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前情 - 长歌梅子破 - 狸花小枚狼 前情: 京城里有一大官户姓文,天下的人都知晓文家人在前朝立了几件天大的功劳,得了皇家不少的赏赐。皇帝称赞文家人才辈出,可又忌惮功高震主,于是早有铲除之心。 当时文家家主文如允也看出皇帝的不安,便用了几年散尽了势力,又以年事已高想安度晚年为借口,老老实实地交了手中的实权,向皇帝要了城郊一处偏僻清净的地处,从富丽堂皇的国公府邸迁了出来。皇帝自然先是“不舍”,但又见他执意如此,只好“忍痛割爱”。 远离庙堂,势力散尽。文家再想有往日辉煌恐怕已是难事,还好城郊清凉山庄如世外桃源,文如允知道自己没有选错路,他将文家一脉与名誉都保了下来,就算是再无重出的可能,可国史上必得还要有他文家的名字,此刻就是要他闭眼他也愿意了。 文如允知天命的年纪时才有了一个儿子,取名文渊。 文渊从小接受父亲严教,到他及冠之年文如允亲自替他许了一门婚事,娶了普通人家刘家的女儿为妻。 妻子刘氏性情温和,待人接物都十分得当,下人们时常见她都是盈盈一笑。虽是平凡家庭出身,但知书达礼,与文渊琴瑟和鸣。文如允死后,文渊将清凉山庄取名为“修元台”。 刘氏后染顽疾,得修元台里山水灵气维持了十余年。终诞下一女后逝世,与文渊育有一儿两女,文渊将刚刚出世的小女儿取名  文扬。大女儿文锦年十一,二儿子文珏,八岁。 文渊在妻子墓前立誓,终身不再娶,独自将儿女抚养成人。 文锦十七时被太子看上成了太子妃,天下人议论纷纷,说是文家必定是要重入朝堂了。皇帝自然疑心,试探几番,从中阻挠试图阻止太子。太子妃这个位置必得是要有“作用”的人才行的,天家笼络人心最好不过就是成“皇亲国戚”。但太子偏偏要娶曾经皇帝最忌惮的文家的人,若是放到明面上说恐怕会让天下人议论纷纷,说皇帝非宽宏大量的人。这皇家名誉自然重要,可万万不能因为一个女子就丢了天子的颜面。 皇帝左右顾忌,文锦聪明,自然知道皇帝忧虑,于是请求与皇帝密谈,密谈后皇帝竟同意了婚事。天下传闻说是文锦不过进了秘阁说了一句话,就让皇帝不得不承认她这个“儿媳妇”。也有人说是文家残余势力还在,借此威胁皇帝…… 但个中事实并无人知晓,传闻不过只是传闻,是百姓茶余饭后低声窃窃的谈资罢了。 ﹊﹊﹊﹊﹊﹊﹊﹊﹊﹊﹊﹊﹊﹊﹊﹊﹊﹊﹊ 一晃数载,起起落落。 元夕夜里又下了新雪。 行路上除了些浅浅的马蹄印子外,连个人影都没有。因是元宵刚过,各屋房梁上都挂上了喜庆灯笼,红红的,映着雪,也格外好看。 京城里的风流浪子们从不会顾忌着今日是个什么日子,也不顾忌是不是元宵就该与家人团聚了。他们只知京城里的那金香楼日夜笙歌不断,姑娘们的细软小腰总得需要人依偎着,上好的桃花酿和女儿红也总是温着等人来喝。 男儿辜负什么也不会辜负了这大好的春色,恨不得能醉死在金香楼的姑娘们怀里。 可什么人能进金香楼?不是朝中大官,也得要富甲一方,再者骚人墨客,文人雅士,最起码也要有些名声的人,才能踏进这里的金丝香软毯。这还只是能进来讨些酒喝,嗑嗑瓜子聊聊天,只能在楼下眼巴巴听着楼上的欢声笑语。若要想抱到温香软玉春宵一夜,就得看你能不能付起这一桌解(xie)贤居叫来的上好菜肴,以及那二两就让人飘飘欲仙不知今夕何夕的春花酒。 文家二公子文珏,就是逍遥浪荡子其中之一,他是金香楼的常客,姑娘们都知道这位文二公子,都议论他是个“怪人”。 谁来这里不是奔着春色绕指柔来呢,可他偏偏次次来都指名要念卿卿,若是念卿卿姑娘不能陪他,他便宁愿一个人坐着喝酒吃菜也不愿别的姑娘来陪。且他也只要求念卿卿弹唱琵琶小曲给他听,别的一概不做。也有胆子大些又好奇的姑娘,试着与这位“奇怪的客人”接近,可都被他不解风情地赶走了。 这日,文二公子又来了。金香楼没有老鸨子,想要哪位姑娘陪着,只需看楼中央一棵用玉石雕刻成的桂花树上有没有刻着姑娘名字的金簪。若有,就是姑娘正闲着得空见,将簪子取下来放到一旁内侍举着的红木盘子里,自然有人去唤姑娘来。若是没有,那就是姑娘不方便见。 文珏自然懂规矩,将小厮支在门口候着,独自前去看玉石做的桂花树上有没有“念卿卿”。 那簪子他能一眼认出。 今天过元夕,他还亲自给她挑了礼物,是一对耳坠子。并非什么贵重之物,只是路过见着还算精致小巧,想着能配得上她的姣好面容,便买了下来。 文珏见着了她的簪子,笑着将它放进木盘里,独自上到楼里间最清净的雅舍里等候。 不一会儿,念卿卿怀里抱着琵琶踩着小信步缓缓来了。这小女子今日着了一身素净的白裙,微翘的红唇,飘飘的长发用一根素玉簪绾了起来,她鬓边比往日多了一只红梅,小脸未施粉黛,看起来清纯极了,不带丝毫风尘气,一点也不像是个青楼女子。看见文珏又稍稍欠身做了一个礼,微微一笑,说道,“元夕本该团圆,文公子该在元夕夜好好陪陪家人的。” 文珏晃了晃手指间的酒杯,又将另一只手里准备送她的礼物放在一旁的桌上,说道,“可我实在想见你,前几日忙,但还总想着你的琵琶弦。” 她笑了笑不再说了,放下了手中的琵琶,走到他面前,细长白皙的玉手拨开披风上的纽扣,替他将雪狐披风解了下来。手一触及这披风,觉着指尖一片冰凉,就知道这雪狐毛都湿润了,她抬头看着他,问道,“文公子怎么不驾车来?” 他展眉一笑,知道她念卿卿冰雪聪明,于是说道,“出门时见雪下得正好,茫茫一片,想着马蹄子踏上去雪就乱了,我便走路来,没想到举着伞风雪还是落了满身,竟把我这披风也弄湿了。” 念卿卿一边听他说着,一边走到暖炉边,将这披风搭在手里,举在暖炉上方,说,“那我替公子将这披风烤一烤吧,公子走时若是又遇风雪才得暖和些。” 他不作言语,坐在软榻上看着她被火光映红的侧脸,美人眉眼使人醉,看着她嘴角边时常带着的微笑,渐渐的,他仿佛又在念卿卿身上看到了那一个人的影子,他时常能望着念卿卿的脸想起那人。 是很久前的人了。 也如初见念卿卿时那般将琵笆拥在怀里,两人长相不相似,但眼睛里都像泉水一样干净,一颦一笑都像极了一副画,那小姑娘只是比卿卿活泼可爱些,哼小曲时又喜欢晃着小脚,明明《出离》这曲子那样凄凉悲切,可从那小姑娘嘴里哼出来却成了另一番意境。他有时在修元台后山的小亭里静心,小姑娘总是喜欢在一旁用琵琶声扰乱他。一开始也气也恼,可后来他也会想法子整治她,打打闹闹,欢欢喜喜。他一直是钟意她的,只是还没等到他去小姑娘家上门提亲,她便一声不吭地离开了。 后来打听才知道她嫁去了漠北,便是意味着他们今生注定不复相见。她那样活泼,茫茫大漠一望无垠,如此寂寞的地方,怎么就将她困去了呢。 往事美好时光如梦,他承认常来这里找卿卿只是因为在她身上看到了那小姑娘的影子。他无非觉得一切只是梦一场,大梦大悲,大悲大落,可就想一直梦下去,最好再也别醒来…… “文公子是否有烦心事?”念卿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他面前来了,他回过神,只见她怀里抱着那琵琶对他嫣然一笑。 她说,“公子要是有烦心事的话,那我唱支家乡的小曲为公子静静心吧。” 素手正准备拨动琴弦,抬眼却看见他正望着她,正招手示意她去坐到他身旁的软榻上。 念卿卿有些疑惑,他每次来都只是要她唱小曲给他听,从不与她多亲近,可现在…… 她虽心里有疑问,但还是走了过去,坐在他身旁。 她从未离他这样近过,往日相处,她只觉得他是一个逍遥自在的公子哥,性情随性不拘,风度翩翩。但她有时候也能隐隐约约感觉到,文珏望着她时的目光,仿佛能穿过她,落在离她很远的地方上。 见她如此紧张,他伸手去摸了摸她耳边的红梅,笑了笑,说“真好看。” 不知是说人好看还是花好看。 念卿卿羞红了脸。 不是没有人夸她漂亮好看,只是如此认真的,还从来没有。金香楼里的姑娘个个有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姿,一点胭脂水粉就能让她们更是美貌,念卿卿容貌也好,只是在万花之中,显得是株清新小花,远比不得别的姑娘来得惊艳。别人夸她,只不过是偶然一瞥,觉得还算是清新脱俗。 “卿卿……”他笑着开口问,“我以前从未问过,你怎么到金香楼来的。”像她这样好的女子,就应该活在更美好些的地方,金香楼虽然待她们不差,可毕竟是个烟柳之地…… 听他这样一问,卿卿心跳仿佛落了一拍,她缓缓侧过身去,说“公子,金香楼里的规矩,是不允许我们向客人说起身世的。” 毕竟来到这里的姑娘,往前的事,也都是各有各的惨,不是吗? 他明白了些什么,为自己一时失礼感到愧疚。 “若是……我赎你出去,你可愿意?” 赎身……那是所有青楼女子最美的梦…… 可她不愿意。 “我出了金香楼,就是孤魂野鬼,能去哪儿呢?多谢公子好意,想来你将我赎出去也是惹来一身的麻烦,卿卿在金香楼待着,不用麻烦任何人,自己也是一身轻松。” 她在这里,就是人世间的浮草,不靠任何人,也不用麻烦任何人。这样虽然孤寂,可难得自由。 第二章:皇宫赴宴 - 长歌梅子破 - 狸花小枚狼 两人双双沉默着。 烛火昏黄,人影轻晃。 眼见着雪越下越大,窗外风声也越来越大。 “文公子还是早些回去吧。”念卿卿眸子清冷,素白的手指拨了拨琵琶,弦音里已然冷淡了几分。 “你这是……赶我走?”文珏笑问。 “不敢……金香楼没有这个规矩,卿卿时刻记得自己的身份。”她垂下了眸子不看他。 他心里明白了,她这是怪他刚刚说了“赎身”那样不谨慎的话。 他虽有心这样做,可看来不过眼下还是不够妥当。文珏当然知道她是个看起来柔弱无依,可骨子里是天生的倔气的女子。 她不愿意,他自然也不再强求。 今日惹恼了她,怕是听不到好的曲子了,他对旁的事情一概不感兴趣,再留下去也是无趣。 “那我改天再来看你吧。”他起身,带起了雪狐披风,推开了屋门,走了出去。 她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心里突然有了说不出的落寞。寒风从小窗里灌进屋里,刚刚她说的那些话,仿佛是她不知好歹,她念卿卿是什么身份,有人愿意赎她出去,她凭什么不愿意? 失神间轻叹了叹气,目光瞧到那桌上的匣子。走过去打开来看,里面是一对小巧精致的红珠耳坠。 来人推门而入,她急忙将东西收起来。 “妹子,文家少爷怎么走了?” 这人叫洪镜,是打理金香楼的领头小厮,平日对她十分照顾,他俩一直以兄妹相称。 她懒懒回应道,“也没什么,今儿个元宵,人家自然要早些回去陪陪家人。”。 她虽这样说,可洪镜还是有些疑惑,但他也不打算再追问下去,只是说,“正好,那你先收拾一下,下楼来,有人要见你。” “还有人要见我?是谁?”她问道。 洪镜想了想,说,“你来了就知道了,我也不太知道是些什么人,只认识一个,冯游公子,旁的人大概也是他的朋友,奇怪的是其中还有位姑娘,他们已经等了些时候了,你快些吧。” “好,我马上就过去……”她回答道。 洪镜嘱咐了几句就离开了。 她收拾了一番,将文珏送的匣子拿回了自己的闺房里。去前,她还在细细思考,这冯游是个家中富裕的,也是个****的浪荡子,自然也爱跑来金香楼,倒是常客。只是他从未找过她,倒是远远的见过一面。听洪镜那样说,他还带了朋友来,其中一位还是女子,将姑娘带来青楼?前所未闻…… 片刻间,她已经到了,抬手轻叩了叩门。 门开,只见屋里两男一女三人。 开门的冯游公子比想象中更亲和些,他好歹给了个笑脸,另一个黑衣男子却面无表情,自顾自地喝着茶,看也没看她一眼。倒是其中青衣女子笑着站起身,对她笑道,“念姑娘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在她的印象里,她从未见过这位青衣姑娘。何来“好久不见”一说? “恕卿卿眼拙,姑娘是……” ﹊﹊﹊﹊﹊﹊﹊﹊﹊﹊﹊﹊﹊﹊﹊﹊ 文珏的马车在夜中驶过石桥。 风雪大,不得不派人去赶了马车来。他坐在马车里撩起帘子,见沿途的河边上有许多人在放河灯。河边的风冰冷刺骨,可人们为了讨个来年的好彩头,也要去个凑热闹放放河灯。 他如墨般漆黑的眼睛正瞧着那小巧的纸做的小灯,依着河水向远处的黑暗飘去,成了点点光亮。人们笑得很是喜庆,笑声远远的就传来了,可见心里是有多高兴。 “公子,雪大,将帘子放下来吧,这几日您身体本就抱恙,还是别再惹上风寒了。”说话的人是小唐,他的贴身随从,从小伴着文珏长大,可文珏从不把他当下人看待,倒是当成兄弟一般。 文珏爽朗地笑了笑,说道,“无妨无妨,这样看着那些人们,倒是心里愉快些。”