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玲珑骰子安红豆,一树红白倦相思 - 长安烬 - 韶楠r    一杯合卺酒,君许三生;??   二分明月,四时不同;??   远了流年,淡了姻缘。??   无来无往,却牵六神;??   七夕将至,八卦求真;??   谁的流年,乱了浮生。??   隔着窗屉子,磬街石板边,一滩积水,映照着东墙边的枯杏,想着曾经的喧嚣,而如今却一声不吭。??   已是深秋时节,落叶堆叠着厚厚的回忆与难以遣散的愁绪,庭院中倚着老杨树而立的婀娜女子,远远眺望着远方,眸光中有期许,也有迟疑。   这女子身旁有一粉面孩童,脸蛋圆圆的,穿着大红色对襟棉袄,眉眼间灵气无限,全然一个浑圆的大丸子一般。此时正蹲坐在老杨树下,白白嫩嫩的小手里满满当当捏着些什么。   一阵料峭寒风吹来,丸子瑟瑟抖了起来:“娘亲,莫莫冷……”   那女子紧紧裹着一件雅致的竹叶花纹雪白滚边袍子,袍子上精俏的骰子铃铛不时发出清脆的声响。??   “莫莫乖,快进屋去,让珞瑾小姨给你煮元宵吃。”   “嗯嗯。”听到‘元宵’二字,丸子的眼中闪现出光芒来,开心跳跃着往屋中跑去,转而又似想起了什么,停了下来,向那女子走去,语声甜甜糯糯的,“娘亲怎麽不进去?”   “娘亲在等一个人。”   “娘亲在等谁啊?这个人会煮好吃的元宵麽?”   那女子听罢,莞尔一笑,轻轻抚摸着丸子肉肉的脸蛋,柔声说道:“娘亲在等莫莫的爹爹呀,莫莫的爹爹答应要煮最好吃的元宵给莫莫吃的!”   “太好了!太好了!那这个叫爹爹的人快点来吧!莫莫要吃最好吃的元宵!”   “嗯,他会回来的,六年了,他很快就会回来了……”   是的,六年了,她一直站在这庭前,看着房前屋巷间斑驳在岁月里的痕迹,看着邻家姑娘嫁娶哭啼,看着庭前形单影只的垂柳兀自飘零……   唯有这铃铛的声音未变,依旧那么的通透清明。   ??   因着她这日渐消瘦的病体,便是有神医,也只治得了病,治不了命,罢了。   嘴里呵出暖暖的白气,好像浸染在宣纸上久久不散的墨滴,是浓稠的。即便如此,她依旧抱着一丝希望,站在漫卷黄叶的庭阶前。   她只是等待着,也许,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   好像等到了娇俏明艳的花儿缀上枝头,又等到雨打风吹后颓败成枯槁。   “小姐,该回屋了,您已经在外面站了两个时辰。”这是珞瑾的声音,细声细气,那么温柔暖心。   “珞瑾小姨!”   “莫莫乖,小姨给你煮了你最爱吃的元宵!”珞瑾话刚说完,看到丸子脏兮兮的小手满满当当地捏着什么,脸露愠色,“莫莫,你又去哪里调皮了,怎麽弄得这麽脏!”   “小姨的双眼真是明亮啊,犹如……犹如……”   “这一套已经用过了。”   “小姨真不可爱,恐难有男子喜欢啊,啧啧啧……”   丸子正得意之际,突觉耳畔一道劲风,珞瑾已经耷拉着脸到了丸子面前,揪着丸子的耳朵就向屋里走去,“你小姨我啊,就喜欢你这样的男子,进屋去让小姨我好好疼疼你!”   “娘亲――娘亲救命啊!娘亲――”丸子立马哭天喊地,大嚷大叫起来。   芸珂看着两人这般,忍不住开心地笑起来。   “快说说,你小手上拽着的到底是什么?”   “那是莫莫捡的杨树籽,之前听小姨说杨树籽可以缓解失眠病痛,所以莫莫捡了些想要拿给娘亲。”   “莫莫果真是长大了,越发地知道心疼人了。”   “那可不,莫莫已经是男子汉大丈夫了!”   身后声音渐弱,淹没在光影交叠中,却不减温柔的力度。   不一会儿,珞瑾从屋中走出来,将手中的锦毛流苏狐裘仔细拍打,向那位女子快步走来,“这天气渐渐地凉了,您穿得这样单薄,再加上病刚刚好些,可不敢再受风寒。况且,您还得等着莫莫的爹回来……小,小姐……”??   珞瑾说话没个眼力,即便是真心地为着他人好,也免不了切切地戳中别人心里的伤痂。   看到珞瑾悔恨刚刚所说的话而自责地低下了头,那女子也便心疼起来,回想起珞瑾义无反顾跟着自己逃出孟家的日子,自是吃了不少苦,却也担着不说。   那女子轻轻地拉住珞瑾的手,曾今姑娘般葱白的纤手如今已是布上了老茧。??   “我的好珞瑾……这些日子可苦了你。我怎会怪你提到他……终究我是等不到他也无怨无悔的……”许是病本就未好,咳嗽越发的厉害,使得身体无力,她不愿多说话,便依着珞瑾为她将狐裘轻轻地披上。??   是的,她在等一个人。??   那个修长的身影背对着她,一动不动地站在荷塘边上。   他的袍服雪白,一尘不染,连日光都羞于留下斑驳的树影。泼墨般浓黑的青丝,似穹宇里最好的缎带。他的背脊挺直,好像在这挺拔的身体里,蕴含着巨大坚韧的力量。??   回忆中,那个午后,那个温和的模样,立如芝兰玉树,笑似朗月入怀。   即使朝堂之上的尔虞我诈、生死较量令人厌倦疲乏,但她依然眷恋同他在一起的时日,无怨无悔地困在回忆里无法逃避。??   她的脑海里回荡着他曾经缱绻的细语,那只对她存在的温情,轻轻地唤她“芸儿”……   他用箫吹奏的那首歌谣――   长街长,烟花繁,莫挑灯回看。   短亭短,红尘碾,我把箫再叹。   仿佛一瞬之间,灯火阑珊下,高歌起舞的伶人舞姬们梦回长安。   而那位女子的思绪也回溯到十六年前――   建陵十二年,天朝大军出兵攻打来犯边境的弩族乱党,战况激烈,然则捷报频频。传信士兵快马加鞭将大获全胜的消息带入长安,百姓们载歌载舞,喜乐连连。当朝天子龙颜大悦,大赦天下。整个长安城国泰民安,丰衣足食,一片祥和。??   民间素来流传“文有苏相,武有洛室”,并非空穴来风。诺大的朝堂被两股势力一分为二,伯仲之间较量,长安城必是暗流涌动,恐要生大变故。??   孟芸珂家中突生变故,一日之间,府里上下一干人等皆遭屠戮,唯独剩下当日外出的芸珂以及躲在暗阁里的丫鬟珞瑾存活了下来。   两人将家中亲人的尸首草草掩埋,凭着珞瑾躲在暗阁中模糊听到的断断续续的信息得知,芸珂的父亲孟安在这场灭门惨案中下落不明,匪徒们口中还念叨着‘密函’两字,以及一个芸珂这辈子都不愿再听到的名字――赵梓敬。   芸珂和珞瑾商量之下,心想这伙匪徒敢在青天白日纵火杀人,必定是不忌惮当地官府的权威,仇杀的可能性最大,他们兴许会回来清扫现场。   于是两人决定前往长安,一路上寻找父亲,也好在长安找机会为家中惨案申冤。   不敢稍有耽搁,两人换了男儿装,用剩下为数不多的盘缠一路赶赴长安城。   一路上,两人相依为伴,遇着的也多数是好心之人,省吃俭用,谨慎仔细着,才风尘仆仆地顺利到达,并在简陋的云生客栈住下。   今夜便听得外面一片锣鼓喧天的热闹场面。   珞瑾小姑娘气十足,非得凑这个热闹,便拉着芸珂一同前往玄武大街观看。??   听闻洛谦大将军携众将士班师回朝,皇上在宫中大摆筵席,以表达皇恩浩荡之于百姓。   弩族这次算是折损精锐了,恐怕短时间内无法修养完毕。况且,长年的征战,受苦的永远是百姓。而如今,亏得这洛家父子俩,打得弩族节节败退,想必往后有很长一段时日,国家能够富足安宁了。??   一念至此,芸珂心中也是欢喜得很,不禁跟着大伙欢呼起来,似在宣泄……   玄武大街上早已是如织的人潮,就连平日里偏僻的檐廊下也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处处锣鼓之声不绝,礼乐鸣响,灯火通明。大军队伍浩浩汤汤,给人以迎面的席卷之势扑来。??   百姓们喜笑连连,议论纷纷,仿佛一辈子那麽长的时间,为的就是这一天。   男人们把小孩高高举过头顶,讲述着洛谦大将军上阵杀敌的英雄故事;姑娘们听闻洛家少将军英武不凡,也都把活计放在了一边不管,赶来凑热闹;老人们则老怀深慰,一盅浊酒下肚,畅怀如今少年英雄,国家之望。   “小姐!小姐!”芸珂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珞瑾连忙改口道,“嘿嘿,公子,快看!快看!那边那个骑着高头大马的,便是威风凛凛的洛大将军啦!”?   对洛谦大将军的威名早有耳闻。今日所见,洛老将军虽然年过半百,但威风不减当年,力拔山兮气盖世的英雄气魄,如今依然令弩族勇士们闻风而栗。有种亲近感但是又有一种不可撼动的威严。??   芸珂的视线向后望去——??   一身猩红的胄甲,一双如冷剑般寒气逼人的双眸,伟岸挺拔的身姿,在清辉皎洁的月光下,竟也如同谪仙般恍惚飘虚。他的目光深邃久远,思绪变幻,不时地用冷漠而阴霾的眼神看着周身夹道欢迎的百姓。??   芸珂竟至看呆。忙着欢呼雀跃的珞瑾注意到她的神往呆滞,打趣道:“我说小姐啊,这洛少将军确实英武不凡,让女子心动啊!”?   “是啊。”注意到自己的失态,芸珂赶忙将视线收回,嗔怒道,“好啊,珞瑾,竟敢取笑我!如今你我身份不同与往日。莫再……”芸珂压低了声音,“莫再拿我取笑,更别唤我作小姐!让有心之人听去,岂不无端给咱们找来麻烦!”   “嘿嘿,小姐!不,不,不,孟公子!莫不是……莫不是瞧上人家洛少将军了吧!”眼见芸珂玩笑般作势要打来,珞瑾连忙规规矩矩做出芸珂前日来教导的文儒行为。   唯那作揖,偏偏不像话,倒也惹人笑。??   芸珂莞尔一笑,自己拿这个如同姐妹般看待的丫鬟真是没了法子。??   两人打闹着跑开了玄武大街。??   因着珞瑾闹腾着说饿,欢喜吃一碗小笼包,两人便绕道云生客栈,往胧月楼方向而去。    第二章 暗流涌,长安今何在 - 长安烬 - 韶楠r   胧月楼二楼大厅。??   “是洛谦大将军啊。”身穿青色衣袍的中年男子轻抿一口茶,无限感慨的样子,“再看看那意气风发的少年,啧啧,定是洛将军的公子,果然是‘虎父无犬子’啊!年纪和你儿子也差不太多,却已经可以随父出征了,真是少年英雄啊!”?   坐在这中年男子身旁的白衣男子喝了口酒,看着这班师回朝的浩荡场面,谈性大起:“说起来,现在真是少年英雄的时代了,现在朝中捏着重权的,无论是政权在握的苏子期丞相,还是拥有重兵、少年得志的洛少将军,都让人十分敬仰佩服啊!”??   “哟,客官们不知道吗?苏相可是我朝最年轻的丞相,他当丞相时不过二十岁光景,现在已经过了四年,他也不过二十四的样子,年纪轻轻就权倾一时了。”小二一边上菜,一边绘声绘色地讲述着这位当朝重臣,眼里是满满的崇敬与向往,引来周围客人们不绝的赞赏与议论。??   这胧月楼是长安城里数一数二的酒品食坊,汇聚于此的非富即贵,都是些身份极为显赫的人物。??   此时,临窗静坐,手持玉盅品茗的玄袍男子,听了那小二的话后,忍不住笑了出来。   注意到周围谈得兴起的几人用疑惑的眼光看过来,微微叹了口气,徐徐放下玉盅,薄薄的嘴唇勾起:“听闻那苏相的确是个天人般的人物,可要说起他的人品,那可比洛将军和洛少将军差远了。苏相玩弄权术,一手遮天,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这麽说,他是个佞臣了?”青袍中年男子连忙问道。??   “佞臣……”玄袍男子楞了一下,旋即作无奈状,“于此,我便不知。不过,倒是听别人说,他未曾欺压百姓,搜刮民脂民膏,只能说……”这玄袍男子话未尽,往窗外喧闹的玄武大街望去,向身旁静立已久的黑衣男子使了个眼神,便缓缓起身,“苏相算是毁誉参半吧。”??   说罢识礼地向众人告辞,向楼外踱去。   众人此时才将这玄袍男子看个仔细,立体的五官刀刻般俊美,整个人散发出一种威慑天下的气质,棱角线条分明,目光锐利深邃,俊朗温和的外表下不觉给人一种莫名的压迫感。   ?? ? 胧月楼侧对着玄武大街,与长安城最负盛名的“浣玉轩”相隔一条清幽的外巷车道。而这“浣玉轩”,顾名思义,便是伶人歌舞妓们安身之所。??   芸珂携着珞瑾便是来到这条外巷旁买小笼包。??   “小,公子!”被芸珂指着鼻子,珞瑾憨憨地笑了,“公子,你瞧,好香的小笼包!咱们今晚可得好好饱餐一顿!”?   看着珞瑾憨傻满足的样子,芸珂也露出会心一笑,“就知道你嘴馋!”对着吆喝卖包子的大叔说道,“这位大叔,来两笼刚刚蒸好的小笼包,给在下这位小兄弟饱饱口福!”说着,便从兜里掏出四文钱来,递与那卖包子的大叔。??   “两位小兄弟,请好勒,热气腾腾又好吃的包子出炉咯!”?   正在这时,那门庭若市的浣玉轩门口突然传来争执声。??   “哟,江公子,这没钱可不能来咱们浣玉轩,槿姨我今日若是给您开了这先河,以后岂不是各路神仙活菩萨都往我这白吃白喝啊!这如何了得!”槿姨嘴皮子好生利落,想必处理起事情来定是游刃有余。虽则年纪略大些,却俨然不减年轻时的风韵和神采。   “我呸!以前吃我的、穿我的,哪样用的不是大爷我的钱!哟嚯,如今大爷我落魄了,倒被你们驱赶出来了!哼,也不仔细瞧瞧自己都是哪一路子的人!哼,想当初,那初酒贱人竟然妄想与家姐争夺主室之位!笑话!自己是甚麽样卑贱的东西啊!心里不清楚麽?!”江公子双手叉腰,强装一派威风的作势。??   话说完后,得意地向周遭道:“我说,槿姨,让大伙评评是不是这个理!”??   周围人纷纷哄笑不停。槿姨随意理了理发饰。??   “哼,在这里给本大爷装高洁!本大爷今个儿就是不走,看你们能把我怎麽样!”那江公子好生丑陋的嘴脸,竟然自顾自地在浣玉轩门前坐了下来,陆续而来的客人只当其是笑柄,可笑而已。??   只见槿姨不予理睬,径自走进门内。没过多久,几个身材魁梧的壮汉便挥舞着棍棒追打出来,吓得那江公子命都不要,爬起来撒腿就跑。   ? 与此同时,胧月楼寂静无人的外巷,一辆点着璀璨宫灯的马车上。??   “相爷,为何长洛室的志气。”驾着马车的黑衣男子凌厉外表里语气冰冷,却也有为主子打抱不平的意思。??   马车内,苏子期把玩着手中精致小巧的骰子铃铛,铃铛儿清脆的响声划破寒夜的寂静。??   “夜桓,莫非你也认为,本相会把他们放在眼里。”??   名为夜桓的男子在听到这句不带任何感情的话后不寒而栗,连忙答道:“属下不敢。”??   “本相,是佞臣?”苏子期似在自言自语,而后爽朗大笑道,“有意思。夜桓,进宫。”??   “是!”回答得干净利落,不敢拖延。??   黑色的夜幕下暗流涌动,一辆马车渐渐隐没在阴影中,星星点点的宫灯火光影影绰绰,看不明晰。??   ?   “看两位小兄弟应该是外地人,像今儿这事便是老生常谈,权当看笑话。这都城内的富贵之人,有钱便是主,无钱便是乞,一天天的变数。”??   芸珂与珞瑾实属看不下去,谢过卖包子的大叔,正打算沿来路回去。   叮——呤——??   是从那幽静的外巷传来,不一会儿,一辆富丽堂皇的宫车出现在众人面前,明净的宫灯闪耀若夜空中皎洁通透的繁星。   清脆的铃铛声便是来自那辆宫车。??   疾驰的马车从芸珂身边驶过,一道劲风掀起车帘。??   仅那一刻,她与他的视线交汇。??   好像隔了几千年的宿命,仿若世间的万丈红尘皆于此刻泯灭无息,消失殆尽……??   随着车帘垂下的那一刻,他面无表情地将视线收回。??   然则,擦身而过的那一刹,情从何起,眼眶中竟有温热的液体滚落出来,就那么毫无征兆地没入人迹、没入尘灰、没入……??   “小姐,公,公子,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正忙着吃包子,珞瑾不经意注意到芸珂的古怪行径,担心起来。??   回过神后,芸珂赶忙用襟袖将脸遮住。   “哟,可不得了,看这架势,方才那辆华丽的宫车上坐的定是当朝权倾朝野的宰辅苏子期大人。那可是长安城数一数二的人物啊!”??   买包子的大叔满口的赞赏,还有打从心底里生出的敬畏之意。   苏,子,期。   珞瑾看芸珂神情恍惚,便拉着她坐在小笼包摊旁的木凳上。   芸珂回想着方才所见的一切,犹如深陷梦境之中,那铃铛之声久久萦绕不去,许多年以前模糊的记忆只影零星地在脑海闪烁――   那个时常静坐于台阶上的小男孩,手里拿着一只竹雕的箫,浅浅吹奏着不成曲的调子,目光呆滞无神,眼泪婆娑。   一个小女孩经常给他送去酥饼,听他吹箫,和他说话,即便小男孩从来不回答她,她也是自得其乐一般,还送了他,一个骰子铃铛……   好梦终会醒,远方深色夜幕中的浓雾飘散着浓冬的萧瑟,芸珂只听到疾驰而去的快马“嗒嗒”声响,思绪被拉得很远。   芸珂从神思中惊醒,望了望周围,望了望珞瑾,“珞瑾……”   “小,小姐……”   看着珞瑾紧紧攥住自己的手,手心里满满的汗,担忧的神情,以及眼眶中呼之欲出的泪花。   “珞瑾,我只是初来长安城,不太适应,休息一下便好了。”   “珞瑾知道小姐心里的苦,小姐,我们一定会找到老爷的,老爷吉人自有天相。”   “嗯,好珞瑾,我们回客栈吧。”   芸珂下意识地向不远处宫车消失的方向望去,旋即转了身,和珞瑾向着客栈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人群攘攘。芸珂看着拖家带口出门逛夜市欢快的场面,不禁黯然神伤。   缓缓将手伸进衣兜里,那里有一封信笺,上面是芸珂夜夜翻看,最熟悉的文字。   ——孟芸珂,我赵梓敬从来没有爱过你。从此以后,你我再无瓜葛。   抬头一看,天色快要全暗了。街道上处处点起了宵灯,行人们陆陆续续地散了。   这胧月楼的后巷实属偏街,没有正街来得热闹,这会儿子,早已没有了人迹,更是有无数危险未可意料。   芸珂和珞瑾两人加快了步子走着,如今虽然身着男儿装扮,可毕竟是两个女子,初到长安,人生地不熟,还是尽早回客栈歇息得好。   夜,越发地静谧,巷子,也兀自地静得诡异。唯有那一轮皎洁的月华,淡淡吐露着银白色的清辉。   “小,小姐,我们是不是走错路了……这,这地方怎麽这样的静……”珞瑾死死抓住芸珂的手,手心无端端渗出许多的汗,微微颤抖着。   察觉到珞瑾的不安,芸珂紧紧回握住她的手,柔声安慰道:“你方才不是也瞧见了,从这后巷出来的那辆华贵马车。且不说那车上坐的是谁,光是那车栏雕花精巧的楠漓木,爹爹……爹爹曾经说过,那是最最上等的木料,无不是外邦进贡之物。”   言及爹爹,芸珂哽咽了许多,“由此可见,这巷子的另一头便是通往城中好几家高官的后门,所以到了夜里,才会如此安静,当然也定是十分安全的。”   听罢,珞瑾又开心地点点头,继续吃着小笼包。   安全,也会有例外的时候吧。芸珂看着不谙世事的珞瑾,对这静得离奇的夜便也提高了几分警觉。   还未走几步,芸珂忽然看到眼前黑影闪过,还以为自己眼花。再仔细查看时,便觉得后劲上受了重重的一击,霎时间,神思恍惚,失去了意识。??     第三章 误入问归,长叹十年君不归 - 长安烬 - 韶楠r   翌日清晨,天蒙蒙亮,冬日里微弱的太阳光线透过密密的干枯树枝,斜斜地照进一间简陋的柴房。??   芸珂猛地惊醒,房间里昏暗的环境与窗外温暖的阳光形成较大的反差,眼睛有一瞬的不适应。由于不清楚目前所处的境况,芸珂不敢声张。四处环顾之后,发现所处之地俨然是一间柴房,门上有锁,窗户上也是封得严密,仅留下几个小小的漏洞,有光线照进。珞瑾躺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同自己一样,身上被绳子缚住,动弹不得。??   芸珂的父亲曾是宜州县的知府,是当地百姓心中的父母官,为人清廉正直。芸珂自小聪颖伶俐,胆识过人,父亲十分疼爱她,欢喜跟他讲许多兵家谋略之术,办案时也常喜欢带着她。本想着一路寻着父亲的踪迹,到了长安城,能够有机会得遇贵人相助,彻查家中命案,却未料想在这个地方被困住……??   芸珂定了定神,努力回想昨晚发生的情景,试图找到事情转机的突破口。   突然,门口传来争吵声――??   “李永慕,有没有看见夜鸢那个死丫头?!”这声音听上去是――浣玉轩的槿姨!??   “永慕不知槿姨今日前来,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得了吧,别在我面前装傻充愣,夜鸢那丫头鬼得很,可就跟你最贴心。今个儿我可是听说了,她昨晚上趁着江公子闹事带着一帮人溜出去劫了两个人回来。哎哟,行行好吧,她这傻姑娘,仗着有一点武功,干的可是抢劫这等掉脑袋的事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两个的心眼啊,她把你当亲哥哥,偷这钱可是为了给你治腿。”??   “既然……槿姨你都已经知道了,我也不瞒你。我无数次劝过那丫头,让她乖乖在这浣玉轩呆着,做点打杂的事情养活自己就够了。谁知她不听劝,频频给你惹来这些麻烦……我这条腿,是早已废了,没有念想,只想着能在浣玉轩做个琴师,简单度日。”??   “我也并非为难你们,只是……爷后日便要来‘问归阁’省故人,我恐再添诸多不必要的麻烦,落人口实,给爷带去烦恼。”??   “爷后日要来!这年头竟过得这样快……初九,初九……”??   只听得“初九”两字,门外便失了声音。??   吱――噶――??   大片的光线映入眼帘,芸珂来不及闭眼,晕眩的光刺痛人的双眼。??   “我槿姨这辈子最恨一种人,这种人知道得太多。自古以来,这种人的下场,没有一个是好的。小姑娘,该说你是运气差吧,听了这么久,有没有听够啊?”   此刻冬寒,凛冽的寒风夹杂着许多纷繁复杂的情绪席卷而来。   戏谑着,世事应是艰难的吧,生与死与离别,都是莫可言说的大事,不由我们来支配。   然而,兴许人的本质便是不安,竟至我们的执拗与偏狂。伴随着柴扉重重推开的那一刻,竟有无数想要存活下去的念头。   循着声音望去,果真是浣玉轩那个唤作槿姨的女子,这次得以近距离看她的模样,桃李的芳华完全被精明干练的老成所掩盖。   立于她身侧的那名男子,四十不到的相貌,身着墨色的缎子衣袍,袍内露出银色镂空木槿花的镶边,腰系玉带,手持象牙的折扇,俨然一副不流于世俗的决然姿态。然而,令人惋惜的是,此刻他持着手杖,貌似腿脚行动不便。   看着仍处于昏迷之中的珞瑾,芸珂定了定神,道:“我们姐妹两人初到长安,并不想招惹这无端的麻烦,还望槿姨高抬贵手,放我们一条生路。”   “生路?笑话!既是要死之人,何来生路之说。”   “方才芸珂听到二位只言片语,槿姨心中莫不是害怕的吧?”   槿姨沉默良久,猜不透这女娃子的意思。   “实属无奈,一则我身手被缚,难以动弹,不好避开二位的谈话;二则,这耳朵长在我的身上,竟是如何也闭不上,岂不好笑?当然,二位本是可以守住自己的嘴的。”   “你!臭丫头!”一向只有别人在自己面前唯唯诺诺,未曾料想这丫头好生厉害的嘴皮子,槿姨有些恼火,“你就不怕,我杀了你们两个!”   “怕,当然怕了。”芸珂嘴角勾起一个淡淡的弧度,“不过啊,我猜这几日里,槿姨不想惹麻烦吧!若刚刚打了胜仗,满城欢喜的时刻,城中无端出了命案,引起人心惶惶,不知这当朝的天子会不会彻查此事呢?”   槿姨怒火中烧,暴跳如雷,正要向芸珂发难。静立一旁默默不语的男子拉住了槿姨,在她耳边低语着。   不过一会儿,那名男子温柔地看向芸珂,用温和的语气说道:“昨日夜鸢等人无礼,缚住两位姑娘,在下向你,和你的朋友赔不是。不过,姑娘确实听见不该听的东西,实属麻烦。”顿了一顿,继而转变为威慑的语气,说道:“姑娘是个聪明人,在下不愿兜圈子。自古以来,对待敌人的方式不尽然两种,其一便是除之,至于其二,便是收归于己用。”   “若是我不答应……”   “容不得姑娘不答应。”还未等芸珂说完,这男子便咄咄逼人回绝了她,并且意味深长地看向一旁昏迷的珞瑾,“在下方才观察姑娘许久,姑娘几次将目光落在那位姑娘的身上,定是要保她周全吧。”   察觉到他话里的意思,芸珂暗暗吃紧,明白自己此刻身无可退之路,便只好作罢,委曲求全地允诺下来。   到了初九这日晚,夜色宁静而又祥和,澄明的月辉映照着整个浣玉轩,比平时都要寂静了许多。   撤去了以往金碧浮华的摆饰,垂下了简洁素净的纱幔。庭院中摆满了一种名为桃萦的浅紫色花。??   “小姐,小姐!”??   “嘘――”??   自从那日被逼无奈留在浣玉轩内,芸珂和珞瑾被安排做起了打杂的活,算起来也有不下五天的光景。芸珂夜夜想着法子出逃,珞瑾却安得在这里的生活,和大家乐成一片。??   “小姐……我这样小声吧,嘿嘿。”珞瑾细细环顾了四周,漫不经心地道:“我说小姐啊,你这样天天逃,天天被抓回来,莫不是永慕公子为你说好话,那槿姨都让我们死好几遍啦!”??   “你呀你,从早到晚就只想着你的‘永慕公子,永慕公子’……还没完没了啦!”芸珂拉住珞瑾悄悄地向后院溜去,“我告诉你啊,那李永慕是个笑面虎,我和他打过交道,现在想起来脊梁都冒冷汗!你最好离他远一点!”?   珞瑾蹩了蹩嘴:“知道啦,知道啦……”?   “今日整个浣玉轩好像是有甚麽重大的事情,掌事的都到前院去了,其他的丫鬟婆子家丁都被遣散到自己屋中不许出来,想必已经早早的睡了,正是我们悄悄溜走的好时机。”??   “小姐……其实珞瑾觉得这里挺好的……我们好不容易有了安身之处,而且槿姨她们对我们都很好,粗活重活不让我们做,把我们和园中的姑娘一样当做自家人对待……那些姑娘们虽都沦落风尘,但是知情知理,和小姐一样善良聪明。”?   明白了珞瑾希冀安定的心意,芸珂紧张的心也便放松了下来。是啊,如今也算是有个家,退一万步来讲,在这里安心扎稳脚跟,积累人脉,才好四处打探父亲的下落。况且,再也不希望珞瑾跟着自己以身犯险了。??   芸珂捏了捏珞瑾傻愣愣的脸蛋,莞尔笑了,欣然地点了点头。??   转而又望向此刻静谧的院子,想着那些沦落风尘的可怜女子。这些日子里与她们相处融洽,或多或少听珞瑾讲起一些她们的过往。??   那随着冬日消逝掉的流云和韶华,何处见得这些女子的踪影?她们的生命,一如风中的飘蓬与水中的浮萍,何处才是她们的归宿?   或许,风尘中人的宿命大抵如此,人们从来只看到她们人前承欢,又有谁看透她们背后的苍凉……   “小姐啊,小姐!”芸珂和珞瑾沿着后院曲折的青石板路取道回房,青石板路映照着盈盈如水的月光,袅袅娜娜。   路边置满淡雅微醺的桃萦花,萤萤的清浅紫色光晕,薄纱覆冰的飘渺之感萦绕不断,如慕如醉。   一路上珞瑾欢欣地蹦跳着,“嘿嘿,昨个儿听永慕哥哥说起东街的萃品坊,那里新出了一种吃食,唔,叫做,叫做……对,叫做‘翡翠包’!”   看着珞瑾简单幸福的满足样子,芸珂温婉地笑了,心里所有的委屈和苍凉悉数消融,“你呀你,心心念念的,除了知道这许多好吃的,还知道……”   “永慕哥哥……””还未等芸珂说完,珞瑾就兀自接上了话。   芸珂无奈扶额,早知料想如此。   “珞瑾……”   “不是啊,小姐,你看!”顺着珞瑾所指方向望去,果然是李永慕。依旧是一身孑然戚绝的月白袍子,拄着手杖,在通往后院侧廊的方向消失了。   园中一干掌事者,不是应该都在前院议事麽?   “好珞瑾,你现在立刻回房去,免得被槿姨他们发现我们今夜打算逃走的事。我还有些事需要弄清楚,去去就回。”   “小……”   “嘘――”未等珞瑾做出答复,芸珂便悄悄向着方才李永慕消失的地方去了。这里面有太多未解之谜,势必要一一探个清楚才行。   后院的侧廊,以往槿姨不允许任何人涉足的地方。如今亲临其境,芸珂也不得不感叹――淡萦的碧楼帘影,杯盏摇烛,轻纱曼舞的绫袖仙袂飘飘洒洒;小桥流水灵秀动人,胭脂点玉的琉璃玉带在嶙峋的山石间潺潺……   依旧是桃萦花清浅的芬芳,还有……   思悠悠,情重重,簌簌悲戚的箫声……   每个音都极低极细,几转盘旋与交错,似低语,似呢喃,无限的寂寞与孤独……   许是被这清绝的箫声吸引,芸珂信步走过那亭廊,走过那石桥,走过那如泼墨般的画卷。   缓缓踏上石阶,抬头便望见正门的门廊上,半旧的匾额,上面清晰地镌刻着――   问归。     第四章 画烛怀梦听风忆,念子期 - 长安烬 - 韶楠r   枉自静静凝视着这匾额,心狠狠地被揪起,徒觉窒息。   正在芸珂思绪出神之时,箫声戛然而止,屋内传来谈话声,芸珂立刻警觉起来,悄悄贴着屋壁躲到一旁。   “子期,算起来你我已有四年未见……”   “子期,子期……许久未有人这样唤本相。竟至于,本相差点忘了……忘了这女人……”   “站在高处,枝危而目眩,自当有所戒备,何况如今你的身份……即使有诸般无奈,失言不如无言……”似沉吟了几番,“你又何曾忘了我们这些故人,若非你在宫中为我们担待着一切,我们又岂能如此这般安稳度日。这园中所有的桃萦花又何曾不是你亲自悉心照料,若是你娘亲泉下有知……”   “这个女人,不配做本相的娘亲。”未等李永慕说完,苏子期便打断了他的话,“她没有能力把握自己的命运,沦落至最后如同草芥般卑微死去。”   “子期……”   “够了,李永慕,你本不该来这里,你走吧。”   门廊传来手杖敲击地面的声音,许是李永慕要从屋中出来,芸珂更加仔细地屏住呼吸。   突然,手杖的敲击声停止。   “子期,你还是不懂得你的娘亲,就像……你从未真正懂得自己。得到的越多,失去的,就更加无法填补你内心的空缺……甚麽时候,你的心,才可以安定。”   看着李永慕渐渐隐没在夜凉如水的清辉中。芸珂怔住,或许正如珞瑾所说,李永慕也不尽然是那么心机城府之人,至少,他对眼前之人,还有浣玉轩众人是毫无保留的。   同时,她也为参透世事艰辛的他而揪心,他不是那种追名逐利的王孙贵胄,却是清风明月般澄净淡薄的隐士。   徒然望见门廊两旁的对幅――   五更风雨一青灯,此生已负知情迟。   合起心绪,芸珂起身,打算悄悄离开这个光怪陆离的洞天。那金碧浮华的宫闱中,生生死死,悲欢离合,她不愿涉及。   “不打招呼,就想走麽?”   这实属玩味又充满威慑的语气,令芸珂脊梁上渗出惊惧的冷汗,覆上寒冰。   “不打招呼,就想走麽?”似在玩味,似在威慑。??   从未生发出的惊惧与压力,芸珂竟无言以对,或者应该说是,无力以对。??   身后是渐渐逼近的脚步声,以及鬼魅般摄人心魂的声音:““如同草芥般卑微的东西,本就毫无价值可言。既然没有价值,就不应该存在。”   芸珂不敢挪动一步,只觉得周围的空气被凝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席卷而来,心紧绷着悬于嗓子眼,就连呼吸,此刻皆是奢侈多余。   然而她只能静候着,静候着他下一步的行动,再伺机而动,此为下策。??   经受着鱼肉置于刀俎上任人宰割的恐惧,以及言语间戏谑杀伐的残酷。这便是当朝权臣苏相加之于敌人身上的威慑手腕,森森的可怖,芸珂算是真切地感受到了。??   察觉到眼前女子不同与寻常女子那般,不仅没有立刻跪下磕头求饶,花容失色,反而是从容自持地静待时机,苏子期眸光一沉,加深了一丝玩味之意。??   令芸珂始料未及,苏子期突然抓住她的衣袖,用力的一拉,将她轻轻带入怀中,拉近了彼此之间的距离。??   四目相对的一瞬间,天地间仍旧是清越如水的茕茕月辉,婀娜氤氲的桃萦花香丝丝缕缕,廊檐上的袖绫仙袂蹁跹飘飞。   落落烟尘中的三千繁华,弹指刹那间瞬息湮灭,唯余下彼此之间静静的呼吸蔓延开来。??   苏子期的手游到了芸珂的后背,重重地一搂,芸珂的脸离他的脸更近了,唇险些碰到。   他狭长的眸子冷冷地望着芸珂,闪着戏谑的光芒。薄唇和芸珂近在咫尺,只要芸珂动一动,就会碰到了。   “处心积虑靠近本相是没有好结果的。”说着,他侧过脸,凑近了芸珂的唇。芸珂能够清楚地感觉到唇角温热的气息。   待芸珂反应过来,已是又恼又羞,连忙将苏子期推开,“你,放开我!”??   看着眼前女子酡红的脸颊,以及不知所措的羞愤模样,苏子期笑了,转即眼眸微眯,语气强硬,毫无任何感情而言:“如你这般卑贱的风尘女子,惯用的手段伎俩便是如此不堪吧。”   未等芸珂反应,苏子期便决然地转身,向屋中踱去,伟立笔直的背影是那样的决绝,那样的冷酷,那样的孑然一身,不留一丝痕迹,“就和那个女人一样。”   “说,你靠近本相的目的为何?”?   芸珂有一瞬的怔愣,连日来强作镇定的坚固堡垒瞬间垮塌,往日的委屈和痛苦悉数归还。   自从那日起家中遭受无端杀伐,再如今父亲生死未卜……   早已不知到底是何物仍在紧紧维系自己如若游丝般消逝的气息,坚持到现在。   泪,毫无征兆地滑落脸颊,温热的感觉却难以消融内心的酸楚与无助。   长安城,这个充斥着欲望与浮华,镀上厚重鎏金,令人窒息的地方本就不属于自己,然而自己却仍然要为了一些莫须有的执念而继续挣扎。??   “请恕民女方才的无礼,不知苏相在此,竟然厚颜叨扰。”芸珂轻轻福了福身,“唔……不知苏相能否应允小女子在临死前把话说完。”??   是要为自己求饶吗?说到底,风尘中人本就惜命,否则又怎会苟且而活。   “既是聪明人,也知晓本相性情,又何必为自己留余地?更何况,区区庶民,有何资本与本相谈条件。”??   如此嗜血冷漠的言辞入耳,真是比凄风冷雨的寒冬更加凛冽刺骨。然而此刻,却只有以命相拼,或许,还有转机。   “相爷此言差矣,民女虽然无法同高高在上的您作比,但既是相爷口口声声所说的‘风尘中人’,那又何惧有无资本!”??   手持玉盅,正细细品茗把玩的苏子期,听到这句话也是一怔,原本没有过多情绪的眼眸,此刻越发的深邃,杀意滕然而起。??   略微用劲,手中的玉盅破碎落地,尖锐的声响划破寂静的寒夜。“你是在威胁本相?”??   “民女不敢。”深深吸了一口气,芸珂继续说道,“若相爷想要民女的命,民女死不足惜。然而民女心中有憾,恐日后难再倾吐。望相爷成全。”??   这女子为何如此执着,竟不惜以命相拼……?   “半盏茶的时间。”??   “唔?”芸珂愣了一会儿,旋即恍然大悟,无意中流露出娇憨的笑颜,悉数被苏子期尽收眼底。   这笑容,竟是那样纯粹,真诚,还有,温暖……??   “多谢相爷。”芸珂感恩戴德,欣慰不已,“家父孟安曾是宜州县的知府,百姓心中的父母官,为人正直清廉。然则时值变故,家中无故惨遭血光,家父如今下落不明……”   言及爹爹,芸珂哽咽了,眼中有泪花闪烁,“如今只剩下民女及丫鬟二人,奔赴长安,企及为府中枉死之人伸冤……民女也曾向家父诸位亲友求助,然则树倒猢狲散,旧时故人皆避之不及。民女自知此为情理中事,并无他求……前日不久,由浣玉轩的槿姨好心收留,才留宿至此。”??   苏子期缄默不语,此前确实有宜州县的眼线来报告过此事,本以为是仇家相杀,便没有继续追究,何况自己当时忙于宫中之事,抽不开身。   眼下看来,此事似有大蹊跷。??   等了良久,也未等到苏子期的回应,芸珂疑惑地抬头望去,却瞥见他紧蹙的剑宇星眉,那孑然孤立的清绝之势,那令人心疼的落寞孤独……   还有,意外中的柔和与关切,只是一瞬间的转变,也足以令芸珂铭记一生。??   “本相素来喜好下棋,唯这江湖中钦天阁的‘璇玑棋局’难以参透。”未等芸珂回应,苏子期唇角浅浅地勾起,“越难的棋局,本相越是兴趣独绝,天下可为棋局,朝堂亦可为棋局。”   