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心里话 - 问心无恨 - 植兽 开篇 祸起天台 - 问心无恨 - 植兽 她只记得那日天气好得出奇,以至后来每每想起当时发生的事,都怀疑是自己弄错了时间。 …… 五岁的杨千叶特别喜欢自家楼下这片草坪,从二楼窗户看下去,那就像块绿色布匹。盛开的花是布匹上俏顽的点缀,张扬、妩媚、不相上下,每到春夏时节,唯“繁锦”二字方可描绘。 “千叶,下来!” 楼下,莫莲之仰面唤道,微微上扬的嘴角与那些花融在一起。 她应声跑下楼,脚上一双崭新的红鞋是莫莲之昨天刚给她买的。 “妈妈!”她朝母亲跑了过去。 此时,莫莲之正弯腰拾起胶管,拧松水龙头后,水柱瞬间喷涌而出。她将大拇指压在管口,水柱便被挤压成扇形水幕喷洒在花草上,居然见了彩虹。 “我来我来!”千叶伸出手,满脸兴奋。 “握紧了。”莫莲之将胶管递给她,莞尔一笑,“妈妈去天台把衣服晾了。” 千叶并不关心母亲要去做什么,心思全在手中这条胶管上。使劲一捏管口,水便洒得更开喷得更远。花儿抖擞着像在召唤:“对着我来,我在这儿,快。” 莫莲之往衣襟上擦了手,端起一大盆衣物朝楼里走去。婀娜的背影宛如一尊曲线优美的雕像,缓缓陷进阴暗楼道…… 不知为何,进入楼道刹那,某个角落忽然吹来一股风,她不禁打了个冷战。 而杨千叶此时正端枪似的不停向植物扫射,兴奋至极。手一滑,胶管掉落在地,强劲的水压使得其在地上扭动,水柱直击地面,半截管子蛇一般腾空。她高兴坏了,不断的穿梭、躲避,跟胶管跳起舞来。 这一幕实在太美,明艳鲜活,自由肆意,充满生命力。 然而令她想不到的是,她无忧无虑的童年将在这幕场景后戛然而止。 “啊……” 一声惨叫从上空传来。 她心头一惊,昂首望去,同样感受到一丝诡异的气息。 “妈妈……”不等多想,她便朝楼顶跑去。刚到二楼便清楚听到声闷响,像什么东西重重砸在地上。她飞快的翻动小脚,一只鞋在二楼拐角处遗落,来不及捡。 恐惧随着级级台阶越发强烈的冲击,她发现自己呼吸困难,窒息一般。但还有段距离才能抵达天台,必须坚持,如潜水之人靠最后一点力冲出水面。 通往天台的门虚掩着,她一掌推开冲了进去,瞬间,余光瞥见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再放眼望去,整个天台不见莫莲之踪影,唯有不祥如乌云压顶。 四根晾衣绳,靠里一根晒着白色被单,舞台幕布般遮挡着即将上演的剧情。她惴惴不安的将其撩开,朝天台边缘走去,另一个更为冷静的意识却半开玩笑说:“好像没拧干,还在滴水。” 搬来几块方砖,战战兢兢的站上去,趴上天台。那一刻她努力深吸了一口气,但空气中有股冰冷穿过咽喉直刺心脏。 戏,上演了,彻头彻尾的悲剧。 莫莲之仰面躺在地上,胶管还在喷水,只是力道减弱没了刚才的生命力。 “哇!”千叶瞬间哭了出来,赶紧往楼下跑。再次遇到遗落的鞋仍来不及捡,隐约意识到自己的生活从此将向另一条路前行。 跪倒在母亲身边,她终于恢复了正常喘息,心脏却并不因回氧而感到轻松,反而愈发沉重。 “妈妈,妈妈,你怎么了?” 莫莲之睁着双眼,空洞的望着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将脸凑过去,感受母亲涣散的目光。一股热流侵袭到膝盖,一看,殷红的血从莫莲之后脑浸出,比胶管流出的水还多。 她吓得发抖,刚想跑去叫人,发现母亲挣扎着抬起手指向左胸。顺手指方向看去,一枚金灿灿的波斯菊造型胸针,之前从未见过,即便刚才,莫莲之胸前也并无此物。 莫莲之眼里流露出某种焦急的神色,又仿佛是急切的命令,母女连心,千叶一下明白了。她颤抖小手取下胸针,金子在太阳照射下耀出刺眼的光。 抬起的手往下一滑,莫莲之完成了生命里最后一个有意识的动作,并突然流出泪来。被浸润后的瞳孔没了方才的焦急,转而一种深深的无望与担忧。是的,她想她自此再不能继续保护女儿了——浑身无法动弹,意识越来越弱,她觉得自己快死了。 “啊!”千叶终于嘶吼出来,声音划破晴空。 不知过了多久,救护车呜啦啦驶来,两名医护人员抬着担架将莫莲之死人般放在上面,马不停蹄的往医院送。没人顾得上她这个惊慌失措的小女孩,至少这个时刻,跟死神赛跑更要紧。 胶管淌出的水陷进草丛,与血溶在一起,淡淡的红色混合液体显示出怖人的力量,顷刻间染开一圈。 这块绿色布匹再也洗不干净了。 千叶赤着一只脚往前追,邻居刚拦腰将她抱住,她便晕了过去。 莫莲之成了植物人,纺织厂工会将她安置在厂办疗养院,与一群退休老职工住在一起。她的床紧挨窗户,雨飘落在脸上或是被阳光晒得发烫,都没有知觉。她再不能完成任何一个简单的动作,说出一个完整的字,甚至连表情、思考也没了。 而杨千叶也结束了与母亲无忧无虑的生活,被送进福利院。 …… “哟,这是小莫那男人吗?” “是,她女儿看过照片都点头了。” 厂宿舍区,卖冰棍的蒲奶奶侧脸看着罗大婶手中的报纸,保温箱盖子也忘了关。 报纸上一则新闻这样写道——昨日,澜城警方在护城河西段近面粉厂区域打捞起一具无头男尸。死者身穿蓝色立领夹克,海军短袖T恤,下身棕色的确良长裤,赤足。被发现时呈跪姿,双手反绑,躯干多处锐器穿刺痕迹。经法医初步判断,死者身高约一米七二,体重60公斤上下,年龄在35-45之间,死亡时间超过七十二小时。死亡原因为多内脏损伤,尤以肝部致命。凶手不仅残忍的对死者连刺十一刀,更丧心病狂的割掉他的头颅,砍掉双手…… 描述太过血腥,蒲奶奶皱皱眉将头转向一边,问:“妮子怎么说?” 罗大婶指着报纸上一张照片笃定的答道:“说是她爸爸的衣服,她认得。” “光凭身衣服就下定论,太草率了吧?” “我看八九不离十。小莫那男人在外面欠了一屁股赌债,这么久不回家就是为了躲。能把人杀成这样,不是讨债寻仇还能有什么……” “妮子太可怜了,一下就成了孤儿。” “小莫不没死吗,算不上孤儿。” “那不跟死了一样,什么都不知道……妮子呢?” “工会送福利院去了。” “没别的亲戚?” “没见过有亲戚跟她们来往啊,就算有,这年头谁接手,多张嘴哪家吃得消。” “可怜啊,哎……你说小莫到底是自己摔下去的,还是被人推下去的?” “嘘,别以讹传讹,有些话不能胡说。” “你不觉得蹊跷吗,一前一后撒手人寰……对了,小莫那男人叫什么来着?” “杨槐里。” 杨千叶当然也不认同母亲是失足坠落这样的鬼话,她清楚记得冲上天台时余光瞥见了什么东西,那是个黑影,顺着管道溜了下去。 遗憾的是警方没有听信她的话,在他们眼里这就是一出欠债引发的连环血案,而她之所以那么说,不过是突遭意外的女孩一厢情愿的臆想罢了。 在福利院院长办公室看到这则新闻时,她很平静,尽管不识字,但照片上那套衣服她认得。一个多月前的某个夜晚,父亲杨槐里就是穿着这身衣服在客厅打骂莫莲之的。当时她在卧室,听到响动悄悄扒门缝朝外看,杨槐里正一拳一拳挥向毫无还手之力的莫莲之。也不知是打累了还是解气了,施暴后他趁夜色离开,从此再没回来。 自打有意识起,这个叫作父亲的人似乎就一直在跟母亲起争执,矛盾不断。她也被打过,扇耳光,揍屁股,烟头烫,鞋底抽。她想不起杨槐里有什么好的地方,甚至不愿叫他一声爸爸。所以,当杨槐里久久不归的时候,就是她幸福快乐的时候,每当看见他走出家门,她便希望这人永远别再回来。 可莫莲之却总要出去找,无数个夜晚,她坐在自行车上由母亲推着,走街串巷的寻找混账父亲。夜晚的街道昏暗肮脏,她紧紧拽住莫莲之的衣襟,听着车轱辘碾过路面发出不耐烦的声响。菜市小巷是每次必去的地方,那儿一到晚上就有聚众赌博的窝点。堆在地上的烂菜叶散发出恶臭,老鼠在上面窜来窜去,令人作呕。一些醉鬼蹲在墙角不住的朝母女俩吹口哨,有时滚过来一个空酒瓶,莫莲之吓得大气也不敢出,只能加紧离开。 这时,她总会朝那些混混投去愤怒的目光,希望以此震慑对方,保护母亲。可她太小了,小到没人会在意,小到那些人一个起身便能用影子彻底将她笼罩…… 她坚信,母亲坠楼并非意外,而是有人蓄意谋害。找出真凶报仇雪恨,成了这个五岁女孩对余生的唯一期许。 第一章 初进鹿城 - 问心无恨 - 植兽 十七年后。 “水母”是澜城不夜街上众多夜店之一,千叶在这儿打工。 当然,她不是什么行政公关,也不搞酒水促销,这类工作需要那些身材火辣、模样出众、性格外放的女孩——她一条不占。 没有傲人的身材、精致的脸蛋,不会化妆也从不化妆。常年一条起球的棉质运动裤,洗到发白的T恤,鞋脏兮兮的。 夜店这种地方,光线暗醉鬼多,被人踩上一脚再平常不过。更倒霉的是,她总不能及时俯身下去把鞋擦净——因为她背上随时扛着一个人。 扛泥人就是她的工作,不光扛“水母”的,也扛不夜街其他夜店的。只是“水母”提供了休息场所,让她看上去更像名正式员工。有活儿的时候干活儿,没活儿的时候帮着归置酒瓶酒箱。店里管顿宵夜,她一般不舍得吃,总带回去当第二天的早餐。 什么是泥人,顾名思义就是烂醉如泥的人。他们放飞自我醉死方休,常喝到断片儿,四仰八叉躺在店内各个角落——洗手间,消防通道,杂物室,楼道口——这些人要么是只身前来寻乐的,要么是被狐朋狗友忘在店里无人善后的。她负责将他们扛出去,有钱帮忙叫个车,没钱则选个安全的角落扔在路边。 一个女孩能干这种活?是的,她天生巨力。店里重量级的泥人都是交给她去扛的,她比男人还有劲。 此刻,她正背着建材公司陈总,四平八稳的穿过大厅朝外走。突然,一个人从侧面跑来,啪嗒踩在她脚上,她稍有踉跄,却还是稳稳站定,再一看,那人早跑出大厅不见踪影。 昨天刚洗的鞋又被踩上厚厚的脚印,心里好不窝火。 将陈总扛出去,保安拦了的士,稳稳妥妥扶上车,一单工作就算完成。刚想回店,忽觉颈后湿湿滑滑的,伸手一摸,陈总在她背上吐了。 “真恶心……”她埋怨道,伸手往兜里掏,随纸巾一起摸出来的还有张纸条。将脖子擦净,跑到霓虹灯箱前一照,她不由得瞪大双眼。 纸条上这样写道——欲破迷津报深仇,需往鹿城探究竟,春夏秋冬一年过,此生无憾解烦忧。朱古力。 又是朱古力!这个神秘人又一次向她传递信息,她却又一次与其擦肩而过。 “是他,刚才撞我那人!” 她懊恼不已。她多想抓住朱古力当面问个究竟,五岁那场变故究竟祸起谁手——至今她仍不能接受母亲是自杀或意外坠楼的解说,坚信天台溜走的黑影就是制造悲剧的元凶。而朱古力的出现,无疑为这份坚信加了码。 事情还得回到两个月前。当时她在书店看书,忽然肚子疼便去了洗手间。方便完走出隔间,见盥洗池镜子上用口红写着一行字——梨枣藏密匙,故府有乾坤,C-0292-77,朱古力。 虽一头雾水,直觉却告诉她这行字是冲自己来的,当下琢磨起字面背后的意思来。 两句话不难理解——“梨枣”是图书的别称,“密匙”是某种信息,最早的书店兴起于周朝,那时称为“故府”,而一串数字与书店检索书籍的编号格式一致,答案应该就在某本图书里。 她立马按编号在书店找到对应的图书——那是本无人问津的《古代文学选集》——一页页翻看,终于在77页发现了端倪。 77页内容是东汉著名文学家蔡邕的《静情赋》,辞藻优美华丽,文笔细致流畅。可她无心品读,将目光落在页末空白处。那儿有块涂鸦,满满正正的绿色,中间晕开一点红,圆心有株波斯菊。 这永生难忘的场景顷刻将她震惊,而真正让她喘不过气来的是下方的一行字:“莲池有蛇,之形似魔,无恶不作,辜恩负义。” 莲之无辜! 再明显不过的藏头诗确凿了她的疑惑,母亲莫莲之当年坠楼的确是有人故意为之而非意外! 她当即将书买了回去,看着十七年前的伤口再度血流成河,心痛不已。 朱古力是谁?他为什么说出“莲之无辜”四个字?他知道真相?如果知道,为什么时隔十七年才有意指点迷津?会不会是场无聊的闹剧?这背后又有没有什么别的目的? 千思万想毫无头绪,迷茫焦急的等待了两个月,朱古力却像投入湖里的石子,激起千层涟漪消失不见。 而今天,神秘人再次现身,彻底打乱她的生活。 “欲破迷津报深仇,需往鹿城探究竟”,意思很明白,朱古力要她去鹿城寻真相。“春夏秋冬一年过,此生无憾解烦忧”,不是走一遭,而是要在那儿住下。 …… 鹿城,省会城市,位于澜城以东,一条鹿江一座鹿山成为城市最具标志性的景观。其发展速度与级数远超澜城,众人眼里,那就是个纸醉金迷浮华奢靡的享乐场。 千叶从没想过离开澜城,更不可能对鹿城这种地方产生向往,她只想守着母亲。 但神秘人的出现让她动摇了。朱古力像具有某种无法抵御的魔力,驱使她对鹿城产生兴趣。十七年了,她没有一天不想着找出真凶了却心事,这是活着的全部意义。无论是真是假,是福是祸,她决定听从安排。 这是盲目的,却也是身不由己的,好似丢了钱包四处遍寻无果,突然一个人跳出来说知道下落,没人会怀疑。 于是,她辞去“水母”的工作,又在疗养院做好安排,准备前往鹿城。 第一件事是在网上寻找住房,条件很简单——便宜。 看来看去没符合条件的房源,最后还是套没有照片、信息含混不清的公寓吸引了她,因为月租金只需六百。 无根的生活使人更易采取行动,转眼,她已坐上开往鹿城的车…… 慵懒的晚春午后,鹿城街面处处荡漾从叶间偷漏的日光,闪闪亮亮像镶钻的湖水,颇有些波光粼粼的意思。 一排面西的商铺早早支起遮阳棚,店家们不是打盹就是打牌,懒散无趣。街口因地铁施工打了围,车辆绕行,原本热闹的一条街从未这般冷清。 出租车在街口被迫靠停,千叶不得不拖着拉杆箱徒步穿过这条街。箱子不是什么名牌货,在凹凸不平的路面连拖带滚,发出刺耳声响。 手机导航遇上市政施工,像瞎子遇上傻子,一点也不靠谱。她心里没底,决定找人问问。 内衣店体重超过160斤的老板娘正在梧桐树下打盹,被烦人的拉杆箱噪音吵扰,禁不住翻了个白眼。 她走上前,俯身问道:“阿姨,问一下,樱花公寓该怎么走?” 老板娘以生意人惯有的目光快速打量一番,脸上写满鄙夷。在她眼里这女孩长得实在有些抱歉,蓬乱的头发落着尘埃,一看就知舟车劳顿,长途跋涉。密密细细的雀斑爬满鼻梁,黑眼袋比五官醒目,眼神中流露出的迷茫透出来自小地方的卑微。 老板娘挪挪身,屁股下的藤椅嘎吱嘎吱作响,摆出高傲架势。 “瞎叫什么,什么阿姨,我看上去很老吗?” “大,大姐。” “谁是你大姐……外地人吧?” “嗯。” “进了大城市要讲礼貌,找人帮忙得说请。”老板娘不耐烦的朝南边指指,奚落道,“都像你这么直杠杠的,文明城市还评不评了。” 她点点头什么也没说,正欲转身离开,隔壁宠物店蹿出条黑影。黑影带着风从她身旁一跃而过,仔细一辨,原来是只黑背犬。 “霹雳,站住,霹雳!” 宠物店老板追出来,小臂满是血。他是老板娘的丈夫,身材瘦小皮肤黝黑,见黑背越跑越快,急得快哭了出来,根本顾不得手上的伤。 他高声疾呼:“快把它拦住!”反倒招来黑背警觉,扭头朝老板娘扑了过来。 老板娘猛一起身未站稳,重重跌坐回去,压垮藤椅。黑背趁势准备下口,却在碰到她的前一秒被千叶捉住尾巴。 黑背转身来袭,千叶飞起一脚将其踢飞。 “没事吧?” 她伸手将老板娘扶起,老板娘却怪道:“要死啊,你踢它做什么,踢坏了赔得起吗。” 正纳闷,又听宠物店老板带着哭腔喊道:“快追啊,贺爷的狗要丢了可怎么了得!” 自己被咬,老婆摔跤,似乎都未引起这个瘦小男人的重视,他急切的看向前方,黑背已跑出近十米。 老板娘额头也愁出皱纹,先前的傲气荡然无存,向千叶投去求助的眼神。 “你年轻,腿脚好使,帮我们追一下吧。” “看着箱子。”千叶将拉杆箱一放,如离弦之箭冲了出去。 黑背亡命的跑,她狠劲的追,很快到了路尽头。路面行人纷纷闪避,像让出条竞速跑道。 猛犬闪电般拐进右侧小巷,她高速跟进,险些摔倒。 宠物店老板也追了上来,老板娘拖着箱子掉在后面,发出哼哧哼哧的喘息。凑近巷口,两人停下,前方似有场血腥之战,恐伤及无辜。 一条死胡同,黑背无路可逃,转身恶狠狠瞪着杨千叶,嘴角的哈喇子掺着血。千叶没有退却,腰挺背直挡在路中,断了去路。 恶斗一触即发。 她朝黑背走去,黑背或许也下定了进攻的决心,蹬起后腿朝她飞来。 夫妇俩张大嘴,心想,这姑娘死定了。 第二章 巨力少女 - 问心无恨 - 植兽 尘土飞扬,电光石火,顷刻间分不清人与兽谁是谁,女孩恶犬撕扯在一起,卷起阵阵旋风。 黑背狂吠,闻者胆寒,千叶也在进攻防守间发出喝哈喝哈的喊叫,招招直切要害。 观战的夫妇像猫鼬似的伸长脖子,脑袋一会儿朝右一会儿朝左,既插不了手也帮不上忙。 数分钟后,黑背发出幼宠求食般哼哼唧唧的吟叫,像在哭。 杨千叶不知从何处捡来卷麻绳,将狗结结实实捆在电线桩上。黑背之前的凶悍杀气消逝不见,取而代之一脸的温顺委屈。 她拉住黑背的舌头往外拽,又突然松手,舌头便像皮筋一样弹了回去。 黑背哀嚎。 “还以为多厉害,也是条宠物犬嘛。”她拍拍手,在黑背脸上捏了捏。 宠物店老板回过神,赶紧跑上前将牵引绳套在狗脖子上,将它放了下来。 千叶从老板娘手中接过箱子,提起拉杆朝地面撞撞,移位的滑轮稍稍得以修复。 “谢谢啊谢谢。”老板连连哈腰。 “让狗主人带你去打预防针,马虎不得。”说完,她朝巷外走去。 老板娘张嘴喊道:“小姑娘!” 她回过头。 “樱花公寓在那边。”老板娘难为情的朝路西指了指,方才她明明说在路南,“十里巷穿过去,右转再走几十米就是。” “谢了。” “喂,你帮这么大个忙,我,我……送你条胸罩吧,去店里选,都是新货。啊?” 她摆摆手谢绝,哭笑不得,继而钻进十里巷,在拖杆箱的声响中消失不见。 自打在福利院,她就以力大无穷而闻名。吃自来水前,院里的饮用水都由她负责从井里打取,几岁的女孩肩上一条担子,一前一后两桶水,轻松得像扛了根竹签。加盖教学楼,也是她站在平地,一块块方砖准确无误的朝三楼上的工人扔去。有一年,一辆轿车失控撞在福利院铁门上,也是她硬生生将车头从凹陷的铁皮中拉了出来…… 刚开始,大家对她的巨力津津乐道,可随着时间流逝,她却成了众人避讳的对象。大家觉得她野蛮,七岁在后院活捉毒蛇吓晕值班老师;觉得她暴力,十一岁参加运动会把铅球直接抛出了院墙,将街面上的窨井盖砸坏;还觉得她脑子有问题,大半夜得时常一人坐在屋顶,目不转睛盯着地上的草坪看。 所以当她考上大学离开福利院时,大伙儿不甚欣喜。不是乐于她可以接受高等教育进入新的人生阶段,而是因为对众人来说,一个危险份子终于离开了。 福利院唯一喜欢她的人恐怕只有院长,帮她报考高校,又联系慈善团体寻求帮扶。在一个不愿透露身份的好心人资助下,她有了两年短暂的大学生活。 是的,只读了两年,受尽同寝室几位富家千金的排斥,终于在一次争执中失手撞断对方两根肋骨,被学校开除了。 她觉得自己与世界格格不入,世界也习惯与她为敌,这一切都源于她不明不白的出生。 但眼下这些都成了过去,她所期待的,将是与鹿城有关的未来。 “鹿城,我来了。”站在樱花公寓外,她忍不住说。 公寓外围环绕着高高的树木,仿佛一道绿色围墙将小区与外界隔离。而公寓里面,白色粉色的樱花正开得繁茂,看上去像个童话世界。 走近门卫,小窗紧闭,她用指关节轻轻敲了敲。 小窗拉开,一张几乎塞满整个窗框的脸挤出来。 “问一下……”她突然想起老板娘的教诲,立马改了口,“你好,请问这儿是樱花公寓吗?” 保安眨眨眼,起身开门走了出来。 “你找人?” “不,我是房客,在这儿租了房子,房东出差了,说把钥匙搁你们这儿。嗯,四栋,11……” “1101是吧,等等……”保安转身从房内取出钥匙与门禁卡,“房东打过招呼,说你今天会来。”说完,按开行人通道门禁,让她走了进去。 保安又提醒说:“绕过喷泉直走,右手第二幢就是。” 她点点头朝前方望去,小区景观着实气派。绿化一看就是精心剪裁过的,路面铺着欧式花砖,喷泉也有着考究的造型。游泳池、网球场、儿童游乐区样样齐全,进出的人也都衣着体面,举止有礼。 再看楼群,清一色27层电梯公寓,外墙干净明亮,建筑风格低调贵气。 她不禁边走边犯嘀咕:“房租不贵,小区倒有模有样,不会搞错了吧。” 找到单元门,刷门禁乘电梯来到十一楼。 1101门外,她犹豫了。 当初看上这套房子一是因为价格便宜,二是简介里明确写着这么一句:40平,带装修带家电。可眼前这一梯两户的格局和房门透出的气派程度不难想象,房子绝非40平的小户型。 “难道是合租?”她心中一紧。打小的经历造就出相对孤僻的性格,她不愿与陌生人合住,于是打算先看看再决定要不要退租。 抬手敲门,无人应答,便直接用钥匙开了房门。 的确不是什么小户型,开门瞬间,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是套只在电视里见过的大平层! 玄关一副四臂玛哈嘎拉普贤王忿怒身唐卡,案几一座双头孔雀朝珠琉璃摆件,香炉里弥留着沉香的气味。再看客厅,头顶一盏哥特风黄铜吊灯,墙上三幅印象派版画。一应家具也是精美雅致,搭手便知全属上等材质,名牌出品。沙发摆出3+2+2的围合造型,水晶茶几下压着马海毛绒毯。正对一整面的投影墙,复杂的影院式设备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操控。 一共三间卧室,其中一个次卧锁着门,主卧客卧分别有40和30平。卧室装修自不必说,就算“水母”最豪华的包间也比不过这房间营造出的氛围。美式贵族实木四柱床,薄如蝉翼的纱帘性感神秘。绕到衣帽间,天,比大学寝室还大。就连独立卫生间里的皂盒也是镀金的,显示出高超的拉丝提花工艺。一走进去,便能闻到中央空调自带的香氛…… 她觉得有些眩晕,不自觉的扶住墙。 六百元怎么可能住这种房子,一定搞错了! 站回玄关,拨通房东电话。 “喂,卢姐吗,是我,杨……” 不等说完,房东在电话那头咯咯咯的笑起来。 “小杨啊,到了是吧,怎么样,满意吗?” “我不跟人合租,之前你怎么没跟我说清楚呢?” “没合租啊,就你一人。” “不说房子只有40平吗?” “对啊,给你准备的那间卧室不刚好40平吗。” “那其他房间呢,你住?” “我不住,也没人要住,你想用就用,算友情赠送的。放心,我只租六百绝不涨价,要能住一年,我还给你降……这样,你不是付了一季吗,下回交租就一月一给,行不?” “我……这怎么可以,别跟我开玩笑了。” “哎哟谁跟你开玩笑,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行啦我正忙着呢,就这样啊,过几天咱见面聊。” 嘟……电话挂断。 便宜无好货,好货不便宜,她说什么也不信天上掉馅儿饼这回事。 又拨通一家房屋中介的电话。 “你好,我打听打听,樱花公寓的房子大概租多少?” “看什么户型。” 她在屋里数了数。 “大套三吧。” “精装简装?” “……豪装。” “一万起跳吧……您好,是有租房意向吗?”电话里的声音突然温柔殷勤起来,“我们公司有很多优质房源,樱花公寓这种高档小区可能贵点,您要预算不够,我们还有同等质量稍低点儿的可以推荐。冒昧的问一下,是打算长租还是短租呢?” “哦没事,我就问问。”她快速挂断电话,倒吸一口凉气。 她以六百元低价在一线城市黄金地段租了套江景豪宅,简直不可思议! 回头想想,卢姓房东当时在网上爽快的将房子租给她,她也只是把一季度租金打过去,并没签什么纸质合同。仅一份电子协议,对方就让她直接上门卫取钥匙,如此草率,怎么想都觉得奇怪。 为什么别人没抢到房子,偏偏是她? “或许运气比较好吧。”她想,随后点点头。 那为什么其他不如樱花公寓的小区,面积只比得上这屋子三分之一的都得租3000以上? “或许有价无市吧。”她又这样安慰道,还是点点头。 的确,有什么好紧张的,光凭这房子就能推算出房东身价不少于千万。她一个穷困潦倒的女孩,靠打零工勉强维持生计,还是些卖体力的活儿,对方能图财?即便房东是猥琐痴汉,她这模样身段又有何色相可图?再不然对方口味独特,硬要生扑上来,凭她的力气,不死也能弄瘫痪。 “先住下来吧,实在不想动了,卢姐不说过几天见面吗,见面再说。” 她放弃了纠结,倒不是因为心宽胆大,只因坐了一路的车,又追了半条街的狗,实在累得不行。 转过身,她锁上了房门。 第三章 住进豪宅 - 问心无恨 - 植兽 千叶准备先洗个澡。 两间浴室都带有浴缸,那就好好享受一下吧。 浴室木架上堆满了洗浴用品,一套各种香型的手工皂格外亮眼——金盏兰、法国玫瑰、茶树油、葡萄柚、广藿香、菩提花、蔓越莓……随手拿起一块闻闻,通体舒畅。 “天,这些味儿我从来没闻过,要能洗一洗得多爽啊。” 想归想,那都是别人的东西,她知道自己没资格碰,于是取出半块在澜城没用完的硫磺皂,迈进了浴缸。 菩萨佛祖老天爷,上帝耶稣王母娘,按摩浴缸简直不要太舒服! 她将整个人浸泡在水下,憋了足足半分钟才将脸浮出水面,又长长吐了一口气。水温及水压缓解掉肌肉疲劳,各处毛孔逐渐舒展开。 “这些人可真会享受。”想起福利院及学校里的公共澡堂,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洗过澡,擦干身子,换上那套穿了三年的蓝色居家服,最末端的扣子已经掉了,两片衣襟晃悠悠时不时露出肚脐,她摸了摸。 “咕噜……”肚子叫了一声,在偌大的浴室中居然起了回响。 想起在车站买了袋苹果,赶紧从箱子里找出来,洗好一个就开咬。剩下的准备放进冰箱,刚打开箱门,她的眼珠子差点没掉下来。 与其说这是冰箱,不如说是半个超市。芝士,培根卷,牛肉干,什锦坚果,薯片,曲奇,水果,酸奶,牛奶,啤酒,方便面,自热饭,韩式冷面、半熟匹萨…… 她使劲吞了口唾沫,又理智的关上箱门。 “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软,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 她开始一杯一杯朝肚里灌水,心中反复默念这话,直听到胃里咣当咣当作响,才挺着肚子回了卧室。 从箱底翻出背包,将里面的东西倒在床上,盘腿坐下。这背包是她全部家当,一本日记本,一枚波斯菊胸针。 她在日记中写道: 到了鹿城,这儿真漂亮,狗也挺厉害,见人就咬。租的房子简直就是皇宫,我想可能皇后觉得无聊,才给我这穷鬼开这么大个玩笑吧。管他的呢,明天醒来人家就会把我赶出去,看在这张床实在太舒服的份上,本姑娘决定先好好睡一觉。今天真的好累,就写这么多吧,老天保佑不会失眠。妈妈,想你了,你一定要好好的…… 真是太累了,长期失眠的她居然轻而易举进入梦乡,还微微打起鼾。 “啊!” 不知睡了多久,她忽然尖叫一声坐了起来,浑身是汗。是的,她又做噩梦了,还是十七年前那个现场。 推开窗,江景霓虹璀璨,尽收眼底,然而世界又是无声的,深渊般孤寂。那一刻她怎么也想不起身在何处,要做什么,一股灼热毫无征兆的袭来,快步跑进厨房拉开冰箱。 管不了那么多了,她必须要给脑子降降温,咕噜咕噜喝掉瓶液体后,才发现那是啤酒,味道还不错。接着,又抓起大把零食狠命的往嘴里塞,几次差点被噎住。 她需要被填满,这能使慌张无助暂时消停。 酒精效力慢慢显现,她就地躺倒,厨房地砖明亮到反光,她看见自己的脸破碎而疏离。 再醒来已是第二天正午,如果不是连续的门铃,她估计还得睡下去。 门外站立的女人戴着墨镜,体态婀娜风姿卓越。 “你是?”她揉揉眼,不确定来者何人。 “杨小姐吧?我是卢美琴的妹妹。”不等她回应,女人侧身进屋,俨然一副熟客模样,“她说你搬进来了,让我来瞧瞧。怎么样,还习惯吗?” “嗯,挺……挺好的。” 女人在屋内转了一圈,先是客厅然后卧室,衣帽间,接着阳台。又走到锁着的那间卧室门口,拉拉门柄,放心的点点头。 两人来到厨房,一眼瞧见散乱的零食包装和酒瓶,千叶不好意思的低下头。 “昨天太晚了,不知道哪儿有卖吃的,所以……不过你放心,回头我买了补进去,一件也不会少。对不起啊,我真不是故意的。” 女人却二话不说,拿起垃圾桶就将垃圾一件件清理进去。她不知所措,只好拧来毛巾,女人又一把抢过,将桌子地面打理得干干净净。 “实在是不好意思……”她唯唯诺诺道,“不该动你家东西。” “我记下了,你喜欢吃牛肉干,薯片,还能喝点啤酒。”女人将垃圾袋拴好,提在手上,爽快的样子,“回头我再买些放管家中心,你报房号自己去拿。还需要什么尽管开口,别客气,就当在自己家一样。”她说着居然在千叶脸蛋上捏了捏,“挺可爱的小姑娘。” 这真诚的态度怎么看也不像在玩笑,她伸出手指捅了捅耳朵,怀疑是不是听错了。 “这屋里有的东西你都可以用,不想洗衣服的话就扔管家中心去。对了,物业费你不用缴,我姐已经交到明年了。要嫌屋里脏,就叫管家中心派人来做,不过他们打扫得不仔细,还是外面的保洁好些。有几家保洁的电话在鞋柜抽屉里,应该都是年卡不必给钱的,你自己选吧。好啦,我走咯。” 说完,女人提着垃圾袋朝外走,千叶送到门口,一头雾水。 女人回过头:“手机用一下。” 她将手机递了过去。女人打开她的微信二维码扫了扫,成为好友。 “这几天有什么需要直接跟我说,我姐太忙,过两天才回来。” 对方这一连串的举动杨千叶无所适从,面对这番热情,惶恐多过感激。她使劲掐掐大腿,不是做梦。 “我……你……”她不知道说什么,却一肚子疑惑。 “小妹妹放轻松,我跟我姐都很好相处,你就放心的住在这儿吧。不过,唯一要注意的是……”女人朝锁着的卧室那头瞧了瞧,又把话吞回去,“算了没什么,先走了,再见啊。” 门砰一声关上。 许多困惑一个也来不及问,杨千叶懵圈了。房东到底是谁,在玩什么把戏,几百元租出豪宅还承担所有杂费零食,担心她畏手畏脚还专门让妹妹过来照会——世上哪儿找这种好事。 是的,得去问问。她赶紧收拾一下出了公寓,找到家房屋中介迈了进去。 “小姐看房吗?买还是租还是卖?”一位白衬衫矮鼻子的中介小伙问。 “请问,樱花公寓四栋5-1101是不是在租?” 听到这句,小伙上下打量一番,先前的热情瞬间冷却。 “那房源早下架了,骗人的。” “骗人的?” 小伙又瞄了眼,确认她是副穷学生样。 “六百元租江景豪宅,你觉得可能吗?要是真的我早租了,轮得上别人?小姐,一分钱一分货,别做梦了,天上不会掉什么馅儿饼的。” “那,那房东什么意思呢?” “鬼知道什么意思,挂那么低,每天上百号人来问,又不租,说不是她想租的那个人。对了,你问这些干嘛,想租樱花公寓吗?要多大的?预算多少?我们这儿服务不错,要感兴趣我可以给你介绍介绍,直接去看房也行。不过有言在先啊,要真看上了,我们要收一个月房租作为佣金……” “哦不了,谢谢你。” 她摇摇头,慢慢退了出去。中介小伙露出厌恶的表情。 “这房子不会死过人吧?”一个恐怖的念头闪过千叶脑海,手臂满是鸡皮疙瘩,“也不对啊,要真死了人避讳,直接卖掉就是。这么好的房子就算是凶宅,六百元租金也实在低得离谱。” 中介那儿没问出名堂,她决定再找门卫打听打听。 今天当班的是另一名瘦保安,额头有颗痣,看上去没胖保安那么热情,瘦削的脸庞显得整个人很阴郁,仿佛有什么不开心的事。 斜晲一眼,竟和瘦保安对视上,她硬着头皮走了上去。 “师傅,不好意思打扰一下……” “什么?” “我是新搬来的租客,想问件事。” “难怪,挺有礼貌的。”瘦保安笑笑,客客气气的说,“要是业主才不这么跟人说话呢。” “樱花公寓在鹿城算高档小区吗?” “当然啦。不过鹿城的高档小区多得是,它也不算最好的。这年头有钱的跟没钱的一样多,只有不敢开的价,没有买不起的房。” 瘦保安话语里略微带着怨气,看得出这儿的业主没怎么拿他当回事。 “那这小区的房子一般能租多少呢?” “得看户型。” “就四栋5-1101,我住那种。” “你租成多少?”保安反问。 她犹豫片刻,没直接回答。 “是朋友的房子,租得很便宜,所以想问问到底欠了人家多少人情。” “1101是260平吧,不算赠送……”瘦保安对这儿的户型相当熟悉,张嘴就来,“精装房,不带家具家电,至少九千,带家具家电起码一万三以上。” 她两腿一软差点没摔倒。 “怎么,你租得很便宜?不过也没什么,这儿都是有钱人,既说是朋友,白给你住也正常,他们才不缺这点钱呢。”保安半开玩笑道。 千叶呆滞的点点头,道声谢离开了。只有她自己清楚,卢美琴根本与她不认识,何来朋友一说。 第四章 不速之客 - 问心无恨 - 植兽 回到11楼,刚准备进门,千叶将视线落在隔壁那户人家上。 “对啊,1102的邻居或许知道点什么。”她暗自思忖,决定敲门问问。 开门的老太太衣着得体,仪态优雅,满头银发彰显出这年龄独有的魅力。她微微笑着,不虚伪不世故,也不刻意,仿佛笑容与五官是天生配置好的,令人心悦诚服。 其实女人和女人的高下从不在胶原蛋白、苹果肌、法令纹这些东西上。一身高级穿搭,三分独特气质,才是终极PK的胜券。在她面前,杨千叶的仪态只能用草率二字形容。 老太太平易近人且和蔼的问:“小姑娘,你找谁?” “奶奶好,我不找人,想打听一件事。” 老太太热情的朝外走出半步,手扶房门。 “什么事?” “哦,是这样,我是1101的房客,想……” “哪家房客?” “1101。” 砰一声,老太太退回屋子将门关上,留她一人不明所以。 “怎么全是些奇怪的人。”她摇摇头怏怏的回了1101。 好在她不是钻牛角尖的性格,既想不通也搞不明白,索性不再纠结下去。时间成本对她而言比房子还贵,若真要在鹿城住下,必须得赶紧找份工作才是。 她坚信自己要钱没钱要色无色,全身上下无一处可图,即便1101藏着什么阴谋,也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另外,或许有钱人并非想象中那么斤斤计较,相反,他们可能更慷慨随性,所以这么便宜的把房子租出来,或许也只是无聊为了好玩吧。 嗯,她比较接受这想法,但没完全信服,所有谜题都须等到房东现身才可揭晓。 眼下重要的是赶紧在鹿城找份兼职,全身上下只剩一千二百七十三块五了。 刚准备上网搜索搜索,门禁可视系统突然响起。 “你好,邮局的,有封快件需要签收,请开下单元门。” 两分钟不到,一名快递员站在门外。 “卢美琴?请签字。” “不是本人能代签吗?” “那就签她的名字吧。”还有许多信件要派,快递员显得有些着急,将笔递了上来。 她工工整整在回执单上签下“卢美琴”三字,快递员头也不回的走了。 她朝那封快递瞄了一眼,突然控制不住的想拆开,因为在寄件人一栏清清楚楚写着三个字——朱古力。 “朱古力!他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的确,朱古力总能准确无误的找到她,而她根本不知道这位神秘人在哪儿。 尽管朱古力的立场看似站在她这边,一心指引她接近想知道的真相,可这种无处不在类似监视的感觉又让她感到头皮发麻。 她迫切想知道这封快件里究竟写着什么,可收件人明明指向卢美琴而不是她,冒然拆封算不算侵犯他人隐私,她矛盾极了。 举着信在灯下反复透照,她试图窥探其中玄机,心中无数双猫爪在挠,越发的坐立不安。她努力控制着蠢蠢欲动的念头,理智分析起来。 “如果是房东的信,私拆不等于小偷吗。换位思考,别人要不经允许偷窥我的隐私,翻我的手机看我的日记,我会怎么想……可这是朱古力寄来的啊,不是给我的还能是给谁的……不不不,不能拆,收件人又不是我……算了,还是等房东来了先问问也不迟。” 内心一番斗争,千叶放弃了拆信的念头,回过神一看,左手不知何时已握住把美工刀。 “好险。”庆幸在最后一刻坚守住了。 正在这时,雨点般急促的敲门声响起,她赶紧收好快件,跑去开了门。 门刚打开,一个人便蹿了进来,径直跑向洗手间,同时嚷嚷道。 “Oh my god!Oh my god!” 面对这突入其来的不速之客,她丝毫不觉诧异。自搬进公寓以来,似乎已经习惯了周围全是些奇怪的人,奇怪的事。 于是她只呆呆站在那儿,门僮似的看着闯入者的Rimowa Salsa行李箱和LV Keep all棋盘格旅行袋。 不一会儿,那人解决好内急走出来,这才看清对方是位少年,长得英俊不凡。 少年将她上下一打量,问:“你是?”随即又恍然明了的点点头,“哦……我妈呢?” 她意识到,来人可能是房东卢美琴的儿子。 仔细观察这位相貌出众的少年,一米八几的个子,宽肩窄腰,大长腿笔直有型,五官也是一等一的出众。他既有学生风貌,又带着点男人气质,关键是一身简约高级的穿戴,毫不避讳的展现出良好的教育,殷实的家境,过人一筹的品位。 还有那又酥又暖的嗓音,仿佛自带音效,每句话说出口都像在讲述一个牵动人心的故事。 “你哦什么,你认识我?”不过她并未因此表现出友好的态度,少年的闯入让气氛显得有些紧张。 少年愣愣,问:“怎么,你不是保洁?”接着朝她打了个响指,给出另一个猜测,“啊我知道了,是我妈公司的吧,她人呢?” 天哪,她这才看清,少年的手简直是件艺术品。白净的肤质,性感的手腕,恰到好处的骨节,筋络血管如锦上添花的纹路。手指更是长出天际,指甲盖呈完美椭圆形,如抛光打蜡后玉制的笋尖。 她可能不明白什么是“手控”,但的确对他人的手充满好奇。扛泥人时,那些醉鬼的手就摆在她胸前,一双也没落下。每当看到漂亮的手,也会对背上的人多出些好感与轻柔。 而眼前这位少年巧夺天工的一双手,简直是有史以来见过最漂亮的。 “嘿!”见她失神,少年又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哦,我是卢姐……卢阿姨的房客,她把房子租给我了,你是他儿子?”她突然改了口,认为自己应该站在和少年相等的年龄上,不能再称卢美琴为“姐”了。 “卢阿姨?” 少年惊讶的反问,刻意加重“阿姨”两字的发音。 “是啊。” 这下换少年好好打量她了。当那道灼热而不加掩饰的目光袭来,她只觉一股潮水将身体托起,也压根没发现自己早红透了脸。 她在等待着陆。 “她允许你这么叫她?你俩岁数差不多吧?” 一席话将千叶狠狠从浪尖劈下,方才那种难以言说的奇妙感受瞬间破灭了。 她迫不及待的想告诉对方,我不过也才二十出头,跟你这黄毛小子差不多。然而少年没给她机会,强势的盘问起来。每每想做出回答,少年又机关枪似的抛出下一个问题,咄咄逼人。 于是这格局更像审问,仿佛有种“不从实招来就等着我报警吧”的感觉。 “你搬来多久了?她为什么把房子租给你,怎么没跟我提过?她人呢?凭什么让我相信你租了这房子?你们签合同了吗,给我看看? ” 好感荡然无存,怒气冲至头顶,她最受不了被谁用怀疑的眼光审视,气得咬紧牙关。她什么也没说,点开手机将电子租赁协议调出,展示给少年。 少年仔仔细细看了遍,垂下头,嚣张气焰顿时不见。 “你又凭什么证明自己是她儿子?”她发起反攻。 这话还真把少年给问住了,往手机相册一阵猛翻,也没找到一张能证明与房东卢美琴身份关系的照片。 “我……” 她没好气的坐回沙发,自顾自翻起杂志来。她成功的反客为主,却并不十分怀疑少年的身份。俗话讲龙生龙凤生凤,要说与这间豪宅的匹配程度,少年那身不凡的气质远比她更像业主。所以她心里准备着,如果对方耍横的赶她走,她只能走,六百元租豪宅实在显得没底气,她本也不是那种脸皮厚屁股硬的人。 可少年却一点没有要赶她走的意思,而是不停拨打电话,那头却始终处于关机状态。 “Shit!”尝试过几次,他有些恼,将手机往茶几一扔,在她侧面坐下。他努力收起急躁情绪,平和谦虚的解释道:“Sorry,我刚从美国回来,没料到情况是这样。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可我联系不上我妈……” 她并不看他,掏出手机也给卢美琴拨了一个,的确关机。接着无奈的耸耸肩,做出一副遗憾的样子。 “她跟我说她很忙,我也没见着她。” “哎……”少年无奈的起身,耷拉着脑袋朝外走,显得非常失落。 “你去哪儿?”她突然觉得他有些可怜。 “找酒店,坐了十几个小时飞机,快断电了。” 少年纯粹的“老外”思维,既然房子租了出去就得认,没想过要强留。 “你妈电话打不通,可以联系你小姨啊。” “小姨?” “对啊,你妈妈的妹妹你不该叫小姨吗?” 少年再次回到她跟前,不过这次没坐下,而是近近的几乎贴着她的脸问:“我妈是有个妹妹,叫卢美铃。” “那就对了,问问她吧。”听少年说出一个具体的名字,千叶对他的身份有了进一步确信。 “你怎么知道我小姨?”少年的表情渐渐的变得有些奇怪。 “哦,刚才来过,说你妈回来前有什么事可以直接找她。” “刚才来过?” “别那样看着我,就跟在骗你似的。” 少年接下来的一句话,将她吓个半死。 “我小姨早死了,怎么会来?” 第五章 谁在撒谎 - 问心无恨 - 植兽 手中杂志啪一声掉落在地,千叶只觉后背发凉。 “死了?!”她惊恐的确认道。 少年点点头,笃定的模样不像在玩笑。 她二话不说,火速冲回卧室开始收拾行李,决定立马离开这鬼地方。 少年跟进来,不明所以的问:“你要干嘛?” 她边收拾边抱怨,语气满是委屈:“离开这鬼地方!你们到底谁在撒谎我不知道,但要想在我身上寻开心那就打错主意了。这样很好玩吗,大家又不认识,开什么玩笑,无聊。我惹不起躲得起,这屋子我一分钟也待不下去了。” 她粗鲁的将衣服往拉杆箱里塞,无奈这便宜货像大妈买菜时用的拖车,怎么压也关不上。于是她用脚踩了踩,马马虎虎将箱子合上便蛮横的朝外拖,刚出卧室就全散落开,狼狈至极。 少年忙蹲下身帮她拾拣,不小心碰到那装有日记和胸针的背包,被粗暴的夺了过去。 “别碰我的东西!” 好心没好报,少年耸耸肩,尴尬起身。 “你交过房租,走了……钱怎么办?”少年突然问。 对啊,钱怎么办,她回过神来。 “你退我!”她朝少年伸出一只手,也顾不得什么礼不礼貌了。 少年先是瞪大眼,而后挠挠脑勺抱歉的说:“Sorry,我妈租给你的,你该找她。” “你是她儿子,母债子偿天经地义。” “No,No,No,跟我没关系……”这种逻辑显然不符合少年的处世观,伸出修长食指猛摇,“虽不知道你们在协议里对单方毁约是怎么约定的,但所有权利义务只能由你们双方履行,跟其他人没有关系,OK?”说罢,机灵的笑笑,露出一排皓齿。 “K个屁啊!”她忍不住爆粗,急得跺脚,“有这么欺负人的吗。” “所以你更不能一走了之啊。” 此刻,她已分不清少年脸上的表情是真诚还是虚伪,但对方说得确实没错,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得把预付的房租要回来才行。交三押一总共两千四百块,要主动走了,房东可以认定她单方面毁约,到时一分不退可就亏大了。 她将箱子踢到墙角,气冲冲回客厅坐下。 “不管是恶作剧还是真闹鬼,我都不会再租这房子,你妈必须把钱退我。”她扬头冲少年嚷道,圆睁的双眼显示出不容商量的态度,心里却虚得发慌。 “当然当然,我绝对支持你,留下来等她当面解决。”少年却比她轻松许多,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也不避讳。 “有钱了不起啊,有钱就能装神弄鬼的把人唬得团团转吗?我就说嘛,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几百块租那么大个房子给我……也怪我自己贪便宜,昨天就不该住进来。”越想越气,越气越无奈,她将十指插入头发猛挠。 “几百块,她疯了吗?”少年听闻十分诧异,侧脸想想,忙替自己辩道,“你也别一棍子打死一片,我是我我妈是我妈,不能一概而论。如果她真在捉弄你,应该跟你say sorry,我这人对事对理不对人,一定帮你讨回公道。冷静点,看你脸都急红了。” “可你妈到底跑哪儿去了,总不能在这儿干等着吧。” “等就等呗,当面把事问清楚。我妈不是那种不讲理的人,当中一定有什么误会。要不,到时我在中间帮你俩调解调解?” “我谢谢你全家。” 少年有些尴尬。“好吧,那祝你好远,我先走了。”说着打个呵欠,再度准备离开。 “你不等她?” “扛不住了,必须先找个酒店好好睡一觉……哦对了,给你留个电话吧,她回来麻烦通知我一声。” “有家不住住什么酒店……”话刚说出一半,杨千叶后悔了,“随,随便吧,你们有钱爱怎么花怎么花,我不行,鹿城哪儿哪儿都贵,不把钱退我,哪儿也去不了。” “你意思是我可以留下?”少年窃喜,不等回复便将行李拖了进来,“太感谢了,我先去洗个澡。” 他飞快的从行李箱取出换洗用品,又熟练的从鞋柜换了拖鞋,朝浴室跑去。尽管常年不回家,但显然比她更熟悉这所房子,轻车熟路。 千叶坐在客厅,听着浴室隐隐传出的水声还有欢快的口哨,觉得荒唐极了。 这家人绝对有谁在说谎,到底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慷慨房东,还是现在唱着歌搓着膀子的留洋少年,不敢妄下结论。她一遍遍回想租房的过程、那个自称房东妹妹的墨镜女人的话,希望从中找到什么被忽视掉的线索。 “Excuse me,Excuse me……” 正想得入神,少年的呼喊飘进耳朵,她本不想答应,无奈对方不停喊,只得不耐烦的朝浴室那边走去。 “狗日米狗日米,还停不下来了……怎么了?” 浴室门掩着,少年露出湿漉漉的头,请求道:“我忘拿浴巾了。” 她将浴巾递去,转身回了客厅。 过一会儿,少年出来,换了套棒球衫,头发慵懒的散着,锁骨下还有未擦净的水珠。 她偷瞄了一眼,觉得他简直像雪糕做的,柔美得如漫画里的人物,难怪刚才质疑她叫卢美琴阿姨。再从一侧玻璃墙看看自己,憔悴黯淡,缺乏朝气,即使担着二十出头的年龄也只是虚名,就算少年开口叫她阿姨,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答应的。 “可以吗?” 再回过神,少年已站在冰箱前,拿着瓶绿色玻瓶装的巴黎水。 “你家东西,自便。” 少年拧开瓶盖,苏打水酣畅的滋味瞬间顺喉咙抵达肠胃。他就是个大男孩,此刻本性尽显,毫不避讳的坐到她身边。身体的热尽管不烫,却像一炉暗火轻轻烘烤,她下意识朝右边挪了挪,闻见少年身上散发出一股橙香。 少年忽伸出手,正式介绍道:“我叫宋英宸,宋朝的宋,英雄的英,宸是宝盖一个星辰的辰,字典里是帝王的意思。” “哦。” “你呢?” 面对如此自恋的介绍,杨千叶忍不住翻个白眼,伸出手碰碰便缩了回来。宋英宸的手比她的还嫩,相比之下,她胳膊一端长着的分明是截枯枝。 “杨千叶,杨白劳的杨,荡秋千的千,树叶的叶。” “Cool,你是我回国认识的第一个朋友,Nice to meet you.” “能说一种话吗,不累啊?” “那……国语还是英语?” “都不说最好。”她没好气的说,起身回卧室将拉杆箱藏于床下,又走了出来,“我要去吃饭了,只有一把钥匙,你最好哪儿也别去,我不确定会不会给你开第二次门。” “我也饿了,那一起吧。”宋英宸原本斜靠在沙发上,听见吃饭瞬间有了劲,蹭一下跳起。 “你不困了吗,不睡觉啊?” “洗了澡又不想睡了。走吧,初次见面,我请客。” 尽管一点不情愿,可千叶没有拒绝。她心里始终打着股,假设宋英宸不是卢美琴的儿子,留他一人在屋里必然是有隐患的。卢美琴租房自然不会放钱财在这儿,可屋内到处是贵重物品,少一件坏一件,她可赔不起。 还有对她来说至关重要的日记与胸针,尽管旁人看来分文不值,但丢了这些就等于丢了命。 于是她决定多个心眼儿,把宋英宸看紧点,毕竟人不可貌相。 “你们洋人不都AA吗,不用你请,各给各的吧。” 就这样,两人一道出了门。 公寓出来对直走,走完一条五百米的街道,就是餐饮集中地。那儿楼群小区多,但比樱花公寓矮两三个档次,当时追黑背的那条街就在一侧。 千叶消费有限,炒饭面条便是顿正餐,选择的全是些小店,要路边有流动摊贩就更对胃口。这会儿选了家快餐店,一进去,直接点了最便宜的黄焖鸡套饭。 宋英宸对这种小店却颇感稀奇,望着墙面密密麻麻的菜单,居然无意识的咽起口水。逼仄的空间,桌椅间距将肚子压得紧紧的,灭蚊灯时不时发出蚊蝇被电死的啪啪声响。周围食客也基本为上班族,忙碌一天,疲惫涣散,狼吞虎咽间慢慢拾掇着对自己的体恤,对城市的热情,简单餐食成了他们最有效的慰藉。 如此烟火气的就餐环境,让这位留洋少年产生前所未有的兴趣,他陷入取舍困境,一度想把菜单上的食物尝个遍。 “快选啊,吃什么?”千叶催道,收银台的店员也有些不耐烦。 “一份烧腊双拼……不,八宝,外加一份卤肉,一份虾丸炒蛋,一份时蔬拼盘,再要一份,一份……” “够了就这么多。”她阻止道,掏出腰包结账,又对收银员说,“把我那套餐改成白饭。” 宋英宸意犹未尽,不解的看着她。 “光你点这些就比别人三个人的消费还高,哪儿吃得了,分着吃。”她拖长脸,家长似的训道。 餐送上来以后,她便津津有味的吃起来,还时不时从宋英宸碗里夹块肉走。 宋英宸却不大习惯,国外实行分餐制,这种“分享”的进食方式让他有些不适。 “吃啊,发什么愣。”她丝毫没意识到,自顾自吃着,“哦对了,一共67,给我32就是了。最好现金啊,别转微信,提现有手续费的。” “哦。”宋英宸应了声,只得学着接受这种相处方式。 桌上的菜从食材来讲不算考究,但这家小店做得还算地道,宋英宸越吃越觉美味,特别是汁水饱满的卤肉,根本停不下筷子。 千叶更不客气,左一筷右一筷夹着,渐渐地,宋英宸也放开了,两人好似开抢。 最后一块鸡肉被杨千叶夹起,宋英宸眼巴巴瞧着,露出渴望眼神。 她心尖莫名其妙颤了一下,顺从的将鸡肉放进他碗里。她从没见过这么惹人垂怜惹人纵容的眼神,那眼里仿佛带有魔力,叫人倾其所有也甘愿沦陷其间。 “你吃吧,我差不多了。”放下碗筷,她看着宋英宸将剩下的食物一扫而光。 走出餐馆,宋英宸落后几步。他是学时装设计的,不断用手指围成框朝她背影比划。她猛一回头,他赶紧将手缩回去。 “白天来那个如果不是你小姨,是谁?” “什么如果,肯定不是,都跟你说我小姨早死了。”宋英宸斩钉截铁的说,“人死不能复生,一定有人搞恶作剧。” “我觉得你就在恶作剧,整我。” “I swear……”宋英宸略显慌乱,指天发誓,“我说的都是真的。” “那你说说,你小姨长什么样。” “小姨很漂亮,听我妈说高中那会就是校花,追她的男孩能排到校门外。她很仗义,看见哪个女生被欺负,总站出来帮忙撑腰。”宋英宸回忆道,“哦对了,她喜欢游泳,而且游得很好,拿过市里比赛的奖牌。不过又特爱美,听说长期游泳肩膀会变厚腿会变粗,后来就不游了。毕业后谈过几次恋爱都不怎么如意,最后一个男朋友对她很好,小姨还有了身孕,两人准备奉子成婚……”说到这儿,忽然收了声。 “然后呢?” “我只记得这些,当时还小,很多事忘了。”宋英宸咽了口唾沫,像在隐瞒什么。 “不过她的确漂亮,就算戴着墨镜也知道是个美人儿。尽管看上去有些年纪了,身材保持得却很好,一副有钱人的样子,穿金戴银,全身上下都是名牌,跟你一样……”千叶也开始回忆,忽然想到什么,“哦对了,她加了我微信!” 第六章 房东现身 - 问心无恨 - 植兽 居然把加微信这茬给忘了! 千叶立马停住脚步,拿出手机打开微信。“喏,就这个。”指着对方头像说。 宋英宸凑近一看,那头像名的确写着“铃子”二字,当即皱起眉头。不过他仍表达了否认,随即眼珠提溜一转,出了个主意:“你联系联系,假装什么也不知道。” “我怎么说?” “就说……钥匙锁屋里了,看她什么反应。” 这的确是个法子,她立刻给这个不知真假的卢美铃发去一条语音。 “你好,我是租1101的小杨,不好意思,我把钥匙锁屋里了,你那儿有备用的吗?” 卢美铃很快回复,发来文字:“有,你在哪儿,我马上送来。” “就在门外。” “好,二十分钟。” 对方回答得如此爽快,两人均有些诧异。 “你说这人不是你小姨,又怎么会有你家钥匙?”她盯着惊得张大嘴的宋英宸问。 “奇了怪了,小姨真死了,这人是谁啊?” 她心下暗想:“到底谁在撒谎?如果是他,已经相处好几个小时,有什么马脚早该露了,怎么还可能跟我出来吃饭?那这个已经死了的卢美铃呢,她说她有钥匙,哪儿来的钥匙?” 想着想着她决定再试试宋英宸,于是转头问:“过道尽头那间屋子是干嘛用的?” “我的房间啊,怎么了?” “锁上了,只有那间屋子是锁上的。”她像找到一丝头绪,又回忆起某个细节,“她走的时候还朝那儿望了一眼,似乎有什么话要交代。” “锁上了,为什么要锁?既然整套房子都租给了你,为什么单锁我那间,又没什么值钱东西。” “趁她来之前咱们先回去看看吧。” “走!”提议得到宋英宸认同,抓起她的胳膊便朝前跑。 两人一路飞奔,宋英宸一双长腿像踩高跷的竹竿,几乎将她风筝似的放飞起来。春末夏初的晚风将头发抚弄得又痒又刺,她从未被一个男孩拉着这样跑过,以为自己会抗拒,却根本一点想抗拒的意思也没有。 不一会儿两人回到1101,站在那间卧室前。 “拿来吧。”她伸出手。 “什么?” “钥匙啊。” “我没钥匙,本来有一串,丢在美国了。” 她不信任的看着他。 再度被怀疑,宋英宸显然急了。“不然我敲什么门,直接进来就是。” “最好别骗我。” “隔壁有个王奶奶,要不找她打听打听,看卢美琴的儿子是不是叫宋英宸。” 想想隔壁的确有个优雅而奇怪的老太太,她又打消了疑虑。 “算了,待会儿你小姨来就知道谁真谁假了。” “她不是我小姨,我小姨真死了,我用人格担保!” “行行行早死了,那现在怎么办?” 宋英宸伸展胳膊,又转了转手腕脚踝。“站开些,我把门撞开。” “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自己的房子。” “可……” 不等说完,宋英宸将她推开,整个人炮弹般朝房门撞去。 “砰!” 力道很大,但实木门的结实度也不是糊弄人的,纹丝不动。 他揉揉右臂肌肉,略显难受的神色,不过很快又深吸一口气,再次撞去。 这一回他几乎被门弹起,门却依旧没开,就在准备第三次尝试时,被千叶拦住。 “等等,我还是有点不放心。你再说说屋里有什么,比如灯什么形状,窗帘什么颜色,地砖还是地板?” 她越想越发毛,如果宋英宸跟这房子毫无关系,破门就是违法,她也脱不了干系。 谁知宋英宸有板有眼的回答说:“如果没改的话,地面应该铺着地毯,灯是十二头金属吊灯,黑色亮漆,灯罩上有动物形状的暗花。窗帘是天鹅绒不透光蓝色的,对了,屋里本来有个卫生间,装修时改成了衣帽间,三面四格白色的柜子……” “如果你说的不对,我会报警。” 宋英宸想想,笃定的点头。“如果有一句假话,你想怎样就怎样。” 她咬住下唇想了想,片刻后命令道:“让开。”随即,将一只手搭在门上。 宋英宸捂着胳膊站去一侧,不太信任的看着她。 这扇房门对杨千叶来说就像幅窗帘,推开简直易如反掌。只见她稍稍运气,手肘弯曲近八十度,放在门中央的右掌随即猛然推了出去。几乎不带任何撞击声,合叶嘎吱一下,门就开了。 宋英宸看得目瞪口呆,叫了声“美国队长”便迈进门去。 屋内一片漆黑,千叶正犹豫要不要也跟着进去,外面传来急促的敲门声。很快,敲门声变作钥匙捅锁芯的声音,她当即惊出一身汗来。 “喂,她来了!”她朝屋内喊,宋英宸却没反应,只好扭头迎了出去。 戴墨镜的女人已踏步而入,呼哧呼哧喘着气。 “小杨,不是把钥匙给忘了吗,你怎么进来的?” 尽管对方极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和善随意,但她还是从里面听到了一丝恐慌。 “我,我……” 正当不知如何应对的时刻,宋英宸突然从她身后站了出来。 “妈!” 千叶傻眼了,被眼前这幕彻底搞懵。 假扮妹妹的卢美琴见儿子站在跟前,不由倒吸口凉气。她首先反应出的不是久别后的激动,而是径直冲向卧室,锁上了房门。 “妈,你跑哪儿去了,电话也关机。” “你进屋里去了?”卢美琴似乎更在意这件事。 “啊,可灯坏了,什么也看不见。”宋英宸扑到她怀里,撒起娇来,“妈,最近过得怎么样,好吗?” 听了这话卢美琴稍觉安心,怜爱的摸着儿子的头。“好,好着呢……”仍不住的看向那间卧室,神色紧张,“你屋里的东西妈都给搬走了,你是不是想找什么呀?” “吉他,还有航模……你搬去哪儿了?” “哦,楼上渗水把墙纸泡烂了,想着反正没人住我就给锁了起来,等合适的时候再找人弄,那些东西全搬悦府去了。” 千叶在一旁听得真切,仔细辨认,确定这声音跟电话里房东的一模一样。而白天碰面时她宿醉未醒,迷迷糊糊没有留意,也是情有可原。 虚惊一场。 这边厢,母子俩久别重逢,手牵着手似黏在一起,左一句右一句,将她忘得一干二净。 “怎么样,考试顺利吗?” “那还用说,你儿子是谁。” “妈在网上看了你的作品,设计得真好,我儿子最棒了。” “遗传老妈。” 千叶故意咳了两声:“咳咳。”心中一万头神兽跑过。 “哦对了妈,多亏千叶在,不然我还进不了屋呢。”宋英宸直呼她名字,语气听上去十分熟络,“你怎么突然把房子租了也没跟我说一声?” “这边离公司太远,我就搬悦府那边去了。”卢美琴草草回了句便站起身,转而对千叶说,“杨小姐不好意思啊,你尽管放心的住在这儿,我跟英宸保证不会来打扰你。” “No,我不走,我喜欢这儿,不喜欢悦府。杨小姐允许我在这儿住,我不会影响她的。” “英宸,听话!”卢美琴扶了扶墨镜。 终于轮到千叶说话,她清清嗓子礼貌的回道:“卢阿姨,我改主意了,不想租这房子了,能不能把钱退给我?” “别啊杨小姐,为什么不租,你听我说……” “你先听我说。这么低的价格不可能租到这么好的房子,我打听过。当然,你肯定也不是靠收租过日子的,你说的那个什么悦府听着比这儿还高档,想必我那点租金你根本就看不上。但我不贪谁的便宜,心里不踏实,这么好的房子也没必要贱价租,你还是租给那些有能力负担的人吧。再说现在你儿子回来了,他想住这儿,还是我搬吧。只不过请你把房租退我,我兜里没什么钱了。” 卢美琴一听,忙从手包掏出一沓钞票,少说也有五千,递了上来。 “没钱了是吧,拿着,不够再跟我说。安安心心的住,房租的事咱俩回头再商量。” 她连忙推辞,她当然不会接受这笔莫名其妙的钱。 “你这是干嘛,我只想要回房租……” “拿着吧,什么也别说了,好好在这儿住下就算帮我忙了。” 卢美琴明显用着恳求的口吻,搞得宋英宸也摸不着头脑。 “妈,到底怎么回事?” “我跟杨小姐说话,别插嘴!”卢美琴突然沉下脸,转而又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杨小姐,算我求你。” “这,这不是为难我吗。说实话我一肚子困惑,心里还有些发毛。你为什么假扮你妹妹,你儿子说……她早过世了。” “这屋子不闹鬼,请相信我。”卢美琴说着低下头,嘤嘤嘤哭起来。 “妈,没事吧,怎么哭了?还戴着墨镜干嘛,摘了我看看。” 宋英宸想帮卢美琴摘下墨镜,却被一掌推开。母亲故作神秘的样子他很不喜欢,也有些冒火,便不自觉站到千叶这边。 “对啊,你为什么假扮小姨?这一切到底怎么解释?” “我没安坏心,怎么就不信呢。”卢美琴抓起面纸,伸进镜框擦拭泪水。 宋英宸刚想继续问,被千叶拦住。她对母亲这一角色天生怀有悲悯,实在不愿见卢美琴伤心落泪,特别在她儿子前面。 “卢阿姨,有什么难言之隐不必告诉我,可你儿子有权知道,不然他会担心的。” “杨小姐留下来好吗,我保证这中间没什么对你不利的事。” 千叶低头不语,表示拒绝。 “杨小姐,拜托了……”卢美琴的声音几乎哽咽。 看看宋英宸,千叶迟疑片刻,提出要求:“告诉你儿子他想知道的,如果合情合理,我可以考虑留下。” 宋英宸心中一颤。 第七章 独眼艳妇 - 问心无恨 - 植兽 宋英宸递来水,卢美琴没心思喝,顺手放到茶几上。 三人分别坐在不同位置,你向着我,我向着他。 面对两双充满疑惑的眼睛,卢美琴盘算着该如何开口,然而等了半天,却只是缓缓摘下墨镜。 真是张美人脸,虽不及身材保持得年轻,却透着股难得的风韵。她不白,可没什么皱纹,肤质中等偏上。玫红色唇彩风情而性感。眼睛尤为好看,杏核似的形状,眼角上提,瞳仁晶亮,像电影里的女明星。 可惜,她只有一只眼睛,原本右眼的位置仅剩个黑洞,散发出令人不安的恐惧。 “妈,你的眼睛!” 宋英宸惊呼,继而扑通一声跪倒在她面前,心疼得差点哭出来。 千叶也感到毛骨悚然。 卢美琴拍了拍宋英宸的肩,将墨镜重新戴上。 “起来,那么大的人了,也不怕人笑话。”她努力保持无所谓的态度,挤出笑解释道,“去年年底在工地巡视,搅拌车倒车压飞一块石子,不偏不倚刚好砸到眼睛,就弄成这样了。” “你怎么什么都不告诉我!” “不是不想让你担心吗。没事,干这行免不了出点意外,幸亏没伤到工人,不然妈心里更过意不去。” “你就是不肯听我的话,做起事来什么也不顾。跟你说过好多次,要舍得放手让别人去做,别什么事都亲力亲为,你不年轻了!”宋英宸既心疼又生气,母亲干建筑业已受过几次伤,这次甚至到了致残的地步,令他难以接受。 “妈还不是想多赚点钱给你……不还有只眼睛吗,又不是全瞎,干嘛大呼小叫的。现在看着怪吓人,所以走哪儿都戴着墨镜。之前我托人订了颗人造眼球,加拿大的,过段时间就到货,一旦装上,跟原来没什么区别。” “钱重要还是健康重要!我们已经比很多家庭好过了,再说以后我也能赚钱,那么拼做什么!” “你打小缺少父爱,妈心里愧疚,总想多补偿些。你知道妈的性格,事业型,工作起来总希望做到完美。” “可是……你……哎!”宋英宸说不过,扭头叹气。 “英宸,去,去车上帮妈把哮喘喷雾拿来。”卢美琴突然将车钥匙递给他。 “怎么,又不舒服了吗,要不要紧?”哮喘是母亲旧疾,宋英宸瞬间担心起来。 “不打紧,只是没随身带着不踏实。去吧,去拿上来,车在车库。” 哮喘不敢耽误,宋英宸赶紧下楼取药。 屋里只剩杨千叶与卢美琴两人。 确定宋英宸已经下楼,卢美琴忽然变脸,转身对千叶伸出手:“快件到了吧,我想你应该还没拆。” 千叶心里咯噔一下,将宋英宸支开,原来是想跟她单独说话。 她找出快件,却没立刻递上,紧紧抱在怀里。 “把你儿子支开,是有不想他听到的话对我说,是吧?” 卢美琴没有否认,点点头坦白道:“没错,知道你疑心重重,这也不是个办法,不如实话告诉你……是朱古力让我把房子租给你的。” 果然,心中揣测得到印证。 “你认识朱古力?” 卢美琴轻笑两声,有些轻狂又有些无奈。 “杨小姐,我希望你信我说的话,在这儿住下对你有好处。当然了,对我也有好处,刚才已经说了,就当帮我个忙,别问东问西的好吗?” “不,我一定得问,朱古力在哪儿,在鹿城吗?为什么让我住你的房子?” “啧啧,看来你知道得也不多,你们应该还没见过吧?” 千叶摇摇头,心里已打消了离开的念头。卢美琴走出朱古力这枚棋,她即被将了军。 “其实我也没见过,不过这并不重要。”卢美琴在客厅来回踱步,胸有成竹的样子,“重要的是朱古力能帮我们得到各自想要的,这点你应该很清楚。” “是,没有朱古力我不可能来鹿城……” “更不可能得到线索,找到仇人。”卢美琴为她的话打上补丁。 “你还知道什么?” “哦不,只知道这些。” 千叶又惊又怕,怯怯的后退一步,问:“你就是朱古力?” “呵,我倒希望我是。你放心,我不会打听你的事,也不感兴趣。我跟你一样,想借力了解些真相罢了,换句话说,他帮你的同时也在帮我。” “你也在找……仇人?” “没错,咱俩在一个阵营。” “朱古力到底是谁?” “你只需记住这个人神通广大,至于是谁,长什么样,劝你别去执迷。”卢美琴斜眼望着她,尽管隔着墨镜,仍可以感觉到一股凌厉,“高兴了他自然会见你,不高兴,也可能杀了你。” “杀我?他也滥杀无辜?” “哈,你还真是天真,杀人非得见血吗,诛心才最可怕。你想想,要是不联系你了,你想知道的事永远成了谜,这不比死还绝望?” 卢美琴说得没错,要从此断了线索,到鹿城来还有什么意义。这话光听着,就足以让千叶胆战心寒。 “所以,我们算一根绳上的蚂蚱,对吧?”卢美琴又问。 “是如何,不是又如何,你想做什么?” “不是我想做什么,是朱古力想让你做什么。他不会平白无故帮谁,要讲条件。不妨告诉你,他给我开了条件,也布置了任务,其中一个就是把房子给你住,所以我希望你能帮我,好好的在这儿住下去。租金只是走个过场,回头要缺钱,我可以十倍二十倍的还你。” “条件?人物?他没提什么条件……” “刚开始,急什么。” “我要不接受呢?” “那你将永远困惑于你的困惑,痛苦于你的痛苦,生不如死,死不瞑目。” 一席话如利剑出鞘,将千叶逼得哑口无言。 卢美琴接着说,语气里竟有了些威胁的意味。 “心中有仇是什么滋味不用我说吧,如果一辈子报不了,活着也是种折磨。时间不多,英宸马上就上来了,我希望你别让他知道这些,他跟我们不一样,身上没仇也没债,应该无忧无虑的生活……给我吧。” 她再次伸手,千叶竟像被催眠似的将快件递了过去。 卢美琴将快件举在半空晃了晃,随即装进包。 这时门外传来宋英宸的脚步声,很快便走了进来并喊道:“妈,药来了,你喷点儿。” 卢美琴接过装模作样的喷了喷。 “怎么样,舒服点没?” 换回母亲独有的慈祥表情,卢美琴笑着点点头:“杨小姐答应住下了。” 宋英宸似乎对这结局颇感欣喜,也再次提出要求:“太好了,那我也……” “不行,租给杨小姐,这儿就是人家的房子,你住进来算怎么回事,胡闹。” “我们挺投缘,已经是朋友了,不信你问她。” 千叶脸红了,这脸红像是窘迫,也像害羞,还有些失落。 “听你妈妈的话吧。”她轻声对宋英宸说,心中无尽酸楚。 宋英宸像只泄了气的皮球,一时也不好多说什么,转而对母亲发问:“妈,刚才没说完,到底怎么回事?” “呃,是这样的……”卢美琴吞吞吐吐道,杨千叶将话抢了过去。 “卢阿姨原来是我妈妈的老朋友,听说我来鹿城就想行个方便,又怕我不好意思,所以隐瞒了身份。” 这番话脱口而出,言之凿凿,连卢美琴都有些意外。 “谢谢你卢阿姨,我会尽快找工作,等有了钱请一定把房租涨上去,我也安心些。” “老朋友?你妈妈叫什么?跟我妈是同学吗?小学还是中学?”宋英宸更感兴趣了,一串问题连珠炮似的朝她袭来。 无奈此刻她的脑子已一片空白。 卢美琴起身做离开状。“英宸,没礼貌,不该问的别瞎打听。快把东西拿上跟我回悦府。” 宋英宸瘪瘪嘴,心不甘情不愿的拖起行李。 “走吧,杨小姐该休息了。”卢美琴转身朝外,宋英宸像只小狗似的跟在后面,时不时回头看千叶。 可惜千叶此刻心绪杂乱,哪还顾得上这英俊少年。 “拜拜,see you.”宋英宸失望的向她挥手道别,她努力挤出笑回应。 “哦对了。”本已迈出屋子的卢美琴复又转回,走到她身旁贴耳轻语,“那屋里没你想要的东西,你知道该怎么做。” “我不会进去的。” “我信你。对了,我买了很多吃的,自己去管家中心拿。” “谢谢。” 与卢美琴的脸如此接近,她顿觉一股彻骨之寒。卢美琴身上分明有种阴冷气息,再想想宋英宸身体传出的热气,简直天壤之别。 她下意识摸摸脖子,也是冰凉。难怪卢美琴说她们是一类人,身上背着仇背着债,心与血本质上都是冷的。宋英宸的确不该知道那些隐秘而阴险的事,他那么阳光单纯,值得被最磊落光明的生活包围。 不知不觉,她拉长了心中与宋英宸的距离,并告诉自己,白天那些微妙瞬间全是错觉。她从未觉察到自己的属性是阴而复杂的,今天见了卢美琴才明白,宋英宸和她们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朱古力,这个首尾不现的神秘人必将把她引入一场充斥阴谋的交易中。然而没有第二个选择,她必须深陷,在谷底找到钥匙。 看看手机日历,明天,就是莫莲之成为植物人的第十七个年头了。 第八章 结下梁子 - 问心无恨 - 植兽 整整一夜难以入眠。 千叶万万没想到卢美琴也是朱古力的帮扶对象,与她在同一条船上。除此之外卢美琴还强调,要想获得真相必须完成朱古力安排的任务。换句话说,没人白白帮忙,等待她杨千叶的将会是一次接一次的考验,一宗又一宗的交易。 她终于明白,通往真相的道路并非一次单边冒险,需一步步谨慎的走下去,如通关游戏似的清除障碍,才能见到终极boss。她与卢美琴或许是盘上的棋,能不能跳过楚河汉界,就要看朱古力如何排兵布阵了。 1101灯火通明,她坐在窗台,靠墙抱膝,呆呆陷入对母亲的思念。 记忆里,莫莲之是个善良勤劳、贤惠美丽的女人。自高楼坠落后送医抢救三天三夜,莫莲之虽保住性命,却成了没有意识的植物人。纺织厂工会可怜这一家,将莫莲之接到厂办疗养院,由工会出资承担起照料的职责。后来改制,疗养院承包给个人,工会又成立专项基金,让她能继续留在那儿。 在福利院呆了九年,整整到十四岁,杨千叶才获得允可每季度探望母亲一次。她长成了大姑娘,当又一次站在母亲面前,看着母亲两鬓斑白身形枯槁,心中的恨熊熊复燃。 她发誓要找到凶手,找到那个从天台溜走的黑影,还原真相。这种执念迫使她对当下的处境别无选择,就算朱古力要她上刀山下火海,闹天宫闯炼狱,也必须迎头而上。 …… 鹿城的天刚微微亮,鸟儿便发出清脆鸣叫,准备迎接冉冉升起的红日。 千叶洗了澡,抛掉杂念,决定先把工作落实。有了收入才能在鹿城立足,才能耐心等待朱古力的指引。厂办设立的专项基金已慢慢断了源头,她必须靠双手支撑起日常生活,以及母亲赖以活命的一应药品。 就职要求很简单,时间灵活,结算迅速,能留出充足的业余时间。可网上全是些专职工作,兼职少得可怜,仔细辨认,其中还不乏许多骗钱的陷阱。粗略备选几家,她准备上门试试。 换上自己最贵的衣服——一件米色半袖衬衫——下身依旧牛仔裤配运动鞋,虽算不上漂亮,至少也够整洁。这已是她从现有衣物里能搭配出的最体面的服装了,她心里清楚,鹿城这种大城市,即便找份卖体力的活也需要将自己好好包装。越是繁华处,越是狗眼看人低。 大半天,几条街区,餐馆,歌城,奶茶店,电影院……几乎所有需要兼职的场所她都跑遍,却始终未觅到合适的工作。 一晃又到中午,肚里像装了只青蛙,呱呱叫起来。 街边正好有摊贩在卖炸土豆,土豆富含淀粉,最能裹腹补充体能,又是物美价廉的食物。她当即买上一碗,蹲路边吃起来。 也许是没注意,离她不远的地面有处坑洼,还积着水。一辆黄色兰博基尼 Aventador驶过,污水散弹般朝她打来,措手不及。刚想发火,副驾又飞出张用过的面巾纸,上面黏黏的果汁印,不偏不倚罩在她脸上。 好在那车于前方百来米位置骤停下来,她赶紧追了上去。 车上下来的男子二十多岁,军绿色机车服,白TEE外挂着项链,与腕上的铂金手环相得益彰。他留着美式油头,两鬓须根修得格外有型。双臂肌肉健硕雄厚,总体来说很帅气,更多是痞气。最扎眼是那股玩世不恭、唯我独尊的气质,令人避之不及。 男子刚站定,车上又下来位喷火女郎,波涛汹涌,妖冶至极。她蛇一般迅速缠住男子,旁若无人的就是个香吻,随即体贴的替他擦去唇印。 两人准备进金店,店经理早领着数名销售于门外恭候,见贵客莅临,齐刷刷弯下腰。 “欢迎冲少爷大驾光临。”经理一脸奴才相的欢迎道。 来者是鹿城赫赫有名的富家公子贺冲,奥古集团少东家。 “清场了吗?”贺冲冷冷的问。 “清了,您放心,接下来一小时您二位的包场。” “半小时就够,走。”他牵起女郎朝店内走。 千叶一个箭步冲上去,大喊:“喂!站住,开车那个!” 贺冲侧目,双眼刀锋般凌厉。 “就是你。”她将一碗弄脏的油炸土豆伸出,一并握着那张用过的面巾纸,“怎么说?” 金店经理忙跑来,驱赶叫花子似的驱赶她。 “哎哟你这姑娘好大的胆,快走,不要命啦。” 她甩开经理的手,往前迈出两步:“刚吃两口就被你糟蹋了,本来没打算找你麻烦,又把这脏东西甩我脸上。”接着拎起面巾纸晃了晃,“亏你们穿得那么体面,怎么一点公德也不讲!” 又有人想出头,被贺冲拦下,上前一步与她四目相对。 虽身形魁梧,贺冲的皮肤却是一等一光滑。 “我去,这年头男人皮肤怎么都那么好。”就连她也忍不住暗叹。 贺冲冷眼瞧着她,朝那土豆噜噜嘴。 “这是什么?” “午餐!” “这东西叫午餐?喂狗的吧。” “别骂人,我可是好言好语的在跟你说。” “知道我是谁吗?” “不感兴趣。” 贺冲看向金店经理,经理忙上来打圆场。 “你这姑娘怎么连冲少爷也不认识,赶紧走吧,别给自己找麻烦了。” “我干嘛要认识他!” 女郎也迎上来,拉住贺冲就往店里拽。“走吧,跟个乡巴佬浪费什么时间。” “冲少爷快请,我来应付她,给点儿钱就是了。” 贺冲骄傲的冷笑两声,转身离开。 经理立马掏出张百元大钞想塞给杨千叶,她却回绝道:“我找他理论,你掺和什么?”随即追上前提高嗓门大声喊道,“那什么少爷,不管你什么身份,做错事就该赔礼道歉,别想溜。” 见她芊芊身量却不惧不畏,贺冲顿时起了兴致,甩开女郎走回来,将她逼到墙头,并一掌撑在墙上。她被压在他壮硕的胸前,仍一副毫不示弱的样。 男人特有的鼻息雾一般喷在她脸上,里面带着烟草香,还有Hermes大地香水的气味。 “要我给你道歉,没发烧吧?”贺冲挑衅,一对眉毛挑高。 她昂起头:“你才烧,道歉!” “哈,哈……”贺冲怪笑两声,打趣道,“看来本少爷的脾气真是越来越好了,好到有人敢让我跟她道歉。” “车开那么快不怕撞到人吗,还有那位小姐,人长得漂漂亮亮,东西随手乱扔,没见别人环卫工刚扫过大街?” “扫了又怎么样,不扔点东西他们能有活儿干?” “狗屁逻辑,你去扫扫试试。” “只怕我一扫,鹿城就底朝天了……本少爷没时间跟你斗嘴,说吧,你想怎样?” 贺冲的笑像荆轲画卷里藏着的刀。 “道歉,赔我午餐。” “行,我赔。”贺冲点点头,却一掌将那碗又黄又黑的土豆打翻在地,“满意了吗,土包子?” 受到侮辱,杨千叶抬手就想还击,却被死死抓住。 “脾气还挺大嘛,就你这模样耍什么小姐脾气?”贺冲自认钳制住她,决定好好教训教训,让她在众人面前难堪,“告诉你,被我的车溅上泥是你的福气,相当于替你开了光,别他妈不识趣,滚!” 她忍住没发力,假装束手就擒的样,淡定的看着贺冲。 “我不懂什么是滚,你滚一个我看看?” 一句话怼得贺冲瞬时来了气,抬手朝她扇来。 这下该她表演了,迅速握住贺冲手腕,微微一发力就拧得他整个人背过身去。 “哎哟哎哟。”贺冲半弯身躯,忍不住*起来,但越是挣扎越是难忍疼痛。 众人见状忙跑来劝,她加重力道,贺冲顺势跪倒在地。 “谁再上前一步,我保证他骨折。” 谁还敢往前,都乖乖站在原地,眼巴巴瞧着平日里嚣张跋扈的少爷鸡仔似的被一个女孩辖制住。 “哎哟哟,女侠……”贺冲张口求饶,“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道歉吗?” “道,道,是我的错,对不起对不起。” “还横不横了?” “不横不横,谁横谁小狗。” 她将手一松,贺冲痛苦而艰难的站起,一条胳膊动弹不得。 但他并无诚心道歉的意思,刚起身就叫嚣道:“你,你……好样的,给我等着。” “等,等什么,等你找人修理我?”她弯腰将地上散落的土豆重新装进碗,扔进垃圾桶,又抽纸擦了手,“十个你我也不怕。” “我不找人修理你,回头我亲自修理。在场的都可以作证,老子今天跟这婆娘结下梁子了,此仇不报非君子!” “你要修理现在就来呗。”她上前一步,丝毫没有畏惧,贺冲连连后退。 “今天我还有事,等抽出时间再问候你,给我记着!” “胜负不在嘴上,你也记着,以后别那么嚣张。” 说完,她扭头离开。她根本不怕贺冲这种人,从小受过太多欺负,见过太多蛮横之人,凭一身巨力她从没吃过亏。 贺冲脸涨得通红,连喘粗气,众人不知所措。 同行的女郎是个不识趣的,又娇嗲嗲跑来谄媚:“算了,乡下野蛮人跟她较什么劲,那些女人成天耕地拉牛劲儿大得很。走吧,说好给我买首饰呢。” 贺冲将她一推,恶狠狠骂道:“买个屁,滚!” 好心情一扫而尽,他将油门踩得震天响,气冲冲离开了。 车飙得很快,路过杨千叶的时候回头瞥了眼,只见她气定神闲悠然自在,也回敬了一个白眼。 “男人婆,你给我等着!” 又是这句。 第九章 鹿城女儿 - 问心无恨 - 植兽 太阳广场,鸽群从容的在街面散步,时不时有几只拍拍翅膀飞起,都只是低空翱翔,最后又落到长凳上,与闲散的游人互动。 贺冲车飙得很快,轰鸣的马达卷起尘嚣,打破了这般寂静。 “瑞秋”咖啡馆外坐着几个喝咖啡的人,见贺家公子从车上下来,都知趣的让开。 贺冲拖椅子坐下,大声讲着电话。 “什么,宽限,通融?谁他妈给老子通融过?借钱的时候胸脯拍得啪啪响,还钱的时候就装起孙子来了。不行,告诉他三天内必须还,分文不少,少一个子儿别想在鹿城呆了。老子今天够背了,别他妈找不痛快。” 咖啡店女服务员唯唯诺诺走出来,怯怯的问:“贺少爷,您喝点什么?” 贺冲抬头,见其有几分姿色,工装短裙下一双腿又白又细,怒火瞬时消了大半。 “新来的?”他稍稍坐正,又将衣服提了提,“喝什么都行,坐下陪我聊会儿天。” 女服务员惶惶不安,下巴低到胸前,不敢正眼看他。 “不好意思贺少爷,上班时间不许陪客人聊天,老板知道会骂的。” “那我买下这家店不就完了。”贺冲弯曲食指在女服务员手臂一刮,吓得她花容失色,赶紧退后两步。 “贺少爷对不起……” 店内突然走出个高挑女子,比起女服务员,她的美足以用惊为天人来形容。 “给他杯苹果汁,加冰。”她替女服务员解了围。 女服务员满脸感谢,匆忙进了店。 “姐。”贺冲有些扫兴,“怎么哪儿都能遇上你。” 这女神般惊艳的女子正是贺冲的姐姐贺依娜。她身高一米七二,上下半身呈黄金比例,三围几乎与科学认定的完美数值分毫不差。脸蛋更是鬼斧神工般精雕细琢过,丝毫没有瑕疵。这些只是外表,更厉害的是,她担任着奥古集团总部行政总裁的职务,又兼管几个子公司。商学、心理学双料博士,马术剑术棋艺无不精通,智商情商也超常人许多。鹿城坊间称她为“鹿城女儿”,她的过往无不巅峰,简直就是开了挂的人生典范。 “跟陈氏集团在里面谈点事……你怎么到这儿来了?”贺依娜坐下,优雅的翘起二郎腿。 “路过。那你忙,我先走了。”贺冲借口准备离开。 “坐下。”贺依娜斥道,他又乖乖坐了回来。 “干嘛?”他将手中叼着的烟扔到地上,百无聊赖的踩了踩。 “你一来人都跑光了,不觉得煞风景吗?” “入夏了,太阳毒得很,人家那是怕晒。” “你怎么不怕晒?我看他们就是怕你。”贺依娜伸出两只玉葱纤指,贺冲赶紧递上一支烟,又殷勤的点燃,嬉皮笑脸。 “怕我做什么,我又不吃人。” 贺依娜冷冷回道:“你多有能耐啊,都快成鹿城最不受欢迎的人了。” 贺冲一脸不爽,吊儿郎当的瘪瘪嘴,像个没完成作业的小孩。 “又开始了,一见面就blabla,得了爱训人的病啦。” “懂点事吧,家里的生意不想帮忙,别到处给爸妈惹麻烦啊。都知道奥古有个小魔王,成天不是泡妞就是打架,不是放高利贷就是赌钱喝酒,一件正事不干……能不能靠谱点?” “生意上有你,用得着我吗。”贺冲有些不悦,正是贺依娜的才干才使他不受重用,并非天生贪玩懒惰,“爸什么时候正眼瞧过我,家里有你这么个能人就够了,总不能全是些人精吧。” 贺依娜忍不住笑了,伸手揪揪他的脸。 “瞎摸什么,还以为小时候呢。”贺冲躲开。 “瞧你那点酸劲儿,我还不是在帮你。”贺依娜将那只抽了两口的烟在烟缸灭掉,又俯身拾起地上的烟头,桌面烟灰也被收拾得干干净净,显得很有教养,“你是男孩,爸妈的心思全在你身上,奥古迟早是你的。” 贺冲不太信服的样。 “得了吧,我才不稀罕呢。我觉得现在的日子就挺好,该吃吃该喝喝,生活本来就是享乐,我可不想跟你一样成天累得跟狗似的,有意思吗。” “你也知道你姐累得跟狗似的,还不对我体贴点儿……”见刚才的女服务员隔着玻璃门朝她示意,贺依娜走过去笑眯眯的接过苹果汁,转回放在贺冲面前,“喝吧。” 贺冲端起一饮而尽。 “真得走了。” “我再说一句。” “属你最啰嗦,说吧。” “你在外面当公子哥儿我不管,给那些女孩买车买房我也不管。但你记住,作为贺家的人,在女人的问题上拿起放下得有风范,别丢了家门脸面。” “我干什么啦,怎么又丢家里脸了,咱家那点脸是纸糊的吗?” “你以为我整天忙东忙西就顾不上你吗?”贺依娜稍显轻视的望着他,“跟女人在街上打打闹闹,当那么多人的面,不丢脸吗?” “你是不是找人监视我啊?”贺冲又气又急,贺依娜像在他四周安插了眼线,对他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爸妈都没这么管过我。” “监视你又怎样,但凡自觉自律些我才懒得管你呢。”贺依娜起身,将衣裙往下拉了拉,“冲儿你记住,感情破裂也好,玩过不认也罢,那些女孩不过为几个钱,给她们就是,她们耍泼你不能跟着撒野。贺家没什么不一样,就是有钱,能用钱解决的事别找其他法子。要因为这些给家里惹麻烦,爸爸第一个不会饶你。” “感情!什么感情?你说刚才那八婆?靠,能不能把事搞清楚再叨叨啊!那女的根本就是个……” 贺依娜抬手制止。 “个人隐私互不干涉,你跟谁交往我没兴趣。先进去了,陈总还在里面等着呢。”她拉开玻璃门忽又回头,反手将左耳秀发朝后一梳,风韵万千,“对了,晚上记得回家吃饭,爸爸有事交代。” 说完,她进了店,剩贺冲在原地怒不可遏。 “吃你妹!靠!” 今天真是不顺,刚被杨千叶杀了个下马威,又让贺依娜训了个脑充血。晚上父亲安排家宴,跑不掉又要拿他说事,什么没出息败家子的陈词滥调,接着对贺依娜一阵标榜,诸如独挡一面,巾帼不让须眉一类的话,早听得耳朵起了茧子。 想想这些,他烦透了。 半罐杜康水,能解千般愁,他当即决定约几个人出来喝酒。 “豹子,在哪儿呢,喝两杯。”他首先给另一个富家少爷,也是他的跟班雷小豹打了过去。 “冲哥,正说找你呢,想一块儿去了。” “怎么,有什么新节目?” “见面说吧……你什么时候过来?” “就现在,多叫几个人啊。” “不,今天别的人不叫,只一个让你惊掉下巴的。” “怎么,你他妈把范冰冰约出来啦,神神秘秘的。”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VIA,雷小豹父亲经营的会所。 这间会所只接待总裁直批或黑钻会员引荐的客户,全是资产千万级的社会名流。贺冲爱在这儿聚会,是因为VIA并非贺家旗下的产业,相对来说比较私密,也能避开家里的监视。贺家势力远大过雷家,雷小豹父亲雷万自然对他殷勤备至,每每奉为座上宾,有求必应。 他先要了瓶Macallan单一麦芽威士忌。这款酒入口层次分明,丝丝相扣,既有肉桂豆蔻的背景气息,又具大胆张扬的鲜醒口味,是他近期最爱。 刚喝了两口,先前的愤懑便烟消云散了,只觉身轻体畅,意识舒缓,整个人飘飘然起来。 作为一个顶级豪门的富二代,有什么事值得他轻易动怒的呢。想想贺依娜的话,分明也是言之有理,贺家最不缺就是钱,能用钱解决就是成本最低的方式。之前要扔一地钞票,像杨千叶那种自持清高的无名小卒,一定会哈巴狗似的满地找钱,又哪会无端引来一出闹剧,失了脸面呢。 越想他竟越有些后悔,后悔自己遇事莽撞,三番五次的控制不住脾气。特别在父母面前,他这种小孩性格总暴露无遗,不懂收敛。他甚至怪自己名字没取好,冲,冲动。 相较于他,贺依娜的确稳重成熟许多,更是优秀出好几个档次。行政财务实权在握,业务公关也门门精通,人际上更是高手中的高手,任何关系都被处理得精准到位,不多不少,不偏不倚。没人说她坏话,没人挑她毛病,公司员工敬重她,朋友亲戚喜欢她,就连养的那只黑背犬见着她也不住的摇尾卖乖,比见了他还亲。 而他呢,正如贺依娜所说,大伙儿都怕。不是怕这个人,是怕他的家庭背景怕他的钱。贺家在鹿城算首屈一指的富豪,商界政界黑道白道都染指颇深,谁得罪了他这位脾气不好的少爷,谁就吃不了兜着走,所以大家见了他都绕道而行,低眉顺眼,能躲多远是多远。 他不傻,知道人前恭敬人后诋毁的世故,在这些人口中,他没啥好名声。 “是,该向姐学学了,处事冷静些,别那么冲。”他点点头,为自己的思考沾沾自喜,不禁又倒了杯酒。 “先喝上啦,看谁来了。” 雷小豹乐呵呵走来,侧身一让,背后站出个英俊小伙。 “靠,宋英宸,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招呼声,接你去啊!” 见了宋英宸,贺冲欣喜若狂,一个箭步上前将他抱怀里狠劲儿的拍。 “哎哟轻点冲哥,疼死了。”斯文的宋英宸几乎快被揉碎。 “来来来,咱哥俩这么久不见,干一杯再说!” 贺冲亲自倒酒,递给宋英宸,豪爽的一饮而尽。 “练那么块儿,我肯定打不过了。”宋英宸羡慕他健硕的肱二头肌,忍不住锤了一下。 “读书那会儿也打不过啊。”贺冲哈哈大笑,拉宋英宸坐在身边,“小豹,去,好好安排下,我跟我兄弟好好醉一台。” 第十章 古怪邻居 - 问心无恨 - 植兽 在繁华闹市逛了一整天,都没找到合适的工作。游走在高楼林立的街区,周围全是派头十足的人,他们个个光鲜亮丽神采飞扬,散发着毫不掩饰的优越感。穿梭其间,杨千叶渺小得如同最不起眼的微尘。 毕竟,她还是个涉世未深的女孩,对这世界的所有想象也都停留在落后封闭的澜城。如今,这只没人保驾护航的小鸟要学着独自飞翔,既感到害怕又满怀憧憬。 她希望自己能喜欢鹿城,尽管如今看来似乎有点难。 中午的廉价土豆本可以裹腹,然而被贺冲糟蹋,真是可惜。此刻夕阳像儿时吃过的山楂片,西落在远山之巅,逐渐往下消失不见。饥饿感愈渐强烈,她实在有些扛不住了。 她其实很能吃,该怎么形容呢,在她的字典里只有饿和不饿,从没有“撑”这个字。 十一岁那年因为淘气,被老师关在食堂后面的杂物间思过,一堂课结束,大家忘了这档子事,吃午饭睡午觉该干嘛干嘛,竟把她一人丢在那儿。她饿坏了,从气窗翻进食堂,一口气将晚餐预备的八十个馒头统统消灭干净。事后调查此事,她主动站出来承认错误,却没人相信。最后,害得食堂阿姨挨批罚钱,一肚子委屈。 今日事用不着今日毕,今日饭却不能拖到明天再吃。 前方就有家炸鸡店,看上去不错,不是连锁品牌,价格应该不贵。特别是招牌上的炸鸡图片实在诱人,金黄的脆皮,丰富的蘸酱,肉厚汁多分量十足。 她咽了口唾沫,走进去,点了份炸鸡。 的确美味!她把手指吮了一遍又一遍,要不是囊中羞涩,恐怕能把店家存货全都吃光。 这时,一个系波点丝巾的老太太进了店。 “小伙子,给我来一盒。” 声音有些耳熟,杨千叶下意识抬头看了眼,同时闻见老人身上淡淡的令人镇定的薰衣草味。 “我孙子爱吃蛋黄酱,给我两份蛋黄酱啊,谢谢。” 老太太很有礼貌,从精巧小包内掏出手帕,手帕打开装着钱。 这样的场景总让她心生羡慕。 从小到大,她几乎没被除莫莲之外的其他人爱过,对爱的记忆停留在五岁以前,零散模糊,却永难遗忘。那些闷热的夏夜,莫莲之总温柔的躺在她身旁摇扇,直到她嘟着小嘴进入香甜梦乡。哪怕是吃块苹果,莫莲之也总将饱满的果肉全让出来,自己嚼着剩下的苹果核,满脸堆笑…… 这边她走神遐想着,那边老太太保持微笑,等待店员备餐。两人视线不经意对在一起,老太太突然脸色骤变,转身就走。 “诶,老人家,您的炸鸡还没拿。”店员伸长脖子唤道。 老太太充耳不闻,倒走得更快了。 “等等,这奶奶在哪儿见过?”千叶突然想起什么,“啊,是她!1102的王奶奶!” 不假思索,她赶紧结账追了出去。 夜幕低垂,王奶奶越走越快,几乎小跑起来,并不时向后张望。一侧墙面上只有她匆匆的身影,并无他人,回过头长舒一口气,庆幸千叶没跟上来。 谁知千叶已提前绕道站在街头,王奶奶大吃一惊,正准备掉头,被叫停。 “王奶奶,您的炸鸡。”千叶伸出手中口袋,脸上带着善意,“您跑什么?” “你是谁,我不认识你。”王奶奶夺过口袋,显得很抗拒。 “我是1101的房客,您不认得我,我记得你。” “我老了,记不了那么多人,我还有事赶着回去,请你让开。” 王奶奶绕过她快步朝前,千叶只得紧跟其后。 “您认识我房东吗?” 王奶奶一个劲儿摇头:“不认识不认识。” “您再好好想想,住一层楼怎么会不认识呢。” “你这姑娘真讨厌,说不认识就是不认识,老缠着我干嘛。” “您别误会,我……” “不该问的别瞎打听,我什么也不知道,别再跟着我了。” 王奶奶加快步伐跑下机动车道,拦下辆出租扬长而去。 千叶皱皱眉,没再接着追,慢慢朝樱花公寓方向走,一路思绪杂乱。 “王奶奶挺和蔼的,怎么见了我跟见了鬼似的?我做了什么没礼貌的事吗?她为什么不愿意提卢阿姨,还说不认识?听到1101就躲,难道也跟朱古力有关系?” 带着一连串疑问,不知不觉已走回公寓,想起卢美琴送来的零食还没拿,她绕过楼栋直接去了管家中心。 “你好,我是这儿的房客,来取房东送的东西。” 管家中心只有一个制服打扮的工作人员在看电视,背对房门,听见她说话,转身站了起来。 “是你。”那人说。 她立马认出,那人就是当天在岗亭值班的胖保安。 “哦,是你。”她应付一句,“我取个东西。” “那袋吧。”胖保安很是热心,指着墙角一袋东西说,“好像全是吃的。” “你怎么没在岗亭?” “我两边值,他们吃饭去了,就过来帮忙看着,岗亭有老张呢。”胖保安始终保持微笑。 “哦,那我提走咯,谢谢。”说着,她便朝那包东西走去。 “我帮你。”胖保安先于一步提起口袋,径直朝外走,“很重的。” “不用,我能提。” 胖保安怎么知道她身怀巨力,当然认为这该是自己显示男子气概的时候。 “走吧,这些事本来也该管家中心帮业主做,你一个女孩哪提得动。” 见推脱不掉,千叶也没再坚持,跟着朝四栋五单元走去。 管家中心到四栋有那么段距离,为免尴尬,胖保安主动与她寒暄起来。 “你不像本地人。” 她点点头。 胖保安显得很高兴:“我也是,乡下来的。” “你来这儿多久了?” “好几年了,我是老员工。”见她也主动找话题,胖保安倒不如先前那般紧张,“说实话到现在都不咋习惯,每天在岗亭坐着啥事也没有。说是保安,其实也没啥可保的,小区光监控就一百多个,门禁系统也是最高级的,一般的贼根本不敢光顾。” “那你们都干些什么呢?” “就做做访客登记,常规巡视啥的,哈哈。” “你很爱笑,这儿的业主应该都很喜欢你吧。” “说出来你别不信,小区几栋几单元几楼几号业主叫啥名我全能背下来,可模样却对不上号。这儿的人都是豪车进豪车出,只有老年人和孩子才打岗亭过,我们这种无名小卒,谁会放在心上。” “你好像不太喜欢这儿。”这问题千叶不像在问胖保安,倒像在问自己。 “不喜欢。可这儿工资高啊,再干一年钱攒够了,就回去讨个媳妇,俩人开个杂货铺啥的,远比这儿强。我虽没啥文化,但毕竟年轻啊,才不想把大好时光就埋这儿呢。” 两人说着走到单元门口,千叶上前开门,替胖保安拉着,一前一后走了进去。 “难得今天和你聊这么多,可别怪我话多,都是平时给憋的。” “理解,天天坐在岗亭,打跟前儿过又都是些老人小孩,自然没什么好聊的。” “对啊,全是些吃了没,回来啦,今天天气不错的客套话。” 说到老人,她突然想起王奶奶。 “我隔壁那家你认识吗?” “王奶奶,当然认识。她很有礼貌的,每次进出都笑眯眯的打招呼,还时不时送些水果给我们吃。” “我见过她两次,可没见着她家里人。” “她老伴儿老早就去世了。” “儿女呢?” “没见过,也不好打听。你说现在这些做儿女的也是,买那么大一房子给老人住又不陪,算啥呀?搁我们老家,给二老烧顿饭洗个脚才是真孝顺呢。” “倒也是……那她跟孙子住一块儿?” “孙子……没听她说过有啥孙子啊。你见过?” “哦没,你都没见过,我当然更没见过。”千叶有些诧异。 电梯到,这次胖保安用脚拦着轿厢门,示意她先进。 “那啥,平时有要帮忙的直接找我,搬东西修电路通通管道啥的我都行。” “谢谢。” “我是说真的,不收钱,就想找点事做。上班太无聊了,又不敢睡觉。” “好,知道了。” “我这人是热心肠,也是话痨,别介意。” 她尴尬笑笑,没有回话。 11楼到,两人走出电梯,她停下脚步,并不愿胖保安跟进屋。 胖保安也许意识到了,上前两步贴心的将东西放在1101门口,又倒回来。 “我姓罗,罗大毛,他们都叫我大毛。” “很高兴认识你,杨千叶。” “嘿嘿。”大毛想握个手,刚伸出来又绕到头顶挠了挠,非常腼腆,“谢谢你陪我聊天,没嫌弃我们做保安的。” 她眨巴眨巴眼,表示不解。 “保安怎么了,我连工作都没有呢。” “得了吧,怎么拿自己跟我们比呀,住这儿都是些能干人,又有钱又有文化,随便找个工作也都月薪上万吧。” 她走上前轻轻松松提起口袋,大毛有些吃惊,没想到她力气这么大。 “别妄自菲薄,谁也不比谁低一等。”她突然觉得大毛很真诚,没有防备没有架子,让人轻松,“房东是我妈妈的朋友,住这儿基本没给什么钱。我也是穷人,挣不了上万的薪水,找工作也只能是些体力活,和你一样。” “那可以跟你交个朋友吗?我没别的意思,就是那种空了能聊两句的。” “当然啦,今天谢谢你了。”她单手将口袋高高举起,再次惊呆大毛。 “我信你说的,肯定干过体力活。快进屋吧,我也该去巡视了。” 她点点头,进了门。 第十一章 芳心初颤 - 问心无恨 - 植兽 外出一天无所收获,千叶有些沮丧。刚过十点,便早早洗过澡上了床,准备第二天再出去碰碰运气。 不知睡了多久,半梦半醒间她听见某种声响,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声音忽远忽近,忽重忽轻,直到一声更大的响动,赶紧坐了起来。 “谁!”她惊呼,竖起耳朵一辨,声音是从外面传来的。于是跳下床踮脚悄悄走过去,将耳朵贴在门上,声音更明显了。 四下一找,卧室内勉强能用作防身的是一把清扫被褥用的长柄刷,没有多想,抓起便朝外走。穿过客厅,声音愈发有了明确定位,来自锁着的那间卧室。 “贼……”已然能瞧见一个人影在前面,她心头一紧,意识到情况不妙。短暂思想斗争后,壮起胆子冲了上去,抡起长柄刷便砸。 “啊!”那人大叫。 就在长柄刷重重砸在对方背上时,她认出是宋英宸。 宋英宸本喝了酒,醉得有些分不清东南西北,剧烈疼痛在背部蔓延开,瞬间醒了一半。 “是你!”她慌乱不已,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宋英宸疼得坐地上一个劲儿*,她伸手去扶,浓烈酒味扑面而来。 “疼吗?” “废话,难道痒啊。” “对不起,不知道是你。怎么喝那么多?” 宋英宸难受的摆摆手,说不出话。 她将他扶至客厅沙发坐下,又去厨房倒来温水并加了醋。酸劲儿下肚压住酒气,宋英宸狠狠打了个嗝。 但他依旧醉得厉害,半眯着眼看着她,问:“你是谁,怎么在我家?” “我……” “哦,我妈新招的阿姨是吧……哦不对,你是杨,杨什么……”他指着她,摇摇晃晃说,“晚上好啊,哈哈。” “醉成这样,没事吧?”千叶双手抱胸,没好气的问。其实她想问的是“你怎么来了”,但觉不妥,毕竟这是人家的房子。 宋英宸朝客厅一望,似乎回过神来,嘀咕道:“怎么跑这儿来了?”随即,一巴掌拍向脑门。“我朋友不知道我住悦府,给直接送这儿来了,sorry,马上就走。”谁料刚起身便又坐了回去,两条腿软得完全不听使唤。 见他醉得实在不轻,她提议:“先缓缓吧,再给你倒杯水?” 宋英宸摇头,指着另一组沙发。 “坐,陪我聊聊,聊会儿天酒就散了。” “我跟你有什么好聊的。” “Please……” 又是那双麋鹿般的眼睛,刚与之对视,她便老老实实坐了下去。 “我没醉,就是有点晕。”宋英宸一反之前斯文乖巧的模样,像个青春期的问题少年,“今天高兴,跟我哥们儿多喝了两杯。我们好多年没见了,上次回来他就不在……你喝酒吗,陪我喝点。” “还喝,再喝更不识路了。卢阿姨要看你喝成这样,肯定会骂你。” “我妈才不会呢,我是偶尔端杯,她可是随时在喝,我不说她就算好的了。”宋英宸调皮一笑,略显骄傲的翘起二郎腿,“人生在世,活那么清醒干嘛,时不时醉醉也挺好。” “有什么好的,喝醉了各种出丑,还伤身体。”想起在“水母”扛过的那些泥人,千叶不禁嘟囔。 “挺会养生嘛,阿姨。” “什么阿姨,别乱叫,我才二十二呢。” “二十二?”宋英宸有些惊讶,起身往她那边靠,“那只比我大一点……原来是保养不当啊。”他双眼通红,盯着她像在审视一个从生产线上剔除下来的产品。 “去去去。”她又臊又恼,将他推开。 宋英宸咧嘴而笑,完美五官在酒意下更添一份性感。 “告诉你个秘密……我就喜欢成熟女性。” 这话不管是轻浮还是戏谑,对杨千叶来说都像股电流,瞬时脸红心跳。 “胡说什么呢。”她将头扭向一边。 “你脸红干嘛,我又没说你。” 电流过后一盆冷水,她恼了,起身愤愤斥道:“不早了,你该回去了,虽说这是你家,但现在我住着,大半夜跑来胡闹不觉得过分吗?” 这话让玩笑的气氛瞬间凝固,宋英宸略显抱歉的点点头。 “Sorry,是该回家了。”接着,便左摇右晃朝外走,没走两步咣当摔倒在地。 她慌忙将他搀起,心又软了,问:“能行吗,要不帮你叫个车?” “不用,I can……”刚说完,宋英宸脑袋一偏,倒她怀里睡着了。 不管怎么叫,宋英宸全然不知,无奈之下,她只好将他整个人扛起,如当初那些“泥人”一般,扔在沙发上。 “这算怎么回事。”她埋怨道,可看着那张宁静入睡的脸,心里又丝毫没有半点不悦。 这男孩的睫毛又长又翘,每一根都像种上去的,眼闭着也显得那么温柔,没有一点攻击性。还有那对锁骨,配着宽宽的肩,坚毅而性感。一张红润的唇像四月里的樱桃,挂着甘露,又软又亮。是的,不是单纯的好看,他全身上下散发出一种舒缓怡人的气质,让人舒心让人沉醉,让人相信一切天花乱坠的童话都能是真的。 不知不觉间,她蹲在沙发前看得入神。 她的脸早红了。对一个人产生好感的条件反射,首要就是面部皮肤变薄,毛细血管喷张,继而是内心莫名的躁动与不安。她无法控制欣赏这张脸的冲动,尽管觉得羞耻,但意识完全不受控制。 没谈过恋爱,甚至跟男孩子都没怎么近距离接触过,可她知道男女间有种特别的感觉,是不分身份地位、亲疏远近的。过往经历中那些男孩从没给到过这样的视觉反映与心情体验,她沉迷而上瘾于眼前这张脸。 过了许久,她猛然摇头,责怪自己为何有如此出格的举动。于是急忙忙从卧室抱了床薄被出来给宋英宸盖上,继而躲回房间。 “杨千叶你害不害臊啊,一没工作二没收入,包里钱也快用完了,住着别人施舍的房子在一群有钱人里冒充同类,还有心思看帅哥,有没有一点自尊心?来鹿城干嘛忘了吗,发什么春。他是长得好看,好看能当饭吃吗?再说,他是什么样的人你根本不了解,了解又怎样,瞧瞧你自己,人家都拿你当长辈看了,做什么春秋大梦。哦,他说他喜欢成熟女性,你就把帽子往自己头上扣,脸皮什么时候变这么厚了?滚去睡吧,明天还继续找工作呢,再这么晃下去,回澜城的车票也买不起了!” 接二连三的发问与自责机关枪似的扫射着她的大脑,抓起被子将头一盖,久久不能平静。她努力纠正产生的这些反应,认为有些过激,又告诫自己对美的事物产生好感是人之常情,没必要那么介怀敏感…… 可好感是很奇怪的东西,来时不打招呼,毛毛虫似的往胸口一钻,把酥*痒还有些疼的感觉留在心间,挠不到也捉不住,怎么逮也徒然。 好感尚且如此,要真喜欢起来还不得要了小命? 不敢再想下去…… 第二天清晨,不等宋英宸醒来,她便匆匆出了门。 可喜可贺的是她终于找到了一份兼职——距樱花公寓三站路开外的木槿路,童装店需要招一名穿卡通衣的促销在店外招揽顾客发放传单,每天3小时,一小时40元。 她幼稚的认为这是份轻松的工作,不用卖劲不用跑路,就扮成卡通人偶往店外一站,随便摆摆pose装装可爱也就完事。哪知夏天说到就到,穿着密不透气厚厚的抓绒连体衣,能把人活活热死。 可没得选,有这份工作才能保证基本生活,保证基本生活才能等待朱古力的下一步指示。于是,面试刚一通过,她便直接上了岗,换上套加菲猫衣服,立马进入状态。 来往人群时不时投来好奇的目光,特别是小孩子,路过都会刻意与她碰碰手,或者讨个拥抱,但那些成年人脸上却挂着轻蔑的神情。 不到半小时,她就有些喘不上气了,只觉一股又潮又热的蒸汽在面前盘旋。取下头套长长的舒口气,再一摸,整条脖子湿漉漉的,像从上至下浇了水。 可她必须坚持,哪儿赚钱都不容易。如果能成功吸引孩子家长进店消费,还能拿提成,所以也就只是换了口气,很快又戴上头套傻傻笨笨的扭起来。 正午的日头变得毒辣,慢慢的,呼吸也艰难起来。看着外面热腾腾的世界,她莫名感到一种不真实。 街对面停下辆Porsche 911,一个高个女子从车上下来。 那女子美极了,整条街的人都把目光送给了她。又白又长的腿,一身藕色短款连衣裙勾勒出完美曲线。头发像锦缎样顺滑,尽管隔着一条街,还是能闻到乌丝飘散出的清幽芳香。 看看自己臃肿笨重甚至愚蠢的模样,千叶觉得和那女子简直是这条街上最极致的一双对比。想起对大毛说过的话,别妄自菲薄,可她又何尝不爱妄自菲薄呢。当那些优秀的人优秀到叹为观止的地步,剩下的不妄自菲薄还能干嘛。说实话,老天不怎么公平。 漂亮女子正是贺依娜,对旁人毫不掩饰的艳羡目光早习以为常。她径直走进街边一家名为“少一刀”的理发店,两名保镖模样的人守在门外。 理发店非常复古,从装修到装潢,甚至一应物品全是上世纪的东西。 店不大,两层,一楼正厅三张理发椅,中间那张正躺着个男人,任一位老师傅替他修面。 他是贺依娜的父亲,奥谷集团总裁贺占霆。 见大小姐进来,管家秦洛赶紧招呼。 “小姐来啦。” 第十二章 豪门家事 - 问心无恨 - 植兽 贺依娜的笑宛如一道春光,瞬间将整间屋子点亮。 她微笑着朝秦洛点点头,问:“秦叔,你怎么不弄弄?” 秦洛捋捋下巴上一撮山羊胡,自嘲道:“老爷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自然得精打细理,我这种糟老头子哪配让上官师傅伺候,自己回家对镜子瞎剃两刀就好了。” 上官羽不苟言笑,神情专注,手中剃刀光亮锋利。 贺占霆挤着嘴不清不楚的说:“这老东西抠门,怕花钱呢,我说替他给他又不好意思。” 秦洛一副巴结样,顺贺占霆的话说道:“老爷倒能替我买单,可上官师傅不接等闲之辈的活儿,这钱怕是用不出去啊。最后不过拿出来打打我的脸,又装回老爷包里,何苦自讨没趣。” 贺占霆还想说什么,上官羽不热不冷的吩咐道:“别说话,小心割到脸。” 秦洛竖起食指放于唇上,对贺占霆嘘了一声。 上官羽似乎不太喜欢油嘴滑舌的秦洛,正眼也不瞧一下。 “秦管家自谦了,糟老头子是用来形容我这号的。你是占霆兄贴身贴心的管家,他声名赫赫,门下岂有凡夫?都是些能人将才,连看门狗都比外头叫得响亮。” 知是骂他,秦洛也不好发火,只一个劲儿赔笑解嘲。 “老爷错爱,让我在身边端端茶倒倒水打打杂,稍费点脑子的事都不敢交给我,算哪门子能人将才啊。不过比街上的叫花子好些,他们跪着我站着,都是讨口饭吃罢了。” 几个人相互揶揄,贺依娜插不上话,独自找地方坐下。 上官羽收起刀,用帕子将贺占霆脸上的泡沫擦净,又命徒弟递来滚烫毛巾,顺顺贴贴盖在上面。 “舒服。”隔着毛巾,贺占霆发出满足而混沌的声音。 一分钟后,不再有蒸汽升腾,他摘掉毛巾坐起,秦洛赶紧上前扶,将烟斗递上。 他非常享受的吸了一口,向贺依娜问道:“找到兔崽子没?” 贺依娜赶紧起身,毕恭毕敬的说:“估计怕挨骂,关机了,指不定躲哪个朋友那儿想法子呢。” “混账!贺家怎么出了这号不长进的东西!”贺占霆气愤的说,中气很足,自带重低音音效。 “您别动气,弟弟贪玩,其他也没什么大毛病。估计在哪儿玩过了头,醉了。再说,昨天我忙着跟陈氏那边谈合作的事,也实在记不清有没有跟他说过晚上回来吃饭的话。” “这小畜生,回个家还得三催五请,根本没拿我这老子当回事,咳咳咳。” 秦洛忙将茶递上,帮腔道:“小姐说的没错,少爷没什么大不了的毛病。别说咱们这样的人家,就算寻常百姓屋里,哪个小子不是过了二十五六才稍懂事些。小姐替老爷说他几句也就行了,老爷可别气坏身子。” “你就知道和稀泥,跟太太一个样。”贺占霆对着镜子整理衣衫领口,“混账玩意儿,整天吃喝玩乐混日子,看来得紧紧他的财务才行。我要让他明白,没我贺占霆他什么也不是,还在外面自称什么爷,老子都没这种称号,他哪儿来的底气!” “那都是外头奉承他的人起的名号,不是少爷自己张扬。现在的年轻人谁还听老子娘的,以后天下是他们的,老爷又何必自寻烦恼呢。” “依娜就听我的话,他能有依娜十分之一乖巧,我也没什么好操心的了。” “这话我不同意。”秦洛说着看看贺依娜,又捋捋山羊胡,“老爷偏心,嘴上说少爷不好,心里却疼得不得了。生意上的事全压小姐一人身上,也不怕把她给累着。” 贺依娜听罢忍不住笑了起来。“还是秦叔体恤我。” “你这老东西,好话歹话全说了,那你倒是告诉我,小姐好还是少爷好?”贺占霆问。 “我说了作什么数,基因说了才作数,老爷生的孩子能有差?” “我还是喜欢我的依娜……”贺占霆张开双臂将贺依娜抱住,贺依娜瞬间恢复女儿家应有的娇羞,“聪明听话人还漂亮,上辈子我也不知道修了什么福,有这么个宝贝疙瘩。” “爸,别气了,回头我再发条短信给弟弟。” 说着一伙人朝外走,上官羽陪送。 “不回来拉倒,你秦叔没孩子,给他当儿子吧。” 贺占霆边说边笑,秦洛跟在身后也一个劲儿打趣。 “哎哟我拿什么养啊,龙生龙凤生凤,把少爷塞给我,两天就饿死了。” 他将父女俩逗得开怀。 司机驾车过来,贺占霆由保镖护送上了车。 上官羽招呼道:“占霆兄走好。” 贺占霆礼节性嗯了声,问贺依娜:“你去哪儿?” “还得回趟奥古,海关那儿有批货出了点问题,要我去解决。” “行吧,别太累了,该吩咐底下做的要学会放手。” 贺依娜点点头,目送父亲离开。 她无意看见街对面扮成加菲猫的杨千叶,正顶着日头给路人派发传单。 上官羽同样也看到这幕,感慨道:“秦管家说得没错,龙生龙凤生凤,依娜小姐跟冲少爷都是人中龙凤。” 贺依娜只是笑笑,没有回应,从车上拿出袋海参递给他。 “上官叔,上次出差特意给您带了点,别嫌弃。” “这么好的海参哪会嫌弃,你真是客气,每次来都给我买东西,怎么好意思。” “您是爸的老朋友,我们做晚辈的应该敬点心意,收下吧。” “惭愧啊,承蒙你爸爸厚爱,把头发胡须交我打理十几年,说到底我不过是个手艺人,除此以外什么也帮不了他。” “客气了,爸爸是想帮你做些什么,可您又不爱与人添麻烦,他也没辙。其实他很念旧的,说是来刮脸理发,实际是想跟老友叙叙旧。” “惭愧惭愧。” “上官叔,我还有事,先走了,您多保重。” 上官羽挥挥手,贺依娜驾着她的Porsche 911离去。车至路口等红灯,拨通了贺冲的另一个号码。 贺冲此刻还在酒店,见姐姐来电,赶紧接起。 “喂姐,怎么样,搞定了吗?” 贺依娜没好气的说:“爸晚上有应酬,少不了喝酒。你早点回去泡壶生普,等他回来端给他喝,态度好些,他说什么听着就是,别还嘴。” “不会关我禁闭吧,会不会揍我呀?”贺冲很担心。 “揍你也活该。爸向来注重家规家纪,你老是踩他底线。” “我踩一次他就把底线压低一次,你们不也捡便宜吗。” “是是是贺大少爷,你造福于民行了吧。爸说了,要再不听话就断你的钱,看你还怎么出去花天酒地。” “切,断就断,我还有妈有你,再不济,秦叔也能救济救济。” “你这小子跟爸一样硬,他是骨头硬,你是嘴硬。行了,等会儿就给我回去啊,我跟他说了昨天是我忘了通知你回家吃饭,应该不会把你怎么着。” “老姐真好,关键时候还是你靠得住。” “别奉承我,乖乖听话比什么都强。我现在回公司处理些事,不跟你说了,挂了啊。” 挂掉电话,贺冲兴奋得跳上床,蹦起老高。贺依娜帮他排了前线的雷,总算可以松一口气了。 他很怕贺占霆,从小就怕,但从小也的确不怎么听话。他像极了贺占霆,性子急脾气暴,看问题非黑即白。好在有贺依娜和母亲辛慕护着,不然从小到大该挨的揍全兑现,恐怕早缺胳膊断腿了。 或许天下的姐姐都包容弟弟,可与贺依娜比起来,似乎又都差了那么一点——因为她与贺冲并非一个母亲所生。贺冲的母亲是贺占霆婚后结识的情妇,生下贺冲后没多久便撒手人寰。而贺占霆的妻子、贺依娜的母亲辛慕却对他视如己出,总算还是让他享受到富家少爷该享受的一切。 另一边,因时差与醉酒双重影响,宋英宸还在樱花公寓呼呼大睡。杨千叶下班回来见他还在睡,也没搅扰,取出从超市买回的面条、调料,准备开火。 睡着睡着闻见阵香味,宋英宸以为在做梦,于是翻了个身。可那香味愈发明显的往鼻子里钻,顿觉胃里咕咕作响。揉眼醒来,见杨千叶正坐在餐桌前津津有味的吃面条,禁不住吞了口唾沫。 “醒啦?”千叶问,长长的面条被她嘀溜一下吸进嘴。 “我怎么在你这儿?”他记不清昨晚的事,再看看手机,早断电关机。 “这是你家,什么叫在我这儿。” 宿醉的感觉很难受,宋英宸只觉脑袋又胀又沉,口腔到肠胃都处于一种干涸状态。他试着走了两步,勉强能够站立,于是打开冰箱随便找出瓶碳酸饮料,几口干个精光。 “你在吃什么?” “面条。” “怎么不去外面吃。” “天天外面吃多贵啊。” “好吃吗?”宋英宸伸长脖子,像在看碗里还剩多少。 “当然啦,我六岁就会煮面了,这么些年操练下来能不好吃吗。” 最后一口吃掉,千叶又捧起碗喝起汤来,这下更把宋英宸肚里的馋虫搞得蠢蠢欲动。 “嗝……”她长长的打了个嗝,“对了,面条怎么说,忘了。” 第十三章 街头贵人 - 问心无恨 - 植兽 宋英宸此时早饿得前胸贴后背,哪有心思教英语,终于忍不住恳求道:“有多的吗,我也想吃。”边说还咽了口唾沫。 千叶很是吃惊。这么一碗素面,除几滴油连个肉末星子也没有,怎么就让留洋归来的富二代馋成这样。 “不太……不太对你胃口吧。”她搪塞道。 “求你了!”宋英宸拱手相求,“Pleas……” 还能说什么,那恳求的眼神比天下任何武器还厉害,怎么拒绝得了。她当即挽起袖子点燃灶具,重新烧了水,又切了葱花调好作料。 “不好吃别怪我啊,材料有限,没外头卖得好。”她往沸腾的热水中扔了一把面,用筷子拨了拨。 “好了吧,我喜欢吃硬一点的。”宋英宸伸长脖子猴急的催道。 “哪有这么快。” “我记得小时候姥姥也常煮面给我吃,每次还卧俩鸡蛋……”宋英宸说,目光落在她刚买回的鸡蛋上。 千叶会意,又点燃另一台灶具,用平底锅煎蛋,尽管心中嘀咕“假洋鬼子要求还挺多”,却十分甘愿。 而宋英宸狼吞虎咽的样子让这种甘愿更多出份欣慰来。这种心情和之前对他的好感不太一样,更像是女人与生俱来的母性使然,纯粹的、给予后立马获得满足的心理。 “你笑什么?”宋英宸突然问。 她显然没意识到自己又一次在他面前失态了。 “哦,我,我找到工作了。” “什么工作?” “一般的工作,兼职,我不想干专职,打打零工就好。” “报酬高吗?” “还行,一小时40。” “美元?” 她朝他翻了个白眼。 “你在骂我?” “不是美元啊,天,这么少!怎么不上网直播,很赚钱的。” “直播?” “对啊,直播很热,我在国外没事也看。”宋英宸边说边掏出手机,随即露出遗憾的表情,“没电了,还说给你普及普及呢。” “我倒是听说过,能赚钱吗?” “当然,时间还灵活,在家也能做。播得好就会有越来越多的粉丝给你打赏送礼,全都可以变成money。”宋英宸说着搓搓三根手指,“粉丝积累到一定数量就能转换成流量,再培养百八十个对你死心塌地的,到时开个网店建个公众号,一边卖东东西一边接广告,很来事的。” “有那么玄乎吗?” “当然,要不了一两年你就能买这么大的房子了。” “买这么大的房子……”千叶惊讶的看看四周,哭笑不得,“有病吧我。”随后脱口而出,又觉有些失礼。“我只求三餐无忧住宿稳定,一些必要的开销没压力就行。要真有那么多钱买什么房子,肯定给……哎呀别扯那么远,再跟我讲讲,直播门槛高吗,有什么要求?” “没有门槛只有下限,别播违法乱纪的就行,现在是全民娱乐时代,人人都能当网红做明星。” “我当不了什么明星,只想赚点生活费……都播些什么?” “什么都播,等有空给你扫扫盲。不过现在我必须走了,我妈找不着我会担心的。要不你先上网了解了解?” “哦。” 宋英宸三下五除二将碗中面吃完,准备离开。刚走到门口似乎想起什么,转回头从玄关柜子上拿起笔留下串号码。 “这是我的号,保持联系……谢谢你的noddle,Bye!” 望着他的背影,千叶脱口喊道:“喂!” “怎么?”他再次扑闪那双麋鹿般的眼睛。 “……少喝点酒。”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脸红成了猴屁股。她也不知道为何会对宋英宸有如此嘱咐,这根本不是现在这种关系需要去表达的。 “知道了,走啦。” 门关上,她真想抽自己一大耳刮子。 她从没对异性表达过关心,也根本不理解这种关心意味着什么。但她明显觉得此番行为带来的内疚、窘迫让血流心跳加快,好一阵才缓和下来。 不过宋英宸的提议倒是新鲜,她决定上网看看所谓直播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是完全不了解的行业,亦可以说是全新的世界。 人气榜上那一张张漂亮的脸蛋全是日进斗金的主播,随意点开一个都拥有大量粉丝和不菲的收入。千叶惊呆了,每个直播间都哗啦啦下着金币雨,她多想伸手去抓些。 这简直比扛泥人,扮玩偶强多了! 可冷静下来一想,这事又并非宋英宸说的那么简单。女主播们个个乖巧漂亮,脸小胸大,虽都是些草根素人,却一点不输明星模特。对着那些风情万种的小妞,她都有种要被掰弯的错觉,又何况那些不断打赏的男粉呢。 特别是身材火辣,性感妩媚,更是高人气的关键词。女主播们貌美如精雕细琢,而同样作为女人,她却像造物主拿边角余料随便缝制的,既无漂亮脸蛋玲珑身材,也不会装傻卖萌撒娇发嗲。潦草的眉毛,塌塌的鼻梁,星星点点的雀斑,以及长期不保养而总是起皮的嘴唇…… 资本薄成这样,别说靠这个挣钱,恐怕要倒贴钱才能求人来看吧。最可气的是,她胸前一马平川,埋头一眼望到脚背。 “馊主意,还是老老实实扮加菲猫吧。”她当即打了退堂鼓。 正在这时传来一阵敲门声,声音很急促,几秒后便消失了。 她以为宋英宸又回来了,打开门,楼道上却一个人影也没有。 但开门瞬间,她清楚听见脚步声与关门声,如果没判断错,声音来自1102。 想了想,她悄悄走到1102门口,眯着一只眼朝猫眼内瞧,一片漆黑。 刚想抬手敲,最终还是忍了下来,因为她知道,古怪的王奶奶一定不会开门,就算开门也会矢口否认,说什么“你这姑娘疑神疑鬼的”、“我做什么凭什么跟你交代”一类的话。 她清楚自己的身份——租客,樱花公寓的编外人员,实在不好对这里的正牌业主们表现出过度好奇。王奶奶或许就是不喜欢她,或许就是古怪,或许习惯故作神秘……不管怎样,也轮不着她去过问。 于是她怏怏的回了1101,决定做个井水不犯河水的本分租客。 这之后,她逐渐适应了樱花公寓的生活,也适应了扮人偶的工作。不过这份每天三小时的兼职干起来真不轻松,只有实在憋不住的时候才能取下头套缓口气,更多时候,要一直处于濒临窒息的闷热中。 但她坚持下来了,她需要这120块钱。一晃两周时间过去,加菲猫,兔八哥,天线宝宝……衣服一套比一套厚,天气一天比一天热,刚进夏天,就不得不用上痱子粉。 这天,天气闷热异常,恰巧她扮的又是几套造型里最热的天线宝宝。一会儿发发传单,一会儿跟小朋友合影,闷热密闭的服装简直像个加温棺材。 没人发现,她已经有点中暑迹象了。 童装店老板虽然很满意她的工作,但并不是慷慨之人,时时刻刻监督着深怕她偷懒。 实在闷得不行,她取下头套,一时两腿发软有些站不住,便靠在树干上休息。 半分钟不到,老板果然走了出来,冲她抱怨道:“拢共才三小时,我看你要休息十遍!你们这些年轻人就是不能吃苦,钱那么好挣呀。想当年我出去打工的时候,四十度的天气照样不得晒着。什么毛病这么多,要不进来吹空调,我替你?” 她没劲儿回老板的话,嘴唇发乌,只觉额上的汗被毛孔锁住,仿佛倒灌进脑子,又晕又重。看看时间,还得站半小时,于是扶着树干吃力的将头套又举了起来。 刚准备戴上,一颗皮球滚下马路,伴随稚嫩童声,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也追了下去,直奔向马路中央。而小男孩的母亲正在一旁与熟人寒暄,全然没有觉察到危险。 她想也没想,扔掉头套朝小男孩奔去。 远处一辆飞驰而来的轿车眼看就要撞上,她一个猛扑将小男孩抱在怀里,捂头顺势滚向一边。 轿车刺耳的制动声划破长空,小男孩母亲这才意识到出了事,惊慌失措的跑来。 还好没事,小男孩受了点惊吓,并无大碍。粗心的母亲吓得哭起来,一个劲儿给她点头致谢, 但没扶她起身。这位母亲只是紧紧抱住自己的孩子,不住的说着感谢她和责怪小孩的话。 千叶坐在地上,耳朵里的声音越发杂乱模糊,最后变成一阵嗡嗡耳鸣。她努力想站起来,却总缺一点劲儿,正在力不从心时,一只厚实粗糙的手伸了过来,一把将她拉起。 “没事吧小姑娘?” 援手来自“少一刀”理发店的上官羽。 看着眼前这位老者,千叶有些发愣。 上官羽满脸皱纹,像用刀刻出的纹路与那干巴巴没什么肉的脸浑然一体。他精神矍铄,身着干干净净的褂子,像极了民国时期教书的先生。 “没事,谢谢。”她道了谢,又确定小男孩没事,终于放下心来。 “你看着不大精神,呆会儿过来给你做做头。”上官羽撇下一句话,回了“少一刀”。 第十四章 转运金剪 - 问心无恨 - 植兽 赶来的童装店老板恰好听见这话,激动的朝她肩膀一拍,说:“呀,杨千叶,你赚了!” “赚了?”她简直觉得莫名其妙,明明差点中暑,为救小孩还狼狈的摔了一跤,何来赚了。她没理会老板,捧起头套准备继续工作,老板却再度凑上来。 “上官羽肯亲自给你做头,不是赚了是什么。” “上官羽……你说刚才那位老伯?” 老板轻蔑的瞥了她一眼,鼻子里哼哼两声。 “对啊,大名鼎鼎的上官羽,这样跟你说吧,他愿意亲自伺候的全是鹿城响当当的人物。也不知那老头儿今天吃错了什么药,居然要给你这么个无名小卒做头。” 听到这话,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你也知道人家吃错了药,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我不是什么响当当的人物,他肯定搞错了。” “搞错了也得去啊,上官羽说一不二最讲诚信,你去找他他不会不认。” “算了,我没兴趣。” “怎么能没兴趣呢!他早收官了,店里的活儿都是徒弟在做。除了几个数一数二的角色能请得动,其他人就是抱着金山银山去求,他也不正眼瞧一下,这么好的机会,千载难逢啊!” “那我更不能去,他亲自操刀一定很贵。”她关注的点与老板大相径庭,一时紧张得连连摇头,“我可消费不起。” “白痴啊你!”老板几乎是痛心疾首的说,“他主动开口就不会收你的钱,担心个屁。能让紫金剪在头上晃那么两下,运势都会变的。当官的官运亨通,经商的财源不断,求学的高中状元……多少人求都求不来,你还不去。” 她噗嗤一下笑出声来。“怎么可能,剪个头发还能改运,迷信。” “懒得跟你说,难怪一副衰样。”老板气坏了,像杨千叶谢绝掉的是上官羽给他做头的机会似的,“干活去,这几分钟不算钱啊。” “老板……那,他擅长男头女头?”想到自己的确不太走运,千叶忽然有了兴趣,追上前问。 老板却是瞪她一眼,什么也不说,扭头进了店。 摸摸自己汗淋淋的头发,她矛盾极了。 “再好看的发型套头套里也乱糟糟的吧?算了,还是别去占人便宜,别人会瞧不起我的……可转运到底是不是真的呀,我这倒霉催的运气真该改改了。” 戴上头套继续工作,千叶的眼睛却一直盯着对面理发店看。 说实话,平时忙的时候倒没太注意“少一刀”,现在仔细一看,的确不同于其他商铺。倒不是门脸如何特别,而是怀古老旧的气质显得格外与众不同,有种想进去一探究竟的吸引力。 虽不信老板说的话,她还是决定去打个照面,做不做头不要紧,上官羽一番好意得当面道谢才算有礼。 不一会收工时间到,她草草整理下衣衫,朝“少一刀”那边走去。 门一推就开,门头铃铛叮铃铃作响。一盏古铜色三叶吊扇慢悠悠的转着,习习凉风扑在脸上,整个世界一下静了下来。 这里不像任何一家琳琅满目的理发店,没有让人尴尬的曝光过度的照明,没有高科技感十足的烫染器械,更没有花色品种繁多的洗护用品,以及芳香刺鼻的各种药剂……相反,参照于任何一家现代理发店,它显得有些付之阙如。 可就是这么家古早风的理发店,却毫不掩饰的显示出一股匠人之风。三个理发师模样的人不慌不忙擦拭着明晃晃的剃刀剪刀,不见一样带电的工具。 “做头还是刮脸?”其中一个问,语气全然没有服务行业特有的油腻腻的客套。 “我……”她有些胆怯,不知该怎么说。 正在此时,上官羽从楼上走了下来。 “她是我的客人。” 三名徒弟见师父下了楼,赶忙恭恭敬敬的避开。 “师父。” 上官羽步履携风,隽武挺拔的朝她走来,店内灯光使他的脸看上去像蒙了层银灰色薄雾,恰似每日黄昏时分的光线,亦真亦幻。 “坐吧。” 他指着三张椅子要她自己选,俨然一副立马开动的样子。 “老伯,我是来跟您说,谢谢你的好意,我……” 不等说完,上官羽像打太极似的单臂一展,轻轻推着她坐到中间那张椅子上。 唰—— 白色围布将躯干一罩,不紧不松的扎好领边。左脚一踩升降杆,杨千叶整个人往下坠出半公分,还没来得及反应,那把紫金剪便开始在她头上修剪起来。 她本能的想起身,谁料上官羽往肩头一按,仿佛千斤重石压得她无法动弹。 “两个旋,倔!”上官羽看看她的头顶说。 只见他左手持梳,右手握剪,动作行云流水又快又准。左一刀右一刀,发丝绒絮般掉落在地。三名徒弟在旁看得仔细,都想从中观摩出技艺里最精髓的部分。 千叶根本不敢乱动,因为这理发的速度实在太快,耳朵甚至能在某些瞬间触到紫金剪冰冷的刀身。 她将眼珠努力朝上,怯怯的问:“听说您是大师,一般人请不动,咱俩素不相识,为什么给我做头。” “那小孩与你也素不相识,为什么要救?” 她有些不好意思。“两码事吧,换谁都会救。” 上官羽笑笑,不是很赞同的样。 “我看未必。举手之劳是人之常情,奋不顾身却总要掂量掂量,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不假思索的。” “真不算什么,我从小也是受人帮助长大,困难时伸伸援手应该的。” “我佩服你的勇气,所以想给你做头,再说你这头发也该打理打理了。” “可您不都给那些有头有脸的人做吗?我一个无名小卒,怎配得上您亲自操刀?” “老夫上官羽,不知姑娘芳名?” “杨千叶。” “那好千叶,你听着。这世上每个人都有头有脸,不过有些昂着头有些低着头,有些爱惜脸有些不要脸。剃头这门营生,无缘的终究只是打理门面,有缘的才能修整心境。” “我听不懂,但我相信您说的一定有道理。” “哈哈哈。”上官羽开怀大笑,全然没有给贺占霆做头时的严肃沉闷,“好啦,去洗洗。”说着右手飞速一收,千叶只觉一道金光闪过,那把传说中的紫金剪便已插进腰袋。 “给客人过水!” 一名徒弟赶紧将她请到洗头池,一番清洗后,又用干毛巾把水分吸净。 再看镜子里的自己,杨千叶惊呆了。没想到短短几分钟,上官羽手中的紫金剪就在她头上实现了巨大改变。之前的发型只能用杂草鸡窝形容,而现在,她不仅看上去青春灵动,神采飞扬,就连眼睛里的神韵也活泛起来。 “坐下,躺好。”上官羽又吩咐说。 这次她没有抗拒,乖乖遵指示坐下,将头往后仰在靠垫上。 上官羽一踩,整幅靠背往后倾斜四十五度。他双手合十,双掌相对慢慢拉开,两股白线横贯指间。 “男人刮面要用刀,女人得用线……” 他一边说,一边弹棉花似的在她脸上滚动提拉白线,速度快到难以捕捉。 千叶的脸感觉有点烧,有点疼,有点痒,还有点舒服。她安然闭眼,将自己放心的交了出去。她从来都是缺乏安全感的人,而在上官羽面前,竟一点防备也不留。 热毛巾捂上来,整张脸毛孔瞬间打开,大口大口呼吸,舒服极了。 座椅靠背调直,取下毛巾,雪花膏在脸上轻轻揉开。 当上官羽挪开手后,她感觉整张脸如刚剥壳的鸡蛋,柔滑娇嫩吹弹得破。 太高兴了,无论什么样的女孩都会因一丝丝一点点的变漂亮而高兴,她也不例外。只是那刘海飘逸自然,总觉得某截小指宽的地方稍长了点儿。 上官羽看出她的疑惑,解释道:“这就是少一刀。” “为什么要少一刀呢?” 上官羽走去一旁,洗手。 “留有余地方可来回,说话做人也一样,太绝,就没退路了。”说罢便自顾上了楼,也不刻意招呼。 她尴尬的摸摸衣兜,店里一位徒弟了然。 “师父做完头要是上楼,那便是不收客人费用,小姐,你是免费的。” 唯唯诺诺点点头,千叶早吓得半死,就凭她兜里那一百多块钱,怎么可能负担上官羽亲自操刀的费用。她感激的朝几位鞠了躬,欢欢喜喜离开了“少一刀”。 童装店老板追来,目瞪口呆的看着她,态度来了一百八十度转变。 “还真给你剪了!”觉察到自己的声调有点高,老板立马吞口唾沫润润,换了种温和善意的口吻,“好看,简直换了个人。” 尽管心里清楚对方夸的是发型,但杨千叶还是非常高兴。外表的认同能给人喜悦,并使周围不友善的脸友善起来,这道理真没错。 “上官师傅好手艺,这也是我做过最好看的头发。”她尽力掩饰兴奋,“老板,没事的话我先回去了。” “等等。”老板伸手唤道。 “怎么了?” 老板似笑非笑,心里盘算着措辞,仿佛接下来任何一个字都不该用错。 “明天进店里上班吧,先熟悉熟悉款式价格。” 第十五章 一张素描 - 问心无恨 - 植兽 这突如其来的请求令千叶十分诧异。 “什么意思?” “你知道的,店里缺个营业员,与其贴着招聘等,不如你先补上。我知道你不打长工只做小时……这样,午饭后到晚饭前,五六个钟头,每月三千外加提成,如何?” “我?你不说要招个长得漂亮嘴巴又甜的吗,这两样我都不占……” “嗨,童装生意有亲和力就行,要那么漂亮做什么。咱们的消费主力是当妈的,又不是当爸的,太漂亮反容易坏事。怎样?” 老板的样子不像在玩笑。 她咬住上嘴唇思考片刻,终究还是不敢草率答应。 “我考虑考虑,明天给你回复吧。” “有什么好考虑的,还真想每天日头下晒着呀。咱们也处了有段时间了,彼此印象也不错,既那么合拍,我愿意给你机会,你好好表现就是。”老板露出黄牙劝道。 “我担心做不好……” “没事,老板娘跟我都会教你的。” 她生硬的挤出一丝笑,又可有可无的点点头,问:“老板,我这算不算……转运啊?” “当然了!让上官羽伺候过,讨了大彩了。你转运,势必我也能跟着转转,最近生意不好,咱们也迷信一回。”老板道出了真实目的。 尽管有些哭笑不得,但丰厚的报酬着实诱人,千叶动了心。老板的动机虽不地道,但其态度转变还真是印证了转运一说。 总之,她今天非常开心,一来助人为乐,二来巧遇高人。鹿城这地方真是每天都会上演令人意想不到的事,生活在这儿,精彩与未知并行,总不至死气沉沉千篇一律的状态…… 她不知道,还有一件意想不到的事在后面等着。 离开童装店,回了樱花公寓,刚走到小区外,大毛忽然从侧面跳出,吓了她一跳。 “回来啦!”大毛像老朋友似的对她招呼道,“这个给你。”随即递来条蓝色塑料袋。 “什么?”她好奇的问。 “老家特产,拿着。”大毛硬将口袋塞给她,笑眯眯解释说,“我妈专程给我带的,很好吃,尝尝。” 打开口袋,满满一堆酸角,粗略掂掂足足三斤有余。 “你妈带给你的,我怎么能要。”她赶紧还了回去。 大毛故意将两手背到身后,表示拒绝:“她带了很多,还分给他们了。”接着冲岗亭那边噘噘嘴。“尝尝吧,很好吃的。” “也太多了,尝两个就好,你多留点。” “我还多着呢,你看。”大毛从衣兜摸出几个酸角,有些着急,“收下吧,又不是啥值钱东西。” 他诚恳的样子让人难以拒绝,杨千叶只得点点头将口袋收了起来。同是异乡人,同是这城市渺小的外来者,萍水相逢又惺惺相惜,她感觉到一丝没有差别的友谊正逐渐在彼此间生成。 “那谢谢了。我记得小时候吃过一次,也是我妈买给我的。”她不好意思的冲大毛笑笑,脸上浮过些许惆怅。大毛并不知这话背后的含义,见她收下酸角,开心得不得了。 “酸角其实很甜,有个庸俗的比喻……像初恋。”他挠挠后脑勺,憨厚的说,“每当想家的时候我就吃一颗,嘴里酸酸的,心里却甜滋滋的。” 听到“初恋”这词,千叶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人——宋英宸! 她自己也被这种意识反射吓了一跳。为什么会想到宋英宸?什么是初恋?那是怎样的一种滋味? 她忽然很想剥开酸角尝尝,当着大毛的面。 “看得出来你想家了。”不过她保持住清醒,拎起口袋晃晃,再次道谢,“谢谢,我先回去了。” 望着她没有回头的背影,大毛心里早泛起了酸角的滋味。 回到1101,放下东西,她准备先洗个手。可拧开水龙头却一滴水不见,想来是停水了。 她让水龙头保持在拧开状态,这样便能在第一时间听见来水的声响。 可等啊等,直到八点也不见恢复供水的迹象。于是,她拿起话机向管家中心咨询。 “停水?怎么可能,咱们小区交房后就没停过水。” “可真放不出水啊,龙头现在还开着呢。” “是不是哪家小孩淘气把你家总闸关了呀,等等,我们派人上来看看。” “你说楼道外那小匣子吗,我自己去看吧,不麻烦你们跑一趟了。谢谢啊。” 挂断电话,她赶紧走去楼道,找到贴有“1101”号码的水闸箱。 的确,水闸被人为关闭了,可她并不为恶作剧感到气愤,所有注意力全落在水箱里一张纸上。 那是张素描。画上有条河,河面停着几艘带顶的长船,两岸瓦房林立。河面架着座拱桥,看线条应该是石头砌的。顺拱桥往对岸看,远远的有个小姑娘,正抬手昂头在放风筝。而从那些民居的外貌看,这副素描描绘的应该是某个水乡古镇。 素描末端落款写着三个字,朱古力。 …… 不用再穿着厚厚的卡通绒毛外套在街上暴晒,童装店工作对杨千叶来说一下轻松多了。老板的态度较先前也有了明显改善,尽管仍是斤斤计较的商人本质,言语间却不再拿她当外地人看,时不时说笑打趣,倒也融洽许多。 她叮嘱自己一定要好好表现,转运归转运,能不能踏踏实实抓住转好的运气才是关键。她热情招呼进店的客人,耐心给他们介绍产品,偶然从镜子里看到曾经胆怯躲藏的自己不知不觉间已初具与这城市匹配的自信与自在,心中不甚欢喜。 这天日头很毒,生意也不好,老板百无聊赖盯着电视打发时间。 “下面插播一条消息。昨日,鹿城银行下属某支行一名陈姓员工疑似失踪,警方与家属已展开积极调查与寻找。据悉,陈某现年二十七岁,男,是银行窗口一名普通工作人员。陈某当天下班未归,并处于失联状态。据家属透露,陈某失踪前并无反常行为,也从未透露出精神方面有明显压力。警方怀疑陈某失踪可能与上月3号、27号失踪的两起案件有关……” 看到这儿,老板收起撑住下巴的手闲话道:“奇了怪了,接二连三的失踪,搞什么呀?” 老板娘也有所疑惑。“照说一般都是妇女儿童,成年男人也被拐啊?” “你怎么知道是被拐,说不定被绑甚至被杀了呢。”老板一副心里有数的样,“这年头想钱想疯了的人比比皆是,什么事干不出来。” “失踪这几个都是普通人,能有什么钱。要想勒索发横财,找贺占霆那种去。” “你可真敢说。”老板斜瞄眼老板娘,责怪道,“小心被人听见,他们常去少一刀的。” “那又怎么样,杨千叶还不是去过,少一刀很了不起吗?” 老板翻了个白眼。 这时千叶开口,问:“鹿城治安这么不好啊?” “治安好不好是相对的,警方强势治安就相对稳定,警方要不作为,坑蒙拐骗杀那就跟家常便饭似的,没什么稀罕。” “你别怕,新闻都是危言耸听。”老板娘安抚道,“一帮吃了屎的警察什么案子也破不了,只会在百姓面前故弄玄虚,推卸责任。” “还是小心点为买妙。”老板起身关掉电视,又伸个懒腰,“太有钱的接近不了,这帮人专找普通人下手。老婆,咱以后还是带点防身家伙在身上吧……对了,家里现金都存了吗?” “你有几个钱,会盯上你?犯罪成本本来就高,收益还那么小,人家傻啊。” “话不能这么说,有没有钱又没写在脸上。” 老板娘哼了声,自顾自玩起手机游戏来。 这时,突然进来一名女顾客,打扮入时,身姿摇曳,高跟鞋撞到地面发出踢踏踢踏的声响。她直接走向对面货架,看着一排汽车模型玩具,像是有意挑选又拿不定主意。 汽车类玩具利润最为丰厚,老板当即给千叶使出眼色,她迎了过去。 “你好,想选一辆玩具车吗?我们这儿有卡丁、轿车、跑车、工程车……” 听她这么一招呼,女顾客愣了愣,没多久转过头来。 “是你。” “卢阿姨!” 卢美琴依旧带着墨镜,一副神秘的样子。她朝她身后的老板老板娘扫了眼,挤出笑问:“你在这儿干嘛?” 千叶尴尬的挠挠头。 “在这儿打工。” “哦。”卢美琴应道,视线又一次投向她身后,这时老板也看过来,色眯眯的媚笑。 “卢阿姨,想买什么我帮你挑,打折。” “哦,我随便看看。” “我们这儿汽车玩具特别好卖,要感兴趣的话我一个一个给你介绍。”千叶展露出销售人员特有的殷切,微笑看着卢美琴。 卢美琴却有些窘迫,扶了扶墨镜。 “嗨,一朋友快生了,送红包显得没心意,刚好路过这儿索性进来看看。” “还没出生就挑玩具?” “啊……哦,小孩长得快嘛,要不了多久就能玩儿了。”卢美琴搪塞说。 “已经知道性别了?一般男孩才玩这类玩具。” 卢美琴不置可否的点点头,颇有些局促。 “太早了点,我们店的玩具都是一季度上一次新,现在买,到时款式恐怕就过时了,不划算的。”千叶悄悄说,唯恐身后的老板听到。 “这样啊,那今天先不买了。”这话正中卢美琴下怀,当即准备离开,“谢谢你啊小杨,那我先走了。” “嗯,有什么需要随时来找我。” 刚到门口,卢美琴似乎觉得自己表现太过慌张,有些不妥,便回头问:“哦对了,住的还习惯吧?” “习惯。” “那就好,再见啊。” 看着一个应该出手阔绰的客人就这么空手离去,暗中观察的老板娘很是不悦。 “怎么回事,什么也没买?” 千叶解释说:“她就随便看看,没说一定要买。” “随便看看能把车停路边就这么走进来,交警抄牌怎么办?” 朝外一望,卢美琴正发动引擎准备驶离。 “可能没选到喜欢的吧……” 老板娘狐疑的瞧着她,问:“你俩认识?” “啊……嗯,是我房东,好巧。”感觉小动作被揭穿,她有些心虚。 老板娘双手一抄,眼睛瞪得溜圆。 “我跟你说啊杨千叶,我们做的是小本买卖,有一个赚一个,人情脸面什么的最好别讲。好容易来个客人就得给我抓住,他想买一个你就得想办法让他买两个三个,他摇摆不定你就要让他当机立断,他要说只是随便逛逛你就得死缠烂打,直到弄得他不好意思……反正就是要让他掏钱,明白了吗?” “明白了……我去后面理理货。” 她找了个借口钻进后面库房。 “什么人呐,胳膊肘朝外拐的东西,拿我的生意做人情。”老板娘冲老板抱怨道,“你好心好意把她换进来,她却吃里扒外。我看,还是适合在街上发发传单……喂,跟你说话呢,看什么呢!” 老板的视线从卢美琴离店起就一直尾随,满脸痴笑。 第十六章 地下医馆 - 问心无恨 - 植兽 鑫拐路位于老城区,彼时曾是鹿城红极一时的古玩街,如今却鲜有访客问津。 卢美琴将车停在露天停车场,横穿马路,走向一幢三层楼的老式建筑。 底商是间古董店,门可罗雀,店里挂着些真假难辨的字画,奇奇怪怪的石头玉器也不少,秉持着这行“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的经营理念。 古董店左侧有条细长楼道,爬过一段阴暗阶梯来到二楼,转角处,一道铁栅栏。 她熟练的从报箱下抠出钥匙,开了铁门,锁上后转身朝三楼走。又是一扇门,与平常人家无异,按响门铃,在等开门的间隙她稍稍整理了一下着装。 门开了,一位护士模样的女孩笑着对她点点头。 “来啦,齐大夫等着呢。” 她将钥匙还给了护士。 “美亚,报箱好像有点松。” 叫美亚的护士点点头,请她进了屋。室内俨然一派正规医院的装修陈设,只是规模小微许多。空气里满是艾叶燃烧的味道,卢美琴不太喜欢,抬手扇了扇。 来到走廊尽头那间房,她没敲门,轻轻一推直接走了进去。办公桌前一副医生打扮的男子是齐大夫,显然与她相识良久,语气带着老友间的随意。 “迟到这么久,公司有事?” “不是,银行系统出问题,耽误了四十分钟,不然早到了。”她将包放好,迫不及待掏出烟点燃,“渴死了。” 齐大夫起身,一瘸一拐走到房间西侧酒柜,旁边有台单开门冰箱。 “冰茶怎么样,外面那么热,估计你不会想喝热的。” “嗯,必须是冰的……干脆给我一口酒吧。”卢美琴请求,舔了舔唇。 “快手术了还喝酒。”齐大夫嘴上反对,却还是满足了她,从酒柜取出杰克丹尼倒了两厘米左右,又从冷冻室取出三个冰块,咣当一声投进杯里。 卢美琴摇摇杯子,让酒快速降温,啜了一口。 “啊……”她长长呼出一口气,又猛吸一口烟,将杯子放在桌上,取下墨镜。“这几天痒得很,就跟知道要手术了似的。”她指着那只黑洞般的眼窝。 “别拿手碰!”齐大夫抬起右手将掌心面对她,摆出所有医生大惊小怪的架势,“脏。” “来的时候洗过手了。”她觉得他有些矫情,怼了回去。 “你把医学概念上的卫生二字想得太简单了。” “有你这位妙手齐天我怕什么……不过还要多久呢,我真有些等不及了,一边能看一边不能看的感觉实在太难受。”她抬手遮住半边眼,复又换到另一侧,像在做视力检查。 “快了,再等等。” 齐大夫打开抽屉取出一小包碎大*麻叶,又将半截香烟烟丝掏空,一点点塞进去,“你确定已经准备好了?” “不说的废话吗,眼珠子都抠了还能有退路?” “呵,我对你还真是刮目相看,居然能对自己下这么重的手。” “我命不好,但性子硬,一旦确定要做什么绝不含糊。”卢美琴并不骄傲却很坚定的说。 齐大夫裹好手里的烟,点燃,大*麻香气与艾叶混在一起,一般人很难分辨。 “手术我还得好好斟酌斟酌。”他很是用力的吸了口,像是把烟全吸进肺里,“对你是挑战,对我更是挑战。” 卢美琴点头,从包里取出个牛皮纸袋,鼓鼓的全是钱。 “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希望,我也愿意赌……数数。” 齐大夫没数,顺手将钱放进桌下保险柜。 “听说你儿子回来了?”他冷不丁问。 “嗯,都没时间陪他。” “问过你吗?” “问什么?”她微微一侧身,有些防备。 “眼睛啊。” “问了,我说在工地出了事故不小心弄瞎的。”她端起杯将剩下的酒饮尽,“我儿子人单纯没什么心机,我说什么就是什么……哟,不早了,我还有别的事,先走了。” 齐大夫撑住桌面站起身,整理整理衣领,前去帮她开门。 “我送你下去。” 卢美琴侧身先出,齐大夫随后,两人并肩穿过狭长走廊。 二楼铁栅栏前,齐大夫停下脚步。 “钥匙给美亚了吧?”他问。 “给了。” “还是尽量别碰烟酒,手术时身体没炎症是必要条件。” “知道了,还有什么要吩咐的?” “什么时候带他来?”齐大夫神秘兮兮的问。 “你通知我我再带,出趟门不方便。” 两人挥手作别,卢美琴重新戴上墨镜走上街。 露天停车场位于马路斜对面,她找到车,先打开空调,冷风很*出来。就在启动引擎准备出发的时候,左后视镜上夹着的一张卡片引起她的注意。 准确说那是张纸条,对折三下,不及名片材质硬。她按下车窗将其取下,还没打开心跳便已然加剧,一种强烈的预感告诉她,纸条是神秘人给的。 展开,一行小篆字体映入眼帘——拿下鹿江壹号,朱古力。 她将纸条撕个粉碎,忍不住破口骂道:“靠!能不能说点我想听的!”并一拳砸在方向盘上,喇叭发出刺耳声响。 她一直期待朱古力的联系,但最近两次,发现离自己想要的东西似乎越来越远。这种矛盾来自于朱古力所派任务的莫名其妙,其中也包括把房子让给杨千叶住。 好在她还算有耐性,一件件顺利完成——既选择相信,没打算半途而废。 但她也并不十分信任,或者说始终保持戒心。对待神秘人,她与杨千叶有着同样的、不可抗拒的依赖情绪,甚至更难以自拔。而这种关系也逐渐开始折磨起她来,前一分钟还非常笃定,后一分钟便会动摇,接下来的一分钟又义无反顾。 这一切都只是因为太想揪出谋杀妹妹卢美铃的真凶。 七年前,奥古集团总裁贺占霆设宴,亲朋好友受邀出席。宴会在酒店一楼举行,贺占霆又包下三层客房供醉酒或需午睡的客人使用。当天酒店发生了一起奸杀案,受害者上官落落也是宾客家眷之一。餐中她不胜酒力去二楼尽头223房间休息,不料惨遭蹂躏。凶手强奸了她,又用枕头压在面部导致其窒息,年仅十八岁的生命溘然凋零。 凶手翻窗从酒店后方小巷逃逸,这一幕恰好被对面三楼的卢美铃看见,凶手也看见了她。卢美铃当时临盆在即,靠飘窗前读书,并不知发生了命案,几天后从新闻了解到此事,又回想时间、场景,判断所见之人就是凶手。她坚信能描绘出疑犯的体貌特征,于是决定去警局提供线索。 可她慢了一步,凶手似乎猜中她的心思,先于一步潜入家中将她与男友高有志残忍的杀害在客厅。 现场简直可以用惨烈二字形容。高有志四分之一个头颅被疑似斧头类的凶器砍落,*血水流满一地。卢美铃死状更可怕,脖子几乎完全断裂,下体露出半个脑袋,那是即将出世的孩子。凶手甚至抠下他们的眼珠,踩成烂泥…… 首个发现现场的便是当天稍晚时去给妹妹送营养品的卢美琴,见到这幕当即吓得尿了出来。 上官落落与卢美铃两起案件现场出现了同一个指纹,这使得她对未知仇人有了明确的认定——凶手奸杀上官落落,为免卢美铃向警方提供关键线索,再度杀人灭口! 可惜的是,除一枚无从比对的指纹,凶手什么痕迹也没留下,加之鹿城警方向来人浮于事,追查半天无果,只得将两案高高悬起。 每每想到这儿,她都恨不得将凶手碎尸万段。 叮铃铃——电话响起,是个短号,3040。 她收拾心绪接了起来。 “喂。” 电话那头是个中年男子。 “在哪儿呢?” “车上。” “你好像情绪不高?” “随时都笑呵呵的岂不成傻子了。”她点起一支烟,从后视镜照了照。 “晚上……什么时候过来?”男子停顿半秒,声音变得又低又涩。 “今天不舒服,不来了。”她冷冷回绝。 “哦,真扫兴……那明天?” “算了。”想起刚刚收到的纸条,卢美琴心中有了新想法,“还是来吧,你备些蜡烛。” 男子即刻发出老鼠般龌龊的笑。 “就知道你不会拒绝,我现在就想要了。” “你真像条狗!” “汪汪,我就是你的一条狗。” “滚,晚上再收拾你。” “啵,女王,等你,求求你别对我有半点怜悯。哦对了,皮衣,上回买那皮衣一定得穿。” “非穿不可?那衣服挺紧的。”卢美琴皱皱眉。 “嗯,谁让你是女王。” “女王就不怕热吗,这么热的天……” 对方沉默,像表示不悦。 “好了知道了,先挂了。”卢美琴啪一声挂掉电话,不再多说。 她厌恶这段关系,但又必须维持这段关系,这个男人能帮她接下生意项目,从某种意义上讲,他是她的财神爷,开路先锋。 开动轿车,她立即给儿子打去电话。 “英宸啊,妈妈晚上有个应酬,不用等我了。” “OK,知道了。” “你呢?别窝在家里,找朋友吃饭去吧。” “嗯,已经约了,放心吧。” “谁啊?” “还不确定人家空不空呢,你就别管了。在开车吧,小心驾驶哦,就这样,BYE。” 她叹了口气。每每与先前那个男人产生交际,心中便会对儿子多出一份歉意。 第十七章 接到任务 - 问心无恨 - 植兽 海鲜自助餐厅,千叶彻底释放了胃口。 宋英宸早挺着肚子瘫在卡座上,她还不断往面前摞空盘子。 “还没感觉?”宋英宸问,一脸惊愕。 她摇摇头:“跟你说了,从小到大我就没觉得撑过。” “Incredible,我看一定能行。” “什么意思?”她问,两腮塞得满满的,宛如一只金鱼。 “直播啊,你不是说不知道播什么吗,就播这个,吃!” “吃!不行不行,还是算了吧。” “啧,听我的没错,准行。”宋英宸拍了下桌子,十分确定的说,“I’m sure,你一定会成为网红。” 她为难的笑了笑,心里怪不是滋味。一个女孩靠食量被人关注甚至赞赏,委实算不上什么值得雀跃的事。不过话说回来,这个独尊“乳”术、颜值即流量的年代又似乎与她没多大关系,比起胸口碎大石一类的蛮力表演,吃东西已经很体面了。 她疑惑重重,不解的问道:“那些人为什么想看别人吃东西?” 宋英宸清清嗓,老练的说:“第一,空虚。看着主播大口大口吃东西,会有自己被填满的充实感。第二,够真实,电视里那些明星都有偶像包袱,不可能对着镜头展现日常生活的一面,每一帧画面都是修了又修改了又改,没意思。大家想看什么,其实就是吃饭睡觉这些平淡无奇的事,最有受众。” “可我觉得大家还是想看漂亮的,优雅的,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想起在童装店门外看见的从Porsche上款款而下的贺依娜,她知道自己一辈子不可能成为那样的女人。 “你是没去过美国,满大街都是穿4XL的胖子,没哪个女人会流露出自卑。相反,她们个个儿昂首挺胸,永远觉得自己是最棒的。所以啊,关键是自信,只要你够自信,什么表演都不在话下。” “我当然没去过美国。”她小声嘀咕道,“鹿城就是到过最远的地方了。” “所以啊,腿迈得越远眼界就越宽,眼界宽了,这儿也活泛了。”宋英宸指了指脑门,“试试吧,啊?” 那双麋鹿的眼睛开始发光。 “这……我……可是……好吧。”她又一次“缴械投降”。 宋英宸打个响指,嘬了口咖啡。 “对了,我妈说你是外地人,为什么来鹿城呢?”突然,他提出关于她隐私的第一个问题,令她措手不及。这其实是个保有尊重的提问,语气也礼貌恭敬不带侵犯,可她还是感受到压迫,一时竟不知如何应对。她想,总不能告诉宋英宸自己身上背着血海深仇,到鹿城来是为了追凶吧。这跟那些三流电视剧剧情有什么区别,他又怎么可能相信。 然而还有一种淡淡的忧伤包裹着她——即便宋英宸相信她曲折的过往又怎样,他是帅气多金的公子哥,见过几面的半陌生人,能为故事唏嘘,却不可能为故事里的人心痛。 “鹿城这种大城市谁不喜欢……”最终,她故作轻松的环顾餐厅,掩饰道,“生活好机会多,谁都想融进来成为其中一员。”话虽如此,心中却是寂然的。这些东西的确存在,可与之对应的却是斐然的个人条件,她没有。 对心仪之人说出违心的话,像有根木屑扎进肉里,想拔也拔不出。 “我倒喜欢人少的地方,穷点也没关系。”宋英宸那双鹿一样的眼睛再次闪出灵动的光,发表了不同看法,“大城市浮华虚伪,很容易迷失自我,还是简简单单的好。你看那些睁眼就开始拼命赚钱的人,有时真理解不了,干嘛活得跟台机器似的。人活一世就是为了工作吗,我觉得做自己感兴趣的事更重要,钱赚再多也填不满心里那份空虚,够吃够用就行,我特不喜欢把人生套钱眼儿里,那样的生活其实最贫穷。” “或许这就是围城吧,有人想出来有人想进去。”她实在不想让宋英宸误会自己是贪慕虚荣追名逐利才来到鹿城,但很显然,他朝那方面想了。 “我建议你开直播不仅仅是想帮你赚生活费,说实话,作为朋友更希望你能找到让自己快乐、安全起来的方式。” 朋友,快乐,安全——这三个词在她心中激起千层涟漪,一股复杂的情绪油然而升。 “你觉得我不够快乐不够安全?” 她佯装笑脸想否认这些事实,并非好面子,而是不愿将对方卷入自己复杂难堪的过往。她只想简简单单的跟他吃饭,聊天,看那双麋鹿般闪亮的眼睛,听那山泉般悦耳的声音。 “我看人很准的。”宋英宸笑笑,没继续说什么。 两人就这么沉默了一两分钟,她忽然想起什么,从包里拿出那张素描——“朱古力”三个字已被她撕掉。 “对了,帮我看看这是哪儿,在鹿城吗?” 宋英宸接过一阵端详,毫无见地。 “不知道啊,鹿城有这种调调的地方?”他反问。 “周边呢,有没有这样子的古镇?” 他持续的摇着头,撅起嘴。 “周边古镇我都去过,没见过这样的。这是个水乡吧,看样子有点年代了……谁画的?” “哦,同学画的。” “你同学告诉你画上这地方在鹿城?” “没,我就是随便问问。”她将素描接了回来,不自然的侧过脸。 “画得很一般,业余的吧?”宋英宸将注意力放在了素描者的功底上。 “还行吧,反正比我画的好……你还吃冰淇淋吗,我去拿。”她忙将话题扯开。 吃过饭,宋英宸绅士的将她送回樱花公寓,简短道别后,打车离开。 她又拿着素描问了问大毛,大毛很少出公寓,便帮着在小区内问了一大圈,终无所获。 她纳闷极了,这张素描到底想传达什么意思,如何破解其中密码,恐怕只有等神秘人来解答。 另一边,关于开直播的建议受到了重视,不是因为建议本身,而是提出建议的人。说不上为什么,她对宋英宸就是有种莫名的顺从,直觉告诉她,这男孩值得信任。 回到1101,她打开直播平台,一搜,还真有许多吃东西的表演。那些主播普遍长得不算漂亮,这让她稍稍有些安心。特别是其中一个胖女孩,食量与她不相上下,外表却更为路人。但胖女孩的粉丝多得挤满整个房间,打赏不断,互动连连。 当然,人家还是比她多出一样至关重要的东西——自信。大胆面对镜头,能说会道,像是接受过系统的表情管理,掌握着灵活的应变能力。 而她完全像根木头。 “不该自己挣的钱还是别想了。”万事开头难,只怕不放弃,她又打响了退堂鼓。 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个决定在翌日彻底发生改变。 第二天刚走出公寓没多远,街对面杂货铺老板就朝她挥手,说有电话让她接。一头雾水的她拿起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准备一万块,一个月内。” 她懵了,怀疑对方是不是搞错了对象。 “什么……你是谁?” “朱古力。” “啊,是你!”她差点尖叫出来,没想到朱古力是个女人,“素描我看到了,什么意思,画里的地方在鹿城吗,是不是要我去那儿?” “急什么,先留着,总有一天你用得上。卢美琴应该跟你说过吧,要知道真相必须一步步来。从现在起你必须听我安排,任务完成好自然能得到你想要的。” 千叶不假思索的回道:“行,我信你,要做什么一股脑都告诉我吧,我马上去做。”她很着急,巴不得立马完成任务,却不知朱古力对她的考验才刚开始。 “慢慢来,不说了吗,你至少得在鹿城呆一年。” “一年……那我什么时候能见你?” “该见的时候自然会见,就这样,准备去吧。” 