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 长相思紫禁城 - 俞华郢 康熙二十四年乙丑,五月二十六日夜,明府。 纳兰明珠府的南院外有一条小溪,临溪种着两棵夜合花树。黑色幕布,月如镜。白色的夜合和暗淡的榴花交相辉映,像满天繁星,又像翩翩起舞的流萤。容若枕在那个人的臂弯,华丽的衣裳遮住了溪水里下弦月的倒影。风袭来,落花满天,堆了他们一身花瓣。 容若仰头望,夜合花映在他如水的眸里,遇风,碎了。容若眼波一动,把脸往那个人的衣裳里蹭了蹭。那是一件明黄耀眼绣着金丝盘龙的衣裳,比明月更加璀璨夺目。 “容若,朕会守护你一生一世,没有人能从朕身边把你夺走,老天爷也不行。” 容若脸色苍白,气若游丝,他执拗地望着他亲手种下的两棵夜合花树,唇齿歙合间,吟着一首小诗:“阶前双夜合,枝叶敷华荣……疏密共晴雨……卷舒……因晦明……” 溪水涓涓,风声窸窣。容若静静地看着天,玄烨静静抱着容若。 生活在这个动荡而富贵的盛世,出身侯门,纳兰容若的一生,注定光彩照人!可上天偏偏给了他一颗才华横溢敏感多愁的心。他再不是逐富贵浮萍追权贵烟云的世俗人,成了满州第一才子。荣耀之下,有谁,懂得他的心事?繁华散去,唯剩满眼憔悴零风里…… 臣子恨,何时已? 帝王心,又有谁知?《长相思紫禁城》楔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猎 - 长相思紫禁城 - 俞华郢 康熙十二年,春。 “冲锋!”号角声划破长空,云朵掩映着初生的太阳。 八旗战士列阵扬鞭,策马冲锋,浩浩汤汤向前开去。战马嘶鸣,众人渐渐拉开距离,围场上尘土飞扬。马蹄踏入树林,一群飞鸟扑簌簌窜向天空,惊起地上猎物东奔西逃。 这本是一场检阅军队实力的围猎。少年天子意气风发,在一众战士中冲在最前。他不顾大臣的阻拦,换了和战士一样的戎装混在军队里。 八旗战士杀气四溢,却没有人敢越过玄烨抢身在前。黄沙湮没马蹄,风声咆哮。顷刻间,一骑自阵中而出,与玄烨的距离越拉越近。 玄烨顿觉而后生风,不及回头看,即扬鞭催马,距离又被拉开了。得了空,玄烨回头看了对手一眼,冲他露出了一个得意的微笑。 那人撇了撇嘴,全力追赶。 “啪”!一枝箭插入树干,树林中一头鹿闪电般窜出,从两人中间横穿而过。玄烨奔马在前,听到身后急速勒马的声音,回头看,对手的战马前蹄飞扬,立在半空中嘶鸣。而骑在马背上的人,身姿绰约,神采翩翩。 玄烨回马,冲那人道:“你追不上我的。”好不得意! 那人不服气地道:“要不是那头鹿出来捣乱,你看我追不追得上。” 不觉中,他们已经跑了好几百里。从平坦的草地进了茂密的树林。透过树逢,可以看到一两个八旗战士的身影——跟上来的人已经很少了。 “嗒嗒。”几个松果打在玄烨头上。抬头看去,一只松鼠正从高枝儿上的树洞探出头东张西望。 “敢拿松果扔我?知不知道我是谁!”玄烨引弓搭箭,正待瞄准,忽然手中一空。顿了顿,玄烨怒气冲冲地对那人道:“你干嘛抢我的弓?” “它不过是不小心弄掉了几个果子砸到你嘛,不许你射他!” 玄烨道:“我懒得跟你废话,把弓还给我,再不射他就跑了。”说着伸手去夺弓。 那人迅速跳下马背,从地上捡了个松果往那只松鼠头上扔去。砰地一声正好砸到它头上,惊得它一溜烟躲进洞里。 “你今天存心跟我过不去是不是?” “我就是看不惯你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 “本来我只是想吓吓它,你越是拦着我,我就非逮住它不可。”玄烨下马,咬牙切齿,“我爬树也要把它从洞里揪出来!”说着便张牙舞爪东踩西抓想尽一切办法往上爬。 那人想把他抓下来,一伸手,听得“兹”的一声,只把玄烨的衣服扯破了。 树很高,玄烨爬得快,那人够不到只好跟着爬上去。 “啪!” “哎哟!” ——两人一同摔下来。 那人撑起身子,坐在地上,拍了拍前襟的土,又摸了摸头,拿掉了头上的树叶。 “我说你快点起去呀。”玄烨道推了推那人,“压死我了。” 那人才发现自己坐在玄烨身上,慢条斯理地站起,又偷偷地瞄了玄烨一眼。 玄烨正以手撑地起身,忽然,那人腿一软,又重重地摔了下来,手肘重重地撞到玄烨的肚子。 “啊!”玄烨吃痛地大叫。 “对不起对不起。你没事儿吧?”他皱着眉,满眼焦急地去掀玄烨的衣服,作势要查看他的伤势。 “得了。”玄烨没好气地打开他的手。 “你叫什么名字?”玄烨问。 “纳兰成德,字容若。” 玄烨冷笑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明珠家的公子。早就听说明珠有个好儿子,是咱满清的第一大才子。今日一见,果然是好样儿的啊。”话锋一转,“纳兰成德,你好大的胆子!” 玄烨继续道:“你别以为我没看到你偷笑,你故意用手肘伤我,是想给松鼠报仇吗?我还没逮到它呢。” 玄烨委屈的语气让容若又好气又好笑。他站起身,伸手拉他。 玄烨才不理会他,起身低下头拍掉衣服上的尘土,忽而抬眼,道:“听说你武功也不错。”话音一落,一个连环踢,朝容若猛攻。容若以手格挡,啪啪啪,力道带起劲风,被震退了好几步。 “身手不错嘛。”偷袭不成功,反倒惺惺相惜起来,玄烨对容若道:“看在你爹明珠的份上,朕就不怪你了。咱们也算不打不相识。” 朕? 这一惊非同小可,容若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玄烨。终于,他忆起皇上的样子来,三两下拍打衣袖,慌忙跪地:“奴才参见皇上!” 玄烨得意地偷笑:“不必多礼了。朕如今不是皇帝,只是围场中的一员战士。” 那人不知所措,方才的英姿飒爽骤然不见,一缕忧色不知不觉爬上眉梢。 “皇上……” 玄烨应声:“有什么话就说,别吞吞吐吐的。” “围场上箭马纷杂,皇上不如回晾鹰台……” 不等容若说完,玄烨扬手:“不必说了,朕没想到你同那群迂腐的大臣一般见识。你若不愿与朕呆一块儿,就自行离去。”玄烨翻身上马。 君主任性,全不顾群臣的忧虑。做主子的若有所闪失或是无功而返扫了兴致,怪罪下来,谁担待?少年天子不知底下的安排,晾鹰台上,他被八旗战士的气势慑服,心神荡漾,他只知道自己是他们的领袖,要率领这群铁血男儿驰骋沙场,平定江山。满洲的男儿,都是马背上的英雄! 父亲常说“伴君如伴虎”,容若也不能理解父亲的担忧。他看到玄烨渐行渐远的背影是那样英武不凡,顿觉心旌摇曳,有了纵马疆场的豪情,翻身上马奔向玄烨。 “皇上,咱们来比比,谁射到的猎物多!”容若冲玄烨喊。隔了奔跑带起的风声,声音温润入心。 玄烨暗自一笑:“好!就以日落为限,朕要看看究竟是你纳兰容若本事,还是朕技高一筹!”说着握紧缰绳,举手扬鞭:“驾!” 前后相随,一君一臣,纵马奔驰在朝晖下,草色中。 《南海子》: 相风微动九门开,南陌离宫万柳栽。 草色横粘下马泊,水光平占晾鹰台。 锦鞯欲射波间去,玉辇疑从岛上回。 自是软红惊十丈,天教到此洗尘埃。 容若后来有诗记录当时的场景,可那时最让容若动心的,不是迷人的春色,而是康熙皇帝的一句话:“你待朕的情谊,朕记下了,朕会珍惜你的。” 那天的春色真的很美。围场外有水光潋滟的湖泊,透过围守的士兵,可看见夹岸杨柳依依,百花艳艳。围场内是马踏飞燕,一派征战嚣尘。玄烨与容若在嫩草如毡的大地上奔驰射击,周围桃花连片,松涛阵阵。 猎了一上午,玄烨和容若坐在树下休息。两匹马在一旁候着,身上驼着各种各样的猎物。玄烨拿了水壶喝水,发现里面已经没水了。 “皇上,奴才去给你打水吧。” “不用了,朕喝你的。”玄烨拿过容若手中的水壶狠狠地喝了一口,抹了抹嘴,“朕好久没这么痛快地狩猎了。当年太宗皇帝入关,打下了大清的江山,朕一直视之为榜样。然而天下初定,百废待举,还有很多事等着朕来完成。朕定将开拓一个四海升平的大清盛世,使天下归心,不负先祖。” 容若望着着玄烨的脸,眼前仿佛出现了他所描述的盛世蓝图,对玄烨多了几分憧憬。忽然想到什么,神色一沉,低头不语。 玄烨递还水壶给容若,见他一脸的落寞,问到:“怎么,朕喝你的水你不高兴了?” 容若接过水壶:“不,奴才只是一时心有所触。奴才很羡慕皇上,有宽广的胸襟抱负。而奴才,只知道在家吟诗作画,毫无用处。” “哈哈。”玄烨大笑道,“怎么没用处了?你是我们满人家的大才子,多少人羡慕不来。” “朋友们抬爱。”容若没有将这个话题进行下去。君王的大志激起了臣子欲辅佐追随的情怀,却令容若想到自己将近弱冠之年,依旧一事无成。人们对他的诗词百般称颂,却少有人留意他诗词中的抱负?才华给他带来的,究竟是风光还是枷锁? 容若坐望天空,不说话,玄烨觉得无趣,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了,别胡思乱想的,到朕身边帮朕吧,朕赐你个官职。” “皇上,你也太小看成德了。”容若也起身,“蒙皇上不弃,奴才必考取功名,为皇上效力。” “好,只要你考中进士,朕就重用你。” “一言为定。”容若边点头,边越过玄烨走到马儿旁,得逞笑道:“皇上,我们的比赛还没结束呢!”说完踩上脚蹬催马跑。 玄烨回过神,不甘落后,追去。 林子不是很密,地上的浅草才埋没了马蹄,这一带平日人迹罕至,鸟鸣声清脆悦耳。马蹄翻飞,耳畔只有驰骋的风声,整个人都清爽了。容若跑得起劲,忽觉坐骑一顿,战马惨鸣,发疯似的将他甩下马背。 原来马蹄被捕兽夹夹住。 始料不及,容若从马上跌下地,本想以手撑地减轻冲撞之力,谁知手刚一接触到地面,地面往下一陷,人顿时失去了重心——那里是一个陷阱! 玄烨惊见,纵身下马抓住容若的手,却被下坠的力量拽进了陷阱里。 陷阱很深,玄烨跌倒,头撞到容若的手腕上,听得容若吃痛地闷哼一声。 “怎么了?”玄烨问。 “没什么?”容若将右手往后藏。 玄烨侧脸,见刚才容若手在的地方有一块尖细的石头,上面还有血。玄烨神色一变,拉住容若的右臂沉声道:“让朕看看。” “没什么好看的。”