他顿了顿,又说:“今日扬儿可是已经随父亲进宫里了?” “修元台里的人来报说,三小姐去时非要等公子你一起去,只是老爷怕耽误了时辰,所以已经先行了……” 他勾唇一笑,十分庆幸地说:“我可一点也不想去,皇宫里规矩多如牛毛,去一次可够我受的。可惜……今个元宵没了扬儿,不能和她闹腾闹腾,少了不少乐趣,这团圆饭只剩你我二人了。” 小唐自然明白其中意味,爽朗地哈哈大笑,“那今晚我定陪公子喝个痛快!” “知我莫如唐智也!” ﹊﹊﹊﹊﹊﹊﹊﹊﹊﹊﹊﹊﹊﹊﹊﹊ 皇宫里 觥筹交错,酒香绕柱。佳人舞女翩翩起舞,月光笼罩下的楼台亭阁恍如天庭……高朋满座,宾客云集,大多都在朝为官,相言甚欢。 倒是文扬与文渊父女两人显得倍受冷落,无非是因为文家曾让皇上忌惮,而当年与文家来往亲密的官员大多辞官回乡,新上任的也不愿多与文家关联。 文渊淡淡一笑,将酒斟满,一饮而尽。 “阁下可愿吃我一杯酒?”来人声音浑厚低沉,文渊抬眼一看,竟是当今朝中赫赫有名的上将军沈之烈!此人当了三朝将军,年近八十,胡子半白,可精神抖擞,气势如虎。 朝廷与匈奴多年战事平定,沈之烈一家立了大功,如今在朝廷炙手可热。 文渊起身做礼,受宠若惊,笑道,“将军请酒,是晚辈荣幸,岂有不受之礼?”说完,接过沈之烈的酒杯,两人对饮而尽。 沈之烈回忆往昔,感概万千,叹道:“你父亲与我交好多年,当年文家立功不少却被打压,我身在塞外不能替你父亲申辩,愧疚至今。” 文渊也叹道:“文家虽没落了,但家父却并不后悔,伴君如伴虎,文家如今倒过得更自在些。” “想来你父亲一走二十几年了,我也离京多年,记得你刚出生时,我还得抱过你一次,吃了一次你的满月酒,一晃这么多年就过去了。” “家父生前时常提起将军,谈起年少时与将军的事迹,常念叨什么时候能与将军见一面,可也明白将军身担保家护国重任,但这份情谊家父不会忘记……” 沈之烈思及此,痛心说道:“多年来我们往来信件不少,可他走时正是匈奴之敌来犯,却未能送他,追悔莫及也!” 文渊安慰道:“将军不必痛心!” 沈之烈激动起来,一双舞刀挥剑长满老茧的大手握住文渊的手,老泪纵横,“待过几日,我便去见见如允兄!赴当年未成之约……” 见到父亲故人还念着当年情,文渊很是感动,说了许久宽慰的话,沈之烈才渐渐平静下来。他抬眼一见这一旁还有个小丫头,便问道:“这莫不是文家的孩子?” 文渊看向一旁乖巧不语的文扬,“这是我的小女儿文扬。”说着,将文扬拉到沈之烈跟前,柔声说道:“这是沈爷爷……” 文扬很是懂事,跪下磕头行大礼,“文扬见过沈爷爷,给沈爷爷请安。” 沈之烈将她扶起,见眼前的小人儿长得灵气聪慧,眸子里干净清澈,又十分有礼貌,于是夸赞道:“好好好……不愧是文家的孩子,是个懂事的好孩子!” 文扬刚刚在一旁听见沈之烈那一番话,心里也十分敬佩这个重情重义的老人,便抬手轻拭去沈之烈脸上的泪水,说道:“沈爷爷不必难过,爷爷和沈爷爷都是看重情义之人,我爷爷他在天上也会记挂着沈爷爷,您一定要保重身体才好。” 沈之烈倍受感动,心里顿时十分喜爱文家的这个孩子,于是便说:“沈爷爷之前一直在塞外,而今回京便安定了,丫头可愿常来沈爷爷家玩儿?” 文扬一笑,天真无邪:“我一定会常去看望沈爷爷的!” 沈之烈也是一笑。 渐渐有人来向他敬酒,觉得许多话不便在这种场合里说,于是站起身,对文渊说择日得闲就去探访,便离开了。 ﹊ 酒宴一过,夜也深了。 美酒佳酿早已醉倒许多人,可还是要留下来欣赏宫中难得一见的歌舞戏曲。 文扬撑着小脑袋叹气,显得十分无聊。 这宫里戏台上的戏唱得“咿咿呀呀”,她一点也不懂哪里好看了,只是其中有两场杂耍倒是有趣,想鼓掌叫两声“好”,可一旁的妃子公主们都显得十分端庄,她就忍了下来。 无聊……好无聊啊…… 要是二哥也跟着一起来,至少还有人能说说话,可二哥那家伙老是抛弃她,今天偷偷出去玩也不带着她,要是他能多想想他这个妹妹现在坐在这里会有多无聊,何至于她在这里腹诽他。 这样想着她心里十分不痛快,无事可做她便剥了几颗桌上的花生瓜子。爹爹在一旁看戏看得津津有味,丝毫没有察觉她早已经有些坐不住了。 这还是她第一次来皇宫里,往常的皇家宴请都是爹爹只身一人来。这次她想见见长姐近况,于是便央求爹爹答应带她一同赴宴。 戏台建在河中央,河对岸是天家,这边便是文武百官。 她无聊中向对岸瞧去,想见见长姐在不在,也想看看天子真颜。 她一眼望去便看到了,那是众人里最显眼的女子,端庄高贵,妆容大气精致,举手投足间都是优雅贵气,连她头上戴的珍珠都不及她的光华。 她真好看啊…… 想起长姐当太子妃前的样子,那时她也是个十分天真活泼的女子,时常能听见她在修元台的花园里采花吟唱,琴棋书画什么都会,时常也爱和她调皮贪玩。这过去了几年,长姐褪去了年少时的稚气,气质变得雍容华贵,但也看起来不似在修元台时那么亲近可人了。 皇宫里的规矩,皇家五年一次与臣子们共度元宵佳节。爹爹虽然不是臣子,但姐姐成了太子妃,所以天家的盛情邀请,他们也不得不来。再有,姐姐成了太子妃后,就再也不能时常相见,得机会能见见姐姐,她倒是愿意。 但皇宫真是无趣,她不能想象这些宫里的人们,天天都得对着这些砖瓦,虽然皇城实在是大,但一辈子都要走一样的路,摸一样的砖,见一样的人,那该是有多寂寞…… 这样想来,身为太子妃的长姐,肯定很拘束吧……毕竟她与这些公主们不一样,她见过外面的世界,知道外面有皇宫里没有的好处,见过离皇宫很远的地方的风景。可现在要她也如那些妃子公主们一般,一生都要困在这里,想必……难受极了。 太子妃,是多高贵的身份,别人光是想想就将她视作如同身处云端,不食人间烟火,喝的是琼浆玉露,吃的是龙肝凤髓。但她现在觉得,不见得就全都是好的。 文锦觉得有一道目光正看着她,再细细一看,是自己娘家的亲妹妹正痴痴的看着她。 她虽想下去与妹妹和爹爹说几句话,但碍于皇帝和太子在旁,以及自己的身份不便前去。所以她便对着文扬轻轻点了点头,微微笑了笑。 文扬瞧着姐姐也瞧见自己了,欣喜万分,回了她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 这时,只见有人附到姐姐身边说了句什么,她的神色间立即滑过一丝慌张,可一瞬又回到了原来的模样。她起身匆匆离去,甚至没回头再看文扬一眼。 文扬看着姐姐突然离去,有些不解,她轻轻扯了扯身旁爹爹的袖角。 “爹爹,姐姐走了。” 文渊向高台看了看,见着文锦离去背影,柔声说道,“你姐姐如今成了太子妃自然忙,不急,你若是想见她,明天可以直接去找她。” “是去皇宫里姐姐住的地方吗?可以现在就去找她吗?” 文渊笑着摸了摸她的头顶,“你们姐妹难得相见,你姐姐这次要你在皇宫里住上几天,扬儿丫头这几天可以天天去找你姐姐了。" 文扬高兴得拍手,说道,“太好了!那我明天去找她!” 第三章:初识甘孟 - 长歌梅子破 - 狸花小枚狼 第三章 文扬昨日在宫里睡了一夜,但睡得并不安逸踏实。 虽然说皇宫里的东西当然都是最好的,但在她心里云纹金丝被就是比不上家里何大娘亲手做的香花小软被。 她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爹爹独自一人先回去了,想到她要一个人在这里待七日,她就觉得很是难挨。 她实在是静不下来,陌生的环境让她不得安心。 没事没事,不过七日而已,我还能见到长姐,很快就过去了…… 她一遍遍安慰自己,让自己静下来,可依旧觉得有些烦躁。 寝殿烛火晃眼,灭了两盏还是觉得晃眼, 后半夜宫女见她还没睡,点了安神香,她这才渐渐有了困意睡了过去。 第二天晨起,文扬听宫女们在窃窃低语,悄悄凑近一天才知晓原来是昨儿个夜里下了大雪,荣贵妃不小心受了风寒,皇帝一气之下便罚了几个伺候的人。 皇帝疼爱荣贵妃,是宫中人人都知道的事。听说贵妃当年进宫不过一年,皇帝不顾皇太后与太皇太后阻挠便将她从佳子升为妃,又在她刚刚诞下公主时升为贵妃还赐了封号。 其中一个宫女低声说道:“啧!什么叫万千宠爱于一身!咱们哪有那个命!” 文扬在一旁听得似懂非懂。 算了算了,与自己何干? 宫女奉命来替她梳妆,但那宫女话多,一个劲儿地夸文扬生得好看。文扬本就生得白净,只是她自己并不注重那些,平日里只是拿白玉小簪将头发绾了起来就行了,脸上未施粉黛,模样清纯可爱。但经过宫女们围着她精心打扮了一番,显得更是精致得像个画屏上的小人。 宫女惊叹,“姑娘真是好看,眉眼和太子妃实在相像。不知道姑娘今年几岁了?” 文扬笑了笑,答道:“刚满16。” 一根碧玉金钗挽进她的发髻中,宫女脸上堆着笑,又继续说,“我记得太子妃娘娘大约也是姑娘这个年纪嫁给太子的,那年我也正好进宫里来,又荣幸恰好伺候了太子妃些时候,没想到今日又得此机会伺候到了太子妃娘娘的妹妹。” 这话的意味太明显,不过是看她是太子妃的妹妹,想趁此机会献个殷勤罢了。文扬虽单纯,但聪明程度不比她姐姐差。她只是笑了笑,不再说什么。 宫女见她并不买账,只能讪讪地跟着笑笑。 她心里高兴,想着弄完后就可以去找长姐,可没想到这步子还没踏出殿门,就有人来传太子妃有事,不便作陪。 让人失落,但细想之下文扬能理解。 好在文锦也想到文扬一人可能会觉着无趣,于是叫了与她年龄相仿的小公公领着她在皇宫里转转。 眼下是见不了长姐了,但能得机会看看这座皇城,她也倒是愿意,就欣然接受了。 小公公领着她一路上看了许多地方,从千鲤池逛到来仪殿,从红叶楼看到回形廊…… 逛到万花园时,见那些花开得如春花一样灿烂。 她以前从来不知道冬日宫里的花也还能开得这样好。她一向对花花草草没什么了解,本以为这小公公能多与她讲解些,但这小公公从始至终一句别的话都不说,只知道说一些什么“姑娘小心台阶”“姑娘注意脚下”之类的话,实在是无趣极了,弄得她想看风景的心思都没了。 “小公公……”她停了下来,指着那一团开得正好的红花问道,“那些都是些什么花啊?为何在冬天也开得这样好?” 小公公低着头,一脸为难。 “这……这……奴才……也不知道……想必……是……是……天子近旁……地气厚……可能……” 她看着面前与她个头比她高些却又低着头的小公公,脸涨红的窘迫模样实在是可爱,便忍不住逗他。 “小公公真是可爱!” 他一听,哪里禁得住这样的夸,宫里待久了便觉得句句看似简单的话语都是话里有话,双腿发麻一抖,不知怎么办才好。 “奴才知错!” 她“噗呲”一声笑了出来,打趣道:“怎么连话都不能好好说?莫非是有口吃?” 他一听脸更红了,窘迫地摆摆手,“不……不……我……只是……就……” 文扬什么都明白,于是向他解释说,“我只是逗逗你罢了,不必紧张,不过就这样闲逛也是无趣,不如你带我去皇宫里最好玩的地方?” 他仔细想了想,有趣好玩的地方?……皇宫里的日子不过是一日复一日,哪里有趣好玩呢? 但……他想起来自己得闲时最爱去的地方 ,他倒是觉得有趣,不知别人怎么想,但也答应了。 他领着她走,两人穿过好几个长廊,路过几个宫门长街,路越走越偏僻,甚至阴冷起来,人也越来越稀少,到最后只剩他们两人。沿着这长街又走过了些时候才到了那所谓的“好玩的地方”。 小公公站在一扇宫门前将开始有些褪色的朱红宫门推开。 “这是哪里?”文扬问。 眼前的院子与皇宫别处格格不入,一扇宫门便隔开了别处的富丽堂皇。这里就像个平常人家的院子,院里种了许多叫不上名的花草,只是冬日来临了,花朵破败,与之前看到的景象完全不同。虽像农家院子,但还是掩不住荒凉的气息。 小公公说,“这里……是有趣的地方……” 有趣?趣在何处? 她忍了没问,他领着她往屋里走。 开了门,没想到这屋里竟是满墙的药柜以及一对桌椅,再无其他。屋子里应该不算小,但药柜占了很大一块地方,又放了桌椅,就显得拥挤了些。 空气里是药香,屋子被收拾得很干净。 她倒是很诧异,满心疑问,这小公公为何能得来这许多药材?这些药材又有什么用处呢? 她看得出这药柜早就不是新物件了,那上面有许多细细的裂痕,但被人保护得很好,每一个小柜格上都贴了红纸黑字的字条,写的都是药材名字。有些柜格没有字条,拉开一看,里面装着卷好的书。 “小公公,这些药都是你制的吗?” “回姑娘,多数都是我制的……” “你似乎……对药材很感兴趣……” 小公公笑了笑显得有些不好意思,挠挠头说道,“只是我的一点爱好罢了……” 她又问,“可这些东西,是怎么得到的?” 她说的自然是那些药柜。 宫里允许下人私自占用吗? 