啪——电话挂断。 她惊得合不拢嘴,朝四周不停张望。电工在电线杆子上作业,商贩在清扫门前尘土,三两结伴而行的学生,还有买菜归家的老人…… 抠破脑袋她也猜不出哪个是朱古力,但很明显,她的一举一动全在神秘人视野内。 “给钱啊,怎么就走了?”杂货铺老板喊。 “哦,对不起。”已走出几步的她回过神来,慌忙付了电话费。 一万块,一个月内——这可不是什么容易差事。短短几十天凑这么多钱,以她现有的收入来说简直不可能,即便童装店提前发工资也还差一大截,上哪儿去找这笔钱? 一瞬间,她脑子里闪过宋英宸,不是找他借钱,而是他的提议——直播。 接着,她又琢磨起一万块钱的用途来。 “难道是卖信息给我?”她想,却很快推翻了这念头,“我穷得叮当响,即便抽筋断骨卖血割肉也拿不出几个子儿,又不像卢阿姨那么有钱……” 这问题还没想透,思路又转到另一边。 “朱古力原来是女人!”神秘人戴帽蒙面、妥妥怪男人的形象在她心中坍塌,“她到底跟十七年前的事有什么关系?她是不是认识妈妈?为什么躲着不见我?每次给出的线索零星散碎,却又那么揪人心,她到底在卖什么关子?” 一大堆问题向她袭来,这天在童装店竟全无工作心思。 “行动吧。” 经过一下午思想斗争,她决定停止胡思乱想。行动是此时唯一能做的,除了相信朱古力,遵照吩咐行事,没别的法子。 得赚钱,快赚钱,在规定期限内凑够一万块。 于众多直播平台中挑选出结算快、口碑好的一个,注册登记,绑定银行卡,她正式成为一名实习主播。 她给自己取了个又傻又土的名字——晴天千叶。因为福利院的名字叫晴天,除此之外,也希望未来的日子总是晴天。 第十八章 少爷失势 - 问心无恨 - 植兽 在成为签约主播前,没法得到系统专业培训,只能摸着石头过河。 万事俱备欠东风,千叶需要好好构思下直播内容。 别的“吃货主播”不是牛排就是炸鸡,不是匹萨就是芝士,这些成本对初涉直播的她来讲都是难以负担的。想来想去,要吃得多又不太花钱,只有一样——包子! 樱花公寓出门右转几百米就有家小小的包子店,说干就干。 一下班,她便跑去买了两大袋包子,足足50个。其实她能吃100个,但她心里清楚,要保存实力才能不断有惊喜,常播常新。 摄像头打开时,她又退却了。 镜头下的自己简直能用衰败二字形容。尽管上官羽给做过头,但睡两觉后,起初神采奕奕的发型早走了样,她又不善打理,还原不了当初的效果。 当然,这里面主观意识的作用更为明显,不自信一旦占据上风,怎么看都是不满意。 做了大概半小时心理建设,她战战兢兢开启了首秀。 直播间空无一人,她紧张得连呼吸也乱了节奏,表情木然。等啊等,左上角终于出现一个头像,第一个观众进场。 “你好。” 这是她说的唯一一句话,说完便埋头拼命吃起来,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她飞快的往嘴里塞包子,一直埋着头不敢看镜头,也能感觉到有热辣辣的目光极尽审视、观摩、挑剔、览奇之能事,透过屏幕紧紧牢牢的盯着她。 吃到第十二个时,她终于抬了下头。 可幸,房间内已挤进三十多名观众,不停在下方刷着留言。 “厉害,目测要火。” “长什么样啊,怎么不抬头说两句。” “美女,给个正脸。” “抬头了耶……哇,还真像包子。” “加油啊,把剩下的吃完,今天就看你了。” “终于知道为什么直播吃东西了。” “支持你,加油。” 各种各样的评论漫天飞,她来不及看,也没想过要回,脑子一片空白。 终于有人开始打赏,红包哗哗往下掉。一块九、十块、二十五、三块四、六块六…… 她打了个嗝,隐隐觉得鼻子发酸。 …… 一幢四层欧式别墅,不远处大树下停着辆车。早已是深夜,路灯将整个墅区烘托出一种隽永深远的感觉。 贺冲搂着刚认识的美女Kelly,跌跌撞撞上了几步台阶,走到自家门前。一侧通道深处传来黑背霹雳的吠声,这是它迎接主人的方式。 贺冲可没心思搭理它,晃晃悠悠伸出右手食指在密码锁上按了两下,门开。随即玄关灯自然亮起,他一个踉跄差点跌倒,Kelly赶紧扶住。 “小心。” “到了。”他醉醺醺的说,右脚蹬掉左脚鞋子,反过来脱掉另一只,“去二楼洗个澡,咱们接着喝。” Kelly也有些醉,努力眨巴眨巴眼,始终看不清暗处的客厅。 “还喝?我想睡了。” “才几点啊。”他戳戳Kelly的鼻子,坏笑道,“这么想睡我?” “讨厌,谁想睡你了。” “不想睡跟我回什么家,装什么良家妇女。别不好意思,谁睡谁不都一样。” Kelly当然不会扭头离开,能傍到贺冲这种级别的阔少花了她不少精力,怎么可能半途而废。 “别使坏了……开关在哪儿,好黑啊。”她顺着墙四处摸了摸。 “这儿呢。” 贺冲啪一下点亮客厅吊灯,室内顿时灯火通明。 与此同时,Kelly啊的大叫一声,像是看见什么恐怖的事。 沙发主位坐着位面色严肃,手拿串珠的男人,一旁客位,留山羊胡的男人起了身。 “少爷回来了。”秦洛平静的招呼道。 “爸……秦叔……”贺冲的酒顿时醒了大半,父亲深夜造访,凶多吉少。 秦洛朝不知所措的Kelly走来,露出熟人般和蔼的笑脸。 “时间不早了,司机就在门口,送小姐回去吧。”他的话好似带有魔法,Kelly毫无招架之力,顺从的将高跟鞋穿上。见她行动不便,秦洛忙俯身轻轻将鞋套进她的脚里。 “谢谢。”Kelly小声感谢,偷偷瞄了眼贺冲。 贺冲哪还顾得上她,豆大的汗断线似的往下掉,喉结一个劲上下移动。 “少爷好酒量,小姐不必担心,早些回家休息吧。”秦洛绅士的扶Kelly朝外走,朝贺冲挤挤眼,转身关上门。 “爸,这……这么晚您来做什么?” 他猛吸一口气想让脑袋不那么晕,但今晚的酒的确喝得过多,他几乎是扶着墙一步步走到客厅,在贺占霆对面坐下。 “不许坐。”贺占霆说,声音不大却十分强硬,有不怒自威的气势。 “啊?哦。”贺冲撑着沙发摇摇晃晃站起身,“喝点什么,秦叔没给您倒茶吗?” “跪下。”贺占霆依然没流露出明显的情绪,但口吻愈发冰冷。 贺冲拿手指戳戳耳洞,想确认父亲的话。 “什么?” “我让你跪下。” “怎么啦,没惹事啊我……” 话音未落,贺占霆手中的拐杖朝贺冲小腿击去,他痛得跪了下去。 “打我干嘛!”他嚎道,但父亲的眼睛光是看看就让他不寒而栗,瞬间又收起脾气,“我这细皮嫩肉的,打坏了你不心疼啊。” “混账!”贺占霆终于发怒,挑起的眉头像两把利剑,“瞧瞧你成天都干了些什么?除了打架喝酒玩女人,别的一样不会,贺家的脸快让你丢光了。” “来点新鲜的行不行,丢谁脸了,咱家的脸要那么容易丢,您找个保险柜锁起来呗。” “放肆!” 正在此时,秦洛回了屋。“哎哟哟,快起来。”见贺冲委屈的跪着,连忙去扶,“多大的人了,怎么能跪着呢。” “别拉这小畜生,让他好好反省反省。” “站着也能反省,他那么高的个儿,跪着多难受。” 秦洛在贺占霆面前的地位有时高过贺家其他人。说是有恃无恐也好,说是居功自傲也好,贺占霆总会给他相当的面子。这个军师辅佐贺占霆一步步走向商界巅峰,两人早合穿了一条裤子。 “就护着吧,你们都护着,迟早把他害死!”贺占霆虽还是愤怒不已,但不再逼贺冲下跪。贺冲顺势站到沙发外侧,偷偷目测下距离,确认父亲手中的拐杖够不着自己。 “我有错你指出来,改不就完了,干嘛动手。”他一边揉腿,一边抱怨,“你那拐杖根本不是用来走路的,就是用来抽我的。” 仗着秦洛挡在前面,贺冲嘴硬起来。 “你跟他说。”贺占霆耐性顿失,让秦洛代言。 秦洛咳了咳往前迈出一步,依旧笑脸盈盈。 “少爷是不是跟谁说起过世豪?” “世豪?”贺冲一脸茫然。 世豪是奥古刚完工的shopping mall项目,建在鹿城新城区广场一侧。那里人流量巨大,交通也极为方便,是投资综合体的绝佳口岸。 “……中庭门面。”秦洛再次提醒。 “哦,那个呀,是啊,是说过,怎么了?” “你允诺给别人了?” “对啦,我一朋友说想投资,我就答应把中庭西侧几个门面卖给他了。你们修世豪不也是为了卖钱吗,人家又不少一分,熟人熟事的有什么问题?”贺冲振振有词,压根不知自己犯了什么错。 “小王八蛋!”贺占霆再度举起拐杖,他下意识往后退。 “少爷啊少爷,老爷早有打算要把一二三层打包卖给鑫源,你怎么能许给别人呢?” “鑫源?”贺冲脑子飞快运转,“做百货啊?” “谁给你的权利?给我报备没?”贺占霆骂道。 “我又不知道你要打包卖,跟我朋友推了就是,有什么大不了的。” “问题就在这儿。”秦洛暗示他不要激动,娓娓解释道,“晚上在蓝宫吃饭,老徐突然向老爷问起这事,老爷全然不知很是被动。你那朋友是老徐家的亲戚,你可能不知道吧。” “老徐算什么,我明天就去推了,别人不会说什么的。” “你是你,老爷是老爷。”秦洛也有些不满他的态度,严肃的说,“老爷奋斗到今天靠的就是诚信二字,对他而言,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的。你是少东家,生意上的事自然能代表奥古,既许了诺给别人,怎么能说不认就不认呢。” “又没签合同,有什么不能反悔的。” “白纸黑字是合同,红口白牙也是合同。”秦洛很坚定。 贺冲这才意识到自己的信口开河给父亲的事业规划带来了影响,顿时不再说话,埋着头傻傻愣愣的站着,等候发落。 贺占霆走过来,推开秦洛,抬手就是一巴掌,把他的酒意彻底打散。 秦洛再次上前拦在中间,一个劲帮贺占霆顺胸口。 “刚吃过药。” 贺占霆气冲冲坐了回去。 “鑫源的计划只能终止,好在还没跟对方深度交涉,不算最糟。不过对公司战略造成的损失你必须弥补,贺家上下都是掷地有声的人物,不能让你把家风给坏了。” “弥补……我怎么弥补?你不会让我把剩下的门面都买了吧?”贺冲的声音低到只有自己能听见。 “从今天起我不会再给你一分钱,名下的几张信用卡你也别想再用了。要让我知道你找你妈你姐要钱,一定把你轰出去,我说到做到。” 贺冲急了,伸长脖子争辩:“凭什么呀,我跟我朋友说就是了,凭什么要断我来源!什么红口白牙举棋无悔,你们做事怎么那么古板!” “知道那老徐什么为人吗?我们要是毁约,他能拽住这把柄在鹿城说上一年。我没那么多功夫搞招商,今天也告诉你,以后奥古的商业项目都是打包整销,你不仅不能去外面胡乱许愿,更没资格参与,听见没。” “本来也没想让我参与……”贺冲微微晃着脑袋,知道暴风雨已到了收停的时候。 贺占霆伸手,秦洛将烟斗递上,此时他不再气急败坏,而是不慌不忙的抽了两口。 “平时太忙顾不得管你,如今看来,再不给点厉害你怕要上天了。” “我不上天,我就在地上待着。到处都要用钱,爸,您不能这么对我。” “要用钱可以卖房卖车啊,外头放的水也总还是够的。没给家里挣过一分,花得倒不少。这样的好日子也算到头了,你好自为之吧。想赚钱,改天自己去公司应聘,从小白领做起。” 贺占霆撇下这话准备离开。 “当小白领还不如当小白脸呢。”贺冲嘟囔,贺占霆恶狠狠回过头,他又赶紧把脸埋下。 秦洛上前拉开门,恭恭敬敬候着主子,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门。 门关上,屋内只剩贺冲一人,觉得天花板好像在转。 没钱,对他来说比世界末日还可怕。 自打成人以来他就没上过一天班,经济来源完全靠父母及姐姐支持,奥古上下也都知道这个少爷就是个不务正业的纨绔子弟。他当然觉得这一切理所应当,奥古是鹿城最有实力的企业,贺占霆的钱多到几辈子都用不完。所以他不认为自己还有什么必要去辛苦工作,吃喝玩乐才是生活的全部意义。 但现在变了,至少短时间内变了,贺占霆说一不二动了真格。 一小时前还在夜店左搂右抱风花雪月的日子,到此结束。 他当然也有些存款,外头还放着高利贷,可这些钱并非主动投资,而是来不及花完,才放去生息的。照说这些钱能撑起好过常人的生活,但他大手大脚惯了,根本不够塞牙缝。他甚至能够远瞻,要不了一个月便会坐吃山空,身无分文。 “妈的,这下完了。”他懊恼的对自己说,一屁股坐到地上。 “贺爷”这称号全来自财大气粗,一旦没了经济,谁还肯正眼瞧他一眼。奥古集团少东家的荷包空了,便不算什么少东家了。 想到这儿,他第一次尝到走投无路是什么滋味。 拿起电话,也不管三更半夜,他将与贺占霆熟识之人的电话打了个遍,希望对方能帮忙劝劝。大家都只是应下,每挂断一通电话,他便多出一份绝望。 是啊,贺占霆能咬断钉子,谁愿意为了个他这么个不成器的败家子去惹嫌呢。 第十九章 羞耻游戏 - 问心无恨 - 植兽 “女王,抽我,使劲抽我!” 男人带着面罩,几近*的趴在床上,像只摇尾乞怜的狗。臀部那一道道红全是鞭笞留下的印迹,再往上,堆满脂肪的腰凝着斑斑蜡油。 卢美琴将七公分长的鞋跟踩在他腰上,他禁不住全身痉挛。 “你这条狗怎么这么贱!” 男人想回头看,无奈被踩着转不过身,于是连连求饶又仿佛很享受的样。 “我就是你的狗,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帮我把鹿江壹号拿下。” 卢美琴摘掉黑色面具,神情严肃,也带着一丝厌倦。 见她没了兴致,男人翻身坐起,将裤子往上一拉,摘掉面罩。 雷万,一个沉迷SM的受虐狂。 “怎么就不玩儿了?”他意犹未尽,眼巴巴瞧着卢美琴,但卢美琴今天实在不在状态,从一开始就没能很好的进入角色。 雷万只好点上烟,又递给她一支,没好气的说:“赚那么多钱干嘛。” 卢美琴抽了口,海盗似的眼罩和黑色蕾丝情趣内衣相得益彰。 “你不爱钱?”她反问。 “爱,可不像你那么贪,刚做完一单又想下一单。”雷万无聊的翻看起手机。 卢美琴悄悄叹气,换了副温柔可怜的模样搂住雷万的脖子。 “我不是贪,是拼。帮帮我,鹿江壹号很多人在争,要能拿下,英宸建业就不愁了。” 先前暴戾蛮横的女王相荡然无存,她像只波斯猫似的不停撩着雷万,希望其帮自己公司拿下这笔意义非凡的项目。 雷万坐直,往后腰挠了挠,蜡油刺激得皮肤有些发痒。 “鹿江壹号是块肥肉,你想吃,别人照样也流着哈喇子。旧城改造项目多的是,干嘛为一块肉争得头破血流。” “鹿江壹号是奥古的,我也想靠上大树乘乘凉嘛。” “帮你在辛慕那儿吹吹风倒是没问题,可我不敢打包票。”雷万的回答没什么诚意,卢美琴听出来了。 “如果搞定,分你一成。”她立马开出极具诱惑的价码,雷万眼里也顿时有了光。 他显然被打动了,起身倒杯酒,不过故作冷漠的说:“这事不比其他,难度很大。” “知道,所以你一定得帮我才行。我实在不想再做那些不痛不痒的业务了,能接下这活儿,英宸建业就能在业内坐稳第一把交椅,至少少奋斗十年。” “你家公子不跟贺占霆儿子是同学吗,让他试试?” 雷万狡猾的从侧面打探。 “什么同学,贺家那少爷去美国读了不到一年就回来了,跟我儿子也是好些年不见。再说那就是个败家子,贺占霆不喜欢他是人人皆知的事,找他,原本行也都不行了。” “人人皆知非真理,依我看,贺占霆最爱的就是他那败家儿子。” “怎么说?” 雷万还没作答,电话便响了。 “说曹操曹操到,嘘。”他接起电话,走向窗边,“喂。” “雷叔……” “冲少爷,怎么想起这时候打电话?找小豹吗,那小子又人机分离啦?” “不是雷叔,我找你……那什么,能不能帮我个忙?” 电话那头贺冲一改往日盛气凌人的语气,谦逊恭敬的说着。 “还有冲少爷办不到的事?呵,你说吧,只要用得上你雷叔的,我绝不推脱。”雷万一向依附奥古,当家少爷的忙自然肯帮,巴不得。 “一言难尽。总之就是我惹了我爸,他很不高兴。你能不能替我在我妈面前说说好话,让她帮我劝劝?” “哦?”雷万回头若有所思的看看卢美琴,“又惹你父亲啦……嗨,父子间哪有什么深仇大恨,他肯定在气头上,过几天就消了。小豹平常也气得我跳,打打骂骂不还是宝贝疙瘩吗。别想太多,你爸爸他……” “不是雷叔,这次我爸动真格了,要断我的粮。你知道他的脾气,说一不二,我是一点办法没有才把电话打你这儿来的。我姐那边不敢帮我说话,我妈也挺犹豫,只有你帮忙劝劝,求你了。”贺冲厚起脸皮说出实情,在电话那头急出了汗。 “这样啊,行吧,回头见了辛姐替你圆乎圆乎。不过冲少爷别对我抱太大希望啊,我在你母亲跟前至多算个喽啰……要跟你父亲打上交道,心里多少还有点数。”雷万时刻不忘给自己创造拜会贺占霆的机会。 “行行行,只要你替我说好话就好。谢谢你啊雷叔,不打扰了。” “好,别胡思乱想啊,说不定明儿一早起来你爸气就消了。” “但愿吧,哎,挂了。” 挂断电话,雷万坐回到卢美琴身旁。 “怎么?”卢美琴问。 “的确是个败家子,被贺占霆断了粮,这下看他怎么混。”雷万似乎有些幸灾乐祸,但心里已然开始盘算,怎么帮贺冲在辛慕面前说好话。他并不是真想帮忙,而是想通过这点小恩小惠赢得贺冲的信任——以他的阅人经验看来,贺占霆表面喜欢女儿,实则却对儿子更上心,迟早有一天奥古大权将落到贺冲手里。长期以来,他都希望跟奥古建立深度合作。一条线是辛慕,多年努力已建起良好关系,一条线是儿子小豹的这个哥们儿,奥古当家少爷。都是为人父,他自然对贺占霆的心思有几分把握。败家子再不争气也是家业传承人,能收买到贺冲,未来就一定能取得贺占霆信任。 两人继续衣着暴露,坐在同一间屋里打各自的算盘。 “辛姐投资的音乐学校后天剪彩,请了我,活动完少不了一起吃饭,我找个机会在她面前打探打探。”想了许久,雷万说。 “好,拜托了。”卢美琴点头。 雷万却不知道,卢美琴急切想拿到这个项目并不是为了挣大钱,赚名声。她虽比不上贺占霆那般显贵富有,但在鹿城也算有钱人。她是为了完成朱古力派下的任务,为了心里那放不下的恨,尽管不清楚拿下项目与报仇之间有何关系,但只能这么做。 仇便是这样,一心想报则十年弹指,触手可及则分秒熬煎。 卢美琴穿好衣服准备离开,戴上墨镜,又恢复了往日干练的女强人形象。 “那我等你消息?”她问。 “今天没尽兴。”雷万酸溜溜道。 “不答应你后天吗。”卢美琴捏捏他的脸,离开了。 刚出门,一种翻江倒海的感觉便在心间肆虐,恶心极了。她极端厌恶这种关系,因为她压根没有性方面的怪癖,也不打算培养怪癖。几年前刚与雷万搅在一起的时候并不知他是这种人,但走到今天,很难回头了。 她一直忍受着雷万畸形的嗜好,只为求得生意上的协助。雷万也识趣,前后帮她不少,可谓各取所需。这些年她赚的钱大多来自雷万提供的机会,至少现阶段,她离不开这个贵人。 回到悦府,宋英宸早已睡下。 悦府是卢美琴继樱花公寓外另一处房产,买的时候她已挣了不少钱,宋英宸也去了美国读书。光听名字就知道,悦府比樱花公寓还壕,整个小区仅64席业主,统统是企业家、大老板、富商、明星……人中龙凤齐聚,安保措施自然比樱花公寓更坚固。这里看不见中老年扎堆的保安队伍,清一色由部队退役老兵组成,就连管家中心那帮负责保洁的工人,也个个像空姐一般。 推开卧室坐到床边,她静静注视着熟睡的儿子。宋英宸悄然长大,再不是那个稚嫩无助的少年。她感慨那些年错过的陪伴,当初却又不得不做出送他出国的决定。 当年妹妹卢美铃惨遭不幸使她心有余悸,时刻担心火烧到自己头上,加上蒸蒸日上的事业也会引起歹人算计,所以才把儿子送去大洋彼岸。 鹿城表面繁华,背后到底藏了多少凶险,这些年她看得明明白白。 “妈。”宋英宸突然睁眼,将陷入沉思的她拉了回来,“回来啦?” “嗯,最近特别忙,应酬不断,也没时间好好陪你。” 她将床灯调暗,不想儿子透过墨镜看见自己瞎掉的眼。 “你什么时候手术?” 宋英宸的笑像夜里盛开的昙花,点亮一切深不见底的黑暗。 想起刚才跟雷万所做的那些龌龊事,卢美琴不禁自惭形秽。 “义眼到了就做,小手术,别担心。” “我好惭愧,什么都帮不了你。”宋英宸起身俯在母亲肩上,“你是女人,从事的又是建筑业,多辛苦可想而知。这次伤了眼睛,下次指不定还会伤到哪儿。能不能答应我,别再这么卖命了,我们已经比很多人好过,你该歇下来享享清福了。” “妈不累,妈只想给你多攒点。生意一旦做起来上了规模,不是想停就能停的。公司上下那么多员工指着我过日子,我得对他们负责。” “我明白,工作变成事业就身不由己了。” 卢美琴笑笑,轻轻握住宋英宸的手。 “但妈妈可以答应你以后不那么亲力亲为,工地那种危险的地方能不去就不去,去了也做好防护措施。” “嗯,必须的。”宋英宸轻轻拍打她的手背,明显感到她的皮肤不如以前那般光滑,“别让我担心,有什么事也第一时间告诉我,别偷偷扛着,好吗?” “好,答应你,快睡吧。” 卢美琴起身离开,走到门前又转身:“对了,你跟贺冲关系还好吗?” 话题突然扯到贺冲,宋英宸一时反应不及。 “好啊,怎么?” “没什么,随口问问。当年一起去美国留学,他没念多久就回来了,我以为这些年没怎么接触,交情淡了呢。” “怎么会,我们是铁哥们儿。” 第二十章 旁敲侧击 - 问心无恨 - 植兽 听到这儿,卢美琴又转回身在床边坐下。 “他跟他爸爸关系是不是很紧张,你知道吗?” “好像有点,他说他家里人都喜欢他姐,不怎么管他,特别是他爸。” 卢美琴咬住上唇想了想,又问:“他是出了名的花花公子,鹿城人都知道。他那姐姐我倒没接触过,不过有所耳闻,说长得漂亮又有学问,是个会做事的。你说,他爸以后会不会把奥古交给他姐?” “我怎么知道。”宋英宸抠抠鼻梁,肩头一耸。 “那生意上的事他在他爸爸面前说得上话吗?” “应该不顶用。他贪玩,不喜欢过问生意上的事,再说他姐那么厉害,也没用得着他的地方。” “哦。”卢美琴看向一边,稍作思忖,“他整天不是泡妞就是打架,我可得跟你打声招呼,来往归来往,不许去学那些臭毛病,听见没。” “放心吧,我知道。”宋英宸点点头,“妈,怎么突然问起贺冲来了?” “英宸建业以后不就是你的了吗,妈在想,要能早点跟奥古搭上线就好了。趁你跟贺冲关系还不错,是不是可以找他帮忙争取点项目什么的,先相互熟悉熟悉,以后也好长期合作。” “短期内悬,他还没收心,估计帮不上什么忙。要想跟奥古打上交道,不如让他介绍他姐跟你认识,或许靠谱些。” “他姐叫什么来着?”卢美琴问。 “贺依娜,挺好一个人,当年送他来美国还请我吃饭呢,他俩关系好得不得了。” “他们好像不是一个妈生的?” “是啊,怎么了?” “没什么,八卦一下,快睡吧。” “好,你也早点睡。” 卢美琴再次转身离开。 “妈,那是什么?”宋英宸突然问。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卢美琴看见自己风衣口袋露出一截铆钉项圈,那是*雷万用的道具。 那一刻她连呼吸也忘了,赶紧将东西塞回去,搪塞道:“没,没什么,睡吧。”随即匆匆离开,心差点从嗓子眼蹦出来。 她想宋英宸应该猜到了。长期生活在美国接受西方文化,不可能没见过这些前卫另类的东西。但或许也没看清,以为只是女人的饰品,并未放在心上。 她既焦虑又自责,恨自己不检点,有愧于母亲这个称谓。而明知故犯的根本原因,却从来只能独自品味——孤独。自从早年丈夫抛家弃子,她的生活就只剩儿子和赚钱两个内容。男人,成了一种久违而心有余悸的事物。 雷万的癖好让她反感,但在某些瞬间,哪怕只有一分一秒,她还是能清楚感知那种被温暖,被抱紧,被依靠,被需要的满足。 第二天,她让公司做了标书,又让设计部加班加点改了宣传册,为参与鹿江壹号竞标做好准备。百分之十的回扣非常诱人,她确信雷万一定会使出浑身解数帮忙操作。 的确,雷万也没闲着。 无本生利的事他最擅长,当然会尽心促成这件事,而渠道的关键在贺占霆夫人辛慕身上。近两年来,他没少给辛慕的社会事业提供帮助,也算其身边一得力助手。 辛慕常年从事公益,在鹿城是极负盛名的慈善家。两口子一个经商,一个搞公益,各自有各自的团队,互助互扶,名利双收。 雷万先是通过辛慕手下一名叫黎慕远的助理侧面打听到鹿江壹号的招标计划——鹿江壹号是奥古即将启动的号称“十年巨制”的大型项目,将以独栋民居风格给市场呈现一个全新的商业围合区。贺占霆去年终止了与伙伴建筑公司的合作,面临重新寻觅承建方的需求。谁都知道奥古雄霸一方,能取得旗下品牌项目,好比取得行业翘楚的无冕认证。多个资质达标的建筑公司都摩拳擦掌,其中还不乏一些知名国企。 雷万对此事的把握不在卢美琴公司实力有多雄厚,而在于贺占霆长期倾向于扶持本土企业的习惯。卢美琴的英宸建业资质达标业绩突出,行业内已具良好口碑,拿下鹿江壹号从硬件上讲是没有问题的。他只需设法说服辛慕去吹吹枕边风,事情就八九不离十了。 更重要的是,奥古目前决策层的权柄几乎都握在贺依娜手中,贺依娜又是辛慕的亲生女儿,对母亲的话百依百顺,于是这桩生意的突破口全在辛慕身上。 想好要点理清思路,他先将儿子雷小豹叫到办公室,同所有严父一样,劈头盖脸就是顿臭骂。 “门关上!” 雷小豹吊儿郎当的掩上门,屁股一坠便陷进沙发。 “什么事啊?”他压根没意识到父亲准备朝他发火。 “给老子坐好,不,站过来,快点!” 雷万提高嗓门,沉下脸,雷小豹却并不是很怕的样子。 “站那么近干嘛,我又不聋。有事说事,忙着呢。”他不慌不忙起身,走到办公桌前拿起登喜路火机把玩。 “瞧你那鬼样,几岁了,打算这么混下去吗!” “没招你啊,哪根筋又不顺了?”雷小豹扔下火机,比先前站得笔挺些,虽无惧父亲的严厉,也不敢太过造次。 “跟你妈一个德性,只知道玩儿。她好赌你好酒,真他妈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怎么不说你自己好什么?”雷小豹嘟囔道。 “你说我好什么?” “自己知道。” “你!” 雷万扬手想打,雷小豹敏捷的退后两步,换了副嬉皮笑脸。 “开玩笑啦老爹,到底什么事惹你不爽,别拿我发火呀。” “让你管着会所,是想让你多结交些朋友,能在事业上帮到忙。你倒好,成天在会所玩儿得比谁都嗨,一半儿的酒全进了你肚子。” “我交朋友了呀,建人脉拉关系是需要时间的,怎么可能立竿见影。” “我让你跟贺冲搞好关系,你怎么做的?” “贺冲……挺好啊,称兄道弟的,不正合你意吗。” “他本就是个不上进的家伙,偏偏遇你这么个不学好的。”雷万绕过办公桌走到沙发坐下,将领带松了松,似乎有些热,“我让你从他那儿挖点机会,没让你成天教他醉酒泡妞。” “他又不管家里生意,我能挖什么机会。你又不是不知道,奥古的事全是他爸他姐在负责,他压根插不上手。再说,你不是在帮他妈做事吗,还要我帮你挖什么。不陪他喝酒泡妞,难道陪他看书写字啊。” “小王八蛋!”雷万抓起沙发靠垫朝雷小豹扔去,雷小豹稳稳接住。 “没打着,哈哈哈。” 他没好气的朝右挪了挪,示意雷小豹挨他坐下。 “坐下,跟你说个正事。”他收起怒气,从怀里掏出张信用卡,“这几天贺冲遇到点麻烦,你多开导开导他。这张卡让他收下,就说是你给的。” “哟,白金卡。”雷小豹两眼放光,“老爹什么时候这么大方了。” “看对谁。”雷万没好气的样,眼珠滴溜一转,“他惹了贺占霆,被停了来源。你们平日称兄道弟的,现在正是在他面前表现的时候。这张卡的额度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对你来说却是诚意满满。现在拿出诚意,日后他自然铭记于心。” “你怎么知道他跟他老子闹僵了?” “这你不用管,只需记住锦上添花比不得雪中送炭,这时伸手帮一帮,他一辈子都记得你。” 雷小豹像学到什么金贵道理,伸出大拇指不住的点头。 “还是老爹人精。” “呸!这些是做人的道理,学着点儿。”雷万嘴里骂骂咧咧,脸上却浮现出一丝骄傲,“明天跟辛姐碰面我会帮他美言几句。他这个常客不带人来消费,会所生意也不好做。当然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笼络了他就能接近贺占霆。” “我怎么觉得奥古现在是他姐说了算呢,连他自己都说奥古以后是他姐的。” “你懂个屁,女儿再厉害也就那么回事,贺占霆心里装着的始终是他不成器的儿子。不然辛姐为什么对贺冲那么好,跟亲儿子似的,还不是怕有一天奥古落他手里,要看他脸色行事。” “她跟你这么说的?”雷小豹惊讶的问。 “不说我也知道。”雷万老谋深算的摸摸额头,“就贺冲那败家玩意儿,谁会真心待他。” “啧啧,女人真他妈可怕,心眼儿太多。” “这些话烂肚子里不许说出去,听见没!” 雷小豹不以为然的拿起卡又看了看。 “知道,我又不傻。” “去吧。” 雷小豹兴冲冲准备离开。他也很需要在贺冲面前表现表现,大树底下好乘凉的道理他同样明白,这点完美遗传了雷万。 “等一下。”刚要出门,雷万又把他叫了回来。 “你那朋友宋,宋什么,回来了?” “宋英宸啊,回来啦。”雷小豹轻飘飘的说。 “你们关系好吗?” “就那样吧,那小子跟贺冲关系不错。这位神童初中连跳两级进了我们学校,成为风云人物。后来飞美国留学,贺冲也去混了段时间,终究不是那块料,又跑回来踏踏实实的当少爷。哦对了,那天在VIA他俩都喝高了,还是我挨个送回去的呢。” “别把人正经孩子往会所领,给带坏了。” 雷小豹露出鄙夷且无辜的神情反驳道:“他也就看上去斯文,什么正经。美国十万八千里,我肯信他在那边日夜苦读励精图治,鬼知道疯玩成啥样。我说,你到底是不是我老子啊,我在你眼里究竟有多坏?” “哼,你心里清楚,跟贺家那个一样,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是是是,我整天游手好闲不学无术,不像人家爱学习有文化总行了吧。宋英宸他爸是渣男,抛家弃子,要不你给他当老子去,反正我这儿子你也看不上,如何?” “打死你!”雷万抓起桌上的物件就朝雷小豹砸去,雷小豹敏捷的闪出去关上门。 两颗冷汗从雷万头顶渗出。 第二十一章 鹿城首善 - 问心无恨 - 植兽 精音——鹿城第一所公益性质的音乐学校。 辛慕创办这所学校,是为了给那些热爱音乐却没有经济实力进行系统培训的学生提供一个走进专业殿堂的机会。她的这个创意得到各路企业、商人支持,大家共同捐资出力,将蓝图构成实体,无论师资力量、乐器硬件、课程设计,都达到了相当高的专业水准。 当然,这所学校也具备盈利模式,它会将出类拔萃的音乐人才输送到娱乐公司,签约包装成职业音乐人或艺人,从中赚取经纪。另外,各种高大上的宴会、晚会、展会,也会向学校购买表演。 辛慕能完成这个构想,一凭根深叶宽的人脉,二凭贺占霆鹿城商会主席的身份,夫妇俩表面各忙各的,却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相互滋养,彼此扶携。 剪彩仪式即将举行。礼堂前高挂的条幅,簇拥的彩色气球,以及八十笼等待放飞的信鸽,无不显示出这场仪式的盛大。首批入学新生穿着统一的校服,以鼓乐、舞蹈、合唱三队仪仗驻立,只待司仪一声令下,便会献上声势浩大的助阵表演。 此时,辛慕正在休息室做最后的补妆。 她是个爱美的女人,并不因岁月蹉跎而放松对形象的要求。高高绾起的发髻让她看上去既富贵雍容又端庄淑雅,轻描淡写却并不草率的妆容更显历练老沉。一袭红色套装西服,配搭同色系过膝包裙,将丰腴的好身材勾勒得恰到好处。 “妈,稿子。”贺依娜将发言稿递了过来。 辛慕不接,瞥了眼淡然推脱道:“我不发言……你看这妆合不合适?” “够美啦我尊贵的夫人。”贺依娜笑着打趣道。 化妆师正帮辛慕勾下眼线,辛慕转转眼珠,略带遗憾的说:“老啦,不好看了,再不好好打扮打扮,怎么敢出去见人。” 化妆师似乎很满意自己的水平,收起眼线笔侧身从镜子里看了看。 “贺夫人驻颜有术,风韵正浓,绝对是今天活动第一亮眼之人。您的美历经沧桑,更带一种隽永,想必年轻时也是倾国倾城的人物吧。” 辛慕左右看看侧脸,并无笑容,质疑道:“倾国倾城不是用来形容那些红颜祸水的吗?” 化妆师心中咯噔一下,还未来得及圆回突兀的话,一旁的贺依娜开口了。 “妈妈不喜欢别人称她贺夫人,叫辛姐吧。” “辛姐……”化妆师自觉失礼冒犯,有些尴尬。他顶多二十出头,与贺依娜同龄,却被要求叫辛慕姐,实在有些难为情。 “贺夫人听着像依附老公招摇过市的无能主妇。”辛慕对妆容还是比较满意,不慌不忙的站起身,又转头对女儿玩笑道,“不过这世上从来都是男尊女卑,几千年了照旧如此。亲力亲为做那么多,还是摆脱不了你爸爸老婆的身份。哎,累啊,早知这样还不如在家操持家务,烧烧饭洗洗衣服再看几部肥皂剧,做个贤惠本分的家庭妇女也好。” “哈哈,妈妈又贫嘴,你是做主妇的料,也没做主妇的命啊。” 贺依娜搂着辛慕脖子,母女俩望向镜中,笑声稍稍缓解了尴尬气氛。 镜面顿时出现两张美人脸,犹如一幅顶级油画。贺依娜的美鲜活时尚,无可挑剔的五官像电脑程序绘制出的完美肖像。而辛慕也一点不输,尽管上了年纪,嘴角眼角有时间踏过的痕迹,但与生俱来的妩媚气质,后天筑就的傲人气场,却是贺依娜这年龄难以媲美的。 “瞧把小伙子吓的。”辛慕转头看着一头热汗的化妆师,将笑容切换至更为亲近温和的模式,“人老了爱说笑,整天绷着脸皱纹就盖不住,你别多心啊。” 化妆师艰难的挤出笑,战战兢兢回道:“没有没有,辛姐秀外慧中,女中豪杰。” “你挺不错嘛,还献血。”辛慕发现他手腕系着一条红色腕带,那是红十字献血屋向献血者发放的纪念品。 “啊,哦,昨天刚去献的。”化妆师抬起手腕瞧了瞧,稍显难为情,“我的血型很少见,他们说血库里正缺这种。” “熊猫血?”辛慕继续问。 化妆师点点头。“辛姐还知道熊猫血,真是见多识广。” “我给红十字捐了不少钱好吧,多少还是懂点儿。”辛慕弓起右臂,贺依娜顺势一挽,“走吧,宾客都到了,可以开始了。”说罢两人朝门外走去。 快到门口的时候,她随口向贺依娜问道:“那小伙子叫什么,以前没帮我画过。” “Jack生病了,让朋友来替,昨天跟我请的假,刚才那个好像叫……Lucky。” “Lucky……”辛慕念叨一下,微笑着走向仪式现场。 助理黎慕远见老板现身,赶紧跑来将流程和要点耳语一遍。 辛慕久经沙场,这种小场面宛如去餐厅吃个饭,自信轻松的站在一侧,只等司仪拉开序幕。 “亲爱的朋友们,欢迎各位莅临鹿城精音音乐学校剪彩仪式。精音音乐学校是……” 司仪热情饱满的串着开幕词,辛慕环视下方,商会成员悉数到场。 这时,雷万从人群中悄悄挤上来,凑她身边俯耳说道:“辛姐,各大媒体都来了,无一缺席。《周报》待会儿想做个专访,您看……” “我又不会说话,做什么专访。”辛慕始终保持微笑,盯着下方观众,嘴唇并无明显运动,像在用腹语交流,“慈善的要义是多做少说,让他们多报道报道学校的事吧。” “行,明白了。”雷万好似太后身旁的太监,恭恭敬敬半鞠着躬。 “待会儿完事让小黎多给记者们发点红包,别太吝啬。太阳那么大,跑一趟不容易。” “辛姐放心,小黎周到,跟您想的一样。” “嗯。” “对了,晚上有没有安排?” “我让依娜在鹤庐订了包间,就这帮老朋友一起吃个便饭,权当感谢大家为学校出资出力。” “好嘞,那晚上再说。” “有事找我?”辛慕扭头看眼雷万,很快又转过去。 “想推荐个人,生意上的事。” “该我了。”辛慕耳朵始终听着司仪那边。 她款款走向礼宾台,与几个上台的嘉宾握手,礼貌的请各位站到红绸背后,自己才拿起剪子站进队伍。 “下面我宣布,精音音乐学校剪彩仪式正式开始!有请辛慕女士及各位嘉宾准备,3,2,1……” 司仪激情澎湃的启动了剪彩仪式,会场掌声雷动,人声澎湃。鼓乐队开始奏乐,彩色气球与信鸽飞上天,共襄盛举…… 一小时不到,盛大的仪式结束,辛慕避开媒体长枪短炮,在黎慕远护送下从特勤通道离开。 她很低调,从不将自己做的事挂在嘴上。几年来,陆续完成自闭症儿童关爱基金,孤寡老人爱心之家等公益项目,的确算得上鹿城“首善”。这样的举动帮奥古赢得潮水般的舆论好评,也弥补了贺占霆作为商人被世人诟病的种种。 钻进保姆车,她将丝巾取下,黎慕远赶紧递来矿泉水,她喝了口便放下。 “叫雷总上车。”她吩咐道。 黎慕远点头,打开车门招招手,候在不远处的雷万识趣的坐了上来。 “要跟我推荐谁,就在这儿说吧。”晚上宴席有数十人,她并不想在桌上聊生意。 雷万看看黎慕远。 “你去等等依娜,让她待会儿坐我的车。”辛慕支开黎慕远。 待黎慕远下车,雷万悄声道:“鹿江壹号那项目,我有个很靠谱的人想推荐。” “谁?” “本地的,公司做得不错,实力也强,叫英宸建业。” “你朋友?” 三个字简简单单,在雷万听来却暗含太多。也不知怎的,他像被老师看穿把戏的笨拙学生,老老实实点了头。 “女的?”辛慕眉峰一挑,眼光之毒非常人能及,光凭雷万脸上隐晦的绯红,便猜出彼此关系。 “嗯。人挺好,没什么花花肠子。” “看来冬青是该戒戒赌了,再沉迷赌桌,老公都快被人拐跑了。” “没那回事……”尽管是句玩笑话,雷万却窘得红了脸。惠冬青是他老婆,辛慕也认识,此刻提及倍感局促。“就是好朋友,生意上的伙伴,做事踏实人也耿直,如果不垫资,她能给出市面最低价。” “奥古从不捡便宜货。”辛慕高傲的说,紧接着话锋一转,“资质没问题吧?” 听到这儿,雷万预料事情成了大半,连连点头:“没问题,我怎么敢糊弄奥古。” “项目现在归依娜管,让你朋友准备好材料给她看。” “谢谢你啊辛姐。” “谢我做什么,你朋友该好好谢谢你才是,帮她拉这么大个项目……” 辛慕的话平淡无奇,却仿佛带着最直接的问责与讥讽。她根本不像自谦的那样不会说话,不接受专访的原因,恰恰是因为看不上对方拙劣的智商与口才。 “都是朋友,互相搭个线,我也不图什么。”雷万掩饰,却越发显得心虚。 辛慕只是微微瞟他一眼,不露声色的笑了。 雷万几乎听到汗水落下的声音,幸好这时黎慕远和贺依娜一起拉开车门。 “怎么样,弄好了吗?”辛慕问。 “都照吩咐做了,媒体那边人手一个红包,校长那儿教学计划也看了,没什么问题。还有,进口的那批乐器需要签字,我已经吩咐下面的人去海关办了。”贺依娜条理清楚的禀报道。 “那我就放心了,精音总算告一段落,接下来该怎么运营就靠他们了。” 黎慕远奉承说:“辛姐也该好好休息两天了,前后忙活大半年,操碎了心。” “没那个命。”辛慕看向雷万,“这不,又给我派任务了。依娜,待会儿跟雷总碰碰,他有事找你帮忙。” “雷总开口,依娜必定效劳。” 几人笑笑,驾车离开。 精音音乐学校里一副热火朝天忙碌准备的局面,工作人员筹备着第二天的开学典礼,学生们也不亦乐乎的忙着打扫各自的教室。 距学校后门不远,一辆奔驰车后备箱里,五花大绑并用布条堵了嘴的Lucky狠命踹着箱盖。声音惊动司机,打开后备箱,朝他头上就是重重一拳,他晕了过去…… 第二十二章 无心谶语 - 问心无恨 - 植兽 贺依娜从包间出来,举着电话,径直走向走廊尽头的洗手间。 “爸不在,就我跟妈,你说吧。” 电话是贺冲打来的,这已是一天内他的第六通来电了。 “姐,帮我想到法子没?” “我能有什么法子,爸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说一不二。他在气头上,我劝你再忍两天,别去招惹。”贺依娜耸起左肩,将手机压在面颊下,又拧开水龙头,哗哗的清水顺着涂有橘红指甲油的指缝流过。 “他这次动了真格,估计没个一年半载不会放过我。” “那就等一年半载咯,你也正好收收心,好好想想自己为什么那么不懂事。”贺依娜甩甩手,用纸巾擦净,又对着盥洗镜理了理头发,“依我看,没揍你就算走运了,知足吧。” “哎呀姐,什么时候了还说风凉话,不管你弟弟呀?”贺冲尽管一身肌肉,在贺依娜面前却从来都像个孩子。贺依娜从小护着他,他对她的依赖中甚至带有儿子对母亲的情感。 “管啊,不正跟你讲着电话分着忧吗?”贺依娜强忍笑意。 “我都快没饭吃了,不怕我饿死啊。” “明天我就让邱妈去给你做饭,想吃什么尽管开口,决不让我老弟饿死。” “我是说钱,我没钱了!” “钱?这我可不敢给你。爸打了招呼,家里谁要给你钱就是跟他作对,这险我不冒,白天就跟你说过。” “你不说我不说他怎么会知道。姐,求你了。” “现在知道求我,之前劝你的时候干嘛去啦。”贺依娜最终软下心,眼珠一转想出个办法,“哎,这样吧,回头我让黎慕远开张卡,把你绑成副卡,这样爸爸就查不出来了。” “有那么麻烦吗,你怎么那么怕他?” “你不怕?你不怕找他闹去啊,说你长大了成人了,他不能剥夺你的财政自由。” “行行行,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爸爸是天蝎座,鬼得很,我可不敢留下什么蛛丝马迹。”乖乖女展现出调皮的一面,跟弟弟分享着对父亲的看法,“不过冲儿,你这次真得好好反省反省,爸爸对你寄予厚望,别让他老人家寒心。” “知道了,这不都一天没出门了吗。” “那最好,就这样吧,我还在应酬,挂了。” 挂断电话,贺依娜补补口红,再次回到那间名叫“鹤庐”的豪包。 另一边,贺冲刚挂断电话,复又响起铃声,原来是雷小豹。 “开门!”雷小豹在外按了很久门铃也无人应答,于是直接打电话过来。 贺冲跑下楼开了门。 “你来做什么?”他显然没有兴致接待访客。 “给。”雷小豹扔出雷万提供的那张白金卡。 “你的?”贺冲稳稳接住,两眼一亮。 “算是吧,我爸的,偷出来救救急。”雷小豹希望贺冲能记得自己的好,正如雷万所说,雪中送炭永远好过锦上添花。 “好兄弟。”贺冲拍拍他的肩膀,主动从冰箱取出饮料招待。 “额度有限,先用着吧,也能应付段时间。”雷小豹一边看手机,一边说。 “我姐刚才也答应帮我了,世上还是好人多。”贺冲在屋内环绕一周,数落起父亲的种种不是来,“天不绝我,就怪不得我命好了。不就一破综合体吗,瞧把他气的,一点度量也没有,还什么十佳儒商呢,呸!修房子本就是拿来卖的,卖谁不都是收钱,我就搞不懂他脑子里在想些什么。还说什么诚信第一,糊弄谁啊,经商的有老实人吗,一个比一个贼。我看啊,他就是故意找茬,找我的不是……” 回头一瞥,雷小豹却专注的盯着手机看,根本没在听。 “老子跟你说话呢,看啥呢?”贺冲生气的问。 雷小豹盯住手机一个劲儿笑:“我去,这女的是河马精吧,吃那么多。靠,还塞,都第三十三个了……” “什么三十三个?”贺冲朝他走去,想看个究竟。 “包子,妈呀太恶心了,还白菜馅儿的。” “我看看。”贺冲伸手将手机夺了过来。 雷小豹在看直播,而在屏幕前埋头苦吃的正是杨千叶。 “我去,她是不是坐马桶上边吃边那个呀。”贺冲一看也乐了,打趣道。 “还我,正看得起劲儿呢。” “等一下,让我看看这妞儿长什么样。啧,瞧那天灵盖应该没啥姿色吧。” “这种PVC直肠子能有什么姿色……” 杨千叶一直埋头吃,网友的红包也一直刷不停。 “打个赏吧,怪心酸的。” “打什么赏啊,看就得了。” “别那么抠门,人在吃天在看,人家为挣俩钱命都不要了,还不赏两个,路边看见耍猴的不也得捧个钱场么。”不管三七二十一,贺冲用雷小豹的账号给杨千叶刷去个大红包,500元。 网友惊呼土豪来了,杨千叶这时也微微抬头,就在五官展露瞬间,手机自动关机。 “靠!没电了。” 雷小豹夺过手机,摸摸衣兜,没带充电器。 贺冲在一瞬间看清了杨千叶的模样,觉得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在哪见过这相貌平平的女孩。连他自己也觉得奇怪,为什么会对一个毫无姿色的女孩产生似曾相识的感觉。 “这女的我怎么觉得在哪儿见过?”他嘟囔道。 “见个屁,是女人你都见过……快找个充电器给我。” 贺冲东找西摸,将充电器递给雷小豹。雷小豹充好电话扔在一旁,没再继续看直播。 “喝酒去?”贺冲提议,兜里有了救济粮,贪玩的兴致又如约而至。 “真不怕死啊,消停两天吧。”雷小豹今天是来笼络人心外加谆谆说教的,雷万安排的任务他可没忘,“万一待会儿你老子来了见人不在,明年今天可就是你的忌日。” “哎,我这倒霉的人生啊。”想想也是这道理,贺冲双手抱住后脑勺摔倒在沙发上,“谢谢你啊小豹,这份情谊兄弟我没齿难忘,以后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 果然,雷万说的一点没错,贺冲对雷小豹雪中送炭的行为感恩戴德。 见收买人心的功效立竿见影,雷小豹不得不暗暗佩服父亲老道的处世经验。 “客气,有难同当嘛,咱哥俩儿不说这些。” “你妈还那么好赌吗?”贺冲无聊,突然将话题扯到雷小豹母亲惠冬青身上。 在贺冲面前,雷小豹并不在意聊及家事,像谈论旁人轶事般轻飘飘的说:“可不是,越赌越大越赌越背,迟早被我爸赶出门。” “你爸敢吗?当年他可是入赘到你妈家的,靠着你姥爷家一步步攀上来的。” “哪儿是攀啊,攀还显得身手矫健,他那是一步步爬上去的。” “有这么说自己老子的吗?” “我说的是真话,你是没见过他那吃相,难看着呢。” 说完,两人哈哈大笑,足一对没心没肺的富家子弟。 “哎,看样子要不了多久他们就快离了。”雷小豹突然有些惆怅的说。 “为什么?你爸真要过河拆桥?” “也不算过河拆桥,他其实挺迁就我妈的,可我妈实在不像话,生意上的事儿不管,家里的事儿更是不顾,一天到晚在赌桌上,有时十天半个月才见上一面。你说,不管有钱没钱,哪个男人愿跟这种女人过日子?” “那她还打你爸吗?”贺冲不怀好意的问,雷小豹这才意识到他一直在拿自己开涮。 “你一爷们儿家怎么那么八卦,哪辈子的事了还提。” “都知道雷家有个河东狮,装什么家和万事兴啊。你啊劝你爸多买几份保险,那种保重大伤残意外的,全写你的名儿,要不了多久你就发了。” 贺冲不在意,因为雷小豹自己也并不在意。 “他倒是想挨打,老婆没时间啊。其实我觉得他们离了也好,省得见面就吵,趁各自还算年轻,兜里也有几个,重新组合组合,说不定都能梅开二度呢。” “对啊,以后你俩爸俩妈,刚好凑桌麻将。” “去,别说我家的事了,我都懒得提。” “哎。”贺冲又是一阵叹息,觉得无聊透顶,“这一天时间怎么这么长啊,跟坐牢似的。” 他顺手摁开电视,正播送一条新闻——鹿城昨日再次发生人员失踪事件。一名王姓高三女学生放学未归,家人在其每日必经路线上反复寻找不见踪影。这是本月以来第二起人员失踪案件,警方高度怀疑当事人并非主观出走,而是遭他人谋害。至记者发稿前,警方仍在就相关线索展开搜查,电视台也将持续关注该事件的后续发展。 “你说,要是我被绑了,我爸愿意拿钱赎我吗?”贺冲若有所思的问。 “谁他妈敢绑你啊。” “我是说如果。” “当然会赎,你爸没那么爱钱,不像我爸。” “上限是多少呢?”贺冲脑子里钻出个问号,他特别想知道自己在父亲心中占据什么样的比重,千百万个比喻都不如拿钱衡量来得直接,“五百万?五千万?一个亿?” “多少都得赎,你爸就是台印钞机。” “我看未必,最多五千万吧。” “你不会想假装绑架,讹诈你爸吧?” “去,我还没败到那份上。” 雷小豹嘴上说着,心中却想:“我看在你爸眼里你顶多也就值个百八十万吧。” 第二十三章 相互打探 - 问心无恨 - 植兽 今天的直播收益非常不错,千叶很是满意,一个名叫“豹雷”的网友,一次性刷了五百元,实在是大手笔。 看来这还真是个来快钱的门道,要不了多久,她就能凑够一万元了。 话虽如此,她还是觉得有些“吃”不消。一口气塞六十个包子,换谁也难受。倒不是因为摄入过多消化不良,而是原本视作美味的包子,被胡吃海塞成一种奇怪的味觉体验,腻的含义大抵不过如此吧。 一股厚重的来自消化道的气体不断朝嗓子眼灌,她干呕起来。跑去卫生间呕了几次也吐不出,突然想起大毛给的酸角正是生津压气的好东西,于是找来接连吃了几个。 “咚——咚——” 那个奇怪的、若即若离的声音再次响起,仿佛来自宋英宸那间被锁上的卧室,又仿佛来自楼上住户的响动。 她皱皱眉,除了略微好奇,并不觉得害怕,因为早已司空见惯。几乎每个晚上都能听到些奇怪动静,就那么一下,也不持久也不吵扰,更没什么特别状况发生。 她要求自己克制住旺盛的好奇心——卢美琴的慷慨,外来人员的身份,这些东西随时提醒她不要做出违背契约精神的举动。 “咣当!” 正打算充耳不闻,突然一声更大的响动传来,这次听得清楚,声音并非从宋英宸卧室传出,而是来自大门外。想也没想,她一个箭步冲出客厅,开门站到走廊上。 1102门缝上露出截枣泥色绸缎,像是衣服的一角,在她注视下,绸缎狠劲儿往里缩,分明里面有人在拽。 她的头皮禁不住一阵发麻。1102王奶奶的怪异举动已显得过分,于是她轻轻敲响对方房门,随后越来越重,最后变成不太礼貌的砸门。 可惜毫无反应,就算能听见门后紧张的呼吸,门始终没有打开。 “大晚上的别装神弄鬼行吗!”她忍不住喝道,片刻又觉鲁莽。对方毕竟是年事已高的老人,或许有阿尔兹海默症,或许常年独居导致行为失常,或许对陌生人有所戒心又有所好奇……总之,王奶奶没做什么实质上不妥的事,不该这么粗鲁。 于是她隔着门用对方能听见却又不会显得太过敌意的音量说道:“王奶奶,我知道你在里面,如果之前有什么冒犯的地方希望你原谅,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有恶意,更希望跟你成为和睦的邻居,如果你有想对我说的话或是忠告,可以直接告诉我,我一定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如果不愿意当面说,也可以留字条。抱歉,打扰了,祝你好梦。” 说完这些,她回了1101,一晚上再没听见奇怪声响。 第二天出门,正好大毛在岗亭当班,她朝他点点头以示招呼,大毛乐呵呵跑了过来。 “出去啊。”大毛脸上始终挂着笑。 “嗯。大毛,问你个事。” “啥事?” 她把昨晚的事告诉了他。 “王奶奶有什么病吗?我是说,导致行为举止奇怪的那种?” 大毛收起笑脸,煞有其事的围她踱步一圈,极其认真的思考着。 “你从没跟她说过话?”他问。 千叶摇摇头:“她好像不喜欢我,一见面就躲。” “老年人戒备心强,可能对租住户有成见。我看既没啥太大影响,不如就当没听见。” “我也是这样想的,本来也没影响到什么,只是怕自己哪时候得罪了她,想当面解释解释。或者她一个人在家里出了什么状况,我想我应该能及时帮上忙。可她就躲着不见我,明明看见她关门,不管怎么敲就是不开。” “她大半夜跑走廊上干嘛呀?” “不知道。” 大毛继续一副侦探表情。 “她养过猫,那只猫可听话了,自己出去玩儿又总能自己回来。但后来有一天被外面的野猫带走,再也没回来。我想王奶奶会不会养成了习惯,每晚开门看看,盼着猫能重新钻出来。” 听他这么一说,千叶茅塞顿开。 “这就说得通了,难怪,还以为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怎么会,别想太多,跟你说过她人挺好的。” “或许就是单纯的不喜欢我吧。”千叶嘟嘟嘴,有些遗憾。从小到大,她的确生活在不被喜欢的环境,早已习惯。这是她的经历造成的,也是自卑心使然。 “你住你的,别人住别人的,要她喜欢你做啥。” “话虽如此,如果你方便的话还是找机会帮我打听打听,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让她误会。如果是,我愿意当面道歉。” “行,包我身上。”大毛拍拍胸脯。 “那好,我上班去了,拜拜。”说着,千叶朝小区外走,又转头谢道,“酸角很好吃,谢谢。” 大毛站在原地望着她远去的背影,笑脸宛如一朵最不起眼的野花。 他喜欢她,莫名的被吸引,却不敢说出口。他觉得自己是农村人,只配跟小地方来的女孩交往,所以对她颇有好感。可另一方面又觉得,即便只是这里的租住户,千叶肯定也是另一种出身。他和她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觉得自己不会被太多人喜欢,但又都有着喜欢的人。 说来也巧,两小时后王奶奶外出买药,刚打岗亭过,大毛一个箭步上前叫住。 “王奶奶!” 王奶奶的确穿着件枣泥色丝绸面料的开衫,听见他招呼,停了下来。 “小胖,你叫我?”她笑眯眯问。 大毛站在她面前一个劲儿的搓后脑勺,原本杨千叶托付的是件小事,但这种带着盘问性质的打探干起来还真不太容易。 “您出去啊?”憋了半天,他冒出句毫无意义的话。 “去买点药,这几天膝盖疼。”王奶奶答,转头继续朝外走。 “等等。”大毛冲到她前面。 “有事儿?”王奶奶始终保持淑雅的笑容,礼貌而有耐心。 她哪儿像那种患了病的失常老人,这么一位彬彬有礼的老妇人,又怎么会大半夜的装神弄鬼——大毛有些犯迷糊。 管他三七二十一,不知道该怎么说的时候就说心里最想说的话,大毛张嘴问道:“之前您养的猫……您还在等它回来吗?” 王奶奶显然早就放下了。“那家伙怎么可能再回来,小白眼狼……怎么突然问这个?” “您隔壁邻居,1101那个,您认识吗?” “卢什么?”王奶奶镇定的说,“不怎么熟。” “不是房东,我说那租房的女孩。” “哦。”王奶奶稍显迟疑,但也没表现出明显的情绪,“见过几次,没说过话,怎么?” “是这样的,她昨晚听见走廊有响声,担心是不是您出了啥事。敲门您又没给开,所以想问问一切还好吧?” “我能有什么事,八九点就睡了,那姑娘是不是耳朵不好。”王奶奶矢口否认。 “她说瞧见您衣服夹门缝里了……”大毛指着王奶奶身上那件枣泥色开衫,声音低到胸口。 王奶奶的脸色开始变得难看,朝四周望望并无旁人,神秘兮兮的凑到他耳边。 “我昨晚是想偷听她在干嘛,差点被发现,哎呀丢死人了,你可别说出去。” 大毛瞪大眼。 “一个人住买那么多包子,你不觉得奇怪吗?”王奶奶说。 “包子?” “对啊,连续两天提几十个包子进屋。你说,那么多得吃到什么时候,她一人又怎么吃得了?我怀疑啊,她屋里是不是还有别的什么人。” “这,她没跟我说过呀。” “现在的小年轻搞不懂在做些什么……不过我也的确不该对人家的事那么好奇,一把年纪还扒门上偷听,险些给撞见,丢死人了。你放心,以后不会了,我保证。但你也要替我守住秘密,可以吗?” “那是肯定。”大毛还在思索杨千叶为什么会买那么多包子,再抬头,王奶奶已走出樱花公寓,朝街对面行去。 刚过马路,王奶奶立刻扶电桩喘息,从内包掏出速效救心丸压在舌底,虚汗一个劲儿冒。 她拿出手机拨通一串号码,里面传来女人的声音。 “喂,我怕藏不了多久那姑娘就该发现了,昨晚差点撞个正着。” “不会的,你只要小心点她不会发现什么,她是个有底线的人。” “你怎么知道?” “我看人向来很准……怎么喘那么厉害,又犯病啦?” “没事,在路上。你确定她不会探个究竟,昨晚已经来敲门了。” “不理她就是,假装自己是个行为古怪的老人,她不会起疑心的。” “可我最近越来越觉得力不从心,你知道要照顾一个……” “照顾好自己……电话里别胡说,小心让人听见。” “哦。”王奶奶四下望望,谨慎的问,“那她要在隔壁住多久?” “最多一年。” “为什么?” “跟你说了电话里别讲太多,见面再告诉你。” “那好吧。” “别太累,注意身体,再坚持坚持,很快就熬出来了。” “放心。” “就这样,我还有事。” “再见。” 挂断电话,王奶奶重新整理仪表,恢复从容微笑,朝前方走去。 第二十四章 托管秘密 - 问心无恨 - 植兽 硬着头皮做了段时间,杨千叶慢慢适应了主播这个活儿,虽谈不上驾轻就熟,但也能一边表演一边与热心网友交流对话,没了起初的拘束羞涩。 有了互动,看直播的人更加热情,发起红包来毫不吝啬。 但美中不足的是直播内容依旧是吃包子,白菜馅儿包子简直快成了她的恶梦,于是暗下决心,无论如何也要做点改变。 比这更惨的是,她发现自己没想象中那么能吃,每每挑战到五十个的时候就明显感觉吃力,得靠大口大口喝水才能将食物顺下去。包子是面食,遇水发胀,别提多难受,每次直播完都有种生不如死的感觉。之前还说要保存实力,谁料起点过高给自己挖下大坑,后悔不已。尽快找到可替换的食材,成了她与粉丝的共同期待。 “又吃包子,别的主播每天变花样,再这样下去明天不来了。”有网友略带抱怨的提出建议。 “明天改吃其他的,大家放心。”她笨拙的回答着粉丝的问题,听上去像在做述职报告。主播界那些独有的词汇,什么“各位宝宝”、“本仙女”、“走一个”等,在她这儿简直如同外语。 “Hey,终于找到你了。”一个刚进直播间的网友突然跟她打起招呼,定睛一看,对方网名叫Matthew。 不等作答,Matthew又说:“是我,SYC。” 与此同时,她嘴里塞着的包子皮已咬破,饱满的馅料连带汁水正醒目于唇齿间。 是宋英宸!他闯进直播间,好比闯进卫生间,千叶下意识伸手想关掉直播。 这是作为女人的自卑。没有谁会愿意将胡吃海塞的形象展示在心仪之人面前,她也不例外。难怪世人要用“饕餮”这么个怪兽的名字来形容大胃王。 她假装没看见,飞快将剩下的包子往嘴里塞,头埋得很低很低。其他网友还在有一句没一句的说话,她脑子已乱作一团。 正当大家为主播莫名其妙的举动感到疑惑时,她已经以最快速度解决掉剩下的包子,随即啪一下关闭直播,没有告别语,没有闭幕词。 心跳直逼极限。 除此之外,翻江倒海的感觉漫延胃部,腹中绞痛难忍。她慌忙跑进卫生间,趴马桶上哇哇吐起来。呕吐刺激泪腺,豆大的泪珠子垂直落入马桶,跟秽物混在一起。 抬手按下开关,水流卷起漩涡,将那些东西与惊慌失措一并冲走。 走回房间,心情稍稍平静,她笑自己太没出息。开直播是宋英宸的提议,大胃王也是他的主意,自然不会戴有色眼镜看待。但她搞不懂自己为什么会躲避,不,是逃避。后者更急迫,更具落荒之意。 幸而只是直播,要当初在澜城“扛泥人”被宋英宸看见,还不得找地缝钻进去?在她心目中工作本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但不知为何在这男孩面前,自卑上升到了虚荣的境地。 就在胡思乱想之际,客厅天花板闪现出一个红色光点,不停晃动。再一看,光源是穿过落地玻璃从外面射进来的。 她忙跑去一看,楼下不远处果然有个人影正举着激光笔,好像还在冲她挥手。 “朱古力?”她心里咯噔一下,赶紧换上鞋跑下楼。 然而等她的并非朱古力,本该觉得失望,却又丝毫失望不起来。 宋英宸穿着无袖纯白T恤,荧光绿运动短裤,站在前方冲她笑。即便在昏暗的光线中,他还是绽放出迷人光彩。他不属于肌肉男,体型却十分匀称,线条以极为流畅的方式展现出健康姿态,骨骼经络也透着灵气。 “是你。”她说,夜色掩盖脸红。 “不然以为是谁?”宋英宸露出洁白皓齿,“怎么不理我啊,晴天千叶?” 千叶感到脸微微发烫,假装不知情的问:“你看直播啦?” “当然啦,打招呼也不理,你这主播不太合格哟。” 宋英宸刚从一街之隔的健身房出来,洗完澡在更衣室玩手机,误打误撞闯进千叶的直播间。但此时他不是一时兴起顺路而来,而是有个不情之请需要千叶给予帮助。 “真没看见你……你怎么来了?”千叶岔开话题。 “刚撸完铁。”宋英宸抬起胳膊展示了一下并不雄壮的肱二头肌,随即指着大门方向,“对面街上有个健身房是我朋友的朋友开的,我闲着没事,办了会员。” “要不要上去坐坐?”千叶发出邀请,又觉得这行为简直轻浮——她总是容易想太多。 “No thanks,很累了,想早点回去休息。”宋英宸从包里拿出个东西,递给她,“我来是想请你帮个忙,把这东西放你那儿,替我保管保管。” 接过一看,一本用彩色纸包裹后的类似书籍的东西。 “放我这儿?” “嗯,帮我放1101,私人物件不想让我妈看见,她老翻我的包。” “哦,那我放哪儿啊?” “随便找个柜子抽屉什么的,不过得记着地方,别回头给忘了。” “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吧?” “不贵,但对我很重要。”宋英宸微笑着说,有点故弄玄虚的样子。 “好吧。”千叶应了下来。对她而言这只是举手之劳,没有拒绝的道理。 “不许偷看哦。” “谁看你东西,我才不感兴趣呢。” “那就好,谢啦。” “为什么你们都神秘兮兮的,不累吗?”她忽然脱口问道。从卢美琴到王奶奶再到眼前这位翩翩公子哥,这些住在豪宅的人仿佛都背负着大大小小的秘密,在她看来委实不算什么值得称赞的品行。 然而再一想,她又何尝不是背负着难以启齿的天大秘密呢。 “每个人都有一些不愿分享的东西,累的确累,但有时也是种幸福,相信你也是。”宋英宸并不为这句不太礼貌的话介意,反而希望给出让她信服的解释,“不过我就这点小秘密,希望你别介意。” “放心吧,我会保管好的。” “那行。对了,给你留过电话,怎么从来不打给我?今天无论如何得把你的号码给我,这才公平。” 她不好意思的拨通他的电话,宋英宸哪知道,她早把号码存了下来,并在名字前加了“A”。 存好号码,宋英宸潇洒的将手机装回运动包,说:“我会持续关注你的直播,很棒。不过你衣Q有点问题,找时间给你补补课。” “EQ有问题……我看上去很傻吗?”千叶被如此直接的批评击中。 “衣服的品位。走了,改天聊。” 宋英宸挥手道别,朝小区外走。她竟一直目送,直至他走出大门消失在夜色里。 而这一切也被藏在大树后的大毛看得清清楚楚。 庞大的失落感像巨石一样压在大毛心上,从沉重变为伤心。有好感的姑娘跟别的男孩说话,脸上分明带着羞涩与倾慕——这意味着什么他很清楚。 成年人总善于替他人划分关系,组合配对。任何场合任何时间,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在一起都免不了被认为有情爱瓜葛,这是自以为是的眼界,可往往也是最清晰的视野。加上保安这份职业养成的善于观察乐于观察的习惯,小区内很多人虽不曾接触,但在大毛心里却早把甲乙丙丁的关系下了定义。谁跟谁是母女,谁跟谁又是婆媳,哪两个在热恋,哪两个是夫妻,哪两个在偷情…… 就他看来,杨千叶跟那个高大帅气、贵族气质满满的男孩并非情侣,但比情侣关系还令他灰心。杨千叶脸上极力隐藏又露出痕迹的向往与欣赏,像一架机关枪无情的朝他扫射。他非常肯定杨千叶喜欢那男孩,而自己跟那男孩比起来,隔着路人与天皇巨星的距离。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他对自己说,但这话似乎也适用于千叶。 这头,杨千叶捧着那本东西回到1101,每走一步东西就增重一分,沉甸甸的挑逗着内心稍显罪恶的偷窥欲。 她当然不会觉得里面是什么重口味摄影集,抑或解放天性的照片,愤世嫉俗的敏感文字,阴暗诡异的个人日记。她只是抑制不住对宋英宸的一切感兴趣。 念头归念头,她不会干出偷窥这种事,坚决不会。将东西放进酒柜下方的抽屉,她便回了卧室,找出日记本,在上面写道。 “紧锁的卧室、神秘的书籍、怪异的邻居以及我自己,是这屋里无不相干的四个秘密。1101就是个放置隐私的空间,我在这儿只是睡觉吃饭直播休息,别的什么也不会想。一万块,一个月,神秘人的命令一直在脑海盘旋。我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对一个从未谋面,毫不认识的人产生如此强烈的信任,但不得不信任,除此之外没别的路可走。” 没写几个字她便合上了本子。再之前的日记记载着一些关于对宋英宸的感觉,如今即便是瞥到那些字,都觉得脸红心跳,如同做贼。 她突然有个决定,明天直播的时候要稍微打扮下。宋英宸不见得会再次观看她的直播,但她却想呈现出一种不那么随意的姿态,冲抵冲抵直播内容的无厘头色彩。 有句话说的好,大多数女人最可怕的行为是卸妆,另一群女人最可怕的行为是上妆。她显然属于后者,打扮二字刚浮上心头,脑子里便有了具象的画面。 对化妆的认识仍停留在福利院时期,每每节庆搞活动,老师就会给孩子们扑上厚厚的胭脂,眉间一点醒目的红…… 没错,她脑补的画面真是这样的。 第二十五章 蒙羞受辱 - 问心无恨 - 植兽 “噗!” 啤酒从雷小豹嘴里喷出,直射到手机屏幕上。他倒向沙发将身子蜷缩成毛毛虫状,狂笑不已。 “靠!这女的太他妈逗了,人才!” 直播间里,杨千叶改版了内容,包子换成方便面,自己也扮成了年画娃娃。突兀的腮红,不对称的眉形,二十五块钱买来的化妆品造就出一个宛如谐星的“晴天千叶”。 “咋不叫晴天霹雳!” 雷小豹留言道,同时破天荒的主动发了个红包,一百块。当然,这笔钱不是认同的打赏,而是变相的羞辱。 一开始,杨千叶并没意识到网友们对其改变的真实态度,直到听见有人正话反说,才觉察到是在嘲讽她。 更没想到的是,直播间里观众竟越来越多,大批新人像在哪儿收到请柬似的纷至沓来,人数顷刻创出历史新高。 “喂,来点刺激的。”有人挑唆。 看见这话,千叶不知是何用意。 “给大家看看,刷红包。”又有人起哄。 她一头雾水。 “看,看什么?” “露露呗。” “露露……露露是谁?”她傻乎乎的问,一种奇怪的感觉轰然来袭。 正当不知所措,“Matthew”宋英宸跳了出来。 “瞎闹什么,不看出去。”他义愤填膺的喝道。 几个起了色心的网友似乎是一伙的,见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立刻将矛头对准他。 “少管闲事,哪儿来的傻×。” “一身正气看新闻联播去,跑这儿做毛线。” 宋英宸也不甘示弱,怼道:“这儿不欢迎没教养的人。主播,你说是吧?” “你他妈是经纪人呐,管你屁事!” “没事回家躺着去,别来断人家财路。” 口水战愈演愈烈,千叶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别吵了好吗。”她第一次以响亮的声音对着屏幕说。 那帮人突然又分成两拨,一拨继续跟宋英宸互骂,一拨对她展开攻势。 “怕什么,其他主播不都这样,整点好看的又不亏你一斤肉。来吧,啊。” “脸蛋不好身材凑,想要红包露点肉。要我们刷红包,就得发福利呀。” “吃有什么好看的,又累又撑,别犹豫了主播,还是这个容易。” …… 看着那些不堪的字句,千叶恼了。 面前还摆着热气腾腾的方便面,她果断关闭直播,冲进卫生间,快速洗掉格格不入的妆容。强烈的羞辱感和自我鄙视如火山爆发,熏得她鼻子发酸,眼泪也跟着充盈起来。她似乎很久很久没因情绪失控而流过泪,但今天真忍不住了。 人心丑陋总算领教到了,如果此刻那些家伙站在面前,她一定将他们揍成肉饼。 而那边,宋英宸也被网络流氓气得够呛,见千叶中段直播,立刻打来电话。 “没事吧你,别理他们,一群混账。” “没事。”嘴上虽这么说,千叶心里却止不住的难过。 “继续播你的,把那些胡说八道的人踢出去。” “我不想做了……” “别啊,别气馁啊。” “不是气馁,真的不适合我。” “因为那帮人就不干了,多不划算。” “不了,我已经决定了,谢谢你。不早了,我有点累,先挂了,再见。” 挂断电话,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喷涌而出。 要不是为了完成朱古力下达的任务,她不可能顶着自卑的性格做直播这档事。此刻她终于明白,之前的人气流量其实完全建立在扮小丑的基础上,而那些所谓打赏点赞的人,也不过拿她当活体商品,满足各自不友好的情绪需求罢了。他们逗她如逗动物园的猴,发出的红包像扔出的花生果脯,最后留下几声嘲讽拍屁股走人。 这对一个女孩来讲,是刀戳针刺般的伤害。 就在那么一个瞬间,她觉得身处之地是如此虚伪,表面文明谦和,背地污秽不堪。 今天的日记她只写了一句话:杨千叶是个大傻瓜! …… “少一刀”门前停了三辆豪车,当然这并不稀罕。在童装店上班的时候,随时可见对面进出都是些非富即贵的人物,千叶早习惯了这种场面。 不过今天稍有不同的是,那辆印象深刻的Porsche 911又出现了。她目不转睛的看着那头,不是对车感兴趣,而是对驾车的美丽女子心生向往。 那女子正是贺依娜。 贺依娜时不时从店里走出来听电话,显然不是来做头的。她今天着装非常休闲,扎着丸子头,头顶糖果色发夹,浅蓝牛仔背带裤内搭白色圆领T恤,脚蹬与发夹同色系的帆布鞋,俏皮而随意。她的美实在太引人注目,不管步行还是驾车经过的人,都忍不住回头张望。 千叶感慨世间真有这般相貌出众的人,贺依娜的存在完全是上天对凡尘的馈赠,对素人的讥讽。同样二十几,同样是女孩,她自认连对方一只脚趾头也比不上。 正看得入迷,“少一刀”又走出另一个漂亮女人,年岁稍长,略施粉黛,一身鹅黄色婀娜长款连衣裙,将整个人的气质烘托得恰到好处。那女人比贺依娜成熟,别有一番不同的韵味。特别是眉宇间干练迷人的风情,配上两个保镖护驾,更显出女王出巡的架势。 “她是贺占霆的老婆,辛慕,人称辛姐。”童装店老板走来向她八卦道,“据说年轻那会儿美得不可方物,跟电影明星似的。” “现在也很漂亮啊。”千叶闪烁着一对羡慕的眸子,打心里佩服。 “是,她女儿就遗传她。一个鹿城夫人一个鹿城女儿,这家人不得了。” “的确只有她们才配让上官师傅做头。”摸摸自己早就乱糟糟的发型,她叹了口气。如此平庸的她,之前居然还让上官羽亲自操刀,现在想想,简直就是煮鹤焚琴,暴殄天物。 “她不仅漂亮,还喜欢做善事。鹿城很多公益组织都是她成立的,一天到晚忙不停,帮她老公积攒了不少口碑。啧啧,贺占霆真是有福气啊。” “这样的女人人见人爱,谁娶到都是一辈子的福气。” “不不不,她要嫁给我,我可不乐意。一个女人太完美,就不需要男人了。我这种凡胎还是喜欢接地气的女人……”老板唾沫横飞,一边意淫一边自嘲,丝毫没察觉到老婆已站在身后,“哪天要一个不小心把我休了还不知道怎么办呢,你说是不是?” 千叶发现靠拢的老板娘,忙给老板使眼色。 “咳咳。”她咳嗽两声,老板却没留意。 “她女儿嫁给我我倒可以考虑考虑,她看上去比她妈温柔多了,性格也应该蛮好相处的。” “是吗,你跟她处过?”老板娘阴阳怪气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老板倒吸口凉气。 他一脸窘相,忙狡辩道:“老婆,你说什么呢,听错了吧……” “老娘不聋,老娘眼瞎!”老板娘叉腰生气的骂道,“当初不知被屎糊了眼还是怎么的,嫁给你这么个不要脸的东西。去啊,人家要答应,我倒贴钱给你办喜酒。” “哎哟不是开玩笑吗,还生气了,人家能看上我?”老板嬉皮笑脸上前搂住老婆,被推开,又厚起脸皮贴上去,“再说我娶那种女人做什么,假模假式的,你比她们强一百倍。” “我比她们蠢一百倍!” 千叶知趣的挪步站到一边,继续观察着对面即将离开的贺依娜母女。 此刻,她的关注全放在辛慕身上,不由得想起自己的母亲。莫莲之年轻时也是一等一的美女,若无那场意外,如今也该保养有道驻颜有术,与辛慕一般风姿摇曳,顾盼生辉。 贺依娜母女驾车离去后,上官羽也走了出来,用汗巾擦擦汗,看得出,刚才替辛慕剪头劳累了他。 他有着鹰一般的眼睛,一眼望见对面的杨千叶,两人眼神交汇,他朝她招招手。 “快去啊,怕又要给你做头。”老板也发现了,忙怂恿道。 “就算上官师傅有那意思,我也不做了。” 上官羽站在对面,松树般笔挺。出于礼貌,千叶慢慢朝街对面走去。 “上官师傅好。”她像个见着教授的学生,尊敬的招呼道。 “在发什么愁啊?”上官羽问。 她很惊讶,自己不露声色的潜在心情一眼被看穿,不得不承认姜还是老的辣。 “没发愁……不过也没什么值得开心的事。” “姑娘,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遇到困难得迎难而上,愁眉苦脸只会让自己更倒霉。” “是这个理。”她笑起来,特别愿意听上官羽古钟般低沉的嗓音。 “这样不就好多了,你笑起来好看。看你在对面干得没精打采的,不喜欢这份工作?” “我……”她的确不喜欢,但又觉得自己没资格说这样的话。没有闪光的文凭,没有足够的经验,为报深仇还得保证有足够时间等待神秘人调遣,她哪能谈什么喜不喜欢。童装店工作再是味同嚼蜡也必须忍着,还得用感恩戴德的心对待才行。 “你不像本地人,到鹿城来打拼怎么不找个朝九晚五的工作?”上官羽皱起眉头一副思索的样子,“业余时间还在读书?” “不是,我有其他事要做,只能干小时工。”千叶低下头去。 上官羽点点头,觉察到她有难言之隐,便不再问下去。 “如果想换工作我可以帮你留意,少一刀进出都是老板,这点薄面那些人还是会给我的。” 千叶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谢谢……上官师傅,你为什么总是愿意帮我?” 上官羽一愣,好几秒才慈祥的笑道:“缘分。如果我女儿还在,应该跟你差不多年纪。女孩子外出闯荡不容易,能帮一帮自然没二话。” “您女儿?”她其实想问,为什么她不在了。 “嗯,落落,上官落落,跟你长得很像,稍胖些。” 直觉告诉她,不能再问下去。上官羽点到即止的态度,注定这个叫上官落落的女孩背后有段让人不愿回首的苦痛经历。 “我的落落,哎。” “少一刀”的门嘎吱关上,剩杨千叶一人傻傻望着。 第二十六章 雪上加霜 - 问心无恨 - 植兽 关停直播等于掐断一笔重要收入,一个月内攒齐万元的计划眼看就要泡汤。 正当千叶束手无策之际,更意外的事发生了。 昨天,当她去往童装店的路上,电话响了,看着那再熟悉不过的号码,一颗心狂跳不已。 “喂……是,是我。” 她的声音颤抖得不受控制,与此同时,整个人战栗起来。 十字路口,行人如织,她近乎疯狂的朝电话内喊,情绪几近失控。 “再贵也要!怎么能问这么荒谬的问题,她是我妈,只要还活着就不可以放弃!” 她痛苦的蹲了下去,周围高楼像壁垒高筑的陷阱,看着她绝望下跌。路人行色匆匆,纷纷侧目,却并不因陌生女孩的状况而停下脚步。大家都是忙碌而麻木的,每个人都不一定能掌控自己的生活,又有谁能帮得了她呢。 电话是疗养院打来的。躺了十几年的莫莲之近日出现状况,原本靠鼻腔伺管进食的她,因突发胃部恶疾而不能再以这种方式维持生命。院方询问的意思是要不要改为输营养液,同时也表达了客观建议——对一个活死人而言,昂贵的营养液着实是笔意义不大的开销。 然而千叶怎么可能接受这么残忍的建议,立马向童装店请假,火速买下回澜城的车票连夜赶了回去。 来到病房,见到日思夜想的母亲,内心焦急稍稍缓和。 病床上,莫莲之挂着吊瓶,满身监护用的线路。她睡得很沉,眼睛紧紧闭着,睫毛上有些灰尘。伤病带来的巨大痛苦对她来说既无法表达又无法感知,整个人看上去就像具标本。 医生对她采取了紧急措施,总算从死亡线上拉回来,加之换上营养液补剂,情况有所好转。听护工说,前些天她一张脸乌青,现在好歹恢复了血色。 握住母亲的手,冰冷而粗糙。这曾是双柔软灵巧的手,烹饪可口饭菜,缝制漂亮衣裳……而如今,除了保有呼吸、代谢等基本机能,莫莲之再不具备任何高级的主观意识。 隔壁两张床躺过数不清的中风老人、病危患者,莫莲之若尚有意识,一定会为一次次送别有所感触,并重新审视为人的意义。但她的处境又何尝不更为凄苦无助,躺在床上将生命与时间一起流淌,连掐断这份虚耗的能力也没有。就像银行里一个忘了取号的客户,只能傻傻久坐,永远等不到窗口叫自己的轮子。 “妈,我来了……” 千叶嗓子又沙又哑,心尖刺疼。 “不舒服为什么不告诉医生,非自己扛着。你不能这么不听话,知道我有多担心吗。你肯定不想吃那些东西了是不是,换现在这种,味道有没有好些?” 看着一滴滴坠下的营养液,千叶知道,那是母亲活下去的保障,也是一枚枚钱币。不过她丝毫没有不舍,只要能维持母亲性命,就算花上金山银山甚至赔上命也在所不惜。 可惜她没有金山银山。 “冷不冷,我把窗户关上?”她问,好似莫莲之跟着就会点头,但手刚触到窗户又缩了回来。正是闷热的夏天,怎么会冷呢。莫莲之只是因为像冬眠一样的活着,新陈代谢降到最低才导致四肢冰凉。 于是,她又俯下身。 “我现在在鹿城过得挺好,住的房子也大,很大很大……只可惜你不在身边,怎么也习惯不了。你放心,我一定努力赚钱,将来也买套属于我们的房子。小点无所谓,只要我俩在一起,到时你看电视听音乐,我炒菜做饭,做你爱吃的红烧肉……” 说到这儿,她感觉母亲的小指微微动了动,分不清幻觉还是真实。 “为什么要去鹿城?因为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必须把它做了……别担心,没人敢欺负我,你女儿劲大着呢。” 正说着,进来两个人,一个穿白大褂,一个穿老式中山装。 她恭敬的迎上前,点头示意。 “一晚没睡吧,看眼睛红的。”穿白大褂的岑医生说。 “肯定又哭了,这么久没见妈妈难免激动,是吧千叶?”穿中山装的是原纺织厂工会主席闵玉华,当初安排母女俩去向全靠他周全大义。对千叶而言,他无疑是与福利院院长齐肩的恩人。 “闵叔叔又取笑我。”她挤出一丝笑意,却掩不住满心低落。 “出去说吧,别妨碍病人休息。” 岑医生让出通道,她打头,闵玉华随后,一起走了出去。 疗养院外有个小花圃,此时开满粉色蔷薇,但三人无心欣赏,直奔主题。 “千叶,你母亲是个奇迹,能维持生命体征十几年,在我所知的范围内仅此一个,足以见得她是位多么坚强的女性啊。”岑医生说。 “莲之心里挂着这女儿,自然要撑着。”闵玉华补充道。 “话虽如此,可你们都知道医学上这种植质状态的病人其实什么主观意识也没有,更谈不上思维。莫莲之从前身体素质好,这才是能撑下去的原因。千叶,我知道你很敏感谈论你母亲的病情,但今天我希望你能冷静的听我分析分析,不要感情用事。”终于,岑医生还是谈到了那个话题。 千叶圆睁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不做任何回应。闵玉华拍拍她的肩,像帮忙做出首肯。 “前段时间护工发现给你母亲进食的伺管出现反流现象,刚开始我们没重视,但后来发现反流物带血,便立即组织专家对她进行会诊,才查出她患上了胃底静脉曲张。什么是胃底静脉曲张我不作赘述,但这种病直接导致她不能再靠伺管进食。” 千叶自然不明白什么叫胃底静脉曲张,但能猜到那是件可怕的事。对于成为植物人的莫莲之来说,任何一个小毛病都是致命的,即便最寻常不过的感冒发烧。 察觉到当事人的不解与惶恐,岑医生忙解释道。 “哦,放心,我们已经用组织粘合剂止住血了,没有进一步刺激的情况下复发率很低。想跟你说的是现在使用的营养液,是种非常昂贵的护理方式,将取代你母亲的日常进食。电话里跟你提的建议我知道很残忍,但你还是得冷静的考虑考虑,能不能担负起这笔开销,如果能,又能担负多久?” “我说过,她是我妈妈,我最重要的人,即便用我的命去换我也在所不惜。” “营养液是拿钱买的,命换不了,医学及法律上的问题不能用这种感性思维作答。”岑医生直截了当的说,“如果能以命换命,我想很多家庭面临的绝望痛苦都能轻减,但事实上这只是种不切实际的期望,你说呢?” “岑医生也是想征求你的意见,毕竟你是莲之唯一的亲人。”闵玉华这时站了出来,压在千叶肩头的手掌厚实有力,“她这条命就靠那些营养液了,给不给,给多久,完全你说了算。换句话,她能活多久,由你这当女儿的来决定。” 千叶双手捂住耳朵,癫狂的摇头。 “不,不,别跟我讲这些可怕的话,我不可能放弃她。我知道费用很高,我一定会拼命赚钱的,求求你们别问我这么残忍的问题,妈妈要不在了我也活不了。” 闵玉华朝岑医生看看,轻轻摇头。 “好了千叶,别伤心了,莲之能活到现在的确不容易,你该感到幸运。”闵玉华从包里掏出纸巾递给她,“我们没有要终止她生命的意思,再说法律也不会允许。岑医生和我还有你算老相识了吧,既然是老朋友,咱们就得对莲之负责,共同协商解决好眼下的问题。” “你们都是妈妈的恩人,我一辈子记得你们的好。我相信你们,什么都可以听你们的,但只一个,让她活着,求你们了。” “好吧,我知道你的意思了。”岑医生似乎早预料到她会坚持。 “厂子改制以来,大伙儿工资都没发够,我们向上头申请很多次才帮莲之争取到一些钱。加上以前工会成立基金,各位干事四处奔走募集,才勉强支撑她的日常费用。现在基金没了,各种募集也没法再继续下去,疗养院这边把能减免的全减免了,但营养液的钱的确没辙。”闵玉华说着摸出张银行卡,递到千叶手上。 “这上面有两万,作为我个人对你母亲的资助。但刚才岑医生也说了,这种营养液长期使用是笔不菲的开销,估计这点钱管不了多久,你得赶紧想办法。” 千叶感激得想立马给他跪下,但这不能解决任何问题。此时她必须拿出坚强的态度,才能让两位恩人对她的决心深信不疑。 “闵叔叔,谢谢。” “我也会尽我所能帮你母亲向院里争取最好的待遇。”岑医生跟着表了态。 “谢谢。”千叶哽咽着朝二人鞠躬,“妈妈能得到你们的帮助实在是不幸中的万幸。这笔钱算我借闵叔叔的,一定尽快还你。也请岑医生代为坚持我的坚持,一定别放弃。费用再高我也愿意,只要妈妈能活着。” “不用还,这是我的一片心意……那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闵玉华问。 “赚钱!” 第二十七章 求助上官 - 问心无恨 - 植兽 交谈结束后,闵玉华又回病房探望了莫莲之,在床前一坐就是大半小时。 他早年喜欢过莫莲之,出事后也一直给予母女俩最大限度的帮助。钟情在年轮流逝下慢慢变成守护,也成为这个重情重义的男人生活里的一种习惯。 当然,他喜欢过的那个漂亮的莫莲之如今早变了样。一头乌黑秀发掉了大半,余下的也因代谢问题成了玉米穗。虽不算老,肌肤却皱巴巴的,特别是两条皮包骨的手臂,好似一个不小心就会折断……每每看到这些,他总倍感痛心。 更为痛心的是杨千叶,一想起母亲遭受的苦难,心中之恨便难以平息。闵玉华离开后,她也赶紧回了鹿城,现实不允许她在病榻前黯然神伤,她必须赶快赚钱,赚很多很多的钱! 不能再把兼职当正业做了,除去微不足道的生活费,她还必须承担起高昂的营养液。甚至比起报仇,母亲生命的维系更加迫切。 她鼓起勇气,跑进“少一刀”。 “打扰了,我找上官师傅!” 上官羽一个徒弟记得她,稍稍点头便上了二楼。 不一会儿,上官羽打着扇子走下来。 “上官师傅,求您帮帮我。”她用了“求”字,有些重,显得十分着急。 上官羽身子一侧,请她上二楼说话。 顺楼梯往上,来到平日上官羽休息的地方。这里层高很低,抬手便能摸到天花板。楼上共两间屋,都铺着尺寸一致的草席,其中一间墙面刷黑,另一间刷红,有种极具冲突性的阴郁氛围。右墙位置有座佛龛,香炉里锥香还冒着青烟,蒲团上压塌的痕迹也很明显。 上官羽在功夫茶台洗了杯子,往茶里加上甘草片,杨千叶呈双手捧过。 但她无心品茗,开门见山的提出请求。 “上官师傅,我知道这一切说出来有些荒唐,但请您相信我,我的确没法了才腆着脸来求你。那天您主动说如果我想换工作您可以帮忙,当时我不以为然,但今天,此刻,我急需一份正式工作才能渡过难关……不,是才能活下去。上官师傅,如果您能帮我,我愿意做牛做马的报答你。” 说完,她扑通一声跪下,上官羽连忙扶起。 “快起来姑娘,别这样。告诉我到底怎么了,几天不见像出了什么大事?”看着她憔悴无助的样,上官羽心生怜悯,张口问道。 而她只是为难的咬住唇,睫毛不停抖动。 上官羽懂她的心思,点点头说:“先不说这个,回到正题,你想要什么样的工作?” “只要是工资高的。”她毫不避讳的说。 “工资高那肯定得做专职,时间上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能赚钱,加班加点、脏活累活我都愿意。” “行,我帮你问问。”上官羽淡淡而真诚的回道。他对她有莫名的好感,全因千叶与早逝的女儿上官落落有几分神似。 千叶还是将原由说了出来。 “我母亲生病,所以才那么急。” “哎。”上官师傅叹口气,眉间有抹不掉的同情。他太理解亲近之人遭难受罪是怎样一种痛苦及无助的体验,当下感同身受的安慰道。“具体给我说说你对工作的要求,还有条件。” “来您这儿都是些开公司挣大钱的,不知道当中有没有需要招普通文员的。我会电脑,会打字,专业性不强的工作都能做。如果有什么要我学,我也会尽最大努力去学,保证很快上手。” “对工资有具体要求吗,底限是多少?” 千叶壮起胆子说:“八千。”从澜城回来的路上已仔细测算过每月所需开支,八千基本可保证莫莲之的营养液。 “也不是很高嘛,简单,那些老板请个前台都不止这点儿。”上官羽松了口气,对她的请求有了信心。 “真的吗,前台也能给到这水平?”千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麻烦您帮我打听打听,接电话收快递换桶装水,我都行。” “姑娘,我觉得你的前途不止这点儿。” “我现在不敢想前途,只能想着赚钱。”千叶用最直白甚至粗俗的方式将难处说了出来,“我妈妈在医院躺着,不能进流食只能靠营养液维持。那东西很贵也不能停,停了她的命就没了。” “你父亲呢?” “我没父亲。”她一个字一个字的说。 上官羽放下茶杯,深邃的望着她。 “我敬佩你,敬佩你小小年纪肩上就扛这么重的担子。现在这社会,像你这么孝顺懂事的孩子不多了。我没看走眼,上次救小孩就知道你是个善良的人,身上有正气,有勇气,有不服输的劲儿。” “您谬赞了,我一点本事也没有,能向您大言不惭的提出这种要求,实在是走投无路。” “我也没本事,只会给人剃头,不也活下来且小有成绩吗。外头有种说法,说让我剃了头会转运,你相信我,这不是迷信。也许你觉得现在身处低谷,但最坏已然出现,接下来会越来越好。” “借您吉言。” “放心,这事包我身上,一定替你物色份又体面又赚钱的工作,也相信你能干好。” “谢谢,谢谢……”眼泪终于从千叶眼眶跌落。 她对钱从无期许奢望,但现在情况变了。生活重心转移到寻找财富上,其他想解决的问题才有被解决的可能。这种目标切换跟位置切换倒是相配的,所谓活在什么样的空间就得做什么样的事,真是无法反驳的真理。鹿城这座城市发达而亢奋,虚荣而浮华,活在这里的人必然要跟金钱建立起暧昧关系,她也没法例外。 …… 昨晚没见着杨千叶,夜巡时也不见1101亮灯,大毛一整天都显得心不在焉。他担心她会不会出了什么状况,当然,不是人身安全方面的状况,而是会不会跟那位房东儿子有什么关联。 一想起宋英宸出类拔萃的外表,优雅不俗的气质,他心里就满是嫉妒。他当然从哪方面都比不过宋英宸,但人就是这样,在爱情的角力中从不知天高地厚。 他不止一次在心里对自己敲响警钟:“你拿啥跟人比,下辈子也别想”。而同时另一个声音又悄悄呢喃着:“就这么认怂了吗,孬种。” 牵挂的人终于出现,杨千叶背着包远远的朝樱花公寓大门走来。她穿着昨天那身衣服,表面看上去也很平静,大毛心里稍稍放心。不等她走近,一个箭步从岗亭冲了出去。 “去哪儿了?”他也没料到自己会省略掉物业与业主间应有的客套称呼,直白的发问。 “啊?”千叶一路陷于沉思,见他站在跟前,片刻没回过神。 “你昨晚没回公寓。” 大毛在心里一直叮嘱自己笑笑,脸上的肌肉却不听话的越绷越紧。虽谈不上生气的样,但他不确定这话算关心还是质问,好奇还是抱怨。 “你怎么知道我没回?”千叶还未觉察到他的心思。 “昨天我一直在岗亭,没见你从大门过。平时都把屋里灯开挺亮,昨晚一盏也没有。” “哦,我出去了。” “去哪儿了?” “没去哪儿……” 她绕过大毛往前走,大毛却追上来,一把拉住她。 “没去哪儿是啥意思,我在问你话呢。” “我去哪儿需要跟你汇报吗?” 千叶也恼了,心情本就低落,见大毛如此莽撞的盘问,一下失去耐性,径直朝前走,头也不回。 意识到无礼,大毛又追了上去。 “对不起别误会,我是怕你出啥事。” 千叶没搭理,加快脚步。 “我们这行干久了会养成习惯,业主啥时候出门啥时候回来,走的时候穿啥衣服,回来有没有提啥东西……” “那昨晚全小区就我一人没回吗?” “不不不,还有。”大毛飞快回想道,“三栋二单元的邱先生,四单元的方伯,一栋一单元的赵小姐,四栋,四栋……” 他使劲挠着后脑勺,仿佛记得越多越能打消千叶的误会。憨厚而窘迫的样子实在让人不忍责怪,千叶哭笑不得,没好气的说:“小区没监控吗,记这些干嘛,累不累啊。” “这是我的职责,记得越多,观察越细,就越不容易出事。” “那你脑子几天格式化一次?” 见她跟自己开起玩笑,大毛暗自松口气,话语间也不再急促捉紧。 “嘿嘿,其实我也不可能每个人都记得。”他的潜台词是,我只记得在意的人。 “我回了趟老家,处理点事。” 回到最初的问题上,千叶认为这样回答最合适。 然而没想到的是,大毛竟拿出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再度发问:“啥事,很要紧吗?” 千叶打量着他,眼神虽无敌意,却让他再次意识到自己的鲁莽。 “我意思是,要紧的话可以跟我说,看我能不能帮上忙。人倒霉起来喝水都塞牙缝,别总想着自己扛。” 千叶再度表现出抗拒。 “我看着就很倒霉是吧?” 大毛忙将一只手盖在嘴上,意思是“对不起,我不说话了。” 千叶没再多说,直接上了楼。 望着她气冲冲的背影,大毛忍不住抽了自己一嘴巴。 第二十八章 一声叹息 - 问心无恨 - 植兽 连拉两天班,大毛实在困得不行,便在管家中心休息室补觉。 不知为何,他一会儿做梦一会儿清醒,恍恍惚惚始终睡不踏实。抬头看看墙面时钟指向晚上八点十五,他将盖在肚子上的外套一掀,索性走了出去。 樱花公寓内的绿道幽静怡人,特别在夏天更是避暑的好地方。但来这儿避暑的除了他,也没其他人。靠绿植营造出的淡淡凉意自然比不上中央空调吹出的强劲冷气,加上蚊虫猖獗,业主一般不会来此乘凉。 找处石墩坐下,他不由得一声叹息。下午与杨千叶之间并不愉快的对话一直梗在心里,他为自己的唐突感到后悔。 “喏,给你。”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抬头一看,杨千叶递来袋东西,微笑着站在面前。 “啥呀?”他内心狂喜,却抑而不宣。 千叶侧身与他面朝同一方向坐下,他下意识朝旁边挪了挪。 “菱角,从老家带的。” 打开袋子,许多牛角状的黑色物品。 千叶接着说:“生菱角是红色的,秋天才产,这些是去年的,不过味道更好。剥开直接吃,或者炒西红柿,熬粥也不错。” “长得真奇怪,跟牛角似的。”大毛取出一块对着天,菱角像撮上翘的胡子配在圆盘式的月亮上,宛如笑脸。 “秋日心容与,涉水望碧莲。紫菱亦可采,试以缓愁年。” 千叶念出《采菱曲》,眼中无限惆怅。 “这是我学的第一首诗,妈妈教的。我们老家有个很大的湖,那儿盛产菱角,我们那儿的小孩都喜欢吃。一是又香又甜,二是因为好玩儿,用竹签或针将中间刺个洞,一点点将果肉挖出来……” “吃完还能当玩具。”大毛猜,她点点头。 “妈妈特别喜欢给我采菱角,小时候吃了好多。不过很久没吃了,即便再吃,也不是那时候的味道。” “你很念旧嘛,我也怀念小时候,无忧无虑的,不像现在成天为生计奔忙,有时想想都不知道为了啥。其实呆老家也挺好,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至少能跟家人一块待着。”大毛说着也感伤的低下头。 千叶却是另一番心境。 “怀念其实很奢侈,就那么一点,深怕想一次就少一些。” “你要学会随遇而安啊,刚来鹿城头一年我也是百般不适,不过现在好了,完全适应这儿的生活了。” “我习惯不起来,心里乱糟糟的。” “今天对不起啊,不该打听你的事,但请你相信我没有恶意。”借着机会,大毛开口道歉。 千叶只是轻轻摇头,两个酒窝荡漾着友善,全无下午那会儿的戾气。 “该说抱歉的是我,对你那种态度实在不好意思。”她真诚的对大毛说,“我的确遇到些麻烦,不过暂时解决了。请原谅我不方便告诉你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作为朋友我保证,合适的时候,如果你愿意知道,我会告诉你。” “没关系,啥都不用说,也不用告诉我,只要你平平安安的我就放心了。” “凭我这力气,还有谁能害我不成。你是不是看我没回来,满脑子抢劫绑架的情节啊?”她玩笑道。 “不不不,我相信你的力气不是一般人可以近身的,但也别掉以轻心啊。这不是危言耸听,知道吗,这几个月鹿城失踪好些人,全都杳无音信,警察一直没破案。” “哪儿的警察都一样,不知多少案子没破,多少罪犯逍遥法外。” 想起澜城警方曾信誓旦旦的以不慎坠落判定莫莲之的遭遇,千叶不禁暗自咬紧牙关。 “我要当警察一准是个神探。”大毛骄傲的说。 “为什么?” “就拿这些失踪的人来说,你没发现他们有啥共同点吗?” “不都是离家出走吗。” “不,我不觉得,他们应该不是离家出走而是被害了,罪犯是同一个或同一伙人。” “凭什么这么说?” “失踪的都是青壮年,你没发现吗?” “年轻人出走也很正常啊,学习压力、工作压力、抑郁症,什么都有可能。我有时候还想出走呢,可这儿又不是我的家。”抬头看看楼宇,千叶无奈的嘟起嘴。 “对,你说得没错,不过漏掉了一点,这些人失踪前都有手机打通但无人接听的情况发生。”大毛煞有其事分析道,一脸严肃。 “不懂,那又怎样?” “很简单,如果是主动离家出走,短期内一定不想被人发现,肯定会关机。好比自杀,真想死的人都是悄悄的半夜跳楼上吊,或者到没人烟的地方割腕烧炭,不想死的才当众坐屋顶上大哭大闹呢。据失踪者家属和朋友反映,这些人电话一开始都能打通。比如那个放学路上失踪的学生,她母亲做好饭,见平时这会儿女儿该回来了,便打了个电话,可没接。当时她母亲想或者还在学校留堂,或许在路上没听见,便没往坏处想,直到后来发现关机了才意识到出了事。另外几个同样如此,如果真是主动出走,早关机让人找不着了。” “一时忘了也有可能啊,你也说了,手机虽然通了,但没接。” “你错了,有出走举动的人一定很仔细,不会想不到这些细节。” “那你觉得他们去哪儿了?如果被害,总图点什么吧,绑架勒索,张嘴要钱,没有啊。” “这……我也没想明白。”大毛起身,制服两颗扣子错了位也没发现。他像个大侦探似的踱来踱去,继续分析道。“这些人的经济状况在鹿城也不算特别好,如果是求财,罪犯大可以选些条件好的,比如咱小区这些。” “嘘,别胡说,不怕业主听见。” “这儿没人,我只是打个比方。要图色也说不通,有男有女,模样也还一般。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可能……” “什么可能?” “这些人身上有啥特别的东西,而且是同一种东西。” “比如呢?” “比如……”大毛调皮的转转眼珠,“肾都特别好,被挖去卖了,或者脑子够用,被移植了。” “你别吓我!”千叶捂住耳朵。 大毛又在她身旁坐下,傻笑。 “我逗你玩儿呢。” “快别说了,光听着都瘆得慌,血淋淋的……不过没看出来啊,你还挺喜欢动脑子。” “嗯,我喜欢看小说,推理悬疑啥的,特别是日本那个叫东野圭吾的。曾经一个晚上看完他的《白夜行》,激动了好一阵。” “小说就是小说,都是虚构的。小说里好人最后都能得到好报,坏人也都会受到惩处,可现实却……”最后一句悲观的话,千叶没说出口。 闲话一阵,突然一习凉风吹过,两人都觉无比惬意。 “今天的月亮好圆。”她望着天。 “十五,自然是圆的。” 他们都来自小地方,只有来自小地方的人才对农历节气、星辰天象烂熟于心。 “如果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大毛殷切的希望自己能参与进千叶的生活,并鼓励自己去跟宋英宸那样的公子哥竞争。 “其实我真的很倒霉,白天那话你说对了。”千叶却这样说,“从小到大老遇到各种各样的困难,每次都靠别人帮我挺过难关,觉得自己很没用。所以后来变得很孤僻,不是不想与人亲近,是怕刚彼此亲近就又遇到挫折,不得不麻烦对方。哎,生活怎么就这么难呢。” “朋友间互帮互助是应该的,你不该有这种想法。” “你也知道说互帮互助,可我谁也帮不了,自己都过得战战兢兢的,稍不留神可能什么都没了。没人有义务一直帮你,别人不欠你的,只有自己慢慢强大才是硬道理。” 看着她自怨自艾的样,大毛感到心疼,他多想鼓起勇气对她说,只要你愿意,以后的困难全交给我。 “感觉你藏着好多心事又不愿说出来,别憋坏了。” 千叶会意的笑笑,嘴里微微泛苦。 “不是我非要去想,是现实逼着我想。” “你应该学我,我也有很多不如意的事,但不会想太多,因为想来想去还是那样,不会有啥实质性变化。上班的时候我就认真上班,下班的时候就好好吃饭,再有时间就看小说。看书里那些人历经挫折屡战屡败,自己心里反而能得到安慰。当然,听我这样说你肯定会笑我没出息,不在比自己好的人里面找差距,却在没自己好的人里面找平衡。不过这世界太多有出息的人了,又不缺我一个,干嘛和别人争,跟自己较劲呢。” 大毛显然没弄清千叶的苦恼来自何处,错认到价值观上,却引起了她的共鸣。 “是,好多事强求不来,也不想强求。大家认为该去追求的,恰恰我一点兴趣也没有,但又不得不去求,这就是我没出息的地方。” “做人为啥非要有出息?能挣几个钱就是出息吗,不照样一堆解决不了的问题。重要的是你能不能从容的面对生活,不管奖励还是苛责都坦然面对。我就没啥远大志向,从小就没有。上学时没想过拿第一,只想学点知识记脑子里以后用得着。上班同样如此,一个月挣的钱没人家一天挣的多,可我心里踏实。我是靠自己劳动挣来的,不像很多人成天提心吊胆,明天生意会不会好,后天合作会不会泡汤,多累啊。” “哈哈哈,你可真会给自己找台阶,不过我很认同。让那些远大抱负见鬼去吧,我只要踏踏实实的生活。” 的确,她也没什么远大抱负,不是因为她是女人,而是因为老天爷在人生之初便给她上了深刻的一课。面对富贵成功,她宁愿选择家人和睦,身体健康。平实的幸福才走得久远,普世价值观中的浮躁,早在五岁那年她便心生厌倦。 第二十九章 魔窟极乐 - 问心无恨 - 植兽 一盆凉水泼来,Lucky被激醒,刚想睁眼看看周围,却被手臂传来的剧烈疼痛击得埋下头去。 他双脚岔开,分别被两条铁链呈不同方向锁住,两只手也被吊在离头顶不远的钢管上。 泼水的是个穿黑色塑胶衣的人,戴着面具,眼睛处两个孔加罩了特制薄纱,根本看不清模样。 Lucky也是通过身形判断出对方是个男人。 “你是谁,这他妈什么鬼地方!” 他惊恐的发出吼叫,并想挣脱束缚手脚的铁链,然而只是徒劳。手腕脚踝与金属长时间摩擦已破皮见血,此时这么剧烈的运动,更加重了疼痛。 黑衣人轻轻按了按下颌处——那是面具上的一个开关——由此打开声音处理器。 “醒啦,饿吗?”黑衣人发出类似机器人般无性别的声音。 “你到底是什么人,快放了我!” 黑衣人没正面回答,通过挂在耳朵上的对讲机说:“他醒了。” 也就是几秒时间,Lucky听见门开的声音。 顺势看去,那扇门又高又厚,像平日地下停车场设置的人防。从外面走进一名矮个子,同黑衣人穿着相同的衣服,只是面具绘制着别的图案。能看出那是个女人,举着托盘,放在离他不远的长桌上。 托盘上一套餐具,盘里装着芦笋煎鹅肝,稍大的碗里是肉酱通心粉,再一个装着白色浓汤。 “吃吧,你肯定饿了。” 黑衣人说,按了按手中的遥控器,Lucky手脚上的镣铐自动打开,被松了绑。 正准备抓住机会冲上去与对方角力,抬腿刹那,他感觉整个人完全不听使唤。 “你注射了蚀骨水,最多能拿起勺子,我劝你还是先把饭乖乖吃了。” “你对我干了什么?”Lucky不懂什么是蚀骨水,但光听名字就后背发凉。 “没毒,放心,这么做只是怕你不听话伤了自己。” 他艰难的走到桌前,拼尽全力想打翻那盘食物,可无论怎么使劲,也只能将托盘向桌子边缘轻轻推动几厘米。 他没有放弃,终于还是将食物推下地,餐具着地发出刺耳声响,食物全部洒落,一滴汤水溅到黑衣人脚背。 黑衣人并不因此大动肝火,曲起一条腿,另一条向后跪着,不慌不忙将鞋子擦净。 “我要回家,快放我回家!”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哭腔,Lucky越发感到绝望。 黑衣人对女助手耳语两句,女助手退出并关上门。那扇门通过电能控制,凭Lucky的力量根本无法推动分毫。 “别怕,乖乖的,不会伤害你。”黑衣人拖来椅子坐下,翘起二郎腿。 “我不认识你,也没跟谁结怨,你是不是抓错人了?” 黑衣人摇摇头。 Lucky又问:“那是不是想要钱,我给,只要我能负担的,多少都给。” “钱不是好东西,多了烫手。”黑衣人似乎对鞋面还是不太满意,又抬脚擦了擦,“别把我们想得那么坏,找你来只是想做个游戏。” “我们?游戏?你的意思你不是一个人,是团伙?” “可以这么理解。” “什么游戏?” “游戏就是游戏,好玩的事。每个人的生活都需要游戏,不然日子也太难熬了,对吧?”黑衣人装腔作势反问道。 “谁他妈想跟你们玩儿什么游戏,你是不是疯子!我警告你快放了我,我家里人要见不着我肯定会报警的,到时警察来你们一个也别想跑。我要告你们非法拘役,不,绑架!” “我们没想过找你家里要赎金,何来绑架?再说,你不会还惦记着警察来救你吧,哈哈……”黑衣人发出毛骨悚然的笑,被处理过的声音如细针锥进Lucky心中,“他们早按离家出走、失踪失联给你结案了。” “救命!来人啊!”Lucky放声高喊,黑衣人丝毫不为所动。 这时他才发现,整间屋子的墙面包括天顶都用加厚软包隔音材料覆盖,加上那扇半只手臂厚的人防,外面根本听不见他的呼喊。 “我劝你还是听话,既来之则安之,要真想求死也行。”黑衣人指着刚才锁他的脚链说,“地上有个开关,一踩,万伏高压就会穿过你的身体,很快的。”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Lucky痛哭着慢慢跪倒在地,没了方才的强势,转而一脸卑微,“你们到底想干嘛,放过我好吗,求你了。” “别哭,哭坏身体,游戏就玩不尽兴了。” 黑衣人走上前摸着他的头,此时Lucky毫无反抗之意,温顺得如同宠物。 “你叫Lucky?”黑衣人扒拉开他的眼睑看了看。 “嗯。” “人如其名,很走运。” “走运?” “当然了,能来极乐场的人都有福气。” “极乐场又是什么,夜店还是俱乐部?你说的游戏又是怎么回事?” “哈迪斯派对。” “哈迪斯,哈迪斯。” Lucky不住的念叨着这名字。他知道哈迪斯是希腊神话中的名字,但代表什么却想不起来。 “打起精神来小伙子。”黑衣人蹲下,冰冷的面具如同凶器般贴着他的腮,Lucky禁不住战栗起来,“极乐世界人人向往,来了极乐场,你的生命就变得有意义了。” 就在这一瞬间,Lucky使出平生最大的力气,想一把掀开黑衣人的面具。 然而面具瞬时放出高强度电流,将他击倒在地。 黑衣人稍稍调试下巴处的按钮,稍显责怪的说:“还好我切断得快,不然你就死了。” 忍着电击后的剧痛,Lucky朝黑衣人磕头。 “放了我吧,求求你放了我吧,我回去不会对任何人说的,我保证。” “你能说什么?”黑衣人发出耻笑。 的确,他根本说不出什么。这是哪儿,这些人是谁,长什么样,要干什么,都无从知晓。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离家千山万水,也分不清这是地上还是地下。 黑衣人不打算再说下去,转身朝外走。Lucky像只瘫软的山羊倒在地上,绝望的看着黑衣人离去的背影,万念俱灰。 出来后,黑衣人转进另一间房,这儿是个监控室。监控室屏幕上分出十二小格,八个镜头下分别有被囚禁的人,另外四个空空如也。 他从桌上拿起记事簿草草画了两笔,随后从另一扇门出去,又穿过并不长的一条走廊,来到门前。 门前站着另一位戴着面具的助理,恭敬的打开门,黑衣人侧身而入,又立刻关上。 这间囚室关押着一位三十出头的男子,与Lucky相比,强壮许多。 黑衣人上前拍拍男子的脸,男子像从睡梦中清醒,竟露出欣喜表情。 “你终于来了,是要放我走吗?” 黑衣人上下打量一番,男子的喜悦让他觉得反感。 “这儿不好吗,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干嘛想回去?”黑衣人反问。 “好,好,一切都好。”因为领教过这儿的手段,男子显然比Lucky更驯服,“可我想我老婆,想我爸妈还有女儿。求求你放我回去吧,你们需要什么样的人我都可以帮你们找,说到做到!夜后没看上我,我对你们一点价值也没有。” “何必自谦。”黑衣人摆出惯有的戏谑态度,“夜后是对你不太满意,可人数不够的情况下也只能将就将就。” “我帮你们找,一定有比我更合适的人。” “哼哼……” “相信我,我可以的。”男子尽管牛高马大,此时却无能为力的流下泪来。 “放轻松,人家女孩都没掉泪,老爷们儿怎么反倒哭上了。我就不明白为什么你们不对夜后的选择深表感谢,反而推来推去。这个时代谦虚不是什么美德,只有勇于展示自己推荐自己的人才能获得成功。” “我不要什么成功,我只想回去。” “要回去也不是不可以……” 男子眼睛立马闪出亮光,眼巴巴看着黑衣人。 “哈迪斯派对顺利完成,你们都可以回去。” “我不符合夜后的要求,非要我参与进去会耽误你们实验的。” “你在责怪夜后太挑剔?” “不敢不敢,我是怕耽误你们时间。” “我们有的是时间,不怕失败,你们这帮人失败了,还有其他人。哪个实验室不准备成千上万只小白鼠,对吧?” 男子忍无可忍,朝黑衣人吐了口唾沫。 “混蛋,呸!” 黑衣人也毫不留情,一耳光将他嘴角扇出血。 “刚一个把汤撒我脚上忍住没发火,你又来挑战我的耐性。” 男子彻底绝望了,他知道自己不可能从这魔窟逃出去。被绑来足足两个月,如果警方能找到他,早找到了。他与Lucky不同,他知道这帮人要做什么,因为他观摩过“哈迪斯派对”。哈迪斯是冥王,意为死亡,哈迪斯派对也就是死亡派对,没有谁能万幸活下来。 他不再说话,黑衣人也不可能对他心生怜悯,想着将不久于人世,他痛苦的闭上眼。 “没勇气自杀,就安安心心参加派对。”黑衣人同样指着带电的脚镣说,“死亡与游戏本就是一回事,何不高高兴兴面对。” 他也重复做出对Lucky的动作,检查了男子的上下眼睑,却忍不住摇摇头。 “该吃饭了,吃吗?” “吃。”男子简简单单回复说,反正都是一死,宁愿在最后时间满足口腹之欲。 这是何等绝望的心情,相信不久Lucky也会如此。 第三十章 举步维艰 - 问心无恨 - 植兽 自接到朱古力那通电话已过去十多天,杨千叶不仅没凑够一万块,反因母亲突如其来的状况搞得愈发捉襟见肘。 闵玉华资助的钱最多撑半年,留给她的时间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在觅到专职工作前,她决定再找份兼职,多赚一个是一个。 这事宋英宸帮上忙了。他去的那家名为“HotFit”的健身房就在樱花公寓斜对面,正好对外招聘晚间兼职,主要负责地面清洁、器械收纳及其他一些杂活。工资不高,一月1200,时间为每晚19:00-22:00。 当杨千叶毫不费劲的将上百斤重的杠铃单手提起时,健身房老板欣然接受了她。 他们正需要有力气的管理员将这些铁家伙收拾规整。健身房客人用过器械后没有复原的习惯,不仅有碍观瞻,还发生过好几次器械撞伤脚踝的意外,千叶正好可以作为“清道夫”扫出这些隐患。更为关键的是,她的力气完全能顶得上两个甚至三个人。 从童装店下班,她便得急速朝健身房赶,晚饭也没时间吃,只能等到22:00后。不过这对她而言并没有什么,一想到能多赚点钱,再累十倍也甘愿。 她穿着短款运动套装在健身房跑来跑去,一会儿擦擦因汗水饮料弄脏的地面,一会儿将器械挪动至合理位置,很快便上了手。 这天大概八点左右,宋英宸来了。千叶正忙着收拾普拉提课程所用的器材,抬头发现他站在教室外,一脸抱歉的样子。 “来啦?”她用分不出对朋友还是对客人的语气招呼道,手中的活儿没停下。 “累吗?”宋英宸问。 “不累,你知道我劲儿大,这些活不算什么。” “这么少的工资,这么重的活儿……”宋英宸停顿一下,想着用什么样的措辞才不至让她难堪,“我是说,早知这样就不介绍你来了,真是坑人,对不起啊。” “谢你还来不及呢,别这么说。”汗珠滴下,千叶赶紧抓起脖子上的毛巾将地面擦净。 宋英宸迟疑片刻,又问:“你想不想去我妈那儿上班?” “卢阿姨?”她直起身,顿觉长时间弯腰使肌肉酸痛不已,“不合适吧。” “合适,我开口介绍她还能拒绝不成。再说你母亲不跟她是老朋友吗,这点小忙肯定会帮。” “老朋友……”她重复一遍,才想起之前与卢美琴对宋英宸撒的谎,忙顺着他的话回道,“正因为是老朋友就更不该添麻烦了,住你家房子已经很不好意思了,怎么好再为难卢阿姨。” “你这人思维好奇怪,完全是上个世纪的。朋友间力所能及的帮助是正常的,这样才能感受到彼此的情谊与分量。你现在在这儿,不也是我这朋友帮的吗。” 一席话让千叶面红耳赤,既感动又内疚。感动的是,宋英宸对她用了“朋友”二字,内疚的是她欺骗了他。 “不一样,健身房不是你开的,做的好不好直接对老板负责。但卢阿姨那儿要干得不好,她为难你也为难不是?再说她是搞建筑的,我根本一窍不通,光靠你一句话混进去,自己也不踏实。” 宋英宸想想的确也是这道理,煞有其事的点点头。 “倒也是,我妈那人挺较真的,重事业不重人情,真跟你产生什么摩擦肯定会不留情面。” “所以啊,你已经帮过我了,这儿真挺好,我吃得消。”说完,千叶又开始干活儿,汗水再度挂满额头。 宋英宸没再多说,进了更衣室,不一会儿换好衣服出来,先是在跑步机上做了二十分钟有氧,随后去到器械区挥汗如雨。 千叶东一处西一处的忙着,后来他什么时候走的也没注意。 回到樱花公寓已是夜里十点半,大毛从监控看见她远远走来,赶紧跑了出来。 “扛的啥呀?”大毛问。 千叶驮着个大口袋,全是健身房客人喝过的饮料瓶。 “空瓶子。你那儿有地方替我放放吗,明早我下来卖。” 大毛瞪大眼,不可思议的问:“卖废品!你是有多缺钱?” 她微微一笑,并不因此觉得丢脸,答道:“不是街上捡的。不跟你说了我在健身房兼职吗,这些全是客人扔掉的。老板嫌垃圾太多让我拿去扔,想着扔了怪可惜,反正那么近就给扛回来了。” “这能卖几个钱啊小姐,你可是住豪宅的人。” “别拿我取笑,我不是什么小姐,你也知道这豪宅跟我没关系。瓶子卖了够顿早餐,节约一个算一个嘛。” 自觉彼此已相当熟识,又属对等阶级,大毛面前千叶毫不在意所谓的面子。他们出生相当,都过过苦日子,来自小地方,旁人面前难以启齿的自卑源头,恰恰是两人无所顾忌的谈资。 “也是,积少成多,有钱人不也是一个子儿一个子儿攒起来的吗。我妈常说,过日子要精打细算,细水长流,叫我以后找媳妇也找个会持家的。”大毛话里有话的盯着她,“我们一家都是节俭惯了的,洗脚还用一盆水呢,爸妈洗完换我妹,我妹洗完才轮到我。” “肯定因为你的脚最臭。”千叶玩笑说,伸长脖子朝小区内望望,“就怕被其他业主看见,投诉我,说我是捡破烂的。” “不偷不抢光明正大,他们凭啥投诉。不过啊,你也的确算这公寓里一大怪人了,一会儿扛大袋空瓶子,一会儿拎大袋肉包子……”大毛说着秃噜了嘴,提到王奶奶向他反映的事。 “你都看见了?”千叶难为情的问。 “啊,哦,是,监控上无意瞧见的。”大毛赶紧揽到自己头上,不敢再多说一句。 “嗨,快别提那档子事了,蠢死了。”想起短暂的直播经历,她不愿多说,懊恼的拍拍后脑勺,“怎么样,有地儿放吗?” “有,我平时也卖废品。” “你?” “对啊,物业有订报,好几份。师傅让我负责处理,回头我就给卖了。当然他心知肚明,知道我穷,卖点钱添点零花,也没说什么。” “那就交给你了。”千叶将口袋递上,大毛欣然接了过去。 “岗亭不能放,我放停车场去,下面有个堆杂物的地方。” “你看着办。” “我隔天换班,晚班那天你就自己取来卖,白班那天我帮你卖。每天上午十点左右,公寓对面有个收废品的小贩,价格公道,童叟无欺。” “钱你也拿着,天热了买瓶饮料什么的,我不是想要钱才把这些收回来的,只是觉得扔了怪可惜。” “不不不。” “留着吧,下次回去还要买酸角给我吃呢。走啦,上去了。” 千叶咧嘴笑笑,朝单元楼走去。 来鹿城这些日子,城里人大手大脚铺张浪费的场面简直让她开了眼界,也时常觉得痛惜。她发现自己没法彻底融入到这城市,是与各自的品性有关的。鹿城高傲,而她自卑,鹿城的奢靡浮华与她的谨行俭用,更是格格不入。 要在他乡获得内心安稳,只有两种可能一——对路的品性,重要的人。 她对大毛倍感亲切,是一份物以类聚的轻松,但大毛不足以成为那个重要的人。而在心仪的宋英宸面前,她会不自然的筑起更高的人格壁垒,却又与这座城市的品性渐行渐远。 她心里清楚,就算宋英宸从未以高高在上的眼光审视她,她也觉得自己是低微的。 忙了一晚上累极了,匆匆洗过澡也没什么胃口,她直接上了床。 还是写了篇日记: “上官师傅说替我剪了头发就能转运,现在跌入低谷,是转运前最后的考验吧。不过世上真还是好人多,或者即便是少数,我却幸运的认识了其中的多数。比如大毛,虽有时候憨憨傻傻的还有些八卦,但每次见到他都觉得开心。我记得我不爱笑,来鹿城这么久却跟他笑得最多……还有宋英宸,他就像漫画里的人,干净,热情,乐观,细腻,听到我想找兼职,马上就帮我找了,还让我去他家公司……不,我在想什么呢,现在这时候应该想着怎么赚钱才对,再累也必须坚持下去,怎么又开始胡思乱想了。朱古力,你到底是谁,我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你?你对我的考验还有多久,不会骗我吧?” 写着写着,她叹了口气。她不止一次对神秘人产生怀疑,但又总逼自己将疑虑打消。在拨开云雾见明月前,她只有这么一个瞭望台,不管这瞭望台建在何处,是否高不可攀,是否根基踏实,都必须一步步爬上去。 她又拿出那枚波斯菊胸针细细端看,这是她认为最有价值,最充满疑点的东西。 正是因为当年就有这种想法才没将胸针交给警察,那些人将莫莲之的事件定义为意外的时候,她便对他们失去了信任。 胸针背后隐匿的信息一定直指凶手,千叶深信不疑。她告诫自己要有耐心,乖乖等下去,一定能从神秘人的指引中剥茧抽丝。 第三十一章 阁楼密会 - 问心无恨 - 植兽 上官羽将老主顾预约上门做头的时间截止到晚上七点,七点过后,立刻令徒弟打烊收工并早早遣散了他们。 大约差一刻八点,电话响起三声又挂断,他赶紧下楼开了门。 “怎么早了半小时?天还没黑。”他显然对来者提前赴约感到不满,认为其中可能存在隐患。 “待会儿还有事,怕来不及,就提前来了。”来者是卢美琴,进门后直奔二楼。 上官羽没再多说,关上门,熄掉一楼灯源,跟着上了楼去。 此时天突然黑下来。 卢美琴找地方落座,顺手抓起扇子打了两下,并不显得拘束。她一眼瞥见桌上泡好了茶,摸摸杯身不是很烫,便丢下扇子,摘下挂着黑纱的宽口帽,端起一饮而尽。 “渴死了,最近老觉得渴,不会是糖尿病吧。” 她边说边拿纸巾将杯口唇印擦净。 “天热嘛,很正常。不用擦,待会儿我洗了就是。” “没冰的东西吗?”她舔舔唇,觉得温茶不够刺激,抬眼朝屋内望望。 上官羽喜欢功夫茶,对生冷避忌,所以并未准备冰箱。 卢美琴有些失望。摘掉墨镜,鼻尖有香汗冒出,她又用刚才擦口红印的纸巾压压鼻头,发出一声疲惫的叹息。这几天为投标的事忙得晕头转向,此刻在“少一刀”阁楼上,总算能坐下歇会儿了。 上官羽关心的问:“什么时候动手术?” “货还没到,不急这会儿。本来最近也抽不出时间,从鸡叫忙到狗叫,披头散发的。” “国产医疗品现在也做得很好,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迷信进口货。” 卢美琴客气的侧过脸,只将眼睛健全的那面对着他。 “便宜无好货,好货不便宜,跟你这儿一样,几个徒弟加起来也没你出场高啊。” “我早收官了,还开着这家店你知道是为了什么。”上官羽给自己倒了杯茶,对她市侩的调侃不感兴趣。 谁知卢美琴更酸溜溜的说:“所以对我而言就更高不可攀了。几年前消费不起,现在有点钱,你又收官了,明摆着不接我这种人嘛。说到底,还是我级别不够。” “什么级不级别的,我就一剃头匠,让那些老主顾给妖魔化了。” “神化好吧。”见他面露不悦,卢美琴恭维道。 “伺候那些人究竟为了什么你最清楚,以为我乐意啊。” 事实上,上官羽的确从未想过要给卢美琴做头。这件事一开始卢美琴有些耿耿于怀,不过时至今日也无所谓了。 “开开玩笑,又认真了,说正事吧。”卢美琴切入正题,收起玩笑态度,“我对那个寰宇广告不熟,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奥古旗下的公司,贺占霆女儿管着。” “那姑娘行吗?” “奥古现在过半的业务都由依娜掌管,厉害着呢。” “没说她,我是问杨千叶。看她普普通通的样,我担心寰宇这种公司她进不去。” “别小瞧人,我就觉得她挺好,能吃苦肯做事,将来有大出息。要不这样,你不放心的话我再另外找一个?” “不,指名点姓要进寰宇,其他的都不考虑。”卢美琴抽抽眉头,一副烦心样。 “那个朱古力到底在打什么算盘?”上官羽终于将憋了很久的问题提出来,“为什么非要你想办法把杨千叶弄进寰宇?” “走到这步我已经不想去猜为什么了,想多了头疼。”卢美琴抱怨道,“要我做什么我就闷头去做,问多了招人嫌弃。不过这事也不算麻烦,对吧?” “其他人不敢说,贺占霆还是会给我几分薄面的,寰宇又是他女儿在管,这点事应该没什么困难……那,杨千叶也开始接受任务了吗?她替谁寻仇?” “不清楚,不了解,也不感兴趣。我只是觉得都是一样的人,凭什么我待遇这么差?房子给她住就算了,还让我帮忙找工作,欠她的不成。” 上官羽不太喜欢卢美琴提到杨千叶时反感的口气,眉头悄悄皱了下。 “谁让你有求必应,还这么信任他呢。不过朱古力的确厉害,我刚递话给杨千叶,她好像就有了换工作的意思,你说是巧合吗?” “刚才说了,不想再猜来猜去,我只知道这任务做完,大概就要兑现承诺了。” “他这么跟你说的?”上官羽用并不信任的态度反问,卢美琴瞟了眼并不应答,“说真的小卢,面都没见过,凭什么相信一个躲在暗处的人?” 卢美琴露出一种白骨精见到唐僧时的阴冷笑容。 “如果他当初找上的是你,你信吗?” 上官羽没作答,这的确也是个难以解答的问题。人在绝望时连根稻草都会拼命抓住,设身处地想想,他肯定也会对朱古力言听计从。 “这几年我们四处调查一无所获,一个凭空冒出来的人怎么就敢说知道真相?”尽管如此,他还是站在不信任的立场发表了看法。 “你也会说一无所获,所以只能相信,死马当活马医呗。信了还可能得到想要的,不信,注定永远一无所获下去。上官大哥,别瞻前顾后了,任何事都是没有退路的,迄今为止朱古力派下的任务还不算过分,我们再坚持坚持。” “倒也是。” 卢美琴话锋一转,又说:“不过我信他知道真相,却不信他这个人。明人不做暗事,朱古力绝非什么正人君子,如果让我发现他在撒谎,在利用我,哼,我绝不会放过他。” “他到底是男是女?多大岁数?这些都不知道,何谈放不放过。” “是男人。”卢美琴镇定的说,“这次要我帮杨千叶找工作,打电话告诉我的。” “你查过号码吗?”上官羽有些小激动。 “他怎么会让来电显示,用脚底板都能想到,没那么弱智。” “这背后有没有什么阴谋,会不会伤害你或伤害到杨千叶?” “不用担心我,至于杨千叶,介绍她去那么好的公司上班能有什么阴谋?她要知道是我俩在背后撮合,感谢还来不及呢,谁不想多赚点钱。” “希望皆大欢喜吧,那姑娘也不容易,家里的条件……” “你想女儿想疯了吧。”卢美琴不给面子的斥责道。 上官羽虽有些生气,却也没有要责怪的意思。卢美琴说的是实话,在被请求完成朱古力的任务前——想法将杨千叶塞进寰宇广告——他就已经注意到了这个平凡的女孩。不知为何,见杨千叶第一眼他心间就为之一颤,因为杨千叶实在跟上官落落有几分相似,也因此唤起了他作为父亲的某种情感。 “你觉得千叶跟我们的事有关吗?我是说,她要找的人会不会也是我们要找的人?” “怎么可能,一个小地方来的丫头,之前也没在鹿城露过面。”卢美琴压低声音,“何况我调查过,她从小在福利院长大,没什么背景。” “可我觉得有关联,不同时间,不同地点,不同的两个人,两条线一定在哪儿有所交叉。” “没那么复杂。”卢美琴点燃一支烟,显得有些不耐烦,“都是天涯沦落人,复仇联盟罢了,跟你我处境一样。不过我还是要感谢她,她的出现让我对朱古力的身份有了一些想法。” “什么想法?” “朱古力应该是穿制服的人。” “制服?” “没错。我妹妹的案子当时由鹿城刑侦科负责,后来不了了之,这帮人也都退了。” “你继续说。”上官羽挺直腰身,竖起耳朵。 “他们当年肯定查出了什么。” “那为什么……” “你忘了吗,当年你女儿是在哪儿遭的毒手。” “酒店啊,贺占霆的宴会。” “对,参加宴会都是响当当的人物,凶手一定就藏在这些人里面。哪个后台不硬?哪个不是呼风唤雨?即便警方查出什么,他们也能轻而易举的盖下去。” “我也有想过,所以这些年为搜集证据只给这些人做头。可这跟杨千叶有什么关系?” “你只想到一半,还有一半。”卢美琴渐渐来了兴致,又有点故弄玄虚,激动之余不禁猛吸起烟来。 “什么?” “有没有想过,朱古力知道我们的仇人是谁,也知道杨千叶的仇人是谁,那他会是什么身份?或者说,什么样的身份才更贴合神秘人的称号?” 上官羽毫无见地的摇摇头。 卢美琴将脸贴了过来,声音低沉而兴奋:“警局的人。” “警局?” “那女孩的仇具体怎么回事我还不清楚,但肯定牵扯到某桩陈年旧案。调查案子的人也参与了你女儿、我妹妹的案子,只是三起案子都被人为的压了下去,真相不可告人。鹿城的风气你是知道的,有钱能使鬼推磨,警局的人一定是被打点了,所以才知情不报,立案不破。” “如今这世道警匪勾结,视人命为草菅,黑白颠倒已是常态……可杨千叶不是鹿城人,她家人所涉及的案子也应该不在这儿。” 卢美琴竖起食指摇了摇,打断他的分析。 “十年前鹿城警局换了领导班子,新上任的局长从原来任职的地方调了很多心腹到队伍里,刑侦、重案都在其列。知道那局长原来任职的地方在哪儿吗,澜城,杨千叶不就是澜城人吗。” 听到这儿,上官羽终于明白了她的意思。 “你是说,其中某人经手过杨千叶家人的案子,到鹿城后又经手过我们的案子,这个人很可能就是朱古力?” “对!”卢美琴咬牙切齿,“吃着官饷护着恶人的东西,迟早会有报应。” “哎,人心不古啊,这帮混账王八蛋。” “没错,不管大都会还是小城镇都没什么公理道义可讲。” “这帮人的名单能搞到吗?”上官羽挥手驱了驱烟雾,轻轻将窗户推开条缝,又拉紧窗帘。 “你不会想各个击破吧,不可能的。几年前那局长落马,底下人全换了,上哪儿找那帮人去。再说他们的档案都是机密,搞到手也不一定是真的,就算是真的找到又如何,会老老实实告诉我们吗?” 上官羽重重的在桌上砸了一拳。“一群人渣!” 卢美琴忍不住摸了摸瞎掉的那只眼睛。 “朱古力肯定就是那帮人渣里的一个。不过我估计他也不是什么幡然悔悟,只是想借这事敲我一笔。他还在考验我,还不够信任,所以我一定得表现得非常出色才行。” “钱的事交给我。”上官羽拍拍胸脯,“一直都是你在忙活,也让我分担分担。” “钱倒不算什么,我来对付。只是我希望你完成最后那一步,你答应过的,但愿没有反悔。” “不会。活到这岁数也活够了,老命留到现在就是为了能手刃仇人。” “到时就用你的紫金剪,一刀一刀把他的肉铰下来。” 两人,三只眼,同时发出令人胆寒的光。 第三十二章 违心之举 - 问心无恨 - 植兽 “少一刀”二楼,卢美琴与上官羽的对话仍在继续。 “不过以后我俩还是少碰面为妙,朱古力要知道你把他的身份透露给我,恐怕你有危险。” “当然有危险,但今天我必须得来。”卢美琴说着从包里摸出个文件袋递过去,“帮我做件事。” 见她神秘兮兮的样,上官羽不明所以。 “什么?” “我问你,贺占霆后天是不是要来?” “是,约好了要来修面刮脸。” “那好,他来,他女儿应该也会跟着,不出意外,贺依娜会提个米色公文包,里面有个这种颜色的文件袋,你找机会把它换了。” “这是什么?”看着卢美琴递来的东西,上官羽一头雾水。 “这也是任务,千万得完成。上官大哥,咱们是同一条船上的人,我不会害你的。具体细节一时半会儿讲不清,但请你相信我做这些不是为自己,是为了咱们共同的目标。” “是你的那个什么项目吧?” 卢美琴点点头。“朱古力要我拿下奥古的项目,两件事正好一起办了。” “两个任务都跟奥古有关,凶手会不会就是……” “跟你说了不是贺占霆,怎么还在怀疑……”卢美琴不耐烦的摆摆手,却又显得欲说还休,端起那杯茶喝了一口,“再说你们称兄道弟那么些年,有什么马脚他早露出来了。” “那你跟我详细说说,为什么要把这东西放依娜包里?”尽管不知道袋子里装的什么,但上官羽已经嗅到一种不道德的气味,显得非常犹豫,何况这气味要朝一直以来敬重他的贺依娜身上吹,更是一万个不乐意。 卢美琴起身,慢慢将墨镜和帽子穿戴整齐,准备离开。 “这次竞标前期通关我已经完成,但有家同行也取得了奥古青睐。要想脱颖而出,必须得做点手脚,把对方挤出局。” “这……这不是偷奸耍滑嘛。” “你以为哪行就比哪行干净么,不搞点手段怎么行。记住,千万得成功,你自己也得小心。” 上官羽将文件打开粗略的看了看。 “这是对方的标书,你动了手脚?” “嗯,双方标书内容基本一致,剩下就是比价了。我已经把我的报价压到成本线附近,为保万一,对他们的价格也做了调整。” “所以你那边就是价廉物美,另一边就是狮子大张口……你怎么有别人的东西?” “隔行如隔山,你就别打听了。” “我……” “不早了,走了。” 说完卢美琴咚咚咚下楼,离开了“少一刀”。 捧着那份造假文书,上官羽久久不能平静。 七年前他与卢美琴结下联盟,要为彼此的女儿和妹妹报仇雪恨。一路下来,两人虽并不完全坦诚,但因利而聚,始终保持着合作。卢美琴花了很长一段时间对他洗脑,让他相信朱古力。虽勉强接受,他心中却对卢美琴的为人感到担心。 原本平静的生活、坦诚的为人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很大程度上都因那桩仇恨所致。 看着手中的文件袋,上官羽陷入沉思…… 第三天下午,贺占霆如约而至,照旧高调的排场,极尊贵的待遇。 一进门,“少一刀”便清了场,也不再接待其他宾客,整间店有种空旷而紧张的气氛。 贺依娜没来,这让上官羽心情极为复杂,一方面觉得不安,另一方面又有些庆幸,这完全是仇恨和理智在相互较劲。 他看似认真的帮贺占霆修面,思绪却早跑到了一边。 “上官师傅今天不太舒服?”站在一旁的秦洛突然问,这让他反应不及。 “什么?”他故作镇定。 秦洛讨好的笑笑,指着贺占霆的左腮,上面还残存着一些微乎其微的须根。 “他鬓角长了,待会儿一起刮,怎么,有问题吗?”上官羽举着剃刀问。 “哦没有,只随便问问,瞧您一头汗,想说是不是病了。” “上官病啦?”贺占霆闭眼问,声音低沉浑浊。 “没事,昨晚拉肚子,人有点虚。”上官羽回道,反感的盯着秦洛。 秦洛微微鞠躬,抬手说:“您请继续。” 上官羽继续手上的活儿,并强迫自己专注起来,然而走神是最容易被察觉的,秦洛一直在看他。 “一个人生活得学会照顾自己,年纪不小了,感冒发烧拉肚子比不得从前睡一觉就好。”贺占霆关心的说,慢悠悠睁开眼,“依我看人老了还是该有个伴儿,谈谈情说说爱时间也好打发。要有这心思,我帮你留意留意?” “占霆兄又说笑。”上官羽尴尬笑笑,“大半截身子都埋土里了,还有什么精力搞风花雪夜。” “呵,风花雪月又不是年轻人的专利,别那么古板。” “还是一个人清闲,你知道我的脾气。” “你是忘不了仙菊啊,看得出来。” 听到亡妻的名字,上官羽手中的活儿再度停了下来。 “仙菊命苦,跟着我没享过福,能去那边陪落落倒也比留在我身边轻松。” “老哥哥,该放下了。”贺占霆反手摸摸他的手,欲言又止,“老友一场,每次见你都替你担心啊。” 上官羽却不说话,秦洛立马接了过去。 “老爷为人耿直,极重与上官师傅的交情,每每提到上官师傅都语重心长的,巴不得能为您做点什么呢。” “占霆兄有心了,上官真挺好。”上官羽鼻子猛然发酸。 “有什么尽管开口,你的事我绝不推脱,依娜也常说想帮你,可惜你是个万事不求人的硬脾气。”贺占霆笑笑,听见门外传来轿车停靠、发动机熄火的动静。 “应该是小姐来了。”秦洛朝外望望。 上官羽用余光死死盯住大门,心提到嗓子眼。 果然是贺依娜,一袭宝蓝裙裤配白色腰带,活力四射的走了进来。她全身每一处都能成为视线焦点,然而上官羽只瞄上她手里的米色公文包。 “爸,秦叔,上官叔……” 贺依娜招呼道。她从小嘴就甜,即便成年也不失招呼长辈的礼数。 秦洛冲她点点头,谄媚的说:“小姐真是可心,老爷每次做头都来陪着。” “是秦叔你陪着呢,我是来看上官叔的,顺道把爸爸也陪了。” 贺占霆打趣道:“依娜,正跟你上官叔说介绍老伴儿的事呢,他还不好意思。” “占霆兄……”上官羽顿感羞赧,冲贺依娜尴尬一笑,“依娜,你爸爸又拿我取笑。” “上官叔是我的男神,要有这心思也该由我来操办啊,爸爸介绍的哪儿行。他呀就想着模样好不好看,谈吐优不优雅,这些都不是紧要的。老伴老伴,就该善解人意体贴细致,会做饭能操持家务,关键是心态,心态健康积极,这才对上官叔胃口,是吧?” “你也取笑我。”上官羽脸更红了。 众人一阵笑。 上官羽偷瞥一眼贺依娜,她正找凳子坐下,随手将包扔在另一张椅子上。 “依娜,先坐会儿,一下就好。”贺占霆说,贺依娜嗳了声。 她从书架取出本小说,有一篇没一篇的翻看起来。 秦洛也是副心不在焉的样。 只有上官羽内心狂乱不已,感觉全身的血冲向头顶,焦躁难安。他早就将贺占霆的头理好,又故意在冲水前选择先刮面,就是为了再等等贺依娜。渺茫的希望此刻复又点燃,贺依娜坐在那儿毫无防备的看着书,米色公文包静静躺在一边——可他根本没法接近那个包。 秦洛的眼睛,贺依娜的眼睛,三个徒弟的眼睛…… “给贺小姐冲杯咖啡,她爱喝。”他突然对一名徒弟吩咐道,然而徒弟一脸茫然。 “没事上官叔,我坐会儿就好。”贺依娜谢绝道。 “不不不,每次陪你爸做头都没什么招待你,想想也真是失礼。”上官羽笑笑,又冲徒弟催道,“快去啊,冲杯咖啡下来。” “哦。”徒弟正琢磨着店里哪儿来的咖啡,听他这么一说,便知在二楼,立马跑了上去。 “看来上官更信你啊依娜,别光说,替他把寻老伴的事筹谋起来。”贺占霆逗趣道。 贺依娜放下书礼貌的走过来,身上散发着幽幽木香。 “爸,上官叔脸都红了,您还逗他。” “上官喜欢你,拿你当自己女儿,开开玩笑怎么了。”贺占霆说,突又停顿片刻,“说来落落也走了好些年了,老哥,弹指一挥间啊。” “是啊,当初以为女儿没了我也不能苟活,谁想一晃这么些年。” “活人越走越近,死人越走越远,日子还得往前过。你记住,任何坎儿都过得去,寻死觅活的没有意义。依娜是落落的好朋友,要不,就真认个干女儿吧。” “对啊,只要上官叔不嫌弃,认我做干女儿吧。”贺依娜挽住上官羽的臂膀,一时间,上官羽恍然觉得女儿落落就站在身旁。 他奋力抑制住鼻息,不让酸楚涌上。 “我何德何能有你这么好的闺女。” “怎么不行,我说行,依娜说行,辛慕肯定也没二话,就这么定了。依娜,叫干爹。” “干爹!”贺依娜脆生生甜滋滋的喊道。 “诶!”上官羽拿虎口捂住鼻孔,泪瞬时便要夺眶。 “师父,没找着啊,放哪儿的?”徒弟突然站在楼梯口问。 “笨蛋。”上官羽说着朝二楼走。 “不用了干爹,不喝也没关系。”贺依娜说。 “干女儿来我这儿,怎么能连口水也不给喝。等着,很快。” 贺依娜还想劝阻,贺占霆伸手捏住她的手腕。 走过米色公文包的时候,上官羽突然回过头。“占霆兄也来一杯?” “不了,喝不惯那洋玩意。” “秦管家呢?”上官羽又猛一眼盯住秦洛,秦洛毫无表情的脸瞬间堆满虚伪笑容。 “哎哟谢谢,我也不用。” “喝吧,反正也是闲着。” “那好吧,请一定多加点糖啊,太苦喝不下去,上回小姐请我喝了一次,跟黄连水似的。”秦洛请求,上官羽点点头。 “也是头山猪,吃不了细糠。”贺占霆戏谑,贺依娜跟着抿嘴笑。 不一会儿,上官羽端着两杯咖啡走下来。 秦洛迎上前,上官羽突然脚下一个踉跄,将黑咖啡洒在他身上。 第三十三章 偷天换日 - 问心无恨 - 植兽 “哎呀不好意思,秦管家,没烫着吧?”上官羽红脸致歉,手脚慌乱。 “没事没事。”秦洛迅速往胸口扫了扫,但咖啡还是将衣服浸开一大片。 “瞧我这笨手笨脚的,真是越老越不中用……这可怎么好啊。” 贺占霆侧目看了一眼,问:“没事吧?” “不碍事,不碍事。”秦洛回复,脸上写满狼狈的尴尬。 “我刚做了几身衣服,你别嫌弃,去换一套吧。” “不用,真没什么,一点咖啡而已,回头洗了就是。” “你要不换我心里过意不去,趁现在还没完全浸开,赶紧脱下来我让徒弟拿去洗了。” 上官羽突然这么恭敬的跟自己说话,秦洛有些手足无措。 “真不用,太麻烦了……” “放心吧,我那些衣服都是新做的,没上过身,随便挑一件吧。” “去换上吧,上官又不是外人,他的衣服比你有品位。”贺占霆半开玩笑半命令道,“待会儿还要去见商会的人,脏兮兮的也不合适。” “那……”秦洛隐隐感到咖啡浸湿胸口,的确需要打理打理,“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去吧,都在衣柜里,打开就能看见,别客气。”上官羽推着秦洛上了楼。 转回头,他安排一名徒弟清洁地面,顺势将放公文包的椅子朝后挪了挪。同时,又让另一名徒弟上楼帮秦洛更衣换洗,再一个伺候贺占霆洗头,大厅内便只剩他与贺依娜二人空闲。 “瞧我笨的,把你那杯给洒了。”他对贺依娜致歉,手里端着另一杯加糖加奶的咖啡,“再去给你冲一杯吧。” “不用,就这杯。”贺依娜将杯子接了过去。 “这杯加了很多糖……”上官羽忙说,面露难色,有种阴谋快被揭穿的惶恐。 贺依娜没介意,说声“将就喝”就把唇贴上杯口,可一瞬间她表情凝固了,继而紧皱眉头,捂嘴跑进楼梯下狭窄的洗手间。 来不及多想,上官羽迅速打开公文包,从褂子下抽出卢美琴那份做了对换。 好一招偷天换日,前后不过五秒。 “咸的。”贺依娜漱完口走出来,脸上有微微不适的表情。 上官羽难为情的看着她,满脸窘迫。 “咸的?哎哟肯定放错了,对不起啊依娜,我本来……哎,丢脸丢脸。” 贺依娜眨巴眨巴眼,像猜到什么,含笑看着他。 “糖和盐很容易混一块儿,我也常弄错。”她替上官羽找了台阶下,却抑制不住想笑的冲动——她认为上官羽是为捉弄秦洛而故意为之。 上官羽给出尴尬而默认的笑。 与此同时,秦洛走下来,身着一件崭新马褂,略微显大。 “怎么样?”他怯怯的问。 “一下就走路带风啊!”贺依娜伸出大拇指夸赞道。 随后,贺占霆洗完头,上官羽拿干毛巾吸干发丝上的水分,又替他抹了发油。打理完毕,贺占霆心满意足的离开。 “秦叔你先上车吧,我跟爸爸说点事。”贺依娜站在车旁替秦洛拉开车门,秦洛钻进去,父女俩走开几步。 “爸,弟弟那边你怎么打算的?” “怎么,臭小子让你来刺探军情?” 贺依娜挽住父亲,略带撒娇的求道:“他已经知错了,就饶了他吧。我觉得对小孩的那种管教方式已经不适合他了,爸爸要真想让他独立起来,该找些事给他做。” 贺占霆思忖片刻,微微点头。 “我跟你想的一样,所以才想让他先收收心,只有心收定了才能专注下来做事,到时你还得帮他才行。” “那是自然。” “先别向他透露,我想好了再安排。这段时间他表现不错,就看能坚持多久了。对了,鹿江壹号的项目得抓紧,前期设计比较费时,你可能得把重心转那上面去。” “是,我尽快定下合作对象,立马让他们出设计。”贺依娜扬了扬米色公文包。 贺占霆拍拍她的肩。“辛苦了乖女儿。”接着准备离开。 “爸……”贺依娜似乎话还没说完。 “怎么?” “下次来做头,让秦叔在外面等吧。” “为什么?” “上官叔可能不太喜欢他。”贺依娜说着俯父亲耳边将咖啡的事复述一遍。 “呵,这个上官,还挺阴的。”贺占霆会意一笑,“秦洛也是,一张嘴叨叨个没完喋喋不休的,有时我都想抓把哑药塞他嘴里。” “秦叔也没坏心,想到什么说什么,只可惜上官叔不大爱开玩笑,对他有些误会。” “知道了,我倒想看看秦洛喝下咸咖啡是什么表情呢。走了。” 贺占霆挥手与女儿告别,钻进车驶离。 目送父亲离开,贺依娜再次回到“少一刀”。 “帮我也修修吧,干爹。”她在刚才贺占霆的位置坐下,将公文包放在屁股后面。 “你爸爸走啦?”上官羽问。 “嗯。” 贺依娜对着镜子,漂亮的容颜像镜面下生出的一朵花。 “依娜,能帮我一个忙吗?” 贺依娜从镜子里看着上官羽,显得很有诚意也很有耐心。 “当然,干爹有什么吩咐尽管开口,只要是我能力范围之内的。” “吩咐不敢,就想看有没有这可能……是这样的,我一老朋友的孩子到鹿城来想找份工作,女孩子老实本分也肯吃苦,不知道能不能帮她安排安排?” “工作啊……”贺依娜想了想,“她什么专业?” “这……”上官羽语塞,想了想回道,“我还不太清楚。” “哦。那商贸、百货、房地产、影视文化……她倾向哪块?” 贺依娜将自家经营的业务种类如数家珍般罗列出来。 “广告吧。”上官羽脱口而出,惊觉有些唐突。 “广告……寰宇吗?她条件怎样?有什么要求?” “没要求。你们家待遇好大家都知道,前台秘书文员什么的,随便给安排个就行,从基层做起嘛。至于她的条件我不敢胡说,要不你先面试面试。” “不必了,你让她联系黎慕远,就说是我推荐的。”贺依娜从包里拿出黎慕远的名片,“小黎你见过,回头我跟他打声招呼。” 上官羽接过名片。 “方便吗?” “方便,你介绍的人肯定没错,即便业务不熟,让他们多花些时间带一带就行了,放心吧。” 上官羽心中一块石头落下,脑袋却胀得要死。 做完头,贺依娜夹着公文包离开,他送了出去。 发动机轰鸣再次响起,Porsche911一溜烟便没了影…… 阳光如此刺眼,上官羽眼前却一片漆黑,他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也分不清此间的好坏利弊。卢美琴渐渐走火入魔的同时,他发现自己也跟着魔怔了。 贺依娜是上官落落最好的朋友,又开口认他做了干爹,但他送出的第一份礼却是这般龌龊,一点也不磊落。 好在杨千叶欣喜若狂的模样稍稍缓解了他的不安,当把名片交给她时,她差点欢呼起来。 不知道这个叫寰宇的公司规模如何,更不知道寰宇背后的大boss何许人也,光是看着这张简约而独树一帜的名片,便知对方实力斐然,非同凡响。 童装店下班后,千叶没直接去健身房,而是匆匆回了公寓。 她迫切想在第一时间把这好消息分享出去。 也不上楼,先到岗亭望望,又去管家中心转了圈,最后在小区绿道找到大毛。 大毛正蹲地上用改锥加固照明装饰灯,见她兴冲冲跑来,立马起身。 “着急忙慌的做啥,瞧你热的。” 千叶满脸通红,汗珠满布,但丝毫不介意,只一个劲儿对着大毛傻笑。 大毛从怀里摸出二十块钱,递给她,她却不收。 “卖瓶子的钱,请你喝汽水。” “还是我请吧!”说完她又一溜烟跑远,不一会儿,从便利店买来两瓶桔子汽水。 “冰镇的!”她递给大毛。 大毛自然高兴,仰头猛灌一大口,二氧化碳在鼻腔形成压力,长长的打了个嗝。 “这么高兴,遇啥好事啦?”大毛问。 千叶抿嘴点点头。 “啥呀?”大毛追问。 “有人给我介绍工作,刚联系了,很快就面试。” “啥工作?” 喜悦具有庞大的传染力,看见杨千叶笑就好比看见花儿绽放,大毛是这般感受。 “前台一类的吧……寰宇广告,听过吗?” “寰宇,寰宇……是奥古那个寰宇吗?”大毛的表情变得很是惊讶。 “对啊。” “天呐,你太牛了吧,居然进了寰宇。” “是吗,我对那公司一无所知,只知道是做广告的。” “奥古你知道吧,鹿城第一财团,寰宇是它旗下的。多少人挤破脑袋想进去啊,就算当保安工资也比普通白领高。” 听了这话千叶反倒有些丧气,她太激动了,以至于什么都不了解就开始瞎高兴。 “那人家肯定看不上我。我什么都不会,文凭也没有,进去只会让人笑话。” 自卑再次涌上心头,先前的兴奋冷却一半。 “怕啥,有人引荐证明你是有能力的。会电脑吗?” “会。” “会跟人说话吗?” “当然啦。” “那不完了,办公室就这两件事。” “哪儿有你说的这么简单。”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啊,小区里那些白领不也这么工作的吗。曾有人跟我说过,大公司就是门槛高,只要进去了不怕做不下来。” “那都是别人谦虚的话你也信。” 千叶一屁股坐到草地上,懊恼的看着前方,大毛也蹲了下来。 “真的。最重要是拿到入场券,也就是面试,面试过了就签合同。大公司做事方式和思维其实很简单,一开始认同你就不会在工作中再产生怀疑。当然,你可能刚开始干不好,但他们不会把你扫地出门,顶多也就从这个岗位换到那个岗位,只要自己别觉得脸上挂不住就行了。” “不扫地出门留着养老吗?如果当闲人似的养着,脸上怎么可能挂得住。” “不是这意思。如果你业务生疏能力欠缺,他们会耐心的进行培训培训再培训,实在是烂泥扶不上墙才劝退,到时还得赔你一大笔钱。” 千叶将信将疑的看着大毛,大毛却显得非常肯定,仿佛自己有过这方面经验。 “也就是说,就算工作能力不好也不会立马赶我走?” “当然了,你以为跟我们物业一样啊,想撵你走就撵你走,完了一分钱也不结。记住一点,公司越大规矩越简单,只要不碰底线,一切都按合同走。” “大毛,我觉得你真是屈才了。”她不禁对大毛佩服得五体投地,“什么都知道,又爱动脑子,不像我,傻乎乎蠢蛋一个,八字还没一撇就高兴得姓什么也忘了。” “哈哈,理解,换我有这种机会也会得意忘形的。” 大毛说着突然整个人定住,像在草丛中发现什么。 千叶好奇的看过去,只见他往草丛中拔下株苜蓿草,激动的递给她。 “四叶草!”他大喊,“这下完全不用担心了,老天都在帮你。” 四片叶子的苜蓿草,在三叶草里出现的概率大概为十万分之一,也叫幸运草。这突如其来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喜悦与巧合,让两个惺惺相惜的年轻人感受到生活的友善与美好。 “自信点,你不比别人差,这社会不光拼能力还要拼自信。能力需要慢慢历练,但自信一开始就得拿出来。站起来,大声对自己说,我可以的!” 千叶举着四叶草站起,像拿着承载希望的徽章。 她闭上眼深呼吸,不断用大毛的话激励自己。 “我杨千叶以此为证,一定好好珍惜这次机会,做到能力范围内最好的自己。我不优秀,但也不糟,我要对得起大家的帮助,拿下这份工作!大毛,你放心,我绝不做被扫地出门的烂泥,我会好好表现的!” “嗯,加油!” 大毛不由自主的握起她的手,两人共同举起一个拳头。 “大呼小叫的做什么,小声点!”楼上传来业主气愤的声音,两人吐吐舌头。 第三十四章 入门法则 - 问心无恨 - 植兽 明天就将与寰宇广告的黎姓高管见面,时间定于上午十点,地址选在城东的一间咖啡厅。 为了能有个好气色,杨千叶早早上了床,翻来滚去个把小时,终于迷迷糊糊进入梦乡。 梦里,她来到一处水乡小镇,细长的水路在民房间蜿蜒,水面泊着带有乌蓬的小船。过往之人悠闲自在,热情大方,时不时冲她点头示意,像在招呼熟识的朋友。 她漫无目的的走着,像被什么指引,顺水路往前来到一座拱桥。拱桥腰背遮挡住对岸景色,但仍可见天空飞着燕子样式的风筝。 或许是被风筝轻盈的姿态吸引,她翻过拱桥,踏上石板路。前方有个女孩背对着她,一只手抬过头顶,抖动风筝线。快走近的时候,风筝线突然扯断,随着还算强劲的风势,风筝先在半空打了个转,随后急急的朝远方跌落。 她不禁为此感到遗憾。 女孩急坏了,一时没了主意哇哇大哭起来。 她快步上前想要安慰,从后面轻拍女孩的肩,没想到转过来的却是张没有五官、满是鲜血的脸…… 她大叫一声,从噩梦中惊醒,窗外已透亮。看看时钟已到八点,索性起了床。 一定是太紧张了,她想。 今天的会面不算正式,但也不能掉以轻心。她选了面料相对较好的红色T恤,配上牛仔裤,稍稍挽起点裤脚。简单的衣着并不出挑,但也算保险搭配。 在豆浆摊草草吃过早餐,她决定提前赶赴约定地点。 约好的这间咖啡店名叫“Star”,招牌底纹用LED灯铺设出十二星座图,一到晚上便有银河般的既视感。而在白天,那只是块银灰色木板。 这里是某楼盘商业区,咖啡店正好在两座独栋商铺相夹的步道后方,位置靠后二十余米,与前方商铺平行。店家选址在商铺群凹进去的位置,是想让店面成为相对安静的一隅,也符合社交活动的私密性需求。 此时还没客人,店家也刚开门,做着准备工作。 千叶谨慎选择了进门右转最角落的位置,那儿可以从窗户斜视出去观察店外。 先翻翻水单,不算太贵,她按最低消费给自己要了杯白水,又掏出一百元给店家,预先替黎慕远买了单。 时间来到十点,她不觉紧张起来,提前预设的说辞,对方可能问到的问题,此刻像中了病毒的电脑文件,怎么也读取不了,脑子一团浆糊。 然而视线却一刻也无法离开窗外,好几个人经过或进店,最终都不是要等的人。 十点一刻,一个灰色西装、棕色亮漆皮鞋的男子进了店,到处扫了扫,与她四目相交,继而径直走来。 她起身想要握手,谁知黎慕远并不买账,凳子一拖便坐了下去。 “迟到了,塞车。” 她尴尬坐下,轻轻说了句:“没关系,我也刚……” 不等她说完,黎慕远就冲吧台那边叫道:“给我来杯咖啡。” 虽然早习惯了被人忽视的感觉,但初次见面,黎慕远高高在上的气势还是让千叶局促难安。她踧踖的保持着笑容,眼睛不知该往哪儿看。 黎慕远并不与她说话,埋头不停在手机屏幕上戳戳点点,像在回复什么。大概过了几分钟,咖啡端上来,他冲服务员道声谢,才放下手机说:“不好意思,处理点工作上的事。” 这次,千叶只是点点头,并没说话。她怕自己的话又被打断或充耳不闻,也怕尴尬气氛愈演愈烈。 “我是奥古集团执行部秘书黎慕远,监管行政,你可以叫我黎经理,也可以直呼名字。” “你好,黎经理。”听见自己的声音有点沙哑,千叶咽了咽口水。 “我们头儿说你是熟人推荐的,我想听听,都会些什么?” “一般的办公软件都会,PPT也能做,但是……” “不用但是,就说你会的。” “差不多就这些吧。” “想应聘什么岗位?寰宇正好要招批新人,职位覆盖挺广的,包括项目经理、项目主管、文案、策划、设计师、专员等等。” 听到这些职位,千叶的腿不争气的抖起来。这些工作对她而言陌生到遥不可及,她根本不敢凭借刚建立起来的那点微薄的自信去挑选其中任何一个。 “我,我恐怕只能做点助理类的工作。” “这样啊。”黎慕远似乎有些失望,“还以为是专业型人才呢。” 专业型人才——这词像一记耳光无情的扇在千叶脸上。 “有简历吗?” 将准备好的简历递上,一张A4纸,行距调到2.5倍。 黎慕远毫无表情的看了遍。“就这些?” “是。” “真是简历啊,也太简单了吧,没工作经验,全是生平记事……为什么大学没读完?” 这问题犹如撕开一道伤疤,千叶内心因自卑形成的刺瞬间竖了起来。 “就当我没读过大学吧,不想谈那件事。”她几乎是脱口而出。 没想到的是,这看似不太礼貌的回答竟让黎慕远对她产生了改观。 “嗯,还蛮有个性的,适合干广告。”他话锋一转,端起咖啡嘬了口,“我想起来了,市场部要招一个办公室助理,也就是文秘,愿意考虑吗?” “愿意。” “那说说对薪资有什么要求?” “八千。”她的声音低到只能自己听见,深怕这种没有自知之明的要求引得对方仰面大笑。 然而黎慕远探出头侧侧耳,表示没听清。 “多少?” “八千!”她又说了一遍,这次很响亮。 “哼。”黎慕远发出一声不明其意的笑。 她更窘得慌了,心中暗骂自己不知天高地厚,捧着浅薄的经验张嘴讨要丰厚酬劳,让人嗤笑。 “看来你不了解我们公司嘛。八千是外面那些三流公司的待遇,在我们这儿不说K,说w。这样跟你说吧,行政编制最底层,也就是前台接线,一个月是1.2的标准,年底会有双薪作为奖励,但不与业绩挂钩。你要应聘的助理这个职位分三档,基本工资分别是1.5、1.8和2.2,全年一共16薪。部门年度业绩如果达标,还有千分之三的部门提成。再往上我就不多说了,反正你暂时也考虑不了。” 黎慕远连珠炮似的将数据报出,彻底震撼了没见过世面的杨千叶。 “以万为单位,妈呀!”她暗自感叹,惊得下巴都快掉了下来。即便是工资最低的前台对她来说都是天文数字般的薪酬,如果能争取到这份工作,母亲那边的开销便大可放心了。 昨天大毛跟她打过招呼,不管待遇谈得好不好都不能表现出明显情绪,于是她故作冷静的想了想,假装淡定的问:“那我需要重做份简历吗?” 黎慕远目不转睛的盯着她,反讽道:“难道再把行距拉宽一倍?”他无意识的掸了掸肩膀,没什么耐心的说,“我看不用了,你的情况我大概了解,正是因为熟人推荐所以才私下见你。如果光凭这份简历到公司应聘,恐怕……”他皱起鼻头轻蔑的摇了摇头。 “我知道我条件不好,但如果能进寰宇,我愿意边做边学。” 黎慕远终于将对话揉到一条线上。“是,职场晋升的要义是不断学习,谁都是从新手做起,关键看能不能坚持。” “我能坚持,保证。” “不用跟我保证,加油干吧,嘴上说的始终不如手上做的,潜力到底如何还是在工作中见真章。” “嗯。那您的意思是……我被录用了吗?” “不一定,我必须操作操作。老板虽然推荐,但并不是为你作保,要促成这件事得花些功夫。你知道的,依你的条件,可能需要一些外力辅助。” 