容若抽回手。 玄烨硬扯他的手,不小心碰到容若手腕上的伤,害容若忍不住“哎哟”叫出声来。 “别动。” 玄烨小心翼翼地解开被血浸湿的袖口。 伤口蜷曲,裹着石头的碎屑,血像灵活的蛇顺着手腕蜿蜒至手指,滴到地上。 “流这么多血还不让看!”玄烨从衣服上撕下一块布给他包扎。 容若咬着嘴唇强忍疼痛,玄烨见了,于心不忍。 要不是容若的手,被刺破的就是他的头。那块尖硬的石头近在咫尺,容若离得甚远,他明白,容若是特意伸手为他挡住石头的。一时间,更是心疼莫名。 玄烨温柔地道:“痛就叫出来吧。” 容若低低呻吟:“皇上放心,这点儿小伤奴才还熬得住。” 玄烨道:“干嘛这么傻替朕挡?若是伤了筋脉,你以后还怎么作诗?” “只要皇上没事儿,奴才就是为皇上死了都值得。皇上是一国之主,为国事已劳心劳力,不该再有闪失。”容若望着玄烨,“奴才相信,是皇上您的话,定能使天下大定,满汉一家,人人安居乐业。” 满汉一家。 是啊,这说难不难说易不易的事儿,一直是玄烨心头所念,却被容若轻轻道破。 玄烨看着容若的眼睛,心念一动。阿谀奉承的人他见多了,朝堂上的大臣抱着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态度,毫无作为。他玄烨有定海济世之怀,可惜曲高和寡。没想到在这个阴暗的深坑里,竟从一个男人的眼里看到了对自己的期许! “你待朕的情谊,朕记下了。”玄烨道,“朕会珍惜你的。” “恩。” 他是英明的君主,他愿做他的臣子,一生追随。 一天的狩猎终于结束,玄烨回到晾鹰台上。 皇上安然无恙,春风得意,臣子们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已是夜幕来临,篝火映照着战士们的面庞。皇上按照战士们收获的多少给予了奖励。这其中,玄烨和容若都不是收获最多的。率性而为,尽兴即归,这次狩猎,玄烨最大的收获,就是结识了容若。 大臣们总爱以臣子的心胸去揣度帝王的气度,以为帝王该当第一,丢了荣誉不迁怒已是万幸。明白君王大志的人,只有容若一人。 隔着火光,君臣二人望着彼此。 三藩 - 长相思紫禁城 - 俞华郢 那次狩猎后,容若就开始准备殿试。不料临近考试,突然患了寒疾,未能参加。下一次的殿试还要等三年。人生苦短,君王有意,臣子有心,无奈天意弄人,前些日子对玄烨的承诺,已然要延迟兑现了。 《幸举礼闱以病未与廷试》: 晓榻茶烟揽鬓丝,万春园里误春期。 谁知江上题名日,虚拟兰成射策时。 紫陌无游非隔面,玉阶有梦镇愁眉。 漳滨强对新红杏,一夜东风感旧知。 玄烨误会了,以为容若失信。殿试之后他就没再见过容若。过了几个月,才知道容若没参加殿试是因为高烧不起。这天,玄烨招了容若入宫。 容若到宫中的时候正在早朝,内侍公供把他引到上书房等候。 “混账,气死朕了。”随着声音,容若看到玄烨从门口走进来,身后跟随的太监吓得腰板都不敢直起来。 容若迎上去,玄烨朝他走来,一副盛怒的样子:“吴三桂上疏自请撤藩,料朕不敢吗?三藩仗着天高皇帝远,飞扬跋扈,朕早就想撤了。一个撤、二个撤,以为朕没了他们就不行?” 换了一口气,玄烨又道:“满朝文武没一个敢站出来与吴三桂作对的。说什么万一激怒吴三桂使起兵造反,将生灵涂炭,民不聊生。什么他们操心了大半辈子都是想社稷安稳,全无半点儿私心,鞠躬尽瘁都是为了朕,为了朕的江山。呵,朕还真该颁给他们个尽忠报国奖!” 玄烨发泄出心中的不满,容若根本插不上嘴,连请安都省了。 容若道:“吴三桂拥兵自重,他未必有功成身退之心,自请撤藩恐怕是个幌子。可奴才认为,要想国家长治久安,撤藩是必须的。” 玄烨点头道:“恩。自从除了鳌拜,三藩就成了朕最担忧的问题,你所说正合我意。云南地偏,又多有战祸,吴三桂仗着云南多事料定朕不敢动他。碍于平南王上疏请辞,他不得不向表明态度,以免朕怀疑他的忠心。借此,也想试探朕的态度。若朕不允,他必以为朝廷无法与之抗衡,招兵买马大举出师指日可待。若朕允了,那便是逼得他反。吴三桂蓄谋已久,今日彻亦反,不彻亦反。” “既然如此,不若从其所请,为先发制人之计。” “对!朕正是这么想的。”玄烨拉着容若走到一张红木腾龙椅旁,推他坐下,“坐着说。” 玄烨隔了红木小条几坐在容若旁边:“朕没想到还是有人站在朕这边的。只可惜你还没有功名,朕就缺少一个陈词赞成撤藩的大臣。” “其实阿玛跟奴才提过,当初太宗皇帝入关,政局不稳,不得已借助三藩的力量。可自古割据为祸,当引以为戒。” “哦?”玄烨眉毛一挑,“他赞同撤藩?为何今日早朝时他不提出呢?” “大概阿玛有他的顾虑吧。” 容若这么说,玄烨也没有追根究底。无非不知道圣意如何,怕犯了忌讳。八岁登基,臣子们的心态玄烨早已了如指掌。只要君臣互利,何须拘此小节?须懂得御臣之术,这其中的平衡还不容打破。 “容若。”玄烨唤他,“三年后的殿试,你会参加吧?” “奴才不会再错过机会了。” “好。不要让朕失望啊!”玄烨缓缓道,“朕需要你在朕身边为朕出主意。”看向远方,玄烨神情孤独而落寞。 “皇上。”容若轻唤。他端起条几上的茶碗,递过给玄烨,“别太操劳了。” 茶水还冒着热气,浅淡的茶烟缭绕在二人之间。玄烨接过茶碗,抬眼时对上容若盈盈关切的眼神,心下一软。和容若在一起很舒服,仿佛长途跋涉后终于卸下所有行礼,专心致志地享受春风拂面的温柔。 十一月,吴三桂起兵云南,称“天下都招讨兵马大元帅”,正式反清。 乾清门,朝堂上。 索额图进言:“臣早说过,撤藩必定引起吴三桂兵变。 吴三桂镇守云南已久,其藩属甲兵不下万余,加上绿旗兵、投诚兵,战斗力不可小觑。若与清军交战,百姓将陷入水生火热,实在不宜兴兵。” 有人附和道:“臣以为,不如取消撤藩的决定。” 明珠呵斥:“君无戏言,岂可儿戏!” 大臣争论纷纷,朝堂乱做一团,玄烨憋了一肚子火,终于爆发:“朕让你们来是想对策,不是听你们争吵!一个个儿平时主意不是很多吗?就没人拿出个平藩之策吗?” 索额图道:“依臣看,都是明珠、莫洛等人力主撤藩触怒了吴三桂。不如诛了此等奸人,提着他们的头去与吴三桂谈判,就说皇上只是受了奸人蒙蔽。” 明珠听得,脸色一变。 “混账!朕这么容易受蒙蔽吗?撤藩是朕的主意,难不成要诛了朕?” “臣失言!”索额图跪地,吓出一身冷汗。 岂有此理! 臣子们还在窃窃私语,康熙盛怒:“退朝!” 大臣们陆续退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议论。 “我就说嘛,皇上还太年轻,早晚惹出乱子。” “当初鳌大人不赞成皇上亲政也不是没有道理。” “这话说不得,莫被当成了鳌拜的余党。” 上书房。 “小贵子,出去听到些什么?”玄烨坐在案旁喝了口茶。 “奴才不敢说。” “赦你无罪,快说。” 小贵子忐忑道:“他们说吴三桂惹不起。” “长他人志气!还说什么?” “回皇上,他们还说您太年轻,不懂事儿,惹恼了吴三桂,都是自找的。” “啪!”玄烨把茶杯狠狠砸到案上,渗出的水打湿了旁边的兵书。 “皇上息怒,不是奴才说的。”小贵子慌忙跪倒。 玄烨起身,大步往门口走去。 “皇上去哪儿。”小贵子小心翼翼地跟上来。 “朕要出宫!” 慈宁宫。 太皇太后与皇后坐在窗边下棋。窗框的镂花影子映在两人脸上,斑斑驳驳,清清淡淡。皇后赫舍里氏容貌姣好,太皇太后神态慈祥。 “皇后今儿怎么有空过来陪哀家下棋?”太皇太后右手拿着一枚白子,盯着棋盘,思量如何处置棋子。 “臣妾这不是怕老祖宗你闷嘛。”皇后留意棋盘。 “皇上最近都在忙些什么?” “还不是为了三藩的事,好久都没到臣妾这方来了。” “原来是皇后你闷了啊。”太皇太后打趣。 “老祖宗你别拿臣妾取乐了。”皇后落了一子。 太皇太后对小太监道:“小平子,你去看看,皇上这会儿在干嘛。” 小平子立刻上前,躬身道:“回老祖宗,奴才刚从上书房过来,皇上为了吴三桂的事儿正发火呢。” “发火?”太皇太后扬眉道,“皇后你去劝劝。我那孙儿就是性子急,这个时候总是需要人在身边陪伴的。” 小平子道:“回老祖宗,皇后娘娘,皇上出宫去了。” “出宫?去哪儿了?” 明府。 “臣参见皇上!” “平身吧。”玄烨道,“明珠,容若在不在?” “在书房。” “朕去找他。” “臣带路。”明珠躬身,心里七上八下。 玄烨进了书房,见明珠在房外逗留,索性掩了门。 容若连忙起身迎驾。 玄烨在一张藤椅上坐下,容若递了碗热茶给他:“皇上一脸愠色,可有何事烦心?”依旧是温润的嗓音。 “还能有啥事儿?朕就没见过这么嚣张的臣子,一见形势不对,立刻推卸责任。朕撤藩,逼得吴三桂造反,他们就逮着说个没完。” “吴三桂起兵,战火一起,朝廷从此多事,百姓辛苦。”一字一句出自容若嘴里,忧自心中,“奴才担心皇上,思量了一晚,有些定计,不知道能不能帮到皇上。”他说得忐忑,因为没有把握,却望为他分担。 “是吗?朕也做了一些部署。”玄烨笑道,“说来听听。” 容若将自己的想法娓娓道来,玄烨认真听着,时而蹙眉,时而点头。两人的计策一拍即合,互为补助。 玄烨看着认真说话的容若,见他面容憔悴,下眼睑发肿,定是一宿没睡,心生感动,却已经没有在听他说了些什么。他只望见,那双轻眉颦颦,杳杳眼波中照出的是他的脸! “恩,朕心里有计划了。”玄烨起身,一边说话一边缓步来到书案旁。砚中墨汁尤新,旁边有一首小词。 玄烨拿起来,眉毛一挑:“你作的?” “恩。昨夜朗月当空,一时所感便写了这阙。” 玄烨吟道:“明月,明月。曾照个人离别。玉壶红泪相偎,还似当年夜来。来夜,来夜。肯把清辉重借。” 是思人,红泪,思的还是个女子。一丝愠色划过玄烨眉梢,他放下词,不作任何评价:“朕还要做平藩部署,这就回宫。” 容若送玄烨出门,玄烨面无表情径直离去。 明珠看出了玄烨的不悦,问容若:“你跟皇上说了什么?怎么把皇上惹得气冲冲的?” “没事儿,皇上只是与儿商讨平藩对策。” “商量对策?皇上有这么多大臣,要商量还怕没人?你跟着瞎掺和什么?”