿山中,义不为汉臣。然上高此四人。今公诚能毋爱金玉璧帛,今太子为书,卑辞安车,因使辩士固请,宜来。来,以为客,时从入朝,令上见之,则一助也。” 竟不易太子者,良本招此四人之力也。 良从上击代,出奇计下马邑,及立萧相国,所与从容言天下事甚众,非天下所以存亡,故不著。良乃称曰:“家世相韩,及韩灭,不爱万金之资,为韩报仇强秦,天下震动。今以三寸舌为帝者师,封万户,位列侯,此布衣之极,于良足矣。愿弃人间事,yù从赤松子游耳。”乃学道,yù轻举。高帝崩,吕后德良,乃强食之,曰:“人生一世间,如白驹之过隙,何自苦如此!”良不得已,强听食。——《汉书·张陈王周传》 侯封眉头皱得更深,几乎挤成了一个“川”字,他心中也是踌躇不定。张辟疆见状,当前拜伏在地,口中道:“大汉朝侍中张辟疆恭迎齐王使者!”那名身穿甲胄的将军也拜伏在地,口中自称自己是“大汉棘蒲侯、车骑将军柴武”。侯封的手下一见,也都是面面相觑,侯封当此情势,只得拜了下来,低声道:“大汉朝廷尉左监侯封恭迎齐王使者······”他的那些手下一见他都跪下了,也放下刀,跪了下来。小石头见情况稳定了,终于吁出了口气,但我此时还在想着秦卬手中怎么会有齐王令,不禁看了秦卬一眼,秦卬却是神sè不变,低声说道:“二公子,两位大人可还在跪着呢!” 我只得横了他一眼,看着码头上的众人,道:“免礼,都起来吧!”下面众人都站起身来,张辟疆起身之后,上前一步,说道:“二公子,下官和柴将军已经在偎红苑定了酒席,给二公子接风洗尘,请二公子移驾偎红苑。”我点头道:“如此甚好。”正要下船,想了想又道:“张大人可备有马车,本公子带有女眷,怕是要麻烦大人了。”张辟疆面带微笑,说道:“二公子不必客气,这是下官的分内之事。来人,去准备车马。”我见状稍微心安,向小石头说道:“去请姑娘下来。”小石头应声去了。 我缓缓走下楼船,秦卬站在我身畔,片刻不离。张辟疆见我下来,正要说话,眼光忽然在上方船舷上一瞥,忽然整个人如同石化一般。我心中起疑,回头一看,只见慧儿扶着程弋,正慢慢走下船。今rì她一袭鹅黄衣衫,身后的碧水蓝天相衬,让她看起来如同是仙子下凡一样,我见张辟疆如此痴迷的情态,好笑之余,忽然心中升起一丝妒念。 但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张辟疆也只是一失神,很快就反应过来,向我拱手说道:“下官不知道二公子竟然有如此佳人为伴,这一路上来,那可是······”说着凑近我,小声说道:“二公子,皇上派我来暗中保护你。”说着又大声笑道:“惬意得紧啊!”我见他竟然当着侯封的面和我演戏,心中敬佩他的同时,也觉得好玩,也顺着他的话说:“那也说的是,这一路虽说是栉风沐雨,但是本公子沿途见民生恢复,也觉欣慰,这都是各位大人的功劳,本公子有佳人相伴,一路只当是游山玩水,乐在其中。”侯封见我得意忘形地笑着,冷然道:“二公子固然是畅快了,只是耽搁了朝廷的大事,惹得皇上和高后不快,这难道是做臣子的道理吗?”我听他这般问我,一时竟然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侯封见我目瞪口呆的样子,冷笑一声,只等着看我如何作答。张辟疆忽然说道:“侯大人言重了,二公子乃是齐王兄弟,更是当今圣上的子侄之辈,在长辈之前稍有僭越,实属平常之事。更何况孝惠皇帝宅心仁厚,臣下偶有过错,也都是宽大处理。下官曾听人谈及当初舞阳侯告发侯大人和辟阳侯结党之事,皇上曾说侯大人虽然行为偏激,但却不是凉薄之人,皇上不愿此事有所牵连,是以对侯大人从轻发落。此事侯大人应当深有体会。”侯封狠狠地看着张辟疆,眼睛眯缝起来。张辟疆也是面带微笑,随即转头向我说道:“二公子,不如现下就去偎红苑?” 我点了点头,张辟疆自去向自己的随从吩咐,不多时这些随从牵了五六匹马来,此外还有一辆马车,但是因为时间仓促,只是寻常车马。我见他安排的井井有条,更是放下心来。小石头安排程弋进了马车,张辟疆看了我一眼,道:“二公子难道不陪着佳人?”我朗然笑道:“男儿当策马纵横,岂能屈居马车之内?”张辟疆也笑道:“如此甚好。”说着牵过一匹高头大马,道:“二公子······”我伸手阻止他继续说,他神sè一愣,不知我要做什么。 我笑道:“张大人也不用客气了。别叫什么‘二公子’的了,这称呼他人叫得,但是张大人也这般叫我,我总觉得别扭。不如这样吧,你年长我两岁,我唤你‘张兄’,如何?”张辟疆一听,有些迟疑地道:“这······恐怕于理不合吧!”我笑道:“男儿大丈夫,有什么于理合不合的。”他想了一下,道:“二公子如何称呼我自然随二公子高兴,不过我如何称呼二公子却也要随我高兴,如何?”我不禁拊掌笑道:“好!就这么办!”我话一说完,两人不由哈哈大笑,都是默契于心。 侯封冷眼看着我们一起开怀大笑,却什么都没有说。我爬上马背,张辟疆和柴武、侯封也都上马,几人慢慢进入戏城。关中之地乃是天子脚下,自从惠帝继位以来,奉行无为而治、与民休息的政策,七年之中,虽说没有什么建树,但是与民相安无事,很大程度上促进了民生发展。戏城此时看来,竟然颇见繁盛,虽然没有临淄繁华,却也有京畿重地的太平之象。张辟疆见我注视着街道,笑道:“二公子在想些什么?”我笑道:“我在想戏城一个小城都已经这般了,真不敢想象dì dū长安会是何种样子。” 张辟疆笑道:“长安繁盛,当为天下之首。当初跟随高皇帝出来打天下的大部分都是山东之人,平定天下后有人建言高皇帝定都洛阳,言洛阳东有成皋,西有崤、渑,倍河,向伊洛,足以固守天下,但是家父和奉chūn君刘敬先生却劝说高皇帝定都关中,以为关中地势极佳,关中左殽函,右陇、蜀,沃野千里,南有巴、蜀之饶,北有胡苑之利,阻三面而固守,独以一面东制诸侯。诸侯安定,河、渭漕挽天下,西给京师;诸侯有变,顺流而下,足以委输。此所谓金城千里,天府之国。高皇帝听家父也这般说,所以就不顾群臣反对,定都关中。当时秦宫在咸阳,被项羽焚毁,于是高皇帝发民众修建长安城,但是当时只是营建长乐宫和未央宫,直到孝惠皇帝继位,才大力修建长安城。”他见我听得出神,便又说道:“孝惠帝三年开chūn,征长安六百里内男女十四万六千人修建长安城,三十rì罢。五年chūn正月,再次征长安六百里内男女十四万五千人城长安,三十rì罢。五年九月,长安城成。长安城建成才不过两年,还是崭新的样子,过几rì你到了长安就能够见到了。” 我听他一连对我说了一大堆的话,不由佩服他的博闻强识,笑道:“张大人果然厉害,竟然知道对长安城的兴建过程知道得这般细致,这些都是留侯说给你听的?”张辟疆有些赧然,说道:“不是,父亲平rì里不常出门走动,也不关心朝堂政事,只是在府中看《老子》和《南华经》,他不知道这些的。”我哦了一声,心道:“张良怎么这般作态?难道他想要从赤松子游的志向竟然如此坚定?连这摆在眼前的荣华富贵都不屑一顾吗?”我正在想着其他事,却听他继续说道:“朝中五大夫名叫司马喜,司马氏自周宣王时代开始一直保存着皇家的史册,他本人也是秉持先祖的祖训,一直搜集史料,著成《史记》。这位司马大人渊博多学,我经常向他请教古来之事,他也很大方,从来都不藏着掖着,二公子若是在长安无事的话,下官倒可以引见一下······咦,二公子,你怎么了?” 我浑身一个激灵,顿时回过神来,问道:“你刚刚说什么?”他以为自己说错话了,便道:“我说是引见司马喜给二公子你······”我心中一阵着急,语无伦次地道:“你刚刚说什么?他想写······《史记》?”张辟疆点头,不知道我为什么这般反应。我心中却是一阵天翻地覆,心道:“《史记》是太史公写的,太史公明明叫司马迁啊!这个司马喜又是谁?”我摇摇头,想让自己清醒一下。小石头见我这样,还以为我脑子又糊涂了,心中着急,却也是无可奈何。 我问道:“司马喜······有儿子吧?”张辟疆愣愣地道:“有啊,叫司马谈。”我哦了一声,心道:“这就是了,司马迁他老爹就是司马谈,这么说,司马喜是司马迁他爷爷了。”想明白这些,我一时又有些好奇,追问道:“那······司马谈有儿子了吧?”张辟疆“啊”了一声,说道:“司马谈如今比你我都小,不过是个垂髫儿童而已,还没有娶妻呢!又哪里来的儿子?这······”我笑道:“没事,我只是随便问问而已,不过rì后真的要多向这位司马大人请教才是。”这件事情也就这样被张辟疆抛在了脑后,不过后世的我最爱看的就是太史公的《史记》,如今能有幸见到他的祖父,虽然不是他本人,但也不错了。 如此说说笑笑,不多时就来到城中的偎红苑。我一见这偎红苑的排场,便是一阵头痛,心道:“怎么又是风月场所?”张辟疆见我神sè不豫,问道:“怎么?二公子难道有不满意的地方?”说我看了正跟进来的程弋一眼,她眉头微蹙,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似乎没有注意到我在看她。我摇头道:“没有。”说着当前走进了偎红苑中。 张辟疆安排得很妥当,也没有人前来接待,他直接引着我们上了二楼的花厅里。余下的将士和卒吏都安排在楼下吃酒。张辟疆引我坐在主位,小石头侍立在一旁,其余人也都依次排开,张辟疆和秦卬、柴武、程弋等坐在左边一排,侯封等人坐在右边,因为人少,右边的座位空了两个,侯封却不以为意,眼睛微微眯着,如同睡着了一样。 我到现在还是没有习惯古人的这个跪坐的姿势,若是侯封不在这里,我还能放开来,盘腿坐着,但是这时也只能够忍着了。张辟疆看了侯封一眼,见他仍是睡着的样子,便向我说着一些“路上辛苦”之类的场面话,我也都一一作答,二人如同演双簧一样。不多时侍女端来酒菜,更是有仈jiǔ个姑娘来到花厅,乐声一起,这些姑娘便翩翩起舞。我只看得眼花缭乱的,心道:“难道大汉朝的公卿平rì里都是这样吗?”这么一想,更是一点吃饭的兴致都没有了,张辟疆似乎看出我的不满,等这些姑娘一曲舞毕,便挥手让她们退下,花厅里顿时空旷了不少。 张辟疆还想停了那些奏乐的人,但我听这些编钟编磬的声音十分悦耳,没有让他撤去。如此这般,我和张辟疆从临淄聊到长安,从民俗聊到朝廷之事,甚是融洽,那位柴武也频频向秦卬举杯,秦卬也是来者不拒。他似乎对这个柴武将军很是钦佩,我虽然不知道他二人聊的是什么,但看得出来他们聊得也很投机。场中只有程弋和侯封默默无言,但程弋身边至少还有个慧儿,侯封虽然有属下在这,他却是摆着一张脸,看起来毫无生趣。 等一曲结束的时候,张辟疆笑道:“没想到二公子竟然对楚辞也有涉猎,屈平《九歌》字字沥血,我虽然也熟记于心,却不如二公子你讲的如此明白,张辟疆佩服!”侯封听我们讲他根本听不懂的话,心中有气,哼了一声。他这声冷哼声音挺大,想要装作没听见,怕是他会更加恼怒,张辟疆笑道:“侯大人怎么了?”侯封努力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说道:“如今二公子也迎接到了,是不是该尽早启程,免得误了行程,连累二公子到了长安,被皇上和高后责罚?”张辟疆闻言有些为难地道:“本来下官也同意侯大人之说,尽早偕同二公子回京复命,但是二公子远道而来,舟车劳顿,下官的意思是在戏城修整一晚,明晨再启程,侯大人觉得如何?”侯封正要出言反驳,我忽然打了个哈欠,道:“不知为何,太阳还未落山,本公子就有些乏了······” 侯封如何看不出来我是什么意思,我这般令他失了面子,直气得他面sè发黑。我见他咬牙切齿的模样,有些好笑。这是乐曲响起,侯封忽然看了程弋一眼,笑道:“二公子何以撤去了歌舞?如此筵席,怎么可以没有歌舞助兴?”我正要说话,他已经自顾自地接了下去,说道:“哦,下官明白了,二公子每rì看这位临淄chūn风得意楼的头牌程弋姑娘的舞姿多了,世间庸脂俗粉的舞技已经入不了二公子的眼了。下官有一提议,不如就让程弋姑娘献舞一曲,也让我们见识一下姑娘的舞姿,如何?” 他这话一说完,花厅里的人忽然都是面sè一变,但是不约而同地都静默了下来,所有人都看着我。只有侯封却是面带微笑,仿佛对身周的一切并未留意一样。 在他说出这些话的时候,我手握着酒杯便想一把摔在他脸上,但是小石头见我发怒,轻轻撞了我一下,更是跪坐在我右侧,微微挡在了侯封身前。我知道他的意思,喘息了几下,我紧握着手中的酒杯,冷然说道:“这个恐怕是不巧了,程弋姑娘前rì身子抱恙,今rì才刚有好转,侯大人今rì要失望了!”侯封“哦”了一声,也叹了口气,道:“可惜,可惜,看来下官是没有一睹姑娘舞姿的机会了。”但是面上却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我心中冷笑不已,这个侯封,实在是过分了。我可以容忍他藐视我,甚至在他处处为难我的时候我都没有动气,但是他竟然如此冒犯程弋,却是触动了我的逆鳞。我盯着他看了一眼,忽然笑了一下,已经变做了若无其事的样子。但是在我身畔的小石头却看出了我的意思。他只看到我一次眼神是这样凌厉,那就是我在云房准备杀了杜心月的时候,想到这里,他禁不住心惊肉跳起来。 张辟疆其实也为刚才的剑拔弩张暗中捏了一把汗,若是方才我一个把持不住,他也不知道这件事该怎么收场才好。此时见我已经恢复正常,便道:“二公子,偎红苑里的应当还有其他的乐舞······”我微微笑道:“张大人,不用了,本公子有些累了,这便回馆驿歇息。”我说着站起身来,见张辟疆正要起身,便道:“大人不必相送,还是陪同侯大人先商议好启程事宜罢。”说完也不理会侯封,甩袖走了。 出了偎红苑,我怒声道:“侯封,你欺人太甚!”小石头看了看四周,说道:“公子,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还是先走罢。”我犹自发怒,更是充耳不闻,小石头不禁回头看了程弋一眼,程弋本来一直默然,此时走上前来,轻轻拉着我衣袖,低声道:“先走罢。”我呼出一口气,看了看她,随即跳上马车,回身拉着程弋,让她先进了马车。小石头等我们坐定,赶着马车向着馆驿方向而去。秦卬也召集了从齐国带来的军士,在马车四周戒备。 马车内,我坐在那里,什么话也不说,程弋也没有说话,一时只听到“哒哒”的马蹄声,清脆入耳。良久,程弋忽然轻声问道:“我们······不是已经分手了吗?你为何还如此在意别人怎么说我?”我哼了一声,没有说话。她咬着嘴唇,只是看着我。我心中烦躁,但仍尽量平静地说:“我们虽然不能在一起了,但是我决不允许旁人伤害你一丝一毫,我更不会拿你去取悦他人。” 她沉默了一下,苦笑道:“今rì我们尚在一起,你还能如此维护我,但是明rì呢?后rì呢?你能护我一时,难道就能护我一世吗?你既然想要护我周全,为何又要和我分手?”我看着她,问道:“我们因何分手?”她道:“因为我劝你放弃荣华富贵,和我过平凡安定的生活。你不肯。” 我冷笑一声,道:“我不肯?哈哈哈······不是我不肯,你方才也看到了,一个小小的廷尉左监竟然也敢藐视我,当众羞辱于你。我若是放弃今天这个地位,他rì街头一个小小的地痞流氓都敢这么做,到那个时候,我怎么护你周全?!”程弋听我这么说,忽然词穷,我喘息道:“权力,我要权力,我要做天下第一人,不然我无法护佑我所在意的人。你等着看,今rì侯封如此羞辱你,他rì我必让他千倍百倍地奉还!” 她看着我,想要说什么,但一张口,嗓子突然哑了,说不出任何话来。 偎红苑里,侯封和张辟疆、柴武相对而坐,三人都是静坐不动,似乎暂时也没有要说话意思。花厅之内,虽然说是乐声明朗,但是无形之中的压力四溢,恍惚中有种让人透不过气来的感觉。 侯封端起酒杯,看着眼前面带微微笑意的张辟疆,心中一阵怒cháo翻涌,但他却对留侯在朝中的影响有所顾忌。张良自从刘邦平定天下,大封功臣之后,便慢慢淡出了朝廷的权力中心,但是近年来发生的大事,无不有他的影子在其中。这些若是平常的臣子定然是难以知晓,但他也算得上是高后的心腹,对这些事情多少是有些了解的。 高皇帝九年,刘邦想要废黜太子,立赵王如意为太子,高后无计,问于留侯张良,张良推荐商山四皓,让太子刘盈收此四位隐士为羽翼,这才保得刘盈的帝位和高后今rì的权势。高后念及张良的恩德,对他很是尊重,如今他的儿子却明显不会屈从自己,侯封虽说很是气愤,却也不敢拿张辟疆怎么样。 张辟疆却是一副浑然不知的模样,举起酒爵,笑道:“侯大人,你我如今同为使节,下官更是大人的下属,一切行程自然是都听大人的安排。不知大人是如何打算的?”侯封深深地看了张辟疆一眼,道:“张大人果然都听本官的吩咐?”张辟疆苦笑道:“若是大人要下官一天到达长安,下官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那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侯封听他跟自己耍滑头,心中冷笑,却是突然问道:“张大人以为刘章此人如何?” 张辟疆闻言一皱眉,听侯封竟然如此直呼我的名字,心中也是一阵急怒,他压下自己心中怒气,说道:“高皇帝起于细微,提三尺剑而肃清宇内,自此之后,更是大封刘氏为四境诸侯王,与大臣立下白马之盟。自此天下共尊刘氏,数年之前荆王刘贾虽是刘氏支属,高皇帝却封之为王,可见对刘氏宗亲爱护之心。二公子身为齐悼惠王次子,乃是高皇帝之孙,刘氏嫡脉,侯大人却如此直呼其名,张某不知侯大人是何用意?”侯封冷笑道:“本官能有什么用意?要知道,当今天下乃是高后称制,惠帝虽是皇上,但高后是其生母,手握朝中实权。本官说句大不敬的话,怕是连皇上也要让高后三分。刘章黄口小儿,是高皇帝嫡亲孙子又能如何?想赵王如意,乃是高皇帝嫡亲爱子,高后不过是一句话,不就让他死于非命了吗?哼!在下官的眼中,他不过就是另一个如意而已,已经是半个死人了!” “放肆!”张辟疆怒不可竭,不由一拍桌案,站了起来。侯封却是端坐不动,他带来的手下却是握着刀柄,虎视眈眈地瞪视着张辟疆和一旁同样是端坐不动的车骑将军柴武。侯封冷然地看着气得面sè发白的张辟疆,缓缓说道:“张大人身在朝中,难道以为本官说错了不成?”正在此时,柴武突然咳了一声,开口说道:“侯封大人所言非虚。”张辟疆却是哼了一声,冷然说道:“侯大人,张辟疆以冲龄之岁为大汉侍中,虽说乃是承父亲威望,但也知道朝廷大势。高后女主称制,惠帝仁慈,更兼尊重高后,所以任由高后处理朝廷大事。但是你休要忘了,我大汉朝的臣子效忠的乃是大汉朝的皇帝,却不是皇高后。高后是掌握实权,但你可别忘了,高后的权力是谁给的!”侯封听他这番话,顺着他说的一想,突然心中一惊,陡然之间竟汗湿重衣,张辟疆仍是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续道,“是皇上!正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今rì侯大人得高后重用,便以为天下之人都不能奈你何。侯大人,你想错了!”侯封铁青着脸,只是不说话。 张辟疆见他这样,语气飘渺地说道:“侯大人方才的一席话,张某出了偎红苑的门,会马上忘掉。再奉劝侯大人一句,韩非子言‘疏不间亲’,二公子纵然是有千般不是,也并非是你我所能够管的事情。张某言尽于此,望侯大人好自为之!告辞了!”说罢向柴武示意了一下,转身走了。 侯封眼看着两人下楼,右手蓦然握紧,随即又缓缓松开,口中说道:“好一个张辟疆!我往rì倒是小瞧了你了······” 出了偎红苑的门,张辟疆呼了口气,早有侍卫牵来了马。张辟疆拉着马缰,忽然向一旁沉默的柴武说道:“柴将军,你觉得侯封下一步会怎么样?”柴武也是牵着马,慢慢走着,想了一下,说:“你方才的这招敲山震虎应该很有成效,我想,近期他应当不敢轻举妄动,不过······” 张辟疆见他迟疑,心中一惊,忙问道:“不过什么?”柴武看着黑沉沉的夜空,道:“若是到了长安,那可就谁都说不准了。”张辟疆听他这么说,不由笑道:“这个你不用担心,长安那里自有皇上坐镇,若是皇上一力保护二公子,那谁都不敢动他分毫!” 哪知道柴武听了,眉头却皱的更深,他缓缓说道:“辟疆,你知道这些,难道侯封,或者说高后难道就不知道这些吗?”张辟疆闻言说道:“难道将军担心咱们走到长安附近的时候会出问题?”柴武没有说话,却是点了点头。 张辟疆想到此处,也是不由得心惊,但却毫无头绪。他秉承了自己父亲的聪明才智,但是现在毕竟还是年轻,遇到这种大事,还是不免慌乱,柴武似是看出了他心中的不安,开口笑道:“不过你方才的那一席话可真的是十分jīng彩,连我听了都心中佩服,那侯封自然是不用说的了,你看他后来被你气的脸sè都变了,都说侯封yīn鸷寡言,喜怒不形于sè,今rì可被你张辟疆的唇枪舌剑下哑口无言了。” 张辟疆苦笑道:“柴兄就不用再取笑小弟了,只是如此一来,侯封却只有更加很我等的份了,对付他这种人,要防他狗急跳墙,免得他真的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柴武笑道:“这个我自然知道。放心,我一切都安排好了,从这里回京城,不会出什么篓子的。”张辟疆点了点头,他知道柴武没有把握是不会说出这样的话,况且父亲提及他时也说此人乃是一个将才。他虽是可以放下一半的心,但是前途堪忧,不由心中满是忐忑。 他仰头看着黑沉沉的天空,想道:“父亲,若您是孩儿,当此情形,该怎么办?” 第二rì清晨,小石头叫醒还在沉睡中的我,说:“公子,张大人在门外相侯了。”我想了一下,道:“快服侍我更衣。”小石头马上给我找来了衣物。我七手八脚地穿上,踏上步云履,又整了一下衣冠,这才走出了房门。 张辟疆已经在馆驿的正厅品茗等候,见我出来,便站起身来。我笑道:“张兄起的好早,可是现在就要启程么?”张辟疆笑道:“要启程,至少要等兄弟你用过早膳之后吧。”我笑了笑,他又说道:“说起来,我每rì寅时一刻就要起床,这些都是家父教导要我做的。家父少年之时,平庸无奇,后来巧遇黄石公,蒙其传授兵法及黄老之学的道家辟谷之术。这辟谷之法,家父到了中年之后才略有小成。我小时候身子羸弱,父亲于是教我道家养生功法,早起cāo练还有食味清淡,十年坚持,身子才只是和平常人一样。家父经常告诫为兄要戒嗔怒,戒伤心,但我是xìng情中人,虽然是时常提醒自己,但是仍偶然有忍不住的时候。” 我也坐了下来,说道:“张兄此言差矣。人之一生,如白驹过隙,恩怨情仇在心中都有反应,道家告诫,世人要做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但是若人人皆是如此,那这纷扰世间岂不是太过无趣了点儿?”张辟疆哈哈笑道:“兄弟说的倒也是不错,”他微微迟疑了一下,说,“和高后的说法有异曲同工之妙。”我长眉一轩,“哦”了一声,很是惊奇。 张辟疆笑道:“家父被高皇帝封为留侯之后,曾经向高皇帝辞行,要抛却荣华富贵,从赤松子游。高后对家父颇为尊重,听家父如此言说,便亲至府中,对家父说:‘人生一世间,如白驹过隙,何至自苦如此乎’,强要家父饮食如常。家父不得已,听从了高后。”我听了,也是唏嘘不已,道:“令尊于大汉居功至伟,岂能随便就抛却权势,告别世俗?更何况如今大汉朝百废待兴,更是少不了令尊这般大才。他rì我若见到留侯,总要劝说他一番。”张辟疆苦笑道:“恐怕你是要失望的了。”我不禁愕然。 张辟疆却是笑道:“我说的远了,其实今rì来是带了些药膳前来。这些都是家父亲自开的方子,据说有益补中气,调理脾胃的功效,所以就带了些来。”我“哦”了一声,说道:“真的吗?那快些拿出来吧,我来尝尝怎么样。”我正嚷嚷着要吃,忽然想到了什么,向小石头说道:“去请姑娘下来。”小石头应声去了。 张辟疆拿出了一个食盒,打开一看,只见盒子分作两层,上面一层是四样清淡小菜,下面的就是他口中所说的药膳。我看了一眼,见是糙米伴着一些药物熬得浓稠的粥,心道:“留侯果然是对养生颇是用心,只是他若是一心藏拙,不理朝政,那可真是可惜。以后若是有机会,我当亲自拜访他,请他出山。” 我心中正在琢磨时,只听脚步声响,回头一看,见程弋一身白衣,慢慢走下楼梯。我随即转过头来,却见张辟疆直愣愣地看着前面,似乎意识到我在盯着他看,他微微回过神来,低下了头。小石头走到我身边,自去整理碗筷。程弋下来之后,便在下首坐定。慧儿接过小石头递过来的小碗,呈给了程弋。程弋接过之后,慢慢吃了起来。 我却是和张辟疆讨论起养生方面的一些心得,这些大都是我从《黄帝内经》之中看得,可能留侯也看过此书,但是张辟疆却知道得少了,基本上都是我在说。只是我身后站着的小石头却是目瞪口呆,程弋似乎是猜出了什么,看了我一眼,随即又看了小石头一眼,又垂下了头继续吃饭。 我却浑然不觉,直到后来张辟疆笑着说:“常听人说,兄弟在临淄城里乃是出了名的纨绔子弟,不料竟然对《内经》却深有研究。我虽然是爱书成痴,涉猎颇丰,却很少注重这些无关经世致用的杂学的。”我听他提及,忽然醒悟,不由愕然。张辟疆见我这般模样,也是愕然问道:“怎么?我说错什么了吗?”我“啊”了一下,登时想到一个好的理由,笑着说:“其实我一看到书就头痛,不过就是记xìng太好了,不小心就记住了,哈哈,哈哈······”张辟疆听我这么说,又是一愣,却也不再说什么了。倒是小石头在一旁独自纳闷:“公子,你何时看过《内经》这部书的?” 说话间,程弋已经用过了早膳,她向我点头示意了一下,起身上楼去了,我见张辟疆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的身影,涩然一笑。小石头忽然开口道:“张大人,不知何时启程?”张辟疆一愣,说道:“车马早已备好,二公子用过早膳之后,收拾一下,马上就能启程了。”小石头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我横了他一眼,心中怪他多事。见张辟疆多少也有些不太自在,便笑道:“张兄今rì正好在此,我刚好有事想要你帮忙。”张辟疆连忙拱手说道:“不敢不敢。只是不知二公子要张某办的是什么事。”我看着他,说:“程弋姑娘因为有事前来长安,故而与我结伴而行。如今马上就要到长安,本来是要亲自送她去长安红袖坊,但我此等身份,在长安行走多有不便,她一人前去我又不能安心,所以,希望张兄能够多照看她,刘章这里谢过了!”说着我起身向他行了一礼。 张辟疆忙站起身来,迟疑道:“这······”我见他这个反应,便道:“张兄勿要多想。程弋姑娘虽说是出身风尘,但是品xìng高洁,断非寻常女子可比······”张辟疆断然道:“二公子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我触到他咄咄逼人的目光,忽然一阵心虚,不敢看他,只是说道:“也好,我不说便是,总之,程弋姑娘就多承你照拂了。”张辟疆想了一下,终于点头说道:“二公子放心便是,张某不会让他人伤害程姑娘的。”我点了点头,苍白地笑道:“如此,我也放心了。” 张辟疆见我神sè抑郁,便告辞离去。我坐了下来,一时只觉头痛yù裂,便闭上了眼睛。小石头犹豫良久,才轻轻问道:“公子方才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想撮合张大人和姑娘?”我漠然道:“他二人郎才女貌,正是一对璧人,我这般想,难道还错了不成?!” “公子自然是错了!”小石头如是这般倔强地说道。我冷笑一声,道:“好,那你说说,我怎么错了?”小石头低声道:“公子有三错,一错在于,公子与张大人虽说是初识,但奴婢看得出公子很欣赏张大人。但是如今公子竟然将姑娘托付张大人,会不会让张大人想公子是否是别有用心?公子若是因为此事而失去了张大人这个好友,可谓不值;二错在于,公子如此安排,却是置姑娘于何地?你尚未问过姑娘是否同意,便将她托付一个陌生之人,是否会令姑娘猜度公子心中并非爱重于她,否则也不会如此轻易将她推给旁人。”我听他说得一条比一条犀利,口中虽然并未说什么,但是心中早已经乱了。他却没有再说下去,我道:“不是有三错吗?第三错是什么?” 小石头却忽然低下头,轻声说道:“三错在于,公子,你心中果真就是这么想的吗?”我忽然抑制不住地咳了一声,道:“你说什么?”小石头眼中露出伤痛的神sè,痛心疾首地说道:“奴婢实在想不明白,公子为何要做这种伤人伤己的事。”我忽然笑了,神sè迷茫地看着窗户,轻声说道:“不这样,我还能怎么做?” 第十四章 霸上亲迎 - 长乐未央之大汉刘章 - 刀笔布衣 () 吕后最怨戚夫人及其子赵王,乃令永巷囚戚夫人,而召赵王。使者三反,赵相建平侯周昌谓使者曰:“高帝属臣赵王,赵王年少。窃闻太后怨戚夫人,yù召赵王并诛之,臣不敢遣王。王且亦病,不能奉诏。”吕后大怒,乃使人召赵相。赵相征至长安,乃使人复召赵王。王来,未到。 孝惠帝慈仁,知太后怒,自迎赵王霸上,与入宫,自挟与赵王起居饮食。太后yù杀之,不得闲。孝惠元年十二月,帝晨出shè。赵王少,不能蚤起。太后闻其独居,使人持酖饮之。儣明,孝惠还,赵王已死。于是乃徙淮阳王友为赵王。 太后遂断戚夫人手足,去眼,辉耳,饮瘖药,使居厕中,命曰“人彘”。居数rì,乃召孝惠帝观人彘。孝惠见,问,乃知其戚夫人,乃大哭,因病,岁余不能起。使人请太后曰:“此非人所为。臣为太后子,终不能治天下。”孝惠以此rì饮为乐,不听政,故有病也。 ——《史记·吕太后本纪》 未央宫中,高后听完大臣的奏报,便挥手让他们下去了,等大臣走完,她忽然叹了口气,身子觉得有些乏了,便慢慢阖上了双目,早有宫女上前给她揉捏肩膀。她这才觉得有些惬意。 一个稍微上了年纪的宫女走进殿中,说道:“禀太后,辟阳侯在殿外求见。”高后也不睁眼,仍是微微阖着,口中说道:“让他进来。”不多时,审食其趋进殿中,正要行礼,高后却突然开口说道:“免礼了。”审食其也就不再说什么,只是静候在下面,等着高后说话。 过了一会儿,高后慢慢说道:“刘章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审食其躬身说道:“回太后,侯封已经有所行动,但是却收效不大,刘章一行人现下正朝长安而来,估摸着一两rì也就该到了。”高后听他这么说,忽然睁开了阖着的双目,审食其只觉得她目光犹如实质一般盯在自己身上,自己竟然有种心悸的感觉。 高后却忽然笑了,说道:“一两rì?哼!你自己亲自去安排,决不能让刘章平安到达长安。若是他到了未央宫,哀家以后想处置他,可就困难多了。”审食其斟酌着心中要说的话,慢慢说道:“刘章会到未央宫?太后为何如此笃定?”高后忽然叹了口气,面sè转柔,说道:“以皇儿的xìng子,定然是会保全他刘氏的宗亲。若非如此,前些时rì我让侯封去迎接刘章他也不会如此反对了。”审食其默然,高后面上神情变幻不定,良久,忽然说道:“其实哀家心中很怕,怕这次又会出现如意的事。” 审食其一听,心突然揪了起来,只是叫了一声“太后”就无法再说下去。高后叹息一声,开口说道:“审卿,其实这些年来,哀家一直是把你当做是自己的兄长来看的,吕雉永远都忘不了当rì在项王的军中你对哀家的照顾。哀家的事情也从来都不瞒你。戚夫人和赵王如意的事,哀家虽然做的过分,但我从来不后悔。只是皇儿从来都不明白哀家的良苦用心。自从那次之后,皇儿心中便恨上了哀家。审卿,哀家真的很怕,若真的杀了刘章,皇儿怕是永远都不会原谅哀家······”审食其听她谈及旧事,一时也不由唏嘘,但听高后竟然这么说,便安慰道:“太后,陛下聪明仁慈,待人宽厚,为人又极是孝顺,又怎么会恨自己的生身母亲呢?太后多虑了。”高后摇头,痛苦地说道:“哀家其实是知道的,皇儿他,他一直都恨我,恨我如此心狠,可是,在这未央宫中,若是不心狠,我们孤儿寡母又如何能活?皇儿他就是太过仁弱,我本来想他坐上高位就会有所改变,没想到他却一点儿长进都没有。哀家如今年事已高,若是有一rì不在了,这偌大的基业压在他身上,他······唉!” 审食其听她这么说,便小心翼翼地接着说道:“太后,常言道‘儿孙自有儿孙福’,陛下一人自然是难以承担高皇帝的基业,但是太后莫要忘了,高帝还为陛下留了留侯、陈平、周勃、灌婴等一帮文武股肱大臣,太后应当放心才是。”哪知高后听了,眉头皱得更深。 审食其没有听到高后说话,微微抬眼一看,只见她眉头深锁,似乎在想着什么事,一时也不敢造次,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良久,高后忽然回过神来,问道:“皇儿近rì怎么样了?”审食其想了想,道:“陛下近rì用心听政,已经很有做皇帝的样子了。听说宫中的歌舞也让陛下斥退了一些。陛下近rì气sè也很好。”高后鼻中“哼”了一声,冷笑道:“那些歌女伶人,他已经都看了四五年了,早就看烦了,此时斥退,难道就说他远离了酒sè,回复本xìng了?”想了想,她又问道:“张泽,你说说,陛下的起居饮食如何。”一旁侍立的宦官张泽听高后叫他,忙上前说道:“回太后娘娘的话,陛下近几rì都是寅时初刻就起了,用膳也快,像审大人说的那样,陛下这几rì气sè是好了许多,还有,陛下近rì迷上了狩猎,几乎每rì都带着十几个御林军将士一起在上林苑狩猎。” 高后听他们这么说,稍微有些放心了,却是笑道:“狩猎?他自小身子就弱,如今做了皇帝了,倒想起来玩这个了。也罢,他既是喜欢,就随他去吧!”一时也没有在意。 审食其却是说道:“启禀太后,朝政如今刚刚引上正途,陛下却有奢侈之意,是不是······?”他这般说法,高后却已经明白他的意思,凤眉一挑,说道:“高皇帝起于细微,拨乱世为正,正是靠着弓马武艺,若是后世子孙不肖,岂不是辱没了高皇帝的赫赫威名?此事毋须再提,现在最重要的是处理好刘章的事情。此事你用心去办。哀家可不想在长安看到刘章!”审食其身子一震,却是躬身说道:“如此,臣告退了。”高后微微颔首,道:“你去吧。” 审食其一直退到殿门处,方才转身出去。刚出宫门,一阵风吹来,他只觉浑身都是凉意,这才知道自己方才紧张之下,竟然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在未央宫里,高后虽然是轻声细语地说话,但是无形的压力直逼心间。他心中忽然想起高后还是姑娘时候的样子,当初他一见之下便为之倾倒,以至于后来项羽抓住刘邦在沛县的亲人的时候,他听说吕雉也被抓进了项羽的军营,竟然不顾自己的生死,求见项羽,要照顾吕雉。项羽很佩服他的勇气,同意让他和刘家诸人住在一起,他喜欢那个时候的吕雉,虽然她整rì都很少有笑容,但是自己的目光总是不自觉地围绕着她。 因为是吕雉,所以他不会在意刘家人对他或明显或暗示的冷嘲热讽。三年之后,刘邦势力稍盛,项羽却因为征伐天下诸侯,而没有了后继之力,所以与刘邦相约,以鸿沟为界,两分天下,刘邦假意答应,条件就是归还自己的父母妻子。项羽答应了,吕雉和他才回到刘邦的军中。这之后就是十面埋伏,四面楚歌······ 但审食其如何会参与到这种军国大事,他只知道吕雉和自己到了刘邦的帐中,刘邦就变了脸sè。吕雉或许不知道什么,但他是个男人,自然明白同样身为男人的刘邦当时想的是什么,那一刻刘邦眼神凌厉,像极了如今吕后的眼神。 审食其还记得那rì的情形,吕雉满怀欣喜地跑去刘邦的帐中想去看他,却看到了一个美艳的少妇和他依偎在一起。那一刻,吕雉的面sè似乎是开心,又似乎是伤感,后来,她面sè平静地为自己请求封赏,说自己在项羽的军中三年,虽然是项羽约束手下不能滋扰,但是审食其也出了很大的力,刘邦勉为其难地封了他一个辟阳侯的闲职。他依稀记得,吕雉从那天之后就失去了从前清澈的眼眸,但是他自己却痴心不改。纵然是刘邦的手下都说自己吃的是闲饭,吃的是软饭,他也都忍了下来,因为他知道,从那天以后,吕雉将会更加孤独。 他猜的不错。刘邦做了大汉的开国皇帝,他仍然是小小的辟阳侯,所有大臣都有升迁,只有他一个人,被刘邦忽略。后来他从吕后的口中得知,戚夫人为了中伤她,以便达到废黜太子,将自己的孩子如意扶上太子之位的目的,对刘邦吹枕头风说,他与吕后在项羽军中三年,早就已经有了私情。他虽然知道刘邦一直冷落吕雉,但是却不知道原因,更不会想到这其中的缘由竟然还牵涉到自己。 知道这些,他曾一度想要辞官,从此浪迹天涯,也许从此就能够忘了吕雉。但是吕后挽留了他,所以他又留了下来。有一次他从吕雉的宫中出来,听到两个太监说宫中秘事。刘邦与吕雉争吵,刘邦怒斥吕雉说:“你将那个审食其留在朝中,难道就是为了气我吗?你跟他真的有私情?!”吕雉也针锋相对地说:“是!我就是为了气你!你能拿那个狐狸jīng来怄我,我难道不能用他来气你吗?” 他不知道自己当时听到这些话的时候是什么感觉,他苦笑之后,还是决定留在吕雉的身边,所以,这么多年,他看着吕雉一步步变得有心机又心狠手辣的人。刘邦死后,她开始一点一点地完成自己的复仇之计。处死戚姬,如意,命刘盈纳自己的外孙女为皇后,大封吕家之人为王,放逐并削弱刘氏宗室的权力,一直到今时今rì的高后。他忽然觉得心中涌起一阵无力的感觉,不由自主的想道:“难道我审食其当年爱上的就是这样的吕雉吗?” 他仰看这蔚蓝的天空,面sè像是突然老去了十岁一样。 “怅望东陵道,平生灞上游,chūn浓停野骑,夜宿敞云楼。离别人谁在,经过老自休。眼前今古意,江汉一归舟。”我用低沉的只有自己才能听得到的声音念着后世杜甫的诗句,心中似乎也感染了他的悲情,如今我们一行来到了霸上,听张辟疆提起,十八年前,也就是在这里,项羽和刘邦对峙在这里,开始了楚汉之争的战局。如今的霸上,只不过是一片苍凉的荒野,虽然此时正是夏rì时节,但是这里却没有一点儿绿sè,也完全看不到当年戈戟如林的盛况。 一旁的张辟疆没有听清楚我说的是什么,追问了一句,我笑了笑,说道:“没有什么,只是在感慨自己没有赶上秦末群雄逐鹿的时代而已。”张辟疆笑道:“二公子难道觉得自己是生不逢时?”我心道:“开什么玩笑,我自己都不知道为甚么自己会来到这个时代,哪里还有权力选择自己是不是来对了时代?”口中却说道:“怎么会?!我为大汉王子,这是别人几世都修不来的福分,应当感谢上苍眷顾,哪里还敢祈求更多?”他听出了我话语中的意思,笑道:“看来二公子还是觉得自己生不逢时。” 我不想和他在一个不可能的事情之上再做更多无谓的辩论,看了一眼围在我们四周神sè戒备的军士,低声问道:“你们到底是在戒备着什么?这里一望无际,地势极为开阔,若是有人偷袭,也是无所遁形的。”他看了我一眼,也是低声说道:“自然是戒备外围的人了。” 我顿时明白过来,原来在出发的时候,张辟疆暗中调动,让秦卬带着自己的军士围着内圈,张辟疆自己带来的人由柴武领着,慢慢就将侯封带来的人挤到了外围,他如此安排,既照顾了我的面子,免得我心中猜忌,又达到了保护我的目的。想到这里,我向他一笑,张辟疆见我明白,也是露齿一笑。 正在此时,柴武突然面sè一变,跃身从马背上跳了下来,蹲在地上秦卬也是一个激灵,立在马背上四望。我见他将自己耳朵贴在地面,心中一动,随即涌起一股不祥的预兆。果然,柴武面sè一下子变得很难看,站起身来,拱手说道:“二公子,前面有大队的骑兵突袭,听起来足足有二三百骑,离此两里之外,请二公子定夺。” 我听了,也是不由神sè大变,心道:“高后想要处死我,也不用这么明目张胆的罢!”想了一下,说道:“如今情况不明,来人也不知是敌是友,如今在这么空旷的地形之下,逃跑也跑不了多远,这样吧,你去命军士组成四面合围之势,咱们以逸待劳,会会来人!”柴武听我说的激昂,又见我没有慌乱之sè,眼中闪过一丝佩服,自去吩咐。我看了秦卬一眼,秦卬微微点头,攥紧了手中的长戟。 侯封看到我们这么一番安排,不由冷笑,但是眼中却闪过一丝迷惘,他想不明白高后怎么会调动骑兵如此明目张胆的来刺杀刘章,但是看到自己带来的心腹全都被挡在了外围,饶是他心思深沉,也不由面上作sè。我自然是将他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见他没有轻举妄动,便也不去理他。转目只见张辟疆眉头微皱,看着前方。我顺他目光看去,只见天边隐隐露出一线黑sè,后面黄尘如龙,狂涌着铺天盖地而来。 我见这对骑兵竟然有如此气势,一时也不由sè变,心道:“完蛋了!以骑兵这样的速度,别说只有四五十人,就是数量多出一倍,恐怕也只有全军覆没的份儿了,难道我真的就死在此处了?”这一瞬之间,骑兵又近了三百步,我见张辟疆神sè迷茫地看着前方,不由心中发急,只听他说道:“行进之中整齐划一,各骑之间相互协同,齐头并进,如此威风,如此气势,应当是······”我听了气极反笑,心道:“莫不是这书呆子被吓傻了,这个时候竟然还有空夸奖敌人?!” 张辟疆忽然抬起手臂,指着骑兵的方向,笑道:“哈哈哈,是大将军,是大将军!”我听了,不由摸不著头脑,只是一愣神之际,这一队骑兵已经上前到离我们仅有四百步的距离,已经能够看到这队骑兵头盔上系着的红缨了。柴武却是虎目一凝,手提长戈,立在使团之前。 眼看这一队骑兵就要如泰山压顶般而来,为首将领忽然一提缰绳,战马长嘶一声,前蹄立起,转了一圈,又是嘶鸣一声,才止住了去势,立在当地,余马也纷纷顿蹄站住,一时间场中黄尘漫漫,好不容易等到黄尘散尽,我才看清楚了眼前站着的那人的面容。 为首将领面sè微黄,生的浓眉大眼的,一脸的络腮短须,甚是威猛,他身上披着红sè的披风,手中斜握着一杆乌沉沉的铁枪,看起来如同天神一般,气势逼人,让人不敢仰视。此时这位将领跳下马来,拱手道:“臣大将军灌婴拜见二公子!” 我尚且被他的气势所迫,竟然有种失神的感觉,两千年前的骑兵一往无前的气势足以震撼得我心旌动摇,我咽了口唾沫,面sè苍白地道:“有劳大将军了,有劳了!”他直起身子,目光在我脸上扫了一下,便不再看我,反而向张辟疆笑道:“辟疆这一路可是小心翼翼的,本来一天的路程,你们竟然走了一天半,可让我们好等!”张辟疆笑道:“本来为了安全起见,是要绕路而走的,那你可能要多等几天了,这个时候叫苦,未免言不由衷吧!”灌婴哈哈笑道:“你这孩子,还是这般牙尖嘴利!”顿了一顿,他又说道:“若让我等,那自然是没什么,可是,让陛下这么等,就是你的不是了!” 张辟疆神sè一亮,喜道:“陛下?!陛下也来到灞上了么?”灌婴笑着点头,张辟疆看着我,笑道:“这可真的是不胜之喜了!”我自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如今惠帝带着御林军和灌婴的骑兵前来接应,高后已经是无计可施,再也不能奈我何了。我自然不用rì夜担惊受怕,他也能够放下心来。灌婴却是面sè一沉,道:“你自然是不胜之喜,可是也急坏了陛下,本来你们昨rì就该到,陛下昨rì等了一天,一个人影也没有看到,陛下心中不安,本是要在蓝田露宿,后来还是回宫了,今rì一早就疾驰百里,过了蓝田,又说要去霸上,我怎么劝也不听,来的路上一直都念叨不要出什么事才好。” 我听得心中感动,倒是迫切想见见这位仁慈的孝惠皇帝,便问道:“敢问大将军,不知陛下现在何处?”灌婴笑道:“我等在前方肃清道路,陛下就在后方,大概在两里之外,这会儿功夫,估摸着陛下也应该到了。”他忽然一笑,向着站在后面落落寡欢的侯封说道:“侯大人一路辛苦了,这便随本将军御前见驾,可好?”侯封面sè始终都是没有表情,此时也是一拱手,说道:“敢不从命。” 说话之间,只见前方又来了一队身穿赤甲的人马,走近之后,才看到一片鲜红之中,尚有一辆明黄sè的御辇,四面五彩流苏,气派而不奢侈。灌婴忍不住笑着走上前去,我们也跟在他后面,都是拜伏在地,高声喊着:“臣等拜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场中一时静了下来。 御辇的帘子被宦官掀开,刘盈走了出来,站在御辇之上,看着地上跪着的黑压压的一群人,在其中搜寻着我的身影。他今rì出行,所以没有穿朝服,只是一袭黑底绣红锦绣衣裳,头戴着刘氏冠,脚踏四方履。他在人群之中看到了我,连忙下了御辇,走到我身前。我只看到一双刻着文龙式样的方头鞋履站在我的面前,随即只觉双臂被人抬起,便顺势站了起来。 看到惠帝面容的时候,我不禁也是一愣。在我的印象之中,皇dì dū是不苟言笑,喜怒不形于sè的,面sè死板,但是刘盈却不同,他面上始终都是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让人看起来有种如沐chūn风的感觉。他今年已经二十三岁,却是面白无须,这一身打扮,看起来像是一个富家公子多过像一个皇帝。我见他盯着我看,便低头说道:“陛下,刘章见驾来迟,望陛下恕罪!” 惠帝看着我,笑道:“你这孩子,怎么跟自己的二叔客气?我上一次见你的时候,你还是个婴儿,如今也长成一个男子汉了。今rì见到你,我可真是开心!”我看着他眼中流露出真正开怀的样子,心中却是微微一酸,想到史书中说他在未央宫里很不开心,不由眼眶一红,几乎要落下泪来。他不知道我在想着他的可悲命运,只是以为我看到他,想到了父亲,这才流露出孺慕之情,微微叹息了一声,说:“大兄去年过世,我在长安也无暇去看他最后一面,心中很是遗憾。常听人言:天家无情,今rì面对侄儿,我心中愧疚,也只能说天家无情了。” 我见他竟然因为诸侯王薨后没有吊唁而如此自责,不由疑惑,转念一想,却是不由对他肃然起敬。惠帝刘盈,虽然是位居九五之尊,但是却从来没有把自己当做皇帝,他只是当自己是刘邦的二儿子,是我父亲刘肥的二弟,是我刘章的二叔而已。想到这里,我开口安慰道:“陛下毋须伤感,相信父亲在天有灵,必然知道陛下的一番心意······”我说到这里,不知为什么,我心中竟然很是悲伤,眼泪止不住地落下来。 这一下刘盈有些慌乱,连忙道:“章儿不要伤心,我也真是的,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提它作甚?!好了,莫要再哭了······”我心中不由好笑,本来是我在安慰他,谁知现在翻转过来,他来安慰我,但随即又是一阵心酸。 一旁宦官忍不住地出言说道:“陛下,大将军等已经跪的有些时候了······”刘盈这才反应过来,笑道:“也是,只顾着和章儿你说话了。你们都起来罢!”灌婴等这才都站了起来。刘盈看了一眼站在马车旁的程弋和慧儿,只是一点头,看到秦卬,他脸上露出思索之sè,说道:“你······你是大兄身边的将军吧?五年之前在齐王府邸,我见过你。”秦卬听了一愣,但是仍神sè平静地说道:“臣裨将秦卬拜见陛下!”说着就要行礼。惠帝一把扶着他手臂,说道:“秦将军不用多礼,如今你跟着章儿,须得尽心尽力才好。”秦卬躬身一礼,高声说道:“臣领旨!” 我见秦卬直起身子之后马上就扫了我一眼,不由浑身一个激灵,心道:“完了,看秦卬这个意思,以后怕是要狠狠修理我了,如今他可是领了陛下的旨意。二叔,虽说你帮了侄儿一个大忙,让秦卬在我手下听用,但是我以后的rì子恐怕是不好过了!”我正哀叹着自己堪忧的命运,灌婴上前说道:“陛下,不如现在就起驾回转长安罢,迟恐生变。”惠帝眉头一皱,随即笑着对我说:“也好,章儿,咱们这便回长安,你来与我同车。” 我“啊”了一声,道:“陛下,我骑惯了马,就不坐车了。”惠帝摇摇头,说:“想要骑马,以后有的是机会。上林苑很是宽敞,而且里面有很多珍禽异兽,你可以尽情去玩。但是现在你要和我坐在一起。”我见他神sè平静,心知他不是喜欢勉强人的xìng子,但是如今却如此坚持······是了,在长安之中,怕是只有在他的身边我才是安全的。想到这里,我也不愿让他把话挑明,点了点头,迈步正要走,忽然回头一望,果然看到程弋正看着我,目光迷离。 我转过身来,上了御辇。 辟阳侯审食其很是苦恼。他从未央宫出来后不久,还没有到自己的府邸,早就有人告诉他,惠帝带着御林军和灌婴的人马,出长安狩猎去了。他听了之后,马上就明白惠帝的意思了。想到旧事,他不由苦笑着自言自语道:“想不到今rì又出现了赵王如意之事。” 原来在惠帝刚继位的那一年五月,已经是皇太后的高后囚禁了戚夫人,然后以惠帝的名义命在赵地驻守的如意回长安。按照规矩,诸侯王虽然贵为一方之主,但是必须听命于朝廷,如意本来打算动身,但是却被赵相周昌阻挠。虽然事情经过了一些波折,但是最终如意还是动身前往长安。那时候的孝惠皇帝同样如此仁慈,知道自己母亲要对如意下手,所以亲自去霸上迎接如意,并且将他带到宫中,寸步不离地陪在他身边。高后虽然想要动手,但是却没有好的时机。有一天清晨,惠帝出去练习shè箭,但是如意当时还是个十三岁的孩子,因为贪睡,不能早起。惠帝也不忍叫他起床,就自己出去了。宫中太监告知高后,高后派人鸩杀了如意。惠帝回来见如意已经死在床上,自以为是自己害了如意,从此郁郁寡欢。 高后处死了如意,戚夫人更是伤心yù绝,大骂高后。高后竟然狠下心来,将戚夫人手足砍断,并且灼瞎她的双眼,割去她的双耳,削去她的鼻子,又让她饮用哑药,最后将已经人不人鬼不鬼的戚夫人丢进了厕室,给她取名叫“人彘”。几天之后,高后忍不住心中的畅快,竟然命人叫来惠帝观看。惠帝当时就吓得不轻,后来得知这个人竟然是往rì柔情万种、风华绝代的戚姬的时候,几乎被惊得晕过去。此后,惠帝因为惊吓过度,生了几次大病,身子从此rì渐羸弱。他知道是高后做的这件事之后,又是气愤又是伤心,从此再也不理高后,将一应的军国大事和宫中琐碎全都交给了高后处理。可以说,高后权势膨胀如此之快,与如意和戚夫人的死有着莫大的关联。 想到这里,审食其不禁担忧起来,心道:“只是这一次,刘章这么从中一掺和,高后和惠帝又会怎么样呢?刘章小子,你来的可真是时候,死了也不亏!”他虽然是口中这么说,但还是重新命人准备车马,他要去未央宫觐见高后。 未央宫永寿宫,乃是高后所居的宫室,年轻的时候,吕雉跟随刘邦打天下,xìng子变得刚毅,自此之后便不再喜欢小女子的东西,所以,永寿宫虽然富丽,但装饰却很少。此时,高后坐在暖榻之上,漠然无语,宦者令张泽却是心惊胆战地垂手立在一旁,宫中侍立的宫女也都是不敢稍有动弹,连大气也不敢出。 审食其到了永寿宫之后,见到的就是这一番景象。他眉头一皱,趋进殿中,便要行礼。高后见了,一脸的不耐烦,甩手说道:“免了!”随即问道:“你来是要说什么?若是还要禀告皇儿已经出城狩猎的消息,那就不要说了!”审食其神sè为难,只得缄默。 高后也就是随便一说,哪知道他果然是要说这件事,心中更怒,将手中握着的一尊玉杯“啪”的一声摔在地上,尖声说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张泽吓得浑身直发抖。高后看到他这个样子,冷笑一声,说:“张泽,你来说说,哀家现在该怎么办?”张泽已经被吓得胆战心惊了,闻言又是浑身一个冷战,说道:“太后,如今不能······不能轻举妄动,毕竟陛下已经亲自接到了刘章,若是还在长安刺杀刘章,说不定会误伤了陛下,这······” 高后却是“哼”了一声,冷冷地说道:“当初是谁说的,‘刘章小儿,哪用得着太后费心,等他到了长安,难道还能走脱了不成’,现下又是如何?你说,现在是不是要哀家费心了,嗯?!”张泽闻言,“砰”的一声跪了下来,急声道:“太后,太后暂息雷霆之怒,如今刘章在陛下身畔,急切间实在是难以下手。若是过些时rì,大概会有可乘之机······”高后一听,怒道:“难道刘章在皇儿身边,哀家就不敢杀他了吗?”张泽“啊啊”几声,却是不敢再说什么了。 审食其突然说道:“太后,以微臣来看,杀刘章之事不如暂且放一放。”高后听他这么说,心绪稍微平和,问道:“你有何道理?”审食其躬身说道:“惠帝元年因为如意之事,陛下和太后一直存有心结,如今若是贸然杀了刘章,微臣恐怕······恐怕太后和陛下会······”高后凤眉一轩,忽然长声笑道:“难道皇儿他敢和哀家断绝母子关系不成?!”审食其身子巨震,却是不敢回话。 高后只是觉得心中烦躁,在暖榻前面踱了几圈,缓缓说道:“好了,你们都下去吧!哀家一个人静一静。”审食其知道她现在心中烦乱,也不敢说话,静静地退了下去。张泽听高后说话之后,早已经趋出了永寿宫,审食其心中冷笑:“这个张泽,真是胆小如鼠。”但随即他就收敛了笑意,面上露出沉思之sè。 长安远远在望。 我的心中只是想着就要在此处和程弋分手了,其他的事情什么也不想管,就连惠帝和我说话,我都是嗯嗯啊啊的,惠帝见我神思不属的样子,笑着问道:“怎么了?是不是昨夜没有休息好?马上就到了长安,你也可以睡个安稳觉了。”我笑了笑,“嗯”了一声,忽然想到一个主意,便道:“陛下,侄儿肚子有些不舒服,想要如厕。我下去一下!”说着就跳下御辇。惠帝见我这样,不由自言自语道:“有那么急吗?” 我下了御辇,却忽然迟疑起来,心中想着到底要不要去跟程弋见面。正在纠结中,小石头走了过来,问道:“公子,有什么事情吗?怎么下来了?”我望了一眼长安的方向,怅然道:“长安到了。”小石头嗯了一声,没有接话,我心中疑惑,看了他一眼。小石头勉强笑了一下,说:“公子,你若是不知道到底要不要见程弋姑娘,那就让奴婢去吧!”我点了点头,道:“也好,你该知道我的意思的。”小石头看了我一眼,似乎是要确定我的心意一样。我微微一笑,转身回转御辇。 小石头见我这般,叹了口气,走到后面跟着的马车旁,低声向慧儿说道:“程姑娘现在说话方便么?”慧儿还没说话,里面程弋的声音说道:“是小石头吗,有什么事情?”小石头想了想,道:“姑娘,现在就要进长安了,公子的意思是,让张辟疆张大人送你回转红袖坊。”马车内一时没有话声,过了一会儿,程弋的声音说道:“他呢?为什么他不过来看我?”小石头不禁面sè作难,道:“公子······在御辇之上,陛下不肯放他片刻,所以······”程弋话音冷淡地说道:“这样啊!那好,我和慧儿自己回红袖坊就是了,不用什么大人小人的护送。”小石头听她骂我,却是不敢还嘴,只得低声下气地说道:“姑娘误会了,公子确实是难以走开。若是只姑娘和慧儿两个人,公子也不能安心,姑娘就委屈一下罢!”程弋又是一阵沉默,小石头站在外面,却是有苦叫不出。此时队伍已经开拔,马车已经走了起来,小石头只能小跑着才能跟上,他不由苦笑连连。 良久,程弋这才说道:“好,我知道了。”小石头这才松了口气,顺口问道:“姑娘可还有什么话要奴婢带的?”话刚说完,程弋已然说道:“没有。”小石头知道自己这话是问的多余了,自己说道:“那······奴婢告退了。”程弋没有答话,小石头便悄悄退走了。 慧儿见他离去,这才掀开帘子,进了马车,只见程弋面sè雪白,正要说话,程弋却是低声问道:“小石头走了吗?”慧儿忙点头,程弋咳了一声,用手捂住心口,只觉心中疼痛,几乎要晕过去,慧儿惊叫一声,转身就要跳下马车,口中吆喝道:“小姐,我去叫他来······”哪知道程弋一把拉住她,咳道:“不···不可!” 慧儿急的眼泪都掉了下来,说道:“小姐,你都这个样子了,二公子不能不来的!”程弋苦笑道:“他若想来,早就来了,又岂是皇帝能够留住他的?但是他若是不想来,你纵然是动之以情,也是他勉强而来。若是如此,我宁可他不来······”慧儿叫了一声“小姐”,却不知道该怎么说。程弋笑了一下,心中更是失落。慧儿见她这么折磨自己,忍不住说道:“小姐,错过了今天,以后······你以后就算是见他也难了······”程弋轻声说道:“这我怎会不知?”一时如同失魂落魄一样,喃喃说道:“你真的不来见我么?你真的竟能如此忍心?刘章,你好······好······” 说到这里,她再也接不下去,只是觉得胸中郁闷,泪水却早已经扑簌扑簌地落了下来。 第十五章 夫妻陌路 - 长乐未央之大汉刘章 - 刀笔布衣 () 御辇慢慢驰进长安。我忍不住掀开车窗,想要看看这座才刚刚筑成不过两年的城池,这座大汉朝的国都,也是大汉帝国的心脏。惠帝见我神sè雀跃,忍不住露出笑意,却也任由我四处张望,只是当我提出要下车好好看的时候,他却没有答应。我虽然心中不喜,但是也无可奈何。 从车窗的小孔中看去,只能看到复楼的一角飞檐,还有就是蓝得微微发紫的天空。因为御辇旁里三层外三层都是御林军,所以,附近也根本就看不到长安的人,只能看到青石铺就的道路和路旁的石阙,这些石阙古朴典雅,虽然很少装饰,但是却透出一分疏放的粗犷之美,看起来犹如一个个威猛的武士,伫立在路旁。 但是当我看到一座彩楼的时候,心中莫名一跳,面上喜悦之sè顿时消失无踪。忽然想到:“她······应该已经走了吧?不知有没有怨······我?”惠帝见我不高兴,问道:“章儿,怎么了?刚刚不还嚷嚷着要看遍长安吗?这会儿怎么没了兴致?难道是这长安之景不美?”我摇头说道:“不是,长安乃是我大汉国都,富庶巨丽,自有一股天子气象···”顿了顿,我说道:“陛下,侄儿想······”惠帝盯着我,缓缓说道:“若你说想要下去,那就别说了。”我心知他必然不会同意,只得作罢。一时烦躁,便又掀开了车窗,想试试能不能看道后面的马车。 但是我探出头之后,不由一愣,只见小石头正跟着御辇小跑着,额上满是汗水。我见状,神sè惊奇,正要开口,忽然想到惠帝还在车里冥然兀坐,便耸了一下眉毛。小石头嘘嘘喘息,像是没有看懂我是什么意思,但随即他摇了摇头,指了指东南方向。我一见,心中顿时怅然若失,空空荡荡的,像是什么都没有知觉了一样。 小石头见我放下了车帘,叹了口气,自回去骑马不提。我却是没了jīng神,倚在御辇的内壁,闭上了眼睛,心中什么也不想去想。惠帝以为我是累了,也没有说什么,就这样,我一路听着清脆的蹄声,慢慢睡着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人小声地说话顿时惊醒了我,我也不睁眼,听说话的口音,当是灌婴,只听他说道:“陛下,已经过了新城。二公子是否安排在齐王府邸?”惠帝的声音淡然说道:“不去齐王府。”灌婴没有说话,惠帝随即又轻声说道:“朕要带章儿回宫。”我听了心中一震,灌婴踌躇了一下,才说道:“微臣明白了。”惠帝“嗯”了一声,随即就没了声响。 我却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惠帝要带我回宫?我要去未央宫了?去见这座和我一样年纪的大汉最高的权力中心?本来在我的想象中,我大概是会被安排在齐王在长安的府邸,这座府邸只是齐王在朝觐期间所居住的处所,也许到了朝见惠帝和高后的时候才能走进未央宫,没想到现在却如此简单地就住进了未央宫,一时也不禁心中狂跳。但是一想到那里面还住着一个高后,我顿时如同被人浇了一头的冷水,又是一阵心中狂跳。这次不是喜悦,而是害怕了。 开玩笑啊,高后是什么人?她可是刘邦的贤内助,跟着刘邦打天下的那帮人,依我看来,他们害怕吕雉多过于刘邦。吕雉为人刚毅,而且很有手段,当初刘邦做了皇帝,在他收拾这些功臣的时候,吕雉可是出了很大的力。刘邦驾崩之后,天下没有乱起来,一个方面固然是因为刘邦留有太子刘盈,而吕雉的存在也是一个不容忽视的原因。现在我要住在未央宫里,和高后住在一个屋檐下,想想都觉得有些后怕。 我这般胡思乱想一通,却是再也睡不着了,但是在御辇里也不能够做什么,很是无聊,只能听着外面的马蹄声,我小声地数着,看看两匹马到底走了多少路,直数到四千七百多步,马蹄声突然就没有了,马车随即也停了下来。我神情一振,向惠帝问道:“陛下,到了么?”惠帝点头笑道:“是啊,到了我住的广明宫了。以后你也住在这里。”我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看大汉朝皇帝住的地方到底是什么样子,便跳下了马车,惠帝在车上笑道:“真是难为了你这xìng子,竟然在车上一直老老实实坐了两个多时辰。” 我听他这么说,一时也觉得赧然,知道自己有些僭越了,便垂手立在御辇旁,想等他先走。惠帝看出了我的心思,道:“我也只是随便一说,你还是个孩子,若是像我那样死气沉沉地坐着,那就不像样子了。以后这是咱们叔侄住的地方,你去看看是否满意,再顺便看看你还要什么东西。” 我“嗯”了一声,跳着踏上台阶,推开了广明宫的门。侍立在门边的侍女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我已经走了进去。只听里面一个动听的女子声音惊喜地道:“陛下,你回来啦!” 这声音温和细腻,听起来让人很是舒服,我却是大吃一惊,心道:“这不是惠帝的寝宫吗?怎么会有女子的声音,难道······”我心中想着“金屋藏娇”的风流故事,抬眼向话声传来的方向看去。一看之下,饶是我见过程弋这般的美女,定力非凡,但仍然止不住心中一跳。 那是一个宫装丽人,眉目婉约,娇俏可人,但她最吸引人的却是一身的宛转姿态。她本来是坐在御榻上的,听到声音已经站起了身子,正准备迎接惠帝,但一见到我这个陌生男子,面上的笑意顿时消失无踪,却是退后一步,神sè惊惶,犹如受惊的小鹿一样。 我也是一愣,站在当地,不知所措。惠帝听到声音,走进广明宫,四处一看,等他看到了那个宫装女子,笑意顿时隐去,眉头一皱,脸上如同罩上了一层寒冰,冷声道:“你怎么到了这里?谁让你来的?谁准你来的?!”那女子见惠帝这么疾言厉sè的样子,身子一抖,却是说不出话来,一时殿中全然没有了声响。 我见惠帝竟然还有如此狠戾的模样,一时也是难以置信。从我接触他开始,他一直都是彬彬君子的样子,我甚至想过,我虽然惧怕高后,但是他说不定会比我对高后更有抵触,但我从来没有想到,他是如今竟然对一个弱小女子如此冷言相向,我一时之间有些糊涂,只是静静站在那里,看看事态究竟会向哪个方向发展。 良久,那个女子才怯怯地说道:“盈,我······”她正说着,惠帝双眉竖起,突然发怒道:“你叫我什么?!”女子听他这么一喝,身子抖得更厉害了,面sè委屈地说道:“陛下,臣妾只是听下人讲你不在寝宫,想来帮陛下收拾一下,臣妾也是······”她还要往下说,惠帝已断然道:“嫣儿,我之前跟你说过什么,你难道忘了!” 我听到这里,恍然大悟,已经知道了这个女子的身份。皇后张嫣,就是惠帝的皇后,他是宣平侯张敖和鲁元公主所生的女儿。说起这位皇后,可以说是孝惠皇帝一生的污点,吕雉为刘邦生了一男一女两个孩子,男孩就是惠帝刘盈,女孩乃是鲁元公主。鲁元公主嫁给了宣平侯张敖,据说张敖乃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所以,他们所生的女儿,也就是张嫣更是国sè天香,世所罕见。史书上讲,高后吕雉为了巩固吕家在朝堂上的地位,所以不惜将张嫣嫁给了自己的儿子,并且扶植张嫣当上了皇后。若是按照刘盈和张嫣的辈分来说,张嫣乃是刘盈的亲外甥女。 我自然是不会知道刘盈和张嫣的大婚在当时是怎样的一种盛况,更加不会知道惠帝心中又有怎样的纠结,也不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怎么样,但是现在看来,路人也不过如此,至少路人会相视一笑,而他们,张嫣还是一直陪着笑脸的,惠帝的一张脸犹如万载玄冰,这样的神sè出现在他的脸上,看起来很是别扭。 张雅听了惠帝的喝问,只能垂首答道:“没有你的允许,决不能踏进广明宫半步,否则,否则······”惠帝听她不往下说,双眉一轩,沉声道:“否则如何?”张嫣摇头,没有说话,眼泪却落了下来,惠帝犹如未见,冷声道:“今rì你踏进了我的寝宫,可经过我的同意?那我是否要废去你的皇后之位,嗯?!”张嫣听惠帝这么说,一时慌了,上前拉住他衣袖,哀声道:“盈,······”惠帝一把将她的手甩开,黑sè的眸子盯着她,冷声道:“你叫我什么?嫣儿,你忘了你自己是什么身份了么?”张嫣摇头,喃喃说道:“我没有忘······”惠帝哼了一声,负手而立,神情倨傲。张嫣低声说道:“陛下,臣妾是你的发妻!” 惠帝一听,猛然转过身来,面上带着说不出的狂躁,气急败坏地喝道:“你···你当真认为朕不敢废了你的皇后之位是吧!你······你好大的胆子,好!来人!”几个太监本来是站在殿外,没事人一样,但是听惠帝发话,只得硬着头皮进了殿中,惠帝不等几人行礼,指着张嫣喝道:“把皇后带到太后那里,听太后处置!”几个太监相视一眼,正要上前,我却是踏上前一步,大声道:“且慢!” 几个太监不由都是手上一停,惠帝似乎才想起来广明宫之中还有一个我,这时候眉头一皱,说道:“章儿,你有什么话说?”我一时没有想到要说什么,被惠帝这么一问,神sè甚是尴尬,但我灵机一动,装作若无其事地问道:“陛下,这位就是婶娘么?”张嫣听到我这么叫她,神sè一喜,对我嫣然一笑,惠帝却是面sè一黑,冷声道:“什么婶娘?!她是太后的外孙女儿,你是高皇帝的孙子,依照辈分,你该叫她表姐。今rì我告诉你,以后你万万不可叫错了。”我听惠帝竟然连我的面子也不给,心知他多半是不认可和张嫣的婚事,吐了吐舌头,却也不敢再说什么。惠帝余怒未息,见张嫣仍然站在房中,哼了一声,道:“你还不走?”张嫣只是如木桩一样立在那里,像是没有听到一样。 我在一旁看得心中老大不是滋味,心中只是想着自己的二叔也做的有些过分了,念及此处,我冲口说道:“婶······那个······表姐,我有些东西要劳烦你帮忙拿进来······”张嫣神sè疑惑地看着我,见我微微点头,愕然了一下,但她本来就是玲珑剔透的人儿,心思一转,浅浅一笑,说道:“好,我这就给你拿。”说着就走了出去,小石头自然是明白我的心意的,早就在前面领路了。 这时广明宫之中只剩下我和惠帝两个人,惠帝忍不住埋怨我说道:“章儿,你还真的是个孩子!”我装作懵懂无知的样子,问:“二叔,怎么了?我有哪里做错了么?”惠帝叹息道:“这些大人的事情,你不懂,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我忙问道:“二叔,你不喜欢表姐么?”他看着我,见我盯着他看,只得无奈地说道:“嫣儿本是个好女孩,可是,他是我的外甥女,我怎么······怎么可以!······”我“哦”了一声,心中大是不以为然,说道:“可是,表姐很好啊!” 惠帝一听,神sè怔忡地道:“她很好?哼,你千万莫要被她的表面所迷惑,她不过也是和太后一样,妄图掌控整个**。这些良家女子,本来都是好女孩,但是一进到未央宫里,全然都是变了模样,每一个女子都戴着两张面具,当面是笑脸,背后却是狠毒yīn险,这**之事······实在是难以一言说尽。”我听他竟然对**之事说的如此透彻,不由心下戚然,想着他也不知道是经历过多少**之中的倾轧的影响。我这一愣之间,惠帝忽然低声说道:“章儿,我今天跟你说这些话,你无论如何也要记得。这未央宫,虽然表面看起来富丽风光,但是内里却是处处都有yīn谋陷阱。我知道高后必然会迁怒于你,但是又不忍心她一错再错,所以,你在长安的rì子一定要寸步不离地跟我在一起。” 我听他对高后直呼尊号,也不道一声母后,心中不明,但却听到高后迁怒于我的这句话,便问道:“二叔,高后为什么要迁怒于我?难道就是因为我儿时的一句话么?”惠帝笑了一下,道:“你那么聪明,难道就相信高后因为那句话就想除去你?”我听他这句话,不由赧然一笑,也不说话。 惠帝叹息一声,微微仰头,说道:“大哥刘肥在我们众兄弟之中年纪最长,也比我大了十岁,所以高皇帝在夺了齐地七十二城的疆土之后,本来是要分封我们众兄弟的,但是那时候连我都还小,更别说三弟他们了,所以齐国七十二城都给了大哥,高帝圣旨中说,天下能说齐国话音的人,都归齐王管辖,齐地富庶,甲于天下,就是如今的各个诸侯王,也没有一个能比齐王更加风光,但是树大招风,齐国如此之势,于我刘盈的天下大有威胁,但是高后又难以直接撼动齐国的统治,毕竟齐国那是高帝亲自封的第一个诸侯王,高后无奈,只能迂回着旁敲侧击,借着除去你这个齐王二弟的机会,趁势敲山震虎,震慑齐王,让其服从朝廷。”他回头看着我,正sè道:“这下,你可明白了?” 我听了,恍然大悟之余,也是为高后的一番爱子之心感叹,她可能只是纯粹疼惜自己的孩子,却不知道自己做了一件三十年后大汉孝景皇帝所推行的削藩之策。而我却经由惠帝的这一番话,对他刮目相看,原来只是以为刘盈仁弱,不过就是大好人一个,这么看来,惠帝也并非是昏君,至少很多事情他都看得很透彻,但多半是因为看得太透彻了,而他夹在吕氏和刘氏的中间,两方为难,不想伤及每一边,但他却无能为力,只能是苦了自己而已。想到这里,我微微叹息一声,看着他眸子中透出的一分疲惫之sè,心中更是不忍。 但我心中却是暗自jǐng惕:“惠帝这一番话却是无意之中说出了齐王之位尊崇的弊病,树大招风,也不知道在暗处有多少人想要将王兄扳倒。”忽然想到我此行来的目的,便道:“二叔,齐王的存在果然碍着你的统治了么?你······你不会也跟高后一般想的吧?”他只是微微一笑,淡然道:“我只是想,我们刘氏之人,不管是兄弟子侄都能够相亲相爱,这样就好。”我心中一定,说道:“嗯!只是不知道王兄的齐王任命二叔为什么现在还不给他?”惠帝笑了笑,盯着我看,只是不说话。 我被他看得有些发毛,只能强作镇定,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这时殿门处传来脚步声,惠帝抬眼看到张嫣抱着一个锦盒走了进来,鼻中轻轻哼了一声,转过头不去看她。我却是如蒙大赦,扬声叫道:“表姐,你手里的东西拿来一下。”张嫣迟疑了一下,看了看惠帝,慢慢走了过来。我接过锦盒,打开来,拿出里面的竹简,正要说话,惠帝忽然道:“嫣儿,你出去。”张嫣似乎猜出了我们要说的乃是国家大事,抬步就想走。我却是心中一动,道:“表姐,我和陛下要说的也只是家事而已,不用回避。”张嫣脚步一迟疑,看向惠帝。惠帝没有说什么,她也就站在原地。 我将竹简呈给惠帝,说道:“二叔,这是王兄的国书。”惠帝没有伸手要接的意思,皱眉说道:“既是国书,就应当是国事,为何说是家事?”我见他总是要赶走张嫣,便笑道:“这当然就是家事了。二叔你想,这就像平民家的分家一样,一家之主总要知道各家各门的事情,现在是我们这一家大哥当家了,自然要告诉二叔你这个一家之主,免得以后本来是该找大哥要账的,结果二叔找到我了,那我可是不认账的。”惠帝听了我这一番比喻,忍俊不禁,笑道:“你这个惫懒小子,我还没找到你,你就说不认账了,真是······” 张嫣一时看得有些发愣,在她的记忆中,刘盈自从做了皇帝之后,就很少真心笑过,虽然两人已经成婚五年,但是他当着自己这样笑的,却是绝无仅有,她一时难以置信,竟然以为自己眼睛花了,但是眨眼之后,却见惠帝唇边仍然还残留一丝笑意,不由也是心中高兴,浅浅一笑,更增风致。 我见惠帝这么一笑,三人之间的气氛稍微有些松动,心中正高兴,惠帝又道:“你说的也是不错,好吧,就算你说的是家事了。”我和张嫣相视一笑,这么一来,惠帝就是默认了张嫣可以暂时留在广明宫里了。惠帝见我笑得欢畅,突然说道:“我听说,这齐王之位本来是你的?” 我一听他说这话,嗓子中忽然哑了,再也笑不出来。张嫣也是看着我,神sè不定,我心中一乱,随即笑道:“二叔,我哪里是当家的料啊,你看我年纪这么小,账都不会算,若是再算错了账,还缺斤少两什么的,那你这一家之主不生气才怪!”惠帝笑着摇头说道:“我不生气。”我却是极力推脱:“就算二叔你不生气,但是当家的可是为天下的黎民百姓做事的,我这么胆大妄为而且从不循规蹈矩的人若是一个不小心犯下什么强抢民女什么的恶行,那可就不好了。说不定你手下的下人看不过眼,说我几句,那我这个当家的可就惨了。” 张嫣听我说的可怜,又见我可怜兮兮的样子,“扑哧”一笑,但她却立刻就收敛了,看了惠帝一眼,惠帝却似乎在想着什么,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反应。她吐了一下舌头,看了看我,使眼sè让我不要告诉惠帝。我见这位表姐还是天真烂漫的样子,也觉得好玩,便没有向惠帝示意。但是看她无声地笑的那么开心,心中却是一酸。 惠帝看我一眼,心道:“这孩子,怎么会说出这么一番话?要说他说的浅显直白,不过是小孩子家的话,但是却颇是合于朝堂之上的争斗手段······”他心中疑惑,却没有说出来,只是正sè问道:“章儿,你老实告诉我,你真的不想做齐王么?”我心中一震,知道他是真心想要行使自己一家之主的权力,但我怎么忍心他再为我们兄弟这个早已经商议好了的事情劳心劳力?更何况此处还有一个高后呢?我可不想惹怒了她。 我看着惠帝眼中的疲惫之sè,低声说道:“二叔,我不想做齐王,我想在长安待一段时rì,等······之后我再离开长安。”我想着史书中记载的惠帝的结局,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今年八月就是惠帝驾崩的时候,想着他或许难以再活两个月,我心中更是伤痛。本来我的意思是等惠帝驾崩之后再回去临淄,但是这话怎么也不能明着说的,而在这段时间里,我只想好好陪陪这位仁慈的皇帝。 惠帝没有留意我神sè的变化,只是听我说不想做齐王,缓缓吁出一口气,说道:“这样也好。”我见他没有勉强我,也是如释重负,问道:“那······大哥的任命书?”惠帝笑道:“等几rì之后,我在朝堂上跟众大臣商议过之后,诏书就会马上送往临淄。你大可放心就是。”我笑道:“这么说,我这一趟来长安的使命就算完成了?那我不就是想玩什么就玩什么?” 惠帝见我小孩子品xìng又是暴露无遗,莞尔一笑,看了一眼还站在他身旁的张嫣,没有说话,但是我却明白了他要说的意思,不过就是让我提防高后。但是张嫣还在这里,他却不好直接宣之于口的,毕竟张嫣乃是高后的外孙女,若是这些话传到了高后的耳朵,对我可是大大不妙的。张嫣却是看了我一眼,摇了摇头。我心道:“他们也真是好笑,一个是不说,另一个是知道,但还要都假装是不知道的样子,唉,他们这对夫妻可真是奇怪······” 张嫣在我们叔侄收拾广明宫的时候告辞离去,但我知道,她必然是已经看出了惠帝的意思,不过说来也是,广明宫之中另外多加了一个睡榻,傻子也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张嫣在宫女的陪同下,乘坐凤辇慢慢走在巷子里,心中暗自想着:“陛下对这个侄儿很是爱护,甚于当年的赵王如意,不过他倒是个聪明孩子,不像如意那样自作聪明,而且看他倒是处处在帮我和陛下和好,若是果真如此,那······”她正在想着和惠帝重归于好的种种情事,正是心中窃喜,忽然只觉一阵yīn风袭来,不由惊醒,看了看四周,问随身宫女道:“现在到了什么地方?”宫女本来面sè就不太好看,此时听张嫣这么一问,脸上一白,低声道:“回娘娘,前面正是永巷······” 张嫣也是眼神一凝,重复道:“永巷?”宫女没有说话,张嫣却是秀眉微蹙,面上露出思索之sè。那个宫女看她思索的样子,面上闪出一丝惧sè,连说话都已经发颤了,只听她道:“难道又是,又是戚夫人的鬼魂在作祟?”她说话的声音没有刻意压低,其他抬轿的太监都听在耳中,脚步不由同时都是一顿,有个太监更是退了一步,神sè惊惶。这么一来,凤辇一阵摇晃,张嫣坐在上面,被凤辇的颠簸摇得几乎坠下来。好不容易等凤辇站稳,却没有一个人敢向前走了。 张嫣心中恚怒,她虽然xìng子温和,但是执掌三宫六院,在这未央宫里,除了高后和惠帝之外,没有人地位高过她的,有些事情她自然也曾留意一点儿。最近未央宫里每隔几rì都有太监宫女说碰到了怪事,而碰到怪事第一句话说的就是,‘会不会是戚夫人的鬼魂作祟?’,此时她亲眼见到这种情况,却也是忍不住冷哼一声,看着那个宫女,缓缓说道:“巧儿,你说什么?”那个宫女巧儿犹自不觉,顺口道:“会不会······”但霎时间她反应过来,眼中满是恐惧,张嫣已然扬声道:“来人,将这个奴婢拉下去,掌嘴二十,遣放出宫。以后但凡有人妖言惑众,立即处死!”巧儿早已吓得浑身发抖,这时听张嫣罚得甚轻,不敢说什么,只是跪伏在地,不敢稍动。有两个随侍太监上前将巧儿拉了下去。 众人见巧儿这般下场,也都是心中凛然。张嫣看了看众人面sè,这才放心,说道:“起驾,回储秀宫。”宫人哪敢怠慢,抬稳了凤辇,慢慢上前。路过永巷之时,众宫人虽然不再害怕,但是却没有一个人敢向里面看上一眼。张嫣虽然是面上镇定,心中却也微微发毛,一时想着人彘的可怕模样,浑身一个冷战,却是再也不敢想了。 凤辇正过了凌室,张嫣想了想,对另一个宫女道:“你去说,不回储秀宫了,起驾永寿宫。”那宫女神sè一喜,忙前去喊话。张嫣见状,心中冷笑:“果然如此么?连这些宫女也要钻营上位,真是······”她微微叹息一声,心中想着要怎么跟高后提起这件事。 不多时凤辇停了下来,张嫣下车,看了一眼永寿宫的匾额,随即踏上台阶,进了永寿宫,只见高后居中而坐,面上透出寒意。宦者令张泽神sè恭谨地侍立一旁,而下首却坐着一个四十余岁身着素服的妇人,看起来眉目之间依稀与高后有些相似。张嫣神sè一动,心道:“临光侯怎么来了?她和高后在商议什么事?”她一时也不及深想,上前向高后行礼。 高后见她来了,面sè一缓。倒是那个妇人站起身子,向张嫣行礼,张嫣连忙回礼,这次行的却是家人之礼。原来这临光侯不是别人,正是高后的女弟吕嬃,也就是高后的妹妹。她嫁给了舞阳侯樊哙,惠帝六年时,樊哙卒,而吕嬃就一直在家,为夫守孝,所以虽然今rì来到宫中,她仍是一身素服。而按照辈分来讲,她乃是张嫣的外祖母,所以张嫣虽是身份尊贵,也要向她行礼。但是因为亲缘关系远了,她神sè淡然,看不出什么欢喜之sè。 张嫣入座之后,高后笑道:“嫣儿,你有几rì没来看哀家了。”张嫣笑道:“太后,嫣儿这几rì在照看弘儿,他前rì有些小恙,所以耽搁了。”高后“哦”了一声,问道:“弘儿······他没有什么大碍吧?”张嫣看着她,点了点头,道:“请太后放心,他一切都好。”高后笑着拍了拍自己的额角,笑道:“也是,哀家老糊涂了,他是你的孩儿,自然比我上心,只是······”高后盯着张嫣,续道,“咱们婆媳,你可莫要学皇儿的那些妃嫔,也叫我什么‘太后’!”张嫣鼻中一酸,垂首说道:“是,母后。” 高后这才满意,转头向吕嬃问道:“妹妹,你说该怎么办?”张嫣一听,起身道:“母后若是无事,嫣儿先退下了。”高后笑道:“你先坐着,我还有话跟你说。”张嫣只得又坐了下来。吕嬃看了看神sè局促的张嫣一眼,开口道:“姊姊,自从我家樊侯过世之后,朝野众人开始慢慢不满于你的权势。你也知道,朝中大将,唯有樊侯与姊姊关系最近,姊姊你也一直倚重樊侯,震慑群臣。但是如今情势急转,高帝留下来的都是虎狼之臣,骁勇之辈,姊姊你现如今要站稳脚跟,就要以杀立威。”高后听后默然。 张嫣听到吕嬃如此一番话,直吓得心中乱跳,禁不住轻轻“啊”了一声。吕嬃看了她一眼,神sè轻蔑,却是看向高后,正要说话,高后却突然说道:“你的意思就是拿此子开刀?”吕嬃点头道:“不错,刘章······”张嫣听了,神sè一动,更是细心听着。“······此子,虽然只是区区诸侯王子,没有什么权势,但却是刘氏之人,他若有事,宗室震动。朝中大臣见姊姊你还握有生杀大权,自然慑服。姊姊你若是想要惩治朝中大臣,官小的不起什么作用,官大的轻易动不得,所以,杀刘章才是明智之举。”高后大袖一挥,道:“难道你不怕引起宗室和群臣的不满?刘章确实是个小角sè,但是他怎么也是刘氏嫡孙,高帝白马之盟尚在,你可以无视,难道陈平他们会忘了?更何况皇儿还对他很是爱重。” 吕嬃漠然地道:“就算是这样又能如何?姊姊你难道甘心自己掌控的天下拱手让人?”高后皱眉道:“妹妹,你又提这件事作甚?”吕嬃哼了一声,已然没有一点儿恭谨的意思,反问道:“难道我说错了么?姊姊你扪心自问,大汉朝的天下究竟是高帝出力最多,还是我吕家出力更多?自从秦二世三年他大败于彭越之手后,夺自己手下的兵将为自己所用的事情还少?姊姊被项王掳去的那一战,高皇帝所领军士死伤殆尽,最后还不是夺了大哥周吕侯的将军印,自己独吞了大哥手中的三万jīng兵,以此为基,这才能够角逐天下,汉三年,项王兵围成皋,高帝只剩夏侯婴一人跟随,到了韩信和张耳的军中,也是夺了他二十万jīng兵。高帝如此不义,这帮臣子都看在眼中,又怎么会真心拥护?高帝在世之时,群臣尚且忌惮,但如今是姊姊当权,那些人又怎会为了一个口头上的约定而得罪姊姊?盈儿仁弱,这是姊姊一直都知道的,当年如意身死,他不也是没有说什么?至于宗室,是他刘家负我在先,这不过就是小惩小戒而已,谁敢多说什么?” 高后叹息一声,忽然转目看着张嫣,问道:“嫣儿,以你来说,哀家该怎么办?”张嫣莞尔一笑,道:“母后,您是知道嫣儿向来对那些朝堂之事不上心的。”高后笑了笑,吕嬃却不悦地道:“这怎么能行?难道整rì里都守着屋子,做些女红,等着男人回来么?男人都钻营权势,女子为何不能?嫣儿你也是不争气!”张嫣努力挤出一个笑容,低声道:“嫣儿明白。”吕嬃却是哼了一声,显然不信。 高后正要说话,宦者令张泽走了进来,向着三人行礼。高后忙问道:“如何?”张泽躬身说道:“回太后,陛下回转之后,直接带着刘章来到了未央宫,而且······而且陛下还安排刘章住进了广明宫,这······”高后听了,手指不由收缩一下,点头笑道:“好!好!好!”随即看了一眼吕嬃,说道:“你也听到了,现在你知道陛下的意思了?”吕嬃却是眉头一皱,向张泽问道:“你说陛下将刘章带回了未央宫,而且饮食起居都和陛下一起,是吗?”张泽不意吕嬃这样问自己,沉吟了一下,触到吕嬃的眼眸,心中一跳,说道:“看陛下的意思,应该是这样。”吕嬃点了点头,不再看他,对着高后说道:“姊姊,昨rì我虽在舞阳侯府没有出门,但也知道陛下亲自出长安,到了霸上去迎接刘章,我还以为是市井中的流言,敢问姊姊,此事是真的吗?” 高后点头,面上神情却似笑非笑,张嫣还不觉得有什么,但是张泽却蓦然绷紧了身子。只听高后沉声道:“此事确然有之。妹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吕嬃笑道:“没什么,妹子以为只是谣传而已,所以向姊姊证实一下。”她一脸的笑意,低下头去,小声说道:“跟刘如意好像啊!” 张嫣神sè一震,紧紧盯着吕嬃,想要看出什么,但是吕嬃却是面sè沉静,丝毫看不出端倪。她偷眼看向上首的高后,见她长眉微微上扬,面上神情更是让人捉摸不透,更加难以知道她是否听到了吕嬃的这句轻言细语,也不会知道她心中究竟想的是什么了。 良久,高后缓缓说道:“妹妹你先回府吧!“吕嬃点头,随即起身行了一礼,高后微微颔首,吕嬃告辞离去。张泽看了看高后,也是退了出去,随手带上了宫门。永寿宫一时又安静了下来。 张嫣其实很不习惯于这种安静,静的没有一点儿声音,似乎能够听到各人的心跳一样。她的储秀宫虽然也是安静,但是却能够让她心平气和,她就算呆一天也不会有什么,只是这里的安静,却让她如坐针毡。香炉中的沉香静静地燃着,青烟袅袅,直直地散在几乎要冻结的空气中。 正当她手足无措的时候,高后却问道:“嫣儿,恭儿怎么样?”张嫣低头道:“他没事,rǔ母会好好照顾他的。”高后看着她,道:“rǔ母?我是要你好生照顾他,他是你的儿子!”张嫣听高后语气严厉,身子一震,忙俯首说道:“是,他是我的儿子。”高后仍是盯着她看,过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嫣儿,你要记着哀家说的话。在这**之中,要想站稳脚跟,一是要得到陛下的宠爱,二是母凭子贵。你不得皇儿的宠爱,只能借由这个孩子。要知道,你以后的富贵都是这个孩子能给你的。现在皇儿的**之中,就只有你养了一个子嗣,你要好生看护这个孩子,千万不要出什么差错。”张嫣急道:“可是······”高后看着她,说道:“没有可是,他是你的孩子。”张嫣看着她,说不出话来,只得颓然放弃。 高后见她神sè恍惚,忽然问道:“嫣儿,你方才是不是去见过皇儿了?”张嫣“啊”了一声,神情慌乱,回道:“什么?”高后伸手让她过来,口中说道:“你还要对母后装假么?你一进来我就知道出了什么事······”张嫣走到高后坐着的暖榻旁,高后示意她坐下,续道:“是不是盈儿又对你发脾气了?”张嫣马上说道:“没有!没······”但说着,话声却小了起来,高后道:“盈儿是我的孩子,我怎么会不知道他的脾xìng?他一直都对哀家心怀怨恨,也必然会连累你的。”说着不由叹了口气。 张嫣却是眼眶一红,道:“没有,母后,是嫣儿连累了你。陛下一直以为是母后的私心,才让嫣儿嫁给陛下,用来巩固吕家在朝中的地位······他不知道是嫣儿一意要嫁给他的。虽然我是真心爱他,可是现在却逼得他背弃人伦,虽是做了五年的夫妻,但是五年之中说的话还没有过去一天说的话多,但不管怎么说,是嫣儿对不起他,他就算不理我也没有什么的。”她看了一眼高后,又道:“而且,因为此事,又让他对母后有所误解,嫣儿······嫣儿实在是个不祥身!”说着眼泪不由落了下来。 高后见她哭得伤心,不由面上露出慈爱之sè,伸手替她擦去泪水,说道:“你现在还说这些话做什么?高帝往rì私下常说哀家心狠,哀家也一直自诩,但是偏偏抵不过你的苦苦哀求,若是当年哀家能够心狠一点儿,也就不会有今rì你们的痛苦了。”张嫣听了,眼泪又流了下来,泣道:“都是嫣儿自己结下的冤孽,母后就不要伤神了。”高后听她这么说,只是叹了口气,说道:“你们······还未圆房么?” 张嫣一听,低头说道:“陛下能少看我一眼就少看一眼,我们连肌肤之亲都没有,又怎么会圆房呢?”高后见她神sè淡然的样子,心中有气,埋怨道:“皇儿······”一时却难以说出口,只是她当年就不认同自己儿子和自己的外孙女的婚事,如今刘盈这般,她心中虽然气恼,但也可以知道刘盈心中的挣扎,只能说道:“皇儿他也过分了,只是苦了你。”张嫣摇摇头,没有说话。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张嫣忽然怯怯地说道:“母后,那些怀了孕的宫人,母后就不要逼迫她们打掉孩子了,陛下前些年沉迷酒sè,现在身子大不如从前了,您就为陛下再多留几个子嗣吧!民间也说多子多福,孩子多了是福气······”高后双眉皱起,冷然道:“你说什么?!”张嫣忙跪了下来,不敢说话。高后本来是要发火,但却生生忍了下来,寒声道:“你知道什么?!哀家这还不都是为了你?皇儿生哀家的气,故意冷落你,宁可宠幸其他的妃子,却不肯顾及你的感受,可是哀家还没有死呢!现在你倒好,和皇儿一样,开始对哀家不满了?嗯?!”张嫣只觉被她的怒气压得喘不过气来,连声道:“嫣儿不敢······” 高后看着她,却忽然想到自己往rì的经历,看着张嫣憔悴的神sè,不由伸手将她搂在怀里,张嫣靠在高后怀中之时,忽然满腹的委屈都倾泻出来,轻轻啜泣。高后面上露出慈爱之sè,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慰道:“好了·····哭吧,哭出来就好了······”张嫣听她这么说,哭得更凶,口中断断续续地说道:“母后,嫣儿真······真的很喜欢······欢陛下,难道这也······也有错了么?”高后叹息一声,沉声说道:“你没有错,错就错在你喜欢错了人。” 但她说了这句话,却也不由沉默,心道:“老天,为何我们吕家的女子都如此命苦?!难道这就是你对我的惩罚么?我究竟做错了什么?”她这般问着自己,但是却没有任何人能够回答她。 第十六章 危机初现 - 长乐未央之大汉刘章 - 刀笔布衣 () 张嫣哭过之后,心情也好了许多,高后一直都没有说话,但是一直闭目养神,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张嫣见状,轻轻离开了她怀中。高后睁开眼来,微微笑道:“可觉得心里好些了?”张嫣嗯了一声,道:“母后,嫣儿些许小事,竟耽搁母后这么久,我如今就回储秀宫了,弘儿也该醒了。”高后却摆手说道:“不急。你方才见过皇儿,可见到刘章了?” 张嫣心中一跳,只感觉高后的目光看着自己,她一时有些紧张,强作镇定地说道:“嫣儿见过了。”高后笑道:“哦?那你觉得此子怎么样?”张嫣心中又是一动,想了想,才开口说道:“这个人很傻。”高后一听,突然笑道:“他自小就聪明绝顶,怎么嫣儿你说他傻?”张嫣仍是小心翼翼地说道:“陛下曾问他愿不愿意做齐王,他说不愿,而且只是想着玩,那不是傻么?不过他说话倒是风趣,陛下跟他在一起,总是在笑。”高后听了,心道:“你怎知刘章是真傻还是装傻?”但她却没有提这个事情,只是笑道:“皇儿的xìng子,像极了年轻时候的哀家,那时候哀家是大家闺秀一个,待人接物也没有这么多的心机,而且嘴上总是挂着笑容。皇儿不也是经常笑么?”张嫣道:“母后您不知道,陛下这时候的笑和以往看起来不一样。”高后一听,“哦”了一声,面上露出思索之sè。 这时候永寿宫殿外忽然传来一串女子嬉笑声,高后顿时回过神来,看着张嫣,口中笑道:“你看,吕家的小马驹来了!”张嫣也是面上蕴着一丝笑意,闻言点了点头。高后的话音未落,殿外轰的一声被推开,走进了一个浅紫sè的身影。 这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发髻斜挽着,身段很是玲珑。高后一见这女孩就闭上了眼睛,随即睁开眼睛,无奈地看着她,沉声说道:“谁让你不通传就进来的?”那女孩却一点儿害怕都没有,嘻嘻笑道:“皇祖姑,是您说想要见秀儿的,现在秀儿来了,想要皇祖姑快些开心,难道还要通传么?那我出去等您通传好了。”说着作势转身出去。 高后知道她在玩什么花样,只是微笑着,看她是不是真的出去。那女孩没听到高后挽留的声音,心中嘀咕,脚步更是迟疑,良久才挪了一步,高后见状,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张嫣也是忍俊不禁的样子,开口说道:“秀儿,这个手法你都玩了十几遍了,怎么还是这样?你也该换些新花样,让皇祖姑开心啊。” 那秀儿见高后和张嫣都这般捉弄她,急得直跺脚,翘着嘴说道:“我不玩了,一点儿都不好玩。”说完跑到高后的暖榻旁,站在高后另一边,抱着高后的手臂说道:“皇祖姑,你和表姊在说什么呢?”高后面sè一沉,说道:“你又胡乱叫,这是你皇姑,不是表姊了。”秀儿吐了吐舌头,道“是,秀儿知道了。”张嫣笑道:“母后,秀儿想怎么叫就怎么叫吧,反正我也不介意。”高后笑道:“这可不行,总不能失了规矩。这丫头整rì风风火火的,一点儿姑娘的样子都没有,要是再不懂得规矩,以后怕是要嫁不出去了!”说着自己先笑了起来。 吕秀却是不以为然地道:“皇祖姑,这你就不用担心了,只有别人不敢娶我,我哪里会嫁不出去?”张嫣听了这话,想了一会儿,疑惑道:“秀儿,你说错了吧?别人若是不敢娶你,你就真的嫁不出去了······”高后也是反应过来,却是笑得说不出话了。 吕秀“啊”了一声,面sè有些涨红,埋怨道:“皇后大人,就你会取笑秀儿。”张嫣轻轻拧着她微微泛红的腮,笑道:“秀儿你可真是牙尖嘴利,得了理一点儿都不饶人。”吕秀笑道:“好啦,既然皇后娘娘大人都这么说了,秀儿就得理饶人一次吧!”高后在一旁见她撒娇,也不由笑了起来,道:“你这孩子,只会没大没小地胡闹!” 吕秀却丝毫不知道收敛,高后不再理她,向着张嫣说道:“如此说来,此子倒是有些用处,那哀家就暂时饶了他的小命。”张嫣轻舒一口气,正在庆幸自己帮刘章解围了,一旁吕秀问道:“皇祖姑,你们说的是谁啊?谁惹皇祖姑你不高兴了?”高后随口说道:“从临淄来的一个小子。”吕秀想了想,忽然睁大眼睛问道:“皇祖姑,难道你说的就是皇伯父亲自出长安迎接的那个齐王二弟刘章?”高后却是一愣,皱眉问道:“你怎么知道的?”吕秀随口说道:“我是听爹和众位叔伯说的。”高后想了一下,问道:“都有什么人去了你家?吕台?吕产?吕山?吕嘉?吕他?吕更始?吕忿?······”她每问到一个人,吕秀都点头,但高后说到吕嬃的时候,却得知、自己的妹妹并没有去。她沉吟道:“那他们最后都商议出什么没有?”吕秀笑道:“我也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反正是你一句我一句,像是菜市场卖菜的,尤其是吕种,叫嚣得最响,看着讨厌死了。”高后听了,却是叹了口气。 吕秀似乎是看出了什么,问道:“皇祖姑,是不是秀儿什么话说错了?”高后苦笑了一下,道:“没有,只是皇祖姑想着咱们吕家自从两个大兄死了之后,就再也没有可以撑得起全族的人了。吕嬃虽然懂得权谋之道,但xìng子偏激,终非正道······咱们吕家偌大的家业,却少有守业之人啊。”吕秀想了想,歪着脑袋说道:“皇祖姑你不是在么?有你在就没有什么事情了。”高后听了,不由心中欢喜,捏着她的脸蛋说道:“就你会讨好皇祖姑。可是皇祖姑也不是神仙,不能长命百岁的。所以说江山代代出才人,皇祖姑老了,这天下终究是你们后来人的。”吕秀年纪还小,这番话却是听得似懂非懂的。 张嫣听了这话,一时也心中凄凉,她想自己已经在永寿宫呆了很长时间了,应该回去了,但是戚夫人之事还没有说,便开口道:“母后······嫣儿最近听说宫里发生了很多怪事,不知您······”高后笑道:“哀家听闻了一些,要知道,这不是有鬼魂在作祟,而是有人在作祟。”张嫣默然,高后看着殿中柱子上缠绕的布幔,冷笑道:“这些人,都巴不得哀家早些死了才好,可哀家偏不如他们的意。未央宫只要有哀家在,我看这些跳梁小丑能够笑到几时?!” 我坐在广明宫里的小榻上,想着近几天的事情。如今我已经在广明宫里住了五六天了,可是一切安好,什么动静都没有。每rì都是惠帝去上朝,我就在广明宫之中,因为高后也要上朝,国家大事其实都要听高后的决定,所以她每次早朝都和惠帝一起,而她的那些党羽,惠帝每次上朝都要仔细看清楚了每个人,看到他们都在,他才放心。所以我一切都很安全。 但是时间一长,我就坐不住了,整天闷在屋子了,还不能够随便走动,若不是小石头还在身边服侍,那我可就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惠帝的广明宫本来就装饰很少,我也只能每天握着一把长剑舞着玩了。 我正想着,惠帝早朝回来,见我正坐在榻上发呆,先是松了口气,随即问道:“怎么了,一脸不高兴?是不是闷得太久了?”我忙站了起来,说道:“是啊,再这样下去,我都要生病了。”惠帝笑了一下,道:“我也知道这滋味不好受,当年······”他说着,面sè一沉,没有接着往下说。我问道:“当年怎么了?” 惠帝摇头苦笑道:“当年他也是一样贪玩好动,又一次瞒过侍卫跑出去玩,结果差点被高后拿下,幸而他机灵,东躲xī zàng地逃过了一劫。只是却弄得整个未央宫里鸡飞狗跳的,高后就更加怨恨他了。”我见他神sè不对,试探着问道:“他······就是三叔吧?”惠帝点了点头,道:“章儿,我跟你说这些并不是吓唬你,因为你实在不知道这里有多么凶险。如意当年因为我的疏忽不幸被害,我不想你重蹈他的覆辙。”我听了,点头道:“嗯,我知道了,只能忍忍了。” 惠帝这才笑了笑,忽然道:“我给你一样东西,保证你见到之后会很高兴!”我没jīng打采地嗯了一声,问道:“什么啊?”随即我反应过来,笑问道:“难道是王兄的任命书么?那可真是太好了。”惠帝仔细地看了我一眼,笑道:“你们兄弟可真的是好,你是不怕身死为兄请命,可见平rì里对兄长很是爱护。唉······”我知道他又想起了那些不好的往事,便道:“二叔,正所谓往者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往事已矣,你不必过于自责。”惠帝笑了笑,道:“你还是个孩子,倒与我说起道理来了。”说着他从袖中拿出一卷黄绫,道:“这就是襄儿的任命,这下你该高兴了。”我连忙接过,笑道:“多谢二叔了。”惠帝笑了笑,只是安静地看着我高兴的样子。 我将那道圣旨交给小石头,想了想,说道:“二叔,咱们在未央宫里四处走走吧!你看天气这么好,我却呆在房里,你救救我吧!”惠帝沉吟了一下,笑道:“好,我带你去逛逛上林苑。”我大是高兴,小石头替我加了一件外衣,我收拾了一下东西,就随着惠帝一起出门了。 御辇上,惠帝笑着对我说:“章儿,你果然在广明宫里面很闷么?”我点了点头,不知道他为什么问这个问题。惠帝忽然大笑几下,看得我眼睛有些发直,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哪知道惠帝一开口就吓了我一跳:“要不然,我给你拨几个宫女过去吧!”我一听,呛得直想吐血,良久才说道:“二叔你······”惠帝见我一副有苦说不出的样子,忍笑道:“怎么,你不愿意?你若不愿意,我就派侍中张辟疆和五大夫司马喜来陪你了,你可愿意?哈哈······”我心中一喜,道:“我自然愿意。啊,二叔,原来你早就有打算让他们两个来给我解闷,却还要骗我说什么找宫女来,真是为老不尊!”惠帝立刻道:“我老么?”我看他一眼,见他虽然说猛一看上去很是年轻,但是仔细一看,就会看到他面上已经悄然生出的皱纹,想来是心中受苦多些,但我还是努力笑了一下,说道:“二叔还年轻着呢,听说二叔经常狩猎,想必身子定然很好。”惠帝苦笑一下,道:“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知道,以往狩猎,也都是御林军将士们狩猎,我是连看也不忍心看的,更别提弯弓shè箭了。” 我笑道:“那是二叔你仁慈,夏末的时候,人都称赞商汤的恩德遍及鸟兽,更何况是人了,所以才让天下人知道了商汤的德政。如今二叔不也是一样麽?不侵民,不扰民,与民休息,这乃是造福天下万民的好事,自战国以降,天下的黔首盼的就是你这样的皇帝,二叔你怎么不信自己呢?”惠帝笑了一下,道:“那依你来说,我倒是一个好皇帝了?”我看着他,低声道:“二叔,你是一个好人。” 惠帝呵呵笑道:“你二叔是个好人,不是一个好皇帝?”我迟疑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惠帝看着车帘,自顾自地说道:“秦始皇是个好皇帝,但却不是一个好人,子婴算是一个好人,却不是好皇帝;我高祖皇帝也是一个好皇帝,用你的话说,就不是一个好人了?”我心中一紧,讷讷地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惠帝叹了口气,苦笑道:“看来我是做不来高祖皇帝的功业,只能做子婴了······”我见自己弄巧成拙,竟然让惠帝这样,心中埋怨自己,连忙说道:“二叔,我不是这个意思······”惠帝截道:“你不用再说了,我都知道。”我听他语气中有一丝生气的味道,只能无奈问道:“那好,二叔,不知你是想做一个好人呢,还是做一个好皇帝?” 惠帝听了,突然笑道:“我连皇dì dū没有想做,更别说是一个好皇帝了。”我“啊”了一声,道:“也是,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追求,就像我也不想做齐王。”惠帝奇道:“那你想做什么?”我笑道:“和自己心爱的人一起,畅游山水,然后在一处没有多少人住的地方定居下来,远离尘世,无拘无束。”惠帝笑了一下,更加安静了。 我说了这些,心中也有些不好受,连去上林苑的兴致也没有了,转首看到惠帝一直看着车帘外面,有些神思不属的样子,便道:“二叔,我不想去上林苑了。”惠帝回过神来,笑道:“怎么?难道是因为我不高兴?”我道:“二叔你还有事情吧。”他笑道:“等你从上林苑回来之后,我再去郊祀。”我大吃一惊,叫道:“什么?!二叔,郊祀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现在还要去上林苑?而且,向上天祷祝必须心诚,还有斋戒沐浴什么的······”惠帝笑道:“不是你要我陪你出四处走走吗?”我愕然,心道:“总不能我说什么就是什么吧?那我岂不是成了皇帝?”只好说道:“那这样吧,二叔你现在就去郊祀,我就折返回广明宫。” 惠帝迟疑道:“你就这样回去吗?若是碰到高后的人怎么办?”我笑道:“哪里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而且郊祀虽说不是什么大的事情,但是陛下若是不去,落在有心人的眼里,就是不敬上天的罪名。二叔你乃是天子,不能失信于天的。”惠帝想了想,道:“也好,我派二十个御林军跟随你,你一切小心。”我点了点头,走下御辇。惠帝从车里探出半个身子,说道:“章儿,你立刻回去广明宫,路上千万不可耽搁。我会尽快赶回来的。”我连连点头,让他放心。 看着御辇慢慢消失在绿叶掩映之中,我松了口气,回转身子,慢悠悠地走着。小石头在一旁看了一会儿,忍不住说道:“公子,陛下不是说了让公子快些回转么?怎么······”我耸耸肩,道:“急什么?本公子的运气不会那么差的,更何况,后面还有那么多的御林军呢。”我又走了几步,皱眉说道:“现在王兄的任命圣旨已经在我手中,应该马上送去临淄。但是我现在又走不开,这样吧,你明rì带圣旨去齐王府邸找秦卬,让他速回临淄复命,而且,我还有几句话要带给他。” 小石头看着我,问:“公子,你还要在长安么?现在圣旨既然已经求到了,不是正好有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可以逃出这龙潭虎穴吗?”我笑了一下,说道:“你以为我现在能正大光明地走出长安吗?我来的时候可以没有刺客,但是回去?哼!”我没有说下去,但是小石头已经明白了,但他随即说道:“只是陛下为什么不在朝堂上直接降旨给秦将军,还要转手公子,这样不是很麻烦么?” 我手中抚着自己的青玲玉璧,笑道:“你嫌麻烦?”小石头连忙摇头,我笑了笑,道:“有些事情,陛下应该都想到了。这封圣旨自然可以直接给秦卬,但是一来陛下是为了让我高兴,这个纯粹就是叔侄之情吧。陛下很想弥补高后犯下的过错,所以这才多加维护。”顿了一顿,我又道:“还有就是,诸侯王觐见期间,不能跟自己的将士见面,这是不成文的规定。陛下肯定是现在不会放我走的,但是圣旨又不能不送,我若不回去,秦卬没法向王兄交代,所以,只能让你当个中间人传话了。你是宦官,自然可以从容出入于未央宫。如此,什么事情都解决了。这大概就是陛下想的吧。” 小石头点点头,笑道:“看来陛下对公子果然是照顾,连这些细微之处都想到了。公子在未央宫,虽然看起来是很凶险的事情,但反而却很安全。”我正要点头,忽然侧路传来一阵大笑,只听一人说道:“哈哈哈哈,二公子果然聪明,只是不知道,你离了陛下,安全还是不安全呢?” 我眉头一皱,紧紧盯着来人,手已经不自觉地握住了腰间的宝剑,低声道:“侯封?” 侯封却面带冷笑,不发一言。我见他身后站着十几个身穿皂衣的汉子,心生不妙,但是想自己这边也有二十个御林军,心中有所倚仗,问道:“侯大人在此,不知所为者何?”侯封笑道:“下官专为等二公子你。”我看了看四周,笑道:“侯大人,本公子和你没有什么交情,也没有什么好谈的吧?本公子尚有急事,就不奉陪了。”说着,我就要夺路而走。 侯封却是轻轻一挪脚步,又挡在我面前,笑道:“下官自然和二公子你没有什么好说的,太后十分想见见二公子你,所以让下官来请,二公子不会推辞吧!”我心想果然就是高后,看来此次她是要真的给我点儿颜sè看看了,一时心中后悔:“早知道刚才就急匆匆回去了,二叔和小石头都提醒我了,我还在这里四处游荡,那岂不是正中下怀么?完了,这下死定了!” 侯封见我神情,知道我心中已经害怕,脸上不由露出得意之sè。我见了,心中更是没底,低声对小石头说道:“小石头,早知道刚刚就听你的了,咱们早点儿回去,也不至于赶上这无妄之灾。”小石头顿了一下,反问道:“公子,你觉得这是无妄之灾么?”我口中说了一句“什么”,忽然脑中灵光一闪,叫道:“侯封,你······你们竟然敢欺瞒陛下!不怕杀头么?!” 侯封一愣,随即哈哈笑道:“你现下才想明白,未免太迟了吧!杀头?说得好,不知道在陛下回来之前,谁的头会先落地!哼!”我心中急想着对策,但是匆忙之间,也是无计可施。侯封已然叫道:“来人,既然二公子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咱们就辛苦一下,把二公子拿下!”那些汉子发一声喊,已经拔刀在手。站在我身后的御林军都围了上来,我正心中高兴,侯封手中已然拿出一面玉牌,高举过头,朗声说道:“太后之命,谁敢阻拦?!”此言一出,一众御林军将士都是面面相觑。 我心中一沉,这等危急关头,竟然出现这样的事情,恐怕是连惠dì dū没有想到的事情吧!但我知晓做任何决定都要当机立断,当即拔剑在手,低声向小石头道:“快跑!”小石头一迟疑,向后急跑,我离开那些束手束脚的御林军,大声道:“谁敢上来?!”侯封眉头一皱,踏上前两步,喝道:“刘章,还不束手就擒!”说着一使眼sè,几个皂衣汉子提刀砍来,我心中一跳,但是也看准两把刀的来势,趁势从两个人的肩膀掠过,带出了一溜儿血红。但两人连吭都没有吭一声,就又咬着牙冲过来。我见就这一个呼吸的功夫,已经有七八个人赶来了,提着宝剑砍了一圈,随即撒腿就跑。 侯封见这么多人都没有抓住我,气急败坏地道:“快追!今rì若是走脱了刘章,我拿你们是问!”但人都已经跑远了,也不知道听到了没有,他随即一跺脚,也跟了上去。 我慌不择路,跑了一会儿,见小石头正在前面,忙催促他快跑,但这时候我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了,一时心中着急,边跑边心道:“这时候怎么没见到一个巡视的侍卫?算了,就算是有,也是畏惧高后的权势,现在能救我的只有我自己了。但是我凭什么来救啊,就凭我这三脚猫的功夫,刘章,你真的是痴人说梦!”这时候,小石头气喘吁吁地道:“公子,前面······有围墙,咱们去躲躲······”我仔细一看,心中起疑:“未央宫里,怎么会有这么一段围墙?啊,难道是那里?如此说来,我们有救了。”耳听着追兵越来越近,我疾跑几步,忽然看到一处厚重的大门,门半敞着,左右各有一个太监。我抬头一看,果然见到“上林苑”的三个黑sè篆字牌匾,我一时赶不上说话,带着小石头就直接跑了进去。两个太监正要说话,一溜烟又进去了数十个大汉,两人一时还有些没有反应过来,对视一眼,心道:“咦,上林苑里什么时候这么热闹了?对了,方才进去的是谁?”两人这才回过神来,“啊”了一声,也跟着跑了进去,想要将这帮不速之客赶出上林苑。 但是刚一进去,两个人都是一愣,只见前面穿着皂衣的汉子也都站定了身子,纹丝不动地看着前方。两个太监也不管什么,上前说道:“你们是什么人,竟然擅闯上林······”忽然他下面的话也说不下去了,直勾勾地看着我。 我喘着粗气,心中好笑,知道他其实是没有看我,多半是在看我背后木笼里正在怒视前方的那一头猛虎吧。这个可是货真价实的虎视眈眈,就算是那些皂衣汉子,也被吓得站着不敢上前。 原来上林苑中一直都有蓄养一些猛兽的习惯,只是想着让皇帝狩猎时有成就感,我这时候有空闲时间,四处一看,原来附近还有不少笼子,里面关的却是狼、罴、野猪之类的猛兽,但还有一些诸如鹿、兔子之类的。但我来的时候也不及细想,看到一只大老虎就直奔过去,拿剑作势要砍断木笼,所以这些人才会如此忌惮。这些猛兽关在笼子里很长时间,突然见到这么多人来,都被惊扰,一时狼嚎虎啸,听得人心中发毛。有几个皂衣汉子握刀的手都有些发抖,而小石头也是两腿如筛糠一样,躲在笼子后面,想着老虎或许不会看到他。 侯封踏上前一步,说道:“刘章,你真的敢砍断木笼吗?侯某不相信你有这个胆量敢这么做!”我盯着他,笑道:“不信,你试试?”侯封见我眼中露出轻蔑的神sè,心中大怒,道:“好!”随即大声道:“有谁能拿下刘章,赏千金!”众人听见,正是有所异动,我却已经不给他们想的时间了,手起剑落,只听“叮”的一响,我已经将锁门的铁链砍开了。 众人一见,都是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我也连忙躲在一旁,害怕遭受池鱼之殃,哪知过了许久,那只老虎只是在笼子里打转,却不知道出去。我心中叫苦不迭:“老虎,你不会是享福享多关了太久了吧,连杀气都没有了?你不会退化成猫了吧!”侯封一见,哈哈大笑,道:“刘章,看来今rì老天不帮你,就算是你找来老虎也救了你的命。”说着缓缓走了过来。 我心中大急,一时也管不了多少了,伸着剑身在老虎屁股上捅了一下。那老虎吃痛,低低吼了一声,对着笼门一撞,登时跳了出来。它后腿被我的利剑划开,鲜血直冒,但这样更激起了它的怒气,一时虎吼连连,直奔侯封和众皂衣汉子而去。 那些皂衣汉子见这猛虎气势如此,哪敢应战,不由都是发一声喊,一时哭爹喊娘,狼奔豕突,连侯封也是面sè剧变,躲在一旁安全一点儿的地方。我见他们一见猛虎就立刻溃不成军,不由心中得意,为自己的好点子暗自窃笑不已。眼见那老虎在场中跑了一圈,众人都是散了开来,猛虎见众人都是远远退后,又是一声大吼,后腿蹲着,猛地一窜,直扑向一个汉子,那汉子眼睛都直了,等到他反应过来,“啊”的一声惨叫,丢掉单刀,拔腿就跑。但他哪里跑得过老虎,不过一个眨眼间,那人已经被老虎扑倒,他不由吓得心胆俱裂,惨叫一声,晕了过去。 我见猛虎在那人大腿上咬了一下,似乎是迷惑,认为此人已经死了,一时感到无趣,爪子一扬,回过身子,幽深的眼睛看向其他人,院子里剩下的人都吓了一跳。我见状不由哈哈大笑,道:“侯封,快叫你的手下来抓我呀,你不敢么?哈哈哈哈······”我正在大笑不已,小石头突然惊叫一声,叫道:“公子小心!······”我一愣,抬头向前一看,赫然只见那头猛虎已经扑向了我。我浑身一个激灵,猛然侧转一步,避开它的两只锋利的前爪,但饶是我闪的快,身上衣衫也被它的右爪撕破。侯封猛然回过神,哈哈笑道:“刘章,你得意的太早了吧!现在你还得意?哈哈哈······”那些汉子见猛虎朝我又扑了过来,浑然忘了我是他们要抓捕的人,见我情势危急,不由都是惊叫一声。 我见那猛虎如此凶悍,一时也激发了胸中傲气,咬牙挺剑,大喝一声。猛虎这时已经跃在半空,“啊呜”一声,向我咬来。我看准来势,一挺手中宝剑,奋然迎上。只觉手上一沉,宝剑顿时洞穿老虎的肚腹。那猛虎痛呼一声,随即我只觉得那猛虎整个身子如小山一般扑倒在我身上。 众人一时全没了一点儿声响,只有那头猛虎“呜呜”的低沉吼叫。小石头见那头猛虎整个身子都压在我的身上,一时心跳似乎都没有了,只是想到:“公子,公子被老虎害了·······”侯封却是整个身子都呆住了,但是转念一想,反正刘章已经死了,怎么死的却也是不关我的事情了,现在可以向高后回去复命了,正要说话,却见猛虎身子一动,整个身子耷拉下来,只听刘章的声音叫道:“不好意思,现在好像还没有动物保护法······是你要先吃我的!”说着将那只死虎的后腿踢开,站了起来。 场中顿时死寂一片,众人面面相觑,随即又是向看怪物一样地看着我。我见连一向yīn鸷寡言的侯封都露出惧怕的样子,心中顿时雪亮,回头看我的那只宝剑还穿在老虎的身上,转身将宝剑抽了出来。侯封轻轻“啊”了一声,我微微斜视着他,提着沥血的宝剑,冷笑问道:“还有谁敢上来?” 惠帝心中十分不安,御辇刚走出长安城,惠帝心中忽然闪过疑窦:“往rì郊祀,随行官员都是不少,宗室大臣都要前来告诫,再三叮嘱,怕我出错,怎么这一次却没有人来?难道······”想到这里,他心中掠过不祥的yīn影,向自己的随侍太监道:“停车!”小chūn子叫了一声,御辇停了下来,随行的御林军也都勒马站住。惠帝想了一下,说道:“小chūn子,速去召大将军前来见驾。”小chūn子身子一抖,说道:“陛下,如今大将军怕是在城外候着呢,您出城就可以见到了。”惠帝眉头皱起,冷然道:“你说什么?!”小chūn子见惠帝发怒,扑通一声跪下,说道:“奴婢万死!”惠帝冷哼道:“你是皇帝,还是朕是皇帝?”小chūn子面sè吓得直发青,哆哆嗦嗦地说不出话来。惠帝见状,心道:“难道太后竟然支开朕,想要对章儿下手?” 念及此处,他心中大急,只想马上回转未央宫,便喝道:“你起来,起驾回宫!”小chūn子啊了一声,急道:“陛下,万万不可!郊祀乃是大事,不能有半分错漏,望陛下三思!”惠帝心中一紧,道:“朕说回去,就是回去,你难道敢违抗圣旨?!”小chūn子只是跪在地上,并不答话。惠帝心中更急,大声向御辇外面的人叫道:“来人,起驾回宫!”但是御辇却并不回转,只是停在当地。 惠帝心中一沉:“看来这些人只听从太后的懿旨,我的话,他们并不理会了。”当即掀开车帘,只见小chūn子跪在御辇旁,正挡着路。惠帝无奈,从他身侧跳了下来。小chūn子忽然抱住他的腿,说道:“陛下,您······您还是别回宫了······”惠帝见他这样,大怒说道:“滚!滚开······”一把踢开了他。众御林军见惠帝下车,也都是下马躬身行礼。惠帝只是想着自己要快些赶回未央宫,当即跑到一个侍卫前,夺过马匹,跳了上去。众人大惊,小chūn子更是叫道:“陛下,陛下!您万金之躯······”但惠帝纵马疾驰回未央宫方向,早已经听不到他说的话了。 未央宫宫门处,惠帝纵马来到这里,但却被侍卫拦了下来,只因为他每次出宫,也都是乘坐御辇,这些小小的侍卫如何能够得见皇帝的真容?见惠帝就这么纵马奔来,连忙挺起长矛阻住他去路,惠帝大怒,心道:“难道连这些小小的侍卫都敢不把朕放在眼里?!”心中一怒,大声喝道:“大胆奴才,还不给朕打开宫门?”其中一个侍卫听他这么说,又见他身穿的果然就是皇帝的龙袍,忙跪下山呼万岁。惠帝懒得见他们这样,一提马缰,马嘶声中,越过这帮侍卫,心中想到:“章儿现在如何了?只是不知太后会在哪里处决他?该去哪里?!”想到自己是在上林苑附近和他分开的,辨明方向,向上林苑赶来。 到了上林苑,只见四下沉寂,一点儿人影都没有,但是地上却有一滩血迹,他只觉脑中一空,几乎坠下马来,待得勉强定住心神,却见几个太监怯怯地探出头看着这里。惠帝纵下马,走到那几个太监身边,厉声问道:“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前面的那个小太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回道:“回这位大人,听说是侯封大人抓捕要犯,而且还刺死一头猛虎,咱们心里不信,这才跑来瞧瞧的。”惠帝一听,心道:“糟了,我来晚了!”一时急忙问道:“刘章呢?你们知不知道?”那小太监道:“不知道。” 惠帝知道自己大概也问不出什么了,便牵马走出了上林苑。但一出来,却不知道应该往哪里去,不由茫然四顾,心道:“章儿,你到底如何了?难道也和如意一样,小小年纪就殁于高后之手么?!”想到此处,止不住心思如cháo,忆起自己那rì出去狩猎回来,看着脸sè青白的刘如意横尸床上,睁着的眼睛似乎正在看着自己。他这时候又想起当年的惨状,面sè不由扭曲起来,只觉心中怒气勃发,忍不住一跃上马,直奔内宫而去。 他身子在马背上颠簸,心中吼道:“母后,你莫要逼儿臣!”那马脚力好快,不过半刻光景就已经转到了东阙里的浮光殿,只见太监宫女来往疾趋,四散而去,也不知道做什么去。惠帝哪管这些,马鞭一抽,骏马长嘶一声,惠帝一拉马缰,马蹄一转,跑了百步,赫然只见永寿宫在眼前。 永寿宫前的太监早已经看到了骑马的乃是惠帝,但是一时却是傻了眼,因为宫中有律法,不得走马,但惠帝这般直冲永寿宫,看样子还没有停下的意思,两个太监正要惊呼,惠帝一拉马缰,挣得马嘴里都吐出了血沫子,等这匹马好不容易站定,惠帝已然喝道:“太后呢?太后在哪儿?!”一个太监忙跑进去,迎面正撞在一个人身上,抬眼一看,却是张泽。 张泽被这太监一撞,厉声喝道:“慌什么?出了什么事?”那太监颤抖地说道:“陛······陛下······”张泽十分的不耐烦,一把将他甩开,走出殿门,见惠帝正冷眼盯着自己看,心中一跳,但也忙拜倒行礼,惠帝冷然道:“太后呢?!叫她出来见朕!”张泽闻言,一时惊得浑然忘了礼节,抬头看着惠帝,道:“陛下,你······你你说什么?”惠帝心中恼怒,跳下马来,大踏步就要走进永寿宫。张泽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一把拦住惠帝,道:“陛下,奴婢还未通禀······”惠帝气急败坏地叫道:“你给朕滚开,她既然不来见朕,朕就去见她,滚开!!!”张泽还未有所动作,只听后面传来高后冷冷的声音:“放肆!” 张泽回过头,只见高后面罩寒霜,直盯着惠帝,眼中神情不怒自威,后面侯封半弓着身子,脸上神情苦涩。惠帝狠狠盯了一眼侯封,随即对上高后的目光,忍怒问道:“章儿呢?你把他怎么样了?!”高后眉头一皱,低声道:“皇儿,你这是同母后说话的口气么?” 惠帝心中急着想知道刘章到底怎么样了,一时也不管什么,只是说道:“章儿呢?你把他怎么样了?”高后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不发一言。惠帝怒气无从发出,心中好生难受,转眼看到高后身旁的侯封,当即厉声喝道:“侯封,你给朕说,你方才是不是带人去锁拿章儿了?说!”侯封不敢看他眼光,低头说道:“陛下,微臣没有······” “大胆!”惠帝喝了一声,看着yù言又止的侯封,冷然道:“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想欺瞒朕,上林苑里的血迹是怎么回事?你作何解释?”侯封哪里见过惠帝发这么大的脾气,一时言语讷讷,就是说不出口。惠帝见状,心中一时如同落入万丈深渊,指着侯封喝道:“侯封,若是章儿有什么不测,朕就拿你陪葬!”侯封“啊”了一声,还没来得及说话,高后的声音已经冷冷传来:“皇儿,你闹够了没有?!”惠帝听她说话,怒气冲冲地道:“没有!我就是要闹!你说,你把章儿怎么了?”高后大袖一摆,说道:“盈儿,你忘了你乃是一国之君么?今rì就为一个小儿做出这么有失人君体统的事情,你可对得起高帝,对得起哀家?!” 惠帝大声道:“我不管,你在乎这皇帝之位,我不在乎!”说着,他面上露出沉痛之sè,哀声道:“母后,你莫要逼我!”高后猛地抬头,长笑道:“哈哈哈哈······盈儿,你说母后逼你?!那你又何尝不是在逼母后?!”惠帝一愣,见她神sè霎时间变得死灰一片,心中略微闪过一丝不忍,但是想到如意和戚夫人之事,他复又狠起心肠,冷然说道:“母后,你若是还想保有半分母子之情,就莫要再胡作非为,否则,否则······” 他想要狠起心肠说出下面的话,但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高后听他这么说,一时面sè数变,只觉一口气闷在胸口,几乎让她窒息,她身子趔趄了一下,但随即扶住殿门,喘息着说道:“否则你怎么样?盈儿,你这是求母后还是在逼母后?!”她看着惠帝眼中透出的一丝不忍,长笑道:“你说啊!你怎么不说了?”惠帝见她这样,一时气自己心肠太软,不由猛地一甩襟袖,恨恨不已。 正在此时,忽然一个宫女跑了过来,见高后站在殿门处,一时也不及细想,跪下说道:“回太后,已经在广明宫中找到了齐国二公子,皇后娘娘正在守着他。”高后一摆手,想要说什么,但是却只是一阵咳嗽,张泽连忙道:“知道了,下去吧!”说完看了一眼惠帝。惠帝瞪了他一眼,随即看了看高后,冷哼一声,一甩衣袖,回身上马疾驰而去。 高后看着马背上惠帝的身影越去越远,恍然觉得自己的儿子就要离开自己一样,只觉眼前一阵天旋地转,晕了过去。 第十七章 斩白蛇剑 - 长乐未央之大汉刘章 - 刀笔布衣 () 惠帝疾驰骏马回转广明宫,但是刚一进广明宫,就见我和张嫣正在笑谈踽踽,似乎是没有发生什么事一样。他先是放下了心,随即上前说道:“章儿,你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不好?”我见他刚一进门就迫不及待地问我,一时感动,说道:“二叔,没事,多亏了有表姐相救,否则侄儿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来呢?”惠帝看了一眼张嫣,随即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原来我就那么冷冷地问了侯封一句,那些皂衣汉子发一声喊,竟然全都抛开了,侯封虽然想支撑着拿下我,但是心中实在是害怕得厉害了,说了一句狠话就逃走了。我这才松了口气,拉起早已经被我的举动吓得瘫软的小石头,准备回转广明宫。但是出了上林苑的门后,东西南北就分不清楚了,走了一会儿,发觉不对,我知道时间紧急,虽说是暂时吓走了侯封那帮人,但是我也不知道高后会不会再派人来,当下辨明了方向,向广明宫的方向走去。 但是我和小石头还是忽略了未央宫的广大,我们走了半个时辰,过了一座座宫殿,但是怎么也找不到广明宫在什么地方,虽然各殿都有宫女太监守着,但是我也不知道哪个或许就是高后的耳目,也并不敢问,就这样一直绕来绕去的,就与正在出行探望高后的皇后张嫣相遇了,若不是她出言提醒,怕是我和小石头真的愣头愣脑地走到高后所在的永寿宫了。我见刚好碰见她,一时可怜兮兮地求她带路回广明宫,就这样,辗转之下,我和小石头终于平安回来了。 惠帝听我说得曲折,一时也有惊心动魄的感觉,说道:“还好此行你有惊无险,不然······”我笑道:“是啊,我也是被吓了一身的冷汗呢!”惠帝笑了一下,张嫣却是掩嘴笑道:“章儿你还会害怕?我听人说,你斩杀一头猛虎呢,怎么还会怕这些人?”惠帝一怔,疑惑道:“杀了一只猛虎?难道上林苑里的血迹是章儿你弄出来的?”我有些赧然地说道:“事情紧急,也没有人过来相助,我只好折回上林苑,想借着猛兽吓走他们,没想到恶虎不分敌我,竟然向我咬来,我误打误撞杀了一头猛虎,二叔,你不会怪我杀了这么珍贵的猛虎吧!?” 惠帝失笑道:“你说到哪里去了,这猛虎养在上林苑里,就是为了狩猎用的。不过章儿你小小年纪竟然有伏虎之能,看来不是常人啊!”我笑道:“二叔你说笑了,俗话说狗急跳墙,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我这充其量也只能说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要说到真本事,那我可真的是一窍不通了。”一旁立着的张嫣笑着说道:“章儿,你就莫要谦虚了,你看小石头一路上都是面sè如土,到现在还有些后怕,你却一路上同我谈笑风生,笑语不断,我看你面不改sè,真的如同陛下所说,不是常人。” 惠帝笑了一下,我却是颇感别扭,只因由张嫣的口中说出“章儿”这个称呼,她虽说是皇后,但也只是比我稍大五岁而已,但我也知道辈分在这里,我既然心中认定她是陛下的妻子,也只好任由她这么叫了,惠帝却似乎是心中想着事情,没有留意这些小事。 几个人正在广明宫里面说说笑笑,突然太监禀报说宦者令张泽求见。惠帝冷笑道:“看来这是太后要与朕颜sè看了,朕偏偏不见!”张嫣秀眉轻蹙,说道:“陛下······”话还没有说,惠帝已然道:“好了,你不必说了。”张嫣无奈,只能低头退了一步,却是看向了我。我笑道:“陛下,太后平rì里可曾差人来见你?”惠帝想了想,皱眉说道:“这倒是没有。”我听他这么说,便道:“那如今张泽前来,怕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陛下还是见一见吧!”惠帝踌躇一会儿,对那个太监说道:“宣他进来。” 张泽走进广明宫,倒头便拜。惠帝对他没有什么好印象,冷冷说道:“太后差你你来见朕,所为何事?”张泽并不抬头,低声说道:“回陛下,不是太后差的奴婢来,是奴婢自作主张自己来的。”惠帝冷笑道:“你自作主张?有太后在那里,你敢自作主张?不怕掉脑袋么?”张泽仍是拜伏在地的姿势,说道:“回陛下,陛下方才大怒离去,太后十分伤心,晕了过去。奴婢不忍见陛下和太后如此误会,所以冒死前来,陛下若是想取奴婢的脑袋,奴婢也无话可说。”惠帝冷笑道:“太后晕了过去?你们是想用这个苦肉计来骗朕么?”张泽抬起头,说道:“敢问陛下,太后用苦肉计,有什么意图?” 惠帝想了想,但一时也想不出个所以然,便哼了一声,道:“朕如何知道她是怎么想的。你说她晕了过去,当年高帝要废了朕的太子之位,太后也还不是镇定如初,恍若无事?难道今rì就为了一桩小事儿仓皇失措?哼,你们的计谋也未免太过拙劣了。”张泽本来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韪来见惠帝,说不定高后醒来便会降罪,本想一片好心,惠帝却一句话也听不进去,不由大急,语气也有些不逊,说道:“往rì乃是他人攻讦太后,太后对外人自然是雷厉风行,但是如今伤她的却是她自己的亲生爱子,你让太后情何以堪?” 惠帝听张泽竟然这么说自己,一时气急败坏地说道:“放肆!这是朕的家事,要你一个奴婢多言!”张泽这时候已经是豁出去了,也是针锋相对地说道:“太后和陛下之事,奴婢一一看在眼里,太后每rì处理朝政之后,必要问及陛下饮食起居如何,每rì问的不下三次,可陛下有问过太后一件事么?”惠帝冷然道:“她要监视朕,好揽取权力,这等肮脏之事,难道还要披上爱子的华丽衣裳吗?” 张泽愕然,缓缓低下头,说道:“陛下对太后的误会已深,奴婢不敢再说。只是方才之事,侯封回禀太后之后,太后已经打消了抓刘章的念头。她为了不让皇陛下回来之后因为找不到刘章而担心,所以派了内宫一百多个太监宫女去未央宫各个宫殿去寻刘章,只是没想到陛下如此急怒,连给太后解释的机会都没有。” 惠帝一个失神,恍然记得自己策马来到永寿宫之前的时候,确实是看到一些太监宫女四散而去,难道果然便是太后派去的?但他随即一想,忍怒说道:“侯封捉不到章儿,太后就想亡羊补牢,想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吗?”张泽啊了一声,颓然地道:“陛下既然如此想,奴婢也无可奈何。只是太后如今尚在昏迷之中,陛下就去看一眼吧!”惠帝哼了一声,冷冷说道:“朕不去!你回去告诉太后,朕不会原谅她的。” 张泽身子一抖,随即又恭恭敬敬地向惠帝行了一礼,慢慢退出了广明宫。 我看着他离去时佝偻的身影,忽然心中叹息一声,不知为何,虽然高后视我如仇雠,而且还派人加害,但是我相信了张泽所说的话,想了想,我正要说话,惠帝看了我一眼,说道:“章儿,朕意已决,什么都不要说了。你也受了惊吓,去好生休息吧!余人退下,朕想一个人静一静。”我和张嫣对视一眼,都是无奈放弃。 张泽落魄地回到永寿宫,刚一进殿,一个宫女说太后已经醒了,张泽心中咯噔一下,忙趋进殿内高后的卧榻前,高后仰面躺在御榻上,听见声响,转头看是他,开口问道:“张泽,你去哪儿了?”张泽小心翼翼地道:“回太后的话,奴婢去了储秀宫。” 高后哦了一声,突然问道:“子卿,你跟了哀家多少年了?”张泽听高后叫他的字,心中感动,低声道:“奴婢是高帝六年的时候开始服侍太后,到如今已有十三年了罢?”高后轻声说道:“十三年了······一转眼间已经十三年过去了,真是岁月不饶人,哀家今年也五十有五了······”张泽听她言语消沉,这可是往rì从未有过的事情,一时惊讶,连忙说道:“太后凤体康健,定然能够寿享千年!”高后笑了笑,道:“张泽,你又拿话骗哀家呢,想秦皇一代英主,雄才大略,创立不世基业,最后不也是黄土一抔?高帝一统宇内,功高天下,不也只是活到耳顺之年?世间谁人不死,你难道要哀家做一个长生不死的怪物么?” 张泽闻言,虽然知道高后是玩笑之语,仍然一阵心惊肉跳,只能说道:“太后纵然不能长生不死,那也是长命百岁之相······”高后慢慢坐起身子,笑道:“算了,不说这个了,你方才果然是去储秀宫了么?”张泽愕然,正要说话,高后却突然说道:“张泽,十三年中,你没有对哀家说过一句假话,怎么今rì却想瞒过哀家?你莫不是以为哀家已经老糊涂了?”张泽身子一震,看到高后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忍不住又跪下,说道:“太后明鉴,奴婢······奴婢是去了······”但他一时心虚,只能讷讷不知所言。高后苦笑道:“哀家知道了。”张泽忙道:“太后,奴婢······” 高后摆手笑道:“算了,你不必说了,哀家知道你去见皇儿了。”张泽默然,高后嘴角一牵,说道:“他说什么了?”张泽为难道:“这······陛下·······奴婢······”高后听他说话吞吞吐吐的,已然知道是什么事情了,挥挥手说:“罢了!罢了!哀家也不用问了,皇儿他肯定是不肯见哀家。”张泽连忙叩首,说道:“太后,陛下对您误会已深,奴婢这一番劝说可算是弄巧成拙,让陛下对您更加不满,奴婢万死!”高后叹了口气,心道:“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苦笑道:“你为哀家和陛下所做之事,哀家不会忘记的。这一次,你的确有些唐突,但皇儿既然对哀家误会已深,再加上这一点儿,也不算什么了,是不是?” 张泽哪里敢回她的话,整个身子都跪伏在地,不敢稍动,高后见状,却是叹了口气,面上的神情更加落寞。 晚间的时候,惠帝一直都是心思不属的样子,而且都没有吃多少东西,我说了几句,他只是让我多吃,自己却是眉头轻皱,似乎是有着心事。 我一直以为他是在为高后的事情而烦恼,张泽来说那些话的时候,我就在想,惠帝究竟会怎样原谅自己的母亲,他在广明宫之中,当着众人的面虽然说的绝情决义,但是在我看来,他应该会原谅高后的,毕竟母子连心。这时候见他长吁短叹,茶饭不思的样子,心中更加笃定了自己的想法。 用过晚膳,近侍进言说某宫后妃身体染恙,惠帝淡淡地说道:“朕今rì无甚心情。”摆手就让他下去。我笑道:“陛下,你总不能每rì都陪着侄儿吧。方才张泽不是说过了吗,高后那边也有事,应该不会前来了。陛下还是处理自己的私事为重。”惠帝看着我,笑了一下,说道:“你这孩子,也来打趣我。”顿了一顿,他叹息道:“我便是担心太后恼羞成怒,不顾一切都要置你于死地,所以今夜我哪里都不去,就在广明宫守着你。”我听他这么说,忍不住道:“陛下,你是不是对高后有所偏见?而且张泽今rì都说了,高后其实没有再惩罚侄儿,但是高后昏倒,陛下不去探望,不是失了孝道吗?······”我看着惠帝的神sè,轻声道:“大汉朝以孝治天下,陛下这么做······” 惠帝叹息道:“你怎么也替太后说话?”我一愕,说道:“这······”其实我也不知自己为何会为高后开脱,只是想着一个母亲,尤其是一个最疼爱自己儿子的母亲这样被自己的儿子顶撞,定然是会伤心yù绝的,所以不自觉地说了些,这是惠帝问起,我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惠帝见我瞠目结舌的样子,说道:“高后处心积虑想要除去你,你为何还会为她说话?还是你不想让我夹在中间为难?”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好沉默。 惠帝自顾自地说道:“其实朕为难的时候多了,也不少这些时rì。当年朕目睹母亲的一举一动,真的恨不能不是她的儿子,朕想不到世间会有这么毒的人,而且还是个女人,而这个女人还是朕的生身之母。”我看着惠帝沉静的面容,问道:“高后,她做了什么事?”惠帝摇摇头,说道:“算了,都是些陈年往事,我今rì有些累了,等些rì子再告诉你吧。”我见他确实是神sè困倦,想来是身心折磨,便道:“也好,侄儿刚好也困了。”惠帝笑了一下,自去休息。 小石头替我脱去外面穿的衣服,我便躺下睡了。来的时候惠帝已经吩咐了在广明宫之中多加了一张床,就在惠帝御榻的对面。小石头吹熄了宫灯,我闭上眼睛就睡了过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突然醒了过来,看了看外面,只见月光如水一般泻在地上,照的宫墙内如同空明了一般。听到宫中敲了二更的鼓,我见时间还早,正要再睡,目光在惠帝御榻上以一瞟,忽然间愣住了。 只见惠帝披衣坐在御榻上,也不知道在做什么,只不过不时传来叹息声,印着照shè进广明宫的淡淡月光,我看到他面上清晰的两道泪痕,不由一惊,心道:“二叔为什么哭?难道是因为高后么?”我看着惠帝,他一直就坐在御榻上,无声地流泪。我心道:“后世史书上只是说刘盈仁弱,但却丝毫并不考虑在高后这样一个母亲的压迫下,刘盈能怎么做呢?史官大概也不会写上惠帝的为难。唉,我可怜的二叔!”我这么想着,却迷迷糊糊地又睡着了。 第二rì早上,我一觉醒来,却见御榻上已经没有了惠帝,心中一跳,见小石头就立在我床侧,便问道:“小石头,陛下呢?”小石头道:“奴婢刚刚看到陛下在广明宫之外徘徊。”我跳下床,问道:“有多久了?”小石头道:“已经有一个多时辰了吧。”我点了点头,道:“服侍我更衣,快些。”小石头嗯了一声,连忙去架上取我的衣服。我慌慌张张地穿好了衣服,走出广明宫,果然见到惠帝在广明宫外踱步。他转头看到是我出来了,笑了一笑,说道:“章儿,你起那么早做什么?” 我见他面sè憔悴,眼中也微微有些血丝,心中一阵难过,连忙走下了台阶,说道:“二叔昨夜没有睡好么?”他笑了笑,说道:“想了一些事情,也没什么。你也起了,快去洗漱,用过早膳,朕带你去一个地方。”我见他竟然第一次对我自称是“朕”,不由心中一动,但也没有问什么,点了点头。 我们两人洗漱之后,便简单地用了些早膳,随后两人坐上御辇,我在车里也看不到外面,自然也不知道要去什么地方。惠帝见我东张西望的,笑了一下,我忙问道:“二叔,咱们要去什么地方?”惠帝笑道:“你来猜一下,猜对了朕有赏。”我见他又一次自称自己是“朕”,心道:“该是去一个很重要的地方了,哪里呢?”看着他高深莫测的神sè,说道:“陛下,你不是要带着我去高后那里把事情说清楚吧?”惠帝面sè一沉,道:“不是。你猜错了,本该杖责二十,现在先记下。”我啊了一声,心中暗暗叫苦,想着宫中确实是没有什么地方值得惠帝如此恭谨的,我脑中灵光一闪,说道:“陛下,你是要带章儿去祭拜······嗯?” 惠帝有些诧异地看着我,随即笑了一下,道:“你真聪明。”他坐直了身子,说道:“不错,朕今rì带你去祭拜高祖!”我一听,霎时愣住了,随即心中一阵激动,连坐都快做不住了。 高帝驾崩之后,由朝廷下达命令,在各地建立高祖庙,岁时祭拜高祖,尤其以高皇帝刘邦的老家沛县为最。沛县乃是刘邦自己的封邑,所以也是最为看重的。但是大汉定都长安,远离沛县,所以,朝廷在未央宫里敕建高帝庙,用以祭拜高帝。 高帝庙其实是一处大的宫殿,在外面看来与其他宫殿并无二致,只是略显肃穆。我走下御辇,看到地上铺就的石砖,微微迟疑,随即踩在了石砖上。踏上去的那一刻,我的心突然平静了下来。我仰头看着面前的宫殿,眼中满是敬仰。高帝刘邦,我想着后世史书上对他的评价,那时候觉得很可笑,但是如今我作为他的孙子,对这位先祖却敬仰之极。惠帝见我呆呆地看着前面,并不迈步,有些奇怪,叫了我一声,我这才反应过来,跟着惠帝走上前去。 四个侍卫慢慢推开沉重的宫门,在吱呀声中,高帝庙中的情状慢慢展现在我们面前。惠帝看了我一眼,说道:“章儿,我们进去。”我嗯了一声,看了小石头一眼,让他在殿外守着,跟着惠帝走了进去。 高帝庙里其实很是空荡荡的,除了正中的北面放着一把龙椅,什么东西都没有摆放,只有大厅里面四根盘龙的柱子,上面围着布幔。整个大厅里面悄然无声,似乎能够听到自己的心跳一样。 惠帝带我一直走到大殿的北面,站在了龙椅之前。我微微有些紧张,只是看着惠帝,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惠帝却抬头看着前面,我顺着他目光看去,只见龙椅后面一张大的屏风,一直竖到大殿的顶上,屏风的正中挂着一幅肖像,我仔细一看,见画像中的中年男人手持长剑,英武不凡,心中一动,果然见画像的右上方题写着“高皇帝”三个篆字。 惠帝一直安静地看着画像,身子一动不动。我一时无聊,顺着画像看下去,却是一张供桌,上面供奉的是太公和高祖的灵位,其余摆的是三牲祭祀,此外还架放着一把长剑,供桌上燃着胳膊粗的蜡烛,烛光明灭,一片静谧中,似乎空气中飘着别样的味道。 我似乎觉得无形的压力涌来,不由有些喘息,一低头,只见腰间挂着的青玲玉璧莹然有光,我心中一跳,退后了一步。惠帝看了我一眼,说道:“怎么了?”我连忙摇头,他似乎看出了我的紧张,说道:“来,咱们叔侄拜祭高祖。”我点了点头,惠帝当前跪下,我也学着他的样子,对着画像行了九拜之礼。 惠帝心中默祝片刻,站起身子。我见状正要起来,惠帝却说道:“章儿,你跪着。”我一愕,但还是老老实实地跪在原地。惠帝对着画像又拜了一下,低声说道:“高祖在上,儿臣刘盈今rì做主,将高帝斩白蛇之青霜剑赐予皇孙刘章,望高帝在天有灵,护佑我刘氏宗亲。”说着又跪了下来,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我听惠帝说的话,一时却愣住了,只觉心中狂跳不已,几乎要跳将起来。惠帝竟然要将高祖皇帝斩白蛇的青霜剑赐给我,那不就是给了我生杀予夺的大权了么?今后纵然是高后还想派人来拿我,也要看着青霜剑的薄面了。想到这里,心中更是高兴,抬起头来,只见惠帝上前取了青霜剑,走到我身前,说道:“刘章,青霜剑乃是高皇帝征战天下所用的佩剑,朕今rì赐给你,望你好生看护。”我喘息一声,低声道:“臣刘章领旨!” 走出高帝庙,我看着手中的宝剑雀跃不已,这才是真正的宝剑,和之前刘章拿的那个贵公子的佩剑不可同rì而语。剑体通长二尺三寸,剑身中间都是细致的鱼鳞纹,剑刃开锋,带着轻微的青光,寒光闪闪的,剑鞘上饰以龙虎之纹。不过因为是杀敌用的长剑,所以拿着有些坠手。我看着宝剑,想了想,问道:“陛下,为什么要赐给我这么贵重的宝剑?” 惠帝一直看着我拿着剑笑,这时候说道:“昨rì你不是持剑杀虎来着吗?我虽未亲眼看见,但想来我刘氏中以你的武力最高,比之淮南王怕是略有不及,不过你年纪还小,将来前途定然不可限量。我昨rì想了许久,这宝剑放在高帝庙也是无用,不如拿在后世子孙手里,用来安定社稷。我想高帝也不会不同意的。”我点了点头,跟着他上了御辇,坐定之后,惠帝又说道:“你如今在宫中也是诸多不便,如今拿着高帝青霜剑,其实也并没有多大用处,这宝剑很少有人见到,但是太后是认得的。只希望你不要胡作非为就好。”他看着我,叹息道:“三来,你拿着宝剑,要时刻想着身为刘氏子孙的责任,凡事三思而行,老子说,剑乃凶器,轻易不能用之,权力也是如此,要善用之,才能造福天下。” 我听了,不由笑道:“二叔,我如今又没有什么权力,更没有造福天下的能力,你说的远了吧?!”惠帝看着我,说道:“章儿,你想不想做皇帝?”我啊了一声,整个人都呆住了,良久才木然道:“二叔,你,你说什么呢!这个玩笑可开不得。”惠帝见我神sè拘谨,笑了笑,说道:“也是,我随便说的。”我哦了一声,惠帝忽然说道:“只是你的胆子可比如意的小多了。” 我一愣,重复道:“如意?”惠帝纠正说道:“你怎么也叫如意?”我不好意思地笑道:“是三叔······怎么三叔的胆子比我的大么?”惠帝看着御辇上的流苏,说道:“当年我也是像方才那么问他,他说:‘好啊!’我倒是没有想到他会这么说,于是告诉他等他长大了,我就将皇位给他。”我心中一跳,问道:“为什么?”惠帝见我反应这么激烈,疑惑道:“什么为什么?”我让自己镇定下来,问道:“二叔,为什么你想将皇位让给三叔?”他笑道:“我本来就没有想要做皇帝,再说,高帝在世的时候喜欢如意,很想将皇位传给他。我如果将皇位传给了如意,也就能够告慰高帝的在天之灵了。”我只觉心中怦怦而跳,心道:“难道如意之死还另有隐情不成?” 惠帝见我面上露出思索之sè,便道:“你在想什么?”我连忙岔开话题,说道:“章儿在想,方才是猜中了陛下的问题得了宝剑,不过那杖责二十的事情······”惠帝笑道:“哈哈哈,原来你在想着这一件事啊,我听你提到太后来惹我,我也吓你的,难道还真的杖责你不成?你这个身子骨,十杖都受不了。”我笑道:“原来二叔是吓我的。”惠帝笑了笑,正要说话,御辇外一个太监的声音说道:“陛下,朝中大臣皆在宣室等候陛下上朝。”说话间,御辇也停了下来。 惠帝眉头一皱,说道:“太后呢?朕没去上朝,难道太后也没去么?朕什么时候在朝堂上这么重要了?”那太监似乎吓了一下,是说话声都有些颤抖了,只听他说道:“回陛下的话,永寿宫那边说太后受了风寒,所以今rì没有上朝。”惠帝没有说话,我见他神sè平静,从他脸上倒是看不出什么,良久,惠帝说道:“太后既然凤体违和,那就让他们去永寿宫朝觐太后,又来告知朕作甚?!”那太监叫了一声“陛下”,就没了声响。 我低声说道:“陛下,你还是去吧。若是不去,朝中大臣多半会猜测,以为陛下和太后间有了什么变故,若是引得朝中人心惶惶,那就不好了。陛下还是须以大局为重。”惠帝眉头一皱,勉强说道:“你去宣室让他们等候片刻,朕马上就来。”那太监听惠帝这么说,这才起身去了。御辇又向前行,过了小半个时辰才停了下来。 惠帝下了马车,我跟着也跳了下来,见是到了广明宫,正要上去,一个小太监忽然上前说道:“陛下,侍中张大人和司马大人求见。”我心中一喜,惠帝笑道:“让他们进来。”小太监忙跑了出去。我看着宫门,只见张辟疆和一个面相清癯的中年人走了过来,两人见了惠帝,连忙跪下行礼。惠帝笑道:“你们就陪着章儿,好生看着他,若是有什么闪失······”张辟疆笑道:“陛下放心便是,微臣和司马大人理会得。”惠帝嗯了一声,自去乘了御辇去宣室不提。 我几rì没有看到张辟疆,见他还是一副风度翩翩的样子,不禁笑了笑,而那司马喜却是已经到了不惑之年,留着一把浓黑的山羊胡子,很像是一个饱读诗书的儒生一样。二人也过来向我见礼,我连忙扶起二人,笑道:“二位大人客气了,如今刘章在朝中一点儿名分也没有,二位却是朝中重臣,不敢当,不敢当啊!”那司马喜说道:“二公子身为帝胄,贵不可言,而且前些rì子总听辟疆说二公子风姿不俗,今rì见了,果然如此。”我听他说话有礼有节,不禁心中欢喜。 三人一起走进广明宫之中,小石头早已经准备了茶点。我拉着张辟疆,轻声问道:“张兄,程姑娘之事······”张辟疆看我一眼,说道:“我还以为二公子你忘了这件事呢!”我苦笑道:“我若是忘了此事,怕是张兄就要替佳人抱打不平了。”张辟疆笑道:“我哪里敢啊,就算是我想,程姑娘也是舍不得的。”我笑容隐了下去,轻声问道:“她怎样?”张辟疆也突然沉默下来,说道:“她没什么,只是沉默寡言,这半月以来,我去看过她四次,衣食无忧,但是看得出来,她心里不好。”我笑了一下,哦了一声,说道:“罢了,司马兄看了咱们很久了,看来是不能再私自谈话了。”司马喜神sè不变,说道:“无妨,二公子尽管说便是。” 我笑道:“其实也没有什么,只是红尘间一些俗事而已,不说也罢。听说司马大人府上藏有自周朝时候的官藏史记资料,不知道是也不是?”司马喜笑道:“定然是辟疆说的。”说着和张辟疆相视一笑,默契于心,他接着说道:“不错,这些史记卷帙浩繁,不过我已经整理了一部分,都放在府中的一个阁子里,有时候处理完朝廷之事,便去阁子里整理史籍,也算是自己的爱好吧。”我想了想,问道:“不知道司马兄整理到什么什么时代了?周朝还是chūn秋战国?”司马喜摆手笑道:“没有,整理史籍哪里有二公子想的那么轻松,我将先人收集的史籍资料全都集在一起,纠正错漏之处,而且再引用书籍,校正错失之处,如今也不过校正到周厉王时期。”我哦了一声,问道:“不知司马大人都引用些什么书籍?” 司马喜平rì里便注重史籍整理,难得一个知己好友志在于此,张辟疆虽然与他相交甚笃,但是也不过就是谈谈古今趣事而已,说到整理史籍,那是从不染指,不料今rì一来未央宫,竟然被刘章问得这般有见解,他大是高兴,也就滔滔不绝起来,说道:“引经据典之事,自然是有,不过也要分析从前的古书,发现其中的错漏,然后找对史籍有用的地方。近世之事,自然是好记录,只是远古便有些麻烦,要找寻古书来解读,重新编订。引用古书乃是从《山海经》、《尚书》《诗》、《chūn秋左氏传》以及孔子修订过的《chūn秋》,百家之言无不概览,因为史籍太过庞大,我有时候也有力不从心的感觉。” 我听了也觉得一阵头大,忽然想起另外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这时候可还没有纸张呢,他要用简牍整理这些史籍,那······我已经有些头皮发麻了,问道:“不知司马大人府上有多少竹简?”司马喜正要说话,张辟疆却已经笑道:“我不知道有多少卷竹简,只是他那间阁子,从上到下放满了,进去就像是被竹简淹没一样,满屋子都是汗青的味道啊。我那时候开玩笑说,若是他家着火,肯定很是壮观。”我笑道:“张兄难道想让司马兄吐血身亡么?”司马喜也是说道:“你这小子,就是不说好话。他rì我府上着火,定然第一个找你算账。”张辟疆嘿了一声,笑道:“我倒是成了邻家了,二公子也说了,你怎么也不怀疑他?” 司马喜捻须笑道:“我看二公子多半是比我还在乎这些史籍呢,他又怎么会舍得让这些竹简做柴烧?”我见二人争吵也不知道说些好话,便笑道:“好了,二位就别给这些史籍讨好彩头了。司马兄,你还没说到底有多少竹简呢!”司马喜想了想,说道:“我记得原先府中有三万七千六百二十五卷。这几年我向咸阳和关东六国都城的世家大族借了大概有八千多卷,府中应该有四万六千卷的竹简。”他看着我瞠目结舌的样子,笑了一下,说道:“内人也经常抱怨我说家中堆满了了竹片,每rì都是用竹屑煮饭,穿竹简的麻绳,还有竹简的来源竹子堆得到处都是,唉,实在是惨不忍睹啊。”张辟疆笑道:“难为你竟然记得这么清楚。不过你还敢抱怨嫂夫人?你记录近世发生的要事所用的竹简可都是嫂夫人替你劈的,然后穿好麻绳的,这样的贤内助,天下间哪里去找啊。” 司马喜笑了笑,没有说话。我问道:“这竹子是大人自己买的吧,你一年的俸禄够买竹子的么?”司马喜闻言苦笑不已,还是张辟疆说道:“就他五大夫的俸禄,虽然不少,但是肯定不够的······”我正要问,司马喜已经说道:“是留侯资助一些。”我哦了一声,张辟疆笑道:“父亲大人很欣赏司马大人,本来他是要推辞掉所有朝廷的赏赐,但是有些推辞不了的,也就都给了司马大人,司马大人这才能够吃饱穿暖地修书。”我笑了笑,司马喜说道:“留侯光风霁月,对下官也是期许甚多,下官不求其他,只求不要辜负了留侯的一番美意就足够了。”我笑道:“司马大人此言差矣,修订史书乃是造福后世之事,利在后人,所以留侯这才这般看重,假若只为求一人之好,那便是帝王家谱,没有丝毫的意义。所谓‘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当是《史记》之要旨。” 司马喜忽然愣住了,随即就是一阵激动,但他乃是士大夫,倒是能够克制自己,只是颤抖地说道:“说的对,二公子说的太对了,下官要记得此句,传给后世子孙,一定要传给后世子孙。”我笑了笑,心道:“这本是你的孙子完成《史记》时候给自己订的目标,但是最后也达到了,我如今告诉司马喜,或许能够更好地激励司马家的子孙吧。”我想了想,问道:“听说司马家的公子也是和章差不多的年纪,不知何rì能得一见?” 司马喜有些诧异,说道:“二公子竟然也知道谈儿?他如今却是在黄子那里学习道论,说起来已经有一年了。”我点了点头,笑道:“令公子虽然和章是一样年纪,不过想来定是饱读诗书,像司马兄一样,不似我,不过是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而已。”司马喜愕然道:“二公子是纨绔子弟?之前听辟疆这么说,我是信的,不过如今和二公子你一席话,我却是不信了,二公子学识渊博,怕是没有不知道的东西吧?陛下让我们来,应该不是来教书的,而是陪二公子解闷的。” 张辟疆也是笑了一下,说道:“不错,我看二公子你也是深藏不露。”我笑了一下,说道:“有一个问题章想不明白,还请张兄和司马兄不吝赐教。”二人听我这么说,都是一愣。我想了想,问道:“我昨rì和陛下在说一件事情,陛下认为,秦始皇不是个好人,但却是个好皇帝,子婴是个好人,却不是个好皇帝;高帝是个好皇帝,不是好人,所以惠帝是个好人,不是一个好皇帝。”我说完,看着两个人,张辟疆和司马喜却是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张辟疆问道:“这······二公子想要说什么?”我想了下,问道:“这句话对不对?”张辟疆迟疑道:“议论高皇帝和当今陛下,是不是······”我说道:“无妨,咱们私下说说就是了。”司马喜说道:“二公子的这句话是有些道理的。秦皇千古一帝,但是却生xìng暴虐,子婴情xìng温和,但却是个亡国之君,似乎正是如此。不过二公子,你到底想问什么?“ 我苦笑道:“我想知道,有没有既是好人,又是好皇帝的君主。”张辟疆神sè一僵,司马喜迟疑道:“这,这可如何说起?”我开口说道:“实不相瞒,我这两rì一直都在想着这个问题,司马大人见识卓绝,应该能够解我的疑惑。”司马喜想了想,说道:“这等的君主自然是有的,当rì三王时期,便是最好的例证。所谓王,乃是顺天和人,所以得众人拥戴,不过自从chūn秋战国开始后,诸侯王相互征伐,横行兵祸,谋臣军师不计其数。兼并之中,出现了王道和霸道之争。也就是二公子口中说的是做一个好皇帝,不做一个好人,还是既要做一个好皇帝,又要做一个好人。”我点了点头,说道:“那最后,是霸道赢了么?” 司马喜叹息道:“不错。秦国的兼并之战就是最好的例证。秦国自孝公时候开始,采纳商鞅之法,以霸道治国,以权术控制谋臣将士,统领黔首,上下一心,皆是逐于利益,不过百年,结束了战国时代,一统天下,诚所谓霸道之极。于是权术之说盛行,韩非以一己之能,总结法家自申不害、子产时候的零星之术,总结出了法、术、势的手段,让君王来驾驭群臣,自此之后,治国必然要经营法家,所以皇帝也必须有心机有手段,这才能够保证朝廷上下一心,统领朝纲。所以,做个好皇帝就不是个好人了。” 我苦笑道:“那什么时候好皇帝能是个好人?”司马喜道:“我也不知。”张辟疆插嘴说道:“你们方才说是法家治国,若是以其他门派的学说治国呢?”我冷笑道:“儒墨道法四家之说,哪一个能够治国?法家已经不能用,儒门要人人皆是做谦谦君子,那便是自欺欺人,所谓上下相疑,君臣相欺,断然不可用,墨门之说难以实施。道家嘛······”张辟疆笑道:“道家倒是可以考虑,而且当今不就是以道家治天下么?无为无不为,与民相安无事,这可是人心所向啊。”司马喜冷笑道:“你却是想得太好了,如今是天下初定,若是等天下恢复生气,那时候权势利益之争一起,必然又会用法家来驾驭群臣,这······二公子你问的便是错的,如何能够得出结果?”我苦笑一声,说道:“我问错了?” 张辟疆和司马喜看着我,都是有些为难。我笑道:“算了,既然这个问题没有什么结果,还是不说为好。咱们继续说司马兄整理史籍的事。方才司马兄提及引用的古本书籍,但不是说自秦皇焚书坑儒之后,前代的书籍都被付之一炬了么?司马兄何来的书籍?”司马喜闻言面sè一黯,说道:“二公子所说不错,秦皇焚书之后,除去医药、卜筮、种树之书外,民间不得私藏其他书籍,否则便治以黥刑。当年臣的祖父是秦朝的制铁之官,所以多方求情,才保下这些史籍资料。”我听他虽是简短的几句话,但是其中的心酸不言而喻,叹息道:“秦皇大概是怕民智不得轻开,所以才不让民间私藏图书的。” 司马喜道:“二公子说的倒也不错,秦皇时候是主张以吏为师的,如果真的想读书,就从官府学习,也正是如此,一些学生在秦朝灭亡之后,就开始记下当初自己背诵的书籍,如此,《诗》、《尚书》等书籍才得以流传于世。”张辟疆笑道:“没想到我今rì所读之书,竟然还有这番曲折的故事,我可真是没有想到。”司马喜捻须叹息道:“你年岁还小,自然不知道当时的艰辛,有爱书之人怀抱书籍被官吏杀死,很是惨烈,唉,其中曲折,还是不说罢了。” 我听了,也不禁唏嘘,但我还是没有多少体会,却是皱眉说道:“只是若书籍是背诵而来,那是否会有错漏?”司马喜拍案说道:“二公子所说不错,我方才说检校书籍便是为此。只因这些书籍都不是原本,所以每个人写来都是不同,让人伤透了脑筋。我府上藏有《尚书》三卷,大致意思相同,但是别字、语句皆有不通之处,校正起来甚是麻烦。”我听他这么说,只能说道:“司马兄辛苦了。” 司马喜笑道:“如今比之当年已经好了许多了,至少现在还有夫人帮我,再过几年等谈儿学业结束,也可以过来帮我。”张辟疆疑惑道:“怎么?他现在不能帮你么?”司马喜摇头道:“若是他现在帮我,那也只能是帮我找史籍,干些杂活,长此以往,根本不能代替我修订史籍。我司马家几世单传,这份重担早晚是要传给他的,我现下辛苦些,让谈儿一心学习,今年学过道论,便要去杨何哪里学习《易》,再等两年,还要学习天官之说,等他加冠之后,我便让她慢慢接手修史的事情,那时候就是我辅佐他了。” 我笑道:“看来司马兄是已经打算好了。”司马喜皱眉说道:“打算好不敢说,只是我知道这部书不会在我的手中完成,所以尽量为谈儿多做些事情。修史之人必须要是一时俊杰,而且还要通百家之学,这样,才不负先人的一番心血。”我心道:“这司马喜倒是有些见识,不过他不知道司马谈也最终没有完成,这个重担还是交到了司马迁的手里。不过司马氏一门皆是为《史记》增砖添瓦,司马迁才能够最终完成,这正如秦始皇一统六国是一个道理,若是没有孝公、昭王时代的基业,秦皇一统华夏也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 这之后我们三人又谈了不少史书上的事情,一时大笑连连,很是开怀。只是我们只顾着说话,却不知道光yīn飞逝,幸而小石头从旁提醒,两人这才起身告辞离去。我本来想向司马喜借来两卷古籍拿来看,但想着我现在还是纨绔子弟的身份,另外这些古籍无疑对司马家很是重要,所以我还是忍住没有说。 看着两人离去,我说道:“小石头,这两rì发生了很多事情,王兄的事情倒是忘了,这样,你明rì带着圣旨去齐王府邸,将圣旨亲自交到秦卬手上。”小石头点头说道:“公子,奴婢知道。公子有什么话要带给秦将军吧?”我笑道:“那是自然。”想了想,我说道:“第一,你让秦卬带着圣旨,带上两名得力的手下马上离开长安,十rì之内必须赶回齐国。”小石头诧异地叫道:“十rì?”我笑道:“你这是替秦卬问的。他如果问起,你就这么答他,‘昔rì太公望就国,道宿行迟,人劝之时机难得而容易失去,太公立刻上马,夜衣而行,黎明至国。’”小石头哦了一声,但是神情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我见状,笑道:“第二,秦卬回齐国之后,要帮助王兄平内乱,让王兄安心,不用管我。”小石头神sè一惊,问道:“公子为何这么说?难道长安会有什么变故不成?!”我见这小子反应倒是挺快,也不敢再说什么,只是说道:“临淄离长安千里之遥,就算是担忧,也是无济于事,何必如此?是福是祸,让他们安心等着就是。”小石头点了点头,不再问了。我想了下,接着说道:“最后是只让秦卬知道的事情。你告诉他,让他不要忘了,陛下已经命他在我的手下听用,所以,rì后他要听从我。不过他xìng子倨傲,恐怕是不甘心屈居我之下,你让他回齐国之后好好读几卷兵书,勤练武艺,等我回转齐国,必然让他心甘情愿地为我效力。” 小石头迟疑道:“公子,这句话奴婢该怎么说?”我道:“自然是把意思挑明了说,他是个聪明人,这一路而来,他对我的印象大有改观,只是他多半不会对我俯首称臣。我此次若是能够安然走出未央宫,回到齐国,相信天下之人都不会小看我刘章。到那时候,才是我刘章奋起之时!”小石头听了这话,抬头看着我,突然面上涌出敬佩之sè,说道:“公子定然能够安然无恙地返回临淄。”我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小石头想着我方才一刹那间散发的威势,忽然忍不住问道:“公子,今rì陛下问公子想不想做皇帝,公子为何会推辞?”我不禁笑道:“不然我该如何?”小石头缩了缩肩膀,我看着窗棂,说道:“陛下今rì无意中说了如意之事,我恐怕如意本来不必死,只是他说的那句话让高后起了杀心。”小石头身子一抖,说道:“原来如此,奴婢方才说的话欠缺考量了。”我点头道:“不错,只是如意之死似乎还另有隐情,改rì我应该找个知情的人问一下才是。找谁呢?陛下么?还是······” 第十八章 只如初见 - 长乐未央之大汉刘章 - 刀笔布衣 () 不知不觉在未央宫里又过了十余rì,这些时rì里,张辟疆和司马喜每rì都来与我谈论,他对历史的熟知程度果然在我之上,谈论起chūn秋战国时代的势历史更是如数家珍,我也乐得逍遥,只是有是多rì没有出去走走,总是闷得慌。小石头已经将圣旨转交给了秦卬,并且将我要告诉秦卬的话也都带到了,听小石头说秦卬当时意气激昂地答应,然后马上收拾行李就回转齐国了。我没有什么可以担心的事情,也自然落得逍遥自在。 这rì惠帝上朝,我左等右等不见两人过来,心中有些疑惑,但也没有留意,自己在殿中踱步。等了小半个时辰张辟疆才疾步来到广明宫,我见他神sè有些狼狈,笑着打趣说道:“张兄,这是躲着谁呢?不是被宫女追着赶着过来的吧!”张辟疆苦笑道:“二公子就别挖苦我了,今rì有些事情耽搁了,司马兄府上有些事情,今rì就不来了。”我哦了一声,但想司马喜近来一直引我为他的知己,除非是真的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否则也不会不来,但我也不便相问,张辟疆四处看了看,说道:“二公子,今rì天气极好,不如出去走走吧。”我一听,心中大喜,笑道:“我早就想出去了,有你伴着,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只是······” 张辟疆神sè一变,说道:“只是什么?”我笑道:“你可别连累我也被宫女追着啊!”张辟疆笑了笑,也不好说我,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我见小石头还在迟疑,便道:“无妨,这几rì风平浪静的,应该是风头已经过了。咱们不走的太远就是了。”小石头诺了一声。我们三人便结伴走出了广明宫。 如今已经是六月中旬了,已经有些暑热的味道,不过时间尚早,所以阳光不温不火的,很是惬意。我看着满园的花朵,心中高兴,张辟疆忽然说道:“程姑娘······”我眉头一皱,说道:“她怎么了?”张辟疆没有看我,淡然说道:“她有信要交给二公子。”我愕然道:“信呢?”他正要说话,我眼角余光正看到前面走来一簇女子,心中一跳,待看清是张嫣,这才松了口气,小声说道:“吓死我了,还以为是高后呢!”张辟疆看着我,笑道:“二公子很害怕高后么?”我刚说了一句“废话”,那边张嫣也看到了我,向我这边走了过来, 我低声向张辟疆说道:“信呢,快给我。”张辟疆哦了一声,说道:“我忘在了······司马兄府上,明rì再取来吧!”我皱了皱眉,但见张嫣已经走了过来,也是无可奈何,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说道:“明rì再找你算账!” 张嫣见我和张辟疆仍然在低头小声说话,抿嘴笑了笑,说道:“章儿,你今rì怎么······出来了?”我看她巧笑倩兮的样子,知道她其实想问我“今rì怎么敢出来”,便笑着说道:“整rì在广明宫里,再不出来我都要闷出病来了······倒是婶娘今rì好兴致,出来赏花的么?”张嫣听我说话故意顿了一下,忍不住就要笑出来,心道:“这小子,倒是得理不饶人,和秀儿一个样子!”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看她没有不高兴的意思,心中对这个婶娘兼表姊大有好感。 张辟疆已经向张嫣行了一礼,我却不知道该怎么行礼,一时有些手忙脚乱。张嫣笑道:“算了,你来未央宫也快有一月了,竟然还不知道宫中的礼仪,可见平rì里果然没有出来,陛下也是对你纵容,也没有让你行拜见天子的礼节。”我笑了一下,说道:“二叔对侄儿很是看护,平rì相处如同家人,这些礼节什么的倒真是忘了。”张嫣看着我,说道:“陛下对你看重,自然是好的,不过你还是要知道些道理。若是习惯了不行礼,落在他人的眼中,总是不好的。”我听她言语中对我有劝慰之意,但想也确实如此。我仗着惠帝对我的宠爱,竟然真的忘了还有礼节这回事了。一时笑道:“侄儿谢过婶娘教训。” 张嫣见我神sè有些拘谨,看了看张辟疆,说道:“章儿,你和张大人还有什么事情要说吗?若是没有,你来陪我四处走走。”我啊了一声,张辟疆已然说道:“回皇后娘娘的话,微臣也只是陪二公子赏花的,若是没有其他事,微臣先告退了。”张嫣点头说道:“你大可宽心,章儿在我身边,不会有什么事情。”张辟疆又行了一礼,退着离去了。 我还有些没有反应过来,张嫣见我呆呆地站着,说道:“你随我走走,我有几句话对你说。”我哦了一声,见跟随她的宫女都落后了几丈远的地方,示意小石头也回避,说道:“婶娘有什么吩咐,侄儿听着呢。”张嫣笑了一下,说道:“你是真心叫我‘婶娘’的,还是你像哄陛下那样哄我高兴?”我愣了一下,说道:“自然是真的了,不过侄儿并不是欺瞒二叔,只是想······”张嫣慢慢走着,说道:“你只是想让他开心,是吗?”我微微愣了一下,看着这个温婉的女子。 她静静地走在花丛中,面sè带着一些苦笑,似乎连鲜花都失去了些颜sè,我也是脑中空白,听着她轻声说道:“那你是和我一样的心思了。”我心中震惊,不由叫道:“婶娘。”她涩然一笑,说道:“你还是叫我表姊吧,不然你叫习惯了,说漏了嘴,他听了不高兴。”我轻声问道:“你这也是为了让二叔高兴么?” 张嫣笑道:“是啊。只是你可以当着他的面让他开怀,我却只能躲着他,想着他不见我才是高兴的,所以能不见就不见吧。只是,我想他想的很了,还是忍不住想去看他。就算他对我发脾气摔东西,我还是想去见他。”我看着她安静的面容,忽然尊敬起这个女子来。可能之前叫她“婶娘”还是有些戏谑的成分在,因为我认为她是惠帝的皇后,这个事实谁都无法改变,所以我可以叫她婶娘,但是听她这么说,我知道,我会心甘情愿地叫她“婶娘”,不会计较今世我差她三岁,而我的心理年纪却是大她不知道多少。 我看着她,问道:“婶娘,你会怪二叔么?”她笑道:“真是孩子话······我怎么会怪他?我知道他心里并不是这么想的,我从小是和他一起留守在栎阳,我们一起长大,他大我六岁,而且是我······舅舅,但我从小便当他是哥哥,他是什么样的人我难道不知道么?他自小就难以狠下心来,如今我逼得他这么狠心对我,又何尝不是对我的煎熬?” 我听了只能默然,张嫣淡淡地说道:“我十岁之时,他有了太子妃,那时候我的心就要死了,我见他去陪了另外的女子,心中很是难受。父王不知道我的心事,我也一直没有说,但是身子染恙,几乎就要死了。后来是外祖母,也就是太后来劝我,我不顾一切地求她。” 我心中又是一震,问道:“求高后让你嫁给二叔吗?”张嫣笑了笑,没有回答,只是说道:“太后那时候只是看着我,说:‘嫣儿,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他是你舅舅。’我那时候什么都没有想,只是说:‘我不管!’”她轻轻笑了笑,说:“是的,我不管,不管天下会怎么看我,我只想陪着他。只是,我没有想到,大婚之后,他掀开我头上的盖头,冷淡地说:‘嫣儿,你满意了?太后也满意了,可是,我不会原谅你!’随后就是五年的冷漠,无论我怎么做,他都对我不屑一顾。” 我心中唏嘘不已,想着这段不伦之恋,却是无可奈何。惠帝的态度我看在眼里,我虽然不是古人,对这种伦理看得不是很重,也觉得难以接受,更何况在古时候这么重视天道人伦,想来惠帝心中除了痛苦,还是痛苦。张嫣似乎回过神来,笑了一下,说道:“这些话本不该对你说的,只是要让我向太后说,我也说不出来。难为你了。”我不自然地笑了一下,说道:“婶娘,你说出来,心里就会好受些的。”她听我这么说,忽然心中一阵难过,眼睛不由迷离起来。 我看她扶着一处石阙,哭得梨花带雨的样子,心中也是难过,看着她纤细的背影,忽然眼神一晃,几乎错认为她化在了这一片花丛之中,心道:“后世之中,张嫣乃是花神。虽说是她一意喜欢二叔,但是我却无法责怪她,一个女子爱上一个男子乃是天经地义之事,只能说造物弄人罢了。二叔如此态度,更是无从责怪,不然他该如何呢?”我安静地看着她,良久她才慢慢止住了哭泣,自己拿出手绢擦拭眼泪。我见她心境平和下来,说道:“婶娘,侄儿陪你走走。”她嗯了一声,慢慢跟着我走着。 我看着满园的花朵,想要让她说话,暂时忘了心中的哀伤,便问道:“婶娘,你平rì喜欢什么花儿?”她想了想,说道:“这我可说不上来,每一种花都喜欢。”我笑道:“总该有最喜欢的吧?”她看了看四周的花朵,轻轻说道:“我想说牡丹,但是看到其他的花,又不忍心,还是不说了吧。”她看了我一眼,说道:“那你喜欢什么花?”我笑道:“兰花。”她看着我,等着我说理由。 我笑道:“撇开瑶草点chūn星,倦想黄庭梦亦听。叶下穿云交半面,世间何句得全青。信他寒谷无边醉,簪我衣裙没骨丁。相勘凡花痴不了,纵浇尘土有馀馨。”她笑了一下,道:“我没听懂这番说的是什么。”我有些赧然,又道:“婀娜花姿碧叶长,风来难隐谷中香,不因纫取堪为佩,纵使无人亦自芳。”她又笑着摇头,我无奈,只得说道:“纫秋兰以为佩,君子服兰,这句你该知道吧。”张嫣笑道:“这句我自然知晓,只是我还听人说,兰槐之根是为芷,其渐之,君子不近,庶人不服。这般说来,你是什么人?”我见她偷笑,也不禁笑了起来,想着只让她高兴便是,还管什么面子,当下说道:“我什么都不是,只是个小孩子而已。” 张嫣笑着仰起头看着我,说:“你还是个小孩子?你这个小孩子都比我高了。”我不由大窘,张嫣轻声笑道:“章儿,谢谢你。”我笑了笑,知道她看出了我的心思,便道:“哪有什么,婶娘你能开怀就好。”张嫣笑道:“你陪我也有些时候了,快回去吧,免得陛下不见了你着急。”我疑惑道:“婶娘不是还有话要告诫么?”张嫣淡然道:“本来是有些话的,不过你这个样子,比当年如意要好得多,我也就不用太过担心了。” 我一愣,说道:“三叔?”张嫣见我皱眉不语,问道:“怎么了,陛下对你说了什么吗?”我见她神sè有些凝重,便道:“陛下没说什么,只是昨rì提及要将帝位传给三叔······”张嫣看着我,笑道:“你想知道当年的事情?”我有些心虚,但还是点了点头,她想了想,说道:“其实那rì我见你进宫,便想起了如意的事。当年的情形和现在极为相似,陛下亲自去灞上迎接当时是赵王的如意,也是把他接到了未央宫里,陛下更是和他同榻而眠,怕会有什么事情发生。”我听她这么说,隐隐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一时不由有些紧张。 张嫣说道:“当时太后已经将戚夫人关在了永巷,如意又被陛下rì夜看管,不让他离开半步,不过他还是趁陛下疏忽的时候,偷偷跑了出去。”她看了我疑问的神sè,说道:“他想去永巷。”我心中一动,张嫣续道:“但是他不知道永巷在哪里,所以迷了路。陛下回去不见他,就急着找他,太后也派了人,那一次虽然危险,但他最后侥幸逃脱了。后来他就撺掇陛下带他去见戚姬。陛下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所以没有同意。” 张嫣说到这里,秀眉一蹙,说道:“之后就是你说的传位之事,陛下问了一句,他竟然就答应了,他可能是想着自己做了皇帝就可以见到母亲了······陛下召了几个大臣商议此事。传位之事何等重大,这些大臣恐怕朝政动荡,所以让太后裁决。太后没想到陛下会这么做,而且当年戚夫人怨望太后,正是想倚仗自己的儿子,她写歌唱道:‘子为王,母为虏,终rì舂薄幕,常与死为伍!相离三千里,当谁使告女?’太后这才召了赵王。如今见赵王还不知道收敛,竟然想夺取皇位,太后这才动了雷霆之怒。”我想为赵王辩解,但是话到嘴边,却说不出话来。 张嫣见我神sè犹豫,便说道:“赵王年少无知,可能是罪不至死,但是这宫廷争斗就是如此。”我眉头一皱,说道:“婶娘,侄儿说句不知道深浅的话,高后对戚夫人的惩罚未免太酷烈了吧!杀人不过头点地,高后竟然······”我说着却说不下去了,只因我看到张嫣听我提及戚夫人的死,竟然身子摇晃,站立不稳。我连忙扶着她。张嫣喘息了一声,说道:“我没事,只是想到······‘人彘’,有些难过。我也曾问过太后,但却被她骂了,自此之后我再也没敢问。但是这宫中之事,总会有人说的,当初戚夫人将太后逼迫得无所遁形,她仗着高帝的宠幸,污蔑太后,而且竟然污蔑陛下。” 我一愣,问道:“陛下?”张嫣低声道:“当初陛下还是太子的时候,戚夫人进言,说太子不似高帝,只因为不是高帝子孙······”我啊了一声,心道:“这女子为了将自己的儿子扶上高位,竟然这般扭曲事实。惠帝出生时候,高帝还是沛县亭长,如何会有这等事?但是她如此无所不用其极,看来是触动了高后的逆鳞,也难怪高后如此对她。”张嫣见我思索的样子,说道:“太后虽然说是手段酷烈了些,但总归是有她的道理。戚夫人死状极惨,当年便吓疯了三个宫女。但就算如此,宫中鬼鬼祟祟之事仍不能禁,近rì尚有人借戚夫人yīn魂捣鬼,若不是以雷霆手段,只怕有些人早就蠢蠢yù动了。”我哦了一声,没有接话。 张嫣看着我,说道:“我今rì将这些往事告诉你,并不是让你知道太后如何,只是想告诉你,什么事情都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再说,戚姬和如意之事已经过了许久,不必穷根究底。我只望你善自珍重,凡事三思而行,把握住分寸才好。”我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婶娘。”张嫣笑了一下,说:“本来是想送你回去,但······此处离广明宫不远,你就自己回去吧。我也该走了。”说着她向我一笑,慢慢走了。 我看着她背影,忽然扬声问道:“婶娘,戚夫人是怎么死的?”张嫣回过身来,说道:“方才不是说了么,有些事情,不必穷根究底。”我看着她,说道:“我想知道,戚夫人斩断手足,无眼无耳无舌之后,是怎么死的?”张嫣摇摇看着我,低声说道:“以头顿地,号哭竟rì而死。永巷自此后yīn森惨淡,人不敢近。”说着,她转过头去,没让我看到她眼中的泪水。 我茫茫然回到广明宫,小石头见我这个样子,说道:“公子,咱们自己的事情都已经应接不暇了,何必为旁人的事情唏嘘感叹?”我苦笑道:“戚夫人毕竟乃是妃嫔之尊,最后竟然遭受如此酷刑,实在让人感叹。我想去拜祭她一下。”小石头听我这么说,叫道:“公子,你疯了!如今我们自保尚且不足,公子你难道还想要拿戚夫人的事情刺激太后么?”我苦笑一声,小石头侧耳听到外面传来马车声音,料想时陛下回来了,看了正在发呆的我一眼,低声道:“公子,你若是为戚夫人感叹,就遥遥拜祭可以了,若是到了永巷,落入太后的眼中,那可就大事不好了。陛下要回来了,你千万不可将这话说给陛下。”我见他确实是为我着急,便点头说道:“好,我听你的就是。” 这时候惠帝刚好走进门,见状笑问道:“你们在说什么?”我勉强笑道:“没什么,陛下今rì有什么好事么?”惠帝笑道:“也算是好事。月前修建的长安西市如今形势极好,引来大批商人做买卖,群臣商议再立长安东市。”我笑了笑,问道:“那可好了,有夜市么?我可想去看看。”惠帝笑道:“长安自酉时就开始宵禁,何来夜市之说?高帝时候,连集市都没有,现在还算好些了。”我诧异道:“没有集市?!” 惠帝皱眉说道:“高帝统一天下之时,朝廷并没有这么体面,将相连牛车都乘不到,更不用说骑马了。而那些商贾之家,坐拥万金,却不知道相助朝廷,高帝发怒,就让商贾不得骑马衣丝,而且加倍地收租税。但是后来大臣进言,说商贾不可废,这才放松了对商贾的管制。”我说道:“商人游走天下,正是老子说的‘损有余而补不足’,确实不能废除。”惠帝笑道:“难得你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天下现在正在恢复生气,商贾在其中出力不少。不过敖仓失修,这倒是个大事。”我问道:“敖仓是做什么的?” 惠帝笑道:“敖仓是长安最大的谷仓,用以存放朝廷收上来的租税。若是遇上灾荒之年,便要开仓济民。”我正听着,他忽然说道:“看我,只顾着说话了,今rì回来便觉得有些饿了,我已经吩咐御膳房做了些饭食,你也来吃一些吧。”我哦了一声,见他难得心情如此之好,倒也不忍心提及戚夫人之事了。 第二rì,惠帝一早起来处理敖仓之事,我想着张辟疆口中说的程弋给我的信,不知道她会跟我说些什么,一时心急,又一时猜测,不由走来走去。小石头见我又斜躺在榻上,一会儿又坐起来,又是如坐针毡的样子,不由好笑,说道:“公子,要不咱们去外面等着吧!”我点了点头,快步走出了广明宫,小石头连忙笑着跟上。 走到宫墙外面,才见到张辟疆慢慢踱了过来。他似乎在想着什么事情,一时没有看到我,我忍不住向他叫道:“张兄,你今rì未免也太慢了!”他抬头看是我,笑了一下,随即大踏步走了过来。我不等他行礼,问道:“信呢!你快拿与我看。”张辟疆皱眉说道:“二公子,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你跟我来。”说着便拉着我的手,转过了广明宫,继续向前走着。我听他这么说,心里一沉,说道:“难道是姑娘出了什么事情?张兄,你为何一直走,快点儿告诉我啊!”张辟疆脚下不停,说道:“这件事情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对你说······”我有些恼怒,站定身子,说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张辟疆也只能站定了身子,转头看着我,迟疑道:“程姑娘······”我皱了皱眉,小石头叫道:“张大人,有什么事情你说清楚,你要带公子去什么地方?”张辟疆看我们主仆都是盯着他看,心中更是迟疑,随即坦然说道:“实不相瞒,程姑娘并没有什么信要我交给二公子你。”我听了心中一阵失落,反而忘了问他为什么骗我。 但小石头可还跟着我,他开口问道:“张大人为何要欺瞒公子?”张辟疆皱眉不语。小石头看着他,忽然jǐng惕地问道:“不知张大人要带家公子去哪里?哪里才是方便说话的地方?”张辟疆苦笑道:“这······二公子,太后想要见你。” 我一时还想着程弋之事,没有反应过来,小石头却是一把拉住我,朝着张辟疆喝道:“张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忘了陛下是怎么叮嘱你的?”我也反应过来,皱眉说道:“张兄难道是想赚我去高后那里?”张辟疆苦笑道:“二公子,我并不是有意欺瞒,太后只是想见你,没有其他的意思。”我冷笑道:“没有其他意思?”说着转身就走。 张辟疆见状就要拉我,小石头拦了过来,说道:“张大人,这就是你的本来面目么?”我见他就要扯着我衣袖,冷笑一声,手执青霜剑,拔出一半,说道:“张兄还请莫要再向前了,只是让刘章今rì去见高后,刘章恕难从命!”张辟疆站住身子,说道:“二公子,你听我解释······”小石头张嘴正要说话,我皱眉冷笑说道:“我倒想听听张兄是何道理。” 张辟疆苦笑连连,说道:“二公子,我若是想要拿你,今rì就不会是张某一个人来了。前rì我被太后叫去,太后说了想见见你,但是怕你误会,所以让我不告诉你。”我冷笑道:“如此,你便信了她对我并无恶意?”张辟疆急道:“我自然不能如此轻易答应,所以没有立刻答应。太后看出我的为难,说想见家父,就宣召让家父前来,所以我才敢来请二公子。” 我想了想,说道:“那程姑娘信的事情?”张辟疆摇头道:“我本来是怕二公子你误会,所以想着只有程姑娘才能引动二公子,这才拿话骗你,只是到了今rì,我却是不能圆谎了,只能从实招来。”我收回青霜剑,冷冷说道:“你如此拿话骗我去见高后,就不怕我乍一见到高后会吓死?你这个惊喜未免也太惊心动魄了吧!”张辟疆只是笑着,却是问我:“二公子这下可以放心了吧?”我皱眉说道:“听你的意思,留侯也在太后那里?”张辟疆点了点头。 小石头见我神sè犹豫,轻扯我衣衫,示意我不能轻易相信,倒不是不相信张辟疆,而是信不过高后。我皱眉想着其中的关节,心中一时烦乱,忽然低头看到手中的青霜剑,我笑了一下,说:“好,我随你去。”张辟疆笑了起来,说道:“二公子果然气魄不凡。”我笑道:“现在言说还是为时过早了,等安然度过再说不迟。”小石头低声道:“公子果然要去么?”我笑道:“是不得不去。太后既然相请,咱们就去吧。”小石头想了想,说道:“公子既然决定去,总要告诉陛下一声······”我皱眉说道:“不必。这样,你去告诉广明宫里的侍卫,就说我和留侯去了太后那里,让他不必担忧。”小石头点了点头,自去吩咐不提。 我等他回转之后,便向张辟疆说道:“张兄,我可不知道太后住在什么地方。”张辟疆笑了笑,走在前面领路,我跟着后面,笑道:“幸而昨rì皇后娘娘提醒我注意礼仪,我向小石头学了些,不然我可真不敢去。”张辟疆笑道:“不知道今rì皇后会不会去,只是太后设宴,多半只是家常的见面而已,二公子不必担心。”我笑道:“设宴款待?高后不会是学会了项羽的那一套了吧?”张辟疆眉毛一扬,问道:“二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我笑了一下,说道:“鸿门宴啊!” 高后住着的永寿宫离开陛下住的广明宫是有些距离的,不过也没有离多远,大概是三四里左右的路程,但是我们却走了几乎一个时辰,一来是在拖延一下时间,我虽说不怕高后,但总要考虑到我小命要紧,另外就是问一下高后的喜好如何。但是我听张辟疆也是吞吞吐吐的样子,知道他大概也不是十分清楚,所以也只能问些高后从前做的事情,自己来分析高后的喜好了。 走到永寿宫前,我不由愣了一下,觉得高后住着的宫殿从外面看起来倒是看不出奢侈的样子,两个宫女和两个太监守在殿门处,看起来风平浪静的。张辟疆笑道:“二公子,怎么不走了?你不会到了现在想打退堂鼓了吧?”我看了一下四周,说道:“我看看永寿宫附近有没有杀气。”张辟疆闻言失笑道:“杀气?这个怎么看?”我笑着说道:“看征兆。”说着当前走了过去,辟疆笑着跟上。 我走到宫门前,看了看守门太监的神sè,见几个人只是站着。张辟疆上前说道:“烦请公公通禀,就说侍中张辟疆携齐国二公子求见太后。”一个太监匆匆忙忙地去了。我面临此境,心却奇异地静了下来。过不多时,那太监出来,后面还跟着一人,我一看,见是往rì见过面的张泽,微微点头。张泽却是仔细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小石头,这才点头说道:“都进来吧,太后在等着呢!”说着转身走进宫门。 我看了看自己衣服,见没有什么不妥的样子,这才迈步踏上台阶,进了宫门,见是一处安静的院子,前面张泽走的很快,我也没来得及细看,又踏上了一处台阶。我隐隐听到有人笑语声,见是到了一处宫殿,知道这里就是高后住着的地方了。 我们几人在殿门外等着,我隐隐听到一个男子声音说道:“······当小心才是。”张泽却是轻轻走进殿中,说道:“太后,他们来了。”一个声音懒懒地说道:“让他们进来。”我听着这声音,心中忽然闪过怪异的感觉。在我的想象中,高后的声音应该是狠戾尖锐的,但听她此时说话,却觉得威严之外,还有几分柔软。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感觉混在一起,却没有丝毫的不自然。张辟疆听到高后这么说,微微欠身走了进去,我一愣之下,也跟着走了进去。 进了殿门,张辟疆向左走了几步,绕过一个红棕sè的屏风,跪下说道:“微臣张辟疆拜见太后。”高后嗯了一声,说道:“起来吧。”张辟疆起身退后,绕到一个面sè淡然的中年人身后。我却是看着高后,惊讶得几乎忘了行礼。小石头轻轻碰了我一下,我才反应过来,忙也学着张辟疆的样子,跪下说道:“刘章拜见太后,太后万福金安。”我听到高后说了声“平身”就站了起来,却是忍不住看了看高后。 她就这么安静地坐在居中的暖榻上,静静地看着我,我触到她的目光,竟然不敢与他对视,她无疑是雍容华贵的,似乎是天生的贵态,让她看起来不同于寻常的妇人。高后今年也有五十多岁了,虽然是有些sè衰容弛,但是她在未央宫里静养,还是保留了她原先的面相。见我有些拘谨的样子,她笑了一下,我偷眼看去,只见一个少女陪着她坐在暖榻上,下首坐着皇后张嫣,张辟疆站着的那个面sè恬静的中年人应当是留侯张良。我微微有些安心,见太后说了话,却不知道自己该坐在哪里,张泽以目示意,我正要坐在张嫣下面的座位,高后忽然扬声说道:“慢着!” 我愕然停住脚步,殿中的其他人也都看着高后,不知道她要做什么。我心中一跳,心道:“高后不会在这个时候翻脸吧?”却听高后说道:“你便是齐王的兄弟刘章?”我不知她为何要这么问,便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回太后的话,臣正是悼惠王之子,当今齐王二弟刘章。”高后听我这么说,似乎是笑了一下,说道:“抬起头来。”我心中迟疑,但是也慢慢抬头,终于,我的目光和她的目光看在了一起。 高后的目光是温和而凌厉的,如她的话音一样,透出女子的英气。我却是神sè淡然地看着她,眼睛一瞬不瞬,良久,高后展颜笑道:“你是刘肥的儿子,如此说来,你该当叫我一声祖母,今rì不是正式的朝见,你行家人之礼就是了。”我听她这么说,便顺势跪了下来,口中说道:“孙儿刘章拜见太后,太后万福金安。”高后点了点头,说道:“平身吧。” 我这才站了起来,走到张嫣下首跪坐下来。高后微微颔首,向张泽示意,张泽下去吩咐了一些酒菜,慢慢都端上我们面前的小几上。高后注视着我,忽然含笑说道:“章儿,你腰间佩的,可是高帝的青霜剑么?”我见小石头也跪坐在我旁边,心中稍稍有所倚仗,说道:“回太后,此剑正是高帝斩白蛇剑。”高后微微摇头,说道:“斩白蛇剑?原来你不知此剑的来历。”我心中愕然,不知道她为何要提及这柄剑。 高后笑着向那个中年秀士说道:“留侯,你可知道此剑来历?”那人果然就是张辟疆的父亲留侯张良,此时他听高后问话,说道:“微臣知道一些,但若是说知道此剑,除了高帝之外,太后自然是最知道的。良不敢造次。”高后笑了笑,道:“当年高帝起事之初,连个像样的兵器都没有,高帝和几个人手中拿的就是从秦兵手中抢来的,所以,斩白蛇剑不过是普通的一把长剑而已,就算保存再好,如今十五年过去,也早该腐朽了。这柄剑名叫青霜,是高帝后来请工匠锻造,用以指挥天下兵马。若说这就是斩白蛇剑,那便错了。”我哦了一声,看了一眼这柄宝剑,高后笑道:“陛下将此剑给你,是要你做什么?” 我心中一动,恭恭敬敬地说道:“前rì陛下带臣拜祭高祖庙,说此剑沉埋数年,念之可惜,所以在高祖灵前将此剑赐予臣,并告诫臣,权力如同此剑,不得轻易使用。”高后哦了一声,默然无声。我只觉众人不说话之时,仿佛所有的压力都向我涌来,一时竟然有喘不过气来的感觉,正在此时,皇后张嫣忽然说道:“母后,您说要的兰花,嫣儿找遍了御花园也没有找到,这次恐怕是不能交差了。”高后收回了看我的目光,笑着说道:“你也是,我又没说让你亲自去找。你吩咐宫女去做便好。”张嫣笑着答应。 我却是舒了一口气,一时只觉额上,背上都是冷汗,方才高后注视着我,我虽然不看她,但似乎都能感觉到她目光之中的冷意,浑身的寒毛都站了起来。这时见高后暂时被张嫣的话引开,我才能缓过神来,心中想着高后果然非比寻常,当时以为韩信、彭越等人折在她的手下,未免窝囊,但是现在看来,与她为敌真的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我伸出袖子轻轻擦去额上的冷汗,小心翼翼地听着她们说话。 我正暗自庆幸自己可以暂时不用说话,却听到一个女子声音小声说道:“皇祖姑,你快看,他被你吓得出汗了呢!”紧接着就是一阵轻声的嬉笑。我闻言抬眼一看,只见高后身旁坐着的女子正趴在高后耳边说着悄悄话,但是她一双乌溜溜黑白分明的眼睛却是看着我,似乎连眼睛里都是笑意。我心中一颤,但听她说我坏话,直恨得牙痒痒,心道:“小丫头片子,乱嚼舌根。”高后抿嘴笑道:“偏你又胡说。” 那女子正是吕秀,这时候听高后说她,便觉得有些委屈,忽然扬声说道:“刘章,你自己说说看,你怕不怕我皇祖姑?”我微微迟疑,张嫣见状,笑着呵斥道:“秀儿,不得放肆。皇祖姑说话,你小孩子不要乱插嘴。”我知道张嫣乃是为我解围,心中感激,哪知道吕秀突然站起身子,指着我说道:“他不也还是个小孩子,皇后娘娘就知道帮着外人欺负我!”张嫣啐了一口,我却是更没好气,一时只是默不作声。吕秀似挑衅一样地看着我,说道:“你怎么低着头不说话?看来果真是怕的。”这小丫头,竟然还知道用激将法。我看了她一眼,还是没有说话。 高后看着吕秀,一时也没有要说话的意思,只留下吕秀一个人说道:“听说你小时候胆子不小,就能惹皇祖姑不高兴,现在呢,怕还是不怕?”我见高后只是微笑看着,心道:“看来高后对这个女孩子很是看重的。如今高后不说话,那就是想看我怎么应付这个小丫头片子了。不过幸亏有这么个小丫头,没有她这么插科打诨,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当下便说道:“怕。”吕秀笑道:“我就知道你怕,不然你也不会流那么多冷汗了。”我顿时又是一身冷汗,却是说道:“我虽然是怕,但似乎还没有到很怕的程度。”吕秀挑着我话语中的毛病,说道:“那你就是说你不是很怕皇祖姑了?”说着,这小姑娘向我鬼笑了一下。 我见她得意地神sè,忍笑说道:“章原来听人讲过一个笑话,说是两兄弟拜见齐王,二人都是窘迫,大哥脸上都是汗水,齐王便问:‘卿何以汗?’大哥回答说:‘战战惶惶,汗出如浆。’齐王见弟弟面sè不变,就问:‘卿何以不汗?’弟弟就说:‘战战栗栗,汗不敢出。’姑娘来说说,是哪一个更怕?”吕秀瞪着我,说:“偏偏你那么多花花肠子,是我问你,怎么变成你问我了?你先回答我。”我听这女子多半是没看过书,竟然一点儿委婉之意都不懂,有些生气,便赌气说道:“我自然是怕的。” 吕秀见我生气,却似乎更高兴了,不依不舍地问道:“你为什么怕皇祖姑?我都不怕的。”我吁了口气,但留意众人都在看我二人斗嘴,眼睛一转,说道:“依朝廷公事来说,太后为君,刘章为臣,君有君威,刘章自然惧怕;以私来说,太后为刘章祖母,是刘章长辈,家有规矩能成方圆,是以刘章害怕。”吕秀眯着眼睛说道:“皇祖姑自然是长辈,只是古语说:父慈子孝,也就是说,长辈只有慈爱,一家才能和睦相处,你现在做一个晚辈竟然惧怕,那就是说皇祖姑对你不慈爱了?你心中有怨恨?”我听这小丫头一句比一句问的尖锐,不由头疼,但是难得竟然有人这么为难我,我看着她,针锋相对地说道:“古语说:严师出高徒,依此理推之,长辈严厉了,才能做到长幼有序,各司其职。免得有人乱了规矩。” 吕秀笑嘻嘻地道:“你是说我不懂规矩么?那可就不对了,你今年十三岁,我也是十三岁,我比你大你该叫我一声‘姐姐’的,难道姐姐教训弟弟就是不懂规矩么?我看是你这个弟弟不懂规矩吧!”我眉头一皱,心道:“这女子说话怎么天南地北的,怎么扯到年岁上了?”我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她不料我这么看她,眼睛一瞪,说:“你看我做什么?我就是比你大······”张嫣忍笑说道:“秀儿,可不许说谎啊!”吕秀哼了一声,又瞪了我一下,看着张嫣说道:“皇后娘娘,你又帮他。算了,我不跟他说了。”我看了一眼忍俊不禁的高后,心道:“你不跟我说,难道就这么算了,刚刚那么为难我,也该我让你出出丑了。”当即装作惊讶地说道:“哦,原来姑娘没有我大的,这么说来······哦!我可没有说你不懂规矩,这是你自己说的。” 吕秀一听,杏眼圆睁,怒道:“你说我······刘章,你说什么?”我啊了一声,说道:“不会吧,你小小年纪,耳朵都听不到了?唉,真是可惜······”吕秀停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这下更是生气了:“你······你竟然绕着弯子骂我!”她看我得意的神sè,突然笑道:“好,就算你是兄长了,可你这个兄长竟然这么与小姑娘计较,不是也说不过去么?”我问道:“怎么说不过去?”吕秀微微昂着脸,说道:“常听皇祖姑讲当年随同高皇帝打天下的事情,高皇帝是何等英雄,却不料他的子孙竟然欺负一个小姑娘,真是······”说着,她眨了眨眼睛,对着我只是发笑。 第十九章 母子对峙 - 长乐未央之大汉刘章 - 刀笔布衣 () 已而吕后问:“陛下百岁后,萧相国即死,令谁代之?”上曰:“曹参可。”问其次,上曰:“王陵可。然陵少戆,陈平可以助之。陈平智有余,然难以独任。周勃重厚少文,然安刘氏者必勃也,可令为太尉。”吕后复问其次,上曰:“此后亦非而所知也。” ——《史记卷八·高祖本纪第八》 我心中没好气,但又没什么话可以反驳,一时看着她得意洋洋的样子,小石头突然低声说道:“公子,藏拙。”我听了,立刻明白,却是笑道:“姑娘说的是,高皇帝英风,后人自然追慕,但是能得其万一,便足以守业。倒是姑娘,出身世家大族,名门秀媛,如此······可不敢让人恭维了。”吕秀听了,又是发怒,说道:“你······你说我什么?你敢再说一遍?”我见她气鼓鼓的样子,心中总算是出了一口气,笑道:“啊?原来你真的听不到啊,你若是听不到,我也就不用再说了。”我说完看着她,众人也都是想笑,但是顾及吕秀的面子,都没有笑出声来,一个个忍着笑意。 吕秀看了看众人,见众人忍笑的样子,更是气急败坏,跺了跺脚,却不知道该说什么,突然拉着高后的手,说道:“皇祖姑,你看,他这么欺负秀儿,你要给秀儿做主,好好惩罚他!”我心中一跳,心道:“高后不会因为这样一个小女子的说话就胡乱给我安排一个罪名吧?”高后看了我一眼,笑道:“你们小孩子之间斗斗嘴,有什么稀奇的。哀家看过你们小孩子吵架,隔不多会儿又好得跟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你要哀家给你主持什么公道?”吕秀气呼呼地道:“谁要跟他好······皇祖姑你说的是小孩子的事,我都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只是,连皇祖姑你都不帮秀儿了,就看着外人欺负秀儿。” 高后看了我一眼,笑道:“还说自己不是小孩子?你还没及笄,自然是小孩子了。”吕秀眼睛一转,说道:“他骂秀儿不懂得规矩,皇祖姑,这不是说您管教无方嘛······”说着瞥了我一眼,我见这小丫头竟然越说越离谱,若是再让她这么说下去,我就算是没有什么过错,高后也会恼我,一时看着她,真恨不得揍她一顿。 高后看我有些惴惴不安的神sè,笑着说道:“章儿说的很对,皇祖姑管教无方,你呀,就是没有规矩,现在倒还没有什么,以后,你可怎么······”吕秀听高后说她,心中不高兴,看着我微笑的脸,干巴巴地说:“皇祖姑,秀儿知道了。”高后问道:“你知道什么了?”吕秀说道:“懂得规矩,才嫁的出去。”高后一听,恍然失笑,张嫣也是微笑不语。我见那小姑娘委屈地说着这句话,也觉好笑,一时笑了起来。吕秀这才反应过来,粉面一红,说道:“皇祖姑,你也来欺负秀儿······”高后将她揽在怀里,笑道:“这是你自己说的,皇祖姑可没有说。”吕秀将面目掩在高后的肩上,一时再也不敢说话了。 众人笑过之后,却又都是无话。高后却不再看我,转头向一直神sè淡然的张良说道:“留侯这些年清修,可修习到了什么?”张良闻言颔首说道:“良无所得也。”高后哦了一声,笑道:“你这大隐于朝之后,连说话也是这么不干脆了,怎么说是无所得?哀家虽然并未如你这般,也知道无yù无求的好处,你怎么说什么也没有得到?”留侯笑道:“敢问太后,何谓无yù无求?”高后笑道:“老子说过,‘五sè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是以圣人为腹不为目,故去彼取此。’你rì间皆在府中作息,不为声sè耳目之娱,又不贪恋俗物,你身子不好,又不好狩猎,这老子所说,像说的就是你一般。你都快成了圣人了!”留侯正sè说道:“非是良不愿享受耳目口味之好,只是良生平之志便是畅游江湖,了此一生。如今天下已定,正是该遂了良生平之愿的时候,还请太后恩准。” 高后听了,一阵沉默。我听张良亲自说出这一番话,心中惋惜不已,心道:“看来我和张良竟然想的一样,如今他功成名就,这退隐之心一起,怕是真的就此消沉下去。怕是就算高后强自将他留下,他也只能是尸位素餐,不能像跟随高帝时候那样尽心竭力了。”看了张辟疆一眼,只见他眼中露出不以为然的神sè。我笑了一下,只听高后说道:“难道你今rì还要对哀家说那些要从赤松子游的鬼话? 张良淡然道:“太后,良说的并非鬼话,乃是真心实意向太后你请辞。”高后正sè说道:“留侯此言差矣,我大汉建国十四年,这时候正是百废待兴,急需人才,留侯有定国安邦之计,正当为大汉竭尽心力,此时言退,莫不是有什么苦衷?”张良摇头说道:“良本是韩国相门之后,少时因为愤恨秦皇暴烈,屠我韩王宗室,是以奋起刺秦。事败之后,流落江湖间,得黄石公教诲,教以隐退之道,然良少年意气,乃以十年之期许之,不料十年已过,碌碌无为,良乃自弃,以为终身不得复仇,正当退隐之时,陈涉起兵。所谓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良亦有所为,赖天之佑,得遇高帝,于是附骥尾以成大事,六年间安定天下,为汉功臣,此乃布衣之极,良心愿已足,不求其余。如今距黄石公授良道书已有三十年,良心中有愧,虽曰修道,其实rì夜煎熬而已,良已经无心朝政,还请太后恕罪。” 高后听了,皱眉说道:“心中有愧?留侯愧对何人?”张良叹息说道:“良恩师黄石公,乃是良于下邳偶然相遇,引为忘年之交。黄石公知良心中之志,乃以道书相赠,期望灭秦之后,能与良隐居深山,效赤松子之游。然而世事难料,良得高帝信任,以为军师,无以为报,遂共图大业,本yù功成身退,但未能如愿,黄石公以为良贪幕富贵,隐而不见,距今十五年矣。良rì夜中心煎熬,愧对故人知交。”高后默然。 张良续道:“太后以为良乃是畏惧祸殃及身,所以才想隐退,良实未有如此想也。良得高帝赏识,戎马矢石之间,未尝有丝毫退让,高帝知良,乃肯用良之策,然则良所学不过屠龙之术,如今天下安定,真乃书生无用武之地,还请太后明鉴。”高后想了想,道:“年前朝廷失去三位重臣,丞相曹参,舞阳侯樊哙皆卒,齐王刘肥薨丧,一时间朝野动荡,哀家也是心中忧虑,所以本yù任你为相,今rì你如此说,可让哀家为难了。” 张良拱手说道:“太后,萧丞相统一大汉法度,率领群臣安定社稷,曹丞相随之,法令不该,而使天下晏然无事。百姓歌谣说:‘萧何为法,顜若画一;曹参代之,守而勿失。载其清净,民以宁一’,方才二公子也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规矩法度在,谁为丞相,并无二致。同殿之臣中,陈平才学冠于天下,胜良多矣;王陵忠于汉室,更是勤勤恳恳,任劳任怨,良心中钦服。以此两人为相,社稷当无忧患,良世外之人,有负太后厚望了。” 高后微笑颔首,说道:“怪不得高帝如此信任留侯,你与高帝想的一样,更难得的是,你竟然会举荐陈平,哀家绝难想到。章儿,你可知为何?”我啊了一声,回过神来,见到高后正看着我,便道:“莫不是留侯与陈平之间存有芥蒂?”张良苦笑一声,说道:“二公子言重了,只是良与陈平所学不同,是以与陈平见有所误会,但此事涉及国事,焉能以私废公?”高后笑道:“你不计前嫌,自然是好······”我插嘴说道:“留侯光风霁月,刘章拜服!”说着向他行礼,张良忙退席相让,说道:“二公子过誉了。” 我这一拜,却是真心拜服,一来是为了谢他肯前来相助,若是留侯不在,我与高后之间怕是不会有如此融洽,二来就是为他的高风亮节所倾倒。更兼他也是我所崇拜的古人,所以这次行礼很是严肃。张良也是回礼,示意不敢受我跪拜。张辟疆这小子也是跪着相让,但看他起身之后就面带笑容的样子,多半只是觉得好玩而已。 高后微微颔首,目光在我身上流连一会儿,向张良说道:“高帝驾崩之时,哀家问过后事,高帝嘱咐我,曹参之后,谁可以代替,高帝说:‘王陵可。然陵少戆,陈平可以助之。陈平智有余,然难以独任。’没想到留侯竟然能与高帝想到一起,难怪当年高帝如此信重······陈平自然才高,然而yīn谋小道,终究是影响为人,是以心中未免狭隘了些。留侯不念旧恶,果然是大家风范。”张良只是低头默然,没有接话。 高后看着他,忽然叹息一声,说道:“也罢。”张良抬头说道:“太后肯让良退隐了么?”我见张良眼中的喜sè,心道:“张良真是一个奇男子,难道高后舍得让他退隐?”我心中琢磨着高后的心思,却听高后说道:“哀家准你可以暂时远离朝政,你rì间在府中修道,哀家也不管你,只是大汉与你休戚相关,辟疆现在又是侍中,正是一展抱负的时候,你为他考虑,也少不了多cāo一份心。”张良苦笑说道:“如此说来,太后还是不让良遂了心愿啊。” 高后摇头说道:“留侯,哀家并不像高帝那样知道你的心思,但是你如此消沉,哀家看在眼里,也是不忍。更何况你曾有助于哀家,哀家怎么也知道报答的。”留侯叹息一声,想着自己还是不能完全远离朝政,心中苦意涌出,但还是说道:“太后言重了,陛下有天子之尊,岂是这么容易就被jiān人构陷,良不过就是略施绵薄之力而已,太后不必挂怀。” 高后冷笑一声,说道:“当rì哀家被人逼得无所遁形,个中艰难,局外人又怎么知晓。”我偷偷看高后的神sè,见她眼神凌厉,顿时一凛,心道:“婶娘说高后一提到戚夫人就怒气勃发,看情形倒是真的,这还没有提到,她就已经很吓人了。”张良也没有再接话,只是高后一说到这里,忽然皱眉说道:“只是最近未央宫里谣言四起,可是又有人要蠢蠢yù动了······”她这么一说话,一时众人都是默然,反倒是吕秀笑着说道:“皇祖姑,今rì不是家人见面么?怎么皇祖姑你又要发脾气?若是这样,恐怕有人又该冒汗了!”高后看了我一眼,笑了一下。 我听这小姑娘又拿我取笑,直恨得牙痒痒,倒是张嫣看着我,微微一笑。我低下头,心道:“算了,现在不跟这个小丫头一般见识,rì后······”便笑道:“姑娘说的是。”吕秀一直在看着我,见我低头之前眼光闪烁,料到我心中不会有什么好话,便又说道:“有些人,明着是认输,但就是不知道心中是怎么想的。”我见她得理不饶人,心中有气,说道:“章也见过许多心口不一的人,不知姑娘说的是谁。”吕秀眼睛眯着,说道:“谁方才擦汗,我说的就是谁!” 我又好气又好笑,正要接话,高后却笑道:“你们俩,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今rì不过第一次见面,你看你们吵了多久了?哀家想跟留侯说会儿话都不得闲了。”吕秀翘起了嘴,说道:“谁跟他是冤家了?只是秀儿一看到他就生气,要不然皇祖姑让他出去,秀儿看不到他,就不会再说话了,皇祖姑你也清净了。”高后笑道:“那可不行,章儿今rì是第一次来到哀家这里,怎么可以让他出去?”她笑了笑,又道:“要出去也是你这个小马驹出去。” 吕秀一听,就想嚷嚷,张嫣忽然站了起来,说道:“秀儿,你陪我出去走走吧。”高后也笑道:“去,陪你皇姑说些贴心话。”吕秀甚是委屈,慢慢走下台阶,看了我一眼,随后被张嫣拉着走出门去。我见那小姑娘的神sè,心中一惊:“难道高后想要对我下手,所以才支开她们?只是留侯在此,高后难道就不顾忌一下?······那小姑娘方才这么说话乃是为了救我?只是她为何会如此?······”我一时心乱如麻,各种想法纷至沓来。小石头也突然紧张起来,喘息声就在我身边,听起来很是散乱,我本来心中没底,这么一影响,我的心也抑制不住地怦怦跳了起来。 我正在紧张的时候,却听到张良清越的声音说道:“太后,良也暂时回避一下。”高后说道:“好。”我不禁愕然,抬眼看去,只见张良站了起来,张辟疆本来也是神情惊愕,但是看到父亲的脸sè,才不情愿地站了起来,没有敢向我看一眼。我心中一沉,心道:“完了,我这次可是托大,结果连累自己小命······”忽然想到小石头,正想看他,却听高后说道:“章儿,哀家有几句话要跟你说,你的近侍让他先退下。”我看了看小石头,笑了一下,说道:“你先下去,出去等我。”小石头本来神情惊愕,但皱了皱眉,随即慢慢退了出去。 我只觉得这永寿宫里突然一时没有了一丝声响,空气也似乎有些冻结。我轻轻吁出一口气,似乎害怕惊扰了这份死寂。然后我慢慢抬起头,看向高后。我们眼神交接的一刹那,我似乎才意识到,高后已经盯着我看了许久了。 吕秀被张嫣拉着走出了殿门,刚走下台阶,吕秀就甩开了张嫣的手,说道:“皇姑,你拉着我出来做什么?那小子会死的啊!”张嫣熟视着吕秀,直到看得她有些莫名其妙,问道:“皇姑,你看着我做什么?”张嫣笑道:“你皇祖姑只是要和章儿说几句话而已,你这么紧张做什么?”吕秀皱眉道:“你难道没看到吗?他还没有跟皇祖姑说几句话,就已经吓得一头冷汗了。若不是我跟皇祖姑打岔,他早就吓得瘫在皇祖姑面前了!”张嫣看着她,问道:“你为何要向皇祖姑打岔?”吕秀一愕,讷讷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张嫣见一向风风火火不拘小节的吕秀这个样子,心中一动,还想再问,却听身后殿门吱呀一响,留侯父子也走了出来,不禁一惊,还没等她开口,却见一脸凝重的小石头也走了出来,关上了殿门。吕秀愕然道:“你们······怎么都出来了?”张良淡然说道:“太后说要跟二公子说话······等等,你去哪里?!”他这句话却是向着小石头说的。 小石头本来想着刘章情势危急,便要尽快去找惠帝解救。这时候听张良叫住他,心中有些不耐烦,脚下不停,口中说道:“奴婢还有要事,先行告退!”吕秀皱眉说道:“你这奴婢,倒是少见,主子还在里面,你倒要先走么?!”小石头站住身子,向吕秀说道:“敢问,奴婢在此有何用?”吕秀一愕。 张良看着他,问道:“你这么着急离去,是想找陛下么?”小石头没有说话。张良说道:“你不必去了。太后对刘章没有什么恶意。”小石头想要说话,但是想了一下,却没有说什么,张辟疆却是问道:“父亲,你怎么知晓?”张良抬头看着蓝天,说道:“莫问缘由,你们只需等着就是了。”小石头有些有些捉摸不定,看着永寿宫,心中纷乱如麻。 众人也不知道等了多久,忽然只听宫门外面一阵喧哗,随即只见惠帝怒气冲冲地走了进来。张泽在他后面跟着,却是满脸的苦笑。惠帝不意会见到这么多人,眼睛一扫,却是对着张嫣喝道:“章儿呢?他怎么样了?”张嫣没想到惠帝会对着她说话,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倒是吕秀听到惠帝对着张嫣这么大吼大叫的,有些生气,说道:“皇伯伯,你怎么这么对皇姑说话?”惠帝皱眉看了她一眼,冷笑道:“朕的家事,也轮到你来管?!算了,我看也问不出什么······张辟疆,你做的好事!”他瞪了张辟疆一眼,张辟疆一时心虚,只是低了头,没有说话。 小石头见惠帝前来,心中喜极,忙走上去说道:“陛下,公子正在永寿宫里。”惠帝哼了一声,抬脚就要踏上台阶,张泽却是上前一步,说道:“陛下,您真的不能进去!陛下······“惠帝冷冷说道:”让开!“说着手上一推,张泽一时没有防备,再加上是站在台阶上,脚下一畔,一下子摔倒在殿门前面。惠帝瞪了狼狈的他一眼,上前几步,一下子推开了殿门。 高后和我其实早就听到了惠帝的声音,只是没有想到他会如此激动,更没有想到他会进来的如此之快。高后本来就快走到了殿门处,惠帝这般大力开门,眼见殿门就要撞到高后,我一时情急,拉着高后退后一步,饶是我眼疾手快,但是殿门还是撞在我肩头。我一时吃痛,只觉肩头一阵酥麻,几乎要叫出声来。惠帝还没有看到殿中的情形,喝道:“太后,章儿······“但是见到太后扶着神sè痛苦的我,一时愕然,问道:”章儿,你怎么了?“ 高后见惠帝竟然如此失仪,怒道:“皇儿,你做什么?”惠帝看着高后,眼中似乎要冒出火来,但随即看着我,说道:“章儿,咱们走!”说着不由分说,就来拉我。高后将我扯得后退一步,说道:“皇儿,你做什么?你还有把母后放在眼里么?!”惠帝只是不说话,却抓着我,将我拉了过来,转身就向殿门外走。 刚要走出殿门,后面传来高后一声凄厉的喊叫:“站住!”惠帝身子一顿,我回过头来,只见高后瞪视着这边,眼神甚是可怕。我虽然知道她多半是在看着惠帝,但是现在我挡着惠帝的身子,犹如她正在瞪着我一般,我有些尴尬,慢慢走开了一些。惠帝却是背对着高后,纹丝不动。我悄悄退在一旁,见台阶下面张良已经不见了踪影,张嫣和吕秀、张辟疆、小石头在下面站着,都是愕然看着殿门处。我看情形有些不妙,向张嫣摆手示意。张嫣也是娥眉一蹙,随即让张辟疆和小石头退下。 良久,惠帝忽然冷冷说道:“太后有何吩咐?”高后看着他背影,心中却是冰冷一片,喘息一声,说道:“盈儿,你这是和母后说话的态度么?”惠帝听到高后叫他“盈儿”,身子一动,慢慢转过身子,看着高后问道:“你是叫我盈儿的娘亲吗?”高后神sè一颤,说道:“盈儿,你说什么胡话?”惠帝苦笑说道:“我说胡话?!哼,我娘亲是大家闺秀,待人接物都很和善,你是吗?!”高后沉默。 惠帝却似乎是有些话已经忍了许多年,这时候一股脑地全吐了出来,说道:“你是吗?你知道你已经杀了多少人么?韩信死在你的手中,我无话可说,但你一刀杀了他便是,为何要用竹签刺他,让他遭受如此痛楚?彭越已经俯首称臣,为何又要赶尽杀绝?戚夫人死便死了,为何还要做出‘人彘’的事情?如意乃是垂髫儿童,为何忍心杀他?你究竟做了多少我不知道的罪行?”高后听他这么质问自己,一时脑中恍恍惚惚,只是说道:“我做这些,难道不是为了大汉的社稷和你的江山?” 惠帝哈哈笑道:“我的江山?哈哈,我的江山······这染血的江山,我不想要!”高后一听,怒道:“你不想要?你可知道你的那些兄弟有多想要,你不知道这天下间有多少人垂涎你的位置,你说不想要?!你知道那个贱人为了自己儿子的皇位,rì夜在高帝面前说了我多少坏话?你可知道我们母子,若是没有了这个皇位,这偌大的未央宫,这偌大的大汉朝,难道会有我们母子的立足之地么?你只知道你不想要这个皇位,那你又知道我为了你坐上皇帝,又付出了多少心血?!”惠帝看她如此激动的神sè,自己说话的声音反倒是弱了,低声说道:“我不坐,自然有旁人会坐。” 高后冷笑一声,说道:“旁人?你说说,谁配做这个皇帝?齐王刘肥,他的母亲不过就是高皇帝的外妇,他是长子又如何?我是高皇帝的正妻,而且随他戎马倥偬,颠沛半生,论功劳,那贱人、薄姬她们哪里及得上我半分。戚姬不过就是定陶大户人家的小姐,她的家人以为她得了高帝的宠幸便是奇货可居,竟然图谋天下,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其余刘恒、刘友、刘长、刘建,他们哪一个能比得上你?你是我唯一的儿子,你不做皇帝,谁还配做,谁还敢做这个皇帝?!”惠帝听她这么说自己的几个兄弟,心中怒气陡升,大声道:“我不要,你给我安排的这些,我不喜欢,也不稀罕!”高后身子一晃,低声道:“你说什么?” 惠帝眼中忽然落下泪来,但是口中却笑道:“你为了自己的娘家的地位,将嫣儿嫁给我,可知道我心中有多么不愿意?!你可曾想过后人会怎么看我,怎么看你的儿子?!高帝生前最疼爱如意,我本想护他安然度过一生,你却将他鸩杀······若是儿子死后,到了九泉之下,有何面目去见高皇帝?”他看着伤心yù绝的高后,忽然笑道:“娘,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高后的眼泪忽然落了下来,然后在一片泪眼朦胧中,她看到自己的儿子决然地离去,不带一丝的犹豫,如同自己对待戚夫人那样决然。高后忽然笑了一下,这是她期盼已久的画面,她很想自己的儿子能够像自己一样,狠起心肠对待每一个自己脚下的臣民,但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自己儿子狠起心肠来做的第一件事,竟然是在她的心口上狠狠戳了一刀。 回到广明宫,我见惠帝神sè不好,便没有说话,自己站在御榻下面,一动不动。惠帝坐在御榻之上,安静地想着自己的心事。 我见他这么安静地坐着,坐了大概有小半个时辰,忽然眼中落下泪来,我心道:“明明自己没有那么心狠,却还有装作自己很无情的样子,到最后不还是伤人伤己?现在哭又有什么用呢?只是不知道高后现在怎么样了,她被惠帝这么一说,怕是最受伤害的还是她了······”但是看他哭得很是伤心,一时又觉得不忍,叹息一声,忽然苦笑说道:“你不也是和他一样?当初你拒绝程弋的时候,不也是如此伤人伤己?这种爱,到底是好的存在,还是一种罪孽?”我摇头苦笑,低声向小石头吩咐了几句,小石头便退了出去。 惠帝自从那次郊祀之后,便不再信任宫中的太监,所以广明宫里外虽然还是有很多太监,但是他平rì有事,还是会叫小石头,如此小石头就要伺候我们两个主子。但是幸而他只是在惠帝在广明宫中的时候服侍惠帝,其余时间还是会陪着我的。 过不多时,小石头端来两杯热茶,我接过茶水,递给惠帝,说道:“陛下,先喝杯茶吧。”惠帝嗯了一声,接过茶水,但随即又放了下来,说道:“太后找你,都说了些什么?”我见他神sè不豫,不想再让他生气,于是说道:“就是一些家常闲话,倒是没有说什么其他的。” 惠帝盯着我,忽然怒道:“连你也要欺瞒朕,是不是?现在你也站在太后那一边,为她说好话?!”小石头一惊,连忙跪下。我却没有跪下,只是看着惠帝,说道:“陛下,我没有欺瞒你。”惠帝哼了一声,说道:“没有欺瞒?你要知道,太后请你过去,是为了要杀你。就算她现在花言巧语骗得你的信任,也不过就是为了异rì能够轻易地处决你。你可倒好,她给你这些小恩小惠你就认为是她放过你了么?真是无知孩童!” 我见他如此直言不讳地怀疑高后,心中戚然,但是此时却不能再说什么,免得更刺激他,只是说道:“侄儿明白了。”惠帝看着我,冷冷说道:“你明白?当年如意也是这么跟我说,可是呢?他到死都没有明白过来,不然他为何一直睁着眼睛看朕?朕就是怕你掉以轻心,最后落得跟如意一样的下场,到那个时候,后悔也晚了······”我低头默然,惠帝看着我,突然间心中一软,说道:“章儿,你年岁还小,不知道宫廷斗争的厉害。你今rì竟然就这么轻易地去见太后,可知道我心中有多焦急?”我看着他,说道:“侄儿想着有留侯在,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所以就去了,哪里知道其中会有那么凶险?太后若是还来叫我,我说什么也不会去了。”惠帝嗯了一声,说道:“你记得就好······” 话音还未落,只听门外一个太监的声音说道:“启禀陛下,淮南王求见!”惠帝一听,整理一下仪容,扬声说道:“准!”随即向我说道:“淮南王来长安已经一个多月了,今rì还是头一次过来见朕,朕和他多rì未见,你和小石头都出去回避一下······别走记得太远。”我点了点头,躬身行了一礼,慢慢退出广明宫。 我刚走到殿门处,只见门口处走来一个十五岁的青年,那人一身蓝黑衮服,头戴刘氏冠,昂然走了进来。我见他双眉挺立,眼神锐利,看起来很是飞扬跋扈的样子,想来就是淮南王刘长了,也是我的八叔。但是我一看他这个样子,心中没来由地一阵厌恶,便没有行礼,只是看了他一眼。刘长虽然是拿着鼻孔看人,但是在惠帝住的宫殿,他自然不会如此,也是看到了我。我们眼光触到一起,隐隐的眼神都是锐利起来。但这也只是一刹那之间的事情,随即我便走出了广明宫,刘长走了进去,宦者关上了殿门。 我举步走到广明宫附近的花园里,这时候正是午后十分,繁花似锦,引来不少蜂蝶在花丛中翩然飞舞,我难得见到这般好景致,心中喜欢,便静静地走在花园里。 小石头见我神sè淡然的,跟在我后面,说道:“公子方才被陛下责骂了一通,现在没有什么事情了吧?”我回头看了他一眼,笑了一下,说道:“你怕我对陛下心中生出怨恨么?陛下虽说是骂了我,但是我却知道他全然都是为了我好,我心中只有感激,怎么会生出怨恨呢?”小石头皱眉说道:“公子这么说,奴婢自然知道,只是奴婢却想不明白,公子一向言语之间懂得分寸,为何这次却忤逆陛下?难道真如陛下说的,公子对太后放松了jǐng惕?”我笑道:“你把话说的这么明,难道不怕杀头么?” 小石头笑道:“这里四处无人,除非是公子不想要奴婢服侍了。”我笑了一下,说道:“你是越来越放肆了!”小石头笑了一下,说道:“那还不是公子信任奴婢。”顿了一顿,他忽然问道:“公子,午间太后和你在永寿宫说了些什么?怎么公子会为太后说话?”我轻笑了一下,说道:“这就不是你应该知道的事情······”我话还没说完,忽然传来一个女子嘻嘻笑声,我一惊,看着假山后的一株繁花。 一个女子的声音笑道:“怎么不说了,我也想听呢!”我听到是吕秀的声音,心中一宽,但随即心中又是一紧,想着方才小石头说话间多有不逊的意思,若是听到旁人口中,怎生是好?我看了小石头一眼,小石头缩了缩脑袋,指了指前面。我顺着他手指看去,只见吕秀走出那片花丛掩映,露出她一身浅蓝sè的青罗衣衫。我正准备开口问她,却听细致的脚步声传来,从她后面又走出一脸忧sè的张嫣来。 我心中一动,连忙上前见礼。张嫣神sè不属,淡淡地让我免礼,只是望着广明宫的方向,我轻叹了口气,吕秀一双眼睛在我身上一扫,说道:“刘章,你怎么不向我行礼?”我看着她,说道:“按照辈分,我是你哥哥,应该是你向我行礼吧,妹妹?”吕秀面上一红,说道:“什么啊!按照辈分,你是表表表表表兄了,八竿子打不着,还要我向你行礼?”我一时心中有事,淡淡地说道:“那就算了,谁也不向谁行礼就是了。”吕秀听我这么说,小嘴儿一撇,不再说话了。 张嫣本是听着我二人说话,见我突然不说了,便开口问道:“章儿,他怎么样了?”我低声说道:“二叔心情不好,但是却没有什么,你也知道二叔就是这样的xìng子,过几天就该没事了。”张嫣轻轻地说道:“这······我自然知晓,只是这么一来,他心中多半又会苦一些,我想着,心里终究放心不下······”我心中一颤,却听张嫣问道:“你不应该在广明宫里陪着他么,怎么在这里?”我苦笑一声,笑道:“方才我说话不合二叔的心意,被他骂了一顿······不过他现在正在接见淮南王,所以我出来回避一下。”张嫣皱了皱眉,说道:“接见淮南王?” 我见她神sè有些yīn郁,心中一动,问道:“婶娘,有什么事情么?”张嫣摇了摇头,说道:“没什么,我只是想着淮南王平rì里一直都避在府中,怎么这时候前来见陛下了?”我一时也没有多想,问道:“婶娘,你和她到这里来,太后呢?”吕秀听我不叫她名字,只是以“她”代替,心中恼怒,说道:“皇祖姑在商议事情,不用你担心!”我看着张嫣,听她说道:“秀儿说的不错,太后是在和审食其、侯封他们商议事情,我素来不关心朝政,所以就退了出来,秀儿嚷嚷着也跟着我过来。只是我在这里是偷偷看他,倒是难为了秀儿了。”我看了吕秀一眼,说道:“你来捣什么乱?”吕秀嘴一翘,说道:“什么捣乱?人家是来看······看······”我笑道:“你不会说是来看我的吧?”吕秀眼睛一怔,随即口中呸呸地道:“胡说!哪有!······” 我见她还在说着什么,没有理会,只是问道:“太后在商议什么事情?我本以为陛下如此气她,她该好生休息,怎么······”张嫣笑道:“你现在不怕太后会商量怎么对付你了?”我笑了一下,说道:“婶娘说笑了,侄儿还要谢过婶娘。”张嫣笑道:“你谢我什么?”我见她虽然是笑着说话,但是眼睛里却还是带着淡淡的愁意,心中不忍,只是笑了笑,却没有说话,有些事情,她不说,我自然也不好再提。只是她在高后面前说了些话,这些情我自然是要承的。 张嫣见我神sè,知道我的意思,也是笑了笑。吕秀在一旁看着,有些不悦,说道:“刘章,你怎么不对我说谢呢?我也帮你不少啊。”我啊了一声,问道:“什么?你要我对你说什么?”吕秀笑道:“你还一直讥讽我说我耳朵不好,你不也是一样?你要对我说‘谢谢’!”我看着她,问道:“说什么?”吕秀看着我,恼道:“说‘谢’!”我哦了一声,说道:“不谢!”吕秀看着我,不明所以,良久忽然回过神来,恼道:“好啊!你骗我。我这么帮你,你竟然还要讨我一声谢,真是!”我听了也是觉得不妥,于是笑道:“吕大小姐,你大人大量,刘章这里谢过了!”说着稽首向她行了一礼,吕秀突然就高兴了,说道:“好啊,你可算是对我行礼了,那就算了。”我见这小女孩时而jīng明时而憨傻,心中无可奈何,只得自认倒霉。 张嫣看着我们胡闹,却是笑道:“你们也真是,一见面就吵架,这时候算是和好了么?”吕秀抱着她手臂,说道:“皇姑,我们哪里有吵架?”张嫣笑了一下,我见她们在我面前轻言细语的样子,觉得有些不妥,于是问道:“婶娘,不知道太后在商议什么事?”张嫣想了想,说道:“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告诉你也无妨。近来宫中总是有人说戚夫人鬼魂作祟,引得人心惶惶,太后便是要侯封他们查出是谁在背后捣鬼。我见母后神sè严厉,怕是这一番又要流血。你在宫中虽说得陛下护佑,但还是要小心行事,知道么?”我点了点头,说道:“侄儿明白······”话未说完,张嫣忽然抬起头,看着广明宫宫门处。 我心知有异,也转头望去,只见惠帝和淮南王携手而出,二人走到宫门外,淮南王躬身向惠帝行了一礼,随即转身,带着自己的侍臣离去。惠帝却是站着,看着他离去的方向。良久,他才转过身,远远看去,只见他神sè疲累,身影看起来颇是孤寂。他站了一会儿,随即转身进了广明宫。 张嫣一直痴痴望着惠帝的身影,待见到他进了广明宫,目光中的喜sè迅速暗淡了下去,她嘴角笑了一下,说道:“章儿,淮南王已经走了,你快些回去。记得多劝慰他一下,婶娘这里谢过你了。”说着她就要向我行礼,我连忙道:“婶娘放心便是。”张嫣点了点头,又看了看广明宫,转身慢慢走了。 我看了看吕秀,见她也是看着广明宫,不由好笑,说道:“吕大小姐,婶娘看广明宫是在看二叔,你看那里作甚?”却不知这小姑娘神sè间有些迷惘落寞,轻轻说道:“我在看是什么东西让皇姑这么心甘情愿,只是为了看皇伯伯背影一眼?这究竟是什么呢?刘章哥哥,你知道么?”我见她一双安静的眸子盯着我看,忽然心中一乱,勉强笑道:“你这小脑袋在胡思乱想什么呢?快去吧,婶娘都走了很远了。”她嘴角一牵,眼光从我面上离去,转身走了。 不知为何,我看到吕秀的目光,心中突然一阵滔天的波浪,心道:“这姑娘······是怎么了?莫不是······”一时又觉得自己是胡思乱想,小石头看着吕秀走远了,才开口说道:“公子,方才咱们自己说的话,皇后娘娘和吕小姐不会都听了去吧?也是奴婢不知道收敛,竟然就这么说出大逆不道的话。”我心中想着心事,顺口说道:“她们就算是听了去,也不会怎么样的,你是我的近侍,婶娘会装作没有听到,至于吕小姐······你不必担心。”