千叶的心凉了大半,工作还没眉目,人已在冰火间来往数度。 “什么外力?” 黎慕远不答,做作的咳嗽一声,抠抠额头。 “黎经理,有什么话您直说吧。” “之所以在这儿见你,就是不想让你去公司走正规流程,人力资源那帮人估计正眼也不会瞧你。这样,我约他们经理单独吃顿饭,替你说说好话。那个人虽遵章办事一切按规矩来,但也不是油盐不进。我想想她喜欢什么,投其所好,应该可以拿下。” 黎慕远遮遮掩掩,杨千叶懵懵懂懂。 “那谢谢你了黎经理,费心了。”她傻乎乎的说,却瞧见黎慕远诧异的看着自己。 “有钱好办事,现金还是转账?” 她瞪大眼,表示不解。 黎慕远以一种以为她没听清而需要自己重复的方式,轻巧化解了尴尬。 “我是说你给现金还是转账,我好帮你摆平人事。现在的行业规矩已经半公开化了,毕竟,找猎头也会产生费用嘛。要不是老板推荐,我也不会接这种事,费力不讨好。” 千叶终于明白,黎慕远的意思是要她拿钱开路,买进寰宇的“入场券”。 “那……需要多少钱呢?” “一万,这是最低友情价了。”黎慕远摆出职业笑容,看上去根本不像在谈论一宗灰色交易。 一万!千叶大惊,差点没“啊”一声叫出来——这不正是朱古力要求她准备的数额吗。 “怎么,有问题吗?能进寰宇是很多人的梦想,薪资高待遇好,以后简历还能镀层金。这么丰厚的报酬摆在眼前,一万块真算不上什么。再说这钱又不是我揣了,还不是替你打点。” “行,没问题。”她咬咬牙应了下来。 “那好,晚点我跟人事交涉后就给你答复。如果顺利,下周一到公司报道,地址我会发给你。” “谢谢黎经理,麻烦你了。”千叶起身,又想握手,却缩了回去。 “那是现金还是……” “我身上钱不够,回头转账给你吧。” 黎慕远主动伸出手跟她握在一起。 “好,那先告辞了。” “再见黎经理。” 说完,黎慕远离开。 朱古力要求准备的一万块原来在这儿等着,千叶掐指一算,从收到任务到下周一刚好一个月。 大热天,她不禁吓出身冷汗。 第三十五章 拔刀相助 - 问心无恨 - 植兽 周一说到就到,留给杨千叶的时间不超过一百小时。 黎慕远索取的费用是变相收受贿赂,她心里明白,但也无可奈何。浮华背后的肮脏规则,在捉襟见肘的生活面前竟如此不通商量,除了学会低头,别无他法。 不想也不能失去这次机会,高薪挂在前面伸手能及,想起母亲还躺在疗养院,性命全握在自己手里,她欲哭无泪。 她也动过挪用闵玉华那笔钱的念头,但想法刚冒泡,就狠狠扇了自己一耳光。也想过重开直播,那些混蛋让表演什么就表演什么,但又无法逾越自尊底线。 一下午在童装店无法专心工作,怎么跟老板提出辞职又是另一个棘手问题。 好容易熬到下班,她提前去了健身房,想找健身房商量看能不能预付半年工资,然后以整年兼职作为交换。 然而她太天真了,提议刚说出口就被老板一口否决。 “你倒活学活用啊,以为办健身卡呀,先收钱再消费,做什么白日梦,干活去。” 她觉得自己太无能了。朱古力提前一个月就暗示要做好准备,临到头却一点儿法子也没有。 垂头丧气回了公寓,连吃饭的心情也没有。 此后两天更可谓低潮,她只能看着唾手可得的机会慢慢溜走。社会之现实,仿佛任何事都只能用金钱解决,人与人之间也只靠利益相关。或许来鹿城就是个错,她本可以继续呆在澜城,白天做专职晚上扛泥人,大概也能勉强支撑。 可鹿城有她盼了十七年的东西啊。 天无绝人之路,令她没想到的是,这次伸出援手的居然是大毛。 星期六中午,她像往常样离开公寓去童装店,刚到门口就被叫住。 “杨千叶!” 大毛今天休假,穿着便装。看出她萎靡不振,接连两天打门前过都一副垂头丧气的样,便主动上来询问。 “你今天不上班?”见大毛没着工装,她问。 “休假。” “怎么不出去玩儿?” “没啥好玩儿的,出去一趟也花钱,就在这儿耗着呗。管家中心可以看电视吹空调,到点儿还能蹭饭。” “真好……哎,我得去上班了。” “面试咋样?” 千叶无奈的摇摇头。 “他们没看上你?”大毛的语气类似打抱不平,似乎对寰宇的择人眼光颇为不满。 “也不是……算了,可能运气不好,等下次吧。” “那到底看上没有啊?” 千叶拉长一边嘴角,耷拉起脑袋。“他们愿意给我机会,但必须交笔钱。”接着将咖啡店的对话原原本本讲出来,大毛气得握紧拳头。 “都这么恶心,看来是条蛇就会咬人!” “怎么,你也被咬过?” “你过来。”大毛将她拉至小区外,确认走出监控范围,悄声说道,“当初我也遇到过这种事。” “这儿吗?” 大毛点点头。“嗯。因为是外地人又是农村来的,瞧不上我。但我师父喜欢我,就想办法帮我留了下来。” “什么办法?” 大毛搓搓三根手指。“钱呗,有钱能使鬼推磨。在这儿当保安待遇比其他地方好,就跟你现在遇到的情况一样。管事的仗着一票难求,就背着上头向我们这些人要好处。不给,那对不起,走人。给,就留下当差。而且他们不怕我把事抖出去,毕竟两边违规,向领导反映自己也没好果子吃。当初师父帮我争取半天,最后也是拿了三千块才把人留下来。” “可恶,这些人的领导就不出来管管吗。”千叶义愤填膺的说。 “谁管啊,哪个裤裆里干净,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这些事睁只眼闭只眼就过了,只要不触犯到自己的利益,当官的不会干预。” “怨我没钱,玩不起这游戏。” “我劝你还是拿到工作要紧,有了收入也不怕给出去的收不回来。” “可我拿不出这么多,原想求求他看能不能宽限宽限,听你这么一说估计也悬了。没我,还有其他人顶上去,现在找份好点儿的工作多难啊。” “对啊,你懂这道理就更要把它拿下!还差多少,我借给你。” “你?不行不行,怎么能找你借呢。”千叶连连摆手,脸一下红了。 “我的钱是假的啊,咋不能借。” “不是这意思,你的钱来得不容易,再说也不是笔小数目。” “我是借你又不是给你,到时还我不就完了。” “不不不,不能给你添麻烦,我再想其他办法。” “你要不答应就是不拿我当朋友,那从今往后还是保持业主跟保安的关系吧。” 大毛板着脸似乎不像在玩笑。 “大毛,我……” “换我手头紧向你张口,难道你不借?” “借,当然借。” “那不就完了。” “……你有闲钱吗?” 大毛拍拍胸脯。“有,除去每月寄回家的,自己还存了点。你算算,差多少?” 千叶还是很犹豫:“你这么信任我?”同时大毛的耿直也让她内疚,比起这份真诚与信任,她对人始终有所防备的习惯委实不够坦率,此时与大毛站一起,连地上的影子也短了半截。 “当然了,你又不会跑。就算跑了,不过损失点钱,我也就知道自己在你心里值什么价了。” “我不会跑的!”她认真的说,像在宣誓。 “呵,开玩笑呢,还当真了。差多少,我给你取去。” 她拱起眉毛眼珠朝上,粗略算了算。“童装店那边还欠我几千,如果可以的话,借我五千应该够了。” “行,那你先去上班,晚上回来到管家中心找我,我待会儿就去取。” 她实在找不出恰当的言语表达内心感激与喜悦,朝大毛鞠躬致意。 “不知道怎么谢你,但你真帮了我大忙,等发了工资我第一时间还你。” “小意思。” 绞尽脑汁也无法解决的事居然被大毛解了套,这是千叶进入社会以来第一次领教到竞争法则的残酷,及人与人的真情。相较于得到工作的兴奋,她更为结交到大毛这样的朋友而感恩。 然而童装店老板就没那么客气了,突然提出辞职,他大为光火,又丝毫没挽留的意思。说来说去,硬是克扣掉工资的百分之三十作为惩罚。千叶理亏,只能接受。 加上大毛那五千,终于凑足一万。 周日一大早,她就去自助机给黎慕远转了帐,刚核对完回执单,就收到黎慕远的信息——公司地址,经办人,注意事项,以及一句假惺惺的“欢迎加入寰宇”。 五位数人民币,换来六个毫无温度的字,滥用职权的黎慕远又赚到份灰色收入,她也得到了心仪的工作。这便是职场教会她的第一堂课——利用即是合作。 如黎慕远之前安排的那样,星期一只是办理入职手续,熟悉环境。 拿着工号牌走出写字楼,回头望望高耸入云的大楼,她才从一种不真实的心境中走出来。刚才甚至来不及细细参观寰宇的办公环境,也来不及认识同事,跟做了个梦似的。 她先将好消息告诉了上官羽,但未在“少一刀”过多停留,因为还有一个人需要被感谢并分享这份喜悦,她还决定好好请他吃一顿。 打包了干锅虾,酱排骨,大毛因上着班不能外出,她只好将人请上十一楼。这也是大毛来樱花公寓那么久,第一次踏进业主屋里。 显然,他被1101的装修装饰震撼了。站岗守护日夜巡查的房屋内部原来长这样,他兴奋好奇的趴在落地窗往下看,远处是江景,平时所处的不足四平米的岗亭小得像颗芝麻。 千叶铺好桌布将吃食摆上,因大毛当值无法喝酒,两人以水代酒。 “恭喜你!”大毛率先举杯,杯中可乐是廉价饮料,但卢美琴家的杯子却价值不菲。 “谢谢你大毛,没你帮忙,工作的事就黄了。” “好说好说,都是外出打工的,相互照应应该的。” 她起身从包里掏出张纸条。 “我打了个借条……” “这是干啥,我不要,相信你才借给你,这样就不拿我当朋友了。” 她抓起大毛的手,硬把借条塞了过去。 “不,正因为是朋友才应该这样。” “搞得多生分啊。” “一定得收下,不然我心里不踏实。你放心,领到第一笔工资就还你。” “没事,你用呗,啥时候手头不紧了再说,我不急。” “你还真会存钱,每月给家里寄那么多手上还有富余。我就不行,花得比赚得多,不管怎么俭省都存不下来。” 大毛夹起虾送进嘴,有滋有味的嚼着,看着杨千叶高兴,他心里也乐开了花。 “反正什么时候急着用钱就跟我讲,健身房那边我还兼着,多少能先还点。” “你还去健身房啊?” “去啊,晚上时间那么长,当然得抓紧时间赚钱。” 大毛的眼睛垂下,犹豫半晌抬头问:“能告诉我为啥突然这么需要钱吗?” 筷子在嘴边停下,千叶咬咬上唇。 “算了,不用告诉我,吃吧。”察觉她有所迟疑,大毛立马转开话题。 “我妈在医院躺着,我必须努力赚钱她才能活命。” “阿姨咋了?突然生病还是发生了啥意外?” 她摇摇头,冷静的把那三个字说了出来。 “植物人。” 筷子啪嗒一声掉在桌上,大毛张大嘴无比惊讶的看着她。 “所以上次突然回去是为了阿姨?” “嗯,十七年了,她在床上躺了十七年,什么都不知道。之前身体又突发状况,得靠昂贵的药物维持生命。” “那这十七年你咋过来的?” “福利院,我从小在福利院长大。” “你爸爸呢?” “我没爸爸,早死了。” “其他亲人呢?” “也没有,应该说不知道,来鹿城就是想找答案。” “啥答案?” 话到嘴边,千叶还是把秘密咽了回去。 “快吃东西吧,凉了。” 第三十六章 初进寰宇 - 问心无恨 - 植兽 亘元星座位于CBD东南部,是鹿城顶级写字楼之一。 “寰宇广告”坐落在这幢大楼内,共跨四层,从26至30层,其中29为大楼避难层。 26楼市场一部,27楼市场二部,28楼市场三部,30楼总裁办公区及员工餐厅。总裁办公室平时基本处于空置状态,因为总裁贺依娜的工作重心并不在这儿,所以很少现身,事务一般由各部门经理分工代管。 杨千叶任职市场二部办公室文秘,直接领导为部门经理史然。 她被领到中心办公区,这里划出若干格子,所有人都忙碌着。走廊尽头有几间独立办公室,分别是部门经理、副经理、设计总监、策划总监、文案总监的办公室。 “大家把手上的活儿停一停,我来介绍下新同事。”史然站在中央拍拍手,格子里的同事都抬起头,“这是新来的办公室助理杨千叶,以后将负责我们部门的文秘工作,为大家提供协助。希望各位通力合作和睦共处,一起把二部业绩做上去。好,大家欢迎。” 一阵仪式感极强却缺乏诚意的掌声。 “大家好,我叫杨千叶,请多多关照。我没干过广告这行,很多地方还需要大家帮助,如果哪儿做得不好请一定给我指出来,我会虚心改正向大家学习的……” 千叶弯腰鞠躬,再抬头,所有人早恢复到工作状态,无一倾听。 好尴尬,她一下红了脸。 史然觉察到,朝她肩头一拍,笑着指向走廊那头。 “千叶,还有几位重要人物,带你过去认识认识。” 两人走到几间独立办公室前,史然先敲响了副经理的房门。 “大卫,这是新来的办公室助理杨千叶。千叶,这是大卫,也是二部的经理。” “经理好。”千叶招呼道。 大卫朝她上下一打量,佯装严肃道:“副的,你旁边那位才是正经主子。” “副……副经理好。” 千叶再次红透脸,大卫却笑了起来。 “哈哈,就叫我大卫吧,开个玩笑别介意啊。” 史然会意,摇头打趣道:“大卫爱开玩笑,所以人缘比我好,这儿的同事都喜欢他。” “是啊千叶,可别站错队,史然虽说是一把手,可说不定哪天就被我骑头上去了。” 史然不以为然的挥挥拳头:“贫嘴……走,千叶,去见见总监们。” 千叶边走边回头看着大卫,大卫冲隔壁挤挤嘴:“难搞的都在那边。” 这个小举动让她对大卫产生了好感。虽为领导,却不如史然那样拘谨,时时处处端着,更不似其他同事般冷漠淡然,使人感到亲近。 随后,除设计总监不在,其他几位拥有独立办公室的总监都相继与她照过面。最后她被安置在中央办公区靠会议室较近的一格,开始了工作。 首先要做的是熟悉花名册,公司信息平台有各部门人员名单及照片,她逐一认起来。 “喂,你怎么进来的?” 头顶突然传来问话,抬头一看,一个眼睛细细长长,戴粉色发夹的同龄女孩趴在格子上,一脸好奇的望着她。 “怎么进来的?”她不太明白对方的意思,接着下意识举起装有芯片的工牌,“刷卡进的呀。” 女孩捂嘴一笑,四下张望番悄悄说:“都在猜哪个美女会抢到这位子,你让我们有些意外。” 毕竟不熟,这么直白的对话让千叶有些尴尬,便只礼貌的笑了笑。 “那你是大boss那边的还是小boss那边的?”女孩又问。 “对不起,我都不认识。” “哦。”女孩将信将疑,像在思忖什么,很快,伸出胳膊与她握手,“我姓裴,裴敏丽,大家都叫我小兔,中午一起吃饭吧,我罩着你。”她腕上的紫水晶串珠非常漂亮。 小兔人如其名,是那种乖萌的女生,说话细声细气,表情十分丰富。 千叶求之不得,欣然应下。 时间一晃来到中午,刚到十二点,员工们陆续起身朝外走,三三两两一伙。 “走,吃饭。”小兔没忘记之前的邀约,将她带上30楼。这儿只有三分之一区域用作办公,剩余空间是餐厅及茶水休息室。 餐厅,休息室——虽如此命名,但这儿的格调显然是按酒店标准设置的。 先说餐厅。星级装潢,自助用餐形式,菜品差不多近百种,中式西式珍馐小吃,有麻辣鲜香的也有清淡滋养的,面食米饭,各种糕点水果应有尽有。甚至还提供金汤捞饭,海鲜刺身,光看看就忍不住流口水。 茶水休息室更不必说,完全是个精致的咖啡馆,除各式软饮,还有现磨咖啡、鲜榨果汁、明前春茶。主管级以上的领导层还被允许少量享用鸡尾酒、红酒、雪茄…… 千叶傻眼了,这不跟上次宋英宸请她吃饭的海鲜自助餐厅差不多吗,她的胃一下兴奋起来。 可是,这儿的男同事并不像那些泡在自助餐厅吃到挺尸的食客,他们个个都很绅士,一副餐盘解决整顿午膳,搭配上也极显品位。牛排芦笋土豆泥,意面鸡扒素沙拉,即便是中餐,也绝不将盘子弄得脏兮兮的,稍有油汤溢出,便会第一时间擦净。 女同事更是优雅到无以伦比。没有哪个女孩的手指会沾上油,那些需要啃食的食物她们根本不碰。虽统一穿着工装,但细节上的心思却各有千秋,别具匠心。有人系着丝巾,有人戴着首饰,有的一弯腰就漏出内衣蕾丝,有的一撩发就露出别致耳环。清一色高跟鞋,各种颜色各种款式,且全是名牌货。 千叶摸摸肚子,放弃了敞吃海喝的念头。从今天起,她也算这群人当中的一员了,必须学着他们的优雅、高级、见多识广——这些都是大毛教她的。 小兔可能看穿了她的微妙心情,体贴的将一盘天鹅酥递来。 “我不减肥,估计你也是。”小兔调皮的说,拿起一块小口小口吃起来,“那些妖精要保持身材,谁饿谁知道。” 千叶拿起一块,这是来鹿城后吃到过最好吃的点心。 “小兔,你为什么会问我是怎么进来的?”她问。 小兔愣了愣,一本正经解释道:“这位子空很久了,好几个人在争。”接着神秘兮兮环视一周。“Steven有个表妹也想进来,最后让你给刷了下去,看来你有点背景啊。” Steven是设计二部设计总监,也是上午唯一没见到的核心人物。 “我没什么背景,估计运气好吧。” 小兔又向她介绍起公司、部门里一些“隐性”情况来。 “我们两个老大关系不错,没有肚皮官司,都是与世无争型的。不过也正因为不爱争,老被另两个部门打压着,抢资源挖墙角,业绩长期垫底。” “你是说市场一部的黄经理和三部的苟经理?” “不错嘛,都记下来了,记住啊,加我们老大就是‘黄狗屎’三足鼎立。”小兔俏皮的眨眨眼,继续说,“那边两个简直是阿修罗,不打不杀不痛快。曾经有一次为了提案胜出,苟居然偷偷找人黑了黄那边的电脑,所有成型设计都给病毒了。” “这么夸张。” “嗯,但黄也不是吃素的,回头就在会上打了苟的脸,找出他们抄袭国外作品的铁证。结果那次两败俱伤,boss一气之下将项目给了我们。也由于这件事,他们对我们老大特别不满,可以说怀恨在心。” “真复杂,就不能专专心心做事吗。” “这话不对,我告诉你,职场上要想出成绩,光靠专心可不够,得会来事。” “来事?” “对,就是跟boss搞好关系,谁得到青睐谁就能拔得头筹。” “Boss是谁,我没在平台里见着呢。” “傻瓜,boss的资料怎么可能放那儿。说起她,那可是神一般的人物啊。又漂亮,双商又高,学历拿出来吓死一片。我要有她十分之一的能力,估计也可以坐上黄狗屎的位子。” “神一般的人物……真想见见。”千叶仰面畅想。 “就怕你见了两腿发抖,像这样。”小兔说着快速抖动小腿,逗得自己先乐起来,“反正我没出息,每次见她都觉得怕,那两米八的气场……啧啧,非一般女人能比。” “她是女的……”千叶不禁想起在“少一刀”门口见过的贺依娜,却不知是同一人,“她什么时候来呢?” “她可忙了,很少过来,即便来,也不是我们这种小喽啰能见的。” “哦……小兔,我吃好了,想回去再熟悉熟悉资料。”她起身,学着那些女同事淑女的往下拉了拉衣襟。 小兔点头说:“我还要喝杯咖啡,你先回吧。” “嗯,待会儿见。” “等等。”小兔将她叫住,贴面私语,“小心Steven啊,这儿最阴的一个人。这次你抢了他表妹的工作,指不定怎么整你呢。” “不会吧,我跟他都不认识……” “哼,幼稚。快下去吧,我待会儿就回来。” 一顿午饭,千叶粗略了解到公司背后的那些事。 第三十七章 刻薄总监 - 问心无恨 - 植兽 例会将在二十分钟后举行,史然抓紧最后一点时间熟悉参会文件,忽然门响了。 “进。” 一个中长卷发的瘦削男子进入,面骨突出,神情冷峻。 史然微微起身,招呼道:“Steven,坐。” 来者正是市场二部设计总监Steven。身穿浅灰亚麻衣,白色连袜鞋,整个人带着时下流行的禁欲气息。一双深邃而略带咖啡色的瞳孔,配上高耸的眉骨,有种不好接近的距离感。 “怎么样?”史然问。他向来对Steven尊敬有加,尽管从行政级别上讲他是对方领导,却从没打过官腔摆过架子。 “不怎么样。”Steven不客气的回道,刚落座便翘起二郎腿。 他从不在任何人面前摆出谄媚附庸姿态,即便对着领导也是有什么说什么。个性独立,思维跳跃,不喜他人提反对意见,是他性格的三大特点。但平心而论,即使三个部门加起来,他也是最出挑的人才。当初为了从别家公司把他挖来,史然费了很大功夫,要不是看在数年交情的份上,Steven也绝不会来寰宇——他看不上这家公司里的大多数人。 “那……说说你的建议。” “我的建议就是吃闲饭的人越来越多,要想改变,必须大换血。” 史然从mini冰箱取出苏打水递过去,Steven却毫无反应,他只得略显尴尬的放在桌上。 “除了这个呢,有没有更容易实施的?” “这个很难吗?对boss来说易如反掌吧。” “呵,是,人家的公司嘛,想用谁就用谁,可对我们而言没那么容易。你说的是,公司现在人浮于事的状况越来越明显,就这问题我也向总裁办提交过书面报告,可boss兴许有自己的想法,暂时没回复。在进行大动作前,我们还是得沿用现行班底把工作推动下去……” “推动,怎么推,硬推?车还得放下手刹才上路呢。这帮人不是伪造学历就是夸大经验,什么美院毕业绘画专业,我看复印店里最普通的美工都比他们强。” “哎,好多事你我心知肚明就是,能有什么辙。招谁不招谁都是那帮人说了算,寰宇这么大个体制,关系网很复杂,你这位老师可得多点耐性啊。” “我是来做事不是来教书的,要教书,这些人统统得回炉再造。” “他们的学历应该不假,只是还需要磨合。这次招聘比较急,你们这行人才又稀缺,所以审核上可能降低了要求。你这位老司机要多带他们上路,尽快熟悉这边的做事风格。” “招聘的时候没我的事,现在想起让我带……不带!” “兄弟,别让我难做啊,二部就指着你在公司扬眉吐气了。你闹情绪,工作还怎么开展?” “咱俩是朋友我才来寰宇的,没想到这也是个空架子。早知道业务水平这样,当初八抬大轿我也不来。” “可寰宇是鹿城最厉害的广告公司,业绩遥遥领先,谁都不能否认,咱们得拿数据说话。” “你不懂,业绩和水平是两回事。” “我知道,你是艺术家,对作品要求完美。可我们是为客户做事,客户觉得满意才是硬道理。寰宇或许有很多不是,但源源不断的优质客户是其他公司望尘莫及的。” “总之我很不满意这支队伍,别的可以将就,搞设计的没法将就。” “那你跟我说说,还需要什么样的支持?” Steven刚想张嘴,史然又补充道。 “换人除外。” “那就换我吧,不然没法干。” 在杨千叶进入公司前,公司为市场二部组建了一支新的设计队伍,由Steven带队,负责今年签下的两个重量级品牌的视觉系统设计。之前的设计班底则由大卫带队,负责世豪项目。换句话说,一个服务外来客户,一个服务内部品牌。 “消消气。”史然又将苏打水朝Steven那边推了推,这次Steven拿了起来,“工作还是得开展。这样,我再跟上头汇报汇报,尽快重招一批设计,到时你亲自面试。” Steven紧绷的面部表情稍稍松弛,拧开瓶盖喝了口。 “不过现在进度追得紧,该完成的计划只能提前不能延后,你还得多操操心,该让他们加班的就加班,一定得按时交货。” “一群蠢猪,天天加通宵又如何,太阳一出来还是蠢猪。” “多担待担待吧。” “哎,行啦,只能我自己多花点时间。”Steven发完牢骚,起身准备离开,“抠个图都是我亲自在做……我告诉你啊史然,这次做完如果还给我这种团队,真不干了。” “绝对不会,放心吧,我保证。” “有空跟上头说说,这儿又不是养老院,别什么样的货色都往里塞。” “寰宇待遇好,谁都想往里钻,有些人在上面做起买卖,你我也管不了啊。”史然暗指的是黎慕远之流。 Steven拉开门,突然回过头。 “新来那秘书也是吧?” “你说杨千叶?的确是上头安排进来的,但说是boss的意思,能力如何还不知道,不过那姑娘看着挺老实的,不花哨。” “那是选保姆的标准。” “呵,你这张嘴啊……走吧,开会去。”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办公室,朝会议室那边走。 从风格上讲,史然恐怕是高管中最没脾气的一个,二部员工几乎没见过他发火的样。他不仅对Steven这种尖兵十分恭敬,就连对普通员工也是笑脸盈盈,非常耐心。这导致他在内部竞争中处于下风,不过也因此收获了不错的口碑。大家觉得这个经理懂人情好相处,没架子也不弄权压人。跟着他不会有肥肉吃,但也不至挨饿,相对一部三部那边人人自危的工作氛围,当他的手下轻松多了。 Steven却不那么好相处,仗着过人的经验能力,几乎从不把共事之人放在眼中。他素来以严苛偏执闻名,对设计人员的作品常给出不留情面的批评,以垃圾大便作比喻,让人无地自容。级别低的怕他,级别高的也躲着他,在公司基本没朋友。 但他自持清高、狂妄自负并不是没有道理的,但凡由他亲手操刀的东西都令人心服口服。不可否认他有极高的天赋造诣,称为视觉艺术家也不为过。 而像杨千叶这种小人物,他根本视作空气。 午餐时小兔的警告尚余音在耳,万万没想到下午例会,他就给千叶来了个“见面礼”。 在与设计人员商讨创意走向时,他提出要看近半年同类客户的历史稿件,这些东西都按不同标准进行了分类收纳,不管文本还是电子档都需要很快从库中提取。但千叶第一天来公司,还在同事指导下慢慢熟悉业务,显然不能满足这个要求。 本来没什么大不了,谁知在解释过程中她无意说了句“我刚来还不太熟”,Steven顿时火冒三丈,将憋在胸口的火全朝她发了出来。 “刚来?那你需要多长时间才能熟起来?你熟悉的过程公司也在支付报酬,快慢并不在你效率有多高,而在于脸皮有多厚。” “对不起总监,我不是找借口,因为……” “没那么多因为所以,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人人都找理由,就不需要谁承担责任了。” “不是,我……”千叶还想争辩,小兔偷偷拉住她的衣衫,“我下次一定不这样了。” “记住,助理这角色没什么新来旧去的分别,你的工作就是提供办公协助,熟悉部门工作要领。至于存档文件,不管文字还是图形都必须谙熟于心,只要不超过两年的文件必须快速从存档中检索提取。别以为文秘就是倒倒水接接线,想偷懒回家躺着去,比这儿轻松。” 直到下班站在公交站,Steven这些话仍在千叶耳边回荡。 她当然觉得委屈。刚来第一天,就算知道要对公司进行全方位了解,对业务尽可能熟悉,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办到的。而这个过程中的诸多环节,也不存在特定的时间顺序。如果上午把时间用来熟悉档案,下午就不会被骂。但如果下午开会对与会人员身份职位不清楚,那上午的工作又会被说成本末倒置。 总之,欺负新人是行业习惯,只有认。连名牌大学毕业的小兔刚来公司时也是被欺负得三天两头哭鼻子,更何况她了。 不过她还是对Steven产生了由衷的倾佩之情。例会上,Steven观点独树一帜,并不与他人相似,也非刻意标新立异。他思维跳跃,眼界更为开阔,听他说话就知道是肚里有货之人。其实仔细想想,Steven批评的一点没错,工作只有行与不行,并不需要借口。 她的确该在例会前搞清楚要准备些什么,可能会用到些什么,而不是以初来乍到的理由搪塞。Steven和其他人没义务体恤她,大家眼里她就是文秘这个角色,而非某个人。人可以有很多特殊情况,但角色是没资格为失职找理由的。 想到这儿,她抬头看看前方。 写字楼背面是停车场出口,一辆辆私家车鱼贯而出,好几个手握方向盘的人都是二部同事,他们与她同龄,即便年长也只是几岁的差距。 看着这些年轻有为的人,再看看穷困潦倒的自己,千叶第一次产生了羡慕。 对,是羡慕,不是单纯的自卑。她并非艳羡那些人驾车上下班的轻松,或一边驾驶一边在电话里商量去何处聚餐的惬意。她羡慕他们能通过自己的能力获得相对从容的生活,不需要将自卑挂在心间写在脸上,也不必局促慌张为生活发愁。 想起自己还要赶公交去健身房兼职,晚餐也来不及解决,她不禁暗下决心,一定要付出比别人更多的努力,在群体内站稳脚跟。 第三十八章 麋鹿之忧 - 问心无恨 - 植兽 健身房工作刚开始半小时,千叶就已累得浑身是汗。今天的空调似乎也运转不畅,室温比平常偏高两三度左右。 她到风口下站了站,稍息间想到宋英宸。他好几天没来这儿了,具体是两天还是三天,她记不大清。 关门的时候,她只觉骨头散了架,巴不得马上回去洗个澡躺下。 刚出健身房,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路灯下,定睛一看,正是刚才闪过脑海的宋英宸。 她有点小雀跃。 “你今天来了吗,怎么没看见你?”她问,与此同时发现宋英宸眼眉低垂,全然不似往常般开心。 “是你啊。”宋英宸懒懒的说。 “你等人?”千叶有些尴尬,意识到对方根本没在意她的存在。 “哦,刚好路过这儿。”宋英宸落寞的看看四周,又随意问道,“最近怎么样?” “我上班了,白天,当文秘。” “真的吗,那挺好。” “怎么垂头丧气的,没什么事吧?” 宋英宸摇摇头,眼睛望向另一边。 她耸耸肩,知趣的说:“那我先走了,不早了,你也快些回去吧。” “等等。”宋英宸忽然把她叫住,迟疑片刻问,“能陪我喝点东西吗?” “几点了还喝什么东西,大晚上少喝水,第二天会浮肿的。” “我想喝酒。” “酒?”她绕着宋英宸转上一圈,发现他整个人都是蔫儿的,“你忘了上次?” “只喝一点,不会醉的。” “可我明天还上班呢,刚去公司,迟到了不好。” “就一小会儿。”宋英宸几乎是用撒娇的语气相求,同时那双麋鹿般的眼睛也在夜色下波光流转,发出隐藏的神秘力量。 她当然受不了这魔力,咬咬牙应了下来。 “那好吧,就一小会儿,但我不喝啊。” “走吧,陪着我就行。” 感觉到宋英宸将手搭在自己肩上,千叶整个人顿时触电般僵硬,脑子也一片空白。她感觉两条腿不由自主的朝前迈,但大脑神经根本没发出任何行动讯号。 很快,两人在街角右转。 宋英宸没打算去光怪陆离的场合,只是随便选了家24小时便利店,店内有几张桌椅,是给买热奶茶、咖啡或吃方便面的顾客准备的。 他要了瓶mini装芝华士,千叶要了方便面,面对面坐下。 千叶一边吃面一边时不时看着他,但他的目光却始终无力的洒向地面。 “喂,发什么愣。” “你还没吃饭?”他问,噘起的嘴显示出整个人正处于低迷状态。 “嗯,下班到健身房挺赶的,没时间。” 他似乎并没有在认真听千叶说话,只无聊的摆弄着瓶盖。“都忙,就我一个大闲人。”接着故作老练的抿了口酒。未勾兑也不加冰的芝华士非常刺喉,他不禁将五官锁紧。 “你肯定有什么不开心的事,不打算说说吗?” “你说人为什么要长大,长大为什么有这么多烦恼?如果可以,我真的不想长大,宁愿当个一无所有穷人家的孩子,一天三顿稀粥咸菜,只要开开心心就好。” 宋英宸单手捧脸,修长的手指一直触到太阳穴以上。 然而千叶在欣赏这副美景的同时也为如此文艺腔的话弄得啼笑皆非,嘴里的方便面差点喷出来。她相信他台词般深沉的言语一定发自肺腑,却又因对现实的知之甚少而显得滑稽矫情。 “要知道我怎么长大的,你才晓得烦恼二字怎么写吧。”她暗想。 的确,在她眼里宋英宸家境殷实,教育良好,自身条件也一等一优秀。要说烦恼人人都有,但像他这种大小孩,实在想不出能有什么需要用酒来浇的愁。 她突然想起白天Steven教训她的一席话,稍稍做了改动,说:“烦恼呢有两种,一种是外界造成的,一种是自己造成的。外界造成的烦恼你能做的可能只有适应和面对,而自己造成的就该勇敢解决。同样的错不犯二次,那同样的烦恼也就不会再来了。” “接着说。”宋英宸对她的话产生了兴趣。 “很多时候觉得烦是因为心中那个标准可能出现了偏差。举个例子,我喜欢下雨天,可小时候却烦的要死。为什么现在变了呢,是因为我慢慢学着在下雨天去发现那些好的东西,比如泥土的味道,被雨洗刷后干净的树叶,地里突然冒出的小草……当我不再把它看作烦恼,它就不是烦恼了。所以,别把烦恼跟成长什么的划上等号,人都得长大,不管愿不愿意这都是事实。要学会站在不同的角度看世界,世界也会呈现出不同的样子。” 说着,她埋头吃了口面,有些骄傲的样。“哎呀今天真开挂了,居然能说出这么有哲理的话。”其实她的论调比宋英宸还文艺腔。 宋英宸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听上去不错,but……” “累一天了,别再拿洋文折磨我了,脑子里还得翻一遍。” “对不起。” “究竟什么事搞得你这么消沉,说来听听,或许我能帮你呢?” 片刻沉默后,宋英宸低声道:“我妈。” 千叶心里咯噔一下,塑料叉子也差点从手中掉落。 提到卢美琴,她首先想到的是朱古力,因为她们三人结在一张网上。也正因这关系,每每与宋英宸相处都无法做到百分百真诚,不得不保持警惕。 当然,警惕不是防备,而是深怕说漏什么,将负面的东西传递给他。 强忍住内心惶惶,她关切的问:“卢阿姨……怎么了?” “这次回来她变了好多,总神秘兮兮的,有时还彻夜不归。想多关心她两句,她又总是岔开话题,问东答西。” “你是不是太敏感了?做生意肯定比普通人忙,她又是女人,很多事追求完美,自然忙得昏天黑地,没太多时间陪你。” “这我知道。她跟我爸分得早,一人把我拉扯大又要兼顾事业,肯定不能像普通家庭妇女那样时时刻刻在家里转。可正因为她是女人,所以我才担心。” “倒也是,白天还好,要晚上,一个女人孤身在外是挺危险。” “我不是说这个。”宋英宸略显犹豫的看着她。 “那是什么?” 瓶里还剩四分之三的酒,宋英宸仰头喝掉大半,一股强烈刺激的热流瞬间穿透肠胃。 “我觉得她有什么事瞒着我,很严重的那种。” 千叶心中再次重颤,她甚至怀疑宋英宸已察觉到卢美琴在与一个神秘人打交道,那个人的代号叫朱古力。 “我不了解,所以没资格谈论你的家事,但我可以很肯定的告诉你,你妈妈很爱你,不管她做什么都是以你为首,你应该信任她。” “有些事可以,有些事却办不到。我现在没抓到确凿证据,心里很矛盾,又想证明自己的猜测,又怕结果不出所料。如果那事是真的,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你所谓的那件事……有那么严重?”她不自觉将“严重”二字说得很重。 宋英宸点点头,将余下的酒饮尽,突然电话响起,接了起来。 “喂……在……搞什么呀等你那么久……过来吧,健身房路口等你。” 收好电话,他站了起来。 “不好意思,只能改天聊了,我朋友来接我,咱们走吧。” 千叶将酒瓶与方便面餐盒扔进垃圾箱,两人离开便利店。 霓虹下的街道散发出迷离懒散的气息,街面时不时有车驶过,行人少之甚少。近来几起失踪案搞得风声鹤唳,除了一些习惯夜生活的人还在外游荡,大多数市民都选择呆在家里。 “我就在这儿等他。”宋英宸站在十字路口,看看路牌。 “那我先走了,你没醉吧?” “没醉。你等等吧,我让我朋友送你。” “不用,这么近,穿过十里巷就到。” 两人所站位置正是当初打围封路进行市政改造的那条街,也是追赶黑背的地方。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震耳发聩的轰鸣声,一辆跑车闪着强光朝二人驶来。 千叶下意识遮住眼。 “来了,走吧,先送你。”宋英宸说着走下马路,朝跑车招手。 “不用了,你自己小心点。”千叶不想认识陌生人,转身朝十里巷走去。 “那到家给我发条信息!”宋英宸喊。 她做出ok的手势,头也不回的走掉了。 跑车在尖锐刹车声中停下,宋英宸走向副驾拉开门上了车。 “整个鹿城都听见贺爷出巡,低调点行吗。”他没好气的对贺冲说。 “小爷不是出巡,是刑满释放。”贺冲摇头晃脑很是兴奋,“普天同庆的日子啊。” 这段时间贺占霆对他采取冷处理又断了经济,直到刚才才解禁,自然按捺不住,第一时间跑出来逍遥。 “这才是生活嘛。”他探出头望望远处繁华的霓虹,“刚才那妞是谁,怎么走了?” “什么妞不妞的,我朋友,挺好一女孩。” “挺好?”贺冲一脸坏笑,“可以啊你小子,才回来多久啊?” “都说了是普通朋友,瞎说什么。送我回去吧。” “回去!开什么国际玩笑。小爷我亲自驾车来接,不陪我嗨到下半夜怎么可能放你回去。” “你不说想见见我吗,现在见了我也该回去了。” 宋英宸整晚都处于低迷状态,连贺冲也看出来了。 “啧,别扫兴啊,看在我关了那么久禁闭的份上,陪我好好玩玩。” “住着别墅又不用上班,天天吃香喝辣专人伺候,算哪门子禁闭。” “快别提了,这段时间都憋死了,哪儿也不能去,只能在屋里待着。说是安排一个人过来做饭洗衣,其实就是派来监视我的。也不知我爸怎么了,以前不那么容易发火,这次不依不饶跟我较这么久的劲。” “知足吧,我要是你爸早把你掐死了。” “靠,不准占我便宜。”贺冲用拳头砸砸宋英宸的手臂,“今儿跟个娘们儿似的,就差梨花带雨了,跟兄弟说说什么情况啊?” 宋英宸转过身来,正想张嘴,贺冲又制止道。 “算了不想听,别拿你的烦恼扫我的兴。走,喝酒去,只说高兴的事!” 一踩油门,跑车箭一般射了出去。 第三十九章 心生怀疑 - 问心无恨 - 植兽 比起以往任何一届助理,杨千叶都用功更多,不仅以最快速度熟悉了工作流程,甚至对专业性较强的设计、文案也浅有了解。 她借了很多广告方面的书,一有闲暇便潜心阅读。下班也总会在办公室稍留会儿,对第二天的工作安排做提前了解。 由此她发现一个现象——公司里有个人常常加班,设计总监Steven。 无需考勤,来去自由,是这位总监进公司时提出的条件。有时一整天看不见人影,有时又独自加班到深夜甚至通宵。他对工作的认真态度及敬业精神让千叶颇为触动,竟莫名崇拜起这个“不好相处”的人来。 可惜的是,她对Steven的好感并没换来Steven对她的认同,在Steven那儿,她跟其他靠关系进入公司的员工一样,只是蠢材般的存在。 “总监,这是你要的资料。” 敲开办公室房门,她将一沓文件递了过去。 Steven双手没有离开电脑键盘的意思,瞟一眼她手上的东西,冷冷的说:“拿走,我不需要这些东西。” “啊?” 听到如此回复,千叶把刚想放到桌上的东西缩了回来,吞下口唾沫后惶恐的问:“总监,你不是让我把客户历年的产品包装打印出来吗?” “我让你?”Steven反问,像这三个字被她占了便宜似的,“你工作是为了我吗?薪水怎么不交给我?” “对不起我用词不当……不过哪儿有问题吗,为找这些我很费了些功夫。”千叶有点委屈。 在搜集资料前,她从不知此事会如此繁琐。互联网让信息获取更为方便,但要想把某一属性的信息全搜罗起来还真不是件易事,得使用各种搜索引擎,甚至查阅社交软件,有点像一碗豆子倒进不透明的水,又一颗颗找回来。问题是,她根本不知道其中有没有遗漏。 “你这是什么,废报纸啊,要我从哪儿看?”Steven气愤的抓过她手中的稿件,其中有文字的,有图片的,也有图文并茂的,样样都是相关信息,却没有归纳分类,“亏你还是个女人,女人的天性应该更谨慎细致才对,别告诉我你家衣柜也这样乱七八糟的,袜子内裤混一块。” “对不起。”千叶低下头,当即意识到犯了错。她的确忽略了查阅者的感受,只一股脑儿将东西呈上,却没分类汇总。 “要做就好好做,要不就别做。”Steven训道,“寰宇不是小作坊,每个环节都需要你拿出专业态度来对待。扔一堆繁复混乱的垃圾给我,不仅占用我的时间还浪费我的精力,我自己也能上网找,何必叫你?” “是,我这就去重新整理,分好类再给总监送来。”千叶九十度弯腰鞠躬,真诚致歉。 “别点头哈腰的,腰板给我挺直咯,拿出实力来没人瞧不起你。广告虽是近百年才新兴的行业,但绝不是靠人际关系和想当然就能干好的。你看看外面……”Steven手指外面办公区,“每个位子都有大量求职者趋之若鹜,既坐上去就该拿点真本事出来。不光是你,公司还有很多人以为这行就是耍嘴皮子,就是比谁有想象力,谁画画得好,字写得漂亮。错!大错特错!每一行都是一门学科,没有捷径可走。我初入行的时候把书店里相关书籍全看了一遍,直到现在还保持着这习惯。每次出设计最后一笔下去的时候也都知道那不是结束,而是刚开始。我希望你别污蔑这行,请尊重它也尊重你自己!” “总监,你的话我记下了,我一定改掉浅尝辄止的毛病,请你监督。” Steven的话虽然有点过,但千叶丝毫没争辩的意思,甚至为遇到如此严师感到幸运。 “我才没空监督你呢。”见她态度诚恳,Steven温和下来,“工作变成事业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只有踏踏实实把每步走稳了,在这行才有话语权。我希望你做事的时候不仅能拿出planA,还能拿出planB,最好把竞争对手、同类产品也做个搜集。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我现在就去!” 挨了一通训,却很高兴。 Steven平时以高傲出名,不喜欢的人绝不多说一句,但今天机关枪似的数落一大通,所以千叶宁愿相信这是种器重,至少也是慢慢建立好感的象征。 这让她对工作的积极性提高不少。 …… 另一边,宋英宸就没那么走运,本不想将狐疑的事放大,然而却再三发现卢美琴一些不为人知的细节。 卢美琴抽烟,他在她包里发现了一盒火柴。香烟店和超市大多只出售火机,这个火柴盒引起他的注意——小匣子是酒店专用品。 朗月高挂,夜深人静。他多想叫醒母亲当面对质,却又忍了下来,窗户纸一旦捅破,谁也不会好受。 卢美琴为这个家担负了太多,不管是不是一个成功的商人,她绝对算得上一个不辞辛劳的母亲。如果由儿子在自己身上撕开条口子,那这道伤口肯定会化脓溃烂甚至伤及骨肉。 可母亲的形象不该是光明,温良,慈祥的吗? 她穿着时髦,甚至在同龄人中也颇显前卫,什么牛仔、蕾丝、真丝、雪纺纱……但皮革类单品不是她的一贯风格,最近频频皮制品加身,这让宋英宸十分忧心。 还有从她衣服里发现的那些疑似情趣用品的东西。 起初宋英宸也只是猜测,猜测母亲不过因寂寞空虚沾染了这些玩意,也劝慰自己事情止步于物件,不会牵扯到人。可酒店火柴盒摧毁了他一厢情愿的自我安慰。卢美琴坐拥豪宅,每晚也都归家,没任何入住酒店的理由与需要——隐藏在她背后的事必定也隐藏着某个人。 他恨那男人,不管对方给到母亲怎样的情感安慰与灵肉满足,他都无法接受。想着那会是如何猥琐丑陋的一副面孔,或许秃头或许生着长了毛的黑痣,鹰钩鼻老鼠眼……他隐隐作呕。 火柴一根根划燃,丢弃在茶几上…… 卢美琴起得早,一进客厅便发现那个写有“酒店专用”的火柴盒,还有一堆又黑又枯的火柴棒,心头一惊。 不过她没有慌张,她是见过世面的女人,这种事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假装什么也不知道。 她和儿子想法一致,让窗户纸糊着,不管里头是朦胧跳动的微光还是熊熊燃烧的大火,都不能轻易戳破。 将火柴屑抹到掌心,又将火柴盒装进衣兜,刚要转身,宋英宸从卧室走了出来。 “起来啦。”她抽出纸巾将桌上残余的粉末擦掉,若无其事的打起招呼来,“想吃点什么,妈今天可以陪你半天。” “不去公司啊?”宋英宸揉完眼后的第一个动作便是将视线投到茶几上。昨晚摆下的火柴已被收走,他相信母亲已经知道了自己私翻挎包的行径。 “妈也得休息嘛,又不是铁打的。”卢美琴像小时候那样揪揪他的脸,宋英宸却猛然避开,两人均有些尴尬。 “再说,回来这么久也没好好陪过你,中午一起吃个饭,给你买几身衣裳。” “买什么衣服……”宋英宸并不领情,但也觉得有些意外,“我衣服够多了。” “儿子,来坐。”卢美琴客气的让他在沙发坐下,随后靠了过来,“妈想跟你聊聊。” “聊什么?”宋英宸竖起防备,忽又意识到有些反应过度。 “随便聊什么啊。”卢美琴决定将主动权丢给他,“比如讲点国外的经历给妈听听。” “大清早讲那些干嘛,又不是没听过。” “那这样,你想说什么都可以,你说什么妈都爱听。” “突然这么一下还真不知道说什么呢,要不你问吧,你问什么我答什么。”他也打算装傻。 “又不是采访,一问一答的像什么话,那些挖隐私的狗仔才这么做呢。”卢美琴突然说出这么一句,宋英宸用极快的速度瞄了眼,她神色泰然,“再说你长大了,妈也不会过问你的隐私。你是个乖孩子,心里有数,你做什么妈都支持,只要不伤天害理违反乱纪怎么都行。” “甚至可以不告诉你?”宋英宸话中有话。 “可以啊。”停顿两秒,卢美琴回答,“那是你的权利。” “好吧,谢谢妈,谢谢你尊重我。” “那你有没有什么想问妈的,妈绝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都尊重我的隐私,我又怎么能不尊敬你呢?”宋英宸微微冷笑,将目光移向一边。 “妈没什么隐私,妈只有你只有这个家,还有生意。” “我,信。”他一字一字的说。 “妈就是太忙了,身边又缺少得力住手,许多时候只能亲力亲为,所以早出晚归的,回家倒头就睡,很少跟你沟通。今天想跟你说声对不起,别怪我。” “怎么会。”听到对不起三字,宋英宸的心一下软了。 “妈以后会多跟你沟通,多跟你交流,也希望你不要跟妈产生误会。” “好,尽量。” “你如果能帮我那是最好,英宸,金山银山以后都是你的,妈创业,守业还得靠你。” “先不说这个吧,目前为止我对建筑业还是毫无兴趣……先去洗个澡。” “行,收拾好咱就出门。” “嗯。”宋英宸走到过道,侧脸又问了句,“我们之间并不缺少沟通,我了解你你也了解我,所以别想太多。” 卢美琴努力让自己笑得自然、开朗,看着儿子进入浴室,才长长的吁出一口气。 第四十章 一厢情愿 - 问心无恨 - 植兽 雷万与卢美琴走出写字楼,仍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刚想与她拥抱却被推了回来,感觉很没面子。 “小心被人看见!”卢美琴不愿在公共场合与他耳鬓厮磨,表现得很是抗拒,但又怕给雷万造成过河拆桥的误会,于是努力挤出温柔嗓音说,“听话,我还要忙呢,你先回去,后天晚上见。” “汪汪……”雷万猥琐而低沉的在她耳边叫了两声,于他来讲这也是获得刺激的一种方式,但于卢美琴而言,却心生反感。 “那我走了?”随即他又切换到西装革履、彬彬有礼的绅士模式,以最商务的姿态做了告别。 目送他离开,卢美琴转身朝楼内走,却听见有人招呼自己。 “卢阿姨!” 回过头,她显然被站在写字楼外的杨千叶吓了一跳,而杨千叶正兴奋的向她挥手,脸上满是无知的笑。 她一下紧张起来,觉得这儿不是两人会面的恰当场合,于是立马拉起杨千叶朝一旁角落走,过程中又回头确认雷万是否已经走远。 “你怎么在这儿?”她不客气的问,全然没有刚租房子那会儿的热情。 “我上班了,不是童装店,是广告公司。今天正好陪经理到这儿开会,没想到还真把你遇上了。”杨千叶笑眯眯的说。 “听你这意思,好像知道我在这儿办公?” “嗯。” 她压低嗓门,凑杨千叶耳边问:“朱古力告诉你的?” 杨千叶将手摆得像拨浪鼓。“不不不,宋英宸告诉我的,说你的公司就在这楼上。” 卢美琴缓了口气却沉下脸来,无所事事的撩撩头发,没说话。 “卢阿姨,你是不是快做眼睛手术了,什么时候做,我来看你。”杨千叶似乎没发现她冷淡与逃避的态度,照旧一副朋友不期而遇的热络,好似有说不完的话。 “你不是要开会吗?” “开完了,经理有事单独跟客户聊,让我在楼下等会儿。” “哦,新工作待遇如何?” “非常满意。你知道吗卢阿姨,其实是童装店对面一位老伯帮忙介绍的,他可厉害了,认识很多人。” “我当然知道。”卢美琴小声说,有些不耐烦,“那什么,杨小姐,我还忙着呢,没别的事先上去了。” 她似乎没有与杨千叶站在这儿话家常的雅兴,撇下一句话转身离开。 杨千叶有些反应不及,稍迟疑后喊道:“卢阿姨!” “还有事?”她冷冰冰的态度让杨千叶的热情更显格格不入。 犹豫片刻,杨千叶将心中长久的一个疑惑问了出来:“朱古力最近有没有联系你?” 虽然仅有一只眼,但卢美琴那颗健康的瞳孔却射出无比尖利的光。 她完全是用警告的口吻说:“别打听我的事,好好做你该做的,我不认为私下谈论他是什么正确的做法。” 杨千叶大惊。“你别误会,我没别的意思。” 卢美琴转动一双脚,与杨千叶面对面。 “知道吗,我快大功告成了。” “大功告成?” “对,他跟我承诺过,完成好现在这个任务,就告诉我想知道的一切。”她带着种鄙视又有点炫耀的口气说。 杨千叶模棱两可的点点头。“你一共做了几个任务?” “哼,你以为菜市场讨价还价吗。” “不,我没那意思。我只是想知道要等多久,我没有一天不盼着……” “朱古力的心思你最好别猜,他什么时候高兴,不完成任务你也能得偿所愿。要不高兴,把鹿山推了鹿江抽了,他也不会告诉你半个字!” 她的话吓得杨千叶倒退半步,原本挺直的腰背也弯了,埋下头去。 “所以你不该在这时候来问我类似的问题,谁都不喜欢被怀疑,我想他也是。他如果知道我俩私下讨论彼此的任务,讨论信不信任,一准翻脸。懂吗?” 杨千叶怕极了,为自己的冲动言行内疚不已。同时,也感觉被从头浇了盆冷水。 “明白,对不起,我以为你可能愿意分享些想法给我,毕竟有些事我不能对其他人说。” “杨小姐你听好,尽管你住着我的房子,可并不代表我跟你能无话不说。我是个生意人,没利益的事从来不做,没价值的人也从来不交。话不好听,但是这个理。我请你,拜托你,就算对朱古力有所怀疑,也请藏在心里默不作声。因为你的反应很可能会影响我,我不愿看到那样的结果。为寻仇我已经做了很多,关键时候容不得半点闪失。同时我也忠告你,别那么单纯,人心虽是肉长的,可不见得每一颗都红彤彤热乎乎的。我承认自己在这件事上几乎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所以更敏感也更谨慎。” 这番情理并重的言论让杨千叶无言以对,但另一种更为强烈的挫败感也涌上心头——原本以为住上樱花公寓,同受朱古力指引,与宋英宸相处愉快,这一切能拉近与卢美琴的距离。但卢美琴界限分明的态度清楚告诉她,她们不可能成为无话不说的朋友。如果没有朱古力的介入,卢美琴这么一个事业有成的人根本正眼也不会瞧她一下。 鼻子痒痒,忍了半天终于还是打出个喷嚏,闭眼睁眼后,她重新挺直腰板。 “对不起卢阿姨,我不该问刚才的话,今天也只是碰巧遇上才随口这么一说,希望你别介意。” 卢美琴不清不楚的笑笑,表明多说无益的态度。 “在我了却心愿前你大可以赖在我家,我也不会计较什么房租水电,一切按朱古力的安排来。”这句话也可以反过来理解——等到如愿以偿那天,你最好识趣的从樱花公寓搬走。 “知道了。不打扰了,卢阿姨再见。” 有些扫兴也有些难堪,千叶终于明白,卢美琴只是她与朱古力间的介质,从头到尾没想过要站在与她并肩的角度去处理事情,更不可能与她结谊。 可就在转身离开的时候,卢美琴反过来叫住她。 “杨小姐,我家英宸是个单纯的孩子,没什么脑子也容易感情用事,看问题很幼稚。我不希望他卷入任何麻烦,这是作为母亲对孩子最起码的保护。英宸建业就在楼上,他终归要上去坐镇,所以这次回国我希望他能多花些时间接触接触生意上的事,而不是跟谁交友谈心。何况大家圈子不一样,那么有的时候该怎么做,我想你能明白。” 卢美琴脸上的笑像是一种窥见胜利的笑,高高在上的笑,我有你无的笑,十分复杂。 “你误会了。”丢下这话,杨千叶逃了。 卢美琴的话差点让她哭出来。 她真的高估了自己,以为找到份看似体面的工作就能跟这些有钱人畅所欲言,打破障碍。然而她还是那个从小城镇进驻大城市的一穷二白的人物,没有任何实质性资本在这座城市立足。因为这城市的大多数人都瞧不起她,看低她,对她避之不及。他们不愿与她有过近的距离,也不愿自己的家人出现这种状况。在他们看来,与背负深仇大恨又贫穷无助的人交往,简直是对人生的自暴自弃。 或许某一天,宋英宸也会产生这种态度——她不敢想,却意识到是该搬出樱花公寓的时候了。 …… 上楼简单收拾下,卢美琴很快离开公司。她驾车故意绕上一大圈,最终来到齐大夫的秘密诊所。 齐大夫将一袋钱推到她面前,耸耸肩。 “对不起,我没有十足把握。” 她大惊,轰然起身,面前的冰水已饮尽,杯壁挂着因冷气凝聚起的水雾。 “我不会让你承担后果,我知道这是赌,我愿意。” “不行,你跟我是老交情,不能在你身上做实验。” “正因为是老交情我才信你,也正因为是老交情,你更该把你伟大的实验在我身上践行。我没有给你压力的意思,但我希望你能因为躺在手术台上的人是我而更相信自己的能力。” “只有六成把握,太少了。之前我忽略掉一个重要细节,而这个细节直接决定手术成败。” 见齐大夫态度如此坚决,她有些焦急甚至狂躁。无意间看到茶几上有把水果刀,她快步冲上前拿起,对着自己那只完好无损的眼睛。 “美琴,你干嘛?” 齐大夫踉踉跄跄走过来想要夺刀,她却任由刀尖刺上眼皮。 “戳瞎眼睛我都无所谓,还有什么不能承受的。你太小看我卢美琴了,我认定要做的事绝不回头,哪怕输光也在所不惜。” “你这又是何必呢,哎,快放下吧。” “你不答应一切按原计划进行,我就把这只眼也废了!” “好好好,我答应你。” 她将信将疑的放下刀。 “你性子那么烈,又那么要强,会很辛苦的。” “我不辛苦,我命苦。曾经以为会当一辈子家庭主妇做笼子里的鸟,谁想被男人抛弃,要自己扑腾翅膀飞出去找食。做工程也是,刚开始赚不了钱还往里贴,多少个夜里我都是等儿子睡了才敢偷偷哭两声。那些最艰难的时刻只有我妹妹帮过我,可等我日子有了起色她却遭了横祸。你想想,要不替她报仇,日后下去我哪儿有脸见她。” “知道你不容易……那,那边商量好了吗?” “不用商量,我做主。” “哎。我再把手术风险给你重申一遍吧,你也回去再好好想想……” “不用了,别说六成,哪怕只有一成希望也要做。” “好吧,明白了,你这是釜底抽薪,孤注一掷,不打算给自己留后路啊。” 卢美琴将钱袋推过去。 “不,你先拿回去,如果成功我再收。”齐大夫摇手。 “拿着,成不成这些都是你应得的。说句难听的,你现在收下我心里更有数,你也会更全力以赴,不是吗?” 齐大夫拗不过,只好再度将钱收进保险柜。 “还有个问题,手术后我会安排美亚守你,你需要三天左右的时间恢复。你儿子既回来了,三天不见难免生疑,要早早想好说法才行。” “知道,我心里有数。” “那好,等通知吧。” “行,走了。” 戴上墨镜,卢美琴转身离开。 走出诊所上到鑫拐路,她突然觉得身体深处有个重重的东西落了下去,紧接着一口气长长的吐出来,蹲了下去。 就在刚才,她差点失去除朱古力外另一个筹谋已久的报仇机会。这机会听上去比朱古力更不靠谱,更渺茫,但她同样选择了义无反顾。因为她知道比起朱古力,这机会胜算虽小,可一旦成功将是百分之百的胜利。 道理很简单,技术与人相比,技术更忠诚,人更善变且难以掌控。 所以今天杨千叶问她关于对朱古力的信任度,她心中其实早有了答案。 第四十一章 搬离公寓 - 问心无恨 - 植兽 午休时间,千叶盯着电脑上房屋租赁信息一篇篇仔细浏览。 “干嘛,租房子啊?”小兔走来问道。 “嗯,想看看有没有合适的。” “你不是住你亲戚家吗,怎么,那儿不好啊?” “不,没有……” “你亲戚家具体在什么位置啊?” 小兔随口这么一问,却让千叶无从开口。她不能告诉小兔,她这个办公室生物链最低端的文秘住在俯瞰江景的豪宅里,更没法解释其中缘由。 “我想找个离公司近点的,小兔,你有没有什么可推荐的?” 小兔愕然于她不正面回答自己的问题,好在也未继续问下去。 “让开。”小兔将她推开,坐到电脑前,熟练的将鼠标空格放入搜索框,“说说条件,面积,装修,带不带家电,预算。” 千叶点点头,逐一将要求报了出来。 “面积无所谓,只要不跟人合租。装修也没要求,水电气三通就行。家电能没有就没有,这样也便宜些。租金……租金的话当然越少越好,不超过2000吧。” 小兔整个人像漏气的皮球样泄了下去。 “大姐,这是鹿城,要离公司近意思就是靠近CBD而不是对岸老城区。两千,别说租房子,就是租个车位也不止这么点儿呀。” “老城区?” “对啊,鹿城正在拆旧建新,老城区自然便宜些,但也不是你报的这个价。再说,就算能租到,你知不知道从那边跨江过来要多久吗?” 小兔从座位起身,拍拍她的肩,好似过来人般老沉。“还是安安心心住你亲戚家吧,人家给脸色你就忍一忍,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嘛。谁要借房子给我住,我祖宗似的敬着他,这种便宜不占白不占。” 小兔蹦蹦跳跳走去一边,千叶感觉从头到脚被泼了盆冷水。 与卢美琴见面后,她萌生了搬离樱花公寓的想法。她当然知道樱花公寓舒适宽敞,当然知道六百块简直当美元在用,可自尊心不允许她这么做。卢美琴已经将话说得那么直白了…… “什么,你想住这儿?”健身房老板惊愕的说。 “嗯,老板,你不说一直想找个能守夜的人吗?好几个健身房都失窃了,我在这儿帮你看着,出不了问题的。” “我知道你力大如牛,可毕竟是个女孩呀,要真遇上要钱不要命的,手里拿着刀怎么办?我这儿说到底也就偷些铁疙瘩,要把你搭进去,我可负不了这责。” “哪有你说的那么吓人,求财又不求命,即便真跟贼撞上,我能赶就赶能叫就叫,好歹保住命再保你这些东西总行了吧。” 老板搓着下巴思索,犹豫不决。 “老板,我在这儿也干了那么久了,你不会不信我吧?” “这倒没有,哪儿的话,你工作还是做得蛮不错的……”老板上下打量一番,脑瓜子飞速运转,“只是最近生意滑坡,我暂时没有请人的预算,要再加份工资,恐怕……” “不要你加钱,算我借你的地方住然后帮你看好这些东西,咱俩扯平,怎么样?” “不要钱……两不相欠?”老板重复一遍,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 “两不相欠。” 老板立马举起手,她会意的与他来了个“give me five”,算是达成共识。 “等等,你东西多吗,不会占我的地方吧?” “不多,就一个箱子。”千叶用手比划了一下拉杆箱的大小,“可以放办公室。” “行,那就这样,委屈你了。不过这儿条件也不差,你看,瑜伽室可以睡,跳操室也可以睡,反正就是张垫子铺地上想睡哪儿睡哪儿。洗浴就更方便了,提供给客人的那些免费洗发水沐浴液你敞开用,我不跟你算钱。”老板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说。 她毫不介意,能找到栖身之所,已非常满足。 说搬就搬,她提前下班回樱花公寓收拾东西,快速将私人物品塞进箱子,连同拖鞋毛巾一并带上,离开了1101。 “大毛……”走到门口,她朝岗亭内正看小说的大毛唤道。 “这么晚去哪儿?”见她拖着箱子,大毛立刻丢下书跑出来,“回老家啊,你妈妈又有啥状况吗?” “不是,我要搬家,特意来跟你说一声,免得以为我借钱跑路了。”她玩笑道,大毛却丝毫不觉得这是什么好笑的消息。 “搬哪儿去啊?” “健身房,去帮老板守夜,这样房租也省了。” “你不用着急还我钱,要真手头紧的话我还能借点。” “不是不是,你误会了。” “那为啥着急忙慌跑健身房住去?” 大毛急得脸红。心仪的女孩、暗恋的对象突然要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即便只在斜对面健身房,于他而言也意味着千山万水的远离。 “不好意思在这儿住了。”千叶低下头,欲说还休,“人家房子本来可以租个好价,被我这么占着,还是一个人,多不划算。再说,欠人钱也好,人情也罢,都有压力,我每次见你都催自己赶紧把钱还了,那滋味不说你也知道吧。” “我跟你是朋友,你不用这样。” “我知道,你听我讲完。从前我也觉得自己条件不好,别人比我拥有的多,好像我天生就该受人救助受人恩惠似的。现在才渐渐明白不是这么个道理,我必须靠自己,必须让自己强大,心里才踏实,未来的路也才走得稳。我感谢你,感谢1101房东,感谢所有帮过我的人,但我也想有朝一日能帮到你们。哪怕是些微不足道的事,也能证明我是个有用的人。” “这是咋了,突然长篇大论的。” 她笑道:“想转运,也正在转运,但希望不是运气围着我转,给我什么是什么。我想自己朝着好运奋斗,明白了吗?” 大毛似懂非懂的点点头,知道留不住,便上前拖起拉杆箱。 “我送你过去。” “不用,这么近,这也不重。” “知道近,也知道不重……我也想转运。” 大毛看着她,夜色中双眼发出生平第一道柔情蜜意、闪亮祥和的光。 杨千叶离开了樱花公寓,住进了健身房,落差如此之大,内心却无比踏实。 …… 雷万举起酒杯,向卢美琴祝贺道:“恭喜卢总拿下鹿江壹号,你现在可是如日中天啊。” 卢美琴故作娇羞的回应说:“还不全都是你的功劳。” “谁叫你跟我……呵呵。”雷万说着笑起来,笑声湿哒哒的,带着烟味。 卢美琴其实并没有很高兴。 这段时间以来的忙碌已将喜悦冲淡大半,想起自己还要继续跟雷万保持这种不正当不正常的关系,胸口一阵憋闷。 “你放心,吃水不忘挖井人,我会报答你的。”她故作配合的举起杯,将小半杯红酒一饮而尽。 “那你打算怎么报答我?”雷万色眯眯的挽住她脖子,口中刺鼻酒气喷在她脸上,“人,还是钱?” “你想要哪个?”卢美琴反问。 “当然是人财兼收咯。”雷万嘟嘴就要亲,被她敏捷推开。 她起身走到落地窗前拉开窗帘,正对酒店的江景赫然映入视野。此时江边灯火通明,而樱花公寓就在对岸,尽管隔那么远,还是一眼认了出来。 不过她并不知道,此时1101已空无一人。 “哎,就怕最后人财两空啊。”她担忧的说,似有难以启齿的心事困扰。 雷万却姿态轻松的走上来,一边解腰带一边蝙蝠似的展开浴袍,将满是脂肪的身体贴了上来。 背部像接触到又厚又软的靠垫,这一次,她没有反抗。 “怎么突然忧心忡忡的,可不像你啊。” “我也不知道,最近眼皮子老跳,怕出事。” “能出什么事?” “哎,就是莫名的心慌,总觉得不安生。” “你看看前面……”雷万指着远处江景,意味深长的说,“灯红酒绿,高楼林立,多繁华多漂亮。你我不仅是这片繁华的见证者,更是享有者,情郎配佳人,美酒配事业,正是人生得意且寻欢的时候,犯不着庸人自扰。” 说着,他倒来酒,两人对饮。 “你不会明白的。” “我当然明白,不就是因为那本标书嘛,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大可不必担忧。” “担不担忧也只能这样了。”卢美琴更显沮丧。 “相信我,我雷万是谁。”雷万得意洋洋的拍拍胸脯,将酒放在桌上走去床边,“合作这么久,什么时候见我出过纰漏。” “好吧,哎……”卢美琴点点头,轻叹一口气继续望着窗外。 雷万眼珠子转了转。 “如今在一条船上,咱们相互得绝对忠诚。” 卢美琴转身回来坐下,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怎么突然这么说,难道你不信我?” “当然信,你是我的心肝儿,我对你深信不疑。”雷万再次搂住她,像某种带有吸盘的两栖动物,狠狠在她脸上亲了口,“倒是你,不是百分百的信任我。” “哪儿有,你想多了。”她掩饰道,不自然的搓着手掌。 “那证明给我看,拿出你的诚意。”雷万长驱直入,步步逼近想达到的目的。 “你说吧,要我怎么做?” “鹿江壹号得加我一成。”雷万竖起食指,奸笑。 第四十二章 桃花水母 - 问心无恨 - 植兽 早料到雷万会加价,卢美琴倒也不显得惊讶。 “指甲太长了吧,要不要帮你修修?”她讽刺道,“这爪子下去我可是皮开肉绽呢。” “指甲不长又怎么继续帮你挖金矿呢。”雷万眼睛不大,眼珠却绿豆般滚来滚去,“加码不是为了钱,是为了咱俩的关系更牢靠,你更信任我。” “哼,牢靠。”她冷笑,心中再次升起对男人失望反感的情绪,“把我娶回去不更牢靠?” “只要你愿意,我可以考虑。”雷万反过来刺她的软肋,竟弄得她说不出话来。 她仰面倒在床上,雷万将头搁在她小腹,各怀心事。 “咱们这样不挺好嘛,结什么婚呢,又不是二十几的小年轻,还想着感情就是一纸约定非把自个儿粘上面。婚姻的枷锁你我都已经背过,有意思吗?没意思。”雷万一面抚摸她一面说,“要学着自己给自己安全感……” “你不了解女人,女人给不了自己安全感,我们来世上就是为了找男人要安全感的,但很少有人找到。” 雷万以为她真想把两人关系再进一步,惊喜同时又有些紧张。 “放心,我不会离开你的。”他半真半假的回道。 而卢美琴不管如何烦心于与他的关系,时至今日也早就泥足深陷了。 她反感雷万的“恶趣味”,却只能以投其所好的方式来获得想要的资源。慢慢的,竟在这种边缘游戏中收获到一丝慰藉,像习惯了“过家家”的小孩被迫参与到“捉猫猫”游戏中,久而久之居然也在躲避、追踪里觅到了乐趣。 在雷万面前,她可以高高在上,像与竞标时那些刻薄的客户互调身份;可以颐指气使,像神秘人朱古力那样发号施令;可以为所欲为,像前夫那样打着追求真爱的幌子置家庭伦理于不顾…… 更重要的是,她还将继续依赖雷万帮她组织更优秀更富有价值的关系网,这是长线投资,不能注重眼前的蝇头小利。 于是她清清嗓,摸着雷万的头说。 “跟你开玩笑呢,我不想结婚,这把岁数什么不比自由宝贵,我才不想作茧自缚呢。” “哎,要年轻那会儿大家就认识该多好,恨不相逢未嫁时啊。”雷万不知廉耻的说。 “肉麻。” “说实话我真挺爱你的,活到这岁数还能遇到你这样的红颜知己,我非常知足。” “那个辛姐不会也是你的红颜知己吧?” “呵,吃醋啦?”雷万讪笑,“难道我在你心里是那种到处拈花惹草的男人吗?” “难道不是吗?”她反问,“你家那位要模样有模样要家世有家世,你不照样出来跟我鬼混。” 听她提及妻子惠冬青,雷万有些扫兴。 “别提那婆娘,一天到晚除了赌还是赌,迟早把家败光。当年要不是为借她老子的关系往上爬,我才不会跟她在一起呢。再说,你以为她就为我守身如玉啊,不过各玩儿各的心照不宣罢了。” 卢美琴脑袋盘旋着属于自己的心事,因此显得有些走神。 雷万继续说:“辛姐那儿你可别瞎猜,我就是她身边一跟班,怎么入得了她的法眼。美琴,我心里只有你,我迟早会跟惠冬青离婚的,到时咱俩正大光明在一起。如果你还想去趟民政局,咱们就结婚,如果想移民,咱们就私奔。反正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好不好?” “好是好,但你根本不知道我想要什么。”卢美琴发出一声感叹。 “不管你想要什么,我现在只想要你……”雷万深呼吸闭上眼,将她的手放到自己脸上。 她心不在焉的摸来摸去,雷万瞬间流露出夸张表情,浅吟道:“辛姐面前我顶多算条忠犬,你这儿才是贱狗呢。” 她会意,走去沙发那边从包里取出特制内衣,背对雷万换上,继而转过身来。 见到这副伸出铆钉的贴身衣物,雷万像见到毒品的瘾君子般兴奋,绵软的在床上蠕动像条肥虫,很快进入角色。 卢美琴又取出皮鞭面罩,雷万赶紧汪汪叫了两声,直接爬倒在地,跪到她脚下。 “女王,可以吗?”他伸出舌头,看着她涂有黑色指甲油的脚趾。 “不可以,混蛋!”她也立马进入角色,凶狠的骂道,说着将面罩给雷万戴上,又在他脖子拴上链子。 “驮我去那边。”她吩咐道。 雷万乖乖拱起腰身,她顺势坐了上去,这时,忽然注意到雷万右肋骨下方一块纹身。 …… 拧开水龙头,花洒喷出伞状的水柱,卢美琴抬头迎着,脸上的热慢慢消减下去,瞎掉的那只眼睛却刺痛不已。 每一次“游戏”后,她都有种深深的负罪感,但骨子里那些关于女人的定义,却在潜移默化的发生着改变。她需要有雷万这样的男人帮忙建造未来,社会太过残酷,一个女人要想单枪匹马闯出片天地来,其中困难有多艰巨,她非常清楚。 洗完澡裹上浴巾,她擦着头发走出来。 雷万趴床上微微传出鼾声,她撩开被单又看了看那纹身。 “洗好啦,主人?”雷万突然睁眼,抓住她的手不断亲吻。 “别疯了,还没玩够。”她走到梳妆镜前,开始化妆。 “意犹未尽。”雷万坐直身体,色眯眯的说,“你越来越有魅力了。” “那纹身有什么含义吗,之前没注意过。”她戴上眼罩后突然问,没有转头,并从镜子里悄悄观察雷万,一丝非常短暂的惊讶表情从雷万脸上掠过。 雷万没说话,像是没听见。 “想不到你还赶时髦,学年轻人在身上涂涂画画的。”她回过头,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究竟有什么意思,跟我说说呗。” “看出来是什么了吗?”雷万小心翼翼的问。 她走过去用手摸摸那块纹身,图案很简单,横着的椭圆下竖着三条短线。 “蘑菇?” 雷万摇摇头。 “太阳?” 雷万还是摇摇头。 她紧缩眉头,嘴巴朝一边嘟起。 “总不会是淋浴房花洒吧,猜不出来。” 雷万拉她在床边坐下,像有什么重要的事交代。 “想知道?”他严肃的问。 “什么东西啊神神秘秘的。” “图腾。” “图腾?” “对。图腾就是信仰,任何图腾都具备属于自己的象征意义。” “那它象征什么?” “永恒。” 她显然对此产生了兴趣。 不过雷万没急着解释,而是起身点烟并不慌不忙的抽上几口。 “这是桃花水母。”他一个字一个字介绍道,“大概5-6亿年前就在地球上出现了,至今尚存。之所以能与地球同寿,是因为它既可以无性繁殖,也可以有性繁殖。” “纹它做什么?” “期望像它那样永恒。”雷万伸长脖子仰着头,虔诚的说。 “这你也信?”卢美琴轻蔑的笑笑,“活那么久做什么,怪没意思的。” “信则有不信则无。我不是求长生不死,而是求恒富久贵。人活一世,要贫穷困苦还不如死了痛快。” “所以这图案代表你的心思?” 此刻在雷万眼里,卢美琴已不是什么女王,而是一个懵懂无知的门外人。 他在房内反复踱步,思索着要不要开口又如何开口。 “有什么话直接说,装神弄鬼的。”她责怪并催促道。 “相传尧舜禹时代,有一批奴隶因不满迫害逃了出来。奴隶主派兵追赶,誓要将这批奴隶找回,碎尸万段。那些奴隶跑啊跑,眼看就要追上,这时前面出现一个湖泊。其中一个奴隶祈祷说,老天爷要能救了他们,他愿意拿血肉献祭敬奉天神。话音刚落,只听后方卷起一阵狂风,将那些追兵吹了个人仰马翻。这时奴隶们发现湖水中出现大量的白色桃花,像鱼一样还在游动,便纷纷跪地叩拜,认为是天神现身。后来他们躲进丛林隐居起来,那个说要献祭的人也兑现了承诺,割下自己的肉献于湖中,向天神祭拜。” “后来呢?”卢美琴显然被故事吸引了。 “后来这帮人世世代代过着丰衣足食的生活,无灾无病无忧无虑。所以,桃花水母就成了他们的庇护神,成为仙寿恒昌的图腾。” “太玄了,谁编出这么扯的故事?” 雷万突然严肃的问:“我问你,你觉得生活苦恼吗?” “废话,谁不苦恼,我的生意你的老婆,不都让人头疼吗。” “如果有个地方能消除烦恼,像见到桃花水母一样让你永远受到健康、财富的青睐,并获得原始极致的快乐,你愿意尝试吗?” “你说火葬场吧,两腿一蹬,当然什么烦恼也没了。” “没跟你开玩笑,回答我,愿意吗?”雷万显得更严肃了。 卢美琴这才意识到他很认真,而自己的态度显得不合时宜。 “当然,出多少钱都愿意,谁不想无忧无虑啊。不是有句话说,有钱难买人高兴吗。” 雷万不再说话,而是讳莫如深的看着她,脸上有阴冷的笑。 “那好,找机会带你去见识见识。” “真有这种地方!”她惊得合不上嘴,“在哪儿,你新开的什么会所吗?” “别问那么多,去了就知道了。” 雷万沐浴更衣,卢美琴脑子里却反反复复想着他刚才说的话。 在准备离开的时候雷万竖起食指问:“我说的那个没问题吧?” 她点点头:“没问题,加一成。” 雷万满意一笑。“那我先走了,还有事,你等会儿再下去吧,电话联系。” 说完,便轻轻关上酒店房门离开了。 第四十三章 裂纹产生 - 问心无恨 - 植兽 悦府。 卢美琴蹑手蹑脚穿过玄关,不小心碰翻了穿鞋凳。她憋住呼吸等了十几秒,见里面并未传出动静,这才顺墙根朝卧室那头走去。 还没进走廊,啪嗒一声灯亮了,她本能的发出声尖叫。 “啊!” 宋英宸坐在沙发上面无表情的望着她,手里拿着手机。他的目光虽将她锁死,却显得涣散浑浊,仿佛在想着什么心事。 “怎么还不睡?”卢美琴问,努力藏起面部的慌张神情。 “等你。” 儿子从没发出过这么冰冷的声音,她有些愕然。 “等我干嘛,太晚了你先睡呗,不说了妈最近很忙吗。”她将包一扔,在宋英宸对面坐下。 他瞟了眼包,很快转回。 “你坐这儿怎么开的灯?”望望那头墙面上的开关,卢美琴疑惑的问。 啪嗒,灯突然灭了,啪嗒又亮起,再次熄灭、亮起。几个来回,她发现其中窍门,原来是宋英宸通过手机在控制。 她忙拦了下来。 “行啦别一直弄,准又是什么高科技玩意儿,妈简直落伍了,搞不懂。” “我给家里装了智能系统,这样半夜你回来就能用手机遥控,免得撞上。” “什么系统?”她在意的其实是儿子话里“半夜回来”四个字,却故意将这点避开。 宋英宸举起手机说:“就是通过APP控制家里的电器。灯光,空调,电视等等。” “哦,是挺方便的……不早了儿子,快去睡吧。”她故意打个呵欠,准备回卧室。 “睡不着,这儿没家的感觉。”宋英宸怏怏的说。 她复又坐下,将身体调整到一种看上去颇有耐心的姿态。 “儿子,是不是怪妈这么晚才回来啊?妈也不想,可实在太忙了。公司正处于突破期,刚拿下奥古的项目你也是知道的,随时都得加班。你大了也懂事了,应该体谅妈妈,要不是想着为将来的日子打好基础,我也不愿这么起早贪黑的当工作狂。” “既然这么忙,我可以来帮你。”宋英宸站了起来,高高的个子已显示出男人有担当的一面。 她自愧在儿子面前矮了大截,不是身高却另有原因,心里既安慰又酸楚。 “有你这话,妈一天的疲惫就烟消云散了。乖儿子,你当然得帮妈,以后公司都是你的,不然也不会拿你的名字命名。”她笑着拉起儿子的手,手心满是汗,“但你对建筑还一窍不通,得慢慢学起一步步来。基建、工程、测量、结构、监理,甚至风水,都必须有一定了解才能帮上忙。要不这样,妈安排一个人先教教你。” “我为什么要懂那么多?既然公司是我的,管好下面的人就行了,他们自然会分工。” 宋英宸照旧一副冷冰冰的态度。 “这就是外行话了。”卢美琴耐心解释道,“干任何一行虽不需要你亲力亲为,但每个环节一定得懂,这样手下的人才骗不了你。” “你怕被人骗?” “谁愿意被骗,被骗的滋味最不好受吧。” “是,特别是亲近信任的人……对吧,妈?”宋英宸从上至下俯视着她,眼神倔强无比。 她将身子缩回,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问:“儿子,今天怎么怪怪的,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跟妈说说。” 宋英宸摇摇头,坐了回去。 “别跟妈打哑谜,有什么话尽管说,咱们之间可别猜来猜去的。”卢美琴也用了一种暗示加挑衅的语气,可她心里有数,孝顺的宋英宸是不会主动挑破窗户纸的。 “你怎么老觉得我有事瞒着你?”宋英宸也丝毫不客气。 “没有最好。钱够用吗,妈给你点儿?” “我有钱。” “那就开心点,小小年纪被老板着一张脸。” “开心和钱划不上等号,你现在也算腰缠万贯,开心吗?” 她嘶一声吸了口气,有些难以应对,稍时才搪塞道:“我……我开心啊,有你在我怎么都开心。”一瞬间她意识到儿子长大了,也意味着要在价值观处世观上与她产生分歧了。 “我可能太无聊了吧,整天没事做,有些空虚。我想好了,打算找个合适的地方开工作室,搞自己的专业。” “瞧瞧,刚还说要来帮我,这会儿又变卦了。” “骗你的好吧?”宋英宸再度以不太礼貌的眼神看着她,她一下明白了他的用意。 但她没流露出被骗后应有的责备态度,只是笑笑,生硬的化解了尴尬。 “又跟妈开玩笑,我还当真了呢。不过开工作室也很好,妈支持你,放手干,钱不是问题。” “的确,有钱怎么都好办……”宋英宸不冷不热的说,随即朝卧室走去,“不早了,快去休息吧。”身影快没入走廊时又回头瞥了瞥卢美琴的包。 卢美琴傻傻看着,心中五味杂陈。 …… 再有两小时,天就亮了,宋英宸躺在床上,内心难以平静。 怀疑的事渐渐露出丑陋面孔,让他既痛苦也纠结。自父亲离去,他和母亲相依为命,卢美琴算得上一边做爹一边当娘,不仅赚钱支撑起这个家,生活上对他也无微不至。可以说,她是个完美的母亲。 然而这一切从七年前开始发生了细微改变,现在想想,很多地方都让他琢磨不透。 自打小姨卢美铃遭人凶杀,母亲似乎变成了另一个人。她变得偏执,对事对人也更为强硬。当年执意将他送出国,自己一门心思扑事业上,逐渐把一个小康之家推进到富人行列。留学期间他回来过几次,每次见到母亲却有种熟识但又陌生的感觉。 另一方面,她表现出的执着坚韧甚至比男人还有过之而无不及。可这并不使身为儿子的他感到高兴,相反,内心充满担忧。尤其这次回来,卢美琴居然连瞎掉一只眼都没告诉他,事后想想更觉不合常理。 最令他疑惑且害怕的不是这些,今晚,他决定鼓足勇气探个究竟。 溜出卧室,贴在卢美琴卧室房门上听了听,没有声响,他极小心的拧开门柄。 卢美琴正背对他睡得死沉,他脱掉鞋蹑手蹑脚向床边走去,准确摸到床下方的踏脚板,包就放在上面。为了不让包里类似钥匙一类的金属硬物发出声响,他没挪动包的朝向,而是平稳举起并慢慢朝后退,直到出了房间。 躲进储藏室,这是离卧室最远的一个房间。昏黄灯光下,包呈现出半鼓状态,只要将拉链轻轻一拉,便能知道里面装着什么。 他听见自己的心扑通扑通越跳越快,一滴汗落下忙用手接住,深怕在包上起了印渍。 先是隔着包捏了捏,软软的,再转方向捏的时候,他的手掌被什么尖锐硬物顶到,立马缩了回来。 屏住呼吸打开包,一件充满女人味的黑色纱衣首先从包里提拎出来,仔细看没什么异样。他又取出件红色衣物,还没凑近分辨,便感受到那刺手的东西也裹在里面。 他惊呆了,母亲居然会穿这种内衣! 随着一件件*用品从包里翻出,他发现自己瘫坐在地上根本起不了身。 他当然知道都是些什么东西,也并不为其本身的含义感到惊讶。在美国的时候,他看过夜店的成人表演,也为性工作者争取平等待遇发过声,甚至还参加过彩虹平权活动……从观念上讲,他比很多人前卫先进,能包容更多。 可他包容不了这些东西从含辛茹苦的母亲包里翻出,带着她身上的味道。 是气急败坏的将母亲叫醒,不分长幼尊卑的一通质问,还是假装什么都没发生,悄悄将包放回去——他拿不定主意。 七年,到底是怎样的经历让母亲产生了巨大转变,又是什么样的人将她引进这种另类游戏,以至夜夜晚归,魂不守舍? 想着想着,他的头剧烈疼痛起来,抑制不住的想朝墙上撞…… 卢美琴睁开眼,清清楚楚听见大门关闭的声音,摸摸地上的包,还在,可拉链却没完全闭合。 她很聪明,一下明白发生了什么,心中一阵绞痛。 儿子与她同时迎来了最可怕的事——失去信任。 独眼流下泪来,泪如硫酸,在脸上一路烧灼直到颈间。 宋英宸关上的是道心门,从此,母子间将生出鸿沟,没人肯跳下去游过来,也没人会朝着反方向离开。 这是爱,也会是折磨,像一个止住血却永远好不了的伤口,将在未来的每一天每一晚每一个时刻流出脓汁。 静坐到天亮,她并不知已赤日高升,世间早喧闹沸腾。 短信提示音响起,她无力的将手机拿起,看见杨千叶发了这么条信息——卢阿姨,我搬了,谢谢你之前的照顾,钥匙在管家中心,感谢。 “穷骨头。”她骂了句,很快,脑子里又闪回另一件事——雷万身上那个叫作“桃花水母”的纹身。 那个可以获得极致快乐且长久富贵的地方到底在哪儿?是会所还是什么俱乐部,是以类似*的文案蛊惑人心,吸引消费的娱乐之地,还是仿照桃花源记复制出的避世之所? 一团团迷雾在她眼前飘来飘去,她晃晃脑袋将自己从发散的思维中拖了回来。 洗漱,更衣,梳妆,用咖啡提神,呈现充沛的体力精力,收好秘密烦忧——她一步步将自己调回到女强人的状态,离开了悦府。 第四十四章 恋母情结 - 问心无恨 - 植兽 打了好几次,贺冲的电话始终不在服务区,宋英宸有些失望。连个喝酒解闷的人也找不着,看来此刻的坏心情只能自己兜着了。 他漫无目的的在老城区走着,这里的大街小巷如此熟悉,提醒他想起恍如隔世的童年。 那时日子虽不及现在富有,生活质量也相对有限,但快乐于他的恩施却比如今任何时候还要慷慨。 父亲宋爱国是出版社美编,母亲卢美琴是名普通的公交车售票员,三口之家和睦温馨,双亲相敬如宾从无争执,是许多人羡慕的对象。 可有一天,宋爱国消失了,留下所有积蓄离开了这个家。他只记得自己一次次央求母亲将父亲找回来,卢美琴却光是流泪而无动于衷。 还是小孩子的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哪儿做错了惹得父亲负气出走。但渐渐的,从旁人嘴里大概还原了整件事的原委。 报社一名年轻实习女记者为一篇专题报道去出版社请教宋爱国,她毫不遮掩的倾慕与欣赏使长期怀才不遇且略显自负的宋爱国沦陷在这种暧昧的好感中。他们私下约会,宋爱国滔滔不绝的给女记者讲解美术要义,发表对绘画艺术的观点。一来一往间,女记者越发深陷,从最初学生对师长的崇拜之情发展为女人对男人的爱慕之意。 宋爱国开始晚归,卢美琴时常呆坐家门外,望着月亮星辰苦等。闲言闲语越演越烈,她却对此充耳不闻,以为宽容能换得一切如常。 终于有一天,举报电话打到派出所和出版社,宋爱国与那名女记者被堵在招待所房间内。那个年代出这样的事,宋爱国不仅丢了饭碗也丢了人心,进门出门开始低着头,不与任何人交流,家里的气氛也降到冰点。 另一边,卢美琴不吵不闹,照例上班做饭带孩子,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不久,女记者畏于人言选择跳江轻生,而宋爱国也在此后不久离家出走,再无消息。 他当然站母亲这边,背叛在任何时候都是不可原谅的,这是母亲从小到大灌输给他的观点。他生命里只有卢美琴一个亲人,关于爱与道德的启蒙也都是她的功劳。 这点他甚至与杨千叶一样,从不承认自己有过父亲。 但如今卢美琴变了,没有预先通知,也无事后解释,始终回避着他。 当然,理智的看,作为女人卢美琴有追求感情的权利,法律也赋予她这种资格。但从情感上,他难以接受。说不清是因为那些奇异的癖好,还是因为自己长期形成的恋母情结,总之想到卢美琴跟某个陌生男人缠绵在一起,他心里便刀割般难受。 想着想着来到江边,倚栏眺望,对岸新城如同另一个世界。他突然想起什么,伸手拦下辆出租,径直朝樱花公寓驶去。 “什么,搬走了!” 1101敲了半天无人应答,正准备离开,却在岗亭得到这个意外的消息。 “你是她啥人?”大毛拿出守门人姿态,刁难道。 “我是她房东的儿子,我俩是朋友。” “既然是房东,咋不知道她搬走了?” “这……那她搬哪儿去了?” “你俩不是朋友吗,自己打电话问呗,我一看门的哪知道这么多。” “打了,没接!”宋英宸有些恼了。 大毛咽咽口水,终究还是不敢太过刁蛮,于是噜起嘴朝斜对面指了指。 “要不你去健身房找找。” “这个点已经下班了。” “她搬那儿去了,在那儿守夜呢。”大毛不情愿的讲出了实情。 刚说完,宋英宸已迈开大长腿朝健身房跑去。 听到咣当咣当的敲门声,正刷着牙的杨千叶有些恍然,没想太多,含着牙刷走出去。 “开门!”隔着玻璃,宋英宸大喊。 她大为惊讶,因为已经有段时间没见着他了。也发窘,因为自己看上去实在有些不修边幅。更多是失落,卢美琴的话一直绕在脑海,她与他之间又岂是隔了道玻璃门那么简单。 “你怎么来了?”她开门让宋英宸进来,点燃两盏灯。 “打电话也不接,在搞什么。”宋英宸径直朝瑜伽训练室走去,果不其然,地上已用瑜伽垫铺好了简易睡铺。 她跟了进来。 “怎么住这儿,老板要求的吗?” “不是,我自己申请的。”千叶跪下去整理枕头被单,不想让宋英宸发现她脸上的慌张表情。 “1101呢,搬出来怎么也不说一声?”宋英宸紧缩眉头,显然生气了。 “给卢阿姨发过消息,她没回。” “我是说我!怎么没跟我打招呼?” 她愣了愣,没说话。 “住得好好的干嘛跑这儿来受罪,这是人睡的地方吗?你不觉得健身房随时一股汗臭,说不定哪个地方还有别人吐过的口水!还有这瑜伽垫,多少人在上面踩,你确定他们都洗过脚?”他骂骂咧咧道。 “哪有你说得那么恶心,地我每天都拖,瑜伽垫也是专门的一张,挺好的。” “我问你为什么要搬,是嫌租金贵吗?我告诉你,我妈开的价钱你不可能在鹿城租到像样的房子,已经很便宜了。” “我知道,即便在老城区也难找。不是为了房租,相反,卢阿姨给了特别特别低的价,我感谢她,真的很感谢。” “那到底为了什么,我妈跟你妈不是朋友吗,她俩闹矛盾了?” “啊?”千叶一时没反应过来,好一阵才想起当时联合卢美琴撒的谎,“没有没有,别乱猜,我是在公寓住得不踏实才搬出来的。” “有什么不踏实?一百多个摄像头,十几个保安,谁还能闯进1101把你抢了不成。再看看这儿,就一道玻璃门,U型锁一下就能剪断。不知道最近半夜失窃,人员失踪的案子频发吗,你胆子怎么这么大。” 叽里呱啦说了一大通,他只觉口干舌燥,就地坐下。拱起的膝盖几乎要顶到下巴,忽又伸长两条腿,将上半身朝后一仰躺平在地上。 一阵兴师问罪后,急躁的气氛终于平缓。 “对不起……”杨千叶轻声说。 “懒得跟你说,根本没拿我当朋友。”宋英宸躺着转过身去,看上去还在生气。 “好啦,该跟你说一声的,是我不好。”她挨他坐下,觉得好像有些近,便又退了退,“我实在不想再麻烦你们了,一个人占那么大所房子,心里不安生。健身房这边本来就需要一个人值夜,我晚上又在这儿兼职,索性跟老板各取所需,不挺好吗。” 宋英宸背对她,依旧不出声。 “喂,别生气了。” 她说,看着宋英宸侧面的躯体如一道鬼斧神工的山峦,随着呼吸绵延起伏。 “喂……”她又鼓起勇气戳了戳他的背,宋英宸转过来时却把她吓了一跳。 只见他两眼通红,一行泪正顺着太阳穴往下淌。 “你怎么了,没事吧?”她问,同时感到胸口一阵莫名疼痛,更不可思议的是,她惊叹这男孩连哭的时候都那么好看,好看到唯有用心碎来迎合。 当然,她知道这眼泪不是为她而流,但能在相互争辩的过程中遇见这股泪,还是将自己置于假设里,有了虚妄的错觉。 “我真的很讨厌长大。”宋英宸大抵还是没哭出声,但这种哭法又最揪心。 “还在纠结那个问题?”想起当晚在便利店的话题,她劝道,“为什么要逃避长大,没有人可以不长大,你这是钻牛角尖。” “不是,我非常不喜欢现在的生活,非常非常。知道吗,这次回国我觉得前所未有的孤独,没人可以陪伴,没人可以依靠,也没人可以信任。” “你是指卢阿姨?” 他点点头坐起来,用手腕擦干泪。 她再次往后退了退。 他们就这样各自抱膝相对而坐,两侧镜子倒映出无数分身。 宋英宸将父亲的故事讲了出来,但还是没勇气说出卢美琴的事。 “……所以我从小就依赖我妈,后来去美国留学,想着自己也大了,正好抓住机会独立独立,别对她那么依赖。这些年以为自己做到了,然而并没有,我还是那么依赖她,跟小时候一样。现在家里有钱了,但从前那种快乐也不见了,得不偿失。” 听完他的故事,杨千叶深有触动。原来这世上并非她一人缺失和睦温馨的家庭,宋英宸也不如想象中那般完美。他也会脆弱,也会无助,也会自怨自艾。 但正因完美的标签被撕掉,这男孩便愈发显得真实可触。 她调整呼吸娓娓说道:“我恰恰跟你相反,一直盼着长大。无数个夜里望着天上的星星一遍遍许愿,希望老天爷能快点让我成为大人。只有成为大人,才能把握住自己的生活,承受住原以为承受不了的痛苦。” “Why?你不觉得小时候无忧无虑,根本没现在这些乱七八糟的烦恼吗?” “那也只是在我五岁前。”她笑笑,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起谈及过往竟能做到少有的云淡风轻,“如果让我重来一次,我肯定不愿意。因为当知道而后的日子有多辛苦,绝不希望来第二遍。生活是无法快进无法后退的,唯一可做的就是面对当下。” 这席话,足以让宋英宸对她肃然起敬。 第四十五章 再入密室 - 问心无恨 - 植兽 樱花公寓外,已能看见岗亭,杨千叶停下脚步。 “你真要住这儿?” 宋英宸很是坚定的点点头。 “不想回去,就住这儿。” “那我就不过去了,你是业主,到管家中心取钥匙他们不会问什么的。” “陪我上去啊,待会儿再送你下来就是。”宋英宸不太接受这个建议。 “多麻烦呀送来送去的,自己家自己还不能上去吗?” “小姐,我很多年不在这儿住了,家里那些生活用品摆哪儿放哪儿你比我清楚。再说,我不还有东西放你那儿的嘛,不给我指指,我怎么找得到。” 对啊,她这才想起,宋英宸还有本像书一样的东西放在她那儿。 无奈之下,只好再次踏入公寓。 “杨千叶!” 大毛走出来,不太高兴的看了看宋英宸。 “大毛,今天晚班?”她熟络的招呼道,没觉察到大毛微妙的表情。 “这么晚……”大毛拖长声调,一脸疑惑的看着她,“你还不睡?” “哦,这是房东的儿子,今晚住这儿,我不是把钥匙搁管家中心了吗,陪他过来取。” “我帮你取啊,要不你们在这儿等会儿?” “不用了,我还要邀请杨小姐去我家坐坐呢。”宋英宸一个箭步上前拉起千叶就朝里走,根本不给大毛闲话的机会。 大毛矗在原地,很不是滋味。他心里像有颗柠檬,被尖刀割开深深的口子,止不住朝外淌着酸水。宋英宸外表气质的确优秀,任何女孩跟他在一起哪怕只是闲庭信步的走上一走,也是幅令人欣赏的景象……可他不希望那女孩是杨千叶。 “那哥们儿好像喜欢你。”宋英宸调皮的对千叶说。 “别胡说,大毛是我在鹿城最好的朋友。” “那我呢?” “你,你第二吧,这个也要争。”说着她率先钻进单元门,上前按下电梯。 宋英宸会心一笑,或许并不在意,或许觉得第二也是不错的成绩。 进了门,他从冰箱取出饮料喝起来,转头看,千叶却站在离门很近的地方不愿进来。 “毛巾浴巾什么的都在浴室架子上,盖的东西衣帽间有两套,都是洗过的,也有新的。洗发水沐浴液在盥洗池下面的柜子里,我没用过,你可能要看看过期没。还有就是屋里多少有几只蚊子,睡的时候最好点个灭蚊器。” 她像是忽然变成房东,对各处细节了如指掌。 “你交给我保管的东西,是现在给你,还是知道放哪儿就行?” “不用,我要的时候再问你。” “你这人,刚才还说怕找不着……” “想多跟你聊会儿嘛。”宋英宸吐吐舌头,像个长不大的孩子,“站那么远干嘛,进来啊。” 她没好气的说:“不了,已经很晚了,没别的事我先回去了。” “那我送你。” 突然,不知何处传来“咚”的一声。 “什么声音?”宋英宸竖起耳朵,努力追寻声音传来的方向。 “不用大惊小怪,这房子隔音效果不好。” “像是从那边传来的。”宋英宸并不理会,慢慢朝锁着的那间卧室走去。 “瞧你紧张的,不跟你说了嘛,不是隔壁就是楼上。”杨千叶显然对异响早习以为常。 宋英宸却回头做了个“嘘”的动作。 两人凝神屏气,却再没听见任何响动。 “这卧室还是没打开过?” “没。” “来,借你神力使使,帮我推开。”宋英宸让到一边。 “什么呀,这不是害我吗,卢阿姨知道会不高兴的。”千叶不停摇晃双手表示拒绝。 “帮我打开我找点东西,没人怪你。”宋英宸突然想起母亲背着他干的那些事,不自觉的对这间房子产生了无限遐想。 “我都不住这儿了,就别为难我了。” “正因为你都不住这儿了,所以更没什么好担忧的。首先,这是我的家我的卧室,我进去不算私闯。再者,你不说我不说,我妈也不会知道。就把自己当个开锁匠吧,拜托啦。” 宋英宸双手合十对她作揖,眼里满是乞求。 她挠挠耳朵,虽然对那双麋鹿的眼睛毫无招架之力,却还是有些犹豫。 “上回不进去过吗,没什么东西,即便有,住那么久我也没发现什么奇怪的事,你就别疑神疑鬼的了。” “上回没看清,不算。哎呀别婆妈了,快帮我推开。” “我……” “还拿不拿我当朋友啊,你不推,待会儿我就拿把椅子把门砸开,回头赖你头上。” “你这人……得得得,先说好,只帮你推开,我不进去。” “行,我自己进去,有什么机关暗器飞镖毒针都朝我身上戳,行了吧?” 千斤之力敌不过温柔一眼,在那双眼睛前,她只有遵命的份儿。 还是将手放在门上,还是稍稍发力,那扇长期锁着的门就轻而易举的打开了。 “Cool!”宋英宸打了个响指,一只脚跨进去又回头拉起她往里拽,“进来参观参观我的故居!” 她根本来不及反应便被拉了进去。 “我说了不进……” 墙上的开关面板早已拆去,只剩个空洞。宋英宸掏出手机,啪一声打开手电,一束白光在屋内散开。 一张床,床头那面墙采用若干正方形垫子进行软包,面料看上去十分高级。左边是书桌,桌上落满灰尘,有一些书,都是精美的装帧。 他拉开窗帘,尽管是夜晚,屋内光线还是得到了明显改善。 先前的犹豫被好奇掩盖,千叶认真看着这屋子,确信这便是宋英宸应有的空间。虽然长久不开门显得有些脏,但屋内陈设摆置无不透出简约精致的风格,跟他的人一样。 她拾起地上一块相框,再看看墙上的钉子。 “相框掉下来了,可能刚才就是这声音吧。” 宋英宸充耳不闻,仔细举着手机在屋内察看。 “看,这儿有指纹!”他像发现了新大陆,指着桌面上的灰尘说,上面的确有手摸过的痕迹,“有人进来过。” “别吓我,哪儿有人进来。” “那就是鬼。” “别吓我,讨厌!” “哈哈,逗你玩儿呢,是我刚摁上去的……走,去衣帽间看看。” 衣帽间百叶木门推开后,里面更黑了。 灯光照进去,是个足足十平米的衣帽间。吊杆上的衣架都是空的,两侧开放式木柜也只有五个空空如也的收纳箱,还有些没被清理走也不会再穿的衣服。 “这么大个地方拿来挂衣服,你可真是奢侈。” 宋英宸没吭声,继续观察着,不肯放过任何细节,甚至踩到木格上往顶面看了看。 失望,并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东西,也无任何异常。 “什么也没有。”他冒出这么一句在千叶听来怪头怪脑的话。 其实千叶也特别想进来看看这屋子,倒不是因为卢美琴口中讳莫如深的忠告与要求,而是单纯由于这是宋英宸的卧室。莫名的好奇心一直被理智捆绑着,住樱花公寓这些日子,她始终与这间屋子保持着距离。今天总算得以一见,心中多少有些满足。 “我说你大惊小怪吧。”她带头走了出去,“刚来时我也疑神疑鬼的,结果是自己吓自己。” “疑神疑鬼?” “对啊,屋里经常听见些奇怪的声响,后来大毛跟我说,尽管是豪宅,这儿的隔音可不怎么好。” “你自控力真好,要是我的话早破门而入了。” “好啦,我真得走了,明天还上班呢。” 宋英宸本打算将她送回健身房,但她只让送到电梯口。 走出单元楼,一个身影忽然跳出来,吓得她差点叫出来。 “是我,大毛。” 原来自两人上楼后,大毛一直候在单元外。 “吓死我了大毛,你不在岗亭值班吗?” “我师父在那儿,没事。那个,你咋耽误这么久?” “啊,什么?” “哦,不是说去管家中心帮他取钥匙吗,我以为待不了多久。” 大毛掩饰道,鼻尖开始冒出汗。 “他长时间没回来住,有些东西不知道放哪儿,叫我上去指一指。” “哦……我送你出去吧。” 护送杨千叶一直走出樱花公寓,大毛有种不知下次见面在何时的遗憾。 “回去吧,我自己过去就好。对了,马上发工资了,第一时间把钱给你送来。”千叶在他胳膊上拍了拍,像哥们儿与哥们儿间的行为。 “我不急,你也别急。” “不不不,我已经渡过难关了……” 啪——大毛突然扇了自己一耳光。 千叶瞪大眼,不明所以。 “蚊子。”他傻笑着解释道。 她会意的笑笑,挥手与大毛道别,很快便已走到街的那一头。 大毛一直目送,要不是因为工作时间,肯定会一直送她到健身房。 一只手落在肩上,回头,原来是同为小区保安的师父林光。 “师父。” 林光意味深长的叹了口气。 “看什么呢大晚上的。” “没,没啥。” 大毛一窘,忙绕开林光往小区走,谁料又被拦下。 “师父。”他可怜巴巴看着林光,示意对方放过自己。 “既叫我一声师父,我就得有个师父的样,不能只在工作上带你,还要帮你娘照看好你的生活,交际,以及感情。” “我有啥感情,师父,不知道你在说啥。” 他成功绕开林光,逃回岗亭。 林光无奈而担忧的摇摇头。 第四十六章 身份惹疑 - 问心无恨 - 植兽 吃过午饭,大毛走在回岗亭的绿道上,手里拿着刚洗净的饭盒,啪嗒啪嗒滴着水。他一边吹口哨,一边看着地上的苜蓿,希望从中能再找出一株四叶草。 林光正板着脸站在前面,大毛丝毫未觉察,直至撞到一块儿才回过神来。 “师,师父,对不起。”他憨憨的摸摸头,道歉。 林光眼皮上下一翻,不阴不阳的嘲讽道:“小子,心情不错嘛。”随即伸出手,“说好今天还我钱,拿来吧。” 大毛立刻流露出窘迫神情,顿了顿求道:“师父,正想跟你商量,工资到账再还你成吗?” “家里的事解决了?” “嗯,解决了。”他埋下头,不敢看林光。 “还骗我!” 林光一听怒不可遏,围他转上一圈,愤愤教训道:“昨天你娘来电话了,我接的!什么家里要买猪仔拿不出钱,分明是在撒谎!” 眼见谎言被拆穿,大毛当即认了怂。“师父,你把借钱的事告诉我娘啦?” “是啊。” “哎呀那可咋办,她肯定会跑上来找我问话的。”他急得团团转,豆大的汗珠布满额头。 “跟我说实话,钱到底花哪儿去了?” “玩……玩手机游戏给充进去了。” “呸!”林光这下更为火大,抬巴掌就扇,打得大毛直咧咧嘴,“鞋坏了都不舍得买一双,你会拿去打游戏?” 知道骗不过,大毛低下头,双手垂于两侧,不停的揉搓裤边。 “师父……” “小子,你变了,开始有花花肠子了,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已经是城里人了?” 他百口莫辩。 一直以来,林光待他如兄如父,始终关照扶携。一因他家境不好,二因赏识他人品忠厚,不像队里其他年轻人那样多少有些社会习气,所以始终比较袒护。 但此番睁眼说瞎话,满嘴跑火车,着实令林光大动肝火。 “没花花肠子……”他轻声嘟囔,头越埋越低。 “那钱跑哪儿去了?再不说实话,马上打电话叫你娘来接人。” “别别别,师父。”他一听慌了神,不住的拉着林光求饶,“别撵我走。” “说,是不是学人赌钱给输了?” 他将脑袋摇得像拨浪鼓,脸颊肥肉跟着甩动。 “那碰了不该碰的东西?”林光狐疑的摸摸他的肚子,“难怪最近觉得你瘦了。” “不敢胡说啊师父,就是借我一百个胆儿也不敢碰那玩意儿,那可是无底洞会倾家荡产的。” “不止,还要家破人亡!” 林光的五官突然皱到一起,像是想到什么更可怕的事。只见他憋足劲儿,提起拳头就朝他胸口砸去,大毛脚底不稳,连连倒退几步。 “混账!肯定玩女人去了!” “求你了师父,别把我想得那么不堪好吗!”大毛急得快哭了出来,“越说越离谱,小心让人听见。” “男人学坏不外乎三件事,黄赌毒,这也不认那也不认,那你到底把钱花哪儿去了?” 焦急中又多了份气急败坏,大毛跺脚道:“你说那些我一辈子都不敢碰,真冤死人了。早知这样,当初打死也不找你借钱。” “还横上了,你个臭小子!”林光抬手又想打,大毛懊恼的蹲下地,垂头丧气。 林光心软了。 “城里不比乡下,灯红酒绿诱惑太多,你又正是血气方刚外加好奇的年龄,很容易走歪路。几千块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如果是住这小区的人,出门逛个商场也就没了。可你我不能跟人家比,我们是守着这点血汗过日子的,不能胡来。师父没有盼你不好,正是盼你好才这么着急。” “我知道师父真心对我好,我也不是故意要骗你……”大毛起身,满怀顾虑的看看四周,“告诉你也行,但师父得保证不跟我娘说。” “行,只要没做坏事,老老实实告诉我,我就替你在你娘那儿把事情给圆过去。” 大毛起身往前走了两步,像在酝酿说辞。 “钱……我借给朋友了。” “朋友?你不说保安队里只拿我当朋友吗?” “不是队里的。” “那是谁?平时你连公寓都没出过,难道在外面还有认识的人?” “是,是那女孩。” 林光像听见什么噩耗,不住的摇头。 “我就知道,1101那个是吧!傻啊你,什么关系就把钱借出去了,你了解她吗?” “多少叫了解啊?”大毛反问,“反正我拿她当朋友,她也拿我当朋友。” “你是想拿她当媳妇吧!他们都跟我说了,说你对那女孩有意思,随时眼巴巴瞅着人家有说不完的话。还说每次见到她你脸都笑烂了,比领了工资还高兴。” “没有的事,谁乱嚼舌根呀。人家就是周转不过来救救急罢了,谁都有走窄的时候。” “她住着豪宅找你借钱,你算哪根葱?” “不是她找我,是我主动借的,再说她已经搬了,没住豪宅。” 林光忍不住又给了他一下。 “你脑子里装的屎啊!借完钱就搬家,明摆着不想还你,上哪儿讨去?” “不会,昨天她还跟我说领了工资立马把钱送来。” “你呀你呀……”林光气得直跺脚,觉得这徒弟简直愚蠢到无可救药。 “她真的会还,师父,再宽限几天吧。” “知道上哪儿能找到她吗?” “知道……你要干嘛?”大毛警觉的问,豆大的汗一直流到脖颈。 “去,现在就去把钱给我要回来。” “师父,你这不为难我吗,我答应人家有钱再还的。” “不管,你还答应我今天就还呢!” 大毛理亏,找林光借钱时的确承诺过今日归还。手中饭盒掉落在地,也无心拾起。 “师父,就饶我这次吧,再也不敢了。谁都要面子,我答应了人家不着急,现在又去讨,实在是丢脸。你要不乐意,回头把利息算上,该多少我还你多少。” 林光无奈的叹口气,从兜里掏出一千块,也不管他愿不愿意就塞了过去。 “拿着,再借你一千,买车票。” “真要撵我走啊师父?”大毛略带哭腔道。 林光移步三尺外,双手抄在身后。 “你以为你是孙悟空吗,顶多是个猪八戒,又蠢又笨。你娘在老家给你物色了个对象,要我帮你调休,回家相亲去。” “我不相亲。” “不相亲难道准备打一辈子光棍,还真想把城里姑娘娶回家,醒醒吧你。” “她不是城里人,她也是小地方来的。” “终于承认了?”林光目光斜晲,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她能瞧上你?你记着,舍财是小事,伤了心赔了感情有你后悔的。” “你咋知道她瞧不上我?”大毛争辩,却一脸不自信。 “就算她也是小地方来的,可人家有住樱花的亲戚,你有吗?对了,她干嘛不找她亲戚借钱,反倒跟你伸手?” “不说了吗,是我主动借的。” “还有你这种上赶着倒贴的,我看那女孩心术不正,她不知道你也穷吗?” “我不同意你说的,她不是那种人。” “是不是走着瞧。我敢保证,她就是来城里攀高枝的,这种女孩眼里只有钱。她都好不容易从小地方混进大城市,能跟着你倒回去过苦日子?醒醒吧罗大毛。” 说完,林光摇头离开。 大毛陷入沉思。林光的话深深触及到他的自尊,有伤害也有提醒。诚然,话相当难听,却分析得合情合理。能住进樱花公寓的人,即便是租住户或借住户,都不是他罗大毛这种乡下人能相提并论的。想到杨千叶虽朴素节俭,但对身世处境始终三缄其口,背后原因值得深究。 她掩饰了什么?为什么要掩饰?是怕说出生活中优越的部分刺激到他,还是根本像林光说的那样,正因出生苦寒所以到大城市转运攀高枝来了?她会喜欢一个保安吗?会跟一个打工仔回乡结婚生子吗?每次在房东儿子面前那难以掩饰的愉悦,难道不是虚荣的表现吗?她口中的植物人母亲会不会也是博取同情而捏造的谎言? 一连串疑问向他袭来。 “就算跑了不过损失点钱,也就知道我在你心里值什么价了”——想起借钱时说过的那番话,他心里的忐忑又逐渐平静下来。 这份平静一直持续到黄昏时分,他看见宋英宸从小区里走了出来。 出入口,两人四目相交,宋英宸礼貌的冲他笑笑。 “你等等!”他鼓起勇气冲了上去。 “有事?”宋英宸侧脸问。 “杨千叶跟你家到底啥关系?” 如此又硬又直的语气,显然不会得到友善答复,果然,宋英宸收起笑脸。 “It’s not your business.” “啊?” “我说,跟你没关系。” “咋没关系,我……我是她朋友,我关心她。” “朋友间不是这样关心的,如果别人不愿意把隐私告诉你,就得学会克制好奇,明白吗,这是最基本的尊重和礼仪。” 被怼得语塞,大毛一时不知如何应对,却听宋英宸继续说。 “她妈妈跟我妈妈是老友,所以来鹿城住我家,这就是我知道的全部。本不该未经同意就告诉你,但看你也不像有什么恶意,就破例一回。以后别追着打探别人的隐私了,这样不好。” 大毛一脸茫然。 “她妈妈?她妈妈不是……不是植物人吗?” “你说什么?”这下换宋英宸意外了,眼瞪得铜铃一般,“谁告诉你的?” “她亲口说的呀,说她妈妈出了意外,维持这种状态已经十七年了……” 第四十七章 急火攻心 - 问心无恨 - 植兽 “我为你做了那么多事,你不能这么不讲道理!我没调查过你吧,也没逼着要跟你见面,你安排的事哪件我不是风风火火的完成了?我完全是在口说无凭的条件下答应跟你合作,我想,这样的诚意这样的信任应该很有分量了!” 卢美琴将车窗全摇了上来,愤怒顿时充盈车厢,举着电话的手不住颤抖,声音也有些走调。 电话那头,朱古力冷漠且绝情的说:“还能打电话给你,我已经很讲道理了。你没资格跟我谈条件,除非不想知道是谁杀了你妹妹。” “少来这套,你又拿什么让我相信!我看你根本就是在故弄玄虚,在利用我,你其实什么也不知道!” “想激我?哼,如果你真这么认为,那不必再谈下去了。”朱古力做出挂断电话的准备。 “等等!”卢美琴忙喊,并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说了,是杨千叶自己要搬走的,跟我没关系。她向我打听你,我什么也没说,就是想着别站错队让你误会。是她不信任你,不按你的吩咐行事……” “我敢让她住你那儿就不怕你俩私下交谈,再说,你也说不出什么名堂。你们不过是两个满腔仇恨无处报复的可怜女人,没我的指引只能抱憾终身。先别说她,还是好好考虑考虑你自己的问题吧。” “那她已然搬走,我有什么办法,这笔账不该算在我头上。” “她住在你那儿是我安排给你的任务,我只找你算账。” “那你想我怎样?” 卢美琴妥协了,她不得不妥协,她比杨千叶陷入得深付出得多,这时谈取舍太过残酷。 “搞砸一个任务就得再补上一个。” “那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你安排给我的任务一个都不简单,知道我付出了多少吗?” “不知道,也不感兴趣。” “你答应过我的。” “对,是答应过你,可现在她搬走了,条件不成立了。” “……那我要不肯呢?”她在试探,在挑衅,却觉得这话令自己也惊心动魄。 “你不会不肯,脑袋都进去了还在乎那点尾巴。” “你别欺人太甚,我卢美琴也不是什么软柿子,真把我逼急了……” “逼急了怎样?咬我?你从何下口?” “你!” “不跟你废话了,不肯拉倒。”朱古力霸道的挂断电话,也挂断了卢美琴最为紧绷的一根神经。 “去死吧你,王八蛋!”她怒不可遏,随即大哭。 她觉得自己蠢到极致,居然会信一个不知底细的人,同时发现忍耐已达极限,像太过拉长的皮筋,随时有断裂的可能。 还好有另一个办法,那是艘更可靠的扁舟,只要经受住风浪不至船仰人翻,便能抵达彼岸。 叮铃铃——电话又响了,一看,是宋英宸。 “喂,英宸。”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不像哭过,特别在最近疑心较重的儿子面前。 “妈,在哪儿呢?” “刚出公司准备去见客户。对了,过几天妈要出差,你自己照顾自己啊。” “出差?我也要跟朋友出去玩几天,正想跟你说呢,没问题吧?” “哪个朋友?去哪儿?玩几天?” “贺冲,还有另外几个,我们自驾游,最多一周就回来。” 她抿抿唇,一种习惯性焦渴再次袭来。 “这样啊,也行,去放松放松吧。”她将空调出风口对准面部,冷风随即吹了过来,“难得出去一趟就多玩会儿,别急着回来。反正有贺冲一路,也不担心你们的食宿了。不过你抢着买单啊,别在乎钱,把他的关系维护好,以后用得上。” 电话那头,宋英宸稍有些沉默。母亲三句不离钱,不离人际关系如何利用,却并不在乎他对这些感不感兴趣。 “……钱不够跟我讲,我忙几天就回来,你自己路上小心。” “好,知道了。” “还有……”卢美琴故意拖长声音,“我把樱花挂中介了,这些天他们可能时不时带人上去看,你就别去住了,不方便。要实在不想回悦府,到酒店住段时间吧。” “有家有房的干嘛住酒店。” 宋英宸语气平淡缓和,在她听来却有别的意思。 她咽了口唾沫,不知该怎么接。 好在宋英宸接着解释道:“我也不是不想住悦府,前些天只是想一个人发发呆……” “反正你大了有自己的心思,只要记住你是妈妈最重要的人就行了。” “那当然知道,好吧,你出差也小心点。” “嗯,就这样。” 挂断电话,卢美琴一阵胸闷,呼吸也变得急促,赶紧掏出哮喘喷雾。 前些天宋英宸没回家住,她当然知道原因,可只能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的样任凭儿子意气用事,以这种无声的方式将矛盾盖过去。 太多事要做,调和母子关系暂时不能排进前三。这世上无用功会多于有用功,每一次尝试与付出都可能是场血本无归的赌博,但这仍阻止不了大家前仆后继。 她也是。就在刚才,她失去了一份沉甸甸的希望,并为此白白付出太多。 来不及把精力投入到震怒与要不要寻求报复的思考中,被一系列事情驱赶着,她必须一往无前。 手机已打得发烫,没时间顾忌,她又拨通了另一个电话。 “喂,是我,我想明天就手术。” “怎么突然那么急,不说好下周吗。” “不等了就明天,你安排下,我带他过来。” 挂断电话,她扬长而去。 阳光刺眼,将四周照射得如高光下的道具,皆是虚幻疏离的模样。抑制不住的伤心和强迫自己咬牙坚持的执念在相互角力,几乎要将她撕扯为两半。 她说——欠我的我会一笔一笔跟你们算——像对全世界宣战。 …… 寰宇,女卫生间。隔间内是能清楚听到外面对话的,恰如现在。 杨千叶侧脸靠在门上,只听外面两个同事这样议论道。 “不可能吧,去健身房兼职,是有多缺钱?” “你懂什么,兼职就是缺钱吗?能靠关系进寰宇的不至于吃不上饭,她会瞧得上兼职那千八百块钱?” “谁跟你说的,消息可靠吗?” “可靠,我一客户在健身房自拍然后发了朋友圈,我都看见了,正蹲后面擦地呢。我还专门旁敲侧击的问了下,确定是她,在那儿打杂呢。” “哎哟我的妈呀,不简单啊,她什么意思?” “还能有什么意思,去Hotfit(健身房名字)都是些富二代官少爷,她这是精准投放,面对面营销。” “你是说她去那儿钓凯子?天哪,哪来的自信,先不说那张脸,光看那身衣服,就十年前我也未必瞧得上。” “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效率虽低,可万一中彩就是头等奖。就她那种档次的,不去健身房难道去会所夜店?人家这是有自知之明,聪明着呢。” “小瞧她了,原来这么婊。” 哗——一股强劲的冲水声,千叶从隔间走了出来。 搬弄是非的女同事虽有些诧异,但并没表现出惧怕与抱歉。她们对着镜子补了补口红,一前一后大摇大摆走出去,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看着镜子里的投影,仿佛看着那些人嘴里的自己,她并不生气。比这难听的话已听了很多年,说到这儿还得感谢将她赶出大学的那帮同学,要不是她们极尽挖苦之能事,用各种恶毒带有侮辱性的语言教会她失去忍耐会承担什么样的后果,说不定刚才早冲出来将两个长舌精一通暴揍了。 当然,她也会丢掉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 没什么大不了的,今天应该高兴,因为发工资了。 虽然首次领薪需暂扣百分之二十,但拿到手仍有沉甸甸一万元,她足足开心了整天。她打算下班后赶在去健身房前先回趟樱花公寓将钱还给大毛,余下转给疗养院,只留健身房工资作为日用。 “在这儿发呆还是偷懒啊,找你半天了。”正盘算着,小兔走了进来,“Steven叫你呢。” 千叶顿时紧张起来。 “知道什么事吗?”她问。 “肯定没好事。”小兔半开玩笑幸灾乐祸道,“自求多福吧,我早说过,他不会放过你的。” 可以说,公司任何一个人都怕与Steven单独打交道。因为他秉公办事直来直去,从不在工作中织造友情,也不对任何人感情用事。他认为工作是工作,同事也只能是同事,任何人情世故只要融进去,工作就别想干好。不管谁出了错,他从不留情面,一张嘴刻薄毒辣,骂到人无力反驳,几乎所有人都领教过。 换句话讲,他没有所谓的好“人缘”。 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杨千叶敲响了他的房门。 “进。” “总监,你找我?”她往前迈了两步,却不敢离得太近。 Steven用惯有的凌厉眼神瞟了她一眼。 “关门。” 她心头一惊,顺从的关上门,只觉屋内温度陡然上升,开始流汗。 一份稿件朝她扔来,Steven用失望透顶的语气骂道:“再把这种东西放我桌上,就给我滚!” 她弯腰拾起稿件,脑子飞快运转。想了想,最近能跟设计部扯上关系的工作,只有打印图稿一件事——当时设计师Joey让她帮忙将设计图打印成稿交给Steven——而此时手里拿着的也正是那张图稿,但她根本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错。 “对不起总监,有问题吗?”她问,头却不自觉的埋了下去,一副不打自招,肯定有错的样。 “没问题吗?”Steven反问。 她尴尬的将头抬高,鼓起勇气凝视Steven。 Steven的眸子清澈却不温柔,像一潭藏着宝剑的湖水。 第四十八章 领薪还债 - 问心无恨 - 植兽 Steven脾气虽怪但也绝不会无事生非,杨千叶当即意识到自己肯定哪儿犯了错,于是决定先主动道歉再细听缘由。 “对不起总监,我又犯错了,请您批评指正。” “错认得倒快,惯犯都这样。我问你,这东西是Joey让你打的?” “是。” “你觉得是一个东西吗?”Steven将电脑屏幕转向她。 她站在原地,伸长脖子仔细对比着电脑与稿件上的图片。 “走近点,没让你测视力。” 她又往前一步,将脸贴在屏幕前。“一样啊。”声音有些发抖。 “公司怎么总招你这种人,心思不放工作上,成天浑浑噩噩就等着发工资。”Steven挖苦道,“哦对了,好像就是今天,难怪红光满面的。” “对不起……” “嘴上挂着对不起的人心里其实都不那么想。我工作很忙,事情一件接一件,真没时间替你的疏忽大意买单。” “是,屡次给总监添麻烦我心里也很难受。我没干过这行更没学过,但也知道不是借口。我真的愿意边做边学尽快跟上大家的节奏,私下里也买了很多这方面的书,希望勤能补拙。总监,这稿子到底有什么问题请帮我指出来,我一定虚心接受及时修改。拜托了。” 或许是谦卑的态度起到作用,Steven收起一半火气。 “抹口红吗?”他突然问。 “啊?” “问你平时抹口红吗?” 她不好意思的摇摇头。“我不化妆。” “难怪不知道什么叫色号。” “色号?” Steven起身走到文件柜前上下翻找一通,很快从下方取出个黑色礼盒,打开满满全是口红。 随便扭开一管,鲜艳的膏体便露了出来。 “这什么色?” “红色。” 她觉得这问题幼儿园小朋友也能答,而此刻老老实实说出答案,显得有些愚蠢。 “不对,我来告诉你。”Steven却没一点要戏弄她的意思,声音洪亮的解释道,“就这盒口红而言,包括玫红、粉红、橘红、裸色等等。再往下细分,不同色系又有不同色号,200B、375B、146B、232M、292N、353M、170N……” 介绍到哪种色号,他便将对应的口红扭出,速度之快记忆之准,着实让杨千叶目瞪口呆。 “知道PMS吗?PMS全称是Pantone matching system,是涵盖包括纺织、绘图、塑胶、数码等各个领域的色彩沟通系统,也是国际通用的色彩标准语言。文件上的绿色和打印稿上的绿色就你看来毫无差别,但我可以很肯定的告诉你,它们完全是两种颜色。” 听到这儿,她似乎明白错在哪儿了。 “可打印机不会改颜色呀,为什么会有色差?”她偏着头问。 这一问,Steven倒镇定下来,没想到她居然一点就通。 他缓缓从衣兜掏出个小铁盒,将一颗薄荷丹含在嘴里。 “显示器的色彩模式是RGB,打印机却是CMYK,色域比RGB小很多。通常出现视觉上的色差不代表打印出了问题,而是显示器所显示的颜色有偏差。这需要做设计的时候进行色彩校正,只要明确色号,不管显示出多大偏差,打印效果都是恒定的。不过,打印机有时也会出问题,墨盒、喷嘴、纸张质量、厚度都跟最终成色有关。” 这一通晦涩难懂的专业解释,千叶尽管没完全明白,却知道错在何处。与此同时,她被Steven的专业素养彻底折服,佩服得五体投地。 “我明白了,Joey在设计前已经校对过显示器,所以问题出在打印机上。” “这就是我找你的原因,Joey是电脑端,你是打印端,责任分明。现在看出两个颜色不同了吗?” “还是没有……”她摇摇头,惭愧不已,“但知道问题在哪儿了。” “设计师完成一个设计要付出巨大的脑力精力还有时间,我不希望我们努力创作的作品在一个小小的助理那儿出问题。客户就是上帝,他们的洞察力永远比我们强,不能心存侥幸。” Steven再度走到书柜前,选出一本书扔进她怀里,“如果想学这方面的东西,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菜,这本应该比较适合。” “谢谢,谢谢总监。我马上去检查打印机,重新打一份送来。” “去吧。” 说完,Steven又埋头工作,她也不拖延,一出办公室就直奔打印室。 再将新稿交过去时,Steven已离开办公室,他喜欢摄影,常背着相机外出寻找灵感,在公司是众所周知的事。 她谨慎的将新稿放到桌上,忽然发现自己似乎可以凭肉眼区分前后两种颜色的不同了,很是兴奋——这一切都归功于Steven“不近人情”的指导。 下班后,按原定计划先去了樱花公寓。岗亭只有林光一人,她现在不是租户,无法直接进入小区寻找大毛。 “你好,麻烦帮我开下门……” 林光瞥了眼,认出她。 “请刷门禁,我不能代开。” “不好意思我没卡,但之前我在这儿住过,也见过你,你可能不记得了。” 林光收起对业主谦和的态度,转而粗鲁训斥道:“没卡说那么多干嘛,这儿是高档小区,要随随便便放人进出还不乱了套。你找哪家可以帮你联系,业主同意,我就给你开。” “我不找业主,找罗大毛。” “罗大毛不在。” “那能不能麻烦帮我呼一下。” “说了不在,呼什么呼。”林光将头一偏。 饱涨的前来还钱的兴奋劲顿时被这冰冷态度冲淡。 “他跟我说过,不在岗亭就在管家中心,即使不上班也呆在小区里。” “他没跟我说过……你是他谁啊?” “朋友,住这儿的时候跟他认识的。” “朋友?什么朋友,男女朋友?” “不是,你误会了,就是普通朋友。” “现在但凡脸熟或搭过腔的都互称朋友,然后就是张嘴借钱一类的事,不问清楚我不好给你开门。罗大毛这人很老实,有时还挺笨,被人算计了也不知道。我常跟他讲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别成天去跟业主租客套近乎,住这种豪宅的是不会把普通保安当回事的。你说是这道理吧?” 她听出来了,这些话明摆是在针对她,无奈之下也不好多说,只得转身先去了健身房,盘算着等晚上岗亭交班再来。 来到健身房总会想起宋英宸,他已经好几天没来光顾了,这让她有些失望。但卢美琴打过的招呼又时时刻刻在耳边提醒,就像林光说的那样,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她跟宋英宸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一晃过了打烊时间,待最后一位客人离开,她再次朝樱花公寓走去。 快到公寓门口时,一辆车从地下车库出口驶离,就在无意抬头的刹那,她看见坐在驾驶位上的司机十分面熟,像是卢美琴。但这没什么好奇怪的,房子本就是人家的,现在不住了,房东进进出出十分正常。 大毛果然在岗亭值勤,看见她依旧是灿烂笑脸。 “大毛,给,谢谢。”她将一个信封递上,大毛一摸,厚厚一沓钞票。 “发工资啦?” 她点点头。 “不着急的。” “我急啊,借那么久早该还了。” “那你还有零花吗?” “有,放心吧,开始领工资日子就好过了。” “你现在收入也算不错了,我觉得健身房就别做了,别那么累。” “得做,健身房的工资对我来说还是挺重要的。再有就是我现在住那儿,尽管说是帮人守夜,但毕竟不用付房租,能省不少呢。要不做,住的地方又成问题了。” “你妈要知道你这么辛苦,一定会心疼的。” “她知道就好了。” 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大毛露出抱歉的表情。 “你这手怎么回事?” 她发现大毛手肘窝有些红肿,想抓来看,大毛却迅速缩了回去。 “蚊子叮的,我又喜欢挠,就成这样了。” 她将提在手里的塑料袋递了过去,露出八颗牙笑道:“那真买对了,给。” “这又是啥?”大毛打开袋子,里面一瓶花露水,一个灭蚊器。 “你时常在小区里晃,绿化多的地方蚊虫也多,在身上抹点就不招蚊子了。” 大毛假装镇定,心里却早已乐开花。 “谢谢你啊,千叶。” “不客气。”她笑道,瞧了瞧健身房那头,“不早了,我过去了,那边还没打扫呢。” “千叶!” 回过头,一阵轻风吹过,刘海扫上睫毛。 “什么?” 大毛喉咙里传来吞口水的咕噜声。 “晚安。” “晚安。” 千言万语化作两个最朴实的字,是心声也是自卑。看着无债一身轻之后的杨千叶蹦蹦跳跳朝健身房前行,大毛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谁也不知道,他为了还林光的钱居然偷偷跑去卖血。 鹿城红十字中心血站和第一人民医院门口常有倒卖血液的血贩,他们借着正规血库闹血荒做起地下交易,低价买入,高价卖出。他卖了三次,每次200cc,一共领到一千二百元,可血贩回头就以每200cc一千元的高价卖出。 这个同样自卑且蠢蠢欲动的胖小伙陷入难以自拔的单恋,可惜的是,杨千叶根本没有察觉。 第四十九章 换眼手术 - 问心无恨 - 植兽 老城区近日迎来大规模拆迁,旧房倾倒,尘土漫天,轰鸣的机器声奏响一派重生前的序曲。 居住环境行将得到改变,还能借机发笔横财,这儿的居民无不神采飞扬,喜笑颜开。只有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对此毫无憧憬,人挪活树挪死的说法对他们而言完全可以反过来解读。 鑫拐路也在拆迁范围内,看着墙上张贴的公示,齐大夫不禁皱皱眉。 他一瘸一拐朝楼上走,埋头看看表,卢美琴差不多该来了。 回到办公室,给桌上的兰草浇了水,楼下便传来车辆驶过的声音。倚窗望去,果然是那辆熟悉的红色轿车,正朝斜对面停车场开去。 他不慌不忙打开空调,降低室内温度,然后又简单整理下桌面,把不用的文件材料统统放进抽屉。刚将两个杯子倒上橙汁,门响了。 “进。” 卢美琴穿着薄荷绿百褶裙,上衣与鞋都是白色,看上去既年轻又清凉,只是眼罩让整体造型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她从身后拉出个小男孩,看上去大概六七岁,五官还算秀气。 “叫齐叔叔。”她吩咐道,语气表情都很和蔼。 男孩并没照她的吩咐做,而是怯怯的观察着屋内环境,下嘴唇不自觉的朝一边咧。他踉踉跄跄走了两步,见齐大夫也在看他,赶紧跑回卢美琴身后。 “认生。”她解释说,随即拉男孩坐下。 齐大夫转身将两杯果汁递来,她一并接了过去。 “好多年没这么热过,秋老虎比伏天还厉害。”她喝口果汁,手掌在面部扇了扇,“随时都觉得渴,随时都有种缺水的感觉。” “不是热,是药的作用。”齐大夫说着谨慎的看了眼男孩。 “没事。”卢美琴摸摸男孩的头,“桑儿听不懂我们在说什么,对吧桑儿。” 桑儿是名脑瘫儿,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虽透着机灵,实际智力却不足三岁。 “桑儿,要做手术了,怕不怕?”齐大夫从衣兜掏出话梅糖,桑儿眼巴巴瞧着,脑袋一个劲儿的左右摇晃。 卢美琴故作镇定的问:“尽管我不介意,但还是想问问有多大把握?” “不好说。”齐大夫摸摸耳朵,走到窗前,“就跟这旧城改造一样,新的未必就是好的,关键还是要适合。尽管胜算有限,但该做的准备我已经都做好了,剩下就看老天爷的了。” 见兰草盆里有只瓢虫,桑儿跑上前兴奋而困难的用手指拈住。 “虫虫,虫虫。”他笑起来像朵向日葵,五官却因病患显得扭曲,既可爱又可怜。 “视力倒挺好,没受到影响。”齐大夫从这个细节得出判断,对卢美琴说。 “平时不会让他看太久电视,更坚决不准碰手机电脑。日常也有吃胡萝卜、韭菜、猪肝这些明目的东西,视力一直保持得很好。” 齐大夫点点头,拿起桌上电话拨通内线。 “进来一下。” 很快,叫美亚的护士敲门进来。 “带小朋友做常规检查。”他吩咐说。 美亚点点头,笑盈盈蹲在桑儿面前,像幼稚园老师。“小朋友,跟姐姐去玩游戏好不好?” 桑儿显然对她的话产生了兴趣,回头看看卢美琴,眼里充满期待。 卢美琴点点头:“去吧,乖,听姐姐话。” 桑儿乐坏了,牵起美亚就朝外走,一步高一步低,一脚蹬一脚弯。 待他离开,卢美琴从包里拿出烟。 “还抽,一点不把医生的话放心上。”齐大夫责怪道。 她没理会,熟练的点燃并咂上一口,玩笑道:“凭什么你们医生可以抽,我们病人就不行。” “我今天可一根没碰,而且是你要上手术台又不是我,抽烟很容易诱发炎症的。” “你怎么也学着大医院里的医生说话,净拣万分之一的概率吓人,要什么都听医生的,早死了。” “别忘了我本来就是大医院出来的,只是不安于救死扶伤的本职,想搞点惊世骇俗的东西才弄了这么个地方。我这儿的规矩跟正规医院一样,必要的告知肯定得跟病人说清楚,没什么区别。再说你还有哮喘,虽一年多未发作,可抽烟肯定是没好处的。” “抽烟对什么有好处,有病没病你们不都得劝人戒吗。好了别啰嗦了,我只是想镇定镇定,你懂的。”卢美琴嘴上虽反对着,却还是听从了齐大夫的建议,吸了两口便将烟捺熄,又端起杯子喝了口,“放心吧,我心里有数,等这天等了那么久,比你重视。” “那就好,良好的心态和充足的准备是手术关键。” “能给我吃颗定心丸吗?”卢美琴再次问。 “可以给你颗糖丸,就当定心丸吧。”说着齐大夫又从衣兜掏出话梅糖,她没接。 “刚才都不紧张,现在怎么紧张起来了。”她双手拍拍脸,像在驱赶搅乱心绪的念头。 “你就想着再不济能将眼睛恢复原貌,漂漂亮亮跟以前一样,不亏。当然,这样说很残忍,但对医生来讲,病人的手术效果才是最重要的。” 卢美琴将视线移到一旁,发愁的样子。 齐大夫追问:“倒是你后悔了没,现在退出还来得及。” 她不说话,似乎真有所彷徨。 “桑儿今后也就这样了,护理得好差不多能活二十几,要护理得不好……”齐大夫瘪瘪嘴,“可能更早。冒险做这手术,一旦失败,对他将来的生活无疑雪上加霜。” 心中仇火再次燃起,卢美琴坚定了决心。 “我不后悔,桑儿也不会后悔,他跟我目标一致,非常坚决。” “说实话,这半年不仅你心里难熬,就连我也对手术充满期待。无论成功与否,无论背后有什么样的是非对错,我现在满脑子都是你躺手术台上的场景。” 见她已把果汁喝完,齐大夫拿起杯子又朝冰箱走去。 “给我冰水,解渴。” 倒来冰水放桌上,卢美琴迫不及待端了起来。 “*吃多了就会口干舌燥,外面卖那些减肥药都是这成分。” “那你看我瘦点了吗?”她张开双臂,露出小女人的一面。她希望从现在开始可以聊些轻松话题缓解紧张情绪,这对齐大夫也有同等功效。 “不能靠感官,待会儿你也去全方位检查下,主要看看血脂尿酸有没有恢复正常。” 她点点头,又将空调降低了一度半。 “反正在等桑儿,先把术后注意事项给你讲一遍。术后一个月是关键,不能碰辛辣刺激的东西,包括烟酒,一点儿也不能沾。还有就是要喝淡盐水,保证每天至少闭眼8小时,禁止无氧运动,那样会对眼压造成影响。” “现在跟我说这些哪记得住,等做完写个东西给我,我按指示办不就得了。” “再补充一点……”齐大夫突然有些迟疑,脸上有敏感的表情,“性生活要中断。” 卢美琴正在喝水,差点呛出来。 “我……” 齐大夫见怪不怪的抬手制止,表示不想听解释。 “不用跟我说你的私生活,我是医生你是病人,相互坦诚只是为了取得最好的疗效。” “哦。”她低下头,不自然的揉搓着百褶裙,“我哪有什么性生活……” “我这诊所是地下的,人可不是地下的,也要上街溜达,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你不会以为我整天窝这儿足不出户,外面的事什么也不知道吧。” “空穴来风的话你也信,都知道我是个守活寡的女人。” “没丈夫不代表没男人啊。一个人过日子也需要解决这方面需求,这是人之常情,不必在我面前遮遮掩掩。这些就跟你告诉我晚上会不会失眠,大便成不成型,经期正不正常是一样的。” “说的那么难听,我才不告诉你呢。” “我说的是实话,婚姻充其量是性生活的法律证书,又不是资格证书。” “你到底怎么知道的?”卢美琴默认了,同时放低对这话题的羞涩度,转而一脸好奇。 “看出来,也能闻出来,有性生活的人从气色到皮肤状况跟没性生活的有很大区别。还有,散发的体香也不同。” 齐大夫神秘兮兮的凑过来冲她猛吸一口,随即忍不住大笑。 “又把我骗了。”觉察到自己被捉弄,卢美琴起身捶了他一下,满脸嗔怪。 “开个玩笑,别当真,当术前解压嘛……对了,那人是谁啊?” “这不是你一个医生该问的。” “我除了是你的医生也是你的朋友,而且还是个一直对你有好感的朋友。” “打住吧,小心让人听见。” “我没别的意思,只想看看哪个男人这么有福气。” “什么福不福气的,不过各取所需罢了。” “你好像还没正面回答我。好吧,既不愿说,我也不多问。”齐大夫看看时钟,“差不多了,过去吧。” 卢美琴将包递上,齐大夫接住,打开保险柜塞了进去。 两人出办公室,朝走廊前方行去。 不一会儿,卢美琴换上手术服躺在手术台上,强灯照在脸上,心咚咚咚跳起来。 先进来的是名护士,有条不紊的将手术用具备好,又把监测用的仪器在她手腕、胸口等位置安置妥当。接着,做完全身消毒的齐大夫也走了进来。 他非常温柔的俯下头,问:“准备好了吗?” 卢美琴吐出一口气:“开始吧。”随后嘴里碎碎念着阿弥陀佛。 齐大夫点点头,护士会意,让她侧身撩开衣服,注射麻醉。 “这是什么?”齐大夫问。 她右肋骨下方有个纹身。 “纹着玩儿的。” “看来你真回春了。” “开始吧,哪儿那么多话。” 护士在她尾椎处摸了摸,将针刺进去,很快,她便失去了知觉。 第五十章 大出风头 - 问心无恨 - 植兽 这两天市场二部忙得一团糟,一个原本属于三部的企划项目不知为何落在了他们头上。 因涉及大量平面工作,Steven领率的团队成为加班奋战的主力军,而繁忙下他的易燃易爆值也飙升到顶点,所有人均处于谨言慎行状态,深怕一不小心就得罪了这位不留情面的人物。 创意会开了一茬接一茬,却始终拿不出令人满意的方案,身为部门经理的史然焦头烂额。 看着同事们在会议室热火朝天的进行头脑风暴,千叶也想参与其中。从前对广告业完全没有认知,但在进入寰宇一个多月后,她对此产生了浓厚兴趣。 这其中大部分原因归结于Steven。尽管说着不留情面打击人的话,也从不给她好脸色看,但她心里清楚,诸如此类“不近人情”的风格恰恰源自对方真材实料的能力,以及对公司风气毫无掩饰的反感。从某种程度讲,Steven比史然直率比大卫敬业,丝毫没有职场上虚伪、势利、谄媚等通病——她打心眼儿里佩服这个人。 可惜她只是个小小的文秘,能进会议室递递材料送送水就已是最大限度的参与了,没人会对她的意见感兴趣,也没人会向她求助。她如空气般存在,渺小到隐形。 下午两点,新一轮创意会开始,小兔抱着笔记本准备进会议室。 “看着我干嘛?”刚站身,小兔发现千叶盯着自己,一脸不爽,“烦死了,这一开又不知开到什么时候,晚上还想去看电影呢。” 千叶好奇的问:“你们都讨论些什么啊?” “还不是想到哪儿说到哪儿,没个定论。真后悔当初学什么市场营销,要能像你那样不用开会不用交稿,多好。” “得了吧,我才羡慕你们呢,能进去开会的都是专业人士,我这种菜鸟想进还进不去呢。” “你想参加!没发烧吧?”小兔摸摸她的额头,表示难以理解,“躲都躲不及的事你居然感兴趣。哦,知道了,你在说风凉话,看我被鞭尸乐得很是吧,哼,不理你了。” 小兔深呼吸,进了会议室。她这种女孩公司里比比皆是,拿着还算过得去的薪资,却对工作毫无兴趣。上天的安排往往是戏剧性的,她这种家境不错也不缺钱的女孩对工作的唯一兴趣恰恰只有钱。而杨千叶这种荷包空空的,面对一份来之不易的工作却总能表现出浓厚兴趣与持续的求知欲。 渴望了解,渴望熟练,更渴望在这份领域有所建树,这就是进入寰宇后千叶产生的心境。 会议一开始,办公区便空了,留下全是些不相干的人员。千叶在列,有种被孤立的错觉。手上工作早已完成,实在找不到什么可做,她便拿出Steven借的书看了起来。 这本广告赏析叫《左右》,作者正是Steven本人,共三十二副经典作品均出自他手。 也不知过了多久,史然突然从会议室探出脑袋喊道:“千叶,杨千叶!” 抬起头,见史然着急的冲这边挥手,“进来一下”,说完便又进了会议室。 以往若是需要她做什么,不过是其他同事出来叫,但今天部门经理亲自出面,让她有些惶恐。来不及多想,她忙上前轻叩会议室大门,听见里面传来应允声。 “请进。” 推开门,强烈的紧张感迎面而来。 会议桌前挤满人,尾部还有加凳的同事。首先看到的是史然,因空气流通不畅造成毛细血管缺氧,满脸通红。同时,大卫也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手里无聊的转着笔。 她急于想找到小兔的位置,小兔的眼神或许能让她不那么紧张。 “怎么空手就来了?”Steven的声音飘进耳朵,循声望去,他坐在长条形会议桌中段位置,照旧一副抱怨的神态。 “哦,千叶,我们想请你来旁听旁听,去把纸笔拿来记一下。”史然说。 她非常诧异,忙冲出去取来纸笔,再回来时大卫已开始发言,全场目光都落在他身上。她赶紧顺墙溜到后方,找张凳子坐下。 “呲呲……”小兔隔着两个人的位置给她打暗号,望过去,小兔做了个鬼脸。 会议有项目组专人做笔录,她知道叫她来不是为了记下与会人员的流水账,而是给机会让她感受团队创作的过程。不用猜,这机会一定是Steven给的。 “……所以我认为,品牌理念、企业文化才是这次应该着重表现的,他们之前从没说透说清。既然想做百年老店,品牌内涵就得好好讲,反复讲,讲到耳熟能详才能深入人心……你觉得呢,Steven?” 大卫将目光投向Steven,他是这次创意的最终拍板人。 Steven没答话,甚至都没看他一眼,气氛有些尴尬。 史然接过大卫的话,也阐述了自己的观点。 “我坚持结合客户现阶段市场行为来进行创意,广告的最终目的还是为了促成消费。这样一家老品牌,行业内口碑一直不错,太过强调品牌对营销成本而言也是种浪费。瞬息万变的市场不会因为你坚守着什么理念就放弃或放松对你的考验,能不能生存下去还是得拿产品说话。据我们掌握的数据来看,去年他们的盈利率已比前年下降三个百分点,这也是为什么准备发展新业务的原因,所以创意的侧重和表现点还是得落回业务与产品上。” “我觉得史经理说的对,三部那边正是因为一昧的强调品牌,提不出富有创造性的想法,所以公司才把项目转给我们的。”小兔突然举手说,不排除有拍马屁的嫌疑。 “但我觉得大卫的想法更保险。”另一名策划专员也表达了意见,“对方素来在策略上稳扎稳打,希望塑造深入人心的品牌,这种植根于企业文化的习惯我们应该尊重。” 一时间,在座之人议论纷纷各抒己见,叽叽喳喳像堆麻雀。千叶竖起耳朵,在嘈杂声中搜寻值得学习的信息,手中的笔飞快记录着。 “要不大家投个票,举手表决?”大卫提议,史然也点点头。 “杨千叶,你什么意见?”Steven突然问。 全场安静下来,像约好似的同时做出诧异表情。他们不理解,设计总监居然在瓶颈处询问一个不起眼的助理,何况从杨千叶嘴里也不可能说出什么金玉良言。 千叶仍埋头记着,根本没听见。于是,Steven又叫了一遍。 “杨千叶,问你话呢,聋啦?”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怀疑听错了,伸长脖子犹豫不决,直到邻座同事用胳膊肘碰了碰,才慌慌张张站起来。 “有个老客户要做品牌更新,希望我们完成一套完整的营销方案与设计。大概情况就是,这个客户比较保守,初心是为了做百年老店。但现在市场里出现很多竞品,分走一部分客群不说,电商也对他们有所冲击。对于这种日渐激烈的竞争环境,他们希望有所反应,不仅想借助新业务维稳市场份额,也打算从品牌理念上做文章,树立牢固的品牌形象。现在大家的分歧点是说应该加强品牌宣传、巩固市场忠诚度呢,还是就业务拓展以事论事,走产品主打的线路去拼市场。你觉得呢?” “我,我……”她懵圈儿了,虽然一字不落听懂了Steven的阐述,但面对这么一群行业翘楚,根深蒂固的自卑瞬间堵住思路,“我不知道他们是做什么的有什么特点,品牌风格又怎么样……” “就是因为你什么都不知道才能置身事外,站在客观角度给出分析。”Steven鼓励道。 同事们交头接耳,无一不是嘲讽的表情。 她看向小兔,小兔却没看她,神情中也隐隐写着不屑。 “一个助理知道什么,有病吧……” “还以为叫她来是给我们冲奶茶的呢。” 她清楚听见那些窃窃私语,里面充斥着对她的不认同。再看Steven,一双炯炯有神却深不可测的眼睛却流露出分明信任的光。 就是因为这道目光,她突然有了勇气,张口说:“我觉得可以考虑从核心竞争力切入,既然想做百年老店,证明对方的思路是可持续发展而不是赚快钱。品牌起源与诉求到任何时候都离不开核心竞争力,不管外界有什么样的冲击,在这点上保持专一进取就始终能占有一席之地。也许新业务可以带来业绩提升,但它只是营销策略中的一部分。而如果只是空洞的宣扬品牌理念,又有悖于受众接收的兴奋点。所以我觉得应该两者结合,为核心竞争力服务。” 发言完毕,全场鸦雀无声,她听见心脏扑通扑通狂跳,额头发汗,甚为难堪。 她痛苦的闭上眼,准备迎接一浪浪的嘲讽。 “啪、啪、啪……”Steven慢慢鼓掌,掌声鞭子般抽打在她脸上,巴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然而Steven的掌声发自肺腑,诚意满满。 “听见没,我就说杨千叶可以讲出你们都忘掉的关键点。”Steven当众夸赞扬起来,“说了一个多小时没人提到核心竞争力,只有她想到,为什么?因为她刚接触这行,还在看些基础理论的东西,处于扫盲阶段。你们个个老油条,想着如何把创意做得惊世骇俗,如何把设计做得美轮美奂……当然,这些想法没错,可你们忘了客户要什么,初心是什么。他们心里有数但说不出找不准,才需要专业团队来提供服务。好比一个商店,外面下着雨,突然进来位客人,你们有的给人推销食物,有的给人推销衣裳,甚至想把库存的日用品也卖出去。但没人发现这位客人没带伞,急需一把伞继续行路。这就是所谓刚需,能满足刚需就是核心竞争力。” “说得好!”史然的巴掌比刚才拍得更为响亮,但不是给她赞许,而是对Steven的奉承,“不愧是大师,一语道破。” “杨千叶,瞧不出啊,有两把刷子。”大卫微笑道。 千叶不由自主的又将视线投向小兔,小兔却低着头,根本不看她。 “史然,千叶这块料你说将来是经理助理还是副经理助理?”大卫打趣说。 “不跟人走,跟待遇走,对吧千叶?” “行了,继续吧。”Steven打断他们,对千叶吩咐道,“你出去忙吧。” 第五十一章 无助女王 - 问心无恨 - 植兽 下班后,杨千叶赶紧往公交站跑,最近健身房新增了很多客户,她必须抓紧时间。 刚出办公楼,一只冰冷的手将她拽住,回头一看,居然是卢美琴。 “卢阿姨!”她很是吃惊。 卢美琴烫了头,蓬松的卷发却无法撑起那张破碎的脸。只见她鼻翼通红似有哭过的迹象,一张脸也凹下去许多,明显消瘦了。更令人吃惊的是,因伤致残的那只眼眶内多出一颗晶亮瞳孔,与常人无异,像是与生俱来的。 “杨小姐,你好。”卢美琴问候道,质地脆弱的嗓音难掩憔悴。 “你做手术啦,看上去跟真的一样!” “嗯……我有急事找你。” 千叶瞪大眼伸长脖子,隐隐感到一股压力。 看出她有所犹豫,卢美琴又说:“就占用你半小时,我们换个地方说吧。” 千叶为难的看了看时间。 “现在恐怕不行,我得赶去健身房兼职,最近那边挺忙的。” “那我长话短说可以吗?” 从严肃的态度不难看出,卢美琴遇上棘手事了。一个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富豪圈层冉冉升起的新星居然也会流露出如此沮丧无力的一面,千叶有些讶异。 思前想后,她应道:“那好吧,但我真不能耽搁太久。” “要不我送你去吧,车上说,两不耽误。” 坐上车,外面的世界顿时安静下来,千叶听见卢美琴力不从心的喘息,也感受到细汗布满额头所产生的一丝凉意。 “到底什么事,这么急?”她主动问。 话音刚落,卢美琴啜泣起来,不过双手没离开方向盘,很是小心。 “小杨,搬回樱花公寓去吧,上次的事我跟你道歉。那天公司里忙得一团糟,我心情不好没控制住情绪,说了些难听的话,对不起。请相信我,我是有口无心的。” “卢阿姨,为这事来找我那就是你多心了,我没生气。其实那天你说得挺对,回去后我也好好想了想。别的先不说,公寓那么大,你们不住完全可以拿出去租个好价钱,我一人住里面实在浪费,也名不正言不顺的。当然,或许你根本不在乎那点钱,但物尽其用的道理走哪儿都应该,我不能占你便宜,更不能一直给你添麻烦。” “什么物尽其用,你就记住物超所值好啦。1101算不上豪华,但也是不错的装修布置,比很多房子都好。你又是外地来的,一个女孩子只身在外很不容易,能住好点吃好点家人也放心嘛。别看我平时没怎么跟你联系,其实一直把你当女儿在对待,之前收到你退租的消息恨不得立马跑来找你,可惜当时太忙实在走不开。” 卢美琴撒起谎来面不改色心不跳,千叶也是半信半疑的听着她继续呱呱呱说道。 “的确,那套房子我不是用来收租的,可现在我跟我儿子住悦府,空着也是空着,有个信得过的人住里面,屋子有人气,日常你还能帮忙打扫打扫,我也省心。这样吧,只要你答应搬回去,我一分钱不收,知道你不宽裕,我有的是钱……” “不不不,不能因为你有我就可以白要,你不在乎我就心安理得的捡便宜。卢阿姨,我的意思你还是不明白,我希望靠自己,不想太依赖别人。刚到鹿城时你给了我很大帮助,收留我还给我买吃的,这些我都记着。可不能一直这么下去,我……” “你对朱古力难道不算依赖吗?”卢美琴发问。 想了想,千叶没有否定。 “这事除外,朱古力有我想要却得不到的东西,我……” “是,我们都中了他的毒,与其说依赖,不如说是没得选。”卢美琴长叹一声将车速放慢。她既需要不动声色的控制好情绪,又需足够的时间说服千叶,于是显得很谨慎。“这样吧,你要不愿白住,那我还是收租,还是原来的价,或者再多给点也行。” 千叶仍顾虑的样,摇摇头答道:“卢阿姨,我们非亲非故,你实在不必这么对我。说实话我挺内疚的,你一直帮我我却什么也帮不了你,再厚着脸皮占你便宜,算怎么回事啊。” “今天来就是想求你帮我,搬回去住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咱俩扯平了。” “我不懂,什么意思?”千叶侧目注视三分真七分演的卢美琴,心内疑惑更甚,“到底怎么回事,什么叫搬回去就是对你最大的帮助?” 这话犹如裁剪快件的美工刀,一下将卢美琴故作镇定的情绪划开,再也忍不住的大哭起来。 “卢阿姨,卢阿姨……你怎么了?” 千叶心软了,不管真心还是假意,不管自愿还是被迫,她来鹿城的确是卢美琴提供的栖身之所,这点没法否定。她应该感谢这个表面光鲜实则可怜的女人,也有种想替她拭去泪水的冲动——因为那颗新装的瞳孔实在太漂亮了,与湿哒哒的泪水混在一起着实不妥。 稳定好情绪,卢美琴便将朱古力与她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什么!因为我搬出公寓,所以怪责到你头上!”千叶震惊。 “是。你知道,只有他找我们,我们要找他是没办法的,你说我该怎么办?我其实也愿意相信他,不然之前不会做那么多事,但有时又真的很矛盾。他到底知不知道你我想要的,我心里一直是个问号。” “会不会是你太敏感了?” 卢美琴无奈的苦笑一声,斩钉截铁道:“不,他态度很坚决,我觉得他不会再联系我了,那天我说了很多重话,把他得罪了。现在只有你能帮我重新取得信任。所以我才跑来求你。”恐慌无助的样子仿佛在告诉千叶,你很有可能也会遇到类似状况。 一时间,千叶内疚不已。 “没想到是我给你制造了麻烦,对不起。” “不,不怪你,是他太不讲理……”卢美琴吸了吸鼻子,哀哀的问道:“千叶,换作是你,你怎么办?” 千叶答不上来。 神秘人已在她的生活里消失了两个月,这两个月她忙着找工作,忙着为母亲赚取赖以生存的救命钱,忙着偿还借款答谢人情,忙着在草木皆兵的职场站稳脚跟,根本来不及考虑关于朱古力的一切。 但她没忘记仇恨,没忘记来鹿城的初衷。设身处地想想,她才刚开始复仇之旅,而卢美琴已跑完大半征途,只需再努力一小点便能接近终点。所以她理解她的恐慌,觉得应该帮她。毕竟,她们都是被仇恨折磨的人。 “我不知道怎么办,不敢想。”她说出一句类似认输的话,“那么,只要我搬回去朱古力就不生你的气了,是这意思吗?” 卢美琴激动的抓住她的肩头,一边点头一边落泪:“对,对!千叶,你是好女孩,阿姨也是个好女人,我们应该相互帮助,早日了却夙愿。搬回樱花公寓对你来说是举手之劳,可对阿姨来讲却是救命于水火,你就答应吧……或者,看在英宸的份上?” 听到宋英宸的名字,她再也不能有任何顾虑了。是的,若是为那男孩,哪怕再艰巨十倍的事她也会毫不犹豫挺身而出。 “好,我答应你,如果你需要我这样。” “需要需要,千叶你太好了。”卢美琴抱起她的脸就亲,亲密而夸张,随即哭得更厉害了。但这会儿不像无助时的痛彻心扉,而像失而复得后的喜出望外。 她的泪让千叶切实体会到什么叫走投无路,并对可能出现在自己身上的相同境况感到害怕。朱古力说翻脸就翻脸,忽远忽近,似真似假,动机不明,她与卢美琴都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位神秘人。 “卢阿姨,没事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嗯,会好起来的。”卢美琴扯来纸巾擦了泪,此时车刚好行至健身房对面。她停好车,将身子朝后靠在椅背上,整个人松弛下来。 “我会记你这份情的,千叶。阿姨是女人,你也是女人,女人不容易,在世上活着比男人艰难。但我相信,我们的痛苦终会得到解脱,那些跟我们谈条件的人,也别想一辈子控制我们。”慢慢的,她眼里的委屈转变成某种强势的光。 千叶下意识看了看,发现那张原本破碎的脸又重筑起信心与强大。不知为何,她觉得有点害怕。 “那你一定赶快搬回去,缺什么要什么尽管开口。” “嗯,可是……卢阿姨,我每月有必须支出的开销,负担不起1101该有的价格。之前六百又的确太少,如果你不嫌弃我先涨到一千五,等以后有钱了再一次性给你补上。这是我搬回去的条件,希望你能尊重。” “不不不……” “你听我说,必须这样。” 卢美琴虚伪的做出为难表情,最终点头。 “好吧,你说怎么就怎么,只要搬回去就行。还有,朱古力要找你的话,帮我说说情好吗。” “肯定的,你放心。” 卢美琴从包里取出钥匙和门禁卡。“这是你留在管家中心的那套……” 千叶感觉掌心忽然沉甸甸的。 第五十二章 与邻破冰 - 问心无恨 - 植兽 成功将杨千叶哄回樱花公寓,卢美琴却还是高兴不起来。 手术失败了,不是手术本身的结果,而是背后的意义。只有她知道自己输得有多惨,想扭转局面,不得不再次把本押回朱古力身上。 另一边,杨千叶搬回樱花公寓,见到大毛时瞎编了个理由搪塞过去。 豪华气派的住所样样方便样样舒适,的确比健身房冰冷的地面强出百倍。 不过同卢美琴一样,她也高兴不起来,满脑子对朱古力的看法与猜度,真假虚实,意图动机,百思不得其解。 在厨房倒了点水喝,低头发现垃圾袋装得满满的。啤酒罐,零食包装,这些宋英宸在她搬走后留下的垃圾统统没有处理,于是她俯身收拾好提出门,准备扔进楼道里的回收桶。 刚进楼道,听见有哭声,声音来自11楼与10楼拐角处。她蹑手蹑脚走过去,见一个身影正蹲坐在那儿,背脊与肩膀微微抽动。 “谁?” 那人转回头,显然也被吓了一跳, “王奶奶!”她赶紧跑下去,担心的问,“您怎么了?” 王奶奶摇摇手,似有说不出的忧伤。尽管楼道逼仄,灯光也不甚明亮,可两人第一次真真切切看清了对方的脸。 原来王奶奶的面相既不古怪也不凶恶,相反,慈眉善目和蔼可亲,只是此刻显得有些可怜巴巴,脸上的愁绪与皱纹绞在一起形如乱麻,两滴饱满而迟疑的泪溢过眼眶落了下来。 “您怎么不回家,在这儿坐着?” 王奶奶叹气,将一只手臂抬起,千叶赶紧帮她起身。王奶奶擦擦泪,又拍拍屁股,故作坚强的指指楼上,千叶便搀扶着一级一级往上走,无言中生出默契。 王奶奶身上有淡淡的薰衣草香味,这让千叶感到镇定。 一眨眼功夫便回到11楼,王奶奶停下脚步。 “你去哪儿了,好些日子不见。” 千叶不由得大惊,原来王奶奶一直关注着她,于是谎称道:“哦,回了趟老家。” 王奶奶笑笑,说了句奇怪的话:“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啊?” “没说你……那什么,我没事,你不用担心。” “小时候我也经常一个人偷偷躲起来哭。”