明珠道,“不要以为皇上现下对你亲近就得意忘形。圣意难测,保不准下一刻就要了你的小命。” “阿玛您多虑了,皇上不是这样的人。” 明珠叹道:“你还不了解帝王心。” 第二天早朝,玄烨下旨:“今吴三桂已反,荆州乃咽喉要地,关系最重。著前锋统领硕岱,带每佐领前锋一名,兼程前往,保守荆州,以固军民之心。并进据常德,以遏贼势。” 没有人再有异议。 平定天下,终究是要靠自己的。 退朝后玄烨回到上书房,在书案前刚坐下,见平日案上放的香炉不见了,大发雷霆:“小贵子!谁动了朕的香炉!” 小贵子胆战心惊“爬”到玄烨身边:“奴才拿去清洗了。” 玄烨怒道:“谁允许你乱动的?不怕脑袋搬家?” “奴才该死!奴才马上去取回。”小贵子慌慌忙忙跑出门去。平日他拿走香炉清洗是皇上默许的,但他深谙君王喜怒无常,哪敢还嘴? 不一会儿,小贵子捧着一个兽形香炉进来,恭恭敬敬递给玄烨。 香炉在手把玩儿,玄烨顿时觉得安心。这两天他太劳累常不能入眠,这熏香的味道可缓解疲惫,便爱不释手了。不喜欢的时候尚可不必在意,喜欢了就只能属于他一个人,任何人碰不得。 当日,太皇太后召见了容若,扯了些闲话家常。 玄烨午睡刚醒,听得容若入宫,即招他来寝宫。 玄烨屏退了太监侍婢,坐在床边,对容若道:“你可知朕昨晚未眠。” 容若道:“皇上还在为三藩的事儿烦恼吗?” “不。是为了你。” 容若望着玄烨,满面不解,好一会儿没说话。 玄烨拍了拍身旁的龙床:“你过来,坐这儿。” “奴才不敢。” “朕叫你坐你就坐,有什么不敢的!” 容若依言坐下,玄烨望着他,道:“朕读过你的词,知道你在思念一个女子。朕听说,你有一个表妹,从小青梅竹马,可她几年前入宫了。如今她是朕的妃子,你却仍对她念念不忘,将朕置于何地?朕心里很不舒服。” 容若啪地一声跪下:“皇上误会了,奴才与表妹之间只有兄妹的情谊。那阙词,只是单纯地感叹古人罢了。” 玄烨扶他重新坐好,伸手抚摸他的脸:“容若啊,你要朕怎么说你才好呢?动不动就‘奴才奴才’的,朕从没有把你当作奴才。” 玄烨手上的温度从脸传至心底,容若心中忐忑,不知所措。 “朕想了一晚,终于想明白。容若,朕喜欢你,朕要你这一生,只能是朕的人。” 话音未落,他已经倾身吻住容若的唇。 容若惊得面无血色,用力推搡玄烨,却被按得死死的。好不容易抽出嘴来:“皇上,您定是太累了,奴才去找皇后娘娘来陪您!” “朕不要别人!”日思夜想,这般为他,他却把他推给别人。玄烨失了耐心,粗暴地褪去他的衣服。 容若抓住玄烨的手,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君臣之礼早跑到九霄云外,本能地一脚踹开他。 “纳兰成德!” 容若吓得跌倒在地,直磕头道:“皇上息怒,皇上息怒,皇上息怒……” 伴君如伴虎。阿玛的话回荡在耳边,他害怕了。 “看着朕。” 容若抬头,一双惊惧的眼。 “你很怕朕吗?你恨朕吗?” “奴才不敢。”眉宇下,明眸如水。 玄烨道:“容若,你知道朕喜欢你什么吗?朕喜欢你的眼睛,喜欢它柔情似水,总有朕的影子在里面。”说着,他温柔地拉起他,将他拥入怀中:“朕知道,你是一心一意待朕的。” “是。奴才敬佩皇上,愿意追随皇上,待皇上如知己。”容若任玄烨抱着,声线脆弱,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但奴才不是女人。” 一句话如同当头棒喝。 上天规定男人与女人才能结合,人定不能胜天。 玄烨望着容若,眼睛红似血,如一头吃人的猛兽。 他爱新觉罗玄烨是人间的主宰,偏要跟老天斗一斗! 玄烨发疯似地把容若撂到床上,压住他的身。 明黄繁华绣着盘龙的被子掩映着两人的肌肤,容若愈挣扎,玄烨愈变本加厉。忽然他全身颤栗,蜷缩成一团。 “怎么了?”玄烨语声焦躁。 容若不答,埋着头不看玄烨。 “看着朕!” 不听。 玄烨捏着他的下巴,硬扳过他的脸,却在下一刻停止了手上的动作。 “你哭了?” …… 容若抹掉泪:“你是皇上,是百姓的父母,我不能伤害你。可我高估了我自己。我天真地以为我能和皇上成为知己,原来在你眼中,我不过是侍娈。” “你打算伤害朕?你竟这么不情愿?”玄烨覆在容若身上,反手摘下床头的尚方宝剑,拿剑比着他的脖子,道,“你不怕朕杀了你!” “死有轻于鸿毛,重于泰山。只是就这样死了,奴才不服!”他躺着,倔强凝望。 “好,朕就杀了你。”说着剑锋割进了肉里,顿时有血渗出来。 容若闭着双眼,头仰得高高的,却难掩惊慌。 气息喷在玄烨脸上,玄烨笑着,意味深长:“果然不怕死呵。”忽而转为怒:“朕最讨厌人跟朕赌仁慈,朕告诉你,不要以为朕拿你没辄,朕这就下旨,诛了你全家。” “昏君!” “你骂朕!你敢骂朕?” “怎么不敢?人之将死还有什么可怕的?我阿玛额娘也被我连累了,我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容若说得理直气壮,却是在哭,表情扭曲面对近在咫尺的面庞,“我看错你了。我一个人惹怒了你,你干嘛要扯上我家人?我阿玛为了朝廷规行矩步,从不敢做僭越之事,他就是怕说多错多,遭人忌。我以前恼他得过且过,不肯为君王分忧。现在才知道原来阿玛是对的。可是已经晚了。我连累了阿玛额娘,被你这昏君无端端诛杀。” 玄烨越听,怒火中烧,撑起,强压着胸中的一口闷气,喝道:“滚!朕不想再见到你,给朕滚出去!” 容若拾起地上的外衣,边走边穿好衣服,跨出门槛,“啪”地一声甩上门。 玄烨颓然坐到床上,胸臆起伏,怒气难平。 他真的是昏君吗? 容若回到房间一呆就呆到晚上。床头摆着各种应考的书,他忽然想到和玄烨初识之日,春光烂漫,草长莺飞。当他知道那个纵马疆场英雄不凡的少年就是当今天子之时,他有多高兴。他知道,那将是他一生追随的人。考取功名,这是他对玄烨的承诺。 “朕不想再见到你。” 圣意难测,一朝见弃,梦也该醒了。 《木兰花令》: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零铃终不怨。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好词! 容若与汉人朋友们围坐在客栈,品茶赋诗。 汉人朋友们称赞容若作的新词,品味着其中的典故:“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容若附和地笑笑。 容若自幼崇尚汉文化,少年才俊,结识了严绳孙等知己好友。只是现在知己都不在身边,怕是没人懂得他此时的失落。 康熙十三年,二月。 吴三桂兵占常德、长沙、岳州,湖湘、四川等地沦于战火。 三月,耿精忠响应吴三桂,兴兵福建。 这几个月容若再没见过玄烨。这天,玄烨突然召见容若,容若忐忑走进上书房。 当他见到玄烨之时,吃了一惊:数月不见,玄烨整个人瘦了一圈。 玄烨道:“容若,朕想清楚了。朕不再逼你,也不会为难你阿玛。你很聪明,朕不想失去一个好臣子。朕说过只要你考中进士,便重用你,这话依然有效。” 容若心中一软:“皇上近来可好?” “恩。”玄烨点头,“不过朕告诉你,朕对你还没有死心。朕会等到你回心转意的一天。” 听到玄烨这么说,容若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 玄烨眼神一黯:“你还是这么怕朕。” 停顿了片刻,他叹道:“你知道朕刚才在想什么吗?朕在刚才停顿的一瞬,做了一个决定。” “什么?” “朕爱你,所以决定放弃。” 心中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五味杂陈。本来见到玄烨憔悴的样子,心已不忍,再听到玄烨这般说,愧疚之意顿时涌上心头,怎样也排遣不了,只化作一声低唤:“皇上。” “听说你要纳妻了?” “恩……是阿玛额娘的意思。” “你可要幸福才好,这样朕放弃才值得。” 他误会玄烨了!不是误会他昏庸,而是误把他的情深义重当成了消遣兴起!他何德何能,怎受得起如此厚恩? 容若回到府上,回想着玄烨待他的种种,愧疚之情积压于心,更是难纾。 那天后,他茶饭不思,瘦了,憔悴了。阿玛额娘给他定了亲事,可是他根本不爱那个陌生的女子。容若想,或许自己心中是有玄烨的,否则为何会这般心痛?他心念着玄烨,不愿辜负好女子,可既然注定不能与玄烨在一起,又何苦执着? 春风微凉,带着夜里的潮湿,拂过面颊。越是温柔,越让人心下脆弱。 《南歌子•翠袖凝寒薄》: 翠袖凝寒薄,帘衣入夜空。病容扶起月明中。惹得一丝残篆,旧熏笼。 暗觉欢期过,遥知别恨同。疏花已是不禁风。那更夜深清露,湿愁红。 当时只道是寻常 - 长相思紫禁城 - 俞华郢 即将迎娶少夫人,明府的下人忙翻了。觉罗氏指挥着下人们搬东西,挂喜带,布置大堂。 容若从外面回来,经过大堂,觉罗氏拉住他:“你还在这儿闲逛?看看新房还需要什么,叫下人去买呀。你额娘我忙得满头大汗的,你倒好,散步呀?太皇太后指定的媳妇儿,咱们可不能怠慢了。” 容若心不在焉地听着,直到听到最后一句,他才看她,道:“额娘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什么了,我什么也没说。”觉罗氏掩饰着自己的失言,“我是说太皇太后和皇上都曾向你阿玛道贺。咱们得把婚礼办得体体面面的,才不负主子隆恩啊。” “哦,是吗?”也不知他在问什么,只看到他低头朝着书房走去。 “诶——”觉罗氏望着容若的背影,抬起的手停在半空中,“我说这孩子怎么了,整天魂不守舍的?” 洞房花烛夜,宾客散场。新房的一道门,隔断了外面的喧嚣。 房内,红色蜡烛映照出红色的喜字,红色锦屏呵护着红装的新娘。卢氏罩着喜帕,衣着整齐,端庄娴静地坐在床沿。房门打开的声音响起,她握在膝前的双手更紧了。 容若缓缓走近,挑开卢氏的喜帕。新娘子低眉颔首,婉转含羞,微微上扬的嘴角显示了她的喜悦与不安。 