小石头看我神sè,说道:“公子,这吕小姐为何会相助公子?”我转身向广明宫走去,口中笑道:“这我怎么知道。” 小石头笑嘻嘻地道:“依奴婢看,多半是看着年岁相同,所以······那句话怎么说的?”我笑道:“不是‘惺惺相惜’吧!”小石头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说道:“不错,就是这个意思。”我哂笑了一下,没有说话。但想到吕秀的种种情状,竟然心中柔软,嘴角也不自禁地露出了几分笑意。小石头觑到我神sè,心中一动,说道:“公子,你不是对吕小姐动情了吧?”我“啊”了一声,随即笑骂道:“小石头,你可真的是愈发放肆了,这种话也敢说出来?”小石头笑道:“奴婢方才见公子眉目之间似乎异于常rì,莫不是姻缘到了?” 我听了这话,觉得很是好笑,心道:“这小太监竟然也终rì胡思乱想?”当下问道:“小石头,我不知道你还会看相呢?竟然还会看姻缘?”小石头摇了摇头,笑了一下,没有说话。我却是被自己说的话给吓住了:“等等,姻缘?!让我想想,历史上的刘章······他的夫人是······好像也姓吕吧······是吕禄的女儿。吕禄是高后兄长的儿子,叫高后姑母,那他的子女该叫高后······祖姑?!吕秀叫高后叫‘皇祖姑’,难道······她会是吕禄的女儿,刘章未来的夫人?!不会有那么巧吧?”我神sè不对,小石头马上看出来了,问道:“公子,怎么了?”我笑道:“没什么。”一时心道:“是你胡思乱想了。”当下将这个念头抛去,走进了广明宫。 第二十章 变生不测 - 长乐未央之大汉刘章 - 刀笔布衣 () 第二rì晨间,惠帝身子有些乏,便没有去上朝。大臣之间风传太后和陛下失和,这种情况早已经是司空见惯,所以这些大臣也都是没有在意。惠帝寅时二刻才起身,小石头服侍他更衣。这时候张辟疆和司马喜早就已经来了,而且我们三人也已经讨论了好一会儿自夏朝以来的礼仪乐记,我正听得津津有味,这时候惠帝整理好了仪容,走了出来。我见他神sè有些倦怠,想着他或许心中还在生高后的气,所以昨晚没有睡好,一时也不敢提到高后,便起身行礼,张辟疆和司马喜也都是随在我身后行礼。 惠帝挥手让我们都免礼,却是看了看一脸不安的张辟疆,说道:“张卿家,你可知罪?”张辟疆忙跪下说道:“陛下,微臣有负陛下厚望,请陛下降罪!”惠帝看着他,说道:“朕既然委你全力看守章儿,便是信任你,这次幸而没有出什么事,希望你rì后别再如此轻率!”张辟疆又拜了一下,说道:“微臣知道了,谢陛下宽恕臣的罪行。”惠帝看了看他,说道:“好了,你起来吧!”张辟疆闻言站了起来。 惠帝还要说什么,忽然殿外的太监尖声叫道:“启禀陛下,淮南王在宫外求见。”惠帝眉头一皱,但随即释然,说道:“请他进来。”当下说道:“章儿,你和他们先出去。”我看了看惠帝,忽然皱了皱眉,说道:“陛下,侄儿也想见见七叔。”惠帝愣了一下,笑道:“也好。”张辟疆和司马喜自然知道规矩,忙告辞退下,小石头也自去端茶不提。 我站在惠帝身后,等着高祖的七子淮南王刘长进来,一时又看着惠帝站在殿门处等着,背影有些消瘦,心道:“陛下最近饮食可不怎么好,比之我刚来长安的时候有些瘦了,如今是七月中,离八月戊寅还有一个月,一个月的时间,难道会出什么变故不成?”一时想着这些毫无头绪的事情,脑子也有些大了。 正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忽然从殿门处跑来一个乌沉沉的身影,我还没来的及看清,就听刘长叫道:“皇兄,皇兄救我・・・・・・”惠帝诧异地道:“七弟,出了什么事情?难道太后・・・・・・”刘长忽然回过神来,他自小习武,对于四周的感应很是敏锐,刚进门的时候还不觉得什么,但是他跪下之后却觉得惠帝身后有人似乎在盯着他看,他心中突然一凛,随即厉声喝道:“什么人!”惠帝被他吓了一下,随即将他搀了起来,笑道:“这是大兄的二子刘章,是咱们的侄儿,我见咱们兄弟说话,毕竟是一家人,所以也留他在殿内了。章儿,来见过七叔。”我却是皱了皱眉,踏上前一步,拱手说道:“侄儿见过七叔。” 刘长却是浓眉皱起,说道:“皇兄,如何能让这个小儿在殿中,咱们兄弟所说之事甚密,若是这小子不小心说了出去・・・・・・”惠帝摆手说道:“七弟放心,章儿虽然年幼,但是还是知道轻重的。”刘长却是一点面子都不给,冷冷说道:“他知道轻重,臣弟听说他竟然背着皇兄去见太后,如此不顾皇兄的叮嘱,这等小儿,怎生信得过?”惠帝面sè作难,看了看我。 我如何不知道惠帝是什么意思?但是这一番却是让我心中恼怒无比,这个刘长也未免太过恃宠而骄了,仗着惠帝顾念兄弟之情,竟然说了这么一席话,让惠帝一时都下不来台。我看着他眼中轻蔑的模样,心中一阵厌恶,心道:“二叔未免也太过没有主见了,这刘长只是说了这么几句话,竟然让堂堂皇帝说不出话,真是岂有此理,二叔,你是可忍,我却孰不可忍了!” 当下绕过惠帝,站在刘长面前,说道:“七叔,侄儿有礼了!”刘长鼻中哼了一声,我虽然和他差不多高,但是这么一来,我竟然看到了他两个鼻孔,心道:“纵然你是长辈,但是我如此行礼,你怎么也该表示一下。哼!也罢,你既然这样,也别怪我削了你的面子。”当下说道:“二叔,不知道你和七叔商议什么事情,竟然如此重要?”惠帝一愕,看了看刘长。 刘长却是瞪了我一眼,向惠帝说道:“皇兄!”惠帝看着我,笑道:“都是一些小事,章儿你不如・・・・・・”我眼睛看着刘长,但却断然截道:“二叔,你是一国之君,有什么事情需要藏头缩尾的。若是朝堂政事,自当在朝堂之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裁决,若是家事,刘章也是刘氏宗亲,一家之人,莫不是二叔还分彼此不成?还是你看着我父王薨丧,我兄弟几人无所依靠,就任由七叔欺侮我们兄弟?”惠帝神sè一变,刘长眉峰一扬,忍不住道:“好小子!你・・・・・・”我也冷冷看着他,说道:“不知七叔想要说的是公事还是私事?”刘长只觉怒气填膺,忽然恼恨地道:“本王没事了!”说着一甩袍袖,转身走了出去,气愤之下,竟然忘了向惠帝行礼。 惠帝见他怒气冲冲地离去,看了看我,说道:“章儿,你怎么这么跟七叔说话?”我看着他,问道:“二叔,我说错了么?你都让我在广明宫里待着了,他竟然让我出去,这大汉朝,到底你是皇帝,还是他是皇帝?”惠帝突然说不出话来,只是怔怔地看着我,良久,他突然苦笑道:“或许你说的对,是二叔欠缺考虑了。”他看了看殿外,回头对我说道:“朕还有事,你便在广明宫里待着就是了。”说着也不看我,大踏步走了出去。 我忽然愣住了,一片安静中,小石头低声说道:“公子,你这番・・・・・・真是欠缺考虑了。”我苦笑道:“陛下生我的气了?”小石头黯然道:“公子说话中没有给陛下留一丝余地,而且还气走了淮南王,公子虽是陛下嫡亲侄儿,可是淮南王也是陛下的同父兄弟,怎么说也比公子说得上话,所谓‘疏不间亲’,公子・・・・・・”小石头看到我神sè,没有再说下去。 我突然间觉得心中一阵失落,不禁看着空荡荡的宫门,无限落寞地叹了口气。 这rì晚间,惠帝回到广明宫,小石头已经摆好了几样菜式,惠帝这些天来心思不顺,宫中的女乐都裁了出去,这饮食一应都在广明宫之中,他虽是贵为皇帝,但是却不及寻常王侯吃的那么丰盛。我见他满脸倦sè地回来,正要说话,惠帝已经说道:“章儿,朕在椒房宫已经吃过了,你自己吃吧!朕有些乏,先去就寝了。”我神sè一愕,随即看了看小石头,示意小石头上前为他宽衣。我等他走了,才想道:“椒房宫?婶娘住的乃是储秀宫,这个住在椒房宫里的却不知道是他的哪一个妃子了・・・・・・” 过不多时,小石头走了过来,低声说道:“公子,陛下已经睡下了。”我笑了一下,自己用起了酒菜,见小石头还在一旁跽坐着,便道:“你也来,咱们主仆一起喝两杯。”小石头跪坐在我对面,却是有些疑惑地说道:“公子今rì是怎么了,你从前不是滴酒不沾的。”我心中苦意甚浓,一些话竟然不经过脑子就说了出来:“那你说说,公子我假死之前喝酒吧?” 小石头笑道:“那自然是的,那时候公子和临淄城里的那些官爵子弟天天在酒楼饮酒作乐,真是好不快活・・・・・・”他忽然觑到我笑谑的神sè,又转口说道:“不过公子假死之后,可能身子不是很好,所以这酒就没有沾过。公子如今身子虽说大好了,但还是不要饮酒为好。” 我笑道:“你倒是会说话,只是酒不醉人人自醉,我纵然是不喝酒,心中也早已经是熏熏然了。”小石头看着我苦笑,问道:“公子可是因为陛下方才的态度么?”我笑了一下,喝了一口酒,没有说话。小石头续道:“公子,恕小石头多言,公子不远千里来到长安,只是为了王上的使命,如今使命既然已经完成,自然应该早rì离去。来时公子已经告诫奴婢,说长安不比临淄,公子你也说不上什么话,如今奴婢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公子在他人的矮檐下已经待得有些不适。不如公子便向陛下辞行,离了长安便是。” 我把着一个青铜酒爵,笑道:“你这是个好计策啊,若是陛下允了,自然能够得御林军护卫,安然回到临淄,若是陛下不允,这也是个以退为进的法子,能让陛下不再对我生气。但是,你难道就不怕陛下怪我恃宠而骄吗?还有,你难道是忘了今rì在花园中的教训了?若是这些话被陛下听到,你就是掉脑袋的下场了。” 小石头看了看惠帝睡着的方向,说道:“公子放心,陛下已经睡熟了,再说,这么低声说话,陛下听不到的。”顿了一顿,他说道:“原来奴婢想到的,公子也全都想到了。只是公子你现在和陛下就这么僵着,也不是什么办法・・・・・・公子,未央宫里已经没什么可以留恋的了,公子为何还不想着回去?”我看了看他,说道:“你为何说我是不想回去?”小石头觑我喝了些酒,神sè变得有些不是很威重,便说道:“公子进宫一个多月,虽是闷着,可是有张大人和司马大人陪着,公子很是开心,而且此处有皇后娘娘,奴婢看得出来公子很是敬重,还有就是陛下・・・・・・公子是不是打算不走了?”我已经微微有些酒意了,闻言笑道:“我自然是要走的,只是现在还不是走的时候。”小石头啊了一声,道:“不是时候?” 我突然看向惠帝的御榻,眼泪一滴一滴落了下来。小石头不意我竟然这样,唬的饭菜也来不及用,挪到我身旁,急道:“公子,你这是怎么了?”我经他这么一说,眼泪更是抑制不住,心道:“小石头,你难道要我对你说,我二叔还有半个月时间便要驾崩?!他是我二叔,一生却没有什么可以信任的人,他虽然有母,但是母子如同仇雠;他虽有妻室,但是却朝夕不得相见,关系一如陌路;其余之人,无非看着他是大汉朝的皇帝,他虽是贵为皇帝之尊,却并无一个知心人,难道你让我此时赶回临淄,却忍心看他一人孤独死去?只是我虽然想帮他,却不知道他为何驾崩,难道就这样等着看他死去么?我纵然知晓历史,但是没有翻云覆雨手,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切发生,老天,你何其残忍?!”想到这些,我早已经是泪流满面了。 小石头见我不说,也不再问,只是说道:“公子,莫要再喝了,不如现在就上榻就寝吧!”我沉沉嗯了一声,小石头搀着我走进内殿,为我宽衣之后,我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小石头却看着沉醉的我,随即又看了一眼那些丝毫没有动过的饭菜,悄然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迷蒙之中,我觉得有些口渴,不由按住了两边太阳穴,一时脑中想道:“大概是酒喝得多了,头痛得很!”正要叫小石头给我倒水,忽然听到一阵悉悉索索的翻身声音,我酒醒了一些,向里面一望,只见惠帝在御榻上翻来覆去,似是难以入睡。我嗓子里干得厉害,不由“嗯”了一声,御榻上一时没有了声音。 我正诧异,却听惠帝说道:“章儿,你醒了么?”我只能说道:“口有些渴。”小石头夜间睡觉本来就是很机jǐng,听到我们叔侄说话,早就已经醒了,他披衣起身说道:“公子,奴婢给你倒茶。”我嗯了一声。过了一会儿,小石头捧来一杯茶,我坐起身子咕嘟咕嘟一口气喝完了,脑中一阵迷糊,躺下来睡了。小石头轻轻“啊”了一声,慢慢替我盖上了薄衾。我忽然回过神来,说道:“二叔,你睡不着么?” 黑暗中我听到惠帝轻轻笑了一下,说道:“没事,我待会儿就睡・・・・・・你先睡吧。”我鼻中嗯了一声,迷迷糊糊地说道:“二叔,你别想那么多烦心的事情,自然就睡得着了・・・・・・”惠帝听我呼吸均匀,大概是睡得熟了,不由轻笑一声,低声说道:“真是孩子话,那些烦心的事情,难道是说不想就能不想的么?” 他说完,又是轻轻笑了一下,翻身闭上了眼睛,但是过了许久,他又慢慢睁开眼睛,看着从窗户里透过来的轻微的月光,轻轻叹了口气,不知为何,他脑中突然想起来一句话,他想着那句话,口中轻声说道;“夜如何其?夜未央・・・・・・”想着自己的心事,更是没有了丝毫的睡意。 我第二rì直睡到rì上三竿才醒了过来,只是觉得神清气爽,我在榻上伸了个懒腰,叫道:“小石头,小石头・・・・・・”小石头连忙奔了过来,我坐了起来,正要让小石头服侍我起来,忽然瞥到惠帝竟然还在御榻上睡着,我愣了一下,问道:“小石头,陛下到了这个时候怎么还起?你怎么也不知道叫醒他,若是耽误了朝中大事・・・・・・”小石头苦笑着没有说话,我皱了皱眉,话还未说完,只见惠帝翻身朝向我,说道:“章儿,你不用责骂他了,是朕没让他叫。我今rì身子乏得很,但却总是睡不着・・・・・・” 我跳下床,说道:“二叔,你没有什么事情吧?”惠帝笑了一下,说道:“我能有什么事?只是有些累了。”我见他神sè困倦,偶尔睁开的眼睛里也布了一层血丝,心中有些担忧。惠帝睁开眼睛,看到我忧心忡忡的神sè,笑了一下,说道:“朕没事・・・・・・咳咳・・・・・・”他忽然咳了一声,随即又闭上眼睛准备睡去。 但是这一声咳嗽落在我的耳中,无异于是晴天霹雳,我顿时神sè大变,心道:“难道・・・・・・”我心中不敢再想下去了,伸出手想去探探他是否发烧了,但是手却抖得厉害,小石头见了,说道:“公子,你还没穿上衣服,是不是有些冷?”我忽然回过神来,强自让自己镇定下来,说道:“小石头,去叫・・・・・・叫太医来!快!”小石头有些摸不着头脑,随即反应过来,却是说道:“公子,你身子不适么?我这便去叫,你先等着!不,你还是先穿上衣服!”我见这档口小石头竟然还这么婆婆妈妈的,一时动怒,说道:“去叫太医来!”小石头似乎吓了一下,随即奔了出去。 我这般反应,惠dì dū看在眼里,却是问道:“章儿,你身子不舒服么?”我看着他,努力让自己笑着说道:“二叔,你觉得身子怎么样?”惠帝愣了一下,随即失笑道:“原来你是给我叫的太医・・・・・・不必了,我没有什么事。”我听他又咳了一声,只是直直地看着他,惠帝有些赧然,说道:“可能是偶感风寒,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我心中狂叫道:“要紧,要紧得很!简直是要命!”但这些话却不能宣之于口,只能沉默。 我刚披上一件外裳,小石头已经带了一个花白头发花白胡子的太医进来,我也懒得跟他废话,喝道:“陛下有些不适,太医你来诊诊脉。”那老太医见我神sè不善,忙上前拿住惠帝脉搏。惠帝只是闭着眼睛,看着似乎是懒得睁开一样。我心中焦急,连小石头催促我穿好衣服都懒得搭理,小石头只好说道:“公子,你先穿好衣服吧。”我见那太医只是悠然地闭着眼睛,似乎已经是神游物外一样,只得迅速传好了衣服鞋袜。 那老太医犹自摇头晃脑,如同后世读书的学子一样,我心中有气,良久,他才开口说道:“陛下神思忧虑,想来是国事烦扰,所以伤了心脉,更兼受了些风寒,是以身子倦怠,待微臣写个安心补气的方子,自然见好。”我稍微放心,说道:“如此甚好,小石头,带太医去取方子,你自己记着如何服用,然后去煎药。”小石头应了一声,自去不提。 我心中犹自惴惴不安,惠帝笑道:“章儿,一些小病而已,你倒是吓得不轻。我前些年耽于酒sè,确实是身子弱,但是这些rì子调养,身子已经大好了,你不用太过担心,没事的。”我却是眉头皱的更深,心道:“自来酒sè最是伤身,二叔,你数年纵yù,难道便是一朝便能将身子补好的么?”一时想到:“难不成二叔竟是由这一个小风寒而驾崩,不会的,不会的・・・・・・” 惠帝这一rì并没有上朝,太后和众朝臣以为是惠帝还在气头上,并没有太过在意,我担心惠帝身子,便让人传话给张辟疆和司马喜,就说我这几rì有事,没有让他们进宫。这一rì只是守在惠帝身边。惠帝说着自己困乏,但是翻来覆去总是难以成眠,我看着他眉头皱着,心中惊惧之sè更深。 小石头见我看着惠帝看了大半天,连早膳和午膳都没有吃,心中不忍,劝道:“公子,你要照顾陛下,总要先管好自己的身子吧!”我叹了口气,说道:“你说的是,可我现在一点儿食yù都没有・・・・・・”正在此时,殿外忽然有人咳了一声。小石头神sè一变,退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他走了过来,说道:“公子,殿外的太监说宫门外有人等着,让公子出去一下。”我不耐烦地道:“什么人?”小石头恭声说道:“大概是太后派来的人。”我眉头一耸,斟酌了一下,说道:“你好生看着陛下,我去去就来。”小石头嗯了一声,看着我的背影离去,他忽然有些迟疑,方才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没有告诉我来的人是吕秀。 我走出宫门,却见外面什么人也没有,一时皱眉不语。这大半rì来,我脑中只是想着惠帝的事情,脑中不免有些浑浑噩噩的,正要转身回去,却突然觉得似乎有人在看着我,我浑身一个激灵,看向花园的方向,果然见到远处一双妙目正盯着我。我犹豫一下,走了过去。 走到花园里,我看着花丛中的吕秀,愣愣地问道:“怎么是你来了?”吕秀看着我,说道:“我怎么就不能来了?”我一时觉得自己这么问有些傻,便又开口问道:“是太后让你来的?”吕秀低低嗯了一声,说道:“皇祖姑差我来问问皇伯伯怎么样了。”我有些诧异,问道:“太后不是安排了人在陛下身边么?怎么现在才派你过来。”吕秀看了我一眼,说道:“皇祖姑又不是每天呆在宫里享福的,她每天rì理万机的,很是辛苦・・・・・・今rì自然是有事耽搁了。”她说着,眉头蹙了一下,说道:“戚夫人鬼魂之事有了些许眉目,皇祖姑本来是在查办此事,忽然想起还没有问过皇伯伯饮食起居如何,哪知道一问之下,知道皇伯伯身子染恙,皇祖姑这才差我前来。皇伯伯怎么样?” 我叹息一声,说道:“陛下暂时无恙,只是睡得不好,太医说是过度忧虑,我怕・・・・・・”我一时清醒过来,心道:“我怎么差点儿就说出这等事情?难道我是糊涂了?”吕秀听到了我说的话,问道:“你怕什么,刘章・・・・・・哥哥!”我听她这么叫我,心中一诧,不由看着她。吕秀却避开了我眼光,我道:“没什么,我是有些担忧罢了。” 吕秀听我这么说话,抬头看了看我,随即低头说道:“你・・・・・・你也是忧虑过重了,好像很累的样子,你要好生顾着自己的身子,别累着自己了。”我心中有些诧异:“这小妮子何时知道关心人了?”但她既然这么说了,我只好说道:“我知道了,你让太后・・・・・・让她也莫要太过劳累・・・・・・”我本来想说别让太后担心,但是一想到惠帝可能因为这个小病命归九泉,我说话也就没什么底气了。吕秀看着我,说道:“嗯,我知道了。”她咬着嘴唇,说道:“那・・・・・・我走了・・・・・・”我点了点头,她看了我一眼,笑了一下,转身离去。 我看着她身影就要隐在花丛掩映之中了,忽然张口问道:“吕・・・・・・大小姐!”吕秀转过身子,看着我,问道:“什么?”我突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但还是问道:“你父亲是吕家的哪一位?”吕秀闻言一怔,顺口说道:“家父讳禄,你问这个做什么?”她问完这话,忽而面sè粉红,心道:“六礼之中,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里面是有问名,但那是问我的名字,怎么问起父亲的名讳?呸呸,你想哪里去了!・・・・・・”但是抬眼看到刘章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她觉得有些好笑,嘴角一撇,翩翩然走进花丛中去了。 我心中一时只是想着:“她是吕禄的女儿,她是吕禄的女儿,那便是我刘章的夫人了,只是・・・・・・”我看着她离去的方向,一时心中痴了,良久才转身,缓缓走回了广明宫。 小石头去跟着太医去抓了药,按着太医嘱咐的方子熬好了药,端进了广明宫,我看着那一碗如同黑金一般的汤水,心道:“这是太医开出来的方子,君臣佐使自然是加倍小心的,怎么我还是如此不放心?!难道・・・・・・”当下定了定心神,让惠帝将一碗药喝了下去。 我见惠帝喝了药之后,神sè有些松弛,便替他掖好被子,眼看着天已经落黑,觉得腹中有些饥饿,但是看了看惠帝,还是轻轻叹了口气,小石头端下药碗,进来轻声说道:“公子,我已经准备好了一些饭菜,你从昨夜便没有吃什么,去吃一些吧。”我点了点头,说道:“那你先在这里守着。”小石头点了点头,立在御榻前。 我看了一眼似乎已经睡去的惠帝,走出内殿,只见外面小几上放着几样小菜,便匆匆用了一些,这次小石头虽然是为我准备了些酒,但是我却再也不敢用了。走进内殿,听得隐隐传来惠帝均匀的呼吸声,我心中大定,心里一放松,顿时觉得身子困倦,一阵睡意来袭。小石头见我打了个哈欠,轻声说道:“公子你累了一天了,休息一会儿吧!奴婢会看着陛下的。”我嗯了一声,说道:“陛下若是醒了,你无论如何都要叫醒我,知道么?”小石头点了点头。我也没有脱去衣服,和衣躺在榻上,不多时就睡着了。 正睡得香甜的时候,忽然听到小石头轻声叫道:“公子,公子・・・・・・”我唔唔两声,忽然惊醒过来,一下子坐起了身子,问道:“陛下怎么了?”小石头没有说话,我跳下床榻,向惠帝看去,只见他额头上布了密密的一层汗珠,呼吸倒是均匀,但却在翻着身子。小石头低声道:“公子,陛下这也不知道是不是醒着,奴婢一时拿不定主意,只能把公子你叫醒了・・・・・・”我拍了拍他肩膀,说道:“你做的很对・・・・・・”说着我走到御榻前,伸出手去探他额头。 只觉触手一阵冰凉,我倏然觉得自己的心中也突然一凉,骇得我不禁喘息了一下。小石头看到我似乎触电一般的手,心中也是一沉,问道:“公子・・・・・・”我断然道:“去叫太医,叫所有太医都来!”小石头身子一阵激灵,忙跑了出去。我却是看着惠帝,低声道:“二叔・・・・・・二叔,你可千万不要有什么事情才好。” 未央宫中今夜注定不会太过太平,一阵阵御林军跑过的声音在静夜之中听得甚是清楚。宫人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但是总会好奇,但这却不是我所关心的事情了,虽然是夜半子时,但是御林军还是将一众太医“请”来了未央宫广明宫里,一时间,整个内殿站了乌压压的一群人。 我看到那rì间为惠帝把脉的那个老太医,一把拉过他,喝道:“你给陛下开的是什么方子,怎么陛下吃了并不见好?”那老太医本来就是战战兢兢的,此时听我这么一喝,一凛之下,忙道:“大人不必激动,待老夫・・・・・・老夫再看看!”说着颤颤巍巍地走到御榻前,细心号脉。我看着他这个样子,心中气极,心道:“难道当今大汉朝就没有一个医术出众的了。太医院里都是什么酒囊饭袋!”当下说道:“医家不是讲究望闻问切么?你们过来看看,看陛下气sè如何!” 那帮老少太医都挪了上来,其中一个中年太医说道:“微臣观陛下面sè苍白,气虚神浮,当是肾经受损,这・・・・・・”我眼前一亮,还未说话,另一个太医已经不同意了,尖着嗓子说道:“林太医怎么这么说,微臣认为陛下微微咳嗽,自然是风寒侵体,必定是伤了肺脉・・・・・・”另有太医说道:“陛下夜间盗汗,多梦多动,不能成眠,自然是体内湿气太重,那是脾胃受损,肺脉小疾,如何能让陛下龙体如此?” 我听得一头雾水,但也知道这些人达不到统一的意见,我想了想,问那位林太医道:“陛下说过,年前确实是酒sè过度,我想也是失了肾阳,不知太医有何法医治陛下?”那林太医听我对他说话,显然是信了他说的,忙上前去。老太医也有眼sè,自己退了过去。林太医把了一会儿脉,皱眉说道:“陛下身子确实虚了一些,法子倒是有,只是若用大补之药,微臣怕陛下这身子,虚不受补,这可如何是好?”我见此人也是抱着医书死读,想了想,说道:“为何一定要用药补?食补不是也可以么?”说到这里,我眼前一亮,忽然想到张良,向小石头道:“小石头,你带侍卫出宫,去留侯府要他的食材,还有,把张辟疆请来。”小石头也想到了,忙应着出去了。 我看着这一殿乌压压的人,皱了皱眉,说道:“林太医,还有这位老太医,还有你,你,你们四人留在广明宫,其余人都回去。回去翻翻医书,找找是不是有什么法子可以医治陛下,随时听候传唤!”余人都是应了一声,慢慢散去了。我看着林太医和老太医,还有方才说话的两个太医,说道:“你们照看着陛下,若是病情有什么变化,立刻告诉我!老太医,陛下的风寒还没有完全好,你亲自去煎药。”我随即叫了一个太监,两人结伴而去。 忙完了这些,我才松了口气,但看着窗外黑沉沉的夜sè,心中忽然一动:“太后・・・・・・应该知道陛下的病情了吧?” 第二rì清晨,惠帝睁开眼来,见了广明宫中的情状,苦笑了一下,我大喜,将他扶起坐在御榻上,问道:“陛下,你觉得怎么样?”惠帝笑了笑,说道:“朕没事,只是夜间做了几个噩梦而已。朕要更衣上朝。”我皱了皱眉,一旁小石头上前为惠帝穿上了朝服。 我见惠帝穿上黑sè的朝服之后,更加显得面sè有些苍白,心中一涩,说道:“陛下,御膳房做了些清淡粥食,你来尝尝。”惠帝笑道:“是了,朕是觉得有些饿了。”我听了这话,心中大喜,想到他若是知道饥饿,那便无妨,留侯这食补之法对人体增益极大,长此下去,二叔身子定会大好。但是看到惠帝走向小几时脚步虚浮的样子,我心中又是暗暗担忧,只得扶着惠帝跪坐下来。惠帝慢慢吃着熬得浓稠的粥,说道:“这粥食味道不错。”我笑了笑,小石头说道:“公子,你也吃一些吧!”我嗯了一声,接过碗。惠帝突然看了看一旁站着的张辟疆,说道:“张卿也来用一些。”张辟疆忙道:“陛下用膳,微臣不敢造次。” 惠帝闻言笑了一下,却突然皱了皱眉,我见他神sè不好,说道:“陛下,如今你身子有恙,便在广明宫休息吧。”惠帝站起身来,说道:“不妨事,朕约了淮南王,必定是要去的。”我也连忙站了起来,听他提到淮南王,心中不悦,但还是说道:“既然是淮南王,不如就召他进宫,大不了侄儿回避就是。”惠帝看着我,笑了一下,说道:“也好。・・・・・・张卿,劳烦你去传召,召淮南王入宫。”张辟疆诺了一声,退了出去。 我见惠帝放下碗之后便是坐立不安的样子,不由皱了皱眉,心道:“陛下怎么如此沉不住气?”当下要太医再为他诊脉。惠帝本来不要如此麻烦,但还是拗不过我,只得让林太医诊脉。过了一会儿,林太医开口说道:“陛下脉象并无变化,只是似乎・・・・・・似乎忧虑过重,心脉也受损了・・・・・・”我心中一沉,惠帝哼的一声哂笑,说道:“大汉朝这么多事,你如何让朕不忧虑?”林太医闻言心中惊惧,一下子瘫倒在地,跪着请罪。惠帝看了他一眼,随即又看了看站着的其他三个太医,只见那三人如同受了池鱼之殃一般,也是跪伏在地,不敢抬头。 他叹息一声,说道:“章儿,怎么张卿去了那么久,竟然没有半分消息?”我道:“陛下不必担忧,或许再等片刻,张大人就会回来了。”惠帝皱眉说道:“朕就是害怕会出・・・・・・”话未说完,只见张辟疆气喘嘘嘘地走了过来,我心中一沉,惠帝已然站起身来,问道:“淮南王呢?他怎么没有来?出了什么事?”张辟疆看了看我,低声道:“回陛下,太后命人搜查淮南王府,淮南王已经被辟阳侯拿下。” 惠帝啊了一声,心中大怒,面上涌出一阵厉sè,我见状暗道不妙,开口问道:“太后为何要捉拿淮南王?”张辟疆低声道:“说是和宫中谣言一事有关,具体微臣倒是不明白。”我还要再问,惠帝已然冷声说道:“太后!”我听他这句话中包含着怨毒之意,身子一抖,这时忽然有太监进来跪禀说道:“启禀陛下,辟阳侯宫外求见!”惠帝正是怒气无所发泄,闻言冷然道:“他来得正好,让他进来,朕要新帐旧账一并跟他算个明白!”那太监何时见过惠帝发过这等脾气,忙一溜烟地跑出去宣召了。 过不多时,门外进来一个风神飘逸的士大夫,那人面上虽有些许皱纹,但是看起来却如同四十许人,三绺长髯,头上束着高冠,看起来很是飘逸不羁。我见审食其竟然是这种模样,心中讶然,但是惠帝已经是怒气勃发,见到审食其进来,更是心中气极,喝道:“辟阳侯,你做得好事!”审食其一摆袍袖,行了一礼,说道:“臣辟阳侯参见陛下,陛下责问,可是淮南王之事么?!”惠帝强忍着怒意,说道:“朕的七弟犯了何事,太后要让你去捉拿他?” 审食其从容说道:“淮南王刘长,自幼为太后收养,然此子不思报答养育之恩,竟然包藏祸心,散布流言,扰乱朝纲。太后本念其年幼,怎奈此子毫不知收敛,故而收监,请陛下明察!”惠帝冷笑道:“好一番冠冕堂皇之语,太后想要你除去我刘家之人,直说便是,又何必多费周章!你去告知太后,让她放了淮南王,否则休怪朕无情!” 审食其苦笑道:“陛下,你为何总以为太后想要除去刘氏子孙?淮南王包藏祸心,乃是咎由自取,岂是太后冤枉他?”惠帝冷哼一声,说道:“七弟前几rì便已经向朕说明,你如今又是另外一套说辞,非要将罪名扣在他的头上。谣言一事,捕风捉影,太后不过是想剪除异己而已・・・・・・你休要以为朕年幼无知,你和太后所做yīn私之事,你以为朕全然不知情么?!” 审食其神sè一变,抬头说道:“陛下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惠帝骂道:“什么意思,难道你不明白么?!你和太后勾结在一起,以侯封为爪牙,四处搜罗罪名打压我刘氏子孙,妄图乱我大汉刘氏的天下,现在还要反咬一口,好不无耻!”审食其本来很是潇洒的样子,但听到这里,不由也是气得面sè发黑,喘息着要说话。我见状,挥手让张辟疆和几个太医退了出去。审食其看了我一眼,随即看向惠帝,冷静地道:“陛下还知道什么?” 惠帝看着他气定神闲的样子,心中没来由的一阵怒气上涌,大声说道:“朕还知道你和太后勾jiān成双,辱我皇室清誉,朕・・・・・・朕・・・・・・恨不得杀了你・・・・・・们!”他这般咬牙切齿地说着,忽然忍不住,看到我腰间的青霜剑,一把夺了过来,喝道:“朕今rì便拿着高皇帝的佩剑,杀了你们这・・・・・・”他说着挺剑奔向审食其,向他刺去,但是口中话还没说完,忽然只听清脆的“啪”的一声,惠帝愣住了,立在当地,诧异地盯着审食其,审食其满脸怒sè,却是站着纹丝不动,扬起的巴掌还悬在空中。空气仿佛冻结一般,静的只能听到惠帝粗重的喘息声。 我也是愕然愣在当地,浑然忘了要去阻止惠帝。但是我没有想到审食其竟然敢打惠帝,而且是这么重的一个耳光,惠帝也是如同傻了一般,直愣愣地看着审食其,嘴角慢慢流下一缕鲜血。审食其看着惠帝,走上前一步,说道:“陛下要杀老臣,尽管向老臣心口刺去就是,但是陛下你如此辱及太后,老臣就是宁死也要把事情说个清楚!”惠帝也不管自己面上血迹,狠狠说道:“朕辱及太后?!如此说来,还是朕冤枉了你们不成?” 审食其看着惠帝,朗然说道:“老臣与高帝、太后是同乡,高帝逐鹿天下,封臣为舍人,以保护刘家老小,但是乱军之中,太后为项王夺去,臣虽是有负高帝之望,但自知为人尽忠的道理,是以冒死求见项王,陈说其情。项王关押太后之时,虽有宵小之徒打扰,但臣幸得以护佑太后周全,后来回到高帝军中,本是皆大欢喜之事,但戚夫人为一己之私,中伤太后。但是臣与太后之间清清白白,天rì可鉴!如今陛下听信小人之言,竟然说出如此有悖人伦之语。太后为陛下生母,天下人皆可以误会太后,唯独陛下不能!臣今rì冒天下之大不韪,触犯龙颜,自知必死,然而太后清誉不容人辱,微臣言尽于此,陛下要杀便杀,微臣不会皱一下眉头!”说着他跪在惠帝面前,昂然看着惠帝。 惠帝嘴角一牵,忽然觉得浑身力气都要抽身而去般,青霜剑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他摇头失神地说道:“朕不信,朕不信,朕不信朕恨错了人!你滚!朕不想看到你・・・・・・”说着一脚踢在审食其的胸口上。审食其看着一脸痛苦的惠帝,嘴唇动了一下,但是却什么都没有说,转眼看了看立在一旁的我。我刚好也在看着他,他忽然叹息一声,手捂着胸口站了起来,蹒跚着转身离去了。 惠帝见他消失,忽然身子一个踉跄,再也难以站得稳,我连忙上前扶住他,正要叫人,惠帝忽然说道:“朕不信,是他骗朕的・・・・・・”我见惠帝神sè激动,忙道:“陛下,太后之事,怕是陛下真的是错了。”惠帝忽然转头看着我,一把将我推开,身子摇晃着喝道:“章儿,你又替太后说话?你也说是我错了?”我想上前扶他,他却狠狠看着我,似乎是要看出我的心意到底怎么样,我苦笑说道:“陛下不是想知道那天太后对侄儿说了什么吗?”惠帝忽然清醒了一点,问道:“她,她说什么了?” 我慢慢开口说道:“太后对我说了三件事,第一件事是戚夫人和如意之死。太后说,对戚夫人手段是残忍了些,但是她不后悔,也不在这件事情上求你原谅,但是却因为戚夫人之事,让陛下你心中恐惧,她也是心中难安。第二件事事关婶娘。婶娘自幼与二叔你一起长大,虽然年幼,但是情窦已开,更是对二叔倾慕。太后言说,虽然她也是为吕家的长久之计打算,但若不是婶娘苦苦哀求,她宁可找吕家其余女子,也断然不会将婶娘嫁给二叔你。”惠帝失神地看着我,脸上神情不知道是喜是悲,我忽然觉得自己说出这些是对他的折磨,便停住没有向下说。惠帝似乎笑着说:“说,还有一件事。”我低头说道:“太后嘱咐侄儿好生照顾二叔,还说,二叔和婶娘都对我很是爱重,要我帮你们牵线,她说自己为人母,不想看着自己的孩子们痛苦。”惠帝听后,嘴角牵出一个笑意,说道:“朕全都错了么?全都错了?!・・・・・・”他这般问着自己,但旋即觉得脑中一晕,仰天栽倒在地。 我见惠帝昏倒,骇得心脏似乎不跳了,随即便是大叫道:“来人,太医!太医!・・・・・・” 第二十一章 惠帝之死 - 长乐未央之大汉刘章 - 刀笔布衣 () 七年秋八月戊寅,孝惠帝崩。发丧,太后哭,泣不下。留侯子张辟强为侍中,年十五,谓丞相曰:“太后独有孝惠,今崩,哭不悲,君知其解乎?” 丞相曰:“何解?”辟强曰:“帝毋壮子,太后畏君等。君今请拜吕台﹑吕产﹑吕禄为将,将兵居南北军,及诸吕皆入宫,居中用事,如此则太后心安,君等幸得脱祸矣。”丞相乃如辟强计。太后说,其哭乃哀。吕氏权由此起。乃大赦天下。九月辛丑,葬。太子即位为帝,谒高庙。元年,号令一出太后。 ——《史记·吕太后本纪》 秋八月戊寅,帝崩于未央宫。九月辛丑,葬安陵。 赞曰:孝惠内修亲亲,外礼宰相,优宠齐悼、赵隐,恩敬笃矣。闻叔孙通之谏则惧然,纳曹相国之对而心说,可谓宽仁之主。曹吕太后亏损至德,悲夫! ——《汉书·惠帝纪第二》 惠帝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两rì之后了,我自然不知道他在两天的昏迷中竟然经历了从小而来的种种画面,幼时在沛县的苦rì子,栎阳里和他一起成长的张嫣,长乐宫里柔美多姿的戚夫人,高皇帝、刘肥、如意······所有的人都在他梦中出现,然后一切都开始破灭,柔美多姿的戚夫人成了人彘,如意横死御榻,他似乎看到了自己的幼弟淮南王也将要步上如意的后尘,成为太后手下的另一条冤魂。 我见惠帝睁开眼睛,总算是松了口气,他如今半边脸颊虽是消了肿,但看起来还是有些不同的,他自己没有留意,只是虚弱地道:“章儿,你告诉朕的全都是错的······”我点头说道:“是,二叔,是侄儿胡说的,你不必当真。”惠帝点了点头,看着御榻前摆放的药碗,忽然伸手扫了开去,一阵乒乓声中,惠帝强撑着坐了起来,说道:“淮南王呢?朕要见他!”我迟疑了一下,说道:“陛下,太后在宫外候着,有大半天了。” 惠帝一愣,随即喘息着冷笑道:“这整个未央宫都是她的,她······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候着做什么?!”我低声道:“太后说,陛下不想见她,她便是要等陛下醒来,亲自开口。”惠帝冷冷说道:“哈哈,苦肉计,又是苦肉计······朕都看腻了,她总是说在意朕,可是朕说的她都没听进去。朕不见她,朕要见淮南王,朕要见淮南王!”他最后一句突然大叫一声,我没有防备,倒是吓了一跳。 只听到外面高后说道:“带刘长过来!”张泽的声音应声而去。我见惠帝挣扎着要坐起来,忙上前去扶。惠帝看了看窗子里透出的光,问道:“章儿,现在是什么时候?”我低声道:“七月二十三rì未时二刻。”惠帝嗯了一声,看着御榻前跪着的太医,忽然心中厌恶,咳嗽着说道:“让他们都下去!”我向几个太医挥了挥手,四人轻轻退了出去。小石头正要走,我皱眉摇了摇头。正在此时,外面传来刘长的声音叫道:“皇兄,臣弟冤枉,臣弟冤······”忽而嗓子似乎哑了一般,只听高后哼了一声。随即殿门推开,刘长披散着头发闯了进来。 他看到坐在御榻上的惠帝时,面上忽然闪出极不自然的神sè,我看着很是别扭,但却想不出是什么。刘长奔到御榻前,一下子跪倒在地,说道:“皇兄,皇兄救我······”惠帝见他虽然狼狈,但总算还是很好,不由松了口气,伸出手去,想要拉他起来。刘长忽然瑟缩了一下,随即伸手抓住了惠帝伸过来的手,低声问道:“皇兄身子不好么?” 惠帝勉强一笑,说道:“这几rì染了风寒······”惠帝说着,我突然觑到刘长眼中一闪而过的喜sè,心中一沉,几乎立刻就要发作,但是惠帝在这里,我也不能表现出什么,只是心道:“此人果然是狼心狗肺,二叔为了救他,不惜与太后翻脸,却不料他看到二叔病重,竟然面有喜sè,当真是其心可诛!······天家无情,一至于斯!” 惠帝犹自不觉,说道:“你这几rì过得可好?”刘长泣道:“皇兄,臣弟被人押入大牢,受尽了苦头······”我听着心中厌烦,忍不住说道:“二叔,你刚刚醒来,还要安心静养,不能听人喧哗的。”刘长一愕,抬眼看着我,我冷然与他对视。惠帝也觉得身子无力,勉强笑道:“章儿说的也是,七弟,你如今大可放心,不会有人拿你怎么样的······”刘长听了,抽出惠帝握着的手,虽然是强作哭音,但是脸上喜sè就算是惠帝也看出来了,只听他说道:“如此,臣弟谢过皇兄······多谢皇兄了,臣弟不打扰皇兄休息,这便告退了!”惠帝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刘长喜滋滋地去了。 我对着刘长的身影哼了一声,惠帝说道:“章儿,扶我睡下。”我愕然道:“陛下,太后还在外面等着呢!”惠帝喘息一声,低声喝道:“你想气死我么?!让她走,让她走!”我听他说到“死”字,心中倏然一疼,便道:“好,我去让太后移驾。”小石头忙上前将惠帝慢慢睡在榻上。 我踌躇一下,走到殿门处,看着一脸平静的高后。高后也淡然看着我,我嗫嚅了一下,开口说道:“太后,陛下不想见你,你······还是回吧!”高后看着我,忽然笑了一下,说:“哀家知道了······你好生照顾陛下。”顿了一顿,她一甩长袖,转身而去,留下一句冷冰冰的话语:“至此之后,哀家再也不来广明宫!” 我忽然哑了,看着高后走出了广明宫,吕秀虽是跟着高后离去,但却是频频回头,直到她们走到宫门尽头。 此后数rì,惠帝总是昏昏沉沉的,偶然醒来,便吃些粥食,但到了后来,吃完便吐,让太医查问病情,竟然毫无进展。我见惠帝每夜都是翻来覆去难以成眠,心中替他难过,但见他眉头越锁越深,脸颊越来越瘦,面sè也是越来越苍白。心知他多半难以熬过这场病,心中不免伤怀。连rì来心力憔悴,更兼夜间也要照顾惠帝,是以我也受了风寒。 小石头让那几个太医为我开方熬药,只是说也奇怪,我喝了药之后,发了汗,虽是还有些体虚,但是风寒自然是好了。这几位太医将惠帝身子归于虚不受补的范畴,自然是一点儿办法也没有,而且惠帝思虑过重,想来心中天人交战,他虽然面上不说,但是四位太医诊脉之后皆说惠帝心脉受创愈加严重。我听了之后,更是心中自责,后悔自己要说出太后说的话。惠帝必定是听了这番话,是以不肯原谅自己,回味往事之时,只能是心中更加痛悔罢了。我对此丝毫没有办法。 惠帝虽然病重,但是朝堂政务却丝毫没有耽误。高后自从那rì说了话之后,果然没有再来过广明宫,惠帝不喜欢其他的人在广明宫里,所以高后的人也不能探听到惠帝身体真正的情况,所以高后一心都扑在朝政上。丞相曹参薨后,丞相之职一直空悬,高后听从高皇帝临驾崩前说的话,让王陵任左丞相,陈平出任右丞相。朝中大臣隐隐听得陛下龙体违和,但是谁都没有想到惠帝竟然一病沉重至斯。 张辟疆这连rì来一直在广明宫里,这一rì早间看到惠帝昏迷着,突然拉着我走到外殿,开口问道:“二公子,陛下如今这个样子,是否要早作准备?······”他看到我黑sè的眼眸,身子一凛,说道:“二公子,我没有诅咒陛下的意思······”我点头道:“我知道。”我看着他,心道:“看来张辟疆果然是心思通透,他如此聪明,竟然隐隐猜到陛下会因此不治。”张辟疆见我沉默,说道:“二公子,太后最是看重陛下,若是陛下一旦出什么事情,太后······”他没有说出后果,但我已然猜到他会说什么。大汉朝的权力现在握在高后手中,若是她知道爱子驾崩,若是做出什么轻率举动,那么天下堪忧! 我想到这里,也是心中一凛,说道:“张兄说的不错,这几rì我只顾着陛下了,却没想到朝政,这是我的失策······”正说着,小石头急匆匆地走来,说道:“公子,陛下醒了,说要见你!”我连忙赶去内殿,张辟疆和小石头也跟了上来。 我跪在御榻前,看着一脸灰暗的惠帝,忍不住落下泪来,惠帝笑了笑,艰难地说道:“章儿,朕······二叔这几rì想了许多事,心里难过,我怕自己多半是熬不过去了······”我一听,眼泪更是簌簌而落,说道:“二叔······” 惠帝艰难地吞咽了一下,说道:“若是我果真死了,你记得常去高祖庙里祭拜,我和高祖都在那里。我如今便要死了,有你伴着,也就可以瞑目······”话未说完,惠帝头一顿,我只觉心中恐惧,叫道:“二叔,二叔······太医!”林太医哆哆嗦嗦地伸手去探惠帝的脉息。我心中狂叫道:“不是八月戊寅吗?现在才七月末······不会,不会!······”只听到林太医如释重负的声音道:“陛下,陛下只是暂时昏厥了过去,不妨事······”说着自己也擦着自己头上沁出来的冷汗。 我喘息一声,站起身子,说道:“你们看着陛下,我去去就来。”几个人还没有反应过来,我已经走出广明宫了。 我走在未央宫的复道里,一阵冷风吹来,我脸上一凉,方才走着只顾着想着自己的心事,凉风一吹,我看了看四周。最近天气有些yīn雨,大概是想变天了,如今是七月末,长安城里已经有了凉意。我看着漠漠的yīn云,想着自己从临淄来长安,本来只是为王兄请旨,哪里料想如今rì一般竟然深陷于未央宫中的权力中心? 我脚步走得很急,不多时便已经来到永寿宫,守门太监见是我,竟然没有拦着,我心中有事,自然也懒得等他们通禀,便直接进了宫门。只见院中吕秀一身白衣,正在玩着蹴鞠,只是她似乎也在想着心事,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这时她抬头看到了我,眼睛一霎,问道:“你······你怎么来了?”我站着身子,忽然不知道该怎么说,想了想才说道:“我,我有事要见太后。” 吕秀看着我,说道:“皇祖姑正在榻上休息,皇姑在里面做女红,我呆着无聊,所以就出来了。”我嗯了一身,说道:“吕······你去帮我通禀一声吧!”她笑了一下,说道:“皇祖姑说咱们是一家人,怎么还要通禀,我带你进去就是了。”说着拉着我的手,跑进了永寿宫。 我踏进永寿宫里,突然心中一酸,待看到张嫣神sè惊愕地看着我,我几乎忍不住就要落泪。张嫣突然站起身子,问道:“章儿,你怎么来了?他······”我上前一步,张嫣知道我来永寿宫是来找高后的,便上前到暖榻旁,说道:“母后,章儿来见你了。”高后身子一动,坐起身子,看了看我,随即笑道:“哀家真是老了,近来总是觉得jīng神恍惚······”我忽然身子一软,跪了下去。高后一愕,看着我,问道:“章儿,你这是作甚?皇儿让你来见我么?”我心中一痛,竟然不知道该怎么说,良久才哽咽道:“陛下,陛下不行了,请太后······太后······” 室中突然静了下来,张嫣身子一晃,高后似乎是没有听到,声音平静地问道:“你说什么?!”我跪伏在地,说道:“陛下病体沉郁,臣刘章自作主张,请太后移驾,见陛下最后一面!”张嫣啊了一声,就要晕倒,幸而吕秀离她很近,才扶住了她,但吕秀也是面sè惊愕,似乎是不敢相信。 高后忽然站起身子,一步步走了过来,说道:“刘章,抬起头来,回答哀家的话!”我身子一震,慢慢直起身子。高后死死盯着我,问道:“皇儿怎么了?”我泪眼朦胧地道:“陛下身子受了风寒,连rì来并不见好,如今······怕是······” 高后喘息说道:“你是说盈儿要死了,是吗?”她面上忽然闪过一阵杀意,喝道:“刘章,哀家走时是否让你照顾盈儿,你······你······哀家杀了你!”说着一把抽出我腰间青霜剑。我一时心中痛悔,只想着就此死去便好,连躲也不躲,只等着高后一剑斩下来。 高后急匆匆地走在复道之中,拖地的裙裾本来被宫女拿在手里,但是她这般小跑着走,后面的宫女便跟不上了,我勉强大踏步地跟在他后面。但是想起来方才的情形,还是觉得心中有些后怕不已。 高后一怒之下,拔剑就想杀了我,当此情形,任谁也不敢说上一句话,正当我认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高后却是生生地停住了自己的手,恶狠狠地看了我许久,忽然说带她去见陛下。我从鬼门关口折了回来,心思立刻活络开,就要带着高后去广明宫。一旁张嫣也要去,只是身子怎么也使不上力气。我本想着让她坐着凤辇过去,但是张嫣一听,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一丝气力,竟然自己支撑着要去广明宫。 来到广明宫宫门处,守门的太监见是太后皇后都来了,都是跪了下去。高后一心挂念儿子安危,直接就走了进去。小石头见高后来了,身子一震,忙跪下行礼,高后寒着脸走进内殿,只见御榻之上,惠帝形销骨立的样子,心中一酸,慢慢走上前去。太医和张辟疆看到高后,都是默然退了下去。 过不多时,皇后张嫣和吕秀也来到广明宫之中,张嫣一看到惠帝的样子,已经是捂着嘴哭成了泪人,吕秀也是心中酸楚,一时都是说不出话来。我正在伤心,却听到高后冷静的声音说道:“章儿,太医怎么说?”我道:“各位太医把脉之后,说陛下是肾阳缺失,导致心浮气躁,脾胃虚寒,因为陛下身子虚弱,所以补药全无用处······”高后一听,冷冷说道:“哀家不信皇儿的身子竟然如此虚弱,一场小小风寒便能折磨皇儿至此······太医呢?让他来重新诊脉,若是出了一点儿岔子,哀家诛他三族!”我心中一凛,但却苦笑不已,想着这半月以来几个人也不知道已经诊了多少遍了,如今高后这么说,那自然是怒气无处发泄,想找个替罪羊罢了。 但是这些话我却是不能明说,只能委婉地说道:“太后,林太医他们几人已经在广明宫里呆了半个多月了,这些时rì他们衣不解带地照顾陛下,陛下脉象他们是熟悉得很,不会有什么错漏······”高后哼了一声,说道:“皇儿的一应茶水饮食是由谁负责的?”我心中一凛,看了看小石头,说道:“前些rì子是陆公公,这些时rì都是小石头负责的。”高后眼光落在小石头身上,小石头浑身一抖,跪下说道:“太后,奴婢服侍陛下尽心尽力,不敢稍有错失,请太后明鉴!”高后点了点头,说道:“你这奴婢,我自然是信得过······” 我刚刚松了口气,哪知道高后又是说道:“只是哀家断然不信这小病就能让皇儿如此。”张嫣早已经哭得没有了气力,这时候说道:“母后,前些年陛下酒sè过度,怕是积疾已深,如今······怕是会油尽灯枯!母后······”高后眼神一变,喃喃说道:“难道是哀家害的皇儿如此?”张嫣哭道:“母后······”饶是高后xìng子坚韧,到了此时也不禁老泪纵横,低声喃喃道:“盈儿,是娘亲害了你,是娘亲害了你······” 忽地,高后止住了哭泣,冷然说道:“张泽,传哀家懿旨!”张泽忙跪下,高后身子一动不动,过了一会儿,高后冷然说道:“命分封高帝刘姓子侄诸王及异姓诸侯王朝觐长安,不得有误!”张泽诺了一身,却并不起身,我心中正在疑惑,高后又说道:“辟阳侯与廷尉左监侯封任长乐卫尉,掌未央宫及长乐宫守备!”张泽又诺了一声,高后又道:“召左右丞相及俸禄二千石以上的官员入宣室议事!”说完,高后站起身来,看着躺在御榻上的惠帝,转过身子,说道:“这三道旨意皆由陛下圣旨发出。摆驾宣室!”说着竟然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内殿。 一时殿中人尽皆愕然,张嫣犹如不觉,只是看着惠帝,眼泪不绝而下。张辟疆和四个太医站在一起,见状却皱起了眉头。 张嫣如此守着,惠帝却一直昏迷,不见醒来。责问太医,太医只能说是身子虚弱,受不得半分刺激,所以也没有将惠帝叫醒,如此过了两rì,我的心中却是怦然跳动,心道:“如今已经是八月初,陛下难道便不醒了吗?可惜我平时看书虽说涉猎极广,但是这天干地支记rì记时之法却不得要领,陛下驾崩在八月戊寅,这戊寅到底是哪一天啊!”我叹息一声,却是毫无办法,忽然听得耳边有人说道:“二公子,借一步说话。”我一看是张辟疆,心中一动,二人悄悄走出了内殿。 张辟疆四处一看,低声说道:“二公子,我见你方才长吁短叹的,不是是何事忧心?”我看了看他,说道:“张兄,不知道八月戊寅······是哪一天?”张辟疆一愕,说道:“便是今rì了,二公子,你问这作甚······你怎么了?!”他见我身子一晃,不禁伸手扶住了我。我却是心中如cháo翻涌,良久我才反应过来,说道:“我没事。”张辟疆看到我苍白的面sè,也不知道信还是不信,只是低声说道:“二公子,太后这两rì朝见群臣一如往rì,这惠帝病重的消息也没有走出未央宫,只是这般是不是······”我见他说话吞吞吐吐,便道:“张兄有话直说便是,你我相交莫逆,不必如此姿态。” 张辟疆看了看我,小心谨慎地说道:“二公子你有所不知,当年高皇帝驾崩之时,高后和辟阳侯以为高皇帝手下的功臣大将都有谋逆之心,高帝驾崩,无人能够驾驭,便想召长安的大将全部诛杀,幸而郦商老将军求见辟阳侯陈说大义,才免了这场灾祸,如今陛下病重,太后两rì前又如此安排,莫不是又动了当年之心?若是如此,天下危矣!”我眉头一皱,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问道:“那你说该怎么办?”张辟疆叹息说道:“只是此时朝中众臣意向不明,我也一时没有什么主意。” 我想着高后如今唯一的儿子便要去世,她当年是失去丈夫,尚有惠帝可以倚仗,如今却是一无所有,确实处境堪忧。想着后来诸吕专权的情势,我心中已然明了,当下说道:“张兄,如今这局势,要靠你来挽救大局了!” 张辟疆一愣,笑道:“二公子,辟疆自认才能不低,但却没有力挽狂澜的能力,更兼年幼,朝中重臣比比皆是,怕是轮不到辟疆的,二公子你说笑了!”我摇头道:“张兄莫要妄自菲薄,我素知你有大才,如今正是大汉安危存亡之时,张兄切莫推辞。”张辟疆听我这么说,也是年纪相仿,意气相投,当即朗然道:“好!只是不知······二公子有何妙计?”我道:“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们如今不知道太后和朝中重臣是什么动向,糊里糊涂什么事情也做不成,不如我在未央宫探听高后心意,你便去寻找左右丞相,将高后处境说明,陈平和王陵不是傻子,自然该知道怎么做的。” 张辟疆点了点头,说道:“不错。嗯,有二公子在未央宫居中策应,相信不会出什么乱子。”我低声道:“你不要高兴地太早了,是非成败,皆在你的手中······我出不上什么力的。”张辟疆拱手说道:“我明白了。”我忽然心中一动,说道:“张兄,你可将局势告诉留侯,有留侯稍加提点,你行事更加方便些。”张辟疆笑着点头,我们又闲话了几句,他便转身出了广明宫。 我看着他的背影,露出一丝窃笑。如今让他回去,张良说上一句话,那他便不可能置身事外,远离朝政了。放着这么有用的子房,我也不舍得放他离去的。我叹了口气,这才想起今rì已经是八月戊寅了。 内殿之中,张嫣正在失神地看着惠帝,却忽然觉得她手中握着的惠帝的手指动了一下,不由心中惊喜道:“陛下,陛下你醒了?”惠帝却没有什么动静,我听张嫣这么说,上前一看,却见惠帝依然是神sè灰败,没有丝毫好转的迹象。我叹了口气,正要劝说张嫣,却见惠帝睁开了双眼,看着御榻上方。 我不由大喜,张嫣更是攥着他的手,惊喜莫名。惠帝转过了头,看到张嫣,漠然挣脱了她的手,张嫣一愕,神sè顿时黯淡下来。我忍不住道:“二叔,婶娘她······” “她是你表姐!······咳咳······你别再忘了······”惠帝挣扎着,一双眼睛盯着我,我只能低头不语。张嫣轻声说道:“陛下,你就真的如此无情么?”惠帝笑了一下,说道:“朕昏迷的这些天里,什么事情都想明白了。朕不是······不是不爱你,是不能爱你,你可知道?”张嫣点头说道:“嫣儿知道······”惠帝喘了口气,续道:“你在广明宫外的花园里看朕,朕全都知道,只恨今生与你有缘无分,你······你忘了我,我会求母后再为你安排一个人照顾你······”张嫣摇头说道:“不要,我不要,我什么都不要······”惠帝看着她,眼中似乎有泪水山闪动,他艰难地说道:“朕······朕今生负你,若是有来生,朕再还你今生之情······”张嫣只是摇头,泣不成声。 惠帝看着我,说道:“章儿,你派人请太后来。”我见他眼中神sè决绝,心中一跳,忙遣小石头过去。惠帝闭上了眼睛,说道:“嫣儿,我有句话对你讲。”张嫣神sè凄然,却是凑上前去,我想着惠帝如此说,看来此事事关重大,转身要拉着吕秀出去,哪知道她已经是哭成了泪人,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站着。吕秀看我一眼,一双妙目又看着御榻。 惠帝说的话声音极轻,我离得稍远,也没有听到,而且这是惠帝吩咐只说给张嫣听,我也就没有在意。张嫣听了之后,坐直了身子,惠帝轻声说道:“这件事情你记着便······”忽听到殿外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我回过身子,见高后冷着脸走了进来,看着惠帝,停住了身子,只是喘息不已。我心中一震,怕他们母子到这个时候还大吵,哪知道惠帝直直地看着高后,口中说道:“母后······” 这一声轻唤,却将高后身上的所有冷意全都打散,她脚步蹒跚着走到御榻前,低声唤道:“盈儿······”惠帝伸出左手,想要去拉她,但举到中途,却没有了力气。高后眼中泪光闪烁,忽然记起来七年之前,也是有这么一双手,想要触摸她的脸颊,却最终没有触到,如今,却是轮到自己的儿子,她不由弯腰抓住了惠帝的手,只觉惠帝双手冰冷,似乎就要死去一般,不由心中大恸,泪珠滚滚而下。惠帝却笑了起来,说道:“母后,孩儿不想和你斗了······”高后摇头叫道:“不,盈儿,只要你能好,以后就算你让母后去死,只要你能好!”她声音本来清亮,但这番说来,却是声音嘶哑,仿佛一刹那间苍老了十岁。 我听到高后这么说,心中实在是为她感叹,高后一生经历风风雨雨,纵然是高皇帝驾崩,她也没有像现在这样,如此声嘶力竭,如此孤弱无助,想来她一生最为看重的至亲骨肉如今便要死去,白发人送黑发人,于她而言,世间最痛苦之事也不过如此了。我看他们母子情深,惠帝又是这般,怕是往后之rì便要天人永隔,想起这些时rì来他对我的照顾,忍不住便又要落泪。我正在感怀,忽然觉得手臂一沉,只见吕秀泪眼婆娑地靠着我,掩面伏在我胸口,瘦弱的削肩颤动不已。我叹息一声,伸手揽住了她,泪终于还是落了下来。 惠帝听高后这么说,面上笑意更浓,只是摇头,他只觉得身子越来越冷,知道自己时rì不多,喘息着说道:“母后,孩儿来生······再也不愿做皇帝······我只想和自己的爹、娘亲一起······”他看向张嫣,笑了一下,说道:“母后,只有你和高皇帝······”高后泣道:“好,就只有咱们一家三口,再不管什么天下了······”惠帝听她这么说,如释重负般,说道:“母后,你要记得······记得······”一句话未说完,只觉一口气提不上来,就此气绝。 高后忽然觉得手中一沉,听不到惠帝声音,一时脑中恍惚,随即便听到张嫣嘤嘤的哭泣声音,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儿子这番是真的永远都离自己而去了,心神激荡之下,她喘息了一下,忽然觉得生无可恋,只觉得天下之人无人不可杀,心中一股戾气难以抑制,忍不住叫道:“来人,来人,张泽!······”候在殿外的张泽听了高后叫喊,连忙小跑了进来,扑通跪下。高后恶狠狠地看着那四个太医,喝道:“你······你带人将这四人拉出去处死!陛下万金之躯,竟然······竟然就此驾崩,你将这四人砍了!······”话音刚落,只觉一阵怒气攻心,软软地倒在地上。 一瞬之间,众人又是大乱。我见张泽已经叫来侍卫,将林太医四人拿住,不禁说道:“张大人,太后不过是难以承受陛下驾崩的打击,这才说的气话,你何必当真?!”张泽冷冷一笑,说道:“刘章,我若不当真,那就是拿我自己的xìng命开玩笑!太后说话,我们下人照做就是,哪有那么多道理可讲?刘章,你是聪明人,切莫自误才好啊!”说着,他看了我一眼,甩袖而去。我却一时哑了。 惠帝驾崩,无疑是震撼着新生大汉朝的大事,稍有不慎,大汉朝便有瓦解的趋势。如今惠帝刚刚驾崩,消息却无人知晓,这时候整个广明宫里面,高后昏迷,张嫣、吕秀拿不定主意,小石头和张泽是下人,这惠帝驾崩之后的安排,竟然落在了我的手中。 我看着彷徨无措的张嫣,低头说道:“婶娘请节哀,如今······是否要发丧?”张嫣想了想,说道:“章儿,我也不知应不应该,此事事关重大,等太后醒来之后再说吧!”我皱了皱眉,张嫣突然说道:“章儿,你是怕太后会秘不发丧么?”我只是低着头,没有说话。张嫣闭上了眼睛,低声说道:“你放心,我会劝说母后的。”我听她这么说,便道:“也好,如今先为二叔整理遗容吧!”张嫣摇头,轻声说道:“不,让我再多看一会儿······”我叹息一声,跪着不再说话。 广明宫里一阵安静,张嫣看着惠帝清瘦的面容,眼泪又扑簌地落下,想着惠帝自从做了皇帝之后,再也没有像现在这样安静祥和,嘴角还带着一分笑意,她不由心中淡淡地说道:“你解脱了么?只是你这么解脱,却将我置于何地?我多想随你而去,只是你为何还有将如此重大的事情交给我一个弱女子去办?若是我负了你所托,你让我来生有何面目再与你相见?盈······今生苍天捉弄,令你我二人相望却不能相守,也好,这人间酸苦滋味就让我一个人尝,我只能寄望来生你我相知相守,永不分离!” 这种安静也不知道持续了多久,直到高后悠悠醒转,张嫣总算是心中有了一些依靠,将高后扶了起来,高后看着惠帝,不由怔怔地流下眼泪。张嫣尽管心中悲痛,但还是打起jīng神问道:“母后,陛下······陛下驾崩之事,是否要昭告天下?”高后听了,深深吸了口气,已经回复了她往rì的神sè,冷冷说道:“此事不急,哀家自有打算!” 张嫣泣道:“母后,嫣儿自知不能忤逆了您的意思,只是陛下尸骨未寒,请母后怜他一生孤苦,让他的大丧能够顺利些吧!”高后面sè一寒,就要发怒,但是看着她柔弱的样子,总是怜惜,叹了口气,说道:“傻孩子,你怎么只想着他,不顾咱们活着的人会怎么样?”张嫣低头说道:“嫣儿知道母后的难处,只是陛下······陛下他······”她这般说着,心中痛楚,已然泣不成声。 高后心中一软,叹息道:“算了,哀家命人昭告天下便是了。”张嫣只是默然,我心中却是一定,正在舒了口气的时候,却见跪在我旁边的吕秀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神sè颇是古怪。我一时也不明白,只听到高后吩咐道:“张泽,你去传哀家懿旨,便说孝惠皇帝驾崩,此rì后三月内为国丧,朝臣服丧,民间不得有丝竹之乐,着太常叔孙通主孝惠皇帝丧事,朝中之臣俸禄一千石以上者,皆至高祖庙中祭拜!”张泽大声道:“诺!” 惠帝驾崩之时是午后,这般一传旨,顿时未央宫上下全都忙成一团,自有太监宫女为惠帝沐浴净身,然后准备灯烛白布,又有人准备冰块。只因高后已经传旨至各诸侯国,若是等诸侯王到齐,怕是要些时rì,如今虽说入秋,但惠帝遗体不能长期放着,是以便用冰块。这法子当年赵高用过,虽是无奈之举,但毕竟可用。叔孙通主持惠帝丧事,倒是井井有条,只因高皇帝驾崩之时,也是他主持,如今也算是驾轻就熟,众太监宫女都是各司其职。 我跪在惠帝灵堂前,默然不语。高后让我负责守灵,很是出乎我的意料,我旁边跪着的是惠帝的太子刘恭,下面是刘弘,另外三四个小皇子没有来,惠帝一应妃嫔跪在另外一侧,除了跪在上首的张嫣我认识之外,余下的嫔妃我见都为见过,但是看姿sè平庸,想来是高后为了让惠帝讨厌这种无盐之女,从而对国sè天香的张嫣动心。不过如今又是如何?我苦笑一声,想着高后机关算尽,只是从未懂得过自己儿子的心,到了如今这步田地,算是咎由自取,但我本来该庆幸才是,这时候却不自禁地伤感。 高后扶着惠帝棺椁,只是在那里号哭,我注意到她的眼中没有泪水,但是却想不到她心中到底在琢磨着什么,吕秀不是惠帝至亲,但这时候陪着高后,所以也是一身的孝衣,跪在高后下首。叔孙通叫着朝中大臣的名字,我听到陈平、王陵、郦食其、周勃、灌婴等人的名字,虽然很想瞻仰这些大汉名臣的风采,但我现在是为惠帝守灵,岂能抬头直视朝中大臣?只能自己忍着,想着rì后有机会再瞻仰不迟。我正在想着,忽然听到叔孙通叫到张辟疆的名字,我不禁抬头一看,只见张辟疆也正在看着我,我向他使了个眼sè,也不知道他看懂了没有。 等报完了官员的名字,叔孙通躬身上前,走到高后身侧,说道:“太后,请节哀顺变,如今正是多事之秋,朝政不可轻废,还请太后主持大局!”高后一听,收起悲声,说道:“哀家多谢卿家提醒。”叔孙通行了一礼,高后身子一动,吕秀扶着她站了起来,高后看着眼前,偌大的高祖庙里跪满了人,但是那帮朝臣各个都是屏气凝声的,大气都不敢喘一个。她看着高祖庙外殿门口处悬着的白sè布幔,朗声说道:“孝惠皇帝继位七载,兴建长安,恢复民生,于大汉朝助益极大,然天夺其志,哀家与众卿家同感凄恻。只是国事为重,众卿家各守其位,朝堂政事一如旧rì,下朝之后,再同来高帝庙祭拜孝惠皇帝!”陈平、王陵等人一听,自然是松了一口气,同声说道:“谨遵太后懿旨!” 我看着渐渐散去的朝中大臣,心中有些焦急,张辟疆定然是出宫去了,只是他明不明白我暗示他的意思呢?我虽然有心要让小石头出宫传话,但这时候正是多事之时,太后已经命审食其和侯封严加控制出入宫之人,小石头毕竟是我带来的人,这个时候却是不能出一点事情的。张辟疆天资聪颖,定然能够明白我的意思的,无可奈何之中,我也只能是这么安慰自己了。 夜幕逐渐降临,天渐渐黑了,宫中到了掌灯时分,高帝庙中一时有些昏暗。两个孩子毕竟年幼,虽说不懂事,但是却有些害怕,张嫣虽是伤心,一颗心都放在惠帝的事情上,但还是注意到了,便轻声吩咐那些妃嫔带着孩子离开了高帝庙,这样,整个高帝庙中就只剩下张嫣,我和小石头三个人。张嫣一直都是眼中没有什么神采,呆呆地跪着,也不说话。我见她这样,本来有些事情想要问她,但却只能忍住了。 二更时分,我见张嫣有些困乏,便开口说道:“婶娘,你去休息一下吧!要注意自己的身子。”张嫣摇了摇头,我突然问道:“婶娘,怎么不见淮南王来拜祭······二叔?”张嫣转过头来,淡然道:“怎么?难道你也如同陛下一样,担心太后不会放过他么?”我摇头说道:“不是,太后既然放过他,就不会食言,只是陛下驾崩,他怎么可以不来?”张嫣看着惠帝棺椁,说道:“怕是有些心虚吧。”我从未想过她会如此答,不由一愣。 张嫣低声说道:“太后传旨让分封的高帝子侄辈的诸侯王来长安拜祭,淮南王乃是高帝七子,自然也是在其中。但是朝中大臣不知道太后心意如何,怕是各路诸侯王也是如此,淮南王虽然外表嚣张,但内里最是胆小怕事,更何况前几天又被太后训斥,如此一来,他却是不愿做这只出头鸟,所以他虽在长安,但多半是在等其余诸侯王来到之后,好共同来宫中拜祭。”我听了心中大怒,说道:“他如此行径,难道太后也不责罚么?”张嫣苦笑一声,我霎时间明白过来,看来高后自认为自己失了惠帝这个倚仗,竟然做事情也有些掣肘了。 张嫣见我不说话,还以为我在深思,但她不想让我知道个中缘由,便道:“淮南王如此,太后自然气恼,不过他自幼由太后看着长大,毕竟还有养育之情,这大概是其中原因,过几rì梁王来了,他自然也不能再推脱。”我惊讶道:“五叔会第一个到么?”张嫣道:“自然是了,这些要来的诸侯王中,就是他的封地离长安最近了,其余赵王、代王、燕王、吴王、楚王,长沙王,还有南越王,封地离长安都是很远。” 我皱了皱眉,张嫣说的这些人我与张辟疆、司马喜二人谈论之时偶有涉及,赵王刘友、代王刘恒、燕王刘建这些是高帝嫡子,吴王刘濞是高帝兄长的儿子,封在吴国已经十年,楚王刘交是高帝的年纪最小的弟弟,这次应当派王世子前来,长沙王吴臣乃是臣子,必然会亲来,南越王赵佗,此人窝在南方百越之地,对中原敌意很浓,畏惧朝廷会有什么yīn谋,所以多半也是不敢来。这些诸侯王的辖地若是连在一起,整个大汉朝便只剩下关中和齐国这两块。我到这个时候才有些明白为什么要一意削藩了。 张嫣看了看我,说道:“只是不知为何,太后没有让齐王来。”我苦恼地道:“多半是看我在长安,也算是齐国来人了。”张嫣摇头道:“太后多半是对你们兄弟很是看重。”我听了,心中不以为意,一时盘算道:“恐怕是高后将我兄弟看得轻了。听方才说的那些来长安拜祭之人,除了高帝的四个儿子,其他的都是枭雄之辈,相比来说,我兄弟倒也真的不算什么。”我想着这些,一时也没有话说,而张嫣更是不说话,若不是我开口说,我恐怕她真的会一直沉默下去。 我正在担心着张辟疆是否已经向陈平献策,忽听得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抬眼一看,只见吕秀伴着高后慢慢走来,张嫣听到声响,也注意到了,转了身子,拜了一下,说道:“母后怎么没有就寝?夜深露重,母后还是要小心些······”高后看着面前高皇帝的画像,轻轻说道:“这个时候,你让哀家怎么睡得下?”张嫣默然。高后目光下移,最终还是看着面前的棺木,声音清冷地说道:“夜如何其?夜未央······未央、未央······三郎,看来是你说对了,我真的是一语成谶,只是,你又何尝不是如此?······” 第二十二章 有惊无险 - 长乐未央之大汉刘章 - 刀笔布衣 () 第二rì凌晨寅时,高后起身上朝。我见吕秀一双眼睛都睁不开了,便想让她回去休息,于是说道:“婶娘,你守了一夜,回宫休息一会儿吧。吕······秀儿,你陪着皇姑回去。”吕秀身子一个激灵,愣愣地起身,张嫣看着惠帝的棺木,慢慢站了起来,却是一个趔趄差点儿摔倒,只觉膝盖甚是疼痛,吕秀扶着她,走了几步,忽然回头问我说道:“你······你方才叫我什么?”我也没料想自己会叫她搅得这么亲切,此时听她问起,没好气地道:“还磨蹭什么,快点儿回去!”她秀眉蹙了一下,随即转头走了。 我见她们也走了,心中一松,只觉困意袭来,小石头说道:“公子困了吧?”我打了个哈欠,说道:“这里需要有人守着······”小石头低声道:“公子若是实在困了,便先打个盹儿,奴婢先帮你看着。”我也觉眼皮越来越沉重,便点了点头,心道:“二叔,非是侄儿对你不敬,实在是困得很了······”我还没想完,已经低着头睡着了。 正睡着,忽然觉得身子被人一碰,我立刻惊醒了,却见天光已然大亮,张嫣正走进高帝庙中。我连忙打起jīng神,张嫣走了过来,说道:“章儿,你累了一夜,还是去休息一下,用过早膳再过来不迟。如今太后正在早朝,下了早朝,大臣就会来祭拜,你快些便是。”我听她这么说,也觉得腹中饥饿,站起身子,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不禁问道:“婶娘,那个······吕大小姐不是跟你在一起么?”张嫣笑了一下,没有说话,我登时明白过来,心道:“真是不是自己家的事,自己就不会cāo心······”说着自己匆匆用了些早膳,梳洗了一下,等我过来之后不久,太后率领着朝中大臣过来拜谒高祖庙。 我见太后这时候哭泣已经有了哀声,不禁看向下面跪着的张辟疆,张辟疆只是跪伏着,没有抬头。我心道:“这便是说大事已定么?只是太后这时候哭泣已经有了悲伤的意思,看来他没有辜负我的厚望。”这一下却是心中大定了。耳听着这帮大臣声嘶力竭地哭灵,眼看着整个高帝庙中被一片惨白代替,我只是拿着纸钱慢慢地放进火盆里,看着青烟袅袅升起,心中却是什么都不想去想。 这rì晚间,高后回永寿宫处理政务,我想劝张嫣也回去,但她却慢慢摇了摇头。昨rì还有吕秀陪着她,这个时候却只有她一人,其余妃嫔都是如同枯木一般跪着,但是怎么看着她们脸上都挂着一丝恐惧。张嫣忽然叹了口气,说道:“你们都先回去吧。”那些妃嫔听了,都慢慢起身离去。我皱着眉头说道:“婶娘,怎么她们个个都像死了一样?”张嫣嘴角一牵,说道:“她们虽然没死,但是却离死不远了。”我啊了一声,脑中闪过一个可怕的想法,低声叫道:“殉葬?”张嫣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我也是一时默然,想着那帮正值花样年华的妃嫔就要这么被迫掩埋在一丘黄土之中,禁不住心中一寒。张嫣又怔怔地流下泪来,说道:“我跟母后说,让我也随他而去,但太后不许,更何况,他多半也是不想我这样的······”我心中一惊,说道:“婶娘,你怎么可以这么想?!”她呆呆地说道:“我已经生无可恋,活着还要做什么?” 我皱了皱眉,想要让她暂时忘了这个想法,便问道:“吕秀呢?她还在睡着么?”张嫣摇头说道:“没有。她回府了。”我哦了一声,心道:“也是。张辟疆劝说王陵陈平之后,怕是今rì早朝时候,他们便奏请让吕家之人掌握军权,这样一来,那些悍将没有了士兵,便是苍鹰折翼,翻不出多大的浪了,如此太后就毋须忌惮。看来吕产、吕禄已经接了虎符,那吕秀回去,不会是探亲这么简单,应该是为高后传话,大概便是说要好好掌握虎符,千万莫要出现战国时候如姬窃符救赵的事情了······” 我一时有些无语,忽然想到今rì陪在高后身边的一个面目刚硬的老妇人,便问道:“婶娘,那个在太后身边的人是谁?”张嫣想了想,说道:“我倒是没有留意,你给我形容一下。”我说了那妇人的形貌,张嫣皱眉说道:“那是太后的女弟吕嬃,你没有见过的。”我心中一惊,没有再向下问了。 永寿宫,高后沉默一会儿,说道:“妹子,如今的形势,你还不清楚么?为何还要说出这样的话?”下首跪坐的吕嬃皱眉说道:“姊姊你难道便以为自己胜券在握了?焉知这些人不是在阳奉yīn违,伺机而动?!”高后摇头道:“陈平和王陵既然拱手将南北军的虎符让出,自然就是表示臣服,若是哀家逼之过紧,反倒不好。” 吕嬃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姊姊之前还是铁了心的要处死刘章,怎么如今不见动静?陛下如今大行,姊姊不是毫无牵绊么?”高后看着她,忽然说道:“妹子,你怎么对刘家人如此······痛恨?”吕嬃冷笑道:“我不是痛恨,是恨不能杀之而后快!姊姊,你如今这般问我,莫不是对刘家人起了恻隐之心?你难道忘了当年刘三是怎么对你的了?”高后眉头皱起,冷冷道:“妹子,休要胡言乱语!高帝纵有千般不是,也轮不到你这个外人如此诋毁他!”吕嬃听了这话,刷的一声站了起来,怒道:“外人?!姊姊,你如今把我这个亲妹子当做外人了?你是刘家的媳妇,现在就站在刘家那一边,丝毫不管我们吕家了么?” 高后神sè稍和,知道自己一时情急,这个妹子从小就比自己还要好胜,定然是对自己这么讲话很是不满,便道:“妹子,姊姊也没有说不管吕家,哀家是刘家的媳妇,但哀家也知道自己是吕家的女儿。如今哀家唯一的孩儿都已经去了,哀家还能够倚仗谁?还不是自己的娘家人?”吕嬃冷笑道:“但愿姊姊你记得自己说的话才好!”高后叹息说道:“哀家如今已经让产儿和禄儿掌控南军北军,不正是最好的说明么?有你们在外监视朝臣,哀家的未央宫才坐得稳,这道理哀家知道。只是现如今陛下大行,嫣儿说过想要皇儿的大丧顺利些,你就不要再生事端,徒惹麻烦了!” 吕嬃听了,不由又是一阵冷笑,说道:“姊姊说的,莫不是怪妹子多事了?!也是,这是你刘家的家务事,自有太后和你的皇后儿媳参详就是,妹子一个外人确实不宜多言,是妹子僭越了,妹子这便告辞,太后你一个人决定便是。只是还请太后念着旧情,给我们吕家留条活路!”高后喝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胡话?妹子,你年岁也这么高了,怎么火气反而越来越大了?哀家又没有说不听你说的话,只是此事须得从长计议,不能cāo之过急。这是朝政大事,若是一个不小心,便会引发朝野动荡,你我便是千古罪人了!”吕嬃看着她,喘息了一声,慢慢低下了目光。 惠帝大行,朝中却是一片风平浪静,只是,在这种平静之下,却慢慢酝酿着更大的风险。许多嗅觉灵敏的朝臣已经隐隐猜到了可能最坏的结局,各个都为了避嫌,只是在朝会之后,谢客家中,不敢稍加妄动。直到六rì之后,梁王刘恢入长安,次rì携淮南王刘长祭拜惠帝,似乎朝廷官员和未央宫里才慢慢活跃了一些。但是这种活跃,却是杀机隐现。 随后,赵王刘友在八rì后,入未央宫拜祭惠帝,次rì,长沙王吴臣请见;两rì后,楚王世子刘王戊和吴王刘濞一起入宫拜祭惠帝,次rì,燕王刘建入长安,然后南越王赵佗的使节持书而至,两rì之后,代王刘恒匆匆赶来,至此,天下间大的诸侯王,除了齐王没有来,竟然齐聚长安,一时长安城里,未央宫中,形势空前紧张起来。 我抬眼偷偷看着这些我的叔叔辈的人,心中也是有些惊讶。代王刘恒是高祖第四子,如今才十八岁,神sè平淡,一直便是低眉顺目的样子,看着面sè仿佛是一个不受宠的妃子;梁王刘恢却是一派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的模样,只是这时候拜祭惠帝,所以他神sè很是庄重;赵王刘友年纪十五,但是却很老成,举动一板一眼,看起来有些不自然;刘长自然不必说,跪伏在地,看不到神sè,刘建和兴居年纪差不多,跪在高帝庙中,显得很是稚嫩。 余下几人,最引起我的注意的便是吴王刘濞了,据说高帝封他为吴王之时,曾看出他面貌带有反相,所以还特意叮嘱他要为大汉守土,我细细打量他,见他三十左右年纪,没有胡须,但是嘴旁以下尽是微青的胡渣,双眉飞扬,倒是看不出有什么跋扈的迹象。楚王世子刘王戊年方加冠,看起来略有紧张,长沙王吴臣是吴芮的儿子,如今也已经年届四十,留着一丛黑须,看他相貌,年轻时候一定是风流倜傥的人物。 我觉得惊讶便是在于我这帮叔叔的年纪,代王刘恒和王兄刘襄倒是年纪相仿,但是余人年纪也太小了,可能一点儿政治经验都没有,那么高后之所以忌惮,更多的像是在高皇帝留下的那帮朝臣。这些跟随着刘邦打天下的文臣武将,才是能够抗衡高后的最大阻碍,那么如此说来,高后便没有理由诛尽高祖子孙,这样一来,我就可以趁机逃出长安? 我这般想着,突然觉得有人在看我,抬眼望去,只见吴王刘濞正盯着我看,目光中露出玩味的意思,我触到他目光,微微点头,随即低下了目光,只是继续将纸钱慢慢投放在火盆里。 诸侯王虽然是来祭拜,但是行过了祭拜之礼就退出了未央宫,回到了长安的诸侯王府中。一时高祖庙里又是恢复了冷清。不过我和张嫣也早已经习惯了这样,惠帝大行二十余rì里,虽然妃嫔和朝臣都会定时前来拜祭,但是过了时辰,也只剩下寥寥数人而已,高后每rì和大臣议事,也是少来看望。张嫣虽然是坚持守灵,但是毕竟是女子,身子柔弱,后来膝盖都跪的肿了,只好蜷着双腿,她习惯跪坐的人都是这样,我就更加不堪了,若不是偶尔投机取巧,恐怕这些rì子下来,我就和受了髌刑差不多了。 这rì晚间,我正在和张嫣一起为惠帝守灵,吕秀忽然跑了进来,张嫣身子一动,看了一下,我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哪知吕秀说道:“刘章哥哥,你快走!太后要派人抓你!”我心中一震,张嫣站了起来,说道:“怎么回事?”吕秀见我仍旧跪着,只能对着张嫣说道:“皇姑,二祖姑说诸侯王过几rì就要离开长安回转封地,劝皇祖姑先下手为强。皇祖姑说诸侯王未可轻动,二祖姑就说······说刘章小子,不关大局,要皇祖姑对你下手······我借口有事,退了出来,赶过来告诉你的!”张嫣皱眉不语。吕秀低头看我仍然跪着,不禁心中大急,跺脚说道:“你······你怎么一点儿也不着急啊!” 小石头跪在我身旁,这时候也转头看着我,等着我说话。我心中转过数个念头,但是事发突然,我一时也乱了方寸。张嫣忽然说道:“秀儿莫急,若是太后果然有此意,我去见太后,为章儿说情。”我开口说道:“婶娘,不用去了!刘章身份卑微,确实是无关大局,婶娘你纵然是去,怕也无济于事。”张嫣摇头说道:“我自有道理,你们先在这里,我这便去见太后。”我连忙说道:“婶娘,先等等!这时候太后只是听别人说,可能还未做出决定,若是你这般贸然去了,岂不是连累了吕大小姐?”张嫣一愣,却停住了脚步,吕秀看着我,我低声道:“先看看情况再说。”张嫣有些迟疑,但是也不再说什么了,重新又跪了下来。 吕秀见我只是低头看着火盆,心中有些急,说道:“但是,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很危险?”我点了点头,说道:“我自然知晓,只是我我能力有限,又能够怎么样呢?如今能救我的,大概只有张辟疆了。”吕秀啊了一声,说道:“他?他怎么救你?”我伸手解下腰间带着的玉璧,说道:“吕······大小姐,你带着这玉璧去留侯府找张大人,让他去说服王陵,然后再和王陵丞相一起去见陈平,若是陈平也同意保我,那我这条命才算是保住了。······只是要辛苦你了。”吕秀看着我,接过玉璧,笑了一下,说道:“那你记着我的好就是了。”我点了点头,吕秀攥着我的玉璧,看了我一眼,匆匆地去了。 张嫣看着我面上的神sè,苦涩一笑,却是什么都没有说。我低下头,思索着该如何逃出这个困局。小石头却是看着我,禁不住心中紧张。剩下的两个时辰之内,小石头不时地张望着殿门,生怕有人闯进来,把我抓了去。但是到了入夜时分,仍是没有什么动静。 张嫣吩咐小石头去带了一些饮食,但是我们都没有什么食yù,吃了一点儿就停筷不吃了。我见张嫣rì渐消瘦的样子,心中酸楚,说道:“婶娘,你多吃一些······二叔在天有灵,多半不愿意看到你这样。”张嫣愣了一下,随即眼泪又落了下来,别过了头。我想了想,说道:“二叔就这么去了,留下了这么几个孩儿,也许······过不了多久,他们就没了母亲,婶娘便是为了二叔,也要好生看着这些孩子······”张嫣点了点头,慢慢又吃了一些,虽然是没有吃多少,但总不似从前那般看到膳食就皱眉的样子了。 我叹息一声,张嫣又坐了一会儿,自己起身回去了。我苦笑一声,心道:“二叔,你一驾崩,可让侄儿我没有了住的地方了,还要打扰你和婶娘,算了,还是只有我陪你了。”我松了口气,由跪着变成了坐着,对着正中的惠帝灵柩。小石头忽然觉得心悸,忍不住向我靠近了一点儿,说道:“公子,我怎么觉得这里面昏暗了不少?”我笑了一下,道:“怎么?你在这里也快有一个月了,难道还害怕不成?”小石头吞了一口唾沫,说道:“奴婢······本来是没有什么,只是今天,总感觉有些不对劲······”我摇了摇头,低声道:“莫非你担心我们不可能离开长安了?”小石头没有说话,多半就是默认了。 我叹息一声,看着昏暗的火光,说道:“你放心,我不会轻易就折在这里的。”小石头没有听清楚,“啊”了一声,我笑了笑,说道:“你先去睡吧,我再坐一会儿。”小石头打了个哈欠,自去倚着柱子睡了。我却是毫无睡意,抬头看着后面悬挂着的高祖画像,思绪万千,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打了个哈欠,忽然看到左前方一个长长的黑影,一直延伸到西墙。我发现那个影子身形很像高后,顿时一愣,浑身几乎吓出一身冷汗,一动也不敢动。 高后也就一直这么站着,影子纹丝不动,我也不敢稍动,连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两个人就这么僵着。良久之后,那个影子动了一下,却是慢慢退后。我眉头一皱,心道:“高后怎么没有对我说什么?她这是什么意思?”我眼角瞥见那影子慢慢消失,等了好久,我慢慢回过头,却见殿门处人迹杳杳,似乎从来都没有人来过一样。 次rì,未央宫宣室,早朝。 “夜如何其,夜未央。庭燎之光,君子至止,鸾声将将。夜如何其,夜未艾。庭燎晣晣,君子至止,鸾声哕哕。夜如何其,夜乡晨。庭燎有辉,君子至止,言观其旗。”据说,这是最早的描写公卿大臣早朝的诗。只是,如今未央宫的早朝却没有这份闲适,却反而隐隐有些剑拔弩张的意思。 惠帝驾崩,新帝尚未继位,所以,上方的龙榻椅上空无一人。高后在龙榻下首摆放了一张小榻,便是她听政之处。此时,高后微微闭着双眼,看着殿下站着的诸侯王和一干大臣。 左丞相王陵年纪已有六十余岁,头发胡子都已经花白了,左手断了一指,面上也有几道伤疤,这时他出般行了一礼,说道:“太后娘娘,陛下突然驾崩,臣等同感哀恸,只是家不可一rì无主,国不可一rì无君,请太后择定继位人选,莫使皇位空悬rì久,引来朝野动荡。”高后看着他,说道:“此事右丞相可知道?”说着,她目光看向了一旁低眉顺目的陈平。 陈平一袭公卿衮服,长身立着,一双细长的眼睛微微睁着,似乎素事不萦于心的样子,此时听到高后提及他,眼睛顿时睁开了一点儿,说道:“回太后娘娘,此事左丞相已经向微臣提过,微臣附议。”高后一皱眉,说道:“那你们的意思是?”王陵皱了皱眉,说道:“回太后,臣等是想,新帝是从惠帝兄弟中选,还是从陛下子嗣中选。”高后眼神一冷,说道:“左丞相是什么意思?你竟然敢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朝堂之臣听到高后语气,都是心中一紧。 王陵也是心中紧张,但是说出来这番话也是和陈平商量过的,陈平说过,若是不这么说,再迂回着尊奉惠帝之子嗣位,怕是如今在长安的诸侯王都无法回到封地了。但是如今他这么一说,虽然知道高后生气,但却没想到高后竟然会如此生气。不由微微转头看了看陈平,但是陈平却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仍是正正经经地站着,面sè恭谨至极。 王陵心中暗骂,但当此情境,只能说道:“太后,陛下早崩,子嗣皆是年在冲龄,如何能够守住大汉基业,是以臣等罔顾先王礼制,还请太后息怒!”高后哼了一声,说道:“商王传弟不传子,周王传子不传弟,丞相,你尊奉的是哪一朝的先王礼制?陛下虽是早崩,但是却留有嫡子刘恭,为何传位于兄弟?至于刘恭年幼,众位卿家公忠体国,便效周公之行,辅佐新帝,等新帝加冠之后,自然可以承担大汉基业!” 王陵面sè作难,心中也是踌躇不定,正要转头看向陈平,却听陈平清朗的声音大声说道:“为保大汉社稷,臣恭请太后称制天下,辅佐新帝!”高后一听,心中顿时一阵明朗,此时众臣听陈平这么说,一时也都是跪下说道:“臣等恭请太后称制天下,辅佐新帝!”王陵犹豫一下,也跪了下来。 高后心中高兴,心道:“陈平果然懂得哀家心思,真是难得!”看着朝堂下跪着的大臣,高后开口说道:“如此甚好。太常令何在?”叔孙通顿首说道:“臣太常令叔孙通叩见太后。”高后看着他,说道:“爱卿听旨,哀家命你择定新帝登基的吉rì,全权负责新帝登基事宜!”叔孙通高声道:“臣领旨!”高后心中高兴,大袖一挥,说道:“众位爱卿平身!”众臣都是拜了一下,齐声道:“谢太后!”高后嗯了一声,点头不已。 这时候,代王刘恒忽然站了出来,说道:“启禀太后,臣昨rì得报,如今北疆草盛马肥,匈奴已经有小部散骑南下sāo扰,臣恐匈奴趁着大汉皇帝驾崩之际会大举侵犯,请太后定夺!”高后皱了皱眉,说道:“匈奴果真会有如此野心么?”王陵躬身说道:“回太后,往昔匈奴只是北疆戎狄,除了好勇斗狠,并不足为虑。但自韩王信出逃匈奴,以及故赵国之人狼子野心,与匈奴媾和,未必不能做出此等举动。太后当三思而行!”高后眉头一皱,说道:“众卿家以为如何?”朝中大臣听高后如此相问,一时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高后叹了口气,心道:“高皇帝平城之败,竟然让这帮如狼似虎的枭将都有了后怕之意,唉!也难怪,高帝时候的悍将也都死的死,老的老,没有后继之力了。”她看了看神sè淡然的陈平,问道:“右丞相,你以为如何?”陈平拱手说道:“太后毋虑,此事高皇帝早已经有了安排,太后当效高帝之举,自然可保天下无事?”高后哦了一声,以示询问。陈平微笑说道:“昔年高皇帝为大汉四周边界考虑,分封诸子,共同为大汉守土。如今诸侯王尽在长安,四野震动,太后速遣诸侯王归国守土即可,又何虑之有?” 高后听他这么说,一双凤目盯在他脸上,想要看出些什么,但陈平始终都是神sè淡然,毫无变化,她轻轻哼了一声,说道:“丞相的意思是,众诸侯王全数归国么?”陈平道:“代王守晋阳,乃是直面匈奴之地,不容有失,赵王为代王后盾,输送粮草军械,更是责任重大,燕王谨守燕地,也是遏制匈奴的助力,长沙王紧临南越,吴楚皆是大国,临近百越之地,这些都是大汉疆土,岂容有失?” 高后沉默不语,陈平续道:“至于齐国,齐王新近继位,朝廷当安抚为是,听闻齐王之弟刘章现居未央宫中,可使其返国,以示朝廷优容。”高后皱眉说道:“哀家还想留刘章在长安,岂能在这个时候让他离去?刘襄孺子,难道就敢反了不成?” 陈平苦笑道:“回太后,齐王为我大汉诸侯王之最,不仅辖城最多,而且民众也是至多,如今正是安抚人心之时,请太后三思?”高后皱眉不语,心道:“陈平如何这般想让刘章离去?难道果真是忠于高帝,不忍见他的孙子惨死在长安?如此这般,倒是要从长计议了。”陈平也是心中在忖度高后的心思,他却是有苦说不出。 前些rì子惠帝突然驾崩,张良之子张辟疆深夜求见,说大汉有难,向其透露了高后想诛尽大臣的消息,所以他才能够马上叫来王陵,商议将军权让给高后母家之人,如此高后心安,自然无事。只想着从此能够风平浪静地过去,哪知道张辟疆昨夜又来相见,陈说高后想危及刘氏之事,并说高后只要开了杀刘氏子弟的头,那之后便会一发不可收拾,到时候想要阻止都来不及了,他也明白其中厉害,所以这才一力保之。 高后想了一会儿,说道:“也好,哀家便让他回转临淄便是。只是······”陈平本来心里一松,听到只是两个字,却是心中一沉,只听高后紧接着说道:“哀家听闻刘章在齐国临淄乃是一个浪荡公子,如此之人,于国无用,留之何益?”陈平笑道:“这有何难?圣人云:人xìng本善,刘章虽然顽劣,但幸而年岁不大,尚有教之改之的余地,只要命刘章回去之后好生延请博士教书,数年之后,定然是大有改观。” 高后冷笑一声,说道:“丞相说的是。两年可够?”陈平眉头一皱,高后哼了一声,说道:“那便四年吧!四年之后,若是刘章可以一改顽劣,成为允文允武的栋梁之才,哀家或可重用之,但若是他仍旧不思上进,顽劣依旧,那便怪不得哀家了。”陈平听高后这么说,想了一下,说道:“臣遵旨!”高后却是皱了皱眉,看了看站在左班的几个诸侯王。 只是她却没有留意到站在中间的侍中张辟疆轻轻缓了口气,张辟疆听高后说了这话,心道:“虽说是晚判了几年,但是总好过现在就咔嚓了。二公子,我也只能帮你这样了······” 我正跪在高帝庙里为惠帝守灵,小石头忽然说道:“公子,吕小姐来了。”我回过头,只见吕秀急匆匆地走来,不禁皱了皱眉,张嫣也是神sè微动,想要说什么,却又忍住了。吕秀走到我身旁,说道:“刘章哥哥,皇祖姑······她要见你!”我问道:“我交代你的事情,你都办妥了?”吕秀点了点头,我看向张嫣,张嫣笑了一下,说道:“章儿,既然太后有事,你便去吧。陛下的大行之rì也就结束,母后说九月下葬安陵。”我点了点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张嫣笑着说道:“你此去若是有事,我自会去救你,但太后叫你去,多半是没有什么事情的。你是个好孩子,陛下会保护你的。”我忍不住说道:“婶娘,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了?”张嫣摇头道:“你若是不能为陛下送葬,也不用难过。等······等些rì子你来的时候,再拜祭他不迟,他不会怪你的。”我心中奇怪,但想她多半不肯说,便道:“那······婶娘,我去了。”张嫣想了想,说道:“章儿,你再给二叔,还有我磕个头吧!”我一时有些糊涂,但也照做了。张嫣笑了一下,说道:“好了,秀儿,你带章儿去吧!”吕秀答应了,我慢慢走出了高帝庙。 走到殿门处,我突然忍不住回头一望,只见里面飘着淡淡的烟雾,将张嫣的身形笼在其中,如梦似幻,眼神一霎之间,似乎看到了丰神俊朗的惠帝和张嫣并肩站在一起,向我默默微笑。我突然笑了一下,转头离去。 吕秀见我眼睛红红的,忍不住说道:“爱哭鬼!”我摇了摇头,突然想到一件事,连忙说道:“那个······吕大小姐,我的玉璧呢?”吕秀眼睛一转,说道:“玉璧?哎呀,我忘在府里了,怎么办?”我大叫了一声,说道:“你怎么那么不小心呢?你不知道,这玉璧跟我总是要在一起的,算命的说我离不开它,我佩戴者它,就会神清气爽,聪明百倍,若是离开他久了,失去玉璧的滋养,就会变成草包的!”吕秀蹙眉说道:“真的?”我点头道:“自然是真的了,我现在就觉得有些事情想不明白了······”说着我用手捶着脑袋,神情苦恼。 吕秀见状,忙从自己怀中拿出了那块青玲玉璧,递给我,说道:“那你快佩戴上吧!我刚才是骗你的,这玉璧我一直带在身上,没有让别人碰。”我接了过去,笑道:“我刚才也是骗你的,哈哈哈哈······”吕秀啊了一声,不由叫道:“又被你骗了,看来以后对你要多留几个心眼了。”我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这般走着,不多时就到了永寿宫,我心中有些奇怪,就跟着吕秀走了进去,见到高后端坐在上方的暖榻上。我见她面sè冰冷,心中一沉,却是执礼甚恭,高后嗯了一声,说道:“刘章,你来未央宫有多少时rì了?”我低头道:“粗粗算来,也有两月有余。”高后问道:“你第一次离开临淄这么久,想不想回去?”我心中一跳,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一旁站着的吕秀想要说话,高后却看了她一眼。吕秀吐了吐舌头,却是不敢再说,一双妙目看着我,心中紧张,生怕我一不小心说错了。 我慢慢说道:“回太后,刘章是想回转临淄,只是长安还有事情未了,所以一时还没有离开的意思。”高后哼了一声,说道:“你是说陛下的下葬事宜么?”我答道:“还有新皇帝的登基大典。”高后冷淡地说道:“这些事情都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你呆在长安还有何用?”我一时默然,高后冷然说道:“你走吧!”我一愕,不禁抬头看着高后。 她却是冷眼看着我,说道:“哀家现在不想再在未央宫和长安看见你,你若是不走,哀家怕是真的忍不住想杀了你!”我有些迟疑,只是站在下首不动。高后眼中流下泪水,低声说道:“哀家一看到你,便会想到盈儿,便会想到是你害的盈儿和哀家反目成仇,是你害的盈儿心力交瘁,哀家想到这些,就恨不得杀了你!”我听了,却没有一点儿觉得害怕,只是心中恻然。高后说了这些,却是叹了口气,说道:“你走,快走,否则,再让哀家多看你一眼看,哀家只怕自己忍不住!”我漠然,随即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走出了永寿宫。 走了不久,却听到后面跟着的脚步声响,我回头一看,见是吕秀,不禁一愕,问道:“你跟着我做什么?”吕秀看着我说:“刚刚皇祖姑这么说,你千万不要生气,她只不过是······”我笑了一下,说道:“我明白,我不会怨她的。”吕秀看着我的眼睛,问道:“刘章哥哥,你是真心这么说的么?”我点头道:“自然是了,我知道她心里的苦楚。”吕秀收回了目光,说道:“是啊,皇祖姑虽然嘴上说恨你,但是却没有把你怎么样,看来她还是很看重你的。”我笑了一下,小石头却是嗤的一声笑。 吕秀似乎看出了我笑的意思,有些赧然,我笑道:“太后现在需要有人陪着,你就回去吧!还有婶娘······”吕秀皱眉说道:“我送你出宫啊。”我笑了笑,也就不再说了。吕秀叫人取来宫中的彩车,我和她上了马车,坐在里面。因为吕秀经常出入宫门,倒也没怎么遇到阻拦,很快就出了未央宫。 马车停在了宫门处,我下了车,说道:“吕大小姐,多谢相送,咱们就在此处分别吧!”吕秀低头,随即说道:“你就回去临淄么?”我点了点头,她看着我,忽然说道:“刘章哥哥,我可不可以问你要一件东西?”我一愣,问道:“什么?”她有些赧然地说道:“就是你的玉璧啊!”我笑了一下,说道:“你不怕我变傻啊?”吕秀啐了一口,说道:“你还要骗我?”我心想这玉璧里面尚有很多秘密我不知道,这般送给她,是否太过鲁莽?心中踟蹰,随即坦然说道:“好啊,你就替我保管好了,但是一定要看好它,不能有一点儿损伤的。”吕秀接了过去,高兴地点了点头。 我一时有些无话,吕秀看着我,说道:“我隐约知道皇祖姑是要你四年之后再来,那······那我们四年之后再见吧!到见面那rì,我再还你的玉璧。”我笑道:“若是那rì你碰巧没有带呢?”吕秀摇头道:“不会的,我会一直把它带在身上。”我神情一震,不禁看向她,吕秀却低下头,说道:“这辆马车是我乘坐的,你便乘着它回去吧。”我点头笑道:“好啊,不过,我一方玉璧才换得这两匹瘦马,是否赔大了?”吕秀嗔了我一眼,我哈哈一笑,踏上了马车。 马车慢慢在长安的街道上行走,小石头隔着帘子问道:“公子,先回王府吧。”我摇了摇头,说道:“去红袖坊。”小石头似乎是愕然一下,随即诺了一声。中途他停车问了几个人怎么走,半个时辰之后,马车已经停在了一座花楼之前。 我走下马车,隔着街道看着对面的莺莺燕燕翠翠红红,却是再也难以上前一步,小石头低声道:“公子不进去么?”我苦笑一声,说道:“还是不见了吧!回齐王府邸。”说着我又坐进了马车,小石头正要赶着车走,我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声喧哗:“啊?那个不是秀妹的车驾么,怎么会在这里?秀妹······”我眉头一皱,只听一阵马蹄声响,那个说话的声音已经在马车旁了,突然马车一沉,小石头喝道:“你是何人,竟然擅闯我家公子的车驾?”那人哼了一声,一脚将小石头踢下了车辕。两匹马xìng格极是温驯,见到有人落车,就停了下来,随即车帘被人掀开来。 我见是一个十六七岁的锦衣公子,不由眉头一皱。那人也是面sè一变,说道:“不是秀妹,你是谁?怎么坐着秀妹的车子?”我本来心情便是不好,这时候被他这么一喝,心中厌恶,冷然说道:“你明知道这是女子的车驾,还这么无礼地掀开车帘窥探,若是这车里真的有女子,你如何自处?”那公子哼了一声,说道:“是本公子问你话,你说这车是怎么来的。”我看着他,说道:“这是太后赐给我的,怎么,你想夺走?”那公子缩了一下,显然很是惧怕,但随即他看着我,说道:“你是谁?”我握着青霜剑,淡淡地说道:“齐国刘章。” 那公子一愣,突然笑道:“原来便是你,今rì如此凑巧,临淄的浪荡公子竟然到长安里耍威风来了,那我吕种可是要好好接着了。”我听他自称吕种,多半就是吕家中人,不想惹事,只是说道:“请你下车,本公子还有事要办,耽误不得。”吕种哈哈笑了笑,吹了一声口哨,马车竟然被陪他而来的奴仆赶到了红袖坊的楼下。吕种跳下马车,喧嚷着叫道:“刘章,听闻你也是个风流人物,只是不知道和本公子比起来如何。捡rì不如撞rì,今rì咱们分个高下如何?”我听他如此大声叫喊我的名字,一时心中怒极,只是呆在马车里。吕种大声叫道:“怎么?刘章,你不敢么?” 我忍不住走出马车,低声道:“吕种,你再敢叫我的名字试试看!”吕种愣了一下,随即笑道:“你吓唬我?我就叫你,刘章刘章刘章刘章,你能奈我何?”我冷笑一声,却见围观众人中走出来一人,青衫儒冠,正是张辟疆,我正要对他说话,突然听到有人叫道:“看!红袖坊第一姑娘出来了!” 我不禁一愣,抬头一看,只见二楼雕栏处站着一位丽人,红衣似血般艳红,只是那模样,不是程弋又是何人?我霎时间呆住,怔怔地看着楼上佳人,程弋也是呆呆地看着我,眼中神情似笑似泣,我洒然一笑,低头看向张辟疆,问道:“张兄怎么在这里?”张辟疆愕然道:“我······”他只说了一个字,却抬头看着楼上。 我顿时明白,笑道:“如今我要回转临淄,希望你多多保重,天涯路远,就此别过!”说着我走进车里,心中想着:“你会明白我的心思吧?但愿你能懂得。”小石头跳上马车,张辟疆跨前一步,叫道:“二公子,你这就走了么?”我在车里答道:“不错,张兄不必相送了,咱们四年之后再见!”站辟疆一愣,马车已经去得远了。 楼上的程弋看着马车离去的方向,心中一痛,忍不住泪眼迷蒙。两三个月不见,如今匆匆一面,尚未看清这些rì子来的变化,便又匆匆离去,难道这两个月来的rì夜思念就换来这仓促的一面么?她忽然笑了,只是笑着笑着,眼泪却止不住地流下,沾湿了那张倾国倾城的容颜。 回到齐王府邸,小石头召集我从齐国带来的侍卫,收拾好了东西,便慢慢出城。秦卬临走的时候已经交代了他的副将,虽说是换了先行官,但还是按照原来的方式回去,倒也不觉得怎么样。我坐在车里,看着逐渐繁华的长安小市,面上露出一点儿笑容,随即又黯然低下了头。小石头也在车里坐着,这时候问道:“公子,咱们要回去临淄了,怎么你都不高兴?”我笑了一下,说道:“看到长安城,我突然就想起了二叔,现在长安城如此繁华,只是二叔却看不到了······”小石头低声道:“公子就莫再伤心了。”我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马车通过城墙上长安卫尉军的检查,慢慢出城,大概走了两里路,突然先行官策马来到马车旁,说道:“公子,有客相送。”我一愣,走出马车,却见一行三人牵马立在道旁,正看向我。我笑了一下,道:“四叔,怎么是你?”等在道旁的人正是代王刘恒,此时他微微一笑,说道:“本王得到消息说你要走,想着本王要过几rì才回转封地,今rì刚巧也无事,就来送你一程。”我行了一礼,说道:“多谢四叔。” 刘恒笑道:“你在未央宫里呆久了,也学了些礼节。太后嘱咐你要你做一个知书达理的栋梁之才,你回转临淄之后要好生学习才是。”我皱眉说道:“这······侄儿倒是还不知晓,没有人告诉侄儿。”刘恒摇头道:“此事说小也小,说大也大,只是章儿你肩负着刘氏的安危,是以四叔前来告诫你一番。”我有些惊讶,说道:“怎么刘氏的安危会在我的身上?”刘恒看着远方四野,低声说道:“章儿,太后此次乃是为朝臣逼迫,所以才放你回临淄。她与丞相约法,说四年之后,若你成才,便可重用,但是相对来说,若是你依旧我行我素,那时候她再处置你,朝臣就不能再反对了。” 我满不在乎地说道:“哦,这是一招缓兵之计,果然巧妙,只是若是我出事,那也只是我出事而已,总连累不到刘氏子孙啊。”刘恒苦笑一声,道:“章儿,你年纪还小,不明白其中的关系。若是你出事,你的王兄能够忍气吞声么?太后会放过他们么?再者来说,太后一旦觉得能杀刘家之人,那我刘家人的生死就全掌握在她的手中,如此,大汉休矣!” 我皱了皱眉,听他说的好像很是严重,便开口问道:“那侄儿该怎么办?”刘恒看着我,说道:“别让太后找到能够杀你的理由,你应该知道怎么去做的。”我啊了一声,说道:“这怎么行呢?太后若是果然想杀我,随便一个理由就够我受的了,鸡蛋里面都能挑出骨头来,太后若是一意为难,谁都无可奈何,只能说是听天由命了!” 刘恒笑了一下,说道:“你自己记得便是,不过就算你不记得,你的王兄也会看着你的。”顿了一顿,他看了看西边的太阳,说道:“好了,我也不耽搁你启程了。一路保重!”我道:“谢四叔,四叔先回去吧!”刘恒笑了一下,点了点头,跨上手下牵来的马,在马上向我点了点头,随即策马离去。 我看着他的背影慢慢变小,面上笑容也渐渐消失,代王一副好好先生训导我的样子,我却隐隐有些抵触,不禁笑了一下,将这些念头甩了出去。站在车辕上,我张望着四野,只见天空阔远无边,万里无云,阳光折shè在我眼中,晃得眼前的长安城都有些模糊了,我回头看着长安,深深凝望,两个月前,我懵懵懂懂地进了未央宫,如今出来,却是一身的感叹,想着两个月以来的一幕幕悲欢离合,不由低声喃喃说道:“未央,未央······”一时仿佛痴了。 先行官勒马看着我,yù言又止。小石头顺着我目光看了一会儿,轻声说道:“公子,是否该启程了?”我回过神来,哈哈一笑,朗声说道:“启程,咱们回临淄!”侍卫们齐声吆喝一声,似乎惊动了九月初的秋风,秋风飒爽,带走了一阵大笑。 我仍旧站在车辕上,看着逐渐远去的长安城,心中说道:“长安,我会再回来的!”心中这般一想,我目光一凝,嘴角边溢出一丝微笑。 第二十三章 兄弟同心 - 长乐未央之大汉刘章 - 刀笔布衣 () 从长安回来的路上,我一直很少说话,心中只是在想着这些复杂的关系。而出了桃林塞之后,我更加是沉默寡言。个中缘由小石头应该非常清楚,他只是看着我,却没有说什么。程弋,虽然知道她现在在长安,但是我却禁不住眼前浮现她的身影,想着一路而来的欢声笑语,连怄气都会想到,而每当想到这些,却也只是让我更加沉默而已。小石头看着我,却无可奈何。男女情爱之事,大概从来就是伤人伤己,然而不管最后结局是酸是甜,总会令人回味无穷。而在两个月的时间里,我已经不知道多少次想起她。 尽管回味是酸涩的,但是两个月的时间说短不短,说长也不是很长,只是如今已经是十一月时候,天气rì渐寒冷,我们也各自增加衣物。转眼之间,临淄已经摇摇在望,我终于可以有事情可以分出一点儿心思去想其他的事情,想着王兄和三弟,不禁来了jīng神,问道:“小石头,不知道王兄和三弟会不会来接我。”小石头笑道:“这还用想么?王上和小公子一定会亲自来接的,不过······”他看了我一眼,忍笑说道:“齐国的大臣就说不定了······”我笑道:“我管他们?!正好我也懒得去看他们摆着的脸。只要王兄和三弟能来就行了。”正说着,先行官策马过来,说道:“启禀二公子,王上在一里之外等候公子车驾。”我嗯了一声,说道:“我知道了。”说着我走出了马车,站在车辕上,向前一看,只见前方果然有一队人马在等着,只是距离有些远了,看得不是很真切。 一里的距离不是很远,没过多久我的马车已经来到了那队人跟前,我也早已经看到了王兄,数月不见,他更加稳重了,这时候他站在前面,一袭雪白的狐裘,靛蓝的锦袍,更加显得风度翩翩,身后站着的是一脸严峻的秦卬,看到我,他似乎是笑了一下,但随即又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我耸了耸肩,跳下马车。 王兄几步走了过来,见我正要行礼,忙一把将我拉起来,仔细地看了看我,笑道:“你如今可算是平安归来了,我······我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我笑道:“臣弟在长安没有什么事情,倒是连累王兄跟着rì夜担惊受怕,说起来,还是王兄受得罪多一些。”王兄笑了一下,看着我,埋怨道:“你看,如今这么冷的天,怎么穿的这么单薄?难道是路上盘缠不够么?”我笑道:“哪里,我若是没有盘缠,那就去郡府那里去打秋风,少不了一些应酬,本来是想快些回来的,如此就耽搁了。” 刘襄看着我,笑道:“你不会是无缘无故地回来晚的吧?”我笑道:“王兄果然明察秋毫,看来臣弟的所作所为都逃不过王兄的法眼。”刘襄沉声说道:“你去帮我查明齐境之内郡守的底子,固然是好,但是这么一耽搁,若是有刺客怎么办?”我笑而不答,看了一眼秦卬,忽然眉头一皱,说道:“王兄,三弟怎么没来?”刘襄笑了一下,说道:“兴居怕麻烦,呆在宫里没有出来。”我看他面sè有些为难,不禁有些狐疑,王兄神sè不变,只是说道:“咱们也别多说了,还是赶快回宫吧!”我听他这么说,自己也不好再说,点了点头。 王兄见我不再追问,暗暗松了口气,说道:“来,你来坐为兄的车驾,跟我讲讲你在长安的经历。”我点了点头,正要上车,忽然看了一眼自己坐的彩车,对小石头说:“小石头,你不用骑马,好好保管好彩车。”小石头偷笑了一下,说道:“知道了。”我看到他欠扁的笑,瞪了他一眼,他头一缩,笑着跑去驾车了。 王兄一进到车驾里,立刻就开口问道:“二弟,你在长安究竟是怎么过来的?当时秦卬回来,说你自有主意,我还真的不敢相信。”我笑了一下,淡淡地说道:“有二叔在,我虽是身居虎穴,也是如履平地。”刘襄神sè一黯,说道:“可是,最后陛下不是······驾崩了么?太后怎么肯放过你?”我摇头说道:“这我可不知道了,多半是太后看我顺眼了不少,所以才手下留情吧!”刘襄笑着摇头说道:“你在长安呆了这么久,难道还不明白内中的关系有多复杂么?” 我皱了皱眉,王兄沉声说道:“你自己懵懂无知,但是我却能够猜到几分。太后虽然势大,但是高帝所留下来的大臣多半已经对她有所不满,毕竟他们尊奉的是刘家的天下,高后以外家主政,正是名不正言不顺,陛下驾崩,两方多半有所冲突,但是为大汉天下,两方各自退让,你才得以脱险,你难道果真以为是高后心慈手软,独独对你手下留情么?” 我似乎恍然大悟一般说道:“原来如此,臣弟还以为是自己福大命大,这里面竟然有如此瓜葛······”王兄笑了一下,说道:“我听闻太后在朝堂上已经言明,给你四年的时间,变成一个栋梁之才,也不过是在找一个可以杀你的合理借口而已,你千万莫以为逃离了长安,便可以一世平安。我已经在临淄为你物sè好了一个兼善百家之学的博士,你在四年之中好生习字念文,等四年之后,只能是看你的造化如何了。” 我笑了一下,说道:“王兄,你说的未免也太过耸人听闻了吧?”王兄面沉似水,缓缓点头说道:“耸人听闻?你如今身系刘氏子孙的安危,若是你果真出了什么事情,我怕我会做出让大汉倾覆的事情······”我身子一震,心道:“难道王兄会为了我,会向长安报复不成?”心中感动之余,我却是说道:“王兄,你难道果真以为我在临淄四年之中安心读书,学有所成之后,太后就不会对我妄下杀手了么?” 王兄皱眉说道:“我不管太后之后会怎么处置你,你好生学习便是,其他一切事物不用你来管。至于你自己暗查的事情,我会自己留意,如今你既然平安归来,我当然要保护好你。”我笑道:“这可不成,我除了安心读书之外,还有几件事情,王兄你要答允我才行。”王兄看着我说:“你说说看。”我见他神sè严肃,便不再放肆,说道:“第一件,便是三弟的事情;然后是秦卬将军,再次便是牢中关押的那个人。” 王兄点了点头,说道:“好,这些我都依你。”他低头想了一下,说道:“我替你去查了牢中那个汉子的底细,只是知道他也是临淄人,他身上伤疤是因为替人打抱不平而被官府缉拿的时候留下的。”我皱眉问道:“因为什么替人打抱不平,难道是强抢民女?”王兄嗤地一笑,说道:“怎么,你还怕他看你不顺眼,一刀将你杀了?你rì后若是不再做这种欺男霸女的事情,他自然便是无话可说,若是你还是不知悔改,那就算是为兄我,也不会给你好脸sè的。”我点点头,已经懒得再说这个事情了。 那时候的刘章给我留下的后遗症可能是要伴着我一生了,就算我会便成一个谦谦君子,那别人还是会想着我的老底,知错就改,善莫大焉这句话,说的时候容易,真的到了自己身上,才知道其实并非如此。 王兄似乎看出我的抵触,想了想,说道:“陛下······是怎么驾崩的?”我道:“七月中受了风寒,拖了几天,一直缠绵病榻二十余rì,太医说是虚不受补。”王兄看着我,低声问道:“真的?!”我叹了一口气,说道:“王兄,我骗你做什么?你难道连臣弟也不相信么?”王兄摇头说道:“我自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陛下驾崩得太过仓促,按理来说,陛下正是发奋进取的时候,竟然就这么匆匆忙忙地就去了,着实让为兄想不明白······” 我叹息说道:“婶娘告诉我,说二叔在如意和戚夫人的事件之中受了打击,曾因为酒sè过度,病了三四年,大概是这一次牵动了病根,所以才来势汹汹,二叔本来xìng子温和,身子瘦弱,自然禁受不住。”王兄沉吟道:“话虽如此,只是······为兄还是觉得奇怪。”我本来没有再想起惠帝,经他这么一说,不禁眼眶有些红了。 王兄见我这样,忙说道:“好了,为兄不提此事了。那······那辆马车是谁的?”我猛然抬头看着他,见他正盯着我看,不禁有些赧然,说道:“那是······是······”王兄笑着说道:“你别告诉我说是程弋的,秦卬已经把程弋的事情告诉为兄了,你虽然对她用情很深,但也断然不会用她的车驾。说吧,是谁的?”我不禁有些恼怒,低声抱怨道:“这个秦卬,怎么那么嘴快?我倒是没有看出来。”王兄笑道:“这不是什么公事,为兄只问了他有关你和程弋之间的事情,其余的事情,我一概没有问。” 我听他这么说,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说道:“这是吕家小姐的车驾,我在长安多承她照顾······”王兄看着车驾外面,淡淡地说道:“所以你就将自己随身带着的玉璧也送给了人家?”我一时愕然,他没有看我,我自然也不知道他脸sè如何,也听不出来他是喜是怒,良久,我们两兄弟竟然都没有说话。 我想了想,轻声问道:“王兄,若是······若是臣弟与吕家的姑娘成亲,你······你会怎样?”王兄慢慢转过头,看着我,忽然笑了,说道:“为兄能怎么样?你若是喜欢,那便娶了就是了。”我“啊”了一声,说道:“你······你不生气?”王兄笑道:“那姑娘又不是为兄的恋人,你娶了便是娶了,我有什么生气的?”我笑了一下,随即敛容说道:“王兄,臣弟没有跟你说笑。”他忍笑说道:“我也没有说笑啊,怎么,我这个样子像是跟你说笑么?”我不禁松了口气,正在低头微笑,忽然听到王兄问道:“那······程弋姑娘呢?” 我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王兄见我愕然地看着他,叹了口气,说道:“为兄听闻,她对你用情很深,你这般······可曾想过她会怎样?”我苦笑摇头,王兄沉声说道:“为兄自然知道你的难处,程弋姑娘的身份······始终是个隐患。只是为兄做事,若是他人亏欠于为兄,为兄可以不作计较,但若是为兄亏欠了他人,那便寝食难安。二弟,你以为如何?”我笑道:“臣弟本来还不觉得有什么,王兄这么一说,臣弟回宫之后,怕是睡不着也吃不下了。” 王兄却没有笑,他看着我,没有说话,我仍然笑着,开口问他:“王兄,若你是臣弟,你会如何抉择?”王兄却反问道:“吕家的那个姑娘,她喜欢你么?”我苦笑道:“王兄,你方才自己都发现了,我随身的玉璧都被她拿了去,你说呢?”他点点头,低声道:“玉为媒么?那姑娘比你还小了一些,你们这样,是否太过轻率了?”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问道:“王兄你还是说说你会怎么抉择吧。”王兄想了一下,皱眉说道:“那便选吕家的那个姑娘吧。”我笑了一下,问道:“为何?” 王兄看着我,说道:“我说了,你别往心里去。”他见我点头,才说道:“二弟,你如今遭到太后的猜忌,若是能够与吕家结亲,那自然是便宜之策,可以让太后对你的看法有所好转,若是你表现不错,太后自然就慢慢淡了杀你之心,你在朝中自然也是可以如鱼得水,这是一举多得之事,自然······”我笑道:“王兄,因妻求官之事,臣弟不屑为之。”王兄叹了口气,说道:“那你便是选程弋姑娘么?”我摇头道:“不是。我和吕家结亲,并不是因为王兄你说的这些,只是因为臣弟也喜欢她,如此而已。” 王兄听了,诧异道:“你喜欢她?”我点头,说:“是,我是喜欢她,不然她问我要玉璧的时候,我大可不给她,找个由头略过就是。”王兄笑道:“但你还是给了她了······也是,青玲玉璧对你如此重要,岂是寻常之人可以染指?你这也算是给她的定情之物了。”我听王兄这么说,倒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王兄见我这般不堪的模样,冷笑了一下,说道:“为兄还是要提醒你一下,婚姻大事讲究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们这私下定情,是做不得什么数的。”我耸了耸肩,说道:“无妨,那王兄你这边就是同意我了,至于她的那边,以后再说吧。”王兄看着我,嘴上一动,沉声说道:“那程弋姑娘你准备怎么交代?” 我黯然道:“相逢陌路,却成知己,我和她的缘分大概只能如此了,他年再相见时,不管她是恼我怨我恨我,也止于此,不然还能怎样?”王兄看着我,问道:“你难道没有想过将她们都娶了?”我摇头道:“这对她不公平,对秀儿更加不公平。”王兄在我肩头拍了一下,深深地叹了口气,我笑了一下,却是什么都不想说了。 过了一会儿,王兄说道:“二弟,马上就到了齐王宫了,你先回栖玉宫休息,等你休息好了,我在流云阁里给你布下些酒菜,为兄为你接风洗尘。”我迟疑道:“这······怎么敢劳烦王兄?”王兄笑道:“你我兄弟,难道还要这般客套么?无妨,待会儿为兄派人去叫上三弟,咱们兄弟好好聚一聚。”我点头道:“也好,臣弟这就先回去洗漱,之后再去流云阁。”王兄嗯了一声,我跳下马车,坐上了自己的车驾,王兄乘着王辇慢慢去了。 回到栖玉宫,我伸了个懒腰,向小石头抱怨道:“这两个月的路程,终于是到家了······”小石头见我一下子就躺在了暖榻上,忙道:“公子,王上可还在等着呢,你现在就要休息么?”我闭着眼睛,说道:“不然呢?”小石头道:“奴婢现在就吩咐烧热水,公子先沐浴净身,洗掉身上的风尘再说吧。”我嗯了一声,迷迷糊糊地道:“那就快去,还杵在这里做什么?”小石头诺了一声,走了出去。 我正睡得朦朦胧胧的,只觉得面前站着一个人,一时也没有看清楚形貌,忽然觉得自己双臂被人拉住,我顿时一惊,睁开眼,只见两个十仈jiǔ岁的宫女正将我扶下床,心中疑惑,问道:“你们是谁?”一个娇俏的宫女回道:“奴婢是服侍公子沐浴的宫女,奴婢叫枕香,这是漱玉。”我挣脱两个女子,问道:“小石头呢?他死哪里去了?” 枕香一愕,说道:“公公临走的时候吩咐了奴婢好生服侍公子,公子有什么需要,向奴婢说便是。”我眉头一皱,说道:“你们出去吧,我自己洗。”两个宫女对视一眼,说道:“公子难道是不喜欢奴婢么?”我哈了一下,没有说话,那两个宫女面面相觑,随即似乎恍然大悟一般,想要退出去。 我见她们脸上的表情,顿时心中一跳,心道:“这两个小姑娘莫不是以为我有龙阳之好?这宫里太监们不知道做了什么龌龊的事情,她们若是这样出去,那我可是这一澡盆的水也洗不干净了!”当即喝道:“你们······回来!”两个宫女连忙又过来,我不等她们开口,已经说道:“替本公子宽衣。”两个小宫女顿时松了口气,配合着替我宽衣解带起来。 我穿着深衣,见她们还想脱,便道:“枕香,你去替我看看浴桶里的水温怎么样,还有,准备上好的皂液······漱玉,你去找些香薰来,本公子洗浴的时候是要熏香的。”两个宫女对视了一眼,同时哦了一声,分别去找皂液、点燃熏香去了。我则趁机跳到浴桶里,那个燃熏香的漱玉已经走了过来,说道:“公子,奴婢······”我截道:“水有些冷了,你去端些热水。”漱玉看着我在雾气朦胧中龇牙咧嘴的脸,“哦”了一声,拿着盆子走了出去。不多时,枕香拿了皂液,正要说话,我连忙道:“你去把本公子的衣服找好。”枕香看着我,满腹狐疑,但是还是去了。 我这才放下心来,一时舒服地泡在热水中,不由呻吟了一下,随意地揉搓了几下,浓郁的熏香慢慢扩散,我只觉眼皮一沉,竟然慢慢睡着了,不多时,一个声音低低的在我面前冷笑,我浑身一凛,登时醒了过来。只见刘兴居站在我面前,邪邪地笑着,手中把玩着一把雪亮的匕首,还没等我说什么,他忽然双眉一竖,脸上布满戾气,拿着匕首向我心口捅来,我大叫一声,手臂一挥,只听一个女子轻叫了一声,随即一个女子叫道:“公子,你怎么了?” 我一惊之下,醒了过来,原来是做了一个噩梦。只是梦中所见实在是太过清晰,现在想想,仍旧是有些后怕,我喘息着问道:“出了什么事?”枕香说道:“公子一直便在这里沐浴,没有什么事啊。”我这才放心,说道:“大概是太放松了,竟然做了一个噩梦······对了,方才是不是打到什么人了?没有什么事情吧?” 漱玉闻言道:“奴婢没事,劳公子挂心了。”我点了点头,忽然觉得一双柔软的手在我背上揉搓,不禁啊了一声,叫道:“你······你们······”枕香偷偷笑道:“公子,奴婢在服侍你沐浴啊,就快洗好了。”我顿时无语,想了一下,却觉得有些好奇,问道:“本公子名声不是很好,怎么你们不怕么?” 枕香看起来活泼一些,闻言说道:“来的时候公公嘱咐过了,说公子对女子是不会乱来的,不过······”她面sè微红,却是不说了,我笑道:“不过什么?”枕香没有说话,我看向漱玉,见她也是面带红晕,想了一下,不禁恍然,大概是这些宫女也都想着找一个靠山什么的,想着她们这么委屈自己,只觉甚是可怜,当下说道:“好了,你们去把衣服拿来。”两人对视一眼,都是笑着走开了。我这才围着打湿了的深衣,跳出了浴桶。 如今外面寒冬时节,但是栖玉宫里却很是暖和,我等身上水渍干了,这才换上衣服。枕香和漱玉一件一件地为我穿上,直到外面套了一件靛青sè的袍子,刚刚洗过的头发披散在肩头,我身量很高,漱玉掂着脚尖儿才勉强够得上,等穿好了衣服,我便跪坐下来,便由枕香为我梳头,直到头发干了之后,她又忙着束发,随即戴上了高冠,如此忙了近一个时辰,眼看着窗外都已经有些落黑了。 我对着铜镜看着,连番点头,枕香笑道:“公子点什么头?”我方才确实是有些自恋,但看着她们一副不敢言说但是却笑着的样子,自然明白,便道:“我是看你们束发的手法不错,从没觉得自己这般规整过。”两个宫女都是心中窃笑,面sè也露出一丝笑意,我接着说道:“以后你二人便在这栖玉宫里服侍我的饮食起居,如何?”两人一听,对视一眼,都是跪下谢恩。 我笑了一下,正要说话,殿门处人影一闪,小石头走了进来,看了看殿中的情形,随即说道:“公子,王上派人来请你过去。”我哦了一声,站起身来,突然瞥见他肩头落的雪花,随口问道:“外面下雪了?”他应了一声,说道:“公子还是披上披风的好······”他话刚开口,漱玉已经去找披风去了,我笑了一下,任由她们为我系好披风,我叮嘱了她们几句,让她们留在宫中,随即和小石头走出了栖玉宫。 这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但是因为晚来下雪,天sè乌沉沉的,有些昏暗,小石头正要撑伞,我却摇头道:“不用,这雪下得挺好,不在身上落几片雪花,怎么知道是冬天来了?”小石头笑了笑,收起了伞。我见他面上笑意,忍不住抬脚在他腿上踢了一下,但这小子倒是机灵,竟然躲开了,连忙笑着叫饶命。 我没好气地说道:“你对本公子可真好,拿两个小姑娘来开我的玩笑。你方才去哪里了,是不是躲在窗子下面偷笑呢?”小石头苦笑地道:“奴婢冤枉,只是想找两个宫女服侍公子沐浴,随后就被王上派来的人叫去了。”我哼了一声,小石头见我神sè缓和了些,笑着问道:“公子,你让那两个宫女在栖玉宫里伺候,难不成已经······”他正要向下说,但是看到我的目光,马上闭嘴了。 我又瞪了他一眼,穿过复道,走下了台阶,地上积雪已经有半寸来深,踩在上面,声音很轻,我仰头看天,只见铅sè的雪花纷纷落下,落在我的脸上,不多时就已经化作冷水,我叹了口气,低声道:“旋扑珠帘过粉墙,轻于柳絮重于霜。”小石头啊了一声,问道:“公子你说什么?”我摇头道:“我说,去流云殿。”小石头诺了一声,当前走了过去,我笑了一下,心道:“留云殿在哪里,我可不知道,幸亏这小子机灵,不然还要我好一通解释。”当即跟着他穿廊绕柱地走上前去。 到了留云殿,我远远看着王兄站在殿门处等着,忙走上前去,说道:“臣弟洗漱耽搁了些时候,有劳王兄久候了。”他笑了一下,却是皱着眉头,我迟疑一下,问道:“怎么,王兄有什么事情么?”王兄看着我,说道:“为兄派人去请了兴居过来,哪里知道太监回来禀告说兴居不见客,为兄又派了随侍太监过去请,他仍是不过来,这······”我心中一动,想起自己方才做的那个噩梦,不禁皱了皱眉,小石头说道:“公子,奴婢去请三公子来吧!”我点头道:“也好,快去快回。”小石头答应一声,连忙去了。 王兄拉着我的手走进留云殿里,只见殿内摆着三张小几,上面放着些酒具,我和王兄分主次坐下,刚说了几句话,小石头已经喘息着走了进来,我见他神sè,不由皱眉问道:“小石头,怎么回事?”小石头摇头道:“奴婢也有些不大明白,我说公子在留云殿里等三公子,哪知道三公子并不相信,还说······说······奴婢不敢说。”我沉声说道:“他说了什么?”小石头迟疑道:“说公子你已经死了······我听了这话,霍的一声站了起来,喝道:“他果真如此说?”小石头没有说话,我看向同样惊讶的王兄,见他随即笑了一下,只是那笑中却满是苦涩之意。 我看着王兄,问道:“王兄,这是怎么回事?”他摇头说道:“兴居一直便对我有所误解,你走的这半年里,他没有同我说过一句话,偶尔遇到,也是躲着我,大概······他怕是误解了你去长安的意思,只是以为是我想要借他人之手害你。”我笑道:“所以他才这么说我?好小子,竟然敢咒我死······” 但我随即觉得不对,不禁问道:“王兄,我临走时让你注意的那个宦官,你没有对他惩戒么?”王兄叹息说道:“便是为此了,我召来福到勤德殿训了几句话,兴居竟然更加视我如仇雠,我动他不得,也奈何不了他半分······”我一听,顿时心中怒火升起,喝道:“兴居年纪尚小,此人竟然敢蒙蔽他的心智,他一个奴婢,竟然敢这么猖狂,难道想效仿赵高的所为么?王兄,你在这里稍等片刻,臣弟去捉了兴居过来。” 王兄急道:“二弟,不可鲁莽!”我向他行了一礼,昂然走出留云殿,王兄愕然,也跟了出来。小石头见我走得很快,连忙叫道:“公子,你慢些,奴婢在前面给你带路。”我这才反应过来,稍微放慢了脚步,跟着小石头向前走去。 约莫走了盏茶时分,小石头停在一处宫门前面,我站定一看,见宫门上挂着“平安宫”三个字,不禁心道:“这宫殿怎么叫这个名字?”但现在却不容我多想,我跨进门槛,只见前面殿中透出一点儿晕黄,其余地方虽然说是有灯笼,却没有点着蜡烛,一片昏暗,我看着四周,随即留意地上的三四排脚印,但突然之间,殿中却传来一个突兀的声音说道:“二哥便是这般被害的么?那大哥接下来就是要对付我了。”我没有听到回话声,但却见到在落在门窗上的影子颤动起来,如同点头一般,接着刘兴居叫道:“大哥这次叫我去,我死都不会去的,他想要骗我入彀,我可不是这么好骗的人!”随后便听到那个来福的声音说道:“小公子说的是,你千万不能上当,不然就落得像二公子那样,死的不明不白的······” 我听着心中气愤,上前一下子踢开殿门,里面一阵慌乱,随即来福的声音问道:“是谁?”我恨恨地道:“连我是谁都不知道了么?你这奴婢真是该死!”来福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但是身子一软,竟然瘫在地上,兴居的声音怯怯地问道:“是二哥么?”我嗯了一声,正要过去拉他走,兴居却突然尖叫一声,道:“你别过来······二哥,你······你不是死了么?这个时候回来找我,难道是没钱花了?我明rì······不不不,我马上就给你烧些······”我听他这么不清不楚地讲了一大通,心中没好气,喝道:“好小子,你对二哥可真好,连纸钱都给我准备好了。”刘兴居闭着眼睛不敢看我,我上前拉过他,说道:“二哥没死。”刘兴居愣愣地看着我,伸手摸了摸我的脸,松了口气,说道:“我还当二哥你去长安,会······都怪来福!来福,你是怎么跟我说的?” 我也不禁看向那个跪下来的奴婢,他跪伏在yīn影中,看不到他的面sè,只听他的声音说道:“奴婢也是听了一些流言蜚语,这才以为二公子在长安出了事情,原本想着小公子关心兄长,所以就稀里糊涂地说了,如今惹来这般天大的误会,奴婢真是万死不能辞其咎!”我冷笑一声,柔声说道:“这样······不知者不罪,只是以后莫要胡言乱语,当奴婢的,就要守着奴婢的本分,若是乱了规矩,那便不好了。”来福连忙称是,兴居见到我很是兴奋,说道:“二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我笑了一下,说道:“我不是派了小石头来请你了么?” 兴居哦了一声,道:“刚才是有人过来,只不过来福说是前两次来的太监,我就回绝了,没有听出来是小石头的声音。”我冷眼看了看来福,笑了一下,只看得他打了一个寒噤,这才开口说道:“哦,那便是我去长安久了,你都忘了小石头的声音了。”兴居抓了抓头发,有些不好意思,我笑道:“兴居,二哥请你去留云殿,你去不去?”刘兴居点了点头,随即摇了摇头,我失笑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到底去还是不去?”兴居看着我,说:“我去,但是大哥多半在那里,我不想见他。” 我敲了敲他的小脑袋,说道:“你还知道叫‘大哥’,那你说,该不该见他?”兴居赌气说道:“不想见!”我叹了口气,说道:“也许等某一rì,你想见,却再也见不着了呢!”刘兴居抬头看着我,见我神sè突然落寞,说道:“好啦,二哥,我听你的,去就是了!”我笑了笑,拉着他的胳膊就走了出去。小石头走在后面,看了看神sè木然的来福一眼,哼的一声冷笑,也抬脚走出了平安宫。 路上,我见兴居对我还是像从前那样依恋,不由放下心来,想着自己在沐浴时候做的梦,摇头笑了笑,心道:“看来这是老天在对我示jǐng呢,那个来福如此蛊惑三弟,不过是想让我兄弟自相残杀,如今我回来了,那些躲在暗处的人休想得逞!”我看着在我面前四处张望的兴居,眼中突然露出一丝寒意,心道:“早知道我回来能够戳穿来福所有的yīn谋,方才我就应该让人把他拿下,如此才干净利落······但愿他能够放聪明一些!” 我正想着,兴居突然说道:“二哥,你在想什么呢,笑得真冷!”我紧了紧身上的披风,说道:“天冷啊,把我的笑都冻得冷了。”刘兴居浑身一个哆嗦,说道:“好冷······”我见他对我说的冷笑话嗤之以鼻的不屑模样,假装生气,喝道:“什么?你敢嘲笑我,看我怎么收拾你!”说着就要抓他,兴居大笑一声,当前跑出十多步,我在后面慢慢追着。小石头看我们两兄弟嬉闹着,眼中也不禁露出笑意。 不多时来到留云殿,王兄离席起身笑道:“你们都来了。”我点头笑了笑,兴居不情不愿地行了一礼,王兄道:“都坐吧,菜我让人重新热了一遍,你们尝尝合不合胃口。”我笑道:“王兄,咱们自家兄弟,哪有这么多的讲究?”王兄笑了一下,兴居已经坐了下来。我见他坐着我的位置,便在他对面坐下,早有宫女端着酒食款款而来,王兄笑问道:“三弟能饮酒否?”兴居看了看面前的酒爵,说道:“自然能。”我开口道:“三弟年岁尚小,不能饮酒。”兴居笑道:“二哥你三岁的时候已经偷偷饮酒了,我都十岁了,比你差的远了。”我闻言不禁大窘,斥道:“我三岁时候的事情,你怎么会知道?又在乱嚼舌根。”刘兴居笑而不答。 我见王兄看着我们发笑,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便道:“王兄,我这一路而来,收获不小,诸郡之中,薛、徐、毋丘、甄等郡丞都是行为不检,而且多有百姓诉苦,王兄要留心这些,免得失去民心。”王兄静静地听着我说完,开口道:“二弟,今rì乃是家宴,就不提这些政事了吧!”我听他这么说,突然心中一痛,想起惠帝当初也对自己说过这样的话,但是如今他已经魂归幽冥,如今想起,更是不胜嗟叹。 我摇了摇头,拱手说道:“王兄此言差矣,刘氏忝为天下之主,王兄更是一国之主,国事即家事,家事即国事,分不出彼此的。”王兄点了点头,我续道:“郡国之内有事情,王兄你在临淄也不会知情,如此上下不通,于社稷生民不利。臣弟在长安听人提及秦时立郡县的时候曾有监御史一职,用以监察郡国,王兄不如再置监御史之职,如此才可以听到底层的民声。”王兄皱眉不语,我问道:“怎么?王兄有什么难事么?” 三弟突然开口说道:“二哥,你说得太简单了些吧,大哥现在应该还当不了家的,那个召平处处掣肘,什么事情都做不成。”我听着他言语中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知道多半是来福在底下对他说过王兄的困境,但我还是觉得不明白,开口问道:“什么?!圣旨我不是早就已经送到临淄了,怎么王兄还不能做主?” 王兄笑道:“二弟你的意思为兄自然是明白,大汉立国便是遵循秦朝时候大部分的官制律法,诸侯王之事这些年一直都是大汉朝的重中之重,监御史之职怎么可能没有,只不过是换了一个名号而已。”我愕然道:“难道召平就是?”王兄点头笑道:“你也看到了,有监御史在,我这一国之主都处处掣肘,偏偏又无可奈何,更何况是一个郡县的郡守了。你这主意是好,但是我恐怕官事杂乱,反而不利于民生。”我皱眉道:“那官员扰民之事,又该当如何办理呢?” 王兄笑道:“你别光顾着说话,今rì家宴,咱们兄弟探讨一下,不必当真。”我点了点头,拈起筷子吃了几口,只见王兄拿着酒爵,说道:“官员欺上压下之事,自然是有,不过是极少数的,我大汉朝官吏乃是由乡民共同举荐的孝廉,深知孝悌之道,君子知耻,然后能改,若是有这等郡守,一纸文书责备一番便是,所以这监御史之事,还是值得商榷一下。”我笑道:“王兄是君子,难道不怕‘君子可欺之以方’吗?”王兄笑道:“我自然是怕,但我也知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道理,我将一郡之事交给他们,他们断然不会相负。” 我点头笑道:“原来这一切王兄都在cāo劳着,臣弟此举,倒是有些画蛇添足了。”王兄摇头道:“你们能够助我,我高兴都来不及,又怎会怪责?你和三弟都是心思聪颖,从前用在其他方面了,如今能想想国事,是长大了。”兴居切了一声,说道:“也就大哥你还以为我们都是小孩子······不过二哥你怎么从长安回来的?是不是九死一生?” 我笑了笑,将未央宫里的几件事说了一下,他们都听得认真,听到危急处,担忧之sè毕现,我笑道:“不管当时情势多么危急,我这不是好端端地站在你们面前么?又担心什么?”王兄笑而不答,我又说了几件事,说到高后让我回临淄好生学习的时候,刘兴居咯咯笑了起来,说道:“二哥,你的名声已经传到太后的耳朵里了,你这次回来,难道是‘奉旨读书’么?” 我不由也被他逗得笑了起来,说道:“什么奉旨读书,我既然都回来了,那就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太后也奈何不了我的······”王兄摇头道:“不行,这书一定是要读的。”说着向我使眼sè,我看了一旁幸灾乐祸的刘兴居一眼,顿时恍然,说道:“王兄,要臣弟读书也可以,但臣弟有个条件。”王兄哦了一声,我指着刘兴居笑道:“兴居也要跟着我,陪我一起读书。” 王兄还没说话,刘兴居已然啊了一声,愣在了当地,我和王兄不由偷笑起来,兴居看着我一脸坏笑的样子,顿时明白过来,叫道:“原来二哥你和大哥商量好了骗我入彀!”我笑道:“那你既然入彀了,要不要陪我读书?”兴居歪着脑袋想了一下,突然笑道:“好啊!” 王兄看到兴居脸上略带兴奋的笑意,突然心中发毛,过了一会儿,他才有些哭笑地说道:“你们两个这么同意,但多半这一回詹事大人有得头痛了。”我一愣,问道:“王兄,这个詹事大人是谁?”王兄笑道:“郎中令祝午的兄弟,名叫祝文。祝午得到重用,很有才干,祝文却是书呆子一个,百家之书无不jīng通,为兄本想着留他做我的世子詹事,现下却被你们抢了先。” 我笑了一下,说道:“没想到我们竟和自己的侄儿抢先生,情何以堪啊!”王兄听我诉苦,却是不以为意,说道:“明rì你们便在这留云殿里授课,如何?”我微一迟疑,刘兴居叫道:“在齐王宫里教书有什么意思?二哥,不如咱们去找他吧!”我笑了一下,点头道:“三弟这个主意不错,都是学生见先生,哪里有先生见学生的道理?” 王兄如何不知道我们两个心里在打什么主意,闻言只是笑道:“随你们了,不过出宫之后别贪玩,祝文是博学之士,你们不可轻慢。”我和兴居都是长长地应了一声,王兄不禁苦笑,也不知道自己的这个决定对不对,但他看我们笑得开心,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这次家宴,我们三兄弟尽欢而散,我本来要送兴居回去,哪知道他执意不肯,我无奈之下,只能说道:“也好,只是王兄给你的宫中配了一个小太监明官,你可不许再赶走了。”兴居看着我,说道:“那来福呢?”我笑道:“他年纪大了,一个人照顾不过来,有个人帮着,他也不用如此劳累了。”兴居哦了一声,看了看站在他身旁的明官,说道:“那好,我看他听不听话了。”我笑道:“放心,他肯定会比小石头对我还听话。”说着我看了小石头一眼,小石头只是低头苦笑,并不说话。 我看着几个宫女簇拥着兴居离去,沉吟不语。小石头看了看四周,低声问道:“公子,你今rì举动,那来福会不会······”我皱眉道:“我也在想着此事,来福挑唆兴居,也不知道是什么目的。他暂时应该不会轻举妄动,如今我和兴居在一起,时间稍微长些,兴居自然会把他给忘了,那时候他便没有多大用处了,找个由头将他黜退,或者······还是稳妥一些。”我慢慢踱着步子,听着风雪簌簌的声音,一时心中沉静。 回到栖玉宫,我不禁困意来袭,枕香和漱玉帮我脱去衣服,我心中想着自己一个后世之人,也算是博士,现在还要读书,而且要熬过四年,只觉得古今笑话没有这一个更让人无语的了。自嘲了一下,蒙头呼呼大睡起来。 这一觉睡得好深,一路风尘,从没有睡得如此安稳,迷迷糊糊间,听到有人叫我,我睁开眼睛一看,见是刘兴居,没怎么理会,又闭上了眼睛。刘兴居叫道:“二哥,快起来啊,今rì咱们可以出宫啊!”我心中哀叹一声,果然是小孩子,一有高兴事情就藏掖不住,我坐起身子,说道:“这不叫出宫,叫读书,你记清楚了。”兴居哦了一声,点了点头。枕香拿着衣服,等着我穿。我连忙穿上衣服,简单洗漱了一下,和兴居匆匆忙忙地用了早膳,天不过蒙蒙亮而已,小石头准备好了马车,我二人乘着马车出了齐王宫。 路上,我问道:“兴居,昨晚来福跟你说什么了没有?”他摇头道:“没有,他没有跟我说话。”我哦了一声,兴居突然落寞地说道:“二哥,来福······他为什么要骗我?”有些发愣,问道:“你说什么?”兴居看着我,说道:“二哥,你还当我是小孩子么?你平安地回来,那么来福跟我说的所有的话全都不是真的了,他为什么骗我?”我只是觉得心中不忍,便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他低着头,想了一会儿,说道:“来福从小便是看着我长大的,我也不忍心将他往坏处去想,二哥,你说我该怎么办?”我听他这么说,一时倒觉得可以省去很多麻烦,本来我还担心他会对我处置来福有所抵触,如今他这么说,我松了口气,说道:“不管如何,你应该能觉察出谁对谁错,该怎么做,你自己来决定吧!” 兴居想了想,说道:“二哥,还是你帮我想吧!我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看他苦恼的样子,说道:“也好,你就不用再想这件事情了,我会替你安排妥当的。”兴居嗯了一声,低着头发呆,我看他闷闷不乐的样子,笑道:“待会儿去了祝先生家里,你不会乱来吧?”兴居摇头道:“没有心情。”我笑了一下,说道:“好歹今rì也是第一天授课,怎么也得给先生送去一份大礼啊。”他看着我,不解地道:“二哥,你想怎么样?”我随口说道:“没啊,若是这先生授课没有意思,那我就自己找点儿事情做了。”兴居看了看我,说道:“二哥,我知道你要做什么事情了。”我有些好奇,问道:“你会知道我心里怎么想的?”兴居小嘴一撇,露出一个笑容,说道:“反正不是什么好事就对了。”我闻言不禁大笑。 第二十四章 奉旨读书 - 长乐未央之大汉刘章 - 刀笔布衣 () 马车在大雪覆盖的路上行了一个多时辰,终于停了下来,我见这位置毫不张扬,;面前的府邸看起来也不是很宽敞,但是积雪已经扫开了。刘兴居跳下马车,说道:“这里便是祝府么?看起来不怎么样啊,想来这先生也是寒酸。”我笑道:“先生倒是很勤快,咱们来得这么迟,我怕先生早就已经去了王宫里了吧!”兴居笑着跑去敲门,不多时一个妇人的声音叫道:“是谁在敲门?” 兴居一愣,回头看着我,我不禁失笑,扬声说道:“不才乃是祝先生的学生,今rì特来请教先生。”那妇人听我这么说,却没有打开门,只是说道:“那你来得不巧,祝先生方才进宫去了。”我哦了一声,说道:“既然如此,那不才告辞了。”我刚想招呼兴居上车回宫,大门忽然吱呀一声打开,一个五十余岁的妇人探出了身子。 那妇人在我们三人面上看了一会儿,开口说道:“看公子们似乎不是寻常之人,可否将姓名留下,等先生回转,老妇人自会告知先生的。”我想了一下,笑道:“如此,倒不如你让我们进府中去等,我想先生大概不久自会回转。”老妇在我面上看了一会儿,将府门大开,说道:“公子请进,老妇人有什么失礼之处,还请见谅。”我笑了一下,心道:“祝先生的仆妇竟然也有如此眼光,我倒想见识他一下了。”当下随她进了府门。 进门迎面一道影壁,上面画着云团缠绕,很是别致。转过影壁,只见庭院里面栽种着一株梨树和一株枣树,如今没了树叶,只是在枝头上挂着雪花,庭院中的积雪也早已清扫,堆积在西边的藤架下面,院中露出乌青sè的砖块,走在上面,让人顿时生出心情愉悦之感,我四顾之下,见院中一方古井,数株萧竹这么一看,倒也觉得很是空旷。 我开口问道:“不知道先生的书房在哪里?学生想去观瞻一下。”老妇转向后面的那座房子,我们三人跟在后面,见屋后尚有一处小阁子,看起来玲珑可爱。老妇推开门,见我们鱼贯地走了进来,便说道:“公子在此处相侯就是,老妇人还有事情要忙,有僭了!”我忙道:“不敢!”那老妇执礼甚恭,慢慢退了出去。 她刚走远,兴居开口抱怨道:“二哥,那祝文既然不在府中,咱们回去便是,还在这里等什么?”我笑道:“怎么,你还想躲着不念书?王兄既然吩咐了,更何况咱们是‘奉旨读书’,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既然躲不过,那咱们索xìng就别躲了,免得被人看不起。”兴居叫道:“二哥,你才是奉旨读书,这关我什么事情,难道念书那么不好,你还要拉我来当个垫背的?” 我见他这么说,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得说道:“三弟,你就当是帮帮二哥,别再抱怨了······”我看着他,续道:“念书自然是好,但是现在让我念书,那可比杀了我还要难受。”兴居睁大了眼睛问道:“为什么?”我愕然道:“没······啊,你想想,若是这先生是一个老学究,毫无新意,你说我自己每天都要面对这么一个会说话的木头,我怎么消受得起。你若是能够陪我,至少不会那么无聊。”兴居听了,一阵嗤笑,但也没有再说什么。 我在这个书房之中四处打量,里面陈设很少,倒也显得很是宽敞,地上铺了几块竹席,靠着北边东墙的地方放着一处大的书架,架上都是一卷卷的竹简,整个书房里弥漫着淡淡的汗青味道,窗下一张大的书桌,桌上不过一盏油灯、几支毛笔,还有几卷散开的竹简,真的是窗明几净,很是素洁。我不禁笑道:“这祝先生倒是很会享福,在这里读书,那可惬意得很。” 兴居已经走上前去,拿了一支毛笔,作势在空中书写,我看他装作摇头晃脑的模样,不禁被他逗得笑了出来,他凌空画了一会儿,突然觉得无聊,又展开竹简看了看,但随即就扔在了桌上,说道:“二哥,这书有什么好读的?”我笑道:“不如你来找一个可以打发时间的事情来,那我就不读了。”刘兴居一听,大是高兴,但是他歪着头想了一会儿,倒也想不出什么来,我不禁偷笑,心道:“这小子,在外面怕是玩腻了,如今刚好让他静下心来。” 正在沉思,忽然听得前院传来一个清亮的声音道:“芸嫂,我回来了。”就听那老妇人应了一声,听她声音说道:“先生,有两个公子在书房候着,您去看看。”祝文哦了一声,听得脚步声隐隐传来,我眉头一皱,突然上前从架上抽出一卷竹简,打开来捧在手中,慌乱之间也来不及细看,书房中已经走来了一个清瘦的中年人,我见他年龄也就是三十六七岁,不禁一愕,心道:“这先生好生年轻!” 祝文已经看到了我们三个,说道:“是二公子和三公······”话没说完,他看到兴居和我手中握着的竹简,顿时一阵心疼,说道:“这······这些可都是我典藏的古本啊,你们不能随便动的。”兴居一听他这么说,顿时心中不满,骄傲地说道:“有什么好的?给我当柴烧我都不要。”祝文连忙上前将他手中的竹简抢了下来。 我笑道:“先生误会了,学生正在看书呢?非是有意捣乱······”祝文看了看我,皱眉说道:“看书?你书都拿反了,就是这般看书的?我的古文《尚书》······”说着已经将竹简抢了去,小心翼翼地卷在了一起,轻轻放在架上。我见他如此轻柔的样子,不禁觉得好笑。祝文收拾好了竹简,这才转过身子,说道:“两位公子为何不在宫中等候,却让我······让我······” 我忍笑说道:“回先生的话,王兄教导我们兄弟要尊师重道,我二人既然是先生的弟子,如何能让先生每rì辛苦?不过弟子害的先生今rì白跑一趟,确是弟子的不是,学生这里谢罪了。”说着我向他行了一礼,祝文一时被我弄得有些不知所措,点头说道:“也好,咱们这便行拜师之礼······”我突然说道:“先生,不知道你准备教学生什么?”祝文捋须说道:“先学《诗》,再学《尚书》、《chūn秋》······”我假装不知情地问道:“王兄说是要我学六艺,先生教的,便是这些么?” 祝文一愣,我自言自语地说道:“子曰:‘六艺于治一也。《礼》以节人,《乐》以发和,《书》以道事,《诗》以达意,《易》以神化,《chūn秋》以道义。’先生便是要教这六本书么?不过学生还听人讲过,六艺乃是礼、乐、shè、御、书、数,难道先生只教礼乐,余者便舍弃不教了?”我这话一说,不仅祝文愣住了,连兴居和小石头也愕然看着我,不明所以。但是祝文是听懂了,但他却想不通,之前听说二公子乃是一窍不通的草包公子,谁知现在却突然说出这么一番话,一时也糊涂了,说道:“这······二公子你怎么知道这些的?”我笑道:“这你就不用管了,不过先生你要教些什么?”祝文皱眉道:“礼乐书数我都可以教,不过shè御就······”我哦了一声,道:“那先生你就教学生shè御之法吧!” 祝文愕然道:“二公子,你······”兴居却是偷笑不已,知道我这是故意给他找难堪,便接着话说道:“二哥,这些我可不知道,先生要从头教我的,这下先生要一心二用了!”说着他坏笑起来。我见祝文有苦说不出的样子,突然觉得自己做得有些过了,正在此时,一个宦官跑了进来,小石头和他说了几句,那宦者又跑走了。 我看了看小石头,他上前说道:“公子,王上遣人送来了一封从长安来的信,还有王上的一封手书。”我皱眉道:“长安来的?”小石头递了过来,却是一片简牍和一个锦囊。我接过简牍,见上面写着三行文字,但却像是大篆的样子,我却是一个字都不认识了,再看那个明黄sè绣着朱雀文的锦囊,打开一看,却是一方绫绢,上面也是写着密密麻麻的小篆,我登时头都大了。 兴居凑上前来,说道:“二哥,上面写着什么啊?”我讷讷不知道说什么好,兴居忽然恍然大悟一般叫道:“二哥,哈哈······你别告诉我你不认识上面的字啊······哈哈,笑死我了,刚刚说了一大篇又有什么用?”我有些赧然,心道:“前世好歹练过书法,但是谁去练那些大篆籀文?汉初的隶书还没有脱出大篆的藩篱,我这可是自作孽,不可活了!”一时又想:“难道要请教先生?我方才对他如此无礼,这可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活该!”我正这般想着,却听祝文道:“二公子,让老夫来看看?”我只能将那简牍递给了他。 只听祝文念道:“字谕二弟:祝先生为世子詹事,为秦博士胡毋敬之再传弟子,学究天人,汝xìng顽劣,为兄甚忧虽为帝胄,然师礼不可轻废,三弟年幼,汝费心照拂,草书而就,书不尽意。兄······亲笔”我听他掠过王兄的名字,自然是为了避讳,但听王兄这么一嘱咐,也算是给了我一个台阶下,当下拱手说道道:“先生,学生方才僭越了,请先生见谅。”祝文斟酌一会儿,说道:“只怕老夫学业有限,教不了二公子。”我闻言,连忙拉过兴居行了拜师之礼,祝文叹了口气,看着我们兄弟二人,眉头不由皱在了一起。 忽听门外一个稚嫩的女声说道:“爹爹!”我和兴居回头一看,只见门外站着一个垂髫女童,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生的极是可人,她手中却捧着一卷竹简。祝文皱眉说道:“蝶儿快出去。”那叫蝶儿的女孩歪着头说道:“爹爹,这是在行收徒之礼吗?蝶儿要看看这两个师弟怎么样。”说着走了进来,站在兴居旁边,我见她一双眼睛盯着我看,便报以一笑,蝶儿也笑了一下。 祝文皱眉说道:“蝶儿,这不是你一个女娃待的地方,去找芸嫂去,让她教你女红。”蝶儿摇头说道:“我不去,芸嫂的女红现在都没我绣得好,而且昨rì蝶儿已经读到《诗》里的《白驹》一篇,里面说:‘皎皎白驹,食我场苗,絷之维之,以永今朝,所谓伊人,於焉逍遥。皎皎白驹,食我场藿,絷之维之,以永今夕,所谓伊人,於焉嘉客。’下面的女儿就有些不懂了,所以来向爹爹请教。” 祝文有些迟疑,我连忙拱手说道:“先生请讲,正好学生也能聆听先生教诲。”祝文无奈,从壁上摘下一卷竹席,铺在地上,跪坐了下来,我和兴居一看,也各找了一处竹席照着样子跪坐着,小石头便跪坐在我身后,蝶儿却跪在祝文身后,微微欠着身子,似乎用心聆听的样子。祝文接过蝶儿拿来的竹简,摊开来放在面前的小几上,开口说道:“《诗》中所言,都能够指代一件事情······”我接口说道:“这便叫做‘有感而发’了······” 祝文瞪了我一眼,兴居却偷笑起来,祝文咳了两声,说道:“老夫在授课之时,你们要保持安静,细心听讲。”他又扫了我和兴居一眼,说道:“这首《白驹》,讲的便是武王伐纣之后,箕子效忠殷商,不愿在周朝为官,武王无奈,只好将箕子放归山林,武王本来想重用箕子,留住白驹便是为留住箕子,后面几句‘皎皎白驹,贲然来思,尔公尔侯,逸豫无期,慎尔优游,勉尔遁思。皎皎白驹,在彼空谷。生刍一束,其人如玉,毋金玉尔音,而有遐心’说的便是留箕子不得,唯有唏嘘嗟叹。”蝶儿哦了一声,轻声念诵。 我却是心中疑惑,心道:“《诗》中所说之事,乃是借一件事情来说,却又不固定在一件事情之中,所以才会有广泛的代表意义,这个难道不能当成是朋友之间的相知,或是情人之间的依依不舍么?”但这些话我也不方便说,便安静地听着,兴居却问道:“先生,你给我讲讲武王伐纣的故事吧?听故事比这个有意思多了!” 祝文一听,直气得面sè有些发黑,说道:“三公子若是想听,便去街边听那些闲人讲就是了,老夫这里可没有人说故事。”兴居吐了吐舌头,大感无趣。我迟疑道:“先生,学生连最简单的字都不认识,就算是学会读书也没有什么用的,不如先生就先教识字吧?”祝文皱眉说道:“看来只能如此了,不过老夫这里没有《仓颉篇》,今rì仓促没有准备,两位公子就先回去吧,明rì再来不迟。” 兴居一听,马上就要站起来,我却没有动,说道:“先生,学生准备住在府上,不知方不方便?”祝文大是惊愕,说道:“你们住下来?这······此处并没有多余的房间······”我笑道:“学生看这书房便不错,不如······”祝文看我眼睛轱辘转的模样,心中已经急了,叫道:“万万不行!”我见他这样,顿时气馁,那蝶儿却偷笑起来。 我无奈之下,只能说道:“那我兄弟二人便在隔壁买下一座房子,住在那里,可好?”祝文见我不提书房的事情,自然什么都依了,说道:“这个就随你们,不过王宫富丽,何必寄居在坊中?”我笑道:“王宫虽好,但是每rì要起早来回,耗费不少光yīn,更何况现在是冬rì,晨起风吹割面,住在隔壁方便许多,还能时时聆听先生教诲,何乐而不为?”祝文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我见他自顾自地教着女儿读书,便低声对小石头说道:“小石头,你回宫去,问王兄要十金,再去问问隔壁,多给些钱财,咱们便住下。然后叫枕香和漱玉来,收拾一下房子,不用太过富丽,像先生的书房便好。”小石头点了点头,说道:“公子,虽说你现在身有武艺,但是还需要有人保护,不如奴婢叫秦卬来跟随身边?”我点了点头,道:“还是你想得周全,你自去做便是。”小石头诺了一声,慢慢退了出去。 兴居见我没有离开的意思,又重新坐了下来,我看着手中的绫绢,只觉一阵无语,心道:“这是谁写给我的?张辟疆?司马喜?难道会是她?不对,她应该不会给我传信······”我只能对着那一大篇的古文字哀叹,过了一会儿,祝文有事出去了,我见蝶儿认真地捧着竹简在看,心中一动,上前问道:“蝶儿姑娘识得很多字吧?”蝶儿嗯了一声,说道:“我六岁开始识字,如今也能读懂《诗》里的意思了。”我喜道:“认识字就好!!”说着我将那绫绢递给她,道:“你来帮我读一下这封信。”蝶儿眉毛一蹙,随即接了过去。 她随意浏览了一下,念道:“表兄台鉴:自君别后,rì夕念怀,君居临淄,妾在长安,相望不能相见,何其悲凉?君事事如意否?当念皇祖姑恩典,安居读书,且学修身。妾时常伴随皇祖姑左右,宫中无事。十月底长安大雪,妾dú lì雪中思君念君,惟君谅之,此信乃皇姑代笔,妾当学书,使鱼雁往来彼此,书止于此。妹。”我听她念完,突然心思如cháo翻涌,心道:“这是吕秀给我的信?我都没有想起要给她写信,她不会写信竟然也想到此处,我真是糊涂!” 蝶儿看我面sè,说道:“这是谁写的?怎么又是‘妾’又是‘妹’的?好似写错了吧?”我拿过绫绢,说道:“这你就不用管了,读你的书就是了。”她哦了一声,正要低头看书,却见兴居正看着她,便问道:“你看我做什么?”兴居凑到她身边,说道:“你和我差不多大的年纪,怎么认识这些字的?我二哥都不认识呢!看来你比二哥厉害多了!”我听这小子这么说,一时懒得搭理他,自己细看绫绢上的字。 我虽是在看着这些字,心中却想道:“秀儿年轻,这些话她绝对不会知道的,那就是婶娘写的,但是婶娘无意之中似乎是写给二叔的,看来她心中很是悲伤······秀儿写信给我,不知道高后知不知道?她怎么没有阻拦?”我想了一会儿,也是没有半分头绪,心道:“我也应该给她回一封信才是,不过我不会写古文字,这可如何是好?难道要让这小姑娘代笔?”我摇了摇头,心道:“算了,还是自己快些识字才行。我前世有书法的功底,难道识字还能难得到我?” 这rì晚间,小石头回来,说东面的一处房子已经买了下来,主人也已经搬了出去,我吩咐他将不用的器具全都扔掉,然后去了熏香在屋角四周熏了一遍,秦卬也过去帮忙,费了两个时辰,收拾出了前屋后屋的五六间房子,一间是我和小石头居住,一间给兴居和明官居住,一间给秦卬,一间留给了枕香和漱玉,剩下的两间,一间清洁整理出来当做书房,另一间便成了演武房。枕香和漱玉又整理了厨房,她们两个是穷人家的孩子,做这些倒也可以,当晚就做了些饭菜,我们几人在演武房里用过饭之后,各个安寝不提。 第二rì我一早起床,叫起了兴居,这小子昨rì听说可以出宫,巴巴地让我早些出去,如今在外面住着,竟然也睡起了懒觉,他见我起的那么早,嘴上抱怨了几句,嘟囔着也起床了。等他洗漱之后,我已经在演武房里练了一会剑术了。 秦卬站在边上,看着我练剑,明亮的眼睛不时闪现激动的光芒,等我身上微微出汗,便停了下来,秦卬上前说道:“二公子这剑术,再过些时rì,便可与末将过招了。”我笑道:“是吗?能打败你么?”秦卬看着我,笑道:“末将说的是公子可以跟末将过几招,不过若说打败,那就很难说了。”我笑了一下,接过小石头递上来的手巾,擦了擦额头,小石头道:“公子,该用早膳了吧!”我嗯了一声,对秦卬说道:“秦将军,今rì烦劳你去办一件事,你去牢中,去带一个人过来。”秦卬答应下来,我们自去吃饭不提。 到了祝先生府上,芸嫂正在汲水,见我们来了,唤了祝先生一声,祝先生点了点头,带着我们来到书房,从架上拿出两卷竹简,分给我和兴居,说道:“这便是秦相李斯所著《仓颉篇》,十年之前,此书与《爰历篇》、《博学篇》乃是同类的三部书,后来闾里书师为了教习方便,将三篇合一,断六十字为一章,全书共五十五章,收常用之字三千三百字整,为童蒙识字之书,老夫以一月为期,将这三千三百字教给你们,等来年开chūn便要你们将此书重新背诵抄录,你们可听明白了?”我听了,暗暗心惊,兴居更是跳了起来,说道:“什么,这么多字,谁记得完?你背诵抄录一遍我看看!”祝先生瞪着他,说道:“每rì不过识得十余字而已,临淄的庠序之中,七岁孩童每rì还须识得一二十字,难道三公子自认为比不上他们么?” 兴居闻言大怒,喝道:“岂有此理······”我见他看着我,便开口说道:“先生,不如这样吧,学生识字快些,每rì十余字无妨,只是三弟还需好生教导,请先生费心些。”祝文无奈,只能点了点头,当下我们便从头开始学,祝文摇头晃脑地念道:“仓颉作书,以教后嗣,幼子······”我听着他念的,一个字一个字地对号入座,祝文又说道:“仓颉,乃是古时黄帝时代的能人,他仰观天文,俯察地理山川,描摹鸟兽之纹,法天象地,遂成文字。开篇便说仓颉创造文字,用以教导后世子孙。所以后世子孙,应当感念先人的辛苦,将文字传承,将书籍传承。当初秦皇焚书坑儒,至今想起,心中仍是疼痛无比,唉······”我听他只提到第一句话,便说了这么一番大道理,不禁无语,忍不住提醒道:“先生,你这是不是说的远了?” 祝文眉头一竖,说道:“哪里说远了?身为炎黄子孙、华夏后裔,就应该如此,老夫谆谆教导,为的便是让你们记得······”兴居突然张望了一下,说道:“先生,昨rì那个姐姐怎么没来?”祝文似乎被噎了一下,黑着脸说道:“你只需安心读书,问这些无用之事作甚?!”兴居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说道:“这哪里是无用之事?她不在,我便不能安心读书,先生说,这事无关紧要吗?”祝文见他满脸坏笑的轻浮样子,怎么看怎么不顺眼,转过头去不理他的说话。兴居却是东张西望,似乎想从书房里将蝶儿找出来。 一个上午匆匆忙忙地过去了,正午时分,蝶儿过来叫先生吃饭,我心中记挂着交给秦卬去办的事情,便推辞了,不料兴居竟然腆着脸留在了祝府,我见他偷眼看着祝蝶儿的不堪模样,不由好笑,便和小石头回到隔壁。 刚进院子,就见到秦卬负手站在院中,一个穿着破烂衣服的高大汉子蹲坐在砖阶上,他低着头,我一时也看不清楚他的样子,但半年的时间没见,他的样子我记得模模糊糊的。他们两人听到声音,都是看向这边,见是我走了过来,秦卬上前说道:“二公子,人带来了。”我嗯了一声,走到那人身前,说道:“老兄,在牢中待得怎么样?”他站起身子,一双黑sè的眼眸看着我,却突然转过头,没有说话。 我笑道:“看来在牢中呆着也不是没有什么用处,至少你的脾气没有半年前那么火爆了。”那人身子一阵颤抖,盯着我问道:“不知道公子派人抓住小人,是何用意?小人只是贩卖了一些海盐而已,不至于遭此横祸!”我哼了一声,说道:“本公子见你是个可造之才,所以才保你一条xìng命,若非如此,你早已伏法了,还能活着站在此处和本公子说话?”他神sè一变,没有再说什么。 我冷声问道:“你叫什么?何方人士?经历何事?你一一从实说来。”那汉子见我神sè冰冷,低下眼睑,说道:“小人离朱,生于临淄,二十年前曾经从军,后来被编入散户,潦倒度rì,万般不得已,所以私下做起了贩卖海盐的勾当,这才被公子所擒。” 我看着他,突然问道:“知道田横的事情么?”离朱忽然皱了皱眉,说道:“小人略知一二。”我冷笑道:“略知一二?那你说说,当初你既然从军,从的是谁的军?”他不禁低头,默然无语,我摇了摇头,说道:“当年田横以五百士与大汉为敌,义不食汉禄,凛凛忠义之心,本公子如今想来,也是暗自佩服。你若果然是田横门人,倒是不枉我此次救你一命。”他听我这么说,忽然抱拳说道:“离朱谢过公子救命之恩。”我见他承认了,便说道:“那你说说自己跟随田横转战山东的经过,还有,我知道田横和门人都自刎在东海之外的小岛上,天下称其忠烈,为何你却没有自刎?” 离朱抬头看了我一眼,说道:“小人是十八岁从的军,那时候懵懵懂懂的,什么也不知道,因为跟田荣将军的士兵抢了一块窝头,被田荣将军收在军中,那是楚汉相争的第一年。项王见田荣将军势大,而且不服管辖,所以带兵破了将军的军队,本来事情可以结束,但是项王迁怒齐地的民众,烧毁了齐地的城郭,大军过处,民众皆遭屠戮,齐地惨状,令人发指,将军见自己胞兄被害,齐地又被欺凌,于是收集残军,与项王对立。” 我眼中一亮,问道:“这个将军,便是田横么?”离朱点头道:“正是,将军收集残部,在城阳与项王大战,双方对峙之时,汉王率军夺了项王的都城彭城,项王不得已退兵,将军趁势收复了齐地所有城池。那时形势一片大好,不过年余光景,汉王大军来攻,主将乃是大名鼎鼎的韩信,当时郦生已经说降了将军,不过韩信听信了蒯通的谗言,怕功劳全落在一个靠三寸不烂之舌的辩士手中,所以便偷袭历下,攻破临淄,将军大怒之下烹杀了郦生,随后带着两千军西走大梁,投靠彭越,然而没多久,彭越也降了汉王,将军怕会遭到猜忌,连累彭越,于是带着剩余的五百人浮船出海,汉王登基之后,传召想招降将军,将军拒绝,高帝以势相迫,将军不得已,带了两个门客入洛阳,在洛阳三十里外,将军自杀,说高帝想见的不过就是他的面貌而已,三十里远,若是疾驰,相貌还是栩栩如生······” 我听后叹息不已,说道:“你只是讲了田横的事,却没有讲你自己的事情,这是为何。”离朱冷笑说道:“主辱臣死,将军落魄如此,我们一些士兵如何能免?当rì寄在彭越篱下,便受尽他人白眼,但是将军对待我等还是同样热心,有如此主君,死又何足惜!”我冷笑道:“但你为何没死?”他面上露出羞愧之sè,说道:“当rì众人中,以我年纪幼小,众位兄长要我奉将军英灵,四时祭祀,但我也确实胆小,没有亲自随他们而去······” 我见他神情悲痛,问道:“你如今还忠于田横么?”他沉声道:“将军既然能与离朱同甘共苦,离朱如何不尽忠,公子这换问得多余了。”我听他这样出言不逊,却没有生气,只是说道:“好一个同甘共苦,若是本公子也能与你同甘共苦,你可愿意效忠于我?”离朱一听,愕然不语。我哈哈大笑,走进了演武房。 秦卬却是听懂了我的意思,对着他说道:“rì后你便跟着二公子了,先去用饭吧!待会儿你自去买件新衣服,收拾一下,rì后便是公子的随从。”离朱皱眉喝道:“我没有说要效忠于他!”秦卬冷然道:“公子逼迫你非要效忠于他了么?要你跟着就跟着,哪里来这么多废话!”说着自去取饭,不去理会愣在院中的他了。 我吃了一口饭菜,忽然想到一事,便让小石头叫了枕香和漱玉进来,我看着跪在面前的两女,说道:“我如今识字,需用竹简写字,你们从小石头那里领取钱财,准备一些竹简和牍片,但是这些终究繁琐,而且不能写大字,你们就给我收集一些树叶,就放在书房里就是,还有,你们要帮我准备一些一尺长宽的绫绢,我另外有用,都记下了吧!”两人诺了一声,我笑道:“如今不是在宫中,一些繁文缛节能省便省了就是,你们不必太过拘束。”漱玉说道:“无论身居何处,公子都是奴婢们的主子,奴婢们不敢怠慢。”我只能无语。 下午再去祝文的书房,他却是又教了十六字,这一天下来,已经习了三十二字,照这样的势头下去,看来不过半月,我便能够将这《仓颉篇》学完了,祝文讲解了文章的意思之后,便让我自己在竹简上写字。原来竹简本来是单一来写的,写的时候一手拿着竹简,一手拿着毛笔,我这番跪坐着写字,只写了十个字就有些受不了了,不禁身躯摇动,写出来的字也是歪歪扭扭的,不过兴居这小子本来是个猴子,但这番竟然能够稳坐在我对面,想来他自小便已经习惯,反而我这个半路来客却要从头开始,我也只能仰天长叹了。 夜晚回去之后,我简单用些饭食,便回想着rì间所学,便在自己的书房里写字,小石头在旁边为我磨墨。前世便喜爱书法,这rì听先生讲解汉字的结构变化之美,我却是深入其中,这番用功,却进入了物我两忘的地步,一时也忘了腿上的酸麻。直到小石头叫了我一声,我才抬头问道:“怎么了?我写错了么?” 小石头苦笑道:“公子,现在时辰已经很晚了,是不是该就寝了?”我哦了一声,问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小石头道:“已经二更半了,恐怕枕香燃着的熏香都烧完了。”我站起身来,伸了一个懒腰,笑道:“燃尽了,就再点一支。”小石头笑了笑,说道:“公子,秦将军也很是发奋,用过饭之后就一直在演武房里,一更才回去。”我笑了笑,随口问道:“离朱呢?”小石头皱眉道:“他一天都关在屋子里,枕香和漱玉都有些怕他。”我皱眉道:“这可不好,他心有郁结,也难怪会如此,你悄悄对秦卬说,让他多多照顾一些,秦卬懂得大体,应该知道怎么去做的。”小石头诺了一声。 如此四rì之后,我铺开一张绢帛,提笔写道:“秀妹亲启:吾居于临淄,学书其中,古人云:大隐隐于朝,中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以此观之,兄乃中隐也,一笑!近rì学书,得文字之趣,rìrì临池不辍,只为书一纸心意于卿,唯天寒手冻,是为一憾事也。书至之rì,代问婶娘安好,卿居于宫中,当为婶娘排解幽怀。太后之嘱,吾未尝忘之。玉璧在卿怀抱,犹吾与卿相依偎矣。刘章亲书。”写完之后,我看着这一篇不成章法的书信,想撞墙的心都有了,但不管如何,毕竟是我的亲书,便装在了锦囊之中,托临淄驿丞送往长安,为了免除麻烦,却是将这封信送呈皇后,免得吕家之人发现之后,有所阻挠。 十余rì之后,我将一部《仓颉篇》学完,再抽出祝先生架上的书卷时,已经不是之前那种目不识丁,将书卷拿反的不堪样子了,祝先生也开始讲解《礼》,自叔孙通为汉朝制定礼仪之后,礼制基本算是定了下来,但是叔孙通所定的终究脱不出《礼》,所以祝文让我和兴居学习古礼,这些繁文缛节束缚着,很是无聊,不过关于这礼仪,学的最好的便是蝶儿,学习礼仪有板有眼的,连兴居这个坐不住的人都乖乖看着,不时还模仿一下,只不过却只能招来蝶儿的偷笑,还有祝文脸上的挪揄之sè。 我却是倍感无聊,这rì天气晴好,不过化雪之时,还是有些寒冷,祝文有事出去,我们三人在书房中各自读书,但毕竟是小儿心xìng,见到先生出去便有些坐不住了,我率先伸了一个懒腰,站起来说道:“这么好的天气,闷在书房里岂不是浪费了?兴居,咱们出去走走?”兴居抬头看着祝蝶,没有说话,我见状心中来气,却听祝蝶说道:“你要出去么?难道不怕待会儿爹爹回来责罚你?”我耸了耸肩膀,走到兴居身旁,小声说道:“三弟,想要引起女孩子注意,就要做些出格的事情。”说着我得意洋洋地踱了出去。 刘兴居想着我说的话,突然也站了起来,祝蝶愕然道:“你也要出去?可真是不学好······”兴居听到祝蝶问他,心中喜滋滋的,却是哼了一声,昂然走了出去,祝蝶心中有气,翘着嘴不搭理他。兴居走了出来,见我立在院子里,走到我身旁,说道:“二哥,你说的方法果然有效······不过,她不跟出来,那咱们出来又有什么意思?” 我看着他,笑道:“你想让她出来?那还不简单······”我见他神sè羞赧,故意吊他胃口。他看了看书房的方向,说道:“怎么简单?二哥你快说!······”我负手走着,兴居便巴巴地跟着,我笑了笑,说道:“反正是闲来无事,我来教你怎么追女孩子。”兴居啊了一声,我问道:“会唱歌吧?” 兴居皱眉说道:“二哥,咱们是堂堂公侯王子,怎么能学习伶人的讴歌乐舞?我不会······”我冷笑道:“那又有什么,当年孔夫子听了杞梁妻的歌声,不也是说什么绕梁三rì不绝,还三月不知肉味?当年延陵季子聆听各国的音乐,竟然能够听出国运盛衰,音乐乃是很重要的东西,咱们学了《礼》,就该学《乐》了。”兴居皱眉听我说完,才缓缓说道:“二哥,我不过就说了一句话,你却来了长篇大论,我不会唱,那二哥你来唱吧!” 我见他笑嘻嘻的样子,有些无语,心道:“你追女孩子还要我来帮你,真是!”想了一下,慢慢走到那株梅树旁,唱道:“碧草青青花盛开,彩蝶双双久徘徊,千古传诵生生爱,山伯永恋祝英台。同窗共读整三载,促膝并肩两无猜。十八相送情切切,谁知一别在楼台。楼台一别恨如海,泪染双翅身化彩蝶,翩翩花从来。历尽磨难真情在,天长地久不分开。” 声音在小院里面散开,芸嫂本来在洗衣,听我唱歌,不自觉地听了下来,兴居也听得出神,忽然转头看着书房,果然见到祝蝶走了出来,不禁大喜。祝蝶慢慢走过来,说道:“这是什么歌?倒也稀奇?”我笑道:“这个叫做化蝶,是个很美的神话故事。”兴居笑道:“二哥你就别卖关子了,快快讲给我们听啊。”祝蝶也连连点头,我扶着梅树,说道:“从前有个女孩叫祝英台······”祝蝶拍手笑道:“啊,她也姓祝······” 我笑道:“这祝英台女扮男装去学堂读书,在学堂里喜欢上了一个穷书生叫梁山伯的,但是梁山伯因为穷困,所以不敢奢望,只能对她的情意装作不知。后来他二人分别之时,祝英台在长亭送别十八里,梁山伯便许下诺言,若是他rì学有所成,必然回来娶她。”我叹了口气,说道:“哪知道事与愿违,梁山伯一介书生,又哪里有什么成就?祝英台回家之后,便被父母逼婚,梁山伯闻听此事,一病不起。祝英台也是痴情女子,当rì迎亲途中,非要经过梁山伯的坟茔,拜祭一番。”祝蝶睁大眼睛,问道:“后来呢?后来怎么样?” 我讲了这些,忽然有些意兴阑珊,低声道:“祝英台在梁山伯坟茔前自尽而死,百姓说当晚二人化作一对蝴蝶,翩翩飞舞而去,就是这样。”祝蝶哦了一声,说道:“故事不怎么样,不过歌还是很好听的。”兴居笑道:“是啊,我也觉得这故事不好,不过你能出来,这倒是不错。”祝蝶啊了一声,叫道:“我怎么出来了?”说着就要往回走。我笑道:“既出来之,则安之。外面也可以学习啊!”祝蝶停住脚步,问道:“学什么?” 我抓抓脑袋,说道:“《诗》里面不是有首写梅花的么?叫什么来着,我忘了,你看这梅花开得这么好,莫要辜负了才是。”兴居笑道:“是《摽有梅》吧!二哥你怎么忘了?”祝蝶轻声说道:“摽有梅,其实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摽有梅,其实三兮,求我庶士,迨其今兮,摽有梅,顷筐塈之,求我庶士,迨其谓之。”她自己念完,忽然面上浮出一阵红晕,只得藏在梅影之后,轻轻攀折着梅枝。 我见她这样,忽然低声吟道:“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见有人来,袜铲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只是不知道长安里她会不会嗅着青梅,想念着我呢?”一时更加意兴阑珊,眼见rì已近午,便道:“先生若是回来,就说我已经回去了。”祝蝶哦了一声,兴居忽然说道:“二哥,我跟你回去。”我愕然道:“你不是整rì都缠着蝶儿姑娘么,一直说先生家的饭菜可口,怎么今rì倒缠着我了?”兴居有些赧然,我笑了笑,也不好再说他了。 刚回到院中,兴居就拉着我小声说道:“二哥,你把方才唱的歌先教了我吧!”我笑问道:“教你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你不是看不起伶人么?怎么想学唱歌了?你准备唱给谁听?”兴居愕然一下,突然满脸通红,我不由心中偷笑:“这小子看来真的是情窦初开了。”我挪揄着问道:“唱给祝蝶?那个女孩也是一只蝴蝶,是吧?”刘兴居低声道:“二哥,你只说教不教就是,哪里这么多废话!”我笑道:“好好好,你别生气,我教你便是了。”兴居这才笑了。 结果第二天这小子就趁着先生出去的时候轻轻哼着这首曲调,祝蝶蹙眉说道:“小师弟,你怎么也不好好读书?”我不由扑哧一笑,随即敛容,装作认真读书的样子,祝蝶满腹狐疑地看着我们兄弟,但是也看不出什么,只好作罢。兴居见她竟然不问自己,一时想着昨rì的功夫全都白费了,只能捧书叹息了。 书房读书有时候无趣,我和小石头偶尔玩一下博弈,有一次掷彩的时候呼声太大,被先生发现,先生大怒,罚我抄了一遍荀况的《劝学篇》,算是一个教训。忽忽间已经chūn回大地,万物欣欣向荣,我在书房里面更是坐不住了,便托人缠住先生,拉着兴居、祝蝶和小石头一起出去放风筝。祝蝶这女子本来端庄淑静,这般被我一带,竟然也变得活泼起来。 先生一rì背着众人对我说道:“二公子,老夫就这一个独生爱女,她xìng子沉静,老夫本来很是放心,但是如今······你就放过她吧!”我失笑道:“先生此言差矣,学生可没有逼迫令千金,先生应该教导她才是,怎么反倒说学生的不是?”先生听我这么说,也只能无语长叹,此后更是对我稍加刁难,但是他能有什么招数,无非就是讲解古文典籍,偏偏却又难不住我,长此以往,他竟对我的捣乱习以为常,也算是一桩奇事。此中乐趣,不可尽说。 这rì先生被王兄叫去了宫中,我们三人自然懈怠了,祝蝶看着窗外,愣愣地发呆。兴居就凑了过去,问道:“蝶儿姑娘这是怎么了?”祝蝶也不回头,低声说道:“我也不知怎么,突然想起那个化蝶的故事,突然有些伤感罢了。”兴居看了看我,说道:“二哥那是瞎编乱造的故事,何必当真呢?你还是不要想了。”我听这小子过河拆桥,竟然这么诋毁我,一时无语,但还是说道:“自来女子伤chūn,男子悲秋,如今chūn天到了,万物复苏,你就该活动活动,这般心事若是郁结在心中,rì后对你身子不好。” 祝蝶问道:“那该做什么?”我笑道:“出去踏青吧!”祝蝶摇头道:“我懒得走动,不想去······”兴居马上接口说道:“二哥你这出的什么馊主意······还是我教你唱歌吧!”祝蝶想了想,笑道:“那好,你唱歌给我听。”兴居马上大献殷勤,唱起了梁祝。 我不由苦笑,回头一看,见小石头也在偷笑,便使了个眼sè,我们悄悄退了出去。刚走出门,却见秦卬走了过来,我站在廊下,秦卬拱手说道:“公子,长安来信。”我见小石头下台阶去拿锦囊,便问道:“你怎么知道长安来信的?”秦卬道:“方才王上派人来,送来了这封信。”我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这么说,信件是从宫中拿出的。”他没有答话,我接过锦囊,打开一看,见又是一幅绢帛,上面的字却变作小儿写的一样,东倒西歪的,我细看下去,见上面写道:“我从皇祖姑那里听说你身边的侍女容貌端丽,而且跟你一起读书的女子也是楚楚可人,你怎可如此轻浮?枉费我对你这么好,我把玉璧给你摔了!再不要给你写信了!”下面竟然也没有落款。 我一见便傻眼了,苦笑道:“这······这可从何说起啊!”小石头问道:“公子,怎么了?可是长安那里有什么变故?”我冷笑道:“吕大小姐说我艳福不浅呢!家里两个美貌侍女,这里还有一个娇俏的小师妹······这罪名从何说起啊!”秦卬站在下面忍笑不已,我心中没来由的一阵好笑,听着后面兴居的歌声和蝶儿的笑声,更加觉得自己冤枉,小石头道:“吕小姐这番可冤枉公子了。” 我叹了口气,说道:“这应该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我给先生惹了这么多的麻烦,而且还给兴居出了那么多坏点子让他出丑,这番也算是咎由自取吧!······”我随即又看了一眼绢帛,忽然眼神一凝,说道:“原来如此!”秦卬看了我一眼,低下头去。我看着他,说道:“秦将军你先回去,等我回去议事。”秦卬躬身行了一礼,退出了院子。 第二十五章 金殿射策 - 长乐未央之大汉刘章 - 刀笔布衣 () 宣平侯女为孝惠皇后时,无子,详为有身,取美人子名之,杀其母,立所名子为太子。孝惠崩,太子立为帝。帝壮,或闻其母死,非真皇后子,乃出言曰:“后安能杀吾母而名我?我未壮,壮即为变。”太皇太后闻而患之,恐其为乱,乃幽之永卷中,言帝病甚,左右莫得见。太皇太后曰:“凡有天下治为万民命者,盖之如天,容之如地,上有欢心以安百姓,百姓欣然以事其上,欢欣交通而天下治。今皇帝病久不已,乃失惑惛乱,不能继嗣奉宗庙祭祀,不可属天下,其代之。”髃臣皆顿首言:“皇太皇太后为天下齐民计所以安宗庙社稷甚深,髃臣顿首奉诏。”帝废位,太皇太后幽杀之。五月丙辰,立常山王义为帝,更名曰弘。不称元年者,以太皇太后制天下事也。 ——《史记·吕太后本纪》 我回到书房,从架上抽出一本《易》,跪坐下来,细心看着。兴居和祝蝶注意到我的反常,也不再唱歌嬉戏,也都是各自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安心读书写字。傍晚的时候,先生才从酒肆回来,手中提了一小坛酒,他见我们这次竟然没有捣乱,有些惊讶,但是看到时间有些晚了,便不再教书,我便告辞离去,兴居见先生提了酒坛,便又留下来蹭饭吃了,我因为心中有事,也没有理会。 我和小石头回到院子,见秦卬和离朱都在等着,便直接走进了演武房,我坐在主位,余人也都分别坐下,我见他们都是神sè平静,开口笑道:“众位,我们几人在这里呆了三四个月了,我今rì突然来了兴致,想要出去走走。不知两位以为如何?”离朱皱眉不语,秦卬却是愕然道:“公子想在这个时候出去?”我点了点头,说道:“怎么,这个时机不对么?”秦卬低声道:“可是王上叮嘱过······”他突然住口,没有再向下说,我看着他,问道:“王兄说什么了?”秦卬忽然说不出话来。 我笑道:“原来这祝府附近已经布满了耳目,是不是?”秦卬愕然,却低下头,我突然自嘲地一笑,说道:“我原本以为自己回到临淄便会万事皆休,谁想到,一个奉旨读书,竟然还有这么多的风波。”顿了一顿,我冷然说道:“我也是今rì才突然发现,信中有意无意中说了太后拍人监视我的事实,王兄派人,就是为了保护我吧?”秦卬点了点头,小石头道:“公子,此时正应当明哲保身,免生事端,公子既然知道太后派人监视,为何······”我笑道:“我安心在临淄待了四个月了,也该出去走走了。他们要让我困在笼中,我偏要做些出格的事情。”小石头啊了一声,说道:“公子,你要出临淄?” 我点了点头,笑道:“正是,我想去城阳走一遭,你们可愿意陪我去?”秦卬有些迟疑,说道:“如今这个情况,脱身都不可得,怎么能去城阳?”离朱却说道:“在下愿意陪同公子。”我点了点头,对秦卬说道:“秦将军,你不用管如何去,你只要说愿不愿意去便是。”秦卬当即说道:“自然愿意,秦卬乃是奉旨归公子调用,自然是你去哪里,末将就跟到哪里。”我笑了笑,问道:“那城阳的方位你们可知道?”秦卬微一迟疑,离朱道:“临淄东南方向,六百里。” 我点了点头,说道:“你们可有什么计策,可以在这些耳目之下来去自如?”秦卬皱眉不语,离朱也是低头沉默,我笑道:“明rì我便回宫,告诉王兄我偶感风寒,需要在栖玉宫里静养几rì。”秦卬点头道:“此计大妙。”我笑道:“这便是瞒天过海,金蝉脱壳之计。”秦卬想了想,说道:“公子,末将以为公子的行踪需要让王上知道,太后的势力应该不会蔓延道王宫之中,而且还要王上若是加以配合,如此才容易掩人耳目。”我看了他一眼,笑道:“不错,秦将军想的周全。”小石头提醒道:“那小公子呢?”我笑道:“这件事就不让他知道了,咱们明rì一早回宫,准备去城阳就是了。”几人各自点头。 我回到房间里,看了看绢帛,心道:“这误会怎么跟秀儿说清楚呢?这大小姐脾气上来,竟然要摔了我的玉璧,当真大胆。”一时烦恼无比,小石头见我看着绢帛,面sè不是很好看,斟酌说道:“公子不准备回信了么?这一封看起来是吕小姐亲手书写的。”我看着绢帛上斑驳的墨迹,想着她这般气恼,还是给我来信,她偷偷识字,也是为了亲手给我写信,念及佳人的这番心意,终究心中怜惜,便说道:“准备笔墨。”小石头应了一声,忙去收拾。 我展开一幅绢帛,写道:“大小姐:刘章此心,昭如rì月,年前赠卿玉璧,足证心意,不可以他人之语妄自猜度。但卿书粗陋,了不可观,一笑。近rìchūn来,可出门踏青游玩,以遣幽怀,有女怀chūn,吉士不来,奈何奈何!言之伤情矣,刘章顿首。”看着自己写就的书信,觉得自己的书写章法倒是有了,一时很是满意,便装进了锦囊里,心道:“来rì便托王兄将这封信传送长安。”这般想着,洗漱之后,自去休息不提。 第二rì我们四人已经骑马飞驰在去城阳的路上了,齐地多山,道路甚是崎岖,我本来不知道城阳该怎么去,秦卬虽是去过,但也不是很清楚,反倒是离朱帮了大忙,他很是熟悉怎么去城阳,于是他策马奔驰在最前面,如此我和小石头便在中间,秦卬殿后。这时候是初chūn时节,虽说rì头渐渐暖和,但是chūn风料峭,骏马这一番奔跑起来,如同割面一般,但是这般飞驰的感觉很是不错,我四顾只见四野葱绿,天朗气清,一时心中畅快,便在马上长啸起来。秦卬受我感染,也是哈哈大笑,离朱在马上转头看了我们一眼,也是昂然长啸,原野里只见骏马龙奔,留下一阵大笑。 六七百里的路程,说远其实很远,这rì晚间我们到了一个小镇,在一处馆驿住了下来,王兄已经给我们四人合适的身份,所以驿丞倒是也没有怀疑,我们用过酒菜之后,自去安歇不提。第二rì早早出发,人马都是休息了一夜,赶了三个时辰的路,在巳时初刻,我们四人勒马站在了城阳城外五里处的小山坡上。 我手握着缰绳,望着脚下的城阳城,心中百感交集,心道:“这便是我年幼时安慰父王时候说到的城阳,原来就是这番模样,我终于过来看了这城池一眼,父王若是在天有灵,也必然能够欣慰了。”想到这里,我抬起右手,指着城阳城说道:“刘章在此立誓,他rì我必取此城!”众人都是心中一震,离朱忽然跳下马来,对着城阳城拜了九拜。秦卬等他站了起来,开口问道:“离朱兄怎么拜起了城池?莫不是这里有故居长辈?”离朱嘴角一牵,说道:“当rì将军在此处与项王大战,那一战惊心动魄,离朱至死难忘,今rì既然来到此处,当拜祭将军。” 我听他这么说,一时有些唏嘘,但看着脚下的城阳城,忽然问道:“城阳城现在归谁管辖?”秦卬低声说道:“不其侯吕种。”我想起离开长安城时候遇到的那个锦衣公子,点头说道:“哦,原来是他。”小石头问道:“公子,咱们要进城去看看么?”我笑道:“进城做什么?难道你还想着他会出城迎接?你可别忘了,咱们这是私自出来的,若是让有心人发现,此事便不容易了结了。”说着我又看了一眼城阳城,忽然拉住缰绳,骏马长嘶一声,我朗声说道:“放心,他rì还有机会来到此处,今rì兴尽,咱们这便回转临淄!”说着,我一打马肚子,那马匹撒开四蹄飞奔而去。 离朱和小石头忙打马跟上,只有秦卬一愣,看了看城阳城的方向,自言自语地说道:“就这般耗了几rì光yīn,只是为了看城阳城一眼?真是无语······”但他这一愣神之间,前面三骑已经去的远了,他长笑一声,打马呼啸着追了上去。 这次城阳之行费了五rì的时间,我回到王宫之后,又在宫中住了两rì,随后才搬出了王宫,又住到了祝府隔壁,自此之后,我便安心读书,跟着先生学习礼仪、还有诸子百家之说,这些学问皆是庞大无比,我看得也是昏头昏脑的,不过自己却检校出一些经世致用的总结到一起,先生看过之后很是生气,说什么“驴唇不对马嘴”,我虽然也对自己这种东摘一句,西抄一句的文章有些无语,但终究觉得自己写的是有用的东西,所以任由先生怎么评说,我还是抄了满满的一卷。 先生虽说对此颇有微词,但是见我所书的隶书规整明丽,竟然找个托词要我帮他抄了一部《论语》,我便在大汉朝干起了自己的老本行,只不过我如今这样的身份,焉能如此,所以后来先生还想让我帮他抄录《孟子》的时候,我便坚决推辞了。 吕秀的回信在夏季的时候终于到了,她在信中说自己写信如何不容易,每rì要避开父母的追问和一些轻浮公子的纠缠,很是烦恼,又连带着提了皇后和太后的一些情况,我见她原谅我了,便也回信多加安慰,如此一来一回,又已经是第二年的初chūn了,这般算来,一年之中,才不过寄了三四次信而已,我们却又已经长大了两岁。 我听王兄提起长安的现况,王兄很是担心,现在情势已经很明显了,自从去年十一月,高后废去王陵的右丞相之位后,陈平虚与委蛇,白马之盟成了一纸空文,高后封辟阳侯审食其为左丞相,总领朝政,而且,高后为了稳妥起见,大封吕氏宗亲,先后将自己的侄子封王封侯,长安城和未央宫全都落入吕氏的掌握之中。吕氏宗亲得到重用,相反的,刘氏却总不免动辄得咎,所以人人噤若寒蝉。高后为了堵住旁人的嘴,相对的也封了刘氏为王,只不过是封了惠帝的五个小儿子而已,几个孩子才三四岁,就算封了王又能如何?但这情势谁都是无可奈何,朝臣在吕氏的控制之下也不敢有所作为,左丞相陈平rìrì在府中饮酒、调戏妇人,虽是掩人耳目,但是如此不堪,倒也足以证明长安的情势比之两年之前,只有更加险恶而已。 我知道这些情况,也只有心中气愤,小石头劝我说如今难得远离事外,可以免了太皇太后的猜忌,更何况我现在什么都做不了,纵然气愤也没有什么用。我虽是知道这些道理,但是一旦事情轮到自己头上,自己就难以安定下来,大概这就是所谓的关心则乱吧。 本来这些平淡的读书时rì中,长安的来信算是对我的一点儿安慰了,但是这一次我等了大半年却没有等到一封,想着是否出了什么事情。我所料果然不错,之后吕秀便又传来一封信,说是寄信之事被父亲撞破,父亲百般阻挠云云。我不禁大是头痛,心道:“如今刘吕交恶,我和秀儿这般亲密,也难怪他们如此,我也只能去信安慰,让她不要再来信。两人相思相望不相亲,这般苦涩滋味,确是柔肠寸结,百转千回。 郎中令祝午乃是祝文的堂兄,此间曾来过几回,攀谈了一下,他时常也来祝府盘桓一下,大概是他说了什么,魏勃这些人也来探望,自然是拉着神sè不自在的舅父驷钧。我既然和王兄都没有什么芥蒂,便没有将舅父的作为放在心上。我让秦卬、离朱和这些股肱之臣相谈,他们也都获益匪浅。我隐隐得知魏勃和丞相召平走得很近,他之后也很少来,更何况王兄也有嘱托,说我要安心读书,后来这些大臣就不再来了。 转眼间又是一年之后,算算时rì,四年之期已经临近,王兄将我召进宫中,对我详加考核,我自然也是对答如流,他很是满意,开口问道:“你准备什么时候去长安?”我想了想,说道:“就是这两rì吧!”王兄皱眉说道:“要去得这么匆忙?!”我低声道:“臣弟想在二叔忌rì去安陵拜祭一下。”王兄闻言,叹了口气,拍了拍我的肩膀,没有再说什么。 我和秦卬等人商量入京的细节,秦卬正说着要带上亲兵的时候,小石头等他说完,忽然开口说道:“公子,今rì枕香漱玉两个跟我说,要公子也带上她们到长安去。公子以为如何?”我皱眉说道:“此去也不知运数如何,带上她们两个姑娘,总有不便。”小石头却说道:“公子,她们两人也都服侍你四年,奴婢觉得她们做事细心,也知道了公子你的脾气,若是到了长安,一时也难以找到如此可心之人,不如就带上她们吧。”我点了点头,说道:“如此也好。”顿了一顿,我又道:“你吩咐她们,将我平rì所书的竹简和绢帛都好生收着,带去长安。”小石头答应了一声,我们又说了行程,如此打算之后,众人各去忙碌不提。 我离开临淄那天是孟夏时节,王兄、祝先生、兴居和祝蝶等人都来送别,我看着整装待发的秦卬等人,笑了一下,向王兄说道:“王兄,臣弟这便去了。”王兄这时候也留了一些髭须,看起来成熟了不少,他点了点头,叹息道:“原来一晃四年已经过去了,你也算长大了。此去长安不比往rì,未央宫里已经没有什么倚仗,你有什么打算?”我摇头道:“哪里有什么打算,明rì之事尚且说不准,哪里还有心思顾及rì后。只能说是走一步算一步了。”王兄眼中闪出忧sè,我笑道:“王兄请放心,臣弟去了长安,会一切都小心的。”王兄点了点头,兴居走上前,说道:“二哥,你这次去,什么时候回来?” 我看着身量长成的兴居,仿佛是看到了四年前的自己,微微一笑,说道:“我也不知道。”兴居笑了笑,说道:“二哥,你若是在长安觉得无聊,不如让我也去长安,听你说长安如此富丽繁华,我也想去了。”我不禁失笑,王兄轻斥道:“兴居,你就不要添乱了······”我却笑了笑,看着兴居,心中涌起一阵暖意,兴居如今也长大了,他说这话也并非无的放矢,为的不过就是怕我势单力薄,被人轻视,这般兄弟之情,我也没有挑明,只是说道:“好啊,等我在长安站住脚跟,就把你带去······” 我突然将他拉到一边,说道:“你和祝蝶怎么样了?”兴居顿时有些扭捏,小声说道:“没怎么样啊······”我笑道:“你既然不说,那就算了,好生对人家姑娘!”兴居笑道:“知道了,这还用二哥你来说?”我们兄弟两个相视一笑,我随即抱拳说道:“王兄、先生,你们都请回去吧!臣弟这便告辞了!”说着我向众人拱手行了一礼,先生忽然说道:“双手要再举高一点儿才对!”我抬眼看着祝文,心中一暖,笑了一下,道:“多谢先生教诲!”说罢转身而去。 秦卬在马上呼啸一声,见我和小石头都坐上了马车,便喝道:“时辰已到,出发!”车队缓缓而动。我坐在吕秀赠我的彩车,心中一阵温暖,车中无聊,我便捧着一卷竹简看了起来,但车子摇晃得厉害,我看了一会儿,忽然心中一阵烦躁,心道:“这次去长安,又会发生什么事情呢?我知道长安城的巨变是在三年之后,高后驾崩之时,如今我既然知道刘吕之间势同水火,自然是要从中调和,只是这也是一招不慎,满盘尽输的局势,我该怎么把握分寸呢?”我看着车子外面葱葱郁郁的草木,愀然叹了口气。 车驾行经定陶时,我突然得到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高后废黜少帝刘恭,立惠帝二子常山王刘义为帝,改少帝名为刘弘。高后的地位没有丝毫动摇,反而因为废黜之事,势力更加稳固,大臣因为见到军权都在吕氏手中,所以都没有说什么,任由高后如此轻易地行使废立大权。我心中更是愤怒,尽管刘恭不是惠帝和其他妃嫔所生的儿子,但终究是惠帝的嫡子,高后如此残害自己的孙子,难道果真已经丧心病狂? 小石头和秦卬等人听到这个消息,更是心中惶惶,我心中急切想要到长安,探明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便吩咐秦卬加快行程,一行人从定陶出发,经过函谷关,进入关中地界。到了关中,行程顺利了一些,半个月之后,已经到了距长安三十五里之外的安陵。 这一rì,天气有些yīn沉,云层压低,像是有风雨要来,小石头备好了祭祀之物,我看着惠帝的墓碑,默然无语,只是将青霜剑拿出来,轻轻擦拭,心中只是说道:“二叔,我该怎么做?你当rì将此剑交与我手之时殷殷教导,只是如今太皇太后势力如rì中天,我该如何安定刘氏?难道非要兵戎相见么?”小石头见我这个样子,轻声说道:“公子,眼见就要下雨,还是先去长安罢!”我抬起头,恍惚中觉得惠帝那双清亮的眸子正在看着我一般,我将长剑收好,站起身子,说道:“好,咱们这就走。”小石头大喜,我看了一眼惠帝的陵墓,上车离去。 三十多里的路程也不是很远,车子行了两个多时辰,便看到了长安北门。秦卬骑马走在前面,突然看到城门处长身玉立着一个青衣公子,秦卬仔细看去,认得是张辟疆的相貌,忙打马来到我的车驾旁,低声说道:“公子,张辟疆张大人在城门处等着。”我哦了一声,心中温暖,忙说道:“停车!”我连忙跳下马车,这时候张辟疆也看到了我,笑着走上前来。 他微笑着要向我行礼,我连忙扶住他,说道:“一晃四年,张兄风采如昔,当真可喜可贺!”张辟疆看着我,笑道:“二公子原来辛苦了,四年之中,一向可好?”我道:“不过是rìrì闭门读书而已,哪里有张兄少年得意,纵情长安来得风流快活!”张辟疆闻言,不禁开怀大笑,四年不见,我们两人都是有所变化,他也是气度沉稳了一些,举手投足都是大方之家的风范,我一见之下就大为心折。张辟疆看着我,说道:“二公子,咱们是先说公事,还是先说私事?”我一愣,笑道:“原来张兄身上还有朝廷的差事,那自然是以公事为重了。” 张辟疆点了点头,开口说道:“二公子你虽是前几rì就派人前来告知音讯,但是近来宫中出了大事,太皇太后无暇处理,所以二公子前来,太皇太后只派了下官前来迎接,简陋之处,二公子还请见谅。”我摇头道:“这是小事,还有呢?”张辟疆见我如此干脆,便道:“太皇太后已经命人将齐王府邸收拾了,二公子便可到府邸暂且住着就是。”我笑道:“算了,礼有尊卑,我如今又没有爵位,只是占了个王侯之后的身份,若是住进去······我还是暂且先住客栈吧!”张辟疆笑着摇头说道:“客栈就不用住了,若是堂堂王室竟然住客栈,那不是失了身份。二公子可以暂且先住进诸王馆中。”我笑道:“先住进诸王馆?呵呵,那rì后就要看太皇太后是什么意思了。”张辟疆笑了笑,说道:“太皇太后懿旨,二公子你明rì寅时进未央宫宣室,参与朝议。” 我点了点头,说道:“那咱们就先去诸王馆,如何?”他笑了笑,我又道:“这连rì坐车,坐得身子都乏了,咱们步行入城,顺便也说说话。”当下我们二人并肩进了城门,小石头看了看我们,苦笑一声,跟在后面,秦卬等人也牵着马,慢慢走着。 这时候天气有些yīn沉,长安城里人没有多少,我这次来得可真是悄无声息。但是看着长安城,我不自禁地就想起这个城池是惠帝一手兴建,不禁心中难过。张辟疆看我不言语,自己说道:“二公子怎么不说话,难道是四年不见长安城,心中感叹?”我笑道:“自然是如此,人说物是人非,当年情状,如今却不堪回首。”张辟疆闻言也是叹了口气,想起当年和惠帝一起御驾亲迎的盛况,与现在相比,真的算是天壤之别,我问道:“司马兄如何了?”张辟疆楞道:“二公子怎么问起了他?”我笑道:“长安城里我不过就认识你,司马兄,还有······自然是要问他了。” 张辟疆淡然道:“司马兄不求官声名位,如今还是五大夫的爵位,无功无过,每rì上朝之后,就是回到他的竹简里,能有什么事情?司马谈如今跑到唐都去学习天官之学,也没有什么事情可说的。”我见他神sè不善,有些心虚地问道:“司马兄修史修到什么朝代了?”张辟疆摇头道:“我也不知!······二公子,你要一直问司马兄么?”我转过头,忽然看着他,道:“好!她,如今怎么样了?”张辟疆看着我,无奈说道:“她很好,不过在红袖坊里能够好到哪里去?不过是强颜欢笑罢了!”我嗯了一声,张辟疆皱眉看着我,说道:“你就是这个反应?”我冷笑道:“不然如何?你要我怎么办?替她赎身?”张辟疆忽然哑了。 良久,张辟疆问道:“那就这样让她在红袖坊里······rìrì以泪洗面?”我淡然道:“不会,她如此身份,又怎么会受到委屈?”张辟疆针锋相对地道:“她虽然有姿sè,但说到底不过就是一个伶人而已,怎么不受委屈?”我闻言愕然,随即说道:“张兄,有些事情你并不知道,我和她如今落到这步田地,不过就是寻常因果,张兄若是看不惯我的所为,我也没有办法。”张辟疆叹了口气,说道:“算了,如今你既然来了,你们之间的事情我就不再管了。”我笑道:“你舍得佳人?”张辟疆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进了大概有三四里路,终于走到了诸王馆,张辟疆陪同进去,将一切都打点好了,我看着这诸王馆倒是很清幽,便道:“这里倒是个好地方,难得清静。”张辟疆笑道:“二公子说笑了,诸王馆里这四年来都没有人前来,自然幽静了。”我哦了一声,问道:“怎么,这四年之中,诸侯没有朝觐么?”张辟疆想了想,突然笑了起来,说道:“诸侯都是派人前来,但是这些人如何能住在诸王馆?”我问道:“我听闻淮南王被太皇太后召来长安,他现下如何?” 张辟疆见我神sè认真,便正sè说道:“淮南王近来很是受宠,经常到宫中拜谒太皇太后。”我眉头皱了一下,说道:“四年之前,他被太皇太后一顿责罚,难道胆子还没有被吓破么?怎么今rì倒敢到太皇太后面前了?”张辟疆没有说话。我回头见他神sè有些拘谨,这才明白过来,他只不过是朝中的侍中,如何能知道淮南王的心思? 之后我们闲聊了几句,他便告辞离去。我想着这长安城中,程弋那里我不想去,想见吕秀又不能贸然相见,一时竟然不知道该怎么才好。小石头见我呆呆地住着栏柱发呆,便道:“公子,你先休息一下吧?明rì寅时上朝,你要养足jīng神,免得起得太早,jīng神不好。”我嗯了一声,又在外面呆了一会儿,这才回去房间。 第二rì我还在睡着,小石头忽然将我叫醒,说道:“公子,张大人来了,正在等公子呢!”我揉揉睡眼,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怎么这么早?”小石头急道:“现在是丑时初刻,寅时便要早朝,公子还是快起吧!”我打了个哈欠,便站起身子,任由着枕香漱玉二人给我穿上了衣服。 张辟疆好不容易等我梳洗完毕,见我出来了,不由笑道:“二公子,你可真沉得住气。马车已经在外面了。”我笑道:“要乘坐马车?那岂不是误了时辰,秦兄,牵两匹马来!”张辟疆有些吃惊,说道:“二公子,不用如此吧!”我没有说话,却冲他笑了一下。 未央宫宫门之前,停了许多车马,朝官都是在这里相聚,然后等未央宫宫门打开,这才进去朝议。眼看着是到了宫门开启的时候了,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众人都是有些惊讶,纷纷问道:“怎么会有马蹄声?”、“难道北疆有战事?或是诸侯王有什么变故?!”陈平站在官员之首,闻言只是皱眉,没有说话,但眨眼之间,众人看到飞马而来的我和张辟疆,都是有些惊讶,一时众人之间又响起了嗡嗡的声音。 张辟疆自然是人人都识得,留侯幼子,大汉侍中,少年得志,但是我的尊容,这些朝臣都没有见过,脸上都挂着愕然之sè。我在马上睥睨众人,忽听一人说道:“刘章?!”我不意这官员之中竟然也有认识我的,循声望去,却见正是左丞相、辟阳侯审食其。 陈平闻言,一双眼睛直视着我,似乎想看出什么。我一时没有注意,见审食其说话,便跳下马来,上前拱手说道:“左丞相安好,陈丞相安好,齐悼惠王二子刘章见过诸位大人!”众人一听,顿时嗡嗡之声大起,显然是颇为惊异。审食其皱眉说道:“未央宫前,岂可走马?四年之后,你竟然还是如此大胆,丝毫不知收敛。” 我笑道:“丞相有所不知,昨rì得知太皇太后召我入宫议事,如此恩典,我高兴之下,这一早就纵马飞驰而来,全然是为了报答太皇太后的恩典。还请丞相明察。”审食其听我这么说,皱着眉头没有说话。这时候宫门打开,陈平说道:“众位就别站着了,该进宫朝见太皇太后、陛下了。”众人闻言,都是默默走进宫门。 张辟疆走上前来,心有余悸地说道:“二公子,你这可鲁莽了。”我低声道:“我今rì这般做,便是给他们看的,让他们知道,刘氏中人还未死绝呢!”张辟疆一愣,我道:“走了,咱们也快跟上去吧!”张辟疆有些担心,问道:“二公子,你知道待会儿自己要站在什么位置么?”我点了点头,只是疾步走了上去。 宣室前面灯火通明,众位官员立在殿前,都是屏气凝神,丝毫不敢轻动。我站在众人中间,看着官员的服饰,想着自己是站对了地方,暗暗松了口气,看着眼前的场景,忽然想起了学过的《诗》里的《庭燎》,据说那就是最早的上朝的诗句了。正在胡思乱想,忽听殿门吱呀一声慢慢打开,众位朝官在审食其和陈平的带领下鱼贯进了宣室。 我自然知道在这种情况下是不能东张西望的,所以我虽然很想看看高后现在的脸sè如何,但还是忍住了,低首敛眉地走进殿中,双手合在身前,跟着大臣跪下行礼。高后说了一声“免礼、平身”,我站了起来,心中想道:“太皇太后的声音倒是没变。”正在想的时候,高后轻轻说道:“众位卿家有什么事情启奏?”一时殿中没了声响。 我不免心中又想道:“这帮大臣都是干什么吃的?不过也难怪,整rì呆在长安这么大的地方,哪里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启奏?”高后见无人说话,便开口道:“哀家听闻近来长安治乱有差,这是为何?廷尉何在?”一个官员站了出来,说道:“廷尉孙守正在。长安近来有刁民扰乱市肆,便是因为长安东市西市的商贾因利争胜,屡禁不止,微臣想了很多方法,甚至抓了闹事之人,但这些商贾还是争闹不休,微臣也是······也是······”高后哼了一声,说道:“卿家难道没有办法了么?”绛侯周勃出列说道:“太皇太后,商贾狡诈,有利可图便会不顾王法,高皇帝时候就没有商贾敢出来闹事,依微臣之见,不如取消东西两市,干净利落。”我不禁轻笑一声,但已经有大臣侧目,我顿时心中一凛,装作认真的样子,高后似乎没有听到,开口问道:“右丞相以为绛侯此意如何?”陈平面sè作难,说道:“这东西两市乃是惠帝兴起,如今便废去,大是不好。”高后嗯了一声,忽然扬声说道:“刘章出列!哀家听你方才嗤笑,可是有什么见解?” 我顿时心中暗暗叫苦,心道:“原来太皇太后听到了,我还心存侥幸理呢!”当下出列说道:“回太皇太后,微臣认为不可。绛侯的这个方法,乃是从兵家的看法,斩草除根,一了百了,但东西两市乃是长安民众的衣食之所,若是轻易废除,众位大臣的衣食怕是没有了着落,天子脚下竟然如此,岂不是失了朝廷的脸面?” 高后嗯了一声,说道:“只是商人争利不休,你可有什么主意?”我躬身说道:“太皇太后怎么忘了农官了?”站在我身旁的陈平哦了一声,高后笑道:“是了,哀家想起来了。右丞相,你说该如何办?”陈平点头说道:“太皇太后可以在廷尉所辖的下属中分出一部分官吏,专管市肆。如此当可减少商人因利争胜的弊端了。”高后点了点头,说道:“廷尉知道该怎么办了吧?”孙守正忙道:“微臣领旨。” 我见此事解决了,便躬身想退回自己的位置,哪知道高后轻咳了一声,我只能站在当地。良久,高后说道:“刘章,哀家让你在临淄好生读书,你书读得如何了?”我谨慎地道:“回太皇太后,微臣不过是多识得几个字,比起前些年有些进益。”高后冷笑道:“略有进益?听说你在临淄每rì手不释卷,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博士欧阳靖何在?!” 当下一个花白头发花白胡子的官员走了出来,高后道:“欧阳靖是济南伏生的弟子,专jīng《尚书》,你也读过《尚书》吧?”我恭声应道:“读过一些。”高后便不再说话,欧阳靖想了想,道:“微臣说上句,请对下句。‘皇帝清问下民孤寡有辞于苗’。”我回道:“德威惟畏,德明惟明。”他又开口问道:“若网在纲。”我道:“有条而不紊,若农扶田,力穑乃亦有秋。”朝中大臣全然听不懂是什么意思,但是看欧阳靖没有说什么,自然看出我是对上来了。 高后笑了一下,说道:“五大夫司马喜何在!”司马喜连忙出列,高后道:“听闻卿家擅长百家之说,不如考校刘章一番。”司马喜应了一声,转头看着我,我面sè不变,司马喜想了想,问道:“《吕氏chūn秋》中说:善说者若巧士,请对!” 我敛容答道:“因人之力以自为力,因其来而与来,因其往而与往,与犹助也。不设形象,与生与长,而言之与响,与盛与衰,以之所归;力虽多,材虽劲,以制其命。顺风而呼,声不加疾也;际高而望,目不加明也。所因便也。”司马喜点了点头,道:“《诗》中《河广》一篇。”我愕然一下,随即背诵道:“谁谓河广,一苇杭之,谁谓宋远,跂予望之。谁谓河广,曾不容刀,谁谓宋远,曾不崇朝。” 司马喜见我对答如流,一时惊喜,本来他还担心我会回答不上来,如此他也放开,说道:“《论语》中‘子入太庙,每事问’,请对。”我点头道:“或曰:‘孰谓鄹人之子知礼乎?入太庙,每事问。’子闻之,曰:‘是礼也。’”司马喜点了点头,说道:“孟子去齐。充虞路问曰:‘夫子若有不豫sè然。前rì虞闻诸夫子曰:「君子不怨天,不尤人。」’” 我回答道:“曰:‘彼一时,此一时也。五百年必有王者兴,其间必有名世者。由周而来,七百有馀岁矣。以其数则过矣;以其时考之,则可矣。夫天未yù平治天下也;如yù平治天下,当今之世,舍我其谁也?吾何为不豫哉!’”高后见我都答了出来,忽然开口说道:“太尉何在。”灌婴连忙出列,高后说道:“你考校一下兵书。”灌婴面sè作难,说道:“回太皇太后,微臣不看兵书的。”高后冷笑一声,说道:“算了,哀家来问,往rì哀家跟着高帝转战天下时,听人提起九地之说,刘章,你来说说。” 我听高后亲自来问,忙道:“用兵之法,有散地,有轻地,有争地,有交地,有衢地,有重地,有泛地,有围地,有死地。诸侯自战其地者,为散地;入人之地不深者,为轻地;我得亦利,彼得亦利者,为争地;我可以往,彼可以来者,为交地;诸侯之地三属,先至而得天下众者,为衢地;入人之地深,背城邑多者,为重地;山林、险阻、沮泽,凡难行之道者,为泛地;所由入者隘,所从归者迂,彼寡可以击吾之众者,为围地;疾战则存,不疾战则亡者,为死地。是故散地则无战,轻地则无止,争地则无攻,交地则无绝,衢地则合交,重地则掠,泛地则行,围地则谋,死地则战。” 高后点了点头,忽然说道:“善建者不拔。”我一愕,心道:“怎么又说到《老子》了?”当下说道:“善抱者不脱,子孙以祭祀不辍。修之于身,其德乃真,修之于家,其德乃余,修之于乡,其德乃长,修之于邦,其德乃丰,修之于天下,其德乃普。故以身观身,以乡观乡,以邦观邦,以天下观天下,吾何以知天下然哉?以此。” 高后点了点头,说道:“好,难得你记得这些。”她顿了顿,看着我,说道:“哀家之前在众卿面前说过,你若是成了栋梁之才,哀家会有封赏。刘章听封。”我连忙跪下,心道:“这便要封侯了么?”果然听到高后朗声说道:“齐悼惠王二子刘章,受封朱虚侯,秩比二千石,敕建朱虚侯府。”我虽然早就知道,但这时候听高后封赏,还是心中一阵高兴,跪下行礼道:“微臣谢陛下、太皇太后!”高后没有再说什么,张泽尖声说道:“退朝!”众臣都是跪着恭送陛下和太皇太后。我松了口气,心道:“如此也好,我算是在长安有了立足之地了。” 忽然觉得有人拍我肩膀,我回头一看,见是张辟疆,后面跟着司马喜,不由笑了一下,张辟疆看着朝堂上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小声说道:“二公子······不不,君侯······君侯可真是让下官开了眼界了!”我笑道:“张兄,你怎么跟我说起官话来了。”张辟疆正sè道:“哪里,刚才听君侯你对策,我真是惊讶得眼睛都不曾眨一下。如此博学多闻,连司马兄都难不住你了。”司马喜接着说道:“不错,刚开始我还担心君侯对不上,哪里知道君侯如此深藏不露,司马喜拜服!”我连称侥幸。 正在这时候,一个宫女走了过来,眉眼在我身上一扫,随即说道:“君侯原来还在此处······太皇太后要君侯到永寿宫见驾。”我愣了一下,说道:“现在?”张辟疆和司马喜二人见我还有事,便拱手离去。 那宫女带着我绕过宣室,便一路紧趋。这时候已经是卯时左右,天sè刚刚透亮,我看着未央宫中的景致,心中轻叹。路上见到几路太监宫女捧着食盒来来去去。过了顿饭功夫,我们才走到永寿宫,那宫女领着我直接进了宫门,我看张泽迎了出来,一时犹豫,随即上前,那宫女也不怯场,和张泽一起领着我进了永寿宫。 永寿宫里的景致和四年前并无二致,只是我这番进来,却是心中感叹良多。走进殿门,转到内殿,我见高后端坐在上首,下面坐着皇太后张嫣,心中一动,跪下说道:“臣刘章拜见太皇太后、拜见皇太后!”高后似乎心中不满,冷笑说道:“太皇太后、皇太后?!”我心中一酸,知道她心中所想,由皇后变作皇太后,由太后变成太皇太后,虽然不过是称谓上的变化,却是两个女人失去了至亲,纵使她们表面风光无限,但是心中却是无比伤痛的吧。 我跪伏在地,不敢答话。只听张嫣说道:“章儿,你起来吧!”我没听高后反对,便站了起来,张嫣说道:“你坐下吧!大臣上朝都早,你应该也没有用早膳,就在这里随便用一些。”我心中一暖,便坐在张嫣下首,宫女端上膳食,我虽然有些局促,但腹中已然饿了,就不再客气,自己吃了起来。 我正吃着,却听高后淡淡地说道:“你来长安的时候,去了安陵?”我放下玉箸,说道:“是去了。”高后鼻中哼了一声,说道:“难为你还记得盈儿对你的好。”我低头默然,停了一会儿,高后忽然说道:“知道哀家今rì为什么封你侯爵之位么?”我抬起目光,看着高后,高后也看着我,我只听她冷淡地说道:“不是因为你在朝堂上的计策,也不是因为你的对答如流······而是因为你去了安陵。”我听着高后说着,心中好生不是滋味。张嫣开口劝解道:“母后,······”高后叹息说道:“罢了,哀家不提就是了。”我看张嫣眼睛红了,心中更是难受。 高后看着我,突然叹息说道:“我吕家的女子上辈子欠你们刘家的,一个个都是有眼无珠,偏偏看中你刘家的男儿,真是冤孽!哀家如是,嫣儿如是,如今还要再多一个秀儿,真是可气,可恨!”我心中一跳,高后厉声问道:“你说,你跟秀儿是怎么回事?”我全然没有想到高后会这般责问我,一愣之下,朗声说道:“刘章喜欢吕秀,便是如此。” 高后忽然冷笑起来,说道:“喜欢?你们单独在一起的时候有几个时辰?你知道她是怎么想的?你又能为她做什么?难道就凭着你们私下写就的几封书信便是山盟海誓,便能天长地久么?!” 我被高后这一连串的问题弄得头昏脑胀的,听她说完,我却是心中气愤,大声说道:“我不管,不管你怎么说,我就是喜欢吕秀,我们虽然不在一起,但是我的心在她身边,我便能够感知她的心意,我知道她也和我一样的想法!”我瞪着眼睛看着高后,浑然忘了自己是怎么突然生出的怒气。张嫣一时也吓住了,愣愣地跪在小几后面,神sè惊愕。 高后深深地看着我,忽然笑了一下,说道:“好,你还算是刘家里面有担当的一个。”我喘息着,仍是直视着高后。她忽然叹了口气,面上神情带着说不出的疲倦,低声说道:“秀儿,你出来吧!”我心中一惊,只见高后坐着的暖榻右边的布幔后走出一人,面上神情似笑非笑,不是吕秀是谁? 我顿时恍然,原来自己竟然被她们三人骗了,一时心中又气又恼,吕秀见了,忙走了过来,拉着我说道:“刘章哥哥,你别生气了,这虽然是皇祖姑的主意,但我也同意她这么做,你要怪就怪我吧!”我看着眼前身量长成的姑娘,心中莫名一动,叹息说道:“我哪里怪你,我只是怪我自己太笨,竟然没有看出来你们的计策。”张嫣这时候站起身子,说道:“不过章儿你真是大胆,竟敢这么顶撞皇祖母,还不请罪?”我看了看高后,她摆手说道:“罢了,你自小胆大,我从来都是知道的,只是你肯为秀儿顶撞我,我便信了你的心意。”吕秀嘴角一撇,跪下哽咽道:“秀儿多谢皇祖姑成全。”我见她跪下,自己也跟着跪了下去。 高后叹息一声,看着并排跪着的我们,低声说道:“哀家也不知道这么做对还是不对,只是禁不住你这丫头的苦求。当rì我一念之差,害得嫣儿一世,希望你们别像盈儿和嫣儿那般。”我们跪的有些远,没有听到,但是张嫣却是听到了,一时触及伤心之处,不禁黯然,高后看着我们,说道:“你们这段时rì便好生相处,等章儿你的侯府建好之后,我再为你们择吉rì成婚。”我听高后这么说,一时只觉恍若梦中一般,竟然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只觉得心中喜乐无限。 第二十六章 受封朱虚 - 长乐未央之大汉刘章 - 刀笔布衣 () 我们在永寿宫坐了一会儿,高后有些乏力,便在张泽的服侍下,进偏殿睡下了。张嫣带着我和吕秀走出了永寿宫,走了一会儿,她看了我们一眼,说道:“你们到我的储秀宫里坐一会儿吧。”我嗯了一声,拉着吕秀的手,吕秀笑了一下,我看在眼里,捏了捏她的手指。她没敢看我,只是抿着嘴笑。宫女太监遥遥跟在后面,倒是听不见我们说话。 过了一会儿,张嫣站住身子,回头问道:“你们这么许久时间不见,怎么也不说话?”我笑了笑,一时竟然也不知道说什么,吕秀嗔道:“呆子,说话啊!”我嗯了一声,问道:“你昨rì怎么没去看我?难道是有事耽搁了?”吕秀摇头道:“没有,昨天我不想见你。”我啊了一声,她看着我笑道:“你从临淄风尘仆仆地过来,难道让我见你灰头土脸的样子?所以我等你收拾好了,自己过来见我。”我抓了抓脑袋,笑道:“你这想法真是古怪······”抬眼看张嫣已经走了十多步远了,连忙拉着吕秀赶了上去。 我想着张嫣寡居已久,自己和吕秀这般亲近,她看了之后多半会伤感,见她也不说话,便开口问道:“婶娘,宫中前些时rì发生的事情······”我虽是没有将话挑明,但张嫣已经听懂了我想问什么,便道:“你说恭儿的事情?”我点了点头,她蹙眉说道:“你问这事做什么?”我见她神sè也是淡然的,仿佛是清风过水,丝毫不留痕迹一样,便道:“我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张嫣有些迟疑,良久才说道:“恭儿是······他的长子,我虽然名为皇后,其实还是个姑娘,哪里会有什么子嗣?恭儿自小便被我抚养,四年前他做了皇帝,那时候才五岁,这四年期间有太皇太后辅政,一直都没出什么事情。但是这孩子身有逆鳞,他渐渐长大,不知从什么地方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知道我不是他的生母,而且知道是太皇太皇太后逼死他的生母,他就想为自己母亲报仇。”我低声说道:“太皇太后认为是养虎遗患,所以就将他废黜了?”张嫣低声说道:“就是这个道理。”我皱眉说道:“只是,他是如何知道自己身世的?”张嫣摇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只是因为这一件事情,又让永巷多了几条冤魂。” 我皱了皱眉,说道:“婶娘,他的身世,宫中知情的人并不多,太皇太后难道没有追查么?”张嫣摇了摇头,说道:“章儿,你这般说,那是因为你不知道太皇太后的脾气。她只重结果,恭儿不管是从什么地方知道的,但他本来可以心怀感念,与太皇太后相安无事,但他偏偏禁不住jiān人的挑唆,背叛太皇太后,那就是死罪,而对于背后之人,太皇太后说不定会心中感激,因为太皇太后可以在现在就灭隐患于未萌,免得恭儿在未央宫站住脚跟,那时候事情就不会像现在这么简单了。” 我心中又是惊讶又是佩服,高后作为一代女主,的确有其不凡之处,手段、心机、胆识、气魄,更兼有壮士断腕的决断,即使那个人是她的孙子,她也好毫不手软。这世间本来有两个人可以左右她的意志,不过如今却是没有了。我想着史书记载的那个可怕的高后,突然心中一凛。张嫣忽然眉头一蹙,笑着对吕秀说道:“秀儿,我和章儿说几句话,你回避一下。”吕秀有些愕然,满脸狐疑地看了看张嫣,随后又看了看我,随即慢慢走开。张嫣等她走得有些远了,才转头看着我问道:“章儿,太皇太后这么做,你可是心有不满?”我沉默着,没有说话。张嫣盯着我,说道:“有很多事情,你并不知道。从前你问如意和戚夫人的事,我就告诉过你了。太皇太后她如此做,乃是不得不如此,如今她老人家既然肯撮合你和秀儿,难道你还不明白她的心意么?” 我笑着说道:“赵王妃子也是吕家的女儿吧?那这么说,太皇太后也很看重赵王了?”张嫣看着我,猝然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我笑道:“没什么······”张嫣看着我嬉笑嘲弄的样子,忽然大怒,甩手给了我一个耳光,我不禁愕然,面孔也涨的通红,叫道:“婶娘,你······”张嫣喝道:“你如此轻贱秀儿,是什么意思?”我心中一愧,顿时低下头来,张嫣低声说道:“诸侯王的问题,你自然知晓。但是你不知道为什么太皇太后令与吕家有关联的女子嫁给王室,却独独没有赐婚齐王?章儿,你又不是齐王,太皇太后需要费尽心力去拉拢你,你未免将自己看的太过重要了!”我听了这话,只觉面上蓦然一阵火辣辣的疼痛,良久才问道:“为何太皇太后没有赐婚王兄?” 张嫣冷笑道:“因为刘襄拒绝了。”我啊了一声,很是惊讶,张嫣续道:“太皇太后从没见有人敢拒绝她的好意,本来是要严惩,但是心中忽然兴起了爱才之意,她说刘家还有如此男儿,所以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但是你······”她转眼看着我,秀目中第一次出现怒火,冷冷说道:“你今rì说的这话,难道是一个男儿应该说的么?太皇太后爱护秀儿,你自然看在眼里,太皇太后本来不同意秀儿的请求,但是秀儿坚决要跟你在一起,所以太皇太后才答应了此事,秀儿对你的心意,我不说你也应该知道,可是,你方才说了什么?你可对得起她?!”我一时愣住,遥遥看着吕秀的面容,如痴如醉。 张嫣看我这样,心中一软,说道:“章儿,婶娘希望你不要辜负了秀儿。”我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张嫣看着我,叹了口气,随即慢慢去了。我也慢慢走向站在宫墙旁的吕秀。吕秀看我走了过来,歪着头问道:“你······你跟皇姑说什么了?她为什么打你?”我一时语塞,看着她道:“我方才说了你的坏话,婶娘气不过,怕你舍不得打我,所以她替你打了。”吕秀鼓着腮,说道:“你说我什么坏话了,说给我听听!”我笑道:“看你这个样子,看来不会不舍得打我的。”吕秀忍着笑,催促道:“快说!”我抿嘴笑道:“我说,秀儿是个小偷······将我的心偷了去。”吕秀看着我,似笑非笑地问道:“是吗?你会跟皇姑说这个?那皇姑也是气你出言不逊,算不得是给我出气。”我笑道:“反正她是给你出过气了······只是,我的玉璧你是不是该还我了?” 吕秀笑道:“你是想知道我有没有带在身上吧?我今rì忘了带了······”我失望地道:“原来如此,那可真是不巧了······”吕秀见我不再问了,倒是有些无趣,说道:“好吧,我带来了,这便给你。”我顿时偷笑,吕秀从怀中拿出那块青sè的玉璧,递给我,说道:“还你。”我愕然道:“你不想拿着了吗?”吕秀说道:“不是,只是你来了,它总要见见主人吧,就让你戴几rì,我想它的时候,再问你要。”我见她将这玉璧看得似乎是个人一样,不禁好笑,但随即一愕,心道:“这玉璧大有古怪······”我正在想时,吕秀见我站着,便低下头将玉璧扣在我的腰带上,我低头见她眼中的温婉柔和的神sè,心中一动,忽然伸出双臂,抱住了她轻柔的身子。 吕秀身子猛然一僵,随即轻声喘息了一下,我脑中一片空白,闭着眼睛闻着她的发香,吕秀慢慢伸出手,抵在我胸口,说道:“刘章哥哥,你怎么了?”我低声在她耳边说道:“我方才说了你的坏话,真是不该。”吕秀笑了一下,没有说话。我一直就这样抱着她,直到她开口说道:“你就想这么一直抱着我,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吗?”我在她左边脸颊轻碰了一下,说道:“你在四年里,可受苦了。”吕秀有些羞赧,轻轻挣脱了我的怀抱,说道:“没有······” 我见她脸嫩,便不再说这些情致绵绵的话,笑道:“只是不知道你的字有没有进步?”吕秀笑了笑,说道:“你是嫌弃我写的字难看么?”我忙摇头道:“不是······平常来说,人的美丑跟写字是相反的,这虽是美中不足,但也算是公平。”吕秀看着我,问道:“我的字写得不好不坏,那你是什么意思······刘章哥哥?”我顿时愕然。 吕秀不由格格娇笑起来。 我和吕秀在御花园谈情说爱的时候,永寿宫里,却是一片肃静,高后眼睛微闭着,等着下面坐着的人说话。 下首坐着三人,左首第一个小几后坐着临光侯吕嬃,吕嬃的对面坐着一个四十余岁的长髯男子,他浓黑的眉头紧锁着,似乎很是为难,这便是吕王吕台,若是忽略了高后对吕家的影响,他便是吕家实至名归的家主。吕台的下首坐着一个比他小一两岁的短须男子,乃是吕台之弟吕产。而吕嬃的下首还坐着一个人,那人是个三十七八岁的中年男子,他留着唇上的髭须,下巴上留着一丛短须,他面皮紧绷,看起来很是严肃,这便是胡陵侯吕禄,也就是吕秀的父亲。 高后在上面还有两个兄长,建成侯吕释之和周吕侯吕周,下面一个妹妹,便是临光侯吕嬃了。吕台和吕产是吕周的儿子,而吕禄乃是吕释之的庶子,因为嗣子有罪,所以废了侯爵,改封了吕禄为胡陵侯。所以按照辈分来说,高后和吕嬃乃是这三人的姑母,所以虽说吕台的地位搞过吕嬃,但是尊卑有别,所以吕台只能够退居次位了。 此时内殿中的五人都没有开口的意思,都是静静地坐着,清晨的光亮还没有照进宫里,昏暗之余,似乎还隐隐透出一丝冷意。良久,吕嬃问道:“姊姊,你这么做,究竟是什么意思?”高后神sè不变,仍旧是淡淡地说道:“哀家方才不是已经说了么?”吕嬃嗤笑一声,说道:“你平rì最是钟爱秀儿,为何要将她许配给刘章这个惫懒小子?你说是为了让秀儿幸福?真是······”高后睁开眼睛,问道:“很可笑么?”吕嬃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高后淡淡说道:“秀儿说自己是真心想嫁给刘章,哀家就尽力为她办到?难道咱们女子就不该有选择?妹妹,你跟樊侯在一起,难道过得并不开心?”吕嬃眼圈一红,说道:“樊侯已经过世了,还提这些做什么?咱们女子是该选自己喜欢的人,我没有说秀儿的不是。”高后见她竟然罕见地同意了自己说的话,也是难得地温言说道:“哀家知道你本来救对刘章看不过眼,只是哀家这两三年来细心查看,他在临淄倒也很安分,秀儿嫁给他,也不算辱没了,而且秀儿钟情于他,哀家能怎么办?难道要棒打鸳鸯,让秀儿伤心么?” 吕嬃冷笑道:“姊姊你这话说得倒是好笑,当初嫣儿的事情你就是这样说的,可是嫣儿现在难道开心么?我的湄儿,你难道问过她心中是怎么想的,就将她嫁给了刘泽,难道我的女儿就活该伤心?”高后听她说到张嫣,心中忽然涌起一阵恚怒,如今惠帝已经成了高后心中的逆鳞,谁都不敢轻易提起,但是吕嬃这么不知道轻重地讲了出来,高后虽然没有说话,但是面上已然罩了一层严霜,吕嬃如同不知道,只是看着她,高后在心中冷哼了一声,缓缓开口说道:“刘泽如何了?他是营陵侯,而且功勋卓著,湄儿嫁给他,难道你还不满足?” 吕产见自己的两个姑母一见面就开始吵架,自己三人乃是小辈,也不能够插上嘴,一时好不再在。这时候见小姑母马上就要向高后还嘴,这一还嘴,怕是高后不会善罢甘休,连忙说道:“姑母,侄女婿确实是人中翘楚,你也不用过于苛责,想现下之朝政尽在皇姑手中,若是皇姑想要重用侄女婿,那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你又何必cāo心?”吕嬃轻轻哼了一声,没有说话了。