千叶不知自己为何说出这样的话,像是安慰,也像是寻求安慰,似乎忧愁与忧愁间是可以相互交流并相互轻减的,“哭一会儿也好,情绪发泄掉心里就没那么难受了。” 王奶奶领会,抱歉的说:“让你笑话了。” “哪里的话,谁都有脆弱的时候。” 王奶奶点点头朝自家走,稍停顿后又回过头。 “你不好奇?” “什么?” “我为什么哭。” 千叶舔舔嘴唇,有些不好意思。“不好奇,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当然,你要觉得说出来舒服些,我也愿意听。” 王奶奶拱起两道眉盯着她。 “去你那儿坐坐?” 想了半秒,千叶打开门。“欢迎。” 进入1101,她赶紧跑去倒水,有些受宠若惊。这是王奶奶第一次与她轻言细语的说话,也是第一次主动要求面对面交流。 王奶奶在客厅随意溜达一圈,朝那间锁着的卧室瞧了瞧。 “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怕吗?” “刚来有点怕,后来习惯了。我只在客厅卧室活动,其他地方不怎么去,也就不觉得有多大了。” 递来水,请王奶奶坐下,她又贴心的将扇子递上。 “我不同,到现在都没习惯,也不知这些人把房子造那么大干嘛。没人陪着,屋子越大心里越空。” “您家里人呢?” 刚提出这问题,她就后悔了,努力让眼神显得诚恳而无意,不至让王奶奶觉得鲁莽。 “老头死了,四十多岁就开始守寡,孩子们有自己的事也不想拖累他们。你呢,一个人来的鹿城吗?” “我?”她顿了顿,“是。” “来做什么?” “大城市嘛,想来闯闯。”她笨拙的撒了谎,红透脸。 “有什么好闯的,这地方太脏,不是你该待的地方。我要是你,回家守着自家一亩三分地守着父母才孝顺呢。”王奶奶不客气的说。 “是……您喝水。” 王奶奶端起水杯,放到嘴边却没喝,稍时将杯子搁了回去。 千叶拿手腕蹭了蹭额头的汗。 “这么热,你不吹空调?” “水电费房东在出,不好多花人家的钱。” “是个懂事孩子……”王奶奶探出身将扇子还给她,“会替人着想,乖。” 她傻笑,不知如何应答,但一种年长女性散发出的母性却包围着她,让她有了与母亲共处一室的错觉。 “行啦,我也该回去了,你还得睡觉呢。”王奶奶说罢起身朝外走。 “王奶奶,您好点儿了吧?” 王奶奶没有转身,站原地叹气。 “我想儿子了。” “想他就去找他呀。” “太远。” “那让他来看你,现在飞机动车那么方便,能远到哪儿去。” “不,这些交通工具都到不了。”王奶奶慢慢回过头,眼中无限惆怅。 听到这话,千叶一阵莫名忧伤。 王奶奶摇摇头,回了1102。 刚关门不久,又响起敲门声,千叶打开一看,地上放着个落地扇。虽是旧物却并不破烂,螺丝扇叶都扎扎实实,一看就是好东西。 匆匆洗过澡,她翻开日记在上面写道: “又搬回来了,说不清心里什么滋味。今天看到卢阿姨那无助的样,有些害怕,害怕有一天自己也遇到类似情况却不知该怎么办。她那么能干的一个人都束手无策,我又能怎样?不过话说回来,朱古力这么做对吗,利用一个人的信任颐指气使,说翻脸就翻脸……但或许真是卢阿姨太敏感也未可知。朱古力既然要帮咱们,不会这么不讲理吧。哎,说来说去都因为我没底气,太执着,可除了相信还能怎么办呢?神秘人啊,你什么时候才能告诉我真相,告诉我之前又会不会也在精神上折磨我,像折磨卢阿姨那样。我怕,真的怕,没什么比找到凶手更重要了,你可以拿任何事玩笑,但请不要在这件事上戏弄我。拜托。” …… 第二天,千叶起了个大早,到公司时其他同事都还没来。 然而她却不是第一个,还有一个人昨晚压根没离开——Steven为赶工,加了一个通宵。 她冲了杯咖啡,又从抽屉拿出饼干,送了过去。 “总监早,又通宵?” Steven果然还在忙,甚至没看她一眼,放好咖啡饼干,她知趣的退了出去。 “你来看看。”Steven突然说。 她走回去,屏幕转了过来。 “总算出炉了。”Steven伸个懒腰,端起咖啡。 屏幕上正是最近市场二部全员参与的项目,前前后后改了不下百稿,最后Steven决定亲自操刀。 “如何?”他笑问。 这应该是千叶第一次见到那张不苟言笑甚至有些肃杀的脸上绽放出如此灿烂的表情。 她不懂,更说不出什么有价值的话,但作品透露出的醒目诉求及设计上的别具匠心,的确是之前那些稿件望尘莫及的。还有就是Steven的笑,光看看就知道他对作品有多满意。 “我不懂,但很喜欢。”她其实有满腹溢美之词,可知道Steven不喜恭维,不敢冒然发表。 Steven收拾妥当,锁上办公室离开了公司。明天就是交稿日,他习惯在最后一刻拍板定论,这是略带强迫症的习惯,也是“自虐”的习惯。 一晃来到中午,千叶与小兔吃过午饭回来,小兔趴桌上睡觉,她开始看书。看了一会儿连打好几个呵欠,于是打算冲杯咖啡提提神。 走进茶水间,刚把咖啡冲好,大卫走了进来。 “千叶。”他招呼道。 “经理喝什么,我帮你弄。” “咖啡吧,谢谢。”大卫抓起份报纸看,“对了,你有Steven办公室的钥匙吧?” “有啊,怎么了?” “公司买了批空气净化器,每个办公室都要装,下午就到。他不在,到时你把办公室打开,让工人进去。” “他早上才回去的,说想睡会儿。” “这一觉肯定到明早了。” 她将咖啡递给大卫。 “是啊,连熬几个通宵,谁也吃不消。” “所以该他牛啊。”大卫总结。 一小时后,果然有工人来安装净化器,办公区同事都很兴奋。 “老板豪气,像是进口货。”小兔说。 千叶跟着工人将净化器分装到不同位置,最后来到Steven办公室,掏出钥匙打开门,两个工人抬着机器入内,有条不紊的拆封安装。 大卫又走了过来。 “千叶,我需要一份本地媒体近三年来的比价单,做份表格给我。” “行,这儿忙完我就去弄。” “师傅,还要多久?”大卫问。 “十多分钟吧。”工人说。 “那我在这儿守着,你去吧。”大卫吩咐。 千叶点点头,回了工作台。 在准备大卫所需材料的同时,工人也完成了净化器的安装调试。 “老板太体贴了。”千叶贪婪的吸了口满满负氧离子的空气。 “我跟你说啊,女人就是比男人大方,舍得花钱。如果老板是男人,才不会买什么净化器呢,一分一厘都抠到出水。”小兔八卦道。 “来公司这么久我还没见过老板呢。对了,她明天来吗?” “明天?”小兔诧异。 “明天不是你们提案交稿的日子吗。” “你倒是很清楚嘛。”小兔不阴不阳的说,转头继续工作。 第五十三章 剽窃风波 - 问心无恨 - 植兽 日常状态下公司办公区总是嘈杂喧闹一片,有人谈工作,有人讲电话,也免不了有人偷偷聊天说笑。 但此刻,所有人都规规矩矩坐在座位上,屏气凝神,不敢发出一点动静。 随着踢踢踏踏的跟鞋声越来越近,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出现在走廊尽头。 “来了来了,女神来了。”小兔悄声道,难掩兴奋。 顺着她嘟嘴的方向望去,一队人马正朝会议室挺进。美貌女子领头,鹅黄上衣搭配九分铅笔裤,一双黑色红底高跟鞋时尚贵气。她略施粉黛,五官轮廓分明,视线虽不落在任何人身上,却似乎又将整个办公室尽收眼底。 跟在她身后的人千叶也认识,正是安排她进寰宇的黎慕远。再后一排一左一右分别是史然和大卫,领着包括Steven在内的各路总监,簇拥着这位女神范十足的人物带有仪式感的走来。 “世上真有这么漂亮的人。”她暗中感叹,又觉那女子十分面熟,只是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一行人神色严肃的进了会议室,关上门。 “她就是boss?”她问。 小兔点点头,满脸崇拜:“嗯,鹿城女儿贺依娜,漂亮吧。” “世上竟然有这么完美的人……咦,你怎么不去开会,不是创意过审吗?” “你不知道啊,取消了。” “为什么?” “我也不清楚,听说出什么事了,boss很不爽,亲自来过问呢。” “没觉得她在生气呢。” “那种段位的人怎么可能把情绪写脸上,快做事吧,小心撞枪口上。” 员工们显然对这位美女总裁充满敬畏,纷纷摆出认真工作的样。 千叶偷偷朝会议室玻璃望去,虽听不见里面在说什么,但与会之人皆神色凝重,尤其是设计总监Steven,脸青得如块磨刀石。 正当她将注意力转回到工作上时,黎慕远突然从会议室出来,大喊:“杨千叶,进来!” 这类似喝斥的一声吓得她手忙脚乱,惶恐的看着小兔,小兔也只能耸耸肩,无力施援。 “奇了怪了,叫你做什么?”小兔低声问。 “不知道啊。”汗珠无意识的从千叶额头渗出。 容不得多想,她忐忑的走过去又暗暗看了黎慕远一眼,希望从他那儿获得讯息。然而黎慕远根本不正眼瞧她,仿佛彼此从不认识。 “快点。”黎慕远侧身让她进入会议室,而后关上门。 全场肃静,每个人都板着脸盯着她,一道道咄咄逼人的眼神犹如利剑,将她插成刺猬。 “千叶,是这样的……”史然边起身边松了松领带,刚想向她解释,台上的贺依娜摆摆手。 “我来说吧。” 她的声音充满女人味,暖暖黏黏层次分明,像一块提拉米苏蛋糕。 望着这张美到无可挑剔的脸,千叶有些发抖。贺依娜的气场完全凌驾于众人之上,举手投足也带着统治者光芒,在她面前,千叶觉得自己就像只发育不全的蚂蚁。 “我是贺依娜,寰宇执行总裁。”贺依娜笑眯眯的做起自我介绍,朝她走来,“平时不常来这边,所以很少跟同事们照面,有点脸生。今天初次打交道,很高兴认识你。”她行云流水的话语掐算得非常合适,刚说完最后一句,便已站在离千叶不足半米的距离,并友好的伸出手。 “你……你好。”千叶舌头打结,握住贺依娜的手感觉像握住条日式豆腐。 “别紧张,叫你进来是想问件事,如实回答就是。” “好。” 贺依娜就近坐下,并示意她也落座,但她摇摇头谢绝了,从身份上讲,她觉得自己还是站着比较好。 “二部之前接了个单子,是从三部分过来的,这你知道吧。” 她点点头,又看看Steven,Steven正怒视前方,一脸愤然。 “这个客户对我们很重要,二部同仁也非常重视,特别是Steven。据我所知,这段时间他几乎天天加班,可谓倾尽全力。当然了,最后出来的稿子我很认同,相信客户也一定满意。但是……” 说话最怕但是,做事唯恐万一,千叶的心陡然悬到嗓子眼儿。 贺依娜喝了口水。 “但是我们把稿子交给客户前,另一家公司抢了先。当然,合同是跟我们签的,别的公司没法抢走这单生意。可对方公司给到的稿件跟Steven的设计如出一辙,甚至,客户认为Steven剽窃了他们的创意。” “千叶,听懂了吗,两份稿件一模一样。”史然帮腔解释。 “怎么会,明明是总监熬更守夜做出来的,大家都看见的。”千叶再次看向Steven,心中愤愤不平。 贺依娜却是一笑。 “我也相信。Steven的职业操守有目共睹,所以一定是有人盗取了他的作品并泄露给别的公司,而这个人极可能是我们内部的。” 看着众人把目光横在自己身上,千叶慌了。 “你们不会以为是我干的吧?” 除去Steven本人,唯一拥有办公室钥匙的人是她,所以不可避免的成为怀疑对象。 “什么态度,怎么能这么跟总裁说话!”黎慕远喝斥,认为她顶撞到贺依娜的威信。 贺依娜朝黎慕远瞟了眼,他立马收起高高在上的架势,埋下头。 “我以人格担保,我没干过那种不道德的事!” “千叶,没说是你干的,别激动。”史然压低嗓门。 贺依娜起身拍拍她的肩,顿时那条日式豆腐变成千金重石,她差点蹲下去。 不过贺依娜的眼神既没有居高临下,也没有轻视亵渎,相反,猫一般迷人的眸子仿佛会说话,瞳孔折射出的善意如同最安慰的光芒,令她渐渐镇定。 贺依娜又温柔的拨弄了下她的额发,掏出纸巾替她擦汗,像个体贴的姐姐。 “空调再低点儿,我也觉得热。”贺依娜没有明确对象的吩咐道,两个与会人员争相跑去调整开关面板。千叶正好站在一扇出风口下,冰凉的风吹到头顶,舒服多了。 “不好意思让你误会了,我没有怀疑你的意思。”贺依娜完全没有霸道总裁的架势,而是和平对等的说,“因为你管着钥匙,谁想进Steven办公室一定会经过你,所以请好好回想一下,最近有没有帮谁开过门,或者把钥匙借出去?” 千叶垂下睫毛认真回想,猛然想起装净化器的时候让工人进入过办公室。 “装净化器的时候总监不在,是我开门让工人进去的。” 贺依娜像是听到了想要的东西,点点头。“那他们有没有碰Steven的电脑?” “没有,如果他们碰电脑,我肯定会第一时间制止。” 这时,Steven突然抬头,问:“安装过程持续了多久,中途你有没有离开?” 这一提醒让她想起另一个细节,瞬间不由自主的看向大卫,两人眼神相交,大卫脸上出现紧张神色。 但她没说什么,垂下脑袋飞速思考,内心矛盾。 贺依娜似乎看出她的疑虑,温柔的说:“没事尽管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中途大卫要我弄个表格,说帮忙看着,我就先离开了。”她说这话并不是想把责任推给大卫,而是在为自己没能善始善终感到抱歉。 “不是我!”谁知大卫立马起身激动的申辩,“我是让千叶去做表格,可她刚一走我肚子就疼起来了,实在忍不住跑卫生间去了。” 贺依娜没回头,眼珠却向后朝着他的方向。 “谁证明你去卫生间了?”Steven问。 “拉屎撒尿也需要报备吗!” 一贯绅士的大卫突然说出这般粗俗的话,在场者均有些错愕。 “行了。”贺依娜抢先压制住两人互掐的苗头,“大卫,你知道窃取Steven作品的是哪家公司吗?” 大卫没打算猜,但他显然联想到什么可怕的东西,一对眼珠子差点掉出来。 贺依娜冷静的说:“杜美。” 全场鸦雀无声。 “哼,哼哼。”好一会儿,黎慕远冷笑起来,奇怪的发声方式让千叶寒毛倒竖。 这一群平日有礼有节的人突然都一改常态,似乎在贺依娜面前无心包装自己的修养,纷纷将性格中隐藏的一面流露出来。就连Steven也一扫往日寒冰般的清高傲气,丝毫不加掩饰的表露着冲动与愤怒。 “平时人五人六的,想不到是个卑鄙小人。”他张口骂道。 大卫怒不可遏的冲上去想揍他,却被史然拦腰抱住。 “干什么大卫,这是公司!” “Steven,别血口喷人!我知道你想坐我的位置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犯不着用这种下三滥手段朝我头上扣屎盆子!”大卫吼道。 “你坐在你的位置上成天想的就是这些?那太对不起你那个无足轻重的位置了。” “冷静点大卫,你反应过度了。”贺依娜再次调和气氛,不希望过于高涨的情绪影响判断,“Steven,你也calm down.” “凭什么怀疑我,如果说进过他办公室的就有嫌疑,那是不是杨千叶也该怀疑,装机器的工人也该怀疑。” 大卫只是为了自保,并非想陷害,这点千叶听得明白。 Steven却替她辩护道:“她不知道我的开机密码,甚至连我用哪种软件都不清楚,怎么可能是她!” “大卫也不应该知道你的密码啊?”贺依娜提出疑问。 “我知道,这点我承认。”大卫主动交代,锐气减了三分之一,“没定稿前跟他单独讨论过,在他那儿,当着我的面开的机,密码也不复杂。” 贺依娜恍然大悟哦了声,冲史然使个眼色,史然走来,她耳语两句,史然点点头。 “千叶你去忙吧,有什么事再叫你。”史然吩咐。 贺依娜又说了声“谢谢”,笑容分明友好无比。 第五十四章 重聚樱花 - 问心无恨 - 植兽 从会议室出来,杨千叶一阵眩晕,头顶日光灯好似不断变换着颜色,搞得双眼酸胀不已。她只觉心跳难以平复,后背全是汗。 小兔见她神色有异,立马凑过来。 “怎么了?” 她惊恐未定的说:“出事了,设计稿被盗了。” “啊!难怪今天过审会取消。”小兔也惊得张大嘴,“怎么会出这种事?” “有人碰过Steven的电脑。” “谁进得去啊,Steven外出都会上锁的。” “所以查我头上了,钥匙在我这。”千叶内疚道。 小兔身子向后倾斜,锁住眉思忖片刻,又抱不平的靠了上来。 “他们有病吧,怎么会怀疑你,你拿稿子做什么?” “对啊,我也纳闷,我根本没动机。不过要真是因为我给别人开了门造成设计被盗,恐怕也脱不了干系。” “帮别人开门……你意思是他们怀疑你跟别人串通一气?谁啊?” “装净化器那天工人进去过……” “那贼混工人里面啦?你不一直守着的吗?” “我中途离开了,他们怀疑……” “怀疑谁?” “没,没谁……” “大卫是吧?”小兔忽然脱口而出。 “你怎么知道?” “肯定是他!”小兔拔高音量,笃定的拍了拍桌面,“这么一说就对了。” “为什么?”千叶大惑不解。 “他是不是把你支开,说他在那儿守着?” “对啊,可后来他肚子疼上卫生间去了。” “这种弱智理由你也信,调虎离山。”小兔胸有成竹分析道,似乎对公司每个人什么德行什么性格了如指掌,“对了,稿子外泄到哪儿去了?” “说另一家公司提前交给了客户。” “是不是叫杜美?” “是啊,小兔,你怎么……” “哼,杜美一直跟寰宇抢生意,大卫的表哥在那儿做企划,这不是里应外合是什么。” 小兔斩钉截铁的样子让千叶突然对自己颇感失望。同为公司一员,同样长了双眼睛耳朵,小兔的信息接收好比满格WiFi,她则愚钝迟缓如3G。 “小兔,为什么你们一哼哼对这些事就十拿九稳的样子,我每天也坐办公室,也接触这些人,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傻瓜,你才来几天,告诉你,寰宇高层之间那些猫腻比宫斗剧还好看。” “可我觉得大家都挺好呀,大卫也是,幽默又有礼貌,从不摆架子,怎么可能干那种事?” “人不可貌相。”小兔一副老油条的派头,“名利场的东西走哪儿都一样,久了你就知道了。” 听了这些话,千叶内心有种莫名的捆绑感,如果事情真是大卫所干,那简直是道貌岸然。 当然,她更为Steven抱不平。最近Steven的付出可谓呕心沥血,辛辛苦苦完成的作品一朝被人盗窃,换谁也不可能咽下这口恶气。 快下班的时候会议仍在进行,她一头担忧着会议结果,一头牵挂着能不能及时赶去健身房,又不知该不该走,留下来又有没有意义。正彷徨着,贺依娜钻了出来,笑眯眯站在办公桌前。 “你喜欢喝菊花茶?” 贺依娜端起她的玻璃杯,杯中菊瓣残败,汤色清寡,算不得上品。 “贺总,你们……天热,菊花耐泡,喝了清肝火……降燥。”她语无伦次的回答道。 “我朋友刚送了几箱胎菊给我,是自家菊园产的,品质非常好,回头送一箱来,你们分着喝。”贺依娜放下杯子,脸上的笑始终保持,“不过菊花喝多了有些伤胃,可得注意啊。” “是,谢谢贺总。” “叫依娜姐或者依娜吧。”贺依娜毫无架子的说,“我也才二十多,没必要那么客套,贺总贺总的听着太老气横秋。” “是,依娜姐……你们还在继续?”她看向会议室那边,“我……” “还在排查,一时半会儿完不了,帮我跟员工餐厅说准备十二个人的晚饭。” “我需要留下吗?” 贺依娜看看时间:“不用,下你的班,好好过周末,别把今天的事放心上。史然跟我说了你工作很负责,Steven也夸你有天赋,我们这个设计总监可从不夸人的。” “可我还是觉得这事我有责任,因为钥匙在我这儿。” “不是你就不是你,不需要往自己身上揽。如果人家铁了心想偷电脑里的信息,你那把钥匙不可能防得住。再说是大卫支走你的,理由也很正当,你没得选。” “我不相信他会干这种事,他人挺好的。我真后悔,是不是不该把他扯进来……哎。” “你没做错,如实汇报是你的职责。真金不怕火炼,放心,到现在为止我们对大卫也只是怀疑,并没有肯定。事实是什么就是什么,如果因为人情世故瞒着不说,我才会找你麻烦呢。”贺依娜略带玩笑的“恐吓”道。 “知道了依娜姐,以后我会注意的,绝不乱开门。” “好好干,寰宇需要你这样的新人,他们太老了,一点也不好玩。” 贺依娜做个鬼脸,说完回了会议室。 她的一颦一笑、举手投足完全跟公司里的人不一样,尽管不甚了解,但千叶还是能从她身上看到什么是修养,什么是学识,什么是气场,什么是素质。如果说通过长期不懈努力有可能比肩Steven在专业上的造诣,那作为女人,恐怕奋发一辈子也无法成为贺依娜那般接近完美的模样。老天是公平的,但也有偏心的时候,贺依娜绝对是被眷顾的对象,一切为人的精华全凝聚在身上,接近满溢。她的存在就是要让平凡女性明白,什么叫天壤之别,同人不同命。 一晚上,千叶什么也没吃,在健身房也只是埋头做事寡言少语,心情糟透了。 今天那些对她说过话的人,或多或少给她的认知倾灌了一些新的东西,来不及甄别分辨,更来不及消化吸收。 健身房工作结束后,她回公寓匆匆洗了澡,没等头发干掉便上了床。习惯性失眠之前已经得到改善,但今晚又找上门,并有不愿离开的架势。 她在日记中写道: “人为什么会背叛?因为爱上其他人所以与自己的丈夫、妻子离婚,因为可以发财所以出卖公司机密,因为贪图利益所以欺骗朋友……因为内心惶恐而丢掉那个愿意帮助你的人。我不知道自己算不算背叛了大卫,如果他不是窃取设计的人,我今天的话可能会把他害惨。他平时对我很好,至少表面客客气气一点架子也没有……依娜姐真美,美得让我忘了她是高高在上的总裁,总想多听她再说两句,也总想离她更近些。如果说模样是父母给的,那她通身的优雅气质又是谁给的呢?我多想变成她那样,哪怕只有一天也好。真有那天,我会在那些不喜欢我的人面前潇潇洒洒的走上一圈,踏进平日里根本不敢踏进的满是漂亮姑娘的商店。我还会对他说,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吗?看我这么漂亮,你一定会喜欢我的…… 不知不觉睡过去,醒来太阳已高高挂起。 好在周末不用上班,可以慢条斯理的起床、洗漱、吃顿早午饭,然后决定是去书店逛逛还是把屋子打扫一遍。 她走到浴室外,揉揉眼,将手搭在门柄上。就在一刹那,感觉门并不是借着自己的力道而打开了。 抬头一看,宋英宸全身上下一丝不挂,正用手捂住私处湿漉漉的走出来! “啊!”她尖叫着背过身去,心跳飙升至极限。 宋英宸也慌了,赶紧从沙发背后找出衣裤,来不及擦干身体便穿了上去。 “对不起对不起,忘拿浴巾衣服了。” “你怎么总忘拿东西!”她没忘记,第一次见面时宋英宸就提出过帮拿浴巾的请求。 “早上起床有点犯迷糊……你没看见吧?”宋英宸反问。 她臊红了脸:“谁看你了。”随即飞快跑进浴室,砰一声关上门。 急速跳动的心仿佛隔着门也能听见,拧开冷水管将头凑过去,好一阵才得以平复。 等她出来,宋英宸立马从沙发起身。 “你什么时候来的?” “你不是搬走了吗?” 两人异口同声问。 “跟朋友自驾游去了,昨天半夜回来的,你呢?” “我……”她脑子飞速运转,考虑该如何对他讲明又搬回樱花公寓的原因,“健身房那边有些状况,暂时找不到住处,就又求卢阿姨把房子租给我了。”接着转过身想找点什么事做,以达到用小动作掩盖心虚的目的。 “那太好了!早跟你说了健身房不是人住的地方。走,一起吃饭吧,边吃边聊,我饿死了。” 见他没多问,千叶暗暗吐了口气。 两人走出樱花公寓,她习惯性看了看岗亭,大毛不在。 可她不知道,从单元楼出来,大毛的视线就没离开过她,准确说应该是她和宋英宸。 大毛跟在两人身后,掉得远远的,一颗心几乎碎成渣。他像个可怜的没有入场券的观众,躲在大树后,蹲在花台下,一边防着被发现,一边心碎于眼前的表演。 林光不知从何处走来。 “知道了吧,那女孩不简单。” 这回大毛没反驳,尽管他无条件维护杨千叶,但眼前一幕着实令他跌入冰谷。 “这样也好,免得你整天胡思乱想,趁早死心吧。”林光撇下一句话离开。 这一刻,樱花公寓的楼栋开始旋转,围着大毛越转越快。他努力站稳脚跟,心中却涌上一股难以遏制的痛,压得喘不过气来。 第五十五章 社交水逆 - 问心无恨 - 植兽 豆浆店,杨千叶与宋英宸面朝同一方向并排而坐。 “你那广告公司工作怎么样了?” “份内的还行,接接电话,整理整理资料,复印打印传收邮件都还能应付。可专业性的工作就吃力了,我们总监常说我笨,这也不会那也不会,好在说归说,从没真埋怨过。” “广告有什么难的……”宋英宸埋头喝口豆浆,轻飘飘的说,“三天就能上手。” “切,开什么玩笑。”她露出前辈看后辈的姿态,准备拿色号问题震一震他,“就拿平面设计举例,你知道吗,同一种颜色有不同色号,在你看来两颜色是一样的,其实差别很大,我们总监肉眼就能辨出来……” 谁知,宋英宸更加不以为然,鼻子里哼了一声:“大惊小怪。” 看他不信的样子,千叶急了。 “真的,他可厉害了,能说出十几种不同的红色。” “他说红色,那我就跟你说说灰色吧。”宋英宸清清嗓,舌尖舔掉唇上的豆浆,“灰色是一种介于黑白之间的颜色,大致分深灰浅灰两种,三原色数值分别为R128、G128和B128。再细分的话有标准八大灰,月灰,芽黄,米鸵,豆绿,淡青,浅蟹,兰莲,豆沙……” 听他如此滔滔不绝的讲述着关于色彩的见地,千叶惊成了木人。她完全不敢相信Steven嘴里那套深奥的学问,面前这男孩讲起来也头头是道。 “你也懂这个?” “怎么样,傻眼了吧?”宋英宸得意的扬起下巴,脸上飘起骄傲。 “哎,跟你们比我简直是个白痴,蠢死了。”她低下头,自卑的拨弄衣襟。 “我学的专业跟美术相关,这些是基本常识,用不着羡慕。” “掌握这些常识需要很长时间吧?我能学吗?” “当然,又不是造*。不过你有时间吗,白天上班受人差遣,晚上还要去健身房卖苦力,我劝你还是把那边辞了,多花些时间学习。自身能力有所提高,你老板才会给你提职加薪,总比健身房那千把块钱可观吧。” “我当然知道这些道理,可现阶段那千把块钱对我来说还是挺重要的。” “是因为你妈妈?听说她一直躺在床上……” 宋英宸突然问,她警觉的看了他一眼,将目光避开。 “Sorry,不该问的,是那位保安小哥无意说起才知道你原来这么困难。” 千叶沉默了。她不怪大毛说漏嘴,反为宋英宸间接知晓母亲的事感到抱歉。从某种程度讲,宋英宸与大毛都是她在这城市里的朋友,可她只将所谓隐私告诉大毛,对心仪的宋英宸却闭口不提。并非出于防备,更不是不信任,而是担心一旦将某些事告诉他,便会把自己来鹿城的目的、与卢美琴的约定暴露——她不愿将他卷入,并始终觉得这一切太过负面。 好在宋英宸主动将话题转开,尴尬气氛也随之打破。 “这次我们几个朋友去草原玩,那儿的星空漂亮得简直没法形容。你知道吗,我躺在草地上,满天都是钻石一样的星星在闪,好像伸出手就能摘下一把似的。” “我小时候也爱坐屋顶看星星。” “下次一起出去玩吧。” 她微笑着点点头,无意间问道:“对了,卢阿姨做手术你却跑出去玩儿,术后谁照顾她啊?” 就是这么不经意的一句话,惊得宋英宸手中的勺子掉了下来。 “你看见我妈了?” “嗯,她手术很成功,那义眼跟真的一样。” “跟真的一样……”宋英宸表情凝固,她却埋头吃东西没发现。 “简直以假乱真,现在这些东西真是越做越好,你说会不会有一天人的器官也开始批量生产,缺了什么坏了什么都能换。” 她天真的畅想着,全然不知宋英宸已沮丧难过的低下头。转头发现时,他双肩微微抖动,像是哭了。 她忙询问:“怎么了?” 宋英宸摇摇头,无奈的说:“我不知道她做手术,不然肯定不会跑出去。”他情绪突然垮下,手边的碗也推到一旁。 “啊?” 千叶真想给自己一巴掌,她又一次“说错话”了。“对不起我不知道……”她忙道歉说。 “怎么能怪你,你不跟我说,待会儿回去见着不也就知道了。”宋英宸的低落情绪丝毫没有修复的迹象,“不过我心里清楚她为什么不告诉我……” 她露出疑问的表情。 宋英宸却只是苦笑,将话吞了回去。“……太令人失望了。” “别胡思乱想,她或许不想影响你的出游计划所以没告诉你。卢阿姨很要强,宁愿自己辛苦点儿也不想给你添麻烦。我觉得你完全没必要往心里去,有时误会就是这么产生的。”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到底是为了劝和母子,还是为自己不够谨言慎行表达歉意。但非常确定的是,她不愿看见这麋鹿般纯善的男孩收起微笑一脸怅然。 “我是不该胡思乱想,她毕竟是我妈。”宋英宸佯装出无所谓的态度起身买了单,“先回去了,晚上健身房见。” “嗯。”她的声音与脑袋同时低了下去。 宋英宸迈出两步又停下,见她自责不已,伸手摸摸她的头:“傻瓜,我没事。”说完离开了。 他有些耳鸣,也有些看不清,叫上出租车直接回了悦府。 悦府面积比樱花公寓大,但这并未给居住带来更舒适的体验,反而一种冷到骨子、被放大的孤独感无处不在,特别独处时尤为明显。 比如现在。 他不气愤,不难过,而是觉得委屈。 母亲当初瞎眼没告诉他,如今做手术也没告诉他,两件事都非同小可,当然委屈。特别是手术,这种需要计划需要提前安排的事他却一无所知,某个瞬间他觉得自己被伤害了。 多希望事实像杨千叶分析的那样,母亲只是怕给自己添麻烦而选择隐瞒。 可他知道母亲根本没打算告诉他。手术及术后需要一个亲密、信任、依赖的人陪在身旁,不是他,却另有他人。 肯定是那个男人,那个男人已经分掉他在母亲生命里的比重,且有愈发壮大的趋势。 …… 下午,千叶泡在书店,希望通过阅读集中精力。但实际情况却是越想专注越觉烦躁难安,坐了大半小时,一页都没看进去。 她开始与这城市有所关联了,这关联不是建立在住哪儿、在哪儿工作,抑或能清楚说出某条街道的名称。所谓关联,是与这城里的人产生了相互作用力。最直接的证明是她的情绪开始跟着另一个人走,对方高兴她也高兴,对方颓然她也颓然。 合上书,她将双手插进头发,使劲挠着头皮,冲自己骂道:“你真是个白痴。” 离开书店,漫无目的的在街上走,路过水果摊,见被划开的西瓜色彩醒目,果肉饱满,于是买了一个。 她让老板将西瓜拦腰切开,较小一半留给自己,较大那半分成若干,回公寓送给大毛。 然而今天大毛却一反常态,冷冰冰的拒绝了。 “我不吃西瓜,过敏。” “啊!”她很是错愕,“对西瓜过敏?” “有啥好奇怪的,还有对米饭过敏的呢,留着自己吃吧。” “那给你师兄们吃吧,我一个人要这块就够了。” 大毛阴阳怪气道:“够吗,我觉得不够吧,不还有个有钱少爷吗。” 她显然不明白大毛在说什么,质问道:“怎么了大毛,怎么怪怪的?” “没啥,我一直这样。”大毛扭过头故意不看她。 “一看你就不高兴,出什么事了能跟我说说吗?” “我一看门的,没什么高兴也没什么不高兴。” “是不是工作上受委屈了?” “哎呀你快回去吧,我上班了。”大毛躲进岗亭,不再搭理。 千叶一头雾水又一腔无奈,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进入了水逆,人际关系上接二连三的出错。大毛也算这城市与她产生关联的人,只是这份关联从一开始就不对等,她并未察觉。 时间一晃而过,到了该去健身房上班的时候,久不来运动的宋英宸居然比她先到,已换好衣服在做热身,见她进来侧脸笑笑,并不如上午那般郁闷。 她想问问他是不是见了卢美琴,有没有吵架,还是已将误会消除——但忍住了,怕再惹祸。 器械室,宋英宸弓起右臂对着镜子欣赏并不明显的肌肉,这时她刚好经过。 宋英宸得意的说:“那么久没练居然还在,你看,看见没,来摸摸,摸摸。”在他手臂上,一块不大不小的肱二头肌鸡蛋般跳动着。 刷一下,她脸红了。 “来感受下,快!”宋英宸憋着气催促,一张脸开始充血。 她当然不会摸,光看看就羞得通身燥热,忙搪塞“我忙着呢”,扭头便找事做。先是将乱放的器械归位,又拿帕子将人坐的地方擦净,好一阵才将内心躁动按平。 讨个没趣,宋英宸往杠铃加上配重,躺下准备卧推。 他吃力的将杠铃从支架上举起,千叶提醒道:“教练还没来先做其他的吧,加那么重小心伤着。” 宋英宸显然自信满满,挺胸含肩憋住一口气,将杠铃推了出去。 “小瞧我,这只是基础……啊!” “小心!” 第五十六章 受伤入院 - 问心无恨 - 植兽 就在宋英宸不以为然的时候,那副高高举起的杠铃忽然摇晃起来。他奋力想要撑住,却力不从心,被砸个正着。 杨千叶反应迅速,一个箭步上前提起杠铃,放回到支架。 “都说太重了……你没事吧!” 宋英宸没回话,也根本说不出话,下半身蚯蚓般蠕动,上身却丝毫不能动弹。 千叶从没处理过类似情况,一时乱了阵脚,刚伸手去拉,宋英宸叫得更凶了。 “疼!” 这时一个教练进来,一看便知道出了事。 “别动,他好像骨折了。” “骨折?” 教练仔细看看,凭经验断定:“好像是锁骨,我去打120,你看着他。” 这可把千叶吓坏了。再看宋英宸,脸色发白嘴唇发青,额上冷汗密密细细的渗出,衣衫也湿透了。 她半弯着身躯,一手小心翼翼扶住他的腰,一手从背心将他往上推。宋英宸咬牙忍着巨疼,在她帮助下坐了起来。 “疼,疼,疼死了……”他甚至说不出一句整话,锁骨部位已开始红肿。 “忍着点,救护车马上就到。” 宋英宸点点头,五官即刻扭曲在一起——即使这种轻巧的动作此刻对他来说也是种折磨。 不一会儿,救护车到达,在教练协助下他被扶下楼。刚出大门,他微微抬起右手,示意千叶取下手腕上的钥匙牌。 “等着。”千叶咚咚咚又跑了回去,很快将他的随身物品取来。 “你陪他去吧,有什么事通知我。”健身房经理也赶了过来,“先治疗再说其他的。” 千叶毫不犹豫跳上车,救护车呜啦呜啦朝医院奔去。 十几分钟后,车驶入离健身房最近的一家公立医院,医护人员吩咐她去挂号,两名护士将宋英宸送进急诊室。 “医生呢?”挂号回来,见只有宋英宸一人靠墙坐着,她忙问。 “急诊没骨科的值班,他们通知了,来的路上。” 此时,宋英宸已稍稍适应痛楚,能说出一整句话。 “好点没,还那么疼吗?” “生不如死……” 又过了二十多分钟,医生匆匆赶来,准备好纱布石膏,准备接骨。 都知接骨复位巨痛难忍,宋英宸不由得紧紧握住千叶的手。 医生摸了摸,光这种力道,就让他无法承受。 “啊,轻点!” “别去想,放松,一下就好。”医生一手顶住他的肩胛骨,一手在锁骨周围寻找着力点,“眼睛别看瞧一边,越看越紧张。我先找准位置然后数一二三,到时你先深呼吸……”话音未落,便使劲朝断裂部位一推。 杀猪般的惨叫震彻医院,千叶扭头不敢看,只感觉宋英宸将头猛撞进自己小腹,手也被捏得发了白。 宋英宸痛得快晕过去。她也痛,不知是手,是小腹,还是心。 医生转身洗了手,擦净后在桌边写了单子递来,吩咐说:“好了,去办入院手续吧。” “还得住院吗?”宋英宸脸色苍白孱弱的问。 “你以为脱臼啊,接好就完事,当然得住院。”扔下一句话,医生出了治疗室。 他满脸不甘。 千叶劝道:“听医生的话,接是接上了,还要上药什么的,必须住院……给卢阿姨说声吧。”她掏出手机,正准备拨号,被他拦下。 “别,别叫她……” “为什么,你不打算告诉她?” “至少现在不打算……我们刚吵了架。” 果不其然,因手术的事母子俩大吵了一架——她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这一住怕不是三天两天的事,总得找人来照顾你啊。” “别担心,医生就爱吓唬人,住几天没什么问题我就回家修养。” “那怎么行,锁骨骨折耶,什么事都做不了,得靠人伺候。” “你伺候我咯。”宋英宸朝她挤挤眉,虽满脸苍白,仍不失往日那股孩子气。 “我……” “怎么,不愿意啊?算工钱呗。” “还是请护工吧……” “我才不要什么护工呢,认都不认识怎么照顾。求你了,看在我痛不欲生的份上,做做好事吧,啊……” 受伤的麋鹿再次扑闪那对充满神秘力量的眼睛,千叶投降了。她微微低头咬住唇,片刻思考后做下决定。 “好吧,可我得上班,只能空余时间来。” “行,有你一句话,这院我住了!”宋英宸顽皮的吐了吐舌头。 “你还挺开心的,叫你别逞能别逞能,这下知道厉害了。等着,我办手续去。” …… 病床上,宋英宸无聊的玩着手机,光着上身,受伤位置靠8字绷带牢牢固定,一走近便能闻到浓浓的药膏味。 杨千叶提着盒饭进来,见状忙喊:“叫你别乱动,怎么又玩手机。” “我是锁骨骨折,手又没断,嘶……”刚挪挪屁股,受伤处神经立刻引发剧痛,他龇牙咧嘴的*道。 “手上动作太大也会扯到伤口的,小心错位。”千叶走近,刚将盒饭放下,下意识捏住鼻子。 “很臭吧?”宋英宸也冲身上闻了闻,“我都快被我自己熏死了,什么时候能洗澡啊?” “忍忍吧,早着呢,伤筋动骨一百天,不能沾水的。”千叶支好餐板,又将盒饭、筷子、纸巾一一摆好,“医生说没错位就算你走运,不然的话还得动手术。” “哪有那么厉害,我今天就想出院了,这儿呆着跟蹲大狱似的。” “有这么好条件的大狱吗?知足吧,这已经是医院里最好的病房了,你还想怎样。快吃吧,安安心心住够十天才能出院,这是命令。” 宋英宸拿起筷子,又用同一只手将饭盒往面前拉了拉,艰难的埋下头,始终差段距离。 “够不着,你喂我。”他说。 千叶没提出异议,接过筷子在他面前坐下,一口一口喂起来。 “都两天了,还不给卢阿姨打电话吗?”憋了很久,她还是问出这问题。 “她忙得很,来不了,来了也只会骂我不小心,何必找不痛快。” “再忙也得陪儿子吧,何况你伤得这么严重。” “有她瞎掉眼睛严重吗?”宋英宸不以为然的说。 “你还在生卢阿姨的气啊?” “也不是……哎,前段时间她竞标成功一项目,已经开动了,现在正是忙的时候,我不想打扰她。” “你们母子真是奇怪,她做手术不告诉你,你骨折不告诉她,都在替对方考虑,又都让对方担心,完了还彼此误会。你是做儿子的,我看还是找个机会跟卢阿姨坐下来好好沟通沟通,别伤了你们之间的感情。” “事实上我跟她之间有些问题,解决以前,彼此面对面会很尴尬。” “跟自己妈妈有什么尴不尴尬的。” “哎,一言难尽。反正我知道怎么处理就行了,你别操心。她是个要强的人,我也倔,从小到大就这样,习惯了。” “那这些天不回家,她也不问吗?” “问再说呗,我就说住朋友家。” “出院后呢,你这绷带估计得缠好几个月呢。” 宋英宸侧脸看着天花板,脑袋一转。 “我去你那儿啊。” “什么!”千叶猛的站了起来。 “干嘛那么大反应,不乐意啊?” “不,不是,你家房子我有什么乐不乐意的。只是你打算瞒到什么时候,总不能一直躲着不跟她碰面吧?” “现在还没想好,等想好再说。放心,就算被她发现,不用你替我担,到时就说是我厚着脸皮非搬你那儿去的,她不会说什么。” “可……” “来,再夹块土豆,真好吃。” 千叶将剩下的食物喂完,又接来水替他漱了口。一通服侍后发现午休时间所剩无几,得立刻赶回公司去,这才想起自己还饿着肚子。 “我该走了。” “嗯,快去吧别迟到。”宋英宸再度拿起手机玩游戏。 刚走出两步千叶回过头:“对了,我把健身房那边辞了。” 宋英宸瞪大眼,霎时近似欢呼道:“太够意思了亲爱的,正愁晚饭怎么解决呢!” “我……”她想解释却无从解释,一句“亲爱的”差点令她从头到尾瓦解。 辞职的确是为了方便照顾,但她以为宋英宸即便了然于心也会假装疑惑的问上一句“为什么,为什么这么突然,为什么之前不愿意现在又想通了……” 如此直言不讳,倒显得她矫情做作了。 “晚上我想吃流云路James家的意面……”宋英宸毫不见外的提出要求,一抬头,她早已逃出病房。 她记下了,流云路James家的意面,也一定会准时送到。逃跑,是因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晕眩几欲将理智吞噬,各种复杂情绪交织在一起,身后像有串噼里啪啦的鞭炮在驱逐,不跑不行。如果再待下去,估计会融化在男孩温柔的眼神里,到时说不定连寰宇的工作也得辞了。 可她依然从这些复杂情绪中品位到了幸福,这是生命里首次出现的东西。 医院外那条笔直而没有林荫的路此刻正在骄阳下晒得发烫,她却丝毫无惧。在她眼里,这条金色道路是那么诱人,那么兴奋,那么不亦悦乎。 温润如玉的宋英宸仿佛满身磁场,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她吸引。特别是他吃饭的样子,像只呆萌的仓鼠,可爱至极。含在他嘴里的勺子,通过她的手又抵达她的心脏,熨烫着胸腔内那颗跳动的肉球,强有力的迸出又热又劲的血,带来一种不曾体验过的兴奋。 是的,她爱上了这个男孩,这是早就萌生出的情愫,今天才肯承认。但她不知道爱慕之情该如何安置释放,只想看着他开心满足、快乐安康,并愿为此竭尽全力。这种像情侣像姐弟甚至像母子的微妙情感,让她第一次体会到做女人的意义何在。 整个人美美的,轻飘飘又恍恍惚,回到办公室也还止不住暗自浅笑。 小兔凑上来,疑惑的看着她:“捡钱啦?” 她咬唇不语,一个劲傻笑。 “那就是喝酒了,怎么嗨成这样?” “别管,亲爱的。”她模仿宋英宸的口吻羞涩的说。 小兔瞪大眼,不敢相信古板正经的杨千叶居然能说出这种话。 第五十七章 大卫离职 - 问心无恨 - 植兽 远处有个人影,遮住光源。 千叶希望那人能稍作挪动,这样前路才能看得真切。 “你好,让一下可以吗?”她请求,对方充耳不闻。 于是她只好主动避让,但不管怎么调整角度,人影始终挡在前面。 “请让一让。”她又耐心的说了遍。 “杨千叶,来鹿城究竟为了什么,我看你已经给忘了吧。”人影忽然张嘴说话。 “你,你是?” “哼,欲破迷津报深仇,需往鹿城探究竟……” “啊,朱古力,是你!”千叶又惊又喜,惊喜后却又有些心虚。 “果真忘了,整天陷在儿女私情,什么深仇大恨早被你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没,没有,我没有!” “那你告诉我来鹿城是为了什么?” “找凶手,替妈妈报仇!” “还记得给莫莲之报仇啊,我以为你只会思春呢!” “不,不,我没有,你胡说……”听见母亲的名字混在一句带有侮辱性的话语里,千叶又羞又恼还有些内疚。 “呸,还不承认,你喜欢那小子,心思根本没在正事上!也不拿镜子照照,就你这德行,要钱没钱要貌没貌,你甚至连家都没有,有什么资格去喜欢别人!如果不是背着血海深仇,你活得简直可以说毫无意义。你就是地上最不起眼的蚂蚁,我好心好意把你往树上送,让你站得高看得远,你却偏往那土里钻。废物,没出息!” 朱古力一通谩骂,随即转身准备离开。 千叶哭着哀求:“你别走,听我说,不是你想的那样。” 朱古力停下脚步,慢慢转回头。 “我来鹿城只有一个目的,就是为了揪出真凶还妈妈一个公道。朱古力,我一刻也没忘记自己的血海深仇,我一直在等你,请相信我。” “相信?哼,你根本就不信我,别以为我不知道。” “你让我来鹿城我也来了,让我换工作我也换了,怎么会不信你?” “卢美琴也说过同样的话,结果呢?你跟她一样,嘴上说信任,心里却根本不是那么想的。” “我不是不信你,我只是着急,着急这么久你都不联系我。一想到妈妈孤苦伶仃的躺在病床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我怕,我怕我等不及。” “十七年都熬过来了,这么一会儿有什么好急的?”朱古力像想起什么,朝她走近,“说来说去,你跟姓卢的一样,认为我根本不知道真相,是不是?” “不,不是的……” 嘴上虽这么说,千叶心里却打起鼓来。她的确对这位不太守时的神秘人有些疑惑,本以为源源不断的信息会朝自己涌来,可朱古力却吊足了她的胃口。她不知道这是必经的过程,还是对方的手段。从另一层面讲,她也想不通朱古力究竟以何身份掌握着真相,又站在什么样的立场对她施以援手。 但正如她对卢美琴说的那样,要没神秘人,真相于她只会是梦幻泡影,海底之针——十七年毫无转机的局面与绵绵不绝的痛苦早已证实了这个道理。 所以,朱古力是她的希望,是她的孤注一掷,如果失去其帮助,等于失去信念与执着。 好在朱古力恢复了耐心,对她警告道:“你要搞清楚,接近真相是需要时间的。” “我知道,可为什么这么漫长,就不能直接告诉我吗?” “我这是为你好,只有慢慢来,才能激起你报仇的勇气与决心。我再说一次,摆在你面前只有三条路,要么耐心等,要么自己去找,要么……抱憾终身,死不瞑目。” 她吓坏了,特别是听到对第三条路的描述,光想想都觉得可怕。 “那能告诉我,你为什么愿意帮我吗?” “可怜。这世上有太多可怜之人得不到帮助,我要替他们伸冤。世人常说冤冤相报何时了,哼,依我看,那只是火没落脚上的人站着说话不嫌腰疼罢了。隐忍只能助长恶魔的欲望,促使他们造下更多孽,让更多人深受其害。在我这儿只有一个道理,冤有头债有主,莫莲之为人和善处世谨慎,不该白白遭此厄运。” “我明白了,谢谢你。你放心,我会耐心等下去的。对了,下一个任务是什么?” 朱古力不再答话,转身远去…… “朱古力,朱古力!” 腿一蹬,千叶醒了过来。 连续两晚梦到朱古力,一次比一次真切。她明白这是由于被动的处境使然,太想见神秘人,除了在梦境,别无他法。 虽然时间还早,她还是直接起了床,梦里被指责的“不安分守己”仍萦绕脑海,但该做的事不能因此暂停——她要赶在上班前把早餐给宋英宸送去,但面对他的时候,不能允许自己再生出那种奇怪心情了。是的,尽管只是梦,但朱古力所言恰是内心深处理智的呐喊。她是个一无所有可怜的人,哪有资格爱上谁。 …… 设计稿外泄的事在寰宇炸开锅,员工间议论纷纷,谁也不知道管理层最终决议会是什么。 大卫一时成为是非焦点,连平日私交甚好的小团体也对他避之不及,请假的请假,外出的外出,极力撇清与他的关系。 “千叶,你出来一下。”午饭时间刚到,大卫走过来悄声唤道。 千叶一愣,却未太过迟疑,跟着大卫走出办公室,上了避难层。 “千叶,我平时待你不薄吧?”大卫首先打出感情牌,希望她能站在自己这边。 “不薄,你待我很好,但是大卫,这是两码事。” 她知道他的用意,下意识退后一步,微微侧目。她其实也不愿在敏感时期跟大卫单独相处,但实在受不了他那可怜巴巴的样子。据公司其他同事说,大卫盗取设计稿已是板上钉钉的事,谁也帮他翻不了盘。 大卫的领带是公司系得最好也是款式最多的,但此刻胸前那条蓝色领带已戴了三天,领结处也扎得马马虎虎,一看就知道没心思在意仪表,连眼神和表情都是涣散的。 “我真是被冤枉的,有人故意整我。”他焦躁而无奈的说,“千叶,你帮帮我。” “大卫,别这样。” “只要你肯帮我,我可以给你钱,你说,要多少?” “对不起,我也反省过是不是不该在会上把你说出来,但以事论事,你的确在装净化器的时候把我支开,我不能跟公司说没这回事。我相信你的为人,如果真是被冤枉的,我相信公司一定会调查清楚。” “可我真没碰过Steven的电脑,工人也作证了呀。” “但工人也说了,你去洗手间那会儿他们已经弄完了,走的时候你刚回来,没有第一时间锁门,不能排除事后单独进去的可能。大卫,我也被调查了很久,那几个工人也是,没做过就是没做过,实话实说就好。” 大卫有些烦躁的左右踱步。 “说了,可他们不信!你知道吗,我要真想偷Steven的文件岂是一把锁一道密码能挡得住的。再说那是上班时间,同事们都在,走上过下很容易被发现,我没那么傻。” 的确,选择那种时机下手实属愚蠢。 “其实我也相信你不会那么做,可是现在没有对你有利的证据。” “所以你要帮我,现在只有你能帮我。”大卫一把抓住她,面部微微抽颤。 “怎么帮?” “就说那天见到工人离开后,你过来跟我一起锁了门。” 这种类似推翻口供的说法无疑自寻死路,千叶明白,大卫已然失去理智。 “不行,之前不是这么说的,现在改口只会火上浇油。”她立马否决,“我不是怕受牵连,而是这样事情会越搅越复杂,对你更不利。” 大卫想了想,觉得她说的没错,眼里刚燃起的火又熄灭下去,随即用一种走投无路绝望的语气求道:“局势对我已经够不利了,再找不出能翻盘的东西,我死定了。”随即,蹲地上沉沉的抽泣起来。 “大卫……” “你知道吗,去年我买了房子还在供楼,女朋友又怀了孕,开销很大。我爸也病着,我不能失去这份工作,更不能在行业里臭了名声。如果他们硬要把这事栽我头上,在这行我也基本上走到头了。” 听他这么一说,千叶不禁起了恻隐之心。 “你起来,别这样。”她伸手将大卫拉起,大卫却紧紧握住她的手,捏得她虎口发白。 “帮帮我,真不是我干的。” “你的亲戚关系公司很敏感,理论上讲你是有动机的。但这层关系现在也能帮你,你想过吗?” 大卫不解的看着她。 “动用你的关系,让对方公司悄悄把谁卖的设计说出来,问题不就解决了。” “不行,不行。”大卫使劲摇头,像有什么不可触碰的苦衷。 “为什么不行?” 他警惕的四处张望一番,悄声道:“之前我的确偷过一些数据给他们,要把这些翻出来,更洗不清了。” 千叶惊得张大嘴。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公司对你不好吗?” “是,是我不好,可这次真不是我。千叶,就按刚才说的那样跟他们讲行不行,求你了。” “对不起。” “善意的谎言,千叶,生活有时需要善意的谎言。”大卫几乎快要给她跪下,“只要你肯帮我,我一定报答你。”他握住她的手迅速上移,又将她一双胳膊紧紧抓住,像两把钳子。 她奋力扭动身躯,甩开控制并走开几步。 “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 “我死定了。”大卫最终放声哭了出来。 “我知道公司有派系,你也参与其中,我对哪派有哪些人不感兴趣,也不想牵涉进去。不过我可以向你保证,我只说自己知道的,无中生有的话一个字也不会提。以前你做过什么我不知道,但这次要是清白的你就咬牙坚持住,找不到证据他们不会强赖给你。” “你懂个屁!”大卫死心了,撇下一句类似发泄的话,踉踉跄跄朝门外走,头也不回。 刚走出去,就听见楼道有小跑的声音,他没追,而是冷笑两声,自嘲道:“哼,怪我倒霉,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下午三点左右,所有人都听见史然喊了声“大卫”,再一看,走廊那头,大卫抱着纸箱正朝这边走来。他走得很慢,小腿仿佛没什么支撑,像游戏里吃植物的僵尸。走过身边,千叶轻声唤他,大卫没理,始终空洞的看着前方,最终消失在公司大门外。 史然无奈的走上前,双手叉腰,叹了口气,随后解开衬衣最上方那颗扣子,又松松领带。 “大家把手上的活儿放一放,宣布个事。”他拍拍掌。 第五十八章 冤家路窄 - 问心无恨 - 植兽 史然又清清嗓子:“千叶,去,把Steven也请出来。” 千叶点点头跑开,没一会儿走了回来。 “经理,Steven说他忙……” “好吧,随他,那大伙儿听好……”史然有些不悦且没耐心的样,“大家都知道最近公司发生了什么事,通过几天的摸排调查,基本上已经水落石出。即日起,大卫将辞任寰宇市场二部副经理一职,考虑到各方面因素,公司决定让这个职位暂时空缺。咳咳……” 他咳起来,因正好站在千叶桌前,便顺手抓起她的杯子,毫不客气的喝了一口。 “同时,公司对这样的处理深表无奈和遗憾,但这也体现出老板誓要整顿内部作风的决心。在这里我要忠告大家三件事,第一,事情过去了不许再私下议论,更不许出现对公司不利的言谈。当然,也不要对大卫个人妄加评判。第二,大家要吸取教训,时刻提醒自己牢守职业素养与道德,类似的事坚决不许再发生。倘若有人铤而走险,一经查实,公司将严惩不贷,并保留追究刑事责任的权利。第三,从今天起全公司范围内将不定期举行整顿大会,这不是形式主义也不是走过场,我们希望通过互相监督互相学习,彻底规范寰宇内部的纪律与风气,也让每个人都能在公平公正的环境里竞争进取。平日那些爱嚼舌根爱起哄的,成天想着拉帮结派勾心斗角的,好自为之吧。就这样,干活。” 撇下段官方说辞与个人建议,史然回了办公室。 小兔朝千叶靠拢,用下巴指着Steven那边:“人都被开了,还关着门生闷气呢?” 她不太认同小兔调侃的口气,替Steven解释道:“不管谁偷的,抓没抓住,对Steven而言都没有意义了,辛辛苦苦做出来的东西被剽窃走,换谁也高兴不起来。” 小兔四下里一张望,神秘兮兮的说:“我估计要不了多久他也会走。” “为什么?”在千叶眼里,小兔简直是公司的情报站。 “他早看不惯寰宇的作风了,谁都入不了他的眼。听说,只是听说啊,他有个特有钱的朋友准备投资,两人一起开工作室单干。” “哎,Steven要走了,二部在寰宇的日子就更难过了。大家单纯的上班不行吗,为什么非要拉帮结派,大卫也真是可怜,好好的饭碗就这么丢了。” “他活该,站错队伍只能当牺牲品,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走哪儿都是这道理。” “牺牲品……他怎么就站错了?”她有些不解,再想请教,小兔已走开。 下班时,她特意走到大卫办公室前,看着空空如也的书架、办公桌,好一副人走茶凉的现实,令人唏嘘。 还是避难层,早过了下班时间,小兔对面站着个男人,戴着时下流行的粘贴式假发,塑形很好却不太自然,像刚在美发店打理完还沾着厚厚发胶的样子。 男人将一个信封递上,里面全是钱:“这是你的。” 小兔接过往信封里一看,很是满意,嘴上却抱怨道:“要不是信用卡逾了两期,我才不会帮你们呢。” “迟早要一起共事,帮我们也是帮你自己。” 小兔似乎并不完全信任对方,疑惑的问:“究竟是谁钻进Steven办公室搞到东西的?” “本来应该是你,你不敢,头儿就安排其他人了。”男人阴险的说,却不打算告诉她实情。 “你们到底在我们二部收买了多少人?”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你想进三部,你那帮同事里自然也有人想。当初本来是打算让你一个人搞定整件事,信封也会厚很多,可惜你胆子不够大啊。” “告诉你们电脑密码已经是底线了,我才不会干那么危险的事。” “不,不止,你立了大功,要不是你在大卫的茶里放了泻药闹得他跑趟,我们的人也没机会复制锁芯。” 小兔并不认为这是表扬,而是强把自己拉下水的意思,有些不自然的吞了吞口水。 “可二部大门的锁又怎么开的?” “前台有监控,怎么可能走大门。”男人抬手指指通风管道,小兔恍然大悟。 “真有你们的,这么本事怎么不去偷银行。对了,为什么不把史然搞走,比起大卫我更希望走的是他,一没本事二没脾气,跟个女人一样。” 男人稍有迟疑,故作镇定解释道:“头儿的目标是大卫,不是好好先生史然,要不是大卫从中搞鬼,三部的项目也不会落你们二部去。头儿不是吃哑巴亏的人,谁犯他一尺他就要还谁一丈,这也是大卫自找的。” “大卫肯定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死的。” “他也不是什么善茬,早干过吃里扒外的事。记住,私下别去议论,言多必失。” “知道。”小兔最管不住的就是嘴,自己却很有信心。 “等时机成熟,头儿会想法把你调三部来的。” 说完这话,两人分头离开,但谁也没发现还有一个人一直躲在角落,将他们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 千叶一下班就朝医院赶,宋英宸有些便秘,她便半道买了南瓜粥。 刚到病房外,听见宋英宸在与人聊天,从声音分辨应该是来了探望的朋友。她下意识往回走,刚走几步,看着手中热粥,又怕他饿了,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背对房门,两个年轻男子站在宋英宸床前,从嘻嘻哈哈的状态看,他们关系不错。 “你来啦?”宋英宸的视线越过那名高个子,落在她身上。 “嗯,给你买的粥。”她轻声说,两男子应声回头。 较矮那个将头发抓得高高刺刺,大小眼非常严重,一只是双眼皮,另一只是单眼皮。他不算英俊,但也称得上潮男,一身穿着比普通男孩花哨,带着些痞流之气。 再看另一个,身材壮实却并不流于笨重,要说他的肌肉线条可比宋英宸好多了。虽也只是二十几的年纪,但已透出浓浓的男人味。仔细看他的脸,竟也生得英俊不凡——黑黑的眸子,挺挺的鼻子,配上刀锋雕刻般的剑眉,有种武侠小说中侠客的韵味。他穿得相对休闲,但不具宋英宸那种学生味。看得出,他既年轻莽撞,又刻意的在伪装成熟。 千叶跟他一对眼,忽然有些怕,男子脸上虽带着笑,眼神却凌厉无比。 “介绍下,冲哥,小豹。”宋英宸分别指着两人介绍,“都是我朋友。” “这位美女是?”雷小豹不怀好意的笑问,竟也觉得千叶有些眼熟。 “我姐妹儿,超仗义,比你俩强。”宋英宸得意的说,并不忘给她抛了个媚眼。 “我怎么觉得在哪儿见过你?”贺冲说着直杠杠走到她面前,从上往下俯视。 她也觉得面熟,却怎么也想不起在哪见过。 “靠,是个女孩你都见过。”雷小豹拉开贺冲,假模假式的伸出一只手,“英宸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以后有用得着的地方尽管开口。” 她并没握手,而是怔怔看着一旁的贺冲,四五秒时间内想了起来——曾经开车溅她一身泥,还与她当街大闹,扬言要修理她的纨绔公子哥就是眼前站着这位。 “你朋友在我先走了,还有点事。”她撇下一句话,匆匆离开。 她并不是怕贺冲,而是不希望有宋英宸在场的情况下把气氛搞僵。 走出医院,顺街道一路步行,刚走了一半,一辆跑车追上来。 贺冲独自驾驶,并未带着雷小豹。他摁下开关,敞篷慢慢放下,变形金刚似的没了盖。 “说过会见面的,去哪儿啊,我送你呀?”他挑衅道,敌意十分明显。 千叶充耳不闻,继续朝前并加快步伐。 “没想到你跟宋英宸认识,这下不好办了。”贺冲又说,得意的神情像随时能将她就地正法,而只要她跪地求饶又能从宽对待一般。 她停下,注视地面三秒,扭头向相反方向走。 贺冲毫不示弱,原地倒车逆行。说来也怪,身后的机动车、非机动车都主动让道,跑车就像条拨开浪涛的鱼,畅通无阻的倒退着。 “躲什么呀,心虚啦,躲是躲不掉的,冤家路窄没听过吗。” 她敷衍道:“我不认识你,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呵,我记得就行。我这人没什么优点,就是爱憎分明,睚眦必报。既然你跟宋英宸认识,我好歹给他点儿面子。这样吧,当着他的面给我磕三个头,咱俩的恩怨就一笔勾销,怎么样?” 确定对方也认出了自己,千叶反倒不再怕了,同样挑衅的回道:“做梦去吧。” “哈哈,是,我做梦都想收拾你,今儿可算是撞上了。” “无聊!” 她再度加快脚步,贺冲猛踩刹车将一边轮子冲上行道,车尾堵住去路,她险些被撞。 “你到底想干嘛?” 贺冲从车窗伸出脑袋,邪邪的说:“你要是男人我早把你打地上趴着了,劝你识相点,好好给我赔礼道歉,说不定我会考虑放过你。” “你打得过我吗,别说的那么好听。” “我……我只是不打女人罢了,要真下手,明年今天就是你的忌日!” 贺冲不依不饶的样子让她明白躲是躲不过的,心下暗暗一想,笑道:“这样吧,我既然当街扫过你威风,今天就当街给你鞠躬赔礼,咱俩互不相欠,也不扯到宋英宸头上,你看如何?” 贺冲摇头晃脑,就差戳根牙签在嘴里,满满的痞气从车窗外溢。 “老子天天去的那些地方谁不点头哈腰的给老子鞠躬,太便宜你了,不行。”他拒绝了这个提议,眼珠一转说道,“不想当着宋英宸也行,就这儿吧,去车头给我磕头吧,得磕响。” 强忍怒气,千叶平静回复道:“行,你坐好了。”说罢,朝车头走去。 贺冲越发得意忘形,狂按两声喇叭,引来很多人驻足侧目。 千叶站到车头,挑挑眉,双手自然垂在腿前方。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弯腰弓腿,手指朝上死死勾住保险杠。坐车上的贺冲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见车头翘起,像被吊车吊起…… 第五十九章 电梯惊魂 - 问心无恨 - 植兽 “你干嘛,快放我下来!” 贺冲极力掩饰着惊慌,声音却微微走调,神情也不似先前般得意狂妄。 只见杨千叶将车头掀起半米高,面不改色心不跳。旁观路人无不被她的巨力所震惊,大伙议论纷纷,脸上偷偷藏笑,在他们眼里,贺冲这种纨绔子弟就该好好教训教训。 见贺冲气焰减了大半,千叶潇洒的将车头微微上抛,手顺势收回。车头砰的摔下,借轮胎弹性在地面高低震动几番,最终停稳。 贺冲气愤的走下来,抓起她衣领怒骂:“靠,真以为老子不敢打你吗!” 她不紧不慢搭住他的手腕,想起上次被反手擒拿,贺冲忙将手松开。 “来啊,打一个试试。” “你!”贺冲扬起拳头,最终还是放了下来。当街打女人这种事他干不出,于是把气撒向围观群众。“看什么看,滚一边去,一帮蠢货!”大多数人碍于他的身份知趣的散开了。 紧接着,他开始检查车况。“车要弄坏了赔不死你……”并时不时回头警觉的张望,深怕千叶“偷袭”。 千叶突然有种想笑的冲动,走上前说:“喂,给你道歉,这次是真的,对不起。” 车没什么问题,贺冲伸直腰,朝她一番打量。 “你是特警还是女子别动队的,哪来那么大劲儿?” “天生的。” “真他妈牛。”贺冲完全沉浸在对巨力的佩服中,差点忘了彼此的敌对关系。几乎是同一时刻,又恢复到凶横态度。“告诉你,道歉已经晚了,想就这么算了,没门!” “那怎么样才有门,怎么样你才能消气?我跟你本就不认识,上次的事你有错我也不对,扯平了还不行吗?” “不行,本少爷活这么大还没被女人灭过威风,不让你尝尝厉害,以后在鹿城还怎么立足!” “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讲理……” “轮不到你教训我,你算哪根葱,也不打听打听小爷是什么人物。” “你是什么人物我不感兴趣,也不想再纠缠下去。歉我道了,真心的,要觉得不满意还可以再道一次。大家都认识宋英宸,我不想因为这点事让他为难,你也该站在朋友的角度好好替他想想。” “少他妈跟我扯东扯西的,本少爷有个毛病,软的不吃硬的也不吃。得罪我就是个死字,天王老子也帮不了你。” 千叶无奈的点点头,十指交叉将关节弄出响动。 “那好吧,看来今天不做个了断你是不会放我走的……” 谁知贺冲见她摆出架势竟有些顾忌,退后半步虚张声势道:“慢着!听宋英宸说你在替他送饭,看在他的面子上今天我暂且饶过你,等那小子出院了本少爷再来会你。别想溜啊,不管新城旧城,只要是我想找的人,钻进地缝也能把你给揪出来。” 接着,他钻进跑车,滋溜一下跑远了。 …… 随便找个小餐馆吃了晚饭,千叶还是决定回医院看看。 James家的意面吃得干干净净,南瓜粥盒子已空空如也,同塑料袋一道扔在餐板上。宋英宸埋头玩手机,见她折返回来很是高兴。 “忙完啦,吃饭没?” “嗯。”她点点头,将餐盒垃圾收到一边。 “来,过来。” 她走过去,还没靠拢便捏住鼻子。 “闻见了吧,我真馊了。”宋英宸垂头丧气的说,“必须洗澡。” “绑得跟木乃伊似的怎么洗啊,再忍忍吧,医生说不能碰水。” “至少擦一擦干洗干洗吧,我从来没这么脏过。”宋英宸眼巴巴瞧着她,眼里充满央求,“我有轻微洁癖,再这么下去真快要疯了。” “那我去叫个护工。” “NO,才不要陌生人碰我呢。” “那怎么办,你又不让告诉卢阿姨。” “不还有你吗。” “我?你让我帮你擦?” “对啊,我就快影响公共环境了,你这当家属的当然得担起责任吧。” 听到“家属”二字,虽知是玩笑话,千叶还是忍不住面颊发烫,扭过头去。她知道,只要避开那双麋鹿般的眼睛,宋英宸就无法强迫她。 “不行。”她坚决的说。 “洗澡你都见过,这会儿发什么怵。”宋英宸撅起嘴像个调皮的无赖,“就拧个毛巾帮我擦一擦有那么难吗,都什么年代了还有男女有别的思想。” 她脑子嗡一声停止了运转。 莫非缠着绷带,宋英宸上身简直就是光着的。腰,肚脐,肩头,光看着都觉得心慌,更何况要拿着毛巾一寸寸的擦拭。 “医院有专业护工,我可以帮你叫,我笨手笨脚的一会儿碰着你伤着你怎么办?” 她在进行最后的抗争,但也做好了投降的准备,跟贺冲那种人见人怕的“混混”正面交锋她毫不怯场,但面对宋英宸只有一个输字。 “都跟你说了我对陌生人有接触抵御症,不认识的人如果碰到我,会全身起疹子的。” “又骗我,哪有这种毛病。” “真的,算我求你,就帮我擦一把吧啊,please!” 她下意识迎向了那道目光,瞬间沦陷,只好乖乖打来热水,浸湿毛巾帮忙擦洗。 努力不让手指接触到他的皮肤,但越小心越觉吃力。每每碰到,一股电流便灌入身体,必须将十根脚趾抓紧才不至腿软跌下去。 “杨千叶,你太没出息了。”她对自己暗暗骂道。 宋英宸倒毫不介意,悠然从容的享受着,跟在澡堂搓澡一样。 “上面一点,对,颈窝,嗯,往下……后腰再来一下,啊爽……”他指挥着千叶上下左右的擦拭,悠哉乐哉。而那些绷带对千叶来说却像*引线,深怕一个不小心便牵扯伤口引来疼痛,于是清洁护理变成扫雷般的高危作业,弄得她心跳过百。 宋英宸完全没察觉到她是何等的窘迫——细密的汗丝从鼻尖渗出,汇成一滴水珠摇摇欲坠,这滴汗若落在床上能将被单点燃。她只感觉脑子里一片桔色烟雾,带着高温,热烘着面颊而不能自主呼吸,冷静思考。 渐渐的,她有些意识模糊了。男孩的肩背好似一堵墙,觉得远的时候带着安全感,觉得近的时候又带着侵犯性。一寸寸肌肤在热毛巾作用下慢慢变得红润光亮,医院最廉价的香皂也将气味留在了他身上,和他自身的味道调和在一起产生出奇妙的化学反应,散发着另一种更为独特的味道。 他太好看了,好看到甚至不真实。暗藏于肌肉下方的骨骼筋脉显示出年轻男子独有的阳刚与朝气,每一处毛孔张开又缩小,展现出鲜活的生命力。如果要用动物来比喻,他绝对是那种充满灵性、心怀纯善的食草系动物,长颈鹿,斑马,蹬羚,所到之处无不绿洲,所驻之地无不繁花…… 擦完身子,宋英宸慢慢躺下,多日未净的身体顿觉轻松舒畅,仿佛骨折处也不那么疼了。 而千叶借着倒水的空隙在走廊猛喘了几口气,狂跳不已的心才慢慢平静下来。 再进屋,宋英宸已入睡,泛着光泽的脸与窗外月色交相呼应,两排睫毛更像在与她逗笑。 把被子盖好,她悄悄离开了,在潮热感陪伴下恍恍惚惚回到樱花公寓。 等电梯时,梯门镜子般照出她的脸——鼻梁旁的雀斑,怯懦自卑的眼神,随意的发型以及胡乱搭配的五官。她又想起梦中朱古力的责骂,赶紧朝自己打了一耳光。 “醒醒吧,别做梦了。” 按钮已按下有段时间了,她这才注意到电梯始终停在四楼。照理这时不是高峰期,停而不运,想必是出了故障。 她又按下另一部电梯。 这部电梯根据指令降下,数字由9慢慢走向1。突然,她听见那辆停在四楼的电梯内传来拍打铁门的声响,好像还有人的声音。 “难道有人关里面了?”她当即意识到出了事。 正常运行的那部电梯落下,她赶紧跑进去按下4,匆匆上到四楼。 “有人吗,救救我……” 声音很熟悉,她竖起耳朵仔细辨认。 “有人吗,来人啊……”被困的人带着哭腔。 “大毛,是你吗大毛?”她认出大毛的声音,赶紧拍了拍梯门。 “是,快救我,快!”听见她的呼唤,大毛差点哭出来,“我快不行了。” 不管怎样摁按钮,电梯丝毫没反应。 “你坚持住,别怕,我去叫人。” “别走千叶,求求你,我不想死。” “不会死的,别自己吓自己。”千叶忍不住笑了出来,没想到平日爱做英雄梦的大毛胆怯起来竟像个姑娘。 “我已经被关了半小时了,我可能快晕了。” “你靠里站,我来试试。”千叶朝掌心吐口唾沫,搓开,双手扒住门缝准备用力。 只见她做了次深呼吸,将气提到肩膀,又从手臂传至手上,使劲一掰,门缝竟越扒越大,很快便打开一人宽的空隙。 这时才看清电梯停在四五楼之间,大毛瘫坐在地,魂飞魄散。 “别慌,我抱你下来。”她踮起脚尖又举起手,大毛则倒趴着将腿伸下。感觉够到他大腿时,她双手死死顶住,稳稳的将人接了下来。 大毛脱险后便跌坐在地,怎么也扶不起来,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胸前一片潮湿。 “吓死我了,唉呀妈呀吓死我了。” “亏你那么壮,瞧给吓的。” “我怕黑,怕被关小屋子,我有幽闭恐惧症。” “你们男人怎么都有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毛病?”想起一天来发生的几件事几个人,千叶不禁玩笑道。 “啊,你说什么?” “没什么……出去透透气吧,我陪你。”她再次使劲将大毛扶起,刚准备按电梯被拦住。 “走下去走下去。” 第六十章 一丝诡异 - 问心无恨 - 植兽 夜晚的小区比白天凉快不少,大毛喘了好几口气,终于镇定下来。 “你怎么困在电梯里了?”见他一直蹲在地上,千叶也跟着蹲下,谁料大毛却站了起来,看着她,欲言又止。 她眨巴眨巴眼,不解的问:“怎么了?” “刚见你屋里灯亮着,以为进贼了,所以想上去看看。” “不会啊,我刚回来。” “我知道。”大毛没好气的说。尽管最近故意给出冰冷的态度,但他其实片刻没放松对千叶的关注,什么时候出门什么时候回归,都在他注意之下。 “房东来了吗……也不对呀,来应该会提前给我打电话的。”想起上次看见卢美琴驾车从小区出来,千叶第一反应便想到她,“你是不是看错了呀?” “我还骗你不成。”大毛忍不住有些恼,但碍于之前的狼狈,气焰并不高,“刚才明明亮着,我没看错。” 抬头一看,1101一片漆黑,千叶紧张起来。 “别吓我,莫非真有贼?我上去看看……” “走,我陪你。”大毛说着从身后掏出警棍。 不敢坐电梯,两人一口气爬上十一楼,皆累得气喘吁吁。 千叶先是检查房锁,完好无损,进门后打开灯也未见有被翻过的痕迹。接着她冲进卧室打开拉杆箱,一应物品都在,最后又仔仔细细查看了其他几个房间,均未见异样。 “吓死我了,没什么异样。”她终于松口气,一屁股坐到沙发上。 大毛手握警棍,竖起耳朵,仍没放松警惕。 “那间屋子还没看。”他指着上锁那间卧室,并挪步朝那头走。 “那屋不用看,锁着的,没什么东西。” “为啥锁着?”大毛回过头,用一种类似审讯的口吻问。 “房东锁上的,说之前渗水,原本打算装修一下,一直没时间。” “有钥匙吗,打开。”他走了回来,口吻却由审讯变为命令。 “没钥匙,搬来的时候就锁着的。” “那间房子干嘛用的?” “是宋英宸的……”千叶脱口而出,随即改口,“是房东儿子的卧室。” 听到宋英宸的名字,大毛皱皱眉,收起了警棍。 “好吧,你既觉得没啥,那我就下去了。” “大毛,喝点水吧,我正好有话问你。”她将大毛留下,起身朝厨房走。 水递上,大毛咕噜咕噜喝个精光,被困电梯导致的焦渴得到缓解。 “你最近怎么老躲着我?” “有吗?没有吧。”大毛东张西望,不敢看她的眼睛。 “我能感觉得到,以前你总笑嘻嘻的,还没走近就跟我打招呼。可最近常板着脸,分明是在故意躲我。我是不是哪儿得罪你了?” “没,不是……哎呀我师父批评我说我不自重,老想着跟业主套近乎想认识有钱人,叫我以后自觉点儿。”大毛话中有话的说。 千叶不认同的瞪起眼。 “这是什么话,先不管你师父说的对不对,不能把我也划进去吧。我算业主吗,算有钱人吗,我什么情况你还不清楚。” 大毛有些理亏却不愿承认的样,狡辩道:“可说来说去你毕竟住这儿。” “我们是朋友,跟住哪儿有什么关系?” 大毛摸摸鼻子又搓搓手指,不断用小动作掩盖局促,小声嘀咕道:“你又不止我一个朋友。” “什么?” “没啥,我是说你现在有了好工作,人际圈子也广了,没必要在我这种朋友身上花太多心思。我一小保安,见面点个头就行了。” “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她听出大毛话里的酸劲,无奈的摇摇头,接着从包里掏出一本书,“喏,去书店的时候看见这本书,猜你一定喜欢,给。” 大毛接过,发现正是自己想买的一本推理类畅销小说。他克制住兴奋劲儿,冷静的看看价码,从衣兜掏出钱。 “我把钱给你。” “谁要你钱,送你的。” “不敢当,再说公司也不准我们收业主的东西。” 这话彻底击垮千叶的耐性,一把将书夺了回去。 “你今天是怎么了,隔壁王奶奶不也常送水果给你们吃吗,搞得那么生分。咱俩是朋友,别一口一个业主的成吗。要不喜欢这书,还给我就是。” 见她生了气,大毛又把书拽了过来。 “那好吧,谢谢你……没啥事的话我先下去了。” 千叶生气,只微微点头并不作答。 大毛走到门前突然停下,转头说:“对了,说到王奶奶,刚才上来的时候我看见她了。” “哦……” “出电梯的时候刚好听见她关门。” “这么晚她去哪儿?” “不是去哪儿,是刚回家。” “你不说听见她关门吗,要回家的话,关上门你还能瞧见她?” 大毛认真回想当时的场景,拍怕脑门:“对啊,我怎么没想到,是说哪儿不对劲。她的确是弓着身子在那儿开门,见我上来说自己刚回家,还没来得及问就进屋了……” 千叶一听紧张起来,腰背挺直,牢牢看着大毛。 大毛接着说:“我当时惦记着你这儿,所以没多想,先敲了敲1101没应答,就想干脆下去守住单元出口,真有贼的话也能抓个正着。不料电梯突然出故障,困了我半个小时。” “她一定是要出门,听见有人上楼马上又折返回去了。” 大毛摸摸脑门,恍然大悟的样。 “难怪之前你说她奇奇怪怪的,看来这王奶奶真有点不正常。她躲啥呢,做贼才心虚,难道她是贼?” 忽想起那晚王奶奶偷哭的事,千叶觉得不应该私下妄加猜度。 “别这么说,她只是不想跟人打招呼罢了。独居老人很可怜的,别看她住着豪华的房子,心里却空得很,性情孤僻点也情有可原。” “每回进出小区都主动跟我招呼,有时话比我还多,咋这会儿突然孤僻起来了?”大毛却不认同,连连摇头。 “或许你是例外吧,她又不知道电梯里出来的会是你。” “可这么晚出门干啥,一把年纪难道还有夜生活?” “啧,你越说越离谱了。” “本来嘛,我上夜班的时候从没见她这个点出过小区。” “下楼散散步总可以吧。” “不,还是觉得奇怪。”大毛坚持认为王奶奶有问题,却又找不到有力论据。 “算了别瞎想了,你快回去上班吧。” 大毛擤擤鼻子,意识到自己好容易架起的冷傲劲转眼没了,有些尴尬。于是又用不冷不热的态度说:“嗯,你再检查检查,有啥情况随时呼叫管家中心。” “行,放心吧。” 将小说压在胸口,大毛离开了。 他走后,千叶又仔细检查了一遍屋内,终不见异样,便也不再胡思乱想。 可等她洗过澡坐在沙发擦头发时,却发现客厅地面有个脚印。 蹲下来从不同角度观察半天,始终不确定那是普通污渍还是脚印,尽管心里一直说着“别自己吓自己”,但她还是被一丝诡异击中。 屋内虽无翻动过的痕迹,却隐隐有种进过人的气息。这感觉难以言喻,好比空气中有异味,亦或某处不起眼的地方有细微变动,不易发现却能感应。 好半晌,她像个木头人似的坐在那儿,仔细感受着这怪异氛围,越发觉得可怕。夜的静谧让神经既清醒又敏感,十分钟后,那种难以名状的恐怖磅礴来袭,她赶紧冲回卧房。 上好门锁,吊灯床灯通通打开,她将日记本拿了出来。 必须写点东西,一来为转移注意力,二来的确有些话她需要对自己说。 “早过了春天,炎夏也将告别,烈日却还是那么不温柔。我渴望有风,轻轻柔柔不要太狂,将汗拂去便行,若往眼里吹进砂子就不好了。我渴望有雨,洋洋洒洒越大越好,只有倾盆大作才能灭掉那些不该燃起的苗头。 苗头也是火,人都说大火无情,我却觉得它温暖,漂亮。 时常觉得老天不怎么眷顾我,但这段时间它好像给了我一些新的东西。虽讲不清道不明,但真真切切存在着。那些东西向我招手,我走上前,它们又退后。我掉头离开,它们又跟上来,继续招手,像做着游戏,磁铁两极相互追逐。 这就是火吧,太远是微光,太近会烧身。 不,杨千叶,你到底在想什么,又忘了吗,蠢货! 合上日记闭上眼,宋英宸熟睡的模样像盏走马灯在她脑海里旋转不停。听着自己的呼吸,像听到他的鼻息,一种羞涩而难以抗拒合二为一的错觉,让千叶第一次觉得梦乡是如此美好的去处。 日记本散发着淡淡清香,半梦半醒间,她觉得这味道好像在哪儿闻过。是紫罗兰,不对。玫瑰,也不对。 好像是薰衣草。 她无意分辨这香气姓甚名谁,只愿将自己交付其中…… 与此同时,就在隔壁,王奶奶早已哭成泪人。一种痛彻心扉的撕裂感在对她行凶,毫不留情。她拿出电话翻出卢美琴的号码,手指却停留在“呼叫”键上久久不能动弹。 良久,她做出个决绝的动作,将这串号码从通讯录中删除。 是的,她不能再等了。随着年纪增长,无论身体还是心理都已到了一种力不从心的境地。 她决定亲自出手。 第六十一章 蹊跷任务 - 问心无恨 - 植兽 宋英宸出院了,仍旧缠着绷带,最少还得几十天才能完全康复。这段时间他一直以同朋友出游为幌子瞒着卢美琴,出了院也不肯回家,希望能在樱花公寓暂住。可千叶不同意,耐心劝了好一阵,他这才乖乖回了悦府。 卢美琴虽对他瞒而不报的做法感到生气,但碍于眼睛手术时也耍了心机,母子俩竟心照不宣当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千叶也回归到寰宇樱花两点一线中,虽不用再一趟趟的跑医院,却莫名觉得虚空。更令她失落的是罗大毛离职了,找林光打听,还是那副不阴不阳的态度,含含糊糊说了句“回家结婚去了”便再无下文。 她当然为大毛感到高兴,却也不由得自省起来。人人都在有计划的过日子,不管有钱没钱,总知道要什么、怎么得到、如何维系、如何取舍。恰如卢美琴,业务做得风声水起,新项目将带来利益与名誉上的双丰收;大毛领着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薪水,终于攒够聘礼回老家结婚,从此开始知足常乐的小日子;宋英宸受伤,但强健的体魄应该很快能康复,住院期间透露过多次说等好了之后要开一间属于自己的工作室,迈出创业首步…… 唯有她在原地踏步,也只能原地踏步,无力规划。 来鹿城是为了寻找真相,可真相在朱古力那儿,什么时候告诉她不得而知。诚然,她也可以在事业上进取,追求更好的待遇更高的职位。或者像其他同事那样,工作之余安排节目,追逐爱情,享受与这座城市匹配的丰富生活。 办不到,她真的办不到,神秘人随时会跳出来,一句话打破所有局面。这一秒可能还在兢兢业业的工作,下一秒说不定就要拿起武器与仇敌决一死战——她根本没有掌控生活的权利。 可幸的是,彷徨状态没持续太久,朱古力终于再度出现。 依旧是路边公话,依旧是那个听上去远远的女人的声音。 她差点没哭出来。 “你终于联系我了。”这一刻,她觉得朱古力的声音是世间最美的福音。 “怎么,急了?是不是看我这么久不出现开始打退堂鼓了?”朱古力调侃道,却又不像在玩笑,虚虚实实的口气与她梦境中的状态如出一辙。 “不,没有……”她有些言不由衷,咳了咳,想让声音听上去更自然,“我每天都在等你联系,从没想过要打退堂鼓。” 然而朱古力似乎通过电话线看见了她那张因紧张而变得通红的脸。 “你似乎跟卢美琴一样不太信任我。” “没,没有。”她更紧张了,连握住听筒的手也开始颤抖。 “哼……”朱古力冷笑,怪异腔调暗含太多信息,令她不知所措,“别跟她一样不识趣,没我的帮助,这辈子都别想知道真相。” 这一刻,她脑子嗡的空白了,分不清身在现实还是梦境。因为她记得在梦里有过一次与朱古力的对话,朱古力觉察到她的不信任,转身消失。 那场景恰如下一秒就将重现。 沉默一会儿,她坦白道:“我承认,之前并不十分信任你,心中有所疑虑。但上次你让我准备一万块帮我解决了*烦,从那时起我确信你是真的想帮我。” “知道就好。你比卢美琴实在,她是假聪明,还虚伪,以为背后做那些事骗得过我的眼睛,幼稚。别学她,疑心太重没什么好处。” 一席话将她喉咙里千千万个疑问填了回去。 “说到卢阿姨,她让我转告你,她知道错了,请你别跟她计较。” “她没资格跟我谈条件!” “你迁怒于她是因为我擅自从樱花公寓搬走,事情跟我有关,我也有责任。” “你更没资格跟我谈条件!” 千叶有些害怕,只好收了声。 片刻沉默后,朱古力又说:“今天要给你安排新的任务,照吩咐好好去做,保你有所收获。” “什么任务?” “盯紧史然,看他背后在搞些什么。” “史然!你说我们部门经理史然?”千叶惊得合不拢嘴。 “没错。这任务对你很重要,完成了,就知道仇家在哪个方向了。” “方向……我不懂,什么意思?” “少废话,照我说的做。” 意识到对方准备挂电话,千叶赶紧追问:“求求你告诉我还要多久我才能知道真相?” “我说了,你没资格提条件,哈哈哈……”电话在阴阳怪气的笑声中挂断。 神秘人再次现身,值得高兴,但千叶只感到一股难以名状的寒气将自己包围。之前心里塑造出的关于朱古力的正义形象在今天的对话里发生了动摇,甚至出现倾斜。朱古力不仅语气上显得不近人情,言语间透露的霸道、威胁甚至恐吓,也无不证明其真实意图不甚单纯。 更令她诧异的是,新任务居然跟史然有关,这是之前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 史然在鹿城土生土长,家庭背景简单履历透明,这些在公司信息平台都能查到,没有问题。那他又与十七年前的惨案有什么关系呢? “好好捋捋,好好捋捋。”她对自己说,慢慢冷静下来,“朱古力让我来鹿城,安排卢阿姨提供住所,而后下达的任务是准备一万块钱,接着我在进寰宇时用上了那笔钱。现在让我调查史然,史然是寰宇经理,这条线……” 她突然瞪大眼,意识到一个被忽略的细节——朱古力让准备一万块,助她顺利找到工作,但为什么是寰宇而不是其他公司? 她立马想到一个人——上官羽。 对,是上官羽帮她找的工作,去“少一刀”做头有那么多老板,为何偏偏是寰宇? 她使劲拍拍脑袋,虽不至茅塞顿开,但也理清了头绪。当初被钱弄得焦头烂额,又兼职又借钱,根本没时间琢磨其间关联,对上官羽帮忙联络一事也视为同大毛借钱、闵玉华垫付医疗费相似的善举,心存感激却从未多加思索。 好奇一旦点亮,理智注定靠后,她决定找上官羽问个究竟。 翌日恰好周末,不用上班,她直奔“少一刀”。刚到门口正欲推门而入,一个人从后面将她拉住。 转回头,居然是王奶奶。 王奶奶今天穿得很正式,黑色套装外配棕色小挎包,俨然一副参加宴会的模样。 “王奶奶!”她有些吃惊,没想到在这条路上遇到邻居。 “在这儿干嘛呢?”王奶奶笑容可掬,一扫往日冷漠态度。 “啊?哦,理发。”她看看“少一刀”,敷衍道。 王奶奶鄙视的瞧了瞧“少一刀”招牌。 “这种老气横秋的地方我都不来,你一个小姑娘跑这儿做什么头。走,带你去另一家。” “啊!不用了吧。” “听我的没错,这家店没什么好的,几个笨手笨脚的男人专给有钱人刮毛剃头,手艺普通得很,对外还吹得牛哄哄的,假模假式。” “你认识这儿的师傅?” “不认识,从没进去过,只是听别人这么说的。”王奶奶朝店内看了看,挽起她的胳膊,“瞧瞧,人家还客满了。走吧,我正好也想做做头发,带你去另一家。” “真不用了王奶奶,我等等好了。”千叶有些后悔用了做头这个借口。 “为什么要等?你们这些年轻人就是不把时间当回事,出去吃饭也等,买东西也等,现在倒有一大把一大把的时间浪费,到我这年纪可要后悔的。” 王奶奶不由分说拉起她朝另一头走,脚步快得有些反常。 “王奶奶,王奶奶……” “走吧,难得这么巧遇上,再说那晚的事还一直想谢你呢。”王奶奶紧紧挽住她,甚至有点劫持的意思,“先说好啊,待会儿我来买单。” “不客气王奶奶……其实我做不做头都无所谓。”千叶摸摸头发为难的说,并一个劲回头看,“要不您去吧,我先回家了。” “你这姑娘怎么这么倔呢,我还吃了你不成。大周末又不上班的,陪老太婆逛逛怎么了,还左邻右舍呢,是不是嫌我一把年纪跟你走一块儿不搭调啊?” “没有没有,怎么会。” “那就别婆婆妈妈的,年轻人随和点。你看啊,咱俩一小区住着,出门还遇上,不是缘分是什么。实话跟你说吧,我今儿高兴,就想找个人说说话,你不好拒绝。” 话说到这份上,千叶只得屈从,街角处又远远瞄了眼“少一刀”,便跟着王奶奶转了弯。 王奶奶也算大方,将她带到另一家同样称得上老字号的理发店做了头发。 “怎么样不错吧,挺好看的。”王奶奶站她身后,双手搭着她的肩,冲镜子里笑。 她左右看看新发型,确实也不错。 “嗯,您的也不错。” 王奶奶本就优雅,此刻顶着新做的发型,更显气质出众。 “走,请你吃饭。” “啊,还吃饭?” “走吧,你不饿我还饿呢。”不等考虑,她又被架着去了不远处的一家餐厅。 两人从做头到吃饭又喝下午茶,都是王奶奶抢着买单。如此盛情不好拒绝,千叶只好将找上官羽的计划延后,盘算着第二天再去。 一晃已是下午五点,再三要求下,王奶奶这才意兴阑珊的与她一道回了樱花公寓。 “谢谢王奶奶,今天又吃又喝还做了头发,都是您买单,下回请一定给个机会让我招待招待你。” 王奶奶温柔笑笑,简单回句“好的”,便贴着锁芯开了门,倒退着进入1102。一进门,她便背靠房门长长吐出一口气,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 第六十二章 最后一搏 - 问心无恨 - 植兽 紫金刀其实就是把传统的剃刀,俗称土刀,从爷爷辈传承至今,这把刀连同紫金剪造就出上官家族富有传奇色彩的“少一刀”美誉。 剃刀在磨刀石上来回摩擦,愈发锋芒毕露。上官羽将它往清水里一浸,举在离自己十公分的地方,窄窄的刀面即刻倒影出那双熬出血丝的眼睛。 思考一整夜,他下定了决心。 把刀擦净,装进手工做的牛皮腰套,又走到壁橱前拉开木门,一座牌位露了出来。 他点燃三炷香小心的插进香炉,袅袅紫烟在壁橱内沉浮,很快扩散开。接着,他双手合十对着牌位三叩首,再抬头时眼中见了泪。 “落落,爸爸等了这么久,终于把这天给盼来了。你以为爸爸忘了吗?不可能,爸爸活着就是为了给你报仇。等报完仇,我就下来找你。” 他擦擦浑浊的眼泪,哽咽着继续说道。 “你如果还活着,现在应该结婚了吧,说不定已经生了个大胖小子成天围着我叫爷爷。还记得你小时候吗,爸爸给人剃头,你就围着爸爸转。你觉得紫金刀紫金剪神奇极了,轻轻一碰就能把头发削断,好几次想摸一摸,爸爸不许,骗你说它们不仅能断发,还能断木断铁断金,甚至伤人性命。你怕了,从此没再问过半句。上官家有祖训,持刀之人须是家族成年男性,且刚毅果断有胆有谋才行。爸爸后悔死了,当初如果让你摸一摸,让你知道什么是危险,什么是能杀人的东西,或许面对邪恶你就知道该如何反抗了……哎,紫金刀是上官家的传家宝,可爸爸只有你这么个宝却把你弄丢了。落落,你如果在天有灵一定保佑爸爸,若夙愿达成,爸爸此生再无遗憾。落落,帮帮我。” 对着灵牌,他黯然泪流,眼泪并未将面颊皱纹滋润,反倒添出份沧桑与孤凉。 随着一阵踢踢踏踏的声音,徒弟跑了上来。 “师父,贺总来了,在门外接电话呢。” “怎么那么早,不是约三点吗?”上官羽关好壁橱,纳闷的问,随后对着镜子将衣衫整理妥当,随徒弟下了楼。 一楼大厅已于半小时前清场,两个保镖站在门内两侧,从他们中间看出去,还有两个保镖背对着站在门外。贺占霆在街边接电话,管家秦洛左手一把遮阳伞,右手替他摇扇。 上官羽发现操作台上的器具摆放得有些凌乱,让徒弟收了收。 这时,贺占霆讲完电话进来,秦洛紧跟其后,进门时忘收伞,伞盖被门卡住,脚下一个踉跄。 “叫你别打伞别打伞,偏打,跟个老娘们儿似的。” “夫人说午后太阳最毒,外出一定要给老爷撑伞。”秦洛嘟囔着尝试收伞,来回两下始终合不拢,干脆直接扔给保镖。 “上官,来早了,不好意思啊。”贺占霆没理他,而是对相迎的上官羽招呼道。 “占霆兄眉飞色舞,有什么好事吗?”上官羽问,回头示意徒弟将茶水递上。 贺占霆接过杯喝了口,是上好的桂花乌龙,瞬间便觉唇齿留香,心脾浸润。他无意收起脸上的喜悦之情,但又似乎不打算将喜从何来告诉上官羽,有些矛盾。 “嗨,整天忙得无头苍蝇似的,好容易来你这儿偷偷闲当然开心咯。再说上了年纪总绷着脸显老,我家依娜常叮嘱我要多笑,说笑起来显年轻。” “笑一笑十年少,依娜说的没错。”上官羽附和道,抬手将贺占霆请上转椅。 秦洛突然插嘴,一面谄媚一面炫耀的说:“我家小姐代表鹿城参加省上杰出青年选举拿了第一名,老爷昨儿开始就乐得合不拢嘴呢。” 贺占霆冷眼瞟他一眼,斥责说:“多嘴。” 上官羽恍然:“难怪,这是天大的喜事啊,依娜可真有出息,还是占霆兄你有福气。” 贺占霆嘴角隐隐闪过一丝得意。 上官羽帮他揉肩,时不时还转动转动脖子,颈椎传出清脆的关节响。 “不值一提,不值一提……”贺占霆闭眼享受,声音软沉下来,“依娜从小就懂事,不让我操心,能有这种造化全靠她自己。是我沾她的光,她比我有福。” “虎父无犬女,她这是将占霆兄的才智魄力全遗传去了呀。说实话,我不羡慕你腰缠万贯金山银山,只羡慕你有这么个可人的女儿,几辈子才修得来呀。” “哎。”贺占霆突然拍拍上官羽放在他肩上的手,“老哥别多心,咱俩这么多年交情,我根本无意在你面前显摆。”接着又瞪了眼秦洛。“都是这老东西搂不住嘴。” 秦洛一脸委屈。 “说这话便是你多心了,依娜不嫌弃认我做义父,我这当干爹的也该为她高兴不是。”上官羽解释道,“我家落落是命不好,怪不得谁。” “有七年了吧?”贺占霆试探着问。 “嗯。”从上官羽胸中传出一声绝望的叹息。 “弹指一挥间呐,想想人一辈子长长短短就跟做了场梦似的,不过那么大回事。” “是啊,无数次午夜梦回都觉得她还在,还是小时候那个乖巧伶俐的妮子,好像一觉醒来就会趴我床头,热切的叫我拉她出去划船逛街吃东西。” “想开些,人死不能复生,你也换不了她,好好保重自己,她在天之灵才能安心。” “嗯。对了,今天想怎么弄?”按摩完毕,上官羽掏出紫金剪。 “修一下就好,天热,怎么好打理怎么来。” 贺占霆头发不长,一到热天更坚持剃寸头,上官羽于是照他的意思开始修剪起来。 “其实也别羡慕我,人前显贵人后遭罪,很多事你都不知道。我这一生也算坎坷,世人只见家大业大衣食无忧,却不知背后经历了多少腥风血雨。年轻那会儿要强好胜,总觉得活一世不蒸馒头争口气,锋芒毕露,顾此失彼,干了许多得不偿失的事。这老了老了,眼界宽了,心气儿却低了,很多时候觉得当初要不走那步,估计也没什么损失……” 贺占霆含含糊糊却又颇有感触的说。 “是,回首一看少年日,而今已是黄昏天。时间之快,快得让人猝不及防,好些事来不及细想都已是过眼云烟。”剪子在上官羽手中飞舞,头发如初雪般掉落。 “亏得有依娜这么优秀的孩子替我分担,若只贺冲那一个混账,我宁愿无子无嗣,省得白操那么多心。咱哥儿俩都是半截入土的人了,还是得多想想自己。对了,鹿山那块地我拿下来了,前山跟旅游局合作开发景区,后山准备盖别墅,到时你来选一套,那儿凉快,咱哥儿俩一起避暑,下下棋打打球什么的,也算安享晚年了。” “占霆兄别逗我,你日理万机,哪有时间跟我这种闲人瞎混。守着这破店还能时不时跟你聊上两句,若搬到山里去,怕一年半载也见不到人吧。” “哈哈,你也笑话我。不管怎样,到时来选一套,称兄道弟这些年,也没正儿八经送你个什么,是我的一份心意。放心,到时我一定去山上避暑,岁数一天天大了,我也该考虑把手头的事交出来了,享享清闲。” “这便是断舍离了。”上官羽停下手中剪子,发现贺占霆的后脑勺修得不是很平整,又补了两下,“依娜有出息,你家少爷也正年轻力壮,到时左膀右臂一起发力,没什么可操心的。” “别提那混账,说起他我这气就不打一处来,啊……”贺占霆打了个呵欠,瘪瘪嘴,“整天游手好闲飘来荡去,跟二流子没什么区别。你说,都是我的种,差别咋这么大呢?” “话不能这么说,男孩醒事晚,猛一天懂事了可是要干大事的。” 上官羽取来软毛刷,轻轻拂去贺占霆脸上的碎发。 秦洛憋半天又忍不住了,再次插嘴道:“上官师傅说得极是,少爷天资过人,将来一定成器,老爷别杞人忧天了。” “退一边去,你个老东西,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想起女儿之前的告诫,说上官羽不太喜欢秦洛,贺占霆斥责道,“上官的刀可没长眼睛,小心割了你的舌头。” 此话一出,上官羽脑门顿时冒出冷汗。秦洛则像乌龟似的伸伸脖子,皱起鼻子不再说话。 “我不求他像依娜那样有出息,只要少跟那些所谓的朋友瞎混,不给我惹事,老老实实过日子就烧高香了。可就连这点他都做不到,成天不是喝酒泡妞就是打架斗殴,我跟辛慕简直伤透了脑筋。” 上官羽示意贺占霆准备修面,贺占霆屁股往下一挪,他脚下一踩,人和椅背便躺了下去。 徒弟递来发烫的毛巾,朝贺占霆脸上一盖,一股白色蒸汽升腾起来。他舒服的呵了声,感觉面部毛孔尽数打开,整个人也松弛下来。 “我倒要替依娜打抱不平。”上官羽看看时钟,“都说懂事的孩子辛苦,我看一点不假。占霆兄口口声声夸女儿,又让她那么累,估计一颗心还是偏在少爷身上的,对吧?” “哈,这话可不能让依娜听见。”贺占霆隔着毛巾说,对此番言论表示默认,“说到底,那混账小子也是被惯坏的,元凶不止我一个。辛慕爱起来更没底线,说什么给什么,做错事也护着,有时想训两句还拦着不让,在我面前急赤白眼的……都说慈母多败儿,什么样的家庭都是这个理。” “你家夫人的善心又岂在家里,鹿城谁不知她乐善好施,为慈善公益四处奔忙。对着自己的儿女,那肯定更是百般呵护有求必应。” “关键就在这儿,照理说不是亲生的,该爱依娜多点儿才是。可她把贺冲捧得跟太子似的,弄得我这当老子的有时还里外不是人。” “别操心,你家少爷肯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上官羽摸摸毛巾,还有点烫,需再等等。 “在你这儿修面就跟年轻那会儿抽水烟一样,上瘾。” “那迟早有天也会像戒烟那样戒掉吧。” “不戒,不戒。”贺占霆说着说着竟浅浅的睡着了。上官羽轻轻按摩他的头部,毛巾下很快传出鼾声。 看看时钟,差不多可以开始了。他摸摸牛皮腰套,今天的紫金刀特别硬特别冷,挂在腰间好似块寒冰。 “上官师傅……”秦洛悄声唤道,手指贺占霆,深怕惊动,“劳烦您快些,市长办公室的人还等着见老爷呢。” 上官羽镇定的点点头,将锋利的紫金刀抽了出来…… 戴咖啡色墨镜的妇人将绑有丝带的草帽檐压了压,这样别人就看不清她的脸了。正是日头最毒的午后,她丝毫不觉米色风衣裹在身上有多热,还将衣领往上抽了抽。坐在奶茶店逼仄的座椅上,面前的港式丝袜奶茶一口未动,她只是目不转睛的盯着斜对面“少一刀”的大门,心狂跳不止。 第六十三章 刺杀失败 - 问心无恨 - 植兽 上官羽再次摸摸毛巾,由烫转热,可以摘下了。 常年的经验使手指练就出异常敏锐的感应力,他甚至隔着毛巾都能触到贺占霆的鼻息——两三秒一次停顿,均匀舒缓,这是入睡的标志。 虽紧张到满头大汗,但心上却一阵迫不及待的暗喜。 他将软毛刷在肥皂水里蘸了蘸,轻轻涂抹在贺占霆脸上,肥皂水就着细密刷毛很快产生出泡沫,白花花浓浓一片。接着,他左手扶住贺占霆的下巴,右手将紫金刀一挥,顺着面颊修理起来。 长短不一的胡须就着泡沫被剃下,刀刃经过之处如除草后新垦的田地。贺占霆闭着眼,任由刀锋在脸上游走,神魂早随着舒服的体感飘去天外。 上官羽觉得有一滴汗滴进了自己眼睛,咸热异常,但根本腾不出空去擦。于是他猛眨巴几下以刺激泪腺,泪与汗中和,眼眶变作池塘。 他又瞄了眼站在一旁的秦洛,很快收回视线。他不确定秦洛有没有在看他,整间屋子,整条街道,甚至整个鹿城,可能没人比他更紧张了。 顺下颚骨一路摸到颈部,紫金刀小心翼翼的将贺占霆喉结边一些稀疏零散的须毛刮除。他仔细看了看,有点找不准,决定用手去探。 手指悄无声息的下移,摸到了!一条跳动的、富有弹性的血管暗藏于皮肤下,如洞中暗泉。 为确保其不会旁移,他不自觉的在指尖发了力,将其压住,随即握紧紫金刀刀柄,朝着这条颈动脉割了下去。 就在同一时间,感受到剃头匠力道变化的贺占霆睁开眼,眼皮如幕帘顿开,一种让人退却的冷峻光芒射了出来。 “上官?”贺占霆不明所以的唤道,随即看见从未有过的凶恶神情出现在老友脸上。 这一声轻呼虽充满疑惑,却也饱含老友间的热切,上官羽迟疑了。仅两秒,当他再下定决心,却已错过整个人生。 就是这两秒钟给了贺占霆活命的机会。 秦洛觉察到杀机,下意识拦住他的胳膊,反被推到。而贺占霆顺势溜下转椅,弓腰驼背跑出三五米远,进入安全区域。两个保镖以极敏捷的反应冲上来,一左一右反手将他控制。他死命挣扎,却如孙悟空压在五行山下,完全动弹不得。 再一看,三名徒弟也被另两个保镖以枪抵面,并排着跪倒在地,整个过程不足一分钟,好似一场编排了无数次的武戏。 可惜,赢的那方不是他。 贺占霆不顾脸上一半光滑鲜亮,一半泡沫犹覆,跳上椅子。这是令他安全的站位,居高临下才有稳操胜券的把握。 他不敢相信这一切,痛心疾首的问:“上官,你疯啦?” 见大势已去,上官羽反倒没了先前的慌张,哈哈大笑两声。一个保镖挥拳砸向他的胃部,他立即虾子般弓下去,腹里最远的地方剧痛无比。 “为什么,为什么要杀我?”贺占霆又问,双眼喷出烈火。 他咬牙切齿道:“因为你该死!” 保镖又是一拳。 贺占霆怒吼:“让他说!” 他挣扎着站起身,认为挺直腰板能坚守住最后的尊严。一股热流从嘴角渗出,一摸,出血了。 “方才的话没讲完,落落认命,我不认!” “你到底在胡说些什么?” 他边说边哭了起来:“弹指一挥间……呸!知道这七年我靠什么活下来的吗?有朝一日手刃仇人替我落落报仇,是靠这个信念撑下来的。什么一挥间,我每时每刻都度日如年,巴不得赶紧了却心愿下去找我女儿……” “原来你还没原谅我,哎。”贺占霆微微低头,但很快又警觉的抬起来,“当年要不是我铺张高调为讲排场大办宴席,请了些自己都不认识的人,你家落落也不至遇害。我一直很后悔,后悔自己间接害了她,每次见你心里也愧疚难当。可是上官,出事后我也动用了所有人脉想把真凶找出来,是老天不遂人愿,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你走不出来我理解,恨我我也不怨,但非要到取我性命你才满意吗?这些年咱哥儿俩的情谊难道也是假的?” “事到如今还在我面前演什么戏,哼,不如一枪崩了我,我好跟我女儿团聚。” “上官!” “别叫我,谁跟你有什么情谊,你这个衣冠禽兽,披着羊皮的狼!” “放肆!”贺占霆忍不住怒吼,“你寻仇寻得走火入魔了,知道我是谁吗?” “当然知道,你是混账是无赖,是满手沾血的无耻之徒!别说这几年你背地里干了些什么,就是来鹿城前做过哪些勾当我也一清二楚!” “别说了,给我闭嘴!”谈及自己早年间的经历,贺占霆显得很是排斥。他抓起毛巾马虎的将面部擦净,又一把扯下身上的围兜。“枉我跟你称兄道弟,还时不时想着来看你,竟是我瞎了眼。”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如何来的鹿城,如何发家致富,如何官商勾结坏事做尽,自己心里有数!” 上官羽声音很大,大到似乎店外的人也能听见,连秦洛都忍不住微微将视线转到他身上,一副“愿闻其详”的样。 贺占霆摆手示意他闭嘴,不,不是示意,像是请求。 “我是不够干净,发迹时做了些见不得人的事。但我告诉你上官,还轮不到你数落我。我贺占霆对不起的人千千万,但你女儿的事纯属意外,我也不想。” “杀落落的就是你,还跟我装!”上官羽嘶吼,吓得在场的三名徒弟眼珠子都快掉了出来。 “放你娘的屁!”贺占霆跳下,一脚踢翻转椅,“是哪个狗日的给你灌了*,居然赖我头上!” “落落当天身体抱恙,是我强要她同行,席间她醉得不行去了楼上客房休息,随后没多久就出了事。我记得那天宴席没结束你也不见了,直到落落出事才又现身。你跟我说临时有事出去了一趟,这么多年我竟从没怀疑过。现在想想,大宴宾客自己却早退,哪有这道理。” “你继续说。”贺占霆收起怒气,平静的说,似乎对他的猜测很感兴趣。 “前阵子我千方百计找到当初在酒店上班的人打听,有人见你从背后货梯上了客房,而且是一个人。贺总,贺老爷,贺占霆!堂堂奥古集团总裁,出门都是保镖加身,再不济也带着条狗……”上官羽蔑视的瞪了眼秦洛,“居然会一个人单独行动。” “所以就认为是我干的?”贺占霆从容不迫的问,语调极其平静。 上官羽怒目相视,眼里发出兽一般的凶光:“还能有别的解释吗!” “我无话可说,青天白日被人这么冤枉还是头一次……得了,我还要去见政府的人,没工夫听你讲故事。说吧,你想怎么样?” “想你死!要不就让我死!” 上官羽宛如绝望的勇士,呐喊出心底最后的呼声。他知道刺杀一旦失败,将不可能再有接近贺占霆的机会,看着仇人浮出水面却又彻底漂远,唯有一死方能痛快。 一阵沉默,贺占霆最终做出决定:“行,我满足你,尽管散场话说得不太好听。”随即朝秦洛使个眼色,秦洛走来,他又俯首帖耳说了两句。 秦洛朝几个保镖看看,点点头。 “你没有家人,我只能关照你几个徒弟。我可以保证,他们会把你这‘少一刀’的美名传下去。这些年谢谢你给我做头修面,以后怕找不到你这么好的师傅了。” 说罢,贺占霆无奈又艰难的走了出去。 秦洛跟几个保镖吩咐几句,其中一个面露难色,秦洛眼一瞪,那人又知趣的一个劲点头。 三名徒弟早吓得魂飞魄散,在两个保镖推搡下,撵出了“少一刀。” 此刻店内只剩一个保镖钳住上官羽,再就是秦洛。 秦洛捋捋山羊胡,走到上官羽跟前。 “上官师傅,我一向敬重你,怎么能把我比成狗呢?” 上官羽将头一偏,不理不睬,与秦洛对话,他觉得侮辱了自己。 “你一直瞧不起我,我也跟跳梁小丑似的被挤兑过无数次。可有一条你忘了,老爷虽看你骂狗逗狗觉得开心,你也不该忘了打狗要看主人的道理。” “滚!”上官羽吼道。 秦洛假模假样的替他将腰间皮套扣好,又拾起地上的紫金刀。 “这个送我玩儿吧,你一直不肯替我做头修面,我只能自己试试这把刀的魅力。” “就怕割断你的狗头还叫不出一声娘来!哈哈哈。” 秦洛笑笑,道声后会有期走了出去。 贺占霆的专车嗖一下开走,“少一刀”内传出声枪响,留下的那个保镖匆匆跑出来,夺路而逃,很快钻进小巷没了踪影。 斜对面奶茶店,穿米色风衣的妇人突然起身,想冲过去一看究竟,可刚迈出一步又停了下来,痛苦的摇摇头,任两行泪从墨镜下流出。 付过钱,她深呼吸一下走上街道,朝樱花公寓方向行去。 车上,贺占霆与秦洛并列坐在后排,闷了好半天,低声向秦洛问道:“那天我干嘛去了?” 秦洛看看他,一副“不知当讲不当讲”的犹豫表情。 “你也忘了?”他又问。 “老爷是撒了谎,您并非有事要办,您……您去顶楼了。”秦洛竖起食指指向车顶。 贺占霆一拍脑门儿,将所有事想了起来。 “对,我见曼莹去了,瞧我这记性。” 秦洛心领神会一笑,两人不再交谈。 七年前,贺占霆与一名叫曼莹的女人纠缠数月,从开始到结束都没被敏感多疑的辛慕发现,为此得意了好一阵。 第六十四章 猫哭耗子 - 问心无恨 - 植兽 砰砰砰—— “请进。”听见敲门,史然抬头应道。 杨千叶走进来,双手自然垂在身前,微微鞠躬。 “经理,三点了,我可以走了吗?” “哦对,上午你跟我说想请会儿假……”史然将文件一合,露出招牌笑容,“去吧,跟几个总监知会一声,手头上的事看先交给谁。” “谢谢经理,我跟小兔讲好了,她帮我看着。公司如果有事就给我打电话,我尽快回来。” “没事,不用回来了,到时我帮你签考勤。” “那谢谢经理了。” 千叶转身朝外,又被叫住。 “千叶……”史然明显不太自然的调整了一下桌上物品的位置,将笔从左放到右,又把茶杯推出去一点,“看入职资料上写你不是本地人,在鹿城有什么亲戚朋友吗?” 千叶心头一惊,却不露声色。她知道史然这问题不是上级对下级的关心,现在也不是茶余饭后闲聊的时间,肯定别有用意。更让她警觉的是,史然现在是新任务的对象,他的一言一行再不是从前那般无关紧要了。 于是她谨慎的回道:“没有,我就是想到鹿城来打拼,大城市机会多,希望能出人头地。” “谁说不是呢,特别像寰宇这种公司,谁都想挤进来。”见她眼神怪怪的盯着自己,史然握拳咳了两声,“咳咳……不过一个女孩子出来闯荡又无亲无故的挺不容易,平时你要多注意身体啊。” “是,谢谢经理关心。” “你是棵好苗子,只要肯下功夫,从行政转业务是很快的事。加油干,不止一个人在我面前夸你。” 千叶当然知道不止一次夸她的人非Steven莫属,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我还差得远,很多地方一窍不通,多亏同事们有耐心肯帮我。特别是总监,一直在教我,还借书给我看。” “Steven眼光独到不会看走眼,不过还有一个人对你青眼有加。” “还有一个人……谁?经理你吗?”她故作调皮的问。 “嗬,我当然也很器重你,对你非常满意。”史然圆滑的说,“入职以来你的表现有目共睹,大家都说是历届助理中最优秀的,boss也是这意思。” 原来是漂亮的贺依娜对自己有好感,千叶突然有些得意。 “你说的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那,没其他事的话,我先走了?” “嗯,去吧。” 她刚离开,史然便关上门,掏出手机拨下一串号码。 “怎么样?”电话那头传来贺依娜的声音。 “我问了,在鹿城没亲戚,看上去也没什么异样,挺开心的。” “可能还不知道吧。”贺依娜的语气有些遗憾,转而吩咐道,“不管怎么样,今后多照顾她些,毕竟人家当初亲自找的我,才破例把她招进来,如今人不在了,更得好好关照。” “明白了,老板放心。” “就这样吧,拜拜。” “拜。” 就在他通话的过程中,千叶已直奔“少一刀”而去。 昨天被王奶奶拦截,她下定决心今天非找到上官羽不可。她将满腹疑惑一条条罗列出来,按逻辑轻重排了序,不过不是在纸上而在脑子里。 凭上官师傅对我和蔼可亲的态度,应该会说出一些有价值的信息——她是这么想的。 工作日,下午三点半,照说不是熙来攘往的时候,但“少一刀”所在这条街却似乎格外热闹。行人三五成群站在人行道上,越朝前走聚得越多。他们像是等候畅销作家签售的热心读者,又像排队抢购特价商品的顾客,还有点像寺庙外等着依次进入参加法会的信众——总之热闹极了。 “怎么这么多人,新开了什么店在搞促销吗?” 带着疑惑,千叶一步步朝“少一刀”走去,却在隔理发店几十米外被警戒线拦下。 警戒线外,旁观者均伸长脖子看着前方零零散散穿警服的人。他们像在商讨什么,有几个还埋头做着笔记,闪烁的警灯并未发出刺耳鸣叫,但快速转动的光还是让人看得心惊肉跳。 “前面怎么了,为什么拦着不让过?”她朝身旁一名年龄相仿的女孩问道。 “死人了,前后都拉了警戒线。” “啊!”她不由得惊呼,再仔细一看,警察们的注意力似乎集中在一家店铺,那店铺的招牌写着“少一刀”三个字。 见围观女孩也是副不知情的样,她突然想起对面童装店,决定过去问问。可警戒线贯穿街道两端,童装店也被隔在里面根本进不去。情急之下,她又往街对面移,居然真在人群中找到了童装店老板。 “老板!” 肩上被人一拍,专注看热闹的童装店老板吓了一跳。 “杨千叶!是你!你也听到消息了吧……啧啧啧,想不到啊,好好的一个人就这么没了。” 一种隐隐的不祥朝千叶袭来,她向“少一刀”那头望了望。 “谁没了?” “你不知道啊,上官羽死了!” 一瞬间,她只觉眼冒金星,头重脚轻。 “啊!怎么死的?” “自杀,对着太阳穴嘣就是一枪,*都流出来了。” 胃里犯起一股又热又酸的气流,堵在食管上端,催得她想吐。她两腿一软栽倒在地,童装店老板赶紧扶起。 “别怕别怕,都抬走了。” “什么时候的事?” “就刚才。” “店里没其他人吗?这时候不是应该在做生意吗?他徒弟呢?” 她仍不敢相信上官羽已不在人世。 “真心找死谁拦得住,他中午就清场了,又把徒弟们叫了出去,这才扣动扳机干了蠢事。”泪水流过嘴角,咸得发苦,千叶这才相信悲剧真的发生了。 “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不知道啊?”老板的语气像是认为警方毫无调查必要,只要找他就能搞清所有缘由,“他得病了,癌,医生说最多两个月。” “癌!”想起上官羽精神矍铄脚下生风的样子,千叶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他看上去那么精神,怎么会……” “吃五谷生百病,怨得了谁。再说那老头倔得很,除三个徒弟外谁也没讲,该剃头剃头,该说笑说笑,旁人根本看不出他其实时日不多了。” 视线愈发模糊,千叶努力拿手背揉,发现全是泪。 “哎——”童装店老板叹口气,不像惋惜,倒像是还有料要爆的意思。 他继续说:“上官羽这辈子也蛮可怜的,自从女儿被害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估计这次得病彻底把人击垮了,生无可恋才走上绝路。” 上官羽经历了什么,千叶来不及打探,此刻她被悲伤紧紧包裹,意识也僵住了。 她为这么一位慈祥仁义的老人突然离世而感到哀痛,像是失去一位至亲。 这时,一群警用摩托开道领着三辆轿车朝事发点驶来。车上分别下来几个人,其中一个面色凝重,由另一个瘦削男子搀扶,一把鼻涕一把泪。 “市长来了。”人群中有人说,“还有奥古集团老总。” 贺占霆由秦洛扶着,伤伤心心走进警戒区,却没进“少一刀”。 市长在几个工作人员陪同下进入店铺,很快出来又与警队主管交涉一番。 “老贺,是自杀,他把店里伙计全支了出去,然后朝自己开的枪。” 贺占霆老泪纵横,连说话也很困难的样,几次三番喘不过气来。 秦洛见状,代为答道:“老爷去办公厅前还在这儿剃头修面,谁曾想刚走一会儿就出了这么大的事。方才还说鹿山建好要跟他一块去避暑呢,这个上官羽怎么这么傻啊,哎!” “上官兄啊上官兄,你怎么这么想不开,难怪非让我今天来,原来是想见最后一面。”贺占霆哭道,市长亲自上前抚肩捶背的安慰,彼此关系之紧密显而易见,“都怪我粗心没发现你动了蠢念头,这一走,叫我以后还怎么打这条街过。” “老贺,也别太伤心了,人到这岁数要走这步,谁也劝不了。” 市长并不熟识上官羽,上官羽的死对他来说就是一次再普通不过的事件。 “你是不知道我这位老哥,钻了牛角尖了。” “我的确对这个上官羽不熟,他为什么想死?”市长摸摸几乎秃光的脑袋。 “好些年前他独生女被害,案子一直没破,成了心病。最近又听说得了癌,晚期、扩散,表面云淡风轻,其实里子已经垮掉了,我估计,早有了轻生的念头。” “人死不能复生,回头我让他们把卷宗调出来再好好查查,如果能将他女儿的案子破了,也算对老先生有所告慰。” “是啊老爷,您还病着呢,不能怄气。”秦洛担忧的搀着贺占霆,显得很是吃力,“上官羽是下了必死的打算,临了还想着再见见你,不算遗憾了。” “告诉依娜了吗?” “嗯,在开会赶不过来,说一忙完就去殡仪馆。” “都什么时候了还开会!”贺占霆愤怒的说,“叫她赶紧替上官料理后事,要好好办,当成亲爹的事来办。” “老爷气糊涂了,这不是咒自己吗。”秦洛嘀咕。 “上官没家人,就她这么个义女,她不操办谁操办。” “行,您别急,我马上给小姐打电话。” 秦洛点点头,走去一边打电话。 贺占霆又看看“少一刀”,对市长说:“贺某没本事,只有几个臭钱,如今想做点什么也是枉然。还请市长看在兄弟薄面上,给上官兄一份身后礼吧。” “你说,只要我这儿能办的都没问题。” “‘少一刀’是他家祖传,数下来也百十来年了。上官为人清高,虽认识不少有头有脸的人物,却从不为自己谋半点名利。我是想能不能给‘少一刀’再镀个金立个名什么的,也不负他操劳大半辈子。” “这简单,给他个百年老店、知名商标的头衔,去工商那边填个表就成。” 贺占霆拱手作揖,不住的朝市长道谢。 秦洛打完电话回来,他又吩咐说:“市长发善心,要给上官百年老店的头衔,回头跟他徒弟说去工商把资料填了,再以我的名义拿点钱给他们,重新装一装。师父死了徒弟还要活,让他们好好把生意做下去。” “老爷仁义,想得周到,上官羽有您这样的朋友也了无遗憾了。” “哎,他解脱了。” “走吧,回办公厅,他们还等着呢。”市长提议,对上官羽之死甚为冷漠。 贺占霆弯腰抬手,邀市长一起上车。 “耽误您了,还陪我跑这趟。”他抱歉的说,又擦擦脸上的泪痕。 “应该的,老友身故自当及时吊唁,你又是个极重情义的人,岂能无动于衷。” 车队离开现场,警方的调查取证也进入尾声。 第六十五章 坦白身世 - 问心无恨 - 植兽 上官羽突然离世,让千叶有种痛失亲人的悲恸。这老人是否与朱古力有关,此刻已不重要了,他带走此生所有悲伤,却将对这世界的绝望留了下来。 获悉上官落落惨案详情,千叶不由将自己与上官羽划到同一范畴,这范畴内的生命并不因自我而存在,而是随亲人遇害的仇恨一起生长,一起煎熬,一起灭亡。 在上官羽的眼神里,她曾读到过一种别样的情感,这是她最陌生却在深层意识里模糊存在过的情感——父爱,包容宽厚,坚定深邃。 当然,这只是她理解中的父爱,而非曾经拥有。父亲杨槐里留给她的印象只能用不堪二字形容,又岂可与上官羽的真情相提并论。 粗鄙的谩骂,动辄拳脚相交的暴虐,叮铃咣当摔打家什的声响,母亲无助的哭泣——与杨槐里有关的一切都不堪回首,她甚至觉得整个人生悲剧皆因此而来。 所以她恨他。 不知不觉脚下的地湿了,她已经很久没这样哭过,就连有人敲门也全然不知,电话响了更充耳不闻。 情急下,宋英宸只好用钥匙开门,刚迈进来,便看见她瘫坐在地,支离破碎。 “怎么了?”他忙问。 复杂的情感堵住喉咙,千叶什么也说不出来。当宋英宸体恤的抬起一只手臂时,她奋不顾身朝这个二分之一的怀抱投了进去,彻底崩溃。 任胸襟被泪浸湿,宋英宸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问,就这样单手抱着,感受她在胸前颤抖。即便是牵扯到受伤部位传来锥心疼痛,也纹丝不动。 哭了很久,几乎把泪流干,千叶慢慢收了声。意识到失态,张嘴第一句说了对不起。 “好点了吗?”宋英宸微笑着问,半幅手臂已然麻木。 出于女人的天性,千叶跑去一边草草收拾残面,几番深呼吸后终于平静,倒上水走了出来。 “你怎么来了?”她将水放至宋英宸面前,谁知宋英宸却推回给她。 “你才该补点水,流那么多泪。”他半开玩笑道,“敲门不开打电话也不接,就听见好像在里面哭,所以直接进来了。” “我没听见,对不起……肩好点了吗,刚才没把你弄疼吧?” “疼,感觉这边也断了。”宋英宸调皮的耸了耸正常的那边肩。 她破涕一笑。 “还以为自己够郁闷了,想来找你聊聊天,看来今天得由我安抚你了。” “你又怎么郁闷了,还跟卢阿姨怄气吗?” 宋英宸点点头,轻描淡写的将自己的问题带过:“情况有点复杂,回头再说。先说说你吧,遇上什么事这么伤心,把我都吓傻了。” 感觉双眼再度潮湿,千叶忙仰头呼吸,将泪逼了回去。 “一位老人去世了,很突然。他是我在童装店打工时认识的,帮过我大忙,一直很感激他。” “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哭哭就好了,别太纠结。” “他是自杀。” 这回答显然令宋英宸感到错愕。 “自杀?” 千叶点点头:“他一直困在一出悲剧里走不出来,之前又患上绝症,彻底绝望了,生活对他已经失去了意义。” “你跟他很熟?” “不是,其实我并不了解他,只是听旁人讲起他的故事。” “哎,先不说什么悲不悲剧吧,人得了病,生存质量一旦下降,很容易产生厌世情绪的。” “可我觉得他不是因为生病才轻生的,他是个很坚强的人,病痛可以折磨他却没法压垮他。还是因为那出悲剧,逼得他心灰意冷所以干出傻事……我能理解。” 宋英宸不解道:“既说不了解,又何来理解呢?” 她起身走到窗前,双手相抱,远眺鹿江。 “因为我有相似的经历,也动过相似的念头。” 宋英宸意识到这女孩将剖开心扉讲出些深藏的过往,赶紧竖起耳朵。 “你也动过轻生的念头?” 她微微点头,将故事讲了出来。 “他活在悲剧里,我也是,他晚年自杀,我小时候干过,但没成功,所以能理解。十七年前我妈妈从楼顶坠下成了植物人,大家都说她是不小心失足掉下去的,可我不信。当时我五岁,听见喊叫匆忙跑上屋顶,亲眼看见一个黑影顺管道溜走,而她已经坠了下去。如果下面不是草地,不是因为我在浇花而让泥土变得松软,她可能当场就没命了。” 听到这儿,宋英宸不禁眉头一紧。 “十七年来,从福利院到学校再到社会我几乎都是一个人,没有朋友。不是我孤僻,而是怕人知道这件事嘲笑我,或者可怜我。不管哪种态度对我而言都是种提醒,提醒我再次回到可怕的那天……知道我为什么明明清楚是占了卢阿姨便宜,还要厚着脸皮在这儿住下去吗?不是因为这儿环境好,或者我贪图享受,是因为几百块在鹿城根本租不到房子。我现在有稳定收入了,但也只能将房租涨到一千多,剩下的全都要交去疗养院。因为妈妈要靠这些钱买营养液,没有营养液她就活不了。这就是为什么你问我白天上着班晚上还要去健身房打工的原因。” 宋英宸递来水,一脸抱歉。千叶接过喝了一口。 “对不起,之前住院害得你把健身房那边辞了,原来是这原因……” “不怪你,现在公司那边收入够了,是我自己决定不去健身房的。其实我很羡慕身边的人,包括你。你们有自己的兴趣爱好,梦想目标,可我没有。心里只有一个疑惑,必须解开才能做其他的事,那就是谁害了我妈妈。所以我理解那位老人,他有没有想过报仇我不清楚,可他生命里除了对亲人的无尽思念无限愧疚,什么也没有。他早把自己放下了,又怎么会因为患病而突然想不开呢。” “你意思是他被思念折磨到无法承受,所以才……” “我想应该是这样的。” “那你来鹿城是为了找害你妈妈的凶手?” 一瞬间,千叶第一次目光坚定的直视宋英宸,信徒般虔诚。 “是。” 宋英宸顿了顿,用一种深受触动的表情看着她。 “为什么愿意告诉我这些?” 一阵风将窗帘吹起,千叶忽略掉他的疑问,忘情的闭上眼。 宋英宸舔舔有些干涸的唇。 “千叶,没想到你童年是这么过来的,我非常惊讶。很感激你对我说这些,证明你信任我。说实话不知道该怎么劝你,也不是一两句话就能安慰的,但我会支持你,义无反顾的支持你,只要你需要,我就会出现。” 千叶睁开眼,心中一股暖流。 然而没想到的是,宋英宸接着又抛出一个让她不知如何应答的问题。 “那我妈跟你妈并不是什么老朋友咯?” “对不起……”她涨红脸,脑子一片空白,假装无意的摆弄窗帘。 宋英宸了然于心,故作轻松的摆摆手。“其实也没所谓,或许你也不清楚对吧。再说我俩是朋友,我只认你和我,你说呢?” “谢谢,谢谢你理解。” “你能理解那位老人,我当然也能理解你,还有,理解我妈。她成天也想着报仇,跟你是一卦的。现在网上有许多奇奇怪怪的QQ群、贴吧什么的,说不定你跟她就是在某个‘复仇者联盟’里认识的吧?” “可以这么认为。” “那你们是资源共享还是协同作战?” “都不是,别瞎猜了,又不是拍电影。” “那肯定就是时不时在一起交流心得,互相鼓励……嗯,一定是这样的。”宋英宸拍拍脑门自言自语,像是自己帮自己解决了疑惑。 千叶无奈的笑笑,不置可否。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住院时你天天陪我,还没感谢你呢。” “我没想过要什么感谢。” 宋英宸忽然坏笑道:“那是为什么,难道你喜欢我?” “胡说什么呢。”她急得脸红到脖子。 “呵,逗你玩儿呢。走,我请你吃饭,别窝家里想不开心的事了。” 还没等千叶作出回应,他手机响了,一看是卢美琴,顿时面露难色。 “卢阿姨?快接啊。” 他点点头,走去一边听电话,稍时回来。 “对不起我得回去,只能改天再约了。” “没事,改天吧,我今天也不想出门。” “好好的别难过了听到没,人死不能复生,我会替那位老人祈祷的。” “嗯,跟你说这么多心里舒服多了。走,我送你出去。” 送到门口,宋英宸又说:“放心,你今天跟我讲的我不会跟任何人说。” “自然是因为相信我才告诉你。” 两人相视一笑,互道再见。 可宋英宸走后,千叶的心空了。她没任何可以给他的东西,唯一能给的便是信任——这也是她表达喜欢的唯一方式。 她早就知道这道理,人天生不具备安全感,一旦快乐起来总会担忧,无法尽兴。宋英宸的确美好,但她却太过平凡,不止相貌,才干上也无任何过人之处。再说出身更是贫瘠,别人最自卑的一句家境普通对她而言也是奢侈,因为她连家也没有。 但她还是想忘掉一切大声说出心中的爱。 不知为何,在对宋英宸展开畅想对自己展开怀疑时,她面前出现了贺依娜的身影。 如果能有贺依娜一半的魅力,她绝不会如此畏首畏尾。 而要是拥有全部,那不得了,她不仅有出征的魄力,更有不战的勇气。 第六十六章 墓地拾遗 - 问心无恨 - 植兽 “少一刀”的木刻招牌被换了下来,取而代之是闪亮的吸塑灯。店门一侧新添了花柱发廊灯,红白蓝三色不停旋转,象征着财源滚滚、节节高升。 从门口望进去,有几个人正忙着装修,其中一人不停的比手画脚,像在指挥。 杨千叶认出那是上官羽的一名徒弟。 她走到门前,那些人因电钻电锯的声响未发现有人来访,仍旧捣鼓着手里的活儿。趁机器停工间隙,她略用力的敲敲玻璃门,上官羽那名徒弟这才转过头来。 “你找谁,有事吗?” “你好,打扰了。”她上前两步,双唇抿合,迟疑片刻做了自我介绍,“我在这儿做过头发,我还记得你……” “你?”那人将她从上到下打量一番,“我怎么没印象。” “你是上官师傅的徒弟,对吧?” “是啊,怎么了。” “请问怎么称呼?” “我姓刘,刘全有,是师父的大徒弟。” “刘师傅……”她再次恭敬的点点头,眼神中饱含慰问,“上官师傅曾帮过我,听说他身故我心里很难过。今天来是想问问他葬在什么地方,我想去吊唁吊唁。” “青龙岗云山公墓,C区0124。”刘全有撂下一句话,准备转身。 “等等。” “还有什么事?” “能不能告诉我,他为什么……” 面对那双忽闪忽闪充满疑惑的眼睛,刘全有显得有些逃避,不等她说完便接过话来:“师父身患绝症不堪折磨,早就有寻求解脱的念头了,并非一时冲动。” 这话让千叶感到奇怪,明明疑问还没说出口,为何对方就猜到了。 于是她顺势将问题继续。 “既不是一时冲动,那肯定早有这方面打算,你们天天在一起就没看出点什么吗?” 刘全有不耐烦的拍拍裤管上的灰,摆出不友好的态度。“你是他谁呀,打听这些做什么?”语气也开始变得恶劣。 “我……”千叶飞速在脑子里搜索能恰当描述与上官羽关系的词,“我是受他关照的晚辈,对他像恩师一样敬重。” “那去墓地烧香磕头吧,我这儿忙着呢。人都死了说这些有什么用。”刘全有又抄起工具,再无理会的意思。 无奈,千叶只好离开,刚出店,又看见上官羽另一名徒弟正忙不迭的提着口袋往店里奔,看得出来,里面的工人在等他手里的东西。 “你好?”她拽住那个人。 “哦,是你。”这徒弟显然对她有印象。 “嗯,我姓杨,来这儿做过头,认识上官师傅。” “哦。” “请问怎么称呼。” “吴曦。” 她朝店内看看,将吴曦拉到一旁。 吴曦问:“有什么事吗?” “上官师傅走的突然,我想问问到底怎么回事?” “师父一直活在痛失爱女的阴影中,这些年能继续经营少一刀纯属硬撑,之前又不幸患上绝症,心如死灰,所以才做了傻事。” “他最近有什么反常的地方吗?” “师父随时在二楼窝着,很少下来。”吴曦摇摇头,眼眶轰然湿润,“他拿定主意的事,也不会跟我们做徒弟的说。” “拿定主意的事?” 吴曦自知说漏嘴,猛吸下鼻子掩饰道:“我是说自杀。” “你觉得他早就有了这份心,甚至还有所准备?” “是啊,受了七年心理折磨,如今又命不久矣,恐怕谁也想不开吧。” “你们平时没留意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吴曦有点慌了。“我们又不住店,下班各回各的,晚上都他一人,怎么留意得过来。” “可他为什么选择营业时间做傻事,而不是晚上一个人的时候?” 吴曦显然被问住,开始结巴:“这话好奇怪,一个人想死难道还要选时间吗?他把我们都支出去了,或许以为……以为最不合适的时机就是最好的时机吧。” 千叶不太信任的看着他。 “小姐,师父走了我也很难过,可他老人家已去了另一个世界回不来了。这两天有很多你这样的老主顾老朋友上门来问,但我们知道的的确只有这些,不好意思。” “对不起,我只是觉得事发突然,作为他的朋友很难接受。他是个好人,就这么走了真是可惜。七年了,他都没走出来……” 话刚一出口,千叶便自责了。母亲莫莲之的事已过去十七年她仍无法释怀,更何况暮年丧女的上官羽。 “哪走得出来。这七年别看师父照旧开店迎客该干嘛干嘛,但我知道他心里一直憋着,心思也根本没在自己身上。一到晚上整宿整宿的不睡,对着他女儿照片熬到天亮,这才熬坏了身子。七年或许是个坎儿吧,他年纪也大了,钻了牛角尖很正常。” “吴曦,怎么还不进来,东西呢?”刘全有突然站在店外大喊,脸色非常难看。 “来了师哥。”吴曦来不及招呼,提着口袋跑进店。 刘全有怒冲冲朝千叶瞪了一眼,转身关上门。 尽管从徒弟们口中打听到的只有这么多,有些遗憾,想着好歹知道上官羽葬身何处,千叶决定过去看看。 查了地图叫了车,顺鹿江一路向东,再过索桥穿鹿山隧道,便上了青龙岗盘山路。云山公墓位于山顶,开满映山红。 进入C区,顺墓碑前的编号,她很快找到上官羽安葬的位置。石碑是统一尺寸,左右前后均一样。青石雅韵,碑文描金,翻拍的照片贴在碑首,睹物思人,音容犹在。 墓碑刻着这么几行字:“先师德润,嘉风长存,尊师上官羽之墓。” 将白菊放在墓板,她朝上官羽墓碑深鞠三躬。 “上官师傅,我是杨千叶,我来看你了。”她用谦逊而极富思念的语气说,“还没来得及好好感谢你,你就走了,真的很意外。我们萍水相逢,也很是有缘,本以为能时不时过来看看你,没想到却晚了一步。我很诧异事情来得这么突然,突然到你好像没跟任何人打招呼就做了这么决绝的决定。大概听闻了背后的故事,我尊重你的选择,如果那是个更好的世界,希望你已经到达了。其实我也有无法释怀的往事,憋得难受却无人可诉。原本打算慢慢告诉你,因为我相信你一定能帮我化解,没想到同是天涯沦落人,你先走一步。这世上有很多恶魔,他们凶残暴虐,杀人不眨眼。可他们最怕的是爱,父母与子女的爱,丈夫与妻子的爱,人与人之间的爱。他们到处害人,以为这样就能将爱击垮,但他们太愚蠢了,根本不知道越是无情摧残,爱在人心里越是稳稳扎根坚不可摧。我相信你是带着爱走的,去找你女儿,她需要你的爱。加油吧上官师傅,你会见到落落姐的。” 说完这番话,又将香插在墓板前香蜡槽中,她垂头默哀,直到三支香燃尽,才行礼离开。 上官羽墓碑前是条只容一人通行的小径,隔了大概十个墓碑的位置,不知什么时候有了前来祭奠亲人的家属。他们正在烧纸钱,跪拜,将路轧断。 千叶识趣的掉转方向,准备从另一头绕行。刚过上官羽墓穴几米位置,一条丝巾落在杂草中,而刚才却没留意。她将丝巾拾起,走出园区找了个垃圾桶准备扔掉。就在那一刹那,目光落在丝巾上,她不由紧紧锁起眉头。 那丝巾仿佛在哪儿见过,却始终想不起,或许是流行的款式,戴的人多了显得眼熟。 她又下意识闻了闻,一股熟悉的味道钻进鼻孔。 墓区虽是阴鸷之地,但青天白日并不至让人毛骨悚然,她却如掉进冰窖般全身发冷,一双手不停颤抖,心头又硬又刺。 想起刚到鹿城住进樱花公寓时,初夏里某个傍晚在炸鸡店遇到的王奶奶也是戴着这款丝巾,还有那淡淡的薰衣草味道,几乎每次近距离接触都能闻见…… “是她么?她来干什么?”她心中涌起千百个问号。 初秋的晚霞金粉般洒满樱花公寓外墙,美得好似电影画面。千叶没心思欣赏美景,急匆匆跑进公寓又急匆匆上了楼,走出电梯,几乎是不假思索的敲响1102房门。 王奶奶在里面贴着猫眼看了看,故意问:“谁?” “是我,王奶奶。”她也假装镇定。 一阵安静,屋里悉悉索索传出些动静,然后是小心翼翼开门的声音。 王奶奶探出头,一手紧紧扶着门,身子挤在门缝里,将屋内景象全部遮住。 “找我有事?”王奶奶微笑着问。 “这个……是你的吗?” 千叶抬手晃了晃丝巾,王奶奶下意识摸摸脖子,眼里闪过一丝不安。 “我记得您戴过。”千叶又说,给出让对方放松警惕的笑容。 王奶奶回头朝屋里看看,同时将门把得更紧了。 “好像是我的……丢哪儿了?” “电梯口。”她咧嘴一笑,心海早已波涛汹涌。 “哦,谢谢你。”王奶奶伸手要接,她却将手缩了回去。 “有股薰衣草味儿,应该是你的吧?”她故作调皮的将丝巾放鼻尖闻了闻。 “是,我不用香水,喜欢精油,薰衣草安神,常年都用。” 没再说什么,她将丝巾还了过去,丝巾上的灰尘早已掸去,她心头却蒙上厚厚的一层沙。 “谢谢你啊千叶。”王奶奶呵呵谢道。 她努力想让自己笑得自然,但深知演技拙劣,趁王奶奶还没怀疑,转身回了1101。 第六十七章 旧年惨案 - 问心无恨 - 植兽 进屋后,千叶将后背紧紧贴在房门上,舌头抵住喉咙,深怕一颗心从嘴里蹦出来。 丝巾的确是王奶奶的! 拾获丝巾后,她仔细查看了相邻的多个墓碑,均未发现死者或家属名字中有姓王的人。那么,王奶奶去墓地十有八九也是为了祭拜上官羽。 “我不认识,从没进去过……”想起王奶奶在“少一刀”门口说的话,她不禁头皮发麻。 王奶奶为什么要隐瞒认识上官羽的事实?上官羽出事前天,她突然出现在“少一刀”门口并拦着不让进又有何企图?会不会别的什么人正好也有那么一条带薰衣草香味的丝巾?这样的几率大吗? 千叶百思不得其解。 想来想去,她决定找宋英宸打听打听。 两人约在离悦府很近的一家轻食馆,她没胃口,给宋英宸点了意面,自己只要了杯白水。 宋英宸迟到十几分钟,从走路、落座的动作看,比先前康复许多。 “对不起迟到了,帮我妈装新买的手机,她不太会。” “没事,我也刚到。卢阿姨最近怎么样?” “你指哪方面,要问她那假眼睛,简直了,跟真的一样!” “我问你跟她……”她知道他在故意回避话题。 “就那样吧,隔着层窗户纸谁都不愿捅,要真能痛下针砭,估计问题就解决了。” “说得好严重,跟自己妈妈能有多大问题。” 意面送上,宋英宸迫不及待举起叉子,看来饿坏了。将面条卷起的瞬间,他停了下来,意味深长的看着千叶。 “她生活里有一个对她很重要的人,可我不知道这人的身份,她也一直瞒着我,这种问题算不算严重?” 千叶的心顿时漏跳一拍,朱古力三个字立马映入脑海——她并不知宋英宸口中这神秘人指的是雷万。 她有些后悔问了不该问的问题,短暂思索后,反问道:“那我问你,每次咱俩碰面她知道吗?” 宋英宸愣愣,坦白道:“之前知道,不过这几回没告诉她。” 这回答正中千叶下怀,因为她了解卢美琴对她和宋英宸走得太近抱有一些看法。 “为什么?”她故意问。 “她好像不太高兴我找你,说什么你一个女孩平时工作本来就忙,叫我别太打扰。” “所以你也就不想告诉她。” 宋英宸很机灵,很快意识到她潜藏的意思。 “那怎么能相提并论,她跟那人的关系和我跟你的关系完全两码事……” 他一边争辩一边压抑内心秘不可宣的烦恼,她却一边羞涩一边掩饰心惊胆战的忐忑,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总之我跟她越来越说不到一块儿,她对我也绕来绕去,两句不对就开吵。” 千叶苦笑一下看向窗外,落寞的说:“我有时在想要能跟我妈吵一架该多好,可这个叛逆的愿望比登天还难。更多时候我只能暗自祈祷,祈祷她哪天醒来,要我如何的百依百顺都行。我保证不顶一句嘴,不说一句她不爱听的……我不了解你跟卢阿姨之间到底有什么误会,跟你说这些只是希望你多谅解谅解她。做母亲是世上最难的事,她很不容易的。” “I know,我也承认有时在她面前自己是显得有些小气,甚至敏感。”宋英宸放下叉子,两根修长的手指在杯口游走,精美绝伦的指型像殿堂级芭蕾舞演员在进行美轮美奂的表演,“千叶,其实你今天不找我我也会主动找你,有件事难以启齿,但实在憋得难受,必须把它说给信得过的人听,以求得到客观建议……而那个人就是你。” “我?” “对,这些年我的人际关系都在国外,说实话鹿城这边没什么朋友。认识你我觉得很投缘,也很信任,想把这事告诉你是因为……你可能帮得上我。.” 千叶又惊又喜,又怕又慌,一时不知所措,吞吞吐吐问:“什,什么事?” 宋英宸将上身微微朝她这边倾斜,但因肩上的伤,幅度并不大。 “我妈跟那个神秘人的事,我想告诉你。” “不要听!”她迅猛的捂住耳朵表示抗拒,反应一度过激。 她天生在撒谎这件事上表现拙劣,但为了不把宋英宸卷入不该卷入的事端,已对他撒过好几次谎。这本就让她懊恼自责,此刻宋英宸又抛出“神秘人”话题,以她的立场,既不想欺骗又不能坦白,根本不知如何应对。 这番举动引得宋英宸诧异,忙追问:“你怎么了?” 她几乎是用哀求的口吻说:“我跟卢阿姨私下没来往,对她的了解还不如对你,所以不知道她在跟什么人接触,求你别问我,我帮不了你。” 宋英宸一听,哭笑不得。 “我都还没查出那人是谁,你又怎么会知道……”他看看周围,压低嗓音,又努力将身子往前靠了靠,“她在外面有男人,天天黏一起,你觉得她会招摇到人尽皆知吗?” “男人?”千叶傻眼了,这才知道宋英宸嘴里的神秘人不是朱古力。 “对啊,那种关系很不一般的男人。” 宋英宸再次举起水杯却发现已见底,正想招呼服务员,千叶将自己那杯未动过的推了过去。 “谢谢。”他将水倒入杯子,缓缓的像在为如何措辞争取时间,“其实我爸离开后,我妈中途有过一两段恋情,我都是知道的。如今成人了,我更能理智客观的对待这些事,她却躲避起来,深怕我知道似的。” “或许八字还没一撇,不愿急着告诉你呢。” 虚惊一场的千叶将匀过水的杯子端回,剩下一口全倒进嘴里。 “不,不是这样的。”尽管已做好将困惑尽数告知的准备,但说到关键处,宋英宸还是有些难以启齿。他垂下头想想,轻声问道。“有部小说叫《五十度灰》,还拍了电影,看过吗?” “没。” “去看看吧,答案就在里面。” “五十度灰……”她喃喃重复道。 服务员上前替两人斟水,宋英宸借势终止了这个话题。 “对了,今天找我有什么事?” 刚缓过神,千叶又不得不将注意力高度集中起来。 “我想打听打听1102王奶奶的情况。” “王奶奶?”宋英宸开始用餐,面条送入口,洁白的牙齿上下咀嚼,“怎么突然问起她?你不说她平时怪怪的吗,怎么,又发生什么怪事了?” “先别问那么多,我自己也没理清头绪,你就把知道的关于她的情况跟我讲讲行吗?” 宋英宸眼睛朝上一翻,作出思考状:“其实我不了解她,没怎么接触过。现在的高楼大厦不像胡同小院,虽一墙之隔,却都是关起门自己过自己的日子,邻居二字也只是流于表面的意思。不过想当初她刚搬来的时候还冲我发过火呢,照理说成了邻居该和和气气才对,没想到是那么位怪脾气的老太太,简直有点不可思议。” 千叶一下来了兴趣,认为他的见地里一定有自己想要的东西,于是两手托腮认真聆听。 “我妈当初想把两边一起买下,日后我成了家可以同楼不同屋的住一块,相互有个照应。可我不同意,觉得她考虑得太远,应该把钱继续拿去投资做生意,所以只买了1101。我们住进公寓差不多有半年王奶奶才搬进来,想着以后是邻居我就登门去打招呼。原本她也客客气气的,可我不懂事非想进屋参观,被拒绝了。你知道的,小孩顽皮,有一天趁她出门丢垃圾,我就溜了进去。” “她家什么样?” 千叶深有同感,从王奶奶开门的姿势就能判断,这位老太太特别忌讳旁人窥探她的居室。 “她家有点暗,还有点乱……把那个递给我。”宋英宸努努嘴示意她将料筒递来,随即往意面里撒了些黑胡椒,“刚在客厅逛一圈她就回屋了,死拉硬拽的把我朝外轰,还把我臭骂一顿。不过我嘴甜呐,第二天就去道歉,她也原谅了我,还拿糖给我吃。” “后来呢?” “没有后来,她搬来不到两周,我妈就把我送出国了。” “你出国是卢阿姨的意思?” “你以为美国签证两周就能拿下来?”宋英宸挠挠耳朵,“是我自己的意思,之前签证就办下来了,只是因为一场意外把留学时间提前了。” 她敏锐捕捉到宋英宸话里“意外”两个字,预感与卢美琴寻求朱古力的帮助有关。 “意外,什么意外?” “我小姨啊,你想听?”看她一脸热切求知的表情,宋英宸问。 “想。”她尽力不让自己的好奇显得另有目的。 “那得等我把东西吃完,不然讲完肯定是吃不下去的。” 说完,宋英宸埋头大口大口吃起来,一改方才慢条斯理的样子。 不一会儿,他放下叉子长长吸了口气,像是为一场演讲蓄势。而演讲内容隐藏的悲观情绪,显而易见的从他表情里透露出来。 “知道为什么当时我溜进王奶奶家,我妈却不阻拦吗?因为那段时间她根本顾不上我,整天跑警局,跑殡仪馆,跑墓地,为我小姨的事忙得不可开交。她一直对这事耿耿于怀,所以我说她跟你一样,心中有没解开的疙瘩。”他脸上的笑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满面惆怅忧伤,“她觉得鹿城警方毫不作为,让凶犯逍遥法外,所以做生意的同时一直在寻找线索,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让事情真相大白。” “你小姨到底经历了什么?” “一开始我只知道她被人杀了,起因不是很了解,我妈也从不跟我详说,怕心里留下阴影。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我好奇,还是从旁人嘴里打听到小姨被杀时的场景。死状之惨烈,恐怕近十年来鹿城没有第二起……你确定还要听下去?” 千叶有所犹豫,耳朵却一直竖着。 “嗯。” “不怕?很恐怖的。” “不怕。” “胆子可真大。”宋英宸半开玩笑道,也是为了缓解复述悲剧带来的压力,“小姨很漂亮,谈过几次恋爱都是她甩别人,说到底没遇见对的人。后来有一天突然跟大家说要结婚了,还怀了孩子,一问才知道,遇上个一见钟情的,发展迅速决定闪婚。一眨眼到了预产期,没想到她却和男友双双被杀害在家里,肚里的孩子也没能见到天日。凶手很残忍,不仅杀了他们,还把眼珠子抠出来,我外公气得卧床不起没多久就去世了。外婆遭受双重打击,本来就有老年痴呆,结果成了精神病,一直住在疯人院……啊,你怎么哭了?” 他说着抬起头,见千叶早已泪流满面。 她大概明白了要强的卢美琴为什么会对朱古力如此小心谨慎,毕恭毕敬。这样的血海深仇,与她所承受的童年阴影有过之而无不及。 都说人性之初是善,岂料人坏起来比地狱恶魔凶残百倍。她甚至也希望且祈祷卢美琴能早日如愿,替妹妹洗冤。 “怎么有这么坏的人,禽兽不如!”她为卢美铃哭,也为自己哭,完全不受控制。 宋英宸折起纸巾,体贴的替她擦去泪痕。 “对不起……你继续,我没事。”她坚强的说。 “听人说,小姨是死于仇杀,我妈让我提前出国,就是怕再出点儿什么事。” …… 回樱花公寓的路上,千叶耳边一直响起宋英宸时才说过的话。当她问他为什么要把这些讲给自己听时,宋英宸只说了两个字——信任。 这两个字可以有很多种解读,但她不愿解读,认为如此刚好。尽管那些血淋淋的惨剧让人愕然,但为此感到悲哀的同时,她更愿意祝福这位少年在未来的每一天能与幸福长伴。 因为他是那般阳光、纯净、健康、没有杂质,如一泓晶亮清泽的山泉不容染污。这样一个造物主宠儿般的存在,是不该与苦难碰面的。 第六十八章 会员时间 - 问心无恨 - 植兽 虽已入秋,暑热却并未因此消退,反有愈加强烈的趋势。 遵从朱古力指示,杨千叶在工作间隙格外关注史然的一举一动。 自大卫被辞退后,市场二部副经理一职始终空缺。史然独挑大梁,既要应对业务也要监管行政,压力颇大。但也正因如此,他每天除去工作就是工作,没暴露出任何可疑之处。 这天,下班时间已过二十分钟,办公区早走得空空荡荡。史然处理好最后一份文件关掉电脑准备离开,刚进入楼道按下电梯,千叶从一旁走了出来。 “经理。”她礼貌招呼道。 “诶,你也还没走?”史然笑笑,看了看手表。 “从网上搜了些同类品照片,刚打印出来,想着明天开会你们可能用得着。” “你是说明天贝芙的创意会?” “贝芙”是一家知名牛奶商,年末将推出新品,准备借寰宇的方案大刀阔斧攻入市场。 “是,我找了几个竞品的利乐包图片,还有些公开数据,希望有用。” “不错啊千叶,渐入佳境……不,是游刃有余了。”想起她刚入公司时畏手畏脚的样,史然忍不住夸道,“做广告就是要全面掌握对手及客户的信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不错不错,已经上道了。”他朝她竖起大拇指。 “经理过奖了。”千叶微微点头,看了看电梯显示屏。上面的数字停在28已经很久了,估计有人在霸用电梯。 史然也注意到了,没好气的说:“这帮饿狼,一点素质也没有。”他口中的饿狼,说的是市场三部。这个部门从经理到员工作风都很彪悍,在他们的价值观里没有谦让没有共享,只有不择手段与成王败寇,因此被冠上“饿狼”称号。 “要不我上去看看?”千叶指着紧急通道问。 “算了,再等等吧,这部快上来了。”史然指着另一部电梯,正由下至上行进到23楼。 率先到达的还是头一部电梯。果然,三个女职员站里面嘻嘻哈哈说笑着,见史然进来立马收口,皮笑肉不笑的冲他点点头,叫了声史经理。 众人站轿厢内不说话,杨千叶第一排,史然与她并肩。 她隐隐听见后面传来不怀好意的笑声,笑声很浅很轻,与电梯运行声融为一体。猜也能猜到,几个女孩在对她指指点点。寰宇女职员普遍在离开公司前会脱下工装,换上漂亮的时装,而她没有,仍穿着工作服。单看这身衣服没什么不妥,可跟时装便装一比,立显老气古板。 她们自然是在笑她土里土气的模样,女人与女人间最常态的不友好通常出现在这种瞬间。 好在她不以为然,从小到大早习惯了类似待遇。 一旁的史然自然也通晓女人间的把戏,用余光扫了扫她,觉得她很是镇定。 在他看来,她这样的女孩或许更能获得上司青睐——低调,踏实,如果能力再过硬些,在寰宇肯定大有前途。作为男人他也清楚,有贺依娜这样的boss当家,其他女人再漂亮也不过东施效颦,所以对公司里别的风情毫无兴趣。 他真正感兴趣的是接下来要去的地方。 到达一楼,千叶跟他告别,走了出去。他继续来到B2层,坐上爱车驶离写字楼。 他驾驶的是一辆哥特兰绿奥迪A7,从公司出来延顺江路往西朝老城区行进。大约四十分钟后,来到处偏僻街区。 将车停在岔路路肩,顺一条一人宽的小巷钻进去,出现一幢老式红砖房。墙上画着大大的“拆”字,居民都已经迁离。 顺楼道往上,脚下的木质楼梯因年久变形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他直接去到顶楼,左右看了看,径直走向走廊尽头那间屋子。 门关着,他从怀里掏出钥匙,开门钻了进去。 不一会儿,门又虚开条缝,他从里向外望望,小心翼翼走出来。 他的穿着——不,应该说造型——发生了改变。刚来时西装革履,如今却变了样。上身咖啡色夹克,下身皮质长裤,更夸张的是,本来短发的他此刻却戴着顶中长卷假发,丝毫不在意初秋的闷热天气。 锁好门,他离开这里,还是从那条巷道穿行,却选择了与爱车停放位置相反的方向。 横在前面的这条路一头窄一头宽,宽的那头一直走下去能通往主干道。窄的这头看上去却像条断头路——其实从尽头往右,还是可以围着红砖房绕回停车的位置。路口立着根电桩,贴满斑驳的小广告,头顶电线盘成圈,如蛛网般凌乱,随时都有坠下来的危险。 他看了看表,像在等待。 不一会儿,远处传来手摇铃铛的声音,他整理整理衣衫,咽下口唾沫,喉结上下一动。 过来辆垃圾车,老式人力那种。拉车人戴着草帽,脖上有条汗巾,因帽檐压得很低所以看不清脸。 见到这个人,史然脸上出现抑制不住的欣喜。 拉车人若有似无的招呼了声:“还没搬呢?” “等人。”他兴奋的迎上去。 拉车人稍稍抬头,从帽檐下打量一番,接着拉开存储垃圾的容器箱门,问:“上车等?” 他点点头,迫不及待踏着车板钻了进去。 箱内非常干净,一点垃圾也没有。虽然看不清,但他还是摸到了小板凳,一屁股坐下。 车门从外部关上,一片漆黑,只听头顶“呲”一声,他当即在*作用下睡了过去。 …… 也不知过了多久,在一阵哔哔哔的声响中,史然苏醒过来。 声音是从身后的立型安检门传来的,几个穿黑色塑胶衣的人正抬着另一名男子穿过。男子处于昏睡状态,他发现自己和那人都戴上了面具。 黑衣人听见机器发出报警,便在昏睡男子身上摸了摸,搜出部手机,扔进一旁的箱子里。 他不是很熟练的在下巴位置找到面具的一个开关,摁下去,随后起身,朝前穿过通道,尽头右转后出现道幕布。外面候着两个人,也是从头到脚黑色塑胶衣包裹,像是在负责安保。 “欢迎光临极乐场。”其中一个朝他招呼,声音类似机器人。 “夜后今天会来吗?”他也用同样被处理过的声音问。 “不知道。”另一个说,显然对他的提问不大耐烦。 他哦一声,伸出左手。黑衣人脚下有两个装满印章的箱子,从较多那个箱里随意拿起一个,往他手腕上戳了戳。 “牛奶蛇,第三区。”黑衣人说。 他颇有些失望,眼巴巴看着地上的箱子嘟囔道:“能换吗?” “ID是随机的,别挑三拣四。” 黑衣人说着拉开幕布。 他没着急往里钻,而是回头看看来时的走廊,那头又有人走过来。 黑衣人冷冰冰催促道:“请抓紧时间。” 这时他发现手腕上的印章从红色变为银色,慢慢显出条蛇的模样,带着金属光泽。他做了次深呼吸,既期待又紧张的穿过幕布走了进去。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类似剧院的地方,已有许多戴面具的人入座。他们相互交谈,通通都是被处理后类似机器人的声音。仔细看不难发现,只有少数几个座位还空着。 差点迟到! “快找座,要开始了。”背后又进来一个戴面具的人,对他说。 他回过神,忙下到中间偏后区域,根据椅背上的花名找到属于“牛奶蛇”的座位。落座没多久,又进来几个人,席位终被填满。 没过一会儿,随着灯光渐灭,室内光线几乎暗到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唯一能辨别对方位置的便是各自面具上不断闪烁的电源光点。 场内响起音乐,歌剧《魔笛》里的选段《夜后咏叹调》。 大家安静下来,目光投向舞台。射灯猛然将舞台照亮,台下一阵骚动。 一个戴面具的司仪走上台,微微鞠躬,煞有其事的念起开场白。 “各位,欢迎来到极乐场,我们又见面了。” 潮水般的掌声。 “红尘转眼,极乐无限,欢迎光临极乐场。在节目开始前首先要遗憾的通知各位,夜后今晚不能到现场与大家会面。不过,她委托我向你们致以诚挚的问候,希望在座每一位都能收获到最极致的快乐。” 于此同时,一群戴面具的服务生推餐车进入,给众人摆上餐食用具。 大家不约而同将下颌部的面具往上推,露出嘴,但光线实在太暗,没人能看清对方到底丰嘴薄唇,或是皓齿黄牙。 服务生又送来酒饮,史然选了不太浓烈的清酒,目光一直注视前方舞台,片刻不愿移开。 只听司仪宣布“节目开始”,整个会场顿时鸦雀无声。 舞台响起魔术师登场的音效,一个长约十米的铁质囚笼被推上台,里面关着三个几近*的人。他们被吊锁在笼内,脚下是不足水盆大的脚垫,左下腹位置都有个绿色狐狸头的器物,器物与身体间用十公分长的金色管道相连。 史然知道,那是极乐场的“玉狐金管”。 他皱皱眉,因轻微夜盲,所以将眼睛眨了又眨,才看清笼中三人为两男一女。其中女性为学生模样,看上去最年轻。 “有请Doctor.J!”随着司仪一声呼唤,幕后走出个穿白大褂医生样的人,带着面具。 司仪说:“交给你了,Doctor.J。” Doctor.J点点头,从助理手中接过一个黑色皮箱。 他将皮箱打开,里面折叠重合竟分出六个面,每一面都别着造型各异的刀具。 囚笼中两个男人从昏迷中苏醒,而女孩早已惊恐的目睹了这一切。 他们想挣扎,双腿双脚却被牢牢锁住,想喊叫,却只能夸张的张大嘴,看着小舌在口腔里跳动,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些闪着锐利光芒的刀具,让全场再次爆发雷鸣般的掌声。 Doctor.J将工具准备到位,后方屏幕同时亮起。 屏幕上先是一片雪花,而后晃晃悠悠出现LOGO。那是个女人的侧面剪影,但从头顶皇冠可以看出,她享有至高无上的权利。 大家欢呼起来,不停高呼:“夜后!夜后!” 史然也卖力呼喊,全身血液开始躁动——他在节目开始前一分钟融进了极乐场的氛围。 夜后标志一过,Doctor.J开始例行发言。他长篇累牍讲了一大通,下面有的喝酒,有的窃窃私语,像不专心的学生遇上无所谓的老师,各做各的。 好一会儿,Doctor.J忽然转身面朝屏幕,一段VCR开始播放。视频很短,采集的影像来自某个实验室,工作人员全都面具遮面,各种仪器设备也显示出高精尖的科技感。 镜头定格在一个显微镜下,一只滴管将一滴液体滴入培养皿,培养皿中多出个身量庞大的细胞。之所以说这细胞身量庞大,是同培养皿里其他细胞相比而言。那些细胞一见到这个庞大的细胞纷纷活跃起来,如鬣狗嗅到腐尸后兴奋不已。 奇怪的画面出现了。培养皿中上百个小细胞不约而同冲上去将大细胞团团围住,疯狂的碰撞,类似食人鱼在围剿猎物。很快,大细胞边缘出现缺口,那些穷凶极恶的小细胞互不相让开始蚕食,缺口越来越大。 不到两分钟,大细胞消失在培养皿中,小细胞们无规律却又有序的各自散开,一副若无其事的状态。 视频结束,Doctor.J总结道。 “Nirvana圣研项目进行到今天,已取得实质性进展。我们通过对活体样本进行血液除酶,提炼纯血,这是实现恒温向变温转换的关键。不过刚才的实验大家也看到了,R18细胞的活性度尽管突破了有氧与无氧状态的限制,但因不同个体的巨噬细胞仍存在攻击性免疫,加之染色体遗传基因也会对纯血稳定造成直接影响,所以我们还不具备延长纯血存活的手段。