小公公低头不语,他显然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 文扬笑了笑,“若你不能说就不要说。”没有必要为了满足别人的好奇心就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说自己不喜欢的话。 “多谢姑娘能理解……” 她抽出一本书,在那张椅子上坐了下来,一边翻看一边调笑道,“小公公为何要带我来这里?想来应该没有多少人能知道这个‘有趣的地方’,你就这么信得过我吗,我要是将这里偷偷告诉别人了,你可能因此被罚,岂不是得哭死?” 小公公也抽了一本书,在她对侧坐下,不慌不忙地说道:“我与姑娘初识,像我这样愚钝的人都觉得姑娘聪明单纯,姑娘问我何处是有趣的地方时,我只能想到这里,却从未想过姑娘会将这里告诉给别人……” 文扬一笑,被人信任是件难得的事情,值得高兴。看着眼前生得像个玉面小生的小公公,她与他看起来年龄相仿,文扬多一份聪慧机灵,他多一份淡定从容。 她从刚才到现在有个疑惑,看他的模样不像个宫里的伺候人的太监,倒是有份常人没有的气质…… 可有些问题对一个人来说就是禁地,不能肆意谈及。 “小公公几岁了?叫什么名字?”她问。 他脸一红,又开始了,手足无措道:“我……我……” 看来他是谈到自己喜欢的东西就不会紧张,可女孩子一问及别的,他就说不出话来。 “你可是叫‘甘孟’”? “姑娘……怎知的……?’ 她指了指他的腰牌,“早就看到了!”宫里的腰牌不就是以防别人叫不出名字才用作记名的嘛。 等级不一样,腰牌材质自然也不一样,有普通木质,也有红木,有矿石,也有玉做的……小公公这块是红椿木的,看来不是一般人,起码不是一般的太监。 “我叫文扬,以后若是有缘再见就不用再叫我‘姑娘’啦,我也会记得你叫‘甘孟’,不必再叫你小公公了!” “这……会不合规矩冒犯到姑娘的……” 她摆摆手,“不会不会,倒是我还太不习惯别人叫我‘姑娘’,我们就算是朋友了,朋友之间不用那么多礼节。” 甘孟倒是也很开心,“能与……文扬姑娘做朋友……甘孟三生有幸。” “诶?去掉姑娘。” “文……扬……?”这样叫,他倒是不习惯了,不过能与这样玲珑聪明又有礼得体的贵人做朋友,高兴还来不及,直率坦诚不分高低才好。 甘孟问她,“姑……文扬要在宫里住几日?” “七日,昨天夜里我还为宫里繁琐的礼节感到无聊而睡不着觉呢,我虽然是想多见见长姐,可想到要在这里待七天,如同一年那样漫长,不过今日认识甘孟,我又觉得七日不够了。” 甘孟道,“太子妃这几日似乎都要忙着,可能……不能闲了……” “不过若是文扬不嫌弃的话,这几日我可以领着你玩,原本我在宫里的事务就不多,且太子妃又特意吩咐过要好生照顾你……” “是不是见不着长姐了?她可说过要来见我?” 甘孟摇摇头,说:“太子妃没有提及,不过得闲一定会来看你!” 文扬笑笑,可笑容里分明藏了些落寞。 想起幼年时种种与长姐在一起生活的日子,虽说家里还有二哥文珏,可二哥毕竟是男儿,心思不如身为女儿身的长姐细腻,许多话并不能与二哥说。 长姐早早的就教她识字习书,女子不得入学堂,可长姐不比那些男儿差。在她心里,长姐不仅仅是姐姐,榜样,也是如同母亲一般的存在…… 她永远记得姐姐17岁那年,他们一家人同游江南,醉心于江南山水时,姐姐独自坐着扁舟行于碧波上,初春的风将她衣衫裙摆扶起,她手里拿着一支白玉兰,肤白胜雪,眉目间淡然自若,仿佛尘世间一切杂念与她无关,翩翩然宛若仙子。 她看得出神,也有旁人看得出神。 那人便是太子。 她原本以为长姐自然不会接受太子追求,能得到长姐的人必得要家世人品模样才学都要万里挑一的才好。太子虽身份贵重,可别的并不能算得出众一列,没想到,不过半年,长姐便入了太子府…… 但现如今分隔太久,到底是……多少生分了…… 第三章:初识甘孟 - 长歌梅子破 - 狸花小枚狼 第三章 文扬昨日在宫里睡了一夜,但睡得并不安逸踏实。 虽然说皇宫里的东西当然都是最好的,但在她心里云纹金丝被就是比不上家里何大娘亲手做的香花小软被。 她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爹爹独自一人先回去了,想到她要一个人在这里待七日,她就觉得很是难挨。 她实在是静不下来,陌生的环境让她不得安心。 没事没事,不过七日而已,我还能见到长姐,很快就过去了…… 她一遍遍安慰自己,让自己静下来,可依旧觉得有些烦躁。 寝殿烛火晃眼,灭了两盏还是觉得晃眼, 后半夜宫女见她还没睡,点了安神香,她这才渐渐有了困意睡了过去。 第二天晨起,文扬听宫女们在窃窃低语,悄悄凑近一天才知晓原来是昨儿个夜里下了大雪,荣贵妃不小心受了风寒,皇帝一气之下便罚了几个伺候的人。 皇帝疼爱荣贵妃,是宫中人人都知道的事。听说贵妃当年进宫不过一年,皇帝不顾皇太后与太皇太后阻挠便将她从佳子升为妃,又在她刚刚诞下公主时升为贵妃还赐了封号。 其中一个宫女低声说道:“啧!什么叫万千宠爱于一身!咱们哪有那个命!” 文扬在一旁听得似懂非懂。 算了算了,与自己何干? 宫女奉命来替她梳妆,但那宫女话多,一个劲儿地夸文扬生得好看。文扬本就生得白净,只是她自己并不注重那些,平日里只是拿白玉小簪将头发绾了起来就行了,脸上未施粉黛,模样清纯可爱。但经过宫女们围着她精心打扮了一番,显得更是精致得像个画屏上的小人。 宫女惊叹,“姑娘真是好看,眉眼和太子妃实在相像。不知道姑娘今年几岁了?” 文扬笑了笑,答道:“刚满16。” 一根碧玉金钗挽进她的发髻中,宫女脸上堆着笑,又继续说,“我记得太子妃娘娘大约也是姑娘这个年纪嫁给太子的,那年我也正好进宫里来,又荣幸恰好伺候了太子妃些时候,没想到今日又得此机会伺候到了太子妃娘娘的妹妹。” 这话的意味太明显,不过是看她是太子妃的妹妹,想趁此机会献个殷勤罢了。文扬虽单纯,但聪明程度不比她姐姐差。她只是笑了笑,不再说什么。 宫女见她并不买账,只能讪讪地跟着笑笑。 她心里高兴,想着弄完后就可以去找长姐,可没想到这步子还没踏出殿门,就有人来传太子妃有事,不便作陪。 让人失落,但细想之下文扬能理解。 好在文锦也想到文扬一人可能会觉着无趣,于是叫了与她年龄相仿的小公公领着她在皇宫里转转。 眼下是见不了长姐了,但能得机会看看这座皇城,她也倒是愿意,就欣然接受了。 小公公领着她一路上看了许多地方,从千鲤池逛到来仪殿,从红叶楼看到回形廊…… 逛到万花园时,见那些花开得如春花一样灿烂。 她以前从来不知道冬日宫里的花也还能开得这样好。她一向对花花草草没什么了解,本以为这小公公能多与她讲解些,但这小公公从始至终一句别的话都不说,只知道说一些什么“姑娘小心台阶”“姑娘注意脚下”之类的话,实在是无趣极了,弄得她想看风景的心思都没了。 “小公公……”她停了下来,指着那一团开得正好的红花问道,“那些都是些什么花啊?为何在冬天也开得这样好?” 小公公低着头,一脸为难。 “这……这……奴才……也不知道……想必……是……是……天子近旁……地气厚……可能……” 她看着面前与她个头比她高些却又低着头的小公公,脸涨红的窘迫模样实在是可爱,便忍不住逗他。 “小公公真是可爱!” 他一听,哪里禁得住这样的夸,宫里待久了便觉得句句看似简单的话语都是话里有话,双腿发麻一抖,不知怎么办才好。 “奴才知错!” 她“噗呲”一声笑了出来,打趣道:“怎么连话都不能好好说?莫非是有口吃?” 他一听脸更红了,窘迫地摆摆手,“不……不……我……只是……就……” 文扬什么都明白,于是向他解释说,“我只是逗逗你罢了,不必紧张,不过就这样闲逛也是无趣,不如你带我去皇宫里最好玩的地方?” 他仔细想了想,有趣好玩的地方?……皇宫里的日子不过是一日复一日,哪里有趣好玩呢? 但……他想起来自己得闲时最爱去的地方 ,他倒是觉得有趣,不知别人怎么想,但也答应了。 他领着她走,两人穿过好几个长廊,路过几个宫门长街,路越走越偏僻,甚至阴冷起来,人也越来越稀少,到最后只剩他们两人。沿着这长街又走过了些时候才到了那所谓的“好玩的地方”。 小公公站在一扇宫门前将开始有些褪色的朱红宫门推开。 “这是哪里?”文扬问。 眼前的院子与皇宫别处格格不入,一扇宫门便隔开了别处的富丽堂皇。这里就像个平常人家的院子,院里种了许多叫不上名的花草,只是冬日来临了,花朵破败,与之前看到的景象完全不同。虽像农家院子,但还是掩不住荒凉的气息。 小公公说,“这里……是有趣的地方……” 有趣?趣在何处? 她忍了没问,他领着她往屋里走。 开了门,没想到这屋里竟是满墙的药柜以及一对桌椅,再无其他。屋子里应该不算小,但药柜占了很大一块地方,又放了桌椅,就显得拥挤了些。 空气里是药香,屋子被收拾得很干净。 她倒是很诧异,满心疑问,这小公公为何能得来这许多药材?这些药材又有什么用处呢? 她看得出这药柜早就不是新物件了,那上面有许多细细的裂痕,但被人保护得很好,每一个小柜格上都贴了红纸黑字的字条,写的都是药材名字。有些柜格没有字条,拉开一看,里面装着卷好的书。 “小公公,这些药都是你制的吗?” “回姑娘,多数都是我制的……” “你似乎……对药材很感兴趣……” 小公公笑了笑显得有些不好意思,挠挠头说道,“只是我的一点爱好罢了……” 她又问,“可这些东西,是怎么得到的?” 她说的自然是那些药柜。 宫里允许下人私自占用吗? 小公公低头不语,他显然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 文扬笑了笑,“若你不能说就不要说。”没有必要为了满足别人的好奇心就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说自己不喜欢的话。 “多谢姑娘能理解……” 她抽出一本书,在那张椅子上坐了下来,一边翻看一边调笑道,“小公公为何要带我来这里?想来应该没有多少人能知道这个‘有趣的地方’,你就这么信得过我吗,我要是将这里偷偷告诉别人了,你可能因此被罚,岂不是得哭死?” 小公公也抽了一本书,在她对侧坐下,不慌不忙地说道:“我与姑娘初识,像我这样愚钝的人都觉得姑娘聪明单纯,姑娘问我何处是有趣的地方时,我只能想到这里,却从未想过姑娘会将这里告诉给别人……” 文扬一笑,被人信任是件难得的事情,值得高兴。看着眼前生得像个玉面小生的小公公,她与他看起来年龄相仿,文扬多一份聪慧机灵,他多一份淡定从容。 她从刚才到现在有个疑惑,看他的模样不像个宫里的伺候人的太监,倒是有份常人没有的气质…… 可有些问题对一个人来说就是禁地,不能肆意谈及。 “小公公几岁了?叫什么名字?”她问。 他脸一红,又开始了,手足无措道:“我……我……” 看来他是谈到自己喜欢的东西就不会紧张,可女孩子一问及别的,他就说不出话来。 “你可是叫‘甘孟’”? “姑娘……怎知的……?’ 她指了指他的腰牌,“早就看到了!”宫里的腰牌不就是以防别人叫不出名字才用作记名的嘛。 等级不一样,腰牌材质自然也不一样,有普通木质,也有红木,有矿石,也有玉做的……小公公这块是红椿木的,看来不是一般人,起码不是一般的太监。 “我叫文扬,以后若是有缘再见就不用再叫我‘姑娘’啦,我也会记得你叫‘甘孟’,不必再叫你小公公了!” “这……会不合规矩冒犯到姑娘的……” 她摆摆手,“不会不会,倒是我还太不习惯别人叫我‘姑娘’,我们就算是朋友了,朋友之间不用那么多礼节。” 甘孟倒是也很开心,“能与……文扬姑娘做朋友……甘孟三生有幸。” “诶?去掉姑娘。” “文……扬……?”这样叫,他倒是不习惯了,不过能与这样玲珑聪明又有礼得体的贵人做朋友,高兴还来不及,直率坦诚不分高低才好。 甘孟问她,“姑……文扬要在宫里住几日?” “七日,昨天夜里我还为宫里繁琐的礼节感到无聊而睡不着觉呢,我虽然是想多见见长姐,可想到要在这里待七天,如同一年那样漫长,不过今日认识甘孟,我又觉得七日不够了。” 甘孟道,“太子妃这几日似乎都要忙着,可能……不能闲了……” “不过若是文扬不嫌弃的话,这几日我可以领着你玩,原本我在宫里的事务就不多,且太子妃又特意吩咐过要好生照顾你……” “是不是见不着长姐了?她可说过要来见我?” 甘孟摇摇头,说:“太子妃没有提及,不过得闲一定会来看你!” 文扬笑笑,可笑容里分明藏了些落寞。 想起幼年时种种与长姐在一起生活的日子,虽说家里还有二哥文珏,可二哥毕竟是男儿,心思不如身为女儿身的长姐细腻,许多话并不能与二哥说。 