芸珂似是而非地听着,不明所以。   “你只有一个选择,做本相的棋子。”   芸珂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回房里,今夜所见所闻更像是一场梦,此刻脑海中一片空白,脑海中紧紧回旋的,仍然是那一句魅惑人心的话语――你只有一个选择,做本相的棋子。??   “小姐!您这是去哪里了?怎麽这麽久了才回来!珞瑾不放心,一直不敢睡!”??   “珞瑾,你快捏捏我的脸。”??   “小姐,你别吓我,到底发生了甚麽事?”??   我方才,差一点就回不来了……?   芸珂捏了捏自己的脸。   “咝――”疼痛的感觉是那样真切,“好珞瑾,你听我说,我们今晚且睡下,不要打扰了园里其他人的休息,明日里我再将今晚所发生的事告诉你。”芸珂正要向里间走去,手却被珞瑾紧紧拽住。??   “小姐……珞瑾愚笨,即便是来长安救老爷,也不能帮上小姐甚麽忙,反而让小姐分神照顾。但是!珞瑾也不希望小姐一个人把所有的事承担下来,一个人难受……所以,有甚麽事,能不能不要瞒着珞瑾……”??   芸珂将手紧紧地反握住珞瑾,“傻珞瑾,我们是一家人。对你,我知无不言……再说啦,明日你不是要早起去给你的永慕哥哥打扫房间嘛?不叫你早些睡下,恐明日你起不来!”??   “糟了,我把这茬给忘记了!嘿嘿……”珞瑾做了一个鬼脸,拉着芸珂欢欢喜喜地朝里间蹦去。   临睡前,珞瑾仔细将芸珂的背角掖好,才安心将烛灯吹灭。?    第五章 花已尽,风雨逼人一世来 - 长安烬 - 韶楠r   问归阁内。??   轻舞慢销的鎏金纹烛泪千行,将如水的落寞与空寂放大。一个黑影轻轻闪进阁内,只影行单的摇曳烛舞被打断,瞬间漆黑一片。??   “相爷,那个女人……”??   “留着她,日后必然有用。”   “是。”夜桓沉吟片刻,问道,“这园内的桃萦花还似往日那般美艳不可方物,是否可以不用……”??   “不用毁掉?你可知花无百日红的道理。”??   “属下……”??   “夜桓,甚麽时候轮到你来揣摩本相的意思?”??   “属下不敢。”??   “美好的东西都是致命的。区区桃萦……”苏子期将手中的桃萦花慢慢碾碎,“更不可能成为本相的软肋。”???   “宜州县孟家一案,你似乎没有如实报告。”??   夜桓猛地一滞,旋即又面无表情地答道:“此事,与月榕小姐有关……”   哦?与柳将军府有关……?   浣玉轩前院的水榭廊亭内。??   “为何一人独饮千盅?”??   “槿姨,这夜太凉薄,如何成眠……”李永慕向槿姨点头示礼,示意她过来坐。??   “我可没你这麽悠闲啊,诗情画意来着!夜鸢那丫头实在令我头疼,如今定是在外避着风头,等风平浪静过了今夜,待她回来,我定是要让她好看!”??   每每提起夜鸢,李永慕总是无奈又开怀,爽朗地笑了出来,竟也解忧:“槿姨你这脾气还似以往,未有变改啊!依在下看,夜鸢便是你的克星了!不,说起克星,兴许还有一个天天企图逃出去的人……”   想起前日里被夜鸢掳回来的孟芸珂,待人相处之上并不似刻意装出来的样子,几次三番妄图逃出浣玉轩,好像……真的有甚麽重要的事急着去办。   自然,这也只是表面所看到的,   “你是说――孟芸珂?”??   李永慕一杯浊酒下肚,以示默认。??   “这丫头确实来路蹊跷,我已拜托言用查探,不日便有消息。”槿姨打了个呵欠,困意涌上心头,“好了好了,事已至此,不求顺应人心,但求平平安安。夜深了,早些休息吧。”??   李永慕举盅回应,槿姨正要离开,忽而想到甚麽似的,停下了脚步,心疼地看向李永慕,语气柔婉地叹道:“永慕,你又何苦呢?痴痴眷守着一个不属于自己的人,今生今世都荒废了,你到底望着那盏灯又过了多少年……”??   轻轻举起酒盅,又是一杯浊酒下肚,辛甜苦涩百转千回地透彻,兀自吟哦着:“初九……初九……初酒……”??   浣玉轩外胧月楼屋顶檐外,几抹黑影,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少将军,果然如你所料,苏相此番夜里出行,到的是浣玉轩,而且,随身带着‘罗网’。”??   “天罗地网。”洛君逸眉目硬朗,目光深邃地望向茫茫遂夜,“仔细盯紧浣玉轩!”??   “是!”几抹黑影瞬然消失,似从未出现过。夜,越发地静谧诡异,掺杂着浓重的血腥味,久未弥散。   一夜好眠,窗外太阳照得屋内透亮时,芸珂眼睛半睁不睁,心满意足地伸了个懒腰:“红日高挂,春日迟迟!”?   窗外传来一个活泼俏皮的女子声音:“小姐!甚麽痴痴啊?”??   “珞瑾,不是痴痴,是迟迟!”芸珂一边将珞瑾放在桌上的衣服穿上,一边回答道,“‘春日迟迟’呢,出自《诗经》,预示着春天的到来让人期待,同时啊,也表达了女子对春天美好的思慕。”??   “唔……好像有一点懂了……春日痴痴,春日痴痴……嘿嘿,果然还是小姐厉害!”珞瑾举着扫帚走进房来,水灵灵的大眼睛骨碌碌地转着,思考着问题。??   “对了,珞瑾,你不是去李永慕那里打扫了麽?怎麽这么快就回来了?”??   “别说了……”珞瑾哀怨地放下手中的扫帚,拿过杯子倒起茶来,一大口喝下去还没来得及喘气。   芸珂正在梳理发髻,发现珞瑾没有继续说下去,不禁疑惑地转过头去看着她,“珞瑾,谁又得罪你了?”??   “呜呜……小姐你是不知道,我起了个大早去给永慕哥哥打扫房间,心里那个得意啊!结果去的时候,发现永慕哥哥正和岫烟姐姐下棋来着,心里可酸了……我就扫啊扫,扫啊扫,发现永慕哥哥没有理我,后来,槿姨来了……”??   “然后呢?”??   “然后,然后她就让我叫小姐你去一趟前院大厅,有甚麽事来着!”??   “好的,我马上就去。倒是你啊,傻珞瑾……”??   “别管我!呜呜……别管我!让我一个人静静!不就是下棋麽!我也能学会!”??   面对珞瑾,芸珂真是又哭又笑没有办法。把床铺整理好后,芸珂便出了房门,向前院大厅去了。   经过花园时,忍不住停下了脚步,远远望着通向后院的那条侧廊。??   仅一个晚上,满园的桃萦花都不见了?竟然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真的就像做了一场梦。   可是,如果真的是梦,那为甚麽心里会有一丝的不情愿,竟然宁愿这一切是真的……??   “你只有一个选择,做本相的棋子。”又是这句话,不温不冷的语气让人讨厌,可是,心里却有些许不明意味的期待呢……??   发现自己有一瞬间的晃神,芸珂赶紧深吸了口气,使劲拍了拍脸蛋:“好了,孟芸珂,想甚麽呢!别傻了别傻了!别忘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   强捂住脸转身打算走,又忍不住回过头去,望向那条侧廊。??   以后……还会见到他麽……   浣玉轩前院大厅。??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行道迟迟,载渴载饥。??   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芸珂远远地就听到前院传来凄婉的唱乐声,抑郁婉转,娓娓道来,十分动听,禁不住听得入了迷。??   迎面走过来两个丫鬟打扮的女子,正小声议论着甚麽。??   “太可惜了……”??   “是啊是啊,莫不是萍君姐姐的脚扭伤了,一会儿定是要表演《凤凰曲》的呀!我都期待好久了呢!”?   “听老一辈的姑姑们说啊,这《凤凰曲》可是当初咱浣玉轩镇店的宝曲呢!太可惜了!多想亲眼看看是甚麽样倾世的舞姿呀?”??   “翠拂,你不知道吧……”见着芸珂走来,两个丫头悄悄压低了声音。??   看着她们走远,方才听她们说起甚麽《凤凰曲》,芸珂心中也来了兴趣,打算有时间向槿姨打探打探。??   正要步入大厅,便听到槿姨的声音传来――??   “我说姑奶奶啊,这好好的红绸绫缎舞怎的硬生生被你们跳成这样了!怎麽着,大半个月没吃饭不是!槿姨我亏待了你们不成!”?   “还有你,你,你,你们三个!刚刚怎麽唱的!竟然没有一个音是准的!给我重新再来!”??   “岫烟啊――你怎的今日也跟着她们犯糊涂啊!”??   “这都几时了?怎麽李永慕李大才子还没来麽?没了他抚琴可不行啊!赶紧叫人去催催啊!笑婉!笑婉!哪去了,死丫头!都跟林夜鸢那死丫头学的,没一个让我省心的!”??   “都给我好好排练!早晚得被你们给气死……诶哟,渴死我了……”??   芸珂暗自偷笑,缓缓走进大厅,替槿姨倒了一杯茶,毕恭毕敬地端到槿姨的手里。??   “总算有一个让我省心……是你啊!”槿姨从繁忙中好不容易注意到了芸珂,轻轻抬起茶杯,慢慢地喝着。??   “我听珞瑾说,是槿姨您让我到大厅来,不知有甚麽吩咐。”??   槿姨徐徐将茶杯又放回芸珂的手中,“吩咐倒谈不上,不过我找你来呢,确实是有重要的事!而且,是非常重要的事!”??   芸珂更加疑惑了,静静地等待着槿姨接下来的话。??   槿姨望望四周,大家正忙着排练,于是拉过芸珂,向茶座的方向走去。??   “不知初来长安城……芸珂姑娘在浣玉轩住得可还满意?”??   芸珂姑娘?槿姨一般都只叫自己“孟丫头”,如今这般又是唱的哪一出戏???   “芸珂、珞瑾二人能在偌大的长安城有一处栖身之地,全凭槿姨厚待了,哪里还敢妄谈满意否?”?   “好,够爽快,那我槿姨待你也还不差。即是如此,我只想问,这当朝权臣苏子期苏相,如此威名赫赫的人物,与你,究竟是甚麽关系?”??   芸珂当即愣住,方才好不容易把心中一团胡思乱想统统抛掉,如今又被槿姨当面问起,不由得想起昨晚在问归阁发生的事――   你只有一个选择,做本相的棋子。??   双颊立马飞上两坨红云,似涂抹了腮红般醉人。“我,我,我和他,苏,子,不不,苏相没有任何关系!”??   未注意到芸珂异样的反应,槿姨自顾自地说道:“我就奇了个怪了,这天人一般的人物,今个大早居然派人来浣玉轩特意叮嘱我要好生对待你,不可怠慢了你……”   芸珂的心思早就不在这儿了,槿姨依旧自顾自地思忖着,“难不成今后我还得把你当活菩萨一样供起来?可是这苏相的命令难违……”??   大厅舞台的后场处。??   一位身着金丝镶娟羽华服,面带琉璃金纹面具,身姿活泼灵巧的女子,悄悄地从院子里溜进舞台后场。??   “萍君姐姐!是萍君姐姐麽?”看到这个美丽的女子走近,舞姬们激动万分。??   “唔……萍君啊?嗯嗯嗯,对的对的!你们不是要跳《凤凰曲》麽?”??   “姐妹们,太好了!既然萍君姐姐来了,那大家准备一下,上场。”??   大厅内突然安静下来。   有一戴着面具的曼妙女子,青丝墨染,彩扇飘逸,若仙若灵,如水的精灵般仿佛从梦境中走来。   时而抬腕低眉,时而轻舒云手,手中扇子合拢握起,似笔走游龙绘丹青,玉袖生风,典雅矫健。乐声清泠于耳畔,手中折扇如妙笔如丝弦,转、甩、开、合、拧、圆、曲,流水行云若龙飞若凤舞。   真可谓是“玳筵急管曲复终,乐极哀来月东出”,观者无不静心赏悦。?    第六章 遥相思,草徒绿,为听双飞凤凰曲 - 长安烬 - 韶楠r   “林夜鸢!你闹够了没!”   众人正驻足观赏之际,心神全被这舞台中央的婀娜女子吸引住,未曾料想有人出言制止。   芸珂等人循声望去,毫无意料,竟然是李永慕。   此时的李永慕怒火中烧,正对着舞台中央婀娜的女子。周围的人开始议论纷纷,就连那女子也因震惊而停下了舞步。   “不是萍君,是……夜鸢?”立于芸珂身侧的槿姨也惊得目瞪口呆。   “还不下来!”李永慕再次对着那女子发话,语气中丝毫未有怜惜之意,看得出他是十分气恼。   只见那女子缓缓取下琉璃金纹面具,细柳般的弯眉微皱,面颊似吹弹可破的芙蓉,姣好的面容满是为难之意。   “永,永慕……”   李永慕未回应她,转而向芸珂和槿姨点头致意之后,便拄着手杖离开了。   “哎!哎!永慕!李永慕!你别不等我啊!我说话呢,你听见没呀,别走这麽快,你等等我呀!”林夜鸢快速地将舞裙挽起,灵活得像一只狡猾的兔子,绕开舞台上其余的姑娘,活泼地跳,翻,越,落地,一气呵成。   脚跟刚刚站稳,林夜鸢便瞥见向自己走来正要发难的槿姨,二话没说,撒腿就跑。   “林夜鸢!臭丫头!你给老娘我站住!真是气死我啦!死丫头!好不容易回来,又捣乱!呼呼……”槿姨暴跳如雷,“看甚麽看啊!你们几个,还愣着干嘛!难不成都等着老娘亲自伺候你们!死丫头,看老娘逮着你,不得扒你一层皮!”   看到槿姨发脾气的厉害样子,芸珂吓得呆住。历来有悍妇“河东狮吼”的传闻,却未曾见过,今日倒是真真领教了一回。   前院,李永慕房间外。   珞瑾拿着扫帚悄悄守在门口,反复练习着,待会儿李永慕回来之后自己该如何说话。   正在这时,李永慕悄无声息地经过她的身边,走进了房间,“啪”地把门关上。   珞瑾回过神来已是悔之晚矣,连连跺脚。   正在这时,换了一身紫色广绣琉仙裙的林夜鸢正向着李永慕的房间走来,步伐间轻快欢畅,轻舞的每一瞬,衣袂翩翩,浣玉生烟,如瀑的墨发中嵌以一朵海棠璎珞,犹如一只翩飞的紫蝴蝶,缱绻脱尘,瑰丽动人。   珞瑾不禁看得呆住了,直到这只脱尘的紫蝴蝶飞到自己的跟前。没有意料之中的招呼,而是直直地撞过珞瑾的扫帚向屋内闯去,“李永慕!李永慕!这大白天的你关甚麽门啊!”   珞瑾立刻回过神来,马上对这个美丽的女子充满敌视的眼光――这个女人居然跟永慕哥哥这麽亲近!   芸珂向后院走去,一路上正思考着甚么。路过李永慕房间的时候,发现珞瑾正神秘兮兮地向屋内窥视着,是在无奈,便走过去看看。   “李永慕在更衣,还是沐浴?”   “永慕哥哥既没有更衣,也没有沐浴,正在和一个恶婆子……啊!吓死了……原来是小姐啊……”   芸珂也来了兴致,向屋内望去,“是林夜鸢?”   “林夜鸢?甚麽林夜鸢啊?”   “珞瑾,你忘记了,是谁把咱俩绑进这浣玉轩的?”   珞瑾在脑海中使劲搜索着,突然想起来,眼里满满的敌意。   “里面好像在吵架?”   “小姐,你是不知道,我在这偷听半天,怕她欺负永慕哥哥!她的嘴皮子可利索了,我就叫她‘恶婆子’!”   “我知道……《凤凰曲》这支曲子,这支曲子是你写给那个坏女人的!”   怒上心头,李永慕一巴掌打在林夜鸢粉嫩的脸颊上。手就那样愣愣地伸在了半空中。   林夜鸢怔住,脸上生生的疼痛让人委屈,可是眼泪却拼了命地向心里倒流。   “你打我……李永慕!你居然打我!”   李永慕背过身去,拳头紧握,沉痛良久,“我不允许任何人这样说她!不允许……给我出去!”   林夜鸢一只手紧紧地捂着脸,另一只手的指甲深深地刺入掌心,可怖的鲜血直流,许是性格的执拗,她万般的委屈难受,却就是不愿在他面前示弱,不愿在他面前泪流,“也包括我麽……”   “对,也包括你!给我出去!”   “李永慕!你这个大笨蛋!不用你赶我,我自己会走!”林夜鸢一边嚷着,一边冲出了门。   芸珂望了望屋中的李永慕,示意珞瑾追上林夜鸢,万万别出了甚麽事才好。   李永慕也兀地怔住,回身想去追林夜鸢,却因腿脚的不便,狼狈地摔倒在地,芸珂连忙跑进屋内将他扶起。   “好你个恶婆子,撞了我不道歉就算了,居然还敢直接闯进永慕哥哥的房间!最过分的是!你竟然惹永慕哥哥生气!呜,永慕哥哥这麽温柔的人可不能被你欺负了!哼,我倒要看看,你这个恶婆子到底要去哪儿!”珞瑾一路上紧跟着林夜鸢,自顾自地说着。   林夜鸢跑着转过墙角,一下慢了脚步,珞瑾看她肩膀轻轻颤抖,显然是在哭泣。   不过一会儿,林夜鸢的脚步又越来越快,七拐八绕地进了一个僻静的巷子,猛地顿住了脚步,盯着前面的店铺半晌都没有动。   珞瑾顺着林夜鸢的视线,看到店铺门扉侧处的一个“当”字,也不禁有些怔忡,心里直犯嘀咕:这恶婆子当真这麽缺钱,之前把我和小姐绑回来打算卖钱,这次到底又趁人之危抢了甚麽东西……   林夜鸢呆呆站了会儿,一咬唇走进了店铺。   珞瑾隐在门侧,侧耳听着。   “哟,这不是浣玉轩的夜鸢姑娘嘛!您可是咱小店的常客呀!怎麽着,这次又拿甚麽东西来当了?”   “少罗嗦!你赶紧的看看这玉佩,能值几个钱?”   “我看看,我看看!哟,敢情您真想当了这玉佩?这……这不是您亲娘留给您的遗物麽?您之前可几次三番都没想当它来着!”   “爱当不当!”   “当!当!当然要当了!嘿嘿,不过……您这玉佩成色也太一般了,雕功也差……这,这……”   “张老板你是属狐狸的吧,不当奸商真是可惜你了!不当了!不当了!姑奶奶我还不信找不着当的地方!”   “别介呀!别介呀!要当!嘿嘿,当然要当!夜鸢姑娘的生意我敢不做麽?况且啊,谁心里还没个数啊,您当这些个东西,还不是为了去药铺给您那患了腿疾的相公治病嘛!”   ……   “只要他好,我甚麽都愿意……”   林夜鸢将玉佩换了钱,心情好了大半,方才脸颊上被打得火辣辣地疼,如今已经忘了。清越脱尘,她再次像一只瑰丽的蝶儿般飞出了当铺,向着药店飞去。   珞瑾心里五味杂陈,很不是滋味。正打算回浣玉轩,突然听到当铺里张老板和伙计的对话,说的好像是林夜鸢。   “我呸!说白了不就是个青楼女子麽!哪里来的相公?谁知道她拿那些钱去做甚麽见不得人的事情!哈哈,真是笑话!也不好好瞧瞧自己是个甚麽样的东西!”   “哈哈,张老板,你可别说啊,光是她拿来的那些个宝物……”   “嘘……你给我小声点,还要不要脑袋!”   “是是是。不过她还真是个傻子,不懂得那些宝贝的价值,全被你用低价收购了,咱们可是赚大发了!”   “也就只有她这麽傻的人好骗了!哈哈……”   珞瑾越听越气,拳头紧紧撰起。虽然自己不是很喜欢林夜鸢,可是心理面知道她是一个好人,是一个内心敞亮的好人。   珞瑾走进当铺,对着各类典当古玩细细看了起来。张老板发现有人进店,便和伙计热心招呼起来。   “这位姑娘,是要典当,还是要出价买点甚麽?嘿嘿,可不是我吹嘘啊,这店里的古玩都是非常名贵呢!”   珞瑾似听非听,在各个古玩间游走,突然,她发现了柜台上放着一块玉佩,想都未想,必定是林夜鸢的玉佩,兴许是张老板还未来得及收放好。   珞瑾向着柜台走去,张老板和伙计也点头哈腰地跟上。   “那个,掌柜的,我这里有一件非常宝贵的东西想要在你这里当啊!”   张老板两眼放光,心想着又可以大大地捞上一笔,“哎呀,姑娘,我就说嘛,您刚走进来的时候,本小店突然就蓬荜生辉了呀!真是托了姑娘的福气啊!”   珞瑾听得鸡皮疙瘩四起,浑身难受。   “只是不知道姑娘想典当甚麽样的东西呢?”   珞瑾假装在荷包里翻了翻,将手握成了拳头,放在张老板和伙计两人之间,神秘地左右晃动着。   “姑娘,这是……”   “这都看不出来!定是相当宝贵,必须要把眼睛凑过来,凑近了,才看得见呀!”   张老板和伙计财迷心窍,喜笑颜开地将眼睛凑近了拳头。   “看见了麽?”   “姑娘,甚麽也看不见啊?”   珞瑾看了看玉佩,再看看二人。   “你们两个看仔细了啊,一,二……”   “三!”   “哎哟……”   珞瑾一拳将两人眼睛打肿,拿着玉佩匆匆跑掉了。张老板和伙计忙着捂眼睛,疼得满地打滚,满地上找着那个神秘的宝物。   胧月楼后巷。   珞瑾一面欢欣地蹦跳着,一面仔细琢磨着手中的玉佩,嘴里细细嘀咕着:“不知道要怎麽把这个玉佩还给那恶婆子,如果太随意了,岂不是被她小瞧了!一定得让她感觉到我的厉害才行,然后感激得五体投地才是!哈哈!等等,那岂不是连永慕哥哥也佩服我,然后情不自禁地喜欢上我!”   “珞瑾,你现在过得很好啊?”   一个清澈的声音自身后响起,珞瑾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向后望去,仅这一望,就用尽了她一生的时间和力气,“公,公子……”    第七章 揽月蹙蛾,红尘倦客,自悲清晓 - 长安烬 - 韶楠r   故人皆云:“少女惜春。”“惜春”之意,多半指女子怜惜春天的娇艳可人,不含春天的温煦绵柔。然而实际上,“惜春”二字更多的意蕴恰恰在于温婉含蓄地借指了少女怜惜自己的韶华。   芸珂将李永慕缓缓扶坐在屋内雕花的楠木椅上,为他沏了一杯热茶。   “多谢孟姑娘。”   “我是寻着珞瑾而来的,举手之劳而已,还望李公子你没有受伤。”   “说到珞瑾,方才实在是在下的过错。因心里积郁,不愿言语,进屋之时对她多有冷落,还望她不要放在心上才是。”   “李公子多虑了,珞瑾心思大咧,是个明事理的人。”   “如此便好。在下只恐,夜鸢的事情……实在是让大家见笑了,她在这园中随意惯了,脾性被在下和槿姨给惯坏了……”   芸珂细细听着,目光环顾着屋内。布置俨然就是一间整饬有序的书屋,油墨书香之气轻隽扑鼻。然而单一的清冷色调却给人一种黯淡到难以排解的忧愁之感。还有――   “不知李公子屋中这幅如仙谪般的女子……”   察觉到芸珂的视线停留在案几香炉之上的画,李永慕不免有一丝警觉,轻轻地沏了一杯茶拿给芸珂。   “谢谢。”   “这不过就是一幅普通的画,何以有姑娘口中说的那般精致。”   “揽月蹙蛾,红尘倦客,自悲清晓……这字提得真好!字字珠玑,然则苍凉力透纸背……太多人,就这样湮没在历史的滚滚洪流里,她们也有泪,也有笑,那喜怒哀乐,同样是真实的。只是,太多人看到了她们的美丽,却从不理解她们的哀愁……”   持杯的手蓦地停在了半空中,就那样僵持了许久未动。   “李公子,珞瑾许久未见回来,我去寻她一寻。告辞。”   “恕不远送。”   唇角敛起一个浅无痕迹的笑容,持杯的手继而将茶送入口中。李永慕静静地望向画中的人儿。   初酒,你提的字,有人懂了。   凛冽的寒风扑面而来,夹杂着些微细腻的雨丝,冷不防一激灵。林夜鸢静静立在画角飞檐下,早上落了的雨沿着檐角有一滴没一滴地砸在地上。   “这天气越发的凉了,真希望春日早些来了好。”林夜鸢紧了紧方才从药铺买来的药,“不知道永慕还在生我的气没……’   “他生不生气我不知道,可是,槿姨,我,很,生气!”   林夜鸢正打算溜之大吉,没料想被槿姨一把逮住。   “嘿嘿,槿姨,你轻点轻点……啊!痛痛痛……”   “好你个死丫头!总算想着回来了啊!哼,绑了人回来自己就溜了,明知道那几日爷要来,还这麽闹腾!爷那脾气你还不知道,弄不好可是要掉脑袋的呀!哎哟,姑奶奶诶,槿姨我可还想多活几年啊!”   林夜鸢好不容易摆脱了槿姨的魔爪,正大口大口喘着气,“槿……槿姨,你刚……刚说,呼呼,谁来过了?”   “你呀你,死丫头,出去玩得忘记日子了不是!”槿姨重重点了林夜鸢的额头。   “痛痛痛!槿姨,好痛的啊!”林夜鸢轻轻抚摸着额头,嗔怒道,“知道,知道,当然知道啊……定是苏相大人来过了,毕竟……是初酒姨娘的祭日啊……”   “还知道痛就好!早该让你这死丫头好好长点记性!既然回来了,就别再乱跑了,李永慕是真的担心你啊!”   兀自静了许久,林夜鸢语气低落,“他,怎麽可能……他的心里只可能装得下一个人,但那个人,却不可能是我……”   苏府。   一圈绕着一圈看不到尽头的檐廊,一道连着一道走不到尽头的门扉,画栋雕梁,亭台楼阁,小桥流水……竟也颇有皇城的气派与规格,惊叹之余却也是不可估量的风波。   临着半亩方塘的荷花池是一间清幽别致的书房,房中有一清俊挺秀男子正在临摹书帖,挥毫走笔之间,化瘦硬为丰腴雄浑,结体宽博而气势恢宏,骨力遒劲而气概凛然,字里行间厚重雄浑,大气脱俗。   “事情办得如何?”   “‘罗网’顺利清除浣玉轩内的痕迹,却在胧月楼发现有‘暗卫’的踪迹,我已派人继续搜查。”   “既是‘暗卫’有意干预,如此便随他们去吧。现在还无需分神应付,静观便可。”   “属下遵命。”   “等等,夜桓,有客人来了。”   夜桓顺着苏子期所指方向望去,墙角慢慢转出一袭深紫色身影,光亮华丽的贡品柔缎,高高绾着冠发,只有一瞬之间,夜桓却瞥见那男子眉眼间重重的杀意,转而又是平和的笑意。   “相爷……”   “夜桓,你且留在这里。”眼里依旧是平静,毫无动容。   “恩师,言用拜见。哦?夜先生也在?”   夜桓点头致意,苏子期头也未抬,继续临帖,“皇上钦点的新科状元,‘恩师’之名,本相可不敢当。”   眼睛眯成了一条线,“恩师说笑了,言用可不敢在恩师这里妄谈,言及学识、手段,言用只学到恩师的一点皮毛。能够荣登‘状元’之位,全凭恩师的栽培,皇上的赏识。言用只是希冀步恩师的后尘,在朝堂之上成为对恩师有用的人。”   “月榕……可是给本相出了一道难题啊。”没有接过安言用的话,苏子期放下手中的笔,负手立于窗前,油墨的馨香频频袭来。   “恩师……已经知道了?言用方才下朝便急急地向恩师这里赶来。其一便是,皇上听闻恩师近日抱恙家中,十分挂念;其二便是……熙贵妃禀报皇上想要为恩师您与柳家侄孙女妣融指婚。”   “相爷,这事恐怕与月榕小姐脱不了干系。必定是柳家妄想对您的牵制。”   “夜先生所言极是,言用也认为此事定有蹊跷。只是有一事……前不久,言用听闻月榕小姐与那宜州县赵家公子喜结良缘。”   “相爷,又是宜州县……”   “月榕这丫头,看来是被本相惯坏了,越发骄纵。”   “不过,谁说本相,没有夫人。”摄人心魂的声音,唇角勾起的深深笑容,眼眸中是不可参透的深邃之意,有令人胆寒的气魄。   夜幕深沉,一抹轻盈的身影悄悄晃进屋内。   “珞瑾,你到底去哪儿了!”   “小,小姐……”   “到底是怎么了?为何你心神这般慌乱?”   “喔,喔,是这样!今个儿下午的时候,你不是不放心夜鸢姑娘一个人跑出去麽?我就跟着去了,结果,结果找了很久都没找到她,自己也差一点迷了路……”手中紧紧攥着藏于袖中的玉佩,萤萤的玉光透着微微的亮泽,若隐若现。   “既是如此,我也不便惊动槿姨她们。若是你明日不来,我真打算去报官了,真是担心死我了!”芸珂总算歇下心来,松了一口气,突然又升起一丝不安之意――   夜鸢姑娘?珞瑾今日不是称呼她为“恶婆子”麽?现在怎么改口这么快?   次日清晨,芸珂忙完厨房的杂事,趁着无人,再次来到问归阁,心下却不知是为何。   依旧是那夜风华绝代的景色,没有了暗夜浮香的桃萦花,没有了潺夜的杯盏摇烛,没有了轻纱曼舞的绫袖仙袂飘飘洒洒,却仍然有淡萦的碧楼帘影,灵秀动人的小桥流水,胭脂点玉的琉璃玉带在嶙峋的山石间潺潺……   缓缓步上青石台阶,推开厚重的琅璃榴花门,映入眼帘的不是那夜轻朗淮戚,清绝如水的孤高男子,而是――   “槿姨……”   “孟丫头!”   槿姨此时正跪在楠木香昙浮云桌前的锦绣茨月软垫上。看到芸珂进来,脸上有惊疑,转瞬变为平静。   “既是被你看见,槿姨我也不必隐瞒了。”将手中的玉檀香缓缓放进桌前的香炉中。   循着袅袅的升烟,芸珂只见那桌上供奉着一块精致的木牌,刻着――   死若可回君,夜夜以长待。倦以芳魂咏,何处是桃萦。   周围有丝丝幽冥暗香缭绕生烟。   “槿姨我是个爽快人,说实话,你和那珞瑾丫头刚刚来到浣玉轩的时候,我确实不喜欢你们,更是对你们的身份以及来到这里目的产生怀疑。”   “可是几日相处下来,却也是和谐如慕,院子里的姑娘更是待你们亲如姐妹……更何况,相爷大人对你有所担保。孟丫头,你要知道,浣玉轩之所以能够在偌大的长安城立脚,受到各路人的照拂,免除风雨飘摇的争斗,可都是多亏了相爷……”   “当然,想必丫头你也早有耳闻了吧,关于《凤凰曲》,关于这间屋子的主人,也是……关于相爷的娘亲――慕容初酒……”   那年慕容初酒16岁,那个无缘人,也就是苏相的父亲,苏澈,正值18?岁,是长安城有名药商的公子,那时候的自己,是初酒姑娘最贴心的丫鬟,名唤槿儿,而李永慕,那年正值12岁。   慕容初酒。   她是浣玉轩的头牌,是筠娘的摇钱树,是当时长安城公子哥儿们争相一睹芳容的女子。当然,也是坊间流言不断的源头。    第八章 妆罢初遇,贵胄公子欲语休 - 长安烬 - 韶楠r   元宵佳节那一夜,她的一曲《凤凰曲》舞毕,长安城各路达官贵人争相抬价要买她的初夜,却都被一位风度翩翩的公子以惊人的天价压下,并留下话,不愿强迫慕容姑娘,只愿她得遇真爱。   这位公子没有亲自露面,而是派了家丁小厮送去银子,坊间对此诸多流言。   有心之人打探而来,只知道这位公子姓苏。   慕容初酒一曲舞毕,不顾为她争相抬价的混乱场面,拜托槿儿和李永慕驾着马车载她从浣玉轩溜出,赶去庙会凑热闹。   二八妙龄,从一个女孩蜕变为美丽的女子,她偏偏执拗地盛装出行。   而她与他的相遇。   兴许,是冥冥中命运安排的那般……   乌黑如泉的瀑发在雪白的指尖滑动,一络络的盘成发髻,玉钗松松簪起,眉不描而黛,肤无须敷粉便白腻如脂,唇绛一抿,嫣如丹果,珊瑚红玉镯在腕间比划着,白的如雪,红的如火,绛红的罗裙着身,镌刻着幽暗流香的桃萦花,妃色的丝带腰间一系,顿显那袅娜的身段。   马车驶在长安的街道上,处处人群熙攘,十分热闹,一盏盏天灯飘向空中,在漫无边际的夜幕里,仿佛点缀在天际的星。   桥头游廊上挂满了灯笼,那样火红的光景,似要把隆冬的寒风都给熏暖。   槿儿提前下了马车去买糖葫芦,马车上只有慕容初酒和李永慕。   看着李永慕瘦弱的身躯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慕容初酒将自己的狐裘绒锦敞衣轻轻披在他的身上,淡淡幽香随风牵动他迷醉的心,微醺皲裂的脸上笑意融融。   然而还未走多久,便听到一声烈马的嘶鸣,而后,马车突然疾奔起来。   她被颠得东倒西歪,长发亦散落下来。赶车的李永慕年纪尚轻,从未遇到这样这样的情况,慌不择路,猛地被甩下车去,坠在地上,左边的小腿被车轮碾压而过。   烈马不知踢翻了多少街边的摊子,亦不知撞翻了多少人,她只能听到一阵阵尖叫声传到耳边。   她紧紧攥着马车,如蝶儿般的秋水翦睫蓄满了泪,嘴里轻唤着“槿儿”和“永慕”的名字。   朦胧中,她似乎看到一抹黑色的身影飞身而来,足尖轻踏,骑在了烈马上。   他紧攥着缰绳,马车又跑了百十步,终于缓缓停了下来。   她跌坐在车厢里,幕帘被一只手揭开,她抬起眼,仅那一瞬间,她便看到了一张这世间最为俊逸的容颜。   星眉剑目,漆黑的眼睛沉静得像一汪碧潭,眼眸里满是温柔的笑意。只一眼,便让她溺了进去。   “姑娘受惊了。”明知是式微的冬寒,却仍感觉有三月阳春的微风和煦。在那样一瞬间,她仿佛看到长安城里一树一树的桃花竞相开放,碎了一地的春光。   少年朝她伸出手,她怔怔地将手放到他的手上,任他弯腰将她抱出马车外。   十八岁的玄衣少年,长发高高束起,眉如墨画,身如玉树。   姑娘,姑娘,可否请在下吃一碗元宵?   由于侍者不在身边,那位少年忧心慕容初酒这样一位柔弱女子走夜路不安全,想亲自护送她回家,可又怕唐突了她,便想出这麽一个不成文的理由。   两人借了盏元宵摊子的灯笼,并肩往浣玉轩走。   慕容初酒道:“前几月还热得需要冰,这几月便这样冷了,这天气,比人情还要易变。”   少年见她暗暗搓了搓僵冷的手指,便略跨前一步,侧身替她将夜风挡一挡。   他笑着道:“前几月还是立秋,今月可是入冬了呢,早起下了一阵的雨,这会儿便有些凉了。”说着便取下自己身上的锦珞披风,缓缓地披在了她的身上。   慕容初酒抬手遮了遮被灯笼晃得有些迷醉的眼睛,淡淡道:“谢谢公子。”仔细嗅着他披风上浅浅的药香,心神有一瞬的柔软荡漾,转而绵化为平静舒畅。   少年帮慕容初酒推开别院的门,慕容初酒接过灯笼,对石阶之下的他笑了笑,低头迈过仅供一人行走的别院偏门。   那灯笼的青竹挑杆上沾着糯米的甜香,以及少年掌心留下的温度,此时就透过细细的青竹跳跃在她的手心。院子里未睡的冬虫有一声没一声地鸣着,不知名的小飞虫绕着她的灯笼翻飞,似有朱缠绕指柔的缠绵。   耳边回响着卖元宵的老板讨巧的话:元宵卖双不卖单,团圆总得成双才好。   敢问公子姓名?   苏澈。   浣玉轩,慕容初酒。   行至问归阁,缓缓将手中的竹灯笼悬挂在廊檐下,忽听得屋内两丫头的对话传来,喜悦的面容渐渐化作满满的惊慌。慕容初酒连忙扔下手中的竹灯笼,向外跑去。   火舌舔舐了竹灯笼,将纸糊的面烧红,由红变黑,如墨似黛,烟雾渐渐腾起,有翩飞的细碎灰烬。   “槿儿,你和小慕子这次可闯祸了,初酒姑娘现在还没有回来!小慕子的脚又被碾伤,还被筠娘给打了一顿,你倒还躲在这儿!”   “琉月,好琉月,你就别说了……都怪我贪吃,非要去买糖人,可是谁知道小慕子照顾不好初酒姑娘嘛……我已经找了很多遍了……”   “走,我陪你再去找找,这天寒地冻的,夜晚又不安全。咦,甚麽味道?呀,槿儿,你快打水来,门口着火了!”   ?????   夜幕低垂,清冷的风雨静静拍打着简陋的屋宇,李永慕从昏睡中醒来,浑身疼痛,左小腿更是毫无知觉。   徒觉身旁有一份重量,李永慕艰难地望去,原来是她静卧一旁。   李永慕躺卧在一床月光的碎片里,看着慕容初酒如绢如瀑的青丝半隐在澄澈的清辉里,淡淡的桃萦幽香静静地芬芳,如慕如醉,如烟笼玉。   他轻轻地拾起床边一缕轻柔的墨丝,珍视的捧在手心,生怕一眨眼的功夫,这一切都会消失。   许是夜风太凉,她睡不踏实,微微侧过身去,李永慕的眼眸中悉是疼惜,轻轻将被子拉过盖住她,生怕惊扰了她。   慕容初酒那纤细的背影渐渐隐进瓷白的月色,李永慕望了望不远处案几香炉上的美人画,入神地想着,他眼前的美人,要回到画上去了。   全然忘记了身上的伤痛,脸上荡漾着幸福和满足。   自那日初见后,苏澈每每借故来到浣玉轩找慕容初酒。   “小女子幼年习字时曾听说,有的人能用流连回转的笔锋,欲语还休的垂露,洒脱决绝的悬针,把一帖最枯燥的经文写得情意绵长。因而,小女子这一帖虽是笔拙了些,提笔转折间却也皆是初酒的心意。”   “初酒姑娘莫不是在给自己找借口吧。”苏澈憨直的回答,慕容初酒还未来得及反应,便掩面偷偷笑起来。   “既是如此,那还烦请公子细心教导才是。”慕容初酒打趣苏澈道。   轻轻握住慕容初酒纤柔的玉手,一笔一划亲自传教。   慕容初酒羞红了脸颊,注意到两人过于亲密的距离,顿觉唐突,苏澈连忙后退,频频憨笑。   李永慕悄悄掩上了门扉,独自一人拄着手杖,离开了。   门口放着那盏竹灯笼,本已烧焦的灯面被李永慕换上新的。   春天的时候,她带他去看娇俏吐幽的桃萦花开满了山坡。   夏天的时候,他带她去山涧清泉旁偷得一抹清凉。   秋天的时候,她带他去看落叶宛若铺了一地的阳光。   冬天的时候,他带她去栖梧山看雪,皑皑白雪连绵一片,苍茫世间,仿佛只剩下他们二人。   自此以后,岁岁年年的时日,慕容初酒不再是独自一人赏月弄花,每每临窗怅惘之时,遥对孤月,独影自怜。   阖上窗柩,侧身卧于床榻之上却辗转难以入眠,心中是难言的浮躁,有种隐隐不明的情愫在慢慢滋生。   然而每当再次打开窗后,院子墙头总会有不明的黑影跌落下来。慕容初酒惊吓之余往往是融融的暖意。   “慕容姑娘还未睡啊?在下无意惊扰,是……是不小心路过这里的。”   夏日的蝉鸣声声,微醺的明月映暖她明媚的芙蓉面,是甜甜的、醉人的笑意。   苏、江两家世世深交,苏家公子苏澈更是与江家小姐江芷瑜从小指腹为婚。   当然,商需依仗官才能步步高升的道理,苏老爷不是不懂,更何况,芷瑜虽是从小蜜糖里宠出来的,但心里眼里却满满是对苏澈的爱慕之心。二人的婚嫁结合实属良缘金玉,势在必行。   江芷瑜有一舍弟,江煜,纨绔公子一名,常常流连于烟花之地。有一日,在浣玉轩便撞见了苏澈与慕容初酒的情意,回来向江芷瑜禀报,江芷瑜伤心不已。   许久之后,约有数月的时日,苏澈与慕容初酒未再相见。   园中姑娘纷纷私下议论,嘲讽之意深深刺痛慕容初酒的心。   槿儿日日逮着机会便跑到苏府求见苏澈,希望他来见慕容初酒一面,可是皆被家仆挡了出去。   一盏青灯,一支红烛,重复着滴漏的旋律,残留下来的脂粉,依旧如从前那般芳香四溢,却没有从前甜甜的味道。   慕容初酒再次走到几案前,对着铜镜里日渐衰老的容颜嘲笑个不停。轻抚着深深凸起的腹部,脸上浮现难掩的愁容。    第九章 风往尘香,多情公子空牵念 - 长安烬 - 韶楠r    窗外风声怒号,一直徜徉在她的脑际。未曾有人会想过,冷冷的墙壁裹着夜色的憔悴,还有,她忧郁的容颜。   他更不会想象吧,想象她的双手抚在油灯下他锦衣上的诗句。   “小姐,小姐,苏公子他……”   “槿儿,休再提他。”   慕容初酒从坊间传言中已得知,多年以前那个元宵节,出天价买下自己初夜的便是苏澈,果然是富家公子啊,把自己当做玩物一般,是金钱可以交换的,若是有一天玩腻了便丢之任之,再不过问。   “不是啊,小姐,苏公子他……就在阁外花圃呢!况且,况且小少爷总得见他父亲啊……”   “槿儿!够了!你不是答应过我,孩子的事,不会说出去的嘛?!你忘了麽?”   “可是小姐,至少,至少应该让苏公子知道啊……虽然我们已经拿了江家小姐的钱,还,还答应了她不再见苏公子……可,可那都是有原因的啊!”   “别说了!你让他走便是。”   “小姐别动怒,槿儿错了……您小心,小心肚子里的孩子……可,可是……”   慕容初酒拗不过槿儿,心中虽有愤懑和委屈,却也放不下他。   即便自己不去见他,也让槿儿取了厚厚的敞衣给他拿了去。   “苏公子,这天气寒凉,你拿了这敞衣,快些回去吧。免得让人瞧见了,徒生诸多不必要的麻烦。”   “槿儿姑娘,酒儿呢?为何酒儿不来见我?”   “这……小姐身体不适,已经睡下了。苏公子……公子还是请回吧。”槿儿实在为难,心中有许多难以启齿的话要说却不得不咽下,真是不懂得小姐到底在想甚麽,正要转身离去。   “酒儿!你定是恼我这几月未见你,是吗?你听我解释啊!那日回去后,不知为何,父亲突然让我带着马队出城去昌邑送药,我也只能照办,却未料想,一去就是几个月的时间。”   “苏公子别喊了!小姐,小姐她已经睡下了……”   “酒儿!究竟是为……”   “苏公子……”   “槿儿姑娘,在下,在下……抱歉了……”苏澈失望难受,正打算离开,忽地又转过身来,“槿儿姑娘……若是,若是酒儿有何事需要在下……她,她若是想见我了,还请姑娘务必传告。告辞。”   “哎!苏公子……”   慕容初酒在屋内细细聆听着,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划落。   仅仅是隔着一扇门的距离,两人却犹如隔着千山万水般遥不可及。   以后,或许再也没有机会相见了……   还记得往年初九夜,也是在问归阁,也是在桃萦花圃。   苏澈将手中烛火略略挑高,看着攀着自己手臂泪痕未干却因桃萦花又继续开放而展颜的女子,憨笑着说:“前不久,听槿儿姑娘说起这院子里花圃的桃萦花都被霜冻给冻坏了,所以在下便自作主张,搭起这温棚来,点着烛火不敢走开。”   慕容初酒眉头紧蹙起来:“澈,你是不要命了麽!那是槿儿逗着你玩呢!这桃萦花啊,最最耐寒不过了。”   “可是啊,即便是耐寒的花儿,也希望有人疼惜吧,一如坚强的人,也有极其脆弱的时候。而且,酒儿,你看,夜月寒风下的桃萦花更是美艳不可方物呢。”   “真真是众里嫣然通一顾,人间颜色如尘土。就,如同酒儿这般美丽。”   慕容初酒心中动容,泪眼婆娑,静静地依偎在苏澈的怀里,宽广温暖的胸怀让她安心。   她想,难怪古人的诗句中常写夜半挑烛赏花的雅事。原来不仅是烛火下的花格外美,就连人的心境,在这烛火中,在这夜月花诞中,皆会变得格外柔软。   “酒儿,我这一生一世都不会负你。”   “惟愿君心似我心。”   这世间最不值钱的誓言,便是许在花前月下的……   因为花易落,因为月易缺。   正如每一出唱旧了的风月戏,开场时,台上的人演得入戏,台下的人看得入迷,铜锣散场,便没人再当真。   扶着楠木雕花床缓缓坐下,慕容初酒回想起前日江芷瑜来找自己说的那番话――   “慕容姑娘,今日一见,果真是面若桃红,身似弱柳,美艳动人,我见犹怜啊。”   “不过,姑娘也是蕙质兰心的可人儿,却为何这般不懂人情,不悟世故呢,我与澈哥哥两人呢,不仅父亲是世交,我与他更是从小便有指腹为婚的姻缘。”   “我父亲在朝堂上也是有分量的大官,当然,我并非有意用此压你,因为你不配。”   “说句难听的话,澈哥哥父亲的生意需得仰仗我们江家。你最好明白,澈哥哥与谁结合对他家的生意有利?”   “莫再做这痴心的梦,说到底,你也只是个……风尘的女子,身份地位不用说,如何配得上澈哥哥。”   “况且,以我多年对澈哥哥的了解,他也只是把你玩弄于掌间,与以往那些个姑娘没有任何区别。过不了多久,他便会对你生厌,继而不去找你,不信啊,你就等着看……”   “我看你这小腹,孩子也快要临盆了吧……这麽多年的流言蜚语还没有尝够吧,哼,若你不想自己的孩子也继续遭受那无辜的罪孽,最好明白了事。或者,你更希望这小小的生命还未出世,便夭折……”   “我知道,最近你这些日子过得很艰难,风尘之人如芥草,你如今……可不比当初了吧。筠娘那样精明的人,如今,只怕容不下你吧……我可以提供钱财,只要你肯离开这里,离开他……”   突觉一口热血上涌,头昏难忍,四肢乏力,腹下疼痛剧烈,眼前一黑,便倒在地下,身下大片起红。   “小姐也真是,我好不容易才把苏公子找来……咦!小姐!小姐!你怎麽啦!你可别吓槿儿啊!怎麽这麽多血!头还这麽烫!来人啊!快来人啊!”   年少懵懂,最不知红尘情苦。西厢烛,花间露,总胜却人间无数。   苏澈因为思心急切,办完事后便连夜赶着马车回长安。方才卸下货物后,便遇到前来寻自己的槿儿,二话不说就随槿儿去浣玉轩找慕容初酒。   身心俱是疲惫不堪,却未料想又莫名遭受一顿责难,有些不快。此时借酒浇愁,被凉风一吹,越发的清醒许多。   慕容初酒不是这般不讲理故的女子,何况自己已经解释了缘由。   转念又想,自己离开的这些日子,以她这般尴尬的身份,定是又遭到了有意之人的刁难和中伤,才会如此。   她没有可以依靠的人,以往都是将这些流言碎语悉数吞咽,如今自己许诺她周全,又怎可将她一人丢下,负气离开呢?   细想下,苏澈转又豁然开朗,放下酒盅,欲返回浣玉轩。   “小二,酒钱在这儿!”   “客官走好!”   “姐夫?”   苏澈循声望去,衣着华贵又流里流气的纨绔公子样,身边一群攀附高门的的公子哥们皆在谈笑风生,一片酒气风流。   “江煜?”   江府后院,江芷瑜闺阁内。   “盈儿,你快看看这钗花如何?”   “小姐这般沉鱼落雁的姿容,配上这钗花当然是美丽极了。”   “就你最会讨巧了。”江芷瑜满心欢喜地放下钗花,静静地在铜镜前梳理着墨发。   盈儿一面整理被褥衣饰,一面说道:“小姐,盈儿方才听常叔说,苏公子今夜已经回长安了。只是……”   “澈哥哥回来了?太好了!只是甚麽?”   “只是,刚一回来,便奔着浣玉轩去了……”盈儿知晓小姐的脾性,此时越发地害怕小姐生气,再对自己发难,声音渐渐弱下去,只有自己听得见。   “这样啊……”未等盈儿说完,江芷瑜心中长年久月被剜的那道大伤疤,越发地疼痛,恍惚间把化妆台上的胭脂首饰盒摔到地下。   “小姐,小姐……”盈儿赶忙跪下。   正在这时,房门突然被人推开,苏澈愤怒地闯进来,朝着江芷瑜走去。   “澈哥哥!”又惊又喜,江芷瑜连忙理了理妆容,亲昵地朝苏澈靠去。   奈何苏澈一把将她推开,她满脸都是受伤和不可置信的神情。   “江芷瑜!你这个女人好狠的心!我以前真是瞎了眼,怎会将你当做亲妹妹一般照拂!”   “澈哥哥,你在说甚麽?芷瑜听不懂。”江芷瑜侧过身去,一脸无辜。   “江煜都已经告诉我了!你还想隐瞒甚麽?我和酒儿的事,是你告诉我父亲的吧!让我去昌邑送药品也是你出的主意吧!前几日带人去浣玉轩羞辱酒儿……还有!你父亲用权势逼我父亲,让我娶你,也是你干的好事吧!”   江芷瑜倒吸一口凉气,满面的泪花,可怜的模样,“澈哥哥,在你眼里,那女人究竟有多好?而我,从小与你一起长大的我,竟真是如你所说这般不堪……”   “苏公子!不是这样的!你误会我们小姐了!小姐只是去浣玉轩找过那慕容小姐,其余的事,都是二少爷和那……”   “盈儿,你住嘴!”江芷瑜失望又落魄地看着苏澈,心里眼里都是不甘和愤怒,“既是你苏澈这样待我,那我也不会让你们好过!对!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做的!我就是恨那个女人!那麽容易就夺走我的澈哥哥……”   江芷瑜一面说着,一面点上一坛香。很快,屋子内便被一种奇异诡秘的香雾缭绕不散。   苏澈看见江芷瑜用手绢捂住口鼻,而自己却身形恍惚,逐渐神智涣散,“江芷瑜,你……”     第十章 思桃萦,此生已负知情迟 - 长安烬 - 韶楠r   匆匆已过数日,浣玉轩依旧如往常那般营生,高歌起舞,热闹非凡。   后院问归阁内。   “小慕子!把那边的被褥拿来,快给小少爷盖上!”槿儿一面忙着服侍慕容初酒吃药,一面叮嘱李永慕将小少爷照看好。   自那夜一别,慕容初酒于高烧不退的情况下冒险诞下小少爷,原本就单薄的身子如今是越发的久病难医。   更何况,浣玉轩掌事的本就将慕容初酒当作摇钱树,如今诞下无父的孩子,病体恹恹,早已成为眼中钉,如累赘一般,本想尽快打发了事,可没想到侍候她的仆人倒是忠心得很,死活执拗着,僵持不下也就随了她去。   槿儿又多次去苏府求见苏澈,皆因故被挡了出来。因此,坊间对此也是权当笑柄,恶意中伤。   “小姐,你且安心服药,其他的事,有我和小慕子担待着呢!”   “槿丫头!不许再叫我小慕子,怎麽听都别扭!读书人不像读书人,倒像……”李永慕小心翼翼抱着怀中的小少爷,怒视着槿儿。   “是是是,读书人!”槿儿对着李永慕扮鬼脸,转而又看向虚弱的慕容初酒,“小姐……这几日槿儿去苏府找过苏公子了,他十分记挂你的身体,只是最近抽不开身来看……”   “槿儿,永慕……你们莫再瞒我……你们这几日为了照顾我和……孩子,已经花光了自己的积蓄。暂且打住,你们另寻了他人做主,各自散了去,休在我身上耗费力气……”   “酒,酒儿姑娘……”   “小姐!你别激动,身子才好了些,大夫说了,不可动气,要好生调养才是!”槿儿替慕容初酒把被角掖好,叹了口气,缓缓在床边坐了下来,“我和永慕,我们二人,以往在浣玉轩,皆是受人欺辱,本想就这般苟活,可是,可是自从遇到小姐您,唯有您,待我们如亲人般,好吃好喝都会记挂我们……如今落魄了,我们二人,怎能做那忘恩负义之人!嘿嘿,槿儿不似你和永慕,不会说话,但我心里明白得很。”   “酒儿姑娘,哀莫大于心死……你莫忘了小少爷,哪怕是为了……为了他,你也要好好活下去。”李永慕的眼神越发的坚定,心里对她的情愫,即便是深藏在心底,此生不言语,也要护她安定周全。   槿儿注意到李永慕眼神里一些东西在变,突然觉得,不知甚麽时候起,眼前的男子越发出落得丰神俊朗,可靠可知。   “小慕子,快,给小少爷取个响当当的名字!”槿儿欢心地笑着。   李永慕询问地看向慕容初酒,得到她的允诺后,失神的脸上又浮现出羞赫的神情,连忙回过神来,清了清嗓子,装出一本正经的神色,“既是如此,那永慕便却之不恭。君问归期未有期,此生已负知情迟……希冀小少爷以后能有一番好作为,成为顶天立地的好男儿。当然,也能够知遇,知守心中所待,永得安宁,护得重要之人,一生,一世……”   “子期……便叫做子期罢……茕茕淮生,佳人才子,不慕斯年,静心守乐,如待归期。”   “好名字!好名字!嘿嘿……那,那为甚麽不叫守乐呢?”   “槿丫头,你懂甚麽?”   “懂!当然懂了!怎,怎麽不懂!嘿嘿嘿……”   二人继续说着,倒也欢乐许多。   慕容初酒口中仔细呢喃着,眼眸中尽是疼惜,只有一瞬的时间,悉数转变为忧虑和不安。   大喜的日子如期而至,江家和苏家的各路亲朋好友皆来祝贺。   酒席盛宴,张灯结彩,敲锣打鼓之声不绝。   仅仅是酒席上,亲戚间的互相攀比、较量,就早早地拉开帷幕。   门廊外停下一辆马车,由于简素质朴,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到了新人拜天地的时候,江芷瑜一身荣贵的喜袍,美艳动人地静待新郎到来。   苏澈则双手被缚,由两个家丁从一旁押着出来。路至父亲娘亲的面前,娘亲只是一味地痛哭,父亲则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着:“澈儿啊,你可别怪你爹娘,这都是没有办法的事!你就随了芷瑜的愿吧,如今家里已不如往日了,以后还需仰仗江家……”   听完此话,苏澈不愿屈服的气势才慢慢褪去,然而被下了药,口中失声,竟至无奈,仰天而叹,双手紧握成拳。   “一拜天地……”   “二拜高……”   “苏澈!拿命来!”正在拜堂之际,突然一介亡命小嘶手持刀具闯了进来,朝着苏澈奔去。   喜堂内一阵慌乱,妇女尖叫声不绝,宾客们四下逃散。   “来,来人啊!保,保护……小,小姐,和,和夫人!”   那亡命小嘶挥刀乱砍,江芷瑜吓得呆在了原地,缚住苏澈的两个家丁吓得乱串,苏澈虽有一身武艺,可此时双手被缚,手无兵器,也只能硬着头皮挡着,腰间中了一刀,跌在地上。   眼见那小嘶又挥着刀跑来,苏澈突然觉得松了一口气,静静地闭上了眼睛,毫无求生之意。   或许,这就是赎罪吧,欠酒儿的,这辈子怕是还不了了,惟愿下辈子……   静待了几秒,心想着刀应该刺入胸膛,此生已了,可为何?为何没有尖锐的疼痛……   苏澈疑惑地睁开双眼,却发现身前有一瘦弱的身躯,替自己挡住了尖利的刀刃。猩红的桃萦花似断翼的残蝶儿般飘然碎裂,仔细一看,利刃生生地刺入酒儿的躯体。   那亡命小嘶眼见杀了人,见了血,拿着刀的手也开始颤抖起来,立刻被两旁的家仆给制服。   由于双手被缚,苏澈只得艰难地在地上蹒跚,用下巴抵在地面,拼命地向那受伤的人儿爬去。下巴蹭出了血,划出一路的痕迹。嘴里拼命地嘶喊着那个自己许诺守护一生一世的名字,那个温柔的女子,却没任何的声音逸出。   李永慕从慌乱的人群中跑出,看到满身是血的慕容初酒,眼神呆滞了,丢下手杖,精神崩溃般大声嘶喊着,踉跄地向她奔去。   缓缓地抱住那柔弱的身躯,狠狠地瞪住了苏澈,眼神里全是暗暗涌动的杀意。   “永……永慕……我,我,好冷……”慕容初酒大口大口地吐着血,浑身颤抖着。   “酒儿姑娘,你别说话,我们马上回家!”说完便决绝地抱着慕容初酒转身向那辆简素质朴的马车走去。   此时,江芷瑜等人才赶紧从一旁跑出来,担忧着苏澈身上的伤势。   “澈……”江芷瑜刚刚出口,便被苏澈杀伐般狠绝的眼神吓到,说不出话来。   马车飞驰在大街上,不知撞翻了多少摊子和货物。   李永慕血气上涌,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自己精心策划了这一切,只为了能够全心全意地得到自己心爱的女子……串通江煜说的那通话,逼得苏澈去找江芷瑜,对苏澈下药,甚至……不惜雇了亡命之徒去大闹婚宴,要置苏澈于死地!   只有苏澈死了,酒儿才不用日日为他心伤,只有苏澈死了,酒儿才会真正的幸福……   可是,为甚麽,受伤的却是酒儿!自己明明是带她来看好戏的……为甚麽,看到苏澈有危险的时候,她那麽忧虑,那麽担心,仿佛受伤的是自己……不惜挣脱自己,都要冲过去护他,为他赴死……   既是如此,那当初自己和那江家少爷联合设下的圈套又有甚麽意义。   若是酒儿有个三长两短,那自己,自己竟是间接杀死酒儿的人!自己究竟都做了些甚麽……不可饶恕……   马车内,慕容初酒喘息间越发的艰难,浑身瑟缩,意识开始涣散……   朦胧间,慕容初酒竟望见,不远处的苏澈仍挑了那盏青竹灯笼,等在月色苍茫的桂树下。白色的月华穿透重叠的树影落在他身上,片片朗润如玉,翩翩佳公子。   一如,那个清凉如水,温熏如歌的元宵灯节,他救下自己的那一刻起,她就明白,这一生,自己是再也逃不掉了。   这是她放不下的心魔,克不了的业障。   慕容初酒远远看着,只觉得这些日子忍受的各种流言蜚语都不算甚麽,唯有他的冷漠,他的疏远,他迎娶别的女子……自己会觉得心口隐隐作痛。   然而却又慢慢静了下来,心中忍不住泛起一丝涟漪,那涟漪汇在一处,有甚麽温热的液体划过冰凉的脸颊。   她看见自己向那个日夜思慕的良人奔去,裙袂飘飞,落花缤纷……再也顾不得其他,就那样奔去,而那个人,笑如三月的春风,温柔踏实,正展开双臂等着自己。   澈――澈――   喜堂之上,江芷瑜望着心如死灰、黯然憔悴的苏澈,心中满是痛惜,错愕,即便不甘也是释然。   他身上汩汩流淌的鲜血,怎敌他心里困顿乏神的伤。   自己终究是做错了。   知他再不愿她用手触碰他,知他对自己满心的厌恶……江芷瑜忙命了身旁的丫鬟盈儿把解药递与苏澈。   苏澈接过解药,迟迟不愿服下。江芷瑜黯黯神伤,长叹了口气,说道:“你若还想去追她,便吃下这药,如今,我……我已没有任何理由再去伤你……”   二话未说,苏澈吞下解药,正欲冲出门去。江芷瑜叫住了他,苏澈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却在听到她话里的内容后,身形微微顿住了。    第十一章 浣玉生烟,朱缠未解一世安 - 长安烬 - 韶楠r   江芷瑜依旧是盈盈的微笑,称得一身荣华贵气之姿,“自你走后的那几个月里,她早早怀上了你的孩子……浣玉轩再容不下她,生活所侍再不同往日,筠娘再不让她登台献舞。然而,为了尽早赎身嫁与你,她硬是揽下了浣玉轩清扫洗碗的活计……责难、故意刁难、流言不断……她却也是自在喜乐……是为了孩子,也是,也是为了你。是,我去找过她,恩威并重,我以为她同那些个风尘女子一样,毕竟钱财也是她那是所需……可是,你知道她告诉我甚麽吗?”   江芷瑜话语顿住,泪眼婆娑,却笑得凄凉:“‘澈夜晚常常觉得不适难寐,须得小心谨慎,若一更歇息,二更会觉得胸闷,常常咳嗽而醒,辗转半个时辰,方有可能再入睡……’你知道吗?我竟然卑鄙到,卑鄙到用孩子和你的性命来威胁她……原本看到她伤心失望,我多麽开心,可是她却又掩住情绪,一字一句,心心念念全都是你……当时我便恨极了她!为甚麽!为甚麽啊!自小我便与你作伴,为甚麽她却懂你,她却……”   苏澈心里更是伤痛难抑,衣袖下拳头紧握,想起那个清瘦美丽的女子,眉间紧紧蹙起的伤痛和憔悴。   回身向父母跪下磕了几个头,便转身离去了。   ??“芷瑜!你还在等甚麽?快命人把他抓回来啊!苏老爷,我跟你讲,这次,你儿子可是让我们江家颜面尽失啊!若你儿子不当着父老乡亲的面来向我们江家道歉,来年的生意你可……”   “爹爹,够了……”   “瑜儿!你还愣着干嘛?!”   “爹爹,求你给女儿最后的尊严……女儿已经输了……”江芷瑜话刚说完,早已泣不成声,跑着离开了。   胧月楼后巷蓦地响起一声马啸,苏澈从喜堂逃出来,不顾腰间的伤口,驾着马飞驰而来。   他从马匹上跌落,拼命赶到停靠在路边的马车旁边。   那是载着酒儿离开的马车,他甚至还记得那布帘上清幽桃萦的花纹,套着辔头的马无助地刨着蹄子,旁边站着的李永慕也怔怔地看着他。   他强行压抑着心中的狂喜,江芷瑜似乎已经对他死心了,他终于可以和他的酒儿在一起了!   手指慢慢探向车帘,要说的第一句话他已经在来的路上想了许久。   酒儿,所幸我们还来得及。   他的手指却微微颤抖起来,从喜悦的颤抖渐渐化作恐惧的颤抖,他看见有殷红的血从车帘下慢慢溢出,猩红夺目。   他的酒儿,再也回不来了。   长安城内苏相府邸别院。   一位衣着华贵的中年男子独自对月饮酒,桂花树下,清风朗月,说不出的怅然自得。   他的身后走出一名华衣公子,手持伏菻扇面,有一种说不出的俊郎不羁。   “言用拜见苏老爷,此番叨扰,还望苏老爷,恕罪。”安言用知礼地对那位中年男子作揖。   “小言呐,不必多礼。子期已经很久未来看我这个孤寡老人,实在无聊至极,难得有你,常来作伴。快来坐下。”   “是。”安言用迟疑了一瞬,走过去,静静坐下。一口浊酒下肚后,瞥见这中年男子仍在不断饮酒,眼神中是深不见底的沉痛和落寞。遂关心道,“苏老爷,恩师他,终日忙于朝堂之事,连休憩皆是奢望,恐实难抽空前来看您。”   “哎……官场险恶,宦海沉浮。子期他,也是身不由己啊……也罢也罢……”中年男子神情地望向头顶的桂树,闭上了双目,静静聆听着。   桂树下,翩飞的花絮似梦似幻,落英琼琚,沉醉微醺的清风,拂过她淡粉色的桃萦花裙裾,她微微低着头,眉目如墨笔描绘一般出水清莲。   酒儿——?   从问归阁离开后,芸珂心里久久难以平静,频频回顾,轻纱曼舞的绫袖仙袂,淡萦的碧楼帘影,灵秀动人的小桥流水……   槿姨说这问归阁里的所有摆饰都未曾改动,一如往故,而她和李永慕会日日来此清扫整饬,怀念故人芳魂。得有多麽深厚的情意,才能将这份坚持延续多年。   更何况,那个人……   从小便失去了母亲和父亲的关爱,在流言蜚语的夹缝中长大,备受冷眼和欺辱,吃不饱,穿不暖……究竟要有如何坚韧的内心,才能在那样的日子里撑下来……不,活下来。   异于常人的天赋与终日的勤奋苦读,青灯黄卷下,字字皆是血。第一次参加科考便荣登状元之位,杀伐决断令人侧目,新起之势很快蚕食旧势,权倾朝野只是早晚之态。   难怪在他那漆黑如深渊的眸眼中,看到的只有狠厉和决绝。   好像可以明白了,他为何这般倾心于权势和地位。   也许只有不断地坐拥一切,才能逐渐弥补他心里的空缺。   十五元宵佳节这夜。   园中女子忙着收拾打扮出门去,芸珂等人则留在园中清扫。   傍晚之时,珞瑾在浣玉轩侧门收到一封信后,便慌慌张张借故出门去了。   回想起珞瑾这几日的反常行为,芸珂非常担心,便想跟着出去看看。   出门前遇到李永慕,向他道明了心中疑惑,李永慕也说出了这些天珞瑾的反常之处。   芸珂便取道跟了珞瑾去,李永慕直叫她早些回来。   夜幕降临,浣玉轩内也是张灯结彩,一片欢腾。   林夜鸢留了几位平日里走得近的姑娘,和槿姨以及李永慕一道过节。正在牢骚芸珂和珞瑾还未回来,便听得门外响起了说话声。   随槿姨而入的,是一位手持摇扇,风姿卓绝,气宇轩昂的翩翩公子,行为间透露着一股随意不羁之态。   “言用?”   “永慕兄,还有诸位,十五元宵佳节,言用叨扰了。”   “又是你!你……”林夜鸢看到安言用,满脸的不耐烦。   未等林夜鸢话说完,安言用已经大大咧咧地占据了本该李永慕坐的主位,吸了吸鼻子,“嗯……好香!”   闻到香气是从一个盖子半开的的瓦罐中传来出,立即不客气地动手盛了一碗。   林夜鸢板着脸从安言用手中夺过瓦罐,给自己盛了一碗,低头小抿了一口。   安言用看到林夜鸢喝了汤,他忙一面吹着气,一面喝汤,不一会儿功夫,一碗汤已经喝完,满脸惊叹,“好鲜美的滋味,竟是平生未尝!入口只觉香而润滑,好烫!”   林夜鸢笑吟吟地看着他,一面勺子轻拨着碗中的汤,一面细声慢语地说:“用小火煨,使一种罕见的小东西其尽化于汤中,这种小东西本就细嫩润滑,熬出的汤也是细嫩润滑”   安言用看到林夜鸢的笑,再看到李永慕含笑的眼睛,只觉一股冷气从脚底腾起。   正在盛汤的手缩了回来,“甚麽小东西?言用自小到大也吃过不少山珍海味,不知这种食材是何种食材?”   林夜鸢徐徐地说:“用上好猪腿肉放于树下阴地,不过几日,其上生出乳白色的肉虫,其体软糯,其肉嫩滑,是肉中精华,本姑娘所说的小东西就是这个,安大大大大公子可还受用啊……”   安言用一个闪身,人已经跑到一边呕吐起来。   林夜鸢抿着嘴直笑,槿姨忍笑忍到现在,再难忍耐,一边揉着肚子,一边大笑起来,李永慕也是摇头直笑。   又是茶水漱口,又是净手,安言用犹攘了半日,才又回来。   隔了一段距离站着,远远地看着林夜鸢和满桌菜肴,嘴角已再无先前的不羁魅惑,好看的眉眼间也再没了之前眯成一条线的不可亲近,“倒是难为你们能吃下,言用实在敬佩!永慕,言用也够敬佩你,臭丫头这麽个宝贝,你是从哪儿找来的!”   林夜鸢听罢脸涨得通红,偷偷瞥了眼依旧云淡风轻的李永慕,心头有些莫名的失落,施施然地给槿姨盛了一碗汤,槿姨朝安言用笑了一下,喝了一口。   安言用不可置信地瞪着槿姨,居然在亲耳听到林夜鸢刚才所说后,还有人能喝下这汤?   原本风流的红尘浪子变成了一只呆头鹅。   林夜鸢看着安言用一脸的呆相,不屑地撇撇嘴,“敢问公子是否是当今天子钦点的新科状元?”   安言用只觉莫名其妙,指着自己没好气地说:“开玩笑!臭丫头!你眼睛肯定不好!在下这般英俊儒雅,风流倜傥……咳咳,失礼失礼。”   “哦……”林夜鸢故意拖着长音,笑眯眯地说,“非也,非也,倒不是本姑娘我眼睛不好,只是有的人听话听一半,而且啊,嘿嘿,别人说甚麽他就信甚麽,脑子如三岁小儿!”   安言用脸色难看地指着林夜鸢:“臭丫头!你几个意思?”   林夜鸢笑说:“本姑娘刚才的话还没有说完,你就莫名其妙地跑了,难道不是听话听一半?其实,我是想说,这小东西熬出来的汤固然是天下美味却少有人敢喝,但是本姑娘的汤,材料虽然都很普通,只是做法有些特殊。你这麽一个‘英俊儒雅,风流倜傥’的翩翩公子,嘿嘿……”   安言用怔在原地,转瞬后追着林夜鸢骂着:“臭丫头!坏丫头!你给我站住!”   夜鸢笑闹着四处逃散,“哈哈,坏狐狸!总算露出真面目了!你来追啊,来追啊!小心我下次继续整你!”   看着这一幕,众人皆是摊手无奈,笑意融融,继续吃菜。倒也为元宵佳节增添了无限欢乐。   唯有一人,看着这一幕,心中竟是五味杂陈,兀自一人悄悄离开。   槿姨正和其余姑娘逗笑着,注意到李永慕的离去,眼里心里也尽然不是滋味。   天色已暗,街道上行人稀落,多是匆匆赶着回家团聚的人。   芸珂走在后面,脑中纷纷扰扰,根本没有留意四周。   一辆马车飞驰而过,芸珂却甚麽也没有听见似的,仍仍直直向前走着。   等她隐隐听到路人的叫声时,仓促中抬头,只望见马蹄直压自己而来。   芸珂惊恐下想躲避,却已是晚了。   最后他唯一能做的的躲避方法就是闭上了眼睛。   马儿长嘶,鞭声响亮。   芸珂觉得身子好像被拽了起来,跌跌撞撞中,似乎翻了无数个滚。   “姑娘,醒一醒。”   芸珂睁开眼睛,看到一双冷漠如冰霜般漆黑深邃的眼眸,没有任何情绪的波动。   是那日玄武大街所见到的——   洛家少将军。    第十二章 花若怜,唯余残念落指尖 - 长安烬 - 韶楠r   洛君逸正在四处搜查押审途中逃脱的犯人,途经此地,情急之下为了救芸珂,只手挡住了气势汹汹的烈马。   马车内的女子在马车失速骤停间,被撞得晕晕沉沉,原本怒上心头,却在看见眼前俊朗冷漠的面容时怒气全消,面若桃红。   一旁的丫头一把从马夫手中抢过马鞭,劈头盖脸地向洛君逸和芸珂打去,“无知庶民!无礼冲撞马车在前,知不知道我们小姐是谁!贱……”   洛君逸拽住了女子的鞭子,眼锋扫向女子。   女子被他的眼神一盯,心无端地一寒,将要出口的骂语一下消失在嘴边。   “伶儿,无礼,还不快向这位小姐和公子道歉!”   “小姐!”   “够了,伶儿,你若再如此这般,岂不丢尽了阿姐的脸面!”   唤作伶儿的丫鬟忙退在了一旁,这位知书达理的小姐忙走上前来,欠身说道:“这位小姐的伤……”   “并无大碍。只是在下方才惊扰了小姐,多有得罪。”未等芸珂作答,洛君逸便已然答复。   眼前这位小姐非富即贵,他是怕自己难以应付这样的官家,在维护自己麽?   此时此刻,洛君逸似乎也未察觉,自己仍然静静抱着芸珂,两人的距离十分近,甚至呼吸可闻。   芸珂羞红了脸,前不久才被苏子期给抱着,如今又……头脑一片混乱,早已听不清那两人的对话。   “公子哪里的话,是昭雪的疏忽,才纵使了家仆的乖张暴戾。然则实在是家中急事,马车才会在大街上如此疾驰,现在想想,真是危险之极。既然公子与小姐并无大碍,伶儿,拿我的钱袋来!”   “小姐,咱们为甚麽还要给他们钱?”   “不必,告辞。”洛君逸猛地站起,将芸珂放下,便离开了。   倏忽间被放开,芸珂还未回过神来,便瞥见洛君逸的手臂上汩汩的鲜血直流。   来不及想太多,芸珂便直直向着洛君逸奔去。   “洛……公子!你的手!”   洛君逸看了看自己的手臂,神情毫无波动地继续向前走去,仿佛受伤的并非自己。   芸珂忙将怀中的丝绢取出,紧紧拽住他的衣袖,“这样怎麽可以!必须赶紧止血!”于是,自顾自地动手用丝绢紧紧地绑在洛君逸的伤口处。   若是别人突然向他伸手,他会毫不留情地扭住那个人的手腕,可是,当她紧紧抓住他时,那麽担忧真诚的眼神,他确实微微一愣,旋即甩开她的手,离开了。   这一幕全被方才那辆马车上的女子看在眼里。   马车继而消失在静默长空中。   “阿姐只怕等急了。”   望着洛君逸越走越远的背影,芸珂转身回浣玉轩。   现在只怕是追不上珞瑾了……   浣玉轩门口。   由于十五元宵佳节,园中女子各有庆祝,于是关门停业一天。   一辆奢华璀璨的宫车停着。芸珂手拿糖人,乐呵呵地蹦跳着朝浣玉轩走来。   徒觉得这辆宫车十分眼熟,却说不上来,正打算从正门进去,却被一名黑衣冷峻的高挑男子拦住了去路,语气声皆是平静无波,“孟姑娘,我们爷找你。”   这黑衣男子顺手指了指马车内,芸珂顺着望过去,心下正疑惑。突听得车帘后传来娇俏的笑声,忙怔住,询问地望向那名黑衣男子,“你们爷……是个女,女的啊?”   黑衣男子面无表情,夜风中更像一座雕塑。   过了一会儿,芸珂看他实在不愿说话,便无奈地伸手去撩车帘。厚重丝绢的车帘刚一撩开,浓厚的脂粉气便袭来,醉人心脾。   芸珂抬头望去,立即羞得个满面通红,好像可以滴下来一般。连忙道歉着把车帘放下。   车厢内是一片旖旎春光,一位着红衣的娇俏女子正风情无限地软软伏在一位丰神俊朗,剑眉星目的英俊男子身上,巧笑倩兮,十分动人。   而那位男子,芸珂仔细回想后,脸越来越红,只因那位男子不是别人,正是苏子期……   昨日还听着他爹娘的故事,心中还有着对他莫名不清的感觉。芸珂当下手足无措,难为情死了,正想溜掉,突然被一双结实有力的大手抓住衣袖。   芸珂更是着急,羞愤难当,慌不择路,一头撞到了马车门柱上,痛得眉头紧蹙。   背后突然传来魅惑的声音,“你跑甚麽?”以及女子娇俏的笑声。   “这丫头,土里土气,定是见到你我方才的样子,羞得手足无措了,可笑!”那女子声音绵软娇媚,丝丝撩拨人心,真是人见犹怜的可人。芸珂心里有些酸涩,竟不知因何而起。   “栖寒,你且退去。”意料之外的话语,充满了威慑性。   那女子本想撒娇借故留下,却在看到苏子期冷厉的眼锋扫来时,怔愣住,退下了。   芸珂还未多想,手臂已经被人拉住,瞬身跳上了马车,厚重的车帘在背后阖上。   金丝锦绣绸缎做的车帘,荣贵而又厚重,车帘外夜风中微微荡漾的璀璨宫灯,或明或暗,或近或远,惹人遐思。   马车内依旧有幽幽萦绕的脂粉气,甜甜的,惹人心醉。   此刻,马车内只剩下芸珂与苏子期二人,再想起方才所看到的那香艳的一幕,芸珂的脸霎时变得越来越红,不过庆幸马车内光线微暗,他坐在对面,似乎看不清自己的脸,这才慢慢地松了一口气来。   随后又想到自己竟然无端冒出这许多无聊的想法来,甚是好笑,芸珂暗暗自嘲,脸上又由羞涩转变为憨笑。   苏子期静静看着眼前女子表情的变化,蓦地想起,惯常以来官场上审时度势的计较,字字句句的精心考量。   更何况如今,虽说新皇以仁德治天下,可是缺少狠厉,所以决断往往犹豫,朝中众臣的势力划分敏感,位高权重者更是孤掌难鸣。何人不是在自己面前谦恭敬畏,然则背后又使尽手段妄图摧毁,正所谓“当面君子,背后小人”的说法并不无道理。   当然,自己也不是甚麽君子。   如今看到芸珂轻易流露的真性情,心中竟感到有些许的惬意和舒坦。   马车内静得出奇。   注意到对面一直未移开的目光,芸珂也好奇地望了过去。相比起洛少将军的剑眉星目,冷漠自持,他的眉眼间更显邪肆与不羁,有一种令人难以抗拒的威严,还有……   孤寂和落寞。   脑海中关于他的记忆再次如云般游走——“叮铃”作响的声音,胧月楼后巷疾驰而过的马车,问归阁戚绝清冷的月光,悠远落寞的箫声,还有,还有……   看着眼前面孔慢慢的放大,芸珂才意识到,不知何时起,静坐于对面的苏子期竟向自己这边靠过来——   心胸如小鹿般蹦跳不已,呼吸越来越急促,芸珂紧紧闭上了眼睛,对接下来的事情有期待,也有紧张。   “夜桓,言用还未出来吗?”   “是的,方才栖寒已经进去找他了。”   看着眼前女子紧紧闭上眼睛,呼吸急促,紧张不已的样子,苏子期淡淡一笑。   过了好一会儿仍没有动静,芸珂才悄悄睁开一只眼睛,看到苏子期仍静坐于对面,只是将马车的侧帘掀开,静静地望着寂寂的皎月出神,这才赶紧将另一只眼睛睁开,低下了头,双手不停揉搓着,尴尬得要命。   “不,不知……”   “孟姑娘觉得当今圣上如何?”   “啊?”一开口便是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芸珂一头雾水,不知如何应答。   立即思虑几番,方才开口应道:“对此,芸珂不敢妄言。不过,芸珂曾听家父谈及圣上,圣上几番推行改革,在减免赋税、奖励耕战,还有赈济灾民之事上确是劳苦功高,费尽心思。然则执政改革的阻力太大,圣上却又频频恩及百姓,不难看出,圣上是想借助民间势力,扶持新贵罢。如此看来,当今圣上应是爱民如子的。”   听着身旁女子温婉的话语,苏子期继而望向车帘外不远处高高的皇城宫墙,语声不急不缓,徐徐道来:“贤良失之迂腐保守,大夫失之贪功激进,而当今圣上,爱民如子?皇帝对民的爱的确与对子的爱一样,都是顺者昌,逆者亡。爱民如子?哼,不过是听的民一厢情愿罢了。世人所展现在你面前的,只不过是他们想让你看到的一面而已。”   芸珂怔住了,这样透彻的见地,具有不可抗拒的威慑力。   