不过希望各位坚持信念,不远的将来我们一定能大获全胜。谢谢。” 现场出现“啪”、“啪啪”、“啪啪啪”连贯而渐强的掌声。 “你听明白了?”邻座一位身形较胖的人悄声问。 史然摇摇头,并报以友好的微笑,但他忘了隔着面具对方看不到。 “我也听不明白,说实话,也不在乎。” 他又点点头,嗯了声,和邻座观点差不多。实验室进行的生命科学研究对他来说太过高深,终极目标也显得遥远,他参加极乐场的初衷仅仅是为了接下来的会员时间。 “接下来是会员时间。”Doctor.J宣布,司仪将遥控器递给他。 屏幕再次亮起,一个个代号飞速滚动,像赌场里的老虎机。 Doctor.J背对屏幕,高举遥控器,十秒左右摁下按钮。 包括史然在内,所有人都屏气凝神盯着屏幕。越变越慢的代号交替中,他居然看见“牛奶蛇”三个字,紧张得舌头都快滑了出来。尽管场内冷气开得很足,他还是流了汗。 最终,代号定格在“人面蝙蝠”上,他挺直的腰身松弛下去,十分失望。 “恭喜,人面蝙蝠!” 哗啦啦的掌声盖不住些许遗憾的叹息,一个蒙面人从第一区位置站起,获奖般兴奋的走上台。 司仪、Doctor.J分别与这人握手。灯光聚焦下,史然通过身形判断出那是个女人。 女人接过披风穿上,威风凛凛的样子,随即骄傲而自信的伸开双臂向全场致敬。 Doctor.J示意她可以开始了。 围囚笼走上三圈,女人似乎在用这种方式提升笼内囚徒的恐惧感。 终于,她在女孩面前站定,伸出手指了指。另外两个男人如释重负般将身体放松,但更像是两具刚断气还没来得及僵冷的尸体。 两名助理上前将女孩从笼中放出。刚解开手铐脚链,女孩发疯般想逃跑,台上的人也不追,只见Doctor.J按下遥控器另一个按钮。 让人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女孩刚跑出几步便跌倒在地,全身痉挛如同触电。更可怕的是,她原本白净的肌肤开始变得通体透明,间隔中还发出荧蓝色的光。 空中降下一根立柱,上下前后全用昂贵的玛瑙翡翠及钻石装饰,看上去格外奢华。 助理将虚脱的女孩绑到立柱上,她乌黑的秀发散乱于两颊,追光灯照射下呈现出一种远古祭祀的仪式感。 这个粉饰得有些过头的立柱,就是极乐场的献祭台。 代号“人面蝙蝠”的披风女从Doctor.J的箱子里抽出把蒙古刀,慢悠悠朝女孩走去。 她没有马上行动,而是又接过一个高脚杯放在女孩左腹。那个“玉狐金管”被拧了一下,女孩的鲜血就如葡萄酒汩汩流进杯中。 “人面蝙蝠”接了大概有二分之一杯,关上“玉狐金管”,朝台下举杯致意。台下的人领会,也都举起手中酒饮与她遥遥碰杯。 女孩再度恢复意识,看着对方举着蒙古刀朝自己走来,吓得全身战栗。她无助的看了看自己的膝盖,那把刀已经放在上面。 一个快到无法捕捉的瞬间,女孩的膝盖如同茶杯杯盖被削了下来…… 史然下意识闭上眼,却在极短的时间内睁开,一种类似电流的东西从他身体通过,他微微打了个颤。 全场一片骚动,特别是前区宾客,兴奋不已。 说不清道不明的快感海浪般由前往后推来,他感觉自己被这兴奋刺激抛了起来,又稳稳落下…… 第六十九章 枉死之谜 - 问心无恨 - 植兽 卢美琴看看手机,离约定时间已过去半小时。她想再打个电话追问追问,手指却在碰到呼叫键一刹那又缩了回来。 “服务员,买单……” 她抬手一喊,刚好看见要等的人从店外走进来,于是赶紧改口:“哦不,点单!” 王奶奶慢步而入,视线却并不落在她身上,面部也毫无期待与欢欣。她将薄外套脱下,刚放到椅背上,服务员便拿着水单走了过来。 “阿姨喝点什么?” 不等作答,卢美琴抢先道:“一杯柚子茶,放两片柠檬。” 服务员会意的点点头,刚要转身,王奶奶却板着脸说:“不用,我坐一下就走。” “对不起阿姨,我们这儿有设最低消费,人均60……” 王奶奶埋头从外套内掏出一张十元、一张五十拍在桌上。 “拿去。” 服务员被她的反应搞得有些不知所措,卢美琴赶紧将钱往她那边一推,笑眯眯道:“要杯白水,待会儿我来结。” 王奶奶却坚持将钱塞给服务员。 卢美琴不好再多说什么,朝服务员挥挥手:“去吧。”接着略带讨好的冲王奶奶笑笑,有些苦涩。 “你还是来了。” 王奶奶并不答话,双手搁膝盖上,平视前方,看上去很不情愿。 卢美琴从包里掏出沓钞票放茶几上,殷切的说:“给你带了点生活费,敞开花,不够再跟我说。” 王奶奶瞟了一眼,很快将目光移开。 “我来是想告诉你,以后不用再联系了,上次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你不必再费口舌。” “王妈。”卢美琴感到一阵揪心,“你怎么就不能理解理解我呢,桑儿他……” “你没资格提桑儿,他跟你也没关系。”王奶奶起身欲走,被拦下。 “好,好,不提,你先坐下,我们好好谈谈。” “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谈的,我一个寡老太婆无依无靠更没本事。不像你,日进斗金,生意做得风车斗转。与其在这儿跟我浪费时间,不如好好修你的房子赚你的钱去。” 卢美琴依旧耐着性子,劝道:“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可我这样做不也是为了报仇吗。你知道这些年我是怎么过来的,忍气吞声,饱受煎熬,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美铃他们。吃不香也睡不着,你看,已经开始掉头发了……”说着往头发里一薅,几缕发丝便夹在指尖,“当然了,你也不好过,甚至比我承受得还多……” 王奶奶抬手做了个打断的姿势。 “我比不了你,你是蒸蒸日上,我是生不如死。大家本就不该牵扯在一起,这些年相互耽误浪费了不少时间。我老了,没几天日子可活,我看还是到此结束吧。” 卢美琴终于有些忍不住了,责问道:“你说的是哪门子气话,不报仇啦?” 王奶奶态度依旧强硬。 “想报,可没那本事,既强求不来,我不如好好把桑儿养大,也算尽心了。” “哎。”卢美琴长叹,见服务员端水走来便不再说话,埋下头一个劲儿揉搓指关节。 王奶奶接过水呡了口,从包里取出条丝巾。 卢美琴抬起头,不解的看着她。 “忘了吗,上次从我家出来你说用它遮遮面。” “哦对,可我记得没还给你啊。” “你弄丢了……隔壁小姑娘捡到的。” “杨千叶!她在哪儿捡的,公寓里吗?” “你觉得呢?”王奶奶反问,眼里写满不信任。 “不是在公寓丢的?” “那得问问你去过哪儿。” “去过哪儿,我去过哪儿……啊!”卢美琴突然张大嘴,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想起来了,不是公寓,前些天去墓地我还系着它。” “我果然没猜错,那姑娘肯定也去祭拜上官羽了,难怪会捡到。” 王奶奶提起丝巾抖抖,鼻下传出哼哼声。 “说起上官大哥,到现在我也不敢相信。这么些年都熬过来了,再忍忍或许就能大功告成……我一直觉得他与我同仇敌忾,是交心的朋友,没想到得了病也不告诉我,哎。是我对不起他,我太没用了。” 卢美琴说着流下泪来,王奶奶却不为所动的看着她。 “不知你流的是自己的泪还是桑儿的泪。” “王妈,别这样说。” “上官羽没病,是杀他的人编出来的借口。” “什么,他不是自杀?” 王奶奶沉默不语,似乎不愿提及更多。 卢美琴赶紧抽出纸巾将泪擦去,抓住她的手恳求:“王妈,到底怎么回事?” 王奶奶无情的将手抽回,整个人旋即陷入一种深深的自责情绪中。 “是我害了他,我应该参与进去的,大家一起说不定胜算更大。” “你到底在说什么,什么胜算,我怎么听不明白?” “他想杀贺占霆,失败了,接着就没了命。” 冰冷而充满无奈的描述从王奶奶嘴里告知出来,卢美琴差点从座椅上跌落。 “杀贺占霆……你去找过上官羽,你跟他说了什么?” 王奶奶眼眶潮湿,嘴也瘪了下去,稍作沉默后答道:“我跟他说凶手是贺占霆。” 卢美琴猛然起身,严肃的样子像要破口大骂,但与王奶奶对视三秒后,又冷静的坐了回去。 王奶奶接着说:“凶手是贺占霆,你不信,我们两个老家伙只好自己动手。不过天不遂人愿,失败了,那混账取了上官羽性命,又造出绝症老人自杀的假象。” “你们简直疯了!”卢美琴压低嗓门骂道。 “是疯了,疯了也好过这要死不死的样。” “我说了多少遍不是贺占霆不是贺占霆,你们到底怎样才肯相信?”她激动的一拍桌子,引来旁人侧目,于是稍稍深呼吸,沉重的咽下口唾沫,“白白害死上官羽,这下你满意了。” “是贺占霆没错,我们有证据!” “什么证据?” 两颗饱满的泪从王奶奶眼眶跳了出来。 “朱古力给杨千叶的信息里有首诗,这首诗就是证据。有一年上官落落和贺占霆女儿在中学作文大赛分别拿了金奖银奖,贺占霆很高兴,送她们一人一支金笔,还专门在上面刻了字……上官羽记得清清楚楚。落落那只就刻着这首诗,普天壤其无俪,旷千载而特生。” 王奶奶表情十分坚定,然而卢美琴却只是冷冷的问:“然后呢,能说明什么?” “还不清楚吗,矛头直指贺占霆!再说,为什么非要把杨千叶塞进奥古旗下的公司,这一切难道不足以证明朱古力是在把方向往姓贺的身上引吗?” 卢美琴掏出烟点燃,慢条斯理又无可奈何的吸了口。 “真是荒唐,可笑。”她气得将身子陷入座椅,一双眉毛紧紧锁住,“如果光凭一句话就能把凶手揪出来,我这些年不白忙活了。” 王奶奶讥讽道:“你也没白忙活,不正往金山银山上爬吗?” “你真觉得我一心只想赚钱,把血海深仇丢到九霄云外了吗?” “只有你自己最清楚。” “王妈,我再说一次,贺占霆不是我们要找的人。如果你继续执迷不悟,只会离真相越来越远。你不该去翻杨千叶的东西,你被那些毫无关联的信息误导了。” “凭什么说不是贺占霆,就因为他现在是你的客户,你的上帝?”王奶奶挑衅道,太阳穴前一根青筋爆了出来,“我也不是光凭杨千叶那些东西就做出判断,实话告诉你,我也没闲着。我们几经辗转找到个当年在酒店里工作的人,人家亲眼所见当天贺占霆上过客房。” 卢美琴痛苦的闭上眼,对这位“盟友”失望透顶。 “你跟上官羽一个痴一个傻,要我说什么好呢。”她张开虎口揉揉太阳穴,起初对王奶奶的歉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是一副身心俱疲的沉重,“还记得上官羽老婆吗?” 王奶奶皱皱眉。“记得,老早就死了,叫什么来着……” “叫什么不重要,记得她怎么死的吗?” “好像听上官羽说过,怄气怄死的。” “没错,他老婆早年一心想发横财,把积蓄全投到借贷公司里了,以为月月吃息一本万利。没想到第二年就遇上金融危机,大批借贷公司卷钱跑路,赔了个血本无归。她勤俭惯了,自己省吃省喝舍不得用,没想到全部家当就这么打了水漂,气得卧床不起。上官羽非但没怪她,还反过来劝她宽心,但她越想越气钻了牛角尖,没多久生场病就死了。” “这跟贺占霆有什么关系?” 卢美琴摇摇头:“跟贺占霆没关系,跟他的情妇有关系。” “情妇,哪个情妇,那混账*那么多情妇……” “你听我说。那女人叫曼莹,当年就是她诓上官羽老婆投的资,而后出了事躲着不敢露面。上官落落出事那天,她在酒店客房等贺占霆。那段时间她对贺占霆逼得很紧,又喜欢闹点小姐脾气,便不分场合去了宴席,差点没被贺占霆老婆撞见。贺占霆把她安排在客房,酒席刚过半就悄悄上去与她私会,与上官落落的死根本没有关系。” “你怎么知道这些?”王奶奶似乎意识到什么关键的东西,声音有些发抖。 “我背后做了多少事你根本想不到,如果像你那样听风就是雨,这些年不知已经拿刀乱捅多少人了。这个曼莹我恰好认识,有段时间是我生意上的伙伴。这些年她跟贺占霆早没了瓜葛,可每每想起那天发生的事还是觉得不寒而栗。这些是她亲口告诉我的,我没说出来,不是想隐瞒,而是不想刺激到上官,他已经够苦的了。”她无奈的笑笑,对王奶奶的自作聪明与上官羽的白白牺牲感到惋惜。 王奶奶愣住,听到心脏破裂的声响。 “还有,如果要找的人是贺占霆,那他肯定知道我是美铃的姐姐,又怎么肯跟我做那么大的买卖,签那么大的合同?” 她又点燃一支烟,这次却只是怔怔的看着烟头慢慢燃烧,一缕青烟如线一般盘旋向上。 王奶奶将头转向一边,努力不让自己哭得太大声。不一会儿,她不再咄咄逼人而是深有感触的说:“美琴,我老了,没几天日子了,哪天要死在家里,你放心,一定是跟舆论里上官羽的死法一样,带着死灰般的绝望自行了断。你不明白我们这年纪的人心有多冷,再不是一腔复仇的决心可以捂暖的。这次到底谁错了我不想再争辩,可我有句忠告给你,希望你好自为之。真相藏得再深,总有水落石出那天,但要自己把自己的心蒙上,这辈子都不可能守得云开见月明。” 卢美琴知道这是在批评她日益膨胀的私欲,既不想否认也不想承认。 “王妈,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有些事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是忙着赚钱,可还没掉钱眼儿里。关于报仇,从没有忘记也不敢忘记,只是不想鲁莽的下结论,唯恐打草惊蛇。” 王奶奶淡定一笑站起身。 “我们都走火入魔了,还是那句话,好自为之吧。”说完便朝外走。 卢美琴慢慢合上眼,上下眼睑用力闭在一起,一股难以言说的痛从心头袭来。 第七十章 贺冲受命 - 问心无恨 - 植兽 贺冲在车里坐了许久,始终未将心跳缓和下来。 停靠处是所老式四合院,经改装后成了间口碑不错的私房菜。满院石榴,树枝挂着金丝雀笼,环境既私密又别具一格,可谓鸟语花香。 贺占霆最近常来这儿,老板娘珍酿的梅子酒及精湛厨艺深得他喜爱。今天,他把一双儿女约了过来。 约在这儿,肯定不是为了单纯吃饭,想着又要被父亲责骂埋汰,贺冲浑身不自在。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他咬咬牙,锁上车走了进去。 高高的门槛一迈过便是面照壁,他无心欣赏那精美绝伦的雕花刻纹,满脑子该如何应对的念头。 绕过照壁进入天井,四角皆筑有半人高的方形花台,栽培着精剪过的榴花。天井中央有口井,这在现代都市难得一见,他也像孩子似的朝井里望了望,还真有水。 依次查看三面屋阁上的牌子,找到写有“丹青”那间,他轻轻叩响房门。 “进。”贺占霆在里面应道,已经透过窗框看见儿子站在门外。 “爸。” 直到关上门,贺冲才将头抬起,发现可供十人就餐的圆桌上只坐着父亲一人。贺占霆今天看起来心情不错,虽不至于笑脸盈盈,但也比往日严肃古板的形象轻松许多。 “姐呢?” 他问,同时在对面坐下,两人之间正好连成圆桌直径。他特别怕与父亲独处,那种紧张压迫感随时能让他喘不过气来。 “跑老板娘那儿偷师去了。”贺占霆给自己杯中倒上梅子酒,“啧,坐近点,跑那头干嘛。”他拍拍右侧椅子,示意贺冲挨着他。 贺冲舔舔下唇,遵照旨意坐了过去。 “爸,是不是有什么事跟我说?”贺冲问,其实他的意思是“我又犯什么错了吗”。 “非要有事才叫你?一家人吃个便饭而已,紧张什么,来,喝一杯。”贺占霆往他面前的杯中斟酒,他忙奉上双手表示礼节。 贺占霆挑起眉头看看他,问:“见我就跟见阎王似的,平日那股劲儿呢,不是响当当的爷吗?” 贺冲实在分不清父亲在玩笑还是责怪,唯唯诺诺道:“他们瞎喊的,我算哪门子爷啊。” “叫爷没错,男人就该霸气,这点倒随我,一点儿也不娘们儿。”贺占霆端起酒杯,朝他手中的杯子碰了碰,“不过这股劲儿一旦没用对地方,就招人讨厌。” “爸,我做错了什么,该骂就骂吧。”贺冲将杯中酒倒入喉咙,如壮士就义般豪壮,“骂完好吃饭,免得倒了你胃口。” “犯错的都是做事的人,你成天游手好闲能有什么错。” 他准备起身,心想在父亲责骂前先主动认错或许还能求个全尸。 结果贺占霆一把将他拉回,又把腿挪向座椅一侧,与他面对面。也许是觉察到他有些畏惧,贺占霆故意将手拍在他大腿上。 “听老子跟你说。家业再大也不是风刮来的,江山要打更要守,没哪个人能躺着享清福,皇帝老儿还半夜起床赶早朝呢。你知道我跟你妈还有你姐成天忙得跟孙子似的为了什么吗,还不是为了这个家,为了奥古。再看看你,简直懒出了水平懒出了境界,整天只知道醉生梦死,一件正事不干。” “不是我不想做事,这不正打算跟几个朋友投资做点生意嘛。”贺冲用这句风险极高的话做回应,倘若得不到支持,势必招来更严苛的责骂。 果然,贺占霆相对平和的态度发生了转变。 “朋友?你那都是些什么朋友,酒肉朋友!家里现当当的生意不做跑外面投什么资,你知道投资俩字怎么写吗?” 贺冲咽咽唾沫,不敢再说下去。 贺占霆似乎也在努力克制,换了种不太熟练的温和语气道:“我蹬腿以后,这摊子事都是你跟你姐的,要还心疼我这当老子的,就赶快把心收回来踏踏实实做点事。” 听到父亲要安排自己做事,贺冲脑仁瞬间炸裂。 “爸,您至少能活一百二,现在就操这份心做什么。再说,咱家都是些大生意,又不是小打小闹的买卖,说句不怕你生气的话,要只是些坐地起价卖货收钱的事我还敢试试,要把什么上市融资收购兼并丢给我,一准打水漂。” 贺冲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似乎没觉察到父亲脸上又嘲又乐的表情。 “你倒不客气……”贺占霆拱起鼻子讥讽道,而后又鼓励说,“不过我也不是生下来就会做生意,你不懂慢慢学呗。” “学?我都二十几了……” 贺占霆咂了口酒,语重心长的说:“只要肯学,什么时候都来得及。奥古有今天不容易,可登高跌重,站得越高就越要防着哪天摔下去。所以你跟你姐的任务不是开疆僻壤,而是如何巩固基业。往后的路还长,我死了有你们,有你们的儿女,总不能坐吃山空看家业一步步走衰,应了那句富不过三代的话吧。” 贺冲闷不做声,贺占霆又给自己倒了杯酒。 “回去准备准备,拿个公司老总给你当当,先练练手。” “啊!”贺冲大叫一声,随后嘟囔道,“虽说我跟爸您一样聪明,可毕竟没经验,要把公司做垮了回头可别怨我。” “能把公司做垮也算本事,别给自己找借口,你就是太懒太贪图享受。你妈的意思跟我一样,让你进公司好过在社会上飘着。” 贺冲借酒壮胆,打了个嗝。 “嗝……那你打算拿哪个公司给我练手?” “寰宇。” “寰宇广告……那不是姐在管吗?” “依娜忙不过来,她手下四个公司,分身乏术。寰宇不大,体制也简单,你去顶着没问题。” “广告公司都做些什么呀,我一窍不通,不如拿个交易所给我,炒股我会。” “呸,说到投机倒把就一屁股劲,明跟你说,你不是那块料。之所以安排寰宇是因为广告公司相对没那么复杂,只要把人管好方向控稳,下面的人会替你做事的。” 正在这时,贺依娜端着一盘菜进来,见到贺冲,热情的唤道。 “冲儿来啦,饿了吧,开饭了。” “姐,来坐。”贺冲趁机将位子让出,让她坐到自己与父亲之间。 门廊上推来一架餐车,满载该处的拿手菜。一身蓝旗袍装扮的老板娘将菜肴一碟碟端上桌,又与三人敬酒,随后退了出去。 “依娜,你弟弟答应去寰宇了。”贺占霆伸长筷子,先夹了块黄花鱼。 “好啊。”贺依娜用看热闹的眼神望着一肚子怨气的贺冲,“不过冲儿好像不太乐意。” 贺冲凶巴巴瞪她一眼,她俏皮的吐吐舌头。 “地产金融,保险咨询什么的他搞不懂,先把寰宇丢给他,从幼儿园上起。奥古又不靠寰宇赚钱,搞垮了也就那么大回事。你呢,除了手上鹿江壹号和世豪的事,我准备把鹿山也交给你。” 贺冲心中暗暗抱怨:“这家里差别对待的恶习还真改不了了……”在他看来,父亲委派任务,对他是“丢”,对贺依娜就是“交”,有着天壤之别。 “爸爸真是越来越偷懒了。”贺依娜帮贺占霆倒上杯酒,“什么都交给我。” “谁让我女儿能干呢,你要再早生二十年,爸也不至于累成现在这副德行。” “早二十年她能给你当女儿……”贺冲极小声的嘟囔,被贺依娜听见,偷偷一笑。 贺占霆又说:“地产你现在做得很顺,关系网建得也扎实,我很放心。鹿山虽是旅游项目,但那只是帮政府做做面子,后期还是要转进地产业态里。回头我介绍几个旅游方面的专家给你认识,多聊两回什么都明白了。” “旅游做起来倒不难,修硕士的时候接触过,也有在国外搞旅游的朋友,取取经什么的应该没什么问题。” 看着贺依娜云淡风轻毫不怯场的样子,贺冲又佩服又妒忌。 “那冲儿这边还是得交接交接吧?”像父亲问这话的时候,贺依娜却看着贺冲。 “你抽空带他熟悉熟悉,没什么复杂的吧?” “嗯,我都很少去那边。几个大客户是固定的,合同都是签三年以上,相当于有盈利保底。其他业务也不愁,下面几个老总都很能干,没什么好操心的。” “那就好,吃现成。”贺占霆咂吧咂吧嘴,睥睨贺冲,“他小子只需往那儿一坐,齐活。” 贺依娜话锋一转:“不过寰宇内部的风气有些问题,之前还闹过泄密的事。冲儿过去正好整顿整顿,他是男人,这点比我强势,做管理更能出效果。” 一听工作跟业务没多大关系,贺冲乐观了许多。在他心里管理等同于摆架子甩脸子杀鸡儆猴,是非常简单又非常在行的事。 “管人呐,这个我会!看着吧,肯定把那些家伙收拾得服服帖帖的。” “管人也是学问,为人处世的道理都在里面。”贺依娜解释道,微微上扬的嘴角始终保持着耐心,“你得摸清下面的人有那些长处短板,是什么样的性格脾气。还有得培养亲信,就算人不到公司眼睛却一刻也不能离开。记住,管理要透明,透明了才知道公司真实的样子。没有死角就没有灰尘,没有盲区就没有漏洞……” “你在说什么呀?”贺冲的手不断在后脑勺打圈,听得云里雾里。 “好啦先吃饭,你们姐弟俩下来再慢慢沟通。”贺占霆举筷吩咐道。 “不等妈妈?”贺依娜问。 “哦,你妈那不吃饭的组织像有什么活动,来不了。” “那是辟谷。”贺依娜笑着纠正道。 贺冲起身:“我上个洗手间。” “出门左转再右转,走廊尽头就是。”贺依娜指示说。 待他离开,贺占霆又对贺依娜问道:“鹿江壹号暂时没动吧?” “没动,您不说稍微等等吗?” “嗯,等等。” “前期准备已经完成了,是集团有什么新想法吗?” 贺占霆搪塞说:“反正先拖一拖,不着急。” “是。” 第七十一章 贵宾通道 - 问心无恨 - 植兽 走走停停,停停走走,车一进入老城区,终于不再受拥堵交通的制约,提码加速飞驰起来。 穿过几条待规划中的道路,再越过拆迁工地,前方出现一片满是杂草的空地。 卢美琴将车停在断头路尽头,下车后东张西望,动作十分鬼祟。当确定四周无人后,她踏入草丛,顺着红墙往里走,不出十几米,看见墙下有洞,洞口不算矮,便俯身钻了过去。 墙那头有个废弃的制药厂,洞口所对位置正好是彼时用于存储药品的库房。 生锈的铁门看着像患病的皮肤,她镇定自若的用指关节敲了三下,节奏有些特别。 不一会儿大门朝内拉开,雷万探出头。 “怎么才来,几点了。” 他有些不悦,伸手将她拉进去,又伸长脖子四下看看,随即关门从里面上了锁。 “已经很赶了,你不知道这一路有多堵。”卢美琴上气不接下气的说,“老雷啊,这次你一定得帮我,实在是没辙了。”她拱起双手不停摇晃,像学会“恭喜发财”讨好主人的小狗,这让雷万有些反感。 “干嘛,有事说事,别坏了兴致。” 她当然知道他口中的“兴致”意为何物——雷万沉迷于她在游戏里趾高气昂傲气凌人的角色设定,这种带有归属感的期望,容不得她做出任何有悖于“主人”的言行,即便在现实生活里。所以当她有求于他的时候,他更希望听到的是一种命令的口吻。 “火烧眉毛了,还开玩笑……” “女王陛下有什么指示尽管吩咐好了,我是你的狗,不用对我客气。”雷万嬉皮笑脸走来往她肩上蹭了蹭,依旧一副猥琐贪婪的模样。 “我他妈吩咐你也得来事才行啊!”卢美琴嚷道,颇为不耐烦。尽管盛气凌人甚至有些粗鲁,可那不是游戏里主人的口吻,而是一个走投无路气急败坏的女人的口吻。 雷万收起意淫的嘴脸,意识到出了事。 “怎么了,什么天大的事搞得你魂不守舍?” “奥古暂缓了跟我的合作!” “为什么?”想到属于自己的那部分利益可能转眼化为泡影,雷万惊出一头的汗。 “没说原因,只是叫我等通知。” “你得罪他们了?” “不,是别人得罪了他们牵连到我头上,我冤啊。” “怎么说?” 卢美琴就地坐下,手肘搭在膝盖上,一脸苦闷:“这事还得从七年前的一桩命案说起。” “怎么扯上命案了?” “七年前一个女孩被人奸杀,警方没能破案。这女孩的父亲含恨七年,一心想手刃仇家,却苦于找不出凶手。之前不知道发什么疯,竟说自己的一位老朋友就是凶手,一刀朝人家刺去……当然,没有成功。那个被他当成仇家的人就是贺占霆,你说说这事闹的,真他妈荒唐。” “吃豹子胆了他,不想活了吧。”雷万惊呼。 “是没活成,当天就死了,说……说是开枪自杀。”她望着他,眼里流露出别的意思。 雷万会意,右脸肌肉抽了抽:“哼,准是被灭口了,谁让他好死不死要去招惹贺占霆呢。贺占霆也有些年头没开杀戒了,估计气得够呛……可这跟鹿江壹号有什么关系?” “我还没说完呢。真正的凶手当年逃跑的时候被我妹妹撞见,她正准备去警局描肖像协助调查,结果……”说到这儿,卢美琴嘤嘤嘤哭起来,“结果也被杀了。” “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你是怀疑贺占霆翻查起两件旧事又关联到一起,怀疑你的身份,担心你会不会也对他心怀不轨……可他真是那个凶手吗?” “你怎么也问这么蠢的话!” “我倒觉得奸杀少女这种事他干得出来。” “我有证据证明不是他,你就别问了。现在的问题是我没把他当凶手,可他不这么想,一定开始防着我了。” 雷万点头,下巴上的肉连连抖动。 “可又不能主动去跟他说,‘放心,我知道不是你,不会找你麻烦’,对吧?” 卢美琴扯下一株长长的狗尾巴草,一圈圈缠在手指上,显得拿捏不定。 “是啊,这种话说了不更惹他疑心吗。冤有头债有主,那女孩父亲非咬着他不放,这下好了,把我也拖下水,弄得一身骚。” “有点意思。”雷万在她的话里采到一些其他的东西,饶有兴趣的建议道,“等哪天找出真凶就送到极乐场去,到时想怎么报复就怎么报复。” 他笑得很奸,满眼邪恶的光。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你快想想办法该怎么办。好容易竞标成功,我的人已经在做实地勘察了,这时候叫暂缓,那不是眼睁睁看到嘴的鸭子飞了嘛。” “别慌,我想想。”雷万摸摸下巴,原地踱步。 卢美琴眼巴巴望着他,却见他也是一脸无奈。 “我跟贺占霆不熟,还是只能去求辛慕。可辛慕毕竟是他老婆,哪个老婆会在自己老公身边安插有危险的人呢?” “我没危险,我说了我从来就不认为他跟我妹妹的事有关!” “可你也说了,他不这么想啊。他那种人比老鼠警惕比狐狸还狡猾,今天有人朝他刺一刀,保不齐明天又有人朝他开一枪呢。满世界都是跪着求着与奥古合作的公司,他不会觉得谁是不可替代的。” “照你的意思,鹿江壹号铁定泡汤了?” “你现在输就输在还没给奥古奉献过什么,要已经做出点成绩,他也就把你当自己人了。” 雷万老鼠般的眼里暗示着一些欲言又止的东西。 “干嘛这样看着我,有什么话要说?”长期混在一起,卢美琴早对他的微表情谙熟于心。 “万一,我是说万一。万一贺占霆就是凶手,你会不会也像那女孩父亲一样去取人性命?” 她没急着回答,而是假装深思熟虑的想了想。 “冤冤相报何时了,我虽替妹妹觉得不值,但更明白人生苦短及时行乐的道理。眼下不愁吃不愁穿,日子过得比很多人都好……”她从后面抱住雷万,用女人独有的楚楚可怜的方式哄道,“再说现在还有了你,虽无夫妻之名却比真正的夫妻更快乐。这一切来之不易,我不想轻易失去,要让我铤而走险去报什么仇,说实话我不愿意。说是没胆量也好,自私忘本也罢,我毕竟是个女人,不想给自己惹麻烦。”她滚烫的脸贴在雷万背上,这个男人顿时加深了对现有婚姻的厌恶。 他握住她揽在自己腰上的手,承诺道:“美琴你放心,我一定跟那个母老虎离婚,长长久久的陪着你。说实话,之前在一起不排除只想寻寻乐子,但这些日子处下来我发现我已经离不开你了。等我离婚,我要娶你,你愿意嫁给我吗?” “愿意,可现在不是谈婚论嫁的时候。”她走到前面来,面部焦虑更甚,“你倒是快拿个主意吧,咱们该如何扭转局面?” “找夜后。”雷万一个字一个字的说。 她不禁大吃一惊:“夜后?” “夜后与辛慕的关系非同一般,她出马辛慕必然就范,辛慕再出马,贺占霆那儿就没什么好担忧的了。” “辛慕也跟极乐场有关?”卢美琴指向库房内某处,一副万万没想到的样子。 “能进极乐场的人都不可小觑,还有更多意想不到的人和事,等你晋升后自然会大开眼界。” “那夜后会帮我吗?你有多少把握?” “我刚说了,你输在对奥古还没做出贡献,夜后那儿同样是这道理。你只要帮她办事,成为她的心腹,不仅能解开眼下困局,还能混到极乐场上游去,一举两得何乐不为呢?” “好,我可以试试,只要不是超出能力以外的事,我都愿意做。” “那走吧,快开始了。” 库房很大,类似小型车间,里面的货架全都空着,但还有许多制药厂用于包装的纸箱遗留在上面。 雷万拉着卢美琴的手从库房这头跑到那头,在最后一扇窗户下堆着些废弃木格。那些是用来装玻璃瓶的,他搬走上面几个,剩下的全用脚踢开。 木格下方很潮,黑黑绿绿像块方形的苔藓。他从怀里掏出个类似把手的东西,找准地上不易发现的两个孔,将把手两头插了进去。 只见他握住把柄使劲一捏,把手便纹丝不动贴紧地面,像被焊牢一样。再用力一拉,长满苔藓的方形铁板翻转一百八十度,一个暗道露了出来。 卢美琴一点也不客气,熟练的提着裙子慢慢往下走。雷万随后也踏着台阶一步步往下,只剩脑袋露出地面时,伸手绕到铁板背面用同样的方式取下把手,再顶着铁板慢慢放下。 铁板砰一声盖回,丝毫看不出痕迹。 顺台阶往下走了几米,整段路暗不见光。卢美琴小心谨慎的放慢脚步,一只手摸着墙壁慢慢走到平坦处。她有些担心,拉住雷万的手,雷万走下台阶后换到前方,又牵着她继续朝前。没几步就摸到了门,轻轻叩三叩,里面有人将门打开。 开门的是一个穿黑色塑胶衣的人,身形非常魁梧。 “两位贵宾,请。” 黑衣人的声音像机器人,手指前方一台立型安检门。雷万和卢美琴将私人物品放入黑衣人脚下的箱子,依次通过安检门,走到一排铁皮柜前。 雷万从柜里取出两个面具,两人先后戴上,按下开关。 卢美琴率先走向前方一块幕布,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先前的一段路是极乐场贵宾通道之一。称为之一,是因为这里虽是雷万的专属通道,但他却不是极乐场仅有的贵宾。 极乐场由“夜后”掌权,在她之下有七个非常信任的心腹,内部称七煞。七煞享受贵宾待遇,各自占有一条通道,每次进场还可带一名同伴随行。 卢美琴正是雷万的同伴,但雷万可以直接坐到第一排,她却只能在第一区或第二区找没有标注名牌的座位落座。不过这并不影响她参加极乐场的兴趣,自从雷万带她来了这儿,她很快上了瘾。 随着《夜后咏叹调》结束,司仪登场致辞,囚笼被推上来。里面关押着三个男人,其中两个上回也在,他们是暂未被选中的人奴。 她心想,如果换自己上台挑选,一定选那个二十来岁看上去一副受虐倾向的年轻男子。 今天被抽中执首刀的是ID名为“食人蚁”的会员。他上台后直奔主题,毫不犹豫的选择了那个四十来岁的人奴,并以极快的速度用小叶刀剜下对方一只耳朵。人奴痛苦的挣扎,张大嘴却叫不出声。“食人蚁”趁机又逮住他的舌头,将其三分之一割了下来。 他看上去很亢奋,举着鲜红的舌尖在舞台来回走上一圈,像高举着某个奖杯,赢来喝彩不断。囚笼里另外两个男子麻木的看着这一切,眼里毫无希望。 “食人蚁”执过首刀又多割了一刀,走到司仪面前,在其手中的平板上点了点。屏幕出现200000这个数字,司仪带头鼓起掌来。 “感谢食人蚁为圣研计划捐资二十万!” 一番掌声后,第一排七个人陆续上台。卢美琴一直盯着雷万,心里很不是滋味。 雷万喜欢上她了,说要娶她的时候,她一阵耳鸣。 以前陪雷万玩,她是在演戏,可今时今日一看见他就有种想鞭笞的冲动,这让她感到迷惑。她有时会想要跟他在一起,有时又连想到他都觉得恶心。 唯一不变的认知是这男人真跟狗一样,越打越听话。 只可惜这条狗还不是她钟爱的品种,但夜行丛林,又不得不牵着防身。 想着想着,雷万已从台上走了下来,手捧一只高颈宽口的玻璃壶,里面装着半壶殷红液体。再看台上,剩下的几个还在排队,依次用手里的玻璃壶通过人奴左腹的“玉狐金管”向里面灌装血液。 人奴快被榨干,处于休克状态,通体满面呈半透明状态。 “请各位享用纯血。”司仪说。 雷万先给她倒了一杯。她魅惑的看着杯中晃荡的红色血液,掀开面具下半部一饮而尽。 喝过纯血的宾客三三两两上台,或用手或用刀,以及各种随手之物,对人奴进行最后的摧残。 她也加入其中,这是“极乐场”最让她喜欢的环节。 看着人奴的眼珠被自己挖出来,她偷偷笑了,长期的压抑被短暂释放,整个人得到强有效的安抚。 “给我制造麻烦,威胁我,怀疑我,伤害我的人,我要让你们碎尸万段……不,挫骨扬灰!”她在心中狠狠骂道。 囚笼里那个叫作Lucky的年轻男子用空洞的眼神看着她,有种想主动献祭的绝望表情。 第七十二章 问题少女 - 问心无恨 - 植兽 江畔酒店正在举办一场小型摄影展,以鹿城老城区改造为主题,展现拆迁区域建筑街景,市井生活等各方面风貌。而此次展览的创作者不是别人,正是热衷摄影的Steven. 千叶自然要去捧场,她是Steven的头号粉丝。 展厅位于酒店大堂一隅,面积不大,氛围营造却不输专业影展。布展照片全是黑白,单色影像更能透出城市发展过程中蕴藏的时代变革与人文关怀。 Steven的镜头语言朴实低调,却从不偏移对人的关注。他视角很特别——废墟残墙上张贴的明星海报,未随搬迁一同带走的鸟笼,老屋房梁上的雕花——这些通通是老城区居民的日常生活,只是前面得加一句“曾经的”。 “哇塞!Steven简直就是艺术家!”踏入展厅,看着那一幅幅极具艺术性的作品,千叶连声喟叹,“想不到他摄影也这么厉害,太牛了。” 小兔则淡定许多,准确的说,她对展览及布展的人毫无兴趣,一同前来不过是碍于共事的情面——Steven再怎么说也算是她的上级。 “马马虎虎吧,随时翘班原来就是拍这些破东西去了。” “不能这么说,Steven还经常加班呢,是公司同意他不走考勤的。” “臭德行就是这样给惯出来的,我要是老板,才不会搞特殊呢。” “可他的确很优秀啊,连业余爱好都能搞得那么专业,还可以办个人影展。” “专业个屁,只有肯掏钱,你也可以租场地办展。我倒觉得他把脾气改好点比什么都强,也不至于这把年纪还是单身狗了。我跟你说,异性缘好不好才是验证一个男人优不优秀的指标,从这点来讲Steven其实很失败,情商为零。” “怎么会,他博学广趣很有魅力啊,你是对他有成见。其实不是他不招异性喜欢,是公司里的女孩他根本看不上眼。”千叶忙为“偶像”争辩,“他追求的不是普通的恋爱关系,而是能在精神层面互通互融。” 小兔鄙视的看着她,挖苦道:“哟,挺了解嘛,他告诉你的?” “他哪会跟我说这些,杂志上看到的,他的专访。” “你是不是喜欢那黑脸怪啊,说到他哪儿哪儿都不得了的样子。” “别胡说,我对Steven只是尊重,当老师在看。”走过一副照片,千叶驻足品位,“况且我算哪根葱,他那么有才,没个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本事岂敢共聊人生。” “我反正不喜欢他,不是我的菜……”小兔噘嘴昂头瞪眼,眼神却被前方某处锁定,“我是外协的。” “外协是什么?” “外貌协会啊,喏,那款就是。”小兔神秘兮兮指向前方。 距两人几米开外,一位白衣少年正全神贯注盯着墙上的照片看。灯打到墙面形成反射,映照着他宛如玉盘的脸。少年的睫毛自然上翘如诗歌般浪漫,尽管侧颜,但饱满的瞳孔还是投射出异于常人的聪颖沉着。最妙的是,那颈上经络清晰可见,似山脊纵贯的溪流,美不胜收。 “宋英宸!”千叶惊呼,随即觉得在这种场合下高声喧哗有些不妥,忙捂住嘴。 宋英宸侧目,高高的鼻子首先转过来,宛如电极,令小兔顿感四肢绵软。他从容移步至二人跟前,露出上下饱满的白牙。 “你也来看展?”他问。 “是。”千叶点点头,注意力放到他肩上,“怎么样,好了吗?” “绷带拆了,医生说愈合良好,只要两个月内不做剧烈运动就完全康复了。” “那就好……”千叶转头看一眼小兔,“对了,这是我同事小兔,小兔,这是宋英宸。” “你好。”宋英宸谦谦的伸出手,修长的指尖刚触到小兔,小兔便脸红了。 “你……好。”小兔被深深吸引,真切感受到什么叫现实中的王子。 “这个Steven你们认识?”宋英宸问。 “认识!”小兔抢先作答,“我们公司搞设计的。” 宋英宸礼貌的笑了笑。 “我跟他也算认识,他有个学生是我的校友。” “真的吗,你也是搞艺术的吧!”小兔再次抢话,往前走上半步,越过了千叶,“我特喜欢搞艺术的人,又有风度又有气质。” “谢谢,我不是搞艺术的,千叶知道,我俗人一个。” “嘘,别说话了,看展呢。”千叶看看周围,认为叽叽喳喳聊天有点不合时宜。 宋英宸也意识到有些失礼,于是压低嗓音问:“难得遇上,待会儿一起吃饭吧?” “今天不行,我约了小兔……” “一起啊!”小兔应道,声调亢奋,周围有人投来嫌弃的目光。 宋英宸迟疑片刻,点点头:“行,想吃什么,你们选吧。” 千叶专心致志观展,没有接话。 小兔却兴奋异常,当即提议:“我知道附近有家日料不错,从这儿过去也就二十分钟。我有会员卡,可以预订。” “那拜托你订个位子,六点吧。”宋英宸看看手表,那是只陀飞轮全自动镂空机械表,“咱们先观展,五点四十出发。” “好好好,到时在大厅等!” “那待会儿见,我去那边跟朋友打个招呼。”说罢,宋英宸朝另一方向走去。 小兔一直盯着他的背影,脸上漾出非比寻常的笑。 “走啊,愣着干嘛?”千叶移步观展,见她傻站在原地,招呼道。 “千叶,他是谁啊?” “啊……哦,亲戚家的儿子。” “你们关系很好?” “嗯,还不错,他人挺热心的也很善良。” “最主要是长得帅,还那么有钱。你看见了吗,他戴那只表是陀飞轮的,这种系列光入门级就得四十多万。啧啧,我家亲戚怎么就生不出这种儿子。” 千叶有些不知如何应对。 “咱们别说话了,人家都看着呢。” …… 日料店叫“川岛”,是日本老板用自己的名字命名的。 店不大,虽有上下两层,经营面积却仅百十来平米。一楼是吧台和围吧台一圈的单人座,二楼分割成几处榻榻米式的就餐区域。 三人落座后,宋英宸将菜单递给千叶,千叶没吃过日料又递给小兔,小兔正想点,又觉得如此有失淑女礼仪,便还回到他手中。 “都那么客气,那就我来吧。”叫来服务生,宋英宸很快点好菜品,又翻至菜单末尾两页,冲两人问,“喝酒吗?” 千叶与小兔互看一眼。 “不喝。” “喝!” 她俩同时答道。 “我也想喝。二对一,你少数服从多数。”他冲千叶挤挤眉,随即朝服务生问道,“有什么酒?” “先生,我们有清酒,啤酒,烧酒,葡萄酒,还有各种威士忌。” “白葡萄酒有吗?” “不好意思只有干红。” “海鲜怎么能配干红。”他摇摇头,一副行家里手的样,“那清酒有哪些,吟酿造有吗?” “看来先生是内行,我们家的吟酿造是长野产的,百分百美山锦精米。” “来一瓶,谢谢。” “好的。” 点好酒菜,他替千叶将面前的空盘添上刺身酱油与芥末,接着也帮小兔配置妥当,才轮到自己。 “这用来干嘛的?”千叶毫不避讳自己对日料的无知,脱口便问。 小兔下颌朝下压压,瞬间做出个诧异表情。 “待会儿刺身上来在里面蘸一蘸,味道会更有层次,腥味也能压住。”宋英宸耐心解释道。 他说这话的时候,发现了小兔那三分之一秒的微表情。 “芥末很冲,喜欢的人多多益善,不喜欢可能接受不了,先少来一点。”他接着说,同时给千叶杯里斟满玄米茶,却没给自己和小兔添。 小兔觉出此间的尴尬,忙将茶壶拿起:“我来。” 她先帮他斟满,又给自己倒上一杯。 “英宸是做什么的?”她突然问,且用了如此亲密的称谓,这让宋英宸错愕不已。 “刚留学回国,暂时闲着。” “如今闲着的都是不用为生活奔波卖命的,看来你家境不错啊。在哪个国家留的学?” “美国,加州。” “我最喜欢加州了!”小兔一拍手,千叶吓了一跳,“那儿的阳光,海滩,空气充满自由,简直是天堂。” “你也去过?” “啊?哦,没有,但一直想去。你还回去吗,还是会留在国内?” “不知道,有可能还要回去。” “那到时我去美国玩儿可以找你咯?” 小兔的自来熟让人无力招架,宋英宸只得略显尴尬的笑笑,将话题转开。 一顿饭吃下来还算开心,滔滔不绝的小兔将自己“问题少女”的本质发挥得淋漓尽致,宋英宸也一直耐着性子配合,唯独千叶少言寡语。 她不敢告诉他们她有多爱这家店的食物。那些弹性十足入口即化的海产贝类,浸染着东瀛酱料独特的风味,对嘴巴和胃简直是一次全新抚慰。她从没吃过如此精致美味的东西,也终于见识到所谓日料是如何琳琅丰富,远不是公司餐厅那几片三文鱼刺身能比的。 “嗝……”她长长的打了个嗝,正担心会被取笑,却见同桌两人畅快热聊着,根本没在意她的存在。 那个愚蠢的想法又冒了出来——宋英宸和任何女孩搭配在一起都是道迷人的风景线,包括有张娃娃脸的小兔。 唯独除了她,站在他身旁像对哥们儿。 第七十三章 羊入虎口 - 问心无恨 - 植兽 千叶正对着电脑处理文件,小兔忽然凑上来神秘兮兮的说。 “知道吗,boss换人了。” “又把谁换了?” “不是把谁换了,是依娜姐以后不管我们了。” “那谁来管啊?” “她弟弟,正在楼上听各部门经理述职呢。” “哦……”千叶若有似无的点点头。 小兔惊讶于她的冷静,问:“怎么,你一点也不激动?” “有什么好激动的,不管换谁都跟我们没关系,做好手头上的事就行了。”说着,千叶将食指顶住下唇,仰面想了想,“不过以后见不到依娜姐还真有点遗憾,她那么漂亮,真想多看两眼。” “听说她弟弟也是个大帅哥呢,真想快点见见。” 千叶附和着笑了笑,没往心里去。 小兔双手合十,颇有感慨的继续说道:“这姐弟俩还有宋英宸可都是人中龙凤,又有颜又有钱,你说他们怎么就那么会投胎呢?哎,老天爷真是偏心眼。” 听到宋英宸的名字,千叶敲着键盘的手停了下来。 “各人有各人的命没什么好羡慕的。对了,那依娜姐干嘛去了,怎么突然让她弟弟接手寰宇?” “嗨,管更大的摊子去了呗,她家那么多生意,寰宇算个屁。” “怎么,寰宇不算大吗?” “切,真是孤陋寡闻,她家的产业要全换成钱,能买下半个鹿城。” “不还有半个留给我们用吗……”千叶看看时间,伸了个懒腰,“走吧大小姐,到点吃饭了。别人有是别人的事,我们三餐吃饱一觉睡好就已经是天大的福气了。” “走走走,早就想上去看看呢。” 来到三十楼,餐厅已人头攒动。女同事们个个描眉画唇,早早抢占了能接近贺冲的绝佳地势。她们都知晓奥古这位公子不仅人长得帅,出手还阔绰。最关键是尚未谈婚论嫁,也无明确交往对象,是名副其实的钻石王老五。谁要攀上这条金枝,不仅能麻雀变凤凰,还能成为鹿城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物。千百年来,不管动物与人,择偶永远是改变命运的重要手段,她们自然跃跃欲试。 千叶没这心思,这使得她成为全场女性中的异类。大家在翘首以盼的间隙,时不时还对她暗中嘲笑——嘲笑同类有时是为了增添自信,这也是竞争法则中的一条。 选好爱吃的红烧狮子头,白灼芦笋,酸辣土豆丝,她捧着餐盘找了个角落坐下。再抬头,小兔已于靠近餐厅入口的显眼处落座,跟几个不知哪部门的女孩有说有笑,心思却放在随时可能进入的贺冲身上。那些女孩表面和气亲密如姐妹,但只要猎物登场,便会成为你争我抢的仇敌。 大概过了六七分钟,人群中一阵骚动。 千叶抬眼一望,许多人站了起来。越过众人头顶能看见一队西装革履的人马依次进入餐厅,直奔大方桌而去。 女孩们兴奋的议论起来,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全是些花言痴语。 就在这时,她发现Steven在斜对面坐着,正埋头进食,便捧着餐盘走了过去,挨他坐下。 “总监,你也吃饭?”她笑眯眯问。 “我也是人,当然得吃饭,难道靠充电啊。”Steven难得的露出笑脸打趣道。 她有些不好意思,解释道:“我意思是你今天怎么也来餐厅了,很少见你上来的。” “改朝换代新皇登基,哪个臣子敢第一天就缺席。” “总监敢啊,您是例外。” Steven会意一笑,转头看向那些按捺不住想追捧新君的人。 “听说这位少爷没上过班,仗着家里有钱有势在鹿城小有名气。这次来是他爸爸安排的,想让他慢慢学着打理生意,将来好接手家族事业。” “他是像依娜姐那样时不时来一趟,还是就呆这儿了?” “应该呆这儿了吧,至少短期内是这样。做管理必须先熟悉基层,不接触手下员工,光靠制度约束可不行。” “依娜姐不管寰宇了,我还有些舍不得呢。” Steven微微眯起眼睛,用一种略表遗憾的口吻说:“我进寰宇时曾跟史然说过,上层建筑要变了,我就辞职。” “啊?”千叶瞪大眼,惊诧的望着他,“怎么,总监要走?” Steven苦笑着摇摇头。 “哎,食言了,不然今天也不会坐这儿。刚才我说了,我只是个臣子,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说到底终究是个俗人。贺依娜了解我的脾气,也知道她丢手我可能就拍屁股走人,所以临走前特意安排给我调了薪。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这设计总监的位置还得继续坐下去。”他埋头舀了勺汤送进嘴里,往日严苛强势的姿态在一瞬间消失殆尽,取而代之是一名普通上班族为生计不得不低头的无奈表情。 第一次见他如此自嘲,千叶心里很不是滋味。社会现实,连Steven这种才华横溢的人也有不得不妥协的事,而诸如此类的原因汇总到一起均离不开一个钱字。什么毕生事业兴趣爱好,最后都会因钱而变成心底最不好意思说出的矫情话语。人人追逐利益最大化,追逐落袋为安,恐怕有一天她也免不了沦陷。 想着想着,她把话题转开了。 “总监,上次你的展览我去看了,非常棒,你简直是我的偶像。” “对了,说到那些照片……”Steven忽然抬头,刚说一半又把话吞了回去,像有什么难言之隐,“算了,回头再说,我先下去了。” 他一走,千叶也扒拉完餐盘里的食物,匆匆下了楼,自始至终没朝贺冲那儿瞧一眼。然而她很快就会知道,新来的boss竟跟她有段极不愉快的过往,她也将为此承受接二连三的报复。 下午两点,史然接完内线电话赶快跑出来,在办公区中央宣布:“都听好了,老板马上下来视察,大家快准备准备!” 同事们忙将各自不合规矩的东西收捡归纳,调整出认真专注的状态,紧张等待着新老板的大驾光临。 史然一路小跑去到电梯外迎接,并吩咐千叶站走廊口候命。 千叶瘪瘪嘴,不太情愿的站了过去,手里捧着笔记本,看上去像餐厅服务员。 不一会儿,在史然带领下,贺冲及一队人马走了进来。千叶微微埋头,不敢将目光抬起。 “小贺总,这里就是三部的办公区。”史然殷勤介绍道,指了指Steven那边,“那头是总监们的办公室,还有会议室。现在手上做的是网游公司那边的活儿,您如果需要了解进度,待会儿我单独向您汇报。” “还是叫贺总吧,小贺总听上去不太正式。”说这话的时候贺冲并未露出笑容,这让史然分不清到底是介怀还是玩笑。 “是,贺总。” 贺冲环视一周,目光没落在任何人身上,也没对谁留下深刻印象。从上午到这会儿,他已被簇拥着听了许多恭维的话,并对此毫无烦腻。他想,原来执行总裁这么好玩,走哪儿都跟皇帝出巡似的,来之前还觉得上班是天下最无趣的事,此刻竟莫名乐在其中。 “去会议室吧,把总监主管都叫上。”黎慕远走上前对史然吩咐道。 贺依娜想得周到,知道贺冲对业务一窍不通,光靠几句嘴上叮咛根本无法胜任,便将贴身助理黎慕远调配给他半月,希望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让他对公司了解透彻。 “杨千叶也来,做做笔记。”黎慕远拍了拍千叶的肩,她点点头。 听到这名字,贺冲似乎想起什么。他走到千叶跟前,慢悠悠埋下头从下往上打量这位部门秘书的脸,终于发现是两次当街令他出丑的冤家。 千叶也看清了他,来不及惊讶便已心灰意冷。 “完了,这份工作到头了。”她感觉绝望以最快速度攻陷全身。 “这是部门秘书杨千叶。”史然介绍说。 贺冲笑笑,并没当场为难,而是朝会议室走去。 会议主要由史然和包括Steven在内的总监们发言,将部门业务流程、工作现状向贺冲一一说明。黎慕远一直坐贺冲身旁,时不时俯耳私语帮下面的发言人打补丁。 贺冲倒也耐心,一个劲儿点头,目光却时不时扫向千叶。 千叶当然也感受到了他的目光,比之前更挑衅,更狂妄。她鼓励自己,无论如何要保住这份工作,如果没这份工作,母亲赖以生存的营养液就断了。就算贺冲利用职权公报私仇也必须忍住,只要不触及底线,都得咬牙挺过去。 为时一个半小时的会议终于结束,贺冲看似认真,实则一句也没听进耳。千叶猜的没错,他把会议时间全用在考虑怎么收拾她的心思上,时不时还为虚构的把戏窃喜,笑出声来。 “贺总,您看您那儿还有什么问题?”史然起身恭恭敬敬问。 贺冲神游在外毫无反应,黎慕远故意用拳头堵嘴咳嗽两声。 “贺总。” “啊,哦,好,讲得好。”他拍拍手,回神道,“先这样吧,回头想了解什么我再单独找你们。” “那咱们差不多可以走了,今天的日程算完成了。”黎慕远看看记事簿上的计划表。 “你走吧,我再玩……再待会儿。” “那也行,你再跟他们沟通沟通,我先回总部去,那边还有点事。” “去吧去吧,别管我了……等等,我妈最近在忙什么,很久不见她了。” “辛姐跟她师父闭关去了,前段时间忙基金会的事着实把她累得够呛,说想休息休息。现在应该在山里,周末回来。” “知道了,去吧。”贺冲点点头,又对史然他们说,“你们也忙去,杨秘书留一下。” 在场之人不免有些诧异,就连Steven也为他的安排感到吃惊,但不好多问。 只有千叶知道被点名的真实原因,待那些人一出办公室,便绝望的闭上眼。 贺冲砰一声关上门,坏笑着招呼道:“又见面了,杨千叶。”伪装了一天的正儿八经消失不见,再次露出痞气。 第七十四章 噩梦开始 - 问心无恨 - 植兽 贺冲斜拉起一侧嘴角,满脸“看我怎么弄死你”的得意表情。 千叶知道麻烦来了,但这次她非常冷静,没有硬碰硬,而是以员工身份谦逊的说:“真巧啊贺总,没想到一直在你家公司做事,还望日后多多关照。” “哼,关照是肯定的,就不知道你受不受得住。” 深知所谓“关照”绝非善意,也不好正面质疑,她只好继续装糊涂。 “我会努力的,一定不让贺总失望。” “不想让我失望,就要看你有没有本事讨我开心了。” “本职工作做好,自然能讨老板开心。” “少装蒜,我没说这个,你知道我什么意思。”贺冲瞬间沉下脸。 “对不起贺总,那我还真不知道。除了好好做事,遵守公司制度章程,认真完成领导布置的任务,还有别的什么方法能哄你开心吗?请明示。” 贺冲将脸凑了上来,与她不足二十公分,阳刚的气息里带着敌意。 “姓杨的,别跟我装糊涂,真以为你还能在寰宇待下去吗?” “呼……”话说到这份上,她知道贺冲不会放过她,于是无奈的吐了口气,问,“什么意思,你想公报私仇?” 贺冲一屁股坐上会议桌并翘起二郎腿,翘起的那只脚不停晃荡,锃亮的皮鞋倒映出趾高气昂手握生杀大权的表情,与刚才端着总裁范儿的他判若两人。 她好不反感。 “没错,有仇不报非君子,我俩之间的账该算算了。不过你很幸运,我说过我不打女人,所以你不用担心受皮肉之苦。二来你跟宋英宸也认识,我想了想,还是一次性解决了吧。” 一种大势已去难以扭转的失落侵袭了头顶那片空气,千叶认为没必要再争取了。 “明白了,行吧,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辞退我,给个痛快话吧,我也好准备准备。” “准备个屁!”贺冲跳下地,理了理领带,“现在就从老子眼前滚蛋,越快越好!” 看着这个凶神恶煞的男人居然还有对酒窝,她觉得简直生错了地方。 “好,我走就是!”她将工号牌摘下拍在桌上,转身离去,可在踏出门刹那又停了下来。 不可以,不可以就这么冲动的离开寰宇,营养液的开销还需从这份工作中赚取,朱古力的新任务又与史然有关。如果就这么走了,母亲的命未报的仇都将化为渺茫——她想。 “怎么,想跪地求饶看我会不会改主意啊?哼哼,晚咯。”见她折返回来,贺冲嘲讽道。 她不慌不忙将工号牌重新戴上,笑眯眯道:“对不起贺总,刚才我不够冷静,恐怕你也是。自进入寰宇以来,我的绩效都在80分以上,公司有明文规定,只对月平均分40以下的员工进行劝退,我想我还不够格。” 贺冲大怒,指着她骂道:“荒谬,寰宇现在老子说了算,我要谁滚谁就得滚!” “没错,总裁的确有这权利,但也必须向人事说明缘由。你总不能告诉他们,因为我杨千叶曾在大街上与你发生过口角拉扯,所以就要把我扫地出门吧?” “你在威胁我?” “不敢,听说贺总也是头一回当总裁,未免对公司制度有不太清楚的地方。千叶虽初来乍到,但对各项制度已了解透彻,愿随时辅佐贺总更快上手。” “我呸!”贺冲气得双肩微微发颤,脖子上青筋也绽了出来,“你以为玩不要脸就能保住你那饭碗吗,痴心妄想。” “我可以走,但请你给出正当明确的理由。如果没有的话那不好意思,我是正式员工,享有合同期内被无理辞退应得到三个月薪资补偿的权利。” 贺冲猛然一拳砸在桌上,烟缸被震起。 “看来你是跟我杠上了,还想赔钱,做你的春秋大梦吧。” “这不是梦,是规定是法律,是我的权利你的义务。我会静候贺总的决定,外面还有事,我先忙去了。” 尽管双腿发软,千叶还是假装轻松的走了出去,并不忘轻轻关上门。这个举动在贺冲心里犹如往平静湖面扔进一块巨石,他顿时乱作一团。 他的确可以想当然的辞退员工,但无正当理由的前提下公司是需要做出赔偿的。这点钱无论对寰宇还是对他个人而言都少到可忽略不计,然而跟杨千叶的对抗已升华到你死我活的程度,他绝不会这么便宜了她,也绝不会认输。 “好,走着瞧吧八婆,想留下也行,我让你死得更惨!” 另一头,劫后余生的千叶满头冷汗,见她魂不守舍,小兔早按捺不住好奇冲了上来。 “诶诶诶,跟你说什么呢这么久?” “没什么,工作上的事。”她没好气的答道。 “可以啊杨千叶,我发现你特有富二代缘。”小兔用半讥讽半玩笑的口吻说,“前有个宋英宸,今天又来了个冲少爷……啧啧,你到底用了什么法术,教教我呗。” “做事吧。”千叶忍不住烦躁的回道,抓起鼠标开始工作,不再搭理。 小兔自讨没趣,失望的坐了回去。 半小时后,史然走了过来:“千叶,把刚才的会议记录打一份给贺总送去。” “好,知道了,我马上做。” “稍微快点,他催得急,新官上任三把火,别让他烧到咱们二部头上来。” 她不好说什么,只担心有天火烧二部也是由自己而燃起的,于是翻开笔记本,照笔录要点在键盘上飞速敲打,没一会儿便完成了。 “砰砰砰。” “进。” “贺总,你要的会议纪要。”她将打印好的文件放贺冲桌上,撂下一句话准备离开。 “等等。” 贺冲拿起文件看了眼,扬手扔到地上——这跟当初Steven的动作如出一辙,可在千叶心里却有截然不同的感受。 “你就这么工作的呀,这东西是用脚写的吗?我希望我的员工能认真对待工作,寰宇可不养混日子的人。” 她耐着性子将文件拾起。 “对不起,有什么问题吗?” “眼瞎吗,看不出来?” 她仔细检查三遍,没错字没遗漏,条理清楚结构完整,于是非常笃定的说:“没看出来,请贺总明示。” 贺冲鼻子里哼哼两声,一本正经道:“这么小的字这么窄的行距,看得我眼珠子都胀了,拿回去重做!” “这是按公司标准格式制定的,所有文件都这么排版。” “你开的公司还是我开的啊,哪儿那么多废话。什么是标准,我告诉你,标准就是拿来打破的。如今寰宇归我管,我就是标准!我很不满意你们这种按部就班的工作方式,寰宇这么一个年轻的公司应该有朝气,要勇于创新敢于突破,别死气沉沉跟他妈老年人似的。” 千叶摸摸耳朵,将脸朝向一边。她对这种无理取闹的要求倍感无语,可内心想保住工作的意念比先前更为坚定,只能忍着。 贺冲继续责怪道:“没人让你替公司节约纸,字排那么小做什么。我每天看那么多文件,要错了行跳了排把重要内容漏掉,你负得起这责吗?” “负不起,我马上去改。” 她投降了,不想做无谓抗争。贺冲明摆要刁难她,且刚刚开始,她必须顺从妥协才有可能让这位公子爷消气,这也是将她自己救出困境的唯一办法。 于是乎,一份小小的会议纪要从排版到内容,从字数到纸张,她在贺冲要求下反反复复改了七遍。直至下班,同事全都离开,贺冲才勉强点了头。 贺冲似乎也做好了拉锯战准备,下班不急着走,一直在办公室候着,将她折腾个够。 当然,他也有别的用意——让家人看见自己第一天上岗就如此积极认真,父亲严厉且唠叨的态度或许能有所收敛。 …… 上任近一周,多数人对贺冲这位新boss有了大致了解,并为其感到头疼。他盛气凌人,颐指气使,不仅辱骂新人,对公司里的老将功臣也频频施以责难——当然,被贺依娜圈进红线的Steven除外——大家虽满腹怨气,却也只敢私下发几句牢骚,能躲就躲能避就避。 几个部门经理倒对他言听计从,顺服得几乎贴到原则底线。他们都希望新老板从一开始就对自己和自己的部门产生好感,这是职场上一劳永逸的投资。 最倒霉的当然还属杨千叶,这会儿刚坐下喝口水,气还没喘顺,电话又响了。 “寰宇广告,你好。” “千叶,贺总让你去一趟!”前台接线道。 “知道了。”她将水杯一放,从胸口深处呼出口气。 “不刚下来吗?”小兔问。 她没回答,努力控制情绪,不希望任何人看出她和贺冲之间的私人恩怨。 三十楼总裁办公室外,她还是礼貌的敲了门,尽管刚离开这儿不到十分钟。 “进。”贺冲应声,见她进来,假装糊涂的问,“门敲那么重,有情绪吗?” “没有。”她目视前方,不想看他得意的样子。 “没有最好,还以为多叫你两次不乐意了呢。” “不敢。你是老板,我是员工。” “知道就好。” “又有什么要我做的,贺总请吩咐吧。” 贺冲不停晃动翘起的二郎腿,挠着头皮使劲想着捉弄她的点子。不到一周,他把工作上能折磨人的法子用了个遍,这会儿实在想不出什么新鲜招数了。 “有点困,去给我弄杯咖啡。” 办公室斜对面就是茶水室,倒杯咖啡轻而易举,远比对着电脑打字、搜集无实际意义的历史数据轻松。千叶暗暗松口气,甚至对这要求感到欣慰。 “好,你等等。” “我说的可不是公司那些冲咖啡粉的糖水,去对面酒店买,他们二楼西餐厅的咖啡不错。” 像一盆冷水从头浇下,千叶怔怔望着眼前这嬉皮笑脸的年轻男子,想不通他为何生了副气宇轩昂的模样,却如此小肚鸡肠。 她终于忍不住拒绝道:“对不起贺总,我不是你的私人秘书,我只负责公司内部的工作。” “怎么,做点事还想要名分呐?可以啊,把你调过来做我的私人秘书不就完了。” “我想你的要求超出工作范围了,现在是上班时间,我真还有很多重要的事要做,请谅解。” “这也是工作,比什么都重要。”贺冲娴熟的转着笔,这是学生时代开小差练就出的技能,“你想啊,如果没一杯地地道道的咖啡,我很难保证自己会不会打盹,要真走了神,手头的事就会出错,给公司带来损失。你负得起这责吗?” “你负得起吗?”她毫不畏惧反问道,“别老拿这话压我,公司是大家的,不是你一个人的玩具。拿公司利益开玩笑,满足自己的情绪,我不认为这是一个总裁该有的样子。” “那你可以辞职啊。”贺冲耸耸肩,笑了,像极了无赖。 千叶终于搞懂了他的目的——留下她只是为了变着法的逼她主动辞职。她气,甚至有点恨,但也警告自己不要中招。 她伸出手:“好,我去,给钱吧。” 贺冲得意偷笑,随后不知从哪找出袋硬币,全是一毛一枚最小面值的。他将这袋事先备好的钱币朝她扔去,故意没使多大劲儿,于是这些小钢镚在钱袋落地瞬间滚出来许多。 “木头做的吗,也不伸手接一下。”贺冲倒打一耙。 千叶已被折磨得不想说话,单腿跪地开始拾捡,那些硬币每一枚上面仿佛都写了个“忍”字。 贺冲摇头挖苦道:“啧啧,办事太没效率了。” 好一会儿,她将钱重新装好,起身问道:“贺总喝什么,加糖不加糖,要奶不要奶,冰的热的还是常温的,奶油还是奶泡,大杯小杯?” “呵,挺谨慎嘛,放心,不会让你跑第二趟。一杯加奶不加糖的,冷热随便。” 她压制住火气,照吩咐去了对面酒店西餐厅。 面对一袋硬币,餐厅侍者翻起白眼,与同事低声嘟囔。 “这女的有病吧拿这么多硬币,找麻烦还是什么呀?” “你能拿她如何,不也是钱吗,给钱就是上帝,快数吧。” “我他妈撞鬼了今天,真是人丑多作怪……” 这些话她都听见了,却一脸漠然。 贺冲的捉弄或许快要到头,又或许才刚开始,她心里没数,只能忍。但愿随时间流逝,这位新老总的怨气能慢慢退去,等到注意力不再放她身上时,她就赢了。 此刻她只有一个困惑,宋英宸怎么会有这种朋友。 第七十五章 杯酒涩口 - 问心无恨 - 植兽 经过一段时间忙碌,某知名化妆品新一季产品设计终于出炉。Steven作为设计团队领导,再次以精湛技艺创作出堪称经典的作品。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似乎对设计外泄的事心有余悸,向公司提出申请,将办公室门锁进行了更换。 新钥匙仍由杨千叶保管,说实话,她有些担心。不知心理作用还是第六感,她老觉得眼皮子跳,像要出什么事。设计完成等待提案交稿这段时间,每到下班她总坚持留到最后,反反复复检查数次才安心离开。 这天刚下楼,一个熟悉的背影进入视线。 小兔蹲在地上,矮矮的像个树桩,于下班高峰期人流中显得格外孤独。 “你在这儿干嘛,怎么还不走?”她蹲下问。 “千叶。”小兔抬头,眼睛充血,眼带也比平时厚,一看就哭过。 “怎么啦,谁欺负你了?” “陪我吃饭吧,我请客,只有撑死我自己心里才能舒服点。” “怕你还没撑死就已经被我吃死了。快起来,蹲这儿多丢脸。” 小兔委屈的鼓着嘴,哇一下哭了出来:“我考试挂了!” 为能争取到晋升机会,她一直在业余时间进修相关课程,只要拿到证书,就有资格参与公司一年一度的升职计划。但前前后后学了一年,临考试却马失前蹄,刚接到不及格的通知,这才蹲路边伤伤心心的哭。 “别伤心了,这次没过再好好准备下次呗,证书又不是限量的,每年都能考。说不定再准备一年成绩更好呢,到时你个人能力也能再提升一大截……” “我提升个屁!”小兔委屈的侧着头,抱怨道,“考这玩意就是为今年的升职计划,明年如果政策一变,这一年复习就都白费了。” “怎么会白费,学的东西都装自己脑子里,以后工作上总是用得着的。” “考砸的又不是你,你当然想得通。都什么年代了,学习就是为了应试,你以为我想装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在脑子里啊。” “好好好,你委屈了行吧。如果吃一顿心情能好点,我陪你就是。” “走!” 进寰宇这么久,小兔虽有性格上的缺点,但一直很照顾她。她也视小兔为值得信任的同事,遇到这种沮丧事,定当作陪作伴。 两人选择江边一家不太昂贵装修一般的韩餐店,小兔豪气的叫了半打啤酒。 “你少喝点!”千叶从她手中夺过酒瓶。 小兔咕噜咕噜喝了几口,瓶中酒去掉三分之一:“不,今天陪我一醉方休。” “休不了,明天还上班呢。你这又是何必呢,偶尔失败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下次再努力呗。”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哼……千叶,我都25了,在鹿城混了五年什么也没有,哪儿有那么多下次。”小兔又哭了起来,一把鼻涕一把泪,“要事业没事业,要爱情没爱情,再眨巴眨巴眼就三十了,什么机会也没了。” “三十怎么了,我还盼着快到三十呢。” “女人过了三十,一辈子就看到头了。” “胡说。都说三十而立,那时不管家庭事业总可以稳定了吧。”想起自己动荡的身世,对稳定生活的向往是她全部憧憬,“我只希望我的生活到时能平平静静安安稳稳的,别的什么也不求。能看到底也好,两眼一抹黑才可怕呢。” “你懂什么呀。”小兔摆出过来人姿态,教训道,“二十出头的时候觉得三十岁很远,等过了二十五才知道什么叫飞逝如电。这几年女人要不懂得经营自己,以后只能在家做个家庭主妇,一辈子就废了。” “家庭主妇怎么了,当好家庭主妇也不容易的,世上没什么轻松的事。你抓紧时间再复习一年吧,肯定能考过。” “不想考了。”小兔心灰意冷的摇摇头,“事业是退而求其次的保障,实在求不得,还是该把心思放正事上。” “什么是正事?”说到这儿,千叶不由想起属于自己的正事,同样感到惶惶。 “还能有什么,找个有钱男人结婚生子呗。”小兔已然有些醉,微醺的看着她,“女人本来就是男人的附属,不能出人头地,只好择佳木而栖了。” “你这都什么逻辑啊……” “生存法则!” “男女平等,没有谁是谁的附属。” 小兔将酒递到千叶嘴边,她推诿不过,抿了一口。 “哦对了,问你个事,你要老实回答。”小兔忽然严肃的问。 “你说。” “宋英宸是你亲戚家的孩子,你们没血缘关系吧?” “没有啊……”千叶尴尬回道。 “那他是不是喜欢你?” “他?没把我当男人看就不错了。”话虽如此,她还是感觉自己红了脸。 “也是,怎么可能呢……”小兔低语,脸上飘过一丝不易觉察的鄙夷,“那你喜欢他不?” “我?” “不喜欢对不对,太好了!”小兔抢在她思考完毕前拍响巴掌,乐呵呵笑起来。 “你乐什么,什么意思啊?” 小兔突然傻乎乎的搂住她,撒娇道:“千叶,如果他跟我交往你会不会生气?” “……管我什么事。”她窘迫的抓起酒杯往嘴里倒了口酒,凉凉的啤酒顿时顺咽喉流进腹脏,有些苦。没料到考试失败的小兔能迅速将心思转到感情上,而对象居然是宋英宸。 “要能找个像他那样的男票,这辈子也知足了。”小兔双手托举下巴,眼神迷离,“什么狗日的考试,尼玛的晋升,我一个女人干嘛费那种力气。知道吗,女人的黄金年龄就是我们现在这年龄,不过也是说没就没的。所以必须趁现在肉紧皮滑好好给自己物色张长期饭票,这比什么都重要。再说,要没爱情滋养会老得很快,缺乏性生活更会造成身体上的问题。嗯,我决定了,明年要还单身,就去香港打一针预防宫颈癌的疫苗。”她边说边笃定的点点头。 “你喝醉了吧……”千叶听得耳根一阵发烫。 “好姐妹才跟你说这些,有什么好臊的。总之一句话,女人一定要爱自己!” “爱自己就不该喝这么多酒。” 千叶举筷准备进食,小兔突然抓住她的手腕。 “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什么事?” “先答应嘛。”小兔再度撒娇,但不太奏效。 “不行,你先说,万一我做不到怎么办。” “你可以的,很简单,举手之劳!” “不,先说,如果是我能力范围内的,我尽量帮你。” 小兔转转眼珠,提出一个让她猝不及防的要求。 “把我介绍给宋英宸!” “啊!”手中筷子啪嗒掉落在地,千叶趁机俯身去捡。看着桌下小兔的脚,一双时髦靓丽的高跟鞋,简直是这城市漂亮姑娘的标配。她有些不愿起身,想一直躲在桌下,逃避这话题。 “帮帮我吧千叶,我不是开玩笑的。” “你们不已经认识了吗,还介绍什么呀,上次一起吃饭……”她嘟囔着,心乱如麻。 “那算什么认识啊,那天我顶多是个蹭饭的。我要让他正式认识我,我也要正式认识他。千叶,帮我创造机会吧。” “机会……” “对,郑重其事的把我介绍给他,姓名,年龄,星座,血型,职业,爱好,性格,三围……”可能是酒精的作用,小兔有些不管不顾,俯她耳旁悄声道,“还有,我还是处呢。” “你真喝醉了!”千叶窘迫难当,轰然起身,被小兔一把拉住。 “帮帮我吧千叶,我真的很喜欢他,第一眼就看上了。” “就见过一次凭什么说喜欢?” 说这话的时候,她真想抽自己一大嘴巴。仔细回想,她不也是第一次接触就对那男孩产生了好感吗。如今看小兔要死要活的样才反应过来,那不叫好感,那就是喜欢——女孩对男孩无法抗拒的情感上的化学反应。 “喜欢又不要理由,感觉到位就行。”小兔振振有词道,“各种各样的情侣,有日久生情的,也有一见钟情的,怎么样开始不算个问题。我知道你在犹豫什么,是,他很优秀,我配不上,但我想试试。人活着如果连自己想要的都不能放手一搏,还有什么劲?我必须得试试,不然死不下这条心!” 小兔莽撞且不理智的样子,恰好又讲出了一个实实在在的道理,令她无以应对。一方面,她为这样的勇气感到钦佩,为自己的懦弱感到自卑。一方面,心里又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像站在岸边眼睁睁看什么宝贵的东西掉落河里,顺水漂走。 “你反正又不喜欢他,就做个好事呗,我是很讲原则的,好朋友的男人绝对不碰。” “他要求不低的……”她小声道,希望以这种方式打消掉小兔的念头。 “我算不上极品,可也不次啊。”小兔挺胸抬头,自我感觉良好。今夜,她的自负可以说升到了极点。“你知道考上大学最后混出名堂的都是些什么人吗,就是从前班里成绩中上游的,而不是名列前茅的。名列前茅的最后都读死书去了,跟社会脱节,还是四平八稳的招人喜欢。” “可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女朋友。” “有又怎么样,反正我不认识,公平竞争嘛。再说你俩关系那么好,他有女朋友你能不知道?” “这……” 再没有任何可以搪塞过去的理由了,千叶哑口。 “帮帮我吧千叶,很简单的,只要帮我创造一次机会,其他的我自己争取!”小兔鼓吹着势在必得的信心,脸上荡起满足的笑。 “什么样的机会?” “单独相处的机会。吃饭喝酒,唱歌蹦迪,散步聊天……什么都行。” “这么直接,他肯定不会出来的。” “以你的名义约他,我到了你再找借口抽身。” 小兔早规划好一切,根本不给她说“不”的理由。 千叶将瓶口对准嘴巴,一股脑将剩下的酒喝了下去。 …… 不知什么时候,她躺在江边长凳上睡着了,身上盖着小兔的外套。一阵风钻进脖子,她打个冷战醒过来,起身时扶着脑袋,头疼, 至少花了五秒才回到现实,转头一看,小兔抱住肩膀,双腿弓起在长凳尽头坐着。 “醒啦?” 她将外套还给她,说:“你穿上吧,别感冒了。”结果自己先打了个喷嚏,小兔再次将外套给她披上。 “还是担心你自己吧,我不怕冷。” “我睡了多久,怎么不叫我?” “看你趴桌上睡着了就没叫你,后来店家打烊,扶你出来还是恍恍惚惚的,又不知道你住哪儿,只好在这儿让你躺会儿咯。” “谢谢你小兔,咱们回去吧。” “刚才的话没忘吧?” 千叶艰难的咽下口唾沫,充满苦涩的麦芽味。 “嗯,记着呢。” “千叶,想着要跟他单独约会,我好激动。”小兔再次握住她的手,热情丝毫不减,“再陪我聊会儿。” 她难受的摇摇头,觉得脑仁快炸了,没精力思考任何事,只想快些回樱花公寓去。 “我不行了,明天还上班呢。”她将长椅上的包背上,“你也赶紧回吧。”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你不要有太大压力。”小兔反过来劝道,“我只要一次机会,单独跟他相处,有缘分的话一定把他拿下,没缘分的话也就死心了。” “拿下?说的跟要吃人似的。” “我才舍不得吃他呢,他那么可爱,我只想对他好。见第一眼我就知道,他是我的菜。” “可你比他大。”她忍不住冒出这么一句,像在泼冷水。 “你忘啦,上次吃饭时他说过,他喜欢比他成熟的女人。” “有吗,我没注意。”她谎称道,其实这话宋英宸早就说给她听过。 “我可一字一句都记着呢,要没这句话也不敢跟你提这事,本小姐从不打无把握之仗。” 小兔骄傲的昂起头。 “那你考试怎么挂了?”忍了一晚上,她终于憋不住了。 “讨厌,就没怎么看书好吗。” “走吧,我真困了。” “我打个车,先送你回去。” 两人起身,千叶活动活动脖子。 “还是我送你吧。” “你是灰姑娘吗,那么怕人知道你住哪儿。” 她不想解释,见有辆空车驶来,忙招手拦下,将小兔塞了进去。 “各打各的吧,都别送了。” 她后悔极了。 第七十六章 塑料姐妹 - 问心无恨 - 植兽 几天后,某商场甜品店,小兔如愿见到了宋英宸。 “我去趟洗手间,马上回来。”她招呼声,扭腰走开了。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宋英宸流露出不大自在的神色,冲千叶问道:“怎么把她给撞上了,她知道你在这儿?” 千叶的脸刷一下红了,赶紧四处找插线孔把手机充上,假装一无所知。 “不,她怎么会知道,赶巧遇上罢了。人家不说了吗,在楼上逛书店累了下来喝点东西……”她吃力的撒着谎,不敢看宋英宸的眼睛。 的确,甜品店位于商场中庭最有利的位置,两头上下的客人要想小憩都倾向于选择这里。 “那咱们换个地方?”宋英宸提议。 今天千叶主动约他出来,原以为有什么要紧事,见面却只是东一句西一句的瞎聊。加之不太适应商场内的环境,认为太过吵闹,又突然遇上没什么好感的小兔,便有了换地方的念头。 “不用了吧。你……你是不是不太喜欢小兔啊?”千叶鼓足勇气问,心里七上八下。 “一点都不熟,哪谈得上什么喜不喜欢。”看样子,宋英宸还没察觉出什么。 “其实她人挺不错,又热情又大方还乐于助人。”千叶努力回想着小兔教她的那些说辞,“她是天秤座,天秤座不都出帅哥美女吗,你不觉得她也蛮可爱的?” “还行吧……”宋英宸舀了勺杨枝甘露送进嘴,也不知评价的是人还是甜品。 “她是那种表面看着神经大条,实际上很传统的姑娘……” “干嘛滔滔不绝的一直说她?”宋英宸抬起头,终于露出不悦,“你觉得她好就行了,她又不是我的朋友。” “啊!哦,我就随便一提……不说了她来了。” 朝前方望去,小兔从洗手间归来,正朝这边走。 宋英宸一眼察觉到她刚补过妆,不禁微微皱眉。 “没想到在这儿碰见你们,还真是巧啊。”小兔再次抒发了不期而遇的欢欣,随即不客气的在他身边坐下,又伸手朝服务员招手,点了奶茶并加了对榴莲班戟。 单说五官,她的确称得上可爱,再通过化妆修饰,整个人显得比往常出挑许多。 “瞧我买的书。”她打开口袋让千叶看,里面三本用玻璃纸裹着的新书尚未拆封。 这个角度宋英宸也能看清。 “我常去楼上那家书店,环境不错,都是些坐得住静得下心的人,不像这儿这么吵。”小兔望望甜品店,聊天的,处对象的,带小孩的——脸上浮过明显的排斥。 “小兔唯一的爱好就是看书,很有上进心,业余时间还报了各种进修班,公司同事都夸她好学呢。”千叶补充道,想想这是最后一段台词,总算能吐口气了。 “你就别夸我了,不是什么好炫耀的事。电子时代,我这种还看着纸质书,弹古筝写毛笔的人,就快被淘汰了。”小兔捂嘴一笑,偷偷瞄眼宋英宸。 “喜欢纸质书的人不浮躁,挺好。”宋英宸回道,脸上却无明显表情。 “千叶,待会儿一起看电影吧。”小兔从口袋取出两张电影票,“今天书店搞活动,正好我是会员又买了书,送了两张。” 千叶不说话,为难的看看宋英宸——这让小兔有些不悦——认为她没按预先定好的剧本行事。 “去吧,你们闺蜜时间。”宋英宸鼓励道。 “不行,有份文件今天必须打出来,我得回公司加会儿班。”千叶欺哄道,假话已让她的嗓音有些颤抖。 而她的回答像短跑比赛的发号枪,话音刚落,小兔便将票在宋英宸面前晃了起来。 “那你呢?”她绽出甜腻的笑,目光炽热而不加掩饰。 “我?” “她看不了,那就你跟我去啊,反正有两张票。走吧,梦工厂的新片,评分超高呢。”她单方面愉快的下了决定。 “我倒没什么事……”这下换宋英宸向千叶投去求助的目光,可千叶根本不敢接,“不过你还是约其他朋友吧,我不大喜欢看电影。” 小兔嘟嘟嘴甚为失望的样。 “拒绝异性友善的邀请可不是什么绅士行为,这样我会觉得自己很没面子的。” “这……”宋英宸再度看向千叶,可千叶已彻底将头垂下。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微微一笑,接受了邀请。 “那行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陪你看。” 小兔狂喜,在桌下偷偷蹬了千叶一腿,又朝她挤挤眼。千叶这才抬起头,强笑着像是对如此安排表示认可。 服务员将奶茶和班戟递上,小兔含住吸管收起腮帮,一口气喝掉三分之二。 “那上去吧,时间差不多了……千叶,这个你吃。”她将班戟推到千叶面前,捂住嘴悄悄打了个嗝。 宋英宸很配合,向千叶道别后,与她并肩朝外走。小兔边走边仰面与他交谈,脸上的笑如同甜筒里即将溢出的奶油,而他也显得比刚才有耐心,有说有笑间并不感觉生分。 这一幕千叶看在眼里,很不是滋味。她发誓这是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帮小兔干这种事,因为她发现自己的心不知何时被划开道口子,不深却很长,又痛又痒十分难受。 她一路失神回了公寓,心中不安越发强烈。她想写写日记,半天没挤出一个字,又打算找点家务做,好分散注意力,却一点劲也没有。就在这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下,她躺沙发上睡着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睁眼窗外已一片银灰。走到落地窗前,她看见远空亮起第一颗星。 “我到底在干什么呀……” 正在这时忽然有人敲门,她纳闷的走去开了门,只见宋英宸站在外面,麋鹿一般的眼睛紧紧盯着她。 “你!”她有些意外,更多却是难以名状的欣喜。 “就这么把我卖了,真不够意思。”宋英宸笑道,却无一星半点真要责怪她的意思。 “对不起。”她不打自招,也不打算再瞒下去,憋得难受的情绪已折磨了她半天,早就受不了了。 让出条道,宋英宸进了屋,一屁股坐到沙发上。他仰头枕在靠背上,一双腿搁上茶几,显得十分疲惫。 “亏我刀枪不入,换其他人,准被你那三头六臂的闺蜜给……” “拿下了?”说出这三个字,千叶不禁笑出声。 “还说呢,都怪你。”他望着天花板感叹道,咽喉部软骨凸起上下一动,像某种设计精密的仪器,“不过现在这些女孩都怎么了,脸皮厚得跟轮胎似的,还让朋友帮着演戏。” “她都跟你说啦……对不起是我不好,我再也不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了。”千叶臊得想扒条地缝钻进去,更在心里狠狠朝自己击了一拳。 “当然说了,眼瞧计划落空,不得把你拉下水吗。我这趟来也不是来怪你的,就想奉劝你一句,这种朋友少交为妙。”宋英宸立起脖子,语重心长的说,“甜品店我就瞧出来了,你浑身不自在一看就是在演戏。答应她一起看电影也是怕你为难,谁知她比我想象中还难缠,真该一开始就毫不留情的说NO.” “她怎么你了?” “呵,简直就是个戏精,一会儿蒙着眼‘啊好吓人,我不敢看’,一会儿又假装感动得稀里哗啦的,往我肩上靠。自己明明有可乐,非拿我那杯喝,不知道一个唾沫星子带了多少细菌啊,恶心。”宋英宸绘声绘色描述着小兔的种种“罪状”,并一个劲儿摇头,有种不堪回首的无奈,“还跟我聊什么加州,就跟马上要去了似的。哼,今天我把话撂这儿,她要横渡太平洋,我这辈子也不去西半球了。” “小兔好歹是女生,用得着这么不留情面吗。这事要怪只能怪我,她求了很久,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拒绝才帮她把你约出来。其实我也知道你不会喜欢她,只是没想到这么不喜欢。” “不是不喜欢,是讨厌。她这种女孩我见多了,满脑子鬼主意又惺惺作态的,真烦人。” “那她没事吧?” “你怎么不问我有没有事?” “你是男孩能有什么事……” “你这种重女轻男的封建思想得改改了,男性的人身安全也是该值得重视的,特别像我这种优质小鲜肉,立足社会真可谓步步惊心呢。小兔那种女孩表面乖萌无害,实则狼子野心,一见到条件不错的男孩就想往上扑。得亏今天我跑得快,不然就掉母狼窝里了。” “别贫了,你到底怎么甩掉她的?” “想知道吗?”宋英宸问,脸上浮现出一丝调皮。 她疑惑的点了点头。 “我跟她说……我喜欢你,她自然就死心了。” 这话像一记惊雷打在千叶头上,又羞又惊又不敢相信。 “你胡说什么呀……她肯定难过死了,考试刚挂,又在你那儿讨了没趣,这下可怎么办。”她起身假装找事做,走了半圈又回原位坐下。 “放心吧,你那朋友比你有城府,心宽着呢。你是油盐不进,她是刀枪不入,你是真蠢,她是假傻。” “我哪儿蠢了?” “你跟她关系到底有多好?我可不想在别人背后说坏话。” “她挺照顾我的,刚去公司就她主动找我说话。” “仅此而已?” “当然不是,平时有什么事也愿意帮忙,我也愿意帮她。” “你了解她吗?” 细想片刻,千叶拿不定主意:“要说了解,还真算不上。” “想也是,你就不喜欢被人了解,自然也不会了解别人。”宋英宸略微挖苦的说,“不过幸好你没让她摸透,不然死得惨。” “这话怎么说?” 瞥见餐桌上有香蕉,宋英宸上前掰下一根。 “这个小兔品性有问题,我劝你还是别跟她深交了。”他将餐椅反向一摆,两腿横跨坐了上去。 千叶眉头紧蹙,一脸不解。 “看电影时,一直叽叽喳喳吹嘘自己,还把你顺带调侃了一番。真要是朋友,怎么会贬低对方抬高自己呢。” “她说什么了?” “反正不是什么好听的话,你以后注意点儿就行,别去问她。”香蕉吃完,宋英宸弯起手肘做出投篮姿势,香蕉皮稳稳妥妥落入前方垃圾桶,“本不该跟你说这些,女人的事男人应该避而远之。可是千叶,交友要谨慎,你有时太单纯了,会被人利用的。” “小兔是话唠,平时话就多,当面也口无遮拦的,我已经习惯了。” “还替她说好话。”宋英宸有些失望的看着她,眼里一种恨铁不成钢的遗憾,“那她跟我说要不是你太死板,能带着你在工作上赚点油水,这话又怎么解释?” 听到这儿,千叶忽然隐隐感到不安。 “当然,我不知道具体怎么个赚法,但我敢肯定绝对是不能让你们老板发现的那种。你没告诉她我认识贺冲吧?” “没,从没说过。” “对了,贺冲现在是你老板,要不要我帮忙招呼一声,让他关照关照你?” “不,他已经很关照了。”千叶不甚失落的回道,双手将衣襟揪成一团。 第七十七章 差评少爷 - 问心无恨 - 植兽 “爸,妈,姐,秦叔!” 再次走进这家私房菜,贺冲一点也不觉得发怵了。他像个颇有建树的成功商人,略显亢奋的同众人打过招呼,随后一屁股坐下,心想,“爸一定是看我上班上得那么投入,特意摆了一桌要犒劳犒劳呢。 “少爷先喝点茶。”秦洛将茶壶嘴对着杯口,给他倒上琉璃色的正山小种。 “谢谢秦叔。” “冲儿,最近上班累不累,得注意休息啊。”辛慕一身古朴旗袍,雍容典雅的气质跃然。 “累,每天那么多事等着我处理,忙死了。”贺冲得意的咂了口茶,扭头朝向贺依娜,“姐,寰宇问题可不少啊,亏得是我去了,要不一准乱套。” 贺依娜笑而不语,不表示赞同,也不表示否认。 “你姐没看出来的问题,你看出来了?”贺占霆斜晲一眼,语气充满讥讽。 “也不是那意思……只是姐当时不在那儿坐镇,都是有事才去一趟,自然观察得不够全面。” “那是因为她心里有数,鞭长能及,又不是孵蛋,有什么必要天天坐那儿。”贺占霆打了个粗俗的比喻,这是因为他正强压着怒气。 贺依娜忙打圆场。 “冲儿说的也没错,我当初的确很少去寰宇,全靠下面的人撑着。” “爸,可以开饭了吧,我饿了。”贺冲摸摸肚子,瘪瘪的。 贺占霆保持惯有的冷漠态度,仿佛没听见儿子讲话,示意秦洛给自己斟上茶。 “你跟我说说,去寰宇这段时间都干了些什么?”他问。 贺冲心头一喜,果然父亲今天是来论功行赏的,便清清嗓子略显自豪的叙述起来。 “爸,我就知道你让我述职来了。”他将领口松松,握起根筷子在碗边敲了一下,“首先呢,熟悉了各个岗位的人事,也了解了业务流程,他们别想拿什么所谓的专业术语糊弄我,现在我可是门儿清。。” 接着又敲了一下。 “然后呢清查了近几年的财务数据,没什么问题。跟几个部门领头人也分别谈了话,摸清了他们手下的情况,准备来一次改革……” “还有呢?” “还有?”他将眼球上翻,盯天花板想了好一阵,“差不多就这些吧。” “还是我帮你说吧。”贺占霆慢悠悠起身,辛慕拉拉他的衣襟,微微摇头。 他没有理会,摆出总结姿态向在座之人说道:“咱们家贺少爷自打进了寰宇倒也还算敬业,没旷过工,有时下班了还舍不得走。好处是什么呢,好处是他慢慢有了做事的兴趣,把贪玩的心收了回来,这样就不会成天跟外面那些狐朋狗友瞎混,我也不至于被气死,能多活几年。” 听到父亲表扬自己,尽管口吻不太热烈,贺冲还是禁不住摸头傻笑了一下。 贺占霆又说:“刚才说到清查财务,可做可不做,我不予置评。” 贺冲似乎没听明白,朝贺依娜投向请教的目光。 “我们家旗下的公司都是由奥古牵头,找专业审计队伍在核查数据,没什么问题。” 他有些失望,原来自己做了件脱裤子放屁的事。 贺占霆由高向低瞄了他一眼,继续说道。 “新官上任三把火,总想着改革,咱们贺少爷也不例外,一进公司就大刀阔斧执行新政。主要事迹有三,第一,更换员工餐厅厨师班子……” 一旁的秦洛听到这儿忍不住笑了出来,忙捂嘴,辛慕也被逗乐,虽不至出声,嘴角却明显上扬,忍俊不禁。 “第二,要求部门之间通力合作,有单子一起完成……” “这只是想法,还没执行。”贺冲打断父亲做出补充。凭秦洛辛慕的笑,他意识到父亲的话离表扬越行越远,不免有些紧张。 “上调部门总经理薪资待遇,这是第三。” 贺占霆说完便坐下了,全场一片安静。 贺冲左看看右看看,实在搞不懂父亲的真实用意,但屋里气氛明显不如他期望中那般和谐。 “有问题吗?”他还是忍不住向贺依娜询问,“是不是太激进了?” “呸!”贺占霆冲他啐了口唾沫,吓得他连忙后仰,眉头紧拱,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 “怎么了爸,你又发什么火呀?” “你们听听,还反过来质问我!”贺占霆冲辛慕及贺依娜说,辛慕再次示意他冷静。 “占霆,火气别那么大,不是什么要紧事。”她开口了,强忍住的笑终于还是露了出来。 “你少护着他,就是被你惯坏的。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连个小小的广告公司也管不好。” 贺冲觉得委屈,之前的饥饿感也一扫而空。 “我又怎么了,哪儿做得不对你跟我说呀,张嘴就骂人。” “爸。”贺依娜从秦洛手中接过药瓶,递上白水,“饭前的药还没吃呢。” 贺占霆指着贺冲咬牙切齿道:“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废物。” “您先乖乖吃药,我来跟冲儿说。”贺依娜服侍父亲将药含进嘴,贺占霆硬生生吞了下去,没有就水。 “冲儿,其实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你之前不了解,怪我没跟你讲清楚。”贺依娜搭着贺冲的肩,温柔的安慰道,“先说餐厅吧,寰宇的员工餐规格已经很高了,餐标达到人均八十,跟其他公司比可以说是顶级了。” “没人会因为你请他吃了好吃的就对你俯首称臣!”贺占霆愤愤而直截了当的说。 “主要还是预算管控的问题。一个公司有一个公司的成本,超出成本经营就会带来负面影响。我们一直秉承行业龙头标准,在福利待遇上给予员工最好的。话虽如此,你也知道其实没有所谓最好,就餐厅而言,再好也就是个食堂,不是酒店。” “我就觉得那儿的东西难吃嘛,所以才把‘雍亭’的厨子挖了过来。”贺冲委屈道。 “混账,你是去上班还是去吃东西的!”贺占霆又骂,辛慕看不下去,忙按住他。 “等女儿来说,着什么急啊。” 贺依娜点点头:“从前也不难吃。”她欣然一笑,半眯的眼里淌出柔光。“至少没有超过半数的员工反映它难吃,如果质疑声超出半数可以要求厨师整改,整改不下来就换人,前提是不能越过成本线。” 贺冲依旧嘴硬,坚称道:“便宜没好货。” “好货也没上限啊,如果非做到极致,估计将寰宇所有盈利投进去也达不到效果。我们是做广告不是开餐馆的,员工餐厅只提供就餐福利,吃饱并尽量吃好,除此之外没必要有更高的要求。你跟他们生活背景不一样,不能拿自己的标准定义,因为你的标准会以投入费用为前提,这是有悖公司经营理念的。” “好好听你姐怎么说!”贺占霆忍不住又插了句嘴,“真他妈有你的,刚进公司就改善员工伙食,你以为人家会感谢你啊,人家只会笑你!” “第二,刚才说到三个部门合作模式的探索,这事本身没问题,团队合作永远是发挥最大作用力的方式。可是……” “又可是,直接说哪错了不就行了。”被连番数落,贺冲有些丧气,颓然扭头看向一边。 “当然要说,对错都要说,才能知其然且知其所以然。三个市场部都隶属寰宇,从人事架构上看大家是齐心协力的同事。齐心的方向是为寰宇创造更好的业绩,协力的方向是为了在业界树立翘楚形象。但他们之间也是对手,这点非常重要。最初设寰宇的时候,奥古董事会对组织架构提出了很多建设性想法。我们认为行业竞争相当激烈,没有任何一家公司敢说自己能垄断,所以需要在你追我赶的情况下力争上游,不断突破。这个行业拼的不是财大气粗,不是资源独享,而是脑力智力以及创造力。在这个背景下,进入寰宇的人必须拿出最饱满的激情迎接工作里的挑战,同时还要具备竞争意识。竞争从哪儿来,并不全是跟其他广告公司的外部比拼,更应该有内部比拼。举个例子,同一个方案,不同的人会有不同切入点去理解,做出来的东西也大相径庭。如果一昧追求合作,免不了套路,出来的东西自然也有局限。要想在行业扒得头筹,首先得在自己的队伍里一鸣惊人。这就是为什么要求三个部门良性竞争,而不是刻意追求合作的原因。” “你在说什么呀,乱七八糟的。我说不过你们,也没那么多花花肠子。”贺冲嘟囔道。 辛慕忍不住上前将他抱住,像抱孩子似的。 “你俩真讨厌,吃饭前还数落人。瞧我的冲儿肚子都鼓起来了,就是被你们气的,哪儿还吃得下东西。我倒觉得他说的没错,绕来绕去把简单的复杂化,累不累啊。” 该说的已说完,贺占霆看眼秦洛,秦洛会意,转身离开去厨房传菜。 “我没有数落冲儿,是在跟他探讨,同时分享些经验,毕竟寰宇的情况我比他熟。”贺依娜始终保持笑脸,眼里也多出些抱歉的意味。 辛慕继续帮贺冲撑腰:“慢慢来呗,说太多他也记不住,你俩都是老油条了,他可是初来乍到。谁第一次游泳都会呛水,别急于求成。” “说完了吗姐,还有什么一股脑儿倒出来,赶紧的。”贺冲不想被划入菜鸟生手的行列,忍气对贺依娜说。 “爸爸刚才讲到的第三点我持保留意见,还是爸爸说吧。”贺依娜忽然扭头讨贺占霆的示下。 “你有什么保留意见?”贺占霆难得用同样难看的脸色对着她。 “给经理们提薪,我认为是总裁应有的权利,冲儿或许有自己的判断……”她尴尬的耸耸肩,表示还没思考透彻,“不知道,至少我不认为有什么错。” “你还是不够了解你这弟弟啊。你以为他给人家涨工资是什么目的?哼。”贺占霆摇摇头,似乎有些失望,但愤怒情绪稍稍平复。 贺冲埋下头,菜还没端上来,他已经一点胃口也没有了。 第七十八章 爱是怀疑 - 问心无恨 - 植兽 “这是他的惯用伎俩,以为拿小恩小惠就能笼络人心,上学那会儿就知道这么干了。”贺占霆气愤的说,“结果呢,到头来一个真心朋友也没有,光散财了。” “我……”贺冲本能的想要争辩,无奈父亲的确揭穿了他的意图。 “一个优秀的领导者应该具备深广的个人魅力,唯有这样才能招贤纳士,调兵遣将,稳定团队。想别人替你干事,对你忠心耿耿,就得拿出真本事拿出真情义……不是靠小恩小惠去铺路,那样长久不了。” 嘎吱一声,秦洛推门而入,打断了贺占霆的话。 “老爷,准备妥当了。” “上菜吧,边吃边说。”眼看气氛越来越僵,辛慕抢先决定道,“一家子别搞得跟开会似的,横眉瞪眼的。” “行,我这就去传。”秦洛又退了出去。 “调整薪资待遇应该经由人事部专业人士给出建议,不是你想加就加想降就降。作为老板,你可以提出给某人加薪的要求,但必须有理有据才能服众。为了让这几个人围着你转,给他们提薪,你想过没,那些总监呢,主管呢,还有下面的专员、助理、文秘……皇帝还给文武群臣、三宫六院定俸禄月钱呢,要想当然的给,还不乱了套。”贺占霆不愧是贺占霆,麾下公司业务虽繁多,但对任何一处都了如指掌。 贺依娜补充道:“还有,调薪周期是有明确规定的,除极个别特殊情况意外,一般不能进行非常规调整。” 贺冲忍不住瞪她一眼。 “那现在怎么办?”他被奚落得没了底气,垂头丧气的问。 贺依娜说:“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既给人加了薪就只能认,你忘了上次世豪的教训?部门合作的想法可以找法子圆回来,回头让黎慕远做套户外团建计划,把合作概念形式化。至于员工餐厅嘛,立刻恢复原貌,产生的费用不计入公司财务,由我私人承担。”她在言语间轻松想好了对策。 “好吧。”贺冲像只泄了气的皮球。 正说着,秦洛和私房菜老板娘将菜送入,顿时满屋飘香。 “冲儿,来。”贺依娜突然朝外走,向贺冲招招手。 两人站到门外,贺冲这才趁机吐了口气。 “夸我一句简直跟要他命似的。”他两手往胸间一交,抱怨道,“就算没功劳也有苦劳,没苦劳还有疲劳吧,怎么从他嘴里说出来永远都那么一无是处。” 晚风吹来阵桂花香,贺依娜仰面扬起弯弯的睫毛,深深吸了口。 “姐,跟你说话呢。”面对她的置若罔闻,贺冲有些不悦。 “爸爸说我不够了解你,知道这话背后的意思吗?”贺依娜突然问,满脸惆怅。 “什么?” “意思是他更了解你,这你都听不出来。”她拍拍贺冲的肩,绕到他身后,两根手指替他将沾在后背的绒毛捻下来,“他其实一直很在意你,嗯,肯定是这样的。” 贺冲忙转身拿掌心压住她的额头,诧异的问:“你没发烧吧,他在意我?他最瞧不上的就是我,我做什么他都不满意。他对我要能有对你的一半,我保证桩桩件件都听他的,绝对顺从。” “你爱信不信,女人这方面直觉很准的。爸的心思都在你身上,我能感觉得到。”贺依娜拍拍手,望着院内那口井,眼中飘过一丝落寞。 “他明明更爱你好不好,走哪都是宝贝女儿宝贝女儿,我呢,臭小子混账王八犊子。” “这个我承认,他的确很爱我。天下没有不爱自己儿女的父母,妈不也对你很好吗?” “是,我虽不是妈亲生,但她对我真没话说。” “这就是不一样的地方。” “怎么个不一样?” “尽责是一种爱,也是天性,父母皆有。还有一种爱不是每个子女都能享受到的,那是种很特别的感觉,不好形容。” “你怎么总爱绕来绕去的,说明白点儿。” “这样说吧,你如果是喜欢宠物的人,一辈子养了很多宠物,肯定都喜欢吧?” “对啊。” “但要你选出最喜欢的那只,也一定能选得出来。” 贺冲想想,的确是这样,点点头。 “选出来这只不见得是最漂亮最聪明的,也不一定是最听话的……甚至它很调皮,经常闯祸,惹了不少麻烦。可你就是喜欢它,好像它就是你生命里所缺失的那部分,不可取代。” “啧,我听明白了,你跟我就是爸养的狗,是这意思吧?” “我不是那意思,就打个比方。你对爸而言就是他年轻时的某个梦想,没有实现很遗憾,所以见到你会有种特别的感觉。而我是他拿得出手,不操心,能在别人面前洋洋得意的女儿,遗传了他的优点,但我走过的路都是他走过的,所以我只是复制品,没什么新意。” “姐,不带这么变着法夸自己的啊,不害臊。” 贺冲根本没发现贺依娜的双眼已悄然泛红。她努力保持笑脸,向他道出心里最柔软的某处裹藏着的情绪。 “你是爸的分身,是他生命的一部分,我只是他的基因他的后代。我能让他高兴,让他满意,但只有你才能让他心潮澎湃热血沸腾,像重活了一次。” “依娜,冲儿,快进来吃饭了!”辛慕在屋内呼唤。 “诶,来了!”贺依娜应道,收起刚才的话题,“对了,差点把正事忘了。” 贺冲还在回味她刚才说的话,似乎读懂了一些,但又不那么透彻,一知半解的混沌感交织在脑海,使夜色也显得朦胧起来。 “什么?” “之前我管寰宇的时候发生过设计外泄的事,公司上下调查一番,也处理了相关嫌疑人。但这个风气看样子没刹住,我有可靠消息,所谓内鬼不是一个人,而是好几个。” “妈的,这帮龟孙,亏我们拿这么高的工资养着他们。” “商场如战场,危机四伏,前线有敌军,后方有追兵,内部还有叛徒,总裁的位子不好坐呀。” “那我该怎么办,怎样才能揪出这帮人?” “我已经知道这帮人的关键人物是谁了。”贺依娜神秘的说。 “谁?” 她招招手,贺冲立刻将耳朵贴了过去。 “史然!”他惊讶的将这个名字喊了出来。 屋里的人也听见了。 “他在喊谁?”辛慕问,她看看贺占霆,他没理,应该是不知道,于是又将目光投向秦洛。 秦洛忙应道:“夫人,我没听过这名字,估计是公司里的人吧……” “寰宇的,市场部经理。”贺占霆突然说,心中明镜般清楚,“是个小伙子,能力不温不火,但没什么臭架子。”他记忆力非常好,对公司及子公司的重要人物均谙熟于心,这点连天资过人的贺依娜都望尘莫及。 “好像有什么事?”辛慕伸长脖子朝外望望。 “有人泄露公司机密,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那个史然也是?”辛慕惊讶的问。 “嗯,依娜已经掌握了确凿证据。” “那还不赶快报警,把这吃里扒外的东西抓起来。” “你瞎激动什么,他们年轻人有年轻人做事的方法。史然肯定不是单独作案,背后还牵扯着其他人,依娜想让冲儿留点神,抓住机会一锅端。” “现在这些人做起事来……啧啧,连基本操守也不顾了。”秦洛插嘴,辛慕赞同的点头。 “所以我骂他,还给人家涨工资,这不是被卖了还帮着数钱吗,蠢货。” “原来是这样。”辛慕恍然大悟。 “给依娜提供情报的是上次泄密事件中背黑锅被辞退的那个,气不过,花了很长时间调查,终于找到了证据。”贺占霆指的是大卫。 “这种人错杀了也就错杀了,还是不能再用。” “是,我也是这意思。让冲儿去接管寰宇就是想着他是男孩,横冲直撞的,在人事关系上反而比依娜强势。依娜虽干练,但少了些杀伐决断的豪气,让臭小子用他那股邪劲儿去整治歪风,正好以毒攻毒。” “告诉冲儿,那些白眼狼一个也不能姑息!” “等他自己处理吧,他的路还长,慢慢学着做个主事的吧。” 贺占霆有意无意说出这么一句,辛慕微微一愣。 兄妹俩再次推门而入,一家人开始尽享天伦。 “你那边怎么样了?”贺占霆突然冲辛慕问,含糊其辞的话引得贺冲把注意力转过来。 “进行中。”辛慕捧着骨瓷白碗,筷子只夹起一些青菜豆腐类的素食。 “什么事啊?”贺冲不懂规矩的问。 “吃你的饭。”贺占霆瞪他一眼,转头瞥见贺依娜认认真真捧着碗,丝毫不露好奇。 “妈,你这次在哪儿劈的谷啊,还是鹿山上那个别院吗?”贺冲又问。 “是辟谷。”辛慕只吃了很小一口米饭,将碗放回桌上,“刚出关不能吃太多,你们慢慢吃。” 她起身取过只空碗,给贺冲盛了碗鸡汤摆在面前。“这次没去鹿山,去的托蓝山。” “托蓝山……那不是妈原来待过的地方吗。” 辛慕笑眯眯的点点头,上翘的眼角妩媚之极。 第七十九章 撞破奸情 - 问心无恨 - 植兽 商超底楼这家咖啡厅紧邻街面,灯光也相对较暗,算得上一处绝佳的观察点。 宋英宸摸摸桌上那杯原味拿铁,已经凉了,却一口未动。 或许因为跟踪他人总会产生做贼的心理,他将棒球帽帽檐又往下压了压——今天无论如何,他想给自己一个明白。 对面酒店门前有个华丽的喷水池,水柱呈S型扭来扭去,灯光照射下活像一条妖冶的蛇。 “先生不好意思,我们要打烊了。” 服务员走来礼貌的说,这是打烊前第三次对他下逐客令了。 “先收那边吧。”他指着右方一排还没收拾的桌椅,上面散乱着咖啡杯和甜点盘,“收完我就走。” 服务员没说什么,苦笑着点点头。 看看时间,已来到夜里十一点,他又等了几分钟,始终没等来想要的,便将衣领拉高走了出去。 风衣被风掀起,今年的第一丝凉意来了。 秋天是孤独的季节,萧瑟寂寞郁郁寡欢,与他此刻的心情极为匹配。自打回国,他没感受到应有的来自家庭的温暖与陪伴,卢美琴每天忙得打不上照面,彼此交流也少到极点。 他把这一切都归结到那个龌龊的男人身上。 从母亲衣兜搜出一盒开过封的安全套,他感到很难受,也承认是“恋母情结”在作祟。道义上讲,卢美琴有权享受情爱,因为她的属性首先是女人,然后才是母亲。 可他没法这样考虑,讽刺的是,他发现自己竟有些妒火中烧,母亲越不承认,他越觉得自己受到了背叛。 那并非一盒普通的安全套,而是情趣类的,上面布满扎手的凸点,颜色也极尽浮夸之能事。一想到它,他心里就会燃起熊熊烈火,恨不得将那男人撕成碎片。 他更想知道的是,对方究竟用怎样的手段将老实本分的母亲变得这么放浪形骸,判若两人。 “走吗?” 一辆野的在他身旁停下,司机露出黄牙招呼道。 他摇摇头,视线牢牢盯住酒店大厅那扇旋转门。 司机扭头一看,老练的对他说:“帅哥,想住店我载你去一家,跟这儿一样豪华,但便宜不少,价廉物美又干净,地地道道睡觉的地方。” “地地道道?”他听出司机的话里有隐含的意思。 “对啊,不像这儿,一间间全是炮房。你不知道啊,鹿城养小三的傍大款的还有婚外恋的全来这儿,满楼的狗男女。” “滚!”他怒喝道。 司机有些懵,骂骂咧咧驾车而去。 正在此时,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酒店旋转门内走了出来,宋英宸忙躲到花台后。 出来的正是母亲卢美琴,他一眼便认了出来。 做完换眼手术的卢美琴在个人形象上较之以往更为注重了,眼影眼线,唇彩粉扑一样不少。她裹着淡蓝色风衣,两条腿白花花的露在外面,看上去有点冷。 “帮我把车开出来。”她对门童吩咐道。 雷万跟着从酒店内追了出来。 “美琴,你听我说。”他跑得气喘吁吁,虽穿戴整齐,脚上的拖鞋却没来得及换。 “没什么好说的,我要走了。”卢美琴甩开他的手,伸长脖子望向停车场出口方向。 “不让我把话说清楚我就不让你走!”雷万展开双臂拦在前面。 她将一缕垂下的发束挂到耳廓,动作间隙衣摆被风吹开,于是两手提起衣领往胸前交叉一盖,将身子严严实实裹了起来。 虽离得远远的,但在酒店门廊充足的照明下,宋英宸还是看清了她里面的着装——一套深V蕾丝透明内衣。之所以能判断内衣又薄又透,是从门童被这猝不及防一幕羞得转过身去的反应瞧出来的。 他痛苦的闭上眼,有些头晕。 “说吧,有屁快放。”卢美琴不耐烦的说。 雷万拽住她的胳膊,她拽着自己的风衣,两人站去旋转门一侧较暗的地方。 “你先别激动,早知道你不乐意,我是绝不会让她来的。” “那女人是你新欢?” “不是不是,就是叫来一起玩的。” “你跟她上过床?” “没……没有,刚认识。” “没关系,我走,我让路,我一个黄脸婆该有自知之明,跟个小姑娘抢什么。” “瞧你说的。”雷万瞅了眼门童,门童没看他们,耳朵却听得发烫,“你跟我什么关系,其他人怎么能比。” “雷万,你知道我跟你在一起承受了多大压力吗。我儿子留学回来,我连一个整天都没陪过。是,生意忙,忙得抽不开身,可每当抽开身,我哪次又不是出来找你。你呢,你怎么对我的?” “是是是,你对我好我知道,下楼的时候我已经让那个女人滚了。是我不好,别生气了好吗。” 卢美琴鼻子一酸,吸口气将泪逼了回去。 “知道为什么每次我都不在酒店过夜吗,是因为觉得对不起我儿子。一天二十四小时,陪不了他吃饭陪不了他说话,我如果睡觉也不回去,还算什么一家人……这一切都是因为你。” 雷万将手揽在她胳膊上,她委屈的推开了。 “他从小和我相依为命,彼此间从没有什么秘密,要知道我现在这些见不得人的事,他肯定不会认我这个妈……但是,但是就在这种情况下我还是依着你顺着你,因为你确实对我不薄,一而再再而三的帮我。可是雷万,我对你讲情义,不代表你就能乱来,光想着自己怎么过瘾怎么开心。游戏归游戏,玩过头注定是要引火*的。” “既知道是游戏,你又何必往心里去呢?”雷万贼眉鼠眼的说,强行将她搂了过来。 “反正我接受不了,我虽不算什么正经女人,也不想被人骂臭*。要玩你玩,别把我拉上。” “你听我说,是我一时脑子发热,我该死,你打我吧。我发誓,我跟那女的真没什么关系,是无意中一个群里认识的。你要相信我,我对你才是真心的。” “真心?”卢美琴怀疑的看着他,满脸不屑,“叫个陌生人一起上床干那事,这叫真心?” “现在圈子里很多人这么玩儿……算了算了,再也不敢了,总成了吧。” “雷万,你我不止床上那点事,你心里应该清楚。咱俩现在绑得死死的,谁也离不开谁。” 听到这话,雷万一个劲儿点头,甚至还有些沾沾自喜。卢美琴显然已不再跟他只有予取予求的关系,这女人似乎在游戏里动了心,也动了情。 但他没有十足把握。 正在这时,泊车员将卢美琴的车开了出来。 “熄火!”雷万挥手吩咐道。 卢美琴没有拒绝,将脸扭向一边。 “我最近压力好大,各方面都是,有生意上的也有家里的。更焦心的是,我怀疑我儿子知道了什么,再这么下去场面不好收拾。” “美琴,在极乐场我已经看出来了,你有心事。这两次去那儿跟变了个人似的,很疯狂。” “我只是个普通女人,需要爱,需要被人关怀。”卢美琴泪眼汪汪,楚楚可怜。 “我知道,我愿意给你爱给你关怀……” “你记住,没有哪个女人愿意跟别人分享自己的男人。” 听到自己被定义为专属,雷万激动不已。 “美琴……” “我不图你什么,就图彼此信任相互有个照应。男人把我伤得很深,当初那混账搞破鞋,害得我跟儿子无依无靠,这笔账我一直记着从来没忘。没想到你现在也这样,还堂而皇之……我真的很失望。既不能专一,又何必纠缠。” “你别这么想,我真跟刚才那女的没任何关系,我心里只有你。” “那你还叫她来。” “纯粹是为了好玩嘛。” “玩久了就会有感情,你我不就这样吗。” 雷万紧紧将她抱在怀里,居然也流出泪来。 “我错了美琴,对不起,到今天我才明白你的心意。你放心我一定离婚,我一定要跟你在一起。” 卢美琴摇摇头,这并不是她想要的。她现在对雷万有种非常复杂的情感,厌恶中有难以割舍,习惯却并不深爱。雷万能帮她,她需要迎合,雷万帮过她,她也需要报答。 她搞不懂今晚自己为什么把话说那么满。 “走,跟我上去。”雷万扶着她一步步朝酒店里走,又对门童吩咐道,“先把车开回去,钥匙扔前台。” 进入酒店,按下电梯,进入29楼客房。 “再去洗洗吧。”卢美琴将手机放在桌上,有气无力的说。 感觉因激动而产生的鼻涕快流出来,她下意识伸手从兜里掏出纸巾擦拭。忽然,整个人像过电般凝滞三秒,猛的脱下衣服开始四处乱翻。 “怎么了,找什么?” “套,上次没用完,我明明装在兜里的。” 翻来找去,衣兜空无一物。 “奇了怪了。”她自言自语,不祥感更甚。 就在此时,桌上手机屏幕亮了,因关了静音,只发出振动声。 短信是宋英宸发来的:“妈,还在加班?” 她百感交集,咬住唇左思右想,终于还是撒了谎。 “对,很快就回来。” 电话那头,宋英宸握着手机的手慢慢垂下,望望高耸入云的酒店楼宇,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第八十章 无辜蒙冤 - 问心无恨 - 植兽 夜色如墨,整个寰宇一片漆黑,全然不复白日里忙碌热闹的景象。 啪!Steven办公室忽然亮起灯。 一个男人鬼鬼祟祟将百叶窗放下,坐到电脑前。他启动电脑,开机间隙又从包里取出移动硬盘,一头连上电脑,一头连上自带的小型笔记本,噼里啪啦在键盘上书写着某种程序。 密码很快破译。他熟练的勾选了“显示隐藏文件”,接着一番查找比对,将注意力锁定到某个加密文件夹上。 设计稿十有八九就在里面,他不由得有些兴奋,再次开始破译。 一根长长的进度条显示出来。 …… 商业犯罪科警员匆匆进入史然办公室,不到一分钟,史然戴着手铐在两人押解下走了出来。 所有人都不敢相信,接二连三盗取公司机密的竟是有着“肖申克”美誉的万年老好人史然,同样被清查出来的还有市场三部副经理及另外几位中层管理人员。他们暗中勾结,借表面不和之名,行蛀坏公司之实。 打身旁经过时,史然停了停,顺着他的目光,千叶将视线落在一旁的小兔身上。平日爱看热闹爱讲八卦的小兔今天一反常态,低垂着脸,似乎漠不关心。 史然被押走后,黎慕远走了过来。 “裴敏丽,还坐这儿干嘛,走啊。” “不关我的事……”自知丑事败露,小兔的声音都有些发抖。 “不关你的事?哼,这时候了还嘴硬,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黎总你听我说,是他们利用我,我是被冤枉的。” “冤枉?光私配钥匙这项就能治你的罪,少跟我装蒜!” 听到这儿,千叶愣了。 “小兔,怎么回事?” 小兔没理她,投来的目光充满敌对。 黎慕远催促道:“走吧,看在你是女人的份上就不给你戴拷了,也不想在人前把脸丢尽吧。” “黎经理,是不是误会了,小兔怎么会跟这事有关系?”千叶忙问。 黎慕远眉头一皱,阴沉沉的说:“做你的事。” 自知无力回天,小兔请求道:“我能跟她单独说两句吗?” 黎慕远看看手表。“两分钟,我去外面等你。”旋即走了出去。 “小兔,究竟怎么回事?” “别装了,我知道是你告的。”小兔恶狠狠瞪着千叶,往日友善不复存在。 “我?我告什么了?” “告我跟他们串通一气,窃取公司机密啊。” “你真的有参与?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么简单的道理还需要我讲给你听吗。不,你不需要我讲给你听,你心机比谁都重,是我小看你了。” 不明白昔日好姐妹为何突然对自己视若仇敌,千叶有些生气。 “你到底在说什么,我哪儿招你了,我还想问清楚呢,你哪儿来的钥匙偷配?” “还能从哪儿来,你那儿啊。你其实早知道了对不对,故意设下局中局引我上钩。” “我不懂?” “哼,还装,你可真虚伪。” “我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到底怎么回事?” “整件事就是因为有人告我私配钥匙而起,不是你还有谁。是,是我先偷了你的钥匙,你发现后一开始并没想拆穿,因为搞垮我对你没什么好处,公司就我还愿意搭理你两下,我要走了你连个说话的都没有。可后来你改主意了,去上面揭发了我。哼,杨千叶,不就为个男人嘛,至于这么狠吗。” “你把话说清楚,什么叫为了个男人?” “宋英宸啊,我问过你是不是喜欢他,但凡你有半点犹豫我也不会让你介绍给我认识。我真傻,信了你的鬼话。你表面不说,实则对我怀恨在心,公报私仇。” “我跟宋英宸只是朋友。” “人家都承认喜欢你了,你还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杨千叶,你可真是白莲花本花啊,也不知使了什么妖术,将来有机会真想讨教讨教。外表平平无奇,骨子里却不折不扣一只狐狸精,真是佩服。” “你!请你说话放尊重点。” “你扮猪吃虎,见着富二代就各种戏精上身。败给别人没什么,败给你,我觉得我的自尊受到了侮辱。” “你偷我钥匙拿去私配还振振有词,小兔,做人不能这么无耻。知不知道窃取公司机密是多严重的事,这么做会把你自己毁了。” “用不着你关心我,关心关心你自己吧。”撇下一句奇怪的话,小兔头也不回的走了。 千叶气得浑身发抖,不争气的哭了。 半小时后,前台突然传话:“杨千叶,贺总找,叫你赶快上去。”她擦擦泪赶紧跑了上去。 总裁办公室只有贺冲及黎慕远两人,均冷颜铁面。 “把门关上。”黎慕远吩咐道。 一股杀气朝她袭来。 “贺总,你找我?” “老王拉下马,接下来该收拾小鬼了。杨千叶,你怎么解释?”贺冲道。 “我没把钥匙看管好,是我的错,我愿意接受公司处罚。” “哼,你倒撇得快撇得干净。”贺冲从抽屉取出一瓶袖珍装威士忌,也不顾场合,拧开盖喝了口,“说吧,你们那帮人还有些谁,老老实实交代清楚,我可以考虑将你从轻发落。” “你怀疑我?”意识到事情远不止想象中那么简单,千叶有些激动。 “什么态度,怎么跟贺总说话呢!”黎慕远喝斥道,“即便是无心之失,只要损害了公司利益公司就有权追究你的责任。该重罚的都已经带走,剩下的也别想混过去,所以现在坦白还来得及。说吧,从中获利多少,谁拉你入的伙,同伙还有谁?” “获利?黎经理,麻烦你给我解释解释什么叫获利?”她再也忍不住了,她可以被人戏弄被人刁难,但绝受不了被人怀疑。 这招果然对黎慕远奏效,即刻显出紧张,清清嗓回道:“别嘴硬,既然贺总关上门就表示一切好说,你只要老老实实交待,公司会考虑从宽处理。” “我没参与,更没获什么利,要我交代什么?” 这时贺冲插话了。“看来你是不想认是吧。” “没做就是没做,要我认,拿证据出来。” “两次泄密都跟钥匙有关,作为保管者,到底是被盗还是主动与人提供便利,你又拿得出什么证据证明?” “钥匙是裴敏丽从我这儿偷走的,你们可以问她。” “哦是吗,可她说明明是你主动给的。”贺冲眯着眼,丢出张关键王牌。 “她撒谎!”千叶终于反应过来小兔最后那句话的用意,气得咬牙切齿。 “可我们觉得你也在撒谎。” 她无语了。事到如今,小兔的证词像河里的水鬼将她猛然拉下水,连挣扎的机会也不给。 黎慕远走到贺冲身边耳语两句,或许怕她将自己利用招聘收受钱财的事拱出来,提出了一个相对温和的建议。 “行了,去财务结算吧,然后滚蛋,寰宇容不下你这种不干不净的人。”贺冲冷漠的说。 这话彻底将千叶击垮,瞬间泪崩。 “你凭什么说我不干净!” “事实摆在面前,没什么好抵赖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平日就跟那个裴敏丽走得近,自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不行,叫她来与我当面对质!” “没这必要了,公司已做出决定,多说无益,出去吧。”贺冲拿起文件与黎慕远讨论起来,两人视她如隐形。 千叶站在原地纹丝不动,一时失聪,感觉天花板沉沉重重的往下压,就快将整个人填埋。她懵了,根本没想到平日里的好姐妹竟然会摆她一刀,而究其原因,此刻也大概明了。是的,小兔说的没错,反目是为了一个男人。 好半天,贺冲抬头:“快滚啊,你植物人啊,死那儿了吗。” 植物人!这词彻底激怒了她,只觉全身血液加速往脑门冲,眼里景象也都变成红色。 “你说什么?”她冷冷的问,眼里却是熊熊的火,朝贺冲走了过去。 毕竟见识过她的巨力,此刻又一副怒火中烧的架势,贺冲不免有些紧张。他收起一身肌肉,作出防御姿态。 “你,你想干什么?” “千叶,别乱来!”黎慕远也喊,然而为时已晚。 只见她拿起办公桌上一柄*——那是贺冲很喜欢的认为代表权利的摆件——两头一用劲,将刀掰成U字型,而血也从她的手掌顺手腕流了下来。 “快放下,你疯啦?”黎慕远惊呼,但显然也被这阵仗吓得不敢轻举妄动。 她用近乎仇视的目光盯着贺冲,又看看黎慕远,最终将变形的刀扔回桌上。 “我要是撒谎,形如此刀。” “那么激动做什么,贺总不过随口一说,要觉得冤,好好解释不就完了。” 她眼里早没了黎慕远,自然也不理会他想从中调和的意愿,只对着贺冲训斥道。 “你知道植物人有多痛苦吗?他们看不见听不见,不能说活不能感受,即便最亲的人站在跟前也无动于衷,蚊子盯上脸也没法驱赶。他们经历过什么不是你这种人可以想象的,所以,请你以后别再践踏他们的尊严。” “你,你发什么疯……”贺冲语塞。 “你欺负我捉弄我都行,我不当一回事,因为我需要这份工作也不想丢掉这份工作。但你要诋毁我的人格,我跟你没完!” 就在这一触即发之际,外面传来敲门声…… 第八十一章 空楼疑影 - 问心无恨 - 植兽 “进。” 贺冲从百叶窗缝隙大致看清了来者是谁,立即坐直腰板,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吊儿郎当。 进来的是Steven,见到他,千叶稍稍心安。 “总监,坐。”贺冲伸出一只手,礼貌邀请道。 Steven点点头,屁股刚挨上椅子便直言不讳的说:“我在外面都听见了,她没撒谎,我信她。”接着,向千叶投以诚挚的目光。 “Steven,她有重大嫌疑。”黎慕远说,他却扬起一只手。 “有证据的才叫嫌疑,没证据的只能算怀疑。我愿意替千叶担保,如果她真染指这事,一切后果由我承担。” 贺冲想了想,将黎慕远支开:“你再去办公区多问几个人,看有没有什么新线索。” 黎慕远不情愿的走了出去,眼神留有一丝担忧。 “这次多亏了总监。”贺冲起身与Steven握手,难得的谦逊态度。 千叶甚为疑惑。 “应该的,身为公司一员不可能知情不报。何况几次窃取都是从我这儿下的手,再这么不明不白下去,恐怕我也会担嫌。” “哪儿的话,谁背叛寰宇总监也不会啊。来之前我姐就专门打过招呼,让我多跟你沟通,常向你请教,还说你是她在公司最信得过的人。” “两位贺总实在谬赞,我只是尽到本分做好该做的事,没什么值得夸赞的。其实读懂一个人远比做出优秀的设计难,当初进寰宇还是基于史然的关系,没想到他干出这种事,我竟一点没有察觉。” 说着,Steven看向千叶,她就像只淋了雨的小鸭,浑身透着狼狈与委屈。 “所以说,光凭裴敏丽一面之词就认定杨千叶也涉事,我觉得有欠考量。” “她俩平时就好得很。”贺冲愤愤道。 Steven始终保持微笑,将了一军:“我跟史然也好得很啊。” 贺冲将方才的小酒瓶放回抽屉,狐疑的盯着杨千叶:“前后两次都是从钥匙这儿出的事,我实在没法相信她。” 千叶欲张嘴申辩,被Steven拦下。 “她当然该罚,监管不力掉以轻心,依照员工守则该记大过一次,还得罚款。贺总刚上任,千万别姑息,不过……平日她也算勤勉,对待工作也挺认真,希望贺总能给她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后半截话才是他的真实意图。 贺冲拱起两道浓眉,表示疑惑。 “什么机会?” “公司这次重拳出击,打击力度很大,泄密者不仅砸了业内名声,有可能还要受到法律制裁。我想,史然楚兵之流必定怀恨在心,如果这伙人的余毒残支没清剿干净,将来对公司势必还会造成隐患。如果贺总信得过,我愿请缨跟杨千叶在工作之余负责起这件事的后续排查工作,你看如何?” 贺冲右手比划出手枪姿势,放下巴上一阵摩挲,许久,勉强应道。 “好吧,事情主要出在你们二部,由总监善后倒也是个不错的主意。这样,史然已经落马,副经理一职也空着,群龙无首,要不就由你来填补这个席位?” “贺总所托非人了。我只是个画图的,做不了管理,你还是另谋贤士吧。” “总监谦虚……” “我向来不谦虚反而很自负,但前提是我有自知之明。二部管理班子是该换换血了,但那个人肯定不是我。” “那这样,你先考虑考虑,我们回头再议。”想起贺依娜强调过Steven个性执拗,贺冲决定将此事暂缓,“至于刚才说的,还请总监费心。” “杨千叶,还不谢贺总宽宏大量。” 千叶艰难的咽了口唾沫。 贺冲傲娇的昂起头,根本不看她。 “贺总……谢谢。”最后两个字,轻得只有她自己能听见。 回到二部,全场鸦雀无声,突然发生这么大的事,大家都怕引火烧身,个个装出用心工作无意打探的样子。 千叶进了Steven办公室,Steven倒来水,轻轻将房门关上。 为了在最短时间将来龙去脉阐述清楚,他擎腮思索片刻才开口。 “史然、楚兵长期向另一家以寰宇为竞敌的广告公司出卖方案及点子,赚取灰色收入。没错,就是跟大卫有着敏感关系的杜美。恰好他们偏爱我的东西,还三番五次让猎头挖我,所以前后几件剽窃案都出在我们部门。参与的人共五个,证据确凿,不然公司也不敢冒然请商业犯罪科的人直接来抓人。事情是我检举的,无意间在避难层听见裴敏丽跟三部的人商量配钥匙的事,才顺藤摸瓜把史然这老鬼给挖出来。” 听完他的叙述,千叶恍然大悟。 “总监,我跟他们真没关系,我对天发誓。” “我信你。可现在这社会,发誓是最没说服力的自我辩解,你还是太天真了。你保管着钥匙,每一把都有你的指纹,别人不信那是情有可原。”Steven客观公正的说,叹了口气,“今天我保你是想让你今后多个心眼,职场不是交朋友的地方,可以不害人,但一定得防着别人害你,那个裴敏丽就钻了你这个空子。” 千叶垂下脑袋,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我确实太疏忽大意了,没想到搞鬼的人就在身边。” “还记得上次大卫的事吗?要不是裴敏丽往他茶里下了泻药,他也不会在装净化器的空隙跑去上洗手间,给自己惹下麻烦。当然,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些人为了利益可以说不择手段,搞得这行乌烟瘴气。此事一出,也正好压压这股邪气。” “最让我意外的还是史经理。” “不是每个笑眯眯一起共事的人都有颗善良的心。史然够会做人吧,公司上下无人不称他是最和善最没有架子的领导,结果又怎样呢。还不是吃着碗里的惦记着锅里的,一切都跟钱脱不了干系。” “做多少事拿多少报酬,干嘛非这样。” “生存法则。大家都想出人头地,自然也会有人用错办法。我其实早就盯上那个裴敏丽了,那女孩随时竖着耳朵,心思压根没在工作上,难怪取个外号也叫小兔。她几次三番跟三部的人在避难层说悄悄话,也是巧了,总让我撞见。哎,也不知走运还是不走运。” “走运,不走运……总监,什么意思啊?” “走运的是她的勾当被我发现,不走运的是,我其实想跟踪的不是她,是另一个人。” 听完这话,千叶发现Steven紧紧盯着自己,脸上的笑早已收起。 “那总监想跟踪谁?” “刚才已经提到了,史然。” 说出史然名字的时候,Steven像有更深层的喻义,千叶也比刚才更为惊讶——她想起朱古力安排的任务。 Steven在屋内来回踱步,许久才停下来。 “史然背后还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她一听慌了。她多想告诉Steven她也在悄悄对史然盯梢,可惜又不能说出来。Steven的出发点或许源于好奇,而她的出发点却与报仇有关。 “史然进公司这些年,抛开这次的事不说,表现也算可圈可点。他跟老板一家人没有裙带关系,靠自己的实力一步步爬上来,也算人才。照理说,这么得来不易的工作应该让他满足,并且珍惜,为什么要铤而走险干这种事呢,无非是为了钱。可他要那么多钱做什么,这问题我没想通。”Steven边说边纳闷的抠抠头皮。 “是,他不抽烟不喝酒,平时也没什么不良嗜好。一个人住在鹿城,买了房买了车还都是全款,经济上照理不该有什么压力。凭他的收入,娶妻生子投资理财都不是难事。” “你好像对他很了解?”Steven突然问,但眼里闪过的是一丝惊讶,而非怀疑。 “哦,公司里基本都知道,之前他还开玩笑说让我们帮他找女朋友呢,这些情况是他自己说出来的。” Steven不知道,这些情况其实是她暗中调查出来的。 “我恰恰觉得他有不良嗜好,而且挺花钱。” “为什么这么说?” Steven走上前确认门锁是否紧闭,然后从文件柜取出单反相机。 “给你看样东西,但不能跟任何人说。” “我保证。”她举起三根手指。 “我喜欢摄影,这你知道,没事就捧着相机四处拍照……” “我很喜欢你的照片。”她忍不住打断Steven的话,再次表达敬佩之意,“上次的摄影展非常震撼。” “我不是说这个,不过要给你看的的确跟上次的摄影展有关。当初拍了一千多张,最后选出八十幅布展,还余下很多。那些也都是反映旧城拆迁的照片,内容上没什么特别。但其中有一组很蹊跷,你来看一看,玄机都在里面。” 说着Steven将相机打开,一幅幅翻找起来,十多秒后定格在一张照片上。 这是张从高处鸟瞰拆迁区域的照片。照片中央是座红砖楼,周围几乎全是废墟。光从破烂的屋顶和房屋构造来看,这房子的年龄应该比千叶还大,而绝不会比她小,因为当年她和莫莲之居住的也是类似这样的红砖房。 “没什么特别呀。”她在照片上细致的搜索,与此同时,Steven用大拇指将“+”摁住,照片在显示框内不断变大,定格在路口停靠的一辆小车上。 “车,看不清车牌号,有什么问题吗?” “再看这张。” Steven展示出下一张照片,而似乎从这张开始,他对构图、景象、意境的追求全都抛到一边,更像是暗中偷拍的狗仔,只求捕捉事件人物,全然不计美感。 这张照片相当清晰,从车上走下一个人,是他俩都认识的史然。 “他去那儿干嘛?”千叶全身神经开始兴奋起来。 “我也纳闷,你接着看。” Steven没慌着解答疑问,因为到目前为止他也不知道史然去那儿做什么。 接下来的照片呈现出明显的时间顺序:史然从路口进入巷道,又从巷道进入红砖楼,然后钻进顶楼走廊尽头一间屋子。从谨慎到有些鬼祟的样子不难看出,他异常谨慎,深怕被人发现。 “他是去找谁吗,拆成那样还有人住啊?”千叶好奇的等着看下面的照片,Steven却停止了按键动作,将相机放到胸口慢条斯理的说。 “我打听过,那片区域的居民早搬走了,水电也断了,只有些拾荒者流浪汉在那儿借屋子避雨。” “那他去干什么?” “你再想想,除了跟人会面,去那种地方还有什么可能?” “我不知道。” Steven的眼眶内像卷动着深不可测的云层,他谨慎考量后将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 “我没十足把握,也只是将他在公司做的事跟这组照片结合起来,觉得有这种可能。” “总监别卖关子了,快说。” “鹿城有很多地下赌场。” “赌钱?”她张大嘴,瞬间有所了悟,“难怪,冒着风险偷卖公司方案,原来是为了聚敛赌资,填补亏空。” “我说了只是个人揣测,特别是看了最后这张照片。” Steven再度打开相机,声调变得暗沉,表情中多出些参透迷津的骄傲。 所有照片中最令千叶震惊的便是这最后一张——另一个人从小屋走了出来。 “这又是谁?怎么有点像你。” “我有那么壮吗。”Steven摸摸自然卷的头发,而照片上那人也是同样的发型,“不是我。” “史经理呢?” Steven摇摇头。 “等了很久也没出来……我怕出什么事,便壮起胆子上楼去看了看。” “啊,你胆子可真大。” “门上挂着老式挂锁,打不开,但能推开条缝。你猜,我看见了什么?” “什么?” “史然没在里面,那是间空房子,除了些废弃的生活用品只有一把塑料凳,上面有个黑色胶袋,装的东西估计不值钱,不然早被拾荒匠收走了。” “他人呢?” “你忘啦,刚才顶着一头卷毛已经出来了。” 千叶大惊,一对眼珠子差点没掉出来。 Steven关掉相机,小心翼翼放回文件柜。 “我估计那袋子里装的就是他换下来的衣服。” “他变了妆还戴了假发,要去哪儿,为什么这么做?” “他从楼上下来朝巷道另一端走,接着右拐,然后就看不见了。” “如果你的推断是对的,那附近肯定有个地下赌场,为掩人耳目所以才乔装打扮。” “我还是觉得这个猜测有点勉强。这么偏的地方照说不大可能遇见什么认识的人,如果只是为了赌钱,有必要那么大费周章吗?” “估计得分人……”千叶嘀咕道,“我知道他参与窃取设计稿的时候,有种仿佛不曾认识过的错觉,能做到这样的人一定相当警惕。” “这点我倒认同,不过身为他的朋友,实在替他感到惋惜。他本可以全情投入工作,好好坐稳经理这把椅子,在同龄人里面也算出人头地了。没想到一失足,摔这么重。” “除了赌钱,还有其他什么可能吗?我们会不会想多了,或许他根本就是去干一件很普通的事?” “呵。”Steven索然无味的笑了笑,“难道去相亲?” 桌上电话响起,他接起“喂”了声,便是无言聆听,随后道声“好的”,挂断电话。 “刚说到哪儿了?” “他转到砖楼后,出了你的视线。” “哦对,这儿才是*。” Steven简直像在讲一出情节跌宕起伏的评书,一个个疑点陆续抛出,勾得千叶热血沸腾。她冥冥中有种预感,Steven提供的线索与朱古力想让她完成的任务有交叉点。 “背后那条路往左可以直达主路,往右却又包着楼房绕回前面这条道,就是他停车那位置。我观察了很久,他右拐后没从那头出来。” “你是说他消失了?” “我是唯物主义者,肯定不信凭空消失这种说法。” “有没有可能其他车从背后把他接走?” “那条路不宽,顶多三个人并排前行,汽车根本没法通过。” “总监……”千叶看着Steven,两人眼里同时闪过不可言说的意趣。 “百思不得其解吧,我也是。直觉告诉我这跟公司的事没关系,但我很想弄清楚,纯属好奇,你愿意跟我一起吗?” 她几乎不假思索的点头。 Steven看看手机上的时间和备忘录。 “这两天公司比较忙,忙过了我打算当面找他问问。” “他会告诉你吗?” “把握不大,但必须想法撬开他的嘴。好歹朋友一场,如果他真沾染上什么恶习,我有义务劝他悬崖勒马。” “我需要做什么?” “写份检讨交给贺总,这才是正事,等这股风头过了,我俩再抽时间去那儿看看。” “明白,谢谢总监。” 千叶朝Steven深鞠一躬,刚迈步离开忽又转回身。 “朱古力……”她唤道,感觉头皮一阵发热,扶门柄的手也出了汗。 然而Steven没有任何值得怀疑的神色表情,只是自然的耸耸肩。 “什么?” “没,没什么。”她笑了笑,尽力让自己看上去没什么破绽。 “哦,去做事吧。” 经过办公区,穿过走廊,她径直来到卫生间,俯洗手台前用冷水泼面。看着镜子里挂满水珠的脸,有种玻璃破碎前四分五裂的疼痛。 这一天发生太多事,根本来不及细想却又好似回到原点。这感觉像极了一个溺水者,浮浮沉沉无人救援时又稀里糊涂被冲上岸。但她看清了水下的状况,被泥沙卷得浑浊不堪,就像这办公室,这公司,这栋楼,这座城,这个社会。 社会是人心扎堆聚合的产物,没踏出福利院前她自认已做好防范准备,然而今天这堂课才算真正启蒙,让她对虚伪二字有了深刻认识。 无论是“老好人”史然的深藏不露,还是“好姐妹”小兔的伪善贪婪,都轻而易举骗过了她的眼睛。要不是Steven挺身而出以身作保,恐怕她现在已经失去了这份工作,在街上漫无目的绝望的游走。 回头想想,轻信他人、非黑即白的处世习惯的确该修正修正了。 第八十二章 赌女心忧 - 问心无恨 - 植兽 贺冲握着那把被掰成U字型的*,像搞不懂玩具构造的小孩,痴迷而不解的看着。 “这女人铁打的吗,这么大劲儿……”他纳闷道,也做出掰折动作并悄悄发力,然而刀身毫无变化。 “贺总,就这么算了吗?”黎慕远追问。 “Steven说的对,她虽有嫌疑,但我们没证据啊。” “你是总裁,为了公司利益防微杜渐是应该的,但凡觉得谁可疑都不必心软,直接开掉,以免养虎为患。” “是狐狸总会露尾巴,不急这会儿。如果她跟史然那帮是一伙的,势单力薄的也搞不出什么名堂。” “可是……” 贺冲一抬手,将黎慕远的话堵了回去:“Steven出来做保,他的面子不能不给。” “这事要不要再请示下依娜姐?” 他瞪了黎慕远一眼,不悦之意明显。 “你是觉得我没处理好?” “哦不,不是。”意识到自己说错话,黎慕远赶紧把身子弓了起来。 “我进公司头等要事就是整顿风气,这才刚开始,一步步来。”贺冲老道的学着父亲平日里的口气,摇头晃脑道,“寰宇还有很多见不得光的事,我心里有数。窃取公司机密,勾结商业对手,这是一茬。利用职务之便收受回扣贿赂,又是另一茬……” 听到这话,黎慕远从鼻尖两侧看到自己苍白的面色,心中像有只野兔不停蹦跶,乱得喘不过气来。 “哼,老子要一个一个慢慢收拾!” “咣当”一声,贺冲将刀朝垃圾桶扔去,未能投中。这把刀此时对他而言已是堆废铁,可黎慕远却分明感到刀尖已插到自己胸口。 …… “好球!” 果岭,辛慕自信的挥杆,一旁的贵妇们纷纷鼓掌,唯独面色凝重的惠冬青。 “辛姐,您完全是专业水平了,我们这些哪还敢在您面前丢人现眼啊。”市妇联主席扶扶墨镜,恭维道,“就拿我说吧,教练请了不下三个,到这会儿球杆还握不稳,更别提进洞了。你说说,还有什么好练的,白白浪费这身行头。” 妇联主席以揶揄表达恭维的言语惹得众人哄堂大笑,辛慕却满不在乎的说:“高球练的是眼界和意志,你没有一杆进洞的野心,怎么练也成不了事。” “说实话辛姐,我觉得高球没什么意思。”另一个戴蓝色墨镜的贵妇说,“人熟倒也罢了,不熟的话,挥一杆走上半里地,途中哪有那么多废话聊。” “得了吧,谦虚什么,这帮人当中属你最能聊。” “那是因为跟你啊,遇见话不投机的,我宁愿去商场shopping.” 辛慕将球杆递给球童,取下白手套。 众人在一张户外圆桌前坐下,上面早备好各式冷热饮品。一言不发的惠冬青怅然的吮吸着橙汁,眼神缥缈不定。 “冬青今天一言不发,不会也觉得无聊吧?”辛慕问。 “啊?哦,没有。”惠冬青敷衍的笑了笑。 “冬青即使觉得无聊也不会想着去shopping,满脑子都是骰子轮盘。”蓝墨镜揶揄道。 “放你的屁,我已经三天没赌了好吧。”惠冬青猛一口将橙汁喝完,似乎不太愿意将话题扯到自己头上。 “诶,你跟你们家那口子怎么样了,还在闹啊?”蓝墨镜却哪壶不开提哪壶。 惠冬青没回话,倒是听一个黄衣女人说:“闹什么呀,咱们冬青可都是直接上手的。我跟你们说,对男人就是要来硬的,越跟他闹他越烦你,不如痛痛快快干一架,才知道咱们女人也不是吃素的。” 另一个粉衣女人也表达了看法:“对对对,男人就是欠收拾,你们可要随时提高警惕。知道他们出现哪种情况的时候就该引起重视了吗?” “哪种情况?” “硬的时候。” 大伙一阵哄笑。 “不开黄腔要死啊,老不正经。” “我说的是事实,不光下面硬了要注意,上面硬了也是。” “上面?” “翅膀啊,冬青那位肯定就是翅膀硬了,才想着扑腾点儿动静出来。” 又是一阵分不清善意恶意的笑。 “冬青,到底怎么了,魂不守舍的,肯定有事。”辛慕一句话令叽叽喳喳的场面安静下来。 惠冬青幽幽怨怨抬起头,眼眶瞬间潮红:“那王八蛋外面有女人了……” 粉衣女人一拍大腿:“我说什么来着。”仿佛早掐指算准。 “嗨,我以为什么事呢,这儿除了辛姐,哪家男人在外面没个说不清道不明的。”黄衣女人见气氛不对,忙打圆场,“别往心里去,他偷偷腥也就回来了。” 惠冬青瘪着嘴,全无往日张扬跋扈的劲头:“这次他好像动了真格,我估计那女的在怂恿他离婚。” “什么,不想活了他!去,跟他闹,他走哪儿你就闹到哪儿,闹到他再不敢去找那*就对了。”蓝墨镜一拍桌子,愤愤不平道。 “对,冬青,别怕。反了他了,妇联主席还坐这儿呢。” “你们别起哄了,闹解决不了问题,两口子好好商量才是正经。”妇联主席喝口水,显得相对镇定,“不过冬青我得提醒你,离婚是场硬仗,打胜了下半辈子风调雨顺,打败了可是人财两空。你不能脑子发热,既保不住婚姻,就一定要想法子争取更多的财产。” “对,叫他净身出户!”蓝墨镜振臂高呼,像在为自己争取某种权利。 辛慕微微一笑,端起红茶抿了抿:“知道那女人是谁吗?” 惠冬青像看着一位人生导师般看着她,眼底无限惆怅:“不知道,两个人鬼鬼祟祟的很是小心。我打算找私人侦探跟踪他,把那骚货挖出来。” “那又能怎样,骂一顿还是打一顿,不还是没解决你跟雷万的矛盾吗?到时人家反过来告你蓄意骚扰,你不是自讨苦吃。你家雷万偷腥的嗜好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勾引别人,你得找他算账才行。我觉得主席说的没错,照你俩的情况这婚怕铁定要离,既不能扭转,不如想想如何给自己铺好后路吧。” “辛姐说的没错。”妇联主席补充道,“找私人侦探的目的应该是搜集证据,如果有足够证据证明雷万婚内出轨,那他就是过错方。离婚官司里过错方的日子可不好过,有了这把柄,你就大可安枕无忧了。” “她也不是什么乖乖女。”辛慕意味深长的看了眼惠冬青,惠冬青垂下脑袋,“整天赖赌桌上不回家,雷万拿这个反诬她一口也是有可能的。” “那就要看法官怎么断了,你放心,我们姐妹几个在法院都有点关系,到时打点打点,还怕告不死姓雷的。” “切,你们太小看雷万了。”辛慕对几人的想法嗤之以鼻,起身远眺一番复又说道,“他现在可是鹿城新贵,八面玲珑非你们几个能及。你们有的关系大多是自家男人的,谁会轻易动人脉帮人解决家庭问题。雷万不同,他的关系都是靠利益绑在一块的,若真要硬碰硬,输的只会是冬青。” “辛姐,那你说我该怎么办,就这么坐以待毙吗?”惠冬青上前拉住她,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其实我是不太想离婚的,你说的没错,他有他的问题,我也有我的毛病。我们一直是各玩儿各的,对彼此嗜好也都心照不宣。本以为就这样互不干涉的过下去也挺好,男人嘛,拈花惹草是常事,可他最近的行为特别反常,我都能闻到他想跟我一刀两断的味儿了。” “哎,你呀你,之前就跟你说过别太沉迷赌桌,有空还是把人拴好。如今外面的狐狸精一窝一窝的,防不胜防啊。咱们当初都是帮着男人打下江山,吃过多少苦受过多少委屈,凭什么现在发达了,让那些不知好歹的东西钻了空子白捡便宜。” “是,我也挺后悔,可每次上了桌就把老子娘也给忘了,哪儿还顾得上管他呀。” “不管他总得管儿子吧,真打上离婚官司,你儿子的态度还是很关键的。”辛慕责怪的看着她,指点道,“雷万这点就比你做的好,把会所丢给儿子管理,每天以工作的名义父子俩能坐一块交流几句,也算增进感情。你呢,总觉得是亲生的就跑不了,殊不知人心比什么都轻,风一刮就飘远了。” “辛姐,雷万听你的,帮我劝劝他吧。” “你们不是普通小户人家,一套按揭房一辆破车就是全部家当,真分起财产来会很麻烦。我倒是能帮你劝劝,能不离最好别离,可他跟那个女人的事我劝不了,雷万在这点上也不可能听我的。那么你自己的意思就显得很重要了,是容许外面有个小的成天把男人霸着,还是怎么都咽不下这口气一定要斗个鱼死网破?” “那女人是谁,雷万跟你透露过吗?” “你觉得我知道的话会不告诉你吗?其实那女人是谁不重要,没有她还有别的女人。雷万不是人离开你了,是心不在你身上了。” 惠冬青一蹶不振瘫坐在椅上,越想越委屈,哭了起来。 “他当初一无所有,是靠我娘家人扶持才慢慢有了现在的生意,如果没我,他根本什么也不是。这些年我是对他凶了点,可我给他生了儿子呀,生意上需要帮忙的事也没少在我爸面前周旋,没想到就是这样报答我的。” 蓝墨镜摸着她的膝盖不停揉搓,同情满满的劝慰道:“男人本来就经不起细想,越想越寒心,越想越没意思。你看看你这张脸,也不知是赌钱熬夜还是抑郁成疾,褶子都出来了。明天到我美容院来,我让她们给你做个光子嫩白。记住,女人任何时候都不能垂头丧气,让自己光鲜起来,温柔点,多创造夫妻相处的机会,说不定他就回心转意了呢。” “这倒说的没错,离婚是一手准备,把主动权抢回来又是另一手准备。”辛慕也走去拍拍惠冬青的肩,“外面那些野鸡再有一身狐媚本事,也敌不过你跟雷万有共同的孩子。我理解他这种男人,平时为事业奔命,闲下来总有些蠢蠢欲动,对那些*裸的诱惑不是无力抵挡,是没想过要抵挡。但他们不蠢,他们也要打算盘,离婚这种伤筋动骨的事绝不会一时冲动说干就干。反过来讲,但凡家里有个好的改善,谁愿意去外面打野食,你说是不是。” “我知道了。”惠冬青用手擦擦泪痕,眼眶下两断银色印记消失了,“我再想想吧,能不离当然最好,但如果他不肯回心转意,就只好撕破脸法庭上见了。” “最近就把你的嗜好暂时放一放,多在家做做饭看看连续剧什么的,跟我们出来打高球也可以啊。总之一点,让雷万逮不到你的把柄,吃不透你。” 不知是谁又给出这么一条实用的建议。 第八十三章 惊人发现 - 问心无恨 - 植兽 前方的摩天轮让宋英宸想起儿时玩过的纸糊风车。那时总有小贩沿街叫卖,小小风车迎风旋转,红黄蓝白四色如四季轮回,留下许许多多温情美好。 自父亲离家后,母亲对他几乎有求必应,想吃什么想买什么从来都一一满足。不过他明白,这浓厚的爱里裹藏着弥补的心态,因为站在夫妻立场,卢美琴虽恨透宋爱国,却还是觉得家变与自己不无关系,终究亏待了他。这是她的心病,没能给儿子提供完整和睦的家庭环境,赚再多钱也补不回来。 一辆过山车伴随巨大声响从头顶呼啸而过,上面的游客兴奋的尖叫起来。 “带我来这儿干嘛?”他转过身,逆光,冲卢美琴问道。 “玩儿啊。” 今天难得好天气,秋高气爽日头高照,但他脸上却阴云密布难以舒展。自打进入梦幻王国主题乐园,他就一直板着脸,一声不吭走在前面,将卢美琴甩出三五米远。 卢美琴并不因此气恼,反而越发兴奋,每见到一个游乐项目便提出想要体验的建议,有时甚至像小女孩似的快蹦了起来。 “儿子,咱们也去坐尖叫飞车吧,看上去好刺激!” 她完全无视宋英宸意兴索然的状态,不是没看见,而是视而不见。 “妈,今天要不上班就回家好好休息休息吧,补补觉也行,干嘛跑这儿来瞎转悠?” “正是因为不用工作,才想跟你出来乐一乐啊。你小时候总吵着去游乐园,那时哪儿有这些,就几个滑梯、碰碰车、小火车什么的……啧啧,看现在,好多刺激的项目。” 最近雷万发现自己被人跟踪,疑是惠冬青所为,于是与卢美琴商定暂停碰面。她也由此多出陪儿子的时间,这么好的天气当然舍不得浪费。 “我都多大了,早不喜欢这些了。” “那你陪妈玩儿,妈喜欢。” “呵。”宋英宸抽动嘴角上方的肌肉,冷笑一声,“你现在爱好还挺广泛嘛,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玩刺激的了?” 也许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也许的确话中有话,卢美琴有些不自在。 “坐会儿吧。”宋英宸指指一旁的长椅,两人坐下。 “你不是最喜欢过山车吗,怎么现在不想坐了?” “爬得再高跑得再快,不管绕几个圈最终还是要回到原点停在平地……没什么意思。” “你才几岁啊,怎么就有这种消极想法?”卢美琴有些担忧的看着他,那张英俊的脸于她而言赛过天上日月,最近却好似蒙上一层雾,“过山车追求的是过程,过程中体会到兴奋那就值了,人生也是一样的道理。总不能说反正有一天要死,当初就不该生下来吧。” “生死没得选,坐不坐过山车我自己还是能决定的。”宋英宸冷漠的回道。他的话轻而沉,冷而烫,弄得卢美琴脸红一阵白一阵。 “不想玩儿就不玩儿,妈随你。”讨个没趣,卢美琴却并未表现出失望的样子。她从包里掏出烟,刚点上一支,却被宋英宸夺过去叼在嘴里,也不好说什么,便再点了一支。 “妈其实也不敢坐,看着怪吓人的,腾空转那么大一圈儿,心怕是要掉到嗓子眼吧。” “是啊,小时候年龄不够闹着要坐,结果两圈下来又吐又晕脸都白了。看来跟年龄、身份不符的东西,终究不该瞎碰。” “英宸,你像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卢美琴脱口道,儿子的每句话在她听来都别有用心。 宋英宸扬起下巴,后颈处微微汗湿。 “没什么,瞎感叹一下。你没发现吗,越好玩的东西越危险,所谓刺激就是这样。” 她确信了心底猜想,蓦然垂下头去。 宋英宸心软了。 “要不去打枪吧,还是射击有意思。”他突然指着不远处的射击场,“比一比,看咱俩谁枪法准。” “你的伤还没完全康复,怎么能打枪。” “可以的,放心吧,走。” 他终于有了想玩的意趣,这让卢美琴有些转忧为喜。 来到射击场,宋英宸选了手枪,她则选择步枪,各自站定靶位,一局十发子弹共玩了两局。 两局后,宋英宸意兴阑珊的丢下枪。 砰,卢美琴抠下扳机,将最后一发子弹射了出去。“再来?”她显然刚玩上兴头,欢畅的笑容让整个人看上去年轻十岁。 “我约了朋友,先走了。” 还没等她搞清楚怎么回事,宋英宸已经离开。她想追,却迈不开步,他的背影仿佛会说话——去意坚决,无需尾随。 儿子甩掉她一个人走了,偌大的乐园顷刻变得孤寂冷清。她不急着离开,而是坐上摩天轮随轮盘转动慢慢升上天。因不是节假日,游客不多,轿厢里只有她一个,对面一只真人大小的维尼熊。 轿厢愈高,泪愈往下坠,她将维尼熊抱进怀里,委屈如山洪暴发。 久违的拥抱的滋味让她深深怀念起儿子小时候,那时宋英宸小而柔弱,用手臂勾着她的脖子,仿佛一辈子也不会松开。而现在,他再不会做出这般信任的动作,表达如此真挚的情感…… 情感并未消逝,只是产生了难以愈合的裂缝,她恨自己,同时也无能为力。她深知跟儿子之间有张窗户纸,这张纸是雷万,又不仅仅是雷万。 说准确点,这张纸是男人,让宋英宸不放心不认可的男人,曾经的宋爱国是,如今的雷万也是,未来的某某某或许还是。 另一边,宋英宸走出主题乐园即刻叫上出租车,司机问去哪儿,他迟疑了,不确定要去找谁。 但他急需找人分享这段恐怖、疑惑、诡异交织在一起的经历。 “去亘元大厦!” 出租车载着他飞快的朝CBD驶去,很快来到目的地。说来也巧,前脚刚迈下出租,他便看见提着外卖袋匆匆往回赶的杨千叶。 “杨千叶!”他激动的喊出她的名字。 千叶回过头,有些惊讶,更多却是欢喜。 每次见到宋英宸,心中那个沉睡的泉眼便会喷发。是熟识,是信任,是喜欢,是安全,是满足,是久别重逢,是不期而遇,是心之所向,是遥不可及…… 总之,她感觉自己站在春天的某个位置,不愿离去。 “上班时间溜出来买咖啡……有我一份吗?哟,只有一杯啊。” 他那修长的手指拨开牛皮纸袋口。 “给你。”千叶慷慨的将咖啡递上,“我再去买。” 他笑着拒绝了。 “逗你玩儿呢,我不喝。怎么样,最近好吗?” “不算太好。”千叶突出下唇吹了口刘海,更像是叹气,“你来这儿做什么?” “找你啊。” “有事吗?” “没事就不能找你,聊聊天不行啊。” “还上班呢。”千叶为难的看了眼身后的写字楼。 “我给你boss打个电话。” 见他不由分说掏出手机准备拨号,千叶赶紧拦下。 “别打,不好。”她一个劲摇头。 “那我上去?”宋英宸朝前走两步,忽又回头,“算了,实在不想碰见那什么小兔。” “小兔已经不在这儿上班了。”千叶轻声说。 “跳槽啦?” “差不多吧。” “贺冲不在?” 千叶看看手里的咖啡,瘪嘴道:“在。” 宋英宸想了想,认为接下来要谈的事还是不便让贺冲知晓,便提议道:“那找地方坐坐吧,我有很重要的事跟你说。” “不行,现在真走不了。”千叶为难的说。她心里担心的是咖啡送上去如果凉了,贺冲会让她再跑一趟,堆在手上正儿八经的工作又得靠加班完成。 “能溜出来买咖啡就不能陪我说会儿话。”宋英宸嘟嘴,麋鹿般的眼睛再次闪光。 “这样吧,你去29楼等我,那儿是避难层,我回去招呼声就过来,但时间不多,咱们长话短说。” “也行,开道啊。”宋英宸指着大堂内的门禁命令道。 她上前刷了卡,类似地铁站一样的闸栏瞬间开启:“我先进,再帮你刷……啊!” 不等说完,宋英宸居然贴着她的身子一起走了进去。 第一次这么近,不,这么紧的身体接触,前胸后背,鼻息心跳,简直过电般激荡着她的心。少年的身体带着磁力紧紧吸附,容不得半分商量,而她也根本不想提出异议,只想这么久久长长的与他贴在一起。即便不安像涟漪般不断扩大,即便自尊像顽固守旧的教书先生,气急败坏的想责骂她……她也舍不得从这块磁铁上剥离开。 “走啊。”还是宋英宸将她从石化中唤醒。 进了电梯,一个上了29楼避难层,一个去了30楼总裁办公室。 将咖啡送到贺冲手上,千叶又匆匆下到避难层。 “贺冲不知道我来了吧?” “不知道,没说。” “那就好,我今天只想找你。”宋英宸前后看看,紧张兮兮的。 “什么事啊神神秘秘的?” “我遇到一件很奇怪很奇怪的事,颠覆了我对医学的认知。”他单刀直入杀进主题,五官不自觉的紧缩,“医学,你了解吗?” 他一本正经看着千叶,希望从她口中获悉有价值有意义的见地。 “感冒了到底能不能喝鸡汤到现在我都还没弄明白,居然跟我讨论医学。” “傻啊你,受寒能喝,驱寒的。燥热上火就不能喝,越喝越难受。”他有条不紊的解说着,却没意识到偏了题,“最简单的是用体感判断,见着鸡汤不觉得腻那多半是伤寒,见着直犯恶心大多是伤风……哎呀怎么跟你扯这儿来了,差点把要说什么给忘了。” “呵呵,你说吧,什么事颠覆了你对医学的认知?” “怎么跟你说你才能明白呢……”他自言自语道,使劲挠挠头皮。 “别说英语,医学上的东西本来就听不懂。” “Sure.” 第八十四章 寒毛倒竖 - 问心无恨 - 植兽 “知道梦幻王国主题乐园吗,我刚从那儿过来。”宋英宸双手抱胸靠在墙上,两条大长腿朝前方拉直,像长长的飞机跑道。 “知道,没去过,好玩儿吗?” “迪士尼我都玩腻了,那种小儿科的地方更不会有什么兴趣。” “那跑去干嘛?” “我妈非带我去,说什么难得休假好好陪陪我。”他四处张望一番,确定周围无人,把音量压低,“以为我小时候喜欢这些,长大了还喜欢……” “还真把你当小孩呢。” “重点在后面。”他忽然凝视千叶,预示即将出口的话将极其重要且不容他人知晓,“我们进了乐园,那儿的项目我都不感兴趣,所以什么也没玩。只是跟她随便逛了逛,然后去打了几发枪。打枪You know,就是射击,biubiubiubi……”他比划出手枪的姿势。 