长姐早早的就教她识字习书,女子不得入学堂,可长姐不比那些男儿差。在她心里,长姐不仅仅是姐姐,榜样,也是如同母亲一般的存在…… 她永远记得姐姐17岁那年,他们一家人同游江南,醉心于江南山水时,姐姐独自坐着扁舟行于碧波上,初春的风将她衣衫裙摆扶起,她手里拿着一支白玉兰,肤白胜雪,眉目间淡然自若,仿佛尘世间一切杂念与她无关,翩翩然宛若仙子。 她看得出神,也有旁人看得出神。 那人便是太子。 她原本以为长姐自然不会接受太子追求,能得到长姐的人必得要家世人品模样才学都要万里挑一的才好。太子虽身份贵重,可别的并不能算得出众一列,没想到,不过半年,长姐便入了太子府…… 但现如今分隔太久,到底是……多少生分了…… 第四章:无风无月 - 长歌梅子破 - 狸花小枚狼 甘孟第二日早早的就来了,还带了亲手做的糕点准备让她尝尝。来时宫人传话说她已经开始洗漱了,可左等右等,等了半个时辰终于才见文扬出来了。 今日的文扬穿了一身淡蓝配珍珠白的衣衫,头饰不像昨日那样用碧玉镶金的配饰,而是用简单又不俗的白玉和珍珠,发髻梳的是显得少女灵动的双平髻,发髻里是木兰白玉簪子,颈子上戴的是珍珠红玉双环璎珞。素雅清丽,妆容浅淡,显得女儿灵气,红唇微翘,明眸皓齿,眼底仿佛湖水清澈明朗。 甘孟昨日一见,已是觉得文扬是他平生见过最好看的女孩子。可今日再一看,才仿佛看见书里所说的美人,她并非有倾国倾城容貌,可那气质并非常人能有。 灵气二字。 宫里人向来喜欢浓妆,喜欢奢靡,就如昨日文扬装扮那般与宫里的皇子公主们无异。可今日清丽脱俗,更是让人眼前一亮。 甘孟由衷夸赞道,“文扬今日,好看!” 文扬一笑,很是开心,还未说什么,一个温柔的女声传来,“跑得这样快,这颈子上的香粉还没扑匀呢……” 这女声他近日倒是时常能听见,无疑,就是太子妃了。 他连忙跪下行礼,“奴才甘孟拜见太子妃娘娘。” 文锦也这才看见甘孟也同在,微笑着说,“起来吧,没想到你今日这样早就过来了。” 甘孟回道,“太子妃娘娘吩咐过要我好生陪文扬姑娘,自然不敢惫懒。” 文扬一见也笑着附和道,“原本以为长姐这几日忙,所以与甘孟便约好他领着我在宫里转转。” 文锦点了点头表示明白,拿起香粉扑子轻轻在她脖颈上拍了几下,说道,“那便去吧,我正好也不得空陪着你了,这几日忙可还是想着要偷闲过来见见扬儿,现在也见着了,你想去玩儿就去吧……” 文扬笑了笑,“长姐忙,不便顾我,我是知道的,望长姐这几日若是得空就来见见扬儿。”说完,施了礼就与甘孟一同退下了。 一路上,文扬并不像他想象中那么开心,甚至显得有些落寞。他原以为,若是亲人重逢,定是欢喜的。可看她这样,并不如他所想那么简单。甘孟想说些什么逗她高兴,却又不敢多嘴。便也沉默着,默默沿着长街前行。 太阳初升,宫墙砖瓦间的白雪映照着红光,落在他们二人身上,文扬抬手半遮眼,这光虽不似正午阳光那般刺眼,可也不得直视。 甘孟得机会打破沉默,想起手里还提着食盒,便笑着问她,“可要尝尝我亲手做的糕点?” 文扬侧脸笑问,“你还会做糕点?” 甘孟笑笑,佯装得意,“那可不。” “那我可要好好尝一尝。” “我们找个亭台坐下?边吃边聊!” 他领着她一路边走边寻找,亭台倒是有,只是四面灌风,他怕她着了凉风生病,恍眼见着一处假山。那地方高些,山的一面缺了一块,坐在缺口不用担心吹风受凉,且从那儿见千鲤池视野正好。两人找了一块平坦处便坐了下来,池边还是有些风大些,正吹过便引来她一个喷嚏。 甘孟一笑,将食盒打开,拿出一个还热着的红枣桂圆团糕递给文扬,“给,吃了身子就会暖和些。” 她接过手,两人便吃起来。这团糕香甜不腻,桂圆味浓,她很是喜欢,便问“这用什么做成的?” 甘孟见她喜欢也十分开心,回答道“百合红枣桂圆,还有糯米。” 没想到普普通通的糯米也这样好吃,果真是爱厨的人心思都细腻,能想到各种食材味道调和真是不易。 她是真心喜欢,这才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三个团糕就下了肚,再想拿一个时,甘孟却及时盖上了食盒盖,“不许再吃了,糯米难消化,多食会难受的。” 文扬实在是喜欢这稀奇的糕点,正想抗议,没想到在千鲤池对岸浩浩汤汤来了一行人。 宫人一行几十,其中轿撵上的人是少年模样,穿着一身黄白纹华袍,披着雪狐皮披风,正单手扶额闭着眼,过了千鲤池桥,那一行人便朝另一个方向去了。 “甘孟,那人是谁?”她扯扯甘孟衣角问道,看着阵仗这样大,莫不是哪位皇子? 甘孟回答如她所料,“那是十五世子,靖阳。” 果真是位皇子。 “看这去向,应是往瑶光殿去了。” 她猜问,“瑶光殿?是哪位娘娘的寝殿吗?” 甘孟道:“那是贵妃娘娘的寝殿,想来应是贵妃娘娘近日凤体抱恙,所以十五世子前去探望吧。” 她点了点头,但对此不太感兴趣,现在她虽是在宫里,长姐又成了太子妃,可未想过能与皇宫里的贵族们关联起来。元夕宴会,能遥遥一见天子真颜已经是不可多求之事。 她幼时在修元台能听见爹爹偶尔提起许多年前的事情,依稀记得她文家多年前似乎也是个官宦之家名门望族,再详细的事情就算她央求爹爹,爹爹再也不肯提起了。 甘孟见她不语,便低头看她,见她出神,他俩又靠得这样近,她身上清新淡雅的香味幽幽入鼻…… 这……这还是他第一次与女孩子靠得靠得这样近。他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心跳加快甚至微微发疼,又有些许酸涩…… 他暗自担心,莫不是病了? 单纯的甘孟不知,世间情动无非真就是大病一场,病不知何起,不知何终。 文扬抬头见他正瞧着自己出神,于是抬手在他眼前晃晃,“甘孟?” 他顿时回过神,脸一阵发热,尴尬得不知说什么好。 “你怎么了?”她问道。 甘孟摇摇头,立马转移话题,“今……今夜……你可愿随我同去采药?” 她不解,怎么突然说这个,“采药?” 在宫里要怎么采药? 但转念又猜想大抵是什么名贵又难得的药材,宫里有反倒是宫外没有。 她于是答应了,两人又玩耍了一阵之后便各自回去了,入夜以后,文扬站在宫门下等他来。 甘孟如约而至,手里多了两个巴掌大的玉瓶。 文扬笑道,“我可毫无采药经验,你要教我的。” 甘孟点点头,说道:“这是自然,只是陪我采药是件无趣的事,得需要耐心,不嫌无聊才是。入夜以后就凉了,你得多穿些。” “我们会去很久吗?”她问道。 “此药难得,要去一夜。” “不归?” “嗯,不归。” 文扬双眼奕奕顿时来了兴趣,笑道:“那我回去拿件披风!” 说着就跑进去了,待她再回来时,她身上已经披了一件,可手里还拿了一件。 “这是……?”为何还要带一件? 她笑道,“给你的,虽是女子的披风,但也能御寒。” 他心里顿时感动,没想到她竟如此体贴…… 甘孟笑了笑,将披风披在身上,确实暖和不少。 “此去恐会遇见夜巡侍卫,我们走偏些。” “为何?” 甘孟回答:“入夜后一般宫人不得随意走动,文扬你倒是不怕,我若是被抓住了,恐怕会得麻烦。” 文扬点点头,说道,“走吧,那我们小心些就是了。” 两人走得十分谨慎,甘孟走在前头,听见夜巡侍卫的脚步声便作停,待到侍卫走远又继续前行。 越是谨慎,却越是会出岔子。 夜黑,两人怕会被发现夜行,所以连灯笼也没带上。她一个不小心撞上甘孟后背,没站稳跌倒在地。 这一摔倒是着实吓了甘孟一跳。 正巧又有一队侍卫路过,他连忙将她扶起,躲进了一旁的花丛后。他谨慎的看了看,万幸的是侍卫也没听见些什么动静。 她连忙低声道歉,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你可摔疼了?”甘孟眼里是藏不住的关切,他自己不住自责,自己太过担心侍卫,却没有注意她的情况…… 文扬摇摇头表示自己并无大碍。 她只是不说,这一摔还是有些疼,也不知伤了哪里。 甘孟又小心翼翼地将她扶起,问道:“能走动吗?伤着哪里没有?” 她还是摇头,忍着痛感笑了笑,说道:“没事没事,能走。” 甘孟还是有些不放心,“你牵着我衣角走,要是再摔了我跟着一起摔!”说着,便拿她的手将自己袖角牵住。 文扬被他的模样逗得笑出了声,但又立马想到侍卫还没走远,立即止住了。 小腿处隐隐传来疼痛,大抵还是伤到了…… 甘孟走在前,时不时回头看她一眼,生怕她又摔了,心里暗暗自责不已。 今夜无月无风。 他心情很好,往年都是他一人来,但今天不知他怎么了,慌忙中便脱口邀她同行。 不过才认识两日,但却觉得仿佛相识了许久许久。 他不自觉地傻笑起来。 文扬见他独自痴笑,也不知他在笑什么,倒是觉得,这样细细看甘孟侧脸,还挺好看的嘛。 她很是疑惑,为何这宫里她见到的除了甘孟以外的公公,都毫无阳刚之气,举止间满是阴柔,可甘孟一点也不像个公公,起码他气质不凡。 他会不会……就不是… 她被自己的突然冒出的想法吓了一跳。 第五章:雨落风起 - 长歌梅子破 - 狸花小枚狼 今夜无月。 皇宫中的琉璃瓦凭着点点星辰之光闪烁着斑驳光彩,借着这微光,她恰好能看到甘孟侧颜。 朱红宫墙映着两人身影,夜里有寒风吹过,晃起文扬头上的步摇轻响,甘孟的心湖亦随着那步摇声泛起涟漪。 他抬头便满是入眼银河,可心里装不下无用星辰。 熟悉的路口就在眼前,甘孟低声提醒道,“快到了,前面转角过去便能看到了。”他话音刚落,她却突然停下脚步。 “怎么了?” 文扬皱眉说道:“甘孟你可听见什么了吗?” 甘孟细细一听,摇头,除了夜里的风声,还有什么?但随即,他又觉着这风里夹杂着一丝什么声音。 “好像……是什么东西的哭声……”他说。 两人站在原地细细听,这声音越来越清楚了,像小狗的呜咽声,悠悠荡荡的,和着风声在安静的夜里显得特别诡异。 “这声音从哪里来的?”甘孟顺着音源走,这条路……像是往福禄楼去的。 文扬心里多少有些害怕,这夜里四下无人,脑子里便想起她平日里听修元台里的下人们说的深宫传说,什么狐仙,龙凤大蟒之类的…… 她向来自认为胆大,可此时心里的恐惧早就超过了那份胆子…… 这声音越来越近,甘孟在一扇宫门前停下了,声音幽幽地从里面传来,他将手放在门上作势要推开。 “真的要进去?”文扬担心的问了一声。 甘孟点点头,“这里是福禄楼,用来装宫里名贵药材的地方,平日并没有太多人来,不必担心。” 文扬知道劝不住他,但这声音犹如鬼魅,不知门后会发生什么事情……文扬虽害怕但不说,自己给自己在心里壮胆。 还不等他推开门,他们身后不远处来了一个人。 “不可乱来!” 来人的声音浑厚,在寂静的夜里着实吓了两人一跳。 此人虽头发斑白,年逾六十,但一双眼睛在夜里似能发光般炯炯有神。他提着一纸灯笼,大步走到两人跟前。 甘孟连忙跪下,毕恭毕敬地喊了声:“师父。”他也不知师父怎么会在深夜出现在这里。 文扬不认识此人,但见甘孟竟叫了声师父,此时只能站在一旁不该如何是好…… 老人看了一眼文扬,又看了看地上跪着的甘孟,沉声静气,说,“起来吧!” 甘孟起身,依旧不敢抬头,要说他这个世上最害怕的人是谁,那就要属他师父了。 “师父……” “你夜里不好好休息,乱跑些什么?我教你的是不是都忘的一干二净了?” “徒弟岂敢忘……” “跟你说过,在宫里就要收着你那份好奇心,我看你是半点没记住!” 甘孟不敢再说,低头不语。 老人摆摆手,“行了,快回去,趁着还没人发现你们,别再出来捣乱!” “是……徒儿这就退下”甘孟起身松了口气,领着文扬快步走开了。 老人望着远去的两人,看了看四周无人,推开门进去了…… 两人走远,那声音还在,可甘孟被师父训斥了一顿,也提不起半分好奇心了。 他将她送到她的宫门口,临别时,他将披风解开还给她,“今日我太过鲁莽,不该深夜将你约出来,文扬你难得有机会进宫,本意想带你看一看,不想却发生这些事情,是我考虑不周,甘孟在此向你道歉……”说着,甘孟朝她抱拳鞠了一躬表示歉意。 几日下来,她似乎知道甘孟是个细心温柔直爽的人,但因为宫里的繁文缛节束缚了他,他不过也还正值年少,心里比同龄人懂事些,可少不了的冲动顽皮。 见他如此真诚向她道歉,她心里十分感动,笑了笑,说道:“我们是朋友,朋友之间不必说这些。” 甘孟一笑,释怀不少。 ﹊﹊﹊﹊﹊ 几天后 宫外,金香楼。 青衣女蒋芊芊此刻正倚着窗向外望去。 “几日了?”冯游问道。 蒋芊芊回道:“最后一日了。” “是时候该把事情准备好了。”冯游将手中玉笛拿桌上茶水搽了又搽,“这天下闻名的金香楼果然名不虚传,这泡的茶水都香如美酿,拿来搽我的宝贝笛子正好!” 一旁的李非绝冷笑一声,他虽与冯游是朋友,可他实在是看不惯冯游的毛病,冷笑着说了一句,“你这公子哥想要什么没有,这种茶叶也值得你称赞?” 