吕台看了看吕产,说道:“二弟说的有几分道理,皇姑不如现下就许营陵侯一个大官,也好让小姑安心啊。”高后嗤笑一声,冷冷说道:“荒谬!刘泽已经是位居大将军之职,还怎么封?朝堂之事,你若是不知道,就不要开口!”吕台顿时满脸愧sè,低下头去。 高后却仿佛没有看到吕台的窘状,转头对吕嬃说道:“妹妹,你也不用担心,虽说樊侯过世,但是哀家已经让你的儿子袭了樊哙的爵位,又封你为临光侯,历览前朝,有女子可以封侯者,你是第一人,难道哀家对你还不够亲厚?”吕嬃没有说话,高后叹息一声,说道:“妹妹,哀家今rì叫你们来,本来是想商议一下秀儿的事情,你就莫要添乱了。”吕嬃闻言,有些气愤,说道:“好,既然是说秀儿的事情,吕禄是秀儿的生父,咱们应该先问过他才是。”高后点了点头,一时众人都看着吕禄。 吕禄方才一直都在沉思,想着这其中的复杂关系,他自然不笨,知道刘家和吕家的很多旧事,也知道刘吕两家的恩怨,高后的这个决定,他一时有些始料不及。他今rì在朝堂上,自然也看过了刘章,但是女儿的心事从未对他说过,所以他也是不清楚到底自己要不要反对。虽说现在吕家的家主是吕台,但是有高后在,吕台哪里能够说得上话,做得了主?方才的情形就很是明显,这时候看着众人都望了过来,便斟酌说道:“皇姑,秀儿平rì在您身边比在我们夫妇身边多,您疼爱秀儿,这谁都知道,只是这般轻率地就将秀儿嫁给刘章,是否太过仓促了,不如从长计议,或者等他们都长大了些······” 高后展颜笑道:“你若是不反对,那就很好。哀家想了很久,还是决定将秀儿嫁给刘章,只因这些年哀家封了许多王侯之位给吕家之人,刘氏宗亲未免心存怨望,秀儿嫁给刘章,朝臣的畏惧担心都会小一些,这样朝政才会稳定。至于他们的年岁,都已经十七八岁了,哪里还小?民间这个年岁,早就有了娃娃了······”吕产想要说什么,却突然放弃了,吕嬃虚与委蛇地笑了下,说道:“姊姊这句话说的不错。”吕台也跟着附和,吕禄颓然说的:“皇姑如此说,禄儿也就放心了,秀儿的事情,您多多费心就是,禄儿听您的。”高后点了点头,连声说好。 吕禄看着神态各异的几人,一时心中好生踌躇,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但听高后已经这么决定了下来,他也唯有叹息一声,什么也没有说。 我和吕秀正在说笑,忽然远远一个宫女在柳树下面探了一下头,我见她是今rì朝堂上见到的那个陪着高后上朝的那个宫女,心中一动,吕秀也看到了,顿时大为拘谨,说道:“窦姐姐来了,你不要轻薄调笑了。”我见那宫女行动如同弱柳扶风般慢慢走了过来,虽是低首敛眉的样子,但是却掩不住天生的一段诱人姿态,心中一动,笑道:“这只不过是个平常宫女,怎么你却叫她姐姐?”吕秀见那宫女过来,不再理会我,走上前去,说道:“窦姐姐,你怎么来了?”窦氏温声说道:“奴婢方才听姐妹说你在这里,就想过来看看,没想到······”吕秀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意思,面上一红,拉着她的手臂,对着我说道:“刘章,这是窦姐姐。”我啊了一声,说道:“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也要让我叫?” 吕秀嗔道:“自然是了,窦姐姐比我大上一岁,自然也就比你大,我都叫姐姐,你为什么不叫?”我顿时无语,干巴巴地说道:“窦姐姐。”窦氏见我这个样子,偷偷笑了一下,将吕秀拉到一旁,低声问道:“这就是你在信中说的那个刘章么?好似不如信中说的那样的文采风流······”吕秀疑惑道:“你是说······他找人代笔了?”窦氏摇头说道:“我可没有这么说······”我见她们二人咬着耳朵说着悄悄话,好生无聊,看着窦氏一身的宛转姿态,心道:“这个宫女竟然也和秀儿成为姐妹,可真是不容易,窦姐姐,哈哈······叫的倒是亲热。” 我心中忽然闪过一丝疑惑,心道:“这个窦氏是个无名的宫女,还是谁······历史上面刘恒的皇后不也是姓窦么?难道这个女子竟然会是那个鼎鼎大名的窦皇后?”这时候窦氏回头看了我一眼,见我在看着他,连忙回过头去,又和吕秀说起话来。我走上前去,说道:“窦姐姐,你叫什么名字?”窦氏看着我,说道:“第一次见面就问一个女子的闺阁芳名,是不是不符合礼制?奴婢见朱虚侯今rì在朝堂上言语行动彬彬有礼,怎么下朝之后却又如此?”我被她的话呛了一下,心道:“这女子词锋好厉害!”当即看着她,微笑说道:“窦姐姐当时就在朝堂上吧?只是宫人不能轻议朝政,窦姐姐在朝堂上举止有度,怎么下朝之后和我这个朝臣说起了朝堂之事?” 窦氏微微一愕,我笑道:“不过怎么说来,都是刘章失礼在前,请窦姐姐勿要见怪!”窦氏嫣然一笑,行了一礼,说道:“朱虚侯乃是朝堂新贵,这般称呼奴婢,奴婢却是担当不得······”我看着吕秀,说道:“秀儿都让我叫了,我可不敢不叫······”窦氏掩嘴笑了一下,低声对着吕秀说道:“妹妹,你和自己的情郎说话吧,我就不打扰你了。”吕秀脸嫩,登时面sè羞红,说道:“窦姐姐,你也取笑我······你等我一会儿,我让他回去。”窦氏点了点头,走到一旁,不看我们。 吕秀挪到我身前,说道:“你先回去吧······这里是宫里,人多嘴杂的······”我挽着她手,说道:“太皇太皇太后都同意了我们,你难道还怕别人说什么闲话?”吕秀嗔了我一眼,说道:“你是男子,自然不用管了,可人家······”我见她这么说,忙道:“好了,我逗你的,我这就回诸王馆。”吕秀嗯了一声,看着我,有些不舍。我瞟了一眼窦氏,问道:“秀儿,窦姊姊到底叫什么名字?”吕秀看着我,问道:“你为什么一定要知道?”我一愕,心道:“就是啊,我为什么要知道她的名字?”吕秀见我愕然的样子,小嘴一撇,说道:“我偏偏不告诉你······”说着在我手上狠狠掐了一下,说道:“你那个小师妹和两个侍女的事情我还没有找你算账呢!今rì就先放过你,来rì······哼!”说着走到窦氏身旁,两个女子低低笑了几声,慢慢去了。 我不禁愕然,想着这些事情多半早就过去了,没想到一封信并没有什么作用,来rì也只好对她再说一遍了。这些倒是小事情,窦氏的身份却让我想不明白,若这个窦氏果然是历史上有名的窦皇后,那这些事情未免也就太过凑巧了。 我一路上想着这其中的关系,却怎么都想不明白,走到宫门之前,只见一辆马车停在远处,一个人负手立在马车之侧,如同泥塑一般,我只是觉得好笑,心道:“离朱还是脱不了之前的草莽游侠气息,如今在这京城之中,多半觉得不自在。”走到马车前,离朱看到我来,微微点头,叫道:“君侯。”我一愣,笑道:“这消息传得好快,连你都知道了?”他嘴角一牵,淡然道:“诸王馆里已经闹翻了,在下若是还不知道,那就是聋了瞎了。”我哦了一声,本想问他出了什么事情,但看他样子,只是伸手示意我上车,笑了一下,踏上了马车。 长安市肆之中并没有多少人,古人rì中为市,现在也只不过是零星的几个人而已,我心中有事,也就没有怎么细心去看。忽听一阵马蹄声奔踏而来,我连忙掀开车帘,只见是一个剑眉英目的少年,我一愕之下,那人已经呼啸而过了。只听离朱赞道:“这少年好俊的马术!”我微微一笑,没有理会, 马车停在诸王馆门前,我跳下马车,只见秦卬如同门神一样站在门前,见我下车,连忙迎了上来,我有些疑惑,问道:“秦兄,什么事情这么高兴?”秦卬笑道:“君侯之事,早已经在长安传遍了,末将恭喜君侯!”我笑了一下,说道:“有什么事情,进去再说好了。”秦卬点了点头,我们走进了诸王馆。 只听小石头在屋内说道:“营陵侯刘泽的拜帖一封、河内守周亚夫拜帖一封······”我心中一动,走进房中,说道:“小石头,你在做什么?”小石头见我进来,忙放下手中的红sè帖子,对着正在执笔书写的枕香漱玉二人说道:“你们先把这些记下,万万不可出了差错。”二女都是点头,小石头对我说的:“公子,是这样,方才好多朝臣都暗中遣人送来拜帖,而且还有不少厚礼,我正和她们二人一起记录下来,等着君侯处置。”我皱了皱眉,笑道:“小石头,怎么你也叫我君侯,听着好生别扭。”小石头恭声说道:“朝廷礼节,上下尊卑之分,奴婢不敢僭越,只是奴婢叫公子叫顺口了,若是有叫错了的地方,还请君侯包含。”我知道他说的也是实情,便不再多说什么,只是问道:“送来的厚礼?你们都接了么?”小石头见我神sè,忙说道:“朝臣送来的礼物,奴婢们一分都没有动,都好好封存在隔壁,这些拜帖奴婢知道事关重大,所以就替君侯整理了一下,稍等片刻就会做好。” 我看着正在记录的枕香和漱玉,笑了一下,说道:“怎么,你还记了两份?”小石头点了点头,我走近一看,枕香的字写得有些难登大雅之堂,便笑着打趣说道:“漱玉的字写得娟秀,可以拿出去示人,枕香的字我就不敢恭维了,还是封存起来,免得拿了出去贻笑方家。”漱玉轻笑一声,枕香鼓着腮说道:“君侯也不给奴婢留些颜面,只知道一味宠着姐姐。”我笑道:“这小丫头,······”漱玉记完了所有拜帖,站起身子,将竹简递给我,说道:“请君侯过目。” 我接过来,只见最左边赫然写着“左丞相陈平拜帖一封”,不由皱了皱眉,接着看下去,朝中重臣如灌绛之辈,竟然一一列在其中,我心中大是不解,看了看秦卬和离朱,我开口问道:“你们来说说看,我虽然被封为朱虚侯,但朝中人人尽知高后掌权,这般明目张胆地向我示好,难道不怕高后猜忌我?这些人到底是何用意?”秦卬想了想,说道:“朝臣的意思,末将也不清楚,以君侯的话来说,难道朝臣想要借太皇太皇太后之手,除去君侯?”离朱却说道:“我却不这么想,也许事情并没有这么复杂,只是朝臣想要拉拢君侯而已,是不是君侯多虑了?” 我点头说道:“离朱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只是陈平虽说往往做事出人意表,但是多半含有深意,我却是还没有想到······对了,不是有他的拜帖么,拿来我看看。”漱玉连忙去将放在最上面的帖子拿了过来,呈给我。我展开一看,只见上面秀丽的汉隶写着:“大汉左丞相致书朱虚侯:前者朱虚侯来京,匆匆而还,平未及来见,惭愧惭愧,今rì戌时特在府中略备薄酒,尚请朱虚侯万毋推辞,平顿首再拜。”我见他言辞甚卑,心中更是拿不定主意,心道:“陈平这是什么意思?果真只是为了见我而已?”秦卬见我不说话,问道:“君侯,拜帖中写了些什么?”我笑道:“丞相让我去他府中饮宴。”我顿了顿,问道:“你们说,我该不该去?” 小石头开口说道:“君侯刚刚来到长安,虽说是受恩封侯,但是太皇太皇太后仍然猜忌君侯,陈平虽然是贵为丞相,君侯应该顾忌太皇太皇太后的意思,奴婢以为还是不去的好。”我哦了一声,双眉皱起,离朱说道:“只是君侯对于百官的宴请,若是不敢去的话,未免让人瞧不起了。”秦卬笑了笑,说道:“如今咱们并不知晓朝臣的意思,若是贸然而动的话,不免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不知道君侯的意思是?”我也是心中忐忑,想着其中的利害关系,一时也不敢做决定,回头却见漱玉微蹙眉看着我,见我眼睛看到她,她又连忙低下头去,我见她似乎有话要说,便道:“漱玉,你想说什么?”漱玉抬头说道:“君侯,奴婢方才在想,这会不会是有人在试探你?” 我哦了一声,笑道:“这个······你说说看!”漱玉见我神sè高兴,面sè多了一分坦然,说道:“君侯初来乍到,更兼是皇室贵胄,朝臣自然是站在皇室这边,只是如今外戚掌权,而且君侯刚来便封侯,未免让朝臣猜测君侯到底是哪一方的人,可能这次筵席便是朝臣对君侯的试探也说不准······”她说着,见我神sè凝重,怕自己说错了什么,忙道:“君侯,这只是奴婢的一些浅见,君侯不必当真。”我笑了笑,向小石头他们说道:“你们觉得如何?”小石头看着漱玉,露出一丝笑容,说道:“奴婢倒是没有想到漱玉姑娘竟然有这番见解,说的有些道理。”秦卬和离朱也是点头,漱玉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我笑道:“咱们几人都是当局者迷,竟然连这么浅显的道理都看不出来······漱玉虽是一个姑娘家,难得竟然看得这么透彻。”漱玉连忙谦逊不已,枕香笑道:“姐姐这是聪明,我也是身在局外,就没有看出来!”众人闻言都是笑了起来,我哂笑道:“你这丫头,连字都写不好,还想着能够有这般锦绣心机?”枕香吐了吐舌头,不再说话。我看着众人,说道:“如此,那我们晚间就去陈府,会一会朝臣!”几人都是同声说道:“诺!” 第二十七章 旧爱新欢 - 长乐未央之大汉刘章 - 刀笔布衣 () 吕嬃常以前陈平为高帝谋执樊哙,数谗曰:“陈平为相非治事,rì饮醇酒,戏妇女。”陈平闻,rì益甚。吕太皇太后闻之,私独喜。面质吕嬃于陈平曰:“鄙语曰‘儿妇人口不可用’,顾君与我何如耳。无畏吕嬃之谗也。” ——《史记·陈丞相世家》 等着天sè已经有些落黑了,我向整装待发的几人说道:“走吧!”秦卬骑马走在前头,离朱断后,我让枕香和漱玉待在了诸王馆,没有让她们来,小石头为我驾车。夜间的长安城倒是有些灯火通明的意思,长街之上人来人往,很是热闹。但街上虽是人多,都是走在两侧,于行车却是没有丝毫的阻碍,大概小半个时辰之后,秦卬开口说道:“公子,陈府到了。” 我深吸了口气,走下马车,抬眼一看,只见陈平立在府门前,后面跟着十来个朝臣,我来不及一一辨认清楚,走上前去,拱手说道:“有劳丞相久候,刘章迟了,还请丞相恕罪!”陈平捋了捋略显灰白的胡须,走下台阶,扶住我双臂,说道:“君侯言重了,今rì只论私谊,非关朝政,所以没有丞相之说。”我见他总是微微眯着眼睛,眼中也显出几分晦涩,但他仍握着我的手,显得十分热心,这时候听他这么说,便调侃说道:“这么说,也就没有朱虚侯了······”陈平一愕,随即朗声笑了起来。 这时候小石头呈上了拜帖,陈平微微颔首,说道:“君侯今rì大驾光临,老夫略备薄酒,还望君侯莫要见笑。咱们这便入府吧!”我笑道:“客随主便,章一切听从丞相的意思。”陈平笑了笑,拉着我的手,回身入府。小石头和秦卬跟在我的身后,离朱也是紧紧跟着,其余朝臣都是跟在后面,毕恭毕敬的样子,想来都是一些小角sè,所以我也没有多做留意。陈平笑道:“今rì老夫遍邀朝臣,如今也来了七七八八了,只是绛灌和营陵侯没有到,想来也马上就该到了。”我笑道:“原来章不是最后到的,还有人来得更晚······”陈平苦笑了一下,没有接话,走进正堂,他笑着说道:“今rì众位大臣在朝堂之上已经见识了君侯的风采,如今私下拜会,正应该多亲近才是。”那些大臣听陈平这么说,忙上前见礼,我微笑着一一还礼。 陈平在人群中见我神sè不变,应对自如,微微颔首,忽然他目光一凝,正看到我腰间挂着的青霜剑,不禁神情一震,皱眉不语。这时走进来一个青衣中年人,躬身说道:“禀老爷,灌将军和绛侯的车马到了府门了,老爷是否亲自出府迎接?”陈平挥袖说道:“快请他二人进府便是,我这里有贵客,就不出去了。”那管家微微惊愕,随即转身而去。我见陈平竟然如此给我面子,倒是有些不懂他的意思了。 没过多久,只听一个粗重的声音说道:“什么贵客,我倒是要亲自看看了。”另一个人笑道:“莫不是他?”陈平捻须笑道:“贵客在此,你们两个还敢在我的府中放肆······”果然,从门外走进来两个气势凝重的中年人。其中一人,我在四年前已经见过了,大将军灌婴,那时候惠帝亲迎我于灞上,就是他带的一队骑兵保护,如今四年之后,他也没有多少变化,只是看起来更稳重了些,另一个四十六七岁的敦实汉子,面上留着胡茬,两道浓眉,鼻直口方,面sè冷硬,难以看到几丝笑意,当是绛侯周勃了,这时候朝臣也都是走上前去向两人道好,我没有上前,仔细看着众人。 我看着绛灌在人群中的谈笑,忽然留意到一个年轻人,看面目倒是和绛侯周勃有着七分相似,不禁心道:“这个年轻人就是细柳营的周亚夫么?这时候看起来好生稚嫩,恐怕也算不上什么人物······”正在这般想着,灌婴上前拱手说道:“二公子······不,君侯别来无恙,如今风采更胜往rì了。”我还礼说道:“大将军虎威,倒是有增无减,刘章不过是临淄城中一个浪荡子弟,又哪里来的什么风采······”周勃拉着那个年轻人走上前来,说道:“君侯倒是谦逊,只是,能让丞相相陪,并不出府迎接我们二人的人,如果只是一个浪荡子弟,那丞相岂不是老糊涂了?”陈平失笑,却没有说什么,我也只是淡然一笑,周勃扯着那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说道:“君侯,这是犬子胜之,平rì不多在长安走动,难得能够见到君侯这般的人物,一直嚷着要拜会,如今可找到机会了。” 周胜之二十四五岁年纪,本来很是憨实,听周勃这么说,这时候有老爹在一旁看着,他心中有底,眼睛一抬,便行礼说道:“周胜之拜见君侯!”我笑道:“绛侯这番却是费心了······听说绛侯还有一子,名唤亚夫的······”周勃微微一愕,周胜之同样惊愕,说道:“那是舍弟······如今却不在长安。”我哦了一声,眼见周勃神sè有些惊异,我只得笑道:“虎父无犬子,令郎乃是大才,虽是如今际遇坎坷,但他心有大志,rì后也必然会一展胸中抱负,这点绛侯倒是不用担心。”周勃摇头说道:“他哪里是什么大才······”我本来说的便是那位历史中赫赫有名的细柳营的周亚夫,但他误会成了周胜之,我也只好将错就错了,当下只是微笑,并不言语。 正说着,管家又走了进来,说道:“禀老爷,营陵侯的车驾已经到了府门前,是否出去迎接?”陈平捻须踌躇,似乎有些难以决定,我见他看了我一眼,便笑道:“丞相是主,刘章是客,客随主便。”陈平笑着说道:“如此,老夫出去迎接营陵侯。”说着迈步走出正堂,我见有些朝臣也跟着他走了出去,心道:“这营陵侯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历,看朝臣的意思,似乎此人在朝堂也颇有影响力······” 我正在胡思乱想,却听有人在我身旁说道:“营陵侯刘泽乃是刘氏的远支从属,若是排起辈分,似乎要比君侯你高上一辈。”我回过头,见是张辟疆,不由笑道:“张兄原来也来了······”张辟疆仰天说道:“唉,看来张某乃是小到不能再小的小角sè了,君侯你将心思放在那些重臣的身上,也就看不到张某了,唉,可怜、可悲!”我见他一副欠揍的酸秀才模样,气得笑了起来,说道:“浓云重雾,倒是遮住了rì月的光辉,你就不要再感叹了,快说说这个营陵侯的来历,司马兄肯定都告诉你了。” 张辟疆看着我,说道:“你倒是挺知道他的意思,不错,是他告诉我很多重臣的往事,用意自然是经我之口告诉你。”我听了,心中一阵感动,张辟疆笑了笑,随即敛容说道:“不过营陵侯刘泽却没有多少事情,高帝还是汉王的时候,他是个郎中,官位很低,只是在高帝十一年,陈豨在赵地叛乱的时候,他拿下了陈豨的叛将王黄,高帝论功行赏,本来是够不到封侯的资格,但是他姓刘,虽是支属,毕竟是刘家人,所以就封了个营陵侯。”我皱眉问道:“我早些年怎么没有听说过他?而且,他是刘家人,为何太皇太后······” 张辟疆看着外面正在慢慢走进来的众人,低声说道:“营陵侯在朝中还有一个大将军的职务,平rì里都在军中,而且他深居简出,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至于太皇太后为何放过他,那是因为他娶了吕嬃的女儿吕湄,托着这层关系,所以在朝中也很有权势。”我皱了皱眉,低声问道:“当真?”张辟疆点了点头,见陈平等人已经踏进正堂,便不再说话,退到一旁去了。 我抬头见那营陵侯刘泽五十余岁的样子,长相也不过是个中人之姿,只是他神sè凝重,双眉总是皱着,看起来有些yīn郁,我看着他身旁,却突然神情一霎,刘泽身旁跟着一个白衣人,看她身形步法,分明就是个女人,只是头戴面纱,遮住了大部分面容,露出来的一分额头上,也有一道斜斜的伤痕,伤口虽浅,但终究是影响观瞻,那女子眉目低敛,似乎是对周围情形漠不关心。我只是稍微有些失神,只听刘泽开口说道:“你便是太皇太后新封的朱虚侯刘章?” 我听他连说话声音都很是低沉,略微有些压抑,便回答说道:“正是,刘章年幼识浅,rì后还望君侯多多赐教。”刘泽看了我一眼,微微颔首,忽听一人问道:“营陵侯,这位难道是侯夫人么?”刘泽看了说话的周勃一眼,说道:“若是绛侯以为她在此处有所不便的话,那本侯让她回去便是。”陈平见两人话不投机,忙说道:“毋须如此,老夫这就派人带侯夫人去内堂,由拙荆陪着,可好?”刘泽有些迟疑,倒是那女子款款迈步跟着管家走进了内堂。 我闻着堂中渐渐散去的脂粉香味,一时有些痴迷,却听陈平说道:“今rì难得一会,诸位便请入席吧!”我回过神来,见刘泽已经迈步入席,看他的走向,赫然就是最尊贵的位置,小石头面sè一变,就要上前,我轻轻拉着他衣袖,微微摇了摇头,走向下首的位置,绛侯周勃和灌婴也在对面坐了,余人也是按照自己的品秩依次入席,我看到周胜之在远处坐下,几乎已经快靠到了门边,不禁觉得好笑。陈平坐在主位上,环顾众人,轻声对管家说道:“可以开筵了。”管家匆匆走出门去。 不多时,一众侍女端着酒具菜肴分到各人面前的小几上,我见盘中都是些肉脯之类的东西,倒不觉得菜肴如何,反而是樽中的美酒飘出一阵棉柔的香气,小石头一直服侍我饮食,这时候见我意动,便斟满了一酒爵,我正要端起酒爵,忽听陈平笑道:“老夫今rì有幸请到营陵侯、朱虚侯这般的朝中重臣,自是老夫的荣幸,所以今rì特意邀请了女乐,以助酒兴!”说着一拍手,顿时从内堂走出五六个女子,手中持着丝竹乐器,有两个家仆搬着一排编钟,顿时乐声大起,一片祥和模样。 我听着这两千年前的乐声,一时心中惬意,编钟的声音一直是我最喜欢的,这时候听编钟的声音凝重而不失雅致,心道:“难怪当初吴国的延陵季子能够以乐声辨别国之兴亡,靡靡之音,固然容易让人丧失心智,但是编钟的声音如同黄钟大吕,jǐng醒君臣不能只顾沉溺于旖旎风光,而忘了国事,果然是古乐,如此敦厚自然。”我听了一会儿,便觉美妙,正要饮酒,忽然从侧面鱼贯出来一队红衣女子,在筵席之中翩翩起舞。 那五个女子如同穿花蝴蝶一般,上下翻飞,长袖飘动,煞是美丽,我端着酒爵刚碰到嘴唇,突然身子一震,手臂也猛然一抖,酒爵中大半的酒都泼洒在自己身上,小石头一惊,不明白我为何如此失仪,忙替我擦拭酒渍,低声问道:“公子,怎么了?”这时候我临席的张辟疆也是神sè大变,转头看着我,似乎想说什么,但看到我没有什么异动,只是皱眉看着我。我强自压抑这自己心中的狂cháo,轻声说道:“程弋······咳咳······她······”小石头一抬头,果然在五个女子中看到了程弋的面容,也是不禁sè变。 跟在后面的秦卬和离朱本来就不知道那么多的事情,秦卬隐约知道一些,离朱却是什么都不知道,这时候见我神sè有变,还以为筵席之中出现刺客之类的变故,冷冷地环顾周遭,想要发现什么。我喘息一声,慢慢抬眼,见到程弋的舞姿依旧,似乎并没有发觉到我的存在,我看着她,见她虽是在慢慢舞着,但眉目低垂,面上神情看不出悲喜。 一众朝臣只是在欣赏着歌舞,没有留意我这里,我却没有发现座中几人神sè有些异常,陈平身为主人,一直都在注意着我,刘泽在筵席上虽是看着歌舞,但眉头一直皱着,不时想要向四周张望,周勃是武将,本来就不喜欢歌舞,这时候也是环顾当场,灌婴在这些女子之中也看到了程弋,本来他不敢确定,但是看我神sè不对,马上就记起了这个女子就是四年之前陪在我身边的女子,想到这里,他饶有兴致地看着我,想看看我会有什么反应。 我手中握着青铜的酒爵,心中也是如cháo翻涌,这一曲舞本来也不是很长,但我却觉得时间过得很慢,好不容易一曲舞毕,程弋等女子退居内堂,朝臣这时候都交口称赞起来,陈平开口问道:“不知道营陵侯、朱虚侯以为如何?”刘泽开口道:“不错,丞相费心了。”我却是恍然未觉,直到陈平又叫了我一声,我才说道:“章也以为此舞冠绝天下,寻常未得一见。”陈平捋了捋胡须,笑道:“红袖坊的女乐,当得朱虚侯这等称赞。”朝臣也纷纷称是。管家忽然走到陈平身侧,耳语了几句,陈平看着我,说道:“君侯,方才管家称有一女子想当面亲自谢过君侯的称赞,不知君侯意下如何?” 我心中一跳,就想拒绝,但听旁边张辟疆咳了一声,不禁叹了口气,说道:“无妨,让她来便是。”管家领命而去,不多时,从内堂袅袅走出一位清丽脱俗的女子,众人都是轻轻哦了一声,我低着头,只觉小石头身子如同僵着一般,就知道走出来的必然就是程弋,但我却不敢看她。程弋走到我的小几前,跪坐下来,低声说道:“奴婢见过朱虚侯!”我慢慢抬起头,直直看着她,她伸手将酒爵中的酒满上,双手举酒呈到我的面前,说道:“谢朱虚侯谬赞,请君侯满饮此杯,可当得往rì‘相对陶然共忘机’的诺言。” 我听她这么说,心中一痛,忍不住就想咳出声来,随即微笑说道:“好,姑娘说得不错,本侯满饮就是。”说着我接过酒爵,一饮而尽,程弋看着我温声言语的样子,笑了一下,随即又行了一礼,然后慢慢退后,站起身来,退进了后堂。朝臣见我们这个样子,想来就是王孙公子和风尘女子的邂逅而已,没做多想,程弋退出了后堂,筵席上的气氛又好了一些,我却是心中暗自说道:“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拚却**。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天意如此,奈何奈何。”小石头知道我心中所想,轻叹一声,说道:“公子,此处乃是筵席,公子不要失仪才是。”我笑了笑,说道:“我理会得!”说着向张辟疆微一点头。 陈平微觑我的神sè,看了看刘泽,说道:“营陵侯平rìcāo劳,怎么来到老夫府上,还是如此愁眉不展?难道是老夫招待不周么?”刘泽摇了摇头,说道:“本侯没有冒犯丞相的意思,只是心中有所顾虑,所以愁眉不展。”陈平哦了一声,刘泽开口说道:“实不相瞒,本侯虽然有cāo练军马的大权,但是调兵虎符掌在吕台手中,本侯也是一点儿办法都没有······”陈平霍然sè变,一时只是看着刘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灌婴听刘泽竟然敢说出这些话,也是心中犹疑,心道:“难道营陵侯此来时为了试探朝臣的心意?他是吕嬃的女婿,不管心中是怎么想的,也不该如此说出来这番话,他,是何用意?”一时心中琢磨不透,反而开口笑道:“听说大将军又练了一支jīng兵,不知道和末将的骑兵相比,孰胜孰劣?”刘泽眉头皱的更深,说道:“莫不是灌将军想要一较高下?”灌婴忙笑道:“君侯说笑了······”我突然开口说道:“那自然是灌将军略胜一筹?”众人都是一愕,忍不住都是看着刘泽,想看看他是什么反应。 刘泽也是微微惊愕,转头看着我,我笑道:“各位大臣莫要误会,若是营陵侯训练的也是骑兵的话,那自然就是营陵侯略胜一筹。”刘泽细细琢磨我说的话,灌婴神sè一动,说道:“君侯的意思莫不是骑兵对大军,是骑兵胜?”我笑道:“灌将军果然是兵家,虽说是不看兵书,竟然也知道这番道理。”灌婴面sè一红,我续道:“当初高帝领兵三十万,追逐漠北,便是为此,大军虽是人多,但是行动速度毕竟慢于骑兵,所以冒顿才能将汉军割断联系,而后一一歼灭,虽然我大汉谋臣猛将如云,但是军队首尾不能相应,就算孙武在世,也是无可奈何。” 陈平笑道:“不然,想当初若是韩信在世,我大汉不会遭此大败,还会遭受平城之耻。当初高帝便长叹此事,难道君侯认为不是如此?”我一愕,心道:“高帝竟然还会说韩信的好?”当即笑道:“若是韩信在世,多半会胜,但也不过就是惨胜而已,大汉经不起这样的折腾,所以韩信多半不会轻易出兵。”周勃微微摇头,说道:“或许······”灌婴截道:“君侯此言差矣,虽说当时大汉出兵三十万,而匈奴也是控弦之士三十万,更兼战场乃是在漠北草原,我军都是南人,不服水土气候,粮草辎重跟不上,而且没有进军的线路,只是一味穷追猛打,所以才会中伏,若是再来一战,我大汉未必会败!” 陈平皱眉说道:“灌将军,你怎么还想着此事?!如今大汉和匈奴和亲,可保边疆数十年的太平,若是贸然兴兵,必然遗祸无穷,此事毋须再说。”我见陈平不满,却是笑道:“灌将军说的倒是不错,只是你说的那些事情,如今都办妥了么?”灌婴问道:“不知君侯说的是?”我侃侃说道:“漠北草原的地形,冒顿的王帐所在、足以和匈奴相媲美的骑兵、出兵的时机、粮草辎重的运输、能征惯战的大将、有所作为的帝王,还有能够支撑决战的国力,灌将军可准备充足了?”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灌婴默然,随即摇头,面上神情苦涩。陈平怫然说道:“今rì乃是筵席,何必说这些扫兴之事?诸君各自饮宴,休要以此为意。”朝臣本来也是担心此次私议朝政会引来不便,听丞相这么说,也都是举起手中的酒爵,向着陈平摇摇举杯。我笑了一下,向着灌婴举杯,没有说什么。我正在饮酒,突然觉得自己侧后方似乎有人在偷偷注视着我看,我心中一凛,突然回头,但却只是看到橙红的布幔而已,离朱问道:“君侯,有什么事情么?”我摇头,说道:“没有,可能是我眼花了······”心道:“难道是程弋在看我么?”心中不禁一阵苦涩。 此后筵席之上就没有什么朝堂上的话,宾客尽欢而散,我见陈平送客,却是没有站起身来,一众朝臣慢慢散去,这时候刘泽也站起身子,我和周勃、灌婴也都站了起来,刘泽微微颔首,说道:“君等身为大汉的重臣,难道就眼看这国事沦于妇人之手?那便是刘泽看错诸君了!”说着拂袖而去。周勃和灌婴愕然,我心道:“这位营陵侯倒是为大汉国事cāo心······” 周勃见刘泽大怒离去,打了个哈哈,说道:“朝廷之事,岂是一朝一夕?营陵侯倒是和王陵一般了?”我大是惊奇,问道:“王陵?他现在不是少帝的太傅么?早已经远离朝政,若是说营陵侯和王陵报国的拳拳之心相同,怕也未必。”灌婴没有接话,只是说道:“君侯是否有时间?灌婴有事相商。”我微微一笑,说道:“今rì时辰已晚,章也要向丞相告辞,rì后有暇,自然要向灌将军聆听教益。”灌婴拱手说道:“君侯说笑了。”当下众人都是拱手离去。 我向陈平告辞离去之后,便乘着马车回诸王馆,想着筵席上灌婴说的,心中也是意动,心道:“匈奴终究是一个祸患,只是上至丞相,下至文武百官都以为和亲才是解决之策,忽然不以为耻,如此不思进取,我该如何让大汉推向鼎盛?······”正在想的时候,突然只听骏马长嘶一声,在夜间冷清的大街分外刺耳,随即马车一阵晃荡,我皱眉问道:“秦兄,出了什么事?”秦卬没有答话,小石头轻声说道:“公子,有贵客相侯。”我一愕,起身掀开车帘,身子一顿,愣在车上。 只见离马车百尺之外,长街zhōng yāng俏生生地站着一个红衣女子,月sè如水,照在她身上如同朦胧的薄雾一般,却也让她倾国倾城的容颜更加显得不真切,恍如梦幻一般。我跳下马车,说道:“你们在此处等我。”说着走上前去,对上了她的目光。一时两人都是没有说话,我被她目光看得有些不自然,开口笑着说道:“你的舞没有四年之前跳得好了。”程弋哦了一声,淡淡地说道:“是吗?人人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那时候我们在一起,如今你自然说我跳得不好了。”我听她这么说,一时苦笑着说不出什么话。 她见我神sè,突然问道:“什么时候来的长安?”我不看她,说道:“前rì午时······那rì天气不好······”她截道:“所以你没有去看我?”我摇头,却不说话。她低声说道:“我只是想让你去看看我,就算什么话都不说,只是看看我就好,为什么你不去?”我叹息一声,她忽然惨笑说道:“你如今长大了,心智成熟了许多,当初可以为了他人对我的羞辱而挺身而出,不顾世俗,如今任由我在众人面前轻歌曼舞,如此凉薄!你当真已经忘了当初对我的承诺?”见我仍是木然的神sè,她惨然说道:“是了,你如今是朱虚侯了,我不过是个伶人······又哪里高攀得起?!”我看着她,说道:“程······弋,我从没有将你当做是伶人,这你应该明白,那时候只是年少轻狂,虽然知道不可能在一起,但还是不信,如今到了这一步,你我都是无从选择,所以······” 程弋看着我,轻声说道:“这是你要跟我说的么?”我点了点头,她猝然问道:“你······你是不是已经有了喜欢的人?”我愕然地看着她,慢慢点了点头,程弋闻言,眼泪瞬间掉了下来,说道:“原来······”我叹息一声,正想安慰她,忽然只听“崩”的一声劲音,似乎是弩弓的声音,我只觉手臂一痛,不禁啊了一声,见到自己上臂上钉了一只弩箭,心中想道:“有人偷袭!”当即揽过程弋身子,躲在一旁。秦卬和离朱已经听到了弩弓的声音,扑向了黑暗之中,有人轻叱一声,沿着街巷遁去。我皱眉看着月sè下的长安街道,忽然瞥见房上一处黑影,向离朱示意一下,离朱甩手将手中的长剑扔了过去,将那团黑影钉在了房顶。 小石头跑到我身旁,见我衣袖都已经被鲜血浸湿,骇得面无血sè,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程弋见我受伤,忙从袖中拿出手帕,我摇头说道:“弩箭还在肉里,不能包扎!”我见离朱已经飞身上了房顶,秦卬去追另一个刺客,这时候两手空空地回来了,说道:“君侯,刺客跑掉了。”我忍痛说道:“无妨,咱们先回诸王馆!”小石头马上去驾车,我对程弋说道:“你先回去吧,跟着我不安全!”程弋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我见她如此倔强,叹了口气,不再说什么了。 走到半路,离朱纵马赶了上来,我略略有些放心,回首看到昏暗之中程弋两只如水的眼眸,轻笑一声,示意她没事。程弋这时候还觉得心怦怦跳得厉害,低声问道:“疼么?”我笑道:“自然是疼了,反正我平rì不敢拿剑刺伤自己!”她嗔道:“你又胡说······”说了这四个字,突然觉得心中气苦,想着方才刘章这样拒绝自己,恨不得哭出声来才好。 不多时回到诸王馆,枕香漱玉二女见我受伤,也忙着将我拉到室中。秦卬和离朱都是久经战场之人,自然知道如何治这些箭疮。秦卬吩咐二女去烧些热水,离朱将自己平rì喝的烈酒拿来,又拿匕首剜出箭头,如此这般已经让我疼得一头冷汗,离朱更是用烈酒为我清洗伤口,我本来是按着小几,这时候手上一轻,小几已经被我掀翻,油灯顿时灭了,昏暗之中,只有我沉重的喘息声,随即小石头为我敷上金疮药,如此忙了大半个时辰。我看着面带忧sè的众人,说道:“没事了!” 秦卬皱眉说道:“幸亏弩箭上并未涂毒,若是······”我看着离朱,问道:“可有在尸体身上发现什么?”离朱摇了摇头,我更是头痛,小石头说道:“公子才来长安两rì,便遇见了刺杀,这天子脚下竟然如此凶险?廷尉都是干什么吃的?!”我笑了一下,秦卬问道:“公子难道猜到了是什么人刺杀的?”我摇头说道:“我们初来乍到,没有什么仇家,若说是为了朝堂之事,我却不知道了。”离朱却突然说道:“君侯,我想这两个刺客不是一路的!”我一愕,随即笑道:“不错,房顶上的那人伏在那里,似乎还要行刺,若是这么说,那我岂不是惹了很多不该惹的人?”众人都是没有说话。 我看了看程弋,说道:“如今我已没有什么大碍,我差秦将军送你回去,可好?”程弋咬着唇说道:“你这是赶我走?······”她看了看枕香和漱玉,随即盯着漱玉,似乎是恍然大悟一般,说道:“我知道了······原来如此······”说着转身跑了出去,秦卬看了我一眼,走了出去。我面上苦涩,看了看神sè不解的众人,低声说道:“你若是知我,又怎么会误会我?”小石头没有说话,余人见我神sè不豫,也都是不敢再说什么了。 过了一会儿,小石头轻声说道:“公子,你今晚遇刺,明rì早朝,是不是不用去了?”我笑道:“些许小伤,没有什么事情······也许能在朝堂上看出端倪。”小石头应了一声,说道:“那公子还是早些就寝吧!”我看着外面黑沉沉的天幕,良久才道:“好!” 第二rì一早,离朱驾车送我去未央宫。来到宣室,高后的心情不是很好,但是群臣也没有什么事情启奏,她心情更是不好,看着殿中站着的一众大臣,忽然心中涌出无力的感觉,心道:“孤家寡人,孤家寡人······难道就是这个意思么?”她忽然想起刘邦,冷冷哼了一声,张泽自然知道她的心意,高声说道:“退朝!” 我站在殿中,看着群臣离去,微微踌躇一会儿,果然不多时窦氏走了过来,说道:“朱虚侯,太皇太后有情!”我点了点头,跟在窦氏身后,穿过宣室,我看她一直走着,有些乏味,不禁开口问道:“窦姊姊,你到底叫什么名字?”窦氏轻轻笑了一下,却没有答话。我见她确实是没有告诉我的意思,觉得有些无聊,问道:“秀儿也在永寿宫么?”窦氏说道:“她在储秀宫陪着太后,这时候也该去了永寿宫了。”我哦了一声,自此便再也没有说什么。 到了永寿宫,我见内殿之中只有高后一人,我连忙上前行了一礼,高后示意我坐下,我谨慎地走到次位,跪坐下来,高后看着我,开口问道:“你不是一直都配着青霜剑么?怎么哀家没有看到?”我道:“臣子上朝,哪里有带剑的道理,刘章不敢!”高后淡然说道:“高帝之时,赐相国萧何带剑履上殿,入朝不趋,你想不想要这样的封赏?”我低首说道:“萧相国乃是大汉的开国功勋,是以有如此殊荣,刘章于大汉并无任何建树,不敢当如此。”高后冷笑说道:“哀家让你带剑,乃是为了让你作为防身之用,不是殊荣。”我身子一震,愕然看着高后。 高后见我这个样子,皱眉说道:“怎么,难道哀家说对了,你已经在长安遇刺?”我看她面上似乎带了一丝关心,便道:“昨rì晚间,确实遇见了刺客,伤到了手臂。”高后哦了一声,说道:“你rì后若再上朝,带着剑就是,若是你实在不愿带剑上殿,就让你的随侍太监拿着,下朝之后用来防身。”我点了点头,高后忽然想到什么,看着我问道:“只是······你受伤之事,早朝之时为何不说?”我心道:“我怕我说了出来,那个廷尉孙守正就无官可做了。”当下说道:“一来不知道刺客是谁指派的,二来······”高后看着我,说道:“怎么不说了?二来怎么样?”我道:“没,没什么了······”高后冷笑道:“二来,你也怕哀家知道你去陈平府上饮宴之事,是不是?”我一时哑了,心道:“原来······高后知道了!······也是,我真是糊涂,她自然是不放心这班大臣,所以派人监视也是正常。” 高后见我不说话,突然站了起来,说道:“哀家一心为高皇帝守业,没想到这些朝臣竟然如此虚与委蛇,整个早朝没有一人奏事,这偌大的大汉朝,难道就天下升平了么?刘章,连你也对哀家阳奉yīn违,你既然做了,为何不敢承认?你枉费了哀家对你另眼相看!”我心中叫苦,心道:“完了,高后发怒了······秀儿,你怎么不来?还有婶娘······”高后见我只是不说话,冷声道:“说话!”我心知现在指望秀儿和张嫣是不可能的了,想着她说的话,道:“不错,昨rì是在丞相府中饮宴······”高后瞪视着我,厉声说道:“你方才为什么不说?”我一时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殿中一时又沉默下来。 过了一会儿,高后自己说道:“当初樊哙平定燕王卢绾的叛乱时,高帝听信谗言,想要诛杀樊哙,派陈平去的,陈平以为樊哙是高帝的故人,更何况樊哙乃是高帝和哀家的妹婿,所以他只是将樊哙押解到长安,回来的时候,高帝驾崩,哀家放了樊哙,但是吕嬃不满于陈平的所为,时常向哀家说陈平的坏话,哀家若是想除去他,早就已经动手了,又何必等到现在,你不敢说,难道是怕连累他?陈平自己都知道他的行动在哀家的掌握之中,你又替他怕什么?”我一听,顿时对那个道貌岸然的陈平大是不满,心道:“原来这个老狐狸真的只是试探我的胆量,他竟然装得跟个没事人一样,害我如此担惊受怕······果然是yīn谋小人!”我心中骂了陈平不知道多少遍,口中却道:“太皇太后,刘章知错了!”高后哼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我和高后正在沉默,吕秀突然闯了进来,见高后神sè严厉地站在我面前,吃了一惊,说道:“皇祖姑,怎么了?是不是刘章哥哥惹你生气了?”高后看了我一眼,神sè转为平和,说道:“你的夫婿,自己领回家去管教,省得哀家看着心烦。”吕秀面sè一红,见刚走进来的张嫣和一直在殿中的窦氏都在轻笑,不由心中羞恼,在我胳膊上打了一下,说道:“都是你······怎么了?”她见我神sè痛楚,不禁走到我身旁,说道:“我没有下大力,你怎么······”我摇头笑道:“没事,只是受了一些小伤。”吕秀一听,心中更是着急,张嫣也是眉目一蹙。 好容易等吕秀被我安慰好,忽听张泽在殿外说道:“启禀太皇太后,淮南王殿外求见!”我眉头一皱,高后说道:“让他进来。”过不多时,刘长走了进来,正要向高后行礼,看到我也在场中,突然面sè一变,随即又恭恭敬敬地向高后行礼,高后淡然道:“你有何事禀报?”刘长迟疑一下,说道:“没有,只是想向太皇太后问安······”高后霍然变sè说道:“你说什么?!”刘长脚下一软,又跪了下来,说道:“回太皇太后,臣······臣知道昨晚陈平在自己府上大宴群臣,但却没有宴请吕氏中人,还有······”高后冷笑道:“还没有宴请你吧?”刘长愕然,高后说道:“你说的事情,哀家早就知道了。” 刘长顿时紧张起来,说道:“那······臣还发现,长乐卫尉吕更始昨晚在陈府附近徘徊,不知做了些什么······”高后长眉皱起,冷冷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刘长身子一缩,不敢再说什么。高后鼻中哼了一声,说道:“你退下吧!若是无事,就不要再来见哀家。”刘长诺了一声,慌忙退出了内殿。 高后见我皱眉思索,开口说道:“章儿,你在想什么?”我触到她目光,忙说道:“章儿在想,淮南王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高后冷笑道:“不过就是嫉恨陈平没有邀请他,所以便来哀家这里说陈平的坏话,身为高帝子孙,竟然行此宵小行径,当真是龙生九子,子子不同,天家的脸面都让他丢尽了!”吕秀也在一旁帮腔说道:“就是,你看他方才吓得那个样子,哪里还像个男儿,倒比那些奴婢还像奴婢!”哪里知道言者无心,听者有意,我听了她说的这话,只觉自己面上也是一阵火辣辣的疼,心道:“想来我在高后的厉声恫吓之下,也是如刘长一般的不堪模样,看来我刘章也不算是个纯粹的男儿,秀儿,你说话可真是一针见血,不,是见血封喉!” 我正在腹谤着我未来的发妻,却听到高后说道:“章儿,你虽是朱虚侯,但在朝中却没有一官半职,你可想做什么官?”我愕然道:“什么官都可以么?”高后笑了一下,张嫣轻叱道:“章儿,你这话说得也算孩子气,也不怕冒犯了太皇太后!”高后摆手说道:“无妨。”我想了想,却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高后思索一下,说道:“你昨rì遇刺,皆是因为手下没有侍卫,自保都有些困难,正好长安卫尉赵武经有些老了,哀家就找个恰当的时机让你做长安卫尉,如何?”我拱手说道:“章儿谢过太皇太后!”高后点了点头,说道:“你是秀儿的夫婿,若是被人欺辱,那还成什么话?”我笑道:“长安卫尉?和长乐卫尉相比,哪个官大?”高后眉头一皱,看着我,没有说话。 高后看着我,说道:“长乐卫尉主掌长乐宫和未央宫的守卫事宜,对入宫的王侯妃嫔朝臣细细盘查,长安卫尉的职责相似,只不过是盘查进出长安的行人、商旅,长安有九处城门,所以长安卫尉的职责有些繁琐,也算不易,这两个官职乃是平级,没有小大之分,你愿不愿意?”我哦了一声,说道:“刘章领旨!”高后淡然说道:“你问这个问题,莫不是以为昨rì行刺你的乃是更始?”我拱手说道:“刘章和这位长乐卫尉没见过面,自然也不会有什么仇怨,太皇太后将长乐宫和未央宫的安危重任都交到此人手中,自然是信重此人,他自然也不会胡来。刘章也不敢做此想,太皇太后多虑了。”高后道:“你明白就好。” 这时宫人端来早膳,我用了一些,心中想着刘长方才说的,脑中有些混乱,高后突然说道:“张泽,你却内府拿些御制的金疮药。”张泽应声而去,我正要说话,高后开口说道:“你不用说了,这金疮药涂了之后,不会留下太深的伤疤,你拿回几瓶回去敷,这样,也免得秀儿说我不知道关心你。”我看了看吕秀,吕秀却朝我吐了吐舌头,我笑了笑,心中一暖,却没有说什么。 回到诸王馆,我将秦卬和离朱叫了过来,说道:“你们今rì便去城门处看看,看这些守城门的士卒如何。”两人不明所以,我皱眉说道:“你们自去看便是,毋须多问。”秦卬说道:“只是我二人都离开诸王馆,若是还有人行刺怎么办?”我笑道:“你们还真的当这长安城中尽是刺客了?放心,此处是诸王馆,不会有人敢乱来的,再说,诸王馆里也有不少侍卫,不会有什么事情的。”两人听我这么说,便转身告辞而去。 我看着二人离开,拿出从宫中取来的金疮药,说道:“小石头,帮我换药!”小石头点头,将我衣袖捋了起来,问道:“公子,这金疮药从何而来?”我道:“高后御赐,怎么了?难道······”小石头皱眉说道:“宫中之物,岂能轻易就用,算了,还是先用昨rì的药吧!”说着吩咐漱玉到隔壁取药,漱玉忙跑去取了过来,小石头正要解开我臂上缠着的白布,忽然门外传来一阵朗然大笑,我听这声音,笑道:“是灌将军来了,你去迎客。漱玉,你来帮我换药。”漱玉一愕,随即走了过来。小石头出门迎客,枕香连忙去准备茶水。 不多时灌婴走了进来,见我臂上的伤疤,神sè一变,说道:“君侯遇刺了?难道是昨rì之事?”我笑了笑,问道:“怎么,灌将军难道知晓是何人刺杀本侯的?”灌婴问道:“凶器可还在?”枕香连忙去取了弩箭。灌婴将弩箭拿在手上,细细看了一番,说道:“这是军中的弩箭,而且都分发在南军之中。”我哦了一声,问道:“将军怎么知道?”灌婴笑道:“长安大良造负责军中的刀剑器械,一丝一毫都不能出了差错,虽然可以有民间的铁匠打造,但是工艺却没有大良造的jīng良,这弩箭如此工艺,寻常铁匠倒也造不出来,我曾在南军中呆过,自然知道。”我沉思道:“南军?”灌婴面sè微微一沉,说道:“君侯,末将说句不知道轻重的话,君侯知道就是,不必明白。君侯可明白末将的意思?”我笑了笑,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灌婴顿了一下,说道:“如今大将军、营陵侯刘泽便在南军中。”我摇头说道:“他和我乃是同宗,犯不着刺杀我吧?长安人多眼杂,谁又能知道?”灌婴见我不同意,也不强求,见漱玉已经帮我换好了药,便长跪在下首,说道:“君侯,末将此次前来,乃是专为聆听君侯教益。”我忙道:“不敢不敢,灌将军乃是高帝的猛将,这么说,可是折杀本侯了。”灌婴只是看着我微笑,我也不想跟他兜圈子,淡然问道:“将军此来,就是为了出兵匈奴之事吧?!”灌婴肃然道:“君侯所说不错,灌婴正是为此事而来!” 我笑了笑,心道:“这才是出兵匈奴的第一步,灌将军十年磨剑,如今就是为了让这柄利剑生出斗志!” 第二十八章 庙堂定计 - 长乐未央之大汉刘章 - 刀笔布衣 () 孝惠时,为中郎将。单于尝为书吕后,不逊,吕后大怒,召诸将议之。上将军樊哙曰:“臣愿得十万觽,横行匈奴中。”诸将皆阿吕后意,曰“然”。季布曰:“樊哙可斩也!夫高帝将兵四十余万觽,困于平城,今哙柰何以十万觽横行匈奴中,面欺!且秦以事于胡,陈胜等起。于今创痍未瘳,哙又面谀,yù摇动天下。”是时殿上皆恐,太皇太后罢朝,遂不复议击匈奴事。 ——《史记·季布栾布列传》 是时匈奴以汉将觽往降,故冒顿常往来侵盗代地。于是汉患之,高帝乃使刘敬奉宗室女公主为单于阏氏,岁奉匈奴絮缯酒米食物各有数,约为昆弟以和亲,冒顿乃少止。后燕王卢绾反,率其党数千人降匈奴,往来苦上谷以东。 高祖崩,孝惠﹑吕太皇太后时,汉初定,故匈奴以骄。冒顿乃为书遗高后,妄言。高后yù击之,诸将曰:“以高帝贤武,然尚困于平城。”于是高后乃止,复与匈奴和亲。 ——《史记·匈奴列传》 高后时,冒顿寖骄,乃使使遗高后书曰:‘孤偾之君,生于沮泽之中,长于平野牛马之域,数至边境,愿游中国。陛下dú lì,孤偾独居,两主不乐,无以自娱,愿以所有,易其所无。’。高后怒,yù击之。 秦卬和离朱回来的时候,天sè已经暗了下来,灌婴自然也是早就离开了诸王馆,我见二人风尘仆仆地进来,笑了一下,说道:“你们倒是知道时辰,正赶上晚饭。”秦卬笑道:“虽然只是这大半rì的功夫,可费了我们不少心神,早就饿了。”说着跪坐在下首,枕香和漱玉连忙去端来二人的菜肴。我笑问道:“你们可查探清楚了?” 离朱虽然平rì沉默,但却还能忍受,秦卬此时已经在大口吃菜,顾不上说话,离朱便开口说道:“回君侯,长安九处城门,我和秦兄一一看过了,不过是一人看了五个城门。”枕香啊了一声,说道:“不对啊,不是说长安有九处城门么?一人看五个,那不是多了一个么?这······”漱玉轻笑道:“妹妹糊涂了,他们若是从离此不远的朱雀门开始,然后背道而行,朱雀门在正南方位,然后二人会于正北的玄武门,朱雀门和玄武门两人都看了,可以算是一个城门,加上其余的四个,不就是五个了么?”秦卬笑道:“还是漱玉姑娘聪明些······”枕香斥道:“明明是你们不好好说,若是说一人看了四个半,我不就明白了么?”我笑道:“这小丫头不学无术,倒还有理了······”众人都是笑了起来。枕香犹自说道:“哪有······”却没人理会她。 离朱嘴角牵了一下,随即又道:“我觉得城门的守卫有些懈怠,而且还有欺压良善的士卒,有些还调戏出入城的女子,总之没什么军纪。”秦卬说道:“我这边也是这样,守城的士卒一盘散沙,真不知道是谁带出来的。”我笑道:“是长安卫尉赵武经。”小石头愕然道:“公子怎么知道?对了,公子为何要派秦将军和离朱去查探守城的卫尉士卒?莫非······”我笑了一下,说道:“若是没有意外,今后我便会出任长安卫尉,宿卫长安城。”小石头有些愕然,枕香笑道:“君侯难道要去守城?那不是丢了身份么?”我轻叱道:“还说自己不是不学无术,秦兄,你觉得如何?” 秦卬想了想,说道:“枕香姑娘将这长安卫尉一职想得过于简单了,依末将看来,城门正是消息出入的必经之处,若是将此事做好,那就是了解了长安和四面边境之间的消息往来,虽然是苦了些,但是作用很大。”离朱点头说道:“秦兄说的不错,君侯,莫不是······”我见他眼中期许的目光,笑道:“不错,太皇太后有意让我掌长安卫尉一职,所以我才让你们去了解一下城门处的情况,但是听你们这么说,守门的士卒要大力整顿才是。” 我看了看秦卬和离朱一眼,说道:“当初秦将军就在王兄的手下任将领,这段期间我手中无兵,也让你休息了四五年,眼看手中有些实权了,这些守城士卒就让你来训练好了。离朱虽然早就离开了军中,但是以前的老底子还在,就协同秦将军一起,管好这九城的防务,如何?”秦卬看了看离朱,离朱看着我,说道:“君侯放心,离朱定然全力协助秦兄,不会辜负君侯的重托!” 我点了点头,说道:“如此就好,有你和秦将军在,我就可以做一个清闲的长安卫尉了,二位可以一展胸中的才能,只是这番多半是要辛苦了。”众人见我还没开始做官,就忙着推卸责任,不由都是大笑,枕香拍手说道:“那些士卒听两位将军的,两位将军听君侯的,也就等于是君侯亲自管着这些士卒,君侯好聪明啊!”我不禁得意,漱玉抿嘴笑道:“哪里,君侯这是大智若愚才对。”秦卬笑道:“不管什么,我和离朱就怕没有我们什么事情,每天无所事事的,让人好生难过!如今有事可做,自然是好。”我抓了抓头发,说道:“怎么我却什么都不想做?幸而有你们在这里,不然我这个朱虚侯可一点儿作用都没有了。”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我本来以为高后会等几rì再让我做长安卫尉,谁知道第二rì早朝就向群臣宣布了这个事情,我虽然是感觉到惊喜,但是心中还存在着一丝意外,如此难免多想了一些,难道是高后并没有可信任的人了?这个也不对,吕家有那么多的子孙,她为何将这个重任交给我,我一时难以琢磨,眼看着下朝之后,朝臣向我拱手示好,我也微笑还礼,倒是有几人都是甩袖先走了,我如今也在朝廷中待了几rì,自然也知道这些人的身份,吕王吕台、胡陵侯吕禄,也就是我的岳父,但吕家之人似乎对我并没有什么好感,我也只能任由他们这样了。 我在殿中等了一会儿,不见窦氏过来叫我,心道:“高后今rì不准我进永寿宫了么?还是她忘记了?一般说来,委以重任之后不是要苦口婆心地谆谆教导吗?”我站了一会儿,走出宣室,小石头迎了上来,我见他双手抱着青霜剑,未免好笑,于是就接了过来,忽听一人轻轻哼了一声,我顿时觉得有些意外,回过身子,却见一个淡蓝sè衣衫的少年站在我身后,那少年不过十六七岁,生得十分俊俏,身上披着黑面红底的披风,煞是威风,看起来杀气腾腾。那少年见我一直看着他,两道浓眉微皱,说道:“你便是朱虚侯刘章?” 我见他形貌身材,忽然想起前rì早朝回去在长安街上遇到的那个骑马少年,那时候离朱赞他马术厉害,难道就是此人?我见他出言不善,也是暗暗jǐng惕,拱手说道:“本侯就是,不知阁下是哪位?”那少年微微昂首,似乎居高临下一般看着我,说道:“听说你还做了长安卫尉,可真是不简单,虽说比起我来略逊一筹,但也算是比那些无能之辈好上许多了······”我听这少年偌大的口气,不禁有气,说道:“这位小哥说话倒是好笑······”他嘴角一牵,说道:“我自然也不认识你,只是太皇太后吩咐我,rì后你若是想进未央宫,可随意走动,还有,你还要和我堂姐······哼,结为连理,我自然要来看看你了!” 我听他这么说,脑中灵光一闪,低声说道:“你是长乐卫尉吕更始?!果然是年少得志,难怪如此······”我心中想说“嚣张”二字,但看他样子,多半不喜欢听,所以就没有说出来,吕更始冷笑道:“你倒是有些小聪明!”我不禁失笑,说道:“你说来看我,看我做什么?”他嘴角一牵,盯着我,一字一字地说道:“看你配不配做我的堂姐夫!”我见这少年倒是天真得可爱,不由笑道:“怎么看我配不配?”吕更始看着我,忽然抽出腰间的佩剑,说道:“手底下见真章!” 我见他拿剑指着我双眼之间,略微失神,他这把剑和我之前的那一把差不多,都是镶金错玉,看起来名贵,但是实用可就差了一点儿,可惜他却是没有自知之明,我有心要调戏他一下,便笑道:“说的好!······只是我本来就叫做刘章,自然是真章了,你还要跟我试试?”他面sè一黑,浓眉皱得更深,说道:“你难道是怕了?”我顿时笑了起来,心道:“这激将之法虽然常用,不过却总能起到想要的效果。”当下说道:“好,你要试的话,我奉陪到底。”说着伸出右手,说道:“来吧!”他一愣,随即面sè涨红地说道:“你竟然不拔剑?好,我就让你见识我的厉害!”我笑道:“怎么,不是要见我的真章么?又要见识你的厉害了?”他见我笑得欢畅,恼羞成怒,扬起长剑对我头顶劈了下来。 我欠身一让,这一剑已然劈空,但他随即止住剑势,横扫我胸口,我见他变招很快,并不像那些纨绔子弟的花花架子,心中一惊迅速跳到他身侧,猝然出手拿住他的胳膊。吕更始似乎没有料到我有这样的招式,微微失神,但是却没有慌乱,左臂外推,同时右手反手刺向我。小石头惊惶出声,我倏然转了一圈,带动他的身子,同时手上用力,吕更始手臂吃痛,更被我抓住穴道,手中一软,长剑掉了下去,呛郎声中,连同小石头还没有间断的惊呼,略微显得有些滑稽。 吕更始愕然地看着我,喝道“放开我!”我笑道:“现在你知道我是真章还是假章了吧?”说着放开了他手,吕更始哼了一声,说道:“是我小看了你······”说着俯身捡起了长剑,我见他还剑入鞘的姿势倒是耍的漂亮,便笑道:“那你肯本肯叫我一声姐夫?”他看着我,说道:“你难道真的想娶我堂姐?那只打赢我远远不够。”我皱眉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吕更始看着我,笑着问道:“听说过吕家第一人吗?”我皱了皱眉,心道:“这大汉朝,我只知道吕家的四个人而已,高后、秀儿、吕产、吕禄,谁是吕家第一人?” 他见我沉默,开口说道:“我吕家第一人乃是不其侯吕种,年少得志,如今已经封侯,恐怕比起你来也丝毫不逊sè,更重要的是······”他忽然看着我冷笑起来,我听他说及吕种,顿时想起四年前我离开长安时候碰到的那个锦衣公子,笑了一下,抬头见他神情有些不对,便问道:“是什么?”吕更始冷笑道:“你是刘家人,他不会喜欢你的,也不会放任你娶我堂姐而不管,所以······”我皱眉问道:“他凭什么管秀儿的事情?”吕更始见我眉头皱得很深,突然觉得心中快意,低声说道:“我什么都没有说,你也当我什么都没有说过好了。”说着转身离开,我叫道:“吕更始,你把话······” 忽听身后一个声音说道:“君侯,太皇太后召见!”我看着吕更始猖狂离去的背影,恨恨地甩了甩衣袖,回身只见窦氏站在殿角,我轻声哼了一下,说道:“请窦姊姊带路。”窦氏行了一礼,转身走着,我和小石头跟在后面,我想着方才吕更始说的话,心中好生烦闷,看着眼前的窦氏,我低声问道:“窦姊姊,不知道不其侯吕种是什么来历?”窦氏没有说话,我静静地等着,过了一会儿,窦氏淡淡说道:“奴婢不知,请君侯见谅。”我呼出了口气,满怀心事地去永寿宫聆听高后的教诲。 到了永寿宫里,高后果然是跟我说明长安卫尉的职责,我随口应承,高后何其jīng明,问道:“你神思不属,在想什么?”我看了看坐在对面的吕秀,赧然说道:“太皇太后,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和秀儿成婚?”吕秀一听,吃了一惊,随即面sè一红,张嫣也是颇为惊讶,高后冷声说道:“哀家如今在和你说朝廷之事,你说这些话,做什么?!男子汉大丈夫,自然是要以事业为重,你如此儿女情长,如何担得起朝中重任?!”我虽然庆幸她没有发现我心中所想,但是被她这么说,激起了心中傲气,跽坐着说道:“太皇太后放心,刘章一定全力做好此事,绝不辜负太皇太后的殷切教导!”高后哼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出了永寿宫,我看着送我出来的吕秀,一时却觉得没有什么话说,吕秀反而宽慰我说的:“刘章哥哥,你不要生气,皇祖姑对你严厉,证明她很看重你的。”我笑道:“以你这么说,你皇祖姑那么喜欢你,看来她没有很看重你啊!”吕秀笑道:“我是女子,另当别论的······”我道:“没事,我怎么会在意太皇太后对我的苛责?她这么做,无非就是让我历练一番,这样我才能保护你啊。”吕秀听了,心中甜蜜,抿嘴笑了起来,我看着她,心中忽然涌起要保护她的念头,心道:“看来我真的是无可救药了,这个小姑娘······”吕秀却低头说道:“听皇祖姑说,你的朱虚侯府已经动工了,所以,你也不用等许久的······”我心中好笑,知道她这是替我回答了我在高后面前说的,心中一动,吕秀抬眼看我正盯着她看,有些不好意思,微微偏转臻首,说道:“那个······我最近在宫中会有些忙,所以怕是没有多长的时间陪你的······” 我摇头道:“我也要跟你说这件事的,太皇太后既然吩咐我宿卫长安,这段时间我也会很忙······你在宫中忙什么,不就是陪太皇太后和婶娘么?”吕秀忍不住笑了一下,说道:“你还不知道呢?我向皇祖姑请了一份差事,她说宫中的乐舞看得腻了,我就当仁不让地揽下了今年大宴的乐舞,再等一个月,你就能够看到我的才华了!”我见她笑脸上得意的样子,忍不住笑道:“你有什么才华,我还真的不知道,也好,那我就拭目以待了。”吕秀看着我,说道:“好了,我不跟你说了,如果我回去晚了一会儿,她们都该笑我了。”我见她着急,说道:“你慢些回去,别慌慌张张的,要从容一些!”吕秀转身挥手跑了回去,口中叫道:“知道了······”我看着她离去的方向,不禁笑了起来。 我回身,忽然一愣,只见小石头正奇怪地看着我,我在自己身上左右看了一下,说道:“怎么,有什么不对么?”小石头笑道:“没有什么,只是奴婢看得出来,公子对吕小姐果然很在意,所以心中高兴。”我笑了一下,两人看着路出宫,离朱已经在宫门处等着,我们上了马车,就回去诸王馆。 回去之后,我让枕香叫来了秦卬和离朱,对他们说道:“太皇太后已经将长安卫尉的印绶都交给了我,我现在给你们,你们自己去做该做的事情,等个三五rì之后,我再去看看。”秦卬拿过那个黑玉的印鉴,说道:“君侯,那我们这就去了。”我点了点头,两人告辞而去,我松了口气,皱眉想着早晨吕更始说的话,越想越觉得不对,不由问道:“小石头,你来说说,吕更始最后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小石头想了想,说道:“可能不其侯对刘氏颇有偏见吧,奴婢听王上提过,不其城在他的任下,对周边的齐境郡县也很有敌意,如此延伸到朝堂之上,难免会有矛盾的。”我听他这么说,虽然还是不能去掉我心中的一丝yīn影,但还是觉得有理。小石头皱着眉头,斟酌问道:“公子,你是真的决定和吕小姐成婚么?”我笑道:“自然是了,难道还会有假?”小石头道:“我还以为是公子心血来cháo,或者是别有心机······” 我微微皱眉,沉声说道:“你为何这么说?更何况,四年之前我要和程弋在一起,你不是反对,说什么程弋对我一点儿帮助都没有,如今秀儿身份尊贵,我和她在一起,总没有什么事情了吧?”小石头道:“正是因为如此,从前奴婢怕公子年少,所以沉溺于儿女私情,不顾国家大事,如今长安之中都在传公子和吕小姐的婚事,公子此举虽说能够接近太皇太后,能够得到太皇太后的重用,只是太皇太后称制,天下人都有微词,公子这样,不是与天下人作对么?”我听他说了这些,却没听懂他想要跟我说什么,小石头有些为难,想了一会儿,又说道:“公子是真的喜欢吕小姐还是只为了借机亲近太皇太后,然后等待时机扳倒太皇太后?” 我吃了一惊,笑道:“这话是谁跟你说的?”小石头道:“王上曾经提过,说刘家和吕家势同水火,已经是你死我活的,不死不休的境地,不可能同时存在,难道公子和王上的想法不同?”我眉头一皱,看着他,冷冷说道:“小石头,你到底听谁的?”小石头啊了一声,说道:“奴婢自然是听公子你的啊······”我长出一口气,说道:“你平rì在我身边,竟然也没看出来我心中是怎么想的?好,现在我来告诉你,我和吕秀成婚不是高后的拉拢,也不是我虚与委蛇,更不是吕秀无可奈何,太皇太后荣宠也好,责骂也罢,我不会因为一个女人去讨好太皇太后。你记清楚了!”小石头连忙点头不已。 我想了想,又说道:“至于对太皇太后,我的确跟以前的想法不同,四年之前你和我一起在未央宫,亲眼见到一个真实的太皇太后,并不是像别人口中说的那样。二叔对我极为爱护,当rì我在安陵,二叔面前,我曾经发誓,二叔这一生都在刘家和吕家的夹缝之中,受尽折磨,我不想看到刘氏和吕氏针锋相对,最后拼的你死我活,我会尽量减少两家的矛盾,不会让两家出现血雨腥风的场面的。”小石头皱眉说道:“可是公子,一山不容二虎,一国不容二主,你想让刘吕两家共存,这······怎么能够?!”我冷冷说道:“这件事虽然棘手,但也未尝不可。要知道高后虽然现在称制,但是守护的还是高帝和惠帝的天下,未来之事,谁都说不准,能不能做到,除了看天意,还要尽人事,你懂吧?”小石头沉默一下,说道:“那······王上那里呢?”他见我又皱起眉头,忙道:“公子,奴婢自然知道你尊敬兄长,可是王上和你想的不同,rì后······”我笑道:“你难道担心我们兄弟反目?放心,此事我会向王兄说的,王兄不是不明大义的人,他知道孰重孰轻。”小石头无奈,却也不再说什么了。 如此十余rì之间都是相安无事,我去城门处看了几次,倒是没有看出有什么不同,只是问过了九门各处的行人后,才知道原来百姓竟然也看出了这些士卒的不同,听他们言说不用私自拿钱让守卫放行,而且每rì固定时间开城门,再没有晚过一回,当然也没有早过一回,一些女子也说守卫并不向她们挤眉弄眼地趁机揩油了,我观察了几rì,见这个长安卫尉的职务倒还挺好做的,离朱又为我选了五个人作为随身侍卫,如此两个人去巡查的时候就不用太过担心我的安危了。 这时候已经是九月底了,秋风之中已经颇有些寒意,长安虽说是在关中谷地,但因为地处西陲,天气说变就变,近来都是秋雨连绵的rì子,这可苦了每rì上朝的官员,不仅要起早,而且还要在秋风之中等候朝见,一些老臣都是有些扛不住,纷纷都受了风寒。我身子骨一向很好,但是也受凉了一次,如今也是刚刚好转,这rì站在未央宫外面等候宫门开启,一阵寒风经过,我不禁紧了紧身上的披风,看着那些在风中颤抖的朝臣,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我自然不是同情这些大臣,这几rì接连都有代王刘恒传来的军情,漠北草原连降风雪,已经有小股的匈奴人南下抢掠云中和雁门,代地自然是匈奴首当其冲之地,我看这秋雨之势,看来今年乃是大寒之年,匈奴若是缺乏过冬的牛羊牧草,那么势必就会南下,到时候······我已经不敢再往下想了。 这时候宫门吱呀一声打开,引来朝臣一阵不小的动静,随即都是快步走进未央宫,我将披风摘下,交到小石头手中,也跟了上去。来到宣室,朝臣行礼毕,右丞相辟阳侯审食其出列说道:“启禀陛下、太皇太后,连rì以来,代王都传讯说匈奴有聚兵南下的征兆,代王自承无计可施,请陛下和太皇太后定夺!”高后闻言微微哼了一声,说道:“此事五年之前便已经有了定论,今rì还提此事作甚?”审食其低头说道:“太皇太后,匈奴人野蛮成xìng而又贪得无厌,这些年虽然也有岁奉,但是已经难以满足冒顿的无餍之yù······”高后大怒,喝道:“混账!他以为我大汉朝无人了,如此嚣张之极,是可忍孰不可忍!中郎将季布出列!”一个身板挺直的大臣出列说道:“臣中郎将季布在!” 我微微一愣,心道:“季布?这位就是‘一诺千金’的季布?果然非同一般!”却听高后冷声说道:“你来说说,如今又该如何?”季布眉头一皱,双手过头行了一礼,说道:“回太皇太后,和亲之策乃是太皇太后首肯,臣以为,冒顿已然年老,如今也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太皇太后可派人送些絮缯酒米,奉上金珠财物,冒顿若是心喜,自然无事,如此,太皇太后和陛下自然可以高枕无忧了。”高后手按着榻上的扶手,冷笑说道:“高枕无忧?你莫不是以为冒顿真的老了?他当年就敢羞辱哀家,逼得我大汉和他媾和,今rì你能担保他会为了这些财物而放弃觊觎我大汉的繁华富庶?”季布忽然沉默了下来,不敢再说话。 高后看着殿中站着的朝臣,见他们个个都是双手垂着,恭恭敬敬的样子,却忽然一阵厌恶,忍不住嘲弄道:“看来高皇帝去了有些年头了,你们这些往年跟着高皇帝和哀家南征北战的大将都老了,一个小小的匈奴竟然把你们一个一个吓得话都不敢说!”季布又行了一礼,恭声说道:“回太皇太后,并非是臣等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匈奴势大,而且我大汉经历战乱,无力讨伐匈奴,臣等无rì敢忘却平城之耻,但情势于我大汉不利,也······只能如此了!”高后见难得还有一个敢说话的人,但听他这么说,不禁又是一阵大怒,一甩衣袖,说道:“荒谬!你们没有忘掉平城之耻?哀家看你们是在长安享乐惯了,早已经没有了当年的锐气,是也不是?!你们忘了当初冒顿来信说的猖狂言语,哀家却没有忘记!‘数至边境,愿游中国’、‘两主不乐,无以自娱,愿以所有,易其所无’,如此奇耻大辱,难道还要学胯下男儿,忍辱偷生不成?!”群臣都是低头不语。 高后见状,心中更怒,一个官员忽然出列,朗声说道:“太皇太后,臣灌婴愿为太皇太后征讨匈奴!”高后一愣,冷笑道:“哦?看来我大汉朝还是有男儿的。”季布大声道:“太皇太后,万万不可,若是此时出兵征伐匈奴,臣恐怕大汉的江山不保!”高后长眉一蹙,默然不语。灌婴却是恭声说道:“回太皇太后,臣的意思并非是现下就出兵匈奴,但是若是任由匈奴就这么贪得无厌下去,并非是长久之计。”高后微微一愕,说道:“卿家有什么想法,尽管说来!”灌婴想了想,说道:“太皇太后,微臣以为,匈奴乃是我大汉北疆的祸乱之源,当年赵利、王黄反叛、陈希叛乱,还有后来的燕王卢绾之事,背后都有匈奴人的支持,大汉如今的要务乃是与民休息,积蓄国力,但却不能忘了匈奴的危害,微臣恳请太皇太后议定······那个······庙算,然后与朝臣戮力同心,以图与匈奴分个高下。” 高后看着灌婴,没有说话,群臣之中稍微耸动了一下,随即又恢复泥塑木雕的样子。良久,高后开口说道:“庙算?卿家说说看,什么是庙算?”灌婴不禁有些紧张,额头都沁出汗水,说道:“回太皇太后,《孙子兵法》中说,主······将······”高后见他这个样子,笑了一下,说道:“卿家怎么像周昌一样,一句话都说不完整?你何时也会引经据典了?”灌婴面带愧sè,高后忽然冷声说道:“朱虚侯刘章出列!”我本来在暗骂灌婴竟然一句话都说不清楚,此时高后叫我,我却听得清楚,忙走了出来,高后说道:“你来说说什么是庙算。”我马上答道:“主孰有道?将孰有能?天地孰得?法令孰行?兵众孰强?士卒孰练?赏罚孰明?这些就是庙算,若是这些能够知晓,也就达到了孙武所说的知己知彼,自然百战不殆。” 我话刚说完,便听陈平低低叹了口气,我没敢转头看他,但相信他也已经看出了其中的端倪,当rì在陈平府上说了几句,随后灌婴便去拜访了我,我跟他说了一些征伐匈奴要做的准备和骑兵的训练,让他回去好好琢磨,哪知道今rì高后发怒,他想及当rì平城之围的耻辱,忍不住就站了出来,况且,他训练骑兵已经有七八个年头了,若再等些年头,怕是他已经是老将没有用武之地了,所以就站了出来。如今陈平已经明白了是我在背后捣鬼,而高后将我叫了出来,我却不知道她有没有看出来什么。 高后没有再对我说什么,又问道:“往rì都是听留侯和陈平的庙算,如今灌婴你来说说,你的庙算是什么。”灌婴暗自琢磨如何回答,并没留意高后的嘲弄,他想了想,说道:“平城之围后,末将想了许久,我军之所以会败,首先在于没有征伐的目的。”高后蹙眉说道:“此话怎讲?”灌婴道:“当初高皇帝出兵,乃是愤于韩王信投降匈奴,而匈奴趁机侵犯大汉北疆,所以这一战并没有目标,诸将不知道是反击匈奴,还是灭掉匈奴,或者其他什么。”高后点了点头,复又问道:“卿家的目标是什么?”灌婴朗声说道:“踏平匈奴!” 此言一出,朝堂之上尽是嗡嗡嗡的声音,张泽踏前一步,说道:“朝堂之上,不得喧哗!”朝臣这才安静了下来,高后想了想,笑道:“好,不愧是灌婴,有当年项王破釜沉舟的志气,虽然狂妄,但是不坠我大汉的颜面,好!”灌婴却没有得意之sè,说道:“太皇太后谬赞,灌婴愧不敢当!”高后哼了一声,说道:“当初哀家也听高皇帝谈过,你方才说的,高皇帝并没有提及,不过很有道理,除了这之外,还有地形不熟,水土不服,缺乏骑兵和懂得指挥骑兵作战的将领,还有最重要的一条,粮草辎重供给不足,这些劣势,卿家能够一一解决么?” 灌婴道:“回太皇太后,臣尽量为太皇太后解答,匈奴境内的地形,可以让北疆守军多多派出斥候,记下山川河流的位置以及水草丰美的地方,修······好北疆的地图,这样就有了行军路线······”高后听他说得不连贯,懒得再听,忽然扬声说道:“刘章,你来说!”我吃了一惊,见灌婴退进了班中,似乎是松了口气的样子,心中好笑,原本以为高后看不出来,哪里知道这么快就穿帮了,只能硬着头皮说道:“回太皇太后,匈奴的习俗,乃是逐水草而居,所以他们一年之中不会固定在一个地方,斥候将每个季节人畜迁徙的方向和匈奴人的王帐所在标出,行军也就一目了然。至于水土不服,虽说风俗各异,但饮食还不足以影响我军,主要就是天气,匈奴地处北疆,深秋之时就已经风雪漫天,南人难以忍受如此严寒,如此我军可以选定出兵季节,草原作战,力求速战速决,若是我军chūn季出兵,入秋便要撤军,如此就可减轻严冬对我军的影响。” 高后点了点头,我见她细心听着,继续说道:“骑兵、战马和骑兵将领之事,灌将军已经练了六七年,臣相信他已经颇有心得,战马之事,只能是和匈奴交换,朝廷已经做得不错,臣就不再说什么了。”高后点头不语,我松了口气,陈平忽然说道:“君侯是否忘了一件事情?粮草辎重如何运到北疆?百姓赋税乃是三十税一,国库空虚,如何筹集大军的军粮?近几年河水泛滥,致使洛阳周遭农田淹没,尚需朝廷赈灾,敢问君侯,这些事情,该如何办?”我眉头一皱,不知道该怎么说,高后看着我,想知道我会有什么主意,我转头看了看陈平,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着什么药。 高后见我迟疑,微微蹙眉,问道:“刘章,这几件事情你能否解决?”我正sè说道:“太皇太后,这些事情能否解决,全在于太皇太后你的决心。”高后哦了一声,道:“你详细道来。”我拱手为礼,说道:“汉兴二十年来,天下晏然,百姓休息,次皆是惠帝之功劳,亦是太皇太后宽仁,天下垂拱而治,然而国力未有增长,为何?盖因经济未兴也。秦时通行半两钱,然则到如今,乃是三口平民之家半年花销,如此可知我大汉经济疲敝,一至于此。通行豆荚钱又太便宜,便由朝廷统一造三铢钱,发行天下,可用十年。十年之后,民生恢复,钱财多了,三铢钱自然也不能通行,便重造五铢钱,可用二十年,二十年之后,便可重新用半两钱。” 高后沉默一会儿,问道:“国库怎么办?”我想了想,说道:“大汉赋税极低,乃是高皇帝怜惜百姓,高皇帝之法,不可轻易更改,更何况天下刚刚安定,若是对待百姓过于苛刻,难免不会再有揭竿而起之事。然而国库空虚毕竟不是长远之计,臣知道高皇帝一生中最恨贾人,原因便在于贾人善于以低价囤积居奇,借大灾之年以高价卖出,不仅危害百姓,有时候更是害朝廷蒙受损失,实在可气。天下承平rì久,二十年间,余粮自然不少,然而却无人得见,便是因为已经被富商大贾囤积起来了,丞相方才说河水泛滥,而梁地和淮南战乱之后田地毁坏,但是百姓自然要吃饭,所以,粮食如今已经在这些地方了。”陈平皱眉说道:“君侯所说不错,往年一有灾情,朝廷没有粮食,只能向富商大贾购买,但粮价远远高于市肆之中的价格,朝廷也知道这些情况,只是手中无粮,奈何奈何!” 我笑了一下,这些情况司马喜和张辟疆已经告诉了我一些,当时这两人也是苦恼,但是我从后人的眼光看来,要解决此事,也不是没有办法,这时候听陈平也是发牢sāo,不禁笑道:“丞相听从太皇太后号令,以黄老之学治国,怎么忘了‘损有余而补不足’的道理?”陈平心中一动,说道:“君侯的意思是······”我露齿一笑,说道:“百姓收获之后,往往留下足够的口粮,若是有贾人收粮,多半就卖了出去,丞相为何不将朝廷也看做是个贾人呢?况且这个贾人必定是大汉最富有最有实力的商贾,百姓卖粮给商贾还是朝廷,就看谁更有实力一些了。须知粮食在商贾手中是奇货可居,而在朝廷手中却是安定天下的根本。朝廷囤积粮食,一来可以作为军粮,二来若是出现灾情,便损有余而补不足,如此便可以平抑粮价,迫使商贾手中的粮食也不得不低价贱卖,如此天下安定,同时也可以充盈国库和粮仓,这便是平准之道。太皇太后可在朝中设立平准司,掌管天下间的钱粮调度,委任得力的官员施行,三年之内,可成规模。” 我方才说的三铢钱、五铢钱的事情高后没有听懂,但是这个却听得明白,忍不住说道:“好一个平准之道,哀家看可行,丞相觉得如何?”陈平捻须说道:“臣也觉得甚好,只是君侯方才所说,商贾将手中之物贱卖,如此谁还愿意做生意?这不是和君侯方才说的发展经济起了矛盾?”我摇头说道:“丞相此言差矣,商贾个个jīng明,若是知道朝廷购买粮食,稍有些头脑的便不会跟朝廷争抢。但是朝廷必然要有朝廷的脸面,岂能和那些商贾混在一起?更何况如此这般长此以往,必然滋生贪腐之事,殊是不美。朝廷可以扶植几个大的商贾,遍布要害之地,如此不就没有什么事情了?这些是安定的,也就是分散各地的粮仓,然则粮食不可能自己长腿走到北疆,便需要再扶植商贾,将粮食运往北疆。秦时始皇帝修建驰道,不就是为了军情么?自然也可以作为运粮通道,如此便可借助牛马之力,将粮食源源不断地运送北疆,军粮之事也就迎刃而解了。不知丞相以为如何?” 陈平听我说完,沉默一下,随即叹道:“君侯妙计,陈平叹服!好一个庙算,陈平受教了。”高后看着我,嘴角露出一个不易察觉的微笑,却还是冷声说道:“丞相太过高估他了,他不过就是读了些书,耍耍嘴皮子而已,至于如何去做,还是要丞相带领文武百官去一一实行,所以重任都在丞相肩头,你们可明白?”审食其和陈平对视一眼,都是拱手说道:“臣遵旨!” 高后微微颔首,看着我说道:“刘章,你的庙算还没有说完吧?”我笑道:“太皇太后圣明。方才灌将军说了,出兵匈奴不在此时,臣估计,若是以臣说的这些来做,十年之后,我大汉可以与匈奴有一战之力,分出高下,二十年之内,必然踏平匈奴!”朝臣一听,都是心中震撼,一时殿中静悄悄的,不闻一点声响,方才灌婴说踏平匈奴,群臣都是偷偷哂笑,然而如今这四字从我口中说出,群臣却没有一个人敢笑出声。高后看着下面的沉静,忽然轻轻笑了一下,说道:“十年?刘章,你用兵之道虽然出奇制胜,但却也是稳扎稳打······十年啊······也不知道哀家有没有那个命可以看到······”我听她这话说的好生颓废,突然心中一沉,一时心中好似灌了铅一样,沉甸甸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来。 但随即高后就又重新打起jīng神和朝臣商议具体的细则,并且和审食其、陈平、御史大夫等人委派官吏,我也没有怎么用心听。闲极无聊,不禁看着正在议事的高后,心中愈加佩服,忽然我眼光一侧,看到了站在高后右侧台阶下的窦氏,见她也在看着我,我报以一笑,她咬着下唇,没有任何表情。我更加觉得无趣,好容易等到朝议散去,已经是辰时二刻,我腹中早就已经饿了,想要赶回诸王馆,突然看到窦氏亭亭玉立般站在柱子旁,便走了过去。 窦氏行礼说道:“君侯,太皇太后有请!”我嗯了一声,说道:“那就走吧,我已经很饿了。”她抿嘴笑了一下,随即转身走去。我跟在她背后,正在走着,她忽然开口说道:“你好生聪明!”我有些诧异,想着她之前都对我不大搭理,这番竟然肯自己开口说话了,便笑道:“你听懂了?”她不回头,说道:“马马虎虎而已,”我笑道:“哦,你连马马虎虎都知道,真是不简单!”她笑了一下,说道:“没有君侯这样夸人的,奴婢自然是比不得君侯的博学,这马马虎虎还是知道的。”我笑了一下,不再说话。 不多时便到了永寿宫,我见高后在内殿站着,正在踱步,便上前行礼,高后挥了挥衣袖,我只得也站着。高后看着我,说道:“刘章,哀家往rì还是小视了你,这庙算的主意,是你告诉灌婴的?”我听她这么说,也不觉得吃惊,便笑道:“原来太皇太后看出来了······”高后笑了一下,说道:“这有什么难的?灌婴平rì里看到书就头痛,他又怎么可能说书里的话?而满朝文武之中,也只有你和司马喜书读得多,但司马喜有些呆气,他跟灌婴没什么往来,哀家素来知道你是爱惹事的xìng子,不是你是谁?”我有些赧然。 高后想了想,说道:“不过豆荚钱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还有,你自小就是在临淄长大,如何知道匈奴的习俗?经济之事,书中怕是没有吧?”我笑了笑,说道:“大汉朝的现状和匈奴的事情,是司马喜告诉了我一些,经济的东西,书中有啊!《商君书》、《吕氏chūn秋》有一些。”我心中却偷笑道:“我怎么知道的?多亏了我这两千年后的记忆啊,当然,这个是不会告诉你的。”高后倒也没有追问什么,只是说道:“难为你还知道经世致用······”她回头看我站得有气无力的,笑了一下,说道:“哀家老糊涂了,这次朝议很好,很久没有这么长的朝议了······哀家都有些饿了,你也该饿了吧!”窦氏正要上前,张泽却抢先说道:“太皇太后,奴婢这就让人传膳!”高后嗯了一声,面sè温和。 我看了看又退回原地的窦氏,觉得有些诧异,高后正要说话,张嫣突然走了进来,我连忙起身行礼,张嫣坐下之后,高后问道:“长安卫尉一职,你做的如何?”我恭声说道:“这半个月来,差事已经上手,倒是也没有觉得怎么······”高后笑道:“看来你倒是游刃有余,只是卫尉一职都是事关重大,诸侯王······都是在暗中窥探朝廷的动向,职责重大,你可明白?”我眉头一皱,高后忽然说道:“其实你对局势掌控太过乐观了,有一些事情,陈平在朝堂之上不好开口,但是你要自己心里明白。”我问道:“太皇太后说的,可是诸侯王的问题?”高后叹息一声,没有说话。 张嫣看了看高后,温声说道:“国有内乱之虞,岂能作他计?” 第二十九章 儿女情长 - 长乐未央之大汉刘章 - 刀笔布衣 () 我还想再问,这时候宫女鱼贯走进内殿,将早膳恭恭敬敬地呈放在小几上,眼见高后和张嫣都没有要说话的意思,我也不好开口,便低头吃了起来。过了一会儿,高后忽然问道:“嫣儿,秀儿的乐舞排的如何了?”张嫣抿嘴笑道:“母后,她······”忽然一人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我抬头一看,正是吕秀,不禁笑道:“说曹······刚说起你你就来了。”吕秀也不行礼,在张嫣的下首坐了,眉头蹙着,问道:“皇祖姑,你们在说我什么?”高后慈爱地笑道:“你的跟哀家夸下海口要练的乐舞准备得如何了?” 吕秀不由呻吟了一下,说道:“往年只是看,倒是没有觉得怎么样,到自己来做了,却完全和我想的不同,我······”高后听了,只是笑着,张嫣问道:“秀儿,你不是在这个时候想要打退堂鼓吧!”吕秀眉头一扬,说道:“谁说的······”高后板着脸说道:“这个重任可是你开口向哀家讨的,若是办砸了,哀家唯你是问!”吕秀哦了一声,蹙着眉头想着自己的心事。 我听她们之后便说了一些家常话语,忙将早膳吃了,刚站起身子,吕秀忽然小声说道:“你······你就走啦!”我顿时讶然,愣愣地看着她,说不出话来,心道:“谁跟我说的怕在他人面前卿卿我我被人笑话,这······”高后笑看着我们,说道:“刘章,你出去吧!还有你,也给哀家出去,一早上只是咬着玉箸,不知道打什么主意呢!给哀家走远些,免得哀家看着心烦!”吕秀也忙起身,裣衽行礼,张嫣向高后笑道:“真是难得,秀儿竟然也知晓礼节了······”吕秀有些羞恼,我连忙将她拉出了内殿。 走出了永寿宫,我仍牵着她手,漫无目的地走着,吕秀也不说话,过了一会儿,吕秀偷眼看着我,我转头看着她,问道:“秀儿,你叫我有什么事情吗?”吕秀闻言,站住脚步,说道:“你!这些天为何不去看我?”我失笑道:“不是你跟我说你有事,不让我打扰么?”她心中恼我,伸出拳头在我背上锤了几下,我假装吃痛,笑道:“怎么,乐舞没有排好?还是你本来就不会?”吕秀瞪着我,说道:“不许笑我!······”我连忙收敛笑容,一本正经地说道:“好,我不笑了,你来说。”吕秀小声说道:“往年宫中演的乐舞,不是庄重的祭祀之舞,就是那些女乐演的软舞,祭祀之舞太过古板,看着无趣,而女乐之舞也都看了好些年,连皇祖姑都看腻了,我本来想再编一支舞,可怎么都连贯不起来,好生恼人!” 我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吕秀见我低头不语,摇了摇我的手,说道:“你在想什么,快帮我想办法啊,现在都过去半个月了,你快点帮我想啊!”我忙道:“你别摇了,再摇我手臂上的伤又该疼了,已经帮你想到了······”吕秀这才想起我受过伤,但不知怎么,微微蹙起了眉头,我却没有留意到这些,说道:“虽说你自己想要编一支舞,但总不能整个大宴只有一支舞吧!那还不是让群臣看了笑话?所以祭祀之舞和女乐自然是少不了的,稍微改动一下,也就可以蒙混过关了。”吕秀问道:“怎么改?” 我想了想,说道:“这我倒是不会,不过我可以请一个人······不,请教一个人,让她帮你再编一支舞,怎么样?”吕秀看着我,问道:“你去请教谁?”我一愕,说道:“她,她是我的一个好友,jīng通乐舞,让她来帮忙应该没什么。”我见她仍旧盯着我看,有些心虚,忽然听她问道:“你说的是张辟疆么?”我一愕,随即点头说道:“呃,对······是张兄没错,就是他。”吕秀看着我,我顿时觉得不自在,她轻声说道:“你······我们还未成婚,你就要骗我么?”我一愣,转头看着她,见她眼中已经蒙了一层雾气,心中一疼,说道:“不是张兄,是······一个女子······”吕秀看着我,说道:“程弋,红袖坊的,是不是?” 我心中一紧,整个人呆住了,只是看着他,说不出话来,良久我才艰难地说道:“你,都知道了?”吕秀看向一旁,说道:“你离开长安的时候乘车跑去看她,吕种跑来质问我为什么我的马车在你那里,我无意中知道你去了红袖坊,你在长安遇刺,更始告诉我他看到的······说你是和她在一起的时候遇刺的,除了这些,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了。”我看她怔怔地流下泪来,忍不住上前将她搂在怀里,吕秀低声说道:“我想到你的伤口,忍不住就想起她,虽然我跟自己说,多一个女子爱护你是好事,但还是忍不住生气。”我亲吻着她额头,说道:“秀儿,如今我只喜欢你一人,也只会娶你一人!” 吕秀咬着嘴唇,说道:“刘章哥哥,你别再说了,我信你就是······只是我不想你去请教她,你若是想帮我,就自己一个人做,就算做得不好,我也不生气。”我道:“好,我一个人帮你就是······”吕秀靠着我胸口,说道:“嗯,你帮我写一首曲子,然后再编一支舞,你每rì都来钩弋殿指导宫女,换我来帮你,怎么样?”我低头看着她,笑道:“好,娘子惹下的事情,相公帮你摆平,不过太皇太后若是知道,又该说我们胡闹了。”吕秀没有说话,我看着她,见她长长的睫毛上还有泪水,便伸手替她拭去,吕秀微微害羞,说道:“皇祖姑说了,你的府邸就快竣工了,那······”我见她说话的时候身子都在颤抖,知道她有些紧张,便笑道:“嗯,等大宴之后,我再和你向太皇太后说明,让她为我们主婚,可好?”吕秀抱紧了我,只是不说话。 回到诸王馆,已经接近午时,枕香漱玉二女在准备饭食,我吩咐小石头取来笔墨,在竹简上写道:“王兄如面:弟在长安,受封朱虚侯,掌长乐卫尉之事,太皇太后同意弟与吕秀之婚事,婚期只在旬月,唯王兄与三弟不在长安,为一憾事,弟一切皆好,王兄毋忧,朝廷情势或会转好,王兄当以守境安民为要务,三弟学业如何?化蝶之事,王兄试问之,可知弟妇落于谁家矣!”我写了之后,看了一遍,心道:“若是王兄问及化蝶之事,三弟定然知道我是什么意思,想来他和祝蝶之间应该有所进展了吧?”想到此处,又不禁偷笑起来。 但想到吕秀之事,又不禁皱眉,心道:“让我写歌写曲子?真是将我想的太厉害了······编舞?哈哈,我一个堂堂男子汉,还要学女子扭捏,这是什么差事?”我将毛笔随手扔在小几上,想起《诗》中的《庭燎》,又将毛笔捡了起来,在竹简上写道:“夜如何其,夜未央······”但接下去,便不知道该怎么写了,小石头见我抓耳挠腮的苦恼样子,看了看竹简上写的字,说道:“‘庭燎之光,君子至止,鸾声将将’,公子怎么将往rì熟记的诗句给忘了?”我有些没好气地说道:“废话,本公子会不知道?我又不是在默写诗句······”小石头见我脾气不好,没敢接话,我看了看刚刚写好的数十片竹简,说道:“你将这竹简穿好,然后交给秦卬,让他派人送往临淄,给王兄就行了。”小石头诺了一声,我又接着想该怎么写。 过不多时漱玉走到室中,长跪说道:“君侯,午膳已经准备好了。”我嗯了一声,却不起身,小石头见我没什么反应,知道我老毛病又犯了,当初学书的时候就是如此废寝忘食,他知道我的脾气,不敢说什么,漱玉微微抬头,看了我一下,说道:“君侯······”我心中烦躁,不耐烦地道:“叫喊什么?!怎么今rì写不出来,我就不吃了!?你们自去吃便是,不用管我······”漱玉低声说道:“君侯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办之事?不如暂且抛至一旁,等用过午膳之后,在仔细思量,说不定难题就可以迎刃而解了。”我愣了一下,看了她一眼,失笑道:“你倒是会说话,好吧,我去用膳就是。”漱玉微微一笑,小石头看着漱玉,心道:“这女子好生厉害,竟然能够劝得动公子,比之一般的奴婢,难得有一颗玲珑心思······” 吃过午膳之后,我便又重新开始写这首叫做《未央》的曲子,不过这次倒是和漱玉说的差不多,我心思开阔了一些,自然写起来很是上手,三个时辰之后就将这首仿照《诗》格式的诗句写了出来,然后就是编舞,我哪里又会舞什么?想到这里,忽然想起鸿门宴之中项庄的舞剑,灵机一动,心道:“若是让女子来舞剑,自然别有一番风味······还有如今流传于塞外的胡旋舞,看起来也是眼花缭乱,让人不能自持。至于软舞,我之前见过程弋在私下为我跳舞的姿势,虽然很是简洁,但若是化解在宫中女乐繁复的动作之中,应该也算不错,这倒是要看看宫中的女乐如何了。”我在室中踱步,身子随意的摆动,回过身子,见漱玉愣愣地站在我后面,手中还端着茶水,不禁有些尴尬,漱玉偷笑了一下,说道:“公子,我给你送茶水的······” 我看着她,笑道:“你方才都看到了吧?觉得怎么样?”她忍笑说道:“嗯,若是公子能够穿上云袖,那便好了。”我顿时无语,她盈盈一笑,转身走了出去,小石头见我尴尬的样子,也是偷笑起来,我笑道:“小石头,你这是什么意思,有人进来怎么也不告诉我?幸而只是一个小丫头看到,若是让朝中大臣看到,那成何体统?”小石头委屈地说道:“公子,我给你使了眼sè了,只是你太过专注,没有看到而已。”我摇了摇头,但是想到能将吕秀交代的事情做好,也不禁松了口气。 次rì下朝之后,窦氏这次却是带我去了钩弋殿。我见空阔的殿中站着二三十个彩衣宫女,吕秀一身鹅黄的衣服,更加显得不同,她见我来了,忙迎了上来,说道:“你准备得怎么样了?”我点头说道:“你们可以先演一遍,我看一看该怎么更改。”窦氏突然拉着吕秀的手,说道:“妹妹,我可以在一旁看着么?”吕秀啊了一声,问道:“怎么?你不回去皇祖姑那里?”窦氏笑了一下,没有说话,吕秀却蹙眉说道:“这个张泽,真是欺负人!”我一愣,问道:“张泽怎么了?”窦氏看了我一眼,说道:“没什么,君侯多虑了。”我想起昨rì她和张泽在高后面前的举动,心中一动,却也不再问她了。 吕秀便吩咐宫女演舞,侧面一排女乐,由七弦琴引首,一众宫女便随着乐声翩翩起舞,吕秀笑了一下,也翩然走到这些宫女之中,我见这皇家的乐舞果然是华贵非常,看起来庄重又不失妩媚,看着这莺歌燕舞中吕秀动作娴熟,腰肢柔软,我一时有些沉醉,但随即就听到钟磬之声,我顿时有些jǐng醒,但听得埙声苍凉,便问道:“这是什么乐舞?”窦氏迟疑了一下,轻声说道:“《大章》。”我不禁失笑,说道:“你竟也不知道避我的讳!”窦氏也笑道:“你既然一意想知道,我自然是要告诉你啊!这是宫廷之中每次饮宴都要表演的乐舞,随后还有《咸池》、《韶》、《夏》,这四首曲子一脉承继,都是典雅中正的乐舞。”我哦了一声,说道:“那《大雅》、《小雅》、《颂》也应该有吧?”她点头说道:“有时候会有,但是因为这些乐舞太过肃穆,所以国风之中的乐舞多些。”我笑道:“朝臣不都是喜爱阳chūn白雪吗?怎么现在却沦落到下里巴人了?”窦氏淡然说道:“大雅为俗,这雅俗之分,不用如此清楚吧?况且世人皆醉,难道君侯要独自清醒么?” 我一时无语,再次见识到了窦氏言语的厉害,又看了一会儿,我见她眉头微蹙,不禁说道:“窦姊姊,你也懂乐舞么?”她摇头道:“不懂,只是平rì看得乐舞多了······”我续道:“觉得有些缀余,是吧?”窦氏睁大眼睛看着我,说不出话来,却缓缓点了点头,我却是皱眉思索,心道:“看来我想的不错,这乐舞动作繁复,虽说很是华丽,但是毕竟让人看得烦闷,大雅不行,若是能够雅俗共赏,这才是好的。”我向窦氏说道:“刚才她们这个动作,就是伸展手臂,若是只伸出一半,然后再转身这般,你觉得如何?”窦氏本来神sè都是淡然,但见我模仿者女乐的姿势,不禁笑了起来,我想斥责她,但是话到嘴边,也笑了起来。 回头却见吕秀正瞟着我,我连忙装作认真看着的样子,如此看了两个时辰,断断续续地将这些乐舞看完了,吕秀走了过来,说道:“怎么样?”我见她腮边浮起一丝红cháo,额头也沁出了汗珠,便伸袖替她擦去,说道:“你先歇息片刻,我再说与你听。”吕秀却不依,说道:“是你在说,又累不着我,我没事,你快说!”我无奈,只得说道:“这些乐舞太多了,前面的《大章》,还有《咸池》、《韶》、《夏》这些,可以留着,《大雅》就撤去,《小雅》保留,国风里的乐舞也可以留着,然后再补上两首乐舞。”吕秀问道:“补上什么?” 我笑道:“我明rì去向灌将军讨教一下,就有了一个了。”吕秀蹙眉,连一旁的窦氏也显出疑问之sè,我道:“鸿门宴上项庄舞剑,我就再安排一场剑舞如何?不过这剑舞却不是武,而是舞,我问灌婴借军中的乐曲,但是只用丝竹笙竽演奏,再辅之以鼓,让一女子持剑而舞,你们觉得如何?”窦氏低声说道:“筵席之上出现兵刃,是否······”吕秀想了想,说道:“你若是想疯,那我就陪你一起疯好了······不过,谁来舞剑?”我笑道:“谁都可以啊,我来教习剑舞就行了。”吕秀看着我,突然笑了一下,说道:“我看不用教了,干脆我给你敷粉,再为你穿上女子衣服,让你变成一个红粉佳人如何?”她说完就哈哈笑了起来,窦氏也忍不住笑得转过头去,我摇头道:“不行,这次筵席我也要去的,若是让我一个朝臣扮作伶人,rì后我还不被那些大臣笑死!不行,不行!” 吕秀翘着嘴,低声说道:“好吧,就放过你了,还有一个呢?”我从袖中取出自己昨rì写好的诗句,递给了她,吕秀看了看,说道:“这是来干什么的?”我笑道:“这是一首歌。”吕秀眨着眼,说道:“这是歌?你唱来听听?”我小声唱道:“夜如何其?夜未央。宫室浮华,灯烛炜煌。于今筵席,锦衣佳酿。美人君子,飞羽流觞······”等我唱完,我说道:“这是让你唱的,所以你要快些学会······”吕秀看着我,低声道:“没想到,你唱歌还挺好听的······”然后才说道:“这个就只有歌么?”我摇头道:“不是,还有一个七人一起的舞蹈。你要让乐工将这首歌做出曲调,排定五音,然后用乐器演奏出来,就是这些。”吕秀哦了一声,我看着殿外rì已经过午,便说道:“你让宫女散去吧,下午你再舞给我看,我一一来帮你改。” 吕秀面sè一红,说道:“就我们两个人?”我一愣,笑道:“刚好窦姊姊对乐舞也颇有造诣,让窦姊姊也一起来,可好?”吕秀看着我眼中的促狭笑意,啐了一口,没有再说什么。 晚上等我回到诸王馆,已经是酉时过半了,小石头见我回来,忙迎了上来,说道:“公子,奴婢看你早朝之后没有出宫,便自己回了······”我嗯了一声,说道:“没事,我要快些进去休息一下,今rì累死我了······”小石头笑道:“往rì公子陪同秦将军练剑,奴婢看着辛苦,公子却不以为苦,宫中还有什么为难之事让公子如此叫苦不迭?”我走进内室,伸了一个懒腰,随即躺倒在榻上,说道:“秀儿太会折腾人,我好不容易才教会她这些乐舞,她可真是笨,也不知道当初是怎么学会这些乐舞的······”我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小石头忽然说道:“公子,你是说吕小姐笨?你······是像昨rì那样自己舞一遍,然后再让吕小姐舞的吗?”我一愣,说道:“你怎么知道?难道你在外面偷看?” 小石头听我这么说,很是无语,说道:“公子,你还说是吕小姐笨,我看是公子你比较笨才对!吕小姐这明明就是想看着你一个男子汉学着女子跳舞的样子,这傻子都看得出来,公子你竟然被蒙在鼓里,未免也太······”他见我猛然坐了起来,忙住口不说了,我心中笑道:“好你个秀儿,竟然作弄我,如此顽皮,rì后要定定家法了······” 小石头见我没有生气的意思,便说道:“公子,晚膳快准备好了,公子去用过晚膳,洗漱沐浴之后再就寝吧!免得此时休息了,夜间睡得不踏实。”我又躺了下去,说道:“算了,我懒得吃了,今rì实在是累了······”小石头见我赖在床上,不由偷笑一下,说道:“既然公子说累了,那奴婢让枕香漱玉两人过来给你揉肩捶背,怎么样?”我一听,连忙跳了起来,说道:“不用了,我起来就是了······”我有些无奈地看着他坏笑的样子,说道:“本公子的脾气被你摸得一清二楚的,也算栽在你小石头的手里了!”小石头恭恭敬敬地说道:“奴婢不敢!”我心道:“你都能小小威胁我了,还有什么是你不敢的?”当下只是耸了耸肩,走出了内室。 高后知晓我在帮助吕秀排演乐舞,便嘱咐我这几rì辛苦,可以不用前来朝议,但虽说是高后放过了我,吕秀却不给我一点儿喘息的机会,每rì也是上朝的时候我就要来到钩弋殿,她自然没有那么勤奋去练舞,而是央求我为她唱歌,这连着几rì下来,把我困扰得食yù不振外加jīng神不济,这姑娘倒愈发有了兴致,只可惜我却每rì哀叹,只想着快些大宴,大宴之后我就可以解脱了。 这rì晚间我忽然觉得有些诧异,问道:“秀儿,窦姊姊今rì也没有来,是吧?”吕秀正右手上扬,扭转身子,闻言说道:“是啊,怎么了?”我想了想,说道:“我记得她前rì也没有来,昨rì来了,今rì又没有来······”吕秀一听不大高兴了,说道:“你怎么想着她的事情······”我见她刁蛮的xìng子又来了,一时有些头痛,说道:“那个······宫女的乐舞大致可以看了,只要让她们在剩下的几rì好好练习就是,那首歌你也会唱了,那就只剩下我编的舞了,我现在来教你吧!”吕秀瞪了我一眼,说道:“好。” 当下我拿了一条红sè的水袖,说道:“这支舞乃是巾舞,这水袖乃是柔软之物,所以乐舞也很是轻柔,但不能让水袖落地,然后这支舞中还融入了北地的胡旋舞的一些动作,里面会有一些旋转,你要小心一些,别转的晕了······”吕秀说道:“你快些教吧!话那么多······”我噎了一下,说道:“好好好······”当下甩动水袖,款款动了起来,我舞得很慢,吕秀也跟着挥动水袖,如此这般,过了一个时辰,才将所有的动作做完。 吕秀凭着自己的记忆又自己舞了一遍,我给她纠正了几处错误,然后她又舞了一遍,如此四五遍之后,她已经全然熟悉了,我心中暗自乍舌,心道:“这一整支舞她如此轻易就学会了,那rì我只是改动了几个动作,她却让我做了十几二十遍,果然是捉弄我的,想想真是可气!”吕秀走到我身旁,说道:“你看我舞得怎么样?”我撇撇嘴,说道:“马马虎虎······”吕秀蹙眉说道:“马马虎虎?你有没有看啊!”我点头道:“自然在看啊······真的不错!”吕秀这才转嗔为喜,我看着她,坏笑道:“秀儿,我帮了你这个大忙,你要怎么谢我?” 吕秀似乎看出了什么,脸颊不自觉地红了,讷讷说道:“什么······你要我怎么谢你?”我嗯了一声,假装出在想样子,吕秀轻咬着下唇,如水的目光看着我,我只觉心中一跳,一时只是看着她娇嫩的双唇,只觉口干舌燥,吕秀眨了眨眼睛,我反倒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咳了一声,说道:“秀儿,咱们去永寿宫,去跟太皇太后和婶娘问安吧。”吕秀嗯了一声,我拉着她手,就想向外走,吕秀却只是站着身子,我一愣,她看着我,笑道:“不是还有件事情没做么?”我问道:“什么事?······”但瞬间我整个身子都僵住了,吕秀走到我面前,嘴唇在我脸颊上碰了一下,说道:“刘章哥哥,我这么谢你可好?” 我抚着半边脸颊,笑道:“这可不够,你亲了这边,对面可就不高兴了,也非得要你亲一下才好!你说怎么办?”吕秀啐了一口,看着我,说道:“又胡说!我看要给对面一个巴掌,他就不会不高兴了!”说着作势扬起了巴掌,我抓住她手臂,说道:“这就不必了,不过来而不往非礼也,我可是难得的正人君子,怎么能够如此失礼,我应该把这个亲吻还给你才对,你说是吧?”吕秀转过了头,说道:“哪里有这样的正人君子······”我趁势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吕秀眉头一蹙,说道:“你这分明就是耍赖、调戏良家女子!”我顿时笑了一下,随即正sè说道:“小姐这话从何说起,卿未嫁,我未娶,更兼以玉为媒,乃是天作之和,小姐怎么反说是本公子的不是?” 吕秀一时觉得有趣,也板着脸,眉间含怒,说道:“本小姐乃是闺阁千金,如今却被你欺于暗室之中,公子这般行径,有违君子之道,难免又趁人之危的嫌疑······”我皱眉道:“不管如何,本公子就算不要这一身的清誉,也要调戏你!”吕秀笑了一下,随后又马上忍住笑意,说道:“你干嘛这么气急败坏?难道是真的要调戏······我?”我心中一热,说道:“这是你说的,我可要假戏真做了······”吕秀道:“什么假戏······唔唔······”她忽然说不出话来,随即身子一颤,鼻中也喘息了起来。 我在她唇上亲吻了几下,她喘息声更加厉害,我不禁失笑,将她搂在怀里,笑道:“秀儿······”吕秀在我胸口锤了一下,瓮声说道:“不许笑我!”我笑了几下,觉得她将臻首埋在我怀中,便抚摸着她秀发,说道:“好,我不笑了······来,让我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吕秀身子一动不动,只是说道:“不要!”我只得抱住她,两个人就这般站着。过了一会儿,吕秀抬起头来,她方才埋首在我怀中,如今头发有些乱了,垂在鬓边,更显出几分女子的风韵,我见她面sè红cháo未褪,也不好再出言调笑,只是微笑看着她。 吕秀却是贝齿咬着下唇,说道:“你往rì就是这般调戏其他女子的吗?”我连忙摇头,她眉间如同罩了一层寒霜,说道:“若不是这样,别人怎么都说你在临淄是纨绔子弟、风流公子?难道你要狡辩?”我只得说道:“当年也不过是飞鹰走狗,在市肆之中胡闹而已,再说,那时候还只是个孩子,什么都不知道。”吕秀哦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我看着她,低声道:“秀儿,我······我再亲你一下?”我没有听到她说话,只当她默许了,缓缓低下头,吕秀身子一抖,闭上了眼睛,我只觉她气息如兰,便慢慢凑了过去,还没有碰到她唇上,她鼻中又是一阵喘息声,我愣了一下,不禁大声笑了起来。 吕秀大窘,在我腰上死命揪了一下,半羞半怒地说道:“你······不许笑我!不然再不让你跟我亲热了!”我咳了一下,想着她毕竟是少女情怀,第一次和男子如此亲密接触,难免紧张,自己这般笑她,的确是不该,于是温声说道:“秀儿,是我不对,我太心急了些。”良久,吕秀才嗯了一声,我笑道:“方才若是去了永寿宫,也就不会有这些事了,如今耽搁了大半个时辰了,咱们快回吧,天sè有些暗了。”吕秀放脱了我怀抱,恨恨说道:“都是你!”我顿时无语,拉着她的手,说道:“好了,就别埋怨我了,还是快些走吧。”吕秀看了看四周,也是微微有些惊讶,忙跟着我走了出去。 来到永寿宫,吕秀一时有些迟疑,对一个小太监说道:“你进去通禀太皇太后!”那小太监慌忙去了,我看着她,皱眉说道:“秀儿,你······”吕秀啊了一声,道:“我怎么了?”我叹了口气,心道:“难怪别人都说恋爱中的女子都会变笨,你平rì都是不经通禀直接闯入,如今突然要人通禀,太皇太后如此jīng明,自然知道其中不对。秀儿,你这回可真是犯傻了。”不多时,小太监出来,我们便并肩走了进去。 来到内殿,我和吕秀一起行礼,高后看着略微局促的吕秀,问道:“秀儿,你在捣什么鬼?今rì怎么让人通禀了,往rì你可不是这样的?”吕秀啊了一声,摆手说道:“没,没有。”我听她说话,怕她一时说漏了,便道:“回太皇太后,秀儿是看我和她一起,怕我顾念礼节,所以才让小太监来通禀的。”高后嗯了一声,一双眼睛还是盯着吕秀,似乎想从她身上看出什么。 我暗暗出了口气,见高后手中拿着折子,也不敢相问,只得在我平常的位子上跪坐了下来,高后看着手中竹简,眉头蹙着,吕秀因为心中有事,所以乖乖呆着,没有说话,内殿之中很是安静。 过了一会儿,高后轻声问道:“嫣儿,朝臣上折子说,吕王行为有些骄横跋扈,仗着哀家的荣宠在长安横行无忌,要哀家严惩,你说哀家该怎么办?”张嫣微微低头,说道:“母后,吕王身份尊隆,又是母后选出的吕家之主,自然不会有什么大的过失,或许是因为威势过重,朝臣侧目,所以才会如此,母后若是看不过眼,下旨责他几句,让他知道收敛就是了。”高后嗯了一声,缓缓开口说道:“你说的合情合理,但是若不责罚,就难以给朝中众臣一个交代,张泽,拟旨!”张泽忙应了一声,高后说道:“将吕王罚俸三月,责令其闭门思过······”张泽愣了愣,高后却不再说什么了。 我心道:“看来高后对自己的娘家人很是宽渥,也难怪吕王会不知检点,只是就这样轻的责罚,恐怕朝臣会生出不满,高后这时候应该大义灭亲,至少要罚的重些,才好说得过去,这可算是失策了。”高后突然看到我沉思的样子,皱眉不语,随即看着吕秀,问道:“秀儿,你的乐舞排的怎么样了?再有几rì陛下就要大宴群臣,你可别让哀家没有面子!”吕秀笑道:“皇祖姑你放心吧,这次大宴保证让你满意。”高后见她笑得开心,随口说道:“好吧,这就算是你们小两口第一次给哀家的礼物,哀家原本以为会是重孙子呢!”吕秀顿时涨红了脸,低着头不敢说话。 高后不再跟她打趣,只是对张嫣说道:“嫣儿,哀家听说临光侯这几rì一直在闹,她在闹什么?”张嫣摇头说道:“母后,嫣儿也不知道······”我微微皱眉,只是看着吕秀,似乎对她们说话很不在意。高后说道:“哀家猜想,她多半是因为自己的女儿,刘泽近来都是住在南军军营,不是苦了湄儿?男儿不懂得怜惜自己的发妻,还要哀家来插手他们的家务事!张泽,你再拟旨,让副将cāo练,放他回府!”张泽忙去拟旨,高后斜睨着我,说道:“刘章,你们刘家的男儿都是这般,哀家希望你rì后莫要如此,否则,哀家做鬼也不放过你!”我只觉脖子涌上一道凉气,忙道:“刘章不敢!”吕秀急道:“皇祖姑,刘章哥哥不会这样的,他待我很好······” 高后瞪了她一眼,吕秀甚是委屈,我心道:“秀儿,你这时候说什么话?高后这是替你主持公道,哪里又真的会责罚我?!”高后看着我,说道:“你的府邸不rì就将竣工,你可以先搬进去住着。哀家此前说过,等你府邸落成,便为你们主婚,如今你们怎么想?”我低头说道:“太皇太后,近rì朝中多事,不如等这次大宴之后在说此事不迟!”高后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次rì我再去钩弋殿,却见宫女和窦氏也都在这里,有些愕然,吕秀却不等我多想,说道:“如今可就剩最后一支舞,我来教她们,只是剑舞就麻烦你了。”我哦了一声,问道:“你们让谁来学?我去教便是了。”吕秀叫了一个女子出来,说道:“蔓儿平rì最是活泼,其他女孩子都不敢碰刀剑,就她敢。”我见那女子面目清秀,便道:“好,我去一旁教。”吕秀眉毛一扬,说道:“要不要比比看?看我们谁教的最快最好?”我笑了一下,说道:“比就比,只是你待会儿不要急哭了就好!”吕秀瞪了我一眼,拉着窦氏的手,说道:“窦姊姊,你来做监军!”窦氏莞尔一笑,点了点头。 我自将蔓儿叫到偏殿,拿着青霜剑教她,说道:“你要记得,剑舞重点不在于剑,在舞,要让剑当做就是你们平rì练舞所用的长袖就是。”她点了点头,我舞了一遍,说道:“男子舞剑和女子舞剑不同,我动作可能生硬了些,但是你要将自己身子放轻柔,如此才能曼妙动人······”她接过长剑,慢慢舞了起来,我看了看,觉得她舞倒是不错,一时想到吕秀那边练得如何,转身看了过去,突然见窦氏看着我,神sè大变,我心中一寒,忙回过身子。 但见蔓儿还是如同行云流水一般舞着,我放下心来,见窦氏走了过来,我心知有异,跟她走到了一旁,窦氏低声说道:“君侯怎么也不知道小心?!”我皱眉道:“怎么,那个蔓儿是刺客么?”窦氏摇头说道:“她自然不是,只是你也太过不小心了,这里只是练舞,你不专心没有什么,若是在其他地方,你还分神,岂不是让人有了可乘之机?君侯rì后还是小心些······”我哦了一声,说道:“原来是此事,刘章知道了,多谢窦姊姊!”窦氏看了我一眼,说道:“你不用谢我,你是她的夫婿,我自然是要看护你一些。”我点了点头,她就慢慢退了过去。 到了晚间,我让蔓儿在女乐声中舞了一遍,只觉甚是满意,窦氏这次倒是没有说什么,只是连连点头,吕秀一看,果然有些急了,便拉着那些女子也要用女乐,我调侃了她几句,换来她一阵嗔怪,只得闭口仔细看着。 《未央》的曲调在清越的笛声之中缓缓而出,我只觉眼睛一霎,吕秀在众女子之前缓缓抬起手臂,水袖飘动中,她轻声唱道:“夜如何其?夜未央。宫室浮华,灯烛炜煌。于今筵席,锦衣佳酿。美人君子,飞羽流觞······” 窦氏仔细地看着,忽然看了我一眼,见我如同魂不守舍地看着眼前,微微蹙眉,在我手臂上碰了一下,我浑身一个激灵,看了看她,随即又看着吕秀。我看着吕秀面上如同蒙了一层淡淡的愁思,随着乐舞轻柔而动,那首未央的诗句也从她口中缓缓而出,反复咏叹: “夜如何长?夜未央。匪我先王,何赐仙乡?我思君王,启汉华章。仙乡可期,其寿无疆。 夜何漫漫?夜未央。熠熠晨星,启明微茫。我舞昭阳,独唱未央。何如长乐,念之断肠。 夜何凄凄?夜何长?历历晨星,北望天狼。彼洵美兮,彼倾城兮,彼华裳兮,求之渺茫。”我听着她柔美的声音,一时仿佛痴了。 等一曲完结,我才恍然间回过神来,吕秀犹如还沉浸在那淡淡的愁思之中,过了一会儿,她才格格地笑了几声,走到我身前,说道:“怎么样,我比你厉害吧?”我点头说道:“是,唱的好,舞的好,我自然是比不过你的。”吕秀大是高兴,窦氏笑道:“这支舞是极好的,不过那个扬手转圈的地方,似乎有些不合韵律,若是能够转上三圈,那便好了!”吕秀重复道:“转三圈?”说着她照着之前的姿势在原地转了三下,忽然脑中一晕,身子一个趔趄,就要摔倒,我连忙扶住她,吕秀笑道:“可能是我转的太急了······”我在她腮上拧了一下,说道:“是你今rì太过劳累了······” 窦氏转身见那些宫女在一旁说笑,便道:“今rì就练到此处,后天便是大宴,咱们明rì再练一天,现在都回去吧!”宫女们都行礼说道:“诺!”随即三三两两地去了。窦氏看着宫女离去,转身见我还在抱着吕秀说话,有些羞赧,也静悄悄地走出了钩弋殿。 窦氏悄悄掩上殿门,缓缓沿着路回永寿宫,一路之上,她始终是神sè淡淡的,心道:“那支舞若是改动了一点儿,一定更臻于完美······”这般想着,她抬起手臂,在路上轻盈地舞动了起来,她心中有心事,想着那首《未央》的诗句,愁容挂着脸上,但路上倒是没有碰上几个人,她也坦然地舞着走回了永寿宫。 走到离永寿宫还有百尺的园子里,刚绕过一座假山,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道:“果然如此,那倒是有些棘手了”窦氏听这是张泽的声音,眉头一蹙,便站住了,只听另一个人尖声说道:“你既然受了好处,自然要多多费心的!”张泽哼了一声,说道:“我自然知道,你让你家主子多等些时rì······”那人哼了一声,说道:“公公的话可有些靠不住,你收了另一个人的好处,如今三年多了,都还没有替人把事情办好,奴婢又怎么放心?”张泽似乎吃了一惊,说道:“你······你说什么?”那人冷笑一声,道:“总之,你记得便是······”窦氏听到脚步声,心中一慌,假装脚步踏重了,走了出来。 张泽吃了一惊,走上前去,皱眉问道:“你怎么在这里?”窦氏神sè不变,说道:“奴婢方才从钩弋殿回来,如今自然是要回永寿宫······倒是张公公怎么在此处?”张泽盯着她,说道:“太皇太后遣我去传旨,怎么?你还要过问不成?”窦氏俯首说道:“奴婢不敢!”张泽哼了一声,说道:“既是回去,你回去便是了。”窦氏裣衽行礼,慢慢去了。 张泽转身一看,见那人隐身在假山草木之后,便道:“小邓子,出来吧,她走远了!”那小邓子探出头,四处看了看,冷笑说道:“公公可真是不小心,以后奴婢跟公公说话都要留意一点儿,免得被你连累。”她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但是双目灵动,说话更是老气横秋。张泽皱眉说道:“你是说,咱们商议的事情,她都听了去?”小邓子笑了一下,手指拿着一片枯黄的树叶,微微一扯,说道:“不管她听没听到,难道公公还要容她在太皇太后身边?你不是早就收了旁人的好处了,何不趁机将此事做绝,如此,便一了百了,永无后患!”“患”字一出口,他手上使力,将那片叶子扯了下来,在手中揉搓了几下,随手扔在了园中的小径上,然后踏着步子,隐身在假山之后。 张泽眉头耸动,看着那片落在地上的树叶,忽然冷冷地哼了一声,上前一步,重重地踏在了树叶上。 次rì,我和吕秀,窦氏一起,看着宫女演舞,觉得没有什么疏漏之处了,只是看到剑舞的时候,我微微有些不满,正想跟蔓儿指正,吕秀忙道:“你先别说了,我再跳一遍《未央》,你仔细看着,不许分神!”我无奈,只得说好。吕秀兴冲冲地走到殿中,和六个宫女站在一起,我看着吕秀,忽然见她蛾眉一蹙,但随即管弦之声隐隐而起,吕秀慢慢抬起手臂,我见她行动有些凝滞,心中掠过一丝不好的yīn影,果然只见吕秀动作慢了下来。这支舞本来是她和后面的几人动作差上两个节拍,如今她的动作已经慢了后面的六人,吕秀似乎也知道了,略去了几个动作,口中唱道:“夜······”我听她唱得已经走音了,眉头皱起,说道:“停!” 吕秀颓然站着,蛾眉紧蹙。我上前拉着她,低声问道:“秀儿,怎么了?”吕秀只是站在当地,身子紧紧绷着,眼泪却扑簌扑簌地落了下来。众女也都是愕然。窦氏心细,低声说道:“妹妹,可是那个事情?”吕秀只是轻声啜泣,缓缓点了点头。我见她面sè有些苍白,再听到窦氏这么说,顿时恍然,心知她不想在众女面前出丑,便将她抱了起来,吕秀勾着我的脖子,说道:“去储秀宫!” 我点了点头,转身正要走,窦氏急道:“你就走了?那这支舞怎么办?”我看着怀中的吕秀,冷然道:“若是实在不行,不演就是了!”窦氏见我走出了几步,上前一步,说道:“那怎么行?······”我不想再多逗留,也不回头,大声说道:“你若是中意,自己去舞便是······”说话声中,我已经去得远了。 众宫女一时都愣在钩弋殿中,窦氏回头看着窃窃私语的宫女,忽然说道:“咱们再舞一次!” 吕秀伏在我的怀中,泪流不止。我安慰道:“秀儿,没事的,别哭了。”吕秀低声道:“我······我真是没用······”我叹息说道:“是我不好,我不该让你这么辛苦,我去跟太皇太后说,让她老人家亲自安排就是了。”吕秀摇头说道:“明rì就是大宴了,说什么也来不及了······”我低头在她额头亲了一下,笑道:“你越来越傻了,太皇太后早就暗中吩咐另一支女乐了,她做事稳妥,只以为你觉得好玩,如何能真的将这次大宴交给你?”吕秀小声哦了一声,说道:“这样也好······” 我抱着她来到储秀宫,将她轻轻放在榻上,随即叫来两个宫女,服侍她清洁。我走到殿外,看着湛蓝的天空,苦笑一声,心道:“这样的结果,谁又能够料到?” 过了小半个时辰,宫女过来传话叫我。我走进宫中,见她站着等我,心中一急,上前扶住她,说道:“你身子不适,好好在榻上休息就是,别四处走动了。”吕秀嗯了一声,说道:“你去看看窦姊姊她们怎么样了,明rì是否还能······”我摇头说道:“不管她们了······”吕秀怔怔地看着我,说道:“可是,那是你为······为我写的诗句,为我编的舞,我本来想让你高兴,哪知道······”我见她眼睛又红了,正sè说道:“秀儿,你这般想就不对了,相比一个筵席乐舞,我更在意的是你的身子,这舞不演也罢······”吕秀看着我,说不出话来,我接着说道:“这多半就是天意吧!老天不想让你在其他男子面前歌舞,你的舞只能跳给我一个人看!哈哈······” 吕秀方才心中感动,几乎要落下泪来,但听我这么一说,不禁破泣为笑,啐了一口,说道:“又胡说!······”我见她笑了,这才有些放心,随即又说了一些情话,这才让她又开怀笑了起来,如此这般,我一直陪她到天sè微黑,便对她说道:“你身子不适,待会儿用些饭菜,就好好休息。记得不要胡思乱想。”吕秀嗯了一声,我又叮嘱了几句,然后便走了。 吕秀见我身子消失在殿门处,面上的笑意慢慢淡去,又轻声啜泣起来,低声道:“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第三十章 暗潮涌动 - 长乐未央之大汉刘章 - 刀笔布衣 () 窦太皇太后,赵之清河观津人也。吕太皇太后时,窦姬以良家子入宫侍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出宫人以赐诸王,各五人,窦姬与在行中。窦姬家在清河,yù如赵近家,请其主遣宦者吏:“必置我籍赵之伍中。”宦者忘之,误置其籍代伍中。籍奏,诏可,当行。窦姬涕泣,怨其宦者,不yù往,相强,乃肯行。 ――《史记・外戚世家》 十月初八,未央宫大宴。 和高皇帝九年的大宴一样,俸禄在两千石的朝臣都要列位万岁宫。虽是深秋,但是万岁宫中却很是热闹,整个大殿之中两侧摆放着百十来个小几,一侧各四排,大殿zhōng yāng以厚锦铺地,整个殿中灯火通明,气氛热闹非常。我和众位朝臣站在殿中,只听朝臣都是在低声说着话。突然,万岁宫宫殿前的大钟响了一声,朝臣顿时凛然,一时肃立,再也没有了一丝声响。 高后伴着后少帝刘弘缓缓走上尊位,刘弘此时才只有半人高,高后牵着他的手,让他坐在皇帝的位置,自己便坐在一旁的暖榻,高后一伸手,吕秀便跪坐在她身旁,皇后张嫣却是坐在刘弘的另一边。张泽本来站在高后侧后方,这时候上前一步,高声喊道:“群臣行礼!”朝臣先是躬身行了一礼,随即都跪伏在地,高声叫道:“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太皇太后长乐无极!”高后向刘弘使了一个眼sè,刘弘开口说道:“众位卿家平身入座!”朝臣又是拜了一拜,长声说道:“谢陛下!谢太皇太后!” 我被这些礼节弄得有些哭笑不得,按照自己的品秩,找到了自己的位置,竟然是在前排。看了看殿上的吕秀,见她也在看着我,我报以一笑。朝臣落座之后,张泽便是上前说了一通,无非就是歌功颂德的惯用言语,我也懒得去听,只是想着这次的乐舞该如何去做,一时忧心忡忡。看着殿上的高后,却没有发现窦氏的身影,我叹息一声,心道:“我跟她说的乃是玩笑之言,哪知道她竟然当真了!虽说练舞之时她也在看着,可是毕竟没有秀儿jīng通,若是中途出了什么岔子,不免连累了她・・・・・・”一时好生歉疚,但是窦氏已经决定这么做了,我也是无可奈何。 只听钟磬之声又响了一下,登时从偏殿走来许多宫女,都是端着酒具,我趁着上菜的功夫四处张望,只见审食其、陈平、周勃、灌婴、刘敬、叔孙通、季布、张辟疆还有诸吕中的吕台、吕产、吕禄赫然也在前排。但我留意到张辟疆正在对我使眼sè,他本人却装做正襟危坐的样子,想来是让我不要东张西望,我笑了一下,便也不再东张西望了。 酒食上毕,张泽高声叫道:“上乐舞!”话声刚落,便听到编钟之中大钟的撞击声音,朝臣都是一震,端坐起来,我心道:“《大章》之舞。”乐声渐起,一列宫女自偏殿翩然飘出,来到殿中,我见这些女子之中倒是没有窦氏,微微疑惑,但是也细心看了起来,朝臣虽是每年都看一次,但却还没有看厌,有细心之人如叔孙通、张辟疆等人马上就发现这乐舞似乎与往年之中不尽相同,虽是少了些雅致,但却多了几分活跃,宫女举手投足之间,眼神灵动,很是可人。 高后微微颔首,说道:“秀儿,这就是你排的舞么?果然有了心意。”吕秀笑了一下,说道:“皇祖姑,这些都是他・・・・・・刘章的功劳,不过秀儿本来也想舞的,可是・・・・・・”高后遥遥看了看我,说道:“这有什么,哀家看着高兴就好。”吕秀笑了一下,但转眼间便是神sè落寞。 我看了看眼前的舞姿,有些乏味,这些宫女已经在我面前跳了不下十次,如今我却没有看的兴致,自己斟了一杯酒,向着张辟疆遥遥举杯,随即又和陈平几人饮了几杯,朝堂的气氛也略微融洽了起来,歌舞也恰恰演到了国风,曲调轻快,让人没有了中正之乐的束缚,刘弘和高后一同举杯,朝臣纷纷起立,饮酒之后,又都恭恭敬敬地坐下。正在此时,忽然听得一声军鼓响动,周勃和灌婴等一帮武将都是愕然,连那些文臣也都暗暗纳闷,只听鼓乐争鸣,蔓儿手持长剑踏着节奏走到殿中,慢慢持剑舞了起来。这一来,非但朝臣引来一阵sāo动,连坐在上首的高后都讶然,说道:“这是・・・・・・剑舞?” 吕秀笑道:“是啊,这也是他想出来的,说是朝堂上还有武将,若都是文舞,武将们都看不懂,所以他安排了这支剑舞!”高后看着殿中舞动的蔓儿,说道:“好・・・・・・”她忽然有些愣住了,看了看张辟疆,心道:“是了,原来留侯没有来・・・・・・哀家记得三郎曾多次提及鸿门之宴上项庄舞剑之事,如今却是女子舞剑,未免娇气・・・・・・”转念又想:“看来刘章是费了一些心思的,若是让男子舞剑,这筵席之上怕是有许多朝臣心惊胆战,担心哀家会对他们下手,如此便坏了好好的一场大宴,哼!这小子原来还有些脑子。” 我自然不知道高后心中对我的评价,听着近处跪坐着的灌婴跟旁人说道:“此舞甚好,虽说没有军中剑舞的剽悍,但很是灵动,太皇太后果然是费了些心思的。”我摇头笑了一下,皱眉想着之后的乐舞。蔓儿舞了一会儿,便退回偏殿,之后又演了几曲国风的曲子。宫女跳得愈发动人,朝臣也都稍微有些放开,酒酣耳热之中,我只听丝竹一响,登时心中一沉,抬眼四处张望。朝臣听到这支曲子倒是没有听过,但觉十分入耳,不禁都是细细倾听,吕秀看着我,见我神情专注,却不是看她,嘴角不禁翘了起来。 乐声之中,窦氏带着六名宫女从两方偏殿转到殿中,轻启檀唇,腰肢摇动,温声唱道:“夜如何其?夜未央・・・・・・”我见她身着红衣,更显得肤sè奇白,她年岁比吕秀大些,红袖摆动之中,更有一种撩人的风韵,我一时担心她会舞错,这般一看,她舞的比之吕秀也未遑多让,略略放下心来,细细欣赏她的舞姿。 衣袖飘动之中,她伸出左臂,这般连转三圈,竟然真的更加合于节拍,窦氏檀唇微启,曼声唱道: “夜如何其?夜未央。宫室浮华,灯烛炜煌。于今筵席,锦衣佳酿。美人君子,飞羽流觞。 夜如何长?夜未央。匪我先王,何赐仙乡?我思君王,启汉华章。仙乡可期,其寿无疆。 夜何漫漫?夜未央。熠熠晨星,启明微茫。我舞昭阳,独唱未央。何如长乐,念之断肠。 夜何凄凄?夜何长?历历晨星,北望天狼。彼洵美兮,彼倾城兮,彼华裳兮,求之渺茫。” 我不禁大喜,转眼却看到朝臣都看得眼睛有些发直,心中不由觉得好笑。殿上高后看着挥动红袖舞着的乃是自己的宫女窦氏,一时来了兴致,听到窦氏唱的诗句,神sè微动,心道:“夜未央?・・・・・・”心中不禁苦涩,想起许多年前,自己也是这般咏叹这夜未央的诗句,如今想来,却是恍若隔世,她心中有感,向一旁的吕秀问道:“秀儿,这是什么曲子?”良久却不听吕秀回答。 高后一愣,看向身侧的吕秀,见她茫然看着殿中,眼泪似乎要掉了下来,高后一惊,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见刘章兴致勃勃地看着乐舞,面上带着笑意,登时明白过来,眼中顿时闪过一丝厉sè,但她马上温声说道:“秀儿,怎么了?”吕秀看着她,忍不住道:“他・・・・・・”只说了一个字,忽然满腹的委屈压抑不住,扑在高后怀中哭了起来。 张泽站在高后身侧,将高后的目光看在眼中,登时也看着刘章,心道:“哼,真是天助我也!”他面上带着一丝微笑,看着殿中的情形,微微冷笑。 一曲舞毕,朝臣都是交口称赞,一时殿中嗡嗡声大起。之后便只能听到乐,而没有了舞,过了小半个时辰,钟磬之声一响,朝臣都知道是饮宴要结束了,纷纷站了起来,来到了殿中,高后看着殿中的朝臣,朗声说道:“今rì尽欢,然而时辰不早了,都散了吧!”朝臣都是恭恭敬敬地行礼,高后一甩衣袖,也不顾少帝刘弘和皇后张嫣,怒气冲冲地走了。吕秀在朝臣之中找到了我,看了我一眼,也转身离开了万岁宫。 我见高后神sè不对,更兼吕秀看我的那一眼也让我心中有些没底,一时想道:“出了什么事情?高后怎么突然生气了?难道是这《未央》的曲子不合她的心意?但是窦姊姊舞的不错,她应该不会不满才对・・・・・・”一时想不明白,此时朝臣见高后离去,都是松了口气,相互问了起来。我随着这些朝臣微笑听着,忽然觉得背上被人打了一下,回头一看,正是张辟疆,便笑道:“张兄比我还大上两岁,怎么还如此小孩儿心xìng?” 张辟疆走在我身侧,说道:“我哪里有君侯的威风,我倒觉得这四年你是长了,我却没长,不然,君侯怎么如此少年老成?”我不禁莞尔,心道:“论现在的年岁,我要称你为兄,但是若说我的真实年龄,那可不是远远大过你?”张辟疆见我只是笑,便开口问道:“君侯,你觉得此次饮宴的乐舞如何?”我笑了一下,说道:“甚好!”张辟疆啊了一声,笑道:“就只有这两个字么?我看了这场乐舞,可是有一肚皮的话想说呢!”我笑道:“也好,张兄这便到我府上,我让侍女备些酒菜,听听你一肚皮的话,如何?”张辟疆笑道:“果然?那我岂不是到你府上的第一个外人?” 我笑道:“张兄这便见外了,你怎么会是外人呢?”张辟疆啊了一声,睁大眼睛,说道:“君侯,难不成本公子还是你的内人不成!”我哈的一笑,叫道:“我肯,你也未必肯啊!”张辟疆也是大笑不已,一时引人侧目。我二人却一点儿不理,一路大笑着走出了未央宫。 高后回到永寿宫,想起万岁宫中之事,心中大怒,忍不住伸脚将我平rì位置上的小几踢翻,沉声说道:“刘章,你竟敢当着哀家的面就如此轻狂!”吕秀见高后怒我,心中也是慌了,却不知道如何是好。这时候张嫣走了进来,向高后行礼,高后没有说话,张嫣见吕秀哭得如梨花带雨般,有些心疼,开口问道:“母后,嫣儿见你在殿上有些生气,不知出了什么事情了?”高后转过身子,看着吕秀,厉声说道:“秀儿,你平rì说刘章如何如何好,今rì之事,你如何解释?他在哀家面前尚且如此明目张胆地沉迷女sè之中,你让哀家怎么放心把你嫁给他?”吕秀一听急了,说道:“皇祖姑,不是・・・・・・他不是这样的・・・・・・” 高后见她扯着自己衣袖,冷冷地挣脱,说道:“这小子如此不识时务,看来你们的婚事,哀家要从长计议了。”吕秀心中一痛,不禁跪了下来,哀求道:“不要!皇祖姑,不要・・・・・・”高后哼了一声,冷着脸不去看她。一旁张嫣却是听出了一些端倪,此时见吕秀哭得伤心,不禁想起自己的遭遇,叹息一声,轻声问道:“母后,章儿究竟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情了?嫣儿见他在万岁宫里也没有如何啊?” 高后哼了一声,说道:“秀儿,你自己来说,刘章做了什么?”吕秀止住哭泣,看着张嫣,说道:“窦姊姊在殿上舞・・・・・・他・・・・・・他一直在看着,很是关心的样子。”高后哼了一声,说道:“这个狐媚子,哀家见她平rì稳重,没想到她竟然与刘章有了私情!”张嫣听到这里,已经全然都明白了,温言笑道:“母后,这其中大概是有所误会吧,窦氏一向温婉贤淑,为母后你办事也是尽心尽力,她也是心细之人,如何敢做出这样出格的事情?母后多虑了。”高后冷然道:“她是在哀家身边待得久了,但是哀家却没想到她也如此招人・・・・・・” 张嫣心中一沉,只能说道:“母后,刘章也不是不明事理之人,更何况他对秀儿也是真好,他断然不会和窦氏有什么纠葛。”高后看着她,道:“以你这么说,错都在那个狐媚子身上了?”吕秀忍不住道:“皇祖姑,窦姊姊和秀儿要好,也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情的・・・・・・”高后大怒,厉声道:“刘章没错,那个狐媚子也没错,难道是哀家错了?哀家不该管你们之间的事情?刘家男儿本来是好的,可是有了这些狐媚子,他们就忘了自己是谁!哀家容不得这贱婢在身边,张泽,你去・・・・・・去将她打死,扔在永巷,让那帮宫人看看狐媚惑人的下场・・・・・・”张泽诺了一声,欣然转身,正要离去,高后忽然说道:“回来!”张泽只得转过身子回到原地,面sè带了一丝紧张。 高后犹自喘息不已,她这般发了一通脾气,头脑之中略略清醒了些,却是怔怔地看着宫灯,缓缓叹息一声。张嫣轻声说道:“母后,窦氏虽然一向知道您的心意,但如今她既然犯了这件事,那是断然不允许她继续待在宫里的,不如将她放出宫去吧!”高后平声静气地说道:“若是将她放出宫,她再接近刘章,那又如何?”张嫣眉头一蹙,问道:“母后的意思是?”高后叹息一声,说道:“这丫头身世也是可怜,哀家想着有几年没有赐奴婢给诸侯王了,不如就将她赐给诸侯王,也好让她有个归身之处。”张嫣点头说道:“母后仁慈。”高后却什么也不说了。 一旁听着的张泽却是神sè一动,偷偷松了口气。 次rì,高后和张嫣、吕秀在永寿宫内殿闲坐燕饮之时,随口说道:“刘章不在此处,哀家倒觉得这永寿宫少了些乐趣・・・・・・”吕秀心中有事,没有说话,张嫣却是笑道:“母后说的不错,嫣儿也觉得如此,窦氏,你觉得朱虚侯为人如何?”窦氏本来在一旁侍奉茶水,听张嫣出言相问,忙道:“奴婢也是不知。”张嫣笑道:“太皇太后既然说起了刘章,我和秀儿若是说他,定然是说他的好,你是外人,说了也无妨,也让太皇太后知道宫人的想法。”窦氏眉头微蹙,心道:“难道他犯了什么事?我怎么觉得今rì有些不对?” 她斟酌说道:“君侯博学多才,难得是品xìng谦逊,是朝廷助力。”高后听她言语之中对刘章印象极好,眉头一皱,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张嫣却是轻轻叹息一声,心道:“这女子一心维护章儿,难道果真对章儿有心?殊不知她这般说,乃是将自己置身事中,我本想救她,如今却无能为力了,唉!”她叹息一声,突然说道:“母后,您忘了,昨rì回宫时候就说大宴上窦氏歌舞清妙,须得好好嘉奖,怎么您这时候忘记了?”高后笑了一下,说道:“是了,哀家年纪大了,倒是将这件事情忘了・・・・・・” 窦氏见状,忙道:“太皇太后,这都是奴婢分内之事,奴婢不敢居功。”高后点头说道:“难得你如此明事理。对了,你今年多大了?”窦氏微微诧异,说道:“奴婢不久前过了生辰,如今已经满十八岁了。”高后哦了一声,说道:“十八了?民间在这个年纪,也就开始谈婚论嫁了・・・・・・”窦氏心中一抖,果然听到高后说道:“哀家想将你赐给诸侯王,为你安排一个栖身之地,你意下如何?”窦氏喘息一声,忽然跪下,磕头说道:“太皇太后,奴婢・・・・・・奴婢想一直侍奉太皇太后,请太皇太后成全!” 高后看着她,说道:“难道你愿意终老在这深宫之中?你服侍哀家一直尽心尽力,哀家也是从你这个年纪过来的,深知一个女子一生的夙愿就是能够找个如意郎君,你年纪尚幼,哀家安排你嫁给诸侯王,让你一生无忧,你难道不满意么?”窦氏听高后这么说,心中痛极,知道高后这么说,自己已经难以选择,不禁泪水长流,跪伏在地,说道:“奴婢・・・・・・谢太皇太后恩典!”高后微微叹息一声,同为女子,她自然能明白窦氏现在的心痛,但是窦氏方才说起刘章之时,隐隐带着欣赏,她深知一个女子若是动心便难以挽回,为了吕秀,窦氏不管有没有过错,她也必然不能再在长安。此时见她答应,心中微起怜意,说道:“你自己说说,自己想嫁给哪一个诸侯王?” 窦氏轻声啜泣,她是孤儿,从进了未央宫开始,便以为自己可以终老于此,谁料天有不测风云,不过一夜之间,飞来横祸。高后的恩典对寻常宫女来说,自然是感恩戴德,但窦氏不知为何,心中难以割舍,这时候听高后问她,她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禁茫然,高后又问了一遍,窦氏泣道:“奴婢的老家是在赵地观津,回到旧地,还能告慰父母在天之灵・・・・・・奴婢・・・・・・奴婢愿意嫁・・・・・・嫁给赵王・・・・・・”她集中全部心神才将这话说出,但说出之后,泪水更是不绝而下。 高后叹息一声,说道:“如此便好,哀家也不能让你受了委屈,张泽已经为你挑了四个姐妹,你们一起嫁给赵王,rì后能够富贵终老,就看你们自己的造化了。”窦氏听高后说到“张泽已经为你挑了四个姐妹”的话语,心中一抖:“难道・・・・・・张泽知道我偷听了他的谈话,故意挟私报复?”她本来就心生疑惑,知道张泽平rì就见不得自己在高后面前得势,如今自己落得这样,难免没有张泽在背后捣鬼,她正想着这其中的曲折,却听高后说道:“你这便回去收拾一下行装,不rì就将启程去赵地。”窦氏诺了一声,起身走出了殿门。 张嫣站起身子,跟了上去,两人来到永寿宫外面,张嫣拉着窦氏的手,说道:“你受委屈了。”窦氏泪水又掉了下来,却是说道:“没有,太皇太后对奴婢很好・・・・・・”张嫣叹息了一声,说道:“太皇太后虽说是让你嫁给赵王,但此事尚有转圜的余地・・・・・・”窦氏一听,心中生出希望,不禁看着张嫣,说道:“皇后,难道奴婢还能够待在长安?”张嫣摇头说道:“太皇太后既然说了话,你就只能去赵地,但你这些年在太皇太后身边,眼界自然高了些,赵王才能中下,你未必看得上,你若是不同意,我便致书给赵王的夫人,她是吕家人,若是对你照拂一二,你在赵王宫待上几年,寻个机会脱身之后,就在民间找个中意的人嫁了,岂不是好?我这样为你安排,你可愿意?” 窦氏止住哭泣,说道:“奴婢谢过皇后好意,只是不敢劳烦太后。”张嫣听她这么说,一时为难,说道:“这・・・・・・你能应付得来吗?”窦氏点了点头,她心中自然也有打算。这些年她在高后的身边,自然知道赵王娶了吕氏的女儿,赵王后容貌不过是个中人之姿,更兼善妒,自己这些姐妹去了赵王宫,王后自然是要先来看看的,自己容貌姣好,王后见了,定然不准自己和赵王相见,免得自己夺了她的恩宠,如此,她便可以保全自己。rì后她在从王宫脱身,那时候便可以海阔天空,zì yóu自在,如此便不用张嫣出力。张嫣见她拒绝,又安慰了几句,便让她离去了。 张泽这rì却是心里乐开了花,窦氏如今被太皇太后下放给诸侯王,如此,自己便少了一个眼中钉,窦氏一走,高后难以再找到一位这么可心的人,如此自己就可以得到高后的恩宠,他想起自己rì后的荣华富贵,脸上也不禁溢出笑容。 他正亲自准备车马,一个人忽然从宫墙处走了过来,张泽微微一惊,待看到是小邓子,这才放心,小邓子似笑非笑地说道:“恭喜张公公,如今太皇太后将窦氏放出宫,那窦氏的生死不就是在公公的手中?公公这番可以报那夺宠之仇了。”张泽看着他,也是似笑非笑地说道:“你的消息倒是快,窦氏要怎么处置,是我的事,你・・・・・・”小邓子截道:“怎么?奴婢管不得么?”张泽一愣,愕然道:“你说什么?” 小邓子冷笑一声,说道:“公公可别忘了自己答应了旁人什么,窦氏的生死去留,公公说的不算,奴婢说的也不算,说句不敬的话,太皇太后说的,不也是不算么?”张泽皱眉说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小邓子回身看着张泽,笑道:“太皇太后吩咐将窦氏嫁给赵王,你果真会让她如意吗?窦氏在宫里,在太皇太后面前可以说得上话,可是离了太皇太后就什么都不是了,公公说是也不是?”张泽看着他,微微点头,说道:“你是他的人?”小邓子但笑不语。张泽收拾好车马,说道:“你说的不错,我是做不得主,窦氏自然也会去她该去的地方・・・・・・” 他这般说着,却是颓然叹了口气。 窦氏坐在马车里,看着同车之中的几个宫女,看起来面目虽然不恶,但怕是难以打动赵王的心,这般说来,五人之中,只有自己是容貌出众的,不由心道:“太皇太后也是顾及到吕家的女儿么?所以赐了一些容貌中等的宫女?”但她知道“美女入室,恶女之仇”的道理,所以也不敢再言辞之中稍有冒犯。 马车辚辚声中,只听到又有一辆马车赶了上来,她掀起车窗帘子看了一眼,随口问道:“这车也是宫里的,不知道是去哪里・・・・・・”一个宫女看了她一眼,说道:“多半是去赵王宫的吧!”窦氏一时有些愕然,停了一会儿,才期期艾艾地问道:“咱们不是去・・・・・・去赵王宫的吗?怎么还有人去赵王宫?”那女子也是愕然道:“窦姑娘,谁告诉你咱们是去赵王宫的?”窦氏只觉心中一沉,抓着那个宫女的手问道:“那・・・・・・那咱们是去什么地方?”那宫女见她神sè大变,有些害怕,摇头道:“我也不知道・・・・・・”这时候另一个宫女说道:“我走到张公公身后的时候,隐隐听到他说是去代地,那不就是去代王宫?” 窦氏一时似乎哑了,随即叫道:“停车!停车!张泽,张泽害我・・・・・・快停车・・・・・・”她这般叫着,掀开车帘,只见车夫身旁还坐着一个布衣壮士,那人面sè古铜,稳稳当当地坐在车辕上,此时见窦氏要跳,那人嘴角一牵,隔着袖子将窦氏摔回了马车,随即淡淡说道:“小人是护送姑娘去代地的,请姑娘莫让小人为难。”窦氏被摔得有些狼狈,此时心灰意冷,竟然也不起身,只是说道:“张泽呢!我要见他・・・・・・我要见他!你给了他什么好处,让他这么害我?!”那人仍旧是声音淡淡地说道:“姑娘,小人只是一个下人,哪里知道什么事情,自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姑娘还是别做无谓的挣扎才好,等你去了代地,自然・・・・・・”他似乎意识到自己话中的错漏,忽然不说了。 窦氏想着自己的连番遭遇,不禁悲从中来,轻声啜泣。马车之外,驰道上秋风吹过,扬起一阵风沙,似乎便要迷住行人的泪眼,窦氏的哭声在风声中消散,路上的行人却并不知道,马车之中的一个女子心事郁结,哭得几乎肝肠寸断。 这rì下朝之后,高后将我叫到了永寿宫,我心知必定是为了我和吕秀的大婚之事,很是高兴,但留意到来叫我的是一个陌生的小太监,心生疑窦。来到永寿宫内殿,也不见窦氏的身影,虽是心中疑惑,但想到可能是高后派她去了别处,所以也就没有在意。我向高后和张嫣各行了一礼,便站着听她怎么说。 高后看着眼前站着的我,心中游移不定,在她的内心之中,自己和张嫣两个人都嫁给了刘家,但是过得并不如意,自己就不必说了,张嫣十五岁嫁给刘盈,虽说是贵为皇后之尊,在天下的女子眼中,乃是一生都梦想不到的荣宠,但是个中却只有她自己知道,张嫣十九岁开始守寡,如今还是个姑娘之身,但是囿于皇后的名分,还有谁敢娶她?如今吕秀也是一般喜欢上了刘家的男儿,她内心深处便隐隐有些担心,担心吕秀也会步她和张嫣的后尘。她长长地叹了口气,盯着站在下面的刘章,开口问道:“哀家将你与秀儿的婚期定在本月十六,如何?” 我微微躬身,说道:“臣全听太皇太后裁决!”高后看着我,说道:“秀儿自小在哀家身边长大,哀家视她为自己的孙女,所以此次她的大婚哀家想要在未央宫中来办,你就要成了她的夫君,哀家也不能什么都不问你,你说说怎么样。”我被噎了一下,心道:“她的大婚?难道是我嫁给她?”当下说道:“太皇太后看重秀儿,臣自然知晓,只是秀儿虽然得到太皇太后的宠爱,对外来说只是侯爵之后,如此礼节,怕是有违祖制・・・・・・”高后微微皱眉,我接着说道:“如今太皇太后赐给臣的府邸已经都装扮一新,秀儿rì后也算是有了栖身之所,臣以为在侯府之中举行便可以。” 高后说道:“若是这样,岂不是显得哀家小气?当初嫣儿出嫁之时,未央宫大婚何其壮丽,秀儿的大婚自然也不能逊sè・・・・・・而且这些年宫中再没有这么热闹之事,哀家也想借你们的大婚给未央宫冲冲喜。”我面sè有些为难,说道:“太皇太后,臣和秀儿私下说过,婚事一切尚简就好,若是太皇太后担心我们的婚事被人看轻,还请太皇太后屈尊到臣的府邸,臣和秀儿便都会于有荣光,不知太皇太后以为如何?”高后想了想,说道:“既是秀儿跟你说了,那便按照她的意思来办,至于你说的让哀家屈尊的事・・・・・・”其实我哪里跟吕秀说过大婚之事,不过是借着她的名头,如今见高后果然答应了,不由为自己的jiān计得逞而暗自高兴,又听她这么说,不禁苦笑:“秀儿说的你都答应,我说的话,你就要好好斟酌,唉!得妻如此,夫复何言?” 却听高后续道:“・・・・・・哀家去便是了。”我见她都答应了,又说道:“只是,婚期定在十六,是否有些赶了一些?”高后徐徐问道:“怎么说?”我苦笑道:“六礼之中,纳采尚且还没有,之后的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更是无从说起,今rì已经是初十,是不是赶了一些?”高后哼了一声,说道:“是你娶妻,你还要说些什么?哀家肯将秀儿这么好的姑娘嫁给你,你就是累一些又如何?你既然有这些怨言,哀家看还是不要将秀儿嫁给你的好,免得rì后你怠慢了她!”我一听急了,忙躬身说道:“太皇太后息怒!是臣的过错,请太皇太后收回成命・・・・・・”高后冷冷说道:“收回什么成命?哀家答应将秀儿嫁给你,你要哀家收回这个成命吗?” 我听高后处处挑我的语病,有些招架不住,但却不知道我何处让她不快,但明显她对我有所不满,我想通了此节,忙跪下说道:“请太皇太后将秀儿嫁给臣,臣rì后定会好好爱护她,不让她受半点儿委屈!”高后这才有些满意了,说道:“哀家谅你也不敢,你若是对她不好,哀家第一个不放过你!”我不禁苦笑,心道:“怎么嫁人的一方家长从来都是说这句话?不过这话是高后说的,打死我也不敢对吕秀不好・・・・・・”张嫣在一旁见我跪地请求的狼狈模样,不禁笑了一下,但想到自己,不由又是一阵黯然。 高后见我还在跪着,便说道:“你起来吧!”我站起身子,说道:“谢太皇太后成全!”高后冷声说道:“你还叫哀家太皇太后?”我又连忙躬身说道:“谢皇祖母成全!”高后这才嗯了一声,说道:“刘章,从高皇帝和哀家这一代说来,你和秀儿乃是表兄妹,如今她嫁给你,你就不能让她受半点儿委屈。你之前惹下的风流债哀家不想管,但是rì后你要是再有这些事情,哀家拼着秀儿怨恨也要重重惩治你!”我苦笑道:“太・・・・・・皇祖母,臣不会做对不起秀儿的事情,请皇祖母放心!”高后哼了一声,不再说什么了。 我看了一眼正在沉思的高后,低声问道:“皇祖母,怎么不见秀儿了?”高后冷眼看着我,说道:“怎么?你这时候想到她了?”我苦笑道:“皇祖母说笑了,臣每时每刻都在想着秀儿,只不过这两rì都没有见她了,不免有些想她・・・・・・”高后没有说话,张嫣叹息一声,说道:“你不用多想了,是她不想见你!”我啊了一声,道:“什么?她就快要嫁给我了,怎么会不想见我?”张嫣眉头蹙了一下,说道:“这是你自己的事情,我哪里知道?”我心中焦急,全然没有了头绪。 高后看着我的样子,冷声说道:“这点儿小事你就如此心神不宁,以后怎么去做大事?!你跟哀家来。”我看着高后,以为她要带我去见吕秀,忍不住喜出望外,见高后走了下来,忙跟在她身后。高后对张泽说道:“张泽,然后准备凤辇,哀家要去高帝庙!”我一愣,有些惊讶,高后却转头看着我,说道:“刘章,六艺之中有‘御’吧,你来给哀家驾车。”我啊了一下,点了点头。走出永寿宫,我坐上了高后的凤辇,转眼看到张嫣也乘着凤辇转过了永寿宫,消失在宫墙之后。 我在前面牵着缰绳,驾驭着高后的凤辇,脑中一时有些迷糊。想到就在四年之前,我跟惠帝在一起乘坐御辇的时候,我如何也不会想到有朝一rì我会跟高后同车,而且是为她驾驭凤辇。高后稳稳当当地坐在后面,我却想不出她在想什么,更加不会知道她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去高帝庙。在我的印象和惠帝的只言片语之中,我知道高后对高皇帝刘邦的感情很是复杂,虽说撇开高后与审食其的关系,但是戚夫人便是刘邦和吕雉之间的障碍,我实在想不出她为何还要去祭祀刘邦的地方。 凤辇停在了高帝庙前一里之外的地方,高后站起身子,没有对我说话,却伸出手,我将她扶下凤辇,高后看了看高帝庙的方向,见张嫣也走了过来,微微点头,说道:“走吧!”我们三人慢慢走去高帝庙,到了殿门前,张泽命四个太监推开了殿门。高后看着殿门打开,面容似乎罩了一层寒霜,看着便有些心中发寒,但高后却没有理会我的目光,抬脚跨过高高的门槛,踏进了高帝庙。 这里的陈设一如四年之前惠帝带我来的那次,仿佛在这段时间里一直没有人来过一样,但是供桌和壁上挂着的高祖画像却纤尘不染,我知道惠帝驾崩的时候将灵堂摆在了这里,至于前少帝刘恭是否有这样的待遇就不知道了。高后站在高祖的画像面前沉默不语,我见她不说话,也只能是站在她的身后,不敢发出一点儿声响。 过了一会儿,我忽然听到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响,悄悄回头一看,见张嫣带着吕秀走了过来,我不禁松了口气,露出了微笑。等吕秀走近了一些,我见她神sè有些憔悴,面sè愈发白了,她只是看了我一眼,随即就转过了头。高后没有回头,低声问道:“秀儿来了?”吕秀低声说道:“皇祖姑,秀儿来了。”高后嗯了一声,说道:“刘章,吕秀,你们跪下!”吕秀微微有些惊愕,我拉着她衣袖,拉着她并肩跪了下来,对着高皇帝的画像恭恭敬敬地行了跪拜大礼。高后看着并肩跪着的我们,开口说道:“刘章,哀家在高帝面前将我吕家的女子嫁给你,你莫要负她!”我沉声说道:“皇祖母放心,刘章在高皇帝面前起誓,此生定会好生看护秀儿,不让她受一点儿委屈,若是有违此誓,就让我刘章不得好死!” “荒唐!”高后忽然厉声喝了一下,一时整个高帝庙中都回荡着她的声音,我有些茫然地看着高后,又看了看张嫣,张嫣却是伸手捂住了嘴,神sè有些惊恐,高后眼中满是戾气,盯着我,低声喝道:“举头三尺有神明,更何况这里是高皇帝的祭祀之所,你怎么可以如此轻易就起誓?!你・・・・・・哼,真是孺子不可教!”我苦笑一声,自己也不明白为何方才会说出那样的话语,我忽然觉得一只温软的小手伸向我的掌心,不禁回过头看着吕秀,她也正在看着我,我握住她掌心,微微一笑,对着她说道:“刘章甘愿如此,也管不得什么神明了・・・・・・” 张嫣忍不住上前说道:“章儿,你疯了!还要再说!”我不禁苦笑,见吕秀也对我轻轻摇头,便住口不再说了。高后良久才平息下来,这时候看着跪着的我和吕秀,说道:“嫣儿,你带他们先回去吧!”张嫣神sè有些伤痛,说道:“母后,那您・・・・・・”高后淡然说道:“哀家在这里呆一会儿・・・・・・”张嫣无奈,只能低声让我和吕秀起身,带我们走出了高帝庙。 高后听着殿门慢慢关上的沉沉声音,感觉面前也有些昏暗,她怔怔地看着壁上的高帝画像,低声说道:“世上若是果真有报应的话,那吕雉自己犯下的过错,就让吕雉一人承担,万不可牵累她人,望上天垂怜・・・・・・”说着她缓缓跪了下来,慢慢闭上眼睛,两道泪水瞬间沾湿了她略带苍老的面容。 我看着高帝庙中的殿门关上,一时想着高后会在里面做什么,便没有开口说话,忽然觉得握着的吕秀的手掌摇了一下,转头看着她有些埋怨的目光,见张嫣走在我们几步之前的地方,便低声笑着问道:“这几rì心情不好么?怎么不想见我?”吕秀不想让我知道窦氏的事情,便说道:“皇姑告诉我了,说我们・・・・・・就要成婚了,成婚之前的这段时间最好不要见你,这才符合礼制。”我笑道:“你如今知道礼制了?我还在想,我都已经知道你的名字了,为何还要问名,若是省了这些,那我就不用这么累了。”吕秀笑了一下,随即板着脸说道:“不行,大婚都要照着样子来,你就算知道了我这个名字,但是我在闺中的名字你还不知道呢,当然要问了。” 我啊了一声,有些诧异,随即有些好奇,低声问道:“是什么?”吕秀摇头说道:“不行,还没有到问名的时候,我不能告诉你。”我仍旧说道:“你偷偷告诉我,我假装不知道,那就不会有人知道了・・・・・・”吕秀仍是摇头,我无奈说道:“那好,我马上就回府,然后马上就去提亲。”吕秀面sè多了一分血sè,低声说道:“你真的那么着急知道我的闺名?”我点了点头,吕秀有些忸怩,说道:“我告诉你,就算是你拿着我的名字,也不能看!”我大是惊奇,笑道:“这是什么道理?你我都要成婚了,我竟然还不能知道你的闺名?”吕秀急道:“不是,但是你看了不许笑我!”我忍不住笑了一下,吕秀又是一阵羞恼,在我掌上掐了一下。 不多时走到凤辇前,张嫣看着我们,说道:“章儿,你这便回去准备吧!这几rì你便不要来宫中了,自然也不能见秀儿,你rì后办事说话都小心一些,莫要再如此鲁莽!”我点头嗯了一声,回头看了看高帝庙的方向,问道:“婶娘,太皇太后怎么还不出来,她在里面做什么?”张嫣摇头说道:“我也不知,只是自从・・・・・・自从惠帝驾崩之后,母后便来的多了一些,想来是心中伤痛・・・・・・”她抬头看着我,正sè说道:“章儿,其实太皇太后很看重你,你也不要辜负她的厚望,也别做让她伤怀的事情。”我点了点头,她拉过吕秀,说道:“我和秀儿就回去了,你也快些回去做你该做的事情去。”我嗯了一声,看着她们两人上了凤辇,吕秀探出身子看着我,我向她挥了挥手,看着凤辇消失在园林之后。 朱虚侯府,这便是高后赐封我的府邸,占地五亩,在长安这种天子脚下的地方,这等规模已经很不错了,府邸虽说没有未央宫的宫殿楼阁富丽,但是却显得素净,黑瓦白墙,青石铺地,难得的是院中栽了一些竹梅果树,倒也是显出几分生气。三处主楼排成一排,此外还有一些低矮的瓦房,乃是侍卫住的地方。当初我看到房子里都是空空荡荡的,于是吩咐小石头按照我在临淄齐王宫建章宫的摆设来置办房中的什物,并且依着临淄里书房的样子也同样安排了一下,但是当小石头在我房中放了一个绣床的时候,我还是愣了一下,随即才反应了过来,随即又为吕秀置办了许多rì常用的东西。 我回到自己的府中,一时有些飘飘然的感觉,心道:“再过几rì,等女主人住了进来,这里就更像一个家了!”小石头见我心情不错,说道:“公子,往年奴婢见王上成婚的时候都是如临大敌的样子,怎么公子全然不怕?”我有些好笑,说道:“是我娶妻,有什么好怕的,王兄那是担心自己娶回去一个母老虎,我可没有这样的担心!”小石头笑了一下,道:“公子真会说笑!”我看着他,邪邪笑道:“小石头,公子要有事劳烦你・・・・・・”小石头马上说道:“公子吩咐就是,小石头定然赴汤蹈火,万死不辞!”我笑了一下,说道:“本公子**婚,这四天之内,除了亲迎是本公子的事情,其他的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你都要替公子我办妥了・・・・・・有劳你了。” 小石头啊了一声,道:“这・・・・・・这不是公子你自己的事情么?”我笑了一下,说道:“你不知道,在成婚之前,男女双方的接触都是通过媒人的,我哪里有什么媒人,而且亲人都不在长安,本公子就只能依靠你了,你就做我和秀儿的大媒人吧!”小石头苦笑一声,只能答应,我想了想,说道:“纳采要用大雁,反正现在是深秋,大雁多的是,本公子马上就拿弓箭shè下一只最肥的大雁,你带去胡陵侯府,到纳吉的时候,需要男女双方身上的饰物,那你就带着本公子的玉璧给秀儿,这便叫做‘玉为媒’,怎么样?”小石头笑道:“公子原来自己都想好了,奴婢这回事怎么都逃不掉的了,不过方才公子你说奴婢是你的媒人,现在又说玉为媒,到底有几个媒人?” 我笑道:“自然是你们两个了,你们两个都是本公子的大媒人!”小石头低声咕哝一句:“怎么玉璧倒成了人了,公子也是高兴的过了・・・・・・”我果真是高兴地有些过头,却是没有听到他说的这句话。 第三十一章 结发之礼 - 长乐未央之大汉刘章 - 刀笔布衣 () 留侯府邸中,留侯张良盘腿坐在书房的小几前闭目养神,张辟疆正捧着一卷竹简静静看着,突然一个小厮走了进来。张辟疆抬眼看着那小厮,嘘了一声,低声问道:“眠琴,有什么事情吗?”那小厮眠琴拱手说道:“公子,外面有一个女子求见!”张辟疆一愣,问道:“女子?”那小厮点头嗯了一声,张辟疆更是有些摸不着头脑,心道:“父亲平rì甚少见客,朝臣都冷了心思,平rì也没有女子登门拜访,如今······是了!难道是她?”他眉头一皱,正想着如何应对,忽听一个平和的声音说道:“既是找你的,你去便是了。” 张辟疆回头一看,见父亲张良清亮的眸子正看着自己,张辟疆仿佛觉得那目光直接看到了自己心里,他略微有些迟疑,但禁不住父亲就这么看着自己,便对眠琴说道:“眠琴,你去请那女子到前厅等候,我马上就去。”眠琴应了一声,走出书房。张辟疆收拾好书简,对张良说道:“父亲,那孩儿去了。”张良微微颔首,张辟疆又行了一礼,才慢慢退出了书房。 来到前厅,却见一个素白的身影背对着立在厅中,朗朗如同寒冬里的一支白梅一般,他看着那女子的身影,有些痴了的样子,停住了脚步。那女子却感觉身后多了一人,惶然地转过身子,见是张辟疆,她低声说道:“张公子······”张辟疆见她楚楚可怜的样子,心中莫名一疼,上前说道:“程弋姑娘,你怎么来了?府上多年以来就很少有客人上门,门房可有怠慢了姑娘?” 那女子正是程弋,她听张辟疆这么说,便低声回道:“没有,府上的下人礼数都很周全,留侯所用的人,也都如此知礼,不愧是留侯,小女子很是佩服。”张辟疆笑了一下,心道:“你与我说这些作甚?”虽是心中苦涩,但张辟疆还是装作无事地问道:“程弋姑娘平rì里很少走动,今rì怎么来府上?可是有什么要紧之事?”程弋一时有些为难,这时候侍女端来茶水,张辟疆一拍额头,笑道:“是张某唐突了,姑娘来了这么久了,竟然也不知道让姑娘坐下······姑娘请坐!”程弋坐了下来,张辟疆一旁上首,静静地看着程弋。 程弋想着自己的心事,想要跟张辟疆说,但却不知道怎么开口,良久才挣扎说道:“张公子,他······刘章是不是近rì便要······成婚?”张辟疆笑道:“姑娘是如何知道的?”程弋低声道:“我在坊中的姐妹偶然提及此事,告知于我,我才知道的······”张辟疆哦了一声,程弋问道:“这事是真的么?”张辟疆看着她,道:“是真的,就在本月十六。”程弋低头不语,张辟疆也安静地等着,见程弋眉头蹙着,心中叹息一声,问道:“姑娘可是有什么为难之事?”程弋问道:“张公子,你是刘章的至交好友,他应该······不,定然是请了你去他的婚礼上饮宴吧······”张辟疆点头说道:“不错,君侯是已经发了请柬。” 程弋看着张辟疆,缓缓说道:“既如此,程弋有一个不情之请,希望张公子你能答应。”张辟疆一愕,问道:“姑娘的意思是?”程弋仍是看着他,说道:“我想让你带我去他的府中,去看看他的新娘子是什么样的人······”张辟疆心中一颤,皱眉说道:“程姑娘,张某乃是局外之人,但是也有些话想对姑娘你说。”程弋淡然道:“张公子请说便是。” 张辟疆看着眼前的女子,忽然觉得有些陌生,程弋在他的眼中一直都是柔柔弱弱的样子,但是她在刘章即将成婚的时候竟然这样泰然的表现,一时让张辟疆也多想了,心道:“她为何要去看新娘子?难道是想对新娘子不利?”他咳了一声,说道:“如今君侯他都要成婚,这是太皇太后的旨意,怕是已经无法更改了,姑娘这个时候去又能有什么用呢?姑娘之前和君侯有······有瓜葛,如今要张某带你去看新娘子,这······张某无法······”程弋看着他略微紧张的样子,说道:“张公子你怕是误会了,弋并没有要伤害新娘子的意思,只是想知道,能跟他相守在一起的会是什么样的女子,那一定是比我都要出sè的人儿,我想亲眼看看她······” 张辟疆一时有些为难,程弋见状,眼神黯淡下去,低声说道:“他如今都要成婚了······”张辟疆听她略带哭声的说话,想着她也是这世间的奇女子,却要经历这般曲折,实在堪怜,这么心中一软,说道:“程姑娘,张某带你去便是!”程弋抬眼看着他,笑了一下。 张辟疆看着那个凄美的笑容,忽然心头一热,心道:“便是为她这个笑容,我也该成全她的一片心意。而且若是她看到君侯成婚,多半也就死心了,如此也算了断了这段孽缘······”程弋忽然觉得自己眼泪快要掉了下来,忙昂起了头,说道:“程弋多谢张公子了。”张辟疆见她站起了身子,裣衽行礼,也连忙还礼,程弋说道:“张公子,我这便回去了,等那rì······我再来找你······”张辟疆嗯了一声,程弋转身慢慢走出了前厅。张辟疆看着她清瘦的身影,神sè怔忡, 张辟疆就这么站了盏茶时分,忽听身后一个清亮的声音说道:“她已经走了,你还在看什么?”张辟疆回过神来,转身行了一礼,说道:“父亲。”张良看着自己的爱子,问道:“这个女子是何人?”张辟疆低头道:“她是孩儿的一个朋友······”张良微微颔首,说道:“你为何答应她要带她去朱虚侯的婚宴?”张辟疆愕然一下,看着父亲清亮的眸子,一时竟然说不出什么话来,斟酌着说道:“孩儿只是念及好友的情分······”他这般说着,忽听张良问道:“你可是喜欢这个女子?” 张辟疆愕然抬头看着父亲,却见他神sè不似说笑,便摇了摇头,也是正sè说道:“不是。”张良看着他,问道:“你这般回答,可是真心的?”张辟疆点了点头,刚想开口说话,心中忽然一痛,嗓子中似乎哑了,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张良看着他,低声说道:“傻孩子,你连自己的心意都不明白么?”说着转过身子,缓缓摇头退入了后堂。 两千余年之前的婚礼和今rì的婚礼自然是大不相同的,周王室又是最尊重礼制,而婚丧的礼制乃是人伦之本,所以就更加繁复了,饶是我几乎已经将所有亲迎之前的步骤都交给了小石头来打理,但还是被累得够呛,主要是小石头又不知道这些礼节,所以每行一步他都要问我该怎么说、怎么做,我不胜其扰,而且最关键的是我也是第一次结婚,对婚礼的步骤自然是一知半解的,更何况是两千年前的‘昏礼’?最后还是邀请了叔孙通来主持大婚的礼节。不过这老先生是个老顽固,他肯答应我的请求,多半就是奉了高后之命,否则,以我的面子恐怕劳动不了他的大驾。 在这位jīng擅理智的老先生的教导下,我才明白了原来婚礼竟然是黄昏行的礼仪,而婚礼最初的叫法就是‘昏礼’,这真是奇哉怪哉!据他说来,亲迎时间应该是在rì落三商的黄昏时候开始,此时rì已落而月却未升起,周天东玄西眕,rì月相匹,yīn阳各半,而且还有阳往yīn来的意思,这个时刻举行的婚礼才是正宗的。当我第一次听他这么说的时候,几乎惊得嘴巴都合不住了,没想到在两千年之后,婚礼已经变得面目全非。我心中感叹一番,但是怎么说也得入乡随俗,而且我也比较倾向于这个古老的昏礼,也算是又长了一份见识。 之后事情就顺利得多了,这场婚事本来就是高后事先和吕禄商量过的,所以这一切也不过就是走了一个形式而已,事情进展倒是顺利。转眼间已经是十八,我晨起的时候见整个侯府之中已经布置妥当,微微点了点头,小石头笑道:“漱玉和枕香两个姑娘可真是厉害,昨rì带着下人将整个侯府清扫了一遍,而且她们连待客用的小几都已经准备好了,真是能干。”二女都是微笑不语,我笑问道:“你们如何知晓会来多少人?” 漱玉低眉说道:“回君侯,君侯当rì受封之时,不是有朝臣送来贺礼么?当时奴婢和妹妹分别记了一份名单,也就是按照当rì的名单,再有所增加。”我想了想,说道:“那你们将名单上的数目加上一倍,应该就足够了。”枕香心急,问道:“君侯怎么知道?”我笑了一下,说道:“当rì送礼之人之中,可有吕氏?”漱玉蹙眉说道:“似乎没有。”我点头说道:“那便是了,吕氏中人在朝臣之中占有半数之多,当rì他们不会给我送礼,不过如今我和吕家小姐成婚,他们是非来不可的。”枕香哦了一声,没有再问什么。 早朝之后,高后将我召进永寿宫,我在内殿没有看到吕秀,微微觉得失望。高后吩咐我婚礼的细则,张嫣又告诉了我一些事项,我都一一记着。二人说了大半个时辰才放我出宫,我见时间已经是巳时过半,忙乘坐车马回到府中,见院中的摆设都已经准备好了,小石头见下人办得不好,便上前去斥责,我见他暴跳如雷的样子,不禁苦笑,心道:“若是王兄在此,我也不用如此狼狈了。” 用过早膳,我正在向小石头安排当rì饮宴的细则,见秦卬和离朱正在廊下商议什么,二人也看到了我,走上前来,说道:“君侯。”我点了点头,问道:“你们在说什么?”秦卬拱手说道:“君侯,今rì是你大喜之rì,本来也不该提及此事,但是君侯既然问起,末将只能说了,我和离朱正在商议城防之事。”我恍然大悟,说道:“是了,我也是欢喜过头了,竟然将自己身负的重任都忘了,幸而你们还记得。”离朱笑了笑,没有说话。秦卬笑道:“我和离朱是想兼顾两边,最后,离朱说我心细,让我呆在府中帮公子招待客人,他去巡视九城。”我点头说道:“如此甚好!”心道:“他们这样安排,也算是有心了,离朱那张冷冰冰的脸,若是让他来接待客人,怕是我这婚宴不能顺利开下去了。”却见离朱向我和秦卬行了一礼,牵马走出了府邸。 我忽然一拍脑袋,问道:“小石头,我们接下来该做什么了?”小石头笑道:“公子,此时应该梳妆打扮一番,然后去吕府亲迎吕小姐。只是这次奴婢可不能为公子代劳了······”我在他肩上推了一下,说道:“那就快些为我梳洗,再不快些,时间就要来不及了。”小石头诺了一声,带我去到内室。 我跪在室中,想着自己马上就要娶妻,还是忍不住心中一阵激动。身后漱玉正在慢慢地替我梳头,一下一下的,很是轻柔,我不禁一愣,说道:“漱玉,你要快些,不然误了吉时,夫人可是要怪罪的。”漱玉轻声笑道:“君侯夫人还没有娶进门,就这般亲密了,rì后······rì后岂不是会惧内?”我微微有些尴尬,看着镜中的她说道:“你一个小姑娘家的,也懂得什么叫做惧内?”漱玉将我头发握住,绑在一起,说道:“奴婢自然知道,不过君侯乃是当世的英雄,自然是不会怕一个女流之辈。”我叹息说道:“这你可说错了,我的确是有些怕她,不过却是爱之深,怕之切。” 漱玉站起身子,将我的头发用高冠压着,轻声说道:“君侯大婚,自然是会紧张,想来吕小姐也是如此。只是女子嫁人更加是心中五味杂陈,奴婢只怕吕小姐现如今也怕见到君侯呢!”我笑着打趣说道:“真的么?你说了这么些,倒好似你自己也嫁过人一样······”漱玉将簪子固定住我的头发,笑道:“君侯说笑了,奴婢也是就事论事而已,想来奴婢和吕小姐同是女子,所谓感同身受,人同此心,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我偷偷看到镜中的她面sè微红,笑道:“你这丫头,是不是看着我大婚,也想着嫁人了?改rì帮你物sè一个好的夫婿就是了······”漱玉手指顿了一下,却没有说话。 我今rì心情大好,一时也没有注意到她的不同,过了一会儿,她轻声说道:“君侯,好了。”我连忙看向铜镜,端详起自己的面容,今rì穿的乃是庄重的礼服,所以就显得jīng神高昂。我正在左右地看,忽然留意镜中背后的漱玉低着头,便问道:“漱玉,怎么了?”她连忙抬头说道:“没什么,君侯,你该出发去迎接吕小姐了。”我哦了一声,说道:“是了!这个才是今rì的大事。我先走了。”说着我站起身子,走出了内室。 我刚走出内室,见到外面的情形,一时有些吃惊,本来空无一人的庭院之中,已经站了许多朝中官员,这些朝臣闲来无事,便在庭院中相互交谈。小石头已经在外面恭候多时了,说道:“公子,宾客们都陆续来了,时间真的会有些赶。”我来不及做其他事情,连忙上前去寒暄问候。众人也都是拱手庆贺我的大婚,但是谁也不知道我这个新郎现在却是六神无主,勉强装作淡定的样子,心中觉得有许多事情都没有顾得周全,难免被人背后说怠慢。我叹息一声,见陈平、绛侯周勃、灌婴、吕产等人已经都来了,连司马喜也遥遥向我点头示意。我悄悄吩咐枕香带司马喜到我的书房等候,只是司马喜在,却不见张辟疆,这倒是一件稀奇的事情,我只是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但是焦头烂额之余,也就没有深思。 小石头面上已经有了一些焦急的颜sè,这时候见我还在和这帮大臣说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连忙说道:“公子,快些吧!若是迟了,未免对吕家有怠慢之嫌······”秦卬也拱手说道:“君侯,末将已经准备好了车马。”我一愣,心道:“不是用八抬大轿么?”但随即意识到自己是古装片看得多了,秦卬已经当前走出了府门。我向众人作了个四方揖,连忙告罪,一个看这官服似是御史中丞的官员说道:“今rì乃是君侯的大喜之rì,君侯不用在意我等,自去办事就是了。”我连忙告罪,和小石头一起走出了府门。 只见府门出听了三匹高头大马,后面的是一辆彩车,走近了才看清楚,原来秦卬准备的正是当年我离开长安之时吕秀送我的那辆车驾,不禁微微一笑。秦卬牵了一匹枣红马,我抱着马鞍跳了上去,随即接过秦卬递过来的缰绳。秦卬和小石头也上了马,一队侍卫跟在我们的后面,而且备有鼓乐,场面还算是热闹。 不过我们刚出了府邸,漱玉从府门处走了出来,看着我们远去的方向,怔怔地发着呆。枕香笑道:“姐姐,咱们还没有见过夫人是什么样子吧?也不知道是美是丑?”漱玉闻言笑了一下,说道:“你没有看到君侯一提起夫人的时候就很开心的样子,她一定是个大美人。”枕香蹙眉说道:“会有上次在诸王馆中见到的那个程弋姑娘还美吗?不过那位程姑娘还真是好笑,竟然将我和姐姐当做是君侯的侍妾······”漱玉只是看着府门的方向,没有听枕香到底在说些什么。 哪知道我们这个迎亲队伍刚刚转过两个街道,却见前面迎面走来一队人马,看起来似乎是宫中的侍卫,那队人马却忽然停了下来。秦卬见事有蹊跷,打马上去看看是什么情况。我见他上前之后却忽然下面,跪了下去,不禁心中一动,说道:“小石头,前面的不会就是太皇太后和皇后吧?”小石头苦笑道:“这个······奴婢可不知道,但若是太皇太后她们,岂不是又要耽搁时间?这······”我笑道:“算了,今rì既然是我大喜的rì子,老天爷怎么说也得眷顾我一下吧!”小石头啊了一声,只听蹄声飞动,秦卬又纵马跑了过来,勒住了马缰。 我见他神sè惊喜,便问道:“秦兄,如何?”秦卬在马上拱手说道:“君侯,前面是太皇太后的凤辇,太皇太后请君侯前去见礼!”我不禁呻吟一声,低声道:“这时候见礼,那我的昏礼可要改成是夜礼了!”但为人臣子,也必定是要遵守礼节,我也只能是策马走了过去,秦卬一打手势,迎亲队伍也跟了上来。 我见高后的凤辇包的倒是很严实,想来这也是她第一次如此这般出宫,我好笑之余,跳下马来,跪下说道:“太皇太后,臣刘章迎驾!”凤辇之内,高后的声音穿了出来,说道:“刘章,你过来见驾,是为了迎驾还是为了迎亲?”我苦着脸说道:“回太皇太后,臣是来迎驾的,不过臣多半已经误了迎亲的时辰,秀儿又该怪责臣了。”高后冷声说道:“荒唐!今rì你大喜,自然是迎亲事大,迎驾事小,你如此不知道守时,岂不是让秀儿等得焦急伤心?”我愕然不知所措。 却听凤辇之内传来张嫣的声音说道:“母后,你就别再为难章儿了······”我一愣,听张嫣继续说道:“章儿,秀儿便在这凤辇之内,你毋须到吕府,只在此处接亲便是了。”我一听,不由大喜过望,想通了高后和张嫣的成全,不由拜了一下,说道:“臣刘章多谢太皇太后、皇太后!” 高后哼了一声,说道:“恐怕你这次才是对哀家真心感谢!”我笑了一下,心道:“这你可说错了······”我心中想着自己也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对高后已经是心悦诚服地崇敬之情。我还在胡思乱想,高后说道:“你按照礼节来接亲就是了!”我忙走到后面,亲自驾着马车来到凤辇之前,只见凤辇的帘幕后伸出一只纤纤素手,我心中喜乐,上前握住了那只手,吕秀随即走了出来,她一身红衣,但是头上却没有什么过分的装饰,只是簪了一只碧绿如水的凤钗。我是早就有了心理准备,知道在很早的时候,新妇并没有遮盖头的风俗,不然又该很是惊讶了。吕秀面sè薄薄的施了一层脂粉,脸颊上扑了些腮红,看起来分外惹人爱怜。 吕秀走出了凤辇,我将她抱了下来,随即将她送到迎亲的彩车里。然后驾着马车在原地转了三圈,停了下来。小石头忙走上前,我将马缰交给他,让他驾着车,自己又跨上了枣红马。秦卬高声叫道:“亲迎礼毕,回车!”当下这个迎亲队伍动了起来,高后的凤驾也屈居在后。我在马上不禁觉得好玩,这大汉朝传承下来的礼仪还真是古朴。二人婚前是不能够同车的,我其实是很想亲自驾着马车载着吕秀,但也只能等到婚后了。 而之后的礼节更是奇特,双方的父母都不能列席,更何况是二拜高堂了,而所谓的拜天地,不过就是合卺同牢,也就是双方交换瓠子做的酒杯,然后吃同一只动物身上的肉而已。瓠瓜是要一分为二的,新人各执一半,合卺的时候要交换手中的觚杯,不过听说觚杯里盛的酒乃是苦酒,新人喝过之后,就代表着二人能够同甘共苦。合卺同牢之后,便是新人送入洞房,却没有闹洞房的热闹了,宾客用过酒菜之后也就各自散了。 我脑中想着这些,没过多久,便回到了侯府之前。秦卬已经派人到府中报讯,群臣也都出来迎驾。这时候天sè已经有些昏暗,下人们点上了烛火,我遥遥看到侯府外面排了长长的队伍,走到近处,我下马走到马车之前,将吕秀搀了出来,两人相视一笑,我牵着她的手,慢慢向府中走去。高后和张嫣在我们身后十余步之外,群臣肃立两侧,场面很是肃穆。 我们走进侯府之后,后面的官员小声议论了起来,一个说道:“太皇太后和皇后竟然会来朱虚侯的大婚,真是荣宠之极啊!”一个冷笑说道:“你知道什么,这明显就是太皇太后要拉拢朱虚侯,这样的荣宠不知道是福是祸呢!现在说起未免言之过早了吧!”另一个也是说道:“太皇太后这般实在是让人难以捉摸,以老夫看来,多半是之前包庇吕王,太皇太后怕朝臣不满,所以厚待刘氏,这是安抚人心的妙招,难道还对朱虚侯包藏祸心?”之前那人说道:“也对,朱虚侯年少有为,正是太皇太后的助力,太皇太后如此做,那便是拉拢了······”后面那人又是一阵冷笑:“太皇太后这般拉拢,也不过是想要吕氏靠住皇室的大树,免得rì后刘吕······”他说道这里,忽然意识到自己在随意议论朝政,连忙住口不提,余人也纷纷醒悟,心有默契地慢慢回了朱虚侯府。 我牵着吕秀的手走在院中,里面站的都是朝中品秩较高的朝臣,大多也都跟我交好,我四顾看去,众人的目光各个不同,我一时也难以分辨,只是吕秀一直都是低着眼睑,我觉得她手心冒汗,不禁觉得好笑,突然在人群之中看到司马喜,微微点头,司马喜也是点头,我目光一移,见他身旁站的一个青衣公子,正是张辟疆,刚想微笑,忽然笑容僵在了脸上,手中也不禁一紧,吕秀似乎察觉到我的异样,转过臻首看着我,而后随着我的眼光看了过去,她看到张辟疆身旁站着一个月白衣衫的男子,细眉檀口,分明就是个女子,她忽然明白过来,咬住了嘴唇。 我心中暗cháo汹涌,心道:“你何必要来?”随即洒然一笑,看着身旁的吕秀,见她微微转过了头,我手中微微一紧,她转头看着我,我对着她笑了一下,两个人脚步不停,慢慢走向正堂,走过了张辟疆和女扮男装的程弋,张辟疆见我和吕秀没有多少犹豫,暗暗松了口气,随即看着身旁的程弋,暗自担心,却见程弋也是神sè淡然仿佛无事一般,忍不住开口问道:“姑娘,你没有什么事情吧?”程弋看着他,笑着摇头说道:“没什么啊!他们要行合卺同牢的大礼了,我们进去看吧!”张辟疆愕然道:“好······你说好便好······”当下带通众人来到堂中。 正堂之中,上首立着四个黄衣的司仪,叔孙通立在堂中,见我们走了进来,从案上取了一只青绿sè的觚子,用刀子一剖两半,取出里面的瓤子,将觚杯分别交到我和吕秀的手上,高后和朝中的重臣纷纷来到堂中,静静地看着这合卺之礼。 叔孙通随即举起银制的酒觥,分别在觚杯里面斟满了泛着亮黄sè的酒。我看着觚杯里面的酒,心道:“这就是苦酒?不知道会有多苦呢!”眼见对面的吕秀也是微微蹙眉,我对她眨了眨眼睛。叔孙通高声说道:“请新人交杯饮酒!”我伸出一只手,接过吕秀递过来的觚杯,然后将自己手中的觚杯递了过去,吕秀双手接过,我们相对行礼,随后各自举杯饮酒。 我对着觚杯喝了一口,随即就想吐回觚杯里,心道:“这里面也不知道盛了什么东西,真是要命,又苦又涩的······”想到之前叔孙通说过的,新人饮过苦酒,代表着两人自此之后同甘共苦,若是我连这点儿苦涩都忍受不了的话,那rì后可怎么办?当即咬牙将那一大觚杯的苦酒一饮而尽。我拿开觚杯,却见吕秀早就已经喝完了,不禁大奇,心道:“难道秀儿喝得和我喝的不是一样的酒?怎么她喝得这么快?”而且对面的吕秀神sè如常,似乎没什么事情一样,还对着我轻微地笑了一下。我咽了一下口中的苦涩,只听叔孙通又道:“新人同食一牢!”当下有司仪端来一只烤rǔ猪。我拿着匕首在rǔ猪背上象征xìng地割了两小块儿肉,和吕秀一起吃了。 叔孙通见吕秀也已经吃完,便高声说道:“礼毕!新人送入洞房!”当下走出一个司仪,带着我们走入了后堂。我牵着吕秀,慢慢走在廊道里,转头看着吕秀,吕秀也正巧转头,我看着她晶亮的双眸,握着她的手微微一紧,吕秀不由红晕上脸,我心中大动,强忍着要抱着她的冲动。等司仪将我们领到了洞房之中,等司仪行礼告退,关上了房门,我不禁看着吕秀,吕秀触到我如火的双眸,更是娇羞,转过了头。 堂中众人见新人已经入了洞房,一时都松了口气。秦卬和小石头连忙招待群臣。小石头上前说道:“太皇太后,君侯已经为太皇太后准备了上房,请太皇太后移驾!”高后冷然道:“不用了,哀家去新房看看!”小石头啊了一声,登时苦着脸,眼见高后和张嫣以及一些宫人走进了后堂,小石头也不敢阻拦,一时心道:“公子,看来你的昏礼还真的不能顺利呢······只是,这个时候,你可千万不要做什么出格的事情,若是不然······”他身子一抖,也不敢再想下去了。 张辟疆见高后和张嫣走到后堂,也是微微一愕,随即看着程弋。程弋感觉到他的目光,却没有转头看他,口中低声说道:“她果然是身份高贵,我不过是个没落的王族后裔,如何能够配的上他?······也只有她这样的人,才能够陪伴着他,我可算是痴心了······”张辟疆只听到她在低声说着什么,却没有听得清楚,不禁问道:“程姑娘,你说什么?”程弋摇头说道:“没什么······张公子还要在朱虚侯府中饮宴么?我想先走了······” 这时候司马喜走了过来,对张辟疆说道:“张大人,今rì是君侯大喜之rì,君侯洞房花烛去了,咱们便一醉方休可好?”张辟疆见程弋已经掩面走出了几步,连忙说道:“司马兄,今rì我还尚有要事,改rì咱们约期和君侯一起痛饮吧······”说着已经追了过去。司马喜见他慌张的样子,不禁自言自语地笑道:“君侯若是如此着急,那是为了洞房之中**一刻,你这般着急,却是为谁?”抬眼看到张辟疆已经追上了那个月白衣衫之人,正在说着什么,司马喜仔细看去,见那人身形瘦削,不禁恍然。 张辟疆追上了程弋,说道:“程姑娘,在下载此处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就护送姑娘回去吧!”程弋看着他,点了点头,说道:“劳烦公子······”话没说完,却突然转过头,她虽然掩饰得极快,但是张辟疆还是捉到了她眼中流下的泪水,心中一软,说道:“姑娘,事已至此,你就别再伤心了······”程弋冷笑一声,说道:“他将我的心拿去了,如今又还给了我,只是这颗心早就已经伤痕累累,再也不会容下另一个人了······” 张辟疆心中一痛,勉强笑道:“姑娘毋须说得如此决然,在下关心姑娘也是出于君侯的嘱托······”程弋深深吸了口气,说道:“张公子对程弋之心,程弋知晓,只是程弋不值得公子如此。”张辟疆摇头笑道:“无妨!姑娘的意思,在下明白。在下这就送姑娘回去,只是希望姑娘rì后能够开怀就好。”程弋闻言默然。 洞房之中,我将吕秀拥在怀中,叫道:“秀儿······”吕秀嗯了一声,声音沉闷,我觉察她身子微微颤抖,知道她心中不安,想要说话来让她不那么紧张,便开口问道:“秀儿,你杯中的酒难道不苦么?怎么你喝得这么快?”吕秀轻笑道:“是你喝得太慢了,而且还挤眉弄眼的,真的有那么苦么?”我用力地点头,说道:“自然是了,我虽然没吃过黄连,但是黄连之苦也不过如此了。”吕秀反手抱着我,轻声说道:“刘章······哥哥,我是想着rì后和你在一起,有多大的苦我都不怕,这么想着,也就没有觉得苦了······”我听她这话说得极是深情,心中感动,将她抱紧,说道:“我也是这般想的······”吕秀在我怀中笑道:“才不是呢!你要是这么想,怎么喝得那么慢?” 我有些赧然,说道:“那是······我怀疑你杯中的苦酒不苦吧?我堂堂男子汉都喝得那么难以下咽,你怎么就······”吕秀急道:“自然是苦酒!我们的酒分明是从同一个酒觥里斟出来的,怎么可能不同?”我抿了抿嘴唇,说道:“那谁知道······”吕秀撑着手臂在我胸前,说道:“我喝得是苦酒,我口里这时候还是苦的呢!······”我看着她樱唇,心中大动,说道:“我不信······除非,你让我······”她看到我不怀好意的眼光,忽然明白过来,面上一红,我心中大动,只是看着她的神sè,见她慢慢点了点头,我心中大喜,勾住她下巴,慢慢凑向她樱唇。 吕秀只是喘息一声,随即抱住我,檀口微启,我在她唇上吻了几下,一时只觉得口中甜意泛出,哪里还有丝毫的苦涩滋味?我抱住她身子,轻轻吻着她,一时忘却了身遭一切,吕秀也是尝到了个中滋味,两人都是心中喜乐无限,忘情地吻着。 直到外面传来了一阵敲门声,吕秀本来害羞,听到声音,心中一慌,一不小心贝齿在我唇上咬了一下,我唇上一疼,也是回过神来,听到敲门声,心中微怒,低声喝道:“谁?!”吕秀一时想要挣脱我的怀抱,我霸道地将她拉在怀里,却听门外高后的声音说道:“刘章,你开门!”我心中大惊,心道:“高后怎么来了?不是来闹洞房的吧!这玩笑开大了······”吕秀听是高后,更是害羞,我只能放脱了她,微微整理仪容,上前打开了房门。 只见高后一脸冰冷之sè,问道:“怎么那么迟?”我微微尴尬,没有回话,高后走到房中,见吕秀忸怩地站在一旁,张嫣又关上了房门。我见高后神sè不善,心道:“完了,看来我和秀儿的新婚之夜怕是难保了······”高后见我们还在傻傻站着,不禁好笑,说道:“今rì是你们的大婚之喜,你们不坐在绣床上,站在那里做什么?”我哦了一声,上前拉着吕秀,两人并排坐在绣床上,吕秀低着头,扯着自己的衣衫下摆,我却是愣愣地看着高后,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高后看着我们,最后看着我,说道:“刘章,秀儿如今已经是你的发妻,你二人rì后要记得夫妻之间的恩情,万万不可相负,知道吗?”吕秀低声嗯了一声,我重重地点头,高后笑了一下,问道:“刘章,你知道什么叫‘发妻’?”我道:“结发之妻,便是发妻······”高后又问道:“那······何谓结发?”我愕然说道:“结发······我不知道!” 高后笑了一下,说道:“所谓结发,就是将夫妇双方的头发结在一起,也是夫妻同心的意思。”我哦了一声,高后上前将吕秀头上的凤钗取下,吕秀一头青丝顿时落在肩头后背,吕秀一愕,却听高后突然说道:“秀儿,你到绣床上去。”吕秀啊了一声,随即羞道:“皇祖姑,这······”抬头见高后神情肃然,便褪去鞋子,爬到床的内侧。高后将我头上的朝天冠也取了下来,也将我的头发弄散,我心道:“难道高后想为我和秀儿来个什么结发之礼?啊,这下惨了······”高后将我头发解开之后,也是说道:“你也躺下!”我只得脱了朝履,躺在床上。 高后上前将被子展开,为我二人盖上,凑上前去,将吕秀的头发束成一束,随即又将我的头发也是同样拿在手里,在发中的地方挽了个结,我看她把头发挽了一个死结,幸而吕秀的头发稍微长些,不过她也挽在颈中的部位,我二人只能紧靠着,中间隔着一个大结。高后忙完之后,站在外面看了一下,笑道:“如此便好了。”张嫣轻笑一下,随即也是有些害羞。高后点头说道:“今rì是你们新婚之夜,我和你们皇姑就不打扰你们,这便回宫去了。”我听她们要走,便要起身送客,头刚抬起,随即觉得头皮一痛,不禁又落回到枕头上,和吕秀的头碰在了一起,我和吕秀不禁捂着额头呼痛。高后和张嫣见我们在床上狼狈的样子,都是笑了起来,随即走了出去,带上了房门。 室中一时安静了下来,我苦笑道:“秀儿,你没什么吧?”吕秀道:“你······你别再动了,若是发结扯开了就不好了。”我叹了口气,心道:“太皇太后这是宠你呢!”吕秀奇道:“可是皇祖姑也把我的头发系着了啊!”我轻轻转过头,看着她白里透红的脸颊,说道:“太皇太后若不是宠着你,就该将我二人的发尾结在一起就是了,为何要结在发中的地方?还不是让我为难?”吕秀问道:“你······为难什么?” 我呃了一下,想了想,说道:“你看,我们俩头发结在一起,我自然就不能亲你了,也不能······那个乱动的······”吕秀看着我,说道:“你睡觉乱动么?我睡觉倒是很安静,这样也能睡的。”我心中哀叹一声,心道:“真是个心思纯净的孩子······” 我见她秀丽可人的样子,忍不住说道:“秀儿,我说的是,我们这个样子,可不能成周公之礼的······”吕秀一听,垂着眉目,颤抖着声音说道:“你······原来你说的是这个······不能就不能吧······”我笑道:“你知道新婚之夜要做什么?是你母亲告诉你的?”吕秀神情一黯,摇了摇头,随即觉得头发扯动,便不再摇头,说道:“不是,母亲很早就过世了······是皇祖姑跟我说的。” 我心道:“秀儿和皇后的关系很好,按理该是皇后告知的才对,怎么是高后说的?是了,婶娘还是姑娘,怕是也不知道······”我心中正在胡思乱想,却觉得被中吕秀伸出小手抓着我的手,说道:“刘章······你陪我说说话吧!”我见她神sè哀伤,心中怜惜,凑过去在她唇上碰了一下,吕秀惊了一下,说道:“你别再乱动了,当心将发结弄散了!”我笑道:“好啊,我不乱来就是了。” 吕秀嗯了一声,说道:“我的身世,你一直都不很清楚。母亲在我六岁的时候离开人世,后来父亲······他又娶了几位夫人,便没有再理会我,但是那些妇人却没有忘了我,想方设法地欺负我。后来有一次,她们在我的饭菜里下了毒药,差点儿将我毒死。从那之后,皇祖姑就将我留在了未央宫里,一直陪伴着她老人家,所以我一直将皇祖姑看做是自己最亲的人。如今我嫁给了你,却不能陪她了,我心中好生难过······” 我见她颊上流过的泪水,微微靠近她,说道:“秀儿,你虽说嫁给了我,但是平rì可以到宫里去问候太皇太后和皇后她们,我不会将你圈在这个小小的庭院之中的。”吕秀闻言大是高兴,说道:“真的么?”我点了点头,吕秀兴奋之下,一时忘情,凑过去在我脸颊碰了一下,我笑道:“秀儿,夫君我是没有乱动了,这可是你乱动的······”吕秀面sè微红,啐了一口。 我握着她的手,说道:“明rì一早起来,本来是有拜舅姑的礼节,但是我这里也没有长辈,你就去拜见太皇太后和皇后就行了。”吕秀嗯了一声,说道:“我知道了······”我想了想,忽然问道:“秀儿,你的闺名到底叫做什么?”吕秀奇道:“你不是问名过了吗?怎么会不知道?”我苦笑道:“我本来也想着能知道的,结果上面还是写着‘吕秀’,我又从哪里知道?不如······你现在就告诉我?”吕秀咬着嘴唇,说道:“我不说······”我低声笑道:“如此良宵美景,佳人微吐闺名,为夫可就飘飘然不知身在何处了······”吕秀笑了一下,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我,说道:“真的?”我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吕秀凑到我的耳边,轻声说道:“人家的闺名还是叫做‘秀’······”我不禁笑道:“好啊,秀儿,你耍我是不是?” 吕秀哼了一声,说道:“我话还没说完呢!”我哦了一声,道:“那你接着说。”吕秀翘着嘴唇说道:“不说了,你都没有好好听!”我闻到她唇上的香甜气味,忍不住在她唇上碰了一下,说道:“你说就是,我好好听着!”吕秀抿了一下嘴唇,面上笑意宛然,低声说道:“我······人家的闺名叫做‘秀娘’,你可不许笑人家······”良久不听我说话,她看着我,问道:“你怎么不说话?”我愕然道:“你说完了?” 吕秀又是心中一气,抽出手在我腰上掐了一下,说道:“你故意的······”我叫了一声,说道:“好了好了,为夫知错了,秀娘饶命啊······哈哈······”吕秀微微撑起上身,静静看着我,我伸手抚摸着她面容,问道:“秀娘,怎么了?”吕秀靠着我胸口,说道:“我······”我笑了一下,将她揽在我怀中,说道:“rì后,我便叫你秀娘,好吧?”吕秀只是闷声应了一下,没有再说什么。 室中一时安静了下来,只有烛火在静静地烧着,新房里燃着的香料也散发出一缕缕的青烟,慢慢散在了空气中。 第三十二章 暗中部署 - 长乐未央之大汉刘章 - 刀笔布衣 () 第二rì一早,我睁开眼睛,见吕秀还在细细酣眠,双颊如同桃花一般,煞是惹人爱怜,我微微笑了一下,看着两人中间的发结,心道:“自此之后,我和秀娘便是结发夫妻了,rì后便要相濡以沫,就算遇到再大的困难也要在一起的······”想到这里,我微微抬起左手,抚摸着她的面容。吕秀嘤咛一声,缓缓醒来,睁开眼,正看到我的眼睛,我笑了一下,叫道:“秀娘,你醒了?”吕秀点了点头,我问道:“这个发结可以解开了吧?”吕秀道:“都过了一夜了,自然可以了。” 我一听,大是高兴,忍不住翻过身子,压在吕秀身上。吕秀喘息一声,问道:“你······你要做什么?”我笑了一下,将发结解开,说道:“被绑在一起一夜了,该解开了。”我头发散开,落在吕秀颊上和脖子里,她微微觉得有些痒,动了一下,说道:“现在解开了,你,你怎么还不下来?······”我看着她,笑道:“秀娘,你来说说,为夫为何不下来?”吕秀别过脸去不看我,口中说道:“我怎么知道你想要做什么坏事······”我见她这个样子,低头亲在她耳后。吕秀口中呵了口气,身子一阵扭动。我顺着她的耳朵吻到她颈中,她不禁喘息起来。 我突然哈的一笑,又翻身躺在一旁。吕秀本来闭上了眼睛,这时候看着我,不明所以。我笑了一下,说道:“咱们还是快些起床吧!这时候我已经误了早朝了,若是你再误了时辰,还不被太皇太后和皇后笑话?”吕秀哦了一声,我坐起身子,将她拉在我怀中,两个人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吕秀忽然笑道:“我来给你束发吧!”我笑道:“好啊!只是不知道你有没有我的侍女束得好······”吕秀笑道:“就算是我束的不好,你也要说好。而且,我为你束发之后,你也要给我束发。这是皇祖姑告诉我的,不能乱了规矩!”我啊了一声,看着她身后拖着的长发,一时真的有些不知所措了。 吕秀将我拉了起来,我见房中已经放着水盆,想着可能是下人端来的,只是我如今都成亲了,小石头应该知道避讳,多半是侍女端来的。我二人洗过脸之后,吕秀将我拉到铜镜之前,对着铜镜为我束发,不多时就已经替我束好高冠,而后吕秀将我拉了起来,跪在铜镜前,说道:“换你了。”我看着她几乎接地的长发,一阵苦笑,心道:“秀娘,你这是为难我了,我连简单的马尾辫都梳不好,你这么长的马尾,我可没有办法。” 吕秀从镜中看着我,偷偷笑了一下,说道:“那你会做什么?”我笑道:“我来为你涂胭脂、画眉毛、点眉心都行的。”吕秀想想说道:“你还是先帮我梳发吧!”我只能抓着她的头发,摆了几下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高声叫道:“小石头,叫漱玉进来!”那知道门外果然有人应声说道:“是,公子!”我一愣,心道:“小石头怎么在外面?”随即听到一个女子声音说道:“姐姐,君侯叫你进去呢!······你还在嘘什么!”随即听到漱玉的声音说道:“这个笨丫头!······” 随即门被打开,只见漱玉一脸不自然的笑,进来又将门掩上。我有些无语,问道:“你们······听房!?听了多久了?”漱玉面sè微红,说道:“也没有听多久,从······二更吧······”我脸sè一黑,正要发怒,却觉得吕秀拉着我的手,低声道:“随他们去吧!反正我们又没什么······” 我忍不住说道:“昨晚自然没有什么,可是今晚呢!若是他们再听,那就是天大的事情!”吕秀大窘,别过脸去。我忽然醒悟过来,见漱玉面上红彤彤的,不由有些尴尬,说道:“那个······漱玉,你来给夫人梳头!”漱玉诺了一声,连忙走到吕秀身后,见到吕秀的长发,漱玉不禁笑道:“夫人好美的头发······”吕秀不禁高兴,笑道:“是吗?我也觉得不错,可是他······他说头发长了便是累赘,还要花长时间打理······”我不禁苦笑,心道:“秀娘,这是咱们私下说的话,怎么你也对旁人说起?” 漱玉便梳着边说道:“君侯这么说吗?咱们君侯就怕麻烦,那时候还跟我说要将头发剪了,奴婢就劝他,‘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夫人知道君侯怎么说?”吕秀瞄了我一眼,问道:“他怎么说?”漱玉抿嘴笑道:“咱们君侯说,‘照你这么说,人一生下来,就不能修理头发了?若是天生的秃子,岂不是太对不起父母了’,夫人说说,君侯这不是强词夺理么?”吕秀也不禁掩唇笑了起来。 我被她二人弄得好不自在,只得自己去寻了自己的衣衫,换了身上穿着的吉服。随即又拿了一件外裳给吕秀,说道:“待会儿你便穿着这身衣服,我们一起去宫中朝见太皇太后。”这时候漱玉也已经将她的头发梳好,吕秀对着铜镜看了一下,点头说道:“你便是他在临淄时候的侍女吧!果然不仅心思剔透,而且多才多艺,也难怪他将你带到长安······”漱玉低眉说道:“夫人谬赞了,奴婢只是会些梳发的小事,是夫人安排的对,若是夫人让奴婢做其他的,奴婢便做不来了。”吕秀笑了一下,说道:“有其主必有其仆,你倒也是谦逊!” 我听她二人说得远了,便道:“漱玉,你去端水过来!”漱玉诺了一声,走了出去。我看着吕秀,笑道:“漱玉也是乱来,怎么就给你梳了一个妇人的发式?你如今还是个姑娘,这样看着别扭。”吕秀面sè一红,道:“你又胡说呢!方才的事我还没有说你,今晚······今晚我不会让你上绣床的······”我脸sè一苦,吕秀见状,轻轻一笑,道:“你来为我画眉,若是画的不好······”我笑道:“若是画的不好,为夫任你处置,若是画好了,你就任由为夫处置,怎么样?”吕秀面sè一红,点了点头。 等我为吕秀画好了眉毛,她看了一下,撇撇嘴,说道:“不好看!”我看着她一脸促狭的笑,不禁说道:“那好,你既然觉得不好,那为夫今晚就任由你来处置了,还望夫人怜惜些······”吕秀大窘,嗔了我一眼,道:“还在贫嘴,再胡说,我不理你了!”我忍着笑,带她出门。小石头和枕香早就已经准备好了膳食。我和吕秀并排而坐,但怎么都觉得别扭,抬头看小石头和枕香漱玉二女也是如此,吕秀更加窘迫,好不容易用过早膳,小石头便驾着彩车送我和吕秀到宫中。 永寿宫外,吕秀看着张泽进去禀报,微微有些不自然。过不多时,张泽走了出来,说道:“太皇太后让君侯和君侯夫人进去!”我笑了一下,拉着吕秀走进宫去。来到内殿,只见高后坐在上首,张嫣坐在下面,二人正在品茗。高后见我二人进来,面sè微带关怀之sè,说道:“你们来了?”我和吕秀忙跪了下来,吕秀一时还有些不太习惯这样的见面,我笑道:“臣刘章携妻拜见太皇太后,皇后!”高后笑道:“新妇第一天早起乃是为了侍奉舅姑,怎么来到哀家这里了?”我道:“按照礼节本来应该如此,只是臣的家人都在临淄,便无人可以侍奉,臣想来,还是让秀娘来侍奉太皇太后和皇后,毕竟往常秀娘都是伴在你们身边,臣这番自作主张,望太皇太后恕罪!” 高后闻言很是欣喜,说道:“你如此体谅哀家,也算有心。”顿了一顿,她面带微笑,说道:“怎么,秀儿已经将自己的闺名告知你了?对了,昨晚······”我顿时无语,见高后眼睛里分明藏着狡黠的神sè,不禁苦笑道:“臣多谢太皇太后教导臣的结发之礼!”张嫣笑了一下,说道:“章儿,太皇太后昨晚那是跟你闹着玩儿的,你可千万不要生气。” 我正sè说道:“婶娘这便是说笑了,太皇太后这般,乃是为了让章儿记住结发夫妻的恩情,可不是闹着玩儿的。”高后点头说道:“正是。当rì我还是姑娘的时候,我母亲便是这般将我的头发和高皇帝的绑在一起,我昨rì作为,也是为了让你们牢记夫妻恩义。”我笑道:“不知道高帝······”话一出口,忽然觉得不对,便没有再问。高后瞪了我一眼,说道:“你这孩子,可是越来越放肆了······” 我吐了吐舌头,心道:“高祖虽然是个英雄,但更加是个无赖,难道他能抵挡住身边美人的诱惑,当夜没有行周公之礼?又或者是当夜二人无事,不过第二天一早······如此说来,我比之高皇帝可君子多了!”一时心中得意,却瞥见张嫣横了我一眼。高后看着吕秀,问道:“秀儿,你手上拿着的小筐里装着的是什么?”吕秀忙上前,将小筐递了上去,说道:“是枣子和栗子,还有一些干果。” 高后看了一眼,问道:“这些有什么寓意么?”吕秀点头说道:“皇祖姑,枣子代表新妇第一天要早起,而且rì后也要勤俭持家,不能有一丝的懈怠,栗子则寓意新妇要对舅姑心怀敬畏,孝顺舅姑,不能恃宠而骄。”高后点了点头,说道:“你能够明白这些,看来真的是长大了。”我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的,心道:“枣子是这个意思吗?怎么我知道的是早生贵子的意思?还有,为什么要用栗子?是古人错了,还是我的脑袋错了?” 高后拉着吕秀,说了一些话,我跪坐在下首,难得见到高后心情如此之好。她们三人说了两个时辰,本来高后是要留我们在永寿宫用膳,只是后来又有官员禀报朝中事务,张嫣便起身告退,我和吕秀自然也顺着退出了内殿。 走出了永寿宫,张嫣拉着吕秀的手,说了几句私下的话,吕秀掩唇而笑,不时地回头看我。我走了过来,两人便不再说话。张嫣见我走了过来,说道:“章儿,你肯让秀儿来陪太皇太后,如此通情达理,我也没有料想到,老实说,我之前还害怕你将秀儿关在府中,只让她做个平凡的妇人呢!”吕秀笑道:“皇姑多虑了,他对我很好,没有勉强我什么······”张嫣笑道:“秀儿果然是嫁人了,这时候就知道为自己的夫婿说好话了。”吕秀抿嘴笑着,倒是没有之前哪班的羞意。我笑了笑,随口问道:“婶娘,我在永寿宫里怎么没有看到窦姊姊?” 张嫣眉头一皱,问道:“你怎么还问起她?”我有些奇怪,说道:“为什么不能问,我也只是想到有些时rì没看到她了,这才问的。”张嫣蹙眉说道:“你如今已经和秀儿成婚,如何能再问起别的姑娘?”我一时觉得有些可笑,不禁呵的一笑,看向吕秀,见她神sè有些黯然,笑容慢慢隐去,问道:“秀娘,怎么了?”吕秀抬眼看着我,说道:“你这般记挂着窦姊姊,莫不是对她有情?”我啊了一声,说道:“这,秀娘,你这话是从何说起?我初始认识窦姊姊的时候,你说是让我不能怠慢了她,我将她当做你的姊姊,你怎么会如此想?” 吕秀听我这么说,蹙眉问道:“当真么?”我点了点头,她又问道:“那当rì未央宫大宴,她舞那首《未央》的时候,你看她看得眼睛都直了?”我不禁说道:“这可真是莫大的冤枉,我当时是担心她舞不好,哪里是看得眼睛都直了?对了,窦姊姊到哪里去了?”吕秀看着我,说道:“难道是我误会你了?”我没有答她的话,一时想到:“若是我所料不错,窦姊姊应该是后世史书里的那个刘恒的皇后,我原本想着她在未央宫里,历史会有所偏颇,窦氏若是一直都在未央宫里,那么我还有机会促成刘吕之间的共存,但若是窦氏出了变故,那我就要好好考虑之后自己的打算了······”一时心中焦急,连声问道:“窦姊姊如何了?她出了什么事情?!” 吕秀见我着急之情见于颜sè,不禁叫道:“你还说我冤枉了你?若不是有私情,你为何如此关心她?”我不禁愕然,但我难道要将我知道历史走向的事情告诉吕秀,那她一定会认为我是疯了,我一时也想不出什么理由搪塞,神sè便有些吞吞吐吐,吕秀见了,心中更是气苦,冲口叫道:“皇祖姑以为你跟窦姊姊有私情,一怒之下,就将她远嫁赵国,你现在知道了,也满意了吧!” 我闻言心中一沉:“窦氏已经不在未央宫了?按照史书记载,她被人误放在去代王的名单里,这么说来,她此刻已经是在代王宫了?!去了代王宫,去了刘恒那里······”想到此处,我不禁低低惨笑道:“远嫁赵国······呵呵哈哈,远嫁赵国······秀娘,你真是,唉,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你好了,你知不知道你犯了多大的错?!”吕秀看着我微怒的神sè,一时有些难以接受,说道:“我怎么了?”我想要说什么,但是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不禁转过头去,生着闷气。 张嫣在一旁看着我们吵架,这时候走上前来,沉声说道:“章儿,我原以为你会对秀儿好,怎么如今你竟然因为一个窦氏,如此欺负秀儿?”我听她这么说我,一时只觉得自己这样被冤枉很是可笑,但却明明知道自己被冤枉,竟然无法辩驳,张嫣见我有话说不出的样子,冷然道:“你还要说什么?让窦氏远嫁的事情是太皇太后吩咐的,你难道要质疑太皇太后的决定?窦氏不过就是一个稍有地位的宫女,说到底不还是个下人,你为何对一个下人的事情如此上心,却不惜让你自己的发妻伤心?!”我苦笑道:“婶娘,你错怪我了,我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向你们解释······”张嫣断然说道:“你毋须再解释,不管如何,你今rì也是欺负了秀儿,你说过不让她受到半点儿委屈,如今可如何?” 我叹了口气,只觉得这件事情解释不清楚了,只得说道:“婶娘,我跟窦氏之间没有交清,若是说有交情,那也是跟着秀娘来的交清。只是太皇太后就因为这子虚乌有的事情就将窦氏远嫁,是不是小题大做了?”张嫣冷然道:“放肆!章儿,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太皇太后对你好了些,你便忘了上下尊卑之别?!太皇太后这么做,自然有她这么做的道理,你说自己跟窦氏没有私情,可是你能说窦氏对你没有情意?”我嗓子一时哑了,愕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张嫣看着我,见我神情迷茫,便说道:“你也不用太过担心,窦氏在未央宫也有些年头,对赵王宫的事情自然也是游刃有余,她私下跟我说过,她会找个机会离开赵王宫,可能就会找到一个普通人嫁了,如此对谁都好。你若是再对这件事情耿耿于怀,那便是你自己的不对。”我嗯了一声,神情落寞,心道:“想不到堂堂的窦皇后竟然是因为和刘章的关系过于亲近而被发放民间。只是她会在赵王宫吗?若是她真的在赵王刘友那里,最多不过就是一个妃子,说到底还是一个普通人,但她若是去了代地,那可就大事不妙了,难道历史竟然不会因为我的到来而发生一点儿小小的改变?那我此番回到大汉朝又有什么用?”心中一时乱糟糟的,全然没有了头绪。 张嫣见我神情苦恼,微微哼了一声,拉着吕秀到一旁去劝慰。吕秀一直听着我的说话,开始时候确实很委屈,不过到了后来,她也相信了我说的话,张嫣想要安慰她,却听她说道:“皇姑,我知道是我自己太过任xìng,他既然这么说,也必然有他的苦衷,我不会在意的。”张嫣将她搂在怀里,说道:“傻孩子······”吕秀鼻中抽泣了一下,张嫣放开她,说道:“你不生气,那便好了。若是你真的生气,皇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你们是新婚夫妇,刚开始吵上一两架倒是没什么关系······”吕秀奇道:“怎么?夫妻吵架难道是好的?这是什么道理?”张嫣苦涩一笑,说道:“若是我此时有架可吵,那我必然是很欣喜的······”吕秀神情一黯,没有再说什么。 张嫣也只是伤心了一下,随即便回过神来,拉着吕秀的手说:“秀儿,皇姑有些累了,我这就回去。你去跟着章儿回府,你们刚刚成婚,若是婚后第二rì就不在一起,难免有人会说闲话。”吕秀嗯了一声,张嫣看了正在低头沉思的我一眼,慢慢随着宫女上了车辇。 吕秀走到我的身旁,我抬头阚泽她,问道:“秀娘,方才是我不对,你千万别生气······”吕秀摇头说道:“我方才也有不是的地方······刘章哥哥,你忘了,我俩是结发夫妻,是要福祸同当的。你rì后有什么事情,一定要告知我,不然rì后又该有像今天这样的误会了。”我握住她双手,说道:“你说的是,rì后我有什么事情,也不会瞒着你······”吕秀微微一笑,说道:“你记得就好······”我笑了一下,说道:“如此我们便先回府,你说好不好?”吕秀嗯了一声,我们便一起走出了未央宫。 回到府中,我叫来枕香和漱玉二女,说道:“你们伺候夫人沐浴更衣,然后准备些清淡饮食。”二女应了一声,带着吕秀到后面的小楼里。我则是看着小石头,斟酌了一下,说道:“小石头,你速速派人去找秦卬和离朱二人前来,我有要事相商!”小石头见我神情肃然,问道:“公子,事情很急么?”我点头说道:“十万火急,你速速派人便是。”小石头连忙跑去叫人。我来到书房里,想着窦氏如今的情势,心道:“窦氏走得也未免太过着急了,一点儿什么都没有留下,我连一点儿线索都没有,如何知道她现下何处?”我跪坐在书房里,寂静之中,心中想着补救的方法。 半个时辰之后,秦卬和离朱赶了过来,虽然疲累,但是两人却没有喘息。我看着眼前的两人,伸手示意二人坐下,随即开口说道:“本侯在rì前得知,宫中的一个宫女出嫁去了赵国,所以找两位前来商议对策。”秦卬微微皱眉,慢吞吞地问道:“君侯,敢问这位宫女是君侯······什么人?”我见二人脸上的神sè,有些无奈,心道:“敢情这两位也要误会我!”当下说道:“这个宫女跟本侯没有丝毫关系,但是却关系着大汉朝的命运!”秦卬和离朱对视了一眼,齐声问道:“大汉朝的命运?”我点头,说道:“据本侯知晓,这个宫女是太皇太后让人派送到赵国,作为赵王的侍妾,但是本侯担心有人从中作梗,窦氏并没有被送到赵王宫,而是去了别处!” 秦卬皱眉说道:“谁会有这么大的胆子,竟然敢违抗太皇太后的旨意?”我点头说道:“秦兄你也看到此事的不同寻常之处了吧!若是真的有此事的话,那便是有异心的诸侯王在蠢蠢yù动,如此只会将大汉朝拖进天下倾覆的境地,本侯决然不会任由此事发生!”二人都是变了颜sè,离朱拱手说道:“君侯叫末将等前来,必定是有所安排,请君侯告知!”我看着二人,说道:“你二人派遣人前往赵王宫和代王宫打探消息,问清楚窦氏的所在,然后······” 二人见我突然不说话了,都是有些好奇,我心道:“代王刘恒?你果真如同后世说的那般是治世明君么?若果真如此,算是刘章今rì多此一举!”当即说道:“离朱,你为人机jǐng,训练出来的人也应该小心谨慎些,你派遣三人去代地,最好是有人能够混进代王宫。”离朱眉头一皱,我冷然道:“我要你们监视代王,他若是有所异动,你们要第一时间通知我!” 秦卬张了张口,却没有问为什么,离朱却是问道:“君侯,你怀疑代王劫走了那个宫女窦氏?”我漠然说道:“代地就在赵国正前方,若是赵国是一把剑,代地就是剑锋,当rì车驾是向北而去,所以代王的嫌疑最大。”离朱皱眉说道:“若是说北边,燕王也有嫌疑,末将再派人去燕国监视燕王,不知君侯意下如何?”我还没有说话,秦卬却猝然说道:“君侯,如此说来,若是那些人故意南辕北辙的话,君侯岂不是还要再派人监视吴王、楚王、梁王,连南越王都要监视?太皇太后若是知道此事,定然震怒,君侯还是从长计议的好!” 我点头说道:“秦兄说的有道理,余人不用监视,吴王刘濞素有反心,但是时机未到,他不会轻举妄动,楚王年老,而且胆小怕事,他更加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情,梁王正在关中正面所出之地,首当其冲,他也不会异动,离朱,你只派人监视赵王、代王和燕王三处,本侯担心,这三处乃是防卫匈奴的前沿,若是一处有失,定然不堪设想。尤其是代地,云中、雁门等地都是天下险冲,代王若是存了其他的心思,被匈奴得知,定然攻关,那时······若是迟了,怕是本侯都无力回天。”二人都是默然。 小石头忽然说道:“公子,你对朝政是如何想的?”我一愣,小石头低声说道:“如今太皇太后掌权,朝臣都有不满,公子初来长安,便有人前来拉拢,不知道公子如今站在哪一边?”我笑了一下,见秦卬和离朱两人也是神sè微动,我想了想,开口说道:“如今太皇太后女主,朝臣有异心,这些本侯知道,本侯如今是辅助太皇太后,将朝政拉入正轨,此时正是天下思安,不能出任何的事情,太皇太后虽是女主,但英明过人,我没有觉得有何不妥,反倒是诸侯王各怀异心,以为吕氏将要夺取刘氏江山,但是说到底,也不过就是觊觎皇帝宝座而已,若是让这些人掌权,多半比之高后更加残暴而已。高后虽是女主,但仍旧尊刘氏皇帝,吕氏并无大过,本侯决意辅佐······你们意下如何?” 秦卬拱手说道:“君侯如何,末将等便如何!”我点了点头,小石头忽然低声说道:“公子,奴婢说句僭越的话,若是公子的王兄有异动,君侯会如何?”我看着他,见他神sè肃然,便道:“王兄曾对本侯说过,他在天下安定时只是保境安民,若是朝廷有所震动,也是会出兵勤王。王兄若是果然有异心的话,本侯辅佐他便是!”小石头身子一震,我正sè道:“你们也毋须多想,本侯在朝中得太皇太后重用,被朝臣接纳,最根本的就是本侯是齐王的弟弟,若是失去这个身份,本侯什么都不是,王兄做事稳妥,齐国乃是天下诸侯国最大的一处,王兄一动,势必牵连天下之势,他不致如此。”秦卬和离朱都是点了点头,秦卬说道:“末将知道君侯的意思了。” 我想了想,说道:“你们二人负责城防之事,对于出入的人等一定详加盘查,诸侯王若是有异动,也必然会跟长安中的内应接应,你们该知道自己身上的担子有多重了。”秦卬和离朱同声说道:“末将明白!”我点了点头,说道:“你们去吧!”二人当即告辞离去。 我仍旧跪坐在小几后面,想着自己的安排是有错漏,却听小石头低声问道:“公子,你这般为吕氏着想,是出于夫人吗?”我笑问道:“你为何会这么说?”小石头低声道:“从前公子对太皇太后有颇多意见,如今却这般吩咐,应当是为了夫人的缘故吧!” 我笑了笑,道:“若说是因为夫人,倒不如说是我通过夫人明白了太皇太后的苦心。当rì我在惠帝的庇护之下,虽然太皇太后对我起了杀心,但不过就是因为诸侯王的事情。这个事情我后来想过,确实是当务之急,若我是高后,多半也会这么做。太皇太后也是为了大汉朝的社稷苦心孤诣,不惜背上万世骂名。我不是铁石心肠,高帝的天下更是不容有失,我帮太皇太后,那是因为明白她的心意,至于夫人,我只是全心爱她,并不带有半分的朝政关系。” 小石头道:“这点奴婢自然知晓,公子虽然是娶了夫人,但是对于吕氏却甚少接触,朝臣所以容许公子,但若是公子倾向于吕氏,奴婢只怕朝臣会舍弃公子······”我身子一震,良久才叹了口气,说道:“小石头,我如今只能做太皇太后和朝臣之间的桥梁,希望两方能够为了大汉社稷同心同德。这本来是当初二叔的事情,他是天子,更是太皇太后爱子,自然可以从容应对,只可惜天命不佑,二叔早逝。如今这副重任却是落在我的身上,我就是明知知其不可为也要全力为之。”小 石头看着我面上突然露出疲累之sè,低声说道:“公子如今只是侯爵,这般左右朝政之事,若是无实权,根本不可为,公子这是逆天之举,是不是······” 我笑了一下,说道:“你是说我不自量力?情势如此,我不得不这么做。我虽然只是侯爵,但是有王兄在我后面,左右朝政说不上来,只是太皇太后若是倚重我,事情多半大有转机······”忽听门外突然轻轻地砰了一声,我眉头一皱,冷声喝道:“谁在外面?!”门外一阵寂静,片刻之后,漱玉的声音说道:“君侯,夫人请你过去。”我看了看小石头,说道:“去回禀夫人,说我马上就去。”漱玉诺了一声,慢慢离去。 我看着小石头,小石头也是神sè微动,低声说道:“公子难道是怀疑漱玉?”我漠然无语。小石头接着说道:“枕香和漱玉的身份,在临淄的时候就已经查得很清楚了,此事说不定是个误会。”我嗯了一声,说道:“但愿如此,你向府中的下人说明,rì后请示,在前门出跪禀就是,不要踏进房门。”小石头拜了一下,说道:“奴婢知道了。”我叹了口气,不知为何,心中总是暗自担忧。 小石头见我仍旧是深思的样子,开口说道:“公子,夫人已经差人过来叫你了······”我哦了一声,看着外面已经有些蒙蒙黑的样子,说道:“时间过得好快······”说着站起身子,说道:“今晚不用你服侍了,你去向下人训话就是了。”小石头嗯了一声,我见他神情有些异样,突然说道:“小石头,抬起头来!” 小石头身子一僵,慢慢抬头,我见他强忍着笑意的样子,在他肩头打了一下,说道:“你笑什么!”小石头笑出声来,说道:“奴婢想起昨夜之事,枕香进去端水,说起公子和夫人头发绑在一起,不能动弹,忍不住就笑了。”我也禁不住笑了起来,说道:“你还有脸跟我提起这个事情?我还没责罚你呢,你竟然跟他们一起听房,真是放肆!”小石头退了一步,躲开我的拳脚,笑道:“公子,今夜绝对不会了!”我看着他,似笑非笑地说道:“你们今夜若是再敢的话,本公子就砍了你们的头!”小石头吐了吐舌头,嘻嘻而笑,只是不说话。 我来到自己的卧房,只见吕秀正跪坐在小几前面,小几上已经放了几样菜式和一个酒壶,吕秀只着了一身雪白的连襟衣服,如同在家等待丈夫归来的妻子一般,我见状,心中忽然觉得一阵温馨,慢慢走了过去,在吕秀的对面跪坐了下来。吕秀似乎感觉到我在看她,面上渐渐红了,我拿起酒壶斟在铜爵里,说道:“等了很久了吧?”吕秀微微摇头,说道:“没有,没有等很久······” 我拿起玉箸,说道:“府中的另一个侍女枕香没有什么其他的手艺,难得是烧的一手好菜,你来尝尝,若是不合你的口味,你跟她说说,rì后府中的一切事务,你可以做主的。”吕秀嗯了一声,忽然抬起眉眼,抿嘴笑道:“方才我已经尝过了,她说是按照你的口味做的,我吃着也觉得不错。”我笑道:“这样啊,那很好······” 这话说完,我一时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吕秀同样只是细细吃菜,并不说话。我微微尴尬,在两人的酒爵里各斟了些酒,说道:“秀娘,咱们再饮一杯酒吧?”吕秀端起酒爵,忽然说道:“我们再喝一次合卺酒吗?”我笑了一下,心道:“原来秀娘也挺浪漫的。”当下笑道:“既是要喝合卺酒,我倒是知道一种喝酒的方法,叫做交杯酒!”当下跽坐起来,伸过手臂从吕秀端着酒杯的手臂穿过,说道:“你也和我这般,这就叫做交杯酒!”吕秀也觉得好玩,喝了一口,问道:“这是你们齐国的风俗么?”我想了下,说道:“不是,这是我胡思乱想的。” 吕秀放下酒杯,说道:“那你有跟其他女子这样喝酒么?”我心中一跳,道:“没有,我只告诉你一个人,这也是我们夫妻之间的小秘密,不能对外面说起的。”吕秀嘴角含笑,问道:“为什么不能跟旁人说起,夫妇之间的事情,难道还不能言之于人吗?我平rì有什么话都告诉皇姑的。”我一听,有些尴尬,说道:“难道我跟你说过的情话,你也要跟旁人说?”吕秀看着我,说道:“你若是欺负我的话,我就告诉皇祖姑和皇姑!”我心中一时无语,心道:“秀娘,今rì可是我们洞房花烛的rì子,怎么你一再提起太皇太后和婶娘,你不怕影响我的心情啊!” 我看着对面吕秀得意洋洋的样子,忽然坏笑一下,在她面上捏了一下,说道:“我这也算是欺负你了,你明rì要告诉婶娘吗?”吕秀面sè一红,见我坏笑的样子,半羞半恼地说道:“我就告诉皇姑······”我哼了一声,吓唬她说道:“待会儿我还要调戏你,你还要跟婶娘说?”吕秀眼睛躲闪着我的注视,说道:“就说,就说······”我见自己也逗得她无言以对,心中微微解气,拿着玉箸夹了一片笋丝,递到她唇边,说道:“好了,不许生气,为夫疼你······”吕秀面sè腾地一下红了,而后凑过去吃了,不知为何,心中忽然升起了异样的感觉。 我随便吃了一些菜,吕秀也吃好了,随即便叫枕香过来收拾。枕香见吕秀坐在床上,双手绞着衣衫,而我却站在案子前取了一卷书简,微微觉得诧异,忍不住笑道:“君侯,今rì可是您和夫人的洞房花烛,您怎么还有心思看书呢!”我顿时无语,开口斥道:“这丫头,这么口没遮拦!” 枕香见我不理她,对着吕秀说道:“夫人,您来评理,君侯这般,竟也不知道体谅夫人的一番苦心!”吕秀瞄了我一眼,说道:“他若是想看,便让他看就是······”枕香笑道:“夫人就由着君侯的xìng子吗?”吕秀看着她,笑道:“你xìng子怎么比我还急,我还没说完呢!只是他想看书,便去书房看就是了。”枕香笑道:“这才是了······” 我听着她们说话,不禁好笑,便拿着竹简说道:“本侯今rì就在此处看书了······你这小丫头,就知道挑拨离间,要知道我和夫人同心,你是挑拨不出什么的。碗筷收拾好了吧?收拾了就快些出去。”枕香悄悄笑了一下,说道:“君侯若是和奴婢生气,夫人可就不让你歇在卧室了······”我作势要打她,她才笑着跑开了,随手带上了房门。 室中一时又安静了下来,烛火在静静地烧着,过了一会儿,吕秀见我真的就跪坐在小几前看着竹简,开口问道:“你今rì果然想看书,不想歇着了?”我回头看了她一眼,笑道:“不是,只是前些年养成的老毛病了,睡前总是要看一会儿书,如此才睡得安心。”吕秀哦了一声,过了一会儿,又静静问道:“那你在看什么?”我笑道:“看《chūn秋》,这里面说郑国南门地方有内蛇和外蛇相斗,内蛇死的事情。”吕秀哦了一声,问道:“那之后就是息夫人的事情了吧?” 我一愣,向后面看了一下,笑道:“是有提到,你怎么知道的?”吕秀抱着腿坐在绣床上,说道:“《chūn秋》里面提到的女子不少,不过大多都是生前郁郁寡欢,不过都是做了联姻的裙带,又哪里有丝毫幸福可言?息夫人的事情是皇祖姑告诉我的,那时候正是皇姑大婚,我虽是懵懵懂懂的,但就是记住了息夫人的故事,有时候也害怕自己变作息夫人······” 我心中不乐,说道:“你难道是担心我没有能力保护你周全?”吕秀摇头说道:“这倒不是······息夫人和楚王不言不语三年,我怕我也会如此。”我笑道:“她不和楚王说话,那是因为楚王做了对不起她的事,我······我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情。”吕秀看我神sè严肃,抿嘴说道:“你若是敢做对不起我的事情,我也三年不理你!”我不禁苦笑叫道:“夫人饶命!夫人饶命!你若是这么对我,那我可是真的要负荆请罪了。”吕秀歪着头,一脸骄傲地说道:“负荆请罪我也不理!”我只是苦笑,没什么话可说了。 吕秀见我此时也无心看书了,便说道:“刘······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我微微一愣,便将书简放在小几上,在绣床边坐了下来,揽过她身子,说道:“说什么?”吕秀靠着我的胸口,说道:“其实方才漱玉在书房门外说我请你过去的时候,我也在那里。” 我顿时沉默下来,片刻之后,才开口笑道:“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吕秀只是点了点头,没有说话。我叹息一声,问道:“你听到了什么?”吕秀低声说道:“我听到你说自己要做惠帝做的事情,还有明知其不可为而为,你······你为何这么为难自己?”我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说道:“哪里为难自己了,是你多想了。”吕秀一时情动,伸过手臂环在我的颈中,我一时只觉得口干舌燥,说道:“秀娘······”吕秀嗯了一声,凑过去在我面上碰了一下,我低声说道:“秀娘,我早上为你画的眉到底好还是不好?” 吕秀眉眼之间都带着笑意,说道:“画的不好!”我下巴抵着她光洁的额头,说道:“那为夫只好任由我的娇妻处置了······”吕秀在我胸口打了一下,说道:“那好,你去书房睡!”我啊了一声,问道:“秀娘,你不会真的如此忍心,为难为夫吧?”吕秀抿嘴笑道:“只是让你去书房睡,哪里为难你了?”我看着她,笑道:“只是这时候下人们可都没睡呢,若是看到我这个新郎刚刚新婚就被夫人赶出去,那为夫rì后哪里还有什么面子,不是成了下人口中的笑柄?”吕秀翘着嘴,说道:“这我不管······”我知道她只是跟我说笑,这时候也没招儿了,便道:“好吧,我这就去书房,不过······你也要放开我啊,这般搂着,是让我留呢,还是不让我走啊?” 吕秀也没有细想,说道:“自然是不让你走啊!······不是,让你留······也不是,我让你出去!”她忽然觉得自己上当了,登时又羞又恼,说道:“快出去,你就会欺负我······”说着放脱了搂在我颈中的手臂,我低声笑道:“是你自己没有听清楚,我知道,你也舍不得我走。”吕秀微微坐起身子,我目光触到她颈中的一抹雪白,咳了一声,说道:“秀娘,时辰也不早了,是不是该歇着了?” 吕秀嗯了一声,我干笑道:“我平rì里一个人睡惯了,如今要跟你同榻而眠,怎么竟有些紧张了······”吕秀横了我一眼,说道:“你去吹熄了灯烛。”我看着红艳艳的烛光下,她面容似乎也染上一层胭脂般的颜sè,一时情动,说道:“红烛烧着便是,这样才显得喜庆,你若是怕烛火太亮,拉上锦帐就好了······”说着便低头吻在吕秀唇上,她唔唔几声,微微挣扎一下,就势躺倒在绣床上。 美人销金帐,锦屏双鸳鸯,玉钩静静暖,铜炉细细香。 第三十三章 青玲玉璧 - 长乐未央之大汉刘章 - 刀笔布衣 () 条侯亚夫自未侯为河内守时,许负相之,曰:“君后三岁而侯。侯八岁为将相,持国秉,贵重矣,于人臣无两。其后九岁而君饿死。”亚夫笑曰:“臣之兄已代父侯矣,有如卒,子当代,亚夫何说侯乎?然既已贵如负言,又何说饿死?指示我。”许负指其口曰:“有从理入口,此饿死法也。”居三岁,其兄绛侯胜之有罪,孝文帝择绛侯子贤者,皆推亚夫,乃封亚夫为条侯,续绛侯后。 居无何,条侯子为父买工官尚方甲楯五百被可以葬者。取庸苦之,不予钱。庸知其盗买县官器,怒而上变告子,事连污条侯。书既闻上,上下吏。吏簿责条侯,条侯不对。景帝骂之曰:“吾不用也。”召诣廷尉。廷尉责曰:“君侯yù反邪?”亚夫曰:“臣所买器,乃葬器也,何谓反邪?”吏曰:“君侯纵不反地上,□yù反地下耳。”吏侵之益急。初,吏捕条侯,条侯yù自杀,夫人止之,以故不得死,遂入廷尉。因不食五rì,呕血而死。国除。 ——《史记·绛侯周勃世家》 过了年,已经是高后五年,这些时rì倒是没有什么事情,王兄来信说齐国一切事情都很顺利,而且附带说了兴居的事情,听说这小子和祝蝶的事情倒是颇多坎坷,主要便是祝先生不同意二人在一起。我想想,觉得祝先生这般考虑也不是没有道理,古时候婚姻大事大多都是讲求门当户对,不说祝先生只是一个学官,便是兴居rì后也不是池中之物,此时只是陪着祝蝶,自然是一切都好,若是rì后见了其他的佳丽,却将祝蝶抛诸脑后,只能让祝蝶伤心,所以祝先生一力反对,我也不知道兴居是怎么想的,于是便去信临淄,说了自己婚后的一些事情,顺便就是问了一下兴居的心意到底如何。 朝中倒是没有多少事情,平准司的事情已经有了一些眉目,而且在廷尉分出的人管理西市的商贾,有朝廷的介入,商贾也没有再闹事,西市越来越兴旺,吸引很多人前来长安做生意,有时候竟然能在长安看到装扮奇特的异族人。我问起秦卬,秦卬言说在秦朝时候,就已经和西域的一些国家有商贸往来。我一时觉得诧异,心道:“如此说来,国家只要兴盛,自然就能够引来其他国家的青睐。大汉朝rì后成就太平盛世,就算是不用张骞去辛苦开辟,自然就能够由西域的商人开通丝绸之路!”这般一想,便觉得自己往rì向高后献策实在是明智之举。 朝中情势倒是没有多大的变化。审食其和陈平领左右丞相,率领百官只是稳妥守业,并没有多余建树。再加上高后也是奉行黄老之学,无为而治,与民休息,如此倒是省了我许多烦心之事。朝中大臣也都是各守本分,能少一事就少一事。只是听闻营陵侯刘泽又新娶了一房侍妾,本来这只是一件小事,但是却被他的原配夫人吕湄儿闹得长安城中尽人皆知。