突然,苏子期将目光投向正处于呆愣中的芸珂,漆黑如墨的眼眸里尽是不可忤逆,“孟姑娘可还记得前几日与本相的约定。”   芸珂神思仍处于游离的境界,脸颊通红,那晚的点点滴滴涌上心头,脑畔回荡着那句魅惑人心的话语——你只有一个选择,做本相的棋子。   “记,记得。”   记得你让我做你的棋子……   “如此便好。孟姑娘,你来长安城的目的,本相也很清楚。以你目前势单力薄的能力,想必寻父之事此生只怕会成为憾事;所以,你只会寻了机会向朝堂中官员求救,结果是否如愿,也只能听天命,尽人事。不过,宜州县孟家一案……此事实属本相的过失,毕竟宜州县竟是本相属下的管辖。如此这般,本相便不希望而后的某日,你会成为本相的威胁,所以‘养虎为患,不如收虎入笼’这个道理,姑娘应该明白。”   “相爷的意思是……”   芸珂的话未说完,马车外传来说话的声音,打断了芸珂的思绪。   “夜先生,言用在里面耽搁了一会,只怕是让恩师和你久等了,实在是……”   “相爷正在马车内与人商讨事宜。”   “哦?不知是何人?”   芸珂询问地望向苏子期,苏子期微微颔首,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本相耽误孟姑娘多时了,孟姑娘且回,本相自有安排,不过几日你便知晓。”   芸珂轻点了点头,遂起身掀起车帘,正欲跳下马车时,身后清澈的声音传来:“太像了――”   “唔?”芸珂疑惑地转身望去,“相爷方才说了甚麽?”   “罢了,你不会是她……”苏子期轻拂衣襟,语声里满是困倦之意,“此事,还望孟姑娘不要后悔。”   芸珂当即呆楞,不知苏子期所云何事,轻轻地放下帘子,跳下马车。   迎面是一位翩翩公子打扮模样的男子,由于天色不早,芸珂不便久留,礼貌性地向二人行礼,而后向浣玉轩内行去。   安言用则是双眼微微眯起,悠闲自得,礼遇有加,目送芸珂进浣玉轩后,神情遂又严肃起来。   这个女子,便是前几日槿姨拜托自己打探身份来历的那名女子?    第十三章 魂是柳绵吹欲碎,绕天涯 - 长安烬 - 韶楠r   拜别过苏子期,回到浣玉轩后。   “站住。”声音似从后面传来。芸珂方才推开浣玉轩的大门,便径直朝前走去,毫未留意后方。   听到声音后,顿了一顿,便转身望去。   犀利明媚的眼眸将芸珂上下打量了一番,似有厌恶,也有不可置信,“你……究竟是甚麽人?”   门扉侧处缓缓度来一抹红袖绫罗,袅娜的步法令人心弦颤动,影影绰绰,似真似幻,唯有那厚厚的胭脂粉味让人难忍。   芸珂不自觉地侧过脸去,这女子显然就是方才马车内与苏子期拥卧的美人,此时近看,竟是如此妩媚生姿,如此惹人怜爱……   “喂,我在问你话呢!”那女子见芸珂对她的问题毫不在意,心下恼怒起来,没了耐性,几步并作一步向芸珂走了过来,“你这个土丫头,乡下来的姑娘吧,没有礼数。”   低头望了望自己身上的粗布穿着,再望了望对方明丽的胭脂红云衫,芸珂叹了一口气,转即又笑了。   那女子不明所以,本想看着芸珂自惭形秽出丑的样子,却没想到芸珂居然笑了,“土丫头,你笑甚……”   未等那女子说完话,芸珂便指了指不远处早早凋谢了花朵的碎烟兰,“花无百日红,零落君自知。以色示人,能有几时好。姑娘若无其他事,土丫头我这就告辞了,里面还有一帮土里土气的人在等着我一起过节呢。”   芸珂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突然,背后有尖锐的刺痛感传来,芸珂皱紧了眉头。   “找死!”背后女子的声音不再有温热,而是满布寒光的杀气。   “栖寒!你还在磨蹭甚麽?恩师已经离开了。”   “安狐狸,你给我闭嘴!本姑娘的事还不需要你来管!”   “哎呀呀……咱们栖寒姑娘今天怎的像吃了火药一样,哎,生气的女子可不美啊!”   “姓安的,你也想死,是不是!”   “若安某能死在栖寒姑娘这样的美人手里,也是三生有幸了。只不过,你若再这般用利刃抵在那位美人的身上,安某倒是无所谓,只怕……”安言用故作思忖的样子,嘴角浮起笑容,“恩师那里,栖寒姑娘不好交代吧……”   背后蓦地没有了声音,芸珂此时也是从脊梁处腾地冒起了冷汗,后背有尖锐的剑尖抵住,浑厚的力道让人生寒。   “安言用,你是在威胁我?”   “栖寒啊栖寒,此言差矣。安某是怜香惜玉之人,只懂得如何疼惜美人,何来的‘威胁’用意,你这样说可是折煞安某了。”   “这丫头,和你又是甚麽关系?”   “栖寒大美人这麽关心她和安某的关系?”安言用故作得意样。   “你可别跟我绕圈子,我的脾气你知道。看这丫头土里土气的样子,也不像是你哪处寻花问柳得来的。唉,我怕是忘了,咱们安大少爷就是喜欢风尘女子,这丫头是一个,那林丫头也是一个!”   栖寒说完,娇媚地笑了,语声里是满满的讽刺和轻蔑之意。   安言用一贯清风朗月的微笑,在听到那个人的名字后,表情瞬间凝固住了,转即为阴鸷,眼眸深邃地道:“你最好说话注意点,安某本无意针对你,若你再如此这般,你的下场会如何,想必你心中有数。”话一说完,便顾自离去了。   “地狱里逃出来的野狼,摘下君子的面孔,就是如此。”栖寒似心有余悸,沉吟半晌,兀自将剑收回,欲转身离去时,突然又说道:“长安这个地方,像你这样的人是无法存活下来的,识相的话,最好尽早离开。还有……相爷他,是你这辈子永远都无法靠近的人,你最好趁早死心。因为,他的心,比谁都狠……”   芸珂转过身来,身后那红衣女子早已消失在夜幕中,皎洁的月色微醺,似从未察觉这夜所发生的事,依旧兀自吐露着醉人的芳华。   回到大厅时,大家早已散了席,各自回了房,芸珂径直向屋中奔去。今夜发生了太多事,百感交集,令芸珂难以自持冷静。   “小姐,怎麽才回来!”   “珞瑾?!”   “小姐,你怎麽了,面色不好?是不是生病了?”   见到了珞瑾,再想到她最近古怪的行为,心下越发的难受。   如今,珞瑾是自己唯一的亲人,可是,恐怕就连她,也对自己掩藏着秘密。   “没甚麽……就是太累了……”   “小姐,小姐,你看我买了甚麽!”   顺着珞瑾手指的方向,芸珂看到萃品坊的翡翠包子等吃食,疑惑地看向珞瑾。   “嘿嘿,珞瑾想着今个儿是元宵佳节,当然应该好好地和小姐过一个团圆节,于是今天就背着小姐去了一趟城南的萃品坊,买了这翡翠包子!嘿嘿,珞瑾可是排了好长的队伍呢,就是想要给小姐一个惊喜!赶紧趁热吃吧,估计有些凉了……”   芸珂愧疚地拿起包子,重重地咬下一口,“嗯……嗯……好吃,好,好吃……”泪和着包子一起吞咽下肚,不知是心里的苦涩,还是这泪水的苦涩,但至少心里面是甜甜的。   珞瑾开心地笑了,“小姐,怎麽你吃个包子也这样狼吞虎咽,以往大家闺秀的礼节都丢到了背后了,哈哈,丑死了!”   就这样,两人度过了一个愉快的元宵佳节。   不久前,芸珂作为全长安城最风光的女人,嫁进丞相府,嫁给一个地位仅次于皇帝的人。这就是苏子期当夜所说的安排?   芸珂进入丞相府,珞瑾便被留在了浣玉轩。   其一是因为芸珂不希望将她牵扯进自己与苏子期的契约中来,本就是一场有来无回的赌局,更不能让自己最亲的人跟着涉险。   其二便是,苏子期不同意芸珂带任何人进入丞相府,现在身边负责伺候饮食起居的是他安排的婢女,名唤柚儿,这样一来,也便于照顾她的一举一动吧,不,应该说是掌控。   新婚当晚,虹裳霞帔步摇冠,钿璎累累佩珊珊。满朝文武百官皆是前来朝贺,礼数周到,就连当朝天子也是毫不含糊,亲自派身旁最得宠的宦官送来最荣贵的贺礼。   轧金为丝,雕玉为饰,廊檐上挂着大红的“囍”字宫灯,地上是火红的猩猩毡,四处通红一片。   鼓瑟齐鸣,歌声震耳。   怎麽也没有想到,新婚之夜,她却连这个传说中完美无瑕的丈夫也未见着。   他到宫里去了,宫里有急事……   宫里不是晚上不能留人麽?苏相怎麽相同,他可是得了特令,能够自由出入,在宫中还有别馆呢……   府中的婢女也时常低语:咱们相爷和那柳将军府的月榕小姐好像有不可告人的情意呢。   是啊是啊,相爷非常宠爱她呢。不知新婚之夜,相爷是不是去找那月榕小姐了……   你可小声点,莫让咱们夫人听见!   即便听见又如何,咱们相爷只怕不会把她放在眼里罢……   ……   她的丈夫还真是权大于天啊。   新婚之夜就在别人拼命的奉承、赞美和客套中,糊涂地过去了。   新婚第二日,她静立窗前未回头,平静如水地笑着,问他,夫君大人,昨夜进宫,是不是因为柳月榕。   苏子期怔住,沉默了一瞬,回答道,是的。   心里明明知晓答案会是这样,却仍然要一意孤行,非要问出口,心里竟莫名生出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楚之感。   责怪自己难有出息,竟然几回恶梦困顿,只因这样斩钉截铁的回答,也似曾经那个曾许诺自己一生一世的人……   一身绛红黑色流云的喜袍,丰神俊朗,却用狠绝的口气、陌生可怖的话语嘲讽自己的痴心。   迎娶的是——   柳月榕。   芸珂在苏府,转眼已有一月多余。   正是入春的时节,空气中依然夹杂着料峭的春寒,呼出的热气被模糊成白烟,圈圈晕晕,渐次消散。   芸珂在房中几次辗转难眠,索性披了锦袍步入花园,来到琼湖。   微漾的涟漪在清风如许的牵扯下痴痴缠绕,湖水一侧是临空的半壁廊,廊上是苏子期的书房;而另一侧,杏花正开得好。   落花点点,秀雅清幽,颇有十里杏花掩茅屋、九曲碧水绕人家的气象。   如此烟火人间之景令芸珂触动心绪,不禁回想起故乡家门前那株暮杏,儿时最喜伴在父亲身畔,缠着他讲故事,有时也缠着他讲娘亲,却往往换来许久的沉默。   芸珂的娘亲早逝,然而家中仆人皆疼惜小芸珂,每每小心谨慎,不愿在她面前提及往事。小芸珂也很懂事,似乎明白着家人的为难,渐渐不再哭闹,渐渐知理明事。   就好像,一切都未发生过……   心下不知为何,眼前这明媚的杏花实实在在让她觉得温暖,在这陌生的地方。   幽静的亭台连着池塘,没有围栏,碧蓝清丽的池水,白色的玉阶,芸珂静坐于玉阶上的身影,和水和玉融化在一起。   流云绢带细媚如丝,婀娜之态袅袅环环。身上所着衣饰皆是由宫中浣衣局遣能工巧匠花上数月时间精心缝制而成。上好的绫罗鲛纱,以金雀丝密密缝合,是宫中少有的缎料,是唯有嫔妃级别的人物才有幸获得的赏赐。如今穿在自己身上,实在是有些许的不适应。   如同绸缎般的漆黑长发柔顺地被银色丝带挽起,更加衬得芸珂肤如白雪,秀丽温婉。   伸手拨弄池子里的水,一道道涟漪从她的手向外扩散,思绪却已经飞得很远了。这几日来发生的事,实在是耐人寻思――   涟漪一圈又一圈,手感到凉意上涌,却没有收手的打算。   她的夫君权倾一时,温文尔雅,体贴过人,翩翩如玉,似乎,没有任何缺点呢……   手还是冰凉的,手腕上的红吟羊脂镯,如肌肤般,晶莹剔透,白玉中红色血丝暗溢,是西域的贡品,是夫君大人的赏赐,是珍宝……   除了感情,甚麽东西本相都能满足你。   苏子期步入自家后院,看到的就是这麽一幅美景。   碧池春水,游廊画亭,玉阶上静坐着芸珂。   芙蓉面,玉柳姿,说不出的风情,看不厌的风华。以往虽知晓她的美丽,却不曾细看,今日竟有些溺了进去。   走到芸珂身后,轻声唤她:“夫人。”   倏地回眸,在看到他时,芸珂露出一个如花娇艳的笑容:“夫君大人。”   这是新婚后,给他的专称,夫君是身份,大人是地位,多麽贴切的称呼。    第十四章 十里皇城,宫宴如戏 - 长安烬 - 韶楠r   翌日午时,书房外琼湖旁。   “夫人,下月初,为夫要携你进宫。”   苏子期永远面带微笑,像是三月的春风,让人感受到清新温和。至少,在芸珂面前是如此,那种陌生而又遥远的距离,令人心生寒凉之意。   芸珂缓缓合上心绪,好让方才那些寒凉之感消散一些,好让自己能够将注意力转移到他话里的内容去。   下月初?不就是五日之后吗?芸珂问:“是否……宫中有何喜事庆祝?”毕竟携家眷进宫不是一件小事,因为平日里,朝堂官员的家眷要想出入皇宫,必须持特令方可通行。   微微颔首,苏子期证实了她的猜想:“裕忻小皇子满两周岁,两周岁……”他的眼中闪过一瞬寒蛰,很快便被那三月春风的含笑淹没。而这一切都被芸珂尽收眼底。   是啊,两周岁……   芸珂素来喜好听故事,一面是借机打听家父下落,一面是好奇着朝中诸般琐事。   于是,在得到苏子期的允诺下,可以自由出入府中阙楼查阅资料,或听门客们论道。不过,也仅限于阙楼一层。   听丞相府的门客说起过,当今圣上复姓贺兰,名容止,是前朝宣帝贺兰曜与珞夫人的孩子。当时朝堂官员联合后宫之势发生夺嫡政变,圣上还是襁褓中的婴孩。为了避免他受到祸害,珞夫人便将他托孤于朝中重臣。据说那场政变,真正知晓实情的人很少,民间对此也是众说纷纭。   贺兰容止年纪虽轻,却有满腹治国之志。政变结束后,朝中紊乱,难成大器,他便由托孤大臣举荐为帝,从小便着龙袍,掌天下,偌大的长安皇城是他的家,空寂的宫殿有凄冷的寒风穿梭。   他静静屹立于神明台仰望天下,小小的背影恐怕难容太多的牵挂,却非要背负这天下……   贺兰容止的后宫只有少数的几位嫔妃,而裕忻小皇子是当今皇后的长子,即是嫡位,理应继承皇权,掌管这长安城,不,是天下人的生死。然而,他的这条君王之路却并没有想象中的那麽容易,朝堂中与皇后权势相对立的,便是柳家以熙贵妃为首的“反后派”。熙贵妃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妃子,如此,方才棘手。   同时,因着熙贵妃的妹妹柳月榕,勿需多想,只怕有心人襟中自然有数,当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苏相,定是站在“反后派”这一方。如此让圣上忌惮三分的人物,竟是自己的夫君……   而这位刚满两周岁的小皇子,到底是成为这权谋之下的牺牲品,还是,暗暗丰满着羽翼,待有朝一日锋利的尖牙露出……   多麽可怕的宫廷,处处暗藏着杀机;多麽可笑的宫廷,你我皆为鱼肉,置于刀俎,却仍在挣扎,妄图逃脱……   “夫人,夫人。”注意到芸珂的恍神,苏子期将手覆于她的额上。   感到莫名的不自然,芸珂将脸别开,别开那只手,“夫君大人,芸珂身体不适,想要回房歇息。”   说完,欠了欠身,未等到苏子期回答,便顾自离去了。自己本就和他是有名无实的夫妻,尽管他答应助自己查出家门被害的真相,尽管自己答应做他手下众多受摆布的棋子之一,尽管他答应将天下所有贵重之物都倾尽于自己,尽管……   芸珂不明白自己心里为何总在意这些东西,她是害怕,还是不愿承认。既然理不清心中万千思绪,那就作罢,至少,还能够保有最初的自己。   注意到自己仍然置于半空的手,苏子期有一瞬的失神。   方才瞥见她紧蹙的眉头,心中竟然涌起莫名的情愫,有担心,好奇,还有……心疼。   意料之外的,手竟不自觉地想要抚上她那柔滑的脸颊,想要,将她的不安抚走。   这个女子同月榕的乖张骄横不同,她坚强,聪颖,冷静,甚至还有一点儿俏皮柔婉。   这一个月的相处,竟然被时间的剪影拉得如此漫长。   新婚之夜她独自应付达官贵人们的阿谀奉承,竟也周到得体;第二日问及他是否在新婚之夜与月榕相见,他都怔愣了,可她却依旧淡定从容,莞尔不语;接下来的日子,她得到他的允诺后,便时常流连于阙楼的藏书阁,听门客们论道……她与府中的家仆相处融洽,犹若亲人般关怀;她赈济流民,与府中仆人的孩童一起糊纸灯笼……   所有关于她的消息,每日每夜都有人前来汇报。   罢了罢了,苏子期拂袖而去,朝着相反的方向。   五步一楼,十步一阁。   身陷轩榭楼阁的深深囹圄里,被厚重的教条规束着,轻轻吸一口气,都压抑得让人窒息。   芸珂感到前所未有的不自然,眼前高冠博带的琼宇华殿,便是所有人撞破脑袋,拼了命要进来的地方。   更是――   自己身边这个男人权倾一时的地方。   芸珂轻轻叹了一口气,眼睛却依旧直直地盯着马车侧帘外皇城的景色,不知道为甚麽,对这个地方,她有一种莫名的反感之意。   注意到芸珂的不适,苏子期眉梢微蹙。   春意盎然,眼前的她画上了悠长细腻的远山眉,犹如雨后的青山清雅疏朗,每一个动作都犹如仙袂飘飞。   妆后的她柔婉清秀,和那年的春光一起惊艳了他的目光。   不自觉地紧了紧手中柔滑如绢的纤纤细手,芸珂方缓过神来,注意到手心频频传来的温热,徐徐抬眸,如若秋水般明媚的眸子中竟映照着他的担心与关怀,意乱情迷之下,芸珂连忙将手抽出,别过脸去,故作泰然。   这不过是一场戏罢了,既然他要演,那她便陪他演,鹣鲽情深甚麽的,只要最后能找到父亲……   “先皇喜爱华贵之美,所以遣各地能工巧匠将宫中修整过一番。”苏子期顾自说道,过了许久,见芸珂没有回应,正想作罢,忽看得芸珂侧过脸来对着他,眼里没有情绪,带着淡淡的笑容:“想必皇城内,夫君大人的别馆也是这般华美吧。”   苏子期不语,笑着拉拢车帘,很温柔地轻搂过她,答非所问道:“莫要这样吹风,容易着凉。”不习惯这样的亲热,本想推开她的芸珂,听到这话,也稍稍放松了下来。   正在两人各怀心思之时,马车停下了,丝竹之声,嬉笑之声,喧闹之声隔着帘子也传了进来,受到这些声音的诱惑,芸珂也有点兴奋之情涌上来。   听到传官大喊一声“苏丞相及夫人到。”身边一空,苏子期已经下了马车,芸珂挪了一下身子,正想下车,突然马车帘子被撩起,一只修长有力、骨节分明的手伸到她跟前,她举目望去,原本热闹的宫殿前,一众华服官员和女眷全注视着自己这里。   莞尔一笑,她握住苏子期伸来的手,慢慢踏下马车,众人怔松,回过神来,立刻有几个官员围过来,对着苏子期谄媚,官话,空话,鬼话连篇。看着他们一副虚伪讨好的面容,芸珂心里苦笑,这就是权力?   他们当中是否有人会知道当初宜州县孟家的惨案?又是否会有人想着去彻查这件案子背后的真相?是否也是众口一致说辞,是山匪祸乱……   不过仔细想想之后,芸珂似能想通,毕竟,相比起高官爵禄,荣华富贵,孟家上下几十口人的性命对他们来说,或许正如蝼蚁般低贱吧。   就在这一拨又一拨的官员朝拜中,芸珂忽而眼角一瞥,还有人依旧站在大殿前左边角落里,巍然不动。原来还是有不畏权势的人。   带着好奇,芸珂定睛看去,顿时惊了一下,站在那里,丰神俊朗,气宇轩昂的气质,不是洛君逸将军是谁?   今天的他身着藏青色儒服,身上冷漠之气稍显收敛,显得斯文,光看外表,谁又知道他是英勇无敌、驰骋沙场,令人侧目的战将?   他站在角落里,身边也是官员围着,但是大部分都是武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芸珂觉得他似乎也在注意这边。   应付完一群人的寒暄问候,等到众人散去一些,苏子期注意到芸珂,也便随着她的目光望去。   四目相对之时,便是杀机与较量的碰撞,周围人顿时觉得空气凝滞,浑身不适,为避免多余的麻烦,早早地进了大殿。   许久,苏子期朗笑出声,向洛君逸点头致意,便牵着芸珂向大殿走去。   “真是个美丽的女子呢。”角落里,一个身穿武袍,身材高壮的男子一边看着,一边议论道。大殿外仍是不断的欢闹声,唯有这一角落里,四五个人围着洛君逸站着,开口说话的是洛君逸父亲手下左先锋大将罗云。   左边站着的一个高瘦男子唏嘘道:“老将军带着咱们在边关拼死拼活,这些平日里只会舞文弄墨的书呆子,倒在长安城里快活!前日起,咱老将军就突然身染风寒,这皇上也只派了个宦官来问候,如今竟然举国欢庆小皇子的生辰!岳鹏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今个儿竟无人来问候老将军……”   当今皇上重文轻武,那是天下共知的事实,武官在宫中没有文官升迁得快,待遇也比不上文官,所以边关将士心里都多多少少有点怨气。   “岳将军,注意你的言辞,这是甚麽地方!”喝住他的就是站在洛君逸身旁的中年文士,他是军师,曾一直跟随洛谦老将军征战沙场,所以在军中辈分极高。被他这麽一喝,那岳鹏将军也就不说甚麽了。   转身,看到洛君逸一脸的讳莫如深,微微一叹,开口道:“小少爷,依老夫看,这丞相夫人就是元宵节那日你在马下救过的那名女子,这女子定是不一般。”   良久,见洛君逸未言一句话,旋即又说道,“几日来,老夫夜观星象,朝中似乎有大事要发生。况且,老将军突染风寒……此事,老夫一直心生疑虑……惟愿小少爷多加小心。”   默不作声,洛君逸仿似置若罔闻,依旧一副冷冰冰的样子。   军师不以为许,静默一旁,突然,洛君逸开口道:“陈叔,你说,偌大的十里皇城,风起云涌之事又何时间断过。家父之事,君逸定会彻查清楚。进去吧。”   洛君逸眼眸深邃,军师仔细盯着眼前的少年看了许久,都未曾看出他心中所思所想,心中暗叹,这小少爷已经不再是以前的稚童了,他现在有自己的打算,有自己的计较,是一个已经能够独当一面的大男人了。   想罢,几人便随着洛君逸进入大殿。    第十五章 素手揽云,烟云倾盖情何待 - 长安烬 - 韶楠r   光华殿外洛湖旁,张灯结彩,喧闹纷繁。   众大臣纷纷落座,向邻近的官员嘘寒问暖,美酒美食,丝竹管弦,高歌起舞,人声嘈杂,好不热闹。   就在这时,一道墨色身影来到殿前,高声喊道:“皇上,皇后,煕贵妃娘娘驾到——”   满殿的官员女眷全都低头行礼,殿下顿时鸦雀无声,只听见一阵脚步声走进,接着就是一声温和的“免礼——”   出于好奇,芸珂缓缓抬头,皇上贺兰容止为首站在大殿之中,身边各站着一个女子。立于右侧的,举止言谈妩媚娇羞,芙蓉如面桃花姿,臻首蛾眉,令人叹之赞之,必定是他最宠爱的女子,煕贵妃。   而立于左侧的,应该就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了,曾听说在宫中专门针对煕贵妃的便是皇后,耐不住好奇,芸珂不禁遥遥望去。   皇后着一身淡紫烟云水袖裙,虽没有煕妃娘娘的倾国倾城之姿,但也是凤眉丹目,分明一个清秀佳人,更难得的,她气质娴静,有种可亲而不可近的雍容华贵之感。   不知为何,相比起煕贵妃的柔妩,芸珂更喜欢这位皇后娘娘的端庄。   心下不禁暗暗叹道,真不知道贺兰容止心里到底是如何想的,放着这麽一位清丽幽兰不要,反而选那最刺人的蔷薇。   偏头看去,贺兰容止已经坐下,芸珂也伴着苏子期在左首第一席坐下。   酒席已经备好了,众官员没有皇上的指令,没人敢动,芸珂这才抬首看向贺兰容止,与她想象中真是大相径庭。   贺兰容止眉目清秀,俊朗儒雅,大概是因为养尊处优的关系吧,精神气度全无,反而是一种颓然之感,让人觉得他没有锐气和魄力。   作为一朝天子,这样的温和必定是个缺憾吧。   看到贺兰容止举起玉樽,芸珂四处看了看,也举起了眼前的白玉盏,月光如水倒映在杯中酒,芸珂看得出了神,一时之间根本没有听到他到底在说些甚麽,只是耳边似乎传来甚麽“天下太平……五谷丰登……是开朝以来难得的盛世……皇上英明……”之类的词。   虚伪的奉承在这个场合看来是再普通不过了,芸珂带着笑,始终保持仪态地坐着。   “这就是苏卿的娇妻吧。”忽然传进耳朵里的话似乎提到她,闻声,她抬头,看着贺兰容止温和的笑凝视这里。   身边的苏子期已经开口:“是的。”芸珂含着微笑点了下头示意。   贺兰容止似乎颇为欣赏,笑着赞扬:“苏夫人风姿无双,和苏卿可谓是一对璧人啊。”   听到这话,煕贵妃和皇后同时把眼光移了过来,芸珂抬头,正好对上煕贵妃的眼睛,真是秋水为瞳,但是芸珂明显从她的眼里看出轻蔑与玩味等一些难以理清的情感。   只瞧见煕贵妃凑到贺兰容止的耳边,不知在低语些甚麽,巧笑倩兮,贺兰容止仿似龙颜大悦。   仅那一刻,芸珂的脑海里却浮现出这样的一幕——   一圈绕着一圈看不到尽头的宫墙,一道连着一道走不到尽头的宫门,穿着丝绣精致的宫鞋走过质地坚硬细腻、敲之若金石的宫砖,膝盖上却刻印着宫砖留下的冰冷寒气。   “苏夫人。”闻言,芸珂方才回过神来,抬眸望去,煕贵妃继而温和地说道,“本宫深知,苏相为本朝鞠躬尽瘁,立下赫赫高功,实在是一代良臣,流芳百世不为过。本宫原本一心想为苏相续一段好姻缘,没想成,苏相心中早有良缘,不爱红妆爱青衣。想必苏夫人在浣……对,浣玉轩,定是琴棋书画皆精通,才艺双绝吧。本宫不才,盼苏夫人献艺一曲,为裕忻小皇子的生辰庆贺。”   殿内各大臣听后皆明白煕贵妃话中故意刁难苏夫人的意思,心中各有所思,一面是皇上最宠爱的妃子,一面是朝堂当势的权臣,两面都不能得罪,实在为难至极。   苏子期笑意吟吟,专心品酒;洛君逸则定定望向芸珂,旋即又望向苏相,眼眸深邃;大司马柳孟山则似有所思,神在宴外;宴席一角倒映出的一个黑影,依旧垂目吃菜,仿似不理会外界发生了甚麽,但眼角却流露出阴鸷的笑容。   偌大的宫殿仿似突然间没有了声音,隔在光与影的细碎夹缝中闷得人窒息。   苏子期依旧是淡淡的笑容,毫无水波掠过,手持精巧的玉杯盏,细细品着酒。   芸珂忽地站起身,对贺兰容止欠了欠身:“陛下万岁,小女子略懂歌舞,若王上不嫌弃,小女子愿意献舞一支,以贺裕忻小皇子生辰。”苏子期本想顺着煕贵妃的刁难,趁势含糊过去,给贺兰容止一个下马威,可没想到芸珂的举动完全打乱了他的思绪。   贺兰容止颔首准了芸珂之请。   芸珂今日随意穿了一袭素白金盏广袖衣裙,衣袂翩翩,摇曳生姿。虽没有宫中各妃嫔盛装的荣贵,却难掩一身浑然天成的袅娜仙气,如出芳尘不染尘污的典雅娴静,让人心生怜惜。   芸珂脑海中忆起林夜鸢曾跳过的《凤凰曲》,心中暗暗思忖,突然定了定神,长袖徐徐在身周舞动,或飞扬,或垂拂,或卷绕,或翘起,凌空飘逸,千变万化。她的身子,或前俯,或后仰,或左倾,或右折。腰身或弯,或曲,或展,或舒,一束盈盈堪握的纤腰,柔若无骨,曼妙生姿。   在众人心动于芸珂美丽的舞姿时,一缕箫音悠悠响起。   芸珂怔住了,询问地望向那个深夜身处问归阁,在幽幽桃萦香缭绕中吹起悲戚孤绝箫音的男子,那夜如水的明月,清隽的小桥流水,胭脂点玉般的湖水潺潺,令人心醉。   芸珂不知是自己眼花还是别的甚麽,眼前渐渐浮现,那个临湖而立的温润男子,那个孑然一身、完美无瑕、难以靠近的男子……   苏子期向芸珂点头示意她继续。   箫声低回处如春风温煦,高昂时如怒海摧石;缠绵如千丝网,刚烈如万马腾。   不似以往那般孤戚淮生,这箫声让芸珂心下竟有欣慰,渐渐随着箫音合拍起来,猛然将袖袂甩出,长长的衣袖若灵蛇般盘旋舞动于空中。   整个大殿蓦地被宁静笼罩。   回旋间,芸珂有意无意地望向苏子期,几缕墨发在风中飘舞,细长而又骨节分明的手指在紫玉映照下,苍白得仿佛透明,可他墨黑的双瞳中竟有点点耀眼星光,不仔细看只怕是难以察觉。   而那星光里有太多她不明白的东西。   裕忻小皇子满两周岁,长安城内举国同庆。贺兰容止龙颜大悦,即刻宣布大赦天下,税负下降。   这突如其来的恩泽无疑让老百姓们满心欢乐,同时也对这位小皇子莫名地产生好感来,毕竟是托了他的福,莫不纷纷赶紧心里默默叨念他一生永乐长安。   南定大街,是各路达官贵人的府邸所在。   苏府门外停了一辆马车,素净无华,却偏有锦缎玉砌的气质,行人路过时禁不住多观望几眼。   不一会儿,一位衣着质朴,朗润儒雅,器宇翩翩的中年男子和颜悦色地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地驶了出去。   屋檐角落里几抹黑影霎时消失得了无踪迹。   “小言,你可让伯父我好等啊。”   “请恕言用有罪,原本答应午时与苏老爷您一同前去胧月楼吃酒,无奈琐事太多,耽搁到现在,才怠慢了苏老爷。”   “罢了罢了。”苏澈缓缓用手撩起马车侧窗的帘幕,将目光移向窗外,“子期的人似乎已经离开了。”   安言用原本笑意融融的面颊此时僵住,缩在漆黑的马车内,眼睛微微眯成一条线,盯着眼前正入神看着窗外的男子,苏子期的父亲,“苏老爷何以如此说?”   苏澈转过身来,以一种长者的慈祥和善轻轻拍打着安言用的手背,语声里似有责怪却又是满满的关怀,“哎,小言,伯父不是叮嘱过你,莫叫老夫苏老爷,叫伯父便是。你与子期于老夫皆是犹如亲生儿子般,怎的如此生分。”   安言用眼睛眯得更深些,对眼前男子多了些提防,语声低沉,幽幽笑着,看来,他安插在苏府的“影子”恐怕已经被发现了,既是苏澈已经了然,那苏子期又有何道理不知,只是不明白苏子期为何迟迟不动。   “小言,今日宫中定是相当热闹吧,子期带着那姑娘去了吧,说回来,那姑娘实在不错,虽然老夫我身居侧院,潜心闭门,不愿会客,但也听府中下人时时提起她,是个温和良善的女子,对人有礼,没有架子。哎,也不知道子期心里是怎麽想的,新婚之夜进宫彻夜未回,让新嫁娘一个人周旋那些达官贵人,而且……哎,对了,那姑娘好像是浣玉轩来的,挺好,挺好……”   眼见着苏澈说着说着,眼眶渐渐湿润,似陷入沉思,又似陷入梦魇般的紧闭着双眼,呼吸有些急促。安言用方才叹息道:“伯父,您好生歇息会儿,到了胧月楼,言用会唤你起来。”   看着眼前男子俊朗的眉眼布满深深的皱纹,两鬓早已霜白,面容憔悴,没有精神,再仔细看,他的眼窝深陷,定是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不是不能,而是不愿……   安言用极轻柔地将自己的外敞取下,然后缓缓地盖在苏澈的身上。出于无聊,将马车的侧帘撩起,看着街道上行人来去匆匆,脑海里思绪纷繁。   突然,思绪被一阵嘈杂声打乱,安言用心中有怒,便循声望去,虽然隔着很远的距离看不清楚,但他认得出那个人,辨得出那个人说话的声音、喜爱穿着的衣服,还有这辈子都让他忘不了的动作。   那个人,林夜鸢。   偏街上,林夜鸢正被一群富贵门下的公子围着,她气急败坏下打了其中一个模样尖瘦的男子一巴掌,其余男子紧紧抓住她不放,那尖瘦男子怒火中烧,正欲欺辱林夜鸢。   “死丫头!大爷我看你是不要命了!竟敢打我!你知道大爷我是谁麽?!哼,今个儿非得给你点好看!”   “你们这些混蛋!想干什么!”林夜鸢手脚被缚,拼尽全身的力气去挣扎。   “哼,现在知道怕了吧!哈哈,任你哭喊也无用!”眼看着眼前男子丑陋的面孔逐渐放大,林夜鸢越发地挣扎起来,身旁路过的行人眼看跋扈之人是朝廷老臣徐昭之子,更是当今皇后的亲弟弟;再一细看,被欺辱之人是风月场的女子,心想着这无非又是一场风花雪月之事,纷纷唯恐避之不及,匆匆离开了。   身旁一周华服男子大笑,似在等待一场好戏。林夜鸢的外衫被强行撕扯开,嗓子已经喊哑了,却未有一人前来救她。渐渐地,她语声微弱,意识涣散。    第十六章 绣春衫,倾城花落无还时 - 长安烬 - 韶楠r   记得,那也是一个寒凉的隆冬,那时的林夜鸢只有六岁,父母本就是农户人家,贫困窘迫,揭不开锅。为了养活弟弟,父母亲便早早地商议着将林夜鸢丢弃在山野里。   她记得,父亲将她放在一棵大大的老槐树下,天空中漫天飞舞着洁白无瑕的雪花,她看得出神。父亲告诉她,走开一会儿就会回来,可是,她等到明月升起,寒风咆哮,天际明亮,他却再也没有回来……   她不喜哭闹,从小心中便清楚意识到父母对于自己女儿身的厌恶,所以她小心翼翼,可能是为了讨好父母,亦或是,只想找到一个避风雨的屋檐……   漫天纷飞的雪花,好像人世间最美好的花儿,一尘不染,兀自高洁。林夜鸢就这样静静地躺在苍茫的天地间,没有流泪,没有喜悲……   “小少爷!快看,那里好像有甚麽东西!是,是一个人!一个,一个小女孩!”   “多带几个人去看看!”   听不清楚,好像有甚麽声音,透过茫茫大雪的阻隔。或许是错觉吧,不,肯定是错觉。   没有人会来到这荒郊野外,没有人会在意她的生死……   曾有人告诉过她:夜鸢,就是在黑夜里迷失了的、断线的风筝……   “住手!”这次,又是甚麽声音,好熟悉……   林夜鸢的脸颊被打了好几个巴掌,眼角和嘴角淤青,隐隐流着鲜血。   “谁!哪个不要命的!原来是……是世叔……”   林夜鸢蓦地感觉身体被抱起,整个回旋的过程,身上、心里厌恶难受,拼命地喊叫着,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滑下来,咸咸地润着嘴角,很痛。她心中有难言的痛,比身上所受的欺辱来得更强烈。几次妄图挣脱那双有力的大手,却发现难以使劲。   “鸢儿,不怕,所有欺负你的人,我都不会放过。”阴鸷寒意的语声里慢慢的都是宠溺和温柔,随即而来的是浅浅的油墨书香,还有一个温柔宽广的怀抱,林夜鸢觉得好温暖,舍不得放开,便不顾一切地紧紧抱住了他,眼泪再次像断了线的珠子,浸湿了他的衣衫。而他的双目,直直地凝望着怀中的她,片刻舍不得移开,顾不得其他。   徐恪飞扬跋扈,指着安言用怀中抱着的林夜鸢,怒气冲冲地说:“世,世叔,你莫要为这死丫头出面,她方才打了侄儿一巴掌,侄儿是正当防卫啊,只想给她一点教训而,而已,让她长长,长长记性……”   安言用猛地抬眸,温柔的眼神瞬间转变为冷酷嗜血,不屑于看向徐恪,静静环视过周围一圈男子,旋即双眼微眯起来,笑意融融地说道:“哎呀呀,你们几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小丫头。好侄儿,看来我已经很久未去舅舅他老人家府上拜访了,竟不知我侄儿如今这般成才!”   “世,世叔!今,今日之事,我,我们日后再聊!告辞!”   安言用微微皱起了眉头:“你世叔我可没有龙阳之癖,只喜欢和美人慢慢聊,男人……就算了。何况侄儿长得……唉!世叔记得舅舅五十多岁,依旧相貌堂堂,怎麽侄儿却……”安言用上下打量着徐恪,表情沉痛又遗憾地摇头。   “告,告辞!我们走!死丫头,咱们走着瞧!”   眼看着徐恪等人离去,安言用方眉头紧皱,仔细查看林夜鸢的伤势。   不远处那辆马车缓缓驶出。   “苏老爷,咱们为何不等少爷?”   “陈叔,你跟着你家少爷多久了?”   “啊?”苏澈这个问题来得太突然,陈叔反应良久回答道,“回禀苏老爷,自打少爷出生起,我就是少爷母亲的车夫,可以说是看着少爷长大的。这,这有甚麽不对劲麽?”   “这就是了,老夫问你,你可曾看见过你们少爷方才面对那女子的神情?”   陈叔仔细回想着,“倒,倒是不曾。方才少爷的样子确是我平生未见的。少爷仿佛从很小时候开始,就不易将情绪表露出来了,总是微笑着,好像,好像拒人于千里之外。”   马车渐渐驶远了。安言用望着远去的马车,心下了悟,便抱着林夜鸢向浣玉轩去了。深夜不好逗留,便将林夜鸢托付予槿姨,交待了许多方才离开。   皇宫,光华殿外。   芸珂一曲舞毕,大殿外一片寂静无声,芸珂心下生疑,抬眸向上座望去,熙贵妃正与贺兰容止低低耳语。贵为一朝天子的他久久未出一言让芸珂入席,芸珂此时进退为难,十分尴尬。   正欲出言,忽闻得右侧传来一阵浑厚的鼓掌声,在此时寂静的大殿外显得尤其突兀。