容若与卢氏饮了合巹酒,便道:“娘子早些歇息。”转过屏风,他走到桌前,调了调蜡烛的灯芯。 “相公……”隔着锦屏传来她的声音,“相公可是嫌弃妾身才貌鄙薄。” 容若道:“娘子多心了。娘子既嫁于我为妻,我自当好好待你。只是今日我身子有些不适,你先歇着吧。” 上书房。 三更了,玄烨还在批阅奏章。为了提神,他一边看奏章一边喝酒。小贵子给他斟了一杯又一杯。他写的字越来越歪。 “皇上,该歇息了。”小贵子小声提醒。 “朕还不想睡,朕睡不着,朕不睡。” 他突然指着小贵子,盛怒道:“朕不准你和别人在一起!”吓得小贵子两腿发软跪在地上。 说完,玄烨又继续低头看他的奏章,弄得小贵子摸不着头脑。 门开了,皇后走到玄烨身边,将一方柔软的织锦缎地袍,轻轻盖在玄烨身上。 玄烨转头看见了她,一瞬间,心弦仿佛被这双温柔的手轻轻拨动,柔声道:“皇后,朕这些日子忽略了你,令你受苦了。” 与其为不爱自己的人伤神,不如怜取眼前人。 皇后笑着摇了摇头:“臣妾不苦,为了皇上,臣妾等多久都不苦。” 玄烨深情地望向皇后,放下手中的笔,拉着她的手道:“朕今晚上你那儿睡。” 明府,喜庆的新房,红烛的光照出容若的脸,昏红有些暧昧。静若从屏风后偷偷看他。她没有告诉他在嫁给他之前她已是他的忠实诗迷。 容若倚着窗,望着跳动的烛火,也不知在思考什么,那颦眉专注的神情深深吸引着静若。从此,她陷入心甘情愿的等待,一等就是三年。 康熙十四年五月,皇后赫舍里氏产子薨,康熙皇帝十分悲痛,追谥其为“仁孝皇后”。 这一年,容若与张纯修、严绳孙等人交往甚密,常有诗词唱和,偶尔出郊打猎。交往之余,潜心准备科考。静若温柔贤惠,与容若相敬如宾。 次年三月,容若中二甲第七名进士。随即,被任命为乾清门三等侍卫,陪伴康熙左右。 四月,平南王尚可喜之子尚之信阴谋叛变。 这天晚上,星月暗淡,清风如水,容若一身侍卫装,在乾清门前当值。小贵子过来传话,说皇上召见。 乾清宫,玄烨走到容若身边:“平身吧。朕叫你来是想听听你对尚之信叛变的看法。闽越战事不断,若再抽兵广东,江南兵单,恐难防御。朕打算调八旗劲旅南下。” “奴才认为皇上此举不妥。” “不妥?”玄烨皱眉。 “尚之信的父亲已被先皇封为‘至顺王’,尚之信随父征战为大清立下不少功劳,得享朝廷的恩赐也不少。奴才以为他之所以叛变,完全是被吴三桂逼迫,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才出此下策。皇上该体谅臣心,包容他们的过失。” “过失也得分大小。朕待他不薄,他不仅不知感恩图报,反倒在情势危急的时候给朕添乱,朕容不下此等不忠不义之人。” “吴三桂声势正盛,耿精忠已响应他,尚之信若不降,广东一省必定全失,他进退两难。兵家有语,多一个敌人不如多一个朋友。皇上若表示愿意让他假意投降,以为内应,给出出路,作为臣子,必是更愿意走正途的。奴才愿意去说服他。” “哼。”玄烨笑道,“朕要是开了先例,普天下的臣民倒以为朕软弱好欺负,想叛便叛,想归正就归正,天下还能安定吗?” “圣人曰,以仁治国国家方能繁荣昌盛,皇上切不可心胸狭窄,义气用事。” 心胸狭窄?玄烨脸色一沉:“妇人之仁只会助长敌人的气焰。朕心系天下,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国家安定。别以为你舞文弄墨的就了不起,朕读的儒家经典也不少。君权神授,叛臣贼子逆天而行,其罪当诛!” “皇上。”容若又急又气,“你这样只会让平叛战争没完没了……” 玄烨摆手道:“不必说了,朕不想跟你吵。退下吧。” 容若不无失落地退出乾清宫,继续值守。他以为他与玄烨还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他犯了一个极大的错误——他忘了玄烨是君他是臣,他错在锋芒太盛。 何时,已经下过一场小雨,雨歇微凉。他只是个打风的侍卫。 人间四月芳飞尽,什刹海畔,柳丝拂水,正是别离时节。容若的好友严绳孙即将南归江苏无锡,难得的假日,阳光尚好,容若与四五个汉族文人在什刹海旁的茶撩为严绳孙饯行。 其中一人是方才认识的朋友,姓顾,名贞观,字梁汾。因为相慕才名,听闻严绳孙要离京,也来相送。酒酣之际,顾贞观道:“早闻容若贤弟文才武功均属一流,在下也是江湖中人,不如什么时候切磋一下。” “兄抬举。”容若道,“兄有兴,今日便可。” 顾贞观端起酒碗,笑道:“贤弟真是爽快之人。在下刚到京师便有幸结识各位,实乃上天眷顾。今日尽兴饮酒,切磋之事他日再说,在下先干为敬。” 容若一饮而尽,大伙儿也都干了,相谈甚欢。 好景不长,太阳很快落山了,到了分别的时候。 容若对顾贞观道:“刚才听兄道今日才入京,若还没找到住处,不妨到府上一住。” “不用了,在下粗鄙之人,哪有之格入住贵府?” “兄这么说就是不把我当朋友。”容若拉住他,硬要把他拽去明府。 “容若。”顾贞观阻止,“别人都称赞你德才兼备,可我不服。今日得见,我不得不服,你胸怀坦荡,是真丈夫。你别再以兄称我,在下愧不敢当,叫我梁汾好了。” “好,梁汾。” “不过我是真睡不惯高床暖枕。”顾梁汾拱手道,“青山依旧,绿水长流,后会有期。” 容若只好做罢,道:“后会有期。” 当日,容若作了一首诗一首词送给严绳孙带走,《送荪友》和《水龙吟•再送荪友南还》。词如下: “人生南北真如梦,但卧金山高处。白波东逝,鸟啼花落,任他日暮。别酒盈觞,一声将息,送君归去。便烟波万顷,半帆残月,几回首,相思否。 可忆柴门深闭。玉绳低、剪灯夜雨。浮生如此,别多会少,不如莫遇。愁对西轩,荔墙叶暗,黄昏风雨。更那勘几处,金戈铁马,把凄凉助。” 好一个金戈铁马,把凄凉助。黎民辛苦,三藩之乱,何时将歇!玄烨可知臣民心中的忧虑? 知己南归,玄烨误解,这段时期,是容若一生中最晦暗的时候。 回到家,容若径直走到书房,挥笔作词。 静若在身旁为他磨墨。 “相公,你上次说带我去郊外打猎,什么时候去呢?” 容若道;“静若,对不起,这些日子皇上为尚之信的事很是操劳,又不听我劝,我想帮他再想想对策,等这事儿过去了,咱们再去好吗?” “哦。”静若低头磨着墨。他没有听出她语气里的失望。 一年后,卢氏患病不起。 容若在床边守候,悲痛不已。 “相公,你不要难过,人的生命总会走到尽头。”她伸手抚摸他的眉宇,想抚平他紧皱的眉,“静若不要你伤心,不要看到你皱眉的样子。这些年,总是有一缕忧愁在你眉宇间,拂之不去似的。静若不知道你为了什么事烦恼,但静若一直相信自己可以为你分忧,总能等到你会心展颜的一天。可静若高估了自己,静若等得很累,真的,很累……”说完,她闭上眼睛,再也不曾醒来。 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 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浣溪沙》 卢静若。一个如名字般温婉贤德的女子。昨日还有说有笑的人突然消失,房间里空空荡荡,没有了她的气息。往日他诗词消遣自己郁郁不得志的心,她在身边为他磨墨,他却没有多余的心思看她一眼。猛然间惊醒,已经不可挽回。从此,容若再无心朝事。悼亡之词崛起,悲不胜悲,读来令人肝肠寸断。 知道卢氏病故的消息,玄烨很担心容若,准了他三日的假期。三日后,玄烨叫小贵子把容若带到身边时,容若已瘦得不成人形。 玄烨道:“容若,朕知道你丧妻悲痛,可你这样子,朕看着心痛。朕也失去了皇后,还不是很快就振作了。男人当以国事为重,不可为儿女私情所羁绊。凭你的才干,当有一番大的作为。记不记得你以前跟朕说的招抚尚之信之事?朕当时太冲动,后来想清楚了,觉得你的话有道理,第二天便派人去办了。果真,尚之信与吴三桂矛盾日益加剧,如今三藩已呈败势。”他说得激动,爱怜地把手放在他的肩上:“朕需要你。” 容若躬身,语气淡漠:“谢皇上关心,奴才不会因私误公,今日便可当值。” 玄烨把他抱在怀里:“容若,到朕身边来,朕会一生一世保护你,不让你受到任何伤害。” 容若挣开:“奴才这辈子只会爱静若一个人。皇上没别的事,奴才告退了。” 不等玄烨应允,他走了。 那背影瘦弱单薄的人儿,仿佛一阵风就能把他卷走。玄烨忽然觉得容若离他越来越远。 当值之暇,容若潜心将自己的词作编选成集,名《侧帽词》。他刻意躲避玄烨,除了公事,不和他多说一句,因为在玄烨心里,只有“国事为重”。 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春日,他忆起了自己的知己好友严绳孙。满怀的丧妻之痛无处诉说,他给严绳孙寄了一阙《临江仙》。 别后闲情何所寄?初莺早雁相思。如今憔悴异当时。飘零心事,残月落花知。 生小不知江上路,分明却到梁溪。匆匆刚欲话分携,香消梦冷,窗白一声鸡…… 康熙十九年。 卢氏病故已三年,五月三十日,是卢氏的忌日。 《金缕曲•亡妇忌日有感》: 此恨何时已。滴空阶梯、寒更雨歇,葬花天气。三载悠悠魂梦杳,是梦久应醒矣。 料也觉、人间无味。不及夜台尘土隔,冷清清、一片埋愁地。钗钿约,竟抛弃。 重泉若有双鱼寄。好知他、年来苦乐,与谁相倚。我自终宵成转侧,忍听湘弦重理。 待结个、他生知己。还怕两人俱薄命,再缘悭、剩月零风里。清泪尽,纸灰起。 三年了,容若对静若的思念从未减少。这天,祭奠卢氏后回到府上,容若从父亲口中听到一个令他痛心的消息。 “容若,阿玛给你说了门亲事。官小姐贤淑大方,是光禄大夫少保一等公朴尔普的女儿。” “儿刚拜祭完静若,阿玛却要儿纳别人为亲,阿玛有没有想过儿的感受?” 明珠道:“静若都去了这么久,再深情也该放下了。阿玛就是不忍心看你沉浸在静若去世的痛苦里,才想让你续娶。等官小姐进门了,你就会渐渐开朗起来的。” 容若道:“除了静若,儿不会再爱别的女子。阿玛把亲事退了吧,否则儿只有搬出去住。” “你怎么就这么倔呢?”