吕湄儿难以咽下这口恶气,就向自己的母亲吕嬃诉苦。吕嬃告到高后面前,要治刘泽的罪,并且不让他娶这个侍妾。后来听说这个侍妾和吕湄儿说了一番话,竟然让吕湄儿开口同意了刘泽娶她,此事才告一段落。我也曾经拿此事来调侃吕秀,说吕家女子一直善妒云云,吕秀十分不乐意,连着好几rì都没有给我好脸sè看。 我将城防重任交给了秦卬和离朱,平rì也没有了什么事情,每rìrì下朝之后,陪同吕秀去未央宫陪着高后和张嫣说话,倒是其乐融融。从未央宫回府之后,便和吕秀一起在书房里打发时间。吕秀嫌弃自己写的字难看,嚷着让我教她写字,我想着夫妻情事,以风雅为上,便也乐得教导她,更多时候却是两人对坐捧书,有时相对会心一笑,夫妻默契于心,此中乐趣,不复多言。 只是我心中却总是有些不安,离朱派往赵地和代地的探子都传来消息,不过一个是好消息,一个是坏消息,而在我看来,这两个全然都是坏消息。赵地传来的是在赵王宫并没有窦氏的女子,代地传来的消息则是,代王宫守卫森严,不得查探。我知道这两个消息之后,让离朱多派人去了代地,化妆成为平民百姓侧面了解代王的为人和口碑。虽说是如此安排了,但我想起窦氏,忍不住心中一阵烦闷。高后因为误会我,我却不能向她提起此事,可是这大汉朝虽然表面承平,内里不知道有多少暗流涌动,想到此处,我不禁长叹一声。 而且近rì都在传赵王刘友的事情。听说刘友和诸吕的女子处的不好,高后为刘友安排的王后刘友并不喜欢,吕家的女子善妒,近rì颇有微言传到长安,但是这等宫闱之事竟然也传到了京城,可想而知这事情已经闹得很大了,我想到前赵王如意,不禁叹了口气,心道:“都说赵地不宜封王,看来赵王都没有什么好下场,历史上的刘友怎么死的?好似是饿死的吧,倒是和周亚夫一样······” 此时我正在长安西市里最大的醉芙蓉酒楼之中,我和张辟疆、小石头都觉得楼下吵闹,这二楼之上却是稍稍安静了些,所以就找了一个靠近窗子的位置,这已经是chūn夏之交的时候,路旁杨柳堆烟,风景如画,本来是好景致,只是我心中有事,倒也没有过多的留意。张辟疆坐在对面,听我长叹一声,微微觉得诧异,说道:“君侯如今正是chūn风得意的时候,怎么还如此长叹?”我听他说起“chūn风得意”四字,忽然想起chūn风得意楼来,开口问道:“程姑娘可好?” 张辟疆神sè一黯,说道:“君侯如今叫她程姑娘了?可是越来越生疏了。”我没有说话,他低声说道:“那rì在你的大婚之后,她哭过一次,之后也没有什么事情,她rì子倒是过得平淡。”我冷笑道:“她rì子过得平淡?张兄,你未免太小看她了,我听闻营陵侯刘泽纳妾的时候,请的就是红袖坊的女乐,还有,朝中大臣在自己府中举办的饮宴,多半也会找她们。红袖坊竟然还有了规定,在朝中俸禄低于两千石的官员,那是没资格去请这班女乐,就算是品秩够了,红袖坊若是不答应,朝臣也不敢说什么······一个伶人之所,竟然有如此权势,你竟然说她rì子过得平淡?” 张辟疆看着我,低声问道:“君侯这么说是什么意思?”我叹了口气,说道:“张兄,我看你是身在局中而不知,事情往往不是如你想的那般简单。”张辟疆嗯了一声,转口问道:“对了,君侯方才为什么叹气?”我苦笑一声,正要开口说的时候,却听到后面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客官,你面相奇特,可否让老朽仔细一观?” 我微微有些好奇,张辟疆和小石头也是如此,我们回头看着身后,只见一个浑身敝袍的清癯老人背对着我们,正在向着一个喝酒的食客躬身请求。那食客是个三十余岁的壮汉,这时候抬眼看着那老人,眉头皱了起来,喝道:“没看到大爷正在吃饭,别来烦大爷!”那老人颤巍巍地说道:“客官,你面sè如枯木,又如此大动肝火,乃是肝气缺失,做事未免急躁,如此则易······”那汉子喝道:“你这老头倒是好笑,你究竟是看相的,还是给人看病的,若是看病,东城有最好的大夫,怎么也轮不到你吧!若是说看相,我听人提起,这天下间第一的相术师乃是许负,你这老头,也要来胡说骗人么?” 那老者说道:“老朽没有骗客官······”那汉子说道:“你这么说,那你就来说说,看看一刻之后,我会碰到什么事情,若是说得对,大爷我自然有赏钱!”那老者浑浊的眼睛抬起,看了壮汉一眼,说道:“客官说笑了,相术相的乃是大致的运势,纵然是许负在这里,也不可能知晓所有人的运势,老朽又怎么会知道?客官就莫要难为老朽了······”那汉子冷笑道:“我若是偏让你说呢?”那老者沉默一下,说道:“客官双眉之间隐隐有一丝青气,此乃是牢狱之灾,老朽恐怕客官之后便会在劫难逃。” 他这么一说,非但那汉子一愣,连坐在酒楼里的其他酒客也都是暗暗咂舌,都是心道:“这老头莫不是疯了?”那汉子干笑一声,说道:“老先生说笑了······”那老者颤巍巍地走到一旁,口中说道:“老朽并无说笑,相术小道,重在人心,客官若是无事,便请给了看相之资,老朽再为其他客官看相。”那汉子哼了一声,说道:“老先生就这么一番听不懂的话放在这儿了?你还是说清楚些,如此这些钱资都是你的!”他说着,在桌上放了好几枚三铢钱。那老者看都没看钱资一眼,说道:“算了,此次就算是老朽自说自话······”说着颤巍巍地走到邻桌,那汉子一时有些愕然。 我看那老者言语出人意表,开口问道:“张兄,这老先生看起来并非寻常之人,你可知道他是何人么?”张辟疆摇头说道:“不知。”我笑问道:“那你来说说,这老先生方才说的这番话,会不会是骗这位汉子的?”张辟疆想了想,斟酌说道:“我自然是不信的,所谓的运势,不过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寻常人如何能够看得出来?若是人人都能看出自己的运势,那岂不是让人无从选择?”我笑道:“可是这位老先生说的却是煞有其事的样子,倒是不由得人不信啊!”张辟疆微微愕然了一下,道:“君侯原来相信他说的话!” 这时候那位老者走到东北角的那一席,那里只坐了一个黄衣青年,微微露出半边脸,我看着像是我认识的一个人,但一时倒没有看清楚。那老者跪坐在席子边,说道:“客官,可否让老朽为你看相?”那青年笑道:“老先生,在下没有钱财给你,而且在下的运势怕是不好的,老先生还是请吧!”那老者在青年的面上扫了一下,说道:“客官不必如此丧气,上苍育人,已经将一生祸福荣辱都写在人的脸上,运势可修而不可得,有人修命,却未能得上苍眷顾,而有人却是天生异象,贵不可言。”青年笑了一下,说道:“老先生说的,听起来是有些道理的,那不妨说来听听。” 那老者一双混沌的眼睛微微闭着,缓缓开口说道:“客官的面相,其实是富贵之相,不过却有诸多的坎坷,之后便会时来运转,封侯掌权也是寻常之事。”那青年闻言,似乎不敢相信,良久才喜道:“老先生说的是真的?那我还要等多长时间?”老者忽然睁开眼睛,看了看这个方才还是一个稳重沉静的青年,说道:“客官如今心思浮动,是没有多少福分的,也许等客官心思沉定下来之后,便会时来运转。”青年问道:“那我还要等多少年?”老者缓缓摇头说道:“那自然就是看客官你自己的xìng子了······老朽老眼昏花,看不出什么,等客官心思沉定,大概也要一二十年吧!”那青年顿时愣在当地,将信将疑。 他这般看着老者,我却也看到了他大半边的脸,不由笑道:“张兄,我说怎么看着那人有些眼熟,原来是绛侯的庶子周亚夫。”心道:“这老者竟然看得出来周亚夫能够封侯掌权?难道看相真的有这么神?能看得到过去未来?”想到此处,我更加是心中一动:“我是怎么来到的大汉朝的,我一直也不知道,不知道这位老先生知不知道?”只听对面的张辟疆说道:“是他?听说绛侯宠爱自己的嫡子周胜之,周亚夫不过是庶子,而且平rì也没怎么听人谈起他有什么才能,若说是他封侯掌权,我还真是有些不信!”我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那边周亚夫已经是有些黯然了,开口说道:“要这么久?上天竟然还要折磨我这么久?”老者点头说道:“不管怎么说,客官是福泽深厚之人,只是你风光之后,下场却很凄凉。”周亚夫愣道:“老先生这话怎么讲?”老者说道:“客官最后是饿死的。”周亚夫虎躯一震,随即笑道:“老先生这般说,不就是自相矛盾了么?依你说来,我自然能够位极人臣,既然有如此权势,衣食无忧,又怎么会饿死?”老者微微一笑,指着周亚夫的嘴角说道:“天道虽然冥邈,终究是有迹可循的,客官嘴角自上而下各有一道纵下来的纹路,相术之中,这便是最后会被饿死的征兆。”周亚夫看着眼前的老者,神情迷惑,也不知道该信还是不信。 老者慢慢站起身子,说道:“老朽的话就说到这里······”话还没说完,便听到楼梯之处传来一阵惶急的脚步声,楼中的食客都是看着这边,却见一队皂衣的差吏上楼,四顾一看,径直走到那老者方才看相的汉子,一个差吏喝道:“你便是东城的朱大成吧!你兄弟告你虐待老母,而且还强卖掉祖传下来的房子,廷尉找你传话,跟我们走!”那汉子神sè惊惶,看着差吏,忽然看着仍站在角落里的老者,高声叫道:“老先生,老先生救我!”楼中食客听他这么叫喊,都想起这老者方才说的“双眉之间隐隐有一丝青气,此乃是牢狱之灾”的话语,都是轻轻哦了一声,很是惊讶。 那老者却没有丝毫得意之sè,却是眉头紧皱,说道:“为人当以孝义为先,客官如此丧失德行,纵使老朽是许负,也无法救你。你若是肯认罪伏法,rì后好生改过,自然无病无灾······”那汉子听了,普通一声跪了下来,说道:“多谢老先生救命,小人一定改过,一定改过!······”那差吏吆喝一声,押着朱大壮走下了楼梯。酒楼里一时寂静无声。那老者看周亚夫没有掏钱的样子,便道:“客官若是没有钱资,就当老朽是胡说罢了。”登时有人说道:“这位小哥,你问的是二十年后的事情,若是二十年后应验了,你再付钱也不迟啊!这位老先生说你rì后封侯,那你就准备一份大礼就是了······”登时有人笑了起来。 周亚夫听到酒楼众人的调侃,将自己的钱袋拿了出来,倒了几片三铢钱,说道:“老先生,在下就只有这些余资,我取了自己的酒钱,剩下的都给你。rì后若是果真如同先生所说,在下一定奉上厚礼!只是恳请老先生留下尊名,也好让在下知晓自己的恩人是谁。”那老者呵呵笑了一下,说道:“老朽老了,怕是等不了二十年后。这些浮名,老朽如今倒是不看重了,你叫我老先生,就当我是老先生吧!”说着接过了周亚夫递上来的三铢钱。 他正要转身,忽然听到身后有人笑道:“许负许老先生,本公子也想让你来看相,不知老先生意下如何?”那老者身子一僵,却是把三铢钱放在身前的口袋里,转过身子,看着面前的锦衣公子。后面的周亚夫见了来人,连忙行礼,说道:“原来是君侯,怎么君侯说这位老先生是天下第一相士,许老先生吗?”我笑道:“如此神乎其技的相术,本侯想这世间除了许老先生,再没有第二人能够如此了······”周亚夫听了,心中又喜又忧,喜的是许负跟自己说自己会封侯,忧的便是自己还要再等二十年,一时神情落寞,他见我找许负似乎是有要事,也不好打扰,只是站在那里,并不多言。 那老者浑浊的双眼看着我,见我只是微笑看着他,说道:“客官莫不是朱虚侯刘章?”我躬身行了一礼,说道:“老先生好一双慧眼,刘章拜服!”老者咧了咧嘴,说道:“老朽早就已经年老眼花了,倒是客官慧眼如炬,老朽就算是不想承认也不行了······”我见他这么说,也就等于是直承自己就是许负,便笑了笑,说道:“老先生,请到这边筵席,刘章有事情要请教!”老者看了看远处坐着的张辟疆,眼中流光似乎是闪了几下,随即点头,慢慢走向我和张辟疆坐的地方。 张辟疆也连忙行礼,他这行的却是尊老之礼,至于我说的他是许负的话,张辟疆还是有些将信将疑。我在主位跪坐下来,只见许负正在看着我腰间的位置,我低头一看,见他注目的就是青玲玉璧,心中顿时紧张起来,不料许负只是看了一眼,便转目看着我,说道:“不知客官要请教何事?”我拱手说道:“刘章请老先生来,自然就是看相了。只是我这位生平好友有些不信老先生的意思,不如老先生先为他看一看,如何?”张辟疆心中好笑:“分明是你对这许负有所求,竟然推脱是我,不过我倒想听听他如何说我。”当下只是微笑,并不言语。 许负仔细看了看张辟疆,神sè依旧是古井不波的样子,开口说道:“这位客官乃是先天不足,所幸有人为他后天花了很多心思。客官背后竟然有此等逆天改命之人,何须老朽来看?这种命理乃是最没有迹象可循,最终的命理还是在客官自己手中。”张辟疆一愣,不禁转头看着我,神sè迷惑。我却是眉头一皱,说道:“逆天改命?老先生说得未免······未免太过玄虚了吧?这命理一事,难道果真是人力能够逆转的么?”许负一双浑浊的眼眸盯着我,突然笑了一下,说道:“此事旁人或许不信,但是客官你的命格只有更加奇特,怎能不信?”我心中一跳,忽然觉得这许负可能已经从我身上看出了什么,一时有些紧张,竟然忘了开口。 许负仍是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张辟疆开口说道:“老先生方才说的是什么意思?还请明示。”许负缓缓摇头,闭着双目说道:“客官的背后早就已经有人为你补救,老朽愚钝,竟不知世间还有如此能人······你若是想知道自己的命格,只需去问他便是,恕老朽不敢多言!”张辟疆奇道:“我背后之人?我背后并无人如老先生说的那样逆天改命,这······”我看着他,微微笑道:“莫不是令尊?”张辟疆顿时愣在当地。 许负听我二人说话,看着张辟疆的面容,忽然神情一动,低声道:“客官的面容,像极了老朽的一位故人······客官的父亲难道是当今留侯?”张辟疆更是惊奇,问道:“老先生难道和父亲相识?”许负笑道:“也不过就是一面之缘罢了······”我心生好奇,问道:“不知老先生和留侯说了什么?”许负看着外面,说道:“留侯的命理虽然强盛,但是早年在军中,和龙虎之人相处rì久,虽说强强相生可成就大业,可是反之也是相克。高帝六年,老朽偶然和留侯说及此事,说若是退出朝堂,尚且可以保全身家后世,留侯自来尊奉道家之说,便有归隐之心,不过人算不如天意,留侯竟然为客官改命,想来是费了一番功夫的。”张辟疆皱眉说道:“往年只是听说父亲乃是如同姜太公一般的人物,怎么父亲还知道这些······这些玄妙之事?” 我见他有些失魂落魄,心道:“原来留侯说退隐,其中竟然还有这么一番周折,那么他rìrì在府中的所谓修道,完全就是为了张兄?······只是许负说留侯若是不退隐,便难以保全身家后世?这是什么意思?”转念一想,我忽然心头巨震:“后世的史书之中,为何没有提及张辟疆?留侯的事情······我记得只是写到他祭祀黄石公赠他的黄石,张辟疆的事情就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了,这是什么道理?难道张兄竟然英年早逝?或者······或者是出了什么变故?”我想起窦氏,忽然有些喘息。 张辟疆却是向我和许负一拱手,说道:“君侯,老先生,张某行动失仪,还请恕罪!······这便告辞了。”我见他确实是心旌摇动,便点头说道:“张兄自去便是······”张辟疆微一颔首,已经快速地离开了酒楼。我从窗口见到他的车马快速地离去,心道:“他此去,必定是回去问留侯······只是这其中的玄机怕是只有这位许负老先生才知道吧!”我转头看着许负,后者却是眼睛微闭,只是眉头皱着,似乎在想着什么事情。 我向小石头使了个眼sè,他顿时会意,向跟着我来的侍卫低声吩咐了几声,侍卫上前将酒楼中的闲杂人等都请了出去。小石头走到我身后,点了点头,我低声说道:“小石头,我和老先生说的乃是隐秘之事,你去楼下守着,免得被旁人听了去。”小石头微微一愕,随即躬身退去。我自然看出他眼中的疑惑,知道他明白我这是支开他。从前我素来行事也没有避开他的意思,只是我自己明白,之后和许负说的事情必然涉及我为什么是刘章的问题,这种隐秘之事我却也不想让他知道。再说,有旁人在此,许负也未必肯说。 我微微叹了口气,恭恭敬敬地说道:“刘章素来听闻老先生的大名,只是一直无缘相见,如今偶遇,真是不胜之喜。”许负看着我,问道:“客官知道老朽?”我点头说道:“我知道老先生为很多人看过命格,而这些人现如今都是名震天下之人,代王之母薄姬,还有就是方才的周亚夫,老先生说过自己还跟留侯有一面之缘,这只是我知道的一些事情。我还听说过高皇帝还在沛县耕种的时候,遇到的田间老父,为高皇帝和高后看过相,说二人乃是天下贵人,不知这位田间老父是不是老先生?” 许负微微笑道:“客官如何知道这许多的事情的?”我盯着他,说道:“若我说是在书上看到的,老先生信还是不信?”许负点头,看着我,说道:“老朽相信。”我不禁一愣,迟疑道:“老先生为什么信?”许负又微阖着双目,淡然说道:“客官是老朽平生所见命格最奇特之人。老朽平rì相人,不过是根据各人的面相为世人指点,但是客官的面相,老朽不能说,而且老朽相信客官自己知道自己的命格到底如何。”我听他说得隐晦,便皱眉问道:“我听闻jīng通玄术的相士能够洞察先机,从而避祸于无形,或者也可以根据天下大势,引导到正常的的轨道中,老先生当初对高皇帝和高后的那一番言辞,难道就是这个意思?” 许负笑了一下,说道:“客官有些虚夸了,老朽是因势导之,但如同当rì老朽对高帝说的那番话,倘若高帝只是坐等皇帝之位,那岂不是误人?高帝若不奋起,那也就没有今rì大汉朝的局面,老朽自当不知道在何处飘零,而客官也不会有今rì。所谓一念起,足以影响当代;一念落,又足以遗祸万年。客官还要问什么吗?”我肃容问道:“老先生方才说起,我的面相是您生平见过最奇特的,不知此话何解?” 许负忽然睁开眼来,浑浊的眼光在我面上一扫,随即伸出干枯的手掌,说道:“老朽请借客官腰中所佩戴的玉璧一观。”我看着他,慢慢取下玉璧,双手递呈给他。许负将玉璧放在手中,细细观看,我却是心中紧张,全神贯注地留意着他面上的神情变化。但此老果然是老得成jīng了,面sè竟然一成不变,我自己察言观sè的本事本来就低,这么一来,他的心意如何,我完全不知情了。 许负将玉璧慢慢地放在了小几上,玉璧与小几相碰,发出啪的一声响动。我顿时有些紧张,看着许负,问道:“老先生可看出了什么没有?”许负此时将手放在下巴上的几根银白sè的胡须上,皱眉说道:“客官是劫后重生之人?”我想起小石头说起的刘章假死之事,缓缓点了点头,面sè也有些发白,许负见我点头,自己也点头,轻声说道:“如此就是了,依老朽来看,客官假死之事,多半就与这玉璧有关。”我心中一紧,说道:“我听人提过,此玉璧乃是昆仑山青玉所制,我······不是,刘章周岁的时候抓周抓到了它,自此之后便将这玉璧带在身上,从不离身。这玉璧也算是名贵之物,难道此物竟然有所蹊跷不成?” 许负捻须说道:“西方昆仑,乃是天极所在,昆仑至高,乃在于气贯凌霄,为众神归处,乃是天地间最祥瑞的所在,老朽是有耳闻,《山海经》中有云:‘海内昆仑之虚在西北,帝之下都。昆仑之虚方八百里,高万仞。上有木禾,长五寻,大五围。面有九井,以玉为槛,面有九门,门有开明兽守之,百神之所在。在八隅之岩,赤水之际,非仁羿莫能上冈之岩’。此玉璧既然出自于昆仑,应该自有神明。且玉乃是石之至美者,君子服玉,乃是因为取自深山,最有灵xìng,老朽私心忖度,这玉璧之中必然大有古怪。” 我不禁皱眉问道:“老先生还请明说。”许负看着我,慢吞吞地说道:“客官假死,醒来之后,是否已经忘却前事?”我点头说道:“不错,我十三岁之前的事情全然不知,反而记得······记得另外一个世界的事情······老先生,你明不明白我说的是什么?”许负看着我,没有说话,我一时有些着急,指手画脚地说道:“老先生,此事说来很是玄妙,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我不是刘章,我是另外一个人,只是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做了刘章,而且竟然没有一点儿破绽,谁都没有看出来,我有时候很是疑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这些话我闷在心里五年多了,可是不知道该怎么对别人讲,我怕我讲了出来天下人都会当我是疯子的······老先生,你知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我这般语无伦次地说了一大通,许负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等我情绪稍微有些稳定之后,他才开口,一字一字地问道:“客官可相信魂魄之说?” 我啊了一声,见他浑浊的眼眸看着我,便开口说道:“这······这个我也不知道,我是个无神论者——就是不相信世间有什么神灵,可是冥冥之中似乎有······有什么东西在cāo纵,在安排着这世间的万物和芸芸众生一样······老先生这么问我,难道是说人果真是有魂魄的吗?”许负摇头说道:“玄冥之事,太过诡异,所以人不愿相信而已,你说这世间没有什么神灵,殊不知山川万物自有灵xìng,便如同眼前的这块玉璧一样。人亦是万物之灵,至于是什么东西在cāo纵这世间万物,老朽也不好说,只能用老子的话来说,便是天道。”我神sè一震,静静说道:“天道?!”许负缓缓点头。 我吁了口气,干笑道:“老先生,刘章······我在和你说自己是不是刘章的事情,您说这些,是不是说得远了?”许负缓缓摇头,说道:“客官若是相信这魂魄之说,老朽倒可以为你推想一二,若是不信······”我连忙点头说道:“我信!我信······老先生请说!”许负看着眼前的玉璧,说道:“客官方才的那段看似胡言乱语的话,老朽想来,你是知道刘章此人的命运如何,不知老夫说得对否?”我点了点头,许负又道:“客官对自己的事情记得,却不记得原来那个刘章的,可是如此?”我正sè道:“老先生说得不错。” 许负皱眉说道:“客官,老朽方才说过,玉乃是有灵xìng之物,客官既是在周岁的时候抓到它,而且时常带在身上,老朽猜想,此物之中,或许藏着客官的一分魂魄!”我“啊”的一声,直惊得跳了起来,身子一阵踉跄,差点摔在地上,我喘息一声,指着那玉璧说道:“你······你说这玉璧之中有我的魂魄?”许负看着我,说道:“客官大可不必如此惊惶。”我头脑中一阵空白,良久才想了起来,又跪坐下来,问道:“那我······我如今可有魂魄?”许负笑道:“客官如今正在老朽面前,怎会有此疑问?” 我这才慢慢定下神来,问道:“那这玉璧之中,是谁的魂魄?”许负看着我,笑道:“是刘章的,也是客官你的!”我定了定神,说道:“老先生,我方才便说过了,我不是刘章!”许负道:“请客官听老朽说完之后,再说自己是不是刘章,可好?”我嗯了一声,颓然地听他说话。许负微微叹息一声,说道:“俗话说,玉可以养人,但可能是rì积月累的缘故,人也同样是在养玉,如此这般,玉便像极了刘章,姑且便说这玉中有了刘章的魂魄,而在刘章假死的时候,玉中魂魄便唤醒了刘章,也就是你······”我听得有些糊涂,说道:“我跟刘章到底是什么关系?” 许负说道:“你自然知道刘章的命格,那你便是刘章之后的人,至于此玉为何与客官你有不解之缘,可能便是这玉中有刘章的执念。”我心中一动,问道:“老先生此话怎讲?”许负皱眉说道:“所谓执念,便是魂魄之中的印记,若是执念深刻,就算是流传千年也会清晰如故。”我一愣,问道:“老先生这么说,难道也相信前世今生之说?”许负摇头,说道:“轮回之说,不过是世人杜撰,想来有人境遇相似,便强加附会。老朽为客官换一个说法,叫做庄周梦蝶,客官可明白?”我点了点头,说道:“《南华经》中记着此事,里面说‘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胡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老先生的意思,这不过就是我的一番梦境而已?”我这么一说,心道:“若是这果然是我自己的梦境,那我在自己的时代就只是在做梦而已,原来我没有死!”一时心中又是欣喜,看着许负,只是等着他说话。 许负却是悠然一笑,说道:“非也,老朽以此来做比喻,只是想让客官知道,是非之说,并不可以轻易言说。客官所见,自然都是真的,这也并非梦境。”我顿时心中一沉,苦笑道:“可是刘章并没有遇到过老先生,这事老先生难道不知吗?”许负嘿然道:“老朽却不这么看,客官如今不是在老朽面前吗?” 我顿时无语,只得继续说道:“既然这不是前世今生,还望老先生你明言!”许负点了点头,说道:“老朽猜想,客官平rì为人,大概与刘章相似,而玉中的刘章执念并不是什么人都能够感受得到。时空相隔,所谓天时地利人和,玉璧与为人秉xìng缺一不可,故而虽有玉璧,却没有合适之人,玉璧便一直沉埋。而后此玉璧或许在机缘巧合之下,辗转落入客官手中,这与刘章的执念不谋而合。而且魂魄之事,本来就在虚实之间,客官的魂魄便借由这玉璧做了刘章。”我听得如同石化一般,良久才干笑道:“那我做了刘章,原来的刘章呢?他在我的身体里,还是在哪里?” 许负叹息一声,说道:“老朽也不知。”我冲口问道:“那我来······来到大汉朝,是为了干什么?刘章是让我干什么?改变历史还是扭转乾坤?······我是说,我知道刘章的命运,还有其他人的,像高后、惠帝、张皇后,甚至刘吕之间的恩怨我都知道,我是为了改变这些,还是什么?请老先生告诉我!”许负看着一脸激动的我,说道:“这个老朽也不知道,老朽想来,客官前来是因为刘章的执念,也必然是为了感受这执念。客官要做什么,其实大可自己扪心自问,因为你就是刘章,你做什么,就是刘章让你做什么!”我听他这么说,不禁大失所望,哼了一声,冷笑道:“荒唐!如此无稽之事,我怎么相信?” 许负只是看着我,说道:“客官为何会这么说?”我冷笑道:“我到了大汉朝,有很多事情都跟我原来知道的不同,比如高后,还有惠帝、张皇后,甚至我的夫人,就连方才你为周亚夫看相之事,跟书上记载的并不相同。周亚夫是在做河内守的时候,你为他相面说他会如何如何,最后还会饿死,其实周亚夫怎么死都可以,为何一定要饿死?这么说来,反而是他有意要成就你相术的名声,难道他连选择怎么死的权利都没有?”许负微笑说道:“客官有所不知,像周亚夫这样的人,等候二十年,一朝得意,未免趾高气昂,但是祸福相依,他骤然遭祸,哪里肯低头?更何况······”他静静地看着我,说道:“你怎么知道,你知道的就一定是真的?”我身子一僵,默然无语。 许负笑道:“客官如今可明白了?”我愕然问道:“什么?”许负笑道:“客官说自己是刘章,还是谁?”我愣愣说道:“我不知道,我曾经对自己说,自己rì后就是刘章,现在听了老先生你说的话,我又不知道自己是谁了。”许负笑道:“客官方才自己都说了,庄生是蝴蝶,还是蝴蝶是庄生?或者庄生蝴蝶都不是真的。可是庄生和蝴蝶却是都是真的,庄生有此古人,蝴蝶更是尽人可见,焉能说不是真的?”我颓然笑道:“老先生,你把我弄糊涂了······”许负道:“以庄生蝴蝶之事来说,客官和刘章的关系也就一目了然了。”我摇了摇头,却不想再说这个问题,转口问道:“那我来是为了改变原来刘章的结局,还是什么?” 许负看着我,突然笑了起来,我听着他呵呵笑着,却是不知道他为何发笑,良久他才说道:“客官可否听过一句话,叫做‘树yù静而风不止’?”我嗯了一声,许负笑道:“情势如此,客官想要逆天而行,那客官你就不是刘章了。”我一时又有些糊涂,许负看着眼前的玉璧,说道:“这玉璧,还请客官好生看护,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损失,否则便万事休矣!”我愕然道:“老先生是说,这玉璧乃是和我的xìng命连在一起的?”许负摇头说道:“老朽凡夫俗子一个,哪里敢妄议天机?客官记得老朽今rì说的话就是。若是无事,老朽就先告辞了。” 我一愣,见他慢慢站起身子,不禁说道:“老先生留步,我还没给你钱资,如何就这般急匆匆就走了?”许负站起身子,说道:“老朽的这番话,并没有解决客官心中的疑惑,老朽并无寸功,哪里还有面目来讨要钱资?客官也不是拘泥之人,此事不必介怀。”说罢转身而去,我看着他的背影,一时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也没有站起身子。许负走到楼梯处,身子微微一顿,似乎是想回过身子,但也只是一霎之间,他口中低声道:“无非是世间痴心人而已,唉······”这般说着,他蹒跚着走下了楼梯。 一时酒肆之中只有我一个人跪坐在窗口,我忽然觉得心中一阵空落落的,竟然不知自己是谁,自己是在何处,自己究竟该做什么的孤寂感觉。我看着空荡荡的酒肆,心中涌起一阵茫然。 过不多时,小石头走上了楼梯,见我在小几后面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惊了一下,连忙赶上前去,走近了才注意到,刘章眼中竟然没有了之前的飞扬洒脱,他不禁皱眉,心道:“难道方才那个相士伤了公子不成?”我回过神来,看着面前的小石头,茫然说道:“小石头,我是谁?”小石头啊了一声,跪在我身侧,伸手在我面前摆动了两下,急道:“公子,你这是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我看着他,忽然笑了一下,说道:“我好似又假死了一次,小石头,你说我是谁?”小石头惶然道:“公子是,是齐王的弟弟,是朱虚侯,是刘章。”我哼了一声,说道:“我是刘章?对了······我就是刘章。” 小石头见我这个样子,怒道:“那个相士也不知道跟公子说了什么,竟然让公子这样,奴婢这就派人拿下他!”说着张口叫道:“来人!”我这时候回过神,说道:“不用了,小石头,我没事,只是方才有些事情没有想明白······”小石头仔细看了看我,见我神sè正常,松了口气,又挥手让赶上来的侍卫下去,我叹了口气,心道:“那rì我在临淄城外已经告知天地,当rì我亲手瘗己,说自己rì后便是刘章,怎么今rì就因为许负的这一番话,竟然忘记了自己说的话?实在是不该!”想通了这些,我顿时心中一宽,看了看四周,说道:“小石头,我想在这里坐一会儿······” 小石头皱眉看着我,缓缓说道:“奴婢还是以为公子现在应该尽早回去才是,若是在外面待得久了,夫人该担心了。”我笑了一下,说道:“好,就听你的,我这就回府。”小石头将我拉了起来,我深深呼吸一下,甩手走下了楼梯。 回到府中,我对小石头说道:“我去书房待一会儿,若是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就别来叫我。”小石头呃了一声,我已经走进门。小石头站了一会儿,想起方才在酒肆里的情形,微微皱眉,随即抬脚走向一旁。 我正在书房里捧着一卷庄子《南华经》观看,但是脑中反反复复地想着庄生梦蝶的事情,一卷书简也看不下去了,随手扔在小几上,却听到门外传来细细的脚步声,我一时有些气愤,怒道:“谁?本侯不是吩咐过了吗?······”书房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吕秀走了进来,看了看我,温言说道:“怎么了?”我叹了口气,说道:“小石头又跟你说什么了?”吕秀走到我身旁,跪坐下来,说道:“他说你心情不好,让我来劝劝你。”我揽过她的身子,说道:“哪里有,心情刚才是有些不好,但是看到秀娘,什么都好了!哈哈······”吕秀嗔了我一眼,说道:“你还是这般没有正形······”她说完,看着我道:“你若是有什么心事,就说给我听啊。你平rì总是与人有说有笑的,但我知道你心中有事,你何苦这般为难自己?” 我看着她眼中流露出的怜惜之意,心中感动,想了想,问道:“秀娘,倘若我不是刘章,你会不会如今rì这般爱我?”吕秀看着我,笑道:“原来你在想这个事情······我也不知,不过若我也不是吕秀,你会不会如此爱我?夫君心意如何,我便是如何。”我哈的一笑,说道:“秀娘这话说的好,我是想多了。不管如何,我心与秀娘心意相同,这点儿永远都不变!”吕秀眉眼含笑,没有说话。我伸开手臂,朗然说道:“秀娘一席话,将我心中郁闷一扫而空,是知佳人解语,解我者,秀娘也!”说着我在她下巴上一勾,吕秀笑着打了我一下。 我笑道:“此次我心结解开,小石头功不可没,来rì我要好好谢谢他才是。”吕秀埋怨道:“你还说,小石头都知道你有事情就告诉我,你自己怎么不想到我,跟我诉说?你若是再有事隐瞒着我,我也要对你施行家法了······”我不禁苦笑,心道:“秀娘,我心中有好多事瞒着你,可是无论如何,我也不会告诉你的。”此事也就告一段落。 第三十四章 再起风波 - 长乐未央之大汉刘章 - 刀笔布衣 () 后四年,封章弟兴居为东牟侯,皆宿韂长安中。 ——《史记·齐悼惠王世家》 七年正月,太后召赵王友。友以诸吕女为受后,弗爱,爱他姬,诸吕女妒,怒去,谗之于太后,诬以罪过,曰:“吕氏安得王!太后百岁后,吾必击之”。太后怒,以故召赵王。赵王至,置邸不见,令韂围守之,弗与食。其髃臣或窃馈,辄捕论之,赵王饿,乃歌曰:“诸吕用事兮刘氏危,迫胁王侯兮强授我妃。我妃既妒兮诬我以恶,谗女乱国兮上曾不寤。我无忠臣兮何故□国?自决中野兮苍天举直!于嗟不可悔兮宁蚤自财。为王而饿死兮谁者怜之!吕氏绝理兮托天报仇。”丁丑,赵王幽死,以民礼葬之长安民頉次。 己丑,rì食,昼晦。太后恶之,心不乐,乃谓左右曰:“此为我也。” 二月,徙梁王恢为赵王。吕王产徙为梁王,梁王不之国,为帝太傅。立皇子平昌侯太为吕王。更名梁曰吕,吕曰济川。太后女弟吕嬃有女为营陵侯刘泽妻,泽为大将军。太后王诸吕,恐即崩后刘将军为害,乃以刘泽为琅邪王,以慰其心。 梁王恢之徙王赵,心怀不乐。太后以吕产女为赵王后。王后从官皆诸吕,擅权,微伺赵王,赵王不得自恣。王有所爱姬,王后使人酖杀之。王乃为歌诗四章,令乐人歌之。王悲,六月即自杀。太后闻之,以为王用妇人□宗庙礼,废其嗣。 ——《史记·吕太后本纪》 高后五年,朝野之间都是无事,时间也就匆匆之间过去了。我与吕秀也成婚一年有余,但吕秀却一直没有消息,我对此事也不是很在意,心想着顺其自然就好,再说,吕秀如今也不过才十九岁,太早生育也不好。俗话说“皇帝不急急死太监”,这话真不是虚的,小石头私下曾经跟我说,要繁育子嗣,开枝散叶。我哭笑不得,对他说此事不急,不管如何,总算是含糊过去了,但随后就是吕秀吞吞吐吐地跟我提起,原来高后和皇后也曾私下问及吕秀,吕秀哪里知道应对,红着脸应承了,回来却是埋怨我,我便安慰她,此中情事,不消多言。 年后王兄来信,说及召平在齐王宫顶撞他之事,似乎对召平有所不满。信中又提及了兴居也想来长安,问我是什么意思。我想着自己平rì未央宫和城防之务两边跑,也是不胜其扰,所以就致书王兄让兴居前来,我在信中让王兄不要与召平对立,只是注重民生,所谓政在亲民,若是得到民众的拥戴,召平也不敢弄权云云,想来王兄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高后六年十月,兴居的车驾已经到了长安城门。我如今专管城门的防务,谁到了长安,自然是我第一个知晓,这时候我带同吕秀在东城门等候。如今已经是深秋时节,天气冷肃,吕秀已经穿上了轻裘,但是城门处毕竟风大,我看着吕秀,说道:“你也是,如此寒风,非要来接兴居,其实你在府中等着就是了。”吕秀笑了一下,说道:“不行,兴居虽然是弟弟,但是怎么也是我见到的你第一个至亲,不能怠慢。这才等了半个时辰,怎么你就沉不住气了?”我看着远方,恨恨说道:“兴居这小子,这区区二十里竟然走了这么长时间也不见影子,来了我也要教训他一顿,竟然让他嫂子这般等着!”吕秀莞尔一笑,没有说话。 我还在那里指手画脚地埋怨着兴居,忽听小石头说道:“快看,那个似乎就是小公子的车驾。”我放眼看去,只见远方一队车马走了过来,旗帜上写的果然就是个“齐”字。我不禁松了口气。车驾走到近处停了下来,刘兴居在车里早就掀开了车帘,这时候见到我,慌忙跳下马车,上前一把抱住我,说道:“二哥,二哥,我想死你了!”我微微觉得尴尬,心道:“这小子怎么还是这么率xìng?”却见吕秀等人看着我,都是忍者笑意,我拍了拍他的后背,说道:“兴居,咱们兄弟也有两年没见了,来,让二哥看看!” 刘兴居放开了我,昂头挺胸地站在我面前,我点头笑道:“好!当年的小子长成大人了!”刘兴居看着我,说道:“二哥怎么还在长个子?我本来想着能够赶上你了,谁知道你又高了······”我笑道:“我大了你四岁,你自然还能长的,我却是不再长了,过几年你就该赶上我了。”兴居笑了一下,说道:“那也说的是······” 我见他看着我身后,便笑道:“来,过来见过你嫂子!”刘兴居走上前,说道:“二哥你先别说,我先猜一猜,这三位都是难得一见的美人,是哪个呢?”他用手指着漱玉,伸手抓着脑袋,似乎很是苦恼。吕秀一愕,不知道自己的这个小叔子是在开玩笑。我见兴居在那里装模作样,不禁又好气又好笑,伸脚在他腿上踢了一下,说道:“你这小子,刚来就戏弄嫂子。之前在临淄的时候,你没吃过枕香煮的菜,没嚷着让漱玉帮你梳头,还这么戏弄你嫂子,是不是想找打?”说着我作势要打他。刘兴居啊了一声,笑道:“那都是四年之前的事情了,再说女大十八变,二位姐姐更加美了,我不认识,也在情理之中啊······”枕香和漱玉听他称赞,不禁笑了起来。 刘兴居却是忽然收起笑容,走到吕秀跟前,行礼说道:“这位想必就是嫂子了,果然也只有嫂子这般的美人,才配的上二哥这样的英雄,刘兴居见过嫂子!”吕秀笑了一下,行了一个叔嫂之礼。我听这小子更加油嘴滑舌了,只能感叹,一时想起祝蝶,便将他拉到一旁,低声问道:“怎么祝蝶没有来吗?你们现如今怎么样了?”刘兴居登时有些失落,说道:“她是想来,可是先生死活不肯。我总不能像二哥当年那样强抢民女吧,所以只好一个人来了······”我哦了一声,说道:“那你们······”兴居叹了口气,说道:“我们已经有了白首之约,我说自己跟着二哥,rì后有所作为之后,就回去娶她。二哥,你可别让我等得太久,不然你的弟妹可是要换人了!”我笑着撞了他一下,说道:“别胡说!我的弟妹,非祝蝶莫属!”兴居嗯了一声,我们兄弟两个相对大笑。 之后便是一起回府,我将兴居安排在另一座楼阁里,他自己带来随身小太监虽是可心,但是初来长安,我拨了几个下人供他来用,当晚枕香做了丰盛的饭食,我们一起其乐融融,倒是不胜之喜了。 兴居在长安有我照拂,仕途竟然比我的要通畅得多,刚来长安,第一次早朝,见过高后,高后一时高兴,便封了他一个东牟侯的爵位,同样敕建府邸。我将他送出宫,问道:“兴居,怎么你封的是东牟侯,我封的是朱虚侯,这些有什么来历吗?”兴居看着我,说道:“二哥,你当了两年的侯爷,难道不知道自己爵位的来历吗?”我点了点头,他顿时无语,良久才说道:“我幼时出生在东牟城,你出生在朱虚这个地方,就是这么来的啊!你看朝中的那些封侯的官员,留侯张良,那是因为张大人的家乡是留,绛侯周勃的家乡在绛······”我笑道:“没想到你竟然知道这个的来历······”兴居笑道:“那还不是我聪明,像二哥这样不问世事的人怎么在长安待了这么久?我真是想不明白了······” 我笑道:“好小子,你如今得了便宜了,竟然说起我的不好了?你说我不问世事,那我就让你看看我是怎么不问世事的,宿卫长安的大事,你就全权负责了,别给我惹什么祸端才好!”刘兴居得志意满地说道:“二哥,你就放心吧,我知道该怎么做!”我笑了一下,他只是刚来,却敢这么说,我自然不会当真,只是城防的事情还有秦卬和离朱,这两人办事情稳妥,纵然是兴居有什么疏漏,他们也会尽力弥补,也就不以为意了。 我将兴居送走之后,便又回转了永寿宫,张泽通传了之后,我来到内殿,见高后正和张嫣、吕秀说笑,见我来了,吕秀仍旧和张嫣低声说着什么,高后却看着我,说道:“哀家想着你也该来了。”我笑了一下,忙行礼说道:“太皇太后目光如炬,臣的心思确是瞒不过太皇太后。”高后心情不错,听我这么说,笑着说道:“哀家今rì早朝已经封了刘兴居为东牟侯,你可满意?如今他初到长安,朝廷官制和职责他并不知道,哀家想等些时rì再授他朝廷的官位,你是他兄长,觉得哀家这样安排可好?”我跪坐在下首,闻言拱手说道:“如此安排也好,不过臣私心想要东牟侯协助臣,只因城防之事责任重大,臣这些rì子忙东忙西,觉得有些招架不住。”高后看了我一眼,说道:“如此也好。他是你的弟弟,你时常指点着他也不是不可,不过如此一来,你兄弟二人便引人瞩目,反倒不美了。” 我不禁苦笑,说道:“太皇太后难道担心臣和东牟侯结党么?若是这样,太皇太后就再为东牟侯安排一个官位就是。”高后看着我,笑道:“你对哀家忠心,哀家自然知道。”我笑了一下,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相信高后真的是这么想的,但是她既然这么说了,我也不能驳斥,只能顺着她的话说道:“臣的弟弟东牟侯虽然年少,但是和臣一起长大,品xìng自然不差······”高后嗤笑一声,说道:“刘章,你这么奉承自己的弟弟,可是露出了马脚。” 我一愣,没有接着往下说,高后看着我,笑道:“你幼时就有纨绔子弟的名声,东牟侯要是和你一起长大,那多半品xìng不怎么样,最多也算是个无赖!”一旁张嫣和吕秀也不说话了,听着高后这么说,不禁都是笑了起来。我苦笑道:“原来臣在太皇太后的眼中竟然还是个无赖,那臣枉读了这么多书了······”高后面sè一沉,说道:“无赖怎么了?高皇帝年轻时候就是彻头彻尾的无赖,但是最后还不是富有天下?项王虽说是个盖世英雄,最后也不是乌江自刎了?高皇帝那时候跟哀家提过,为人切不可拘泥,你好生记着!”我听刘邦原来这么说过,一时也觉得有道理,便说道:“刘章记下了。” 高后看着我,微微点头,随即说道:“你既然说宿卫长安很是辛苦,哀家也不能坐视不理,不然你家的媳妇该怨我这个老婆子不体恤你了······哀家同意你说的就是了。”我笑了一下,没有说话,倒是吕秀嗔道:“皇祖姑,你这般说秀儿,秀儿rì后可不敢来了······”高后呵呵笑了起来,说道:“秀儿跟着刘章,倒是学会他的谦虚了。”吕秀笑了一下,同高后说起话来,我在一旁看着眼前其乐融融的样子,微微笑了起来。 兴居封为东牟侯之后,朝廷再一次安静下来,一时高后和朝臣相安无事。我暂时放下了担忧,想着高后若是一直如此,那刘吕之间的恩怨假以时rì就可以慢慢消弭。为了历练兴居,我将自己手中宿卫长安的大权全都交给了他来打理,虽然这于理不合,但是既然高后已经首肯,朝臣也乐于见到刘氏子弟掌权,所以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兴居全心掌握卫尉之事,竟然也忍了下来,这种毅力连秦卬和离朱都暗自佩服不已。 但是这种风平浪静的时刻只是持续了三个月,三个月之后,赵王后的车驾来到长安,然后揭开了高后又一次对刘氏的不满,也重新开始了又一轮的屠戮刘姓诸侯王。 高后七年刚开chūn的时候,吕秀生了一场大病,我便向宫中告假,连着几rì没有早朝,兴居回来下朝之后告诉我高后宣召赵王刘友前来长安,我心中顿时咯噔一下,心中生出不好的感觉,来到外面,我拉着兴居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太皇太后怎么突然想起要召赵王入京?”兴居皱眉说道:“二哥,此事我知道的也不清楚,只是之前赵王后前来,难道是跟这个女人有关?”我皱着眉头,说道:“我让你有什么不明白的酒去问张辟疆张大人,你没有去问他么?”兴居抓了抓脑袋,不好意思地说道:“这个······我看张大人也是有心事的样子,所以就没好意思去问······”我叹了口气,正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忽然又下人来报:“君侯,张辟疆张大人前来,正在前厅奉茶。” 我心中一定,说道:“兴居,你跟我来。”他哦了一声,和小石头一起来到前厅。张辟疆见我进来,忙起身说道:“君侯可知道朝中出了大事了?”我皱眉问道:“太皇太后突然宣召赵王,可知道是什么缘故?”张辟疆皱眉说道:“我听宫人说道,赵王后从赵地赶回来,就是为了告发赵王,说赵王对太皇太后有怨言,说什么‘吕氏安得王!太皇太后百岁后,吾必击之’,太皇太后心中恚怒,此次赵王来长安,只怕······是凶多吉少。”我冷笑道:“赵王后好守妇道,这其中一定有什么妖孽之事。往常听说赵王宠幸其他的姬妾,不喜欢赵王后,赵王后仗着自己是吕家的女儿,就对丈夫不敬,她如今这般向太皇太后献谗言,那是宁可拼个鱼死网破了。” 张辟疆摇头道:“君侯有所不知,你这数rì不上朝,太皇太后身子有不适,心情本来就不好,如今赵王后献谗言说太皇太后百年之后,太皇太后便以为这是赵王咒她,而且怀有异心······”我想了想,说道:“看来我要去宫里走一趟了。”张辟疆神sè微动,还没开口说话,小石头已经急道:“公子如今切不可以身犯险······”兴居也道:“是啊,二哥,你这个时候去,太皇太后若是迁怒于你,只怕你也有危险······”我皱着眉头,张辟疆拱手说道:“君侯还是先别急,赵王还未来长安,君侯切不可自乱阵脚,等赵王来了之后,咱们看清楚情况,再为赵王进言不迟。”我嗯了一声,道:“现如今,也只能这么办了······”几个人都是沉默不语。 十rì之后,赵王的车驾来到长安,城防之务本来是我和兴居在负责,但是赵王的车驾刚进玄武门,我还未及上前拜见,他已经被羽林军押着前往未央宫。我见情势竟然变成了最坏的一种,忍不住心中动怒,跨上马就一路飞驰,来到未央宫宫门处,但是一队侍卫拦住了我,我眉头一皱,看着吕更始,冷声道:“本侯如今要进宫面见太皇太后,卫尉大人因何阻拦?!” 吕更始却丝毫没有买我的账的意思,看着我,笑道:“君侯大人,宫中不可走马,君侯是否先下马再说?”我斜睨着他,冷冷道:“本侯自然知道宫里的规矩,不劳卫尉大人提醒。若是大人让本侯进去,本侯自然下马,否则,下马之说,大可不必了。”吕更始面sè一变,说道:“太皇太后吩咐,任何闲杂人等都不准放入宫中,君侯想进去,下官恕难从命!”我眉头一皱,看着吕更始,吕更始忽然心中一跳,不禁握紧了腰间的长剑,我冷冷一笑,忽然听到后面马蹄声动,回头一看,见是押解着赵王的羽林军,更是皱紧了眉头。 羽林军走到宫门处,见我正挡着宫门,为首将官打马上前说道:“请君侯回避!”我心道:“现在该怎么办?我难道要违抗高后的懿旨?”心中挣扎一会儿,却是怏然地催马走开。赵王的车驾缓缓从我面前走过,我静静地看着车辇的车窗,只见绫绢摆动中,赵王刘友苍白的面容隐在后面,似乎感觉到外面有人,他转过头,正看到我,但是眼眸里却没有一丝神采。 我眼睁睁地看着赵王的车驾消失在宫门之后,心中一痛,吕更始冷笑一声,说道:“朱虚侯还是回吧,哦对了,下官还要告诉你一件事情,不其侯吕种不久之后也要来长安,我就等着好戏看了······”我看着他冷笑的样子,心中一阵厌恶,说道:“你想看好戏?那就等着吧!”说罢,我双腿一夹马腹,“驾”了一声,扬长而去。 吕更始看着我打马远去的背影,面sèyīn沉下来,冷冷地哼了一声。 我回到府中,这几rì吕秀的身子大有好转,正在院中站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我将马缰交给下人,走到吕秀身后,见她还是没有一点感觉的样子,便走到她的身前,吕秀睫毛一动,抬头看是我,笑了一下,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看着她,说道:“我都回来有一会儿,见你一直就这么站着,在想什么呢?”吕秀看着我说道:“宫里是不是出事了?” 我看着她略微清瘦的面容,心中微微苦涩,她这一病,似乎xìng子都有些变了,有时只是静静地看着我,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再也不复从前整rì欢笑的样子,听她这么问,大概是听到了些什么话,更何况我这几rì来一直愁眉不展地想着赵王的事情,她向人询问也不无可能,当下柔声说道:“是有些事情,太皇太后派人召来了赵王,方才将赵王押到了宫里······”吕秀面sè一变,低声问道:“你······你没有进宫吧?”我苦笑道:“我在宫门处被人拦了下来。” 吕秀低头想了一会儿,说道:“你为我准备车马,我去见皇祖姑。”我神情一愕,忍不住道:“秀娘,你······”吕秀抬头看着我,说道:“我本来想劝你不要管两家之间的恩怨,怕你触犯皇祖姑的逆鳞,但你多半不愿如此,我是你的发妻,自然是要跟你同甘共苦,事事也以你为主。”我心中感动,将她拥在怀中,说道:“不行,你若是去见太皇太后,太皇太后自然以为是我授意你,如此也不好······”吕秀点头说道:“是了,我却没有想到这一点······我只想着帮你探听一下皇祖姑的心意······” 我想了一下,说道:“若是真的想探听太皇太后的心思,你可以去问婶娘,婶娘是太皇太后身边最贴心的人了,你去见她,应该没有什么事情。”吕秀嗯了一声,说道:“那我现在就去!”我拉住她,说道:“你如今急着赶去,也不免会让人猜到几分,不如明晨再去宫中向太皇太后问安,然后再去问婶娘。”吕秀看着我,说道:“还要等明rì?我只担心你多忧心一刻,心里多半不自在······”我揽过她身子,心道:“刘章,你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次rì清晨,吕秀带着漱玉乘车去到永寿宫问安。来到永寿宫,得知高后还没下朝,便在宫外等着,过不多时,只见皇后的凤辇慢慢过来,吕秀便迎了上去。早有宫女上前对张嫣说了,张嫣便吩咐停住了凤辇,下来拉着吕秀说道:“秀儿,听说你前些时rì得了一场大病,如今可好了没有?怎么面sè看着还这么差?”吕秀勉强笑道:“多谢皇姑挂怀,秀儿如今都好了,所以今rì前来给皇祖姑问安。”张嫣眉头一蹙,说道:“你来得不是时候,母后正在和临光侯、辟阳侯、侯封等人一起议事,你要多等一会儿了······”吕秀低声问道:“是在商议赵王的事情么?” 张嫣看了她一眼,拉着她的手,向一旁随侍的宫女说道:“你们在这里守着,不得过来打扰。若是太皇太后回来,尽快通知我。”侍女都是诺了一声,张嫣拉着吕秀来到一处僻静的地方,说道:“章儿他竟然忍心让你冒险前来打听消息?这么不以你为重······”吕秀忙道:“皇姑误会了,是秀儿执意要来的,他不让我来,只是我不忍见他每rì都是眉头紧锁的样子,这才来问皇姑的。”张嫣叹了口气,说道:“你也算是有心了,但此事是你皇祖姑亲自授意,你让他别再管了就是。”吕秀道:“他知道这里面的利害关系,只是想知道赵王如今的情况怎么样,其他的,他也不能管的。” 张嫣嗯了一声,说道:“赵王如今被母后关在了他在长安的府邸里,而且派羽林军守着四方,严令吩咐下人不给衣食,也不许任何人前去探望。”吕秀轻轻啊了一声,良久才开口问道:“赵王后呢?她也不去吗?”张嫣摇头冷笑道:“此事便是她故意而为,她若是前去探望,那也是冷眼相对,多半会质问赵王早知几rì,和必当初对她冷言冷语,不加宠幸而已,还会说什么好话?”吕秀低头说道:“皇姑,我吕家的女子真的如此不堪么?” 张嫣一愕,看了看她,拉着她的手说道:“秀儿,你怎么可以这么想?”吕秀摇头说道:“照皇姑这么说,吕家的女子都是蛇蝎心肠,全然不念夫妻之情,竟然陷害自己的夫君,秀儿真的不敢相信这是吕家的女子所为。”张嫣叹了口气,说道:“你就别再多想了,我看你也不用再去见你皇祖姑了,她见你这个样子,多半会猜出缘由,到时候不免连累章儿,你还是快些回去吧。”吕秀嗯了一声,张嫣又道:“你去告诉章儿,此事和如意之事仿佛,谁也是无可奈何,知道了也是徒自伤心,却于事无补,让他明哲保身就是,若是惹怒了母后,只怕母后也不会顾念你的情面,你让他善自保重就是。” 吕秀嗯了一声,两人又说了几句,吕秀便带着漱玉告辞而去。张嫣却忽然沉默下来,良久之后,才低声说道:“母后这次,怕是又要诛杀你的兄弟,你生前尚且不能阻止,如今你要我一人怎么办?”淡淡的悲伤声音慢慢消逝在她唇边,这女子面上露出深切的哀伤,却是没有一人看到。 我听到吕秀转告张嫣说的话后,却是心中沉了下去,张嫣若是这么说,那么赵王多半不保。我想到刘友现在被关在自己的府邸,却无人给他送去吃的东西,心中除了一阵深切的悲哀之外,剩下的就是对高后的不满。吕秀看到我神sè之间仍是抑郁,不免又劝慰一番,我口头上说是无妨,但是心中怎么想,却是不想让她知道,免得让她担心。 这rì晚间,枕香已经准备了许多丰盛的饭食,我看着却是难以下咽。吕秀见我放下了筷子,便也不再吃了,一旁刘兴居正准备夹菜,但是看到吕秀没有吃,自己也放下了筷子,小石头在一旁服侍,见我们三人都是默然无语的样子,开口说道:“公子,你多少吃一些吧?”我心中难受,但看着吕秀和兴居,终究是不忍他们陪着我挨饿,于是拿着筷子帮二人夹了许多菜食,自己也勉强吃了几口。吕秀自然知道我的心意,也不多说什么,兴居见我这样,想了想,说道:“二哥,你就吃些吧?吃饱了,才能想主意啊······”我笑了一下,摇头苦笑说道:“我自然知道自己管不到五叔的事情,但是想着他如今在自己的府邸里挨冻受饿,还是吃不下去······”刘兴居忽然说道:“二哥,你还是从前的二哥么?从前的二哥,就算是知道危险也会迎难而上,如今的二哥,怎么这么英雄气短?你可不让我敬佩了。”我虽然知道他是激将之法,仍是心中气不过,吃了起来。 如此这般,十余rì之后,赵王在长安的府邸中传来噩耗,赵王饿死在府邸之中,朝臣都觉得悲哀。在赵王拘禁期间,有跟随赵王来的大臣暗中想接济赵王,但是都被高后抓捕归案,如此一来,再也没有朝臣敢违抗高后的意思,如此这般,赵王刘友竟然就这样被生生饿死,长安百姓纷纷传言说,赵王临死的那rì,实在是饿得受不了了,于是在府邸之中唱歌,歌词中说:“诸吕用事兮刘氏危,迫胁王侯兮强授我妃。我妃既妒兮诬我以恶,谗女乱国兮上曾不寤。我无忠臣兮何故□国?自决中野兮苍天举直!于嗟不可悔兮宁蚤自财。为王而饿死兮谁者怜之!吕氏绝理兮托天报仇”,朝中大臣听到这首歌都是义愤填膺,但因为没有权力,所以只能是忍气吞声,各人见面之后也绝口不提赵王之事,此事竟然就这般掩藏在朝政之后。 我得知赵王身死的时候,也是心中大恸,我跟赵王没有什么交情,只是见过他两面,一次是七年之前,那时候正是惠帝大行,我见他跪拜在惠帝灵前,最后一次见他就是在不久之前,他被羽林军押解到赵王府,我永远都忘不了他那双眼眸中等死的悲哀,如今听说他竟然生生被饿死在自己的府中,想起他自己唱的那句“吕氏绝理兮托天报仇”,悲哀之余,心中也不禁涌起一阵戾气,只觉得高后这般做未免也太过不近人情,竟然因为自己侄女的一句谗言而加害一条王侯的xìng命。 所以,从赵王薨丧之后,我便称病不朝。高后竟然也没有说什么,至少我没有看出来她对我有什么不满,但是她之后的懿旨却让我又一次心中愤怒,高后在懿旨中说:“赵王友不顾社稷,不念皇恩,有辱皇室声名,故而赐诏以民礼葬之”,堂堂皇室子弟竟然只是以平民之礼葬在百姓的冢旁,这对刘氏简直就是天大的污蔑。群臣见吕氏掌权,什么也都没有说,连赵王刘友大葬的时候都没有前往,堂堂大汉王侯,送葬之人竟然是一班酷吏,不免又引来世人的嗟叹。 我因为赵王的事情,对高后更加不满。吕秀因为时常跟我在一起,听我说得多了,也觉得高后做的有些过分。她心思委婉,虽然不满,但是因为高后从前对她极好,所以她也不好说什么。我平rì也只是生闷气,从不宣之于口,若是实在忍不住了,便出府四处撒气,如此这般挨过了半个月。 这些时rì我虽然过得不好,但是高后也是同样焦头烂额,赵王事件之前她便有些身子不适,这期间难免不动气,所以身子越发不似从前。高后xìng子急切,虽然见自己处置了赵王,但自己的身子竟然如此沉疴不治,心中有些悔悟的意思。半个月后,竟然出现了难得一见的rì食,这本来是很普遍的天文现象,高后见到白rì突然变黑,对身旁的张泽说道:“你知道这rì食是什么原因么?那便是因为哀家的缘故,这是上天在jǐng示哀家做的孽太多,让哀家收手!” 张泽站在一旁不敢接话,高后想着自己说的话,忽然心中逆反:“上天竟然不容许我对刘氏施惩?刘氏子弟尽皆不忠于哀家,难道哀家就任他们宰割不成?上苍,你不用示jǐng,哀家做事从不后悔!刘家人若是还敢怀有二心,哀家照样不会手软!”站在一旁的张泽却是不敢看高后一眼,只是觉得现如今的高后,怕是谁也劝说不住了。 半个月之后,高后又下了另一道旨意,说赵王刘友身死,但是赵地拱卫关中,不能没有诸侯王镇守,于是迁梁王刘恢为赵王,算是平调。又封郦侯吕产兼任梁王,但是吕产责任重大,特许吕产不用回到梁国的封地,只是在长安做后少帝刘弘的太傅。梁王刘恢心中不愿意去赵国,于是上书高后,说自己得高皇帝的封邑已经有十余年,如今不想舍弃封地前往赵国。高后大怒,在朝堂上将梁王的折子摔在地上,怒喝道:“梁王违逆朝廷旨意,难道是藐视朝廷,起了谋反之心不成!”如此一来,群臣惊怖,都是不敢多说什么,高后怒气平息之后,吩咐左丞相陈平拟书送给梁王刘恢,劝他尽快前往赵国。梁王勉强答应,但是心中却是很不乐意。高后为了安抚刘恢,让新封的梁王吕产的女儿嫁给了赵王刘恢,又将吕产女儿的侍女仆妇都随同前往赵国,用以监视刘恢,刘恢虽然无奈,但是只得动身前往赵地。 赵王刘恢前往赵地不久,高后的疾病也好了一些,处理朝政自然是没有什么。我虽然在这些时rì在府中,但是朝堂上的事情都是兴居和张辟疆来告诉我,所以我也不是全然不知情。我虽然埋怨高后心狠,但是也知道这是她往年追随高皇帝正战天下受过的刺激,也就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若是对自己的对手容情,rì后自己便死无葬身之地,我虽然理解,但是见到高后竟然如此行事,还是有些反感。但是这些rì子朝中无事,吕秀也劝说我已经月余没有上朝,事情不能做得太过分,所以也就听从了吕秀的话,整理好自己的朝服,去未央宫朝见高后。 赵王刘友和新赵王刘恢的事情之中,辟阳侯和侯封等人算是出了大力,高后很是倚重,朝臣也都看出高后乃是用这些人为爪牙,残害刘氏宗亲。是以在这次朝议之中,只是这些人说话,剩下的大臣都是唯唯诺诺的样子,不敢违逆半分。我站在朝臣中间,见到一些不善于掩饰的官员都是眉头皱着,显然心中反感。而反观陈平,却是面带微笑,对高后的责问也是应对自如,我虽然知晓他心中对高后擅权已经很有不满,但是见到他的表象,也绝对想象不到他竟然是在对高后虚与委蛇。 我叹了口气,对我自己从前的想法已经有所怀疑,当初我得到高后重用,想着能够凭借自己的影响力,让高后和朝臣相安无事。朝臣自然是没有什么,早在七年之前就已经将朝廷的兵马大权交给了高后,从此也是听从高后的懿旨,却不料高后自己心有怀疑,因为自己家族中的女子受了委屈,竟然不顾朝臣的反对,处死赵王,而且强迫梁王,刘氏已经完全落在吕氏的下风。这种情形之下,高后若是一心与朝臣修好,达成默契,刘吕相安也未尝不可,但是高后的心思如何呢?我也是心中捉摸不透。 这么一来,我也不敢轻易说什么,只是听着高后的爪牙说着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我也没有怎么听,朝议糊里糊涂地就过去了,下朝之后,我只想着要早rì离开宣室,免得看到侯封和刘长等人心中生气,正要回转的时候,忽然见到张泽走了过来,我懒得搭理,转身正要走,张泽却叫住了我,说道:“君侯留步,太皇太后提及君侯已经有些时rì没到永寿宫了,今rì特宣召君侯······”我心中冷笑道:“宣召?难道高后还想如同对待赵王一般对待我?”当即哼了一声,说道:“公公前面带路就是。”张泽看我面sè不豫,便也不再多说什么,转身向永寿宫走去。 来到永寿宫,只见高后和审食其、侯封正在内殿。我看向坐在上首的高后,见她面sè有些憔悴,高后虽说已经过了耳顺之年,但是雍容华贵,从前也不显出老态,不过我这些时rì没有来朝见,却觉得高后似乎老了许多,而且面容也似乎是心力交瘁的样子,不禁微微皱眉,淡淡地向高后行了一礼,听高后说了“免礼”,便直起了身子,扫了余人一眼,便跪坐在小几的后面,高后和这些人有片刻的沉默,过了一会儿,高后开口问道:“刘章,你今rì肯上朝,可是风寒之疾好了?”我咳了一声,说道:“谢太皇太后关怀,臣的身子已然无恙,臣还要多谢太皇太后赐给臣的药物,臣还在服用中。”高后嗯了一声,说道:“如此就好,你这次病得很是时候,原来是哀家多想了······”我微微一愣,看了看高后,见她也正在盯着我看,不禁低下头。 高后转过头,不再看我,却是说道:“哀家前些时rì封了梁王为赵王,朝臣可有不满?”审食其淡淡说道:“百官在朝堂上倒是没有说什么,私下的议论倒是少不了的。只是有人有所怨言。”高后冷笑一声,说道:“你说的是梁王吕产,还是胡陵侯吕禄?”审食其笑了一下,没有说话。我听到高后提及我的岳父大人,虽然不怎么想听,但是还是留神听着。 却听高后说道:“前些年吕王吕嘉骄奢yín逸,哀家听了朝臣的建议,已经废去了吕嘉的王位,如今哀家已经封了刘恢做赵王,朝臣竟然有所异动,近rì都有大臣在私下议论朝政,这不是给哀家找难看么?”我心中一动,听高后竟然提及刘吕之事,这倒是不多见,想来是这些时rì她见到朝臣神sè间的不同,所以对这件事情也留意起来。 高后这么一问,审食其和侯封都是没有回答,我本来也是不想回答,因为这件事情本来就是高后不对,也没有什么好说的,高后却是看着我,问道:“刘章,你来给哀家说说。”我眉头一蹙,知道自己不能够乱说,若是高后认为我偏袒朝臣,那就是我自找没趣了。念及此处,我斟酌说道:“太皇太后明鉴,自来王侯得志之后骄恣之人不少,虽是人之常情,但是必定会被百姓憎恶。太皇太后肯大义灭亲,自然没有什么不当之处。” 高后蹙眉说道:“刘章,哀家问你的是朝臣有所异动,哀家该怎么办?可不是吕嘉的事情。”我一时为难,听得高后哼了一声,我不禁心中一跳,正要开口,忽听一人说道:“回太皇太后,奴婢倒是有个主意!”我一愣,不由看着正在一旁侍奉高后的张泽。高后也是有些意外,笑道:“你有什么主意,说来听听。” 张泽听高后允了,便拱手说道:“太皇太后,朝臣知道太皇太后大义灭亲,这才额手称庆,若说原因,自然是因为没有了吕王,从前吕嘉大人做吕王的时候,朝臣就不敢如此。太皇太后不如另立一人为吕王,如此便可震慑群臣,朝臣自然不敢就这么放肆了。”高后想了想,说道:“果然是个好主意,说到底,朝臣怕的乃是吕王,并不是吕嘉,哀家也是糊涂了,这么说来,哀家要再选一人封为吕王了。”我眉头一皱,心道:“你如今刚这么害死刘氏诸侯王,如今还要大封吕氏,这不是加剧刘吕两方的矛盾么?”想要开口出言反对,但是刚抬起头,看到高后眼神中的欣喜之sè,我不由得颓然放弃。 过了一会儿,高后看了看张泽,问道:“张泽,你说哀家封谁为吕王好?”张泽低头想了一会儿,说道:“奴婢见这些来给太皇太后问安的吕家人中,也就是新封的梁王吕产最是沉稳,而且对太皇太后更加恭敬有礼,此外胡陵侯吕禄也是上上之选,只请太皇太后钦定。”高后想了想,吕氏一族中,也就这两人能力还算可以,她微微点头,忽然看着我,心道:“吕禄是秀儿的父亲,但他们父女的关系不好,我若是封了吕禄做吕王,秀儿须不是很高兴,而且吕禄却生xìng优柔寡断,若是身为吕家的家主,我也不是很放心,吕产还有些手段,可说是合适的人选。”她这么一番斟酌,便点头说道:“哀家知道了,那便将吕产封王吧!” 张泽大是高兴,心知自己又为人办好了一件事情,不禁喜上眉梢,说道:“奴婢知道了。奴婢会遣人去向朝中的一些官员授意,让他们在早朝的时候,奏请太皇太后立吕产大人为吕王。”高后嗯了一声,我却是皱紧了眉头,看着张泽,心道:“**之中,非但妃嫔不能干政,连宦者令也是不能,这张泽怎么会如此关心朝政?” 第三十五章 玲珑女子 - 长乐未央之大汉刘章 - 刀笔布衣 () 高后时,齐人田生游乏资,以画干营陵侯泽。泽大说之,用金二百斤为田生寿。田生已得金,即归齐。二年,泽使人谓田生曰:“弗与矣。”田生如长安,不见泽,而假大宅,令其子求事吕后所幸大谒者张子卿。居数月,田生子请张卿临,亲修具。张卿许往。田生盛帷帐共具,譬如列侯。张卿惊。酒酣,乃屏人说张卿曰:“臣观诸侯王邸弟百余,皆高祖一切功臣。今吕氏雅故本推毂高帝就天下,功至大,又亲戚太皇太后之重。太皇太后chūn秋长,诸吕弱,太皇太后yù立吕产为吕王,王代。太皇太后又重发之,恐大臣不听。今卿最幸,大臣所敬,何不风大臣以闻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必喜。诸吕已王,万户侯亦卿之有。太皇太后心yù之,而卿为内臣,不急发,恐祸及身矣。”张卿大然之,乃风大臣语太皇太后。太皇太后朝,因问大臣。大臣请立吕产为吕王。太皇太后赐张卿千斤金,张卿以其半与田生。田生弗受,因说之曰:“吕产王也,诸大臣未大服。今营陵侯泽,诸刘,为大将军,独此尚觖望。今卿言太皇太后,列十余县王之,彼得王,喜去,诸吕王益固矣。”张卿入言,太皇太后然之。乃以营陵侯刘泽为琅邪王。琅邪王乃与田生之国。田生劝泽急行,毋留。出关,太皇太后果使人追止之,已出,即还。 ——《史记卷五十一·荆燕世家》 次rì早朝,高后坐在殿上,陪同少帝刘弘听政。朝臣都是没有事情启奏,我出列说道:“启禀陛下、太皇太后,如今天气渐寒,百姓在冬rì都少有来长安,臣想奏请更改城门开启的时间,请太皇太后明示,臣好将开闭城门的时间写成告示,晓谕百姓!”高后嗯了一声,点头说道:“朱虚侯想着便民之事,果然是尽忠职守。这样,每rì寅时过半开城门,申时过半便关闭城门。你觉得如何?”我拱手说道:“臣觉得甚好。”高后嗯了一声,我便退回了自己的位置。 殿中一时又安静了下来,高后微微咳了一声,张泽上前一步,扬声说道:“列位臣工,可还有事启奏?若是没有······”话未说完,只听后面一个人叫道:“臣有事启奏!”张泽看了看那人,退到了后面。我一时有些好奇,只见挨着殿门的地方,一个看官服是奉常的官员出列说道:“启禀太皇太后,自太皇太后废黜吕王之后,朝政中多有不便,是以臣恳请太皇太后为了大汉万世江山,重立吕王,用以执掌朝纲!” 朝臣都是心中冷笑:“重立吕王竟然跟大汉的万世江山搭上边了,你这谀辞不免也太露骨了吧!”但是这帮人都是从权势之中摸爬滚打过来的,哪里不明白其中的道理,所以虽然腹谤不已,但是却无人敢提出反对。 高后见了,微微点头,但是看着下面的那个奉常孤零零的,总是觉得不好,正要开口说话,辟阳侯审食其出列说道:“臣附议!”朝臣见右丞相都说话了,都是心里有点儿打鼓,当下陆续又有几人出列附议,陈平早看出了朝臣的为难,当下也是出列说道:“回太皇太后,臣也附议,吕王乃是朝中柱石,不能废而不用,臣请太皇太后复立吕王!”高后点头微笑道:“既然如此,哀家就封吕产做吕王,众位卿家觉得如何?”朝臣听高后已经拍板定下了,都是躬身说道:“太皇太后圣明!” 之后的一切事情都是顺理成章的了,朝议也没有什么可议的,高后隐隐见陈平等人心中似乎微微有所不满,眉头又皱了起来,张泽察言观sè,上前说道:“退朝!”朝臣于是行礼。高后偕同刘弘走到后殿。 朝臣等高后下朝之后,吕氏一班人得志意满,趾高气昂地走了,陈平等人却是站了一会儿,都是无奈摇头,我见朝臣这个样子,心道:“如今高后分封自己的侄子做吕王,朝臣已经有所不满,但若是高后却不愿意削减吕氏的权力,这样只能让朝臣更加怨望,如此······事情倒是有些棘手了。”正在这般想的时候,一个宫女走了过来,说道:“朱虚侯,太皇太后有请!”我微微点头,向站在我旁边的兴居说道:“兴居,你想不想去永寿宫拜见太皇太后?”兴居笑了一下,小声对我说道:“二哥,还是免了吧!我见了太皇太后就有些紧张,若是不小心说错了话,还连累二哥,我还是先回去了,昨rì我央求秦卬将军带我巡城,我可不能爽约。”我笑了笑,说道:“那好,你带同小石头一起去,他办事稳妥,我倒是害怕你在长安闯出什么祸事,记得万事小心。”兴居说了一句放心,就奔出了宣室。 我见朝臣陆陆续续地走了,陈平见我回头看了一眼,忽然上前,说道:“君侯有礼了。”我也连忙行礼,说道:“丞相有礼,丞相这个时候找本侯,可是有事要说?”陈平捻须说道:“君侯此去,若是能够说动太皇太后免了吕王的册封······”我苦笑道:“丞相跟随太皇太后多年,难道还不明白太皇太后的xìng子?”陈平默然点头,说道:“若是不能如此,那君侯就自己请封······如此才能让朝臣心安。”我愣了一下,陈平看了看那个宫女,点了点头,径直走了。我心道:“他竟然让我自己请封,也是,如此刘吕两家才能势均力敌,若是高后不封刘家人,看来朝臣心中没底。”我这般想着,跟着那宫女走去永寿宫。 永寿宫,内殿之中除了高后和张泽之外,下首还端坐着一人,却是审食其。我微微有些惊异,行礼之后,便坐在审食其的对面。高后眉头微蹙,说道:“刘章,今rì朝堂之事,你怎么看?”我拱手说道:“朝臣微有不安,无非就是怕吕王侵凌大臣而已,想吕王是太皇太后亲自教导出来的,应该不致如此。”高后看了我一眼,道:“你倒是实话实说,吕产才能在中上,是不会像吕嘉那样,可是朝臣未免会这么想。”审食其拱手说道:“太皇太后,臣也是有此担心,朝臣不安,社稷便不稳,还请太皇太后三思。” 高后皱眉不语,后面的张泽忽然开口说道:“太皇太后,奴婢倒是有一个办法······”高后看着他,说道:“你有什么办法,说给他们听听。”张泽低头说道:“回太皇太后,朝臣不安,乃是因为太皇太后你封了自己的侄子,若是太皇太后再能够分封朝中亲近太皇太后的刘姓宗室,朝臣便不会担心什么了,如此也就两全其美,太皇太后也不必为此事伤脑筋了。”审食其想了一下,说道:“这个方法倒是可以,只是这位刘姓宗室倒是难选了······”他忽然看了我一眼,动了动嘴,却没有说什么。 高后将他的眼神看在了眼里,只是有些沉默,她想着朝中的合适人选,一时没有说话。我心中有些紧张,心道:“陈平让我请封,高后会不会多想?”一时心中犹豫,张泽忽然开口说道:“太皇太后,奴婢的心中倒是有个人选,您看看中意与否······”高后嗯了一声,说道:“是谁?”张泽低头说道:“便是营陵侯、大将军刘泽。营陵侯是刘氏的支属,但却是临光侯的女婿,自然是亲近太皇太后的······”高后皱着眉头没有说话。我看着张泽,心道:“此人如此步步算计,究竟是为了干什么?昨rì推荐吕产,自然是为了顺从高后的心意,分封吕氏,今rì又推荐刘泽······事不寻常必有妖,刘泽不满高后由来已久,若是加封······” 念及此处,我连忙拱手说道:“太皇太后,臣想······”高后一摆衣袖,说道:“刘章,你想向哀家举荐谁?”我突然觉得喉中有些干渴,但还是说道:“回太皇太后,臣想举荐自己,请太皇太后三思!”高后忽然一阵沉默,随即皱眉冷冷道:“荒唐!你要哀家为你加封?”我硬着头皮说道:“太皇太后明鉴,所谓内举不避亲······”高后看着我,眼神逐渐凌厉,我顿时觉得有些压抑,下面的话也说不出来了。高后看着我,冷笑道:“刘章,你为自己请封,可是不满于哀家?” 我听她言语之中似乎动了震怒,不禁心中一跳,避席说道:“太皇太后,臣忠于太皇太后,何来不满之说?臣不明白!”高后怒道:“你不明白?!你如今是侯爵,若是加封,就是王爵,诸王分封是要放还封地的,刘章,你如此急着离开长安,不是不满哀家是什么!”我愕然地跪伏在地,心中叫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是这样!······”高后看着我,哼了一声,说道:“张泽,你传哀家的懿旨,加封营陵侯为琅琊王,封地在齐国琅琊等十一个郡县,择rì启程,不得有误!”张泽低声道:“诺!” 我听了,却是心中大惊,直起身子,问道:“太皇太后,为何要将他封在齐国?还要分出齐国十一个郡县,这······”高后冷然说道:“你犯下大错,难道还要顶撞哀家?!”我昂然道:“太皇太后,若是刘章犯错,太皇太后责罚刘章便是,臣的王兄一直兢兢业业,恪尽职守,从没有犯错,为何要牵连于他?臣不服!”高后大怒,戟指着我,一时气噎,竟然说不出话来,我尽管心中狂跳,但仍是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一旁审食其低声道:“朱虚侯还是别再说了······”我怒视了他一眼,随即又瞪着高后,高后冷然说道:“刘章,哀家分你齐国之地便是要给你一个教训,今rì你目无尊上,也算是受了惩戒,rì后若是再如此,哀家绝不容情!”说着她冷哼一声,不再看我,张泽走下来说道:“太皇太后有些累了,两位君侯都请回吧!”我看着他谄媚的嘴脸,心中恨极,若不是此人说话,我不会受高后如此责骂,齐国也不会失去琅琊等地,我哼了一声,甩袖恨恨而去。 审食其见我走得匆忙,微微尴尬,对着上首的高后躬身行了一礼,说道:“太皇太后,朱虚侯未免年轻气盛,如此猝然遭受冷遇,一时难以接受,还请太皇太后包涵。”高后哼了一声,说道:“哀家便是要削削他的锐气,他在朝中几年,竟然还是如此!”审食其看了看高后身旁的张泽一眼,随即说道:“太皇太后,若是无事,臣先告退了。”高后一时懒得说话,摆了摆手,审食其慢慢退出了内殿。 我怒气冲冲地回到了府中,一时怒气无处发泄。枕香和漱玉正在院中清扫,上前问道:“君侯怎么了?”我皱眉说道:“夫人呢?怎么也没看到她?”枕香笑道:“君侯还没走到屋子里呢,哪里见得到夫人?莫不是君侯想让夫人每rì在府门处等君侯······”她犹自滔滔不绝地说着,漱玉看出我心情不好,连忙拉着枕香,笑道:“君侯,枕香跟您说笑的,夫人去了宫里了,怎么她没跟您一起回来么?”我一愣,说道:“我没碰到她······” 漱玉哦了一声,说道:“君侯先进去吧!夫人说不定一会儿就回来了······”我哼了一声,说道:“我去书房坐一会儿,夫人若是回来,让她来书房找我。”漱玉连忙答应了,我便走了。枕香看着我的背影,小声说道:“君侯今rì是怎么了?好大的脾气······”漱玉叹了口气,说道:“可能是在朝中受了什么气了······”枕香哦了一声,漱玉低声说道:“你去给君侯沏壶茶,送到书房······”枕香连忙摇头,说道:“我可不去,君侯正在发脾气,我做事又毛躁,不如姐姐心细,姐姐一直又受君侯看重,还是姐姐你去吧!”漱玉看了她一眼,说道:“你这丫头,就知道偷懒······” 我正在书房枯坐着生着闷气,忽然外面传来漱玉的声音说道:“君侯,奴婢给你端了杯茶水······”我嗯了一声,说道:“进来吧!”漱玉走了进来,将茶水放在小几上,见我仍然是面sè不豫的样子,开口问道:“君侯是遇到了什么事情,喝杯茶水消消气。”我看了她一眼,叹息一声,说道:“漱玉,你说我的xìng子是不是很急?”漱玉将茶水捧给我,低声问道:“君侯怎么会这么说?”我接过茶水,叹息一声,说道:“我若不是xìng子急,也不至于害的王兄失去琅琊的封邑了······齐国的每一分土地皆是父王从高皇帝手中接过来的,王兄守业从来没有什么差池,如今竟然因为我而损失了十余个郡县,我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王兄了······” 漱玉也是微微变sè,但随即温声说道:“君侯不必自责了,奴婢虽是下人,但也知道王上看重君侯,既然王上看重人伦之情,又怎么会将这些郡县看得比君侯还重?”我叹息一声,她又说道:“君侯既然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情,便应该想着怎么去补救,若是只在家中自怨自艾,却是于事无补的······”我抬头看着她,点头说道:“你说得不错,我也是气糊涂了······”想了想,我说道:“漱玉,你为我研墨,我要写封信告诉王兄这件事情,还要向他道歉。”漱玉笑着点头,当下去取了墨锭,我也拿出竹片,等漱玉研好了墨,我拈笔慢慢写了起来。 漱玉跪坐在我身旁,静静地看着我在竹简上写了一行行的字。我边写边想,等一封信写完,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了。我取来绳线,正要穿起竹片,漱玉忙上前说道:“君侯,这些粗笨的活儿,还是让奴婢来吧!”我听她这么说,点了点头,便让她来穿绳。我站起身子,看了看外面,大概是正午时分了,吕秀竟然还没有回来,漱玉看着我,说道:“君侯该饿了吧?奴婢穿好了竹简就去叫妹妹做饭!”我笑道:“不用,我自己去吧,你就在这里慢慢弄······”说着我走出了书房。漱玉看了看竹简上写的字,慢慢又拿起了另一片,看了起来。 我站在外面等了一会儿,枕香跑了出来,说道:“君侯久等,饭菜我都做好了,下人们也都端过来了······”我点头正要说话,忽然从府门外匆匆走进来一个侍卫,扑通跪下,说道:“君侯,城门处出了事情,离朱将军请君侯过去!”我眉头一皱,说道:“什么事情?”那侍卫道:“营陵侯说要赶回封地,离朱将军以为兹事体大,将营陵侯挡在城门处,等候君侯发落!”我一听,顿时冷笑道:“好!离朱做的不错,本侯竟然将这件事情忘了!你速去备马,本侯马上就去!”那侍卫领命而去。 枕香急道:“君侯,饭都做好了,你不吃了?”我笑道:“当年周公辅政,不是一饭三吐哺,本侯也要学学先人的遗风······”枕香还在说着:“可是怎么也该吃了饭菜······”我还没来得及回话,只见府门处走出一身葱青sè的吕秀。吕秀见我站在庭中,有些惊异,走过来问道:“怎么不在屋里,在这里等我么?今rì和皇姑说话多了一会儿······”我哦了一声,说道:“秀娘,我有事要先走了······刚好枕香她已经做好了饭菜,你自己吃吧······”吕秀愣了一下,侍卫已经牵来了一匹马,刚好漱玉也已经将竹片编好,刚拿了出来,口中叫道:“君侯,竹简做好了······” 我顿时无语,说道:“我现在急着赶去城门处,也来不及说什么,吃饭更不用提了······”当下牵马走出府门。吕秀上前几步,见府门外我已经跨上了马飞奔而去,顿时若有所失。漱玉拿着竹简,神sè间也有些黯然。 我纵马疾驰在长安的街道上,一路之上畅通无阻,虽说古时候形容大都邑繁荣用的是摩肩接踵,但是街道正中却无人敢逾越半分,不过半个时辰,我就跟着那个侍卫纵马来到西城的白虎门。来到近处,只见城门处已经戒严,虽说是百姓可以出城,但是也必须仔细检查。城门前几匹高头大马,还有两辆马车,车上挂着猛虎的旗帜,此外还有随从十几人,我粗略一看,见这些人都是粗壮的汉子,似乎就是行伍中人。不知为何,却没有看到营陵侯,如今的琅琊王刘泽。我冷笑一声,跳下马来,走上前去。 离朱迎了上来,抱拳说道“君侯,营陵侯想要出城,末将自作主张将他拦下,请君侯恕罪!”我点头说道:“你做得很好,又何罪之有?放心,有什么罪责,我自己担着就是。”离朱行了一礼,退到一旁。我看刘泽的随从之中,当前一人却是一个文士的样子,这时候站在马旁神sè温和地看着我。我心中冷笑道:“怎么?还让本侯上去行礼?那可真是打错了算盘了,现在是你们急等着出城,看谁能够耗得过谁!”我也是微笑着看着那个文士,过了一会儿,那文士微微变sè,随即苦笑一声,上前说道:“君侯,下官有礼了!”我斜睨着他,问道:“你是朝廷的什么官员,为何要向本侯行礼?”那文士笑了一下,却没有说话,他是刘泽私自招揽的宾客,如此行礼确实有些逾越,所以我这般为难,他也不好说什么。 只听见前面的马车之中传来一阵低语的声音,我微微皱眉,只见营陵侯刘泽走了出来,我微微冷笑,说道:“营陵侯好大的架子,还要本侯亲自来请才肯出来相见么?”刘泽眉头一皱,拱手说道:“朱虚侯和本王好歹也是同宗子弟,论起辈分,本王还高了一些,何必如此为难本王?”我假装惊奇的神sè,说道:“营陵侯和本侯也是同样的封爵,怎么自称起‘本王’来了?此话若是传到太皇太后耳中,未免说营陵侯你僭越了,本侯念及和你是同宗,便不向太皇太后提起此事就是了······” 刘泽面sè一黑,看着我嬉笑的样子,心中有气,说道:“君侯何必如此,本王听说太皇太后分封本王的时候,君侯也在当场,如何这个时候怪罪起本王来了?”我虽说谎言被他揭穿,但是却眉头一皱,冷然问道:“本侯和太皇太后一起议事的时候,营陵侯你不在当场吧?敢问你是如何知道本侯知道你已经封王了呢?”刘泽一愣,唔唔了几声,说道:“那个······宫里的宦官来传旨的时候闲话说的······”我盯着他冷笑道:“怪不得本侯觉得不对,原来这是你跟张泽那个奴婢串通好演的一出好戏······”刘泽忙道:“此事无关张泽大人,······”但是看到我的目光,他又将下面的话生生咽了下去。 我冷笑道:“琅琊王竟然还知道自己和本侯是同宗子弟,你伸手接过册封你琅琊王的懿旨的时候怎么忘了自己和本侯,和齐王是同宗子弟?!你如此处心积虑地分割我齐国的土地,怎么没有念及我们乃是同宗子弟?如今竟然让本侯念旧,真是可笑!”刘泽微微皱眉,说道:“刘章,你难道不知道刘氏子弟在长安中的危险么?前些时rì赵王是怎么死的,你难道不知道吗?你现在拦住了本王,本王不出城门便是难逃一死,你难道真的要如此苦苦相逼么?!”我听他提及赵王,冷冷一笑,上前一步,说道:“怎么?你难道想以权势压我不成?”刘泽也忍不住心中来气,冷然道:“本王乃是太皇太后亲自册封的琅琊王,太皇太后命我择rì启程,难道君侯你要阻拦本王?” 我冷笑一声,说道:“哼!你既然跟太皇太后身旁的太监有所勾结,那所谋之事定然不小,你试想一下,若是本侯将你们相互勾结的事情告知太皇太后,不知道你这个琅琊王还有没有命来做?”刘泽眉头皱起,连双手都已经握成了拳头,低声说道:“刘章,你这是在威胁我么?”我哼了一声,握住了青霜剑的剑柄,说道:“本侯就是威胁你了,你能奈我何?”刘泽看着我腰间的长剑,说道:“这是当年高皇帝的佩剑,你如今却要拿高皇帝的佩剑来诛杀刘氏子孙么?” 我冷笑道:“你休要拿高皇帝来压我!天下承平,你却心怀异谋,纵然是高皇帝在世,也断断不会容许。我为大汉守业,也绝不容许此事发生!”刘泽怒道:“你······”我见他激动之下就要拔剑,冷笑一声,只是盯着他,但是身后守城的士卒却都是拿着长戈,只等对方一有异动便会上前捉拿。但刘泽却忍住了胸中怒气,我们两方一时对峙起来。来往的行人中有善于察言观sè的,眼见双方剑拔弩张的样子,都是纷纷躲避,宁可绕到其他城门,也不愿意摊上什么事情。 正在两方都是安静的时候,突然前面的马车里传出一个清亮的女声说道:“君侯如此处处为难,不免让人猜想君侯乃是为了向太皇太后邀功,才这般陷害同宗长辈的,如此,君侯rì后还如何如何面对刘氏宗亲?天下人都会以为君侯乃是凉薄之人,谁还肯为君侯效力?君侯为了太皇太后,至于将自身逼迫至此吗?”我微微皱眉,忽然觉得这个声音似乎在哪里听到过,但听得这女子言语犀利,也不及多想,哼了一声,说道:“本侯乃是为了大汉朝的社稷,管不了许多。”那女子笑了一下,说道:“不知道君侯的这番苦心,太皇太后是否知晓呢?贱妾听闻今rì晨间太皇太后尚且为了君侯自己请封的事情而恼怒君侯,琅琊王如今回封地,乃是奉了太皇太后的懿旨,君侯如此抗旨,不知道传入太皇太后的耳中,太皇太后是会听君侯的,还是会恼怒君侯?请君侯自己思量吧······” 我微微皱眉,越来越觉得这个女子的声音很是熟悉,只是一时想不起来,听这个女子言语上竟然丝毫都不饶人,我不禁笑了一下,只是不说话,那马车里的女子接着说道:“君侯今rì挡住了琅琊王,最多是害得琅琊王被太皇太后处死,这难道是君侯乐见的吗?”我冷笑道:“有异心者,宁可杀错,不可放过!”马车中的女子哦了一声,我忽然面sè一变,忽然想起一个人来,忍不住心中一跳:“难道会是她?” 只听车中的女子笑了一下,说道:“好一个宁可杀错,不可放过?敢问君侯是不是刘氏中人?太皇太后对君侯会杀错呢,还是放过呢?君侯是天下间难得的英杰,难道不知道刘吕之间势同水火?你也是刘氏中人,为何要帮着太皇太后剪除刘氏的羽翼?莫不是因为君侯娶了吕家的女儿,就以为自己可以融入吕家一族?贱妾以为君侯今rì阻挡琅琊王实在是不智之举!”我盯着马车,冷笑道:“本侯如何不智?”那女子说道:“所谓削弱刘氏,壮大吕氏,君侯今rì作为,rì后必定成为大汉朝的罪人!”我微微皱眉,冷然道:“你这小女子倒是大言不惭!” 那女子笑道:“君侯久在太皇太后身边,难道还不知道太皇太后的脾xìng?君侯今rì拦下了琅琊王,不过就是因为琅琊王取了齐国的封邑之地,君侯心中气不过而已。但是君侯只是着眼于齐国数十个郡县的土地,却无视大汉万里的疆土?还是君侯想要将大汉江山拱手让给吕氏?”我愣了一下,说道:“怎么说?” 那女子也是冷然说道:“君侯是个聪明人,琅琊王在长安多待一刻,便有一刻的危险,若是太皇太后事后想起此事有所蹊跷,那琅琊王的计谋定然逃不过太皇太后的眼睛,太皇太后一怒之下,处死琅琊王之后,不免会迁怒刘氏吧?太皇太后也是在想着安抚刘氏,但是却不料刘氏竟然如此仇视太皇太后,君侯试想,依太皇太后的脾xìng,她会怎么做?刘氏又该如何自处?到那时,究其原因,害刘氏失去天下的,不是君侯,又是何人?!”我笑了一下,心道:“我自来到大汉朝,只有一人敢这么跟我说话,而且还是说得我口服心服,今rì我纵然放过琅琊王,但也要知道事情原委。” 刘泽站在一旁,见我微笑着并不说话,心中稍微安定,心道:“是了,我竟然将她忘记了······吕湄儿如此悍妇,都被她收拾的不敢多嘴,更何况是刘章这孺子!”当下只是冷笑的看着我。我看到刘泽的神sè,笑了一下,说道:“听闻琅琊王不久前刚娶了侍妾,但当时闹得满城风雨,本侯也没有机会前去看看,这里恕罪了。” 刘泽一愣,不知道我为何会如此说,他刚要开口,我又笑着说道:“琅琊王方才还说及我们乃是刘氏同宗,刘章还小了一辈,之前是没有机会拜见,如今王上去封地,自然会带着新妇吧,刘章还要亲自拜见,以免失了礼节!”刘泽微微皱眉,说道:“这个······贱内rì间感染了风寒,不便见客,君侯恕罪!”我冷笑一声,说道:“琅琊王,太皇太后若是现在想起王上的事,怕是要后悔的,你多待一刻,便多一分危险的······“刘泽哼了一声,怒气冲冲地甩了甩衣袖,却是无可奈何。 马车里面那个女子忽然笑道:“君侯想亲眼目睹贱妾的容貌,自然是贱妾的的荣幸,只是贱妾貌丑,怕吓着君侯。”我笑了一下,说道:“当年齐国有无盐之女,难道夫人竟然会丑过无盐么?”那女子笑了一下,伸手掀开了车帘。刘泽神sè一变,微微哼了一声。我见掀开帘子的手上留有老茧,微微皱眉,只见马车里缓缓走出一个女子,面上蒙着白纱,竟然是我来长安第二rì在陈平府中见到的那个女子。 那女子跳下马车,一双妙目看着我,我看着那双灵动的眼睛,微微失神,似乎想起多年之前的那个女子,我面上露出追忆之sè,那女子却开口说道:“君侯便是想看贱妾的容貌么?”我摇头不语,方才我留意了一下,这女子左颊上一道浅浅的红sè伤疤,想来是不想让旁人看到她的容貌,所以用白纱蒙着。 那女子却看着我,眼神逐渐温柔。刘泽在一旁看得莫名其妙,这时候上前说道:“夫人,你回车上去,他若是不放行,我们也不必如此受他欺辱!”那女子摇了摇头,我看着那女子,笑道:“若是想走也行,不过,本侯想跟夫人借一步说话,不知道夫人是否赏脸?”刘泽大怒,就要斥责,那女子却说道:“君侯吩咐,贱妾自当顺从。” 我看了刘泽一眼,当前走到一旁酒肆之中,那女子对刘泽说道:“你在这里等着,过一会儿你便能够出城。”刘泽哼了一声,看着她也走进酒肆,突然一甩衣袖,恨恨不已。 我见那女子也跪坐在对面,说道:“我该怎么叫你呢?”那女子斜睨我一眼,含笑说道:“如今我是刘泽的侍妾,便也是你的长辈,你自然该知道该怎么叫。”我笑了一下,说道:“我所遇女子之中,也就你杜心月敢这么跟我说话。”那女子笑了一下,将自己面上的白纱取下,露出了一张如玉的容颜,只是左颊上多了一道粉红的伤疤,看起来有些狰狞,但是看这女子的样貌,虽说和五年之前大有不同,但依稀可以看出正是当年我送走离开临淄的杜心月。她听我这么说,却是争锋相对地笑道:“是吗?看来君侯身边如今有很多女子了······” 我笑道:“一晃几年,你竟然嫁给了刘泽······当初你是怎么逃出舅父的追杀的?难道是滚落山崖?”杜心月神sè有些惊异,说道:“你怎么知道?”我心道:“那些烂片子里不都是这么安排的吗?”杜心月看了看我,淡淡说道:“也是得苍天护佑,我在那个雨夜逃开了驷钧的追杀,后来寄居在农家里养伤,我回到自己家里看过,自己的家人都死了,我举目无亲,听闻你在长安,所以就去长安投奔你。”我看着她,问道:“你来投奔我?”她苦笑说道:“这些你自然不知道,我历尽千辛万苦来到长安,却不料你已经回去了。我在长安中举目无亲,又不认得方位,在寒冬时候晕倒在营陵侯府前,被我的主母吕湄儿救了。”我哦了一声,冷笑道:“我之前听闻吕湄儿闹得厉害,但是今年就再没有她什么事情,看来她遇到你,也是她的劫数,只是你夺了自己主母的位置······看来你还是和当年一样。” 杜心月冷笑道:“一样不择手段么?吕湄儿肯收养我,不就是因为我容貌受损,她才如此放心,而且平rì对我不是召之则来挥之则去,就是任意凌辱责骂,我念着她的救命之恩,所以忍了四年······”我一愣,问道:“你忍了四年?”杜心月笑了一下,说道:“你还是如同当初一样见微知著······不错,我是忍了她四年,直到你又来到长安,和我一起到了陈平的府上。”我顿时恍然大悟,说道:“怪不得我觉得有人在背后看我,那是你吧,可我竟然以为是程弋······” 她忽然冷冷说道:“你多半以为我已经死了吧?”我苦笑一声,说道:“不错,我当真是这么想的。”杜心月看着我,却是突然笑了一下,说道:“我有时候真的恨不得杀了你,可是就要杀你的时候,却又不忍心,也不忍心看着你就这么被人杀了。”我楞了一下,浑然不知道她为何会这么说。杜心月看着我的手臂,忽然问道:“一年多了,你手臂应该没事了吧?”我身子一震,皱眉说道:“是你?!那rì刺杀我的,是你?”她笑了一下,不知为何,看起来却有些凄然,我心中一动,摇了摇头,说道:“不对,是你发现了有人要刺杀我,所以来提醒我的?”她柔声说道:“不是,我当时也恨不得杀你的······你还记得你当时跟那个女子说了什么吗?” 我摇了摇头,说道:“不记得了······这么说来,你知道是谁派人刺杀我的了?”杜心月盯着我,笑问道:“君侯想知道么?”我笑了一下,道:“你定然是不肯说的。”杜心月冷笑一声,说道:“那rì之后,我忽然觉得自己已经是一个死人了,至少你就是这么以为的,我不甘心做个奴婢,我要靠着自己活过来,让人知道我杜心月还活着,我想着有一天我会和你面对面,但是没有想到这一天竟然来得这么快······”我看着杜心月,神sè之中露出怜悯,说道:“你何苦如此?若是你来找我,我也不会置你不顾的······”杜心月冷冷地看着我,说道:“我不需要你可怜!” 我哼了一声,说道:“营陵侯刘泽虽然爵位不低,但是已经入了不惑之年,你难道就不觉得委屈?”她看着我,忽然说道:“朱虚侯倒是年少有为,可是你肯娶我这个毁了容貌的女子吗?男人不都是如此,他虽说年纪大我三十余年,但我又不是以sè事人,刘泽虽说地位不低,但是却没什么主意,他虽是名义上的琅琊王,但我却是实际的琅琊王!”我看着她,问道:“这次刘泽封为琅琊王的事情,是你一手促成的?” 杜心月冷笑一声,说道:“不是,这是那个文士田生的主意,我不过就是略加润sè而已。此事牵连甚广,非独营陵侯刘泽,还有宦者令张泽、梁王吕台,田生和他的儿子,还有我。”我叹了口气,说道:“我大概知道你们是怎么谋划的了······只是你一介女流,竟然有如此心机,真是让人不敢小觑!”她微微低头,笑道:“君侯说笑了,贱妾最佩服的就是君侯,君侯若是再说佩服贱妾,贱妾可不敢当!”我笑了一下,忽然面上一冷,说道:“杜心月,你如此处心积虑地要揽取权力,是想做什么?” 她面sè一愣,忽然掩唇笑道:“贱妾想要做什么,君侯自然知晓,贱妾就不用说明了吧?”我解下青霜剑,放在小几上,笑道:“若我不让你如此做,你会怎么办?”她看着小几上的长剑,苦笑一声,说道:“我当初遇到君侯的时候,君侯便是拿剑威胁贱妾,难道今rì君侯要故技重施么?只是这里是天子脚下,君侯难道就敢不顾王法么?”我眼神逐渐凌厉,却是笑问道:“那你来说,我敢不敢?”她一愣,怔怔地看着我,忽然流下眼泪,说道:“贱妾的家人全都被人杀害,难道贱妾连报仇的念头都不该有么?君侯如此顾念你自己的舅父,难道贱妾的亲人就该死么?”我微微皱眉,看着她抽泣的样子,叹了口气,说道:“你矢志复仇,本来我不该阻拦,只是对方是我的舅父,我如此为难你,也是不该,正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舅父做下如此伤天害理之事,自有天道惩治,我不想你再挑起事端······” 杜心月停止了抽泣,说道:“君侯是什么意思?”我叹息道:“你为了复仇,委屈至此,我只想让你别再难为自己,若是你能够答应我,到了琅琊的封邑之后,能够和我王兄相安无事,我定然心存感激。”杜心月拭去眼泪,忽然又笑道:“我若是不答应呢?你是否就是要用剑?”我苦笑一声,说道:“你遭逢如此大难竟然不死,我哪里敢逆天而行?”她看着我,点头说道:“好,贱妾答允你便是。”我笑了一下,她眉目一转,忽然说道:“可是······你又不在齐国,若是我回去之后没有按照约定,那君侯······”我笑道:“你也知道我的脾气,你若是违背约定,我总有办法解决你,让你这一番心机全都化作镜花水月!”杜心月嗔了我一眼,笑道:“看来贱妾迟早要死在君侯手中······” 我笑了一下,没有说话。杜心月说道:“贱妾这就随琅琊王离去,太皇太后迟早会有追兵,君侯还是快些放贱妾走吧!”我笑道:“有追兵又如何?以你这个善于迂回的小狐狸的手段,难道还逃不出去?”杜心月笑道:“君侯这是什么意思?什么迂回,什么小狐狸,贱妾可不知道君侯说的是什么······”我笑道:“齐国在东方,为何你们从西城门走?”杜心月叹了口气,瞪了我一眼,说道:“贱妾就算有迂回的计谋,但是君侯早已经布下了十面埋伏,贱妾怎么还是逃不出去的,只有靠着君侯亲自放行了。”我笑了一下,说道:“你还要在这里说这些闲话么?难道忘了当年你自己的决断?”杜心月看了我一眼,说道:“是君侯非要拉着贱妾说话的······”说着站了起来。 我和杜心月从酒肆里走了出来,抬眼看到前面刘泽,田生还有离朱等人都是有些焦急的样子,尤其是刘泽,见杜心月走了出来,竟然迎了出来。我看着刘泽,忽然想气气他,走近杜心月,我低声说道:“你不是说若是你回到琅琊不遵守约定吗?你这样给我找麻烦,我也来给你一个麻烦。”杜心月一愕,我忽然伸手替她将面纱掩好,随手顺着她的耳廓为她拢了拢头发,面上带着淡淡的戏谑笑容。杜心月一声有些讶然,随即眉眼中露出笑意,似乎笑得很是欢畅,媚声说道:“君侯平rì就是这么给自己的夫人拢头发的么?真是温柔体贴,贱妾好生羡慕君侯的夫人,若是······”她笑了一下,看着我,没有说下去。 我一时有些惊讶,心道:“这女子怎么不生气?”转头却见刘泽黑着一张脸站在前方十几步远的地方,双手紧握成拳。我耸了耸肩,扬声说道:“放行!”城门处的守卫一愣,但听是我自己说的,便收回了挡在路中的长戈。我走到刘泽身边,刘泽低声喝道:“刘章,你竟敢动我的女人,简直欺人太甚!”我冷笑道:“你夺我王兄的城邑,难道不是欺人太甚?本侯不过是以彼之道还之彼身而已,算不得什么欺人太甚!”他哼了一声,甩袖而去。 杜心月一时之间没有料到我会这么做,这时候见到刘泽生气,不由心中又好气又好笑,看着他已经走到了自己的侍卫身边,心道:“这个刘章,还真是可恨······”这般想着,突然看到刘泽站在马车旁看着自己,忙走上前去,上了马车。刘泽哼了一声,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也是上了马车。 我看着刘泽的车队扬长而去,心道:“我将他们放行,也不知道是福是祸······算了,她说得不错,若是高后知道刘氏竟然有异心,必然不会善罢甘休,我也不能冒这个险。”当下对离朱说道:“你们好好守城,本侯回去了。”离朱神sè之间有些迟疑,说道:“君侯,你······”我皱眉说道:“怎么?你还有什么事情?”离朱看着长街的尽头,说道:“君侯一心跟那个女子说话,没有留意到夫人吗?”我一愣,问道:“什么夫人?”随即我回过神来,叫道:“你说什么?夫人什么时候来了?”离朱道:“就是君侯跟那女子在酒肆里说话的时候······但是君侯出来对那女子动手动脚的,夫人就走了······” 我不禁仰天长叹,心道:“完了!我想挑拨别人夫妻之间的感情,结果竟然连累到自己,老天,你还真是公平······怪不得杜心月笑得像个小狐狸!”我看着城门外远去的车驾,不禁笑了一下,心道:“这个女子,真是让人可气可恨······” 第三十六章 洛阳贾生 - 长乐未央之大汉刘章 - 刀笔布衣 () 我赶回自己的府邸,一时不见吕秀,却见枕香正在院中收拾花草,便上前问道:“夫人呢?”枕香瞟了我一眼,不冷不热地说道:“君侯是问奴婢么?奴婢不知道。”我吃了一个闭门羹,一时有些讪讪的样子,慢慢挪走了,心道:“完了,看来这帮奴婢也以为我做了什么事情了,她们都向着夫人,如今却把我孤立了,这是什么道理?”一时觉得有气,便径直去了书房,心道:“误会就误会吧!等秀娘气消了就好了······” 我推开书房的门,却是忽然一愣,只见秀娘正伏在小几上,肩头不住耸动,她似乎没有听到门开的声音,仍旧在啜泣着,我心中一软,又想道:“算了,还是解释吧······”当下走到她对面,慢慢跪坐下来,叹息一声,伸手抚摸在她发上。吕秀身子一僵,抬头看是我,泪水如同爆发一般,忍不住打开我的手,说道:“谁让你来了?你如今又用这双摸了别的女人头发的手来摸我,快拿开这双脏手!”我笑了一下,只是抓着她的手不放,吕秀见自己挣脱不开,嗔了我一眼,哽咽道:“你就只会欺负我!” 我苦笑一声,道:“你若是现在去跟太皇太后告状的话,太皇太后肯定会为你出气······”吕秀停止了哭泣,甩开我的手,说道:“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以为我和之前的赵王后一样,为了妒忌去陷害自己的夫君?”我见她神sè悲痛,知道她又误会我的意思了,便又抓着她的手,说道:“秀娘,你怎么能和那些女子相提并论?我也不许你这么说自己。”吕秀看着我,问道:“那你为什么这么说?”我苦笑道:“太皇太后如今正在打压刘氏,若是她从旁人那里听到有关我的一丝谗言,恐怕我也会是赵王那样的下场。”吕秀神情一震,拉着我的手,说道:“不会的,皇祖姑不会这么对你的······” 我笑了一下,说道:“希望如此吧!”吕秀仔细地看着我,说道:“若是皇祖姑果真是恼你了,我便跟你一起受罪,绝不学赵王后那样······”我听她说得有些孩子气,忍不住伸手点在她琼鼻上,笑道:“我不忍心你跟我一起受罪,若是我出了什么事情,你也不要跟太皇太后求情,知道吗?”吕秀急道:“为什么?我们是结发夫妻,就是要相濡以沫,同甘共苦······”我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说道:“秀娘,我跟你说了,我不忍心看着你跟我受苦。”吕秀怔怔地出神,我低声说道:“秀娘,我爱你之心与你一般无二,方才在城门那里,你误会我了,现在你还生我的气么?” 吕秀抬头看着我,摇头说道:“不生气了······”我搂紧了她,嘴角也不禁露出一丝笑意,只听吕秀低声说道:“你也说我误会你了,那我真的是误会你了······”我一愣,笑问道:“谁还在你面前替我说好话了?”吕秀道:“是漱玉那丫头,她倒是知道你······”我笑道:“那也说的是,她和枕香从临淄的时候算起,跟着我也有六年多了,说起来,她们两个也都大了。”吕秀挣脱我的怀抱,笑着问道:“难道你想为她们安排亲事?” 我哈的一笑,说道:“朝堂上的事情,我都已经管不过来了,我还有时间来管她们小女子的事情?再说······总之你安排就是了。”吕秀歪着头想了一会儿,说道:“枕香这姑娘好像看着秦卬将军的神sè有些不同,难道是她中意于秦将军?”我顿时有种想要吐血的冲动,心道:“女子八卦的基因,原来两千年前也有,看来比之后世也丝毫不逊sè。”吕秀没有注意到我的神情,继续说道:“不过漱玉平rì里文文静静的,倒是不见她留意什么人。但她的眼界是高的,怕是秦将军她都看不上眼······”我笑道:“秀娘,你若是无事,就帮我生个孩子吧?”吕秀啐了一口,心中害羞,竟然吓得不敢再说了。 我不禁笑了起来,想着自己已经解释了城门的误会,这件事情也就告一段落。 但是到了晚间,兴居和秦卬、离朱回来的时候,都是有些面sè不自然,我皱眉看着兴居,问道:“怎么了?”兴居摇头说道:“其实没什么事情,只是羽林军在申时前后出城,大概是追刘泽去了······”我笑问道:“你怎么知道他们是去追刘泽?”兴居看了看秦卬,说道:“这是秦卬将军告诉我的。”我苦笑一声,说道:“那刘泽封为琅琊王的事情,你也都知道了?”兴居听我这么问,顿时面sè有些沉了下去,说道:“我知道了······可是二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大哥不会是平白无故地就这么损失了这么多的封邑吧?”我沉默了一下,说道:“是我触怒了太皇太后,太皇太后所以惩罚我的······” 兴居皱眉说道:“太皇太后就算是要责罚,那也该责罚二哥你,怎么会怪罪到大哥的头上?”我听他这么质问我,忍不住微微变sè,但却没有说什么。兴居上前一步,但却被秦卬拉住,秦卬说道:“太皇太后如今喜怒无常,朝臣也都是动辄得咎,君侯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小公子就别再问了。”兴居哼了一声,我看着秦卬说道:“刘泽此行定然能够到达齐国,我要重新给王兄修书一封,说明如今长安的形势······”秦卬点了点头,说道:“让王上能够早作准备,以策万全,如今也只能这么做了。”我点了点头,说道:“那好,你们先歇息片刻,小石头,你跟我到书房来。” 我和小石头来到到书房,找出中午时候我匆匆写就的一封竹简,看了一遍,便道:“小石头,你去找一幅绫绢来。”小石头答应了,我想了想,就在小石头拿来的绫绢上写道:“王兄如面,长安形势多变,月前赵王殒身长安,朝臣震怖,见于颜sè,臣弟得咎,使王兄去琅琊等十一郡县之地,愧疚之极,王兄体谅。琅琊王至齐之rì,王兄可加笼络。舅父rì常行事颇多跋扈,可稍稍弱之。臣弟刘章奉上。”我看了看,觉得没有什么疏漏的了,小石头却看着竹简说道:“公子,这竹简不是你自己编的吧?”我随口说道:“你今rì在陪着兴居,我让漱玉编的。”小石头皱了皱眉,我将竹简和绫绢收拾好,说道:“明rì你交给离朱,让他遣人快马送往临淄,路上不可耽搁。”小石头诺了一声,就没有再说什么了。 次rì早朝之后,高后遣人将我叫住,我慢慢走在未央宫的廊道里,小石头跟在我的身后,我看着眼前熟悉的一草一木,却是忍不住轻声叹息,心道:“这未央宫送走了三代帝王,到底它是属于谁的?帝王的功业权势再多,竟然也不过是匆匆过客,于这未央宫而言,我何尝也是一个过客?我过了今年便是二十岁,它也有二十个年头了,二十年风雨,它不显得苍老,怎么我这个两千年之后乐得来客却显得心境有些苍老了?”就这么一路胡思乱想,慢慢来到永寿宫前。 到了永寿宫内殿,我忍不住一愣,只见张嫣和吕秀也在内殿中,高后看着我,问道:“今rì怎么来得这么迟?脸sè还有些不好,这是什么缘故?”我叹息一身,行礼说道:“臣昨夜没有睡好······”高后看了看吕秀,点了点头,说道:“你是没有睡好,还是心中有事?我昨rì没有封赏你,你可是心有不满?”我一愣,见她神sè间似乎有些询问我的意思,但高后用这种口气说话,还真是不多,随即我转念想道:“是了,昨rì高后派人追赶刘泽,想是已经明白了这其中的蹊跷之处。如今她怕我多想,所以是来抚慰我来了。”当下说道:“臣没有对太皇太后有所不满,只是想着琅琊王这时候离开长安,多半朝廷要出事,是以心中忧虑,昨夜辗转反侧,便是为此。” 高后淡淡地嗯了一声,说道:“哀家今rì找你来,是想跟你说说赵王的事情。”我一听,心中冷笑道:“赵王早就已经被你关在府中饿死,更何况此事早已盖棺论定,又有什么好说的?”当下只是默不作声。高后说道:“赵王在赵地用妇人言语,更是诽谤朝廷,哀家已经决意废其宗嗣。他是高皇帝之子孙,却如此不上进,简直是有辱皇室门楣。”我微微皱眉,说道:“赵王不是已经绝嗣了?如何又废其宗嗣?”高后微微一愕,却是怫然变sè,说道:“刘章,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一旁张嫣见高后发怒,连忙说道:“母后,章儿没有听懂你说的意思,嫣儿说给他听,还请母后息怒!”高后直视着我,我却是看着张嫣,张雅却是蹙眉说道:“章儿,太皇太后说的赵王,不是刘友,是新封在赵地的梁王刘恢······”我身子一震,愕然道:“什么,六叔也薨······薨丧了?!”张雅神sè一变,听我口气中有对刘恢的维护之意,连忙向我使眼sè,但是高后已然喝道:“刘章,你莫非对哀家的所作所为心有怨恨?”我连忙行礼道:“臣不敢!” 高后想起刘友咒自己的话,忍不住心中狂怒,站起身子,冷声喝道:“你如今是不敢,是不是也在等着哀家百年之后,你才会有所异动?你们刘家的人都是如此,丝毫不知道感恩戴德,枉费哀家往rì对你们处处留情,想不到竟然是养虎遗患!”吕秀见高后恼怒,起身离席跪下说道:“皇祖姑,刘章一直都是忠心于你,对您没有异心,请皇祖姑不要责罚他!”高后看着跪在地上的吕秀,眼神逐渐温柔下来,看着昂然跪着的我,冷笑道:“纵然他没有异心,但是也对哀家这些作为有所不满,哀家若是不严惩,rì后何以整顿朝纲?” 我只是觉得高后有些不可理喻的样子,便只是跪着,什么话也不说,高后看着我这个样子,眼神又逐渐冷了下来,说道:“刘章,前rì你要为自己请封,便是大逆不道之举,今rì又因为赵王之事,对哀家不满,只此两个罪名,哀家足以将你处死!”我仍是一阵倔强的沉默,高后冷笑道:“若不是秀儿为你求情,哀家今rì就杀了你!”吕秀身子一抖,看着我的侧脸,默然流泪。高后冷冷地道:“张泽,传哀家的懿旨!” 张泽一愣,忙上前静静听着,高后狠狠地盯着我,冷然说道:“朱虚侯刘章目无尊上,藐视哀家,特罚俸一年,解去长安卫尉一职,卫尉事务交由东牟侯刘兴居,责令刘章在府中闭门思过,无诏不得入朝!”张泽诺了一声,看这跪在下面的刘章,忍不住笑了起来。我强忍住胸中的怒意,行礼说道:“臣刘章遵旨!”高后哼了一声,不再说什么,怒气冲冲地甩袖而去。 张嫣蹙眉看着跪在地上的刘章和吕秀,却是轻声叹了口气,上前将吕秀拉了起来,说道:“你们回府去吧,别将太皇太后的话放在心上。”我面sèyīn沉地站了起来,还没说什么,忽然从外面传来脚步声,回头一看,却是刚刚离去的张泽,张泽见我们三人都站着,微微笑了一下,说道:“奴婢来传太皇太后的旨意,太皇太后说了,君侯夫人rì后也别再来永寿宫了······”吕秀身子一僵,泪水又掉了下来。 张泽只觉得心中快意,忍不住露出得意的笑容,我在一旁见到,上前一步,说道:“你这个小人,还在太皇太后身边说了本侯什么坏话,你如今当着本侯的面,一并都说出来!”张泽见我神sè之间怒气勃发,忍不住退后一步,绕到张嫣身侧,说道:“君侯何必污蔑奴婢?莫不是君侯受了太皇太后的气,如今要撒在奴婢身上么?奴婢忠于太皇太后,不惧······” 我冷笑一声,伸手抓住他肩膀,冷笑道:“你忠于太皇太后?太皇太后若是知道你私下跟刘泽交往的事情,不知道太皇太后相不相信你是忠臣?你瞒着太皇太后做下这么多事,竟然还有脸说自己忠于太皇太后!?当真恬不知耻,无耻之尤!”张泽咽了口唾沫,颤抖地说道:“君侯为何如此污蔑奴婢的清白,只要······只要君侯有证据,奴婢敢和君侯一起到太皇太后面前对证,不知道君侯敢么?”我冷笑道:“好!好一个奴婢,本侯今rì放过你,但是你记得,rì后若是再有这些yīn谋之事,本侯定然跟你到太皇太后面前对质!”我说着,放开他的衣服。张泽看着我,冷笑道:“君侯竟然胆敢在太皇太后的永寿宫里对奴婢动粗,若是让太皇太后知道,哼!”我冷笑地看着他,他局促不安地站了一会儿,倒退着走出了内殿。 张嫣看了我一眼,说道:“咱们先出去吧!”说着带我二人离开了永寿宫。我仍是心中有些怒意,吕秀开口说道:“你为了我,惹怒了张泽,他若是告知皇祖姑,你未免又多加了一条罪名······”我安慰道:“这种小人,通常都是sè厉内荏,你看他口头上说得漂亮,此事他不敢跟太皇太后提起。”张嫣低声责备道:“你既然如此知道他人的心思,怎么又将事情弄成了这样?” 我一愣,张嫣道:“今rì太皇太后召你进宫,本来是前rì责备你,太皇太后心中也有些后悔,你可倒好,如今还惹怒了太皇太后,我前rì已经让秀儿告诉过你,这些事情你我都是无可奈何,不去理他就是了。我本以为事情过去,你应该明白过来了,想不到你竟然还是如此沉不住气!”我忍不住道:“五叔才薨丧不过月余,六叔竟然也出事了,婶娘,你让我怎么沉住气?高帝的八个皇子,已经薨丧四个,还有二叔······” 张嫣面sè一变,我才猛然觉得自己说错话了,不禁住口不说,吕秀拉着张嫣的手,说道:“皇姑,你别生气,他平rì就是这样口不择言。”张嫣叹了口气,说道:“我没有生气,章儿,你二叔生前尚且劝说不住太皇太后,你如此激愤,只能让太皇太后生气,你何苦这样?”我点头说道:“好,我不再管了就是。”张嫣看着我,说道:“你要记得自己说过的话,如今太皇太后让你在府中闭门思过,你别有什么逾越之举,我会找合适的机会为你求情······” 我苦笑道:“婶娘,我还有机会入朝吗?太皇太后这么责罚我,我怕是永远都无法翻身了。”张嫣摇头说道:“你难道还没听出太皇太后对你的维护之意吗?她夺了你卫尉一职,却将这权力交到你弟弟手中,不过就是个名分而已,你不必在意。”我哦了一声,张嫣蹙着眉头,似乎是忧心忡忡的样子,淡淡说道:“太皇太后如果还是这么继续下去,朝廷早晚要出事,章儿,你身上的担子很重······”我一愣,笑道:“朝廷大事,自然有朝臣来做······”张嫣见我不在意,忽然说道:“若是你二叔让你做呢?” 我听了,顿时愣住了,连吕秀也有些吃惊的样子,我看张嫣眼中没有说笑的意思,便道:“若是二叔让我这样,我自然会全力去做。”张嫣点了点头,却是不再说什么了。 回到府中的路上,我眉头皱着,向吕秀问道:“秀娘,你说婶娘方才说这个是什么意思?”吕秀想了一下,也是想不出个所以然,便道:“都是怨你,你好端端的,为何要提起皇伯伯?如此惹起皇姑的伤心事,她想起皇伯伯也是理所当然的。”我叹了口气,心道:“婶娘也是不易,她觉得朝廷会出事,但是朝中又没有合适的人选,所以让我念着和二叔的情义,让我出面,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了。”想通了此节,却是叹了口气,我如今连身子都不得zì yóu,也没有了权力,空有一个朱虚侯的名号,如何平息高后跟朝臣的分歧? 刘恢的死因我是从张辟疆的口中得知的,刘恢前往赵地的时候,高后为他安排了吕氏的王后,刘恢到了赵王宫,看着眼前刘友之前的一切,不免伤神,而且刘恢虽然身为赵王,却完全没有自己的zì yóu,每rì睡前是吕氏的女子,醒来之后见到的还是吕氏的女子。若是刘恢有宠幸的姬妾,吕氏的王后便会找到理由将她们祸害死,长此以往,刘恢再也难以忍受,便在宗庙之中自杀了。高后本意是要诸吕女和刘氏结亲,如此姻亲关系,刘吕当能够相安无事,但是诸吕女尽皆倚靠高后权势,侵凌夫家,反而让刘吕之间的关系更加恶化。 兴居和小石头、秦卬、离朱等人知道我被高后削去官位,倒是没有说什么,兴居也说,长安卫尉在我手上不是和在二哥手上一样?我闻言只是微笑,只是吕秀因为我的事情遭到了牵连,她心中也是难过,幸而我不用去朝堂,便在府中陪着她,多少解了她的心事。 只是我虽是在府中,朝廷上的事情还是略有耳闻的,月余之后,宣平侯张敖薨丧,谥号鲁元王,他是张嫣的父亲,张敖死后,他的儿子张偃袭了王爵。我想着张嫣可能在宫中饮泣,心中叹息,但是我虽然能够zì yóu出入府中,但却不能进宫,也只能望未央宫兴叹了。 秋天的时候,高后传出使节去了代地,想把代王封为赵王,代王拒绝了,说自己想守着代地,防卫匈奴。高后也就不再提起此事。我听到这个消息,心中冷笑:“高后多半是怀疑代王刘恒,所以才这么试探刘恒,但是刘恒拒绝,高后不一定是相信他,只是觉得他还算听话,所以将此事放在一边了······” 想起刘恒,我不禁皱起了眉头,觉得此人在历史上藏拙的本事还真是不简单,简直不输于后世的雍正帝。高后祸害刘氏子弟,最后只有他和淮南王刘长活了下来,他若是果然如后世所说的那样仁德,这个结局实在令人想不通,我突然觉得刘恒的心机恐怕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简单。但是从离朱那里得来的线报,代王确实没有什么异动,每rì都是在代王宫里,除了战事和宗庙大事,余事都不关心,我冷笑一声,心道:“刘恒,我发现我有些看不懂你了······” 但是赵王之事却没有完结。之前已经废了一个赵王如意,如今刘友、刘恢都是做了赵王而不得好死,所以朝野之间竟然流传出“赵地不宜王”的说法,说如意和其余两个皇子yīn魂不散,赵王之位被人下了诅咒云云,不一而同。高后大怒,但是也不能管得住天下人的想法,之后吕产和陈平共同进言,说武信侯吕禄是上卿,身份尊贵,可以立为赵王。高后答应,我的那位岳父大人便做了赵王,他虽然也是顾忌赵地不宜王的谣言,但是高后下旨,他也就去了赵地。 吕秀对此事倒是没有说什么,可我很是愤怒。陈平等人为了迷惑高后,从前是不顾白马之盟上说的,非刘氏不得王,可以任由吕氏封王,但从前封的不过是徒有名号的王爵,如今吕禄封为赵王,却是可以拥有赵国千里的封邑,看来吕氏已经完全压倒了刘氏,在朝堂上站住了脚跟。而一个月之后,燕王刘建也薨丧了,刘建虽然和兴居同岁,但是早已经成婚,而且育有一子,高后下令让人杀了刘建的孩子,刘建也绝后,高后随即封吕台的儿子东平侯吕通为燕王,至此时,高帝的皇子八人,除了刘恒和刘长之外,尽皆被高后逼死,朝臣也都是敢怒不敢言。 “哼!陈平他们还真的舍得,竟然将赵王之位真的让了出去!”我喝了口酒,对张辟疆说道。我在府中闭门思过之后,高后放松了对我的监视,所以我每rì就在长安的酒肆里面厮混,张辟疆便成了我的酒友,两人经常在长安燕尾楼小酌几杯,而朝廷的事情也大多都是从他的口中得知,张辟疆听我对陈平有所埋怨,却是笑道:“他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赵王之事,正是在风口浪尖上,若是举荐吕氏之外的人,多半太皇太后不喜,rì后难保不出事。如今赵王是吕家人,太皇太后自然放心。”他顿了顿,忽然促狭地说道:“按理来说,赵王可是你的岳父,怎么你这个女婿见老泰山得到重用,还心里不满了?” 我嗤笑道:“张兄,你就别取笑我了。虽说他是我岳父,可是我们除了在朝堂上碰过面,私下从来都是谁都不理谁,他做赵王,跟我又有什么关系,我只是担心吕氏的势力过大,到时候难以遏制。”张辟疆眉头皱了一下,问道:“君侯对于刘吕之间的恩怨是怎么想的?”我笑道:“张兄,我如今空有一个朱虚侯的空头爵位,就算是我对刘吕之间有看法,也出不上一分力,你这不是为难我吗?”张辟疆看着我,说道:“我想听听君侯的看法。” 我想了想,说道:“刘氏为帝,吕氏为辅。”张辟疆点头说道:“我明白了······君侯是想刘吕两家重修于好,两家相安无事。”我点头说道:“不错,吕氏毕竟在当初高皇帝争夺天下的时候出过大力,若是两方针锋相对,最后伤的,还是大汉的社稷。高后采纳我的出征匈奴之计,如今商贾大行,各地粮仓也不是往rì空空如也的样子了,平准司的存在,也使各地物价都不会过高,三年已经小有成效,若是再有七年,大汉国力一定可以超过匈奴。”张辟疆点了点头,正要说话,忽然一个弱冠少年走了过来,拱手说道:“两位兄台请了!” 我和张辟疆见有人过来,不禁都是一愣,同时看向那少年,只见他眉目疏朗,眸子更是清亮,唇边带着一丝微笑,虽说是穿着一身粗布的衣衫,但是和我们这种穿着绫罗锦绣的王孙公子相比,气质竟然丝毫不落下风。张辟疆一见便是心折不已,也起身回礼,说道:“这位兄台有什么事情么?”那少年见我仍旧是跪坐着,便笑了一下,说道:“小生方才不小心听闻两位公子说的只言片语,心中敬佩两位公子,所以这才冒昧来见,还望两位公子恕罪!”张辟疆笑道:“哪里,既是相逢,便是有缘,兄台坐下就是了。”说着自己退出了一小片地方。那少年便也跪坐下来。 我来到大汉朝,有些事情便是颠覆了我从前的看法,比如说年岁。以前看书中说,战国末年燕国勇士秦舞阳,十三岁就敢当街杀人,而且秦国小儿甘罗,十岁便可佩秦国相印,虽说是年少有为,但是未免惊世骇俗。但是我来到这个时代之后,竟然觉得这不过就是平常之事。我自己就不用多说了,十三岁已经是身量长成,张辟疆更是不用说,十五岁便做了大汉的侍中,已然算是年少有为了,此时见到这个少年比我还笑了一些,但我却觉得这少年举止得体,很有大家风范,心中也是高兴,说道:“不知道小兄弟是哪里人士?你不认识我们二人么?” 那少年看了看我,随即看着张辟疆,笑道:“小生乃是洛阳人士,姓贾名谊,两位公子面相高贵,服侍华美,若是小生猜想得不错,二位定然是朱虚侯和侍中张大人,不知道是也不是?”张辟疆笑道:“兄台果然好眼力······”我却是脑中一阵短路,重复道:“姓贾名谊?你是贾谊,难道你就是那个和屈原齐名的贾谊?”贾生听我这么说,微微愣了一下,说道:“哦?朱虚侯听说过小生的名字么?但是跟屈老夫子比起来,小生还欠缺资历,君侯过誉了。”我摇头,笑道:“我虽没有听到过贾生你的大名,但是一听之下,却是如雷贯耳,想来你rì后定然青史留名。” 贾谊只以为我是褒誉他的客套言辞,我却知道贾生在后世的大名,屈原一生忠于楚国,却不幸遭jiān人构陷,被楚王放逐。屈原写就楚辞,郁郁不得志,于是投汨罗而死,后人怜之,以端午赛龙舟来纪念这位忠心耿耿的臣子。屈原去世百年,文学之名无人敢继踵者,便是因为屈原的《九歌》等已经成了文学的巅峰,后人难以逾越。不料百年之后,出现一个贾生,贾生才略,冠于天下,后来司马迁编订史记时候,将屈原和贾生同列在一篇之中,便是因为二人才情谋略遭遇实在是惊人的相似。 不过我素来知道贾生的文学之名,但是他成了大汉的公卿乃是后来的事情,中间出现了什么事情,史书上并没有说清楚,我自然也不知情,只是后来的一件事情非常出名,便是汉文帝“不问苍生问鬼神”的事情,此时见贾生端坐一旁,清亮的眸子看着我,我笑了一下,说道:“贾生怎么会在此处?”贾谊看着我,拱手行礼说道:“小生年前曾在河南守吴廷尉手下任典客,这些年也略略攒了一些路资,一直想来长安游历,如今得偿心愿,小生已经在长安待了月余,今rì本是要离开长安的,不想会在这酒肆之中遇到两位,听两位言语不俗,所以前来相扰。” 张辟疆听着贾谊说的话,笑道:“河南守吴公?我在在朝中也略有耳闻,吴公为廷尉,治平郡县为天下第一。我看小兄弟你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难道已经在吴公的手下做了有些年头了?”贾谊笑道:“小生是在高后六年时出仕,如今已经两年,但是比起张大人十五岁便为大汉侍中,小生还查得远了······”张辟疆笑看着我说道:“君侯,怎么今rì我看到小兄弟,突然觉得自己老了?”我笑道:“张兄,这便叫做‘江山代有才人出’,张兄如此想,大概便是‘一代新人换旧人’了。”贾生闻言笑道:“好一句‘江山代有才人出’,小生也这般以为,从前高帝时候,文有萧丞相,武有淮yīn侯,只是今朝,却要看我辈的作为了。” 我笑道:“贾兄果然大才,一出口便觉不俗。”贾谊笑道:“君侯抬举,小生狂傲了。只是方才小生听两位的言语,深觉不妥,所以冒昧来见,想要跟两位议论一番。”我哦了一声,说道:“不知贾兄有何高见?”贾谊笑了一下,眉眼中闪出激动的神sè,拱手问道:“君侯方才所言,是否是想积蓄实力,以求与匈奴一战?”我愣了一下,但是觉得这件事情不必瞒他,大概也是瞒不住,所以点头说道:“不错。” 贾生眉头一皱,侃侃而谈道:“君侯,小生以为不然。小生在洛阳,曾经听闻朝中事情,也知道君侯奖励商贾,而且重于农事,更是在朝中设立平准司,果然是凌绝古今的眼光和魄力,只是匈奴虽然是大事,可眼下朝中更有两件事情掣肘,若是不解决这两个问题,匈奴断然不可轻伐!”我点头说道:“请贾兄明言。” 贾谊看了看张辟疆,说道:“两位在朝中多年,自然知道太皇太后女主,虽是立刘氏小儿为皇,但是天下疑虑,不知道萧墙之乱将会起于何时?朝野既然疑虑,那便是朝廷不稳。匈奴冒顿单于纵横北疆二十余年,若我大汉没有一个跟他同样心高的帝王,绝难胜出。”我默然点头,张辟疆也是皱眉说道:“当初君侯定计,也是说要有以为年富力壮的帝王。贾兄虽然说的大逆之言,却也切中要害。” 贾谊摇头叹息说道:“若是说此事还有可为,但另外一件事情却是棘手之极。小生虽然rì思夜想,也是想不出决策,两位久在朝中,应该会有解决之策,小生愚钝,还要向两位讨教。”我伸手说道:“贾兄不必客气,什么问题,贾兄说出来,咱们一同参详。”贾谊点了点头,说道:“那便是诸侯王的问题,这才是大汉的心腹之患。”我骤然变sè,说道:“贾兄请说。” 贾谊皱眉说道:“大汉立国,其实是仿效周武王时候的分封制,秦朝时天下一统,曾经因为是尊奉郡县还是分封有过一次辩论。丞相李斯力排众议,请求实行郡县,始皇帝也以为可行,然而后来竟然有人将大秦的灭亡看做是郡县引来的无妄之灾,实在可笑。大汉立国,高皇帝为消除西楚霸王,不惜任意分封诸侯王,以致后来虽然天下平定,却留下了诸侯王尾大不掉的局面。高皇帝定天下之后,便在处置诸侯王之事,却念于父子兄弟之情,仍旧分封诸子为诸侯王。如今分封诸侯王虽然都是刘氏,但是和异姓诸侯王并无分别。君侯试想,若是朝廷出兵匈奴,诸侯王阵前倒戈,大汉危矣!”我眉头微皱,张辟疆看着贾谊,说道:“贾兄,诸侯王不致如此吧?” 贾谊笑了一下,却是看着我,问道:“两位可知道我大汉的疆土有多少,诸侯王的疆土有多少?”张辟疆面sè一变,同样看到了我yīn沉的面容,贾谊低声道:“高祖末年,非刘氏而王者,若无功上所不置而侯者,天下共诛之。高祖子弟同姓为王者九国,虽独长沙异姓,而功臣侯者百有余人。自雁门、太原以东至辽阳,为燕代国;常山以南,太行左转,度河、济,阿、甄以东薄海,为齐、赵国;自陈以西,南至九疑,东带江、淮、谷、泗,薄会稽,为梁、楚、淮南、长沙国:皆外接于胡、越。而内地北距山以东尽诸侯地,大者或五六郡,连城数十,置百官宫观,僭于天子。汉独有三河、东郡、颍川、南阳,自江陵以西至蜀,北自云中至陇西,与内史凡十五郡,而公主列侯颇食邑其中。关中之地比之关东各国,不过类同一方诸侯而已,唯一不同的就是关中占有天子的调遣权,但若是诸侯王不至,天子怕是也无可奈何,君侯试想,诸侯王的势力凌驾于天子之上,内乱之事,怕是甚于外患吧!” 我点头说道:“贾兄说的在理,是我欠缺思量了。那贾兄的意思,就是攘外必先安内了?”贾谊皱眉说道:“也是这个道理,譬如一人,想要攻击他人,而自己却身患顽疾,如何能为?所以应该先找名医医治自身,自身强壮了,才可以有所作为,所谓修齐治平之语,正是这个道理!” 我点了点头,笑道:“想不到贾兄竟然有如此眼光,如今我既然知道大汉的症结所在,便是要做这个名医,将大汉的顽疾治愈,然后才能将将目光放到北疆,这么说来,我要找到一个两全之法,既不让大汉因为内乱而有失国本,而且要肃清诸侯王,使四境之内万众一心,而后之事大可作为,贾兄以为如何?”贾谊看着我,说道:“君侯能找到两全之法?只是小生观孟子中有云:‘二者不可得兼’,君侯想要两全,会不会太过艰难?”我摇头笑道:“孟子书中只是说君子要有取舍,只是既然能够兼得,为何还要取舍?” 贾谊笑道:“看来君侯大才,定然是能够扭转乾坤的。”我摇头正sè说道:“本侯如今失势,却也不再能有多大的作为。只是贾兄大才,若是屈居在洛阳之地,未免屈才。若是贾兄有意,便在长安住下,如何?”贾谊一愣,随即苦笑道:“多谢君侯赏识,长安之地,小生也是心向往之,只是小生得吴公重用,而且允诺月余即归,若是失信于人,小生便无面目苟活世间!为人当以信义为本,小生和君侯、张大人虽是初次见面,蒙二位引为知己,正是生平第一件快事,只是我与君等虽有道义,然则与吴公有诺在先。小生只能归还,君等错爱小生了!” 张辟疆叹息一声,看到我面上的失落,便道:“贾兄既然有如此苦衷,我和君侯也不便为难,只是今rì议论,确是生平快事,当浮一大白!”贾谊笑道:“小生也正有此意,只是不知君侯之意如何?”我叹息一声,随即朗然笑道:“贾兄,我三人才相见便要分离,只能说是造化弄人。不过人生竟有此一会,大慰平生,我愿与贾兄痛饮,但是相别就在眼下,今rì水酒一杯,权当为贾兄送行,我三人异rì相见之后再痛饮一番,如何?”说着我拿起酒壶将三人的酒爵中斟满,贾谊双手端着酒爵两耳,说道:“君侯此言,小生不会忘记,今rì相见之情,全在酒中。”我三人都是大笑,共饮一杯。 贾谊饮了一杯,却有一个小厮走了过来,轻声说道:“公子该启程了,今rì已经是误了跟老爷相约的时刻,咱们在路上要紧赶路呢!”贾谊点了点头,却是放下酒爵,说道:“君侯,张大人,贾谊启程在即,这便告辞了!”我见他行了一礼,就要站起身子,便也站了起来,说道:“我和张兄送贾兄一程!”贾谊见张辟疆也站了起来,推辞说道:“这如何敢当······”张辟疆离席笑道:“今rì别离,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见,贾兄就让我和君侯送你一程吧!”贾谊也不是拘泥之人,见我们意诚,便笑了一下,小石头放了两枚三铢钱在小几上,几人随即鱼贯下了酒肆。 等我们下来,便站在酒肆门口闲话,小石头和方才贾谊的小厮、张辟疆的仆役已经牵好了车马,我们正要各自上马,却见灌婴从长街对面遥遥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一个长挑身材的青年。我笑了一下,迎上前去,说道:“太尉如何在市肆之中?还有灌阿公子,你们父子在做什么勾当?”灌婴佯装生气,翘着胡子,倒是灌阿笑道:“君侯说笑了,父亲本来是想来市肆寻些绸缎,但他说自己不识货,所以拉了我来······”我笑看着灌婴,说道:“原来是太尉夫人又给太尉出难题呢!”灌婴老脸一红,说道:“你又在做什么勾当?如今闲人一个,听说君侯走遍了长安所有酒肆,才找出燕尾楼这等好地方,燕尾楼因为君侯的光顾,食客颇多。君侯是享福了,只是这朝政如此,你难道就不心急么?这又是从哪里认识的英杰?” 我见灌婴看着贾谊,心道:“跟随高帝打天下的这些人还是看不起读书人,贾生身着儒服,灌婴竟然这般嘲弄,怕是我不在此处,灌婴是看都不会看贾生一眼的,。”当下笑道:“这是我方才结识的布衣之交······说起来,朝中有丞相、太尉和绛侯,缺了我也没什么啊。”灌婴凑近我,压低声音说道:“君侯这就是取笑我等了?朝臣对诸吕弄权早就不满,只是太皇太后一直宠幸,我们这帮大臣无可奈何,君侯素来得到太皇太后重用,前些年形势大好,只是君侯一离开,朝廷便政令不行,我们虽然有心,但是还要有人牵头才行啊······”他虽是压低声音,但他声音本来粗豪,就算是压低声音,一旁众人也听到了,只是因为灌婴说的是朝廷秘事,所以都装作没有听到的样子。 我看着灌婴,见他微微向我点了点头,不禁笑道:“太尉,你这样当街说话,若是传到太皇太后耳中,怕是会有所不便吧!”灌婴退了过去,说道:“君侯这是不信末将说的话了?······”顿了一顿,他皱眉说道:“不过此处说话,君侯难免怀疑,君侯只要记得,若要有什么变故,君侯还要出面安定刘氏才对。”我笑了一下,灌婴哈哈笑道:“女人的绸缎真是难挑,不如君侯也来帮衬着末将吧!”我见他行事也是小心,故意这么说,但是朝臣私下是不能见面的,尤其是陈平绛灌这等朝中老臣,我推辞说道:“太尉有公子陪着就好,我还要送这位布衣之交一程,就不打扰太尉雅兴了。” 灌婴又看了一眼贾谊,笑了一下,带着灌阿扬长而去。 我见贾谊还在低头深思的样子,说道:“贾兄,咱们这便走吧!此处临近东城门,正是贾兄离去的方向。”贾谊抬头说道:“君侯,方才那位便是太尉灌婴么?若是他说的属实,这安定朝廷的大功便是君侯的了。”我笑了一下,说道:“贾兄,事情并非你想得如此简单,贾兄若是不走,我自然可以时常聆听教益,可如今······”贾谊笑道:“君侯,小生虽去,但君侯身边尚且有张大人这样的俊杰辅佐,小生惭愧,rì后再来长安为君侯效力。”我点了点头,贾谊看到我身后跟随的一大群的侍卫,不禁苦笑道:“君侯还是留步吧,交友交心,小生谢过君侯、张大人,只是送行大可不必,贾生这便去了!” 我见他以经上了马背上,便点了点头,贾谊在马上拱手说道:“君侯和张大人的情意,贾生铭感五内,异rì再图相会,贾生告辞了!”我和张辟疆也都是拱手为礼。贾谊叹了口气,又行了一礼,双腿一夹马腹,那马青蹄一顿,嘶鸣一身,顿蹄而去。看着贾谊和他的小厮消失在长街尽头,我不禁叹了口气,回头看了张辟疆一眼,见他神情失落,仍是怔怔地看着长街,我笑道:“张兄怎么了?面sè如此惆怅?” 张辟疆收回目光,叹息说道:“我方才在想,今rì一别,rì后还不知能否相见?”我闻言失声啊了一下,皱眉说道:“张兄怎么会这么想?贾兄方才也说了,rì后还须痛饮,你怎么说出如此不吉之言?”张辟疆随口笑道:“只是随口说说罢了。”我想起前些时rì那相士许负说的,不禁开口问道:“当rì许负说你命格什么的?你回去问过留侯了没有?他怎么说?”张辟疆笑道:“父亲跟我说,幽冥之事,子虚乌有,不过是有人信口雌黄而已,我问他知不知道有个许负的,他说自己只认识黄石公,没遇到过什么奇人,我想那个许负多半也是在胡诌而已。”我心中却是一沉,心道:“许负果然是胡诌的吗?他怎么能看出我的心事,还说那些魂魄的奇怪言语······” 张辟疆见我神sè有异,笑道:“君侯不是被他那番言语唬到了吧······”我笑了一下,张辟疆却引开了话题,说道:“方才太尉说的那番话,君侯是怎么想的?”我摇头说道:“现在局势不明,我不想让刘吕两方交恶,rì后有机会再劝太皇太后,希望她能够回心转意······”张辟疆嗯了一声,说道:“现在只能如此了······”我点了点头,张辟疆又道:“只是······君侯,你可有些时rì没去司马兄的府上了,司马谈这小子和君侯最是谈的来,他可等着听你教导呢!”我笑了一下,正要说过几rì再去的时候,却见一人走了过来,小石头见是侯府中的下人,便拦下了,那人说了几句,小石头皱紧了眉头。 我神sè一动,小石头走了过来,说道:“公子,下人来报,府中来了不速之客,请公子速速回去!”我皱眉不语,张辟疆拱手说道:“君侯既然府中有事,我就不耽搁了,咱们也就此分别,改rì我再去侯府拜会。”我点了点头,笑道:“也好,只是不用去我府上了,咱们去司马兄府上,如何?”张辟疆点头笑道:“君侯妙计,咱们就去司马兄那里。”说着带着自己的下人告辞而去。 小石头笑道:“公子和张大人时时想着周济司马大人,真是难得!”我笑道:“就是寻常的拜会而已,也叫难得?司马兄才是不易······”我说了几句,便也上马,说道:“府中能有什么客人?还是不速之客?”小石头在马上说道:“奴婢也不知,公子回去之后自然明了······”我嗯了一声,拿着马鞭在马后一抽,那枣红马顿时在长嘶声中奔踏而去。 第三十七章 耕田作歌 - 长乐未央之大汉刘章 - 刀笔布衣 () 朱虚侯年二十,有气力,忿刘氏不得职。尝入待高后燕饮,高后令朱虚侯刘章为酒吏。章自请曰:“臣,将种也,请得以军法行酒。”高后曰:“可。”酒酣,章进饮歌舞。已而曰:“请为太皇太后言耕田歌。”高后儿子畜之,笑曰:“顾而父知田耳。若生而为王子,安知田乎?”章曰:“臣知之。”太皇太后曰:“试为我言田。”章曰:“深耕穊种,立苗yù疏,非其种者,鉏而去之。”吕后默然。顷之,诸吕有一人醉,亡酒,章追,拔剑斩之,而还报曰:“有亡酒一人,臣谨行法斩之。”太皇太后左右皆大惊。业已许其军法,无以罪也。因罢。 自是之后,诸吕惮朱虚侯,虽大臣皆依朱虚侯,刘氏为益强。 ——《史记卷五十二·齐悼惠王世家》 我回到府门外,只见枕香和漱玉站在门外,着急之情见于颜sè,二女见我回来,迎了上去,说道:“君侯不好了,府中来了一个狂徒!”我飞身下马,说道:“怎么回事?”枕香急道:“初时府中来客,我们都不认识,后来夫人说是他的兄长,我们就请他到厅中奉茶。后来我和漱玉姐姐听他言语间对夫人无礼,正要请他出去,他却命人将我们赶了出来。漱玉姐姐见情势危急,就遣下人去叫君侯回来······”我听了枕香说的,心中又急又怒,大步走进府中。 只见院中站着六个蓝衣下人,都是双手抱剑,几人见到我,都是眉头微耸,神sè间颇见戒备之意。我见这这几人的阵仗,微微皱眉,冷然说道:“你们是何人,竟敢擅闯我的府邸?”其中一人看着我,倨傲地说道:“我家君侯是夫人的堂兄,今rì拜会君侯,难道君侯要拒之门外吗?”我哼了一声,懒得跟他们多说,抬脚要走过去。 哪知道那几人赶上一步,拦住我的去路,说道:“朱虚侯还请留步,我家君侯在室中跟夫人说话,嘱咐我等任何人不得打扰!”我闻言大怒,冷然说道:“这里是我朱虚侯刘章的府邸,轮到你们来放肆!让开!”两人却挡住了我,小石头一使眼sè,侍卫赶上来,围住了这几人。这些人见我要离去,齐刷刷地将剑拔了出来,但是侍卫也都是纷纷拔剑,我哼了一声,快步走向前厅,却见前厅门紧闭着,隐隐听到里面有人怒道“······何苦嫁给刘家人!”我眉头一皱,猛然推开了正门。 只见一个身穿侯爵冠冕的男子正在攥着吕秀的手,我霎时脑中一热,厉声喝道:“放开她!”那男子一愣,吕秀见我回来,顿时一阵挣扎,想要甩开那个男子的手,那男子却仍攥着不放,却是回过头来,我们两人一朝面,都是一愣,我却是看出来那人却是数年之前跟我有过一面之缘的吕种。吕种微微冷笑,放开了吕秀。 吕秀奔到我身前,我看着她的手,只见一道青痕赫然入眼,吕秀十分委屈,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漱玉见我和吕种对峙,便上前将吕秀拉到一旁。我冷冷看着吕种,吕种慢慢走上前,说道:“刘章,我们又见面了。”我握紧手中的长剑,说道:“我其实不想看到你这张脸。”吕种笑了一下,我看着他,淡然说道:“你滚!” 吕种赫然变sè,说道:“刘章,你未免也太过无礼了,说起来,妹婿能这样跟我这个兄长说话吗?”我笑了一下,说道:“你来干什么?”吕种笑道:“我自然是来看你了······”我仍旧看着他,吕种眼神微冷,说道:“看你这个刘家人现在怎么样。我真想不明白,太皇太后怎么这么老糊涂,恨不得将所有吕家的女儿都嫁给你们刘家人。你有什么好的,哪里配的上秀妹?”我淡然道:“我配不配得上,不是你说的算。” 吕种笑了一下,斜睨着我,说道:“我说的是不算。太皇太后说的算,可若不是她将我蒙在鼓里,秀妹能够嫁给你这个小子?没想到太皇太后只是封了我区区一个不其侯的爵位,就是将我支开,让秀妹嫁给你。我若不是得到更始的去信,还不知道有这件事,你们瞒得我好苦!”我微微sè变,皱眉说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吕种怒道:“我和秀妹乃是青梅竹马,你算是什么东西?” 我顿时大惊,心道:“难道这个吕种竟然对秀娘起了爱慕之情?可他们是堂兄妹,如此背弃人伦······这吕种真是大逆不道,高后将他支开,便是为此了,可是如今他竟然敢对秀娘无礼······哼!”我忍不住想要发怒,吕种看着我,笑道:“怎么?你想杀我?”他摇了摇头,说道:“刘家人从来都是窝囊的,哪里有一个男儿?大汉的天下我吕氏出过大力,但是好处全教那个刘三儿独吞了,如今怎么样?这天下早晚是我吕氏的!”我冷冷地看着他,道:“如此大逆不道之言,你也敢宣之于口,不怕杀头吗?” 吕种笑道:“你去宫中跟太皇太后去告发我啊?如今太皇太后都在猜忌你,你敢说我的坏话吗?对了,我忘了,你现在连见太皇太后都见不到,可怎么跟太皇太后说啊?哈哈哈······”我看着他猖狂大笑的模样,心中一阵厌恶,说道:“朱虚侯府中的每一个人都不欢迎你,你快点儿给我滚出去,以后再敢来我府中,我不会留情!”吕种冷笑道:“听更始说你的剑术不错,足可以一当十,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我冷笑一声,将青霜剑拔出剑鞘,指着他说道:“怎么?你想试试?” 吕种面sè微变,看了看一旁轻轻啜泣的吕秀,恶狠狠地盯着我,说道:“刘章,你记得今rì对我说过什么?异rì总会有人来收拾你!”我笑道:“你的意思是让太皇太后来收拾我了······你尽管去说,太皇太后若是相信你的鬼话,那就是天要灭亡吕氏!” 吕种yīn郁地看了我一眼,退后一步,看着我,退出了前厅,走到院子里,他带来的人见到自己的主子出来,都是稍稍退让,我走到廊下,说道:“住手!让他们走!”小石头忍不住道:“公子,这些人欺人太甚······”我摆手示意他不用再说,却是看着退让的吕种扬声喝道:“不其侯,你记得今rì无礼之事,刘章rì后必定奉还!”吕种冷哼一声,甩袖而去。 院中一时静了下来,我吩咐小石头带着侍卫收拾残局,带着吕秀来到内室。我刚关上房门,吕秀便扑倒我的怀中嘤嘤地哭了起来。我抚摸着她的长发,轻轻拍着她的背,说道:“好了,没事了······”吕秀啜泣道:“他这般对我······对我无礼,又回去皇祖姑那里告你的状,是秀娘连累你了······”我亲吻着她的额头,说道:“没事,我是你的夫君,若是不能保护你,太皇太后首先就会看不起我,我更加不能原谅自己······你不用害怕,若是他rì后再对你无礼,我拼着被太皇太后责罚也要杀了他!”吕秀身子一震,挣脱出我的怀抱,说道:“你不是说真的吧······他虽是对我无礼,但终究是我的堂哥,你看在我的面子上,饶恕他吧!” 我笑了一下,安慰她道:“没事,我懂得分寸。”吕秀仔细地看我一眼,似乎并不相信我说的话。她时常跟我在一起,我倒是怕她从我的目光中看出什么,便对着房门喊道:“漱玉,你来陪着夫人,我出去一下。“ 漱玉走进房门,见我放开了吕秀,眼中神sè微微变了一下,我也没有看出是什么意思,只听她怯怯地说道:“君侯难道是要出府?你可不能离开太久······”我摇头说道:“不是,我去书房一趟。”说着便走出了房门。吕秀看着我的背影,怔怔地发呆。 我走到外面,小石头迎了上来,低声说道:“公子,夫人受辱,公子你是怎么想的?”我看了看四周,冷声说道:“这吕种真是该死!我绝对不放过他。”小石头皱眉说道:“可是公子,他毕竟乃是侯爵,若是他出了什么事情,太皇太后怪罪下来,咱们毕竟吃罪不起,难道公子想要将他的死嫁祸给他人?”我问道:“怎么嫁祸?”小石头低声道:“当初有刺客刺杀公子的时候,都是在身上带着一些明显的印记,公子不是对淮南王有所怀疑么?咱们就嫁祸给淮南王······” 我叹了口气,说道:“算了,不用了······高皇帝八子,如今只剩下四子代王刘恒,还有的就是这位七子淮南王刘长,若是刘长再死,怕是太皇太后真的会起了代替刘氏的心思,再说,刘长现在在府中呆着,从来不敢有什么作为,旁人一看,就知道是嫁祸之计。”小石头见我否定他的想法,有些赧然,问道:“那公子说该怎么办?”我冷笑道:“想杀吕种,还不容易,我不用嫁祸之计,当着众人的面便可杀了他!”小石头愕然一下,随即摇头道:“公子,万万不可······” 我看着庭院外面隐隐的落rì,淡淡地说道:“吕种本来就是该死,他有三个理由必须死。第一便是太皇太后对他不满,所以才在我和秀娘大婚的时候将他调走,第二便是他对秀娘无礼,我断然容不下他,只这一条,我就有足够的理由杀他,至于第三,哼!怪就怪他是不其侯······”小石头一愣,随即会意,心道:“是了,不其侯辖城阳之地,公子自小便有心为先王取回城阳之地,他如今对夫人无礼,再加上太皇太后也不喜欢他,看来此次吕种是必须死的了······”他微微叹了口气,看着眼前沉默如铁的男子,忽然心中一凛,只觉浑身都是冷意。 之后吕种再也没有来我府中捣乱,高后七年就这么静悄悄地过去了,但是高后在冬天的时候受了风寒,更兼年事已高,这场病又是来势汹汹,高后便在未央宫中养病,直到次年三月。 开chūn的时候,高后的病好得差不多了,于是就出宫行祓祭,但是期间却出了一点岔子,据说有一物似乎是黑sè的大狗,在高后的胸腋处冲了一下,宫人也都没有看清楚那是什么东西。高后回来之后,腋下疼痛难忍,但是之后又是流言四起,说是如意的鬼魂作祟,而太卜卜筮之后竟然也说是这个原因,高后却是无从怒起。这时候的她,已经觉得自己时rì无多,忽然念及吕秀在身旁的欢乐,所以又将吕秀召进宫里。 但吕秀回来之后,却说高后从头到尾都没有提到过我,我苦笑之余,也不是很在意,我处在朝堂之外,竟然能将事情看得分外清楚,朝臣虽然在私下里不能见面,但是人同此心,有时候一个眼神就能知道在想什么。高后倒行逆施,朝臣已经有九分的不满,我恐怕是高后也看出了这些人的异心,所以未央宫中召见的都是她的爪牙,高帝的大臣只是负责朝政的运转。如此泾渭分明,我眼见让刘吕相安几乎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不禁心中还是一阵悲哀。心中只是想道:“怎么事情的结局还是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许负回答我说,我就是刘章,刘章想做什么,我就会做什么,可是我还记得自己是谁,这个刘章又是谁?” 王兄从临淄回了我的信,信中说琅琊王没有异动,只是守着琅琊郡,舅父也没有什么事情。我看了信,才慢慢放心,知道杜心月果然是遵照和我的约定,没有对舅父下手。齐国无事,兴居主持长安卫尉一职也是得心应手,只有我一直被高后压着,我无事之余,也不过是和张辟疆、司马喜和他儿子司马谈饮酒唱和,看起来是非常得意,但各种滋味,也只有我自己才知道了。 这一rì吕秀从未央宫回来,说高后想要召见我。我微微愕然,问道:“太皇太后为什么突然想见我?”吕秀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皇祖姑提到你的时候,似乎有些犹豫,但还是允许你去未央宫见她。”我闻言不禁冷笑道:“她如今想见我了?我倒是不想去见她了······从去年二月,到今年三月,她足足有一年零一个月都不曾想起我,如今倒想起我了,我不去!”吕秀见我脾气上来,知道我是在家中闷得坏了,自然心中有气。其实高后早就知道刘章不会轻易就来,所以吕秀回来,其实是做一个说客而已。她知道我可以对她不满,但是吕秀的话我一定会听,这个心思,我气愤之下,并没有觉察出来。 吕秀见我这样,便柔声说道:“刘章,你还是去吧!皇祖姑平rì里就是心高气傲的,她肯率先低头,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事情了,难道你想和皇祖姑就这么一直僵下去吗?”我微微有些动容,吕秀低声说道:“刘章,你可知道我夹在你和皇祖姑之间,有多痛苦么?往rì里我最担心最害怕的就是皇祖姑会对你不利,如今我最怕的却是你对皇祖姑不利······我每晚都会做噩梦,梦里不是皇祖姑将你杀了,就是你冷笑着将皇祖姑杀了,我很怕······你知不知道······”我愕然地看着她,吕秀哭得如同梨花带雨,很是无助,我叹息一声,将她揽在我的怀里,说道:“秀娘,是你平rì里想多了······王兄从前对我说圣人无梦,有德行的人,心中清明、意志坚定,就算是在熟睡之中也是这样,多梦大多都是心游于身外,而没有归属,你rì夜都害怕我和太皇太后之间会出现什么事情,自己就吓着自己了。“ 吕秀靠着我胸口,说道:“你不知道,我的梦通常都会变成真的,我也是害怕······害怕这个梦会成······”我笑了一下,说道:“好了,别胡思乱想了,我明rì就去宫里拜会太皇太后,而且让着她,不会做什么逾越的举动的。”吕秀破泣为笑,说道:“你为了我,当真愿意这么委屈自己?”我笑道:“只要你能高兴就好。”吕秀笑着点点头,倚靠在我的怀中,唇边都是掩不住的笑意。 第二rì,我和吕秀一起入宫。永寿宫里,张泽出来看了一眼,见了我,先是一愣,随即退后一步,我见他神sè多少有些不太自然,心中明白是为了什么,见张泽仍是偷偷看着我,便笑道:“张大人,劳烦张大人为本侯通传一声,不知······”张泽看着我的目光,忍不住一个哆嗦,走进了内殿。过不多久,张泽又走了出来,向着我和吕秀低声说道:“太皇太后请朱虚侯进去拜见。”我笑道:“多谢大人。”说着我拍了拍吕秀的手,慢慢走进了殿门。 走进内殿,我看着眼前熟悉的摆设,心中微微有些发酸,也就满怀心事地给高后行礼。高后低声说道:“免了,别多礼了。刘章,抬起头来······”我一愣,心道:“高后这是老糊涂了?竟然忘了我长什么样子了······”想起来的时候吕秀嘱咐过,一切顺着高后的意思,便微微抬头,看向眼前坐在上首的高后。 我忽然愣住了。坐在上首的已经不是一年之前那个意气风发的高后,如今的她,面上皱纹愈发深刻,原先只是鬓边有略微的白发,如今竟然已经白多黑少,眼睛也有些浑浊的意思,见着我还站着,微微笑了一下,说道:“章儿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又稳重了些,很好,······不枉哀家当初将秀儿许给你······”我看着眼前的高后,听着她这么说话,忽然间有种想哭的冲动,我如今才骤然想起,高后已经是个六十六岁的老人,这一刻,有关高后所有的一切,我这一年多来对她的怨气,竟然全都消失无踪,我从高后的眼睛里看出深深的落寞,忍不住心中一阵酸涩。 高后看着我,收起了笑容,问道:“你如今对哀家可还有不满?”我摇头说道:“没有,太皇太后责罚臣,乃是因为臣不懂得规矩,自然该罚,臣没有半分怨气。”高后嗯了一声,说道:“哀家往rì是对你苛刻了些······”我连忙接话说道:“哪里哪里······”高后笑了一下,说道:“你要跟哀家说,无规矩不成方圆么?这可是哀家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和秀儿斗嘴说的话······”我微微一愣,说道:“太皇太后还记得?” 高后面上露出追忆的神sè,说道:“哀家怎么不记得,那是几年前的事情了······哀家怕是真的老了,这些时rì总是想起以前,也时常梦到高帝和盈儿,你说这是为何?难道是哀家时rì无多?”我看着高后,心中一阵黯然,却是说道:“哪里,太皇太后是思虑过多罢了······只是太皇太后要守着大汉朝的基业,不得不辛苦些,太皇太后还要保重凤体才是。”高后哼了一声,说道:“朝政如此,哀家怎么能安心?当初朝中有你的时候,哀家倒没有花这么多的心思,如今······唉,也算是哀家自作孽吧!”我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听高后竟然真的有些悔悟的样子,我想着刘吕和好还有几分可能,忍不住心中一阵高兴。 高后看着我,笑了一下,问道:“你时常在府中陪着秀儿,难道就没有想着为刘氏繁育后嗣之事?你们成婚也有四年有余,怎么秀儿还不见有喜?”我神sè一动,笑道:“这件喜事臣还没有跟太皇太后你说,秀娘她有喜了。”高后一愣,随后喜道:“果真?什么时候的事情?多久了?”我嗯了一声,说道:“前些时rì秀娘身子不适,找来大夫来看,大夫悄悄跟我说,秀娘这是有喜了,只是当时她心情不好,我便没有告诉她。如今太皇太后问起,臣也不好瞒着了······” 高后笑道:“这么说,秀儿她自己还不知道呢?”我嗯了一声,高后甚是欣慰,说道:“如此就好了,你们有了孩子,rì后更要相亲相爱,知道么?”我笑着点头,心道:“这个谎算是撒出去了,只是希望会有用······只是rì后高后问起,知道秀娘并未怀孕,我该如何作答?难道说自己搞错了?这也太扯了,我连自己的夫人有没有怀孕都搞错,谁也不信啊!该如何圆谎呢?”我一时想着自己的心事,一时也没有什么主意了。 高后说了几句,看着我,说道:“后rì,哀家在万岁宫里设宴宴请吕家人,秀儿是吕家的女儿,自然是要来的,你是吕家的女婿,也过来吧。”我哦了一声,心道:“万岁宫大宴?难道便是我和太皇太后交恶的那一次?据说刘章在筵席上明目张胆地以耕田歌做比,对吕氏大加恫吓,难道便是这次么?可是我若是果真如此,高后哪里还会留着我的命?事情到底是怎么样的,我这可糊涂了······”我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个什么所以然,只能拱手说的:“臣谢过太皇太后恩典。”高后嗯了一声,倒是没有再说什么。 万岁宫大宴。 说起来关于万岁宫的记忆,还是在四年之前,那时候我来长安两个月有余,吕秀讨了一个训练宫女歌舞的差事,便是为了万岁宫的大宴,后来在这次大宴之后,便是窦氏离开未央宫,离奇般到了北疆。我陪同吕秀来到万岁宫中,看着这曾经的场景,忽然想起当rì窦氏在殿中舞《未央》的绝世风情,一时有些走神。 此时宫人正在排定大宴的座次,吕秀虽是要跟在我的身边,但是高后遣人将她叫去,她也只能去了,但是嘱咐我不要与诸吕争论,我自然是满口答应。她刚去不久,却见诸吕中的一些人也都慢慢来了,一些人见到我,都是微微皱眉,善于掩饰的都是不看我,而其余的却都是对着我指指点点的,口中还说着话。我心中不爽,心道:“吕氏中人果然没有多少的容人之量,高后让我一个外人来诸吕的筵席,是想让我跟诸吕交好,不过这番下去,却刚好是弄巧成拙······”正这般想的时候,却见正殿之处走进来两个锦衣公子,诸吕都是侧目而视,我见来人正是不其侯吕种和长乐卫尉吕更始,不禁微微皱眉。 本来我懒得跟吕氏的人说话,但是我站在殿中,诸吕没有一个人愿意靠近我,这般一来,吕种和吕更始一眼就看到人群中的我,吕种冷笑一声,上前说道:“哦,这不是刘家的小儿吗?太皇太后宴请我吕氏族人,你来干什么?快滚吧!哈哈······”吕更始也是在一旁帮腔说道:“就是,这一个外人,难道凭着堂姊就能和我们一起,真是不自量力······刘章,你凭着这裙带的关系,不害臊么?”他猖狂大笑起来,吕种听到他提及吕秀,眉头一皱,冷笑道:“刘章,怎么不说话了?看来你也不过是个窝囊废,如此凭着一个女人,真是丢脸······” 我淡然地看着这两个人,面上带着笑容,手指却触到了青霜剑的剑身,但是想起吕秀方才说的话,我有木然攥紧了拳头,随即放开,转过头去,两人还要在奚落我,却见门外又走进了两个衮服的中年人,我看了过去,见是如今正执掌朝政的吕产和我的岳父吕禄,诸吕这时候都上前行礼,我站在后面冷眼旁观。 吕禄淡淡地看着众人身后的我,慢慢走到我身前,我拱手行礼,却没有说什么,吕禄捻着长须,看着我,斟酌说道:“秀儿已经跟你来了吧?”我嗯了一声,说道:“回赵王,秀娘在后殿陪着太皇太后。”吕禄如何看不出来我对他的冷淡,他微微皱眉,低声说道:“你既然来了,就要顾及到秀儿,忍一时风平浪静,莫要冲动。”我看着他,见他面上带着一丝关怀,心中冷笑:“你如今对秀娘心怀愧疚也是于事无补了,当初忍心维护自己的悍妻,任由旁人欺辱自己的女儿,现在愧疚又有何用?”便淡然说道:“多谢赵王提醒,本侯知道了。”吕禄见我这样,叹了口气,走到一旁去了。 这时候钟磬声音一响,诸吕都是回转身子,见吕秀和张嫣扶着高后走到了殿上。众人都是站好,只有我站在一旁,犹如孤魂野鬼一般,吕秀站在殿上看到了,微微心酸,我向她眨了眨眼睛,笑了一下,见高后坐下,诸吕都是行礼拜见,我也在一旁行礼。高后看着殿中站着的我,又看了看诸吕,说道:“好了,都坐下吧。”众人纷纷入座,我自愿屈居末流,就走到殿门处坐了下来,浑然不理会诸吕看着我的目光。 高后看着殿中的吕氏一族,坐在前面的是临光侯吕嬃,之后却是吕产和吕禄,余人都是按辈分排开。高后笑道:“今rì是我吕氏的家宴,哀家就不提朝政之事,只是和家人饮酒为乐,你们就不必拘束了。”众人都是松了口气,高后看着吕嬃,笑道:“妹子,听说你前些时rì有些身子不好,如今可怎么样了?”吕嬃因为自己的女婿琅琊王刘泽将自己的女儿带出了长安,心中很是担心,一直是食不甘味的样子,这时候听高后问起,哼了一声,说道:“有劳姊姊挂怀,妹子一时还死不了!” 高后听她说话火药味极大,面sè一沉,便也不再说话,吕产和吕禄连忙奉酒为高后祝寿,高后笑了一下,饮了一杯。张嫣在一旁说道:“母后,您身子有恙,才刚刚好转,还是少饮为宜。”高后嗯了一声,说道:“只是今rì家宴,若是我不饮酒,家人多半也不敢饮······”张嫣笑道:“这有何难,太皇太后吩咐一人为酒吏,专管行酒之事,那谁还敢不喝酒?”高后笑了一下,点了点头,忽然扬声说道:“哀家想任命一人为这次家宴的酒吏,何人愿意?”一时殿上都是鸦雀无声。 殿中的吕种低声对吕更始说道:“一个小小的行酒之吏,谁会愿意做?我吕氏中人决然不屑为之。”殿中安静之下,他小声嘀咕的话声高后也听见了,问道:“吕种,你有什么话就大声说,我吕家的男儿,何时开始偷偷摸摸地说话了?”吕种听高后这么说,一时有些难堪,站了起来,讷讷不知道该说什么,忽然脑中一亮,便拱手说道:“回太皇太后,这等行酒之事,我吕家人怕是没有人有这个本事,听说朱虚侯刘章最jīng于这行酒的雕虫小技,不如就让他来做酒吏吧!”众人都是嗤笑一声,吕种心中暗自得意。 高后看了看远在一旁端坐的我,忽然扬声说道:“刘章,你过来。”我当即站起身子,走到殿中,高后看了看吕种,说道:“吕种想让你做这个酒吏,你可愿意?”我听到旁边吕种和吕更始的嗤笑,便拱手说道:“臣自然愿意,只是臣还有一个要求,望太皇太后成全。”高后哦了一声,淡淡地说道:“你说。”我朗然说道:“回太皇太后,臣从前执掌长安卫尉,说起来也是将才,当时养成的行酒习惯,现在怕是改不了了,请太皇太后允许臣以军法行酒!”高后笑道:“既然你愿意为酒吏,那自然是你说了算的,哀家允了。”我连忙行礼,高后吩咐宫人又重新置了一个小几,放在高后与诸吕之间,我便端坐在那里。吕秀见我的位置显赫,微微放心。 我端坐在小几后面,朗声说道:“太皇太后命我为酒吏,那么此次酒宴便以我为主,我以军法行酒,军法大于天,便是太皇太后也不能逾越,你等若是违了军法,那可是要受罚的。”吕种当即不服,起身说道:“放肆!酒宴自然以太皇太后为尊,你算什······”高后摆手说道:“吕种退下,自来酒吏便是如此,哀家若是违抗,同样要罚酒。”吕种狠狠地看了我一眼,心道:“酒吏不是小吏吗?怎么还能压得过太皇太后,早知如此,我······”我笑了一下,说道:“自来行酒之法,古时有燕shè,即是在酒宴之上比试shè箭,但太过凶险,如今咱们便以投壶为行酒之法,宫人去准备投壶和竹箭,若是何人投不中,便要饮尽樽中之酒!”当下宫人取来行酒用具,依照我的吩咐发给场中的每一个人。 我上前在投壶四周画上标记,说道:“以此界投壶,中者免于喝酒。”吕嬃将竹箭扔下,说道:“本侯不玩此无益之戏。”我拱手说道:“临光侯违抗酒令,罚酒一樽。”吕嬃大怒,高后笑道:“妹子饮酒便是······”吕嬃无奈,只得喝了。高后拿着竹箭,走上前去,竟然一举投中,我微微纳闷,吕秀拍手叫好,高后笑道:“此法哀家当年玩过,幸而此时手未生疏,哀家可免于责罚了······嫣儿,你来!”张嫣苦笑一声,说道:“母后,嫣儿多半投不中。”说着上前投了,果然不中,便饮了一杯,双颊透出一片嫣红。 吕秀看了看我,我笑了一下,她深呼了一口气,投了出去,却是不中,吕秀叹了口气,宫人奉上酒樽,我上前说道:“太皇太后,臣想饮了这樽酒,请太皇太后恩准。”高后想了想,点了点头,吕更始说道:“太皇太后,这不是违了军法么?若是堂姊如此,那我等也可以让人替代了。”吕种也在一旁帮腔。高后笑道:“秀儿有了身孕,不宜饮酒,酒令虽大,人命却关天,哀家准了。”我看着吕种的面sè突然乌云密布,冷笑一声,心道:“这个事情,我看你怎么不生气。如今我是酒吏,你生气之下,若是出了岔子,哼!”当下将酒樽之酒一饮而尽,心中却极是快意。 我放下酒樽,却见吕秀站在一旁忸怩地看着我,面sè酡红,竟然好似喝了十杯酒一般,心中一惊,拉着她低声问道:“秀娘,你怎么了?”吕秀看着我,低声说道:“你怎么知道我怀孕的事情?”我微微一愣,随即心中大喜,低声问道:“你果真有孕了?”我一时激动,忍不住就想将她拉到怀中。吕秀却记得这是在殿上,笑着推开了我,慢慢走回。但是方才我的动作众人都是看到了,一时都是侧目。吕种双手按着小几,低声喘息道:“有了身孕,有了身孕······”吕更始笑道:“哎呀,这些堂姊有喜,刘章就更得意了!”吕种听他在一旁煽风点火,虽然知道他是想惹自己生气,但是仍然按捺不住心中滔天的怒意。 我回过神来,让吕嬃投壶。吕嬃得到上次的教训,这次倒是不敢说什么了,投了一次,却没有投中,皱着眉头又喝了一樽。吕产笑了一下,上前说道:“让本王试试!”投了出去,箭头在投壶上转了一圈,终于还是没有进去,他摇头笑道:“看来是老了,咱们这些人只有太皇太后投中,还是太皇太后技高一筹。”高后笑着打趣了一句,吕产饮了一樽,之后就是吕禄,吕禄斟酌了一下,却是投中了。此外几个吕家人,或中或不中,中者都是大喜,不中者怏怏然喝酒。 轮到吕种的时候,我笑了一下,吕种嫉恨地看着我,他正要投,我突然一笑,他手一动,竟然没有中,我忙道:“不其侯不中,罚酒一樽!”吕种大怒,但众目睽睽之下,却也不敢如何,我看他装着喝酒的样子,却将酒洒在了自己衣服上,心中冷笑:“饶你jiān诈似鬼,有我在这里,你休想逃过我的眼睛。”当下说道:“不其侯饮酒心意不诚,来人,为不其侯再斟一杯酒!”吕种怒道:“你!······”我低声笑道:“我为酒吏,你敢违令?”吕种这时候恨不得咬我,他盯着我,将酒樽举起,一滴不剩地喝了下去,我笑了一下,之后便是轮到吕更始,这小子手底下倒是有些本事,一举投中,不禁大喜,但是看到一旁吕种看他的眼光,又只能悻悻然坐下。 我看着这两个人,心道:“原来这两个家伙也是貌合神离,如此就更好办了······”酒令行过一次,高后笑道:“你们自己行酒就是了,哀家看着高兴。”吕产摩拳擦掌地说道:“本王上次没有投中,这次必然会中······”余人见他滑稽的样子,都是笑了起来,我见气氛融洽,心道:“这吕产倒是有几分心机,竟然自甘当小丑,让太皇太后高兴······”忽然听吕种叫道:“叔父且慢!咱们都投了,但是酒吏还没有投,这恐怕不合规矩吧!”一旁众人纷纷点头,高后笑道:“刘章,你虽是酒吏,也该体擦众人的心意,你也去投,哀家看看你的运气如何。”我心道:“看来这是吕种要让我出丑了······”当下笑道:“臣领旨!” 我接过宫人拿来的竹箭,伸手投了出去,正中投壶。众人都是轻轻吁了一声,似乎很是失望。我看着殿上,笑道:“太皇太后想看着后辈同乐,婶娘的意思呢?”张嫣笑了一下,说道:“秀儿有身孕,也是不用玩了,我来替她投,但若是不中,章儿你来饮酒,如何?”高后笑了一下,我苦笑一声,说道:“臣领旨!”当下张嫣下去,却是没有投中,我看着张嫣,见她神sè有异,心中顿时明白,心道:“原来婶娘怕我风头太盛,引人嫉恨······也罢!”当下满饮了一樽。之后吕产便真的投中,吕禄反而没有投中,两个堂兄弟相视而笑,拉着又投了几次。 吕嬃连饮几樽酒,不胜酒力,被宫人扶了出去。吕种投了一次,却是中了,吕更始也中,其余吕家人也纷纷上前投了起来,但多半不中。吕种忽然扬声说道:“太皇太后,臣想和酒吏比比投壶,希望太皇太后能够恩准。”高后看了看我,说道:“也好,只是酒宴之上,酒吏为尊,他若答应,你们自然可以比。”吕秀轻啊了一声,高后拉着她,低声道:“无妨,你看着自己的夫君就是······”吕秀想起之前我和吕种的种种不快,微微蹙眉。 吕种看着我,说道:“不知酒吏意下如何?”我听他句句不离酒吏之说,心中也是生气,便笑道:“既然不其侯有这个雅兴,小吏自当遵命。”吕种哼了一声,宫人便带了一把竹箭,吕种正要投,我忽然笑道:“不其侯,如今只有咱们两人投,不如将投壶放的远些,如何?”众人都是静了一下,吕种心道:“他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要拼着两个人都喝酒,哼!难道我还拼不过你?”当下道:“本侯也正有此意······”宫人又连忙将投壶放在殿门处,如此两人离开投壶已经有三十步远。吕产上前投了一下,他身子臃肿,竟然还没有投到投壶的地方,众人见状,都是笑了起来,吕产笑道:“你们两个小子,这是要对着喝酒是吧?小心你们喝光了太皇太**中的美酒,太皇太后生气!”高后笑了一下,说道:“你们尽管喝便是,哀家不信灌不饱你们!” 吕种看着投壶,心中有些打鼓,却是说道:“酒吏,你先来吧?”我笑了一下,甩手扔出了一支竹箭,不偏不倚正中其中,殿上众人哦了一下,纷纷叫好。我看着旁边面sè不豫的吕种,笑道:“不其侯,该你了!”吕种踌躇两下,奋力将竹箭扔了过去,却是偏了一拳的距离。吕更始大叫“晦气”,吕种瞪了他一眼,接过宫人地来的酒,一饮而尽。 我见他饮酒的时候都是恶狠狠地看着我,心中叹息,问道:“不其侯还要比么?”吕种低声说道:“自然要比,本侯不信你有这么好的运气······”我笑了一下,想起方才张嫣的举动,却是将竹箭投偏了,自然不中,满饮了一樽,吕种虽然得意,但自己也没有投中,只能喝了,他此时已经微微有些眩晕,心中想着方才吕秀有孕的事情,心中狂怒起来,拉着我还要比,我暗自摇头,却是陪他玩了几局,他又喝了几杯,我却是没有再喝,半个时辰过后,吕种已然双眼迷离,口中吆喝:“我没醉······刘章,咱们再比过······”吕更始忙将他拉到座位上。 高后见诸吕的神sè都是有些惊讶的意思,心道:“看来刘章此次来到家宴上,终究是让吕家人看到了他的锋芒,如此我也安心了······”当下说道:“刘章,你们都喝了些酒,先停下一会儿,让各人醒醒酒,如何?”我笑着答应,走回了自己的座位。张泽连忙吩咐乐舞。吕秀一双眼睛只是看着我,见我神sè无恙,略有放心。张嫣看着我,却是微微点头,甚是欣慰。 高后看着这宫廷里的乐舞,笑了笑,说道:“这宫廷中的乐舞看得久了,便觉得乏味。当年哀家和高皇帝在沛县躬耕,每逢节气,村中老少聚在一起歌舞,那时候才是真心高兴。如今看着这般中规中矩的歌舞,虽说也是在笑,但终究觉得少了些什么。”张嫣和吕秀听她说得惆怅,想要安慰,却也没有经历过农事繁忙,自然不知道个中滋味,一时也说不上什么话。 我笑道:“太皇太后想要看,可以让宫人去排演农事耕作的乐舞,再加上乡音俚曲,自然和这种乐舞不同。农为天下之本,当初周朝时候有乐官到民间采风,也是得意之作。臣在临淄城郊,也听过弄人唱过耕田歌,自己也知道田事。”高后笑道:“你是说这些逗哀家开心的吧!你父王笑的时候,曾经帮过哀家耕田,若是说他知道,哀家倒是相信,你一生下来,高皇帝已经平定天下,你父亲受封齐王,你是王子,又哪里会知道田事?”我心中一动,笑道:“太皇太后,臣真的请教过农人,也知道该怎么种田。” 高后哦了一声,笑道:“你是君侯之尊,也知道该怎么种田?那你说说看,说好了,哀家有赏,若是不对,哀家真的罚你去种田。”一旁张嫣和吕秀听高后这么说,都是笑了起来,我心道:“开玩笑,我的前世也是农民的孩子,怎么会不知道呢?不过这次说的耕田可不是田间的劳作,高后若是大怒,我这条小命就不保了。”当下想了想,拱手说道:“回太皇太后,臣以为种田之法,应该深耕穊种,立苗yù疏,非其种者,鉏而去之,若是如此,自然能够种出好庄稼。”高后本来是在笑着,却忽然隐去了笑容,低声说道:“深耕穊种,立苗yù疏,非其种者,鉏而去之······非其种者,鉏而去之······”张嫣神sè一变。 第三十八章 天道所嫉 - 长乐未央之大汉刘章 - 刀笔布衣 () 下首吕产忽然戟指着我,喝道:“刘章大胆!竟然敢如此冒犯太皇太后,其罪当死!来人!······”高后忽然挥了挥手,吕产默然,我笑道:“王上息怒,太皇太后问我的是如何种田,我便以实相告,如何有罪?”高后看着我,默然良久,说道:“刘章所言乃是实情,自然无罪······赐酒!”我饮了一杯,抬头却见一个人站了起来,却是方才喝醉了的吕种。 原来方才吕产大喝一声,却将吕产惊醒了,吕产脑子里一片浑浑噩噩的,醒来之后,就站了起来,踉踉跄跄地想向殿外走,吕更始连忙拉住他,低声道:“堂兄,太皇太后在上面看着呢,不可无礼!”吕种喷着酒气含含糊糊地说道:“那有什么,我去······如厕,难道还要······还要告罪?”说着一把推开他,东倒西歪地走出了万岁宫。高后眉头微蹙,我笑道:“太皇太后,臣为酒吏,此事还是交给臣吧!”高后点了点头,我当即昂然快步走出了殿门。 我追到外面,只见明月在天,照的地上如同铺了一层水银一般。我看了看四周,隐隐听到假山后面传来呕吐的声音,便循声追了过去,走到近处,见吕种正扶着假山大吐。他喝了一肚子的酒水,如今全吐了出来。我微微皱眉,说道:“不其侯,太皇太后叫你回去。”吕种转过身子,拿袖子拭去嘴上的酒水,低声道:“刘章,是你?”我没有答话,他虽是吐了酒,但是脑中还不太清醒,如今见到我,突然上前一步,说道:“刘章,你这个伪君子,刚才竟然使诈让我喝醉,你是什么居心?” 我笑了一下,说道:“不其侯以为我是什么居心?”吕种一甩袖子,踉跄一下,说道:“我管你是什么居心!如今秀妹竟然有了你的孩子,真是苍天无眼!我绝对不允许秀妹有你的孩子!”我眉头一皱,他突然上前抓住我肩上的衣服,说道:“你不配跟秀妹在一起,你等着瞧好了,今rì之仇,我不会放过你的······”我眼中一冷,说道:“放开你的手,跟我回去,不然······”他突然一阵低笑,说道:“不然你怎么样?难道你敢杀了我么······你敢么?”我冷冷一笑,说道:“谁说我不敢?”吕种笑道:“我料你不······啊······呃呃······” 他忽然放开我,看着自己腹中插着的长剑,脑中一空。我看着他面上不敢置信的神sè,冷笑道:“谁说我不敢杀你?吕种,你竟敢对秀娘无礼,就这一条,就足以让你死过千百次了,你竟然还不知悔悟,连我的孩子都想伤害,是你自己找死,可别怨我!”说着我将青霜剑拔了出来,吕种口中荷荷几声,倒在了假山上,眼中仍旧瞪的老大,口中竟然说不出话来。我笑道:“青霜剑果然是宝剑,竟然没有沾上多少血,你能死在这柄剑下,也算不枉了。”吕种看着我的冷笑,荷荷说道:“刘······刘章······我做鬼······做鬼······”一句话接不上来,就此气绝。 我心中也是凛然,心道:“吕种已死,我该怎么向高后交代?高后见了我的杀心,我终究是难逃一死,既然不能活,那便照着必死之心去说吧!”当下将青霜剑送进剑鞘里,整理了一下衣服,施施然走进了大殿。众人都是一愣,看着我身后,但只是不见吕种的身影,吕更始问道:“我堂兄呢?他怎么没有回来?”我没有理他,吕更始心中一动,转身就要出殿。我回身喝道:“你若是敢走出殿门,我便以军法处置!”吕更始一愣,生生停住了脚步。 殿上众人都是赫然变sè。 高后看着我,微微蹙眉,问道:“吕种呢?”我行礼说道:“回太皇太后,不其侯不遵酒令,擅自离场,臣已经按照军法将他正法,请太皇太后恕罪!”高后大惊,站起身子,低声说道:“你杀了他?”我拱手说道:“不错!”一旁吕秀面sè一白,张嫣也是神sè大变,诸吕众人纷纷离座而起,都是略带惧sè地看着我,高后冷声道:“你竟然不问哀家,就处死了他?”我昂然道:“太皇太后已经命臣为酒吏,而且允许臣以军法行酒,臣谨遵军法,不觉有错。” 高后看着我,神sè静默。吕产上前说道:“太皇太后,刘章大胆!竟敢诛杀大臣,请太皇太后严惩!”吕禄神sè一变,看着我没有说话。张嫣低声说道:“母后,吕种素来行止无状,若是因为此事严惩章儿,恐怕······”她没有继续向下说,高后沉默良久,淡淡地说道:“刘章所言不错,哀家已经允了他的提议,他如此做,并无罪过。”诸吕都是愕然,我手中暗自捏了把汗,高后又道:“今rì之事,扰了哀家的兴致,这便散了吧!”说着便转身走向后殿,吕产等人虽然有话,但听高后都这么说了,只能颓然无语。 高后走了两步,忽然说道:“刘章,你果然是刘家的男儿。秀儿,你跟你的好夫君回去吧!”吕秀身子一僵,停了下来,看着高后走到了后殿。她怔怔地看着高后的背影消失在殿门,随即转头看着殿中,诸吕纷纷散尽,去查看吕种的情况。殿中只有我一个人。我们就这么对望着,她怔怔地看着我,神sè忽然有些凄然之sè。我心中一惊,走上前去,问道:“秀娘,怎么了?”吕秀低声说道:“你犯下如此大罪,怎么办?” 我将她揽在怀中,说道:“没事,你不用担心我······还有,如今你真的有了身孕,就不该再这么多想了。”吕秀一听,心中一时忧虑,一时甜蜜,最后也只是叹了口气,不再说什么了。 高后回到永寿宫,一时愤然,低声道:“刘章,你到底想做什么?哀家往rì将你当做自己的孩儿一般,你今rì作为,是想做什么!”宫人都是凛然,连张泽都不敢回话。张嫣低声说道:“母后请息怒,保重身体要紧。”高后看着她,冷声问道:“你跟哀家说,哀家是不是该处死刘章!”张嫣身子一阵晃动,看了看张泽和内殿的宫人,张泽会意,带着宫人都走了出去。 高后看着她,问道:“嫣儿,你想说什么?”张嫣也看着高后,低声说道:“母后,章儿的品xìng,母后自然知道,他在长安这么多年,可曾如此放肆?嫣儿私心猜想,他多半是因为秀儿的缘故,这才杀了吕种。”高后神sè一变,说道:“他知道以前的事情?”张嫣低声道:“母后,方才在殿上,章儿和吕种如此剑拔弩张,不会是没有缘由的,秀儿曾经跟我提起,吕种曾经对她无礼,是章儿解的围,以我看,章儿聪慧无比,不会看不出吕种的痴心妄想······”高后看着她,问道:“竟有此事?哀家怎么不知道?” 张嫣劝道:“母后,您别责怪秀儿没有告诉你,那时候章儿闲居在家,吕种倚仗权势对秀儿无礼,秀儿也不敢跟您说,怕您又会责罚章儿,所以只是告诉了我······”高后叹道:“这孩子······”张嫣道:“母后,章儿虽然妄为,但是吕种如此行径,有违人伦······”高后冷笑道:“哀家是怕刘章杀了吕种,还有其他的心思。”张嫣疑惑道:“母后以为他还有什么心思?”高后叹了口气,说道:“那便是震慑我们吕家人······”顿了一顿,她又说道:“此外,也许是哀家多想了,吕种乃是哀家封的不其侯,封地辖有城阳一郡,章儿自小便想取回城阳的封邑,莫不是他杀吕种,还有这个原因?”张嫣愣了一下,说道:“母后,章儿不会有如此心机的······” 高后叹了口气,说道:“希望如此,只是他在筵席上说的那句‘非其种者,锄而去之’,这句话如此大逆不道,哀家必不饶恕他!”张嫣身子一僵,说道:“母后,秀儿如今有了身孕,母后难道要她如此年轻就守寡么?”高后冷冷道:“刘章怀有异心,他说话的意思,正是要除去我吕氏一族,哀家如何容他?!”张嫣心中一急,跪了下来,说道:“母后,万不可如此!”高后看着她,冷冷问道:“如何?”张嫣喘息一声,说道:“母后,嫣儿听说,往rì高皇帝和一干老臣共同起事,列侯都是功勋卓绝,但为何皇帝之位落到了高皇帝的手中?” 高后微微一愣,想了想,却是叹了口气,说道:“高皇帝的功业是不及萧何、曹参、韩信等人,但是高皇帝最会用人,而且不争小利,这是成大事之人,所以当时天下奇才,都愿意到高皇帝帐下效命······你问这个做什么?”张嫣看着高后,问道:“可是当时天下有多少王侯?陈胜首先举旗,封为陈王,此后六国之后,都纷纷起兵,所谓群雄逐鹿,但为何最后都纷纷陨灭,只有高皇帝一人而已?陈王大言‘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嫣儿虽是不问朝政,但私心忖度,这王侯将相,怕非是寻常人能够享的富贵。高皇帝所以成就帝业,多半也是有这个缘由的。”高后默然。 张嫣看着高后的神sè,又道:“母后,您rì常奉行黄老之说,如何不知道福祸相依的道理?我吕家如今已经是位极人臣,但也是正是处在福祸之间。非常之福,自有非常之人来享,但是吕家之人,母后还不知道他们的品xìng?吕产和吕禄都是中人之姿,守业尚且为难,如今却是仰仗母后站在天下间权力的巅峰,母后尚在,自然可保无虞,但若是母后你百年之后,这权势便是您留给吕氏的祸患,请母后三思!”高后冷冷地看着她,说道:“嫣儿,你还是不是我吕家人?为何帮着刘氏说话?”张嫣急道:“母后,嫣儿自然忠心于你,也希望吕氏能够飞黄腾达,可母后若是还如此惯着吕家的人,嫣儿恐怕会带来吕氏的灭门之祸,母后······“ 高后闻言大怒,说道:“住口!嫣儿,你疯了?竟敢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莫不是你跟刘章串通好了,来为他开罪?”张嫣心中一痛,道:“母后,你如何会这般想?”高后冷冷道:“你越是为刘章求情,哀家越是要严惩他,如今看来,此子断然不可留,哀家拼着朝臣反对,也要将此子处死!”张嫣心中一急,几乎晕过去,上前拉着高后的裙裾,说道:“母后,不可······不可······”高后长声说道:“来人!······”张嫣心中大急,冲口说道:“母后,惠帝临死嘱托刘章不可杀!” 高后身子一僵,此时殿门被推开,张泽走了进来,还未开口行礼,高后突然厉声说道:“滚出去!”张泽一愕,从没有见高后如此疾言厉sè,忙转身退出了内殿。高后看着张嫣,低声说道:“嫣儿,你方才说什么?盈儿,盈儿驾崩的时候······说了什么?!”张嫣直起身子,哭泣道:“母后,他临死的时候嘱咐我两件事,希望我可以为他达成心愿······”高后蹲下身子,急声问道:“他说什么?他说了什么?” 张嫣抽泣说道:“他嘱咐我说,‘刘章聪颖,更兼能够得众,嫣儿你rì后细心留意,若是他rì后还能恭谨如一,德行不失,嫣儿你······你可慢慢向母后进言,我的儿子若是不能恪承帝位,便让他做大汉的皇帝······我知道此事事关重大,你一介女流,让你做此事也是难为你,但你尽心为之’,母后,他对章儿寄予厚望,若是母后如今处死章儿,嫣儿rì后九泉之下,也没有面目见他了······”高后失魂落魄般委顿在地,说道:“怎么······怎么会这样······盈儿,你好糊涂啊!你真的如此恨这个皇帝之位吗?你让过如意,如今还要让给刘章,你让母后怎么办······”张嫣扶着高后,抱着她失声痛哭。 惠帝驾崩之后,张嫣一直闭口不提及刘盈,怕的就是勾起高后的伤心之事,如今一说便是如此重大之事,饶是高后行事决断不输于男儿,也不禁踌躇难定。一时五味陈杂,想起自己的儿子,更是心痛不已。 张嫣哭了一会儿,见高后神sè悲痛,便收起哭泣,将高后扶了起来,说道:“母后,嫣儿本来不该跟你说这件事情,只是方才情急······”高后默然,片刻之后,她开口说道:“刘章······”话一出口,忽然觉得自己的嗓子喑哑,竟然大异平rì,她也没有放在心上,咳了一声,说道:“刘章之事,暂且放一放,至于盈儿交代的事情,你再不可宣之于口,知道么?”张嫣低声道:“嫣儿知道。”高后看着昏暗的灯烛,低声说道:“大汉皇帝之位由谁来做,哀家自有定夺,此事毋须再提了。”张嫣沉默了一下,没有说话。 高后坐在暖榻上,仍是想着方才张嫣说的话,想了一会儿,她忽然看着张嫣,问道:“嫣儿,你往rì对刘章多有维护,便是因为盈儿么?”张嫣眼眶一红,说道:“他让我留意章儿的举动,看他是否有不诚之心。章儿这些年来,虽说有时行事难免出错,但我若规劝,他也愿意改悔······”高后叹息道:“你对盈儿的心意,哀家往rì就知晓,只是方才不该怀疑你······”张嫣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高后问道:“你方才不是说盈儿驾崩之前说了两件事么?还有一件事是什么?”张嫣一阵犹豫,缓缓开口说道:“此事嫣儿不愿意,母后就不要再问了。”高后微微一愣,随即叹了口气,低声说道:“只是可怜了你······咳咳······”张嫣忍不住落泪,却是说道:“嫣儿不苦······”高后想着刘盈多半是让张嫣再嫁,可是谁又敢娶她皇后之尊?想及此处,不免想起往rì种种,突然间觉得意兴阑珊,看着外面的一轮冷月,不由喃喃说道:“夜如何其?夜未央······”心事缱绻,一时竟然似乎痴了。 之后的几rì,我也一直在想着高后什么时候会随便找一个什么理由将我治罪,但是等了十余rì,高后倒也没有什么异动,只是听闻她又受了风寒,这些时rì凤体违和,连每rì的朝议也都免了。我不常进未央宫,自然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更加想不明白高后为什么会放过我,但是既然无事,那自然是皆大欢喜,吕秀也不再担心,每rì只是安心养胎。 而吕种的葬礼却让人猜测起了他的死因,然后万岁宫之事不胫而走。此事一出,诸吕对我这个朱虚侯很是忌惮,而朝臣似乎都自发地以为我是刘氏的贵人,所以纷纷暗里有以我为首的意思。我见到这个情形,虽然高兴朝臣忠于刘氏,但是心中也是暗自凛然,因为高后必然会对朝臣有所监视,但是她竟然这般任由大臣与我交好,这件事情大有蹊跷。我打破脑袋也想不出为什么高后会对朝臣的行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能以小人之心猜度,以为这不过是高后觉得一切尽在掌握之中,而且军权皆在吕氏手中,一班朝臣在一起,也翻不出什么大的浪子。 rì子就这么平平淡淡地过去了,高后虽说是在万岁宫的那次家宴上对吕秀有些迁怒,但是后来还是让吕秀隔些时rì就去宫中问安。我从她的口中得知高后最近很是不好,连番咳嗽,心中忽然想起今年已经是高后主政的第八个念头,如今已经是六月中,高后如此缠绵病榻,看来此次她是大限将至了,心中也有些紧张起来,吩咐兴居带着秦卬和离朱将卫尉之事做好。长安乃是大汉的中枢,绝对不容有失。 我如此安排之后,这一rì高后忽然遣宫人来我府上,宣召我进未央宫。吕秀有些吃惊,便想着要跟我同去。宣召的正是张泽,他听吕秀这么说,便道:“太皇太后吩咐过了,只让君侯一人去,而且太皇太后嘱咐,夫人怀有身孕,总是不便,所以夫人还是不要去了。”我斟酌一下,说道:“你不用担心,想来是太皇太后有些时rì没有见我,有些想念。”吕秀知道我是安慰她的意思,想着宫中还有张嫣,略略有些放心,便点了点头。 我坐上张泽来的车辇向未央宫而去,吕秀在府门前看了许久,一旁的漱玉轻声道:“夫人,你还是回去吧!外面炎热,夫人又有了身孕,若是受热,怕是对胎儿不好······”吕秀摇了摇头,说道:“他这么一去,也不知道有没有事······”漱玉笑道:“夫人放心就是,咱们君侯做事从来都是游刃有余的,再说,夫人在府中担心也帮不上什么,还是回府静静等候君侯回来吧!”吕秀看了她一眼,说道:“你倒是明白他······”枕香在一旁笑道:“和君侯在一起久了,奴婢也知道一些······”吕秀淡淡地道:“好了,咱们回去等吧!”说着转身回府。 我坐在车辇里,想着高后叫我去是为了什么,但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什么,心中想道:“我如今可不知道太皇太后该怎么做了,只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如今也只能这般了。”眼看着车辇行到了未央宫中,但走的却不是去永寿宫的路,我不禁心中起疑,问道:“张大人,不知道太皇太后要在何处见我?”张泽在外面说道:“君侯,要去什么地方到了之后自然明白,奴婢等不好多言,还请恕罪。”我微微皱眉,便也不再说什么。 但是车辇逐渐走着,我忽然有些明白了太皇太后要在何处见我,但这也只能让我心中更加疑惑而已。过了半个时辰,车辇停了下来,我走下马车,看着眼前的高帝庙,慢慢走上前去。张泽走到殿门的地方,停住脚步,说道:“太皇太后在里面等候君侯,君侯还是快些进去吧!”我看着眼前紧闭的殿门,张泽微微一努嘴,旁边站着的侍卫上前,缓缓推开了殿门。我看了看高帝庙里面的情形,昂然走了进去,后面的殿门又缓缓关上了。 虽然是白天,但是殿门关上,高帝庙中一时有些昏暗,我看着里面高后清瘦的背影,慢慢走上前去。殿中一片死寂,我的脚步声便是这殿中唯一的声音。我走到高后的身后,高后却恍然不觉,仍是抬着头看着高祖的画像。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见画像上高皇帝意气飞扬的样子,也不由神往,便跪了下来,恭恭敬敬地行了跪拜大礼。高后犹如不见,仍是怔怔地看着。我站起身来,高后突然开口说道:“刘章,你知道高皇帝最初是做什么的吧?”我愕然一下,说道:“是泗水亭长吧?” 高后笑了一下,说道:“不是,他是沛县的无赖,整rì里游手好闲,没有正事可做,后来萧何劝他去做个小吏,他便去应征,也就做了。就这样,他浑浑噩噩地过了四十多年,直到我父亲遇到他,说他有龙凤之姿,主张将哀家嫁给了他。哀家的母亲不同意,但最终拗不过父亲,所以哀家成了高皇帝的发妻。”我静静地听着,高后面上露出追忆的神sè,说道:“那时候rì子其实很清苦,高皇帝平rì好酒好sè,有些钱财也是恨不得散尽,我母家虽然富裕,但我已经出阁,也不能再向自己母家要。所以只能耕地纺织供给衣食。如此这般过了几年,天下大乱之后,萧何、曹参、樊哙他们共同推举高皇帝为沛公,这才起兵角逐天下。”我嗯了一声,听着她讲着这些旧事。 高后淡然说道:“但是角逐天下是这时间最艰苦之事。高皇帝先后熬过项王、韩信、彭越、英布几人,这才拥有了大汉后来的基业,其间的种种辛苦,也不是你所能够想象的,所谓创业艰难,便是如此了。”我默然点了点头,高后忽然说道:“高皇帝和项王对峙期间,曾经将哀家和高皇帝父母等都被项王挟持,以为人质,要挟高皇帝,虽说哀家得辟阳侯护佑,但是高皇帝所历之事,无不惊心动魄,先入咸阳、还定三秦、四面楚歌、十面埋伏,随后转战天下,每一件都不是普通人所能够承受的。这大汉朝的天下,理应是他做皇帝。”我点了点头,却不知道高后想说些什么。 高后转过头来看着我,神sè之间满是慈爱,开口说道:“刘章,哀家这些rì子一直在想着你,也想起来很多往事,就在方才,哀家想明白了。”我看着高后憔悴的面容,说道:“太皇太后,过往之事,想起来就是伤身伤心,您还是应该多多保重。”高后看着我,笑道:“你就不想知道哀家在想什么?”我微微迟疑,却是点了点头,高后笑道:“哀家在想,刘章你今年不过二十岁,一出生就是王侯之子,以弱冠之年得到大汉王侯的爵位,得到满朝文武公卿的青睐,又能够得到惠帝和哀家的赏识,你通晓百家之说,为人谦和而不失锋芒,又娶了自己心中的挚爱······你占尽了天下的好事,但是这些会让人嫉恨你知道吗?”我愕然地看着高后,心中突然一紧。 高后看着我面容的变化,低声道:“你也想到了么?你如今的一切,不仅人会嫉恨,怕是连上苍都是不允许的吧?”我霍然sè变,只觉得自己的心似乎被一只手紧紧地攥着,一时喘不过起来,脑中只是想着高后说的上天嫉恨的话,茫然不知所措。高后却轻轻叹了口气,看着悬挂的高祖画像,说道:“所以,哀家不能让你得尽天下的好事······若是不然,哀家恐怕你会引火上身,最终会害了你······” 我茫然说道:“太皇太后,你说的······说了什么?”高后心中说道:“若是哀家让你做大汉的皇帝,rì后会有多少无妄之灾啊!”她心中叹息,看着我说道:“你是个好孩子,rì后要善待秀儿,哀家便瞑目了。”我心中一沉,默然无语,高后长长地叹息一声,慢慢转身离去,我看着她的背影,突然也忍不住心中悲伤,殿门缓缓地打开,外面是一阵刺目的光芒,高后的身形隐在光芒之中,看起来不真切,等我再看的时候,殿门处已经是空无一人了。 我回头看着壁上的高祖画像,心道:“高后方才说了这些是什么意思?上苍嫉恨,难道是说天意不可违,还是福祸不定?若说是这个,我却偏偏要拼一下,我在后世知道后来要发生的大事,难道不能扭转乾坤,改写历史?天意难测,我却只知道尽人事,看天意,若是上天你果然嫉恨我的运气,我也没有翻云覆雨手,只能怪我刘章命该如此······”我对着高祖的画像呼了口气,转身大踏步而去。 七月中,高后病甚。她自知自己时rì无多,所以便叫来了吕产和吕禄,封吕禄为上将军,掌北军的虎符,吕产掌南军虎符,高后心中仍然有些不放心,嘱咐二人说道:“高皇帝平定天下之后,与朝中大臣刑白马为盟,说‘非刘氏而王者,天下共击之’,哀家为了我吕氏的富贵权势,违抗高皇帝的意思,封吕氏为王,大臣虽然口头上不说什么,但是心中未必臣服。少帝还是个孩子,我怕朝臣之前碍着哀家的面子不敢有什么逾越之举,但是哀家此次怕是熬不过去了,你们一定要握紧手中的虎符,而且要好好看守未央宫,哀家若是驾崩,你二人不得送丧,守在长安城里,千万不要受制于人。如若不然,我吕氏必然回天无力,那时便是灭族之祸了······”吕产吕禄二人连声答应。 高后喘息一声,说道:“你们如今怀有虎符,便各自去南北二军,从前哀家已经让你们熟悉了南军北军,你们尽快接手,免得rì后生乱。你们现在就去······”二人答应了,但听高后不要二人送丧,也不禁心中黯然,便在高后御榻前跪了下来,行了跪拜大礼。高后强自支起身子,低声喝道:“如今都到了这个时候,你二人怎么还······如此婆婆妈妈,怎么能成就大事!还不快去!难道你们想气死哀家不成······”二人听高后责骂,忙躬身退了出去。 高后喘息了一声,嘶哑这嗓子说道:“嫣儿,你进来······”张嫣走了进来,见高后还支着身子,忙上前想扶她睡下。高后摇了摇头,说道:“嫣儿,你扶哀家起来······哀家想出去看看······”张嫣急道:“母后,你身子有恙,如何能······”高后看着她,厉声说道:“你是不是看着哀家要死了,连哀家的话都不听了?”张嫣犹豫一下,只能还是扶着高后起身,随即为她披上了衮服。 高后看着自己在镜中憔悴的面容,微微有些失神,随后就在张嫣的搀下走出了永寿宫,来到殿前的院子里。她看着眼前这熟悉的一切,夜凉如水,冷月无声,似乎知道人的心意,便在云朵中偷偷探出了头。高后突然笑了一下,说道:“这永寿宫哀家住了二十年了,从前只是觉得孤寂,怎么今rì看起来这般顺眼?是不是因为哀家要死的缘故?”张嫣低声道:“不是,母后身子康健,一定能够长命百岁的······”高后淡然笑道:“罢了,这些话就别说了······哀家从前一直恨时间走得慢,这漫漫长夜,真的很难熬过去,也一直叹息着‘夜如何其?夜未央’,如今想要拉住时间,却再也不能了······” 张嫣默然,高后突然看着天际,说道:“嫣儿,老人都说人死后会变成星星,你说盈儿的那颗在哪里?”张嫣低声说道:“嫣儿不知道······”高后见她落泪,便笑道:“傻孩子,盈儿是皇帝,自然要看帝星了。”张嫣听着高后似乎无意的说话,小心问道:“母后,嫣儿前些rì子跟你说的······”高后看着她,声音已经冷了下来,问道:“你看出什么了?”张嫣喘息一声,说道:“母后你只是召了吕产吕禄,却没有召见章儿,难道是不愿章儿做皇帝?”高后哼了一声,说道:“虽是盈儿为他说话,但哀家怕他年轻气盛,他做了皇帝,哼······”张嫣还要再说,高后已然说道:“此事哀家心中有数,你不必说了!”张嫣只能默然。 高后看着天际上的明月,一时有些痴了,低声说道:“刘章写的《未央》是怎么唱的?哀家倒想听听······”说着口中轻轻哼起调子,张嫣心中酸楚,高后咳了一下,张嫣说道:“母后,夜已经深了,您回去歇着吧!”高后缓缓摇头,说道:“嫣儿,你记得盈儿驾崩时候说过什么吗?他说来生不要做皇帝,只想做个普通人······若是有来生,哀家再也不感叹夜未央,就和自己的儿子儿媳······”说到此处,张嫣已经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了。 高后在这个如水的良夜里站到晓露初起,才回转休息,但是她如此在外面受风寒,却使得自己病情加剧,宫中御医都是束手无策,七月辛巳,高后驾崩,遗诏赐诸侯王各千金,将相列侯郎吏皆以秩赐金。大赦天下。以吕王产为相国,左丞相审食其为帝太傅。高后和高皇帝同葬在长陵,吕产和吕禄依照高后的吩咐,果然没有送丧,据兵在长安严守。 我和吕秀得知高后驾崩的事情后,吕秀大为伤心,为此伤了胎气,我虽说知道高后近rì会驾崩,但是乍一听到这个消息,还是微微吃惊。随后就是高后的国丧,本来我体念秀娘,不想让她去守丧,但她沉默地拒绝了。我无奈之下,只得让张嫣好生看着她。我看着高后的棺椁,想着往rì她的霸道、乖戾、手段、威势,如今也一切化作云烟。我八年之前便见到惠帝驾崩,如今更是感觉世事无常,不免勾起前世今生的迷惘,一瞬之间,心境似乎已经苍老了两千年。 但是高后驾崩之后,最为悲伤的却不是张嫣,也不是吕秀,却是辟阳侯审食其。高帝庙中朝臣静默沉思,妃嫔嘤嘤哭泣,但是无论真假,也不过是对高后驾崩的悲切罢了。审食其却是不哭不泣、不悲不喜的的样子,但是我看到他那种沉静的面容,忽然想起了‘哀莫大于心死’这句话。知道他从前爱慕高后,但无论高后是从一个天真无邪的姑娘,还是到最后的那位有心机谋略手段的狠毒妇人,他从来没有离开高后左右,如今却是yīn阳永隔,如此心痛,容颜也似乎老了二十年,恍若死灰槁木一般。 高后驾崩的消息传出,天下震动,诸侯王反应各不相同。 淮南王一直在府中不出门,我只是在高后大丧的时候见过他两面,见他仍旧是心怀不轨的样子,便是厌恶,但是知道他虽然为人嚣张,但却是草包一个,便也不是很担心。王兄送来国书,顺便写了一封私信,说起齐国之事,总之一切安好,我略微放心。吴王刘濞和楚王刘交都是派来使臣。刘濞的大臣在长安四处宴请朝中达官显贵和诸吕中人,似乎有打探朝中动向的意思,代王和南越王也都是送来国书,只有长沙王亲自来到长安。 我自然是难以忖度各路诸侯王的用心,但是高后驾崩之事确实是件大事,稍有不慎就是天下大乱的局面,所以朝中大臣和诸侯王也都是小心翼翼,不敢多做猜测。反而是吕产和吕禄慢慢安定朝中人心,朝臣一时也放心下来,不是人人自危的样子了,如此诸吕和朝臣相安无事。但是吕产和吕禄毕竟没有高后那般的手段,是以朝臣下朝之后便会私下偷偷会面,吕产和吕禄为了高后大丧的事情忙得焦头烂额的,也没有留意到这些。 北疆,代王宫。 刘恒走在王宫中的廊道里,谦和的面容上带着思索之sè,眉头也微微皱了起来。路过的宫人见到他都是躬身行礼,刘恒也微微点头。过了一会儿,他来到一处略微偏僻的小院里,走到房门前,恭声说道:“母后。”里面一个妇人的声音淡然说道:“是恒儿来了?进来吧!”刘恒随即推开房门,只见这里不过就是一间如同普通民居一般,只有几张小几而已,正中主位跪坐着一个四十余岁的妇人,正是代王刘恒的生母薄姬薄夫人,薄夫人身侧还跪坐着一个年届双十的女子,那女子低眉敛目,却是唤作魏文心。 薄夫人本来面貌很是美丽,虽是年纪已经过了四十,但一望之下,不免让人觉得这妇人不过才三十许人而已。这时候她抬眼看着自己的儿子,微微颔首。刘恒也跪坐下来,却是开口说道:“母后,您rì后不用住在这个小院里了,孩儿已经为你腾出了一处宫殿,您就搬到那里去住吧!”薄夫人摇头说道:“这屋子哀家住了十余年,也住的习惯了······”刘恒低头说道:“往常母后为了不引人注目,所以住在这等简陋的屋舍,孩儿看着心疼,如今长安那边出了事,母后便不用对自己如此苛刻了。” 薄夫人一愣,说道:“长安出事了?难道是······”她看着自己的儿子,眼中露出不可置信的欣喜颜sè,刘恒也是忍不住低声笑道:“母后猜的不错,吕后驾崩了!”薄夫人轻轻啊了一声,忽然笑道:“她果真死了?这便是了······”刘恒看着薄夫人的神sè,淡然道:“母后,你往年被她逼迫,不得不委曲求全来保全自己和孩儿,以至于后来虽然我们离开长安,但仍然少不了她的猜忌。如今她死去,母后便不用rì夜担惊受怕,害怕她会对孩儿不利了······怎么,母后听到这个消息,难道不高兴么?”薄夫人笑了一下,却是叹息道:“我自然是松了口气,但是听到她过世,突然觉得有些伤感,她往年虽然对戚夫人之属很是苛刻,但是对哀家却没有多少恶意,哀家也承她的情。如今她过世,哀家须得摆设香案祭祀她一番······” 刘恒微微不解,但素来听自己母亲的话,也就不再提及高后的事情,只是说道:“母后还是搬到宫殿里去住吧,孩儿宁可自己受苦,也见不得母后为孩儿受苦。”薄夫人却是脸sè一沉,说道:“恒儿,你这是什么话?你今rì过来请我去宫殿里去住,便是因为太皇太后驾崩的缘故吗?若是如此,你便难成大器。要知道如今天下疲敝,你为王上,便要为自己的臣下做好榜样,若是奢侈之风一起,于国于身都是没有好处。而且成大事之人,从来都是心智坚定,你是高皇帝的儿子,如何不明白这个道理?若说你勤俭只是为了让人看的,那哀家真的对你很失望!” 刘恒闻言,心中愧疚,说道:“母后教导,孩儿必定铭记在心,孩儿不会让母后失望的!”薄夫人嗯了一声,微笑点头不已。她看着自己的孩子,突然问道:“你宠幸的那个美人,现下如何了?”刘恒微微苦笑,说道:“母后怎么突然问起她了?”薄夫人盯着他,面上的笑容也渐渐消逝,说道:“你如此宠幸她,连王府中的奴婢都是侧目,私下都说代王对窦姬爱甚,有当年周幽王的遗风。” 刘恒神sè一变,薄夫人笑道:“当初周幽王的姬妾褒姒不爱笑,幽王为了博取佳人一笑,竟然点燃烽火戏弄诸侯。如今代地同样临近匈奴,哀家不希望自己的儿子也为了一个女人做出这般无知的举动!”刘恒闻言,心中愧疚,便跪伏在地,说道:“母后,孩儿虽是宠幸窦姬,但决然不会做出如此昏庸之事。”薄夫人点头说道:“你自己记得就好,不用说给哀家听······窦姬对你还是不理不睬,冷漠如故?”刘恒叹了口气,说道:“孩儿什么事情都是依着她,但她总是闷闷不乐,如今虽然百般宠幸,她还是老样子,孩儿不知道做错了什么事情,她竟然对孩儿如此冷漠,虽是夫妻,但如同陌路一般。” 薄夫人看着刘恒,心中也是微微叹了口气,想了想,说道:“恒儿你rì夜烦忧此事,于国事未免分心,你志在朝堂,就一心去做自己的事情,为哀家朝政之事上帮不了你什么忙,但是**之事,哀家也有几分责任,这件事情就交给哀家去做吧!”刘恒微微踌躇说道:“母后,您不会对她······怎么样吧?”薄夫人笑道:“恒儿你想到哪里去了,哀家又怎么会打她骂她?只是有几句话要跟她说罢了。”刘恒哦了一声,却是心中不太相信,问道:“母后只用几句话便可以让她回心转意么?”薄夫人点了点头。 刘恒将信将疑,但是看母亲没有说明的意思,也便不好再问,又坐了一会儿,便行礼告退。薄夫人也不起身,却是让自己身边的侍女文心将他送了出去。文心又走回室中,见薄夫人微微闭着双目,便安静地跪坐下来,说道:“姑母,吕后已死,您为什么还不高兴?”薄夫人睁开眼睛,看着她,问道:“她死了,不过是头上悬着的剑暂时移开了而已,但是等朝廷腾出手来,难保没有第二个她。哀家听闻张皇后在她身边多年,她的手段全都看在眼里,若是她掌权,便是另一个她而已,那时处境,不是和从前一般么?” 文心点了点头,说道:“张皇后真的会像吕后那般掌权么?”薄夫人叹息说道:“世事难料,谁又能知道最终的结果?天下之事,便如同棋局一般,可惜哀家不是掌局之人。哀家不过是个局外人而已。”文心笑道:“姑母你太过谦和了。您说自己是局外之人,文心却觉得局中人全都搅在一起,反倒看不出局势,姑母在局外,自然可以纵观全局,成竹在胸。”薄夫人笑骂道:“你这丫头,跟在我身边,竟也如此刁钻了······”文心笑了一下,说道:“咱们魏氏有姑母在,那便什么事情都没有。” 薄夫人笑道:“你还是个小丫头,如何能够知道世事难料,棋局之中一着不慎,也是满盘皆覆,更何况是角逐天下?吕后自以为稳居zhōng yāng腹心便可胜出,我自断归路,居于边角之地,才保得一分实力,这也不过是盗用当年高皇帝的策略罢了,所谓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吕后也是太过自负了······”文心笑道:“表兄有姑母这般苦心孤诣地辅佐,定然能够成就大事······”薄夫人摇头说道:“什么成就大事,不过是想做掌局之人罢了。你表兄虽然在代地多年,但是却积蓄不了什么······只有靠我们魏氏来帮他了。”文心笑了笑,说道:“魏氏是姑母本家,也算是一家人。”薄夫人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文心沉默了一下,说道:“姑母,你真的要去劝说窦姬?听说这女子对所有的宫人都很冷漠,若是劝说不来······”薄夫人笑了一下,淡淡地道:“她往年是太皇太后身边的人,心自然是高些,但是这般有着玲珑心思的人,如今却犯傻了,哀家对她说几句话,她若是聪明之人,自然会知道该怎么做。若是她冷漠依旧,那便是个蠢笨的妇人,你表兄就算是要她,对他的大业也没有任何益处,无益之人,留之何用?!”文心面sè一变,却也不再说什么了。 第三十九章 大乱将起 - 长乐未央之大汉刘章 - 刀笔布衣 () 代王宫的宫殿其实很简陋,代地居于中原与匈奴的交接处,自来便是阻挡匈奴的屏障。代地民风彪悍,也可以说是全民皆兵,颇有当初秦人崇尚武力的意思。代地军饷等开销极大,刘恒无奈,也只能是节制自己,所以,虽然和赵王、吴王、楚王一般都是王爵,代王却是最惨的一个了。 窦姬来到代王宫中,代王破天荒的为其重修了一座宫殿,专门留给窦姬居住。宫殿虽然没有长安未央宫的富丽堂皇,但在代地已经是最好的了。刘恒为这个宫殿起名叫做月华宫,可能便是婉言窦姬便是月华宫中住着的人间嫦娥吧。月华宫离开代王宫有些距离,所以文心扶着薄夫人走了近一个时辰才走到。宫殿前的太监宫人见到是从没来过的薄夫人,都是上前行礼。 薄夫人摇了摇头,吩咐宫人不要说话,便和文心上前推开了殿门,里面没有声响,两人走了进去,见偌大的宫殿里却没有宫女侍奉,也不见有人迎接的意思。薄夫人轻笑了一下,上前转进内殿。却见一个素衣女子立在妆台之前,如墨的长发披在背后,显得有些凄凉。薄夫人和文心的脚步本来就轻,地上又铺着地毯,窦姬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身后站的有人。 过了许久,窦姬忽然有所感觉,忽然转过身子,看到了后面站的薄夫人和文心。窦姬目光在两人身上一转,已经知道来人是谁,踌躇一下,跪下行礼说道:“臣妾窦氏拜见・・・・・・母・・・・・・母后!”薄夫人见她虽是素颜,但却自有一股动人的风韵,当下也对自己儿子的眼光很是满意,此时听她口音,虽是委屈,却也叫了自己为母后,便笑了一下,说道:“起来吧!”窦氏却不站起,口中道:“臣妾失仪,还请母后恕罪!” 薄夫人上前扶起她,笑道:“应该是哀家向你请罪才是。你来了代地有两三年了,可是哀家一直没有过来见你。若是在民间,婆媳那是整rì相对的・・・・・・”窦姬沉默,薄夫人挥手示意文心离开,听外殿关上了殿门,才拉着窦姬的手,说道:“哀家见你面带愁容,可是有什么烦心的事情?若是有,你可以跟母后说说。”窦姬摇了摇头,说道:“没有・・・・・・”薄夫人看着她,说道:“哀家听闻你故乡是在赵国的清河郡观津县,此处乃是代地。当初你孤身来代王宫,举目无亲,如何没有委屈?若说是恒儿对你宠幸有加,你已经没有了委屈,那为何你会面带愁容?”窦姬咬着嘴唇,只是沉默。 薄夫人叹了口气,开口说道:“你如此沉默,可是对恒儿有怨怼之意?”窦姬一惊,忙请罪说道:“臣妾不敢・・・・・・臣妾只是・・・・・・”薄夫人笑了一下,只是窦姬跪着,没有看到她笑容背后的沧桑之意。薄夫人问道:“你往常在吕后的身边,可听她提起过哀家的身世?”窦姬沉默一下,说道:“臣妾不曾听闻。”薄夫人看着她,笑了一下,却是说道:“哀家虽是高皇帝的妃子,但还是姑娘的时候,曾经在魏豹的魏王宫里为妃。后来许负相过哀家,说哀家面相贵不可言,应该会生出真龙天子。这等事情谁都说不得准,但是魏豹偏生信了,于是就背叛当时还是汉王的高皇帝。高皇帝大怒,打败了魏豹,将一应姬妾都送到了织室,后来得到高皇帝的宠幸,那时哀家的姐妹管夫人和赵子儿也受宠于高皇帝,我三人少时曾约定,富贵勿相忘,她们二人当做笑谈,所谓时过境迁,**争宠姐妹之间相互倾轧都还不够,谁还会在意当时年少无知时候说的话?但是高皇帝竟然对哀家受人嘲弄很是不以为然,于是就召幸了哀家。” 窦姬沉默,不知道薄夫人为何要跟自己说这番话,薄夫人却自顾自地说道:“哀家生了恒儿之后,高皇帝登基,恒儿也就成了代王,但是吕后对高皇帝的其他儿子都是看不过眼,哀家因为之后没有得到过高皇帝的宠幸,所以侥幸逃过吕后的暗害。代地乃是凶险之地,哀家自请和恒儿前来守卫,高皇帝也知道其中缘由,便将恒儿封在了代地,如今已经十七年了・・・・・・”窦姬说道:“母后含辛茹苦,臣妾望尘莫及。” 薄夫人笑道:“哀家跟你说这些,不是为了让你望尘莫及的,你可明白哀家的用意?”窦姬默然,却缓缓摇了摇头,薄夫人笑道:“你可知道,我们做女子的,什么最重要么?”窦姬看着薄夫人,看着她眼中的坚强,低声说道:“臣妾愚钝,请母后告知。”薄夫人笑道:“女子自来命苦,若是稍微有些姿sè,那便是祸患的根源,人说红颜薄命,从来都是如此。女子便如同浮萍,禁不得风吹雨打,女子所求也不多,无非就是嫁得一个好男儿,岁月静好,相伴终老而已。”窦姬心中一痛,薄夫人看着她的神sè,说道:“但天意岂能从人意,这世间女子能有几人嫁得如意郎君?哀家知道你的心结,你如此对待恒儿,多半是心中有了自己中意之人,可是如今你既然已经受了恒儿宠幸,那便再也没有回头之路,更何况这是在王侯之家,若是一步踏错,那便是遗笑万年的丑事。”窦姬心中一震,神sè茫然无比。 薄夫人看着她,叹息说道:“你往rì在吕后的身边,也该有些权谋,未央宫中,不也都是女子?你这番姿态,如今是恒儿宠幸,若是有一rì他厌倦你了,那你到头来都是一事无成,一生都白白断送了,你难道想这样?”窦姬默然。薄夫人见状,微微摇了摇头,说道:“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她心中叹息道:“真是孺子不可教・・・・・・”当即转身而去,刚要走出内殿,她忽然想起什么,回身对着仍旧在跪着的窦姬说道:“哀家忘了告诉你,吕后前rì驾崩了。哀家平rì素来不喜吕后,但是也佩服她,她同样是女子,但是心机手段丝毫不逊于男儿,你是她的人,难道从来不想坐上她的位置么?”窦姬霍然抬头。薄夫人笑了一下,转身走出了内殿。 窦姬心旌震动,一时只是想道:“太皇太后驾崩了・・・・・・”想起高后往年的手段心机,她暗自斟酌:“薄夫人方才说话是什么意思?我坐上太皇太后的位置・・・・・・她方才提及什么许负说当生天子的话,难道代王怀有异心?如今太皇太后驾崩,朝廷自然多事,他不知能否应付过来・・・・・・我不过一个弱小女子,唯有依附夫家才能自保・・・・・・张泽你这个小人,害我一生,我决然放不过他!” 代王宫。 代王正和自己的舅父轵侯薄昭议事,宫人忽然来报,说是窦姬有请代王去月华宫用膳。刘恒微微皱眉,对薄昭说道:“舅父,此事你自己来办就好・・・・・・”薄昭一愣,说道:“往rì听闻你如何宠幸这位窦姬,舅父还有些不信,今rì我亲自碰到这件事,算是信了・・・・・・”刘恒笑了一下,薄昭笑道:“只是女sè当前,你还是要记得大局为重。”刘恒起身说道:“此事甥儿明白,多谢舅父提醒。”薄昭笑了一下,说道:“你的品xìng,我自然是知道的・・・・・・那好,我去办这件事情了。”刘恒点头,看着薄昭离去的身影,复又坐了下来,暗自皱眉。 过了一会儿,他起身走向月华宫,到了之后,见到殿门是开着,便让随侍太监止步,自己走了进去,走到内殿,只见殿中摆着相对的两个小几,窦姬正跪坐在左边。窦姬抬头见刘恒站在那里,便漠然道:“王上既然来了,为何并不过来?”刘恒笑了一下,说道:“你今rì难得如此妆容,还是和当初一样明艳不可方物・・・・・・我看得眼睛都花了。”窦姬正要起身,刘恒却上前按住她肩膀,说道:“不必起身・・・・・・”窦姬看着他,说道:“妾身从前妆容,都是草草而就,对王上不敬,妾身自然是要请罪的。” 刘恒在对面跪坐下来,看着窦姬面上的神sè,问道:“母后说她会来看你,她老人家来过了?”窦姬点头说道:“两rì之前,是来看过妾身。妾身这两rì也到过母后那里问安・・・・・・”刘恒点了点头,却是说道:“那你可还生我的气?”窦姬面sè一痛,说道:“妾身不过是自怜身世而已,哪里敢怨怼王上?妾身从前在未央宫安身度命,然而一朝被贬谪出宫,只身来到代地。幸而王上对妾身极好。但是妾身感叹世事无常,连王上给予的一点爱意也不敢相信,不过以为王上只是在意妾身的容颜而已,所以往rì才对王上冷漠。王上宽仁,对妾身的任xìng不加责罚,妾身已经知足,不敢再奢求许多。妾身在代地举目无亲,还请王上垂怜!” 刘恒叹了口气,说道:“你为何以为本王只是看重你的美sè?你还记得你跟本王第一次照面是什么时候?”窦姬看着刘恒,心中微动,问道:“难道是在八年之前,惠帝大行的时候?”刘恒摇头说道:“不是・・・・・・那是我们第二次见面。第一次见面之时,是在未央宫的廊道里,你和一群宫女走过,眼眸明亮,看着本王,然后低眉行礼,就是那一面,本王对你念念不忘。本王以为你不过是寻常宫女,第二次相见才知道你竟然是吕后身边的人。” 窦姬心中大惊,心道:“我原本以为我被送遣代地,不过是张泽的临时起意,哪里知道原来这冤孽早在几年之前就已经种下。张泽必然是听从他,才处心积虑地让我离开太皇太后,我离了未央宫,那便什么都不是,自然可以任他摆布・・・・・・”她自然不知道这是后世之中三十六计中的第一计“瞒天过海”,只是想到这里,又难免又多想了一些:代王既然跟张泽有所来往,那两人之间只限于自身么?难不成还有什么秘密之事?想到这里,她不由想起当初在假山之后听到张泽和那个小邓子说的话,一时陷入了沉思。 刘恒见她深思,以为她只是在想和他相见的场景,但见窦姬微微蹙眉,便笑道:“你若是想不起来,那就算了。我只是想跟你说,我不是垂涎你的美sè才将你送来代地的。本王很少对女子动心,从前代王后是母后为我安排的婚事,她为我生了四个儿子,还为了保住第四个孩子年纪轻轻就薨丧了。但我心中不喜欢她,如今也只喜欢你一人而已。你往rì对我冷漠不要紧,如今既然解开心结,那便一切都过去了,好么?”窦姬看着他认真的样子,微微叹息,心道:“看他的意思,这番话说的多半是真的,可是・・・・・・算了,我如今既然是他的姬妾,也不能做非分之想了・・・・・・”当下只是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刘恒饮了一杯酒,微笑说道:“你在未央宫的时候是不是跳过一支叫做《未央》的舞?我听人提起,说风华绝代,只是不知道说的是你,还是舞?”窦姬淡然说道:“自然是舞了,我虽是说相貌不丑,但是若是说风华绝代,那就是违心之言了。”刘恒拈着酒爵,说道:“本王料来,应该是你舞这《未央》的时候,风姿绝代,你和舞乃是相得益彰,如此便不违心了吧?”窦姬笑了一下,刘恒看着她,问道:“你什么时候能舞给我看?” 窦姬心中一颤,说道:“这・・・・・・”刘恒笑道:“怎么?你不愿?”窦姬摇头说道:“非是妾身不愿,只是妾身近rì身子有些沉重,怕舞的不好,不若等几rì・・・・・・”刘恒有些失落,说道:“那这些时rì我怕是看不到了,我有事要离开代地,等我回来再看你的舞姿,如何?”窦姬心道:“《未央》之舞乃是刘章编成,我也决意不再为他人而舞・・・・・・rì后我再该些动作,他这个时候离开也好,我可以有时间好好想想・・・・・・”当下随口问道:“你要去什么地方?” 刘恒但笑不语,窦姬心中疑惑,二人说了一些闲话,便各自用了酒菜,刘恒看着窦姬举止有度,心中愈发喜欢,笑问道:“你在这宫殿中住得可习惯?从前你在长安未央宫里,比之此处自然奢华百倍,如今却是委屈你了,rì后・・・・・・”他说着,忽然收口,没有继续说下去,窦姬似乎没有留意,只是说道:“妾身觉得还好・・・・・・”正说着,只觉一阵恶心,忽然头侧到一旁,干呕了起来。 刘恒微微诧异,上前扶住了她,问道:“你这是怎么・・・・・・啊?莫非・・・・・・”窦姬也突然醒悟,怔怔地看着刘恒,心中惊道:“我・・・・・・我又怀孕了?・・・・・・” 高后驾崩已经十rì,朝中无事,至少表面上看起来风平浪静,吕产为相国,总揽朝政大权,吕禄和审食其为辅,领百官奏事。审食其前些时rì消沉无比,但后来脸上总算是有了一丝生气,不复那几rì如同行尸走肉的样子了。朝中的重臣也都是谨言慎行的,不敢有半分逾越之举,而官职较低的朝臣也都处在观望的位置上,看着两方会如何。 但是这种微妙的平衡也只存在了几天而已,这一rì不知为何,长安城的小儿尽皆唱着几句类似谶言的东西,只有四句,却足以让长安震动,众小儿纷纷唱道:“吕氏将亡,刘汉恒长;绫罗绸缎,焕彩华章。”一时之间长安中的官宦或是平民尽皆讨论这四句谶言到底说的是什么意思。但是诸吕却是已经按捺不住了,因为无论这谶言说的是什么意思,吕氏将亡,这是人人都听得懂的,于是诸吕一时间人人自危。 我听到这几句话,也是愣了一下,所谓谶言,不过就是某些别有用心之人编造出来用以影响时局的手段而已,但不管谶言如何变化,谶言的用意却是只能对一方有利。而这四句话,到底是对谁有利呢?想着长安城的人全都在疑惑着这件事,我突然觉得这个事件或许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简单,因为若是有所闪失,便可以直接导致诸吕做出过激的举动。 书房里,我将那四句话写在绫绢上,看着书案上平铺着的凌娟,我不禁沉吟不语。小石头看着我的神sè,问道:“公子,你在猜想这四句话是谁编写出来的吗?”我问道:“你想到了什么?”小石头皱眉说道:“这个谶言勉强将几个人的名字夹在了里面,这一点奴婢相信公子你也看出来了吧?”我点了点头,小石头看着我的神sè,说道:“奴婢还有些奇怪,因为公子的名讳在最后一句,而那句‘绫罗绸缎、焕彩华章’的话明显有画蛇添足的感觉,这话果真是将公子牵扯进来这个用意而已么?” 我心中一动,道:“你这么说,我也觉得不太正常・・・・・・”小石头看着我,突然笑道:“公子,老实说,刚开始听到这几句话的时候,奴婢还以为是你编出来的・・・・・・”我哦了一声,眉峰微扬,问道:“为什么会这么想?”小石头笑道:“方才奴婢已经说了,因为公子的名字嵌在最后,而最后一句看起来如同多余一般・・・・・・”我心念电转,一拍桌案,叫道:“是了!就是这个道理,小石头你说的对,原来这个谶言是为了将吕氏的矛头都指向我,会有谁・・・・・・谁想陷害我?” 小石头看向绫绢,说道:“公子,想陷害你的人,多半就是杜撰出这个谶言的人!”我点头说道:“不错・・・・・・刘汉恒长・・・・・・刘恒,刘长,会是谁呢?刘恒远在代地,要散布谣言也不是没有可能,至于刘长,他每rì躲在王府里不出门,难道便是为了弄出这种伎俩,想逼得吕氏造反?!”小石头浑身一个激灵,说道:“公子,事情没有那么严重吧?”我眉头紧皱,说道:“小石头,非是我危言耸听,太皇太后一直都是吕氏一族的顶梁支柱,如今太皇太后驾崩,吕氏正是茫然无措的时候,若是此时出现一点儿小事,说不定就能引起刘吕之间矛盾的激发,前几rì朝政一直平稳便是这个原因,谁都不愿意轻举妄动。但是这个谶言来的这么是时候,显然有人故意为之,他们的意图就是引起吕氏和朝臣的矛盾,进而从中取利,这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好计策!” 小石头听我说得这么严重,一时也有些慌乱,问道:“公子,既然知道他们的图谋,那咱们该怎么办?”我皱眉说道:“先发制人!”小石头一愣,我随即又斟酌说道:“只是我们势力太小,需要依附朝臣的帮助,看来我要去陈平府上走一遭了。”小石头啊了一声,惊讶道:“公子,如今还是白天,吕氏说不定会有监视的人,不如公子夜间再去不迟。”我站起身子,说道:“此事十万火急,若是误了大事,那可是全盘皆覆的结局,不行,我现在就去。”说着就走过去,正想开门,门却被轻轻打开了。 我微微一惊,待看到外面站着的是吕秀的时候,顿时心中一紧,心道:“方才我和小石头说的话,秀娘没有听到吧?”正这么想,吕秀疑惑地看着我,问道:“你说现在就去,你要去哪儿?”我含含糊糊地说道:“我去找张兄・・・・・・对了,夫人怎么来了?”吕秀眉头蹙了一下,说道:“父亲派人过来叫我回府里一趟,说是有要事商量・・・・・・”我心中微动,说道:“这样啊・・・・・・你如今有了身孕,最好还是不要随意走动了。”吕秀看着我,说道:“我来便是和你说一声,你别担心我・・・・・・父亲府上的马车还在府门那里等着,我这就去了・・・・・・”我看着她转身而去,突然见她神sè异样,突然开口说道:“秀娘,你带着漱玉过去,她会好好照看你。”吕秀回身莞尔一笑,说道:“嗯。我去了・・・・・・”她笑了一下,转身慢慢走去。 吕秀和漱玉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未时了,我将吕秀迎回了前厅,见她神sè淡淡的,便问道:“秀娘,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事?”吕秀笑了一下,摇头轻声说道:“我没事,只是有些困倦・・・・・・”我笑道:“你如今怀着身孕,去了两个时辰,也该累了・・・・・・先吃一些再午睡不迟。”吕秀摇头说道:“我吃不下・・・・・・”我看着她,说道:“那也好・・・・・・漱玉,你扶夫人回房休息!”漱玉诺了一声,吕秀却道:“不用了,我想一个人静静・・・・・・”我皱了皱眉,吕秀低着头,慢慢走进后堂。 我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后,微微皱眉,问道:“夫人怎么了?可是在吕府受了什么委屈?”漱玉低声说道:“奴婢也不知,奴婢只知道夫人的父亲对夫人说了些话・・・・・・”我心中一动,问道:“说了什么?”漱玉摇头说道:“本来夫人想让奴婢陪着,可是夫人的父亲说事关重大,让奴婢出去了・・・・・・”我眉头紧皱,想着吕禄会跟吕秀说些什么。漱玉却低声说道:“君侯,会不会是吕氏对君侯不利的事情・・・・・・”我抬头看着她,她复又垂下了头,我笑问道:“你怎么会这么想?”漱玉蹙眉说道:“奴婢看夫人一路上回来都很为难的样子,想着夫人便只在意君侯一人,所以猜想他们说的会不会是有关君侯的事情・・・・・・” 我看着她低眉敛目的样子,突然问道:“漱玉,你为何对本侯之事如此上心?”漱玉啊了一声,面sè一红,抬眼怯怯地看了看我,见我神sè说不出的yīn沉,却是面sè一白,说道:“奴婢・・・・・・奴婢是君侯的侍女,自然是要为君侯想・・・・・・想了。君侯是怀疑奴婢是旁人派来的探子?”我见她神sè之间不似作伪,便点头说道:“我没有怀疑你的意思・・・・・・”漱玉松了口气,又看了我一眼,我眉头微蹙,总是觉得她神sè间似乎有什么我看不出的东西。但是秀娘如此奇怪,我也无心留意其他,又看了她一眼,便转身走了。 我想着方才漱玉的神sè,问道:“小石头,你没有觉得漱玉有些奇怪?”小石头低声道:“公子难道真的怀疑她?”我摇头道:“不是,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小石头心中暗笑,说道:“公子,你没有觉得她有些・・・・・・”但是转眼见我神sè肃然,显然在想着其他的事,也不敢再胡说,问道:“公子在想夫人的事情?”我点头说道:“不错,如今谶言在长安滋长,我担心吕禄这次叫秀娘过去,便是为此。”小石头微微皱眉,说道:“那公子是不是要问问夫人,到底吕氏是何打算的?”我摇了摇头,说道:“不必了・・・・・・吕氏的图谋,就算秀娘不告诉我,我也大概知道,只是秀娘此事心中因为此事而为难,我怎么可以如此问她?你试想一番,我和吕家对她来说都是难以割舍,我不会让她为难・・・・・・你们也决不可私下提起吕氏之事!”小石头诺了一声。 我来到书房里,小石头问我拿了一部《尚书》,我看了几眼,心中踌躇,便看不下去了,心道:“吕氏如今受这个谶言的影响,多半会做出狗急跳墙的事情,此事不用秀娘跟我说,我自己也知道。可是该如何化解危局呢?”一时捧着书简默然。小石头跪坐在我身侧,见我虽然眼睛还是放在书简上,但是明显没有焦点,知道我在想事情,也是不敢多说话。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忽然传来轻轻的脚步声,脚步声来到门外,有些迟疑。我皱着眉头,放下了书简,静静地看着房门,过了一会儿,房门被轻轻地推开,吕秀走了进来。我微微有些愕然,小石头见了吕秀过来,小心翼翼地退出了书房,关上了房门。我站起身子,上前抓住她手,问道:“你不是在午睡么?怎么来了・・・・・・”吕秀怔怔地看着我,忽然流下眼泪。我心中一颤,伸手为她擦去泪水,说道:“秀娘,怎么了?怎么突然哭了?” 吕秀仍是怔怔地看着我,低声说道:“我・・・・・・我要跟你说・・・・・・”我见她哭得如此伤心,心中怜惜,说道:“你别说了・・・・・・来,先坐下!”说着我让她跪坐在毯子上,说道:“你如今有身孕,就不要想这些事情,岳父跟你说什么,我也不想知道。朝堂的事情本来就和女子没有关系,你只要一心养胎就好。” 吕秀轻轻将额头靠着我肩膀,说道:“这件事情・・・・・・我必须要告诉你,皇祖姑从前说过,我们是结发夫妻,要福祸共享,荣辱与共。父亲和伯父商议再过几rì,在皇祖姑下葬的时候,会监禁与吕氏为敌的朝臣,说不定会・・・・・・杀人,但是他们心中还有些犹豫,吕府上还在吵闹,不知道该怎么办・・・・・・父亲提前跟我说,是让我不要对你用心,他怕你出事之后,我会伤心・・・・・・可你是我的夫君,我怎么能够眼睁睁看着你有危险而不告诉你?可是告诉了你,你必然会连络朝臣对付我们吕家・・・・・・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她说着,扑倒在我怀中,已然是泪流满面。 我却是脑中一片空白,全然没有将她说的吕氏图谋听进耳中,只是反复想着:“秀娘・・・・・・你竟然告诉了我・・・・・・竟然真的告诉了我,吕家和我比起来,还是以我为重么?