随之而来的儒雅风度又颇具玩味的声音:“妙哉,妙哉,今夜臣下得赏丞相夫人清丽袅娜的舞姿,仙袂裙裾翩翩犹如仙子妙人,真是倾慕至极啊!臣下恳请陛下重重赏赐。”   心下松了一口气,芸珂满怀感激地循声望去。霎时,脑海混沌一片,胸口起伏不定,目光渐渐涣散无神,惊异和仇恨交织,焦灼着她的内心。   眼前人却极其识礼地向芸珂举起了酒杯,面容在光影的交错中闪烁不明,芸珂不知道是自己的错觉还是他真实地站在自己面前,恍惚间只见他谦谦君子一般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赵,赵梓敬……”   这世上,有一种人最令人生畏,无论何时何地、何人何事,对他而言都好像只是一场游戏。再娇艳可人的花,在他的手里,也难以逃脱被摧折、被玩弄的命运。   因为,花虽美,可惜流水狠心,风雨无情。   贺兰容止赏罢芸珂,芸珂施礼退回席位。   赵梓敬言笑晏晏,举杯敬苏子期和芸珂,旋即入座。   宴席上依旧歌舞升平,欢宵达旦。芸珂怔愣良久,方才缓过心神,朝堂之上明争暗斗不绝,人人但求自保,只争朝夕,方才熙贵妃莫不是有意借自己献舞之机刁难苏子期,恐也会另寻他由再生事端,如今自己这般心神难平之绪,被有心之人探了去,添油加醋之余,不知又会为苏子期徒添多少不必要之麻烦。   思虑之余,免不得向周身望去,身旁之人神采奕奕,举止优雅,嘴角衔笑,修长的手指搭在淡青色的流光杯上,依旧不紧不慢地添杯逐盏,微醺的宫灯明火之下,连指尖都在莹莹发光,一派爽朗之意,好似方才并未发生任何对他不利之事,即便是天子降罪,他仿佛也能云淡风轻地轻易化解。   看来,是自己脑瓜愚笨,忘记了他在朝堂之上的威仪,甚至是忘记了他的为人,他的手段,自顾不暇之际竟还去为他多的操心。   念及此处,心下竟有些许莫名的宽慰来,芸珂立时打起精神。却未料想,苏子期的双眸正在此时越过杯盏向自己看来,倏忽慌乱之间,广袖将几案之上的杯盏扫倒,芸珂心中大叫不好,如今在天子殿中竟然如此失仪,想那熙贵妃定又趁机发难,暗暗懊悔恨不得立时变作小小的飞虫,找个地洞钻了进去省心。   正在芸珂着急地伸手去够杯盏时,一只手轻轻握住了芸珂的手,另一只手却绕过芸珂拾起了掉落于地上的杯盏。从芸珂的角度,只看到玄色袖袍下骨节分明的手指,浑圆的指甲,以及手上的厚茧。   当朝丞相难不成也做粗活?芸珂脑际毫无征兆地闪过这样一个念头,直到耳旁传来不紧不慢的声音:“为夫是洪水,还是猛兽?”   芸珂当即呆愣,对苏子期没来由的话摸不着头脑,“啊?”   “如若不是,为何夫人看到为夫竟至惊吓,将杯盏碰倒在地。”   芸珂揣摩着两人挨得过近,那似有若无的暧昧气息以及身后人身上淡淡的龙檀香撩得她头晕,索性退后一步拉开一点距离,斟酌着僵笑着回答:“夫君多虑了,宴会之上,丝竹悦耳,歌舞升平,妾身只是不太习惯,有些乏了罢了。”   “既是如此,为夫便派人送夫人回府早作歇息。”苏子期仿佛也看出了今日今时,芸珂的状态似乎不佳,方才献舞被熙贵妃刁难,能够得以化解,于普通百姓来讲已是劫后余生了,何况她一个弱女子。虽则自己定会护她周全,可这第一次觐见天子,多少还是点到为止罢了。   而且,看她方才形容憔悴,似乎跟柳将军府婿有何瓜葛。   “夫君莫要心忧,妾身无碍。”芸珂回握住苏子期宽厚的大手,平静淡然道,“夫君,夜幕深沉,宫闱险恶,祸福难测,我意随之。妾身与夫君同去同归。”   苏子期怔愣不已,心中掀起巨大的波澜。   灯火半明半暗,眼前小小的女子,那双清亮的眸眼,像是水墨凝在里面,又像是嵌进了星光。假使此间所有的灯火皆亮起,也不及这双眼半分光明。   他深深地陷了进去,如痴了一般。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宴会结束后,本相会尽快将手头琐事完成,早点回府陪夫人。”苏子期不知为何做出此等允诺,当即并未想那许多。   “嗯。”只是无心的允诺,不必有任何期许。芸珂心里很清楚,宴会结束后,身侧的男子便会回到柳月榕的身边,而他说的这一切只不过皆是在做戏。   芸珂侧身,饮进杯中果酒,心中尽是愁滋味。   不一会儿,歌舞结束,传官报时辰,便知宴会差不了多时要散,只盼着快些熬过。   贺兰容止、徐皇后、熙贵妃先行离开。   苏子期言及自己跟皇上有要事相商,向芸珂交代几句,便也离开。   芸珂此时无聊至极,注意到有人注视,循着望去,犀利冷漠的眸光正对着自己,全然没有方才那般温润儒雅、谦谦君子的风度。   芸珂怔愣良久,继而又莞尔一笑,若无其事地转开脸颊。   别过眼,也能感觉到赵梓敬那里传来的阵阵压迫感,转头看向座下方,那些喝了酒的官员,百态横生,笑闹一片,心里一阵烦躁。   再坐着也不妥当,芸珂站起身,决定在这周围到处走走,欣赏一下宫中的夜景,透透气,毕竟这皇宫普通人一辈子能来几次。    第十七章 蘸一滴月光,书一纸寒霜 - 长安烬 - 韶楠r   芸珂漫无目的地游走着,脱离了宴会的迫人气氛,心下顿觉得舒爽许多。   深深呼吸着夜晚醉人的花的芳香,芸珂看见不远处有密密麻麻的亭台楼阁,想着离宴会场地并不是很远,便欣然靠近,试想那楼阁间定是别有洞天,栽种着无数娇艳美丽的花才对。   何况这花的气味是如此的熟悉。   迎面走来三三两两几位宫伶及宦人,纷纷向芸珂施礼,芸珂也欠身回礼。   只听得几位宫伶笑说到:“这苏相的夫人今日在宴会上可说是出尽彩头,没想到方才一见,果真是个温柔知礼的可人儿。”   “是啊,人长得真真是眉目描绘如墨画,丹口朱颜肌如雪,依我看啊,比这后宫里的许多娘娘不知强了多少。”   “不过,我听说啊,这位苏相夫人是风月中人,出身并不高贵呢,也不知咱苏相是怎的想来,竟会抛下柳府的月榕小姐,选了她……”   “是啊是啊,那月榕小姐跟苏相才是天生的一对嘛,从小到大的情分。你们看,前面就是‘玉楼’了,那是苏相在宫中的别馆啊,我听说,苏相新婚之夜未归府,是在这别馆内与月榕小姐相会呢!”   “嘘,祖宗们啊,你们可小声点吧,这皇宫禁内的,管严自己的嘴,少惹是非。”   芸珂眼见着那些个宫伶和宦人悉悉索索地走远,心中哀叹这皇宫中是非真是多。   无中生有的事多,添油加醋的事多,人人净想着窥探你的生活,知晓你的底细,看尽你的笑话,却很少有人关心你的疲惫和痛苦……   不知不觉,芸珂来到了亭台楼阁之处,抬眼望去,果真唤作“玉楼”。   不知是何缘故牵引着,芸珂想也未想,便踏进这玉楼。   这里灯光细碎,与大殿的灯火通明截然不同,油墨书香气浓郁,莲池、枫叶、回廊,还有,意料之中的满园的桃萦花。   心中暗自流连,回想起浣玉轩的桃萦花,还有那段与这花一般美好的人儿和过往。   一介艺妓,才艺的光芒,难掩身份的低微,逃不过出则娱宾,入则玩偶的命运。唯他视她如珍宝,许她一生一世。   芸珂绕着莲池走,心想着现在这时刻,苏子期去皇上那里商量事情,玉楼定是没有人的,于是便如在府内散步一般。   夜幕低垂,心绪难平,不知现下父亲境况如何,心中焦虑万分。   料想宴会多半快要结束,芸珂正至转身回去,身后已经脚步身传来,芸珂诧异,一路上并没有看到任何人,到底会是谁在这个时候走进玉楼?   回头一望,远远走来的竟然是苏子期和柳月榕。   芸珂思绪停止了许久,注意到两人身边没有其他人,气氛又有点诡异,立时曲身躲在假山旁。   “赵夫人,你带本相来这里是如何?”苏子期唤住柳月榕,语气带着疏离。   娇艳的脸庞上带着幽怨,柳月榕回过身,凝视着苏子期,这个自己倾心相爱的男子,现在居然用如此冷漠的语调,如此疏远的称呼唤她。   她声音凄楚,颤颤地说道:“子期,你为何如此对我说话?你难道不认识这玉楼了麽?这一花一……”   还未等柳月榕说完,苏子期便不带感情地说道:“这是本相的别馆玉楼。”   柳月榕使劲摇头,声音更加悲婉:“这是我们的玉楼,是我让阿姐请皇上为你修的玉楼;这是你最爱的桃萦花,是我命花匠悉心照料的桃萦花……子期,你不能这样,不能因为我的赌气嫁与别人,你就不再关心我、不再爱我……你不能这样,不能这样……”语不成声,柳月榕啜泣不已。   柳月榕梨花带雨,满面愁容,双手紧紧拽住苏子期的衣襟不放。   苏子期怔愣住,脑海里不经意地浮现过芸珂的样子。同样是美艳不可方物的女子,可心性却全然不同,柳月榕是娇俏可人,呢喃软语;而芸珂却坚毅独立,聪明伶俐。   “你在想什么……”柳月榕一阵心慌,注意到苏子期方才心不在焉的样子。   回过神来,想先安抚住面前柔婉的女子,苏子期轻轻叹了一口气,手柔柔地放在她的脸颊上,轻轻抚摸着,将她的泪拭去,柔声说道:“好榕儿,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皇宫禁内,耳目众多,你我见面已是冒着杀身之祸,更何况你我如今还有家室,更容不得胡来。”   说罢拥住了眼前的泪人儿,轻轻安抚着她,“榕儿你又有何不放心,我苏子期答应过你的几时未做到过,护你周全自不消说。”   听到身旁男子对自己改变称呼,柳月榕才慢慢宽下心来,幽幽地说道:“我是着急,今天看到你,看到你对那风尘女子如此好,我心里如同被拧了千百般,不是滋味,所以……”言及此处,柳月榕双手蒙面,泪水像断了线的明珠般掉落。   “子期,我不明白,你一向依我宠我,为何我请求姐姐替你赐婚我家亲眷,你要拒绝呢?你偏要找这么一个风尘女子来气煞我才够么?”   柳月榕就像一个没有长大的孩子一般,按着自己的心意来做事,苏子期暗暗伤神,百般无语,这朝堂之上的事岂有她想的这般简单明了。   赐婚事小,牵制平衡朝堂才是真,唯恐柳月榕那姐姐不在这件事上做文章。   这傻姑娘被自己的家人利用了还不自知罢了。   听到她的话,苏子期没有作答,侧身想要将两人的距离拉开,从袖中取出方巾来,温柔地又将柳月榕的泪拭去,“你且安心,我自有打算。”   “不要离开我,我不管你以后有没有别的女人,只要你不离开我就好,我什么都听你的,子期。”柳月榕注意到苏子期想要退后,立时伸手搂住了他的腰。   苏子期依旧没有言语,但是也没有推开她。   芸珂站在假山后,脚酸腿麻,终于忍不住偷偷挪动了一下,却未料想,看到柳月榕和苏子期紧紧相拥的画面,心下想来,他们其实是很般配的一对。   不敢继续想下去,芸珂提醒自己忘了今晚看到的一切。   但是却不知为何,心中有些许的憋闷和泄气,苏子期虽然不是自己心爱的人,可是……   终于等到他们远去,芸珂松了一大口气,靠着假山的身子越发的酸了,稍稍活动了一下,往来时的路回去了。   宴会之上,传官宣布宴会结束。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走回右边的席位,坐了下来,同席的中年男子抬头,开口道:“小少爷,宴会结束了。”   洛君逸点点头,安静地坐下,神情微微有点恍惚。   中年男子是那位军师,他看着洛君逸的神情,略有忧心,凑近问道:“小少爷,你方才去哪里了?”   “陈叔,我方才在玉楼。”   “玉楼!?莫不是,苏相的别馆……”陈叔压低了嗓子,紧张道,“小少爷,苏相虽未命人看管玉楼,可却从不让人随意进出。”   “我不知道有那样的规定。”洛君逸眉眼间带着深深的思虑,不自觉地向左边第一席位望去,距离尚远,但也能把那张容颜映进眼中。   “无妨,待老夫去打点一番,只要没有人说出去就会没事。苏相是深明大义之人,断不会因此巧做文章。”   “不说出去,不说出去就会没事?”洛君逸嘴里无意识地念着。   注意到洛君逸的不自然,陈叔向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眼里一片复杂。   赶至胧月楼,方知苏澈挑拣了几样苏子期喜爱的吃食便离开了,临走前立下账目字据,并叮嘱掌柜,这买吃食的一应费用全由一位姓安的公子负责。   这掌柜一看苏澈的衣着打扮也不像是吃白食的主,何况这胧月楼大多来的是王公贵族,自己也不至于眼拙到看不出眼前这位老爷坐的马车是苏府的行头,便将信将疑地站在门口巴巴地等着这位安公子。   安言用躬身谢过掌柜,取过银子递与掌柜。正至转身,忽又想起什么来,又取了银子来向掌柜要了一壶青竹酒,旋即离开了。   心想着宫中宴还未至结束,安言用悻悻然地望向了不远处魏然耸立在夜幕中的宫城。   那重重叠叠的宫墙暗影越发显得夜色幽深。   白日里的皇城因为色彩和装饰,看上去流光溢彩,庄严华美。   可暗夜里,失去了一切灿烂的表象,这个皇城只不过是一道又一道的宫墙,每一个墙角似乎都透着沉沉死气。   幸亏还有宫墙不能遮蔽的天空。   漫无目的地走着,竟未料想自己踱至浣玉轩。   安言用无奈地笑了。   立在林夜鸢门外,想敲门,却又缓缓放下了手。   背靠着门坐在台阶上,索性又看起了天空。   似乎很久没有如此安静地看过天空了。   安言用看着一钩月牙从东边缓缓爬过了中天。   听着屋内细碎的呜咽声渐渐消失。   听到林夜鸢倒水的声音,听到她被水烫了,把杯子摔到地上的声音。   听到她走路,却撞到桌子的声音。   听到她躺下又起来的声音。   听到她推开窗户,倚着窗口看天空,小声嚷嚷着“讨厌的李永慕,我被坏人欺负了,居然都不来看我。讨厌,真讨厌!算了,算了,刚刚数的数不算,我重新数,再给你一个来看我的机会,嘿嘿。”   而他与她只隔着窗扉,一步之遥。   听到她又关上窗户,回去睡觉……   安言用对着天空想,她的所有难过,所有开心,一直都是为了李永慕……   自己该走了,该走了……    第十八章 重回浣玉轩,心事两相抛(一) - 长安烬 - 韶楠r   宫宴结束,众人在礼乐声中举杯,而后施礼告退。   芸珂像模像样地效仿着众夫人的礼数,几次注意对面席位上的赵梓敬,发现他心思并不在自己这边,心里头蓦地松了一大口气。   礼数完毕,众人悉数退席,芸珂犹如热锅上的蚂蚁,恨不得立刻淹没在人海中。正欲起身向殿外走去时,一名身穿黑衣的男子唤住了她,说道:“夫人且慢走,相爷有话相告。相爷他今夜不回府,夫人累了一天,还望好生歇息。”   这黑衣人说话简洁,却也正是芸珂意料之中的事。他话音刚落,人便转身离去。芸珂不经意打量了眼前的男子,一身黑衣,从头到脚仿佛笼罩在黑夜里一般,唯有那面孔、那发束,还有声音,才能让人感觉出眼前却是个活生生的人,甚至是一个熟悉的人。   “请问这位……”   黑衣男子早已湮没在人群里,消失不见了。芸珂四下里寻了寻,确认不是自己眼花,转身向殿外走去,眼眸却又不经意地扫向原本坐在右边席位的,那个曾经有着温润笑意,甚至有着真实温度的男子,他方才为自己开脱时说话的语气,每一个眼神、动作,都让自己恍如隔世般不知所措。   现在他再次离开,芸珂不知是松了一口气还是……   今日果真是险象环生,一波未平几波又起,这偌大的长安城到底还能否安放下所有像自己这样渺小卑微的人。   如果能的话,那这些人都在哪里,这些人是否也在努力地为着甚麽而继续不顾一切地走下去。   她累了,仅一日,便累了。   而他苏相,甚至是今日殿上的他们,不知道多少个日日夜夜里周旋计较着,是不是也会累……   “苏夫人。”一声呼唤把芸珂从思绪中唤醒,芸珂循声望去,呆愣许久。   不知道为何,这一声“苏夫人”仿佛隔了几个尘世的距离传来,他的唇齿轻轻一碰,像一把利刃般狠厉地割断了这世间唯独属于那两个人的关系,不偏不倚,就是那两个人,而已。   微微曲身,芸珂浅笑作答:“不知是柳将军的贤婿到来,芸珂礼数不周之处还望多多包涵。”   眼前男子眼神越发冷厉,让人寒意顿生,却又不得不以笑应对。也许此生皆未料想过,口不对心,却是对他。   赵梓敬三步并作两步,踱步至芸珂身旁,两人并肩向殿外走去,“苏夫人如此说来岂不生疏,臣下是看苏相醉心国事,深夜还要留宿宫中,而夫人又孤身一人,唯恐您第一次来皇宫,不识来路,特意来为夫人引路。”   芸珂心中莫名“咯噔”一声,欲在此刻将积压在心底多时的怨愤倾泻而出。泪在眼眶内久久环绕直欲落下,圆润透明的指甲深深掐进手掌心,有点点猩红的血滴落下来。   芸珂强自将呼吸理顺,胸膛起伏不定,缓缓道来,“有劳你一个臣下挂心丞相之事。夫君为国出力自是应该,何足挂齿。话说回来,听闻赵大人得娶柳将军掌上明珠,而这柳小姐美人之姿实在是羡煞旁人,择日不如撞日,本夫人实在想一睹赵大人娇妻风采,不知柳小姐现下是在何处?”   赵梓敬停下前进的步子,一动不动地望着眼前的女子,似乎是在透过她寻找些甚麽,眼睛微眯,“芸珂,你变了。”   知晓他在自己身后停了下来,灼灼的目光定是直直地定在自己的身上,想要把自己挖空掏开一般狠厉,就像那日他迎娶柳月榕时看着自己的眼神,充满恨意,毫不留情。   芸珂紧咬牙关,停下步子,没有转身,语气平和地说着,就好像是在与一位熟识的故人说话一般,“公子王孙逐后尘,绿珠垂泪滴罗巾。侯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人总会改变的,如果你不变,那么永远只会看到你想看到的。”   这些话,也许早就该说了,最后的那一句话,不仅仅是对他说,更是对自己说的吧。芸珂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伤痛,那断了线的珠子再一次地从眼角滑落,顺着丝锦绸缎,顺着冰冷的皮肤,顺着空气掉落在殿堂外大理石地面上。   芸珂,你猜我给你带来了甚麽好吃的,我可是背着伯父偷偷拿进来的,你快趁热吃了吧。   芸珂,你是不是又不舒服了,我算着也该到了这个时候,你快躺下,我帮你揉揉。   芸珂,你是不是又淘气了,被罚抄写道经,我已经帮你写好了,你偷偷地休息一下,别让伯父知道。   芸珂,这个发簪送给你,知晓你每次去集市都盯着它不放,这次圆你这个心愿。   芸珂,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孟芸珂!你没听到我在叫你麽!站住!”   回忆在他愤怒的声音之下戛然而止,不高不低,不疾不徐,风碎玉裂的声音,虽近在身旁,却透出碧水千迴,关山万重的疏离淡漠。   赵梓敬伸手过来抓芸珂,就在这时,一道黑影瞬身闪过,挡开了赵梓敬的手。芸珂惊讶不已。   黑衣男子上前向赵梓敬躬身行礼,转而面向芸珂,沉声说道:“夫人,马车已备好,就在殿外不远,丞相大人有事要处理,已先行回府,夜桓特奉丞相之命,来接夫人。”   芸珂怔愣良久,旋即随着夜桓向马车行去,留下赵梓敬一人在殿门下。   寂夜长空。   已是深夜宵禁时分,街上没有行人。   一辆马车静静地从宫门驶出。   “夜桓,谢谢你为我解围。”芸珂从车帘下探出头来,微笑着说完这番话便又将车帘拉下,旋即又想起什么似的,继而说道,“苏相他没有回府吧……我们能不能去浣玉轩?”   夜桓没有作答,只是点了点头,自顾驾着马车。   芸珂道了一声“谢谢”便开心地又钻进了马车内。   确实是苏子期吩咐下来让自己护送芸珂回府,原本打算在殿门口等着芸珂出来,却听到了芸珂与赵梓敬的一番话,本以为芸珂与那柳月榕皆是一般梨花带雨模样,未料想她心性如此坚毅,不自知地便去为她说话,甚至说了谎。   夜桓驾着马车很是稳当,没有多少颠簸,芸珂在马车内靠着闭目休息,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从午后的金光流溢到夕阳的晚霞溢彩,从薄暮昏暝到朝旭晨曦。光影在一个小男孩的身上流转,有午后淡金中的孤直,有夕阳斜熏中的落寞,有月从西窗过的傲慢冷淡,有沉沉黑暗中的固执守候,有清冷晨曦中的疲惫孤单。   这个清癯瘦弱的男孩是谁?他为什么一直坐在那个台阶上。   好熟悉的台阶。   还有一个小女孩,这个小女孩从马车上跑下来,将手里的东西塞给那个男孩,是什么东西?   “叮铃——叮铃——”   是什么东西?   一个铃铛,还有,一大包酥饼。   马车上的妇人轻声唤着这个女孩,好像在叫——芸儿。   芸儿——芸儿——   这妇人语声和缓,好像娘亲的声音。   次日清晨,苏府。   因着气候的寒凉,书房前的荷花池内枯败一片,唯有稀疏的藕静静地立在池中,恹恹的,好没精神。   夜桓看着眼前之景,惆怅之情油然而生,竟不自知地联想到“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这句诗来,原是因这天气使成,出淤泥而不染的芙蕖唯有夏日繁茂,虽则北地有“冬荷”一说,但冬日这寒凉使得多少生命肃杀凋敝。   踏上书房的石阶,夜桓收敛好心绪,望了望手中拿着的一个精致的食盒。这个食盒是今日从浣玉轩回来后,在门廊遇到的柳月榕的婢女托付的,她家小姐千叮呤万嘱咐自己要交到苏相的手里。   女人真是麻烦,为何有东西自己不亲自拿去,有话也不亲自去讲。   敲门进入书房内,苏子期正在看一封书信,昨夜宴会之上的衣袍还未换过,想必是一夜未眠。   “相爷,夜桓按照您的吩咐,彻夜守在夫人身边。夫人说,府中若是没有什么要紧事,她这几日想呆在浣玉轩。”   “嗯,如此也罢。你且亲自去她身边,护她周全。”   苏子期依旧埋首在几案前的信函中,见夜桓还未退出书房,便淡淡地开口道:“还有何事?”   夜桓无奈地将手中的食盒放在苏子期几案旁的方桌上,缓缓说道:“相爷,这食盒是月榕小姐托婢女送来的,好像是您最喜爱的酥饼。您看……”   还未等夜桓说完,苏子期头也未抬,声音不紧不慢,没有一丝感情:“你拿去吃吧。”   “这么好吃的酥饼,爷不吃,那栖寒便代劳了吧。”语声佻达轻浮,一抹朱褐色的倩影跳脱,成为书房中最为耀眼的色彩。   栖寒必定是那种说到做到之人,话音未落,一双修长的玉手便落到食盒之上,揭开盒盖,自顾吃了起来。   “你既喜欢,便都允了去。”苏子期继续看着几案上的信函。   “爷,栖寒想不通,通,你既不,不喜欢这酥饼,为何不给那,那娇小姐,说,说清楚呢?”栖寒嘴里包着酥饼,说话断断续续,自顾倒了两杯茶,一杯给了苏子期,一杯自己喝着,全然不顾这屋中还有一个人的存在。   “本相若说了,月榕还会继续送麽?在这场周旋里面,说的代价比不说高。”   “爷是口不对心,明明是忘不掉故人罢了,却非要扯出这许多道理来。不就是她儿时托付予您的恩情麽?那小铃铛儿,还有这酥饼。”栖寒心里添堵,脸晕怒色。   苏子期凝眸望了一眼食盒中香脆油黄的酥饼,神思飘到很遥远的地方,没有作答。整个书房一片沉寂,夜桓轻轻作咳,想要提醒面前口无遮拦的女子注意自己的言行。   “言用已经开始行动了。”夜桓、栖寒未料想到苏子期冷不丁冒出来这么一句话,皆有疑惑,询问地望向他。   苏子期缓缓起身,左手执起几案旁的茶盏,踱步至窗前,右手指了指几案之上的几封信函,示意两人看了就会明白。   夜桓、栖寒相互对视一眼,拾起几案上的信函,细细探看。   末了,夜桓神色紧张地开口道:“相爷,陛下对此事……”   “‘由丞相定夺’,好一个‘由丞相定夺’啊!”苏子期双眼微眯,嘴角微微笑意。   “他‘安狐狸’这样贸然行事,没有跟整个‘罗网’商量,真真是欠妥。他明显就是把爷你置身于风口浪尖!还有那皇帝,更是专门让您给他收烂摊子!明摆着想要借您的手除掉柳家,朝中势力难平,他正好借此大做文章,扶持新贵,陷您于腹地受创的局面。”栖寒是真性情,喜怒皆流于表面,此时为苏子期打抱不平,情急之下还能查探出朝堂的情势走向。   “该来的总归要来,何况,事情远远没有这么简单。”苏子期静静地阖眸,身后两人神色担忧地望着眼前之人。    第十九章 重回浣玉轩,心事两相抛(二) - 长安烬 - 韶楠r   近几日,长安城内,新科状元安言用的名字会如柳孟山的名字一般,为人熟知。   众人皆有幸灾乐祸之意,知道这位安大人和柳府的柳容敏小姐走得极近,本想着柳府在朝堂中的势力正以如日中天的速度上升,宫中有熙贵妃照拂,朝中有苏相和赵大人对柳月榕小姐争相关照,如今又来个新科状元……   可不料,前日朝堂上,就是这位新科状元,柳府即将迎来的乘龙快婿,竟然洋洋洒洒罗列了柳孟山十几余罪状。   柳府家奴仗势欺人,抢霸女子,此为罪一。   柳夫人的亲戚依仗柳府权势,压抬粮价,低收、高卖,欺行霸市,牟取暴利,此为罪二。   ……   这些个罪状,若说重要,朝堂内官员一个转身就会想不起来的罪行,也许仔细找找,家家都能找出一两件来。可说不重要吧,民间百姓专吃这一套,几乎每一条都触到了百姓的心尖上。   安言用为民谋利益,不畏强权、刚正不阿的形象随着他弹劾柳孟山的奏折传遍了朝堂内外,长安街的街头巷尾,甚至域外。   柳府,书房。   柳月榕一脸的气急败坏:“爹!你看看!这个安言用把我们柳家玩弄于鼓掌间,是可忍,孰不可忍!还有容敏那丫头,从前日起就把自己一直关在屋内,谁也不见,也不知究竟是着了什么魔!我们赶紧给阿姐讲一声,让她尽快把安言用除掉!”   柳孟山神情淡淡,目光扫过书房内众人,遂又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柳月榕愣住:“爹?”   赵梓敬伸手拽住了柳月榕,示意她噤声,旋即向柳孟山说道:“岳丈大人,小婿斗胆进言。”   “你说。”头也未抬,柳孟山继续阖目养神中。   “是。如今朝堂之上,各个党派的斗争都浮出了水面,也是各人的好机会,如果皇帝看朝廷中哪个官员不顺眼,正好寻了名正言顺的好机会,利用一方扳倒另一方;更可能,他只是想坐山观虎斗,让各路权臣们先斗个你死我活,等着收渔翁之利。如今只事态,恰能成为那些早就觊觎柳氏已久的人大做文章,这里面的水深不见底。而今,我们的确是被动,实在是观望远胜过行动。”   “贤婿所言不差啊。”柳孟山轻叹了口气,曾经叱咤朝堂的掌权老臣,如今竟也面露疲态,“月榕啊,你的心性太过骄横浮躁了,凡事不留后路,实在是让为父心忧啊……你若有贤婿一半的智谋,你姐姐也不会身为贵妃,操心完后宫中诸多琐事后还要来忧虑你啊……除掉安言用?你是打算明抢?还是暗箭?明抢,他的生死就是皇帝都不能随便定,何况现在朝中多少人等着看我们柳氏的笑话,暗中帮他的人定是不少。暗箭,现在全天下都知道安言用得罪了柳氏,他若不明不白的死了,柳家‘谋害忠良’这个奸臣逆贼的名声也就背定了。皇帝怕的就是我们不犯错。”   柳月榕听得愣愣,心中仍是不服:“爹!咱们还有子期……”   柳月榕话还未说完,柳孟山立刻呵斥住她,旋即又望向赵梓敬,见他面无难色,依旧淡淡笑着,并施礼告辞后,这才开口道:“混账丫头!为父定是将你惯坏了,才让你说出这些混账话来!”   “爹!女儿又说错什么了!”柳月榕本就一肚子气,此时更是怒上心头。   “苏相的讳莫如深,才是最令人胆寒的。何况你认为你可以凭什么来让他帮柳氏?于他而言,柳氏只是他的一块垫脚石,无用则弃之。如果老夫我没有记错,安言用应该是苏相一手栽培起来的。即便不是真坦诚,恐怕也是真利用。”遂又看向柳月榕,从小没有母爱,姐姐被送进宫中,妹妹下落不明,自己便是对她百般娇惯,捧在手心里都不够,如此这般才会造就她骄横浮躁的性情。   纵是她有十分的错,自己也有七八分的错,遂和缓下来,语气疼惜地说道:“月榕啊,当初你要嫁给苏相,为父便反对,那是因为他这个人心性难测,决断杀伐,甚至心狠手辣,你若跟了他,恐难有幸福……这个赵梓敬,当年有求于我们柳氏,有把柄在你我手中,自是……如今只怕难说啊……看来,我得去一趟天牢会故人。”   浣玉轩内,后院。   “小姐,小姐,日上三竿了!”珞瑾从屋外端着水盆进来,看见芸珂仍然睡意融融,打趣道,“前几日才听得槿姨说啊,这偷懒害睏的女子啊,都会越来越笨,到最后就变成一个笨猪头了……”   “好珞瑾,你就饶了我吧,猪头也罢,猪头也罢,且让我先睡了再说,昨夜是在是累得不行了。”芸珂翻过身子,继续睡着。   珞瑾开心地笑了,看着小姐昨个半夜坐着马车昏沉沉地来浣玉轩,原本担心是不是在苏府被人欺负受了委屈,亦或是身体不舒服什么的,很是担心,没成想今日还有开玩笑的精神头,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珞瑾轻轻地替芸珂将背角掖好,静静地坐在她的床边。眼中一丝复杂的神情不定。   小姐,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背叛了你,你会不会恨珞瑾。   浣玉轩后院。   “小姐,小姐,你等等珞瑾啊。”   “珞瑾,我好久没回浣玉轩了,特别怀念大家,不知道大家现在怎么样?真想赶紧见到槿姨、李永慕、林夜鸢他们!”   “小姐,大家也都十分想念你,自从你去了苏府以后,槿姨就时常跟我们念叨你,说什么来着,对了,她说啊,你是从浣玉轩嫁出去的闺女,这浣玉轩便是你的娘家,你什么时候累了就回来,我们打着灯笼欢迎你!”   芸珂听罢,停下了欢快的脚步,遂回转过身来。   珞瑾正急急忙忙赶路,没有注意到芸珂在前面停了下来,直直地撞向了芸珂,“啊!小姐……珞瑾的头……”   “珞瑾,谁叫你是笨猪头呢,你早点承认不就好了吗!哈哈……”芸珂看着珞瑾呆愣的样子,忍不住捧腹开心地笑了。   “小姐,你就知道欺负珞瑾……”珞瑾一脸倒霉。   “愿教清影常相见,更乞取团圆。珞瑾,我们经历了那么多事,能在长安城有一个落脚的地方已是奢求,更何况还有那么多人把我们当做亲人来对待。我真的很开心!”   “小姐,珞瑾本想去丞相府照顾你的,珞瑾怕你一个人会孤单。也不知道那苏丞相对你如何?你有没有受委屈?珞瑾去了,好歹能多一个人说话。何况,咱们来长安城的目的本就是救老爷的,如今却一点头绪都没有……”   “好珞瑾,你放心,如今我虽然也不清楚事情的态势将会如何发展,但是哪怕只要有一点希望存在,我就不会放弃。”芸珂言及此处,牵起珞瑾的手来,安慰地说道,“我也不是什么娇小姐,照顾什么的自不必要,更何况,如今在这长安城需要小心使得万年船,该怎么做,我还是心中有数的。”   “珞瑾自是知道小姐心性好强,什么事情都亲力亲为,甚至多为他人着想。珞瑾虽然知道自己帮不上什么忙,但是也希望能够常陪小姐左右,端茶送水,洗衣做饭,听小姐说话,陪小姐耍闹,像以前那样……”   “好珞瑾,如今连累你跟着我受苦了。起初不让你随我入府,就是担心再牵连你进入不必要的负累中,如今我也想个明白,你我姐妹两同去同归。”   不知道为什么,如今可以放心说这样的话,是因为,直觉告诉自己,苏子期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   就在此时,一抹灵动的紫色急急忙忙从芸珂、珞瑾身旁走过,行色匆匆,似真似幻。   “喂喂,前面的人,不要挡路,让一让!让一让!”   芸珂和珞瑾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见得一阵风刮过一般。   “恶婆?!”   “猪丫头?!”   芸珂暗叫不好,不早不晚,偏偏让这两个人碰上,又得有一场恶战。   来者正是林夜鸢,紫色的广袖留仙裙更加衬得皮肤如雪般净洁明媚,只是脸颊多处瘀伤,像是被人打过一般。此时她正双手叉腰,盛气凌人,对着珞瑾。   芸珂趁着两人还未发难,连忙喊道:“夜鸢姑娘,多日不见。”   林夜鸢似乎也注意到芸珂,脸色缓和下来,缓缓说道:“芸,芸珂姑娘?你不是嫁去了丞相府麽?怎么又突然出现在这里?”   “我家小姐啊,昨夜回的浣玉轩。有的人啊,当然不知道啦,听说昨夜喝了闷酒,还跟别人大打出手,受伤惨重,被别人拎着回来的。我就奇了怪了,这人真是没有自知之明,明明武功不好,还到处卖弄!”   “猪丫头!你少罗嗦!我才不稀罕谁送我回来,本姑娘当时可正占着上风,若不是有人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我早就打得那帮流氓屁滚尿流了!”   “你骂谁‘猪丫头’呢!”   “骂的就是你!”   ……   芸珂两边劝和,奈何这时候没有人顾及她的劝告,莫名其妙便吵作一团。她深知这两人平日里都是极好的人,却偏偏撞在一起看不顺眼。   芸珂被挤在一旁,无可奈何,回忆起园子里姑娘告诉她的,关于珞瑾和林夜鸢的糗事——   珞瑾从厨房出来的时候,突然滑倒,发现地上全是豆子,旁人看到林夜鸢躲在厨房米橱里偷偷地笑。   林夜鸢准备拿着扫帚打扫庭院的时候,发现扫帚的毛全被拔掉了,槿姨逮住了正要逃跑的珞瑾,把两人狠骂一顿。意思是两人吵闹也就罢了,平白无故搭进去这么多扫帚和豆子,得花不少银子。   林夜鸢躲在李永慕房外偷看的时候,珞瑾在门外大声喧哗,惹得园中众姑娘哄笑,两人正要扭打做一团时,适逢李永慕打开房门,林夜鸢羞得问起了早安,前言不搭后语。   珞瑾出门时,林夜鸢在珞瑾房门上装了水桶,一盆冷水浇在珞瑾身上之类种种。   芸珂不禁笑出声来,正在吵闹前院那只白毛乌骨鸡是谁偷吃这件事的两人终于停了下来,对视一眼,旋即又扭过头去。    第二十章 重回浣玉轩,心事两相抛(三) - 长安烬 - 韶楠r   正在这时,李永慕和槿姨穿过长廊走来,看到的正是三人这副模样,好生奇怪。   “孟丫头?”槿姨先撩开了话头,对着芸珂指着珞瑾和林夜鸢两人,眼神中似在询问“发生了何事”。   “槿姨!还有永慕兄!”芸珂心中一阵开心,顾不得身边两人,便迎了上去。   “孟丫头,你身体可好了许多?昨夜见你在马车上睡得可沉了,怎么叫都叫不醒,还是多亏了相爷身边那位黑衣公子把你抱进屋子里去的。”   芸珂听到“黑衣公子”的时候,便回想起昨夜光华殿外不苟言笑的那位男子,心中多有感激。   “槿姨,芸珂好多了,你看,现在不仅能蹦能跳,还能听她们二人拌嘴呢!”   众人皆笑了起来。   “孟姑娘,昨夜李某为你把脉,且是心力交瘁,疲劳再加上风寒,难免身体不适,你切记不可食辛辣寒凉等刺激之物,好好休养调息几日便可。”   芸珂循声望去,一身白衣夺人眼目,质地清润的玉佩悬挂,持着手杖,静立于槿姨身侧。   依旧是这般温润儒雅的话音,语声里尽是对你的关心,可言辞间却拒人于千里之外。   “多谢永慕兄的关心,芸珂必定牢记。只是眼下,还是先解决她两人的问题才是。”   “我,我们有什么问题……对,对了,李,李永慕,你昨晚上,昨晚上是不是送,送我回,回来……”林夜鸢依旧是那么地口不对心,所有心事,在看到李永慕的那一刻皆一览无遗。   “有的人偷吃前院的白毛乌骨鸡都不会脸红,现在这个时候竟然脸红了!”珞瑾故意凑近林夜鸢,假装仔细打量的模样,绘声绘色地说到。   “我,我,我才,才没有,偷吃!”林夜鸢脸上的红晕更重,偷瞥了槿姨身旁的李永慕之后,头越发地低,脸上的红晕似要溢出来一般。   槿姨原本也在一旁笑意融融,却在听到“前院白毛乌骨鸡”被偷吃的时候,脸色难堪了起来,“你刚刚说――谁偷吃了我的白毛乌骨鸡!”   