千叶疑惑的皱皱眉,不知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说实话也挺无趣,顶多算小时候文化宫门前打气球的升级版,立个人形靶在前面,十发子弹如果都上靶中环,就能拿到礼品。” “估计你很厉害吧。” “当然。”他骄傲的扬起脸,“不过我妈也不赖,十发七中。”随即收起自豪表情,欲说还休的望着她。 千叶不解奥秘,呆呆的问:“就跟我说这个?” “你会打枪吗,长的那种,步枪。” “没有,但看别人打过。” “来,做个端着步枪准备射击的姿势。”宋英宸吩咐道,语气变得中立而严肃。 “干嘛?为什么要做这动作,好傻的。” “我没想捉弄你,帮个忙吧,please.”他双手合十求道。 “捉弄也不怕,反正天天都在被捉弄……是这样吗?”千叶嘟囔两句,摆出印象中射击的动作。 “瞄准。”宋英宸命令道。 此时避难层没其他人,要有,一定会觉得这两人是神经病。 她假想自己端着把步枪,*抵肩,枪口对准目标,自然而然的闭上左眼用右眼瞄准。 “很好,可以了。”宋英宸拍拍手以示认可。 卸掉动作,千叶一头雾水。 “姿势也摆了,动作也做了,你到底想告诉我什么?” “我妈跟你刚才的姿势一模一样。” 她耸耸肩:“然后呢?” 宋英宸挠挠脖子,喉结上下一动:“你说呢?” “没什么问题啊……”千叶边说边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动作。 宋英宸突然闭上左眼,她也下意识跟着闭上左眼,做出三点一线瞄准的样……瞬间恍悟过来,神情大变。 “你是说卢阿姨用右眼在瞄准?” 见她终于领悟,宋英宸吐出一口气,点点头。 “确定。只要不是左撇子,一般人都习惯拿右眼瞄准。再说,这也是由枪的构造决定的。” “她右眼不是装的义眼吗,义眼能看见?” “不仅能看见,视力还很好,要不是手上劲儿弱了些,端着枪晃来晃去的,估计打上九环十环也没问题。” “那奇怪了,为什么会这样?” “这也是我疑惑的地方,百思不得其解。”宋英宸朝前走上几步,沉重的步伐透着深深的不确定,“义眼只能改善外观,预防眼窝发生病变,不可能跟真眼一样有视力。” 明明是在建筑内部,千叶却觉得某处吹来一阵阴风,双腿有些发颤。 “我有点怕……” “别怕,没什么灵异成分,我也不信鬼怪之说,非要拿医学知识解释其实也是讲得通的。医生通过技术手段再造视网膜,将视神经功能恢复,再连到眼球,晶体成像投射至大脑。只是……” “只是什么?哎呀快说呀,急死我了。” “只是眼球必须是真眼球。” “啊!卢阿姨装的不是义眼?” “还记得她做手术是什么时候吗?我去自驾游的时候,不是巧合,是故意这样安排的,为的就是避开我。她换的根本不是什么进口义眼,而是活体眼球!” “活体!哪种动物的眼球跟人最像,移植后还能保留功能?” 宋英宸盯着她缄默片刻,瞳仁闪出光。 “人。” 千叶倒吸口凉气,差点跌倒在地。 “这,这合法吗?” 宋英宸摇摇头:“我只听过活体捐献视网膜,没听过捐整颗眼球的,再说,这项技术还只是实验室猜想,没有临床案例,除非……” “除非其他渠道。” “对,器官一直是国际黑市交易的重点,超过百分之八十的手术也都由地下医院执行操作。这就是为什么有很多偷盗买卖器官的案例存在的原因,屡禁不止,因为市场很大。我看过一本杂志,关于现代医学的,作者曾是一名神经学医师,后来转行文字工作替很多专业杂志写专栏,发表过不少天马行空的论谈。他曾提到过,有很多不可思议的医学技术其实人类早已攻破,比如肿瘤医治。” “那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死于肿瘤?” “某种层面上讲,人类社会需要肿瘤这种杀手的存在。随着物质生活水平越来越高,现代人的寿命较之以往已得到很大幅度提升,如果连肿瘤这种顽疾绝症都能轻易治愈,那只要不发生意外,人可以活到一百五十多岁。你想想,地球只有这么大,资源也有限,人要越活越久,越来越多,这世界会怎么样?” “爆炸!也就是说即便医学已攻破某种疾病,但因为宏观原因也不能落实到临床?” “对,这就是所谓医学和伦理,科研与临床的矛盾。还记得克隆吗,英国人用羊做实验遭到全球科学家反对批评,那如果在人身上做实验,还不得引发第三次世界大战。” “可卢阿姨怎么做到的?”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些技术一定在不为人知的地方悄悄给有钱人有权人服务,而老百姓不可能享受到这种福利。” “所以穷人只能等死?” “可以这么说。当然也有很多国家元首、亿万富翁病故,每年都有。”宋英宸大胆猜测,“但我们并不知道报纸上那些模棱两可含混不清的报道是否属实……我怀疑他们只是换了身份继续生活在世界的某个角落。” “为什么要这么做?”她觉得他太有想象力了,而这种天马行空的想象又是如此的具有说服力。 “第一,财富达到极致,萌生退居隐居的念头,但客观不允许他们这么做,只能给自己制造假死病故的幌子。第二,的确不幸患病受伤,但为了隐藏这些技术只能偷偷治疗,治疗完也必须隐姓埋名。最近有个人准备换头,我在国外网站上看见的,而且相信他一定能成功。” “天哪,人跟人的命运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差别!” 想起母亲长年躺在床上形同死尸,遭受年复一年的痛苦而不得救治,世间却早有更换器官、再造神经、恢复机能等闻所未闻的技术,千叶不禁心头一颤。 “虽然这些技术令人向往,可冷静思考,如果都那样做,世界会乱套的。” “要不用就都别用,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会出事。” 她激动不已,再转眼,宋英宸却是一番沉静表情。 “我们无需替全人类操心,也改变不了什么。千叶,帮我个忙好吗?” 他抓住她的手,严肃切换为一种投诚的真挚。 千叶的心咯噔一下,紧张起来。 “什么?” “告诉我,我妈到底在背后做了些什么?” 她只觉眼前一花,双腿一软。 “什么意思,我怎么知道……” 宋英宸上前两步,紧紧握住她的手,这更让她无所适从。 “我有种感觉,你肯定知道她在做什么。” 千叶下意识想挣脱开他的手,平日那股巨力却丝毫派不上用场。 “我?我怎么可能知道她在做什么,卢阿姨那么忙,我跟她完全没来往。” “没来往不代表没关联。”宋英宸咽了口唾沫,将调查到的真相和盘托出,“我查过了,她将公寓以不切实际的低价挂网上出租,那么多人问甚至加价她都不理,为何偏偏是你?你也承认了,你母亲跟她根本就不是什么老朋友……”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不是我就是别人,总会有人租到。”无奈之下,她只能胡扯。 “不,她在守株待兔。换句话说,如果是另外一个人租下房子,我今天也会问他同样的问题。千叶,告诉我,你跟我妈之间是不是还有个中间人?” 千叶终于还是推开他,走出两步:“你多虑了,之前已经跟你说过,我和卢阿姨不过是各自想要追查一些事情……” “寻仇是吧?所以就产生交集?所以她就租房子给你?”宋英宸显然不太信服,“那么你刚才说的话就是矛盾的,不可能有另外一个人能租到樱花公寓,因为不是每个想租房的人都有仇要寻。我妈早锁定你了,你们之间还有个牵线搭桥的人。” 千叶紧咬嘴唇,尝到股又腥又咸的滋味。 “你我相处那么久,难道还不能对我交心吗?” 宋英宸这话宛如越过地平线的一缕日光,顷刻洒在她心上。是的,她太紧张,太包裹,太过于防范了。她早该把事实告诉他,但她选择了隐瞒甚至欺骗,然后开始后悔,然后无法回头,才导致出当下的困境。 不管那么多,她必须将心声呐喊出来,哪怕用一种欲盖弥彰含混不清的方式。 “你别误会,你是我在鹿城最好的朋友,我当然愿意与你交心。” 这话同样触动宋英宸,他很感动,感动得想把她抱在怀里。 “我父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家,我妈一人把我拉扯大很不容易。她现在赚了钱,日子好过了,但面对的诱惑也越来越多。我知道她人累心也累,为我,为我小姨,还有其他很多人。她应该获得放松快乐以及享受,但这些是有约束的,不能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之前我只是猜测她为了寻找杀害小姨的凶手,跟一些身份特殊的人来往。但现在又有了新的状况,而这个状况作为儿子我不得不引起关注。” “你想说的是《五十度灰》?”千叶弱弱的问,像是明知伤人却又不得不出口的言语。 “你看了?”宋英宸叹口气,“对,看了就会明白我的意思。告诉我,那个男人你是不是也认识,他到底在做些什么?” 她望着宋英宸,少年的眼眸如一泓清泉,折射出坦诚无杂质的光。 “让我跟卢阿姨产生交集的是个女人。”她终于还是说出实话,“不是男人。” “女人,女人……”宋英宸苦笑着连连重复这两个字,失望透顶,“她还有多少秘密没告诉我?” “对不起,在这个女人的问题上我是站卢阿姨那边的。不告诉你不是因为其他,而是因为她也想保护你,保护你远离那些与仇恨有关的东西。” “我知道,她从不在我面前提小姨的事,我很清楚她怎么想的。可那个男人呢,你难道也站我妈那边?她现在在玩火,非常危险,我不能眼睁睁看她掉火坑里。” “我不认识你口中那个男人,也不了解卢阿姨,更没资格对这件事说三道四,但是……”她非常笃定而诚实的说:“我肯定会站你那边。” “谢谢。不过你说的那个女人我也很感兴趣,毕竟跟我妈有关。” 千叶略微迟疑,说:“让我想想,不是两三句能说清的。” “好,那我晚上去樱花找你!” 面对他的执着,她束手就擒。将他送至楼下,她抬头望望天,有种豁然开朗后的释怀。 第八十五章 如实相告 - 问心无恨 - 植兽 与宋英宸约好晚上八点在樱花公寓详谈,千叶需要充足的时间好好思考该如何告诉他这不可思议又真实存在的一切。 时间来到七点四十,她将半小时前放入冰箱的酸梅汤取出,摸摸瓶身,温度刚好。 宋英宸如约而至,一进门便径直走向客厅,坐了下来。 她递来一杯酸梅汤。 “谢谢,还真快渴死了。”他接过杯咕噜咕噜一干而尽。 她又倒了一杯。 “没打扰到你休息吧?”他客气的问。 她苦笑着摇摇头:“没那么早。” “那就好,怕耽误你睡觉。” “你不弄个水落石出,怎么可能放我睡觉。”她略带戏谑的说,希望接下来的气氛不至太过凝重。 宋英宸被看穿,也傻乎乎笑了笑。 “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 千叶微微叹气,老实交待说:“我的确是在另一个人的安排下住进你家的,之前撒谎说我妈跟卢阿姨认识,其实是为了保护那个人。” “她是谁?” “一个神秘人,我不认识,卢阿姨也不认识。” 宋英宸被这样的答案搞懵了。 “什么?你们俩都不认识?” 她感觉自己像被看了笑话却执迷不悟的传销者,不过还是耐心解释道。 “你也觉得奇葩吧,我跟卢阿姨同样也这感觉。但身不由己的滋味我不知道你尝过没,那个神秘人就有让我们身不由己的能力。” “我理解,但想不明白。” “我妈的事我跟你提过,这十几年来萦绕在脑海里挥之不去的那个秘密,已成了我的心病。心病不除,将来的日子什么指望也没有。卢阿姨或许也是这样,不找出杀你小姨的凶手,生活对她就是种折磨。” 宋英宸有点恍然,将视线游离在百无聊赖的指间。 “是,我妈跟小姨打小要好,出了那样的事,还牵扯进姥姥姥爷,她肯定是意难平心难安,赴汤蹈火都要弄个水落石出的。” “神秘人说知道真相,但必须要我和卢阿姨完成任务才告诉我们,这就是我们身不由己的地方。” “什么任务?” “我们的任务不同,卢阿姨的我不清楚,但其中一个就是让我住在这儿。”千叶环视客厅,当初来鹿城的景象浮现脑海,“我现在的任务是去调查一个人,很抱歉暂时不能告诉你。你可能会问,凭什么要相信那个人,但说实话,她之前安排给我的任务的确帮到了我。” “她怎么帮到了你?” 想起寰宇、贺冲、宋英宸之间千丝万缕的关系,她又将实话吞了回去。 “已经完成了,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将这问题绕过,她着说,“据神秘人的意思,我大概要在鹿城呆一年才能知道害我妈妈的凶手是谁,在哪儿。” “她凭什么会知道?我是说,你根本不是鹿城人,那个神秘的女人怎么会同时知晓你妈妈和我小姨的事?” “我也百思不得其解。”千叶埋下头,这也是她长期以来的硬伤,“你问我为什么相信,我答不出来,但也找不到不去相信的理由。” “你跟我妈是被洗脑了吗?一个完全不知道身份的人随便说那么两句,你们就规规矩矩执行什么任务。你仔细想过没,她会不会是借此利用你们以达到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她没开口找我要钱,没勒索其他不道德的东西,到目前为止布置的任务也都看不出对我有什么坏处,或者对她有什么好处。她好像故意在玩个游戏,拉了条很长很长的线,要我从远处拾起线头,一段一段慢慢走到真相那儿去。” “荒唐。”宋英宸冒出这么个词,有些气愤,“你跟我妈一定是被迷了心窍了。警方都没调查出来的事,还能有谁知道?这个人难道在不同的两个地方亲历了两起案件?我不信。” “是,你的这些问题我曾问过自己不下百遍,但人在理智不能奏效的情况下只能求助于直觉。直觉告诉我她是知道真相的,不像在撒谎,这个谎太大,到最后不可能圆回来。” “就算最后知道她在骗你们,你们又能拿她怎样?身份都不了解,到时真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 “我刚才说了,就目前让我做的,一来对我没伤害,二来对她也没什么直接好处。所以即便最后发现这是场闹剧,我也没损失什么。” “你浪费了时间,浪费了大好青春,浪费了守着你妈妈的时光,这些难道没有价值?” “有,但都比不过我对真相的执着。”她决绝的看着他,“如果不能知道是谁害了妈妈,我这一生就失去了意义。”这句话是她多年的心声,但今天说出口却有一丝犹疑。她感觉自己好像又找到了什么与追凶一样有意义的人和事,但不确定是不是跟眼前坐着的这个男孩有关。 “千叶,作为朋友我真的不希望看你这么自苦。是,替阿姨讨回公道是应该的,是必须的。但你要记住,无论如何你是个独立的人,享有独立的人生。假如没有来世,只有这一次做人的机会,你难道打算用这件事把自己捆绑起来,生活里其他千姿百态的美好都不去追逐了?” “想过,但我做不到。说句不孝的话,假如我妈当时直接摔死,我可能不会把这个仇恨放那么大。她现在毫无知觉的在床上躺了十七年,我相信她心底的感应还是存在的。这是多么痛苦的一种煎熬,不能说,不能做,不能想。十七年啊,不是十七天,即便是那些关在高墙内能走能动的犯人,对他们而言也是遥遥无期的一种煎熬。所以你说生活里还有千姿百态的美好在等我,我能去拥抱吗,能去迎接吗?我做不到,任何不能与妈妈分享的东西,我都宁愿自己得不到。”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湿了,用到“分享”一词,是将自己对宋英宸的美好幻想单独提出来放到一边不算的。她依旧胆怯自卑,但如果这幻想有天变为事实,她可能也敢鼓起勇气迎上去。 “对不起,我没站在你的角度考虑。”宋英宸两手环抱,修长的手指像莲花瓣合拢,形成拳头状,“但是千叶,那个神秘人好歹该给点儿可信的东西给你吧?” “嗯,给了。”她怅然的说。 “给了什么?” “给了让我掉进绝望,悔不当初的假设。” “我不懂。” “抱歉,让你心里的疑点越来越多。那我这样问你,你现在最想知道的是哪件事?” 反过来被发问,宋英宸起身走了两步。 “让我想想……”他手托着腮,眉骨高挺,像在做一个极为不易的选择,“我还是想知道我妈那眼睛是怎么回事。至于她跟谁混一起,我可以慢慢调查。” “那好,我知道,你想听吗?” “你知道?快告诉我!”宋英宸一听异常激动。 “可以告诉你,但我有一个条件。” “别说一个,十个我都答应!”他匆忙答道,眼内渴求喷之欲出,“说吧,什么条件?” “不可以再问关于神秘人的任何问题,包括卢阿姨那儿。” 他想了想:“OK,成交!”接着屏住呼吸,目不转睛的等着千叶解疑。 然而千叶却像电视跳台般将话题转了回去:“就是这样,感受到了吗?” “什么?”他简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身不由己,奋不顾身,这就是神秘人的力量。”见他还是处于状况外,千叶又解释道,“我不知道卢阿姨眼睛是怎么回事,但你却信了并接受我提出的条件。因为除此之外,你暂时没有任何其他办法去了解这件事,所以只能信任。在你刚才的思考中,你已经假设了如果不接受的后果,那便是远离真相的绝望,以及错过机会的悔不当初。” 宋英宸终于明白她为什么和自己母亲会掉入神秘人的漩涡,那是种根本无法抗拒的魔力,驱使她们去靠近,去冒险,去赌博。 他逐渐镇定下来,问道:“那神秘人通过什么联系你们?” “纸条,或者电话。” “你觉得她跟当年的案子有什么关系?会不会是目击者?还是公安系统的警员,凶手的同伙?” “我只希望她是知情者。” “明白了,怪不得我妈会突然把房子租出来,原来是按神秘人安排在执行任务。当初在你面前冒充我小姨也是为了稳住你,免得你生疑。” “在这件事上卢阿姨对你保持神秘是情有可原的,她不希望你卷进来,所以请你谅解她。至于那件事,我实在不好给什么建议,恐怕最好的方式还是你们母子坐下来敞开心扉的谈一谈。” “谈?哼,谈何容易。”宋英宸摇摇头,“最亲近的人之间反而有层隔膜,谁把它戳坏,都会弄疼另一方。” “因为你爱她,她更爱你,你们都考虑着彼此,不想伤害对方。” “哎,这一切简直跟电影似的难以置信。” “我只能耐心等待,希望在鹿城呆满一年能够如愿。” “等等……”宋英宸突然想起什么,“也许我可以打听打听。” “你?” “我觉得神秘人很可能是公安系统的人,知道真相却不能公之于众。” “你接着说。” “这个社会本来就很丑恶,没有钱权交易就没有公道正义。我帮你去找一个人,他非常正派,我想或许能帮到你。” 第八十六章 热血推理 - 问心无恨 - 植兽 胥兰从工人路派出所走出来,四下张望一番,不知何人到访。 “胥叔叔。” 宋英宸迎上前热切招呼道,正午阳光洒在他温润的脸上像面玉璧。 胥兰上下打量这位身形骏雅,气宇不凡的少年,凭办案多年能快速调取大脑记忆的本领在心里过了遍,终于对上号。 “宋英宸?” “胥叔叔好,好久不见。” 宋英宸与他握手,胥兰惊喜不已的说:“都长这么大啦,天哪,时间过得真快。” 他的感慨不无道理。印象中宋英宸是个瘦瘦弱弱个头不高的小学生,与被丈夫抛弃不得不扛起生活重担的母亲卢美琴相依为命。如今英朗俊逸神采飞扬,兼具少年男人双重特质,以“孩子先生”这个词形容最为恰当——他当然觉得时光如梭,也叹后生可畏。 “胥叔叔一点变化也没有,还那么骁勇阳刚正气凛然。小时候特想像你一样当一名人民警察,你还记得吗?” 宋英宸努力找出两个含金量极高的赞词,表达对他的尊敬。 “哈哈,当然记得,不过好像还是跟你妈学做生意去了,不然怎么这么会恭维人。” “不是恭维,是真心话,胥叔叔在我心里一直是正义的化身。” “臭小子,呵呵……你妈现在如何?” “挺好。”宋英宸答,简简单单两个字恰到好处描绘了卢美琴的现状。 “好就对了,她是女强人,生意越做越大,我们这些老朋友都不敢冒然联系,怕被说攀附权贵,动机不纯。” “胥叔叔说笑了,要论起老友故交,你可是我妈心里头一位。当年要不是你开导她帮助她,她恐怕也不会有今天,早沉沦下去了。” 胥兰抬手搭在宋英宸左肩,宋英宸的身子不由得朝一侧倾斜。 虽已到知天命的岁数,胥兰仍保有警务人员特有的强劲体魄和精武气概,厚实的手掌极其有力,整个人也透出赫赫正气。 “不提当年,胥叔叔是个失败者。”他半开玩笑道,却又像是真心话,“不够浪漫不懂女人,一肚子想对她好的心思最后连个屁也没放,没出息。” 他直截了当表达出旧时对卢美琴的情感意图,这倒让宋英宸显得有些尴尬。 “没想到胥叔叔还惦记着我妈,这么些年了心结还没解?” “哈哈……”胥兰仰面豪放一笑,“开个玩笑,你知道我这德性,一根肠子通到底,要能拐弯抹角油嘴滑舌,也不至于现在还单着吧。” “我妈也还单着呢……”宋英宸说,偷偷观察他的神情变化。 胥兰那张刻满风霜的脸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喜,但很快消逝不见。 “怎么搞的,条件那么好,是挑花眼了吗?” “旧壶还得装老酒,这你都不懂。”宋英宸的语气简直像同辈兄弟。 “你这小子,啥意思?” “胥叔叔哪儿都好,就是男女问题上不够自信。当年要把办案的魄力拿出十分之一,我妈早被你拿下了。” “你这小子。”胥兰轻轻推了宋英宸一把,心底喜不自胜,“可以啊,都能跟我谈论男女问题了。那你说说,你妈不是要求高是什么?” “她是女强人,可再强也是女人,需要有男人撑腰。她不止一次跟我念及你们之前的事,证明心里是有你的。” “哼,算了吧,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你妈就拿我当个朋友,没那方面意思。” “她是怕再受伤。” “我怎么可能伤害她!”察觉到自己有些激动,胥兰不好意思的清清嗓,稍控制下情绪继续说,“打上学那会儿还没懂事算起,我对她就一直有好感,只希望她好不希望她受委屈,这点你肯定知道。” “知道,她也跟我提过。可你为什么现在还单身呢,难道也是要求太高?”宋英宸咯咯咯笑道。 “自从在你妈那儿吃了闭门羹,就跟被下了降头似的,谈一个吹一个,见一个拜拜一个。后来干脆懒得再见,这样自由自在也挺好,没女人管着没家庭牵着也算开心。再说,你们这辈都长大了,看看你,大帅哥一个,天下早是你们年轻人的了,我这种糟老头还是安度晚年为妙,哪还有心思琢磨个人问题。” “那你心里还有她吗?” “你倒是快人快语。”胥兰既惊讶于宋英宸开放的思想,又为这样直来直去的格局感到欣慰,“说没有那是假的,不过早已放下。当年临门一脚就败了,更何况现在,她是蒸蒸日上的富婆,什么样的对象找不着,哪儿还看得上我这种端公家饭碗的破警察。” “这就是你谦虚了,你是老牌型男,男友力max。” 胥兰以一身叹息结束了这个话题。 “嗨……对了,今天怎么想起来找我?” “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些问题想跟胥叔叔讨教。” “赶时间吗?”胥兰看看腕表。 宋英宸摇摇头。 “走,叔叔请你吃饭,边吃边聊。” 老实讲,胥兰对宋英宸的突然出现感到意外。他是卢美琴的老同学,曾经在她低落时帮助过,当然,其中不乏有出于私心的部分。卢美琴虽无贺依娜、辛慕那样倾国倾城的面容,但胜在天生自带一股风情。这种比端庄多份妖娆,比矜持多点放纵,比内秀多丝野辣的独特气质,让她成为当年校内男生竞相追逐的目标——胥兰便是其中一个。 无奈,宋爱国离开卢美琴后,胥兰不管怎么努力也都止步于朋友同学的边界。卢美琴也曾对他动过心,不过回头想想,可能只是低潮期一时的空虚依赖罢了。 两人在警局这条路尽头的一家家常菜餐馆坐了下来。 胥兰是老主顾,叫了爆炒猪肝、油酥花生一并二两白酒。宋英宸点了丸子汤,糖醋卷心菜。很快酒菜备齐,胥兰抿口酒,连连咋舌露出过瘾的表情。 “你们上班还许喝酒?” “当然不行,我是例外嘛。”胥兰将花生送入嘴,第一颗觉得酥脆,第二颗却不太饱满,色泽也较暗,便扔到桌上,“我早就不出警巡逻了,只在局里混日子,管管后勤收收文件什么的,跟秘书一样。” “难怪,我就在想喝了酒怎么逮人。” “你以为警察就逮人啊,警察的工作分得可细了,我这叫行政,懂吗。” “行政行政,那胥叔叔多喝两杯。” “不,规矩可以破但尺度不能过,每天最多一杯,多了误事。”胥兰端起杯晃晃,喉结上下一动,对杯中浆液很是着迷的样,“找我什么事,说吧。” “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就是有些问题想不明白想来请教请教……是关于我小姨的。” 宋英宸表明来意,胥兰听到“小姨”二字顿时专注起来。 “卢美铃啊……”他确认道,语气中带着遗憾,微微摇头。 “听你语气就知道,这几年还是毫无进展?” “你妈就是为这事不搭理我的。”胥兰懊恼的拨弄着筷子,露出沮丧笑容,“但我的确无能为力,当时的案子没我参与的份儿,专案组停止调查后我私下偷偷跟进过,还挨了处分。” “现在已经没查了吧,我是说警局那边。” “嗯,早没查了,再查下去也是枉然。你要知道警察的职责虽然是缉凶捉贼,惩恶扬善,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话只是个口号。实际上超过四成的案子都没破,你小姨运气不好,就在这四成里面。” 回想起卢美铃,虽无特别的感情,但毕竟是亲戚,宋英宸难免有些感伤。 “我妈始终没走出来。”他轻轻说,这话却像闷雷砸到胥兰头上。 “多劝劝她,太执着不是什么好事。当年刑侦科那帮同事个个都是警队精英,他们都一筹莫展,我更不可能有什么突破。福尔摩斯也好狄仁杰也罢只是虚构人物,警察更多面对的还是束手无策的困局,以及解不开的疑团迷雾。” “我妈从来不跟我详说小姨的事,说实话,我到现在也不是很了解。” “孩子,你妈那是爱护你呢。记住,地狱住满了,有些恶魔就留在人间作恶,比下面的还坏。有些事不知道,对这世界的认知还能保持美好,知道了,心也就凉了。” “那你的心早凉了?”宋英宸试探着问。 “早凉了,进警局第一年就凉了,那些丧心病狂的案子足以颠覆我对生命对正义对人性的看法。不过这仅仅是其一,更让人心寒的是事件背后那些乌七八糟狼狈为奸的关系。当年穿上这身衣服,初衷是想做个维护正义的英雄,不过我太渺小了,渺小到把自己燃尽也点不亮一星半点的火光。坏人依旧躲在暗处肆无忌惮的作恶,普遍百姓只能靠祈祷与他们绕道而行。” 胥兰又抿了口酒,而这次的表情略微痛苦,像是那酒由香转苦。 “你意思是……有些案子明明可以破,但有人不准它破?” 胥兰没说话,但浑浊的眼神说明一切。 “杀害小姨的凶手,真是酒店那起奸杀案的罪犯吗?” “呼……”胥兰将酒全倒入喉咙,一阵辛辣后吐出口气,“知道吗,这个推测最早是你妈想出来的,警方这边反而不那么认为。” “那你怎么认为?” “我支持你妈的判断。凶犯没偷没抢,卢美铃在外面也没结仇,唯一的*就是跟奸杀案凶犯对了一眼,对方要灭口。” “要是你负责当年的调查,结局可能不会这样。” “呵……”胥兰苦笑,“光靠一腔热情是破不了案的。线索太少,凶手又太狡猾,压根没留下什么有价值的东西。越是可怕的案子,破获的可能性越低,这已经成了个怪圈。” “到底有多可怕?” “你真想知道?” “嗯,想知道。” “算了还是别说了,你妈要知道更不会搭理我。现在网络那么发达,自己上网搜去吧。” “我搜过,说的含混不清。” “为什么想知道细节,你这孩子,还专程跑来问。”胥兰有些不耐烦。 “我不是专程来问这个,你不想说也没关系。”宋英宸否认道,“我是想问,当时参与这起案子的人当中有没有谁在澜城工作过?” 胥兰听到这问题并不显得吃惊。 “你妈也找我问过同样的问题。”他略微纠结起一双眉毛,用舌头清理牙龈上的残渣,“是有那么一个人物从澜城调来,但现在已经退了。” “原来是这样。”揣测被得到证实,宋英宸不禁有些得意。 “原来哪样?” “我有个朋友是澜城人,当年家人被害最后警方也是不了了之。现在突然钻出个神秘人,说知道事情真相,我怀疑这人是警局退下的,还有点良心。” “怎么不去澜城问?” “因为这人说也知道谁杀了我小姨。” 胥兰的筷子啪嗒一声掉在桌上。 “胡扯吧你。” “真的胥叔叔,我跟你说这些可千万别跟其他人讲啊。” 胥兰咬住下唇不停回想,这次却没能在记忆库中比对成功。 “英宸你听着,有些话胥叔叔给你点到为止。” 宋英宸点点头。 “如今这社会,男人不像男人女人不像女人,黑不是黑白不是白,好可以是坏,坏也可以是好。知道鹿城现在频发失踪案吧,有破的吗?根本没有。是警局的人笨吗?我想也还是有那么一两个出色的吧。那因为什么?因为上头。” 他边提出疑问边逐次给出解答,宋英宸好似明白了什么、 “所以别去信什么陌生人,指不定对方就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挖着陷阱等你朋友往里钻呢。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不管高兴还是伤心,十年前还是一分钟前,仔仔细细瞧着脚下的路,未来才可保得万一啊。” “胥叔叔,上头……不准你们破失踪案吗?” “吃菜吧,我还赶着回去上班呢。” 胥兰不再与他讨论这些敏感而危险的话题。 第八十七章 机关乍现 - 问心无恨 - 植兽 刚把方便面料包撒上,电话就响了,来电的是宋英宸。 “千叶我告诉你,别太信什么神秘人的话。现在骗子太多,保不齐有什么圈套等着你去钻呢。” “为什么这么说?” “别问那么多,反正小心点,别轻信人。鹿城现在治安不好,失踪案一桩接一桩,我担心哪天你被坏人盯上那可就麻烦了。” “我会小心的,谢谢,每天下班直接回公寓,不会在外面闲逛的。” “还有,进屋就锁门,在路上走的时候尽量别玩手机,坐公交车要把随身物品放前面……最主要是不认识的人跟你搭话提防着点儿,别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知道吗?” 千叶玩笑道:“我刚下班晚饭还没吃呢,现在不管谁让我做什么我都不会做的。” “又加班?你们公司怎么天天加班?” “是我天天加班。”她说着把话收了回去,心底狠狠骂了下贺冲,“过段时间可能会好点吧,啊……”接着打了个哈欠。 “那行,注意休息,不打扰你了。” “嗯,谢谢提醒,拜拜。” “Bye。” 挂断电话,千叶摸摸发烫的碗,时间还没够。这时她什么也不想做,什么也不愿想,只希望用碗热汤面抚慰俱疲的身心。 当然,心理上的折磨远远超过身体的疲惫。贺冲使在她身上的手段逐步升级,她已经快到了崩溃边缘。但她一再告诫自己必须忍耐必须坚持,就算真要从寰宇卷铺盖走人,也得争取应得的补偿——这不是出于算计,而是为了母亲。 面泡好,揭开盖,一股浓郁而热滚滚的香气扑鼻而来,她立马感觉空荡荡的胃流出酸水。 就在捧着碗踏入客厅的一瞬间,方便面咣当一下跌翻在地,热汤溅起,弄得一团糟。甚至有些落在脚上腿上,她也顾不得收拾。 一个从未见过的小男孩木木的站在对面,与她不足三米距离。 她用余光看看房门,关闭状态,并清楚记得回来时有关门的动作。 “你是哪家的小孩,怎么进来的?”她惊恐的问。 世事就是如此奇怪,倘若此刻一个彪形大汉站在面前,她或许没那么惊慌。偏偏是个孩子,一个她单手就能制服的孩子,却让她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怖。 她能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随之而来是满身鸡皮疙瘩加头皮发麻。 男孩穿着星星图案的睡衣,脑袋侧向一边,手也不自觉的微颤着,看上去不太健康。更奇怪的是,他戴着一只卡通眼罩,像动画片里的海盗船长。 千叶努力安抚自己不要慌,往前走上一步,男孩却朝后退了一步。 于是她不再向前,而是原地蹲下,用类似幼儿园老师的姿态对他说:“小朋友,你是哪家的,是不是我忘了关门自己进来啦?” 男孩嘴有点咧,嘴角似有口水干涸后留下的痕迹。 “不怕,告诉姐姐是哪家的,姐姐带你回去。” 男孩始终一语不发,身体开始不自然的抖动,渐渐的,这种肢体抖动显得有些怪异,非一般人在受到惊吓时那种瑟瑟发抖,而是出于某种神经机能失控产生的痉挛。 千叶再次尝试靠近,这次男孩没躲,她能碰到他了,便鼓起勇气缓缓将手伸出,以类似拥抱的弧度。 那是张算不上可爱的脸,但毫无恶意。男孩有着这年龄所有小孩具备的童真与单纯,却又跟他们大相径庭。暴露在外的一只眼樱桃般迷人,这恐怕算他全身最漂亮的部分。 当扶住他一双胳膊的时候,颤抖的感觉立马朝千叶传来。她这才意识到男孩的异样表现可能源自某种不可逆的疾病,比如脑瘫。 “小弟弟,你会说话吗,点点头也行。” 男孩没说话,只是突然紧紧抓住她的胳膊往前拽。她根本无法控制身体,在男孩拖曳下来到宋英宸那间锁着的卧室前。 奇怪的是,卧室门不知何时开了,从未有过的阴森气息从里向外倒灌。她记得里面没有灯源,可就在此刻,却清清楚楚看见屋内墙面一抹光影。 男孩继续把她往里拖,她战战兢兢走了进去。 光是从衣帽间透出来的,在宋英宸床上形成一个拉升成梯形的光影。 憋着气迈进去,眼前景象足以成为她来鹿城后见过的最震惊的一幕——只见悬挂衣物那面墙上开出一个方框,目测其大小正好供一人弓起身子进出。 “啊!”她惊呼,走上前仔细观察,发现“机关”闭合时与墙面浑然一体,肉眼极难发现边缘的细微缝隙。 男孩把她抓得更紧了,眼巴巴望着她,喉咙里发出焦急而催人心悸的声音。 “嗯嗯——啊——啊!” 她意识到了,男孩肯定跟隔壁王奶奶有关!莫非他就是当时炸鸡店王奶奶口中的那个孙子?现在惊慌失措的表现又是不是预示着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 来不及想太多,一股不祥却又牵动人心的好奇占据意识。学着男孩的样,她弓腰钻了过去。 一直好奇且无机会探索的1102当下就在眼前,求知欲与男孩的拖拽彻底控制住她。 1102相邻这间房并未作为卧室使用,而是堆满日常杂物,如蒸汽熨斗、吸尘器、儿童学步车等。在男孩蹒跚带领下从杂物室走出去,光凭走廊两端的情形就能断定,这边户型结构与1101如出一辙。 去往卫生间途中经过一间卧室,大门敞开,在不到一秒的时间内,她将里面打量个遍。那应该是男孩的卧室——充满童趣的墙面灯饰,略显低龄化的玩具摆件,还有一个类似跑步机似的机器——她不知道,那是专为脑瘫患者设计的康复训练器。 洗手间越来越近,能听见水流哗哗声,每走一步,她心里就重锤一次。 果不其然,王奶奶侧倒在浴缸外,一只拖鞋套了一半在脚上,而另一只则飞出半米开外。 “王奶奶!王奶奶!” 她赶紧蹲下将人扶在怀里,可任凭怎么喊王奶奶始终毫无反应。老人的额头流着血,殷红而浓热,顺脖颈慢慢往下汇出条红色小溪。 她努力克制住内心恐惧,将手伸到王奶奶鼻前,无法判断还有没有呼吸。又摸摸颈部脉动,这次清楚感受到依旧存在的跳动。 事不宜迟,必须赶紧送医。 她使出力气将王奶奶横抱起来,想吩咐男孩开门,男孩却一脸无知。 最后还是她将房门打开,冲到电梯前,电梯正好上升,来到十一楼“叮”一声开了。 “大毛!” 罗大毛穿着熟悉的保安服站在轿厢内,两人都对这种形式的重逢感到惊异。 “王奶奶怎么了!”大毛甚至来不及跟她打招呼,就上前想把人接住。 “我来!”她侧身朝轿厢内走,急匆匆吩咐道,“你把孩子牵好,赶快打120。” 大毛赶紧上了电梯,拉着那个从没见过的男孩。 在去医院的路上,她没将暗道的存在告诉大毛,心中无数疑惑在见到那扇机关后得到大致复原。 来到医院,王奶奶被送入抢救室,三人在长凳坐下。见男孩有点犯困,千叶轻轻拍了拍大腿,男孩会意,侧身往她身上一躺,很快便睡着了。 “到底怎么回事?”大毛问。 “我估计是准备洗澡的时候滑倒了,水还放着呢。” “是这小孩来叫的你?” “嗯……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天下午,刚才就是想上来跟你打个招呼。” 大毛清清嗓像有什么话要说,更像是知道她会问什么,在做应答准备。 “走的时候也没跟我打招呼,不够意思。”千叶调侃道,同时低下头微微叹气。 “当时我妈突然来了,急匆匆带我回老家,所以没来得及跟你照面。” “他们说你回家相亲去了,我还在想,如果成功的话,你可能不会再回鹿城了。” 大毛不自然的调整坐姿,没敢看她的眼睛。 “是,我妈还有我舅给我说了个对象,是邻村大队支书的女儿,在我们那儿条件算很不错的。她眼睛很大皮肤也白,你知道,农村人一般都黑,因为要种庄稼嘛。人挺内向的,没农活时就做点家务,没家务时就做点手工,反正很勤快,菜也烧得好吃。要说唯一不如城里女孩的就是文化少了些,认不了几个字。但她对我很好,第一次去她家吃饭时虽不跟我说话,但中途帮我盛饭,还在碗里偷偷卧了节腊排骨……” “可以啊你,这么逗女孩喜欢。那,人家已经对你表明态度,你呢?” “我们已经……结婚了。” “啊!”千叶瞪大眼,但喜悦多于惊讶,“你师父说你回去结婚,当时我还不信,没想到还真成了。祝贺你啊大毛,这是大喜事啊。” 大毛从衣兜摸出个红绸袋,像是旧时装碎银子的锦囊。 “专门给你带的喜糖……”他递给千叶,听到自己流汗的声音。 千叶兴奋的打开,想要第一时间品尝这份迟到的甜蜜。她看了看,袋里的糖都不是什么高级货,但能感觉出是经过认真挑选精心搭配的。 刚想取一块含进嘴里,却发现最上面放着块酸角。 “我说了,这袋是专门给你的。”大毛又重复了一遍。 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什么也没说,只将酸角取出单独揣进衣兜,接着选了颗水果糖,剥开糖衣放入口中。不知为何,这颗原本可以甜到发腻的水果糖,在嘴里却有些发苦。 “恭喜你大毛,真心为你感到高兴,一定要幸福。” 大毛含笑点头,脸红了一半:“谢谢,也祝你跟你男朋友早日修成正果。” “男朋友?”她愣了一下,不解的说,“我没男朋友。” 一丝疑惑在大毛五官上稍纵即逝,他佯装镇定鼓励道:“会有的。”心里却清楚,不管那位帅气的房东儿子有没有跟千叶恋爱,他与她已擦肩而过了。 他还是没能将一路上酝酿好的那些话说出口,一见到杨千叶,所有遗憾、感慨都只化作一脸似远似近的微笑,与时光一道溜走。 “病人家属呢?”手术室出来个医生,将口罩褪下,露出严肃神情。 两人赶紧迎上去:“医生,她怎么样了?” “你们是她什么人?” 两人面面相觑。 “老太太是我们小区的业主,我是物管,这位是她邻居,我俩送她来的。” “家属怎么不在?” “不知道,她平时都一个人住。” “她手机呢,给她家属打个电话。” “忙着把人送来,忘拿了,我们也不知道她家属的联系方式。医生,她到底怎么样了?” 医生摇摇头,那种争分夺秒抢救后的疲惫远胜于对生命即将逝去的遗憾。 “不太乐观,病人有长期的高血压病史,估计平时也没用药。她是典型的脑干出血,最严重的一种并发症。赶紧通知家属,晚了怕人就不在了。” “她醒了吗?” “醒不了了,就看能不能保命。” 医生简单介绍完情况又匆匆进了手术室,千叶只觉耳蜗一阵嗡鸣。 “这怎么办,王奶奶说她儿子在很远的地方,好像飞机火车都到不了。”她焦急的走来走去,不断用拳头击打左手掌心,“真要有个三长两短,他儿子会遗憾终生的。” “哎,现在这些当儿女的简直不把老人放心上,她一直有病,家里人就不知道吗。” “也没时间抱怨了,你快问问管家中心,有没有王奶奶家属的联系电话。” “好。” 大毛走到一边开始通过电话询问。 “千叶你记一下。”不一会儿,大毛喊道。 千叶掏出手机,根据他复述的号码在拨号键盘记录下一串数字,随即摁下呼叫键。 奇怪的事发生了,手机屏幕显示拨出号码为联系人“卢美琴”! 顶着重重疑虑,她还是硬着头皮等待电话接通。 “喂……卢阿姨,我……小杨。” “小杨啊,什么事?” “快来医院吧,隔壁王奶奶不行了。” 第八十八章 换眼之谜 - 问心无恨 - 植兽 卢美琴挂着泪出现在走廊口,膝盖位置明显有摔倒后的尘土印。她来不及拍,步伐飞驰朝这边跑来,喘息声也逐渐放大。 “卢阿姨……”见到她,千叶忙起身招呼。 “人呢?” “在里面,医生说……可能不行了。” 千叶垂下头,一股酸楚由心间往口鼻冲,瞬时便在视线里见到汪汪液体。 医生再次过来,冲卢美琴问:“你是病人家属?这是病危通知书,签个字吧。” 卢美琴接过,大颗大颗的泪很快将那页纸打湿。 “现在还不是难过的时候,你们要打起精神,老人一旦离世有很多手续要办。”医生对生老病死见惯不怪,例行公事的口吻流露出冷淡的旁观者心态,“对了,那个高有志是她什么人,抢救的时候一直昏昏沉沉在喊这名字。” “是她儿子。”卢美琴寞寞的说。 “人来了吗?” 她摇摇头,看看千叶又看看医生:“早死了,她心里牵挂,估计是想儿子了。” “可怜……”医生总算说了句抛开职业外衣的话。 千叶目瞪口呆,这才明白王奶奶为何说飞机火车都到不了他儿子所处之地的真正含义。 “卢阿姨,王奶奶她儿子……” “过会儿再跟你解释,先把这头处理好吧。”卢美琴流露出作为商人理智条理的一面。 千叶点点头,两人同时看见大毛牵着男孩从楼道那头走来。 “这小孩估计是她孙子,我朋友带着在那边玩儿呢……” 卢美琴毫不理会她的解释,朝孩子奔了过去。 “桑儿!” 听见有人喊,桑儿下意识看过来,认出卢美琴后,顿时挣脱大毛一瘸一颠跑来。 卢美琴抱住他,母亲般爱抚起来。 “别怕,别怕,姨来了。” 千叶听得清楚,大脑瞬间做出判断——这个叫桑儿的小孩应该是卢美琴姐妹的孩子。 一波波海浪般的疑惑朝她拍打过来——病危的王奶奶到底跟卢美琴什么关系?桑儿又究竟为何看上去不同于普通小孩?那间卧室里的暗道旁门是谁造的?卢美琴没说过有其他姐妹,那桑儿难道是卢美铃的孩子? “我好像见过你。”卢美琴对千叶说,看向大毛。 “是的阿姨,我是樱花的保安,之前回老家一段时间,今天刚上来,是千叶的朋友。” 她点点头,擦擦泪请求道:“谢谢你,能不能再帮我个忙?” “您是业主,这边又出了这么大的事,有什么用得上我的尽管吩咐。” “麻烦带这孩子先去吃点东西。”她摸出几百元递给大毛,叮嘱道,“他不能吃辣,一定要清淡,还有,不管吃什么一定要喝汤。我要麻烦杨小姐跟我一起在医院把接下来的事安排安排……一个小时吧,一个小时后我们在大门外碰头。” “没问题,我有钱。”大毛没接她的钱,拉起桑儿道,“宝宝走,我们去吃东西。” 也许是刚才陪玩了半天,桑儿似乎已对他产生信任,听到要吃东西,又得到卢美琴同意,便拉着大毛的手离开了。 卢美琴将千叶带至走廊中段,那儿恰好有处空中花园,推开铁门,两人走了出去。 “你都知道了。”卢美琴望向黑幕般的夜空,一颗星星也没有。 “你说那通道?”千叶反问。 “是。”她掏出烟点燃,娴熟的叼进嘴,“我知道藏不住,迟早有天会露馅,但没想到是这番场景……” “王奶奶到底是什么人,跟你什么关系?为什么要在两套房子之间开个通道?既然要把1101租出来,不怕我发现吗?” 一箩筐疑问顷刻倒出,卢美琴反而不知从哪个问题开始作答。她想了想,稍稍理清思路,慢慢向千叶解释起来。 “当年我妹妹怀了男朋友的孩子,两人准备奉子成婚,结果都被杀了。她男朋友叫高有志,就是王妈的儿子。” 千叶惊得合不拢嘴。 “你妹妹……卢美铃?” “是,我只有一个妹妹,桑儿是她的孩子。” “她之前有过孩子?” “没,没有,桑儿就是高有志的孩子。” “不说当时胎死腹中吗?”千叶后脊发凉。 卢美琴用奇怪的眼神看了眼她,没好气的问:“英宸告诉你的吧?” 她只好点点头。 “是差一点胎死腹中,如果当时我晚到半小时,桑儿就没命了。不过他还是受到了不可逆的影响,因为一直卡在产道导致大脑缺氧,所以成了脑瘫。” “你救活了他?你怎么做到的?警察呢,他们不知道吗?” “大家都知道卢美铃死的时候肚里的孩子也跟着上了西天,但没人知道那是对双胞胎,桑儿是其中一个幸存者。” “啊!” “另一个就是警察嘴里那个死婴。美铃死的时候桑儿半个身子都已经滑了出来,所以我把他救下……另一个在肚里,实在没办法。” 千叶头晕目眩,连连后退,碰到空中花园与走廊的铁门。 “很恐怖是吧,我也没想到自己居然能硬着头皮做那种事。” “那桑儿的眼睛怎么瞎的?” 卢美琴转头凝视着她,仿佛将用嘴表达换作用眼表达。尽管天色已暗,但千叶还是从她那只“义眼”见到了一丝熟悉的东西。 “你果然已经猜到了。是我换走桑儿的眼睛,王妈因此恨我不理我,以至今天突然脑溢血,我想也跟怄气有关吧……是我对不起她。” “为什么这么做,他还那么小,你怎么下得去手?这对他不公平!” “是不公平,但我妹妹、桑儿、还有那死在肚里的孩子,他们就公平吗?” “别说桑儿没行事能力,即便有,即便征得他同意,换眼珠这种事也是违法的,你不知道吗?” “法……什么是法?这世界早就连道理都不讲了,还哪儿来什么法。”卢美琴愤愤不平道,将烟头弹向半空,“你以为我是为了恢复视力或者恢复外貌才这么狠心拿他做活体供源吗?错了,都错了,你们不知道我这么做经历了多少痛苦挣扎,多少生不如死的折磨。”她的五官纠结在一起,显示出前所未有的压力。 “这是狡辩,他还那么小,本来就不健康,你摘走他一只眼睛他以后怎么生活?” “我的眼睛也是我自己摘走的,不是工地上出的意外。”卢美琴淡淡的说,两行泪悄无声息落下,“我要承担我该承担的,桑儿也要承担他该承担的,这是各自的命。” “为什么,我不明白。” “为了报仇,为了血恨!桑儿尽管不能像正常人那样说话,但他知道我的用意,为了他妈妈,他愿意这么做。” “他连日常生活都不能自理,凭什么说他愿意?” “你不用激动,王妈之前也这么激动,不,她更厉害,我讨厌你们脸上这种表情。我知道这样做对不起桑儿,但没办法,任何一个能找出凶手的机会我都不愿错过,包括那该死的朱古力。你以为我愿意听他在那儿指手画脚,叫我做这做那吗?我没办法,我也很无奈。” “你疯了,为了报仇你简直走火入魔。”千叶使劲摇晃脑袋,想把刚才听到的可怕的东西从耳朵中倾倒出来。 “随你怎么说,走到这一步没回头路了。我付出那么多,如果现在停下那才是得不偿失。我今天会把你想知道的、还不知道的通通告诉你,但你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千叶迟疑片刻,很快妥协。 “什么条件?” “很简单,今天告诉你的都不能跟英宸讲。我知道他找过你很多次,你大概也晓得他对我产生了怀疑。他聪明,要不了多久可能就会查出蛛丝马迹。我现在本来就因为其他一些事跟他关系紧张,不想把矛盾越搞越深沉,更不愿把他卷进来。这是一笔肮脏的交易,也是见不得人的事。” “好,我答应你,他的确不该被卷进来。”她也爱他,这点与卢美琴天然的一致。 “这可不是说说那么简单的,你一定要保证说到做到。如果抖出去,不仅我的仇没法报,你的也一样。朱古力太厉害了,简直无处不在,我根本不确定周围什么地方就有他的眼线。包括你在内,一直在他监视里。” “我发誓!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 “我有个好朋友是医生,但不是这种地方的医生,他有他的追求,研究的都是些听起来新颖离奇不可思议的项目,包括视觉记忆提取。” “视觉记忆提取……” “对,简单说就是一个人的眼睛是有记忆功能的,当然这依赖大脑与它的合作。眼睛除了将看到的影像传递给大脑,还会在大脑皮层某个部位留下存储。你可能会问,一辈子要看那么多东西,大脑能全记下来吗?当然不能,但它会无意识的主动的记录下那些难以忘怀的场景,比如高中状元,嫁为*,又比如杀人夺命,生死瞬间。” “所以呢?” “所以我妹妹死的时候看见的那个凶手,已深深刻在她脑海里,而在濒死一刻,有可能将这些信息传递给了肚里的孩子,就是桑儿。桑儿大脑尽管不健康,但主动存储的功能依旧正常。换句话说,凶手的样子也在他脑子里,只是他无法主动提取到这个信息。” 听到这儿,千叶明白了一半。卢美琴的话条理明晰,逻辑清楚,可她断然不敢苟同。这种带有黑暗性质的医学实验,比宋英宸提到的攻克肿瘤、克隆复制等更令人心寒心悸,荒诞离奇。 第八十九章 王妈离世 - 问心无恨 - 植兽 “我想说到这儿你大致应该明白了,没错,我就是想把桑儿的眼睛移植到自己身上,医生再通过一些电流辅助让他脑子里存储的记忆通过神经短暂投影到视网膜上,这样我就能通过自己的大脑对上面的信息进行提取……” “那你看到了吗,看到凶手了吗?” 卢美琴沮丧的摇摇头,这动作让千叶简直有冲上去揍她的冲动。 “失败了,手术是按完美条件设计的,成功率不足百分之五,术前医生就已经警告过。” “明知道这么荒唐的事根本不可能实现,就算成功也十分渺茫,你还忍心摘掉一个孩子的眼睛,就为了报仇!” 谴责的同时,千叶突然想起曾在童装店上班的某天,卢美琴进店挑选玩具,想来一定是买给桑儿的。当时她流露出的母性真实不虚,不能说她不爱桑儿,但在仇恨面前,爱又被赋予了另一种沉重的使命。 “当一心想达成某个目的却找不到更好的办法时,再微乎其微的机会都不会放过。你可以骂我,可以怪我,可以瞧不起我,但没资格说我错了。因为,你的选择绝对跟我一样。” “我才不会干这么荒唐的事!” “呵,可笑,你不也是信了朱古力的话才跑鹿城来的吗,难道不荒唐?” “那不一样,朱古力没让我做违背道德底线的事!” “底线?底线是随着压力、伤痛不断往下调整的东西,当你沉迷到一件事里,只会想要触及终点,底线早在心里消失了。再说,朱古力肯定会让你打破底线,不信走着瞧。” “你把所有人都想得太阴暗,唯独不知道自己心胸有多狭隘!” “我说的是事实,尽管我还是会听朱古力的,但他绝非善人,你也该提前做好准备。” “大家都是女人,我不信她能坏到哪儿去,倒是你,简直让我匪夷所思。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我绝不会像你那样为了报仇不择手段。朱古力如果提出非分要求,我绝不会答应,宁愿马上回澜城。” 卢美琴呆呆的望着她,片刻狂笑起来。那笑声像冬日里一场恼人的雨,噼里啪啦落满整个花园。 “你笑什么?” “你太单纯了,连他是男是女都没摸清楚。”卢美琴对朱古力的小动作了然于心,那处理声音的把戏不正是“极乐场”惯用伎俩吗,她再熟悉不过。 “我跟她通过话,她是女人。”千叶坚称。 “我也跟他通过话,不止一次……小姑娘,声音很好处理的,他这么做不外乎是想让你我之间信息失衡,达到混淆视听、保护自己的目的。” 这消息简直如晴空霹雳在千叶面前炸开! 朱古力若真这般狡猾,连声音都要伪装,那很可能所谓真相也只是谎言。宋英宸的话或许没错,她身处异乡,用宝贵时间等待一个压根不会有结果的结果,这一切无不证明她愚蠢至极。 “杨小姐,要问世间什么最险恶最变化多端,就是人心。你要复仇,必须得学会读懂人心,提防人心。也许你对我说的这些无法理解,但总有一天你会知道复仇就是一条不计成本无法回头的路。一旦踏上这条路,必须抛掉自己的原则底线,它们只会成为障碍,其他什么作用也没有。除非,你放弃报仇。” 卢美琴的话鞭子似的狠狠抽打在千叶身上。 “我做不到,十七年了,我没有一天不想着找出凶手替妈妈讨回公道。” “讨回公道?你讨不讨这世上都没有公道。我没想到你所谓的报仇竟这么温柔,跟过家家似的。想想你被害的母亲,难道此刻凶手站在眼前你也只是把他绳之以法,而不是碎尸万段吗?” “碎尸万段……” 卢美琴将脸贴上来,一种凛冽诡异的气息。 “对,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有些人该死,有些人则该死一百次一千次。可惜现在这社会只要有钱有势,即便犯下滔天大罪也能搬弄钱权保住小命。你难道没想过,如果凶手跟贪官污吏勾结,死刑变无期无期变有期,再假模假式好好表现一下获得减刑,要不了多久就又能出来作恶。而你与他的恩怨就这么白白了了,你知足吗?” 以卢美琴的话进行假设,千叶感觉脑仁行将炸裂——她绝不接受这样的结局! 是的,她熬了十七年,如果抓住凶手投其入狱,对方很可能通过各种方式获得减轻责罚的机会。这个社会到处是交易,她跟朱古力是交易,卢美琴跟她是交易,就连进入寰宇也是拿钱当敲门砖,比她厉害的人更可想而知。 但莫莲之十七年的光阴是无论如何也回不去的,恶人应得的下场如果最后变成不痛不痒的惩罚,她怎能甘心。 “我要他比妈妈痛苦十倍百倍!”她用一种连自己都未曾见过的恶狠狠的态度咆哮道。 “这就对了,既然付出那么多,怎么能轻易便宜恶人呢,我们要血债血偿。” 卢美琴掏出纸巾擦泪,递了一张给她。 擦过泪稍稍冷静,她又问:“你还没告诉我,王奶奶为什么住在隔壁?” “是王妈主动找到我说想替她儿子报仇,好在英宸不认识她,买下1101后我又买了1102,把她安置在隔壁,也好照顾桑儿。当时我们不确定杀美铃的王八蛋会不会继续做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所以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彼此也有照应。也是那时候我把英宸送出国,希望他从一开始就别跟这件事扯上关系。” “我明白。但你明知王奶奶身份有一天会暴露,为什么还让我住樱花公寓?” “不是我让你住,是朱古力。”卢美琴苦笑着纠正道,稍显尴尬的理理头发,“其实我是打算让你住悦府的,自己住樱花,这样既能完成任务也不会暴露王妈。但英宸临时说要提前回国,我怕他住1101觉察出什么,时间紧迫又来不及把暗门封上,所以只好暂时将屋子锁起来。还好,你先于一步住了进去。” “你不怕我偷偷打开房门?” “你经受住了考验,我相信你的为人。” “考验?”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你收到一封快件吗?那不是朱古力给我的,是假造的,里面什么也没有。你没拆开,这让我很放心。所以我相信你既答应了不进那屋子,就一定会信守承诺。再说,那扇门从1101这边根本看不出来,你就算进去也不一定能发现。” “为什么非在那儿开道门,你们大可以从正门进出。” “为了给人造成我和王妈只是邻居,私下并无来往的假象。所以大家眼里她只是个失去老伴的孤寡老人,没人会想到跟我有这层关系。” 将这一切说完,卢美琴觉得整个人轻松许多。她像一个容器,不知何时起不断有各种秘密往身体里灌,撑得快要炸掉。 千叶实在站不稳了,顺铁门坐下,也实在不敢相信这些荒诞离奇的事居然发生在身边。卢美琴给她上了严肃的一课,什么叫心机,什么叫伪装,这些报仇所需的情智上的基础配置,她可谓一无所有。 “杨小姐,该说的我已经说了,希望我的坦诚能换来你的理解。抛开复仇不讲,英宸是我唯一活着的理由,你知道该怎么做。” “知道,放心。”千叶没抬头,声音也沉到低处,“可还有一件事我没搞明白。” “什么?” “上官羽,上官师傅。” 一抹惊慌失措的神色从卢美琴脸上掠过,她往后退了一步,又用另一只脚稳住身体。随后,再次点燃烟,却只夹在指缝用大拇指垫不停搓揉过滤嘴,陷入思考。 “他跟你们也有关系吧。”千叶的口气不像疑问,而像代为陈述,这令卢美琴很难做出否定的回答。 “上官羽我认识,但没王妈那么熟……他女儿被奸杀的事你知道吧?” 千叶点点头。 “我妹妹正是因为无意瞧见了凶手的模样,所以才遭来横祸。” “那你们的仇人是同一个人。” “嗯,我们三个可以算是同盟,都想报仇,只是上官羽慢慢失去了耐性,绝望之下饮弹自尽。” “我不信他是自杀。”千叶脱口而出。 “信不信人已经死了,再讨论这个有意义吗?” “你还有什么没对我说?” “没了,即使有,可能你不知道更好。”卢美琴面朝她蹲下,抓起她一双肩膀,态度非常坚决,“上官羽和王妈都上了年纪,思维僵化遇事爱钻牛角尖,说句不好听的,跟他们结盟我什么好处都没捞着,一边要四处搜查线索,一边还要不断的替他们的冲动买单,或者为他们天马行空的臆想费心解释。很累。” 千叶将她的手从自己肩头挪走,眼神中有些反感。 “我听不明白。” “不明白也只能说这么多。信我就好,我没理由害你。” 见她没继续追问下去,卢美琴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就在刚才提到上官羽的片刻,她的大脑完成了一次庞大而缜密,快速而谨慎的思考——她不能将全部事实说出来,那样可能会引起麻烦。至于是与仇事有关的麻烦还是生意上的麻烦,她暂时没想明白,仅从商人敏锐的触觉或本能判断,瞒下一部分真相才是上上策。 而事实的确如此。大毛被困电梯那天听见的关门声正是来自1101——王奶奶从1102钻进1101翻看千叶的日记,发现《静情赋》,并由此断定贺占霆就是要找的人,而后上官羽深信不疑。当她进入1101后,桑儿不小心将密道关上,她只能从正门出来,再折返回1102。再接着就发生了上官羽刺杀贺占霆失败,丢掉性命的事。如果让千叶知道王奶奶随时趁她不在钻进1101偷窥其私人物品及日记,她首先会不悦,而后极有可能再次搬离樱花公寓,而朱古力就又会把这笔账算在她卢美琴头上…… 正当卢美琴将内心那份直觉剖析清楚时,一个护士突然跑来。 “病人快不行了,你们去看看吧!” 两人一听,赶紧朝重症监护室跑去。 王奶奶身上插满管子,整个人突然瘦了下去,眼窝下陷,双颊内凹,仿佛一具用人皮草率包裹的骨架。 她俩都哭了,抑制不住的伤心与悲痛。 千叶突然有种送别战友的错觉,而卢美琴早被这滋味包裹全身。 “王妈,对不起,我对不起你……”她哗啦啦哭着,桑儿那只眼睛与她自己的眼睛终于在此刻步调一致,宛如双生。 “有什么话赶紧说吧,她可能还听得见。万幸的是不太痛苦,深度昏迷再持续半个多小时,生命体征就会消失了。” “医生求求你,求求你救救她!”千叶拉住医生哀求,声音从哭泣转为呐喊。 “我们已经尽力了。” “求求你,求求你。”她跪下去,声音嘶哑。这一跪是为这可怜的值得同情的老太太,也为自己内心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 是的,上官羽与王奶奶的际遇一定与她有着多多少少的关联,但卢美琴三缄其口,即便撬开嘴也不讲真话,她心里有数。唯有报仇、接触到最后的真相,这些遗憾才能止步于遗憾而不是永生永世的悔愧。尽管从未想过自己要找的人和他们要找的人是不是同一目标,但此刻,复仇已不再是为她自己。被仇恨折磨致死的一条条生命让她的夙愿又多出一重使命,正如卢美琴所说,他们天生是同盟,须精诚合作同心协力。 “你起来,别这样。听说过无力回天吧,就是她现在这种状态。说句不怕你们难受的话,她现在就是靠机器维持着,机器一撤,最多十分钟。”医生劝道。 卢美琴面颊低垂站在床前像是默哀,千叶则无法自已的看着床上将死的王奶奶慢慢幻化为莫莲之。 一股巨大如黑洞般深不见底的恐惧将她吸走,她晕了过去。 第九十章 突遭绑架 - 问心无恨 - 植兽 1102成了空宅,每次进出千叶都会朝那边看上一眼。 卢美琴对这套房产暂无出售打算,只是找人封了衣帽间密道,又将桑儿送到一个远离是非仇恨的地方——“天使之家”,一家脑瘫儿全托机构。 在此期间,宋英宸联系过千叶几次,她总是推脱,并故意做出冷冰冰的姿态。 其实她很痛苦,心内五味杂陈却没得选择。深知自己对这男孩的情感已不再是友谊二字能形容的,但也正因如此,唯一能做的便是让他和桑儿一样,远离黑暗与仇恨。 另一方面,史然离开公司,她的任务遭遇巨大障碍。好在还有一个人也在对史然进行调查,无形中成为盟友…… “进。”听见敲门声,Steven激动的坐直身。 “总监。” “来坐。”Steven指了指对面那张凳子。 千叶坐下,毫不避讳的问:“有新发现吗?” Steven前倾的身子往后倒了倒,显得有些意外。 “你怎么知道我叫你进来不是说工作上的事?” “工作上的事你都打内线,亲自来叫,肯定是那件事。” Steven笑着点点头,走去确认门锁是否紧闭。 “小boss还在折腾你?” 她耸耸肩,略带麻木的说:“习惯了,估计也没什么新花样了。” “你只记住一点,自己没犯错就别主动离职,不划算。” “是,我知道,这份收入对我很重要,我不会轻易放弃的。” “那就好,咱们言归正传。”Steven复又坐下,将抱在胸前的双手缩紧一分,“前几天,我经历了一件惊心动魄的事。” “跟上次去那地方有关?” “对,看来你没忘。”Steven点点头,“还记得史然从那儿出来时的样子吧?” “记得,一头卷发跟你很像。” “我又去了一次,那屋子仍上着锁,扒门缝上瞧了瞧还是之前的样子。实在好奇,我便把锁撬了。” “你进去了?”光是听着,她都觉得恐怖。 “嗯,里面除了史然之前换过的衣服假发什么也没有。这倒不是最让我疑惑的,想不通的是他上次怎么就钻进背后小巷消失不见了,于是我又跑去后面看了看。” “有什么发现?”仿佛亲临现场,千叶顿时紧张起来。 “没什么两样,几间空房,应该是原来卖粮油的店铺。转角处几个垃圾桶,一根电线桩。” “然后呢?” “然后奇怪的事就发生了。”Steven喝口水,像要讲鬼故事般伸长脖子,“我刚在那儿站了没多久,居然来了辆人力垃圾车。你知道那种垃圾车吗,就是一个老头连骑带拉,靠人力拖动的那种。” “知道,我老家常看到那种车,一个小三轮后面一个箱子。” “对,就是那种……你不觉得奇怪吗?” “现在的垃圾车都是汽车,怎么还有人力的?” “不是这个。”Steven摇摇头,“你再想想。” 看着他似笑非笑的眼睛,千叶像顿悟出什么。 Steven又说:“那一片根本没人住,哪儿来的什么垃圾。再说那老头经过垃圾桶时看都没看一眼,就算是拾荒的,那一带拆的时候也已经被拾得差不多了,没剩什么值钱东西。那他跑来是干什么呢?” “啊,对呀。”千叶回过神,手臂起了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我正感到奇怪,老头居然问了我一句话。” “什么?” “还没搬呢?” “他把你当那儿的居民了? “也许吧,但还是很奇怪,先不说那儿的居民早搬了,他为什么像招呼熟人一样招呼我?” 千叶转转眼珠,像想到什么,问:“总监,你那天穿什么颜色的衣服?” “衣服?”Steven托腮回想,“咖啡色。” “上次的照片还在吗?” “在啊,怎么了?” “给我看看。” Steven取出相机,递给她。 她不断在相机里翻找,终于指着其中一张说:“你看,史经理当时换的衣服也是咖啡色。” “啊!”平日从不对任何事表现出夸张情绪的Steven居然倒吸口凉气,拍拍脑门感慨说,“我怎么没想到这点。”他忽略掉了一处重大细节。 “你觉得有这可能吗?相似的衣服,相似的发型……” “一定是这样,那老头把我认作史然了!” “后来呢,你怎么回答他的?” “我去那儿毕竟不是走亲访友,心里难免发虚,所以就顺口说在等人。老头一听,居然下车打开后面的垃圾箱问我要不要上车等。” “什么意思,难道这是暗号?” “姑且这么想吧……你坐过那种包厢式的电动人力车吗?” “嗯。” “那垃圾箱就像人力车车厢,只不过是全封闭的。”Steven越说越起劲,索性坐到办公桌上,像个说书人,“里面干干净净放着两张凳子,丝毫没有装过垃圾的痕迹。” “那辆车很可能就是载人去赌场的,你上车了吗?” Steven自嘲的笑了笑。 “我承认我在设计上思维大胆,生活里却不是个爱冒险的人。若非史然是我朋友,我根本不会对什么神秘小屋地下赌场感兴趣。恰好那时手机也快没电了,万一发生什么意外连打个电话求助都办不到。所以我对他摇了摇头没上去,他好像有点失望也有点生气,没多说什么便骑车走了。” “总监,你已经够大胆了,而且还那么理智,换我肯定傻乎乎就上车了。” Steven并不认为这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说:“在特定环境下好奇心和理智是相互角力的,我只是刚好让理智占了上风。那天也不知怎么了,青天白日的竟觉得有股莫名的冷风吹得心里发毛。那老头也是,帽子扣得很低看不清脸,整个人散发出的是一种极阴的气质,让我觉得特别恐怖。” “能理解。” “但我还是有点不甘心,打算跟踪他,谁知老头腿劲儿不小,车骑得很快。” “去哪儿了呢?” “一座废弃厂房。他似乎很谨慎,四下里张望,我躲在大树后面险些被发现。等他进去了我也走上前看了看,门锁上的,没瞧出什么名堂。” “应该就是那个地下赌场。” “嗯,我也这么认为。我在地上发现一块废弃木板,像名牌,上面写着第三制药厂。” “报警吗?” “不。”史然立刻阻止,提出建议,“回来想了很久,好奇又战胜了理智,我想再去一趟。” “还去?不行的,里面要真是赌场,你一个局外人进去会有危险的。” “那些东西害人不浅,不把窝给他们端了还得害人。” “这些是警察该做的事。” “警察?”Steven轻蔑的笑笑,像其他鹿城人一样对城市警务表现出失望,“哼,鹿城的警察形同虚设。别看这城市越来越发达,可千奇百怪的案子天天发生。警察要给力,就不会有那么多失踪、绑架、凶杀案。知道吗,我有个徒弟,从前跟我学设计,后来转行搞化妆,好好的突然就消失了,家里人报了案至今依旧下落不明。我估计凶多吉少。” “那你打算怎么做?” “如果能找到证据,报警才有意义,退而求其次也可以发给媒体……所以,我打算溜进去拍点儿照。” 正当千叶为他的大胆计划感到惊讶的时候,桌上电话响了。 “喂……哦,知道了。”匆匆听完电话,Steven脸上出现调皮表情,“小boss,让你上去。” “呼……”千叶长长吐出一口气,意犹未尽的样子,“正说到兴头上。” “咱们这个小boss还很粘人。”Steven玩笑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对你有意思呢。” “总监别说笑了,我都快被折磨死了。”她起身准备离开,忽又转回头,“到时我能跟你一块去吗?” “你不怕?” “你都不怕,我也不怕。” “行,有胆量,正好帮我壮壮胆,说实话我心里还是有点发怵的。” 两人会意一笑,千叶离开了。 她的确已经熟悉了贺冲的套路,看看时间,应该到了要喝下午茶的时候。 “贺总,今天想喝点什么?”走进办公室,她直接问。 “喝什么?”贺冲咧嘴不怀好意的一笑,将车钥匙扔桌上,不偏不倚刚好在边缘停下,“今天不喝,待会要出去办事,我的车有点脏,去帮我洗了,里外都要弄干净。” 虽对他的刁难早已习惯,但听到这种无理出新高度的要求,她还是忍不住抗议:“你这是不是太过了点,到处都有洗车行,让我帮你洗。” “我知道啊,可我就想让你洗,怎么,不愿意啊?公司想帮我做这些事的人多着呢,不愿意就让开,别挡了其他人的道。” “一昧讨好就能得到你器重,在公司站稳脚跟吗?” “当然,谁都喜欢听话懂事的下属。” “可我手上还有表格要做,明早例会得用。” “加班啊。” “我几乎天天加班,工作时间内可以干的事全都因为你这样那样的吩咐给耽误了。” “少废话,现在安排给你的工作就是洗车!”贺冲伸手将车钥匙推下地,不再理她。 抱怨归抱怨,她没得选择,只能拿着钥匙乖乖下楼。 在物业保洁借了桶又装上水,于停车位和水管间来来回回跑了七八趟,才将车身大致擦拭干净。接着是车内,内膛不算脏,一股适度浓烈但不刺鼻的古龙水香味弥漫在驾驶位。她拧了毛巾先从方向盘开始擦,接着清理烟缸、仪表盘,最后把座椅前前后后擦个遍。 照理年轻人都喜欢跑车,男人是获得征服的快感,女孩是对被征服的向往。可她什么感觉也没有,这辆车在她眼里简直难看得要死。倒不是因为改装的尾翼过度浮夸,漆面用色颇显高调,而是因为一想到驾车的人,她心里就有种说不出的厌憎。 “弄好了吗?” 差不多过了四十分钟,贺冲走下来,手里提着包,看样子的确准备外出办事。他上前两步,将锃亮的皮鞋踩在车胎上,拍拍裤腿,一副玩世不恭的样。 千叶没答话,将钥匙递回去,看见自己的手因长时间触水发白发皱。 贺冲接过钥匙,伸出四根手指在车顶抹了抹,又放眼前用大拇指一搓。 “啧,只能说凑合,有些地方还是没弄干净。先这样吧,我急着出去,回去上班吧。” 她面无表情的转过身朝电梯走,压根不想和他多说一句。 “滴噔——”身后响起跑车开锁的声音。 正好头上有面圆形外凸反光镜,她无意识抬头看了眼。这一看不得了,不知何处窜出两个人影,一个拉开副驾驶室车门,一个从后方将反应不及的贺冲钳住,一手箍颈一手捂嘴,连推带拉塞进后座。原本从副驾驶室进入车内的人,掏出两尺长的黑棍对着贺冲就是一戳,他便痉挛着失去了知觉。 “不好,出事了!”她当下意识到来者不善,立马折返回去。 “你们干什么!” 她大呼,双臂平举,勇敢的拦在车头。 透过挡风玻璃可以看见两个歹徒,均一身灰衣,头上套着类似特种兵行动时穿戴的头套,两个小孔中射出凶光。 见半路杀出的程咬金是个身材娇小的女孩,歹徒稍稍松口气。 驾驶座那个发动引擎,车身因发动机运转而震动起来。 刺眼的车灯打来,像一记无形的长棍落在脸上。她闭上眼却又努力虚开一条缝,只见跑车在一脚油门轰鸣下朝她撞来。 说时迟那时快,她微张马步,将全身气力聚于掌心,啪一声拍在引擎盖上。歹徒继续猛踩油门,车身却纹丝不动,就这样与她的肉身对峙着。 “操!”副驾上的歹徒没时间为如此巨力感到震惊,推门跳下,不由分说举起棍子就朝她头上砸。棍子刚好落在太阳穴,她只觉耳朵嗡嗡一片,眼前景象也出现重影,继而一黑,便晕过去什么也不知道了。 袭击她的歹徒想一脚将她踢开,听见后方传来车辆入场的声音,便赶紧将她扛起。驾驶座那个从肩后打开后座车门,她也被塞进去与昏厥的贺冲挤在一起。 停车场道闸是自动拍照系统,车子顺利驶出,顺写字楼门前的路径进入主路。两个歹徒将各自头顶的遮阳板放下,又用事先备好的黑布盖在人质身上…… 第九十一章 匪徒善念 - 问心无恨 - 植兽 开车的叫常四,另一个是他表弟邹喜,两人均来自农村。 常四来鹿城本是为了打工,想着大城市机会多,只要肯干,比别的地方收入高。谁知来了十多天,处处碰壁,盘缠花完不说,连吃饭的钱也没了。于是又向家里要了些生活费,从银行取到汇款后刚坐下来吃碗面,竟被毛贼顺了个精光。他奋起直追,没跑两步遭一辆宝马撞翻。见是豪车,心想多少能从对方身上讹点儿,岂料司机在交警队有关系,将责任推得一干二净,对他的伤势毫不关心,扔下三张百元大钞就再没露过面。 在病床上躺了几天,他实在无力支付医药费,便偷偷溜走了。蚀掉老本又伤了身子,身无分文根本没脸回家,只得四处流浪干些偷鸡摸狗的事。直到遇见龙哥,撺掇他干票大的,才把死忠于自己的表弟邹喜也叫了上来。 此刻他驾车一路朝老城区飞驰,紧张情绪慢慢平复。豪华跑车的操控性确实比普通车强出数倍,在专注驾驶的间隙,他心中再次泛起嫉妒的波澜。 “这他妈才是人开的车。”他感叹道。 车开出三条街长短,邹喜抓起面罩准备摘下。 “闷死了。” “别摘!”常四见状立马制止,“到处都有监控,想死啊!” 邹喜咽下口唾沫,将面罩拉了回去。 “再忍忍,一会儿就到了。”他收起凶恶语气,尽量不给表弟太多压力。邹喜愚钝笨拙,颇有些猪八戒风范,全然不知表哥正带着他干一件惊天动地的事。 当然,常四也不完全明了此事的轻重,心里想的只有龙哥许诺的四十万。这笔钱对他来说是个天文数字,他甚至从没想过这辈子能赚这么多钱。 “哥,这小子是谁啊?”邹喜看看后座的贺冲,提出疑问。 “管他是谁,反正是有钱人。” “穿得是挺好,可不像能干的人啊。”邹喜打量一番,凭有限的经验评价道,“他能有多少钱?” “能买下咱们村,整个。”常四从后视镜看眼车后,嘴角露出微笑,“富得流油。” “操,凭啥,就这么个黄毛小子!”邹喜侧身扬手,朝贺冲面部扇了一耳光。 “干嘛!别把人弄醒了!检查下绑好没。” “嗯,绑得牢牢的,凭他狗日的怎么弄也弄不开。那女的也绑好了……她又咋处置?” “一块带过去,总不能半路扔了吧。”常四没好气的说,依旧专注驾驶,“那婆娘好大的劲,可得小心点。” “再大的劲儿现在也使不出来咯,怪只怪她自己要来趟这滩浑水。对了哥,龙哥打算把这小子咋样?” “不咋样,就是关起来找他老子要点钱,吓唬吓唬。” “不会弄死他吧?” “咋可能,别瞎说。你话太多了,咋教你的,谨言慎行。” “哦。” 车又行驶了几分钟,常四对邹喜叮嘱道:“记住一点,我们是图财,干完这票就远走高飞。至于龙哥咋处置是他的事,我们谁也别问,谁也别管。” “可要真出了人命……”邹喜的话刚问出一半,便被常四锐利的目光抵了回去。 “那也跟我们没关系!我们只是帮他抓人,别的啥也不知道,明白吗?” “明白明白,我都听哥的。” 车驶出新城进入老城,绕过一条河穿过几条巷道,朝郊县方向前行。 确认路面不再有监控,常四将面罩取了下来。 “这小子,心比胆大。”看着一旁打起盹来的邹喜,他忍不住讥讽道,又拿胳膊肘戳了戳。 邹喜睁眼,见他摘下面罩放松警惕,也跟着取下,并打了个呵欠。 “到哪儿了?” “准备换车。” 车绕上一条无名路,在前方百米距离停着辆没有号牌的面包车。 “这车咋办,真扔啦?”邹喜对贺冲这辆超豪华跑车恋恋不舍。 “送你你敢要吗?下车!”常四不耐烦的说。 将跑车停靠路边,两人陆续把喷了*的贺冲和杨千叶抬上面包车。周围全是废弃农田,并无住户,常四想了想,将跑车开至十米外的堰塘前。 “推下去。”他说。 邹喜万分不舍,却也只得使出蛮力与他一道将车推下去。一阵水花后,跑车慢慢下沉,最终消失不见。 “作孽啊,这么好的车。”邹喜嘀咕。 随后两人驾驶面包车朝北又开出十来里,终于在一幢农村自建房前停下。 三层高的自建房,小院铁门紧锁,常四连贯并有节奏的按了三下喇叭,院内人打开门,他将车驶入,门再次锁上。 两人进了偏房,龙哥正抽着烟,身旁两名小弟。 “搞定了?”龙哥问,坑坑洼洼的脸上有三处长短不一的刀疤。 “在车上。”常四回道,脖子微微前倾,“不过是两个人。” “两个?还有谁?” “绑他时突然钻出个女的,我怕出事就一起带回来了。” “没出状况吧?” “没有,我开得很快,基本钻的小路,车也给推堰塘里去了。” “很好。”龙哥将烟头掐灭,起身,粗壮的胳膊上有蓝黑色龙型纹身。 他出去确认了面包车上的人,再度进屋,冲两名小弟吩咐:“把他们做了。”两名小弟点头,转身朝外走。 常四一把将两人拦下,惊恐而谨慎的问:“龙哥,不是说好只求财吗?” “财当然要,命也要收。”龙哥露出一排熏得焦黄的牙,其中一颗门牙镶了金,“不关你的事,是我的私人恩怨。” “等等。”意识到事情未按自己预料的那样进展,常四有些担忧。 “怎么,你有意见?”龙哥一句挑衅而怀疑的话刚出口,两名小弟便充满敌意的向常四靠拢。 邹喜顿时没了主张,畏缩缩站到常四身后。 “不是龙哥,听我说。钱还没拿到,如果对方要求听声音,咋整?” “听个逑!人在老子这儿,他贺占霆爱信不信。再说,那王八蛋有的是钱,不可能拿自己儿子的命开玩笑。” “杀人不是小事,龙哥要不再考虑考虑。” “绑架也不是小事,一旦逮住,你以为关两天就完啦?”龙哥戏谑着走上前,围他转上一圈。 常四鼻尖渗出汗,先前沸腾的热血瞬间凉了下来。 “既然做了就别怕,老子又不是第一天搞事情,心里有数。你放心,这次的行动万无一失,到时拿了钱,出去躲上几年就屁事也没有了。” 常四想想,又换个角度奉劝道:“可在这儿把人做了咋善后?屋里全是咱们的毛发指纹,警察要找到尸体,就知道是谁干的了。” 听见要杀人,邹喜早吓得浑身哆嗦,双腿发软。原本只想跟表哥发笔横财,对绑架风险的评估也至多与偷盗相当,没想到策划者决意杀人灭口,即便再懵懂无知,他也知道杀人的后果是什么,瞬间脑袋一片空白。 “那你的意思?”龙哥觉得常四的话不无道理,反问。 “龙哥要信得过,交给我来办。” “你?你敢杀人?” “正如龙哥说的那样,要做就不能怕,就得做到底。这件事完了我希望能跟着龙哥混,如果这活儿交给我能得到你的信任,我愿意领命。”常四拱手作揖,谦恭的说。 “行,院里有桶汽油,找个安全地方把人烧了,化成灰我看他们怎么找。” “放心吧龙哥,在老家杀猪屠牛我都干过,杀两个人也不在话下。” 龙哥朝他肩头重重一拍,常四暗抖的双腿差点折断。 “兄弟,干下这票少不了你的好处。从今往后你就是我黑龙帮的人了,有我一口吃食就有你的一口。记住,我黄胜龙没别的长处,但最讲义气,你对我衷心,我就能跟你过命。” “还望龙哥日后多多关照……那,我现在就去?” 龙哥点点头,又看看邹喜。 “你这兄弟有些发怵,不会坏事吧?” 常四给邹喜使个眼色,堆笑解释说:“龙哥放心,我表弟啥都听我的。” “小心。” “那我们先去了。” 告别龙哥,常四又开着刚才那辆面包车驶离小院,朝国道方向行去。 一路上,他与邹喜无言以对,内心七上八下。邹喜也满头虚汗,不敢问也不敢说,恍惚间觉得裤裆一热,发现尿了出来。 “真他娘的骚。”闻见尿味,常四将窗摇下,秋风刮到脸上有些痛,却让他惶惶的心镇定下来。 邹喜打起了退堂鼓。 “哥,你信那个龙哥吗?当初说不杀人,他反悔了。” “到这份上,不信也不成了。”常四朝车外张望,发现来到郊区兴建安置房的工地。 邹喜的五官形成类似哭诉的表情,语无伦次道:“还说拿了钱就回家娶小翠,我们打算生两个娃。我没太多要求,只想一家吃饱有间砖房就够。妈留了两亩地,肥得很,我跟小翠都计划好了,种水果,水果比蔬菜贵……” “喜子,你下去看看,那儿是不是有口井。”常四似乎没听他说话,发现不远处草丛里有个圆形洞口。 停靠下来,邹喜先下车,常四随后跟上,两人站在洞口。 “哥,井里没水。” “这不是水井,城里哪来的水井,是检查电讯电路的窨井。”常四跪在洞口将脑袋伸进去,目测深度。“就这儿吧。”他说,开始在周围拾捡干草,并往洞里扔。 邹喜再也按捺不住内心恐慌,拉住他的手开始央求:“哥,真要烧死他们?” “少废话,多拾点干草、塑料泡沫啥的,都扔进去。” “哥,再想想,杀人可是要偿命的。” “我有说要杀他们吗?”常四有些不悦,催促道,“再不抓紧,他们才死定了。” “那啥意思啊……”邹喜满脸疑惑,四处看看。 “先照我说的做。” 邹喜无奈,只得跟着一起搜罗,并将找来的东西往井里扔。 “刚才我探了一下,里面通风还行,人不会闷死。待会儿把他们扔下去,你就走。”扔完最后一束干草,常四拍拍手。 “你呢?” “我去复命,钱还没收呢。” “要走一起走,我不能丢下你。” “放心吧,龙哥不会把我咋样,我就说人已经杀了。一会儿你顺这条路往西,别坐车,见到铁轨就去扒辆煤车,手机关了不准开。” “那你咋找我?” “十天……”常四望向远方,踌躇片刻后下定决心,“十天后的这个时候我们在凤凰村小学对面桥下碰头。如果天黑前我还没现身,你就赶紧逃,有多远走多远。” “哥……” “别怕,这事要成了,以后的日子就不愁了。”常四从衣兜掏出几张钞票,面额有大有小,“这些你拿着,碰头前千万别回家,也别去那些要登记身份的旅店,知道吗。” 邹喜接过钱,鸡啄米似的猛点头:“我去睡桥洞,要么上山。” “那最好。来吧,把人弄下去。” 常四从车里找出条麻绳,一头让邹喜拽着,一头拴自己腰上下到井底。邹喜又先后将贺冲杨千叶从车上扛下,两人连托带拉把他们运到井底。 处置妥当,邹喜将常四拉起,收起绳,又找来块破木板将井口盖住。 “哥,那我走了?” 常四忽按住他的肩。 “喜子,信不信哥?” “信!我啥都听哥的。” “哥要你咋做你就咋做?” “是。哥让我死,尽管我怕死,也愿意把命交给你。从小你就照顾我,救了我好多次,还记得那年……” “手机拿来。” 常四将自己与邹喜的电话卡分别取出,随后互换手机。邹喜不解,刚想问,却听常四又吩咐道:“手给我,左手。” “干啥?” 邹喜边问边顺从的伸出左手,常四快速抓住。“眼睛闭上,很快。”说着从怀里掏出把断指钳。 来不及反应,邹喜下意识闭上眼,视线刚被眼皮遮住,一股剧烈钻心的痛就从手部传来,整个人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啊!”他高声惨叫,再睁眼,左手小指已被夹断。 常四用布条将他的手包好,汩汩鲜血瞬间浸透布条。 “少根手指不影响生活,用这截肉换条命,你不亏。”常四将那截断指揣进上衣口袋,“有了这个,龙哥就没啥好怀疑的了。” 邹喜的脑子突然灵光起来,明白了常四的用意。他点点头,脸色因剧痛变得煞白,嘴唇也有些发乌。 “哥,龙哥要过河拆桥咋办?我看出来了,他不是讲信用的人。” 常四扭过头,脸上浮现出决绝与自信。 “所以我让你走,你走了,他才不敢乱来。总之记住,十天后要没我的消息,你就去匿名报警。刚才我拿我的手机偷偷录了音,他说的话全存在里头,一定收好。” 两人就此别过,邹喜步行朝城外走,常四则开车回了龙哥的窝点。 见他将邹喜放走,龙哥不由分说扇了他一大耳刮子,随即掏出匕首。 “龙哥……” 刀尖刺到脖子,颈部一阵刺痛,随即一丝有温度的液体流过,他知道那是血。 “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龙哥鼓起眼球,眼白上突兀的血丝看上去十分狰狞。 “龙哥你相信我,我那兄弟胆小怕事,刚才路上都吓得尿了裤子,我实在是担心。如果让他继续参与下去,恐怕会连累大家。” “少他妈跟我瞎扯,回头把兄弟们卖了怎么办?” “我还在这儿,他不敢。” 龙哥恶狠狠盯着他,心间算盘拨了拨,将刀卸下。 “龙哥,要有半点私心杂念我就不会回来了。再说人已经杀了,我现在满手是血,没回头路走。” 他诚恳的态度和有理有据的解释让龙哥暂时选择了相信。龙哥掏出烟点燃,吐出的浓浓烟雾将又矮又窄的屋子上空包裹起来。 “票撕在哪儿的?” “牛角山下面。” “干净吗?” “放心,看着烧完我才走的。”常四从衣兜掏出邹喜断掉的那截手指,心里涌起别样滋味,“这是那小子的。” 龙哥接过断指,上面的血已干涸成疤。他先是以极弱的音量阴笑两声,随即步步高涨,狂笑道:“贺占霆,我要你人财两空!” 第九十二章 冰释前嫌 - 问心无恨 - 植兽 睁眼的同时天灵盖传来剧痛,顺脖颈、肩、胸往下,一直蔓延到脊椎底部。贺冲忍不住*了两声。 在观察周围环境前,他先下意识挪动身体,却发现自己被绑得又牢又紧,越是挣扎,背后那块重物越是紧跟。但他还是使出吃奶的劲儿,带动重物一并坐起。再偏头朝后一看,大喊道。 “杨千叶!杨千叶!醒醒,快醒醒!” 他一边喊一边蠕动身体,后脑勺与杨千叶撞上也顾不得疼。 千叶睁开眼,露出难受的表情。她发现感知集中在肩部以上,而身体其他部位丝毫没有反应。 但她很快想起了之前发生的事——蒙面人劫持贺冲,开车朝她冲来,另一个蒙面人用电棍袭击她——这时疼痛也开始从头往下传递。 “我们在哪儿?”她问,喉咙发干,声音沙哑。 贺冲还在使劲挣扎,希望能解开缠在身上的绳子,然而那绳子像织成了网,越缠越紧,他有些抓狂。 “狗日的放老子出去,看小爷怎么弄死你!” 他仰面长啸,幽闭空间激荡起回声。定睛一看,才发现自己与杨千叶困在垂直往下的井里,头顶光线全来自破旧木板上裂开的缝隙,而那块木板成了将他们与外界隔绝的屏障。他能一拳击断它,更能一脚将其踩成渣,但因井深足足五米有余,根本够不着。 捱过初醒后不适的感觉,千叶慢慢恢复了意识,头上被电棍敲击的部位肿起来,她忍不住*了一下。 然而她并没有特别慌张,而是专注的打量身处之地。 “这是窨井?”她问,回头用余光看着贺冲。 “我怎么知道!”贺冲双腿狂蹬,汗流不止,体力也成倍数消耗。他伸长脖子爆绽青筋,朝井口叫嚣。“给老子出来,出来单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谁,要么把老子弄死,要么放老子出去,不然老子让你死翘翘!” 他暴怒时略显虚张声势的言语风格,千叶再熟悉不过,类似的话曾经也用来威胁过她。但奇怪的是,先前觉得他凶恶霸道,此刻听见他空洞无助的呐喊,她又有些同情。 “别老子来老子去的,既知道是谁干的,好好跟人家说。” 她的建议没被采纳,相反,贺冲朝她撒起气来。 “你他妈有病吧,我怎么知道谁干的。” “你不知道?我以为你知道呢。”千叶没好气的说,也朝上面看看,“原来又是在虚张声势。” “你!” “不知道的话就别喊了,上面没人。”她仔细观察后分析道,“有人早露面了。” “你懂个屁,即便绑我们的人不在上面,要有路过的听见,不也就有救了。” “你以为这儿是市中心啊,还有人经过。这儿偏得很,怎么可能有人。” “你怎么知道?”贺冲身子像蟒一样蠕动,千叶也被带得左摇右晃,“不会是你绑我来的吧。” “有人的地方哪来那么多干草,肯定不是城里。别乱动了,小心缺氧,好好想想该怎么自救吧。” 她的话似乎奏了效,明显感觉贺冲的挣扎由急变缓,由缓变停。停下后,贺冲的背也不再与她紧抵,整个人泄气般软了。 “靠,没想到跟你死一块,我怎么这么背!”他嘀咕道,发现自己白白消耗掉许多体力。 或许因身处的环境太过特殊,千叶不再顾忌与他的关系,也没了公司里受屈硬撑的无奈,怼道:“你背?我才背好吗,白白跑来陪葬。本该在办公室里好好上班,都是你害的。” 这话让贺冲回想起几小时前发生的事。的确,在使尽各种折磨人的方式后,他心血来潮让千叶在工作时间帮他洗车,随后于停车场被劫,千叶也跟着倒了霉。 尽管心里掠过一丝歉意,但他不可能表现出来,又开始使劲挣扎。 “别动。”千叶训道,随后闭上眼,“我来。” 只见她闭目凝气,先将骨骼肌肉收拢,再瞬间爆发往前一顶,腰背间的绳子就断开了。 身体彻底从绳索中解放,两人一前一后站起身。 洞底大约两三平,左右皆有半人高的暗道延伸,只是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她摸摸后背,湿漉漉一片。再看贺冲,后背同样拧得出水,分不出到底谁汗湿了谁。 “来人啊,救命!”贺冲伸长脖子喊,每喊一声,便觉咽喉火辣难捱。 千叶没发声,仔细观察起洞底环境来。 这是一个预留出来作为管网互通的窨井,遗憾的是,洞虽成形,却没有铺设应有的管道。 “这井里什么也没有,证明上面还是工地。”她将观察到的细节一点点告诉贺冲,希望能令他冷静,“那些人既然把我们扔下来,证明没想弄死我们。为了不被发现,也肯定不会选人多的地方,所以扯着嗓子喊纯属浪费体力。” 听她这么一分析,贺冲又生出另一个法子——他弓腰朝左右看看,最后决定从右侧通道前行寻找出路。 “跟我走。”他说着钻进去,刚一步,身影便被黑暗吞噬。下意识往身上找火机,才发现随身物品包括手机钱包香烟等统统被收缴不见。 “去哪儿?” “逃命啊,看前面有没有出路。” “有出路不还是往上,这儿至少四五米,其他井口也一样。”千叶没有盲从,非常理智,“还是留点体力等人来救吧,要钻进去迷了路那才死定了。” “难道在这儿坐以待毙,那帮人要来杀人灭口怎么办?” “要杀刚才就杀了。”她说,一种乐观且具意志力的神色跃然于脸庞,“别怕。” “我哪儿有怕……”听到这话,贺冲收起暴戾,吞下口水润润嗓子,“只是担心他们反悔,又跑回来要我们的命。” “想要我们的命用不着铺这些东西,直接推下来就完事。”千叶指着井底干草,“就算改了主意又折返回来,我们就跟他们拼了。” “可我不想在这儿等死。” 她的话很有道理,他也听进去了,但还是难以抑制内心慌张。他再次钻进右边隧道,准备一探究竟。可刚走两步便不敢再往前行,似乎听见什么可怕的声音。 那声音千叶也听见了。 “是老鼠,里面肯定一窝一窝的。” “老鼠!”贺冲离弦之箭般从洞中射出,差点抱住她,“别吓我!” “呵,逗你的。”她忍不住笑出来,这对贺冲无疑是种侮辱。 虽浑身肌肉,高大威猛,不怕高不怕黑,不怕打架不怕流血,贺冲却独独对四只脚长尾巴的老鼠避之不及。 “你怎么知道我怕老鼠?”自觉有些失态,他质问。 “公司里的人跟我说的。” “谁说的?” “不告诉你,回头打击报复。” “你听好,出去以后不准到处胡说。”贺冲威胁道,再次不放心的朝洞中查看,畏惧的模样与平日判若两人。 不知为何,看到他流露出真实的性格弱点,千叶有些心软。往日被欺负攒下的怨气也好似消散,忽觉得该与他携手作战,一起解围。 她拍拍井壁,努力思考着逃出生天的法子。 贺冲较先前冷静许多,但嗓子眼干得快冒烟,体力也不再旺盛。千叶说的有道理,他应该保存体力,避免过度消耗,耐心等待救援。 “招惹谁了,人家这么报复你?” “天天上那该死的班,哪有时间招惹谁,除了你……”贺冲抱怨道,神情像个无辜小孩,“要不是你也在这儿,我铁定以为是你干的。” “报应。” “我现在没心情跟你斗,快想想怎么出去,你比我劲大,指望你了。” “劲再大也法把你扔出去啊。”千叶抬头在井底转上一圈,展开双臂丈量窨井直径,“要窄点还能用腿蹬住慢慢往上挪,可惜太宽了。” “就凭你那双短腿,嘶……”贺冲说着突然表情扭曲,张开虎口使劲揉太阳穴,“这帮王八蛋给我们用了*,怕被看见长什么样。” “没看见才好,看见了说不定真会要我们的命。嗯,可以松口气了。” “松口气?”贺冲不解的看着她。 “没杀了你证明不是寻仇,那只有一种可能,绑架。你家那么有钱,当然会救你,等你爸妈交了钱我们就得救了。” 贺冲一屁股坐下,背靠井壁,想起很久前跟雷小豹说过的一句话。 “说真的,你怕死吗?”望着木板破裂处透出的天,蓝盈盈像水彩涂过的痕迹,却判断不出当下几时几刻。 千叶也坐下来。 贺冲的提问没了曾经的敌对态度,却多出份老友间畅谈的诚恳。 “怕。”她淡定的说,发现鞋子前端破了个洞,“我有很重要的事没完成,不能死。” “我也是。我还没干出事业,没结婚生子,没跟心爱的女人去伊瓜苏看大瀑布,到北极同爱斯基摩人喝烈酒……”贺冲叹息道,眼中焦急尽数融化,汇成一汪潭水般的遗憾,“我甚至还没遇到过真正心爱的女人,妈的。” “我哪儿都不想去,就想回家。” “回家多容易。听说你是澜城人吧,咱俩要能活着出去,我给你放假,管你交通费,回家好好玩一段时间。”贺冲慷慨的说,却没注意到千叶失落的表情。 “谢谢,你别再折磨我就阿弥陀佛了。” 她低头垂目,心中无限惆怅。严格来说,家的形式对她而言早没了,家的意义却还在。那是疗养院里的某张床,上面躺着日思夜想的母亲。 “说句不好听的,你比我好,至少你没钱,死了没那么多遗憾。”贺冲继续说,直白而不顾他人感受的风格毫无改变,“我才不划算呢,家里那么多钱来不及花。” “你这是什么话,有钱人就金贵些吗?”千叶忍不住瞪他一眼。 “但你不能否认大多数人都想当有钱人啊。”说起家里的事贺冲完全像没脑子的孩子,毫不避讳,“好容易投胎到这么有钱的家里,错过又不知要等上几生几世呢。” “你居然这么宿命论?” “不是宿命论,是自知之明,其实我一点不像贺家的人。我爸在商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我妈我姐也是一等一的人物,走哪儿都是焦点。唯独我没什么本事,上学成绩不好,学人投资也总是亏,我爸就是看我玩得太嗨才让我来寰宇的。其实你知道,寰宇没什么好管的,我姐早把底子铺牢了,我不过吃现成。真让我白手起家从头开始,我可能连你都不如。” “好吧,能成为你参照的标准我也很荣幸。”千叶哭笑不得的耸耸肩。 “你为什么救我?”贺冲突然问,脸上浮现出从未展示过的柔软表情。 “人之常情啊,谁在那时候都会挺身而出,何况你还是我老板。” “你一点不怕?” “那种时候什么也来不及想,也来不及怕,闷头就迎上去了。再说,人应该勇敢,这世上之所以那么多为非作歹的人,就是因为大家怕。越怕,他们就越肆无忌惮,要真壮起胆子对着干,估计也不敢怎样了。” “……连累你了。” 说完这话,贺冲将脸扭向一边,这对他而言,已是能说出口最谦逊的话了。 第九十三章 热锅蚂蚁 - 问心无恨 - 植兽 “罗浮”是奥古在鹿城开设的独资酒店,接到绑匪来电后,贺占霆住进了这里的总统套房。 随行的有辛慕、秦洛及四名保镖一个司机,而市公安局局长谢元奎也在第一时间赶来。 “老谢,可一定得帮我啊!” 见到谢元奎,贺占霆像见到救星,刚拉住对方的手竟老泪纵横起来。包括辛慕在内,大家很少见他流露出如此脆弱且六神无主的一面。 谢元奎安慰一阵后,让除他以外的在场人员将手机调至静音,接着开始讲解行动部署。 刚讲完,贺占霆的手机响了,未知号码再次来电,房里的人无不紧张起来。 谢元奎冷静的将食指放在唇上做了个“嘘”的指示,随后戴上监听器。 贺占霆调整呼吸,努力让自己镇定,接起电话。 “喂……” “准备好了吗?”电话那头低沉的嗓音发出质问。 “让我听听冲儿的声音。” “少废话,问你准备好没?” “好了,两百万人民币一个子儿也不少。”觉察到自己声音发抖,贺占霆忙深吸口气,“怎么给你?” “呵,两百万人民币……你跟我装蒜呐?” “装蒜……什么意思?你是说的两百万,我没听错啊。” 贺占霆看向谢元奎,眼中闪过惶恐。谢元奎抬手做了个手掌下压的动作,示意他见机行事,顺从对方旨意。 “两百万没错,我要的是美金。” “美金?!”贺占霆一惊,身旁的辛慕猜到通话内容,冲他猛点头,“美金我只能折合成人民币转账给你。” “转账?你以为老子傻呀,要现金,不想你宝贝儿子出事就赶紧把钱凑齐。” “一天内凑那么多现钱恐怕……喂,喂!” 正准备拖延对方时间,然而那头却挂断了电话。 谢元奎取下监听器,在场之人通通呼出口气,似乎刚才一直憋着。 “很鬼祟,不超过一分钟,无法追踪。声音也处理过,看来是老手。” 贺占霆猛的起身,却又一屁股跌下,辛慕赶紧搀扶。 “占霆,别急。” “能不急吗!冲儿在他们手上,是死是活……哎!”他红着脸嚷道,老泪再次充盈,“他要有个三长两短,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辛慕有些惊异于他说出这么极端的话,而且当着她的面。但片刻思忖,她完全能理解他的感受。 “冲儿一定没事的,你别乱了阵脚。退一万步讲,贺家不是寻常人家,真敢跟我们乱来的人还没生出来呢。”她哄道。 “不管是谁,老子一定要把他碎尸万段。跟我有仇就冲着我来,敢拿冲儿下手,我饶不了他。”贺占霆自言自语,焦躁难安。他是富甲一方的商人,致富过程中得罪过不少人,很显然,贺冲这一劫十有八九因他而起。 “对方开口要钱,应该就不是寻仇,不寻仇,令郎性命自然也会安稳无虞。”谢元奎理智分析道,也算是安慰。他的话在此刻比辛慕有分量,贺占霆眼巴巴看着他。 “老谢,你不能哄我啊,这节骨眼上我要听真话。” “贺总放心,是真话,我拿头上这顶帽子向你担保。” “哎,我眼皮跳得厉害,到现在都还没听到冲儿的声音,我怕……” “别担心,专业绑匪是讲信用的,拿钱放人说一不二。通常他们不会让人质跟自己呆一块儿,人质记得模样,能辨认声音,这些对他们而言都是风险。只有那些不讲规矩的才会让家属与人质通话,骗取信任,但赎金收到后大概率会撕票,那才可怕。” 此话一出,贺占霆不知该庆幸还是该绝望。 “一般来讲,这帮人会把令郎藏在一个隐蔽安全的地方,收到赎金后再告诉你们详细位置,等找到人,他们也早就溜之大吉了。” “他们真不会伤害冲儿?” “说句冒犯的话,要杀早杀了,不会过夜。”谢元奎直话直说,听上去虽令人心悸,细想却客观可信,“令郎失踪差不多24小时了,我们昨晚就开始撒网搜查,至今没接到任何有关人员伤亡的消息。你要清楚一点,他们比我们紧张,刚才打电话就能听出来。据我判断,这伙人还没想清楚怎么交钱,所以还有周旋的余地。” “这样啊。”贺占霆对他的话有所信服,稍稍放松了紧绷的神经,将后背靠在沙发上。 “占霆,老谢已经部署周全了。”辛慕说。 “对,各分局精英警力全部集结,特警那边也严阵以待。你放心,这帮人就是长上翅膀也飞不出鹿城去。”谢元奎补充道。 “别让你的人在我家附近转悠,那帮人知道我报了警会翻脸的。”贺占霆惶惶不安之际仍算得上心细,对所有可能出现的危险保持着警惕。 “转悠肯定是要转悠,但都是便衣,你放心。” 贺占霆面朝天花板,眩晕的感觉使表情看上去有些痛苦。辛慕体察到他的不适,伸出十只水鳝般的指头在他头颅各个穴道按摩游走。 “这么短时间哪儿去换那么多美金?”她问。 “让依娜去找老蒋,他搞外汇,自家保险柜都能拿出那么多。” “那我给她打电话。” 辛慕掏出手机,拨通贺依娜,将丈夫的意思一一转达。 谢元奎对身后秘书耳语两句,秘书走出去,恰好秦洛从外面接完电话进来。 “老爷,查清楚了,跟少爷一起被绑走的是寰宇市场二部的秘书,姓杨。据公司里的人说,昨天下午少爷让她帮忙打理车子,随后两人都不见了。” “会不会跟这个姓杨的女人有关?”贺占霆敏感而略显神经质的问。 “应该不会,停车场监控显示,车子开出去的时候驾驶位和副驾位是两个蒙面人,而少爷和那位姑娘都躺在后座,估计是晕过去了。” “绑这女孩应该是临时起意,他们没料到现场有第三者。”谢元奎打开手提电脑,操纵鼠标将有价值的视频调出,“车一路开得很快,进老城区后就彻底失踪了。” “老谢,我心慌得厉害……”贺占霆沮丧的低吟道。 “人之常情,无论家境贫富,谁家父母丢了孩子都跟丢了魂似的。你也别太心焦,就按我们的部署行事,等对方再打来电话,应该就是要确定交赎金的细节了。” “只要冲儿平安无事,花多少钱都没关系。” “是。你放心,只要他们伸脑袋取钱,就别想溜之大吉。” “让他们拿钱,这样冲儿才万无一失,千万别硬碰硬。”贺占霆再三强调。 “我明白。”谢元奎瞄了眼辛慕,辛慕脸上浮现出不易察觉的微妙神色,“为保令郎安全,我们不会当场行动,只打算跟着嫌犯顺藤摸瓜,再一网打尽。” “哎。”贺占霆闭上眼,头疼欲裂。 “睡会儿吧,你得养精蓄锐跟他们周旋。”谢元奎建议,将领口松了松,“知道你还在筹钱,一时半儿不会来电话的。” “哪儿睡得着。” “老爷,闭眼养养神也行。”秦洛殷切的说,也是一脸担忧,“谢局长说的没错,这时候您不能垮啊。” “那这边?” “放心,我在这儿,等他们来电你再起来。” 道过谢后,贺占霆进卧室躺下,秦洛于床边守候。 辛慕在谢元奎对面坐下,神情呆滞面容憔悴,握着的手机放于两膝上。忽然屏幕亮起,因关了静音所以没发出声响,再一看,是贺依娜打来的。 “妈,搞定了,蒋叔叔听说家里出了事,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太好了,替我们谢谢蒋叔叔,等事情过了一定登门拜谢。” “嗯。爸爸呢?” “一夜没合眼,脸色煞白,我让他去眯会儿。谢局长在这边呢。” “还是没查出绑匪身份?” “没有,对方很狡猾,讲电话不超过一分钟,无法定位。现在也只是让我们凑钱,还没通知交赎金的具体事宜。” “你们别急,弟弟肯定没事。” “希望吧。” “那我去蒋叔叔那儿取钱,有什么情况再联系。” “好,你也要小心。” 挂断电话,她起身走向酒柜,取出一瓶洋酒。 “要不要来一杯?”她问,谢元奎摇摇手。 她往方形玻璃杯中倾倒了一公分高的酒。 “我得喝一口,扛不住了快。”一紧张就会想来点酒精,这是她的习惯。 “辛姐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谢元奎压低嗓音,朝卧室那头看看,“应该扛得住……吧。” 辛慕冷眼朝他一瞥,流露出嗔怪的含义,这与之前其他人在场时相比,完全是一种崭新的眼神。 “不会是找我寻仇吧?”她终于问出最担心的问题。 “你说……那儿?”谢元奎摇摇头,神秘兮兮又含混不清的应道,“依娜小姐不好好的嘛。” “你什么意思?”辛慕也将嗓音压低,面露不悦。 “都知道贺冲不是你亲生的,寻仇的话,不*找什么少爷。” 她强压住内心澎湃的怒气,训斥道:“冲儿也是我的孩子,他俩谁出事都不行。” “话是这么说,人家可不那么想。” “闭嘴,我现在没兴趣跟你讨论这个。”她侧起身,以余光监视卧室那头的动静,又用轻微到几乎听不见的音量问,“叫那边的人也小心些,这个节骨眼上别出什么岔子。” “放心吧,已经安排下去了。” 说话间,卧室传来开门声,秦洛扶着贺占霆一步步走了出来。 第九十四章 心病难治 - 问心无恨 - 植兽 “怎么又出来了?”辛慕上前搀住贺占霆,问。 “睡不着,一闭眼满脑子都是冲儿在喊救命。” “老爷本就神经衰弱,又这么担心少爷,越想越吓。”秦洛加以补充。 “老蒋那边搞定了,听说出了这么大的事也跟着着急呢,说要过来看你,被我谢绝了。” “那就好,依娜去了吗?” “路上呢。” “嘱咐她小心点,身边多带两个人。” “她心里有数,不用我们操心。” “你意思是冲儿就让我们操心?”贺占霆情绪不佳,听见此话立马发起脾气来。 辛慕当然觉得委屈。 “这是什么话,我哪儿有那意思。” “不就是那意思吗,用不着拐来绕去的。” 气氛突然紧张起来,秦洛和谢元奎均有些尴尬。 “你心情不好,我不想跟你争。”辛慕强忍不满,扶着丈夫的手也缩了回来。 “依娜是比冲儿心里有数,也比他能干,可冲儿也没给我们丢什么脸。我一向对他管教得严,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向他姐姐靠拢成为独挡一面的人,不过那需要时间。这时候,我不希望你再拿他们姐弟做什么比较。” “你非要拿我撒气我也没办法,平时我怎么对冲儿的你心里清楚,别睁着眼说瞎话。” 秦洛见势不妙,想要调解,却听贺占霆接着说。 “你是对他好,至于是不是演戏,那就不清楚了。” 这话俨然像把尖刀直刺辛慕,她瞬间震怒。 “就算演戏那也演了二十几年了,再假也都成真了!” “你!”贺占霆瞪圆那双充血的眼睛,一股怒气冲上来变作浓痰堵在喉咙,不住的咳嗽。 秦洛赶紧拍他的背,只见他面红颈胀,好一阵费力才将痰吐出来。 再看辛慕,已掉下泪来,只是哭的样子与其他女人不同,毫无声响,也无夸张的面部表情。饱满的泪珠像推到山顶的雪球,一个纵身从眼睑跨过直接落在地上,竟连面颊也毫不沾染。 谢元奎给秦洛递去眼色,从关系层面讲,他不适合在秦洛之前开口。 “老爷这是怎么了,冲夫人撒什么气,她也一夜没合眼在四处想办法呢。谢局长不就是她连夜赶去接洽的吗,为的就是能早点把少爷救出来。您刚才说那些话,伤夫人心呐。” 作为近身管家,秦洛有义务在这时候替两位主子调和。 他接着说:“我虽是老爷的管事,但也斗胆拿自己当半个家里人,平日夫人怎么对少爷的我看的清楚,绝无半点虚情假意。老爷就算怪罪,我今天也要替夫人说句话,是老爷您错了,怄了夫人。” “秦管家说得有理,贺总错怪辛姐了。”谢元奎也张口帮腔,但不如秦洛般直接,而是试探着发表意见,“遇到这种事谁都会乱了阵脚,一家人在这时候更该拧成绳才对。辛姐你也别气,令郎如今身处险境,贺总是急火攻心才说了气话,本没恶意的。” “冲儿不也是我的孩子么,就他急火攻心,我难道不急……”辛慕眼球朝上将泪逼了回去。 贺占霆痛苦的将十指插入头发,不断抠刮头皮,深深叹出口气。 “辛儿,是我不好,别跟我计较,我气糊涂了。”他为自己的无理向辛慕道歉,浑浊的泪布满脸颊,看上去十分无助。 辛慕理应谅解,也不再咄咄逼人,只擤擤鼻子将委屈吞了回去,鼻尖巧痣于哀怨神色下更显风情。 她嗫嚅道:“你心里难受,我也不好过。算了,没事儿,当务之急还是救冲儿要紧。” “依娜把钱转给老蒋了吗?”贺占霆并非怀疑女儿的办事能力,这样问只是为转移话题,让气氛不那么尴尬。 “嗯,从我账户上转的,放心吧。”辛慕起身朝外走,“我去打个电话。” 她出去后,贺占霆再次抱头垂于腿上,止不住的叹气。 走廊尽头安全通道外,辛慕呆呆的站着,心意难平。没想到丈夫时至今日仍对她看待贺冲的态度有所怀疑,这不啻为一种信任缺失,更显示出这个家族之长内心倾斜的秤杆。 贺依娜再优秀,再是贺占霆口中夸耀的明珠,也抵不过贺冲在他心里的位置。他根深蒂固的封建香火思想,并未因事业有成腰缠万贯而发生改变。这个男人需要有儿子来继承财富,智慧,精力,野心,而绝非千金可为。贺依娜尽管从小接受各方面专业教育,也只能充当贺冲子承父业道路上的开山工、清障兵。贺占霆给她的也只能是普通父亲对女儿的怜惜与赞誉,绝不是血缘血统上彻底的交互传承。换句话说,即便她拥有父亲那种战无不胜的征服力,奥古商业王国的至高权柄终究还是会落到贺冲手里。 想到这儿,辛慕颇感寒心。 二十多年来,她一直像对亲生子那般对待贺冲,没想到在丈夫眼里始终还是被看作演戏。于贺占霆而言一儿一女皆是骨肉,一碗水怎么晃都能端平,但于她辛慕来讲,却要承受各种毫无善意的揣度,因为她不是贺冲的亲生母亲。 贺冲的生母是贺占霆的情妇,与情妇生下的孩子放旧社会就是野种。她能海涵接纳这个野种多年,却扳不直丈夫心头那杆秤。想起这些,便想起贺冲生母那张嘴脸,狐狸精,贱货,不除不快的毒瘤……她替自己感到委屈,更为优秀到无以复加的女儿感到不值。 然而现在不是计较的时候,得把心思转回绑架案,于是她再次回到房间。 警方已在鹿城各大车站、火车站、飞机场、码头做好布控,另一组人员对旅店招待所这类日常管辖半盲区也进行了秘密走访。特警队调动一班执行特殊任务、经验丰富的特警,荷枪实弹随时准备营救人质。城区天网系统也按东南西北中五区接入到包括谢元奎在内的专案组人员的电脑上,以便及时确定绑匪行踪。 晚饭前后,贺依娜将装有美元的手提箱顺利带回酒店,万事俱备,剩下只有等待。 最终,绑匪在夜里十一点来电,确定了递交赎金的细节。 电话是龙哥从农舍打来的,指明了次日下午递交赎金的地点——桃溪路。 接到这个消息,贺占霆感到莫大宽慰,他从未花钱花得如此急切,也是第一次对钱产生了不是好东西的念头。 同时,谢元奎这边的工作也有了指向,连夜安排市局和桃溪路派出所干警召开会议,决定顺着交赎金这条路挖出绑匪所在。 挂断电话,龙哥禁不住笑起来。 “他还不知道他宝贝儿子已经投胎去了吧,哼,痛快。” 一个小弟将酒瓶递上,他接过仰头豪饮掉三分之一。 “怕吗?” 他问身旁的常四,而常四心里正在估算这时邹喜该逃到哪儿了。 “说不怕是假话。”常四望着天上并不闪亮的孤星,有感而发,“从小我就老做一个梦,梦见一大群人在后面追,我使劲跑使劲躲,可不管躲到哪个犄角旮旯总会被他们找到。” “知道这梦什么含义吗?” “发财。我找我们村年岁最高的老人问过,说这是苦尽甘来要发财的意思。” “这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夜晚的农舍寂静如坟墓,给人不真实的错觉。 “龙哥,事成之后,我那份可以马上给我吗?”常四鼓起勇气问。 “怎么,你着急了?” “我爹病危,娘又是个疯子,两人一辈子没享过福尽吃苦了。我没出息,赚不到钱孝敬二老,只盼着给爹修个气派点的墓,权当住回新房。担心晚了他人不在了,所以……” “孝子,佩服。”龙哥拱手作揖,“我黄胜龙一辈子只佩服三种人,化缘的和尚,种地的农民,床前的孝子……你跟我来。” 他将常四带到小楼二层走廊尽头的水池,常四往里一瞧,有个口袋。 “打开。” 常四遵照吩咐拉开口袋,发现里面全是钱。 “这袋是你的。” “龙哥……” 龙哥扬手,潇洒的说道:“一开始我就说过,不管事成不成,弟兄们的钱一个子也不会少。本想完事后让你自己来取,现在就拿去吧。” 常四大为震动,连连道谢。 “龙哥抬爱,常四愿为龙哥马首是瞻。” “出来混就得讲个义字,我黄胜龙把兄弟情看得最重,即便你现在反悔不想干了,也可以提着这袋钱走人,我没有二话。”龙哥的话宽厚仁义,但在常四听来却是种试探。 “我既答应龙哥干好这票,就绝不会半途而废。”他将口袋系上,也不提出来,“钱先放这儿,大功告成我再来取。” “好样的兄弟,有骨气!”龙哥拍拍他的肩,大笑道,“别担心,明天有我罩着出不了事儿。” “我信!尽管梦里一直被人追,但其实没一次被逮住过。那些人不管咋撵,我都会跑到自己醒过来为止。不成功便成仁,我常四绝不会出卖龙哥,从今往后也都跟着龙哥混了。” “漂亮,我没看错人!” 两人下楼走进小院,若没有天上的月亮,简直伸手不见五指。 “我的设计万无一失,他们能上天,我就能入地。你只要把戏演好,沉住气,就什么也不用担心了。” “龙哥有勇有谋,常四佩服!” 第九十五章 交付赎金 - 问心无恨 - 植兽 市局指挥中心,中午一点。 监控墙被划分成数个窗口,正中最大的画面锁定在桃溪路中段。 图像来自一处道路监控,画面下方能清楚看见三个垃圾桶,也就是绑匪约定交赎金的地方。选择这条路或许是因为它僻静,通常在这个时段鲜有行人。 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垃圾桶放置的位置在正午过后恰好是当晒的阳面,道路两旁又没种植树木,即便有人通行也会选择走街的对面,不怕引来注目。 秦洛拖着装满美元的箱子,耳朵里塞着传声器,领口缝着收音筒,这套对讲设备成为指挥中心调度操控的关键。 “别东张西望,朝垃圾桶那边走。”谢元奎看着监控,对他发出指令,“放松,别那么僵硬,平时怎么走就怎么走。对,就这样,别斜视……” 秦洛意识到自己有些畏手畏脚,暗地里深吸一口气将肩膀打开,让全身肌肉尝试放松。 “把桶盖掀开,中间那个。”谢元奎又说。 按照指示,中间那个垃圾桶盖被掀了起来,一股恶臭立即扑面而来。秦洛忍不住皱起鼻子,在手的掩护下对着领口说:“全是垃圾。” “盖上,去路边等着,听我指示。” 他走到垃圾桶背后的商铺屋檐下,这家店铺是一个晚上才会开门营业的成人用品店,此刻大门紧闭。他盯着垃圾箱,余光却不断向道路两侧扫射,偶尔经过的车辆、行人,都会让他高度紧张。 大约过了十几分钟,贺占霆的手机响起,谢元奎点点头,负责监听的刑警也做出OK的手势。 “喂,我的人到了,把箱子放桶里吗?”不等对方开口,贺占霆主动问。 “不,去九星街,东口有个红色公话亭,在那儿等。” “啊?怎么……喂,喂?” 对方迅速挂断电话。 谢元奎皱皱眉道:“我猜的没错,他在玩儿花招,看你有没有报警。” 贺占霆紧绷的面容更为纠结了,焦急的问:“那现在怎么办?” 谢元奎重新拿起对讲机,指挥道:“老秦,拦辆出租车去九星街,别跟司机搭话。” 秦洛没有拖延,旋即走下马路等待,好一会儿才拦下辆出租朝新定目的地驶去。 谢元奎又对指挥中心人员命令道:“赶紧将九星街的监控调出来,最好能对着电话亭。二队往那边靠拢,小心暴露。” 服从命令的干事问:“那桃溪那边?” “三队先别撤,继续布控,等候通知。” “是。” 从桃溪路到九星街最快也要十五分钟,绑匪临时改变交赎金的地点,是出于高度的反侦察意识。谢元奎感到敌手不好对付,心中有些忐忑。 九星街比桃溪路宽,来往车辆及行人也相对较多,但仍算不上是热闹地段。 秦洛下车后找到那个红色公话亭,按谢元奎指示在话亭一侧耐心等待。 让人感到惊讶的是,绑匪对时间掐算的精准度一如他们也在某处盯着监控。秦洛刚喘上两口气,公话亭内电话便响了起来。 由于手机的普及,公话亭这类便民设施早成了无人问津的摆设,看着扑满灰尘的话机叮铃铃作响,秦洛手心出了汗。 指挥中心的人也愣了,他们即便已经料到歹徒会换这部电话与秦洛联系,但这么短的时间内根本不能从技术上建立起监听渠道。 铃声响过三巡,谢元奎做出大胆决定,让秦洛接听。他来不及判断这个突发状况,因为这只是诸多突发状况中的一个,一切只能靠秦洛临场发挥了。 “接。”他向秦洛发出指令,秦洛来不及擦拭听筒上的灰,便抓起贴在耳朵上。 “喂……”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不那么慌张。 “你是警察?” “不,不是,我是贺家的仆人。” “我凭什么信你。” “钱在我这儿,我家老爷身体不好,派我来送。” “报警了吗?” “不,不敢。” “少跟老子打哈哈,报警我也不怕。” “是是是,英雄,人在你那儿,报警对我们没好处。我们家愿意花钱赎人,只求人平安无事,我家主子就谢天谢地了。” “谅他也玩不出什么花招。听着,坐车到花圃路,路口有家茶楼,茶楼门前也有个这样的电话亭,去那儿等。” “英雄,我们真没有报警。” “少啰嗦,给你二十分钟。” 绑匪挂断电话,通话时间仍控制在一分钟内。 秦洛从电话亭出来,没有立马向指挥中心报告。他怀疑绑匪同伙就在附近监视,丝毫不敢露出马脚。直到又拦下辆出租驶离九星街,才对指挥中心汇报了通话内容。 “花圃路?”听见地点又切换至几公里外的花圃路,谢元奎有些伤神。绑匪肯定与他们一样,在既定地点周围进行了监控,如果再这么换下去,警方的人便将彻底暴露。 “老秦,见机行事。咬死一点,没报警。” 秦洛在那头咳嗽一声,表示首肯。 指挥中心再度将目标位置最近的监控调出,这次的视角比刚才好许多。 谢元奎转身向技术人员问:“九星街那通来电追到了吗?” “还在追,技术上至少需要半小时才能确定。” “花圃路那个呢,能不能现在就抢进去?” “应该可以监听,但追踪的话还是得等电话先打进来。” “赶紧!二队就呆在九星街,不能跟。”他谨慎的调整着布控方式,“四队去花圃路。” “是!” 来到花圃路,找到那座话亭,秦洛将箱子放进去,人守在外面观察等待。然而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电话始终没有响起。 “不会出什么事吧?”贺占霆心跳加速,又往舌头下压了颗速效救心丸。 “静观其变,他们不会中途放弃的。”谢元奎捏捏下巴,这是他缓解紧张时的小动作,“不断更换接头地点是惯用伎俩,放心,任凭他东南西北换个遍,我们的人早把鹿城布满了。”说完拿起对讲机向秦洛吩咐。“老秦,尽量拖延时间。” 秦洛嗯了声。 又是一阵等待,电话终于响起。有了九星街的经历,这一次他从容多了。 “喂。” “看头顶。” 秦洛抬头,发现话亭内顶部用胶布粘着个瘪瘪的背包,看起来像学生用的书包。 “有一个包。”他说。 “把钱放进去。” “哦。” 他故意哦得很大声,而那头已通过技术手段监听到电话的谢元奎却不动声色。 不敢耽误,他赶紧将手提箱里的美元一叠一叠换到书包内。 “拿着包去书院街。”对方再次提出要求。 “啊?到底去哪儿啊?”秦洛被换来换去的要求搞得有些抓狂,看看时间,已经下午四点半。 “书院街青苗小学,门口有辆校车,把包放上去。” “搁哪儿啊?” “车上有个行李架,放架子上。” “人呢?我家少爷在哪儿?” “我还没说完,慌什么。把包放下你就去斜对面的美莎咖啡馆,选蓝色布艺沙发的位子坐。” “不行,没见着人我不能交钱。” “那随便你,给你三秒钟考虑,照做还是收尸,自己选。” “三秒钟?”秦洛故意重复得很大声。 “照做。”谢元奎终于发声,身旁的贺占霆忧心忡忡的看着他。 一瞬间,秦洛有些分不清这声音到底从哪侧耳朵传输进脑子。 “好,好,英雄,我听你的,请你一定遵守承诺。” “快去!”绑匪喝斥,挂断电话。 指挥中心气氛高度紧张起来,绑匪连连更换接头地点,着实将计划打乱。 “哪队离书院街近?”谢元奎问。 “五队。” “赶紧去,动作要快,别暴露……把青苗小学外的监控全调出来。” 书院街离花圃路不远,穿过一条小巷便能通达。秦洛没坐车而是选择步行,这也是为了给警员提前到达现场争取时间。 而监控上,谢元奎已清楚锁定了青苗小学校门口的景象,那里停放着一辆黄色校车。不多久,秦洛从小巷穿出,走到校车前。 校车车门处于打开状态,车上无人,他四处望望随即上了车。车厢中部果然有个用网兜围起用以堆放书包的区域,他来不及考虑便将包放了上去。 下车后,他走去街对面驻足,没着急离开,死死盯住那辆校车。 好一会儿,一个司机模样的人从学校出来,双手提满各种款式的书包。他上了车,一会儿又空手下来返回学校。几分钟后,再度提着几个包上了车,这次却没下来。 紧接着,校内喧闹一片,嘈杂人声不断朝外涌——老师领着学生放学了。而道路另一头,咔哩国际幼儿园门前也是人山人海,接小孩的家长将校门堵了个水泄不通。 所有人至此终于搞清楚绑匪选择地点的倾向性,并非人迹罕至的偏僻地段,而恰恰相反,他们要在人流量巨大的地段获取赎金,这是为避免遭到突袭。看来,他们由始至终都不相信贺占霆没报警。 “老秦,去咖啡店,别站在那儿。”谢元奎吩咐。 秦洛一边听着谢元奎的声音,一边看见学生鱼贯上了校车,随即校车起步。 他管不了那么多了,冲领口喊道:“车走了,钱在上面!” 话音刚落,两辆轿车从身后疾驰而过,朝校车离开的方向追去。他知道,那是谢元奎的人。 转回头,走进美莎咖啡店,店里正放着悠扬的乡村音乐,里面全是卡座。不过很快,他便找到了吧台下方那个由三个布艺沙发组成的围合式座位。 其中一个是蓝色的。 第九十六章 不翼而飞 - 问心无恨 - 植兽 “车上一共多少人?”谢元奎问,额头出了汗也顾不得擦。绑匪这招浑水摸鱼将他打了个措手不及,唯有高度警惕并火速调整方案才有可能扳回局面。 “学生十六个,都是二年级一班的,加司机一共十七人。” “各队给我跟紧,绝不许丢了!” 来不及跟贺占霆解释,他赶紧调度人马,从不同方向追踪校车。 跟车,包抄,但不能逼停。事件严重性已超越了单纯的绑架案,如果与绑匪发生正面冲突,一车小孩的安危将无法得到保障——这很可能成为一起更为恶劣的公共安全事件。 “怎么办怎么办?”贺占霆急得在指挥中心转圈。钱给了,还不知道贺冲下落,这给他无尽的煎熬又增加了一份绝望。 “冷静点贺总,还在掌握中。” “掌握什么,我要的人呢?”他不禁大发雷霆。 指挥中心的人见谢元奎也对他礼让三分,不敢轻率,纷纷保持沉默。 “你相信我,拿钱不难,逃出鹿城却没那么容易。目标达成前他们不会动人质的,人质是最后砝码,也是谈判的条件。” “那是我儿子,不是什么砝码!”贺占霆发疯般吼叫,“我只要他平安无事,其他什么也不管。你可以抓人,但在把冲儿救出来前不准冒这个险!” “我知道,保证人质安全也是我们的底线,我们不会轻举妄动的。只是那帮人太狡猾,目前还没法确定车上有没有他们的人。” “混账,还要怎么确定,车上就司机一个成年人,就是他!难道那帮学生也是绑匪不成!” “您先坐会儿,恕我暂时来不及跟你细说,时间不等人。”谢元奎冲秘书递个眼色,秘书忙搀着贺占霆去沙发处休息。 发展到这一步,贺占霆已不再信任警方的能力。他非常无奈,这几乎是他人生中最失败的时刻,不知不觉,人财都落于绑匪手中,他觉得自己毫无胜算。 谢元奎当然也意识到了,不管嘴上如何斩钉截铁,心里早七上八下。 人质如果出事,他不仅没法向贺家交代,更没法向上头交代。这还不是最糟,最糟的是事态朝着难以掌控的局面发展,稍有差池便可能演变为公共安全事件。若真出现不堪设想的后果,他这顶官帽就别想继续戴了。 “各队听着,没我的指令绝不许硬来。绑匪已经发现我们在跟了,不然也不会选校车作为掩护。一车孩子的命全在你们手里,出了任何差错所有人都吃不完兜着走。明白吗?” “明白!” “总部总部……” “五队讲。” “目标正在减速,准备向右靠停。” “司机有重大嫌疑,他如果不下车你们决不许开火。” 校车驶入黉楣街五百米后,打起右转向灯往路边停靠。街边站着个主妇模样的女人,伸长脖子迎着,兴奋的招手。 车刹稳,从上面下来个女孩,主妇忙将她接住,冲司机点头致谢。车门一关,校车继续前行,五队一名刑警毫不犹豫朝母女俩跑去。 他不由分说抢过小女孩的书包查看,身为母亲的主妇花容失色,将孩子搂在怀中。 包内全是日常用品,文具盒,书本,水杯,饭盒,并无可疑。 他什么也没说,火速跳上车跟同事又继续往前追。女孩吓得哇哇大哭,其母也心有余悸。 就这样,校车一路将到站学生送下,每下来一个,跟踪的刑警便检查一个,始终没发现谁的包里装有美金。他们的行为向公众暴露出局势紧张的事实,接学生的家长中有人意识到出了事,赶紧给学校打去电话。 而指挥中心早在校车出发时就联系上了校方。 校方承认该辆校车是学校接送学生的专用巴士,但并非学校自主经营,而是由另一家外聘服务公司包揽的。该公司提供车和司机,履行接送任务,学校以年费形式与其结算。 警方来电令校长方寸大乱,不仅因校车卷入绑架案,还由于提供车辆的公司资质上有所欠缺,一旦出事便会牵出青苗小学有违教委关于“校车运营条例”的事实。 经过简单商榷,警方否决了它们想通知家长的提议——让事件在日常状态下发展,恐怕是不节外生枝的最好方式。 警方火速将监控视频中截取到的不太清楚的司机面部特征传给校方,要求其与服务公司确认。得到的结果是那名司机的确是公司专职员工,服务时长超32个月,一应档案齐备。谢元奎赶紧派人追查其履历,看有没有案底。 另一边,跟车刑警看着一车学生逐个安然无恙的下车,始终没有发现那个学生的包里装有赎金。但他们为此感到庆幸,每下来一名学生,就意味着又有一个人脱离了危险。 被搜包的学生都说车上没什么异样,大家如往常般乘车回家,一路有说有笑。司机也是他们熟识的,全神贯注开车,全程无反常举动。他们每个人的书包上都贴有自己的班级姓名,也就是说那个没贴标签、装有美元的包还在车上。 时间来到傍晚五点四十五,晚高峰越发拥堵的交通和渐渐暗下去的天色,都给警方行动增加了难度。 这时,校长打来电话说,按日常线路,校车最后一站将停靠于天灯北路的摩瑞小区,待最后一名学生下车,便将折返回服务公司。 得到这消息,谢元奎忙调度特警火速布控,在现场有利地势设置好狙击。 果然,将十五名学生一个个顺利送达目的地后,校车在摩瑞小区正门停下。紧咬不放的五辆轿车也前后左右将它包围。 这时已没必要再掩饰了,刑警们个个屏气凝神,子弹上膛,目不转睛盯着车,只等司机现身。埋伏在隐蔽制高点上的狙击手也是全神贯注,将焦点对准车门。 车门打开,最后一名学生从车上下来,看着荷枪实弹的警察,呆若木鸡。他的家长没来接,不然,见到如此阵仗一准会当场晕厥。 三名刑警将枪藏于身后,小心翼翼朝这名学生走去,在与他仅一步之遥时,快速将其带至安全区域。 他们仔细搜查了书包,仍一无所获。 “车上还有谁?” “还有司机叔叔。”学生答,一脸不知所措。 “快回去吧。” 掩护下,学生跑进小区。 此时刚好六点。 …… 美莎咖啡店内的音乐突然切换成耳熟能详的生日祝歌,吧员将一块插有蜡烛的蛋糕送到桌上,秦洛一头雾水。 “生日快乐,先生。”吧员甜滋滋道,满脸祝福的笑容,“这是您朋友送的。” “朋友?” “对,他说今天是您的生日……您是晚上六点出生的吧,他让我们准点献上蛋糕。” “他呢?我朋友……人在哪儿?”秦洛有种不好的预感,当即起身。 “准确说我们也不认识,您朋友是打电话来预定的,费用也是转账支付的。” “你们是不是搞错了,今天不是我生日。” “您是贺先生吧?” 虽感吃惊,可秦洛来不及考虑,张大嘴点点头。 “那就对了,您朋友说您会准时过来,坐在他帮您预定的座位上。”服务员说完准备离开,留他在原地百思不得其解。 “哦对了,差点忘了。”忽然,服务员又折返回来,脸上浮过一丝歉意,“他还特意让我们转告您,说什么托他要的票没了,他感到很抱歉,希望您原谅。” 这一切不仅听在秦洛耳里,也听在对讲机那头谢元奎的耳里。不等他作出指示,秦洛已掏出电话。 他下意识回头看了看贺占霆,正将叮铃铃响的耳机贴到脸上,他绝望的闭上眼。 秦洛带着哭腔在电话里说:“老爷,少爷他……” 贺占霆轰一下晕了过去,一直守候在侧的私人医生赶紧进行抢救,心脏复苏,补氧输液。 此刻也顾不得他了,谢元奎又将注意力转回摩瑞小区。司机有高度嫌疑,也是突破此案的最后一条线索。 “拿下!”他一声令下,刑警们立刻将校车围了起来。 “上面的人听着,你被包围了!”负责谈判的警员将身体藏在轿车后,声音铿锵威严,极具震慑力,“放下武器,举起双手慢慢走出来。别妄想做无谓的反抗,你逃不掉的!” 话音刚落,校车熄了火,现场一片安静。 再一看,外围早聚满围观的人,大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又让他们不约而同闭上嘴,大气也不敢出。 车上一定是*,亡命之徒,大家这样想,又怕又好奇。 两名警员开始朝后方扩大警戒,将围观者驱逐到安全距离。 校车车门打开,所有人将心提到嗓子眼。数十支枪,长的短的全对准即将下车的司机。 司机高举双手颤巍巍走下,裤裆一片湿。 “双手抱头,蹲下!” 他乖乖照做,抱头哆嗦着蹲了下去。 说时迟那时快,五名排头刑警将他扑倒在地,戴上手铐蒙上面罩迅速带离现场。 剩下的刑警上车搜查,而那只装有美金的书包早不翼而飞…… 谢元奎终于瘫倒在椅子上。他很想抢过绑在贺占霆鼻上的氧气罩猛吸两下,因为焦灼无力的感受已弥漫全身。 第九十七章 井底绝望 - 问心无恨 - 植兽 “喂,贺冲,醒醒,快醒醒,别睡着了!” 千叶抓起贺冲肩膀一个劲的摇,见他没反应,又拍了拍他那张纸一样白的脸。然而,她自己也快到了虚脱的临界点。 贺冲双目紧闭,长时间缺水致使他沉沉昏睡,意识模糊。千叶帮他将领口解开,掐了会儿人中,又脱下外套使劲扇,他这才缓缓睁开眼来。 “水,水……” “再坚持坚持,一定会有人来救咱们的。起来,跟我说话,千万别睡。” 千叶吃力的将他扶起,他顺势靠在她的肩头,较稍前恢复了些。 “早知道要死一块儿,该对你温柔些。”他舔舔唇,发现舌头也干到起了厚厚的壳。生命或许马上就要走到尽头,他反没了先前的恐惧,看似轻松的玩笑起来。 “我才不要死呢,你也是,挺住。”千叶鼓励道,“你不是说你那么多钱死了不划算嘛,想想那些钞票,一定得活下来把它们花光才行。” “哎,就是让钞票给害的,没钱的话谁他妈绑我。我现在才知道,钱就是一堆废纸。”贺冲垂头丧气的说,眼睛疲惫得又准备合上,但奋力硬撑着,“我也想活着,活着多好啊,鹿城的姑娘那么漂亮,莲安堂的羊杂汤那么好喝……还有酒,酒是最懂我的,现在如果有一瓶该多好……哎,完了,都完了。” “听我说,你不会有事的,相信我。你看,我一个女的都没事,你也一定能撑过去。” “呵,要不是我平时变着法的折磨你,把你打磨成汉子,你不也早蔫了。” 尽管还是损人的话,却没了往日的*味。 “难道还要谢你不成,要不是因为你,我才不会困在这鬼地方。所以你不许死,给我好好的活着,出去后我还要找你算账呢。” 说罢,两人同时笑了起来。 恍恍惚惚间,贺冲突然觉得眼前这女孩像一位深交多年的挚友。照理说千叶是他在寰宇最讨厌的人,也是最想整治的人,此刻却莫名觉得她有些可爱。这可爱与皮囊无关,与言谈无关,却与希望有着同样的光泽,在压抑的井底越发明亮且令人鼓舞。 “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个人特小气,特没肚量。其实,之前的事我早不生气了,天天捉弄你也只是喜欢看你狼狈的样子。你是我工作之余的消遣,懂吗。” “你意思是捉弄归捉弄,不会再变着法挤我走咯?” “挤得走吗?”贺冲反问,“你比我还不服输,比我还性子硬,我要是房梁你就是承重墙,天花板塌了你也不会倒啊。” “你还有理了……” “我好饿,你不饿吗,我肚子都瘪了。” 千叶摸摸腹部,摇摇头。 “没感觉了,胃像是睡着了。” “现在几点,我们在这儿呆了几天了?”贺冲再次躺下。 “鬼知道呢……”说那么久话,又一直用力撑着他,千叶也实在没劲了,跟着躺了下去。 好一会儿,贺冲有气无力的说:“我一直憋着呢。” “什么?” “尿啊。” “憋着干嘛,会得肾炎的,我转过去,你尿吧。” “这儿那么小又不通风,味儿蹿出来多不好意思。我宁愿渴死饿死,至少看上去干干净净的,可不想别人给我收尸的时候还要腾出手捏住鼻子。” “切,你比女人还虚荣。” “我只是比你这个女人虚荣……办公室那些妖精成天描眉画眼,你连个口红也不抹。”贺冲说着迟疑下,转头问道,“其实细看你也不算太丑,就是有点不修边幅。” 千叶向来对旁人关于她外貌的评价毫不在意,所以听到这样的话也很不屑。 “我不会化妆,也不喜欢化妆。” “至少抹点口红吧,这样喜欢你的男人才会忍不住想要吻你……” “你!” 她转头瞪了贺冲一眼,贺冲吐吐舌头。 一阵沉默,两人都比之前更为虚弱,却谁也没打算闭眼,用意志撑着。 “你说,我们是先渴死还是先饿死啊?”贺冲又问。 “渴死吧,我都快冒烟了。” “要不,我给你点儿? “什么?” “尿。” “恶心!你自己怎么不喝。” “我也觉得恶心,尽管电影里总教人没水时可以喝自己的尿,但我还是喝不下去。” “别说了……”千叶求道,双腿夹紧并不停的扭动胯部,“其实我也憋不住了。” “那你去这边我去那边?”贺冲指指井底左右两个黑洞。 刚说完,他就跟千叶同时撑起上半身,一个用爬一个用跪,分别朝两个洞里钻去。 完事后,两人鼓胀的下腹得以释放,贺冲不停嗅鼻子:“好像没什么味。” “你喝了吗?”千叶调皮的问。 “滚……”他再度躺倒,片刻恢复的精神头又弱了下去,“我说,如果能出去,升你做二部经理吧。” “都这时候了还能想着工作,看来平时我错看你了。是觉得铁定出不去才拿这话逗我吧,我何德何能做部门经理,能在你眼皮子底下把秘书的位子保住就谢天谢地了。” “那……做个总监?” “我知道,你还是想逼我辞职,这招太狠了,我还真招教不住。” 贺冲忽然睁大眼,像有了更完美的主意。 “对了,做我的私人秘书,这个你行。” “求你了贺总,我现在什么也不想,就想喝水……” 望着井口,千叶对那一寸通往外界的圆口充满期待。她有些说不下去了,嘴里开始燃火。贺冲的声音也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她感觉身体像块慢慢耗尽的电池,到了最后时刻。 她不怕死,但她舍不得莫莲之,舍不得宋英宸…… 两人终于还是撑不住,各自闭上眼睛。 …… 啪嗒,啪嗒——不知过了多久,千叶觉得额头被什么东西打中,没力气躲避,那微小而冰冷的坠击却越来越猛,将她的脸浸湿。 迷糊中她以为是血,但血应该是热的,液体流过嘴角,她舔了舔。 “下雨了,下雨了!”她兴奋的叫起来,唤醒贺冲。 两人贪婪而激动的张大嘴,仰着头,疯狂吞咽雨水。他们从没觉得雨水如此甘冽清澈,滑过喉咙时像在粗粝的蛋糕上抹了层滋润的奶油。 “我们有救了!”贺冲高兴的说。 很快,焦渴被灭下去,两人衣衫尽湿。水不仅修复了咽喉口舌的不适,也让身体内环境得到改善,那种昏沉沉的感觉减弱了。 千叶突然想起什么,钻进刚才撒尿的洞,很快从里面取出顶被遗弃的安全帽。她将安全帽倒过来接雨,如捧着件精美而贵重的容器。 “我好饿。”贺冲难受的用手抵住腹部。 “别贪心了少爷,老天爷刚给下了雨,不会下面包的。” 将接满雨水的安全帽放到一边稳稳妥妥搁好,说来也奇,雨一下由大变小。 “有几顿没吃了?”贺冲靠井壁坐好,肚里传来咕噜噜的声响。 “雨还没停,要不你再喝点?以前在福利院的时候,半夜饿了我就狂喝水,还是顶用的。” “在哪儿?”贺冲表示没听清。 她不再重复。身世要解释起来会有很多麻烦,她无意在他面前袒露。 贺冲见她陷入沉思,又问:“在想什么?” “想我妈妈。” “哎,我也想我妈,虽没什么印象,但就是想。” “没印象?” “我跟我姐不是一个妈生的,现在这个妈不是亲妈……亲妈是我爸在外面的女人。” 她甚为吃惊。 “不过现在这个妈对我很好,我想亲妈也不过如此吧。”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你说话跟个老太太似的……”贺冲在说话间隙仍喝着雨水,“刚才睡着我梦见我亲妈了。” “她人呢?” “死了。” 最怕听见关于母亲的悲剧,她突然对贺冲升起一股悲悯。 “我要先死了你就吃我的肉吧。”她想了想,非常认真的说,“好好活下去,等人来救你。” “谢了,我看我肯定死你前面,女人耐力比男人好,你肯定没事。” 两个无助的年轻人有一句没一句开着悲观的玩笑,心里真正悲观的情绪却不愿在对方面前表露。他们困在此地互为同伴,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靠精神相互鼓励。他们都明白,那种显得无知的乐观是延续生命的最后一点力,一旦这点力也松懈下去,只有死路一条。 阵雨过去,木板上积留的雨间歇性滴落下来,在安静的井底噪起回声。 “杨千叶,对不起。” “良心发现啦?” “之前不该那样对你,我跟你道歉。” “没什么,我也不对,让你当众出丑。” “不是丑。”贺冲似乎对她的用词不太满意,纠正道,“是没面子。” “还不许人说你丑了。” “我丑吗?”他问,不似开玩笑而很认真的样。 “还行吧。” “还行?你瞎啦!”他很不乐意,竟想起身好好理论一番,无奈双腿麻木无力,“去打听打听,本少爷多少女人排着队追。” “人家爱你的钱罢了。” “那她们怎么不爱别人的钱,偏爱我的钱,还不是因为我长得帅。” 这时要有面镜子,贺冲巴不得对着好好欣赏自己那刚毅英俊的面容,峻峭如山的身材。相较于宋英宸,他的确是另一种类型的帅哥。 “行行行,你帅,公司许多女同事都对你垂涎三尺,我承认。” “那我问你,我帅还是宋英宸帅?” 宋英宸——这三个字突然出现在绝望的井底,像一个扑腾着翅膀的天使,让千叶顷刻有种泪目的冲动。她没有答话,陷入属于自己的沉思。 “问你呢,我跟那小子谁帅?” 她双臂抱膝将身子挪到一边,对着井壁。 贺冲被她莫名其妙的反应搞得有些不知所措,猜想她或许真是饿了累了,便不再搅扰。 “宋英宸,宋英宸……”她脑子里一遍遍闪过这名字,这个人。 从没有一个时间像此刻般能清晰的将这个人的身形面貌复刻在脑海。她喜欢他,爱他,深藏的情愫如刚才倾盆的雨水……但又无法接住,她就是那顶破了洞的安全帽。她身边充满邪恶,充满仇恨,这些是跟宋英宸完全不相干的东西。 她多想在死前将这份心意告诉他。 “宋英宸,我爱你。” 她在内心狂喊,两行泪汹涌而下。 第九十八章 案件还原 - 问心无恨 - 植兽 司机、十六名学生、学生家长、老师、咖啡店吧员……甚至秦洛,都被带回市局接受审讯,结果却令人大失所望。 学生及司机对于行车过程的描述基本一致,大家均未注意到那个装有美金的包,也无人在下车前刻意接近过放置书包的区域,所以根本谈不上对它的不翼而飞有什么看法。 司机没问题,零案底,身份清晰,社会关系有迹可循。他如往常一样先将学生的书包装上车,再按远近顺序逐一载送回家,接着返回公司——一切都合情合理。 咖啡店吧员也没撒谎,的确有人要求在六点钟的时候为坐在蓝色布艺沙发上的先生送蛋糕,费用支付通过一个未绑定银行卡的虚拟钱包转账完成。 审讯还在继续,警方不愿放过任何细节。他们在周密部署的前提下被嫌疑人玩个团团转,鹿城警务能力再遭诟病。 谢元奎也迎来从警生涯最大的一次危机。 庆幸的是,技术科那边终有所收获,向指挥中心传来消息——不过很老套,一个好一个坏。 他选择先听好消息,此时此刻急需给自己和警队注射一支强心针。 好消息是——经过对公话亭、咖啡店通讯线路的技术追踪,最终确定几通电话来自同一号码,活跃点位于鹿城郊县一处名为“龚家村”的城乡结合部。 这的确是个振奋人心的消息,谢元奎立刻派特警前往目的地展开地毯式搜索。在没见到贺冲尸首前,他仍抱有侥幸。 第二个坏消息其实也算好消息。 说它好,是因为彻底破解了装有美金书包的下落,不好则是这笔钱居然在刑侦人员眼皮子底下不翼而飞,而所有人对此毫无觉察。 歹徒的智商着实让谢元奎佩服,他现在唯一可以用来安慰自己的就是从警几十年能遇上这种对手实属不易,从职业生涯讲是一次可遇不可求的挑战。当然,安慰归安慰,这也将是他职业生涯上极具侮辱性的一役。 正在这时,辛慕走了进来,面色凝重,原本精巧的妆容也黯然失色,整个人呈现出心力交瘁的状态。 他冲她做了个询问的表情,辛慕当即红了眼眶。 “心梗,要搭桥。他本来就有高血压,常年吃化血栓的药,这次打击实在太大了。” “对不起辛姐,我太没用了。” “是那帮人狡猾,不怪你。”辛慕强打起精神,吸了吸鼻子,“我是来接秦管家的。” “贺总还在医院,您又何必亲自跑一趟呢。老秦那边问完了,正打算派人送他过去。” “我也放心不下这边,想来看看。”辛慕找地方坐下,“进展如何?” “还在搜。龚家村地形比较复杂,当地村民大都搬迁了,几乎是个荒野之地。夜晚侦缉对我们很不利,不过你放心,我们已把各个要道封锁起来,任谁也别想轻易进出。” “怕早溜了。”辛慕叹息。 这话耳光样扇在谢元奎脸上,他艰难的咽了口唾沫。 事已至此,辛慕又将话锋一转:“你们已经尽力了,毕竟我们在暗处很被动,这样的结果也在意料之中。”她欲言又止,最终无奈的摇摇头,“现在唯一希望的是……人还活着。” “我一直相信人还活着。”谢元奎强调,眼里闪过一丝倔强,“不能光凭绑匪恐吓老秦的那几句话就自己吓自己。” “话虽如此,占霆却没那么乐观。冲儿是他的命根子,要有个三长两短,他也甭活了。” “是我们失职,请贺总原谅。”他站到辛慕面前,尽可能的将下巴垂于胸上,诚恳表达歉意。 “老谢,别这样。”辛慕还算能比较客观的对待这个结局,反过来劝道,“我这人你知道,不撞南墙不回头,不见棺材不掉泪,不到最后一刻绝不服软认输。所以你也把精神打起来,让你的人好好搜,搜仔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我也是这意思。”得到谅解,谢元奎内心好受许多,“我不信人就这样没了,到现在为止我们没收到任何关于死伤的报警,虽不能作为铁证,但也是可以作为参考的。” 辛慕突然将上身往前倾,他会意,忙将耳朵贴上,只听她轻声说:“之前失踪那么多人也没下落,冲儿的事恐怕又会把这些事吹到水面上来,你小心点。” 他不露声色的点点头。 “放心,我自有分寸。” “叫你的手下抓紧时间找,需要什么配合尽管说。” “一定。这次丢这么大个脸,每个人心里都揣着火憋着气,恨不得把那个龚家村给夷了也要找出点有分量的东西,不然这儿挂不住。”谢元奎拍拍面颊,很重。 “我也在四处找人打听看有没有什么线索。冲儿以前喜欢去夜场,社会关系比较复杂,希望他那些酒肉朋友能派上点用场。” “好,有什么线索立刻告诉我。” “对了,听说车上打了个洞,到底怎么回事?” 谢元奎让技术人员将一张青苗小学校门前的静态照片放大在屏幕上。 “看到了吗?” “哦。”辛慕仅一眼便心领神会,绑匪这把戏她一点不陌生。 “我也是见鬼了,连这个也没注意到。”谢元奎话中有话。 辛慕惆怅的看着屏幕,视线却没有对焦,整个人陷入沉思。 学校门口有个圆形下水道,校车停靠的位置刚好将其遮盖,一开始谁也没注意到这处细节。龙哥安排人提前在校车上动了手脚,于书包架下方的车板上切割开一个洞,盖上后根本看不出来。秦洛把包放上车,一个身材矮小行动敏捷的绑匪立刻从下水道钻出,又通过这个洞将包取走,神不知鬼不觉的完成转移。 如此完美的障眼法,令所有人始料未及,而后警方着力的过程其实中了绑匪的调虎离山之计——谢元奎将目标死死锁定在校车上,花费一个多小时跟踪,简直为龙哥等人的逃跑提供了充足而宝贵的时间。 “我得回医院去了,天一亮就要手术。”辛慕从沉思中清醒,看看腕上的表,“占霆离不开老秦,他人呢?” “应该在休息室。” “那行,你打声招呼,我带他先走。” “保重。我无颜面对贺总,等捉到绑匪再去看他。” 谢元奎安排人将秦洛送出,亲自站到门口目送两人远去,这才回了指挥中心。 医院与警局在同一条街,此时贺占霆的病情已用药物控制下来。 门外三个保镖。贺依娜守在床前,见辛慕进来,忙礼让座椅。 “你爸如何了?”辛慕将床前灯调暗,又在贺占霆脸上抚了抚。 “睡着呢,医生说指标还算正常。” “那老秦,麻烦你了。” 秦洛拱手行礼:“夫人小姐回去休息吧,我在这儿守着,你们也忙一天了,好好睡会儿。” “明天一早我就过来。”贺依娜说,秦洛点头,替母女俩开门。 待走廊上的脚步声远去,秦洛在贺占霆床边坐下。 “老爷可以睁眼了。” 他一进屋便觉察到贺占霆在假寐,但不露声色。 贺占霆果然缓缓睁开眼,眼窝淌出落寞而绝望的神情。 “怎么样?”贺占霆问,三个字含混不清,揉一起宛如叹息。 “追踪到电话了,在龚家村那边,特警正在搜。” “我的冲儿就这样没了……”说这话的时候,感觉贺占霆牙都咬碎了。 “老爷别胡思乱想,少爷是您的儿子,必能逢凶化吉。这时候应该往好的地方想,特别是你,更不能带头泄气。” 贺占霆示意要起身,秦洛将床板摇起,扶他坐稳。 “你说会不会是她?” 秦洛没回话,只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望着贺占霆。 “看着我干什么,有话就说。” 他唯唯诺诺道:“老爷怎么突然这么想。” “哎。”贺占霆脑袋一胀,露出痛苦表情,“这么多年了,她还是忘不掉从前的事,心里有恨。” “老爷是说少爷的生母?” “嗯,琳琳不在了,矛头就对准冲儿了。” 秦洛下巴放低,小心翼翼道:“那时我还没开始伺候老爷,不敢妄加评判。不过这些年夫人对少爷百般呵护,跟亲生的一样,想必再大的仇怨也早消了吧。” “哼,我看未必。我与她朝夕相处,最了解她,她性子比男人还要强,狠起来我都要让三分。当年琳琳突然死掉,焉知不是她下的狠手,这些年看似风平浪静,谁晓得背后还有没有别的阴谋。” “老爷给了那么多实权给小姐,夫人难道还不满意?” “她满不满意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不这样做的话,她早容不下冲儿了。还记得冲儿小时候吗,经常莫名其妙的生病,每次都命悬一线,不是他身体不好,是有人在背后捣鬼。” “您的意思是……”秦洛脸上露出惊悚表情,细想更觉后怕,“不会吧?” “我不是傻子,她也不蠢。” “夫人要真想害少爷性命,不怕老爷翻脸吗?我觉得您多虑了,她不敢。” “她敢。仗着她舅舅帮扶过我,这些年在我面前是越来越放肆,前前后后害死我几个女人,不过我都忍了,不是怕她,是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这回要真跟她有关,我绝不饶她。” “老爷,就算是这样,夫人也是爱之深恨之切呀。” “她的爱让我压力很大。” 第九十九章 嫌犯暴露 - 问心无恨 - 植兽 刑侦人员顺青苗小学门外的下水道一路追查,大致确定了绑匪上到地面的位置。 这段管道是主管道,四通八达,承载着该片区的排水任务。绑匪从平行于青苗小学两条街左右的一个下水道进入,两点间直线距离不超一公里。而出口的选择也相当谨慎,位于鹿江江堤一处排水洞,一般人很难发现。 如此缜密精巧的绑架案在鹿城可谓首例,案件引起前任市长高度重视,一是因为勒索金额巨大,二是因为人质的母亲恰好也是他的外甥女。 廖启明,鹿城市前任市长,辛慕的舅舅。贺占霆能在鹿城站稳脚跟,在商界搅动风云,委实离不开他的勖助。他不仅为贺占霆提供了让人艳羡的市政建设项目,还将其拉入鹿城商会并一步步扶持至会长之位。而奥古能在鹿城雄霸一方,也得力于这位贵人的暗中护航。 他对以谢元奎为首的专案组颇为不满,欲联络市纪委、政法委革除其局长一职。 而辛慕却在第一时间出面力保。 “为什么替他求情?”他忿忿不满的问,掌中紫砂壶也随着气得发抖的手溢出茶来。 “不能以偏概全,更不能因为一次失误就全盘否定一个人。谢元奎在这件事情上还是十分尽责的,谁能想到那帮绑匪这么狡猾,换作其他人,估计也会被耍得团团转。” “那冲儿到底有没有事?” “昨天连夜搜了绑匪的窝点,暂时还是没找到。” “畜生!”廖启明将茶壶重重砸在桌上,额头凸起青筋,“这帮狗杂种简直是在太岁头上动土!” “舅舅,你怎么也这么不冷静。”辛慕上前又是捶背又是揉肩,“没发现什么,证明冲儿还活着呀。” “这话怎么讲?” “赎金到手后绑匪自然忙着跑路,难不成把冲儿带在身边?” 廖启明侧目想想,恍然大悟。 “哦,对啊。” “要么灭口,要么将人留那儿,可现在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只有一种可能,他们把冲儿藏在了别的地方。” “那赶快找啊,那鹿城翻个底朝天也要把人找出来。” “你放心吧,已经全城出动了,公安刑警一个没落下。” 话正说着,辛慕手机响了,一看,是谢元奎打来的。 “喂,是我,好,我马上过来。” “怎么,占霆吗?” “不是,谢元奎,说有新的进展让我过去一趟。” “占霆现在情况如何?” “搭桥小手术,已经好了,再观察一天两天就能出院了。我让依娜在那儿守着,没什么问题。” “赶紧去吧,路上小心啊。” 她点点头朝外走。 “小慕……”廖启明又叫住她。 “什么?” “多担待点,有什么委屈往肚里吞。出了这么大的事,体谅体谅占霆,他就那么一个儿子。” “依娜不也是他女儿吗……”她明白廖启明的意思,但还是忍不住将心中愤懑表达出来,“原不该说这样的话,可有时候他的表现实在是令人寒心。” “他对依娜不也关爱有加,细致入微吗。” “不一样,那只是表象,他心里只有冲儿一个,明眼人都知道。” “那你又知不知道明眼人都活得累,人一辈子得糊涂点才好。这世间没有不爱子女的父母,也没有把一碗水真正端平过的父母。你们年轻那会儿都因自己的脾性给对方制造过麻烦,如今慢慢上了岁数得相互宽容才行。这是一个家庭首要的基础,没这个基础,任何格局都只是空谈。” “放心舅舅,这些话我也只是对你说,连依娜也不知道。只是可怜她什么也没察觉,一天到晚没完没了的替他父亲忙活,真替她觉得不值。” “有什么值不值的,都是一家人,换把椅子坐坐。如果这次出事的是依娜,你是否又真能理智对待呢?” 廖启明的话让辛慕感触良多。 的确,亲生与否对每个名义上称为父母的人来说,还是具有一定情感挑战与考验的。假使这次出事的是贺依娜,她势必也将倾其所有的营救,为谢元奎的无能大发雷霆,为贺占霆某句无意的话敏感多刺甚至燃炸。 她与贺占霆之间其实没别的矛盾,所有心照不宣的过节都来自对儿女的态度。她也知道,这些年贺占霆为照顾她的感受故意怠慢贺冲,将公司运营权柄交与贺依娜,无非是想向她这个后母彰显自己的胸襟——即便这其中免不了做戏的嫌疑。 扪心自问,她对贺冲关爱有加甚至娇惯纵容,何尝又没有做给他人看的成分呢。 想到这儿,一抹释然漾过嘴角,再抬头,发现车已抵达市局。 没等坐稳,谢元奎便兴奋的将视频调了出来,将一个重大发现告诉她。 “我们对青苗小学门口这个监控进行了反复查阅,包括事发前缓存的也没放过,终于发现了问题。” “什么问题?” “你注意看,这是事发当天校车快到校门口的时候……”谢元奎指着校外那口下水道井盖,井盖周围有一圈用白线画出的停车区,“看,来了。”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黄色校车驶入监控在框内停下。 这时,视频暂停下来。 “为什么停这儿?”他问。 “不停这儿停哪儿?不画了个停车位吗。”辛慕觉得这问题有些荒谬,“再说他们通过下水道转移走美金,井盖不正好在框子里吗。” 谢元奎又将图像倒退至校车出现前,然后截屏。 “你再看这几张。”他调出一组以同样角度截屏的静态影像,一共七张,全是当天不同时段青苗小学校门外的景象。 辛慕皱皱眉,看了半天也未觉察出端倪。 “说一样吧,每张都不同,说不一样吧,又觉得哪儿没对。” “我不卖关子了,你看这儿。”谢元奎的手指有力的指了过去。 在其中一张截图上,白线停车区域边框前出现一个锥形桶。 “我问过校方,白线是他们自己画的,目的是为了规范安全,督促校车在指定位置停靠。下水道正好在框内,也正对校车上凿出的那个洞,所以绑匪才有了从地下转移走赎金的想法。但有一点他们非常担心,如果校车停得过于靠前,那转运赎金的风险就大了。” “所以拿锥形桶摆那儿,虽只是小小一个细节,却能确保校车不偏不倚的摆进框里去,也正好对准井盖。”果然,辛慕智商非常高,瞬间恍然。 “这只是推测,找来找去没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我们只能把注意力放在这些不起眼的细节上。”谢元奎故意这么说,不想让辛慕觉得他在邀功或炫耀。 “细节决定成败,生意上也是如此。”辛慕感叹道,对视频来了兴趣,“我认同你这个推断,没这个桶,校车也可能会停到指定区域,但有了这个桶,角度方位就万无一失了。” “对,这个桶好比是个参照物,司机会无意识的将车头往上靠,压到边线。并且这个锥形桶十分常见,路政施工要放,道路清障要放,环卫作业也要放,很难引起注意。我们之前就是忽略掉这点,所以才走了弯路。” “那这个桶谁放的?”辛慕问出最关键的问题,谢元奎居然出现一丝得意表情。 他将视频再度调回事发当天。下午两点一刻,一个环卫工骑小三轮来到青苗小学并下车,摆好锥形桶后开始扫地,随后骑车离开,却将桶留在原处。整个过程自然而不做作,甚至连动作表情也看不出破绽。 “说是巧合也未为不可。”辛慕说。 “对,但搞刑侦就是这样,凭感觉怀疑又不能凭感觉下定论。这个环卫工是道口子,我已经把他撕开了。据负责这一片区的环卫公司辨认,这个人根本不是他们的员工。并且,他们公司的环卫工都是女性,穿的服装也非这种款式。” 