明珠无奈,“荣华富贵、锦衣玉食,阿玛什么都给你了,可你偏偏为了一个女人跟自己过不去。” “儿心意已绝,阿玛不必再说了。” 第二天早晨,容若在房内看书,听得外面闹轰轰的,出门看到下人忙着张灯结彩,府内一片喜庆之声。 “你们在做什么?”容若急了,不等下人回答,他跑到大厅,见觉罗氏坐在堂前喝茶。 “额娘,阿玛没跟你说婚事取消吗?他们还在忙活什么?” 觉罗氏迟疑,恰时,明珠上完早朝回到府中,听到容若的问话,走上前来,道:“阿玛昨日刚跟官大人说了退婚的事,不知怎么的就传到关小姐的耳里。原来关小姐早已倾慕你的才学,听说咱们要退婚,觉得受了侮辱,在房里闹着寻死。也难怪人家小姐受不,好好的姑娘,遭到退婚这样的事,以后还怎么嫁人?” 容若道:“可是儿心里容不下别人。若娶了官小姐,不能全心对她,只会辜负了她。” 觉罗氏劝道:“这怎么是辜负呢?人家是大家闺秀,也了解你和静若情深。只要你好好待她,她难不成还会跟一个死人争吗?” 容若皱眉道:“额娘你不明白。官小姐是好姑娘,应该有懂得珍惜她的人全心全意爱她。儿已经辜负了静若,不能再辜负官小姐。” 明珠道:“你叫阿玛如何去说?你就忍心看到官小姐寻死?你要退婚,已经辜负了人家小姐的一往情深。” 容若只觉得揪心的疼,他眉头深锁,满眼悲苦,用手紧紧捂着胸口,才勉强说出话来:“阿玛,额娘,你们真的让儿好生为难。” 心里有血气翻涌,有种快被逼死的感觉。可容若从小家教甚好,对父母更是顺从。 一个月后,容若娶了官氏。 上书房。 玄烨冷眼望着容若:“你跟朕说你忘不了卢氏,朕当你是至情至性之人。你三番两次地拒绝朕,朕都不怪你,朕可以等。如今看来,朕以前没说错,男人不会一辈子只爱一个女人。怎么,这么快就耐不住寂寞了?” “皇上你何必说这样的话来伤我?”容若道,“皇上有后妃三千,是不会明白夫妻相守的情意的。”顿了顿,他补充:“您根本不懂爱。” 容若转身离开,毫不询问玄烨的旨意。 除了调侃两句,玄烨竟找不出理由挽留容若。空荡荡的上书房,如他空落的心。 朕怎么会不懂爱…… 康熙二十年十二月二十日,长达八年的“三藩之乱”终告平定。 二十一年上元夜,容若与朱彝尊、顾贞观、姜宸英等人在花间草堂赋诗。堂上纱灯罗列,灯有四面,各绘不同的古迹。灯旋转着,流光溢彩。众人围在灯的四周,旋转停止时,面对哪一面,便指图作诗。 文人之乐事莫过于切磋。在场众人兴致极高,赋诗众多。容若整晚都很高兴,脸上洋溢着久违的爽朗笑容。 灯停了,在容若面前的是文姬抱琵琶奏《胡笳十八拍》之图。酒醉间,豪气起,他作了一首《水龙吟•题文姬图》: 须知名士倾城…… 原来在自己心里,始终没有忘记过当初的志向。 在场之人,只有顾贞观,留意到容若笑容里的寂寥。 二月,康熙巡视东北,至永、福、昭三陵祭奠,容若随扈。 朔风呼啸,夹杂着三更的雪花。容若迎着风雪把守在驿站外。他听到背后有脚步声靠近,知道是玄烨,没有回头。 一件白色貂皮袄子落在他的肩头。 玄烨道:“小心着凉。今晚风大,你不用值守,进帐吧。” “不用,这是奴才的职责。” “朕命令你进屋。”玄烨伸手去拉他。 容若避开:“谢皇上,奴才告退。” 落雪声中,玄烨望着容若离去,落空的手攒成拳,捏得骨头咯咯作响。 天天看见那个人,却不能够拥有,他心中的煎熬那人岂会知道?就连一个笑容,那人也吝惜。 《长相思》: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 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 回到京城,玄烨升容若为二等侍卫。 上书房内,玄烨屏退小贵子,留容若一人。 “朕以为升你作二等侍卫,你会感激隆恩。朕百般为你,你总不知好歹。” 容若跪地:“谢皇上恩典。”语气冷漠,不带一丝表情。 “朕要的不是套话!”玄烨嗔怒,他极力使自己的语气平和,“你起来,朕想知道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你到底想要什么!” “奴才什么都不要。” “那就别跟朕扳着一张脸!”玄烨伸手捏着他的下巴,“笑一个给朕看。”他望进他的眸子,眼神霸气凛然。 容若侧头躲开他的目光。 “朕让你笑!”玄烨手上的力道极重,弄得容若不得不面对他。 “奴才笑不出来。”容若艰难地说。那样无助的眼神,令玄烨不自觉地放开了手。 “朕不相信你对朕一点感觉都没有。你的眼睛同以前一样,里面装满了情意。” 容若无言。 “朕到底做错了什么?让你如此不满?” 沉默。 “朕可以容忍你一次、两次、三次,可是朕不会容忍你千次、万次。别再叫朕等。” …… “说话!”玄烨喝道,“看着朕,回答朕!” “奴才告退。” 玄烨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又想走?没朕旨意,你敢走?”他紧紧抱住他,用力亲吻他的唇。 容若死命挣扎,玄烨把他的手死死压在身后,推他到床上,顺手扯掉他的衣服。容若趁机空出手来就给了玄烨一巴掌。 玄烨愣了好久,他完全没料到自己会有被人打耳光的一天。一气之下,高高举起右手,向容若脸上打去。在快要碰到容若脸的一刹,手停住了。 ——终究打不下去。 他咬牙切齿地道:“你要把朕逼疯是不是?” 话音一落,玄烨愣住了——他看到容若眼中一涌而出的泪。 “你要我说,好,我说。我不满,后悔当初认识你。为了当初的约定,我心里只想着科举,想着取得功名好帮你,我忽略了静若,我的好妻子。静若待我一往情深,我却负心若此。她背地里不知流了多少泪,她的死是我一手造成的!我不要再见到你。若没有你,我便会爱静若。我多见你一面,就愧对静若一分。我对不起静若,对不起官氏,我这样的人活在世上干什么?我恨不得随静若而去……可我心里装的始终是你,我舍不得离开你!” 看着容若失态的样子,忽然明白了他心中的苦,玄烨眼眶湿润了。他正待再次拥他怀中,忽然,容若一哽咽,一口鲜血喷在他的龙袍上,整个人向床前栽去。 “容若!”玄烨大惊。容若的身子像没有骨头的泥鳅,柔软无力拉不起来。那样的感觉让玄烨很害怕,仿佛下一秒手中的人就会消失。 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 ——“太医!快给朕传太医!” 江南 - 长相思紫禁城 - 俞华郢 玄烨把容若留在宫中,方便太医照顾。明珠对皇上的隆恩感激涕零。十多天,容若的身子好转。 “皇上,奴才听说副都统大人去梭龙巡视,奴才想要同去。” 玄烨皱着眉头道:“你身子刚好一点,不能受累。” 容若道:“奴才已经没事儿了。躺了这么多天,奴才想去散散心。”说了那样的话,他不知该怎么面对他,逃离,是最好的选择。 “散心可以去别的地方。” “奴才就想去梭龙。奴才不想庸庸碌碌的过一生,想为大清出点力。” 玄烨叹道:“你若执意要去,朕跟郎谈说一声便是。只是塞北苦寒之地,你可受得住?” “奴才不怕辛苦。”容若跪地,“谢皇上成全。” 玄烨扶着容若,道:“照顾好自己。” “恩。” 塞北的风光不同于京城。适逢秋冬时节,寒风凛冽。夕照下,一望无际的平原,丹枫林立,满目荒凉。画角声中传牧歌,牧马饮郊河。初入塞北,容若像一只解锁的鹰,翱翔天空。 紫禁城,容若走了之后,玄烨终日神情恍惚。还记得那个莺歌燕语的春日,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闯进他的世界,毫无预兆的,在他的心里一住就是九年。往事一一在目,他从来没有如此时般思念容若。不知容若在梭龙一切可好? 容若这四个月随狼谈巡视达尔翰、鄂温克、鄂论春等部。岁月消磨了年少轻狂,当容若终于有机会建功立业之时,却没有想象中兴奋。一天夜里,月亮很圆。窗外,白雪笼罩着月光,一片朦胧。容若望向窗外,目之所及,寂寥之感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烟月迷离,载不动相思,熬得人彻夜未眠。 《江城子》: 湿云全压数峰低,影凄迷,望中疑。非雾非烟,神女欲来时。若问生涯原是梦,除梦里,没人知。 从此后,容若夜夜难寐,脑子里玄烨的身影来去频频,挥之不去。白日里形容憔悴,连郎谈也不禁要问:“短短数日,怎么瘦成这样子?” ——“还不习惯。” 习惯,早习惯玄烨在身边。习惯,所以不以为然。 世间情万般,唯有相思苦。不是相隔万里,不知情有独钟。 《楞伽出塞图》: 万里阴山万里沙,谁将绿鬓斗霜华?年来强半在天涯。 魂梦不离金屈戍,画图亲展玉鸦叉。生怜瘦减一分花。 十二月,四个月漫长的梭龙之行终于结束。容若刚回到府上,传旨的太监已候在明府了。 上书房,容若推门进去,玄烨应声抬头。四目相对,竟无语。 “容若,朕有好多话想对你说。”玄烨走到容若身边,拉起他的手。 “奴才也有好多话想对皇上说。”容若眼波杳杳望进玄烨眼里。 领容若进门的太监小贵子跪安离开。 玄烨叫住他:“小贵子,找人跟明珠说一声,朕要听纳兰公子汇报梭龙之见闻,今日他儿子不回府了。还有,没朕旨意,任何人不得擅自进来。” “嗻。” 乾清宫的灯亮了整晚,书架上一座西洋钟嗒嗒地响。天蒙蒙亮,灰白的光景浮上窗框。出生的日光透进房间,影斑驳。玄烨睁开眼睛,金黄富丽的帐顶映入眼帘。 容若枕在玄烨的臂弯,在他身侧熟睡,镂花的窗影浮起在容若脸上,煞是好看。 玄烨侧过身子,伸手抚摸着容若的脸,侧来侧去欣赏他安静的睡颜。 容若睁开惺忪的睡眼,突然看到玄烨的脸,吓了一跳,想要逃开。 玄烨伸手搂住他的头,在他唇上印了一个深深的吻。 容若只觉脸颊绯烫,侧过头不让玄烨瞧见。他下床穿衣服,玄烨就坐在床边看着他穿。容若系好腰带,又将龙袍递给玄烨。玄烨懒懒接过,坐在床边不动,只盯着容若瞧。 容若急道:“皇上,快早朝了。” 玄烨道:“怕什么?朕今日若不想上朝,他们也奈何不了。” 