林夜鸢作势要逃,槿姨赶忙一把抓住了她,语声愠怒地说道:“又是你这个臭丫头!你把我的宝贝鸡给偷吃啦!你知道它值多少钱吗?!你把我的宝贝鸡还回来!”   林夜鸢逮住机会,一个机灵闪开槿姨的魔爪,逃开了,嘴里振振有词地说道:“什么宝贝鸡啊,和肉鸡有什么区别嘛!反正早晚都要被吃的嘛!槿姨,你别这么着急嘛!”   “你给我站住!我逮住你非打死你不可!”   “想得美!想要抓住我,再等个二十年吧!”   目送着林夜鸢和槿姨离开,芸珂等人皆是无奈又好笑。就在此时,芸珂才突然发现林夜鸢手上提了一包东西,“夜鸢手上,好像提了什么东西?”   三人皆向着林夜鸢和槿姨离开的方向望去,似乎真有这么回事。   “喔,刚刚趁着和她吵闹的时候,问起她来,她倒是大声嚷嚷着什么‘臭狐狸送的东西,谁想要了’之类的话,其余的就没听清了。”珞瑾一本正经地回想着,似乎也没有一个好头绪。   “我说,珞瑾,你也别老是跟夜鸢作对了,你们俩碰面,就不能好好说话么?”   “小姐,知道了,下次再也不会了……”   芸珂旋即望向李永慕,正要打算告辞,“永慕兄,这次回浣玉轩,还能见到你们,芸珂心里真的开心。如今便是见着了,我托夜桓跟苏相说明我想呆在浣玉轩几日,他今日也回复我允诺,以后恐怕还会多多地打扰你们。”   “孟姑娘哪里的话,只是方才姑娘说起‘夜桓’这个名字,可是槿姨口中所说‘黑衣之人’?”   “正是。”芸珂查看到李永慕眼中几缕复杂之色,再联想到那日“问归阁”中李永慕与苏子期的对话以及两人神秘的关系,原本即将脱口而出的“如此有何不妥”便悉数归还。   正在芸珂犹疑之时,李永慕遂又问道:“方才李某耳拙,林夜鸢这丫头是否提及――昨夜是李某将她抱回?”   “嗯,确实是这样。”珞瑾想了想后很快作答。   “可是,昨夜我并不在园中,何来抱她回来一说呢?”   “这……”   三人心中满是疑惑,相互对视,而后缄默不语。   ※   夜半时分,浣玉轩后院。   珞瑾一人坐在屋外台阶上,思绪神往:“不知道公子会将玉佩如何处置……”   “珞瑾――珞瑾――”   “小姐,你还没有睡麽?今日午时永慕哥哥才吩咐你好些休息,你便早些睡下吧。”   “珞瑾,你去厨房端几样小菜来。”芸珂自顾从床上披了衣服,来至桌前坐下。   “小姐,这大晚上的……”   “好珞瑾,快去吧,动作稍微快一点!”   不一会儿,珞瑾便端着几样家常小菜回来。   “小姐,这么晚了,我怕惊动槿姨他们休息,便只随意做了几样……”   “好珞瑾,辛苦了,够的够的。”只见芸珂将门户大开之后,便走到院子中去,对着不知什么地方的人说着话,“夜桓,夜桓,我知道你在这附近的,你快出来吧,从昨夜送我回来,你就一直守在附近,我还没有好好感谢你。”   “小姐是不是昏头了?”珞瑾抓耳挠腮,不知道个所以然。   四下里一片寂静,没有任何动静。   “夜桓――夜桓――”芸珂不敢大声嚷嚷,只得小声呼喊着。   连续好几次了,依旧没有一个叫做“夜桓”的人出现。珞瑾打着哈欠准备转身回房休息了。   “夜桓,夫君必定是将芸珂的性命交托于你,还烦请先生现身一聚,芸珂仅仅是想感激先生守护之情,命珞瑾略备薄酒,不成敬意,还望先生赏光。”   ……   僵持不下数十分钟,芸珂终于敌不过寒凉阵阵,也便灰心意冷,转身准备回房,“可能是真的不在麽?难不成是我的错觉麽?我明明听到窗外树叶在动,奇怪了,奇怪……”   霎时,一抹黑影从芸珂面前闪过,风卷残云之势只逼得寒凉之意更甚许多,矫健如游龙般的身形惊讶了芸珂的眸光,即便是隐匿在黑夜里的只影阑珊,也瞬时摇曳出惊鸿一瞥的丰富和速度。   “夫人,你应该休息。”   “夜桓,你这神出鬼没的,吓我一跳――”芸珂手轻轻拍着起伏不定的胸脯,大口大口喘着气。   “如果没有什麽事,夜桓便告退。”夜桓作势要以轻功离开,芸珂连忙抓住他,急匆匆地说道:“有的,有的,你别急啊!”   夜桓将视线转移到芸珂手抓住的衣襟处,仔细地打量了许久,未出一言。   “夜桓――夜桓――你听到了没?”   夜桓将视线转移向远处,整个动作毫不犹疑,没有丝毫的不自然,“夫人请说。”   “后日跟我们一道去城郊祈福吧!你也有想要祈求平安的家人和朋友吧。”芸珂笑颜如花,满心欢喜地看着夜桓,夜色下眼眸中充满了期待。   听着这样邀约的话语,夜桓不知为何难以作答,一个瞬身便没入了黑夜中,消失不见。   唯留下芸珂一人傻愣愣地不知所措,在寒夜中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忘记叫他吃点东西再走了……”   夜凉如水,遥远的天空中零星的萤火明灭,看不真切。   浣玉轩问归阁内,一抹黑影端坐在楼宇飞檐上,手中酒壶对着远方。   楼宇下方一个清澈的声音突然想起,夜桓习惯性的警觉起来。   “是你?”   “孟丫头口里提及的夜先生果然是你”李永慕笑意融融却没有丝毫热度,手杖敲击地面发出的声音,在寂静的夜月里分外清晰。   夜桓没有回答他,将头回转,继续望着远方。   李永慕自顾找了一处石山下坐着,那地方正好有月光照下。   “夜桓,我从不知道你会饮酒。”   “昨夜我确实未察觉你在浣玉轩内,今夜为何不隐藏踪迹,这不符合一个杀手,特别是一个杀光了所有族人,被狼兰族通缉的杀手的身份……”   没有意料中的愤怒,相反,夜桓的双眸满含着淡淡不易察觉的忧伤。   李永慕见夜桓不愿多说什么,起身作罢,无奈地叹气。   正欲转身离开之时,身后飞檐上幽幽传来令人不悦的声音。   “夜桓,这只不过是一个代号,我永远记得自己的名字,誓死不会忘记。云仲,这不也是你的代号,负天下人者不负己,多少人死在你的手里,那个叫初酒的女人……还希望你不要忘记自己的使命,你我一般,终归只是相爷成功路上的一颗棋子,但如果谁想要背叛相爷,夜桓会替相爷清除所有的障碍。”   话刚说完,四支精小的利箭直直向夜桓的方向飞射过去,速度快极,令人窒息。   只见夜桓一个瞬身,单手撑着飞檐,举手投足回旋间已轻易避开飞箭。夜桓施展轻功,跳落地上,将酒壶扔给李永慕,转身离开了。   和这黑夜融为了一体。   只有一个声音静静地传来――相爷交代的事,最近可以行动。    第二十一章 萧寒纷至,而今难言此中意 - 长安烬 - 韶楠r   次日清晨,司御监外。   一辆深褐色的马车缓缓从宫墙外驶来,此时尚早,天色晦暗,宫墙下阴影连连,再加上前面不远处便是长安城关押死刑犯的司御监,里面阵阵哀嚎声不绝,令人毛骨悚然。   马车停在司御监大门外,马车内之人在仆人的搀扶下缓缓步下车来,细微的咳嗽声不绝,衬得清晨更加的幽静可怖。   这人向不远处的一辆宫车望去,转而又望向灰蒙蒙的天空,神色复杂,如同呓语般自顾说道:“怕是晚了一步。”   遂又缓缓向司御监大门走去。   正在这时,门口走出来两人,正在谈论着什么,神情严肃复杂。   “老臣拜见苏相大人,不知大人和状元爷在此,礼数不周之处,还望海涵。”   司御监门口两人循声望去,站在大门前施礼的正是年迈的柳孟山。   安言用作揖施礼,适时步下台阶,亲身扶起柳孟山,言语温和周到:“今日并不上朝,传官也未宣召大人您觐见,不知柳大人为何来得这样早?”   柳孟山听出这话里不寻常的意味,爽声笑着说道:“老夫老了,夜难以寐,天不亮就醒。既是来这宫中,便是有事相商,老夫觉得小事一桩,便不劳心苏相记挂了吧。”柳孟山言及苏子期时,躬身向苏子期所在方向行礼,态度谦卑,遂又转向安言用道,“这苏相忙于国事,夜宿于宫中别院,难不成状元爷在宫中也有别院?”   安言用听罢此话,温和地笑了,柳孟山也附和笑着。   “大人哪里的话,言用虽是陛下钦点的状元,抬爱罢了,收受函馆别院却是万万受不起的。”安言用说罢,稍作停顿,好似在意味深长地思考着什么,转而语声和缓地对柳孟山说道:“言用是个实在人,有句话不知当问否?”   柳孟山双眼微眯,不知眼前之人心里打的是什么算盘,抱着见招拆招的心态点头应允了。   “如此甚好,言用还怕大人您面子薄,受不住,这下可以省心了。言用所说之事,便是关于容敏小姐,不知小姐现下如何?唉,这件事都怪言用没有考虑周到,容敏小姐对言用的心意,岂有不知,每每邀约言用,言用也实在是为难,不可不去,万没想到长安城会闹出这么有损小姐颜面的事。”   安言用看着柳孟山一张越来越臭的脸,于是乎,依旧面不改色,笑意融融地说着,“可是,在下不才,已经心有所属,还望大人回府告知容敏小姐一声,让她千万断了言用的念头才好。”   “你,你――”柳孟山早已气不成声,怒火攻心之下,跌跌撞撞急忙扶住身旁的安言用。   “够了,言用,本相还有要事,岂容你在这里耽搁,还不扶柳大人进去。”苏子期语声愠怒,自顾上了马车。   柳孟山和安言用迎着宫车躬身施礼,目送宫车离去。   “柳大人,请吧。”安言用依旧赔笑道。   柳孟山狠狠地甩开安言用伸过来的手,愤恨地说道:“老夫尚走得动,不劳状元爷费心。状元爷真真是君子,希望那名受状元爷抬爱的女子有福气与状元爷共结连理,莫要像我家侄女容敏,受人摆布,痴傻而不自知。望状元爷好自为之,告辞,哼。”   柳孟山缓缓踏上台阶,进入了司御监。此刻乌云密布,似有大雨倾盆而来,宫墙倒映下阴影不绝,安言用独自一人走在十里长廊。   大雨来势凶猛,遮天蔽日,豆大如珠的雨点浸湿了安言用的衣袍,脸上全是水珠,雨水顺着晦暗分明的脸颊划落。有讨巧的宫人递来油纸伞,皆被他拒绝,他一人继续行走在昏暗的大雨中,看不清来路,也不知去路。   唯有骨节分明的拳头紧握。   ※   司御监内。   “柳大人好。”几名看守天牢的管事看到柳孟山到来,皆礼遇有加。   “你们下去吧。”   “是。”   几名管事识相地施礼告退,柳孟山缓缓踱步至关押刑犯的房间,哀嚎痛苦声不断。   柳孟山是曾经叱咤沙场的大将军,看过无数血流成河、尸横遍野的场面,这一声声哀嚎、痛苦,让他联想到大漠、将士击鼓点兵、豪气干云的兄弟义气,还有金戈铁马的气吞山河……   满满的惆怅以及对昔日往事的怀念难以言表,竟有辛酸之泪充盈眼眶。   刑房的尽头是一间单独隔出来的房间,柳孟山轻声叹气,遂缓缓走了进去。   这间房内不似其他刑房的污秽凌乱,倒有一种整洁与清静之意。房内静静坐着一位老者,披散着头发,却没有丝毫违和感。   听到门口的动静,这位老者没有转过头去,而是双目微睁,正色道:“张狱卒,方才已有人送饭来,十分感谢你的照顾。”   “这么多年未见,你对下人依旧是如此温和可亲,当年不知你生死,如今还好么?孟安。”柳孟山见到昔日故人,双手微微颤抖,眼眶里盈满了泪水。   那位老者在听到柳孟山说话的时候,立即转过身来,震惊之余,眼中亦是满含了泪水,“大人。”   “老夫昨日才得到消息,知你被暗中关押在此处,还是那位大人……”柳孟山言及此处,似有千言万语不能言说的苦楚,“那位大人传密信告知的老夫。”   “那位大人?”   “知你受苦入狱,老夫当即写信给那位大人,希望通过他的势力和权利进入这刑牢,即便是冒险搭上老夫这条老命,也要闯一闯这密不透风、杀人不眨眼的地狱!”   柳孟山激愤不已,情绪难以自控,“唯独那位大人的名字……老夫实在不便相告,他只说缘分到时你我自会知晓。”   “我孟某人定是前世积德,此生修福,才得遇贵人相助。我在这天牢里待遇虽不比外面,却实是优渥。若孟某日后得出生天,必定五内铭感。”   “想必那位大人定是为你打点好了一切。”柳孟山在牢房里来回踱步,眉头紧蹙,“当务之急是调查清楚孟府一案的幕后真凶为谁,上报刑狱寺,把你从这里救出去,还孟府上上下下众多人口一个公道!如若不出老夫所料,你进了天牢这样一个显眼之地,而非一个隐秘之处,便是一个诱饵,目的定是密函。此事怕是牵扯到当年的王孙贵族来……”   “孟某也是这样认为,奈何当时身手被缚,被下了**,昏昏沉沉之间,只模糊察觉他们在暗中调换了无数马车,行踪十分谨慎,并未看清指使者是谁,醒来之后便是在这里了……如今他们不敢动孟某,定是密函的下落不明。孟某应是安全的。”   柳孟山负手站于孟安身侧,听着孟安所言之事,心下越发的不安,“此事恐怕不简单……弄不好,还跟小皇帝有关……”   蓦地,似想起了什么一般,急转过身来,对着孟安说道:“芸儿,芸儿她……老夫昨夜便派人暗中调查,得知芸儿没有在孟府一案中玉陨!她,她现在也来到了长安!”   孟安深陷牢狱内,终日担忧憔悴的面容有了和缓,转而又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神色,转瞬即逝。   “芸儿她灵巧懂事,鬼点子也多,当时当日定是逃出生天。宜州县众官友看孟某家破人亡,担忧惹火上身,皆避之不及,乖芸儿如今应是一路上寻我而来,孝顺如她,定是想着到了长安,有人会替她做主……却不知如今我进了天牢,与那小皇帝有了八杆子打不着的关系……”铁打的汉子,眼中溢出了泪水来,“可苦了我的乖芸儿……”   “是啊,原来宫宴那日老夫便见到了芸儿,有生之年不悔矣……你且安心,芸儿来到长安,老夫定护她周全,也算是对得起伶若的在天之灵了……”   “大人……”   “你和子正因为老夫受尽了苦……是老夫亏欠你们的……”   “大人多虑,孟安和子正都是跟着大人出生入死的兄弟,当年沙场上金戈铁马,早就把这条命交给大人您,如今也是。子正的儿子是深明大义之人,年纪轻轻就清楚我们大家的处境,多次暗中帮助我们……”   “子正生了一个好儿子啊……”   “大人,此地不宜久留,那位大人帮得了这次,在天子脚下将看守做了调换,在司御监外安插眼线和暗卫组织保护您,新党派只怕后知后觉也是要拿他开刀,那位大人以后也是陷进了当年旧案的漩涡之中,自保尚难。”   孟安哽咽了,语声顿了顿道:“您快些离去,莫要留了把柄,日后千万别再来了。”   说罢,孟安将头转向牢房墙面,再没有言语的打算。   “孟安……”   柳孟山仰头哽咽,老泪纵横,旋即拂袖离去。    第二十二章 以君伟岸,伴卿佳颜再(一) - 长安烬 - 韶楠r   浣玉轩侧门停着一辆宫车,马儿轻轻刨着蹄子,车夫没有一丝懈怠,警惕地环顾四周。   浣玉轩后院,临湖而立的两人正谈论着什么。   “相爷,夫人那丫鬟昨夜染了风寒,今日大夫迟迟不来,夫人心急便和夜鸢带着那丫鬟去城西看郎中了,我即刻派人去……”   “不必了。夫人关心下人也不是一日两日,由她去吧。本相方才从宫中回来,确实有事需得找她商量,不过也不急于一时。”   “相爷忙于朝中诸事,实该照顾好自己才是,如今天色还早,相爷不如到问归阁内稍作歇息,也可等到夫人回来。”   “夫人她……”苏子期未细听槿姨的话,自顾说道,“本相适才听得夜桓谈到夫人,似乎是自从宫宴回来后便心情堪忧,不知在浣玉轩修养得如何?本相揣测,也许她需要换一个环境才是,于是想起城郊别院,那里靠着灵宗山,山水灵秀、风景宜人,是个修养的好去处。”   “相爷,虽然夫人在我们这委屈了些,但槿姨确是看到夫人开怀的笑容。也许,这长安城本就容不下我们这些苦命的人……”槿姨顿了顿,继续说道,“子期,槿姨知道你这孩子原本心善,你做的那些事……那些事有多少真假,我已是一把年纪,不愿去在意,槿姨知道你心里的苦,这么多年,你逼着自己,恨着你的爹娘,我们没有一个不为你心痛……”   “槿姨……子期,是不是从一开始就错了。”   “子期……”   “我已经不能回头了,我的双手沾满了鲜血,那些阻碍我往上爬的人都被我除掉了,但是为什么我依旧夜夜从噩梦中惊醒……我只有不断地走下去,才能肯定自己是对的,才能让那些人都害怕我……”   “子期,我们终究还是害了你,若是当初把你送离长安,让你在外做个平凡的孩子,快乐生长,也许就不用背负这么多,也许,就不用这么苦……”   “没有这么多也许,若是当年你与永慕将我送离长安,我依旧还是会勤学苦练考上状元,还是会通过各种方式查到当年娘亲和苏澈的事,还是会……没有任何区别,殊途同归而已。我逃不掉,也不想逃,这是我的命。”   槿姨看苏子期心事重重,眉头紧蹙的模样,深深叹了口气,将一盅清茶递与苏子期,柔声道:“槿姨知你心性坚毅,决定了的事不会轻易改变,所以槿姨也不打算劝你。槿姨只希望你不要忘记,这偌大的长安城里,你并非一个人,我们与你同去同归。”   同去同归?似乎是宫宴的事,那夜自己为芸珂解围,看到她翩翩的舞姿,虽是生涩,自己却不由自主地看得痴了,竟欣然拿起了竹箫,和着她的舞姿吹奏起来。   她还真是一个意外频发的女子,熙贵妃让她献舞的要求本可以被自己轻易化解,却未料想她会主动请舞。苏子期越想越觉好笑。   唇边不易察觉的微笑浅浅勾起。   这是不是就是槿姨口中所说的――同去同归。   拜别槿姨,苏子期坐上宫车离开。   几日后,整个长安城的街头巷尾涌入许多流民,布赈施粥的摊位前时常排着长长的队伍。为了加强长安城的治安,禁军队伍也随处可见。   由于弩族在之前与天朝一战大败后,派系分裂越加严重,好战派主战不成,便多次派遣灵活机动的骑兵劫掠骚扰边境百姓,边境官兵实在拿这群马背上的民族没有法子,才会八百里加急将此等重大消息传入长安。   边境各处流离失所的百姓向长安涌入,朝堂之上也是为此伤透了脑筋。贺兰容止一方面安抚各边境官兵,让他们加强守备的同时先保护老百姓的财产人生安全,一方面又命令加强长安城的戒备,防止敌方兵士冒充流民进入长安。   与此同时,担当整个国都守卫及巡防的重任就交到了天朝最强的兵器――洛室身上。由于洛谦大将军年事已高、卧病在床,于是洛君逸自然而然接下了这项命令,带领手下一干将士守卫都城。   一日,洛君逸和手下左大将罗云正在长安城北盛门巡防,安排布置换岗人手,众将士看到两位将军的身影,犹如吃了一记定心丸一般。   “洛少将军。”一个柔柔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洛君逸和罗云齐齐转身望去,是一位温婉丽人,身披淡蓝色散花水雾薄烟纱,肩若削成腰若约素,发缀点点紫玉,流苏洒在青丝上。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姑娘有何事?”淡淡的,洛君逸的话里没有一丝情感。   “将军果真是贵人多忘事。小女子徐昭雪,与将军有一面之缘,却是在元宵佳节,将军于惊马下救下一位姑娘,那马儿的主人便是小女子。”   “姑娘若是为当日之事感到抱歉,应当去找那位受惊的姑娘才对。在下还有军务在身,告辞。”洛君逸抱拳施礼,和罗云转身正欲离开。   “依小女子看,这北盛门的防备有不妥之处。”   “喔,请问姑娘,有何不妥?”这北盛城门的防备是由罗云全权负责,如今听得眼前一个小小的女子如是说,心中不免有些愠怒。   徐昭雪将视线停留在洛君逸的身上,此刻他的注意力却全然不在自己。心下黯然,欠身向罗云福礼,大方得体地说道:“在诸位将军面前,昭雪只有献丑的份儿。不过依小女子之见,相比起其余三门,北盛门的地位自古以来便不可小觑,不仅在地势上做到引湫水入长安城,也成为四海八荒往来的交通要道。将军的布防确实有力,重兵皆被抽调于城门,进行严丝合缝的防备,而其余三门也是抽派兵力把守。”   徐昭雪有意顿了一顿,向洛君逸踱步而去,缓缓说道:“将军之意深沉,这北盛门实属诱饵,重兵把守固然只是向敌人宣示其余三门空虚,其实不然,其余三门恐才是将军缜密布局之地,直待瓮中捉鳖。不过――”   “不过什么?”洛君逸似乎被她的话吸引,显然对于她的拖延有些不耐烦。   “昭雪言下之意,将军空有调兵布阵的才能,却实在不适合守城。”   “姑娘你……”罗云对徐昭雪所言之事气不过,正欲上前辩驳,却突然被洛君逸拦住,“烦请姑娘继续说下去。”   徐昭雪唇角微微上扬,继而说道:“将军的失误,便是这护城河湫水。首先第一点,弩族将士对天朝的‘最强兵器’,也就是洛室,是恨之入骨,他们定会仔细研究你们洛家军排兵布阵之法,深谙将军你的兵法之道,知你善于开阔平原的野战,以及地形复杂的山体战,同样也会知道你不善于守城,更不会水战。”   “接下来第二点,弩族流匪侵扰边境实属障眼法,真正的目的定是长安城,之所以在边境闹出不大不小的骚动,就是为了牵制住天子以及诸位将军,让你们无所分身,顾暇不及。为的,恐怕是等待指令,或者是让隐遁在长安城周边的人等待时机成熟,对长安城进行袭击。”   “最后的一点,也是最关键的一点。”   罗云听得瞠目结舌,大气不敢出,频频咽了几次口水,“哪,哪一点?”   洛君逸如若大梦初醒,虽然对于徐昭雪之前所分析的内容,他不是没有想到,却实在是有轻敌之心,实属兵家大忌。   “最后这一点,便是护城河湫水。”洛君逸斩钉截铁说出了心中所想。   “将军所言正是。”   洛君逸连忙吩咐罗云带着洛家军沿着河道严密搜查,并加强对进城之人的排查。   徐昭雪一直跟在洛君逸的身边,像得到了允诺一般,帮着洛君逸一起分析守城之事。守城士兵从未见自家将军对哪个女子如此亲近,那个冷漠如冰霜的少将军害他们终日不得言笑,如今有一抹美丽的倩影出现,大家纷纷涌起了干劲。   与此同时,芸珂、林夜鸢、槿姨带着身染风寒的珞瑾在苏子期郊外的别馆修养,有夜桓这样一个话少,肯吃苦,又耐劳且一路担当保镖兼保姆兼管家的人在,大家也乐得清闲,诸事不愁。   林夜鸢不知为何心中憋闷,时常与夜桓切磋,偏偏夜桓下手没有轻重,林夜鸢总是被挂在树上鬼哭狼嚎的那个。   趁着珞瑾的风寒症好了许多,大家也打算坐着马车赶回长安城去。   槿姨和珞瑾在马车上睡着了,夜桓一人驾驶着马车。   “夜鸢,这几日来,你似乎心事重重。”芸珂忧心林夜鸢,她被夜桓打得脸上挂彩。   “孟姑娘。”林夜鸢的说话声没有了往日的神气。   “唤我芸珂便是,自家人没有那么多礼数。”   一声长长的叹息,林夜鸢手撑着下巴道:“我没有你那么好的福气,能够嫁给相爷,听槿姨说相爷待你如同捧在手心一般。”   他待谁都好,待柳月榕更好。芸珂心中暗暗自嘲。   “唯有我,我喜欢的人不喜欢我,把我做的一切当做笑话,更甚者,把我当做妹妹……”   明白林夜鸢说的是李永慕,芸珂心疼起眼前这个大大咧咧的傻姑娘来,“夜鸢,也许,你把事情弄错了,事实上,那夜是安言用公子把你从大街上抱回浣玉轩的,并非,并非……”   “我知道。”   惊讶于林夜鸢如此爽快的回答,芸珂有一瞬的怔愣。   “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那安狐狸每日给我送来专治跌打损伤的药品和补品,甚至有郎中前来给我诊治,而这一切,却不可能是李永慕所为。”   “夜鸢,那你是如何想的?”   “对于坏狐狸,我很抱歉。我林夜鸢这一辈子只可能喜欢一个人,而那一个人却不可能是他。这次回长安,我会当面跟他说清楚。”林夜鸢似松了一口气般,“芸珂,谢谢你为我担心。”然而那眉眼间一瞬即逝的复杂却没有人能理得清。   马车外突然传来哭喊哀嚎声,芸珂将帘子掀开,是一大群穿着落魄的流民,芸珂心生不忍,命夜桓停下车来,和夜鸢凑了些干粮,自己下了马车,将干粮递给那些流民。   流民们纷纷感激涕零,老人们老泪众横,小孩们哄抢着食物。   就在这时,夜桓一声大喊传来――   夫人小心!    第二十三章 以君伟岸,伴卿佳颜再(二) - 长安烬 - 韶楠r   洛君逸在城外巡防,徐昭雪一直跟着旁边细心查探,心里有隐隐的欣喜慢慢滋生。   夜桓负伤携林夜鸢等人逃到城门处,告知洛君逸关于芸珂遇险之事。原来流民中混有弩族的流匪趁机作乱。芸珂下马车为流民们送干粮时,夜桓便发现弩族流匪的踪影,想要保护已来不及,场面混乱,芸珂吸引流匪的注意力向栖云坡奔去,夜桓则负伤将其余人安全护送回长安城。   事情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洛君逸召来士兵,吩咐道:“把我的马牵来。”   听到这句话,林夜鸢和瑾姨定下心来,只要洛君逸赶去,情况应该有所不同才对,可是心还是很慌,总觉得要发生什么大事。   洛君逸低声对着士兵吩咐了一些事,回过头来对徐昭雪说道:“徐姑娘,如今,京城治安不当,在下唯恐弩族死士流入城内,还望姑娘你命国丈大人的护卫护送在下这几位朋友回丞相府。”洛君逸显然明了徐昭雪的身份。   言语间逻辑清晰,声音平稳有力,有镇定人心的力量,“林姑娘,瑾姨,众位浣玉轩的姑娘,你们且安心,在下已命人进宫通知苏相,想必苏相即刻便会派禁军赶去营救丞相夫人。在下现在也马上赶去栖云坡。”   “手下败将,你就不担心我吗?”   洛君逸正欲翻身上马,听到身后清澈的声音传来,微微愣了愣后,回答道:“徐姑娘,也请保重。”   话刚说完,洛君逸拉紧缰绳,用力一挥,马儿立即像离弦的箭一般飞射出去。   洛君逸的马是番邦进贡的烈马,本就是最好的战马,比一般的马更高更快。   徐昭雪自小便跟随家姐进宫,朝堂之上争权夺利之事自小便看惯,因着弟弟徐恪不学无术,整日里寻花问柳,招惹是非,父亲更是将她当做男儿来培养,闺阁里除了兵书之外便没有其他,丝毫不像个女子的生活环境。   面对如今混乱的局面,徐昭雪不会有一般千金大小姐那样的娇气,相反,她井井有条地自顾安排起城外巡防的罗云将军来:“罗将军,手下败……唔,君逸只身前去营救丞相夫人,洛谦叔叔又卧病在床,城中难保有弩族细作偷偷传递消息,此时城门守卫又空虚,还望罗将军谨防弩族死士趁机偷袭。”   “昭雪斗胆烦请罗将军派人去大将军府,请来陈军师压阵,切记,莫惊扰了养病的洛谦叔叔。”   “另外,这西华门、东盛门、南阙门三门还请关闭,并派重兵看守,仅开北顾门,命士兵严加搜查进城之人,只可进不可出。”   “巡防的士兵由五人一组调换为十五人一组,换岗之时切记交换辞令。”   “最后,还望罗将军将宵禁时间提前。”   罗云及林夜鸢等人听得目瞪口呆,惊诧之余,罗云回想到方才这位国丈千金与少主争斗兵法时的骄人风采,赞赏不已。与此同时,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罗云郑重点头,抱拳施礼:“徐小姐才学,罗某实在佩服。如今事态严重,罗某不便多说,立刻下去安排诸项事宜。各位,山高水长,保重,告辞。”   “告辞。”   徐昭雪欠身福礼,遂又转身向身旁一直跟随的护卫吩咐道:“你们几个立马将丞相夫人的朋友们送回丞相府邸。”言及此处,徐昭雪转而面向林夜鸢几人,款款说道,“恕昭雪不便远送,暂由家中护卫护送各位回丞相府。各位且放心,只待留在相爷府中好好休养,洛将军和苏相定会竭尽全力救出丞相夫人。”   林夜鸢等人谢过徐昭雪,这时,夜桓喘着粗气,用手紧紧护住腹部的伤口,幽幽说道:“各位,护送你们至此,夜桓的使命完成。如今,必须前去相爷面前领罪。”话刚说完,一个瞬身,夜桓便消失在众人视线中。   “夜先生――”瑾姨注意到夜桓身负重伤,正欲说话,却不料夜桓走得如此迅疾。   “瑾姨,放心吧,夜先生跟随相爷这么多年,过的是江湖上刀口舔血的日子,怎么生存,怎么自保,自是心中有数,你我就不必多余忧心,且不成为他的负担才好。走吧,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照顾好生病中的珞瑾,等芸珂回来。”   林夜鸢语声沉稳,瑾姨听后缓缓放下心来。   几人走之前不忘向城外栖云坡望去,心中默默念叨着芸珂和洛将军平安回来。   不远处,徐昭雪默默关注着眼前的一切,心中疑惑顿生,口中喃喃道:“夜先生?”   栖云坡。   芸珂正与那几名弩族流匪在树林间周旋,被逼至悬崖处。   洛君逸正巧赶来,飞身下马,与弩族流匪战在一起。   “洛将军!”芸珂于慌乱中一眼认出了那个身影,那个冷漠自持的孤傲少将军。   洛君逸一个飞身,来到芸珂身边。   “苏夫人,没有受伤”   心紧紧收缩了一下,芸珂无意识地伸手一抓,竟然感受到暖意,抬首一望,冷漠而又线条分明的侧脸映入眼帘,心里无来由地安定。   流匪也开始慌乱,其中一个头领模样的人,注意到洛君逸只用一只手,很明显在护着身旁的女子,大声呼喝了几下,打了几个手势,让他的属下左边包抄,朝芸珂下手。   洛君逸顿时有点吃紧,左边不负重荷,越来越多的流匪包围过来,顾及芸珂,无法突围。千钧一发之际,一支箭射中洛君逸的胸口,手上的剑顿时慢了下来,流匪趁机靠近,一刀刀往芸珂身上而来,洛君逸抱紧芸珂。   芸珂屏住呼吸,紧紧回抱住洛君逸,大脑来不及思考,只能任眼前刀光剑影,呼吸越发地急促起来。   流匪越逼越近,而身后就是悬崖,没有办法再退。   “洛将军,没有了芸珂这个累赘,你自己可以轻易脱身,你快走吧。”   洛君逸由于胸口中箭,不断失血,视线越发模糊,“我不会留下你一个人,抱紧我。”   猛地一瞬,芸珂的脑海里一片空白,唯有急促的呼吸声以及耳畔呼啸而过的风声不断。   突然一道刀光从左边闪过,来不及思考,洛君逸侧身替芸珂挡去,回旋的瞬间,刀锋锐利,伤口深可见骨。   芸珂踩滑,来不及惊呼,洛君逸抱紧芸珂,往山崖下掉去。   两日后,栖云坡,一队禁军扎营。   昏黄的日暮下,一道挺拔玉立的身影站在山崖边,正与身旁的白衣男子交谈着什么,言辞激烈。   一道人影快步跑向山崖边,单膝跪地,朗声报告:“丞相,没有发现夫人和洛将军的行踪。山崖过于陡峭,崖壁湿滑,弟兄们不宜开展搜索工作。”   “这不是理由,继续搜查。务必在明日午时找到夫人的下落,否则,大统领这个位置也可以换人了。”苏子期语声冰冷,言语间丝毫不留余地。   今日柳月榕为着安言用的事约他在宫中相见,却未料想宫外来人向他传报芸珂在城外遇险的事,他心想着有夜桓在,芸珂定能安然无恙,便没太放在心上。   然而,夜桓身负重伤赶到宫中,告诉他的却是,芸珂孤身一人在栖云坡与流匪周旋,洛君逸赶去后,两人不幸坠入山崖。   苏子期的胸口没来由的紧了紧,莫名的心慌笼罩住他。撇下哭得梨花带雨的柳月榕,带上禁军立马奔赴栖云坡。   苏子期不明白自己怎么了,只想立刻见到芸珂,确认她安然无恙。   “丞相,丞相――”   苏子期从神思中惊醒,满脸阴郁道:“还有何事?”   禁军大统领不敢延误,连忙回复:“被抓获的流匪该如何处置?毕竟关乎于两国交好,是否应禀告陛下……”   话还未说完,苏子期寒霜不减的声音传来:“把那些流匪统统处决。陛下那里,本相自会交待。”   “是。”禁军大统领深谙言多必失的道理,施礼告退,背上已是汗水津津。   苏子期遂又回转身来,对着身边的白衣男子说道:“李永慕,命令‘罗网’速去山崖下搜寻芸珂。另外,夜桓受了重伤,你重新派人盯住安言用。”   “子期,你担心此事与他脱不了干系?”   “不,此事定然与他有关。”苏子期说罢拂袖离去,面色沉重。   得知芸珂跌下山崖后,苏子期便一直站在这山崖边,两天两夜,没有离开过。   面容憔悴,眼中布满血丝,全然没有了往日的神采。   “孟丫头。”李永慕望着苏子期离去的方向,心中暗暗说道――   子期好不容易等到了你,还有我们――   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沁入心肺的自然气息,淡淡的青草味,薄薄的盎然春意。缓缓睁开眼帘,头痛欲裂,似针扎的一般。   往四周望去,没有发现洛君逸的影子,芸珂开始心慌,只手撑起身子想要站起来,这才发现身上盖着洛君逸的衣服,大概是因为顺着山坡滚落的原因,衣服破破烂烂。芸珂不禁想到,若是平日里冷漠的少将军穿着这样的衣服,该是多么的怪异和落魄。   扑哧一声笑出来,惊动了彻夜守在不远处的洛君逸。   “你醒了吗?”冷冰冰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心。   注意到洛君逸面色惨白,芸珂心中担忧起来,记得在山崖之上时,洛君逸的胸口中箭,就连掉下山崖前为了护住自己,也是受了重伤。   “将军你……”   “你睡了两天两夜。只是摔下山崖时轻微撞伤,加上昏迷躺了两天,气血不顺,等会活动活动便无大碍。”未等芸珂把话说完,洛君逸便接过话去,把一包摘来的新鲜果子轻轻放在一块离芸珂最近的石头上,淡淡地继续说道,“我再去周围看看有没有路可以上……”   说话声忽然停顿下来,洛君逸眉头微蹙,脸色越来越难看,胸口、左肩等多处被草草处理的伤口有鲜血渗出。   “孟姑娘,不用担心,苏相定会竭尽所有来救你上去……”   仿佛撑了很久,洛君逸的神智涣散,明台最后一丝清明也在逐渐消失,双眼模糊间,只看到眼前女子焦急地呼喊着什么,艰难地向自己奔来。   他的嘴角微微上扬,那日听说她遇险,心里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再也顾不得其他,翻身策马;看到她被弩族流匪围困,满腔怒火熊熊,拔剑上前,只想护她周全;在她昏迷的这两日里,顾不得自己身受重伤,彻夜守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不敢睡去,担心她醒来时找不到自己。   洛君逸,你究竟是怎么了。   父亲大人说过,美丽的女人就像手中的利剑,伤人也伤己。    第二十四章 以君伟岸,伴卿佳颜再(三) - 长安烬 - 韶楠r   日暮昏黄之时,芸珂一人静坐在山谷中,纤纤玉指紧紧攥着一方绢帕,神情复杂地望着眼前熟睡的男子。   回想方才,自己扶起昏迷跌倒在地的洛君逸,接来山泉水替他清洗伤口时,不小心从他的衣物间掉落了一方绢帕,正奇怪一个大男人怎么用女子的物品,却未料想,细看之下竟是那夜他从惊马下救自己后手臂受伤,自己拿给他包扎伤口的绢帕。   本以为一方普通绢帕,他定是随意丢弃了,却没想到他竟一直带在身边。   “冷,好冷……”   神思被这一声浅浅的嗫嚅打断,芸珂立马凑近洛君逸,想听清楚他说的是什么。   “好冷……”洛君逸浑身瑟缩,眉头紧蹙,脸色越发地惨白。   芸珂试探地将手靠近洛君逸的额头。   好烫。   定是伤口没有及时处理导致发炎,才会发烧。   也许是发烧的缘故,洛君逸似乎睡得并不踏实,口中不断低语着什么。像是大敌当前一般,他拳头紧握,骨节分明,拼命挥舞着。   “武夫……虽有旧恶,恶,杯酒间可……可解。儒,儒者……难犯,外……外睦而内,内含怒……吾等……吾等一心,一心守我天朝大……大好河……山,饮马……洛,洛海,大破……函关……直叫他弩,弩族乱匪,匪胆战心寒……尔等,尔等……”   温热的液体从冰凉的脸颊滑落,芸珂的内心被深深地震撼,这是有多么坚定的心性,才能怀揣平定天下、保卫山河的宽博胸襟。芸珂心中是满满的敬重,那个冷漠自持的少将军、那个匹马平弩族的少将军、那个沉默寡言却心怀天下的少将军……   他孤独寂寞的时候,该是怎么的黯然神伤。   