辛慕腾一下站起,那种触摸到真相、即便只是皮毛的兴奋油然而生。 “人呢?” “别着急,听我说。我们跑遍鹿城所有劳保商店,拿着这个人的视频截图反复走访,还真给找着了……你看这个。” 谢元奎将青苗小学视频关掉,屏幕出现另一组图像。 图像显示的是一家劳保用品店店门,一个男人拿着新买的环卫服从里面走出来,四处张望,鬼鬼祟祟——这人正是常四。 “这是事发当天上午的一段视频,商店刚开门他就从里面买了这件衣服。”谢元奎解说道,接着将下一街区视频连上,“接着往下看,就什么都明白了。” 他的判断准确无误,从劳保店出来的常四,一步步行动轨迹完全暴露在天网监控下。 常四先是步行来到青苗小学附近的市政公园,而后上了辆未悬挂号牌的面包车,几分钟后换上环卫服下车,并从草丛中推出事先准备好的小三轮朝青苗小学骑去。 到达校门口发生的事,便和辛慕刚才看的第一段视频重合。 “所以他之后去了哪儿你们也能顺监控找到?”辛慕有些着急,没耐心将接下来的视频影像看完,只想知道嫌犯何在。 “是,锁定了位置,不出意外的话,我的人应该已经到了。” 谢元奎看看表,脸上终于绽出笑容。 第一百章 逃出生天 - 问心无恨 - 植兽 井底。 贺冲陷入浅昏迷,杨千叶也恍惚不知所以,两条年轻生命靠着最后一点光与热等待奇迹。 突然,贺冲发狂似的大叫,身体剧烈抽动。 “啊……痛!” 千叶定睛一看,一条环状花纹的蛇正咬住他的右臂。 说时迟那时快,她毫不犹豫扑了上去,一手抓住蛇头,一手握紧蛇腰,狠命朝自己这边拽。 一瞬间她盲了,准确说是透过井底环境看见了别的东西,关于死亡与判决。左右两个洞口仿佛站着黑白无常,一个舌头拖到膝盖,一个黑面乌青凶神恶煞。 她怕,但又来不及怕,只想着一定不能让鬼差将贺冲和自己带走。于是拼命调动全身肌肉朝手中这条肉绳发力,并大喊一声。 “啊!” 蛇被她扯成两截,红色血液洒满井壁,极为恐怖。与此同时,她恢复了视力。 贺冲无心欣赏这惊人的表演,只觉被咬处如猛火灼烧,毒针狂刺。霎时,又感觉一股又软又暖的触感平抚着伤口,仔细一瞧,千叶正俯他臂上吮吸。 可他还是晕了过去。 …… 黑影野猫般朝楼道上方逃窜,直奔天台,千叶紧追不舍。 不知为何,她双腿好似灌铅,尽管使出吃奶的劲,仍觉陷入泥淖般举步维艰。 她抓住楼梯扶手,将身体一步步往上拉。天台门望出去正好能看见随风飘荡的被单,在尼龙绳上如云朵般摇曳。蓝蓝的天好似幕布流动,带队的鸟领着自己的孩子朝自由的远方飞翔……简直像副油画。 她不明白为什么又回到了那个场景,同时紧张于已知的、准备再度重演的悲剧。 可惜还是晚了一步,踏入天台瞬间,黑影将最爱之人推了下去。她发狂般尖叫,朝黑影的方向追去。 风吹起被单,如一卷潮水打在她脸上,潮水退去,黑影早顺着水管溜之大吉。 顾不了那么多了,她纵身一跃,失重感伴随不可控的恐惧一并来袭。 她下意识猛蹬双腿,醒了过来。 “醒啦?” 一个熟悉的声音绕在耳畔,眨巴眨巴眼,看见了他的轮廓。 “你可真能睡,足足两天一夜。” 宋英宸的脸比世上任何一副药剂还治愈,体贴的眼神与令人陶醉的嗓音融合成一环充满安全与暖意的磁场,将她稳稳吸入其中。 唰一下,这个坚强到甚至有些冷漠的女孩哭了出来。 “我在哪儿,我没死吗?哇……” 宋英宸露出两排脂白玉洁的牙,在她头顶摸了摸。 “你不仅没死,还一点毛病没有。医生说只是因饥馑产生了低血糖,加之疲劳过度,所以一直处于深睡状态。” 她展开胳膊看了看,像盯着具陌生的肢体。 “怎么,不相信啊?” “我想知道是不是在做梦。” 她这时才总算清醒过来,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宋英宸很自然的把脸凑来,像只高傲成性却突然温顺至极的猫。 “捏一捏就知道是不是做梦了。” 她慢慢将手伸向他的脸,指尖通电般颤栗,既存有畏惧又饱涨热情。 是真的,没做梦,她得救了。 第一次,生平第一次,她主动向异性张开双臂,将宋英宸牢牢抱紧在怀里。宋英宸伏在她后颈上笑,嘴里呵出的气于脊梁上开出花。 “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她忘了自卑,忘了顾虑,心安理得。 正是有了劫后余生的幸运,才更要赶紧把久藏的心声吐露。这场浩劫让她明白一个道理,世事无常,那些想追求想憧憬的人和事,也许耗尽一生也无缘接近,是为遗憾。但比遗憾更让人不甘的是后悔,如果连这样的心意都不能呐喊出来,亏欠的又何尝只是自己。 “瞧你激动的。”宋英宸礼貌的推开她,将一杯水递上,“来喝点水,肯定口渴了。” 接过水咕噜咕噜一口气灌完,暖的感觉从咽喉直下抵达胃部,整个人顿时畅快许多。 “当时听到你跟贺冲一起被绑了,我简直不敢相信,还好你俩命大,逃过一劫。” “到底谁干的,为什么要绑我们……哦不,绑他?” “勒索呗,家里太有钱,平时又太招摇,这次长教训了,以后不低调不行啊。” “他没事吧?”她这才想起另外一个已笑泯恩仇的男人。 “没事。不过幸亏有你,要不然还真不好说。” “他人呢?” “楼上VIP病房,昨晚就醒了,第一件事就下来探望你,可惜你还睡着,没忍心叫醒。” “我去看看他。”她将双腿往床边一放准备下地,宋英宸赶紧拦住。 “晚点吧,他那儿挤都挤不下了,里三层外三层的。家里人、朋友、媒体,各种长枪短炮堵着,进不去。” “还是这儿清净。”看着这间空荡荡的病房,她莫名有些失落。 她多盼望自己的生命里也挤满嘘寒问暖的人,这样便能装出病恹恹虚弱弱的样,撒撒娇讨讨好,享受享受被人重视的感觉。可她没家人没亲戚,没有不得不来探望的朋友。 但很快,她从这种没意义的少女情结中走了出来。够了,有宋英宸在床边一睁眼就让她看见,足够了。弱水三千只取一瓢,正是这意思。 然而就在刚才她转头朝门外一瞥之际,贺冲将身影埋进走廊。 医院VIP病区不准闲人入内,那些想打探绑架案细节的媒体自然也被困在红线外。为避开守在护士站的记者,他专门要来口罩,又佝偻腰背模仿出中老年人的身形,才一路埋头缓行下到杨千叶这层。 满心欢喜想来见见生死患难的姑娘,与她重温那段并不值得重温,却将一辈子铭记于心的黑色七十二小时。可他搞不懂为什么看到好兄弟宋英宸坐在床边与千叶紧紧相拥,这道屏障阻挡住他的脚步。 他的心仿佛在指压板上滚动,弹跳,抛起,落下…… 为什么?难道是吃醋? 不,他立马否认掉这可笑的念头。他怎么可能喜欢上杨千叶这种没姿色的女孩,要知道,围在他贺爷周围的全是些姿容胜月神态如花的美女。杨千叶放那群女子当中就如石子坠入汪洋,根本不可能溅起一朵浪花。 他使劲而持久的摇头,直到忍受不住晕眩才停下。 对,他是因为感激才想来看她的。他们在井底相互鼓励,逗趣说笑,最终迎来解救。杨千叶还义无反顾帮他吸出蛇毒,尽管那根本就是条无毒的黑眉锦。 他又重重点了点头,确认是自己想多了,随后回到VIP病房。 “怎么不躺着休息?”贺依娜抱着鲜花推门而入,香水的味道先于花香钻进他的鼻子。 他打了个喷嚏。 “那些记者怎么那么烦,他们到底想采访什么,不怕我骂人吗。” “忍忍吧,明天就能出院了,到时从后勤通道走。” “姐,绑我的到底是谁?” 贺依娜将花插进花瓶,摆了摆枝条,退后两步欣赏一番。“想知道吗?”她反问,随后才把脸转过来,眼里充满欲说还休的神秘。 贺冲点点头。 “黄胜龙。” 听到这名字,他眼珠子都快掉了出来。 “原来是他!” 黄胜龙视贺占霆为宿敌,起因来自十年前的一次占地拆迁。 当时贺占霆看上鹿江南部一块地,打算在那儿修建房产,主要以江景洋房为主。他的想法得到时任鹿城市长廖启明的支持,很快获批,开始征地。 面对部分不愿搬迁的居民,他可以说无所不用其极,有的高价收买,有的恐吓威逼。 然而有一户人家始终不愿搬离,那就是黄胜龙一家。他家几十年前也算大户,只可惜半道中落,爷爷辈只留下套四合院房产给父亲,父亲又准备传给他。黄家几代人住在四合院,没想到开发商突然抱着不平等的拆迁条件来征占小院,自然不从。 后来贺占霆收买了一些混社会的杂碎去捣蛋,泼漆扔石子,砸锅堵下水道,搞得黄家上下苦不堪言。 但他们没有屈服,越挫越勇。 好景不长,突然有天一伙不明身份的人彻底将小院砸个稀烂。黄父与闹事者发生揪扯,眼见父亲受辱,黄胜龙提起菜刀自卫,本无意伤人只想吓唬吓唬对方,谁料不小心割断其中一人的大腿动脉,导致流血过多不治…… 贺占霆如愿将黄家祖屋占了拆了,黄胜龙却因过失杀人入狱十四年,后减刑三年。 事后,贺占霆自始至终不承认那帮身份不明的人是他派去的,甚至主动补助黄家二十万,名为“人道主义”。黄家知他是个狠角色不好惹,最终只得接受鸠鸟占鹊巢的事实。 然而不管贺占霆认不认,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就连他一双儿女也对这事心知肚明。 黄胜龙出狱第一件事便是找贺占霆报仇,经过一番暗中调查,最终将目标锁定在贺冲身上。 “所以这次的事你能全身而退真是奇迹,这就是场寻仇而不是单纯勒索,黄胜龙是冲着你的命来的。”贺依娜说,心有余悸。 恍然于遭遇的一切从何而起,贺冲心中涌起别样滋味。 “那他为什么不杀我?” “得感谢绑你那个人。”贺依娜将常四道了出来,“他虽是主犯,但还算有良心,我们还能见到你,全因他当初手下留情。” 原来,警方通过对“环卫工”这条线索的深挖,最终将常四缉拿归案。他虽为钱铤而走险,但仍未泯灭良知,一直记挂着深井中的贺冲与杨千叶,最终将人质位置供了出来。 “黄胜龙要杀你,绑你那个却下不去手,只把你和杨千叶扔进窨井。他可能想让你们自生自灭吧,但好在你俩挺过来了。” “说起杨千叶……姐,我想谢她。” “那是自然,要不是因为你人家也不会遭此一劫。我的意思是给她一笔钱作为补偿,你觉得呢?” “不是补偿,是感谢。”贺冲纠正道,“如果没她陪着一直给我鼓励,又帮我清理伤口,我还不知道是生是死呢。” “好好好,感谢。那你想怎么感谢?” “不仅要给她一笔钱作为精神损失费,我还想让她做我的私人秘书。” “没问题,你现在是寰宇老大,你说了算。” “还要……算了不说了,我自己有数。”他将话吞回去,问,“爸爸呢?” “下午出院,紧跟着就过来看你。” 第一百零一章 千叶升职 - 问心无恨 - 植兽 “只有经历过生死,才能明白之前不明白的一些道理。最近发生太多事,像有人挥着鞭子在后面驱赶,连喘息的机会也不给我。 王奶奶走了,桑儿有了安全却孤独的归宿,Steven在好奇与恐惧间徘徊,史经理背后的谜团越来越大……大毛送了好多吃的来,还说要教我简单的防身术,他真是个体贴的人,他老婆一定很幸福。 还有贺冲,其实这个人也没那么讨厌,只是看上去凶巴巴的,霸道起来像个孩子。在井底的时候其实我很绝望,也有过最坏的打算,可他比我还怕,我只能假装没事还跟他开玩笑。如果真死在一块,我倒是很好奇,这么一个公子爷会不会在黄泉路上也嚷着要坐车,到阎王殿前也那么不守规矩?呵。 还有他,一睁眼就坐在面前,笑得那么好看,让我一下又觉得活着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哎,我为什么这么没出息,一见到他连起码的思考也不会了,跟个傻子一样,只呆呆的看着他的眼睛,听着他说话。当时以为要死了,觉得有些话还没说出口实在后悔。可现在呢,现在活过来了,怎么还是说不出口? 杨千叶啊杨千叶,别胡思乱想了,说出来又怎样,他难道会喜欢你吗?” 日记又添了一页,千叶写完看了两遍,发现自己业已深刻而真实的存在于这座城市。 因为这些人,她与鹿城有了千丝万缕的关联,虽不及血脉相承那般紧密,但不可否认这些人在她渺小的生命中已留下痕迹。 休整了几天,生活恢复常态,她与贺冲回到寰宇开始了新的工作。 贺家从各方面综合考虑,最大限度压制了媒体对这件事的报道,于富豪显贵而言,低调永远是长存久安的基石。只是贺占霆心有余悸,强行给贺冲配置了贴身保镖,除家与公司两处外,任何地方都要求形影不离。 贺冲仍旧每天不下十遍的召唤她,但不再是使唤捉弄,而是殷勤的问东问西。对千叶来讲,这与之前的状态没什么两样,因为工作计划照旧会被有意无意的打乱,忙得不可开交。 “贺总,你找我?”她一路小跑进贺冲办公室,脸蛋因毛细血管扩张变得通红。 “坐。”贺冲满脸堆笑,神采飞扬,与往日的冷漠刻薄判若两人,“有事跟你说。” “什么事?” 她没坐,而是恭恭敬敬站着——井底归井底,公司归公司,她分得很清楚。 “你坐呀,站着干嘛。” “有什么事贺总就吩咐吧,我手头还有很多事呢。” “别贺总贺总的,多见外,叫我名字。”贺冲嬉皮笑脸道,破天荒的拖出椅子按她坐下。 “我不敢,全公司都这么叫……”千叶有些吃不消,坐下后身体反比站着更紧绷了。 “有什么不敢,我特批,就叫名字……叫冲哥也成。” 千叶不自在的挠了挠脖子,认为这种称呼在她与贺冲间显得有些滑稽。 “叫什么很重要吗,你不会连这点小事也找我麻烦吧?”她嘟囔道。 “哦,怎么会,你多虑了。那什么,叫你过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我决定了,把你调过来做我的私人助理,去准备一下,明天直接上这儿办公。” “啊,为什么?” 她轰一下起身,像听到什么噩耗。要知道公司多少人盼着在贺冲跟前效力,近水楼台先得月,讨好他便能讨好自己的前途。可她听到这消息连半点兴奋也没有,这让贺冲觉得很没面子。 “你这是什么表情?”他责备道,不经意的理了下衣领,“总裁助理工资高多了,你不想吗?” “想,谁都想,但不能因为想就心安理得的接受吧。”千叶为难的看看他,解释道,“如果是因为绑架的事,我觉得不必了,你已经跟我道过谢,依娜姐也专门来找过我,再这样下去我反倒不好意思了。” “我姐给你钱你不是没要嘛,那我给啊。你不愿白白受人恩施,想靠自己的本事,那我就给你提供机会,没毛病啊。”贺冲两手一摊,表示不解。 “先不说我干不干得了这工作,冒昧的问一句,你们为什么非要拿钱给我?” “你跟我出生入死,咱俩过命的交情,给点儿钱怎么了?或者你不想要钱,那要什么?房子,车子,还是珠宝钻石?” 她无奈的笑了笑,至少确认贺冲这么做不是在捉弄她。 “我什么都不要,不管当时我做了什么都没想过索取回报。难道当时我被蛇咬了,你不来救我吗?再说那蛇也没毒,是你运气好。” 贺冲微微收起下巴,很快抬头道:“别扯那么多,我只知道知恩图报,你帮了我我就该感谢,不然太没良心了。” “你已经很有良心了,感谢的话说了不下二十遍。真的,我什么都不要,你的心意我领了。” “那都是口头上的,不算实际行动。哎呀,你就当在商场买东西中了奖,赠品不要白不要。” “我是冲着想买的东西去商场,又不是冲着赠品。” “你这人是死脑筋啊,比我还倔!”贺冲急了,气冲冲拍响桌子,“我通知你,必须来做我的助理,这不是报答也不是商量,是命令,行政命令!” “公是公私是私,你这么做不符合公司正常晋升的流程,别人会说三道四的。” “那我把流程改了就是,公司是我的规矩由我定,谁敢说三道四?” 贺冲贴到与她面部大约十公分的距离,逼得她有些喘不过气。一阵无言后,他再度开口,只是这次目光柔了下来。 “杨千叶,我是真想为你做点什么,成全我吧。尽管从小我是泡蜜罐里长大的,可说实话,没人对我这么好过。你问要是换做你被蛇咬,我会不会帮你把毒吸出来,说真的……不一定。面对生死,不是每个人都会做出同样的选择,你让我佩服。” 她畏惧的抬起脸,第一次这么近的看着他,看着那张充满男子气概英武冷峻的脸。他的眼睛从未如此真诚,充满乞求,仿佛不是在给予什么,而是在索取。 “非得这样吗?”她怯怯的问。 “非得这样。” “那我考虑考虑?” “不行!” …… 总裁办公室多出张桌子,与贺冲的相对而置,近得有些不合常理。 看着杨千叶坐对面认真工作,贺冲有种成就感,类似征服与占有。他搞不懂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感觉,但以他的个性也不想深究。 “澜城漂亮吗?”他突然问。 千叶将目光从电脑屏幕移过来,显得有些懵:“啊?” “我说澜城漂亮吗,你不是那儿的人吗。” “澜城啊,还行。东西北三面环山,到处都能看见林木,不像鹿城全是高楼大厦。” “生活怎么样?” “节奏比较慢,大家都喜欢悠闲的过日子,大部分时间用来生活而不是工作,没什么压力。” “好不好玩?” “可以吧……怎么突然问这个?”千叶不明所以。 “那去一趟吧,我开车你带路。”贺冲显得很兴奋,临时做出决定,“我还没去过呢。” “啊,跑去干嘛?” “玩儿啊。” “那儿又不是什么旅游城市,再说最近我没回去的打算。”她一边打字一边婉拒道。 贺冲转转眼珠,又挠挠后脑勺,瞎编道:“其实也不完全为了玩儿,有公事要办。”他理直气壮的挺起胸,言之凿凿。“澜城有个客户想在一线城市投广告,在跟我们洽谈,我准备去见见。” “什么客户,哪个牌子,我们不是只接一线品牌吗?” 贺冲清清嗓装腔作势道:“什么一不一线,给钱的就是生意。至于对方的情况暂时保密,等谈妥细节商定好合同我再对公司宣布。” 关乎工作,千叶将手头事一放,想了想。 “那也行,我顺便回去看看妈妈……什么时候走,这周还是下周?” 贺冲摸摸下巴。 “明天。” “明天!这么急?” “怎么,你不知道我做事向来雷厉风行吗?”他竖起一对炭眉,表情相当严肃,“今日事今日毕,不说待会儿出发就够意思了。” 面对这不容商量的口吻,千叶只能耸耸肩。 “你是老板你决定。” “那明天一早我接你,把你地址发给我。” 她心头一颤,搪塞道:“还是公司碰头吧,不用接我,我保证准时到。” 贺冲发出声耻笑,仿佛早洞穿了她的心思。 “我知道你住宋英宸家里,跟公司任何人都没说。放心,你怎么住到他那儿的我不会问,也懒得知道。再说,他家又不是什么不得了的房子,不必在我面前遮遮掩掩的。” 这话让千叶觉得自己有些小家子气。贺冲与宋英宸关系非同寻常,她不说,回头贺冲一问也能知道,便不再纠结这问题,将公寓地址告诉了他。 “明早九点我来接你,你今天早点下班,回去准备准备。” “去多久?” “看进度。”贺冲撇下一句话出了办公室。 他高兴坏了,抑制不住的笑怎么也收不回去。可就在一个多礼拜前,他还视杨千叶为眼中钉,意气用事的想把她撵走。这会儿不知为何,见到她心就砰砰乱跳,还有种口干舌燥想马上喝可乐的冲动。 第一百零二章 龌龊父子 - 问心无恨 - 植兽 “什么!你喜欢那男人婆!”VIA会所,雷小豹忍不住惊呼道。 话音刚落,贺冲一巴掌打在他天灵盖上。 “嘴欠啊,敢说我的女人!” 雷小豹一边揉着头,一边止不住大笑:“老大,你不会上次扔井里给摔出脑震荡了吧?” “再胡说一个试试?”贺冲再次举手。 “不敢不敢。”雷小豹殷勤的往他杯里倒了酒,递上去,“那你俩发展到哪步了,上床了吗?” “上你妹,手都还没牵过呢。”贺冲怒瞪一眼,清清嗓,“别到处乱说啊,我还不想公开。” 雷小豹张大嘴,觉得太不可思议了。 “你不是跟她势不两立吗,你忘啦,她可是当着众人的面叫你下不来台。” 要钱有钱要模样有模样的贺家少爷居然爱上一个平凡到足以视而不见的女孩,这事要传出去肯定会引爆鹿城富人圈。雷小豹像个抢到一手资料的特派记者,抓着贺冲不停打听。 “那叫不打不相识。”贺冲洋洋得意的纠正道,又喝了口酒,加过冰块的洋酒有股激冷后辛冽的口感,令他顿感微酣,“感情这东西一旦来了挡都挡不住,微妙得很,你懂个屁。” 他脸上洋溢起连自己都觉察不出的幸福与憧憬。 “你确定不是想报恩,想着她以神龙尝百草的精神替你吸了两口?” “滚,当然不是。我之前也纳闷过,现在总算想明白了,我就是喜欢上她了。” 雷小豹放肆的摸了摸他的额头,嘀咕道:“啧啧,口味有点倒退啊。” 贺冲又是一巴掌,这下真打疼了。 “哎哟哎哟,老大饶命。” “你以为我跟你似的,就知道假脸假胸假屁股!女人真正的魅力你根本没体会过,可悲。” “那你倒是跟我说说她有什么魅力,你又体会到什么了?” “等你经历过生死就明白了。”贺冲嘴角微微一撇,回想起井底那段时光。好似那次绑架根本不算灾难,而是一场可遇不可求的幸事。“那种绝望时候仍愿意以你为重,鼓励你呵护你,给你希望让你踏实的感觉比任何风花雪月强一百倍。” 雷小豹不赞同的摇摇头,看向他的目光变得更加讥讽:“老大,你什么时候迷上军旅题材的爱情故事了?那顶多也就叫个革命友谊,你还来真的了。依我看,要不了多久你就得后悔,不如趁早断了这念头,免得到时想甩也甩不掉,那女人劲儿可不是一般化的大,真跟你纠缠起来,多麻烦呀。” “滚,懒得跟你说!”贺冲踢了他一脚,随后起身道,“走了,明天还要跟她去澜城呢。” 他吹着口哨悠然自得的离开了会所,心思也早在酒精催发下朝千叶飘远。 是的,他要追求她,征服她,保护她,如此强烈的念头从没在二十几年的生命中出现过。醒悟这件事的时候他也觉得荒唐,不过很快便徜徉其中,自得其乐。爱一个人不需要理由,雷小豹的问题显得多余,他堂堂贺家少爷知道自己要什么,这就够了。 但他还是有点担心,今天本该在场的另一位朋友成为这份担心的内核——宋英宸。 没确凿证据,但他能感觉到宋英宸对千叶,或千叶对宋英宸,存在一些超过友谊的情愫。究竟谁对谁,他不确定,但也不怕,只是有些头疼。一个是喜欢的姑娘,一个是义气的哥们儿,如何平衡周全成为一道难题。 对,他不认为会出现左右为难的“选择”,对方是宋英宸也好刘英宸也罢,他从不觉得自己会在爱情的角逐里败北。 …… 送走贺冲已是深夜十二点,雷小豹上了趟洗手间,准备从会所离开。 他踉跄着走到座驾前,手刚碰到车门便听见有人喊自己的名字。 “雷小豹!” 回过头,一个漫画般俊秀的男子站在路灯下,过膝风衣将身形裁剪得极为挺拔。 “宋英宸?”他揉揉眼,笑呵呵走上去,“怎么才来,贺冲早刚走。” “我不找他,我找你。”宋英宸道,冰冷的语气折射出并不友好的来意。 “来,我刚塞了烟钗(用针在烟丝中戳个洞,塞入沉香棍,可以增加适口度),香着呢。”雷小豹掏出一支香烟递给他,宋英宸几乎看也没看就拒了回去。 两人的距离只有一束路灯光照的宽度,这种舞台感极强的站位预示着相互摊牌的情节走向。 “找我什么事?”他问,宋英宸不太礼貌的举止让他严肃并重视起来。 “帮我转告你父亲几句话。”宋英宸板着脸,轻锁的眉头带着难以释怀的疑问。 “我爸?”他点上烟吸了一口,感到有些纳闷,“你跟他有什么交道?” 宋英宸双手插在衣兜,像棵清隽挺拔的乔木科植物。只听他不轻不重,不慌不慢的说:“我跟他没交道,不然也不会来找你。麻烦转告他,看在咱俩朋友一场的份上,别做那些丑事了。” “丑事……什么丑事?”雷小豹一听变了脸,叼着烟二流子般的模样当即乍现。 “你就这么说,他知道什么意思。” “等等,你小子把话讲清楚,到底什么意思?” 实际上雷小豹与宋英宸并无太多私交,互称朋友全因中间有个贺冲。这种关系的微妙之处在于,他常年巴结贺冲希望成为其独一无二的好友,但明显感到贺冲对宋英宸的情谊高于自己,所以,他对宋英宸颇有看法,只是藏于心中不曾表露而已。 今天这位“朋友”*味十足的找上门,他倒想趁机会好好算笔账。 宋英宸冷漠的说:“说出来丢脸,你自己问他去吧。” 雷小豹一个箭步上前抓住他的衣领,满嘴酒气扑在他脸上。 “别他妈装神弄鬼的,有话直说。” 宋英宸抓起他的手腕轻轻拽了拽,便将他推开了。 “小豹,我不是来跟你打架的,我们之间没有恩怨。如果还拿我当朋友,就把我的话转告给你父亲。告诉他,我妈是正经女人,感情上受过伤,希望他高抬贵手放我妈一马。我一定敬他谢他。” 说完这段话,他朝雷小豹扔出个东西,接住一看,是副黑色皮质项圈。 再抬头,他已转身走掉,修长的身影渐渐淹没在夜色中。 雷小豹的酒醒了大半,虽不完全明白宋英宸讲了些什么,但凭手中物件还是猜出七八分。 父亲在外面有女人的事他早心照不宣,甚至还睁只眼闭只眼的替雷万瞒着惠冬青。他深受雷万为人处世之道的熏陶,雷万自私奸诈、奸猾世故的品性也深深影响着他。只要能安安稳稳当公子哥,开跑车住洋房,泡马子撒票子,他什么都不在乎。他的价值观里个人利益远高于黑白是非,所以雷万在外面如何鬼混他都视若不见。 他清楚手上的项圈是什么东西,代表什么行为,但一点不恼,仅仅感到好笑。他像看待旁人隐私般在脑海里浮想出父亲戴着这项圈的样子,嗤笑之余诞出个念头。 第二天,他破天荒起了个早,来到雷万公司。 近两月,雷万几乎每天夜不归宿,惠冬青也是。他俩一个好色一个好赌,从刚开始相互遮掩到现在堂而皇之,夫妻关系名存实亡。他们急需一个*将彼此的问题引到离婚上,却又谁都不肯让引线从自己这边开燃——离婚会导致财产分割,而分割的关键在于谁掌握对方过错的铁实证据,以及儿子的态度倾向。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或许一开始这种婚姻就是建立在物质上的。 他推开门的时候,雷万还没回过神。 “你来做什么,这么早?”雷万很是诧异,平时这时候儿子一定是在蒙头大睡,冷不丁正午前出现,直觉告诉他没什么好事。 雷小豹关上门,一屁股陷进沙发。 “来给你送个东西。”他略显放肆的说,手已经伸进衣兜触到项圈。 雷万调节百叶窗,明亮的光线顿时射进来。 “怎么,有什么宝贝孝敬你老子。” 雷小豹坏笑不语,将项圈递上。 尽管青天白日,项圈仍散发出一种夜晚才有的迷离特质,雷万见到顿时警觉起来。 “这是什么?”他故作镇定的问。 “你不知道?那我拿给妈瞧瞧……” “等等!给我!”雷万伸手去抢,他却将手绕到身后。 “别抢啊。” “你怎么会有这东西,谁给你的?”雷万青筋爆胀,他却丝毫无惧。 “爸整天不着家原来就为这个啊。”他高傲的扬着头,霎时与雷万的父子关系仿佛发生了对调,“要真跟我妈离婚,你这可算情节严重吧?” “小兔崽子,你想干什么?” “慌什么,我是你儿子还能害你不成。”他将项圈套到手腕上,做出欣赏表情,“这么早过来就是想跟你商量商量,怎么办。” “老子犯得着跟你商量!”雷万一把将项圈抢了过去,慌慌张张想扔进垃圾桶,掀开盖又觉得不妥,最后塞到腰间用衣服遮住。 “你这样就没意思了,我好心好意把东西送来,居然不信我。那行,哪天我妈知道了,可别说是我走漏的风声。纸包不住火的道理,你老人家比我清楚吧。” 雷万板起脸,却清楚知道自己此刻毫无威信。 “你在威胁我?” “我在帮你。” “帮我?”他有些不信任。 “当然了,你以为平时不回家是谁帮你打的掩护?我妈三天两头的向我打听你的行踪,我可什么也没说。” “屁话,你能说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不知道?那那东西又是从哪儿来的呢?”他指着雷万腰间,“要不是我的话,人家儿子早把罪证送我妈手里去了。” 雷万一听蔫儿了,表情痛苦的坐了下去。 “你知道我跟你妈的关系已到了冰点,我压力很大,需要释放。” 雷小豹搭着他的肩,转而用一种安慰语气说:“老爹,我理解你,不必自责,人都有七情六欲嘛,何况你还年轻。再说,我也不想干预你们的生活,大家都是独立的人,自己过自己的不需要跟谁解释。不过我妈那脾气你清楚得很,万一要知道了,吃亏的可是你。” “我实在跟你妈过不下去了。” “说实话你要离婚我也不拦着,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我也不想看你们这么苦苦的耗下去。人生得意须尽欢,及时行乐的道理可是你教给我的。如今这年代,这些情趣正常得很,只要我不说,你再仔细点,我妈她不会知道的。” “儿子,我真没白疼你。”雷万捧着雷小豹的脸,几乎声泪俱下的说,“你能理解爸爸,爸爸由衷感谢。你说,要什么,爸都答应,你对我仗义,我对你也没有保留。” “我可不是来找你敲诈的,我是来投诚的。说实话我妈的问题也不少,咱家变这样她该担一半的责任……不,一半以上!” “我儿子总算长大了,能说句公道话了。不过,你替我保守秘密,我也要拿出诚意,这样你才更信任我不是吗?放心,不管我跟你妈离婚的时候资产怎么分配,我名下少不了你的。” “要真想感谢我,那我提一个条件可以吗?”雷小豹认为是时候提出要求了。 “你说,只要爸能做到,绝不含糊。” “让我参加你的俱乐部。”雷小豹不动声色的说,雷万惊出一头细汗。 “什,什么俱乐部?”他故意反问,掩饰不住的恐慌如决堤洪水般覆盖在脸上,“红酒,雪茄,直升机还是高尔夫?” “……那个神神秘秘的俱乐部。”雷小豹露出老鼠般的笑容。 他用了个中性词来形容雷万不愿承认的极乐场,好奇跃于面颊,他似乎早就对父亲的隐私了如指掌。 而得知亲生儿子在暗中跟踪自己,雷万几近崩溃。雷小豹对花花世界不加节制的好奇,以及与这份好奇心匹配的手段,还有那乖张的行事风格,简直与他年轻时如出一辙。不可否认,雷小豹学走了他性格里所有阴暗的东西。 他渐渐冷静下来,发现再不能当雷小豹是个孩子了。 “你知道那儿是干什么的吗?”他冷冷的问,霎时给雷小豹口中的“俱乐部”增添了一份阴森森的感觉。 “干什么我不在乎,我在乎的是在那儿一定能认识更多对我有用的人。”雷小豹对这个神秘“俱乐部”早有臆想,“咱们雷家做的是欢场生意,KTV,夜总会,会所……哪个都需要人脉。你之前不也一直要求我跟贺冲搞好关系,说大树底下好乘凉吗。” “你凭什么觉得那俱乐部里有你想要的关系?” “凭我是你儿子。”雷小豹迅速回答,斩钉截铁毫不犹豫,“你从不结交无用之人,也从不做赔本生意,能让你欣然前往的地方一定少不了三头六臂的人物,你说是吧?” “俱乐部,呵呵,俱乐部……”雷万苦笑道,“你根本不知道里面在做什么,又怎么能跟着一起乐呢?” “你相信我,我可以!我要的是大开眼界,即便是个杀人的地方,我也想去试试!”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这话传到耳朵里的时候,雷万有些眩晕。 第一百零三章 悄然攻势 - 问心无恨 - 植兽 贺冲左手握着肉串,右手一瓶澜城本地产橘子味汽水,打小吃摊过的时候,又停下了脚步——在澜城最繁华的商业街上逛了半天,他一点想离开的意思也没有。 说是商业街,与鹿城比起来顶多算个升级版的农贸集市。可对他这个从小浸染在现代都会里的富家少爷来说,这儿简直是瀛环搜奇的异域。 “老板,哪个好吃啊?”多孔灶吐着炽热的火苗,一排瓦罐咕噜噜冒着热气,他伸长脖子使劲闻了闻。 “这个……” 老板正准备介绍,千叶冲上来将他拉至一旁。 “贺总,不早了,还吃啊?” “怎么又贺总贺总的,让你叫我名字。”他将竹签上最后一块肉咬下,意犹未尽的说,“再回去买几串吧,这肉可真好吃。”悠游自在的样子看上去一点干正事的心思也没有。 千叶怀疑的看着他,忍不住问道:“跟客户到底约的几点,我们已经晃了大半天了。” “客户忙,说忙完给我电话……对了,咱们下一站去哪儿啊?” “下一站?” “找个有特色的餐馆吧,该吃晚饭了。这儿都喜欢吃些什么呀,鸡鸭鱼还是牛羊驴?” “还吃?都吃那么多东西了。” “刚才那些不算,现在是正餐,得来点儿扎实的。” 千叶抬头看看,天色已渐暗,不由得心急。可贺冲如何安排又不好干预,只得耐着性子说:“不早了,还是赶快把住的地方落实下来吧。” “哦对,我怎么给忘了。”贺冲将竹签与汽水瓶扔进垃圾桶,又擦擦手,“六星级酒店这儿有几家,选个近点儿的。” 千叶用一种“你再说一遍”的表情看着他,哭笑不得。 “只有一家叫‘六星’的商务酒店,没有六星级酒店。” “五星呢,不会五星也没有吧?” “别为难我了,反正找家贵的总行了吧,你凑合凑合。” 贺冲皱皱眉,表示妥协:“赶快订。” 查询到号码,她拨通了酒店前台。 “你好,请问还有客房吗……对……两位……有没有两个单间……只有标间啊,那我问问,你等等。” 她拿手遮住电话。 “没单间了,还剩个标间,她推荐我们订商务间但没有折扣,要不换一家吧。” 贺冲没好气的将电话夺了过去。 “喂,别听那女人瞎说,订间总统套房……没有!靠,啥破酒店……商务套房?是你们那儿最好的吗……那给我留着……贺,加贝贺……谁要你给我打折,毛病!” 电话挂断。 “开个酒店连总统套房都没有,会不会做生意。”他抱怨道。 “又不是总统住什么总统套房……”千叶小声嘟囔道。 “又不让你掏钱,紧张什么呀。杨千叶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让我住什么标间。” “不都是睡觉的地方嘛,在一栋楼里能有多大区别。” “看看你后面那两个……” 千叶回头望去,两个严肃而专注的保镖正于十米开外站着。他们从鹿城出发就一直跟着,贺冲怎么甩也甩不掉。 “你觉得住标间的人配俩傻大个儿合适吗?” “他们就这么跟着吗,也不喝水也不吃东西?” “管那闲事做什么,那是他们的工作。”贺冲轻飘飘的说,千叶心里很不是滋味。 的确,不管从事哪一行都无“轻松”二字可言,保镖如此,她如此——只有贺冲这种身份的人除外。 “要不再给客户联系联系,就这么傻等着吗?” “慌什么,带我去你家看看。”贺冲忽然提议道。 “我家?”她在那一瞬间有点恍惚,“家”这个东西在十七年前就与她告别了。 “怎么,不欢迎啊?” “不,不是。” “那就去看看呗,别回了鹿城又说我这当老板的不近人情。” “好,那走吧。” 尽管没有了家,可生命里最重要的人就在澜城,她当然想快些飞回到母亲身边。于是也不愿多做顾虑,点点头带上贺冲朝疗养院方向行去。 桂花馨香,黄叶连连,整个疗养院沉浸在一种寂寞的宁静中。 “不说去你家吗,来这儿做什么?”贺冲纳闷的问。 “我家就在这儿。” 左拐右拐,两人来到莫莲之病房。 说实话,贺冲见到这间病房的时候,第一直觉不太敢迈进去——三张床上睡着三个不同病症的人,都是一副游离于死亡边缘的模样,着实骇人。 “妈!” 千叶朝窗下那张床唤道,笑着跑了过去,展现出的那种欢畅幸福、完整纯粹的笑,是贺冲以往从未见到过的。另外,尽管知道莫莲之是植物人,可当真真实实见到,贺冲内心还是颇为震动。 千叶对着母亲说了许久话,同天下其他儿女一样,报喜不报忧。 他站一旁静静看着,思绪如潮。 好一会儿,千叶才意识到冷落了他,而自进门起绽放的笑容依旧挂在脸上。 “对不起,把你晾一边了,很久没见妈妈,话说得有点多……我去给你搬椅子。” 他迅速拉住她,那眼神,那力道,完全不像单纯的阻止。 “怎么了?”她问。 “我能跟她说会儿话吗?” “你?”她回头看看莫莲之,一脸茫然,“她什么也听不见,连知觉也没有。” “不,肯定有,这儿。”贺冲戳了戳左胸,接着上前朝莫莲之鞠了一躬。 “阿姨好,我叫贺冲,是杨千叶的……朋友。她没跟我说要来看你,所以我什么也没买,不好意思。她跟你长得真像,不,你比她漂亮多了,气质也好。” 千叶忍不住噗嗤一笑。 “胡说什么呢。” “哎呀你出去,我跟阿姨说会儿话。”贺冲兀自搬来椅子坐下,又朝床前挪了挪,吩咐道,“要不找医生问问阿姨最近的情况,别在这儿妨碍我。” “好吧,我正想去找下医生……你就在这儿?” “嗯,去吧。” 待千叶走开,他悄悄握起莫莲之的手,像见到自家亲人似的。 那是一只干枯的手,嶙峋的样子有点不忍直视。 “阿姨,偷偷跟您说啊,我喜欢你家千叶。她很不错,比男人还仗义,又没花花肠子,做起事来认认真真的,跟人打交道也有礼有节。”他在脑子里苦苦搜索对千叶的评价,却发现始终找不到最为准确的那个字眼,“不过她不太聪明,有时还很笨,比如我喜欢她这件事吧,到现在都还没瞧出来呢,急死人了。你说说,我家挺有钱,我堂堂一个少爷难道降下身段主动跟她告白不成。是,我也知道这跟有钱没钱没什么关系,可我好面子啊……只有再等等吧,我会继续暗示她的。你也放心,我贺冲别的本事没有,但照顾好她绝不在话下。” 他边说边温柔的抚摸莫莲之的手,渐渐的,那双手像有了温度,柔软起来。 他又做贼似的朝门外看看。 “她平时很节省,连身漂亮衣服也舍不得买,我想可能把钱都花您这儿了吧。有这么个孝顺懂事的女儿,你真幸福。我这人是相信奇迹的,所以你肯定能好起来,加上今天我把这么个天大的好消息告诉你,你也一定替我们开心是不是?记住啊,我叫贺冲,加贝贺,直冲云霄的冲……” 正在这时,她突然看见莫莲之的瞳孔朝自己这边瞥了一眼。 他赶紧松开手,使劲晃动脑袋,分不清是不是幻觉。 “您刚才是看了我一眼对吧,是想告诉我你很喜欢我,很认同我这个未来女婿?”他天真的说,颧骨下的肌肉绽出花,“太好了,就知道您一定对我满意,我对我自己也很满意,可就不知道你女儿怎么想的。” “什么怎么想的?”千叶的声音突然响起,她走了回来。 “这么快?” “嗯,主管我妈的医生不在。” “哦。”他从床边起身,搓搓手,“没什么,跟阿姨瞎聊了几句。” “聊什么呢?” “说你工作努力,前途无量啊。” “切……”千叶笑着摇摇头,从床下取出水盆,“我想帮她擦擦身子。” “好,那我去花园坐会儿。” 她从没想过有一天会带着一个异性来看望母亲,而这人一开始跟她是冤家。 尽管只是出差途中的临时安排,但还是有些奇妙。不管怎样,她感谢贺冲,感谢他明知莫莲之没反应还能坐那儿傻傻的聊上一通。细想想,这位张扬跋扈的公子哥其实还是有可爱之处的,而且在今天的表现里又更可爱了一分。 从疗养院出来,两人就近吃了饭,所谓客户还是没联系。千叶提出想再回疗养院坐会儿,贺冲便先回了酒店。 他洗了澡,醒了瓶红酒,想与千叶来次夜谈。 这时,电话响了。 “喂。” “怎么样,客户那边还是没消息吗?” “改明天了……你什么时候回酒店啊?” “啊,这样啊。那,那我今晚就在疗养院了,你早点休息。” “你……好吧。” 这是多么令人沮丧而失望的消息。根本就没什么客户在澜城,一切都是他瞎编的。 他必须承认,千叶颠覆了他对女性的审美,又不仅仅是外貌上的标准转变。在他心里,千叶的好天然纯粹,不做作不虚伪,这正是他周遭最少见的一类人。 凭窗俯瞰,这座叫澜城的三线城镇流露出一种略微落后却迎头直上的生命力,老旧的建筑挂满霓虹,模仿着现代都会亢奋的节奏感。 贺冲端着酒,畅想着千叶在这里是如何长大的,也畅想着未来与她一起的日子会是一番什么景象。 …… 卢美琴打开门,左右*替蹬掉高跟鞋,将挎包往地上一扔,便朝沙发走去。 她太累了,需要立马躺躺。 在雷万安排下,夜后同意帮她将鹿江壹号项目争取回来。尽管不知道这个神秘的极乐场主人将如何操作,与贺家又是何种关系,为今之计她只能信赖。 鹿江壹号对她太重要了。从最早为完成任务起,到现在关乎自身利益,她都要求自己不能错过。如果项目合作成功,她的经济收入与社会地位将猛进至第一圈层,到时就不是她求人而是人求她了。 正当昏昏然躺沙发上睡去的时候,屋内一番响动,她赶紧朝宋英宸卧室那边奔了过去。 宋英宸总躲着她,白天在家睡觉,晚上她回来便不知去向。他用躲猫猫的方式表达着心中不满,这与她总是顾左右而言他的行为如出一辙,同属逃避。母子俩找不出更好的办法来解决那个呼之欲出的问题,这是关系使然,性格使然,也是情感使然。 正准备热切的招呼儿子,出现在眼前的景象却将她的兴奋劲一扫而光——宋英宸正把衣帽间衣物往箱子里塞,很明显,他打算离开。 “你干嘛?”她问,一种焦躁而无能为力的情绪布满全身。 宋英宸没说话,甚至没回头,失聪般背对着她,整理衣物的速度更快了。 “英宸,妈妈在跟你说话!”她故意提高声调,摆出家长威严。 可宋英宸还是置之不理。 “你要去哪儿?” 还是没有回答。 事不过三,她再也控制不住胸口火气,一脚踢开箱子,上前抓住他的手。 “难道也想学你爸那样,一声不吭的丢下我吗?” 第一百零四章 母子摊牌 - 问心无恨 - 植兽 提到父亲,宋英宸一下心软了,在床边坐下,将头埋得很低。 卢美琴赶紧靠上来,低声下气的说:“英宸,咱们好好谈谈吧,你最近老躲着我,你心里肯定有事。” 他将脸朝向一边,不予理睬,冷漠的态度刀片般割在卢美琴心上。 “我知道你对妈妈诸多不满,我只顾着工作而冷落了你,冷落了咱俩这个家。你或许觉得我贪财,这么累死累活就是为了赚钱,可我也是身不由己啊。你忘了,我们分开七年,这七年我孤身一人,没人说活没人陪伴,真的很寂寞。不把精力放工作上,你让我一天二十四小时怎么过。” “不觉得你变了吗?” “是,人都是会变的,你不也变了吗。” “我?” “当然。从前你不这样的,至少有什么事会告诉我,不会憋在心里。” “那妈又是不是对我做到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呢?”他反而,眼中那特殊的意味让卢美琴不禁打个冷战。 她片刻沉默,还是攒不够向儿子坦白的勇气。 宋英宸失望的站起身,再度开始收拾衣物。 “想搬出去是因为觉得自己也到了该独立的时候,一来可以安安心心做点想做的事,不用每天游手好闲。二来,你太累了,一方面顾着事业一方面还要顾着我,我不想给你添麻烦。第三,或许大家都需要一点私人空间,或者二人世界。” 说到“二人世界”的时候,他故意加重语气,并牢牢将目光锁定在卢美琴身上。 卢美琴退缩了,不由自主的。 “你恋爱了吗?为什么不把女朋友带回来给妈妈瞧瞧?”她继续打太极,这让宋英宸忍无可忍,终于将积压在心底的怨气吐了出来。 “你不也没打算把那男人带回来给我瞧瞧吗?” 不出所料,气氛瞬间凝固。 卢美琴沉着的脸慢慢挤出一丝笑容,看起来很是艰难。 “原来是为了这个……妈妈自己都还没确定的事不想让你帮着操心,但你可能误会什么了,有些东西不是你想的那样。” “所以我还是搬出去好,免得打扰到你们。” “这是什么话,难道你觉得在我心里能有人比你还重要,你把你妈看成什么人了?” 这一声质问,囊括了她十几年来作为单身母亲的所有倾注与牺牲,宋英宸顿时哑口。 的确,即便心里有再多欲求,她最看重的还是这个儿子。如果不是为了宋英宸,她或许早有了新的婚姻,新的靠山,不必抛头露面在社会上与男人们竞争。 “Sorry,我不该这么说。”宋英宸致歉道。 “英宸,你今天的态度很让我寒心。” “我承认,但你不是一直想让我来把这层纸捅破吗,今天如愿了。” “那捅破以后呢,你还想知道什么?” “你跟那男人到底什么关系?” “合作关系,生意上的伙伴,能谈心的朋友,仅此而已。他帮了我很多,如果没有他英宸建业这两年不可能发展得这么快。” “就这么简单?” 母子俩的目光在半空某个位置对峙,像一对钩子死死咬住对方。 “就这么简单。” “简单到可以一起开房?” 此话一出,卢美琴只觉全身上下每处毛孔都在被烤烫的细针猛扎,怒火直冲脑门,抬手就给了宋英宸一巴掌。 “放肆!”她怒不可遏,然而过激的反应更多是在为自己掩饰,随后“哇”一声哭了出来。 宋英宸不躲,不捂,也不反抗,表情比三九天屋檐上的冰棱还坚冷。窗户纸既已捅破,这时候也无所顾虑了。 “我没妈能干,不会大把大把的赚钱,也不做家务,不然你回家还能吃上口现成的饭菜。我什么也给不了你,对这个家一点帮助也没有,所以想搬出去,唯独把自己照顾好就算对你尽孝了。更重要的是,你们可以回家来,不用在外面偷偷摸摸的住酒店,既花钱又不体面,这就是我能做的了。” 卢美琴哭得更厉害了。 “……我也是女人,我就不能有自己的感情吗?”她质问,只觉夺眶而出的泪也变得腥腥的,那是心里淌出的血。 宋英宸一阵心痛。 “可以,这是天赋人权,每个人都一样。但是妈,你不觉得你的感情太不够光明正大了吗?如果是能晒在太阳底下,走在大街上的感情,我想不仅是我,所有认识你的人都会为你感到高兴,也会送上祝福。” “你偷翻我的包,跟踪我,背地里去找他……这也算光明正大?” “当然不算,可我也不想那样,你们如果不是做了些奇奇怪怪的事,为什么要躲躲藏藏的怕我知道?” 禁忌敏感的话题越聊越深,卢美琴死守的作为母亲的矜持也彻底沦陷了。她的生意蒸蒸日上,社交如鱼得水,信心日益提升……可唯独在儿子面前,她觉得自卑,同时也感到委屈。 扪心自问,除却与雷万交往的形式,她不懂自己何错之有。被宋爱国抛弃后,她生命里出现过别的男人,其中乏善可陈之辈占多数,但也有些各方面条件不错、愿意接受孤儿寡母的,可惜最后都不了了之。因为太多太多次她都明显的从宋英宸身上感受到了那种排斥与敌对,仿佛她不配拥有爱情,仿佛“贤妻”会使“良母”蒙羞。 是,宋英宸有恋母情结,他已经习惯了命运安排给他的只有母亲没有父亲的家庭,从本能上拒绝任何人来打破这个格局。 “我不需要谁替我高兴,我一点也不在意,到这个年龄我太清楚自己要什么。当初跟你爸在一起的时候,他说永远爱我,永远不会离开我,结果呢?后来接触过几个想跟我好的,但你太小,我不希望你原本就蒙上阴影的心里再多出一片乌云。可现在你大了,我的使命也完成了,只想找个人委屈的时候靠一靠,累的时候抱一抱,这有错吗?” “那你们结婚啊。”宋英宸挑衅道。 “我对婚姻没兴趣。” “可人家是有妇之夫,你这么做合适吗?” “你爸当年那样做就合适吗?” 她反问,宋英宸不知如何作答,但还是将矛头指向雷万。 “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喜欢的是那个人还是他跟你玩儿的游戏?” 既然把话说开,那个话题就无法绕过。 “我只知道在他那儿可以短暂的活得像个女人,有这点我已经很满足了。” “满足……皮鞭面具能给你带来满足?”宋英宸鼓起勇气问,准备迎接再一个更为响亮愤怒的耳光。这一瞬间的到来并不似预想般尴尬,反令他的压力获得最大限度释放。 “既然你已经把话挑明,我也不想跟你打哑谜了。”同样得到释放的还有卢美琴,她走出卧室去到客厅,点上一支烟又回床边坐下。为让自己镇定,手中的烟缸不停在掌心转动,像是回到谈生意的状态。 “你在美国除了念书还做了些什么?我是说,除吃饭睡觉以外的。”她问。 “什么意思?” “日子总要找乐子打发吧。”她抖抖烟灰,翘起二郎腿,“没记错的话,你曾一度痴迷网络游戏,经常通宵通宵的玩儿。” “是,我承认,那段时间课业太松,实在无聊便迷了阵游戏。那又怎样?” “你能有你的游戏,我就不能有我的?” “这是一回事吗,这根本就是两码事!” “在我看来就是一回事。中国有句俗语,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说的就是你。我虽然比你年长,但我也是人,也有需要排解压力的时候。” “需要排解压力可以出去旅游,跟朋友聚会,甚至跳广场舞……” “别拿那些市井大妈跟我比。”作为女人的虚荣心突显出来,卢美琴略微生气的说,“一百个人有一百种活法,我不愿随波逐流。” “所以就另辟蹊径,乘风破浪?你以为那是个性,是与众不同?” “没那意思,我也并不为此感到自豪,我只想说,事情没你想得那么龌龊。记得从小我就教导你,人活一世不易,想体会什么就大胆去体会,别给人生留下遗憾。每个人都是一个感知体,最大限度去感知生命的不同层面,这没什么错。” “你这是狡辩!” “你有文化,也成年了,有些话说出来没什么不好意思的。食色性也,除开吃饭睡觉人的基本欲望就只有那事,你妈我还没到风烛残年的时候,有这方面需求很正常。” “我没否定你的需求,有这种需求证明你还年轻,我妈妈依旧年轻这让我感到高兴。但你满足需求的方式有问题,而且很不正常,这令我担忧。” “有什么好担忧的,你在国外诸如此类的事还见得少吗?” “国外是很多,我也觉得很正常。那方面观念开放并不是国外的专利,我们这儿也在日渐打开思想禁锢,追求人性解放……” “那为什么要反对我,高鼻子黄头发能做的事我凭什么不能?” “因为你从前不这样。你是被人诱拐到那条路上去的,那条路原本不属于你!” “谁又生下来就会做那种事?” 卢美琴最后一句反问彻底堵住了宋英宸的嘴。 第一百零五章 药厂暗道 - 问心无恨 - 植兽 三天后,千叶与贺冲回了鹿城。 她其实一开始就有点怀疑贺冲口中那个客户是否真的存在,没想到第二天贺冲竟老实交代了。虽感到生气,但想想彼此雇主雇员的关系,也只好由着他任性。 进入鹿城,贺冲直接将她送至樱花公寓外,保镖的座驾也在后方靠停待命。 她下了车,手中提着包和塑料袋,贺冲从驾驶座走出,摘掉墨镜。 抬起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他傲气的看向樱花公寓,耳垂下的颈动脉微微隆起,显出气盛的性格。他又松了松领口,健硕的胸肌把衬衣撑得饱满紧实,荷尔蒙爆棚。 “这房子真不怎么样,要想换个好点的,找我。” 多大的口气啊,千叶想,樱花公寓已是她这辈子见过最好的房子了。 “谢谢,我还想换个不那么好的呢。”她笑着拒绝道。 “不请我上去坐坐?” “算了吧,房子又不怎么样,拜拜。” 贺冲无奈的耸耸肩,驾车离开。 他走后,千叶在岗亭看了眼,大毛不在,又朝管家中心走去。手里的塑料袋装满菱角等特产,全是给大毛的,这种“不太值钱”的维持情谊的方式,只能与大毛共享。宋英宸不行,贺冲也不行,他们始终隔着无法逾越的鸿沟,是地位也是身份。人和人之间因身份生出的鸿沟,可以视而不见,却无法否认它的存在。 “大毛?我们还找他呢。”听到有人找大毛,管家中心主管有些气愤的说,“这小子也是,一会儿说要回来上班,一会儿招呼不打就走人了,就算辞职不干总得把手续办妥吧,这算怎么个事。” “肯定想媳妇儿了!当初我就跟他说新婚燕尔的跑回来上什么班,这下后悔了吧。我如果讨了老婆那肯定是天天抱在怀里哪儿也舍不得去。”另一名工作人员揶揄道,脸上泛起俗气的笑。 千叶有些诧异,伸长脖子继续问道:“他什么时候走的?” “有两天了吧,打电话也关机,老家电话也换了,连他师父都联系不上。看来是不想干了。” “不想干了?” “呼……”主管吹了吹便签纸上的细屑,冷漠的说,“无故旷工三天就视作自动离职,再是老员工也得按规矩办事。对了,你找他干嘛呀?” 她摇摇头提着袋子离开了,刚回到1101,Steven打来电话。 “喂,总监……” “回来了吗?” “刚到,怎么了?” “有非常重要的事找你,能出来吗?”Steven的声音听上去很着急。 “行。”她立马意识到这件非常重要的事一定跟史然有关,“我上哪儿找你?” “临江公园大门,我最多半小时就到。” “好,我也差不多。” 匆匆将东西放下,换了套便装,她又出了门。 Steven驾着一辆她从没见过的廉价小车赶来,刚出现,立刻让她上了车。 她一边系安全带一边问:“总监,我们去哪儿?” “那个地方。”Steven踩下油门,车子飞快冲了出去。 她有些紧张,因为Steven实在是开得太快了。 “别担心,我技术好着呢,鹿城卡丁车障碍赛我可是拿过三等奖的。”Steven瞧出她的担忧,安慰道,“我只是有些激动,想快点到达目的地。” “你又去了吗?” “你说哪儿,砖房还是制药厂?” “听你这意思,去制药厂了?” “嗯。”Steven喉咙深处发出浑浊的声音,随后露出笑,“收获很大。” “真有赌场在里面?” “不,比赌场更不可思议,到了你就知道了。” 她不再言语,她需要在这段路程中将注意力调度起来,以缓解舟车劳顿后的困乏。 经过绑架一案,她已丢掉了普通女性那种胆小怕事的源宿性格,此刻与Steven同行更是无所畏惧,因为Steven有过人的智商,敏捷的反应,他们只需做到谨慎,一般危险都不会构成威胁。 车很快来到断头路,Steven领她穿过草丛,来到那所阴森的制药厂外。 大门紧锁,但拦不住好奇。 Steven轻车熟路的顺着墙往前走,很快找到个合适攀爬的位置,扭头问:“你行吗?” 千叶点点头。围墙不是很高,上面缺了一匹砖,刚好可以踩着这个洞借力翻过去。 两人顺利进入制药厂,Steven条件反射似的弓起腰身,像电影里企图逃过敌人哨岗的间谍。她效仿,跟他一道钻进库房。 紧张的气氛愈演愈烈,两人连呼吸都屏住了。事先毫无彩排,但她跟Steven却始终保持默契,直到站在库房尽头的一堆木箱子前。 “就是这儿了。”Steven松了口气。 “这儿有什么?”她左看看右看看,又蹲下去观察,毫无收获。 “史然已经放出来了,我不知道他动了什么关系把麻烦事全清理干净了。”Steven解释道,同时对周遭保持着高度警惕,“我去找他他非常冷淡,一副友尽的态度,我们还吵了一架。后来我不死心,想跟着他看看到底在跟什么样的人来往,结果猜的一点没错,他就是在废墟那边坐老头的车到这儿来的。” “啊,你胆子太大了!” “不,我其实怕得要死,只是好奇心摁不下去。我跟踪他到门口,老头的车像出了什么问题,连拉带拽好半天才弄进去,一进去就上了锁。正想扒门缝往里瞧,身后突然又来了一男一女。” “你被发现啦?” “应该没有。我下意识往前跑,躲在刚才咱俩翻墙那儿,里面的人给那一男一女开了门,又进了这间库房,见没什么动静,我索性壮起胆子翻进来躲窗户下偷看,结果就见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Steven指了指她脚下那堆箱子。 “这下面有什么名堂?” Steven没答话,开始搬箱子,她虽不明所以也上前帮忙。在她协助下,木箱很快挪到一边,露出块又黑又绿的地面。她踩了踩,扎实的质感从脚底传来。 “是个铁板。” Steven也不嫌脏,跪地就用手擦,很快,铁板上出现两个鼻孔大小并排而存的洞。 “下面有个暗道,那一男一女就是从这儿进去的。” “没拉手啊,怎么打开?” “我带了,但不知道合不合适。”Steven从身上取出一个自制的类似门柄的东西,尝试着往洞里插,“那男的就是拿这么个东西把门拉起来的。” 他果然是设计天才,凭当日对洞口的测量分析,居然山寨出一个严丝合缝的拉柄。 门开了,从手感和声音能判断,这扇门的开合频率并不高。 一段斜着往下的阶梯映入眼帘,Steven有些迟疑,先是趴地上伸长脑袋朝里面听了听,随后站起身。 “当时我没下去,不敢,但我觉得让史然魂不守舍的地方就在下面。”他不好意思的说。 “他会不会也是从这儿下去的?” “不知道,但直觉告诉我那一男一女肯定跟他有什么关系。” “可他们为什么是走进来的,史然却是坐垃圾车?”千叶侧着脑袋,对这一容易被忽略掉的细节百思不得其解。 “我想秘密应该都在下面。” Steven的声音又放低一度。配合着库房外日落的血红天光,两人终于感到一丝恐怖。 “下去吗?”Steven问,其实也是想让她给自己鼓劲。 “下,没梯子的深井都呆过,这儿也没什么好怕的。” Steven会心一笑,对这个愿意一起冒险的盟友十分满意。 “那我走前面,你离远点儿,如有不测赶紧掉头跑,去报警,知道吗?” “警察没用,还是靠自己吧。”经过绑架案,她彻底相信了警方不力的公论,“既然是一起来的,我不会单独走掉。” “那好,胆大心细,咱们一块下去。”Steven说完将一只腿迈了进去。 顺阶梯往下,伸手不见五指。千叶打开手机照明,仍只是满眼的黑,阶梯,墙面,脚下…… 终于走到平地,一颗悬着的心稍微安顿下来。 借着手机照明,两人穿过一处暗道,来到开阔处。 对于洞穴探险家来说,这里可谓别有洞天,对于盗墓者来说,此地也算引人入胜。但对两个广告公司的脑力劳动者而言,这地方太过怖然虚幻。 “总监你看。”她撩起块黑幕——若非亲手触碰,根本发现不了这块与墙面隐匿在一起的幕布。 于此同时,Steven在另一头也找到一扇门。 此时两人的距离已超出能见度,未免意外,他们决定从Steven发现的那扇门展开探索。 门开后,一条更长更深的走廊露出来,前方有水滴声,未知机器的运转声,类似车轱辘的转动声…… “走啊总监。” “嘘,你听。”Steven突然戒备起来,像一只弓起腰准备御敌的猫。 隐隐约约,断断续续,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夹杂在那些混响里飘进两个人的耳朵。他俩越听越心悸,实在辨不出这声音由什么东西发出。 “好像有人在*。”Steven说。 千叶闭上眼,注意力全都转到耳朵上。 不知是不是受Steven暗示,她的确也听到了好似*的声响,既不是啊、呀、哎这类拟声的,也不是疼、难受、救命这类具象的,很难用词汇形容。像人又像动物,既幽远又持久,仿佛由前方某处拐角再拐角的地方传来。 “去看看。”她提议。 “走……快走,快!” 突然,Steven惊恐万分,因为就在她说话的同时,他听见前方传来脚步声。 两人以最快速度撤离,不敢照明,只能凭空在黑暗里寻找来时的路。 千叶摔倒了,膝盖一阵剧痛,但一直忍着没发出半点声响。她右手撑住地面,却似乎触到什么东西,下意识拾起来后攥在手里,与Steven落荒而逃。 万幸,两人逃了出来,直到跑出库房,跑出厂区,跑出草丛,坐回到车上,才吐出一口气。 打开掌心一看,她头皮发麻。 慌乱中捡到的竟是颗酸角。 第一百零六章 凭空消失 - 问心无恨 - 植兽 “胥叔叔,这是杨千叶,我朋友。” 胥兰看着宋英宸带来的这个姑娘,露出和善而有距离的笑。 “胥叔叔好。”千叶招呼道。 “你女朋友?”胥兰看向宋英宸,一脸不正经。 千叶红了脸。 “哦不是,她租我家房子,我们是很好的朋友。”宋英宸却处之泰然,丝毫不为这种玩笑感到窘迫。 “坐下说吧。” 招呼两人坐下,胥兰从温水瓶倒了两杯热水。 “我这儿没什么咖啡奶茶,将就喝点白水吧。”他看了眼窗外,黄叶一片片从树上逃亡,整个世界萧瑟而落寞。 “千叶,你跟胥叔叔说吧,没关系,他是自己人。” 宋英宸的眼神给了千叶复述奇遇的勇气,她将凳子往前拖了拖,清清嗓子。 “胥叔叔,我无意中发现一个地方,怀疑那儿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呵,见不得人的事到处都有,就要看你说的有什么特别之处了。”胥兰意味深长的说。 从警几十年,他早从一个踌躇满志的热血青年变成谙熟世道无奈妥协的落魄警员。一腔维护正义的抱负被无数次舞弄权势、官商勾结的案例绞杀得片甲不留,一颗心包裹得如卷心白。他并非不再信仰正义,而是对此失去了信心。 “你们正在调查的罗大毛的案子,我估计跟这地方有关。” “罗大毛?”胥兰翻了翻桌上的卷宗,回过神来,“就是那个樱花公寓的保安?” “对,我家就在樱花公寓,现在千叶住那儿,他俩认识。”宋英宸补充道,“她也是刚得知罗大毛家属报警的事。” “哦,你把情况详细说说。” 千叶遂将当日如何潜入制药厂,如何进入暗道,如何仓皇逃跑的经过复述了一遍。 “这跟那个罗大毛有什么关系?”胥兰皱皱眉,有些不明白。 “我在暗道里捡到了一个酸角。” “酸角?” “大毛他老家盛产酸角,每次探亲回来都会带上一些给我。” 胥兰露出不太尊重的笑,仿佛在说你这小姑娘是不是电影看多了。 “所以你就觉得他的失踪跟那地方有关?” “我不知道,但心里慌得很。他平时不出公寓的,即便不上班的时候也在办公室打发时间。他师父说最后一次看到他是在公寓里,后来就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不见了。我还去问过,当时都以为他回老家了。” “我听宋英宸说你之前被人绑架过?”胥兰擤擤鼻子,好奇的问。 “是。” “我知道那起案子,市局局长亲自督导案侦,绑匪十分狡猾将警方耍了个团团转。你很勇敢嘛,听说要不是你,那个富家公子可能早死井里了。”胥兰说着喝了口水,又话锋一转,“不过勇敢的人想象力也丰富,你会不会对那个制药厂的反应太敏感了?” “那儿的确有个暗道,很深,下面一定有什么东西。” 见他满脸不信任,千叶极力想证明所言非虚。 “制药厂一直有地窖,用来存放避光避热的特殊生产资料,你误打误撞闯进去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地下光线不好,有些阴森也属正常……姑娘,你会不会想多了?” “可我捡到酸角了呀。” “酸角不能作为物证,你要是捡到罗大毛的手表、手机或者衣物什么的,才能作为参考。再说酸角又不是什么稀奇玩意儿,只他罗大毛一个人有?说不定附近有小孩溜进去玩,丢了零食也是可能的呀。” “我知道,酸角虽不是常见的东西,但也不稀奇,光凭这个就认定大毛在里面有些牵强。但是胥叔叔,我直觉很准的,当时漆黑一片又慌着逃命,根本没想到会捡起这东西。看到它第一眼脑子里也立刻联想到大毛,当时我还不知道他失踪了。” “你意思是说你有第六感,而且还很靠谱?” 胥兰讽刺的问,又看看宋英宸,宋英宸再度帮忙解释。 “哦是这样,千叶之前去找过罗大毛,物管说他无故离职了,也联系不上家人。大家想,他刚结婚,会不会惦记老婆偷偷回家去了,所以没在意。结果昨天家里人跑来报案说人不见了,还在公寓外拉了横幅找物管要人,现在还跟那儿闹呢。” 胥兰似有似无的点点头。“现在还不能说人出了意外,万一离家出走也是可能的……”他用一种犀利的眼神洞察着千叶,忽然对直觉一说有些相信。“暗道里除了捡到酸角,你还发现了什么?” “下面一片漆黑,有好几处通道,我正准备朝其中一个走,就听见一些奇怪的声音。” “什么声音?”胥兰从座椅上站起,像是被触到某根敏感的神经。 “很多,有机器运转的声音,但不确定是什么,就像织布,哐锵哐锵的。”千叶将脸扬起四十五度,努力回想着当时的场景,“还有滴水的声音,推车的声音……刚想壮起胆子往里走,就听见有人走了过来。” “然后你就溜了?” “对。” “怎么会想到跑那儿去?” “我……”她本不打算将跟踪史然的事说出来,但面对经验老道的刑警,知道隐瞒任何一条细节都是徒劳,于是便老老实实交代说,“我去跟踪一个人。” “谁?” “我公司经理,曾经的。” “说来听听。”胥兰显示出浓厚兴趣。 于是,她便将史然泄密,Steven作为朋友怀疑他深陷赌场,废墟便装消失,暗地跟踪等事件讲了出来。 一大段匪夷所思的故事讲完,连宋英宸也惊呆了。 胥兰从烟匣取出电子烟,先是往烟弹里加了烟油,又在桌上敲敲。在把烟嘴含进嘴之前,他做了很多细微的准备工作,但不是因电子烟使用步骤繁复,而是需要冷静想想千叶说的话。 “胥叔叔?”宋英宸伸长脑袋,提醒陷入沉思的他。 “你这算是来报案还是提供消息?”胥兰沉着的问,看着两人。 两个年轻人面面相觑,不置可否。 “如果是报案,我们没法立案,因为你提供的线索都很模糊,又没有明确的当事人,非要凭一个酸角就锁定罗大毛很难让人信服。”他说着吸了口烟,吐出的烟又浓又白,屋子上方忽然飘起带有香精味的烟草香,“那个经理的情况也很模糊,你没证据证明他出现在制药厂,更没证据证明他在那儿干什么,至于赌场就更天方夜谭了。” “我……” “但我相信你说的话,至少你不会无聊到跑来跟我瞎编一个漏洞百出的故事。”胥兰挺直腰身,诚恳的说,“可惜警局不可能因为你说的这些就采取行动展开调查,那样的话,每天报假警的人那么多,还不把人给累死。” “我没报假警……”千叶有些委屈,懊恼的垂下脑袋。 “那就只能干等着吗?”宋英宸双手撑在桌上,身体有些靠前。 “差不多是这样。警局宁可少一事也不愿多一事,能不立案都不会立案,因为一旦立案就有破案的要求,如果破案率不达标,年底考核一年的绩效就没了。所以他们根本不会凭杨小姐说的这些话就出动警力搜查制药厂。” 宋英宸遗憾的看了看千叶。 千叶却从胥兰口中读到了别的意思。 “他们不肯,胥叔叔呢?” 胥兰会心一笑。 她忙不迭站起身,冲胥兰鞠了一躬。 “帮帮忙吧胥叔叔,大毛是家里的顶梁柱,他家人都快急死了。刚才来的时候在公寓外还看见他刚娶过门的媳妇,眼睛都哭肿了。你想想,要真出了什么事,他们一家子怎么过啊?” “谁说不是呢,罗大毛的同事都说这小伙子平时憨厚老实本本分分的,老实人出了事自然令人揪心。”胥兰叹口气,将电子烟收了起来,“但我现在不在一线,没有办案资格,只能以个人名义去你说的那个制药厂看看。如果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再回局里申报。” “那我们现在就走。”千叶一个箭步冲了出去,焦急之情溢于言表。 宋英宸和胥兰也只是稍稍一愣,便一前一后跟了上来。 胥兰换了便装,没开局里的车,三人叫了辆出租,在离制药厂不远处停下,继而步行前往。 “就是那儿。”千叶指着前方制药厂,当天的恐怖感再度来袭,“前面可以翻墙进去。” 胥兰上前推了推铁门,没想到铁门居然嘎吱一声开了。 “没上锁啊。”他疑惑的说。 千叶也感到奇怪,但来不及多想,既已顺利进入厂区,那调查重点就得放到那间古怪的库房里。 “我走前面,你俩小心点。”胥兰摸摸腰间那把很久没用过的枪,陌生、紧张又刺激。 他打头阵,三人靠近库房,这里看上去依然破旧衰败,门上的挂锁轻轻一拉便可打开。 凭记忆,千叶将二人带至堆放木箱的地方,二话不说便和胥兰搬起来,宋英宸放哨。 但木箱下出现的情况令她彻底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跪地上摸了又摸,然而那扇需要拉柄才能打开的铁板早不知所踪。 “是这儿吗?”胥兰怀疑的问。 地上根本连块金属的影子也没有,出现在面前的是又脏又硬的水泥地。 第一百零七章 心系大毛 - 问心无恨 - 植兽 一路上,千叶低垂着脑袋,每走一步,心中苦闷及疑惑便增添一分。 她愿意也乐意相信拾得的酸角与大毛无关,却找不出任何理由说服自己接受木箱下没有暗道的现实。 见她闷闷不乐,宋英宸反倒释然的开解道:“Take it easy,你也是因为担心罗大毛嘛,胥叔叔会理解的。”不难发现,言下之意也不信她说的话。 “那儿真有一个暗道,Steven可以作证!” “Steven,名字好熟。” “上次办影展那个。” “哦对,想起来了,还有那个讨人厌的小兔……等我一下。” 路过奶茶店,宋英宸让她等等,稍时从里面握着两杯饮品出来。 “黑炭焦糖。”他递了杯给她,并特意让店员将这杯奶茶做到全糖的甜度,“沮丧的时候最需要来一点糖。” “胥叔叔肯定觉得我满嘴谎话,还耽误他那么久时间,哎,怎么办啊,让你为难了。” “我觉得没什么呀,有好奇心有想象力还充满正义,你这样的人现在已经不多了。” “我真没撒谎……唉算了不说这个了。”她想说服宋英宸,却力不从心,转而道,“鹿城实在太乱了,本以为有生之年遭绑架已经够离谱了,现在连身边的人也平白无故的失踪。” “之前我就提醒过,让你小心点。”宋英宸耸耸肩,喝了口手中的热饮,“放心吧,罗大毛不会出事的,或许只是心情不好躲起来了呢。” 千叶从衣兜掏出酸角,心里涌起难以言喻的复杂感受。 “刚来鹿城的时候我只有他这么一个朋友,他给了我很多帮助,对我也非常照顾。我们都是小地方来的,都过过苦日子,知道什么是来之不易,也知道该怎么珍惜。所以我不信他是故意躲起来的,刚结婚有了自己的小家庭,怎么舍得离开呢,你说是不是?” 这句话显然戳到了宋英宸的心。 与母亲的矛盾依旧没解决,好的是藏在心里憋得难受的秘密给挑破了。那就像个脓包,不挑破有碍观瞻甚至发生病变,挑破,又觉得钻心疼痛难以承受。 他们似乎都愿意为对方妥协,心中却不能完全放下矜贵的自尊。卢美琴毕竟是他的母亲,是一口一口将他奶大、血浓于水的人。两人不管谁捅破天炸开山也不可能断掉血缘,大是大非前唯有一方妥协,才是最好的解决方式。 所以他有些后悔了。作为一个男人,一个儿子,他的确在卢美琴最美的年华侵占了她全部的感情与心血——他是自私的。既接受不了也改变不了,他只希望雷万能在脱掉面具后像个正常男人一样爱护她。所以妥协的那方,注定应该是他。 “你怎么了?”发现他有些恍惚,千叶偏着脑袋问。 “哦,没什么,在想你说的那个暗道,如果是真的话,不知下面藏了什么东西。” “Steven跟我都觉得那儿应该是个地下赌场。” “你会不会记错地方了?” “不会,就是那间库房,木箱子不也在嘛。” 她无奈的摇摇头,两人一起朝前走,于十字路口分开。 樱花公寓外,大毛的家人仍堵在那儿讨要说法,只是情绪已从吵闹转为静坐。 千叶一眼便认出了大毛的新婚妻子。 那是个还算长得漂亮的农村女孩,大大的眼圆圆的脸,双颊有常年日晒留下的红斑。她默默坐在地上,眼神空洞无依,风尘仆仆的身上透露出无尽疲惫,整个人看上去非常憔悴。 正想上前安慰,一只手突然将她拉住。 “可算逮住你了!”贺冲突然出现并气鼓鼓的说,宽宽的肩膀遮住她的视线,“跑哪儿去了,怎么不接电话?” 她看看电话,贺冲的确有过来电。 “对不起,不小心碰到静音了。” 她无限关心的望着大毛的家属,心思根本没放在等了半天的贺冲身上。 “陪我去吃饭。”贺冲道,像是命令。 “我今天很累,也没胃口,你自己去吧。” “你陪我吃饭不需要准备胃口,人在旁边就行,走吧。” “我真不去。”她有些急,更多是低落的情绪,“今天心情不好,对不起。” “怎么了,谁欺负你了?”贺冲弯下腰,从下往上打量她。 他越来越觉得这个其貌不扬的女孩散发出一种绵绵不绝的魅力,这种魅力与外表无关,而是种由内向外缓缓舒展的个性,耐人寻味。 “没人欺负我,是我自己无能。” “你无能,我有用啊,说来听听,看我能不能帮你。” “不是我有什么,是我朋友。”她指了指静坐的人群那边,“他是这儿的一名保安,突然失踪了,警局恐怕又要以离家出走来敷衍家属。他们在那儿坐了一天,没人给说法,也没人解决。” “跟你说别住这种地方,档次不高安保又不严,一群人拉着横幅堵在门口多糟心啊。” “有点同情心好不好,你被绑的时候你家里人不也急得上火吗!”她忍不住将气撒出来,甩掉贺冲朝静坐的人群走去。 贺冲一个箭步又追上来。 “冲我发什么火呀,我又没说什么。” “你等一下……” 她将他撇开,径直走到大毛媳妇跟前耐心劝慰,这已是今天的第二次了。好一会儿才又走回来,嘴角下坠,满脸遗憾。 “她怀孕了,这可怎么办……”她恍恍惚惚道,眼里慢慢潮湿。 “最近失踪案挺多,也不知那些人让谁给骗去了,多半是搞传销的。”贺冲分析道,并自信的点点头,“你就别杞人忧天了,自己才刚捡回一条命。” “搞传销还好,至少人身安全有的保障,要是别的什么原因,我怕他凶多吉少。” “警察都没办法的事你也帮不上什么忙,该干嘛干嘛吧。” 她深吸一口气将泪忍了回去。 “你路过?” “专程来找你的好不好。” “找我?有什么事吗,今天周末耶。” “啧,你这人太没意思了,我们之间难道只有工作关系吗?” “是老板和员工的关系……”她进一步精准阐明了对彼此关系的认定,但抬头见贺冲一脸不爽,又补充道,“也算朋友关系。” “对啊,朋友关系,周末找朋友吃顿饭联络联络感情,没问题吧?” “每天都面对面坐着,还有什么好联络的。” “白天那是工作,现在这是社交。既做了我的私人秘书,就得对我有全方位了解,这些不是办公室那八小时能搞定的。” “非吃不可吗?”她有些招架不住了。 “非吃不可,我提出来的要求都必须得到肯定答复。” “呼……那陪你吃完我就得回来,今天真的好累。” “行,走吧。” 贺冲兴奋的将她拉上车,奔向早已预定好的一家西班牙餐厅。 席间他眉飞色舞,侃侃而谈,千叶却有一句没一句的应着,心绪始终牵挂着大毛。一餐的时间对心有所属的他来说转瞬即逝,对心有旁骛的她而言,如坐针毡。 吃过饭,贺冲又将她送回樱花公寓,她却在离公寓还有半条街的位置叫了停。 “怎么了?” “你先回去吧,我在这儿下。”她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 “不还没到吗,你不回去啊?” “我去给他们买点吃的。” 她口中的“他们”,当然是指大毛的家属们。 贺冲从驾驶室探出脑袋,有些不耐烦的问:“喂,你知道他们堵门口是为了什么吗?” “为了什么,为了人呗!”她认为这问题根本称不上是问题。 “如果,我只是说如果,如果人回不来了,他们要什么?难道是你打包的外卖?还是不痛不痒的几句关心?” 听贺冲这么一问,她转身回来,像要理论。 “这是什么话,一个大活人说不见就不见了,难道不能讨个说法吗。” “人又不是小区物管弄丢的,找他们要什么说法?人家只提供上班的机会,食宿的福利,难道还要帮忙看好人别丢了?再说你那朋友都多大了,都是快当老子的人了,人身安全还需要别人来负责吗?” “那他们找谁,就没地方讲理了吗?人是在上班时间丢的,公司不闻不问,当然得找他们。” “刁民。” “你!你怎么那么没人情味。” “你忘了上次绑我那人想要什么了。”贺冲提醒道。 “……钱?” “对啊,人如果真找不回来上哪儿哭都无济于事,你以为他们只想讨个说法?那物管公司又不是警察局,要说法找警察闹去啊,跑小区门口静坐算什么。眼泪可是不能白流的,他们刚开始想不明白,等冷静下来就知道该争取些什么了,绝对不是一句为什么或对不起,是实实在在可以弥补的东西。”说着,贺冲搓了搓三根手指,做出数钱的动作。 千叶皱起眉头,不愿接受这种论调:“怎么可能,钱比人还重要吗。” “你犯不着这副表情,要钱又没什么丢脸的,也扯不到有没有人情味上去。谁都不希望家里人出事,但真要出了事肯定是想从物质方面获得补偿。你不是说那女人怀孕了吗,那更需要钱啊,生孩子养孩子对她来说至少有十几年的占线,不可能揪住老公的下落死死不放,要什么说法、安慰、公道,那些对她来说都不管用。” 贺冲的话冷酷却充满道理,说得她浑身不自在。 不过她依旧嘴硬道:“大毛又不是换钱的筹码,谁在这时候想钱啊,即便要赔偿那也是找到人以后的事。” “你笨啊,这时候不想,等风平浪静了谁还搭理你啊。趁热打铁懂吗,我看只有你杨千叶不喜欢钱,钱是烫手还是要炸啊,你怎么这么蠢。” “什么事都拿钱来衡量,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啊。” “懒得跟你扯。”贺冲将视线转向前方,一踩油门离开了。 第一百零八章 失而复得 - 问心无恨 - 植兽 转眼进入第四季度,公司不仅业务激增,行政工作也变得繁复起来。多数员工进入频频加班模式,尤以Steven带队的设计组最甚。 他没再去过制药厂,好几次千叶聊及此事,他也只是闪烁其词巧妙的将话题避开。 不是好奇减退,而是先前的冒险让他后怕。加上那条暗道突然消失,他确信事件背后藏着超乎想象的可怕因素,并有股强大的势力在操控一切。 千叶则不然。调查史然是朱古力安排的任务,如果不能完成任务,报仇的事也只能搁浅。同时,不共戴天的仇人会不会跟暗道下的世界有关,这也成为一个让她兴奋的点。在没放弃对神秘人的期待前,她必须对未知保持好奇,哪怕它充满危险。 …… 会所外,卢美琴突然停下脚步,取出化妆镜照了照。 “等等,我补补口红。” 看她慌慌张张的样,雷万知道是紧张所致。 “别紧张,辛姐又不会吃了你。” 她半张嘴绷紧嘴唇,又将口红抹了一遍。 “她跟极乐场到底什么关系,怎么那么听夜后的话?” 虽驰骋商界数年练就出一身八面玲珑的本领,但偶尔她还是会犯傻,在不合适的时间地点说出不合适的话。 果然,这一问遭到雷万毫不留情的斥责。 “给你打过多少遍招呼,哪些该说哪些不该说还不清楚吗?” 她挑起一双黛眉,嘴角含笑:“又没当她面说,这儿不是只有我们两个吗。” “还是谨慎点好。”雷万四顾会所里的这座花园,“隔墙有耳。” “总之,无论如何我要好好谢你。”她难得的主动凑上前,将他脖子勾住,“没你从中撺掇,鹿江壹号这项目我丢定了。” 在雷万斡旋下,奥古集团恢复了与英宸建业的合作。虽并不完全知晓他用了什么办法,但这样的结果让她对雷万产生了改观。 她开始表现出依赖。一个女人要是开始依赖一个男人——即便只是饭桌上让他帮忙盛碗汤,或下雨天往他肩上靠靠——说明有了爱。 “你当然得谢我,知道多不容易吗,我自己都佩服我自己,简直能去联合国安委会工作了,专治各种外交疑难杂症。” “是是是,雷铁嘴的名号不是白叫的,我要有你这三寸不烂之舌,早把离婚官司打赢了。” “哎。”提到这件扫兴的事,雷万有些沮丧,“那婆娘死咬不放,硬要鱼死网破的样子。她拖着不离就是想转移财产,以为老子不知道,等抓到确凿证据我要她光溜溜的滚蛋。” 卢美琴的嘴角悄悄舒展开,两腮荡漾起波纹。 “进去吧,辛姐怕是久等了。” “你注意点,多听少说错不了。” 雷万再次叮嘱,这才和她大摇大摆步入会所。 这间会所是他名下最大最隐秘的一家,二十一个包房各具特色,为鹿城名流商贾提供顶级豪华的休闲服务。 他驾轻就熟的带着卢美琴穿来穿去,不一会便到了最隐秘的那间包房外。 黎慕远早候在外面,见他现身,忙上前招呼。 “雷总来啦。” “嗯,小黎,辛姐等急了吧?” “没有,也刚来不久,才接了个长途,在里面喝茶呢。” “走,我们进去。”他对身旁的卢美琴说。 卢美琴侧着脑袋跟黎慕远点点头,扭着水蛇般的腰走了进去。 这是间极具中式特色的包房,一座秋荷纹样的丝制屏风后,辛慕正在品茗。 绕过屏风,两人走到辛慕跟前。 “辛姐,我把人给你带来了。” “辛姐好。”卢美琴恭恭敬敬招呼道,还微微鞠了一躬。 辛慕将茶碗一放,一股浓郁的夹杂着茉莉花与香水的气息便飘进了她的鼻子。 “你就是美琴啊,常听雷万念叨你,今天一睹真容了。”辛慕起身客气的与她握手,丝毫没什么架子。 握住手,她看了看辛慕的眼睛,才知道什么叫风情万种,摄人心魄。 “辛姐笑话了,早就想来拜访您,雷万说我上不了台面。” “能让雷总神魂颠倒的女人简单不了。”辛慕毫不避讳二人的关系,夸赞道,“他这棵老树发出新芽是下了大决心啊。之前我还纳闷什么样的女人能博得他的青睐,今日一见果真不凡。” 她有些尴尬,毕竟她与雷万的关系至今还限于地下。 “没关系,我的事辛姐都知道。”雷万眼尖,解释道。 “对,我不是什么老古板,尽管跟他老婆冬青也认识,但一码归一码。这是他个人的选择,也是家事,做朋友的不会说三道四。” “谢辛姐体谅,我跟雷万是真心相好,我也很珍惜这段关系。” 雷万不由心头一颤,这是认识以来他听到卢美琴说过最用情的一句话。再看卢美琴,脸上竟泛起少女般的红润,他顿时也有了初恋的感觉。 “人生无常,每个阶段都要面对这样那样的变化,选择自己想要的没什么错。你们能走到一起是缘分,雷万婚姻不幸福,而且是历史遗留问题,怪不了谁。现在既然你出现了,能帮他解决这问题,我想他一定会全力以赴的。” “嘿嘿辛姐,您可从没跟我说过这些。”雷万有点羞赧的揉揉脑袋。 “这些是女人对女人讲的话,怎么可能跟你说。” “是,我跟美琴在一起很踏实,彼此也真心,我会好好对她的。” “冬青那边你也别太绝情,她尽管没把婚姻经营好,毕竟给你生了儿子。有儿子在你们就不可能彻底断,最好能相安无事做个相见不如怀念的朋友,这样才好。你说呢,美琴?” 辛慕的热络劲儿让卢美琴有些受宠若惊。 “是,辛姐说的很对,我也常跟他讲一日夫妻百日恩,即便离了也别跟仇人似的。能分的家产尽可能分出去,我只求两人好好在一起就行,不图那些虚的。毕竟,是我们对不住人家。” “嗯,通情达理……”辛慕赞许的点点头,“雷万,你算找着了,祝贺你们。” “美琴,辛姐的意思是祝我们有情人终成眷属呢,等我离了马上就娶你。” “哼,瞧你急得。”辛慕招呼他俩坐下,自己也回到座位上,“这年头有情人不一定能在一起,有钱人才终成眷属。你俩都是做生意的好手,这时候多分点钱给冬青,还怕以后赚不回来么。再说你雷万若有此一举,既能得到原配与儿子的原谅,在外人看来也尽到了男人应尽的责任,便不会再有谁对你评头论足了。” 辛慕的话虽指向雷万,在卢美琴听来也是对自己的忠告。 雷万连连点头,脸上荡漾着笑意:“辛姐教诲的是,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说正事吧,鹿江壹号之前因一些特殊原因暂时搁置了,当时也不知道美琴就是你的红颜知己……”辛慕边说边看了眼卢美琴,脸上始终挂着笑,“如今既成了自己人,项目重启当然还是要交给英宸建业来做。想必美琴也会倾力而为,事半功倍的。” “辛姐放心,我一定把鹿江壹号当作最重要的工程来做,保证给奥古交份满意的答卷。” “先期工作之前已经完成了吧?” “土建方面的勘察测量,项目手续,包括一些人事安排都已经完成了。” “那就好,直接开动吧。我老公现在退居二线,公司的事由女儿操刀。”说起贺依娜,辛慕眼里有藏不住的自豪,“她今天有事来不了,改天再单独约你跟她认识,让她向你讨教。” “不敢不敢,该我向依娜小姐讨教才是。我们都是野路子,她是真材实料的精英,即便不是生在您这样显赫的家境,也肯定是个风云人物。” “这点我倒不谦虚,我家依娜的确能干,辛辛苦苦这么些年,我最拿得出手最满意的作品也就是她了。什么生意啊事业啊都得靠后,有这个宝贝女儿,我觉得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得意而不张扬的笑在辛慕面颊满溢。 雷万赶紧自嘲起来,同时也是为了对她表达恭维:“辛姐和贺总的孩子自然是人中龙凤。你瞧我家那个,整天不着四六的,要能替我省点心我也就阿弥陀佛谢天谢地咯。”他先替辛慕斟上茶,这才倒了杯给卢美琴。 “辛姐,您家少爷也一表人才啊,我儿子常跟我提起,说他气宇轩昂英姿勃勃,很有男子气概。”卢美琴也讨好着,并未留意辛慕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 “你儿子认识我儿子?” “是,他们初中是同学,后来我儿子去美国留学贵公子也去了,只是……很快又回来了。” “哦,想起来了,是有这么回事。”辛慕拍拍脑门,“你儿子长得漂亮,高高挺挺的学习又好,对不对?” “过奖了,过奖。” “原来还有这段渊源,没想到没想到。说到儿子我就比不得你了,冲儿调皮贪玩不爱学习,伤了他爸爸很多脑筋。不过总的说来也算听话,不给家里惹麻烦。你知道的,像我们这种家庭,不需要儿女多来事,只要别闯祸就算对父母尽孝了。” 雷万与卢美琴不知道,贺冲在辛慕心中的位置正发生着持续而不易发现的偏离。自绑架案一事后,她开始重新审视这个没有血缘的儿子。常年一半演戏一半真情的视如己出没在贺占霆那儿换来公允对待,她颇感彷徨委屈。 第一百零九章 生存法则 - 问心无恨 - 植兽 周末总是特别热闹,车流如织,熙来攘往。 千叶站在人行道上,一有人路过便递上寻人启事,对方要稍有耐性,她还会多说上两句,希望以此在渺茫中遇上奇迹。 她没有放弃大毛,但也只能用这种大海捞针的方式进行寻找。一个积极向上乐观开朗的人离家出走,她不信,就像当年不信母亲是失足坠楼一样。 一辆车在对面停下,穿着风衣的卢美琴下车朝她走来。 “杨千叶!你在这儿做什么?”卢美琴显得很意外。 “卢阿姨……”她显然也对卢的出现感到意外。 看着手里一沓资料,卢美琴主动伸手拿过一张,欢畅的笑容瞬间凝固。 “寻人启事……什么东西?”她有些不解。 “你忘了吗,大毛,你见过的。” “哦对,在医院。”卢美琴拍拍额头做出恍然状,“原来公寓失踪那保安就是他啊。”轻飘飘的语气仿佛对此事并不感到吃惊或遗憾。 “你不知道?” 卢美琴抱歉的摇摇头:“忙得要死,哪有空注意这些。”随即将传单还了回去,双手往胸前一抱。“不会跑哪儿浑耍去了吧?现在的年轻人做事一点分寸也没有,磕药赌博,游戏上网,动不动就把工作丢了,家也不回……我看啊你也别操这份心,兴许过段时间就回来了。” 听到这些话,千叶倍感不悦。她将那份被揉皱的传单抚平,斩钉截铁道:“大毛没你说的那些毛病,我了解他,他绝不可能招呼不打就拍屁股走人。鹿城治安本来就不好,我只担心他出了什么意外,被人绑了也不一定。” “绑?”卢美琴哼了声,做出讶异而鄙视的表情,“你以为放电影啊,今天绑一个明天绑一个。再说他又不是什么有钱人,难道还有人图他什么。”她知晓千叶被绑的遭遇,事后更是认为那是接近贺冲的一次绝妙机会。“千叶我告诉你啊,没那么多我害你你害我的事,大家赚钱奔命还来不及呢,谁那么闲得慌。” 她冷漠的表情与言语令千叶忍不住怼道:“那听你的口气,好像也不打算报仇了。”说完,便继续开始分发寻人启事。 谁料卢美琴跟上来,将她拉到一边,悄悄问:“说到报仇,朱古力最近联系你了吗?” 她扑闪扑闪眼睛,假装无辜的样子:“你不是说别私下讨论吗。” “我知道你还在为王妈和桑儿的事生我的气,我也承认自己有时候做的比较偏激……但你要相信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报仇,身不由己啊。” “用不着跟我解释……还有什么事吗?”她几乎不礼貌的瞪了眼卢美琴,这才发现卢美琴满面春风的状态超乎寻常。 不知为何,她有些忐忑,为宋英宸。自从知道了卢美琴那只眼睛从何而来,她对这位母亲有了别样的看法。 卢美琴无所谓的笑笑,将倾斜的上身缩了回去。 “只是随便问问,不想说就别说。”意思却更像是我压根不感兴趣,“我只是在想,你何必吊死在一棵树上呢。” “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千叶怒了。 她哪知道,卢美琴之所以一副春风得意的样,是因为不仅重获了鹿江壹号项目,还认识了奥古集团总裁夫人辛慕。这两件事基本实现了她的长期夙愿——傍上鹿城最具势力与实力的财团,混进第一圈层。早年的她本本分分做工程,所谓事业像块新开垦的街区,如今这街区慢慢壮大,围绕她服务的交通也从一环二环修到了三四五环。她早已不是那个低声下气要看人脸色行事的弱女子,手握的资源权柄正成几何倍数增长。 当然,追求更宽广的人脉一是为赚钱,其次还是为了报仇。她悟出个道理,而刚才对千叶说的那番话正是要把这道理分享出来——从这点讲,她没有恶意。 “我想给你个忠告,不,是有用的建议。之前你也算帮过我,我心里记着呢。” “什么忠告,你说吧。”千叶极不耐烦,甚至不愿多看她一眼。 “别把筹码押在一个地方,学会广撒网。” “你是指朱古力?”千叶试探道,最煎熬的事浮上心头。 的确,朱古力已经很久没联系她了,久到她原本就惶惶的心更迷雾重重且无能为力。 “没错,不是让你不信他,而是想告诉你,要成大事不能把鸡蛋装一个篮子里。” “不懂。” “很简单,世上有个朱古力知道真相,那就一定还有其他人知道。所以,最好一边等他的信,一边想别的法子,双保险甚至三保险,这样才万无一失。” “我还能有什么别的法子,要没朱古力,我根本不会来鹿城。” “我给你指条路啊。”卢美琴走拢,伪善的做出关爱状,“身边人得用起来,别浪费了。” 千叶果断推开那只抚弄自己额发的手。卢美琴稍有迟疑,旋即还是一张笑到甜腻的脸。 “据我推测,朱古力一定隶属于鹿城高等圈层,如果能成功打入这个圈层,就能认识更多有用的人。一条线拉另一条线,弯来拐去说不定有新的收获,又何必受他一个人控制呢。” 千叶陷入沉思,片刻回过神来。 “你意思是我应该积极主动的寻找真相,而不是傻傻的等?” “没错,他脾气不大好,态度也不够明确,信任归信任,还是要做好最坏的打算。之前把我搞得焦头烂额你是知道的,难道不怕有一天他也那样对你,到时候你上哪儿哭去。” 卢美琴的话不无道理,想起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朱古力,千叶的确一点把握也没有。 “有些日子没联系了吧?”卢美琴又说,换了张惺惺相惜的脸,“被动等待的滋味永远那么难受,他要找我们分分钟能行,我们想找他却比登天还难。这个人啊,啧啧……”她皱紧鼻子摇摇头,叹出一口气,“算不得光明磊落,不知道背后打着什么主意。” “我也知道他肯定不是单纯的帮忙,可到底图什么我想不通。我跟大毛一样没钱没势,难道他还想从我身上敲一笔不成。如果愿意,我这条命也可以给他,只要能报仇。” “他肯定不是为了找你讹钱……”卢美琴抬头望望天,随即又看向她,属于桑儿的那颗眼珠流露出纯善的波光,“当初换这只眼睛就是不想把鸡蛋放一个篮子里,只可惜失败了。我时刻告诫自己要留有后路,跟你相处这么久才好心提醒你一句。想想当时他不理我的时候吧,那种无助那种绝望,换你能承受吗。可以一意孤行,但绝不要孤注一掷啊。” 千叶终于点了点头。 “我大概知道你的意思了,可我一个无名小卒,除了靠他,没机会寻找别的渠道。” “事在人为,你现在不就跟鹿城第一富商的儿子关系挺好吗。”卢美琴挑了挑眉,属于女人的那种八卦劲儿跃然于面颊。 不知为何,千叶连连退后三步,心中狂跳不已。 “贺冲?” “贺占霆知道吧,鹿城首富,遮天盖地的人物,心里最爱就是他这儿子。跟贺冲搞好关系,少不了拓宽你的人脉。不瞒你说,我曾对这位公子哥颇感兴趣,还想让英宸去帮忙拉拢……你现在跟他一起工作,可得把他的价值用起来啊。” “价值。”千叶有些反感这个词。 “讲真的,我跟你情况不一样,虽都是可怜人,但各有各的不幸。说句不怕你多心的话,你母亲现在还活着,看上去好像你比我幸运,毕竟我妹妹早投胎去了。可你想过没,正是因为彻底阴阳两隔,所以我后半生都可以用来寻仇。之前没想明白这道理,急功近利屡屡失败,现在醒悟了。你呢,为了个没谱的人来到鹿城,与病榻上的母亲两地相隔。一年时间到,朱古力兑现承诺倒好,要没有,这一年时间你岂不白费了。哦不对,浪费的还不是你自己的时间,是你母亲有限的生命。” 这番话重重戳在千叶心上,一股血从心间流出,却不是热烈激荡,而是在五脏六腑内横冲直撞,直至满腹冰冷。的确,她是用莫莲之日渐消逝的余生在寻仇,而这个行动所需的时间太过奢侈——她的生命能承担这等篇幅,然而莫莲之却随时可能…… “我也很矛盾,我巴不得现在就回去守着妈妈,哪儿也不去。” “所以就更要跟贺冲搞好关系啊,你不是还救过他吗。昨天我替你想了一晚上,要拓宽在鹿城的人脉只有他这一个关卡。” 卢美琴那双又长又弯的假睫毛上下扇动,精明的样子让人提防。 “救他是出于本能,那件事已经过了,我不想再提。他就是我的老板,我只是普通员工,我们之间没什么关系。” “这就是你不解风情了,他要只当你是普通员工,不会把桌子跟你靠那么近。” “你怎么知道我公司里的事?” “我现在跟奥古可是紧密合作,想知道你的情况一点不难。哦,你别误会,我没有调查你的意思,你来鹿城我也出了力,自然把你当自己人。我只想你搞清楚生存法则,在鹿城的生存法则。” “什么法则?” “倚上奥古这棵大树,什么事都不在话下。” 第一百一十章 霸道总裁 - 问心无恨 - 植兽 鹿城的冬天算不上严寒,千叶却还是感冒了。 站在公交站,风一阵阵刮到脸上,她不由得将脖子缩了缩,倦意也在一哆嗦间暂时消退。她打算回去好好睡一觉,如果可以的话,先给自己熬杯生姜可乐。 叮铃铃——手机响了。 “喂,贺总……”她接起电话,声音有气无力。 “在哪儿?” “下班了,在等车。” “哦,回来一趟,有点事需要加加班。” 她咳了两声,艰难的咽下口唾沫将嗓子润润。 “什么事?刚才怎么没说?” “刚才给忘了,快点,我在办公室等你。” “啊,那个……贺总,贺总,喂,喂?” 贺冲已经挂断。 她无奈的看着自己要坐的那辆公交驶进站,却不能大步流星踏上去。加班是广告公司家常便饭,即便此刻头疼欲裂,也只能强忍着折返回去。 大约十五分钟后,她站在办公室门前,鼻涕快流到上唇,赶紧吸了吸。 贺冲正在看文件,见她进来,抬起头。 “我回来了,什么事这么急?”她将包一放,扯了张纸巾擦擦鼻子,准备开电脑。 “不用开电脑,跟我走。” 贺冲起身拉着她胳膊就朝外走,门外两个保镖紧跟其后。 “你俩可以下班了。”他回头道。 其中一位答:“少爷,您去哪儿?” “管你屁事。” “我们必须保护您的安全,贺先生吩咐过,您到哪儿我们到哪儿。” “我他妈去死你也跟着呀。” “您要去死,我们就更应该跟着了。” “随便吧。” 他实在拿那两人没法,不再耽误,拖着千叶乘电梯下到停车场。 “去哪儿啊?”千叶扶着车门问,停车场的空气更令她感到昏沉。 “走就是了,别问那么多。” “我感冒了很不舒服,如果是去见客户,这样不太好吧?”她指了指擤得通红的鼻子。 “感冒,我怎么不知道?那上车睡会儿,待会儿我叫你。” 贺冲将她塞进车,又从后备箱取出药箱,抓了把治感冒的药连同矿泉水一起递来。 “把这些药吃了,明天不用来上班,在家好好休息休息。” “没事,我可以的。回头你也吃点,免得传染。”她仰头将药丸送进嘴,发现喉咙连吞水都疼得要命。 再平常不过的一句话,引起贺冲遐想。 “挺关心我嘛?”他直言不讳的问。 她笑笑没说话,将椅背靠倒,闭上眼。 贺冲又换了辆更昂贵的座驾,只是这辆车从外形看比先前的跑车低调许多,不是明眼人根本不知道,这辆纯手工打造的车比一套别墅还贵。 车一路前行,千叶很快便睡着,贺冲一边开车,一边时不时回头看她。 她的五官的确需要细看,不漂亮,但让人感到亲切。她不像别的姑娘那样过度粉饰,一种不争的状态反而呈现出独特韵味。此刻由于感冒,她的脸颊苹果般红润,像是薄薄的皮肤下有块炭火在烘烤,让人忍不住想摸一把。 车拐进鹿城一家专营奢侈品的商场,贺冲叫醒她。 “还行吗?” “还行。”她揉揉眼,不知身在何处,“这是哪儿?” “进去再说。” 进入卖场不久,商场负责人便迎了上来。 “贺先生稀客,需要点什么,我找最好的导购陪着?” “不用。”贺冲一手搭她肩上,一手揣进裤兜,昂首阔步朝精品区走去。 “要闭店清场吗?”商场负责人又追了上来。 “跟你说了不用,滚一边去。” 自从绑架案后,他行事低调了许多。从前来这类地方总是前方有人开道,后方有人压阵,排场大得像太子出巡。而如今他甘愿像普通顾客那样混在人群里,这样反觉得自由轻松,当然,也更安全。还有一点最重要,他知道千叶不喜欢高调。 “来这儿干嘛?”千叶总算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正身处鹿城最贵的卖场。 “买衣服。” 贺冲将她领进一家*店,导购立刻扑了上来。 “贺先生好,您很久没光顾我们店了,最近上了许多新品都是限量的,拿出来给您看看?” “嗯,都拿出来。”贺冲走到贵宾休息区,一屁股坐下,回家般无拘无束。 千叶不认得这家店的牌子,准确说,这层楼其他店的牌子她也不认识。她随手撩起件衣服看了看,下巴差点脱臼。 “天哪,小数点打错了吧。”她嘀咕道,随即赶紧找地方坐下。 见她坐下,贺冲反而起了身,又一把将她拉至陈列架前,说:“寰宇接了个特别牛的客户,女的,我打算给人家买身衣服,算见面礼。” “不会让我帮你挑吧?”她怯怯的问。 “还不算糊涂。”贺冲打了个响指,指着陈列架上琳琅满目的衣衫,“好好选吧。” “我一个土包子哪会挑衣服?”她一下慌了,自嘲似的提起衣襟展示一番,深怕贺冲没注意,“全身上下加起来也没这儿一双袜子贵,怎么挑啊。” “也是,你那品位low的不是一般化……那我来挑,你试,那客户跟你身材差不多。” “跟我身材差不多的人那么多,干嘛非找我?” 几个导购虽恭恭敬敬站着,脸上也带着职业端庄的笑,但眼神里还是出现了一丝不太友善的东西。 “哪儿那么多废话?”贺冲有些不耐烦,抓起一套衣服朝她比了比,“我不也是刚想起这件事吗,抓到谁就是谁咯。” “我还真卖给你了……”她嘟囔道,一百个不乐意。 “去,试试。”贺冲将衣服塞给她。 真是别扭极了。她从没在精品店试装的经历,来鹿城这么久也只因工作需要买过一套新衣,剩下全是旧的。而且她买衣服的标准只有两个——便宜,结实,这两个标准在这家店里根本就是一种寻衅滋事般的存在。 “快去啊,愣着干嘛,换好出来我过目。” 两个身材高挑,穿制服戴手套的销售员将她送进试衣间,服务的架势如宫廷里丫鬟伺候娘娘沐浴。 她咬紧牙关走了进去,心想,快试快买快完事。 当换好衣服走出来时,贺冲噗嗤一声笑了。 “就跟你说不伦不类的嘛。”她抬起双手原地转了一圈,用最老套的动作将一套麂皮流苏外套成功演绎出了兴安岭狩猎人的效果,着实滑稽。 “是不太合适……”贺冲起身重新选出套靛青色长裤及白色衬衣扔给她,“换这个。” 就这样前前后后换了数十套,原以为半小时能完的事足足花掉近两个小时。贺冲在工作上似乎从未这般吹毛求疵过,她心中开始起疑。 “不太衬肤色……领口太开了……屁股显得有点大……靠,你还有小肚子!”他兴致盎然的对着一套套衣服评头论足,“如果能上点妆把口红抹亮些,应该好很多。” “我们可以帮小姐补补妆。”导购也始终打满鸡血,服务意识超强。 “不试了。”千叶来了气,朝沙发一坐,“累死了。” “这才试了几件啊,他们家还有不少新品呢。” 她指指店内一位殷勤耐心的导购,求饶道:“我真的不太舒服,想吐。这位小姐跟我身材差不多,人又漂亮,请她试吧。”接着一个劲儿抡起胳膊往后划圈,活动又酸又痛的肩关节,脑袋处于缺氧状态。 “女人不都喜欢买衣服吗,你怎么跟上刑似的?” “别把我当女人,我真受不了。” “哎,怕了你了。算了,不试就不试。”贺冲妥协,朝店内导购吩咐道,“刚才我点过头的,还有这件,全包起来。” 店员们乐坏了,奥古少东家从不辜负出手阔绰、不计价格的VVIP身份。 他又冲保镖吩咐:“你们俩过来提着。”两个保镖立马迎了上来。 千叶一颗心早飞出商场,转头对他说:“那我先回去了。” “慌什么,还没完呢。”贺冲不慌不忙道。 “还买?要送多少套啊?那都够穿一年了。” “衣服是买了,见客户该怎么谈总得商量商量吧。” “我?”她指着鼻子,吃惊的问,“我又没谈过客户,能跟你商量什么?” “你这话……你不是公司的人啊?” “客户会谈都是经理级以上的参与,我一个秘书平时顶多做点儿笔录,给不了什么建议。” “难道你想当一辈子秘书,就这么点儿出息吗?实话告诉你吧,你现在得多锻炼自己,我准备把二部副经理的位置拿给你坐。” 她摸摸发烫的额头,又踮起脚摸了摸贺冲的额头。 “是我在发烧啊,你怎么也说起胡话来了。” 谁料贺冲竟一把抓住她的手,紧紧按在自己胸口。 “我是认真的,我准备重用你。” “开什么玩笑,又来了。”她将手强行抽回,严肃的神情仿佛在告诉他没得商量,“想把我架火上烤,没门儿。” “小姐,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我自己几斤几两心里清楚,公司比我优秀比我努力比我勤奋比我专业的人那么多……”她说出长长的一句话,中途艰难的换了口气,“轮谁也轮不上我,别闹了。” “我承认啊,但成功不光是靠本事,还得凭运气。为什么那么多优秀的人最后成功的始终是少数,就是因为这个。” “我从来就不是个走运的人,放过我吧。” “我是老板,我说了算。” “不行,说什么也不行。”她丝毫不给商量的余地,更对这种天上掉馅饼的“运气”感到恐惧,“平时什么都听你的,唯独这事没得商量。” “行行行,不当就不当,跟谁要害你似的。那替我参考参考可以吧,总不能让我跟他们商量吧。”贺冲指着后方提着购物袋的保镖。 她愣了愣,想着自己的确对客户谈判没经验,有机会接触接触也是好事,便勉强应了下来。 “我可以听听你的想法,但不保证能给到什么参考。” 见她妥协,贺冲顿时露出孩子气,拽起胳膊就朝楼上走。 “放轻松……走吃饭,边吃边聊。” 餐厅在商场顶楼,或许是无意,贺冲没选乘直梯,而是领着她一截一截从手扶电梯上行。转来转去间她更觉头晕,也没发现贺冲的手一直紧紧拽着她。 一个兴奋一个无奈的坐下,贺冲将菜单递来。 “来,想吃什么随便点。” 她没胃口,胡乱翻了翻便还了回去。 “还是你点吧。” “随便点呗,点几个你喜欢吃的,我再点几个我喜欢吃的。” “三个以上为几,我点几个你点几个,两个人吃得下六七道菜吗?你们这些公子哥都一样,花起钱来眼睛也不眨。” “我们这些?”贺冲不经意的问。 她的确是想起了第一次与宋英宸吃饭的场景,那是樱花公寓附近很不起眼的一家小店,宋英宸这也想吃,那也想吃…… 时间之快,快到当时满口拽英文的少年如今已深深烙在心上;时间之快,快到她不记得何时开始喜欢他,何时为他心事重重,若非要追溯,恐怕第一眼已怦然心动。 当然,宋英宸的少爷做派与贺冲有些不同,他表现出的状态好像在说“我是这样的”,而贺冲却更像在昭告“我应该这样”。 “没什么,你快点菜吧。”她搪塞道,端起水杯假装喝水。 贺冲接了一通电话后,菜送上来。 “动筷啊,感冒了千万别饿着,填饱肚子才有气力发烧。”贺冲给她夹了撮青豆苗。 “那客户是做什么的,产品还是服务,有名气吗?”她满心想着贺冲口中那位客户,思维全在上面。 “吃饭不谈公事。”贺冲埋头敷衍。 “你说边吃边谈……” “没什么客户。”贺冲低语,往嘴里塞了块牛肉,一边嚼一边看着她。 “什么?”她猛然起身,却因头晕又坐了回去。 “我说没什么客户,至于那么激动吗。” “又骗我,上次去澜城就骗我。” “不骗你你能出来么,但凡你随和点,我也不会撒谎。” 她又气又觉得好笑。 “真该帮你找个出版社,这么能编故事。” “不必,奥古底下好几家出版社呢。” “你!那……那些衣服呢?” 贺冲笑笑,朝保镖使个眼色,对方明了他的意思,将购物袋递来。 “都是买给你的。”他说,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眯成弯月。 第一百一十一章 表白被拒 - 问心无恨 - 植兽 千叶气坏了,横起的眉头像要从眼眶上飞出去。 贺冲却嬉皮笑脸,甚至有些得意。 “怎么样,意外吧?最近工作挺忙,我想还是得犒劳犒劳你。” “你也知道工作忙,好容易下班能休息了,居然又编这种谎话糊弄我,你这是在侵占我的业余时间知道吗!” 她将杯子重重一放,水洒了出来。 “别那么计较嘛,明天放你假,今天也给算加班费。” “呵,又来了。”她苦笑一声,贺冲这种万事都能用钱解决的思维再度令她无语。 “白天上班没觉得你哪儿不舒服呀,要真知道是病了,今天也不会让你出来的。” “非要在上班的时候病恹恹的,博你同情,让你放我回去睡大觉吗?就是想着手上还有那么多事要做,我连病假都不好意思请,你倒好,上班没折磨够下班还要继续。” “病假有什么不好意思请的,这就是小杨你的问题了。公司事再多能有你的健康重要,搞垮了身子怎么办。”贺冲边说边用刀叉切了块牛排,朝她嘴里塞去。 千叶倔强的扭过头,他举着,好半天才无可奈何的缩回去。 “跟我吃顿饭就这么没劲吗?” “没劲。”她扭头就走。 “那跟宋英宸呢?” 贺冲的声音在脑后响起,不用回头,都能想象脸色有多难看。 “他至少会尊重我的意见,不会霸道的按自己的意思办事,更不会编瞎话唬人。”她侧回头冷冷的说。 贺冲走上来站到她前面,摆出低眉顺眼想求和的样子。 “好了别生气了,我给你道歉,就当我心血来潮,下不为例。” “那他们呢,因为你的心血来潮也得寸步不离的跟着?他们就没有自己的生活,没有家人要陪吗?时间又不是你一个人。”她指着一旁两个保镖说,两人却木头似的毫无反应。 “喂,我耽误你俩时间了吗?”贺冲朝两人问,两人均摇摇头,他又说,“是他们自己要跟来,管我什么事,保护我是他们的工作。” “但陪你逛街吃饭不是我的工作!” “这么凶干嘛!我发现从井底出来以后,你对我可是越来越不客气了。” “你对我客气吗?” “还,还行啊……”贺冲调皮的挠挠头,再度赔上笑脸,“得得得,今天的确是我不对,我就是想跟你吃吃饭再送两套衣服,别跟吃了亏似的成吗。本少爷也要面子的,别老是让我当众下不来台啊。” “我在你那儿吃的亏还少啊……”她突然觉得头晕,扶了扶额头,怨气提起一半又灭了一半。 “就是觉得之前亏待了你,所以想对你好点,有错吗?” “你为什么老站在自己的立场想问题。” “那我该站哪儿?一个人连自己的立场都站不稳,还能站在别人的立场?” “歪理邪说……你要我说多少次,不需要这样。不管是因为之前欺负过我,还是在井底我做了什么,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提薪升职已经让我很惶恐了,就算你觉得我救过你,你也报答了,真的。”她收起难看的脸色,耐着性子说。 贺冲一扫往日大少爷的霸道,语无伦次起来,脸居然也红了。 “我不是因为上次的事对你心存感激,所以才给升职加薪又送东西的……我只是想尽可能给你些好处,不不不,不是好处,是福利……也不对,应该叫特殊待遇……啧,好像也不是……” 他使劲挠着腮帮,找不到一个能准确表达心意的词,回头看眼两个木头似的保镖,火气顿时冲了上来:“你俩滚远些,听什么呢!”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机器般不约而同朝后退上三步。 就在他深呼吸准备将心声表达出来的那一刻,千叶好像意识到了什么。 “我就是想你围着我转,时时刻刻在我身边……我围着你也行,因为……我喜欢上你了。” 他眼里突然柔情蜜意像一颗从容燃烧的糖,易怒的性格也在瞬间被温柔腔调包裹,显得真诚而懵懂,甚至有些可怜兮兮。 “开玩笑也得有限度吧,我还病着呢,又开始捉弄我。”千叶生硬的笑了笑,觉得再不做点儿什么化解尴尬,空气将会彻底凝固。 “我没开玩笑也没捉弄你,我非常认真。杨千叶,跟我交往吧。” 贺冲说话的时候一直想拉起她的手,好几次已经触到却又缩了回来。 她怔怔的看着他,一颗心砰砰跳个不停。她告诉自己这是感冒加重后的生理反应,而不是别的什么原因。在她看来贺冲就是个没正经的富家公子,所作所为荒诞任性,说的话也无需当真。 但就在那几秒钟的沉默里,她仔细观察起这位霸道总裁来。他其实很帅,某种意义上讲比宋英宸更经得起传统审美的挑剔。又宽又高的额头,又黑又亮的眼睛,还有那茁壮生长的发根,刀刻般冷峻的轮廓,山一样宽的肩……无不显示出一种阳刚威猛的男人味。喉结也很漂亮,每下咽一次唾沫就富有生命力的上下抖动,性感且饱含动力。长期注重管理的身材更是让他有种居高临下的巍峨,若能藏身于他的庇护下宛如倚山傍石,再大的风雨也绝不会有丝毫担忧…… 不,可惜她不喜欢他,尽管此刻张开双臂贺冲就会把她紧紧搂在怀里完完全全的交付,尽管卢美琴那些现实功利的“谆谆教诲”萦绕耳畔——她依旧不喜欢他。 因为她心里已经有了一个人,且已扎根。 “可以吗,跟我交往?”贺冲又问了一遍。 “不行。” “不,你必须给出肯定的答复。” “肯定不行。” 她再也不允许自己看着贺冲,给他任何幻想。 “为什么不行,又没试过。” 她从没经历过这种场面,一时乱了阵脚。 “说不行就不行,就像刚才那些衣服,试再多遍我也不会买,有什么好试的。” “可那些衣服很合你的身啊?” “合不合身不是买衣服的唯一标准,一件衣服抵我一个月工资,它们根本就不属于我。” “可你穿着比谁都漂亮,你应该成为它们的归宿。” 她猛烈的摇头,即便眩晕得快要倒地也不愿停下。 “对不起贺总,今天发烧可能把你传染了,大家都有点糊涂。刚才那些话我会当没听见,你继续用餐吧,先回去了。” “等等,最后一个问题。”贺冲再次将她拦下,眼里没有失望,而是另一种莫名的色彩。 “什么?” “我向你坦白了心声,你是不是也该跟我说句实话?” “不明白。” “你是不是喜欢宋英宸?” 他眼里的温柔被紧缩的瞳孔收拢,一股醋意裹挟着愤怒朝她扑来。 她懵了,想不到这问题居然从贺冲嘴里提出,还带有敌意。 而她何尝不是把这个问题在心里重复问过了一千遍。 “我喜欢宋英宸吗?”她第一千零一次对自己发问,迷糊,不确定,像烧得更重,无可救药。 她喜欢跟宋英宸在一起,无论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她喜欢见到宋英宸,那张脸如同世上最投缘的一幅画。她相信宋英宸,她的秘密不需要交换便可以倾诉给他。她喜欢宋英宸说话的声音,喘气时的鼻息,锁骨上性感的凹槽,修长的手指,甚至身上莫名其妙的香味…… 可这些就是喜欢吗?她努力想朝自己点头,脑袋却重得像铸了铁。在她的见地中,喜欢是要讲前提的,就像她与贺冲。可为什么灵魂深处会想要忽视彼此之间的天壤之别,承认这份喜欢呢。光有勇气,喜欢就是火中取栗大海捞针,在拒绝贺冲的同时,她难道没想过宋英宸也会如此这般拒绝她吗? “问你话呢,睡着啦?” 见她陷入沉思,贺冲有些搞不懂状况,伸手在眼前晃了晃。 “没喜欢他,你别瞎说……” 她忽觉有些睁不开眼,这是心口不一朝她劈来的雷电。一群萤火虫在面前飞,双眼迷蒙,两耳蜂鸣。 “没事吧,真那么不舒服?”贺冲见状赶紧扶稳。 “头晕,很厉害。” “去医院吧。” “不,我想回去,睡一觉就好了。” “我送你。” 她想抵抗,想告诉贺冲她可以单独回去,出门就是公交站……但实在举步维艰。 贺冲快速而平稳的驾着车,将她送回樱花公寓。 “一个人能行吗?”他想送她上楼,被拒绝了。 “能行,好多了,谢谢。” 贺冲将之前买的衣服从后座提过来。 “买都买了,还是拿着吧。” “不,退了吧,你没时间的话明天我去。” “好歹拿一件成吗,就当客户泡汤了东西不能退,我顺水人情送给你。” 她实在不想再争下去,也实在想快点离开这辆车,于是伸手将最外面那个购物袋接了过来。 “好吧,谢谢。” “不。”贺冲抢回,将另一袋最贵且自认最适合她的递上,“拿这个。” 他很细心,清清楚楚将刚才数十套衣服穿在千叶身上的不同效果复刻在脑子里。千叶不化妆,五官清秀但不妩媚,这件衣服颜色清淡款式简单,的确最适合。 “那我走了。”她给出最后一个笑容,头也不回的逃了,双腿软得像刚从十连转过山车上下来,每一步都在踉跄。 一个坐拥鹿城商界半幅江山的富家少爷居然看上了她这么个毫无来头的无名小卒,关键的关键,还不像在开玩笑! “啊!”她大喊以宣泄情绪,十指插入头发使劲揉搓,“他疯了吧,怎么办?” 每天工作面对面,想想这躲也躲不掉的格局,一股绝望之情涌上心头。 第一百一十二章 旋转餐厅 - 问心无恨 - 植兽 宋英宸拖着箱子,一路神情恍神,步履沉重,直至看见酒店大厅内那棵巨大的圣诞树,才想起再过两天便是平安夜了。 然而他丝毫不为之感到雀跃,反之愈加觉得无趣。 自从把话说开,他发现卢美琴真的变了,从母亲变回了女人。这期间她或许有过挣扎,有过疼痛,可最终还是选择了性别里最不容侵犯的自我意识——她需要被呵护被宠溺,像二十年来对他所做的那样。 他默许了她的转变,丢下句“我想静一静”便离开了悦府。然而他无处可去,只能住酒店,这让他不禁感到有些讽刺。 顺利办好入住,叫来香槟喝了两杯,始终没有睡意。已过凌晨两点,他掏出手机给这城市某位值得信任的朋友发去一条消息。 …… 平安夜。 小兔曾说过这么一句话——即便你从不穿高跟鞋,也请为了喜欢的*上去,因为他肯定喜欢。 一想到要跟喜欢的男孩共进平安夜大餐,千叶突然希望自己能漂亮点。即便心里那小魔鬼不住的嘲笑,她也决定任性一把。 将为数不多的外套长裤进行反复搭配,难得选择了一套色彩明艳的——这让她看上去更符合节日的设定。 就餐地点选在鹿城最高的圣峰酒店顶楼,那里有个三百六十度观景旋转餐厅。用餐时,圆环型的餐厅会慢慢旋转,食客也能将鹿城夜景尽收眼底。 这很符合宋英宸的品位。 坐高速电梯到达顶楼,餐厅大门正对。她小心翼翼走进去,发现里面早已宾客满座,人声鼎沸。顺着靠窗的观景座一路寻找,终于在朝北的位置见到了宋英宸。 这位美少年今天也精心装扮过——一套纯手工定制的休闲西装,内里未搭配保守的衬衣,而是用枣泥色T恤打底,时尚而不失男孩应有的阳光俏皮。 见到他第一眼,千叶心跳开始加速。 “来啦,坐。”宋英宸笑脸盈盈,指着对面座位请她坐下。 “这么大个位子。” 她发现不远处还有几个双人座,比起宋英宸选的这张六人台小巧许多。 “能观景的座位抢手得很,我可是加了价的。” “今天我买单吧,每次都你掏腰包,挺不好意思的。” “圣诞节怎么可能让女士买单。”宋英宸朝她打量一番,“不错嘛,今天很漂亮。” “哪里……”她面颊一红低下头去。 “典型的东方人回答,在欧美当别人夸你漂亮时应该说谢谢。” “别取笑我了。” 看看周围食客,每桌都能找出一位容光焕发装扮精致的美女,她们举着酒杯,动人的姿色与红色液体一同摇曳,丝毫没有怯场与拘谨。与她们一对比,千叶觉得自己在这种场合里实在有些格格不入。 她从包里取出圣诞礼物,递给宋英宸。 “一点心意希望你喜欢,圣诞快乐。” “哇,谢谢,一定很棒。”宋英宸大方接过礼物,当着她的面拆开包装。 一款男士固体香水,虽在同类商品中不算上乘,好歹也是牌子货。买这份礼物对千叶来说已太过奢侈,但因为是给喜欢的人,也相当情愿。 他闻了闻,一股白麝香加雪松的味道,很喜欢。 “Very nice.” 这时候,服务员上前摆置餐盘,他的目光突然朝千叶后方望去。 “来了。”他将膝上餐布一放,站起身。 顺着他视线回头一望,千叶顿时满头冷汗。 贺冲正朝这边走来,脚步轻快还有些弹跳的架势,两个保镖照旧如影随形。 他同样也是一身高级定制西装,只是在外面披了件黑色风衣,酷似《教父》里的角色。全场目光都随着他的入场投射过去,半数以上用餐的人皆认识这位奥古集团少东家,纷纷报以谄媚或假装熟识的表情。 他显然忙着耍帅,冷脸冷面,直到与她目光交汇,才露出笑来。 “冲哥!”宋英宸展开双臂与他来了个拥抱。 “你小子不知道我恐高啊,选这么个地方。”他以玩笑代替招呼,很快融入,“杨秘书,这么早就到了?” 千叶咽口唾沫点点头,喉咙发干。贺冲一屁股挨她坐下,她赶紧朝里面挪了挪。 “怎么没穿那件?”贺冲悄声问,表情变得严肃。 “太冷了。” “这身也不保暖啊。” “嘀咕什么呢,节假日不许谈公事啊。”宋英宸从座位下方取出两份包装精美的盒子,分别递给两人,“来,圣诞快乐。” 贺冲对盒子里究竟装着什么没有兴趣,而是一直注视着千叶收礼时的表情。 还好,她表现得够矜持,用更像感谢而不是期待的态度接过来,将盒子轻轻放到一旁。 “谢谢。” “谢了哥们儿。”他这才跟着道了谢。 宋英宸点点头,伸长脖子准备唤服务员。 “你没给我准备礼物?”贺冲又悄悄问千叶。 千叶诚实的摇摇头。他有些失望,但很快又恢复笑脸,无所谓的态度。 服务员走上来,宋英宸吩咐道:“先帮我们上酒,谢谢。”服务员点头,转身取酒。 “冲哥,我的礼物呢,不是说要送份大礼吗?”宋英宸问,将手伸到贺冲面前。 “太大,不好带在身上,待会儿揭晓,少不了你的。”贺冲卖起关子。 酒送上,他一把将酒瓶抢来,第一杯倒给千叶,第二杯给宋英宸,都只是浅浅一点。而第三杯斟得满满当当,给了自己。 “我先干为敬,你们随意。”话音刚落,他便将整杯酒灌进喉咙。 宋英宸玩笑道:“过圣诞又不是拜把子,这种喝法我们哪儿招架得住。” “什么你们我们……”贺冲微微沉下脸,没好气的说,“说了你随意。” 玩笑归玩笑,宋英宸还是拿过酒瓶将杯子斟满,一饮而尽。 贺冲看向千叶,她也赶紧干了一杯。 “杨千叶你知道吗,我跟宋英宸虽是多年的哥们儿,但性格爱好截然不同。我是火他是水,我读书头疼他秀才转世,我喜欢直截了当他喜欢拐来拐去……可就因为这样我俩才合得来。”他转向宋英宸,怪腔怪调的问,“互补,对吧?” “是啊,说到底我在鹿城就你这么一个好朋友……哦对了,还有千叶。”宋英宸回道。 而此时千叶开始坐不住了,从贺冲的话里她预感到一些紧张的东西。 “咱们三个也算缘分,你看,我跟你是好兄弟,跟她是同事,你呢是她房东,她对你……” “咳咳咳。”她咳了两声。 贺冲瞄她一眼,接着说:“……像对自己弟弟一样。” 他话里意味深长的东西像晃动的章鱼脚,越发令千叶感到惶恐。她尴尬的端起杯,才发现早没了酒,正准备加点,贺冲夺过酒瓶代为斟上。 “平时都是你伺候我这老板,今天换我给你服务。” “谢谢。”她含混不清的回道。 贺冲又喝了半杯,指着宋英宸说:“他小子还有一点跟我不一样,他那人很喜欢搞暧昧也最擅长搞暧昧,可我不会。想当年上学那会儿,好些女生以为他对她们有意思,结果等主动扑上去的时候才发现想多了。落花无情流水有意,没几个人入得了这小子的法眼。” “是流水无情落花有意。”宋英宸乐呵呵纠正道,一点不认为他在嘲弄自己。 “一样嘛,流水想接住落花,落花臭脾气不肯从树上跳下来。” “呵……千叶,别听他瞎说,上学那会我从没对什么女同学动过念头,那时一心想着读书,学习还来不及呢。” “怎么没有,还不承认,要不我提醒提醒。初中隔壁班有个叫小桃子的,是不是给你写过情书,你还拿给我看过。还有在美国的时候,留学生里有几个模样过得去的,哪个没跟你传过绯闻。” “你也知道是绯闻,并不是事实啊,我喜欢比我年长的,同龄人一概不考虑。” “得了吧,要不是你对人家表示过那种意思,她们敢主动来追你?是谁借作业给她们抄,是谁爬树上替她们摘羽毛球,是谁下大雨见校门给淹了,背着人家趟过去。” “同学嘛,当然要互帮互助,你以为都是你,自扫门前雪。”宋英宸开怀大笑,“千叶,别听他胡扯。” 千叶想笑,却发现五官像被水泥敷上,僵硬得无法动弹。 “我没胡扯,你小子在撩妹方面确实比我厉害,手到擒来。”贺冲说着也瞟了眼她,用胳膊肘撞了撞,“不过他有一点特别好,专情,从一而终。” 不知为何,千叶觉得他这些话不是冲宋英宸,而是冲她。她感觉自己坐在一张放电的椅子上,经过高低两种电流交替冲击,整个人溃散得好似一滩无意识的烂泥。窘迫,无力,甚至害臊,她心里只有一个声音在告诫自己——别被宋英宸看出来。 “说起以前,怕一晚上都聊不完。咱们开餐吧,边吃边聊。”宋英宸提议,朝服务员做了个点菜的手势。 “别慌!”贺冲抬手制止,又在三人杯里加了酒,“再喝点。” “千叶应该饿了吧?”宋英宸问。 她摇摇头,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 “等一下,还要来个人。”贺冲这次只是端起酒杯浅抿一口,收起笑容。 第一百一十三章 当头一棒 - 问心无恨 - 植兽 “还有谁?”宋英宸问,瞬间戒备起来,“雷小豹?” 贺冲神秘兮兮的摇摇头。 “那是谁?”他暗暗松口气,挺起的肩膀微微下垮。 贺冲看看腕表,一副万事尽在掌控的样子:“一位美女,你认识,猜猜。” 宋英宸皱起眉头想了想,无法确定。 “猜不着。你身边美女那么多,成群结队的,我怎么知道是哪一个。”说着,冲千叶挤挤眼,认为玩笑的矛头终于朝向贺冲了。 “对不去我上个洗手间。” 谁料千叶突然脸一沉,起身离座。二人均觉察到她有些不悦,齐齐收起不正经的嘴脸,面面相觑。 目送她背影远去,贺冲转头向宋英宸抱怨道:“瞎说什么呢,看,她不高兴了吧。” “我说错什么了吗?”宋英宸不明所以。 “还朋友呢,不帮着说点好听的,提那些干嘛。千叶她再是粗枝大叶,可毕竟是个女人,醋劲儿上来了拦都拦不住。” “醋劲儿……怎么,她喜欢你?”宋英宸不太确定贺冲传达的是不是这个意思,试探道。 “不喜欢我难道喜欢你?”贺冲反讥,胜负心大肆作怪,“她跟我是经历过生死的,又天天共处一室,能不日久生情吗。” “那你对她也……” “是啊,我大方承认,我喜欢她。”贺冲说这话的时候,竟带着一丝挑衅。 宋英宸惊呆了,惊的不是千叶喜欢贺冲,而是贺冲也喜欢她。印象中这位张扬跋扈的少爷情史丰富,围绕在侧的女孩全是些性感火辣容貌出众的,从未出现过千叶这种类型。 当然,有这种反应不代表他看低千叶,恰恰相反,他也认为千叶确实是个好姑娘。但好不仅仅是美,美也不止于外表,还包括诗情画意的情怀,浪漫优雅的气质,等等等等。千叶纵有上百种好,但要说出哪条对上了贺冲的标准,他暂时想不到。 “那我该恭喜你啊!”他端起杯与贺冲碰了碰,意外之余又严肃提醒道,“但你别欺负她啊,千叶是个好女孩,你那些少爷作风得收起来,绝不许伤害她。” “咸吃萝卜淡操心,羡慕去吧……”贺冲将酒一饮而尽,得意的晃起二郎腿,忽然手机一亮,看了看,眼里闪过一丝狡猾。 “你的礼物来了。” …… 千叶在洗手间呆了很久,心情极为复杂。 贺冲的有意,宋英宸的无意,让她成为一条不太新鲜的鱼,在他们关于过往的攀谈里生硬的翻煎。 但贺冲有句话让她如临大敌——宋英宸喜欢搞暧昧。这分明是种警告,警告她那些与宋英宸交集的瞬间,无论心里扬起帆还是下起雨,无论蠢蠢欲动还是踟蹰不前,都不过是一厢情愿的假象罢了。 当然,问题不能归结于宋英宸,自卑的天性决定了这场单相思由她脑袋发热而起,也必定在清醒后止步。那些少得可怜又好不容易囤积起的信心,此刻也如狂风卷起尘埃,纷飞乱舞,无处归宿。 “是的,他对每个人都那样,体贴细致,热情温暖,没别的意思。” 洗了两把脸,她告诫自己不许再胡思乱想,更不可异想天开。刚才的行为已然失礼,最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介意的姿态走出去,才不致让这场聚会变得难堪。 稍稍整理一番,对着镜子反复练习笑脸,她径直回到座位,却发现多了一个人。 那是个女人,二十七八的年龄,齐肩短发,金丝眼镜,举手投足无不显出知性与优雅。她正与贺冲拥抱,亲密欢畅的样子好似久违不见。 “千叶,来,给你介绍。”见她回来,宋英宸立马起身走出座位。 女人也应声回头,微笑着看着她。 三秒钟,短暂而漫长的三秒,她看清了对方的容貌。 那是张恰到好处的脸,五官各自散发着平静的容光,组合在一起又有种格外的气韵,不流俗不突兀,像是本设计简洁质地精美的散文集。一身英伦风套装少了些花哨点缀,却更显健康天然,阳光积极。金丝眼镜也并不古板,反而有种奠基于睿智的风情,丝毫不影响其作为一个美女的事实。淡雅妆容透出的聪颖独立正是读书人应有的风貌,不开口也知那份自信是以学识见地为支撑,而非倚仗表面的修饰。 “天,这就是所谓的腹有诗书气自华吧。”她暗暗感叹,同时心生好感。 当然,她也被对方彻彻底底打量了个遍,但不是那种让人起疑、犯怵、生厌的目光。检视她的眸子既温暖又包容,不甜不腻,她忍不住想主动卸下防备,交付信任。 “你就是千叶,总算见到真人了。我是Amy,常听宋英宸提到你。”女人友善的说。 她微微一愣,刚才分明看见女人亲密的与贺冲拥抱,但对方却借宋英宸的名义与她展开对白。 “千叶,Amy是我女朋友。”宋英宸走一把拉住Amy的手,同时像在提醒她“你走神了”。 这一瞬间,她感觉整个人飘进了外太空,上不能触顶,下无法着地,纸片般没有着落。 “你,你好……” 她说,却没能听清自己的声音,只闻得一声惊雷,禁不住朝窗外看。而此刻月明星稀,一片大好天气。 一旁的贺冲露出不易觉察的微妙表情。 “见到你真高兴,上次英宸骨折听说是你帮忙照顾的,真是谢谢你了。”Amy友好的伸出手,白皙娇嫩且细长。 她无意识的握起Amy的手,眼睛不知该往哪儿放。 “不客气。” “你的手好冰,是不是穿少了?”Amy姐姐般问道,关爱的神情与伪善无关。 “刚洗了手出来,不好意思。”她答,觉得自己的嗓音更为浑浊粗粝。 或许是因为餐厅一直在高空旋转,她觉得空气稀薄呼吸困难,脑子也浆作一团。再看眼前三个人,均是开怀诚挚的笑脸,仿佛下一秒就要对她说出“Merry Christmas”这类祝福的话。 唯独她再怎么用力都无法将五官折叠收缩,耳膜随着脉搏击鼓,心内一阵怆痛。 “点菜吧,想吃什么?”Amy的声音清亮婉转一如百灵,与餐厅里的钢琴伴奏浑然合一。 只有贺冲发现了她的异样,将身躯悄悄靠了过来,满嘴想安慰却不知如何开口的犹豫。 “千叶,你喜欢吃什么?”Amy问,她却充耳不闻。 Amy有些尴尬,看看宋英宸,又耐心问了第二遍。 “千叶,想吃点什么?” 贺冲偷偷踩她的脚,她这才从“旷”的状态中抽离。 “我随便,你们点吧。”她用一种类似生病时虚弱无力的音调回答。 “千叶喜欢吃黄焖鸡。”宋英宸打趣道,全然没有发现她的不适。 “意大利餐厅有什么黄焖鸡,讨厌。”Amy嗔怪道,嬉笑间流露出与他的亲密。 她已没有心思能力去听他们说话了,他们说的每一句都是公然或悄然的谈情说爱,打情骂俏。 刚才在贺冲与宋英宸的兄弟情谊里她是外人,而现在在宋英宸与Amy的恋人关系里她又成了陌生人,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坐在这儿,来这儿做什么。这桌有一对模样登对男才女貌的恋人,他们从才情到经济都是一等一的般配。还有一个更了不得的富豪少爷,打窗户望出去,整个城市一半的产业都归属于他的家庭…… 而她呢,只是个从福利院走出来接近于孤儿的一无所有的女孩。如果说这餐厅是片森林,各个桌位上的人代表不同的珍禽猛兽,那贺冲他们三个便是食物链最顶端的高级动物。她则处于低端末尾,连食草动物都算不上,渺小得如同蚂蚁。 她想起身跟大家说“我走了,不太舒服,你们慢慢吃,不用管我我真没事,扫了你们的兴实在抱歉,不怪你们怪我自己没出息”,无奈双腿似有铅块绑住动弹不得。 一抬头,只见Amy温柔的用大拇指垫从宋英宸唇上粘下红酒的印记,宋英宸也好似一只将自己拱手交出的幼兽,幸福享受着来自Amy一半女友一半家母般的爱护。 忽然,她感觉腰间被什么东西碰到,仿佛一条蛇在身体与靠背间徘徊。于是一个打挺伸直腰背,整个身躯紧绷起来。 贺冲看着她,双目炽热而虔诚,一只手正悄悄而不带恶意的放在她身后——他想要抱她。 这一下竟救活了她麻痹的四肢,各种机能仿佛得到重启,一下站了起来。 三人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愣住。 “对不起我不太舒服,先回去了。” 她流畅甚至决绝的说出这话,不等众位开口挽留,便大步流星走了出去。 “她怎么了?”Amy困惑的问。 “我去看看。”宋英宸立马起身,可就在这时,贺冲一掌将他按了下去,紧接着,没有任何交代,抓起礼物朝千叶离开的方向追了出去。 电梯门快关上的瞬间,他一把拦了上去。 “千叶等等……”他追进轿厢,见除千叶外还有一人,便将那人推出去,“你坐下一趟。” 电梯下行,千叶将头转向一侧,沉默不语。 “生气啦?”他问,又将宋英宸送的礼物递上,“人家送你的礼物还没拿呢,喏……” 千叶接过,只觉鼻腔充盈起一股酸酸的感觉。 “你说要送他一个大礼,就是Amy对吧?” 第一百一十四章 圣诞快乐 - 问心无恨 - 植兽 虽对如此结局感到遂意,贺冲还是有些内疚。 “是,是我把Amy招来的……” 千叶早料到了。 “满意了吗?” “你承认喜欢他?” “你不就是要逼我承认吗。是,我喜欢他。” 她倔强的看着他,任泪水在眼眶打转,就是不掉下。 “他有女朋友。” “他没跟我说过。”说出这话的时候,她觉得自己简直在无理取闹。 贺冲微微叹气,道歉说:“对不起,我知道这么做让你觉得难堪。” “你高兴就好。” 泪还是不争气的流下,贺冲吓坏了。 “千叶,我真的喜欢你,给我一次机会吧。我知道我这人有很多毛病,可我愿意改。宋英宸不适合你,他性格软弱优柔寡断,不是那种能保护你的人。” 他扬起手臂健硕的肌肉,这是除去钱财外另一个值得他炫耀的资本。 “我不需要谁保护,我只求谁也别来伤害我。” “我没有想伤害你的意思,别误会。宋英宸跟Amy在一起是事实,我只想让你清醒点,别再对他抱有幻想。” “幻想,对,的确是幻想。”这一刻她也顾不得什么自尊颜面,苦笑着仿佛在对自己说,“我拿什么喜欢他,我一无所有。” “即便你一无所有又怎样,有了我你什么都不需要了,因为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你指什么,钱吗?我知道你家是鹿城首富,有车有房有公司有产业……但这些跟我没任何关系。” “不止,我家还有股票,还有矿……”尕冲嘟囔道,随后又说,“总之你别老看他的长处我的短处,也好好比较比较,我真的比他强很多。” “我从没想过拿你俩做比较。” “可我想比,我不服!”他变得激动起来,甚至握紧了拳头,“他除了会读书有什么强过我的?说到底还是个学生,一点也不成熟。” 正说着,电梯行至底楼,门一开千叶便快步走了出去。 “随便找个女人问也会选我这种,你究竟哪一点看不上,总得说出个一二三来吧。” “贺冲,感情不是买卖,不是挑肥拣瘦,也不是货比三家。你的确某些方面比宋英宸优秀,可这不能作为感情的砝码……我同样也是。我不能仗着自己对他有好感就要求他接受我,他跟Amy姐那么般配,我祝福他们。” “瞎掰,你在撒谎。” “信不信由你。” “你到底喜欢他什么?”贺冲几乎歇斯底里的喊道。 一阵寒风吹过,不知何处飘下庆祝节日用的雪花纸。 她突然收起激动的情绪,如念诵一篇散文般轻轻说道:“他的气质、内涵,笑起来向日葵那样的明朗,吃东西时小仓鼠似的可爱。这些东西可能在你看来不如有辆限量版豪车,有套能在屋里骑车的房子来得重要……可这就是感情。喜欢一个人毫无意义的地方,比喜欢他引以为傲的地方更让人觉得真切、踏实,你不会懂的。” “我笑起来不好看吗?我吃东西的时候狼吞虎咽了吗?你根本就不愿意抽空跟我吃饭聊天,怎么知道我就不明朗不可爱!”贺冲堵在她前面,不满的争辩道,“我知道你喜欢他不是为了钱,也正因为你不贪慕虚荣不矫揉造不像其他女孩那样势利我才喜欢你……可有钱怎么了,有钱是一种错吗!” “不是这个问题。” “那是什么?” “我不认为你喜欢我。” “为什么?” “你只是感激,就像他只是同情我一样。”她有些乱了,不知道这样评价两个人对自己的态度合不合适,但却脱口而出。 “我没有!一开始我是挺感激你,可之后却实实在在喜欢上你了。不管你信不信,我现在做梦满脑子都是你!” “如果没那次绑架,你还会喜欢我吗?” 贺冲没有急着回答,而是非常认真的思考起这个问题来。但仅仅十秒钟,他斩钉截铁的说:“如果没那件事,我不知道会不会喜欢你,但我觉得这个问题一点意义也没有,为什么要去假设已经发生过的事没有发生,生活不就是这样一步步带着我们走进新的阶段,产生新的认识,萌发新的感情吗?” “生活的确是未知的,可走过的路我们不能忘。当时困在深井,我们以为就要告别这个世界了,除了老天赏赐的雨水和铺在脚下的干草,你只有我,我也只有你。所以在那个时刻我们成了彼此最重要的意义,但如果不是我而换成另外一个人,你还是会产生这种错觉。我是人,不是希望的化身,也不愿成为任何人的错觉。” “那就让我再跌落一次深井,跟另外一个人,没水喝没饭吃,气若游丝精疲力尽……相信我,我还是会义无反顾的想着你。” “别说傻话了,即便当时我俩关系还很紧张,我也不忍看你遭罪,更何况现在。” “那证明你心里有我啊。” “我心里当然有你,你是我的老板,朋友……” “对啊,一步步发展下去不就到恋人了吗。” 她争不下去了,贺冲雄辩的能力简直令她无力招架。她只想赶紧躲去一处僻静无人的地方放声痛哭,那地方最好还不是樱花公寓。 她不再说什么,义无反顾的朝前走,圣诞序曲从酒店大厅传出。 “杨千叶!”贺冲暴胀脖颈上的青筋嚎道,周围的人看了过来,“你一点也不喜欢我吗,哪怕一点点!” 她停下脚步。 周围人仿佛都在等她向身后这个多金有型的男人给出答复,她也仿佛一瞬间成为舞台上的主角,必须在谢幕前给出最后一个完美的表演。 她将脑袋转回来,非常抱歉的摇了摇:“对不起。”继而头也不回的逃走了。 贺冲双手抱头,痛苦的蹲下去。 顺着鹿江一路漫无目的的走,她有种被这城市抛弃的错觉。随着十二点逼近,狂欢的人终于造起喧闹的势头,烟花,霓虹,音乐,河灯…… 她忘了是怎么走回樱花公寓的,却清楚意识到没有别的去处。这便是她的一无所有,即便想找个地方哭一场也不由选择,如果不是卢美琴将这所房子的暂住权赏赐给她,她在鹿城连落脚的地方也没有。 她不禁又问了自己一遍:“你拿什么喜欢他?” 打开水龙头,热水调至能接受的最大限度,她将自己冲了个遍。热水带着撕咬的力量将皮肤烫得鲜红,疼痛处又有些痒,像浅浅的伤口在静静流血。她挠啊挠,哪儿痒就使劲想把哪儿的皮肤彻底挠下来。 是该用烫水“消消毒”了,她中了宋英宸的毒。 洗过澡,恍恍惚惚的感觉终于被克制,她努力告诉自己没什么。 的确也没什么,宋英宸没欺骗她说自己单身,只是对身在异地的恋人做了隐瞒,而动机无从考证也无需考证。 的确也没什么,她喜欢他是甘愿,与他无关。宋英宸也从没表达过哪怕一次喜欢她的态度,所以无论与谁在一起都没义务向她交代。 是时候对这段单恋画个句号了,她反而有些感激Amy没过早出现,而是在一年的最后几天。够了吧应该,她想。 屋外忽有人敲门,她迟疑的走上前打开,发现居然是今晚让她魂不守舍、肝肠寸断的“元凶”。 “你没事吧?”宋英宸问,脖子到脸由于酒精原因均有些泛红。 她探出脑袋左右看看,没第三个人,想张嘴,喉咙却一阵痛。费力用舌尖抵住口腔上壁刺激出唾沫,这才说出话来。 “你一个人?Amy姐呢?” “回酒店了,我放心不下你,过来看看。” 宋英宸迈开步子准备进屋,她却略带粗鲁的挡住了。 “我没事,困了,你也快回去休息吧。” 宋英宸伸出的一条腿悄悄缩回,有些意外。 “干嘛不让我进屋?” “我是想说你该去陪Amy姐,贺冲跟我说她刚下飞机,一定累了。” “我没跟她住一块儿……进去喝杯水行吗?” 这是人家的房子,她怎么能再三阻拦,只得无奈的侧开身。 宋英宸还是保持着主人的架势,兀自进到厨房打开冰箱,但实在找不出能喝的东西,便取出个苹果。 “洗过吗?”他问,手中的苹果又红又亮。 她点头,随即听到牙齿咬碎苹果发出的嚓嚓声。 两人坐回客厅,她刻意保持疏远距离,埋头不语。 “怎么觉得你突然不高兴了?”宋英宸问,嘴里的苹果将腮帮撑起,果然像只仓鼠。 她还是埋着头,鼻尖对脚尖,撒谎称:“最近挺累的,时不时觉得头晕,想睡觉。” 宋英宸快速吃掉苹果将果核扔掉又擦了手,一股苹果特有的清香因此弥漫在客厅这片区域,十分醉人。 “身体不舒服就得看病,别拖。” “睡一觉就好了。”她说,心里那道刚止住血的伤口仿佛又被撕开。 宋英宸朝屋内看看:“我来取那个东西。” “我去拿。”她忙将他托管在1101的那本类似影集的东西找了出来,递给他,目光却落在别的地方。 宋英宸接过,眼神瞬间温柔。 “你没看过?”他问这话的语气倒不像在意她看过,而是失望于她没看过。 “你的东西我怎么会看,要不打开查一查,看有没有翻过的痕迹。”她没好气的说。 “呼——”宋英宸呼出一口气,将外包拆封,果然是本影集。他将它打开,递了过来。 她没接,目光却不由自主移了过去。随着那只漂亮的手一页页将影集翻篇,她看见许多宋英宸和Amy的照片,有独照也有合影。 背景是国外,应该是美国。 她最终还是接了过来。 照片上的人真是漂亮,男俊女俏,笑颜如花,情深意切的一对璧人。 “这是在美国的时候我跟Amy的所有照片。她是学校的实习老师,我是学生,我们都没想过有一天会走到一起。她懂得比我多,眼界也宽,带我从西部一直游历到东部,彻彻底底将美国看了个遍。是我追的她,你知道,我喜欢年长一点的女性,没那么多叽叽歪歪的毛病。我们在一起很开心,但也面对了很多压力,因为我比她小,且一开始时我还没满18岁……” “跟我说这些干嘛?” “这本东西你帮我存了这么久,就当听听里面的故事吧。放你这儿是因为不想让我妈看见,她一直反对我跟Amy的事,当初越洋电话里吵了很多次,要不是没签证,估计早飞来当面教训了。后来我想这样闹下去也不是个事,就骗她说已经跟Amy分手了。所以这次回来,不敢也不想让她看见这本影集,完全是颗*。” “你在美国课程读完了吗,如果还要回去,大可以把影集留在那儿啊。” “我学分提前修满了,也不想再深造,所以这次把所有东西都带了回来,短时间内不会再去。” “那你打算一直瞒下去?总有一天你们会结婚,卢阿姨那关始终要过。” “Amy不会嫁给我的。” 这句气定神闲的话,着实令她大吃一惊。 “为什么?”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可她只宣布了答案,没讲原因。其实我回来前,跟她的矛盾已经激化得很厉害了,我想回国发展开studio,她却执意要留在美国,都不肯退让,后来我们决定先分开一段时间冷静冷静……但我刚回来她就告诉我,她不会嫁给我,这辈子都不会。所以,分手也好,继续保持恋人关系也好,她都尊重我的决定。” “既然愿意灌溉,为什么不愿看见开花结果?” “Amy是非常独立有主见的人,不喜欢随大流。她喜欢自由喜欢到处走,认为爱情就是一种关系一种过程,不需要出现既定结果。正所谓不确定才是美,或许就是这意思吧。” 气氛忽然变得微妙起来,宋英宸将隐私坦然,她却为这段看不到未来的恋情感到遗憾,忘了自己刚受过伤。 Amy那样追求自我的女人,即便是面对宋英宸这般优秀的男子也不会生出意识上的执迷,情感上的黏着。这是一种何等洒脱自由不被牵绊困扰的人格,她估计自己一辈子也学不会。 当然,她也不想学会,她宁愿天天年年月月日日对着这张脸,此生足矣。 “我不了解她,不好说什么。”她敷衍道。 “你不需要说什么,我就是发发牢骚。”宋英宸无意识的搓动手指,缓解尴尬,“今天她突然出现我也很意外,事实上,我以为我跟她已经分手了。” 一颗豆大的汗居然在寒冷的夜里从她额上流下,她近乎惊恐的看着宋英宸,这个被定义为爱搞暧昧的男子却满脸真诚。 “什么?” “我们已经很久不联系了,最后一次联系是骨折那段时间。我想她给我个答复,究竟回国还是我去美国,她的答复是不要相互迁就。” 她觉得接下来的问题很莽撞且无礼,但还是忍不住问出口:“你认为你们已经分手了,可向我介绍的时候你还是承认她是你女朋友啊?” “Sorry,那样说只是为了瞒住贺冲。Amy现在在搞咨询,国内业务首个大单就是奥古。他们之间其实没什么交情,如果知道我分手了,贺冲可能不会帮她。抱歉,这样做有些不体面,但我希望能促成这件事,帮帮Amy.” 他说着扶了扶脑袋。 “理解。你喝多了,没事吧?” “有水吗,口好渴。” 她起身去厨房烧水,不等水烧开,又走回客厅听他继续说。 “贺冲这次叫Amy来也是为了谈合作的事,突然见到她我很意外。” “Amy姐很漂亮。” “那当然,我的眼光怎么会错。” 想想一晚上跌宕起伏的心绪和在江边被冷风冻住鼻涕的狼狈,她觉得可笑极了。她完全在唱一出独角戏,而男主角却在另一个舞台演绎喜怒哀乐。 “我去给你泡茶。” “算了,我还是走了吧。”刚起身,他手中的电话屏幕便亮了。 她无意识的瞥了眼。 “Amy说想跟我聊聊。”他大方的晃了晃手机,证明是Amy发来的消息。 “嗯。” “你真没事?”宋英宸突然又问出进门前那句话。 “没事啊!”她大声回答,想借声调压制尴尬难堪以及心虚。刚说完,却发现自己是做贼心虚,他关心的明明是她假装出来的身体状况。 “没事就好,一个人住要注意身体。我先走了,有什么事电话联系。” “好,快去吧,路上小心。” 送到门口,他转回头。 “对了,我可能要出去一段时间。” “什么时候?” “就这几天吧,想出去散散心,不过没跟我妈说。你知道我跟她的问题,我是想找个地方安安静静的把那些事情想明白,再回来就该找点事做了,总不能一直这么漂着混日子,对吧?” “打算去哪儿呢?” “KIKI岛,暖和,又有海。每天睡到自然醒然后下海游泳,吃过饭看会书,要不做个massage,晚上逛逛夜市泡泡pub,挺好。” “Amy姐一起吗?” “我希望她跟我一起,不过悬。” 她咬住舌尖,以一种难以名状的心情点头。 “你还喜欢她吗?” 他傻笑一下:“感情这东西能说不喜欢就不喜欢吗,需要时间的。” “对,需要时间。”她应道,却像跟自己说话。 “千叶,Merry Christmas.” “圣诞快乐。” 缓缓关上门,由大变小的门缝里,那张让她迷恋却不得不说再见的脸渐渐隔绝在外…… 第一百一十五章 发起攻势 - 问心无恨 - 植兽 离开柜台,千叶又核对了一次回单,这才放心的走出银行。 刚下台阶,电话响了,掏出一看是疗养院岑医生的号码,不由得心头一紧。 “不会发生什么事,不会发生什么事……”她心中默念,随后接起电话,“喂。” “千叶啊……” “岑医生,这么早给我打电话有什么事吗?” “你怎么还往我账上打钱啊?” 她有些懵,不明白对方什么意思。 “啊?不是每次都把钱打给你,你再帮我转给疗养院吗?” “你那朋友上次在财务已经缴了三年多的费用了,包括床位、护理、营养液什么的,你不知道啊?” “我朋友?” “对啊,那个高高大大看上去挺有钱的小伙子,是你男朋友吧?千叶,要真找到这么好一个男朋友,岑叔叔替你开心啊,你妈妈肯定也高兴,呵呵。” “高高大大……”她想了想回过神来,岑医生说的是贺冲,立马辩解道,“啊不是,他不是我男朋友,我还没有男朋友。” “还不好意思呢,行行行,岑叔叔不打听你们年轻人的事。反正别再打钱了啊,你妈妈现在情况很稳定,费用开销也都够,把你自己照顾好就成。” “我真没有……好吧我知道了,谢谢你啊岑医生。” 挂断电话,她飞也似的朝公司跑去,心急如焚…… 贺冲最近来得比较早,此刻正端着一份报纸在浏览国际国内要闻,桌上的黑咖啡还冒着烟。但实际上他并没有专心致志的看报纸,而是时不时将目光漏出来,等待杨千叶的出现。 终于,千叶疾步走了进来,即刻关上房门。他假装没在意,直到听见关门声后才故作镇静的将报纸放下,露出清晨蓬勃而有活力的脸。 “来啦,不说要晚到一小时吗。吃早饭没,我买了粥还有脆饼。”他指着桌上的食品袋说。 千叶两手撑在桌上,气喘吁吁。 “你在疗养院交过钱?” 他视线一偏,想起这回事。 “对啊,怎么了?” “疗养院一入账是不退的,这么大笔钱你让我怎么还?” “谁让你还了,又没多少钱。”他轻飘飘的说。 千叶忙在桌上一通翻找,各种文件弄得混乱不堪。 “你刨什么呢?” “纸。” “要拉屎啊?” “打借条给你。” 他赶紧抓过她手中的稿签纸撕个粉碎。 “谁让你打借条了,这不是打我脸吗。” 千叶没有理会,又从抽屉取出计算器,埋头按了一阵。 贺冲傻愣愣的看着她,问:“你又想干什么?” “这个月起我会把工资交给你,自己只留房租和生活费。你放心,只要公司不开除我,我会干满34个月的。有加班机会我也会争取,加班费是发现金,我会另开一张卡将钱存在上面,到时一并转给你。” “什么34个月?” “我算过了,34个月刚好还清你垫付在疗养院那笔钱。” “杨千叶,数学学得太好没地儿显摆了是吧。我给阿姨花点钱碍你什么事了,怎么那么爱管闲事。” “她是我妈,怎么叫管闲事呢。她什么都不知道,知道的话也不可能接受你这笔钱。” “你怎么这么轴啊,你不想阿姨安安心心的疗养,非让她跟着你一起为钱操心吗?” “谢谢你的好意,我自己能承担。总之无论如何我不会接受你这笔钱,我妈也不会,三十万不是什么小数目。” “区区三十万而已。” “多少都不行……”说着,千叶又抱起桌上一束百合,“还有,别在我桌上放花也别给我买早餐了,同事们看到会说闲话的。” “女生桌上摆点鲜花有利于工作,既好看又好闻,心旷神怡的多好。还有,纠正一下,这花不是放的,是送的。”贺冲眨巴眨巴眼,调皮的说。 “其他人怎么没有,单单给我?” “装什么蒜呢,我又不喜欢她们干嘛送她们花。” “又来了。” “就喜欢你对我看不惯又灭不掉的样子。” “随便吧。”她说不过,打开电脑摆出准备工作的架势,“反正那钱我一定会还,我知道你卡号,只要发了工资就打给你。” 她倔强而不解风情的态度让贺冲有些生气了。 “我也随便你,待会儿我就让人事把你工资翻十倍,这样你就能更快的把债务结清了。” 贺冲双手抱胸,下巴扬起老高,不甘示弱。 “你这是胡闹,我的事别跟公司扯上关系行吗?” “没扯上关系啊,多出来的工资你一分也花不了,全都得还给我。我呢,收到这笔钱再退给公司,咱们不过借笔钱出来兜上一圈,谁也不吃亏。一举三得,多好。” 说完,他再度端起报纸,俨然一个痴情无赖。 “你……那我辞职,我不干了,总行了吧。” “辞职,你敢吗?”他轻蔑的看着她,仿佛早把她的处境洞察得一清二楚,“鹿城找不到第二家广告公司能给到寰宇这种待遇,如果求职不顺你的收入很可能再锐减百分之四十。到时别说还我钱了,就你妈妈那头你也负担不起。我劝你还是别拿阿姨跟我斗气,你斗不过的。” 贺冲说的没错,她不能拿母亲的生命赌气。 “贺总,贺冲,冲哥……求你别这样好吗?我感谢你为我做的一切,也知道你是出于好心,但我真受不起这么大的恩惠。你这么做只会让我的压力越来越大,甚至跟失去这份工作没什么差别。” 贺冲意识到这不是气话,收起霸道的一面。 “我喜欢你,我想为喜欢的女人做点事分担点压力,不是什么过分要求吧?疗养院那笔钱对我来说还不够一个月零花,但对你妈妈而言却是能救命的。我这么做不正是想让你没有压力吗。” “你不明白,我不想再欠谁了,我已经欠不起了。来鹿城之后我受了很多人帮助,想报答他们却发现自己根本拿不出什么可以报答的东西,我已经非常自责了。你的经济条件是不会让你有这种体会的,你可能觉得我矫情,但受之于人就是受制于人的道理我懂,我不想这样,真的很累。” “我没要求你受制于我,我甚至都没提过让你对我脸色好点儿这种简单的要求。你不会认为我给那笔钱是为了让你跟我在一起吧?你太小看我了杨千叶,我喜欢一个女孩就一定会用自己的方式去追求,让她心甘情愿的跟我在一起,绝不会干那种乘人之危拿钱做买卖的事,再说你也不是那种人。” “别喜欢我,我已经说好多遍了,我不值得你这样。”她将头扭向一边,心乱如麻。 “值不值不是你说了算,那是你的价值观,不能反过来要求我。还有,我现在不是帮你是帮你妈妈,所以没触犯到你做人做事的底线。如果我硬塞笔钱给你杨千叶,那我可能挑衅到你的价值观了,就像上次买衣服一样,兴致勃勃帮你挑那么多,连请带求的好容易让你收下一件,不到今天也没穿过吗。我想明白了,不怪你,是我的问题,我将自己凌驾于你之上没有尊重你,但这次不一样。” “那你不觉得你现在是凌驾于我妈妈之上,你这样做尊重过她吗,问过她意见吗?” “问了啊,她没有回答。”贺冲两手一摊,老老实实道,“不等于默认吗。” 她哭笑不得。 “你每天那么忙,真没必要在我身上耗费精力。” “宋英宸骨折的时候你为什么又在他身上耗费精力?我可是瞧见的,中午那么点休息时间都要跑去送饭。” “因为当时他受了伤不能自理,需要有人照顾。” “不一回事吗。” “我投降,别把他扯进来好吗。”她微举双手,满脸求饶的表情。 “我什么时候能得到他那种待遇就好了。” 此时此刻,贺冲眼里早没了总裁老板的威严,转而恋人般爱慕的波光,甚至显得有些委屈。 千叶垂下头不再说话,她不想伤害他。 清晨的办公室应该节奏明快忙前忙后,但两人都在第一项工作开始前就已累得精疲力尽。 贺冲自觉无趣,将咖啡杯朝前推了推。 “咖啡冷了,去帮我换一杯,通知三部二部十点半大会议室开会。” 她鼻子猛然一酸,觉察到泪在眼睑晃悠,却始终落不下来,转身出了办公室。她由衷感激贺冲,也被他横行霸道的感情捆绑了起来,这种折磨甚至比关系转变前一而再再而三的被捉弄还难受。 同时她又不由自主想起宋英宸来,但就在想起的瞬间心生罪恶。她不明白罪恶感由何而来,是因为宋英宸与Amy天作之合由不得她浮想联翩,还是因为身后办公室内那个用力爱用力争取的莽撞总裁。 把胶囊放入机槽,电机开始工作,直至滴漏成一杯醇香的咖啡,她这才勉强从恍神中抽离。然而把咖啡再送回办公室的时候,贺冲已没了人影,一张纸条压在百合花下,拿起一看,字写得还不赖。 “让我对你好,你什么都不用做,可以吗?” 她将拳头攥紧,却舍不得将纸条揉起,猛然间,一种无地自容冲上心头。 第一百一十六章 天秤不平 - 问心无恨 - 植兽 贺氏府邸。 辛慕端着刚洗好的智利车厘子走出来,鲜亮的色泽令人垂涎三尺。 “今天怎么有兴致叫孩子们回来吃饭?”她将最大最红的一颗捻起,轻柔放进斜卧在躺椅上的贺占霆嘴里。 刚嚼上一口,果酸味便充盈口腔,贺占霆不由得缩起肩膀皱了皱眉。 “酸,这种中看的不一定好吃,还是得挑颜色暗点儿的才甜。”他没有回答妻子的问题,而是在果盘里看似漫不经心的选出另一颗送进嘴,发出因食物美味而特有的吧唧声。 “哦,我怎么觉得酸点更可口呢。”辛慕又按自己的标准选了一颗,入口前近乎做作的在眼前打量一番,红色指甲油瞬间与车厘子混在一起,难分彼此。 贺占霆望向窗外,世界因寒冷蒙上一层薄雾。 “人老了,一冷起来就浑身难受,这几天温度骤降,我这肩、膝盖都觉得刺得很,看来不服老不行啊。” “哪就突然觉得自己老了,你还年轻,只是平时缺少运动,等开春一定给你找个老师,敦促着跑跑步健健身,不能整天除了坐就是躺。” 贺占霆笑笑,神态有些沧桑。 “项目进展如何了,别等我驾鹤西去还一点名堂也没弄出来。” “打嘴!”辛慕说着嗔怪的在他嘴上扑了扑,“快过年了还说这种不吉利话,快敲三下桌子,呸呸呸。” 贺占霆照做,马马虎虎敲了敲茶几,又呸了三下,结果咳起来。 辛慕体贴的替他捶背,说:“这一年其实进展挺快,纯血已能轻松提取出来,只是做转化酶反应的时候还有些排异,攻破这关口胜利就指日可待了。” “没想到几年前无意从大英博物馆得到的一份古籍耗了你这么多心血,说真的,你怀疑过上面的内容吗?” “我相信永生,也相信桃花水母的故事。实验做了一茬又一茬,古籍上很多论点都得到了证实,说明这不是空穴来风,一定能够实现。” “若一直这么忙下去,活太久也没多大意思。” “你今天真不像样,接二连三的说丧气话。”辛慕将水果放到一边,又把茶端了过来,“实验室那边个个都是专家,他们都对实验信心满满,你怎么怀疑起来了。” “我没怀疑,只是看你忙得不可开交,心疼。”贺占霆摸摸她的脸,她捂住他的手。 “我不累,我做这些都是为这个家,为奥古。等我们掌握了核心技术,全球的医疗机构都会抱着钱来求我们,到时贺家就不只在鹿城扬眉吐气了。