刘章何幸,竟然能得到秀娘如此倾心相待・・・・・・”我叹了口气,抱着她,低声只是叫道:“秀娘・・・・・・秀娘・・・・・・” 吕秀抽泣着说道:“从前皇祖姑在的时候,吕氏也有过功劳,只是这个时候要胁迫朝臣,我一个女子,也不知道孰是孰非,可是想皇祖姑在天有灵,也不想毁了高皇帝一手打下的江山社稷・・・・・・伯父虽是吕家的家主,可是遇事犹豫不决,难成大事,怕是终究会败・・・・・・只是若最后你赢了,你能不能答应我,放过吕氏一族?”我点了点头,说道:“秀娘,你放心,有我在呢,我不会让吕氏出事的・・・・・・” 吕秀微微放心,低声说道:“我们吕氏是秦朝时候吕不韦的后人,族里有人jīng于商道,rì后莫让吕氏在朝为官,就让他们在民间做富商大贾就是了・・・・・・”我嗯了一声,心中感念她对我的痴情,低头吻着她额头,吕秀却是抱紧我,仿若一个孤苦无依的小姑娘一般。 良久,她忽然慢慢放开我,说道:“你去吧!”她看到我愕然的神sè,凄婉地一笑,说道:“你若是在府中陪着我,又怎么能够扭转败局?你去做你的事情吧,我没事的・・・・・・”我微微踟蹰,吕秀眼眶一红,忽然低声喝道:“皇祖姑常说做大事之人要有决断,你怎么如此?!”我见她生气,叹息一声,站了起来,走到门边,回头见她凄然的神sè,一狠心,走出了书房。 过了一会儿,漱玉走了进来,见到吕秀的样子,微微吃惊,上前扶住她,说道:“夫人,君侯让奴婢好生照看你・・・・・・”但是吕秀恍若未闻,漱玉轻蹙眉头,只见吕秀嘴唇蠕动,细听之下,却听她说道:“・・・・・・上苍,请你护佑・・・・・・”漱玉叹息一声,不知为何,眼眶一红,几乎要哭了出来,心中只是反复说着:“君侯・・・・・・君侯・・・・・・” 我走出屋子,看着身后站着的小石头,皱眉说道:“吕氏中人为了谶言一事还在犹豫不决,如今还在府中商议,这样一来,守卫必然松懈,咱们这便去找张辟疆,然后去陈平府上商议大事・・・・・・”小石头见我这么急切,却是没有说什么。我叹了口气,说道:“小石头你快出去准备车马,咱们马上就出门。”小石头应了一声,连忙去了。 我看着远处的书房,神情有些惆怅,心中说道:“秀娘,我和吕家之间,你选择了我・・・・・・”想起方才吕秀面上的凄然之sè,我蓦然心中一痛,心道:“你有什么心事也都闷在心里,如今她这样,便是背叛自己的家族,一心为我着想了。吕氏之事一定要慎重处理,她既如此信我,我也不能负她・・・・・・秀娘,我决不负你・・・・・・” 我的马车停在了留侯府门前,看门的守卫连忙进去通禀,过了一会儿,张辟疆走了出来,后面还跟着一人,却是留侯张良。我在马车上一见,不禁大惊,忙跳下马车,说道:“小子不知道留侯你也出来了,多有得罪!”留侯微笑摇头,问道:“敢问君侯这是去哪里?”我拱手说道:“留侯不妨猜上一猜?”张良笑道:“该是去陈平府上吧?” 我微微惊异,随即笑道:“留侯果然名不虚传,小子的心思竟然这般轻易就被看穿了・・・・・・”张良看着身旁恭谨的张辟疆,斟酌了一下,说道:“辟疆,你真的是跟君侯去陈平的府上吗?”张辟疆笑道:“父亲,您不会以为孩儿会和君侯串通好了来欺瞒您吧?”张良慈爱地看着他,说道:“为夫就是怕你又去那些秦楼楚馆・・・・・・”张辟疆面sè一红,说道:“父亲,孩儿虽说往rì行为不羁,但也不是风流之人,哪有父亲说得如此不堪?”他看着张良,又道:“父亲,那孩儿去了。”说着向张良行礼,我也躬身向张良行了一礼,两人上了马车,便飞驰而去。 张良看着马车离去的方向,站在府门前,看了许久许久,才缓缓转身,走回了留侯府。 陈府门前。 我和张辟疆走下马车,见陈平的府上大门紧闭,不禁笑了一下。小石头奔上前去敲门。良久之后,里面有人问道:“是谁?”小石头道:“我家公子乃是朱虚侯,如今带同张辟疆张大人来访,请丞相一见!”那人说道:“你们等着,等我去禀明了老爷。”小石头微微皱眉,但门后面已经没有了声响。 过了一会儿,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陈府的管家看了看我们的形貌,开门说道:“老爷有请・・・・・・”说着又在四周看了看。我心道:“陈平这也算是谨慎小心了,不过如今这种情势之下,人人都想着自保,唉・・・・・・”小石头自将马车拉到一旁,随后跟着我和张辟疆走进陈府。管家随即就关上了大门。 我和张辟疆、小石头三人走进前厅,却都是微微一愣,只见前厅中已经分主次跪坐着三个人,陈平、绛侯周勃,还有一人,却是太尉灌婴。我和张辟疆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惊讶之sè。我随即笑了一下,上前行礼道:“见过丞相,本侯不知道丞相今rì还有客,冒昧来见,还望丞相恕罪!”陈平在上首捻须说道:“无妨,老夫既然没有让两位大人回避,便也没有隐瞒的意思,君侯和张贤侄且请入座。”我和张辟疆分坐在对面,小石头立在我的身后,静默不语。管家随即奉上了茶水。 陈平等管家走了出去,才看着我,笑问道:“不知道君侯来老夫府上,所为何事?”我看着周勃和灌婴,笑道:“不知道三位在商议何事?”周勃微微踌躇,陈平笑道:“两位大臣也是刚到老夫府上不久,来意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君侯和贤侄就来了・・・・・・”我听陈平还在说着场面话,便摇头笑道:“丞相,本侯怕我四人来此的用意多半相同。”灌婴哦了一声,说道:“君侯来找丞相,是为了干什么?”我低声说道:“商议两口之事。”灌婴一愣,随即恍然失笑,又连忙点头不已。 陈平看着我,捻须说道:“君侯难道也是为了长安中突然出现的这几句谶言的事情?”我点头说道:“不错,这谶言的用意本侯就是不说,各位也都知道・・・・・・”周勃接口说道:“君侯,如今说这些也是无益,现在最关键的吕氏会怎么做,咱们又该如何应对!”陈平点头说道:“绛侯说的有理・・・・・・”张辟疆摇头说道:“可是,如今咱们不知道吕氏会怎么做,又怎么会知道我们又该怎么做呢?”小石头轻轻碰了我一下,我缓缓开口说道:“吕氏本来已经位极人臣,况且手中掌握军权,按照常理来说,自然不会有谋逆之举,这乃是自断生路的行为,吕家人就算是再没有头脑,也断然不会如此做的。” 周勃皱眉说道:“君侯怎么就如此肯定吕氏没有谋逆之心?”我看着他,说道:“吕氏就算谋逆,又有什么用?吕家如今就把持着朝中大权,说句大逆不道的话,便是真正的天子,既然如此,吕氏为何要谋逆?难道就是为了一个名分?”周勃一时无语,陈平笑道:“但若是果真如此的话,君侯你今rì便不会来找老夫了。”我点点头,说道:“丞相说的不错,本来吕家是可以和诸位相安无事,但是谁也没有想到。这个时候竟然有人弄出了谶言这件事情,而且头一句说‘吕氏将亡’,这无疑便让吕氏对众朝臣都起了疑心,认为朝臣暗中想要吕氏覆亡,如今,吕氏想不起谋逆之心,怕是也难了・・・・・・” 陈平皱眉问道:“君侯的意思是?”我摇头叹息说道:“这个弄出谶言的人真是工于心计,而且jīng于算计,没想到一句话竟然将局势弄成了最糟的境地・・・・・・”灌婴愕然,迟疑说道:“什么?这・・・・・・这谶言不是君侯你弄出来的么?”我啊了一声,看着陈平和周勃的眼中同样带着疑惑,我看着对面的张辟疆,张辟疆开始也有些吃惊,但随即皱起了眉头,我苦笑说道:“各位为何以为会是本侯放出的谶言?”陈平笑道:“他们也只是胡乱猜测而已,君侯莫要生气。”我面sè有些不豫,张辟疆却说道:“辟疆以为绝对不会是君侯,君侯一心都在维持刘吕之间的平衡,而这谶言却让刘吕之间再次势同水火,若是长安大乱,君侯也必然会受到波及・・・・・・”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是这里人人都明白,这么浅显的道理我不会不知道,也不会将自己也卷进去。 陈平皱眉说道:“依贤侄的说法,散布谶言之人不在长安?”张辟疆皱眉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陈平看着我,问道:“君侯以为如何?”我心中已经猜测到这或许就是刘恒所散布,因为想来想去,这几句说法都对他最有利,但是我没有证据,若是强说是他所为,陈平等人也会以为我无中生有,只能叹息说道:“且不管这散布谣言之人是何居心・・・・・・如今吕氏得知这谶言之说,尚且还在观望,不知众位大人有何策略可以安刘?”陈平皱眉看着周勃和灌婴,迟疑道:“这・・・・・・绛侯以为呢?”周勃面sè微沉,说道:“若然手中有虎符,可以号令南北两军,区区吕氏何惧之有?!”灌婴沉吟道:“可是调兵虎符牢牢掌握在吕产吕禄手中,他难道会将虎符拱手让人?”周勃面sè又是一沉,却是不说话了。 陈平皱眉想着,但是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的计策,忽然心中一动,看到我正好整以暇地看着众人冥思苦想,不禁问道:“君侯有何妙计?”我笑道:“三位乃是帮助高皇帝定天下的谋臣将士,如今三位大人都没有计策,本侯哪里敢多言。”陈平只是看着我,说道:“君侯若是有什么计策便说出来,如今是关系高皇帝天下的安危,君侯是刘氏子孙,焉能不出谋献计,难道君侯要置刘氏江山而不顾?” 我微微皱眉,灌婴也说道:“君侯请讲,我们几人洗耳恭听。”我依次看了看陈平、灌婴和周勃的面sè,见周勃似乎有些不屑的意思,不禁笑了一下,说道:“方才绛侯也说了,军权虎符便是吕氏的倚仗,君等若是想要扭转局势,也唯有以此下手,才有僧算,否则,别说是安定刘氏江山,只怕我等也会殁于此次变乱之中。”众人听我这么说,一时都是有些沉默,想着其中的关节。陈平开口说道:“君侯请明言!”我斟酌一下,说道:“如今长安城中,我们并没有可以倚仗的人,但是长安城外呢?”灌婴一愣,说道:“关中之外可都是诸侯王・・・・・・莫非君侯的意思是・・・・・・” 陈平看着我,若有所思,我正sè说道:“太尉说得不错,吕氏掌握南北两军,我等事不可为,但若是有诸侯王率先起兵讨贼勤王,君等试想,那时局势如何?诸吕之中并无可带兵之人,必然会遣朝中的大将,如此吕氏的军权便会分出。若是朝臣掌握虎符,那时候君等还有翻盘的机会。”周勃看着我,问道:“那这位起兵的诸侯王,莫不是君侯的兄长,齐王殿下?”我但笑不言。灌婴问道:“只是分出吕氏兵权之后,又该如何?是不出长安便临阵倒戈,还是出城之后与诸侯王连横,威逼长安?”我皱眉说道:“吕氏掌握南北两军已经有数年,其中的中郎将、裨将等都是吕氏心腹之人,吕氏也不会放心将军权拱手让出,所以必定会有监军以及随行军将加以掣肘,所以轻易不可倒戈,不如与诸侯王连横来的稳妥・・・・・・” 陈平微微点头,说道:“老夫也以为此事可行,只是・・・・・・齐王起兵勤王,便是有匡扶社稷的大功,不知道君侯是如何打算的?”我触到陈平有些晦涩的目光,心中略微一颤,只见周勃和灌婴也都是看着我,我笑了一下,说道:“本侯和齐王乃是兄弟至亲,先王悼惠王乃是高皇帝长子,齐王亦是帝胄,如今少帝年幼,诸吕弄权,本侯有意请君等尊齐王为帝,不知君等意下如何?”灌婴轻轻哦了一声,小石头也微微变sè,陈平看着周勃,说道:“君侯有此提议,倒是不错・・・・・・老夫心中有一个人选可以为帝・・・・・・”他定定地看着我,等着我的回答。 第四十章 惊天计谋 - 长乐未央之大汉刘章 - 刀笔布衣 () 我心中一沉,想起后来的汉文帝刘恒,心中一阵反感,口中冷然道:“丞相说的,莫不是代王刘恒?”陈平一愣,说道:“君侯误会了,老夫与代王从没有过来往,如何会尊他为帝?”我听到他说这话,也是愣了下,问道:“那······不知丞相心中的人选是?”陈平笑道:“便是君侯了!······君侯以为如何?”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周勃和灌婴都是看了看陈平,随即都是满脸震惊地看着我,张辟疆先是皱眉,后来便是一阵狂喜,看着我,强忍着心中的激动。我听到身后小石头突然的喘息声,忽然笑了一下,说道:“丞相为何会如此说?” 陈平看着我,捋须笑道:“方才君侯自己也说了,齐王乃是帝胄,那君侯也是帝胄,齐王虽说是起兵勤王,但是这安刘的大计却是从君侯的口中说出,君侯对刘氏江山同样功不可没,君侯又常年在长安,而且往年跟太皇太后一起处理朝政,老夫和一干朝臣都看在眼中,若是君侯为帝,刘氏江山必定安稳无虞。诸位以为如何?”灌婴首先点头,周勃皱眉想了想,也是点头说道:“丞相所言不差。”一时众人的目光都看着我。 我心中已经是翻江倒海一般,暗自心道:“我怎么从来都不知道刘章也有机会做皇帝?史书上怎么没写?我做皇帝,开什么玩笑!我可是两千年之后的人,虽然很想着建功立业,开创大汉的辉煌盛世,但却从来没有想过要做皇帝啊!”当下咽了口唾沫,说道:“这个······丞相,本侯······自来立嫡立长,本侯算不得高皇帝的嫡孙,也算不得高皇帝的长孙,正所谓名不正言不顺,此事恐怕有些为难······我王兄睿智沉稳,也必定能够做一个好皇帝,本侯生xìng跳脱,哪里能够做皇帝?”陈平看着我,问道:“君侯果真是这么想的?”我正sè说道:“确然如此,请君等拥立我王兄为帝即可······”陈平默然,周勃和灌婴对望一眼,微微诧异。 过了一会儿,陈平迟疑说道:“但是君侯也有大功,若是吕氏可平,君侯想要什么封赏?”我想了想,说道:“除了方才本侯说的之外,还请君等答应本侯两件事情。”陈平微微皱眉,说道:“君侯但说无妨。”我看了看周勃和灌婴,说道:“若是事成,本侯想请封在赵地,本侯的弟弟东牟侯封在燕国,为燕王,这是第一件事。”陈平颔首说道:“君侯有大功,封为赵王也不为过,只是君侯难道不怕‘赵地不宜王’的谶言么?”我笑道:“谶纬之事,子虚乌有,本侯却是不信。”陈平笑道:“好,便依君侯所说。第二件是?” 我斟酌了一下,说道:“若是安刘大计可成,本侯还望君等能够饶吕氏一族一条生路······”我看着陈平等人面上的为难之sè,续道:“君等追随高皇帝,自然知道吕氏在高皇帝争夺天下之中出过大力,而且太皇太后女主主政,却使天下晏然,吕氏于社稷有功······”周勃皱眉说道:“乱臣贼子自然人人得而诛之······”陈平伸手阻止他继续往下说,却是颔首说道:“君侯宅心仁厚,是为天下之幸,若然吕氏并不负隅顽抗,饶恕他们也是无妨。”我点了点头,起身行礼说道:“如此,本侯多谢丞相成全!”陈平捻须微笑,见我直起身子,突然笑问道:“君侯要封在赵地,不知是有何打算?” 我心中一跳,心道:“陈平果然是陈平,如此小心谨慎!”当下笑道:“本侯的心思还是瞒不过丞相,丞相可还记得本侯四年之前向太皇太后的提议?”陈平皱眉说道:“可是十年之后,匈奴可伐的事情?”我点了点头,说道:“不错,如今匈奴势强,而且不断侵扰北疆关塞,本侯要封在赵地,便是做好征伐的准备,而且还要协助代王固守北疆,本侯让东牟侯守在燕国,也是为我大汉北疆树立屏障,抵御匈奴。”陈平哦了一声,叹息道:“君侯拳拳之心,老夫佩服。想我大汉有君侯这般忠臣,不出二十年,老夫便会有幸看到有如当年周文武那样的盛世了······”灌婴也是摩拳擦掌,心中暗自得意:“朱虚侯既然一心想出征匈奴,那便离不了我训练的骑兵,到那个时候,跟着君侯建立不世功业······我有生之年竟然还有机会可以得偿心愿······”一时心中得意。 我见大事已定,便拱手说道:“丞相,既然如此,本侯这便回府修书一封,送给王兄,君等就再商议一下如何夺取长安中的另一个虎符吧!”陈平颔首,站起身子,说道:“老夫送君侯出去!”周勃和灌婴也都站了起来,我团团行礼,说道:“此时乃是非常之时,君等不须多礼,本侯这便去了。”陈平执意说道:“哪里!老臣送君侯出府······”我推脱不开,只能同意。来到府门处,我坚决让三人留步,小石头已经牵来了马车,我和张辟疆当即拱手为礼,告辞离去。 陈平和周勃、灌婴回到厅中重又坐下,三人一时都是皱着眉头想着心中之事。良久,灌婴开口问道:“你们怎么不说话?”周勃皱眉说道:“丞相以为这天下会有不愿做皇帝之人么?”陈平没有说话,但是也皱紧了眉头。过了一会儿,他缓缓开口说道:“往年我等共尊高皇帝的时候,高皇帝推辞再三,但是人人都看出高皇帝没有要推让的意思,所以最终这大汉的江山乃是姓刘,如今朱虚侯推辞,老夫看他的眼中,竟然是一片清明,不似作伪,这······这可难办了······“灌婴说道:“不管真情还是假意,到时候若是丞相和我等全力扶植君侯做皇帝,他推无可推,自然便做了皇帝了。”陈平和周勃沉默了一下,都是缓缓点头。 周勃想着方才刘章说的话,总是觉得有些不妥,说道:“丞相,君侯这样一心想要讨伐匈奴,但是大汉诸侯王势力如此庞大,君侯仍是执意如此,是不是太过儿戏?”陈平摇头说道:“他既然一心想要促成此事,这些事情他定然也想到了,也会有解决之策。我等方才也领教过他的计策,虽然天马行空,但却是出奇制胜,他智计稳妥,我等倒是不用担心。只是吕产手中的南军却未必出长安,他是当今相国,必定会牢牢握住自己的虎符,你们可有什么计策?”周勃皱眉,灌婴想了想,也是束手无策。 陈平想了想,却是苦笑一下,心道:“往常不仅高皇帝、张良等人说我行的乃是yīn谋之计,朝臣也都知道我的计策有些下作,但看来,此次还是要用这下作之计了······”当下笑道:“老夫听闻朝臣虽然都明里暗里和吕氏有来往,但吕氏未必引为腹心,但是曲周侯郦商的公子郦寄和吕产相交,吕产引为生平知己,如此,取吕产手中的虎符便在郦寄了。”周勃想了想,说道:“可是郦寄虽然是我等的后辈,但是却不会因为我等去取自己好友的虎符吧?”陈平笑道:“郦寄此人最是孝顺,我等的话他可以不听,但是郦商的话,他总要听吧?若是郦商还劝说不了他,索xìng就劫持郦商,威逼郦寄,再责以大义,不怕郦寄不从······” 灌婴笑道:“丞相果然好计策!”陈平笑道:“明rì一早,绛侯便去请咱们的老友郦商前来,有郦商在手,不愁郦寄那小子不听话!”周勃和灌婴也是纷纷点头,这才松了一口气。 夜sè悄然降临。 我和张辟疆坐在马车上,一时都是无语,张辟疆心中思量了一下,说道:“君侯,我有几件事情不太明白······”夜sè昏暗,他的面颊我有些看不清楚,但是听他说得有些为难,便道:“张兄有什么事情,不如就到我的府上再说,怎么样?”张辟疆笑了一下,说道:“那自然是好······”说完便不再说了。 我心中想着我安排的这一切,觉得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了。当下就在车里闭目养神,过了半个时辰,马车回到府上,我下了车,见府门竟然关着,微微有些错愕。小石头连忙上去叫门,开门的却是秦卬,后面还站着一脸戒备的离朱,二人见是我回来,不禁松了口气。我和张辟疆走进府中,问道:“今rì怎么府门关得那么早?”秦卬苦笑道:“小公子说君侯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而且近rì长安中有些乱,小心些自然稳妥。”我点了点头,说道:“兴居和你们都知道我去了什么地方?”秦卬低头说道:“夫人告诉了小公子,我们也听到了。” 我哦了一声,走到前厅,兴居见我回来,便迎了上来,他如今也有十八岁了,身量长成,有种玉树临风的感觉。我见了他就问道:“你嫂子呢?”兴居哦了一声,说道:“嫂子已经提前用过晚膳,回房睡了。”我嗯了一声,吩咐小石头和枕香漱玉二女准备饭食,又对张辟疆笑道:“张兄,咱们去东厅用饭吧!”张辟疆笑道:“客随主便。”我笑了一下,示意秦卬和离朱也过来。 来到东厅之中,枕香漱玉鱼贯地端来饭食,摆好之后,二女便走了出去。漱玉掩上了房门,二女走出了几步,枕香忽然悄声说道:“姐姐,我怎么觉得君侯和他们之间好像是有什么话要说啊,刚才我都有些害怕······”漱玉摇头说道:“你别再说了,君侯和张大人他们是有事要商议,而且肯定是大事。你可千万不要去偷听······”枕香笑了一下,说道:“哪有······”二女说笑着走远了。 东厅之中,我用了一会儿饭菜,兴居忍不住问道:“二哥,听嫂子说你去见陈平了,是不是?你跟陈平都说了些什么?”张辟疆笑道:“还是让下官来给你们说说方才的事情······”当下将方才之事说了出来,众人听了,都是有些震惊,离朱说道:“若是齐王起兵,那不是要天下大乱了么?”我看了他一眼,笑道:“你说得未免有些耸人听闻,我让王兄起兵,便是为了分吕氏的兵权,如今长安形势不明,也唯有走一步算一步,而这样,乃是最稳妥的办法。”秦卬想了想,说道:“只是,王上若是起兵,那这次动乱便会影响天下,这······” 我笑了一下,说道:“我知道你们说的是什么意思,长安城如今的形势,乃是刘吕之间的争夺,但是长安城如今屯有两支重兵,但是朝臣之中一点倚仗都没有,难道你们想去跟吕氏的人晓以大义,就让他们将虎符拱手让出?长安地方太小,本侯是想一举消灭大汉朝的隐患,而如今朝臣束手无策,正是我施行这个计策最好的时候!”众人看着跪坐在主位上的我,神sè有些动容。我看向张辟疆,笑问道:“张兄,方才你不是有问题要问我么?”张辟疆想了一下,说道:“君侯想要等此次动乱平定之后着手准备出征匈奴的大事,可是年前贾兄不是提醒过君侯么?大汉朝内忧重于外患,首要之事乃是诸侯王的事情吧?” 我笑了一下,说道:“我让王兄起兵,就是要处理诸侯王的事情。”张辟疆神sè一动,惊讶之下,几乎跳了起来。刘兴居见他狼狈的样子,笑道:“张大人,你想到了什么?怎么惊讶成这个样子了?”张辟疆喘息着重新坐好,说道:“原来如此!张某没有料到君侯竟然有如此胸襟,竟然有这么大的手笔,简直骇人听闻!”秦卬有些不明所以,连忙问道:“张大人说的是什么意思?还请明示!”张辟疆仍是有些震惊,说道:“当初家父对张某讲起当年淮yīn侯用十面埋伏之计的始末,便觉世间用兵之人不过如此,没想到君侯用计之奇竟然不下淮yīn侯,辟疆真是佩服!”我看着其他人面上的困惑之sè,笑道:“张兄还是快些跟他们说明吧!否则,他们都可急坏了。”兴居说道:“就是,张大人你只是一个劲儿的称赞二哥,我们却听得云里雾里的,你还是快些对我们说明吧!” 张辟疆点了点头,说道:“君侯让齐王起兵,一来可以分吕氏的兵权,二来便是要震慑诸侯王。齐王乃是大汉朝最大的诸侯王,若是齐王在此次动乱之中有匡扶社稷的大功,朝臣自然会尊奉齐王为帝,到时候天下的诸侯王尽皆俯首称臣,如此一来,有个三年五载,大汉最大的隐患就可以消弭于无形之中,到时候推行郡县之制,九州为之一同,众位想想,那时候的大汉朝是何等的辉煌!又何惧匈奴这小小的蛮夷?”秦卬听着,一时觉得有些口渴,端起酒爵喝了一口,手也不自禁地颤抖起来,说道:“如此说来,当初二公子说的匈奴可伐便只在眼前了!” 我看着秦卬,心中也不自禁地一阵激动,心中忽然想起那个身上有一半匈奴血统的女子,重重地点了点头。秦卬胸中热血顿起,又将酒杯斟满,说道:“君侯此计,足可以成就大业,末将先敬君侯一杯!”我端起酒爵,说道:“rì后诸君便是大汉朝的功臣,我等一同建立不世功业,rì后青史留名,光耀大汉!”张辟疆虽是书生,但是听我这么说,也是忍不住热血沸腾,也是举杯说道:“君侯说的不错,此身既为男儿,正当如此!”说着众人都是饮了一杯酒。我看了众人一眼,说道:“今rì之事,还请诸君万毋泄露,rì后成就大业,便是今rì之谋。”众人纷纷点头。 我一时有些醺醺然的意思,却是起身说道:“我即刻便去书房修书给王兄,众位稍坐。”小石头跟着我走了出来,我带着他来到书房,小石头便替我磨墨,我取出绫绢,正要写的时候,却听房门一响,却是刘兴居走了进来。我微微一愣,问道:“三弟,你怎么来了?”兴居只是站着,我只得放下手中的笔,站了起来。两兄弟就这么看了一会儿,兴居开口说道:“二哥,你为什么要让大哥做皇帝?” 我笑了一下,突然说道:“兴居,你当年还小的时候如此讨厌王兄,便是因为他想做皇帝么?”兴居摇头说道:“大哥没有想做皇帝,只是这权势······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反正父王和母后都不开心。”我看着他,问道:“父王和母后?”兴居笑了一下,苦涩地道:“当初父王做齐王,引来猜忌。母后便是因为rì夜忧惧而薨丧,父王临薨丧的时候还在想着我刘氏的出路,二哥你如今想到了,就是让大哥做皇帝么?”我问道:“大哥治理齐国有声有sè,为何不能做皇帝?”兴居看着我,突然问道:“大哥跟我说,二哥你似乎忘了以前的事情,怎么你还能知道这些?” 我看着他,说道:“当年你无意之中对我抱怨,说母后是被父王连累死的,你不想被王兄连累,我便知道了。”兴居哦了一声,我笑道:“王兄心有大志,自然是好,我们是高皇帝的子孙,该当为大汉朝做些牺牲。此次动乱若是能够顺利解决,王兄做大汉朝的皇帝,我为赵王,你做燕王,我们为王兄拱卫北疆,咱们三兄弟携手,缔造大汉的成汤盛世,如何?”兴居看着我,重重地点了点头。我看着他,笑了一下,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即走到小几后面,在绫绢上写道:“王兄如见:臣弟于长安多方斡旋,乃与朝臣谋夺吕氏之权,望王兄能为朝臣外援,rì后匡扶社稷,王兄当为首功。臣弟已与朝臣议定,请王兄尽起齐国之兵,进逼长安,为吕氏掣肘,大事已定,愿尊王兄为帝。臣弟刘章。” 小石头见我写完,忙取了我的私章,盖了上去。我拿起绫绢看了看,兴居忽然说道:“二哥,帮我问祝蝶之事······”我笑了一下,只得又撕了一小幅的绫绢,写道:“先生之女祝蝶,劳王兄代为照看,代兴居问其安好。”兴居看了一眼,说道:“二哥你有印章,我却没有······”忽然心中一动,拇指在印泥上压了一下,随即摁在了绫绢上。我笑看着他的手印,心道:“兴居虽是胡闹,也是对祝蝶的一片心意了······”当即拿了绫绢,用锦囊包好,走出书房。 还没走到东厅,便见张辟疆和秦卬、离朱站在外面庭院里,我走上前去,问道:“你们都吃好了?”几人都是点头,我将锦囊递给离朱,说道:“离朱,你连夜派人将此书信送往临淄。如今长安情势便如同风云突变,若是稍有差池,便是沦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但是你和秦卬是我的臂助,轻易不能离开长安,你将这封书信交给可靠的手下,不容有失!”离朱看着手中的锦囊,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但他平rì做事便很稳重,我也略略放心。 张辟疆上前说道:“君侯,如今我的疑惑全都没有了,只是夜已经深了,若是我再不回去,怕是父亲会来府上找我了。”我笑了笑,说道:“也好,我让秦兄送你回去。”秦卬连忙拱手答应,张辟疆向我拱手告辞。一时几个人都散尽了,只有我和兴居、小石头还站在庭院之中,我看着天边的一勾残月,心中只是说道:“上天,我只能做这么多了,其余的,便要看王兄的了······”想到这里,我叹了口气,心思已经飞到了淇水之滨的临淄城了。 五rì之后,临淄,召平府中。 召平正在府中想着朝廷之事,高后驾崩的消息已经传到了齐国,就在今rì早朝,他还在责问齐王,为何不遥祭高后,齐王淡然说道:“本王不rì就要去长安,那时再亲自祭奠太皇太后即可,如今的遥祭之事,能省就省掉便是了。”他反复地想着齐王说话的腔调,心中总是觉得有些不对,而且齐王自从继承王位以来,从来都没有去长安,如今却提到要去长安的事情,殊是可疑。想着临淄近来的官职变动,他也略微心中一动,心道:“魏勃原来是中尉,也算是高官了,怎么如今却突然将了职?难道是齐王知道了他暗中与我来往的事情?”想着这些,他叹了口气,却觉得眼皮在跳,不禁心道:“难道要出事?” 这念头才刚起,突然一个下人匆匆来报,说是魏大人求见。召平想了想,说道:“让他到前厅等候,我马上过去。”那下人马上去了。他整理了一下仪容,慢慢走到前厅,见魏勃已经在前厅里面跪坐着,只是左顾右盼的,似乎心中有些着急。召平走上前去,在主位跪坐下来,说道:“如今也已经深了,魏大人这时候来见本相,所为何事?”魏勃急切地说道:“相国大人还不知道么?齐王要造反!”召平惊了一下,盯着他喝道:“大胆!这等谋逆之言你也敢信口雌黄!”魏勃连忙摇头说道:“相国大人,臣真的没有说谎,齐王真的想反,此事千真万确,魏某若是有一句话不实,愿受天打雷劈!” 召平听他说得慎重,也不禁皱眉问道:“王上就算是想要造反,但是如今你已经被王上降职,这等秘辛,你从何得知?”魏勃啊了一声,召平忽然须发戟张地怒喝道:“若是你有半句虚言,本相绝不轻饶!”魏勃叩头说道:“相国大人,此事臣是从郎中令祝午那里听说的,您也知道臣从前和他交好,如今臣因为相国的事情被王上降职,从前臣的官职高于他,他心中一直不服,如今他见臣降职,便来奚落臣······”召平皱眉说道:“朝臣相互倾轧,也属寻常之事,这和齐王造反之事有何关联?!” 魏勃忙道:“但是他奚落臣的时候,不小心说漏了嘴······他说什么‘rì后祝某跟随王上入主长安,自然富贵前程不可限量,似你这等蠢材,就苦守着你这个小官过此残生吧’,我听他说的这些,也不敢确定齐王真的会发兵,而且我问他,说长安有重兵把守,而且远在千里之外,如何能成?他向我吹嘘说道,说二公子在长安得到重用,愿意里应外合,这么一来,长安唾手可得,他说的很是得意,只是一味向臣吹嘘。臣只能违心听着,等他一离开,臣便来相国府上将此等大事告知相国,希望相国早作安排。” 召平心中一动,问道:“果然如此吗?二公子的确是在长安中,三公子也在,如此说来,此事多半是真的了······”魏勃拱手说道:“相国,您既然知道他们的图谋,便应该先发制人,免得失了先机!”召平颔首说道:“齐王竟然敢发兵?他见朝中太皇太后驾崩,就敢起兵造反!那他眼中还有没有我这个相国?”魏勃睁大眼睛,说道:“什么?相国大人,难道你要跟随齐王······一起造反?”召平怒喝道:“混账!本相受朝廷恩典,焉能和乱臣贼子一起······齐王竟然有谋逆之心,本相就要为朝廷除此祸患!”魏勃点头说道:“微臣愿追随相国,为朝廷效力!” 召平听他这么说,心中高兴,说道:“好!如此才是朝廷的忠臣······本相虽然掌握虎符,但到底是文臣,不会带兵,如今本相便将虎符给你。你明rì一早带兵去包围王宫,拿住王上,叛乱便可消弭于无影无形!”魏勃跪拜说道:“臣谨遵相国大人之命!”召平点了点头,却是站了起来。魏勃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便不敢轻动,只是细心留意他的举动。 只见召平将自己跪坐的那个竹席扔到一旁,随即在下面铺的石板一角按了下去,石板翘起,召平将石板掀起,从下面取出一个檀木的盒子。魏勃心中激动,心道:“这里面装着的,莫非就是虎符?谁也不曾想到,原来他竟将虎符藏在自己的脚下······”召平打开盒子,取出一只合在一起的铜质虎形兵符,分出一半递给魏勃,说道:“你即刻拿此虎符前去调兵,此事刻不容缓!”魏勃接过虎符,说道:“微臣谨遵相国大人之命!臣这便去了。”召平嗯了一声,魏勃便起身离去。 召平想了想齐王想要造反的事情,微微叹了口气,低声说道:“唉,想不到八年过去,齐王终究还是反了,可是朝廷既然派了本相来,本相拼着这条老命也要一力阻止!如今有魏勃相助本相,本相自然可以高枕无忧了!”当下便真的高枕无忧去了。 次rì一早,召平尚在周公前面聆听教诲,忽然一阵惶急的敲门声响起,将他惊醒。他心中忽然生出不好的预感,大事问道:“出了什么事情?”外面下人说道:“回老爷,外面突然来了许多兵将,围住了相府,请老爷定夺!”召平心中一紧,忽然想到一个可怕的想法,着急之下,慌忙地穿上衮服,戴上高冠,踏着布履就走出卧房,来到前厅,却见魏勃一脸好整以暇地站着,见了他过来,魏勃笑道:“相国大人别来无恙啊,臣魏勃过来给您问安了······”召平见他这个样子,已然明白了一切,喝道:“魏勃,你竟然敢出卖本相!” 魏勃笑道:“相国大人说错了······臣不是出卖相国大人,而是臣故意接近相国大人。王上降了末将的职,也不过是博取相国大人的信任罢了······”召平怒喝道:“你这般骗我,难道就是为了虎符?”魏勃摇头说道:“相国大人真的是老糊涂了,我虽然骗了你,但是有件事的确没有骗你,那就是王上起兵的事,但是没有虎符,王上如何调兵?可笑你竟然如此轻易的就相信了我,rì后我成就大业的时候会记得给你化些纸钱的,哈哈哈······” 召平心中气愤无比,一把拔出桌案上的宝剑,魏勃惊了一下,跳了开来。召平横着宝剑,怒声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这句话说的便是我了······可惜我竟然看事不明,坏了朝廷中的大事,我召平也没有面目苟活······魏勃,你休要得意的太早!你如此野心,rì后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本相在泉下等你!”说着,他愤恨地看着魏勃,横剑自刎。魏勃看着他倒下的尸身,哼了一声,吩咐道:“来人,将相府里的人无论男女老幼全都杀掉!······”兵将都是齐声诺了一下,领命而去。 齐王宫,勤德殿。 齐王刘襄站在殿中,焦急地踱着步子,不时地抬头看着殿外。这时候一个内侍匆匆跑了进来,大声说道:“启禀王上,中尉魏勃殿外求见!”齐王神sè一振,大声道:“快宣!”过不多时,魏勃上殿,倒头便拜,口中叫道:“恭喜王上,贺喜王上,大事定了!”齐王呼了口气,却是问道:“召平如何?”魏勃仍是跪拜着,却是说道:“臣本来想传王上的意思,免他一死,但相国十分倔强,已经自刎了!”齐王皱了皱眉,叹了口气,说道:“本王已经宣了舅父和祝午过来议事,他们也应该马上到了。如今咱们箭在弦上,召平所掌的虎符你可取到了?” 魏勃从怀中取出,双手奉上,说道:“臣幸不辱命!”齐王伸手接过,将那虎符拿在手中摩挲着,一时殿上都没有人说话。过了一会儿,驷钧和祝午也都过来,二人齐向刘襄行礼。齐王微微颔首,说道:“舅父,如今我们兵权在手,是否可以出兵西向了?”驷钧昂然说道:“不然,章儿在信中鼓动王上起兵,自然是拖延不得。当务之急,还是在于齐国境内的诸侯王。”齐王微微皱眉,却听祝午说道:“相国说得不错,臣也以为后方不稳,无以西进。如今齐国济南郡是吕产的封邑,琅琊郡如今是琅琊王管辖,城阳如今也属朝廷,若然贸然西进,这些郡县在后方牵制,大为不妥。” 齐王看着魏勃,问道:“魏卿,你有何高见?”魏勃恭声说道:“臣以为,二公子的意思,乃是让王上即刻挥兵西进,长安城里局势瞬息万变,若是失却先机,不免受制于人。但是相国和内史的话也有道理,王上不若起兵之际,设计收此三地?”齐王想了想,说道:“济南郡如今群龙无首,而且众人又不是真心为吕氏出力,城阳乃是孤城,也是易取。只是琅琊王是高皇帝旧臣,往年征战天下,如今虽然年老,但是却不容小觑,三地之难处,便在于琅琊王一人而已。” 祝午这时候开口说道:“王上,臣以为琅琊郡同样易取。方才王上说了,琅琊王年老,而王上年幼,琅琊王必然轻视王上。如果轻视,便容易傲慢。如今刘氏之中,也就琅琊王年纪最大,只要以盟军之主来诱惑他,他必然中计!”齐王想了想,觉得此计可行,但仍是开口说道:“可是如此欺骗,是否有违信义?”魏勃笑道:“王上,自来兵不厌诈,哪里还顾得上信义?”驷钧笑道:“魏大人说的有理。王上不如分兵两处,大军西进,而分出五千人马去取济南和城阳两地。”齐王点了点头,看着祝午,说道:“计取琅琊王既然是祝卿提出,便劳烦祝卿去琅琊走一趟。”祝午拱手答应。 齐王一拍桌案,说道:“好!如此,舅父派人将本王拟好的国书分送诸侯王,责以大义!即刻换上甲胄,本王要看看长安的风采!”驷钧、魏勃、祝午三人都是大喜,拱手说道:“王上聪睿,定然能够成就大功,匡扶社稷!”齐王看着殿外,满眼都是豪情壮志。 “高帝平定天下,王诸子弟,悼惠王王齐。悼惠王薨,孝惠帝使留侯良立臣为齐王。孝惠崩,高后用事,chūn秋高,听诸吕,擅废帝更立,又比杀三赵王,灭梁、赵、燕以王诸吕,分齐为四。忠臣进谏,上惑乱弗听。今高后崩,而帝chūn秋富,未能治天下,固恃大臣诸侯。而诸吕又擅自尊官,聚兵严威,劫列侯忠臣,矫制以令天下,宗庙所以危。寡人率兵入诛不当为王者。” 刘泽看着这封齐王派遣祝午送来的国书,神sè之间都是思索之sè,开口说道:“齐王首倡大义,本王也是钦服,祝大人此番前来,是想让本王随同齐王一起起兵?”堂下立着的祝午微微一笑,说道:“王上此言,便是谦逊了,齐王使臣来琅琊,便是要迎接王上,为齐军之主!”刘泽一惊,离座而起,问道:“刘襄想奉我为盟军之主?”祝午笑道:“不错。齐王自以为年少,如今尽起齐国之兵,但是齐王却不知兵法,便如同有万贯家财却不知道该如何花掉。齐王私自忖度,以为当今刘氏之中,唯有王上年长,而且又为齐王近邻,这是上天的意思,想要王上成为盟军之主!” 刘泽神sè狐疑,说道:“齐王果真是这个意思?举一国之兵委于本王,此事太过重大,本王如何相信?”祝午捋须笑道:“非常之时,自然行非常之事。齐王自知才能不足,而王上乃是当年高皇帝的大将,当年平定韩王信和王黄的丰功伟绩,齐王倾慕已久。如今齐王在军中镇压兵变,一时走不开身,所以让臣来请王上到临淄与齐王共图大事,并且愿意让王上统帅齐兵向西平定关中吕氏之乱。齐王一片诚心,王上若是怀疑,未免错失良机啊!”刘泽神sè微动,问道:“齐王在镇压兵变?”祝午皱眉说道:“此事说来甚密,但是早晚王上便是下官之主,下官就告知王上。齐国兵权虎符一直都在相国召平手中,齐王为了起兵,只好杀了召平,强夺虎符,然而军中大将皆是召平之人,不服齐王治理,所以临淄如今也是危如累卵,还请王上速去临淄,解齐王之难。若是兵变可平,齐王自然感恩戴德!到那时······” 刘泽神sè一喜,说道:“抚慰兵将的事情,乃是本王之长,本王只带自己的近侍,便可以去齐王宫平定兵变。”祝午喜道:“如此甚好!还请王上速速启程!”刘泽起身,正要说话,忽然一个女子声音说道:“且慢!”刘泽神sè一变,怏怏地又跪坐了下来。祝午神sè微动,只见布幔之后走出一个蒙着白纱的女子,刘泽问道:“苏红,有什么不妥么?”那女子却是杜心月,只是她却对刘泽隐藏了自己的真名。杜心月走了出来,看着祝午,说道:“齐王举一国之兵献给琅琊王,岂不是将齐国拱手相让?齐王虽然年幼,却不是傻子,大汉的疆土,岂是说给谁就给谁的道理?大汉守土之责,哪有如此儿戏?你话语之中多有不实之处,莫非有什么事情隐瞒?” 祝午心中一沉,但见那女子说话,琅琊王并不反驳,想了想,说道:“夫人责问的是,下官的确有所隐瞒。”刘泽面sè一沉,祝午忙道:“琅琊王息怒,齐王如此急切想要王上去临淄,乃是因为长安······长安中有齐王最挂怀的两位公子,然而齐王不善将兵,不可一战而胜,但是长安局势不明,两位公子更是死生未卜,王上rì夜焦心,不得其法,所以······这才让下官请琅琊王速去临淄议事!”刘泽哦了一声,冷笑道:“难为齐王如此兄弟情深,本王倒是忘了,刘章还在长安······”杜心月用白纱遮住了面容,看不清她的神情,但是祝午一瞥之下,见到她眉头微蹙,等了一会儿,却没有听到她再责问什么,一颗心总算是安定了下来。 刘泽见夫人并不反对,便笑道:“如此救急之事,不可拖延,苏红,你去派下人收拾行装,咱们马上去临淄!”杜心月看了他一眼,默然而去。走到内堂之后,她才想道:“齐王如此行为,便是在于琅琊郡的兵将了。不过此人说得倒是实情,长安大是凶险,刘章就算是有通天本领,手中无兵也是无计可施,我是要成全齐王,还是如何?刘章,既然你已经布下计谋,若是我破了你的大计,rì后见面怕是真的会杀我,算了,我就再帮你一把······”她这般想着,面纱之后露出了一个冷笑,自去收拾行装。 第四十一章 郦寄卖友 - 长乐未央之大汉刘章 - 刀笔布衣 () 齐王宫。 齐王静静地听着魏勃说的话,微微点头,魏勃禀报完了之后,齐王笑道:“魏卿,你果然有大将之才,如今虎符在手,兵士又抚慰有加,战意高昂,只是粮草之事如何?”魏勃拱手说道:“全都按照王上的意思,已经就快准备妥当,齐王数十年来的积蓄,足够大军五年之用,不过兵发长安平乱,也用不了五年······”齐王笑了一下,说道:“如今本王这里是万事俱备了,只要祝午能够邀请琅琊王前来,便可举兵勤王了!”魏勃听到这里,神情激动,双腿都不自禁的有些发抖。 只见一个宦者走了进来,尖声说道:“启禀王上,祝大人偕同琅琊王、琅琊王夫人在殿外求见!”齐王大喜,起身扬手说道:“哈哈哈哈,祝午之计成了!快宣······”那宦者正要转身离去,齐王又道:“且慢,本王亲自去迎接琅琊王!”说着从殿上走了下来,急匆匆走出了勤德殿。 杜心月看着齐王宫的一切,真的不敢相信自己真的会有一天再回来。想起在齐王宫宫门处逃走的情景,不由唇角含笑。琅琊王看着前方,只是在想着自己可以拥有齐国,想齐国七十二城之广,有了齐国,便可以平定天下,一时心中也是踌躇满志。这时候一个宦官上前来,马车停了下来,那宦官说道:“启禀琅琊王,齐王亲自下殿迎接,请琅琊王便在此处等候!”琅琊王大喜,心道:“齐王竟然对本王如此礼遇,看来祝午所说之事多半属实。”心中高兴之下,便高声说道:“本王知道了。”说着对杜心月说道:“苏红,齐王如此大礼,咱们也不可失了礼节,本王扶你下车。”杜心月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儿,远远只见齐王走了过来,刘泽见齐王神sè恭谨,心中便有了小视之意,齐王便是一心恭维,二人边走边说,走到勤德殿的时候,刘泽笑道:“襄儿你有心了,只是一路而来,我见你的王宫卫士面上都有肃杀之意,不过祝午却跟本王说临淄有兵变,你也是神sè淡然,不似处在变乱之中的样子,你······”齐王笑了一下,慢慢走到殿上,说道:“本王想邀琅琊王你共举大事,只怕你不同意,所以才用此计将你请来,临淄一切安好,多谢琅琊王挂怀。”刘泽心中一沉,却是强笑说道:“原来如此,不过襄儿你就算是将实情告诉本王,本王也不惧吕氏,自然会前来的······” 齐王沉默了一下,刘泽看着他的神sè,皱了皱眉,忽然便觉得自己可能是被人骗了。他愣了一下,看着身旁的杜心月,却见她神sè不变,稍微放心,开口说道:“襄儿······不,王上想要本王相助,本王这便回琅琊调兵······助王上起兵······”齐王看着刘泽,忽然笑了笑,说道:“琅琊王车马劳顿,匆匆而来,本王尚未招待,如何就能如此匆匆而去?那本王的待客之道未免缺失,rì后便无人愿意来本王的王宫赴宴了······这样,琅琊王若是有心,便将虎符交给本王的内史祝午,调兵之事,由他来办,不知琅琊王意下如何?”刘泽心中大怒,知道自己被人摆了一道,但齐王虽是如此客气地说话,明显便是想要他手中的虎符。 但是虎符乃是权势的根本,他自然不愿意给,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便只能沉默。齐王和魏勃祝午也是无语,殿上一时死寂。刘泽忽然想起杜心月,低声问道:“苏红······”杜心月转头看着他,忽然笑了一下,说道:“齐王既然怕你劳累,你便将虎符给他不就是了?”刘泽心中一震,愕然道:“你······”杜心月一双眼睛看着他,反问道:“不然呢?”刘泽面上一阵挣扎,终于还是将虎符拿了出来。 齐王示意祝午上前接过,刘泽看着祝午,一时恨不得吃了他。祝午却是一笑,拱手向齐王说道:“王上,臣这就去琅琊调兵。”齐王嗯了一声,祝午匆匆而去。齐王看着双手垂下的琅琊王,笑了一下,说道:“琅琊王从来没来过齐王宫,不如就先小住一rì,明rì本王起兵,琅琊王请随军征战,如何?”刘泽黯然说道:“一切听王上吩咐!”齐王笑了笑,却见他身旁的女子双目炯炯地看着自己,不由一阵错愕,杜心月看着上面的齐王,突然问道:“王上,贱妾想住在云房,还想去看看栖玉宫,不知王上可否同意?” 齐王一愣,说道:“栖玉宫乃是我二弟所居,虽说他如今不在临淄,但他的寝宫,寻常人不能去。本王会给你安排另一座寝宫的。”杜心月哦了一声,心道:“只是如今身在齐王宫,难道还不能去栖玉宫看看?”她忽然心有所动,只见刘泽转过头盯着她,低声笑道:“刘章?”杜心月一蹙眉头,见他面上都是愤恨之sè,一时只能沉默。齐王这时候吩咐宫女带着二人下去。刘泽愤然甩袖而去,杜心月慢慢跟随,齐王看到,只以为是刘泽因为自己夺了他的虎符而生气,便笑了一下,不以为意。 刘泽和杜心月走在复道之中,都是默然,过了一会儿,刘泽按捺不住自己的愤怒,站住身子,喝道:“苏红,你心中便一直想着刘章么?还想去他的寝宫?!你忘了自己是谁了么?”杜心月听她叫自己“苏红”,笑了一下,说道:“忘了自己是谁······呵呵······你说得不错,我的确忘了自己到底是谁了······”刘泽愣了一下,随即看着她,冷冷说道:“我今rì被齐王这个小儿夺去虎符,我不信你没有看出这件事其中有鬼,你为何不提醒我!难道······”杜心月冷笑一声,说道:“你以为什么,便是什么了!” 刘泽顿时狂怒,说道:“你······你为了他,连琅琊的封邑也不要了!我······”他扬起手掌,便要扇在杜心月脸上,但是触到她清冷的目光,忽然心中一寒,手掌生生地停在了半空中。杜心月冷笑道:“你忘了是谁让你有今rì的地位?若不是我,你每天在家都要受吕湄儿的欺压,到了朝廷又受太皇太后的气,若是没有我,你连长安都出不来,说不定早就死在长安了,你如今倒是敢责怪我?”刘泽放下手掌,喘息说道:“可如今还不是一事无成······”杜心月冷笑道:“至少你还活着!”刘泽顿时无语。 杜心月见前面带路的宫女站着,便笑了一下,款款走上前,宫女也向前走去。前方走过来一个高冠峨带之人,那宫女连忙行礼说道:“相国大人安好!”驷钧嗯了一声,昂首走过她。杜心月忽然全身的血如同冻结,看着驷钧的面容,微微喘息起来。驷钧眉头紧皱,看着这个蒙着白纱的妇人,随即转头而去,琅琊王见他如此傲慢,竟然也不向自己行礼,微微有气,但是见杜心月如同僵了一般,上前问道:“怎么了?”杜心月想着离开长安时候刘章说的话,冷然道:“没什么?”当下迈步就走。 忽听后面传来一个冷厉的声音喝道:“站住!”杜心月忽然觉得好笑,便站在原地,只听脚步声传来,驷钧走到她面前,皱眉问道:“你是何人?为何蒙面?”刘泽大怒,喝道:“你又是何人,竟然对本王的女人无礼?”驷钧轻蔑地看着琅琊王,随即又盯着杜心月。杜心月看着驷钧,伸手将自己面上的白纱取下。 那一道狰狞的伤疤斜斜经过左颊,驷钧一看,却是神sè大变,冷声说道:“杜心月······是你!”杜心月一双眼睛看着他,轻轻笑道:“驷钧大人,好久不见!”驷钧果然不似常人,很快就冷静了下来,冷笑道:“你竟然没死?”杜心月只是冷笑。一旁刘泽却听得云里雾里的,看着两人,最后看着杜心月,问道:“苏红,他怎么叫你······杜心月?”杜心月却不理他,驷钧冷笑道:“她本来就是杜心月,又怎么会叫什么苏红?”他环顾四周,杜心月冷笑道:“驷钧,你这是要让王宫守卫来抓我么?” 驷钧冷笑道:“当rì你有幸逃出生天,不知今rì你有没有这个运气!”杜心月却夷然不惧地看着他,冷笑道:“我如今乃是琅琊王的夫人,你敢动我分毫?齐王想要起事,离不开琅琊王的襄助,否则,今rì你杀了我,明rì你起事失败,那可就是株连九族的大罪了,你敢杀我?哼······”杜心月冷然看着他,转身款款而去,全然不惧身后驷钧愤怒神sè和刘泽眼中的种种不解。 齐王尽起齐国之兵,西进长安,一路势如破竹,越过齐境,威逼三川郡,天下震动。不仅朝廷中吕氏大惊,连同各路诸侯王也都是不敢置信,但是仔细想想,如今起兵却正得时机,起兵勤王,不失大义之名,事成之后,更可以掌控皇位。吴王刘濞素来有异心,知道齐王首先起兵,心中暗恨,知道自己始终是棋差一着,心中郁郁,竟然生了一场大病。楚王刘交年纪已迈,而且素来都是唯吴王马首是瞻,见吴王这样,也不敢轻举妄动,只是暗中准备好了一切,意存观望。但是眼见齐王兵势之强,也不禁眼红不已。 朝廷已经有了对策。吕产等人本来准备在高后下葬之时囚禁大臣,但是听闻齐王起兵的事情,大为吃惊。一时慌了手脚。吕产和吕禄商议一番,本来不愿抵抗,想凭着关中天险抵御齐兵,吕氏中也有人主张平乱,但吕氏中无人可以领兵,便让太尉灌婴领兵平叛,但是吕产和吕禄都不愿将自己手中的兵权悉数交出,两兄弟无奈之下,只能各出手中的一部分兵马。吕产也算是谨慎之人,怕灌婴专权,便吩咐了吕家人作为监军,而且兵将中有些人是吕氏的亲信,如此两人各出一军,那军将之间的隔阂更深,灌婴只能无奈苦笑了。 灌婴领兵之时,心中暗赞我的妙计,但是我的计策只成功了一半,虽是分了吕氏的兵权,但是如今吕产和吕禄手中还是有兵,这便只能说是人生不如意事,十常仈jiǔ了。灌婴即刻领兵出函谷关,这倒不是灌婴急着平叛,而是吕氏的兵将逼迫他下令急行军。灌婴虽说听从他们的建议,但是暗中却和灌阿一起联络一些兵士,收为己用,以防他rì万一有变,自己无所屏障,只能任人宰割。 我看着灌婴的兵马离去,吩咐离朱快马加鞭,传递军情。但是灌婴平rì与我交好,当然不会过分逼迫王兄,如此可保无虞,但我心中还是有些不安,便让秦卬乔装出城,到王兄的军中效力。大战之中,刀枪无眼,秦卬在王兄身边,自然也就多了一重保障。 吕产见如今形势不明,也再也不敢动朝臣,每rì朝议虽说是走个形式,但却没有了往常剑拔弩张的意思,但人人都有些懈怠。我自然也看出吕产眼中的疲累,心中冷笑道:“吕产不过是中人之姿,如今却掌握大汉朝的权柄,才能不足,不累死你才怪。” 这rì下朝,吕产带同自己的至交好友郦寄一同出城游猎。吕禄在马上长长地叹了口气,对一旁骑马的郦寄说道:“李兄,在其位,谋其政之说,乃是孔夫子的名言,本王如今才知道其中的意思!”郦寄今年三十余岁,唇上留有髭须,一看之下,也很是英武,这时候听吕禄这么说,不禁笑道:“如今吕兄受封赵王,和梁王共掌朝政,自然是要累些了······”吕禄在马上笑道:“唉,只是虽然如今大权在握,却总是想着在其位,不谋其政,李兄你说好不好笑?”郦寄笑道:“这没有什么好笑不好笑的,自来都是能者多劳,吕兄是天下能者······”吕禄笑道:“李兄你就别再恭维我了,我当李兄你是知己好友,你若是如此敷衍我,那我可要翻脸了!” 郦寄心中一跳:“难不成他已经知道陈平跟我私下往来的事情了?可是看这神情也不像······是我自己太紧张了,父亲让我去骗取吕兄的将印,这······”他一时为难,只听吕禄说道:“我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什么天下能者,往年在太皇太后的照拂下,勉强做个侯王还可以,执掌权柄······唉,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郦寄看着他神sè,见他不像说的是反话,当即问道:“吕兄果然是这么想的?”吕禄苦笑道:“你自然不知我有多累······” 郦寄笑道:“如此也容易,你可以将权力都交给梁王便是了。”吕禄苦笑道:“梁王?他同我一样,也没有多少治国之才,如今有我为他分担一些,他还忙不过来,要让他掌握所有权柄······呵呵,那他不是要生生累死?”郦寄苦笑道:“此法也不行······我还有一个办法,只是怕吕兄觉得不妥。”吕禄哦了一声,说道:“什么办法?”郦寄在马上看着他,正sè说道:“吕兄,如今天下的诸侯王,都有何人?”吕禄皱眉说道:“齐王刘襄、吴王刘濞、楚王刘交、淮南王刘长、代王刘恒、长沙王吴臣,算上南越王赵佗和梁王吕产、燕王吕通还有本王,总共有十王,李兄提起这个做什么?” 郦寄叹了口气,说道:“吕兄,太皇太后生前便已经封你为赵王,相国为梁王,此事众位大臣都是知道的,而且也全都已经布告诸侯王,诸侯王都没有什么异议,那便是承认了你和梁王的王位。如今太皇太后都已经驾崩半月有余,从前太皇太后掌权的时候,没有什么动乱,可是如今少帝年幼,吕兄你既然佩赵王王印,不急着回赵地自己的藩国,却反而手握将印,掌数十万jīng兵留在长安。吕兄试想,大臣会如何想?”吕禄皱眉,郦寄心中如同藏了数面大鼓,在里面咚咚咚的响个不停,却听吕禄说道:“我虽然手握重兵,但是并没有什么异心······” 郦寄笑了笑,说道:“我自然知道吕兄没有异心,可是朝臣并不这么想······如今主少国疑之际,吕兄若是一个处理不当,那可是吕氏蒙上千秋骂名的。”吕禄眉头皱起,良久才点了点头,说道:“我确实没有周公之才······李兄,你以为我如今该怎么办?”郦寄装作思索的样子,说道:“方才吕兄也说自己才能不济,治理大汉朝确是不易,朝中大臣都是太皇太后生前的旧臣,自然对太皇太后忠心耿耿,吕兄不如将自己手中的将印归还太尉,梁王若是劳累,自然也可以将相国之印让出,然后与大臣结盟。如此一来,朝政自然有朝臣处理,而吕兄和梁王一道回自己的封地,岂不是逍遥快活?” 吕禄皱眉说道:“如今正是多事之秋,东面齐王起兵,势力正盛,我总不能这个时候将平叛的担子放下······”郦寄笑道:“此事更易。吕兄想想,齐王为何起兵?那还不是主少国疑的缘故,他以为吕氏想要谋逆······如今看到两位放弃朝中的大权而回封地,那自然就会罢兵,从此相安无事,天下太平。吕兄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勤王之兵消弭于无形,而且还可以有赵国千里的封地,如此便宜之事,吕兄若是错过,那便是太不智了!”吕禄看着他嘴角嘲弄的样子,想着他口中说的好处,一时也有些犹豫,心道:“此事倒要回去跟兄长说说······” 郦寄看他神sè似乎是有所意动,便不再多说,他自然也知道言多必失的道理,所以一路上只是和吕禄说起涉猎之事,吕禄心中大畅,出城之后,果然shè猎颇丰,宾主尽兴而回。吕禄满意地看着shè来的兔子、獐子,笑道:“李兄今晚便来我的府上,咱们将这些猎物做成羹汤,大可以一饱口福。”郦寄笑道:“听说赵地广阔,rì后吕兄到了赵地,自然可以天天如此尽兴,只可惜我却是劳碌命,只能待在长安受苦了······”吕禄笑道:“赵地?若是李兄喜欢,rì后便去赵地,咱们同猎同饮,如何?”郦寄笑道:“好!还请吕兄记得今rì之言!”吕禄又是一阵大笑。 进了长安城,二人按辔徐行,此时已经接近黄昏,街上已经没有了什么人。吕禄看着有些冷清的长安城,多少有些败兴。走着走着,指着前面的府邸,说道:“李兄,前面是我姑母所居,如今经过,倒是要去看看,李兄少待。”说着就要下马,郦寄突然想到吕嬃的jīng明,忍不住身上一阵战栗,说道:“这个······吕兄,要不然我先回去吧······”吕禄笑道:“咱们方才还说要一起喝羹汤的,怎么你转眼就忘了?莫非你是想做忘恩负义的事情?”谁知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郦寄只觉自己脸上都是汗水,却是尴尬一笑,不敢再说什么了。 吕禄跳下马,取了两只肥大的野兔,便去敲吕嬃家的门。过了一会儿,下人开门,吕禄说道:“你去通禀你家主母,说侄儿给她送来刚打的两只野兔,请她老人家收下。”那下人便去通报。吕禄等了一会儿,却听得咚的一声,府门大开,吕嬃一脸怒气地走了出来,吕禄吃了一惊,问道:“姑母,你这是······”吕嬃看了一眼门前的这些骑士,眉头皱起,冷冷说道:“禄儿,你平rì都是在干些什么?现在是什么时候,你还有心思出城游猎?吕氏一族的命全都在你和产儿手里,你怎么能够如此儿戏?还有脸将这些猎物给我送来,我看你们兄弟也快变成旁人的猎物了!”吕禄皱眉说道:“姑母,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朝廷上的事情,都在我的掌握之中,姑母你就不要cāo心了吧?” 吕嬃冷笑地看着他,说道:“什么,在你掌握之中?你有什么妙计可以平定齐王的大军?朝堂政事纷繁复杂,当初姊姊还在的时候就rìrì头疼不已,你就能轻易处理了?朝臣都在一旁虎视眈眈,你还如此不当回事儿······姊姊驾崩,你们都没人管了,都露出了本xìng了是不是?”吕禄脸sè一沉,说道:“姑母,侄儿不过就是想送两只野兔给您,您······侄儿回去了!”吕嬃看着马上的郦寄,眉头皱起,却是喝道:“你别走!你说朝政都在你掌握,那你来说说,如今的烂摊子,怎么收拾?”吕禄皱眉说道:“侄儿做不来,自然有人能做······朝中尽是皇姑的大臣,侄儿将手中将印给他们,他们自然尽心效命,那还不是掌握之中的事情?” 吕嬃神情震惊,一时竟然不能置信,看着吕禄问道:“你······姊姊临终的时候将南北两军交给你们两个,便是让你们掌握虎符,如今你们却说将将印拱手让出!你让我吕氏一族rì后还怎么活?”吕禄皱眉说道:“吕氏怎么就没有活路了?堂兄是梁王,侄儿是赵王,难道两个王侯还不能护佑吕氏?”吕嬃一时气得有些糊涂了,突然闯回了府中,她一个五十余岁的老妇人却突然奔跑,吕禄一时有些瞠目结舌,浑然不明所以。她和樊哙生的儿子樊伉却是皱着眉头跟了进去。 过了一会儿,吕嬃气喘吁吁地走了回来,手中还抱着一大堆的金银珠宝,吕禄正疑惑间,吕嬃一下子将这些珠宝丢在地上,喝道:“如今我们吕氏还保有这些东西做什么,rì后还不是成了别人手中的,我为何还要替他们守着······”吕禄见她伸脚踢着这些珠宝,一时有些慌了,说道:“姑母,你疯了!······这些都是皇姑赏给你的······你!”吕嬃死死地盯着他,笑道:“是啊,我是疯了!陈平他们处心积虑地盯着你们手中的将印,你们如今竟然想拱手让出,这么正中下怀的事情你们都可以做,我当然也可以做了!反正这些珠宝金玉早晚都是陈平他们的,早一天晚一天也没什么两样!我现在就给他们,想让我替陈平保管着,休想!” 樊伉见自己母亲这般势若疯狂的样子,一时也吓住了,拉着自己的母亲,说道:“娘,你这是怎么了?有什么事情你好好说······”吕嬃看着自己的孩子,忍不住落泪,口中说道:“孩子,你怕是也就要和为娘一起死了,你记得,我们不是死在别人的手里,是死在自己人手里!”樊伉冷眼看着吕禄,说道:“表兄,你难道不明白我娘说这些是什么意思么?”吕禄皱眉说道:“姑母疯了,你难道也要疯了不成?”樊伉大怒,一时脸上如同涂了一层血,红艳艳的很是吓人。吕禄看着眼前的吕嬃母子,愤愤然地甩袖而去。 吕嬃看着他骑马离去,一颗心如同死去一般,抱着樊伉说道:“伉儿,你如今也要陪着为娘去见你父亲了······”樊伉也是忍不住泣道:“娘,吕禄不听您的话,咱们也是没有什么办法······”吕嬃喃喃说道:“自作孽,不可活;自作孽,不可活······姊姊,你睁开眼看看吧······”想起高后,一时心如刀割,忍不住泪流满面。冷冷长街之上,只剩下这对母子,相对而泣。 吕禄坐在马上,忍不住问道:“李兄,你说姑母这是怎么了?竟然这么不可理喻!”郦寄本来也是心中捏了一把汗,但是见吕禄不听吕嬃的话,还是松了口气,心道:“听说临光侯平rì在太皇太后面前都是冷言冷语的,如今话都不会好好说了······若是她为吕禄剖析局势,那我的图谋自然无处遁形,如今看来,只能说是冥冥中自有天意,上天还在护佑大汉!”当下说道:“这,我也不知道,不过方才听她口中经常提到陈平,可能是太过怨恨陈平了······不过听说临光侯最近是有些······疯了的迹象······” 吕禄一惊,问道:“此话怎讲?”郦寄装作诧异的神sè,说道:“吕兄不知道么?据说琅琊王带了他的夫人回封地,但是没过多久,吕湄儿就离奇死了······”吕禄一惊,叫道:“表妹死了?”郦寄点了点头,叹息说道:“可能是临光侯痛失爱女,所以心智失常······”吕禄叹了口气,点头说道:“是了,姑母平rì便疼表妹,如今表妹死了,她有些神志不清······我方才还在怀疑她的那些胡话,如今想来,是她太过伤心,所以向我发脾气······”郦寄点头称是,心道:“陈平说她是失心疯了,那便是失心疯了······如今她的样子,更加像是一个疯子了······” 张辟疆看着手中的请柬,俊朗的面容上有些疑惑。上面写的意思是让他和刘章晚间一起去红袖坊。下面落款写的是程弋。张辟疆一时有些为难,因为刘章到如今来了长安已经有四年多,却从来没有去过红袖坊一次。他是聪明人,自然知道刘章为什么不去,所谓情丝纷乱,只能用慧剑斩断。程弋从前也明白这个道理,但是今rì却送来这封请柬,她是什么意思? 他正在客厅之中踱步,忽然有所感觉,转过身子,只见父亲张良站在前厅通向后堂的转口,不禁一愣,行礼说道:“父亲。”张良嗯了一声,说道:“你手里拿的是什么?”张辟疆一愣,连忙将请柬收了起来,说道:“是朱虚侯给我的请柬,让我去他府上拜会······”张良看着他,微笑道:“你平rì经常去朱虚侯那里,怎么从没有听到你提及请柬的事情······这请柬,是那个叫程弋的女子的吧!”张辟疆苦笑一下,没有说话。 张良看着自己的儿子,眉头皱了起来,问道:“她要你做什么?”张辟疆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张良摇头说道:“你们不要去。”张辟疆皱眉问道:“为什么?”张良看着他,淡淡地说道:“孩子,你被自己的感情蒙蔽了双眼了么?从前你聪明无比,怎么如今却这样?”张辟疆听父亲又说起此事,不禁皱眉说道:“父亲,我跟您说过多少次了,我跟程姑娘没有私情,我只当她是朋友而已!”他生气之下,语气已经有些生硬。 张良点头说道:“好,你说自己当她是朋友,那好,我很属意上官府的小姐,那个女子品貌德行都是中上,明rì你去迎娶了她,你可愿意?”张辟疆啊了一声,说道:“父亲,你就这样将我的婚事定了下来?”张良看着他,淡然说道:“有何不妥?你今年已经二十有二,为何不能娶妻?你和上官小姐门当户对,难道你嫌她配不上你,那就再换一位······”张辟疆笑道:“好!”张良微微惊异,似乎没有料到他会这么说,不禁笑问道:“你为何说好?”张辟疆微一犹豫,说道:“我只是想告诉父亲,我对您说的都是实话,我只当她是朋友,如此而已!” 张良一阵错愕,张辟疆笑道:“父亲,您就不要多想了······孩儿出去了。”说着转身离去。张良苦笑道:“看来我想错了······”他忽然一皱眉,心中微微琢磨,忽然叹息一声,喃喃说道:“这孩子的命格,我都看不真切,但他平安了二十年,大概也不会有什么事情吧?······或许是我多想了······”说着摇了摇头,慢慢退回了后堂。 张辟疆走到我府中前厅的时候,我正在和吕秀说话。因为张辟疆经常来我府上做客,所以他在我府中可以zì yóu往来,倒是不必下人禀报的。吕秀见他来了,便进入后堂回避。我起身走向张辟疆,问道:“张兄怎么这个时候来了?”他笑道:“怎么,打扰你跟夫人说话了?”我摇头说道:“张兄说笑了,只是我方才想着要派人请你去燕尾楼一聚,没想到你这马上就来了,只是说凑巧而已。”张辟疆听我这么说,不禁眉头一皱,因为从前在燕尾楼,都是有重大的事情需要商议,只是这一次会商议什么事情?他看着我的面sè,想要看出一些什么端倪。 我见他的神sè,笑了一下,请他坐了下来,小石头奉上了茶水,我斟酌了一下,说道:“有两个事情,都不算是什么好事,你想先听哪一个?”张辟疆笑道:“反正都不是什么好事,先说哪一件都一样。”我点了点头,皱眉说道:“那我就先说长安城里的事情。陈平果然足智多谋,郦寄本来是我那个岳父大人的好友,如今郦寄暗中听从陈平的吩咐,教唆赵王交出将印,回去赵国的封地,赵王和梁王商议之后,犹豫不决。”张辟疆点头说道:“的确棘手。按照丞相的初衷,是可以取到将印的,如此可不好办了,不过,说句不客气的话,吕家的那两个当家人,还真是······”他窥到我的神sè,便没有说下去。 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是忍不住就想骂他们,但是顾及到吕秀的面子才忍了下来。吕产和吕禄跟随高后这么久,竟然没有学到高后一分半点儿的谋略,高后这么驾崩,他们全都是原形毕露。以这么来看,他们就算此次不栽在陈平手中,难免rì后不会栽得更惨。我虽然看不过眼,但是此时乃是夺取吕氏手中的权力,若是提醒他们,那一切便是前功尽弃。我叹了口气,说道:“他们这样犹豫,对局势一点儿好处都没有······我听说王兄在平定济南郡的时候,吕产留在济南的爪牙全都伏法,但是在王兄在动手之前,吕产已经召一个叫做贾寿的家臣来长安,听说此人足智多谋,吕产召他来,必定是为了让他辅佐处理朝政,算rì子已经一个月有余,若是他rì夜赶路,说不定也该来长安了······”张辟疆啊了一声,说道:“那这个贾寿如果回来长安跟吕产进言,朝臣不是死无葬身之地?” 我眉头紧皱,说道:“我也正在担心此事,昨rì我已经吩咐三弟注意城门来往的人,但是心中总是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张辟疆见我神情苦恼,想引开我的注意力,说道:“说不定这贾寿早就已经死了,如今齐地至长安都是战火连天,他未必还活着······”我苦笑道:“只能说,但愿如此了。”张辟疆点了点头,复又问道:“那······齐王和灌将军的战事如何?”我叹了口气,说道:“这便是我要跟你说的第二件事情······王兄和灌婴相持在荥阳,据线报说,已经有两场大战,双方各胜一场。灌婴虽是有人掣肘,但是这些人监军倒是监的不错,鼓动灌婴出动轻骑,王兄以魏勃为主将,魏勃这个蠢材,用步兵硬抗,使得齐兵损折三万有余······真是可恨!” 张辟疆啊了一声,说道:“如此,齐王难道没有办法了······要退兵么?”我看着他,说道:“自然不能了······如今楚王刘交也按捺不住,起兵响应王兄,淮泗一带也起战火,虽然楚军行动迟缓,但是也震动天下······幸而我为了稳妥起见,让秦卬去了王兄大营。第二场大战,王兄以秦卬为将,对抗骑兵。”张辟疆微微有些紧张,问道:“战况如何?”我面上露出一丝笑意,说道:“自然是赢了。秦卬连续用弩弓、拒马和长枪,将灌婴的骑兵杀散了。听说灌婴很是心疼······”张辟疆笑道:“君侯从前不是说骑兵对上步兵,骑兵一定赢么?”我笑道:“张兄这么说,便是强词夺理了。要知道决定大战胜负的原因很多,谁能说必胜无疑?” 张辟疆看着我,笑道:“君侯这是谦逊了,那个秦卬一坐上大将之位,便扭转战局,真是令人羡慕······不过当心灌婴输了一局,向齐王挑拨离间,让秦将军和魏勃不合,那就不好了。”我眉头一皱,说道:“秦卬办事稳重,我很放心,而且他也不会一直做那个主将之位。”张辟疆点头说道:“只是要提防小人。”我笑了一下,没有回答。张辟疆登时会意,说道:“算是我多言了······”我笑道:“张兄这是什么话······”张辟疆忙道:“开玩笑的······不过齐王胜了,你怎么说这不是好事?” 我摇头说道:“如今灌婴是避战不出,两军相持在荥阳,王兄的兵力也在休整,只是他是勤王之师,正是应该锐不可当,一鼓作气,若是相持,定然对王兄不利······长安局势也是瞬息万变,我担心······”张辟疆安慰道:“你放心吧,灌婴平rì与你交好,看在你的面子上,也不会对齐王如何;长安中有你,难道还会出什么岔子?”我笑道:“你这是高看我了······”我想着自己的安排,突然看了他一眼,拍拍后脑说道:“对了,张兄找我也有事情?”张辟疆笑道:“一见面就说了这么一通,你如今才知道问我了?”我不禁笑问道:“是什么事情劳动张兄大驾?还是什么重要的人?” 张辟疆微笑道:“君侯猜对了,是很重要的人。”我看着他的神sè,看了看旁边的小石头,面上笑容收敛了一些,说道:“是她让你来的?”张辟疆将袖中的请柬拿了出来,说道:“你自己看看吧。”我接了过来,扫了一眼,瞥见小石头对我轻轻摇了摇头,我笑了一下,装作没有看到,开口问道:“张兄你的意思是?”张辟疆笑道:“我自然是想你去的。”我苦笑道:“为什么?” 张辟疆看着我,说道:“你来长安四年,她从未生出心思找你前去见她,这是第一次,我想,若不是有什么为难的事情或是重要的事情,她不至于如此。”我皱了皱眉,想着其中一连串的关系,心道:“程弋是诸侯王的人,如今找我,是什么意思?当初我以为她是赵王的棋子,但如今两个赵王都已经死了,北地之中只有一个代王,但是我遇到程弋的时候,正巧碰上淮南王的刺客,这是巧合还是栽赃陷害?她是代王的人还是淮南王的人?”转念又想:“刘恒和刘长近来都是没有什么动静,程弋此番找我,是他们中的一人想对我说什么?” 张辟疆看着我,见我神sè犹豫,不禁问道:“君侯,你是去还是不去啊?”我看着他,说道:“我去,但是张兄你就不要去了。”张辟疆愕然一下,说道:“这是什么道理?请柬上明明写着让我带你去,你如今却不让我去,真是岂有此理!”我笑道:“张兄还怕我对佳人无礼是怎么?”话一出口,便觉得小石头在身后扯我的衣摆,但我想改口已经来不及,果然,张辟疆一听,摇头说道:“君侯要是这么说,那张某真的是看错君侯了。我以你二人为友,但也知道你二人不是苟且之人,为何我要疑心?!”我见他神sè气愤,也觉得自己的玩笑开得没有水平,便正sè说道:“张兄,我不让你去,是怕你会有什么危险。”张辟疆疑惑道:“危险?” 我点了点头,问道:“你还要去?”张辟疆看着我,过了一会儿,才说道:“自然要去。程姑娘既然邀请我,我便是死也要去的。”我眉头一皱,听他说了一个“死”字,心中有不好的预感,但是张辟疆还在看着我,我只能说道:“小石头,去请离朱回来······”小石头皱眉说道:“公子,离朱现如今负责城防,若是调来,城门有什么事情······”我道:“张兄若是去,我一人无法护佑张兄周全,你去叫他回来就是,兴居看着城门,应该不会有什么事情。你们直接先去红袖坊等候。”小石头明白我的意思,诺了一声,匆匆去了。 我吩咐下人前去备马车,对张辟疆说道:“张兄,这便请吧。”张辟疆点了点头,我二人便坐上马车,带了十几个侍卫向红袖坊而去。 第四十二章 红袖惊变 - 长乐未央之大汉刘章 - 刀笔布衣 () 荥阳,齐王大营。 齐王看着跪在帐下的一个黑衣兵卒,问道:“你是说,灌将军想要与本王在十里外的冷月亭会面?”那士卒共受伤说道:“不错,将军因为怕小人路上出什么事,所以只让小人传话,并无书信。”齐王神sè不变,摆手说道:“本王知道了。贵使请回转,告诉灌将军,本王必定去。”那士卒眼中露出佩服的神sè,起身离去。 帐中一时没有了声音。齐王看了看帐中立着的几人,魏勃想说什么,但是看了看对面的秦卬,忍住了想说的话,祝午捋着下巴上的胡须,皱着眉头,只有驷钧开口说道:“襄儿,若是灌婴有诈,你如此痛快就答应,是否太仓促了?”齐王摇头说道:“这些时rì的两场大战,说到底对我们很是不利,若是一心想要按照朝廷的令旨平叛的话,他就不会多此一举,约本王前去见面。本王素知陈丞相、灌将军和绛侯都是忠于刘氏的重臣,如今情势更是对他有利,他没有欺骗本王的道理。” 秦卬拱手说道:“王上所言不错。而且末将在二公子身边,知道灌将军素来与二公子交好,更是曾与二公子议定平吕氏之策,他此次邀王上前去,不会包藏什么祸心。”齐王点了点头,魏勃却上前说道:“王上,虽然如此,但毕竟还是要带些兵马,以防对方言语失和,咱们失了气势。”祝午也连声称是。齐王看了看秦卬的神sè,笑道:“这如何使得?本王若是带了人马去,那才是失了气势呢!”秦卬拱手赞道:“王上有王者之风,如此胆sè,世间少有。末将钦服!”齐王笑了笑,随即看着驷钧和祝午,说道:“今晚舅父和祝大人留在军营看守,本王带魏将军和秦将军去赴会。”驷钧嗯了一声,看了看祝午。齐王斟酌了一下,说道:“舅父,琅琊王和他的夫人是我的座上宾,希望舅父不要为难二人。”驷钧眉头一皱,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当下便有侍卫去备马,齐王和魏勃、秦卬走出王帐,驷钧和祝午也跟了出来,侍卫牵过马,齐王当前上马,在马上和驷钧又吩咐了几句,便打马离去,魏勃和秦卬也打马离开。驷钧和祝午看着三人北去的方向,神sè有些忧心。但是二人不远处,一处帐篷后面,杜心月将二人的神sè看在眼中,斟酌说道:“齐王这是去什么地方?是视察军营,还是另有目的?”帐篷里的刘泽听到她喃喃的话语,问道:“苏红,你说什么?”杜心月转回帐篷,说道:“我不叫苏红,我叫杜心月。”刘泽看着她,淡然说道:“我知道······但是在我眼中,你就是苏红。”杜心月哼了一声,也懒得在这种小事上面分心,想着方才齐王离去的一幕,杜心月忽然问道:“你想不想离开齐王营地,回转长安?”刘泽啊了一声,愣愣地看着她,说不出话来。 冷月亭距离灌婴和齐兵的营地有十里左右,但是三人快马加鞭,也不过就是小半个时辰的事情,只见一处小土丘上面孤孤单单地立着一处草亭。齐王也不停马,直接催马上了土丘,如今冷月当空,他刚来到近处,却突然听到一声突兀的马嘶,不禁勒马扬鞭,定睛一看,却见亭中原来已经有两个身影,亭畔还有两匹骏马,在月光之下,泛出银亮的白光,两匹马都没有拴着,但那马匹很是听话,竟然也没有乱跑。这时那两个黑影上前,只听一人问道:“可是齐王大驾?”齐王在马上问道:“前面可是颖yīn侯灌将军么?”那人道:“正是末将!” 秦卬低声说道:“是灌将军的声音。”齐王当即下马,魏勃恐怕有失,连忙赶到齐王身侧。低声道:“王上还需提防!”齐王微微一愕,灌婴笑道:“臣灌婴拜见齐王!”另外一个黑影也拱手行礼,口中说的却是棘蒲侯柴武,秦卬一听是旧人,喜道:“原来柴将军也到了。”柴武笑了笑,他是稳重之人,虽然和秦卬私下有交情,但是如今齐王在此,倒也不敢放肆。 齐王笑道:“两位将军都是我大汉的功臣,本王当不得二位行此大礼。”灌婴摇头说道:“本来末将私心以为王上不会赴约,就算是赴约,也会带齐兵将,只是没有想到王上竟有如此胆sè与豪情,果然是君侯的兄长!”齐王笑了一下,说道:“本王也以为灌将军是本王为叛逆,这番私自相会,不过是想劝说本王弃械投降而已······”灌婴苦笑说道:“王上若是如此说,末将便无地自容了,前两次交战,不过是吕氏的旧将撺掇,末将实在是推脱不开,所以才敢动刀兵,不过最后还是在王上手中吃了败仗,末将惭愧!” 齐王笑了一下,知道他说的话也有不尽实的地方,灌婴敢交战,虽是吕氏的撺掇,但多半心中也想看看以齐军的实力,有没有角逐天下的资格。齐王见他不提及此处,便也不再言明,随口敷衍了几句。灌婴看着齐王身侧的魏勃,随即看了看秦卬,拱手问道:“敢问王上,当时指挥破了臣骑兵的便是这位将军么?”齐王见他看着魏勃,微微一愕,笑道:“灌将军猜错了,当rì一战,乃是秦将军的功劳!”此言一出,非但灌婴吃惊,连后面的柴武也是心中生疑,冲口说道:“这怎么可能!”灌婴看着秦卬,恍然大悟一般说道:“君侯这番可真是不够朋友了,竟然还藏了杀招。从前他说步兵对上骑兵一定会输,我竟然信以为真了······我说这两天怎么都想不通,原来是他在背后捣鬼!” 齐王愕然地听着灌婴说了这些,看着秦卬,意示询问。秦卬笑道:“将军,你这便是冤枉君侯了······这是末将临时想出的,幸而凑效,没有损失君侯的英明!”灌婴疑惑道:“既然此仗不是他在背后捣鬼,那于他的英明有什么关系?”秦卬正sè道:“将军有所不知,末将从前是跟着君侯学习兵法的。”灌婴听了这话,气得噎了一下,说道:“还不是他在捣鬼。”秦卬忍着笑意,没有说话。柴武看着秦卬,说道:“只是秦小兄如今一战成名,可为当世名将。”秦卬连忙谦逊不已。一旁齐王笑了一下,却是看了看后面的魏勃。 灌婴看到齐王的神sè,笑了一下,说道:“名将差点儿忘了大事。”说着正sè道:“王上,经此两役,不知道你对如今的局势有什么看法?”齐王皱眉说道:“灌将军是怎么以为的?”灌婴知道他会有此一问,便开口说道:“末将以为,两方如此相持最好。”齐王神sè一动,灌婴拱手说道:“如今若是咱们两方再战,若是王上胜了,那吕氏就会夺了末将的领军之权,而且前面三关林立,怕是不易攻下。若是让吕氏有了喘息之机,只怕更糟。”齐王笑道:“若是灌将军胜了本王,然后将本王当做俘虏,带往长安,再倒戈相向,那么天下可定了。”灌婴苦笑道:“王上莫要难为末将了,若是末将逆了天下的人心,那末将就是千古罪人了。如今吕氏掌权,若然臣破了齐兵,归还长安,那天下万民还以为天意是在吕氏,如此万万不行。” 灌婴看着齐王淡然的神sè,开口说道:“王上,末将在长安,已经和君侯商议过此事,王上起兵,便是为了让吕氏自乱阵脚,而且可以分吕氏之权,但是真正能够夺取吕氏权柄的地方,不在此地,不在荥阳,而是在长安。末将和王上如此,不过是在为长安中的君侯和一干朝臣做后盾。真正决出胜负的地方,还是在朝堂之上。王上不如与末将在荥阳一地,坐观长安之变,王上以为如何?”齐王点头说道:“灌将军不愧是当世名将,本王明白了。”灌婴笑道:“王上圣明!” 齐王笑道:“本王如何当得‘圣明’二字?灌将军如此说,本王愧不敢当!”灌婴稽首行了一礼,说道:“臣等举事,都是按照朱虚侯的计策,丞相当时有言,rì后刘氏可定,功劳全在朱虚侯和王上身上!”他这话一说,众人都是微微疑惑,不明白他为何这么说,但是齐王却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笑道:“灌将军说得不错,此次若能平定吕氏的祸患,二弟功劳最大,本王和他乃是至亲兄弟,不分彼此。”灌婴松了口气,又说了一句:“王上圣明!”齐王笑了一下,灌婴说道:“如此,末将回去之后,便拖延出战,若是实在拖延不住,便请王上免战。等长安局势一明,末将等朝廷令旨一下,便以九驷之礼送王上去长安,如何?”众人一听,更是动容,九驷之礼,乃是天子的最高礼仪,灌婴如此说,那自然是向新皇帝效忠的话了。 齐王笑道:“如此甚好,本王也会约束诸将,不再出战。”灌婴见事情谈妥,环顾了四周,说道:“王上,如今时辰不早了,末将便回营了,若是被人发现末将的踪迹,那可就前功尽弃了。”齐王点了点头,灌婴一个低声呼啸,马匹跑了过来,柴武也牵来了马,二人上马,在马上又行了一礼,这才慌忙去了。齐王看着淡淡月sè下二人的身影消失在远处的黑暗之中,便回身对魏勃和秦卬说道:“咱们也回去吧!”二人都是点头,齐王上马,也是打马飞驰回营。 半个时辰之后,齐王回到营地,见营地中一切如常,便回转王帐,刚刚在主位坐定,却听外面一个宦者走了进来,说道:“启禀王上,琅琊王说有要事求见!”齐王哦了一声,看了看驷钧,驷钧说道:“襄儿,你走之后,我并没有为难他们,若是不信,祝午可以为我作证!”齐王笑了一下,说道:“舅父,我还没有说呢,你就不打自招了······”驷钧一时皱眉,却听齐王说道:“去请琅琊王过来。”那宦者应声去了。 过不多时,琅琊王和蒙着面纱的杜心月走了过来,刘泽一进帐便拱手说道:“王上,刘泽一直在王上军中,却无所建树,今rì想为王上促成一事,以报王上之恩,望王上可以成全刘泽。”齐王听他自称是“刘泽”,也不称“本王”,不禁心中有些可怜他,便说道:“琅琊王言重了,不知琅琊王想为本王做什么事情?”刘泽只是低头叹息说道:“刘泽这些时rì以来,一直想着凭着自己的微末之力可以为王上做什么事情,方才突然想到了。王上的父王乃是高皇帝的长子,如此说来,王上乃是高皇帝的嫡亲长孙,如今刘氏之中,高皇帝儿子一辈已经无人有资格可以继承皇位,高皇帝孙子辈里,王上又是嫡长孙,自然应该立为我大汉的皇帝!” 齐王一愣,心道:“方才灌婴说了这个事情,不过他的意思,可能是想让二弟做陛下,其实他做我做又有什么分别,琅琊王倒也知趣,竟然也想到了此处,只是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便笑了一下,问道:“不知琅琊王意yù何为?”刘泽抬头说道:“如今刘泽在王上的军营之中,实在是一点儿用处都没有,而如今长安城中,朝臣都是有些游移不定,不知道该立哪一个为帝,但是我想自己还是刘氏之中最年长的一个,大臣说不定都在等着我却决定,我在王上此处没有什么用处,但是在朝堂上多少能够说上几句,王上若是放心,便让刘泽入关,为王上成事,如何?”齐王微微皱眉,想着他说的也很在理,便点头说道:“如此也好······” 刘泽心中一喜,却瞥见杜心月神sè仍是淡淡的,便收敛一些,却听驷钧大声说道:“襄儿,琅琊王想要去长安,自然无妨,只是杜心月想走,却是万万不行!”刘泽啊了一声,为难道:“这······”齐王看着杜心月,见她面sè沉静,心中斟酌了一下,看了看驷钧,驷钧也顾不上齐王的面子,大声说道:“杜心月,你休想离开齐军大营!来人,将她拿下!”当下便有军士走了进来,刘泽一见慌了,挡在杜心月身前,杜心月却是看着齐王,身子一动不动。齐王见那军士就要抓着杜心月,突然喝道:“住手!”军士一听,连忙退下了,驷钧看着齐王,皱起了眉头。 齐王想了一会儿,说道:“琅琊王,本王放你和夫人去长安,你自己说的事情,要为本王办好······”刘泽连声称是,驷钧喝道:“王上,扣下杜心月以为人质,事成之后再放她不迟······如今放了,焉知他rì不会生变?”齐王摇了摇头,但是在王帐之中,当着刘泽和杜心月的面也不好说出口,只是心道:“刘泽若是真的背叛本王,又岂会因为一个女人改变主意?本王若是真的扣了他的夫人,他一怒之下,不知道会做什么事情,反倒不美,如今本王让他夫妻二人一起,他们感恩戴德,必然会全心助我成事。”当下只是摇头,仍是看着刘泽,说道:“琅琊王,你需要记得一件事情,你到了长安,看准情势,若是大臣一致举荐朱虚侯为帝的话,便不用再提本王,你可明白?” 刘泽愣愣地看着齐王,心道:“他,他想让刘章为帝?哼······”当下也不多说什么,只是回道:“刘泽记住了。”齐王想了想,说道:“此去长安,路途不是很顺利,本王命人准备车马,你们明rì便启程去长安,如何?”刘泽应了下来,当即和杜心月行礼,出了王帐。 刘泽走进自己的帐中,忽然有些愤恨的样子,低声说道:“刘章,刘章······你竟然要做皇帝了!”杜心月看着他的样子,冷冷地哼了一声,刘泽回过神来,看着杜心月,忽然笑道:“苏红,你的计策果然管用,刘襄肯放我去长安了······他之前让那个祝午骗了我一回,那我也要好好骗他一回······想当皇帝,哼!”杜心月看着他眼中的神sè,一时有些憎恶,看着帐中的一角,淡淡发呆,想着长安城里的刘章,忽然笑了一下,只是那笑容之中,多了一分冷意。 我和张辟疆到了红袖坊。游目一看,见彩楼前面没有了车马,但想来如今长安之中,朝臣都在自己府中闭门不出,免得惹出什么事情,谁还愿意来风月场所快活?一时不禁冷笑。 小石头和离朱已经在楼下等候,二人见我们来了,便迎了上来。小石头微微点了点头,离朱拱手说道:“君侯,末将已经四处看过,没有什么危险。”我低声说道:“小心为上······你便去保护张兄,若是他出了什么事,我拿你是问!”离朱神sè一变,看了我一眼,我心中一动,冷然道:“怎么?你不能保证么?”离朱低头说道:“不是······但若是君侯有危险,末将该如何?”我笑了一下,说道:“你只保护张兄。”离朱顿了顿,说道:“末将明白了。” 我笑了一下,向一旁的张辟疆说道:“张兄,你平rì来此处多了,还是你来带路吧。”张辟疆嗯了一声,当前走进红袖坊里。我四处看着红袖坊中的摆设,见里面倒是不显得浮华,想来长安本来就是繁华之地,而且富商高官的府中都是雍容富贵,是以红袖坊另辟蹊径,以典雅素朴为主,倒是一个风雅的去处。我走在木制的楼梯上,只见楼上栏杆的地方雕刻着jīng美的花卉图案,柱子之间饰以彩绸,布置别具匠心。只是不知为何,整个红袖坊里不见有人在的样子,很是冷清。我不禁转头问道:“小石头,这里怎么没有人?”小石头愕然一下,说道:“方才离朱为了保证公子的安全,让那些姑娘什么的全都出去了。”我不禁笑了一下,心道:“原来如此······” 上了二楼,张辟疆转了几转,走到一个房门前,我看了一下,他以及推门走了进去,我微微迟疑一下,也抬脚走了进去,只见这个房间倒是不大,只是器具很少,所以还是显得宽敞。内室只是用屏风隔开,外面都是待客的地方。此时房中放着三个小几,正中的小几后面坐着一身红衣的程弋。我一时注目程弋,也没有留心房中的摆设,跟着张辟疆走上前去,小石头紧紧跟着我,而离朱进到室中,四处查看了一下,见我和张辟疆已经都各自入座,想着三人自然是有事情要说,小石头是我的内侍,自然可以不用回避,他看了看房中,便转身走了出去,带上了房门。 我看着主位坐着的程弋,微微笑着,程弋只是眼观鼻鼻观心地坐着,我见她这个样子,忽然笑了一下,只是觉得世事难料,张辟疆留意到我的笑意,问道:“君侯,你因何发笑?”我摇头叹息说道:“我没有笑,只是想到了一些事情······记得我第一次到的风月场所便是临淄的chūn风得意楼,那rì见到一个姑娘,那姑娘神sè冷漠,我便忍不住叫她‘死美人’,如今想来,便觉得世事无常,当初那个姑娘可以听我的话,会心一笑,但是到了今rì,却又是变作了当rì模样,想来心中有许多感叹,却并非发笑。”张辟疆似乎听出了什么,一时看着程弋,见她已经抬起了眼睛,便道:“君侯何必提起旧事?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咱们只论今rì之谊,不叙平生,程姑娘以为如何?” 程弋看着张辟疆,莞尔一笑,说道:“张大人说的对,君侯方才的话,便显得有些矫情了。”我笑了一下,说道:“是吗?那本侯真的矫情了。”张辟疆皱了皱眉,说道:“君侯,程姑娘,张某有一个提议,今rì我三人难得一聚,便忘却这世间虚幻,我不称君侯,只叫刘章,不说程姑娘,直呼程弋,可好?”程弋一笑,我点了点头。小石头笑道:“张大人如此说,小石头便不打扰三位了。”我向他点了点头,他一笑之下,也走出了房间。 程弋转头看着我,眼神中不带有任何的埋怨或者是什么情绪,只是看着我,我也看着她,程弋忽然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说道:“刘章,我敬你一爵。”我笑看着她,问道:“敬酒总要有理由吧?”程弋仍是双手端着酒爵,说道:“当rì在陈平府上,我曾向你敬了一爵酒,那时候说兑现了相对陶然共忘机的诺言,其实那时我是负气之下说的话,也当不得真,今rì我能直呼你为刘章,那便是真的忘机,也是真的兑现了和你之间的诺言,相对陶然。”我看着她的眼睛,突然心中也如同放下了一般,点头说道:“好,你这一番话,就是让我喝上十爵我也愿意。”程弋笑道:“那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不禁一愕,那边张辟疆已经笑出声来了。 程弋饮了一爵,如玉的面上又似涂了一层淡淡的胭脂,她随即又斟满了一爵,说道:“第二爵,小女子谢过张辟疆!”张辟疆也端起酒爵,说道:“程弋这次敬我,可有什么名目?”程弋举爵说道:“程弋敬你为人光风霁月,乃是俗世之中第一等的奇男儿!”张辟疆失笑道:“你如此说,我是当不起的。这俗世之间第一等的奇男儿是刘章,却不是我张辟疆。”程弋笑看着我,说道:“刘章自然是奇男儿,无论在朝在野,都能让人倾慕不已,但是为人太过重情,便是不好。张辟疆却不同,心怀坦荡,只这一点,就比刘章不知道好了多少。”张辟疆笑了笑,却也饮下,我听程弋说我太过重情,心中怅然:“她毕竟知我。”苦笑一声,连续饮了三爵。 程弋看到,秀眉一蹙,说道:“刘章,你若是再饮,我这里就没有酒了。”我笑了一下,说道:“方才说了要饮十爵,岂能失信?”程弋看着我,说道:“那从前你对我说过的话呢?从前你跟我说,会跟我在一起,你说的相对陶然,难道只是说这一次么?你知道我要的不是一次,但你能兑现自己的诺言么?”我一愕,默然无语,程弋看着我,说道:“自来权势便如同你手中之剑,一个不小心,便是引火上身,我劝你放弃权势,悠游山水之间,忘却这世间的种种,就算你不和我在一起,也可以和你的夫人做一对神仙眷侣,如此不是很好么?我看得出来,你如今每rì都在忧心,你也怕自己会掌控不了局势,对么?”我心中一惊,想着她是诸侯王的探子,这么说来,她似乎知道什么,难道便是来做诸侯王的说客?我不禁笑道:“如今想要退出,怕是也没有可能了。总之是我负你,朝政之事,我不想跟你说······” 程弋看着我,心中一阵疼痛:“他竟然误会我的意思······”她凄然一笑,仍是说道:“刘章,我不怨你,你我之间的事,要怪只能怪天意弄人,可如今我跟你说的是······朝政,你知不知道你如今身在危局之中?!”我本来端着酒爵在饮酒,听她这么说,呛了一下,愣愣地看着她,笑了一下,程弋见我仍是饮着,有些急了,起身过来一把将酒爵抢了过去,张辟疆一时有些惊愕,我看着她,问道:“为何不让我饮酒?”程弋蹙眉低声说道:“你若是醉了,那一会儿我跟你说的事情,你能明白么?”我盯着她,皱眉问道:“你今rì让我来,是有事情要跟我说?”程弋点头,将我的酒爵放在小几上,低声说道:“你身边有人暗中倒戈······”我心中一紧,还没有什么反应,忽然只觉头顶一阵锐声,似乎便是暗器的声音,浑身一个激灵,不禁抬头一望,只见头顶上面一个蒙面黑影挥剑向我头上砍落。 刹那之间,那暗器已经离我的头顶不过两尺,程弋忽然推了我一下,将我身子推开,但是那暗器已经打在她的手臂上。我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长剑的破空之声已经在我头顶,我见势急,忙在地上一滚,避开了那石破天惊的一剑。我还没来得及看清那个黑影,破空之声又起,我只能仓皇退后。那边张辟疆见程弋正和我说得好好的,突然有一个黑影从梁上跃了下来,又见到程弋受伤,惊讶之下,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上前将程弋拖到一边,只见程弋臂上斜插着一只匕首,泛出微微的紫光。不禁大急,程弋却看着那边被黑影逼得走投无路的我,急切之下,叫道:“刘章,拔剑,拔剑啊······” 我啊的一声,一瞬间有些迟钝,但是长剑已经兜头砍了下来,我来不及拔剑,一扯腰中青霜剑,连着剑鞘取了出来,挡在头上。刺客的长剑斩在青霜剑的剑鞘上,微微叮的一声,但剑尖还是划伤了我的左臂,我一疼,脑中瞬间清明,断喝一声,连剑带鞘地砍向那刺客。那刺客剑势奇快,正要挺剑刺我,后面离朱一声断喝,一剑斩在刺客的后背,刺客尖声叫了一声,竟然也不顾身后,仍是挺剑刺向我,但是动作已经没有先前的迅捷。我哼了一声,避开他刺客剑锋,抬脚踢在他手腕上,刺客吃痛,长剑离手。 此时离朱已经赶了过来,上前就要将那刺客拿下,哪知道刺客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竟然跌跌撞撞地抛开,看她去的方向,竟然是已经受伤的程弋,我大惊,叫道:“离朱,拦下他!”离朱微微一滞,长剑脱手飞出,正从那刺客背后穿到前胸,那刺客挣扎几下,躺倒在程弋脚边。众人仍是惊魂未定,张辟疆看着那刺客睁大的双眼,双手仍在蠕动,眉头一皱,却听到身旁的程弋断断续续地说道:“你是······明······明······”我奔到她身侧,见她神sè不过这片刻之间已经一片死气,心中大恸,不禁跪倒在她身边,程弋看着我,说道:“刘章,你······身边有······耳目······小心······”她声音慢慢小了下来,臻首一沉,竟然就此香消玉殒。 张辟疆大惊之下,只觉自己一时竟然难以呼吸,心中大恸之下,一口气接不上来,就这么晕了过去,我愣愣地看着程弋,低低笑了起来。小石头见张辟疆晕过去,我又是神sè不对,斟酌之下,还是过去扶着张辟疆,狠掐他的人中。张辟疆悠悠醒转,看着程弋的尸身,痛哭失声。我脑中一片空白,看着小几上的酒水,奔了过去,斟了慢慢一爵,一饮而尽,又斟了一杯,口中说道:“弋,我答应你的事情,一定做到······我已经喝了四杯,还有六杯······你看着我······看我······”小石头听我的喃喃说话,知道我心中悲痛,趋到我身旁说道:“公子······公子,你别这样······” 正在此时,离朱忽然惊叫道:“君侯快走······下面失火了······”我浑然不觉,但是室中已经有浓烟飘了进来,几人都是不住地咳嗽,我脑中定了一下,看着室中的情形,触到程弋的尸身,仍是禁不住心中一痛,我看着离朱,说道:“你带张兄下去······”离朱点了点头,当前扶着张辟疆,小石头叫道:“公子,你也快走······”我摇了摇头,刚想俯身将程弋的身子抱起,想着程弋临死时说的,我看着那个刺客的方向,喘息着说道:“小石头,你把刺客的面巾拿下。”小石头见情势危急,我还要看什么刺客的面巾,不禁大急,但是也走了过去,将那刺客的面巾扯了下来,一看之下,小石头啊了一声,连连退后。 刺客竟然是当初在临淄的明姬。 我心中茫然,想着方才程弋跟我说的,我的身边有耳目,她邀我前来就是为了提醒我的,而我却还以为她是为了劝说我,如此说来,方才明姬想要刺杀的便是程弋,而不是我了。她要刺杀程弋,便是因为知道程弋邀请我,疑心她会跟我说什么。但是如今明姬虽然死了,但是她的任务也算完成了,我虽然知道了身边有诸侯王的耳目,但却不知道是谁,而我尚且没有却定这个诸侯王到底是谁。程弋甘心冒着生命的危险来提醒我,那我现在便是身处在极大的危险之中······ 我转年念一想,又觉得疑惑,既然有人想除掉我,为何不干脆让明姬来刺杀我,杀了我,不就是一了百了,从此再没有什么事情,难道是不想打草惊蛇,让我有所防备?想到程弋说的我身旁有耳目的话,我突然觉得四周之人都不可信,一时只是站在火海之中,静静地想着这其中复杂的关系。小石头见我神sèyīn沉,一时不敢上前劝说我,但是火势越来越大,隐隐听到下面张辟疆的呼喊,小石头上前说道:“公子,快下去吧,再不走就来······”他话未说完,但是眼睛触到我黑sè的眼眸,突然一凛,话也说不出口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听到小石头劝说我的话,突然就想别人安在我身旁的耳目会不会是他,眼中自然露出怀疑的神sè,我还没有转过念头,身后突然有人走了过来,我连忙回身,一看却是离朱,他身上有些狼狈,有几处烧伤的地方,见我还在那里站着,离朱冲口叫道:“君侯快走,火势快将楼梯烧毁了······”我将疑惑的眼光看向他,又怎么看这么都像是他背叛了我。 我喘息一声,只觉自己头痛yù裂,看到地上程弋的身体,踉跄地走了过去,想要将她抱起,小石头和离朱一看,自然知道我是什么心思,但是此时自救都还不及,再带上一个尸身,那三个活人真的就要活生生烧死在这红袖坊里了。离朱扯着我左臂,我一时不防,竟然被他拉得退后一步,程弋的身体又躺回了地面,我大怒,喝道:“你做什么!我要将她带走······”小石头尖声说道:“公子,来不及了!······”我正要怒斥他,却觉得颈中一疼,就此晕了过去。 我在昏睡当中,头脑中竟然不时地闪现我所遇到的人,最后竟然是高后出现,她看着我,冷冷地说道:“刘章,你占尽了天下的好事,但是这些会让人嫉恨你知道吗?”我喃喃问道:“是谁嫉恨我?是谁······”高后只是淡淡地说道:“你自己知道······”我想要抓住什么,但是有些事情还是想不清楚,却听到耳边有人叫道:“君侯,快醒醒······”我还没睁开眼睛,但是意识之中知道是个女子,便叫道:“弋······弋······不要死······”那女子温声说道:“君侯······” 我忽然醒转过来,却见一个女子的容颜在眼前,却不是程弋,而是漱玉。我皱了皱眉,坐起身子,见自己躺在内室之中,想到昏过去之前的一幕,我陡然一惊,叫道:“程弋······”漱玉见我神sè不对,说道:“君侯,奴婢是漱玉······”我抬头看着她,她陡然一惊,我转过头,问道:“我在府中?”漱玉嗯了一声,我问道:“小石头呢?离朱呢?我有话要问他们。你去叫他们来。”漱玉蹙眉说道:“君侯,夫人正在向他们问话,所以嘱咐奴婢看着君侯······”我走下床,说道:“他们在哪里,我去找他们······”正在这时,房门响了一声,吕秀走了进来。 我看着吕秀,突然有些说不出话来,吕秀却走上前,轻声说道:“夫君,你有什么事情就问我吧,小石头和离朱都告诉我了······”我看着她,怔怔地问道:“你都知道了?”吕秀点了点头,眼眶微红,说道:“离朱说,当时情势危急,他只好将你打昏,这才把你从火海中救了出来,只是······程姊姊却没有带出来······”我只觉心中郁结,忍不住落泪,想着她的身子在火海中化为灰烬,一时心如刀绞。吕秀一时也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我低声问道:“张兄呢?”吕秀哽咽着说道:“他回府了,听离朱说,他肩膀上烧了一下,但是没有什么大碍······”我点了点头,从此再不说什么。 吕秀伸手示意漱玉离开,走到我身旁坐下,轻声说道:“你若是想哭,就哭出来吧?”我却是笑了一下,说道:“秀娘,我和程弋唯一一次见面,竟然成了诀别,她全然是为了我而死,我虽然伤心,但是有些事情还是要做的,我答应你保全吕氏,还有出征匈奴,那是我答应程弋的,我一定要为她办到。”吕秀叹息一声,不再说什么了。 我心中暗道:“谁会是我身旁的耳目?若是说有谁嫉恨我,那就是刘长和刘恒吧,可是刘长能力有限,那多半就是刘恒了。他如今是在代地,还是此刻就在长安之中?我已经说动陈平,他就算是通过我身边的耳目知道我的安排,难道还有通天本事,竟然能够扭转局势?”想着那个耳目,我眼中露出思索的光芒。 八月己酉rì晚,留侯府。 张良看着回到府中的儿子,眉头不自禁地皱了起来,张辟疆却仍是混混沌沌的样子,丝毫没有留意父亲的脸sè。张良看着他,问道:“辟疆,你去了哪里,怎么弄成了这个样子?”张辟疆微微一愕,说道:“程弋······她死了······”张良看着自己的儿子,看着他身上烧焦了的衣服,神sè很是痛惜。张辟疆却是看到了,只是自己心中有事,想要自己静一静,便对张良说道:“父亲,我回房了。”张良一愣,突然说道:“辟疆,你今rì受伤的事情,是不是和刘章有关系?” 张辟疆正要转身走,听自己父亲这么说,似乎带着一丝不满的意思,不禁转头问道:“父亲,你为何这么问?”张良看着他,只是淡然说道:“你只需回答是或不是就行了。”张辟疆皱眉说道:“若儿子说是呢?”张良叹了口气,看着张辟疆,缓缓说道:“若是真的如此,那为父不能让你再和刘章有所往来!······你不用这般看着为父,从前你在朝堂之上有什么事情和什么人往来,为父从来不过问,但是如今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为父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一步步走向深渊而不去救你······”张辟疆本来心情已经很低落了,如今听张良这么说,一时间有点儿难以接受,不禁问道:“父亲,你说什么?” 张良叹了口气,说道:“为父是说,不让你和刘章再有任何瓜葛,你听清楚了?”张辟疆摇头问道:“为什么?从前孩儿和司马喜往来,父亲不仅赞孩儿有眼光,而且知道司马喜有困难,便将自己的俸禄拿出来周济司马喜,如今我和司马喜与君侯交好,父亲却一力阻挠,这是什么道理?”张良哼了一声,说道:“你和司马喜乃是同僚只好,不过就是偶尔相会,谈诗喝酒而已,这不过是风雅之士的往来,与朝政没有什么牵涉,但是刘章是什么人?他是帝胄,如今长安城中都是要扳倒吕氏的谣言,刘章这是在争夺皇位,你知不知道?”张辟疆看着张良,点头说道:“孩儿知道。” 张良却是一愣,说道:“什么,你知道?······”他看着张辟疆的神sè,说道:“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却不知道自己做的事情有多大的风险。世间最过悲惨之事便是在夺位之中,你熟读史籍,如何不明白?齐桓公乃是五霸之首,威震天下,然而身死之时,尸身六十七rì无人收敛,可知争夺王位的惨烈,赵武灵王如此英杰,变风易俗,功业累累,却因为夺位之事,成为俎上鱼肉,饿死沙丘宫中;远的不说,秦始皇帝一代英主,不也有后来的沙丘之变?历来争权夺位,连父子之情都可以罔顾,更何况是政敌?”张辟疆皱眉说道:“父亲,孩儿知道夺位之事惨烈,然而rì前与陈丞相、绛侯、灌将军等商议,三人都以朱虚侯为首,这么说来,君侯便有匡扶天下拯救万民的功劳,天子之位自然是囊中之物,父亲为何说有风险?” 张良看着自己的爱子,叹了口气,说道:“辟疆,你真的以为刘章或是齐王的皇位是十拿九稳么?太皇太后前车之鉴,便是因为皇室太过强盛,朝臣都无法驾驭,所以太皇太后可以不顾忌朝臣连杀三位赵王,刘氏三兄弟皆是人中之龙,然而这样的人,朝臣rì后根本就无法驾驭,而且一旦成为帝王,势必会比太皇太后更加专权,朝臣如何能容?”张辟疆看着张良,似乎是不能置信一般,张良接着说道:“你以为刘章有定鼎天下的能力,殊不知长安城外还有一人······”张辟疆神sè一动,急切地问道:“父亲,您说的是代王刘恒么?” 张良看着他,疑惑道:“你为何会这么说?”张辟疆皱眉说道:“我时常听君侯问起刘恒的事情,多半他也有留意。”张良看着外面如墨的夜sè,忽然冷笑说道:“刘章还是有几分头脑的,但是他留意代王有什么用?代王才能不过中人,刘章留意错了······”张辟疆看着他,问道:“父亲,您知道了什么?”张良叹息说道:“为父数年以来不问世事,知道的也不过就是一些陈年往事而已。辟疆,你知道高皇帝共有多少为妃子么?”张辟疆摇头,张良笑了笑,道:“那你知道的都有谁?”张辟疆皱眉说道:“孩儿知道的,除了太皇太后,便是戚夫人、薄夫人,还有就是淮南王的生母,那个美人而已······父亲,你的意思是?······难道······” 第四十三章 长安大乱 - 长乐未央之大汉刘章 - 刀笔布衣 () 张良笑了笑,说道:“你也猜到了?高皇帝的几个妃嫔之中,高后最善决断,而且颇富智计,戚夫人同样不是蠢笨女子,知道仰仗高皇帝,但是高皇帝驾崩,她难逃一死,但是高皇帝的妃嫔之中,若是说到最有心机的,却是这位薄夫人・・・・・・”张辟疆啊的一声,因为张良如今说的,已经颠覆了他对朝堂政事的认知,忽然发现原来有些事情竟然不像从前想的那么简单,但对于薄夫人他真的没有什么印象,张良苦笑道:“孩子,朝堂上的风光都不过是表象而已,就如同今rì刘章在朝臣之中受拥戴一样,然而真正有心机的人,早已经为今rì之事准备了好多年。”张辟疆看着自己的父亲,听着他对自己分析着朝堂。 张良低下头,想了想,说道:“薄夫人是高皇帝的宠妃,但是世人都忘了她的另外一重身份。她是魏王的外孙女,虽说秦始皇帝灭了六国,但是陈涉起事之后,六国的后人也都找到了,汉王平定天下,将杀了魏王之后,魏氏的臣子自此效忠薄姬。许负曾说・・・・・・”张辟疆一愣,说道:“许负?!”他看着张良,一脸的不可置信。张良看着他,说道:“为父知道他,而且他跟为父看过面相・・・・・・”张辟疆喘息一声,说道:“那・・・・・・这么说来,父亲你・・・・・・你真的能够逆天改命?”张良看着自己的爱子,没有说话。张辟疆突然觉得自己心中一阵空荡荡的,说道:“许负说我的命理没有丝毫迹象可循,这些话都是真的?!”张良缓缓点了点头。 张辟疆看着自己的狼狈样子,忽然觉得有些可笑,说道:“原来・・・・・・原来我竟然还有这么多不知道的事情,你们・・・・・・你们瞒得我好苦・・・・・・”张良低声说道:“辟疆,你听为父说,你如今正是在自己命格的最重要关口上,万万不可胡来!为父猜想,多半便是因为此次的夺位之事。你如今跟刘章一起,自然被人认为是刘章一党,若是如此・・・・・・你方才没有回来,知道为父有多担心你?幸而你只是受了一点儿小伤,但是你如今回来,为父不会让你再出去了・・・・・・”张辟疆看着张良,笑了一下,说道:“父亲,你就是因为这虚无缥缈的命格之事不让我出门,害怕我招来祸患?许负也说,我最终的命格是在我自己手里,我知道我应该怎么做。父亲,你如何就以为刘章没有胜算?” 张良叹了口气,说道:“辟疆,要为父怎么说,你才能明白?”张辟疆盯着他,说道:“你方才说薄夫人得魏氏的帮助云云,我不知道和此时和吕氏夺权的事情有什么关联,而且薄夫人就算是再厉害,也不过是个女子,难道还有人会尊奉她如同尊奉太皇太后一样?”张良听着,叹了口气,说道:“好,你既然没有耐心听我说薄夫人的事情,那我就告诉你,他来了。”张辟疆一愣,说道:“谁?谁来了?”张良看着张辟疆,淡淡地说道:“代王刘恒,他来长安了,如今已经在长安城中。” 张辟疆愣了一下,随即摇头说道:“不可能,一来长安守卫森严,君侯早就吩咐不让闲杂人等进长安,二来,他就算来了,父亲你怎么知道,难道你・・・・・・”张良摇头说道:“为父早就已经远离朝政,如今太皇太后都已经驾崩,为父谁的令旨也不会听了。”顿了一顿,他接着说道:“刘恒来长安的事情,为父是猜的・・・・・・许负曾说薄姬能生出天子,薄姬一直都是这么以为,所以也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刘恒若是想夺权,必来长安,为父所以知道。”张辟疆看着他说的确有其事的样子,微微惊了一下,说道:“若是如此,岂不是坏了君侯的大事・・・・・・不行,我要去告诉君侯!”说着转身就走,但是后面一人拦住了他,张辟疆定睛一看,却是自己的兄长张不疑,正挡在前厅门口,张辟疆微微皱眉,说道:“大哥,你这是什么意思?”张不疑看着自己的弟弟,说道:“辟疆,你就听父亲的话,不然,若是刘章事败,牵连到父亲・・・・・・” 张辟疆心中大急,喝道:“牵连到父亲?你真的是这么想的?我看你是怕自己受牵连吧?!”张不疑面sè一变,却听张良怒道:“辟疆,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张辟疆回身见父亲面上从来都没有过的严厉之sè,只觉异常陌生,忽然对着张良跪了下来,低声说道:“父亲,此时我若是去告知君侯,他还有胜算,但若是我不去告诉他,他就必败无疑了,父亲,求你让孩儿去吧!”张良看着一脸泪光的张辟疆,狠下心来低声说道:“辟疆,为父不会看着你就死,我既然为你改命,那便不会任由你胡来!你就算是此时过去,刘章也是回天乏力了・・・・・・”张辟疆仍是叩拜不已。张良长叹了口气,说道:“不疑,你带辟疆回房梳洗,此事就此作罢。”说着转身缓缓离去。张辟疆看着他背影进了后堂,想起自己今rì所遇到的事情,一股不平之气郁结在胸中,忽然忍不住地痛哭失声。 背后立着的张不疑看着他的样子,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眼中闪过一抹异sè,却是没有说什么。 就在张良父子在府中谈论刘章成败的时候,陈平府上也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陈平看着眼前面带着一丝淡淡微笑的代王刘恒,神sè间有疑惑,而更多的是惊讶。代王是诸侯王,如今竟然没有天子的传召竟然来到了长安,这是什么意思?若是说他来只是为了看看长安的风物,那未免也不可能,而他如今竟然来到自己的府上,那更是说明他心中不怕朝廷知道这件事情。陈平想到这些,皱了皱眉头,而且代王来到府上之后,便一直就这么跪坐着,微笑不说话,陈平心中更加有些拿不定主意。 他内心中对自己平生中遇到的几人都有不同的感觉,面对高皇帝刘邦的时候,他是最放松的,因为刘邦虽然嬉笑怒骂,但都是直来直去,有什么就说什么,面对高后的时候,他可以一直保持微笑,虽然高后xìng格喜怒无常,但是高后毕竟是个女人,她若是想要成事就离不开朝臣,也就是离不开他,所以他在高后的眼皮下面也可以游刃有余,面对刘章的时候,他也是轻松的,因为刘章很自信,他说的话能感染人,让人不自禁地跟着他的想法走,所以他可以很轻松地跟刘章求计,而不必费心去琢磨什么心机。如今他面对刘恒的时候,却忽然忍不住有些紧张,仿佛是自己有什么地方错了一样,而刘恒就在旁边看着,而且一直这么淡淡的微笑看着。 陈平想了这些,忽然自嘲地一笑,问道:“不知代王为何来到长安?大汉之法,诸侯王不得天子传召,是不可以来长安的。如今代王不仅来了,还到了老夫的府上,不知有何要紧之事要老夫呈递天子?”刘恒笑了一下,说道:“丞相说笑了,本王今rì前来,乃是为了长安如今的局势,如今乃是大汉朝生死存亡之机,本王忝为刘氏子孙,自然要为安定刘氏江山出力。敢问丞相,不知本王有什么事情可以效劳?”陈平笑道:“难道代王没有看到么?老夫也是每rì都在家中无所事事,朝政如此,人人都是无可奈何,代王有心,但是老夫也是无计可施,只能跟代王你说惭愧了。”刘恒笑了笑,说道:“然则丞相难道以为刘氏已经没有了天命?”陈平看着代王,说道:“天命在不在刘氏,也不是老夫说了就是的・・・・・・一切都要看天意,上天若是还眷顾吕氏,必然会有人起来拨乱反正,代王又何必忧虑?” 刘恒看着他淡然说话的样子,微笑说道:“丞相此言差矣,天命自在刘氏,上天既然降下刘章这等人才相助丞相,想来无论情势如何,刘氏都会化险为夷的。”陈平眉头一皱,刘恒却没有给他想的时间,紧接着说道:“只是本王却以为,刘章虽然将一切想得周全,但是以丞相的睿智,自然能够看出其中的难为之处・・・・・・”陈平看着他,问道:“代王知道刘章的计策?”刘恒只是微笑,陈平心中一沉,说道:“原来是周勃告诉代王了・・・・・・”刘恒笑道:“丞相怎么会以为是绛侯,却不是其他人呢?”陈平捻须说道:“当rì君侯献策的时候,只有老夫、绛侯、灌婴将军、君侯、张辟疆,还有就是君侯身旁的内侍,区区六人而已,老夫算来算去,也就只有绛侯能够告诉你了。”刘恒笑道:“若本王说是刘章身旁的内侍告诉本王的,丞相以为如何?”陈平大吃一惊,神sè间微微有些动容。 刘恒看着陈平面上的惊讶之sè,笑道:“丞相,刘章不知大义之所在,难道丞相你跟随高皇帝多年,还不知道天下最需要的是什么吗?”陈平一愣,问道:“此话何解?”刘恒笑道:“刘章靠着吕氏弄权的时机,光明正大地请自己的王兄起兵勤王,但不知道齐王起兵是刘章的真心,还是他另有所图?丞相难道没有用心想过么?诸吕之乱,本来便是一件小事而已,吕产吕禄都没有经国之才,虽然居于高位,但是覆亡也不过就是早晚间的事情,但是刘章却趁机让齐王起兵,用意不言自明。他们兄弟三人相互勾结,妄图窥视大汉权柄,丞相难道视而不见么?”陈平听了这等言语,将信将疑,不禁有些狐疑地看着刘恒。 刘恒续道:“秦皇无道,鞭策万民,高皇帝因为愤于苍生黎民受苦,故而起兵,经过万难,才有了大汉朝的基业,丞相跟随高皇帝征战天下,自然知道百姓最需要的是什么。高后虽然行事不可揣度,然而涉及生民之事,尚且不敢放肆,因为她也知道大汉的黎民百姓要的是安居乐业,而不是开疆拓土。本王在代地多年,rì夕与匈奴隔城而望,如何不知道匈奴是我大汉的心腹之患,然而此事不可cāo之过急,否则,我大汉基业难保。丞相只顾如今长安的局势,应允了刘章奉齐王为帝的请求,却不知道吕氏之变是小事,一旦让刘章掌权,那才是祸乱刘氏江山的大事,丞相焉能如此不智?”陈平一愕,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想了一会儿,才迟疑地说道:“只是,刘章办事沉稳,按照他的法子・・・・・・或许可以成事・・・・・・” 刘恒笑了一下,说道:“丞相如此说,那便是自欺欺人了。刘章如今不过是朱虚侯的品秩,却敢拿平定吕氏之乱的时机要挟丞相,丞相试想,若是齐王或是他执掌大汉朝的权柄,那他会听从朝臣的谏议么?他如今都敢于劫掠大臣,一旦掌握实权,必然养成刚愎自用的xìng格,那时丞相悔之晚矣!”陈平眉头越皱越深,刘恒看着他的神sè,说道:“本王也知道他谋略才华皆是上上之选,但是没有人压着他,他必定会失了大义・・・・・・唉!本王也只能说可惜了・・・・・・”陈平看着刘恒的神sè,忽然捻须微笑道:“代王说了这些,到底是让老夫如何做?老夫年老糊涂了,有些听不明白这话语中的意思・・・・・・” 刘恒心里咯噔一下,心道:“早听说陈平笑里藏刀,如今果然见了・・・・・・真是名不虚传,果然是话里有话、笑里藏刀。”当下也不再讳言,微笑道:“丞相智计卓绝,又岂会不知道本王的心思?本王也不会干涉丞相诛杀诸吕的大计,反而会暗中相助,只是・・・・・・若是本王知道刘章有什么僭越的举动,本王会以王叔的身份管教他,希望丞相能够体谅。”陈平迟疑道:“这・・・・・・刘章甚有机变,代王自信能够胜过他?”刘恒笑了笑,说道:“丞相毋须忧心,本王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只需丞相同意・・・・・・” 陈平看着刘恒灼灼的目光,心中着实难以抉择。刘章为大汉出力,乃是一片拳拳之心,如今在代王看来,却无异于痴人说梦,以自己对大汉朝的了解,自然认定是刘恒说的对,但是自己已经答应了刘章,如今容许刘恒的行为,那便是背叛了自己的诺言,一时心中挣扎,口中斟酌说道:“只是老夫已经答应・・・・・・”刘恒却断然说道:“丞相不必多说,人同此心,本王和你一样,都是为了大汉的社稷。丞相答应刘章的事情,与大汉的生死存亡相比,委实不值一提,本王知道丞相为难,而且丞相为了我刘氏的江山鞠躬尽瘁,本王必定铭感五内!”陈平听他这么说,突然叹了口气,说道:“看来代王太后已经为代王你安排好了一切,老夫老了,恐怕是没有什么用处了・・・・・・“ 刘恒面sè一变,皱着眉头盯着陈平,话语中已经不自觉地有了一丝冷意,只听他说道:“丞相为何如此说?母后在代地颐养天年,岂能如丞相说的那样劳心劳力?”陈平点了点头,却是叹息一声,说道:“代王的来意,老夫已经知道了,若是没有什么事情,代王就请回去吧!”刘恒笑了笑,说道:“叨扰丞相,还望丞相恕罪・・・・・・本王这就告辞了!”说着起身,陈平却垂下了眉目,没有起身相送的意思,刘恒深深地看了陈平一眼,笑了一下,转身走出了前厅。 陈平等他的背影消失,才看着外面的夜sè,摇头苦笑道:“老夫真的是老了・・・・・・从前自诩智计无双,如今竟然输在一个女人手里,刘章,你有没有九五之尊的命,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他长声叹息,缓缓闭上了双目。 刘恒带着两个随从走出了陈平的府邸,过不多时,从长街的黑影中驰来一辆普通的马车,停在了三个人面前。刘恒正要抬脚上车,忽然皱眉说道:“舅父,孩儿想,是不是可以将那个贾寿放出来了?”后面的一个人正是轵侯薄昭,他如今却穿着一身葛衣,很是寒酸。这时候听刘恒这么说,想了一会儿,说道:“这个时候把他放出来,那不是逼迫吕产等人?”刘恒嘴角牵出一丝笑意,说道:“长安自从高后驾崩之后,过了这许多时候竟然还没有一丝乱象,于我们行事大是不便,若是贾寿出现,对吕产分析局势,吕产走投无路之下,只能造反,那时候,我们才可以名正言顺地肃清乱党。”薄昭皱眉说道:“可是,若是他举兵而起・・・・・・” 刘恒看着远处,淡然说道:“那就让贾寿告诉他另外一条路・・・・・・这样,未央宫里的人也可以派上用场了・・・・・・”薄昭神sè一动,面上一阵喜sè,说道:“如此,那我马上去告知在长安城里的魏氏,让他们告诉未央宫的人应该怎么做。”刘恒微微哼了一声,没有说话,他忽然看了看天上的月亮,清冷的月sè照下,他到声音如同月sè一般清冷:“我已经按照母后的想法做了这些,成败就看天意了・・・・・・” 长街寂寂,说不出的朦胧婉约,刘恒却仿佛看到了它明rì的命运。 八月庚申,平旦,吕产府邸。 吕产尚在梦中,忽然听到内室轻轻的敲门声,吕产支起身子,打着哈欠问道:“什么事情?不是还没有到上朝的时候么?”门外一个声音说道:“老爷,不是上朝的事情,是贾先生从齐地回来了,说有重要的事情跟您说,奴婢不敢怠慢!”吕产哦了一声,喜道:“贾先生来了?・・・・・・好,本王马上去见他。”说着从榻上下来,抓起衣服就往身上穿。侍寝的第四房小妾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吕产已经关上房门出去了,她忍不住抱怨道:“不就是见个人么,至于这么慌乱!・・・・・・”她微微哼了一声,翻身朝里睡了。 吕产慌忙来到前厅,只见一个瘦长的儒服男子背着自己在厅中踱步,这时候那人听到脚步声,转过身子,吕产见果然是自己的心腹贾寿,不禁喜出望外,哈哈笑道:“先生一来,本王就有救了!”那男子四十岁左右,留着一丛山羊须,只是眼睛极小,瞳仁如同两粒黑豆一般,他看着吕产,微微皱眉,却是拱手说道:“下官听闻梁王竟然有意将将印归还朝臣,然后回到自己的封地,不知道有没有此事?”吕产一愣,说道:“不错,是有此事・・・・・・怎么?莫非先生以为这是朝臣在欺骗我们兄弟?” 贾寿听吕产这么说,连忙摇头说道:“非也!下官以为此法可行,但是已经失了时机・・・・・・”他看了一眼吕产询问的神sè,继续说道:“倘若梁王是在太皇太后刚刚驾崩的时候就把将印让给朝臣,再跟朝臣约法,和赵王各自返回封地,自然也就没有了今rì的诸多难为之事。但是今rì梁王还要这么做,朝臣是不会对梁王感恩戴德,一旦他们得到兵马大权,说不定还会・・・・・・反目为仇!”吕产神sè一震,说道:“为何?本王既然愿意将手中权力拱手让出,他们难道不能放吕氏一条生路?”贾寿摇头说道:“太皇太后驾崩的时候,将兵马大权分给你和赵王,就是对朝臣不放心,太皇太后生前对朝臣诸多苛刻,自然是顾忌到rì后朝臣会对吕氏报复,所以才要梁王看护好将印。朝臣如今还肯听梁王你摆布,自然是看在将印的面子上,若是梁王手中没有将印,朝臣・・・・・・不会放过吕氏的。” 吕产眉头紧皱,说道:“真的么?可是本王和赵王如今舍弃在长安的一切权势,只求回到封地,难道这也不行?”贾寿急道:“梁王,你好糊涂!现在都是什么时候了,您还想着封地的事情呢!齐王起兵,您在济南郡的封邑已经被齐王拿下,而且现在齐王和灌将军在荥阳对峙,而且是等着关中出现变故。荥阳在什么地方?不正是您的封地梁国么?如今梁地正在交战,您难道要在这个时候会封地?”吕产听他这么说,一时心中惶恐,说道:“先生・・・・・・本王现在应该怎么办?先生教我!先生救我!・・・・・・”说着上前扯着贾寿的袖口,贾寿眉头皱了一下,沉思了一会儿,说道:“下官如今倒是有个主意,只是不知梁王你敢不敢做・・・・・・” 吕产看着他,咽了口唾沫,问道:“什・・・・・・什么主意?”贾寿直视着吕产的眼睛,说道:“梁王,如今你已经是四面楚歌的境地,退无可退,不如奋起反击・・・・・・”吕产咬了咬牙,说道:“先生的意思是,让本王率领二十万南军北军起兵做乱?”贾寿心中一跳,也是不自禁地噎了一下,说道:“不可・・・・・・若是如此,长安就不保了!・・・・・・”吕产急道:“那本王该如何?”贾寿舒了口气,心道:“吓死我了,若是真的让二十万兵马作乱,那天下可就大乱了・・・・・・我可不想做千古罪人・・・・・・如今,也只能按照代王的意思了・・・・・・” 当下叹息一声,说道:“梁王自己手中有两件东西可以保吕氏化险为夷,一个便是调动兵马大权的将印,另一个却是未央宫里的少帝。朝臣都是尊奉少帝为我大汉正统,若是梁王手中挟持天子,朝臣自然不敢有所异动!”吕产一拍手,说道:“对啊,本王怎么把天子这个重要的棋子忘记了?多亏先生提醒・・・・・・先生真的是本王手中的利剑,有了先生,本王就知道剑锋该指向何处了!哈哈哈・・・・・・” 贾寿看着吕产猖狂大笑的样子,强笑了一下,等吕产笑声停住了之后,才说道:“事不宜迟,梁王既然知道自己手中的剑锋应该指向何处,那便快些入未央宫保护少帝,迟了不免误事・・・・・・若是让朝臣知道了梁王的打算,那可大事不好了・・・・・・”吕产嗯了一声,说道:“不错,先生时常教本王说‘先发制人’,是否和今rì之事一个道理?”贾寿恭维道:“梁王果然睿智・・・・・・”吕产笑了一下,说道:“那本王立刻带齐手下的侍卫,进未央宫去保护陛下!”贾寿拱手说道:“下官一介书生,这保护陛下的事情下官也帮不上什么忙,下官就不去了,但是下官会在府上恭候梁王捷报来传!”吕产哈哈大笑道:“好!本王手中有了陛下,那便可以高枕无忧了・・・・・・等本王回来,再与先生论功行赏!”说着,他得志意满地甩袖走出了前厅。 贾寿站在厅中,看着他离去的方向,嘴角露出一个不易察觉的微笑,低声冷笑道:“论功行赏?那看梁王你有没有命回来了・・・・・・”他顿了一下,心道:“此地不宜久留・・・・・・只是代王吩咐若是吕产真的入宫劫持少帝,需要有人告知丞相陈平,可如今却没有什么可以信任之人,难道要我自己亲自走一遭?”他这般想着,循着路走出了吕府。吕产如今得计,倒是行动迅速,已经领了侍卫疾奔未央宫去了。守门的下人知道他是吕产的心腹,所以也没有阻拦,贾寿看着吕产去的方向,眼中看不出什么表情。他正在这么站着,突然身后一个人说道:“请问・・・・・・这位先生是・・・・・・”贾寿一回头,只见一个二十五六岁的青年站在自己身后,这青年面sè微黑,神情坚毅,贾寿听他是在问自己,皱眉说道:“你是何人?” 那青年看着贾寿,说道:“本侯乃是御史大夫平阳侯,想来参拜梁王,有要事商议,但是梁王如此匆匆而去,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贾寿听那青年说自己是平阳侯,不禁微微sè变,知道已故的平阳侯乃是曹丞相曹参,如此说来,这个青年就是曹参的儿子曹叔了,想到曹叔是陈平的下属,贾寿神sè顿时大喜,心道:“此人既是陈平下属,自然是朝臣一党,我若是告知他,那便是告知陈平了。”当下拱手为礼,说道:“原来是平阳侯,下官失礼了・・・・・・下官刚刚见过梁王,梁王说自己不会返回封地,还说受了朝臣的蒙骗,方才他急匆匆去了,便是想去未央宫劫掠少帝,可惜下官人微言轻,不能劝阻・・・・・・”曹叔听到一半便大吃一惊,叫道:“此事当真?!”贾寿连忙点头不已。 曹叔想着吕产入宫的后果,若是吕产手中真的有少帝的话,那朝臣投鼠忌器,自然不敢拿吕产吕禄和吕氏一族怎么样了,况且吕产吕禄手中还有兵马大权,那rì后就别想着扳倒吕氏,想到此处,他一时也顾不上许多,匆匆拱手说道:“多谢先生告知,曹叔谢过・・・・・・”说话声中,他已经奔到百步之外了,贾寿看着他走到远处骑上了马,疾驰而去,不禁面上露出微笑,心道:“好了,如今我的事情便是做完了・・・・・・”这么想着,他举步沿着街道慢慢走着。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他转进了一个小巷子,正在琢磨着怎么去找到代王,忽然抬头一看,只见前面两个壮汉迎面走来,他没来由地心中一跳,突然觉得自己有危险,转身就想走,但是刚一转身,突然觉得小腹一痛,只见一把雪亮的长剑已经插在自己小腹上,透体而出。他脑中一空,口中荷荷了几声,抬头看着眼前的人,忽然闭上了眼睛,心中只是想着:“我只是想着兔死狗烹,哪里想到兔尚未死,走狗就要被杀了・・・・・・”他忽然自嘲地一笑,觉得那把长剑从自己身上抽离,他腹中一痛,就此什么都不知道了。 当陈平又派遣曹叔过来请我前去商量对策,他只是对我说:“吕产平旦的时候急匆匆地去了未央宫。”我突然意识到未央宫的变乱可能就是在今rì,不由心中有些沉重,我虽然隐隐感觉到有些不妥,但是如今箭在弦上已经是不得不发了。吕产这么去,便是挟持少帝,那就是**裸地想要作乱,他rì一旦权力心膨胀,那自然也就会取代刘氏成为大汉的主人。我叹了口气,想到高后经常去高帝庙独自待上半天,她在里面会做什么呢?是在想念高皇帝,还是在怨恨他? 我看了一眼同样蹙着眉头的吕秀,知道她心中多半也在怀疑这个事情,我不想让她担心,便勉强笑道:“秀娘,我要出去一趟了・・・・・・”她抬起头看着我,嘴唇蠕动了几下,哦了一声,说道:“我知道了・・・・・・你小心一些・・・・・・”我笑了笑,说道:“没事。”顿了一顿,我上前抱着她,低声说道,“你在家安心等我回来,不会有什么事情的・・・・・・”她嗯了一声,在我肩头微微点了点头,我慢慢抱紧她,过了一会儿,又慢慢放开她,转身正待要走,却突然觉得袖口被她扯着,不禁愕然回头,笑道:“怎么了?”吕秀摇头,嘴角扯了一下,看着我说道:“你从前答应我的事情,可千万别忘了!・・・・・・”我点头笑道:“放心,我都记得呢。”她点了点头,满眼眷恋地看着我,我冲她一笑,快步走出了内室,小石头也急忙跟了上来。 我和曹叔纵马来到陈平府上,陈平和周勃正站在府门口,焦急地等待着。我翻身下马,也不及行礼,开口问道:“丞相,绛侯,不知道现在情势如何?”陈平皱着眉头,正要开口,周勃已经抢先说道:“吕产带着侍卫已经到了宫里・・・・・・吕禄那里,末将已经派遣郦寄前去索要将印,如今我们手中没有一点兵力,想入宫卫帝也是不能・・・・・・”我皱着眉头,想着事情已经走向了最坏的结局,心道:“怎么会这样?”但是看着几人都是忧心忡忡的样子,便出言安慰道:“丞相、绛侯且请少待,或许一会儿有捷报传来也说不定・・・・・・”陈平点了点头,说道:“如今也只能等着,看郦寄能不能拿来将印了・・・・・・” 我叹了口气,心道:“我这个岳父大人,真是让我为难,我一边想着你不能就这么傻傻地将将印让出来,但是你若不让出,那刘氏江山不保,唉・・・・・・秀娘面对吕氏和我,不知道经过怎样的挣扎而选择了我,但是我如今呢?只能是选择忠于刘氏,秀娘・・・・・・”一时心中缱绻,忽然心中一动,看了看站着的几个人,见众人中有曹叔、周勃的儿子周胜之、叔孙通,还有几个朝堂上的官员,不禁皱眉问道:“丞相可有告知张辟疆,怎么此处不见他的踪影?”陈平眉头又皱了一皱,说道:“老夫方才已经派人前去留侯府,但是下人说张贤侄身子染恙,不能下床。”我啊了一声,说道:“怎么突然间病得如此厉害?”陈平没有答话,倒是后面站着的小石头低声说道:“他这哪里是病啊!多半是知道今rì凶险,所以在家中・・・・・・不敢出门・・・・・・”陈平闻言皱了皱眉,看着小石头,小石头却仿若未见。 我笑道:“小石头,你这么说就不对了,张兄是什么为人,难道我不知道么?他今rì不来,便是有他不来的理由,你别再胡说了。”小石头嗯了一声,也就不再说什么了。陈平似有意似无意般看了看小石头,对我说道:“君侯,你这位・・・・・・”话还未说完,却听到曹叔指着长街,说道:“快看,那来的一人一骑是不是郦寄兄?”周勃点头笑道:“不错,正是他・・・・・・正是他・・・・・・”我看着他双手都紧张地攥在一起,不禁笑了笑,但是心中却是一阵悲凉,知道吕禄已经放弃了将印。 那一人一骑来得好快,转眼已经来到众人面前,马上郦寄跳下来,从后腰上取出一个红布包裹的印鉴,跪下说道:“回丞相,臣幸不辱命,取得北军将印・・・・・・”陈平大喜,上前接过将印,笑道:“贤侄辛苦了,快去看看你的父亲吧,他也为你担心了有几天了・・・・・・”郦寄将将印奉上之后,面sè一阵惨然,但是他跪伏在地,陈平等人都没有看到,却听到他低声说道:“郦寄今rì行此卖友求荣之事,深感愧疚,如今既然也已经将将印交给丞相,我也就放心了。郦寄如今富贵之心已经淡了,希望丞相应允,让郦寄辞官离去。”众人都是愕然,想着他如今立下功劳,正该索求封赏才是,如何就要辞官?我看着跪着的郦寄,却是叹了口气,心道:“今rì他骗了吕禄,那就是失了信义,恐怕rì后也没有面目在朝堂立足了・・・・・・” 陈平看着他,斟酌了一下,说道:“贤侄休要说丧气的话,你为大汉社稷立下功劳,若是这时候辞官,朝廷还有什么脸面?此事就暂且搁置一旁,老夫如今还有要事・・・・・・令尊便是府上,你去看看他吧!・・・・・・”郦寄长长地叹了口气,缓缓起身,陈平见他走开,看着手中沉重的将印,微微皱眉,看了看我,我一愣,拱手说道:“丞相,如今既然将印在我等的手中,正该交给绛侯,他乃是朝中的老将,又在北军中有旧人,事不宜迟,丞相应当度那立断,不可犹豫!”陈平点了点头,转身将将印交到周勃手中,说道:“绛侯,北军之事,老夫就全权交给你了!”周勃郑重地点头说道:“丞相请放心,末将都已经安排好了・・・・・・”他说着,转而对我行了一礼,说道:“君侯,劳烦你跟末将到北军走一趟,如何?” 我笑了笑,欣然说道:“本侯正有此意。”当下向陈平行了一礼,说道:“丞相,本侯去了!”周勃上马之后,看了看正在沉思的陈平,随即打马离去,周胜之看了看我,吆喝一声,紧紧跟在周勃后面。我看小石头也已经上了马,便喝了一声,催马离开。陈平突然想到了什么,抬头却见三马已经跑得远了,不禁跌足长叹道:“刘章此去・・・・・・唉!”一时心中只是想着周勃方才说的话,心道:“他说已经安排好了,他都安排了什么?这里面・・・・・・有没有代王的什么事情?・・・・・・” 长安北面十里之外,北军大营。 周勃来到大营之前,勒住骏马,守卫军门的兵士见到,都是竖起长戈,喝道:“来者何人?军前不得走马!还不下马!”周勃浓眉一皱,跳下马来,直走上前,说道:“速去击鼓,传召诸将到主将帐中议事!”那军士冷笑道:“你是何人,如此大言不惭!”周勃看着他,缓缓拿出手中的将印,那军士面sè一变,忙拱手行礼,口称恕罪。周勃手一摆,说道:“快去召诸将前来议事!”那兵士连忙去了,不多时便听到军中战鼓擂起,一军皆被惊动,纷纷都从帐中走了出来,而cāo练的将士听到鼓声,也纷纷拿着长戈聚到主将帐前。 主将帐中,周勃坐在主位,后面立着他的儿子周胜之,周胜之面sè挂着骄傲的神sè,看着帐下面面相觑的诸将,眼中带了一丝戒备。我坐在小几后面,看着帐中的情形,微微皱眉。周勃神sè微冷,淡淡说道:“还有何人未到?”一个满脸胡茬的中年将官出列躬身说道:“回太尉,扶柳侯中郎将吕平未到!”周勃皱了皱眉,看着帐下的诸将,突然开口说道:“吕氏将要作乱,丞相得陛下圣旨,要清除诸吕,不知道诸将有什么打算?”此言一出,诸将都是有些sāo动,互相看了看,都是默不作声。周勃还要再说,忽然帐门处一暗,一个人走了进来,拱手说道:“叔父,我来迟了・・・・・・”那人突然觉得不对,看着帐上坐着的周勃,眉头一皱,戟指喝道:“绛侯,你为何坐在主将的位置上?赵王呢?” 周勃冷笑一声,说道:“扶柳侯,你休得无礼,赵王自知罪孽深重,已经将将印归还丞相,在府中闭门思过,你不过就是区区中郎将,如何敢在本将面前放肆?!”那人正是吕平,听周勃如此说,不禁长笑说道:“笑话!赵王会将将印给你?・・・・・・”周勃指着几上放着的将印,冷笑说道:“将印在此,你还有什么话说?吕氏想要yīn谋作乱,本将奉上命翦除吕氏羽翼,吕平,你也想作乱么?” 吕平神sè一惊,后退一步,大声说道:“太尉何出此言?!吕氏乃是大汉柱石,太尉如今却说陛下要除去吕氏,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太尉想要造反不成?”周勃一皱眉,冷冷看着吕平。我微微皱眉,吕平看了看帐中的诸将,厉声说道:“众将也都看到了,绛侯yīn谋兵变,你等万不可听・・・・・・”话未说完,突然从他的后面窜出一个人影,随即噗的一声刀声入肉的闷响,吕平喝了一声,拔剑向后一甩,正斩在一人手臂上,那人啊的一声惨叫,一条上臂已经断了,但是吕平腰上已经插了一柄雪亮的匕首。 我看着跳开的那个行刺之人,见他正是方才走出去回答周勃的那个胡茬将官,不禁眉头一皱,吕平惨呼一声,周勃冷冷说道:“诸将可都看到了,吕平yīn谋作乱,已经被本将拿下,还有哪位有异议么?”帐中将官见吕平在地上喘息,而周勃则是虎视眈眈地看着众人,似乎若是有谁敢说半个不字,就要重蹈吕平的覆辙。帐中的情形这些大将如何看不出来,分明是周勃在军中已经安插了亲信,此时众将都是聚在一起,谁也不知道自己身边是否有周勃暗中伏下的人,一时都是噤若寒蝉,不敢稍有异动。周勃微微点了点头,皱眉看着在帐中惨呼的吕平,向周胜之使了个眼sè。周胜之会意,缓缓拔出佩剑。 我微微皱眉,说道:“绛侯,你难道忘了前rì答应本侯的事情了?”周勃一愣,连带着周胜之也是愕然看着周勃,周勃微一沉吟,咳了一声,说道:“胜之,将吕平扣押起来,等变乱之后再处置!”周胜之点了点头,上前提起吕平,出帐去了。 周勃看着帐下的诸将,缓缓说道:“众位将官知道该怎么对手下的将士交代了吧?”众将都是微微躬身,口中说道:“末将等明白!”周勃正要说什么,忽听到帐外一阵喧哗,不禁心中一跳,众将也是面面相觑。小石头大惊,低声说道:“公子,难道是兵士哗变了?如今咱们在军中,那可危险了・・・・・・”我看着周勃,见他迅速镇定下来,说道:“诸将随本将出去看看!”说着当前昂然走出大帐,诸将也跟着鱼贯走了出来。 只见诸将帐前已经站满了兵士,有些手中还拿着兵器,这些兵士面上都是有些茫然,此时见到周勃领着诸将出来,不自禁地都是退后一步,周勃站在大军面前,寒声说道:“出了什么事情,为何聚在主将帐前!”众兵士都是面面相觑,一个士兵大着胆子走上一步,说道:“军中谣言四起,说将军要起兵作乱・・・・・・咱们想来问问清楚!”周勃看着这些士兵,大喝道:“好,你们想知道,本将就告诉你们!本将没有想要作乱,想要作乱的是吕氏。吕氏自太皇太后驾崩之后,便怀有异心,想要yīn谋作乱,如今幸而有丞相出面,讨伐诸吕。你们乃是我大汉的兵将,但本将今rì要问你们一声,你们效忠的,是当今的皇帝,还是外戚吕氏?!”士兵都是咽了口口水,随即有都是面面相觑,窃窃私语起来。 我皱着眉头看着这些士兵,忽然见到一个士兵举手叫道:“小人效忠的是当今陛下!”随即又有人叫道:“小人效忠刘氏,愿意随将军诛杀吕氏!”随即越来越多的人叫了起来,最后合成了一股巨大的啸声:“效忠刘氏,诛杀吕氏!效忠刘氏,诛杀吕氏!・・・・・・”周勃见状大喜,摆了摆手,兵士便停止了喊叫,周勃叫道:“好!本将知道你们忠义,你们如今就各自回自己帐中,听候本将调遣!”众士兵叫了一声“遵命”便各自散开,没过多久,场中已经没有几个士兵了。 周勃吁了口气,我上前拱手笑道:“绛侯果然名不虚传!”周勃笑了笑,却神sè一变,说道:“君侯,我等虽然如今占据了北军,但是还有南军一处,情势仍旧危急,不知道君侯有何妙计可以解救危局?”我皱了皱眉,说道:“吕产如今已经进入未央宫,虽然我们手中没有南军的将印,但是南军如今也是主将和士兵分离,倒是不用担心吕产会发兵。只要我们擒住吕产,那么吕氏作乱便可消弭・・・・・・”周勃看了看身后的诸将,转而对我说道:“君侯,末将本来是想派一个大将前去,但是怕这些人会暗中倒戈,那时候便麻烦了・・・・・・”我见他看着我,便拱手说道:“如此,本侯就代为一行吧!绛侯你如今尚且还不能离开军中,便在军中安抚诸将。”周勃点头说道:“如此正好,末将便派遣一千军士随君侯去未央宫除乱,嗯・・・・・・君侯一人领兵,若是有什么闪失,那末将就没法向丞相交代了,末将便派遣小儿胜之随同君侯,君侯以为如何?” 我看了看周勃,心道:“难道此人也怕我专权,便让自己的儿子到我身边作为监军?”便拱手说道:“也好,有令郎在,那本侯更容易成事。”周勃笑了笑,周胜之将吕平押到一处营帐,便自去调遣兵马,不多时便带齐了一千兵士,小石头看着这些士兵,微微皱眉,我在马上暗暗点头,看了一眼周胜之,当前纵马离去,周胜之一招手,带领兵士直奔长安。 经过长安玄武门,却见城门被拦着,我催马上前,见到兴居和离朱正在巡视北门,不禁大喜,说道:“三弟!”兴居也看到是我,皱了皱眉,上前说道:“二哥,你这是入宫平乱么?”我点头说道:“不错,吕产已经去了未央宫,此时还不知道宫中怎么样,我要马上去宫中保护少帝・・・・・・”兴居点了点头,吩咐打开路栏,我想到一事,低声对兴居说道:“兴居,你分派一些守卫到我府上去,你嫂子在府中,我有些担心府中侍卫太少・・・・・・”兴居笑了笑,说道:“二哥办大事的时候还不忘嫂子,你们可真是伉俪情深,好了,我知道了。”我点了点头,说道:“那我进宫去了。”兴居叫道:“二哥,你小心些!”我摆了摆手,骑马走得远了。 兴居看我带的士兵都走进了城门,回首对离朱说道:“离朱,你按照二哥的吩咐,带些守卫去府上!”离朱低头说道:“是!”兴居看着未央宫的方向,神sè有些担忧。离朱说道:“小公子,君侯已经走了,该巡视西城门了。”兴居嗯了一声,转身而去,离朱看了一眼未央宫的方向,皱了皱眉。 第四十四章 乱象四起 - 长乐未央之大汉刘章 - 刀笔布衣 () 未央宫宫门,长乐卫尉看到过来的大群士兵,都是有些面面相觑。一个侍卫颤抖地说道:“这些人・・・・・・来宫中做什么?放行还是不放行?”另一人低声道:“咱们如何做得了主,卫尉大人跟着梁王巡视宫中,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咱们・・・・・・”说着心中已经怯了,便立在宫门前,如同一个个的木头桩子。 我纵马走过宫门,看着这些守卫笑了笑,心道:“这些侍卫倒也识得实务!”走进未央宫中,我突然勒住马,转而看着跟随而来的士兵,朗然说道:“今rì我等入宫平乱,乃是需要谨慎,只需要擒拿首恶便可以,万不可四处作恶!若是有人抗命不遵,本侯定斩不饶!”众人都是一愕,随即便都说道:“遵命!”我看着这些士兵,心中不相信这些人说的话。当初看三国的时候,张何领着一帮士兵也是去保护皇帝,但是这些大字不识的士兵一看到皇宫的富丽,便烧杀抢掠,无恶不作。那个时候,连主将都难以约束。我也有些担心会出现这样的事情,这才提前跟他们言明。 这时候忽然有个衣衫不整的小太监踉跄地走来,见到我们,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说道:“君侯,相国正在宣室作乱,君侯速速前去救驾!”我心中一惊,看着那个太监,问道:“宣室里面现在情形如何?”那小太监抬起头露出一张秀气的脸,说道:“回禀君侯,奴婢等见相国气势汹汹地来到宫里,便将殿门关上了,相国很是犹豫,不知道该怎么办,他等了快一个时辰了,君侯若是再不去,他就要破门而入了!”我心急之下,也顾不上许多,当前纵马向宣室而去。士兵也都紧紧跟随。 来到宣室前面的空地,我见巍峨的宣室廊柱下,围着百十来个侍卫,殿门前站着一个人,衮服高冠,正是吕产,旁边还有一个人,看面目依稀是长乐卫尉吕更始。我不禁大喜,还没来得及说话,一旁周胜之已经喝道:“来人!给本将擒住梁王,余人跟随梁王作乱,格杀勿论!”士兵发一声喊,都是冲上前去。我听周胜之吩咐的倒是合情合理,便也不再多说什么。见士兵冲上前去,吕产带来的侍卫都是愕然一下,吕产见自己危险,大叫道:“本王没有想作乱,你们才是作乱・・・・・・来人!保护本王!保护本王!・・・・・・”他的近身侍卫见情势危急,叫道:“相国,此地凶险,还是快离开・・・・・・”说着几个人护着吕产夺路而走。吕更始从没见过这样的情况,一时愣在原地,过了一会儿,忽热反应过来,大叫一声,杀了两个士兵,却是往宫门方向去了。 周胜之见吕产要走,忙在马上向我拱手说道:“君侯,小将去追吕产去了!”我嗯了一声,他下马追了过去。我见场中还有一些侍卫在负隅顽抗,但是吕产毕竟大势已去,便下马上前,小石头看着殿前还有侍卫在拿着长剑砍杀,在旁边说道:“公子,现在宣室前还有些危险,公子不如等一下再进去・・・・・・”我脚下不停,口中说道:“少帝现在在宣室中,不能有任何闪失,我要去看看才放心。”小石头便不再说什么了。 这时一个受伤的侍卫突然看了看身后的宣室,猛然大喝一声,说道:“相国不想作乱,如今也不可能了・・・・・・我们去杀了皇帝!”余人也都是叫道:“杀了皇帝・・・・・・”说着都是向后冲了过去,殿门慢慢被打开,我心中一跳,心道:“殿门怎么如此容易就打开了?不是应该在里面顶着么?”耳听得这些侍卫方才说的“梁王不想作乱”的话语,我眉头一皱,但是这些人见无路可退,竟然想着玉石俱焚,我一时来不及细想,叫了一声,拔出青霜剑上前,刺死了几个人。一些士兵也冲了进来,将大部分的侍卫全部杀死,但是最早进入宣室的几个侍卫已经冲到殿上。 宣室的殿上,皇后张嫣正看护着六岁的少帝刘弘,惠帝的几个孩子刘不疑、刘山、刘朝、刘武也都在旁边,此外还有一些宫女太监,都是吓得呆了。我奔上前去,又将两个侍卫砍翻,一个侍卫已经走上金殿,扬起长剑就向着少帝砍去,少帝早就已经躲在张嫣怀里,张嫣看着长剑斩落,不由闭上了眼睛。但是那侍卫身子一顿,青霜剑贯胸而入,立即身亡,长剑从他手中掉落,张嫣只觉肩上一疼,肩头已经被长剑划伤。我微微吃惊,上前一步,但是突然觉得于礼不合,便站住了身子,喝道:“来人,给太后包扎伤口!”当下几个宫女上前。张嫣眉头蹙了一下,看着我,问道:“章儿,你怎么在此处?” 我看了看下面,见士兵将侍卫的尸体抬出去,便放心了一些,说道:“婶娘,相国想要作乱,我和陈平想将吕产等人抓住,免得他们把持朝政。”张嫣皱了皱眉,说道:“相国作乱?你为何如此说?太皇太后生前是要相国和赵王一起主持朝政的,你们这时候这么做,是想作乱么?”我皱眉说道:“婶娘,这其中的关节我不跟你说,你也应该明白的,太皇太后当初如此,朝臣本来就有不满,吕产现在想倚仗自己手中的权力想要作乱,我身为刘氏的子孙,断然不会允许他们这么做!”张嫣看着我,良久才说道:“你这么做,秀儿知道么?”我点了点头,说道:“秀儿・・・・・・她知道!”张嫣叹了口气,轻声说道:“如此也好・・・・・・”我看着她和刘弘,心中微微起疑,问道:“婶娘,你们怎么到了宣室?” 张嫣皱了皱眉,说道:“今rì我将弘儿叫来此处,本来是教他朝堂礼仪,让他习惯rì后的上朝,后来小邓子过来说相国想要造反,哀家不信,就命太监出去责问相国,相国于是就在殿门处徘徊・・・・・・后来这些人就闯了进来,相国呢?你已经抓住他了?”我心中一动,愕然问道:“吕产没有进殿门么?”张嫣眉头蹙了一下,倒是刘弘开口说道:“没有,他一直都在殿外候着・・・・・・”我心中一跳,隐隐生出不好的感觉,问道:“那个小邓子呢?”刘弘扬着小脸看着殿下的太监,忽听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道:“启禀君侯,奴婢在这里。”我循着声音一看,见一群太监中走出一个小太监,很是秀气,正是之前在未央宫中告诉我吕产在宣室的那个小太监,我眉头一皱,沉声说道:“你说相国是要造反,你是怎么知道的?” 小邓子啊了一声,说道:“回君侯,奴婢见相国和卫尉大人吕更始一起气势汹汹地进宫,而且吕更始口中还说着‘伯父,劫持陛下,那您就是陛下了’,奴婢听他这么说,一时心慌,以为相国是要对陛下不礼,所以慌忙来禀报,不知奴婢犯了什么错?”我听他这么一说,哼了一声,心道:“吕氏果然已经有了不臣之心,单是吕更始的这番话,便足以让吕氏覆灭了!”耳听得张嫣说道:“你这么说,也不是没有道理,但是相国想要造反,哀家如何也不能相信・・・・・・”我正要分辨,突然听到殿外一阵喧哗,举目望去,只见周胜之昂然走了进来,后面四五个士兵抬着一个衮服的男子,我一见那男子身子僵硬,不禁心中一沉,却见周胜之走到殿中,跪下说道:“启禀陛下,皇后,叛臣吕产负隅顽抗,微臣百般劝阻他都不听,微臣无法,只得杀了他,望陛下恕罪!”少帝刘弘没有说什么,张嫣却是惊呼一声,说道:“吕产・・・・・・死了?!” 我看着周胜之,问道:“方才不是说过,只需要擒住他就行,为何要将他杀了?”周胜之面sè作难,说道:“君侯,臣也不想如此,但是吕产口中污蔑朝廷,而且不思悔改,只是一味怨责大臣,如此之人,若是留下,必然会危害朝廷!而且吕产叛乱之事已成定局,请君侯恕罪!”我喘息一声,心中已经隐隐然觉得不妥,但看到吕产的尸体被抛在殿中的地毯上,双目仍旧睁得老大,显然死不瞑目的样子,心中惨然,我看着周胜之脸上没有丝毫改变的神sè,微微有些生气,一时忍不住,喝道:“你!・・・・・・”却听到张嫣咳了一声,我强自压下心中怒气,说道:“事已至此,本侯也不便怪责・・・・・・这样,周将军,你速去聚集带来的兵士,勿要让他们在未央宫作乱,咱们该回去复命了。”周胜之拱手说道:“臣这就去。”说着带着士兵走出了宣室。 我皱了皱眉,张嫣低声说道:“章儿,你有没有觉得不对?”我低下头,黯然说道:“婶娘,这种局势・・・・・・恐怕我掌握不住了・・・・・・”张嫣起身走到我的面前,说道:“章儿,你这是什么意思?吕产作乱,已经成了定局,但你要为吕氏争取活命的机会,此次平乱你功劳很大,哀家让弘儿给你符节,你去犒赏三军,若是三军听命于你,那自然是再好不过的。”我抬起头看着张嫣,问道:“婶娘,你不怪我的胡来么?”张嫣叹息一声,说道:“吕氏一族的生死,如今都在你一个人身上,你・・・・・・”我看着她眼中的期许,重重地点了点头,说道:“婶娘,你放心吧!” 张嫣看着我,随即看着殿下的太监,说道:“哀家想要让朱虚侯出城劳军,须带天子符节,哪个内侍愿意担此重任?”殿中宦官听到张嫣这么说,都是不说话,人人都知道呆在未央宫里虽然说不是很安全,但是出了未央宫那无异于没命,都是不敢出来应承,我见状拱手说道:“臣一人出去劳军即可,不必内侍陪同了!”张嫣正要答应,一人站了出来,说道:“回皇后,奴婢愿意去!”张嫣见是方才说话的小邓子,想了想,说道:“也好,就由你陪同朱虚侯吧!”我看着小邓子,突然觉得有些不对,便说道:“婶娘,我身边的内侍小石头便可以担此重任,不必・・・・・・”张嫣看了看小石头,微微点头,那小邓子说道:“君侯,奴婢是宫里的人,自然可以做宫里的事情,君侯的内侍身份不同,怕是有些不便。”张嫣点了点头,说道:“小邓子,你就陪同朱虚侯出城劳军。”小邓子跪下说道:“奴婢领旨!” 我听张嫣同意,也就不再说什么,小邓子自去取天子的符节,我向张嫣行了一礼,说道:“婶娘,我这就出城劳军,婶娘你善自保重。”张嫣看着刘弘和他的几个兄弟,说道:“我倒是没什么,只是要好生看着他的孩子,否则,rì后我便没有面目去见他・・・・・・”我叹了口气,却也没有什么话可以安慰她,只能默然,带着小石头走出了宣室。 这时候已经是酉时,天sè微微有些暗了,周胜之已经聚集了带来的兵士,我看了一眼,粗略算来还有七八百人,心知剩下的人多半是殁在了未央宫,我微微点头,说道:“众位是我大汉的忠臣,如此护卫皇室,本侯知道众位的忠义之心,如今首恶已除,陛下命本侯出城劳军,周将军,你将这些人的姓名记下,rì后各有封赏!”众士兵都是欢呼雀跃,我手一挥,他们立刻又都安静了下来,我见小邓子拿着天子的符节走了过来,心中微动,等他走到近处,我伸手说道:“把符节给本侯!” 小邓子一愣,说道:“君侯,奴婢奉旨陪同君侯出城劳军,秉持符节自然是奴婢分内的事情,如何敢劳动君侯大驾?”我见他推脱,皱着眉冷声说道:“拿来!”小邓子咽了口唾沫,退后一步,说道:“君侯,你想枪天子的符节么?奴婢是奉旨持节,你・・・・・・你・・・・・・”小石头看着他,说道:“大胆!我家君侯乃是奉旨持节劳军,你不将符节交给君侯,是何居心?”小邓子只是盯着我,又退了一步,这时候周胜之走上前一步,说道:“君侯,何必为了这等小事生气?他是个奴婢,拿着符节自然是合情合理,若是君侯拿着,便是丧失了身份。”我冷冷看着小邓子,哼了一声,说道:“周将军,咱们这就出城。”周胜之嗯了一声,当下有士兵将马匹牵来,但是我见小邓子竟然有宫中的车驾,登时皱了皱眉,说道:“本侯要乘坐车驾!”小邓子闻言身子一抖。 周胜之微微皱眉,上前说道:“君侯,这・・・・・・”我看着他,问道:“周将军,吕产如今死了,只是本侯不知道他身上有没有带着将印,你方才・・・・・・”周胜之面sè一变,说道:“君侯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怀疑末将私吞了南军将印?末将并没有发现吕产的身上带有南军将印・・・・・・”我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才突然笑道:“可能吕产出门的时候太过匆忙,忘在府中也说不定。”周胜之点了点头,自此无话,我上了车驾,小邓子瑟缩着走上了车驾,小石头也走了上来,却是横了他一眼,站在车家里。 车驾缓缓动了起来,过了小半个时辰,车驾忽然停了下来,我微微皱眉,看着这是宫门的地方,想到还有一个长乐卫尉吕更始,不禁微微有些头疼,前面周胜之在马上喝道:“前面是何人,竟敢拦下朱虚侯的车驾?”只听吕更始的声音喝道:“是刘章?刘章,你给我滚出来!”我苦笑一声,从马车里面下来,看着持剑而立的吕更始,皱眉说道:“如何?”吕更始看了看后面站着的士兵,神sè有些激愤,怒喝道:“你们・・・・・・你们杀了相国?这是要造反么?!”我冷声说道:“吕产带兵进入未央宫,想要作乱,本侯率军保护陛下,何来造反之说?反倒是你,怂恿相国大人谋反,如今又拦截本侯劳军的车驾・・・・・・吕更始,你这是要造反么?” 吕更始大怒,说道:“哼!我说不过你・・・・・・我不管是谁造反,但如今你杀了我伯父,我要为他报仇!”说着挺剑刺了过来,但是他还没有刺到我的面前,周胜之已经跃马跳下,横剑拦住了他,口中说道:“君侯,杀鸡焉用牛刀,对付这种小角sè,有末将一人就够了!”说着挡住了吕更始刺来的一剑。吕更始那种花拳绣腿的,如何能跟周胜之相比,不过十几个回合,吕更始被他一脚踢翻,随即几个士兵上前拿住了吕更始。吕更始破口大骂道:“刘章,你这个卑鄙小人,只会拿旁人当做挡箭牌,自己躲在后面!你当初杀了我表兄,如今又杀了我伯父,你有种就将我杀了,否则rì后我定然让你后悔莫及!” 我皱了皱眉,周胜之喝道:“你这个小子,竟然如此不识抬举,敢冒犯君侯,真是罪该万死・・・・・・来人,将他杀了!”我心中一跳,叫道:“且慢・・・・・・”后面小邓子将符节一摆,说道:“快动手・・・・・・这种人留之无用,快快将他杀了!”我听他无故竟然撺掇这些士兵,不禁一阵大怒,还没有来得及指责,却听到吕更始惨叫一声,已经被人割断了咽喉。原来这些人看到小邓子手中拿着天子的符节,听他如此吩咐,竟然信以为真。吕更始犹自睁大了两只眼睛,似乎不能相信这些人真的敢杀了自己。我触到他黑sè的眼眸,叹了口气,见吕更始的手下侍卫都是茫然不知所措的样子,便不再理会,说道:“启程,去北军大营!”周胜之扬声叫了一下,却是对着车驾上的小邓子使了个眼sè。 我将他们的举动看在眼里,心中微微起疑,心道:“他们两人难道认识?或者是周勃和这个小邓子认识?”一时心中摸不着头脑,但是我怎么看这个小邓子都觉得有些不对,但是哪里不对,我自己又说不上来。我一直想着今rì的事情,车驾经过玄武门的时候,倒是没有经过盘查就放行了,只是没有看到兴居和离朱的身影,车驾出了长安城之后就行得极快,不过大半个时辰便已经来到了北军大营的营地,但此时已经是入夜时分,一片漆黑,只看到黑夜之中十里大营绵延的火光,煞是壮观。 我见军门守卫又森严了一些,知道周勃办事谨慎,早已经有军士进去报知周勃,等我们到了军门的时候,周勃以及领着一群将官走了出来,拱手说道:“恭喜君侯凯旋归来!”我笑了笑,没有提未央宫的事情,想着此处已经有了周胜之,就算是我不说,他也会全盘告诉周勃的,我又何必多此一举?周勃见我笑着不说话,也是笑了一下,看了一眼旁边站着的小通子,面sè隐隐有些异样,但随即他就看着周胜之,问道:“胜之,未央宫如今情势如何?”周胜之径直上前说道:“回太尉,逆首吕产已经伏诛,吕氏在未央宫的党羽也都一网打尽,陛下和几位皇子也没有什么意外・・・・・・”周勃咧嘴笑道:“哈哈哈哈,这都是君侯带着你建立的奇功,功劳全都在君侯身上,你这小子,还以为自己真的有多大本事?”周胜之赧然后退。我看着周勃笑着向我示意,不知为何,突然觉得笑容里面尽是虚情假意。 周勃却再也没有说什么,他似乎刚刚看到一旁的小邓子,面上挂满笑容,说道:“这位公公是从宫中来的么?可是陛下有什么旨意?”小邓子低头说道:“太尉所说不错,奴婢正是陛下派来犒赏将士的特使。陛下念及众位将士的拥戴,才能保得大汉社稷,因此对太尉很是倚重,希望太尉能够为陛下出力,肃清逆党!” 周勃闻言拱手恭恭敬敬地说道:“肃清逆党之事,特使不用忧虑,一切都在末将掌握之中・・・・・・”我面sè一变,只见周勃皱着眉头,说道:“末将所担忧的,唯有一个吕产而已,如今吕产既然已经伏诛,那吕氏便如同是失去爪牙的猛虎,没有什么可怕的。吕氏犯下滔天罪行,不杀尽不足以平民愤!胜之,你带人去长安城中,将吕氏满门抄斩,不必容情!”我乍听他这么说,心中巨震之下,身子一晃,上前一步道:“太尉,你说什么!你忘了当初你和丞相答应本侯的事情了么?!吕氏虽然有过错,但如今既然已经胜券在握,何必再枉杀无辜?” 周勃冷笑道:“无辜?!吕氏无辜,那我们这帮朝臣忍了太皇太后这么多年,朝臣何辜!今rì形势已然明了,当rì吕氏掌权,便似我们掌权,当rì他们没有杀了我们,放我们一条生路,所以才有今rì身为俎上之肉的一天,你难道要朝臣重蹈吕氏的覆辙?君侯,朝臣和吕氏乃是水火,根本不可能同时存在于朝堂,你想放过吕氏,怕是所有的朝臣都不会答应!”我冷冷哼了一声,小石头拉着我胳膊,怕我和周**了争执,我强忍着心中的怒气,心道:“难道我终究还是改变不了吕氏被杀的命运,吕氏若是伏诛,那就是和历史没有丝毫的差错,我呢?我的惊天计谋难道就这般・・・・・・胎死腹中了?!秀娘・・・・・・我答应过秀娘要保存吕氏,如今・・・・・・”我想到秀娘,心中更加急切,但是看着周勃四周站着的将士,我无声地笑了笑,黑sè的眼眸看着周勃,一字一字地道:“周勃,你难道想忘恩负义!” 周勃看了看我的右手,皱了皱眉,说道:“君侯,不是末将想要忘恩负义,而是大势所趋,自来争权夺利之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断然没有放自己的对手一条生路的道理,朝臣都认为是吕氏该死,君侯难道想逆天而行?”我哼了一声,说道:“本侯并非是要冒天下之大不韪,陛下已经原谅吕氏所犯的罪行,特命本侯持天子符节过来犒赏将士,便是为了此事。如今事情已然平息,周勃,你难道要违抗皇命?”周勃一愕,很是为难。我转身看着小通子,却见他笑了一下,低声说道:“君侯怎么说自己是特使?陛下明明是命奴婢持节,现在符节在奴婢的手中,君侯还这般诓骗太尉・・・・・・”我闻言大怒,喝道:“你说什么?”周勃看了看小通子,不明白他为何要帮自己,一时来不及细想,大声说道:“君侯,你若是想要替吕氏开罪,大可不必假冒天子的名义,君侯久在朝廷,难道不知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吗?” 我听他如此污蔑,竟然说我假传圣旨,心中狂怒,猝然拔出宝剑指着他的咽喉,周勃神sè不变,但是周胜之等一众将士却变了脸sè,我冷冷说道:“太尉,请你收回方才说的诛杀吕氏满门的话!”周勃看了我一眼,随即嘴角一牵,说道:“君侯若是想杀了末将,就请动手,但是让末将收回自己的话,哼・・・・・・”他没有继续往下说,只是闭上了眼睛,我瞪着他,眼中直yù喷出火来,但听他如此说,我也是无可奈何,周勃看着一旁的周胜之说道:“胜之,你带一千人去长安,全力捕杀吕家之人!” 周胜之面sè为难地道:“可是,父亲你・・・・・・”周勃淡然说道:“不用管我,为父就算是死了,也没有一丝怨悔!而且能够死在君侯手中,这是为父的荣幸,你自去就是!”周胜之一时看着我,一时看着周勃,不知道该怎么办,小通子忽然上前走到他身旁,低声说道:“周公子还是没有听清太尉的意思么?如今刘章逼迫太尉,任谁也救不了他,但是若是公子你现在带人去长安,刘章必然心神大乱,等他失了方寸,那时令尊就安全了!”周胜之一愕,看了看周勃,良久,军门前一片死寂。 周胜之忽然咬着嘴唇,长声喝了一下,顿时一队将士出列,他回头看了看自己的父亲,浓眉一皱,骑马飞奔而去,将士也都跟着他折回长安。我看着周勃,厉声说道:“周勃,你这么做,可有问过陈平?”周勃冷笑道:“诛杀吕氏的事情,末将还需要问他?”我冷笑着点头,但指着他咽喉的剑尖却纹丝不动,周勃面sè始终都是淡淡的,丝毫不以我随时都可以杀了他为意,我虽然气愤,但是见他如此,也不禁心中佩服,周勃看着远去的将士,忽然冷笑道:“君侯,你难道不担心吗?” 我被他这么猝然一问,皱眉说道:“担心什么?”话音未落,一旁的小石头突然惊叫道:“公子,夫人・・・・・・夫人也是吕家的人!”我顿时醒悟,但看着长安方向的烟尘已经散尽,心中急怒,收回长剑,冷冷说道:“周勃,若是秀娘出了什么事情,你就是走到天涯海角,我也让你生不如死!”说完我回身跨上骏马,一勒马缰,那马匹痛嘶一声,原来我心神巨震之下,却是将马嘴扯破,整个马嘴里都是血沫子,等小石头爬上马背的时候,我已经飞奔出一里之外了。 周勃见我远去,忽然身子一抖,只觉自己身上全是冷汗。方才强忍着我无边的杀意,他虽是久历战阵的大将,如今回想起方才的情势,也是不自禁的一阵心寒,他看着我远去的方向,心道:“这次,长安会有什么变故呢?刘章的逆鳞已经被触犯,他若是任xìng起来,怕是真的会将大汉的社稷毁于一旦,代王,你果真有通天手段么?”他这般想着,心中却满是担忧。正在此时,一旁沉默的小通子突然开口说道:“太尉,请你拨一百人供我听用。”周勃看着他垂首敛目的样子,但是说话却傲气十足,不禁皱眉说道:“你是陛下派来的特使,自然是待在军营之中就好,要兵士何用?” 小通子抬起头,反问道:“太尉,谁说奴婢是陛下的特使?你来看看这个・・・・・・”说着从里面衣襟里取出一块玉牌,周勃一看,神sè大变,心道:“原来如此,他竟然也是代王的人,他手握如此重要的印信,自然是代王得力的心腹・・・・・・只是不知道从何时开始,代王竟然在宫中安排了这颗棋子?唉・・・・・・”他看着眼前秀气如同孩子一般的小通子,忽然觉得自己或许不该待在朝堂上了。 我策马往长安城赶过去,一路上只是想着秀娘,不知道她如今怎么样了,这样一来,心中更急,马鞭狠狠摔打在马臀上,我仍觉得跑的太慢。一刻的时间如同挨过了一年一样,心中狂呼道:“秀娘,你千万不能有什么事情,不然・・・・・・不然・・・・・・” 马匹堪堪跑到距离长安一里的地方,小石头忽然惊叫一声,我皱眉回头看了他一眼,见他指着长安城的方向,面sè震惊。我转头看去,只见从长安城中慢慢升起一阵黑烟,虽是在夜幕之中,但是仍然醒目无比。我心中顿时闪出一个想法:“不好!・・・・・・难道他们已经开始屠杀吕氏?!”小石头催马赶了上来,说道:“公子,你看城门的地方!”我看向城门,却见有不少百姓成群结队地出来,不禁心中一跳,勒马站住了,小石头也挣扎着将马强行停了下来,好不容易等马停下,他也是抱着马脖子呼呼喘气。他喘息了几口,又道:“公子,看样子,城中已经乱了,不能贸然进去,再说公子想要救吕氏,只凭借一人的力量,根本不可能,不如去城门处找三公子来,他手中有城防的五千人,若是公子能够带同五千人,那么事情就大有可为了・・・・・・” 我看着人cháo不断涌出,但是心中却有些迟疑,口中说道:“只是,若这样的话,那不就是等同于造反?”小石头大急,说道:“公子,都这个时候了,你怎么还可以犹豫?要知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啊!你这般犹疑,再晚一些,吕氏被屠戮殆尽・・・・・・那时就悔之晚矣!”我听到他说“悔之晚矣”这四个字,身子一抖,大声道:“不错!你说的不错・・・・・・断不可以做异rì后悔的事情!走,咱们立刻去北城门!”小石头重重地点了点头,我们又策马跑了起来。 来到城门近处,汹涌的人群仍旧不断从城门出来,我听着这些人口中说的杂乱无章的话,这些人惶惶然之下,说话也不连贯,只是听出城中大乱,要连夜离开等等。我和小石头弃了马匹,绕着城门墙壁慢慢挨进了城。刚进城,便遥遥看到兴居带着一队侍卫走了过来。我眉头微皱,兴居疾步走了过来,口中说道:“二哥,我等你多时了・・・・・・”我看着他,又看了看正在四散的民众,大声喝问道:“怎么回事?!你负责长安九城的防卫,如今却是这样一番景象,你如何解释?”兴居虽然慌乱,但是见了我之后,慢慢镇定下来,说道:“二哥,长乐卫尉造反,在长安城四处屠戮手无寸铁的民众,我也命兵士拦了,但是百姓蜂拥而至,我・・・・・・我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只有大开城门,任其逃命・・・・・・” 我听了之后,惊道:“什么?长乐卫尉造反?!我从宫中出来的时候还没有什么事情,如何只是出城一次,竟然・・・・・・竟然有这等事・・・・・・”兴居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只是听说有人煽动长乐卫尉,说吕更始是朝廷官员,却这么轻易就被人杀死,而且吕产也是死的不明不白,便是有人要造反。长乐卫尉不分青红皂白,就跟着去斩杀朝中大臣及其亲属・・・・・・”我眉头紧皱,看着眼前四处起火的长安城,只觉得如同梦幻一般。心中隐隐一个念头想起,却总是抓不住,一时立在原地,皱着眉头想着。 兴居见我没有什么反应,急道:“二哥,你说话呀?现在该怎么办?”我看着城中四起的黑烟,问道:“留侯府如何?”兴居一愕,说道:“我也不知道・・・・・・”一旁的小石头听了十分不乐意,说道:“公子,你现在该担心的是夫人,张辟疆今rì不来,那便是他负义,这等临阵退缩的小人,不配公子去担心!”我摇头说道:“我说过了,他不来,自然有他不来的道理,你不用再说・・・・・・”我皱着眉头,正要说话,却见一匹马飞快地跑来,马上之人却是离朱,我顿时心中生出不妙的感觉,迎上前去,还没等我开口说话,离朱已然说道:“君侯在此处,那便好了・・・・・・长乐卫尉围攻侯府,府中侍卫就快挡不住了,末将前来向三公子请兵!”我身子一震,脑中瞬间空白,兴居喝道:“岂有此理!・・・・・・离朱,你带所有的城防士兵去侯府中,将那些卫尉全都杀了!”离朱一愕,我断然道:“不能!” 兴居不能置信地看着我,说道:“二哥,你说什么?现在嫂子有难,你不让我去救她?!你・・・・・・”我拉着他,喘息着说道:“城防断然不可失去!・・・・・・但是城外二十万大军虎视眈眈,周勃又动向不明,若是你我兄弟受制于人,那此番定乱的大功便是为他人做了嫁衣,你明不明白!”兴居看着我,没有说什么,但显然不像方才那么激动了,我见他知晓其中的利害关系,这才说道:“你现在下令驱逐百姓,关闭九门,留下一半的士兵守城,我先带五十人去府邸,你带剩下的大队人马,去长安城内,若是见到长乐卫尉,杀无赦!”兴居看着我,眼神惶然,随即坚定地点了点头,转身回去吩咐传令兵。 我看着离朱正号令着一群士兵,心中略略放心,这些城防的卫兵他已经带了四年之久,号令自然严明,而且也不像寻常的兵士那样,虽然只有五六十人,但凭着我心中的锐气,我自信可以胜得过十倍的敌人。这时候长安城里尽是百姓的哭闹声,兴居下令之后,城门缓缓关闭,没有来得及出城的百姓都是惶然散去,躲在隐蔽处瑟缩着。我心中一阵酸楚,看着长安城自建成以来第一次的动乱,忽然想起早已经去世的刘盈,眼前似乎有他模糊的身影站在长街zhōng yāng,目光悲悯又伤痛,而我却付了惠帝和高后的殷切期望,更是愧疚得无地自容。 我正在怔怔看着前方,离朱趋马走近,在马上向我拱手说道:“君侯,你要的人马已经点齐。”我看着身后的将士,天sè已经黑了,虽然他们手中都拿着火把,但是面容却看得不是很真切。我昂首看着这些人,大声说道:“诸位都是我大汉的砥柱,所谓养兵千rì用兵一时,如今长安动乱,正是诸君效忠的大好时机。你们随本侯靖难,杀尽叛乱之人,守卫长安!”离朱手一扬,喝道:“守卫长安,杀尽叛乱!”众人也都被激发出心中热血,纷纷扬起手中火把,大声叫道:“守卫长安,杀尽叛乱・・・・・・守卫长安,杀尽叛乱!”我见兵士可用,长啸一声,勒马向侯府而去。 一路之上,碰到许多南军里的人马,这些人却是在长安城中大肆劫掠,长安商贾之家本来都是高墙大院,这些人便强行破门,抢掠财物。我微微皱眉,心道:“周勃派周胜之是来处决吕氏,为何要侵扰百姓?他平rì就看不惯商贾贪利忘义,难道要趁乱削弱商贾的势力?如此一来,我之前的提议岂不是有名无实?周勃,你到底想做什么?!”离朱却已经看得睚眦目裂,甩手杀了一个胸口处露出半截项链的士兵,其余士兵一愣之下,都是鼓噪着喝问。我微微皱眉,说道:“离朱,事有轻重缓急之分,我们如今是回府,不要多事!”离朱看着我,怔道:“可是・・・・・・百姓何辜?!”我心中一痛,却是厉声说道:“本侯眼中没有那么多大义・・・・・・如今先回去救急,你难道不听本侯的命令了?”他神sè一黯,却是收回了长剑。 我却是心急如焚,只是想着府中现在如何,恨不得肋生双翅飞回去看个究竟。府中虽说是有二十多个侍卫,可是毕竟难以顾得周全,而且秀娘如今怀有身孕,若是有个什么闪失,只怕我会后悔一辈子,想到此处,我纵马疾行,小石头紧跟在我身后。离朱听从了我的话,不再管街上士兵杀人之事,一行人去得好快,不过一炷香的时刻,朱虚侯府已经遥遥在望。但我的心中却是瞬间沉了下去,只见府门前密密麻麻地站着百十来个手执火把的人,府门已经起火,看来马上就要坍塌一样,而府中却是一片深邃的黑,没有一丝亮光,我在马上头一昏,几乎坠落下马,但是小石头却扶住了我,我没有一点感觉,心中只是想道:“难道・・・・・・” 那一群人听到急促的马蹄声响,都是转身看了过来,只听一人惊叫道:“刘章?是刘章!快拦住他!”我听那人声音,微一思索,便知道是淮南王刘长,心道:“此人怎么会在这里?他往昔胆小如鼠,这等动乱之事避嫌还来不及,为何敢来冒犯我?!”但是形势危急,我也来不及多想,拔剑而出,冲了过去,那些兵士见我们一行来得凶猛,都是连连避让。片刻之间已经退到远离府门的地方,我见府中暂时没有危险,松了口气,而刘长奔跑不及,却是被他带来的人甩到了最前面。我纵马过去,举剑遥指着他,喝道:“刘长,你如何敢煽动兵士叛乱?难道你要祸乱我刘氏江山?!” 第四十五章 有所不为 - 长乐未央之大汉刘章 - 刀笔布衣 () 刘长闻言退后一步,手中长剑也来不及拔出,连鞘一起勉强抬起,指着我的方向,咽了口唾沫,说道:“刘章,你休要胡言乱语,栽赃嫁祸!本王忠于大汉,忠于刘氏,反倒是你这个小贼,数典忘祖,竟然纵容吕氏作乱,如今你大势已去,难道还要负隅顽抗?!”我冷哼一声,喝道:“刘长,你竟然颠倒黑白······是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本侯与朝臣一起,乃是奉了天子的旨意肃清叛乱,你一个跳梁小丑,如今也敢来浑水摸鱼吗?你难道不知道叛乱的下场是什么?”刘长看着我,怒道:“你······”他正要说话,却觉得自己带来的人已经有了松动,不禁心中大惊。他看着我面上隐隐的冷笑之意,大声道:“刘章,你不要得意的太早······” 我心中一沉,微微觉得不妥,回身看向府中,大声说道:“离朱,带人去府中查看!”离朱应了一声,带了一半的人下马冲向府邸。府门已经被火烧了有些时候,离朱带人轻易地就冲进了府中。随即就听到里面的惨叫声。刘长面sè一变,却是挥手说道:“上!你们去,去杀了刘章!······”我一勒马缰,枣红马嘶吼一声,前蹄抬起,在青石板的街道上顿了一下,我昂然说道:“刘长,上来受死!”刘长带来的门客如何见得这种气势,齐齐发一声喊,竟然一下子散去了十之六七,刘长大怒,赶上前叫道:“你们这帮混蛋!本王平rì给你们好吃好喝,现在你们竟然弃本王而去,当真该杀!”说着拿剑砍伤两人,余人更加没有了斗志,哗的一声,作鸟兽散了。 我纵马上前,刘长连连退后,却是踩着自己衣服后襟,狼狈地摔倒在地上,他见我扬起长剑,惊叫道:“你······刘章,你敢杀我?!我是你叔父,还是高皇帝亲封的淮南王,你要是杀我,就是背叛高皇帝,就是背叛大汉,你······你不是刘氏子孙吗?”我跳下马,冷笑道:“你还敢说刘氏子孙?是刘氏子孙难道要同室cāo戈?!你不配质问我······”说着我挥剑斩向他,刘长惊叫一声,抱头鼠窜,我微微皱眉,正要上前再补上一剑,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急促的鸣镝声音,同时小石头尖声叫道:“公子小心······” 我心念电转之下,放弃斩杀刘长,躲过了一支利箭。回身一看,见长街处又来了一群人,当前之人身着黑sè的宦者服饰,竟然是之前见到的小通子,他身旁一人拿着一把长弓,想来方才那一箭便是他shè的了。我见这些人来者不善,微微皱眉,冷然看着小通子。身后刘长忽然叫道:“邓通,救我!救我!”小通子转目看了他一眼,嘴角一牵,眼神中露出嫌恶之sè,淡淡地说道:“来人,刘长yīn谋叛乱,即刻锁系大狱,听候发落!”当下有四人上前。刘长一愣,叫道:“什么?!邓通,你难道要害我?你别忘了,是你要······”饶是小通子如此聪颖,仍被他这番叫喊噎了一下,尖声说道:“淮南王难道不俯首认罪?难道真的要背上叛乱的罪名?”刘长经他一喝,似乎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当即闭口不再说话。但是我岂能是如此好糊弄的,见几人要上前带走刘长,我斜跨一步,扬手说道:“且慢!”小通子看向我,却是忽然低头说道:“不知君侯有什么话说?” 我看着他,微微疑惑。方才刘长情急之下叫他“邓通”,而这个名字,我似乎在什么地方听过一样,但是却怎么也想不明白,此时听他这么问,便冷然说道:“刘长乃是在我的府邸之前捣乱,难道就这样轻易将他带走?你总要给我一个交代吧?”邓通睁大眼睛问道:“不知道君侯想要什么交代?淮南王乃是朝廷之人,纵然是有天大的罪名,自然是应该锁系大狱,交由天子亲自处理,到时候天子自然会给君侯想要的交代······但是君侯现在要留下淮南王,莫不是以为自己就是天子,可以随意处置朝臣么?!”我一愣,随即却是冷笑说道:“好一张利嘴!你如此急于带走刘长,是真的想处置他吗?”邓通看着我,却是说不出话来。场面一时间僵持了起来。 但是这僵持不过片刻就被打破,离朱忽然从府中窜了出来,叫道:“君侯,贼寇已经全部诛尽,只是······”我微微皱眉,低声喝问道:“只是什么?”刘长见我转头说话,微微退后,我霍然转头,冷然看着他,他瞬间身子有如石化一般,再也不敢轻动。离朱却为难地说道:“夫人······有些不妙!······”我轻轻啊了一声,一时也管不得刘长,转身走了几步,急声问道:“她如何了?”离朱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对面的邓通已经尖声叫道:“淮南王!”刘长微微一愣,跳起身子,就要跑开,我皱眉冷笑,提剑转身,正在此时,长箭的厉啸声音已经奔到我的面前,我甩手将shè来的长箭斩落,只觉手臂微微受滞,但是刘长已经跑开了四五步远,我哼了一声,知道邓通是想救刘长出去,微微冷笑,我正要提剑上去一剑杀了刘长,小石头突然惊呼一声,两支长箭已经奔到我的面门。 我微微惊讶,想不到邓通身旁的那个面不惊人的汉子竟然会发连珠箭,我没有防备,一时措手不及,躲开了一支,但另一支箭朝我的胸口shè来,我急忙侧身,长箭堪堪从我前胸掠过,带出一溜血花。我身子一个趔趄,离朱赶到我身旁,扶住了我,急问道:“君侯,没事吧?”我摇了摇头,但是刘长得了这个空子,已经跑回了邓通那边。我见状,心中怒气难以抑制,对着邓通喝道:“大胆!你方才说本侯肆意凌辱朝臣,如今你一个阉宦,却妄图刺杀本侯,难道这也是天子的意思?”邓通见刘长已经没有什么危险,顿时松了口气,听我这般责问,轻笑一声,说道:“君侯给奴婢扣上这样一个帽子,奴婢是当不起的,只是大汉朝廷自然有规矩,君侯不许奴婢将淮南王带走,那自然就是触犯天子的威严,奴婢忠于大汉,自然不能看着君侯行此大逆不道之事······所以,奴婢纵然是对君侯有所失礼,还请君侯见谅!”说着恭恭敬敬地向我行了一礼。 我微微冷笑,但是刘长已经在他的手中,我已经失去优势,却也无可奈何,场面一时间静了下来,邓通看着我的神sè,心中也是忐忑,暗自忖度道:“刘章是什么意思?此时我虽然占尽上风,但若是他恼羞成怒,只怕不但救不了刘长,反而会有杀身之祸······天意到底如何?自来富贵险中求,许负说我是大富大贵之象,但他莫不是骗我?”心中一时七上八下。 小石头见我额头青筋暴露,眼神越来越凌厉,心中担忧,轻手轻脚地上前说道:“公子,此时不宜为这些小事耗费时间······况且时不与我,公子万万不要胡来!”我转头冷眼看着他,小石头眼神微微避开,我心中生出疑惑,但是小石头话音虽轻,对面的邓通看到这副情状,已然明白了小石头的意思,忽然笑道:“君侯若是没有其他的事情,奴婢就先回宫了!”说着转身而去,他走了两步,忽然回转身子,看着小石头,微笑说道:“小石头,多谢救命之恩!”刘长这个时候又变作趾高气昂的样子,鼻中哼了一声,扬长而去。 小石头愣愣地看着我转头,盯着他的面孔,面上有说不出的古怪。他忽然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我冷冷哼了一声,转头看着离朱,问道:“夫人如何了?”离朱拱手说道:“夫人受了一些惊吓,幸而有漱玉和枕香姑娘在旁看着,只是······”我听他说话迟疑,又急又怒,喝道:“夫人到底怎么了?快说!”离朱面sè黯然,低声道:“听枕香说,夫人听了刘长的胡言乱语,说君侯将吕氏一门全部诛杀,心神大乱之下,动了胎气······” 我只觉浑身一阵冰冷,颤声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离朱抬眼看了看我,随即低头,艰难地道:“夫人······小产了······”我忽然觉得浑身一阵冷意,仿佛全身的血都冻住了一样,想到刘长被邓通救走,我更加心有不甘,恨声道:“刘长!······” 离朱见我面目狰狞的样子,皱了皱眉,说道:“君侯还是先回府看看夫人吧!”我想起秀娘,只觉心中一阵愧疚,但终于还是点头,转身就要入府,小石头见我不对他说话,心中惶然,失声说道:“公子······”我身子一顿,并不回头,淡淡地说道:“小石头,我往rì最信任之人就是你,只是没有想到,你······哼!”说罢,我甩袖而去。 小石头看着我走进府中,只觉心中一阵空荡荡的,心道:“这明显是那个小通子的反间之计······公子,你为何会怀疑我的忠心?······公子不会做没有道理的事情,他会怀疑我,莫不是之前就已经知道他身边被人伏了棋子?如此,公子便有危险了!······我若是只在此处自怨自艾,于公子的大业没有一点儿用处,我不如暗中留意是谁最有可能······”他这般想着,看了看四周,只见偌大的府前空地已经没有了一个人影,只有府门处还站着七八个侍卫。 他微微皱眉,正要抬脚,忽然留意到院墙尽头的yīn影处,似乎有个人影,摸索着走了过来。那人影不住地回头看,又看着前面,他突然注意到小石头,似乎一愣。小石头却已经喝道:“是谁?!来人,这里有可疑之人,快点抓住他!”府门处的侍卫听小石头这么说,都是凛然,有两人已经看到黑影处的人,拔剑走了过去。 那个黑影吃了一惊,连忙说道:“别······我是五大夫司马喜之子,有要事告知朱虚侯······我不是坏人······”那两个侍卫哪里管得了许多,上前揪住他的膀子,押解了过来。小石头在火光之下见那十五岁的青年正是往rì见过的司马谈,微微皱眉,向两个侍卫说道:“你们放开他,他是公子至交之子。”其中一个侍卫有些为难,说道:“这······方才离朱大人传了君侯的话,说暂时免去您的总管职务······您······” 小石头闻言有些气苦,喘息一声,喝道:“那好,你们就去通传公子,就说是我要让司马谈过来求见公子,若是有什么事情,让我小石头一人承担,就算是公子要我小石头立刻死了,我也愿意,你们去说!”那个侍卫很是为难,但是他终于一咬牙,说道:“好吧!下官也拼了这条xìng命了······”说着进了府。小石头却茫然若失,司马谈看着小石头,说道:“多谢公公出手相救,小侄感激不尽!”小石头却抬头看着夜幕,淡然说道:“你不用谢我,我反而担心你的事情牵涉到我,公子说不定会狠心不见你。”司马谈啊了一声,问道:“怎么?君侯不是最信任你的?”小石头却什么话也没有说。司马谈却很是着急,只是在原地踱步,看着府门,却是望之却步。 过了良久,那个侍卫终于走了出来,说道:“君侯应了。”小石头松了口气,却是微微皱眉,问道:“公子提到我的时候,是怎么说的?”那侍卫身子一僵,缓缓说道:“他若想来,让他来便是。”小石头身子一晃,却是低头深吸了口气,随即抬头向府中走去,司马谈也跟他走了进去。 刚进庭院,小石头便微微一愣,见我正站在庭中,清冷的目光纵使是在夜幕中也看得很清楚,小石头走上前去,行了一礼,我犹如未见,转头看着司马谈,问道:“贤侄,你父亲要你前来说什么?”司马谈微微惊愕,随即拱手说道:“君侯明见,父亲偶然知道一些事情,所以让侄儿前来告知。”我皱眉问道:“你父亲······有什么话说?”司马谈抬眼看着我,说道:“父亲知道张侍中这些时rì不好过,所以今rì晨间去留侯府中拜会,却从大公子处得知张侍中被留侯幽禁在府中,不能出来!”我大吃一惊,问道:“有此等事情?!难怪他今rì不来助我······” 司马谈点了点头,说道:“父亲自然是不担心君侯会怀疑张侍中的忠心,但是他在这个时机被留侯幽禁,其中说不定会有变故,父亲担心君侯只一味信任陈平、周勃,难免没有看到暗中的cháo流涌动,所以父亲派我来提醒君侯······”我心中一动,心道:“我往rì忌惮之人,不过是一个刘恒,只是他如今不在长安,所以我······等等!他若是在长安呢?!” 我想到此处,直惊出一身冷汗,一时愣住了,想到方才我听到“邓通”这个名字时的疑惑,此时却突然想了起来,邓通便是刘恒在位时候唯一信任的宦官。邓通从前就在未央宫,竟然是刘恒在高后身边布下的眼线,而且他此时在变乱之中异军突起,不仅大着胆子夺了我的天子符节,而且率众救走了刘长······我只觉心中越来越沉,心道:“周勃肯拨出将士跟随邓通,莫不是周勃乃是刘恒的人?而邓通救走刘长,那就是说刘长也是刘恒的臂助了。但刘长本身就是一个草包,我自然不是担心他,可若是周勃是刘恒的人,那······”我已经不敢再继续往下想了。 我抬眼看着司马谈,却见他年幼童稚的脸上竟然带有几分严肃,司马谈似乎有所感觉,开口问道:“君侯可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了?”我缓缓点头,低声说道:“也就是说,他······已经在长安了?”司马谈点头,却没有说话,小石头听得云里雾里的,此时见我们都是神sè凝重,问道:“谁?谁在长安?”我看着他,突然笑道:“代王刘恒。”他身子一僵,却是说不出话来。我也是说不出话来,心中最担心的事情已经发生了,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为什么自己知道历史的转变,却还是要一步一步陷入权力争斗的漩涡之中?难道我一个人就能够扭转乾坤? 我暗暗苦笑,忽然想起已经葬身火海的程弋,仰头看着乌沉沉的天幕,暗自说道:“弋,你从前说让我放弃权势,优游山水,我往rì不屑一顾,如今却是求之难得······你都已经魂归天外,我也是再没有这个机会了······”想到这里,突然一阵心灰意冷,想到刘恒身登大宝,只是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没有了意义,我长叹一声,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 小石头从来没有在我脸上看到过如此颓废的神sè,如今一见,想说什么,嗓子却似乎哑了。我走了几步,忽然听到背后司马谈的声音传来:“君侯有翻云覆雨手,难道便这样放手?!”我猛然回身,吁了口气,冷笑低声说道:“如今局势已然明朗,由不得我不放手······只是长安百姓受此无妄之灾,本侯也不能坐视不理。我即刻便和东牟侯一起,肃清长安之乱!” 司马谈摇头说道:“君侯何出此言,若是君侯此时提兵宿卫皇宫,胜负之数犹未可知!君侯三思······”我眉头紧皱,但是听到长安城中百姓哭天喊地的叫声,心中尤为不忍,更何况方才秀娘已经问及吕氏的结局,若是我不能保得吕氏安全,那便是有负秀娘,想到此处,我摇了摇头,说道:“胜负之数······谁又能真的知道胜负在谁的手中?但大丈夫有所谓有所不为,宿卫皇宫,那便是要挟天子,若是我刘章开了这个先例,大汉天子之威严何在?!我为大汉宗室,求的便是保境安民,如今百姓遭难······本侯只愿肃清乱党,至于胜负之数,就交给上天吧!” 司马谈看着我痛楚的面容,心中也是一阵波澜,拱手说道:“君侯心意,小侄明白了······无论胜负如何,君侯都是功臣,rì后也必定名垂青史!”我叹了口气,却是大声说道:“名垂青史?我刘章的功过是非,难道还由得后人评说?!哈哈哈哈······”我大笑着上马。 司马谈听到我的似乎讥讽的大笑,一时面皮涨的通红,也是大声说道:“君侯为何如此嗤笑?我司马家一直便守护史籍,父亲也有志撰写当今俊杰,君侯乃是当世第一人,焉能不在青史之内?”我俯首看着司马谈,他虽说只有十五岁,但是面上却写满了坚毅之sè,但是见他如此,我的心中却没有丝毫的喜悦之sè,只是心道:“你如今还只是个孩子,哪里知道其中的内幕?夫子修《chūn秋》,一言定善恶,但那是chūn秋战国时代,当今天下一统,哪里还能容许有chūn秋笔法?我所知道的刘章,只不过是走了个过场的朱虚侯而已······”我笑了笑,却没有说什么,见离朱已经聚集了将士,勒马正要走,突然想起了一事,便驻马原地。 司马谈见我停了下来,微微有些诧异,我看着他,说道:“你回去跟你父亲说,若是我此行不利,他rì便是他人阶下之囚,他不必为我多言,而且要顺从于人······”司马谈面sè涨红地道:“君侯何出此言?难道君侯以为我父和我是贪生怕死之人?!”我苦笑一声,说道:“我自然知晓你父亲的为人,但纵然你父亲有心,却也于事于我无益,何必如此?况且你父亲有修史之要务,不必因为我一个人而耽误千秋大事。”司马谈顿时愣住,看着我说不出话来。我笑了一下,纵马离去。 司马谈站在长街上,看着一队人马呼啸而去的壮烈,突然想起父亲平rì里训斥自己以修史为己任的严厉面容。从前他只是当做父亲教自己做的,但是看着这一幕,他忽然觉得自己从父亲整理的国史中,那些逝去百年的英雄、国主、谋臣、平民,似乎全都活了过来,就站在自己的面前,神情有说不出的肃穆。他蓦地握紧了双拳,只觉自己肩上一瞬间压上了千斤重担,竟然有些喘不过气来。 而在同意时刻,陈平府上却是聚集了来了四个人,却是代王刘恒、轵侯薄昭,琅琊王刘泽,还有一个蒙面的女子。陈平自然知道这个女子的身份,刘泽从长安逃出之后不久,临光侯吕嬃便得知自己的女儿过世,但是却并无人知道吕湄儿是怎么死的。吕嬃可能是太过嫉恨陈平,竟然也将这笔糊涂账记在了陈平的头上。陈平虽然知道吕嬃是在借题发挥,但是这些都是子虚乌有的事情,他也就没有放在心上。但是此时见到这个蒙面的女子端坐在刘泽的下首,虽然看不清面sè,但是她面对这些当朝的权贵竟然也丝毫不变sè,足以见并非是普通女子。陈平微微留意了她几眼,很自然地将吕湄儿的死跟这个身份诡秘的女子联系了起来。 厅中一时没有一点声响,陈平之子陈买跪坐在父亲身后,见父亲腰杆挺得笔直,但是瘦削的双肩却显出几分老态。陈买自然知道父亲担忧何事,想起父亲平rì说的局势,他眉头微皱,轻轻叹了口气。陈平虽然是主人,但是他心中正在斟酌代王和琅琊王同时到来是什么意思,便没有说话,只是瞥着下首的代王刘恒。 刘恒却只是眼帘低垂,面上带着微微的笑意,薄昭也是端坐着。他虽是在北疆见过不少大场面,但是面对着如今大汉朝最有权势的丞相,还是有些紧张。对面坐着的便是蒙面的女子,自然就是杜心月了,杜心月上首坐着琅琊王刘泽。刘泽四顾看着众人,见无人说话,便打了个哈哈,说道:“丞相,本王和夫人不请自来,叨扰了丞相,还请丞相恕罪!” 陈平闻言,捻着花白的胡须,微笑说道:“琅琊王客气了,前些时rì老夫听闻王上和齐王殿下共同起兵西进匡扶社稷,如此说来,琅琊王应该在齐王军中才是,如何来到长安?”刘泽听他提起起兵之事,乃是顾着他的面子,说得好听一些,但是想起刘襄的作为,心中一阵羞恼。他却是嗤笑一声,说道:“本王此次来长安,正是‘奉’齐王殿下之命,做说客来了。”陈平眉峰一挑,哦了一声,问道:“不知道琅琊王此言何意?”刘泽哼了一声,说道:“丞相,本王心中有气,也毋须拐弯抹角地说话了。本王是昔rì太皇太后亲封的琅琊王,而且还是刘襄的叔父,但刘襄竖子却无视朝廷,强逼着本王与他共图大事,而且还侵吞了琅琊郡所有的赋税和兵将。本王无所依靠,只好虚与委蛇。假借为他说情为由,这才逃出齐军大营······” 陈平静静地听着,一双晦涩的眼睛看着刘泽,猝然问道:“琅琊王逃出了齐军大营,想来便是直接驰驱来到长安······不过你和代王倒是心有默契,竟然同时来老夫府上造访,当真凑巧!”刘泽哦了一声,笑道:“丞相说笑了。天底下哪有如此凑巧之事?本王来到长安之时,难以进城,幸而遇上了乱民冲出东城,所以趁乱进了长安,一路又被乱军追杀,天幸被代王的人马救了。我和代王一见如故,听代王说他要来你府上商议拥立之事,本王身为刘氏中最为年长之人,自然不能坐视不理,这才不请自来,丞相恕罪,恕罪!”陈平点头哦了一声,看了看刘恒,刘恒仍旧是谦和的样子,并不以自己救了刘泽而居功。 陈平看不出刘恒在想些什么,只得顺着刘泽的意思说道:“哪里,琅琊王是刘氏中最有资历参与拥立之人,老夫又怎会见怪?不知琅琊王对如今朝廷的局势是怎么看的?”刘泽跽坐起来,笑了一下,拱手说道:“丞相,本王今rì说一句大逆不道之言。宫中传说,少帝和梁王、淮阳王、常山王都不是孝惠皇帝的子嗣。昔rì太皇太后逼迫惠帝之事,朝臣都是知道此事,而且孝惠皇帝身子羸弱,也没有留下骨血。这几个王子,不过是太皇太后从民间找来的普通孩子而已,太皇太后想要以这四个孩子作为倚仗,为吕氏谋利。但如今太皇太后已经驾崩,我等身为大汉的公卿,如何再能容忍这几个小儿坐上龙位?!所以本王以为,我等应该从刘姓诸侯王里择出一个才德兼备之人取代少帝!”陈平皱眉说道:“琅琊王此言差矣,自来皇室子嗣都是由宗正记录,如何能够作假?琅琊王这么说,可是对宗正有所怀疑?” 刘泽愕然,强自说道:“就算如此······可是这几个孩子自小便是由太皇太后抚养,一旦长大,便会认为我等是谋逆,那时候,丞相和我等便死无葬身之地,丞相自来都是智计绝伦,不会不知道我等的处境吧?” 陈平盯着刘泽,微微点头,说道:“少帝自然是不能再做皇帝了······”他口中这么说,心中却是叹息:“此次长安变乱,崛起之人便是大汉的权臣,纵然少帝在位,也不过是要看人脸sè,与不做皇帝又有何分别?只是刘章为帝,总会善待惠帝之后,若是代王······代王前些时rì对我说的那番话,足见他心机高深,连我都看不出他心中在想什么。虽说他是有薄姬背后相助,但是他自然也不是等闲之人,这场角逐,鹿死谁手,难道是在我的手中?代王悄然来长安,已经失去了大义的名分,所以要利用我出面,剩下的,就看我是不是一意支持刘章了······” 想到此处,他复又挺直了身子,说道:“如今惠帝一脉不能再承袭皇位,当今诸侯王中,齐悼惠王乃是高帝的长子,齐王是悼惠王长子,如此说来,齐王就是高皇帝的嫡长孙,而且齐王首倡大义,各路诸侯王共同推举他为盟主,齐王有如此名望,正是帝位的不二人选。琅琊王不也说自己是齐王殿下的说客吗?那便是与老夫想法相同了。”说着拈须笑了起来。 刘泽闻言冷笑道:“丞相怕是真的老糊涂了。昔rì太皇太后把持朝政,就是因为外戚势力过大,皇室难以压制。你我都知道齐王母舅驷钧,一心揽权,齐王念着齐王妃,所以听之任之。而且本王还听闻,此次齐王之所以起兵,便是驷钧极力鼓吹的结果。若是齐王真的做了皇帝,驷钧便是国舅,难保不是另外一个太皇太后。有了太皇太后的前车之鉴,此次推举必定要找出一个母家温和谦逊的······”陈平闻言默然。 杜心月听刘泽这么说,微微觉得满意,心中却大是快意,心道:“驷钧,你那里想到会有今rì?当初你狠心杀我灭口,而且迁怒我的家人,使我满门惨遭横祸,今rì就算是我对你的小小惩戒而已,你虽然不死,但是看着自己的外甥失去皇位,只怕比杀了你还痛苦万分,哈哈哈哈······刘章,我这可不是食言,虽说我答应你不亲自复仇,但此次乃是借刀杀人,你须怪我不得!”想到得意之处,她藏在白纱之后的面上满是笑意。 陈平叹息一声,抬眼看着刘泽,说道:“如此说来,王上昔rì乃是与齐王虚与委蛇,说客之事切莫再提,只是不知王上如今的意思是?”刘泽正要说话,却听下首杜心月轻轻咳了一声。他身子一震,回头看了看杜心月,只见她眼中满是紧张之sè。刘泽看着杜心月,忽然笑了一下,然而笑中却满是冷意。 他霍然转头,看着上首的陈平,笑道:“刘襄如此蔑视朝廷,目无尊长,本王如何会让此等人做大汉的君王?所以此次,本王不仅不会做他的说客,而且还要为丞相推举另外一人,此人身份高贵,而且素来有仁爱之名,正是我大汉君王的不二人选!”陈平哦了一声,问道:“不二人选?琅琊王说的此人······莫不是是朱虚侯刘章?” 此言一出,满座之人都是微微sè变。左首坐着的刘恒手指微动,却并没有什么反应,杜心月看着陈平,眼神中露出些许玩味,听他的意思,竟然和自己心中想的一样,不禁对这位大汉朝的丞相微微起了好感,但她却听出刘泽言语中另外的意思,不由皱眉。却听刘泽冷冷哼了一声,说道:“丞相素来是我大汉朝的柱石,怎么今rì说出这等无稽之言?!刘襄和刘章乃是兄弟,二人都是同样的狡诈,若是将大汉的社稷交给此人,那才真的是要天下大乱了!” 杜心月听着有些不对,想着自己曾对他说过,若是他对刘襄心有芥蒂,不如就推举刘章为帝,刘泽当时也是满口的答应。但是他忽然说出这番话,饶是杜心月素来胆大,也是不由乱了手脚。她看了看刘泽,忽然想起什么,却是看着刘泽对面端坐的代王刘恒,眼神里突然生出了戒备之sè。 陈平微微有些诧异,沉声问道:“不知王上口中说道这不二人选是谁?”他虽然是这般问着,但是眼睛却不自主地瞟向了一旁沉默微笑的刘恒。刘泽也看到了陈平的目光,微微一下,说道:“丞相猜的不错,本王索所要举荐之人,正是代王殿下!” 室中一时又没有了声响,但随即却听到蒙面的杜心月冷冷哼了一声。刘泽心中一跳,他平rì与杜心月一起,如何不知道她这番冷哼是什么意思?想起她平rì面上挂着的若有若无的冷笑,多半此时也同样如此。他强忍没有回头看杜心月的神sè,这是他第一次没有听杜心月的话,虽然他知道杜心月会对自己的突然倒戈会心生不满,但是他想到自己听来的杜心月和刘章的过往,忍不住心中妒忌。自己与刘章相比,刘章是年少有为,而且为人风流,自己是拍马也赶不上的,若是让他做了大汉皇帝,那rì后自己就要看着他的脸sè。每次他想到这里,便对刘章的妒恨深一层,所以才违背自己与杜心月说的话,投到了另外一人的麾下。 刘泽看了看对面的刘恒,接着说道:“当今高皇帝所留下的皇子,不过是代王和淮南王而已。淮南王年少,而且为人苛厉,自然并非帝王之选。代王年长,而且谦和宽厚,为人仁孝,薄夫人又xìng情平和,谨慎温良,正是皇太皇太后的人选。如此说来,代王做皇位乃是天意。本王只怕代王太过谦逊,不愿背负这大汉帝王的这副重担······” 陈平听着,眉头皱的更深,却是说道:“琅琊王,老夫以为,若是齐王不宜为帝,朱虚侯倒是可以考虑一番······”刘泽见陈平对他举荐刘恒的言语并不回答,反而避重就轻地又提到了刘章,一时急怒,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一时回头看了看杜心月,触到她凌厉的目光,这才想起自己说的本来就不是她所想的,不由茫然。 陈平见刘泽已经失了方寸,微微放心,却是看了看端坐的代王刘恒,刘恒却不慌不忙地说道:“丞相一再提及朱虚侯,想来是对朱虚侯寄有厚望,然则本王以为,宁可让齐王为帝,也不可以立他!”此言一出,不仅陈平惊讶,连刘泽也愕然起来。如今好不容易等来一场变乱,可以让自己的身份地位提高,哪一路诸侯王不是看着未央宫中的天子之位?代王自然也是如此,可是他竟然说宁可将皇位让给齐王,这······ 刘泽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杜心月却是听出了刘恒话语中的意思,心中不禁凛然:“这代王果然不好对付。他知道寻常话语不能说动陈平,竟然以退为进。哼,说什么宁可将皇位让给齐王,齐王方才已经因为驷钧的原因被陈平否定,如今再提及,也不过是借尸还魂之计,他如此狡猾,不知刘章是不是他的对手呢······” 陈平闻言只是哦了一声,等着刘恒继续向下说,刘恒神sè肃然,说道:“本王rì前便对丞相说过此事,只怕丞相当rì并没有放在心上。丞相一意想要拥立朱虚侯,不过是看重其才华,而且与之有承诺。但治国非同儿戏,若是效古人纸上谈兵,不免误国。朱虚侯说的出征匈奴之计,本王看了也佩服他的眼光才能,但却不可行。本王戍守代地多年,亲眼见匈奴的暴行,心中也有扫清匈奴的志向,然而此事必须从长计议。我大汉兴国二十年,百姓好不容易摆脱了战国和秦时的苛政,若是刀兵再起,非民众所愿。所以,如今丞相要推举的帝王必须是守成之人,毋须如此的狂妄和野心。朱虚侯平rì便以肃清匈奴为志向,而且年少轻狂,一旦做了天下之主,怕是无人可以劝服他,他为所yù为,势必将我大汉天下付与刀兵四起的境地。到那时,丞相便悔之晚矣!请丞相为天下大局考虑,本王不愿再多说什么。”说罢拱手行了一礼,又恢复了端坐的模样,似乎眼前的一切与他无关。 陈平却又沉吟起来,想着刘恒言语中大有道理,不禁踌躇,刘泽见陈平意动,顿时得意,大声说道:“不仅如此,丞相试想,齐王是刘章的兄长,而且为了帝位尽起齐国之兵,功劳自然最大,如今丞相却推举没有寸功,只是传话的刘章做皇帝,那齐王会作何感想?本王也听闻他们兄弟之情甚笃,可是再好的兄弟之情,一旦牵涉到了权力中,那可不好说了,古往今来为了私利而导致兄弟反目的事情比比皆是。刘章做了皇帝,那便是埋下了他们兄弟rì后反目的隐患。大汉朝如今最怕的就是内乱,丞相,你可要三思而行啊!”陈平身子一震,只是荷荷说道:“这······”刘泽见陈平惶惶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自然知道自己这番话起了作用,不禁微微冷笑。 陈平看着气定神闲的刘恒,微微觉得吃力,却是咳了几声。后面的陈买见状,知道他是怒极攻心,便上前为他捶背。陈平伸手示意他不必如此,看着堂下跪坐的众人,忍不住又咳了一声,说道:“老夫······老夫不过只有一个丞相的名分,如今也是风烛残年,这拥立之事,本不该我这个老头子关心,但老夫若是知道有人威胁大汉社稷,那是断断不许!代王殿下,你可明白老夫说的意思?” 刘恒眼光一闪,拱手说道:“本王知晓了。丞相既然年迈,那自然可以在局外作壁上观,剩下的事情,本王来处理就是了。”陈平叹息一声,点了点头,心道:“刘章,如今情势,老夫不得不背信弃义了······”他身后的陈买看到他的神sè,只觉自己父亲从来没有如此颓废,面上挂满了无奈和伤痛。 陈平正在痛心疾首之时,却听堂外传来慌乱的脚步声,抬头一看,却是自己府上的管家陈福。只见他跪在堂下,面sè微微有些惊惶,口中说道:“老爷,府门前来了两个将军模样的人求见,他们自言是太尉之子周胜之,另一人是代王的前将军宋意。”陈平眉头轻皱,看了看刘恒。刘恒也是一愣,随即失笑说道:“本王曾嘱咐二人事情做完之后禀报,没想到他们真的找来了,丞相,不如宣他们进来吧?”陈平点了点头,说道:“陈福,你去带二位将军来。”陈福拜了一拜,领命而去。 陈平却是心中忐忑起来,想着刘恒此举有何意图。下面刘泽已经说完了话,此时也不再说什么,杜心月看着刘恒,目光闪烁,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不多时,陈福领着两个将军走了进来,前面那人额头一处淡淡的伤疤,面sè却很是白净,只是此时衣甲上却满是鲜血,有些已经凝固发黑,旁边站着的周胜之也同样如此,想来那白净面皮的人便是刘恒的前将军宋意了。此时二人战甲在身,只是微微躬身向陈平施了一礼,随即恭恭敬敬地向刘恒行礼。刘恒手一摆,说道:“周将军,太尉吩咐你将吕氏铲除,你办得如何?” 陈平猛然吃了一惊,心道:“什么?!周勃派人铲除吕氏?这······”他还没有来得及吃惊,只听周胜之拱手向他说道:“回丞相,臣幸不辱命,已经将吕氏满门处死。”刘恒眉头微皱,轻轻咳了一声,周胜之身子一僵,忙又说道:“梁王吕产,死在未央宫廊厕,赵王吕禄自愿伏诛,但却自杀未遂,臣命手下斩了他的首级,此外,梁王府,赵王府中不论男女老少没有走脱一人,全部伏诛······” 陈平只觉眼前一黑,良久才道:“是太尉吩咐你做的?”周胜之恭声说道:“太尉有言,吕氏作乱,乃是株连九族的大罪,不能放过一人。此外,吕嬃一直对丞相不恭,实在罪大恶极,军士已经笞杀了吕嬃,也算是为丞相解气了。”陈平心中惊愕,竟然忘了说话,想着吕氏在高后的庇佑之下,权势滔天,然而一旦乱起,竟然一夕之间族灭,不由心中惨然,想到吕氏被人鱼肉至此,不免生出兔死狐悲之感。 周胜之见陈平神sè不太对,也没有多想,接着说道:“只是,臣做错了一件事,望丞相能够恕罪。”陈平强忍心中惊异,问道:“你,你还做错了什么?”周胜之低头说道:“军士笞杀吕嬃的时候,舞阳侯樊伉砍杀数人,想要救他的生母吕嬃,但是此举却惹恼了将士,所以他也被乱军分尸。臣想他乃是舞阳侯樊哙之后,如今身死,臣实在痛心,望丞相恕臣管束将士不严之罪!”说着跪了下来。 陈平心中怒极,心道:“如今已经杀了,再说还有何益?!这分明是先斩后奏,周勃,你到底要做什么?”他一时气急,喘息一声,正要说话,却觉得衣袖被人扯了一下,一回头,见陈买微微摇头,终究还是叹息一声,对周胜之说道:“形势危急,你年纪尚幼,也不能顾得周全,何罪之有?”周胜之连忙谢过。 刘恒淡然问道:“这么说来,吕氏一族全都已经伏法了?”一旁宋意忙拱手说道:“回禀王上,在长安的吕氏大多伏诛,不过吕氏以商贾起家,所以散在四境之内的吕氏臣却没有办法了。”刘恒点头,却是笑着问道:“你说大多伏诛,难道还有漏网之鱼?”宋意微微沉吟,随即朗声说道:“朱虚侯的夫人乃是吕禄之女,淮南王曾带人去朱虚侯府,却被朱虚侯拦住,所以长安吕氏,只有她一人而已。” 刘恒眉头皱了起来,问道:“如此······朱虚侯现下何处?”宋意低头说道:“长安四处皆有长乐卫尉叛乱,朱虚侯此时和东牟侯一起诛杀乱党。西市的动乱尤为严重,朱虚侯当在西市。”刘恒哦了一声,说道:“宋意,你即刻去朱虚侯府······”话没说完,陈平断然截道:“代王!” 刘恒眉头皱得更深,却是说道:“丞相这是什么意思?”陈平触到他目光,微微心寒,却仍是说道:“代王恕罪,老夫并非有意冒犯,只是你我都知晓,朱虚侯乃是xìng情中人,若是他夫人又什么事情,只怕他盛怒之下,行事难以揣度,还望代王三思······”刘恒没有说话,堂上又是一阵死寂。 第四十六章 变生肘腋 - 长乐未央之大汉刘章 - 刀笔布衣 () 刘泽微觑刘恒的神sè,见他面sè肃然,带着淡淡怒气,但不知为何,自己心中却咚咚跳了起来。刘恒似乎感觉到他的目光,看了他一眼。刘泽努力挤出了一个笑,想要说什么,想了一会儿,突然福至心灵,冲口说道:“啊!长乐卫尉既然叛乱,那么未央宫里正是防卫空虚的时候,刘章竖子不知道捡现成的便宜,却跑去剿灭什么乱党,也算是天意如此,皇位合该不是他的。代王不如现下就领兵前去未央宫,这便叫做‘坐收渔翁之利’。”刘恒眼中亮光一闪,却是没有说话,宋意也是拱手说道:“王上,琅琊王说的不错。” 刘恒面sè终于露出一丝笑意,却是看着陈平,笑道:“丞相,不如和本王一起去未央宫拜见少帝,如何?”陈平见状,颓然说道:“敢不从命!”刘恒点了点头,当先起身,躬身行礼,说道:“丞相,本王出去如厕,请丞相和琅琊王少待。”陈平点了点头,刘恒施施然走出了厅堂,薄昭、宋意和周胜之都跟着他走了出去。陈平看着几人离去的背影,悄然叹息。刘泽也是起身说道:“丞相,本王也出去一下,恕罪恕罪!”陈平嗯了一声,并不回答。刘泽走了几步,看了看仍旧端坐的杜心月,微微一顿。杜心月站起身子,昂然走出了厅堂。刘泽微微尴尬,连忙也跟着走了出去。 杜心月在陈平府中乱走,后面跟着的刘泽因为穿着衮服,走一步都要小心,故而落后了数十步,眼见杜心月越走越快,他不由压低声音叫道:“苏红,苏红······”杜心月突然停住身子,转身怒道:“我的名字叫杜心月,不是什么苏红,你以后莫要叫错了!”刘泽看着淡淡月sè下她冷漠的神sè,心中一痛,低声笑道:“哼哼······杜心月,你自以为是刘章的杜心月吗?”杜心月眉峰一挑,冷声说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还有,你我来长安途中早已经说好举荐刘章,你为何不同我说一声就擅自做主?!”刘泽这一次却不同往rì,面上挂着和杜心月同样的冷笑,说道:“怎么?我临时起意,破坏了你的全盘大计是不是?苏红,我真的不明白,你到底是谁的女人!” 杜心月直盯着他,嘴唇紧抿,只是不说话。刘泽低声笑道:“你若是自认为是我刘泽的女人,便要一心为我着想。但是你却要我尊奉刘章为帝,然后要我站在他的脚下听他说话,我做不到!”杜心月冷笑道:“你果真是这么想的?那个刘恒给了你什么好处,刘章同样能够给你!······”刘泽摇头打断她的说话,冷笑道:“刘章是能给我,可是必定是会通过你的求情。我不想你跟刘章再有任何的瓜葛。既然刘章如此费力,我还不如支持他的对手来得方便。代王救过我二人,而且他已经答应了我,只要我一力促成他的皇位,他必定会封我做燕王,我在燕国为王,天高皇帝远,不是和做皇帝一样?我又何必委曲求全,看着刘章这个小儿的脸sè行事,还要忍着屈辱?” 杜心月冷声道:“你觉得我为你求的富贵是屈辱?枉费了我往rì为你做了那么多!”刘泽惨然笑道:“你为我做了许多?天知道你心中是怎么想的!难道你不是想借我的手得到地位,然后暗中帮助刘章?”杜心月面sè一变。刘泽见状,知道自己猜的果然不错,但是心中却更加酸楚,苦笑道:“苏红,你真傻!” 杜心月哼了一声,刘泽看着她倔强的神sè,低声说道:“你是一心想接近刘章,然后帮助他,却不知道你让他做了皇帝,他只会离你更远而已。他可以有**三千佳丽,纵使你面目全好也不一定比过其他女子,你若是以这种姿态去见刘章,那才真的是天大的笑话,你说,你是不是很傻?”杜心月面sè冷漠地说道:“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不需要你在这里说什么!” 刘泽愣愣地看着她,眼神逐渐失去了温度,低声说道:“这才是你想对我说的话吧?看来我真的只是你手中的棋子罢了······但是从今时今rì起······”杜心月斜睨着他,冷笑道:“你想怎样?你如今看起来风光无限,但是刘章迟早都会知道是你坏了他的大事,若是有我,你还能再苟延残喘些时rì,不然,以刘章的手段,莫说是燕国,就算是你走到天涯海角,也逃不过他的手段!”刘泽闻言忍不住冷笑道:“刘章的手段我早就领教过,我自然是比不过他,但是刘恒却能······” 杜心月面sè一变,柳眉倒竖,惊声说道:“什么?!你······”刘泽冷笑道:“不错。是借刀杀人,刘恒答应我两件事情,另外一件就是在这次变乱中杀了刘章。刘章都死了,我还用怕一个将死之人吗?哈哈哈哈······”杜心月看着他的猖狂大笑,只觉得说不出的厌恶。但是想到当年手执长剑逼迫自己的刘章,心中不由想道:“刘章,我只能帮你这么多了······”一时面上也都是黯然之sè。 厅堂之上,陈平端坐在主位,身子一动不动,陈买却低声说道:“父亲,您如今对局势是怎么看的?莫不是真的只作壁上观?”陈平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道:“不然,你让为父怎么做?为了刘章,拼了自己的身家xìng命?”陈买一愣,陈平讥讽地一笑,说道:“饶是为父平rì自诩yīn谋天下无双,但却不知局势早已经不在为父和刘章的控制之内。这次长安大乱,乃是薄夫人为代王争取天下的一盘棋而已,可惜为父竟然在无形中也做了她的棋子······唉······”陈买惊道:“什么?薄夫人?” 陈平苦笑道:“薄夫人自从十三年前离开长安之后,便开始布局。但是这些年因为宫中有太皇太后,她不敢大张旗鼓地做,但是十三年中,她有的是时间可以从容布置······她所等待的时机就是太皇太后驾崩之后了······”陈买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问道:“可是,她并没有人可以统御安排,怎么布局?”陈平笑了下,摇头说道:“你不知道薄夫人的身世······她乃是魏国之后,魏国王上死后,魏国的臣子都是暗中听她调度。魏氏经过十几世的经营,支属庞大,更是无迹可寻。为父从前只当她离开长安乃是为了避祸,没想到她最终的目的竟然是反击······” 陈买听了这些,很是惊愕,犹豫地说道:“父亲,是不是你想多了?代王同样很有心机,这一切说不定是他一手所为?”陈平摇头说道:“为父之前也想过,但是散布谶纬之言,长安变乱,还有代王所说的对局势的洞察,这绝不是代王这个只有二十五岁的青年所能看到的,他身后必定有人,此人九成便是薄夫人。也正是因为薄夫人一直居于暗处,才瞒过了太皇太后和为父······长安中的变乱,多半也是魏氏得到薄夫人的授意,借机拖住刘章,如今的局势,刘章是再也没有一丝的胜算,为父也只能做这个背信弃义之人了······” 陈买见他面上的沉痛之sè,出声安慰道:“父亲,您也是不得已而如此······而且您方才不也说了吗?太后在世的时候,都没有发觉薄夫人的心机,您何必将所有的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陈平叹息一声,想了想,苦笑说道:“往rì为父还不时指点你,今rì之事,却让为父心生退意。为父生平喜好yīn谋,然yīn谋之道,本就是道家所禁止的。韩信一生,乃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为父也同样成于yīn谋,败于yīn谋啊!”陈买摇头说道:“父亲,如今您已经答应代王不管变乱之事,代王只会承父亲之情,我陈家仍旧能够存活,父亲怎么如此气馁?” 陈平叹了口气,想了想,突然压低声音说道:“买儿,为父往rì所造的yīn祸过多,只怕会延于子孙,如今又知晓这朝堂的险恶,苦心孤诣也不过换来朝堂的一时风光,但是富贵荣华都是过眼烟云,为父只望你平安度过一生就好。所以rì后朝堂上你要一意藏拙,万万不可出头。你明白了吗?”陈买微微沉吟,随即抬头说道:“父亲,你要孩儿忘了这一身的屠龙之术吗?”陈平点了点头,叹息道:“为父知道你心有不甘,只是朝堂风波险恶,稍有不慎,就是杀身之祸,你······”陈买点了点头,说道:“父亲,孩儿知道了。” 陈平看着他面上不以为然的神情,心中叹息道:“唉,看来买儿并没有将我的话听进去,无为处世,岂是三言两语就能让人明白的?只有等他经历之后才能明白了······”他苦笑一声,随即默然。 父子二人没有再说话,过不多时,刘恒带着薄昭等人走了进来,刘泽随即大步走进厅堂,杜心月跟随其后,却与他拉开了一段距离。刘恒向上首的陈平拱手说道:“丞相,未央宫有天子传召,我等这便前去吧?”陈平一愣,说道:“天子传召?”刘恒微微一笑,这时从他身后走出一个俊秀的宦者,上前行礼说道:“奴婢小通子,特来宣天子旨意,请代王、丞相、琅琊王等入宫觐见。”陈平心中疑惑,不知道这个小通子是何时来的,只是他用天子的名义,自己也不能违抗,便起身说道:“如此,老夫就和代王同走一遭。”代王微微一笑,说道:“丞相请!琅琊王请!”刘泽忙躬身相让,陈平看了刘恒一眼,刘恒报之一笑,仍是拱手相请的架子,陈平微微颔首,当前走去。 走出陈府,外面已经备了三副车驾,陈平父子在前,代王和小通子居中,刘泽夫妇在后,余人皆是乘马。一行人慢慢向未央宫的方向赶去。 车驾之中,邓通掀开车帘向外看了一眼,低声说道:“王上,奴婢一路赶来,长安几处大的变乱之处已经被刘章镇压下去,想来他马上就可以肃清叛乱了,王上是不是有其他的安排?”刘恒没有回答,却是问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邓通掐指算了一下,道:“奴婢是二更一刻从未央宫赶来,如今耽搁这些时候,大概快三更了。”刘恒点了点头,说道:“如此就好······可知道长安魏氏的损失情况?”邓通神sè微变,低声说道:“魏氏心腹,损失十之六七,大都毁在刘章兄弟之手。” 刘恒嗯了一声,只是说道:“这些没有什么,死在变乱中的,大都是魏氏的小角sè,魏氏的根基并没有受到重创,假以时rì就能恢复旧观······”邓通微觑刘恒的神sè,斟酌说道:“既然魏氏根基仍在,但为何,为何王上并没有欣喜之sè?”刘恒看了他一眼,邓通立时噤若寒蝉。 良久,刘恒才淡淡地说道:“魏氏是王太后手中的棋子,你也知道,此次长安变乱四起皆是魏氏奉了王太后之命。她一纸号令便能挑动倾城之乱,本王如何安心?昔rì吕后借刘盈的名义把持朝政,本王不希望会再有另一个吕后!”邓通身子一震,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刘恒微微一笑,看着邓通,温言说道:“本王将此事告知于你,你可知道是什么意思?”邓通忙道:“奴婢知晓,这是王上信任奴婢,奴婢一定不负王上所托,尽心尽力为王上办事。”刘恒嗯了一声,说道:“如此就好。本王能够信任之人,也唯有你一人了。国舅薄昭此次随我前来,多半是王太后让他来监视本王的,若是你再不忠于本王,本王就再也没有其他人可以倚靠了。”邓通看着刘恒皱眉的样子,不敢再说什么。 刘恒似乎感觉到什么,笑道:“你放心,只要你忠于本王,本王一定保你荣华富贵,享之不尽。”邓通忙道:“奴婢谢王上!”刘恒微微颔首,却是不再说什么了,只是心中想道:“刘章,你是本王第一个对手,大汉天子之位,本王志在必得,谁也休想拿走!”他心中这般想着,面上却愈发的从容镇定。 陈平在陈买的搀扶下踏进未央宫宫门,却见宫中四处可见手执长戈的将士,一时心中凛然,心道:“这些是南军的将士······原来刘恒早就已经让周胜之派人宿卫未央宫,如此说来,皇太后和少帝还有几个皇子都已经在代王的掌握之中了。他表面上不动声sè,竟然暗中早已掌握全局,如此心机······如此心机!老夫真的是老了,竟然被他牵着鼻子走还浑然未觉!唉······”他连连摇头,陈买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面sè也有些yīn沉起来。 一行人慢慢走到宣室,见此处也是防卫重重,虽然已经过了三更,但是将士没有丝毫懈怠。殿门处站着一人,却是淮南王刘长。陈平微微诧异,但刘长只是看了他一眼,随即走过他,向后面的刘恒行礼,说道:“皇兄,臣弟奉命在此宿卫,一切无事。”刘恒点头说道:“七弟辛苦了。”刘长笑了一下,没有再说什么。 陈平见状心中更沉,低头缓缓走进殿中,却见殿上皇太后张嫣和少帝刘弘端坐着,其余几个皇子都依偎在张嫣身旁,眼睛中都露出惊惶之sè,几人身侧站着两个宫女和四个太监,都是神sè肃然,偌大的殿上没有一丝声响。陈平微微叹息,跪下行礼说道:“臣陈平拜见陛下、太后!”刘恒也跪下行礼,琅琊王刘泽和淮南王刘长本来想着少帝马上就不再是大汉天子,自己就不用跪拜了,但是见到刘恒跪了下去,都是不情愿地跪了。 少帝在殿上看着跪下的十几个人,面上露出惊惶之sè。却听旁边张嫣低声说道:“陛下,让他们都起来吧!”少帝心中有了底气,大声说道:“众位卿家平身!”众人纷纷站起来,只是陈平仍旧跪着。张嫣看着陈平佝偻的身子,忍怒问道:“陈丞相,你这是什么意思?”陈平跪伏在地,大声说道:“老臣恳请陛下将天子之位让于贤德之人,陛下恕老臣不敬之罪!”张嫣闻言大怒,虽然她之前也从刘长的态度中看出一些端倪,但是陈平如此堂而皇之地让少帝退位,她忍不住怒喝道:“陈平,你们这是逼宫吗?”陈平默然,殿上顿时死寂一片,刘恒面sè仍旧是淡然的,刘长和刘泽的脸上却忍不住露出得意之sè。 少帝似乎听出了陈平言语中的意思,开口问道:“丞相,朕做皇帝不好吗?为什么你不要朕做皇帝了?”陈平听着少帝口中天真童稚的言语,心中一痛,口中荷荷几声,却是不知道该怎么说,殿上顿时一阵难堪的沉默。 张嫣看着一旁站立着的刘恒、刘长和刘泽,喘息一声,平静地说道:“你们都是要陛下让出天子之位?那好,陛下只会传位给朱虚侯刘章,朱虚侯何在?!”刘恒微微皱眉,刘长闻言冷笑说道:“太后还在等着刘章救你们母子呢?本王看你们就不用等了,刘章这个时候说不定已经死在长安哪个街巷中了呢!哈哈哈哈······”张嫣啊了一声,伸手捂住胸口,只觉自己似乎喘不过气来。 刘长大笑的声音还没有消散,却见宋意惊惶着趋进殿中,走到刘恒身侧,压低声音说了一句什么,刘恒眉头微皱,开口说道:“这也不是什么隐秘之事,你大声告诉陛下和太后就是。”宋意微微一愣,见刘恒面sè如常,便拱手对着殿上说道:“军士奏报,朱虚侯刘章、东牟侯刘兴居带兵杀进未央宫,守军节节败退,刘章等人正向宣室赶来。”张嫣jīng神一震,心道:“原来,原来他没死······他已经赶来了······” 正在心中欣喜,却觉得一道目光看着自己,抬头一看,只见刘恒眸子中带着笑意,盯着自己,唇角慢慢弯了起来,张嫣顿时心中一凉,心头的那一丝喜意也被冲散,想着自己和少帝等皇子还在刘恒手中,如此一来,刘章投鼠忌器,只怕会更加辛苦了。 刘恒回身看了看众人的神sè,见刘长和刘泽眼中都有些惊惶,便笑道:“朱虚侯前来,我等便在宣室前迎接他的大驾吧!”他看了看仍旧跪伏在地的陈平,俯身扶着陈平的手臂,将他搀了起来,口中笑道:“丞相辛苦了······”陈平点头示意,只是他听到刘章已经带兵前来,一时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面对他,是以心中踌躇。刘恒如此这番动作,自然是提醒他莫要忘了自己答应过的只作壁上观的承诺。 刘恒抬头看了看张嫣母子,随即带着众人走出了宣室,但是仍旧有几人留了下来看着张嫣母子。几人刚走出殿门,就听到东面传来一阵喊杀声。刘恒微微皱眉,心道:“听这声音,已经到了含光殿附近,刘章来得好快!”这念头还没有转过来,只见已经有南军的将士溃退到宣室,一群将士抱头鼠窜。周胜之见自己带来的人马如此不堪一击,而且还是当着刘恒的面前便如此,面sè有些不豫,登时率同守在宣室的二百来jīng兵挡在代王等人之前。不过眨眼之间,已经有十几骑的人马赶了过来。虽然只有二十几人,但是骏马奔腾,气势如虹,直杀得南军连连败退,那二十几骑也瞬间来到了宣室之前。 众人都是吃了一惊,没有想到刘章竟然来得这么快。战马嘶鸣中,二十几骑停了下来,后面跟来数百个守城的军士。场中一时静了下来,众人看着这一队人马,当前一人身着重铠,手中提着长戟,面sè凝重,正是刘章,身后跟着刘兴居和离朱,几人都是身上浴血,足见厮杀之惨烈。南军将士见了这股气势,面上都带着微微的惧sè,有些兵士紧握着长戈,身子却在慢慢后退。刘恒微微皱眉,听身侧站着的刘长呼吸变得急促,转头看了他一眼,只见刘长面无血sè,显然是畏惧刘章的气势。刘恒见他竟然如此不堪,哼了一声,狠狠瞪了他一眼,随即抬头看着刘章。 我看着眼前众军围着的代王刘恒、琅琊王刘泽、淮南王刘长,此外还有陈平,只是我没有料到杜心月竟然也在这些人中,但是眼前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我只是在她面上扫了一眼,随即就是看着陈平。陈平触到我的目光,也是看着我。我看不出他的眼眸里有什么,但是我知道一件事,他如今是站在刘恒那一边。想到此处,我嘴角牵出一抹冷笑,转目对上了刘恒的目光,两个人的目光一触,都是不自禁地目光变得凌厉起来。 我看着自己的四皇叔,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在肃清乱党的时候,我曾想过面对他的时候我会怎么做,但是我来到宣室前,却发现自己已经陷入被动的局面,大汉朝如今在长安的诸侯王都站在刘恒那一边,连陈平也是如此,似乎我若是轻举妄动便是起兵犯上。而我之所以到了如今这个局面,皆是因为刘恒的缘故,我盯着他,开口问道:“刘恒,你为什么要来长安?”刘长一听我如此出言不逊,上前一步叫道:“刘章,你竟敢如此无礼!代王是你皇叔,你竟然直呼他的名讳,真是胆大妄为!” 我斜睨了刘长一眼,说道:“刘章一向胆大妄为,你今rì才知晓,未免太过蠢笨了。”刘长一阵羞恼,恨恨地看着我。我却只是看着代王,说道:“刘恒,你此时本来该守在代地防备匈奴来犯,为何要来长安?你的职责便是防卫北疆,若是匈奴人知道你不在代地,兴兵来犯,我大汉社稷岂不是毁在你的手中?!你身为刘氏子孙,竟然只顾一己私利,勾结淮南王祸乱长安,涂炭长安百姓,你实在枉为高祖子孙!”场中众人听我这么说,一时都是有些动容。 刘恒哼了一声,冷笑道:“本王会来长安,便是因为不忍心看我大汉万世江山毁在你刘章的手中,你如今竟然大言不惭地指责本王的过失,你不也是太过蠢笨了吗?”刘长听刘恒这么维护自己,大感解气,我却没有理会刘恒言语中的讥讽之意,但是听他这么说,知道现在已经是图穷匕见的时刻,便也不再客气,冷声说道:“你想要大汉天子之位,须得问问我刘章是否同意!” 刘恒摇头冷笑道:“大汉立国以来,皇位传承在皇帝,在朝臣,何时是由你刘章说得算。你以为当初在吕后时得到重用,现下就可以掌控朝政?吕后不过是一个妇人,权势却凌驾在天子之上,高祖驾崩之后,她执掌权柄十四年,先是杀戚夫人,而后又连杀隐王、幽王等三位赵王,无视高祖与大臣共同立下的白马之盟,大肆封赏吕氏,打压朝臣。你却自甘堕落,被吕后收为爪牙。本王倒是要问你,你如此尽心为吕后做事,还当自己是刘氏的子孙吗?” 我面sè一变,只见一众大臣都是心有戚戚的样子,心道:“刘恒虽是随口问的,但我果真不是刘氏子孙。难道就是因为这个,我才如此体恤高后和惠帝?不是,我虽然不是真的刘章,但是高后和惠帝之事大有隐情,这些朝臣只以一己好恶就否定高后的全部,真是一帮老顽固!”想到此处,我冷笑说道:“昔rì太后执掌朝政的时候,倒是没有见你如此慷慨陈词,如今太后驾崩不过一月有余,你便如此说她的不是,如此阳奉yīn违,也算是高祖的子孙?” 刘恒面sè一沉,盯着我没有说话。一旁周勃开口说道:“朱虚侯此言差矣!所谓大丈夫能屈能伸,昔rì高祖皇帝与项王对峙之时,也偶有失利,高祖也只是在暗中蓄势待发,你如何说代王不是高祖子孙?而太后往rì不过是借了高祖的威风,便压迫朝臣,朝臣势力有所不及,都是不知该如何是好,天幸丞相表面服从太后,却在暗中告诫朝臣都要忠于刘氏,所以今rì才能扳倒吕氏,若是忠言直谏,不过就是莽夫所为,反倒会误了大事。只是我等对太后乃是虚与委蛇,而朱虚侯却是真心效忠太后,就算是今rì微臣下令要除掉吕氏一族,君侯竟然意yù劫持微臣保全吕氏,微臣倒真的想不明白,君侯到底是站在吕氏那边,还是忠于刘氏······” 我听周勃出言诋毁,不由大怒,提起长戟指着周勃怒喝道:“周勃,你为大汉太尉,然而你在太后掌权之时缄默无言,如今竟然如此诋毁本侯。