冯游听了李非绝的话,回道:“金香楼的东西都是美娘子们的小手摸过的,为了她们当然值得夸一夸!你这种不解风情的木头能懂什么?” 李非绝冷笑道:“为女人?” “男人不为女人还能为什么?你以为哪个男人都像你李非绝……”冯游顿了顿,眼里闪着狐狸似的精光,薄唇一勾,吐出几个字,“呵,雏儿……” 李非绝一听眼睛微眯,只见他手边的破寒剑极速飞出直指冯游而去,冯游知惹恼了他,早就做好了挨打的准备,他立马做出反应将桌上茶杯飞出挡剑,若在平时这剑早回去了,但这次破寒剑有了气道,茶杯粉碎可剑速未减半分。 眼见着剑的寒气直逼他的眉心,情急之下不得不将手里的玉笛竖起凝气挡剑,破寒剑撞上笛身,将冯游震得手麻。 李非绝手一伸剑便回到他手边,冯游气得大喊:“你来真的?!” 蒋芊芊在一旁发笑,“你呀,不该惹他的,他这几日心情不好。”这俩人见面就是吵架,平日李非绝话不多,只有冯游才能惹得他如此。 冯游差点气得掀桌,“又不是我先招惹他!你刚刚看到了,他可是来真的!这样对朋友?!” 蒋依依捂嘴偷笑,“谁让你那样说他的?他要是想来真的,你现在还能好好活着跟他发脾气闹腾?” 冯游鼻孔里“哼”了一声,不再说什么。 蒋依依看了看李非绝也没有什么愠色,就知道问题不大,于是说道,“好了,我们该谈谈正事了。今日是最后一日,务必要保证事情丝毫不误。” 第六章:雨落风起(2) - 长歌梅子破 - 狸花小枚狼 七日到。 天边才泛了鱼肚白,马车早已经在宫门口备好,文扬要赶在天亮前就得回去。 文锦将一切都打点妥善,临别时她摸了摸文扬的小脸,文扬分明看见了她眼里的泪光,可那脸蛋依旧高贵精致,在晨曦里显得更加冷艳。 “回去后别顽皮,多听爹爹话,文扬长大了,有些话不必再让长姐提醒你了……” 文扬本不想哭,可想到几日时光还是忍不住话里带了哭腔,“我下次什么时候还能再见长姐……?” 文锦笑着什么也不说,只是抬手将文扬眼角的泪水抹去,心里酸涩又多了几分,她们心里都清楚,这再见二字谈何容易呢?文锦沉默了许久后只是再摸了摸文扬的头发,然后对着引路的宫女说道:“走吧。” 文扬闻及,对着文锦露出笑容,这笑里夹泪最让人动容,文锦转身,不忍看她。 文扬再想说些什么,可话到了嘴边也说不出了,她忍不住在众目睽睽之下走上前,从后面抱住了她的长姐,如今的太子妃。 “长姐……我走了……”说完,文扬放开了手,在宫女的搀扶下上了轿。 冬夜里的风还是那阵风,来时也是这阵风,走时也是这阵风。它将甘孟与长姐一一吹过,吹到了她这里。 文锦在她的轿子走远后,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她一步步走回文扬住过的宫里,这偌大的寝宫原本热闹了几日又冷清下来了。 谁都不知,在文扬坐轿离开的时候,她自己也多想跟着她一起离开这冰冷的皇宫,但她不能,她再高贵,却也没有离开这个牢笼的权利…… 轿上的文扬一路都在掉泪,直到见着有人在前面不远处打着灯笼,默默站着,那光亮映着甘孟的脸。 “停一下……” 轿撵应声而停,她走下来大步走到甘孟面前。 “我以为你不会来送我了……” 甘孟一笑,以笑容掩盖落寞,“怎会?我若是不来送你,你怕是回去以后还要恼我许久。” 文扬笑了笑,明知他是想开玩笑,让这离别减轻些悲伤之情,可连甘孟说完也开始忍不住掉泪,这让她更加难过。 他转过身去用袖角抹干泪水,然后又转过来对她说,“我们虽只认识了短短几日,却觉得像旧友一般感情深厚。不知下次再见是什么时候,但路还长,你我终究还会再见……”他从袖里拿出粽叶包好的两块团糕,“吃吧……路上别饿着了。” 团糕入口,文扬顿时泣不成声,“若有机会……我……一定还能再吃到你做的团糕……” 甘孟一笑,回道:“再见时,你想吃多少我就做多少给你吃,一定不拦你!……” “好……” 许久后,一旁的宫人小声提醒了两人一句,“姑娘,霜重了。”她知道,这下不得不走了。 离别来临,他将她送上文家派来的马车,文扬伸出脑袋来看他,小手朝他挥了又挥。 朱红的宫门在她眼前一点点变小…… 有朝一日,该是相见的人必定再见。 ……﹊﹊﹊﹊﹊﹊ 文扬认得这路是回修元台的路,她心里有些感慨,似乎进宫这几天什么也没学到,可又似乎懂了些什么。 马车里的羊皮垫子又厚又暖和,车马颠簸身上也不会觉着不舒服,反倒摇摇晃晃的就使她似乎有些困倦了。 她想家里的香花小被,真想马上回家好好睡上一觉…… 她实在是困,索性小脚将鞋一踢,倒头就睡。 这不知过了多久 也不知是实还是梦…… 天地下了一场大雪,她醒来时发现只身在雪地里,周围除了雪和被雪埋了的草地,空无一物。 这是哪里?马车呢?爹爹呢? 文扬起身,却觉得脑袋有些疼…… 她明明上了马车要回家的,怎么会到这荒郊野岭来了。 她的脑子此刻已经丧失了思考的能力,心里很是慌乱,但现在这个情景她不得不使自己冷静下来…… 这怎么办?要怎么一个人回去?文扬直想哭。 不能哭,不许哭!快想想办法!小手在袖子里攥紧了心里暗暗地给自己打气股劲儿,但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 忽然,不知从哪里传来的悠悠笛声和着琵琶声,让她一惊。 有人! 她破涕为笑,在雪地里小跑着朝笛声而去,可不知怎么的,她只要面朝一个方向,笛声就仿佛是在她身后的方向传过来的,她跑的方向永远不对…… 她很是着急,这下连笛声也不再悦耳动听,反倒愈发诡异起来。 这下心里防线瞬间崩塌,大喊着:“救命!有人吗……有没有人!” 但不论过了多久,这笛声琵琶声不停,依旧悠悠慢慢。 她瘫坐在地大哭起来。 哭声里夹着绝望让人动容。 而后不久,一个女声不知从哪里传来,像唤魂一样幽幽喊着她的名字,“文扬……扬儿……文扬……” “你是……谁……” “扬儿……你别害怕……这里只是你的梦……这一切都是幻境。” “什……什么?你在说什么……” “你不用害怕,我只有这样才能和你在梦里说话,你'安静听我说……” 她抹掉泪水,从雪地上站起来说道:“你是来帮我的吗?我要怎么样才能离开这里?” “扬儿……” 这一声“扬儿”十分真切地在她身后响起,不像刚刚那般空灵。 她急忙回头一看。 眼前站着的是个女子,那女子样貌美丽,大气温婉,着了一身湖蓝的衣裳,身子看起来那样单薄,面带病容,让人不免心疼。 但女子眉眼间,分明是像极了一个人…… 她下意识就快要喊出来了,但她不敢…… 文扬问道:“你是谁?” 女子笑了笑,说道:“扬儿是心里清楚我是谁的,不是吗?” 文扬摇摇头,她不敢确认眼前这个女子是谁,但那样的眉眼,让她觉得再熟悉不过,因为这样的一双眼睛,她有,长姐有,甚至二哥也有…… “我不知道你是谁……我没有见过你……” “你知道的,我也没有见过你,你我是第一次相见,但我知道你就是扬儿……”女子说到这笑得愈发温柔了,继续说道:“是我的扬儿……” 文扬心里顿时像是被什么重重敲击了一下,让她的大脑晕眩起来,“你是……你是……”她不敢说出那两个字,即使她已经在心里这样确认。 “扬儿……我是娘亲,是你的亲亲娘亲...” 文扬摇头,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不是,不不,我没有见过我娘亲,我娘已经去世了,我只有爹爹……” 她出生那年,母亲就难产去世。爹爹不愿意在她面前提起关于她母亲的事情,但她也在心里深深渴望着一份母爱,她自从知道真相以来,这么多年她都在心里愧疚,或许如果不是因为生下她,母亲就不会离开爹爹,离开姐姐哥哥,离开这个家。 女子眸子里满是歉意,她忍不住上前将文扬紧紧抱在怀里,“对不起对不起,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你爹爹……这么多年,扬儿一定受了许多苦。” “我很想你,爹爹很想你,我们都很想你……” “我知道……娘亲也很想你们……” “那你跟我回去好不好,……爹爹他会很开心的,娘亲可能不知道,姐姐现在是太子妃了,哥哥和我都长大了,我们一起回去好好生活好不好……” 女子掩面哭泣,“扬儿,对不起……”她的声音开始哽咽,“我已经死了,没有办法回去,我见不了你的爹爹,除了你我谁都见不了,但我却也只能见你这一次,唯一一次。” 文扬泣不成声,哭成了泪人儿,“娘亲不要离开扬儿,不要!……” “扬儿乖……别哭,娘亲需要你做一件事,你可以答应我吗?” 文扬从女子怀里抬起头来,还是止不住的啜泣,一双泪眼看着她问道:“娘亲你说……扬儿答应你……” “扬儿可否替我去一趟去长生阁?” “长生阁?”她摇了摇头,“我,我不知道在哪里,那是什么地方?” 女子一听这话也愣了一下,忍不住叹了口气,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娘亲别急!我回去以后一定会和爹爹想办法帮你找到的!你可需要我做些什么?” “不,不能告诉你父亲!” “为何?” “这件事只有扬儿能做到……其他人是没有办法的。” “娘亲能说说原因吗?” “因为你是文家的女儿,只有文家的女子有这个资格,别人都没有……去到长生阁,找一个叫李凌薇的人,你告诉她,这件事只有她能办,她自然知晓你的来意。” 文扬不解,但她此刻已经早已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在乎自以为失而复得的母爱。 “我会办到的!” “乖孩子……不愧是我的扬儿……”女子温柔地抚摸文扬的脸颊,嘴角是淡淡的笑容,让文扬沉浸其中无法自拔…… ﹊﹊﹊﹊ 文珏在修元台门口站了许久,却迟迟不见文扬回府的马车…… 第七章:雨落风起【3】 - 长歌梅子破 - 狸花小枚狼 文珏在修元台门口站了许久,却迟迟不见文扬回府的马车,这心里总有不好的预感。 他早一天去京城里最好的糕点铺子买了她爱吃的,家里大娘早起还为她熬好了甜粥,什么都替她备得好好的,谁知这妮子是不是路上又贪玩不肯回家? 已快到卯时,可这天不见转亮反倒乌云密布,看这样子怕是有大雨…… 按理来说该是回来了,怎么还迟迟不见? 文珏心里渐渐着急起来,也不管不顾什么“宫里的马车不得擅自派人去接”的规矩了,对着一旁喊道:“智,快给我套匹快马,我要去找扬儿!” 唐智立即替他套好了马,文珏上了马出发一路寻找,唐智也出发与他分道寻找。 一个时辰过去了,这条文扬回家的必经之路他已经走了半截,可仍旧还没找到文扬马车的踪影,此刻天上响起阵阵“冬雷”。冬季雨少,有雷声更是难见,此情此景让他心里一阵不安。 果然,雷声一过雨便来了。 出门匆忙,雨浸入他的衣袍间一阵刺骨寒意,文珏顾不得那么多,他现在只担心迟了文扬恐怕有什么不测。 扬儿,你到底在哪儿! 他现在又急躁又不安,一向以风雅潇洒示人的他,记得第一次不安还是很久前母亲病重即将离世时,第二次是在钟意的女子远去漠北时,这便是他第三次。 他的每一次不安,都会有重要的人离他而去,他恐惧别离,这种感觉让他很不好…… 雨越下越大,雨幕渐渐模糊了他的双眼,身上早已湿透,雨水顺着耳边的青丝淌过。平日里热闹的路上今日几无行人,路过金香楼时,却听见一阵笛与琵琶的幽幽合鸣,在雨声里格外清晰好听。若是平时这样好的曲子他一定会进去好好听上一听,但现在没这个兴致。 他甚至觉得……今日的金香楼有些说不出的异样。 他放眼扫视一圈周围,不放过任何地方。 终于发现眼前在离金香楼不远的角落里停靠着一辆马车,车夫歪歪倒倒的靠在马背上…… 那是……? 难道是扬儿的马车?! 他立马下马跑上前去查看,他用手探了探车夫的鼻息,还好……还活着只是气息有些不稳。他大步跨上马车一把撩开车帘,发现这文扬竟也倒在一旁,他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立马将文扬一把拥入怀中查看,也将手伸出在她鼻前探了探。 有气息,难不成是睡着了? 他轻唤两声,“扬儿?扬儿?醒醒!” 怀中人儿呓语一声依旧闭目不醒。 这看样子应该没有什么大碍,文珏悬着的心算是放下了一半,今日之事很是蹊跷,等车夫与文扬醒来他定要好好询问一番。 思量之下他决定先赶车回去。 回到修元台,雨依旧还在下个不停。马大娘派了人手将文扬安顿好,又是请大夫又是熬姜汤,一顿折腾后,文珏心里总算是踏实了些。 马大娘见他也淋了雨,于是关心道, “公子衣裳也湿透了,快些换下,别又着了病。” 