看到容若一脸焦急,玄烨又道:“好了好了,给朕穿上吧。” 二十三年,江南。 玄烨、索额图一干人乔装巡视江南,来到扬州。夜里,玄烨让侍卫在十丈外跟着,只留了容若在身边。都说江南风人杰地灵,今日一见,果不虚传。扬州江畔夜市辉煌,灯火通明。码头商贩搭了棚子,卖些夜宵茶水,供听曲儿的人解馋。湖中停着许多装扮精致的小船,游客在船里小酌,歌女乐伎在船里献艺,水面荡漾着醇香的酒气和动人的歌声,秾丽醉人。 玄烨与容若坐在一只小船上,面前是色香味俱佳的酒食。同桌的是一娇艳的琵琶女,和一个文质彬彬的书生。 那书抿了一口酒,对玄烨和容若道:“听二位的口音,该是北方人吧?” 玄烨道:“恩,咱家里做点儿小生意,听说江南的丝绸货色上等,于是就来看看,办点货。” 容若道:“兄如何称呼?” 书生道:“在下庄筹,筹码的筹。” 容若道:“庄兄可是扬州人。” “是啊,土生土长的扬州人,在这儿住了三十年了。本也是书香世家,可惜家道中落,如今只剩下在下一人了。”庄筹又道,“你们到这儿办货算是来对了,江南不只丝绸好,人更好。” 庄筹伸手在琵琶女的脸蛋上轻轻划过:“二十四桥明月夜,八面来风绮罗香。我们这些失意的文人,怕是只有同是天涯沦落人的琵琶女才能懂啊。” 容若见状问道:“庄兄有心事?” 庄筹道:“贪官当道,结党营私,当今圣上不闻不问,反倒搞什么博学鸿儒科,死抓着文人不放。” 玄烨不悦道:“听你这口气,好像请儒生为官反倒委屈了他们?” 庄筹道:“此言差矣。且不论这些人是否热衷于做官,清廷本不会真心重用汉人为官。这只是当今朝廷拉拢汉人的手段。康熙皇帝心机倒是重得很啊。” 容若看了玄烨一眼,他真怕玄烨发火,于是准备插嘴。玄烨握住他的手,对庄筹道:“事实胜于雄辩,历史会证明一切的。” 庄筹眼神一变,脸上表情变幻莫测,忽然拍案而笑:“今日在这儿与二位同船,也算有缘。难得丝竹悦耳,美人在抱,咱们不醉不归。” 次日,秋高气爽,菊花映水,风景独好。 玄烨与容若走在瘦西湖畔。玄烨想去牵容若的手,可这儿人多,不方便。 容若道:“怎么紧锁着眉头啊?” “我突然想骑马,咱们找个地方骑马好不好?”玄烨道。 西郊树林,侍卫牵来两匹马,就被玄烨屏退了,并命所有侍卫没事儿不准来找他。 “我们比赛吗?”容若问。 “不,我们骑一匹。” 玄烨坐在容若身后,这样他可以拥容若入怀。在人前,他连拥他入怀这样一个小小的愿望都无法实现。 上等的千里马,驮着两人,踱着小步,休闲地在林间行走。林间的小溪有叮叮咚咚的水声,水里漂浮着黄叶。玄烨把马栓在书上,与容若到溪边打水。 忽然一条鱼蹦出水面,吓了两人一条。 “容若,咱们来抓鱼!” 两人卷起裤腿便下水。玄烨每抓到一条,都扔向容若。 “你别扔,你把它放到岸上的石头上去,你扔给我我又接不住,掉下来溅得我满身水。” 玄烨偷偷笑了笑,转脸严肃地对容若说:“朕亲自抓鱼,难不成还要亲自把它放好?”他又抓住一条。 容若忙道:“好好好,你拿着别扔,我过来拿。”说着往玄烨身边走去。 谁知刚近身,玄烨的手比鱼还滑,一下子就钻进容若的衣服里,弄得容若措手不及。 “咱们来个鸳鸯戏水吧。”玄烨抱着他,不无调侃地说。 容若老实地呆玄烨怀里。他喜欢被玄烨搂着的感觉,很安心。 “皇上,如果你不是皇上,我不是你的侍卫,该多好。” “你喜欢朕吗?” “明知故问。” “朕就要听你说。” “不喜欢。” “恩?” “你狂妄自大,目中无人,自以为是,喜怒无常,我才不喜欢你。” 玄烨脸色一沉,故作嗔怒:“你既然知道朕喜怒无常,还敢说这样的话?” 容若抿嘴笑道:“可是在我心里,没有人比你更好。” 玄烨一笑,把容若搂得更紧:“不要离开朕。不知怎的,朕总有种会失去你的感觉。” “我不是好好在这儿吗?”容若伸手揽住玄烨的脖子,抬起头亲吻玄烨的唇。唇齿缠绕在一起,玄烨把舌头送进容若的嘴里。 溪水没过膝盖,静静地流淌。玄烨使劲地撑着容若的腰,仿佛要把他揉进身体里。汗水濡湿了被揉皱的衣服。 只有让身体彼此贴合,不留一丝缝隙,才能感觉到彼此之间没有阻隔。 咚咚咚,传来马踏流水的声音。两人赶紧放开对方,整了整衣襟。 只见一人牵着匹马朝他们的方向走来。溪水不深,才过马膝。牵马的人被马遮住了身子,看不见样貌。 容若一脸焦愁,也不知刚才那人有没有看到他俩。 玄烨握住容若的手,也看着不远处的牵马人。 角度一转,那人不正是庄筹吗? 庄筹牵着马在玄烨和容若面前停下,吃惊而欢喜地道:“两位,咱们可真有缘啊。” 玄烨冲庄筹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庄筹道:“市集里太过喧嚣,在下于是到这荒郊野外讨讨闲,没想到这样也能遇见你们。” 容若对他笑了笑。 庄筹道:“前面有座茶寮,我有几个文人朋友在那儿。我们约好在这山明水秀的地方流觞赋诗,附庸风雅一番。两位可有兴趣一同前往?” 一听和文人相聚,容若便来劲,于是看着玄烨。 玄烨知道容若想去,可他不想去。好不容易没有侍卫跟着,又来了个闲人,他早已不耐烦,一副臭脸。 容若见玄烨不高兴,只好对庄筹道:“庄兄好意我们心领了,不过我哥哥他不喜欢诗词。” “既然如此,那在下就告辞了。”庄筹牵马离开。 玄烨两眼发直瞪着容若:“你哥哥?” “随口说的。”容若推着他走。 “去哪儿?” “回去呗,出来这么久了。索大人叮嘱我在日落前把你带回去,否则他该罚我失职了。” “他敢?”玄烨道,“他什么时候跟你说的,我怎么不知道?” 回到城里,玄烨说想吃桂花糕,还非得吃烟雨楼的,于是又拉着容若去烟雨楼。刚走到半路,一个侍卫急急忙忙地跑到他们面前,说是宫中来信,索大人急着找他回去。 玄烨对侍卫道:“让他等着,我吃完桂花糕就回去。” “正事重要。”容若道,“你想吃桂花糕我去帮你买吧,你先回去。” “那好吧。”玄烨迈着大步子往回走去。 烟雨楼。 “小二,好了没有?”容若冲小二道。 只见小二捧着一个大纸袋绕过桌桌椅椅来到容若身旁。 “好了,客官,一共二两银子。”他把盛着桂花糕的纸袋递给容若。 容若付了钱准备离开,刚一转身,差点撞到一个人,抬眼看,又是庄筹。 “怎么回来了?”容若不解地看着他。 “唉,一言难尽。”庄筹揽住容若的肩,“陪我喝喝酒。” 坐在窗边,容若摸了摸盛着桂花糕的袋子,还热乎乎的。他看了看窗外,有些焦急,怕桂花糕凉了。但见庄筹一脸苦闷,于是斟了杯酒,道:“我先饮为敬。” 庄筹干了一碗酒:“你也知道我去赴约了。老朋友见面,本该高兴才是,谁知大伙儿都变了。聊了几句,不投机,呆在那儿也不舒服,便回来了。唉,明朝灭了,可咱们身为汉人,怎么能仕清庭呢?起初,大家觉得清廷不会重用汉人,也没有想头。可康熙那皇帝搞博学鸿儒科迷惑众人,弄得现在人人汲汲于功名,为了五斗米就折腰了啊。” 容若道:“其实皇上很喜欢汉文化,他一直希望满汉一家。” 庄筹摇头叹息:“你太单纯了,想当初满清铁骑入关,不也是声称汉人不必易衣改俗?然而,没多久就将我汉人的尊严践踏在脚下。‘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屈辱若斯。康熙开博学鸿儒科,无非想要掩饰满汉矛盾。等他的目的达到了,就会把汉人一脚踢开。你看看,越来越多的汉人被他所谓的“诚意”感动,反对他的人越来越少,他的阴谋得逞了。”庄筹不停地喝酒:“酒能消愁,却洗不亮大家的眼,挽回不了大家的心。康熙,实在太阴险了。” 容若双眉一皱:“请不要污蔑皇上。皇上亲政以来,做的全是利民的好事。请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容若起身,他不想再跟他说下去。 “连你也喝了他的迷魂汤了?”庄筹醉了,“什么世道啊?完了,汉人被满人同化了。世道乱了,汉人没了,大明完了——大明万岁!” “你休再胡言乱语!别喝了!”容若生气地夺过他手中的酒碗,结了账,拽着他往客栈外走。 “你干嘛拉我走?”庄筹努力挣扎。 “我怕你再说会脑袋不保。”容若使劲拉。 庄筹看着容若直笑:“你怎么不报官?你报官抓我呀,告我谋反,嘿嘿,你就发财了。” 容若无奈叹道:“你喝多了。” 走了一段路,绕过后街,人也稀少了。突然,庄筹停下脚步。 “你怎么不走了?” “你松开我吧。”庄筹神情平静,一点儿不像醉酒。 闹也闹了,终究要面对现实,庄筹对容若道:“这些年康熙所做的事我也看在眼里,说实话,我挺佩服他的。可越佩服就越害怕害怕自己被说服。我是一个执着的人,要知道,转变观念,其实是一件很痛苦的事。” 容若本恼他至极,听他这么说,释然道:“我相信你能处理好自己的情绪,我也相信皇上最终会让你信服。” “但愿如此。”庄筹道,“也许康熙会是好皇帝。” “呵呵。”容若笑了,如春风般爽心。 庄筹看着灿若明星的容若,略微出神。 在扬州包下的客栈里,玄烨坐在大厅喝茶。 容若刚进门,就听到玄烨的声音问:“怎么这么久,去哪儿了?” “哦,走得慢了点。”容若道,“宫中出什么事了?” 砰!茶碗被摔在地上,玄烨起身,气急败坏地走到容若面前:“走得慢?你明明和庄筹在一起,为什么骗朕!” “你派人跟踪我?” “朕没这么好的心情派人跟踪。朕见完索额图,你还没回来,就出来找你。谁知在烟雨楼附近,看到你和庄筹搂搂抱抱,有说有笑的。朕等着你吃桂花糕,你却和别人在一起,还想瞒朕,你胆子越来越大了!” 原来是吃醋了,容若暗自发笑。 见他不以为然还笑,玄烨气不打一处出,骂道:“大庭广众搂搂抱抱,不知廉耻!” “皇上!”容若心下一恸,“在你眼里,我究竟是怎样的人?你把我说得如此不堪,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 “朕说错你了吗?”玄烨道,“他哪点比朕好?” “他什么都比你好,人家才没你这么小气。” “能怪朕小气吗?以前对着朕你就扳着张臭脸,对着他就笑得春光灿烂,有什么事这么好笑啊?” “我笑是因为他说你是个好皇帝!” “……”玄烨咽声,一句话弄得怒气全消。