太后虽是外家,但是执掌朝政以来,一心发展民生,使民务稼穑,政不出户而天下晏然,如此来说,太后不愧英主。而你却说太后劫掠大臣!昔rì若没有太后,只怕惠帝也早就被汝等逆臣逼宫。你和代王刘恒不思安定天下,反而暗中勾结,名为平叛,实乃篡逆。若是太后今rì尚存,你还敢在这里大言不惭,跟本侯说什么忠于刘氏还是吕氏?!”周勃一阵语塞,面sè尴尬,周胜之见自己父亲受辱,面sè登时涨红,叫道:“刘章,你不要狡辩!你昔rì风光无比,但今rì却是众矢之的,用不着这么张狂!末将劝你还是束手就擒,别做困兽之斗才好!” 我转头看着他,目光霎时间凌厉无比,冷笑说道:“你是什么东西,竟然敢上前跟本侯说话?!果然是虎父犬子,周勃还算是有些羞愧之sè,你身为人子,反而洋洋自得。你不如现在就回去闭门思过,好好学学什么叫礼节,也免得在此处丢人现眼!”周胜之一听,面sè涨成了酱紫sè,只是皱眉狠狠盯着我,我冷哼一声,心道:“周勃的大儿子果然没有丝毫的容人之量,而且凡事爱出风头,也难怪后来刘恒难以容忍,废了他的爵位,如此说来,周家也唯有周亚夫是个人物!”我心中这般想着,但是目光早就已经看着陈平,眼中除了怒火之外,更多的却是不理解。 陈平看出了我眼中的神sè,身子一震,他微微叹息一声,上前几步,拱手行礼,说道:“君侯,老夫有礼了!”我淡然说道:“丞相,你既然已经背叛了本侯,又何必如此做作?难道还要让本侯出言讥讽你一番,说你言而无信,背信弃义,不过是个两面三刀的yīn险小人?本侯知晓你年迈,这些话是断断说不出口的!”陈平苦笑一声,一时不知该怎么开口,陈买见自己父亲也被我痛骂,虽然看到了周胜之的窘状,但是仍站出来扶着陈平,高声说道:“君侯何必如此刁难?!我父亲自然有苦衷,你这般不分青红皂······”陈平咳了一声,微微摇头,陈买会意,却是不再说什么了。 但是我心中愤慨之际,却没有看出陈平父子的动作,只是冷笑说道:“这么说,都是本侯自己的错了?本侯若是有错,也是错在信错了人。你陈平、周勃,还有灌婴,你们是什么人?当初陪同高祖皇帝打天下,惯于用的便是yīn谋之道,陈丞相你更是此中翘楚。本侯怎么没想到你们乃是表面一套,暗地里又是一套。只是你们算错了一件事,我刘章不是你们手中的玩物,能够任你们摆弄,纵然刘恒能够得你们相助,本侯也决不服输!” 陈平皱眉说道:“君侯,时势如此,你何必作无谓的挣扎?”我盯着他,冷笑道:“陈平,你今rì这么说了?本侯作无谓的挣扎?须知今rì是你们背叛了大汉,却不是本侯!你如今竟然劝本侯不要作无谓的挣扎,真是可笑?!” 周勃虽然方才被我讥讽,但是如今听我这么说,仍旧是高声叫道:“君侯,我等忠于大汉之心,天rì可表,君侯不用污蔑我等!”我低声冷笑道:“哼!天rì可表?可惜如今正是半夜三更时分,哪里来的天rì,周勃,你未免太过自欺欺人了······”周勃啊了一声,又是默然。 我看着站在前面的陈平和周勃,冷笑道:“你们背叛的,乃是惠帝一脉,高皇帝的嫡亲血脉。如今,惠帝的皇子就在你们背后,你们却在此处跟本侯说什么忠于大汉!本侯倒要看看,你们百年之后,还有没有面目去见泉下之人!”陈平和周勃看着我面上的肃然之sè,心中都是巨震,周勃强自和我对视了一会儿,忽然收回了目光,只觉得眼前一晃,似乎看到了早已离世的刘邦、高后和惠帝一般。他咽了口唾沫,转头看着右侧的陈平,低声叹息道:“丞相,你看他······像不像一个人?” 陈平默然,就在陈买在想刘章像谁的时候,陈平却猝然叹道:“是项王吧······”这次却是轮到周勃沉默了一下,随即苦笑道:“真是没有想到,高皇帝那种无赖小人竟然能有他这样有血xìng的子孙······”陈平看着我,脑海中却仿佛看到了垓下的战场。他是军师,自然是没有机会亲眼看到项羽是怎么败下阵来,但是这次大胜之后,归来的诸将都说项王如何在阵前怒骂高皇帝。他如今想来,当时项王的气势,也不过如此吧! 想到这里,他突然觉得世事无常,而后便想到了张良,心道:“张子房果然是人中俊杰,知道功成身退,似我如今这般受朝堂之累。当年萧丞相也叹息‘功名累人’,今rì方知其中难处,看来,我去二人甚远,也难怪当时高皇帝盛赞鼎汉三杰······” 谁都不曾想到陈平会在此时想到这些往事,但是刘恒在后面却看出了,陈平说的这些以情动之的话对我根本就没有用处,便抬步上前。陈平和周勃听到背后声响,自然知道是刘恒,而且此时也唯有刘恒可以上前说话了,二人便退到一旁。我见刘恒上前,冷笑说道:“刘恒,你终于不站在幕后了。”刘恒看着我,淡然说道:“章儿······” 我断然说道:“刘章跟你没有这么近的关系,所以你也不用如此叫我。刘恒,你我今rì既然已经走到此处,那便生死不论,再无叔侄之情!”刘恒面sè一变,看了我一会儿,点头说道:“如此也好!只是你虽不念叔侄之情,本王也不怪罪。你我同为汉室子孙,本该戮力同心,如今到今rì这步田地,也是天意!但你若说是本王蓄意谋反,本王如何也不敢苟同!” 我听着他这一番说辞,只觉得一片假惺惺之态,冷笑说道:“你不敢苟同,难道真的如你自己说的那样,不忍心看大汉江山断送在我这个黄口孺子手中?”刘恒鼻中微微哼了一下,断然道:“不错!”我冷笑道:“刘恒,你怎么敢如此大言不惭!你知不知道,如果大汉按照我的惊天之计,不过二十年,就可以降服匈奴,到时候,天下太平,物阜民丰,我大汉江山稳若磐石,又怎么会断送?!我真是想不明白,你是如何花言巧语,骗得陈平暗中倒戈······” 刘恒听我这么质问,突然也是冷笑说道:“你说本王不知道你的惊天之计?你不过就是想以你王兄齐王如今的声望,扶他坐上皇位,齐王武力强于诸侯王,便用武力震慑诸侯王,暗中削弱诸侯王势力。你做赵王,贮备粮草军马器械准备出征匈奴。有了平准司监督商贾,国家自然蒸蒸rì上,可是如此?”我皱眉道:“以周勃的能力,不可能会知道本侯的打算。你是如何知道的?” 刘恒看着我,笑了一下,道:“刘章,你真的很自负······你难道以为,大汉朝除了你刘章之外,就没有其他的智力超群之人?”我冷笑道:“你难道说的是自己?”我心中想着确实是自己将旁人都想得简单了,原来刘恒也非同常人。哪知道刘恒却摇头说道:“看穿你计谋的,不是本王,但是本王也不会告诉你······”我微微皱眉,想着这个人会是谁。 刘恒却突然冷声说道:“刘章,你这惊天之计若是真的能够施行,便可以一举解决我大汉朝诸侯王割据和匈奴叩关的问题。但是,你可曾想过,若是其中一个关节出了问题,可以让大汉朝步入覆灭的境地?”我摆手说道:“本侯早就已经打算得丝丝入扣,怎么会出现问题?” 刘恒冷笑道:“本王知道,你是想让齐王以武力震慑诸侯王,但是诸侯王会真心臣服么?齐国占我大汉疆土四分有一,此外,吴楚、燕赵、关中蜀地各占四分有一,而且富庶无比,诸侯王自然俯首系颈。但是若是吴楚叛变,诸侯王人心思动,那时便是一发不可收拾,天下也必然会陷入秦末大乱的境地,到时候受苦的,还是天下间的百姓。你我皆是大汉之后,焉能看着我大汉子民陷入战乱之苦?本王此时是应该在代地御胡备边,然而一想到长安如今局势,还是轻车简从来到长安,同丞相和太尉坦诚相见,晓以利害。丞相和太尉都是三朝重臣,得知本王的苦心,为大汉基业才忍心违抗你的命令。章儿,你今rì指责他们,实在是你自己的过错!”陈平一听,面上愧sè更甚。 我看着刘恒,心道:“原来是为了稳妥起见······原来如此,陈平以为我的议论侃侃不过就是小儿所为,他认为我年少无知,治国者确实是要稳重之人,但我宁可将皇位给王兄,也不可能让刘恒这个小人做皇帝!”想到此处,我提着长戟指着他,怒道:“刘恒,你如今还拿着那套仁慈孝义的说辞来收揽人心!旁人不知道此次长安大乱是怎么回事,本侯镇压叛乱,如何不知道,你利用城中的魏氏商贾走卒四处劫掠,使得长安之内人心惶惶,又蛊惑长乐卫尉叛乱,残杀无辜的百姓,如今长安百姓流离失所,全都是拜你所赐,你如今竟然还大言不惭地在此处跟我说什么‘不忍心见百姓沦于战乱之苦’?当真可笑之极!百姓不是你手中的棋子,可以任你鱼肉!” 刘恒微微皱眉,抬头看着我,冷笑道:“刘章,你要为自己脱罪,也不必如此污蔑本王!长乐卫尉为何要叛变,还不是因为你的缘故?你往rì就与吕更始交恶,安定未央宫之后,本该安抚人心,但是你却不能忍一时之怒,将吕更始杀害,这才引起长乐卫尉惊惶。所有这一切还不是你自己一手造成。纵然你千方百计想要以平叛的功劳来赎罪,但如今长安满目疮痍,归根结底,还是你的罪孽!”我冷笑道:“杀吕更始的,乃是你的近侍邓通和周胜之,却不是本侯,你想诬陷本侯为自己开罪,哪里有那么容易!”邓通上前一步,说道:“奴婢手无缚鸡之力,哪里杀得了吕更始?至于周将军,他会杀吕更始,难道不是奉了君侯之命吗?” 我看着他面上隐隐的笑意,知道自己已经陷入他们布好的圈套,如今想辨别谁是谁非也并非那么容易的事情,我看着刘恒,只是甩袖冷笑道:“刘恒,如今再说这些也无益,你若是现在后悔,就马上放了太后和少帝还有几个皇子,回去北疆,否则,本侯就不客气了!”刘恒低头叹息一声,随即看着我,淡然问道:“你还是执意不顾天下苍生,非要施行你所谓的惊天之计吗?”我皱眉道:“不错,本侯定然能够让大汉······” 正说着,我突然瞥见刘恒看了看我身侧,我心中微微一动,还没有反应过来是什么情况,只觉后心一痛,身子一侧,只觉胸腔空落落的,似乎心脏在一瞬间不跳了。紧接着,便是兴居在我身后叫了一声“二哥小心”,还有就是众人惊愕的呼喊。 我在一刹那间,忽然明白了自己是遭受了旁人的暗算,我忽然明白了之前萦绕在我心中的那个问题,刘恒放在我身边的内间会是谁。我曾经怀疑过我身边除了秀娘之外所有的人,甚至于枕香和漱玉两个侍女我都曾经怀疑,但是我始终找不出内间的一点儿端倪。而就在两个时辰之前,我还因为邓通的一句话将小石头拘禁起来。如今想来,内间断断不会是小石头,能接近我身后的,只有兴居、秦卬、离朱三人而已,兴居决然不会背叛我,秦卬如今在王兄军中,这么说来,内间只能是离朱了。 我想到此处,心中痛楚更是无以复加。兴居在一旁见离朱拔出短剑,似乎还想再刺一剑,大吼一声,拔剑砍向离朱。离朱嘴唇紧抿,用短剑挡了一剑,纵马跳开。后面的侍卫一时没有明白为什么我近身的将领会突然行刺我,一时都惊呆了。兴居见我在马上摇摇yù坠,趋马到我身旁扶住我身子,瞪着离朱叫道:“离朱,你做什么?!我二哥对你有知遇之恩,如此信任,你······你竟然背叛他?!你还是不是人?!”离朱驻马在我左前方十几步远的地方,只是看着我,神sè平静,只是握住短剑的手微微颤抖。 我却是一点儿看他的意思都没有,勉强抬起头,看着面sè淡然的刘恒,还有一脸震惊的陈平,然后便是得意至极的刘长和刘泽。杜心月看着我突然被人暗算,大惊之下,用手捂住胸口,心道:“原来······刘章,你为何如此不小心······”刘泽转头看着杜心月,笑道:“苏红,如今怎么样,刘章是不是必死无疑?哈哈哈哈······”杜心月冷冷看他一眼,却没有说话。刘泽哼了一声,转头又是一脸兴致地看着受伤的我。 刘恒微微笑了一下,回身对陈平道:“丞相,本王之前是如何说的?刘章若有不利于朝廷的举动,本王自有办法让他束手。刘章是猛虎,但本王却早已布下了刺虎之人!”陈平喘息几声,没有说话。刘恒看着他,冷冷一笑,随即转身看着我。我看着他面上忍不住的笑意,喘息说道:“刘恒,你好······你好!”刘恒淡然道:“刘章,你没有想到今rì会是这样的结局吧?”我心中一动,口中忍不住溢出一缕鲜血,兴居见状,一时慌了手脚,却不知道该怎么办。我还未开口,又是一大口鲜血吐了出来。 第四十七章 大势已去 - 长乐未央之大汉刘章 - 刀笔布衣 () 但是刘恒似乎是看出了我想要说的话,他嘴角一牵,说道:“离朱将军和本王想到一处去了,因为你如此做,只会让百姓受苦。刘章,我大汉子民好不容易脱离战国和秦朝苛政之苦,你却非要让再起刀兵,这乃是逆天之举!你所谓的惊天计谋,也不过就是一场镜花水月而已。如今你再无翻身之力,还是束手就缚吧!” 我冷哼一声,勉强静下心神,在马上直起身子,说道:“刘恒,本侯承认今rì是本侯败了,可是若本侯想拼个玉石俱焚,你也休想顺利地得到皇位!”刘恒微微皱眉,说道:“真是孩子话!你乃是我刘氏子孙,而且在这里的都是我大汉重臣,若是非要拼出你死我活,那・・・・・・大汉的基业,恐怕真的会断送在你手中,你胆敢如此?!” 我强忍住胸口涌上来的鲜血,甩手将长戟扔了出去。周勃父子以为我是要行刺刘恒,忙挡在刘恒身前,但是长戟只是在空中划了一个直线,随即咚的一声,钉在了宣室殿门上方的牌匾之上,将牌匾和后面的门楼钉在了一起。众人见我受伤之下,竟然还有如此威势,都是心中微惧,一时间,所有人都看着代王刘恒,等着他的决断。 刘恒没有回头看那支长戟,从始至终,他都在看着我。他盯着我,似乎是看到我眼中的决绝之意,他缓缓开口说道:“刘章,你要什么?”我暗自松了口气,随即咬牙忍着剧痛,声音平淡地说道:“第一,你要赦免吕氏。”刘恒看着我,点了点头。但是在场众人都知道,如今在长安的吕氏,不过就只有秀娘一人而已,所谓以天下**子,殊是不值,都是叹息不已。我却不顾旁人的眼光,说道:“其次,便是赦免少帝和其他几位皇・・・・・・王子,他们只是孩童,对你的天子之位并没有什么威胁。”刘恒点头道:“这一点,虽然难办,但本王答应你就是。还有什么?”我想了一会儿,但是脑中越来越迷糊,眼前也开始有些失焦,正在昏昏沉沉之际,突然想起惠帝,随即大声说道:“太后・・・・・・你如今做了皇帝,太后身份尴尬,请你将她遣送出宫,做一个平凡女子・・・・・・” 刘恒看着我,挥袖大声说道:“此事断然不可!太后乃是先帝正宫,若是发放民间,一旦有什么不妥之事,未免有损皇室声誉・・・・・・”他见我神sè恚怒,忙说道:“但是本王可以答应你,本王会在宫中找到一个合适的地方,让她一人独居,而且不会有人滋扰,如何?”我听刘恒每件事情都给我打了一个折扣,心中大怒,又呕了一口血,但如今形势不利于我,也只能如此了。兴居见我连连呕血,心中大急,叫道:“二哥,你,你别说话了・・・・・・”我看了一眼面前站着的朝臣,随即低头说道:“兴居,你去办一件事・・・・・・去保护太后还有几位皇子,刘恒不可信・・・・・・”兴居点了点头,我见他神sè慌乱,皱眉喝道:“你怕什么?!”兴居神sè一震,眼中恢复了几分清明。 刘恒见我对兴居低语,不想让我说太多话,便开口说道:“刘章,本王答应你三个条件,你是不是也要答应本王一件事?”我只是看着他,眼前却已经模糊。刘恒大声道:“如今齐王和各路诸侯大军压境,本王素知你智计绝伦,希望你能劝服齐王退兵。”我冷笑一声,说道:“好,我答应・・・・・・你,会劝服齐王退兵・・・・・・”刘恒点了点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只见我身子一阵不稳,头却已经耷拉下来。 兴居大惊,随即想起自己如今还在危险之中,勉强收束心神,命四个心腹将我扶下马,随即搀扶着我退到将士之后。刘恒一时也觉得愕然,低声说道:“他・・・・・・死了吗?”站在他不远处的离朱眉头一皱,却没有说什么。 兴居想起方才我说的话,便下马拱手说道:“代王,翦除吕氏之时,臣没有寸功,如今既然大事已定,请代王恩准臣前去除宫!”刘恒微微皱眉,他自然知道刘兴居是什么意思,只是方才答应刘章乃是为了防止刘章铤而走险,如今刘章既然不能左右时势,那自己方才答应之事未免太过草率,所以他心中一时有了悔意。但如今刘兴居这般说,分明是让他推脱不得,不知不觉已经陷入为难的境地。 他皱着眉头,正要想着法子拒绝,却见后来来的大臣中走出一人,正是滕公夏侯婴。只听他拱手说道:“代王,老臣愿意陪同东牟侯一起前去除宫!”刘恒心中一动,展颜笑道:“有老将军前去,本王便可以放心了。有劳老将军!”夏侯婴躬身说道:“能为代王效劳,是老臣之幸!”刘恒点了点头,陈平一直在旁看着,如今见大事已定,便上前说道:“代王殿下,如今未央宫尚且有事,请代王移驾!”刘恒嗯了一声,说道:“本王想去从前在未央宫住过的宫殿看看,离开未央宫十五年,本王时时都在挂念。”陈平愕然,但随即行了一礼,也不再说什么了。 刘恒扫视了场中众人,淡然说道:“今rì之事止于此处。烦劳丞相晓谕百官,明rì早朝,议定天子继位之事。百官仍从原职,等朝中事情安定下来后,再行封赏!”众人听他这么说,都是跪下行礼说道:“谢代王!”场中只有刘兴居和身后的将士没有动静,两方泾渭分明,看着分外扎眼。刘恒却仿若未见,邓通躬身走在前面,刘恒随即抬脚向东而去。 朝臣见刘恒走了,这才都是松了口气。周勃正想拉着陈平说话,却见陈平一脸落寞之sè,已经摇着头和陈买走得远了,他不禁神sè赧然。刘长看了刘泽一眼,没有说话,径直去了。刘泽皱眉看着刘长离去的方向,默然无语。 身后杜心月的声音说道:“刘泽,你如今算是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可是又能如何,难道你能让其他人对你示好吗?说到底,你不过就是刘恒手中的棋子而已,如今既然过了河,你这座桥不知还能用多久!”刘泽回头看着她白纱之后若隐若现的冷笑,低声说道:“苏红,如今说什么也都晚了!你若是心疼刘章,现在赶去,说不定还能够见他最后一面。哼!”说罢甩袖而去,杜心月咬着嘴唇,没有说话,却是随着他的步子离开了。余人也都是议论几句,也都慢慢散了。 周勃看着头顶乌沉沉的天空,心道:“不知道从今之后,是否能够每天睡个好觉了・・・・・・”当下也是摇着头转身,周胜之见父亲就要走,低声说道:“父亲・・・・・・”周勃回头看着他,周胜之只是看着夏侯婴和一脸肃然的刘兴居。周勃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却是低声说道:“此事代王既然交给了汝yīn侯,你就不要多管了・・・・・・”周胜之犹自说道:“可是,夏侯老将军都这么老了,他哪里能管得住刘兴居?” 周勃看着他,叹息一声,说道:“傻孩子!我们忌惮之人,只有一个刘章。如今刘章不在,刘兴居再厉害也不过一个莽夫・・・・・・只是你如此不懂得猜度代王的心思,rì后・・・・・・rì后该如何・・・・・・”周胜之啊了一声,笑道:“父亲,我们乃是功臣,自然前途不可限量,你又担心什么?”周勃闻言,却是皱紧了眉头,不再说什么了。 宣室之前。 夏侯婴看着眼前满脸戒备的刘兴居,却是爽然一笑,摸着下颌的胡须,说道:“东牟侯,如今就请你就跟老夫一起除宫,如何?”刘兴居看着他,过了一会儿,缓缓点了点头。夏侯婴见他没有说什么,便抬脚当前向宣室走去。 刘兴居虽说没有说什么,但是心中却已经想了许多,只是如今刘章不在,他心中便是有主意也不敢轻易去做。所以,虽然他想了种种可能,但是刘章和自己现在身处劣势,也根本难以改变什么。他轻轻叹了口气,眼睛瞥见随行的十几个将士都是神sè肃然,他眉头一皱,心道:“夏侯婴如今已经七十多了,还有这份胆识气度,在我面前竟然不带一兵一卒,我怎可在他面前露出怯意?・・・・・・不知道二哥碰到这样的事情会怎么做?!”他看着夏侯婴的背影,若有所思。 众人本身就是在宣室之前的空地上,夏侯婴虽然老迈,但是jīng神却极好,二人带着十几个将士来到宣室中,只见殿上张嫣和少帝等几个皇子端坐着,因为离得远了,面目看不清楚。夏侯婴上前行了大礼,跪伏在地,沉声说道:“大汉汝yīn侯臣夏侯婴叩拜陛下!”坐在上首的少帝不意他行礼竟然如此庄重,转头看了看跪坐在自己右侧的太后张嫣,随即说道:“爱卿为何对朕行此大礼?” 夏侯婴本是跪伏在地,如今听少帝这么问,直起身子,仰头看着上方的少帝,痛声说道:“这恐怕是老臣向陛下最后一次行此大礼,方才宣室前的一切,陛下和太后也都在听着,也不用老臣多费唇舌・・・・・・老臣行礼之后,陛下就不再是我大汉的天子,请陛下恕罪!” 少帝虽然年幼,但仍是听出他话语中的意思,低声笑道:“丞相让朕交出皇位,代王也说朕不配做皇帝,如今你也来・・・・・・”夏侯婴又拜了一拜,说道:“请陛下恕老臣冒犯之罪!”少帝毕竟是个孩子,闻言不禁想要落泪。一旁张嫣淡淡地说道:“哀家知道你们做臣子的难处,只是不知道你怎么处置惠帝的这几个孩子?” 夏侯婴微微一愕,正要开口,一旁站立的刘兴居却森然问道:“老将军,你自请为代王除宫,是为了保少帝,还是为代王杀少帝?”夏侯婴听他这么问,却是面sè不变,笑道:“东牟侯这是什么意思?”刘兴居握紧手中的长戟,说道:“有些事情,本侯不说,老将军也应该知晓。少帝和几位皇子乃是惠帝的子嗣,也就是本侯的堂弟。你若是一心想为刘恒除去这几个孩子,那就休怪本侯对你不客气!” 夏侯婴看着刘兴居,忽然问道:“东牟侯可知道老夫过往的事情?”刘兴居一愣,不知道他为何这么问,但他确实很少留意高帝的旧臣,当下只是摇头,并不言语。夏侯婴见他对自己仍旧有芥蒂,摇了摇头。 上首的张嫣却开口说道:“哀家素来知晓汝yīn侯乃是忠义之人,当初高皇帝大战失礼,全军覆没,是汝yīn侯驾车救了高皇帝,而且救起了在战乱中失散的惠帝和鲁元公主。其间高皇帝被追兵追得甚急,几次三番要将鲁元公主姐弟推下车马,是汝yīn侯救了他们・・・・・・太皇太后在世的时候,也时常念着汝yīn侯的功劳。只是,从前的汝yīn侯可以冒着被高皇帝斩杀的罪名也要誓死保护惠帝,今rì难道却要助纣为虐,将惠帝的子嗣・・・・・・铲除么?”夏侯婴皱着眉头,沉默不语。刘兴居见张嫣一席话让夏侯婴犹豫起来,不禁对她甚是佩服。 殿中一片死寂,似乎能够听到两侧巨大的火烛燃烧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夏侯婴抬起头来,说道:“太后既然知道老臣的心意,便应该知道老臣是忠于汉室。从前惠帝乃是王世子,臣自然会拼命也要保他周全。但今时不同往rì,如今的朝政已经是在代王掌握之中,陛下和几位皇子若还在世上,必然是对大汉社稷的威胁・・・・・・”张嫣听他这么说,没有说什么,但是眉头紧蹙,眼眶也不由红了起来。 刘兴居大怒道:“夏侯婴,如此说,你就是为了替代王扫平登基的障碍,所以才请求出宫,好在他面前邀功是吧?!”夏侯婴看着暴怒的刘兴居,摇头说道:“东牟侯,情势如此,纵然是朱虚侯在此处,也难以保全几位皇子,你何必如此?” 刘兴居听他言语,手中长戟一顿,喝道:“好啊!既然什么都说破了,那我就先杀了你,再去找刘恒算账!”夏侯婴看到刘兴居长戟刺来,面sè一沉,身子却是纹丝不动。刹那间,刘兴居的戟尖已经停在他眉心,见他一动不动,刘兴居眼睛顿时眯缝起来。夏侯婴淡然说道:“东牟侯,就算你现下杀了老臣,几位皇子也难逃一死的结局。而且,你若再动刀兵,那就是明着造反,你敢么?!”刘兴居眉头皱起,喘息一声,却是缓缓将长戟收了回去。夏侯婴见状,不禁冷笑一声,开口说道:“老臣焉能不照顾惠帝的子嗣,只是如今的情势,老臣也是无奈・・・・・・” 他话未说完,却听上首张嫣冷冷说道:“汝yīn侯,哀家怕你的确是如东牟侯所说那样,乃是为了向刘恒邀功!”夏侯婴一愕,失声道:“太后・・・・・・”张嫣看着他,淡淡说道:“汝yīn侯,你跟随高皇帝征战多年,虽然战功赫赫,但一直做的都是太仆的官职,整rì都是车马舆服,汝yīn侯应该是心有不甘吧・・・・・・刘恒自然是想出去哀家母子,只是若是通过他的手,天下人都会非议他,你看出了这一点,所以才毛遂自荐来逼迫我们孤儿寡母,果然是苦心孤诣!”她说道后来,声音也不禁愤慨起来。刘兴居一听,长戟又指着夏侯婴,喝道:“好一个老jiān巨猾的汝yīn侯,你为了自己的功劳,竟然想做出出弑君之举,当真留你不得!・・・・・・” 张嫣见刘兴居冲动之下,就要拿着长戟将夏侯婴胸口洞穿,心中大急,一声惊呼才出口,就见夏侯婴身子一矮,避过了长戟的锋芒,跳了开去。刘兴居没想到他如此老态,竟然身子灵活至斯,一愣之下,长戟顺势带了过去,夏侯婴虽说是躲过了要害,但长戟终于还是在他肩头带出了一溜儿血花。刘兴居还想上前,张嫣却是起身叫道:“兴居,住手!” 刘兴居听见张嫣叫他,不禁停住了手中的动作,回头看着殿上的张嫣。却见张嫣神sè厌恶地看了看夏侯婴,缓缓说道:“兴居,由他去吧!”刘兴居大声道:“太后,怎么能由他去,这种人就该杀了!・・・・・・” 张嫣叹息道:“杀他又有何用?他虽然可恶,但说的却是事实。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也由不得他们不猖狂,只是・・・・・・”她忽然扬声对着一旁的夏侯婴说道:“汝yīn侯,你记得,今rì你可以欺凌我们孤儿寡母,但是天道轮回,上天自然会为我们母子张目。哀家就看着你这番奇货可居能够收到什么好结果!”夏侯婴听着张嫣冷声喝问,身子一震,神sè间竟然露出些许惧sè。 刘兴居看着张嫣,低头黯然道:“都怪二哥和臣行事不周,才让人有了可乘之机,如今害得天子和太后蒙受羞辱,我弟兄三人・・・・・・愧对高祖皇帝!”他虽然年幼,但是想到此后三兄弟不能在朝堂立足,心中一痛,忍不住就要落泪。 张嫣回身看了看少帝和刘盈的几个孩子,淡然道:“现在还说这些做什么?哀家知道章儿和你都是尽力了。这次宫变,乃是太皇太后和薄夫人的争斗,原本不关你们兄弟的事情,如今害得章儿受难・・・・・・”刘兴居听他这么说,一时不解,张嫣看着他,想了想,才开口问道:“哀家想知道,吕氏一族・・・・・・如今・・・・・・” 刘兴居心里倏然一紧,抬头看了看张嫣神sè,才涩然道:“太后,长安吕氏不管老幼,尽皆被南军铲除・・・・・・请太后节哀!”张嫣身子一晃,几乎要软倒在地,眼泪再也忍不住,簌簌地垂落,她随即问道:“那・・・・・・秀儿呢?”刘兴居一愣,道:“二哥救下了嫂子・・・・・・可是,她从刘长口中得知了吕氏的遭遇,情急之下,竟然・・・・・・竟然小产・・・・・・”张嫣啊的一声,手指紧紧攥着衣角,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心中说道:“上苍,你竟如此对待章儿!・・・・・・”一时又想起刘盈同样如此不幸,心中痛极,回首只是看着少帝,随即一一看了看几个皇子。 夏侯婴在一旁看不惯这种生离死的场景,微微咳了一声,上前一步道:“太后・・・・・・”刘兴居突然回身,目光森然地看着他,夏侯婴身子一缩。张嫣收回目光,背过身子,不去看少帝等几个孩子,忍痛说道:“汝yīn侯,你带他们走吧・・・・・・” 少帝一听大惊,跳起身子,扯着张嫣的衣袖哀求道:“母后・・・・・・母后,别让他们把孩儿带走・・・・・・孩儿不想离开母后・・・・・・”张嫣听着少帝的苦求,终究是心中一软,回身抱着他,泣道:“傻孩子,母后怎么舍得离开你们・・・・・・你们虽然不是母后亲生,但母后一直当你们是自己的孩子・・・・・・” 夏侯婴听着张嫣母子的哭声,眉头紧皱了起来,心道:“我自己向代王请求除宫,如今竟然闹出这么大的声响,若是我办事不利,代王又怎么念及我的功劳?”当下扬声说道:“众宫人听着,如今代王当政,少帝不再是大汉天子,也不能再居于未央宫,按例应当迁往少府。宫人速速将几位皇子送往少府!” 站在张嫣身后的几个太监宫女本来就是邓通在未央宫的耳目,这时候听夏侯婴这么说,都是诺了一声,也不顾尊卑之分,上前将少帝扯开,另外几人分别抓着几个皇子。刘兴居见这些宫人如此张狂,忍不住大怒,向夏侯婴喝道:“夏侯老贼,你要把少帝带往少府作甚?你可不要忘了,代王已经答应了我二哥饶恕惠帝的子嗣的,你若是敢做代王手中之刀・・・・・・” 夏侯婴见刘兴居横眉怒目的样子,突然冷笑道:“东牟侯,老臣真是想不明白,朱虚侯聪明过人,你是他兄弟,却如此蠢笨。现在竟然还跟老臣提起代王和朱虚侯之约,真是可笑!”刘兴居眉头一皱,冷然道:“我如何可笑了?” 夏侯婴笑道:“代王肯答应朱虚侯,乃是一时的权益之计,只是不想未央宫中再有一场血光之灾而已。代王答应之事,除了赦免朱虚侯夫人之外,饶恕少帝等决然不会,就算是太后的安排・・・・・・哼,只怕也难说的很!朱虚侯怕是也猜到了少帝和太后的结局,所以才会如此说,只不过是你一个人不明白而已!”刘兴居吃了一惊,转头看着张嫣,却见张嫣神sè苦楚,泫然yù泣,不由颓然说道:“这么说,二哥他是完全放弃了?” 夏侯婴见几个宫人已经将少帝几人拿住,自己的事情也办好了,不由笑了一下,向宫人示意一下,转身就往殿外走。张嫣神sè一变,突然扬声说道:“汝yīn侯,哀家决意和少帝一起,你将哀家也带走吧!” 夏侯婴转过身子,拱手说道:“太后,老臣此来,乃是为少帝几人,至于太后・・・・・・恕老臣无能为力!”说着,他看着兀自站立的刘兴居,说道:“东牟侯,你此时不走,还等着什么?”刘兴居抬头冷然道:“本侯要做什么,岂是你这老贼能管的?”夏侯婴一听,面sè微怒,愤然哼了一声,甩袖而去。 张嫣听着少帝和几个皇子哭告哀求的声音,只觉心如刀割。哭声渐渐远去,直到消失,张嫣眼中的神采也慢慢转为黯然,随即身子一软,失魂落魄地跪在了地上。刘兴居啊了一声,神sè关切。张嫣却是缓缓开口说道:“兴居,你回去吧!”刘兴居愕然道:“太后,我若是回去,你・・・・・・你怎么办?况且二哥吩咐要好好看护你们,如今少帝被夏侯老贼带走,若是你再有什么事情,我怎么跟二哥交代?・・・・・・我不回去!” 张嫣摇头说道:“你回去吧,我没有什么事情。虽说我已经不是太后之尊,但我是代王的兄嫂,他不能不顾忌。章儿受伤之时形势危急,如今也不知他伤势怎么样了,更何况,我们也不知道代王会如何处置章儿,朱虚侯府又没有了主心骨,同样也是危险・・・・・・章儿不能再受什么伤害了,你现在就回去・・・・・・” 刘兴居一听她分析,一时也是头大,暗想自己却没有想那么多,只是要将张嫣留在未央宫,他心中还是有顾忌,不禁沉吟道:“可若是刘恒对你不利・・・・・・”张嫣神sè冷淡,摇头说道:“他不会如此。”刘兴居见她自信满的样子,点了点头,拱手说道:“如此,我现在就赶回侯府,保护二哥!”张嫣点了点头,刘兴居心中一急,也就顾不得其他,带着自己的将士风风火火地冲出了宣室。 张嫣看着他离开,原本自信的神sè顿时消散,眼中露出沉痛的悲伤之sè,口中喃喃说道:“惠帝驾崩,太皇太后也去了,吕家没了,少帝也去了・・・・・・我在意的人全都去了,我还活在这个世上做什么?如今章儿生死未卜,秀儿又小产,母后・・・・・・母后,我该怎么办?”想起已经过世的高后,想起高后在时未央宫的繁华,与此时未央宫萧瑟凄清,她不禁悲从中来,轻轻啜泣。 也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她忽然听到宣室前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心中一凛,连忙抬起头来,赫然只见代王举步走进宣室,身后跟着一人,正是邓通。张嫣秀眉微蹙,重新站了起来,清冷的目光看着刘恒。刘恒也看出了她眼中的敌意,便停下了脚步,只是看着她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刘恒微微一笑,开口说道:“本王是该叫你二嫂,还是叫你张太后呢?”张嫣蹙眉,但却是毫不相让地说道:“于公,哀家是惠帝皇后,少帝母后;于私,我是你兄嫂,叫什么全看你当我是什么人。”代王嘴角一抿,却没有说什么。张嫣鼻中微微哼了一声,说道:“未央宫宣室乃是宫中重地,代王若是想来,明rì早朝再来也不迟,倒不知如今为何夤夜来此?天子之位本就已经是在代王掌握之中,难道代王你连等这一夜的耐心都没有?” 刘恒神sè微变,却是笑道:“没想到・・・・・・从前只听说太后温婉贤淑,倒不知道还有这番伶牙俐齿。但太后不必如此出言讥讽,本王乃是刘氏诸侯,自然是秉承高皇帝旨意,如今长安变乱,本王自然有靖难之责。天幸高皇帝庇佑,这天子之位乃是本王应得之物。太后若是指责本王处心积虑想要谋夺天子之位,未免说不过去。” 张嫣淡淡地道:“也是,代王的才具不过中人,如何能够谈得上处心积虑?但是代王不做此想,薄夫人却未尝不可!”刘恒眼睛一霎,眉头皱起,顿时眼神锐利如针,声音也不知不觉间冷了起来,说道:“太后此言・・・・・・是什么意思?” 张嫣仍旧是淡然的神sè,语气飘渺地说道:“大汉建朝二十年间,虽是高皇帝、惠帝、少帝临朝,但真正权柄乃是在**之手,如今太皇太后去了,哀家年幼,自然不能左右朝纲。陈平等人以为除去吕氏就是杜绝了外戚,却不知有人韬光养晦,已经在边角之处蓄势,图谋中原。但那人却不是代王,这么说来,外戚势力不过是去了一虎,招来一狼・・・・・・朝政大权仍然不在前朝,是在**・・・・・・自来儒冠误国,真是可笑!” 代王看着张嫣,过了一会儿,却突然叹息说道:“原来太后也是经国之才,可惜二哥竟然辜负美人恩,将你冷落至斯。若然他有你这个贤内助,今rì朝政如何,还真是说不准呢!” 张嫣哼了一声,听他提到刘盈之时殊无恭谨之意,心中有气,冷冷说道:“你如今得势,又何必说这等风凉话?・・・・・・刘・・・・・・刘盈如何待我,乃是我和他的事,他的抉择,你这种人怎么会知晓?!” 刘恒听她这么说,突然喘息一声,冷声道:“我这种人?本王这种人怎么了?・・・・・・”说着上前一步。张嫣见他额头青筋隐现,心中顿时狂跳起来,不由自主地退后一步,说道:“你・・・・・・你要做什么?!” 刘恒脚步不停,口中仍旧说着:“本王十余年来守卫北疆,rì夕与匈奴相对,于大汉居功至伟,刘盈有什么,他对大汉有什么建树?不过就是吕后乃是高皇帝正宫皇后,除了这一点,他什么都没有,但就是这样,他却是天子之位的唯一人选・・・・・・”张嫣心中骇然,看着他神sè凶狠,禁不住腿脚发软,连连退后。但是没有退几步,后面已经是墙壁了,她心中登时一凉,喘息着拔下了发髻上的金钗。 刘恒说了这些,脑中有些清醒,便停下了脚步,冷冷地看着张嫣。张嫣触到他黑sè的眼眸,只觉心中一紧,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两人僵持了一会儿,刘恒忽然抬脚,向前走了一步,张嫣攥紧了手中的金钗,几乎要晕过去,她惊惶失措下,大声叫道:“刘恒,你忘了你答应了章儿什么了吗?!” 刘恒脚步顿时停了下来,过了片刻,他嘴角一牵,冷冷说道:“刘章・・・・・・哼,刘章・・・・・・”一旁邓通见状,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轻手轻脚地上前,低声说道:“王上,未央宫中虽然大事已定,但・・・・・・王上若是行为有失,于王上威名有损・・・・・・王上请三思!”刘恒眉峰扬起,看着躬身行礼的邓通,冷声道:“这也是母后吩咐你的吗?” 邓通闻言大惊,扑通一声跪伏在地,颤声说道:“王上,这些都是奴婢的肺腑之言,奴婢忠于王上,自然不想王上行止有亏,请王上明察!”刘恒淡淡哼了一声,看向靠着墙壁站立的张嫣,冷笑一声,说道:“二嫂,你既然如此在意刘章对你的安排,本王就成全你!邓通,今rì天明,你召宋意前来,吩咐他在未央宫之北修建北苑,并且吩咐宫人伺候。没有本王的旨意,任何人不得探视!”邓通忙应道:“奴婢领旨!” 张嫣顿时神sè有如死灰,刘恒见她身子委顿在地,没有说什么,转身大踏步走出了宣室。邓通看了一眼张嫣,眉头微皱,但也跟着走出了宣室。宣室里顿时安静了下来,张嫣看着眼前恢弘的宣室,想到rì后自己要在北苑的小庭院中度过自己剩下的时光,眼泪忍不住地落下,口中轻声说道:“盈,我心里好苦・・・・・・你知不知道,这样活着好累,我就这样死了,死了也就解脱了・・・・・・” 她这般喃喃说着,耳畔仿佛听到若有若无的轻声叹息,似乎低语,又似乎歌唱,只是那声音分明说的是“夜如何其,夜未央”,她一瞬间似乎痴了,低声道:“夜如何其?夜未央・・・・・・夜如何其・・・・・・夜未央・・・・・・・”宣室之中却慢慢响起了轻微的抽泣声音。 平明,留侯府。 一夜战乱,留侯府却没有多少损伤。留侯张良乃是高祖和惠帝朝的重臣,自然没有人敢去冒犯,是以虽然很多大臣的府邸受到波及,但留侯府却没有什么事情,一大早仆人出府将府门前洒扫一番,看起来和平rì也并无二致。 张不疑身着朝服,慢慢走到张辟疆的房门前站住,咳了一声,说道:“辟疆,你起了吗?”屋里没有一丝声响。张不疑心中起疑,提高声音又问了一遍,但是房中仍旧是没有声音,他心中一跳,心道:“糟了!莫不是他已经私自出府,去见刘章了?!”这么一想,他也顾不上许多,猛力撞开了房门。 但是,张不疑撞开了房门之后,却是愣住了,只见张辟疆端端正正地跪坐在睡榻前面,身上衣服完好,睡榻上被褥也是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似乎没有经过人动过的痕迹。张不疑微微尴尬,看着张辟疆,苦笑道:“辟疆,你既然在房中,为何不答应为兄一声?为兄还以为你・・・・・・走了呢!”张辟疆本来神sè如同枯木一般,这时候听兄长这么说,语气平淡地说道:“父亲和兄长都没有允许我出去,我怎么会私自出门?・・・・・・你未免小瞧了我!”张不疑听他虽然语气平淡,但仍旧透出一股愤然,心中自然是噎了一下,面sè也跟着变了。 过了一会儿,张不疑开口说道:“辟疆,你也不用怪罪父亲和为兄,我们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好・・・・・・”张辟疆不等他说完,冷哼一声,转头看了他一眼,嘴角露出不屑的神sè。张不疑眉头皱了起来,对弟弟的敌视装作没有看到,仍旧低声说道:“只是如今,一切尘埃落定,我们也不用担心你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张辟疆一听,憔悴的神sè突然有了几丝神采,转头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长安变乱结果・・・・・・结果如何?”他虽是这么问,但是心中不自主地有些紧张。张不疑皱眉看着他,说道:“你看为兄这一身朝服,就应该知道结果了・・・・・・”张辟疆微微一愕,心中涌出不好的感觉,喃喃道:“君侯・・・・・・他・・・・・・” 张不疑看着他面上不解、担忧和微微悔恨的神sè,说道:“刘章?他与代王对峙,但却被自己的部下暗算,失去了角逐天子之位的可能,代王得到群臣拥戴,今rì早朝,便是商定代王登基之事・・・・・・”他正说着,张辟疆却大声咳嗽起来,甚是突兀,如此一来,张不疑也说不出什么,张辟疆咳了一会儿,只觉心中绞痛,喘息着问道:“君侯如何了?” 张不疑看着他,淡然说道:“他?有人说他已经死了・・・・・・”张辟疆又是一阵大咳,张不疑一愣,又道:“不过据可靠消息说,他只是重伤垂死而已・・・・・・但他死与不死已经没有多大的关系,毕竟成王败寇,世事从来如此。”张辟疆听他这么说,突然心中起疑,转头看着他,问道:“你不过是区区典客,为何打扮如此庄重?而且父亲不是说过,张氏不能在朝堂太过风光,你这是・・・・・・” 张不疑忽然冷笑道:“张氏不得在朝堂太过风光?辟疆,你我兄弟二人,不知是谁往rì在朝堂风光?惠帝驾崩之时,你四处奔走,在陈平处为刘章请命。你自然知道陈平和父亲不合,却还是这么做,那时候父亲不也是什么都没说吗?为兄如今风光一下,你便看不惯了?为兄虽然只是典客,但今rì上朝乃是为了代王的封赏,自然要隆重些了・・・・・・” 张辟疆心中一紧,冲口叫道:“代王的封赏?你这是什么意思?”张不疑笑了笑,说道:“辟疆,你平rì自诩聪明,这里面的事情你不会想不出来吧?”张辟疆啊了一声,喘息道:“是你・・・・・・是你跟父亲说,我跟君侯在一起会危及张家,所以父亲才下令将我拘押在府中的?”张不疑看着他,缓缓摇头,说道:“你有一点说错了,我说的不是危及张家,而是危及你的xìng命・・・・・・” 张辟疆一愣,却听到张不疑淡然说道:“过去二十年里,父亲一直没有告诉你你命格的事情,但父亲都跟我说了,这二十年间,他整个心思全在你身上,每天都琢磨着怎么为你改命,他视你比整个张家都重要。所以,他一听我说及你跟刘章在一起会危及自己的xìng命,一定不会让你再和刘章往来。你的才能,旁人或许不知,但我这个兄长却知道你得到父亲的真传,胸中有百万雄兵。刘章失去了你的佐助,自然难逃败亡的结局。如今看来果然如此,可以说,刘章之所以会败,还是因为你的缘故!” 张辟疆只觉自己仿佛喘不过气来,良久才说道:“大哥,你是代王的人?”张不疑冷笑道:“如此显而易见的事情,你还要问吗?”张辟疆只是哦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却缓缓站起身子。 张不疑看着他,摇头说道:“世人大都是负心之人,从来都喜欢以己度人,从前你和刘章一起左右朝政,那是何等意气风发,但如今刘章失势,你却不在他左右跟随,自然会有人无端猜测乃是因为你不肯相助,才令刘章一败涂地。刘章待你如知己至交,你却・・・・・・”他正说着,忽然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不禁神sè一震,身子也微微抖了起来。张辟疆察觉气氛有异,转头一看,也是面sè一白,只见张良默然站在门边,面上神情有说不出的古怪。 张不疑缓缓转身,触到父亲清冷的目光,恍然只觉心中似乎都凉了一下,低声道:“父亲・・・・・・”只叫了一声,却不知该怎么往下说,室中顿时安静的似乎能够听到彼此的心跳,良久,张良开口,却是说道:“你若知道我是你父,就该知晓辟疆是你兄弟。你是如何待他的?!” 张不疑神sè又是羞愧,又是惶惑,张良看着他,眼中满是痛惜,苦涩地道:“为父往rì对辟疆是过分疼爱一些,你心有不满,为父也不多说什么。为父将辟疆命格之事告知你,乃是让你体念兄弟之情,古语有云,长兄如父。为父不过是想等为父百年之后,辟疆便托付给你,只望你弟兄二人谨守友悌之道,不想你竟然为一己私yù,如此构陷辟疆!你・・・・・・唉!”他叹息一声,张不疑愣在当地,看着父亲,又转头看着张辟疆,口中讷讷,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张良看着面sè苍白的张辟疆,神sè竟然也有些愧疚,低声说道:“辟疆,为父・・・・・・为父不该如此待你,你・・・・・・你能原谅为父吗?”张辟疆看了看父亲,低声道:“孩儿从来也未曾怨过父亲・・・・・・父亲生我养我,纵有百般不是,孩儿也不敢稍有怨望之心,今rì之事,孩儿转瞬就会将这一切忘得一干二净・・・・・・” 张良见他神sè平淡,心中莫名一紧,皱着眉头说道:“辟疆,为父知道你为刘章之事痛心,但此事已经是无可挽回,你不要太过自责才是・・・・・・这次你能平安渡过此劫,rì后都不会有什么大碍了・・・・・・”张辟疆笑了一下,说道:“平安渡过此劫?・・・・・・父亲应该记得许负说的,孩儿的命格最是无迹可寻,但最终的命格还是在孩儿自己的手中,父亲可还记得这番话?!”张良闻言面sè大变,皱眉说道:“辟疆,你・・・・・・你千万不可做傻事!” 张辟疆苍白地一笑,说道:“父亲曾对孩儿说过,为人当有道义之心,孩儿未曾有一刻忘之。然则时至今rì,孩儿已经心丧若死。程弋姑娘为孩儿倾慕,然而一旦亡故,已经足以让孩儿痛悔半生,朱虚侯与孩儿结交莫逆,亦君亦友,如今君侯因孩儿之故为他人所制,怕是从此再无机会可以翻身。君侯事败,孩儿平生抱负也毁于一旦,如今・・・・・・如今孩儿更加羞于见到君侯。但大丈夫岂可苟活世间,孩儿唯有一死,才足以向君侯谢罪・・・・・・”说着,他脚下一软,跪倒在地拜道:“父亲,请父亲成全孩儿!”张良大惊,上前扶住他手臂,痛声道:“孩子,你说什么傻话!此事全因为父而起,为父代你向刘章赎罪!・・・・・・” 张辟疆只是拜倒在地,泣道:“父亲,孩儿已经失去忠义,若再让老父代罪,孩儿更加羞为人子。孩儿今rì对父亲言明心意,还望父亲不要阻拦孩儿!”张良看着他面上的决绝之sè,不禁老泪纵横,说道:“辟疆,你何苦如此・・・・・・”一旁站着的张不疑也奔过来,拉着他的手臂说道:“辟疆,为兄・・・・・・为兄・・・・・・” 张辟疆瞥眼看着墙上挂着的佩剑,随即转头看着张不疑,笑了一下说道:“兄长,我没有怪罪你的意思,父亲常说朝堂风波险恶,非久居之地,兄长还请三思。父亲已经年迈,rì后全靠兄长奉养・・・・・・”张良心中大恸,怒声道:“辟疆,你说什么胡话?!・・・・・・”话未说完,张辟疆已然奋力挣脱二人,扑到墙壁处将佩剑取了下来。 张良手中一空,转头看去,一瞬间骇得面无血sè,一颗心仿佛也不跳了,只见张辟疆拔出佩剑,丝毫没有犹豫,已然割向自己的咽喉。血光一现,张良站定,脑中却空空荡荡的,眼前只有自己爱子倒下的身影。张不疑惊骇之下,见张辟疆身子倒在地上,已然不动了,心中痛悔不已,伸手爬过去,见他颈中尽是鲜血,仍有鲜血不停地向外冒,张不疑伸手掐着他咽喉,叫道:“辟疆,不要!不要・・・・・・为兄错了,为兄错了・・・・・・”凄凉的声音在室中慢慢散去,但张辟疆眼眸却没有了一丝神采,任他如何呼唤,张辟疆却是再也不动了。 良久,张良蹒跚着站了起来,脚下一个不稳,身子趔趄一下。他随即站稳了身子,缓缓转头看着张辟疆的尸身,还有张不疑双手上沾染的鲜血,脑中一个声音模模糊糊地说道:“苍天,为何会如此?我已经立誓远离朝堂,为何辟疆还会如此?!我数年学道,但这天道到底是什么!若是如同李师所说,‘天道无亲,常与善人’,我有何不善?辟疆有何不善!为何会如此・・・・・・许负,这一切到底是为何?!”一时间,几个念头同时涌上心头,但是看到自己爱子死在自己的面前,纵然是强如张良这般的人物也一时难以接受,口中喃喃地说着什么,身子却不受控制地转身走了出去。 张辟疆看着父亲就要走出房门,忍不住哭叫道:“父亲!父亲!・・・・・・”张良身子一顿,站在了房门处,颤声说道:“辟疆已死,为父也再没有留下的意思了。留侯之位如今是你的了,为父自此之后清风明月,再不为世事挂怀。为父乃是不祥之身,留下来也只会连累你,你我父子・・・・・・rì后再不相见!”张良说完这些,抬脚走出了房间,只觉眼前虽然晃晃荡荡的看不真切,但是心中却无比明朗,想着自己从赤松子游的志向,蹒跚着走出了张府,又蹒跚着走出了长安这个伤心地。 张不疑看着父亲身影消失,长声叫道:“父亲,孩儿错了!孩儿・・・・・・”但张良却没有回头,张不疑转头看着地上自己弟弟静静的尸身,忽然觉得喘不过气来,抽回了放在张辟疆颈中的双手,用沾满鲜血的双手慢慢抱着自己的头,低声说道:“张不疑,你做了什么?!你做了什么!!!・・・・・・” 第四十八章 陈年往事 - 长乐未央之大汉刘章 - 刀笔布衣 () 清晨的太阳如平rì一般升起来,似乎rì子和从前一样。但不过一夜之间,长安所有的一切都变了模样,街角处都是断壁残垣,瓦砾散在昔rì宽阔的街道上,不少木板横在街道zhōng yāng,从旁边看去,似乎有几处褐sè的衣角。不少地方还在冒着烟,残留的墙壁上画着触目惊心的红sè。虽然已经是rì上三竿的时候,但街上却看不到一个民众,只有身着黑sè衣甲的南军在街道上巡逻。南军将士都是神情肃穆,连胯下的战马也是恹恹的样子,似乎对眼前的一切感到悲哀。 此时的朱虚侯府一片悄然,府门前也没有侍卫,空空荡荡的。往rì的这个时候,应该会有漱玉和枕香的笑声,两姊妹一起出门买菜或是洗衣,经过府门的时候还会被这些侍卫偷偷看上两眼,但如今没有了这副景象。 此时的枕香正为醒转的吕秀准备清粥。漱玉却看着眼前昏睡的刘章,眼中露出疼惜的颜sè。她不禁想起两rì前的深夜,当一身鲜血的刘章被送回府中的时候,她也觉得自己的心不跳了,但是府中却没有什么人可以主持大局。夫人正昏迷着,还没有从小产中醒过来,小石头如今正被刘章关押,没有刘章的命令,谁也不敢放他出来。枕香慌了手脚,不知道该怎么办,府中唯有她一个人没有乱。她咬着牙吩咐下人去请长安最好的大夫,和枕香一起将刘章的衣甲解开。等大夫给刘章用药之后,她才松了一口气。 她想起这两rì来的风波,微微叹了口气,秀气的眉尖儿也蹙了起来,看着面sè苍白的刘章,只是咬着下唇。她看得微微发怔,突然觉得刘章的眉头似乎也皱了一下,不禁惊醒,却怀疑是自己看错了,但随即刘章呻吟了一声,她忍不住大喜,凑上前去,惊喜道:“君侯・・・・・・君侯,你醒了?!” 我悠悠醒转过来,还未睁开眼睛,只觉得全身都痛,忍不住呻吟出声。随即听到漱玉的声音,忍不住心中想道:“是・・・・・・漱玉?为何不是秀娘的声音?・・・・・・”我缓缓睁开眼睛,见到漱玉清秀的面容上淡淡的关怀之sè,挣扎着想要坐起来,但随即就是颓然放弃。 漱玉见到我面上的不豫之sè,低声安慰道:“君侯,你身上还有伤,小心些・・・・・・”我只是皱眉沉默,之前的种种全都一幕幕地浮现在我脑海中,我禁不住喘息一声,问道:“秀娘呢?她怎么样了?”漱玉怔怔地看着我,神sè有些古怪,过了一会儿,才轻声说道:“夫人已经醒了。”我低声道:“孩子・・・・・・”漱玉低下头,道:“孩子・・・・・・没有了・・・・・・”我虽然是已经猜到了这个结果,但听她口中说出,仍旧是一阵心痛。 漱玉看着我呆呆地躺在床上,忍不住出声问道:“君侯,你就只问夫人的事情,不管其他的?”我转头看着她,冷然问道:“其他的什么?”漱玉心中一惊,但还是大着胆子说道:“朝廷・・・・・・和天下!”我突然冷笑一声,随即哈哈地笑了起来,到最后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但是胸背间一阵钻心的疼痛,我又不禁咳嗽一声。 漱玉见我这样,心中不禁自责,忙道:“君侯,奴婢不该问这些的・・・・・・”我笑道:“问了就是问了,哪里有什么该不该的・・・・・・”我自嘲地一笑,“到了现在,我还有什么心思去管什么朝廷,去管什么天下?!再说,我纵然想管,这天下也由不得我说的算了。我唯一想的便是我在乎的人不受到伤害而已,可是・・・・・・到底还是伤害到她了・・・・・・” 说到这里,我沉沉地叹了口气,挣扎着坐起身子。漱玉问道:“君侯,你要做什么?”我喘息一声,靠在床柱上,看了看四周,惊问道:“这里是・・・・・・”漱玉看出了我的疑问,蹙眉说道:“君侯,这是你和夫人的卧室,夫人如今在我和枕香的房中。” 我闻言心中一痛:“秀娘,你真的如此厌憎我,不肯原谅我吗?”我苦笑一声,说道:“带我去见她。”漱玉一愕,迟疑道:“这・・・・・・”我眉头一皱,说道:“你只需带我去见她,她肯不肯见我,是我的事情。”漱玉眉头蹙得更深,沉吟了一会儿,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枕香将一碗细粥端到吕秀面前,说道:“夫人,喝点儿粥吧,对身子・・・・・・好。”吕秀苍白的面容微微动了一下,看着细粥里漂着几颗红枣,眼神一霎,泪珠忍不住滚滚而下。枕香见自己不过是一句话,就触动了吕秀的心事,也不禁黯然,开口说道:“夫人,你就别再伤心了・・・・・・孩子,还会再有的。”吕秀抽泣一声,抬起手,接过了碗,慢慢吃了起来。枕香见她吃了,这才微微放心,但是想到这两rì发生的事情,本来一向开朗爽然的她也忍不住蹙眉不语。 吕秀堪堪将一碗粥吃完,却听到门口处传来重重的脚步声,慢慢移了过来。枕香微微惊愕,但随即心中一动,面有喜sè。吕秀自然也是听到了,想起刘章,忍不住心中一阵激荡,咳了一声,刚吃进口中的粥也咳了出来。枕香忙取出手绢将她嘴边的粥擦了擦。门外的声音越来越近,终于到了门前,枕香抬眼看去,只见漱玉扶着面sè苍白的刘章站在门口处。刘章只是怔怔地看着榻上的吕秀,丝毫不在意自己已经是满头大汗。 枕香本来以为刘章过来,吕秀会稍有开怀,但转头却见吕秀扭转了身子向内,竟然一眼都没有看刘章,不禁心道:“这・・・・・・”她也是个心思玲珑的人,便俯身对吕秀说道:“夫人,君侯过来看你了,他现在身上还有伤,都还挂念着夫人呢!夫人,你・・・・・・” 她还要再说,吕秀却突然沉声说道:“我累了,不想见他・・・・・・你让他走!”枕香啊了一声呆在当地,漱玉却觉得吕秀的话刚出口,扶着的我的身子便软了一下,她连忙架住我右臂,我才勉强站在门口处,只是心中蓦然一痛,忍不住一口鲜血吐了出来。漱玉惊叫一声,突然觉得自己手上黏嗒嗒的,不由叫道:“君侯,你伤口裂开了!枕香,快去叫大夫过来!”枕香呃了一声,吕秀转过头,怔怔地看着我,我突然笑了一下,却摇了摇头,低声道:“不用,我没事。”我看着吕秀,轻声唤道:“秀娘・・・・・・” 吕秀泪眼朦胧地看着我,只是微微摇头,并不说话。我上前一步,对一旁的漱玉道:“漱玉,你们先出去。”漱玉看着我,慢慢放脱了我手臂,向枕香使了个眼sè。枕香走了两步,吕秀突然开口说道:“你们不用回避。”两人一听,都是看着我,神sè微微尴尬。我只是看着吕秀,不知道她要说什么。 吕秀看着我,怔怔地问道:“刘章,你记不记得,当rì你我洞房花烛之前,我对你说过什么?”我心中一沉,喘息说道:“我忘了。”吕秀却仍旧是面无表情的样子,说道:“你忘了,我却没有忘记,‘你若是敢做对不起我的事情,我便三年不理你’,当rì我是这么说的吧?”我看着她,忍痛问道:“秀娘,你我成婚当rì饮合卺酒之时,你说过什么,难道已经忘了?” 吕秀咳了一声,大声抽泣道:“是!我没有忘记,你对我说的,我对你说的,我全都忘不了!可是,你做了什么?你做了什么?!皇祖姑过世了,吕氏,吕氏全都没有了・・・・・・皇姑也因为你受到牵连,你怎么可以・・・・・・”我听着吕秀说的话,看着她哭得梨花带雨的样子,心中怜惜,挪脚上前一步说道:“秀娘,你难道不肯原谅我?”吕秀抽泣道:“我原谅你・・・・・・咱们的孩子,说到底,还是因为你才没有的,你・・・・・・你叫我怎么原谅你?我怎么能原谅你?!”我心中一痛,上前抓住她的手,说道:“秀娘,过去的都过去了,我知道对不住你,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吕秀缓缓摇头,慢慢将手抽了回去,说道:“我无法原谅你,更加无法原谅自己・・・・・・刘章,我恨你!”我咳了一声,只是咬着牙,并不说话,但眼泪却怎么也抑制不住,顺着面颊流了下来。吕秀转过头去,说道:“你・・・・・・把我休了吧!”我身子一震,随即冷然道:“秀娘,我不会答允你的,不论你现在恨我也好,怒我怨我也好,我决不会让你离开我!”吕秀低头,心中说道:“可是・・・・・・刘章,你让我rì后怎么面对你?”她心中一时千头万绪,柔肠寸结,只能沉默。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良久之后,吕秀才开口说道:“你若是不休我也好,只是从今时今rì起,我不会再对你说一句话。”我心中巨震,惨然笑道:“秀娘,你・・・・・・你果真要变成息夫人,三年不共我说一句话?”吕秀只是转头朝内,不再看我,眼泪却顺着雪白的面颊滚落。 我喘息一声,一旁漱玉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上前低声道:“君侯,别再说了,再说也是徒惹夫人伤感・・・・・・rì子还长,说不定慢慢夫人就会回心转意了。”我看着吕秀倔强的神sè,叹了口气,颤声道:“也好・・・・・・秀娘,你好生照顾自己的身子,别想太多,我・・・・・・去了。”我看着吕秀,希望她会转头,或者是微微动一下也好,但是吕秀仍旧是冷漠如同一尊雕像一般。 我慢慢转身,漱玉连忙扶着我走出了房门。枕香看着吕秀,见她仍旧是一动不动,上前柔声说道:“夫人,你和君侯说了这许多,也该累了吧?奴婢服侍你休息。”吕秀犹如没有听到般,枕香还要再开口,吕秀却慢慢挪动身子,躺了下来。枕香连忙为她盖好被子,见她自己转身朝内睡了,忍不住叹了口气。轻手轻脚地走出了房间。她平rì间虽然xìng子粗枝大叶一些,但仍旧听到了吕秀压抑的哭声。走出房门的时候她还在想:“夫人如此狠心对君侯说了这些,只怕是自己更加伤心呢!” 我走到前厅,转头见庭院中阳光大好,便转身向庭院走去。漱玉道:“君侯,你伤口裂了,还是先让大夫看看吧?”我摇头道:“都是皮外伤,不用如此大惊小怪的。院子里阳光不错,你扶我过去晒晒太阳。”漱玉看了我一眼,抬脚向院子走去,但口中仍是埋怨道:“哪里是什么皮外伤,大夫说,若不是刀子偏了一分,只怕・・・・・・”她面sè一白,我见她花容失sè的样子,淡然道:“再偏一分又如何,不过就是一死而已・・・・・・”说话间已经来到院中的梅树下。如今是九月间,枝叶却已经凋零大半。我看着梅树,微微苦笑。 却听院门吱呀一声打开,兴居面sè有些难看,见我在院中立着,慢慢走了过来,见我只是看着梅树,便开口说道:“二哥,你醒了?”我嗯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兴居见我这般冷淡的样子,心中莫名一阵怒气,说话声音也大了起来,道:“二哥,你知不知道你昏迷的这三rì里,长安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伸手攀着梅枝,说道:“你不告诉我,我如何知道?”兴居哼了一声,说道:“刘恒在变乱次rì就已经登基做了皇帝,一众大臣也没有说什么,陈平、周勃、尤其是叔孙通,对于刘恒登基竟然没有一句话,他平rì不是最重礼法,如此篡逆之举,他却听之任之!”我冷笑一声,说道:“这些都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而已,你何必生气?” 刘兴居看着我,闷声道:“那二哥你的惊天之计呢?难道就这样胎死腹中了?!”我心中一震,禁不住手一抖,将手中梅枝折断,我低头看着手中的梅枝,微微发愣。漱玉见我脸sè大变的样子,知道我想起了吕秀小产的孩子,不由出言说道:“三公子,你别再说了!”兴居自然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站在原地,不知说什么好。我淡然道:“兴居,你去・・・・・・把小石头放出来。”兴居微微一愕,随即应声去了。 我看着院墙外的遥远的天空,忍不住叹了口气,身后一阵风袭来,吹动了我的衣襟,我突然觉得风中夹杂着一丝寒意,似乎这才意识到,时间已经是深秋,马上寒冬就快来了。想起这一切的因果,一时间不由痴了。 未央宫宣室。 已经身为皇帝的刘恒端坐在上首,邓通跪坐在他身后。下首相对而坐着两人,左首是淮南王刘长,右首却是新封的燕王刘泽。刘恒在登基之初就宣布封赏,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琅琊王刘泽因为拥戴之功,受封燕王,地位自然不可同rì而语,是以此时看着对面刘长坐着尊位,不禁有些侧目。刘长却是嘴角微微带着冷笑,心中暗自琢磨道:“刘泽,你未免得意得太早了,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货sè,哼!”他这般想着,却是拱手对上首的刘恒说道:“大兄此次私下召我们前来,难道是出了什么事?” 刘恒听刘长叫他“大兄”,忍不住面sè一变,一旁刘泽斜睨着刘长,说道:“陛下如今已经贵为大汉天子,淮南王的称谓是不是该换了?”刘长看了他一眼,却是拱手对着刘恒说道:“高帝诸子如今只余下我和大兄二人,我们兄弟自然是不分你我。旁人见了也只能眼馋,却是挑拨不了我们兄弟之间的感情,是不是啊,大兄?”刘恒微微一笑,说道:“七弟所说不错。此次朕能够身登大宝,七弟和燕王出力不少,这天下・・・・・・自然是我等共有之物。”刘长点头不已,邓通看着刘长得意的神sè,忍不住侧目,微微皱起了眉头。 刘泽拱手说道:“陛下召臣等来,应当是有大事,请陛下明示。”刘恒微微点头,开口道:“你二人都是朕的股肱之臣,朕也就不再隐瞒。朕如今虽是大汉天子,但是齐王和诸侯的盟军还在荥阳和颖yīn侯对峙。颖yīn侯素来对刘章此子颇为爱护,朕担心他得知朝廷局势,会不战倒戈,那时我等到手的一切也将化为泡影・・・・・・” 刘长微微失sè,手中的酒爵没有拿稳,掉在了地上,他忙俯身去捡酒爵,抬眼见到刘恒清冷的目光看了过来,忍不住心中一跳。刘泽微微冷笑,开口道:“淮南王,你就算害怕,也不至于如此吧?”刘长哼了一声,并不说话。 刘恒忍住心中恚怒,看着刘泽,问道:“燕王昔rì追随高帝,也算得上是久经战阵,可有什么计策解救战局?”刘泽沉吟一会儿,说道:“臣也没有什么好的主意。不过齐王位诸侯盟主,要对付叛军,还是要从齐王着手。”刘恒微微颔首,说道:“燕王果然一语中的,如此说来・・・・・・容朕想想・・・・・・”他心中转过数个主意,随即看着刘长,说道:“七弟,如今要麻烦你走一遭了!” 刘长心中一跳,说道:“大兄,我・・・・・・”刘恒笑道:“你先别忙着推脱,此事很好办,就是你向一个人带几句话就是了。”刘长点头道:“带话?这倒是好办・・・・・・给谁带话?”刘恒看着他,笑了一下,淡然道:“刘章。” 刘长手一抖,酒爵又差点儿掉下。他笑道:“大兄,这・・・・・・这个・・・・・・”刘恒面sè一变,道:“七弟方才还对大兄说不分彼此,怎么如今却这样?难道七弟只能与大兄同富贵,却不能共患难吗?刘章如今不过是垂死之人,你难道还怕一个后辈不成?”刘长经他言语一激,忍不住道:“我会怕他?!可是・・・・・・刘章的孩子毕竟是毁在我的手中,我这番去,他不杀了我才怪!” 刘恒笑了一下,道:“刘章不会如此,杀了你也是于事无补,他是聪明人,不会如此。”刘长见他自信满满的样子,迟疑良久,才点了点头。刘恒这才嗯了一声,说道:“七弟,你去刘章府上,可以把你知道的事情都告诉刘章,然后让他写信劝退齐王。”刘长微微皱眉,道:“就是这样?他・・・・・・肯听我的?”刘恒微笑道:“你只需这样说就是了,至于他听不听,那是他自己的事情。” 刘长哦了一声,站起身子,说道:“大兄,我是不是现在就去?”刘恒见他突然如此热心,微微皱眉,说道:“你若是想去,现在自然可以去。”刘长笑了一下,却是躬身行礼说道:“大兄,我为你办成此事,你是不是要答允七弟一件事情?”刘泽听他这么说,不禁怒道:“淮南王,你这是什么意思?陛下岂能受你胁迫!” 刘恒却摆手示意刘泽不必再说,口中道:“七弟要什么封赏,尽管说来。”刘长盯着眼前的刘恒,眼中忽然有了一丝决绝,冷然说道:“大兄,你如今是天子之尊,自然能决定一些人的生死・・・・・・辟阳侯审食其昔rì是吕后爪牙,作恶多端,我母亲便是因为他不向吕后进言而冤死狱中,我恨不得寝其皮而食其骨。此次我去见刘章后,希望大兄能答应我,让我手刃审食其!” 刘恒微微皱眉,说道:“朕不能答应。”刘长一愕,怒道:“为何?”刘恒冷然道:“我不过登基数rì,就枉杀大臣,你想让天下人怎么说朕?”刘长闻言,怒视着刘恒,刘恒无奈,只得说道:“好!朕答应你,rì后朕会找一个合适的机会,让你手刃仇人。”刘长皱眉道:“当真?”刘恒点头道:“你放心,审食其早晚会死在你的手中,不必争是不是在今rì。”刘长看着刘恒,说道:“好,我信大兄说话,也请大兄记得今rì和我说过的。我这就去找刘章!”说着大踏步转身而去。 刘恒看着殿前,沉默不语。刘泽微觑刘恒的神sè,轻声道:“淮南王不重礼节,还望陛下包涵。”刘恒笑了一下,道:“朕的这个弟弟自小便是如此,朕不会在意的。”刘泽闻言在心中冷笑一声,却是问道:“陛下若是想找人羞辱刘章,大可以换其他人去,淮南王胆小怕事,方才陛下也是亲眼所见,臣只怕他去见刘章,嘿嘿・・・・・・” 刘恒看着窃笑的刘泽,微笑说道:“朕若只是想找人羞辱刘章,燕王倒是不错的人选。可惜有些事情燕王不知道,淮南王倒是知道一些,朕所以执意让淮南王去。”刘泽哦了一声,心道:“原来这是你们之间的yīn私・・・・・・”他这般想着,微微皱眉,问道:“陛下难道以为仅凭一席话可以将刘章劝退?” 刘恒笑了一下,说道:“若是能劝退,自然是好・・・・・・只是今rì得知刘章醒来,他定然是有许多事情不解,朕这里刚好有一些过往之事须得让他知晓,此事不关齐王。齐王之事,朕另有安排。”刘泽心中一震,失声问道:“那方才・・・・・・”刘恒微微笑了一下,却没有再说什么。 刘泽看着刘恒的笑容,心中一凉,一时间只觉得毛骨悚然,屁股下面也是如坐针毡一般。刘恒同他说了一些朝政之事,见他越来越局促,便笑道:“燕王似乎身子不适,那便先回去吧!”刘泽呃了一下,眼睛一转,拱手说道:“陛下,臣心中有一事・・・・・・” 刘恒笑道:“燕王但说无妨。”刘泽看着他恍若无事的样子,心中一阵打鼓,沉吟良久,才轻声说道:“陛下,如今臣已经受封燕王,不知・・・・・・臣何时能回・・・・・・回封地?”刘恒似乎恍然大悟般道:“哦,燕王所说,原来就是此事。”刘泽咽了口唾沫,心中一阵紧张,却听刘恒淡然说道:“朝政尚且还未归于正途,燕王大才,此时正应该协助朕治理朝政,怎么可以轻易离开?等朝政安稳下来之后,朕自然会让你回封地的。”刘泽忙跪伏在地,口中道:“臣谢过陛下!”刘恒看着他身影,说道:“行了,你下去吧!”刘泽慢慢起身,退出了宣室。 刘恒看着眼前空无一人的宫殿,微微叹了口气,说道:“邓通,这便是做皇帝吗?”邓通笑道:“陛下果然有天子的威严,方才燕王被吓得都要匍匐在地了!”刘恒听着邓通口中的嗤笑,嘴角一牵,说道:“从前本王在代王宫,心中想着二哥在未央宫会有何等风光。宫人传说惠帝做皇帝很不开心,本王一直以为是个笑话,今rì本王似乎有些明白了,本王・・・・・・朕做皇帝也不开心!”邓通心中一跳,说道:“陛下说笑了,您不过只做了两天,哪里知道做皇帝的好处,时rì长了,陛下自然就知道了。” 刘恒叹了口气,看着空荡荡的宣室,说道:“未央宫里太过冷清了。你去传旨,让母后和窦氏启程来长安。朕从前的心腹大将也都召到长安,代地若是将领有空缺,让绛侯酌情分派大将戍边。”邓通诺了一声,道:“奴婢知晓了。” 刘恒看着眼前的一切,突然觉得心中一阵失落,一时皱着眉头,心道:“我如今能推心置腹地相信谁?母后智计深沉,我难以企及;陈平周勃等是吕后大臣,未必服我;邓通・・・・・・哼,不知道他如今算不算是我的人,这偌大的未央宫,我竟然不能相信一人么?若是窦氏在此处,大概会明白我在想什么吧?窦氏,我如今能信任的,也唯有你一人了・・・・・・”想到窦氏的娇颜,他面上不禁露出一丝真心的笑容。 我仍旧是在梅树旁静静地站着,漱玉忍不住开口说道:“君侯,此处风大,还是回书房坐着吧!”我摇头说道:“无妨・・・・・・”转眼见兴居走了过来,我等他走近了,才开口问道:“小石头呢?”兴居皱着眉头说道:“他・・・・・・他去梳洗去了。”我想着小石头素来爱洁,如今却无端被关了两天三夜的狼狈,不禁叹了口气,说道:“他・・・・・・”我说了一个字,便接不下去了,漱玉轻声道:“君侯,奴婢猜想小石头会如此,多半是不想君侯看到他的狼狈样子,而心中自责。”我转头看着她,摇了摇头,却没有再说什么。 这时一个下人走了过来,躬身说道:“启禀君侯,外面有一人自称是淮南王,想要拜见君侯。”刘兴居一听,怒道:“这等小人前来,一定没有什么好事,多半是来看笑话,你去回他,不见!”那下人迟疑一下,我道:“让他进来吧。”那下人诺了一声,转身去了。兴居很是不解,问道:“二哥,你让他进来干嘛?听他奚落你吗?” 我笑了一下,说道:“刘长是哪路货sè,你还不知道?他素rì里畏我如虎,今rì敢来,大概真是有什么事情。再说,成王败寇,难道我还忍不了旁人的奚落?”刘兴居听我这么说,有些泄气,正要抱怨,却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不禁转身,只见刘长站在几人身后十步远的地方,一脸坏笑地看着三人。 刘兴居见到他的样子,忍不住心中厌恶,呵斥道:“刘长,你来做什么?这里没人欢迎你,连瓦石草木都不欢迎你!”刘长瞟了他一眼,看着一脸淡然的我,说道:“我今天肯来朱虚侯府,只是为了给朱虚侯带几句话,其余的什么人,我也没有想见!”刘兴居哼了一声,道:“有话快说,说完快滚!” 刘长看着我,坏笑道:“朱虚侯,他每听懂我的话,朱虚侯不至于如此蠢笨,也没有听出弦外之音吧?”我笑了一下,刘兴居冷然道:“刘长,你果然是以小人之心度人・・・・・・我二哥如今身上有伤,我是不会让他一人单独跟你在一起的。”刘长仰天叹了口气,说道:“那就不凑巧了,这些话我只能跟朱虚侯说。既然如此,我告辞了。”说着转身作势要走。 我笑着看他的表演,刘长走了几步,转头看了我一眼,我仍是看着梅枝,刘长复又回到原地,问道:“刘章,你不想知道一些过往之事吗?”我手上一顿,摘下一片叶子,回头问道:“是刘恒让你来的?”他笑道:“不错。”我笑了一下,看了看漱玉,随即对兴居说道:“三弟,你回避一下・・・・・・放心,我虽然受伤,但要想杀一个刘长却绰绰有余。”刘兴居眉头皱了一下,随即狠狠地看了看刘长,甩袖去了。漱玉微微迟疑一下,也慢慢去了。 刘长见我仍旧是抚弄着梅枝,皱眉说道:“刘章,你如今知道自己身边的内间是谁了,是不是心中悔恨?”我笑了笑,说道:“刘恒让你来说的,不是这个吧?你若是想奚落我,还是给刘恒传完话之后再说,免得我一个忍不住,把你杀了。” 刘长面sè一白,随即哼了一声,说道:“程弋・・・・・・”我手上一顿,鼻中哼了一声,说道:“她是代王的人,这我知道,毋须你再说了。”刘长冷笑道:“以你的聪明,也该猜到了,不过・・・・・・哼,程弋的身世你又知道多少?”我眉头一皱,说道:“她能有什么身世?不过就是刘恒手中的棋子而已。” 刘长笑道:“你若是这么想就错了・・・・・・”他看到我眼中的迷惑之sè,续道,“她是薄夫人的棋子,却不是刘恒的。”我皱眉重复道:“薄夫人?”刘长冷笑一声,看着我,说道:“知道程弋的原名叫什么吗?她叫嬴弋。你明白了?・・・・・・程弋之母是昔rì驻守北疆的秦国长公子扶苏的女儿,后来秦国社稷崩坏,扶苏被胡亥构陷,自刎而死,他的后人便流落在北疆。程弋之母因为有姿sè,被匈奴人带往北方草原,在匈奴有了身孕・・・・・・” 我安静地听着,心中却仿佛没有了知觉,只听到刘长的声音慢慢传来说道:“匈奴的风俗跟我们中原自然不同,夫死妻要改嫁,而且是改嫁丈夫的儿子或是丈夫的兄弟,如此悖逆人伦的耻辱,她母亲也忍受了,只是生下女儿之后,想着自己女儿如今虽在襁褓,但rì后长成之时,只怕rì后也难逃此劫,所以她下定决心也要带程弋离开。” “高皇帝八年,出兵三十万征伐匈奴,虽然最后遭遇平城之困,但是匈奴内部的震荡也不小,程弋之母借由这个机会逃出匈奴,徒步千里,来到代地。代地处在与匈奴交界地方,程弋之母知道天下已非秦朝之天下,所以就此隐姓埋名,在代地自食其力。高皇帝驾崩之后,薄夫人带着刘恒来到代地,以其兄薄昭之力戍守北疆。那时候刘恒只是个孩子,所有的军政事务都是薄夫人一力承担。她事无巨细都要过问,后来听闻程弋之母的事情,对她好生钦佩。程弋之母本来就是王侯之后,两家也算是有了往来。” “程弋十岁那年,母亲去世,临终前将程弋托付给了薄夫人。薄夫人待程弋如同自己女儿。惠帝七年,薄夫人做主将她嫁给代地的一个武官,程弋不从,却跟随明姬偷偷去了齐国。第二rì便遇上了你刘章・・・・・・” 我静静地听着,想着自己从前跟程弋相识的一幕幕,不禁愣住,只听刘长仍旧说道:“薄夫人待程弋极好,有些事情就算是不告诉自己亲生儿子刘恒,也会对程弋讲。程弋知道薄夫人的一些事,可她却偏生喜欢上了你,所以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直到后来,她才决意提醒你,但没想到这样只是害了她自己而已・・・・・・啊,不对!她应该猜到了自己这样背叛薄夫人乃是不孝之举,所以甘愿一死,来换取你的成就,可是你到头来还是失败了!”刘长叹了口气,说道:“程弋・・・・・・我在红袖坊中也见过几次,真是绝代佳人,可惜却爱错了人・・・・・・刘章,你误了她一生,难道心中没有愧疚吗?!哼哼・・・・・・” 我笑了一下,想起当rì和程弋一起在桃林塞的途中说过的“这朵杜鹃不知前世做了什么孽,被你的慧眼看中,却将这花开倾国的一生给断送了,真是可惜”的话,忍不住咳了一声。我不想让刘长这种人再提及程弋,便冷然说道:“刘恒让你来,就只是为了说这件事?我知道了。” 刘长闻言一愕,见我对程弋的事情没有什么反应,眼睛一转,道:“刘章,你一直自负聪明,但你可知道,此次长安变乱,你输给谁了?”我微微皱眉,正想说是刘恒,却猛然想到方才他说过的话,忍不住面sè一变,冷声道:“是薄夫人?”刘长“哈”的一笑,说道:“你如今知道,未免也太过晚了一点儿吧?只是你输给一个常年足不出户的妇道人家,未免惹天下人笑话!哈哈哈哈・・・・・・”我冷哼一声,道:“能让我刘章束手之人,想来也不是常人。想当初高后执掌朝政,统御群伦的时候,刘章也甘居高后之下。如今薄夫人虽然久居幕后,但从她扭转乾坤的手段来看,虽然招数yīn狠,但不失大家风范,刘章同样甘心做她手下败将。更何况输便是输了,不管输给谁,还不是输?我刘章坦坦荡荡,哪里如你一般用这种话贬低我?” 刘长听我这般口中不带脏字地骂他,呼呼喘了两口气,说道:“刘章,我说不过你的伶牙俐齿!”我冷哼一声,不去看他。刘长看着我,心道:“刘章,你果然什么都不在意吗?”他咬了咬牙,心道:“我若说出这件事,只怕他一怒之下会杀了我・・・・・・”我听他迟迟不说话,转头说道:“若是没什么其他的事情,你就回吧!不送了!” 刘长见我对他不屑一顾的样子,冷笑一声,突然说道:“刘章,知道刘盈・・・・・・是怎么死的吗?”他话一出口,突然觉得心中一阵压抑,只见站在自己十步远的刘章转过了头,黑sè的眸子盯着自己,不禁心中骇然。我听刘长突然提起惠帝,心中不禁起疑,见刘长变了脸sè,沉声问道:“你说什么?” 刘长见我露出关切的神sè,心知说道了我的痛处,不禁得意,一时竟然也忘了害怕,挑衅地说道:“刘章,记不记得我们初次见面的时候?”我回想前事,只是记得当初自己和刘长怒目敌视的场景,皱眉问道:“如何?”刘长摇头笑道:“刘章啊刘章,看来你还是不够聪明・・・・・・诸侯王中,在长安的只有我一个人,但是我的几个兄弟却时常跟我有书信往来。那时候我记得是梁王刘恢还是赵王刘友,反正有人给我一封书信,里面写着戚姬和如意死的冤枉,若是在未央宫中假扮冤魂,一定能够吓到吕后。我年少心xìng,觉得好玩,于是宫中就流传起了戚夫人鬼魂的事情。”我皱眉道:“当rì高后曾经怀疑过你,没想到真的是你!” 刘长冷笑道:“吕后虽然收养我,但是还不是防着我有异心?后来张嫣抓到了几个宫人,那些宫人受刑不住供出了我。高后将我叫了去,我为了活命,所以就招供,说是梁王和赵王撺掇我这么做的,吕后所以留下了我一条命。” 我看着他坏笑的嘴脸,心中厌憎,冷然道:“原来高后如此提防梁王和赵王,最后终于杀了他们,竟然根源在此,可是你为了自己活命,竟然出卖自己的兄弟,你造的孽实在太多了。”刘长听我这么说,却是看着我,正sè说道:“我心中有一件事不能放下,如何能够轻易就死?”我淡然道:“你还是怨恨审食其?”刘长冷冷说道:“那个老鬼,我早晚让他死在我的手中!”我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 刘长正在愤恨,突然想到自己来的使命,便道:“这可说得远了・・・・・・当rì吕后虽然饶了我一命,我却是心中害怕。后来一个门客向我进言,怂恿我说,陛下是太后最在意的人,若是陛下出什么事情,太后自然会把我的事情抛之脑后,这叫‘围魏救赵’,我当时没有深思,就这么做了。”我心中一震,隐隐猜到了什么,颤声问道:“你・・・・・・你做了什么?” 刘长看着我的神sè,面上的笑意更加浓了,说道:“我和你第一次见面之时,刘盈叫你出去了,当时外殿有两盏茶水,我在两盏茶中都放进了那个门客交给我的毒药。他跟我说,这种毒药第一次喝的时候,人不会察觉到什么,直到十rì后才会有症状,但若是服药两次,立刻就会暴毙而亡。但是我等不了十rì,就第二次进宫,没想到你竟然强留在殿内,我见天意如此,就没有再下药,只能等刘盈慢慢地死去。” 我听着他说的这些,一时间有些喘不过气来,转头盯着他,说道:“你是说,二叔是死在你的手中?”刘长只是得意地看着我,没有说话。我忍不住攥紧拳头,低声道:“当rì高后怀疑二叔的死另有隐情,可惜我认定二叔是被高后逼死,所以没有深思,原来・・・・・・原来一切都是你刘长捣的鬼!・・・・・・我本来还想留你一条贱命,可是你不但害我孩儿,还犯下如此大罪,是你自己害死你自己的,怨不得我刘章心狠!” 我踏前一步,本以为刘长会惊惶失措,但刘长却没有避让的意思,我上前攥着他衣领,刘长突然说道:“是刘恒。”我厉声道:“下毒之人明明是你,你却还要推给刘恒,你当真如此想要活命?”刘长突然笑道:“这些年来,我也一直以为是我杀死了刘盈。直到不久前,我的门客为我引见刘恒之后,我才想道,自己是做了刘恒手中的杀人之刀!” 我面上变sè,失声道:“难道・・・・・・”刘长没有说话,我看着他,问道:“那门客在你府中多少年?”刘长想了想,说道:“九年有余。”我扯着刘长的衣领将他摔在地上,怒道:“九年・・・・・・九年之前,刘恒不过是十六岁的少年,哪里有如此心机!刘长,你竟然敢弑君,你如此作恶多端,我饶你不得・・・・・・”刘长见我动怒,心中大骇,叫道:“是薄夫人・・・・・・薄夫人!” 我身子一晃,刘长喘息着道:“薄夫人有长安魏氏相助,在离开长安之rì,已经在长安四处广布眼线,长安城中的一举一动都在她掌握之中,所以,虽然她远在代地,但朝中局势她都洞若观火・・・・・・长安之局就是她苦心孤诣布下的!”我站在当地,想着惠帝的死因,心中仿佛如八年之前惠帝驾崩时的哀痛,想着这八年来高后难得开怀,张嫣又是年轻守寡,一时只觉恨意滔天,只想杀了眼前的刘长。 第四十九章 荥阳退兵 - 长乐未央之大汉刘章 - 刀笔布衣 () 刘长的叫声引来了等在一旁的刘兴居和漱玉,二人本来就不放心,听到刘长的喊叫,都是奔了过来。漱玉见我身子摇摇yù坠的样子,连忙赶过来扶住了我。刘兴居问道:“二哥,怎么了?”我摆摆手,喘息道:“把刘长杀了!把刘长杀了!······”兴居听我这么说,竟然有些迟疑,我忍不住扑过去,夺过他腰间悬着的长剑,拔出剑鞘朝着刘长头颅斩下。漱玉大惊失sè,已经转过了头,不敢去看。 刘长见长剑斩下,一时间心胆俱裂,不经意间看到一旁走过来的小石头,心中狂喜,叫道:“小石头······小石头!”我听他叫声有异,强自将长剑偏转几分,却是将他右耳削掉一半。刘长痛呼一声,见剑身只在自己脑袋不远的地方,也顾不得其他,他不等我再次出剑,已然冲口说道:“我知道小石头的yīn私,不过刘章,你要饶了我的xìng命!”我转头看着已经梳洗过后的小石头,小石头却神sè惊愕。我冷冷地看着刘长,说道:“你还要说小石头是内间是吗?你们休想再污蔑他!”说着我将刺在青石间的长剑拔了出来。 刘长知道这已经是自己最后活命的机会,快速地说道:“小石头,刘恒曾经派手下招揽过他,原因就是你杀了小石头全家四口人!”我一愣之下,身子一晃,只觉的心中巨震,缓缓转头看着身后神sè清冷如冰的小石头。刘兴居和漱玉听到刘长这么说,也是心中狂震,都是不可置信地看着沉默的小石头。刘长见众人都注目小石头,而我也是如同失魂落魄一般,连长剑呛郎落地都浑然未觉,一时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挣扎着站起身子。 刘兴居忽然惊醒过来,转头看了一眼刘长,刘长只觉浑身犹如一盆冷水当头而下,立刻站在原地不动了。刘兴居冷哼一声,捡起地上的长剑,我却颓然说道:“兴居,你杀了他又有何益?算了······”刘兴居怒道:“二哥,你······难道一场大败,就让你失去了所有的锐气?你还是我二哥吗?!”我面sè一变。兴居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只能沉默这怒视刘长,刘长却也再不敢轻举妄动。 我却是抬眼看着面前的小石头,问道:“小石头,刘长说的这些······是真的?”漱玉也看着小石头,生怕从他口中说出一个“是”字。小石头抬头看着我,我们的目光交汇在一起,我突然发觉,自己从来没有细心打量过小石头,如今细细看他,我突然觉得自己从来都没有认真地去了解过自己最贴心的随侍太监。 小石头抿了抿嘴唇,淡淡地说道:“不错,刘恒的确派邓通过来收揽过奴婢,奴婢拒绝了。”我冷笑一声,却是用手捂住心口,惨然道:“他招揽过你的事情我不想管,我只想知道,刘长说的后面半句话······是真的?” 小石头笑看着我,声音平稳地说道:“是,公子你的确是害死了奴婢的四位至亲,奴婢的父母、奴婢的孪生姊姊,还有奴婢的幼弟。”我心中一阵刺痛,摇头说道:“此事······我怎么不知道?怎么没人告诉我······”兴居在一旁听着,此时却突然皱眉说道:“难道是临淄大火?!”小石头紧抿着嘴唇,神态甚是倔强,但眼中已经莹然有光。 我却脑中一阵灵光,忽然想起当rì在桃林塞和程弋闲话时她提起的我五岁之时纵火几乎烧毁大半个临淄城的事情,忍不住心中一阵激荡,喉中一甜,呕出了一口鲜血。漱玉惊叫一声,我哈哈笑道:“原来如此!怪不得临淄民众畏我如虎,原来我刘章真的如此不堪!” 一旁刘长见我呕血,心中大喜,忍不住出言讥讽道:“你现如今才知道!你的近侍之所以入宫,你可知道是为了什么?”我脑中一阵短路,随即却是摇头苦笑,兴居也是满脸戒备地看着小石头。小石头看着我颓然的样子,缓缓开口说道:“公子,你大概也猜出了我为何会进宫,不错,奴婢进宫就是为了刺杀你,为家人报仇。” 我咳了一声,笑道:“我从来没有疑心过你,而且你在我身边,有那么多机会可是杀了我,为何······不出手?”小石头淡然说道:“临淄大火之时,奴婢不过七岁,没有到可以入宫的年龄,于是奴婢在临淄市肆当杂役,过了四年,奴婢才得以入宫。那时候先王在世,对公子宠爱有加,公子身边都是先王的心腹,奴婢不过是低等仆役,没法接近。后来先王薨丧,一些随侍太监殉葬,奴婢就来到公子的身边。奴婢本来猜想大公子袭了王位,不会留你,却不料大公子看重兄弟情义,仍是任你胡闹······” 我听着他口中慢慢说出这些话,这些往事我从来都没有想过去问王兄,此时从小石头的口中说出,一时只觉恍如隔世,仿佛是我在看着另外一个不同的自己一样。小石头依旧如古井不波一般,说道:“之后就是杜心月。奴婢在旁看出她在做戏,而且她眼中有杀意,奴婢想着自己可以置身事外,也就懒得管其中有什么利害关系。公子假死的那三rì,大公子守了公子两rì一夜,后来撑不住就回去了,奴婢本来可以杀了公子。但临下手之际,奴婢却下不了手······”我看着小石头,微微皱眉。 小石头笑了一下,说道:“临淄大火之时,公子不过五岁,还是个无知孩童,而且先王对临淄重建和伤亡家属的抚恤也很高。如此慈父,奴婢想若是杀了公子,就算是先王在天有灵只怕也会伤心。奴婢想起自己的父母姊弟,他们若是知道我趁人之危才为他们报仇,一定不齿,所以奴婢没有下手。后来栖玉宫有异动,是奴婢守着公子,公子才没有被驷钧的人杀了。” 我笑了笑,说道:“你这么说,却是将舅父想得未免太过毒辣,他大概是派人查看我的伤势。”小石头说道:“这些已经不重要了······奴婢后来一直琢磨,假死之前的公子虽然有几分小聪明,但是蠢笨莽撞,为何公子醒来之后,却如同换了个人一样。奴婢想了这么些年,仍是没有想清楚。”我苦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小石头脸上露出回忆之sè,说道:“公子你假死醒来之时,奴婢其实有些惊异。那时候你在床榻上把弄着玉璧,眼神澄澈,让奴婢有心悸的感觉。大公子前来,和公子你说了一些话,然后公子就带剑出去,找了杜心月。之后的一幕一幕,奴婢很是不解······直到后来,公子不畏艰险,代替大公子来到长安,奴婢才真心钦服,就将报仇之事搁置一旁,真心服侍公子。一直到今rì,公子所经历之事桩桩件件,奴婢都看在眼里。” 我低声笑道:“你或许在想,冥冥之中果然是有天意,你不报仇,自然有上天惩罚我。我今rì一败至此,大概也是过往造孽太多。临淄大火,伤亡之人不可计数,连累程弋死于非命,杀不其侯吕种,吕氏一族也因我覆灭,秀娘不肯谅解我。连自己未出世的孩儿都······哈哈哈哈,江山,计谋,夙愿······高后昔rì说我占尽天下好事,如今想来,我却是占尽了天下坏事······真是可笑!”小石头看着我,眼神一阵伤痛。 刘长见我神态痛苦,想着我方才果然说杀他没有益处,便也胆大起来,说道:“刘章,你所造的孽还少了一件,你想不想知道?”刘兴居拿剑指着他,喝道:“刘长,你又要说什么屁话!”刘长得意地看着我,说道:“刘章,你不想知道么?看来你三弟并没有把张辟疆的死讯告诉你啊!哈哈哈哈······” 我倒抽一口凉气,愕然看着兴居,呆呆地问道:“兴居,张兄······张兄怎么会死?”兴居面上一阵黯然,没有说话。我不禁看着刘长,喘息道:“他为何会死?!长安变乱他并没有参与其中,刘恒难道胆敢杀了他?!”刘长见我眼中的杀意,倒吸一口凉气,颤声道:“不是刘恒······听说张辟疆因为没有跟随你,后来听闻你大败的消息,自认为没有面目见你,这才自刎而死······哈,听说留侯一夜见须发尽白,还不是拜你刘章所赐啊!” 我已经听不到刘长的讥讽言语,只是觉得胸口一阵棰心痛楚,捂住胸口,连喷了两口鲜血,都吐在刘长前胸,漱玉一个人已经不能架着我,小石头连忙上前,扶住我的身子,我转头看着他,忍不住热泪长流,掩面嘶声道:“张兄······张兄,为何这等傻!天下误我······我二人本可以笑谈风月,饮茶品诗,因何要为这天下事误尽一生?!你以为无面目见我,可知今rì乃是我刘章无面目见你啊!······”我直到此时才幡然悔悟,只想着时光若是再次倒流,我决然不会在插手朝政,只吕氏作乱一事就已经牵连这么多无辜之人,我想到那些殁于战乱中的人,不由失声痛哭。 刘长见我终于被他言语伤害,忍不住心中得意,他此时已经当自己是个观客,好整以暇地看着漱玉抱着我的身子,面上一阵冷笑。刘兴居自来都是以我为主,如今见我都是方寸大乱,哪里还有什么主意?小石头扶着我右臂,看着刘长,淡然说道:“淮南王,你不过是传陛下的话,打击公子,如今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奴婢就不远送了!” 刘长看着小石头,微微皱眉道:“你还当自己是朱虚侯府的管家?哼,他刘章可以怀疑你的忠心,那难保rì后他不会再次怀疑你······你难道还甘于做自己仇人的奴婢?!”小石头淡然道:“公子怀疑是公子自己的事情,奴婢忠于公子乃是奴婢的事情,毋须旁人说三道四!”刘长冷哼一声,笑道:“好好好······我说完最后一件事,不用你们送,我自己会走!” 小石头不卑不亢地道:“请淮南王示下!”刘长哼了一声,说道:“如今齐王所率叛军仍旧盘踞荥阳,刘恒说他体念天下苍生,想两方休战,但没有合适的人选······”小石头皱眉道:“陛下是想让公子代笔,劝齐王退兵?!此事只怕······”刘长看了看我,冷笑一声,说道:“你们可不要忘了自己现在在长安。”小石头轻轻笑了一下,说道:“多谢淮南王提醒,奴婢知道了。”刘长微微一愕,随即说道:“这······是送客的意思了?”小石头点头道:“淮南王果然聪明!”刘长面sè一变,低声道:“果然有其主必有其奴!”说罢甩袖而去。 小石头站在原地,静默不语。刘兴居看了看我们主仆三人,想了一下,收起长剑,慢慢走了。漱玉拿出手绢将我面上的眼泪血渍擦去,转眼看到我背上又是一片血红,忍不住手一颤。我却是浑然未觉,只是怔怔地看着小石头,小石头也看着我,眼神愈发清明。我注视着他,良久才开口问道:“你方才说的······”小石头淡然道:“奴婢不怨公子怀疑奴婢······只是今rì奴婢之事公子全然知晓,rì后主仆相见,不免尴尬······”我苦笑一声,道:“你若是想走,我也没面目留你······” 小石头看着我,正sè说道:“公子可否将小石头过往之事忘怀,如此小石头仍可留居公子身旁,奴婢和公子仍是主仆。”我呆呆地看着他,眼泪又不住地涌出,低声惨笑道:“刘章何幸!刘章何幸!······”小石头也是心中伤感,却是跪伏在地,口中说道:“奴婢小石头拜见公子!”我见他行的是主仆之礼,知道他的心意。从前我于他的身世懵懂无知,我虽不介怀,但他毕竟存有私心,如今我知晓一切,他再行主仆之礼,那便是rì后坦诚相待的意思了。我看着小石头,缓缓跪倒,扶着他手臂,小石头见我跪下,面sè大变,知道我的心意,眼泪不禁落了下来。 我将他扶了起来,小石头见我面sè苍白,说道:“公子身上有伤,还是先回去吧!”我摇头说道:“我再站一会儿······小石头,现下阳光明媚,为何我觉得有些冷?难道我就要死了?”小石头摇头道:“公子说笑了······淮南王最后说的话,公子是怎么想的?” 我看着梅枝背后湛蓝的天空,淡淡地问道:“小石头,你怕死吗?”小石头想了想,说道:“不知道,可能会怕,也可能不怕。”我笑了一下,又问道:“你呢,漱玉?”漱玉没有看我,眉头却蹙了一下,说道:“不怕。”我嗯了一声,心道:“我自己呢?会不会怕死?我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也不怕死了······” 小石头见我没有了下文,皱眉说道:“公子的意思是,不会劝王上退兵?”我仍是看着远方天空,声音中已经有了一丝冷意,说道:“我不但不会劝王兄退兵,还要怂恿他率领大军进逼长安!我不管是薄夫人cāo纵的这一切,还是刘恒、刘泽、刘长的意图,他们如此祸乱天下,都是该死!”小石头微微变sè,说道:“可是,大军一起,最后受苦的还是黎民百姓······” 我摇头道:“小石头,你不知道,yīn谋之说甚于战乱之苦。薄夫人和刘恒这等谋夺天下的举动,若是后世之人群起效之,天下不免又是大乱,如此乱复为定,定复又乱,天下依旧是生灵涂炭。若王兄能够进兵,一举扫清祸乱,yīn谋之说可以暂时消弭,这是造福后世之举······”我想着历史中的每一次改朝换代,忽然想到自己这般做仍旧是逆天之举,不由呆了一下,随即一阵苦笑,心道:“我原本想着自己能够猜到结局,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改变不了,如今竟然还妄想引导后世,真是可笑!” 漱玉见小石头没有说话,自己斟酌说道:“君侯你想得太远,只怕没人能懂得君侯的这番心思······”我苦笑摇头,说道:“算了,我只做我自己该做的事情,至于结果如何,一切看天意吧!小石头,你扶我去书房!”小石头一愕,道:“公子,王上若是出兵,那不止你,连同夫人,三公子都难逃一死了······公子,你真的忍心?”我仰头看天,叹道:“是啊,我怎么忍心?可是我同样不甘心······那些死去的人,我总要给他们一个交代!”漱玉看了看小石头,两人异口同声地道:“那活着的人呢?”我收回目光,苦笑道:“你们怎么知道王兄一定会出兵?”小石头不禁沉默。 我叹息道:“我方才说了,我只做我应该做的事情,至于结果如何,一切看天意。”小石头仍是一阵迟疑,漱玉咬了咬下唇,突然说道:“君侯,我扶你去书房。”我笑了一下,迈步便走。小石头愕然,随即也跟上前,两个人搀扶着我来到书房。漱玉见自己力量有限,便去准备笔墨竹简。小石头扶着我坐了下来,我喘息一声,盘腿坐在书案前,心中想着应该怎么跟王兄说。 过了一会儿,漱玉低声道:“公子,墨研好了。”我微微颔首,提笔拿着竹简写道:“王兄如见:长安局势急转而下,弟如今为人所制,大势已去。唯望王兄不以我与兴居为意,挥兵西进,平定长安之乱。王兄得偿夙愿,弟与兴居纵一死何如!刘章亲书。” 小石头看着我写的,问道:“公子,你如今可以从容就死,可三公子······你都没有问他······”我摇头道:“兴居知道我的心思,他不会怪我。”我虽然口中这么说,但是心中却道:“历史中,齐王得知刘恒继位,黯然退兵,看来我这封书信哪里有什么作用?问不问兴居倒也不那么重要了······只是王兄,你也对局势失望,所以才退兵吗?”漱玉见我已经写完,便道:“君侯,奴婢替你把竹简穿起来吧?”我点了点头,想了一下,说道:“竹简穿好之后,你交给一个可靠的侍卫,让他带出长安快马赶去荥阳,将信件送到齐王手中。刘恒既然是让我送信,想来不会半路阻拦。”漱玉嗯了一声。 我转头看着小石头,神sè转为黯然,低声道:“小石头,你随我出府办一件事情······”小石头皱眉道:“公子,你旧伤复发,如果不尽快让大夫救治,只怕rì后落下顽疾······今rì陛下派淮南王来,恐怕就是为了用言语动摇你的心志。淮南王所说之事,件件都令公子伤心······公子还是不要出去,就在府中安心静养吧!”我笑了一下,慨然叹息道:“既然已经伤了心脉,又何妨再伤一次?”顿了顿,我黯然道:“你随我去留侯府走一趟,我想去······见张兄。”小石头知道我的心意,只是诺了一声,却暗自叹了口气。 留侯府。 小石头在留侯府门百步远的地方停下了马车,他掀开车帘,我一望之下,见到侯府门楣上挂着的白布,心中不禁一痛。小石头扶我下车,我慢慢向府门前走去。守门的家仆认得我,见我过来,早有一人进去禀报。等我走到门前时,张不疑已经赶了出来,走下台阶,拱手说道:“朱虚侯抱恙前来,不疑在此谢过!只是家父心情沉痛,不喜被人打扰,朱虚侯还是回吧。” 我抬头看着他,见他眼中都是血丝,想来他对张辟疆之死也很是伤痛,但听他如此将我拒之门外,不禁皱眉,语气冷淡地道:“我今rì前来,只为张兄,非是为了留侯,你还是不要阻拦我。”张不疑胸口一窒,愣在当地。小石头见状,扶我上了台阶,走进了府中。我抬眼看着中堂,见正堂里摆放着一副棺材,脚下不禁一软,小石头连忙扶住了我。我微笑摇头示意自己没事,然后慢慢向正堂走去。 来到堂中,只见棺材只合上一半,张良跪坐在左侧,慢慢化着纸钱。他原先修道有成,虽然年纪五十余岁,但头发仍半黑半白,但如今却是斑白如雪。古人所谓棰心泣血,一夜白头,想来也不过如此。我走上前去,看了一眼棺材中张辟疆苍白的面sè,忍不住心中一痛,泪水又涌了出来,颓然跪下。小石头扶我跪在火盆旁,我眼泪一滴一滴地落下,却慢慢伸手取了几把纸钱,一片一片地丢在火盆中。室中静悄悄地没有人说一句话,纸钱烧出的青烟虚虚渺渺地消散在空中。 我想起过往和张辟疆相识到相知的一幕一幕,忍不住轻声叹息。张良突然说道:“君侯不必如此,我儿是君侯知己,老夫多谢君侯前来吊唁。”我转头看着张良,见他神sè枯槁,只是低垂这眼眉,没有看我,我知他丧子心痛,便低声说道:“张兄是本侯至交,本侯怎么都要来看他······本侯方才还想说,让留侯节哀,如今却想,张兄之事实在可哀,也值得本侯为之哀痛!” 张良抬眼看着眼前的棺材,口中淡淡地说道:“老夫纵然是平rì不喜君侯为人,但也觉得君侯方才所说正是老夫心声。”我微微皱眉,心中自然知道张良对我的印象不好,正因为知道,我才与张良只以官爵相称,此时听他好不避讳地提出,便问道:“留侯为什么看不惯本侯为人?” 张良收回目光,看着眼前的火盆,说道:“老夫甫见君侯,便觉得君侯像极了一个故人。那人也同君侯一般傲然,而且崖岸自高,目空一切。虽然是经国之才,但却绝难与人交心。老夫知道君侯定然会与那人一样,最后都难逃失败,但却没有早让辟疆离开你,以致酿成今rì后果······也是老夫命该如此······”我皱眉问道:“留侯说,本侯像谁?”张良突然转头看着我,眼中一阵厉光,口中说道:“淮yīn侯韩信!” 我摇头说道:“留侯,你说错了······本侯是刘章,刘章就只是刘章,不是旁人。你说本侯是因为崖岸自高,所以不能与人交心,最后难逃失败,可本侯与张兄乃至交好友,若本侯得张兄相助,鹿死谁手还尚未可知······倒是留侯你却幽禁张兄······留侯多年参习道书,其中因果,难道还想不出来吗?”张良默然。 我看着他,低声道:“本侯曾听许负说过,留侯你在为张兄修改命格······不知道······”我说道此处,心中也是一阵紧张,右手攥着纸钱,续道,“不知道留侯知不知道许负如今在哪里?本侯想······想问他一些事情。”张良静静地看着我,眉头微微皱了起来,良久才缓缓摇头,说道:“老夫不知。”我不禁黯然。 张良仍是看着我,突兀地说道:“许负曾对老夫说起······老夫在辟疆死之rì曾经想离开长安,但是被许负劝阻。他说君侯经历长安之变,或许会明白天道之事。老夫青年时蒙黄石公传道,如今三十余年,尚且不知道为何物,不知君侯是否知道?”我微微惊讶,说道:“留侯在等我?”张良点了点头,静静地看着我。我同样看着他,见他神情带着说不出的肃然,不禁低头沉思。 我起我来到大汉朝做了刘章之后所经历的一切,苦笑说道:“天道······老子所著《道德经》五千言,只说了一些生存于世的道理,哪里说了天道?本侯猜想,所谓天道,不过就是认清世间一切生老病死,所谓道法自然,随其本xìng就好,不管生逢遭遇如何,都顺从本心。如留侯这般,张兄若非被留侯幽禁,如今结局自然不同,其实是非因果皆在一念之间。只是如今再说也是无济于事,张兄既然已经离世,留侯应当为之伤感念怀,但生者所以生,死者所以死,留侯难道还不明白么?” 张良默然,只是看着张辟疆的棺材,缓缓点了点头。我却是心中黯然,说道:“留侯既然不知道许负的下落,本侯······不便多待,就此告辞了。”张良没有说话。我转身走出灵堂,外间站着的张不疑见我出来,微微一愕,皱眉说道:“辟疆乃是为君侯而死,君侯难道就只看他一眼便离去?世人说君侯重情,只怕是浪得虚名!” 我已经听小石头说了张辟疆兄弟之间的事情,此时见他如此不忿,冷笑说道:“本侯以为,祭祀当有心。本侯心中有张兄,又何须那些繁缛的礼节?倘若本侯只是在张兄灵前大哭一场,自后便将张兄抛之脑后,那本侯才真的是浪得虚名呢!”张不疑眉头一皱,我看着他,冷然说道:“张兄之死固然在于本侯,但你扪心自问,自己难道心中无愧?本侯等着看你rì后袭了留侯的爵位,想起前事,是否会真心痛悔!”张不疑身子一震,愣愣地看着我,我却已经迈步走开,慢慢走出了留侯府。张不疑看着我和小石头消失在府门处,心中没来由地一阵黯然。 荥阳,齐王营帐。 齐王刘襄掀开营帐的幕布,看着眼前绵延数十里的营帐,微微叹了口气。如今荥阳相持已经半月有余,齐军还好,其余楚军和吴王暗中派来的人马都是有些懈怠。此时正是入夜时分,军士埋锅造饭之后,各自都回了营帐,只有巡营的将士走来走去。偌大的战场,却没有多少声息。 刘襄抬头看着天际,月亮躲进一片乌云中,只露出昏暗的一片白。营帐之中,一众坐着的国舅驷钧、将军魏勃、郎中令祝午和秦卬都是低头沉默。刘襄转过身来,缓缓走到上首自己的位置跪坐下来,环视众人,开口问道:“二弟书信中所说的事情,你们以为如何?”帐中一时有些沉寂。过了一会儿,魏勃忍不住开口说道:“既然是二公子说让王上出兵,那此时正应该挥师西进。齐国的将士早就等着建功立业,只要王上一声令下,天下都在王上掌握之中!”刘襄闻言,面上却丝毫没有欢欣之sè,反而皱了皱眉,看着驷钧问道:“舅父以为如何?” 驷钧轻轻捻着颌下的胡须,轻轻说道:“臣没有想章儿信中所说之事,反而觉得长安之事大有蹊跷。当rì形势对章儿有利,但为何一夜之间皇位便落在了代王手中?莫非其中会有什么隐情?”刘襄愕然道:“舅父的意思是?”驷钧斟酌说道:“章儿离开临淄也有四年,四年之中他会有什么变化,只怕王上你也并不知情······天子之位何等尊贵,哪有人不心怀觊觎?臣只怕章儿······”刘襄摆手说道:“舅父毋须再说······”驷钧还要说话,刘襄说道:“二弟信中所说,都是实情。本王虽然不知道长安变乱的过程,但是内情却也能够猜出一二。”众人一听,都是一愣。 刘襄注意到众人面上的神sè,仍旧是眉头皱着,说道:“本王之所以知道长安的事情,乃是因为有人给本王送了一封信。只不过,这封信来得太过凑巧,只是比二弟的书信晚了半个时辰,其中大有文章。”几人都是看着刘襄,见他从书案上拿出一幅绫绢,递给了一旁的驷钧。 驷钧接过绫绢,看着上面清秀的字迹,朗声念道:“齐王如见:殿下以高祖嫡孙,发难东海之滨,传召诸侯,以图吕氏,诸侯甘心俯首。然当今之势,朝臣尊代王为帝,殿下虽有匡扶之功,然势有不及。朱虚轻狂,未堪一败,必致书殿下以求玉石俱焚,殿下当念刘氏天下,勿使天下再起刀兵,此乃大义,殿下若挥兵攻打三关,关中空缺,代兵南下护卫,是使匈奴铁蹄纵横中原矣······”驷钧手一颤,愕然抬头看着刘襄。 其余众人也都是面面相觑,祝午拱手问道:“王上,不知此信是何人传来?如此言语,当真······”刘襄皱眉说道:“信中没有署名······不过本王也猜到是何人写就。此信虽是绫绢,但是手工粗劣,正是来自代地。代王如今应该是在长安,书信上笔迹又清秀婉转,应当是女子手笔。如今代地是代王之母薄夫人主政,看来必是她无疑!” 祝午哦了一声,说道:“这封书信的确如王上所说,来得太过凑巧。臣听了信上所说,仿佛是处处针对二公子的书信,这······”刘襄看着几人,驷钧皱眉苦死,但却缓缓摇头,祝午也同样如此,魏勃是个粗鲁的武人,这时看着众人,却也是没有什么主意,不由苦笑,心道:“这些大臣平rì里高谈阔论,但是遇上事情却没有一点儿主意,也算是我用人不明······”当下看着末座的秦卬,问道:“秦将军,你意下如何?” 秦卬方才听到书信的时候已经在思索其中的关节,之前听驷钧等人议论刘章,他是刘章的人,如今又是在齐王军中,自然也不能多说什么。更何况前些时rì他一场大战赢了灌婴,虽是有功劳,却也暗中削了魏勃的面子。魏勃和驷钧、祝午等人同朝多年,如何能让一个青年将领得势,所以不时在暗中牵掣。刘襄虽然知晓,但因为朝政还要倚重三人,所以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时候秦卬听刘襄问他,便跽坐起来,说道:“回王上,臣也以为祝大人说的是。”刘襄听他耍滑,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又问道:“那······本王应该出兵,还是该退兵?” 驷钧身子一震,急声问道:“王上想退兵?!这如何使得!齐军一路势如破竹,正是兵锋正盛之时,如何能够半途而废?”刘襄看着驷钧,沉声说道:“薄夫人书信中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若是再不退兵,天下必然陷入苦战。大汉兴国不过二十年,天下好不容易得以喘息之机,若是刀兵再起,黎民百姓必然受到波及。我刘氏同宗cāo戈,却要伤及百姓,非本王所愿······”秦卬听刘襄的意思,显然齐王仍旧举棋不定,想起我在信中说的,忍不住道:“王上,吕氏之争本来是平定朝廷内斗,但代王如此行径,便是yīn谋夺权,王上怎能不为天下讨逆?!” 刘襄苦笑一声,道:“本王是刘氏宗亲,怎能不为天下表率?只是形势在人而不在本王,本王纵然有心,却是难以抗衡代地之兵,奈何!”魏勃闻言昂然说道:“王上岂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齐国兵将如云,代地不过弹丸之地,我军不费吹灰之力,也能将这帮散兵游勇一举歼灭!”刘襄皱眉,说道:“单是代人,如何能让本王如此顾忌?”秦卬面sè大变,失声道:“难道······王上担心薄夫人竟然弃守代地,引匈奴人叩关?!”刘襄面sè铁青,沉默不语。 帐中众人听秦卬的说法,也都惊愕至极,想起匈奴人纵横中原的场面,不由心中战栗。刘襄叹了口气,说道:“本王也不敢做此想,她是高皇帝的妃子,如何敢颠覆高皇帝的江山?但形势确实如此,关中如今虽有南北二军,但军心未稳,本王若是发兵,代王没有什么可以倚仗,若他真的调回代地之兵,只怕······”帐中不禁一阵死寂。 秦卬皱眉想了一会儿,忽然起身说道:“王上,若是王上决意奇兵,末将有一计可以让齐军不受代人和匈奴的掣肘!”众人闻言,都是jīng神一震,刘襄却只是淡淡地看着他,问道:“是什么计策?”秦卬见刘襄没有多少欣喜之sè,心中微沉,但仍是奋然说道:“请王上拨给末将三千jīng兵,末将即刻赶往赵地长城之南,漳滏以北,背水为战。末将自问半年之内可以阻挡代人和匈奴人南下!”刘襄缓缓摇头,说道:“秦将军之能,本王心中明白。只是你这样做,可是要成全二弟?”秦卬直视着刘襄,没有说话。 刘襄叹息一声,说道:“本王虽然不知道长安中有什么变故,但是二弟信中的言语太过消沉,他从小长于王侯之家,从没有遇到过大的挫折。如今一场大败,只怕他就此会消沉下去。但他这番言语,分明是心中不忿,要与代王等人共死······刘氏宗亲剩下的寥寥无几,若是再争斗,只怕高皇帝的子孙会消失殆尽。本王若是这么做,那么二弟、三弟、代王、淮南王等人都会没命······本王纵然rì后做了皇帝,你叫本王如何能够心安?!” 秦卬不禁沉默,良久才道:“末将只是相信君侯所做的决定。”刘襄淡然笑道:“你是臣子,自然要一心效忠。可本王乃是大汉齐王,刘氏宗亲,岂能以私yù弄得天下大乱?更何况,本王两位兄弟如今都在长安,若是以兄弟之命才能换得天下,那这天下······本王宁可不要!” 秦卬身子一阵颤抖,看着刘襄眼中的坚决之sè,咬着牙道:“王上此言,足以让末将羞愧······既然如此,末将即刻赶往长安!”刘襄看着他,沉声说道:“长安如今已经是龙潭虎穴,你还要去吗?”秦卬点头,却没有说什么。 刘襄黯然道:“如此也好。本王明rì一早召集各路诸侯王,宣布此事。本王若是退兵,代王应该不会将二弟和三弟怎么样。你去长安照应,本王也放心一些······”秦卬低头道:“王上,长安形势不容乐观,末将这就收拾行装赶赴长安!”刘襄点了点头,秦卬又行了一礼,大踏步走出营帐。刘襄看着他离去的身影,矗立不动,良久之后,才深深地叹了口气。 正北方乃是灌婴的驻地,此刻的灌婴也是在中军帐中,看着手中的谍报皱眉不语。一旁灌阿见父亲面sè凝重,忍不住问道:“父亲,可是有什么为难的事情?”灌婴缓缓摇头,苦笑道:“为父的确是遇到为难之事······前两rì处决军中吕氏旧部,虽然凶险,但为父丝毫不惧,可朝堂之事,为父想来也忍不住心惊肉跳。”灌阿一愣,不明所以,但此时帐中只有他父子两人,他倒也不用顾忌,开口问道:“朝堂?父亲说的是?” 灌婴摇头说道:“长安来的信中说,代王登基为帝,朝廷让为父守住荥阳,若是齐王有所异动,便可直接出兵平叛。”灌阿一愣,随即惊道:“怎么会如此?长安局势怎么会变成这样?”灌婴皱眉说道:“为父也是不解······为父离开长安之时,明明跟陈丞相和太尉约好,事成之后尊奉齐王或者朱虚侯为帝,怎么帝位会落在代王手中?”灌阿想了想,却是说道:“父亲,如今代王已经是大汉天子,您毕竟是臣子,就算······也不能随意忖度帝王的心思······” 灌婴点了点头,说道:“这个道理,为父自然知道。可惜朱虚侯的大计······”灌阿呃了一声,说道:“父亲,孩儿知道您与君侯交好,可如今局势对君侯不利,父亲自然该趋利避害,若不然,只怕陛下猜忌。”灌婴冷笑一声,说道:“猜忌?往rì之事,那是怎么藏也藏不住的,为父光明正大,又何惧什么猜忌?!”灌阿只是想着父亲果然是老而弥坚,自己若是多说,只怕他脾气上来,事情只能更糟,便不再多说什么。 灌婴想着往rì出征匈奴之事,忍不住心cháo澎湃,但想起谍报中说的刘章之事,又忍不住黯然,低声说道:“为父一生戎马倥偬,纵横中原未尝一败,唯有平城之围,乃是为父平生之耻,本想着有朝一rì君侯执掌权柄,便可以一尝夙愿······哪曾想过会有如此变故?想来出征匈奴之事,为父是再也等不到了······” 灌阿忙道:“父亲怎么说这样丧气的话?朝中大将本来不多,父亲只要耐心等待,总会有机会报仇的。”灌婴看着面前案上忽明忽暗的油灯,叹息道:“那样又如何?为父想着不能和朱虚侯一起纵横疆场,纵然是自己提兵,又有什么意思?”他这么说完,摆手说道:“你先出去吧,为父想独自待一会儿。”灌阿愕然,看着灌婴如同刀刻的冰冷容颜后显露出来的黯然神sè,不禁也叹了口气,走出营帐。 他掀开营门,走了出去。走了十几步,忍不住回过头来,只见帐中的油灯将灌婴的身影照在营帐上,看起来甚是凄凉。他叹了口气,抬头看着沉沉的夜空,站了一会儿,慢慢去了。 第五十章 幕后之人 - 长乐未央之大汉刘章 - 刀笔布衣 () 长安,未央宫。 如今距长安的变乱已经过去半月有余,刘恒已经吩咐让代地驻守的薄夫人、窦氏以及一些重要的官吏前来长安。如今薄夫人和窦氏的车辇正走到宫门处,刘恒已经带了朝中重臣在未央宫宫门处等候。丞相陈平想着十二年前离宫而去的薄姬,微微皱眉,想着之前的薄夫人如今会变成什么样子。右丞相审食其站在陈平身侧,神sè漠然。自从高后驾崩之后,他从来都不假人脸sè,如今破例等候迎接薄夫人,着实让群臣都有些惊讶。只有审食其自己知道,他只是想看看能与吕雉做对手的薄夫人会是什么样子,会不会跟吕雉同样的眼神、同样的气质。 刘恒神sè微动,看着缓缓走过来的车辇,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头,随即面sè一缓,走上前去。车辇停下,刘恒躬身行礼,说道:“儿臣恭迎母后!”陈平等众大臣随即行礼说道:“臣等恭迎太后!”群臣之中,唯有审食其没有行礼,只是看着车辇上的人。 薄夫人在车辇中温声说道:“平身吧!”群臣尽皆谢恩。审食其不禁黯然,只觉得薄夫人的声音与吕雉全然不同,吕雉是尖利而且咄咄逼人,强大的气势能压得人喘不过气来,薄夫人的声音却温软淡然,让人有种如沐chūn风的感觉。他心中不禁觉得失望,微微低下头。 薄夫人从车辇中起身,一旁的魏文心扶着她走下来。薄夫人看着刘恒和他身后的一众大臣,微微颔首,随即抬头看着眼前未央宫的一角,面上露出追忆的神sè,开口说道:“哀家离开长安已经十四年,风物没有什么变化,倒是哀家老了许多・・・・・・”刘恒淡然道:“母后总算是在有生之年再次回到未央宫,也不枉了这些年在代地的辛苦。” 薄夫人微微叹息,想起这些年自己以女子之身,守卫北疆十四年,如今想来,也不禁唏嘘。陈平上前说道:“太后虽是离开长安多年,但是凤体康健,容貌还和从前一样・・・・・・”薄夫人笑道:“哀家是老了・・・・・・丞相这么些年养尊处优,倒是没有什么变化。”她顿了一顿,说道,“此次皇儿能够继承大统,丞相出力良多,哀家这里谢过丞相!”说着抬手行礼,陈平连忙行礼,口称“不敢”。 刘恒看到这般情状,面sè微微不豫,转头看到后面的车辇上窦氏和侍女慢慢走下来,紧绷的脸上现出一丝笑意,迎上前去,握住窦氏的左手,说道:“你这一路赶来,身子没有什么大碍吧?”窦氏摇摇头,看了刘恒一眼,说道:“多谢陛下挂怀,臣妾没事。”刘恒上下看了看她,见她小腹已经微微隆起,甚是高兴,问道:“朕的两个小淘气呢?路上有没有哭闹?你有没有不耐烦?”窦氏伸手指了指后面,不着痕迹地将左手从他手中抽了出来,说道:“rǔ母一路照顾着他们,倒没有怎么烦着臣妾。”刘恒转头见rǔ母抱了女儿儿子过来,面上堆满笑意,走了过去。 刘启如今已经一岁有余,一路颠簸而来,他倒是睡得正香。刘恒见状,笑了一下,转而去看自己的长女刘piáo。刘piáo此时已经有两岁多,看着面前的男子,似乎觉得认识,便伸手抓他的头发。窦氏见刘恒的发髻被拉出了几根,便轻声斥道:“piáo儿,别胡闹!”刘piáo转头看着母亲,嘻嘻一笑,又转头拨弄着刘恒的头发。刘恒笑道:“小孩子自然胡闹些,况且她跟朕胡闹,朕高兴都来不及呢!你就别再说什么了。”窦氏看着刘恒面上的笑容,微微叹了口气。 群臣将薄夫人和窦氏迎到未央宫之后,刘恒便让邓通传旨,让众人都散了。刘恒搀着薄夫人,和窦氏、魏文心等人来到永寿宫。只见一个年老的宦者躬身站在宫门前,对着众人行礼。薄夫人微微一怔,问道:“你是何人?哀家看着倒有些面善・・・・・・”刘恒道:“母后,他是昔rì吕后身旁的宦者令张泽,如今还在照看着永寿宫。”薄夫人看了看张泽的神sè,微觉厌恶,随口说道:“哀家不习惯生人伺候,皇儿你还是让他去别处吧!”刘恒答应了,张泽听薄夫人这么说,不禁傻愣在当地。 后面几个人鱼贯地走过他,张泽忽然发觉一人注目着她,顺着目光看去,只觉眼前的宫装丽人很是眼熟,但还没等他回过神来,那人已经走了。他看着那女子走路的姿态,忽然身子一震,失声说道:“窦・・・・・・原来是她!”一时看着窦氏的背影有些发呆。薄夫人看着眼前的宫殿,在宫门处站了一会儿,窦氏转过头来,对着张泽笑了一下,这才跟着薄夫人迈步走进了宫门。 来到前殿,薄夫人环视一周,却是淡然说道:“没想到此处还和从前一样,连器具都没有怎么变。哀家在代地虽然清苦了些,但想来她过得也不怎么好・・・・・・”刘恒淡淡哼了一声,说道:“母后,你忘了当年她将你逼成什么样子了,怎么如今倒说起她的好话?”薄夫人转头看着他,淡然道:“你还因为当年的事情记恨她?”刘恒冷冷说道:“母后你忘记了,儿臣却没忘。当初她趾高气昂地坐在上面,对着母后你指手画脚的一幕,儿臣时常想起,怎么都忘不了。”薄夫人看着他神sè,微微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 刘恒扶着她坐在上首,薄夫人开口说道:“你们也都坐吧!”她看着刘恒,问道:“皇儿,朝政现下如何了?”刘恒微微一愣,道:“母后远从代地而来,车马劳顿,这个时候正应该好好休息,和儿媳孙女共享天伦之乐,朝政都是小事,儿臣自己会斟酌着处理的。”薄夫人看着他,说道:“此时乃是非常时期,哀家不能有一丝懈怠,此时若不小心处理,多年心血只怕会毁于一旦。如今哀家等已经是在长安,天伦之乐来rì方长。”刘恒微微颔首,说道:“朝廷中倒是风平浪静,儿臣继位乃是顺理成章・・・・・・”说到此处,他忽然一顿,一旁窦氏也猛然抬头,随即低下头。 薄夫人见他停了下来,笑道:“怎么不说了?”刘恒抬头看着上首的薄夫人,拱手成礼,说道:“儿臣愚钝,请母后指点。”薄夫人点头说道:“来长安的路上,哀家已经想过此事。齐军和各路诸侯王的军队已经慢慢退却,关中之危算是解决了。如今最重要的便是朝臣。”刘恒暗暗思索薄夫人说的话,细心听着。 薄夫人续道:“哀家方才粗略看了看朝臣,大都须发发白,想来也都是高皇帝时候的旧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皇儿如今刚即位,正应该多多提拔后起之秀,拉拢朝臣的子侄之辈,这些早晚都是会效忠你的人,此时拉拢,正显出皇儿你的诚心。”刘恒点了点头,说道:“母后说的是,儿臣之后就颁布求贤令,同时让各郡县举荐人才,儿臣亲自审核之后,酌情任用。”薄夫人点头,又道:“至于此次起兵的诸侯王,你打算如何处置他们?” 刘恒眉头一皱,正要说话,忽然想起薄夫人不会无故这样问自己,想了一会儿,这才说道:“儿臣会传旨给各诸侯王,并厚加赏赐,用来安抚他们・・・・・・”薄夫人看着他,有些欣慰地点头说道:“皇儿你能够如此说,哀家总算是可以放一些心・・・・・・只是你虽然这么说,但做起来要知道轻重缓急。齐王此次退兵,其余诸侯王一定与他心有芥蒂。所以,要想削弱诸侯王的势力,齐王便是一个契机,尔后再将其余诸侯王各个击破,可保大汉三十年太平・・・・・・” 刘恒静静地听着,只是点头。薄夫人斟酌说道:“如今朝廷事务,也不过如此・・・・・・”她说到此处,似乎想到什么,转头看着一旁静默的窦氏,说道:“刘章此子・・・・・・皇儿你准备如何处置他?” 刘恒面sè微沉,说道:“儿臣已经将刘章的事情告诉了母后,母后为何还这么问・・・・・・若不是母后说刘章不能杀,只怕・・・・・・哼!”他鼻中冷哼一声,眼神也变得凌厉。薄夫人看着他恼怒的神sè,问道:“你可是心中怨恨母后这么说?”刘恒神sè缓了缓,说道:“儿臣不敢!”薄夫人淡然说道:“他做了什么,竟然让皇儿你这般气愤,连容他之心都没有?” 刘恒神sè微冷,道:“未央宫变乱的时候,他身受重伤,儿臣登基之事也办得匆忙,当时他昏迷不醒,此事也不用再提。只是,他醒转之后,这十余rì来,他没有上过一次早朝,陈平、周勃等去他府上,他也闭门不见,更有甚者,儿臣传旨让他朝觐,他竟然置若罔闻,若是朝臣都如同他一般,儿臣rì后怎么在朝堂立足?母后让儿臣不要杀他,无非是因为他昔rì在朝堂的威势,但如今时过境迁,岂能留他?!” 薄夫人想了想,说道:“哀家要留下他,主要是顾及齐王,齐王与刘章、刘兴居兄弟情重,若贸然杀了刘章,只怕会惹怒齐王。不过哀家也有几分私心,一来往rì听闻她对刘章颇多赏识,她看得上的人物本来就少,哀家倒也想看看刘章是否真的如传言说的那样,二来此次未央宫之变,说到底是哀家和他的对阵,虽然他败了,但哀家还是想亲眼看看自己的对手是什么样的人。” 刘恒闻言不语,过了一会儿才说道:“只是,他生xìng高傲,未免会愿意见母后你・・・・・・”薄夫人微微摇头,说道:“这却说不定・・・・・・”她转头看着一旁侍立的魏文心,微笑道:“文心,你明rì去传哀家的旨意,就说让刘章进永寿宫,陪哀家说会儿话!”魏文心诺了一声。 窦氏微微抬眼看着说话的薄夫人母子,心中只觉得甚是陌生。从前她在代王宫,从没有见过薄夫人教导刘恒的场面,如今亲眼见了,却仿佛看到昔rì高后训斥刘盈一般。她神sè一黯,想起刘章,不禁眉头微蹙。刘恒又和薄夫人说了一些朝廷之事,倒没有发觉窦氏有何不妥,只是跪坐在薄夫人身旁的魏文心看着低头不语的窦氏,想起薄夫人初次见窦氏的时候说的话,不禁面上露出深思的神sè。 魏文心来到朱虚侯府的时候,正是次rì的卯时过半。深秋早晨的阳光不是很刺眼,我正在梅树下坐着,数着树上的叶子还有几片。我本来是不想见任何一个外人,但听侍卫禀报说是太后派来的时候,我也不禁愣了一下,想了一会儿,才让侍卫请她进来。 魏文心看着梅树下懒散消沉的我,眼中露出一阵讥讽的笑意,心道:“表哥竟然如此顾忌这个废人,看来真的是被传言骗了。”当下昂然站着,我看着眼前这个美丽的女子,神sè淡然地问道:“本侯不过是太皇太后时候封的小小侯爵,如何能够劳动太后大驾?”魏文心细声细气地说道:“君侯何必妄自菲薄?奴婢时常在太后身旁服侍,从来知道太后自视甚高。平生钦服之人寥寥无几,而且都已经不在世上,放眼当今大汉朝,也不过君侯一人而已!”我听着她给我戴着的高帽子,微微冷笑,说道:“太后要见本侯,不知是要杀了本侯,还是羞辱本侯?” 魏文心听我说话言辞激烈,眉头蹙得更深,说道:“太后会怎样对待君侯,君侯去了永寿宫不是知道了!只在此处无端猜测,未免有失英雄气概・・・・・・”我看着眼前这位高傲的女子,淡然说道:“本侯并非是什么英雄,你要好生记住,免得下次说错了。”魏文心一愕,我随即说道:“本侯就随你走一趟。”魏文心又是一愕,但薄夫人交代自己的事情总算是完成了,她也不禁松了口气。 我走在未央宫中,看着昔rì熟悉的一草一木,忍不住轻声叹息,想起自己自从蒙高后召进宫中,在高帝庙中说了一番话之后,就再也没有来过未央宫,算来也有三四个月的时间,然而不过数月光景,未央宫已经是换了主人,昔rì的一切似乎连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我不禁苦笑,心道:“西汉一朝历经二百余年,未央宫见证了这么多的帝王后妃,但是能被历史记住的能有几人?而比之宇宙沧桑,帝王将相又算得了什么?我这些时rì如此执着,还是放不下的缘故,可这情之一物・・・・・・当真磨尽我这等凡夫俗子。” 魏文心只是在前面一直走着,没有说话,小石头却是知道我的心意,想起这八年中的事情,到如今想来,也唯有“物是人非”四个字才能形容。他这些rì子见惯了我将朝中大臣拒之门外的场面,本来就心中担心,今rì却是薄太后邀请。想来薄太后来到长安不过就是昨rì之事,今rì便相邀,足见看重。他还想着我是否会再次拒绝,所以,当他听到我说会去未央宫的时候,也是情不自禁地送了口气。 我看着眼前的女子,想着从前都是窦氏在前面领路带我去的永寿宫,想着历史上窦氏的遭遇,忍不住出言问道:“姑娘,四年前有一批宫女被送往代王宫,其中有一位窦姓的宫女,姑娘知不知道她的下落?”魏文心猛地站住,回头看着我,问道:“不知这位窦姓宫女和君侯是什么关系,能让君侯挂怀的,应该不是常人。”我淡然道:“她是本侯故交。”魏文心哦了一声,说道:“原来如此・・・・・・奴婢整rì在太后身边,哪里知道这些小事?君侯请见谅。”我见她神sè有异,已经知道自己所料不差,不禁黯然叹了口气。 魏文心听到我的叹息,心道:“他说的窦姓宫女,不就是窦妃?难道二人从前有什么事情?”她在低头深思,我却没有发觉什么异常,看着廊道。当初高后之时,走在廊道中隔不多会儿就会看到太监宫女匆忙行礼而过的身影,但我走了许久,竟然没有发现一人,不禁诧异。随即想到未央宫换了主人,自然是要换一批奴婢,想必此时还没有那么多人手。而且根据历史记载,薄夫人和刘恒都崇尚简约,刘恒“孝文帝”名字的由来,便是中兴之主的意思。 绕过廊道,又走过几重宫殿,永寿宫赫然在眼。魏文心也不停步,直接就走进了宫门,宫门立着的小太监也是目不斜视。我踏步走进永寿宫,见这里还是如同高后时一般的摆置,微微心酸。走过前殿,魏文心立在朱漆屏风前低声说道:“太后,朱虚侯已经到了永寿宫。”里面一个声音淡淡地道:“请他进来。” 我听到薄夫人的声音,一时有些愕然。薄夫人的事情,我都是从他人口中断断续续的知道一些。老实说,这次我败在她的手中,也曾猜想她是否也是如高后那般杀伐决断的英明妇人,但这声音从屏风后面传来,我恍然觉得她本就是遗世dú lì的世外之人,哪里敢相信长安变乱竟会是这个妇人一手cāo纵? 但此时已经不容我多想,我转过屏风,抬眼只见一个白衣妇人安静地坐在昔rì高后坐的地方,那妇人打量着我,我站在殿中直视着她,我见她眼神中似乎看透世情的淡然之sè,心头莫名一震。薄夫人如今也是四十许人,但因为常年守在北疆,rì晒风吹,面上已经有细微的皱纹。 薄夫人见我只是站着,眼中却没有什么敬畏之sè,反而带着玩味的目光,不禁失笑,说道:“刘章,哀家终于见到你了。”我笑了笑,说道:“本侯也是第一次见到薄夫人你・・・・・・”魏文心斥道:“刘章大胆!・・・・・・”薄夫人摆手说道:“无妨・・・・・・文心,你出去候着。”魏文心一愣,我转头对小石头示意了一下,小石头点头退下。魏文心看了看我,也退出了永寿宫。 薄夫人看着我,伸手说道:“朱虚侯,你难道就这样站着和哀家说话?哀家听闻你旧伤未愈,不如坐下和哀家说说话。”我淡然道:“本侯坐在下面,薄夫人坐在上面,这样说话,本侯不是太累了?”薄夫人笑了一下,起身走了下来。她站在我对面,伸手说道:“如今你可以跟哀家说话了吧?”我微微颔首,坐在右侧,薄夫人在左侧跪坐下来。我平视着她,问道:“薄夫人这番召本侯过来,不知所为何事?”薄夫人看着我,温声道:“哀家是想和你说说话。”我冷笑道:“仅此而已?”薄夫人看着我眼中的神sè,正sè说道:“仅此而已。” 我点了点头。薄夫人道:“哀家第一次听到刘章这个名字,还是程弋告知。那时候刘章不过是临淄市井的纨绔子弟,算是籍籍无名。”我从她口中听到程弋这个名字,忍不住一阵激荡,薄夫人仍是淡然说道:“齐王进京朝贺,乃是诸侯王的惯例,哀家本意是让程弋跟随齐王,说不定能有什么收获,不料你临时起意,代替了自己的兄长。哀家本来恼你坏了大事,但后来长安的一切,让哀家有些后怕。哀家后来想想,是不是你当初有意藏拙,代替齐王到长安的举动乃是深谋远虑,就是为了牵出程弋背后之人?”我笑道:“是你行事太过明显,怎能让我不疑心?我怜她一片心意,本来是想让她置身事外。这争夺天下之事,本来就与女子无关,不料她终究是难逃此劫・・・・・・” 薄夫人看着我,眼中露出一丝异彩,说道:“刘章果然是刘章・・・・・・江山美人,美人江山,说到底还不是看你更看重哪个?当年项王穷途末路之时,为虞姬流泪。高祖皇帝可以漠视父母妻子被人劫持・・・・・・呵,在他心中,只怕江山的分量还是重些。”她抬眼看着我,续道,“你对程弋好,哀家也知道。哀家在代地,听闻你向吕后进言,设立平准司,发展商贾的事情,哀家便在猜想你做这些是为了什么。猜到后来,不过是觉得你为了一个女子而已。程弋身世孤苦,你能如此待她,她已经知足了。”我直视着薄夫人,淡然道:“薄夫人这样说,也是将刘章看得太过儿女情长。匈奴之于大汉的危害,你难道看不出来?” 薄夫人点头说道:“匈奴确是我大汉的威胁,不过若是按你的计谋・・・・・・”我断然说道:“此时再说,未免太过讽刺・・・・・・如今天下是你们母子的,那就该你们母子自己处理。如今的刘章,跟朝政再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薄夫人蹙眉说道:“这天下还是刘氏的天下,你如何能够远离?”我冷笑道:“这也与本侯无关。”薄夫人冷笑说道:“你自称‘本侯’,这又何解?” 我看着她,淡然道:“朱虚侯的封号,乃是高后所赐,如今高后不在人世,但本侯只是高后一朝的朱虚侯,不是刘恒一朝的臣子!”薄夫人看着我,淡然问道:“那哀家呢?” 我忽然大笑起来,看着薄夫人,却伸手指着上首的位置,冷然道:“在本侯看来,唯有高后一人配坐在此处・・・・・・”薄夫人笑了笑,问道:“吕后到底给了你什么,让你如今还这般死忠于她?”我耸了耸肩,薄夫人见我这样,皱眉说道:“莫非你也受嫡长制度蛊惑?”我冷笑道:“嫡子长子本就是宗法人伦,本侯信它难道有错?你莫要说二叔不是长子,所以就暗中莫逆,夺取二叔的天下,但他是嫡子,这天下本来就该是二叔的!” 薄夫人摇头说道:“从前恒儿对哀家提起,说刘盈什么才能都没有,只是靠着他的母后才得到皇帝之位,所以他心中不服。哀家本来不赞同,但他说这话能让我这个做母亲的怎么做?我只不过区区一个妇人,大可以借着儿子安享晚年,代地虽然辛苦些,但是哀家若想这样,也并非什么难事,这些你信吗?”我看着她,没有说话。 薄夫人淡然笑道:“但是我跟吕后没有什么恩怨,她虽然行事咄咄逼人,但却是对那些受宠的妃嫔,高皇帝临幸哀家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哀家。哀家本来以为高皇帝乃是薄情寡义之人,也曾经暗自垂泪,但是后来见到好友管夫人和赵子儿的惨状之后,哀家才明白了高皇帝的心意。”我冷笑道:“薄夫人,你若是想一心跟本侯说自己如何无辜的话,那本侯就没有什么心思听你继续说下去了。” 薄夫人看着我,笑了一下,道:“哀家说这些并不是说哀家无辜,哀家只是想告诉你,凡事皆有因果,如今你知道哀家起事多了你们兄弟的天下这个结果,可知道哀家为何决意谋划此次宫变?”我淡然说道:“你虽然刻意假装,但是本侯看得出,你也有高后执掌权柄的野心,若非如此,你也不会在代地那么艰苦的地方卧薪尝胆十余年!”薄夫人听我这么讲,似乎是听到很好笑的笑话一样,掩唇笑了起来。我不禁愕然。 薄夫人笑了一会儿,,这才摇头道:“你若是恭维哀家,也不用拿哀家和吕后相比。哀家从未想过向她那样,什么都要插手,连高皇dì dū被她的所作所为侧目,只是高皇帝念着夫妻情意没有发作而已,不过,向吕后那样的女子,只怕高皇帝也不是她的对手。”我皱眉听着她说的这些,薄夫人似乎看出我眼中的疑惑,便笑了笑,道:“吕后在未央宫,不禁六宫之权尽在她掌握之中,而且前朝之事,若没有他,高皇帝几乎都不敢轻易决定,萧何、留侯、陈平、绛、灌、樊哙等人全都唯她之命是从,高皇dì dū要让着她三分。高皇帝虽然对她揽权之事不满,但也不敢轻举妄动・・・・・・” 我安静地听着她说话,她淡淡一笑,说道:“那rì高皇帝心中郁结,来到哀家寝宫,哀家说自己曾梦见有苍龙据在哀家胸口,高皇帝本就是无赖,说他自己就是天子,就是龙,所以就临幸了哀家。那rì他告诉哀家,他对吕后也有不满,刘盈又不合他的xìng子,吕后行事刚愎,不能长久,若是等待时机,未尝不能扳倒吕后・・・・・・” 我闻言身子一震,冷然道:“你的意思是,你暗中谋划之事与高皇帝有关?!”她点了点头,道:“这是其中的一个原因,之前许负给哀家看相,说哀家当生天子,哀家也是心中举棋不定,后来祷告天地,若是此次有了身孕,而且是皇子的话,哀家就当全力斡旋,哀家这般想乃是光明正大,只因吕后犯了高皇帝之忌,而且镇服朝臣,乃是天怒人怨,哀家不觉得有错。” 我哼了一声,道:“当rì吕后可以杀了这么多的妃嫔,她却绕过了你,你纵然是虚与委蛇,也不该再有异心!”薄夫人淡然道:“天家之路就是如此,她今rì可以不杀哀家,但是rì后呢?说到底,哀家的命还是在她手中,哀家若想活着,只有取代她!”我冷笑道:“这还不是你的野心?”她苦笑一声,道:“随你怎么说了,只是哀家一直居于幕后,又有几人能够真正明白哀家的难处?・・・・・・今rì将这些话说给你听,也是一时兴起。只望你出宫之后不要乱说。” 我笑道:“你既然有此担心,干脆直接将本侯下狱或者处死便是了,你不怕本侯出去之后,会胡言乱语?”薄夫人抿嘴笑道:“你不会如此,朱虚侯光明磊落,哀家自然相信,而且**之事,你纵然说了,旁人也不会相信!”我耸耸肩道:“信不信是旁人的事,本侯自然管不着,只是说不说却是本侯的事情了・・・・・・” 薄夫人听着我这些类似耍赖的言语弄得有些无奈,苦笑说道:“你既然如此说,哀家也就不说了・・・・・・只是,以你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手段,哀家只怕你又弄出些翻天覆地的大事・・・・・・”我笑道:“本侯方才说过,朝政已经跟刘章再没有一丝瓜葛。本侯一诺,不比季布的差!”薄夫人笑道:“你误会了,哀家自然信得过你,而且也会保你不死。不过,若是rì后有什么变故,哀家望你能为了大汉基业,从中斡旋一二・・・・・・”说完,她一双眼睛看着我,等着我回答。 我笑了笑,没有说话。 魏文心站在宫门外面,隐隐约约听到里面的说话声,但却听不真切。但是站在外面很是无趣,转头看了看小石头,见他一动不动地站着,更加觉得无趣。等了大概有半个时辰,却听到宫门吱呀一声打开,薄夫人和刘章并肩走了出来,忙上前行礼。薄夫人淡淡地嗯了一声,我看了看小石头,向薄夫人说道:“本侯这就告辞了!” 薄夫人向魏文心说道:“文心,你将朱虚侯送出宫去。”我闻言道:“不用了,本侯想四下走走。”薄夫人笑了笑,说道:“你难道不怕会见到什么不该见到的人?”我针锋相对地道:“薄夫人难道怕本侯真的被刘恒杀了?”薄夫人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魏文心看着我,微微蹙眉。 我带着小石头走出了永寿宫。魏文心仍旧心中疑惑,低声问道:“太后,为何不让文心看着他们?”薄夫人看了她一眼,说道:“为何要跟着他?刘章昔rì出入未央宫,从来没有什么偏颇之处,他若是果真遇到恒儿,那也只能怨他命该如此。”顿了一下,她又叹道:“刘章如今想在未央宫中流连,也不过是睹物思人而已。看来他的锐气果然是消磨殆尽。”魏文心问道:“既然如此,太后留着这样一个废人又有何用?”薄夫人冷笑一声,道:“废人?他可不是废人・・・・・・” 我走在碧波湖旁的柳树下,叹息一声,问道:“小石头,你说・・・・・・物是人非之后,还有必要再看这些当年之物吗?”小石头想了想,说道:“没有必要。”我嗯了一声,问道:“为何?”小石头斟酌一下,说道:“公子看到这些当年之物,想起当年之事,又不免伤怀・・・・・・奴婢见前几rì公子气sè不错,今rì来了一趟未央宫,气sè又差了许多・・・・・・”我一时游目四顾,看着眼前的粼粼碧波,心中想着其他的事情,倒没有把他这话听进去。小石头见我又是在莫名发呆,眼中露出一丝忧sè。 小石头站在我的身后,只觉得迎面吹来的风颇有几分冷意,正要上前让我回转,突然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转头一看,不禁一愣。我也是心有所觉,转过头来看着身后,但随即我苦笑一声,看着眼前的宫装丽人,笑道:“原来是你・・・・・・”眼前站着的,正是窦氏,身侧还站着一个宫女。只不过窦氏从前身子瘦削,如今却丰腴了一些,而且面sè更白,却也比从前多了几丝风情。 窦氏看着我面上的苍白,一时神情似哭泣,又似微笑,良久才说道:“你・・・・・・你的伤还没有好吗?”我看着眼前面sè微红的窦氏,冷冷说道:“还不都是拜刘恒所赐,你不用在这里假意相问,刘章不会领你的情!”窦氏面sè一变,说道:“我・・・・・・”我见她神sè痛楚,心中一软,问道:“当rì我问过婶娘,婶娘说你是去了赵王宫,如何今rì做了代王妃?”窦氏眼神一霎,淡然说道:“是张泽。”我微微皱眉,她接着说道:“当rì太皇太后恩准我出宫,本来没有什么事情,但张泽受了代王・・・・・・他的恩惠,张泽故意弄乱我的籍贯,却将我送往代地・・・・・・” 我想起四年中她大概也是委曲求全,心中有些黯然,但随即看到她虽然穿着宽大的宫装,仍旧掩不住微微隆起的小腹,不禁神sè大变,想起自己的孩子,忍不住咳了一声。窦氏微微低头,说道:“我已经为刘恒生下一儿一女,如今也已经怀胎五月,只不知是男是女・・・・・・秀儿的事情,我都听说了,你・・・・・・你莫要太过伤心・・・・・・” 我摇了摇头,听她说已经有一子一女,我知道那个皇子的名字叫刘启,就是后来的汉景帝,但是女儿的名字却不知道,不禁有些好奇,问道:“你女儿叫什么名字?”窦氏抬眼看着我,说道:“piáo儿,刘piáo,儿子名叫刘启。”我不禁苦笑,心道:“便是历史中的馆陶长公主和孝景皇帝了,她腹中的乃是梁王刘武,原来真的和历史中说的一样・・・・・・可笑我还一心想要改变历史!冥冥之中果然是有天意・・・・・・” 窦氏看着我,忍不住踏前一步,问道:“你・・・・・・rì后有何打算?”我淡然说道:“如今不过是听天由命而已,况且我的xìng命不在我的手中。”窦氏想了想,没有说话。我却是走开一步,说道:“事已至此,夫复何言?刘章告辞了・・・・・・”窦氏看着我,失声道:“你难道不想和我多说几句?还是你心有顾忌,怕有人会看到?・・・・・・我都不怕,你又怕什么?”我不禁失笑,冷笑说道:“道不同不相为谋。你如今集万千宠爱于一身,rì后便是皇后之尊,何等风光;我却不过是小小诸侯王,浪荡江湖间,不知rì后身死何处・・・・・・况且我遭逢大变,早就已经淡了情爱之心,刘章rì后便是凡夫俗子一个,不值得你如此相待!” 窦氏听我这么说,忍不住落泪,说道:“难道你我rì后真的有缘无分?我在朝堂,你在江湖,从此天各一方,再不相见?”我看着她,说道:“你从前在高后身旁,她的谋略手段你都看在眼里,只要稍加用心,便能如高后那般大权在握。刘恒欠缺治国之才,只要你能和薄夫人相安无事,她自然不会管你。刘章言尽于此,窦姊姊・・・・・・朝堂风波险恶,你自己保重。”说罢,我拱手行了一礼,转身离去。小石头也慌忙行礼,跟着我慢慢去了。 堪堪走出十几步,忽听后面的窦氏平静地说道:“刘章,你还当我是你姊姊?”我停下脚步,淡然说道:“不管你今时今rì如何,我只当你是当初高后身旁的宫女,秀儿和我的姊姊。”窦氏心中一痛,说道:“你还记得当初的那首《未央》吗?”我不禁默然,窦氏哽咽道:“当rì万岁宫大宴,那一曲《未央》本来是我为你而唱,你・・・・・・”我叹息一声,说道:“当rì秀娘没有唱此曲,我引为生平之恨,rì后我也只会听秀娘一人歌唱。”我说完这些,摇头去了。 窦氏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我离去的背影,忍不住泪眼婆娑。过了良久,旁边的宫女说道:“主子,咱们还是回吧!虽说如今宫里太监宫女不能随意走动,但若是被人撞见,终究不好・・・・・・”窦氏没有说话,那宫女娟儿微微抬眼看着窦氏,却见她目光看着远处,眼中露出从前没有见过的冷意,不禁心中微微有些惊惧。 良久之后,只听窦氏轻声说道:“娟儿,你去外苑找一个叫张泽的老太监到我宫中。他从前很受荣宠,你一打听就能找到他。”娟儿有些不解,但窦氏此时神sè冰冷,她那里敢问,口中轻轻诺了一声,慌忙去了。 张泽心中有些打鼓,看着前面带路的宫女,心中一时如同打翻了五味瓶,个中滋味只怕他自己也难以说清楚。 昨rì他在薄太后和刘恒的身旁发现了以前的窦氏,心中已经是七上八下的了,一时想着自己总算是为刘恒出过力的人,宫中没有人敢把自己怎么样。但没想到薄太后轻轻巧巧的一句话已经将自己贬到了别处。这次窦氏派人叫自己前去,他更加心惊。但心中尚且存着一分侥幸,只觉得自己当初虽然和窦氏不和,自己也在私底下向高后说了她许多坏话,但自己将她安排去了代王宫,虽说算是陷害,但窦氏也因祸得福,如今得到刘恒的宠爱,说到底还是自己这番yīn差阳错的结果,窦氏应该感谢自己才是。他这般想着,但一路走来,总是觉得心惊肉跳。 好不容易来到窦氏居住的储秀宫,娟儿禀报了一声,便带着张泽来到殿内。张泽进来之后,眼皮微翻,只见窦氏神sè泰然地坐在上首,却是正看着他的眼睛。张泽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一晃神之下,仿佛觉得像是从前高后看自己一般,不由跪伏在地,高声叫道:“奴婢张泽・・・・・・叩见・・・・・・叩见・・・・・・”他忽然觉得胸中一阵窒息,竟然说不下去。只听窦氏清冷的声音说道:“起来说话。”张泽颤抖着谢恩,哆嗦着站起身子,面上已经是汗津津的了。 窦氏看着眼前的张泽,鼻中微微哼了一声,说道:“张泽,本宫和你也算是旧识,这次叫你过来,只是想找你来叙叙旧・・・・・・”张泽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却是忍不住喘息,伸袖擦去了额头上的汗渍。窦氏看着他,没有说话。整个储秀宫一阵令人窒息的安静。张泽只觉腿脚越来越软,几乎要软倒下去。 窦氏嘴角一牵,开口说道:“本宫从代地回到未央宫,也算是归家,可如今的未央宫和当初已然不同,太皇太后驾崩,太后被幽禁在北苑,从前的一切都变了・・・・・・不过你倒是没有变・・・・・・”张泽苦笑道:“奴婢・・・・・・烂命一条,上不了什么台面,哪里会有人看得起奴婢,所以倒苟延残喘活到今rì・・・・・・” 窦氏笑了一下,说道:“你倒是说得中肯・・・・・・太皇太后一死,所有的一切都变了,本宫在代地想起和你在太皇太后身前争宠的事情,想着当初若是不争宠就好了,本宫也不至于变成今rì这个样子・・・・・・”张泽没有听懂她话语中的意思,忙又跪了下来,叩头说道:“从前奴婢有眼不识泰山,冒犯・・・・・・” 窦氏冷哼一声,张泽顿时不敢再说,窦氏冷笑说道:“说起来,本宫能有今rì的风光,倒还是拜你所赐,如此・・・・・・本宫倒要好好谢你一番了!”张泽听她冷笑着说出这番话,一时心中怦怦直跳,颤声说道:“那・・・・・・那是娘娘你天生的富贵命,奴婢能够出一份力,自然是奴婢的荣幸・・・・・・奴婢万万不敢居功・・・・・・” 窦氏大袖一摆,站起身子厉声道:“张泽,你有何功劳?!若不是当rì你从中使坏,我怎么会沦落到今天这步田地?”张泽猛然听到窦氏发怒,只觉心胆俱裂,抬头看着窦氏,口中荷荷有声,眼见窦氏走下台阶,忍不住连连后退。窦氏看着眼前惊惧的张泽,冷声说道:“张泽,你知道当rì我被送往代地的时候我是怎么想的吗?我想着终究有一rì我会回来,让你死在我的手中!今rì・・・・・・今rì・・・・・・”却见张泽面上一阵青气,随即眼睛瞪着,一动不动。 窦氏微微喘息,看着身子慢慢僵硬的张泽,低声笑了起来。娟儿一时有些不明所以,上前一推张泽的身子,口中叫了一声,但张泽的身子却应手而倒,就此死去。娟儿不禁尖叫一声,随即想到窦氏还在,不禁伸手捂住自己嘴巴,但眼神中仍旧流露出骇然之sè。 窦氏却是一声叹息,想着张泽这些时rì频繁受到惊吓,再加上他已经年迈,自己这一番话说出,竟然将他生生吓死,一时觉得可笑,长声笑了起来,良久才说道:“张泽,你往rì狐假虎威,作恶多端,最后却被我吓死,也算死得其所・・・・・・今rì我总算大仇得报!可是・・・・・・”想起自己这四年的韶华时光,全因为此人断送,不禁泪落如雨。 良久之后,窦氏止住哭泣,看着眼前张泽的尸身,忽然想起刘章,低声说道:“你的命是在谁的手中?你说我会变作太皇太后那样的人,看来是真的・・・・・・我已经是刘恒的妃子,再也没有其他的选择了・・・・・・”她虽是这么说,但又是一阵心酸,轻声啜泣起来。 第五十一章 汉家传奇 - 长乐未央之大汉刘章 - 刀笔布衣 () 孝文皇帝元年十月庚戌,徙立故琅邪王泽为燕王。 辛亥,皇帝即阼,谒高庙。右丞相平徙为左丞相,太尉勃为右丞相,大将军灌婴为太尉。诸吕所夺齐楚故地,皆复与之。 壬子,遣车骑将军薄昭迎皇太后于代。皇帝曰:“吕产自置为相国,吕禄为上将军,擅矫遣灌将军婴将兵击齐,yù代刘氏,婴留荥阳弗击,与诸侯合谋以诛吕氏。吕产yù为不善,丞相陈平与太尉周勃谋夺吕产等军。朱虚侯刘章首先捕吕产等。太尉身率襄平侯通持节承诏入北军。典客刘揭身夺赵王吕禄印。益封太尉勃万户,赐金五千斤。丞相陈平、灌将军婴邑各三千户,金二千斤。朱虚侯刘章、襄平侯通、东牟侯刘兴居邑各二千户,金千斤。封典客揭为阳信侯,赐金千斤。” ——《史记·孝文本纪》 贾生名谊,雒阳人也。年十八,以能诵诗属书闻于郡中。吴廷尉为河南守,闻其秀才,召置门下,甚幸爱。孝文皇帝初立,闻河南守吴公治平为天下第一,故与李斯同邑而常学事焉,乃征为廷尉。廷尉乃言贾生年少,颇通诸子百家之书。 ——《史记·屈原贾生列传》 我坐在马车里,想着如今自己身处的局势,忍不住忧心。小石头驾着车,慢慢行在长安的街道上。我伸手掀开车帘,见街道已经没有当初那么狼藉,房屋正在修缮中。虽是白天,但街上却没有一丝生气。长安自高祖时期修建,到惠帝时候建成,不过十余年就遇到这么大的一场动乱,如今已经有些人心惶惶,百姓这些时rì都没有敢出门,害怕再碰上无妄之灾。 半个时辰后,车驾行到朱雀大街,突然一顿,随即又向前行。我察觉出异常,问道:“小石头,怎么了?”车帘外面一阵沉默,过了一会儿,小石头才说道:“有人在右边街道上跟着。”我笑了一下,说道:“是离朱么?”外面没有了声音。我也不再说话,马车又行了半刻,到了府门口,就停了下来。 我走下马车,抬脚要走进去,却听后面一个声音说道:“君侯······”我站住脚步,回过身子,淡然看着眼前的离朱。小石头看了看我们,随即跳上马车,赶去侧门。府门前只剩下我和离朱沉默相对。 我看着他,问道:“你来找我,有什么事么?”离朱嘴角一动,问道:“君侯的伤······”我淡然说道:“没事,还死不了。”我盯着他,冷冷说道:“若你是来跟我说,你对当rì自己的所作所为心怀愧疚的话,那就算了。你当rì那一刀干净利索,想来并非是刘恒强迫你,是你心甘情愿将我重伤······现在如你所愿,你应该心怀坦荡,不该再来找我。” 离朱一阵沉默,皱眉说道:“君侯说的是。可我为大义伤了君侯,但君侯毕竟对我有知遇之恩,我······”我冷笑说道:“什么知遇之恩?我倒不曾想过,我信任之人会背叛我,还将我伤得如此之重!” 离朱面上一阵痛苦之sè闪过,却强自说道:“末将并未背叛君侯!”我哼了一声,他续道:“末将昔rì追随田将军,知道袍泽之义,但末将更知道战乱之苦!······君侯是有惊天之计,可一旦如此,君侯又将天下百姓置于何地?······”我摇头笑道:“现在一切都如你所愿,我再也不会祸害百姓了,朝野之间也相安无事,这一切你是最大的功臣······我倒成了叛乱,哈哈哈,真是讽刺!”离朱喘息一声,身子一矮,单膝跪下,拱手说道:“君侯若是恨末将,末将甘心受死!” 我看着他,冷笑说道:“我纵然是杀了你,又有什么用?杀了你能换回天下吗?杀了你,能为死去的那些人张目吗?”离朱神sè一黯,我淡然说道:“离朱,你rì后休要再提什么知遇之恩,从此之后,你是你,我是我,不再有任何关联!”离朱身子一震,我正要转身回府,想了想,又站住身子,说道:“你昔rì跟随田横将军,也算是五百义士中的一人,既然你一生追寻田将军口中的大义,不妨回头想想,什么才是大义!”我说完抬脚就走,离朱突然叫道:“君侯!”我微微皱眉,看着他,离朱急声说道:“君侯难道不知已经有人暗中派了几拨刺客······末将若是离开,秦······兄不在,君侯哪里能顾得周全?”我笑了笑,说道:“多谢了。”说完转身慢慢走回府中。 离朱看着紧紧关闭的府门,面上露出痛苦之sè。 我转身回到府中,小石头迎上来,问道:“公子,离朱他······”我叹了口气,慢慢踱步走向前厅,说道:“过往之事,不用再提了。不过他还算有心,我都不知道这些时rì里有刺客想要刺杀我······”小石头皱眉说道:“这么说,这些天都是离朱在保护着公子,所以公子才安然无恙的,但若是离朱离开,公子岂不是有危险?”我笑道:“算了,听天由命吧!”小石头啊了一声,不禁愕然。 我刚走上台阶,漱玉从一旁走了过来,说道:“君侯,你回来了!”我点了点头,问道:“夫人呢?”漱玉低头说道:“夫人在书房。”我哦了一声,转身向前走去,小石头跟在我后面,走了几步,回头看了看也跟着的漱玉,眉头微微皱了一下,随即释然。走到书房门外,我转头看了看二人,示意二人不用跟进去。随即自己走进了书房。 小石头转身走了几步,回头看了看身后的漱玉,站住了身子。漱玉本来低头走着,察觉到小石头在看她,微微一惊,咬着嘴唇不说话。小石头见此处离开书房有一段距离,低声叹息一声,说道:“你知不知道,你现下对公子越好,rì后你受伤就会越深?”漱玉蹙眉看着他,笑了一下,说道:“奴婢知道。”小石头转头看向别处,说道:“公子如今放下一切,只对夫人一人好,他好不容易真正安下心来,若是知道你的这番心思,难免又会分心······”漱玉低声说道:“这些奴婢都知道,自从长安变乱以来,公子rì夜忧思,人都瘦了一圈了。奴婢也知道,尽管夫人还没有释怀,但君侯他只有看到夫人的时候才会真心微笑······” 小石头听她这么说,微微有些愕然,问道:“既然这些你都知道,为何还要苦苦思恋?”漱玉淡然笑了笑,说道:“当rì淮南王质问总管你的时候,你不是说过吗?‘公子怀疑是公子自己的事情,奴婢忠于公子乃是奴婢的事情’,今rì之事,和当rì并无分别!”小石头眼神一凝,说道:“如何?”漱玉看着小石头,说道:“君侯喜不喜欢奴婢是他的事,奴婢喜欢君侯是奴婢自己的事情!”小石头哈的笑了一下,道:“毋须我来说三道四吗?······好,既然你心意如此,我也不再过问了。”漱玉咬了咬嘴唇,没有说话。 我推门进了书房,四下一看,见秀娘站在书架旁,正在翻看一卷竹简。我见她没有什么反应,轻轻咳了一声,说道:“秀娘,我回来了。”秀娘仍是看着自己的书,仿佛没有听到一样。我淡然说道:“今rì我去了永寿宫见薄夫人,看见她的时候,我突然想到了皇祖母,想她当年也是同样在永寿宫等着我们夫妻过去问安······”秀娘仍是默然不动。 我坐在书案后面,叹息一声,说道:“想起来这些,我总会觉得生无可恋······秀娘你虽然肯见我,却不肯对我说一句话,我活在世上还有什么意思?所以我顶撞了薄夫人,比当初顶撞皇祖母还要放肆······可是她竟然没有降罪!看来上天还没有想要让我死,还想让我rì夜受到煎熬······” “······” “秀娘,你还记得四年之前我和你一起站在碧波湖旁柳树下的场景吗?我今天站在碧波湖畔,忽然想到,要是当年我没有碰到你,该有多好!这样的话,我们也不会落到像今天这样的结局······” “你知道么?窦姊姊当年没有被送到赵王宫,反而送到了代地,如今她是代王妃,可能rì后被立为皇后。你也没有想到吧,但世间的事情就是如此让人难以预料······” “我这次去未央宫,很想去看看婶娘,但我害怕见她,怕她伤心,也怕我会不知道说什么······秀娘,你明白吗?”我转头看着她,却见她虽然没有说话,但面颊上早已经满是泪水。 未央宫变乱之后,刘恒已经各自对朝中重臣如陈平、周勃等人进行封赏,灌婴虽然远在荥阳,但也封了太尉之职,自然是为了让灌婴诸侯王的叛军。此外,刘泽的升迁却让朝中大臣都有些惊异,他从之前小小的琅琊王一下子被封为燕王,区区琅琊郡哪里能跟堂堂燕国相比,而且,燕国远离关中,在那里封王,无异是让刘泽做燕国的土皇帝,朝臣纷纷猜测。有些大臣隐隐知道些内幕,却也不敢再说。 淮南王在私下听到朝臣的议论,也觉得刘恒对刘泽的赏赐太过,但他知道刘恒的脾气,更何况刘恒知道他的喜好,已经赏赐了他许多珠宝美女,所以此事他也不放在心上。九月十六rì的早朝,刘恒突然提及对刘章、刘兴居等人的封赏,老实让他猜不出刘恒是怎么想的。这件事情本来是一件小事,但刘章的反应更加让人吃惊,刘章拒不接旨。 刘恒心中恚怒,一时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处置刘章。薄太后已经说过,无论如何,刘章在这次诛灭吕氏中立了大功,这是人所共见,若是不加封赏,朝野之间肯定会议论纷纷。但刘章之前和陈平等人商议的,事成之后封为赵王的许诺自然不能兑现,但却不知道该将他封到什么地方,刘恒左思右想之下,决定先赏赐一个空的名号,并赏赐千金。但刘章这等反应,委实让他左右为难。自刘恒继位以来,除了淮南王偶尔放肆,从未有人如刘章这般敢于直犯天颜。一时间,朝中人都是担心某rì陛下隐忍不住,终究会杀了朱虚侯。 刘恒这rì正在宣室之中批阅奏折,看着各地上奏的事情,忍不住皱眉,一个宫人躬身走进殿内,行礼说道:“启禀陛下,廷尉求见!”刘恒抬起头来,想了想,说道:“让他进来。”那宫人又躬身去了。过不多时,廷尉吴君正带着一个青衣年轻人走进殿中,躬身行礼。吴君正形貌甚是儒雅,五十余岁年纪,留着一丛花白的长须。他本来任河南守,刘恒继位之后,听闻他的任所政务处理为天下第一,便破格提拔,擢为朝中廷尉,执掌大汉法令狱事,在朝中也算是重臣,更何况他是刘恒提拔,跟其他大臣自然不同。刘恒微微颔首,转眼看到站在他身旁的那青衣人品貌不凡,虽是年幼,但眼中灿然有光,微微有些诧异。 但随即他看着吴君正,问道:“廷尉见朕,不知有何要事?”吴君正拱手说道:“臣自陛下提拔以来,任廷尉之职已有多rì,但却无甚建树,臣深感愧疚。臣自认无力为陛下排忧解难。陛下之前下令让郡县举荐孝廉之才,臣在任上之时,多亏有一位奇才相佐,所以想将他举荐给陛下,以期为陛下分忧!”刘恒看着一旁的年轻人,淡然问道:“便是此人吗?” 吴君正看着眼前的年轻人,说道:“此人名叫贾谊,是洛阳人,虽然年少,可是却jīng通百家之书,以往臣多亏有贾生相助,不然,以臣的能力,万万不会有‘治平天下第一’的名号。”刘恒微微诧异看着贾谊,说道:“你有何才学?”贾谊面对刘恒,却丝毫不怯场,朗然说道:“臣能解决陛下心头未解之事。”刘恒眼神一凝,看着贾谊,问道:“你来说说,朕心中未解之事是什么事。”贾谊低头,避开刘恒的眼光,说道:“朱虚侯拒不受封之事!” 刘恒眉峰一扬,说道:“这么说,你能让刘章对朕俯首?”贾谊点了点头,说道:“臣只需跟朱虚侯说几句话,他若是聪明人,自然会听臣说的。陛下再对他封赏,他一定肯接受。臣只要陛下答应臣一件事。”刘恒想了想,开口问道:“你要朕答应你什么事?”贾谊拱手说道:“请陛下让臣为朱虚侯选择封地!”刘恒闻言不禁皱眉,怒声说道:“岂有此理!难道你答应他将关中长安封给他,朕也要答应?!哼!”贾谊见刘恒神sè震怒,却面不改sè,仍旧说道:“臣不敢。” 刘恒见他始终都是神sè平和,也觉得贾谊与众不同,便问道:“你心中有何计策?”贾谊皱眉说道:“陛下可知道,朱虚侯最想得到哪座城?”刘恒皱了皱眉,过了一会儿,才说道:“长安?”贾谊摇头说道:“是城阳。当初齐悼惠王为了逃出长安,将城阳割给鲁元公主,后来几经周折,城阳落入吕氏手中。臣曾听闻朱虚侯乃是为了城阳城,才将不其侯吕种杀死。如此说来,城阳乃是朱虚侯必得之物。陛下若是如今将城阳封给朱虚侯,册封他为城阳王,一来是对此次立功的封赏,二来朱虚侯虽然封王,但却只辖有一城,也翻不出什么大浪,陛下也不用担心他rì后割据起兵,三来便是做了顺水人情。朱虚侯是个明白人,自然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 刘恒听贾谊这么说,想了一下,说道:“如此倒好······只不过此计虽然解决了朕心中的顾忌,但刘章这个城阳王只辖有一城,如此封赏,自然逃不过群臣的眼睛。你难道不怕天下人说朕心胸狭窄,薄待有功之臣?”贾谊摇头说道:“陛下毋须担忧此事,只要朱虚侯同意,天下人还能说什么?”刘恒点了点头,面上露出一丝笑意,说道:“好!贾卿,你若此次为朕立下功劳,朕一定厚加赏赐!”贾谊拱手说道:“臣谢过陛下!臣这就去办。”刘恒嗯了一声,吴君正便和贾谊行礼,慢慢退出了宣室。 两人出了宣室,便向宫门走去。吴君正看了看四周,见四下无人,才低声说道:“贾生,我也只能为你做到这里,rì后你好自为之吧!”贾谊闻言点了点头,说道:“多谢大人成全!”吴君正捋须叹息道:“你从前说朝政纷繁,不愿入朝为官,今rì却为了朱虚侯之事卷进朝廷争斗,只怕rì后再难独善其身。为了一个刘章,值得吗?”贾谊神sè不变,说道:“我和君侯虽然只是匆匆一面,却相交莫逆,引为平生知己。所谓‘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如今他有大难,我怎么能够见死不救?” 吴君正看了看他,叹息说道:“但是皇室中的争斗,一旦牵涉进去,只怕······更何况,陛下若是知道你和朱虚侯之间的事情,怕是会以为你是故意为他脱罪,若是如此,你只怕也会有杀身之祸啊!”贾谊摇头说道:“我和朱虚侯相交之事,也就只有寥寥数人知道,我倒不担心此事。” 吴君正点了点头,忽然笑道:“当初老夫在河南守的时候,你我通力协作,何等风光!如今来到长安,却整rì战栗,不敢有丝毫差错,如今老夫也淡了名利之心······朝廷之中,本来就是一时得意,一时失意,你虽然有国士之才,但也要防着小人构陷,老夫过些时rì就引咎辞官,你在朝堂善自珍重了。”贾谊听他这番教诲,想起从前他厚待自己的场景,眼眶微湿,说道:“贾谊多谢大人成全!” 吴君正笑了一下,说道:“朱虚侯何幸,能得到贾生你这样一位知己!可惜,他却命途多舛,不然,你二人必然会有一段铭世传奇!唉······”贾谊抬头看着湛蓝的天空,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自从我在朝中失势之后,再没有人敢登门拜访,而陈平等人得到刘恒的属意前来劝说我被我拒之门外之后,朱虚侯府便再也无人问津,我也乐得清闲,每rì都只在书房、庭院中流连。所以,当我听说有故人拜会的时候,也是有些疑惑,想不出来此时还会有什么人过来看我。小石头说道:“公子,我出去看看。”我点了点头,仍是趴在小几上,用心地刻着木牍片上的一朵梅花。 过不多时,小石头回转过来,轻声说道:“公子,的确是洛阳的故人,是······”我心中一动,抬头说道:“是贾生?!那可真是不胜之喜了······”说着,我也顾不上其他,站起身子就大步走出了书房。小石头忙跑去大开府门,将贾谊带了进来。我看着面前的贾谊,一时间百感交集,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贾生见我憔悴的神sè,也是眼中一黯,拱手说道:“君侯,一别经年,可还记得洛阳贾生么?”我笑道:“如今我亲自出门迎接,你说我记不记得?”贾谊笑了笑,说道:“听闻君侯连丞相都拒之门外,贾生有此礼遇,不胜荣幸!”我上前拉着他的手,说道:“外面风大,还是去书房里说话吧!”贾谊点了点头,我们二人便回转府中。 来到书房,我二人分宾主坐下。小石头已经吩咐漱玉去准备茶水。如今府上的奴仆大部分都被遣散,如今也不过剩下漱玉、枕香和一个小厮而已。漱玉奉上茶水,我开口问道:“贾兄不是在洛阳么?怎么会到了长安?”贾谊看着我,说道:“如今朝政初定,陛下四处求贤,河南守吴公被征为廷尉,我无处可去,所以就来到长安,看是否能够有一番作为。”我笑了一下,说道:“原来如此。”贾谊见我发笑,知道自己心意瞒不过我,索xìng也是笑了一下,端起茶水饮了一口。 贾谊本来是文学之士,然而最重情义。当初回转洛阳之后,就让吴公留意长安中的局势。后来长安巨变,他听闻之后rì夕难以安心。碰巧刘恒下旨让各郡县举荐人才,吴公因为有声名,所以被征调长安。贾谊知道我如今处境艰难,便也跟着来到长安。这一番心思他没有说出,我也不便捅破,所以两人只是相视一笑,并不多说。贾谊微微叹息一声,说道:“当初和君侯、张兄一起饮酒纵论,哪成想今rì竟然如此······张兄之事,我在洛阳也听说了······”我听他提及张辟疆,忍不住心中一阵翻涌,贾谊黯然道:“张兄求仁得仁,君侯就不必自责了!” 我随手摆弄着手中的牍片,笑道:“张兄太傻了,天下不在我手中,也能在别人手中,从来不会没有,可人的xìng命不过一次,他自然可以求得心安理得,我却不能······”贾谊看着我的样子,皱眉说道:“君侯这些时rì就是做······做这些事情?难道君侯不知道自己已经大祸临头?!” 我淡然笑道:“什么大祸?我如今乃是无用之身,也只能做这些无用之事了。”贾谊默然,随即说道:“当rì我和君侯一番论断,说大汉朝心腹之患乃是诸侯王,君侯可还记得。”我点头说道:“记得。当初我也是因为听了你说的这些,所以才知道诸侯王之祸更在匈奴之上,所以定下计谋,想要一举将这两件事情解决······” 贾谊说道:“君侯的计策没有什么错漏,怪只怪朝中的大臣都是目光短浅,安于平庸。朝中尽是这些老臣,大汉也必然会有迟暮之态。”我看着贾谊,笑道:“原来贾兄也是心有屠龙之愿。”贾谊摇头说道:“当rì我与君侯一番谈论,便认定君侯乃是英主。君侯有胆有识,然而朝中大臣如丞相、太尉等多半不愿君侯做大汉天子!” 我皱眉问道:“这是为何?”贾谊叹道:“当初这些人跟随高祖皇帝起兵,只不过是难以活命,或者只是为了博取功名,如今已经是功成名就,奈何还要再起战火?君侯自然难有餍足,想要建立不世功业,但是这些人却放不下手中拥有的一切。而且自来英主之下,臣子必然尽心竭力,这些人却已经没有了壮志雄心······唉!君侯此番失意,正是朝臣背叛的结果。”我笑了一下,说道:“贾兄说的,也有几番道理······可惜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些,奈何!” 贾谊看着我,跽坐起来,说道:“君侯这一番努力算是付诸东流,所以大汉的隐患还没有消除!齐国在此次靖难之中首当其冲,只怕rì后陛下第一个要动的,便是齐国!”我心中一震,忽然想起薄夫人,想到她对我说的‘若是rì后有什么变故,哀家望你能为了大汉基业,从中斡旋一二’的话语,不由沉吟。以薄夫人的眼光,自然能够看出诸侯王的危害,而且齐王此次起兵,几乎已经取得了皇位。王兄势力如此之盛,刘恒必然难以安枕。我愣愣地看着贾谊,失声说道:“难道······”贾谊点了点头。 我几乎落下泪来,说道:“王兄······他不会这么傻的······”贾谊叹息说道:“但君侯不该再在长安久居。长安本来就是龙潭虎穴,淮南王视君侯为仇雠,陛下更加忌惮,而且,君侯在长安,那便是陛下对付齐王的一把利刃······君侯一时失意,难道还要再牵涉更多的人进来?!” 我闻言倏然心惊,摇了摇头,说道:“贾兄的意思,是让我接受刘恒的封赏,回转封地?”贾谊点头道:“不错!君侯拒不接旨,已经让陛下动了杀心······君侯身在局中,并不知晓自己所处的局势。我已经向陛下请旨,过来说服君侯······君侯被封为城阳王,辖有城阳一城,君侯rì后便在城阳安居,莫再管天下之事了!” 我笑了一下,说道:“多谢贾兄在其中为我斡旋,刘章在此谢过了!”说着我避开小几,对他行了一礼。贾谊摇头说道:“君侯何必如此······”我笑了一下,说道:“我谢贾兄,乃是因为贾兄为刘章了了夙愿,rì后我到了泉下,也可以放心去见父王了。”贾谊看着我面sè沉郁,口中提到“泉下”二字,终究觉得不祥,皱眉说道:“君侯以为人生境遇沉浮,所为者何?” 我微微一愣,贾谊说道:“君侯乃是智人,自然知道人世之中有许多事情都是无可奈何之事,何必为之忧虑于中?不若顺其自然,求得安心二字,若是一味消沉,岂不是辜负了此生?”我看着他,他续道:“齐王之事,君侯也是无可奈何······君侯既然已经预见了结局,何必如此作态?”我点了点头,说道:“多谢贾兄告诫!” 贾谊见我面sè沉郁之sè稍解,也是松了口气,说道:“君侯既然明白这些,我也不便多留······”我突然皱眉,说道:“贾兄稍后,我有一事要劳烦贾兄。”贾谊皱眉说道:“可是为五大夫家中变故一事?”我神sè一震,黯然说道:“不错,我和张兄、司马兄相交,但他二人皆因为我的缘故,遭逢大祸。张兄之事,因为留侯之故,我尚且能够探视;司马兄无权无势,若我再去看他,对他只能是有害无利。贾兄就代我一行吧!”贾谊嗯了一声,说道:“如此,我告辞了!” 我站起身子,说道:“那我,就不送了!”贾谊笑了一下,拱手成礼,说道:“贾谊能有君侯这样的至交好友,此生无憾!”我也是慨然而叹,心道:“你以我为知己而引为生平幸事,却不知我能有你这样的至交,更是百世千世的福气!我虽是两千余年后的后人,但也当你贾生为生平第一知己!你我互为知交,夫复何言?”想到这里,我低声说道:“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贾谊眉峰一扬,洒然笑了笑,走出了书房。 小石头见他出去,说道:“公子,奴婢去送······”我摆手说道:“不用了······我如今这样,让有心人知道贾兄和我交好,只能是害了他······不如淡然相处的好。”小石头笑道:“多半那些探子见了,以为公子傲气!”漱玉看着我,也争着说道:“哪里!公子应该大骂着将贾大人送出去,再伴以拳打脚踢,这样旁人就会以为公子和贾大人交恶,不会怀疑贾大人了······”我笑了笑,说道:“我哪里有如此不堪······”漱玉偷笑了一下,抿着嘴没有再说。 小石头见我面上终于有了一丝笑意,心中略略放心,说道:“公子什么时候去宫中?”我想了想,说道:“明rì,若是太过着急,难免露出马脚,惹得刘恒怀疑。”小石头点了点头,我看着漱玉,问道:“夫人呢?”漱玉蹙眉说道:“夫人在后院吧······”我眉头一皱,说道:“后院······做什么?”漱玉道:“枕香在后院收菜,夫人倒是看在了眼里,帮枕香储备过冬的菜蔬。”我哦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贾谊走出朱虚侯府,看了看四周,随即折向南而去。走过五条大街,问过街旁布店的老板才知道司马喜所居住的地方。但是老板听他问的是司马喜的时候,忍不住摇头叹息说道:“这位司马大人也不知道做了什么孽,突然一场大火,几乎烧尽了所有的积蓄······唉!真是可怜······”贾谊心中一动,却也不再听老板的感叹,顺着街道走了过去,心道:“我往rì也听说司马喜搜集先秦时期的古书,编纂史籍,怎么会突遭大火?此中难道有什么因由?······君侯方才的话语也是大有玄机······” 他一路想着这些,却是沿着巷子走到了尽头,抬头一看,只见右手处倒是有一户人家,房椽已经倒了半边,房子上的瓦片也落了一半,情景甚是凄凉。贾谊微微皱眉,上前在木门上面敲了两下,良久之后,里面说了一句什么,随即脚步声渐渐近了,门吱呀一声打开。贾谊抬头一看,见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不禁一愣,随即意识到这少年便是司马喜的公子。 司马谈从前没有见过贾谊,皱眉问道:“公子找谁?”贾谊点头示意,说道:“在下是洛阳贾谊,受朱虚侯之托,来见令尊。”司马谈哦了一声,说道:“阁下就是君侯口中说的贾生么?快请进来吧!只是家中遭此横祸,只怕礼数不周······” 贾谊笑了一下,说道:“无妨,令尊如今怎么样了?”司马谈将贾谊请到院中,随手掩上门扉,口中说道:“昨夜不知为何,起了一场大火,幸而父亲醒觉得早,就起身救火,虽是如此,我家收藏的古籍也烧了十之二三,父亲不仅心痛,而且在救火之时被火烧伤,后背起了许多燎泡······”贾谊转头看着被火焚毁的屋舍,听他讲古籍烧了十之二三,忍不住一阵心痛,说道:“十之二三?这些书都是令尊的心血所寄,也难怪令尊心痛······” 司马谈眉头紧皱,面上显出不符合年龄的悲伤之意,说道:“父亲一夜没有合眼,和母亲一起将剩余的古籍安置好之后,就一直拿着一副焚毁的残简在看着······他一夜都没有合眼,我也不知该怎么劝他,本想着君侯能劝说父亲,但却被父亲看出来,他厉声喝止了我······”他转过屋角,便不再说了。 贾谊放眼看去,只见后院倒不似前屋一样狼藉。屋后的大树下面摆着一只窄榻,司马喜和衣趴在上面。此时见到贾谊过来,目光一闪,说道:“你······你是洛阳贾谊?”贾谊点了点头,司马喜忙要起身,但刚撑起手臂,背上一阵疼痛,不禁龇牙咧嘴,贾谊上前说道:“司马大人不必如此!”司马喜摇了摇头,说道:“谈儿,给贾兄弟铺张席子。”司马谈应声去了。 贾谊见他胡子也烧的七零八落的,忍不住一阵心酸,两人一时无言。司马喜本来也不是很健谈,如今见贾谊不说话,便问道:“贾大人一直籍籍无名,我之前见你出任廷尉正监,不过是尸位素餐而已,我和朱虚侯的交情,满朝都知道,这些天也从无人过来探视,今rì贾大人不惧外界的流言蜚语前来,却不知是什么缘故?!” 贾谊听他言语中有怪责之意,便坦然说道:“司马大人所说不错,谊初来长安,本想着只做一介刀笔之吏就足矣。但如今君侯身处危局,我怎么也不能袖手旁观的······”司马喜抬头看着他目光,终于叹了口气,说道:“如此说来,君侯果然没有看错你······”贾谊看着他,没有说话,司马喜突然说道:“君侯落得如今这般境地,从前的凌云壮志只怕再也没有了,他可曾嘱咐你什么事情?”贾谊摇了摇头,看着司马喜,说道:“贾某虽然得君侯看重,引为知己,但平心而论,贾某倾慕君侯为人,愿意做他没有做完之事······”司马喜皱眉问道:“什么事?”贾谊淡然说道:“削藩。” 司马喜心中一惊,随即皱眉说道:“君侯的兄长乃是齐王,若是削藩,齐国便是俎上之肉,你这么做,可曾想过君侯?!”贾谊见司马谈取来了席子,便铺在小榻对面,看了看司马谈,随即跪坐下来,说道:“齐王之事,贾某已经跟君侯说了,君侯没有反驳,自然是默许了。而且我为君侯安排了后事,他自此之后远离朝政,也不会再有什么事情······”司马喜冷笑说道:“不会再有什么事情?”贾谊看着他,皱起了眉头。 司马喜随手指着摆放在一旁的残简,说道:“你可知这残简上面写的是什么?”贾谊伸手拿了过来,只见竹简表面已经烧了十之仈jiǔ,纵然后面有没有烧尽的,表面也已经黑乎乎的,从上面已经看不出什么东西了,便摇了摇头。司马喜叹了口气,说道:“那是我为朱虚侯写的传记,可惜······可惜却毁于大火······”贾谊面上一阵惊愕,惊道:“你的意思是······” 司马喜看着别处,说道:“当rì朱虚侯来到长安,乃是张侍中一路护送,之后我与他二人相交,他们的事情也唯有我知之甚详。未央宫宫变之时,谈儿曾经见过君侯,我听他说君侯为了长安民众放弃了去未央宫夺权的绝佳时机,我有感于君侯的大义,便萌生了为君侯立传的想法······本来传记已经写好,但如今······唉!” 司马谈站在一旁,见父亲神sè黯然,眼中浊泪滚滚而下,忍不住说道:“父亲,您往常于古书都能够倒背如流,既然朱虚侯的传记是您亲自写的,您再重新写一份就是了······”贾谊听他这么说,忍不住一阵侧目。 司马喜苦笑说道:“傻孩子,你以为我们家中失火果真是天灾吗?乃是有人不想让世人知道长安之变的真相啊······”司马谈啊了一声,突然想到了什么,忍不住叫道:“那······那岂不是说,父亲您再也不能修······修史了?”司马喜闻言只是不住地咳嗽,良久之后才停了下来。 贾谊看着司马喜,说道:“司马大人不必如此伤心,贾某素知君侯乃是世外之人,他如今已然什么都放开,也不会在乎这些流言······而且是是非非,若是都说得清楚,难保不会遭人嫉恨,不若折中而行。而且君侯在意的,乃是司马大人你的安危,并非其他,司马大人还需要善自保重才是!”司马喜闻言摇头苦笑说道:“我如今似乎有些明白张兄弟当初为什么会自刎谢罪了······” 司马谈面上一阵变sè,贾谊叹了口气,站起身子,说道:“你们都以为自己愧对朱虚侯,却不知道他心中更加痛苦,一个张辟疆已经让他肝肠寸断,你若是再有什么,我只怕他也会随你们而去······我不能久待,这便告辞了!”说着站起身来,对着司马喜行了一礼,司马谈见状,带着贾谊离去了。 过了一会儿,司马谈回到后院,见父亲手中捧着那卷残简,不禁低头默然。过了很久,司马喜忽然低声说道:“谈儿,我们司马家的祖训是什么?”司马谈抬头,触到父亲炽烈的目光,心中一跳,说道:“修史······”司马喜仍旧盯着他,声音尖利地问道:“修史是为了什么?”司马谈期期艾艾地说道:“修史是为了······让后来人知道过去发生了什么事情······”司马喜连连摇头,大声道:“错!”这一声来得甚是突然,不仅司马谈被吓到了,连司马夫人也从侧屋里走了出来,温声说道:“怎么了?” 司马喜不理会夫人的问话,自顾自地说道:“修史乃是为了让后人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知道谁是谁非,可是现在如何?明知道此事有极大的冤屈,却不敢说、不能说!为父如何能称为良史?!当年我司马氏的祖先即便是被国君施以极刑仍然秉笔直书,为父如今······愧对先祖,愧对君侯,也愧对后人哪!”他这番说话,一时心中羞愧至极,只觉喉中一甜,哇的一声吐了一口黑血,都吐在那卷残简上。司马谈心中大惊,却见司马夫人上前扶住他,面上带有一丝喜sè,口中轻轻说道:“没事了,说出口就好了······” 司马谈怔怔地看着自己的父亲,他忽然明白了父亲的心意。一时仿佛如当rì在朱虚侯面前的心cháo澎湃,他想到父亲口中讲的先秦国君和大汉开国的故事,想起那些过往的帝王将相、文人布衣、英雄美人,想起过往一幕幕历史中的悲欢离合,慨然叹息,却是跪在司马喜面前,庄重地行礼,口中说道:“父亲,rì后我司马家修史之事就交给孩儿吧!孩儿一定不负先祖和父亲厚望,一定修出总述百家、记载历代兴亡的《史记》!”司马喜本来伤心,如今听自己儿子这么说,忍不住老泪纵横,喃喃说道:“好!好······” 第五十二章 长陵拜别 - 长乐未央之大汉刘章 - 刀笔布衣 () 次rì巳时,未央宫宣室。 这一rì早朝之后,刘恒让大部分朝臣都退朝,只留下了几个重臣。此时的宣室却显得有些肃穆。刘恒看着殿上站着的刘章和刘兴居兄弟,眼眸微动,随手将圣旨交到了邓通的手上。邓通接了过来,朗声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朱虚侯刘章于诸吕作乱中,为保刘氏社稷,身先士卒,诛斩首恶,立有大功;东牟侯刘兴居为朕除宫,深慰朕心。今特封朱虚侯刘章为城阳王,食邑二千户,金千金;东牟侯刘兴居加封济北王,食邑二千户,金千斤。钦此!”我深吸了一口气,说道:“臣刘章接旨!”一旁兴居虽然心中气愤,却也压抑着自己的怒气,说道:“东牟侯臣刘兴居接旨!” 殿上刘恒自然看出了我们兄弟二人的抵触之意,但却没有说什么。薄夫人说过,只要刘章肯在大臣面前接旨,其余的一切都没有什么。刘恒看着一旁的左右丞相,还有刚刚班师回朝的太尉灌婴,微微笑了一下。灌婴看了看我,见我没有什么反应,心道:“君侯莫不是以为老夫也背叛了他?······”他转头看了看一旁站立着面无表情的陈平、周勃两个人,心道:“当初我三人和君侯商议除去吕氏之时,谁能料想到这个场景!老夫虽然没有什么过错,但若是当初执意留在长安,让周勃前去荥阳,也许就不会害得君侯如此了······”想到此处,他叹了口气。 刘恒看着我,见我没有什么反应,笑了一下,说道:“如今朝廷百废待兴,自然要栋梁之才佐政,贾谊听封!”贾谊闻言出列,说道:“臣廷尉正监贾谊在!”刘恒微微颔首,说道:“贾谊身负皇恩,不辱使命,特擢为博士!”贾谊还未谢恩,右丞相周勃出列说道:“陛下,此子如此年少,恐怕是没有什么才学,只不过长了个花花架子而已,如此之人,陛下怎么能够任用?!” 刘恒笑了一下,说道:“贾卿虽然年少,但已经是在廷尉手下任用多时。如今朝廷正是用人之际,朕也顾不上许多了······陈丞相以为如何?”陈平出列拱手说道:“朝臣都是为陛下办事,陛下自然可以任用贤才,臣并无异议!”刘恒点头笑道:“好!此事就此说定。” 周勃见状,只得恨恨然退了回去。灌婴本来一直都在看着我,偶然一回头,看了受到刘恒封赏的贾谊一眼,微微一愕,想起这个面孔似乎是在哪里见过,想了一会儿,终于恍然大悟般,心道:“原来这个小子是当初和君侯在一起的人······怎么他如今在为陛下做事?难道······”一时想着其中因由,却是百思不得其解。 这次朝议本来是没有多少事情,刘恒见朝臣没有什么可说的了,便宣布退朝。我转身而去,在一众躬身退后的朝臣中甚是扎眼,但朝臣只做未见。我和兴居走出宣室,还未走出多远,只见邓通似笑非笑地走过来说道:“朱虚侯······哦,城阳王,太后和陛下请你去永寿宫!”我冷笑一下,对刘兴居说道:“兴居,你先回去!”兴居点了点头,皱眉示意我自己小心,便转身去了。 我跟着邓通来到永寿宫,见薄太后和刘恒都在,连窦氏竟然也在里面,微微一愕,随即坦然。薄夫人见我站在那里,只是拱手行礼,微笑说道:“城阳王请坐吧!”我在刘恒下首跪坐了下来,转头看着薄太后,说道:“今rì刘章已经是城阳王,不知何rì能够离开长安?”薄太后笑道:“你肯对陛下俯首,哀家真的没有想到······” 我眉头一皱,冷笑道:“本侯肯接受册封,乃是不想再跟长安中的人再做纠缠,并非如薄夫人所说。本侯如今只有城阳一城的封地,纵然是有异心,也不能怎么样,你们大可放心!”刘恒听我这么说,眉头皱了一下。 薄太后看着刘恒的面sè,笑道:“你如此坦言相告,哀家自然是可以安心了。至于你离开长安之事······”她看着我,却并不往下说。对面的窦氏抬眼看了看我,随即又垂下了眼睑。上首的魏文心看着窦氏,眉头蹙了起来。薄太后见我面sè不变,终于说道:“你若是想离开,也无人敢阻拦你。”窦氏终于松了口气,抬眼见我面sè并无欣喜之意,神sè不禁一僵。魏文心眉头蹙得更深,一时眼光只在我和窦氏之间徘徊。 薄太后却是神sè温和,我眉头皱起,语气冷淡地说道:“你······你准备如何处置齐王?”薄太后看着我,良久才说道:“原来城阳王和哀家想到一起去了。”我却心中一痛,想起贾谊对我说那番话。他已经提醒我,朝廷必然会对付诸侯王,而首当其冲的正是齐王。我本来想着自己在长安一rì,就还有一rì的用途,薄太后既然肯放我回去,那自然是已经想好了怎么对付王兄的办法。 这时候听薄太后这么说,我忍不住道:“难道刘氏宗亲不能够相安无事?!”薄太后看着我,突然嗤笑一声,说道:“刘章,你既然也知道其中的原因,为何还要问这么可笑的问题?你的惊天计谋,自然可以一蹴而就,如今哀家主政,便只会用哀家的计策。”刘恒听到薄太后说“哀家主政”的话,虽然极力隐忍,仍是鼻中哼了一声。 薄太后对这一切只做不见,我冷然说道:“你的计策,就是一刀一刀的将刘氏宗亲铲除?你这样做,比之当年的高后又仁慈多少?!”薄太后听到我言语中的斥责之意,冷笑说道:“哀家自然知道长痛不如短痛的道理,可事实如此,由不得哀家不这么做!就算如今让你刘章坐在哀家的这个位置上,你也没有其他选择,齐王必须死,这事谁也无法改变!”我忍不住咳了一声,薄太后看着我,说道:“刘章,rì后这样的惨事还会有很多,你既然猜想得到,就一切顺其自然。若是还像当初那样逆天而行,便只能是自取灭亡!”我低头沉默,只觉自己从未像现在这般,被人牢牢钳制的感觉。 薄太后仍是好整以暇地坐着,过了一会儿,却是问道:“城阳王,你在长安可有什么未了之事?”我想了想,说道:“本侯想去······看看张太后!”薄太后看着我,淡然说道:“张太后寡居之身,不便有人探视。但你若是执意要去,哀家也不拦你,你自己想清楚。” 我听她提醒若是我去看张嫣,被有心人说了出去,对张嫣的清白声名有损,想到此处,我黯然说道:“本侯不去了。”薄太后点了点头,眼神中流露出赞许之意,笑了笑,说道:“文心,送城阳王回去!”魏文心诺了一声,我听薄太后这么说,也就站起身子,行了一礼,走出了永寿宫。 魏文心偷偷看着我的侧脸,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我低头想着自己的心思,一时没有留意。魏文心秀眉一蹙,说道:“城阳王大才,如此便退出朝政,不是太可惜了么?”我转头看着这个温婉的女子,突然笑道:“姑娘的意思是,让我辅助刘恒?”魏文心脸sè顿时冷了下来,说道:“你在太后面前可以不管上下尊卑,在我面前却不能,陛下的名讳,也是你可以胡乱说的?”我冷笑道:“哈!没想到姑娘竟然比薄夫人还有权势,真是没看出来!” 魏文心听出了我言语中的讥讽之意,冷笑道:“刘章,我这才知道为什么陛下如此嫉恨你······似你这种视旁人如无物的xìng子,果然不是平常人能够忍受的,你今rì这一切,原本就是咎由自取!”我看着她,淡然道:“若是本侯没有记错的话,本侯好像没有得罪过姑娘吧!你也用不着慷他人之慨,这般指责本侯!”魏文心闻言大怒,一时粉脸涨得通红,斥道:“刘章,你不要如此目中无人!你莫要以为自己私下做过什么事情就无人知晓,你想要独善其身,只怕不是那么容易吧!哼······” 我看着她,微笑道:“本侯做事,从来都是光明正大,不似有人,专门暗箭伤人!姑娘不用送了,本侯认得路!”说着抬脚走了几步。魏文心见我不理会她言语中的恫吓之意,心中又是一阵急怒,厉声道:“刘章,你和窦氏之间的事情······” 我脚步一顿,她顿时得意,冷笑道:“你自己想想,若是陛下知道,他会怎么对窦氏,又会怎么恨你?哈哈······”我看着她眼角中的戾气,淡然说道:“本侯早就说过,朝政之事跟本侯再没有任何瓜葛,你何必将本侯再牵涉其中?你若不想未央宫从此多事的话,就将此事忘却。本侯言尽于此,你自己看着办。”说着,我再不理她,大踏步去了。 魏文心看着我离去的背影,口中冷哼一声,跺脚转身离去。 走到宫门外,我坐上小石头驾着的马车,慢慢回到府中。下车之后,我想了想,对小石头说道:“小石头,你去告诉漱玉和枕香,咱们收拾行装,回转齐国。”小石头啊了一声,说道:“公子,这么说······你终于可以逃离这个龙潭虎穴了?”我笑了笑,点了点头,迈步走进府门。 我在庭院中徘徊,想着自己来到长安这四年里发生的事情,初来长安之时,高后赐婚,我在朝中意气风发。中间的曲曲折折也就算了,但是如今落得今rì这个满目萧瑟的境地,我不禁在想,这四年之中我究竟得到了什么?高后的赏识重用随着她的驾崩而瞬间消逝,大臣的拥戴也因为权力倾轧也转了方向,这样看来,我竟然觉得自己一无所有。但我随即看向后院的方向,微微苦笑,心道:“虽说秀娘如今不肯原谅我,但我现在觉得自己拥有的,也唯有她一人而已。程弋告诉我,名利不过是过眼烟云。我前生一心想要优游山水,只求适意,rì后只做一个浪荡的凡夫俗子就是了。” 想到这里,我呼出一口气,笑了一下,走向后院。绕过屋角,果然看到那个我一心眷恋的身影。吕秀蹲在菜地里,正拿着铲子挖地,想来是要挖一个小窑,将过冬的菜蔬埋在里面,防止冻害。我慢慢走了过去,秀娘似乎听到我的脚步声,却没有回头,我走到她身前,见她袖子挽起了一些,露出一段藕臂,她头发微微有些散乱,额头上已经有了一些汗水,垂下的头发被沾湿了,一绺一绺的在额前飘荡。我上前握住铲子,秀娘顿时铲不下去。她微微惊愕,看着我,又转过了头,放开了铲子,连连退了几步。 我不去看她,却是拿着铲子,自己挖了起来。吕秀见我身上还穿着朝觐的朝服,却在做农夫杂役在做的事情,一时惊愕,竟然忘了走。我细心地挖着,内心一阵喜乐,只觉得自己身上的担子似乎全然没有了一样。堪堪挖了两刻的光景,菜地里已经挖出一个足够大的菜窑。我放下铲子,将一旁堆着的菜蔬放进菜窑中。秀娘看了一会儿,慢慢走上前来,蹲下身子,一把一把地将菜蔬摆好交给我。 我微微一愣,心中突然一疼,我知道秀娘这样,已经是对我极好的了,我已经不敢再奢求其他。想到心痛之处,我几乎要落下泪来,连忙转过脸去,不敢看秀娘面上的神情。我们就这样默契地将菜蔬封存在菜窑里。过了一会儿,我突然觉得秀娘手指在我手上一碰,我抬眼看到她眼中的疑惑之sè,笑了一下,说道:“在齐国,要过冬的时候,我们也会这样将菜埋在土里,这样冬天还能有菜吃······至于我是怎么知道的,我问过枕香,是她告诉我的。”秀娘只是看着我,也不知道信不信。 我将一旁散落的土堆在菜窑上,秀娘只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眼见菜窑要封好,我转头看着她,低声说道:“秀娘,跟我回齐国吧!······我带你离开这个伤心之地······”秀娘看着我眼中的疼惜之sè,眼眶一红。 我见她落泪,忍不住想要伸手,但看着自己满手的泥土,终于还是垂下来,继续说道:“如今的长安早已经不是从前的长安,我会在齐国好生照顾你······你,你跟我走吧!”秀娘身子一阵颤抖,终于还是点了点头。我心中大喜,几乎忍不住要长啸一声,上前伸手将她揽在怀中。 秀娘靠着我的肩膀,忽然泪水止不住的汹涌而出。这才发现自己之前的冷漠原来如此脆弱,无论自己如何冷漠地说出恨眼前的这个人,可他是自己的丈夫,是自己有着结发之缘的丈夫,恨也是无从恨起。她想起刘章所做的一切,不禁柔肠寸结,一时珠泪滚滚,不绝而下。 我轻轻拍着秀娘的后背,抱着她站了起来。秀娘退后一步,拉着我的手,我只能跟着她。两人来到水盆边,各自洗了手,又各自默然地走到前厅。小石头见我和秀娘并肩走了过来,忍不住心中大喜,却是收敛笑容迎了上来,说道:“公子,你的东西已经收拾好了,不过有些多······”我摇头说道:“有些东西,能扔就扔掉吧!只装一部《老子》和《南华经》,然后将我平rì的书信整理一下,装起来,带两套衣服就是了。”小石头哦了一声,转身又走去马车。秀娘看着侧院里停着的彩车,我知道她的心思,说道:“这是你当rì送我的马车,我准备让你坐着它回齐国。不过如今都已经这些年,它多半也走不了那么远的路,我昨rì已经将它修理了一下,应该不会有什么事情·······” 秀娘安静地听着,我笑了笑,却见枕香和漱玉从侧厅走了过来。漱玉见我和秀娘站在一起,一呆之下,神sè黯然,但随即她抬起了头。两人走了过来,我问道:“你们的行装收拾好了没有?”枕香看着我,抓了抓脑袋,只是笑着。我看出了她笑容背后的愧sè,说道:“枕香,有什么事情你直说无妨!”枕香咬着嘴唇说道:“我······君侯,你不等······其他人了吗?”我愕然一下,问道:“还要等谁?”枕香忽然面sè微红,我还要再问,忽然衣袖被秀娘扯了一下,转身却见秀娘神sè淡然的样子,心知有异,便住口不提。 漱玉忽然说道:“君侯,你们启程先回去,我陪枕香妹妹留下,等秦卬将军。”我眼神一凝,说道:“秦卬要回长安?他为何不在王兄身边?”漱玉看着我,说道:“君侯之前不是也曾怀疑过奴婢是内间么?荥阳大战那段时间君侯都将信件交给奴婢处理,奴婢的确心中有私,为枕香妹妹传书给秦卬将军······君侯可怪罪奴婢?” 我摇头笑道:“原来如此······这等好事,我又怎么会怪罪你,我只是没想到,原来战火之外,竟然还有这等姻缘!哈哈哈哈······”枕香面sè一阵泛红。我想了想,说道:“既然秦兄会回来,我们等他便是。”漱玉蹙眉说道:“君侯不可!” 我面sè微微一变,漱玉说道:“君侯在长安,本来就如履薄冰,此次好不容易能够逃出生天,怎么能为这种小事耽搁?未央宫里忌惮君侯的大有人在,君侯此时不走更待何时?!”我皱眉不语,漱玉见我犹豫不决,大声说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的道理,君侯难道不知道么?”我点了点头,却是看着她。漱玉低头不看我,说道:“奴婢······奴婢陪着枕香妹妹!”我见小石头已经收拾好了行装,点头说道:“好,你们自己小心!”秀娘向漱玉点了点头,转身上了马车。我牵过枣红马,小石头驾着马车,离开了侯府。 漱玉和枕香二人走到门口,看着我们离去的方向,默然无语。枕香看着马车消失在长街尽头,转过头来看着漱玉,问道:“姊姊,你为什么改变了主意?你不是应该和君侯一起走的吗?”漱玉闻言一笑,眼中有瞬间的失神,说道:“是啊!我怎么突然想留下来了?······”枕香蹙起了眉头,漱玉接着一笑,“你没有看到吗?君侯和夫人在一起,我······我是傻了······”枕香看着她,伸手握住她的左手,漱玉回头看着她,笑了一下,枕香问道:“那······姊姊,咱们还跟着君侯回齐国吗?”漱玉眼神一阵惊愕,说道:“当然要回啊!齐国是咱们的故乡,如今就当是归家了······难道你不想回去?” 枕香连忙摇头,笑道:“我还以为姊姊你对君侯死心了,不愿再见他了呢!”漱玉轻轻笑了一下,说道:“怎么会······有时候,你明知道事情的结果不是自己想的,但还是会义无反顾,无怨无悔······”她说着,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一些连自己都不明白的话,连忙又道:“我胡乱说的,你还是个小姑娘,不懂的······”枕香没有说话,但是看着笑容苦涩的漱玉,心道:“姊姊,你当真以为我不懂么?······” 两个女子在侯府门前站了许久。 深夜,朱虚侯府。 偌大的朱虚侯府一阵死一般的寂静,两个女子简单吃了些东西,就回房睡觉去了。漱玉闭上眼睛,但脑中反反复复地想着刘章和吕秀的身影,一时心中烦躁。身旁睡着的枕香却是鼻息细细。良久之后,她正迷迷糊糊地想要睡着,一旁的枕香忽然轻声说道:“姊姊,你睡了没有?”漱玉嗯了一声,道:“我睡着了······”枕香支起右臂,借着外面的月光看着漱玉光洁的面容,轻声笑道:“姊姊你骗人!你明明没有睡着······”漱玉仍旧是闭着眼睛,口中却说道:“你在想什么?怎么还没睡······” 枕香偷眼看了看房中灰暗的一切,心中有些害怕,说道:“姊姊······你不觉得······好像房里面有人吗?”漱玉呼出一口气,说道:“什么房里面有人,我看多半是你心里有人才是!”枕香面上一热,幸而屋里光线很暗,没有被她看到脸上的红晕,她努嘴说道:“姊姊,我不是说笑!”漱玉嗯了一声,说道:“好,我不笑就是了······” 枕香眉头微微蹙了起来,说道:“姊姊,君侯走了,这么大的侯府好像不安全了,你说,会不会有人前来偷盗······或是什么······”漱玉睁开眼睛,在黑暗中看到她身子的轮廓,说道:“你别乱想,侯府之中也没有什么贵重的东西,应该不会······不会有人来了吧?”枕香听她说话也没有了底气,心中更加害怕。 两女正在沉默之时,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枕香一声惊呼,紧紧抓着漱玉手臂,漱玉也是心中一跳,心道:“是谁?还有谁会来朱虚侯府?难道是秦将军?······可是这声音分明不止一人······”正想着,只听一个人压低声音说道:“大哥,咱们这样翻墙进来,要是被里面的人发现的话······我听人说朱虚侯治下严厉,只怕会杀了咱们!”另一个声音说道:“你胡说什么?他现在自身难保,而且我亲眼看到他巳时就已经出城,这里哪还有人······”漱玉只觉枕香在自己身侧微微颤抖,忙捂住她的嘴,害怕她惊骇之下发出声音,但听得那人说君侯已经出城,又暗自放心。 耳听得外面又传来几个声音,似乎有四五个人一样,枕香直吓得簌簌发抖。漱玉看着屋外,几个身影慢慢附在门窗纸上,又慢慢离去。漱玉松了口气,只觉后背一阵冷汗,枕香却是忍不住哼了一声,窗外一人惊道:“有人声······这府里还有人!”说话间已经来到门外。枕香看着门上模糊的身影,挣扎了几下,漱玉大急。正在此时,忽听有人“啊啊”几声,随即又是一阵剧烈的打斗和叫喊声,门外一个清越的声音说道:“你等是何人?为何前来朱虚侯府?” 枕香一听这声音,忍不住想要欢呼。漱玉听是秦卬的声音,也放下心来,高声叫道:“门外可是秦将军?”秦卬微微一愕,说道:“漱玉姑娘!?······君侯在吗?”枕香欢呼一声,跳下床,两女本来就是和衣而睡,她点亮油灯,说道:“秦将军,你可回来了,方才真的好险!”秦卬没有答话,却是喝道:“你们是什么人!” 先前的声音说道:“将军饶命······将军饶命!咱们都是街头的小混混,因见到这侯府无人居住,想着偷盗几件值钱的物什,想不到府中还有您这等高人······咱们可什么都没做,将军饶命啊!”余人也是一阵哀求。秦卬冷哼一声,说道:“你们当真大胆?朱虚侯何等人物,如今虎落平阳,竟然连你们这等小角sè也敢前来冒犯!”那人跪伏在地,磕头如捣蒜般,口中说道:“不敢,不敢!再也不敢了······”秦卬jǐng觉地看了看四周,说道:“你们滚吧!”几人一听,有些愕然,随即狼奔豕突,作鸟兽散了。 秦卬看着这些狼狈的身影,冷笑了一声,随即对着房门说道:“听这些人说,君侯已经离开长安,怎么两位姑娘还在此处?”房中漱玉低声说道:“秦将军请进来说话吧······没有什么不方便的。”秦卬沉吟一声,推开房门,只见两女跪坐在厅里,枕香一双笑盈盈的眼睛盯着自己。他不禁心中一跳,不去看她,却是跪坐下来。 漱玉道:“秦将军书信中说会回来长安,妹妹一意要在此等你。我不放心妹妹一人,所以便陪着她。”秦卬哦了一声,虽然漱玉只是简单的两句话,他依然能够感受到枕香对自己的情深意重,想到此处,他忍不住转头看着枕香,枕香心中一阵羞赧,低下了头。 漱玉见二人如此情状,笑了一声,随即想到自己,忍不住一阵心酸,强颜说道:“太尉从荥阳班师,归来已经有几rì,怎么秦将军却这么迟?难道是路上有什么耽搁?”秦卬点头说道:“不错。我离开齐营的时候,虽然是换了便装,但归途之中被太尉的人马围住。后来我侥幸见到太尉的公子灌阿,这才得以逃脱牢狱之灾。灌阿本来是后军,所以回来得晚了······”他浓眉微皱,说道:“我回来之时,听说君侯已经离开,本来想直追过去,后来想着再看一眼侯府,所以回来。之后见到这几个混混,我本以为是朝廷派来的人,所以一直隐在暗中······只是没想到两位姑娘还在府里,天幸我回转了来,不然······”枕香咬着嘴唇,没有说话,漱玉淡然道:“冥冥之中,果然是有天意······” 秦卬看着她淡淡哀愁的面容,开口问道:“长安变乱之后,君侯如今怎么样了?”漱玉淡然说道:“君侯身子虽然rì渐好转,但我总觉得他面sè不对,这个剑伤恐怕不是那么容易好。而且他这段时rì都是心灰意懒的样子,只怕,只怕是心中伤痛更甚于身体上的伤······”秦卬默然,随即问道:“君侯是何时离开长安的?”枕香抢着说道:“今rì傍晚······是申时走的······”秦卬哦了一声,低头说道:“如此说来,君侯还没有走远,现在还来得及!” 漱玉听他这么说,眉头一蹙,尖锐地问道:“秦将军,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要抛下妹妹不管?”枕香一听,神sè一黯。她平rì便是泼辣的xìng子,这时见秦卬低头不语,忍不住站起身子,说道:“你果然这么无情无义,算我往rì错看你了!······”说着就往门外疾步而去。秦卬心中一阵纠结,但也站起身子,追了上去,抓住她手臂,枕香一阵挣扎,想要甩脱,但她哪里有秦卬力大,只能站住,但眼泪却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漱玉见秦卬面有愧sè,知道他不好开口,便上前说道:“妹妹,秦卬将军也是乃是信人,他一心担忧君侯,也是他的信义······”秦卬突然说道:“我和你们一起走。”枕香一愕,抬眼看着他,随即低下头来。漱玉也是微微一愕,随即说道:“也是,这个时候,城门早就关了,你也不能出城,不如明晨我们一起赶路。”秦卬见枕香不再挣扎,防脱了她手臂,说道:“我明rì一早为姑娘准备车马······” 漱玉摇头道:“还是准备快马吧,我们已经耽搁了一夜,不能再耽搁了!”秦卬看着她柔柔怯怯的身子,迟疑道:“可快马颠簸,姑娘受得了吗?”漱玉摇头说道:“明rì你和妹妹共乘一骑,我自己一骑,咱们赶往长陵,说不定还能碰到君侯他们!” 秦卬一愣,问道:“长陵?”漱玉神sè一痛,说道:“不错,夫人自小生在长安,如今离开长安去齐国,自然是要去拜祭的。而且君侯虽在府中rìrì祷祝,如今离开长安,也该去太皇太后的陵墓去拜祭一番。”秦卬嗯了一声,见话已经说得差不多了,便道:“两位姑娘就请安歇吧,我去隔壁,若是有什么事情也好照应。”漱玉嗯了一声,说得:“秦将军想的周全,多谢了!”秦卬点了点头,走出房间,关上了房门。 漱玉站了一会儿,见枕香只是低头不语,便笑问道:“妹妹,你在想什么?如今秦将军在,不用担心了······”枕香蹙起了眉头,轻声问道:“姊姊,你说······他怎么都不对着我说话,只是看着姊姊你呢?难道他不喜欢我,喜欢姊姊!”漱玉笑着在她额头拍了一下,说道:“你又胡思乱想!秦将军虽然比你大些,但从前都是和将士混在一起,如今知道一个女子钟情于他,自然是手足无措了······你们自然一些就好。”枕香嗯了一声。 漱玉忽然一笑,伏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明rì你和秦将军共乘一骑,你们有好多情话可以说呢!”枕香啐了一口,面上浮起一层淡淡的红晕,拉着漱玉小声说道:“姊姊,我知道你的心意,知道你······”她看到漱玉突然转变的神sè,却不知道该怎么说了。漱玉笑了一下,但眼中却尽是苦涩之意,心道:“君侯,不知道奴婢今生能否与你有这样的旖旎风光······只怕是没有吧······”她这般一想,心中一阵痛楚,一时也不禁惘然。 大汉长陵,乃是高祖刘邦和高后吕雉合葬的陵墓。长陵在雍州咸阳县东三十里,离长安城三十五里,那里有东西两座山,山东西长百二十步,高十三丈。刘邦和吕雉虽说是合葬,但却是夫妻一人葬在一座山中。两人隔了一百余步,相互守望。 我站在山前,看着相对而立的两座陵墓,忽然想起高后生前说的“结发”,以我这个后人的眼光来看,这两人xìng格极为不和,刘邦在后世中被称为无赖,但却很会御下,也有很重的心机,吕雉出身名门,算是大家闺秀,一人好动,一人喜静。到后来更是心有芥蒂,相互埋怨十年之久。但因为结发二字,吕雉终于还是念着夫妻的情分,以**主政,更是为大汉费尽心力。我如今面对着长陵,已经不想管大汉的天下会往哪个方向走去,只是想着这对怨侣,随即看着身旁的秀娘。 秀娘如今是第一次前来高后的陵墓,想着这两三个月来发生的一切,忍不住啜泣起来。她与高后生前已经是祖孙之情,如今更是时变事变,天人永隔,前尘更是不堪回首。我们在山前遥遥拜祭,秀娘对着高后的陵墓跪了半个时辰。我微微皱眉,想着她小产才不过两个月,如今久跪,说不定对身子有损,便看了看小石头。小石头会意,上前低声说道:“夫人还请节哀,身子要紧!”秀娘身子一动,却再没有其他的动作。小石头回头看着我,摇了摇头。 我走上前去,伸手拉着她手臂,将她拉了起来。秀娘转过头看着我,眼眶中全是泪水,面上却看不出是悲是喜。我看着面前的高后陵墓,说道:“皇祖母,刘章今rì来拜祭您,之后就偕同秀娘回转齐国······”我看着身旁的秀娘,长声说道:“长安变乱也算是让我明白了什么才是隽永不变的东西。您和高祖皇帝一生误会,死后纵然冰释,也晚了太久。所谓帝王之业,虽然一时不可磨灭,但终究会被人忘记,就如同你们,如今也不过是两座孤坟,荒草凄凄,沉默相对。我不想就这样浪费今后的时光,昨rì之非已尽皆归于昨rì,秀娘,我只想与你携手并肩笑看风月。我在皇祖母的陵前起誓,rì后不会负你半分!若违此誓,教我天地不容!”我刚说完,秀娘已经抓住我的手,轻轻摆动。我转头看着她,她只是摇头。 我笑了一下,说道:“我知道······当rì我在高帝庙中起誓,落得如今这个下场,皇祖母也说‘举头三尺有神明’,让我不可随意起誓。只要你能明白我的心意,无论如何我也心甘情愿!”秀娘口一张,刚要说话,突然想起自己的誓言,终究没有发出声音。我见状摇头说道:“秀娘,你不用如此,有你在我身边,就算你不同我言语,我也明白你的心意,我的心意你也能够明白!”秀娘看着我的眼睛,哽咽了几下,一时心中有喜有悲,扑在我的怀中。 我抱着她娇软的身子,也是叹息一声,伸手轻轻拍着她的背。随即心中一动,看着眼前的长陵,心道:“高后,你在泉下应该知道我并非是真正的刘章,但我对秀娘之心天rì可鉴,希望你rì后护佑秀娘,让她每rì开怀······” 一旁的刘兴居和小石头见我和秀娘终于重归于好,心中也自高兴。刘兴居正笑着,突然听到从南边传来一阵轻微的马蹄声,他转头看去,只见两骑骏马飞奔而来。我也是心有所觉,望了过去。刘兴居面sè一变,说道:“二哥,会不会是刘恒食言,派人来刺杀?”我目力极好,已经看到来人的衣着,淡然说道:“是秦兄和漱玉、枕香他们,是他们来了!”两骑马转眼来到跟前,秦卬跳下马,拱手行礼,我见枕香和漱玉还都在马上,便道:“秦兄,扶两位姑娘下来吧!”秦卬面上一红,将枕香抱下了马。漱玉却是自己扶着马颈,跳了下来。 我看着眼前的众人,笑道:“好,你们都来了······只是······”我看着秦卬,续道,“秦兄在荥阳一战,已然天下扬名,我如今屈居弹丸之地,只怕养不起你这位大将军啊!”秦卬拱手为礼,说道:“君侯说笑了,末将就算在朝中chūn风得意,终究是心中不安。君侯从前说人之一生只求‘适意’二字,秦卬不才,愿附骥尾以求适意!”我双手虚扶,听他这么说,心中一阵感叹。 哪知道秦卬接着说道:“况且,枕香是君侯的侍女,末将有心凤求凰,但枕香已经跟末将说了,要一辈子服侍夫人,末将无奈,只能甘于平淡了······”我转头看着枕香,枕香早已经红晕满面。我笑了一下,随即看到她身旁的漱玉,淡然一笑,说道:“如此更好,等到了城阳,我为你们二人主婚······漱玉也该找个好人家了······” 我这话刚说出口,却觉得秀娘扯着我衣袖,漱玉已经是咬着唇皮说道:“奴婢不嫁!”我不禁愕然。小石头见几人有些尴尬,忙说道:“公子,咱们该启程了,这些琐事,等到了城阳再说不迟!”我唔唔几声,秀娘嗔了我一眼,走上前去,将漱玉拉到一旁。兴居看了看我,说道:“二哥,你何必说这样的话······”说着自去准备车马。我苦笑一声,想着此事也不知道该如何解决,只得暂时放在一旁。 我又看了一眼长陵,突然见到一群飞鸟惊起,心中一动。上前几步,秦卬一直看着我,突然见我举动有异,凝神分辨之下,突然说道:“君侯小心,树后有人!”我站住身子,问道:“是离朱吗?”秦卬一愕,后面几人也是一阵愕然。过不多时,树枝慢慢分开,一脸落寞的离朱走了出来,站在我面前。我见他神情寂寥,一副落魄的样子,心中微有不忍,开口说道:“离朱,你若是无处可去,便跟着我们回去城阳吧!” 离朱猛然抬头看着我,随即眼中的炽烈之sè消失,他摇头说道:“不用······既然如今秦······秦将军已经到了君侯身边,君侯也算安全了,我也该走了。”我见他转身要走,忍不住高声说道:“你这番离去,不会是觉得自己做了自己应该做的事情,觉得尘世间没有什么可以留恋的,然后学着田横一样,挥剑抹脖子自刭吧!若果真如此,你离朱就是一个懦夫!”他突然停住脚步,冷厉的目光看着我。我哼了一声,说道:“你觉得你亏欠我的,就只凭着保护我两个月的功劳就可以抵偿吗?你可知道你当rì一剑,我失去了什么?!你欠我的还有很多,就算你现在死了,我也决不会原谅你!” 离朱胸口起伏不已,只是看着我,我也看着他,说道:“但你若是再为我办成一件事,我可以放你去死!”他神情凝重地看着我,良久之后才说道:“君侯还有何吩咐,末将拼死也为你办到!”我肃容说道:“琅琊王刘泽在长安变乱之际,背叛王兄,而且一力举荐刘恒为大汉皇帝,因为立此大功,所以被刘恒封为燕王。他早已经在月前就离开长安就国,此时大概已经在燕王宫享乐······哼,这等小人,留之无用,我要你刺杀他,你敢不敢?!” 离朱皱眉不语,我随即说道:“此事你若是有心,也很容易办。当初我让你和秦兄去监视赵王、代王和燕王,你早就在燕国有故交,当初的人手还在,你行事自然大有助益。而且刘泽本来就sè厉内荏,他心中害怕我会报仇,所以必定防范极严。你若是扮作我的模样,从容进城,他得到奏报,一定惊慌失措,那是他自乱阵脚,就是你刺杀他的大好时机!”说完,我看着离朱,等着他的回答。 离朱想了想,说道:“好!末将答应了!若是末将······罢了!”我冷笑说道:“你若是还想去拜祭田横将军,就自己去,他是大汉的敌人,我是不会去拜祭他的!”离朱闻言看着我,拱手说道:“君侯的苦心,末将心领了!多谢······”我看着他,皱眉说道:“还有一事······刘泽有一位夫人······”离朱皱眉说道:“就是那个蒙着面纱的?末将一并将她杀了就是!”我摇头说道:“你只需杀刘泽一人就是,至于她,就任她自生自灭吧!”离朱诺了一声,拱手说道:“君侯自己保重,离朱拜别了!”我听出他言语中的意思,不禁眼中一热。 秋草簌簌,寒风乍起。秦卬看着离朱远去的身影,不禁叹息一声,说道:“离朱可惜了······”我转头看着秦卬,笑道:“你跟他不同,不知道他心中什么东西最重要。战国时代有刺客,豫让为报智伯知己之恩,千方百计刺杀赵襄子,还有曹刿、聂政、荆轲等人,其义或成或不成,然其立意较然,不欺其志,所以名垂后世。离朱便是这样的人。我虽然以此事为难他,但他一心求死,这是谁也无可奈何之事。” 秦卬看着离朱的身影消失在远方,忽然问道:“君侯让离朱刺杀燕王,难道果真跟燕王有如此深的仇恨,还是君侯另有打算?”我笑看着他,问道:“你如今看事情的眼光不在我之下,这其中的道理你想不到吗?” 秦卬赧然一笑,随即说道:“君侯的意思是,燕国远离关中,若是再有刘泽这样的人为王,说不定天长rì久不服从朝廷,所以想代替朝廷削弱诸侯王?”我只是笑了笑,秦卬见我面sè,便知道自己说的不错,他挠挠头,说道:“末将只是没有想到,君侯的心胸豁达如此。君侯虽然表面跟陛下不合,但暗里还是在助他安定天下······” 我冷笑一声,说道:“你这么想,却将我想得未免太好了,我不过是为大汉的社稷,跟刘恒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既然如今不能一举解决诸侯王的问题,那就慢慢削藩就是。争权夺利那是刘氏子孙的事,可百姓何辜?我只不过是不想再看到生灵涂炭罢了!”我看着眼前壮阔的关中平原,叹了口气,随即朗声说道:“这些事情,做了就是做了,不用管是什么初衷什么目的。不过是顺手办了而已,何必多言!” 秦卬笑道:“君侯还这么说,明明是你说了这些,末将可没有说这么多······”我哈哈笑了起来,随即一甩衣袖,说道:“咱们该回家了!”秦卬眼中一阵热切之sè,见我已经走向马车,便也跟了上去。 第五十三章 城阳景王 - 长乐未央之大汉刘章 - 刀笔布衣 () 城阳景王章,齐悼惠王子,以朱虚侯与大臣共诛诸吕,而章身首先斩相国吕王产于未央宫。孝文帝既立,益封章二千户,赐金千斤。孝文二年,以齐之城阳郡立章为城阳王。立二年卒,子喜立,是为共王。共王八年,徙王淮南。四年,复还王城阳。凡三十三年卒。 ——《史记·齐悼惠王世家》 出了桃林塞,已经离开了关中之地。一路行来倒是无事,只是天气渐寒,黄河已经冻住。临走之时,衣物没有带很多。幸而马车里装了千金的赏赐,我将金银交给小石头,让他为几人置办冬装。天气寒冷,我也不急着赶路,所以时间已经过去一月有余,才走了一半的行程。我有时骑马走在马车之旁,为秀娘说一些江山风物,她只是安静地听着,并不言语。有时我也坐在马车里,那时反倒没有什么话说,两人只是相视微笑,淡然相处。虽然言语不多,但我握着她手,似乎便是知道她的心意一样。 秀娘自从小产之后,加上心中伤痛,所以身子一直不好。我见她双手极为冰冷,所以也时常为她暖手。我自从知道她手冷之后,猜测她双脚也必定冰冷,所以嘱咐漱玉每晚用热水泡脚。但她终于还是受了一次风寒,我见她面sè苍白,心中惊惧不已。只因我虽然熟知其余人的结局,但正史之中刘章的夫人只在长安变乱之时被提到一次,她的结局谁也不知道。我更是心中惊疑不定,只怕她就此撒手人寰。 我们在梁地逗留了五rì,请大夫诊治之后,秀娘才渐渐好转。但我心中始终想着此事,难免脸上露出一些端倪。秀娘本是聪明的人,知道我心中所想,握着我的手只是摇头。我只得放下此事不提。 这rì我坐在马车里陪着秀娘,忽听小石头说道:“公子,咱们如今已经到了齐国境内了。”我哦了一声,没有在意。秀娘却掀开车窗,看着外面。我将车帘放下,说道:“外面风大,别再着凉了!等到了城阳之后,你想看什么都行。”秀娘点了点头。 小石头听到我在里面的说话,微微皱眉。他想了想,将漱玉叫到一旁,两人落后十余步,小石头这才说道:“漱玉,我见你平rì颇识得大体,所以想跟你商量一件事情······”漱玉知道小石头虽是下人,但从来都是从容不迫的,现在却如此迟疑,想来此事一定非同寻常,便开口问道:“有什么为难之事吗?”小石头看了看前面的马车,皱眉说道:“我在公子身旁八年,从未见公子有如此害怕之事。想来是因为夫人前几rì受了风寒的缘故,公子担心夫人会一病不起······”漱玉咬着嘴唇说道:“此事奴婢也有留意,君侯对夫人用情极深,只盼夫人不要出什么事情才好,不然······” 小石头看着她,突然问道:“你也知道这一路走来,公子和夫人每晚都是分房而睡,此事······”漱玉面上一阵尴尬,说道:“你,你说这些做什么?”小石头却神sè肃然地道:“经过长安之变,夫人腹中的孩子没有了,可他们如今这样,如何能够繁育后嗣?况且公子乃是大汉宗亲,如今的城阳王,自然是要开枝散叶,有后人可以继承爵位。公子如今身子大不如从前,夫人如今又如此,若是他二人这样拖几年,只怕公子便会绝后。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公子断然不能再背上无后的罪名!”漱玉想了想,终究点了点头,说道:“那你想怎么样?” 小石头皱眉说道:“公子如今事事都依着夫人,而且他怕再伤害到夫人,所以让公子提此事,只怕不行······如今只有跟夫人说明此事,夫人深明大义,理应知道该怎么做!”漱玉看着小石头,说道:“可是夫人才刚刚经历丧子之痛,再提及此事,奴婢只怕会适得其反······” 小石头摇头说道:“我也知道这些,可······我总觉得公子虽然脱离长安,但前途仍然凶险无比。若是有一rì公子或夫人有什么不测······所以无论如何,也要让夫人答应。”漱玉看着他,指着自己说道:“你······你的意思,不会是让我去劝说夫人吧?”小石头点了点头,说道:“你也不用担心,我会和你一起。”漱玉啊了一声,想到自己去劝吕秀和刘章同房,只觉不可思议。 这rì晚间,小石头带我来到借宿的客栈之后,自己就出去了,我一时也没有怎么在意。小石头走在长廊里,见漱玉站在门外,上前问道:“怎么还不进去?”漱玉迟疑道:“这个······我们这么做,君侯会不会怪罪?这毕竟只是君侯和夫人的私事······”小石头面sè一沉,说道:“公子虽然如今和夫人貌似和好,但两人没有孩子,始终不是好事。你若是果真对公子好,就和我一起进去劝说夫人!”他说着,转身敲了敲秀娘的房门。低声说道:“夫人,奴婢小石头,有事情要禀告夫人。”里面并无应声,小石头微微迟疑,随即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秀娘端坐在床头,抬眼看着二人,目光中透出询问之sè。漱玉迟疑地道:“夫人,你和君侯······有好些时候······”秀娘已经有几个月不喜说话,这时见漱玉的样子,开口问道:“你们想说什么?”漱玉想了想,终究不知该如何启齿,忍不住看向小石头。小石头上前一步,拱手说道:“夫人,奴婢有几句肺腑之言想说,若是奴婢有什么说得不当的地方,夫人不喜欢听,就当奴婢没有说过就是。”秀娘看着他,似是想要从他脸上看出什么,随即点了点头。 小石头淡然说道:“公子与夫人成亲已经四年有余,一直伉俪情深。长安之变后,公子和夫人痛失孩儿,奴婢本来不该再提此事让夫人心痛,但夫人如今与公子虽每rì执手相对,夜间却分房而睡,此举有悖人伦······”秀娘听他这么说,别过脸去,冷漠地道:“你想说什么?”小石头咬咬牙,说道:“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夫人可曾想过再为公子怀上孩子?”秀娘方才听他提及孩子,已经是心中微怒,如今听他这么说,忍不住大怒,站起身子喝道:“大胆!小石头,你······你未免管得太多!”小石头见她发怒,登时跪下,连一旁的漱玉也跪了下来。 小石头虽然跪着,但面上神情不变,仍旧说道:“夫人恕罪!公子乃是大汉宗室,夫人秉承太皇太后一脉,身份贵重。而且夫人一族遭此变故,吕氏嫡亲只怕在世上的唯有夫人一人。公子和夫人自当为先人传承后嗣,若是夫人一无所出,岂不是陷公子于不孝?夫人如今正值花样年华,若是一心耽于往rì之痛,于公子于夫人自身都没有好处······公子定然要有后嗣承继王位,请夫人三思!”小石头说完,跪伏在地。秀娘看着窗外,良久之后才颓然坐在床上,只是她伸手紧紧攥着床头,指节都有些发白了。 她面上神情数变,终究还是开口说道:“我知道了······你退下吧!漱玉留下。”小石头又拜了一下,瞟了一旁的漱玉一眼,起身走出了房间,关上了房门。房中便只剩下秀娘和漱玉两人。秀娘想了一会儿,看着仍旧跪在地上的漱玉,开口说道:“你起来,过来我这里。”漱玉只觉自己的心怦怦直跳,起身走到床前。秀娘见她有些拘谨,伸手拍了拍身侧的床榻,说道:“你坐下,我有几句话跟你说。”漱玉看了看秀娘,挪脚过来,坐在她身侧。 秀娘叹了口气,说道:“小石头说的话虽然不入耳,但却是实情,我不能坐视不理······”她转头看着漱玉,续道,“我知你心中对······刘章有情,若是你愿意,便做他的二夫人,如何?”漱玉心中一惊,抬眼看着秀娘,见她眼中没有戏谑的意思,忙道:“夫人,此事万万不可!” 秀娘看着他,愣道:“你不愿意?”漱玉咬着嘴唇,说道:“奴婢虽然对君侯有情,但只求能够待在君侯身边,并不奢望什么。如今人人都看出君侯对夫人用情极深,君侯也绝不会娶奴婢······小石头是想要夫人为君侯生下一男半女,这是夫人自己的事情,旁人代替不了的······”秀娘忍不住苦笑,漱玉道:“夫人既然心中谅解君侯,便应该坦诚相对,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 秀娘只是看着壁上的烛火,心中柔情缱绻,一时竟然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我正伏在小几上,拿着一卷《南华经》在看,突然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我没有抬头,随口说道:“小石头,去开门!”良久不听小石头的应声,我抬起头,四顾一看,见屋里哪里有小石头的身影?我微微皱眉,心道:“他去哪里了?”这般想着,却是放下书卷,起身过去开门。 门一打开,我不禁愕然,只见秀娘站在门外,身上只穿着中衣。我心中大惊,连忙将她拉进房间,转身关上房门,说道:“秀娘,这么冷的天,你怎么只穿这些衣服?你忘了自己前几rì才受过风寒······”我转过身子,看着她,问道:“这么着急过来,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吗?”秀娘怔怔地看着我不说话,我看着她眼中的神sè,微微皱起了眉头。 秀娘嘴唇一动,慢慢上前抱住我,脸颊贴在我胸口。我更是吃惊,伸手触到她身子,只觉一阵燥热,心道:“糟了!难道她在门外又受了风寒?这可麻烦了······”当下扶着她,伸手摸了摸她额头,倒不觉得什么。我略微放心,但她身上只穿着中衣,终究不暖,我拥围着她,说道:“秀娘,我送你回房!” 她一张脸贴在我胸前,却摇了摇头。我心头一跳,我想了想,将她抱到我的床上,为她盖好了被子。秀娘怔怔地看着我,我突然明白了她的心意,苦涩一笑,靠着床坐了下来,听着窗外呼呼的北风,低声说道:“秀娘,你说我配有孩子吗?我少时浮华,乃是浪荡公子。自懂事以来,伤了不少女子的心,更连累程弋惨死,吕氏一族也因为我而覆灭,皇祖母即便是到了泉下也不会原谅我······我近来想了许多,长安之变中,我们的孩儿之所以没有,多半是我作孽太多,上天对我的惩罚······”秀娘摇了摇头,却无声地流泪。 我看着小几上的烛火,淡然说道:“我想了很多人的结局,却总不知道我的结局是什么,所以思来想去,也不想再要孩子了······”秀娘一怔,坐起身子,急切地拉着我,只是摇头。我转身将扶着她肩膀,让她躺下,看着她微笑说道:“秀娘,你听我说······我虽然现在被封为城阳王,但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诸侯,更兼往rì风头太盛,难保不招人嫉恨。如今刘恒对我猜忌,薄夫人虽然倚仗我削弱诸侯,但却更加提防我,其余诸侯王也是各怀异心······我,我近来心中绞痛,也不知自己在世上还能有几年光yīn,若是遗下你们孤儿寡母,让我怎么可以瞑目······”秀娘听我说这些,心中伤痛,泪水一滴滴地落下在我手背上。我涩然说道:“所谓父债子还,这些人拿我没有办法,却会折磨我们的孩儿。人活在世上,本来是祸福参半,生于帝王家,更是伤痛多于欢欣,我也不忍心让他遭受和我们同样的痛苦······秀娘,我这番心意,你能理解吗?” 秀娘默然流泪,点头不已。我想起家国之变,想起后世史书记载,刘章二十三岁而亡,我如今已经二十一,不过两年光景,若是再留下襁褓中的孩子,强敌环侧,只怕他也多半不保。他纵然是rì后长成,也是每rì被朝廷猜忌,生活不zì yóu。为人父母者若是知道自己的孩子会这样,多半也是不愿意看到的。我想到这里,叹了口气,心道:“刘章之后,便自求缘分吧!我知道刘章薨后,有子刘喜嗣位。我纵然没有孩子,刘喜还是在的。”我笑了笑,伸手抚摸着秀娘鬓边的头发,心痛之余,终于还是流下泪来。 第二rì一早,小石头进来问安,漱玉随即送来了秀娘的衣服。我笑着将他们撵了出去,为秀娘穿上了衣服。我见她娇弱不胜的样子,心中微微一疼,随即见她长发有些散乱,便扶着她跪坐下来,拿了梳子为她梳发。秀娘在铜镜中看到我认真的样子,不觉出神。我帮她束好头发,抬眼看到镜中她的容颜,也是一笑,从她身后拥着她。秀娘侧脸贴在我的面上,忽然一动,我顿时尴尬,这几rì行sè匆匆,也忘了整理自己,唇上胡茬坚硬,却是扎到她了。秀娘推开了我,拿来剪刀,让我躺在她腿上,慢慢将我唇上的胡茬剪去。 如此耽搁了一个时辰,接近午时才出发。我为秀娘披上大氅,让她坐在车里。我自己骑了马,在前面带路。只见四野茫茫,雪白一片,只是头顶却又是铅灰sè的云朵,大概还会再有一场大的风雪,当下催促众人加快速度。如此疾走走了大概一个时辰,马匹已经有些累了,呼哧呼哧地喘着白气。我正要吩咐停下歇息一会儿,突然隐隐听到一阵婴儿哭泣的“啊啊”声音。 我当即一愣,还在怀疑自己听错了,一旁秦卬也歪着脑袋听了一下,说道:“君侯,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我皱眉说道:“你也听到了?”小石头说道:“是婴儿的声音······“秦卬四下看了看,随即催马向右侧走了过去。突然马蹄一顿,山石滑了一下,秦卬当即下马。我和小石头也下马走了过去,绕过一块两人高的大石,只见大石背风处放了一个婴儿襁褓,一个看起来两个月大的孩子正躺在襁褓中放声哭闹。秦卬看了看我,说道:“君侯,这······” 我上前将孩子抱了起来,仔细看他的眉眼,只见他小脸冻得通红,但却肉呼呼的很是可爱,左边的眉毛间长着一粒小痣。我看着怀中的这个孩子,只觉越看越是喜欢,抬头看了看四周,说道:“看这襁褓,大概这婴儿是穷苦人家的孩子,无力供养,所以才丢弃在此处······天幸我们看到,不然这么冷的天,这孩子多半活不了······”当即将婴儿包在我的大氅中,走了回去。小石头看着我的神sè,眉头微微皱了起来,看了看秦卬,秦卬微微迟疑,心道:“君侯不会······” 我走回马车,喜道:“秀娘!秀娘······”车里的漱玉掀开车帘,探头看着我。我抬脚上了马车,将婴儿抱了出来,笑道:“秀娘,你看······”秀娘一看到婴儿,轻轻啊了一声,手一颤,面上神情很是奇怪。 漱玉问道:“君侯,这孩子······哪里来的?”我对着秀娘说道:“秀娘,这是上天赐给我们的麟儿······”秀娘神sè一动,伸手将婴儿接了过去。漱玉问道:“君侯怎么知道这个孩子就是个男孩儿?”我啊了一声,尴尬道:“也是······还不知道是男是女呢······”秀娘轻轻将襁褓打开,随即看着我,点了点头,我喜道:“当真是上天垂怜······” 小石头站在马车前,看着我欣喜的样子,忽然忍不住说道:“公子,你······你要带着这个孩子?”我跳下马车,说道:“不然呢?”小石头神sè很是奇怪,又问道:“公子想当这个婴孩是自己的孩子?”我看着他,随即看了看四周众人脸上的惊讶之sè,说道:“不错,这个孩子既然在此处被我捡到,那就是和我有莫大的缘分。我看了这孩子的面相,是个富贵之人。从今rì起,他便是我刘章的儿子!”小石头身子一震,看了看我庄重的面容,随即见秀娘也是神sè淡然,似乎已经知道其中的一切,忍不住低下头,涩然说道:“恭喜公子······” 兴居看着愕然的众人,咳了一声,打了个哈哈,说道:“二哥,我这就算又有了一个侄儿了······哦对了,侄儿叫什么名字?”漱玉也笑道:“不错,君侯给自己的孩儿取什么名字?”秦卬也笑着道:“对啊!君侯学识渊博,自然是要给小公子取个让人一听就肃然起敬的名字吧!哈哈哈······” 我想了想,回头看着秀娘,秀娘也看着我,随即低头看着婴儿,伸出手指让他吮着,这孩子极是好养,吮了片刻,竟然“咯咯咯“地笑了起来。秀娘见状,也是淡然微笑,抬头笑盈盈地看着我。我看着她们母子温馨的一幕,淡然说道:“这孩子······就叫刘喜吧!”众人都是啊了一声,很是惊愕。小石头忍不住道:“公子,你······你为小公子取这个名字,未免也太过儿戏了吧?!”兴居也叫道:“就是,这名字太普通了······” 我笑道:“这个名字可是有出处的,古人都将喜获麟儿叫做‘弄璋之喜’,你们想想,我的名字叫做刘章,他总不能再叫‘刘璋’了吧?叫‘刘弄’、‘刘之’,只怕你们以为我这是更加儿戏,所以叫刘喜最好,你们听听,刘喜,这名字多喜气!”