他在马背上征战,茹毛饮血的时候,该是怎么的英武不凡。   他身负重伤的时候,又是怎么的将这些可怖的伤疤暗自藏下。   “洛将军,洛将军……”芸珂紧紧抱住了洛君逸挣扎挥舞的双臂,那因为碰撞而裂开的伤口再次渗出了鲜血。   感觉到一股温暖的力量,洛君逸不再感到害怕,心底兀地平静下来,口中反复浅浅吟哦着难以分辨的只言片语――   “我,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你……”   栖云坡上,一众禁军仍在不断忙碌着,一个士兵跑到另一个指挥模样的士兵旁,开口问道:“副统领,能不能让兄弟们休息一下,已经整整两日了,兄弟们都累了。”   被唤作副统领的士兵面露难色,不自觉向远处苏子期的营帐望去,回头答道:“不能休息,看到苏相的脸色没有,连大统领都没有休息,统统不想活了吗?”   想起之前大统领向苏相汇报情况时,苏相就一直处于愤怒状态,而且脸色越来越难看。   报告的士兵也感慨无限,小声埋怨道:“如今已是黄昏时分,天色即将暗下来,兄弟们根本没有办法下到山谷找人。”   副统领连续不断的哀叹:“没有办法,苏相也是两天两夜未合眼,咱们做士兵的怎么敢懈怠。要是真找不到人,只怕咱们都……”   士兵无奈,望了一眼苏相的营帐,里面早早地点上烛灯,苏相把国事奏章也一并带来处理,似乎是找不到苏夫人便不罢休。不禁感叹这苏夫人真是极好的福气,一个大将军为她跌下山崖,一个丞相为他彻夜未眠……   夜半时分,每个人的内心都是煎熬的,仿佛过了好几个春秋一般。   “找到了,找到丞相夫人和洛将军了……”   耳边骤然传来佳音,苏子期那几欲疯狂的神智被唤回,脚不听使唤地往人声传来的方向而去,早已麻木的双脚几乎是三步并作两步跑着去的,这位权倾一时的丞相从未如此狼狈过。   嘈杂的人声中,他听到自己的心跳,有力的,平稳的,他再一次感受到自己的心跳,那样的真实,那样的踏实……   他找到了,两日两夜,他找到自己想要珍惜的……   “找到了,找到了……”士兵们匆匆忙忙跑到栖云坡的山崖边大声喊道,喜悦的声音瞬间传遍整个栖云坡。   夜色微凉,士兵们骚动不已,两日两夜,终于可以不用再顶着苏相那一张臭脸了,终于可以回家抱着老婆孩子好好睡个觉了,自己脖子上那颗长得还不算歪瓜劣枣的头颅终于可以保住了,这是士兵们最朴实的愿望。   看到苏相神色匆匆地冲了过来,大家都自觉地让出一条道来。   ‘罗网’的成员向李永慕报告了一些信息后,融入夜幕消失了。   山崖边坐着刚被救上来的芸珂,衣裳凌乱、容色苍白憔悴、多处撞伤淤青,心微微纠痛着,苏子期感觉周身被针刺一般。脸色沉郁,本打算狠狠骂她一顿,却在知晓她安然无恙之后,满腔的忧愤全都消散,沉沉的叹息过后,他低身温柔地搂过她,轻轻地抱进怀里,柔声地唤道:“芸儿……”   如此简单的一句轻唤,却温柔得不可思议。   不知为何,这一声浅浅的轻唤,犹如绕指缠一般,化进了芸珂的心里,神色复杂,柔肠百转,还没反应过来,苏子期已心疼地伸手轻抚她脸上淤青的伤口,“越来越丑了……”   才知道自己已经流下眼泪。   才知道自己已经不再避开他的视线、他的触摸、他的所有……   才知道……   自己已经陷进去,再也逃不掉了。   看着她无声地落泪,又是一阵无来由的心悸,伸手抚过泪水,轻轻吻在唇边,想为她消解所有的忧愁和恐惧。   士兵们早就自顾做起事来,没人敢说他们这位丞相大人和夫人卿卿我我的闲话。   轻抱着芸珂,苏子期正欲向营帐走去,忽注意到崖边士兵们抬上来的男子。注意到他手心里紧拽着的一方绢帕,显眼娟秀的小楷“芸”字,凝视半晌。   “洛将军,伤无大碍吧?”双眸狭长,微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对上洛君逸的眼神,颇为冷淡。   同样是如霜的表情,洛君逸微微颔首,“无碍。”不自觉地,眸光游移到那纤细的身影之上,看到她因为听到声音而回转的脸,那眸中隐隐含泪,洛君逸突然觉得无法移开目光,心中情绪复杂。   “洛将军,多谢你对夫人的救命之恩,本相欠你一个人情。”苏子期冷冷的话语打断他的凝视。   话方说完,苏子期便抱着芸珂转身回营帐。   李永慕忙跟上前,进入营帐为芸珂诊脉治疗。   “情况怎么样?”温润如玉般的声音里包含着忧虑,苏子期站在营帐外讯问李永慕。   “孟姑娘她并无大碍,只是受了些惊吓,再加上摔下山坡难免有碰伤,两日两夜没有吃东西,身体虚弱,气血不足,我已替她开好药方,每日按时服药,修养几日便可。”   “如此便好。”   “子期,方才‘罗网’来报,柳孟山似乎这两日都常去苏府门口稍作停留,不像是刻意为之,那柳孟山有几次竟亲自下马车来递帖子给管家,倒像是有求于你。”   “以本相所见,交好之意可排除,柳孟山贵为开国元老,如此明目张胆递贴的做法既引人注目,又收效不高,他不应该会为之,但看样子又不像是为了安言用之事。”   “我继续派人暗中观察。”   苏子期允诺了一声,转身撩起营帐的帘子,走了进去。   一阵安神的香气扑鼻而来,久久萦绕不去。苏子期脱下自己因山风吹凉的敞衣,置于几案上,信步走向一张铺着月白色毛毡的行军榻,那抹纤细的身影此刻正静卧于榻上,缕缕青丝散落在月白色毛毡上,有异样的美。   走到榻旁,苏子期动作轻柔地替芸珂将锦荣狐裘理了理,轻轻地在她身边坐下,生怕惊扰了她的睡眠。   就这样静静地凝视了许久,苏子期起身正欲向几案上堆得犹如小山的公文走去时,“叮――铃――”一声,铃儿清脆的声响,睡梦中人循声醒来。   狐裘微微动了一下,他回眸,正对上芸珂迷迷糊糊的一汪幽潭,眼帘微微颤动。   “夫,夫君大人……”芸珂此时四肢无力,头脑昏沉。   “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见芸珂似要坐起身,苏子期拿过一个绣枕,轻轻置于她身后。   “谢谢……”语声幽咽,喉咙嘶哑。   “你与本相实属夫妻,又何来诸多繁琐礼节。”苏子期此时面露愠色,心中不知为何藏着不快,尤其那一声“夫君大人”,陌离而又疏远。   见他面色难看,芸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继续说道:“不知洛将军此时在何处?他拼死前来搭救于我,身受重……”   “夫人似乎并不惜命。”   芸珂此时已经无法单凭“愚蠢”二字来形容了,她完全不明白苏子期话里的意思,“芸珂愚笨,还望夫君大人指点一二。”   心里说不出的郁结,苏子期寒着脸,语声里满含着斥责之意:“为夫的意思是――夫人刚醒来,不担心自己的情况反忧心别人,岂不是不惜命?”   “我自知是小伤,并无大碍,再说了,洛将军于我有恩,救我于危难之间,怎的还说是‘别人’。”   “不是‘别人’,那是什么人?自己人?亲人?同胞?还是,情人!”   芸珂一个头脑已不够使用,今日苏子期没来由说了太多的话,她需要一件一件的慢慢消化才行。想到方才丝毫没有逻辑的话竟然是从苏子期的口中传来,芸珂瞪大了眼睛,不知道作何解释。   “这个――”   “夫人似乎太把自己当回事。”   一个接一个毫无感情的冷言冷语向芸珂抛过来,芸珂心里莫名的委屈。   “若是当日洛君逸没有及时赶来,夫人打算如何?干干脆脆死在弩族流匪的手里?夫人有没有想过那些为你担忧的朋友和家人,夫人让珞瑾一个人依靠谁?浣玉轩的大家又会怎样的伤心?夫人有没有想过?只身一人犯险!笑话,夫人以为自己是谁,就凭你,能够跟那些流匪对抗么?为何不跟着夜桓回来,或者是留下夜桓拖延……”   “够了!”温热的泪水不断地从脸颊滑落,芸珂心如刀绞,忘记了呼吸,“我曾经是想过干干脆脆死了算了,很小的时候娘就去世了,爹爹如今下落不明,家破人亡,四处飘零,我以为自己是最悲惨的人。可是遇到了大家,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我有了想要继续下去的理由,我想要保护大家,夜桓也是,如果让他一个人面对流匪,我情愿那个人是我!我再也不希望有谁离开了!多么自私又狭隘啊,自己明明什么都做不了,却大言不惭地自顾说着……反正我死掉了,你也不会伤心!你本来就不爱我!你爱的是柳月榕!多么可笑,作为你的棋子,却爱上了你!听到了铃儿的声音会……”   “如果你死了,我会很伤心。”    第二十五章 月是伤心色,爱而不得,得而不 - 长安烬 - 韶楠r   “如果你死了,我会很伤心。”   温柔得不可思议的声音,透过迷蒙的眼帘,芸珂看到一张疲惫憔悴的面容,似乎是接连几日未曾休息。   不可置信,是因为担心自己的安危而夜不能寐吗?芸珂根本不敢这样想。眼前之人曾经说过的话依旧在脑海里回环往复――   做本相的棋子。   本相什么都可以给你,至高无上的身份、锦衣玉食的生活,唯独不会喜欢上你。   他爱的是柳月榕,甚至,他和赵梓敬一样,为的都是同一个人……   芸珂不断地警告自己,这只是做戏,鹣鲽情深、举案齐眉……   可是为什么,他又要说那些话,那些令人沉醉的话,来动摇自己的心?   见芸珂低头不语,苏子期哑然,他并不知道今夜的自己究竟是怎么了,听她口口声声都是“洛将军”,自己竟恼怒起来,竟失态责备她。   营帐内有片刻的宁静,偶有几缕凉风透过营帐缝隙吹进,扯动烛火轻轻舞动,投影在帐上。   芸珂莞尔一笑,伸手将锦荣狐裘往上拉了些,故作轻松地说道:“夫君大人,芸珂有些累了,想休息。”   苏子期凝眸,心上不快,烦闷不已,却也片刻间说不出话来。   “夫君大人不是还有小山一般的公文需得处理吗?芸珂不想耽误夫君大人。”   “不碍……”   未等苏子期把话说完,芸珂立即接过话去,神色黯然,她其实是害怕的,害怕他还继续留在自己这里,因为她会傻傻地产生错觉,以为他是因为喜欢自己……   “夫君大人此次从长安城出来,老爷定是担心的,那月榕……月榕小姐,想必也是担心得紧。”   苏子期没有回答,整个营帐内的空气沉闷得快让人窒息,芸珂感到伤神,伤心……   就在那么一瞬间,竟有一个大胆的想法从芸珂的脑海里萌生。   她突然从狐裘中探出身来,纤纤双手伸出,在苏子期诧异的一瞬间,搂住他的脖颈,将头靠在他的胸口上。整个氛围旖旎而又柔情。她此刻只身着单衣,姣好的身形显露无疑,如墨的三千青丝缭绕在苏子期胸口,丝丝缕缕,“夫君……”   震惊之余,他差点忘了呼吸,他从未料想过,眼前憨傻坚毅的美丽女子会主动靠近自己,曾经自己想要轻抚她眉梢的愁云,她皆避开。此时此刻,淡淡的馨香缭绕,怀中女子语声温婉,眸含春水清波流盼,全然不似平日里的样子。   心没来由的悸动,不自觉地,苏子期伸手抚向那乌黑如泉的长发,心跳却无法轻易平复。苏子期感受到胸口前衣襟处湿润,有温热的水珠浸润,炙热得仿似要灼伤他一般,有无尽的苦涩让他的内心越沉越深。   倏忽间,芸珂抽离开苏子期,保持着一段距离,往绣枕上靠去。   “叮――铃――”   还未来得及反应,这短暂的温暖已抽身离去。淡淡的香味不再,错愕间,苏子期念起儿时往事,念起那个被称为是自己娘亲的人,她的怀抱是否也是这样温暖。想要伸手去抓,却只是牵住了芸珂的几缕发丝。怔怔然,苏子期徒觉今夜的自己失态、失仪。   “夫人早作歇息,为夫还有要事在身,今夜便先回城。夫人且放心,珞瑾的风寒已好,她和林夜鸢等人在丞相府等你回去,夜桓虽身受重伤,但没有伤及要害,还有洛君逸洛将军,本相已命人护送回将军府,务必派宫中最好的太医诊治。”   他的话和他的人一般,毫无拖泥带水,话毕,人也出了营帐,如清风般,丝毫琢磨不清。而今夜发生的这一切,就好像也随着他的离去而离去。   建陵十三年春,弩族好战派企图小规模袭击天朝的计划被识破,城门毫无漏洞的防备,外加上“天朝最强兵器”洛君逸的镇守,况且就连护城河也被考虑进防备范围,实在是天衣无缝。弩族好战派的骑兵也因为缕缕侵扰边境惹怒了天子贺兰容止而付出了惨重的代价,那就是洛君逸披挂上阵,代替家父出境征战,大获全胜,如今正在归来的路上。   百姓们对此无不津津乐道,有洛家军守卫整个建陵王朝,实乃家国之大幸矣。   与此同时,民间也四处流传丞相夫人不顾家国危亡之期,出外游山玩水被弩族流匪袭击,落荒而逃,最后是洛君逸将军救她于危难中,苏相不顾朝政,在丞相夫人失踪的几日里不上朝,府中夜夜笙歌。当洛君逸将军把丞相夫人平安交到苏相手里时,苏相满是不悦,心胸狭隘,于朝堂上处处针对洛家军。   而大家心中的那位父母官,那位不畏强权,敢与柳氏抗衡的状元爷安言用也成为百姓茶余饭后争先恐后议论的对象。总之,是刚正不阿的正面形象。   究竟事实是怎样,大家并不追究,也这样一日日地过活。   而自从那一夜后,芸珂再也没与苏子期照面,他依旧还是那么的醉心国事,夜夜宿在宫中别馆玉楼,丝毫不理睬外界的非议,偶尔回府邸一两次,也只是去阙楼取文件、听食客论道,便匆匆离去。   芸珂自觉一切照旧,一切都没有改变,但冥冥中一切都改变了。   珞瑾自芸珂回来以后,越发地注意芸珂的饮食起居,一步也不离开,生怕她再出事。由于最近街头巷尾谣言四起,芸珂整日里呆在丞相府邸研读书籍,同时也格外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不想为苏子期惹来多余的麻烦。   此时此刻才唯有林夜鸢、槿姨和李永慕几人常来陪伴,说些外面的事,聊以解闷。   一日,珞瑾言及萃品坊新的吃食,正打算出门去一饱口福,徒觉后面传来一道幽怨的目光。   “小,小姐……”   “你去吃吧,你去吃吧,没有良心的人都出去了,就留下我一个人呆在这里。”   “小姐,你这激将法用得真是没的说。”   “少贫嘴,上次明明说要给我带吃的回来,结果自己一路上吃了个干净还不说出来!”   “这次保证带回来!”   “没门!这回呢,要不就不出去,要不然,就带上我!”   珞瑾看着芸珂狡黠的目光,不用猜,又是老办法,女扮男装偷偷溜出去。   由于换了一身装扮,不用穿戴着繁复的配饰和衣物,芸珂心里也似放下了一块大石头,再加上出来走了一遭,透透气,整个人顿时觉得神清气爽了许多。   转过一个路口就到萃品坊,却未料想人山人海早就挤满了整个街口。珞瑾干劲十足,将衣袖卷起,“本姑娘还不信挤不进去了!小姐,你在这等着,待珞瑾进去大战个四百回合,拿下好吃的来!小,小姐……人去哪里了?”   珞瑾自顾说着话,没注意到两人被人群给挤散了。   “珞瑾……珞瑾……这丫头钻这么快!不好意思,各位让一让……让一让……”   人群推推嚷嚷,每个眼力见,带倒一大片人。   芸珂运气不好,正好被旁边的人一个巧劲给带倒,正要被压在人墙下面之时,说时巧,那时快,一只宽厚有力的大手拉住了她的衣襟,一个用劲,便将芸珂拉了起来。   芸珂惊吓之余,正了正衣冠,不忘拱手施礼道:“这位兄台,多谢。不知兄台高姓……”   一抬头,芸珂以为是错觉,眼前之人竟是赵梓敬。   芸珂回身欲走,却不料手被身后之人拽着不放。   “这位兄台,青天白日之下,当街这样做恐怕不合适吧。”   赵梓敬没有答话,却是仔细打量着芸珂,这令芸珂觉得心中不快,“我叫你放手!听到了没有?”   “跟我来。”不温不冷的语气里全是满满的命令,赵梓敬拉着芸珂不顾一切地向萃品坊的侧巷走去。芸珂一路挣扎,丝毫没用。   就在这时,珞瑾呆呆地站在人群之外,望着赵梓敬和芸珂离开的方向,黯然伤神,强作欢笑,口中浅浅嗫嚅道:“公子,你叫珞瑾做的一切,珞瑾都做到了……”   萃品坊侧巷,一辆马车旁。   “赵梓敬,你什么意思?”芸珂手被拽得生疼,心中怒火更甚。   “上马车。”   芸珂拼命挣扎开赵梓敬的钳制,向后退出一段距离。   “这周围到处都是有心人的眼线,如果你不希望再给自己和苏相添麻烦的话,就听我的话,上马车,我有话要对你说,说完你就可以走。”   芸珂此时此刻不得不顾忌这么多,心中虽是满满的愤怒,也强自忍下:“赵梓敬,你不要耍花样。”   芸珂向马车走去,赵梓敬伸手欲扶她上去,却被芸珂避开,由于穿着一身男装,行动方便,芸珂自顾攀上了马车,唯独赵梓敬的手仍半悬在空中。   “环城两圈,走交错的路线,人多的地方,最后在这里停下。”   “是。”   旋即,赵梓敬也上了马车,坐在了芸珂的对面。   马车缓缓驶了出去,而马车内确是静的出奇。   “到底有什么话,你一个大男人,为何拖延不说。”   “离苏子期远一点。”冷冷的话里不带一丝情感。   芸珂不以为然,最近长安城里对苏子期的风评不佳,芸珂大概可以料中赵梓敬话里的意思,徒觉好笑:“赵公子这是在关心本夫人吗?还特意花费这般心思来告诫本夫人小心自己的夫君。”   “为什么不相信?”   “为什么要相信!”对赵梓敬,芸珂心中压抑了太多,为何那时候父亲要阻拦自己和他在一起,以至于将自己软禁在家中不去见他,到最后自己策马逃出去找他,却看到他一身喜袍迎娶她人……任自己怎样呼喊他也不顾,任自己冲进人群被挤到他也不顾,任自己懦弱地问询他却反遭受他的羞辱……   “芸儿……”   “闭嘴!任何人都有资格这样唤我,你却没有!你知道吗?你害我夜夜难寐,想到你的时候心如刀绞。而你呢,却是那样的风光,那样的,令人厌恶!”芸珂收起那些没有意义的心绪,语声淡淡,这些年头,她已经学会了如何隐藏自己的情绪,不带任何感情地说话,“何况,赵公子担心的人不应当是本夫人,而是柳月榕,不,瞧我这记性,应当是赵夫人才对。苏相心里真正的牵挂是你的夫人。”   赵梓敬有一刻的晃神,眼前的女子虽着男装,然则眉似远山黛,肤若凝玉脂,确确实实是那个芸珂,却不是当初那个,自己熟悉的芸珂。   “不管你信不信,我都要告诉你,线人来报,当年谋害我父亲,导致你家破人亡,父亲下落不明的真凶当中,苏子期有不可摆脱的嫌疑。”   似晴天霹雳,芸珂的脑海里一片空白。    第二十六章 城锁烟波,一旦红颜为君尽 - 长安烬 - 韶楠r   夜雨淅淅沥沥地下着,这天气变脸一般。街上行人皆举着油纸伞匆匆赶路,谁也不认识谁,擦肩而过之际,频雨飞溅。唯独芸珂一人静静走在雨夜里,雨水打湿了她的衣物,浸润了她迷茫的内心。   方才自己是从赵梓敬的马车上跳着逃出来的,而如今又该去向哪里?   与赵梓敬的对话依旧还在脑海里回荡,有一种难言的苦涩在胸腔内激荡――   “不管你信不信,我都要告诉你,线人来报,当年谋害我父亲,导致你家破人亡,孟伯父下落不明的真凶当中,苏子期有不可摆脱的嫌疑。”   “赵梓敬,你是不是疯了!”芸珂几乎是吼出来的。   看着眼前女子痛苦的样子,赵梓敬眼底一片复杂,“苏相为的,也是那一封‘密函’,他接近你,只是利用你而已,你不要……要告诉你的,就是这么多,具体应该怎么做,你自己心里清楚。总之,我不希望你……卷入这长安城的漩涡中,若是现在抽身,还来得……”   “赵梓敬,我根本不懂你说的是什么!什么‘密函’?什么利用?什么漩涡?我只知道我的夫君待我很好,我想要的身份、地位,所有我从来不敢想象的饰品、珠宝……”芸珂自觉嘲讽,所有这些都是苏子期允诺自己的,为何从自己的口中说出却是那么地伤心。   “他能给你爱吗?”仿佛一针见血般,赵梓敬冷冰冰地脱口而出。   听罢,芸珂只觉更加好笑,忍不住笑出声来,淡淡地道:“那么你呢?你能给我吗?”   “我……我只是希望你不要被别人伤害……”   “赵公子啊赵公子,你今日所说的话真是令人发笑。首先,我的夫君,权倾朝堂,岂是尔等可以随意诋毁的,百姓间流言四起,我本就不在意,又怎会听信你的一面之词。其次……在这世上,伤我最深的人便是你,赵梓敬!如今你却在这里告诫我不要受别人的伤害,岂不好笑……最后,你我今后最好都不要再相见,免得又无端招惹出不必要的麻烦来。”   芸珂说着便要勒令车夫停车,手臂却被赵梓敬一把抓住,芸珂怒火中烧,回眸间,对上赵梓敬黯然神伤的神色,那眼里,有太多复杂的东西,令芸珂一时间不能明白。   “你……受伤……现在好了吗?”   芸珂哑然,不知作何回答,匆忙间甩开赵梓敬的手,跳下马车跑进大雨里,消失不见。   几日过去了,生活似乎又回归了以往的平静,芸珂照样整日里呆在府邸中看书,却是连苏子期一面也未见过,大家都在可以回避着什么,心知肚明,却不愿意捅破。   珞瑾连日来心事重重,芸珂甚是忧心,这日寻着一个闲暇便调侃珞瑾道:“好珞瑾,是不是想你的永慕哥哥了,我可是好久没听你这样念叨他了。”   珞瑾似乎没听到一般,依旧在做着手中的刺绣。   “珞瑾,珞瑾――”   “啊!啊!怎么了?小姐你要吃什么,珞瑾去给你拿。”珞瑾从恍惚中回过神来,惊慌失措。   “珞瑾,你没事吧?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事,没事,小姐,你方才说了什么?”   珞瑾犯迷糊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芸珂早就习以为常了,便没放在心上,继续说道:“若是苏相回来了,你一定记得告诉我。”   “小姐也学那些个深闺妇人吗?嘿嘿,有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一日不见,不见君,思,思什么来着,思之如狂。”   芸珂却没有那个心情跟珞瑾打闹,长长叹了一口气道:“我只是想问他父亲的事而已,哪有你这丫头想的这么多。”   正在这时,一个佻达的女声传来,随之而来的是撩人的胭脂味,“我说是哪位深闺妇人,思之如狂呢,原来是你。”   芸珂和珞瑾循声望去,便看到栖寒一身惹眼的红衣静立于门廊下,眼中有满满的不怀好意。   “好浓的脂粉味!还有啊,你是谁?丞相夫人的院子你也敢随便闯。”珞瑾双手叉腰,作盛气凌人模样。   只见栖寒狂肆地大笑出声来,一颦一笑满是风情和旖旎,“小丫头,你的主人还没有说话,这里岂有你放肆的份儿。再说了,这胭脂可是爷亲自挑选,亲手送给我的。对了,就连这整个丞相府啊,爷也是明确的说了,我可以随意出入。”   “哼,有的人自说自话,又没人证明,当然说什么是什么了。你也不仔细瞧瞧,眼前这位,可是堂堂正正苏相的正牌夫人,小心苏相回来,你吃不了兜着走!”珞瑾自觉扳回了面子,心里偷偷得意。   栖寒唇角微微上扬,娇笑如花,“既然夫人和爷鹣鲽情深、举案齐眉,栖寒敢问夫人,可知爷现在何处?又在作甚?若是夫人,定是知道得一清二楚的吧?”   “那是必须!小姐,你快说啊!”   芸珂黯然,一下子不知作何回答,她又怎么会知道苏子期在哪里,甚至于在做什么,两人自从栖云坡回来后便再没相见。   见珞瑾着急,栖寒心上得意,忙补上几句:“都怪栖寒记性不好,爷这几日夜夜宿在我那处,夫人怎会知道,栖寒只怕对爷照顾不周,都忘了要给夫人请安这茬,还望夫人莫要怪罪才好。”   夜夜宿在她那儿?芸珂不知为何在听到栖寒说的话后,胸口隐隐作痛起来,虽然明明知道她是故意来看自己笑话的,却仍然傻傻地在听到关于他的事后觉得难过。   苏子期正巧从宫中回来,步入府中,便会无来由地想起那个纤细的身影,想起自己心悸不已,想起那日自己奇怪的举动,想起她那灼热的眼泪。   所以从栖云坡回来后便刻意地避着她,心想着,时间久了,也许一切都会回到原来的样子。   不经意间经过芸珂的院子,听到里面传来说话的声音。前面的话因为距离有些远而听不清楚,唯有芸珂后来说的一些话倒是实实在在地传入他的耳里。   “夫君他醉心国事,难以顾及身体,栖寒姑娘如此这般心系夫君,甚至忧虑照顾不周,本夫人在这里向姑娘你道一声感谢。不过,夫君忙于国事,作为他的夫人,理应尽发妻之责,不去烦扰他,处理好府上大大小小之事,让他安心才是。这样看来,栖寒姑娘莫不是有些不懂事罢。”   “另外啊,栖寒姑娘的胭脂味确是令人,哎,令人困扰,浓烈至此,真不知是不是相爷的眼光不济。若真是如此,幸好,夫君他都是将宫中进贡的胭脂拿来与我,以后定是不要他给妾身买的。”   栖寒正欲发难,苏子期一声清嗽,缓缓踱步进来。   这是自栖云坡一别后,再一次跟他照面。看到那一身还未卸下的官服,高高的发髻束起,整个人有种难以察觉的威严之感,全然不似平日里的模样。   “不知夫人和栖寒在谈何事,如此热闹。”   “爷,你回来了!”栖寒面露喜色,娇羞地将身子靠向苏子期,满是袅娜之态。   苏子期全然没有看芸珂一眼,似乎她本就是空气一般不存在,自顾搂过栖寒,淡淡地说道:“本相最喜欢栖寒身上的味道。”   如此羞赫之语从他的口中道来竟是如此的稀松平常,芸珂和珞瑾双颊酡红。   说罢,苏子期搂着栖寒向后院书房走去,唯有一串银铃般的笑声久久不散去。   夜里,珞瑾匆匆忙忙地回到房里。   “珞瑾,下午便去了,怎么现在才回来?钱给了吗?”   “我这回可聪明了,在路上绕了好几个圈才去找她的。”   “我们又不是做什么亏心事……”芸珂自觉无奈,等珞瑾喝了杯水继续说,没想到珞瑾抱着整个水壶就喝。   “小姐,你不知道,这小心驶得万年船嘛!”   “就你最聪明,那她把钱收下了吗?”   “我珞瑾办事,小姐你就放一百个心吧!”   就是因为你办事才不放心的……芸珂心中暗自无奈到。   “她怎么说呢?”   “她啊,一开始不同意,觉得伤了她在江湖上的名声,我就想了,她在江湖上也没什么名声嘛,就跟她议论起来,结果她勃然大怒,亏得我忍气吞声,说了几句好话,她才被我的人格魅力给折服。”   珞瑾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堆,没一句是重点,芸珂快要睡着,连忙催促她说正题。   “她说起过不了几日便是她娘亲的忌日,所以才勉强收下,但是以后必定奉还。”   “如此便好,只要她把钱收下,把玉佩从当铺赎回来,赶在她娘亲的忌日之前,也算是尽孝心了。”    第二十七章 祸福相依,我意随之 - 长安烬 - 韶楠r   卸去官服的苏子期,一身玄袍虽也是十分规整得体,却俨然透露出几分慵懒和潇洒之意。“夫君大人何不去请教栖寒姑娘?”   她说你夜夜宿在她那处,芸珂心里腹诽道。   “本相夜夜宿在宫中别馆,忙着处理奏章之事,河东春水涨堤泛滥,河西治安欠妥……”苏子期面露疲态,用大拇指和食指轻轻按压额头处,继续说道,“栖寒、夜桓他们也只是来向本相报告事宜罢了。”   芸珂仿似松了口气般,暗自为自己的儿女心事而羞红了脸,注意到苏子期脸色难看,芸珂走向窗边轻轻将窗子合上,这春日虽已转暖,但夜半露重寒凉。   苏子期自顾走向芸珂室中堆放着满满书籍的架子,慢慢翻来,从正史、偏史,又翻到药方、兵书,除此以外皆是满满的兵书。   “对了,夫君大人,槿姨告诉我,那日我去为珞瑾找大夫时,你来找过我,有什么重要之事要与我讲。”不知从何时起,与面前之人说话,再不似之前那般不安和害怕,虽也是十分的敬畏,却也有三四分不知如何名状的意味在。   芸珂走向衣柜子,找出狐裘大氅来,欲与苏子期披上。   “夫人颇爱兵家之道。”   听罢,芸珂感觉一下子懵了,这完全是牛头不对马嘴,不过看她和苏子期两人,难不成苏子期是那头笨牛,自己是那只,唔,笨马……   “笨牛……”芸珂越想越好笑,竟喃喃说出口来,没注意到苏子期此时正看着自己,“你在说什么?”   “啊!”芸珂这才从神游中回过来,拍了拍手中的狐裘大氅轻轻递给苏子期,毕竟两人如今关系还是稍显尴尬的,无数次提醒过自己,不要忘记来这里的目的。   “看夫人似乎深谙兵法,为夫今日兴之所致,便考考你吧。”   “夫君大人还未告诉我,究竟有何重要之事……”   “如今洛室受命镇压边境,虽赢得与弩族骑兵的战事,然则弩族主战派依旧蠢蠢欲动,对此次发动袭击之事败落满含不甘之心。朝堂之上对此事更是分为两个派系,主和派要求平息战火,送公主去弩族和亲,以示交好;主战派气焰高昂,以洛室为主,要求发动战争,彻底清除边境骚扰,虽不越界,却也要将天朝天威展现。”   这便是连连几月来,苏子期忧心之事罢,他整日整夜待在宫中,接见各方议臣,纠缠在各方意见中,再反馈给天子。素来听说苏相与洛室两方分持朝堂,本以为他定是那种一心只顾运筹帷幄、把持朝堂权势之人,却未料想他其实和洛君逸将军一般,心系天下,忙于国家大事。   只是两个人所处的位置不同,一个人在明,众人皆知、众人皆晓;一个人在暗,默默地为国家做事,却捞不到什么好名声。   蓦地,赵梓敬说过的话在脑海中闪过,其他的话已记不清晰,唯有父亲的名字以及那句“苏子期有不可摆脱的嫌疑”深深地烙下印记。   下意识地,芸珂警惕了一些,“朝堂之事似乎不该是我等妇人可议论的,夫君大人……”   似是恼了,苏子期面对芸珂如今这般虚与委蛇有些不耐烦:“夫人但说无妨。”   若是避不开,便只有硬着头皮上了,“不知夫君大人是选择哪一派?”   苏子期有一瞬的失望,没料想芸珂的回答竟是碍于他的地位和身份,“夫人竟是要依此为据来回答为夫吗?若是为夫告诉你,两边都不选,又如何?”   芸珂没有注意到苏子期眼里的变化,按着自己的想法继续说道:“芸珂倒是未曾如此想过,只是芸珂想看看夫君作为当朝权臣,运筹帷幄,对此事有几分把握?”   “没有把握,如今洛谦老将军年事已高,卧病在床,至于有何病症,就连宫中医官也未能查明,至此仍然是一个未接之谜,洛君逸将军已命人莫将此事对外宣张。然你可知洛谦将军对弩族来说意味着什么,那是不可估量的,一旦弩族察觉到什么,定会死灰复燃,卷土重来。整个天朝,莫说洛君逸了,唯有洛谦大将军深谙骑兵战术以及大漠用兵之道。”   听到那个令人敬重的年轻名字,芸珂心中没来由地紧了紧,那夜在山谷下他身受重伤仍不忘守望山河的心愿令她动容。   “没有把握……若是洛君逸将军的话,芸珂有把握。”对上苏子期深邃的目光,芸珂莞尔笑道,“芸珂这番话可能只是妇人之仁,但却是心中最真实的想法。做事固然要考虑风险和困难,要冷静分析、量化分析,但如果眼光纯粹停留在这些消极因素上面,很可能会影响到夫君你的决策和执行力。夫君你越是犹豫,越是惧怕,风险和困难也可能随着你的态度呈比例增长,变得越来越大。”   苏子期注意着眼前小小的人,那纤瘦的身体,说话时认真的神情、思考时呆蠢的模样、被激怒时奋不顾身的模样、哭泣时丑得难看的模样、献舞时仪态万方的模样……什么时候,她的这些细微动作在他的眼里皆成为了最美的风景,细细观赏。   正在这个时候,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紧接着是一个女子的声音说道:“大人,这么晚打扰了您和夫人安寝。月榕小姐她……她有事要见您,才遣人来府上找您。”   苏子期望了望门外,又望了望芸珂,芸珂微微将头侧开,淡淡道:“夫……夫君大人,早去早回。”   苏子期没有回复芸珂,对着门口的家仆说道“罢了,你告诉月榕的家仆,本相马上就来。”    第二十七章 红尘情苦,惜君未觉梦扰君 - 长安烬 - 韶楠r   浣玉轩里里外外被官兵围了个水泄不通,门口尽是一干看热闹的人。   “不知这位官爷,今个儿又来咱们浣玉轩,究竟是有何贵干?”槿姨十分不耐烦。   “有何贵干?官爷我看你得注意注意自己的言行,否则一个不小心,连带着你们整个浣玉轩都给我吃牢饭去!给我进去搜!”   一个领头模样的士兵趾高气昂,对着身旁的士兵吩咐道:“你,你,你们几个去那边搜!你们几个去这边!我就不信天天都来这里还抓不到个犯人!”   周遭几个女子愤恨不已,皆被李永慕给拦住。   “这位官爷……”   槿姨实在看不下去这一堆大男人在整个浣玉轩内又打又砸,正要出言阻止,只见李永慕拉住她的衣襟,示意她千万忍耐。   傍晚,那一群官兵才浩浩汤汤地离开,留下浣玉轩一片狼藉。   芸珂和珞瑾从侧门进入浣玉轩,看到院中女子皆垂头丧气,就连屋中物品也被翻乱,有的器乐甚至被摔坏。   “怎么像遇到强盗一般!”珞瑾愤愤不平,看芸珂已向前院跑去,于是紧随其后。   “槿姨!李兄!”   “孟丫头,你怎么来了?”槿姨的面容憔悴了许多,似乎连着几日没有休息好。   “孟姑娘。”   “怎么会这样?他们没有王法吗?”珞瑾连忙扶起身旁正哭得梨花带雨的岫烟姑娘。   “王法?!他们就是王法……真是造孽啊,夜鸢那丫头不知道现在何处?”槿姨焦急万分。   “李兄,你不是说浣玉轩有苏相庇佑吗?为何他们还敢这样嚣张?”   “这次,恐怕牵连子期了……子期最近本就是风口浪尖之上,民间流言四起,大家皆知浣玉轩是苏相庇佑之处,如今夜鸢她惹下天大的祸事来,朝中有心之人还不趁着势头巧做文章才怪。何况……”李永慕顿了顿,看槿姨点了点头后继续说道,“子期他在帮你查父亲之事,此事恐牵扯出往昔旧案……”   芸珂心中“咯噔”一声,耳畔再次响起赵梓敬所说的话――苏子期有不可摆脱的嫌疑。   难道他查此事反而会给自己带来麻烦?如果家父之事与他无关,他又怎么会遇到麻烦呢?他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吗?他不是可以只手遮天吗?如果此事与他无关的话……   芸珂感觉自己就像个傻瓜,被他们玩弄于股掌之间。   “那疯丫头她不会真的……”珞瑾忧心忡忡。   “夜鸢她平日里虽然爱闯祸,却不至于做出杀人这等事来,此事必然有蹊跷。”芸珂努力平静下来。   “可是不知道夜鸢这丫头在哪里,否则问她不就清楚了吗?永慕,那丫头平日里最听你的话了,你快去找她。”槿姨抓住李永慕的衣襟,眉头愁云紧锁。   “此事恐怕没有这么简单。如今他们正是因为没有找到夜鸢才会频频来浣玉轩闹事,等的恐怕就是夜鸢自己现身。若是我们正巧寻了夜鸢去,正合了他们的心意才对。”芸珂在院中来回踱步,仔细分析着。   “孟丫头,你说的虽然有道理,可不知道夜鸢丫头现在何处,我们这心里真没有一个底。要不要拜托言用帮忙查一下,这样总不会给子期带来麻烦。”   “槿姨说的也在理,如今我们也只能拜托言用了。”李永慕眸底深邃。   “若是李兄也同意,那不如我今日便去拜访这位状元爷安公子。你们二人如今只管呆在浣玉轩内,再出去恐多添麻烦。”芸珂说罢,向院中众女子欠身福礼,“各位姑娘也请宽心,夜鸢毕竟是大姑娘了,懂得进退,何况……她有你们这样的亲人在等着她回家,她一定会没事的。”   “丫头……”   看着芸珂正欲离开,槿姨不知为何,有种想要再看看她的冲动,她有些害怕,怕眼前的女子不日便要……便要消失不见。   芸珂回身,一个最动容的微笑,“槿姨,还有何事?”   “孟姑娘放心,我们会照顾好自己。”李永慕见槿姨晃神,连忙补充道。   “孟姑娘也请照顾好自己。”岫烟主动走上前,将手中一个包袱递给芸珂,柔声安抚道,“这是姐妹们一点心意,自己做的一点吃食,别的拿不出什么,也知道孟姑娘在丞相府什么也不缺。”   “岫烟姐姐哪里的话。”芸珂双手接过包袱,里面沉甸甸的全是心意,那包袱上的刺绣,一针一线仔细。   “岫烟知道孟姑娘把我们这些风尘中人皆当做自家人来对待,当初因缘巧合相遇,如今也没有理由让我们分开。浣玉轩虽不算什么响当当的地方,却也算是一个温暖的家。姐妹们一直都在四处打听孟姑娘你父亲的消息,希望能帮到你。”岫烟双手紧握芸珂的手,柔婉的语气里说不尽的关怀。   “小姐,珞瑾也舍不得浣玉轩的大家。”珞瑾说着说着,眼泪止不住的流下来。   “瞧瞧,瞧瞧,又不是什么生离死别的时候,干嘛弄成这样!”槿姨也是性情中人,听闻这些话来,眼眶里早已蕴满眼泪,匆忙走上前,抱住珞瑾和芸珂,其他的姑娘们也纷纷上前相互抱着,哭作一团。   “各位,我们浣玉轩一定会撑过这一难关,还夜鸢丫头一个公道!”   大家纷纷鼓舞打气。   芸珂心里一片明朗,作别大家,和珞瑾趁着夜色离开了。   状元府内,一片宁静,唯有书房内依旧点着烛盏,一道人影正埋头案前行文。   门外传来一阵短促的鸟鸣声,又不时有几声犬吠声,案前人不但没有丝毫不悦,反而停下笔触,静静地聆听着,嘴唇咧出一个好看的弧度。   “叫得这么难听,还不快出来。”   突然自窗边翻进来一个紫衣女子,动作灵巧自然,一阵劲风拂过,仿佛要将烛焰吹熄。   “真没意思……安狐狸,你怎么知道是我?”   林夜鸢自顾踩到书柜旁的椅子上,翻看着墙上的字画,随意点评着这幅好看,那幅不好看。   “臭丫头是不是咱长安城最最最最聪明美丽的女子啊?”   “那是肯定!”林夜鸢从字画中冒出一个头来,得意地笑着。   “那怎么会提出这等三岁小儿的问题来?”任凭林夜鸢随意翻看那些字画,安言用没有一丝恼怒,而是宠溺地以手托腮望着她。   “安狐狸,你什么意思啊?是不是欠揍!”林夜鸢作势要打。   “岂敢,岂敢……林姑娘你还是饶了在下吧。”   没成想,林夜鸢一个不小心,回身之时,脚踩滑,从椅子上要摔下来,在林夜鸢心里,这可谓是丢了她江湖上面子的事。   就在林夜鸢打好主意,一会四脚朝天摔下来后被安言用笑话时说“没吃晚饭”这个借口或者是“晚饭没吃饱”这个借口时,安言用早已稳稳当当接住了她。   “我是晚饭没吃饱……”林夜鸢心虚地说完借口,等待着意料当中的笑声。   “明明吃了四五碗。”   偷偷睁开眼却发现安言用近在咫尺的脸庞,于是又偷偷闭上眼,再睁开……   “到底要这样抱着你多久啊……”安言用做出很吃力的动作,说话时也是满满的吃力感。   “对不起,对不……”林夜鸢作势要起身,匆忙道歉时,没成想唇边传来暖暖的温度,惊异之余,林夜鸢睁开双眼,瞠目结舌,原来安言用低下头来亲吻了自己。   仅一瞬间,有一股没来由的心悸涌动,四肢百骸变得酸软无力,头大得不像是自己的。   安言用蜻蜓点水一般离开了林夜鸢的唇,也呆呆地望着林夜鸢。   “安,安狐狸……”   “夜鸢,我会保护你的,杀人那件事我会想办法帮你解决的。”   林夜鸢一个脑袋不够使,如今气氛暧昧旖旎,令人喘不过气来,怔愣着不知作何回答。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声通报:“公子,门外有一位女子求见,她自称是苏夫人,不知公子是否……”   “走开!”似乎是反应过来一般,林夜鸢一把推开安言用,着急忙慌地跑开了,“坏狐狸!”   林夜鸢这一举动吓坏了来通报的官家,呆愣在门外,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   “你去请那位苏夫人到书房来,另外,安排好林姑娘的寝房,不得有半点马虎。”   “是。”   绥远县,离长安城最近的一个县。洛君逸带着手下人马班师回朝必经之路。   此时,洛君逸的军队正在绥远县的附近树林中扎营。   营帐中,洛君逸正在案前埋首看着兵书,案旁是方才传官送来的将军令。   罗云掀开营帐进入,来到洛君逸身旁,一眼就看到了案上的将军令。   “少主,是否是陛下又有何……”   罗云不敢问下去,前几日才有家仆来信说起洛谦大将军情势堪危,让洛君逸速速回朝。若是皇上又突然有何指示,确实是难以抉择。   “不是。”洛君逸将兵书翻了一页后继续说道,“你且打开来,一看便知。”   罗云二话不说便伸手取了将军令,打开来看。   “我罗云当了这么多年的将军,万万没想到他苏相也有一日会站在你我的角度来考虑。”   洛君逸放下手中兵书,淡淡地说道:“这也出乎了我的意料,苏相此次力争主战,要求平定边境,彻底断绝弩族的后路。只是,这场战役恐怕没有你我所想的那般容易。”   “罗云明白,只是有一点担忧,这苏相不会是有什么阴谋吧?”   洛君逸拿起罗云手中的将军令,回想起当初栖云坡苏子期说起的那句“本相欠你一个人情”,若说十分相信苏子期,他定是不敢拿自己麾下的士兵姓名开玩笑,若说没有一分相信,他又想起脑海中那抹挥之不去的纤细身影。   “少主,这将军令咱们要不要接?”   “我……”   未等洛君逸把话说完,营帐外突然火光四起,兵戈相交之声不绝,于是两人取了兵器向外冲去。   黑夜里,火光冲天,人群中有密密麻麻的黑影,那是一群训练有素的刺客杀手,将洛君逸麾下士兵一刀毙命。   洛君逸和罗云早已冲入人群中厮杀起来,黑衣人手法狠厉,丝毫不留情面。   不愧是训练有素的一伙团队,当不远处山丘上的一声哨令之后,这群黑衣人立马脱身,融入黑夜里,不留丝毫痕迹。   洛君逸忙命手下士兵不要追击,马上清扫现场。   “少主……”   “是‘罗网’。”不带丝毫情感,洛君逸淡淡地说道。    第二十九章 胭脂笼玉,相逢犹恐在梦中 - 长安烬 - 韶楠r   翌日丑时,芸珂和珞瑾才匆匆回到府邸,小心叮嘱了车夫不要声张出去,这才往寝房走去。   “小姐,那安公子究竟是何人啊?为何永慕哥哥和槿姨这么信任他?”   “这安公子,是当朝状元爷。”芸珂一边说着,一边听着来自身旁珞瑾的惊呼,“他的家世据说很显耀,说是国丈爷的侄子也不为过。”   “怪不得,我看他印堂发黑、眼冒金星,果然是有好福气呢!”   “你这哪里是在夸他……”   若是珞瑾的话真有那么灵,安言用不知要打多少个喷嚏,暗暗咒骂到底是谁在说他的坏话。   珞瑾偷偷傻笑,继续说道:“不过这安公子人还真是不错,我们刚把话说完,他就一口答应了!”   “是啊,他答应得可真快,这快得有些不寻常……”芸珂说着说着,总觉着有一种不好的感觉,“他的反应和槿姨他们不一样,他似乎对这件事并不感到奇怪,好像……好像……”   “小姐,你就别多想了,哪怕这安公子不行,咱还有苏相在,这件事一定会解决的!”   “但愿如此吧……”   也许这件事并没有大家想的这么简单,如今情况尚未明了,只不过是黎明前的寒冷罢了。当务之急还是尽快寻着林夜鸢,然后把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弄清楚才行。   与此同时,城北一处废弃的和尚庙内。   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男子趁着夜色,一个纵身便跃入了和尚庙内。   “吱嘎”一声推开破旧腐朽的木门,一股陈年失修的刺鼻味道袭来,令人厌恶。   这黑衣斗篷熟悉地走到几案前,转动了一个木匣子,一尊佛像的背后突地开启一道暗门,随后,这黑衣斗篷便走了进去,暗门“嘭”的一声又在他的背后关上。   在暗门后的暗道内,这黑衣斗篷手持火匣子,熟悉地穿行在各个机关中,最终停留在拐角处的一扇矮门旁,有节奏的敲击了几下这矮门,随着厚重的声响,矮门缓缓打开,有明灭不清的灯影摇曳。   黑衣斗篷关上火匣子,走了出去。   是一个书房模样的地方,里面摆饰极尽简陋,此时有一身着单衣的男子负手立于窗前,任夜风吹拂。他遥望着月色,听到身后暗门的响动,头也未回。   “事情办得如何?”声音似鬼魅一般,不带丝毫情感。   “回禀陛下,事情已经办妥。”   没有回复,只有一连串没有任何情感的笑声,似地狱里的叹息。   “很快,洛君逸将军凯旋而归却被苏相派人伏击的消息就要传入国都,想必又是一场好戏。”   “陛下所言不虚。”   贺兰容止连忙回身扶起跪在地上的黑衣斗篷,语声里满是温情:“状元爷果真是可造之材!来来来,快请起。”   黑衣斗篷脱下外敞,谢过贺兰容止,退在一旁。   贺兰容止遂又走向窗边,继续望着窗外的景色,口中喃喃地念道:“衣袂翩翩,摇曳生姿,如出芳尘不染尘污的典雅娴静,好一曲‘凤凰舞’……”   安言用不知贺兰容止所说为何事,心中疑惑,便问道:“言用斗胆,不知陛下所言为何?”   “你看这景色多美!”贺兰容止拉过安言用望向窗外。   不看不知,一看吓一跳,这绝不是什么天下奇景、世间美观,而是苏子期的宫中别馆――玉楼。   安言用顿时惊觉一股寒意催生,他作为苏子期的门生,不是没有去过他的宫中别馆玉楼,那里是苏子期处理宫中大事的居所,也是旁人不敢随意出入的地方。苏子期虽没有刻意派人看管把守,却自有宫中禁卫巡防,一般人碍于他的身份和权利是不敢轻易靠近的。   外界一直传言,当今皇上礼让苏相,帮衬苏相,甚至有让他分下大半个江山的意愿,因为他惧怕苏相的权威和势力,安言用自己原本也是觉得荒谬,可谁成想,自从他进入朝堂,点点滴滴看在心里,皇上对苏子期极尽讨好之势,软弱无能之态尽显,更有甚,朝中大事无不一一请教苏子期来做决策。   安言用自从为皇上办事以来便发觉自己错了,事到如今更是觉察到自己错上加错,当今皇上不仅喜爱看戏,更会演戏,这一切原来都是伪装的,他的心比谁都狠,比谁都冷。整个天朝都在他的计划和愚弄中度过。   “言用,你要不要也来陪寡人赏这风景。”沉思被一语惊醒,安言用忙不迭地回答道,“臣惶恐。”   “惶恐……惶恐……所有人见到寡人都说‘惶恐’,寡人有这么可怕吗?”   “陛下……”   “寡人告诉你一个小秘密,你不能说出去!”带着商量的语气,却满含着不可违抗的意思。   “臣绝口不提。”   “宫宴那日,寡人在此处看到绝佳的风景――寡人爱妃的妹妹抱着这个长安城的丞相。”   安言用惊讶不已,虽说苏子期和柳月榕的事大家早已有目共睹,但亲耳从贺兰容止的口中说出还是震惊,况且,更可怕的事还在后面。   “然后,丞相的夫人躲在假山背后偷看……”   看到安言用脸上意料之中的神情,贺兰容止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满足,继续说道:“最后……这个长安城的大将军洛君逸躲在不远处的树上。”   听完贺兰容止说话,仿佛用了一整个春秋,心中战战兢兢。   施礼拜别贺兰容止,安言用正欲离去,后面突然传来一声鬼魅般的声音:“状元爷应该不会将此事告诉苏子期吧。”   未等安言用作答,贺兰容止先声夺人:“状元府似乎来了一只不该有的燕子,叽叽喳喳让人心烦。”   “状元爷,若是还想为你那被苏子期利用后丧命的父亲报仇的话,望你好自为之。”   未出一语,安言用悄然离开。   虽是丑时以后,芸珂仍睡不踏实,自从来了这长安城以后,灾难就没有消停过。况且,也不可能每次都那么好运,这次还不知该怎么化解。   正愁眉不展之际,忽听得隔壁屋子有开门声,虽然很细微,但在寂静的夜色中却清晰可闻。   隔壁屋子不是珞瑾的房间吗?这么早,她起身去何处?   芸珂披了外敞,轻轻踱至门外,听到细碎的脚步声,却没有看到丝毫的人影。   心里虽也有害怕,这夜里出门并不安全,但此时此刻,胆比心大,竟是循着声音慢慢跟去。   来到苏子期的书房处,便再没了声音,心想着应是最近过于疲惫,听错了也有可能,悻悻然正打算原路返回,忽听到书房旁不远处的后院传来箫音。   那里是苏子期父亲的居所,他平日里从不对自己提起他的父亲,也没有在任何场面见过他。听下人说,苏老爷深居简出,从不参加任何亲王或是朝中大臣的家宴,也不醉心攀附权贵,只喜欢在院中修整草木,和仆人下棋之类的闲散生活。   这样的父亲却有一个醉心于朝政和权势的儿子,甚是奇怪。   想着想着,芸珂没发现自己正慢慢地向后院走去,当发现这一切时,芸珂已经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惊――   淡萦的碧楼帘影,杯盏摇烛,轻纱曼舞的绫袖仙袂飘飘洒洒;小桥流水灵秀动人,胭脂点玉的琉璃玉带在嶙峋的山石间潺潺。   仿佛是另一个浣玉轩的问归阁。   芸珂使劲揉了揉双眼,以确认不是自己的错觉。   唯独小桥上影影错错的人影不是那个人。   箫声也不似那般苍凉忧郁,反而给人一种宁静祥和之感。   静静聆听着,芸珂有一刻莫名的心安,竟踱上那石板路,踏上小桥。   “伯父好雅致,箫声悦耳,芸珂前来叨扰,还望没有惊扰伯父。”   箫声戛然而止,苏澈一脸祥和,虽经历岁月的打磨,仍旧不改昔日的风采。   “原来是孟姑娘,这么晚还没有睡吗?是不是箫声把你吵醒了。”   苏澈语气里满是对晚辈的关怀,慈祥温和,令人没来由地觉得亲近。   “伯父不也没休息吗?这夜里寒凉,伯父怎的不多加点衣裳?”   “睡不着啊……这老了真没意思,腰酸背痛的,怎么睡怎么不舒服。”   “苏相,唔,夫君大人没有给您请太医吗?哪里痛,我替您捶捶。”   芸珂说着便扶着苏澈往屋中走去,小心仔细着搀扶着苏澈坐下,轻轻替他捶起背来,“伯父您别跟我客气,以前啊,爹爹忙于公务,每晚回来,我便常给爹爹捶背,爹爹他……”芸珂说着说着心里难过了起来。   注意到芸珂声音渐渐弱了下去,苏澈知趣地岔开话题:“我可没这个福气啊,哈哈,你爹啊,有你这么个好女儿!我可羡慕得紧。”   芸珂多多少少从槿姨和李永慕那里得知苏子期和他父亲的一些纠葛,知道不应该再继续这个话题,于是转而说道:“伯父,如今我也算你半个女儿,您啊,以后就把我当女儿看待吧,要是有哪里不舒服了啊,有什么不开心的事,都可以跟我讲。”   “果然还是个女儿好,贴心!”说罢,两人都笑了。   “乖闺女,和子期在一起,可苦了你。”   芸珂不明所以,没反应过来。   “我听下面人说,大婚那日他撇下你进宫去了?如今还天天不着家!真是胡闹!”   芸珂一脸无奈,频频憨笑着,偏偏啥都被你说中了,我说苦也不是,不说苦也不是,究竟苦不苦呢……   “伯父,其实也没有你说的这么……唔,这么准确。”就是这么准确,芸珂心里暗自腹诽道。   “乖闺女,以后啊,你要是无聊,常来这后院陪陪伯父,咱不理子期了。”   这苏澈俨然一个老顽童的模样,全然没有槿姨说的那般丰神俊朗、温文儒雅,芸珂忍不住笑出声来。   “乖闺女,笑了就好,笑了就好!”   “伯父啊,还是你比夫君好。”   “这里没有什么夫君,就叫他子期。”   两人相视一笑。   “不过啊,子期他其实是个好孩子,都是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年轻的时候做了太多错事……他这孩子心性太固执,知道是我害死他娘亲,从小是对我恨之入骨啊,哎……可是子期他是无辜的,从小却要跟着李永慕他们吃这么多苦,所以如今不论他对我怎么样,都算是我还他了……”   “一介艺妓,才艺的光芒,难掩身份的低微,逃不过出则娱宾,入则玩偶的命运。唯你视她如珍宝,许她一生一世。夫君他又何尝不明白,只是他说服不了自己……”    第三十章 山雨欲来,以我之身受你之痛 - 长安烬 - 韶楠r   望着芸珂告辞离去的背影,苏澈静静地在屋中坐了许久,她方才说的话一直萦绕在耳边,难以忘却――   一介艺妓,才艺的光芒,难掩身份的低微,逃不过出则娱宾,入则玩偶的命运。唯你视她如珍宝,许她一生一世。   “一生……一世……”苏澈口中低低吟哦着,似乎是回想起那些所有与她共度的美好时光,疲惫的脸颊上勾画出恬淡的笑容来,“她方才说子期,子期他明白……这是,是真的吗?”仿佛是在对着一个虚构的人物呓语一般。   “恕属下不知。”一个黑影从屋外走进,云淡风轻。   “可是,可是她明明说了……哎,罢了罢了。”眼里满满的失望,苏澈一下子犹如被抽空了一般,没有了神气,咳嗽起来,“是子期回来了吗?”   黑影似在犹豫,旋即从身后拿出一个包袱来要递给苏澈:“方才相爷在院门外,见夫人在此,便让我拿来给您。”   “这是……”苏澈盯着眼前的包袱,满心疑惑。   “相爷买的药,给您。”   见苏澈拿过包袱,黑影正欲转身离开,突听到身后继续传来越发厉害的咳嗽声,旋即转身走向窗边,将木窗轻轻关上,“老爷,早做休息。”   “夜桓。”   “老爷还有何吩咐?”   “你的伤?”   “无碍。”夜桓说着便又如一阵清风般消失在夜凉如水的寂寂长空中。   芸珂走回自己的寝房,发现里面点着烛盏,心想定是珞瑾发现自己不在屋中,出于担心才点上的。浅浅笑着,芸珂开心地伸手推门,口中说着:“珞瑾,我就知道是你在我房里!你……”   进入寝房中才发现,屋中之人不是珞瑾,而是苏子期。   苏子期此刻正背对芸珂而立,看不清他的表情。芸珂心神荡漾,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该做什么。是不是应该问问他为什么要来,或者问问他吃过晚饭了吗,哎,不对不对,现在是凌晨时候,晚饭早就吃过了,那是不是应该问问吃早饭了吗……   芸珂暗自苦恼,出去折腾这么一会儿,此时此刻睡意正袭上心头,也许应该叫他快点回去歇息了,好让自己能够睡上一觉。   “夫君大人……”   “夫人夜里不好好歇息,倒是很喜欢在府中闲逛?”没有任何感情的话里满含着质问的语气。   “我……”   “为夫记得对你说过,后院不允许进入。”苏子期说着转过身来,眼中满含着怒火,“你是不是觉得和在浣玉轩一般,私闯后院,为夫不会拿你怎么办,是吗?”   “我只是……”不可能说自己是误以为珞瑾出门,跟上去后无意中走进后院,再无意中跟苏澈聊天,    第三十三章 梨花白,曾是今春看花人 - 长安烬 - 韶楠r   倘若果真喜欢上一个人,此处即是彼处,此时即是彼时。   那时候没有人明白,甚至是林夜鸢自己也不明白。   明明李永慕只是误打误撞顶撞了官爷,被押进了府衙,过不了几日便会被放出,就算不被放出来,苏子期也会想办法让他出来;明明幕后之人等待的便是搅扰浣玉轩后,让林夜鸢自投罗网,大家也都心知肚明;明明安言用正在替林夜鸢想办法洗清这不白之冤,她可以忍耐一时,等到风头过后;明明……   她却没有等待,不是因为她个性冲动,不会察言观色,那一日,当她得知李永慕被押进府衙后,她比谁都冷静,安言用奋力阻拦下,她也只是静静地取下头上的木簪对着自己的咽喉,静静地跳墙离去,静静地走到府衙门口,击鼓自首……   这所有的一切,让她无法考虑自己的安危,毫不犹豫地将自己送进牢笼的这一切,只因为那个男子,那个心里眼里都没有自己的男子、那个总是凝望着自己眼眸中却倒映着别人的男子、那个爱着“凤凰曲”暗自神伤的男子……   而他安言用,静静地看着她决绝的表情,目送她决绝的背影,听着她一字一句决绝的话语――安狐狸,我知道你对我好,夜鸢不傻,夜鸢心里都明白。可夜鸢这条贱命,此生此世只能还他了。   他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就是将她从雪地里救回来,可是,他也做了这辈子最错误的一件事,那就是送她去浣玉轩,让她遇见李永慕……   亲自望着她击鼓自首后被衙役用镣铐锁上,押进府衙,安言用拳头越握越紧,骨节分明,青筋暴起。   “她林夜鸢的命是我救的,就不能死在别人的手里。”   林夜鸢被抓进府衙后便被严刑拷打秘密关押了起来,李永慕不日被释放,后知后觉,好像一团被浇熄的火一般,整个人被抽空了,整日里借酒浇愁,形容不整。槿姨更是生了一场大病,心力交瘁,连连几日托人去丞相府找苏子期和芸珂。而芸珂,由于被苏子期禁足之后,又知道了林夜鸢自首、李永慕借酒浇愁、槿姨生病,这一连串的坏事让她忧心不已。   芸珂思前想后,林夜鸢只不过是一个没名没来头的平民百姓,为何有人不惜一切栽赃嫁祸于她,逼她入狱,这幕后之人意欲所在,明眼人一眼不难看出是冲着苏子期来的,不过这水深水浅却实在是匪夷所思。   芸珂拜托珞瑾趁着平日里和下人走得近,想办法问问府邸外面的事。   然而,官字两个口……看打死的是谁,和是谁打死了人。   这场人命案似乎牵扯的人很不一般,被问到的人经常前一瞬还谈兴盎然,后一瞬却立即脸色大变,摇着手,只是让你走,竟是什么有用的消息都没有打听到。   “小姐,这下子怎么办?疯丫头自投罗网了,没有的罪也能被屈打成招,说书的可说了不少。如今苏相不回府,我们出也出不去,一点办法也没有,愁死人了!还有永慕哥哥,整日里借酒浇愁可怎么办啊?”   “即便是苏相回来了,也不一定有办法。”一半是出于对苏子期那夜里的行为和所说的话的厌恶,一半是冷静思考后明白如今苏相的处境也很艰难。这偌大的长安城,究竟还有谁能够帮自己呢?   宫中,络云殿。   “妹妹今日怎么有闲心来本宫这儿?”   熙贵妃此刻倚靠在大殿侧正对着琉璃木窗的贵妃榻上,亲自给笼里的榴雀喂食。她云鬓轻挽,裙裾飘飘,袅娜的腰身恰似弱柳扶风,颦蹙间浅笑好似林间飞花。   “姐姐快别说了,我都快愁死了!”柳月榕说着便向熙贵妃走来,语含娇嗔之意。   “又该是谁惹到咱们花容月貌的柳大小姐了。”语声慵懒,熙贵妃并未看柳月榕一眼,仿佛已是家常便饭一般,继续喂着笼中的榴雀。   “还是呆在这宫里自在,要什么有什么。”柳月榕自顾坐在熙贵妃的对面,抓起一把食来喂给那榴雀。   听到自己妹妹口中说出的话,熙贵妃喂食的手顿了顿,笑容僵住,直直地望向对面的柳月榕。真真是小儿妄言,这宫中似龙潭、似虎穴,一个不小心便死无葬身之地,甚至不知道是谁把你推向那万丈深渊。   这真龙天子的宠爱最是致命,你的笑、你的泪都要有分寸,他没有一分真心待你,你却要百般温顺待他。   在这宫中,每个人都好像带着面具,你看不清他们的笑里有几分真切,你也看不到他们暗自哭泣的悲哀。   你必须学会保护自己,有时候不得不做一些违背自己心意的事。   “妹妹莫要说笑,这宫里有什么好,人人只晓金缕衣,却不知那伤人箭。罢了,看你这般不情不愿,莫不是苏相又招了你。”   “除了他还有谁……”虽是自小宠坏了,性情娇嗔,可遇到心仪的人,自是免不了受些委屈。   “妹妹胡闹。”   意料之外的责备,柳月榕面带委屈之色,望向熙贵妃,“姐姐为何这样说月榕,当初月榕一心一意要嫁的是子期,却是听了姐姐和爹爹的劝说,为了家族大计才忍痛嫁给了爹爹择的所谓良婿,那赵梓敬整日里只知    第三十二章 一宵冷雨葬名将,数归鸿 - 长安烬 - 韶楠r   柳熙若莞尔一笑,眸光穿过木窗,看到院中的一树花白,柔声说道:“梨花又开了。”   柳月榕循声望去,会心一笑道:“是啊,又开了,这是第几个年岁了,又到了娘亲的忌日。”    第三十三章 再遇,而今难言此中意 - 长安烬 - 韶楠r   身后匕首尖利,芸珂怔愣良久    第三十四章 春寒料峭,愿君珍重 - 长安烬 - 韶楠r   当芸珂才走进浣玉轩的侧巷,左顾右盼思考着是否要翻墙进去之时,忽然感觉身旁黑影闪过,以为是自己眼花,下一刻,一把匕首已经横在颈边。   一个幽幽的声音在她耳边说:“苏夫人,我们公子要见你。”    第三十五章 浮生尽,安得繁华入梦来 - 长安烬 - 韶楠r   丞相府,后院书房内。   苏子期负手立于几案前,眉间微蹙,愁容不展,似在等待什么消息,不一会儿又移步到门边望着那青石板路的尽头,那湮没在浓浓黑雾里的不远处仿佛会走出来些什么。夜桓和栖寒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他来回地在书房内踱步,却不忍插话。   多久以前,久到苏子期已经记不清楚,自己也是在等待着什么,兀自静静地坐在冰凉的台阶上,手里握着一只竹箫和一串骰子铃铛,就那样怔怔地望着来往繁华的街市,那些高歌起舞、纵情声色的欢唱就在身后,却难及心底的凄凉孤独,又有一丝不息的倔强。   槿姨告诉他,他的娘亲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只要他悉心地照料娘亲最爱的桃萦花,花开花败三十载,她便会回来。就像每个美好的故事那样,槿姨以善意的谎言来慰藉孩童受伤的心灵,她以为时间能够让苏子期忘掉所有的流言和蜚语,却难料苏子期年少老成,心思沉重,他确确实实地明了众人的心意,却偏偏不愿意消受,他悄悄地隐忍着所有的心绪,只为了固执地等待有朝一日能够改变这一切。   李永慕教会他识字,看到他效仿古人悬梁刺股地苦心学习,老怀大慰的同时也是满心的忧虑,希望他平平淡淡度过一生却又知晓他心性坚毅、难以驯服。看着他拿着古籍《醒事》来向自己讨教,原本平和的心情,却在听到他问起“仇壑难平”后勃然大怒,用竹条使劲打他、罚他面壁思过,他却始终未曾哭喊、未曾哼一声。   看着李永慕的身影出现在青石板路上,黑夜里多了一抹明亮的白,是那么的刺目。   “他走了。”   “方才坐着马车离开,我检查了一下,丞相府四周没有影子。”   “以他的秉性,刺杀夫人只不过是一个幌子,恐怕他早已在浣玉轩外布下眼线,夫人被缚是早晚的事,他只不过以今夜之事来促成此事罢了。看来这次是我们输了。”   “子期,浣玉轩外有我的人守着,若是芸珂去,有任何情况他们都会来向我汇报,你可以放心。”   “放心?”   “难道?”   “云仲你果然是书呆子,那安狐狸曾经是我们罗网的人,以他那样的洞察力和狠心劲,做事之前难道不会肃清所有的阻碍吗?他今夜应爷的邀请来丞相府怕是早就有准备了的。”栖寒在旁解释道。   “如此这般,怕是事情就难办了。子期,安言用似乎已经察觉我整日在浣玉轩中买醉是装出来的,林夜鸢之事怕是他已经调查清楚了。”   “不,若是这样,事情就好办了。”苏子期露出意料之外的笑容,众人疑惑,皆静静等待他的回答,“怕就怕在他没有调查出林夜鸢的事而贸贸然出手,等着看好戏吧。”   李永慕听罢,神情复杂起来,“子期,我们这样做……”   “你后悔了?”   “后悔?后悔……永慕早已不明白后悔为何物……永慕如今只是在赎罪……”   “书呆子,你最好记住今夜所说的话,若是你还像之前那般摇摆不定,本姑娘,还有夜桓,就不会给你再留后路了。”   苏子期看向李永慕,他的眼里有死一般的沉寂,仿佛早就不容于世事。那份洒脱,并不是因为隐遁于世外,而是因为一心寻死。   “本相并不需要一个死人。夜桓,那个丫鬟情况如何?”   “相爷,她并不在房内。我潜进她的屋里,发现烛盏上的蜡早已冰凉,似乎是很早就熄灭的。当时刺客杀进来,吵闹声之大,所有被告知过的仆人都在自己屋中,我已派人去一一询问过,没有任何人离开,唯有那个丫鬟,是我们事先没有告知的。听到这样大的吵闹声,按道理,一般人都会夺门而出一探究竟,可是她的房中却没有任何反应。”   “夜桓,你所说的丫鬟是……”李永慕似已猜到五六分,心中“咯噔”一声,有难以言明的复杂情绪。   “云仲,正是夫人身边的丫鬟珞瑾。”   “你们……早就怀疑她了?”   “没错,李永慕你没必要感到惊讶,你不是早就已经察觉了吗?”   李永慕不是没有怀疑过芸珂身边这个丫鬟,当初在浣玉轩的时候他就已经察觉出她的不对劲来,那时候芸珂也对他说过珞瑾一系列的反常行为,那时候的他,对这个丫鬟只有怀疑,却没有杀意,如今想到她可能会给浣玉轩乃至苏子期带来不可预知的威胁,他瞬间警觉起来,“那她是哪边的人,对你……和我们有没有威胁?”    第三十六章 诉衷肠,意难平 - 长安烬 - 韶楠r   无颜的月被烟云笼罩,夜空下的楼宇静谧而又袅娜。   不知是不是天意使然,刺客将所谓的辣椒弹扔向地面的时候,洛君逸本能地扯下披在自己身上的外袍,将自己身后的女子紧紧裹住,拥在怀前,自己则背向着辣椒弹。   然而,本该在一瞬间炸开的红色烟雾却迟迟未来到,就连刺客也不得不纳闷起来,“难道我被门主耍了?”   怀着满腹疑惑,刺客慢慢蹲下身去,凑近辣椒弹仔细看了起来。就在这时,一阵疾风起,不远处的屋顶上脚踩瓦檐的声音渐行渐近,就连车道上的沙砾也为之战栗。   一柄长剑直直地向洛君逸的方向飞射而来,随之而到的是一个黑衣人,盈盈月辉下一头如漆的墨发随风飘扬。还不等洛君逸反应,芸珂便一把将洛君逸拉开,只身上前,欲为他挡下这堪堪一击。   “洛将军,当心!”   “嗖”的一声猝不及防,芸珂羸弱的身躯似一朵清韵浓墨,点染出一道诡异的弧线,坠落地上。   “君止,你咋来了?都说了,这里我能应付!”   “门主等得不耐烦。”   “哨音响的时候我就打算走了,可是没想到门主做的辣椒弹有问题啊,怎么炸不出来,我想着不能浪费啊。”   “假的。”   那个刺客瞬间呆做一尊沙像,仿佛风一吹便能消散,“你说什么……”   “司徒,走。”   “那个女人怎么办?门主不是说公子找她有事吗?”   “走。”   两人说话间,洛君逸一直跪在芸珂身旁,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那柄长剑直直地插进她的右肩,她的面容苍白,没有血色。   “君止,你的剑!没个收拾!”被唤作司徒的人望着不远处的君止,无奈地走向芸珂和洛君逸所在的地方,正欲说话,却呆呆愣住。   洛君逸的眸中无光,却暗含着杀机,只见他猛地左手撑地,右手重拳无情,一击将司徒打翻在地后,反手抽出刺进芸珂右肩的长剑,一瞬间血光四溅,芸珂狠狠咳嗽起来,手握长剑的洛君逸似地狱的修罗一般,散乱的发丝在夜风中凌乱,诡秘而又可怖。   “你的剑。”说话间,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君止,长剑刮过夜风,撕裂出破风的残叫,令人胆寒。   君止没有躲闪,看着面前越来越近的一张脸,竟然和自己很相似。   “你……”   “为何不接剑!”长啸而出,洛君逸豪气干云之势此时悉数褪尽,唯剩下满满的杀机和狠厉。    第三十六章 诉衷肠,愿以君心逐月华 - 长安烬 - 韶楠r   “洛将军,且留步。”   “孟,丞相夫人……”   “将军,昨夜之事,芸珂还没来得及向将军道谢。”   “夫人哪里的话,这是君逸分内的事。”   “将军总是这么慷慨。”芸珂只手撑在门廊的扶手上,此时说话过多,咳嗽之声不停,另一只手在胸口轻拍。   洛君逸见状,连忙侧身挡在风口处,右手伸向怀中,就在轻触到那一方柔软绢帕时,手停了下来    第三十七章 倾心谋,罪恶与颤抖 - 长安烬 - 韶楠r   章节上传出现错误,正在修正,明日重新上传,给大家造成的麻烦,非常抱歉    第三十九章 帝王心难测,死生间留恋 - 长安烬 - 韶楠r   章节上传出现错误,正在修正,明日重新上传,给大家造成的麻烦,非常抱歉    第四十章 帝王心难测(二) - 长安烬 - 韶楠r   “夫人,洛将军,言用在此恭候多时了。”看到来人,安言用整理了因长时间等候而有些褶皱的衣摆,迎面走来。紫色的锦衣,高冠玉帛,态度得体,既不会让你感觉很亲近,也不会很遥远,恍惚这么一看,芸珂简直觉得面前之人严肃时不苟言笑的样子像极了那个人。只不过在他的身上多了一些柔和的笑意,配上他谦恭有礼的斯文,让人觉得可以靠近。   芸珂再次见到安言用时,他是带着自己的身份和地位出现,不再是作为苏子期身边的人这样一个定位,他不久前因为出首柳将军家室丑闻而晋升为太子少傅,多么清正廉洁、为百姓敬仰乐道之人。   亦或是,另一个踩着别人而借此往上攀爬的人。   “芸珂见过安大人。”   “君逸叨扰了。”   “哪里的话,两位客气了。”安言用将芸珂和洛君逸引进书房,亲切地让两人坐下,后唤来下人烧水烹茶,继而说道,“言用不过是个普通书生,幸得恩师器重,悉心培养,才能有如今之身份和富贵,此番恩情言用难以回报。夫人是恩师爱妻,洛将军又是国家之栋梁,还有槿姨一句‘万事拜托’,言用岂有不帮之理。”   “多谢安大人照拂,其实芸珂此番冒险进宫,不为别的,当年家门不幸招致祸害,家门遭受屠戮,家父流离,至今下落不明,本是拜托苏相帮忙查探,奈何一直没有进展,现今苏相也自顾不暇,芸珂实在心急,对家门之事不敢稍有延误,只是想替家门惨案伸冤,同时也是想救一位好姐妹。”   “夫人真是孝义两全的好女子,之身犯险,无论是伸冤还是救姐妹,着实令言用动容。不过,方才言用听夫人提起‘进宫’,夫人的打算莫不是……”   “实不相瞒,安大人,芸珂的打算就是想借助安大人的力量进宫,亲自面见天子,陈明原委。”   “哦,是这样啊……”   “安大人有何难处?”整个谈话从头至尾,洛君逸一直在观察着这位当朝太子少傅,他的言行举止没有任何问题,恳切关怀倍至,可是,他隐约觉得,越是没有问题才恰恰说明了问题。   “不知恩师他,哎……”安言用手托腮,唉声叹气,脸露为难之意。   “苏子期他并不知道,此事跟他没有一点关系。我心意已决,若是成功面见天子,陈明原委,天子圣明,出面调查自是最好,若是失败……”芸珂脑海里回想起珞瑾、槿姨、李永慕、洛君逸、夜桓、浣玉轩的姐妹们,甚至,还有那个人,难过之意越发深重,眼泪似要溢出眼眶,却拼命地忍住,“我谁也不想连累。”   洛君逸无言,静静地站在一旁。   “夫人如此这般,倒让言用为难了……”安言用在书房中来回踱步,“若是不告诉恩师,万一……这事不好交待啊……”   “安大人尽管放心,我于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他不会放在眼里。”   “夫人莫要这样说,你可是当朝丞相之妻,多少女人企及不来的福气啊。更何况,夫人你和恩师鹣鲽情深,在民间可是令人动容之事,早已被坐实。”   “那都是假……”芸珂恼恨自己嘴快,差点说出不该说的东西来。   洛君逸瞥见安言用眸中闪过的一丝狡黠,转瞬又复归平静和关切来。   “若是夫人执意如此,言用也不再多说。趁着今日苏相出城和梁国使臣商谈关税之事,明日才回来的机会,我们就此成事。不过,夫人若要进宫,还需换一下衣服。”   “这是自然,避人耳目,扮宫女……”   “不,扮公公。”还未等芸珂把话说完,安言用斩钉截铁地说道,语气坚定,不容人一丝怀疑。   “没,没有其他选择吗?”一向以面瘫脸出现的洛君逸,此时也被安言用的话给惊吓到,真是应了那句“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话,洛君逸此时面部表情扭曲,有点想笑却又极力忍住。    第四十一章 帝王心难测(三) - 长安烬 - 韶楠r   精彩不容错过,章节正在修改中,马上奉上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