文珏笑了笑,只顾着文扬,他自己倒是忘了,“谢谢大娘提醒,我这就去换。” 回到卧房脱下湿衣,露出精瘦修长的身子,这再配上俊逸的面容…… 美男如玉呵…… “谁在那里?”他注意到有双眼睛在门缝里盯着他看,“别鬼鬼祟祟的了,出来吧。” 阿容一惊顿时窘迫,一瞬间羞红了脸,尴尬得想找个地缝恨不得能钻进去! 她不得不推开门,进去低着头懦懦怯怯地说道:“我……我……马大娘叫我来伺候公子沐浴更衣……” 文珏瞧她脸上飞起的红晕,走上前用手抬起她的小脸,看了一眼,笑道:“你是哪来的丫头?我怎么对你没有半点印象?” 阿容慌忙往后退了半步,低着头不敢看他,“我……我叫阿容,是……是新来的……” 文珏一笑,身上除了一条亵裤外不着片缕,他走到桌旁坐下,说道,“我的日常起居饮食皆由唐智替我打点,这修元台里没有谁不知道,你是新来的你不知道这些很合理,不过……大娘她不可能不清楚这一点,她怎么会叫你来伺候我?”他脸色一变,话锋一转,“新来没多久就在我面前撒谎,这胆子挺大。” 阿容一听,知晓被戳穿后的后果,这双腿立即软了下来,连忙跪在地上小声抽泣起来。 文珏见不得女人哭,她这一哭他措手不及,“诶诶,我也还没开始罚你,你怎么先哭上了?” 阿容哭得梨花带雨,小手不停地揉眼睛,哭腔里带着浓浓的委屈,“呜呜呜,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我错了我错了……呜我……我只是路过……好奇传言里文家公子的样貌,于是……于是忍不住偷偷看了一眼……公子……别……别罚我!” 文珏见她似乎也并没有什么恶意,可还是觉得有些好笑,本想逗一逗她,但想到文扬要紧,这换了衣服还得赶过去,于是便摆了摆手就此作罢,“算了,你下去吧,唐智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你帮我备些热水吧。” 阿容抬眼,听他的意思就是不用受罚了,她立刻转悲为喜,眼泪还在眼角挂着,可嘴上就笑了起来,“我这就去!”说完飞似的跑开了。 洗浴后他换上干净的衣裳后直往文扬房里赶,去时见大夫刚诊完脉,说是无大碍,只是有些梦魇,修养几日就好,连药都用不上。 听大夫这样说,文珏的心算是彻底放下了。 他送走大夫后便回到文扬床前守着,等着文扬醒来。 马大娘送来热腾腾的姜汤,推门进来见他一动不动地就这么坐着,小声提醒道:“公子怕是也受了寒,我熬了姜汤喝下暖暖身子吧。” 文珏端起汤碗一饮而尽,“麻烦大娘再备一碗吧,等文扬醒来喝。” 马大娘应了声,“是。”说完就退下了。 文珏守着她寸步不离,见她眼角有泪缓缓流出忍不住抬手拂去。 也不知她在梦里梦到了些什么。 他总觉得今日的事蹊跷得很,但思来想去总是没有头绪。 爹爹今日有事外出,不妨等他回来一同问问文扬可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转眼过了正午,雨停了天也大亮,仿佛从没下过雨一般。 文扬悠悠转醒,文珏见她睁开眼睛,关心之情溢于言表,“醒了?可有哪里不舒服吗?” “二哥……”此刻她还有些不清醒,看见文珏总觉得仿佛还在梦里。 文珏抬手轻刮她的鼻子,笑道,“二哥在呢。” 文扬起身,却觉得身子瘫软酸疼,忍不住皱起眉头,“我这是怎么了……” 文珏见她似乎有些神志不清,柔声问道,“扬儿可还记得什么事情吗?你今日迟迟没有回来,我便去寻你,却发现你乘的马车留在金香楼附近,跟二哥说,发生什么了?” 马车……金香楼…… 她一愣,扶着头思考起来。 她记得,她今日从宫里回来…甘孟和姐姐送她离开…… 记得……好像在回来的路上她睡着了…… 还记得……路过金香楼时……听到一阵好听的竹笛琵琶和鸣…… 她记得……她好像梦到了娘亲! 她激动地抓住文珏的袖角,几乎是喊出声说道,“我……我!我梦到了……” 扬儿不可与旁人提起……这是娘亲与她在梦里临别时说的话…… 她打住了不再说下去,手慢慢收回,整个人一下子失去了元气一般瘫坐着。 文珏没有等到她的下文,见着她这副模样,他心里担心得很。 怎么去了一趟皇宫回来,整个人都不似以前那样活泼了? “梦见什么了?”他忍不住追问。 她避开他的眼神,重新躺下用被子将自己整个人都遮起来,“二哥你别问我了……” 文珏也不忍心见她刚醒就再多问些什么,日后慢慢问也不迟,他笑了笑,“好了,你一定饿了吧,我昨天知道你要回来了,特意从芳点斋给你带了‘香六层’,放在大娘那儿再不吃可要坏掉了啊!” 文扬一听‘香六层’,眼睛都直了,一把将被子掀开,兴奋地喊道:“二哥最好!嘿嘿!” 文珏一听,佯装伤心,“是有‘香六层’的二哥最好,没有就不好……” 文扬跳下床也不理他,径直跑出去留他一个人在房里,转眼就跑远了,还喊道,“大娘!我要吃‘香六层’!” 文珏无奈笑了笑,可笑里宠溺分明。独自走出房门,一路跟着她。 文扬从马大娘那儿拿到了糕点盒子就不撒手了,转眼间一个没注意半盒就被她吞下肚去了。 马大娘见她这样吃,吃得嘴角衣服甚至头发上都是糕点的细沫,忍不住提醒道:“行了啊,再吃哪里还吃得了午膳呐!” 文扬不管,小嘴里塞得满满的,“我有了点心就不吃午膳啦!” 马大娘又气又觉得好笑,“公子也不管管这丫头!吃点心饭都不吃了!” 文珏在一旁看书,听见马大娘朝他“告状”,他抬头看了一眼文扬,见文扬也在偷偷看他,他笑道,“大娘您别管她了,就让这妮子胖吧……” 马大娘摇摇头,算是作罢走开了。 马大娘以前是某个村子里的人,带着儿子逃难来的京城,后来儿子病了没钱治病,她背着八岁大的儿子倒在修元台门口,爹爹后来发现了便将他们母子二人安顿在这里,但她的儿子不久后还是因病死在她的怀里。那时候文扬也才出生不久便失去了娘亲,马大娘为报文渊的救命之恩,于是在心里把文扬当做自己亲生女儿看待。 马大娘为人淳朴善良,做事勤奋,文渊一开始是不放心将文扬交给她带的,但见她对这孩子如此好,这孩子又是如此喜欢她,于是便放心了些,没过多久还任命她为女管事,上上下下都交给她打点。 这十几年过去了,她已经认定自己已经是文家的人了,不仅仅修元台里的人很敬爱她,文锦文珏文扬一样喜欢她。 第八章:天字阁房 - 长歌梅子破 - 狸花小枚狼 第八章: 糕点盒子快见底了,她算是吃了个满足,她看着最后一块糕点,忽然想起走时甘孟做的团糕,她鼻子一酸,险些又红了眼眶,她抬头对着文珏说道:“二哥,这次进宫我认识了一个朋友……” 文珏挑眉,饶有兴趣,“扬儿的新朋友?说来听听?” 文扬继续说道,“他是宫里的小太监,他人特别好,什么都会……我虽然只去了几日,但我觉得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他亲手做的团糕很好吃,要是有机会我真想再吃一次……” 文珏问道,“能比得上芳点斋的糕点吗?” 文扬回道,“若是说味道团糕当然不能比,但情谊芳点斋却也不能比……” 文珏一笑,“看来文扬这几日长大了不少,现在知道世间除了亲情外还有友情。” 文扬也笑,“还知道了人若是相聚便可能会有分离的一天,若是分离便会有再聚的一天,不必过于高兴,也不必过于忧伤,聚时有离,离时有聚。” 文珏点头算是认同。 “二哥怎么不问问长姐?” “你见到了?” “见到了,长姐一如既往的漂亮,但总觉得她并不开心。她每天都要忙很多事情,我觉得她不如以前快乐自在了。” 文珏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这是长姐自己选的路,她自己比谁都明白的,我们不必替她担心。” 文扬想了想也是,路都是自己的,由不得旁人说好与不好,于是就不再说了。 到了午间,用了午膳,文扬便说她要回房休息一会儿,那时唐智才正下马回来,便急匆匆地往里走。 文扬路过隔着一段行廊见着他,便朝他招手喊道:“小唐哥!” 唐智回头一看,见文扬正对他笑,他便随口问了声,“你哥哥呢?” 文扬回答,“他在书房里呢!” “哦”唐智应了声,也不再说什么,便又匆匆走开了。 唐智赶到文珏的书房,见他正坐在软榻上扶额思考,并没有注意到他进来。唐智对他是再了解不过的,每当他有事藏着不肯与人说时,他便是现在这副模样,一个人思考不顾外物。 “公子,我回来了。” 文珏回过神,见眼前人是唐智,问道,“怎么现在才回来?” 唐智回道,“公子,我今与你分开寻找扬儿小姐的时候,路过了沈家……” 文珏一听“沈家”儿子,凤眼微眯,眼神里少有的凌厉,“哦?” “我看到了沈昀和他的两个儿子,沈择风,沈成枭……” 文珏勾唇笑了笑,修长的手在刀削般的下巴上抚了一抚,眼睛里藏着丝丝不明意味的光,“沈家人都回来了,这边关不用人守了吗,皇帝敢放他一家回来?真是蹊跷!” 唐智说道,“大小姐半月前来信,提醒天家此时有动作,怕是会出什么问题,要不要我们派人打探一下的好,免得到时候对文家不利……” 文珏摆摆手,说道,“如今的文家不再是当年的文家了,他沈家也不会在现在轻举妄动,毕竟他还没有那个实力,就算到时候真有什么,文家早已退出朝堂,再怎么样也不会落在文家头上……只是这件事……还不知爹爹是如何想的……” 唐智思考了片刻,说,“不妨问一问老爷的意思?” “不行,万万不能让父亲知道我与长姐涉险此事!” 文珏闭眼,沉吟片刻,说道,“既然沈家人偷偷回来了,那我就去会会,想来沈择风应该会在近几日传信与我,这几日你需找人紧盯沈府,但不得露出什么马脚来。” 唐智应道,“是!” ﹊﹊﹊﹊﹊﹊﹊﹊﹊﹊﹊﹊﹊﹊﹊ 今日文珏换了一身墨蓝衣袍,腰间挂着的是白玉牡丹佩环。趁着风雪刚过,他还得赶着去赴约。 见他二哥今天这身装扮,文扬也忍不住夸赞几句,“哇,二哥可是又要去会哪位美娘子了吗?穿得这么好看!” 文珏在铜镜前看了看他的衣裳可有什么不妥,听文扬这样说,他笑道,“你二哥哪日不玉树临风,飘逸潇洒了?” 文扬噗呲一声笑出来,“是是是,谁能比得过二哥帅气啊,那你跟我说说,是不是又去见卿卿姑娘呀。” “你二哥我今日是去解贤居赴朋友约,至于卿卿姑娘倒是有好几日没去了,你提醒我了,明日无事我就去看看她。” 文扬吃了一颗脆枣,装作若无其事地说道, “每次都是听你说这卿卿姑娘多好多好,我其实还真有点想去金香楼见一见她。” 文珏看向她,“你这妮子,你见过有哪家大家闺秀去青楼的,你这想法要是让爹爹知道了,有得你受了。” 文扬撇撇嘴,“那这次你去见哪个朋友?要不把我也带上吧!我在家里这几日,可无聊了!”这几天回来爹爹也不在。风雪大,马大娘担心她就不让她出门,好几天没出去了,都要闷死了。 “扬儿或许都不认识他们,男儿家出去都是去喝酒找乐子的,把你带去你也只能在一旁闲坐着喊无聊。” “我也可以喝酒啊!” 文珏听闻,便拿起扇子在她头上轻敲了一下,“要是被爹爹知道了,我还活不活了。” 临走出门,见她还是有些不高兴,于是又拿平日里常用的那几招对付她,文珏笑得如桃花般对她说道,“好了好了,我记得回来给扬儿带好吃的,这总可以了吧!你二哥我也是很心疼你这个妹妹的。” 文扬对他摆摆手,也不看他,算是勉强妥协了。 文珏一笑,便走了。 可又待到了晚些时候,她闲来无事将那天梦里“娘亲”交代与她的话又细细思考了一番,但思索无果,她就又觉得无聊起来了。 既然二哥不让她去,她就悄悄去吓他一吓! 入了夜,趁着谁都没注意,她偷偷溜出修元台。 此时正是京城夜里最繁华的时候,家家都有人出来游街,街上摆着许多小摊贩,很是热闹。 她游逛着寻到解贤居,在门口便开始啧啧感叹起来。这酒楼看着就很气派,给人感觉能进这里的人非富即贵。她还是第一次来这里,以往只是听说解贤居一桌上好的酒菜寻常人是吃不起的,今日她光是在门口站着就能闻见从里面传来的饭菜的香气,也不知是何等的珍馐。 她正想进去,可却被门口迎客小厮拦了下来。 这里的规矩就是让该进的人进去,小厮将她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眼前这姑娘看着虽然还是个小丫头片子,但这穿着打扮也并非一般小门小户的子女,所以说话口气也依旧客气,“这位客官,跟小的说您需要什么,小的替您办?” 文扬涉世未深,也不知该怎么对付这种人,她朝里面看了看,“你让我进去就行……” 呵呵……不说清楚能让你走? “您来几位啊?吃饭还是喝酒?还是摆席宴请啊?您跟我说,我准帮您办成了!” 这路过的人都在看她,进出解贤居的人也都在看她,她顿时有些尴尬,小脸因为着急而有些微红,“你你你……你让我进去就行!