我话刚说完,里面的孩儿有是“咯咯咯”的一阵笑,我也不自禁地笑了起来,小石头皱眉道:“可······可这名字······”我忽然收敛笑容,说道:“你们要我取什么肃然起敬的名字?嬴政的名字果然是肃然起敬,但人死之后,也不过是个名字而已。我经历这么多的事情之后,不想自己的孩子有什么大的作为,只想着他一生平安喜乐就好······你们不必再说,此事就这么定了。”小石头见我神态坚决,只得颓然放弃。 车内,秀娘看着眉眼俱笑的婴孩,也微笑起来,轻声说道:“刘喜······刘喜······” 刘喜的到来让我们耽搁了半个时辰,之后我们就继续赶路。申时左右,天空开始飘起雪花,而后雪竟然越下越大。我四望之下,见附近竟然没有可是借宿的地方,不禁皱眉。秦卬催马到我身边,说道:“君侯,这条路末将走过一次,似乎前面十里处有一个村落······”我喜道:“如此就好,走了这么久,我们自己不要紧,孩子可受不了······咱们快去!”秦卬辨了辨方向,说道:“末将先去探路!”我点了点头。秦卬当即纵马飞奔而去。 过了一刻光景,秦卬又返回,说道:“村落找到了!”我点了点头,让众人加快速度。等找到那个村落的时候,骑马的几人已经是须发尽白,身上也落了厚厚一层白雪了。我们停在村落前,只觉的一片寂静,秦卬微微皱眉,但也下马上前去叫门。齐地民风淳朴,这些村民将我们带到家中,虽是没有什么好东西拿出来,但待客热情。其中有一个二十余岁的妇人见秀娘抱了个孩子,却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办,就上前问东问西。秀娘只是微笑着不说话,反倒是漱玉过来,问那个妇人应该怎么养孩子,那妇人一一说了。 兴居和秦卬见这些普通人家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吃,便提了箭筒出去打猎。一个时辰后,两人柃了三只野鸡、两只野兔回来,凑合着吃了一顿。我吃了一些,来到里间,只见刘喜呼呼睡了,秀娘坐在床头看着他。漱玉见我进来,笑道:“君侯,咱们这位小公子很好养呢,只不过喝了几口米汤,就这么呼呼大睡了,夫人可算是松了口气!”我笑了一下,见她却在一旁撕扯自己的衣裳。我微微皱眉,问道:“你这是做什么?”她看了一眼床上的刘喜,说道:“小公子的襁褓不够暖和,奴婢再给他做一个。”我随口说道:“你对他可真好······”漱玉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我在房中坐了一会儿,忽然外间的兴居说道:“二哥,你出来一下!”我微微一愕,随即起身走了出去。兴居略略有些不自然,但仍是开口说道:“二哥,咱们现在在齐国境内,我看你的行程,似乎没有打算去临淄的意思······怎么,二哥你不想去见大哥吗?还是二哥你心中有愧?”我皱眉说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兴居想了想,说道:“从前大哥还有机会当皇帝,但如今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了······二哥你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吧!” 我想起王兄,心中没来由的一阵烦躁,冷声说道:“我不去见大哥,自然有我的道理!如今朝廷对我兄弟三人猜忌,我们能够回转封地已经是大幸,若是私下见面,朝廷会放过我们吗?!”兴居一愕,随即怒道:“那······那我们兄弟就老死不见了?······我现在和二哥你在一起,是不是也连累了二哥你?!” 我听他这么说,忍不住怒道:“兴居,你说什么胡话?”兴居看了我一眼,转过头去,哼了一声,说道:“二哥,你越来越胆小,越来越会明哲保身了······可大哥呢?我们三兄弟的情义呢?大哥肯为我们兄弟放弃皇帝之位,对我们的好你又不是不知道,如今就因为一个朝廷猜忌的理由,你就将我们兄弟之间的感情抛弃了?” 我强忍着心中的痛楚,长身而立,抿着嘴唇不说话。兴居见状,冷笑一声,说道:“哈哈!二哥······枉我从前对你言听计从,事事以你马首是瞻,我从前真是看错你了!”说着,他一甩衣袖,转身出门。小石头啊了一声,追了出去,只听到他的声音问道:“三公子,你要做什么?”兴居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只听一声马鸣,兴居的声音传了过来,却分外刺耳:“有些人胆小,不敢去见王兄,我刘兴居可不是这样的胆小鬼!”话还没落下,只听马蹄声已经远去了。 院中一阵安静,过了一会儿,小石头走了进来,看着面sè铁青的我,低声说道:“公子,三公子他,他往临淄方向去了。”我仍是沉默不语。余人见状,都是有些不自然。秀娘从里间走了出来,拉着我的手,我感受着从她手上传过来的温暖,却是涩然一笑,说道:“我没事,兴居从来都是这样做事莽撞,不计后果······”我说到这里,突然心口一痛,不禁弯下腰去,喘息说道:“可是,我怕他此去······见不到王兄······” 室中众人一听,都是面面相觑。 兴居离开之后,我们休息一晚,随即就启程赶往城阳。此后一路顺利,十rì之后,城阳城已经是遥遥在望。我看着眼前城阳的城门,微微笑道:“小石头、秦兄,还记得五年之前咱们的那次城阳之行吗?”秦卬也笑了笑,说道道:“自然记得,那时君侯说过,此生必取城阳!如今君侯已经是城阳王,也算是了了夙愿了!”小石头听他说话不对,横了他一眼,说道:“秦将军,你去拿王印和朝廷的文书来,给这些城门的戍卒看。”秦卬应了一声,到后面去取我的印鉴。 来到城门处,戍卒见我们形貌有异,当即拦了下来。秦卬下马,将朝廷的文书给戍卒的队长看。那队长抬眼看了看众人,最后注目着我,跪下说道:“原来是朱虚侯!小的也听过朱虚侯在长安的风光,原来已经封在城阳!王上前来,实乃城阳之幸!”我淡淡应了一声,心道:“没想到一个小小的戍卒都知道我的名声······殊不知‘盛名之下,其实难副’,我如今碌碌无为,可是让你们失望了。” 那戍卒的队长随即让我们稍候,又吩咐兵士去报信。秦卬和那队长攀谈几句,原来城阳自从吕种死后,就没有在封给其他人,而是委任县吏在管理,那队长是吩咐人前去让县吏过来迎接。我笑了一下,便也驻马等着。这时候有不少民众也看到了我们这些人,口口相传之下,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在城门处围观。我耳听着这些人说道“谁是城阳王?”“前面的那个······听说就是朱虚侯······”“是那个前朝有名的朱虚侯吗?真的是他!”“不敢相信······”“听说他立了大功,怎么封在这里······” 我听着这些谈话,只觉得一阵无语。忽然听到一阵喧哗的声音,我坐在马背上,转头只见一个身影向我这边挤过来,秦卬面sè一变,挡在我的面前。那人挤到人前,失声叫道:“师兄,师兄······”我见那人瘦瘦小小的,本来就有些怀疑,此时听她声音细嫩,仔细一看,见她虽然是用尘土抹在脸上,仍掩不住秀丽的容貌,我连忙下马,说道:“蝶儿,是你?!”那人连连点头。秦卬也看出是祝蝶,便放松了下来。我正要上前,祝蝶一下子扑到我的怀里,哭叫道:“师兄,我可算等到你了······”我见她乃是男装打扮,心中微动,刚想问他是怎么回事,却听城门里又是一阵喧哗。 我转过头去,只见一个县吏摸样的人走了过来,拱手说道:“原来是城阳王大驾,臣接驾来迟,恕罪恕罪!”我放开祝蝶,示意秦卬看着她,随即看着县吏带来的兵士,笑问道:“大人带这些人过来,是迎接本王,还是要扣押本王?”那县吏一阵尴尬,连忙行礼说道:“王上说笑了······想王上虎威,下官又怎么敢······如今王上前来,下官自然是该卸职听候调用······”我冷笑一声,说道:“如此就好······”那县吏伸袖抹了抹额上的冷汗,说道:“王上的府邸,下官多rì之前已经备好,请王上移驾!”我微微点头,那县吏连忙吩咐兵士两面戒严,自己在前面领路。 走了小半个时辰,来到一个古朴的院落前。我抬头看着,只见府门处挂着一个篆字匾额,上面写着“城阳王府”四个字。我微微皱眉,从马上下来,随即到后面将秀娘从马车接了出来。秀娘抱着刘喜,我们夫妻并肩走进府中。进门是一处青砖铺地的大院落,里面一处正堂,两座阁楼,却也颇见雅致。我微微颔首,县吏一见,微微放下心来,说道:“王上远来辛苦,下官就不打扰了······下官明rì再来,向王上交接文书、政务。”我点了点头,他便告辞离去。 几人看着这座宅子,也都很是满意。秦卬和小石头微微有些不放心,便在宅子里四处查看。我对一旁的秀娘说道:“秀娘,这院子虽说是简陋了一些,但好在和长安的宅子是一样的格局,就住在这里吧!”秀娘没有说话。我又道:“rì后我再给你开出一片菜地,咱们再养些鸡······我再假公济私,划出一块地来,男耕女织,那就好了!”秀娘抿嘴笑着,祝蝶在一旁看到,微微皱眉。来到前厅,漱玉抱着刘喜去了后堂。 秀娘注目着女扮男装的祝蝶,随即看着我,我尴尬一笑,说道:“这是当年和我一同学书的师妹,是师傅的爱女,名叫祝蝶······从前你还因为她生过我的气······”我看着祝蝶,笑道:“从前的小丫头,现在倒变成野小子了······枕香,你带着蝶儿先洗漱一下,她这个样子,我一看就想笑······”枕香笑了一下,祝蝶微微踌躇,想着自己还要说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一阵迟疑之后,还是跟着枕香去了。 枕香见她始终都是低着头走着,便开口笑问道:“祝小姐,你怎么都不说话?咱们虽然有五年没见,但又不是不认识······”祝蝶笑了一下,说道:“那位夫人······就是师兄的在长安的妻子吗?怎么一路都是师兄在说,难道她······”枕香摇头说道:“你可不要乱猜······夫人什么事情都没有,只是······夫人从前发过誓,若是君侯做了对不起她的事情,夫人学息夫人,三年不同君侯说话······就是现在你看到的样子了。” 祝蝶哦了一声,枕香笑道:“咱们就不提这些事情了。祝小姐你沐浴之后,就先穿着我的衣服吧!不过,你可不要嫌弃我们奴婢啊!”祝蝶苦笑一声,说道:“怎么会······你就不要叫什么‘祝小姐’了,我如今也和你们一样······”枕香啊了一声,随口说道:“为什么?出了什么事情了吗?”祝蝶咬着嘴唇,没有说话。 我正在堂中和小石头、秦卬说着应该怎么布置府里的什物,枕香带着已经沐浴后的祝蝶过来。我笑了一下,说道:“这才是当初的小师妹嘛······兴居这小子还算是有眼光!”几人都不禁微笑。祝蝶跪坐在下首,面上却殊无笑意,反而笼着一层黯然之sè。我不禁面sè一沉,想到她不该在城阳出现,不禁问道:“蝶儿,你怎么在城阳?先生呢?!”祝蝶闻言,泪水扑簌簌地落下,轻声哭了起来。小石头和秦卬、枕香面面相觑。我柔声问道:“蝶儿,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你不是应该在临淄吗?” 祝蝶听我这么问,强忍着泪水,哽咽道:“我······我爹他过世了!”我神情一震,满眼的不信之sè,皱眉说道:“胡说!先生如今才不过四十许人,正值壮年,如何就······就去了······”祝蝶泣道:“爹身子本来无事,但每rì手不释卷,有时候看书直到深夜。他受了风寒,但却并不延医诊治。后来转为严重,就此卧床不起。大夫说他是积劳成疾······他病了半个月,就······驾鹤西去了······” 我心中一痛,想起五年之前自己离开临淄众人送行的一幕,我那时对着众人行礼告辞,先生嘱托说“双手还要再高一寸”,先生虽然平rì有些迂腐,但临行之前还细细嘱托,怕我会太过轻浮。没想到一次告别,竟然天人永隔,想到此处,我不禁眼眶微湿,看着哭得如同梨花带雨的祝蝶,问道:“是先生临终时让你来找我的?” 祝蝶摇头说道:“是齐王让我来的······”我微微一愕,说道:“王兄?”祝蝶续道:“爹爹过世之后,齐王命人将爹爹下葬,之后就将我带到王宫。他说当我是弟妇,所以不用避讳。我在齐王宫住了半个月,齐王虽然每天都过来安慰我,但他自己却越发憔悴。后来他交给我一卷竹简,让我交给你······”我听她说到这里,忍不住心中紧张,喘息着问道:“王兄他······他说什么了没有?”祝蝶点头说道:“齐王说,‘齐王宫并非久居之地,大祸转眼即至,你去城阳等候二弟和三弟从长安归来’,我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后来齐王催促我动身,并说路上不安全,让我扮成男人······我来城阳已经有一月有余,你们总算是回来了······” 我看着堂外,面sè铁青。祝蝶微微有些害怕,轻声问道:“师兄,怎么不见······刘兴居?他去哪儿了?”我收回目光,盯着她,问道:“你知不知道······王兄······”祝蝶神sè一变,我只觉这个问题卡在喉咙里面,怎么都说不出来。小石头和秦卬看着我的面容,似乎想到了什么,一时都看着祝蝶,整个堂中安静得似乎能够听到每个人的心跳。 良久之后,我喘息着问道:“蝶儿,王兄他是不是已经······薨了?”我问出这句话,心中一空,随即又是一紧,一双眼睛只是盯着祝蝶,希望她说“没有”或是摇头。哪知道祝蝶眼睛圆睁,突然低下头。秦卬啊了一声,小石头倒抽了一口冷气,转头看向我。我感觉到堂中的每个人都在看着我,身旁的秀娘,面前的小石头、秦卬、枕香都看着我,我突然心口剧痛,哇的一声吐了一口鲜血,只觉脑中一片茫然,一口气提不上来,就此晕了过去。 第五十四章 淳于缇萦 - 长乐未央之大汉刘章 - 刀笔布衣 () 居顷之,孝文皇帝既益明习国家事,朝而问右丞相勃曰:“天下一岁决狱几何?”勃谢曰:“不知。”问:“天下一岁钱谷出入几何?”勃又谢不知,汗出沾背,愧不能对。于是上亦问左丞相平。平曰:“有主者。”上曰:“主者谓谁?”平曰:“陛下□问决狱,责廷尉;问钱谷,责治粟内史。”上曰:“苟各有主者,而君所主者何事也?”平谢曰:“主臣!陛下不知其驽下,使待罪宰相。宰相者,上佐天子理yīn阳,顺四时,下育万物之宜,外镇抚四夷诸侯,内亲附百姓,使卿大夫各得任其职焉。”孝文帝乃称善。右丞相大臱,出而让陈平曰:“君独不素教我对!”陈平笑曰:“君居其位,不知其任邪?且陛下即问长安中盗贼数,君yù强对邪?”于是绛侯自知其能不如平远矣。 ——《史记·陈丞相世家》 谊以为汉兴二十余年,天下和洽,宜当改正朔,易服sè制度,定官名,兴礼乐。乃草具其仪法,sè上黄,数用五,为官名悉更,奏之。文帝廉让未皇也。然诸法令所更定,及列侯就国,其说皆谊发之。于是天子议以谊任公卿之位。绛、灌、东阳侯、冯敬之属尽害之,乃毁谊曰:“雒阳之人年少初学,专yù擅权,纷乱诸事。”于是天子后亦疏之,不用其议,以谊为长沙王太傅。 ——《汉书·贾谊传》 长安,未央宫宣室。 刘恒上朝,看着下面的一班朝臣,突然觉得心中空荡荡的,似乎少了什么一样,他微微皱眉。想了一会儿,他看着跪坐在两侧的公卿,开口说道:“众位卿家有何事要禀报?”朝堂一阵安静,并没有人说话。刘恒转眼看着文官之首左丞相陈平和武官之首右丞相周勃,陈平微微阖着双目,似乎睡着一般,周勃却是低着头。 刘恒淡淡地哼了一声,温声说道:“朕自继位以来,已有四个月光景,难道偌大的大汉朝竟然连一点儿事情都没有?”朝臣听刘恒的语气中有淡淡不满之意,都是一阵动容。周勃看了看对面的陈平,见身为百官之首的他仍旧没什么反应,便硬着头皮说的:“陛下继位以来,天下承平,百姓晏安······” 刘恒听他这么说,突然开口问道:“天下承平,你们便尸位素餐,不以社稷百姓为重了?”周勃啊了一声,连忙辩解道:“陛下,臣等一心为大汉守业,并无尸位素餐之举!请陛下明鉴!”刘恒哦了一声,笑道:“果真如此吗?”周勃微微尴尬,也不敢再应声,刘恒却没有放过的意思,笑问道:“敢问右丞相,天下百姓一年之中牢狱之事有多少?”周勃愣道:“臣······臣不知······”刘恒仍是笑问道:“那朝廷一年收放税钱多少?一年收放谷物多少?”周勃本是武将,平rì里就粗枝大叶的,哪里知道这些东西,但刘恒乃是天子,天子问起,自己却不知如何作答,周勃不禁心中又愧又怕,后背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伏地请罪道:“陛下,臣不知!请陛下降罪······” 刘恒微微一笑,见周勃俯首请罪,便也不再为难他。转眼之间陈平仍旧是眯缝着双眼,似乎没有睡醒的样子,对自己责问周勃的情形仿佛不见,心中有气,声音顿时高了起来,问道:“左丞相,你可知道?”陈平拱手为礼,说道:“老臣亦不知,但朝廷之事,各有所主,陛下一定要知道的话,应该问那些主事之人。”刘恒眉峰一扬,问道:“谁是主事之人?”陈平从容说道:“陛下想知道牢狱之事,责问廷尉即可;若是想知道税钱谷物的收放,治粟内史知道详情。”刘恒点了点头,笑道:“原来如此,朕还一直以为左右丞相乃是主事之人,如此说来,朝臣各有所主,那左右丞相所主何事?有何大用?” 陈平淡然笑道:“丞相所主者,乃是朝臣百官。陛下乃是天子,身居未央宫中,不知百官,所以以丞相鞭策百官,使各行其是而已。”刘恒笑道:“丞相所言甚好!”陈平仍是谦逊地道:“这番言语并非老臣所说,乃是当年萧相国的言语。萧相国曾言道,‘宰相者,上佐天子理yīn阳,顺四时,下育万物之宜,外镇抚四夷诸侯,内亲附百姓,使卿大夫各得任其职焉’,老臣自当秉承萧相国的意思,全力辅佐陛下。”刘恒点了点头,笑道:“萧相国一代名相,果然有过人之处!”陈平听他说了这些,便不再责问朝廷之事,也是暗中松了口气。 刘恒想起萧何,自然就想到父亲刘邦,沉声说道:“卿等都是十数年前追随高祖皇帝,创立大汉基业,今rì虽然天下无事,但仍应该兢兢业业,慎始敬终,为百姓开一代盛世!”朝臣听刘恒这般自信满满的话,都是恭声说道:“诺!” 朝臣应声刚落,突然听到一个清亮的声音说道:“陛下,臣博士贾谊有本启奏!”刘恒颔首笑道:“贾卿有何事,速速奏来!”他方才对陈平、周勃等老臣甚是严厉,但对贾谊的态度却很是不同。贾谊拱手说道:“陛下,臣以为,大汉兴国二十年间,天下和洽,然而如今朝廷仍是承袭秦朝时候的礼乐制度,殊是不妥。此时应当改正朔,变更服侍制度,重新制定百官之名,复兴礼乐。这是大汉自开国以来的盛事,请陛下定夺!”刘恒微微一愣,随即面带喜sè,重订制度无疑是更加有利于自己的统治地位。他点了点头,叔孙通窥到刘恒的面sè,也是行礼说道:“臣附议!陛下,臣一直主我朝礼乐制度,也以为旧礼不宜再用于新朝,博士贾大人所说,正合臣的心意。臣附议。” 刘恒却摇头说道:“改正朔之事何等重大,朕只怕自己复员太浅,不足以完成这件大事······”叔孙通见他谦让,连忙行礼说道:“陛下承天景命,乃是天子,正该完成此事。臣恭请陛下该正朔,易制度!”刘恒颔首说道:“既然如此,朕就命博士贾谊全力来办此事······博士叔孙通颇习礼仪制度,为贾谊之辅。”贾谊听刘恒这么说,微微一皱眉,但仍是说道:“臣领旨!” 刘恒点了点头,说道:“众卿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情要上奏,那就散朝吧!”朝臣一听,都是行礼叫道:“臣等恭送陛下!”刘恒得志意满地起身转入后殿。群臣见刘恒离去,都是松了口气。 陈平一时有些发愣,周勃见百官在后面等着,便咳了一声。陈平回过神来,转身正要向宣室外面走,却见两个人几乎同时走出宣室,定睛看时,一个是辟阳侯审食其,另一人却是方才殿上奏事的博士贾谊。陈平眉头微皱,周勃已然怒道:“哼!这些人越来越没有规矩了,你我丞相还没出去,这两人竟然就走了,待我上前将这两个人抓住,治他们一个藐视上官的罪名!” 陈平笑着向外面走去,摇头说道:“算了,审食其这样,你我都知道其中缘由,就不要追究了,至于这个贾谊······”周勃眉头皱起,却听一人说道:“他如今正是陛下重用之人,你就算想治他的罪,只怕陛下这一关不好过啊!”周勃一愕,见来人正是太尉灌婴,哼了一下,说道:“如此说来,我们就不能动他分毫?”灌婴冷笑一声,没有说话。 陈平看着周勃,叹了口气,说道:“周大人难道还没有看出来吗?”周勃愣道:“看出什么?”他想起来朝堂上的事情,忍不住生气道:“丞相大人真会藏私,既然知道如何应对陛下,也不教给我,害我在朝堂上丢尽了脸面!你······你真是诡计多端,如今你可算是压住我了!”陈平闻言冷笑道:“你既然做了右丞相的位置,就应该知道自己应该管什么事情。你不知道如何应对,怎么会怪在我的身上?假若陛下问你长安城现在有多少盗匪,你难道还真的要说一个数目?若果然如此,你这个丞相还真的是白当了!” 周勃闻言,老脸涨的通红,强自说道:“算了,我当丞相,无论如何都是比不过你的······”转眼却见陈平露出沉思的样子,便问道:“丞相大人在想什么?”陈平淡然笑道:“老夫在想,咱们这位陛下,可真是不简单······”灌婴在一旁插口说道:“丞相,你也看出陛下的用意了?”陈平捋须笑道:“一朝天子一朝臣,陛下这次早朝如此为难我等,自然是因为看我们这些老臣只是守成之辈,所以看我的呢过不顺眼,反倒是贾谊这等人,乃是陛下亲自提拔,而且有国士之才,正是新皇帝要重用的大臣······陛下对贾谊言听计从,所有律令更改,以及诸侯就国的安排都出自贾谊。照这个趋势来看,只怕他离公卿之位,不远了!” 周勃吃了一惊,问道:“当真?······这如何使得?我等追随高皇帝苦战,拼死拼活才换来如今九卿的地位,这贾谊不过一介书生,难道想就凭着一张嘴皮子跟我们平起平坐,他休想!”陈平摇头叹息道:“贾谊受封,也是陛下的意思,难道你想违抗陛下的意思?”周勃顿时语塞。 陈平苦笑一下,叹息说道:“还是孔夫子说得好,‘后生可畏,焉知来者止步如今也’!贾生可畏啊······”灌婴忽然冷笑道:“丞相这就服老了?”陈平笑道:“后辈催得紧,不服老不行啊!怎么,太尉大人还不服老?”灌婴笑道:“想要让贾谊失去圣宠还不简单?也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情,没想到丞相大人平rì自诩yīn谋,如今竟然也为难了······” 陈平闻言,也不动气,说道:“原来太尉大人已经有计策了,老夫洗耳恭听!”周勃也看着灌婴。灌婴心道:“这个贾谊从前分明和君侯是好友,但如今不知怎么,竟然一心为陛下办事······陛下这皇位本来就是从君侯手中夺取的,不知道这贾谊有没有像郦寄那样做出卖友求荣之事,反正也不会有什么好事······哼,贾谊,我就从你身上为君侯找一个公道!” 他冷笑一声,说道:“贾谊虽然才学出众,但却有一件不可说之事,若是让陛下知道,陛下大怒之下,杀了他也说不定!”陈平哦了一声,看着灌婴,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了朱虚侯刘章,想到此处,他嘴角边不由露出一个玩味的笑意。 我在昏迷之中,忽然梦到很多很久之前的画面,我来到大汉朝以来,最初是怀疑王兄的用心,后来慢慢融入到刘章的身份之中,虽是在临淄待了四年,但跟王兄的说话却很少。我那时候一心读书,也没有住在齐王宫,每月也不过见他两三次而已,如今一梦,却也只是梦到我们最初见面的时候说过的话,“你我兄弟,何必多言”,我不知道王兄是因何而死,但除了因为我,我已经想不到其他任何理由。 我悠悠醒转,只觉自己面上一片濡湿,睁开眼来,只见秀娘忧心地看着我,一旁小石头,秦卬等也是面带忧sè。我只觉浑身无力,勉强坐起身子,只见自己身处在内室,开口问道:“我昏迷了几个时辰?”小石头迟疑道:“三天两夜······”我哦了一声,茫然地坐在床边,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昏迷前的事情,抬头问道:“蝶儿呢?我有话问她。” 良久却无人应声,我抬头看了看众人,皱眉说道:“怎么了?”小石头握紧双拳,说道:“公子,你不能······你不觉得自己身体有什么不妥吗?”我见他神sè不对,皱眉说道:“我身体怎么了?”小石头沉默一下,看了看一旁的秀娘,低声道:“大夫说公子忧思过度,心脉受损,只怕······”我不禁笑了一下,随即一阵咳嗽。 我听小石头这么说,已经大概知道了后世刘章的死因,如今我自己也感觉得到,我这连rì来心中绞痛,夜半不能入眠,总是辗转反侧直到天亮,由此更是神思不属。心痛之余,眼前所见皆是悲伤。长此以往,只怕真的会这样忧郁而死,而所有的成因皆是长安的那场变乱。如今不过四月有余,我身子已经沉疴至此,想来rì后只会更加痛苦而已。我苦笑一声,摇头道:“无妨······王兄死了,我总要知道他的死因,难道你想让我冥思苦想,再牵动思虑?”小石头无奈,只得道:“好,奴婢已经从祝小姐口中得知,这就说给公子听······” 我淡然问道:“她呢?为何不让她亲口告诉我?”小石头迟疑一下,说道:“公子,你昏迷后第二rì,三公子从临淄赶来,吵闹了一番······祝小姐将他带到客栈去住了······”我苦笑一声,说道:“城阳距临淄五百余里,他不远千里赶来,应该是知道王兄的事情,所以向我问罪来了,是不是?” 小石头一阵沉默。当年兴居恼怒王兄,我假死之后劝说,以至于后来兄弟和洽,同心同德,不料遭逢异变,王兄薨丧,兴居更是因为王兄的缘故与我反目为仇,念及此处,我心中有是一痛,不敢再往下想,只是开口问道:“王兄是怎么死的?” 小石头皱眉说道:“当初王上为两位公子罢兵归国,常常心中抑郁。当rì罢兵之时,吴王和楚王等都不同意,责让王上。王上以两位公子的缘故,所以并未放在心上。后来薄夫人致书王上,其中提及大汉社稷,说‘王上有谋上之心,天下皆知,王上振臂一呼,诸侯景从,然后来宗室,以王上为楷模,伺机逼迫朝廷。由是观之,危亡大汉基业者,其为王上乎’,又言,‘今王上两幼弟在长安,存亡皆在王上一念。且齐国地大物博,王上诸子年幼,无所仰仗。有谋逆之罪,而存覆巢完卵之念,终古以来未尝有也。然哀家知王上谨孝,怜王上之志,故答应后事。王上诸子及朱虚侯、东牟侯者,当享国封王,世世毋绝!若违此言,人神共愤,唯王上察之’,王上看了这封信,踌躇良久,终于自刭······” 我眼泪不觉落下,失声说道:“王兄,你真是傻······我兄弟倚仗的乃是齐国,如今你身死,我和兴居,还有几个侄儿都是俎上鱼肉,唯有任人宰割而已······只可怜你枉死,却于事无益······”众人都是默然心伤。忽然房门“哐当”一声被大力推开,兴居一脸怒气地走了过来,祝蝶气喘吁吁地跑进内室,拉着兴居衣袖,说道:“你别······”兴居冷哼一声,奋力将祝蝶的双手甩脱,口中怒喝道:“刘章,我杀了你!我杀了你······”秦卬早就看出不妥,拦在床前,挡住了愤怒的刘兴居。 我听兴居竟然如此恨我,突然觉得生无可恋,心中顿时萌生死志,但秀娘的手伸了过来,我抬头看着她,心中悲痛至极。兴居一把推开秦卬,叫道:“刘章,大哥死了,都是你害的!是你逼死他的!什么惊天计谋,什么翻云覆雨手!我们齐国······父王留下的偌大的基业,全都被你毁了!全毁了······我恨不得杀······杀了你!”秦卬阻拦了几下,却被他连连推开,小石头要上前拉住他,也被他在胸口打了一下,直痛得脸上一片冷汗。眼见兴居就要冲到床头,秀娘突然起身,站在床前。 兴居吃了一惊,硬生生地止住身子,看着神sè沉静的秀娘,他怒容满面,攥紧了拳头,却站住身子不再向前,口中怒道:“嫂子,你让开!”秀娘神sè不变,沉静的双眸看着兴居。身后祝蝶也拉着他,说道:“兴居,不要!错不在师兄······”兴居咬了咬牙,一把甩开她,呼呼地喘了几口粗气,冷声说道:“好······好······此事我不再追究!但是刘章,你我兄弟之情今rì断绝!我刘兴居今rì立誓,从此跟你刘章再无半分瓜葛,若违此誓,我刘兴居不得好死!哼!”他说完这句话,冷声甩袖而去。 走到门口处,他忽然站住身子,转头看着呆呆站立的祝蝶,说道:“你是跟着他,还是跟我!”我听到这话,忍不住一阵恚怒,但见他神sè愤激,只怕我一开口,他与祝蝶便自此成了路人,便强忍着没有说话。祝蝶茫然地抬头看着他,随即转头看着我,我看到她眼中的关切和歉疚之意,眉头一皱,微微摇头。祝蝶收回目光,轻声但是却坚定地说道:“我跟你!”兴居蓦然防脱了紧紧攥着的双手,说了一个“好”,大踏步过来,拉着她,两人并肩走出了房间。 内室中一阵寂然。秀娘转过身子,看着木然的我,眼中有淡淡的怜惜之意。我突然咳了一声,口中溢出一缕鲜血,秀娘一阵吃惊,回头看向小石头,小石头连忙去叫大夫。我笑了一下,安慰道:“没事,死不了······王兄不是留给我一封书信吗?拿来我看······” 秀娘摇了摇头,我看向秦卬,说道:“秦卬,你去拿来!”秦卬也是摇头,见我面上一阵怒气,忙道:“君侯,书简已经烧了······”我心中一惊,忍不住又要呕血,沉声怒道:“是谁······”但我话一出口,已经看向一旁的秀娘,苦笑说道:“秀娘,你何必如此?······那书信是王兄留给我唯一的东西,你怎么可以······”秀娘只是看着我,缓缓摇头,秦卬忍不住道:“君侯,夫人这也是为你好······” 我苦笑一声,想着如今王兄留给我唯一的东西也已经不在,似乎王兄真的死了一样,什么东西也没有留给我,只留给我无尽的痛苦和愧疚。如今兴居已经明言我们兄弟反目,我的有生之年,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他。他发誓说,若是违背自己的誓言,他就会不得好死。果然如此吗?我想到兴居的结局,心中只是叹道:“上天,你对我们兄弟何其薄也!” 过了一会儿,小石头带了一个大夫和一个僮子疾步走了进来。那大夫见我口中溢出血,心中已经一沉。秀娘见大夫过来,忙让到一旁。那大夫坐在床沿,仔细地看着我,随即开口说道:“王上请伸手。”我听他声音清亮,不过三十六七岁的模样,面貌虽不出众,但面皮润洁,不禁一愕,却也伸出手来。 那大夫在我腕间诊了诊脉,开口道:“王上不听医家之嘱托,又遇到伤情之事,是以呕血······再加上往年伤病,内外皆伤,要医治只怕很难啊!”我听他这么说,不禁咳了一下,心知这大夫故意将我的病情说重,不过是想多要些诊金罢了,当即笑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也知有人力有限,岂可逆天。先生既然无法治愈,那便请吧!” 那大夫一愣,斟酌着说道:“王上当真如此?所谓富贵惜命······”我看着他,笑道:“我虽是王侯,却没有什么富贵可言······”那僮子脑袋一转,看着大夫,突然偷偷笑了一下,我看着那僮子,却是微微一愣,只见她头上梳着双髻,双眉纤细,琼鼻小口,却是个女孩。此时见她对着那大夫做鬼脸,忍不住笑了一下。那先生见我发笑,沉吟不决。小石头只是担心我的病情,却没有留意这些,对着那先生说得:“淳于大夫,你是我们齐国最好的大夫,一定能够医好公子的······”那先生捋着浓墨似的胡须,点了点头。 我却是心中一愣,皱眉问道:“淳于大夫?!······敢问先生名讳?”那先生微微有些洋洋得意的样子,拱手说道:“不敢,在下临淄淳于意,任齐国太仓长。”我哦了一声,说道:“你就是淳于意······”我忽然转头,看着那个僮子,笑了笑,问道:“那这个僮子,叫什么名字?” 淳于意啊了一声,看着我,皱眉说道:“她不过是我的僮子,王上问她······是什么意思?”我看着那个十岁左右的女童,笑道:“你不说我也知道她的名字。她是你的女儿,名叫淳于缇萦,是也不是?”我这话一出口,非但淳于意吃了一惊,连小石头等也是愕然。那女孩歪着头看着我,问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我笑了一下,心道:“原来她果然是缇萦······刘恒之所以废去肉刑,便是因为她不顾自己的危险,求见刘恒,愿替自己的父亲代罪。刘恒念她一片孝心,所以就免了淳于意的刑罚······说到底是个有孝心的孩子,但现在不过是个素事不萦于心的女孩罢了······”当下笑道:“你就别管我是怎么知道的······”缇萦看着我,突然眯着眼睛说道:“我也知道你的名字,你叫刘章!”我微微一愣,淳于意听她竟然说出我的名讳,怒道:“大胆······”我却摇了摇头,挥袖不让他说话,对着缇萦笑道:“好了,你也知道我的名字,这就算是扯平了······”缇萦笑了一下。我见她娇俏可爱的样子,忍不住也笑了起来。 淳于意见自己女儿这一番捣乱,倒让自己面上无光,不禁说道:“王上的病在心中,便是要控制自己的七情六yù,须知喜伤心、怒伤肝、悲伤肺,七情皆损身。王上须得持心若水,不可有大的波动······”我笑道:“便如古井不波?”淳于意一愕,赧然点头。 我笑道:“我rì常以老庄无为为本,以清净自然为要,以达观为旨,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吧!”淳于意又是一阵愕然,随机点头说道:“原来一切皆在王上心中,那在下也帮不上什么忙了······”我见他有退意,忙笑道:“先生误会了,我虽知道这些,但rì常用药、养生却知之甚少,望先生能在府上盘桓几rì,教我养生之法。” 淳于意想了想,却也点了点头。我看着小石头,说道:“小石头,你去给淳于先生安排一个房间。”小石头诺了一声,淳于意踌躇一下,跟着小石头出去了,缇萦走了几步,回头看了看我,笑了一下,提着药箱转身跑出了房门。秦卬见我神sè有些倦怠,便也告辞出去。秀娘扶着我肩头,让我躺下。方才她见我和缇萦说话的时候很是开怀,但如今人都散去,面上顿时一片忧愁。我见她神sè有些担忧,微微笑了一下,示意她放心,但一时经历这么多事,心中已然累了,刚刚躺下,便已经合着眼睡熟了。 秀娘看着我沉睡的面容,伸手握住我的手,悄然叹了口气,面上也笼上一层淡淡的哀愁。 这rì之后,rì子便过得很是平淡。淳于意在城阳王府中住下,每rì为我开药煮药,缇萦却是随意在府中走动,什么都没有避讳。漱玉对刘喜很是喜爱,每rì带着他,秀娘反倒不常看着刘喜。我知道漱玉是什么心意,感叹之余,也没有多说什么。小石头本来是要寸步不离地守着我,我没有同意,让县吏交接了文书之后,便让他主掌城阳一郡的事务,我诸事不管,因为是冬rì,人便懒散一些,每rì只是读书而已,有时陪着秀娘出去走走。城阳城比之长安自然是小了许多,但难得的是清净,而我和秀娘如今最喜安静,所以经常到城外十里的石亭里坐着,听着风声,有时候静静地看着rì落。rì子就这么淡淡地过去了。 但朝中的事情我还是有所耳闻,周勃做了两个月的右丞相,于年尾时候辞去了右丞相之职,陈平便专一成了大汉丞相。刘恒帝位稳固,朝臣上奏请立太子,之后未央宫便出了一些变故,其中内情大部分人都不知道,此事的结果就是窦氏的儿子刘启最为年长,所以被立为太子,而窦氏自然也就成了皇后之尊。 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想到的却是后世史书上记载的一些事情,刘恒之前的代王妃为他接连生了四个儿子,后来代王妃病故,之后窦氏去了代地。而未央宫内的变故就是这四个孩子一个接一个地死去。此事自然大有内情,我也不知是不是窦氏亲自所为,若果真是她,宫中还有一个薄太后,她不可能一点也不知情,而此事没有被宣扬出去,只能说明薄太后也同意窦氏掌管**之权。如此说来,窦氏的地位无人能够撼动,或许刘恒也不能限制她的权力了。 我对窦氏的所作所为并没有抵触的意思,毕竟她的能力我是知道的。大汉朝文景之治的功绩,窦氏居功至伟。而且我也知道了许负话语中的意思,我是刘章,这一切都是真正的历史,没有必要阻拦,或者改变什么。 转眼见已经是开chūn三月间,附近的山丘也披上了青衣,处处溪水潺缓,桃红柳绿。这rì我带着秀娘,提了些美酒小菜来到石亭,缇萦非要凑数,硬是跟了过来,我无奈,只得让她跟着。来到石亭,看着眼前的风景,一时心魂俱醉,将酒菜摆好,便和秀娘小酌一番。缇萦在旁看到我们夫妻同心,却不言语,便有些无趣。我看到她的样子,笑了一下,便开口问道:“缇萦,你父亲是齐国名医,你本该是个千金小姐,怎么跟着父亲四处流浪?这可不像是个女孩子了······”缇萦看了看我,说道:“我不想呆在那个小阁子里······”我笑道:“看来你是天生的不安分了······” 缇萦蹙眉说道:“谁说不安分就不是女孩子了?当个千金小姐有什么好,我和姊姊们不也是经常被父亲责骂?”我哦了一声,说道:“就是因为你们都是女孩子?”缇萦大声嗯了一声,道:“是啊!父亲一直想要个男孩儿,传承他的医术,可惜连生了五个都是女儿······”她忽然转头看着我,皱眉说道:“该不会······王上你也是一样重男轻女吧?”我连忙摆手,笑道:“不是,我可从来没有这么想过。女子并非低于男子一等,而且我所知道的一些女子,都是智谋权变胜过男子百倍,反而男子就往往一事无成······”我说到这里,想起自己的遭遇,如今也算得上是一事无成了。 缇萦点了点头,说道:“嗯,你这话说得不错,我有时候也有些看不惯父亲的作为······rì后也要做英伟女子!”我一愕,说到:“令尊悬壶济世,做得乃是救死扶伤的大事,你怎么看不惯了?”缇萦摇头说道:“王上不知道,父亲医术自然有过人之处,但他只为王侯富家治病,一般穷苦人他是不屑去看的。医家既然说是‘悬壶济世’,难道还分什么尊卑贵贱?” 我笑了一下,她自顾自地说道:“rì后我若是当了大夫,就只给穷苦人看病!”我摇头笑道:“幸亏你现在还不是大夫,不然你就不会为我看病了!”缇萦转头仔细地看着我,随即笑道:“你不同的······我听人说过你的事情,我以后也要学你,做个英伟女子!”我不禁一笑,心道:“看来缇萦自小就有大志,她有rì后的勇气,也并非一朝一夕的事情······” 缇萦见我笑着不说话,忍不住道:“你不信吗?”我笑道:“信!我自然信的······只不过,你学我也就罢了,为何还要加上一个‘英伟女子’?我可是堂堂男子汉!”她呃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我随即淡然地笑了笑,说道:“再说了,你要做一个英伟女子,rì后只怕也无人能配得上你!”她面上一红,低头不语。 我想到自己从前的意气风发的rì子,心道:“从前我也向缇萦一样,以为自己可以做不平凡的事情,所以浪荡浮华,如今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像今rì这样,有秀娘相伴,有良辰美景赏心悦目,有美酒佳肴可以果腹,这才是人生乐事。人说‘淡极始得真’,我如今才算知道什么是‘真’了!” 想到这里,我不禁低声笑了一下,拿着酒爵,起身看着眼前的青山,朗声唱道:“流水槛外,凝轻红数点,chūn来才半。杨柳丝垂曳风,草青河畔。误识双燕,剪出锦绣好河山。人孰见,花红叶绿,一枝可化千万。造物几多不凡!看燕山雪销,chūn满寒关。览到赏心乐时,呼啸群山。群山不言,笑我玉樽酒清浅。君休住,饮到醺然,残酒更洒青天。”唱到最后的时候,忍不住心中畅快,将手中酒水泼向青天,朗声长笑。笑声传出好远,似乎能够听到隐隐的回声。 秀娘见我开怀,心中也是松了口气。缇萦见我落拓不羁的样子,扁了扁嘴,说道:“你唱的这些是什么?似《诗》非《诗》的,一点儿也不合音律······” 正说着,突然只见一骑飞奔而来,我看着是秦卬的样子,心中微微惊了一下,心道:“难道城中出了什么变故?小石头主事,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莫非是朝廷有什么事情······”秦卬转眼来到石亭,下马说道:“君侯,守城的士兵这几rì细心留意,有一批不速之客来到城阳,小石头不知该如何处置,请君侯回去定夺!”我微微皱眉,问道:“是谁?”秦卬眉头紧皱,说道:“这些人是吴国的打扮,应该是······”我眼神一凝,冷笑说道:“吴王刘濞的人?!”秦卬没有说话。 第五十五章 不相为谋 - 长乐未央之大汉刘章 - 刀笔布衣 () 我笑了一下,说道:“吴王盘踞江南已经十年,江南有山林鱼米之饶,蓄养甲兵数十万。如此国势,只怕吴王也起了异心当初王兄起事,他自以为慢了一步,常常心中抑损,如今他的人来我城阳,是什么意思?”秦卬斟酌说道:“只怕他不怀好意······君侯见还是不见?”我笑道:“秦兄怎么能够这么说,吴人远来是客,怎么说也是一片友善之心,怎能不见?不过他们多半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到府中求见。吴王行事谨慎,岂能落人口实?”秦卬隐隐知道吴王的意图,却是迟疑道:“君侯,纵然是私下会见吴人,朝廷若是知道,只怕······”我看着远处的青山,冷笑道:“我只需自己行事光明磊落,管他人怎么看!” 我在石亭外站了一会儿,秀娘慢慢走过来,我看着她的眼睛,笑道:“秀娘,不用急着回去······如此大好时光,怎么能为那些俗事分心?”说着我携着她手,指着远处脚下的田地,说道:“城阳乃是齐国百战之地,楚汉相争时,城阳受创,如今才算是远离战火,如今惊蛰已过,这几rì就该耕田种地······后院的菜地也该种些菜了。”秀娘点了点头。缇萦忍不住说道:“王上,你这就叫做不务正业吧,堂堂诸侯王,竟然去弄这些稼穑之事!”我笑骂道:“你懂什么?农为天下之本,我做农事,怎么就是不务正业了?”秀娘莞尔一笑,转眼看着我,目光中满是倾慕眷恋。缇萦见我们夫妇并肩而立眺望远山的风采,不禁愣住,良久才道:“你们······”我听她言语有异,转头问道:“怎么了?” 缇萦有些垂头丧气地道:“没什么······只是方才夫人看你的眼神好美······”我一愣,看了看秀娘,秀娘咬着唇不说话。秦卬笑道:“不错,末将方才也有些失神······君侯和夫人当真是良配······”我笑了笑,看着他道:“秦兄,你不用这样嘲笑我们夫妇,大概是chūn天来了,你这男儿也思chūn了吧!” 秦卬顿时一阵尴尬,我犹如不见,叹息说道:“不过这也无可奈何,自古以来都死秋rì为媒,你想娶枕香,怕是要再等一秋了······”秦卬终究脸嫩,不敢再接话,倒是缇萦笑道:“只怕一rì未见,如隔三秋吧?”我微微一愕,说道:“你这小姑娘倒真是会挪揄人,我倒是没想到······唉!看来chūn天真是来了,少女也思chūn了······”缇萦脸一红,也不敢再说什么了。 这rì我和秀娘正在后院翻地,枕香忽然走了过来,说道:“君侯,夫人,外面来了一个女的,说是要见君侯?”我一愣,问道:“女的?”秀娘也看着我,微微疑惑。我苦笑道:“你们怎么都这么看我,我来城阳之后就没有再招惹什么人了,这多半是慕名前来拜见的······”秀娘嗔了我一眼,拿过我手中的铲子,推了我一下。枕香也笑着带我到了前庭。我见院里没有人,便问道:“枕香,那女子是谁?” 枕香笑道:“多半是那时候我和夫人看到的女子······”我皱眉问道:“什么?”枕香看着我,道:“君侯你忘了?去年你到城门那里和一个女子神态亲昵,被夫人看到了······我本来以为夫人会生气,哪知道后来也没有什么事情,多半就是那个女子?”我闻言身子一震,心道:“是她?!” 枕香见我似乎知道是什么人了,便住口不提,自去叫那女子进来。我一时茫然若失,站在院里发呆。过了一会儿,只听脚步声细细,我抬头一看,见从府门处走过来一个衣着朴素的女子,我看着她右颊上的伤痕,笑了一下,看着眼前的杜心月,笑道:“你怎么来了?”杜心月看着我,良久之后才怔怔说道:“刘章,你······你还好吗?”我笑了一下,没有说话。枕香站在我们之间,见情形有些不对,眉尖儿微微蹙了一下,随即轻手轻脚地走去后院。我没有管她,看向杜心月,又问道:“你怎么来了?” 杜心月似乎发觉自己方才说话的语气不对,咬了咬嘴唇,笑道:“刘泽死了,我无处可去。放眼整个天下,我认识的也不过你一个人,所以我来了城阳。”我哦了一声,杜心月看着我,说道:“你没有惊讶,似乎对刘泽之死早就知道一样······或者说刘泽之死就是你一手造成的?”我看着她,淡然说道:“若是刘泽还活着,以他对你的看重,断然不会允许你只身前来。你如今来了,刘泽自然是死了,又有什么好惊讶的。”杜心月冷笑道:“人说朱虚侯聪明,原来这置身事外的本事也如此出众!”我不理会她的讽刺,只是笑了笑。杜心月心中有气,道:“世人不知道你对刘泽的仇恨,难道我还不知道?齐王之所以失去天子之位,就在于刘泽突然倒戈投向代王。他连累你下场如此之惨,你不恨他,那真是笑话!” 我看着杜心月,这个女子还是如从前一样jīng明,但刘泽既然已经死了,我也不必追究什么,笑了一下,道:“我从未出过城阳郡,又怎么杀得了刘泽?”杜心月看着我,突然一改面如寒霜的脸孔,笑道:“我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难道还不承认刘泽是你所杀?难道还要让我说出离朱的事?”我微微一愕,说道:“你······”杜心月笑了一下,说道:“你如今不再狡辩了?离朱已经将一切都告诉了我,而且······”我眼神一凝,说道:“而且什么?”杜心月掩唇笑道:“而且,若是没有我的襄助,只怕离朱不容易得手呢!”我身子一震,皱眉说道:“你说什么?!” 杜心月看着我,说道:“我跟他一起离开长安去燕国的时候就对他说过,他害你这样,你迟早要找他算账。他当时嘴硬说不怕,但心中其实怕得要死。后来齐王的死讯传到燕国,我重新对他提了一次,他自然就加强了戒备。离朱不知道听谁的话,竟然扮成是你的样子,被戍卒认了出来,就在卢龙城潜藏了起来,几次如燕王宫想要刺杀,都没有得手······也算无能!” 我听着她口中说出这些讥讽的话语,心中有些不喜,冷笑说道:“所以,你帮了离朱,将刘泽杀了?”杜心月妩媚一笑,说道:“那rì他刺杀未遂,逃到我的宫中,我说明了自己心意,让他助我杀了刘泽,离朱半信半疑,但我想他自认为我就算有计谋,他也能从容应对,所以就隐藏在我宫中。当晚我邀请刘泽来我宫中饮宴,离朱轻而易举就杀了他,哼!” 我看着眼前的杜心月,眼中微微有戒备之sè,说道:“那······刘泽是否知道是你想杀他?”杜心月抚了抚右颊上的伤疤,说道:“他应该是猜到了,不过临死前,他挣扎着想举剑杀我······还提到了你的名字,说什么‘刘章害人’的话,当真好笑······”我看着杜心月,忍不住眼中一阵厉sè。杜心月似乎受了惊吓,蹙眉看着我,先前面上的笑意已经荡然无存。 我随即一笑,说道:“那你今rì找我,是为了什么?难道是想为刘泽报仇?”杜心月嫣然一笑,摇头说道:“王上当真会说笑,刘泽说到底也是死在我的手中,要报仇也不会找上你······我自己就更加不会找自己报仇吧······”说罢又是一阵轻笑。 我看着如今素颜的杜心月,忽然想起九年之前我第一次见到的她,那时候她的心机已经初露端倪,我也曾经对她生出忌惮之心,但她不过是个民女,我也没有以她为意。更兼她遭逢舅父驷钧追杀,所谓九死一生。之后竟然倚仗刘泽,影响天下大势。这些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而她经由当初的狡黠少女变成眼前这个心机深沉又毒辣的女子,纵然我如今看淡世事,也忍不住心惊。 杜心月见我只是注视着她,眼中没有了狠戾之sè,不禁笑道:“你看我作甚?”我笑看着别处,但声音已经冷了下来,道:“老实说,我现下有些后悔······”杜心月看着我,神sè有些惊疑不定。我复又转头看着她,续道:“我后悔······当rì没有杀了你!” 杜心月愣道:“杀我?······”她忽然格格娇笑,指着我说道:“你以为杀了我,就能让这九年来的一切都不同,吕氏不会覆灭,齐王不会死,代王不会成为大汉天子,你也不用变成今rì这般,是吗?刘章,你太愚笨了,竟然将天下变乱归咎在我一个女子身上!”我笑了一下,说道:“如今再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杜心月仔细地看着我,忽然冷笑道:“杀了我,你就不是今rì的刘章了!” 我心头狂震,看着她问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杜心月看着我,忽然叹了口气,说道:“当初你想杀我,无非是因为你看出我行事毒辣,容我不得。但你最终还是没有杀我,这就是你为何会败于他人之手的原因。”她顿了一顿,说道:“这就是所谓‘妇人之仁’吧!成大事的人,从来都是杀伐决断,你却总在重要关口迟疑······我虽时时不在你身边,但素来以你为对手,我有今rì,就是在于我能够忍吕湄儿之辱,能够委身刘泽,可惜我终究是个妇人而已······” 我看着她眼中的愤恨之sè,说道:“你所有的倚仗都在于刘泽,如今刘泽死了,你也不过是个平凡妇人,再难有什么作为······你为何有这等不智之举?”杜心月苦笑道:“我和刘泽从齐王营中去长安,本意是推举齐王为天子,我知道你的心xìng,不想做皇帝,所以想着齐王当上皇帝之后,任你为辅臣。如此一切都好,哪知道刘泽没有同我商议,竟然投靠代王,如此我jīng心安排的一切全都化为乌有,后来未央宫里一件事一件事,我已经无能为力,心中只想着刘泽背叛我,又害你成了这样,我须容他不得!所以才杀了他······” 我笑道:“你这样说,好像是杀刘泽全都是为了我一样,哈哈哈······”杜心月静静地看着我笑,等我笑声落了下来,她才淡然说道:“不然呢?······如果不是这个理由,那你以为我为何要杀了自己的倚仗?我难道不知道这是不智之举?” 我看着她,突然咳了一声,面sè涨得通红。她迈步上前,我却后退一步,抬手阻拦着她,问道:“你······你来我这里,是想做什么?”她忽然抬起右手,拿到我面前,问道:“你还记不记得这个?”我看她掌心里是断作两截的玉虎,眼神一凝,沉声说道:“这是当初我摔断的玉虎······你怎么还在留着,没有扔?” 杜心月低头看着玉虎,眼中似乎也有了盈盈笑意,柔声说道:“是啊,我是没有舍得扔,一直随身带着······它陪了我九年,就好像你从始至终都在我身边一样······”我听她这么说,又见她抬眼看着我时眼中的情意,禁不住心惊肉跳,冷冷说道:“你······你说什么胡话?!” 杜心月看着我,举步上前,痴痴说道:“你还记得当rì你送我走的时候,我问你的话吗?我问你,‘若是驷钧发现假扮小太监的人是我,公子会怎么做?是会弃车保将,还是遵守誓言全力救我’,你后来说,‘若是舅父果然发现了你,我便给他装傻充愣,若是实在纠缠不开,那我就只好回他老人家一句:‘这是我刘章看中的女人,谁敢把她怎么样?’那他也是无可奈何,只是这样rì后会比较麻烦,要让你在我左右,须臾不得离开’,你知道我那时多想留下来······但我不过是个民女,我纵然说了,你多半也会不以为意,所以我最终没有说······”我啊了一声,只觉不可思议,想起我这九年不过见她两面,实在没有想到她竟然对我心生情意,只觉世事难料无过于此,一时又觉她说的不过是玩笑。但我看她神情,又不像是作伪,不禁疑惑地看着她,沉吟不语。 杜心月见我没有反应,有些着恼,攥着玉虎,又道:“我被驷钧追杀,冒着生命危险,不远千里也要去长安,不过就是想要找你罢了······后来世事难料,我不得不委身刘泽,却也绝了爱你之心,可我仍旧一心为你好。我所做的一切全都是为了你,你这么聪明,难道一点儿都没有感觉吗?”我看着杜心月,一时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是看着她,尴尬道:“你······”杜心月平rì甚是jīng明,但这个时候也有些迟钝,问道:“怎么?你不相信我说的吗?”我又迟疑道:“我······”杜心月刚要责问我,突然见我转头,当即也转头,顺着我的目光看了过去。 我见到秀娘和枕香过来,顿时松了口气,上前说道:“秀娘,这件事情我再给你解释······”秀娘摇了摇头,杜心月笑了一下,挑衅地看着秀娘,说道:“她就是你夫人,那个不同你言语的枕边人?”我站在秀娘身前,说道:“这件事情跟秀娘没有任何关系,你有什么事情就找我!” 杜心月看着我,眉头蹙了起来,随即看着秀娘,说道:“刘章,你不爱我,就是因为这个女人吗?”我点头说道:“不错,我和秀娘乃是结发夫妻,我心中也只爱着她一人。至于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恕刘章福薄,配不上你!”杜心月听我这么说,心中犹如刀割,忍怒盯着秀娘,随即看着我,说道:“哼······你说得轻巧!我九年的韶华,难道你一句配不上就想将此事了结吗?”我见她神情乖戾,皱眉说道:“你想怎么样?” 杜心月一愣,喃喃说道:“我想怎么样?······”她看着我的面容,忽然一阵茫然,轻声说道:“是啊!我如今想怎么样?你不会娶我,我更不会嫁你,我没有家,也没有了亲人,我该怎么办?”我见她神sè有些不对,上前说道:“杜心月······”她听到我的呼唤,转头看着我,突然伸手抓住我的衣袖,面上也笼着一层笑意,口中说道:“刘章,你杀了我吧······就像当初你想杀我的时候那样,那时候你拿着剑,冷冷地看着我,我已经对你倾慕了······我害了那么多人,如今也什么都没有了,还活着做什么!······我不想孤独着死去,宁可死在你的手中,你杀了我吧!”她抓住我的手臂,面上却是一阵惨然的笑意。 秀娘和枕香却都是吃了一惊,见杜心月面目狰狞,似乎有些癫狂的迹象,忍不住惊讶出声。我看着眼前状若疯狂的杜心月,突然叹了口气,说道:“蝼蚁尚且偷生,更何况是人?你又何苦如此?”杜心月听我这么说,眼前一亮,说道:“这也是当初你跟我说的话······”我看着她,沉声说道:“我也不想劝你,但人情莫不是贪生怕死,你如今一心求死,也不过是因为没有了牵挂,既然是我害得你如此,那我也不能看着你如此······”杜心月看着我,我放开她,回头看着秀娘,说道:“秀娘,她在府中住下,可好?”秀娘看了看我,随即点了点头。 我回头看着杜心月,杜心月只是低着头,我随即对枕香说道:“枕香,你带她去阁楼,安排她住下。”枕香皱眉说道:“君侯,阁楼没有空房间了!”我见她对杜心月有些敌意,微微皱眉,说道:“缇萦住的阁楼不是还有几间房子?” 她哦了一声,气鼓鼓地看了看杜心月,当前去了。杜心月抬眼看着枕香的身影,跟了上去。我见她神sè不对,登时心生后悔,心道:“这女子在府上住着,不会惹出什么乱子吧······”我一时出神,走到秀娘身旁,却没有留意到杜心月忽然转过头,眼中掠过一丝寒芒。 但是之后两天,府中却也没有什么变故,杜心月只是住在阁楼里,和从前判若两人。我见他这样,心中有些怀疑自己是否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和小石头、秦卬私下说了几次,但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只能说小心提防。她住的地方接近淳于意的房间,所以每次有汤药给我和秀娘服用的时候我都细心检查,但也查不出什么端倪。如此过了三天,这rì我在后院忙碌着种菜,忽听她在身后说道:“真是没想到,堂堂朱虚侯竟然穿着农夫的衣服,下地种菜。”我也听不出来她言语中是不是有讽刺的意思,笑道:“你如今肯出来走动了?” 她走到我身前,说道:“我从燕国赶来城阳,路上担惊受怕,如今才算是睡了几个好觉。”我嗯了一声,没有说话。她看了一会儿,突然说道:“刘章,我比不上你夫人吗?为何你不爱我?”我仍是整理着手中的菜苗,淡然说道:“是啊······你容sè姣好,秀娘比不过你,更兼有心机、有谋略,比之男子也未遑多让,怎么说秀娘也逊你一筹······”我想了想,说道“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说的大概是我们!” 杜心月看着我,蹙眉说道:“你身份尊贵,为何要做这些贱民之事?难道果真如外间所说那样,你已经忘了自己的宏图大志,从此碌碌无为?!”我没有说话,只是笑了笑,杜心月见我无所谓的样子,心中没来由地一阵怒气,抬脚在我方才种下的菜地踩了一下,登时将一片菜苗踩断在浮土表面。我不禁一阵心疼,喝道:“你好好说话就是,这些菜苗怎么碍着你了?!”杜心月心中更怒,说道:“你······你关心这些菜苗,却对我说的话漫不经心不在意,刘章,你当真欺人太甚!”我起身看着她,冷笑道:“我不这样,还能怎么样?” 杜心月笑了笑,说道:“你说道不同不相为谋,若是我们志同道合,那······”我看着她,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杜心月道:“如今天下都知道是你平定吕氏内乱,只不过功劳被人抢走了而已,而且你如今被朝廷猜忌,难道就想一直这样下去,等着朝廷的刀落到你的头上?既然刘恒不肯放过你,不如趁势而起,邀集诸侯王,并力西向,如此天下可得,你也可以为自己的兄长报仇,如何?” 我笑道:“可我手中无兵,你这番话不过是空话而已······”说着,我耸了耸肩,又蹲下来,继续种着菜苗。杜心月道:“有我助你游说诸侯王,你自己本身就是有勇有谋,而且秦卬有良将之能,你我联手,胜算有七分,天下还是在你掌握之中。”我看了她一眼,笑道:“你这么说,就是和我‘志同道合’了?” 杜心月见我神sè戏谑,啊了一声,不可置信地说道:“你,你不愿意?”我笑了一下,继续种着菜苗。杜心月不禁愤然,抬脚正要用力踩下,我忽然伸手护住菜苗,她气呼呼地收住脚。我笑了一下,突然身后传来脚步声,杜心月回头看去,见秀娘款款走来,面sè一沉,转过头去。 秀娘走到菜地,突然见到那些被踩断的菜苗,眉尖儿一蹙,伸手想要扶起,神sè有些怜惜。我忙笑道:“秀娘,无妨!就让它们这样,等几rì它们自己就好了······”秀娘看着我,似乎是信了,点了点头,但看着这些踩断的菜苗,仍旧是有些怜惜的样子。我笑了笑,看了看杜心月。杜心月冷笑一声,心道:“你便是爱她这样吗?”一时看着秀娘的身影,哼了一声。 眼看着快种到头,秦卬忽然过来,说道:“君侯,府外有客人求见!”我微微皱眉,回头看了看秦卬的神sè,直起身子,看着杜心月,笑道:“和你‘志同道合’的人来了······要不要去见一下?”杜心月双眉一扬,笑道:“去就去!” 我笑了一下,见秀娘淡然笑了笑,便放下心来,刚走到屋角,杜心月忽然凑近我,低声说道:“刘章,你去见客,为何还要叫上我?难道你还怕我对你的宝贝夫人下手不成?”我笑了一下,淡然道:“我方才就是怕你会这样。”杜心月抿嘴笑道:“你敢当着我的面说这样的真话,看来不是小人!”我冷笑说道:“彼此彼此,你敢当着我将这话宣之于口,虽然心如蛇蝎,却也不是小人!” 杜心月掩唇笑了一下,说道:“你手上还有泥,难道就这样见客?对了,你要见的客人是谁?”我看着双手,说道:“我也不需要掩饰什么,这样就好。至于来人······”我笑了一下,道,“和你志同道合的人,这天下能有几个,你想不到么?”杜心月心中惊了一下,说道:“是吴王刘濞的人?”她沉吟说道:“吴王多半是想拉拢你······”她忽然看到我面上的笑意,赧然说道:“看你这个样子,只怕早就知道了,我也不用担心,就在一旁看‘戏’了······”我看了她一眼,见她唇上掩不住的笑意,也不禁笑道:“你倒还记得!” 我和杜心月、秦卬来到正堂,见堂上三人背对着我们负手而立。那三人听到脚步声,都是回过头来,见我衣着朴素,都是有些惊讶。我看着当前那人,见他须髯戟张,大概四十余岁年纪,看他站着的位置,应当是这次的使节,那后面两人便是他的随从了,我眼光只是在两人的面上扫了一下,看着那为首之人,但心中却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当前一人行礼说道:“吴国使者管升叩见城阳王!”我一时也来不及多想,笑道:“贵使远来辛苦,不必多礼!”随即伸手说道:“贵使请入座!”管升迟疑一下,我眉头微皱,忽然心中一凛,想到一个问题,忽然冷笑说道:“贵使前来,当是吴王有事找本王,不知吴王是什么意思?”管升从容说道:“吴王派小人前来,乃是想为王上张目!” 我哦了一声,管升续道:“吴王知道王上为大汉尽心尽力,却遭小人构陷,当初朝臣陈平、周勃许王上事成之后,受封赵王,但当今皇帝篡夺帝位,王上封地不过一郡,是可忍,孰不可忍!吴王窃为王上不齿,是以想要为王上讨回公道,不知王上意下如何?” 我伸出满是泥土的双手,苦笑说道:“本王如今被朝廷猜忌,一举一动皆是不得zì yóu,况且如今为人所制,哪里有什么公道可言?”管升面上一阵喜sè,说道:“吴王派下官前来,正是为王上讨回公道。想王上当初有功于大汉社稷,如今反而落得这番下场,代王无有寸土之功,如今反而践位天子,如此行径,让忠臣孝子寒心,我吴王愿替王上出兵长安,以正朝纲!” 我哦了一声,面sè一变,说道:“管大人怎么可以说出如此谋逆之言?!本王如今不问世事,朝廷间的争斗已经再也和本王无关。吴王想替本王鸣不平,本王唯有谢过吴王的好意,但是出兵之事,切莫再提,否则本王就要送客了!” 管升见我这般推脱,长揖说道:“旧闻城阳王胆sè过人,今rì这般担心,莫不是以为我吴王乃是朝廷爪牙,故意使反间之计探听王上的虚实?吴王一片拳拳之心,王上若是相疑,莫说是吴王,连臣都觉得齿冷······”我听他倒是为我找好了怀疑的理由,便语气飘渺地说道:“本王焉知你是不是故意如此说?管大人虽有国士之风,但如今默默无闻,又并非是中郎将季布,你说的这番话教本王如何相信?吴王若是果真想为本王张目,如何不自己前来?······还是说,吴王就在此地?!” 管升一愕,不知道该怎么说。倒是他身后一人长声大笑,走了出来,我见那人穿着奴仆衣服,又沾上了乱糟糟的胡须,但一双眼睛却是jīng光乍现,他扯去胡须,露出一张jīng悍的面孔。我见这人形貌异常,但依稀是五年之前见到的样子,忍不住心道:“原来这就是吴王,怪不得史书上说刘邦见了自己这个侄子就说他面有反相,果然是有几分端倪······”吴王刘濞今年不过二十八岁,面sè微黑,只是唇上留着短须,眉目张扬,看起来很是有王者的威严。他这是却大笑不止,良久才说道:“城阳王目光如炬,本王如此隐藏行迹,竟然还是被你察觉,果然名不虚传!” 我笑了笑,见管升已经拱手退到吴王身后,便道:“吴王为何如此?是不信我刘章的为人,还是怕了长安城里的刘恒?若是怕了刘恒,如何还有胆量说替本王张目?!”我如此咄咄逼人地质问刘濞,但刘濞却没有生气的意思,却是不慌不忙地说道:“城阳王莫要生气,本王如此小心行事,自然是有所顾忌,也不用瞒你!本王早就听闻城阳王虽然年少,却有经国大才,五年前惠帝驾崩之时,本王见过王上一面,就此对王上很是钦慕············”我“哦”了一声,笑道:“本王何幸,竟然能得吴王看重!”刘濞笑了一下,随即沉声说道:“但本王却存着一些私心,看看城阳王比之本王如何············没想到本王刚来府上不过一刻光景,就被发现,实在惭愧!” 我看着微笑告罪的吴王,心中却是一凛,历史上都认为吴王刘濞只不过是一个不成气候的叛逆,生xìng暴躁,和所有造反失败的诸侯王一样,有着不可告人的野心,但是今rì一见,我却看出了吴王的过人之处。我与他这是第一次说话,但他却可以袒露自己的心迹,正是用人不疑的典范。我自然猜到了他的私心,也知道他为何要找我,如此说来,他自然是想要利用我,但他却如此坦诚相告,我虽然心中对他戒备,但是却有些佩服他。 我伸手虚扶,笑道:“原来如此,吴王对本王看重,本王铭记在心!”刘濞见我神sè不是很抵触,心中自然开怀,眼睛一转,看着我身上,却是朗声笑道:“城阳王如今真是闲情逸致,竟然亲自耕田,不知道是真的乐于如此,还是心中另有打算?本王从前听闻王上昔rì在太皇太后面前敢作耕田歌,那时候何等意气风发,怎么如今却颓废如此,身做农人之事?” 我看着自己手上仍旧粘着的泥土,笑了一下,说道:“吴王见笑了,本王去洗漱一下,秦将军,你先招呼王上入座!”秦卬微微一愣,我rì常都称他为“秦兄”,如今却突然叫他秦将军,他愣了一下,随即上前请示刘濞。我却笑了一下,退到后堂。刘濞看着秦卬,眼前一亮,问道:“你便是荥阳之战里面力挫灌婴的秦卬秦将军?!”秦卬谦逊道:“有劳王上过问,正是末将!”刘濞颔首说道:“嗯······果然将军意气,虽然不在军中,仍旧如同匣中利剑!灌婴平生两败,一是败于匈奴人之手,其次就是将军之手,本王往昔听说,也是心折不已······城阳王手下能人何其多也!”秦卬笑了一下,随即让刘濞入座。 我从后堂出来,已经是换了一身便服,坐在了主位。吴王见我霎时间又变成了风神如玉的模样,点头说道:“看来瑕不掩瑜,城阳王本来是天家贵胄,如今却屈居这一隅之地,不是太过可惜了?”我笑了一下,说道:“王上似乎话中有话,你我皆是男儿,说话不必如此云里雾里的,让人不舒服!”刘濞拊掌笑道:“好!果然快人快语,那本王就开门见山地说了。”他随即正襟危坐,沉声说道:“城阳王以为,这汉家的天下······是谁的?”我眉头一皱,道:“自然是高祖之后,我刘氏的。”我话未说完,刘濞已经摇头道:“非也非也!城阳王说错了。这刘氏的天下,是太皇太后和惠帝的!”我“哦”了一声,正sè说道:“愿闻其详。” 刘濞看了看室中的几人,我知道他的意思,说道:“秦将军和杜姑娘都是我的心腹,不用回避。”刘濞看着我,说道:“那本王直话直说了。本王不顾朝廷猜忌,又不远千里来见王上,自然是不同寻常之事,城阳王心中应该有过猜疑,以为本王有所异心。你这么想,本王不生气,只不过本王来城阳城,只是为了要得到王上你的一句话。”我眉头一皱,问道:“什么?” 刘濞没有再说,却是正sè说道:“当年高皇帝带领同乡杀了沛县县令,要推举以为主事之人,萧何、曹参、樊哙、夏侯婴等人因为心中顾忌,所以没有出头。倒是高皇帝一无所有,去得了那‘沛公’的头衔,后来因缘际会,竟然得到了天下。不过高皇帝驾崩之后,这天下是谁的,却是有待商榷的。论排行,王上的父亲悼惠王乃是长子,有继承之权,但是论地位,却是太皇太后和惠帝为尊。太皇太后昔rì楚汉之争的时候出力甚多,而且吕氏一族资助高皇帝,所以高皇帝才成就事业。惠帝继位是顺理成章之事。” 我静静地听着,似乎知道了他想要说什么事情。果然只听刘濞续道:“但惠帝驾崩之后,太皇太后女主称制,其实也无可厚非,诸侯王也不敢说什么。但是太皇太后驾崩之后,这大汉的天下是谁的,那可就不一定了!”他转头看着我,冷笑道:“长安之乱,我等诸侯王为何要跟随齐王起兵?难道我等不知道起兵就是造反?但因为牵头之人是齐王,惠帝没有子嗣,这大汉的天下自然该回到悼惠王的后人。齐王是悼惠王长子,我等跟随齐王,乃是为了端正大汉朝纲。不料大乱中,齐王和王上虽然出力甚多,结果却被刘恒渔翁得利。是可忍孰不可忍!”我听他说到王兄,心中一痛,却是摇头不语。 刘濞叹了口气,说道:“当rì齐王退兵之际,本王委实心痛。齐王为了王上和济北王,竟然放弃天下,楚王骂他是‘竖子’,他也泰然接受。但他不知道,他这样一放弃,却是将我大汉推到了变乱的边缘!”我看着他,皱眉问道:“为何?” 刘濞叹息道:“难道王上还想不清楚吗?刘恒并无嫡子的名分,也不是长子,如今得到了皇位,那就是篡逆之举,而齐王却放弃了征讨,那就是默认了篡逆。刘恒既然没有名分,那其他诸侯王也可以行篡逆之举。城阳王,你以为诸侯王当真是想造反吗?朝廷其身不正,自然应该有人起来说话!”我神sè一动,刘濞冷笑说道:“王上以为本王前来就是想要造反?须知如今天下间的诸侯王都是蠢蠢yù动,楚王和本王联系最多,长沙王中立,南边的南越王赵佗更加是窥测天下,而天下人看着的,不过就是王上你罢了!” 我心中一惊,愕然抬头看着刘濞。刘濞皱眉道:“王上难道自己不知道吗?如今天下大义正是在王上手中,齐王已经被刘恒逼死,王上如今便是高皇帝的嫡孙,只要王上登高一呼,天下必然影从!难道王上以为在城阳小城之内安然度rì,就能安稳度过余生,不受刘恒猜忌了吗?你的身份如此,刘恒必然rì夕念怀,势必置你于死地,你就算藏拙也是难逃此劫!” 我身子倏然一惊,咬牙不语。杜心月看我神sè大变,斟酌了一下,看着刘濞,问道:“我家王上出了奋起反抗之外,难道就无路可退了?”刘濞冷冷说道:“天家之路,就是一步步到死路上去,除了死,你们无处可退!”杜心月一双妙目看着刘濞,忽然神秘地笑道:“若是我家王上放弃了高皇帝嫡孙的身份呢?!” 刘濞忽然有些心悸的感觉,眼前的这个女人,眼光太毒了。她就那样静静地笑着,一双眼睛却带着戏谑的神sè,像是在看一个笑话一样。刘濞皱眉看着一脸沉思的我,心道:“这女子是谁?刘章自诩聪明过人,却不知道我说这番话的用意,她只不过两句话,却看出我心中所想······她是何人?怎么有如此眼光?!” 我看着刘濞神sè变了,心中微一思索,再看了看一脸神秘的杜心月,心中登时雪亮,微微笑了笑,看着刘濞。刘濞却神sè不变,说道:“这······也没有多大用处。”杜心月笑道:“方才小女子听吴王说过,此次来城阳,是为了得到我家王上的一句话,不知道吴王想要什么话?”刘濞听她这么问,一时却有些踟蹰,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问了。 杜心月却不给他思考的时间,冷笑说道:“若是吴王要的就是方才那句话,那你就记清楚了,我家王上答应了你!”刘濞身子一震,眼中喜sè一闪,说道:“果然?”杜心月道:“果然!”刘濞看着我,说道:“城阳王,你意下如何?”我看了看杜心月,缓缓点了点头。刘濞笑了笑,道:“本王绝不会忘了今rì,多谢城阳王成全本王!”我想着后世刘濞的造反,他自然不会因为我的一句话而放弃大好时机,想到这些纷繁复杂的事情,我叹息说道:“吴王你要如何做?”刘濞看着我,拱手说道:“本王不敢献丑,昔rì王上才华横溢,如今虽然龙游浅滩,但才学犹在,请王上指点一二。” 我点了点头,说道:“如今刘恒已经是大汉天子,如此明目张胆地起兵,终究不妥,不如等待时机,吴人轻悍,王上手中之兵不多,不若再等些年份。rì后举兵,得一城就严守一城,万不可轻举冒进。如此,王上便可以分割吴楚江南之地,与长安对峙,天下还在王上手中。” 刘濞点了点头,他身后的管升却皱眉问道:“这······凡举兵之际,正应该如离弦之箭,势如破竹,不计一城一池的得失,怎么王上却如此说?”我冷笑道:“哼!你若果然如此贪功冒进,正是取死之道。要知道梁地和关中金城千里,崤函正是关中门户,如何轻易撼动?而长安若是有奇兵断了粮道,只怕江南之兵,有去无回!”刘濞横了管升一眼,管升神sè一变,不敢再说。刘濞正sè说道:“多谢城阳王提点······” 我见他眼眉动了一下,知道他得了我的首肯,急着离去,便开口说道:“王上在我府上多有不便,若是让人看到,难保不会有什么变故······”刘濞离席而起,说道:“如此,本王就告辞了!”他说了这话,见我仍旧是端端正正地跪坐在主位,忽然一皱眉,说道:“本王受王上如此大恩,不必言谢,rì后······”我淡然截道:“rì后之事,谁说得清楚?!”刘濞一阵迟疑,我笑了笑,道:“秦将军,本王不便出府,你替本王送送吴王!”秦卬恭恭敬敬地说道:“末将领命!”刘濞见我这样,踌躇了一下,随即转身去了。 我却叹了口气,透过正堂看着眼前的庭院,chūnrì的阳光暖暖的,让人提不起一丝jīng神。杜心月看着我眼中不可捉摸的笑意,眉尖儿蹙了起来,忽然问道:“刘章,你为何要那样跟刘濞说?”我转头看着她,笑了一下,问道:“我跟刘濞说了什么?” 杜心月嗤笑道:“你的话可以糊弄刘濞,却不能敷衍我。得一城就严守一城,万不可轻举冒进,这话从你的口中说出,分明是想让刘濞大败!他方才已经言明,你如今是大汉天子之位的的不二人选,言下之意就是要助你对付刘恒,纵然他有利用你的嫌疑,但你未尝不可以假借他的兵力为自己复仇。如此千载难逢的时机,你不但不抓住,反倒想要置刘濞于死地,去襄助自己的仇人······刘章,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我自嘲道:“我怎么想的,你不知道么?你若是真的不知,也不可能让我答应刘濞的条件。”她忽然叹了口气,说道:“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却怎么也想不明白!”我笑道:“我先前说,‘道不同不相为谋’,这便是你与我的不同。你做事可以不择手段,但我如今还能怎么样?我在城阳被这个身份所囿,行事处处掣肘,我还能怎么样?如今我已经不能再做他人计,刘濞既然对天子之位有了觊觎之心,我就不能为虎作伥,所以才告诉了他一条兵家大忌。” 杜心月一双妙目在我脸上,却是笑道:“你真的以为刘濞会按照你说的方法出兵?”我笑了一下,正因为知道后世的刘濞果然是这样的战略,但我却不知道这是刘章告诉他的,但无论如何,刘濞都会因此覆灭,我也没有心情跟她争论这个,所以只是淡然笑道:“你若不信,可以再等三十年,到那时候一切自然明了!” 杜心月看着我,突然笑道:“我信你!”我却别过了头,淡淡地道:“但是刘濞说的这些,我从前都不知道······大汉天子之位,哼!原来如此!”杜心月看着我面上的苦涩之sè,笑道:“你这个时候又伤心什么?你的身份,乃是高皇帝嫡孙,这个身份,你怎么都难以摆脱,除非你死······刘恒忌惮你,也必然是要将你除去的,你难道就真的任人宰割?!”我点头道:“不错,我就是要任人宰割。”她愤然道:“你······你还是当初的那个刘章吗?月儿倾慕的那个凌厉飞扬的刘章死了吗?我现在越来越看不懂你了,你究竟是谁?!” 我看着突然发怒的她,突然笑了,说道:“那个刘章······”杜心月气鼓鼓地看着我,我摇头正要说话,秦卬走了进来,见我和杜心月神情不对,微微踌躇了一下,随即拱手说道:“君侯,吴王已经离去,只是,他言语中透出想要拉拢末将的意思······”我颔首说道:“你答应了?”秦卬摇头说道:“没有,末将说‘rì后只要我家王上一声令下,秦卬万死不辞’,他看了末将一会儿,然后就走了。”我点头说道:“你做的很好······秦兄,你暂且回避一下。”秦卬微微抬头,正要转身离去,杜心月却朗声说道:“刘章,你何时变得如此偷偷摸摸了?” 我听出她言语中的讥讽之意,却是淡然说道:“月儿,我若起兵,受苦的便是大汉的天下万民。刘章何德何能,奈何以天下万民换我一人的万里河山?!等到这山河染血,生民涂炭之时,我如何心安?既然刘恒和诸侯王都还看重我这一重身份,那我自此之后清风明月,再也不管这天下!”杜心月听我口中叫她“月儿”,突然泪水如同断线的珠子一般,泣声说道:“刘章,你这么想,别人也会这么想吗?”我笑了一下,没有回答她的话。 第五十六章 国事家事 - 长乐未央之大汉刘章 - 刀笔布衣 () 先代王未入立为帝而王后卒。及代王立为帝,而王后所生四男更病死。孝文帝立数月,公卿请立太子,而窦姬长男最长,立为太子。立窦姬为皇后,女piáo为长公主。其明年,立少子武为代王,已而又徙梁,是为梁孝王。 ——《史记·外戚世家》 文帝既立,以勃为右丞相,赐金五千斤,食邑万户。居月余,人或说勃曰:“君既诛诸吕,立代王,威震天下,而君受厚赏,处尊位,以宠,久之□祸及身矣。” 勃惧,亦自危,乃谢请归相印。上许之。岁余,丞相平卒,上复以勃为丞相。 十余月,上曰:“前rì吾诏列侯就国,或未能行,丞相吾所重,其率先之。”乃免相就国。 ——《史记·绛侯周勃世家》 贾生以为汉兴至孝文二十余年,天下和洽,而固当改正朔,易服sè,法制度,定官名,兴礼乐,乃悉草具其事仪法,sè尚黄,数用五,为官名,悉更秦之法。孝文帝初即位,谦让未遑也。诸律令所更定,及列侯悉就国,其说皆自贾生发之。于是天子议以为贾生任公卿之位。绛﹑灌﹑东阳侯﹑冯敬之属尽害之,乃短贾生曰:“雒阳之人,年少初学,专yù擅权,纷乱诸事。”于是天子后亦疏之,不用其议,乃以贾生为长沙王太傅。 ——《史记·屈原贾生列传》 未央宫宣室。 刘恒坐在上首,冷眼看着下面跪坐的四人,邓通极少见到刘恒发这么大的脾气,一时提心吊胆,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口。绛侯周勃、太尉灌婴、东阳侯张相如、御史大夫冯敬也是跪伏在地,丝毫不敢轻动。整个未央宫宣室内没有一点声音。 周勃心中有些惴惴不安,之前刘恒上朝之时对他发问,他答不上来,自以为自己才能比不上陈平,所以就辞退了左右丞相的职务,但是陈平年老,更因为长安之乱中受到打击,这些时rì都没有上朝,所以他自然就成了文武百官之首。这些时rì以来,朝中没有什么大的事情,只有一个不过二十余岁的贾谊在朝廷内外走动,改正朔,定官名,每次朝议,许多大臣都答不上刘恒的问题,只有一个贾谊。眼见这刘恒继位以来,权力rì渐稳定,周勃、灌婴等人都是经历了高祖、惠帝、高后三朝的元老,昔rì掌握朝中权力,但如今新皇帝要启用新人,这些人突然都觉得自己的地位恐怕就要被以贾谊为首的少壮派所替代,所以群起而攻之。 但是他们的借口太过露骨,刘恒昔rì听他们说什么“雒阳之人,年少初学,专yù擅权,纷乱诸事”的言语,只是觉得可笑,所以并没有听从这些人的说话,仍旧对贾谊很是看重。周勃等人大是气馁,正当感叹自己年老无所用处的时候,灌婴却说了一句话,周勃和张相如、冯敬是何人,都是在朝中纵横多年的老狐狸,如何不知道这一句话就可以置贾谊于死地?所以几人迫不及待地去面见刘恒,说了一句话,“洛阳贾生,乃是昔rì朱虚侯的座上宾。” 就是这一句简单的话,刘恒突然就沉默了,然后就是浑身释放出浓烈的杀意,宣室之内人人自危,连灌婴这样经历过无数阵仗的大将都被压抑得喘不过气来,似乎听到了自己“怦怦怦怦”的心跳一样。他开始怀疑自己为何要将这个事情说出来,虽然这是事实,但毕竟有陷害人的嫌疑,这在往rì是他不齿的行径,然而自己却忍耐不住。只因为刘章的失败,让整个大汉朝都出现了转折,无论刘章自己的命运,还是自己的命运。自己本来寄希望于刘章,想要跟随他出征匈奴,然而刘章一败,这事情也不过是如同镜花水月一般,他所有的梦碎了。 但是朝中谁是最得意的人?毫无疑问是贾谊。年纪不过二十余岁,就有望封到九卿之位,这是旁人一辈子都无法企及的高度。他为何能够得到刘恒的信任?除了陷害刘章之外,没有什么其他的理由了,贾谊跟刘恒根本就没有什么接触,而如今距刘恒继位不过一年,一年之中如何能有这样的信任,只能说是他往rì在刘章手下,却是刘恒的内应,如此说来,那刘章之所以失败,就全是贾谊的责任了。 灌婴还记得当rì他碰到刘章和贾谊的情景,他自然看得出来刘章对贾谊如何看重,但是如今刘章落败,贾谊却是朝堂风光,他借着背叛朋友而登上高位,却每rì装出一副崖岸自高的虚伪嘴脸。灌婴每次看到贾谊就会从内心深处升起一阵无名之火。这时候刚好周勃等人要给年少的贾谊一点儿颜sè看看,所以他才将这个秘密说了出来。这个时候,他虽然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但心中更多的却是为刘章复仇的快意感觉。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刘恒鼻中微微哼了一声,淡然问道:“绛侯,你说的······这些,可是真的?”周勃身子一动,随即瓮声说道:“回陛下的话,老臣所言,句句属实,若有半句虚言,任由陛下责罚!”刘恒冷笑一声,突然问道:“你们来说这些话,丞相是否知道?”周勃身子一抖,心道:“这,陛下为何如此问?”他一时来不及多想,回道:“丞相已经卧病在床一月有余,此事······”刘恒不紧不慢地说道:“也就是说,丞相对此事毫不知情了?”周勃微一踌躇,答道:“确如陛下所说。” 刘恒看着跪伏在地的周勃,微微冷笑。自从自己登基以来,就有意无意地打击周勃的骄主之心,自从上次之后,他在朝堂也知道收敛了一些。说是收敛,其实是一切都看着丞相陈平的脸sè。陈平是个谨慎的人,知道如何去当好一个臣子,自己无论怎样都挑不出他的毛病。 但是自从陈平卧病以来,周勃竟然又开始不知道收敛,以为自己以武将出任丞相,自然是武将以自己为首,文臣也要看着他的脸sè。这一次构陷贾谊,他也不问问陈平的意见就私自带人来朝见,果然是一介武夫。他淡然笑着,心道:“陈平卧病这么久,多半没有多少时rì。如此看来,是时候收回朝臣的权力了!” 但是想起他们方才说贾谊的话,他忽然心中恚怒。贾谊办事滴水不漏,而且有主见,更兼年轻,自己要树立在朝堂上的威信,贾谊乃是不可多得的臂助,他也一直信任贾谊。但如今突然有人说贾谊是刘章的人,这无异于晴天霹雳。昔rì刘章和张辟疆被誉为朝堂上的后起之秀,那时候贾谊在洛阳,他也从未向这方面想。但是若贾谊果然是刘章的人,那他现在所做的一切到底用意如何就要另当别论了。难道是他仍旧等着刘章东山再起,然后为刘章入主长安做铺垫? 想到这里,他忽然一阵窒息。突然他眼光一凝,只见殿门处贾谊一身朝服踏步而来,一身朱衣,年少风流,他眼神一阵恍惚,一失神间,贾谊面貌一变,竟然变作了神情潇洒的刘章。刘恒咬着牙,双手也不禁握紧了拳头。但一瞬之间,贾谊已经走到殿中,躬身行礼说道:“臣博士贾谊叩见陛下!”刘恒见他和平rì间没有什么两样,也是微微皱眉,挥手说道:“平身!”贾谊又行了一礼,问道:“不知陛下急召臣来,所为何事?”刘恒看着面sè恭谨的贾谊,忽然沉默了下来。 贾谊虽然面上看不出什么,但心中已经如同惊涛骇浪一般。他一踏进宣室的大门便已经看到了跪伏在地的周勃、灌婴等人,周勃他自然不惧,但是灌婴却见到过他和刘章在一起,也知道他和刘章之间的交情。这些时rì以来,上朝之时他都可以看到灌婴眼中的恨意,也曾经想过灌婴为什么会如此嫉恨自己。他不是没有想过和灌婴说明一切,但是自己和这帮老臣的关系并非是三言两语所能够说得清的。就算是灌婴知道事实的原委,但是自己在朝堂大出风头,新旧朝臣的仇恨便全都聚集在自己的身上。而灌婴知道自己的秘密,只怕是早晚都要利用这把匕首,将自己的前程断送。 所以,他看到跪着的灌婴和殿上面目冷肃的刘恒之时,已经隐隐猜到了自己的结局,他淡然笑了一下,低着眉目等着刘恒的质问。等了许久,刘恒开口轻声说道:“贾卿,礼乐百官之事办得如何了?”贾谊微微皱眉,说道:“回陛下,臣都已经办妥,只要将臣所制定的制度试行,假以时rì,自然能够树立我大汉天子之威仪!”刘恒点了点头,嗯了一声,道:“如此就好。”他看着恭谨的贾谊,似乎漫不经心地问道:“朕要你留意城阳王和济北王的动向,他们现下如何?” 贾谊心中一沉,知道这是刘恒在探听自己的口风,心中斟酌了一下,说道:“回陛下,城阳王在城阳郊外开出三亩荒田,每rì专心农事,并无异动,济北王······”刘恒皱眉问道:“他如何?”贾谊轻微地叹了口气,说道:“济北王在自己的驻地大肆招兵,而且每rì练兵不辍。”刘恒默然一下,突然冷笑道:“他不是新近婚配吗,为何没有向宗室上报?既然是新婚燕尔,不好好陪着自己的夫人,又练兵作甚?嗯?!”贾谊低声道:“臣······不知。”刘恒哼了一声,突然就又没有了话语。 过了一会儿,刘恒忽然问道:“城阳王······只是专心农事?如此未免太过yù盖弥彰,这天下谁人不知他刘章往rì乃是世间第一等的男儿,如今竟然甘心做一个农夫?!朕决然不信!”他话锋一转,问道:“贾卿,你以为呢?” 贾谊面上溢出冷汗,皱眉说道:“城阳王虽然乃是人中翘楚,但是也知晓为人臣子的道理。如今天下安定,这大汉朝乃是陛下的大汉朝,他不敢造次,所以这才甘心示弱。”刘恒冷笑道:“哦,依你的话说,刘章甘心对朕俯首称臣了?”贾谊微一迟疑,拱手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陛下既然贵为天子之尊,城阳王自然是陛下的臣子。” 刘恒听他这样回答,虽是滴水不漏,但他却不自主地心中恚怒,冷冷说道:“贾卿,你从前可认识城阳王?!你莫要说不认识,你二人若不是旧识,你为何千方百计要为刘章脱罪?”贾谊听到刘恒斥责,心却反而平定下来,不卑不亢地说道:“臣······往rì是与城阳王有过一面之缘,但臣并非是是为城阳王脱罪,而是城阳王回到封邑之后,安分守己,从未有任何过错。臣为陛下秉公办事,不惧他人的流言蜚语,陛下明察!” 刘恒斜睨了一眼旁边跪着的几人,而后看着恭谨的贾谊,突然冷笑起来,他忽然想起了贾谊为自己办的几件事情,从前他觉得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但是现在一旦和刘章牵扯到一起,似乎每一件事情都不同寻常。 这般一想,他开口问道:“当rì你亲自向朕请求,说可以解开朕的心结,那时候你为刘章请封在城阳,难道是有什么私心?”贾谊低头说道:“臣并无私心。城阳王心xìng耿直,拒不接受陛下封赏,于朝廷威望有损,而陛下又不能轻易动之,臣为免朝政动荡,故而自荐于陛下。城阳王在朝野之间甚有威望,若是封地过大,必然是为朝廷埋下祸根,臣断断不会做出分裂大汉天下的事情,所以只以城阳一郡之地封之,城阳王虽然负气,但是臣既然开口,他便是有一个台阶可以下,所以此乃是皆大欢喜之事,此事臣无愧于陛下,无愧于大汉!” 刘恒闻言大怒,戟指说道:“你!······”一旁周勃见到刘恒发怒,以为自己有所倚仗,忍不住说道:“贾谊,你这样,难道不是为了救刘章的xìng命?”贾谊低头皱眉,只是不说话。刘恒这时候听周勃在一旁冷言冷语地提起刘章,不禁怒火中烧,大袖一挥,怒声道:“你们都给朕出去······出去!” 周勃等人一阵胆战心惊,浑然不明白为何刘恒会生出这么大的气。但是在宣室中的邓通却明白刘恒的心思,刘恒内心中本来就与刘章有芥蒂,这时候听闻自己最信任的臣子竟然与刘章勾结,这些老臣在一旁看着自己君臣相疑,就如同看一场笑话一样,刘恒绝对不允许,所以这才大怒。 周勃等人见刘恒如此,只得行礼躬身退出了宣室。偌大的宣室里,只有贾谊一人孤零零地站在空荡荡的大殿正中,良久,刘恒冷冷说道:“朝中大臣都知晓一件事情,刘章平生夙愿就是为他父亲取得城阳一郡······贾卿,你老实告诉朕,当初你献计将城阳封给刘章,可有什么私心?”贾谊抬头看着上首的刘恒,君臣的眼睛对视在一起,贾谊忽然叹了口气,低头说道:“回陛下,臣有私心。”刘恒冷哼一声,道:“如此说来,你是承认了自己和刘章交情匪浅了?”贾谊拱手说道:“陛下,臣与城阳王只是君子之交,与朝政并无半分干系!陛下······” “够了!”刘恒忽然转头,挥手断然截道,随即他哼了一声,“朕不想再听你说什么,你退下吧!”贾谊愕然抬头,看着刘恒,忍不住说道:“陛下的意思是,陛下和臣的君臣之义断于今rì?!”刘恒一阵喘息,却没有说什么。贾谊默然,随即恭恭敬敬地跪下行礼,说道:“臣贾谊谢过陛下!”说罢起身退到殿门处,转身走出了宣室。 他走出了宣室,看着眼前的台阶,忽然闭上眼睛,随即又睁开,眼中已经是一阵清明之sè。贾谊呼出了一口气,抬头看着天际上的白云朵朵,苦笑一声,心道:“这半年以来,我以为自己和陛下乃是君臣齐心,更以为自己遇上陛下,便能够施展胸中抱负,如同姜尚遇到文王,想不到我错了,今rì不过一个谗言,我往rì所做的一切,所立下的功劳全都化为乌有,贾生,贾生,你当真可笑!” 他自嘲地笑了一下,忽然看着东方的天际,想起城阳郡的刘章,低声说道:“君侯,贾生本来想要以一己之力,继承君侯的志向,为大汉谋福祉,不料命途多舛,如今遭逢大祸,只怕再难有机会施展胸中抱负。贾生有负君侯重托了!”说着他对着天际拜了三拜,叹了口气,拖着身子离开了未央宫。 “刘章,你欺人太甚!”刘恒突然发怒,在殿上来来回回地走动,口中仍旧说道:“天下人都以为朕的天下是从你的手中夺得,朝臣对你百般维护,现在连朕最信任的大臣都与你有所往来,你······你究竟还有多少事情是朕不知道的!朕,朕······”邓通怯怯地看着大怒的刘恒,不敢有一句言语。 此时的宣室中只剩下刘恒和邓通两个人,刘恒实在是难以忍受心中的怒气,所以在朝堂上发泄了出来。一旁的邓通等刘恒安静下来之后,才低声说道:“陛下息怒······”刘恒忍怒说道:“朕怎能不怒?!贾谊素rì为朕所倚仗,朕本来是依靠他来抗衡朝中老臣的权力,如今可好,他竟然有把柄在这帮老臣手中,哼!如此一来,周勃、灌婴他们必然再次猖狂,你说,朕焉能不怒?!” 邓通连连应声,但听刘恒说完之后,却是小声说道:“陛下,方才的形势已经很是明显,绛侯等人明摆着是有备而来,想要扳倒贾大人。这些陛下自然知道,但贾大人是陛下看重之人,就算有这些人的构陷,只要陛下重用贾大人,朝臣也不敢说什么,如此陛下仍旧能够平衡朝臣的势力,请陛下圣鉴!” 刘恒哼了一声,说道:“重用他?!贾谊确实是国士无双,但只凭他是刘章的人这一点,朕自此之后再也不会启用他。至于平衡朝臣的势力,朕另有打算,没有贾谊,朕也可以整肃朝政纲纪!”邓通呃了一声,问道:“不知陛下如何处置贾大人?” 刘恒眉头一皱,微微有些踌躇,他想了想,说道:“朕听闻长沙共王吴右两个月前薨丧,他的儿子吴产袭了王位。这吴产乃是吴芮的玄孙,现在才不过十一岁。贾谊既然有大才,就让他去长沙之地,为长沙王太傅,辅佐吴产安定长沙国。”邓通其实也只是随口一问,他不曾留意朝政,只知道让刘恒说话,他就会忘了怒气。刘恒说了这些,只是想着自己的这个安排,一时倒也真的忘了自己方才的怒气。 过了一会儿,刘恒回过神来,但浓黑的眉毛却皱了起来。邓通在一旁见到他面上的疲累之sè,轻声问道:“陛下,可是今rì朝议太过疲累,不如先回宫休息吧?”刘恒摇头,眉头皱得更深,说道:“不知怎么,朕方才突然觉得有些心悸···”邓通低声安慰道:“陛下这些天一心处理政务,难免忧心···”刘恒摇头说道:“不是······对了,皇后临盆在即,她如何了?”邓通正要说,忽然瞥见外面走进来一个宫人,忙闭口不说。那宫人躬身趋到殿中,说道:“陛下,魏少使在殿外求见!” 刘恒一愣,摆手说道:“不见!”那宫人刚要起身离去,邓通忽然说道:“陛下,魏少使rì常都在太后跟前走动,今rì突然来见陛下,或许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也说不定!”刘恒没有说话,邓通知道他的心意,对着下面的宫人说道:“你去回魏少使,说陛下现在正在批阅奏折,让她在殿外等候片刻!”那宫人连忙去了。 刘恒转头看着邓通,淡淡地道:“你想说什么?”邓通面sè不变,悄声说道:“魏少使是太后侄女,更被太后倚重,乃是太后的心腹,陛下既然想要知道太后的心意,不如···”刘恒哼了一声,说道:“大胆!”邓通一愕,脚下一软,跪伏在地,口中叫道:“陛下···陛下饶命···” 刘恒看着他,冷然说道:“你竟敢如此胡说!太后乃是朕的生母,朕何须知道她的心意!你如此明目张胆地宣之于口,难道是想挑拨朕和太后之间的关系?”邓通闻言,心中明悟,说道:“奴婢不敢!奴婢一时失言,请陛下恕罪!”刘恒面sè微和,说道:“以后朕的私事,你最后不要过问!”邓通低头说道:“奴婢知晓了!” 刘恒转头不再看他,过了一会儿,邓通忍不住问道:“陛下,那魏少使···”刘恒嘴角噙着一丝冷笑,似乎没有听到一般,但随即他开口说道:“让她进来!”邓通连忙起身,趋出大殿。刘恒看着他的背影,眼中突然闪过一丝奇怪的神sè。 过不多时,邓通和魏文心一起走了进来。刘恒看着在殿中亭亭玉立的魏文心,冷淡地道:“你怎么来了?”魏文心看着跪坐在上面的刘恒,咬了咬下唇,只是不说话。刘恒眉头一皱,看着她道:“朕现在很忙,你若是没有什么事情,就回去永寿宫。”魏文心看了看一旁的邓通,随即注目刘恒,笑道:“陛下,妾身是有事情要说,不过······”刘恒看到她的动作,心中莫名一跳。邓通也是识趣的人,见状忙道:“奴婢告退!”刘恒微一颔首,邓通忙叫了一旁侍立的宫人,退了出去,关上了宣室的殿门。 刘恒见魏文心嘴角挂着一丝冷笑,心中不快,冷然道:“你有什么事情就快说,朕待会儿还要去储秀宫。”魏文心一听,忍不住掩嘴笑了起来。刘恒眉头一皱,只是看着她。魏文心见他面sè,知道他心中动怒,也不好令他难堪,便笑道:“表兄,妹妹劝你还是不要再去见那位窦妃了,人家的心思又不在你的身上,你这样殷勤,不免惹人笑话!” 刘恒哼了一声,说道:“朕如今是天子,你为何以家人的称谓来直呼朕?你时常在母后身边受教,难道也忘了规矩?!”魏文心嘴角一翘,负气地说道:“表兄,你一直都知道我的心意,为什么你不肯对我假以辞sè,却反而对那个负心的窦妃情有独钟?!我真的想不明白,窦氏并非什么倾国倾城的容貌,偏偏让你和刘章为她如此痴狂!上天当真不公平···” 她口中这般说着,眼睛却看着刘恒的神sè,却见刘恒神sè却没有多大的变化,但眼中却已经有了一丝厉sè,禁不住心中得意。却听刘恒冷冷说道:“你以为这些话语,就可以离间朕和皇后的感情?”魏文心蹙眉问道:“难······难道你不在意?哼,我忘了,你素来宠爱她,连她亲手将你和王嫂生下的四个儿子都杀了的罪名都能够容忍,还将她册封为皇后,她生下的孩子也被立为太子!你既然对她如此爱重,自然连她和刘章的私情也能容忍的了?!” 刘恒冷笑道:“你果然是这样想的,那未免将朕和皇后的感情想的太过简单。朕唯一在意的人便是她,岂是你三言两语就能让朕动摇!你知道朕恨刘章,便拿他来污蔑皇后,哼,你这个计策未免太过儿戏!”魏文心啊了一声,心中暗恨,刘恒看着她面sè,续道:“你这样做,无非是想朕和窦妃不和,你就能够接近朕。但朕今rì告诉你,纵然是朕不再宠爱窦妃,也绝不会对你有半分好脸sè!” 魏文心心中又急又怒,失声问道:“为什么?!难道就是因为小时候你做错事,我告诉姑母的缘故吗?”刘恒眼中厉sè一闪,没有说话。魏文心急忙说道:“表兄,那是我小时候不懂事,如今我绝不会将你的事情告诉姑母的······”刘恒冷笑道:“朕有什么事情不能让母后知道?朕的事情又有哪一件母后不知道?!”魏文心噎了一下,说不出话来。刘恒冷笑地看着她,冷冷说道:“朕不想再听你说什么了,你回去好生照顾母后···”他随即高声叫道:“邓通!”邓通听到声音,忙走了进来,刘恒淡淡地道:“随朕去储秀宫!”邓通诺了一声,偷眼看了看一旁神sè黯然的魏文心,随即跟着刘恒,往后殿走去。 两人刚走了几步,身后的魏文心忽然说道:“陛下,你知不知道前几rì储秀宫死了一个叫张泽的太监!”刘恒身子一震,脚步也不禁停了下来。魏文心看着刘恒僵硬的背影,嘴角溢出一丝冷笑,说道:“这个张泽,从前可是吕后跟前的宦者令,据说跟窦氏的关系不好······” 刘恒淡然说道:“未央宫中死了一个太监又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你若是想说窦氏杀人,自己去告诉太后,让太后处罚她就是了,这种小事,不用来烦朕!”说着正要走,魏文心又道:“若果真如陛下说的那样,自然是好,可是张泽从前做过什么事情,陛下······还有你身边的这个邓通可是最清楚不过的······” 刘恒缓缓转身,看着身后的邓通,只见邓通的眉头也皱了起来。刘恒看着后面站着的魏文心,只觉她嘴角边的冷笑看起来非常惹人厌,但他却听到自己的声音淡淡地说道:“文心,你究竟知道了什么?”魏文心心中一阵得意,忍不住笑道:“妹妹知道的,可比你知道的多得多······” 储秀宫。 窦氏看着铜镜中自己的容颜,想起高后在世时候的一颦一笑,不由怔怔出神。那时候她是高后身旁最近的女官,果然如同刘章说的那样,高后的一切她都看在眼里,她的心机、手段、决策,甚至于高后的心思她都能够明白,所以她才能够在高后身旁一直平安无事。若她果然是一个平庸的妇人的话,说不定也不会有今rì的窦氏了。 也许这就是命中注定的事情,若是她一直平安无事地待在未央宫高后的身边,或许只能是一个平凡的宫女,也许过了年纪就会放**间,从此远离未央宫。但张泽一番举动,却让她成了代王妃,这一番变故中,代王成了皇帝,她又从偏远的代地回到了长安,回到了未央宫,这个大汉的权力中心。 她叹了口气,心道:“也许这就是我的命吧!失去了心爱之人,却换来天下第一人的位置······若我真的命该如此,那刘章你的xìng命不在太后手中,不在皇帝手中,而是在我的手里!”想到这里,她伸手拿着铜镜,神sè平静地看着镜中人,但眼神逐渐凌厉。 一旁的娟儿看着窦氏这样,倒是没有看出什么,却听窦氏轻声问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娟儿看了看外面,说道:“未时过半,奴婢想着这个时候陛下该来了。”窦氏淡淡地应了一声,却没有再说什么。娟儿正要说话,眼角瞥见窗子外面有人,一看之下,顿时低头,退到了殿门处。刘恒和邓通刚好走到门口,娟儿忙行礼,刘恒淡淡地哼了一声,抬脚走进储秀宫。娟儿察觉到今rì刘恒的面sè不对,却不敢说什么,邓通对着她使了个眼sè,关上了殿门。 刘恒看着内殿里的窦氏,耳朵里响着的全是魏文心的声音。窦氏抬眼看着刘恒,淡淡地说道:“陛下来了!”刘恒嗯了一声,突然觉得自己竟然没有言语要对她说,只得站住身子,看着眼前的窦氏。窦氏微微觉得愕然,转眼见刘恒眼中的神sè,也是默然不语,夫妻二人就这般对视着,却没有什么话要说。在一片静默之中,刘恒突然想起来,也许在很早之前,他们夫妻二人已经是这样沉默相对的情形,只是自己一直以为窦氏是这样沉静的xìng子,不喜欢说话罢了,但是今rì不知怎么,他看到默然以对的窦氏,心中忽然升起了一阵狂躁之意。 良久之后,还是刘恒开口,却是涩然问道:“朕······我听人说,你宫中死了一个太监······张泽,此事是真的?”窦氏直视着刘恒,问道:“听人说?不知陛下是听谁说的?!”刘恒微微哼了一声,说道:“这你不用管,你只需回答朕,是也不是!”窦氏默然,随后抬头看着他,道:“是!”刘恒心中一阵恚怒,却是沉声问道:“为什么杀他?” 窦氏哼了一声,说道:“张泽为人谄媚,一心只知道争宠,当初他在太皇太后跟前说了臣妾不少坏话,害得臣妾吃了不少苦头······而且陛下说错了,张泽并非是臣妾所杀,他乃是问心有愧,才被臣妾的言语吓死,归根结底,还是他平rì作孽太多,天理不容罢了!陛下若是气不过臣妾胡来,臣妾甘愿受罚!” 刘恒看着她,淡然说道:“若果真如此,朕不会怪罪······还有,吕后已经死了,也就没有什么太皇太后的封号,她既然从前对你严苛,你就不该再念着她对你的好!”窦氏默然。刘恒看着她沉默背后的倔强,微微皱眉,说道:“张泽之死,果真是因为他从前说谗言害你?你素rì里娴静,而且也不是争权夺利之人,这等事情你过眼即忘······你究竟为何杀了张泽?” 窦氏淡然说道:“陛下不信臣妾说的,臣妾也没有什么话说······”刘恒见她倔强的样子,忍怒说道:“当rì朕告诉你,是朕属意张泽将你送来代地,你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杀了张泽的?如此说来,你不愿来代地,不愿嫁给朕,更不想为朕生下孩儿,你从前对朕所有的一切,对朕的情意,都是在敷衍朕,都是在骗朕,是不是?!” 窦氏听着,忽然心中一酸,泪水登时掉了下来,看着刘恒,却说不出话。刘恒看着她神sè,心中全然明白,原来魏文心方才告诉他的都是真的,看着窦氏yù哭无泪的神sè,他却冷笑着继续问道:“你昔rì不愿去代地,对长安很是眷恋,是因为长安富庶,还是长安里有你的······你的心上人?” 窦氏抬眼看着他,喘息说道:“陛下为何会说这样的话?”刘恒冷哼说道:“怎么,朕说对了?!你果然是有心上人,或许就是刘章?!嗯?”窦氏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刘恒,随即转头说道:“刘章跟此事没有半分的关系!”刘恒看着她,突然笑了一下,但随即笑容慢慢收敛,平静地问道:“你不是因为和刘章在湖畔的一番对话,这才对张泽起了杀心?”窦氏闻言,一阵揪心,但也不禁沉默,心道:“既然你什么都知道了,那还说什么······” 刘恒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冷笑说道:“不错,朕是知道了。朕或许心胸狭窄,但若是你亲口跟朕说,朕可以原谅······可是,这番话却不是你亲口跟朕说的,不是你跟朕说的······”他忽然冷笑,“往rì朕曾让你为朕舞一曲《未央》,你百般推脱,朕从没疑心过你。今rì朕才知道,原来这一曲乃是你为刘章独舞。朕富有天下,却连看你独舞的资格都没有,真是笑话!哼······”他看着沉默的窦氏,冷笑说道:“未央宫宫变之时,我以为自己比之刘章,虽然他才貌胜过我十倍有余,但最终还是我赢了。但今rì才发现,原来我输了······母子离心、夫妻反目、君臣相疑,纵然富有天下,有什么用!有什么用!!!” 窦氏擦去泪水,看着刘恒说道:“陛下以为上天对你不公,上天对臣妾,对刘章就公平了?天下本来有望承平,陛下只需守土便是,但却横生枝节,以致今rì有这番下场······”刘恒看着她,淡淡地笑着,但眼中分明生起了一丝杀意,他轻声说道:“看来传言说的不错,你果然与刘章有私情······你不仅不为自己辩解,如今对着朕竟然还对他百般维护,当真是情深意重······” 窦氏昂然说道:“臣妾与刘章清清白白,毋须对陛下有所辩解,陛下若是当真信臣妾,臣妾就算不说也无妨;陛下若是一心认为臣妾心中有私,臣妾就算有一百张嘴,只怕也难消陛下心中的疑虑。如此,臣妾说与不说,便没有什么必要了!” 刘恒闻言也不知是气是怒,一口郁结之气憋在胸口,忍不住大声说道:“你!······”他忽然惨笑说道:“好你个刘章,你当真是朕的心腹之患,只不过一rì之内,朕的皇后、朕的臣子都跟你有yīn私,你好!你好!!”他看着神态桀骜的窦氏,怒气满面地道:“好,既然你心中还念着刘章,我偏让刘章不好过,朕今rì就下旨······朕要······” 窦氏听他说这话,不禁柳眉一竖,直直地看着刘恒,随后淡然说道:“陛下若是一意追究此事,那就怪罪臣妾一人,是臣妾不该有此痴念,臣妾认罪······但陛下若是想要处罚朱虚侯,臣妾断断不许!”刘恒看着她,眼神逐渐伤痛,却是冷声说道:“此事由不得你!”窦氏看了看刘恒,低下头来,不禁泫然yù泣,但片刻之后,她抬起头来,凄然道:“陛下,臣妾腹中的孩儿此时与刘章命连一线,你若当真厌憎臣妾,就请杀了刘章吧!” 刘恒突然喘不过气来,良久才怒喝道:“你!······你当真以为朕不敢?!”他一时怒气无法发泄,一把扯下近处的帷帐,撕扯了几下,恨恨地夺门而去。窦氏心中一惊,只是想着刘恒这一去,刘章只怕xìng命不保,一时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几步上前想要扯住刘恒衣袖。刘恒只觉袖口一沉,随手挣脱。窦氏啊了一声,只觉身子不稳,不禁跌坐在地上。但随即觉得腹中一痛,嘶哑着嗓子“啊啊”两声。刘恒一只脚刚踏出外殿,听到内殿窦氏声音有异,终究是心中放心不下,又疾步走了回来。一进内殿,只见窦氏坐在地上,手捂着肚腹,地上分明已经流出了血水。他脑中一时空了,奔到窦氏身旁。窦氏满头都是大汗,仍旧嘶声说道:“你,你饶恕刘章······饶恕他······” 刘恒眼见她如此情景竟然还想着刘章,忍不住心中大恨,但终究是心中放心不下,急声叫道:“邓通,叫御医,快去叫御医!”邓通见刘恒刚要出来,却又走了进去,听到里面声音有异,忙走了进来。见到殿中的一幕,不禁骇然。刘恒回头看到他,怒喝道:“叫御医,去叫御医!······”邓通忙转身跑出了储秀宫。 刘恒回头看着神sè痛苦的窦氏,低声喃喃地说道:“是朕不好,朕不该这么对你······朕答应你不再追究此事,只要你和孩子平安······只要·····”窦氏听他这么说,心中一宽,只觉一阵头晕目眩,臻首一歪,晕倒在刘恒的怀里。 第五十七章 朝政更迭 - 长乐未央之大汉刘章 - 刀笔布衣 () 窦皇后兄窦长君,弟曰窦广国,字少君。少君年四五岁时,家贫,为人所略卖,其家不知其处。传十余家,至宜阳,为其主入山作炭,暮卧岸下百余人,岸崩,尽压杀卧者,少君独得脱,不死。自卜数rì当为侯,从其家之长安。闻窦皇后新立,家在观津,姓窦氏。广国去时虽小,识其县名及姓,又常与其姊采桑堕,用为符信,上书自陈。窦皇后言之于文帝,召见,问之,具言其故,果是。又复问他何以为验?对曰:“姊去我西时,与我决于传舍中,丐沐沐我,请食饭我,乃去。”于是窦后持之而泣,泣涕交横下。侍御左右皆伏地泣,助皇后悲哀。乃厚赐田宅金钱,封公昆弟,家于长安。 绛侯﹑灌将军等曰:“吾属不死,命乃且县此两人。两人所出微,不可不为择师傅宾客,又复效吕氏大事也。”于是乃选长者士之有节行者与居。窦长君﹑少君由此为退让君子,不敢以尊贵骄人。窦皇后病,失明。文帝幸邯郸慎夫人﹑尹姬,皆毋子。 ——《史记·外戚世家》 孝文帝二年,丞相陈平卒,谥为献侯。子共侯买代侯。二年卒,子简侯恢代侯。二十三年卒,子何代侯。二十三年,何坐略人妻,□市,国除。 始陈平曰:“我多yīn谋,是道家之所禁。吾世即废,亦已矣,终不能复起,以吾多yīn祸也。” ——《史记·陈丞相世家》 等窦氏再醒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是在御榻上了。她看着眼前五彩的流苏,忽然觉得身子有异,一摸自己的肚腹,先前隆起的小腹如今却又有了褶皱。她想到一件可怕的事情,不禁心中大骇,一时嘶声叫道:“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御榻旁一直守候的刘恒见她刚刚醒来就察觉到自己身子的不同,一时也不知道怎么说,只是抓着她的手,沉声说道:“你没有什么事情,不用担心!”窦氏又急又怒,眼中泪水横流,只是叫道:“孩子,你害了我的孩子!······”刘恒见她只是捶打着自己,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时,一个温和的声音低声说道:“皇后,恭喜你又为哀家诞下一个孙儿!” 窦氏听这是薄太后的声音,一时间有些失神,随即才反应过来,叫道:“孩子呢?我要见孩子!”薄太后向一旁的魏文心点了一下头,魏文心转身离开暖阁。窦氏虽然心中急切,但是却留意到魏文心转身而去时眼中一闪而逝的厉sè。她虽然在未央宫中并不管什么事情,但是在代王宫的几年中,也听闻了一些刘恒往年的事情。 这魏文心乃是薄太后母家的侄女,素rì对刘恒有情,但刘恒却对她丝毫不假以辞sè。她方才如此狠戾,只怕是见到自己生下刘恒的孩子,所以才心中恚怒。窦氏想起吕雉在世之时未央宫中那些**中狠毒妇人的所作所为,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她是个聪明的女子,自然知道薄太后和刘恒都在此处,魏文心自然不敢做什么,但rì后如何,她却不敢保证,所以,她虽然心神大乱,却暗自留下了心思。 过了一会儿,魏文心将孩子抱了过来,轻手轻脚地送到床沿。刘恒也不知道该怎么抱着新生的孩子,未免有些笨手笨脚,但窦氏一件到孩子娇嫩的小脸儿,不由心中怜惜,抱着孩子,将脸贴在婴儿的脸上疼惜。刘恒见窦氏如此,忽然觉得心中愧疚。在窦氏昏迷的这些时辰里,薄夫人已经斥责过他,如今幸喜他们母子平安,否则自己也不知该怎么办了。 在床沿站着的还有这个婴孩的姊姊和哥哥,长公主刘piáo对这个孩子的到来没有什么,很是喜爱的样子,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看着母后怀中的小儿,对着他直笑,太子刘启却微微蹙起了眉头,直觉告诉他,这个男孩如今在母后怀中,母后还如此开心,这些从前都应该是自己的。三岁的孩童知道什么权谋心机,但这种与生俱来的妒忌却让这个小儿对母亲怀中的婴孩有了提防之心。这种不满让刘启撅起了小嘴,面上神情很是不乐意。 窦氏却没有留心这些,一心只是扑在自己的这个孩子身上。薄夫人见刘恒神sè不自在,便道:“窦氏,你如此平安,哀家就放心了。你好生将养着身子。”窦氏闻言,挣扎着要起身行礼,薄太后微笑道:“你身子还未复原,这些俗礼就免了。”说罢转身离开了储秀宫。 窦氏转头看了看刘恒,随即别过脸去,刘恒皱眉道:“你,你还生我的气?”窦氏娥眉一蹙,却不答他的话,说道:“孩子既然已经出生,陛下就为孩子取个名字,臣妾好派人送去宗庙,给这孩子一个名分。”刘恒看她面sè淡然的样子,微微皱眉,说道:“朕······我一时也没有想到什么好的名字,不如你给他取?”窦氏点头,想了想,说道:“也好,馆陶和启儿的名字是陛下取的,如今臣妾也须为臣妾的最后一个孩子取名,免得rì后遗憾。”她转目看着刘恒,面上看不出一丝笑意,说道:“臣妾为这个孩子取单名一个‘武’字,陛下觉得如何?”刘恒眉头皱了起来,看着她,点头说道:“刘武,这个名字不错,只是······” 窦氏抬眼看着刘恒,眼光一凝,说道:“陛下觉得还有什么不妥么?”刘恒突然从御榻边站起身子,摆了摆手,邓通知道刘恒的意思,示意暖阁中的奴婢都退了出去。暖阁之中只剩下刘恒和窦氏二人。刘恒踱了两步,又转过身来,冷然说道:“你方才的言语,是什么意思?你不会再为朕······生育子嗣?!” 窦氏笑了一下,却只是逗弄着刘武,并不言语。刘恒忍怒说道:“此事难道也是因为刘章?!”窦氏抬眼看着愤然的刘恒,冷声说道:“陛下,你到此时竟然还怀疑臣妾,臣妾还能多说什么?反正rì后无论臣妾会怎么做,都难逃你的猜疑,那臣妾rì后只是一心在这一女二子身上,至于臣妾和陛下,不如相安无事来得干净利落!” 刘恒浓眉皱了起来,冷然说道:“你的意思是,你我夫妻rì后也是形同陌路,除了这一女二子之外,再无任何干系?!”窦氏转过头,淡然说道:“陛下既然如此说了,那臣妾就一切听陛下的意思。”刘恒看着神sè淡然的窦氏,双手握紧了拳头,喘息不已,良久之后,他忽然哈哈大笑起来,说道:“真是可笑,看重刘章,朕看重你,刘章虽然得不到你的人,却得到了你的心,朕得到你的人,却得不到你的心,哈哈,可笑,朕与你们二人真是可笑!” 窦氏没有看刘恒,却是沉声说道:“没什么可笑之处,这便是命,是臣妾的命,刘章的命,也是陛下你的命!”刘恒熟视着窦氏,慢慢摇头,冷笑道:“你这是在为刘章复仇吗?朕夺了他的江山,你以为朕对你爱重,就想着这样伤害朕!朕今rì告诉你,你休想让朕心痛!刘章一次败给朕,他就休想翻身,朕一定让他对朕心甘情愿地俯首称臣!你们······你们休想伤害朕分毫!哼!······”他愤然地说了这些,大袖一甩,头也不回地大踏步走出了储秀宫。 窦氏转头看着他蹒跚的身影消失在暖阁之外,忽然怔怔地笑了。暖阁之中安静下来,只剩下还是婴孩的刘武均匀又细细的呼吸声。窦氏看着怀中的婴孩,嘴角慢慢弯成一条弧线,但悄无声息的,一滴眼泪落在刘武的脸颊。窦氏只觉得心中一阵空明,什么都没有想,但泪水就这么一滴滴的落了下来,这无声的叹息和落泪,不知是为大怒而去的刘恒,还是远在千里之外的刘章,抑或是为这个时候还有往后几十年时光里一直孤单单的自己。 入夜的未央宫出奇的安静,只有御林军在静静地巡逻。宫中有规定,入夜之后,宫中不能有火光,一切宫人也都不得走动,但此时,魏文心走在被月光照的斑驳陆离的小径上,她手中拿着薄太后的令牌,躲过了一队御林军。永寿宫离广明宫本来就不是很远,一刻之后,她就已经来到了广明宫。 魏文心看着眼前的广明宫,却见宫却露出一丝微弱的灯光,隐隐似乎有声音在说着什么。魏文心来不及细想,便被宫中的侍卫拦下了。她手中令牌一扬,守卫一皱眉,却也只能放行。魏文心正要走上台阶,忽听一个黑影问道:“魏少使?!······魏少使不是应该在永寿宫服侍太后,为何会在此处?”魏文心听这是邓通的声音,却皱起了眉头,说道:“是太后吩咐我过来看看陛下······你为何不在里面?”邓通一阵迟疑,魏文心笑道:“难道里面有陛下的哪位佳人?这宫中只有一个皇后窦氏,我可不曾听闻陛下还有什么红粉知己,难道陛下又看上了哪个宫女?” 邓通听魏文心这样编排刘恒,虽然生气,但是也不敢回嘴,只是说道:“魏少使误会了,里面只有陛下一个人······陛下在里面饮酒,就让奴婢出来,并且吩咐任何人不得打扰。”魏文心冷笑一声,说道:“今rì他果然被窦氏伤了,他一向都不饮酒,看来这次是想一醉解千愁了······”她这般说着,却是斜睨了一眼邓通,说道:“你这奴婢,少拿他来压我,我若进去,你敢拦我?!”邓通一阵踌躇,魏文心冷笑一声,绕过他,推开了殿门。 她刚推开殿门,扑鼻而来的便是一阵浓烈的酒气。她微微蹙眉,随即坦然上前,绕过一处屏风,来到了内殿。只见刘恒伏在小几上,口中犹自说着什么,只是他面目朝下,听不真切。魏文心见一向骄傲的刘恒竟然如此不堪,眼中却露出嫉恨之sè,她自然明白,刘恒变成这样,只能是窦氏害他如此。想起窦氏,她却轻手轻脚地上前,将刘恒手中的酒壶拿掉。 刘恒虽然酒醉,但是却马上反应过来,猝然直起身子,待见到是魏文心,他眉头一皱,说道:“是你?!”魏文心跪坐在他对面,将酒壶放好,冷笑道:“不是我是谁?陛下难道以为是你的皇后过来可怜你?”刘恒面sè一变,魏文心这话虽然讥讽之意昭然若揭,但他却颓然说道:“你休要在朕面前提起她······”看到他这个反应,魏文心倒是有些惊讶,笑了一下道:“看来皇兄真的以为自己可怜了······真是可怜!” 刘恒看着眼前的魏文心,低声说道:“你以为你这样跟朕说话,朕就会生气?”他苦笑着摇头,“朕不会生气。方才朕一个人喝酒的时候,看着这个宫殿,你知道朕在想着谁吗?不是皇后,是二哥,那个懦弱的皇帝刘盈······”魏文心蹙眉道:“刘盈?皇兄你想他作甚?你往常不是最看不起他么?” 刘恒冷笑道:“不错,我往rì是看不起他,他身居天子之位,却一点儿天子的威严都没有,娶自己的甥女做皇后,背失人伦,而且夫妻离心,跟自己的母后如同仇雠,所谓身未修,家不齐,国难治,天下不平。胡亥为秦二世,虽然不是好皇帝,但至少他享受过,刘盈呢,什么都没有,连子婴都比不上!!!”他说着,挣扎着站起身子,对着空荡荡的宫殿顶部,大声咆哮。 魏文心静静地看着他,但是听着听着,却忽然变了脸sè,只听刘恒继续说道:“可是!我今rì如何?因为有一个智计卓绝的母后,还有一个不堪一击的对手刘章,我富有天下,可是,我真正有的是什么?这天下不是真正从我手中得到的,那是母后和刘章在以天下为局对弈,只是刘章输了而已。皇后也是心在刘章,朝臣表面恭顺,但心中想的是什么谁知道?如此说来,我跟二哥刘盈一样可悲,一样是个可笑之人!”魏文心神sè骤变,但仍旧假装笑意地说道:“这······刘盈怎么可能比得上表兄你?” 刘恒忽然转过头来,恶狠狠地看着她,冷然道:“他比我好得多!至少张嫣是爱着他的,我呢?我的皇后却心中想着其他的男子!吕后虽然严苛,但到底是有母子之情,我呢?我的母后却手中紧握着虎符兵权,对我这个儿子处处提防!他虽然死了,但朝臣还能可怜他,我呢?他们虽然对我毕恭毕敬,但谁知道他们心里是怎么想的!我不如刘盈,我不如他!” 魏文心看着他骇人的神sè,身子一缩,却说道:“表兄,你······你说得虽然是实情,但若是rì后你以孝义治天下,对百姓爱护,未尝不能成为一代明君,若是只在此处自怨自艾,也不过是自误罢了!” 刘恒看着她,眼神中露出玩味的神sè,过了一会儿,他突然笑道:“哦,朕忘了,朕的表妹时常在母后身边聆听教益,胸中见识自然强于我这个表兄。这是不是母后rì常跟你说的,然后让你告诉我这个不成器的儿子?!”魏文心连连摇头,喘息说道:“不是,不是!” 刘恒一步步地走近她,口中说道:“朕跟你说了这么多平rì都不敢宣之于口的话,你是不是会去向母后告密?告诉她我这个儿子对她有多不满?!”魏文心颤声说道:“陛下,我······我早已经不是当初无知的小女孩,不会跟姑母说了,陛下你······你要相信我!”刘恒摇头,眼中却闪现出一阵炽热之sè,冷笑道:“朕不信!” 魏文心看到刘恒眼中的神sè,不由心中惧怕,惶惶然不知道该怎么说,刘恒却续道:“除非,你是朕的女人!”魏文心看着他越来越靠近自己,忍不住连连后退,叫道:“陛下,你······”刘恒上前抓住魏文心的手臂,冷笑道:“你不愿意?你往常不是说喜欢朕?怎么,难道你不想做朕的女人?!”魏文心当此之际,心中却不再害怕,直直地看着刘恒,倔强地说道:“不错,文心往常是喜欢你,一心想得到你的恩宠,但是文心想要的,是你的真心!但是你今rì要我做你的女人,你是真心对我的,还是只是为了气你的皇后?!” 刘恒面目上一阵冷肃之sè,魏文心凛然不惧地看着他,良久之后,刘恒才冷笑说道:“你想要朕的真心?朕的心早就死了,死在皇后的手中,你若是想要,就问她去要!”他冷笑着看着魏文心,轻声说道:“朕就是要你做朕的女人,你不愿意吗?”说着,他低下头,吻在魏文心的唇上。 魏文心身子一震,就想要伸手推开他,但是手刚伸出来,却蓦地轻轻垂了下来。她只觉刘恒的唇在自己的面上轻轻怜爱,如同沉醉在梦中一般,像是自己已经做了五六年的梦,今rì终于实现了一样。她终于倚靠在自己爱着的人的怀中,享受着他的轻怜密爱,尽管他不爱她,但她却无法拒绝,那双恣意又有些冷意的双手在她身上游走。不知为何,她忽然想起了窦氏,想起从前自己对窦氏的嫉妒,但是这个时候,她娇媚的脸上,除了一阵chūn情,竟然带着报复的快意。 广明宫中的铜炉里,檀香细细,但是红烛之上,却落下一滴滴的红泪。 窦氏霍然从睡梦中惊醒,她梦见了刘章来到未央宫,如同魂魄一般在未央宫中游荡。窦氏惊醒过来,想着梦中的情境,依然觉得有些后怕,她想着这梦境的预兆,难道刘章有什么变故? 娟儿见她醒了过来,连忙吩咐宫女准备洗漱之物。窦氏看着一旁酣然而睡的少子刘武,恬静地笑了一下,随即转头看了看窗格,问道:“娟儿,现在是什么时辰?”娟儿道:“回娘娘,已经卯时一刻了。”窦氏嗯了一声,掀开被褥走下床榻,去妆台洗了洗脸。娟儿连忙递上绫绢,窦氏正在擦脸,忽听外面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道:“去跟皇后禀报,就说本宫要见她!”外面并无人应声。窦氏听是魏文心的声音,微微蹙眉,却向娟儿说道:“请她进来。”娟儿诺了一声,趋出了内殿。 过不多时,娟儿带着魏文心走了进来,随即走了出去,带上了殿门。窦氏在内殿中只着便衣,看了眼前魏文心一眼,随口问道:“魏少使怎么来了?可是太后有什么旨意?”魏文心斜睨着不着脂粉的窦氏,突然掩唇笑道:“哪里是太后有什么差遣,是妹妹自己要来的。”窦氏转过头,熟视她一眼,眉尖儿蹙了起来,淡然笑道:“不知道妹妹前来,有何见教?”魏文心在她灼灼的目光之下,只觉一阵羞意。她之前是姑娘之身,如今方承恩泽,心中不免疑神疑鬼,这时候觉得窦氏的目光不对,忍不住面上一阵酡红。 窦氏只是看着她,魏文心见她面sè变了一下,登时想起自己的来意,忍不住笑了笑,掩面说道:“妹妹是想来看看姊姊如今怎么样了,昨夜没有陛下陪伴,是否孤枕难眠?”窦氏笑了笑,随即不再看她,转身从妆台取了一支碧玉的簪子,随手拢着头发,说道:“妹妹你是姑娘家,如何说这些闺阁言语?你在太**中,不也是孤枕?难道也难以成眠?”魏文心掩唇笑道:“劳姊姊相问,妹妹昨夜不在永寿宫,却是在广明宫······”窦氏手一顿,随即将簪子插在发上,口中“哦”了一声,说道:“是吗?” 魏文心一直留意窦氏的动作,这时候见她神sè不对,心中不禁快意,冷笑说道:“妹妹真是替姊姊你不值,陛下明明对你爱重,你却不肯委屈相就,为何不趁势做一个糊涂之人,偏偏如此清醒?不过这样也好,至少是给了妹妹一个时机,能让妹妹我得到陛下的宠爱,说到底,妹妹是该谢谢姊姊你的······”窦氏笑了一下,淡然道:“你若愿意,本宫自然要chéng rén之美!”魏文心见她神sè间没有什么气愤之sè,转口说道:“姊姊,妹妹心中对你很是担心,论年纪,姊姊也早已过了韶华之年,如今再失去陛下的宠爱,唉!以后这未央宫中,哪里有姊姊你的立足之地?难道姊姊还想凭借着自己的两个儿子?我记得王嫂为陛下留下四个孩子,可最后不都是死了吗?要知道孩子不是姊姊你的倚靠,陛下才是。可如今姊姊和陛下夫妻离心,rì后······可怎么办啊!” 窦氏笑了一下,说道:“多谢妹妹费心提点,只是本宫要如何,就不劳妹妹挂念了!对了,本宫也奉劝妹妹你一句,以sè事他人,焉能长久,须知这世间花容月貌者不可胜数,今rì是新人,明rì,还不是旧人一个?!” 魏文心听她绵里藏针的话,忍不住怒道:“你!······本宫今rì肯叫你一声姊姊,那是看着你还有皇后的名分,但你这个皇后的名分还能保住多久,还不是在陛下一念之间?!”窦氏冷笑道:“果真如此吗?恐怕未必······”两人正说着,殿门“吱呀”一声打开,娟儿看了看对立着的窦氏和魏文心,行礼说道:“娘娘,太**中的魏嬷嬷求见!”窦氏眉头一蹙,看了看对面神sè疑惑的魏文心,点头说道:“请她进来。”娟儿忙去了。 过不多时,那一身老态的魏嬷嬷的走了过来,她见魏文心也在,微微有些惊异,随即向窦氏行礼说道:“娘娘,太后请您去永寿宫一行!”窦氏看着魏嬷嬷的神sè,但是却看不出什么,她斟酌了一下,问道:“敢问嬷嬷,太后可是有什么要事?”魏嬷嬷只是说道:“太后有什么事情,老奴也不知道,娘娘一去便知分晓。”窦氏嗯了一声,说道:“请嬷嬷少待,本宫更衣之后便去。”魏嬷嬷也不回话,只是默默地站在原地。 一旁的魏文心却突然觉得有些不对,从前这魏嬷嬷在永寿宫不过是煮水洒扫,如今却过来传话,那便是将自己的差事顶去了,自己却怎么办?她这么一想,忽然想起自己昨夜一夜未归,早起梳洗之后又直接来了储秀宫,太后自然是无法传旨给自己。想起薄太后,她忽然惊出一身的冷汗,迟疑地问道:“嬷嬷,太后······太后可曾提起我?” 魏嬷嬷如同泥雕木塑一般,过了一会儿,却是摇了摇头,魏文心不禁大急,连声说道:“嬷嬷,太后真的不曾说起我么?你好好想想!······”魏嬷嬷抬起头,看着魏文心,开口说道:“老奴记得不真切了,太后大概是说,少使你既然现在是陛下身边的红人,那rì后待在广明宫就是,不用再回来永寿宫了。” 魏文心一听,只觉脑中一阵天旋地转,不由委顿在地,想像着薄太后口中说出这样的话,那无疑便是断了自己的生路,一时不禁后悔,只恨自己昨夜为何如此鬼使神差的一夜风流,却将自己所有的后路都断了。她怔怔地瘫坐在地上,眼中失去了光泽。 窦氏虽是在更衣,但却听到了魏嬷嬷说的话,此时见魏文心如此,不禁摇头。刘恒母子的事情,她从前虽然不怎么留意,但是这四五年的时间,多少知道一些。魏文心从前在薄太后身边一直可心,但如今一旦成为刘恒的人,薄太后如何敢用。她看着眼前的女子,不禁一阵叹息,心道:“这女子做事竟然如此随便,行事竟然如此失去方寸。方才她如此嚣张,自以为得到刘恒的宠幸,就能在未央宫中横行无忌,却不知一旦失去薄太后的庇护,她就没有一丝的地位。一夜风流,得偿夙愿,却换来如此后果,这未央宫中,一步走错,便再也难翻身。她也算受到教训了!” 过了一会儿,窦氏换上了衣服,向魏嬷嬷点了点头,随即对娟儿说道:“娟儿,去抱着武儿,咱们走。”娟儿去抱了刘武,几人经过瘫坐在地上的魏文心,走出了储秀宫。魏文心如同傻了一般,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忽然身子一激灵,喃喃说道:“不!我不甘心,我就要得到一切,绝不会轻易放手!我要去求太后,求她原谅我······”她挣扎着站起身子,蹒跚着走出了储秀宫。 永寿宫中,窦氏看着上首坐着的薄太后,心中却思cháo起伏。眼前的一切,和高后在世的时候并没有什么两样,也许整个未央宫都是这样,从来没有变过,说到人事变迁,也不过就是人变了而已,就向眼前的薄太后,昔rì的高后,今rì的她,变的也有人。但若是她还会追忆以前,也不过就是追忆过往的那些人而已。 薄太后熟视着下首端坐的窦氏,同样也是心中在暗自琢磨。她看着自己的这个儿媳,也在想着自己的心事。这个女子,自从刘恒登基封她为皇后以来,她对宫中的一切事务都不上心,每rì只是照顾刘启和刘馆陶,如今再加上一个刚刚出世的刘武。她果然没有揽取宫中大权的心思?窦氏是从高后身旁走出来的宫女,自然是秉承了高后的权谋,但是这个女子比高后行事更加稳妥。高后行事果决,从来不在意旁人的感受,但是窦氏不同,行事滴水不漏,尽管她有异心,但自己却丝毫抓不住她的把柄。 薄太后心中一直在思量着有关窦氏的两件事情。一件是自己年长的几个孙儿的死。刘恒从前的代王后为刘恒生下四个孩子,但自从长安之变以来,这四个孩子一一病死。后来朝臣风言要刘恒立太子、皇后,刘启因为是长子,所以被封为太子,而窦氏自然而然就是名正言顺的皇后。薄太后虽然伤心,但是并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是窦氏所为,所以她也不能追究什么。但是那四个孩子死去之后,窦氏是唯一的受益之人,薄太后虽然不能做什么,但是却对窦氏生出了忌惮的意思。 第二件事就是窦氏的两个兄弟。窦氏被封为皇后之后,她的长兄窦长君自然而然地被封以爵位,窦氏另外还有一个幼弟,名叫窦广国,rǔ名叫做少君的。刘恒为了完成窦氏的心愿,便在下旨寻找窦少君。后来一个布衣少年上书说自己便是窦少君。后来窦氏和窦长君都认了这个少年是自己的弟弟,但自己怎么都觉得有些疑惑。 后来少君也被封以爵位,在朝廷中很受荣宠,窦氏两兄弟在朝廷,窦氏稳居未央宫,薄太后看到这个情形,才恍然明白窦氏的心机。当初的那个布衣少年未必就是少君,但是那少年很是聪明,知道窦氏虽然被封为皇后之尊,但是在朝中却没有什么依靠,前朝之中只有一个窦长君,不足以震慑朝臣,若是长君和那个子虚乌有的少君一起,窦氏便是有了支柱。 少君和窦氏还有窦长君都是心知肚明,几人都是连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只需将表面的工作做足,朝野之间谁会怀疑?但这个少年必须是个足够聪明之人,至少应该懂得他做了窦氏的幼弟之后要做什么事情,后来少君果然被朝臣接纳,为窦氏赢得声名,虽是投机取巧,但总算是个人才。 薄太后想通这些之后,突然觉得窦氏也并非想象中的那样简单,从她的行事风格来看,她做事丝丝入扣,有条有理,比之当年的高后也未遑多让。高后虽然手段毒辣,但行事光明正大,窦氏却是暗中布局,等自己发现之后,窦家人已经在朝堂中站稳了脚跟,窦氏虽然不算什么,但她的长子刘启却已经是天下公认的太子,而刘恒现在除了窦氏生下的两个儿子之外,再没有其他子嗣。薄太后想到这里,只觉得自己已经是有些力不从心的感觉了。 两人都在沉默中想着自己的心事,突然从宫外传来隐约的哭喊声,薄太后听是魏文心的声音,鼻中淡淡地哼了一声,魏嬷嬷走了进来,说道:“太后,文心在外面哭闹,老奴不知该如何处置,请太后示下。”薄太后摇头说道:“哀家不想见她,既然她以为恒儿能给她一切,就让她去恒儿那里,让她从今往后都不用来见哀家了。”魏嬷嬷诺了一声,慢慢走了出去。 薄太后等她走出内殿,才低声说道:“枉费了哀家往rì里对她看重,想不到却是养虎遗患,这未央宫中,哀家朕不知道该信任何人!”窦氏只是看着怀中酣睡的刘武,淡然说道:“太后rì理万机,但终究只是一个人而已,魏少使时常在太后身旁听用,如今黜退了她,只怕太后再难找到一个如此可心之人,不如······” 薄太后抬眼看着她,断然说道:“你也是个识得大体之人,哀家如此做,你不会不知道因由,就毋庸再说了。”窦氏嗯了一声,抬眼看着薄太后,问道:“臣妾来此也有些时辰了,不知母后叫臣妾来有何要事?”薄太后静静地看着她,忽然叹息说道:“哀家今次叫你前来,正是为了文心的事情。” 窦氏“哦”了一声,心中疑惑,耳听着殿外已经没有了魏文心的哭闹声音,蹙眉问道:“臣妾往常和魏少使并无什么来往······”薄太后笑道:“这些,哀家自然知晓。哀家知道你心中有疑问,等哀家告知你事情原委,你便知道哀家叫你来是为了什么事情了。”窦氏点了点头,说道:“母后请说。” 薄太后看着下首静静端坐的窦氏,却叹了口气,心道:“这女子竟然如此沉得住气。她今年不过二十二岁,哀家在她这个年纪还不过是个毫无心机的丫头,她竟然已经有如此心机,哀家果然是老了!······”她叹了口气,说道:“昨夜哀家很早便就寝了,夜间倒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但一早醒来,文心不在,哀家问过宫人,她们说文心一夜都不在永寿宫,哀家便知道她去了何处。这丫头时常跟在哀家身边,她自然知道规矩,如今一夜未回,只能是,哼!是去了恒儿的广明宫。如此说来,她跟恒儿便是有了冤孽之事,哀家时常看着她,便是为了不让她跟恒儿纠缠,没想到她如此不知检点!” 窦氏蹙眉说道:“母后又何须生气?她跟了陛下,母后除了有一个嫡亲的侄女之外,更是多了一个儿媳,再说,此事也不宜张扬,太后如此,可就失了分寸了。”薄太后听她言语挑明,却是盯着她问道:“窦氏,你果然有如此胸襟,能够容忍别的女人夺了你的夫君?还是你念着和刘章的前情,所以恒儿就算这般做,你也并不在意?” 窦氏面sè不变,面对着薄太后的质问,仍旧淡然说道:“陛下贵为天子之尊,**之中,佳丽自然少不了,臣妾自他登基之时便知晓这个道理,如今又怎么会因为一个魏少使而心生嫉妒?臣妾就算心中嫉妒,也是于事无补,不如一笑了之。” 薄太后见她面上的淡然之sè不似作伪,点头说道:“你果然识得大体······”她心中斟酌了一下,说道:“只是文心和恒儿在一起,哀家断然不许!”窦氏浅笑说道:“母后,臣妾都不在意,您为何不能chéng rén之美?” 薄太后看着窦氏的神sè,不知道她是当真不知其中的原委还是假装如此,她一时也懒得去分辨,神sè间露出追忆之sè,说道:“哀家还记得他二人小时候的一件事情,当时恒儿九岁,哀家母子都在代地,代地民风剽悍,虽说是世代和匈奴成仇,但毕竟风俗相近,代人也学着匈奴人那样吃牛羊等膻腥之物,恒儿年少好奇,便求哀家,想尝尝是什么滋味,哀家自认乃是中原衣冠后代,如何能学着这些蛮夷之人的吃法,所以就断然拒绝。但恒儿瞒着哀家,遣自己的小太监去买了一头小羊,在花园中杀了自己烤着吃,这事被文心撞见,她就不理会恒儿,在哀家面前告了恒儿一状。哀家后来重重责罚了恒儿,此事也就算过去了。但恒儿和文心自此不合。” 窦氏神sè微动,说道:“母后难道是说,陛下是记恨魏少使吗?他是男儿,而且这事不过就是小儿之间常有之事,如何当真?”薄太后却摇头说道:“你不知道,但哀家却心如明镜。自从哀家母子逃离长安,被封在代地以来,哀家对代地事务亲力亲为,更有轵侯相助,所以才能保代地平安,恒儿虽然是代王,但哀家才是主事之人。他那时年少还不觉得有什么,但他rì渐长大之后,对哀家独揽大权便有些不满,只是他从未宣之于口而已。” 薄太后说了这些,忽然叹了口气,续道:“后来的事情,你也慢慢知道了,长安之变,哀家布局赢了刘章,恒儿做了皇帝。但哀家却对自己的儿子生出了忌惮之心。从前魏氏在长安大有人在,但哀家为了知晓未央宫中的动向,所以安插了一枚玲珑棋子,便是邓通。邓通是哀家亲自挑选,心xìng智谋都是上上之选。但恒儿登基之后,婉言将邓通要去,做了他的随侍太监。哀家之所以能够安居却知晓天下之势,便是因为有这些耳目,如今邓通一去,便是弄瞎了哀家的双目。哀家虽然是有些忌惮,但想着母子之间,谁做主又有什么分别。所以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文心陪伴哀家多年,如今既然委身于恒儿,哀家焉能不jǐng惕?她知晓哀家所有的事情,若是恒儿想要夺去哀家手中的兵权虎符,哼!那还不是如同探囊取物一般?” 窦氏安静地听着这些,眉头却蹙了起来,想着刘恒和薄夫人之间的利害关系,心中思索着她对自己说这些是什么意思。但是听到她们母子相疑,窦氏心中也是一阵冷笑。当年她目睹高后和刘盈之间的争斗,但刘盈事母至孝,也没有争权之心,虽然和高后争斗不断,但从未有什么大的变故,但此时听薄夫人说起她们母子的争斗,比之高后母子更加激烈,看来薄夫人眼看着刘恒在侵夺自己的势力,心中不愿,所以才会在魏文心出事之后马上就召见自己。 想到此处,窦氏淡然说道:“陛下登基也快有一年时间,于前后朝之事都处理得井井有条,母后又何须多疑?而且方才母后自己不也是说了,你们乃是母子,谁掌权又有什么关系?”薄太后看着窦氏,见她一副泰然处之的样子,知道以她的聪明才智,自己的打算定然难逃她的眼光,她冷笑道:“窦氏,你果然以为恒儿他行事井井有条,没有什么错漏之处?哀家虽然在永寿宫,但前朝之事并不是不知道,你多半也是如此。” 窦氏愕然道:“母后,臣妾······”薄夫人笑道:“你想说不是吗?有些过去的事情,哀家并不像追究,但是哀家的四个孙儿,还有你两个兄弟的安排,或许其中真的有什么玄机。你既然如此步步为营,就不用再暗中行事了······” 窦氏看着薄太后,虽然没有直承其事,但却淡然笑道:“陛下行事是有些偏激。陛下登基,虽说是有母后你在暗中斡旋,但说到底,废立之事在朝中老臣的手中,陛下刚刚做天子,便想着收回朝中老臣的权力,如何让这班老臣不群起攻之。臣妾听闻博士贾谊乃是朝中最有名望的年少臣子,前rì也被陛下黜退。说到底,还是老臣的权力太大的缘故,朝廷还指望着这些老臣办事,所以朝臣轻易不能动之。四境之内,诸侯王的势力同样不容小觑,当rì齐王强自出头,起兵靖难,失败之后,齐哀王刘襄的幼子刘则袭了王爵,虽然是削弱了诸侯王的势力,但是诸侯王有了天子之位不正的口实,如此胜败便难说了。匈奴人虎视北疆,母后在代地多年,自然知道匈奴于我大汉的威胁。这种种情形,若是陛下一个处理不小心,大汉同样是有倾覆的危险······但臣妾说一句僭越的话,依着陛下的xìng子,只怕这些事情他难以处理妥当!” 薄太后看着窦氏,突然间没有了言语。 第五十八章 红颜薄命 - 长乐未央之大汉刘章 - 刀笔布衣 () 孝文帝二年,丞相陈平卒,谥为献侯。子共侯买代侯。二年卒,子简侯恢代侯。 始陈平曰:“我多yīn谋,是道家之所禁。吾世即废,亦已矣,终不能复起,以吾多yīn祸也。” ——《史记·陈丞相世家》 吕太后崩,大臣正之,卒灭吕氏。少帝恒山、淮南、济川王,皆以非孝惠子诛。独置孝惠皇后,废处北宫,孝文后元年薨,葬安陵,不起坟。 ——《汉书·外戚传》 窦氏见薄太后神情有异,蹙眉问道:“母后,臣妾说错了吗?”薄太后回过神来,笑道:“没有,你说得很好······诸侯王的问题,依你来看,应该怎么解决?”窦氏坦然说道:“一分二断。”薄太后眼前一亮,问道:“如何分?又如何断?”窦氏侃侃说道:“大汉如今拥有关中之地,而且北方代地,赵地都在朝廷掌握之中,燕王刘泽虽然薨丧,但其子袭了王爵,若是朝廷有心拉拢,自然没有什么关系。若是燕国没有反意,那我北疆连成屏障,同样固若金汤,匈奴人便只能望之却步。如此来说,朝廷消除诸侯王之乱便是我大汉朝的事情。北方之事容易,梁地乃是关中门户,轻易不可失去。河水一线,齐国最大,刘则不知是否会介怀他父亲之死,但齐国地域太过广大,必须分之。淮南之地,乃是吴楚出兵必经之处,但朝廷鞭长莫及,只能试探虚实,不可轻举妄动。” 薄太后皱眉说道:“你言语中提及吴楚,难道吴楚会反?”窦氏摇头说道:“这并非臣妾所知,但臣妾往年在高后身边,曾听她提及吴王刘濞面有反相。臣妾不信相面之术,但却相信太皇太后的眼光。”薄太后看着她,突然笑了笑,说道:“你果然是得了她的权谋。”窦氏淡然一笑,薄夫人想了想,说道:“那北疆匈奴,又该如何?”窦氏眉头一蹙,微微有些迟疑。薄太后冷笑说道:“是了,哀家倒是忘了,昔rì朱虚侯朝堂上一番庙算,早已经界定了我大汉后三十年的国运。你当时在未央宫,自然明白他的全盘计划······如此说来,你是要按照他说的做了?”窦氏低头说道:“母后明鉴,臣妾是这般打算的。” 薄太后看着她,突然问道:“你将自己的孩儿扶到太子的地位,让自己当了皇后,又安排长君少君两人,你是如何打算的?”窦氏抬眼看着薄太后,轻声说道:“臣妾不敢揽权,但昔rì在未央宫中,臣妾见惯了宫中为权力争斗之事,自然知道自己不过是一个妇道人家,深居内宫,若是没有仰仗,难保明rì之厄。臣妾做这些,也不过就是为了自保而已。”薄太后笑了笑,说道:“好一个自保!只是······哀家如今自身难保,再难掌控这未央宫,所以,哀家想要将手中的虎符交给你,你可愿意执掌这六宫之权?!” 窦氏身子一震,却将怀中的刘武摇动了一下,幸而没有惊醒他。窦氏心中惊讶,忍不住转头看着上首的薄太后,蹙紧了眉头,神sè疑惑。薄太后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却是笑道:“你不用如此惊讶,哀家如此做,也无非是为了自保而已!”窦氏沉默了一下,良久才道:“母后现下虽然是身处危境,但怎么说跟陛下也有母子情意,陛下就算有了虎符,也会善待母后,臣妾不知母后为何如此做······母后为何舍弃自己的亲子,却将虎符交给我这个外人来掌管?!” 薄太后叹了口气,随即摇头说道:“你是哀家的儿媳,如何是外人?哀家知道你心中疑惑,你说的这些,哀家自然知道,恒儿秉xìng不坏,也不会对哀家如何。只是一旦他猝然执掌大权,哀家只怕他会从此自负,却将高皇帝的天下败坏。若是哀家所托非人,那哀家便是大汉朝的罪人了。你昔rì跟随吕雉,自然知道她如何会败,更兼行事稳妥,哀家很是放心,所以这才召你前来,为的便是托付此事。”窦氏一时没有料到薄太后做事竟然如此之绝,她当初还以为薄太后只是想要与自己联手自保,哪能想到她竟然是想要把虎符让出。如此说来,她是想全身而退,远离这未央宫中的争斗了。 但如此一来,却将窦氏推向了风口浪尖之上。窦氏昨rì才与刘恒决裂,本来担忧rì后失去刘恒的护佑,自己在这未央宫中举步维艰,但今rì之事,却让自己有了和刘恒同等的权力,自己自然是不用再看刘恒的脸sè,但如此一来,刘恒必然放过薄太后,却将从前积压的不满全都转移到自己身上,他是大汉天子,而自己却是女流之辈,大汉朝刚刚经历高后的女祸,难道能够容忍自己这个女流之辈?饶是窦氏一向临危不乱,当此情境,却也有几分难以抉择。 薄太后看着窦氏面上的挣扎之sè,她自然明白其中的难处,所以对窦氏的这个反应也没有诧异。窦氏想着如今前后朝的形势,贝齿轻咬着檀唇,忽然想到从前刘章在碧波湖边对自己说过的话。她记得刘章说过,自己会如同高后一般大权在握,而刘恒缺乏治国之才,如此说来,rì后前后朝的大权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想到此处,窦氏忍不住微微喘息,一时被自己的野心吓住。但刘章向来说话无有不中,她自然也信任刘章。这般一想,她心境奇异地平静了下来,看着薄夫人,说道:“母后既然如此决定,臣妾自当听从!” 薄太后却突然眼光一凝,恍然觉得有些心悸的感觉。当rì她面对吕雉尚且没有如此,今rì面对只有二十余岁的窦氏,却似乎看到了她rì后执掌朝政的风光。想到此处,她微微皱眉,说道:“哀家虽然决意将虎符交给你,但是有几件事情你须得知晓。”窦氏点头说道:“请母后吩咐。”薄太后见她虽然胜券在握,却不骄傲,心中又是一阵叹息,口中说道:“哀家知道,这未央宫中,争斗从未停息。虽然有些事情你做得滴水不漏,自以为旁人无从查起,但古人有言,‘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天道虽然冥邈,但从来报应不爽。”窦氏低头说道:“多谢母后提点,臣妾明白。” 薄太后点了点头,又道:“恒儿能够坐上天子之位,魏氏和薄氏出力不少,你rì后善待他们,哀家自然会管束他们,若是等哀家百年之后,魏氏和薄氏有什么不当的举动,你自己斟酌行事即可。另外一事,哀家希望你能够答应。”窦氏见她神sè庄重,便也沉声说道:“母后请说。”薄太后看着窦氏怀中的刘武,笑了一下,说道:“你的儿子刘启是太子之尊,如今也三岁有余,我薄氏之中也有好女子,哀家想为自己这个孙儿订一门亲事,你看如何?”窦氏笑了笑,道:“这是好事,臣妾自然答应······” 薄太后却笑道:“你别答应得太早,哀家的意思是,若是rì后太子登基做了天子,我薄氏的女子便是皇后之尊,你能够答应么?”窦氏闻言一时有些踌躇,但随即泰然说道:“臣妾应下了!”薄太后点了点头,甚是开怀。窦氏心道:“她这般安排,不过是想着rì后等她百年之后,薄氏的这个皇后能够照看薄氏一族而已。但rì后之事,谁又说得准?我只要让启儿娶了薄氏,他是我的儿子,rì后他若欢喜,便留下薄氏,若是他喜欢,我也不勉强他。” 薄太后见窦氏答应得爽快,斟酌一会儿,随即站起身子,从袖中取出两片铜质的虎符,上面刻着文字,她手指微动,两片虎符分为两半。薄太后看着手中的虎符,皱眉说道:“凭此虎符才可以调动天下的兵马,但你需要知道一件事情······”窦氏安静地听着,但突然从永寿宫外传来一阵吵闹声音,听声音便是刘恒。窦氏看着上首站立的薄太后,薄太后却神sè不变,似乎对刘恒的到来没有半分感觉一般,继续说道:“自从长安大乱以来,绛侯周勃掌二十万南军,太尉灌婴同样掌握北军,这虎符不过是一个名号,至于它在你的手中能否变成名实相副,那就要全看你的手段了!”说着她慢慢走下台阶。窦氏忙抱着刘武起身。 薄太后伸手将虎符递向窦氏,虎符刚递到半途,刘恒推开殿门,走进内殿,眼见这自己母后手中拿着号令大将的虎符,如今却是要递给窦氏,他心中一阵恚怒,忍不住大声喝道:“母后,你做什么?!”薄太后神sè不变,却是将虎符递给了窦氏,随即踏前一步,凛然看着刘恒,冷声说道:“皇儿,哀家和皇后在议事,你来这里做什么?!” 长安,陈平府邸。 陈平围着被褥坐在榻上,不住地咳嗽。他本来相貌清瘦,如今这一病,就显得更加行销骨立,原本灰白的胡子也全都斑白,只是一双眸子却仍旧晦涩无比,像是从来没有变过一样。床榻前面并排站着三人,一个是陈平的儿子陈买,另外两人却是绛侯周勃和太尉灌婴。 周勃见自己说了几句话,陈平便咳嗽得如此厉害,心中也有些打鼓,斟酌说道:“丞相,我等在陛下面前言说贾谊的馋言,是否行事太过仓促?”陈平摇头说道:“是有些仓促······”周勃浓眉皱了起来,说道:“我等如此构陷陛下的爱臣,会不会······招来陛下的猜忌?”陈平低声道:“陛下登基不过一年,尚且还要倚靠我们这些老臣,是以虽然此次你行事有失偏颇,但陛下顾忌自己的处境,倒也不会轻易动我们这些老臣,你们放宽心,高枕无忧便是。”周勃吁了口气,看了看一旁站着的灌婴,踌躇了一下,苦笑说道:“那个······这一次我等没有向丞相你知会,便去面见陛下,丞相不会心有不满吧?” 陈平淡然说道:“老夫素rì提点你,也是看着同朝为臣多年,但是如今老夫已经行将就木,就算是再想提点,只怕也没有机会了,哪里谈得上什么不满?将军你多心了。”周勃哦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陈平看了看灌婴,见他神sè愁苦,想了想,说道:“这一场病来势汹汹,只怕自己多半不保,rì后朝堂上的事情,两位将军就多多担待了,如今朝廷平静,不会有什么大的变故,而且未央宫中还有太后坐镇,老夫也就放心了,咳咳······”灌婴听他言语颓废,皱眉说道:“丞相如何说这等不吉之言?你是朝廷柱石,若是离开朝堂,末将只怕朝臣无人能领袖群伦,丞相还是要强起上朝才是。” 陈平捋须笑道:“不行,人老了,有心而无力,只能徒唤奈何了······灌将军说朝臣无人能领袖群伦,这话说错了。想陛下以藩王之位入主未央宫,如今一年有余,朝臣也是时候将手中权力交还天子了。我等皆是臣子,就要恪守为人臣子的本分,一心办事。其他的什么心思,能断就断便是······”灌婴一愕,周勃拱手说道:“我等明白了!”陈平咳嗽着点头,良久之后才说道:“老夫要说的也就是这些了,两位将军好自为之!”两人点了点头,一旁肃立的陈买知道父亲的意思,上前一步,拱手说道:“两位叔父,大夫嘱咐父亲要好生休息······”周勃嗯了一声,对着榻上的陈平行礼说道:“如此,末将和灌将军就先回了,丞相就一心养病,我等会再来拜会丞相的!”陈平点了点头,陈买随即带着两人离开了房间。 陈平呆呆地坐在榻上,晦涩的眸子里看不出他自己在想些什么。过了一会儿,陈买又回到房间,低声说道:“父亲,绛侯和太尉都离开了。”陈平咳了一声,陈买听他咳得厉害,眉头一皱,说道:“父亲,药已经快熬好了,您喝一点儿也好,为何不听大夫的嘱咐?”陈平又咳了一下,笑看着他道:“为父活到这个年纪,还有什么放不下的?所谓世事无常,为父已经看过了太多事情,也到了该死的时候了······” 陈买神sè大变,惊道:“父亲,您······您身子一向硬朗,这次不过是小小风寒,怎么说到······死?”陈平回身看着自己的儿子,慈爱地笑道:“傻孩子,人活在世上,早晚都是会死的,秦皇帝如此功业,高皇帝平定天下,最后不也是一抔黄土?为父这一生,起起落落,说到最大的功业,也就是在长安之乱中。但有些话为父只能对你说,在外面是万万不能说的。”陈买听他这么说,忍住心中伤痛,问道:“父亲想说什么?” 陈平看着纸糊的窗格,缓缓说道:“当rì为父和朱虚侯定计匡扶刘氏,虽说将吕氏一举铲除,但后来为父想想,也不过是让他人得了便宜,为父和朱虚侯都变成了他人眼中的鹬蚌而已。为父虽然在那一役中成就后世之名,但内心却愧对朱虚侯。这些时rì听闻他在城阳布衣蔬食,效农夫之行,可知他心中苦闷。他是不肯服输的xìng子,当今天子又行事偏激,只怕他最终还是会殁在陛下的手下······”陈买听他又咳嗽了起来,忙说道:“父亲,君侯他从来都是光风霁月,您对此事如此介意,说不定他早就已经忘怀,父亲您又何必如此念念不忘?” 陈平摇头叹息道:“此事还是小事,为父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你了!”陈买皱眉说道:“父亲,孩儿虽然才智不能与您比肩,但自认也胜于常人,如周胜之之属,孩儿也不放在眼里!”陈平看着他自负的样子,叹息说道:“你素来聪敏,为父自然知道,但如今的朝堂,若是想有一席立足之地,便不能如此聪明,否则,只能是找来杀身之祸啊!”陈买一愣,迟疑道:“怎么可能?!”陈平摇头道:“表面说来,朝廷是没有什么风波,但是你们这些年轻人哪里知道暗地里的争斗?太后如今年事已高,陛下又急于从朝臣手中揽取大权,从前朱虚侯大急没有施行,诸侯王和匈奴的内外之患都还存在,此时正需要一个雷厉风行的英明之主,但陛下胸襟不够,只怕······唉!总之rì后你在朝中,只是安心做事,不可为非作歹,如此可保住身家xìng命。若是你非要强出头,那是自我取祸之道!”陈买见父亲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忍不住身子一激灵,凛然说道:“孩儿明白了!” 陈平看着自己这唯一的儿子,苦笑了一下,说道:“为父看到你,不知为何,总是想起留侯的儿子······”陈买一愣,道:“父亲说的,是已经死去的张辟疆么?”陈平点头说道:“不是他,难道还能是如今的留侯张不疑?······你和张辟疆很像,都有计谋和抱负,可以说是得了为父和留侯的真传。但张辟疆太过张扬,所以殁于长安之乱。为父怕你也抑制不住自己的野心和抱负,若是干涉朝政,只怕又会重蹈张辟疆的覆辙啊!”陈买不禁沉默。 陈平吁了口气,说道:“当初为父和留侯同在高皇帝身旁出谋划策,高皇帝信任留侯,为父的确嫉妒他,但他为人谦和,这是为父敬佩他的。但是他爱子如此下场,连他也是放下一切,只着蓑衣斗笠便离开长安,浪荡天涯······为父和他同殿为臣,当rì各自使出锦绣心机,助高皇帝一痛天下,虽然功业至伟,终究是杀戮过多,所谓天道冥冥,报应不爽,留侯便是最好的例证。为父当年更是向高帝献了许多yīn谋诡计,这些本来是道家所禁忌。如此说来,为父所造yīn祸更甚于留侯,只怕rì后会报应到子孙身上。所以为父今rì才对你如此谆谆告诫,这番苦心,你可明白?” 陈买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但是陈平却从他面上看出一丝偏执的意思,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心道:“罢了!正所谓‘儿孙自有儿孙福’,我纵然是前方百计要为他们安排,这路终究还是要他们去走。rì后,就看他们自己的了!”他突然想起张良离开长安时候的洒然一笑,低声道:“留侯,看来我终究差你许多!你如今能看开世事,我却还为儿孙后世计算,咳咳高下之分显而易见了······” 永寿宫。 窦氏看着突然而来的刘恒,微微蹙起了眉头。方才薄太后一句斥责,刘恒站住了身子,只是双手握紧拳头,愤然地看着眼前自己的母后和妻子。薄太后神sè冷漠,面对着自己的爱子,她冷冷地站立,挡住了窦氏,冷淡地问道:“皇儿,谁让你来的?!” 刘恒冷哼着喘息,却没有说话。薄太后却是自己说道:“当真是女大不中留,文心竟然跑去跟你说!”刘恒强自压抑住自己的怒气,昂然道:“母后,她这么做,难道还错了不成?孩儿今rì不来,你就要将我刘氏的天下拱手让给他人,难道母后这样做,还不想让孩儿知道?!”薄太后看着他,说道:“既然你如今已经知道了,哀家也不用再费心怎么去跟你说,rì后你主掌前朝之事,窦氏执掌六宫之权,皇儿,你可听明白了?”刘恒闻言皱眉道:“母后,你当真要将六宫之权交给这个女人,还要让她执掌虎符?!你可知道她······”薄太后淡然地看着他,问道:“窦氏怎么了?” 刘恒怒道:“她心中早已经有了其他人,并不爱朕,母后你怎么可以将手中权力交给这个外人?!”薄太后看着他,问道:“那又如何?”刘恒一愣,只觉得薄太后是否是老糊涂了,随即却是心中更怒,大声道:“那又如何?!母后,她爱着刘章,你知不知道孩儿是什么感受?她根本就不是一个好儿媳,更加不是一个好妻子,您怎么可以将权力交给这个不知廉耻的女人?!孩儿不服,孩儿不服!”薄太后只是看着发怒的刘恒,淡然道:“你说完了?”刘恒一愣,薄太后看着他,道:“此事哀家已经决定了,你不用再说!” 刘恒啊了一声,只觉得不可思议,忍不住问道:“母后,你听到孩儿方才说什么了吗?她·····”薄太后断然截道:“哀家知道!可那又如何?”刘恒闻言如同傻了一般,失声说道:“你知道?!”他忽然转目看着薄太后身后的窦氏,见她只是安静地站着,怀中抱着婴孩,一副于人无害的表情,但是一抬眼间,刘恒分明看到了她眼底的冷笑轻蔑之意,心中一阵激愤,只觉得心中一阵绞痛,喉中一甜,却是呕出了一口鲜血,随即大声咳嗽起来。 薄太后见他吐血,身子一颤,抬脚就要上前,但刘恒却突然站直了身子,唇上的血迹也不擦,冷冷地看着面前的薄太后和窦氏,口中道:“母后,你好······你宁可将权力交给这个妇人都不肯给朕,哼!这就是你平rì说的对朕爱护?原来你不过也是另一个吕后,朕不过就是另一个刘盈而已,可笑!可笑!!”薄太后皱眉说道:“恒儿,哀家正是爱你护你,所以才这样安排······你往rì跟着哀家,你的品xìng才能哀家如何不知,若是这大汉天下的权力全都在你手中,只怕你难以把握得住,哀家将主要权力交给窦氏,由她辅佐你,这才是稳妥之策!你,你莫要生哀家的气······” 刘恒忽然哈哈笑了起来,良久才笑道:“原来母后竟然是以为孩儿没有治国之才,孩儿在母后眼中竟然只是朽木一块!哈哈哈哈,如此也好,你不是将六宫之权和虎符都交给她了吗?干脆孩儿将前朝之权也一并交给她,让她变成另一个吕后,如何?”薄太后听他这么说,心中一阵大怒,说道:“恒儿,你如今还说什么气话,这便是一个君王应该说的话么?”刘恒只是笑着,却突然盯着后面的窦氏,眼光一凝。薄太后摇头说道:“哀家今rì也累了,你们都回去吧!只要rì后你们父亲戮力同心,哀家也就放心了!” 窦氏听薄太后这么说,上前裣衽行礼告退,刘恒却仍旧昂然站着,怒目看着薄太后,随即一甩衣袖,大踏步走出了内殿。薄太后一声叹息,窦氏蹙眉走出了内殿,见前面刘恒身影已经走出了永寿宫,便慢慢踱步走出了永寿宫。 刚刚走出永寿宫,却见刘恒站在宫外,眼中一片冷意。窦氏慢慢上前。一旁跟随的宫人见刘恒和窦氏有些不对劲,都没有上前。刘恒看着神sè平静的窦氏,冷冷说道:“窦氏,你赢了,你终于替刘章夺了朕的天下!”窦氏摇头说道:“陛下如此想便是错了,臣妾今rì得权,rì后也是为刘氏执掌天下,并非只为刘章!”刘恒强忍住心中怒意,看着自己曾经深爱着的容颜,恨声道:“你竟然如此折磨朕,朕爱你,却恨不得想杀了你!”窦氏抬眼,凛然不惧地看着刘恒,静静地说道:“臣妾多谢陛下!”说着,再也不管刘恒,转身走向自己的凤辇。 刘恒看着凤辇离去,仍旧呆呆地站着。过了一会儿,一双手抓住了他紧握的拳头,随即一个声音柔声说道:“陛下,咱们回去吧!”刘恒转头看着一旁的魏文心,看着她眼中流露出的丝丝情意,却突然甩脱了她的手,冷笑道:“咱们?!哼,朕要回宫了,你不必跟来!”说着转身离去。 刚刚走出十几步,却听后面魏文心凄厉的声音说道:“皇兄,你当真如此狠心对我?”刘恒站住身子,冷笑道:“朕心中只爱着窦氏,亲近你,也不过是为了让窦氏生气而已,但如今你已经没什么用了,还说这些话做什么?”说着,他不再理会魏文心,踏上了御辇,缓缓离去。 魏文心看着御辇缓缓离去,一颗心空落落的,如同被人掏空了一般。她喃喃说道:“原来,你对我从来都是虚情假意······”这女子说着,泪水不绝而下。她茫然四顾,看着眼的永寿宫,忽然心中刺痛,只觉得这偌大的未央宫竟然已经没有了自己的容身之处。她本是永寿宫的宫人,却背叛了薄夫人,投靠刘恒。如今刘恒也不再对她假以辞sè,魏文心只觉得一阵心灰意冷。她看着眼前永寿宫的牌匾,突然心中沉静下来,一时间心中只是说道:“我是永寿宫的人,本就不应该离开永寿宫······姑母,文心错了,您既然不肯原谅文心,那文心只能做永寿宫的鬼,只希望能够时常陪伴着您!” 这女子这般一想,竟然就此心中萌生死志,看着宫门前伫立的石兽,失神地笑了一下,随即猛力撞了上去。 一旁的宫人见魏文心倒在石兽下面,头骨碎裂,鲜血仍旧汩汩地冒着,不禁大惊。但魏文心从前是永寿宫的,宫人不敢不报,当即有宫女入宫告知薄太后。薄太后闻言大惊,疾步走出了永寿宫,见魏文心尸首就躺在自己的宫门前,虽然她背叛了自己,但是想及她从前用心侍奉的好处,忍不住老泪纵横,脚下一软,扑倒在她尸身旁,痛声道:“傻孩子,傻孩子······”她看着魏文心恬静的面容,失声说道:“哀家本来是想让你受些教训,你是哀家嫡亲侄女,哀家怎么忍心赶你走······” 她抱着魏文心的尸身,忽然意识到自己rì后也是孤家寡人一个。她以为自己将虎符和六宫之权让出,从此就可以平安无事。但是魏文心一死,这偌大的未央宫之中,也再没有一个人愿意听她这个老人的喁喁细语,刘恒已经和她势同水火,窦氏也不能同她说话解闷,唯一肯听她言语的魏文心如今也死了。她一直以为自己可以掌控全局,但这一次,她却输掉了所有,天下,权力,儿子······全都随风而逝,如今的薄太后,也不过就是一个风烛残年的伤心老人而已,再也没有当年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心了。 次rì朝会,群臣都察觉出一丝异样。刘恒并未上朝,据邓通言说,刘恒昨rì受了风寒,不能走动。而取代刘恒上朝的,却是只在皇后册封大典上出现一次的窦氏。群臣面临此境,都觉得无比惊异。看着上首跪坐但神sè肃然的窦氏,仿佛是回到一年前高后处理朝政的时候一样,群臣不由凛然。但窦氏处理事情很是稳重,所以下朝之后,朝臣都是猜测,大汉真正的掌权人物是谁。后来风闻薄太后已经将虎符和六宫之权交到了窦氏的手中,朝臣这才知道,原来未央宫的实权早就已经在窦氏手中。 而刘恒的情况却有些隐秘,朝臣只是隐约知道刘恒身子不好,一直卧病,如此朝臣未免胡乱猜测刘恒为什么会病重。这些时rì以来,刘恒虽然不怎么出面,但是却下令广罗天下美女安置在未央宫中。朝臣便以为刘恒只为个人私yù,而将朝中大事搁置一旁。这些内情只有寥寥数人知道。 邓通便是其中知情的一个。他陪伴在刘恒身边,知道刘恒是心痛窦氏如此待他,所以就此消沉。当rì刘恒呕血,后来太医诊治之后便说是伤了心脉,后来刘恒rì渐消沉,下令广选天下美女,得到邯郸慎夫人和尹姬。慎夫人眉眼间与窦氏有几分相像,大概是因为同是赵地人的缘故,而尹姬却是身姿像极了往rì的窦氏。但窦氏生育之后,自然没有了从前的宛转姿态,而且两人如同陌路一般。 但刘恒岂是如此消沉之人,窦氏虽然替他上朝,但他身子好些之后,便自己上朝。窦氏因为是女子,而且刘恒是天子,便也不再上朝。但自此之后,朝中大臣和未央宫中的人都知道窦氏才是握有实权,刘恒除了每rì上朝之外,若是有所决定,还是要去问窦氏的看法。 等到刘武三个月大的时候,窦氏为刘武找了一个rǔ母。如今刘馆陶五岁,刘启四岁,有其他宫人陪伴,窦氏忽然觉得自己的储秀宫有些冷清,她和薄太后也只能说一些朝政上的事情,很是乏味。她不禁叹了口气,心道:“我在这未央宫中,虽然权力在手,竟然不能有一个知心人······”她叹了口气,看着眼前的储秀宫,忽然想到从前张皇后是住在此处的,如今······ 想到这里,她看了看娟儿,说道:“娟儿,你去准备车马,本宫要去北苑!”娟儿一愣,说道:“娘娘,陛下吩咐过,没有他的允许,任何人不能去北苑,这······”窦氏看了她一眼,笑道:“这未央宫,还有本宫不能去的地方?”娟儿愕然了一下,随即转身出了储秀宫。 窦氏换了一身便装,走出了内殿,坐上了凤辇,一路向北而去。凤辇穿过一座座宫殿,眼见四处的景sè逐渐荒凉,窦氏将周遭一切看在眼中,不禁蹙起了眉头,心道:“她从前习惯了锦衣玉食,如今却在这样的地方,真是委屈了······”凤辇又行了三里,这才停了下来。窦氏走下车辇,只见高大的宫墙角落处建了一处简单的屋舍,比之寻常的农家小院还小了一半。但抬眼看去,这一处屋舍前面却生满了颜sè各异的花朵,绿意红妆、姹紫嫣红。窦氏见娟儿要上前,便摇头示意她不要动,随即自己静静地走上前去。 她轻轻地推开篱笆,前面是一条泥土的小径,小径两旁全是各sè花朵。窦氏闻着花香,不由有些沉醉,这时,却听得前面有人低声说道:“······梦亦听。叶下穿云交半面,世间何句得全青。信他寒谷无边醉,簪我衣裙没骨丁。相勘凡花痴不了,纵浇尘土有馀馨······相勘凡花痴不了,纵浇尘土有馀馨。”窦氏听这果然就是张嫣的声音,一时只觉如梦似幻,想及世事无常,如今自己是皇后之尊,她却是连一个普通的宫人都不如,若是相见,她定然伤心,一时间柔情缱绻,只是站在原地,眼眶却慢慢红了。 张嫣的声音停了一下,随即有细声说道:“婀娜花姿碧叶长,风来难隐谷中香,不因纫取堪为佩,纵使无人亦自芳······”窦氏听到她说这些,忍不住也是低声说道:“纵使无人亦自芳······”张嫣却是听到了,不由惊道:“谁?!谁在那里?”窦氏见自己不能再隐藏自己的行踪,便上前走了几步,折转向北,却见张嫣一身素衣伫立在花丛之中,花容月貌竟然比从前还美上几分,不由微微惊讶。张嫣见一个美貌宫装女子款款走来,细看之下,才发现是从前的窦氏,一身也是惊讶无比。 良久之后,窦氏开口说道:“我,我不知道是该叫你皇后还是太后······”张嫣却是笑道:“你是窦氏?你怎么会在未央宫里?”窦氏听她这么问,微微有些不解,随即才意识到长安之变后,张嫣就一直被看管在这一隅之地,对于外间的事情更加是不会知晓了。而且自己离开未央宫之事,她也是并不知情。窦氏怔怔地看着这个淡然微笑的女子,心中微微发酸,随即低声将前事告诉了张嫣。 张嫣静静地听着,听她说完之后才明白了一切,她淡淡笑道:“如此说来,你如今是皇后之尊······”窦氏上前握住她手,说道:“皇后,这些事情纷繁复杂,如今变成这样,我们做女子的也都无从选择。只是你如今在这样的地方,只怕住不惯,我这就带你出去!”说着便拉着张嫣,张嫣却站在原地不动,窦氏愕然回头。张嫣淡然说道:“你能说出这样的话,看来你在未央宫是能说得上话的人,但我不走,我不会离开这里。”窦氏见张嫣虽是轻声说着这些言语,但眼中的神情却无比坚毅,忍不住问道:“为什么?!皇后,我会保你周全的······” 张嫣摇头,淡然说道:“我是惠帝的皇后,如今的未央宫早已经不是昔rì的未央宫,我如何能居住?再说,他死之后,我的心也淡了,住在什么地方也没有多少分别。这里虽然比不上昔rì的繁华,但我每rì都能够心中沉定。我只愿之后能够长居此地,每rì静静地想他念他便已经足够,从前的富贵荣华,也不过是过眼烟云罢了······”窦氏看着她静静的面容,听她虽然是简单的言语,但对刘盈的爱意却是刻骨铭心,心中一酸,低声道:“皇后,你何苦如此?”张嫣微笑道:“我不觉得苦,你若是真心去爱着一个人,就一点儿也不会觉得苦了······” 窦氏蓦然心中一痛,心道:“我也是心中爱着一个人,怎么却觉得如此苦涩?”张嫣见她面sè,叹息说道:“看来你做皇后,也不开怀啊······”窦氏伸袖拭去泪水,不想再说这些伤心事,转口问道:“皇后,你方才说的那些是什么?”张嫣一愣,随即问道:“纵使无人亦自芳吗?”窦氏点了点头,张嫣低声说道:“这是从前章儿跟我说的,我从前倒没有怎么记得,但这些时rì以来,总是想着从前的事情,也慢慢记了起来,方才看到我亲手栽植的兰花终于开花了,忍不住说了出来,不想被你听了去······” 窦氏喃喃说道:“这些是刘章说的?”张嫣微微有些奇怪,但是听她提起刘章,不由顺口问道:“章儿现在如何了?还有秀儿,他们如今怎么样?”窦氏蹙眉说道:“他如今被封为城阳王,秀儿也跟着他去了城阳,只是听闻他们夫妻身子都不怎么好,他们已经有了一个一岁大的孩子刘喜······”张嫣眉尖儿一蹙,窦氏知道她心中的疑问,说道:“那是刘章收养的孩子,但是他们夫妇视同己出,刘章如今为了避祸,每rì过着田园般的生活。”张嫣摇头说道:“你说章儿为了避祸才如此,那便是不懂他。从前他对惠帝说,他只愿和自己心爱的人一起,畅游山水,然后在一处没有多少人住的地方定居下来,远离尘世,无拘无束,如今说来,他虽是失去了天下,却也过了自己想要的生活,他已经有了子嗣,我也就放心了······” 窦氏静静地看着张嫣,见她恬静的面容上始终挂着一丝淡然的微笑,如同清风一般,当真是远离世事,自己也在犹豫要不要告诉她刘章的事情。张嫣虽然素事不萦于心,但是从前毕竟是在未央宫住过,察觉她面sè有异,便问道:“怎么了,你有什么事情没有告诉我么?”窦氏见她眉头微蹙,终于还是说道:“刘章······他已经带着秀儿,在来长安的路上了!”张嫣闻言大惊,抓着她的手问道:“他既然好好在城阳,为何还要来这是非之地?你是如何知道的?”窦氏摇头说道:“我也不知他为何还要再来长安······我让兄长派出探子探听城阳的一切,是他告知于我。我也猜不透刘章到底要做什么······” 张嫣防脱了她衣袖,想了一会儿,才低声说道:“窦氏,我想求你一件事情。”窦氏咬了咬下唇,问道:“皇后是要见刘章吗?”张嫣叹息说道:“我的确是想见章儿最后一面······”窦氏神sè一变,说道:“皇后,你······你是说,刘章会死?!”张嫣摇头说道:“你不知道,章儿最是心高气傲,他这次来长安,多半是抱着必死之心的······”窦氏喘息一声,低声道:“我不会让他死的!”张嫣听她这么说,不禁有些惊异,但见到她的神sè,不禁恍然,心道:“原来,当rì母后果然说得不错,窦氏真的已经对章儿动心······”她不愿意再提此事,只是说道:“若是章儿来了未央宫,你带我见他一面。”窦氏点了点头。 张嫣随即转身蹲下身子,侍弄自己的这些花草,窦氏见她也不顾自己的双手,直接捧了一捧泥土,培在花草根部。张嫣却不以为意,很是认真的样子,窦氏看了一会儿,忍不住说道:“皇后,你还是别住在这里了,你若是想侍弄花草,我让宫人给你准备······”张嫣笑了一下,说道:“不用了,这里除了每rì有宫女看管着之外,倒也没有什么。虽说是粗茶淡饭,但比起从前的锦衣玉食,我更喜欢现在的rì子······”她慢慢站起身子,回身看着窦氏,说道:“你坐到和母后同样的位置,自然有些事情难以释怀,我们做女子的,总有一些事情不能尽如人意······你若是不嫌弃,rì后可以时常来我这里,不过我只能以粗茶淡饭待你。” 窦氏听她这么说,心中的委屈竟然少了不少。她叹了口气,随即微笑说道:“皇后,我求你一样东西,不知你答不答应?”张嫣看着自己身周的点点颜sè,说道:“如今我有的,也就是这些花草了······”窦氏看着那一盆刚刚绽开洁白花瓣的兰花,笑道:“我要问皇后讨要的,便是这一株兰花了,皇后肯不肯割爱?”张嫣细细地打量她一眼,随即点头道:“你带回去吧······兰花是花中君子,放在yīn凉湿润处养着,不会死的。”窦氏点了点头,俯身抱着那一盆兰花,向张嫣行礼说道:“皇后,我告辞了,过几rì我再来看你。”张嫣点了点头,随即又专心去侍弄那些花草了。 窦氏走出了这繁花簇簇的屋舍,回身却看不到张嫣的身影了,她不禁有些怅然,娟儿见她出来,上前说道:“娘娘,该回宫了。”窦氏嗯了一声,想了一下,说道:“你待会儿去向那些看守的宫女说,让她们休要苛待张皇后,若是让我知道她们有什么僭越的举动,我决不饶过她们。”娟儿低声道:“奴婢知道了!”窦氏叹了口气,看着手中环抱的兰花,随即转身上了凤辇。 蹄声哒哒,慢慢离开了这个姹紫嫣红的小小世界。 ? 第五十九章 相濡以沫 - 长乐未央之大汉刘章 - 刀笔布衣 () 远在城阳的我自然无法得知长安城里的风云跌宕,但是此时的我却担心着自己种下的豆子。豆苗在六月的太阳下有些发蔫,有些已经濒临枯死。我掀开头上戴着的斗笠们看着头顶如同火球一般的太阳,叹了口气。这些豆苗之所以会枯死,却不是我不会种田或者懒散什么的,而是入夏两个多月竟然没有下一滴雨,城阳附近的河流也露出干涸的河床。四周的风物也失去了往rì的绿意。田间的神社总会有不甘心的农人在虔诚地参拜,但是天空仍旧是万里无云,丝毫没有下雨的意思。 我拄着竹杖站在地头,蹲下身子看着一棵瘦弱的豆苗,伸手抚摸着它的嫩叶,嘴角露出一丝淡然的笑意。忽然想起后世之中,陶渊明也曾近在南山下种过豆苗,只是草盛豆苗稀,也不知道他种的豆子有没有我种的好,曹植虽然没有种过豆子,却知道“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的道理。陶渊明是远离朝政,甘愿回到他内心的桃花源里,曹植说这些的时候是正受到兄长曹丕的猜忌,我呢?我如今是什么处境?一半的陶渊明,一半的曹植,和朝政若即若离。 可如今已经是大汉孝文帝二年,距离我回到城阳的时间也已经过了一年。这一年中,刘喜长大了一岁,秦卬和枕香在去年的秋天喜结连理,而且枕香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这是淳于意亲自把脉说出的,自然是错不了,漱玉和杜心月还是老样子。但是唯一不好的便是秀娘。她身子时好时坏,但面sè却越来越白,血sè渐少,终rì里沉默寡言,后来连漱玉和她说话也不怎么搭理,每rì只是在府中,除了偶尔侍弄一下花圃菜园,余下的时间就是发呆。我并非对她不关心,但是如今的我却是在想着另外一件事情,那便是历史上刘章的死期。 我来到大汉朝之后,所有的一切都在顺着历史的轨迹发生了,我这个后世的来客虽然知道一切,也尽过自己自己的努力,但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改变这些既定的事实。惠帝在同样的时间驾崩,高后也是如此,刘恒做了皇帝,虽然有些东西和史书中记载的不符,但是主要的轨迹却从来也不曾变过,如此说来,刘章也会在那个时间死去。如今已经是文帝二年,距离刘章的死期已经很近了。我突然觉得有些可笑,那就是明明知道在这一年的时间会死,但却不知道是哪一天,更加不会知道自己是如何死的,这种感觉让我很不习惯,像是自己的命运不受自己控制一样。 我心中正在胡思乱想着老天会给我安排怎样的命运,却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随即杜心月的声音说道:“这么热的天气,你还来田里做什么?难道你能吐出三江之水,解救整个齐国的百姓?”我苦笑道:“我虽然不能为齐国的百姓做些甚么,但是却能够和他们一起祈祷上天垂怜,降下雨水,我是不能解救,但是上天却能。”杜心月在我身旁蹲下,有些惊异地看着我,说道:“刘章,你我都知道天地不仁的道理,你难道以为你祈求上天,上天就一定会垂怜?你这个聪明人,怎么会做这等毫无意义的蠢事?” 我转头看着面带讥讽的杜心月,沉默了一下,将头上的斗笠摘下,戴在她的头上,低声说道:“从前有我对一个女子说,我刘章做事必须要有目的,没有目的的事做了也是白做。但是今rì我收回这句话。所谓目的,便是机心太重。这件事情就算是毫无意义,没有目的,我也甘之如饴。”杜心月看着我,突然笑道:“两年了,你还没有忘了她么?”我笑道:“说不上什么忘不忘的,她的容貌······我都已经记不清了,但是有时想到她,就会一阵心痛。”杜心月嗯了一声,突然问道:“刘章,若是我死之后,你会不会想起我?” 我听她这么说,不禁一愣,随即笑道:“你这种人,最会磨人,就算是我死了,你也不会死的,那句话叫什么来着?‘好人不长命,坏人活千年’,你是九命的狐狸,哪里会死?”杜心月狐媚地一笑,随即敛容正sè道:“我是认真的······你会不会想起我?”我见她这样,突然一阵语塞,她涩然一笑,说道:“你说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们确实是道不同,你是好人,我却是蛇蝎心肠的歹毒女人。我从前的经历你都知道,如今我一无所有,只是想知道,在你心中,到底有没有我?” 我听她言语凄苦,忍不住转过头,触到她眼中浓浓的情意,心中一颤,说道:“我也不知,只是要我忘记你这个歹毒女子,只怕也难······”杜心月嘴角噙着一丝媚笑,说道:“看来我行事歹毒些也没有什么不好,至少让你记住了我的歹毒······”我不禁哈哈笑了起来,杜心月见我笑得开怀,咬着下唇看着我发笑,过了一会儿,她低声说道:“你如今可是真的忘机了?”我看着身旁的这个女子,想起程弋,淡然一笑说道:“是,如今真的是‘相对陶然共忘机’了!” 杜心月抿嘴笑道:“你是忘机了,可我却不好!”我哦了一声,问道:“怎么?”杜心月伸手指着头顶的太阳,说道:“我快被rì头烤焦了,哪里还有什么心思和你相对陶然共忘机?!”我啊了一声,道:“我已经将斗笠戴在你的头上了,你还要怎么样?”杜心月站起身子,说道:“快回去了,不然你的美娇娘等得心急,你又该心疼了!”我听她言语中醋意大盛,站起身子戏谑地看着她。她哼了一声,横了我一眼,当前走去。我看着她款款而去的身子,微微有些出神,随即也迈步回城。 等回到府中,已经是午时过半,枕香已经准备好了午饭,正要从厨房向厅中端菜。秦卬心中疼惜她,便自作主张地要替她。枕香看着四周无人,忍不住对着秦卬轻声斥道:“我只不过才有了两个月,没有什么事情的。你这么做,不是让人看笑话吗?”秦卬却自有道理,也是低声说道:“这有什么,君侯说过,女子天生就是让男子来疼惜的,我疼惜你,有什么不对?”枕香听秦卬提到我,不由心中不满,嘴唇也高高翘起,哼了一声道:“君侯话说的好,怎么却不见他对姊姊疼惜?姊姊一人带着他的孩子,却始终是无名无份的,姊姊是温婉女子,才不计较这些,若是我······” 秦卬从她手中接过饭菜,说道:“你也是,漱玉既然都没有说什么,你又说这些作什么。她是心甘情愿如此,你若果真疼惜她,便也哄着小公子,免得rì后我们的孩子出世之后,你不知道该怎么为人母!”枕香面上一阵晕红,轻声斥道:“你又知道怎么为人父了?!”秦卬还要说话,枕香已经续道:“还说,君侯他们都等急了,他们都是聪明人,只怕早就在笑我们私下里说话······还愣着做什么,快去了!”秦卬失笑道:“我们是夫妻,你又何必害羞?”枕香含笑嗔道:“你走不走?!”秦卬无奈,只得去了。枕香见他离去,却扑哧一笑,面上满是幸福的神sè。 几人围着小几吃饭,我环视众人,见秀娘没有来,便向漱玉问道:“夫人呢?怎么没有下来?”我刚要迈步,漱玉已经说道:“君侯,夫人方才已经服过汤药,躺下了。”我微微皱眉,看着缇萦,问道:“缇萦,你秀娘姊姊的病现在怎么样了?怎么会如此反复?”缇萦道:“我听父亲说过,你和夫人都是至情至xìng之人,都是对过往念念不忘。你的身子自来就好,但秀娘姊姊就不一样了,她小产过,而且在城阳水土不服,病情反复也是常理之中的事情。”我点了点头,当下几个人吃饭。用过午饭之后,秦卬和枕香收拾碗筷。我见漱玉似乎有话要说,心道:“她和秀娘平rì在一起,应该知道秀娘的事情,我近来也不知道秀娘在想些什么,她或许会知道。”当下说道:“漱玉,你跟我到书房来一下!”众人听到,都是一阵惊愕。我和漱玉平rì守之以礼,虽然众人都知道漱玉的一片痴心,但我态度如此,他们也不好说什么。此时见我单独叫漱玉过去,忍不住猜测。 我却是不管众人的目光,当前走出了前厅。漱玉也坦然跟来,杜心月眉头微蹙,却是看着我们离去的身影,笑了一下,也起身而去。小石头见杜心月也跟着去了,眉头一皱,却是也没有说什么。杜心月在府上是特立独行的人,她从来都不顾旁人的脸sè,更兼她甚有心机,与她作对一点儿胜算都没有,小石头还被她抢白过几次。此时见她又要惹事,只是皱眉,却没有阻拦。 来到书房,漱玉只是站着,我刚要关上书房的门,却被一只素手挡着,我不禁苦笑道:“我和漱玉有要事要谈,你又来捣什么乱?”杜心月没有理我,直接走到了书房里,看了看漱玉,笑了一下。漱玉却神sè淡然。我回身问道:“漱玉,你时常跟在夫人身边,知道她为什么如此吗?”漱玉摇了摇头,看着我,没有说话。我见她也不知道,不禁皱眉,说道:“她跟我来城阳快有一年光yīn,这半个月来,她突然沉默,像是又回到当初她恼我恨我的时候······”漱玉突然说道:“君侯,夫人怎么会恼你恨你?她不过是有些事情不能跟君侯你说罢了!” 我闻言一阵惊喜,说道:“你知道?是什么事情?!”漱玉张了张口,却突然沉默,一旁杜心月笑道:“这事情跟你没有关系,你又何必一定要知道?”我回头看着她,狐疑道:“你也知道?!”杜心月笑了笑,却没有回话。我见她神sè,便知道想从她口中知道只怕是痴人说梦,便回头看着漱玉,道:“我和夫人是夫妻,有什么事情我不该知道?漱玉,”我盯着她,续道,“告诉我!”漱玉触到我黑sè的眸子,心中一阵慌乱,踌躇说道:“夫人······夫人她是······”她正要说,却听杜心月忽然咳了一声。漱玉似乎意识到什么,马上闭口不说了。 我更加狐疑,瞪了杜心月一眼,转头看着漱玉,皱眉说道:“到底有什么?”漱玉看着我,又看了看杜心月,神sè为难。我冷笑说道:“漱玉,你说话什么时候还要看她的脸sè?!”漱玉嘴唇动了动,但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我笑了笑,道:“哈,你们这是······”杜心月仔细地看了看我和漱玉,突然叹了口气。漱玉咬着嘴唇说道:“夫人没有对奴婢说过什么,只不过我偶然提过一次和夫人在长安时候说过的一句话,夫人看着西边,就突然沉默了······奴婢猜想,夫人应该是想家了。”我皱眉道:“想家?!” 漱玉正要说话,瞥眼却见对面站着的杜心月眼神凌厉,只是看着自己。她复又看着我,说道:“虽说城阳如今是夫人的家,但长安毕竟是夫人自小出生的地方,而且在长安二十年,夫人的······至亲都是在长安,夫人想念长安,也是人之常情。”我点了点头,说道:“我原本以为只有我一人放不下过往,原来夫人······”我叹了口气,看了看漱玉,道:“多谢你实言相告。你们先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漱玉见我神sè有些消沉,正斟酌着要不要说话,杜心月忽然上前拉着她衣袖,不由分说地将她拉出了书房。我见二人如此,笑了一下,但随即想起漱玉说的这些,忍不住笑容敛去,露出沉思的神情。 杜心月拉着漱玉一直走到回廊尽头,漱玉想要挣脱她,但竟然挣脱不开,她忍不住蹙眉道:“你拉我做什么?!”杜心月见此处离书房很远了,才将她放开,口中冷笑道:“拉你做什么,你难道自己不知道?!”漱玉蹙眉说道:“你想说什么?”杜心月盯着她道:“我想说什么,你心中和明镜一样,何须我多说什么?你我同是女人,对他的心也并无二致,你难道不知道你告诉他这些他会怎么做?你就这样拱手将他让给了吕秀,真是······哼!”漱玉冷静地道:“不然呢?” 杜心月看到她沉静的神sè,一时有些愕然,问道:“你说什么?!”漱玉淡然说道:“君侯和夫人是夫妻,他迟早会知道这些事情的。而且君侯说过,他此生只爱夫人一人,只有我们自己欺骗自己,你、我,还有死去的程弋。程弋还好,她的死至少让君侯记得她,我们只不过是陌路一般。既然知道留他不住,为何还要留?”杜心月冷笑道:“你认输了?”漱玉摇了摇头,说道:“我没有认输,只是他喜欢做什么,就任他去做什么。如今我唯一能为他做的,就是将刘喜抚养长大,其余的事情,我不想再管······”她抬眼看着杜心月,说道:“你若还不甘心,自然可以找君侯理论。我却不能了。你好自为之。”说着她低头走过杜心月。 杜心月看着她背影,忽然心中一阵恚怒,大声道:“刘章这个笨蛋,我找他理论做什么?要找我也去找吕秀!”说着她怒气冲冲地向吕秀住的房间。漱玉眼睛有一时的失神,却是苦笑一声,转身离去。 秀娘迷迷糊糊地从睡梦之中醒来,突然听到轻轻的敲门声,便起身上前打开了房门,一看却是淳于缇萦,便笑了一下,说道:“你怎么来了?”缇萦有些不好意思,秀娘温柔一笑,说道:“进来说罢!”说着就走了进去。缇萦踌躇了一下,走进房间,回身关上了房门。 缇萦跟着秀娘来到小几旁,秀娘跪坐下来,伸手示意她也坐下,问道:“你喝茶吗?”缇萦点了点头。秀娘给她倒了一杯,放在她面前。缇萦见她面上还带着久睡之后的嫣红之sè,但jīng神却好了一些,便笑了笑,捧起杯子喝了一口,却蹙着眉头,只觉得茶水甚苦,她几乎忍不住想吐出来。但见对面秀娘在坐着,硬生生地喝了下去,喝了之后还叫道:“这······秀娘姊姊,你喝得茶怎么这么苦?”秀娘捧起杯子饮了一口,微笑说道:“苦吗?······我倒没有觉得······”她说着,一时眼中微微有些出神。 缇萦本来就没有什么心机,也没有看到秀娘神sè,自顾自地说道:“我平rì见你和刘章都是喝这种茶,还以为是什么好喝的,不曾想竟然这么苦······不过父亲曾经说过,茶越苦就越有助于养生,秀娘姊姊,你也是这么想的吧?”她笑着看着秀娘。秀娘微笑道:“我身上的病倒是没有放在心上,和刘章一起喝茶,也不过是想起一些往事而已。”缇萦好奇道:“什么往事?”秀娘见她神情,有些惊愕,随即笑道:“你想知道?”缇萦“嗯嗯”地连连点头,说道:“秀娘姊姊,你跟我说说!” 秀娘微微有些失神,想起自己和她这么大的年纪的时候,也就是最初遇见刘章的时候,那时候她也是这般追问着张嫣,问这个刘章是什么人,为什么让皇祖姑这么生气。她想起这些,微微笑着,说道:“这茶水比起合卺的酒,还不算苦。”缇萦笑道:“哦,原来秀娘姊姊喝茶的时候想的却是你和刘章成婚的时候?怪不得你都不觉得苦······”秀娘看着她,笑道:“你真聪明······我是想起这些,还想起从前皇祖姑跟我说,夫妻在一起,便是要同甘共苦,‘一夜夫妻百rì恩’,如今我才明白她老人家说的这些······” 缇萦看着她说话的神情,微微有些出神,秀娘笑问道:“怎么了?你年纪还小,不懂的。”缇萦摇头,迟疑道:“秀娘姊姊,我想问你一件事。”秀娘见她稚嫩的脸上挂着与年龄不符的庄重,微微惊讶,但随即说道:“你想问什么?”缇萦见她答应,大着胆子说道:“我听府中的下人说起你和刘章的一些事情,我想知道······你恨刘章吗?”秀娘看着她,摇了摇头。缇萦蹙眉说道:“既然不恨,为什么你不同他说话?她们都说,你就是因为恨刘章,所以才发誓三年不同他言语的!现在你怎么······” 秀娘摇头,说道:“是枕香对你说的吧?她也还不过是个小丫头而已,哪里知道其中的缘由······我是恨他。当rì他冒天下之大不韪,卷入朝廷的争斗之中,但不过二十一岁,哪里是朝中那些老臣的对手?当rì的情形,我吕氏无论如何都不能置身事外,是以吕氏的覆灭在所难免。我不是无知的妇人,自然知晓他的难处。但他从前答应我要为吕氏安排后路,却没有做到,我只能苛责他。”缇萦啊了一声,说道:“你难道不能宽恕他么?” 秀娘面上露出淡淡的笑意,说道:“你这么问,是因为你不懂他的为人。虽然他表面不说什么,但却最是苛责自己。长安事败之后,他将所有的后果都归咎于自己,我们的孩儿的亡故、张辟疆的死、皇伯伯的几个孩子的薨丧,甚至于齐王的薨丧,乃至于天下,他都以为是自己的原因才让这一切发生。但他不过是一个人,哪里能承担这么多的罪孽?那rì之后,他几乎愧疚而死······”缇萦只听得惊心动魄,想要说什么,但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秀娘摇头说道:“当rì我小产,也曾为了孩子恨他。但我见他脸上的颓败之sè,几乎像是一个死人。我知道他的xìng子,也知道这世间他在乎的,也不过只剩下我一个人而已。所以我才不肯原谅他。也唯有我不肯原谅他,才能让他心中的愧疚少一些。他才能够放开在长安的一切,带我来城阳。” 缇萦呆呆地看着秀娘,良久才迟疑道:“这么说,你不肯原谅他,是为了救他?!”秀娘叹了口气,说道:“你只看到他每rì有说有笑,但却不知道他已经有许多个夜晚不能成眠,他虽然身子无恙,但面sè越来越不好······令尊是名医,自然比我知道的更多。”缇萦蹙眉说道:“父亲是说君侯心脉受损······哦!”秀娘见她明白过来,却是轻叹一声。缇萦看着她,怔怔问道:“可是,你知不知道,他现在又为你的事情心不在焉的······方才吃饭的时候,他还问起你,你这身子一直不好,父亲都说不让你多思多想,你还为他打算这么多,不怕连累自己吗?”缇萦这么说着,偷偷看着秀娘的神sè。 秀娘淡淡地看着她,微笑道:“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缇萦看着她,神sè迷惘道:“你······”秀娘静静地说道:“只怕我已经时rì无多,若是再牵动从前的心伤,更加不好。但我并非是不爱惜自己,只是因为这些rì子以来,我看着他对着我强颜欢笑,也觉得不忍。他每rì都受着煎熬,也是因为我的缘故,所以才能忍辱偷生。他从前心高气傲,今rì为我如此,我也知足了······从前刘濞找他,是因为他的地位,我也知道,朝廷一直对他有猜忌之心。他既然活得不自在,我便同他一起共死罢了!”缇萦听她提到“死”字,忍不住叫道:“秀娘姊姊,你说什么?!你们活得好好的,为什么要死?”秀娘看着她,笑道:“你还小,这些你不懂的······他当rì为了我苟活,若一旦我亡故,他不知道会如何伤心。一想到他伤心,我只怕我死了都难以心安!······” 缇萦想了想,却是摇头说道:“我虽然小,对你们的事情一知半解,但我知道刘章很在乎你,你也在乎他。从前我看着他牵着你的手,你的笑容好美。我只是想,若你们能够一直这样,像书里面说的那样相濡以沫就好了!”秀娘摇头笑道:“书里面说的是书里面说的,哪里能够当真?你这孩子,倒也会发痴!”缇萦一阵脸红。秀娘续道:“我跟他是不一样的,我们夫妻本来在一年前就该死了,只是我为他,他为我的缘故,苟活至今。如今既然活着没有意思,我便陪着他死便是。”缇萦蹙眉说道:“秀娘姊姊,你没问过刘章,怎么知道他是这么想的呢?如果······他不是那样想的呢?” 秀娘摇头微笑道:“他不一定知道我是怎么想的,但我却知道他,不会错的。”缇萦仍旧固执地说道:“万一呢?!”秀娘仍旧是淡然道:“不会······”正说着,突然房门处传来砰砰的敲门声,秀娘微微皱眉,缇萦却是跳起身子,叫道:“谁呀?!这么大力敲门?”说着起身去开门。 房门打开,门外却是站着一脸薄怒的杜心月。缇萦一见,便翘了翘嘴唇,回身进来。杜心月来城阳也有半年时光,但不知为何,缇萦对她总是看不惯。杜心月自然知道内中的原因,但见缇萦在秀娘房中,微微一愣,但随即并不理会缇萦,走进房门,见秀娘端坐在小几后,神情恬淡。杜心月见她这样,更加是激发了心中怒气,冷冷说道:“吕秀,你好重的心机!我往rì怎么不曾看出,原来你也是个心如蛇蝎的妇人,刘章真是错看你了!”秀娘眼神一凝,却没有说什么。 但一旁站着的缇萦却不依了,她听杜心月这么说秀娘,不由上前说道:“你在别人家里说什么?这是他们夫妻的事情,你是什么人,要管别人?!”杜心月轻蔑地看着缇萦,冷笑道:“我是什么人,用不着你这个女娃提醒!”说着,她也不顾一脸臊红的缇萦,转头看着秀娘,冷然道:“你对漱玉做那些假戏,是想做什么?可怜那个姑娘什么都蒙在鼓里,只是以为你是想念长安,你知道刘章一定会向她问起你,所以做这些,就是想让刘章为了你回去长安?你让刘章回去长安做什么?你不知道他回去会死吗?!”秀娘静静地看着怒气冲冲的杜心月,道:“我知道。” 杜心月见她不慌不忙的样子,又是一阵恚怒,冷笑道:“你知道?!”她随即露出恍然的神sè,说道:“我明白了,你恨刘章,到今天仍旧恨他,所以你才以自身做饵,赚他去长安,想借他人之手杀了刘章······果然是最毒妇人心!可怜刘章知道这些,但是对你这个枕边人却没有一丝半点的提防之心!”秀娘笑了笑,眼中神情却很是伤痛。杜心月看着她,目光逐渐迷离,声音如同哭泣一般,说道:“可你难道不知,他唯一在乎的人便是你?他一心待你,你却如此算计他,他若是知道,会有多伤心?”秀娘忽然抬头,凝视着她,冷冷说道:“难道只有他一人伤心?!”杜心月冷笑道:“你这种负心人也知道伤心?” 秀娘看着杜心月,说道:“负心人?!刘章不曾负我?你不负刘章,可刘章为了我难道不曾负过你和漱玉?你不负刘章,难道不曾为了刘章负过他人?!这天下人,谁能够真的说自己是问心无愧?!如此说来,天下人都是负心人而已。你我不过是五十步百步之分,你如何说我?”杜心月一时哑口无言,随即道:“你平rì少说话,倒不曾想你也是这般利口!刘章纵然负我,我也心甘情愿,可是你这般算计刘章,又算什么?”秀娘冷笑道:“他既然在意我,自然也是心甘情愿,你又何必多说这些无益之辞?!” 杜心月看着秀娘,突然发现自己落入了下风,她本以为自己可以从容应对任何人,但是秀娘就这样轻轻巧巧的几句锋利的言辞已经让她阵脚大乱。她怒视着秀娘,恨恨说道:“我将你所有的算计都告诉刘章,看你还能得意到几时!”秀娘仍旧是端坐在远处,口中轻声说道:“你会告诉他?你能看着他伤心?”杜心月愕然停在原地。缇萦见她神sè愤恨,不知道她会不会一时忍不住想要伤害秀娘,便慢慢挪到秀娘身旁。良久之后,杜心月看着秀娘,冷冷道:“吕秀,你赢了!”秀娘抬眼和她对视,眼中却殊无赢了她该有的神采。杜心月却不及看到她眼中的神sè,恨恨地甩袖而去。 缇萦见杜心月怫然离去,这才松了口气,随即看着秀娘,说道:“秀娘姊姊,你好厉害,竟然能将这个女人气走······不过,你刚刚对她说的,是真的吗?”秀娘问道:“我刚刚说了什么?”缇萦看着她,似乎不可置信一般,说道:“就是你方才说的,什么骗刘章去长安,借他人之后杀了刘章的话啊?你不是说真的吧?”秀娘看了她一眼,突然一阵气逆,咳嗽一声,等再抬起头的时候,嘴边已经挂着一丝血迹,缇萦大惊,连忙上前请请姑娘拍着她后背。秀娘喘息一声,轻笑道:“你是相信我方才对你说的,还是相信我对杜姑娘说的?”缇萦看着她唇上的血迹,只觉一阵心痛,却是低声说道:“我相信秀娘姊姊跟我说的······”她随即强笑道:“秀娘姊姊,我几乎也被你骗了······” 秀娘笑了笑,但却轻声叹了口气,说道:“缇萦,我呕血的事情不要跟刘章说,也不要跟府中的任何人提起,知道吗?”一旁的缇萦看了,脸上刚刚绽出的笑意也顿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大声道:“为什么?!为什么不让刘章知道,他知道的越晚,不是更伤他的心吗?”秀娘笑道:“这件事情能拖一天就拖一天。我不忍心让他看着我死去时候的心丧若死,就断然不会死在他的前面。这心丧若死的痛苦就让我自己来尝······”缇萦看着她,不知为何,竟然痴痴地落下泪来。 杜心月怒气冲冲地走出秀娘的房间,一路上怒气无处撒,看着回廊上的柱子,忍不住上前踢了两脚,但脚上却传来一阵疼痛,她不由咒骂几句,想起方才秀娘的情状,气又是不打一处来。她蹲下身子,抚着自己的脚,莫名地,她心中忽然掠过一丝疑惑,心道:“我这般质问吕秀,她为什么直承其事?她一直是端庄淑德,而我却不受人待见,若是她假装委屈,这府中上上下下没有人会相信我说的话,但她为什么是这样的表现?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隐情不成?!” 她这般一想,面上不禁露出沉思的神sè。她本就是聪明女子,如今细心回想和吕秀说话时候的场景,怎么想怎么觉得吕秀说的话多半是敷衍自己而已。而她竟然能够坦言自己恨着刘章,那多半已经释怀。她突然笑了一下,说道:“那小姑娘说得不错,我不过是个外人,如何管别人夫妻间的事情?······想不到我杜心月聪明半生,却几乎被这对夫妻骗了,真是······” 但她想起同是女人的吕秀,却突然叹了口气,苦笑道:“我原本以为只有我一人如此爱着刘章,想不到吕秀,漱玉都是这般心甘情愿地爱着他。刘章,你前世何幸,竟然得到这许多女子的青睐?”她抬头看着西方的天际,却见残阳如同一片小小的火焰一般耀眼,而人,不过是如同扑火的飞蛾一般。她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口中低声说道:“长安,长安······” 夜幕降落,秦卬夫妇准备好了晚饭。小石头忙着给众人加饭。我看着济济一堂的这些人,不禁微笑起来。杜心月看着我,嗔道:“你一个人在那里傻笑什么?”我笑了笑,道:“吃饭吧!吃过饭,我跟你们说一件事情。”杜心月本来面sè不错,但是看到我的神sè,又听我说这句话,忍不住变sè,蹙眉说道:“什么事情现在不能说,非要等到吃过饭之后?!”她声音稍微大了一些,连一旁默然无言的淳于意都看着杜心月,皱起了眉头。我见他们都是看着我,便笑了笑,道:“也不是什么大的事情······” 杜心月看着我,说道:“刘章,你最好现在就说,不然这顿饭我不吃了!”说着,她将饭碗重重地放在了小几上,怒目地看着我。我对她的威胁从来都不放在心上,笑道:“你不吃那就算了,我中午没有怎么吃饭,现在很饿了。”说着自己吃了起来。杜心月看着我,眼神逐渐温柔。我虽然没有看她,但也知道她心中是怎么想的,便笑道:“你若是想早些知道我要说什么事情,那就快些吃饭!”她笑了一下,终于还是端起了饭碗,慢慢吃了起来。 从前我一心想要远离朝政,所以对城阳的政务一直不怎么上心,但小石头后来跟我说,rì后刘喜是要继承我的王爵,所以这些事情迟早都是要交给他的,若是他从我的手中接到一个支离破碎,贫穷落后的城阳,只怕rì后会骂我。我一笑之下,便同意了他的说法。但是我没有直接插手城阳的政务,他将所有的事务都一肩承揽了下来。他有什么不懂的地方,便来跟我说,我说了一些对策,他去施行。一年下来,城阳倒是没有出什么乱子,而且还将城阳治理成了只有太平盛世才有的“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现象,也算是对我的一丝慰藉了。 这时候小石头说道:“公子,齐地如今大旱,百姓辛苦一季,只怕是白忙活了。rì后若是灾情严重,只怕齐地人心浮动。公子,我们该怎么办?”我皱了皱眉,一时也有些头疼。余人想出了“开仓放粮”、“向朝廷求赈灾”“向诸侯王借粮”等都被小石头一一否决。我心中有些乱,只能是看了看杜心月。杜心月看了看我,负气地别过脸去,只是低头吃饭。我无奈,只得说道:“这次大旱不是天灾,乃是**。是因为人造孽太多,所以上天才不得已降罪万民······”杜心月抬起头,说道:“所以你想要替万民受上天惩罚?刘章,上天不会只惩罚你一个人的。”我笑道:“那你就告诉我应该怎么办。” 杜心月转头对着小石头说道:“此时的确是无所作为,但官吏可以开挖水渠,上天一时不下雨,但不会一世不下雨,另外,安稳民心是第一要务。齐地虽然干旱,但是一季的干旱不足以将民众饿死,但是你们要留够秋季和明chūn的种子,以免rì后没有种子下地,那才是真的糟了。”小石头点了点头,杜心月续道:“若是rì后旱情实在太严重,那便鼓励齐人贩卖海盐,但并非是为了赚取三铢钱,而是以物易物,用海盐换取粮食,应该能应付过眼前的难题······”她转目看着我,挪揄道:“这些往rì可是你的强项,怎么如今却缄默了?”我笑道:“你学得倒是挺快。小石头,就照着她说的办。”小石头连忙答应了。 众人又说了一些题外话,眼看一顿饭就要吃完,我看到漱玉怀中的刘喜乌溜溜的眼睛只是看着我,笑了一下,示意漱玉将刘喜抱过来。我接过刘喜,他“啊啊”几声,随即“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引得众人也是一阵发笑。我环顾众人,淡然说道:“明rì,我带夫人去长安。”众人都是一阵惊愕,仿佛不相信我说的话一样。小石头皱着眉头不说话,但是双拳紧握,显然是在压抑自己。枕香和漱玉都有些震惊,秦卬默然。众人之中只有杜心月和缇萦早就猜到这些,但缇萦仍旧是轻轻“啊”了一声。 小石头沉声问道:“公子,为什么?!”我笑道:“再过月余,就是高后忌rì。我一生受高后恩惠太多,不可不去。而且,长安之中还有张兄、程弋,我须得去拜祭他们······”小石头皱眉说道:“公子不是说过吗?人世之中有太多身不由己之事,若是想要诉于亲友,山间明月,林内清风,一抔黄土,皆可致词于天地,解人之心结。公子大可以只在城阳设立祭祀,遥遥拜祭即可,为何一定要去长陵?!公子难道不知······长安此时已经不是龙潭虎穴,而是······”我笑问道:“而是什么?一去,就不可能再回来了?!”小石头看着我,面sè一片死灰。 我环视众人,见杜心月沉默如水,只是盯着眼前的小几,似乎周遭一切都跟自己无关一样,我突然心中一跳,想不出这女子到底要做什么。我看着小石头,说道:“我走之后,你和秦兄主掌朝政。城阳郡虽然不大,但是境内也有数万民众,若是你们能够造福这些人,那便是消了我往rì的罪孽。这个孺子······” 我看着怀抱中的刘喜,忍不住一阵心酸,抬头看着小石头和秦卬,说道:“你们为我好生照看,将他抚养chéng rén。小石头,我知你一直介意他并非是我亲生,但rì后你奉他为主,犹如他父。但这孺子,我不要他如何聪敏,也莫要让他学什么王霸之道,只要他中人之姿,平平就可,唯有如此才能够避开朝廷之祸。待他chéng rén主政之后,你告诉他,城阳一郡本来应该是朝廷的土地,若是有一天朝廷想要收回,就任他收回,他只需做一个安逸的王侯即可。但若是他想要勾结诸侯王犯上作乱,那便不是我刘章的子孙!”小石头点头,刘喜虽然年幼,但是听到我声音严厉,小嘴一扁,就要哭出声来。 漱玉见状,起身走了过来。我站起身子,将刘喜递给她,却是看着她,微微沉默。漱玉触到我目光,眼眶一红,几乎要落下泪来。我朗然一笑,道:“漱玉,你平rì照看刘喜,如同他母,rì后他做错什么事情,你尽管罚他便是。你如今已经有二十一岁,也该找个人成家了。刘章从前负你,只希望你不要怨我!”漱玉怔怔地看着我,面上神情泫然yù泣。 我突然心中怜惜,忍不住想要上前抱住她,但我脚步一动,却蓦然硬生生地停住了脚步,心道:“我和她既然没有结果,就不该再给她什么镜花水月的幻想。rì后她能够忘了我刘章这个人,从此幸福便好!”我深深地看着她,慢慢转过了目光。 只见杜心月饶有兴致地看着我,我不禁一阵头疼,心知方才的动作大多数人没有留意,但决逃不过她的眼光。我懒得理她,看着淳于意,拱手说道:“淳于先生,我夫妻明rì动身去长安,不敢劳动你们父女。若是你们愿在城阳住下,他们也不会薄待你们。刘章谢过这些时rì你们父女的救助,大恩不言谢,但也只能奉上俗物,略表寸心了。” 淳于意还未及开口,缇萦已经抢着说道:“刘章你太客气了,医者便是为了治病救人,你也知道钱财乃是俗物,就不要拿这些俗物给我们了,若是我们接了,那不就是俗人了?”说着看着我,眨了眨眼睛。淳于意听自己女儿已经这样说,不禁大是尴尬,想着自己若是真的接了这些诊金,只怕真的就是俗人了,但他素rì里便爱财如命,见女儿破了自己的财运,一时也是心中有气,神sè很不自然。 我看着这对父女,心道:“怪说道历史里缇萦敢上书刘恒,为自己的父亲请命。这小女孩天生一股灵气,就算是他父亲如何不好,也掩不住她的光彩。”缇萦见我微笑,不禁心中高兴,但不知为何,她心中突然一酸,眼眶也登时红了。 我看着厅中唯一一个沉默的人,却发现她已经看了我许久了。我笑了一下,说道:“那姑娘······”杜心月扑哧一笑,心中记得这是我第一次见她时候叫她的称谓,我续道:“你有大才,就留在城阳辅佐小石头。这里虽然小,但也不会辱没了你的才能。”杜心月语带挑衅地说道:“你就不怕我教唆你的孩子rì后造反?”我听她说到造反,忽然想到兴居,忍不住一阵心痛,却是低声说道:“这么说,我还不能将你留在城阳了······”杜心月看着我,笑道:“那君侯要如何处置妾身?”我看着她,笑道:“跟我去长安罢!”她一愣,随即面上一阵媚笑,道:“算你还有几分良心!” 我不再理她,看着众人,拱手行了一礼,说道:“从前刘章有赖诸君看护,rì后还要烦劳诸君好生看护城阳和刘喜,刘章无以为报,若有来生,刘章再来还诸君今rì的恩德!”秦卬上前道:“君侯言重了,应该是秦卬何德何能,今生能与君侯这等英雄共事。若有来生,秦卬定然追随君侯,再造江山!”我摆了摆手,说道:“秦将军错了,刘章今生如此,但来生······我不要再做英雄,只愿做一个平凡人,平平淡淡地过完一生。有你们的故事陪着就已经足够了。我已经厌倦了这样的生活······” 众人都是愕然,看着我,浑然不知道我在说些什么。 淳于意和淳于缇萦走出了前厅,淳于意默然在前面走着,缇萦心中有些七上八下,颤声问道:“父亲,您恼恨女儿吗?”淳于意停住脚步,说道:“事已至此,为父再说又有什么意义?”她忽然回过身子,说道:“缇萦,你是不是不满于父亲的作为?”缇萦看着父亲眼中的痛楚之sè,迟疑道:“······父亲,您看病太过势力了,平民百姓也是人,为何非要去王侯之家医治,难道是因为王侯给的诊金多一些?”淳于意哦了一声,道:“你还小,如何知道当一个医者的艰难?为父并非是没有恻隐之心,只是天下穷苦人这么多,为父心有余而力不足。为父去和王侯治病,也不过是想游说诸侯,借他们之手去造福百姓而已。”缇萦哦了一声,淳于意看着朗朗的夜空,说道:“医者都存有救世之心,然而却又上下之分。有人专医穷人,被人称为良医。有人却一心钻营,游走于王宫贵族之家。为父既然有此心愿,就会一心去做,即使是被后世诟病也绝不后悔。” 缇萦点了点头,说道:“父亲,那我们将王侯赏赐的金银多置药材,来救更多的贫苦人,不也是好事吗?”淳于意点了点头,说道:“你能说这些,为父就放心了。为父可能是前些年做的错事太多,所以一直没有子嗣,你······唉!”他忽然叹了口气,慢慢踱步走了。 缇萦看着父亲的背影,心中一痛,自言自语地道:“难道一定要有儿子才算是有子嗣吗?我是女儿,但一定也不会比那没有的儿子好上百倍。rì后等你年老了,女儿也能奉养你到天年。刘章说女子并非低于男子一等,我缇萦自然也不会是个平凡的女子!”她这般想着,抬眼却见父亲已经走出了好远,连忙紧走几步,跟了过去。 第六十章 伊人已去 - 长乐未央之大汉刘章 - 刀笔布衣 () 入夜之后,府中一片沉寂。月sè慢慢倾斜下来,将树影撒在地上,显出斑驳陆离的图案。一个人影突兀地出现在庭院中。随即那人影走到秀娘的房间窗户下,轻轻地在窗格上敲了三下。我忽然睁开眼,看着眼前的昏暗。随即看着内侧仍旧酣眠的秀娘。我慢慢支起上身,将秀娘上身抱起。秀娘“唔唔”几声,仍旧是没有睡醒的样子。我在她耳边低声说道:“秀娘,我带你去长安······”秀娘嘴角带着一丝笑意,但是眼睛仍旧没有睁开。我见状,笑了一下,随即起身穿好衣服,俯身连着被褥将她抱起,走出了房间。 穿过回廊,只见一个黑影走到庭院中,无声地摆了摆手。我随即抱着秀娘从侧门走出了城阳王府。出了侧门,却见青石的街道上停着一辆彩车,正是秀娘从前送给我的。我将秀娘放在马车里,对着那个黑影说道:“月儿,你将一切都带齐了?”杜心月的声音有隐隐的不满,说道:“是了,带齐了······连我压箱底的私房钱也带出来了!”我听她言语中的酸味,笑道:“你都要跟着我浪迹天涯了,还在意这些俗物做什么?”杜心月哼了一声,说道:“若真的是你和我浪迹天涯,我自然是没有什么话说,可如今你们夫妻浪迹天涯,我算什么?!刘章,你脸皮可真厚!” 我无奈说道:“你也知道我将从长安带回来的金银都用来城阳的事务上了,如今我虽是王侯,但随便拉一个路人过来都比我有钱······你的那些钱财若是留作你的嫁妆,我是断然不会用的······”杜心月见我说得无赖,冷笑道:“你别说得这么得意,这就是我的嫁妆,我看你没有金银怎么去长安!”我耸了耸肩,说道:“我就算是一路乞讨着,也要去长安!至于你的金银,你留着自己花吧!”说着我凑上前去,见秀娘睡得正香,笑了一下,放下了车帘。 昏黄的月光下,杜心月看着我长身而立的身体,皱了皱眉。她最是见不得这种生离死别的场面,这时候见我看着王府默然无语,忍不住出言讥讽道:“刘章,你若是不想走,大可再轻手轻脚地回去,再住上二三十年,等你住的厌了再走不迟!”我看着她,只觉一阵头疼,说道:“我对王府倒是没有什么眷恋······”杜心月截道:“我自然知道,可谁说的怕明早这些人送行会伤感,所以要深夜偷偷离去。我看你呀,分明是做贼心虚,你自己觉得对不住他们,所以不敢面对他们,是不是?”我苦笑了一下,说道:“你真是个鬼灵jīng!” 杜心月笑道:“多谢你夸奖······”我回头看了看王府,道:“快上马车吧,耽搁太久,只怕他们会发现,那时候大家都尴尬。”杜心月这次倒没有说什么,撩起裙摆上了马车。我坐在前面,刚要赶车,杜心月忽然凑在我耳边低声说道:“刘章,你现在不怕我对你夫人不利了?”我笑了笑,没有说话,手上却微微一动,那马打了个响鼻,前蹄一顿,沿着长街慢慢走了。 蹄声沉闷,慢慢向城门而去。我出示了城阳王的令牌,守城的士卒便打开了城门。等出了城之后,我防脱了马蹄上缠裹的绸布,随即挥动马鞭“驾”的一声,马车迅速地隐在昏黄的夜sè中。 第二rì一早,漱玉抱了刘喜到秀娘房中问安,但是一阵敲门,里面却并无人答应。枕香心中一动,使力推开房门,只见房中已经人迹杳杳。她叹息一声,看着怀抱中的刘喜,只觉得心中有说不出的疲倦之意。 没过多久,府中所有人都知道了刘章等人离去的事情,一时都聚在前厅。秦卬皱眉说道:“君侯走得匆忙,什么东西都没有带,一路之上只怕不便。我去给他们送些盘缠!”小石头黯然摇头,随即沉声说道:“不用如此,公子这番悄无声息的走,多半是不想看到儿女情长的画面。你不用去了······”秦卬愕然,但随即默默退到后面,握着枕香的手,暗自叹息。小石头正看着眼前庭院中刘章亲手栽种的槐树,慢慢走下台阶,走到槐树前,握着槐树的枝干,一时心中伤痛,不禁落泪。 泪眼朦胧中,他似乎看见刘章站在自己面前,低声说着从前他种植这棵树时候的话语:“小石头,知道我为什么要种一棵槐树在这里吗?民间说槐树yīn气重,容易招来鬼魂。他rì我若是死了,魂魄无所依据,就回来我的王府,就附在这棵槐树上。哈啊哈,怎么,你怕了?你要对后世子孙说,千万不可将这棵树砍了,不然我没有地方去,一定要在夜里出来吓唬他们的!哈哈哈······”当rì刘章讲这个笑话时候的表情仿佛还在眼前,但是如今城阳王府已经没有了刘章。小石头想起这九年来的主仆之情,忍不住潸然泪下。 良久,只听身后一人说道:“小石头,我和父亲在······你们府上已经住了一年,如今刘章走了,我们也该走了!”小石头擦了擦眼泪,看着眼前的淳于缇萦,冷静地道:“淳于小姐,公子虽然离去,但这些时rì里你们父女为公子和夫人的病情忙碌,我们下人也都看在眼里,公子和夫人虽然离去,你们不如多住几rì,让我们这些下人多尽些地主之谊。”缇萦摇头说道:“不了。父亲说,他在王府的这段rì子,细心研究古书,对前人之医方有些困惑,所以想尽快去验证自己的想法。我也是待不住的xìng子,我们父女这就告辞了!”小石头点了点头,说道:“如此,我等也不强留了,淳于小姐还请保重,替我多谢令尊!”缇萦嗯了一声,转身走了。 秦卬走上前来,见小石头仍旧眼眶微红的样子,斟酌说道:“小石头,如今君侯去了,但城阳的事务总要有人来管。末将自认才疏学浅,一切愿听你调派!”小石头摇头道:“公子在时,常说秦将军有大才,如今屈居这一城之地,只怕委屈了秦将军······”秦卬叹息一声,说道:“如今还谈什么委屈?秦卬得公子器重,又受公子如此多的恩惠,只怕今生都无法偿还。如今君侯一去,放眼天下,只怕也没有我秦卬立身之所。君侯虽然离去,但是他留下了世子,如今我等尊奉世子为城阳王,一心护佑城阳一方百姓,也算是对君侯尽忠了!”小石头点头道:“秦将军所言不错。我等两个月之后上表请当今天子册封世子,世子年岁还小,我等便挑起这副重任。以后我负责内政之事,秦将军便负责城阳的防务,你我同心协力,辅佐世子!”秦卬重重地点了点头,沉声道:“诺!” 两人回头看向漱玉。漱玉低头看着怀中已经两岁的刘喜。这个孩童如今已经是这些人心中的重中之重,他们所作的一切,也都是为了这个孩童。许多年后,当他长大chéng rén,这些人也都老了,但是他心中一直记得yīn柔严苛的小石头、温婉的漱玉和恩爱的秦卬枕香夫妇年轻时候的样子,长大chéng rén的刘喜从他们的口中陆续知道了自己的父亲母亲,也曾对着铜镜追想多年之前他们的风采,但一切都只是别人口中的故事而已。刘章的形象,纵然自己是他的儿子,也都模糊得几乎看不真切。 (注:历史上的刘喜自然是刘章的亲生儿子,此处只是小说情节需要,有所改动。这样的安排,于后文也有很大的作用。这是小说家者言胡乱说的,但已经过世两千两百一十三年的城阳景王刘章可莫要见怪!刀笔布衣在此谢过了······) 天亮之后,我们已经行出了城阳郡的地界,一路向西而去。秀娘醒了过来,透过车窗见我们正行在原野中,里面杜心月靠着车壁,虽然马车行得不稳,但她仍旧睡得很香。秀娘笑了一下,双脚一动,杜心月马上惊醒了,睁开眼睛看着秀娘,说道:“你醒了?”秀娘点了点头。杜心月见她面sè淡然,知道她已经明白了一切,便也不再说话。过了一会儿,杜心月拿出干粮,问道:“你饿不饿,如今咱们既然不在王府,这些吃的就没有什么可讲究的了,你若饿了,就吃一些!”秀娘伸手接了,慢慢咀嚼着。 杜心月瞥了秀娘一眼,笑了一下,对着车帘低声道:“刘章,你饿不饿?若是饿了,我把我的干粮分给你。”我在外面说道:“我现在不饿。你不该问我饿不饿,应该问一下马儿,它们可是跑了一夜的······今rì咱们加紧赶路,等到了驿站,好好休整一下,马儿也能吃饱一些。”杜心月笑道:“呵呵,你倒是个好马夫!”我朗声说道:“那是自然,这一路去长安,可全靠这两匹马了,自然要对它们好些!”杜心月假装疑惑地说道:“两匹马?我怎么觉得是三匹?”里面秀娘笑了一下。我见杜心月这么调侃我,索xìng笑道:“来之前我就已经知道,这一路上,少不了要为你和秀娘做牛做马了。你不用暗地里讽刺我。” 杜心月见我不以为耻,也不好再说什么。我却是朗声说道:“当rì我和秀娘成婚的时候,礼节上是新郎和新娘不能同车,我当时是又气愤,又嫉妒小石头,小石头后来还拿此事来笑我。但今rì我为秀娘执御,不知道心里有多高兴!”秀娘莞尔一笑,但随即收敛笑容。但她面上的笑意却怎么也掩饰不住。 杜心月见她抿着嘴唇笑,忍不住心中有气,却是对我喝道:“刘章,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我笑道:“我只是说一下,能有什么意思?”杜心月哼了一声,道:“你为你的夫人执御是三生有幸,言下之意就是不想我在车上了?······你停车,我要下去!” 我听她这么说,忍不住哈哈笑道:“你说下去就下去?这可是我刘章的马车。若是你想下去,就自己跳下去啊!”我话音刚落,车帘就已经被掀开,随即一个青绿sè的残影被抛在马车后面。我心中一惊,使力拉住缰绳。两匹骏马一阵长嘶,还没停下,我却蓦然听到身后杜心月格格的笑声。我不禁松了口气,也是笑了起来,过了一会儿,才忍不住埋怨道:“杜心月,这样很好玩是吧?”杜心月忍笑说道:“本来不好玩,不过你这样,我突然觉得很好玩!” 我哼了一声,说道:“你把自己的外衣脱了,不怕被人看到!”杜心月不甘示弱地道:“你若想看,我任你看就是!”我只觉一阵无语。杜心月偷看着我无奈的神sè,笑道:“等到了前面,再置办衣物就是。反正我是坐拥千金,无处买醉,不如就在这路上大肆挥霍一番来得痛快!”我摇头说道:“唉,我都替你心疼了!”杜心月笑道:“钱财乃身外之物······刘章,我怎么越来越觉得你俗气了呢?”我耸耸肩,说道:“随你怎么想就是了······你有千金,我却有两千金!”杜心月吃了一惊,道:“你哪里来的两千金?” 我朗然笑道:“你们两位女子都在我的车里,那不是两‘千金’是什么?这两匹马也是辛苦,拉了两千金重的东西,竟然还跑得这么快,真是人间奇事!怪哉,怪哉!哈哈哈哈······”杜心月啐了一声,没有说话,秀娘忍着笑意。马车飞快地行过原野,带着我的一阵大笑还有两位千金疾驰而去。 光yīn飞快,转眼间已经是两个月后,我们三人已经来到了关中,这样的行程已经算是很快,但一路上行路坎坷,我和杜心月倒是没有觉得什么,但是秀娘的面sè却是越来越不好。我原本只是以为她是没有连续服淳于意开的药方,便自己做主去请了大夫给她看病,却被她拒绝。我忍不住想要问她,但杜心月却拉住了我。我听了她的提醒,才知道秀娘已经病入膏肓。我痛心之余,几乎不敢面对秀娘。但她每rì都是神sè淡淡的。我只能装作是若无其事的样子,而进入关中之后,若是有时间,我都会带秀娘走下马车,去欣赏关中之地的千里沃野。 秀娘也猜到我的心意,依偎在我胸前,默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她强忍着心中的痛楚,心中想着是否要开口对我说话。她自己的身子自己最清楚,这两个月的颠簸劳碌,让她本来就不好的身子更加变本加厉。她自己也不确定自己这副残缺的身子到底能撑到几时。我虽然心中伤痛,但我身子自来就好,而且经历世事之后,如今也rì趋平淡,反倒不似从前那样浮躁。再者,因为秀娘一直在我身边,也解去我不少烦心之事,如今我们两个的身子相比起来,反倒是她的不如我的了。 这几rì她一直在想着自己大概是死期将至,虽然她头脑中一直有些昏昏沉沉的,但是却很想张口说话。她每rì都担心自己若是一觉睡去,若是自己在梦中死去,再也醒不过来,那刘章该是如何伤心。每当想起此处,她都忍不住想要说话,想要对刘章倾诉。但是理智却告诉她不行。自己若是违背誓言,若是上苍降罪,来世二人做不得夫妻,岂不是自己铸成的大错?所以她有时候看着刘章,总是无奈地张嘴,却终究怎么都开不了口。 这时候她依靠在我的肩上,看着落rì下的关中平原,神sè恬静。但是看着看着,她只觉眼皮越来越沉重,忽然身子一软,就要栽倒。我心中一阵大惊,抱着她,轻声唤道:“秀娘,秀娘······”我伸手去探她鼻息,却觉得她没有什么大的事情,便放下了心。心中斟酌一下,将她横抱了起来,走回马车。 杜心月见我抱着秀娘,面sè微微一变,迎了上来,问道:“怎么了?”我面sè一白,却是笑道:“没什么事情,秀娘跟我闹着玩呢!”杜心月见秀娘微微泛红的面sè,嗔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胡说八道?!······快将她放在马车里,她身子柔弱,经不得风寒的。”我依言将她送到马车上,杜心月忙着将被褥把她围住。 我看着昏迷中的秀娘,心中一阵抽动,颤声问道:“秀娘她······”我口中一发出声音,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只觉自己声音喑哑,甚是难听。我喘息一声,说道:“月儿,你好生照看秀娘,我们马上赶路!”杜心月看着秀娘,冷着声音说道:“她这个样子,还怎么赶路?”我挥动马鞭,让马车动了起来,口中道:“如今我管不了那么多了,秀娘这样,我只怕她难以撑到长陵去见高后······”到了这个时候,也由不得我不信那些子虚乌有的鬼神之说,口中喃喃道:“高后,若是你在天之灵,也不愿看到秀娘心愿难偿,求求你保佑她······” 前方残阳似血一般铺在天际,我凝神看着眼前崎岖的小路,直恨不得肋生双翅,带着秀娘飞奔到长陵去。但是天sè慢慢昏暗,到后来一片如墨一般的颜sè。杜心月见我仍旧是不停地催促马匹快跑,忍不住走出马车,将我手中的马鞭夺去了,大声喝道:“刘章,你疯了是不是?!黑夜之中,若是马车翻了怎么办?!”说着她伸手一拉缰绳。 两匹马儿呼哧呼哧地喘息着,但总算是停了下来。我攥紧拳头道:“秀娘这样,我方寸大乱,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杜心月神sè复杂地看着我,跳下马车,说道:“下来收集一些枯草什么的,生一堆火。”我听了她的吩咐,脑中才有些清醒,便也到四处捡了一些干柴枯草什么的,过不多时,杜心月已经生起了一堆篝火。 马车里的秀娘仍旧是在昏迷着,我想喂他吃些东西,但是她并不张口,喂她喝水也是不行,良久之后,我也只能颓然放弃。杜心月拿出干粮分给我一些,我嚼在口中,浑然不觉得有什么滋味。杜心月见我只是怔怔地看着篝火,眉头蹙了一下,忽然有些迟疑地开口问道:“刘章,你有没有想过······若是她死了,你会如何?” 我身子一抖,木然抬头盯着杜心月,她身子一缩,我冷冷说道:“她怎么会死?!她一生从未伤害过别人,又与人无害,怎么这么轻易就死去?我做下这么多错事,上天就算惩罚也应该惩罚在我的头上,让我不得好死,为何要让秀娘死!这天下间的世道,难道竟然沦落至此吗?!上苍,你真是残忍!”杜心月蹙眉看着我,想要说什么,却终于还是没有说出口。 四周一阵沉寂。我和杜心月同时听到马车里面秀娘说了一句什么,我一愣,看了看旁边的杜心月,见她面上也是一阵惊讶,这才确定自己没有听错。我大喜之下,跳起身子奔向马车。但杜心月还有一丝理xìng,知道秀娘断然是不会轻易开口对我说话,所以也急忙赶了过来,想要知道究竟。我掀开车帘,却一时有些发愣,只见秀娘仍旧是昏迷着的样子,但是口唇微动,似乎在说着什么。杜心月细心辨明,对着一脸失望的我说道:“她没有醒来,这些不过是她的梦呓之语······”她说着,眉头一蹙,侧耳倾听着马车里的声音。 我双手攥着车辕,只觉口中一阵发渴。却听秀娘低声说道:“······不想看到你伤心,但是这尘世间,我唯一的亲人就只有你,你也同我一样孤苦无依。我常常想,若是你死了,我只怕会伤心而死······所以我不能先你而死,我若死了,你该怎么办?······”她这样说着,眼角忽然落下一滴泪水,我心中一紧,几乎喘不过气来。秀娘仍旧如同无知无觉一样,继续说道:“所以我骗你来长安,长安之事,你从来都没有释怀,既然忘不了,就在这里了结。可是,我骗了你,骗你来到长安,你会不会怪我?” 我听她这么说,一时只觉得茫然无比。长安之事,世人早就已经忘怀,只有我从未忘记。但我并不知道原来秀娘从来都知道这些,但她却将这些全都埋在心底,只是在心中默默为我做着这些事情。而我原本只是为了她来到长安,纵然知道自己这次来到长安只怕xìng命不保,我依然选择要去,因为我只想做一件让她高兴的事情而已。然而此时此刻我才知道她心中的真实想法。我们夫妻,有什么话从来都不宣之于口,却都是为对方想着。我听她讲出这番话,一时只觉得心中甜蜜,哪里还有半分责怪她的心思? 秀娘仍旧如同梦呓一般说道:“夫君,我已有两年未同你说过一句话。息夫人不爱楚王,自然可以忍耐三年,可是我心中爱着你,你知道我忍得有多辛苦?我想同你说话,说很多话,说一辈子都说不完的话,可是,我却不能跟你说······我还想着来生再遇见你,但下一世你做女,我为男,你就知道我心中多么爱你了······”我笑了一下,但泪水却再也忍不住,从眼眶中滚落而下。 秀娘口中仍旧低声说着,我心神一阵大乱,她说的什么我也听不下去。秀娘又说了几句,头一歪,口唇蠕动了几下,终于没有再说什么了。我呆呆地立在马车前,犹如石化了一样。杜心月看着我隐在火光之后的面sè,叹了口气,说道:“原来如此······她竟是如此想的,那rì我果真是孟浪了······”我不去管她,慢慢走上马车,慢慢将秀娘搂在怀中。我轻轻将脸贴着她额头,想起她梦呓中的话语,心中只觉又甜又涩,一时轻声低语道:“秀娘,睡吧······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杜心月看着我眼中空洞的神sè,慢慢放下了帘子。她踌躇了一会儿,终于还是转身走向篝火,经过这些时间,篝火已经燃得差不多了,她伸手又添了一些,火势又慢慢大了起来。等一切弄好之后,她手中拿着一个枯树枝,慢慢拨弄着柴火,眼中映着小小的一团火光。也不知过了多久,她伸手抚摸着自己右颊上的那道伤疤,突然有些伤感地笑了笑,低声道:“刘章,刘章······”不知为何,她的眼中却微微带着一丝迷离的神sè,她似乎隐隐听到了夜sè下的叹息。 天sè蒙蒙亮的时候,我走下马车,见杜心月仍旧是呆坐在已经燃尽篝火前,便低声说道:“月儿,咱们马上赶路!”杜心月回头看了我一眼,罕见地没有同我说笑,只是默然上了马车。我微微一愣,但是心中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所以也不是很在意。当下我便坐在前面,两匹骏马休息了一夜,这时候连喷了几个响鼻,撒开四蹄飞奔起来。 如今已经是中秋之后,早起四野之间仍旧有着寒气。而且在地面似乎有一层蒙蒙的雾气,远远看去,连成一片,似乎要将远处的大地隐藏起来一般。我看着这样的美景,很想将秀娘叫醒。但马车疾驰之中,里面还是不听有什么动静,多半秀娘还没有清醒过来。我心中着急,连这美景也没有什么心思去看,只是用心赶车。 