顿了顿,玄烨强词道:“我又没听见,谁知道你们说了什么。” “你不可理喻。” “我……” 容若把桂花糕扔给他:“爱吃不吃。我要换班了,你自己呆着吧。” “容若……” 碍于面子玄烨没有追出去。他叫来两个侍卫,吩咐:“去查查扬州庄筹这个人。” 第二天,玄烨传召容若,侍卫说他不在房里。身为御前侍卫,容若本该寸步不离,如今轮到当值他也不来,铁定是气极了。 玄烨后悔莫及,决定亲自去找他。 扬州的街道永远这么热闹,在烟雨楼旁,玄烨遇到了庄筹,他说容若在他家。 “他去你家做什么?”玄烨越来越看不顺眼眼前这个人。 庄筹道:“他说他哥哥为人太小气,他受不了你,不回去了。” “他真的这么说?”玄烨急怒攻心,转念又道,“不对,你别想挑拨我们。我凭什么相信你?” 庄筹把手中的剑递到玄烨面前:“这是容若的剑,你认识吧。” 习武之人剑不离身,容若的剑竟在庄筹手上! “你对容若做了什么?”愤怒难当,玄烨质问庄筹。 庄筹一笑:“你去了不就知道了。” 走过大街,穿过几条偏僻的小巷,有一个陈旧的四合院。门前挂着“方府”字样的牌子。牌子很旧,墙壁周围长满了野草,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像是荒废了很久的地方。 玄烨一踏进四合院,就听到容若的声音:“玄烨,别进来,有埋伏!” 还没搞清状况,只听八面来风,几柄钢刀挥至眼前。玄烨连忙低头躲避,再一个“鲤鱼翻身”,俯身往前方掠去。只听啪啪啪的声音,四面八方的钢刀在他刚才站的地方碰到了一起。 好险! 玄烨回身,看到容若手脚被缚,躺在地上。 再看看环境,四面高墙,杀手有六人,加上庄筹,共七人。玄烨心念急转:在这样的围困下,怎样才能既救了容若又全身而退。 庄筹走到容若身边,拿刀架在容若脖子上。 “你若不束手就擒,我便杀了他。”庄筹道。 束手就擒?到时候两个人都是死路一条。可是不照着做,又能怎样? 玄烨道:“好,只要你放了他,我可以束手就擒。” “不要!”容若眼里含着笑意,“玄烨,我们来生再见。” 话音一落,容若口吐鲜血,昏厥过去。 咬舌自尽! “容若!”玄烨往容若跑去,杀手却抢身在前,向玄烨发起攻势。 庄筹一下子乱了方寸。他没打算伤害容若的! “杀了他!”庄筹冲杀手吼,自己也提刀直攻玄烨后背。 玄烨被杀手缠住,根本无法分身应付背后的攻击。 剑气凌厉,带起风声。啪!刀剑交击。 庄筹目瞪口呆地看着搭救玄烨之人:“你?你没有死?” “容若。”玄烨唤他,难掩激动。 容若冲玄烨一笑。 原来容若趁他们谈话的时候,已经拣了块石头割绳子,在马上就要割开的时候,庄筹却拿刀架在他脖子上。无奈之下演了这么一出装死的戏。 容若对庄筹道:“我只是咬破舌头流了点血,结果你真的相信了。” 是,他信了,因为他害怕他真的死了。才人相惜,即使远隔千里之外,却能因着诗文神魂相连。那一刻,他失去了辨别能力。 庄筹红了眼:“好,你们俩谁也别想活着离开!” 与杀手战,容若总是抢在玄烨身前。纵然容若武功再好,敌众我寡,丝毫占不了上风。 庄筹刀法精湛,密雨般的攻势直逼得容若连连后退。杀手从旁边冲过来,割伤了容若的胳膊。 玄烨心疼,怒气冲冲地冲他吼:“你别老是挡在我前面!” 容若一分心,庄筹的刀迎头而下。 迅雷不及掩耳,两人吓得面色苍白。 “庄笑笑!”玄烨大喊。 那柄闪着寒光钢刀在离容若头顶三寸的地方停住了。 庄筹看向玄烨,饶有兴致地问:“你怎么知道我本名?” 时间仿佛停止,杀手们不再攻击。 玄烨道:“我派人查过,扬州乃至整个江苏,根本没有一个叫庄筹的人。你说你是书香世家,扬州有名的大儒便是庄廷鑨。二十年前,庄廷鑨私编《明史》,其弟以及子孙十五岁以上者均被处斩,只有你——庄笑笑——庄廷鑨的小儿子,当年只有九岁,逃过死刑。” “你很聪明。”庄筹道。 “这很好猜。除非你是庄笑笑,否则你没有杀我的理由。只是我知道得太晚了。” “也不晚,至少不会死得不明不白。” 容若极为失望:“原来你早知道我们的身份,故意接近我们。我把你当朋友,你竟利用我引玄烨到这儿来。”他望向玄烨,眼里满是歉意。 玄烨握住他的手。 容若也紧紧地握着玄烨。每次当玄烨握着他的时候,他都会觉得异常的安心,也冷静了不少。 容若对庄筹道:“明史案是鳌拜全权操办的。鳌拜一手遮天,玄烨那时还未亲政,根本不了解其中的因由。如今天下安定,玄烨一心为百姓谋福祉,你若杀了他,又能保证下一个皇帝如玄烨般勤政爱民吗?你不能这么自私。庄家就剩下你一个人,你父亲也不愿意看到你走上这条不归路。我说过我相信你会处理好心中的仇恨,我也相信玄烨能让你信服。请给我和玄烨一点时间,证明给你看。” 庄筹恨恨地瞪着玄烨:“我也说过我是一个执着的人。我的名字有个‘筹’字,就是希望自己不要忘记了庄家的大仇。我一生都为了仇恨而生,不报仇,我还能干什么!” 顿了顿,庄筹又道:“容若,此事与你无关,你让开,我便不杀你。” 容若笑了笑:“我的职责是保护皇上,除非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否则谁也别想伤害他。” 玄烨一笑——死也要和容若死在一起。他不会走,也不允许容若走。 庄筹道:“敬酒不吃吃罚酒,好,我成全你,让你和康熙共赴黄泉。”杀手围过来,将他们包围在中心。 还来不及回答,已经兵刃相交。庄筹招招狠厉,丝毫不给对手踹息的机会。应付一个庄筹,绰绰有余,只是加上几个杀手,容若处在下风。玄烨的武功以守为主,接连守了数十招,被对手看出了破绽。一个杀手虚晃一脚,玄烨果以手向下格挡,上方空门毕露。杀手见机,一拳打在玄烨脸上。玄烨来不及擦掉嘴角鲜血,几个杀手从前方挥刀而至,逼得他连连后退,直至墙壁,无路可退!四个杀手从前左右下同时攻来,没有一个方向可闪躲。 除非有绝好轻功,在杀手未至前一掠而起,避开攻击。只是,若慢了一步,双腿不保。一瞬犹豫,敌人已抢了先机,连上方的去势也封住了。 眼前刀光闪耀,玄烨本能地闭上眼。 电光火石间,他听到刀砍入肉里的扑哧声,接连四声,像心裂开的声音。他感到有人抱住了他,紧紧地抱着。睁开眼,容若的脸就贴着他的鼻子。 “容若?”玄烨不愿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住手!”庄筹竟下令杀手停手。他走到容若身边,不敢相信地对容若道:“你真的愿意为他而死?” 背上的伤口血流如注,容若失去了站立的能力。他的身子软弱无力地往下滑,玄烨赶紧伸手搂着他。他把容若护在怀里,用自己的身体挡在容若前,面对庄筹。 庄筹望着玄烨,眼里有一闪而过的诧异。他从未想过君王会用自己的身体保护臣子。他不愿承认玄烨是一个可敬可佩的人,因为如果承认,他便不再有坚持的理由。 玄烨道:“庄筹,鳌拜杀你一家老少,牵连70余人,残暴不仁,朕不赞成。没能力约束臣子,是朕的过失。但是,庄廷鑨私修明史,枉顾法纪,即便让朕处置,朕也会判他死罪。如今你企图刺杀朕,还伤了容若,朕恨不得灭你九族。朕恨透了鳌拜,恨他早让你庄家一脉绝灭。朕要诛九族,还找不着人。” 庄筹不屑冷哼:“你都自身难保了。呵,还诛九族?我先诛了你。”他抹了抹剑,望着玄烨,嘴角上扬,仿佛在欣赏手中猎物的垂死挣扎。 容若望着玄烨,嗔怪:“你干嘛说这些话来刺激他?”他用尽力气紧紧抱住玄烨,满眼绝望:“玄烨,我不要你死。” 玄烨揽过他的头,轻轻地吻了一下的他的眼睛,然后握着他的手,看向庄筹。 从玄烨的眼里,看不到一丝的畏惧。在如此困境下,那个人不曾慌乱,也不曾把责任推给臣子以求自保。无论是作为君王还是男人,玄烨的担当让庄筹自愧弗如。 “我输了。”庄筹道,“我无法再坚持。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一个很执着的人,现在才知道,我很懦弱。你带容若走吧。” 啪!太监打开乾清宫的门,玄烨抱横抱着容若本入宫中。容若躺在龙床上,宫里所有的御医都来了。 江南的医师治不好容若的伤,玄烨带着容若回宫之时已是深夜。乾清宫青玉飘摇,太医们窃窃私语。 “怎么样?”玄烨问。 一太医道:“皇上,纳兰公子失血过多,能不能醒来恐怕要看上天的决定……” 玄烨一甩衣袖,道:“你们若治不好容若,提头来见!” 太医们慌了神,纷纷下跪。 容若为他付出这么多,这一生,他都要好好爱他,倾尽所有,也不惜,他发誓! 玄烨走到床头,伸手抚摸着容若苍白的脸:“容若,朕命你醒来。” 跪在地上的一干太医偷偷瞧见玄烨的举动,顿觉心胆俱裂:以皇上与纳兰公子的交情,若他们治不好,恐怕真的会脑袋不保。 错 - 长相思紫禁城 - 俞华郢 忙了一夜,谁也没有合眼。天亮了,阳光从窗户照进来,照着满堂焦虑的众人和静静沉睡的容若。 容若缓缓睁开眼,看见了玄烨惊喜万分的脸。太医们又开始忙活,满堂欢喜。 玄烨将容若留在宫中以便太医照顾。太皇太后知道后吩咐人把容若带来了慈宁宫。 太皇太后微笑着:“纳兰,身子好些了吗?我那孙儿是第一次让一个侍卫睡龙床。” 容若跪下道:“蒙皇上恩赐,容若必好好报效朝廷,报答皇上。” 太皇太后走想容若,伸手搭在他的肩上:“不是恩赐,是恩宠。皇上对你的恩宠超过了对皇后。” 容若神色一变:“奴才不敢!奴才怎么能和皇后娘娘相比?” “纳兰,你是个好孩子,是咱们满人家的大才子,二甲进士,不该整天呆在皇上身边伺候,我那孙儿只给你个御前侍卫的虚衔着实委屈你了。” 太皇太后的意思容若自然明白,建功立业也一直是容若的志向,他沉吟半晌,却道:“奴才自知才疏学浅,不敢奢求太过。能呆在皇上身边,已经很满足了。” 太皇太后眼波闪耀,深不可测:“纳兰,皇上待你不薄,你怎忍心陷他于不义?哀家知道你对皇上的感情,可若你们的事儿传出宫中,百姓会怎么看他?他还能让百姓信服吗?咱们满人人少,要统治众汉人,本来不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若君王没有了威信,国家也就亡了。” 