我找人!” 小厮不依不饶,“您找谁?我帮你通报一声?” “我哥哥,他叫文珏,你认识吗?你不认识就让我进去吧,他就在里面!” 小厮心里一下子明白了,“哦~文公子,认识认识!” 这下好了,她终于不用多说什么了。 文扬正准备往里走,但小厮又拦下她了,这文公子他倒是知道,也知道他是有个妹妹,但谁知道是不是就是眼前这位呢? “您也别着急,我去通报一声文公子,您在这里稍稍候着?” 通知二哥?不行!这样他不就知道她偷偷溜出来找他了吗? “别别别!你等等!你别去说!”她拼命拉住了小厮袖角。 这下小厮心里倒有些不明白了?不是亲妹妹吗?怎么还不让知道了?莫非…… 这个时候愈晚来的人就愈多,小厮也没什么耐心再与她多说些什么,于是便将她往外赶。 文扬眼见着也进不去了,心里有些失落,自己顶不住压力往后退了几步。 突然,她被人揽住肩,脑子还没来得及反应是怎么一回事,只见那人将她带到小厮面前说了一句,“我带的人。” 小厮定睛一看,吓得直冒冷汗,连忙低头哈腰殷勤得很,“原来是您的朋友,小的有眼无珠!小的这就为您准备好酒菜,您莫生气,您莫生气……” 黑衣男子眼睛从头到尾从未看过小厮一眼,而是穿过小厮身旁径直朝楼上走去,文扬一路被他带着,前面两个用面纱掩面的迎客侍女将他们带到解贤居第七层的“天字号”阁房。 解贤居的“天字号”阁房,意义身份极贵。 黑衣男子在门口便停住了脚步,阁房里有人在喝酒交谈,他松开了手,文扬道了声“谢谢”。 黑衣男子看着她,说道,“你现在可以放心去寻你哥哥了,现在这里没人敢拦着你。”说完,也不等文扬再多说一声感谢的话,便独自推开阁房门进去了。 第九章: 沈氏兄弟 - 长歌梅子破 - 狸花小枚狼 文扬待在原地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何反应。 她与黑衣男子素未谋面,她并不明白这个人为何要帮她。刚才小厮那副嘴脸与对待她时的模样简直天差地别,这让她对这位男子的身份起了好奇之心。 她抬头瞧了瞧阁房门外挂于头顶的一块字牌,上面用烫金的字体写着一个偌大的“天”字。 这下虽然进来了,但这解贤居看起来比她想象中大许多,要想一下子找到二哥似乎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只能先漫无目的地闲逛着。 楼内琴声绕梁,文扬站在顶楼趴在栏杆上俯看,这楼一共分了七层,楼中央为空,每一层楼的栏杆都刻满了精美的图案,地板上铺着乳白色的回字纹镶边的地毯,时时都有小厮拎着装炭火的金炉将这地毯温着,这在冬天光着脚走也不会感觉冰冷,楼里各个角落里都点着熏香,香味和着酒味飘散在空气里。 蒙着面纱的侍女个个身姿曼妙,她们端着酒菜进出于各个阁房,一举一动轻盈宛如仙女。阁房虽然隔音效果挺好,但还是时不时能听见公子哥们爽朗的笑声和酒杯相碰的声音。 这些公子哥里就有一个她的二哥,可她却不知该如何找到他。 正当她苦恼之时,楼下传来一阵击鼓声,鼓声又快又急,明显是想吸引楼内的所有人。果不其然,不仅仅是她,阁房门里顿时走出来不少人出来瞧。 文扬以为有热闹可看,于是一眼望去,只见一个小厮端着一壶酒站在底楼中央,身旁有一大汉奋力击鼓,还有一个蒙面的白衣女子正缓缓拔出长剑来。 只见那鼓声一击,女子便挥舞着手中剑做出一招式。 随着鼓声加快,舞剑的女子手里的剑也渐渐越舞越快,叫好声也此起彼伏,气氛逐渐上升。 文扬觉得女子手里的剑仿佛被赐予了灵魂,像是已经脱离了女子手中,自己挥动起来,那速度已然快到让人看不清,但舞剑女子的动作依旧干净利落。 半盏茶的时间过去,大汉身上灰色的布衣渐渐被汗水湿透,他重重将鼓一击,鼓声沉闷一响算是结束,女子的动作也停了下来,但她似乎体力也尽到了极点,额头上冒出点点细汗,止不住地喘气。 这时叫好声越来越大,文扬也忍不住鼓掌。 好厉害! 女性的柔与剑的刚合二为一,舞剑的力道也十分恰到好处,实在是让人赏心悦目! 女子与大汉朝着八方的人们鞠了一躬后就退下了,小厮站了出来,将手里的酒壶高举,吆喝道,“陈酿美酒-燕南归一壶!请各位贵客出价!”原来击鼓舞剑只是为了卖酒,她这下算是长了见识。 声音一落,只听见不少窃窃私语之声,不一会儿便有人立马站出来喊价。 “一百两!一百两!” “一百五十两!” “二百两!” “三百两!” “五百两!!这酒我要了!”顺着这声喊价看去,她只瞧见四楼对面是个大便腹腹的男子,身材矮胖敦实,手里还拿着一壶酒和一只烧鸡,一脸油腻又自信的样子,看起来势在必得。 文扬并不知,这人是京城里有名的行商,天南地北的各种物品,只要肯有人出价,只要这东西有,他一定会想办法拿到。此人贪财好色,酷爱美酒美人,这壶燕南归更是好酒中的好酒,他当然垂涎不已。 果然,这一声喊价出来,立马将刚才的声音压了下去,换来一阵啧啧声。 五百两白花花的银子,换壶酒喝? 正当所有人以为这壶美酒即将就要落到大腹男子手里之时,一声低沉有磁性的男声从六楼传来,“一千两.” “嚯……”在场的人都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叹,纷纷抬眼寻找。 这是谁这么大手笔? 文扬也定睛一瞧,那男子气定神闲地倚在栏杆上,他穿了一袭纹着云纹的白袍,袖口镶着金丝,腰束墨蓝色的腰带,上面挂着一对玉质极佳的墨玉。用身形修长,剑眉星目,平添一丝英气却又不失少年之气。 看起来与文珏年龄相仿,她原以为二哥已经是她见过最好看的男儿了,却不知天下竟还有这样俊朗容貌的男子。 可他这一声喊价令大腹男子十分不悦。 钱这东西谁没有?美娘子十八年出一个,美酒二十八年出一壶! 正当他想喊价两千两时,他身旁的人在一旁小声提醒了他些什么,大腹男子抬头一看,见对手身在六层,他眯了眯眼想看个仔细。 虽然他走南闯北也算认识的人多,可这男子却似乎不曾在京城里见过,但细想能上的去的人怎么会是一般人?若是一个不小心得罪了,后果可想而知…… 不悦归不悦,一番思索之下,肥胖男子终究不敢再喊价,转身进了阁房里。 见此情形,端酒的小厮脸上堆满了笑容,大声喊道:“一千两定价!请送六楼风字十二居!” 男子勾唇一笑,得了这壶酒,自然有人会温好了送到他所在的房里去,这场争酒赛落了幕,人们纷纷散开。正当她也正准备思考一番该如何找到二哥之时,只见那男子身后阁房里出来一人,与他攀谈几句便将他拉回了阁房里。 嗯?那不就是她二哥文珏嘛!文扬脸上露出一抹喜色。 踏破铁鞋无匿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没想到他竟与二哥是朋友。 她眸子里闪着狡黠的光,心里盘算着要怎么去找她二哥,她的目的并不是捣乱,只要能瞧一瞧二哥的朋友们,以及看看他平时都是怎么朋友兄弟间相处的就行。 从小到大,他们兄妹二人虽然感情很好,但她却极少见过他与别人相处的另一面。 想办法四处寻得一件蒙面侍女同样的衣服,这……当然还是花了些银子的。她独自开了间阁房,换上侍女衣服,虽然这衣裳对她来说大了一些,但勉强还能撑起,她走到文珏所在的阁房门口,隐隐约约听见里面的人的谈话声,这看样子……似乎有好几个人在。 她在门口等了片刻,终于等来了温好酒送来的侍女,文扬站出来说道,“这位姐姐,能让我进去送酒吗?” 蒙面侍女挑眉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你?这里一直是我负责的,里面坐着的可都是京城里的富家子弟,今天这些贵公子都喝高兴了,我可是能得好处的,你倒是说说凭什么让你去?” 文扬笑了笑,她今天来这里别的没学着,倒是学会了一件事…… 她掏出袖里的银子,放在侍女端酒的托盘上,“这样够了吗?” 侍女拿起来掂量掂量,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随后佯装勉强的说道,“唉,那我就勉为其难地让小妹妹你去吧,可要记得好生伺候这些少爷,要是出了什么差错都是要算在我头上的。” 文扬笑了笑,接过了托盘。 侍女帮她叩了三下门,门一开,文扬发现这件阁房用屏风隔成两边,而他们便在她看不见的那边。 房间装点精致大气,摆件都是些不俗气的小物件。 文扬深吸了吸气,她戴了面纱,二哥应该不会将她认出来吧。 她走向阁房的另一边,这时她才发现这间阁房有多大,除了他二哥和刚刚那位男子以外,竟还有七八个人。 她一进来,他们所有人便齐刷刷看向她,这让她心里顿时升起一丝尴尬。 “哟!沈大公子叫的酒来了!我倒要好好品尝一番,这是什么酒能值一千两!” 另一男子哈哈笑道,“若真是美酒佳酿,一千两算得了什么?一万两我也得买了!” “你吹什么阔呢,上次你请客,不过才花了你五百两,你们是没见他心疼的那样儿!还一万两!” 众人齐笑,不以为意。 文扬端着酒也不知接下来该干嘛,心里暗自后悔。 沈择风听着他们相互打趣,笑而不语,过了一会儿,说道,“给各位满上吧。” 文扬并不知道这句话是说给她的,她端着酒,思绪却还在想着该等一下怎么让自己脱身。 众人见这侍女迟迟不动,便停下来疑惑地看着她。 声音一下子没了,她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将酒端过去,一一给他们倒上。 看她动作慌乱又笨拙,文珏抬眼看她,正对上她同时投过来的目光,但她立马又避开了。 这让他心里已有了半分的把握,依旧保持微笑,夹菜送入口中。 轮到文珏这里时,文扬才有些放松,文珏趁她俯身倒酒,而旁人都在交谈没有注意到的时候,他凑到文扬耳边,调笑地喊了声,“妹妹。” 文扬浑身一个机灵,回敬了他一个眼神。 文扬有些后悔了,她今天不应该出来的,更不该来找他二哥,这下好了,目的还没达成,他竟然一眼就认出她来…… 酒满上了,还没开始喝,独特酒香已经令人醉了半分。 “好酒!好酒!” 众人一同举杯一饮而尽,酣畅淋漓。 文扬又一一满上,然后不动声色的退回角落里,她默默地观察着这间房里的人。 其中一位男子站起来,端酒对着那位白衣男子说道,“择风,这杯我敬你和成枭,这一晃我们竟有五年不见了,今日再聚,兄弟们为你接风洗尘…!”说完,一饮而尽。 原来他叫择风……文扬心里暗暗想,那他旁边那位黑衣少年,应该就是成枭了。他们眉眼间有些相像,只是黑衣少年看起来更多了一份桀骜之气,莫不是亲兄弟一家人? 文珏也举起酒杯,说道,“边关不比京城,苦寒之地,想必受了不少苦楚……” 沈择风笑了笑,“沈家人都是武人,苦寒之地反倒适合我们,待习惯了倒也不算什么。” “此次回来,或许要在京城里住上很长一段时间了。” 另一个男子应道,“那正好,朋友之间就该时常聚聚,你们这几年不在京城,这京城里早就变了个天翻地覆,我们兄弟几个得空带你逛逛?嘿嘿,京城里开了家金香楼,里面都是天下数一数二的美人,文珏可是那里的常客!” 文珏笑了笑,并不说什么。 沈择风笑着回绝道,“此次回来,怕还是不得闲,许多事情还得抓紧去办,恐怕还要再忙一段时间。日后有空,再请文珏给我好好介绍介绍就是了。”众人大笑,举杯再饮。 两个时辰过后,酒阑客散,只留下文珏与沈家两兄弟三人。 三人已然是醉了,但还剩一丝清醒,文扬站了许久,双腿都麻木了,背也酸痛得很。见到人都走了差不多,她忍不住活动活动身子。 文珏见她这副模样便笑了,一把将她拉过来,对着沈氏兄弟两人说道,“这是我的妹妹,文扬,这小妮子实在是调皮,今夜她原本安分待在家里,可她耐不住性子还是跑了出来。” 沈择风还是笑,笑容依旧让人如沐春风,“原来是文珏的妹妹。” 文扬被他突然这样一介绍,顿时红了脸,“二哥你醉了,我们……回家去!” 文珏也知道自己醉了不再逗她,于是笑道,“好……我们回家……” 文扬将文珏扶起来,此时他脚下发了软,在沈择风的帮助下才勉强走出了解贤居。 沈择风与沈成枭两人目送着他们坐马车离开。 正当他们也要离开时,一位小厮匆匆将文扬的衣物递到沈成枭的面前,说道,“这些应该是刚才那位小姐的……” 沈成枭如墨的眸子里波澜不惊,只淡淡瞥了一眼,接过了手。 沈择风笑了笑,“明天差人送去吧。” 两人上了回府的马车,沈成枭开口问道,“兄长早已知道她是文家的人……?” 沈择风喝了些酒,被这样一问一时间也没反应过来,“嗯?”他扶额想了一下,才明白他嘴里说的“她”指的是文扬。 “碰巧而已,去凑热闹见她趴在栏杆上,眉眼与文珏一模一样,况且我以前在酒宴上见过一次,怎么看不出来?不过也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自己或许早就没印象了。”沈择风笑了笑,“没想到她竟然自己想办法进来,却什么也不做?这小丫头挺有趣……” 沈成枭依旧面无表情,说道,“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沈择风听他这样一说,好奇问道,“我记得你以前也只见过她一面,怎么听你的口吻像是旧相识,那时你们都还年幼,幼时的事情竟然还记得这么久?这可不像你。” 沈成枭眸里闪过一丝慌乱,立刻又掩盖下去,“不记得,只是最近听爷爷说起。” 沈择风只是笑,并不再说什么。他是最了解他这个弟弟,虽刚满及冠之年,可他早已经历了沙场硝烟,不知有多少血从手里淌过。但凭别人觉得他如何骁勇善战,如何冷酷无情,却还是有不易察觉的傲娇的一面。 第十章:火石狼烟 - 长歌梅子破 - 狸花小枚狼 自从文扬走后,宫里的日子又恢复以往那般枯燥乏味,让人生厌。 一天几天过去,甘孟总是没个笑脸,他一向温厚,待人接物又十分得体妥当,做事仔细认真,可近日的他仿佛心里有什么心事,屡屡犯错,不是配错了药,就是打翻了药罐。如此反常,自然有人看在眼里,但别人问起他也只是说无事敷衍一番。 这天夜里轮到他去给皇帝奉药,连皇帝都不禁说,“最近你师父说起你病了,朕还不相信,可今日朕相信,你是真病了。” 这话一出,甘孟一时竟还未回过神,过了一会儿一旁的小太监扯扯他的衣角,他这才急忙回道,“谢陛下挂怀,奴才无碍。” 皇帝倒也不介意,继续道, “以往若是你送来的药,你必已将药分好,并且还会备上你亲手做的糕点,以防朕嫌吃了药嘴里苦涩。只是今日你送来的药,既未分好,也没有备糕点,朕倒觉得你这病得的是不轻。” 甘孟一听,连忙跪下, “是奴才做事不仔细,请陛下责罚……” 皇帝一笑,将药碗放回药盘中,继续道,“朕并不想治你的罪,只是朕想知道,你是因为什么得的病。” 甘孟不解,答不上来。 “朕与你师父打了个赌,你师父说你病起只是因为一个小姑娘,而朕却不以为然,你一向是个单纯谨慎的孩子,你师父手下**那么多徒弟,可朕偏偏只看得上你。” “你将来若是有心,必定能超过你师父。朕希望你除了谨慎,还能学会明事理,你师父便是个明事理的,所以才能当你们的师父。毕竟许多事一步错,便是步步错……很多人就是错在学不会辨明事理上。你看这果子新鲜,以为是好物,却不知它内心里已经坏透了,咬下去才知道腥臭难闻,只能吐出来。烂了的果子不能要了,早早扔它远些,别让它祸了别的果子。” 他悟了,皇帝这是话里有话。 但他却不知该怎么回话,心里乱成一团麻。 “朕记得,那个小姑娘是文家的孩子?” 甘孟心里沉了沉,回道:“是……” 皇帝意味深长地说道,“文家的人,聪明。” “朕当年还是太子时,父皇便对我说文家的人个个绝顶聪明。只是,慧极必伤的道理人人都明白。朕也与太子说了父皇当年说给我的同样的话,今日也说给你听,你能明白吗?” “是……”甘孟磕了一个头,内心深处隐隐作痛,“谢陛下提醒。” 皇帝一笑,“看来与你师父打的赌还是朕赢了。你的病好了,你师父便也不必担心你了。”说完,便示意他退下,“你退吧。” “是……” 甘孟出了殿门,抬头见月色正好。他不过才进去了半个时辰,却觉得倍感煎熬。 眼睛一闭,两行清泪便悄然滑过。 为何流泪?甘孟不知。 是皇帝的话让他害怕,还是这皇宫让他觉得生了厌烦…… 或许都有,或许他只是想到了文扬…… 在那些天里,他第一次感到,人说的话不必多思,与人相处不用事事处心积虑,只要出于诚心,也能有所回报。 他忘了,这里是皇宫,是最不该奢求诚心的地方。 长叹一声,他已是注定逃离不了命运,若是从未见过好的,就不会觉得眼下是如何的差,可惜此生只怕就困于此了。趁着泪未干,他用袖角擦去泪痕,大步离开,隐于夜色中—— —————————————————— 第二日清晨文扬醒时一动发现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安逸的地方,尤其是颈子又酸又疼,但好在翻身起床还不是问题。 昨天夜里折腾太久,这下苦头果然还是尝到了,就当是得了个教训,贪玩没好果子吃! 下了床换了寝衣,一开门见外头正下着大雪,如鹅毛般飘飘洒洒,这样大的雪将一切都裹了起来,庭院里的梅树今年仍旧没有花,这样美的雪色里却少了一抹嫣红,让人心里感到有些遗憾。 雪…… 关于那个梦至今她心里一点思绪也没有,倒是想起娘亲让她更添一丝伤感。 她穿过长廊去到正厅,半路上正撞上婢女小月拿着她昨儿个夜里的衣裳。 小月对文扬说道,“小姐,我正要将衣服送回您房里呢。” 文扬这才想起昨天走时匆忙,连衣服都忘记带走了。 “麻烦月儿姐姐了,” 小月笑道,“不麻烦不麻烦,对了,听送衣服来的小厮说,他家公子给小姐你捎来一封信。”说着将信递给她。 文扬接过信,见信封上面写着一个“鸟”字。 鸟…… 她疑惑地将信拆开来看,上面写着,“戌时,等我。” 看完信,她急忙问道,“月儿姐姐,是谁家派来的小厮?” “他说,他是沈将军家的人……” 沈家……可她并不认得沈家的人…… 沈家……?她想起昨夜里的沈家两兄弟,难不成是二哥朋友吗? 莫非,当年那个鸟儿是……沈家的人? 她心里已经猜了个半分,剩下的半分,要自己看看才知晓。 入了夜,小月见她已睡熟了心里还疑惑,怎么今日就睡得这样早?但走时还是将她房里的蜡烛吹灭了,其实她并没有睡着,小月前脚刚走,她其后便睁开了眼。 她要等人,但她并不确定那人一定会来。 算着时候也快到约定的时候了。 果然不一会儿,便有人轻轻扣她的房门。 她心里一惊,稍稍镇定后便走过去将门打开。 沈成枭如墨的眼睛比夜色更深,他站在门口就这样将她望着,一言不发。 眼前高出她许多的俊朗少年就是昨天夜里的黑衣少年,她对这张脸实在是感到陌生,无法将他与八年前的“鸟儿”联系起来。 她缓缓开口问道,语气里充满了不确定,“你……你是……鸟儿……吗?” 沈成枭心里虽有许多话想说,但他今天是偷偷进的修元台,这显然并不是说话的好时候,他说道,“换个地方说。” “可是,这样要怎么出去?” “我怎么进来的,就怎么带你出去。” 她那句“那你怎么进来的”还未问出口,沈成枭说了声“冒犯”后便已拥她入怀,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只感觉身子一轻,连尖叫都没有冲出口,眨眼间,两人便就稳妥的站上了屋顶。 “害怕吗?”他低头问她。 她倔犟的摇了摇头,却诚实地紧紧闭上眼睛。 他心里见她这副模样,觉得有些好笑,但却依旧面无表情。 他提着一口气,脚下仿佛踩着羽毛行走,踏过砖瓦不发出一点声响,步子轻快。她在他怀里只听得见耳边呼啸的风声,心里全然不敢想这是什么情况。他轻功内力了得,即使怀里抱着一人他依旧身轻如燕,转眼便到了一座湖心亭里。 他将她放下来,她只觉得一阵眩晕。夜里风大,又是在湖中的亭子里,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他见此便将身上的外衫脱下给她披上,这衣服虽然单薄,却有他留下的体温,顿时让她感觉温暖不少。 “你……把衣服给了我,你呢?” 沈成枭眼里的墨色依旧波澜不惊宛若一滩静水,说道,“我是习武之人,你不必担忧。” 她受了凉觉着有些晕,坐在石椅上撑着脑袋缓了一会儿,再抬眼看他时他正背对着她,他的背影正如他一般孤寂,让人无法靠近。 她缓缓开口问道,“你是,小时候的鸟儿吗?” 他依旧不语。 这……算是默认了吗? 她又问,“你今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眼下情形实在是诡异,她一个女儿家竟半夜随一个陌生男子来到亭子里。有什么事,也应该在白天说,他与二哥又是朋友,与她没什么联系,会有什么事情能找上她? 不过说起真要有什么联系……还要说起八年前,那时文扬不过八九岁,贪玩的她又从修元台偷偷溜了出去,路过一处小巷时,见到一群同龄的孩童正欺负另一个孩子,那孩子又瘦又小,脸上挂着苍白的病色,蜷缩成一团。 文扬认得他们,他们都是街上的孩子王,平日里欺负人欺负惯了,但唯独不敢欺负文扬,只因她有个厉害哥哥。 文扬看了一会儿终究还是站出来替他解围,她对着他们大喊了一声,“文珏哥哥来了!”那群孩子纷纷看向文扬,见果真是她,一瞬间就都跑散了。她走过去扶着他站起,发现他比她矮了半个头,身子虚弱仿佛走两步就会倒。 那孩子弱弱地说了声“谢谢”,文扬见他穿着似乎是个小少爷,怎么就落到平民孩子手里受欺负了?实在是好奇便忍不住问了出来,他便说他自己好好走着,那群孩子从一处跑过来就推了他。 文扬点了点头,小脸带着同情的神色,大概是见他好欺负,又是个少爷模样,所以才那样对待他吧…… 文扬爱为这种事打抱不平,年纪虽小,性子却很是正义,一听说这样的事忍不住也要气一气, “你要学会去反抗,即使是被打得头破血流你也要冲上去!这是我爹爹说的。你若是不还手,就会一直有人欺负你,没完没了!” “我有个哥哥,还有个姐姐,他们可厉害了!我从来没有见过有谁敢欺负他们!” 那孩子听得一愣一愣的,低着头什么也没说,心里却羡慕着,羡慕她的正气,羡慕她能被人护着…… 之后她带他到河滩边的沙地去玩,问他名字,他便拿着小树枝在沙地上写着,“沈成枭”三个字。 除了“成”字以外她一个都不认识,只知家里先生都教过,却忘了怎么读,她指着“枭”字读“鸟”,她觉得这名字好笑,可就算读错了对方也不反驳也不笑,一双好看的眼睛就这样看着她,他虽是个孩子,可眼睛让人感觉不符合年龄的深邃,如同夜里看不清的湖水。 …… 这些事情早已不放在她心上了,从那天各自归家之后,她再也没见过“鸟儿”。 眼前的少年就是那时瘦弱的小男孩,现在已然长成了少年模样,眉宇间带着剑气与英气,如今长成,还比她高出许多。 他变了,唯独他那双深沉的眼睛,一眼便能将人望穿。 他幼时体弱多病,不爱与人说话,自己出身将门,所以被同龄孩子欺负也不敢与长辈说,告诉长辈便会视为懦弱,偷偷告诉兄长,可兄长也会因为帮了他被一同罚过。 无可如何沈家留不得懦夫。 如果说她是一个让他改变的契机,那真正的原因只是因为他姓沈罢了。他苦苦磨练自己成了现在这副模样,早已不再任由人欺负。如今的他在战场上冲锋陷阵,骁勇无比,见到他如同见到地狱阎罗,他的刀枪剑戟在他手里都分毫不带感情。 他说道:“是你当年你救了我。” 文扬很是尴尬地挠挠头,“我那时只是胆子比较大罢了,我都快不记得了,哈哈……你也……不必太记在心上。” 沈成枭看着她,他的那双眼睛,冷静,理智,甚至无情,这样的眼睛看着她,让她仿佛仿佛置身于砧板上,是块他手里待宰的肉,无所适从。 文扬被他看得脸微微泛红,好在夜里看不出,只想说些什么缓解气氛,“为……为何传信要在晚上见我?白天也可以说……” “因为,不方便。” “为什么?”白天还不方便?难不成这是什么规矩? 他顿了一顿,似乎在思考该怎么作答。 无奈他实在不会撒谎找理由,真实原由又不能直接告知,他思索了一番,却还是答了个“没什么。” 等半天等来的答案令她无语,心里忍不住腹诽,这人性子太闷,心思又重,实在不好交谈。 他也发觉气氛有些尴尬,于是开口转移话题,“我其实今日只有一件事要办,就是将这个交与你。”他将一节像是食指般大小的竹节放到她手里,“这是火石狼烟,遇到危险只需将此环拉开,扔到地上,不论在哪,我必定能救你。” 火石狼烟她在书里见过,这是战场上常用的传令器,小小一节所能发出七天不断的狼烟,能定位敌人的位置。而且“火石”还有特殊的味道,能留在在使用者身上好几天不散,连沐浴更衣也没有办法消除,只能等它独自褪去。 她知道这小玩意儿,所以他将它交到她手里时,心里一下子生了异样的感觉,这番话如此让人安心妥当。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就因为几年前她帮了他一次吗? 抬眼正欲谢他之时,发现他眼神竟柔和许多,说这段话时连唇边还带着一抹淡淡的微笑。 他见她看着自己,立马藏了笑容,别扭地添了一句,“唯此一次,你的命我只救一次。”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