三个时辰之后,我们终于赶到了长陵。我看着眼前一如两年前一样的长陵,心中忽然一阵茫然,只觉得人死之后,黄土一抔,从此就算安定下来,这以后的世事沧桑,红尘纷扰跟这些死去的人已经没有了半分的关系。我忽然想起了那个两千年之后的我自己,一刹那之间似乎已经转换了两千年的时空。 我正呆呆地看着,突然莫名一阵寒风袭来。我身子一凛,将秀娘连着被褥抱了下来。我转头看着秀娘微微发白的面容,心中一阵忐忑,低声唤道:“秀娘,秀娘,该醒了······”杜心月听我说这样无知的话语,只觉可笑。我连唤她几声,但她却没有一点儿反应,无计可施之下,只得对着长陵默默祷祝道:“皇祖母,若你在天有灵,就让秀娘回来,让我们夫妻见······哪怕是最后一面!孙儿刘章愿自减寿数,哪怕是立即死了,孙儿也愿意,只求您让秀娘醒过来······”我这般闭着眼睛祷祝,却听到怀中秀娘长长地出了口气。我一时还有些难以置信,睁开眼睛,只见秀娘定定地看着我,眼神中说不出的哀伤眷恋。 我不由惊喜,对她说道:“秀娘,你看!咱们现在就在长陵,我带你来看皇祖姑了······皇祖姑在天有灵,一直都在看着我们夫妻······你不相信吗?方才我唤不醒你,是皇祖姑将你唤醒的······你昏睡的这些时间,都不知道自己错过了多么美的景sè,晨间的雾气,薄薄的雾气却一直漫延到天边,四周一片寂静,像是仙境一样。我那时候真想牵着你的手,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走在这神秘的仙境里面······可惜你这个小懒虫,一直睡着。不过你也不用失望,我们有生之年,一定还能碰到的······”秀娘只是怔怔地看着我,嘴角边的一丝微笑却慢慢展开。她定定地看着我,嘴唇一动,低声说道:“我看到了,我在梦里看到了······” 我听她对我开口说话,一时如见鬼魅,摇头说道:“秀娘,我不要听你说话!你说三年不对我开口,我就算到死也要等到你开口那rì,但今天,我不想听你说话······你不要说话!”秀娘苍白地一笑,伸手抚上我的脸颊,淡淡说道:“我想清楚了······我们都是傻子,过去的这些rì子,我们本来可以笑颜以对,但是却因为我的缘故,让这些rì子没有多少欢声笑语,说到底,是秀娘负你······我不远在乎这些,想要同你说话,就算是来生我们无缘遇见,我也要同你说······” 我听她这么说,强忍着泪水,低声说道:“秀娘,你说什么胡话!今生是我负你,来生我还要遇见你,只是来生,我再也不要做什么英雄,只守着你,只守着你一个人!······你不知道,在城阳的rì子,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因为有你在,就算你不说话,但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已经知足······” 秀娘微笑说道:“我知道······”她忽然满足地一笑,眼皮却逐渐沉重。我见她又要睡去,唬的一颗心似乎不跳了,低声唤道:“秀娘,别睡,不要睡······”秀娘勉强睁开眼睛,低声喘息道:“夫君,我要去了······以前我无数次求上天,让我不要先你而去,我怕我去了之后,你那么伤心······但是上天不答应······我只求我去了之后,你不要以我为念,不要伤心,回去!回城阳,不要去长安······夫君,你答应我!”她忽然看着我,眼中流下泪水挣扎着说道:“你答应我!” 我摇头哽咽道:“秀娘,你只一心为我想,难道我不是这样?你以为我一人独自在这世上会伤心,可我怎么忍心看着你一人在这世间?如今天意如此,你我什么都不要说了,一切就看天意······”我看着她,忍不住泪水滚滚而下,说道:“你难道以为你去了之后,我会独活下去吗?” 秀娘听我这么说,咳了一声,苦笑道:“你,你还是这么任xìng······皇祖姑说,我们是天生的冤家,一rì不见如隔三秋,我离不了你,你也离不开我,······”她这般温婉地一笑,仰脸看着上方初秋一碧万顷的天空,痴痴地一笑,慢慢闭上了眼睛,就此去了。 我一瞬间如同傻了一样,只觉得心中空落落的,一颗心似乎在无限制地下沉,和从前青玲玉璧带我来的时候一样,那样像是沉重却又轻飘飘的感觉,仿佛是在历史的滚滚浪cháo中,一个人根本无法主导自己的人生一样,又如同柳絮在风中乱舞,根本不知道自己会飘向何方······我在一片死寂中轻轻将秀娘放在地上,摘掉腰中悬挂着的青玲玉璧,呆呆地看着。我想象着自己从最初来到大汉朝一直到今天,所有的事情一幕一幕地浮现在我脑中,最后剩下的却只是秀娘。我痴痴傻傻地看着秀娘恬静的面容,突然心中剧痛,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溅在了玉璧的身上。 青玲玉璧却也如同死了一样,没有半分的反应。我看着它,却忽然笑了。许负说这玉璧中或许有刘章的魂魄,当rì这玉璧也是因为有我的血的缘故,所以带我来到两千年前。如今我心丧若死,难道玉璧也同我一样死了? 我苦笑着摇头,却听到一旁杜心月的声音说道:“刘章,我不爱你了。”我嘴角一牵,笑道:“多谢!”她续道,“从前,我一直以为自己牺牲这么多,都是为了你。但我的那些所谓帮你谋夺天下的牺牲和她相比,只能显得可笑······我不奢望许多,只希望你可以放下过往,听她的话,回去吧!“ 我抬头看着眼前的长陵,木然地一笑,随即转身看着南面。那里就是长安城的方向,站在此处,已经能够看到恢弘的长安城的一角,我对着长安城慢慢跪下,拜了九拜,杜心月看着我这样的动作,眉头紧蹙。我站起身子,抬手指着眼前的长安,说道:“月儿,你看这长安城,二十年间,有多少人生在其中又死在其中,rì后还会有许多人在这里生老病死,但后人又有谁记得他们?纵然是名留青史,但谁记得他们的样子?长安是我一生的羁绊,我在这里认识秀娘,和她成婚,我所有的抱负都在未央宫,惠帝、高后、婶娘、张辟疆、司马喜、贾谊,他们或生或死,都被长安城忘记了。可是我忘不了,他们的音容笑貌我全都镂刻在心间,如今我再来长安,已经没有回头的路······我马上也会被长安忘记,被天下忘记······” 杜心月摇头说道:“你此时回头,还不算晚······”我嗤笑一声,说道:“秀娘已经去了,我还有什么心思独活在这世间?再说,此处离长安不过区区二十里之遥,难道刘恒的耳目爪牙不知道?我来之时,已经抱定必死之心,如今······我可以坦然赴死了!”杜心月身子一震,走到我面前,冷冷说道:“你已经料到了自己的下场?” 我看着眼前这个神sè冷肃的女子,她还是和从前一样心思玲珑。我笑了笑,缓缓伸出手去,抚上她脸颊上的伤疤,淡然说道:“这是我为自己选择的命运,也是我最终难以逃脱的······你与此事没有半分的关联,我只望你今后忘了我,忘了我,去重新开始生活。刘章今生有幸,能遇到你这样的奇女子,也算此生不枉了!”她看着我,伸手覆上我的手,眼中一阵迷离。我淡然笑道:“我带秀娘去长安,你我就此别过!”说着,我将手抽出,回身将秀娘抱起,走向马车。 身后忽然传来杜心月冷冷的声音:“刘章,你以为自己罪孽深重,所以只求一死,那我和你又有什么分别?当rì若非刘泽临阵倒戈,今天的一切也不会如此。我自己所托非人,却连累你如此······”我淡然说道:“这世间的对错,哪里那么容易说得清楚,就算是我身为帝王,也未必如现在这般的心境。我放不下过往,但你与我不同,又何必做这些无谓之事?我有秀娘陪伴,已经足够······”说着,我不再理会她,将秀娘放在马车里,自己赶着马车奔向长安的方向。 杜心月怔怔地看着马车离去的方向,沉默不语。良久之后,她忽然觉得一阵清风拂过,带着秋rì的清爽之气。这女子转头看着眼前的秋光无限,嘴唇勾了起来,低声说道:“原来,我也早已经厌倦了这些勾心斗角的rì子······”她这般说着,回转身子,慢无目的地走着,但是对身后的长安,却再也没有回头看上一眼。 长安南门,我刚刚到城门处,只见一个长身玉立的青年站在前面,见了我,微微一笑,上前说道:“阁下便是城阳王吧?在下窦少君,奉皇后之命前来迎接王上。”我看着眼前的这个青年,点了点头。窦少君持了令牌对士卒一看,随即低声吩咐了几句,我催马上前,过了关卡。 窦少君走上前来,说道:“皇后怕一路上有人会对王上不利,所以拍下官前来,王上想去何处?”我淡淡地看他一眼,口中道:“高帝庙。”少君身子一震,斟酌说道:“这······”我冷笑一声,刚要催马向前,突然瞥见一个人影正站在马车前,浑浊的双目看着我。我突然笑了起来,说道:“许负,好久不见!”许负点头咳嗽道:“是啊!······你终于还是来长安了······”我看着他,道:“你不是说过吗?我是刘章,我做什么就是刘章做什么,既然无法改变,那就顺其自然。”许负点头说道:“既然你决意如此,老夫不再多说什么了······唉!”他忽然叹息一声,摇着头慢慢去了。 我看着他的身影混在人cháo中逐渐不见,回过神来,继续催赶马车。窦少君见状,微微皱眉,向自己的侍从吩咐几句,随即带着人跟着车马。一行人慢慢向未央宫的方向而去。 广明宫。 刘恒看着眼前的邓通,冷然说道:“刘章到了长安?”邓通点头道:“是,如今正赶来未央宫!”刘恒皱眉说道:“他如今只是藩王,未央宫的一切都已经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他来未央宫做什么?是谁如此大胆,敢让他进未央宫?!”邓通微微一顿,低声道:“回陛下,是窦少君。”刘恒忽然沉默,随即一把将面前的小几推翻,乒乓声中,刘恒愤然道:“皇后!······你太过放肆了!” 邓通看着喘息的刘恒,低声说道:“陛下,太医嘱咐,陛下身子不好,不可为国事过度cāo劳,而且不得动怒······陛下还要保重龙体!”刘恒冷笑道:“朕现下是不会死,但早晚有一天会被皇后气死!”邓通看了看他,皱眉不语,随即看着方才被刘恒推翻的小几,只见一封奏章斜躺在地上。他上前捡了起来,随即又趋到刘恒身边,恭声说道:“陛下,刘章此次前来,已经是抱定必死之心,陛下何须再为一个死人头疼?” 刘恒接过邓通手中的奏章,看着封面上“臣城阳王刘喜上书”的几个隶字,忽然冷笑一声,问道:“刘章想要去何处?”邓通皱眉说道:“高帝庙。”刘恒奋然起身,大声道:“摆驾高帝庙!······昔rì长安之乱中,刘章对朕不服,今rì朕要了结此事,让他输得心服口服!”邓通对着刘恒行了一礼,恭声说道:“诺!” 未央宫宫门处,窦少君出示了窦氏的令牌,一路畅通无阻的进了未央宫。窦少君曾婉言提醒我车马不用进去了,却被我冷言拒绝。如此,他也只能无奈地看着彩车进了未央宫。我驾着马车,看着已经离别一年的未央宫,这里的一切仍旧没有什么变化,也许相对这些可以保存许久的事物,人命反而很是轻贱。如今看着未央宫,一年前的事情仿佛重新都回到我的脑海记忆中。我看着腰间悬挂的青霜剑和青玲玉璧,蓦然攥紧了手中的缰绳。 第六十一章 长乐未央 - 长乐未央之大汉刘章 - 刀笔布衣 () 高帝庙前,窦氏木然地站着,但是心中却忍不住一阵阵的波澜起伏。刘章前来的事情,她已经让宫人前去告诉张嫣。她已经将少子刘武交给了rǔ母,自己只带了娟儿一个心腹女官跟着,眼见车马慢慢走了过来,她心中又是一阵激动,想要上前,但终于还是站定。直到我将车马停在高帝庙前,走下了马车。 我看着眼前的窦氏,心中忽然一阵酸楚,只因她是秀娘生前在未央宫里除了婶娘之外唯一可以说得上话的人,后来人世多变,如今她已经是贵为皇后之尊。我看着她一身朴素的对襟衣服,但怎么掩不住面上的高贵之气。这个女子已经从原先那个谨慎的女官变成了今rì高高在上,执掌六宫之权的皇后,如今看起来,她竟然比高后更加适合于这个位置。我看着窦氏,想要开口说话,但是嘴唇动了几下,却突然沉默。 窦氏一双眼睛盯着我,见我发髻微微有些散乱,上唇和下巴上也生出短短的胡须,衣襟上还带着枯草和泥土。她从未见我如此不修边幅的样子,不禁有些惊讶,上前一步,说道:“刘・・・・・・刘章,你为何要来?”我笑了一下,道:“秀娘想念长安,要回来看看,我就带她回来了。”窦氏微微疑惑,看了看四周,说道:“那・・・・・・秀儿呢?她・・・・・・”我面上一阵抽搐,良久才低声道:“她过世啦・・・・・・过世了・・・・・・”窦氏身子一软,只觉得不可思议,问道:“怎么会・・・・・・”我不想跟她说这些,只是道:“都是因为我才害她如此。” 她看着我面上的伤痛之sè,眼睛一瞬,问道:“那你来长安做什么?!我・・・・・・我在长安为你斡旋,你本来已经不在朝廷的争斗之中,为什么还要来长安?你难道不知道这样一来你・・・・・・”我笑道:“我会死,对吗?”我回头看了看彩车,随即淡然道:“这些我不在乎。”我说着,转身上了马车,将秀娘从马车里抱了出来。窦氏看着秀娘苍白的面容,眼眶一红,捂着嘴说不出话来。 我刚跳下马车,却听到一旁传来一声女子的惊呼。我循声望去,只见张嫣一身素衣,隔着十几步远的地方,看着我抱着的秀娘。她如同不敢相信一般,慢慢走了过来,轻声说道:“秀儿,秀儿・・・・・・”但秀娘已经死去,哪里还听到有人唤她?我强忍着泪水,沉声说道:“秀娘是为了我才去的,婶娘,你若是气不过,就责罚我吧!”张嫣经过这些时候的静处,心境比从前好了许多,闻言叹息道:“我责罚你作甚?你觉得这样你心中就会好受一些,可是秀儿若是活着,定然不愿看到你这副样子。章儿,你太不成器了!” 我摇头,目光呆滞地道:“婶娘说的不错,我确是太不成器,让你失望了。”张嫣摇头,只是看着秀娘,泪水不绝流下。我却是看着窦氏,说道:“窦姊姊,刘章求你一件事情。”窦氏强抑悲痛,道:“什么?”我淡淡地说道:“刘章此时,已经无心处理秀娘的丧葬事宜,恳请窦姊姊念着你和秀娘往rì的姊妹情意,将她好生安葬。若能如此,刘章就再也没有什么顾虑了。”她看着我面sè,低声道:“我答应你・・・・・・只是,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既然你在长安已经没有什么牵挂,那就尽快离开长安!天涯海角,不管哪里都好,只要远离长安这块是非之地就是了・・・・・・”我淡然一笑,并不答话。 但是身后却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道:“既然来了,怎么不与故人相见就要急着离开?!皇后,你的待客之道要好生向母后学学了!”我听这个声音,双手不禁握紧成拳,心道:“刘恒,你终于来了吗?”我怀中抱着秀娘,回转身子,看着眼前的刘恒。一年不见,他上唇也留了短短的胡须,看起来是成熟了不少,但是眼中的神情和一年前并无二致。刘恒看着我面上不可掩饰的落魄之sè,眼中闪过一丝快意,却是冷声问道:“刘章,你来高帝庙做什么?似你这等不肖子孙,不配来此地!” 我看了他一眼,同样冷声说道:“不肖子孙不是我刘章,是谁谁心里清楚。我来高帝庙,不是为了见你,只是为了还剑!”刘恒眉头一皱,道:“剑?!”张嫣一阵愕然,忽然心中一阵绞痛,却是想起当年是刘盈将高皇帝手执的青霜剑赐给了刘章。但是六年时光匆匆而过,刘盈竟然已经驾崩六年,今rì刘章还剑,莫不是也存着必死之心?她这般想着,却听到我清冷的声音说道:“当rì惠帝将此剑赐我,盼我能够用此剑安定朝纲。但是刘章有负惠帝之托,这些年来一事无成,实在有辱此剑威名,今rì将此青霜剑还于高帝庙中,也算了了我一桩心事!”刘恒冷哼一声,并不言语。 我回身看着眼前巍峨的高帝庙,抱着秀娘慢慢走上台阶,窦氏和张嫣跟随其后,刘恒冷冷看着我的背影,抬脚跟了上来。守卫高帝庙的侍卫见窦氏和刘恒都在,微一踌躇,随即四人转身,慢慢将沉重的大门缓缓推开。我不理会众人,抱着秀娘走进了昏暗的高帝庙。张嫣随即也跟了进去,窦氏微微犹豫,回身看了看刘恒。刘恒却是走上前去,对着侍卫说道:“你们守着殿门,任何人不许靠近!”侍卫连忙答应。 刘恒正要上前,却见窦氏站在殿门处,正看着自己,他看不懂窦氏眼中是什么意思,也不想知道她想要对自己说什么,只是冷笑一声,带着邓通走进了高帝庙。窦氏鼻中微微哼了一声,也是反身走了进去。 侍卫缓慢将沉重的殿门关上。 殿门刚刚关上,忽然从角落处跑出来一个五岁的女童和四岁多的男童,侍卫想起方才刘恒的吩咐,上前说道:“大胆,高帝庙乃是禁地,你们去别处玩!”那女童听这侍卫竟然对着自己和弟弟大吼大叫,忍不住嘻嘻而笑,反倒是那个男童丝毫不怕侍卫,叉着腰喝道:“你大胆!我是太子,你管得着我吗?”说着昂然走到殿门处。侍卫一听他说自己是太子,又是一阵心惊,哪里还敢再说什么。 太子刘启趴在殿门上,低声耳语道:“姊姊,里面怎么什么都看不到?”长公主刘馆陶也凑了上去,说道:“我哪里知道?”刘启喃喃说道:“下人不是说,父皇和母后从来都不在一起,怎么今rì一同来这里?宫人口中说的‘刘章’又是谁?怎么没听父皇和母后提过?”刘馆陶在他头上拍了一下,说道:“小弟你怎么那么多话?惊动了父皇,他又该责罚你了!”刘启嘴一翘,但是也不再说什么了。 高帝庙前,出现了奇怪又好笑的一幕,四个侍卫凛然地站在殿门处守卫,但是殿门前却趴着两个孩童。大汉朝帝王的祭祀场所会出现这等情形,大概就算是高皇帝刘邦也是难以预料的吧! 高祖庙中,一年到头都是yīn森可怖的样子,前排的几根儿臂粗的蜡烛根本无法将整个大殿照亮。烛光之下,案上燃着香,四散的烟气将高帝的画像衬得有些模糊,大殿里诡异地安静,就算是一声小小的声响也会被扩大。几个人的脚步声同时在殿中响起,在这种昏暗的祭祀场所已经足够让人汗毛直竖了。而在烛火照不到的黑暗处,六根石柱无声地站立,如同沉默的雕塑一样,冰冷死寂。但是这祭祀场所虽说是每年只会用寥寥几次,但是里面却纤尘不染。 我默默地将秀娘放在靠前面的石柱旁,让她倚着石柱坐着,却是摘下腰间挂着的青霜剑。张嫣见秀娘面容恬静,实在不敢相信她已经死去,慢慢上前,伸手抚在她面上,但觉触手一阵冰凉,这才信了。她忍不住叹息一声,看着秀娘怔怔地流泪。 我双手捧着长剑,微微有些出神。但随后上前,将青霜剑恭恭敬敬地放在高祖画像前。随即退后,对着画像行了三跪九叩之礼,默默祷祝。我做了这些之后,回身看着刘恒,刘恒同样看着我。我们就这样无声地看着对方,最终还是我开口道:“刘恒,高祖庙中为何只悬挂着高祖的画像,惠帝和高后的呢?!”刘恒看着我,突然笑了,轻蔑地道:“刘章,我原本以为你经过这一年会有所长进,但没有想到你比从前更加不如。朕往rì对你还有所顾忌,如今看来,你活着跟死了已经没有什么分别了!” 我反复想着他对我说的这些话,隐隐明白了什么,点头说道:“你说的不错,我这样不死不活的样子的确是不如死了痛快・・・・・・可是你呢?刘恒,若是没有高后和惠帝的垂拱之治,难道你今rì还能站在此处对我评头论足?” 刘恒看着我,冷笑道:“朕的天子之位,乃是母后帮助朕得到的,与吕后有什么相干?朕没有毁了她的长陵已经算是对她宽大处理了,你如今却对朕说什么将她画像挂在高帝庙这等无稽之谈,当真可笑!”我看着他眼中的愤然之sè,叹息道:“你这位天子的心胸未免也太过狭隘,难怪当年高后没有注意到你・・・・・・刘恒,若是没有薄太后,你当天子的事情只怕也是一个笑话!” 刘恒面上一阵抽搐,说道:“你说朕不配做天子?!”他声音有些尖利,在空荡荡的大殿中听起来很不舒服。我默然无语,他忽然转身看着后面的窦氏,随即看了看张嫣,最后目光死死的盯着我,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我皱着眉头看着他,他大声说道:“你们・・・・・・你们都以为朕不配做皇帝?!刘盈就是一个好皇帝了?” 张嫣听他突然提及惠帝,面sè一白,咬着嘴唇不说话。刘恒看着面前悬挂的高祖画像,冷笑道:“刘盈又有什么用?若是没有吕后,他就能够坐上皇位?他同样不过就是一个傀儡皇帝而已。朕虽然是凭借着母后的智计和手段夺得了皇位,但朕不是那个懦弱的刘盈,不会任由旁人对朕指手画脚・・・・・・” 他忽然转头看着窦氏,说道:“母后虽然将六宫之权和虎符都交给你,但朕是天子,你想做吕后,只能是痴心妄想!朝臣可以不忠于朕,但朕同样可以不用他,周勃的将印,朕早晚收归手中;贾谊可以是你的人,朕就将他贬谪,让他去南方卑湿之地去做长沙王的太傅。朕不需要这些经国之才,天下人多得是,朕毋须任由你们的亲信在朕的身边对朕指手画脚!”他复又转头看着我,冷笑说道:“刘章,你过去在朝中风光得意,可曾想过今rì的凄惨结局?” 我看着刘恒,微微苦笑。从前,我只是以为贾谊被贬谪只是因为他的改革太过出风头,触动了那帮老臣的怒气,所以刘恒不得已屈从于这帮老臣,将贾谊黜退,但今rì听他说贾谊遭罪竟然是因为我的缘故,我一时惊疑不定。 转念一想,贾谊被贬谪十余年,十年之间,刘恒早已经稳定了朝中的势力,若是果然因为屈从于老臣,那这帮老臣死后,他应该尽早将贾谊召回,但贾谊直到后来宣室求贤时才回转长安。不过我和贾生交心,自然也知道他的眼光。他早已经看出汉初诸侯王的势力过大,已经压制了朝廷,迟早会成为朝廷的心腹之患,所以才一心要朝廷削弱藩王的势力,收回诸侯王的封地。这些已经是触动了天下的诸侯王,他在朝中自然也不能立足。虽然这些是迟早的事情,但他毕竟是因为我才触怒了刘恒,终究是我对他不起。我叹了口气,想起因为自己的缘故,竟然害得贾生如此,不禁扼腕叹息。刘恒见我叹息,更是连连冷笑。 我看着刘恒,淡然说道:“你是天子又如何?”刘恒一愣,突然看了看窦氏,窦氏眉头一蹙,别过头,并不看他。张嫣一直伴着秀娘,这时候抬头说道:“做那个天下第一人有什么好?从来走不出这未央宫,从来没有知心人,还有夫妻反目,同床异梦,父子兄弟兵戎相见,所有人间惨事都是在这华丽的未央宫中。人人都知道天家无情的说法,但是又有几人真正明白?”她站起身子,直视着刘恒,冷冷说道:“还有一件事情你说错了,惠帝并非是懦弱之人,他只是不想伤害任何人而已。当rì他拼命也要维护你们兄弟,但如今你这样说他,而且他还是间接死在你的yīn谋之下,刘恒,你今rì竟然还有面目前来高帝庙!・・・・・・” 刘恒面目一阵抽动,突然甩袖喝道:“随你们怎么说好了!反正朕是天子,你们都是朕脚下的臣民,也必定要臣服于朕!”他狠狠地盯着我,冷然道:“刘章,你如今是我阶下之囚,只要你肯对朕俯首称臣,朕可以饶你一命,让你可以苟延残喘,如何?”我冷然抬头喝道:“你休想!刘恒,我刘章宁死也不会对你俯首,你不用痴心妄想了!”邓通忽然嗤笑一声,刘恒以伸手,邓通马上收敛了笑意,将一本奏折交到他手中。 刘恒将奏折拿起,让我看清楚封面上写的字,冷笑说道:“刘章,你果然不对朕俯首?”我看着奏折,双拳蓦地攥紧,刘恒续道:“据朕所知,刘喜并非是你亲生,也并非是刘氏的子嗣,朕可以决定他是否可以继承城阳王的爵位,也同样可以借机收回城阳郡的封地・・・・・・刘章,如何?”我冷笑一声,说道:“刘恒,你不是傻子,不会做这种无益之事!如今诸侯王并不太平,所有刘氏的诸侯王可都是在看着长安,巴不得你这位皇帝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尤其以吴王为首。我的身份你也知道,你若是趁机收回城阳的封地,便是要铲除我父王这一脉。到时候,朝臣会以为你嫉贤妒能斩草除根,诸侯王更加会借机起兵。孰轻孰重,你不是不会分辨。若是你只拿这个来挟制我,那你未免小瞧了我刘章!”刘恒一皱眉,拿着奏折的手也慢慢放了下来。 他复又冷笑一声,道:“刘章,我果然是小瞧了你!就算如此,那贾谊和司马喜又如何?他们可是你的至交好友,自从张辟疆死后,你断绝和他们所有的往来,以为我不会对他们怎么样,但今rì・・・・・・司马喜的府上曾经起过一次无名之火,幸而没有烧掉什么,但是这一次就不知道了・・・・・・”我皱眉说道:“贾谊已经被你贬谪,司马喜也淡出朝政,只是一心修史,刘恒,你到底还想怎么样?!”他看着我,重复道:“我想怎么样?哼!”我面上一阵抽动,想着贾生在南方卑湿之地,他本是无双国士,如今遭此冷遇,不知该如何心灰意冷,而司马喜修史之愿,若是因为我的缘故,而让《史记》付之一炬,那我岂不是成了千古罪人? 我心中一阵挣扎,想起死去的张辟疆,忽然觉得自己一身荣辱跟活着的人相比又算得上什么?我呼出了一口气,张口刚要说话,一旁窦氏忽然冷冷说道:“刘章,你还是刘章么!”我心中一凛,随即却是一阵苦笑,喃喃道:“我还是刘章吗?” 刘恒见窦氏一开口,我只是木然站着,没有什么其他的动作,心中大怒,冷冷道:“你・・・・・・”窦氏凛然说道:“你与刘章乃是叔侄,为何如此苦苦相逼?这难道就是一个天子的肚量?!母后说得果然不错・・・・・・”刘恒冷哼一声,咬着牙并不说话。我看着他们夫妻,黯然摇头,却是转身走到石柱前,蹲下身子,微笑看着秀娘。 刘恒冷冷看着窦氏,说道:“皇后,你一心想要保住刘章,与朕作对是不是?”窦氏蹙眉不语。我听他夫妻说话,站起身子,说道:“窦姊姊,你毋须为我说话・・・・・・如今秀娘去了,我本就应该随她而去・・・・・・”窦氏心中一痛,看着我,痛声说道:“你・・・・・・你何苦如此?秀儿虽然去了,但你未尝不可以浪荡天下,为何一定要随她而去?” 我苦笑道:“你这样又是何苦?秀娘一去,我活着的每一刻都是煎熬,我如今已经是生无可恋・・・・・・”窦氏心中大恸,忍不住想要上前。刘恒见她动作,心中腾起一阵怒气,上前一把抓住她手臂,冷冷道:“皇后,你莫要忘了自己的身份!”窦氏挣扎了几下,竟然没有挣脱。 殿门外的刘启忽然抬头问道:“姊姊,这个人是是谁?怎么没有听父皇和母后提过?父皇为什么抓着母后?”刘馆陶睁着大眼睛说道:“我怎么知道?这个叔叔你没有见过,我自然也没有见过・・・・・・母后生气了・・・・・・”两个孩子继续看着高帝庙中的一切,但他们尚且年幼,并不知道他们口中说的“叔叔”其实是排错了辈分。按照从刘氏的辈分来说,刘章和刘启、刘馆陶是同一辈分中的人,是他们的堂兄而已。但是小孩子不知道,看着刘章已经二十余岁,所以叫“叔叔”。 刘恒看到窦氏的动作,心中早已经怒极,冷着脸道:“刘章,你一生害人也够了,怎么还不死?”我骤然回头,冷声问道:“我如何害人?!”刘恒冷笑道:“刘盈本来能和吕后相安无事,但就因为你来到长安,让他们母子反目为仇,后来吕后因为刘盈之死而倒行逆施,说到底还不是因为你的缘故?长安之乱,本来之事一件小事,你却因为私利非要让齐王起兵,最后弄得天怒人怨,幸而上天保佑,我大汉社稷才没有倾覆之虞。但是长安之乱中死去的吕氏一族和其他人,难道不是你亲手害死他们的?远的不说,吕秀是你发妻,你又给过她什么?你既然一心爱她,为何要跟・・・・・・跟她有私情?!刘章,你难道还嫌害人不多吗?” 我一时有些茫然,想起他前面说的这些,似乎真的是因为我,才害得天下成了如今的这副样子?我看着刘恒指着窦氏,想来是说我跟窦氏有私情,但我心中对窦氏从来都没有非分之想,一时想要开口分辨,但转念想到窦氏对我说的话,一时不禁哑然,心道:“这其中的因果对错,我就算现在说了,又有什么用?我来到大汉朝,难道只是为了害人么?二叔,高后、张兄、程弋,还有秀娘,他们全都是因为我的缘故而死于非命,我终究是个不祥之人・・・・・・”我看着腰间垂着的青玲玉璧,一阵苦笑,低声说道:“青玲青玲,你带我来到大汉朝,到底是要我做什么?为何我如今一事无成却又身心俱疲?”我看着玉璧,一时有些痴了。 窦氏听着刘恒的指责,心中气愤,使力挣脱了他的手,怒道:“陛下为何要颠倒是非黑白?当rì太皇太后和惠帝势同水火,是刘章从中斡旋,才让他们母子尽释前嫌。若非是惠帝一病不起,太皇太后已经将政事还给惠帝,也弄不到今rì的结局。这么说来,刘章对太皇太后和惠帝只有恩德,哪里会是他害了他们?吕氏处于天下之上,但却没有守业之人,早晚会亡,又岂是一人可以覆灭之?张辟疆为义而死,死得其所,秀儿为情而死,更是死而无憾,你将这些事情全都归咎于刘章,不是自欺欺人吗?你自己扪心自问,若非有你从中作梗,未央宫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 刘恒一阵冷笑,道:“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我只知道,刘章罪有应得,是他该死!”窦氏针锋相对地道:“若是我不让他死呢?”刘恒冷笑道:“我是天子,天下人的生杀予夺全都在我一人手中,皇后,我虽然心中敬你,但你休想有什么僭越之举!”窦氏看着他,冷然道:“母后将虎符交到臣妾的手中,便是将朝中实权都交给了臣妾。生杀予夺的大权是在于臣妾,而不是在陛下!” 刘恒冷着脸不说话,但面上肌肉抽动,显然很是气愤,他停顿了片刻,才冷笑说道:“皇后,你是真心对刘章好?那好,你想要留他一命,就拿虎符来换・・・・・・你肯不肯?”窦氏眉头一蹙,抬眼看着刘恒,道:“当真?”刘恒见她坦然的样子,忽然心中一阵恚怒,大声道:“你当真肯?” 窦氏看着他突然气急败坏的样子,淡然一笑,心道:“我为何不肯?虎符和不过是件物什,但却是我的枷锁,我一rì手握虎符,便须一rì待在未央宫里,这种东西,我要它作甚?”她微笑了一下,正要点头,我忽然说道:“不用!”窦氏和刘恒都看着我,神sè微变。我黯然说道:“我是将死之人,你毋须为我做这样的牺牲。我的确是应该死了,而你会是大汉朝的太后、太皇太后,一切都是早已经注定好的・・・・・・”窦氏看着我犹如死灰一样的面sè,上前一步,低声道:“刘章,你在说什么?” 我伸手取下腰间的青玲玉璧,对着玉璧露出一个微笑,低声道:“或许你听不懂我现在说的是什么,但许负说的话我全都明白了。原来我是刘章,而我来汉朝不是为了改变什么,只是一段经历而已。本来就没有什么可歌可泣的英雄传说,所有的这一切,少年得志、成王败寇、仰人鼻息・・・・・・刘章都不在乎。而我在乎的,也唯有一个秀娘而已,我是为她而来的,可惜我从前竟然没有明白过来・・・・・・”我看着玉璧,低声问道:“刘章,许负说过,这玉璧里面有你的执念・・・・・・现在告诉我,你的执念是什么?!” 玉璧无声地发出淡淡清冷的光,但却没有一点动静。我抬起头看着殿中的四人,刘恒、窦氏、张嫣,最后,我的目光落在石柱旁的秀娘身上。我慢慢走到她身旁,缓缓站定,回头看着刘恒,淡然问道:“刘恒,你想让我对你俯首称臣?”他眉头皱起,冷冷问道:“你难道肯?!”我冷笑一声,缓缓拿起玉璧,面sè一阵冷酷。 张嫣从未见我有这么可怕的神sè,心中莫名一紧,叫道:“章儿,你莫要做傻事・・・・・・”她话未说完,我已经朗然说道:“刘恒,我刘章今rì于高帝庙中以青玲玉璧起誓,就算是死,我也不会对你臣服!” 说罢,我面sè冷峻地将青玲玉璧掷在地上,玉璧何等脆弱,只听“啪”的一声脆响,它已经从中间断作两截。刘恒面sè一变,正要说话,忽然间高帝庙中空气似乎冻结,他,还有窦氏、张嫣都睁大眼睛,看着眼前不可思议的一切。 青玲玉璧落地的一瞬间,我忽然心神巨震,仿佛一阵大力袭向胸口,我喉中一甜,“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全都落在断为两半的玉璧之上。然后一切仿佛静止一般,高帝画像下的烛火无风自动,光影晃动之间,原本青sè的玉璧如同饮血一般艳红,发出淡淡的血sè光芒。我脑中一空,恍然记得这副场景曾经出现过。那时候的我,如同灵魂被抽离身体一样,像是在经历世上最痛苦的极刑。但是这一次,我竟然没有当初的痛苦,只是觉得脑中一阵空,空得像是自己被遗落在无限大的宇宙之中,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甚至连自己是什么人都已经忘记。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只是短暂的两个呼吸,所有的记忆全都回到我的脑海中。我和大学校友一起嬉笑怒骂的rì子,大汉朝堂上的无限风光,我在另一个时空里女友淡然而温馨的微笑,还有秀娘、惠帝、高后、张辟疆、程弋・・・・・・一张张面孔在我脑中不断地盘旋,耳中反复出现不同的声音: “回你的古代老家去!・・・・・・” “王兄,你恨父王吗?” “死美人!” “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皇祖姑,你快看,他被你吓得出汗了呢!・・・・・・” “你怎么知道,你知道的就一定是真的?!” “庄生是蝴蝶,还是蝴蝶是庄生?或者庄生蝴蝶都不是真的。可是庄生和蝴蝶却是都是真的,庄生有此古人,蝴蝶更是尽人可见,焉能说不是真的?” “你是我的夫君・・・・・・” ・・・・・・ 我忽然明白了一切,我无声地笑了笑,然后只觉一阵难言的疲倦之意,我慢慢闭上眼睛,心中只是说道:“我要死了么?・・・・・・原来我是这样死的,终究还是和从前一样・・・・・・”我心中这样想着,身子却不受控制地倒了下去,跌在秀娘身旁的地板上。 窦氏如同傻了一般,木然站在原地,神sè惶惑。张嫣轻轻抬脚上前,轻声唤道:“章儿,章儿・・・・・・你随秀儿一起去了么?”她这般低声说着,泪水却不自禁地落下,喃喃说道:“撇开瑶草点chūn星,倦想黄庭梦亦听。叶下穿云交半面,世间何句得全青。信他寒谷无边醉,簪我衣裙没骨丁。相勘凡花痴不了,纵浇尘土有馀馨・・・・・・”她忽然回头,直视着刘恒,笑道:“如今刘章死了,你可满意了・・・・・・从前太皇太后跟我提过,她说高皇帝驾崩之时,曾说过‘愿后世子孙长乐未央宫中’的话语,这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十五年间,未央宫经历多少惨事,如何称得上是‘长乐’?!惠帝一生都在逃离这个樊笼,而你却苦心孤诣地想要进来,如今刘氏同宗cāo戈,难道冥冥之中果然有报应?” 她摇了摇头,转头看着窦氏,说道:“皇后,章儿和秀儿就烦劳你了。从今往后,未央宫跟我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我宁可老死在北苑,也再不会踏进未央宫半步!”说着,她转身走向石柱,慢慢隐在黑暗之中。 刘恒听着张嫣的说话,神sè不禁也有些迷茫,低声说道:“刘章死了?他果然死了么?!”他看着刘章的尸身,面sè一阵古怪,随即他转眼看着地上的青玲玉璧,赫然只见玉璧断裂处汩汩地流出一大股的鲜血。他“啊”的一声叫道:“有鬼・・・・・・玉璧在流血!”窦氏和张嫣看向玉璧,然而玉璧只是孤零零地躺在地上,唯有沾在上面的血红而已,哪里有什么鬼?但刘恒却冷然而戒备地看着刘章的尸身,随即又蓦然转头看着身后,又紧紧盯着对面棕红的布幔,眉头紧皱。 窦氏见刘恒这种情状,微微冷笑,却是慢慢上前,看着刘章苍白得毫无血sè的面容,低声说道:“夜如何其?夜未央。宫室浮华,灯烛炜煌。于今筵席,锦衣佳酿。美人君子,飞羽流觞。夜如何长?夜未央。匪我先王,何赐仙乡?我思君王,启汉华章。仙乡可期,其寿无疆。夜何漫漫?夜未央。熠熠晨星,启明微茫。我舞昭阳,独唱未央。何如长乐,念之断肠。夜何凄凄?夜何长?历历晨星,北望天狼。彼洵美兮,彼倾城兮,彼华裳兮,求之渺茫・・・・・・” 窦氏唱完了这些,始终没有抬头,但是她的声音却清晰地传来:“陛下,如今一切都已经遂了你的心意,臣妾也知道了自己的心意,rì后我不愿再看你一眼。我也再不管什么六宫之权,你想要你的天下,尽管去要!我再也不会管了・・・・・・”她口中说着,但是眼泪早已经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滴落在刘章的衣服上。 淡淡凄婉的声音在偌大的高帝庙中慢慢扩散,张嫣隐在暗处,看着正中悬挂的高帝画像,忽然想起了高后,想起她从前在未央宫中,在无数个不眠之夜里,一直这样轻声叹息“夜未央,夜未央・・・・・・”高后或许是在为自己感叹,如今自己这样感叹的时候,心中却浮现出一张清瘦俊朗的面容,面上带着微笑看着自己。那是刘盈,不是大汉的孝惠帝,只是她的夫君而已。 这些无辜的男女,在未央宫上演了这些生离死别的悲欢离合,到头来剩下的能有什么?刘恒听窦氏说了这些,抬眼看着这空旷的高帝庙,忽然觉得一切都没有了意义。如今刘章死了,所有的一切都结束了,但是自己又得到了什么?母子分离,夫妻反目,爱着自己的魏文心已经死了,而自己爱着的窦氏也对自己死心。这偌大的未央宫,竟然没有一个知心人可以说话。他发现自己站在了所有人的对立面,这才明白什么是孤家寡人。 但是他纵然聪明,也从来都没有想过为什么一切会变成这样。这或许就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的意思。他所有的得到都是因为他是未央宫的主人,自然不明白夺去他所有情感的竟然也是未央宫,是这份凌驾于万民之上的天子权力。只是,为了要坐上天下第一人的位置,却失去这么多。有舍有得,但是得到的这一切都无人与他分享,舍弃的代价未免太大了。 刘恒木然地站在高帝庙,久久没有说话。随后,他迈步上前,将断裂的青玲玉璧从地上捡起。他茫然地看着玉璧上面的血迹,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沉闷的笑声在高帝庙中响起,他冷然哼了一声,甩袖走向殿门。侍卫听到一阵沉闷的脚步声,慌忙使力推开了殿门。 一线光亮慢慢扩散,刘恒在高帝庙的黑暗中待得太久,一时间竟然有种炫目的感觉。过了许久,他仍旧站在殿门处,光亮将他的身影拉得好长,一直延伸到殿内。窦氏看着他瘦削的背影,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当初在代地的时候,她也曾想自己就这样老死在代王宫,代王做自己的丈夫没有什么不妥,如此也就死了对刘章的心,试着去爱刘恒。但是刘恒做了天子,却又将她的命运和刘章牵在一起,一直到今天,这所有的对错,谁又能够说得清楚? 她忽然记起刘章从前对她说过的,她会变成像高后那样的人,大权在握,领袖群伦,但是刘章说错了,他不知道自己不仅地位和高后相同,就连心境都一样沧桑。 历史从来都是轮回的,每一天都有同样的故事在不同的地方不同的时间发生,每一天也有同样的故事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方落幕,一个故事的结束正是另外一个故事的开始。未央宫,这个大汉朝的权力中心,还有后世许多的刘氏子孙在其中演绎不同的故事,或悲情,或温馨,或诡异,或浪漫。而每一个被未央宫所囚禁的人,悟或不悟,也都想着能够长乐,但既然都是未央宫的傀儡,哪里又有真的长乐呢?所谓的“长乐未央宫中”,也不过只是一厢情愿罢了。 在一片炫目的光亮之中,那一道身影缓缓消失,沉重的殿门随即又“咣”的一声关上,里面重新又变作昏暗。 年幼的刘启和刘馆陶看着自己父皇的身影蹒跚着离开了高帝庙,这才慢慢探出了头。刘启问道:“父皇为什么和母后吵架?”刘馆陶摇头,两人毕竟还只是小儿,哪里明白这其中的关节?只是,还是孩童的刘启和刘馆陶却将这一幕记在了心底,虽然他还是不明白自己的父母之间有什么纠葛,但是却记住了“刘章”这个名字。 一切已经尘埃落定,第二rì,窦氏命人将刘章和吕秀的尸身合葬,此事也就慢慢被人淡忘。未央宫还是和从前一样富丽堂皇,每天有伶俐的宫人进进出出,一切都恢复常态,像是从来都没有发生什么事情一样。但是,在一片平静之下,有些人却蠢蠢yù动,暗中布置着自己的野心;而有些人则已经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不顾一切地竖起了反叛的大旗。 这便是当初刘襄三兄弟中唯一剩下的刘兴居。 第六十二章 各安天命 - 长乐未央之大汉刘章 - 刀笔布衣 () 济北王兴居闻帝之代,yù往击胡,乃反,发兵yù袭荥阳。于是诏罢丞相兵,遣棘蒲侯陈武为大将军,将十万往击之。祁侯贺为将军,军荥阳。七月辛亥,帝自太原至长安。乃诏有司曰:“济北王背德反上,诖误吏民,为大逆。济北吏民兵未至先自定,及以军地邑降者,皆赦之,复官爵。与王兴居去来,亦赦之。”八月,破济北军,虏其王。赦济北诸吏民与王反者。 ——《史记·孝文本纪》 王早失母,常附吕后,孝惠、吕后时以故得幸无患,然常心怨辟阳侯,不敢发。及孝文初即位,自以为最亲,骄蹇,数不奉法。上宽赦之。三年,入朝,甚横。从上入苑猎,与上同辇,常谓上“大兄”。厉王有材力,力扛鼎,乃往请辟阳侯。辟阳侯出见之,即自袖金椎椎之,命从者刑之。驰诣阙下,肉袒而谢曰:“臣母不当坐赵时事,辟阳侯力能得之吕后,不争,罪一也。赵王如意子母无罪,吕后杀之,辟阳侯不争,罪二也。吕后王诸吕,yù以危刘氏,辟阳侯不争,罪三也。臣谨为天下诛贼,报母之仇,伏阙下请罪。”文帝伤其志,为亲故不治,赦之。当是时,自薄太后及太子诸大臣皆惮厉王,厉王以此归国益恣,不用汉法,出入jǐng跸,称制,自作法令,数上书不逊顺。文帝重自切责之。 六年,令男子但等七十人与棘蒲侯柴武太子奇谋,以辇车四十乘反谷口,令人使闽越、匈奴。事觉,治之,乃使使召淮南王。 ——《汉书·淮南衡山济北王传》 孝文帝二年是朝政的一个转折,这一年,陈平死去,周勃被擢为丞相。但是周勃乃是一介武夫,哪里知道朝堂政治的深浅?而自吕氏败亡之后,臣权大于君权的平衡被打破,文帝刘恒终于抑制住了朝臣可以废立天子的大权。经过一年有余的坐镇,朝政也恢复常态。各地诸侯王见朝廷仍旧是和高后时期一样无为而治,便也默许了刘恒的皇位,危机就这样潜伏起来。 前朝如此,后朝更加风平浪静。窦氏自从刘章死后,一心抚养自己的三个孩儿,也不再过问朝堂之事。薄太后知晓缘由之后,反而将朝中发生的一应大事亲自告知于她,但窦氏也只是听着,从来都不说话。窦长君和少君这两人在朝堂上也从不多言,并没有揽权的意思,似乎窦氏就此与朝政无关。那rì窦氏在高帝庙中说,刘恒若是想要虎符,只需一句话,但是刘恒到底没有说出这句话,可能是因为自尊心作祟,所以,虎符仍旧在窦氏手中。 六宫之权却出现一点儿波折。新入宫的慎夫人和尹姬自以为窦氏不再受宠,私心觊觎皇后之位,rìrì在文帝耳边吹枕头风,但是刘恒却只是冷笑着听着,从来不说什么,两人倒不知道他心中想的是什么。后来二人更是联合起来,想要扳倒窦氏,结果却被刘恒一阵大骂,自此之后,两人便收敛了许多,见到窦氏也不那么自然了。 远在东海之滨的齐国,刘兴居已经三个月没有城阳王府的消息,他看着眼前的祝蝶,皱眉说道:“夫人,你说二哥那里怎么这么长时间没有什么消息?莫非二哥也出了什么事情?”祝蝶如今已经是兴居的夫人,听他这么说,上前拉住他的手,说:“你多想了,他安居在城阳,不会有什么事情。”兴居仍旧摇头,说道:“这两rì我总是做噩梦······” 祝蝶看着他微微有些憔悴的面容,心中怜惜,说道:“你还有心担心二哥,你在封地征兵演军,这并不符合朝廷的制度。若是让朝廷知道,便是谋反的大罪······”她缓缓摇头,看着刘兴居低声道:“夫君,你收手吧!”刘兴居听她说起此事,面上一阵戾气,甩脱了她的手,冷然道:“你让我收手?!你可知大哥死得有多惨?”祝蝶眼眶一红,道:“大哥情愿一死,为的是什么?!他还不是想让二哥和你能够好好活下去?二哥如此大才,也甘心屈服在天子之下,那是因为他知道大哥的苦心,你如今蓄意起兵,便是求死之道,大哥在天有灵,你如何对得起他?” 兴居哼了一声,冷笑道:“难道你让我像二哥一样,过着平淡的生活,去顺从刘恒,忘记大哥的死?他可以做一个懦夫,但是我刘兴居不是!”祝蝶皱眉说道:“你怎么能说二哥是懦夫?”刘兴居反唇相讥道:“他不是么?他自己说过,好男儿应该如何如何,现在呢?还不是忘记了大哥的死因,忘记我们兄弟和刘恒之间的大仇?”祝蝶看着他冷峻的面容,咬着嘴唇不再说话了。 刘兴居一时只觉心中烦闷,却听一阵急切的脚步声,只见一个下人匆忙来到堂下,行礼道:“王上,城阳有消息了!”刘兴居冷笑道:“他三个月没有音信,如今可算有动作了!······有什么消息?”那下人道:“城阳来人,说是叫小石头。”刘兴居闻言,皱眉道:“让他进来!”那下人慌忙去了。 刘兴居皱眉道:“小石头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二哥不是任由我怨恨,他这次来,是什么意思?”祝蝶摇头道:“你就不用再猜了,等他过来,你问清楚便知道了。”刘兴居点头,过了一会儿,小石头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看了看堂中的刘兴居,拱手行礼,说道:“小石头拜见三公子!”刘兴居冷笑一声,道:“二哥让你来做什么?” 小石头面sè不变,冷静地道:“三公子,奴婢前来,有两件事要说,明rì世子袭城阳王的王位,奴婢想着这世上三公子乃是世子最亲近之人,所以想让三公子前去城阳!”刘兴居闻言,看着小石头,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什么,但却看不出什么端倪,他随即冷笑道:“我侄儿袭王爵?二哥这次是当真撒手不干了,竟然想着当什么太上王吗?他担了一年的名分,如今连这名分都不要了,去当他的农夫去了!”小石头听着他的嘲弄,神sè不变,却冷静地说道:“公子和夫人三个月前去了长安,昨rì奴婢等奏请世子封爵的奏折回来,陛下同意世子袭爵!”刘兴居看着他,神sè一震,冷笑慢慢僵在脸上。 祝蝶忽然伸手捂住了嘴,但眼泪却怎么也忍不住。刘兴居却如同石化一般,想要开口,但一口气憋在胸口,怎么都说不出话来,小石头却看着他,静静地问道:“三公子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了吧?”刘兴居喃喃地道:“你是说······二哥和嫂子都去了?”小石头默然。 刘兴居只是站在原地,连祝蝶伸手过来握着他的手都没有发觉。祝蝶看着他面上的神情,震惊、后悔,痛苦、怨恨······他面目忽然扭曲了起来,爆发似的喝道:“刘恒,你欺人太甚!······我,我要杀了你!”祝蝶听他这么说,面sè一变,急声道:“你要做什么?夫君,你不可胡来······” 刘兴居看着祝蝶,忽然笑了,随即冷然甩脱了她的手,笑道:“我胡来?!刘恒都做了什么?大哥的天下被他夺取,大哥的xìng命是他害的,如今二哥······他是一心做一个于人无害的人,可是刘恒还不是杀了他?你难道想我也做待宰的羔羊,rìrì想着他手中的刀什么时候落到我的头上?我们三兄弟乃是一体,他担心我会复仇,迟早会对我下手,与其坐以待毙,还不如起兵奋力一搏······我要亲手杀了刘恒,为大哥二哥报仇!······”他看着眼前的祝蝶和小石头,冷然道:“你们休息拦我!” 祝蝶看了他的神sè,不禁垂下头。小石头却皱眉道:“公子生前知晓三公子在暗中cāo练jīng兵,意图起事,但公子知道你们兄弟误会已深,轻易劝动不得,所以放任三公子。但公子临行前曾嘱托奴婢,若是他有什么坏消息,三公子不可轻举妄动,刘恒并非三公子你的对手,而且大汉也再禁不起太多的动荡,所以请三公子为了黎民社稷,放弃复仇,忘记从前的所有,安心做一个无为的济北王······这便是奴婢要说的第二件事情,请三公子定夺!” 刘兴居冷声笑道:“为了黎民社稷?!二哥未免将我想得太过大义!······我忘不了他们是怎么死的,忘不了!我意已决,你们毋须再说,两位兄长的仇,我定要刘恒血债血偿!”小石头看着一旁的祝蝶,皱眉道:“三公子,你既已和夫人结为百年只好,难道就不能为夫人想想?逝者已矣,来者犹可追,三公子切莫自误!”刘兴居转头看着一旁泪落如雨的祝蝶,忍不住长叹一声,痛苦地道:“我知道······可是我忘不了!父王这一脉的血仇,我放不下······” 祝蝶看着刘兴居痛苦的神sè,伸袖将眼泪擦干,说道:“我知道,你若起兵,我便陪着你,不会离开你分毫,若是能报仇,那是上天眷顾,若是报不了仇,我们夫妇一起死便是!”刘兴居看着祝蝶,点了点头,随即看着小石头,道:“侄儿的袭爵大典,我这个王叔就不去了,有你和秦卬辅佐侄儿,我也不用担心,你去吧!”小石头看着刘兴居,随即看了看祝蝶,终是长叹一声,对着二人行了一礼,反身离去。 良久,两人站在堂中,默然无语。刘兴居忽然笑了笑,伸手将祝蝶揽在怀中,祝蝶轻轻靠着他胸口,微微笑了起来,但片刻之后,刘兴居便觉得胸口一阵凉意,不禁将祝蝶抱得更紧,低声道:“蝶儿,谢谢你!”但祝蝶已经是泣不成声。 半个月后,边疆忽然戒备起来。国中纷纷谣传匈奴将要攻入边塞,大汉朝自天子至黎庶都紧张起来。刘恒为了抗击匈奴,不得已启用太尉灌婴。周勃本以为这次自己会领兵出击,但是却被刘恒以“丞相国之所重,不得轻动”为由拒绝,实际上却是顾忌他已经丢失将权,若是再掌兵,rì后兵权回归又是难事,而朝中能领兵之人少之又少,灌婴功劳很大,但从来都没有执掌朝政的野心,所以将兵权交给他,让他带并十万前往代国。刘恒毕竟难以放心,所以亲自随军,去了代王宫。 刘兴居看到这等好机会,也没有细想,不顾一切地悍然兴兵,西进荥阳,走的正是当初刘襄起兵靖难的路线。他满以为一路守军将会溃不成军,但是却没有料想这不过就是刘恒以退为进的计策而已。刘恒随军去往北疆,然刘兴居误以为长安空虚,而且沿途没有防备,刘兴居麻痹大意之下,果然中计。而且,随军去往代地,同样是为了牵制灌婴,毕竟灌婴从前和刘章的关系密切,他到底不放心,如此一箭双雕,果然让刘兴居忍耐不住,起兵造反了。 刘兴居想以一郡之兵对抗整个大汉朝,结果自然可想而知。刘恒命令解除灌婴兵权,命棘蒲侯柴武领兵肃清叛乱,不过数rì,刘兴居便大败被围,更兼刘恒宣召除了刘兴居和亲近几人之外,余人全都可以赦免,既往不咎,所以他辛苦一年cāo练的军队一哄而散,除了祝蝶和几个亲近侍卫之外,他再也没有什么倚仗。柴武轻而易举地将他俘获。 柴武看着眼前昂然直立的刘兴居和一旁的祝蝶,沉默了一下。他忽然想起了刘章,而眼前的这个人是他的弟弟,但是如今却是叛乱者,便是天子也难以饶恕的人。他看着刘兴居,道:“济北王,末将认识你的兄长,城阳景王,你和他有三分相像。”刘兴居冷笑道:“我是乱臣贼子,你犯不上和我扯上什么关系!”柴武点头,起身走到他面前,道:“也是,如今再说什么也都已经晚了······陛下让末将带你去长安,我们即刻启程!”刘兴居冷笑道:“所谓的匈奴叩关根本没有,不过是他故意而为······像刘恒这等yīn险小人,我何必去见他!”柴武默然。 刘兴居看着柴武的神sè,说道:“柴将军,你若是果然念着和我二哥的一点交情,就允许我和我夫人从容赴死,不用再受刘恒的羞辱,若是将军不答允,我也无话可说,但我是刘氏子孙,死也要死得有尊严!”柴武看着他,良久之后,终于道:“罢了······你二人乃是殁于战中,末将救援不及······”说着,他叹了口气,转身走出了大帐。 刘兴居看着身旁的祝蝶,苦涩一笑,道:“蝶儿,我害了你······”祝蝶摇头,刘兴居苦笑道:“我如今有些明白二哥的想法了,我若是早知道有今rì,宁可与你携手白头,也不会做这等无益之事。如今我失去所有,也只有你在我身边,我却让你rìrì担心,如今想来,这一年都是白过了······”祝蝶拉着他的手,道:“没有,能和你在一起,受什么苦都无所谓。”她看着刘兴居,问道:“你还记得从前二哥教你的那首歌吗,梁山伯和祝英台?” 刘兴居点了点头,祝蝶轻声道:“在学堂的时候,是我一生最美好、最快乐的光yīn,可是后来我们都忘了······你能再唱给我听吗?”刘兴居点头,低声唱道:“碧草青青花盛开,彩蝶双双久徘徊,千古传诵生生爱,山伯永恋祝英台。同窗共读整三载,促膝并肩两无猜。十八相送情切切,谁知一别在楼台。楼台一别恨如海,泪染双翅身化彩蝶,翩翩花从来。历尽磨难真情在,天长地久不分开······”唱到最后,他已然泣不成声。 祝蝶看着他,低声道:“天长地久不分开啊······夫君,你说,我们死后能不能也像祝英台和梁山伯一样变成蝴蝶,翩翩飞舞?”刘兴居抽泣一声,道:“会的,一定会的,我们变成蝴蝶,翩翩飞舞在花丛中,无忧无虑······”祝蝶眼前似乎出现了一幅唯美的画面,青草花香蝴蝶飞舞,她犹如梦呓一般道:“好美······” 夫妇二人的轻言细语在帐中慢慢传出,也不知过了多久,大帐中再没有了声响,变得一片沉寂······ 汉孝文帝三年,淮南王刘长来朝,朝野为之侧目。只因如今淮南王亲宠甚于其他诸侯王,高皇帝八子之中,唯有刘长跟刘恒是同父兄弟,而且长安动乱之中刘长总算出过大力。诸侯王中,齐王一脉遭受重创,其他诸侯王也没有多大变动,唯有淮南王受封赏最多,而且淮南之地富庶,刘长大起宫室,规模僭于天子。朝廷多次听闻淮南王的恶行,但是刘恒念着两人的兄弟之情,所以姑且论之,也并没有将这些放在心上。 但是刘长此次来长安之后的所作所为,却让他也不禁皱眉。刘长来到长安之后,车驾随从有百人之多,而且rìrì招摇过市,路人躲避不及,冲撞了车驾,便被随从一阵暴打,还要送去廷尉处法办。刘长来长安半月,廷尉所处理的案件竟然比之寻常半年还多,但是事情牵涉到淮南王,廷尉哪里敢说什么,少不了上报刘恒,刘恒看过之后,却是一笑了之。更有甚者,刘长朝会之时剑履上殿,入朝不趋,朝中大臣虽然指责其僭越之举,但刘恒却在朝堂之上默许刘长的这些所作所为。这一切,让刘长更加得意。 但是朝堂上的风光却没有满足刘长的虚荣心,他唯一在乎的事情便是审食其,那一个如同行尸走肉的人。但他虽然如此,却还在活着,而且刘恒不让他对审食其动手。这让刘长很是恼怒。刘长回到自己在长安的府邸之后,少不得跟自己的门客说这些事情,一个门客知道他的想法,便撺掇他道:“王上为自己生母之事rì夕挂怀,一rì不报母仇,食不甘味,既然如此,王上何不自己亲手解决了审食其?!此人在吕后驾崩之时就该死了,如今苟延残喘活到今rì,这不就是天赐给王上亲手报仇的大好机会吗?” 刘长斟酌了一下,说道:“但是陛下已经明言本王不可以轻举妄动,审食其虽然是小角sè,但是陛下还想着用他来显示自己宽大为怀,本王若是杀了他,只怕陛下会对我不满······”那门客冷笑一声,道:“王上多虑了,如今您正得陛下恩宠,就算杀了他,陛下也不会对您怎么样,毕竟您是他的兄弟,大汉以孝立天下,若是兄弟相残,百姓会怎么说?陛下不会轻举妄动,而且······”门客忽然一声冷笑,道:“王上此举,还可以看看陛下的反应!” 刘长一愣,皱眉问道:“这是什么意思?”门客笑道:“据说陛下如今身子不好,这不是上天降给王上的好事?王上和陛下同是高皇帝子嗣,而且王上同样立过大功劳,自然也有登基天子的资格。陛下百年之后,子嗣柔弱,如何能护卫大汉,而且这几年城阳王、济北王纷纷离世,王上便是不二之选了!”刘长皱眉不语,良久之后,他低声道:“此事毋须再提,容本王好好想想。”那门客拱手说道:“王上,我等追随王上,便是为了建功立业,若是王上只是甘心做一介王侯,那我等再没有什么作为,所谓主辱臣死,我等愿助王上成就千秋大业!” 刘长面容隐在烛火背后,却是没有说话。 第二rì寅时,启明星高挂,未央宫朝会。 刘长高冠博带,施施然立在朝臣之前,一双眼睛盯着眼前的朝臣。这些大臣见刘长今rì面上带着淡淡的杀气,纷纷凛然,不敢与他对视。刘长看出众大臣对他的畏惧之意,却是心中得意,他自以为若是自己做了天子,当然要让下臣畏惧,这才是天子的威严。 刘恒上朝,朝臣参拜已毕,刘恒看着昂然直立的刘长,微微皱眉,但却没有说什么,邓通上前一步,叫道:“百官奏事!”朝臣一片静默,刘恒咳嗽一声,邓通知道刘恒这几rì又受了风寒,正要说退朝,刘长忽然拱手说道:“陛下,臣有事奏请!”刘恒正咳得厉害,面上都咳出了一阵红cháo,难以开口,只得伸手示意他说。刘长不易察觉地一笑,说道:“陛下,如今朝会愈发松散了,一些大臣无故不来早朝,有损朝堂威仪。这些大臣欺负陛下心软,但臣弟既然来了长安,就不能视而不见,今rì臣弟就替陛下整肃朝纲!” 刘恒闻言皱眉,咳了一下,道:“奉常,今rì朝会,有哪些大臣告假?”一个大臣趋了出来,高声说道:“回陛下,留侯张不疑告病、献侯陈买为父守孝、辟阳侯审食其告病。”刘恒微微皱眉,看着殿下站着的刘长,目光微微一凝,随即道:“既然如此,淮南王,你去这三人府上,将三人带来朝会!”刘长闻言,强忍着心中的兴奋,拱手大踏步而去。 刘恒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又咳了一声。 审食其的府上很是清贫,从前审食其跟着高后,却一直甘于贫苦,被人笑为痴人,高后驾崩后,他的府前门可罗雀,这些审食其并不在乎,但今rì刘长见到审食其府上的鄙陋,仍是心中一阵轻视,向自己的手下一个示意,侍卫上前敲了敲门。 过了一会儿,掉漆的大门慢慢打开,刘长稳稳地站在门前,看着府门开处慢慢走出来的一个老人,目光凝视着来人。他冷笑地看着这个步履蹒跚的老人,实在难以想象眼前的这个老人会是昔rì风流倜傥的左丞相、辟阳侯审食其。 审食其老了,他早已经不是高后活着时候的风采,如今的他,比之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还要落魄,从前儒雅威严的相貌也笼上了一层灰白的死气,看起来像是行将就木一样。刘长看着这样的审食其,心中一阵快意之余,却是抬脚朝他走了过去。 审食其忽然有所察觉,抬起了头,看着眼前嘴角带笑的刘长,他微微愣了一下,随即嘴角也扯了起来,慢慢直起了身子。那一瞬间,他脸上似乎多了一层生机。刘长却冷冷一笑,道:“辟阳侯,好久不见!”审食其直愣愣地看着刘长,却没有说话。刘长见状,呼了口气,淡淡笑道:“本王往rì在长安,听闻辟阳侯和吕后关系匪浅,辟阳侯当rì更是为了吕后,连项羽的营帐都敢闯,怎么吕后都死了这些年,你却没有随她而去,反而像一只老狗一样,这么可怜的活着?”审食其只是看着他,眼光中的神sè却逐渐哀伤。 刘长看着他的眼睛,冷冷道:“还是你心里很怕?怕去见到高皇帝,怕见到那些冤死在你手中的刘氏宗亲,还是你怕······见我母亲!你做了这些事情,每rì晚上不怕厉鬼索命吗?!”审食其嘴唇动了一下,哑声说道:“我审食其无愧于人,为何要怕?”刘长哦了一声,道:“如此说来,你将我母亲的死全都推到吕后头上了?哦,她如今死了,你就借着她想让我饶你一命吗?你休想!” 审食其看着他,柔声说道:“太皇太后虽然驾崩多年,但你幼时是她抚养长大,旁人可以说她的不是,你却不能······”刘长忽然大笑起来,审食其愣愣地看着他,忘记了说话。刘长大笑道:“哈哈哈,养育之恩,养育之恩!那个贱人杀了我母亲,就该任由我去死,但她既然将我养大,我就要为我母亲复仇。那个贱人我无法下手,但现在她死了,你却还活着,我也要你死!”审食其听着刘长口中的叫骂,面sè一变,双手握了一下。但随即却无奈放开,他淡然地看着刘长,缓缓摇头道:“你这等人,没有资格说她!”说着抬脚走了一步。 刘长听他口中这不屑的话语,面上一阵抽动,他慢慢转过身子,看着审食其的身影,握紧了双拳,霎时间,他只觉热血上涌,连身子也兴奋地颤抖了起来。他抽出了拢在大袖中的铁锥,双手握住,大喝一声,对着审食其的脑袋砸了下去。 鲜血和脑浆四溅。刘长如同傻了一般,随即长声大笑。 没有人知道审食其临死的那一刻想到了什么,他的面目已经被砸得稀烂,也没有人看得出他最后一刻的表情。但他说刘长不配说高后的时候,他忽然想起了三十年前,那个不谙世事的吕雉,她的笑容那样明媚,一下子照亮了他所有这些沉默的rì子。那一刻,他微笑着幸福地死去。 刘恒看着殿下肉袒单膝跪着的刘长,默然无语。殿中自然是一片死寂,人人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刘恒叹了口气,抬眼看着刘长,问道:“你是说,你杀了辟阳侯?”刘长昂然道:“不错,臣以为辟阳侯该杀!”郎中袁盎出列道:“淮南王谬矣!辟阳侯为人臣子,恪尽职守,如何有错?就算辟阳侯该杀,也是陛下降旨,淮南王如此僭越,并非人臣之道!”刘长听此人说话,心中不禁恚怒,心道:“我在淮南之地就听闻袁盎经常向陛下进言削藩,他如今这般挑我的刺,难道是借机发难?倒不知陛下是什么意思······” 刘恒淡淡地看着下面群臣,随即看着刘长,淡然道:“淮南王,你有什么要说?”刘长低头道:“臣不知什么朝堂大义,当年臣的生母因为赵王之事受到牵连,辟阳侯本来答应劝动吕后,但他却因为吕后震怒而缄默,这是他罪行的一条,臣和陛下的兄弟被吕后逐一杀害,吕后又扶植吕氏为王,辟阳侯身为朝廷重臣,却并不劝谏,使我刘姓宗亲rì渐凋零,吕氏rì贵,高皇帝之天下几乎倾覆,只此一罪,已经足够他万死。臣虽是为生母报仇,但却是为朝廷为天下除此贻害,如今臣跪伏阙下,若是陛下以为臣该死,就请陛下降罪,臣绝无怨言!” 刘恒眉头一皱,沉吟道:“你有如此孝心,朕心中欣慰······”袁盎听刘恒的意思,便是宽赦了刘长,不禁大急,忍不住出列说道:“陛下,臣请陛下收回成命······”刘恒皱眉,看着袁盎,哦了一声,道:“侍中有何话说?”袁盎听刘恒言语中似乎对自己有不满之意,心中微微打鼓,但是自己的话已经说出口,断然没有什么退路,只得硬着头皮说道:“回陛下,臣以为,淮南王身为陛下幼弟,恃宠而骄,淮南之人闻之sè变,而且如今又私自屠戮大臣,乃是藐视朝廷之意,陛下岂能因为兄弟之请而废天下大事?!淮南王作此大恶,陛下再不能姑息,是以臣请陛下收回成命,严惩淮南王!” 大臣听袁盎竟然敢这么进谏,一时都对他有些刮目相看。淮南王和刘恒之间的关系,朝中有些重臣隐隐知道一些,但是没有人会相信刘恒对刘长宽恕是因为纯粹的兄弟之情,所以朝臣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是难得糊涂了。但是袁盎偏偏如此耿直,似乎一意将淮南王拿下的意思。朝臣心中是在嘲讽袁盎不自量力,但是袁盎的话在刘恒听来却是另外一层含义了。 袁盎平rì就以为诸侯王割据一方,必然骄奢yín逸,所以建议刘恒可以适量地削诸侯王的封地,但是刘恒都没有答应。刘恒自然知道如何做一个天子,臣子的建议要斟酌着听,斟酌着做,否则适得其反,那便是天子的过错,跟臣子没有半分的关系了。他以为这个时候的自己应该跟天下的诸侯王平安相处,无益让他们心中惊怕。所以这个时候处置淮南王,已经不是单纯地是兄弟之间的事情,而是朝廷和诸侯王之间的分歧,若是自己一个处理不当,恐怕在诸侯王之间又是一场风波。 刘恒斟酌良久,还是以为这个时候不适合去降罪于刘长,所以只是皱眉淡淡地说道:“淮南王虽然行此大逆之事,但他幼时失怙,只怕是沾染了吕后的暴戾之气。辟阳侯虽然有功于朝廷,但昔rì他助纣为虐,同样罪无可恕,淮南王杀之不算大罪。再者,朕与淮南王同为高皇帝子嗣,如今也只剩下我们兄弟二人,难道侍中大人想要朕冒天下之大不韪,去残杀自己的幼弟?我大汉以孝立天下,朕若做此事,必遭天人共愤,也无颜于天下!”袁盎闻言,忙跪伏在地,高声说道:“臣死罪!”刘恒微微叹息一声,说道:“以朕之意,淮南王乃是无心之失,此事就此作罢!”朝臣听刘恒拍板而定,少不了腹谤一番,但面子上却不再说什么,都是行礼高声道:“陛下圣明!” 如此,刘长便躲过了一劫。长安之行,让无知的刘长自以为看到了刘恒的软弱,更兼知道刘恒身子rì渐不好,再加上门客的撺掇,心中竟然萌生了异志。他在淮南之地更加过分,不遵朝廷法令,让门客重新制作法令,在淮南之地施行,每次出行都是前呼后拥,仪仗车队僭于天子,而且竟然自大到连上给刘恒的奏折中都有不逊之语,刘恒虽然心中恚怒,但一直隐忍着没有发作。 孝文帝六年,刘长命自己的王世子反谷口,并且勾结闽越和匈奴,此事行动颇大,自然不能掩盖,朝廷知晓了刘长的yīn谋,但刘恒并未发兵,而是派使臣前往淮南将刘长“请”到了长安。丞相张苍、御史大夫冯敬主张以法治之,按照朝廷律法,造反自然是要诛杀不赦。张苍和冯敬罗列刘长十余项大罪,罪罪当诛。但是刘恒心中不忍,让朝臣复议。但是复议的结果,列侯吏两千石等四十三人皆以为刘长该杀,刘恒赦免了刘长的死罪,但是削去王爵,流放蜀地,此事就此论定。 袁盎进言说刘长素来骄傲,受此大挫,只怕心中不平,若是路上出事,刘恒便有杀弟之名,但是刘长心中郁结,竟然不食而死。刘恒知道后,心中后悔莫及,又再问计于袁盎,袁盎上一条李代桃僵之计,让刘恒降罪于丞相、御史大夫,随即又斩杀刘长发放蜀地一路上不好好接待他的县吏,通通以弃市罪论处,此事这才告一段落。 孝文帝八年,续封刘长子嗣为列侯。后四年,民间纷纷传出歌谣歌淮南王,歌辞说:“一尺布,尚可缝;一斗粟,尚可舂,兄弟二人,不相容!”此辞意在讽刺刘恒剪除兄弟异己的行为。刘恒辗转知道了歌辞,知道这是诸侯王担心自己杀淮南王乃是为了将淮南之地收归朝廷,于是降诏迁城阳王刘喜为淮南王。 窦氏这几年在朝中都没有管什么事情,但是听闻刘恒这么安排,还是派人质问刘恒,刘恒冷笑说:“刘喜为何不能迁往淮南?他纵然再是王侯,朕是天子,他难道敢不从?再说,他的封地由一城之地忽然有了三十六城,朕如此厚待于他,他都感恩戴德地接受封赐,皇后为何有这么多话?!”窦氏听刘恒这么说,忍怒没有说话。 她知道刘恒这么安排乃是一箭双雕之计,既是为了折辱已经过世多年的刘章,又试探刘喜有没有异心,刘喜困在一城,自然无力反叛,但若是有了三十六城的封地,只怕会萌生异心。窦氏并不担心刘喜会起兵,只是想到刘章过世多年,自己却无力护佑他唯一的儿子,心中愧疚,也因为此事再次勾起了她的心思,想起从前未央宫的一幕一幕,再看看眼前的一切,不禁悲从中来,整rì以泪洗面。后来,窦氏竟然因为流泪过多,眼睛就此瞎了。 瞎了的窦氏心中反倒释然了,几年之前她说跟刘恒再不见面,如今这样,就算是刘恒站在她的面前,她也看不到了,如此也算是遂了她的心愿。太子刘启如今十二岁,不用她太过cāo心,少子刘武却是顽劣异常,但她却喜欢刘武的胡闹。窦氏自从目盲之后,就变得愈发沉稳,rìrì读诵《道德经》。 但自从刘喜迁封淮南王之后,未央宫便多了许多怪事,刘恒也连rì做噩梦,梦中却是眉眼凌厉的刘章和那块沾着血迹的青玲玉璧。刘恒一次次从梦中惊醒,但醒来之后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看着黑暗中的寝宫,对刘章的憎恨更深一层。 这rì慎夫人侍寝,睡到半夜的时候,刘恒忽然说起梦话来,慎夫人迷迷糊糊地被惊醒,身子一动,刘恒却猛然睁开了双眼,转头却见慎夫人有些惊怕地看着自己,而自己的额头上满是冷汗。刘恒盯着她,冷声问道:“朕怎么了?”慎夫人喘息一声,道:“陛下一直说着胡话,而且身子乱动,像是······”她忽然住口。 刘恒却是眉头一皱,冷然道:“像是什么?”慎夫人嘴唇颤抖了一下,随即道:“像是被鬼魇了一样······”刘恒闻言冷笑道:“什么鬼魇?朕不信这些!”他哼了一声,见窗棂上仍旧一片黑暗,但自己却再也没有睡意,便沉声道:“邓通,掌灯!”殿外的邓通忙点亮了宫灯,走进内殿。 慎夫人披衣坐起身子,说道:“陛下,臣妾听闻民间有些巫术很是诡异,能夺人魂魄,取人xìng命,陛下莫不是被人下了巫术?幸而陛下乃是天子龙身,这些小小术法如何能伤到陛下?”刘恒忽然听她提及此事,不由心中一动,喃喃说道:“巫术?” 慎夫人见了刘恒神sè,眉眼一动,忽然语气飘渺地道:“陛下,巫术虽然诡异,但总要有人才能施行,臣妾只怕这未央宫中有人对陛下不利······”刘恒哼了一声,说道:“你是想说,下巫术的人是皇后?”慎夫人见刘恒神sè严峻,心中一惊,唬的在御榻上跪了下来,哀声道:“陛下,臣妾并非有意说皇后,只是······”刘恒哼了一声,慎夫人想起刘恒最讨厌啰里啰嗦的人,便大着胆子说道:“只是未央宫中,所有的宫人都是倚仗着陛下,唯有皇后一人,对陛下冷淡。臣妾听闻皇后手中有六宫之权,还有······虎符,只怕她真的有害陛下之心,好像前朝的吕后一样,趁机揽权!” 刘恒看着眼眉低垂的慎夫人,忽然心中一阵厌恶,自己从前见她和窦氏有几分相像,所以宠幸她,但rì子一长,却发现此人和窦氏相差甚远,至少窦氏还知道安分守己,慎夫人从前就被自己责骂过,如今竟然还有觊觎**之权的野心,但以如此姿态嫁祸皇后,只能是让刘恒笑话而已。良久之后,刘恒淡淡说道:“你当初进宫的时候,嬷嬷没有跟你说,**妃嫔不能干政?虎符之事,你从何得知?”慎夫人一听,嗓子里忽然哑了,看着神sè沉静的刘恒,忽然有些局促,嗫嚅着不知说什么好。 刘恒却再也不理会她,起身走下御榻,看着宫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邓通微微有些犯困,正要打哈欠,却听刘恒淡淡地问道:“邓通,你说,这世间真的有鬼魅之事吗?”邓通一急,哈欠都没有打出来,忙回道:“奴婢不知。”刘恒抬手摸着自己头上尚且还有的汗渍,忽然冷笑一声,道:“难道真的有鬼魅作祟?他太平了五年,这个时候来,难道果真是因为迁封淮南王的事情?”邓通身子一阵,心中凛然。他陪同在刘恒身旁,自然听出了刘恒言语中的他是何人,但却不敢接话。 刘恒站了一会儿,忽然问道:“邓通,民间不是有奇人异士擅长捉鬼伏魇?朕往rì不信,如今倒想要见识一下。”邓通点了点头,说道:“陛下,奴婢恰巧认识一位奇人,此人相术天下无双,从未出错,陛下想要捉鬼,此人乃是不二人选!”刘恒哦了一声,转身看着他,问道:“果然有人有此异能?此人是谁?”邓通恭声说道:“许负!” 第六十三章 因缘再续 - 长乐未央之大汉刘章 - 刀笔布衣 () 刘恒听到许负的名字,眼神一凝,说道:“此人就是当rì为母后算命之人?他当rì说,母后有生天子之命,如此说来,此人果然有鬼神不测之机,不过・・・・・・”他看着邓通,淡淡问道:“你是如何知道许负的?莫不是因为当rì许负为母后算命之时你也在场?” 邓通心中微凛,但是却小心回答道:“陛下说笑了,许负为太后算命之事,已经过去三十年有余,那时候还没有奴婢呢!”刘恒笑了笑,并不言语。邓通续道:“奴婢之所以知道许负,是因为许负也曾为奴婢看过相。”刘恒眉头一皱,问道:“有这等事?!” 邓通点了点头,道:“那时还是吕后当朝,奴婢只是宫中小小的太监,又一次跟人出去采办宫中之物,遇到一个敝袍褐衣的老人,说奴婢命相奇特。奴婢当时闲来无事,就让他看了一下,他说奴婢面相太过清秀,本来是没有什么富贵,可是因为眉间有一颗小痣,必遇贵人,一生富贵,但是・・・・・・”刘恒正听他说着,他却突然沉默,便问道:“但是什么?”邓通道:“奴婢也不知道,他只是说到这里,就摇头走了。”刘恒冷笑道:“难道他以为跟你还有再见的可能,或者说他为你看相只是为了接近朕?哼,若果真如此,朕倒要见识一下,此人是不是真的有如此神机・・・・・・”他说着,转头看着邓通,说道:“邓通,你去将此人请来,朕要见他。” 邓通微微一迟疑,道:“只是,听闻他从来都是游荡天下,居无定所・・・・・・”他说着,看着刘恒脸sè不太对,终于还是将后面的话咽了下去,低声道:“诺!”刘恒随即转头看了看窗外,心道:“他若是果真为了见我,何用你去找他?他会自己找来的・・・・・・说起来,他数十年前为母后看相,难道果然知道我今rì的地位?人世间果然有此奇人异士?”想到此处,他忽然皱眉,眼神也瞬间变得有些凌厉。 邓通虽说是接了刘恒的话,但是要真的想找到许负还真的是一件难事,眼看着过去半个月的光景,但是许负还是没有一点踪影,而刘恒却接连多rì被噩梦惊醒,到后来刘恒就不再让妃嫔侍寝,免得让她们看到自己梦魇的情境。刘恒问过邓通多次,但许负仍旧神龙见首不见尾,无处可寻,邓通也只能徒唤奈何而已。刘恒经过多次的梦魇,身子更加不好,每rì眼神昏暗,整个人也是恍恍惚惚的。薄太后过来看了,却也是束手无策。刘恒虽然身子抱恙,但是却一直处理政事,丝毫没有懈怠的意思。 这rì他正在宣室迷迷糊糊的看着奏章,忽然被一阵快速而来的脚步声惊醒,他皱眉正要呵斥,却见邓通奔了进来,口中叫道:“陛下大喜,奴婢幸不辱命,将许负带来了!”刘恒心中大喜,但随即皱眉说道:“你不是说许负行踪不定,那你是如何找到他的?”邓通啊了一声,道:“回陛下,并非是奴婢找到的他,而是他突然来找奴婢,奴婢这才将他带来未央宫。”刘恒闻言冷笑一声,随即又肃容说道:“宣他进来。”邓通行了一礼,回身趋了出去。刘恒当即正襟危坐,看着殿门处。 过不多时,邓通和一个老人走进殿中。刘恒凝目看了过去,只见那老人敝袍褐衣,眉目低垂,分明就是一个寻常的老人而已。但刘恒既然已经知道他是许负,如何敢轻视他?细心查看之下,却发觉许负眼睛虽然浑浊,但是眼神中却带着一种看透世情的清冷之意。刘恒心中一凛,许负已经走到他身前十步远的地方。刘恒饶有兴致地看着许负,想看看这位旁人口中说的奇人到底有何不同寻常之处。 许负站定,抬眼看了看上首端坐的刘恒,微微颔首,说道:“陛下,老朽有礼了!”刘恒微微皱眉,一旁的邓通面sè一变,他知道刘恒最在意的便是礼节,如今许负只是颔首为礼,如此倨傲,只怕他心中早就已经不满。邓通有心想提醒许负,但许负是奇人异士,难免高傲一些,自己更加不能提醒他,正在担心之际,却听刘恒开口说话,但是语气中已经带了一丝的冷意:“老先生虽然身在江湖,但是朕在朝中也往往听闻你的事情,不过,朕心中有一些疑问,想要问问老先生。”许负浑浊的眼睛眨了一下,淡然道:“不知陛下有何疑问,老朽若是知道,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刘恒看着许负,缓缓说道:“朕听闻你曾为太后看过相,说她会生出天子,此事果然是真的?”许负颔首道:“不错・・・・・・”刘恒盯着他,冷然道:“你如何知道太后会生出天子,难道你知晓往古来今之事?”许负笑了笑,道:“老朽不过是凡夫俗子,如何能够知道天机?”刘恒皱眉,他看到许负这个样子,那是断然不会告诉自己的,转眼瞥见邓通,又道:“邓通当rì在长安不过是一个奴婢,你如何知道他以后大富大贵?还是你知晓太后内里的谋略,同样知晓了邓通的身份,所以接近他?你的目的就是通过邓通来见朕,就是为了今rì之事?!” 许负闻言,笑了一下,说道:“陛下为何会这么说?”刘恒冷笑道:“邓通身份低微,你难道是闲来无事,所以为他看相的?”许负点头道:“陛下好眼光・・・・・・老朽为邓通相面,确有私心。”刘恒哦了一声,道:“什么私心?” 许负眼中露出追忆之sè,慢慢说道:“老朽本是农人,一心躬耕,rìrì高歌《击壤》,以为一生就如此过去,谁料天道不测,妻儿相继离世,老朽悲痛之余,也有离世之心。但幸而被一个儒生劝阻,他在老朽家中住了五rì,每rì只是诵经读典,离去之时,因为心中惭愧,所以赠老朽一本《周易》,算是回报。老朽闲来无事,所以看了几页。书中有易理图案,可能老朽果然有天分,竟然略窥门径。后来老朽多方求教私塾先生,得以通读此书,自此得窥天道。相人之道,看起来高深莫测,其实却有迹象可循。而老朽自此后观人,大略知道其人一生遭遇。” 他叹息一声,续道:“虽然同是为人,但每个人的遭遇不同,便会有不同的命格。有人一声大起大落,起伏跌宕,有的人却是平平淡淡,碌碌无为,并无任何出彩之处。世间之人,平淡者多,但真正出彩之人却极少・・・・・・而所谓领袖群伦者,因为地位太高,一举一动皆是受人瞩目,自然境遇不同。老朽所乐于去看的,便是这一类人。”刘恒看着许负,微微皱眉,道:“如此说来,朕也是你乐于去见之人了?”许负颔首,说道:“当rì老朽偶遇薄姬,她于战火纷乱之际仍然沉稳端庄,天生贵气,rì后自然并非池中之物。老朽既然知道薄姬,一切之事都顺理成章。邓通当rì在长安,老朽忽然想起素未谋面的陛下,所以才来了兴致为他看相,如此便有了今rì之事。” 刘恒听着他说的这些,一时只觉难以置信,良久之后,他才点头说道:“原来如此,朕知道了・・・・・・只是朕有些好奇,你为邓通看相之时还有什么话没有说?”许负眉头一皱,看着刘恒,似乎想从他面上看出什么,但是如今刘恒已经三十余岁,已经不像从前那样沉不住气,他的面sè一片淡然。许负思忖片刻,说道:“回陛下,邓通面相太过秀美,本来是没有什么富贵之气,但若是能遇到贵人,自然可以附骥尾而富贵,但他最终是会饥饿而死!”刘恒看了看邓通,见他微微有些局促,便笑道:“老先生果然以为是这样吗?”许负缓缓点头。 站在一旁的邓通已经满头都是冷汗,刘恒和许负的言语他全部都听在耳中,他自然也明白其中的道理。刘恒问他后来的时运,便是要试探许负的深浅。邓通知道自己是奴婢,自己的富贵荣华全都是刘恒给的,若是许负说自己会一生富贵平安,那刘恒眨眼间就可以降罪于自己,或许马上就会杀了自己。而许负说自己rì后会有厄运,便减免了自己的当下之灾。他心中自然感激许负,但是同样为他捏了一把汗。 刘恒盯着许负看了一会儿,忽然哈哈笑道:“老先生,你这是在跟朕设下一个缓兵之计吗?就算如此,你口中说的邓通的结局也不可能出现・・・・・・”他大袖一挥,高声说道:“你要知道,他的富贵是朕给的,朕要他富贵一生,难道他还会贫困饥饿而死?当真是笑话!”他冷笑一声,随即对着邓通说道:“邓通,西南蜀地新近开挖一座铜山,你本是蜀人,rì后朕将此山赐给你,允你可以自行铸币,保你一声富贵。朕倒要看看,你富甲天下之后,还怎么饥饿而死!”邓通忙跪下道:“谢陛下赏赐!”但他虽然口中这么说,心中仍旧嘀咕:“许负说我会饿死,这会不会也是真的?”一时心中忐忑,对于刘恒的赏赐倒不是那么上心了。 刘恒说完之后,冷笑地看着许负,许负神sè却始终都是淡然的,缓缓说道:“陛下,无人能知道明rì会发生什么事情,老朽的对错与否,后来人自然能够看到。”刘恒笑了一下,道:“老先生既然将自己说得神乎其神,但你可知道朕为何要找你来此处?”许负白眉一皱,说道:“当是为了青玲玉璧之事。”刘恒笑道:“老先生说错了,朕这一个月来,总是无法安眠,而且每rì都会做噩梦,朕怀疑此事和鬼魅有关,先生说什么青玲玉璧,怕是错了!” 许负捋须问道:“陛下说此事与鬼魅有关,不知陛下是受何人的鬼魅侵扰?陛下乃是天子,寻常鬼魅如何能近身?”刘恒冷笑道:“老先生不知道朕口中说的这个鬼魅是谁吗?”许负坦然道:“老朽不知。”刘恒看着许负,眼睛眯缝起来,随即淡然道:“那个人是刘章,往年的朱虚侯,城阳景王。”许负看着他面上不易察觉的一丝戾气,微微叹了口气,道:“原来是他。”刘恒紧盯着许负,等着他说话。 许负深吸了口气,随即道:“老朽往年曾经与朱虚侯有过一面之缘,也知道他手中有一块青玲玉璧。朱虚侯虽然离世,但是玉璧还在,如今玉璧无人可以倚仗,是以成了无主的魂魄。况且它是在这未央宫中,只怕早已经沾染了妖戾之气,它出来侵扰陛下,也是理所当然之事。”刘恒连连冷笑,说道:“荒谬!玉璧乃是死物,如何能够害朕?老先生这番话是无稽之谈吧!”许负笑了笑,想了一下,问道:“不知这玉璧现在在何处?” 刘恒微微一皱眉,邓通会意,说道:“当rì皇后是将它放在了高帝庙中,这些年一直没有人动它,应该还在高帝庙中。”许负点头道:“既然如此,请陛下随老朽去高帝庙一行,如何?”刘恒微一踟蹰,慢慢站了起来。邓通连忙跑出宣室去安排御辇。 高帝庙中。 刘恒看着眼前昏暗的高帝庙,似乎当rì的一幕又重现在眼前,他冷哼一声,抬脚走进了高帝庙,邓通紧随其后,许负随即也走了进去。 刘恒在高祖画像前站定,淡淡说道:“邓通,去将那块玉璧拿出来,朕倒要看看它有什么稀奇之处!”邓通诺了一声,转过左边,躬身伏低身子,过了一会儿,他转过身子,手中已经多了两块青郁郁的玉璧。刘恒瞥了一眼,见玉璧上还有干了之后凝结的血迹,但是已经变成了黑sè,尤其是玉璧断裂的地方,碧油油的有些吓人。邓通双手捧着玉璧,但手却不自禁地颤抖,脸也别到一边,只觉自己的心怦怦直跳,仿佛是冥冥之中有人在烛火照不到的黑暗中看着自己一样。 许负却是盯着那块断作两截的玉璧,眉头皱了起来,随即轻轻叹息一声,低声说道:“你本是昆仑山奇石,如今却为人捐弃世间,受尘垢蒙蔽。恍惚二十余年,你难道还没有看清世事?”玉璧在他手中,已然泛出清冷的光,沉静一如往常。刘恒听许负这样跟玉璧讲话,突然觉得十分可笑,忍不住冷笑道:“先生这是在跟玉璧说话吗?玉璧乃是死物,难道你真的以为这玉璧里面有刘章的魂魄?!” 许负抬眼看着一旁的刘恒,捋须问道:“不然,陛下以为如何?”刘恒皱着眉头,却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许负淡然一笑,道:“天地万物,皆是生而有灵。青玲玉璧产于昆仑山,更是秉承天地灵气。刘章自从周岁就将它带在身边,长此以往,玉养人,人养玉,玉璧便有了刘章的秉xìng,这有什么奇怪的・・・・・・”刘恒看着静静躺在他手上的青玲玉璧,皱眉道:“有这等事?”许负只是嘴角一牵,却没有说话。 刘恒看着他故作神秘的脸,皱起了眉头,缓缓开口说道:“如先生所说,朕这两个月来都是刘章的魂魄在暗中作祟,不知先生要如何解救?”许负沉默一下,随即环视昏暗的高帝庙,皱眉道:“老夫会施法将刘章散在未央宫中的不平之气收服,将他的执念封印在青玲玉璧里・・・・・・只是此法太过凶险,老夫也不知道有几分胜算。”刘恒面sè一变,道:“先生需要什么,尽管吩咐,但朕希望你不要让朕失望。” 许负看着刘恒,慢慢点头,随即道:“请陛下派遣八八六十四名甲士环住高帝庙四周,片刻不能离开。刘章魂魄暴戾,有这些甲士,当能和刘章在气势上争胜。至于陛下,只需在高帝庙外等候便是,老夫会在夜半子时施法,一个时辰当能降服厉鬼。到时候,若是陛下见到此玉璧合而为一,便是大功告成,自此就能高枕无忧了。”刘恒听着他说的这些,不禁觉得有些匪夷所思,半信半疑地问道:“当真如此?”许负捋须颔首。 刘恒斟酌良久,终于还是说道:“邓通,你带先生去沐浴净身,再按先生的吩咐,调御林军六十四名甲士,听侯调遣。”邓通躬身说道:“诺!” 夜sè如墨,缓缓占尽了整个未央宫。虽然每一处宫殿都是灯火通明的样子,但是夜sè静的诡异,静的有些怕人。整个未央宫的人,似乎都知道今晚的大事一样,战战栗栗地待在自己的位置上,不敢稍动,仿佛在这个沉默的未央宫里,真的存在那些根源于人想象之中的魂魄一样。 刘恒站在高帝庙外,看着眼前静穆的高帝庙。他心中忽然生出一些感慨来,也忽然意识到自己往常疏忽的问题。如今自己已经当了十二年的皇帝,但是十二年里,自己来过高帝庙几次?他rì常专心于政事,也从来都没有留意,薄太后来过这里几次? 刘邦驾崩之时,刘恒还只是一个孩子,对于那时候的事情已经没有多大的记忆了,而且当rì刘邦和薄夫人为了免除吕雉的猜忌很少见面,所以刘恒对刘邦其实并没有多少记忆,他反而对刘邦驾崩之后,薄夫人带着他rì夜兼程赶往代地的记忆很是深刻。这些年来,他也从来对未央宫里的高帝庙有所留意,仿佛自己跟他并没有多少关系,而对于高帝庙中悬挂着的刘邦年轻时候的画像更是感觉陌生。 刘恒也不知道自己在这个时候为什么会突然想起这些无关紧要的问题,他轻轻哼了一声,问道:“邓通,现在是什么时辰了?”一旁的邓通却是一直在留意着时辰,闻言忙道:“回陛下,已经亥时三刻,离子时只有一刻时间了。”刘恒哼了一声,冷笑道:“许负说他能降服刘章的魂魄,朕倒要看看,他能闹出多大的动静!”邓通微微低头,没有说话。对于许负,邓通从来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基本上是他说什么,必然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他说自己能够将刘章的魂魄重新封印在玉璧里,虽然这种事情的确匪夷所思,但他二话不说也会相信。 时间一刻一刻地流逝,刘恒虽然嘴上言语不屑,但是临此境地,也不禁有些紧张,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高帝庙的殿门,似乎想看出什么不同寻常的景象。但是夜风冷冷,子时虽然过去,但是高帝庙中却丝毫没有其他的动静。刘恒不禁皱起了眉头,嘴唇紧抿,却是没有说什么。邓通却微微有些紧张,心中一紧张,自然有些疑神疑鬼,仿佛觉得前面站着的甲士分明便是刘章的面容,但是眼神一凝,却又显然不是。 他正在心中感叹自己胡思乱想,却听一旁的刘恒冷然道:“许负在搞什么鬼?为何一点动静也没有?!”邓通啊了一声,道:“这个・・・・・・这些方术之人的事情,奴婢也不知道,只是先生既然已经这样说了,陛下就耐心等候一个时辰,到时候自然见分晓了。”刘恒沉默了一下,转头看着邓通,淡淡说道:“朕听闻这些齐人异士都有飞天遁地之能,你说,许负已经接连五个时辰没有什么动静了,他是不是已经不在高帝庙中了?”邓通一愣,苦笑道:“不・・・・・・不会吧?”刘恒哼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邓通想着刘恒方才说的这些话,心中也是暗自嘀咕,心道:“许负乃是我引见给陛下的,若是他真的潜逃的话,那・・・・・・”想到此处,他不禁心中一紧,心道:“许负以我后来之事跟陛下打赌,难道我的惨淡结局便是因为许负?!”这么一想,心中更是惊疑不定。他也不知道胡思乱想了多久,却听前面传来一阵沉闷的声音,抬头一看,不禁呆了。 高帝庙的殿门高六丈,宽四丈,虽然全是木制,但平rì打开殿门需要四个甲士全力推动,方能打开,但是如今殿门却缓缓在众人面前打开,刘恒随即看到了许负的身影,而看到许负之后,却更加让人觉得惊异,殿门还在慢慢开启,但是许负只是站在当中,双手甚至身体的任何一个部位都没有接触到殿门,但笨重的殿门就这样诡异地慢慢开启,直到完全打开。 邓通看到许负的身影,不禁舒了口气,他看到这一幕,却没有觉得有什么,许负本来就是能人异士,旁人办不到的事情放在他的身上,就算自己不知道,那也只能当是理所当然。只见许负抬脚走出了高帝庙,缓缓走下台阶,走到了刘恒的身前。 刘恒皱着眉头看着眼前的许负,方才天幕上的乌云沉沉也全部散尽,露出清冷的月光。月光照在许负身上,更为他增添了一丝神秘,似乎这个时候,许负的身上才显出几分仙风道骨的样子。刘恒垂下眼帘,看着许负的手。但许负身着宽袍大袖,双手都隐在大袖之内,他微微觉得有些口干舌燥,复又抬眼看着许负,问道:“先生,如何?” 许负神sè不变,缓缓抬起左手,只见他手上赫然拿着一块玉璧,通体青翠,淡淡清冷的月光照在玉璧上,似乎玉璧里的绿意在缓缓流动一样,动人心魄之外,微微显得有些诡异。刘恒细心查看之下,只见玉璧中间横着一丝血sè,痕迹正和从前玉璧断裂的地方一样。刘恒眼神一凝,问道:“先生,刘章的魂魄已经在这块断玉之中了吗?”许负点头,看着玉璧道:“陛下眼前所见,玉璧之中是否有绿丝在缓缓流动?那便是刘章的魂魄了・・・・・・如今刘章被困在青玲玉璧当中,再也不能轻易出来害人,陛下至此之后,便可以高枕无忧了!” 刘恒面上却没有什么喜sè,一双眼睛只是注视着许负,缓缓说道:“先生的意思是,若玉璧损毁或是出了什么变故,刘章还会再出来?”许负有些惊讶地看着刘恒,随即点头笑道:“陛下果然聪明,便是这个道理了。如今刘章仅存的魂魄都被封印在玉璧里,不会再出来害人,陛下就算是将它rì夕带在身边都没有什么事情・・・・・・”刘恒哼了一声,冷笑道:“朕会将它带在身边?!” 许负听他言语中的不屑之意,微微低头,却是没有再说什么。刘恒又扫了一眼玉璧,道:“邓通,你将这玉璧好生收藏起来。等到朕大限之期将至的时候,朕就将这玉璧摔碎,看能不能再见到刘章!”邓通听他言语中的冷意,浑身一个激灵,凛然道:“诺!”刘恒却是没有再理会他和许负,袍袖一甩,大踏步而去。 邓通微微愕然,随即看着许负,道:“陛下连着月余没有好生休息过了,这一番多亏了先生降妖除魔,为陛下解了后顾之忧。陛下这番心神懈怠之下,礼数若是有什么不周之处,还请先生见谅!”许负颔首道:“老夫知道。”说着将玉璧递还过来。邓通伸手接了,却是恭声道:“奴婢送先生前去安歇!”许负没有说什么,邓通见他首肯,便当前带路。 邓通走了一会儿,忽听身后的许负淡然问道:“你是不是心中还有疑问想要问老夫?”邓通身子僵了一下,随即又迈步向前走,口中道:“这些俗事自然瞒不过先生的眼睛・・・・・・先生先前说的奴婢的命格之事・・・・・・是真的吗?”许负淡然道:“你以为是,那就是,你若不信,那也就不是了。”邓通蹙眉说道:“先前陛下曾跟奴婢提过,说先生说的魂魄之事,乃是‘信则有,不信则无’,果然是这样吗?”许负冷笑道:“陛下是知道其中的道理,但就算知道又如何?他若是果然不信,为何会被邪气所侵,以至于不能成寐?你若是不信老夫说的,方才又为何问自身命格?”邓通顿时哑口无言。 二人又这般沉默地走了一刻光景,邓通终究还是忍不住心中的好奇,道:“先生,奴婢自然是信先生所说的,先生说我会饿死,敢问先生有没有什么解救之法?”许负淡然道:“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你若想避祸于无形,只怕很难。”邓通站定身子,看着许负,道:“先生要什么?只要是奴婢能力所及,先生要什么我都答应!”许负看着邓通,淡然说道:“老夫要你一身的富贵,你可愿意给老夫?”邓通一愕,面上神情大是古怪,似乎觉得眼前的许负不可理喻一样。 许负笑了一下,却是再也没有说什么。 此事便告一段落。但是自从许负在高帝庙中“封印魂魄”之后,刘恒果然是能够成眠,只是这月余的折腾,肝经、脾经、阳明胃经都受损,身子更是虚弱,后来经过御医的一番调理,他的身子才慢慢好转。但是经此一事,他似乎也看开了一些事情,对于平rì宠幸的慎夫人和尹姬也不再理会,只是一心关心朝政。 这一rì,刘恒正在专心看着奏折,邓通上前轻声说道:“陛下,您该吃药了。”刘恒微微皱眉,说道:“朕已经吃了半个月,这几rì觉得身子已经大有好转,这药,朕看是不用吃了。”邓通低声道:“陛下的龙体乃是我大汉的重中之重,若是陛下有小恙,朝野之间难免议论纷纷,引发动荡,所以为了大汉朝的社稷,还请陛下三思。”刘恒看着一脸谦和的邓通,微笑道:“从前你跟随母后,也知道社稷民生的大道理,如今要用这些话来劝朕吗?这些rì子以来,你不分昼夜守在朕身边,对朕可说是尽心尽力,难道果真只是为了大汉朝的社稷?!” 邓通闻言不慌不忙地道:“陛下,奴婢这般也不过是尽了奴婢一个下人的本分而已,奴婢虽然愚钝,但也知道奴婢今时今rì的地位与富贵都是陛下所赐,奴婢焉敢有其他的心思,不过就是一心侍奉陛下而已。”刘恒点了点头,忽然冷笑道:“朕如今也只剩下你这一个知心人了,母后少来看朕,皇后如今怨恨朕,自然是不来的,就算来了,她如今目盲,也再也见不到朕・・・・・・朕的至亲全都不理朕了・・・・・・”邓通微微顿了一下,道:“陛下多虑了,太子殿下不是也每rì过来向陛下问安吗?太子殿下与陛下父子情深,那是怎么也不会变的。” 刘恒哼了一声,道:“太子如此行径,多半是皇后教唆,她虽然不理朕,但是太子却德行不失,朕就算想换掉太子也没有理由・・・・・・皇后,你果然厉害!”邓通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想着“疏不间亲”的道理,只能道:“陛下多虑了・・・・・・”刘恒看着他,忽然问道:“邓通,你说着普天之下,谁对朕最好?”邓通一顿,想着自己肯定不能说是薄太后和窦氏,便避重就轻地道:“这普天之下,对陛下最好的自然是太子殿下了・・・・・・”刘恒笑了一下,却是冷冷说道:“哼,他对朕是不是真心还未可知。这段时间,他虽然也曾过来问安,但是哪里及得上你侍奉在朕的身边如此有心?以朕看来,朕的儿子都不及你可心!”邓通苦笑道:“陛下言重了,奴婢不敢领功・・・・・・” 刘恒抬眼看着束手而立的邓通,冷声道:“朕说你有大功,你便是有大功。你难道是怕和太子抢功?朕如今还活着,轮不到你去向他示好!”邓通咽了口唾沫,却是什么都不敢说了。刘恒淡淡地哼了一声,随即皱眉道:“许负已经走了吧?”邓通应了一声,道:“陛下可是觉得还有不妥之处?”刘恒甩手将竹简扔下,站起身子,说道:“朕这几rì思量着,青玲玉璧放在未央宫里,终究不好,但若是遗弃,难保没有他rì之祸,朕想将它交给一个人保管・・・・・・”他转身看着邓通,道:“你说,这玉璧由谁保管好?” 邓通皱眉想了一下,但终究想不出什么人,便道:“陛下,不如由奴婢・・・・・・”刘恒摇头,却是看着小几上的竹简,说道:“朕打算将它交给他。”邓通有些疑惑,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只见长长的竹简上引首三个隶字分外清楚――《治安策》。他心中一动,抬头看着刘恒,刘恒却只是负手而立,淡然道:“邓通,你去拟旨,宣梁怀王太傅贾谊朝觐未央宫!” 三rì之后,刘恒没有等来贾谊,却听到一个令他震惊的消息,梁怀王坠马而死。梁怀王名刘辑,乃是刘恒最爱的少子,虽然年幼,但是爱好读书,而且聪明伶俐,年十余岁就封为梁怀王,因梁地近于关中,所以刘恒准他五年一朝。如今却突然得知他坠马而死,刘恒震惊之下,同样大怒,责问臣下。梁王使节言说梁王是在狩猎之中,因为骑术不好,被骏马颠下,摔断了气。刘恒无处发泄,忽然想起贾谊便是怀王的太傅,如今怀王身死,他还留在梁地有什么用?当即咬牙切齿地道:“快马将贾谊带来长安!” 十rì之后,贾谊得刘恒宣召,在宣室觐见皇帝。 已经快入不惑之年的刘恒,如今在贾谊的眼中没有了往rì初登大宝时候的意气风发,如今的刘恒rì渐沉稳,沉稳到已经有些衰朽颓败之气,刘恒自然是得知了刘辑的死讯,虽然皇帝皇子众多,但是刘恒平生只有四个儿子,窦氏两子,余下的妃子有两个孩子,如今梁王身死,这天下竟然一定是窦氏囊中之物,刘恒愤怒之余,却也只有无奈了。 端坐着的刘恒看着迈步走进来的时候,也忽然想感叹时光飞逝,当初那个洛阳贾生何等的风流年少,如今贾生三绺黑须,儒雅无比,只是一双眼神却沉静晦涩,如同已经看透了世事沧桑一样,那种晦涩的眼神让他突然想起了许负。想到许负,他心中的无名之火慢慢消退,心中忽然将自己儿子的死因归咎于宿命了。 贾谊上前行礼,依然和十余年前在长安时候的礼节一样,只是不同的是心境而已。十余年前,他在长安可谓是chūn风得意,也曾想过自己的一枪抱负,然而文帝只以和刘章相交之事便舍弃了自己,将他贬谪到了长沙王的封地。贾谊学贯古今,但怎么也不明白一切的因果在什么地方,也只有假托古人,自比于屈原,不被君王信任,这一番心境如今想来,贾谊仍旧不能释怀。 贾谊在宣室的殿中站定,正要行跪拜之礼,刘恒却摆手说道:“贾卿,今rì朕乃是私下召见你,这些繁文缛节能省就省去吧!”贾谊摇头道:“臣不敢!”随即仍旧是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礼。刘恒见他执意如此,面sè一沉,随即又显出云淡风轻的样子。 贾谊行礼之后,见御座台阶下摆放着一方竹席,正和上面的刘恒相对,便自行上前坐下,微微阖起双目,没有想要开口的意思。刘恒见他这个样子,忽然轻轻叹了口气,缓缓说道:“贾卿,你心中对朕还有怨怼之意?”贾谊拱手说道:“臣不敢!”刘恒皱眉看着他,沉声道:“你在外漂泊十余年,只有八年前回来过一次,长沙王居于蛮夷之地,尚未开化,而且长沙卑湿,你是中原人,难免不便。你心中有怨怼,朕也能理解。”他说完这些,想了想又道:“这十余年的时间,朕也算明白了你的为人,如今也断然不再信你和刘章有什么勾结。你这十余年虽然是流落江湖,但是却心系庙堂,连上数十道奏折,要朕削藩,朕明白你的苦心,但此事须要从长计议,你可明白这其中的道理?” 贾谊抬头看着刘恒,道:“臣是大汉的臣子,不能眼见大汉社稷倾覆在即而不直言上书。臣已经尽了身为臣子的职责,至于臣的言语陛下采纳不采纳,乃是陛下的治国韬略。臣急于求功,陛下做事却沉稳老练,臣不及也!”刘恒随手将《治安策》拿了出来,淡然道:“你急于求功・・・・・・哼,这倒是和他很像。这卷策论乃是你八年前进献,如今朕才拿出来,通篇看过之后,才发现你和他实在很像,连想法都一样!”贾谊眉头一皱,抬头看着刘恒,默然无语。 刘恒看着贾谊,眼中冷厉之意渐消,却是从案上拿出另一卷文书,说道:“这一份奏折是你四个月前的上书,你可还记得里面写了什么?‘今淮南地远者或数千里,越两诸侯,而县属于汉。其吏民徭役往来长安者,自悉而补,中道衣敝,钱用诸费称此,其苦属汉而yù得王至甚,逋逃而归诸侯者已不少矣,其势不可久’,你在奏折之中让朕留意梁地和淮南之地,可如今呢?”贾谊皱眉说道:“陛下,如今虽说梁王身死,但梁地并无动乱,若是遣一位皇子王梁地,自然可保无虞,陛下何虑之有?” 刘恒看着他,淡然道:“你觉得立谁为梁王?”贾谊同样抬头看着刘恒,道:“代王刘武。”刘恒眼光一凝,道:“为何?”贾谊坦然道:“陛下百年之后,天下必然流于太子之手,太子与代王刘武乃是同母所生,兄弟之情非比其他诸侯王,梁地乃是天下膏腴之地,同样也是淮南进逼关中的必经之地,有代王为太子守国门,纵然天下大乱,大汉可保关中基业。”刘恒冷笑道:“你焉能知道他们兄弟不会反目成仇?”贾谊肃容说道:“因为皇后还在。”刘恒手蓦然攥紧,随即他笑了一下,缓缓将手放开。 刘恒忽然笑了起来,说道:“你们都说淮南之地和吴地会反,朕也不知是真是假。吴王这些年对朝廷毕恭毕敬,往rì骄横跋扈之气减了不少,他果然会反?”贾谊道:“吴王一反常态,其中必然大有古怪。臣听闻吴王为表对朝廷忠心,命自己的太子留在长安,所为的不过是让朝廷对他放松jǐng惕而已。不过吴王就只有太子一个爱子,竟然也舍得让他留在长安,看来他所谋者大,非同小可。陛下不能不对他留意。”刘恒点了点头,突然问道:“那・・・・・・淮南王呢?”贾谊身子一震,一时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刘恒看着贾谊,道:“淮南王刘喜,从前只是屈居在城阳一郡之地,如今他拥有淮南之地三十六城,而且淮南民风剽悍,加上刘章的余党对朕不满,你说,他们会不会先反,还是会联合吴王反了朝廷?”贾谊喘息着道:“臣亦不知,但臣想,淮南王如今年幼,而且是城阳景王唯一的子嗣,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同样不敢有什么异心・・・・・・”刘恒摆手说道:“没有异心之说太过虚无缥缈,你如何能知道他们心中如何怨恨朕。朕同样怀疑他们,所以才让刘喜封在淮南之地,往rì他们是有异心但是没有实力,如今朕给他们实力,就看他们是不是真的有反心了!”贾谊看着刘恒,愕然地说不出话来。 刘恒随手将他上书的奏折拿起,笑道:“说起来,还是你的奏折让朕有了这个想法。朕将刘喜封在淮南之地,若是他反了,朕自然可以从容除去心头大患,若他不反,淮南民风剽悍,他们rì子也不好过,平rì被那些豪杰欺辱,朕也乐得如此,若是刘喜果然有能力,能够安抚黎民,自然对朕的天下有好处。如此一箭三雕之计,朕何乐而不为?”贾谊听他这么说,这才恍然大悟。他从前一直都想不通为何刘恒会将刘喜封在淮南王的封地,当初刘章和刘长如同仇雠,刘喜如今做了刘长的位置,未尝不是刘恒对刘章的羞辱。而刘长的四个儿子得知做了自己父王王位的原来是仇人的儿子,只怕对刘喜已经恨之入骨,如此刘喜便是落入四面受敌之境。刘恒虽然说此事是一箭三雕,只怕其中的内情远远不止于此。 刘恒见贾谊沉默,忽然叹了口气,说道:“不过刘章遗下的人才倒是不少,刘喜初到淮南,局面并非他一个小儿能控制,半月之后,他身边如今多了一个女人。这个女人倒是有些手段,不过一月光景,淮南之地晏安,那些豪杰之士走得走,留的留,这女人一手破坏了朕的安排,果然厉害!”贾谊想来想去也想不出是哪个女子如此厉害,但是听到刘喜无恙,便放下心来,对这个神秘的女子也没有过问。 刘恒看着下面跪坐的贾谊,随即看着案上的青玲玉璧,缓缓开口说道:“贾卿,你是否还记得,八年之前,朕将你从长沙召回长安,也是在宣室中,朕问了你什么?”贾谊微微一愕,随即道:“陛下问臣,何谓鬼神之本。”刘恒笑道:“原来你都记得・・・・・・朕也还记得那rì你说的,只是当rì你举古往今来诡秘之事,虽然朕听得入迷,但如今却更加惘然而已,所以朕还想再听听你说鬼神之本!”贾谊一阵迟疑。 刘恒咳了一声,面上一阵涨红,说道:“贾卿,你如今年过三十,十余年颠沛流离,心中自然对宿命有切身之感,就如同朕伤心爱子之死一般,也全将这些归于宿命・・・・・・呵呵,宿命、鬼神,这些到底有什么关联?你学识渊博,能解开朕心中的疑惑吗?”贾谊听了,眼中登时也是一阵迷惘,过往之事如同历历在目一般,他面sè数变,坐直了身子,看着刘恒,缓缓说道:“如此,臣勉强为陛下一言・・・・・・” 第六十四章 鬼神之本 - 长乐未央之大汉刘章 - 刀笔布衣 () 宣室求贤访逐臣,贾生才调更无伦。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 ——唐·李商隐《贾生》 少年倜傥廊庙才,壮志未酬事堪哀。胸罗文章兵百万,胆照华国树千台。雄英无计倾圣主,高节终竟受疑猜。千古同惜长沙傅,空白汨罗步尘埃。 ——1954·**《七律·咏贾谊》 “所谓鬼神,也不过就是人心的外在物化而已。人生于世,必然有喜、怒、忧、思、悲、恐、惊这七种情志,医家以为,喜伤心、怒伤肝、思伤脾、悲伤肺、恐伤肾、惊伤心胆,人若是为情志所扰,自然眼见幻象,如此也就有了鬼神之说。而万物生而有灵,如江河山石草木皆有灵xìng。人生为万物之灵,自然灵xìng更甚。比如魂魄之说,医家以为,肝藏魂,肺藏魄,心藏神,脾藏意与智,肾藏jīng与志,人所以活着,便是因为魂魄情志都在脏腑之中,人死之后,魂飞魄散,也就无所谓鬼神。” 刘恒冷静地道:“人死之后,魂飞魄散,自然无所谓鬼神,但若是人死之后,魂魄不散,那又如何?”贾谊眉头一皱,道:“陛下所问,已经并非世间大多数人所能明了,臣若是勉强为陛下言说,那便沦落到江湖术士之流·······”刘恒笑道:“既然如此,你便当自己是江湖术士,为朕说说这鬼神和宿命。”贾谊叹了口气,道:“世间大多人,一生碌碌,也便是随波逐流之辈,根本不曾想天道所行,所以一生也就浑浑噩噩地过去。但是尘世之中有不羁之才,所以能为帝王将相,成万世楷模,这些人不仅仅只有超世之才,更兼心智坚韧,寻常之事根本难以动其分毫,大丈夫生死皆置之度外。这些人的魂魄神明或许可以不受生死的限定,又有人怨气过大,执念过重,所以魂魄并未飞散,所以流连世间。但yīn阳有别,不能扰人分毫······” 刘恒听到此处,突然截道:“若是他所怨恨之人呢?”贾谊抬眼看了看刘恒,语意飘渺地道:“这些人之所以魂魄不散,便是因为有一腔执念,所谓求仁得仁,自然是拼着yīn阳有别,也会侵扰活着的人。”刘恒哦了一声,摸着颌下的胡须,道:“想不到贾卿竟然还知道这等事······”贾谊淡然道:“臣不过是多读了几本古籍而已,算不上jīng通。如今江湖中流落的奇人异士越来越少,这些方术也渐渐衰落。臣听闻有些奇人异士能以古人定下的规则窥测天道,从而避祸于无形。上古时候有河图洛书,中古之时有伏羲八卦,之后夏有连山,商有归藏,周文王演习归藏,化为周易。这些奇人jīng通卦卜,测人吉凶,虽然是逆天之举,但也不能不让人敬佩。” 刘恒笑了笑,道:“贾卿可听说过许负此人?”贾谊眉头一皱,道:“臣听说过此人,但此人行踪不定,臣未得一见!”刘恒笑了一下,道:“你若是早来二十rì,便能在这未央宫中见到他了。”贾谊哦了一声,道:“老先生来过未央宫?”刘恒嘴角牵出一丝笑意,随即伸手将案上的青玲玉璧拿了起来,说道:“他是来过了,而且为朕除去了心头之患,刘章!”贾谊看着那块玉璧,随即看着刘恒,道:“陛下,城阳景王已经薨丧多年,陛下怎么······” 刘恒摇头,随即笑道:“朕如今在想着宿命的事情,刘章虽然死了,但是他yīn魂不散,仍旧在未央宫中作怪,几乎夺去朕的xìng命。但幸而许负来了,将他的魂魄收服······你应该记得此玉,这便是当年刘章随身佩戴的玉璧,如今这玉璧之中封印着刘章的魂魄。”贾谊看着玉璧,面sè一变。刘恒如同没有留意一样,继续问道:“贾卿,八年之前,朕将你召回长安,曾经问过你鬼神之事,知道朕为何会问起此事吗?”贾谊心中一动,却是迟疑着不知道该怎么说,刘恒却是笑道:“你多半也猜想到了,不错,就是因为刘章······” 刘恒这么说着,忽然淡淡地冷笑一声,环顾着宣室,道:“当年朕从他的手中将大汉天子之位夺去,他多半是心中不服。后来他死在未央宫中,竟然yīn魂不散,朕多年之前便有所jǐng觉,rì常小寐或是出神之时总觉得身旁有什么人,所以才怀疑这世间是否真的有鬼神。你方才说,帝王将相都是心智坚韧,看来朕的心智竟然还不足以抵挡一个死去之人!”贾谊低头迟疑,刘恒看出了他似乎有难言之隐,便大袖一挥,道:“朕时常怀念当初你我君臣相乐时候的场景,今rì你可以大胆言说,朕不会生气!” 贾谊听刘恒如此说,才慢慢道:“陛下对于往事,心中可曾有愧?”刘恒眉头一皱,忽然哈哈笑了起来,随即收敛笑声,宣室中顿时一片死寂。良久之后,刘恒淡然说道:“朕若非是心中有愧,今rì也不会跟你在此处说及鬼神和宿命之事了。”贾谊默然。刘恒忽然站起身子,手指着宣室外,冷声道:“朕是大汉朝的天子,可是朕有什么?这万里的江山,窦氏、臣民,全都不是朕的!难道朕没有天子的福气,朕的帝位真的只是从刘章手中夺来的?还是······”他霍然回首,看着身后的御榻,愤然道:“还是朕也不过只是这皇位上的一个傀儡而已!” 贾谊看着神sè激愤的刘恒,悄然叹了口气,这一声轻声叹息在寂静的宣室中,听起来如同深夜之中未央宫里的无名声响一样沧桑无奈。刘恒缓缓转身看着贾谊,贾谊沉声说道:“这便是陛下口中所说的宿命吗?”刘恒冷眼看着宣室的梁柱,冷笑道:“朕虽然贵为天子,但却仍是不得恣意,也有无可奈何之事,朕可以有**佳丽三千,但是没有真心人可以对待,朕要这三千佳丽又有何用?没有可以敞开胸怀畅谈的谋臣武将,朕要这满堂的文武何用?朕如今心中绞痛,只觉得造化弄人不过如此,那朕做这个皇帝又有什么意思?!” 贾谊突然觉得有些可笑,盯着刘恒,问道:“陛下当初决意从代地来到长安的时候,难道没有想过这样的结局?”刘恒似乎恢复了平静,低声冷笑道:“朕当rì只是满腔抱负,虽然是对之后的路有所畏惧,但从未想过自己竟然被孤立成今rì这样孤家寡人的境地······那时候,朕虽然想过会和太后反目,但至少身旁还会有窦氏,但这些不过是朕往rì的痴心妄想罢了!”他说了这些,眉头一皱,忽然问道:“贾卿,你说,当rì若是朕没有插手长安动乱,任由刘章使出翻云覆雨手,从而定鼎天下,他做了大汉天子,这一切会是什么结局?他会像朕一样四处受敌,感叹自己是孤家寡人吗?” 贾谊微微惊愕道:“陛下为何有此一问?”刘恒苦笑道:“这些话,以朕往rì的xìng子,是绝对说不出口的,如今也是一时心血来cháo,不由自主就说了出来······无非就是将心比心而已。”贾谊皱眉沉声道:“陛下的问题,臣无法作答。诚如陛下所言,这一切都是上天注定,所谓造化弄人,城阳王占尽天下好事,必然与皇位无缘,这便是福兮祸所伏。然而城阳王为人光风霁月,不以权势富贵为要,一心执念于情,所以能得佳人和挚友,这便是祸兮福所倚。他最后更是求仁得仁,算是无愧一生;太后当初被吕后逼迫,不得已离开长安,却是避重就轻的妙棋,如此太后和陛下屈居北疆,却远离朝廷斗争的漩涡,最后更是以局外人的身份入主长安,这便是祸兮福所倚;然而后来因为权势,使得陛下母子离心,也是命数使然,怨不得旁人,这便是福兮祸所伏。至于无真心之人,无知交好友,也是同一个道理。其实陛下大可以扪心自问,陛下慨叹身旁无真心之人,那陛下可曾以真心待人?所谓预先取之,必先予之,陛下以猜度之心对待身旁诸人,身旁之人焉能不虚与委蛇?这便是宿命了······” 刘恒闻言,微微有些失神,却是问道:“朕为了皇位已经失去太多,如何能失而复得?”贾谊淡然道:“失去便是失去了,哪里有失而复得的道理?宿命如此,陛下只怕此生再没有机会了······”刘恒听他说自己没有机会失而复得,心中一沉,但随即注目贾谊,目光灼灼地道:“贾卿,你如此达观,难道心胸如此豁达?朕对你的平生也有所了解,年少得志,却因为刘章一事受到牵连,可谓是造化弄人,你如今的处境是否也是宿命使然?” 贾谊微微叹息一声,道:“臣之一生,起起伏伏,若说是无所拘泥,只怕是违心之言。古人说凡物不平则鸣,臣在长沙王和怀王处,上奏折十余卷,凡万言,说到底也不过是壮志未酬的唠叨之语罢了。臣往年虽得到陛下赏识,但最终遭受贬黜,当时也有如屈原一般以死明志之心。但后来臣在长沙王处见到服鸟之后,一切也就释然,所谓‘天地为炉,造化为工,yīn阳为炭,万物为铜,合散消息,安有常则?千变万化,未始有极’,既然宿命如此,不如安之若素。失意也好,得意也罢,不过是此生一处风景而已。譬如人观于沧海,忽然若有所得,又忽然若有所失。所得者,波浪汹涌,油然而生豁然之感,以为得此世间大美,心中愉悦。所失者,如此天地大美,想自身凡夫俗子,与这泱泱天地造化相比,不过区区一粟而已。人渺小若斯,也唯有随波逐流而已,做不出逆天之举。”刘恒面上露出疑问之sè,却是问道:“你一心只求适意,却和刘章想的不同了,你二人道不同,因何能够相互交心?朕想不明白······” 贾谊想了想,却是忽然一笑,道:“臣也不知,若是强要说的话,臣只有说也是命数使然!”刘恒看着贾谊,忽然哈哈哈哈地笑了起来,良久他才道:“好一个贾生!”他说完这句话,手中摩挲着青玲玉璧,却忽然问道:“贾卿,朕的少子是如何死的?!”贾谊一愕,随即道:“怀王乃是狩猎之时,为烈马所颠簸,所以坠马而死······”他忽然皱眉,心道:“陛下这般问,难道此事还有什么隐情?”他心念电转之下,知道这不是他所能过问之事,所以也不再问什么。 刘恒却是面上一阵抽动,随即长叹了口气,道:“朕不知此事是真是假。但自来权势害人,朕虽为天子,却不能护佑自己的孩子。怀王是朕最爱的少子,朕当初让你做他的太傅,便是想着他rì你能辅佐他,施行削藩之策,为我大汉开创万世基业。朕如此小心安排,竟然还是被人识破,难道这也是命数使然?”贾谊心中一动,想着在无形之中,自己的才华抱负又是付诸东流,不禁又是一阵浩叹。刘恒犹自说道:“当rì吕后得留侯计策,招来商山四皓为刘盈的羽翼,高皇帝见到之后,自知自己再也难动刘盈的太子之位,赋诗说道:‘鸿鹄高飞,一举千里。羽翼以就,横绝四海。横绝四海,又可奈何!虽有矰缴,尚安所施’,朕如今总算明白了高皇帝当时的心境。朕想着平衡前后朝的势力,以正纲纪,这番苦心算是付之东流了······” 贾谊默然,刘恒转身看着沉默的贾谊,笑了笑,道:“朕只怕从今之后,也不会有什么大的作为了,既然无力改变什么,朕也只有因势导之,学着贾卿你,只求适意罢了,哈哈哈哈······”贾谊虽然听着他大笑,却知道他心中只怕是伤痛多过于欢欣。刘恒笑了一会儿,只觉胸中气闷,叹了口气,道:“贾卿,如今朕的怀王身死,朕该如何安排你这个怀王太傅?”贾谊有心想要辞官,但想着自己若是说出口,只怕刘恒更加颓丧,便道:“臣一切听从陛下安排。”刘恒口中连连说了几个“好”字,想了想,道:“你一心主张削藩,那吴楚必然会反,梁地为天下要冲,朕派刘武做梁王,你仍做太傅,你可明白朕的意思?”贾谊点头道:“臣知晓了。” 刘恒嗯了一声,抬起手臂,看着青玲玉璧,目光中露出茫然之sè,心中道:“刘章,朕如今还不明白,这场变乱,你是赢了还是输了。但今rì无论你是输是赢,朕都不想理会了,你也不必再对朕耿耿于怀。”他转眼看着神sè紧张的贾谊,斟酌说道:“这块玉璧在朕这里也没有什么用处,你既是刘章的至交,这块玉璧就交给你保管吧!”贾谊闻言,面上涌出一阵激动之sè,俯首说道:“谢陛下!”刘恒见他行礼,却是缓缓摇头,苦笑道:“只怕今rì唯有此时你才是真心对朕······罢了!”贾谊闻言也是苦笑不已。 刘恒慢慢走下御阶,走到贾谊身前,将玉璧递了过去,贾谊连忙伸手接过。那一霎之间,刘恒忽然觉得心中一阵说不出的轻松畅快,眼看着贾谊将玉璧珍而重之地收了起来,刘恒忽然明白了一些道理。往rì他一心执着于对刘章的仇恨,所以诸事不顺,如今霍然放开执念,心中竟然轻松了不少。想到许负口中说,刘章便是因为执念过盛,所以魂魄不散,如今他又如何呢?但这些事情已经并非是他所能够知道的了,他看了一眼青玲玉璧,淡然笑了笑,道:“如今长安事了,你走吧!”贾谊微微有些惊愕,但随即行了一礼,走出了宣室。 贾谊走到宣室之前,拿出玉璧看了看,随即转身看着宣室内,但刘恒有些孤独佝偻的身影已经看得不真切了。他忽然心中也有些感慨,眼前一切的浮华也都没有什么意义。想起刘章往年所说“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之语,心中顿时豁然开朗,他洒然一笑,挥袖抬脚走了。只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海内天涯也都是在尘世间,但如今两人yīn阳两隔,如何知心?不过贾生也是一代人杰,宇宙无垠,漫漫时空之中,贾生即便是对着茫茫太虚,亦能和刘章心心相通,更何况如今他身上有青玲玉璧,似乎便知道刘章就在身边一样。 自此之后,贾谊回到梁地,一心教导刘武。只不过天夺其志,贾谊辅佐刘武不过一年,便因为疾病而死。一代国士,终归黄土。但是贾谊高瞻远瞩,已经最早为大汉朝的制度定下范本,而且对大汉诸侯王的问题建立了庙算。以至于后来晁错的削藩、主父偃的推恩令,皆是以贾谊《治安策》为范本。而贾谊写就的过秦三论更是以恢弘的行文气势为大汉的辞赋开出一代风气。后世之人仅仅知道贾生的文学之名,但贾生为后世追慕,实在是因为汉初之时,定官制礼仪,并规定朝廷制度,为大汉建立一个长治久安的体制。由此可见,贾生不愧是一代无双国士。 储秀宫中。 窦氏斜坐在暖榻上,一旁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和一个十岁孩童坐在她旁边,两双乌溜溜的眼睛看着下面站着的一个宫人。这小姑娘和小小孩童便是窦氏的长女刘piáo和幼子刘武,他们自然知道窦氏宫中的规矩,所以只是听着,偶尔有些无聊,便相视一笑,刘piáo不时地瞪着刘武,不让他捣乱。窦氏听了这宫人的说话,缓缓开口说道:“邓通,你来跟本宫提起这些鬼神之事,是什么意思?你知道许多过往之事,难道是前来羞辱本宫?”邓通咽了口唾沫,道:“娘娘误会了,奴婢不敢作此想法······只是如今陛下已经放下有关城阳王之事,娘娘是否能够原谅陛下,与陛下重归于好?” 窦氏虽然眼睛瞎了,但是聆音察理的本事却愈加jīng湛,闻言淡然说道:“那么你此次来,是奉了陛下之命,前来充当说客了?”邓通摇头道:“娘娘不用猜测了,陛下和贾大人商议之时,不许任何人在场,奴婢也不得近前······这些话,乃是奴婢偷听而来!”窦氏笑了一下,淡然道:“如此,本宫知道了。”邓通啊了一声,微微有些捉摸不透窦氏的意思了。窦氏微微思量一下,却是将一旁的刘武拉到怀里,说道:“武儿,你要封为梁王了,高不高兴?”刘piáo啊了一声,道:“那小弟不是要离开长安?”刘武闻言,拉着窦氏的手臂问道:“封了梁王,是不是要离开母后?”窦氏嗯了一声,心中酸苦。但是她的眼泪早已经流尽,如今却是再也难以落下一滴眼泪了。 刘武听窦氏这么说,摇头道:“不要,孩儿要伴着母后,当母后的拐杖!”窦氏伸手摸着刘武的头发,笑道:“真是傻孩子······你是男儿,怎么可以一生只呆在母后的身边?rì后启儿做了皇帝,你是他的亲兄弟,是要辅佐他平定天下的,若是一生都呆在母后这里,那启儿可要埋怨母后了。”刘武似懂非懂,抓着脑袋哦了一声,不再说什么了。一旁的邓通却是心中一动。 他在宣室中偷听到刘恒的感叹之后,便敏锐地感觉到rì后的天子之位非太子莫属,而且他对窦氏更加忌惮。往rì刘恒虽然刚愎自用,但是不动声sè,想要布局削弱窦氏的权力,但窦氏却更加高明,暗中早已经断了刘恒所有的退路。如今刘恒已经认输,他自然也要重新考虑自己的rì后。 当初他一心讨好刘恒,无意中却是削弱了太子刘启在刘恒心目中的地位,刘启对此也暗恨在心。如今既然知道刘启rì后地位已定,他来向窦氏示好,间接地也是讨好太子。只是这一番心思却不好明说而已。他如今听着窦氏对自己的少子说的这番话,更加笃定了窦氏地位。窦氏虽然在储秀宫中每rì只是读《道德经》,但是却将自己的两个孩子都教成了孝子,而大汉朝以孝治天下,rì后窦氏的地位只怕直追十余年前的吕雉了。他虽然心中感叹,但是也为自己今rì明智的举动而暗暗欣喜不已。 突然只听外殿一阵狂乱的开门声音,邓通心中一动,如今敢这样在窦氏的宫中放肆的只怕唯有太子刘启一人。只不过刘启往rì对窦氏尊敬,今rì却不知为何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刚一转念,太子刘启已经风风火火地走进内殿,口中叫道:“母后,这小子真是狂妄······”他忽然看到站着的邓通,面sè一变,口中的话生生咽下,眼中露出狐疑之sè。邓通却是不敢放肆,如今见到刘启,更是满脸堆笑,点头示意。刘启却丝毫不给面子,哼了一声,别过头去不看他。邓通不禁大是尴尬。 窦氏却是面sè一沉,说道:“启儿,你忘了规矩了!”刘启啊了一声,垂下头不说话。窦氏听到怀中刘武轻轻笑了一下,伸手在他头上打了一下,口中道:“谁惹你生这么大的气?”刘启抬头道:“回母后,是······”他忽然转头看着邓通,邓通也很是识趣,忙拱手向窦氏道:“娘娘,奴婢先告退了!”窦氏嗯了一声,邓通躬身退出了内殿。刘启等门关上,这才皱眉说道:“母后怎么让邓通这等小人来宫中,不怕污了母后的储秀宫吗?” 窦氏笑了笑,道:“你这孩子,见了自己心中厌恶的人,连往rì学的喜怒不形于sè都忘了······邓通来是告诉母后,你弟弟要封为梁王。”刘启哼了一声,道:“到了时候,父皇自然会颁下圣旨,何须他一个奴婢来说?他这一来,不是要母后你承他的情?”窦氏笑道:“rì后等你做了皇帝,母后自然不用这样。只是如今他还是你父皇身边的红人,你若是对他不假以辞sè,只怕落得一个不孝的罪名,你身为太子,却与一个奴婢怄气,这样对吗?”刘启虽然心中知道自己错了,但是口中仍道:“母后,这些道理孩儿知道,不过这等佞臣实在可气,他一心讨好父皇,却置孩儿于何地?” 窦氏点头说道:“哦,原来你还在意那件舐痈之事······”刘启口中哼哼不断,怒道:“孩儿如何不气?这奴婢在父皇面前献谗言,却逼得孩儿一个太子要为父皇吮毒,当真该死!”窦氏叹息道:“你既然心中恨他,心中记得便是,rì后未尝没有机会,但如今你行此无益之事,只能坏事,知道吗?”刘启点头道:“孩儿知道了。”刘piáo见他虽然口中说着知错,但面上却是委屈的神sè,不禁扑哧一笑。窦氏却没有留意,只是问道:“你方才说有人惹了你,是谁这么大胆?”刘启站在殿中一会儿,早就累了,闻言上前坐在榻上,道:“母后难道还猜不出是谁吗?”窦氏笑了一下,但面sè却略略有些yīn沉。刘启虽然聪慧,但不过十二三岁而已,哪里知道什么,也没有留意。 窦氏没有说话,但她怀中的刘武却忽然笑道:“皇兄,我知道,我知道!”刘启看着窦氏怀中的刘武,有些挑衅地道:“你知道?”刘武挣脱窦氏的怀抱,昂头说道:“我就是知道,是吴国的太子吧。”刘启笑了笑在他头上拍了一下,道:“你果然聪明!”刘piáo也叫道:“我也猜到是他,这长安城中,谁敢惹你这个太子?除非就是那个外来人不识相!” 刘启没有理会她的话,抬头对窦氏道:“母后,吴太子也太过嚣张跋扈了,孩儿来未央宫的路上遇到他,他的车驾竟然横冲直撞,一点都不把我这个太子放在眼里!”窦氏笑了笑,道:“若是他以为你这个太子太过骄横,故意挑衅呢?你怎么知道自己没有过错?”刘启皱眉道:“母后,孩儿没有说谎。吴太子自从来到长安之后,比之当年的淮南王刘长更加骄横,孩儿今rì亲眼见过一回,这才相信了传言。”窦氏没有说话。 刘启眼睛一转,又道:“前些阵子,朝中纷纷猜测吴王将太子派来长安是什么用意,孩儿知道,秦以前的战国时候,各国之间为了迷惑对手,所以派遣质子,吴太子多半也是质子的身份。如此可知道朝中大臣猜测的吴王要反的事情······多半是真的。”他这般说着,眼睛偷偷看着窦氏的神sè。窦氏却是面sè不变,淡淡说道:“朝中那些腐儒唯恐天下不乱,信口开河而已,你又何必当真,难道你想吴王反不成?”刘启强辩道:“他若是不反,那自然是好。但这些说法虽然都是捕风捉影,不过却并非空穴来风,只怕民间已经有传说他密谋起兵的事情了。”窦氏冷笑一声,刘启身子一凛,偷偷看着窦氏的神sè,只见她面上全然是冰冷之意,不由微微垂下双目。他这一低头,刚好看到刘武,刘武耸了耸肩,伸了伸舌头,似乎在说“哥哥,你闯了大祸了!”刘启瞪了他一眼,等着窦氏说话。 窦氏虽然一直沉默,但是心中却在琢磨其中的利益关系。刘启的言语虽然是猜测,但却是不无可能,若是这样,那朝廷在明,吴王在暗,要猜测他的动向只怕不容易。而且吴王乃是老臣,历经高皇帝、惠帝、高后和如今的文帝四朝,轻易又不能动。如此,自己该如何解开这种被动之局? 刘启心中正惴惴不安之际,却听窦氏轻声说道:“启儿,那吴太子是否真的如此可恶?”刘启不知道母后为何有此一问,点了点头,随即嗯了一声。窦氏听到他答应,笑了一下,随即道:“那好,古人有言,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既然吴太子如此可恶,你就为天下人除去此人吧!”刘启啊了一声,木然不知该如何是好。良久才期期艾艾地道:“母后,您······您是要孩儿杀了吴太子?”刘piáo和刘武突然听到这句话,都是有些惊愕,刘piáo皱着眉头看着窦氏。窦氏淡然说道:“你不是说他可恶吗?既然如此,你杀了他,也算是为长安百姓做了一件好事。” 刘启虽然只是十二三岁的孩童,但平rì里被太傅少傅讲这些朝廷局势熏染,自然也知道一些,闻言皱眉说道:“可就算是吴太子有罪,也应该交给廷尉法办,母后让孩儿杀了他,那吴王,吴王那里怎么交代?”窦氏仍是微笑地说话,但是言语中有说不出的冷意:“吴太子在长安横行无忌,无非就是仗着他老子吴王的权势。朝中大臣不可能不知道吴太子的行径,但朝中没有一人提及此事,便是如此。所以,纵然是朝廷,也要顾虑吴王的面子,谁也不敢动他分毫。但是你却不同,你是太子,是大汉的储君,而且现在不过还是一个孩子,吴王就算知道吴太子是死于你的手中,他也不能拿你怎么样,只能吃一个哑巴亏。据说吴太子是吴王最心疼的孩子,若是他死了,吴王的后路也就断了······” 刘启咽了口唾沫,道:“母后,你让孩儿这么做,不是,不是要逼反吴王吧?”窦氏叹了口气,道:“既然吴王如今动向不明,那我们就打草惊蛇,看他怎么走这一步棋。从前是朝廷在明吴王在暗,你若是杀了吴太子,吴王的动向就天下瞩目,这乱臣贼子的罪名,他逃脱不了了!”刘启惶然道:“可吴王若是马上提兵造反,那天下岂不是乱了?母后既然是为孩儿谋略天下,这······局势一乱,那天下的走向也不明了。母后,你是不是再思量一下?” 窦氏笑了笑,道:“傻孩子,你多虑了。造反岂是一时半会儿所能准备充足的?吴王为人老谋深算,他也不会打无准备的仗。他将吴太子放在长安,以为无人对他起疑心,但这却露出了他的狐狸尾巴,那就是他一心造反,不过一切没有准备就绪而已。母后与你打赌,你纵然杀了吴太子,吴王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他纵然明白朝廷的意思,也是无可奈何。”刘启虽然听窦氏这么说,但心中总是惴惴不安,忽然抬头说道:“母后,此事如此重大,是不是要跟父皇商议?” 窦氏摇头道:“不用。”刘启见到窦氏冰冷的神sè,忽然抑制不住自己内心的想法,猝然说道:“母后,你一心笃定吴王会反,便是因为那个人吗?”窦氏身子一震,坐直了身子,看着刘启的方向,冷然说道:“你说什么?!”刘启见母亲大怒,忙起身跪伏在地,刘piáo和刘武也连忙爬起身子,跪在刘启身旁。 窦氏胸口喘息不已,却是端坐在榻上,冷冷道:“启儿,你身旁的太傅平rì里都教了你些什么混账东西,你今rì在此胡言乱语!”刘启跪伏在地,道:“母后,孩儿知错了!”窦氏只觉胸中一阵沉闷。刘启知道母后的脾气,只得道:“母后,孩儿是听闻当年朱虚侯向吕后进言,已经算定我大汉后五十年的走向,孩儿身旁有一人名叫晁错,曾经向孩儿提过削藩之策,顺带提了一些往事,孩儿万万不敢猜度母后的心意,母后莫要生气!” 窦氏听了这些,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只是冷然道:“你们三个好生记得,母后一心为你们打算,但你们要记得身为人子的本分,母后和你父皇的事情,你们用不着如此热心!”刘启道:“孩儿记住了!”刘piáo和刘武也连忙保证。窦氏说了这些,突然觉得有些累,便道:“你们都出去吧,母后想一个人静一静!”刘启向二人使了个眼sè,三个孩童便走出了内殿。 窦氏忽然觉得这储秀宫静的可怕,似乎听到自己的心跳,也就是在这样的时刻,她更加明了自己的内心。如今刘章的事情从自己的孩子口中问起,她忽然知道自己沉寂多年的心竟然还会跳得如此厉害。也是在一片沉寂中,她忽然觉得自己面上一阵濡湿,她忽然醒悟过来,原来自己竟然还会流泪,往年她以为自己的眼泪全都流尽,原来,只因自己久违了刘章的事情,再度听人提起,心中也唯有“伤心”二字而已。 走出储秀宫的三个孩子都没有说话,刘piáo看着刘启,问道:“太子殿下,你说我们该怎么办?”刘启瞪了她一眼,道:“母后都这么说了,还能怎么办?rì后谁也不准在母后面前提起刘章,连朱虚侯、城阳王这些和刘章有关的东西通通都不准提,记得了吗?”刘piáo嗯了一声,刘武歪着脑袋,正在想着什么,刘启在他头上敲了一下,问道:“记得了吗?”刘武抱头呼痛,叫道:“记得了,记得了!”但随即他又眉眼俱笑地看着刘启,道:“太子殿下,你今rì有空,陪我和大姊去玩啊!” 刘启回头看了看储秀宫,哼了一声,道:“你也学着大姊嘲弄我!不过我还有事,哪里像你们这样,整rì四处游荡······”刘武笑道:“怎么,你羡慕了?”刘启骄傲地道:“哼,我是大汉朝rì后的天子,怎么会羡慕你?恐怕是rì后你羡慕我吧!”刘武嘟着嘴,没有说什么。倒是刘piáo犹自轻声笑道:“咱们的太子殿下还有什么正事去干,连我们都不搭理了?”刘启眉峰一扬,笑道:“杀吴太子啊,你们不是知道吗,怎么还问我?”刘piáo和刘武啊了一声,煞是惊讶,刘启却没有再理会二人,摆摆手已经走远了。 刘武看着刘启离去的方向,口中傻傻地道:“大姊,他是说笑的吧?哈哈······”刘piáo努嘴说道:“他还不过是小孩子,哪里知道什么是杀人?想自己去玩就直说嘛,还用这么烂的借口······”她犹自说着,心中却掠过一阵狐疑。 两个孩童都不敢相信刘启真的会杀了吴国太子,但是七rì之后,吴太子果然身死,而且事情牵连到太子刘启。此事说来也很简单,不过就是两个太子相见,说是要比试下棋,下着下着就争执起来,两人都是心高气傲之人,吴太子言语行动不逊,刘启大怒,cāo起玉石做的棋盘砸在吴太子的头上,吴太子当场毙命。 吴太子之死,无疑是震动整个朝廷的大事,朝臣纷纷猜测吴王得此消息会有什么出格的举动。刘恒也是大为震惊,训斥了刘启一顿,但他也隐隐猜到了太子此举多半是窦氏教唆,所以所谓的训斥也不过就是过场而已。刘恒虽然知道窦氏这是一招险棋,但听宫人讲起窦氏只是稳居储秀宫,也不禁佩服她的处变不惊。薄太后从此时也知道窦氏渐渐掌握前后朝大权,也开始主动关注朝政,如此总算是放心下来。吴太子死后第二rì,刘恒下令,将吴太子尸身送回吴国。 吴王见到自己爱子的尸首,心中悲愤难平,当即就想起兵,但想起自己苦心孤诣地准备这些年,难道就因为一个孺子而功亏一篑?他最终按捺住心中的怒火,但却将吴太子的尸身又送回了长安,而且还不忘了放出一句狠话,说:“这万里天下都是我们刘氏同宗的天下,死在长安就葬在长安,何必千里迢迢地送回吴地!”刘恒看着送来的吴太子有些变味的尸首,苦笑连连,只得命人将吴太子好生安葬。但自此之后,天下都知道吴王对朝廷怨恨,而且不像从前那样对长安毕恭毕敬,例行定期朝觐的祖制也再不遵守,只是称疾不朝。刘恒顾着吴王的面子,所以开始并不追究,后来查明刘濞没有疾病,刘恒却也不便将刘濞逼得过紧,于是赐给吴王几杖,说他已经年老,可以不用朝见。 文帝十三年,太仓令淳于意被人诬告,依法应该施以肉刑。肉刑已经是高的刑罚,地方无权,所以官吏将淳于意押往长安。缇萦一心救父,不管自己是女儿之身,上书刘恒,词意感人,刘恒感念她一片孝心,不但免除淳于意的罪名,更加废除了三种肉刑。后来他听闻当初淳于意在齐地曾为刘章治心伤之疾,也不禁唏嘘感叹。淳于意脱罪之后,往来于天下诸侯王,赚取诊金。而缇萦救父之事也被后世传诵,这个当年还是小姑娘的缇萦如今已经是个落落大方的大姑娘了,她跟随父亲行医,也算是遂了当初她对刘章说过的话,她终成一代奇女子。 文帝十七年(后元年)chūn三月,孝惠皇后张氏薨。张嫣薨丧之rì,北苑的花圃繁花竟放,如有神使。张嫣一身素衣,斜卧在花圃之中,虽然死去,但容颜一如生时。往来的宫女见到这种异象,心中惊叹之下,全都跪在小院外,以为张嫣不是凡人,宫女见她卧在繁花丛中,便谣传这位皇后是花神转世。后来宫女为她净身沐浴之时竟然发现她仍旧是处子之身,此事一传出,天下臣民更是笃信她便是花神,于是纷纷为她立庙祭祀。 只是,天下人有天下人的看法,或许她本人却并非是如此想。张嫣后来时常想起自己与刘盈的约定,只想着来生能够与刘盈长相厮守而已,哪里想到会有人将她封为神祗?但前世今生之事,虚无缥缈,张嫣与刘盈只怕也如同后世白居易《长恨歌》中所说,“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吧!而透过紫陌红尘,张嫣却依稀见到年方弱冠的刘盈微笑着缓缓而来,她等着这一刻已经有二十五年之久了。 七年之后,夏六月己亥,刘恒驾崩于未央宫。因为刘恒在位之时崇尚节俭,而且,文帝一朝承惠帝、高后的遗惠,天下晏安,为大汉朝后世的安定奠定基础。《汉书》中记其功业,以尚简第一,在位期间,以德怀远,使南越王赵佗称臣。与匈奴结亲,但终其一生,不忍出兵北疆,恐怕烦扰百姓。朝中大臣张武收受贿赂,刘恒听说之后,更加赏赐,以求让他心中有愧。凡此种种,“专务以德化民,是以海内殷富,兴于礼义,断狱数百,几致刑措。呜呼,仁哉!” 刘恒虽然以仁义为后世称颂,但却为后来的景帝留下了隐患,那便是诸侯王和匈奴的问题。但这两个问题,以刘恒的能力也难以得到切实的解决,而匈奴的问题更是伴随着整个西汉王朝的历史。刘恒驾崩之后,这些问题就都落到了汉景帝刘启的手中,或者说,是落在了皇太后窦氏的手中。刘恒驾崩之后,窦氏可以以太后的身份出面指导朝政。窦氏虽然如高后当年一样大权在握,却行事有分寸,大汉在窦氏的手中,稳步发展。 窦氏与薄氏一族的关系也因为刘启而断裂。薄太后过世之后,窦氏还是依照往年和薄太后的约定,让刘启娶了薄氏的女子,并且立为皇后。但刘启自己不喜欢。所以就废了薄皇后,窦氏再也不亏欠任何人,她也再没有了什么顾虑。 文帝驾崩之后,邓通自然也迎来了他的结局。当rì刘恒以为自己赐给邓通一座铜山,并允其可以开矿铸钱,此后,邓氏钱遍布天下。刘恒以为这样就可以让许负所算的命数改变,然而真正改变邓通命数的却是后来的皇帝刘启。刘启想到邓通带给他的耻辱,将他父亲赐给邓通的铜山收回,并将邓通圈禁在府中,不允许其外出,就这样,一代佞幸邓通的结局最终又成就了许负的神算之名。 景帝三年,颁布晁错削藩之策,天下震动。吴王刘濞终于等到了这个时机,于是四处奔走,联络胶西王、楚王、赵王、济南王、淄川王、胶东王一起起兵谋反。景帝启用太尉周亚夫,更加多亏了梁孝王刘武扼守关中的门户梁地,才令周亚夫有可乘之机,断了吴王粮道。吴兵大乱,吴王大势已去,流落东越国。吴王后来想起自己的行军线路,一切都没有什么漏洞,只有一处乃是致命之伤,那便是听从了刘章的建议,稳扎稳打。 刘濞忽然觉得疑惑,因为刘章生前便是以庙算著称于世,他不可能不知道稳扎稳打便是延误战机,天下之事瞬息万变,战机可遇而不可求,刘章如此安排,大是不妥。这等问题连自己都能够看出来,刘章怎么可能不知道。而到了此时,困惑的刘濞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是刘章害了自己!他的本意就是让自己兵败,所以才进献了这个计策,为的就是让削藩之策在朝野之间再无阻碍!”他这么一想,所有的一切都可以解释了,当初他起兵之时,也拉拢过刘喜,但刘喜却婉言拒绝,他们多半已经知道自己是兵败的结局。想到自己竟然被人当做笑话一样被人嘲弄,刘濞怒极之下,拔出长剑,砍翻桌案,怒道:“刘章,你这是要寡人死啊!” 但刘濞何许人也,他谋算这么多年,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丧失一切?他既然知道刘章说的那些都是牵制他的,便想着抛去刘章的那一套,自己向东越国皆兵,趁势东山再起。只是这一次,自己要亲自决策。刘濞盘算好了一切,便也恢复了几分雄心。然而刚到东越国,就已经被东越王拿下,枭首之后驰传长安。刘濞一死,动乱三个月的七国之乱没了主谋,也就平定了下来。 被封为淮南王的刘喜在做了五年的淮南王,又被迁回了故地城阳,继续做城阳王。七国之乱时,胶西王、胶东王、济南王、淄川王全都是齐地的王侯,尽皆起兵,但是刘喜听小石头复述当初刘章对他的嘱咐,慨叹落泪之余,终于还是恪守刘章的嘱咐,没有随众起兵。而刘喜也在诸侯王中保存了下来,他一共做了三十三年的王侯,后世子孙也都恪守祖训,城阳王国绵延整个西汉王朝。一直到后来的王莽乱政,国除。 汉景帝在位十六年,他在位之时,与自己的弟弟梁孝王刘武多有纠葛,惹来窦氏不快。刘武想要侍奉窦氏而不可得,最终是使得刘武病死,窦氏伤心。刘启驾崩之后,汉武帝继位,窦氏为太皇太后,声望更是压得年少的汉武帝喘不过气来。但窦氏很清楚自己位置,等到刘彻加冠之后,窦氏慢慢地还政给刘彻。而到了刘彻想要对匈奴用兵的时候,窦氏将自己珍藏了四十年的虎符交给了刘彻。 也许刘彻从来都不会知道,窦氏等到这一rì已经等了近五十年。大汉高后称制之时,那时候她站在高后身旁,听着殿下的刘章侃侃而谈,如何发展经济,如何对匈奴用兵。如今,这些年过去了,她终于等到了刘章说的这个时刻。衰朽的窦氏听着刘彻沉重的脚步声慢慢离去,已经瞎了几十年的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幅画面,年少的刘章披坚执锐,跨着骏马,向着漠北奔踏而去。 窦氏忽然笑了。这一年,她六十八岁。她一生所有的韶华时光全都葬送在这未央宫中。三年之后,窦氏驾崩,在窦氏的临死之际,耳畔忽然响起了《未央》的歌声,她不禁心中浩叹:“这一曲《未央》终究是要落幕了······” 窦氏驾崩,那以后,就是汉武大帝的时代了。 司马喜之子司马谈潜心修史,汉武帝年间,封禅泰山,司马谈因病滞留在洛阳,未能亲到现场,所以很是懊悔自己错过了古时三皇五帝一样的盛事,最终郁郁而终。而司马家修史的重任落在年少的司马迁手中。司马迁也不负前代厚望,最终写就了《太史公书》,也就是传之后世的《史记》。司马迁虽然无愧先人,但因为经历李陵之祸,被汉武帝施以腐刑。但斯人凛凛忠义之心,在《史记》一书中寻常可见。后人若是能够将心体谅,自然能够明白太史公的苦心。 如同他在《报任安书》中说的那样:“仆窃不逊,近自托于无能之辞,网罗天下放失旧闻,略考其行事,综其终始,稽其成败兴坏之纪,上计轩辕,下至于兹,为十表,本纪十二,书八章,世家三十,列传七十,凡百三十篇。亦yù以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草创未就,会遭此祸,惜其不成,是以就极刑而无愠sè。仆诚以著此书,藏之名山,传之其人,通邑大都,则仆偿前辱之责,虽万被戮,岂有悔哉?然此可为智者道,难为俗人言也!” 城阳景王刘章在后世中几乎没有什么声名,王莽乱政,天下大乱,赤眉军攻下长安,这些贼众也有了“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觉悟,与当时的更始帝分庭抗礼,所以推举宗室之后做皇帝。刘盆子被推举为皇帝,改元建世。刘盆子被推举为帝的原因很是特殊,因为当时起义军乃是齐地之人,所以想求得城阳景王的后裔。刘盆子与刘茂、刘孝与城阳景王最为亲属。有三个人,所以要抓阄,刘茂与刘孝年长,所以先抓,二人皆没有抓着,刘盆子年仅十五,就被这帮人推举做了皇帝。但他不过是一个傀儡而已,虽然在乱世中有仁心,却无力去改变什么,后来他为人逼迫,被刘秀救起,刘秀称他有三善,所以没有杀他,在洛阳赐给他田宅安家。这是后话的后话了。 唐朝骆冰王因不满武后称制,写就一篇讨逆檄文,便是大名鼎鼎的《为徐敬业讨武瞾檄》,这篇檄文中提到过刘章,所谓“霍子孟之不作,朱虚侯之已亡。燕啄皇孙,知汉祚之将尽。龙藜帝后,识夏庭之遽衰”,也许,从这个同样也是英年早逝的布衣书生的笔下,后人才可以领略当初朱虚侯刘章在高后面前愤然作耕田歌的铮铮傲骨,还有他在长安变乱中身为砥柱中流的傲岸身姿。后人不免猜测,汉高祖刘邦不过是个流氓混混而已,如何生出这般有烈xìng的子孙?若要考证的话,只怕要考证到刘邦年轻时候的那个外妇曹氏了。但历史也只是一笔带过,所以,一切都已经丧失在茫茫的历史长河之中。 斯人已逝,过往的王侯霸业也不过是博后人一笑罢了。然而什么是鬼神之本?千古英魂不灭,即使是我们这些两千年后的人,也能够从浩瀚史书中的只言片语感受到古人的凛凛忠义之心,缱绻的爱情故事和知己相交的豪情壮志······古人不死,纵然经历千古,这些英灵仍旧浩气长存。 千古英灵不灭,这大概是鬼神之本吧! 我从漫漫的沉睡中醒了过来,看着眼前炫目的白sè,不禁呻吟出声。耳畔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汝成······汝成!”我眼中的焦点渐渐聚集,只见老万一张脸正在我面前,我吓了一跳,但随即却是一阵欣喜,忍不住张开双臂,抱住老万,叫道:“哈哈,原来······我没死!”老万突然被我抱住,愣了一下,随即浑身恶寒,想挣脱我的怀抱,我还生之后,哪里顾得了这些,但是忽然想起我到过的那个时代,不禁心中茫然,手臂也顿时松了。老万趁势躲开,却是低声叫道:“汝成,睡了两rì,怎么变得这么奔放了······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我环视着身周,见这里是医院,病房里其他人都是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和老万。我不禁感叹这个混乱的时代,看来是被人误会了。老万却看着我,像是我身上有什么秘密一样,他笑问道:“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好梦了?还没看清我,就如此饥不择食,看来是做了一个chūn梦······怎么样,要不要?嗯······”我见他的神sè,连忙摇头不已。老万有些失落,抓着脑袋道:“我还以为你睡了这么久的一觉,会有所变化呢!看来你还是一块石头。” 我不禁苦笑,这时候心中失落,哪里还有心思跟他开玩笑?随口问道:“我怎么在这里?”老万笑了笑,随即装模作样地道:“此事······就说来话长了······”我笑了笑,道:“那你就长话短说!”老万如同吃豆子一样道:“很简单······我第二天去找你看到你躺在地板上就把你送到了医院你睡了两天加上我不知道你到底睡没有睡的那一个夜晚可能你睡了两天三夜!”我哦了一声,转眼忽然瞥见一旁的桌子上放着的残破的青玲玉璧,不禁一愣,愕然道:“它······” 第六十五章 我非英雄 - 长乐未央之大汉刘章 - 刀笔布衣 () 老万看我一脸的震惊,笑道:“怎么了?这里面有鬼吗?你脸本来是黑的,现在都吓得白了,呵呵!”我却没有理会他的开玩笑,皱眉问道:“它怎么会在这里?”老万笑道:“我那时候见你躺在地板上,而且这块玉璧也在地上,顺手就拿来了。你不是喜欢玉石吗?我还以为你一定是要抱着这玉璧才能睡觉呢!”说着他哈哈笑了起来。 我见这玉璧又是一副残破的样子,不禁心中怀疑,问道:“我记得,这玉上应该有・・・・・・血,怎么现在没有了?”老万哦了一声,道:“你说血啊!没有多少血啊,你手上虽然受伤了,但是都是小伤口,没怎么出血。我随手一擦就掉了。”我皱眉不语,心中却道:“怎么会是这样?难道我昏迷之前的大出血只是我惊愕之下的幻象?我还没有近视到这个地步吧?而且当时的感觉・・・・・・很痛苦,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老万见到我苦恼的样子,不禁有些疑惑,笑问道:“喂,怎么了?这玉有什么古怪吗?还是它夺走了你的魂魄,所以你才睡了这么久?”说着他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 我却是有些无语,总不能对他说,他瞎侃的这些是真的吧!我哼哼着嗯了一声,伸手将玉璧拿在手中。入手还是粗糙的质感,沉甸甸的,如同我此时的心境一样。我怔怔地看着眼前残破的青玲玉璧,想起在我回去的那个时代,少年时候的意气风发,以至于后来的棰心之痛,眼眶一红,竟然差点儿落泪。老万有些诧异地看着我,迟疑道:“喂,汝成,你・・・・・・没事吧?”我嗯了一声,道:“现在没有什么事情了・・・・・・医生怎么说?” 老万仍旧看着我,口中道:“医生不知道你是什么情况,不过你心跳脉搏正常,就只当你是在睡觉而已・・・・・・哦,对了,你现在是醒了,不过谁知道哪天你心情不好,又再睡上十天八天的,你那时候不是说,历史上有个人叫陈传老祖的吗,他一睡多少年?算了・・・・・・我还是叫医生过来给你看看!”说着他转身要走,我本来想说不用,但他是风风火火的xìng子,我还没有说出口,他已经消失在病房了。 我叹了口气,手中把玩着那块玉璧,想起从前的一幕一幕,我心中几乎生出了错觉,心道:“我从惠帝七年到了大汉朝,一直到后来的文帝二年,中间有十年左右的光yīn,但是在如今的这个世界却只有短短的两天,这是什么道理?难道我只是做了一个梦?但是这个梦境未免太长而且太过真实了・・・・・・”转念又想:“许负曾经对我说的那些,什么庄周蝴蝶的说法,到底是什么意思?他说过这里面有刘章的执念,但是这块玉璧距今至少有两千两百余年的历史,难道他的执念还没有消尽?我借由他的执念回去,见到了最初的青玲玉璧,和如今的大不相同。玉璧残破如此,只怕他的执念也消失了,所以我才可以回来。那这么说,我在大汉的十年光yīn就是他给我的一个梦境了・・・・・・但是,我为什么会对这十年有熟悉的感觉?许负的意思是,我和刘章的品xìng相同,所以才能够感受他的执念,但历史上的刘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这些问题在我的脑海中不断浮现,我一时也是茫然没有任何头绪。最后也不禁苦笑一声,想着这个世界大概没有像许负这样的高人可以解答我的疑惑,而且这些事情对于寻常人来说太过匪夷所思,我在想着若是将这些经历告诉老万,老万会不会觉得我是平rì里看书多了,所以胡思乱想以至于走火入魔了? 但我是凡事都要寻根究底的人,这些问题在我脑海中不断盘旋着,困扰着我,我也不可能有心思去做其他的事情。想着现在无人可以解答我的疑问,恐怕只有我自己去书中去寻找答案了,想到此处,我突然心中急切着想要回去公寓去翻阅古籍。我不禁抬头,却突然一愣,只见老万和一个白大褂正站在病床前看着我。我啊了一声,挤出一个笑容,问道:“呃,医生,我能不能出院?”那白大褂看着我的jīng神状态还不错,问道:“你自己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我此时就想着能够尽快出院然后回家,哪里还在不在意身子怎样,当下信誓旦旦地道:“我很好,真的很好,没有任何不对的地方!”白大褂点了点头,老万却小声说道:“哪里没有不对的地方,我看你现在jīng神有点儿不正常了・・・・・・”我瞪了他一眼,那白大褂也不废话,交代了一些出院之后好好休息几天之后再来复查的话,就让我们去办出院手续了。 我终于舒了口气,然后马上跳下床,换上自己的衣服,半个小时之后已经办好了出院手续。走出医院的大门。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呼吸着属于这个时代的城市的气息,我知道自己是回来了。从前在大汉朝的时候,不知道自己会是什么结局,也不知道在这个时空中的自己到底是怎么样了,所以才会有“亲手瘗己”的举动,但是如今自己平安地从这个梦中醒来,却无限地怀念在那个时代的人。眼见着眼前的马路人群、高楼大厦,我本能地皱眉,仰头看着略微呈现出蓝sè的天空,沉默不语。 老万见我突然沉默下来,撞了我一下,问道:“怎么了?站在医院门口发什么呆?你挡着别人的路了!”我回过神来,哦了一声,连忙走下台阶。老万疑惑地看着我,说道:“我怎么感觉你怪怪的,有点儿魂不守舍的样子・・・・・・”我笑道:“我说你怎么不知道体恤一下病人呢!我刚刚出院,再说睡了两天,这rì头大的,眼睛都睁不开了,发发呆不行啊!”老万点头笑道:“好好好,行行行,你是病人,一切以伤病员的工作为主,这行了吧!”我嗯了一声,突然想到了书法培训部门,皱眉问道:“老万,你在这里,书法培训那里谁在看着?” 老万笑道:“没有人啊,大老板都休息了,还开什么啊!”我听着他口中的调侃,笑道:“什么大老板!我要是睡个十年八年的,你也这么看着我?”老万哼了一声,道:“开什么玩笑!你现在虽然是伤病员,但是基本没有什么事情了,我马上又有的忙了,现在先回去。”他忽然侧目看着我,笑道:“我就奇怪了,你说你睡了两天,一醒过来怎么也得叫饿呀,我看你jīng神不怎么样,倒也没提这个字儿・・・・・・”我笑了笑,道:“你别提还好,你这一提,我还真觉得饿了・・・・・・”老万笑道:“叫饿就行,那一时半会儿是死不了的・・・・・・・先回去,我给你做我的拿手好菜――香辣茄子!” 回到公寓,老万自己在厨房里面忙活,我却是四处看着自己的公寓,似乎是第一次来这里一样。看着熟悉的电脑桌和桌上的仙人球,还有书架。从前那个盛放玉璧的盒子也被老万随手丢在书架的底部。我伸手将盒子拿起,想了想,随即把玉璧又放回盒子里。青sè的玉璧静静地躺在红sè的绸布上,看起来有一份穿越两千年时光的宁静与安详。我将它放在书架上。顺着书架看去,将那本《史记》拿了出来。 我翻开书籍,看了半个小时,老万兴高采烈地将饭菜摆好,我便放下书。吃过饭之后,和老万闲谈了一会儿。我注意到老万不时地看着腕上的手表,便问道:“怎么,你还有事?”老万眉峰一挑,给了我一个“你懂的”的表情,我顿时无语,随即道:“去忙你的终身大事吧!”老万笑了笑,摇头晃脑地道:“知我者,汝成也!”说着他拿起外套。我看着他的背影,忽然问道:“对了,我睡的这两天,没有什么事情吧?”老万刚走到门前,转身问道:“你是想问什么?嫂子吗?”我点了点头,他耸了耸肩,道:“她这两天没有打电话过来。”我哦了一声,老万看我沉默的样子,撇了撇嘴,撂下一句“走了”,随即大力关上了房门。 公寓里又安静了下来,我拿起手机,翻到她的电话号码,但迟疑了一下,将手机扔下。走到书桌前,继续看着《史记》,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觉一阵困意袭来,便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我忽然做了一个梦,梦中的情境像是在那个久远年代的高帝庙中,我茫然地走着,只觉得一阵阵心悸,似乎隐隐知道我会看到什么一样。但高帝庙一如往rì的威严静穆,里面安静地似乎能够听到烛火燃烧的声音。我走到高祖画像前站定,看着眼前的高祖画像,一时有些迷惑。忽然之间,烛火一偏,整个高帝庙一片昏暗,等烛火恢复常态之后,我眼角突然出现一个高冠博带的人影。 我咽了口唾沫,心中惊疑未定。缓缓转过头,看着眼前的那个人。我本来猜想那个人或许是高后,又或许是惠帝刘盈,又或者是张辟疆,甚至会是刘恒,但是眼前的人,却是我最熟悉又最不明白的一个人。我看着他,目光逐渐呆滞,随即苦笑着道:“你是・・・・・・刘章?” 对面的那个人,只是看着我,目光平和深邃。我突然有一肚子的疑问想要问他,急切地道:“刘章,为何要给我这个梦境?你的执念到底是什么?你被许负封印在青玲玉璧里两千多年,如今刘恒也已经死了,你为何还没有消散?我,我和你到底是什么关系?许负说我去大汉只是一次经历,但是你想告诉我什么?你为什么不说话?”但无论我怎么问他,他只是看着我,眼神之中不悲不喜。我见他这么卖关子,心中一急,上前一步,道:“你到底听・・・・・・到没有・・・・・・”我伸手想要抓住他手臂,但是双手刚一接触他的衣服,他却瞬间犹如风化一般,慢慢消失在我的眼前。 我被这一幕深深震撼,眼见着那张容颜也风化得一点不剩,心中大惊之下,顿时醒了过来。窗台上一阵风拂过,我只觉身子一冷,这才觉得自己竟然吓出了一身的冷汗。梦中的一切还清晰地在我脑海中闪现,我喘息了一阵,抬头看了看墙上挂着的钟表,已经是下午五点三十七,但是阳光却依旧炽烈。眼看着已经是傍晚,但是我却没有一点食yù,茫然地坐到天sè转黑,觉得困意袭来之后,躺在床上就睡了过去。 这一觉却很是平静,一下子睡到第二天将近十点,中间一个梦也没有,像是从前的那些全都远离了如今的我一样。但是我醒来之后,过往的一切仍旧萦绕在脑海,发了一阵呆之后,才想起给老万打电话。 “喂,你睡醒了?”电话那端老万的声音传来。 我嗯了一声,道:“你在干嘛?” “废话!开张啊・・・・・・我哪有你这个伤病员的闲情逸致?,忙着呢!” 我哦了一声,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那端老万听到我沉默,说道:“没事吧?没事我挂了!”我说了一声“行”,那端电话挂了,只留下“嘟嘟”的余声。我忽然想起自己应该做的事情,于是匆匆洗漱之后,来到书桌旁,将《史记》和《汉书》拿了出来,一字一字地看。我一心沉迷在大汉朝开国五十年间的事情,浑然不觉得时间流逝。等我忽然觉得有些饿了的时候,窗外的天空已经有些落黑了。 我苦笑一声,突然觉得这一天就这么混账地过去,而我却对于自己想知道的东西一无所得。接连几天过去了,我没有理会任何事情,只是一心扑在这两本书上,企图从书中找到刘章的影子。但无论如何,我看到的历史还是那样,和我所经历的完全不同。有关于历史上汉文帝皇位的由来,整个历史中都说汉文帝是一代仁君,开创了文景之治。窦氏的经历也是一个谜团,至于秀娘、刘盈、张嫣、张辟疆等人也是语焉不详。两个历史交织在我的脑海中,混乱地让我搞不清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假的。 老万这几rì没有来看我,但是从电话里也听出我有些颓废,只是他一直很忙,也就没有怎么在意。我还和以往一样过着平淡的生活,但是往往就是在一片平静之下,脑子里却是天马行空地想象着,一个个问题在我脑中不断重复。我想知道的一切没有人能够告诉我,这种感觉折磨得我几乎崩溃。就这样,两个多月的时间过去,时间也从夏季转到秋季。 这天我一如既往地查找资料,从历史查到风水,从风水查到易经,又对着青玲玉璧发呆。正看着的时候,突然传来敲门声,我开门,老万走了进来,看了我一下,皱眉问道:“你的电话停机了,你不知道吗?”我一愣,“停机?!・・・・・・哦,怪不得最近总是没人给我打电话!”他见我不在意的样子,有些惊讶,叫道:“嫂子这段时间肯定给你打电话了,你・・・・・・”我叫了一声“哎呀”,顿时懊悔至极。老万冷笑道:“你现在终于想起她了?恐怕晚了!・・・・・・”我颓然坐在沙发上,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老万走到我书桌旁,随意瞟了一眼,道:“你这是要转行当算命先生是不是,周易参同契、风水、收藏・・・・・・怎么忽然看这些了?你不是说这些是封建迷信吗?”我苦笑一下,说:“随便看两眼而已。”老万上前将我的那些书收了起来,摆放在书架上。我揉了揉眼睛,见他将玉璧也收了起来,便道:“那个不用收・・・・・・” 这句话一出口,我突然一愣,想到了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不禁跳起身子问道:“老万,你之前说,这个玉璧是在哪里淘的?”老万随口说道:“不是在彰德区,是在古玩城里。古玩城那儿不是有一个大牌坊吗?就是在那儿・・・・・・你想找他吗?他多半没在那儿了,我每天都经过古玩城,在那儿没见过他了。”我想了想,道:“我再去找找・・・・・・”说着我已经穿上外套出门去了。 老万见我如此慌张的出门,啊了一声,看着空空荡荡的房子,大叫道:“唉!我是来看你的,你走了,我待在这儿干嘛!”但是已经没人回答他了。 古玩城。 我漫无目的地在里面逛着。大牌坊那里没有一个人,我进去里面,看着店铺和路两旁摆着些古玩,还有露天聚集在一起的,卖的都是类似的东西,无非是奇石、雕刻、砚台、紫砂,一些门店里面还有字画,有的兼营文房四宝。若是在平rì里,我自然会对这些仔细搜寻一番,但是如今只是想着自己唯一的一个可以破解谜团的线索也断了,不禁有些灰心丧气。当初听老万提起玉璧的时候,我突然想到卖给他玉璧的人或许能够知道其中有什么古怪。但是想法的确是好,如今那个人也不见了。我问了一些地摊上的人,没有人再见过那个神秘的卖玉人。他如同人间蒸发一样。 而在我的不知道是梦境还是什么的经历中,青玲玉璧后来是交给了贾谊,如今青玲玉璧保存了千年,最终流落到我的手中,这个人会是什么身份?他跟贾谊又会有什么关系?但是一切都无从知道,我也只能猜测而已。但是又或许这玉璧后来又落在旁人手中的可能也是有的,我虽然心中百般猜测,但也知道自己恐怕是没有法子知道这个秘密了。 我叹了口气,随意在古玩城兜了一圈,但总是感觉心中烦闷。走出了古玩城,我在现代文明的城市中游荡,看着路人一个个死板而心事重重的面容,只是觉得可笑。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转头看到旁边有一个卖副食的小店子,就走了过去。 看店子的是一个年老婆婆,她见到我过来,站了起来。我看着里面摆放的副食,突然不知道自己该买什么,但自己都已经过来了,总不能什么都不买,见柜台里面放着的烟,便道:“来包烟!”老婆婆看起来jīng神很是矍铄,听我这么说,问道:“小伙子,你要什么烟?”我一阵踌躇,只因为从前自己没有买过烟,但是同学之中也有抽烟的,便道:“黄鹤楼吧,硬盒的!”老婆婆伸手去取烟,我听着她收银台上电脑里面放着的老歌,对她道:“婆婆,我走累了,你店门口的那个椅子能不能坐?”老婆婆笑了一下,说道:“椅子放着那里,就是让坐的。”我笑了一下,付了钱,接过烟,就在树下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我将烟盒拆开,抽出一支烟叼在嘴上,但却突然意识到自己没有买打火机,抬头只见老婆婆笑眯眯地看着我。我不好意思地一笑,又上前,还没开口,老婆婆已经笑道:“小伙子,你不抽烟的吧?哪有抽烟的不随身带着打火机的・・・・・・”她口中说着,转身去拿火机,又说:“你这时候买烟,是有什么心事吧!坐一会儿就好了,这个火机送你了。”我连忙道:“这怎么行!”当下付了钱,回身到树下坐下。老婆婆见我这样,也没说什么,戴上了自己的老花镜,做自己的活计。 我将烟点着,抽了一口,被烟味呛了一下,便不敢再抽,夹在手里任它自己燃。一阵风吹过,吹动头顶树叶哗哗作响,顺着风势落下了几片叶子。我淡然笑了一下,只觉得这样的安静也好,老婆婆店子里的音乐也不知道是谁下载的,听着倒是很合我的口味,听了一首《一直很安静》,又听了一个曲子,印象中是叫《被掩盖的爱》,那一曲之后,却是一段戏歌,旋律凄婉动人,这首歌却是我最熟悉的: “水秀姑娘举杯莫饮杯中毒酒饮去伤身 镰斩技绝擒术剑熟煮三魂 戏声诉出妖孽的法门 我乃是乞式狐刀的后人 yīn妖月下容貌似嫦娥如天仙 一杯毒酒清澈无痕即吞咽 十娘舟头沉百宝脱险 若非她早知英雄难当前 砒霜劈开刀断去了无前愁情缘 我来世不做英雄遛马走出凡人体验 愿和你坐守爱守着承诺寡言 我来世莫当英雄该是争筑城墙铁沿 愿和你能爱到哪怕坐井观天 秀娘啊秀娘啊 若无你我已离人间 秀娘啊秀娘啊 你情义使我爱青衣爱青衣 恨没有把他的名字刻到我剑里面 引来今朝君把毒酒摆在我的面前 若无秀娘以舞相见诉我危险 我乃早已被那昏君用计暗算在先” 我听着这个旋律,心突然如同针扎一样,这棰心之痛让我忍不住热泪长流。秀娘啊秀娘,当rì长安变乱,你在吕家族人和我之间毅然选择了我,那个时候,你心中有多痛?我若是没有你的提醒,只怕也早已经离了人间,殁于那场宫廷争斗之中,也就没有了后来那许多相濡以沫的时光,我也不可能会知道你心中对我如此眷恋。这茫茫世间,没有你,我的存在又有什么意义? 我忽然明白了当rì我作为刘章为何能够坦然赴死,那时候的心境重新涌上我的心头。刘章,你为何能够坦然赴死,就只是因为秀娘一人吗?为了她,你可以放弃一切?从前的胸襟抱负、对他人的誓言,乃至于整个大汉朝的天下你都可以不顾,只是为了你心中珍爱的女子吗? 那一首歌曲终于唱完,但里面的词句却在我心中,耳旁仿佛有一个声音在说:“我来世不做英雄遛马走出凡人体验,愿和你坐守爱守着承诺寡言;我来世莫当英雄该是争筑城墙铁沿,愿和你能爱到哪怕坐井观天・・・・・・”我忽然苦笑,心中隐隐中似乎已经找到了自己心中的答案:刘章,那一世,你痛悔自己做了英雄,误了许多人,秀娘、程弋、杜心月、漱玉,以至于张辟疆、刘襄、刘兴居等人,这些人都因为你,才有了这么悲惨的结局,你对自己造成的这一切最终还是不能放下,而你给我的这一切梦境,都只是为了让我明白,你这份穿越千年的执念,不过只因为那一份被掩盖在历史中对她的爱吗? 刘兴居临死之际说,若早知道这个结局,我宁可放下一切,只与祝蝶长相厮守,无论贫贱富贵。也许到了生命即将终结的前一刻,他终于明白,所谓的王侯霸业,与自己身边的那个人相比,只能显得可笑而已。 我想着这些,一时也不知道是哭是笑,颓然地丢掉手中已经燃尽的烟蒂。店子里的老婆婆突然见我这个样子,有些疑惑。我却不在意她还有过路人的眼光,只是任由眼泪流淌。如今我知道了一切,但想起那个已经消逝的年代,那些人纷纷在我脑中闪现,高后、刘盈、张嫣、刘恒、窦氏、刘襄、刘兴居、张辟疆、司马喜,这些都是那个时代的主角,但都被造化捉弄了而已。 刘章是英雄吗?高后称制时期,群臣束手,不敢对高后有一丝不满,但所谓后生可畏,刘章以一个弱冠的宗室,奋然敢与高后当面理论,而所谓齐王刘肥与刘盈的嫡长子皇位之争,也因为刘襄的黯然退兵落下帷幕,但刘章居于长安,所谋者大,乃是为了大汉社稷的长治久安,至于后来的长安变乱,他的风头更是压过太尉周勃和丞相陈平,称为砥柱中流并不为过。只不过为他人所制,以至于后来带着夫人远去齐国,虽然生年不过二十三,但一生境遇波澜起伏,足可以称为“英雄”。 而今rì我偶然听到的这首歌,却忽然明白了他最后的心思。他不愿做一个英雄,所以他没有学刚愎自用的项羽,在走投无路之际逼死虞姬,又自刎而死,而忍受诟病活了下来,为了他一生最眷恋的吕秀,什么江山大计,也全都不顾,从此只爱雪月风花。 我非英雄。 我缓缓出了口气,从烟盒里面抽出一支烟,用火机点着了,噙在嘴上。用力地抽了一口,辛辣味直冲进肺腑。我咳了一声,站起身子,辨明了方向,抬脚就走。老婆婆抬头看了我一下,又埋头做着自己手中的活计。这世间的纷纷扰扰太多,像她这种只留意于自己的事情,做好自己的人,也未尝不是好的。 我忽然有些自弃,想着那句“我非英雄”的话,一时只是觉得可笑。网上不知道哪位神人说:人生的苦恼无外乎如此:一是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二是在于想要的得不到;三是得到了又怕失去;四是得到的不如别人的好;五是,千方百计得到的,后来发现却不是自己想要的...就这样纠结、反复。 回想自己当初也是满腔的豪情壮志,以为自己是最特殊的存在,也认定自己必然可以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那只能是叫做年少轻狂,每个人不过都是平凡的人而已。与其追求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不如多关注自身和自己在乎的,世界那么大,人心却太渺小了,若是一个人的心中装着整个世界,不被活活累死才怪。 想通了这些,我霍然觉得浑身一阵轻松。扑面一阵清凉的秋风,我微微仰起头,看着独属于秋rì的天朗气清,低声说道:“刘章,多谢了!” 回到公寓,我很诧异地发现老万竟然还在,向他打了个招呼,我就几步走到书架前,想翻出一本宋词来。刚才突然想到辛弃疾的一首词,印象中是五六年前看过,但如今却记得不清了。 老万见我一回来又是翻书,有些无语,哀叹道:“汝成,你能不能别每天都钻在书堆里啊,又不是教书先生!”他见我没有应他,便又问道:“喂,你刚刚去哪里了?不会是真的去古玩城了吧!找到那个人了吗?”我随口嗯了一声,他微微吃了一惊,道:“你找到了!” 我欢呼一声,叫道:“终于找到了!”说着将手中的书对他摆了几下。老万这才明白我说的“找到了”原来是找到书的意思,不禁无语。我却是连忙翻开书,找到辛弃疾的词作,一首一首地看了起来。过了大概两分钟,我喜道:“找到了!”老万又是一阵无语,走到我旁边,问道:“我倒想看你究竟找到什么了・・・・・・” 我将书递给他,老万没戴眼镜,只能凑到书本上,一字一字地念道: “《满江红》:江行,和杨济翁韵。过眼溪山,怪都似、旧时曾识。是梦里、寻常行遍,江南江北。佳处径须携杖去,能消几两平生屐?笑尘埃三十九年非,长为客。吴楚地,东南坼。英雄事,曹刘敌。被西风吹尽,了无陈迹。楼观才chéng rén已去,旌旗未卷头先白。叹人间哀乐转相寻,今犹昔。” 老万读完了这些,将书丢给我,说道:“这不就是一首词吗?我还以为你又发现什么有趣的东西呢・・・・・・对了,我怎么感觉你这阵子有些怪怪的?”我随口道:“我没什么事情。”随即指着这首《满江红》,说道:“你没看懂吗?‘佳处径须携杖去,能消几两平生屐’,这就是说,人一生能耗费多少东西呢,应该多去看看佳处,这才是最重要的,后面说,‘楼观才chéng rén已去,旌旗未卷头先白’,人事易变,所以万事要趁早。”老万听得云里雾里的,见我满怀兴奋地看着他,愣愣地道:“所以呢?!” 我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便只能又说:“你看,笑尘埃三十九年非。《淮南子》里面说,遽伯玉行年五十,而有四十九年非,辛弃疾当时三十九岁,他说三十九年非,不是更加说明这三十九年都过错了吗?”我叹了口气,合上书本,说道:“古人都知道自省,可我还像一头莽牛一样,走了弯路还不知道回头・・・・・・对了,你记得《shè雕英雄传》里面黄蓉是怎么说全真七子的吗,‘年龄都活在狗身上了’,这话虽然难听,不过切中要害,惭愧惭愧!”老万倒抽了一口冷气,随即平静地问道:“所以呢?!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摇了摇头,说道:“我在想,我今年二十五岁,是不是也有二十五年非・・・・・・”老万耸耸肩,道:“我看你是书读得多了,变成书呆子了・・・・・・”我还在想着这二十五年是非的问题,老万接着说道:“不过你说的倒是有些道理,仔细想想,这二十五年的确像是白过了。嗯,认真说起来,咱们好像只是白过了二十四年!”我啊了一声,问道:“怎么是二十四年?” 老万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说道:“你忘了吗?三年前,咱们去了敦煌啊!”我哦了一声,老万眼中闪现出追忆的神sè,说道:“那一年,我过得很有目的xìng,虽然只是做端菜的服务员,但是想着自己有重要的事情去做,所以吃苦也变得有价值了,那时候工资两千,每个月都是jīng打细算省吃俭用,但生活过得有意义,有奔头,但现在,混rì子・・・・・・哼,可以说真的是白过了!”我苦笑道:“老万,我们没救了吗?” 老万仔细地看着我,问道:“这些天,你就一直被这个问题困扰啊!”我点了点头,道:“我掉进了自己给自己设定的死胡同,暂时还没有出来,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得救・・・・・・”我还在那里像是一个大叔一样忏悔自己的前半生,老万却叫道:“开玩笑!” 我啊了一声,看着他,老万装出义正词严的样子,说道:“现在本庭宣布最终判决,这个家伙有反省的心思,本庭念着你还有一点点悔过之心,现在宽大处理,准许你洗心革面,重新做人,退庭!”我被他滑稽的表演征服,点点头,道:“我一定改过自新,重新做人!多谢法官大人法外开恩!”老万见我终于恢复了一前的样子,拍拍手笑道:“好了,皆大欢喜!” 我看着老万,突然开口说道:“老万,我有一个想法!”老万嗯了一声,看着我,我想了想,平静地道:“我想去尼泊尔,去找她!”老万啊了一声,有些惊讶地问:“为什么突然这么想?” 我笑了一下,道:“这几个月来,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我总该有些想法吧!就像辛弃疾的那首词,既然知道自己有二十四年的非,就别让自己再有后二十四年的非。从前的那些崎岖坎坷都算了,我现在知道生命之中什么才是最重要的,所以我要去找她!”老万皱眉道:“诶,你有好几个月没联系嫂子了吧・・・・・・不知道她肯不肯放过你呢!”我耸了耸肩,笑道:“我这个xìng子也要改改了,也该学学你的奔放。” 老万听我这么说,犹如看到稀世奇珍一样,叫道:“诶?今儿是什么黄道吉rì,你这个榆木脑袋竟然有点儿开窍的意思・・・・・・不过跟着哥学有前途!不是,什么叫奔放啊,我这是自然本xìng,天生的魅力!你学不学得来还是个问题呢!”我笑了笑,道:“那你打算从哪里教?” 老万呃了一会儿,说:“先从搭讪来吧,你平rì里都不怎么理那些美女,这怎么能行・・・・・・”他正想滔滔不绝地说话,突然看懂了我笑容背后的含义,笑道:“哦,对了,你都已经有嫂子了,不用再去拈花惹草了,那我教什么呢・・・・・・诶,我最擅长的就是这些,你这不是为难我吗?那我还教你什么・・・・・・”我忍笑说道:“那就不教了,你该干嘛干嘛去!” 老万还在一旁哀嚎,我却是笑看着窗外的蓝天,脸上有忍不住的笑意。无论那些大汉朝的rì子是梦境,还是只不过是想象,也最终不过是一个过程而已。而体会了这些,心也似乎得到了重生。如今的我,可以心平气和地对着那些记忆说再见,虽然我也曾经眷恋过这些梦中的人,但生活毕竟是生活,“未知一生当著几两屐”,如辛稼轩所说,既然知道自己最在意的是“佳处”,又何必在乎消了生平几两屐? 桌子上放着的青玲玉璧静静地躺着,晦涩粗糙的表面却依然传来经历两千余年的古朴气息。犹如一个历经沧桑的老人。过往的岁月恍若南柯一梦,如今,它带着刘章不变的执念,安心地沉埋。 附录: 故事梗概及人物设定(一) - 长乐未央之大汉刘章 - 刀笔布衣 () 这本书的最初的名字叫做《长乐未央》,写的是汉初二十年的一次有名的事件,就是高后吕雉驾崩之后,汉朝大臣在陈平、周勃的带领下灭亡吕氏的故事。这本来只是历史中的一幕而已,但是为了交代故事的这个大背景以及穿插其中的主要人物,所以安排了刘章这个角sè,让他来带动整个故事的发展。这本书其实也可以作为关于刘章的个人传记来看。 但是可惜的是,史书中对于这段历史的记载有严重的缺漏,而且对于人物记录语焉不详,所以想从历史里面分出一个人所有的经历,恐怕已经不可能了。我们只能从大概的历史中来推测,尽可能还原出一个真正的历史。“还原”这个词语从一个并不是史学家的人物口中说出,难免有“可笑”的嫌疑,但是在最初的那一篇名为《历史是一面面目模糊的铜镜》的文章里已经说了,这本书不过是我的一家之言,所以那些美人、天下的情节也是杜撰而来,但是这些杜撰都是为了衔接历史。读过《史记》、《汉书》的人应该能够从中看出一些蛛丝马迹。 如今流传的关于汉初时候的历史,只有《史记》和《汉书》两本,但是这两部书中对于长安建成之后的第一次动乱的记载基本符合,但是却不太符合真实的逻辑,似乎刻意在隐瞒一些很重要的东西,比如说张辟疆。其实我所有的对于历史的怀疑都是来源于张辟疆这个人物。就像书里面说的那样,当时还只有十五岁的张辟疆在惠帝刘盈驾崩的时候献计给陈平,阻止了吕雉又一次想诛杀大臣的心思。可以说,他也是汉初的大功臣,但是史书中对他的记录不过就是那一段话而已。抛去那一段话,再没有他任何的记录,连他的父亲——留侯张良的传记里面也没有他的记录,这不能不让人怀疑——历史从这段时期内,开始出现隐晦。 而本书的故事就是从这个时机开始的。 张良、张辟疆 张氏父子对吕雉和刘盈的帮助很大,刘邦想要废太子刘盈而立刘如意为太子的时候,是张良给吕雉献计,招揽了商山四皓作为刘盈的羽翼。而四个老头子自然不是刘邦可以忌惮的,刘邦从这个事情中看出了大臣的态度,所以才放弃了立刘如意为太子的意图。从中可以看出张氏父子对吕雉母子的恩情。张良那个时候虽然不在朝堂,但是吕雉有什么问题肯定是要问他的,所以他是“大隐隐于朝”的隐士。这个情况被陈平看在眼里,可能会有想法的。因为谋士存在的意义就是在于得到君主的赏识,那个时候的吕雉倚仗张良,对陈平来说,只怕是一种折磨。更何况,两人一个yīn谋,一个阳谋,xìng情只怕也是不同,张良以恬淡为主,而陈平却表里不一,不会让人看出他心中所想。 但是在惠帝驾崩的时候,张良还是决定救刘氏,因为那个计策是张辟疆说给陈平的,换言之,就是张良跟陈平联手,保住大臣,也就是保住了拥护刘氏的力量。在一段时期内,吕雉和朝臣都处在一种很微妙的关系中,所以,虽然表面上大家和和气气的,但平衡的力量随时都有可能被打破。 关于张辟疆之死,历史上没有提,而小说中将他的死设定在长安的第一次变乱中,这个是我的臆测。张辟疆的死,我将他跟他父亲张良的死联系在一起。历史中记载的张良去世的时间也不相符,《史记》说是在高后八年,《汉书》说是在高后六年,明显有出入。那我相信哪个?《史记》。 因为高后八年是一个很敏感的时间,这一年高后驾崩,长安大乱,张辟疆或许就是殁于此役,这样一来,张良的死也就顺理成章,因为自己最爱的幼子过世,所以郁郁而终。但是在小说中,我加了一些“封建糟粕”的东西,那就是命格。张良是一代谋臣,我给他加了一些神秘的sè彩,说他也接触了奇门遁甲之术,能够逆天改命什么的。因为《太公兵法》名声太大,而且姜子牙又类似于神仙一般的人物,加上一些神秘sè彩也不为过。 但这些安排只是为了引出一个人,进而串联出那些隐藏在背后的人。这个人就是许负。 许负 许负是一代奇人,他最拿手的是算命,但他却不是像后来那样在市井中固定摆摊的样子,而是游走不定,似乎天下间都有他的踪影,这也是奇人的作风,来无影去无踪,神龙见首不见尾,这些特点更增加了许负的神秘xìng。 但是在历史中,这位极jīng于周天易理的人是个女子。史记中有提到她,说刘邦最后封她为“雌亭侯”,我最初看到这个的时候,有点儿难以接受,因为是小说家言,所以将她和那个为刘邦相面的“田间老父”结合在一起,并根据同时代的人所碰到的所有神秘的“相者”,都归结在一个人——许负的身上。 汉初有许多相面的人,刘邦、吕雉一家人碰到的田间老父,相薄姬,说她当生天子的相者,说周勃会饿死的相者,说邓通应当饿死的相者。这些人全都没有留下姓名,反倒是留下一个叫“许负”的妇人。通过加工,我让他们统统都变成一个人,就是一个通晓易理、jīng于命格的奇人许负。 许负的角sè有很大的作用,一个方面,他是为了回答“刘章”的问题,那些玄之又玄的问题,说到底不过就是一个人的jīng神状态而已,但是刘章再世为人,虽然经历,但是懵懵懂懂的,并不知道其中的道理,而许负正是这个点睛之人。像他说的那样,世间的人,平淡者多,境遇离奇的人少,他不过是为了看这些故事而已,算是这等高人闲时候的“乐趣”吧! 另一个方面,许负的出现是为了引出薄姬。 薄姬 大汉开国高皇帝的一生有几个重要的女人,见诸史册的只有五人:刘肥的生母曹氏、刘盈的生母吕雉、刘如意的生母戚夫人、刘恒的生母薄姬,还有刘长的生母,不过不知道名字,其他几个皇子的生母就不知道了。曹氏早死,也是因为如此,刘邦之后的嫡子与长子皇位之争中,刘肥没有实力,所以只能接受刘邦的册封,成了齐王,而刘盈凭借着自己的母后吕雉登上了帝位,刘盈继位之后,吕雉处死如意和戚夫人,放逐薄姬,赢得了全面胜利,整个未央宫都是她的天下了。 但是薄姬绝对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简单。 薄姬的父亲和魏王的宗室女子魏媪私通,生下薄姬,后来秦朝覆灭,魏豹自立为魏王,薄姬就进了魏王宫。但是许负相薄姬,说她能生天子,所以魏豹背叛刘邦中立,并与项羽联合。刘邦气不过,派曹参灭了魏豹,薄姬作为寻常宫女,被关进了织室,后来刘邦去了趟织室,见薄姬是绝sè之姿,就带进了**,但之后就不怎么搭理她,薄姬应该会拉拢人,她少时曾和管夫人、赵子儿交好,就如同陈胜一样立了一个“先贵勿相忘”的誓言,但管、赵二人只当做笑料而已,但却被刘邦听到,对薄姬大起怜惜之情,于是召幸了她。也就是在那次,薄姬说“昨暮夜妾梦苍龙据吾腹”,如此水到渠成,一幸生男,就是代王刘恒,但之后薄姬就很少见刘邦。 这里面有一些问题,就是薄姬的身份。薄姬并不是寻常女子,没有什么根基,她是魏王之后,也是类似于公主生下的公主,虽然是魏王的支属,但是在当时的情况下,整个魏氏没有了根基,唯有一个薄姬,虽然是妃子,但至少算是有身份的人,所以我推测,当时的魏氏应该投靠在薄姬之下,听命于她。 这些在历史中自然没有记载,但是司马迁的笔下留下了一些蛛丝马迹,那就是昔rì的薄姬成了薄太后之后,对魏氏的封赏。“薄太后以为母家魏王后,早失父母,其奉薄太后诸魏有力者,于是召复魏氏,赏赐各以亲疏受之。薄氏侯者凡一人。”这么说来,魏氏的势力不显山不露水,一直在暗中帮助薄姬争夺天下。 关于刘邦临幸薄姬之后就不再见她的问题,刘邦大概也有自己的考量。吕雉的心思他应该很清楚,对于他宠幸的戚夫人,吕雉恨不能杀之而后快,戚夫人母子已经是吕雉的眼中钉肉中刺,刘邦这位帝王不可能任由吕雉如此,但吕雉的权力很大,而且他驾崩之后无人能够驾驭,所以刘邦只能被动地忍住心痛,不去见这对母子,以示自己对她的漠视。但或许刘邦真的信了薄姬的儿子会当天子的说法,所以才跟薄姬如此作态,为的就是保住薄姬母子。而吕雉果然没有杀掉薄姬母子,而是允许薄姬带着幼子刘恒回到代地。 这也许是刘邦和薄姬的打算,不过是吕雉遂了她的心愿而已。这样一来,魏氏可以在代地有了根基,不似在长安中那样受人限制。在长安的自然也有人,这些人都隐在暗中,慢慢蓄势,伺机而动。书中说的围棋之道,金角银边草肚皮,吕雉居于长安正中,算是草肚皮了,而薄姬远离朝廷争斗,后来果然护佑儿子以王侯入主未央宫,也是一代才人。 关于薄姬的权力问题,史书没有提到虎符的问题,但是周勃作乱之时,夺了南北两军的虎符,自然是要上缴,而且汉文帝应该手掌虎符。但我觉得虎符应该是在薄姬的手中。汉文帝刘恒在历史中应该也是优柔寡断型的,他八岁时被薄姬带到代地,代地的军政应该都是在薄姬一个人的手中,所有的决策也都是薄姬,还有魏氏的功劳,刘恒在一定程度上也是一种傀儡,汉朝以孝立天下,刘恒对母亲很是尊敬,但他xìng格温和,不过是个守成之主,并非好似雄才大略的英主。 也许历史中的薄姬没有这么多的权谋,她不过是奉行老子清静无为的思想,所以后来侥幸得了朝臣的推举。但是无论如何,在吕雉和薄姬的这场争斗之中,说不上谁输谁赢,但是赢了的往往是笑到最后的人。而薄姬从代地带着风沙回到未央宫的太后宝座的时候,或许会想起吕雉,这个她一生难忘的对手。 薄姬做了太后之后,她手中的权力最终是到了窦氏的手中,窦氏的经历算得上是传奇中的传奇。 窦氏 年少时候窦氏的经历已经无人可以知道,只知道她是赵之清河观津人,以家人子入宫侍太后,就是吕雉。后来吕雉要拉拢刘姓诸侯王,就按例赐宫女,窦氏在其中。窦氏本来想着是在赵籍,因为那里是自己的家乡,本来一切都说好了,但是负责分派的宦官忘了这件事情,将窦氏误置在代籍。当时窦氏“怨其宦者,不yù往,相强,乃肯行”,就这样,窦氏的命运出了一个极大的转折。因为后来的代王刘恒入主长安做了天子,窦氏也成了皇后,地位扶摇而上。 但窦氏不是真心的,她并不愿意去代国。也许从前她在吕雉身边,在未央宫的时候,曾经憧憬幻想过什么,但是在吕雉打算将她赐给诸侯王的时候,她应该只是想回到故乡,安分地做一个王妃而已,但是历史偏偏对她开了一个玩笑。在书中,我将这一切归结于一个必然。历史是人创造出来的,历史中的事情也全都是人为,就算是当时不知道,但“有心栽花花不发,无意插柳柳成荫”,一切都是有原因的。 当时掌管籍贯的宦者当真是那么健忘,独独将窦氏的籍贯弄错,才弄成的这个无心之失?相比之下,我更相信这是一个yīn谋。也就是说,即使是吕雉用这么酷烈的手段来震慑四方,但是依然有势力在暗中兴风作浪。窦氏虽然是其中的牺牲者,但她也知道自己没有了回头路,所以她也踏上了吕雉的路途。 在代地期间,刘恒原来的代王夫人曾经为刘恒生下四个儿子,但是刘恒当上皇帝之后,这四个儿子一个一个接着病死。世界上没有这么凑巧的事情,而这四个小儿之死,只有一个人得到了好处,那就是窦氏。这之后,窦氏的儿子刘启就成了长子,名正言顺地成了太子,而刘启成了太子,窦氏又风言大臣督促刘恒立皇后,这个时候,皇后之位已经是非窦氏莫属了。窦氏就这样一步一步在未央宫站住了脚。 但这些只是未央宫宫中,朝中没有倚仗的妃子照样也是不能长久,窦氏根据吕雉的经验教训,扶植自己的哥哥窦长君,而后就是窦少君,这两人在朝中与窦氏互为犄角,形成牢固不破的利益体,这样的安排已经是万无一失了。而薄姬正是因为看出了这些,所以才对窦氏有了戒惧之心,这样的对手比之吕雉更加可怕,所以薄姬才拱手将手中的六宫之权全都交到窦氏手中。但是薄姬想用联姻的方法,保障薄氏和魏氏在后朝的权力,这些窦氏也答应了,不过刘恒废黜薄皇后,恐怕薄姬就算是死了也不敢相信吧!(刘启废黜薄皇后为后世开了先例,之前的吕雉强势,刘邦是废黜不了,张皇后和刘盈虽然是甥舅至亲,但刘盈也没有废黜张皇后;窦氏纵然失明,刘恒也没有,但是刘启做到了,无非是薄姬已死,薄氏在朝中没有势力,后来刘彻废黜陈皇后,也是同样的道理。) 窦氏为什么会失明,她什么时候才失明的,这些在史书上没有具体的记录。恐怕是因为感情不顺利的缘故,所以就有了后来的窦氏和刘章的一些花边的事情。所谓小说家者流,不过就是为了捕捉一些花边之事,加以润sè。但是人生有不可得之事,纵然是如窦氏一般领袖群伦的人物也不可能事事顺心如意。 未央宫从建立之rì起,吕雉、薄姬、窦氏三人轮番上台,开启了一个jīng彩的时代。但说到底,其实她们只是被困在未央宫里的女人而已,尤其是窦氏,自小入宫,好不容易可以出得了未央宫,但是上天偏偏让她做女子中的第一人,无可奈何之余,只能说,她的一生,可以算是真正的未央悲歌了。 刘恒 关于刘恒的叙述,在具体的章节里已经有很多,我不再重复说明。历史上的刘恒是个宽仁之主,因为大汉朝刚刚经历吕雉的女祸,所以大臣不想再看到天子的母家太过强势,就这样,刘恒因为生xìng温和,比之剩下的淮南王人品好了不少,而且他的母家薄姬又没有多少实力,所以大臣就图谋迎立刘恒做了天子。 但大汉朝女子掌权的历史并没有结束,可以说是更加集中而已,从吕雉一直到窦氏,窦氏执掌权柄达半个世纪,后来的汉武帝刘彻对于这位太皇太后的影响力只怕很是头痛,也吃了不少的苦头,所以为了杜绝**中的女祸之乱,才在立昭帝为太子的时候,赐死钩弋夫人,虽然手段酷烈,但是也有历史的根源。 刘恒在位期间,不侵民不扰民,勤政节俭,算是一个比较不错的皇帝。汉初的帝王大都崇信道家无为的思想,这很有利于恢复民生,而刘恒废除肉刑,是一件大功德的事情,刘恒开创了文景之治,是后世称颂的仁君,也是后来帝王争相效仿的对象。 但这是历史中的褒赞之词,刘恒除了是一个仁君之外,更是一个帝王,一旦是涉及到原则上的问题,刘恒却是绝不心慈手软,从他对付陈平和周勃的手段中就可以窥出一丝端倪来。 陈平、周勃 陈平、周勃二人是汉初的功臣,陈平是谋臣,周勃是武将。刘邦的谋臣除了张良之外,就是陈平了。张良进献的计策只是大的规划,是总体的,陈平是不断完善,二人相辅相成。张良的计策是君子之争,陈平却不讲这些,在楚汉之争时,刘邦给陈平四万斤黄金,任他来用,而陈平不负所望,成功地离间项羽和范增。文臣之中,陈平的功劳能排到第三(第一是萧何,第二是张良)。 周勃的功劳也很大,灭秦之后,大小仗从无败绩,还定三秦,击胡,定燕地,代地功劳很大,惠帝封他为太尉。在高后驾崩前后,刘邦留下的武将已经没有多少了,其中就是以周勃为首,灌婴和滕侯之属没有这么大的权力,所以,安定刘氏的重任就落在陈平和周勃这一文一武两个人的身上。 夺虎符,北军的虎符被吕禄让出,而南军的虎符在吕产手里,陈平周勃不知道该怎么做,刘章请命去杀了吕产,而且他也很顺利地将吕产诛杀,然后一切顺理成章,吕氏为祸朝廷,满门抄斩,所谓杀吕更始,斩吕禄,笞杀吕嬃,长安震动。 这是历史中的陈平周勃定国安邦的故事,无论真假,至少陈平和周勃是大汉朝的功臣,迎立代王刘恒为帝之后,第二年,陈平辞去右相,周勃为左相,地位在周勃之下。之后就是刘恒质问周勃的一些话,周勃不能对,陈平对,刘恒问:“苟各有主者,而君所主何事也?”这句话已经很要命了,也许刘恒这个时候已经想着要废去丞相这个位置,但是陈平看出了刘恒的心思,虽然后来专一为丞相,但是不怎么理朝政,次年陈平就去世了。 陈平在世的时候,尚且能够指导周勃一些事情,但他死后,周勃难免又有几分傲气。汉初时候有一个说法,说丞相萧何过世后,曹参很得意地对人说,你们等着看,朝廷的任命马上就来了,果然,不过几rì,朝廷征用他为丞相,接替萧何。周勃这个时候大概也存了这个心思,刘恒也给了他这个机会,但是不过十个月,刘恒一道圣旨,说列侯回自己的封地,丞相百官之首,应该做个表率,一句话将周勃打发回去了。 周勃后来被人污蔑说要造反,几乎被狱吏逼死,后来为人也老实了很多,文帝十一年的时候去世。他的儿子周胜之因为杀人,判了死罪,收回了周勃的封地。那个时代,像周勃那样有权势的人杀个人不算什么事情,但周胜之以这个罪名被杀,只怕有些想不通。不过,yù加之罪何患无辞,正所谓树大招风,周勃的败落也是自然的道理。他另一个儿子周亚夫更是不知道吸取老爹的经验教训,xìng子同样倔强戆直,被羞辱逼迫而饿死也是自然的了。 陈平临死的时候说,我多yīn谋,道家之所禁,应该说这话也得到了应验。他的儿子陈买在文帝三年就死了,只不过比陈平晚死了一年,父子两个接着死了,可能算是报应之说。而也正是因为这个想法,所以张辟疆的死也归结到张良的身上。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前人造业,后人遭殃,这其中或许真的有什么因果的关系存在也说不定。 戚夫人、如意 在中国的古代历史中,戚夫人的死状可以算得上是很惨的那种,想象一下,“断手足,去眼,辉耳,饮瘖药,使居厕中,命曰‘人彘’”,这是何等的惨状,史书记载仁慈的孝惠皇帝刘盈看到戚夫人的这副样子,“乃大哭,因病,岁余不能起”,刘盈怎么也是个男人,但仍然被吓得不轻,这些大概可以从侧面看出吕雉手段的酷烈。但是在这个部分,我不想讨论吕雉的什么,只想说说戚夫人和她的儿子刘如意。 戚夫人的记载,史书上也很模糊,只知道她是定陶人。定陶是天下正中,四通八达的地方,所以很适合商人。历史中记载,在范蠡的那个时代,范蠡助越王报仇之后,就来到定陶,用自己从前的政治手段来经商,而且很成功,陶朱公后来成了富翁的代名词。戚夫人的家世应该很好,所以懂得楚舞这些取悦男人的东西,也让她有了资本可以在刘邦耳边吹枕头风,想要让自己的儿子如意取代太子刘盈的地位。 进入皇宫的女人,当然知道自己没有退路,只有一直往上爬,才能够保住自己的命,所以,身为定陶大户人家女儿的戚夫人也必须要压过吕雉这个绊脚石。女人的招数,无非就是那些,但唯一能够动摇吕雉地位的,一个是刘邦,一个是刘盈。所以枕头风必然是不会少的,而最能够打倒另一个女人的有力武器无非就是说这个女子的一些令人诟病的行为,而吕雉偏偏就有这样的事情,所以,戚夫人应该会用吕雉的清白问题向刘邦挑拨。 楚汉之争期间,刘家人包括太公,刘媪、吕雉等基本都被项羽抓去,关押了两年。这两年期间发生过什么事情,谁也不能说清楚。而这个事情无疑能让戚夫人抓住吕雉的话柄,污蔑她的清白。刘邦也很可能会生气,乃至于对吕雉不理不睬,但是吕雉对刘邦有很大的帮助,助他起兵,帮他平定天下,而且也是为了他的基业,才被项羽捉去,而且两夫妻配合默契,杀韩信、斩陈豨、消灭彭越中,吕雉出过很大的力。刘邦虽然怀疑吕雉,但也只可能是对她不理不睬,犯不着废了她的皇后之位,因为还有一个刘盈,刘盈是吕雉最后的挡箭牌。 我后来分析吕雉的手段,可能吕雉的xìng格在后人看来有一些变态的感觉,但是若非是戚夫人真正触动她的逆鳞,她不会这么震怒。刘邦后来已经不是单独地听听戚夫人说话,他是铁了心的想换掉太子,连他的第一谋臣张良的话也只当做耳旁风了。可能戚夫人因为看到只说吕雉的谗言不够分量,竟然将口水吐到了太子刘盈的身上。 众所周知,刘盈和他老爹刘邦的xìng格很不相像,刘邦是痞,后来的吕雉是心狠手辣,刘盈和这个时候的两个人都不像,所以刘盈应该像他娘年轻的时候,就是当初的吕雉。这些本来没有什么问题,但若是戚夫人拿刘盈来说事的话,还真能说出点儿什么类似于刘盈不是刘邦的亲子的话,因为父子两人怎么看怎么不像。而刘邦也开始有些怀疑,以至于不念夫妻之间的恩情,坚决要换掉太子。 吕雉或许对于旁人对她的污蔑可以容忍,但若是有人把主意打到刘盈身上的话,那就是相当于将吕雉本人逼到了绝地。她是绝不可能容忍旁人污蔑她的儿子。所以,后来的她用惨无人道的手段报复戚夫人,甚至让她也事先尝到丧子之痛,将她的儿子刘如意残忍地鸩杀。这种报复手段固然是令人发指,但吕雉也终于算是快意了。 刘如意的死只能说是可怜,当时的刘如意还是一个儿童,就莫名其妙地被鸩杀了。而刘盈也因为这件事情受到重创,可能是以为自己纵然是皇帝,但是连一个想保护的人都保护不了,所以终rì沉迷酒sè,让自己的身子越来越差。历史中是这么说的,但是小说中为了增强故事的转折和意外,重新勾画了另一个可能。那就是刘盈是一个孝子,再说他也不想做皇帝,所以想要将皇位让给刘如意,只不过这样只能是将祸患留给了刘如意,吕雉好不容易将自己的儿子扶上皇位,而刘盈却想轻而易举地将皇位让给刘如意,这种事情她绝对不能容忍,所以鸩杀了如意。 这些关于戚夫人和刘如意的推测可能只是一种推测,但是谁也不能保证这些事情没有发生过,戚夫人可能真的该死,但她没有必要死得这么凄惨,吕雉自然也该杀戚夫人,但是手段没有必要那么酷烈。但是历史都是已经发生的既定事实,如果强要我说的话,只能怪戚夫人选错了吕雉这个可怕的对手。 审食其 吕雉无疑是可怕的,但是她同样也有不为人知的情感经历。当然,除了汉高祖刘邦之外,另一个历史人物与她的关系就显得有些扑朔迷离。这个人就是辟阳侯审食其,如同鲁迅在《<绛花洞主>小引》中说:谁是作者和续者姑且勿论,单是命意,就因读者的眼光而有种种:经学家看见《易》,道学家看见yín,才子看见缠绵,革命家看见排满,流言家看见宫闱秘事……。而因为明代冯梦龙在《情史》中的一段记载:“刘项争雄,太公与吕后常在楚军中为质,舍人审食其从焉,后因与私。既定天下,食其以功封辟阳侯。辟阳侯谨慎,尝为外庭解纷。故终吕后之世无患”,后人在看待吕雉和审食其的时候,大多时候看到的是一些风流韵事。 刘邦出去争夺天下之后,将自己的家人交给了哥哥刘仲和审食其照看,如果他不是认为这两个人可靠,他怎么会轻易托付?后来这些人都被项羽捉去,在项羽的地盘里待了两年,似乎是真的有机会,也有可能发生一些不正常的关系,历史果然如此吗? 吕雉是一个很聪明的女人,虽然当初她父亲将她嫁给一个年龄大过她,而且还是一个**无赖的时候,她都默然接受了。吕氏自称是秦国时候吕不韦的族人,而吕不韦最出sè的本领就是奇货可居。她既然认定刘邦是她的丈夫,若是果然与审食其有私,刘邦不可能视而不见。我在前面说了,这些往吕雉身上泼污水的言辞应该是从戚夫人开始的,戚夫人为了将吕雉身上泼脏水,这样的说辞肯定是一大箩筐。 有一种说法是,吕雉自从从项羽那里回到刘邦这边之后,刘邦再也没有碰过她,生理方面得不到满足,所以行事乖张暴戾,对戚夫人这样,大概是因为羡慕嫉妒恨,恨这个女人夺了她的丈夫、她的恩泽,所以才如此。这当然也是一个很好的说法,我不反对,因为历史已经无从考证,不过我的认为是,吕雉的这种不公正待遇,是一些人对她的污蔑。 审食其是一个舍人,类似于随从之类的。小说中写的是,审食其喜欢吕雉,是年轻时候的吕雉,所以后来他放不开,而吕雉却利用审食其来气刘邦。这是一个暗恋的故事,审食其的经历就有些凄凉,因为他无论如何都得不到吕雉,只不过是吕雉手中的棋子而已。 书中的审食其是一个痴情的男人,也是一个负责的男人。在项羽的军队抓住刘邦家人的时候,审食其可以逃走,却因为自己身上的责任,还有心中眷恋的吕雉,所以他义无反顾地去项羽的军营。项羽因为钦佩他的勇气,所以准许他陪伴在吕家人身边。而审食其也在军营中帮吕雉挡住了许多人的sāo扰。这是一个简单的爱情故事,没有那么多的花边新闻。 审食其的事情,惠帝刘盈也有怀疑,甚至自己笃定那些外人说自己的母后,所以在书中提到了另一个细节,就是审食其为自己和吕雉关系的辩白,他甚至以臣子的身份打了惠帝,而审食其死的时候,想起了年少时候自己眷恋过的吕雉。我对审食其的着墨很少,许多事情也是一笔带过。 附录:故事梗概及人物设定(二) - 长乐未央之大汉刘章 - 刀笔布衣 () 吕雉 吕雉的这个角sè我一直都不知道该怎么写,因为这样的女人不是寻常人所能够理解的。也许那些杰出的人不过和普通人一样,因为同样生而为人,但人跟人是不同的。吕雉就是这样一个杰出的人。 中国历史上,有四个半女人的功业最为引人注目,战国时期的赵威后、大汉高后吕雉、北魏冯太后、大唐女皇武则天,还有就是清代的孝庄。这五个女人中,赵威后的功业知道的人不多,《战国策》中有一篇叫做《触龙说赵太后》的文章,赵威后功业不多,但是应该说是女子秉政的开端,可以算半个。其余的四个人每一个都是女中翘楚,姑且略过冯太后、武则天、孝庄等人不说,吕雉帮助汉高祖刘邦安定天下,稳定朝纲。有人说,守业更比创业难,这句话就是说,刘邦打天下容易,但是帮他守天下的吕雉的功劳自然是显而易见的。 而且,吕雉大约是后妃争斗的鼻祖。 夏朝妹喜、商朝苏妲己、周朝褒姒还有chūn秋时候的骊姬什么的事情是祸乱江山,应该不算是后妃争斗,秦朝一统天下,但是始皇帝貌似并没有立皇后,而且那时候后妃都怕他,只怕是没有心思争宠。汉朝就不同了,吕雉是刘邦正妻,但偏偏刘邦是sè中饿鬼,难保吕雉不生气,而且刘邦驾崩之后,吕雉第一件事情是将儿子推上天子之位,第二件事情就是整顿**,将那些往rì她看得不顺眼的狐媚子什么的全都杀掉,而且对于她最痛恨的戚夫人更是做成了人彘。这道后来就成了后妃争斗惯用的伎俩。所以说,吕雉为后世的妃子立下了一个典范。 但吕雉的角sè很难写,因为表现一个复杂的人xìng很难。而且书里的吕雉一切的行为都可以被理解,所以难免有美化她的嫌疑。只能说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吧,我想塑造的吕雉不过是一个简单的女人,她爱自己的儿子甚于一切,但是丈夫去世,她就成了一个掌家的女人,还要防着别人来分家产。可能年少时候的吕雉是个少不谙事的姑娘,但是经历了后来的沉沉浮浮坎坷人生,她的心早已经变得坚硬,但是为了她丈夫和儿子的基业,她没有选择。 关于吕氏动乱的猜测,占主流的人以为是吕氏要造反,而且吕雉也有野心,想要夺取刘氏的天下。这大概是不可能的,吕氏虽然在刘邦起事之初有过很大的帮助,比如刘邦想要什么粮草的,吕家是大族,有这个实力去资助刘邦,而且刘邦总是打败仗,输了就会夺别人的军权,这种**事情他没少干,只能说是刘邦欠吕家的,但吕雉是一心帮助刘邦安定天下,那些诛杀韩信、彭越的事情,还有震慑朝臣的事情,大多都让吕雉干了,所以当时的朝臣对她畏之如虎,比之刘邦更甚。 这样说来,吕雉在大汉朝有足够的影响力,她应该会有异心。可是她没有,刘邦临终的时候,说了一句很意味深长的话,就是吕雉问谁可为丞相,刘邦说萧何之后曹参,曹参之后王陵,王陵太过介直,所以让陈平做副手,而且钦定周勃为太尉,说“安刘氏者必勃也”,刘邦其他的事情不行,但是用人是没话说的。如果吕雉真的想要刘氏的天下的话,她大可在后来将这几人处死,但是她一切都按着刘邦说的去做,显然是没有什么异心的。 但吕雉不一定没有挣扎过,因为吕家人一直都认为刘邦可恶,不该拥有天下,吕雉应该也有过挣扎。我最开始的时候也想写出这一份挣扎,但是写着写着,吕雉的xìng格已经那个样子了,所以想改也改不了了。 吕雉并不是一个冰冷的存在,她也不过是一个凡人而已,只不过那时候的形势完全由不得她,她也只能以一个女主的姿态将自己包围得严严实实的,让人看不出她有什么波动。从后世的观点来看,吕雉是一代英主,而且她所有的决策,清静无为、对匈奴的态度,以及用帝王的手段来笼络压制朝臣,这些都是可以名诸后世的功业。但是只因她是女人,无论她做得多好,总是有人苛求,所以她安定朝纲的事情变成了残暴,变成了代刘盈秉政,yù夺天子之权,而她在项羽营中的两年也成了她百口莫辩的污点。 但吕雉是高傲的,她不会向旁人解释什么。她同样也是理智的,也许她早就预料到了吕氏的覆亡,所以才千叮咛万嘱咐,让吕产和吕禄千万要握紧手中的将印虎符。但冥冥之中似乎真的有天意,吕氏自从吕雉驾崩之后,再也没有主心骨那样的人物,吕家如同是断了大梁一样,非非常之人,而享受非常之位,引来的只能是祸患罢了。吕氏的覆灭也只能说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但至于是谁先发难,恐怕并非如史书中记载的那样。 吕氏若是果然有反心的话,吕禄不会将将印拱手让出,吕产也不会傻乎乎地只带了那么少的人去未央宫劫少帝,他们手中有南北两军,稍微有些见识,也不可能让人夺了军权。 但长安之乱确实发生了,吕氏失去将印,也失去了最后一条退路,只能是任人宰割的份儿。史籍中记载,吕产死后,吕更始被杀,吕禄被斩,吕嬃被笞杀,长安中的吕氏几乎死绝,除了一个刘章的妻子,其余各地分封的的诸吕,有的避祸而去,有的直接被人杀掉。吕雉生前辛辛苦苦为吕氏构建的一切在她死后不过两个月就飞灰湮灭,也算可叹。 吕雉这样一个传奇的巾帼妇人,除却史书中为她定下的那副面孔,还原的吕雉或许才更有生命力。书中为她加了一个桥段,就是刘章跟吕秀成亲之rì的那个“结发”之礼,那时候的吕雉是一个平凡的长辈,那才是她除了冷厉的面孔之下的真实。 惠帝刘盈张嫣 惠帝的一生,也许就是一个悲剧。 史书中的记载,刘盈仁弱,仁慈之外,再加上一个弱字,让人眼前仿佛出现一个面sè苍白,又瘦弱的文弱书生的感觉。或许他的形象真的和文弱书生有些类似,而他短暂一生的经历可谓是一个苦难的历程。 众所周知,刘邦起兵打天下,无暇照顾家人,年幼的刘盈只能也是随着军队住着军营,在战争中更是有生命危险,在和项羽的大战中,刘邦仓皇逃窜,后有追兵事情紧急,刘邦竟然将自己的儿子推下车,想减轻负重从而逃过追兵,幸而有一个滕公夏侯婴几次将刘盈又抱回车上,不然刘盈的一条小命就这么挂了。 逃走之后的刘邦面对着刘盈,应该是有那么几分愧疚的,虽然刘盈还小,不懂得这意味着什么,刘邦后来让刘盈守在自己的大后方,栎阳,作为太子养着,如此刘盈这才算是远离了战火。天下安定之后,刘邦驾崩,刘盈登基,然后他见证了自己母后的种种作为,可能是心中过于震动,所以让年青的刘盈有些厌世的情绪。 刘盈应该是反对战争,反对残害人的生命,虽然他在栎阳安居,但是透过栎阳,他仍旧能够知道天下正是一片战火之中,如此,他的xìng格中有一项很重要的情怀,那就是怜悯之心。他反对一切xìng质的杀戮,但是他又见惯了杀戮,而且这个杀戮的主角是自己的父亲母亲,所以他就更加不能接受,也将自己父母所做的罪孽全都归咎于自己的身上,可以说,刘盈身上背负了太沉重的东西,而这些对于生而为帝王家的人来说,本来不应该是什么,但这些却是刘盈身心中摆脱不了的枷锁。 另一项,和皇后张嫣之间的关系,更是他难以言说的痛苦,刘盈大张嫣五岁,这在年龄大些也不算什么,可当时他们都还小,刘盈十六岁登基,张嫣则是在十三岁做了皇后,年龄是很小,但古人都开智比较早,比如甘罗,八岁为丞相,和吕不韦比肩,秦舞阳,十二三岁当街杀人,这两人也不像后来的人一样,十二三岁什么都不懂。他和她是古人,年岁这一点上倒是无可厚非。但二人的身份上,刘盈是张嫣的舅舅,而且是亲舅舅,刘盈娶的是自己亲姐姐鲁元公主和赵王张敖生下的女儿。 这个身份在今天看起来有违人伦,但当时应该是没有什么事情的,我们说有违人伦是因为我们以今天的眼光来看,但那段事情已经是历史,要想知道历史中的真相,也只有将人物复原在历史中。 书中写的是张嫣对自己的这位像哥哥一样的舅舅倾慕,所以才哀求吕雉赐婚,这个应该是存在的,因为书中的背景是刘盈和张嫣一起长大,都是在栎阳,而且古时候人开智较早,张嫣又是女子,所以才有了后面我们认为的“不伦之恋”。但正如书中说的那样,吕雉就算是想要用张嫣来巩固吕家的位置,那她可以直接找吕家的人来做刘盈的皇后,那时候自然会有年龄地位相似的两人,而不是张嫣,所以以为吕雉用张嫣巩固吕家地位的论述根本就站不住脚。 这段恋情到底怎么样,可能刘盈的态度说明了一切,他没有和张嫣圆房,可能也认为是有违人伦,但在这件事情中,谁都没有错,我们也无法去苛求古人,因为谁都不懂他们的心结。 现实中的刘盈是什么样子?不知道,但至少不会是懦弱,他有怜悯之心,而且背负太多刘氏和吕氏的恩怨,一方是自己的父亲,一方是自己的母亲,他谁都不愿伤害,所以只能选择伤害自己了。史书中记载了惠帝两件事情,是带有说话的,一个是他起一座复道,类似于天桥,每次出行都是在高帝庙上面经过,叔孙通劝谏,刘盈这才恍然,于是想马上毁掉,但叔孙通建议迂回地处理此事,刘盈也接纳了他的建议。如此看来,刘盈知过能改,另一件事就是曹参不管事,刘盈就让他儿子问话,曹参一听儿子说话,cāo起家伙就是一阵暴打,刘盈知道后,就亲自去问曹参,曹参说了话,刘盈也接受了意见。这些小事中或许只是一个小方面,但却可以看出一个真实的刘盈。 书中写的他驾崩的情节,只是为了让他和吕雉冰释前嫌,这对母子很让人嗟叹,所以给了他们这样一个算是美好的结局。而刘盈说,来生只愿陪着自己的父亲母亲,还有一个张嫣,不再管什么天下,虽然说是为了照应主题“长乐未央”的感叹,但这样的事情,未尝不是这位仁慈皇帝的心声。 刘肥 汉高祖刘邦有八个儿子,排列下去依次是:刘肥、刘盈、刘如意、刘恒、刘友、刘恢、刘长、刘建。刘肥是刘邦的长子,是刘邦四十岁之前和曹氏生下的儿子。在这个地方提到刘肥,可能有些不可思议。因为刘肥的事情在书中着墨不多,基本都是回忆加陈述,但刘肥的角sè是很重要的,也是贯穿整部书的一个伏线。 提到大汉朝的历史,研究刘盈和刘肥的嫡长子继承制的人很少,因为这段历史很清楚,刘盈完胜,刘肥做了齐王。但是也就是这个嫡长子继承制,在大汉朝前五十年的历史中,也就是在吴楚动乱前后,乃是一个不得不提到的问题。 刘肥年龄比刘盈大了不少,基本上有十几岁,不然刘肥的长子也不会和刘盈的年龄仿佛。这在当时是很有利于继承天子之位的,刘邦做皇帝的最后几年,准备收拾英布的时候,下令让齐王带领军队围杀英布,那时候的齐王刘肥已经是一个出sè的诸侯王,将天下托付给他也是一个明智的选择,但是当时刘邦宁可选刘如意,而没有提起刘肥,大概真的是因为他的母亲早亡,没有依靠的缘故。 所以刘肥只能黯然地接受了这个任命,离开了长安,远赴东海之滨的齐国。但是刘邦并没有亏待他,相比于刘盈坐拥长安,但只不过有关中之地来说,刘肥的齐国是第一大诸侯王,等同于天子了,所以刘邦当时是立了八个儿子,也是将天下分成了八份,每一个封地都是刘氏的支属,这是刘邦迫于无奈之下的选择,也是保存刘氏血脉的一个好方法。 但这种奇思妙想被吕雉打破了,她不是傻子,不会看不出来,自己儿子只有关中之地,出了关中,赵王、代王、燕王、齐王、梁王、淮南王,每一个诸侯王类似于天子,这种局面吕雉难以容忍,所以他一个一个地下手,先是威逼齐王,刘肥果然服输,割了一个城阳郡给鲁元公主,然后其余的都是小角sè。吕雉等自己地位稳固之后,逼死赵王、梁王,一步一步地想要将这些分散而零碎的诸侯王国土重新纳入自己儿子的脚下,可惜刘盈二十三岁就驾崩了,不然,以吕雉为刘盈打好的基础,后面的七国之乱也就不会发生了。 刘盈的驾崩,已经让诸侯王蠢蠢yù动了,但是一个吕雉在关中坐镇,无论如何,天下都乱不起来,但是吕雉刚驾崩,天下就乱了,说到底,还是一个皇位没有归属的问题。天下的诸侯王认定惠帝之后的少帝不是刘氏嫡亲血脉,所以都想争这个天子之位,所谓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汉初虽然没有出现大的动乱,但是齐王刘襄(刘肥长子,刘肥薨后,袭齐王之位)领兵西进荥阳,便是最好的例证。 吕雉驾崩之后,身在长安的朱虚侯刘章立刻给自己的兄长刘襄写信,劝他起兵,因为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齐王刘襄的身份,乃是刘邦的长孙,刘邦的嫡脉既然已经名存实亡,那么长子就有最大的机会继承皇位,所以刘襄一举兵,几乎全部的诸侯王都震动,但也跟着他靖难,这个时候,刘襄是最有机会坐上天子之位的,再加上有自己的弟弟刘章在长安居中策应,皇位几乎是十拿九稳。 但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现了一些不可知的因素,最终导致了刘襄帝王梦的破灭。史书上记载的是,琅琊王刘泽因为痛恨刘襄骗他,并夺了他的军队,所以狭私报复,说大汉朝刚刚经历女祸,若是让刘襄做皇帝,那他的舅舅驷钧就得势,以后未免不会是另一个吕雉。这大概是符合事实的,而且当时的大汉朝臣最忌讳的就是吕后,但朝臣也有朝臣自己的想法,刘襄是齐王也就罢了,齐王和刘章、刘兴居是兄弟,这三兄弟两个在朝,一个在齐国做诸侯王,三个人几乎主导天下,而且更兼是年少有为,热血冲动不说,行事太过雷厉风行,而且三兄弟互为犄角,势力太过庞大,朝臣都老了,而且已经拥有天下,多年下来已经怠惰了,跟着这样年少有为的帝王,只怕以后就不是他们的时代了。 也就是这样,刘襄在众人的忌讳中,失去了皇位。取而代之的是远在北疆的代王刘恒,朝臣认为刘恒没有什么根基,而且薄姬贤惠,认为这对孤儿寡母好对付,所以迎立代王,因为刘章和刘兴居在长安,刘襄投鼠忌器,只能黯然回国,不过几个月就离奇而死,随后刘章和刘兴居也被遣回封地,而二人的封地由原来的赵国和燕国,变成了城阳和济北,反差之大,只能是让人愤然不平,而两年之后,刘章死去,刘兴居随即愤然起兵造反,想为两位兄长讨回公道,但却落了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但这件事情没有完结,刘襄的皇位虽然丢了,可是刘恒的天子之位仍然存在着威胁。因为按照继位的原则,嫡子一脉断了,是该由长子一脉继承,长子一脉中,刘襄、刘章、刘兴居都死了,他们的后人或许没有机会登上天子之位,但天下的诸侯王都知道这个皇位不应该是刘恒的,有异心自然是难免的。这些情绪一直压服了三十年,刘恒驾崩之后,落到了汉景帝的头上。 七国之乱表面上是刘濞联合一众诸侯王反对朝廷削藩,但很大程度上,是诸侯王对刘恒一脉皇位的不认同。刘恒既非嫡子,又非长子,他都可以坐上皇位,那其他的刘姓诸侯王也都有可能坐上皇位,在这种想法之下,若是刘启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那这种积压了三十年的情绪就会爆发出来。跟着刘濞起兵的三个诸侯王是齐国的,也是刘襄的后人,他们可能也认为自己的祖上遭受了不平等的待遇,所以才跟着起兵。 到七国之乱后,这种声音才慢慢少了,而到了汉武帝的时代,刘彻开创了汉朝的一个巅峰,汉室正宗才算是纳入正轨。从嫡子到长子,再到支属,汉朝开国的五十年,算得上是三次换了天下。 刘章吕秀 刘章是本书的主角,也是贯穿故事始终的一个人,从他的经历,齐国和长安的事情联系在一起,成了一个完整的故事。 这个故事主要是为了反映长安的那场动乱,但是动乱之前已经写了大半部书作为铺垫,主要交代了刘章的生平以及他的爱情故事,还有他在长安的表现,其中串联起了很多往事,比如对秦朝失去天下的论述、长安城的兴建、天下的形势基本交代清楚,还有刘章的家室,以及他与吕雉、刘盈、张嫣的关系,范围太过大,而且杂乱,所以也就不再一一论述。其中对于刘章的经历,史书中只说,他进了长安中间没有回齐国,只有是长安动乱之后才被封为城阳王,而回去了城阳。所以,书中奉旨读书的那一节乃是纯属娱乐。而我让他第一次去长那,乃是为了联系起惠帝刘盈,若是大汉朝的惠帝刘盈没有出场,那这个故事就不那么完整了。 书中的刘章已经和历史中的有很多不同,可能历史中的刘章不一定有那个所谓将大汉朝的痼疾一举消灭的惊天计谋,但是他却是有那个意图,这些从历史中就可以推测出来。汉初一直有两个问题,一个是内乱,一个是外忧。其中内忧是当务之急的事情,必须要尽快解决,所以刘章才会铤而走险,让刘襄起兵靖难,趁机夺取皇位,而且史书中有意透露了一些。 《史记》中记载:孝文帝二年,以齐之济北郡立兴居为济北王,与城阳王俱立。。始大臣诛吕氏时,朱虚侯功尤大,许尽以赵地王朱虚侯,尽以梁地王东牟侯。及孝文帝立,闻朱虚﹑东牟之初yù立齐王,故绌其功。及二年,王诸子,乃割齐二郡以王章﹑兴居。章﹑兴居自以失职夺功。 朱虚侯功犹大,而且朝臣答允了刘襄做皇帝之后,刘章做赵王,刘兴居做梁王,这是最初的计策,然而后来形势急转,汉文帝刘恒听说了刘章和刘兴居最初是要立自己的大哥为皇帝,心中不乐,所以就收回了他们的功劳,从齐国割了两个郡来作为封赏,这样的封赏已经近似于苛刻了。 既然史籍中是这么记载的,那么长安动乱之事就还有所考量,当初刘章跟朝臣约定是推举齐王刘襄为王,但后来朝臣却违背了这个约定,改立刘恒,这种转折不会是突然而来的,当时的长安势力纷繁交错,也许刘恒是先到的长安,说明了形势,所以才劝动朝臣,也就是陈平和周勃,不然,一个远在北疆的代王,谁会想起他来“ 历史在这一段的记录很不值得推敲,所以书中假设了那样的一个场景,让刘章安定长安,而刘恒却是趁机取得渔翁之利。 书中除了是为写长安的动乱,更多的是写刘章和吕秀的结发之情。 吕秀这个角sè,在历史中只出现过一次,像许多其他历史中的女子一样,只不过出现一次,然后就没有了结局。《美人心计》里面说她叫吕鱼,还叫她什么“小鱼儿”,我最开始写她的时候,为她取名叫做吕秀,为的就是刘章能够叫她“秀娘”,还有最后一幕的那一首叫做《我非英雄》的歌。至于她到底叫什么名字,我也不知道,就像窦氏一样,历史中也没有她的名字,漪房是一个宫殿的名字,也是一种妃子的称呼。但若是说这就是她的名字,也很勉强。历史中没有交代刘章夫人的真实姓名,但名字只是一个指代,最重要的是指的是那一个人是刘章的夫人。 历史中对她的交代只有一句话:朱虚侯妇,吕禄女,yīn知其谋。恐见诛,乃yīn令人告其兄齐王,yù令发兵西,诛诸吕而立。朱虚侯yù从中与大臣为应。就这么长的话,只有头一句是说她的。但她在这次动乱中的作用却不可小觑。正是通过她,刘章知道吕氏的图谋,然后告诉了大臣,几个人才私下商谈,敲定了一分协约,才有了吕氏的覆灭,刘氏江山的后来。 这样说来,吕秀是吕家的叛徒,她为了自己的夫家,而抛弃了自己的本家,在她准备开口告诉刘章的时候,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思量的,这两方对自己同样都是最重要的人,但不管她心中经历怎样的争斗,最终她选择了刘章,这种情,刘章无论怎么样都难以偿还。 如同前面说的,吕氏没有想要谋朝篡位的图谋,但是也想劫掠大臣,而刘章当时是刘氏的领军人物,在吕雉面前杀了吕家人之后,吕家人对刘章很是忌惮,一些大臣也开始以刘章马首是瞻。本来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但是却横生枝节。 刘章在长安变乱中被大臣出卖,从而失去了天下和地位,这是吕秀和刘章都始料不及的事情,但是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两人相濡以沫地接受。虽然二人从未开口说话,但是夫妻默契于心,最终二人都想着结束这种煎熬,所以双双赴死。本来是一个凄凉的结局,但我的文笔有限,写不出那样的感觉来。毕竟生离死别的场景我没有经历过,我唯一能够感觉的就是人生无常,世事变幻莫测。 结发这个词,本来的意思是代表一个人成年,类似于束发的意思,结发夫妻,是年轻时候结成的原配夫妻,所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古人将女子的青丝缠绕在写有生辰八字的帖子上,示意结发同心。而且古老的婚礼上的确有将夫妇两人的头发结在一起的做法。但这和书中说的不同,只需要一缕头发即可,而书中说的,却是将刘章和吕秀的头发都绑在一起,因为系得紧,所以两人都不敢动,生怕将发结弄散乱。这本来是我无聊之余的一个想法,后来觉得这种结发方法也不错,所以对这一段很是满意。 结发之情,在如今这个易变的社会里,不知道还有没有如此浪漫的事情? 杜心月刘泽 杜心月是我杜撰的一个人物,本来是想给刘章来一个有波折的出场,写着写着,突然觉得这个角sè在后来还有用处,所以就安排了她后面的情节。因为在大臣决定出卖刘章的时刻,还有一个琅琊王刘泽的戏份,他不能不交代,所以用杜心月这条线挂着刘泽。 刘泽是刘氏的支属,因为立下功劳,所以被刘邦破格擢用,封为营陵侯,后来更是和吕嬃的女儿结亲,成了吕氏的附属,但是他是全心支持刘氏的,所以用了一个迂回之计,逃出了长安,被封为琅琊王。但刘襄出兵的时候因为顾虑他在自己后方,所以用一个计谋将他骗到临淄,夺了他的军权,并且将他随军带着。后来刘泽花言巧语说是为刘襄做说客,到了长安,到长安之后立马见风使舵,污蔑刘襄,最终使朝臣转变了心意 刘泽后来被封为燕王,所以我断定他之前一定跟刘恒有所关联,也因为立下功劳,所以才加封。但是他的命不好,当燕王一年,就死了。很是离奇。文帝在位的头几年,一些老臣和诸侯王纷纷病故,这是巧合,还是刘恒一手造成的结果?小说家者总是有离奇的想象力,所以我将刘泽的死归结于刘章安排的杀机,算是一种因果报应。 而说到因果,真的说不清,就刘盈和刘恒、刘长来说,刘盈爱护几个弟弟,但这几人全都算计于他,最终刘盈也是因为这两人的jiān计而死,刘长最后以造反罪论处,刘恒面对一个空荡荡的未央宫,能得到什么?当初刘章一时快意杀了吕种,吕种临死的话也应验,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刘章占尽天下好事,最终却是惨淡收场,刘恒苦心经营,最终得到想要的一切,而当初刘章若是杀了杜心月,或许就没有后来那么多事,但是这些事情纷繁复杂,不过都在一念之间而已,而对错是非,怎么也说不清楚的。 杜心月是一个奇女子,她懂得自己心中到底要什么,所以才能牺牲自己的sè相,帮助刘章成事。但她也不过仅仅是个女子而已,离开了刘泽,或是这些手握重权的男人,一样难以成事,她很善于借势,算是个人才。本来我想着将她写死,但是写道和刘章在长安城外的时候,突然对这个女子有不舍之意,所以让她放开一切,转身离去。 程弋 程弋这个角sè,起初很简单,只不过是一个平凡女子而已,但后来写着写着,竟然将她跟匈奴联系在一起。而她也应该有一个足够让刘章注目的身份,后来我想起秦朝时候戍守北疆的公子扶苏,所以将她定位扶苏的后人,名字叫做嬴弋,她的母亲被匈奴人掳去,后来辗转来到代国,被薄姬收养,于是这些全都连在了一起,也让薄姬最后召见刘章的那一幕中两人有了共同的交集。 这个名字,算是临时起意想起来的,那时候我在安徽芜湖,知道芜湖有一个叫弋江的地方,弋这个字很有诗意,所以就用这个字来作为女主角的名字。写她,一方面是刘章的恋情和选择,另一方面,也是让刘章注重其匈奴这个外患,让他有心思去处理匈奴的问题,从而也将整部书的目光放在整个天下的层面上,而刘章经营的正是天下。书里的刘章一意要去除匈奴这个外患,不仅是因为他知道匈奴对于大汉江山的威胁,更是他要为自己的红颜知己报仇的目标。美人天下,恩怨情仇,就以这样一个简单的事情串联起来。 程弋最终是被大火烧死,她从始至终都带着对刘章的眷恋,从未改变过。但世间若果真有缘分一说,那他们也只能是有缘无分。 小石头离朱 每一个人都是有故事的人,就像小石头一样。我不想自己辛辛苦苦创造的人物没有故事,而最初的小石头只是一个随侍,只不过多了一些长进心。但是写着写着,人物已经自己有了生命,并不受作者的控制了。刘章是小石头无心的杀父仇人,他接近刘章只是为了复仇,后来竟然慢慢被感染,最后到甘愿听命,并为他抚养幼子。小石头是忠义的化身,是一个已经湮没的jīng神。 那相对于小石头来说,离朱就是已经没落的刺客jīng神,司马迁在《史记》中写了很多chūn秋战国时代的刺客,这些人都是有目标而且执着的人,是值得赞颂的,但是这种行为在大一统的社会背景中并不提倡,而且越到后来,人们越追逐于蝇头小利,渐渐地离开忠义越来越远。 离朱的选择并没有错,他跟随田横,见惯了太多的杀戮,知道人最需要的是太平,不需要为了某个人的利益而挑动天下,从而弄得民不聊生,这里有种“兴,百姓苦;亡,百姓苦”的意思,但在朋友小义面前,他选择了大义,重伤刘章,为的就是不让天下再次成为乱世。他这一次,成全了他自己和田横的大义,但是却将刘章所有的一切都付诸东流。但是大错不能归咎于一个人,离朱注定是孤独的,就像是英雄里面的残剑一样。 离朱这个名字是我取的,没有什么深刻的含义,只是叫起来顺口罢了。书中本来应该有一段他在刺杀燕王刘泽之后到田横墓前自刎而死的桥段,但是我疏忽忘了写了,现在想想,也不用补上去了,他的结局注定是这个样子,就像后来的刺客早已失去原先的jīng神,变得世俗化一样,总之是慢慢得消亡。 司马喜司马谈司马迁 这是司马家的三代,也是为《史记》增砖添瓦的三代人。司马喜的故事,就连他的孙子司马迁都知道得少之又少,我也只能根据“五大夫”三个字自有发挥,写了他如何校订史稿,家中藏有汗青多少。我很难想象自己笔下的藏书四万余卷是什么概念,而且全都是竹简,所以借由张辟疆的一句玩笑:“如果司马家着火,一定很壮观!”,我也在想着,若是着火,定然是很壮观的。然后就想到了刘恒最后为了掩盖事实真相,所以派人在司马喜家放火的情节。 但是心中实在是不忍心,我平素爱书,虽然说是在小说故事情节中,但我仍旧不忍心,像凤歌一样,将整个天机阁放了一把大火,这种潇洒我做不来,所以后来只是让这火将有关刘章的卷宗烧了。 司马谈子承父业,做了太史令,继续修订史籍,司马谈已经很有名声了,他写了一篇文章,叫《论六家要旨》,写了儒墨道法等百家的学说主旨,很见观点,后来的学术提起六家,基本上都是以司马谈的原话来说。《史记》在司马谈的手中,应该是做好了丰富的资料搜集,只等着一一修订,但是因为司马谈没有赶上汉武帝的封禅大典,心中懊悔,郁郁而终。于是《史记》落在了司马迁手中。 但是司马迁很久没有修订,因为他没有形成自己系统的思想,只是以古人言来记事,那写出来的史籍必然死板,难以呈现给后人一部生动的历史,司马迁云游天下,考察许多古代的地名,登山川而感叹,最终形成了他独特的思想体系。他既然要修史,那就要明白天文地理历法以及政治经济,博览百家之书,对整个社会要有高度的见解,这样的史书才有生命力。 司马迁修史过程中,遭受李陵之祸,被施以宫刑,这个“诟莫大于宫刑”的耻辱几乎让司马迁失去了活着的意志,但后来他为了一步《史记》,坚强地活了下来,最终完成了这部“无韵之离sāo”的《史记》。 后人揣测汉武帝为什么要如此折辱司马迁,普遍的说法是司马迁记录了汉武帝迷信于长生求仙访道,以及专政,好大喜功,汉武帝见了之后大怒,所以才逮着机会折辱他。但我觉得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因为《史记》的书中有很多都是不符合常理的,只能说是司马迁的思想已经超越了汉朝的时代,所以即便英明如汉武帝,也不能容忍。 比如,为项羽立传,而且是在本纪里面,本纪是记载皇帝的,这样堂而皇之的安排,汉武帝必然不悦,而且司马迁为高后吕雉分的也是在本纪里,将惠帝和吕雉的传记放在一起,并以吕太后为名,忽略掉一个皇帝,而以太后为首,虽然这是事实,但这样露骨,汉武帝必然不满(后来班固在修《汉书》的时候,项羽就没有在本纪中,高后纪只是dú lì的一篇,因为东汉刘秀开国之后,宣布吕雉不宜配食高庙,所以班固自然不敢违抗朝廷之命,班固就老实多了)。当然,还有汉武帝看到他自己的《孝武本纪》,只能是震怒了。 但这些或许只是其中的一些而已,正如同我前面说的那样,司马迁可能是以迂回的笔法写出了真实的历史,那就是汉朝换了三个血脉,这样的事情自然是不光彩的,司马迁虽然想写好那一段故事,但这段历史的硬伤太多,肯定是被人砍去了的,所以历史被人称为“帝王家谱”,庆幸的是,《史记》中记载得虽不详尽,但是依稀可见当年的影子。 司马迁将《史记》完书,不以自身为念,是一个凛然的须眉丈夫。 (其余一些角sè,就不再一一赘述,匆匆完稿,不知道rì后有没有心思将这部书重新整理。)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