容若不敢起身,他抬头看着太皇太后。那个女人平静的话语有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他向她磕了一个头:“奴才和皇上好不容易才能在一起,不愿就这么放弃。奴才不会让人抓到话柄,只求待在皇上身边,请老祖宗成全。” 太皇太后爱怜的轻抚他的头:“你可以保证你不做什么,可哀家不能保证我那孙儿不做什么。纳兰啊,你难道没听过一个词,叫‘隔墙有耳’?这高高的宫墙之内,到处是耳朵,也到处都是眼睛。连我这老太婆都知道的事儿,你觉得能瞒多久?” 容若沉默不语。他被她诱导性的话语说服了。 太皇太后继续道:“哀家不难为你,你回去好好想想。出了这宫门看看,有多少宫女太监在窃窃私语。” “嗻,奴才告退。” 跨出慈宁宫的门,容若果然看到两个小宫女在悄悄地说什么。见他过来,立刻收了嘴,眼神闪烁。 猛然间,心像割裂了般疼。 容若站在宫门前,望着空旷的阆苑。凉风拂面,吹皱一腔心事。 乾清宫。 玄烨伸手抱住容若,容若拿开他的手,往后走了两步。 见此举动,玄烨不悦道:“朕不明白,当初你因为卢静若不肯接受朕,如今你已是朕的人,为何还要拒朕于千里之外?” 容若道:“在百姓心中,你是爱民如子的好皇上,我不想你因为我,受到世人诟病。” “朕不在乎。” “可我在乎。”容若道,“商纣宠妲己,幽王戏褒姒,贪色暴虐的昏君人人得而诛之。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幽纣惟我独尊而轻人言,终没有好下场。” 玄烨怒道:“朕不是幽纣一般的昏君!” “奴才也不是妲己、褒姒。” 半晌沉默。 “红颜多薄命,奴才是男人,想要活得久一点。”容若觉得应该要把话说得更绝,“皇上,你从来没理解过奴才的心。奴才也渴望凭自己的力量建功立业,而不是如女人般讨好皇上以求恩宠。请皇上站在奴才的立场上体会奴才的心情,放我走吧。” 放他走?呵,他终于能够拥有他,岂甘心就这么松手? 玄烨冷笑着俯视着跪在地上的人:“你想了多久才想出这些推脱之辞?从来没有人敢这样跟朕说话,除了你纳兰成德。恃才傲物的文人朕见多了,给他们立功的机会,他们也未必有这个能耐!没有朕,你连侍卫都没得做。你想建功立业是吗?朕偏不让。” 他拽起他,“朕告诉你,朕想要的东西没有得不到的。你别指望朕再次放手。” 容若冷然道:“你是高高在上的君王,没有人敢违抗你的意思。只因我不服你,你才想要征服我。你要占有我,令我惟命是从。玄烨,你根本就没有爱过我。” 一句话如锥子敲击心房,痛彻心扉,许久说不出话来。 “难道这不是爱吗?”他叹道,“容若,朕真的无法理解你。” 许久,玄烨对容若道:“你出去,朕想要静一静。” 玄烨脸上的落寞滴落进容若心里,化作血。他低下头不让玄烨看到他的表情,跪安离去。在转身的一刹那,一滴泪掉落。 一年的日子,容若依旧在乾清门当差。这样很好,即使不能在一起,至少天天可以看到他。可是玄烨总是行色匆忙,仿佛有永远处理不完的事,每与他擦身而过,不屑看他一眼。 他伤了玄烨的心,玄烨不再爱他。 他的目的达到了,他该高兴才是。 相望不能相守,其中的苦,只有他自己知道。 明明是他先拒绝了玄烨,为何当知道玄烨不再爱他时,怨恨如斯。 看着玄烨的背影,容若只觉脑子一声轰鸣,似被雷霹中,再也无法压抑对玄烨的感情。 思念如潮水般涌来,令人肝肠寸断。近在咫尺的人,远在天涯。 五月二十二日暮,容若邀好友顾梁汾、姜西冥等人在明府西园聚会。西园有两棵夜合花树,正逢夏日,枝繁叶茂,风送幽香。 除了饮酒赋诗,他们也玩玩儿掷骰子罚酒等游戏。觥筹交错之际,梁汾指着夜合花朗声道:“咱们就以夜合花为题赋诗,谁吟不出,罚三杯,如何?” 众人迅速陷入思考。 容若略微沉吟,道:“阶前双夜合,枝叶敷华荣。疏密共晴雨,卷舒因晦明。” “好诗。”梁汾道,“我也吟一首……” “有了,我来一首……” 个个儿炫耀才情唯恐落后,好不热闹。容若面对着酣宴的众人,应景而笑。夜合的香气萦绕在四周,伸手可掬。 月上柳梢头,所有人醉眼惺忪,桌前横躺一片,诗再吟不出,终于意兴阑珊。 酒足筵散,人去堂空,满园清辉,空惆怅。荒凉悲哀,往往是在极度繁华之后。 容若一个人站在西园,形单影只,唯有两棵夜合树相伴。忽见树下人影闪动,疑是故人来,却不过花落影飘零。 十多年前的春日,在南海子,初见那个英姿飒爽的少年天子。 他是他的梦。 一样的春日,在明府东厢,红烛下,初见温婉如花的女子,卢静若。 往事一一在目,容不得他不胡思乱想。 如果当初没有在围场遇见玄烨,现在他会在何处?如果玄烨轻易放弃,他又会在何处?也许会成为父亲一样的大官辅佐玄烨,也许会成为守卫边疆的战士为他打天下,也许…… ——也许不会有而今的思念与刻骨铭心的伤痛。 他已经一无所有了,玄烨还要让他呆在身边忍受煎熬,连一次建功立业的机会都不肯给他——真的要这么绝情吗? 眼前杯盘狼藉,盘中骰子安红豆,相思入骨。容若饮了一口残酒,酒入愁肠,透心凉。 《采桑子》: 而今才道当时错,心绪凄迷。红泪偷垂,满眼春风百事非! 他再也无法拥有少年时的梦想,他的生命也将如春花般迅速萎靡。 次日,容若高烧不退,滚烫的身子,却冒不出一滴汗。 明府的下人为了公子的病奔走煎药,试了好多药,不见效。觉罗氏急得眼泪汪汪,在厢房床榻前陪着儿子。明珠招呼着来了又离开的太医。 当此时,玄烨正忙于作出塞前的准备。 容若的好友都来看他,叫他宽心,以待病好。 五月二十九日夜,前来探病的好友被拒于府外。小贵子守在明府西园的入口,不许任何人踏进西园。明珠和觉罗氏在大堂坐立不安。 玄烨牵着容若的手,扶着他在西园行走。穿过一座座假山,来到溪前,迎面而来的风,猛一吸,花香袭人,骨肉酥软。 “我想歇一歇。”容若对玄烨道。 “好。”玄烨扶着容若坐下。 “我累了,我想躺着。” “好。”玄烨坐在容若身旁,让他枕在自己的臂弯。 容若望着玄烨的脸,嘴角勾起一抹微笑。 “你笑什么?” 容若道:“我就喜欢看着你,看着你就高兴。”忽而他变得惊恐万分,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般无措,“可我觉得我看不够,永远也看不够,我怕我会再也看不到你。” “别怕。”玄烨伸手抚平他的眉,“朕会守护你一生一世,没有人能从朕身边将你夺走,老天爷也不行。” 容若说话有些吃力,断断续续地吟着昨日作的《夜合花》诗:“阶前双夜合,枝叶敷华荣……疏密共晴雨……卷舒……因晦明……玄烨,当初说的那番话不是我的心声。我之所以离开你,是不想让你受人口舌。” “朕知道。”玄烨道,“这一年来,朕白日忙于朝务,晚上埋头于治国蓝图,分秒必争。朕就是要证明给你看,他日朕开疆拓土,繁荣我大清江山,百族唯朕独尊之时,没有人再敢非议朕的过非。朕倾尽所有也要成为千古一帝,开百代先例,名正言顺地拥有你。千秋功过,留予后人评说。” 容若哽咽无语,泪水迷蒙了他的眼。玄烨温柔地拭去他眼角的泪。 容若拉着他的手,摇了摇头:“很多事情不是想怎样就能怎样的。玄烨,男人和男人不能相爱,这是自古以来的规律,你我无力更改。” 顿了顿,他又道:“我总是想着建功立业,不是自恃才高,而是因为你是心系天下的明主。只有拥有同样的心志,才配追随你左右。可是,若想伴你左右,就不能爱你;若要爱你,又必须离开你。玄烨,我好想你!” 玄烨胸口起伏气:“容若,朕不知道该怎么说你?你为什么总是把事儿藏在心里,你让朕帮你承担好不好?从现在起,不要再胡思乱想,好好养病,一切交给朕处理。” 容若抬手抚摸玄烨的脸:“玄烨,你想得太简单了。人言可畏!我不要我的玄烨在青史上留下半点瑕疵。” “朕不在乎别人怎么说,朕只在乎你的想法。现在朕知道了,你爱朕,这就够了。” 容若在玄烨怀里啜泣,泣不成声。 ——“如果有来世,宁为女儿身,只求天意别再弄人。” 这是容若的最后一句话,来不及道别。 夜合花随风落,白色的花瓣洒向空中,作为最后的祭礼。 瞬息浮生,薄命如斯…… 天地苍茫,满天落花,人在其间,身如蝼蚁。玄烨悲痛欲绝,抱着容若僵硬的身体坐了整晚。 “皇上,还去塞外吗?” “去。” 当发现所有的努力都只是一个荒谬的错误时,已找不到不再努力的理由。 都说天意弄人,他却相信人定可以胜天。只要努力,没有什么是达不到的,如今发现,还是有很多事,谁都无能为力。 公元1686年,清军包围雅克萨,俄军弹尽粮绝。89年,签订《中俄尼布楚条约》。 公元1690年始,康熙三征葛尔丹,在内外蒙古实行蒙旗制度,在科布多、乌里雅苏台等地派驻将军及参赞大臣,加强了北部边疆的统治。 公元1717年,清廷出兵西藏,大败准葛尔军。 落日的余晖投进乾清门,玄烨坐在龙座上,堂下没有人一个人。偌大的乾清门空荡可回声。这绵延万里的大清江山都是他的,可他想要的,唯容若一人而已。 他是千古的明君,功绩卓著。 他是天才的词人,诗词卓越。 史册中留下的,就是这些,没有其它。 容若病逝的第二天,明府下人曾捎给顾梁汾一封信,里面是当年送严绳孙南归时容若赋的一首《送荪友》。 人生何如不相识,君老江南我燕北。 何如相逢不相合,更无别恨横胸臆。 留君不住我心苦,横门骊歌泪如雨。 君行四月草萋萋,柳花桃花半委泥。 江流浩渺江月堕,此时君亦应思我。 我今落拓何所止,一事无成已如此。 ——若干年后,什刹海畔,白发苍苍的顾梁汾举目眺望。 山含烟,柳扶水,风动绮霞,景如画。应情应景,老人清泪满面。他想到了那首诗,和诗后的一段话。 “世上从来不缺因经历相似而懂我诗词的知己,可玄烨在我心中无人可以替代。他很少读我的诗词,却是肯听我说话的人。只可惜人各有志,心性不等。我与玄烨走到今天这一步,皆因相爱不相知。”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