这是光宗耀祖的事,也是把你推向世界名流一代伟人的行动,我没有哪一天不在期待那个时刻的到来。” “我知道医药的利润比军火还高,可我支持你搞这项目只是想一家人长命千岁,安享荣华,没想过再赚多少钱,更没想过要拯救苍生造福人类。”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是一家之主。”辛慕娇媚的在他手背吻了下。 “那些参与实验的志愿者没什么问题吧,别说漏了嘴。”贺占霆闭上眼。 辛慕脸上出现明显的惊慌,不过仅仅半秒就从容的把这问题应对过去。 “放心吧,我们是偷偷招募的志愿者,私下也只说从事生命科学类的机密研究,有政府批文为证,他们不敢胡说。况且他们拿到手的回报也高得离谱,彼此又有保密协议,出不了事。” “那就好。我只负责出资,科研这种时间跨度长的事也不想管,你好好料理就是,别出什么篓子。” “放心吧。” “对了,你刚才出来问我什么?” “我说怎么突然想到叫孩子们回来吃饭?” “有事跟他们说,家里比外面方便,你也听一下。” 贺占霆边说边撑起身子朝书房走,留下辛慕一人捧着那壶温热的冻顶乌龙。 当邱妈将最后一道菜端上来时,贺冲忙完公司里的事才急匆匆赶到。他热情招呼各位后,搂着辛慕撒起娇来。 “妈,听说你得了串转运水晶,借我戴戴呗?” 辛慕慈爱的摸摸他的头,又冲贺依娜笑笑:“我家少爷什么买不起,居然向我讨起便宜来。” “妈,他不是买不起,是知道你那串珠子有来头,金山银山也换不走。要一般的东西,冲儿肯定一车一车的买,玩两天又一车一车的扔,至于跑你跟前撒娇啊。” “还是老姐懂我,嘿嘿。”贺冲将辛慕搂得更紧了,像只赖皮的考拉,“借我玩几天吧。” “你这孩子,新闻大事不感兴趣,倒对哪儿有什么宝贝消息灵通。我那串珠子的确稀罕,不是什么匠气俗物可比,也没法用钱衡量。这么个宝贝,岂是你想要我就能给的。” “妈,你就可怜可怜我吧,我也想转转运啊。” “你还要怎么转,鹿城这年纪的人哪个比你命好?” “命好归命好,那是你跟爸爸赏的。我现在管着寰宇,总有些头疼棘手的时候,你就忍心看我为个小小的广告公司搞得心力交瘁吗?” “哈,你小子,进了公司是不一样,嘴比以前滑太多。”辛慕犹豫片刻,“说好只是借啊,玩几天就得还我。” 贺冲正准备应,没想到贺依娜又跳了出来。 “他的字典里有‘借’这个字吗?” 辛慕假装反悔的看着他。 “姐,招你惹你啦?” 贺依娜垂首一笑,一缕卷发刚好掠过面颊,妩媚之极。 “我意思是妈把珠子拿出来就别再想着要回去,之前车子房子更大的物件都是有去无回,何必对一串小小的水晶恋恋不舍呢。” “妈,你不许反悔!”贺冲嘟起嘴。 “我再考虑考虑……”辛慕傲娇的昂起头。 正当三人有说有笑时,贺占霆从书房走了出来。 “爸!”姐弟俩一齐叫道。 “嗯,开饭。” 贺占霆身着居家服,脚下趿着拖鞋,往日威严形象打了个对折,更多出份一家之主的慈祥。 “今天邱妈可累坏了,这么一桌子菜。”贺依娜举筷感叹。 “难得在家吃饭人又那么齐,邱妈也高兴。”辛慕说,起身先帮贺占霆盛了碗汤,“你爸爸吃腻了外面那些华而不实的东西,还是觉得邱妈的菜更合胃口。” “邱妈要再会摆点儿盘造点儿型,啧啧,米其林啊!”贺冲夹了块肉送进嘴,竖起大拇指。 “你俩虽生在我们这等人家比其他人富裕,但富贵之家也有它的缺憾。照理说我该嘱咐你们一句平时有空多回家吃饭,可我跟你妈自己都忙得应接不暇,你们回来了只有一桌菜没有爸妈,也称不上家常便饭四个字。”贺占霆一边喝汤,一边不看任何人的说。 贺依娜忙回道:“爸妈都上了年纪,还是少操心多休息为是,尤其是爸爸。公司的事忙不完,您得顾及身体,能交给我和冲儿的就尽管交给我们,我们一定竭尽全力。” “还是女儿体贴,知道我外强中干,早萌生退意了。” 贺占霆的话不慌不慢,不阴不阳,不冷不热,不深不浅,在座之人皆没听出背后的意思。 “爸,你想退啊?”贺冲愣愣的看着他,问,“那么大摊子事没你可不行。” “这孩子,刚表扬你嘴巴学乖,怎么又说这种愣头愣脑的话?”辛慕觉察到贺占霆微微变了脸色,赶紧打起圆场,“亏得没外人听见,不然准说你不疼惜父母,只想着偷懒享福呢。” “本来就是嘛,爸把奥古的摊子扯那么大,谁管得了啊,就是要退也得慢慢来啊。我可没老姐那样聪明能干,什么事一学就会,要冷不丁丢个什么事给我,还不是擎等着看我出丑。” 贺依娜夹了只鲍鱼放进父亲碗里。 “别怕,还有我呢,公司各种生意我干了这么久多少还是有点经验的。再说你还可以回来请教爸爸,做不好没什么,就怕不去学。” “对啊冲儿,没什么好担心的,再不济还有你姐在前面挡着呢。”辛慕说。 他们说着说着才发现贺占霆一直埋头默默嚼着鲍鱼,一言不发。觉察出气氛里的异样,三人同时闭了嘴。 贺占霆却微微一笑,将紧张气氛缓和下来。 “你妈你姐的话你该好好琢磨琢磨,别成天一副大小孩的样,该长点心了。” 贺冲瘪嘴,仿佛知道又一轮针对自己的批斗即将开始。 “态度在于你愿不愿去闯去争,而不是你能不能闯出来争到手。你姐是女孩都能做到独挡一面,你也是我的种,凭什么说不行?” “我没说不行。论聪明,我觉得我不比你们差,可你们都比我有经验,我有所担心也是正常的。光一个寰宇就搞得战战兢兢的,这是没出事,出了事您不还得训我骂我狠狠的削我吗。” 辛慕在桌下狠劲拽贺冲衣襟,暗示他不要冲撞。 “有不懂的可以问你姐,可以问我问你妈……”贺占霆说。 “冲儿,自信点,你姐姐现在已经做得很顺手了,你姐弟俩联手,她会带着你的。” “但是……”贺占霆突然话锋一转,严肃而深思熟虑的样子,“我跟你妈迟早要退,你姐也迟早要嫁人生子享受属于女人的家庭生活,你不能指望着我们在前面带路,后面给你擦屁股。奥古的生意虽然枝蔓,各个领域都有所涉及,可它根基牢,做好不易做垮更难。只要不偷懒,没什么成不了的事。” 贺依娜筷子上夹着的青豆突然掉落碗边,来不及收拾,目不转睛盯着父亲。 辛慕也觉察到一丝异样,眼里有了惶恐。 唯独贺冲还没弄明白父亲今晚的目的,傻乎乎以为这又是场拿自己当下饭菜的家宴。 “所以我决定了,让你姐把鹿江壹号交给你,练好这项目,房产这块就算出师了。” 此话一出,辛慕只觉当头一记闷棍,忙反对道:“不是,依娜已经介入这么久,冲儿半途接手,她之前的时间不白费了?” “女儿心疼我俩,你怎么反不心疼她。”贺占霆看看贺依娜,她此刻的笑容依然美丽却略显僵硬,“她从小就把心思扑学习上,没玩过更没恋爱过。女人终究是以感情为主的,我不希望她被别人叫老姑娘女魔头,她应该追求自己的幸福。” 辛慕有些慌了,微微前倾的身子几乎快碰到碗筷。 “她不急,依娜条件这么好,什么时候想找个登对的男人都不在话下。” “那是我们让她不急,不是她自愿。或许依娜自己都没正视过内心,一旦工作减下来,绝对想投身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而不是成天跟愚蠢的手下挑剔的客户打交道,这种满足是事业给不了她的。每当看见别人的闺女有人疼有人宠,我就觉得对不起她。依娜……”贺占霆将视线投向贺依娜,眼眶潮红,“爸跟你说声对不起,你年龄大了,爸不该再让你忙得昏天暗地。减少工作量,去找那个陪你后半生的人吧,要什么样的支持爸都答应。我只希望你早日觅得真命天子,我跟你妈该操的心也就放下了。” “占霆!”辛慕大呼。 “妈……”贺依娜却显得比母亲从容,举杯起身,“没想到爸爸如此了解女人,也感谢今天拿我当个女人看。我想你说的没错,我从没正视过内心,我要什么,会是什么,真的没有好好想过。” “依娜,爸跟你喝一杯。”贺占霆也站了起来,突然间老泪纵横,“这些年爸盘剥你的青春,不断用更高的要求约束你,首先要说感谢,谢谢你为奥古的付出。第二,爸不希望你一直这么累下去,再娇艳的花没阳光雨露也会很快凋谢,我想看我女儿穿着洁白的婚纱,顶着倾国倾城的容貌,挽着一生一世的郎君走入自己的小家庭。这才是幸福,你应得的幸福,爸鼓励你,支持你,祝福你。” “谢谢爸,我懂,都懂。”贺依娜也哭了起来。 “女儿该富养,爸没让你享受这年纪该享受到的美好,希望现在做这个决定你不会嫌晚。” “不晚,不晚。” 父女俩一杯接一杯说着感人泪目的话,辛慕却陷入痛彻心扉的沉默,久久不能自拔。 “妈,我差不多要走了,那串珠子……”贺冲仍在状况外,一回头才发现辛慕早已悄然泪下。 第一百一十七章 权力对调 - 问心无恨 - 植兽 电梯径直下到负二楼,贺氏姐弟一道走了出来。 “姐,那我过去了。” 贺冲一脸不情愿,贺依娜却笑着鼓励道。 “去吧,我跟那边的同事都吩咐好了,他们会全力配合你的。加油干。” 他点点头离开,刚走了两步,憋在心里的话还是没忍住,于是回头忿忿不平道:“你说爸怎么突然就老糊涂了,让我去管奥古,这不是开国际玩笑嘛。” “爸是想锻炼你,让你把这些年浑耍浪费掉的时间补回来呢。” “他想约束我没什么,可把你又弄这儿来实在是荒唐,咱们家那么多生意,哪个不比这儿强。” “寰宇也有很多事要处理,你可别小瞧。”贺依娜故作轻松,朝他肩头一拍,“公司业务根基一旦牢实,剩下就全是管人的事了,做好行政非一天两天的功夫,很麻烦的。” “总之你这台炮放这儿来打蚊子就是大材小用。我都能管下来的地方,你天天耗这儿干嘛,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贺依娜莞尔一笑,将他往车上推。 “你就别*的心了,爸爸说了我不用整天呆公司,之所以过来管寰宇就是因为这边事少,能有更多的时间出去交际,给你找姐夫。”嘴上这么说,可她心里还是难以控制的泛起一阵酸。 “那一定得我过目才行,你什么都比我强,可谈情说爱这些事还是嫩了点儿。现在的男人比女人的花花肠子还多,就怕姐夫没给我找着,你反倒被人骗了。” 贺依娜无言以对,她的确在这方面是只菜鸟。 “知道啦我的大少爷,管好你自己吧。” 贺冲极不情愿的上了车,系好安全带却始终不愿离开。 “走啊,还等什么?” “那个……”他稍作迟疑,请求道,“帮我把我秘书照顾好,她人不错,做事也省心。寰宇全是些勾心斗角的人,你不罩着,我怕她被人欺负。” “你说杨千叶啊,放心吧,她救过你的命,我自然会关照她。”贺依娜撩了撩头发,“再说,我本来就很喜欢她,那女孩的确不错。” “是吗,你也喜欢她?”贺冲瞬间有些兴奋,从车窗探出脑袋,“跟我说说,喜欢她什么?” 贺依娜皱皱鼻子,从他话里捕捉到一些疑点:“为什么说也?”她把“也”字说得很重。 “哦,好几个总监都对她评价不错,包括Steven.”发现秃噜了嘴,贺冲忙掩饰。 “是金子到哪儿都会发光,勤奋踏实的人在职场一定会有好人缘,就别替她操心了。” “那我走了。” “快去吧。” 他发动引擎,车从负二楼开上负一,又朝出口驶去。就在到达出口时,他一个急刹停住车,脸上露出难以抑制的喜悦。 只见杨千叶如当初将小车抬起般凛然的站在车头,表情严肃,满面潮红。但和上次不同的是,她眼里没有愤怒没有抗拒,却明显带着一丝追随的光。 “你来送我?”贺冲激动的问。 她咬住唇低下头,思忖片刻说:“我还是跟你走吧。” 贺冲顿时乐得合不拢嘴,从车上跳下来,抓住她的肩。 “你同意了?” “嗯,我想你说的对,跟你去奥古能有更好的发展。虽然心里有这样那样的担忧,但我还是想试一试。” “太好了!” 他整整动员了三天,希望千叶能一道去奥古任职,可她始终没有答应。如今她鼓起勇气应允,对他来说简直是天大的好消息。 “你放开,疼……”千叶扭动双臂,将他钳住自己的手挣脱开,“不过有言在先,你不能对我搞特殊,不然我马上走。还有,我要做不好也不能包庇,要做到一视同仁。” “我不搞特殊,你也不必自卑,放心大胆的去做。要犯了错,我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这总行了吧。” 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解释道:“其实是Steven鼓励我跟你走的,他说奥古那边格局更大体制更完善,面临的挑战也多,能更快提升我的能力。” “回头我就给他烧高香。” “什么?” “没,没什么,你答应就好。” “那给我几天办离职,办好我就过来。” “办什么离职啊多此一举,走。”贺冲一手拽住她,一手拉开副驾车门给塞了进去,并帮忙系上安全带,“回头让这边人事把你的资料导过来就行。” “才说了不搞特殊。” “我只说过去了不搞特殊,你现在还算寰宇的人。” 说着他跳上驾驶座,踩下油门。 …… 寰宇总裁办公室,一帮老员工陆陆续续进来向贺依娜请安问好,又陆陆续续回到工作岗位。 喧闹后一阵宁静,看着这间既熟悉又陌生的办公室,她有种做梦的感觉。 总裁办送来了新印的名片,上面写着“寰宇广告执行总裁贺依娜”。这张薄薄的纸片浸含了数不清的汗水泪水,而它的分量又如此之轻,轻到比不过一张创可贴,能盖住心口那道伤。 大约半小时后,辛慕来了,她还没来得及招呼,辛慕便将门重重关上。 “妈,你怎么来了?” 辛慕没答话,十分嫌弃的打量着这间与女儿不相匹配的办公室,将包往桌上一扔,双手环抱坐下。 “什么事气冲冲的,有悖你高贵典雅的形象哦。”贺依娜打趣道。 辛慕没心思开玩笑,女儿越是显得无所谓,她心里越是感到不平。 “依娜,这种破地方怎么能让你待,走,去妈那边,帮妈管事去。” “妈,什么破不破的,寰宇不也是咱家的生意吗,你这种说法我可不认同啊。” “一个小小的广告公司能有多大价值,就算明天把它关了也不过那么回事。妈不想看你受委屈,更不想看你在这儿虚度时间。别怕,跟着我干,你爸那边我知道怎么对付。” 辛慕说着就去拉她,她却将胳膊抽了回来。 “哎哟你怎么还在生气啊,这儿挺好,我很喜欢。寰宇工作量不大人又少,什么都轻轻松松的,平时想偷懒偷不了,这下还真跟休假一样。你不也总说怕我累着、有空该休息休息的话吗,现在爸爸这么安排,你反倒不乐意了。” “他不是让你休息,他是在削你的爵收你的权呢!” 她忙暗示辛慕收声,并耐心劝道:“什么爵啊权的,这些都是爸爸的,也都是我们家的,一家人分那么清楚干嘛,他听见会不高兴的。” “我不怕,我还想让他听见呢!这些年你为奥古立了多少功建了多少业,大家都看在眼里。要说奥古是他打下的江山,长治久安可全靠你。他想退,行,想给贺冲,也行,但不能把你当空气一样撇开,这算什么!” “我以前不也管寰宇吗,哪里就撇开了。” “以前你是在奥古扛大旗,这边只是兼管,如今彻底丢这儿来,不等于降级吗!” “好啦好啦,你先坐。”贺依娜始终保持微笑,按住辛慕肩膀让她坐下,“没你想得那么严重,爸爸只是想给冲儿一个锻炼的机会,又体恤我累了这么些年,所以把位置对调一下。冲儿不也因为这突然的变故感到不适吗,他思想压力比我大。再说爸哪有降我的级,你以为深宫大戏啊。” “呸,他的心思我还不知道!”辛慕一反常态啐了口唾沫,做出俗气的表达愤怒的动作,贺依娜有些吃惊,“他就是防着你以后会旁嫁他姓,所以才打算把权力收回来。那老东西一肚子重男轻女,这些年我以为变了,没想到还是那样。” “妈,拜托你别说了,让人听见可就真的是让我为难了。”贺依娜求饶道,委屈的表情终于流露出来。 辛慕不再骂骂咧咧,打开门朝外面喊了句:“给我倒杯酒来。” 不一会,黎慕远端着红酒进来,弯腰呈上时一直看着她,似有百般委屈向主子哭诉——贺依娜被安排至寰宇,他在奥古的仕途相当于走进了死胡同。 “你想说什么?”辛慕喝了口酒,瞄他一眼,极不耐烦。 “辛姐,有句话不知该说不该说。”他唯唯诺诺请示道,然而搬弄是非的话早含在口中。 “不知该不该说那就别说!”辛慕斥道,将脸扭向一旁。 他尴尬的吞吞口水,腰弯得更低了。 “我知道这些话不该由我来说,但恕我斗胆,这次小贺总被贬的确有些不公。尽管在奥古旗下任何一家公司任职都是替家里做事,本无可厚非,但她的才华能力远不止在这儿施展。这对小贺总很不公平,请辛姐多替她想想吧。” 辛慕不语,贺依娜却开口了。 “呵,一个说我被降级,一个所我被贬,搞得我都有点同情我自己了。”她将头发束起,露出精致的耳朵,“你去忙吧,心思放工作上,别一天到晚瞎操心。你是知道的,寰宇不比奥古,大家的职场意识没那么强,没事就喜欢凑一起说三道四。刚才的话要让别人听见,不知又闹出什么风波,到时我可要找你的麻烦。” “是,是我多嘴,小贺总见谅。” 黎慕远退了出去。 “妈,我真觉得爸安排的挺好,你就别为我操心了。奥古经手的生意我基本摸了个遍,要学的东西也都学得七七八八,正好想休息休息呢。爸说的没错,我连恋爱都没谈过,我那帮朋友要知道这秘密肯定会笑掉大牙。现在工作强度降下来,我也可以像别的女孩能样下班泡泡吧,周末参加参加沙龙,说不定哪天还真给你找个称心如意的女婿回来呢。” “你是我女儿我能不懂你,你心里根本没结婚生子的打算,说这些又怎么骗得了我?” 辛慕又爱又怜的眼神让贺依娜有些退缩,不自然的又做了个束紧头发的动作。 “感情不是想不想的问题,遇到了就有,遇不到就再等呗。但我至少该先把时间腾出来,不然的话上哪儿遇什么志同道合的人。我也好好想过,我毕竟是女人,一个女人再能干再有出息,在男人眼里也不过是性格孤僻感情淡漠的怪胎,我可不想别人那样看我。” “宝贝儿,问题你不是普通女人,不应该有到了年龄就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宿命想法。你比男人会赚,比男人聪明,又漂亮得挑不出毛病,作何急着随便找个人把自己销出去。结婚也好单身也罢都是你的选择,等到想生小孩时也会有一长串优秀的男人排着队申请资格,总之是你挑别人不是别人挑你。” 贺依娜内心坚守的若无其事开始动摇了。 好些天,她都不愿用负面情绪看待此事,但此事对她造成的伤害却真实存在。辛慕也的确了解她的秉性——她虽占据了女性柔美的所有因素,但心中却像男人般对挑战与征服充满无穷兴致。 她当然不甘心呆在这个能看见CBD最漂亮风景的办公室,以普通人望尘莫及的天赋解决那些格式化的简单问题。也不甘心把剩下的时间按部就班进饮食男女乏味的风花雪月或柴米油盐中。她有抱负有梦想,这些东西不在这儿。 同样,她也知道父亲偏爱弟弟,因为贺冲身上流着最纯正的贺家的血。而她是女人,即便有天成了女王也逃不过要嫁作人妇的命运,贺占霆又怎么可能拿奥古来当嫁妆呢。 “可是妈,奥古始终是我们家的,冲儿上还是我上,本质都是一样的。”她还是不允许自己有类似母亲的那种想法。 辛慕听闻此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随后,魅惑的瞳孔里散发出一阵令人却步的寒光。 “这道理你爸不懂,便不是道理。奥古这个王国迄今为止还是以他的想法为转移的,你要学会为自己争取,无往不利。至于贺冲,他是你弟弟也可以不是你弟弟,关键是你要的是什么。” “我要的是什么?”贺依娜不明所以的看着母亲。 “你要的是一个叱咤风云的商业帝国,还是一段寻常人家也能享受到的人伦亲情?” “人生不过短短几十年,我当然把亲情看得比什么都重。” “假设人生不止几十年,而是千年万年,你还会觉得这种想法不可动摇吗?” 辛慕脸上浮过一丝诡异的笑,笑容传递出的巨大能量将贺依娜包围起来。这一切来得忽然,但又不算突发,自绑架案后她就一直担心贺占霆会将权力的天秤倾斜向贺冲那边,而这一天似乎已经来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再次冒险 - 问心无恨 - 植兽 接到Steven的电话,千叶立马请了半小时假,跑出奥古办公大楼。 鹿城已连续一周冬雨绵绵,看着自己呵出的白色雾气,她明显感到外面的温度比室内低出很多,于是将脖子往衣领里缩了缩。 走进咖啡店,很容易便找到坐在角落里的Steven,她兴奋的露出笑脸。 Steven将外套搭在一旁的椅子上,只着一件黑色棉质长袖T恤,看上去有些单薄。 “总监!”她招呼道,红扑扑的脸上洋溢着老友重逢的喜悦。 “来啦,坐。天冷,给你点了杯热巧克力。”Steven露出绅士的微笑,将马克杯朝她那边推了推。 “谢谢。”捧起杯,浓郁的巧克力香顿时令身体松弛,再看Steven不停打量着自己,她有些害羞。 “总监,老盯着我看干嘛?” “到了奥古果然不一样,眉头开了眼睛也亮了,整个人比从前自信多了,看来贺冲对你不错。” “你又取笑我,你是没看见奥古那些同事,他们才生龙活虎呢。” “你现在也算高级职场精英了,再不是从前那个唯唯诺诺的小秘书了,不错不错。” “还得谢谢总监鼓励我到这边来,的确像你说的那样,这边很有挑战,眼界也更宽,才来没多久我已经学到好多东西。” Steven点燃一支烟,又观察下空调出风口,为避免她受到二手烟影响,从正对她的位置坐到侧面。 “贺冲给你安排的什么工作?” “还是先从助理做起,不过也有参与到具体项目中,主要是房地产。” “挺好,挺好……” Steven心不在焉的将烟头在烟缸边沿滚动,像有什么特别的话要说却不知如何开口。 “总监最近怎样,没天天加班了吧?” 他恍神的看向窗外,玻璃上有朦胧雾气,将外界镀上一层不透明的银色。 “是,这几天特别冷,好多年没这样了。” 面对他的答非所问,千叶并未表现出吃惊。她知道Steven来找她的目的绝非单纯的问候与关心,于是用纸巾将唇边的巧克力印擦去,主动引出了那个话题。 “总监,你来找我是想说那件事吧?” 这话果然开启了Steven的思路,擦掉那模糊不清的表情,立马专注严肃起来。 “看来你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 他将烟捺熄,又把屁股下的凳子往千叶那边拖了拖,声音低沉下来。千叶也配合的将上身前倾,两人几乎呈现出说悄悄话的姿势。 “你肯定想问,为什么上次之后我就再没跟你提过那个地方?” 千叶点点头,这正是她一直以来的困惑。 “是因为我跟你说那个暗道被填了?” “是,但不全是。” “还有什么别的原因?” “我之后又去过老头拉车那地方,想看看有没有新的线索,结果差点被人袭击。” “袭击?”千叶闻之大惊,一种亲临现场的紧张感油然而生。 Steven却是从容一笑:“放心,没事,跑掉了,听我慢慢跟你说。当时我去的时候,红砖楼背后,也就是疑似史然坐上垃圾车消失的地方,好几个鬼鬼祟祟的人在那儿游荡。你知道那片都是废墟,平时不会有人聚集,所以我见到他们第一反应就是躲。谁料他们竟也掉转方向朝我追过来,手里还握着刀……” “对不起我脱件衣服。”千叶听得紧张,身上冒了汗,便将羽绒外套脱下,继而双手托举下巴目不转睛的盯着他,“你继续。” “你跟我有过一起被追的经历,所以明白当时的氛围有多么紧张。要迟疑三秒,我恐怕就被他们逮住了,后果不堪设想。” “你怀疑那些人跟那地方有关?” “应该是,除此之外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动机见到我就追。” 听完这段惊险故事,千叶将身子往后一靠,陷入思考。 “难怪我再去制药厂时暗道就不见了,他们肯定察觉到有人发现了什么。嗯,一定是这样,好险。” “是啊,好险。”Steven双手抱住后脑勺,微微仰面感慨,“当初我俩要被他们捉住恐怕凶多吉少,这也是为何后来我不再谈起此事的原因。我害怕,更担心你受到牵连。” “其实我特想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可暗道被填后我也很郁闷,恨不得拿工具再把它一点点的凿开。”想起大毛至今杳无音信,在暗道下又拾到一颗酸角,她心中一阵难过,“可他们把暗道填了又怎么下去呢?” “傻瓜,十有八九不止一条暗道,那群人肯定转移了。老城区当年规划过修地铁,刚把隧道挖得七七八八又传来建新城的消息,政府就把项目停了。打通的隧道很多也没有回填,要在地下搞什么隐秘活动点根本不算难事。” “哎,唯一一条线索也断了。” Steven左右张望一番,神秘兮兮道:“我今天又带了条线索来。” “什么线索?”千叶瞪大眼。 “前两天史然来找过我。” “啊!他发现你跟踪他了吗,还是知道你去过那地方?会不会是来找你的麻烦?” “不像,一点异样没有。他来找我借钱,二十万。”Steven竖起两根手指。 “二十万,这么多。” “我没一口答应,而是问他拿钱干什么,他支支吾吾说了半天我也不信,索性直接问他是不是赌钱输掉了。没想到他当即点头承认,我又顺势说借钱可以,必须带我去玩一把。他虽满脸顾虑,但为了让我借钱,还是同意了。” “啊!”千叶倒吸一口凉气,“那他把那地方告诉你了?” “谈不上告诉,只是说有个地下会所什么玩儿的都有,很安全,我如果想找乐子,他可以以熟客的名义带我进去。我想了想这条件不错,便把钱借给他了。” “你还要去一次?我跟你一起!”她不假思索的站了起来。 Steven连连摇头,仿佛早想好了拒绝的理由。 “你去不了,那儿的人有统一标识,进门前会被检查的。” “标识,什么标识?” Steven略显羞涩的站起身并背对着她,提起腰间衣服,一个构造简单的纹身图案便显现出来。 很快他又将衣服拉下。 “虽然有点丑,还好我自己看不见。”他朝身后望望,打趣道,“史然身上也有这么个图案,我当即依葫芦画瓢去纹身店纹了一个。” “这个就是那个什么标识吗,那我也可以弄一个。” “你一个女孩子纹什么身啊,听我的,让我单独去。会所那些地方难免不干净,你还是在外面等消息为好。我跟史然已经约好,明天就去。” “可你一个人遇到危险怎么办?” “他既答应带我去,应该没什么危险。” 她还是有些担心,但Steven早已做下决定。 “我今天来就是想告诉你,到时我跟史然一起去,你能不能在后面跟着。我怕他蒙上我的眼睛不让我认路,由你来确定路线最好不过。” “明白,那我偷偷的跟着你。” “嗯,我还会在衣服上装一个针孔摄像机,有了证据,接下来的事也就好办多了。” “我现在已经开始紧张了……”千叶笨拙的晃晃手臂,像刚从游泳池起来抖水的样子,“你可千万要小心啊。” “嗯,我跟你说在哪儿……”Steven掩手俯在耳边将时间地点告诉了她。 …… 第二天恰好是周末,千叶骑着自行车早早来到那条名为瑞安的老街,并在一处隐蔽观察点守候,等待Steven与史然现身。 来到计划中的时间,Steven果然跟一个熟悉的身影从侧面巷道走了出来。他不经意的朝她这边看,身旁一脸憔悴的史然浑然不知。 两人站路边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史然不停看手腕上的表,神态紧张。 瑞安街也属于拆迁区域,所以路上鲜有人影,要一个不小心踩响脚下的砖石瓦砾,很可能会被逮个正着。千叶憋着气,动也不敢动。她太佩服Steven了,嘴上虽说害怕,行动起来却丝毫不怯场。 还是一辆人力垃圾车,车夫戴着厚厚的线帽及口罩,根本看不清脸。史然跟那人说了两句,便将厢门打开请Steven先上,自己才爬了上去。 车夫下车将厢门关好,又四下张望一番,千叶赶紧埋下头。等再瞧过去,那人已骑车驶出一段距离,她忙扶起藏在墙根儿的自行车跟了上去。 要不是在后面尾随,她根本发现不了人力车是靠电瓶驱动的,速度之快。不过这难不住她,双腿飞快的蹬着脚踏板,始终咬住垃圾车,并保持着不被发现的安全距离。 车行驶到一座废弃小学前停下,接下来的场景让她始料未及。 只见拉车人打开铁门将车推了进去,随后独自离开了。那辆车就停在铁门内,十几分钟过去,史然与Steven始终没从车上下来。 她有些急了,甚至已掏出电话想打给Steven,但就在迟疑的片刻,两个黑衣人从校内钻出来,上前打开垃圾箱。 她差点尖叫出来! Steven和史然居然双双昏迷像睡着一样,黑衣人一人扛一个,朝里面的教学楼走去。 她再也按捺不住,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就在快到校门口时,铁门从里面关上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杀戮游戏 - 问心无恨 - 植兽 通过安检后,黑衣人朝史然喷了点药水,又给戴上面具,片刻,他醒了过来。 而Steven却还在安检外,衣服被拉起老高,刚绣的纹身也露了出来。 黑衣人用荧光灯扫了扫,确定不是“极乐场”的标识,抬脚朝他后背踹去。他没太大反应,像条半死不活的鱼,微微动了动。 接着,他们又搜出他随身携带的手机钱包等一应物品,在衣领下第二颗扣子的位置发现了针孔摄像机。二话不说,外套被扯个稀巴烂,两个黑衣人将他架了起来。 史然忙跑上前去,说道:“他是我献给实验室的,劳烦二位通报一声。” 黑衣人转过头冷冷淡淡的回道:“验过血才知道能不能用。” “至少可以送去充实会员时间吧。” “知道了,先把他关起来再说。” “那我今晚可以升到一区了吧?” 黑衣人朝同伴看了看,对方点点头,于是他通过对讲机向门禁那头喊话:“给他升到一区。” 史然大喜,回头看向极乐场入口。果然,那边负责守卫的黑衣人朝他微微鞠躬,做出“请”的手势。 …… 听到有人不断唤自己名字,Steven勉强睁开眼,随后感觉背部火辣辣的疼,像被开水烫了一般。 “千叶……” “嘘!” 蹲在他面前的正是杨千叶,带着事先预备好的黑色口罩,一只手抬着他的脖颈,一只手杵着根木棍。 “我怎么了?”他想起身,却发现身体根本不受控制。 “你可能被麻醉了,那车有问题。” 原来,看见他被抬出垃圾车,千叶就意识到出了事,赶紧追进学校。教学楼共三层,想着那帮人多半在地下活动,她便在一楼不停寻找,竟误打误撞闯了进来。 当然,她闯入的并非Steven被送进来的暗道,而是极乐场七煞之一的专属通道。这条通道直达会场一侧,免去了通过安检的步骤。 此时会场内节目已经开始,把守要道的黑衣人也基本撤离。 “你怎么进来的?”他悄声问,千叶却指了指左侧,顺着看过去,他全身寒毛顿时竖了起来。 只见一个披着斗篷的黑衣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脸上的面罩不停闪着红灯。 “你干的?”他看着千叶手里的木棍,那是她进入学校后捡来防身用的,没想到还真派上了用场。 “嗯,我把他砸晕了。” “可以啊你,还真有两下子……”他虚弱的夸奖道,再度挣扎着想站起来。 千叶一使力,他勉强起身,但两条腿极度酸麻。 “我们得赶快走。”千叶说。 谁料他果断拒绝了这个提议。 “不!”摸摸领口下方,针孔摄像已然不见,他有些失望,但也更坚定了信心,“这次我一定要探个虚实,不能就这么算了。” “太危险了,那些人看上去不像好人,况且你现在……” “我没事,已经好多了……什么声音?” 千叶刚想回话,两人同时听见不远处传来欢呼鼓掌的声音。那声音又远又近,仿佛与他们仅隔着一道墙。 “应该是他们的活动点。”Steven终于可以不用搀扶自行站立,在肢体慢慢恢复机能的同时,思维也跟着清醒,“走,看看去。” 事到如今,好奇心已打败了他所有恐惧。 了解这里在搞什么名堂,或许就能解开史然身上的谜团,继而完成朱古力的任务——在这个去与留的关键时刻,千叶想到了久违的神秘人——她也做出铤而走险的决定。 “行,那你先把这个戴上。”她似乎想起什么,将晕倒的黑衣人的面罩取下递给Steven. Steven了然,将面罩缓缓戴上。她又将那人的斗篷扯下,替衣衫破烂的他披上。一眨眼,他竟和这儿的黑衣人无比相似。 “我……”刚张嘴,Steven发现自己的声音竟有了电子声效。 “面罩上好像装有变声器。”千叶解释道。 “我走前面,你在后面跟着,小心点。” 千叶点点头,与他一前一后奔着那喧哗处寻去。 从这间密室出来,穿过一条很短的走廊便来到安检处。Steven探出脑袋望了望,此时无人把守,便与千叶绕过安检门,快速跑了进去。 又是条走廊,比较长,逼仄的空间营造出一种恐慌。两人越发感觉手脚冰凉,六神无主,而走廊后方渐渐清晰且鼎沸的声音又像带着巨大磁力,将他们疯狂的往里吸。 Steven将她手中的木棍接过,高高举过头顶,率先走入。 总算来到黑色幕布前,刚才还相隔甚远的声响此刻近在咫尺,只要撩开幕布就能了然。 两人的神经紧绷至极限! 千叶刚想撩开黑幕,被Steven果断拦下,并做出个保持安静的手势。随后,他趴到地上,从幕布与地面的缝隙朝里望,继而示意她照做。 千叶伏下身,发现幕布后相对而立站着两双脚,而穿的鞋子与刚才她攻击的黑衣人一模一样。 很显然,幕后有人把守。 她睁大眼做了个“怎么办”的表情,Steven略微思考,将手伸向幕布。 她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是想撩开一条缝往里窥探,她被这大胆的举动惊得憋住呼吸。 Steven也第一次实践了什么叫蹑手蹑脚——他以能让幕布看上去保持不动,实则悄悄分开的力道撩出一条缝,里面两个守卫压根没注意到这细微的动静。 两人脑袋一个低一个高,在张开的如同细线般的缝隙上连成串。 里面的空间像个剧场,偌大的会场中聚满清一色带面具的人。光线太暗,千叶无法分辨每一桌大概有多少人,而那些人当中谁又是他俩熟悉的史然,只能一边观察一边想象。 Steven的视线却直切舞台。 若说台下暗若黑夜,台上则灯火通明。只见一个带面具的人手握尖刀,正从一个赤身裸体看上去奄奄一息的人的臀部割下整整碗口大小一块肉。执刀人虽带着面具,却丝毫掩饰不住狰狞的姿态。他举起那块流着血的肉,像举着某种含金量极高的奖杯,绕舞台一周朝其他人致意。被摧残的人表情痛苦却发不出声,只能看着自己身下流出汩汩鲜血,和即将朝大腿内侧刺来的第二刀。 很快,又一块肉被削了下来,那条不停痉挛的腿露出一截白色的东西。 是骨头! Steven脑子顿时嗡的一片,一股翻江倒海的热流从胸口往上漫。 千叶也看到了这令人发指的一幕,紧紧抓住Steven的胳膊。 接下来,会场中其他人也陆陆续续上台,对着那具苦苦挣扎的肉身进行最后的破坏。 幕布缝隙重合,Steven放下手来。 “是他。”他说,经过处理的声调难掩心悸。凭多年熟识的交情,他认出蒙面执刀人正是曾经的好友史然。 千叶吓得也不轻,颤抖着悄声问道:“他们在做什么?假的吧?都是道具对不对?” “嘘!”发现幕布后两个负责守卫的人忽然挪动脚步,Steven赶紧将她藏到自己的披风下。 就在此刻,后方传来脚步声。 其中一个黑衣人伸出头,略微愣了愣,问:“怎么那么久,那家伙关好了吗?” Steven感觉自己的魂魄快要飞了出来,而不停发抖的双腿被一双手紧紧控制住——那是披风下的千叶在暗示他镇定。 他没说话,因为不知道说什么怎么说,于是点点头。 黑衣人虽有些诧异,但也未作出明显反应,放下幕布将身子隐了进去。 千叶再也压不住心头恐慌,推着Steven慢慢朝后退,随即夺路而逃。 “让我们以最热烈的掌声欢迎夜后……”幕布内传来一阵亢奋的掌声、欢呼声,两人却再没了方才的好奇,只想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 目睹了不敢相信的恐怖场景,又差点露馅被抓,此时的Steven呼吸困难,双足如插进泥潭,全靠千叶不懈的拖拽才能机械的朝前移动。 他取下面罩,胃里那一直翻滚的热浪终于憋不住吐了出来。 “哇……” 还好千叶清楚记得来时的路,他们以最快速度重新回到了教学楼的某间教室。 外面早已日落,可天光仍以极其微弱的亮度照进来,或是月亮或是星辰,总之不太明显。但这与极乐场舞台上的灯光相比,简直真实、温暖千万倍。 Steven彻底吓傻了,一张嘴根本无法合上。他不假思索的想从正门逃离,被千叶拦住。 “翻窗,前面有人。”好在她保留住了清醒,见教学楼出入口有两个人影,便赶紧将Steven的脑袋往下按,随后弓腰与他潜至走廊尽头那扇窗户下。 窗台不高,Steven尝试三次能没法将腿抬起来,看着他止不住的哆嗦,千叶有些担心。 “我帮你。”她将他轻而易举的抱起并递上窗台,他小心翼翼往下翻,却失足掉了下去,在地上摔出声闷响后又滚了一圈,丝毫不敢发出*。 千叶也翻了出来,将他扶起,问道:“没事吧?” 他僵硬的摇头,像患上失忆症的病人。 眼瞧教学楼背后有面红墙,墙外有棵枝丫斜出的槐树,千叶将他往身上一背,如当初“扛泥人”一样爬了上去。 然而,从前恶心作呕的都是“泥人”,但此刻千叶却感觉自己胃里有什么东西带着滚烫的温度往喉咙前端涌,十分难受。 她不敢松懈,更不敢回头,Steven早比“泥人”还瘫软,她必须带他逃出去。 第一百二十章 痛苦决裂 - 问心无恨 - 植兽 尝试过好几次想把注意力集中到面前这台电脑上,但那些血腥画面却一遍遍在脑海回放,宛如一场永不落幕的恐怖电影。 好容易熬到午休,她立刻冲出写字楼,希望能给压抑的心脏透透气。 深冬的萧条给人一种钻进骨子里的寂寞,绿色从世界消失,道路两旁只剩一桩桩空无一叶的树杈,沉睡般死寂。 一位满面皱纹的老妇在卖烤红薯,香甜热气诱人驻足。 她走了过去,准备买一个充当午餐,但就在掏钱的时候,另一个姑娘从老妇手中接过红薯,当着她的面撕开薯皮。 “哇,一定很好吃耶!”姑娘禁不住赞叹道。 薯皮褪去,露出又红又糯的薯肉,这充满食欲的一幕却给她带来巨大冲击。想起在地下见到的恐怖场景——一个人被割下肉,接着又是一刀,血淋淋的皮肤扔在地上——她顿时侧头呕吐,头晕不止。 那段经历已超出她对现世丑恶的想象极限,只在电影电视里出现的血腥画面第一次真实的摆在眼前,难以承受更无法忘却。 “千叶,怎么了?” 忽有同事经过,见她面色苍白,关心道。 “没,没事。”她强装镇定的摇摇头,给出无需担心的微笑。 “你吐了?” “哦,可能吃坏了肚子,没什么。” “不舒服就请个假去看看呗。” “不用,吐过舒服多了。” 同事点点头,转身离开。 又休息了几分钟,她打算往回走,这时电话响了。 手机上显示出“未知来电”四个字,瞬间将她牢牢捆在原地。直觉告诉她一定是久未露面却翘首以盼的那个人,同时又本能的感到害怕——距上次布置任务已过去很长一段时间,中途朱古力杳无音信似人间蒸发。而今再度出现,刚好在她跟踪史然取得“实质性”进展以后,很显然,她的一举一动都在神秘人监控之下。 “喂……”她接起电话,手不停颤抖。 “是我。” 没错,是那个轻佻狂妄、不容商量的女人声音。 “朱古力!”她喊道,抑制不住的复杂情绪顿时将周身包围,“史然,史然他……” “哼哼,看来你任务完成了。”朱古力发出奇怪的笑声。 “杀人,他们在杀人……地下有个魔窟,那些人都不正常。”她有些语无伦次,忽觉额头有点黏,一摸,居然出了汗。 “你的仇人就在那地方。” 天哪,朱古力终于给出有明确指向的信息,此刻她该兴奋得叫出来才行。 然而她并没有感到一丝欣慰,相反,脚下一晃差点跌倒。 “你知道那地方?”她问,声音抖得更厉害了。 “当然。”朱古力并不打算否认。 “你到底是谁?” “能帮你得偿所愿的人。” “你这声音……” 交谈间她终于意识到什么,顿觉毛骨悚然。卢美琴曾说朱古力是男人,而对方一直在电话里以女声状态与她言语,难辨性别。而此刻再听见这声音,好像又不单单是女声,反倒更接近一种修饰处理后的音色——对,暗道下里那些蒙面人就是这种声音! “你想说什么?”朱古力猜到她的心思,反问。 “你也去过那儿,还是……你就是那儿的人?” “二者没有区别……哦不对,你去过,但你不算那儿的人。” 她终于跌倒在地,怎么也站不起来。 “你们到底在干什么,为什么要杀人?” “这个以后我会慢慢告诉你。” “不!现在就告诉我,不然我去报警!” “报警?你不是报过了吗,没用的。真要能寄希望于那些蠢货,你也不会轻信我这么个素未谋面的人,更不会为了报仇大老远的跑鹿城来。” 朱古力一语戳中要害,她沉默了。 “听着,今天打电话来是要给你下达新任务,这个任务完成,你很快就能知道真相了。” 她懵了,陷入无边的矛盾。一方面,原以为充当“正义之士”的神秘人居然是魔窟中的一员,另一方面,盼了十七年的真相终于要接近被揭露的那一刻。 “什么任务?”她问,一种不祥的预感却悄然而生。 “我要你成为那儿的一员。” 像是一把剑准确无误的插入心脏,她听见灵魂被某个重物击中。 “你说什么?” “加入他们。”朱古力更言简意赅的重复了一遍旨意。 “不可能,呵呵,我怎么会去杀人,太可笑了。”击中她灵魂的是庞大的排斥与不信任,这股震撼居然让她笑起来。她不知这样的表达是否准确,一个劲儿的摇头。 “总有一天你要手刃仇人,躲不过的。” “不,我不会杀人,无论如何也不会杀人,你别再蛊惑我了。” “找到真凶不杀,难道只是训斥两句或不痛不痒的揍一顿?杨千叶,可别忘了这十七年是怎么过来的,你要觉得无所谓,也该替莫莲之想想。对了,还有你父亲,他也是被人残杀*,当垃圾一样扔在河里的。” 在激发她内心复仇欲望的同时,朱古力不露声色的再次证明了他的可信度——他还知道杨槐里当年的下场。 千叶当然读懂了,心中怀疑也顷刻烟消云散。但这一刻并没换来她对朱古力的向往与追随,因为对方开出的条件实在是残忍而不切实际。 “你错了,我找仇人是为了得到真相讨回公道,十七年前为什么要害我一家,这才是我想知道的。即便他恶贯满盈难逃一死,也该由法律定夺,我要做的是将他绳之以法,而不是以同样的方式让自己的手也沾上血。” “你搞清楚,我不会给不要仇人性命的人提供线索的。” “如果真是那样,我宁愿不报。” “你确定?” “确定。” “我警告你,别挑战我的耐性,我是在帮你!” “你也这么威胁过卢阿姨是不是?” 突然间,她没了之前对朱古力患得患失的依赖,相反,为自己受这样一个人蛊惑而感到后悔。 “卢美琴对复仇的理解比你深刻,不像你这么不知好歹。废话少说,我再问你一次,答应还是不答应。” “不答应!你这个骗子,我不会再信你的鬼话。你戴着可以变声的面具在电话那头骗我,就是想让我跟你一起犯罪。你真是混蛋,你一定会有报应的!”理智给了她重新站起来的力量,矛盾也对她松了绑。她喘着粗气朝电话那头表明态度,心中早已哭成泪海。 “可怜莫莲之生了你这么个没出息的东西……好,我成全你。” 电话挂断,风声替代人声钻进耳,她战栗不止。好容易建立起的对这座城的熟悉顷刻似雪山崩塌,终于开始怀疑这一切的一切就是个骗局…… 贺冲走过来将一份资料放到桌上,发现她满面蜡黄,神情低迷。 “休了个周末,怎么反倒没精打采的?” “没什么,可能没睡好。”她掩饰道。 “真没事?” “真没事……这份文件是什么?” “你拿反了。” 她赶紧将手头文件掉个头,努力避开那双炽热的眼睛。 “不舒服就回去休息。” “不用,可以的。”她要强的摇摇头。 贺冲有些无奈的叹口气,随后道出真正想说的事:“告诉你一个消息,Steven离职了。”眼里除了意外还有些遗憾。 “啊?哦。”意识到Steven辞职肯定与那件事有关,她并不显得惊讶。 “怎么不问我为什么?” 贺冲忽然坐到她面前,过近的距离显示出某种疑惑——他在说这件事的时候其实也在试探,试探她是否知道辞职背后的原因,可她却没给出应有的反应。 “什么原因?”她吞吞吐吐问,表情极不自然。 贺冲耸耸肩:“不知道,但很决绝,好像是通知公司要辞职似的,没商量的余地。你跟他关系不错,最近他有没有跟你透露过什么?比如家里有事,还是跳槽到更好的地方了,再者别的什么原因?” “没,没有,Steven独来独往,不会跟别人说自己的想法。” 贺冲的视线始终没离开她,因为她的表现实在值得怀疑。 她也在想自己为什么不愿将制药厂及小学里发生的事告诉贺冲,是怕他被这匪夷所思的事情吓晕过去,还是因好奇而莽撞的卷入其中,抑或根本不信? “我姐找他谈了两次都没成功,估计没有回旋的余地。算了,工作吧,他就那么一号人,强扭的瓜不甜。”贺冲拍拍她的肩,像是对她过于紧张的状态进行提醒与安慰。 下班后,她果然收到一条长长的微信,是Steven发来的。 “当一个人对不可能做到的事信心满满时,那其实是自卑心在作祟。比如我,本是个懦夫,却总高估自己的勇气。想了一晚,或许最好的办法是忘记和远离,也希望你别再沉湎于迷局。我们不是福尔摩斯也不是救世主,我们只是这城市最微不足道的一群人。见字如面并就此别过,望慎独、慎微、慎初、慎重。” 她立刻回复,却发现自己已被“拉黑”,再打电话过去,空号。 是的,Steven走了,也许此刻已在某架航班上,抑或疾驰在出城的公路…… 她十分理解他的选择,胆怯与自保通常也是值得尊重的。两次深入魔窟且全身而退,不仅Steven,她也该为上天的眷顾心存感激。 可仇呢,真像与朱古力电话时叫嚷的那样,不报了吗? 她没有答案。 第一百二十一章 告密被阻 - 问心无恨 - 植兽 傍晚六点一刻,门卫将派出所大门上了锁,只留靠近收发室的侧门供人进出。 他刚端起碗准备吃饭,看见一个女孩朝这边跑来。 “你好,我想找一下胥兰胥警官。”千叶顾不上喘气,急匆匆问道。 “胥兰?已经下班了。”他瞅了眼她,将电视频道调至新闻。 “我有很重要的事找他,能不能给我他的电话?”千叶又问。 门卫大叔有些不耐烦,夹着筷子的手指在一个本子上敲了敲。 “要报案先在这儿做登记,如果不是报案,明天再来。” 她朝本子上看了看,上面记载着一些报案简要,大多是“家庭纠纷”、“手机被抢”、“钱包遗失”等。犹豫半天,还是没法下笔。 “大叔,我不是报案,拜托你通融通融,胥警官是我朋友。” “既然是朋友给他打电话呀。” “我……我没他电话,可我真有急事找他。” “派出所就没有不急的事!”说着,门卫将电视音量调高,做出不再搭理的姿态。 无奈,她只得叹声气怏怏的离开。 刚到巷道另一头,突然发现胥兰竟坐在一家小店内,同样是油酥花生配二两酒,喝得面色绯红,她忙上前招呼。 “胥叔叔!” 胥兰抬头,表情有些疏远。他特讨厌喝酒时被人打扰,不管是突发的工作还是碍不过情面的人情世故,都懒得应付。因为下班后的这段时间属于他自己,他十分珍惜。更何况,出现在眼前的还是上次“报假案”的姑娘,他更反感了。 “你是杨……”他用筷子指着千叶,叫不出名字。 “对,杨千叶,宋英宸的朋友。” “哦,吃了吗,一块儿啊。”他抽了抽右手边的凳子,示意她坐下。 他并非在说客套话。虽讨厌喝酒时被人打扰,但来者要能坐下陪着喝两杯,他求之不得。 可惜千叶不是来喝酒的,将他推过来的杯子又推了回去。 “胥叔叔,我又找到那帮人的据点了。”她尽量将声音压低,却很重。 “噗……”胥兰从嘴里喷出半口酒,剩下半口好在反应快才没浪费。 “这次是在一所小学里。” “你不喝酒?”胥兰又将杯子朝她那边推了推。 她摇摇头,他便将杯中酒倒入自己口中。 “那说什么醉话,上次的事还没怪你呢,又来了。” “这次是真的!”千叶再度将上身向他靠近,尽管他满嘴酒气着实难闻,“你根本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太恐怖了。” “赌博吸毒?卖淫嫖娼?非法传销?半仙算命?”胥兰不屑的问。 “杀人。”她嘴唇几乎没有动,牙齿与舌头轻微摩擦出这两个字。 胥兰先是一愣,继而用异样的眼神看着她。 “你看见的?” “嗯,一刀一刀的割,还有很多人在看,那些人都是疯子。” 胥兰拿筷子不停拨弄着盘里的花生,却没有夹。 “小妹妹,我不懂你们年轻人现在喜欢玩什么,也承认自己老了,早被时代淘汰掉。但不管你们的趣味多新潮怪异,我都不认为撒谎是什么好玩儿的事。要不是看在你是宋英宸朋友的份上,我可能会把你带回警局,以散布谣言报假警追究你的责任,明白吗?我刚下班,想一个人坐下来喝几杯放松放松,你要还知道尊重长辈这一说,就到别处逗人玩去。” 一番话尖锐刺耳,丝毫不留情面。 “我没骗你,我也没有动机报假警。上次制药厂的暗道真是被填了,这次如果早点行动,他们应该没那么快换地方。胥叔叔,您就再信我一次,杀人这种事给我十个胆子也不敢胡说呀。我真是亲眼看见的,还差点被他们捉住。” “他们捉不住你的,你这么厉害,一定次次都能逃出来。”胥兰讽刺道,将筷子一放,朝后伸个懒腰,随即叫道,“老板买单。” 见他想走,千叶赶紧起身拦住去路。 “求您了胥叔叔,再信我一次。” 胥兰眼球外鼓,下巴往里收,憋了很久打出个酒嗝。 “我又不是菩萨,求我干嘛,没用。” “那要怎样你才肯信我?” “什么都不说我就信。” 他又打了个酒嗝。 千叶急了,使出激将法:“都说鹿城警察窝囊,有案不立立案不破,看来一点不假。” 这话显然激怒了胥兰,一把抓住她胳膊,像要打人的架势。 “姑娘家家嘴怎么这么欠,信不信我马上把你拷回所里去?” 千叶也豁出去了,伸出两只握紧的拳头道:“拷,现在就把我拷回去,随便安个什么莫名其妙的罪,也算立功了。” “你!”胥兰往腰间做了个摸手铐的动作,继而又冷静下来,松开手。 “别把我跟那些人混为一谈,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难处,并不是所有警察都是吃白饭不作为的。这个社会每分每秒都有大大小小的案件发生,如果次次都能重拳出击一击即中,就不会有那么多人铤而走险杀人越货了。犯罪有犯罪的成本,破案也有破案的成本,希望你明白这道理。” “我只明白邪不胜正,身为人民警察就该惩恶扬善的道理!” 胥兰将一张百元钞票拍在桌上,推开她。 “用不着你唱口号,让开。” 他走路的背影彻底将一个从中年向老年过度、郁郁不得志的警察形象勾勒出来——双腿分得比普通人开,步履并不轻快,腰背虽有着硬朗的线条却早已算不上挺拔。要不是左右晃荡的双臂还显得虎虎生风,脱掉制服的他或许跟普通市民别无二致。这种略带落魄的失意缘何而来,只有他自己明白。 “胥叔叔,你等等!”千叶不甘心,追了出去。 他很坚决,没有回头。 就在昨天,他接到暗恋多年且不曾放下的那个女人的电话,简短寒暄后,卢美琴刻意嘱咐他不要搭理杨千叶。她说杨千叶这女孩有些神经,为接近宋英宸不惜对周遭熟人展开各种攻势,甚至编造谎言以求套近乎,其中很可能也包含他。 仔细想想,杨千叶今天的表现的确不太正常,甚至到了失礼的程度。她可能想借此引起注意,所以谎造骇人听闻的事件迎合他的职业,达到相互熟识的目的——胥兰如是想。 可奇怪的是,那双眼睛为什么又实在让人无法回避,若非身临其境,是装不出那般火急火燎的样子来的——同时他也非常困惑。 想着想着,他发现自己已走出数百米,回头一看,却吓得连连后退——千叶一直跟在他身后不超过一米的位置,眼里充满倔强与诚意。 “你是鬼啊,走路不带声。” “胥叔叔,求您相信我,我真没编瞎话,我可以起誓!” “啧。”胥兰将双手从裤兜掏出,耐着性子说,“上次你也这么斩钉截铁,结果呢,不还是白跑一趟,要我拿什么信你?报警有报警的条件,出警有出警的流程,就因为你一句有人杀人,警察就该荷枪实弹整装待发吗?” “我知道我拿不出证据让你相信,可难道就任由那些人胡作非为伤天害理吗?” “没想到你一个女孩子也有拯救地球的梦想,我佩服你的想象力。” “也就是说不管怎么样你都不会相信我了,是不是?” “小杨姑娘,说句不好听的,你怎么不去别处报警,偏找我这儿来,不还是想着我不会把你怎么样吗。即便你对鹿城警务有诸多不满,也不好用这种方式发泄,会给自己带来麻烦的。想骂我们这些穿制服的,大可以上网换个名字敞开了骂,再不然,也可以写信向我们上级领导投诉。” “如果今天是宋英宸来找你说这些,你会信吗?” 胥兰语塞,双手抱胸朝墙面一靠。 “他跟我说你是他认识的最有责任心、最富有正义的警察,而且很勇敢,所以我才来找你。” 他被这话打动了,收起不容商量的态度,问:“那你说说,都看见了些什么?” “我看见……”千叶大喜,她终于说服了这个倔强的警察。 “老胥!”就在她准备将闯入极乐场的过程复述给他听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 胥兰抬起头,表情瞬间变得欢喜。 “美琴!” 千叶也回过头,见卢美琴正朝她走来,手肘上挂着的名牌包在渐暗的天色里显得格外惹眼。 “卢阿姨?”她很是吃惊。 “千叶……”卢美琴也假装诧异的看着她,“你俩认识?” 她不知如何作答,而卢美琴似乎也不打算等待答复。 “远远看着有点像,还真是你。”她又朝胥兰说,香水味扑鼻。 “你来这儿做什么?” 卢美琴倒也不慌,露出一排牙笑道:“怎么,你们派出所把这条街买了,不让我们小老百姓进来?” “小老百姓当然可以,只是你堂堂一个富婆也来这儿,我有点诧异。”胥兰酸溜溜道。 “我来找你。”卢美琴娇嗔的朝他肩头一打,宛若年轻男女间的暧昧动作,“身份证快到期了,能找个熟人开个后门不,不想排队。” 胥兰将信将疑将她打量番:“这点小事我还是能行……什么时候来办?” “明后天吧。” 卢美琴敷衍道,随后转向愣在一旁的千叶,“千叶,碰见你正好,陪我回樱花公寓取点东西。” 千叶有些不知所措,怔怔看着胥兰,胥兰也露出不解的表情。 “走啊,我正好忘带钥匙了。老胥,我们回头聊啊,拜拜。” 主动权被卢美琴完全掌控,不等两人做出反应,便拉起千叶朝后方走。千叶也知道此刻不再适合向胥兰讲述什么恐怖见闻,只得跟着离开。 望着两人的背影,胥兰纳闷极了。他不仅对卢美琴突然出现感到意外,还觉得别的什么地方好像不太对劲。 第一百二十二章 善恶分道 - 问心无恨 - 植兽 一路上,千叶未与卢美琴有半句交谈,一直头靠车窗看着夜幕下的街景,心乱如麻。她有种预感,卢美琴不是去找胥兰的,而是冲着她。 果然,刚回到1101,卢美琴外套一脱便直切主题。 “你跟朱古力闹掰了?” “你怎么知道?” “他告诉我了。” “他都说了些什么?” “就说你突然没了报仇的耐性,不听他安排。我着急,所以来劝劝你。” 卢美琴掏出烟点上,朝天花板吐了口青烟,认为问题相当棘手。 “你不用劝我,我不再相信那个人了。” “你来鹿城就快一年了,这时候放弃会不会可惜了点儿?” “我会想其他办法寻找真相的,但不是从他那儿。” “好大的口气,这么牛哄哄的话我都不敢说。” 见烟头已烧出长长一截烟灰,千叶从茶几下取出烟缸。 “你之前不也劝我别把鸡蛋放一个篮子里吗。” “之前是之前,现在是现在,你怎么那么蠢。”卢美琴居然张嘴骂道。 千叶忍住怒气,道:“就算我蠢吧,可他要我做的我永远都做不到,也绝不会做。” “什么事这么难,你办不到我可以帮你。” 千叶埋下头,看见地板某处木纹的形状特别像一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不由得闭上眼。 “谁也帮不了,谢谢你的好意。再说我有我做人的原则,不想为了报仇走火入魔。” 卢美琴呵呵两声冷笑,问:“你是在说我?” “不,我没那意思。” “有也没关系,从换眼那会起你就对我没什么好印象了,我心里有数。”卢美琴无所谓的翘起二郎腿,又拍拍膝盖,“不过我始终还是拿你当自己人,何况上回你帮过我,这次我也想还你个人情。” “你根本不知道他让我干什么……算了不说了,总之我心意已决,不会改主意的。” “哎,他一不找你要钱,二不图别的什么东西……”卢美琴不怀好意的朝她胸口瞄了瞄,“你这又是何必呢,非要往牛角尖里钻。” 好几次千叶都差点将可怕经历说出来,但最终还是忍住了。 “反正他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我不会再听他的。想来也是可笑,一个连声音都作假的人我居然信了这么久,的确是蠢。卢阿姨,你也别再信他了,他挖好火坑等我们跳,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只要能报仇,火坑我也愿意跳。”卢美琴不假思索的说,走上前抓住她的手,母亲般慈爱的抚摸起来,“千叶,仇恨不仅给我们带来伤痛,还扭曲灵魂,我们必须正视这点。问问你自己,难道没有因为仇恨而失去做人的快乐、变得不像自己吗?” 千叶嘴上没承认,却在心里点了头。她的确被仇恨折磨了十七年,改变了十七年,如果没五岁那场变故,她应该跟其他女孩一样有着别样的人生——醉心于浪漫的事,肆意于青春的躁动,对心爱之人勇于追求。 然而她没有,她孤僻寂寞,自卑执拗,连主动结交朋友都心有担忧。她把属于女孩的绝大多数特性抛弃了,因为她的生活只有一个主题,仇。 但这不能成为被劝服的理由,她孤傲的扬起头,再次重申态度。 “是,我承认。但不管怎么变,可以不像心中期望的那个自己,但绝不能朝反方向走。” “但做人不能自私,你也得替我想想呀。” “你?” “实话跟你说吧,你跟朱古力闹掰,他很有可能连我的事也不管了。”卢美琴佯装委屈道,“忘了上次搬出公寓他怎么对我的,我付出比你多,不想这么前功尽弃功亏一篑。” “卢阿姨,他真不是好人,就算知道真相又如何,要你做没良心的事你做吗,这种人是不值得相信的。” 看着她的情绪朝低迷处走去,卢美琴道破真正想说的话。 “不就是让去那个地方吗……”她语气之轻松,仿佛不是指凶险可怕的极乐场,而是某个菜市场。 千叶愕然,惊恐的看着她。 “你知道?” 卢美琴没有答话,只用一种超乎寻常的眼光盯着她,无声承认。 “啊!”千叶猛一下起身,感觉两腿发软,“你怎么能!” “我没得选……不,是不想放弃任何一个选择。今天来找你是不想失去朱古力那条线,去那个地方是不愿失去其他可能。” “我不懂,那地方跟你报仇有什么关系?” “尽管遮着脸谁也不知道是谁,可那儿全是些手眼通天的角色,一定有能为我所用之人。我说过,朱古力知道真相就一定还有别的人知道,他要装神弄鬼吊足胃口,我就要另辟蹊径找我想要。鹿城没破的案子多了,但掌握背后真相的绝不会是仅仅某一个人。” “听你的口气不止去过,是相当熟悉。” 卢美琴点点头,脸上出现由仇恨滋生出的不自知的怪异表情,既疯癫又贪婪,既无奈又期待。 千叶连连退后,每一步都感觉身后是万丈深渊,但在前方,又是刀山火海。 “你疯了吗,” 卢美琴撩起刘海,故意露出桑儿那只眼,严肃的说:“当初这眼睛是我自己挖下来的,挖眼睛不是剪指甲,很疼的。我现在每天睡觉都靠安眠药,因为一躺下就会想起王妈还有桑儿。如果现在叫我撤手,我拿什么弥补他们,他们只会更恨我更瞧不起我。或许这世上还有人知道真相,我也愿意跋山涉水赴汤蹈火去找……可时间呢,我能有多长时间?不是怕自己突然哪天就死掉,而是怕我的仇人寿终正寝,撇下一大笔债没还就拍屁股走人。” 她捂住耳朵,但卢美琴的话像决意回巢的马蜂,一个劲儿往她耳蜗里钻。 “同理,你报仇是为了什么,不还是为了你妈妈。上次就提醒过你,你能等,她呢?” “别说了别说了……”想起母亲枯木般躺在床上,千叶心碎了。 “听我的,别意气用事,我们是同盟,应该互相帮助。” “要我变成自己痛恨的那种人,不如一刀杀了我。” “死并不可怕,死不瞑目才可怕。”见她如此固执,卢美琴有些失去耐心,眼里散出蛊惑的光。千叶被逼得无路可退,后背紧靠在墙上,仿佛再加一点力就能镶进水泥中去。 “你别再胡言乱语了,你知道自己说这些话有多可怕吗。” “某种意义上讲是你把我逼到这步的!朱古力一开始就把我俩捆绑起来,所有要求我替你做的我全做了,你好歹也该为我做点什么吧。如果因为你而错过了却夙愿的机会,你觉得这对我公平吗!”或许是因为隔壁1102早变为空房,卢美琴毫不顾忌的提高了嗓音。 千叶只觉天旋地转。 “我明白了,今天你突然跑来是为了阻止我报警。” 卢美琴发出狰狞而极具嘲讽的笑。 “你想多了,我是不愿你把胥兰给害了。别说是他,任何人都动不了那儿,只会给自己惹来麻烦。” “不,胥叔叔一身正气,一定会相信我也一定会帮我的。那个魔窟迟早被端掉,我劝你尽快回头,别再做缺德事了。” “他的确一腔热血,总觉得自己是救世英雄,无往不利无坚不破,特别年轻那会儿。可他高估自己了,没有自知之明。曾经好几次单枪匹马调查案件却都以失败告终,说句不好听的,能活到今天也算祖坟冒青烟了。你看他最后得了什么,什么也没得到,上头不仅没表彰嘉奖,反把他降职雪藏,如今只能在所里喝喝茶看看报纸等着退休,满腹斗志早烟消云散。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越了不该越的雷池,犯了不该犯的人。不妨再跟你说详细点,那地方的人非富即贵,与公检法同穿一条裤子。凭胥兰那种一身正气就想建功立业的,根本动不了他们。” “他不行还有别的警察,派出所不行还有公安局,公安局不行还有政府,市上、省上、中央……” “天真,你果然是个油盐不进的!”卢美琴彻底失去耐性,掏出手机递给她,“来啊,报警,现在就报,看看有没有人信你说的。” 千叶愣住了,全身僵冷。是的,别说不会有人信她说的,即便有,等赶去现场,魔窟也早转移了。 “我再说一次,要在那儿建立起新的人脉找到新的线索,就不必为朱古力那个小人进退两难了。再者,你想想他为什么要让你混进去,不就是暗示你你的仇人身在其中吗。离成功就差一步了,你理智点吧杨小姐。” “你才应该理智点!我问你,你想过你儿子吗?宋英宸要知道自己的母亲做着如此荒唐的事会怎样?你就不怕他的心滴血?” “你不说他怎么会知道,你是不会把他牵扯进这些事的,我了解你。”卢美琴狡猾的看着她。 “你好可恶,我为他有你这种母亲感到惋惜。” “体会不到身不由己这四个字,仇就报不了。”卢美琴稍有受到冲击的表情,不过很快还是决绝的说,“该说的我都说了,自己好好掂量掂量吧。”说罢,挎起包从容的离开。 随着门“砰”一声关上,千叶意识到是时候真正而彻底的离开这儿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再见,樱花 - 问心无恨 - 植兽 贺依娜晃了晃杯子,里面的绿色液体在杯壁转动几圈,泛起诱人的光泽。她将两片红唇贴上杯口,把三分之一的酒喝下,继而看向一旁等她作答的贺冲。 “这问题不该跑来问我,连爸爸都知道我没恋爱过,根本无经验可谈。”她落寞而自嘲的说。 贺冲将衬衣衣袖挽到手肘,结实的小臂上凸起筋脉,与铂金手环相得益彰。他握着一支啤酒,噘着嘴,没想到姐姐给出这么个不清不楚的答案。 “感情又不是工作,讲什么经验啊。” “这种见地也算一种经验,你懂但我不清楚。” 贺冲放下酒瓶,抓住贺依娜的臂膀不停摇晃且撒起娇来。 “老姐,别跟你弟弟绷着了,又没人把你说的话拿去著书立传,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呗。你就想如果是你,会不会这么做?” 贺依娜用食指顶住昂起的下巴,并不停用指尖摩挲那个位置的皮肤。 “如果是我……应该不会。”她拱起鼻头摇摇头。 “为什么?” “我觉得对喜欢的人表达太多,会变得廉价。” 贺冲像只泄了气的皮球,将身子缩回去。 “廉价也总比憋肚里烂掉好吧,卖东西还清仓处理呢,不说出来岂不更亏。” “那得看对什么样的人。有些女孩喜欢被重视,喜欢甜言蜜语,即便知道你可能在骗她,也喜欢听。这一类女孩是要在男人身上找存在感的,有了依附关系内心才会满足。但有些女孩比较独立,交往方式上更倾向于彼此留有余地,这样既尊重个人空间也保持了新鲜感,一举两得。她们不认为感情一定要有给予和收获,而是沉浸在过程中体会享受,也不会想听那些肉麻的话,更在意的是两人之间有没有精神层面的共鸣。” “还说不懂呢,这么大一筐道理。”贺冲仰面喝了口啤酒,白色泡沫从瓶身蹿上瓶颈。 “此道理非彼道理,不过应该能互通。我只是借广告调查中基于样本归纳要点的方式分享些信息给你,做到对目标消费群足够认知才能投其所好。”贺依娜调皮的眨了眨右眼。她现在管理寰宇,能摆在嘴上的谈资也只剩广告这一块了。 “爱一个人要变得跟工作一样,不就没意思了。” “所以这就是我没经验的地方,分不清两者的区别。”她再度自嘲,脸上出现些许遗憾。继而又摸了摸贺冲的头,像爱抚一只宠物猫。“不过我倒是很好奇,什么样的女孩能让我老弟茶不思饭不想……带来我瞧瞧?” 正在这时,贺冲电话响了,掏出来一看居然是杨千叶,立马兴奋得从座位上弹起。 “出去接个电话!”他几乎是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出酒馆。 “喂千叶,你找我?” “哦是,没打扰你吧?” “没,没有,一点也不打扰。什么事啊?”他极其夸张的张大嘴笑,目的反而是为了不发出声音。 “明天我想请天假,我要搬家。” “搬家?太好了!”他的表情由好奇转为惊喜,“早跟你说了别住那种破地方,等着,我马上过来。” “你过来干嘛?”千叶抬头看看墙上的钟,“已经十点半了。” “来帮你收拾东西啊。” “不用,没什么东西,一个箱子就能装完。” “你打算搬去哪儿?” “暂时还没确定,想找个离奥古近点儿的地方……” “我帮你安排。” “不不不你别误会,我打电话只是想跟你请假,我想明天出去看看房子,最好在一天内搞定。” “你怎么什么都说不,点个头要死啊?” “我自己能处理,放心吧,明天一早就去,后天准时上班……你,这么晚了还在外面?”千叶听见电话那头一片嘈杂。 “哦,跟我姐喝点酒。” “还是小心点儿吧,最近保镖也没跟了。” “放心吧,被绑了一次难道还会来第二遍。” “又不是只有绑架,危险的事多着呢……”她无意说出这么一句。 “什么?” “没什么……就这样吧,挂了,拜拜。” 不等答话,千叶挂断电话。 贺冲摇摇头有些失望,但转念想千叶能开口关心自己已是很大进步了,加上她要搬出宋英宸家,更令他有种扳回一局的成就感。 回头正准备进酒馆,贺依娜已站在身后。 “电话讲完了?”她略显调皮的问,像偷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怎么,要走啊?”贺冲见她手里提着包。 她点点头:“想回去休息了,明天一早还有三个面试呢。” “Steven还是联系不上?” “嗯,关机,可能不想被找着吧。算了随缘吧,我已经接受了这件事,只是少去一员猛将寰宇的竞争力会下降很多,所以这周的工作都放在招聘上,就算找不到神似的,也要找个形似的。” “好吧。”贺冲将电话装回裤兜,犹豫的问,“姐,还习惯吗?” 贺依娜拍拍他的肩,拦下辆出租。 “你我都有个毛病,做外界给的人设挺习惯,做自己反而不习惯了。” 她丢下这么一句意味深长的话钻进车,贺冲一头雾水。 第二天,贺冲也没去公司,而是一大早跑到樱花公寓敲响了1101的房门。 千叶开门后十分惊讶,问:“你怎么来了,我没说住几楼几号啊。” 他毫不客气的进了屋,环顾一周,脸上带着鄙夷。 “要挖出你的藏身之处还不容易。”他往沙发一躺,好似测评质量似的拍了拍坐垫,“这种伪高档住宅都是徒有其表,那些保安见你的车是限量版超豪华就屁颠儿屁颠儿把门给开了。对他们来说谁有钱谁就是业主,哪儿还认脸。” 千叶不置可否的嘟嘟嘴。 “有什么要收拾的,我帮你?”他挽起衣袖。 “没什么,就一个箱子。”她指指茶几旁那个廉价拉杆箱。 的确,八个月前来鹿城她就拖着这么个箱子,八个月后仍旧只有这个箱子。这一幕看上去有些落寞,她像个不走运的农夫,忙活半天毫无收获。 “搬去哪儿?” “网上看了看,房源不多,打算找家中介问问。” “别人都是骑驴找马,你倒好,丢了骡子碰运气。走吧,还是我给你安排个地方。” “真不用,我在青年旅店订了床位,暂时过度一下。” 她边说边又在屋内转了一圈,检查有没有遗漏的东西,当走到宋英宸那间卧室门前时,一股巨大的夹杂着忧伤的失落扑面而来。 “收拾好了,走吧。”她说,将拉杆箱拖起。 贺冲脑里一直搜索着哪儿有合适的房子,听见催促,慢慢站起身。 “离奥古不远有家酒店是我家的,我让他们安排间房子你先住着。” “谢谢,青年旅店那边我已经交过房费了。” “退订就完了呗,那种打地铺的地方也是人住的吗。” “你眼里就没几个地方是人住的。”千叶说着看了看1101那扇能欣赏到鹿江美景的落地窗,鼻子微微发酸。 “杨千叶,让我帮一次怎么了,你是要掉一斤肉还是要断一条腿?怎么比驴还倔!”贺冲急了,脖子开始变红,并有往脸上蔓延的趋势。 “你已经帮我很多了,升职加薪,带我来奥古……还有疗养院的钱。” “为什么对我的帮助这么排斥?” “不是排斥,我自己可以解决的不想麻烦别人。” “宋英宸就可以是吧?”贺冲再次充满敌意的环顾这套房子,“他帮你就欣然接受,我帮你就万般推脱!” 想想他说的其实也没什么错,千叶没了底气。 “就是因为欠了他很多,所以不想再欠你。你的好意我心领了,真的谢谢,让我自己对付吧。” “他人呢,还在KIKI岛吗?” “不知道。”她落寞的低下头,“没联系。” “Amy也去了,当然不会跟你联系。”贺冲阴阳怪气道,“本来说好谈合作也推迟到春节后,估计两人跑去谈婚论嫁了吧。对了,你这么急着搬出去,不会是因为他们要把这儿当新房,给你下逐客令了吧?” “是我自己的意思。”她用食指不自然的摸了摸鼻子,并无玩笑的心情,也确实开不起这样的玩笑,“这么大个房子一人住挺浪费的,还给人家还能物尽其用。” “真不让我给你找房?” “不了,要顺路的话就麻烦送我一程,拖个箱子不大方便。”她拖着箱子打开门,贺冲先跨出去,从她手里抢过拉杆。 “我来吧,车在地下,你去公寓门口等我。” 说罢,这个一身名牌的男人拖着那又旧又丑咣咣作响的拉杆箱已站在电梯外。 “什么破箱子,你自己拿铁皮敲的?”他嫌弃的说。 “你先去吧,我马上下来……” 贺冲离开,她又站回1101,想再看看这个住了八个月的地方。这间贺冲嘴里不值一提的房子,在她眼中却是如此豪华奢侈。当然,这不是1101留给她的唯一印象,关于这里有很多值得珍藏与回味的过往,喜怒哀乐、惊忧疑愁,此刻电影般在脑中闪回。 她明白一旦关上门,门后的空间便再与她无关,更不知那个人会不会如此…… 第一百二十四章 突遭辞退 - 问心无恨 - 植兽 新租下的房子非常普通,甚至还有些简陋 ,可千叶却觉得称心如意。一是离奥古近,二来交通也方便,最主要完全不牵扯进任何人际关系,房东一板一眼按市场价收租,水电气物业自理,延迟交租还按天收取滞纳金。 贺冲非要瞧瞧,推了几次实在没法,她只好将地址分享给他。很快,这位公子爷便出现在这所不足四十平的房子里。 他两手一共提了五个加大号购物袋,全是日用品及零食,刚迈进来便傻眼了。 “你就住这么个破地方?” 破,是他对所有不入眼的房产的统一评价,千叶早习惯了。 “能租到这房子还给中介加了价呢。”她毫不介意的表达着对此处的满足,给贺冲倒了杯水,并请他坐下。 “你的钱还挺好赚……”贺冲接过杯子放到桌上,开始在屋里视察起来。 他先打开冰箱,因长期不使用而产生的霉味扑面而来,赶紧捂起鼻子做出难看的表情。随后又推开卫生间,一只脚还没踏进去便退了回来,实在太小了,只容得下一人勉强转身。接着,他又参观了唯一一间卧室,除一张床和一个简易衣柜外什么也没有,甚至连床头柜都没配,更别说什么床头灯了。与其说这是间卧室,倒不如说就是个放床的地方。 “这他妈也敢拿出来租,想钱想疯了吧。”他忍不住骂出脏话,朝床腿踢了一脚。 千叶没接话,首先她并不觉得贺冲会对这儿褒奖赞赏,其次也不想他再提出帮忙安排住所的建议。 看着那五个装得满满的购物袋,她难为情的说:“叫你别买东西,又提这么多。” “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你慢慢用呗。本来想等你归置好了再来,但明天要出差,还不知道去多久。” “出差……去哪儿?” “香港。有个港商想到鹿城投资新能源汽车,希望与奥古合作。我爸派我去那边见一见,谈谈先期条件再做打算。” “你爸爸现在很重用你嘛。依娜姐呢,只负责寰宇那边吗?” “对啊,也不知道我爸抽什么疯,突然想让我姐谈恋爱,然后结婚生子回归家庭,还说什么这才是女人该有的人生。他其实一点也不懂我姐,姐是事业型,哪是一段小情小爱就能满足的,守着寰宇实在是大材小用。” “你爸爸心疼女儿呢,知道她忙起来就顾不上自己的终身大事。” “那我的终身大事他怎么不管。”贺冲用不太正经的眼神盯着她,“成天把我绑公司里忙这忙那,搞得连恋爱该怎么谈都给忘了。” 她回避开那道莽撞而热烈的目光。 “说到你,最近确实变化挺大,我都有些吃惊。” “我?什么变化,说来听听。” “以前的你就不用说了……”她玩笑道,想起两人见面就打的过往,有些感慨,“现在呢,整天精力放事业上,言行举止也低调很多,给人踏实专注的印象。至少没人再说你是游手好闲的富二代,张扬跋扈的公子哥,公司里的人也都尊敬你,不单单因为你的身份,而是你的确在慢慢具备一个老板的风度……” 贺冲咧嘴一笑,竟有些不好意思:“看来你还是在留意我嘛,不过这些都是事实。” “嗯,跟过去的你简直天壤之别。” “那你过去不喜欢我,现在开始有好感了?”他双手撑住那顶劣质的木茶几,茶几腿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尽管知道千叶会以玩笑方式把这话带过,心中仍充满期待。 “大伙都对你有好感啊,私下里听到的也都是夸奖的话,跟在寰宇那会儿不一样。那时候别人敬你是因为怕你,你动不动就发火,还动不动就整我……变化这么明显,难道你自己没发现?” 千叶果真没令他失望,给出不痛不痒又极为巧妙的回答。 突然之间,他生出想与她约会的念头。 “肚子好饿,咱们出去吃饭吧。” “吃饭?”她看了看还没收拾完的房子,无心外出,又不忍拒绝他,“好吧,但让我请一回怎么样?” “请一百回我也没意见啊,走吧。” “不许太贵。” 做好决定,两人当即出了门。她选了家还算有档次的西餐厅,一是为照顾贺冲面子,二来也想表达诚意。贺冲当然不在乎在哪儿吃、吃什么,能跟喜欢的人一起,即便蹲路边吃碗最便宜的汤面也比任何大餐来得美味。 就餐气氛还算融洽,他有说有笑,千叶配合。 只是这家店生意似乎不大好,从头到尾就几桌客人,千叶为此担心了好一阵,怕自己选的地方品质欠佳。 她并不知道,贺冲借上洗手间的空隙已让店主把外客拒之门外,这并非习惯搞包场,而是他不希望有人打扰到两人的首次“约会”。 第二天上午,他飞往香港,千叶也安顿好搬家的一应杂事,再度投入工作。然而午饭时间还没到,一件始料未及的事便又砸到了她头上。 “千叶,你来一下。”HR经理走来轻轻拍拍她的肩,召唤的同时也示意她尽量减小动静,别影响到其他同事。原以为会去单独的办公室,没想到直接将人带出办公区,站在楼道上。 搞人力资源的人一贯以表情管理为特长,时时刻刻能在平易近人与不怒自威间转换,但今天这位HR似乎有些吃力。 她不停在千叶肩头做着清理绒絮、断发的动作,像母狒狒给小狒狒捉虱子。 “千叶啊,你来奥古也有些天了,一直没问你适不适应,有没有什么不习惯的地方?” 千叶愣了愣,老老实实道:“还好,工作节奏倒不觉得吃力,内容反而是挑战。奥古这边涉及的领域很广,每一行对我来说都是崭新的科目,不像以前在寰宇只做广告。但是经理,我会努力奋起直追的,边做边学,不拖大家后腿。” “这点不用说我也信,毕竟干了这么多年人事,也算阅人无数。”HR终于还是绽出让人无法抗拒的笑容,“见你第一面就知道你是个勤恳踏实聪明好学的姑娘,不然小贺总也不会拍着胸脯向公司推荐。” “经理过奖了,我要学的东西还很多,希望以后你们能耐心赐教。” “肯定的,啊……不过……但是……”HR焦虑的将十指交叉,来回搓动,“奥古也不像你说的那么好,毕竟是家族企业,讲规章制度的同时也看重人情世故,难免有些牵绊和不公。我倒认为这点比不上其他公司,靠本事吃饭用能力说话,没那么多风云突变。就看咱们当家人吧,父亲先安排女儿主事,现在女儿走了又换儿子,但说到底还是当家人他自己说了算。高层那块大多也是宗亲关系,决策起来比较任性,不像其他地方什么事都由董事会来定……” “经理,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见对方一副词不达意的样子,千叶有些纳闷。 HR再度启用肢体交流模式,捉住她的手臂并轻轻揉捏,缓解即将汹涌而来的洪流。 “是,的确有件事要跟你说。照理做我这职务的没什么开不了口,不过是遵照制度按流程办事,替老板筛选、培训、养护更合适公司的团队……但这次实在觉得抱歉,因为上头要我执行一个不按流程走的人事决定,这还是第一次。” “我不懂。”千叶侧着脑袋问,发现HR比她还紧张。 “那我就不绕了,直接跟你说吧。”HR挺直腰板,手从她双臂下滑直至握住双手,“老板要求你离职,今天,现在……立刻。” 这一刻,她的目光变得坚定不移,像模仿着贺占霆不容商量的态度。 “什么!老板的意思?” “对,就是刚才提到的当家人贺占霆贺先生,小贺总的父亲。” “为什么?”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但很抱歉。”HR遗憾的摇摇头,松开了握住千叶的手,“毕竟从工作和纪律上来讲你没有任何过失,接到通知我也第一时间提出了疑问……可惜老板就是老板,任性起来是不讲道理的,请你理解。” “我都不认识他,为什么平白无故把我辞掉?”千叶怔怔的问,但一种不可逆的感觉笼罩全身。她失去的不是工作本身,而是莫莲之的生存源头。 “这可能就要你自己下来好好想想了……”HR摇摇头,显得很为难。但在此番对话后,她将立马恢复职场上的自信与一板一眼。千叶不过是她秉承老板意愿代为辞退的众多员工中的一员,并无特殊。“老板态度很坚决,说不管你提出什么样的赔偿都答应,我倒觉得这是意外中的惊喜,至少这么优厚没有限制的条件在奥古还是第一回。所以,你大可以提,别不好意思。” 千叶脚下一软,赶紧扶着墙,HR又扶着她,一脸体恤同情。 “千叶,抱歉,真的不好意思,这事跟我们部门没关系,千万别怪我。老板跟我说了,你救过小贺总,他也很感激你。但私是私公是公,他可能觉得这不应该成为小贺总保荐你进公司的条件。你看这样好不好,等小贺总回来再问问他,或许他能帮上你。” 千叶紧紧闭上眼,大概五秒钟。 “没事经理,你刚才也说了,老板态度很坚决,我想找谁也不会改变他的决定。你也不用抱歉,这事跟你没关系……他是说今天、现在、立刻对吧,我这就去收拾东西。” 说罢,她朝办公区走去,HR追上来。 “诶,想想要多少赔偿,我帮你争取。” “不必了,我刚来还没过试用期,没资格提赔偿。” 再回头,不争气的眼泪已夺眶而出,看着同事们悄悄瞄自己的眼神,她恨不得地上裂出条缝立刻钻进去。 第一百二十五章 心力交瘁 - 问心无恨 - 植兽 感觉到一阵晃动,千叶醒了过来,睁眼一看,不太干净的白色天花板近在眼前。因为实在离得太近,她伸出手去摸。 不,那不是天花板,是块金属——她将脑袋立了起来。 开往澜城的大巴正颠簸在整个旅途中最不平坦的一段路。这段路是下高速后一截年久失修的国道,因连接出入城通道,很多大型载货车辆从这儿经过,将路面碾压得凹凸不平,十分颠簸。 司机放慢车速,她也在缓行中慢慢清醒。 走完这条国道,车便进了城,再穿过两条街,驶进终点站——澜城长途汽车总站。 疗养院距车站还有段距离,她换乘2路汽车,四站后到达目的地。 这里最富生机的一角当属常年不谢的那片小花园,此刻腊梅飘香,即便病房里也能闻见。 她在一棵腊梅树下反复深呼吸,直到清幽花香将腹脏内的抑郁全都驱散,才露出笑脸朝母亲的病房走去。 她失业了,这是个很不好的消息,且发生在岁末,意味着开年也并不会轻松。要不是贺冲有三十万存在疗养院账上,她恐怕很难承受这个突发状况。也正因如此,她要求自己必须打起精神来,短暂休整后立刻寻找新工作,兑现还钱的承诺。 她不愿亏欠任何人,却又无可奈何的欠下许多。鹿城对她而言完全是个魔幻森林,她在里面栖身、偶遇、寻觅,又被驱逐、冷淡、迷失。她有点后悔,但知晓后悔无用的道理,所以又不许自己将这种情绪扩大。疲惫如泰山压顶,唯独回到这儿,回到离母体最近的地方,方得片刻宁静。 医院已给莫莲之换上厚厚的被褥,房里也开了暖气,护士每隔一天要在屋内熏一次醋,以防流感。 不过冷暖自知四个字对莫莲之来说恐怕早失去了意义。 走进病房,走到母亲跟前,千叶坐了下来。她将莫莲之的手捂在掌心,照旧骨瘦如柴,照旧冰冷无力,好似一转眼就会碎成粉尘。 但就是这只手给了她太多难以忘怀的东西,特别是那一天,莫莲之将喷水的胶管递给她,将胸前的胸针递给她……那天以后,这只手就睡着了。 “妈,我回来了。” 她暖暖的唤道,一路努力构筑的坚强瞬间失去根基,俯在床上悄声流下泪来。 她怕过节,尤其春节,怕到如同第一次来月经。这比喻并不粗俗,因为节与劫都是如期而至没得选择的东西,是命是运,也是迈不过的节点。每个辞旧迎新的年节,她都会被一种庞大的孤独侵袭,百发百中。 “回来啦?” 岑医生熟悉的声音传来,她将眼泪在被单上碾干,抬起头来。 “岑医生过年好。” “过年好……”岑医生将“好”字拖长,代表对这双苦命母女的特别期愿,“又是一年了,时间可真快啊。” “是啊,真快。” 岑医生例行公事检查了莫莲之的液体,又扒拉开她毫无血色的眼睑看看,在记事本上划下一笔。千叶起身朝那长方形本上一瞥,密密麻麻细细长长的表格记录了近一年来莫莲之的基本状况。 这些符号数字剥夺了莫莲之作为一个青年女人、壮年女人的光阴。有一天表格上不再记录或数字出现较大偏差时,她作为老年女人的光阴也将被剥夺。 “你妈妈最近挺好,放心。”关上记事本,岑医生在她身旁坐下,关切的问,“倒是你,怎么看上去脸色不大好?年轻人得注意身体,别太拼,任何时候健康都是最重要的。” “谢谢岑医生关心,前段时间工作太忙没睡好,补两觉就好了。”她下意识摸摸脸蛋,仿佛用手也能触到那暗沉昏黄的脸色。 “不是失恋了吧?”岑医生笑问。 “失恋?我都没恋爱失什么恋。” “呵,还不好意思承认。”岑医生摆弄了一下挂在脖子上的听诊器,“上周跟你闵叔叔聊天还说你挺走运的,交了个好男友,以后的日子肯定幸福。” “岑医生,我真没谈恋爱,你跟闵叔叔误会了。” “人家都大胆承认,你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好歹我跟你闵叔叔也算看着你长大的吧,这点事还遮遮掩掩。放心,我们不是八卦是关心,希望你好。你好了,你妈妈心里也高兴。” “你要不信我也没法。”她尴尬的笑了笑。 “上次跟你来那帅小伙,敢说不是你男朋友?” “不是,他是我朋友也是我领导。” “不是恋人能往账上存三十万,而后又单独跑来探望你妈妈?” “他来过?我怎么不知道。”她非常吃惊。 “你呀,打小就不像个女孩,心思一点也不细。”岑医生用手指戳戳她的额头,责怪道,“要真不知道人家这番心意,就是你不对了。那小伙子人不错,倒不是说财大气粗就是好,单凭大老远一个人跑来探望,足以证明把你看得有多重。” 想起贺冲,她心中一阵愧疚。 “他是对我挺好,但我没想到他会一个人跑来看妈妈,他没跟我说。” “不仅来探望,还给院里每个医生护士都买了东西,挨个儿嘱咐要好好照顾你妈妈。又说再押点钱在这儿,被我拒绝了。当时我还想你们自己留点,万一想创业搞点小投资啥的,或者筹备婚礼应该都用得上。你看看,你居然说对人家没那方面意思,要真是这样还挺可惜的。不过,你真不为自己的将来打算吗?” “暂时没打算,只想努力赚钱把三十万还给他,这样欠着心里不好受。” “除了赚钱,还想着十七年前那件事吧?” 这一问真正戳中她的要害,整个人的精气神瞬间塌下。 “说实话,我非常迷茫也非常无助。” “千叶,你是孝子,是乖女儿,你为你妈妈做的一切她心里都知道,站在我们的角度看也够了,真的够了。” “我明白,但妈妈不该这样过完一生,我想知道原因,她也是。” “你确定吗?我反倒觉得你不知道她想要什么。” “她想要什么?”她不自信的问。 “要你平平淡淡。” “平平淡淡……我很平淡啊,再普通不过。” 岑医生摇摇头,用更为理智的口吻说:“平淡不一定是平凡。你妈妈尽管终年躺床上对外界不得而知,但始终也是天下千万家长之一。家长希望什么,不就希望自己的孩子平安顺遂无忧无虑,得空时能陪着自己吗。” 听到这话,她悄悄舔了舔起皮的嘴唇,心中一阵酸楚。 “我也想陪在她身边,可我不甘心。为了寻找真相我已经花了很多时间,如果就此放弃,那些时间不都白费了。” “时间大多是用来白费的,这倒不用纠结。去年你突然跟我们说要去鹿城找凶手,又不愿把详细的情况告诉我们,当时我就觉得有点大海捞针的感觉,你闵叔叔也这样认为。今天我只想问一句,找着什么了吗?” 她疲惫而落寞的摇摇头。 “是有什么确凿证据,还是发现了什么重要线索?” 她继续摇头,岑医生有些纳闷。 “那为什么义无反顾的跑去鹿城,把你妈妈一人晾这儿?我们是了解你的,绝不会轻易离开这张病床,也绝对不是一个冲动的人。” “我可能就是个冲动的人,连自己也没发现。”在岑医生追问下,她自责并反思起来,“你知道我从不相信妈妈是失足坠楼的,所以找到真凶对我对她都很重要,是这辈子最重要的事。” “我也相信她不是失足,但又怎么样呢?既定事实摆在眼前,她只能一辈子躺床上毫无知觉,找到凶手也改变不了。” “是改变不了,但不能就这么算了,我一定要找到那个人,让他受到应有的惩罚,这才解气。” “解气……我认为你妈妈更需要解闷。你想想,躺在这儿有多艰难。痛苦什么的先不说,一个人活生生躺着不动,能不孤独能不乏闷吗?不是劝你就这么算了,我也希望早日找出真凶给她个交代也给你个解脱,但是千叶,你有的是时间,她却……” 她顷刻眼眶湿润,想起另一个人忠告她的话。 卢美琴一再告诫她珍惜时间,不是珍惜自己的时间,而是仇人的时间。如今岑医生也告诫她珍惜时间,不是自己的时间,是母亲的时间。时间不属于她,但又是奢侈的,她活着要么为了陪护,要么为了报仇,这种命定的悲哀残酷得无以复加。 “岑医生,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也恨自己不争气,白白浪费掉那么多可以陪妈妈的时间。但现在我离不开鹿城,一来是对真相不死心,二来需要稳定的收入把朋友的钱还了。等这两件事完成,我一定哪儿也不去,就守在这儿。” “别太累,也别太执着,你妈妈会心痛的。我也为人父母,知道她怎么想。” 见她情绪激动起来,岑医生不忍再扰,起身离开病房。 千叶久久不能平静。诚然,她并非一个犹豫不决的人,但此刻却陷入彷徨两难境地。 卢美琴在报仇的征途上越发迷惑于这样做是为妹妹还是为自己,她也出现了相同的困扰。 第一百二十六章 少年归来 - 问心无恨 - 植兽 寰宇。 “贺总请等一下,依娜姐在开会呢……贺总,贺总!” “滚开!” 贺冲一把推开企图拦住他的秘书,抬脚踹开会议室大门。 贺依娜正与一班同事热火朝天的商讨着,见他闯进来,众人均有些吃惊。 “冲儿……什么时候回来的?”她高兴的迎上去,与贺冲不到十公分距离,“怎么样顺利吗?”谁料,热脸贴了冷屁股。 贺冲黑沉着脸,拳头紧握,锋利的眼神将会议室横扫一遍,每个人都感受到他那股少爷脾气又上了身。 “你们都出去!”他命令道。 一众人不明所以面面相觑,随后贺依娜微微点头,才争先恐后涌出会议室。 “谁又招惹到我家少爷了,说来听听?”她像逗小孩似的摸摸他的头,贺冲不耐烦的躲开,拉出椅子坐下。 “少来这套!” 弟弟反常的举动让贺依娜一愣,收起玩笑态度,双手抱胸侧靠在会议桌上。 “没事吧你,什么意思啊?” “什么意思,我还想问你什么意思呢?” 贺冲斜眼一抬,带着浓浓的*味。 “我?”贺依娜耸耸肩又尴尬的笑了笑,报以不解的表情。 “你跑爸爸那儿瞎叨叨什么,我还没打算公开呢。原以为你跟其他人不一样,没想到也是个嘴快舌头长的。” “喲,原来是找我兴师问罪呢。”贺依娜转身端起水杯抿了口,并未发作,“那敢问贺大公子,我叨叨什么了?” “自己心里清楚!” “不清楚,你都没打算公开的事我怎么清楚?” “少装蒜,杨千叶都被开除了,这下你满意了吧。” 贺冲起身夺过杯子,仰面将剩下的水倒进口中,被火气燥得干辣的喉咙稍稍得以滋润。 “杨千叶被开除了?我怎么越听越糊涂。”贺依娜挠了挠眉毛,回想片刻,“等等,这中间肯定有误会,快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 “不是你去爸那儿瞎说我跟杨千叶的事,他能趁我不在把人给开了?” “你跟杨千叶的事?”贺依娜猛然醒悟,顿时张大嘴,“啊!难道那个让你茶饭不思的女孩就是她!” 确定她的举动不是装出来的,贺冲收起桀骜态度。 “大惊小怪……真不是你告的状?” 贺依娜指天发誓:“我压根不知道这件事,告什么状?” “咱俩喝酒那天我打电话你就站在后面” “拜托,偷听别人讲电话是最不礼貌的行为,你姐能干那事?” 贺冲鼓腮吐了口气,又把领带松了松,沮丧的将手肘撑在膝盖上。 “那是谁呢,没跟谁讲过呀。” 贺依娜反来了兴趣,拖过椅子在他对面坐下。 “先跟我讲讲,你俩发展到哪一步了?” 贺冲不耐烦的瞄了她一眼,委屈的说:“眼看要向前一大步了,这下又得退回原点。千叶肯定恨透我了,是我让她去的奥古,结果才几天就被辞了,谁受得了这气。” “爸没跟我提过这事啊,是不是公司因为别的原因把她辞了?” “除了他还有谁敢,就是他那个势利眼干的,看不上人家出身微寒,趁我不在就使坏。小人,卑鄙!” “冲儿,不许这样说爸爸。”贺依娜面露不悦,训斥道,“事情还没弄明白,瞎发什么火。” “能不发火吗,他从小就让我们朝着他规划的方向走,咱俩什么时候敢越雷池半步?都这年代了还干涉子女恋爱,不是老封建是什么!” “这些话在我面前说说就是,不准再说第二遍。爸爸能有今天很不容易,为人事处方面肯定比你我有经验,眼光也更长远。他如果真是因为反对你们在一起而开除杨千叶,证明他不看好这段关系,你是不是也该好好想想。” “我想个屁,不就是嫌贫爱富嘛,以为有几个臭钱就算成功,做的每件事也跟钱脱不了干系。说实话在我眼里他特失败,一辈子连次真心实意的爱情也没有,比谁都可怜。” “越说越离谱。”贺依娜嗔怪的打了打他的腿,“爸跟妈不就是真爱吗。” “哼,在他眼里应该是投资吧。还不是看在舅姥爷是市长的份上,否则指不定跟谁结婚呢。”贺冲看着贺依娜,意识到说了不该说的话,“不过那样就没你了,我肯定还是在的。” “那不叫投资,叫资源整合……哪儿去听的这些中伤爸爸的话,他要知道了一准关你禁闭。” “关呗,关了正好不用去奥古替他卖命,不说这个还好,说起来就是气。你这么大一门炮放寰宇打蚊子,非把我往架上赶,他是不是老糊涂了。” 突然有人敲门,贺依娜应了声,一个员工探头问。 “贺总,人事把团建方案拉出来了。” “让他们发我邮箱,我待会看。” “好的。” 贺冲愤愤不平道:“这种小事你也管?” 贺依娜只是谦虚的笑笑,有些无奈:“公司体制小,就有足够的精力把控细节,不找点事给自己做,更感觉像在度假了……刚才说哪儿了?” “老糊涂。” “爸爸还能为我们的个人问题积极反应,证明没糊涂。你也别对他太过抱怨,他跟妈是真爱,不是外面传的那样。你不该跟着外人质疑自己的父母,知道吗?” “切,他年轻那会儿拈花惹草的事谁不知道,我亲妈不就是他……” 未说完,贺冲见贺依娜威严冷酷的看着自己,将话咽了回去。 “我们是同一个妈妈,不许胡说。” 他吐吐舌,站起身。 “走了。” “杨千叶呢?” “不知道,还没联系,不把这事处理好,没脸见她。” “冲儿,如果因为这事她就不理你了,那她对你也不算真感情。” “姐,是你弟弟想跟人家好,人家还没接受我呢。” 听他这么一说,贺依娜感觉匪夷所思。 “天哪不会吧,即便你不是我弟弟,凭你的条件应该没多少女孩会犹豫吧。” “凭你的条件也不会有男人犹豫,结果呢,还不是老姑娘一个。这就是我说的真爱,没什么高低贵贱门第血统,很纯粹的爱情。” 他脸上洋溢起混杂着憧憬、骄傲、光荣的神情,贺依娜在此刻竟觉得有些自卑。 “那我还真有点佩服这女孩了……这样,她如果要重新找工作,我帮她写推荐信,好歹在奥古待那么多年,我的面子还是有人认的。” “写两封吧,我现在就去找爸理论,不把千叶给我请回来,我也不干了。” 贺冲潇洒的拉开门走了出去,办公区那些一直竖起耳朵想偷听的人赶紧假装认真工作。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贺依娜有些迷失。一直当小孩对待的弟弟为了爱情如此勇敢甚至莽撞,令她莫名的觉得羡慕。 离开公司,贺冲乘电梯下到一楼,从前台接过暂存的行李朝大楼外走去。 刚进旋转门,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外面进来,玻璃门页转过半圈,宋英宸出现在他面前。 “冲哥!” 宋英宸微微晒黑的皮肤泛着健康活力的光泽,人畜无害的笑更像一缕日光照进大厅。 可贺冲心中一阵忐忑。不知什么时候起,见到自己要好的哥们儿像见到强劲的宿敌,他有些不悦。 宋英宸抱着他拍拍后背,他有点反应不及。 “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宋英宸看着他手里的拖箱,“要走?” “不,我也刚回来,去了几天香港。你是赶回来过春节吗?这么冷,是我的话就留那什么岛上了。” 宋英宸呆呆的摸摸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 “人生有了重大转折,不得不提前回来。” “重大转折……你要变性?” “去你的。” “准备出柜?” “我不捡肥皂。”宋英宸挥起拳头往他胸前一击。 “那是要移民吧?” “你好像特不想我呆在鹿城似的,不是盼我留在岛上就是盼我移民。” “快说,什么重大转折。” 宋英宸神秘兮兮的将一条爆炸新闻讲了出来。 “我跟Amy准备订婚了。” 突如其来的消息确实令贺冲为之一惊,他听见心脏从砰砰跳动中加了一拍重重的咚咚声,这一声有为宋英宸感到高兴的祝福之意,也有对千叶感到悲伤的惋惜之情。 是的,他在那半秒钟的时间内站到了杨千叶的立场上,一种痛彻心扉的哀伤油然而生。 “恭喜恭喜。”很快,他回过神展开笑,因为这对他来说毕竟是个好消息,“终于修成正果了。” “嗨,只是订婚。” “订婚不就是结婚吗,你嗨什么。仪式场地选好了吗,要不要我帮忙?” 他不知道宋英宸在KIKI岛向Amy求婚有多不易,自圣诞节Amy回到国内,宋英宸的自信降低了至少三个刻度。 “还在选,到时如果有需要再麻烦你。怎么样,你这广告公司老总已经干得很顺了吧?” “我去奥古了,现在我姐负责这边。” “可以啊你,都封太子了。” “毛线太子,都懒得跟你说……给我吧。”贺冲伸出手。 “什么?” “请柬啊。” “没有请柬。” “那打个电话不就完了,还专门跑一趟,我今天要不来这边,你一准扑空。” “哦,我是想你跟千叶总能遇上一个吧,所以就直接来了。千叶呢,在楼上吗?” 望着宋英宸那张无辜而精致的脸,贺冲有些矛盾。 “她……她也去奥古了。” “是吗,之前打电话她关机,我以为还在这边呢。那真是幸好遇上了,不然今天白跑一趟……我晚上去樱花找她。” “别去!”贺冲突然大喊,宋英宸有些诧异,“哦,她还没跟你说吧,她搬了。” “为什么?” “住得不习惯,离奥古太远……哎呀人家想住哪儿是人家的权利,你倒该好好考虑考虑要不要请她。她一月就那么点钱,来给你随礼吧,少了没面子,多了又负担不起。你知道她那人,自尊心比花岗石还硬,我觉得不如等真正结婚的时候再请。” “那怎么行,她是我最好的朋友,请她又不是盼着收礼,人到就行。” “你怎么那么不懂女人,女人比男人还要面子。”贺冲忍不住责怪道,“不说了,我还着急去我爸那儿,回头再聊。” 第一百二十七章 挑战父权 - 问心无恨 - 植兽 两名按摩师结束完服务,冲贺占霆九十度鞠躬,继而轻手轻脚离开了贺府。 源于印度的古法按摩能最大限度舒展人体经络,缓解肌肉疲劳,这对近来一直处于亚健康状态的贺占霆来说相当受用——从他松弛自然的面部表情就能窥见一斑。等屋内沉香燃尽,他徐徐睁眼伸了个懒腰,倍感抖擞。 正在此时,贺冲进了门。 贺冲看上去很不高兴,虽未将开门关门、脱鞋放包等动静搞得太大,但光凭那对紧锁的眉头便知憋着一肚子气,典型的“来者不善”。 贺占霆从不会显得很热情,即便儿子是出差归来,对他来说也好似刚方便完从洗手间出来,熟视无睹。 “爸。”还是贺冲主动招呼,只等他开口便准备责问杨千叶的事。 他从鼻子深处哼了声,问:“谈的怎么样?” “差不多吧,该达成共识的都达成了,只是投资配比上还需要进一步协商。” “什么叫差不多,有你这么汇报工作的吗?”他没好气的说,将茶几上一串海黄盘珠拿起把玩。 “谈判细节那么多,明天我会做成书面材料交给你,急什么。”贺冲也有些不耐烦。 他立即接收到儿子呼之欲出的抵触情绪。 “怎么,累了?累了就去洗个澡,回头让邱妈炖点汤补补,吃过饭早些睡。” “不累,心烦。”贺冲踧踖的说。 “总部不像寰宇那么轻松,要想干大事就别盼着有什么坦途可走。你要早几年开始刻苦,现在也不至于力不从心。不过没关系,慢慢来,有什么不懂的问你姐,需要什么支持也可以来找我。” “我不是烦工作……”贺冲鼓起眼,满腹怨气一触即发。 “男人不烦工作烦什么,我现在又没控制你的经济,难不成又在为钱发愁?” “烦感情,烦我自己!” 贺占霆转动盘珠的手突然停下,睥睨着愤懑沮丧的儿子。 “没出息,成天就想着女人。” “不想女人难道想男人。” “放肆!跟谁说话呢。” 引线一旦点燃,也没什么好怕的了。 “爸,为什么要辞退杨千叶,你必须给我个合理的解释。” “原来是为这个。”贺占霆冷笑一下,稍稍放松了紧绷的神经,“她不适合呆在奥古,所以就优化掉了。怎么,不行吗?” “为什么不适合,我觉得她挺好,又聪明又肯学,要不了半年各项业务都能上手。” “比她聪明肯学的人比比皆是,奥古又不是学校,不搞培训。记住,用人只有三大标准——当仁不让的能力,鞠躬尽瘁的衷心,单纯简单的关系,这三点她一条也不占。” “那就让她回寰宇去,当初是我把人家硬拉到奥古来的,怎么来的就怎么送回去。” “不行,我们家任何一家公司她都不许进。” “凭什么!她好歹救过我的命,你就这么对你儿子的救命恩人?” “这是两码事,我可以给她一笔钱,但不会雇佣她。” “你这是过河拆桥,不,忘恩负义!” 贺占霆怒视着贺冲,太阳穴上的青筋凸了起来。 “我是什么样的为人还轮不到你来指点,倒是你这副不争气的样子看得我火大。” “你怎么就容不下她了?” “因为你喜欢她,喜欢上了一个不该喜欢的人。” 听闻此言,贺冲既觉得意外,又不觉得意外。 “你怎么知道的?谁告诉你的?” “我亲眼看见的,你们一起吃饭,你那双眼珠子就没挪开过,恨不得把人给生扑了。怂,真怂。要不是想着给你留点面子,当时我就过去把桌子掀了。” 贺冲腾一下站起身,趔趄两步走到他跟前。 “我喜欢她有什么错,你凭什么干涉我的感情生活?” “凭我是你老子,有义务筛查出现在你身边的人。以前你花天酒地我没怎么管,是因为你没动过真情,不过是荷尔蒙一时作怪罢了。但你对杨千叶产生了感情,产生了想娶回家当老婆的感情,我不得不及时掐灭你这念头,以绝后患。” 贺冲气得喘上了粗气,一颗心差半毫米就能跳出口。 “你休想!我就是要跟她好,就是要把她娶进门,你能把我怎样?” “混账!”他起身就是一耳光,重重扇在贺冲脸上。 捂着火辣辣的脸,贺冲反不再唯唯诺诺,而是挺直了腰身。 “打吧,就是把我打死,这事我也不会听你的。” 贺占霆又扬手将那串盘珠朝他砸去,他只是双眼微闭,身体纹丝不动,珠子刚好砸在鼻梁,挂出一道浅浅的渗出血的印迹。 “你的婚姻不可能你自己说了算,趁早给我死心!” “父子俩又吵什么呢!”听见动静,辛慕俯在二楼栏杆朝下一嚷,继而迅速下楼拉开贺冲。 “有话好好说,动不动就上手,把他都弄出血了,砸到眼睛怎么办!” 她一面帮贺冲擦鼻梁上的血,一面指责贺占霆。 “这混账的眼睛早瞎了,别护着他。”贺占霆也喘着粗气,胸部随喘息一起一伏。 “净说这种气话有什么意思,他要哪儿做的不对坐下来好好说,打骂能解决问题吗。我们家好歹也算望族,总得讲点素质吧。” 将父子俩安顿下来,她于两人间坐下,也是一副气冲冲的样。 “冲儿你说,又怎么惹你爸生气了,他身体不好,顺着点儿不行吗?” 贺冲倔强的将头扭向一边,鼻梁又辣又热,伸手一摸仍在流血,便抓起纸巾紧紧压在上面。 见他不语,辛慕又问贺占霆:“到底怎么回事?” “好死不活的要跟那什么杨千叶搞一起,这是想把我气死!” “杨千叶?”辛慕转头分别看看两人,回想起来,“就是当初一起被绑的那个女孩?” 贺占霆点点头。 “请你说话礼貌点,什么搞不搞,别把你对女人的态度用我头上。”贺冲怼道。 “我打死你!”贺占霆再度起身想要动粗,却只觉眩晕难捱,两条腿刚站直又弯了下去,整个人重重摔进沙发。 辛慕忙上前搀扶。 “冲儿你过分了,不许这么说话。” 贺冲玩世不恭的撇着嘴,并不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 “告诉你,除非我死,否则你休想跟她在一起!” “我也告诉你,除非我死,不然休想拆散我们!” 贺占霆气得浑身哆嗦,辛慕赶紧将一颗救心丸塞进他嘴里,又怕贺冲继续说出不中听的话把人气出好歹,便用尽全力将丈夫往卧房扶。 “好了别发火了,去躺会儿,冷静下来再说。” 贺占霆并不理会,将她粗暴的推开。 “我警告你别嘴硬,要敢跟我对着干,休想从家里拿走一分钱,奥古也别去了!” 听到他这么威胁贺冲,辛慕的思维忽然开起了小差。 “哈,求之不得。你以为我想去奥古啊,别说的好像谁捡了天大便宜似的。你喜欢赚钱我可不喜欢,我只想跟我爱的人天长地久的过日子。别说奥古,就是把鹿城给我我也不稀罕!” “好,好……你给我滚,滚出这个家!” “冲儿!别说了行吗,你爸真不能激动,看他脸都青了。”辛慕不停的顺着贺占霆的胸口。 “老秦,老秦!”她扬起脖子喊,很快,秦洛从外面跑进来。 “夫人……哟老爷这是怎么了?” “快扶回房躺着,他不舒服,快。” 她与秦洛一左一右架起贺占霆踉踉跄跄送回房间,随后独自走了回来。 “你这孩子,想气死他是不是。”她在贺冲臂膀拍打三下,满面愁容与埋怨,“今天哪根筋犯了浑,一句服软的话也没有。” “已经服了二十几年软了,我要为自己活一次。” 她一听忍俊不禁。 “才多大就开始说这种话,我都还没说呢。”她漠漠一笑,个中滋味只有自己知道。 “妈,我们就是太能忍了才导致他在家里称王称霸,什么事都得依着他来。我要反抗,你也要反抗,咱们要团结!” “傻孩子,这家本来就是你爸说了算。”她回头望望,将声音压低,“你姐不也莫名其妙就被削了权么,她又说什么了,还不是只有乖乖听命。” “我不,追求真爱是每个人的基本权利,他休想剥夺。” “话是这么说,可你也要放端正自己的位置。咱们不是小户人家,除了家庭关系还牵扯到很多社会关系,你未来的婚姻,你姐未来的婚姻都要把家族事业考虑进去,这点我是站在你爸那边的。” “我跟杨千叶好碍家族生意什么事了,她既不是竞争对手家的千金,也不是贪慕钱权抢夺家产的女人,凭什么我要把一辈子的幸福奉献给家族生意,我是人,又不是投资工具。” “可杨千叶跟你门不当户不对,你怎么能跟一个一无所有的女孩恋爱呢?你想过没,会不会是因为她救过你,所以你产生了想报恩的念头,而自己又把这念头误会成了感情。” “哎呀不是,我非常清楚自己对她是怎么回事。” “龙配凤鼠配虫,你俩确实不合适。” 辛慕这话让贺冲有些意外,没想到她脑子里根深蒂固的也是封建世俗。 “妈,你怎么也被洗脑了,两个人结合不就是建立在我爱你你爱我的基础上吗。杨千叶是没什么家世,可我就喜欢这种一清二白干干净净的姑娘,选择权在我,懂吗。” “懂,我都懂,也愿意支持你,可你爸是不可能懂的,他一定坚决反对。” “大不了我离开这个家,离开他引以为傲的奥古,我不稀罕。” 辛慕冷静的看着他,脑子飞快转动。 “你真爱那姑娘?” “当然,非常确定。” “即便你爸跟你翻脸也不怕?” “不怕,大不了出去打工,钱少就少花,只要跟千叶在一起,我怎么都愿意。” “看来是铁了心了……不过话说回来,你爸想阻止也是阻止不了的,人的感情一旦坚定起来,不是谁想动摇就能动摇的。妈也是过来人,理解为爱不顾一切的毅力有多可怕。” “是啊,我不需要他同意,跟杨千叶好这事也只是通知他。” 这时秦洛走了下来,一脸恭维。 “夫人,老爷睡了,吃了两颗安眠药,已经在打呼了。” “睡了就好,等他冷静冷静,一把岁数火气还这么压不住,哎。” 秦洛又递上她习惯涂抹的醒脑膏,辛慕以指垫按压,涂抹在两个太阳穴。 秦洛偷偷朝贺冲竖起大拇指,意味深长的一笑。 第一百二十八章 病房年夜 - 问心无恨 - 植兽 “千叶,晚上去我家吧,你阿姨弄了一桌子菜,咱们也吃个团年饭。” 闵玉华边说边将新买来的成人尿不湿塞进储物柜,脸上洋溢着节日应有的欢欣。 “不了闵叔叔,我就在病房陪妈妈。” 千叶婉拒道,深怕他看出自己“年年此时逃不过”的自卑心理。 “哎,这病房冷冷清清的一点年味儿也没有,你每年都陪着她,今年破个例呗。” “真不用了,谢谢闵叔叔。对了,你等等……”她打开床头柜下面的抽屉,取出一沓钱,“还你的钱,谢谢。” 她微笑着冲闵玉华鞠了一躬,将钱双手奉上。 “留着用吧,我有。”闵玉华推了回去。 她还是将钱塞到了他手里。 “这些年你在我们母女身上已经花了不少了,不能再给你添麻烦,我现在有条件负担,你不用担心。” 闵玉华没再拒绝,接过钱随手放进包,又不经意的问:“你现在一月能挣多少,工作还顺利吧?鹿城是大城市,工资肯定不错。” 千叶转过身,假装拉了拉窗帘,极力掩饰不安。 “还行,比以前好多了。” “那就好,有份稳定工作你妈也放心。你一定要把自己照顾好,心胸也开阔些,能奋斗就去奋斗,想争取就去争取,别为了你妈把自己的将来给耽误了。她现在状况稳定,我也时不时过来探望,你大可放心。” “嗯,知道了,我给你削苹果。”她搬来椅子请闵玉华坐下,开始削苹果。 “过年不去男朋友家,不怕人家生气?” “我没男朋友。”她没抬头,冷静而仔细的关注着手里的水果刀。 “岑医生都跟我说了,上次你带个小伙回来一看就是你对象。疗养院那些小护士说长得跟电影明星似的,最主要一口气就打了三十万在账上,这种关系不是男朋友还能是什么?” “真不是,他是我老板,人很善良也很热心,我跟岑医生已经解释过了。他打钱的事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我会慢慢赚钱还给人家。” “你啊就是口是心非太自卑,要知道自卑过度也是一种自负啊。”闵玉华一针见血的说,“其实我了解你,你肯定觉得自己家境不好配不上人家。但是千叶,时代不同了,没什么门当户对的说法,只要你俩真心喜爱,没必要太大压力,放松点。” 一个苹果被水果刀削出一串果皮,自始至终没断开。但千叶的思维已经断开,不知为何,远离鹿城后,那儿的人反而无时无刻不在脑海盘旋。 “我还没做好恋爱的准备,跟人无关。” “你要准备什么?”闵玉华闻听此言甚是疑惑,“生活从不会给我们准备的时间,来了就来了,好好面对勇敢适应就是。” 他的话令千叶羞愧。 的确,她自卑,从小就自卑,因家中变故及悲惨遭遇而自卑。但这份自卑除了让她竖起尖刺将自己紧紧包裹做出生人勿近的样子外,什么好处也没给到。因为自卑她没有朋友,因为自卑她只能偷偷摸摸喜欢别人,因为自卑她对生活及未来从没有过明确而系统的憧憬与规划。 她不禁也想问问自己,拿自卑来做什么?怕人嘲笑还是怕人欺辱?自卑让她备受冷落身边连个知己也没有,谁又会无聊到对一只刺猬产生关注呢? 这下便能解释为什么身在澜城还想着鹿城那些人了。宋英宸、罗大毛、贺冲、上官羽、王奶奶、卢美琴甚至是朱古力,这些人以不同方式存在于周围,给了她真真切切做人的感受,也成全了除却深仇大恨外的其他喜怒哀乐。 “人家条件好是你的福气,别身在福中不知福。”闵玉华见她陷入沉思,继续说。 “吃苹果……”她将苹果递上,躲去一边擦水果刀,又从纸篓提起并未装满的垃圾袋,朝病房外走。 闵玉华知道她在逃避,无奈的摇摇头。 刚走到门口便撞进来人怀里,正想说对不起,抬头一看她呆了。 是贺冲! “你果然在这儿,怎么不开手机?”他一张嘴便质问,但满腹责怪随着见到她的刹那又消失了,眼里只剩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缱绻。 千叶心里居然激起一股暖流。 “病房信号不好,索性就没开机……你怎么来了?” “陪你过年啊!”贺冲大步流星进入病房,见到陌生的闵玉华,回头看向她。 “哦,这是闵叔叔,妈妈的老朋友。” “闵叔叔好!”贺冲热络的唤道,与闵玉华握手,“节日快乐,大吉大利,恭喜发财。” “你好你好,快来坐。”闵玉华也客气的让出座,他推让一个来回被按着肩坐下。 “千叶,我就先回去了,还得买点糖果什么的,商店今天都提前打烊,晚了怕关门了。”闵玉华很知趣,找个借口离开。 “我送你。”千叶站去门口,闵玉华却摆摆手。 “送什么,轻车熟路的,快陪你朋友吧。” 他与贺冲友好的点头致笑算作道别,随即提着包走了出去。 贺冲并没急着跟千叶说话,而是亲切的拉起莫莲之的手,温柔的唤道:“阿姨,我又来啦,来陪你过年,高兴吗?” 他的眸子在莫莲之面前显得流光溢彩,仿佛他也是长卧床榻的这个女人的至亲。 见他如此真情真意,千叶感激不已。 “喝水还是吃水果?”她问。 “哦,我都带了,你等着。” 不等她反应,他已跑出病房,不一会儿提来两个保温箱,将一应物品全摆了出来。饮料、红酒、切好的果盘、熟食、甜虾刺身、沙拉、速冻水饺及其他一些食物,可谓应有尽有。 “你是来野炊的吧。”千叶笑道。 “知道你舍不得离开阿姨,干脆把年夜饭搬病房里来。”贺冲欢欢喜喜将东西放好,“能找个煮饺子的地方吗,再怎么随便也得有碗热乎乎的东西啊。” 千叶突然对这顿饭充满期待,答道:“有,开水房有共用电饭煲。” “那好,交给你了,哦对了我还带了醋。”贺冲在众多东西中找出两袋方便装醋汁,扬起额头露出寻求表扬的笑。 聊了些扯东拉西的闲话,差不多也到了准备晚饭的时间。千叶去开水房煮饺子,贺冲打开病房电视,晚会即将开始。 随着耳熟能详的音乐响起,年节氛围顿时充溢病房。另外两张床的病人被家人接了回去,此时只剩他们三人。 “过年好。”千叶主动举起纸杯与他碰了碰。 “过年好。”贺冲说着又朝莫莲之举杯,“阿姨,过年好!” 原本索然无味的速食品居然有了天下第一美味的感觉,千叶整个人暖了起来。 “你怎么跟家里说的,不回去吃年夜饭,他们不怪你吗?” 贺冲塞了个饺子到嘴里,心中将其定义为千叶第一次给他精心烹煮的佳肴,美滋滋的。 “有我一个不多没我一个不少,年年都在一起吃饭,没什么新鲜的。” 千叶稍有迟疑,瞄了他一眼:“这样说那就是没打招呼咯。” “有什么好打招呼的,他不也没打招呼就把你辞了吗,我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学你关机,耳根子清净。” “原来是为了这个……你爸是老板,辞退员工再正常不过,何必为我跟他闹得不愉快。” “不,原则问题我绝不让步。” “什么原则?你破格提升我当秘书又破格把我带进奥古,你首先就没遵守原则。是我自己能力不够,怨不得人。说实话辞了也没什么,奥古的工作比寰宇难多了,每天都干得提心吊胆的深怕犯错闯祸,这下不用担心了。” “反正我不会就这么算了,你是我的人,他不能说动就动。” 贺冲用了“我的人”三个字定义彼此关系,这让千叶莫名局促。 “那你还想怎样?” “他要么来请你回去,要么我也不干了。” 千叶赶紧放下碗筷,焦虑的看着他。 “你别这样,本来就是我们没处理好,你再跟你爸对着干,他肯定觉得是我在背后挑唆,会对我的人品有看法的。” 贺冲几秒钟沉默,偏头想了想。 “你放心,就算回不去奥古或者寰宇,我也会帮你安排另外的工作,绝不比他那儿差。你做事我是知道的,又稳又细,哪个老板都喜欢。” “谢谢,这忙我还真得厚起脸皮求你,不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把那笔钱还上。” 千叶脸色绯红,不知是因为惭愧还是因为红酒。 “别想着那笔钱,都说了是给阿姨不是给你的。将来赚了钱要还能存几个的话,你就慢慢攒,什么时候攒够什么时候还,攒不够也没事,我不缺那点。总之别放心上,累不累啊?” “累。”她轻轻而认真的说,“说真的我一点也不想回去。你也看见我妈这种状况,我想尽可能多的陪在她身边,但现实又不允许我这样做,她肯定也不允许我这样。借债还钱是天经地义的事,那笔钱对你再不是个事儿,我也不能觉得理所应当。” “哎呀随你的便,非要还我也不拦着。但你也别拦着我,还钱可以,只一条,不着急,可以吗?” 千叶眼眶顿时湿润,含着筷尖低头不语。 “问你可不可以?” “嗯,谢谢你。” “成交!”贺冲伸出小指示意拉钩。 两只手就这样越过一盘热气腾腾的饺子交合在一起,他与她的内心都发生了微乎其微却至关重要的变化。 “你在这儿呆多久?”贺冲问。 千叶摇摇头,看着床上毫无反应的莫莲之,没有主意。 “早点回去吧,跟我一起。” 她还是没说话。 “来日方长,不必整个春节都把自己锁病房里,阿姨知道你的心意就够了。” “我怕过节,特别怕,但每年它都如期而至,躲也躲不掉。别人都能一家子团圆热热闹闹的,我只能守在这间冷清的房子里不停跟她讲话,把过去翻来覆去滔滔不绝的说了又说。” “所以啊,今年尝试着改变一下,人应该学会适当放手,这不仅对你是种放松,对阿姨也是。相信我,真的。她希望你出去,不希望你守在这儿。” “真的么?” “真的。” 一阵极富罪恶感的蠢蠢欲动在她内心活动着,但贺冲的建议又仿佛带着魔力,她想试试。 贺冲再次鼓励道:“我可以每个月开车陪你回来看她一到两次,这样你总放心了吧。” 终于,她咬着嘴唇点点头,瞬间觉得母亲那张静止的脸居然现出一丝笑容。 第一百二十九章 隔墙同居 - 问心无恨 - 植兽 大年初一的高速路宛如私家跑道,连续跑了五六公里也没见到第二辆车。 千叶让贺冲关掉车内暖气,又将车窗摇下两指宽,强劲而寒冷的风就这样呼呼灌进来,倒让人觉得清醒冷静。 贺冲一路吹着口哨,气息充沛,音准稳定。她听出那是“爸爸妈妈乐队”最著名的一首《California Dreaming》,从歌词联想到加州,又从加州联想到另一个人。 一排排倒退的山丘林木将家乡甩在身后,而前方的路始终看不见尽头。这是她第一次没在疗养院过春节,心下难免内疚,但贺冲及闵玉华鼓励的话又萦绕耳畔——活出自己,学会放下——虽不知这样会不会将伤痛扩大,她仍愿一试。 所谓爱是陪伴也是远离,她的青春因久病的母亲而慢慢耗失,不后悔却也逃不过遗憾。偷偷望着身旁紧把方向盘的这个男人,由节庆放大的孤独感竟慢慢被填充,越发觉得踏实而放松。她从没在意过自己对贺冲有没有那种所谓喜欢的感觉,但此刻可以确定不再害怕与他相处,不再觉得他具有攻击性。 她愿意信任这个人。 但有个名字从未生疏,尽管去KIKI岛这么久没联系,她还是会在某个瞬间不由自主的想起宋英宸,那个童话般美好的男孩。 如果现在有谁提问,她会毫不避讳的承认自己喜欢他。思念这东西骗不了人,她无时无刻没有被思念所纠缠,且苦中有乐。当然她也明白,羞于启齿的心声如今敢大胆承认,这份勇气并非来自自信,而是由于爱的分量越重,越是愿他快乐自由。别说KIKI岛,即便宋英宸飞越重洋去到世界另一端,只要他幸福,她也心安。 “要不要睡会儿?” 见她双目放空陷入沉思,贺冲侧目问,打破车内无语的状态。 “不困。” “饿吗?” “不饿。” “……我有点渴。” 听他这么说,她扭腰从后座取来一瓶矿泉水并拧开水盖,递了过去。 贺冲满足的将瓶口塞进嘴,喝水时仍直视前方,随后不经意的问:“你爸呢,从没听你提过。还有阿姨是怎么变成那样的,可以说说吗?” 她松弛的神经忽一下又绷紧,面对他没有恶意的问题,不知从何说起。 “没事,不想说就别说。”贺冲瞥了一眼,“只是觉得聊聊天时间比较好打发。” “我在想从哪儿开始说……” 她调整靠背稍稍坐直,将思路牵回到那件往事上。 “感觉是部长篇小说。”贺冲玩笑道。 “不,很短,但彻底改变了我的人生。” 她目视前路,一道道标线从车底刺入,像十七年来捱过的每一天。 “我爸是个赌鬼,这也是后来听别人说的,我对他几乎没什么印象。他在外面欠了很多债,追债的把他杀了扔进河里,还*成很多块儿。也在差不多的时间,妈妈被人从楼上推下去摔成植物人,接着我住进福利院,直到十多岁才被允许每月探望她一次……” 贺冲手里的方向盘突然发生偏移,整个车在高速状态下左摇右晃,好在有惊无险。 “对不起我太惊讶了,没吓到你吧?”他满头虚汗,再看千叶却面不改色心不跳。 “应该是我吓到你了。”她微微苦笑,“曾经有过几次刚才那种场景,一瞬间里我都在想要是就这么死了,或许也是种解脱。” 她冷静到绝望的言语让贺冲心尖为之一颤。 “说实话,没想到你的童年是这么过来的,太黑暗了。不过再黑暗也已经是从前的事,你应该往前看。想想我俩被困井下的时候,你多么乐观多么积极,可不能有什么一死了之的想法,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在井底的时候我产生过这种念头,但又不希望那样,因为还有你。你有无比精彩的人生,如果就那样死了实在是可惜。” “我和你都是一样的,没什么差别,我死了可惜,你死了也可惜。不许再说这种傻话,不然我带你去看心理医生。” “放心吧我不会轻生的,还有必须要做的事没做。” “什么事?” “找害我妈妈的凶手。” “所以你跑鹿城来,是因为那个人也在?”贺冲快速将前因后果串联起来。 “不确定,可能吧,一时冲动就来了。不过现在又在想,这到底是不是我的执念。”她突然感到非常累,用手揉了揉太阳穴,“这次回来看妈妈,觉得她活着比什么都强。至于寻找真相,慢慢来吧。” “呼……” 贺冲突然将四个车窗尽数摇下,轰隆隆的风震耳欲聋,十秒后又关了起来,整个世界一片宁静。 “我会保护你的,相信我。” 他勇敢说出心里想说的话,眼里熊熊燃烧的火焰将前方道路照得无比光亮。 千叶不仅为之感动,更是为之羡慕。贺冲心里怎么想嘴上就一定会大声说,这是她从不具备的勇气。同时,他将她的悲痛化为自己的悲痛,将她的牵绊缠绕成自己的牵绊,没有一丝做作,让她打心眼儿里觉得这是新年最珍贵的一份礼物。 她没有答话,没有点头摇头,只在心里说了声谢谢。 “车上能充电吗?”过了一会儿,她问。 贺冲指引她连接上车载充电口,就在手机行将充开时,他似乎想起了什么。 “对了,宋英宸回来了。”他说,并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显得淡定。 千叶睫毛一抬,既不冷静也不兴奋,注意力却显然被吸引了。 “嗯。”她沉沉的应了声。 “他准备邀请你参加……参加他跟Amy的订婚仪式。” 这消息宛如一声响雷炸开在车厢,千叶只觉两耳嗡嗡作响,下意识用手指捅了捅。 贺冲偷偷观察她的反应,猜想她一定会立刻给宋英宸打去电话。 “恭喜他们。”然而她只是轻轻的说。 “是不是很难受?” “我?没有。”听见心头第一滴血开始坠落,她却只能佯装笑脸,“为什么要难受。” “因为你喜欢他,他却要跟别的女人结婚。” “我喜欢他他就必须要成全我吗,那这种喜欢也太自私、太无所不能了吧。”嘴上无所谓的说着,实际上她整个人早如同迷失旷野的弱兽,不知所措。 “我说过他是个喜欢搞暧昧的人,之前一定变着法的撩你,让你误会,是他不对。” “怎么老说他坏话,他不是你最好的哥们儿吗?” 意识到自己有些“小人之心”,贺冲不自然的捏了捏鼻子。 “我只是实话实说嘛。当然,不否认他很优秀,招女孩喜欢也情有可原,但……” “来点音乐吧。”她将头扭向一边,止住了这个话题。 打开音响,劲爆的欧美舞曲响起,贺冲开始跟着摇摆上身。 她却伸手将音乐关掉。 “你吹的比这好听。” 得到夸奖,贺冲简直受宠若惊,在短暂的不好意思后,便潇洒的吹起了刚才那首曲子。 …… 鹿城,新租房楼下。 刚准备说再见,千叶发现贺冲也跟着下了车并按下车锁,像要跟着一起上去。她没说什么,开了这么长的路想上去休息休息喝口水也是人之常情。 这是幢没有电梯的多层公寓,房子在二楼,她掏出钥匙开门,却听贺冲开口道别。 “回头见,好好睡一觉。” “你不坐会儿?” “不坐了,我也有点累。” “好吧,那你也早点回去休息。” “嗯。” 令人震惊的一幕出现了,贺冲并未转身下楼,而是像她那样掏出钥匙打开了隔壁房门。 “你?”她眼珠子都快掉了出来。 “我住隔壁啊。”贺冲调皮的应道。 二话不说,她推开他便走进隔壁一看,与自己那套一模一样的户型,只是家具装修稍好些。客厅一隅放着个昂贵的行李箱,还有几件非常眼熟的外套随意扔在沙发上。 “你住这儿?” “对啊。我说了我不会就这么轻易算了,如果我爸坚持他的霸权主义,我只好用自己的方式抵抗。” “你这算什么,离家出走?” “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又不是第一次。”贺冲将车钥匙往桌上一扔便坐到沙发上,两条酸痛的腿搭上茶几,“打今儿起咱俩就是邻居了,有什么需要随时召唤,我也会不定时的过去骚扰。” “开什么玩笑,你离家出走去哪儿不行,非到我隔壁住着?” “这就是你不讲理了,你能租的房子我为什么不能租,你还要管隔壁住的是谁吗?” “我不是这意思……可这种条件的房子你怎么能住?” 贺冲环视屋子一周,认真的说:“看久了觉得还行,干干净净的,最主要离你近,这样就不怕你再关机让我找不着了。知道吗,这叫隔墙同居。” “你真是人如其名。”她简直哭笑不得。 “紧张什么,我又不会半夜偷偷翻过去把你吃了。放心,我不会霸王硬上弓的。” “不懂你在说什么。”她羞红了脸,转身朝自己那边走。 “你懂,你什么都懂,你只是非要把自己藏起来不敢面对!”贺冲喊道。 她停下脚步,却不敢回头,只觉一道炽热无比的目光将背脊烧成红色。 “别这样……” “我偏要!我要用实际行动告诉你,一个人活着就该争取自己想要的,不管学业事业还是感情。喜欢一个人也要大声说出来,只有告诉了对方,对方才可能反过来喜欢你。” “我们不合适。” “你跟宋英宸才不合适,结果也证明了!” “别把他扯进来,求你。” “你现在不喜欢我,我就等到你喜欢的那天,就跟你要找出那个人一样,我也绝不放弃。” “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开始发疯的。”她夺路而逃,将门重重关上。 “杨千叶,我一定会把你拿下,不然白瞎老子这么帅一张脸了!” 第一百三十章 雷万离婚 - 问心无恨 - 植兽 听见电话那头传来的仍是关机提示音,辛慕叹了口气。 “还是关机。”她说。 贺占霆坐在沙发上,怒色满面,将扶在手下的拐杖重重一磕。 “烂泥扶不上墙,他死外面最好。” “大过年的别瞎说,还是忌讳些。”辛慕体贴的坐到他身边又是揉肩又是按背,鲜红的指甲盖瓢虫般在他身上爬来爬去:“要说冲儿这么任性也是随了你的脾气,谁叫他是你儿子呢。” “为个女人连家也不要了,我没他那样的儿子。” “依我看还是心平气和的坐下来谈谈,什么事摊开了说。非弄得他在外面躲着,年夜饭也不敢回来吃,这算怎么回事。” “他不是不敢回来,是根本就不想回来,你以为他有什么怕的吗,他什么都不怕。原以为在寰宇磨了那么长时间应该变了个人,没想到还是那么无知,家世身份没一个掂量清楚的,尽做些不长脸的事。” “他开蒙晚,不像依娜,处理事情自然冲动多过理智。加上又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别的事能顺着你,涉及到感情不肯让步,也是可以理解的。” “他要有依娜一半的智商情商,就不会找那么个货色了。”贺占霆终究还是道出了对杨千叶的看法,尽管她曾是贺冲的“救命恩人”。 辛慕暗自盘算,觉得这是帮贺依娜夺回实权的绝佳机会,于是问:“我看冲儿的志趣不在生意上面,接下来奥古那一摊子事你打算怎么办?” “我已经派人去找了,就是绑也要把那混账东西绑回来。”贺占霆嘴上骂的和实际做的并不一致,这让辛慕很是不悦。 “这儿是他的家,始终都要回来的。” “你意思是我不该找?”贺占霆转过头,似怒非怒,似惑非惑。 辛慕红唇微启淡定一笑,露出饱满的牙齿。 “不是这意思,我是说他吃软不吃硬,又何必在这个时候把矛盾放大呢。” “那你说该怎么办?” “他想耍少爷脾气就让他耍,耍够了自然就回来了。退一万步讲,即便非要跟那个姑娘怎么样,他也吃不了亏,顶多到时候给笔钱把人打发了就是。现在当务之急我觉得还是应该以公司为重,奥古那边一堆项目,你身体又不好,总得有人过去牵头吧。” “没他奥古就转不了啦,他算老几,既不心疼我这把老骨头,我继续累就是了。” 辛慕柔情款款将面颊贴在丈夫肩头,暗示道:“女儿心疼你啊。” 贺占霆不动声色的咳了声,轻轻将她推开,并站起身。 “我懂你的意思……但我有自己爱女儿的方式。”说罢兀自踱步至窗前。 辛慕愕然,脸上装出无辜无知的表情。 “怎么说?” 贺占霆微微佝偻的腰身已不再是当年意气风发的模样,他在窗前望了会儿,才语重心长的说: “你是女人,依娜也是女人,你追求什么她也就追求什么,别老想着让她做叱咤风云的女强人。我女儿又漂亮又温柔,该享受到属于女人真正的幸福。” “是,我年轻那会儿为了跟你在一起什么都不顾,觉得金钱地位甚至家里人都可以抛之脑后。但女人的幸福跟事业没冲突,你不觉得依娜工作时特别有魅力吗?” “她现在也在工作,我没让她去当全职主妇。” “可寰宇那么小个公司能有什么发展,这些年她熟稔的是金融房产还有对外贸易,区区一个广告公司闭眼都能做好,让她待那儿不等于让她坐牢吗?” “寰宇也是家里的生意,别说的那么难听。当初这样安排就是想着她能多点时间去跟优秀的男人交往,若每天都忙得脚不沾地,上哪儿谈恋爱去。” “占霆……”辛慕提高声调,眼里满是恳切之意,“依娜是有抱负的孩子,咱们应该成全她。” “能有个好男人宠着爱着比什么都强。我就搞不明白,你为什么总觉得我偏袒冲儿亏了依娜?他俩都是我的孩子,两个我都爱,但依娜再聪明能干也是女人,女人始终要回归家庭,事业再成功,身边没男人照样会被取笑。” “也不急这一两年吧。” “是不急,但她工作起来就一门心思扑上去,根本不会替自己考虑。与其多耽误她一两年,我宁愿她现在就腾出时间去解决个人问题。” 贺占霆似乎很坚决,这让辛慕内心由不悦发展为愤怒,但她强忍着没发作。 “那现在冲儿找不着人,你身体又吃不消,公司那头总还是得有个人顶上吧。我看不如让依娜暂时回来帮忙,等冲儿那边的问题解决了再做打算。” “这样对依娜不公平,刚说要解放她,又拖回来填坑。” “怎么会,她从小就体贴懂事,家里的事就是她的事,不会有怨言的。” “正因为她太懂事我才觉得她辛苦,如今回想起来,当初真该像宠小公主那样宠着她,不去学这学那,跟其他女孩一样就好。” “说这些有什么意思,小时候的路只有父母替她选,现在你需要她,她有义务帮你,义不容辞。” 贺占霆没有答话,陷入思考。 “啊?”辛慕恳求的眼神将他牢牢锁定。 “好吧,也只能先这样了,鹿江壹号马上奠基,奥古这边不能缺席。” 他在太师椅坐下,略显痛苦的闭上眼,揉了揉额头。 “又头晕啦,要不躺下休息休息,我去厨房看看邱妈把天麻野鸽蒸好了没。” 贺占霆点点头,她便扶着他回了卧室,照料着睡下后才又回到客厅,抓起桌上的手机朝厨房走。但拐进走廊后她没有进厨房,而是右转进了另一个房间,并迅速锁上门,给贺依娜打去电话…… 转眼到了鹿江壹号奠基仪式的日子,辛慕为贺依娜挑选了一件正红色礼服,只为在仪式上一展风采,重塑她作为贺占霆接班人的形象。 作为承建方的卢美琴也是卯足了劲,不仅从头到脚好好打扮一番,还花重金把各界媒体请到现场,见证自己事业上质的飞跃。 还有一个人原本不该缺席,但无独有偶,另一件人生大事与奠基仪式撞了日子——雷万没想到,这天竟会是自己离婚的日子。 “按照惯例我要先对二位进行调解,你们再考虑一分钟,看能不能通过协商解决问题。一日夫妻百日恩,理解与宽容才是相处之道,能不离最好别离。” 负责办理离婚手续的工作人员在清点完二人资料后,诚恳的提出最后一次建议。 “不必了,一辈子的事一分钟不可能想清楚,麻烦给我们办吧,我还赶时间。”惠冬青冷冷的脸上有明显泪痕。 雷万没说话,有些内疚的看着她。 工作人员又问他:“丈夫这边呢?” “办吧,后面还有人等着呢。” 工作人员遗憾的摇摇头,啪嗒一声在离婚证上戳下钢印,刚一人一本发给他们,两人同时起身走了出去。 看着手里这本代表缘分终结的绿色小本,惠冬青苦笑。 雷万谨小慎微的问:“笑什么,有那么开心吗?” “你开心吗?”惠冬青反问。 “毕竟在一起那么久,走到这步又怎么会开心呢。” “是吗?哼,那我倒必须开心才是。雷万你听好,从今往后你不开心我就开心,你开心我就不开心。” “非搞得跟仇人一样吗?我希望咱们以后还能做朋友,毕竟小豹是我们的儿子,这层关系不会因为离婚而改变。” “我不缺朋友,更不想跟你这种人做朋友。” 雷万没好气的望着前妻,有种云淡风轻的释怀。 “冬青,是我对不住你,希望你原谅。我祝你以后的每一天都幸福,要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时找我,我绝不推脱。” “你好像已经断言我不会过得比你好……谢谢你的祝福,我一定会让你失望的。”惠冬青阴阳怪气道。 “不不不,你一定会过得比我好,我也希望如此,这样我才能稍微心安些。” “希望我好你就不会背着偷偷转移财产,不会教唆小豹在法院数落我的不是……雷万,你知道你多虚伪吗,我之前是不愿离婚,但现在想通了,离开你这种无耻之徒是我走运,我应该感谢你放过我。” 走出民政局,惠冬青的车正好停在靠近台阶的位置,她拉开车门往里钻,有点义无反顾的架势。雷万把住车门,知道这可能是最后一次与她掏心窝子说话了。 “能再抱抱你吗,冬青?” “抱个屁,我现在不是你老婆了,抱那个工地女人去吧。” 她嘴上厉害,眼眶却早已红润。 “冬青,对不起……如果当初我们多些沟通,或许不会走到这步。” 惠冬青强行将泪往回憋,一股酸楚难耐的滋味从鼻腔倒灌进胸腔。 “你让我明白了什么叫忘恩负义,这一课上得很生动,受益匪浅。如果没我们惠家,你不可能有今天,是是非非恩恩怨怨我不想再争辩,但雷万你必须记住,你曾经求过我,跟条狗似的求过我。”她猛将车门拉上,雷万反应不及,虎口被夹出一道红红的印子,痛得直叫。 视而不见充耳不闻,她驱车离开,刚出民政局大门视线便模糊了。 她恨雷万,恨他将自己原本安稳的生活击得粉碎。 她更恨卢美琴,恨其不知廉耻破坏她的家庭,让她成为笑柄。 第一百三十一章 豪门裂变 - 问心无恨 - 植兽 所谓春寒料峭,大致就是指立春前后的天气吧。 鹿城突然下起大雨,贵如油的春雨来得如此慷慨,让所有人对新一年充满期待,都希望能收获满满更上一层楼。 但贺依娜却觉得自己一败涂地,万念俱灰。 她疯狂的朝前跑,视线被雨水泪水同时冲击,完全看不清路,又无法停下脚步。这是她人生最失败的时刻,她必须逃得尽可能的远、尽可能的快,才不至让更多人笑话。 红色礼服被淤泥溅得狼狈不堪,一只鞋跟也不小心崴断。顾不得脚踝肿痛身躯冷寒,她丢下鞋赤脚奔跑在雨中,只想找个干净暖和的地方将自己藏起来。 原本代表奥古出席奠基仪式的明明是她,然而开场前十分钟突然换成了贺冲。那一瞬间她感觉自己像个跳梁小丑,打扮得风姿绰约却落了个灰头土脸。 贺冲今天非常神气,笔挺的西装锃亮的皮鞋,一副接班人派头,所有人围着他献媚讨好,阿谀奉承。而她却成了工地上最不起眼的一块配重石,无人问津。偶有投射来的目光也都不怀好意,他们仿佛在想,无所不能的鹿城女儿为何最终替他人做了嫁衣。 前期参与并给予付出的项目一步步成形,最后却跟自己毫无关系——她难受极了。 她笃定,就连狼狈逃跑都无人知晓,只有辛慕在后面高呼她的名字,她却完全不敢回头。 …… 女儿受到伤害,做母亲的岂能咽下这口气,辛慕的积怨终于爆发。 一进门,她便将手中的包砸在地上,全然没有往日的淑雅风范。 贺占霆愣了愣,并未作出反应,仍慢条斯理的更换拖鞋,秦洛帮他将外套脱下并挂了起来。 “老秦你先上楼。”他对秦洛吩咐,秦洛点点头上了楼。 二楼到三楼拐角处,秦洛悄悄瞥了眼楼下,只见辛慕满面怒气一触即燃,而贺占霆却若无其事的按开电视,将频道调至新闻。 作为管家,他太了解这个家庭长期存在却心照不宣的矛盾,今夜,这所豪华至极的府邸免不了一场暴风雨。 主播播报新闻的声音此刻在辛慕听来尖锐刺耳,她几乎是扑到茶几上抓起遥控板将其关掉,并随手扔至地上。遥控板不堪摔击,电池弹了出来。 贺占霆没发作,倒像个长期惧内的丈夫,竟亲自弯腰将遥控板和电池拾起又重新装好,冷静得像什么事也没发生。 他没看她,只冷静的说:“已经到家了,有什么话就说吧,别憋着。” 辛慕死死咬住嘴唇,眼里喷出怒火。 他又说:“一整天没见你笑过,英宸建业那边请吃饭也推了,是谁招了你还是哪儿不舒服,要不要找医生来家看看?” “死了也跟你没关系!” 她恶狠狠回道,毛毛躁躁拾起包朝楼上走, “你知道我的习惯,不说隔夜话,要想憋着就永远别说。”贺占霆用极其平淡的语调说出这句盛气凌人的话。 她转回身,下定了豁出去大吵一架的决心。 “你不觉得很过分吗,依娜什么都准备好了,你这样玩儿她!” “我没玩儿她,只是事发突然来不及跟她解释,如果你觉得这样让她下不来台,回头我跟她道歉。” “下不来台?哼,你根本就没打算让她上台!贺占霆,为什么出尔反尔?” “因为那臭小子回来了呀,我们不是说好他回来前让依娜顶着,回来后还是各归其位吗。昨天找到他的时候都还没给我准话,哪知今天突然想明白了。这是好事,能从大局出发,证明他懂事了,你该替他高兴。” “高兴个屁,我替我女儿寒心!上台前依娜已经接受过媒体采访,大伙也都以为代表奥古出场的会是她……她的脸丢尽了!” 贺占霆向上斜视她一眼,她气急败坏的脸上甚至透出些许市井气息。 “不就是个奠基仪式嘛,有什么大不了的,至于脸红脖子粗的。你太小看依娜了,要这点胸怀都没有,她这些年不可能干出那么优秀的成绩。” “再优秀的成绩也拱手让人了,你还好意思要求她有胸怀?哼,我看你心里只有你儿子!” “我儿子难道不是你儿子?” “是不是你最清楚。” 这话激怒了贺占霆,顿时将脸沉下,心中疑虑似乎得到印证。 “偏心的不是我,是你,这么多年对贺冲一副视如己出的样子,原来都是在演戏。” 辛慕这次没有否认:“那也是你逼的!” “谁当年口口声声称自己是他唯一的母亲,我可没逼你。” “跟我翻旧账?好啊,那咱们今天好好算算。”辛慕坐下并翘起二郎腿,这在平时是根本不会出现在丈夫面前的失礼行为,“你不去跟外面那些野女人乱搞,我上哪认这么个儿子。我要不认他,他一辈子都只能当个野种。” “放肆!”贺占霆双眼凸起,眼球上甚至能看见通红的血丝,“注意你的用词。” “大丈夫敢作敢当,数数你这些年沾过多少女人,你对得起我吗贺占霆?别把自己当土皇帝,没我辛慕你走不到今天!”她毫不示弱,双手叉腰,高昂的下巴宣扬着绝不妥协的态度。 “我是有些露水情缘,生意场嘛,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但有的没的最后不都让你斩草除根了吗。” “我那是收拾残局,帮你擦屁股。” 贺占霆似笑非笑道:“几十年了,你疑心重的毛病一点没改。但凡跟我走得近的女人都觉得有问题,一个个把她们从我身边肃干净,我又说什么了。” “我没安全感也是因为你够狠,一次次的伤害,欺骗!” “狠?你狠起来什么样我领教过,咱们老大不说老二。” 见他毫无愧疚之意,常年积压在心底的怨恨也不再掩饰,她直截了当的问:“别扯没用的,就说是不是打算把奥古全交给贺冲,没依娜的份儿?” “可以这么认为。从长远考虑依娜不适合成为接班人,她迟早要嫁人,交给她等于交给未来女婿,到时奥古也得跟着改姓……” 随着嘎吱一声响,两人看向大门,贺依娜顶着满面残妆,像只落汤鸡。 “你跑哪儿去了依娜,电话也不接,急死妈妈了!”辛慕心疼的跑上前将她揽在怀里,贺依娜冰凉的身体止不住瑟瑟发抖。 “爸,妈,你们别吵了,我在外面都听见了。对不起,今天是我太任性没控制好自己,让你们担心了。” “依娜,别怪爸爸……”贺占霆也走了上来,见女儿精致的脸蛋被雨水冲淋得如一盘混乱的水彩,心中隐隐作痛,“你弟弟也是仪式开始前一个小时才突然决定过来,当时没来得及跟你解释,我向你道歉。” “依娜别理他,他心里没你。快让邱妈放热水洗澡,再熬点姜汤,淋成这样很容易感冒的。” “妈我没事,我想跟爸爸聊几句。” 贺依娜愣愣的走到沙发坐下,辛慕迅速从洗手间取来厚厚的浴巾,她也只是简单的擦了擦。 “依娜,是爸爸处理得不够好。”贺占霆握住她的手心平气和的说,“但事情没你妈说的那样糟糕,你跟贺冲都是我的孩子,没有轻重之分。” 不等她答话,辛慕抢道:“别惺惺作态了,贺冲被绑那次我就看出来了,你心里只有他。” “妈,你冷静些,听我说两句吧。”她轻轻拉了拉母亲的衣襟,辛慕坐下,随后她起身冲两人各鞠一躬,“爸,谢谢你栽培我这么些年,让我比普通女人多了些自立自强的能力。我想你说的没错,女人从古至今都是男人的附属,即便再优秀再能干也只能躲进男人的影子里生活……冲儿是我弟弟,我不该跟他争风吃醋,由他接管奥古的确比我合适。” 辛慕再次发声:“依娜,这不公平,你辛辛苦苦这么多年,凭什么给人家当垫脚石!” 贺依娜轻轻抬了抬手,悲凉的说:“听我讲完……我想跟爸爸说,如果早知道您是这样想的,当初我可能不会扼杀掉自己的叛逆,做一个老师称赞家长放心的乖孩子。您知道乖孩子做起来多辛苦吗,我曾不止一次想要逃学甚至离家出走,不是不满意自己的生活,而是纯粹的想证明我也是有脾气有性格的。爸,我把青春都交给了您,我不后悔,但您真的一点遗憾也没有吗?” 一段令人潸然的话让贺占霆沉默了。 他的确愧对了这个女儿,但他又怎么能告诉她背后的原因。给她最好的教育最重的负担,剥夺她做快乐小姐的权利而朝着女强人标准培养——这一切只是为了保住贺冲不被辛慕伤害。 望着怒不可遏的妻子,一段段痛苦回忆浮现在他脑海。 “依娜,爸爸正是因为悔不当初,所以才想还你自由身。” “那么爸爸,如果我此生不嫁永远只做贺家的人,您会考虑让我接管奥古吗?” 母女俩都睁大双眼等待贺占霆对终极提问会作何回答,但他只是缓缓起身,落寞的朝书房走去。 “贺占霆,偏袒贺冲是因为还想着楚月琳那个贱人对不对?”辛慕冲他背影大喊。 他停下脚步,没有答话。 “不敢承认了是吧,我早看出来了,你就是个没良心的东西!”辛慕又补了一句。 他终于怒了,顺手操起木柜上一个黄铜香炉朝她扔去。 香炉拖着烟灰在半空划出道弧线,不偏不倚落在辛慕头上,她下意识一摸,满手是血。 贺依娜震惊,没想到父亲下手如此之狠,更没想到伤完人后竟头也不回。 “妈,没事吧,让我看看。”她掰开辛慕捂着出血点的手,惊慌失措。 辛慕却并没显现出疼痛或不适的样子,只是怔怔望着书房方向,狠狠的说:“依娜你放心,妈一定把属于你的东西抢回来……” 第一百三十二章 合久必分 - 问心无恨 - 植兽 鹿江壹号占地约两百亩,A区布局低密度开放式购物中心,B区则打造鹿城最高的双子塔写字楼。因靠近鹿江,这块区域大部分土地是淤泥地质,奠基后的首要工作是进行地基加固。 进展到这一步,卢美琴终于能稍稍松口气了。比起尘土飞扬的施工,前期项目争取似乎麻烦得多,足足耗费掉几个月的时间。过程尽管曲折,好在最终如愿。 今年的春天似乎尤为地道,每一次发丝被吹起,掠过面颊,都能切实感受到什么叫如沐春风。她发现生活终于开始温柔相待了,对未来的每一天也充满期待。拿下鹿江壹号,英宸建业的估值与名望会提升数个档次,她也正式跻身商界一流梯队。其次,辛辛苦苦抚养大的儿子即将订婚,要不了一两年就能荣升为奶奶,坐拥万贯家财,尽享天伦之乐。再者,她又完成了一个任务,或许很快就能接近真相,报仇雪恨…… 可世间从无完美,春风还是会裹挟着割脸的砂砾朝她吹来,搞得像生了疹子般难受。 雷万离婚了,为了她。但她丝毫不为之感动,反而觉得困扰。曾几何时,她对雷万的态度发生过螺旋状改变,从一开始为了利用而逼迫自己,到后来渐渐习惯沉迷其中,再到真心希望他结束病入膏肓的婚姻与自己结合…… 如今又转回原地。 她可能权衡了儿子与男人之间的轻重关系,也可能就是想过河拆桥。理由可以有千百种,但其中至关重要又非常确定的一点是,她发现自己没那么爱雷万,至少不像他想象中那样。 所以这几天她都刻意躲着,知道这么做多少有些不仁义,但实在想不出别的法子。 车刚从公司出来,就看见另一辆熟悉的车停在路边,她想假装无视,但分明与雷万的眼神对个正着,于是只得踩下刹车停靠路边,深呼吸后走了下来。 雷万很憔悴,下车时她发现他明显消瘦了。 “为什么不接我电话?”他的嗓音沙哑无力,眼里的血丝像一张细细的蛛网。 “前几天忙得晕头转向,手机都在助手那儿。”卢美琴拿出手机假装无辜的翻了翻,敷衍道,“你什么时候打过电话?” 雷万稍稍将头凑过来,她迅速将手机锁屏,随后轻飘飘的问:“怎么样,她没闹吧?”那语气仿佛在谈论一件跟自己毫无关系的事。 “嗯。”雷万沮丧的点点头,“还算顺利,她也没闹。” 她靠车叼起一支烟,迎风点火时火苗一直被吹熄,便将脑袋伸进车窗。 “呼……”再度伸出头,她嘴里吐出的烟雾瞬间消散在风中,像那个常常用来形容情感关系无疾而终的词语——烟消云散,“其实能不走这步最好别走,一家三口都大伤元气,不划算。” 她冷漠的态度与当初大相径庭,雷万不仅感到吃惊甚至还有些担忧。 “美琴,我现在只有你了。” 她将手从他的执握中抽脱,顺势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 “别这样,进进出出的被人看见不好。” “我不怕!”雷万仿佛一下变成了为爱不顾一切的莽撞少年,抓住她的肩,满目痴情,“我现在是自由身,你也是自由身,我们再不用偷偷摸摸的了。” 她还是想躲,无奈对方力气过大,只好勉强做出个拥抱的姿势,俯雷万耳边说道:“多大岁数了,瞧你兴奋的。”边说边偷偷观察四周,确认没人看见,这才放心。 “美琴,我觉得我很幸福,虽然现在才跟你走到一起,但我相信我们的未来会比从前每一天都好,相信我。” “嗯。”她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浑浊的闷响,随后轻轻推开雷万,挤出甜腻而虚伪的笑,“别说肉麻话了,我还有事,赶着去帮儿子选场地,咱们回头再聊?” 雷万有些失望,但他知道宋英宸准备订婚这件事,不好强做挽留。 “好吧,忙完记得第一时间联系我。” “会的,那我先走了。”卢美琴拍拍他的肩示意放松,随即上了车,“你回去睡会儿吧,眼睛都红了。” “房子给她了,我暂时住老地方。”雷万口中的老地方是指两人常约会的那家酒店,“你忙完赶紧过来。” 卢美琴没说话,但雷万觉得她好像点了头。 看着绝尘而去的红色小车,他有种不安。他的生活正发生巨变,虽认为那是自愿的选择,却总觉得哪儿不对劲。婚离了,财产分了,儿子要进极乐场的条件也应了,卢美琴跟奥古合作也不需要他继续牵线了……他第一次体会到“穷”这个字的深层含义。 卢美琴驾车奔驰,心里同样五味杂陈。她意识到自己对雷万的那点感情到了需要称量的时候,而称量结果却让她大吃一惊——她不再需要这个男人帮她笼络关系拓展业务,雷万能办到的事,现在她自己也能办到。特别是英宸建业与奥古达成合作,已然在行业内坐稳了第一把交椅。尽管是承建方,但她有足够的底气自行选择合作对象,若干个资金雄厚的企业公司也争相向她抛出橄榄枝——她享受到了类似甲方的待遇。 那她还要雷万做什么,她自己也在问自己。雷万或许注定是块跳板,踩着跳到彼岸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眼看到达目的地,她猛烈摇头让自己不再沉湎于胡思乱想,熄掉火下了车。 她帮儿子挑选的场地是一家拥有百亩草坪的会所,这家会所老板与雷万同为鹿城餐饮娱乐界巨头。想到自己舍近求远,她暗自苦笑,心里仿佛有了答案。 穿过大堂,是一条长达百米的玻璃长廊,而长廊横贯一片人工湖,踏步其上有种置身海洋的错觉。 再往前走,五六个独立庭院呈现在眼前,有苏派风格的,有教堂风格的,还有日式园林风格的。 她没有停步,因为对这儿考察过数次,早没了驻足欣赏的新鲜感。 走完庭院便来到了黄金草坪——之所以称之为黄金草坪,是因为这片用于举办婚礼或活动的场地有着号称鹿城最好的草质。尤其在这春风洋溢的季节,青草绽放出极富生命力的绿油油的气息,让人沉醉并不禁感叹造物之美好。 “英宸!” 见儿子背对着坐在草地上,这副画面即便用手机照下来也堪比海报,她觉得自己幸福极了。 宋英宸回头,面无表情,本该为订婚表现出的亢奋杳无踪迹,取而代之满面愁容。 “路上塞车,来晚了。”她将包往地上一扔便靠着他坐下,略带孩子气的脱掉高跟鞋,让双脚与青草亲密接触,“这儿不错吧,开阔气派,上档次服务又好,你肯定喜欢。” “嗯,very nice.”宋英宸望向远方,在他视线范围最远的地方能看见鹿城标志性山脉——鹿山。 “Amy呢,去洗手间了吗?”卢美琴从包里掏出化妆镜检查了一下妆容。不管什么样的关系,女人和女人碰面前都会特别留意自己的外貌,这是天性。 “她没来。”宋英宸低声道。 “什么?”她相当诧异,三根手指夹住的粉扑微微颤动,“为什么没来,有事啊?” 宋英宸没答话,依旧目视远方,右手漂亮的五根手指不经意的拨弄着地上的青草。 “她是想让你全权决定?那也好,省得麻烦,要是她喜欢的你不喜欢,回头还得再找。” “妈,定金交了吗?” “带着呢。”她拍拍地上鼓鼓的手包,扬起下巴,“这儿的工作人员特意跟我说这两天系统升级刷不了卡,刚取的现金。” 宋英宸突然站起身,拍了拍屁股:“那把钱收好,咱们回去吧。” “啊?” “我说回去吧,不用交了。” “你不喜欢这儿?”她跟着站起来,不断环顾这片称心如意的场地,“我觉得挺好呀,凑合凑合吧,反正只是订婚,结婚再找更好的不就完了。” “取消了。”宋英宸撇下三个字朝外走,她紧随其后。 “什么意思,什么取消了,要改日子啊?” “我跟Amy分手了……” 她停下脚步,瞬间勃然大怒。 “为什么?是她的意思吗?” “是我们共同的意思。”宋英宸露出豁然的笑容,却显得有些勉强。 “什么叫共同的意思,我看就是她的意思,不想结,当初干嘛答应你求婚?” “她后悔了,我也后悔了,有些东西当初没想明白。人在某些时候不能做出忠于内心的决定很正常,所幸我们及时改了主意,要真订了婚或结了婚再后悔,那才糟糕。” “胡闹,简直就是儿戏!” 宋英宸反过来安慰道:“时代不一样了,隐忍和自欺欺人不是什么美德,我跟Amy都认真想过,还是觉得做朋友比较好。” “我一开始就不同意你们在一起,一开始就说你们不合适……算了算了,不结拉倒,反正我也不喜欢她。” “你不会生气吧?” “请柬都发出去了,怎么不气。” 宋英宸双手合十做出讨好的样子:“只有拜托妈妈替我摆平咯。” 卢美琴无奈的叹了口气:“哎,我不帮你谁帮你,这世上还是只有我跟你最亲。” 宋英宸在她脸颊亲了亲,先前彼此间未得到解决的矛盾依旧存在,却莫名其妙的减轻了。 “我好饿,想吃东西,妈,咱们去涮火锅吧,我请客。” “好,好,你想做什么妈都陪着你。” 第一百三十三章 素描解密 - 问心无恨 - 植兽 砰砰砰一阵响,千叶放下拖把,上前开了门。 见地面被拖得反了光,贺冲踮起脚尖跳到沙发上横躺下,像在自己家一样。 “累死了,有没有水,给我来一口。” 千叶擦擦额头,倒了杯温水过来。 “白水啊?” 他接过,有些失望,认为能有杯醇香扑鼻的咖啡或口感爽冽的洋酒,兴许更为解乏。 “将就喝吧。”千叶将最后一小块地面反复拖了几遍,直起腰身,“对了,刚才电视里看见你了,还挺神气的。” “都过了几天了还在播……”贺冲自恋的对着手机照了照,确认是张耐看的脸,“你觉得我上镜不,帅吧?” “臭美,怎么不问问我有没有觉得仪式很精彩,规模很盛大,那可是你家今年最大的项目。” 贺冲露出不屑的表情。 “就一个傻帽的奠基仪式能有什么精彩的,不过按流程致辞剪彩,合影留念,再一人发把铲子往墓碑上扬把土,完事。” “什么墓碑,奠基石……”千叶收好拖把,又开始擦拭桌椅,“那你见到卢阿姨了吧?” 提到卢美琴,贺冲突然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旋即将脚抬到茶几上。 “你不说我还忘了,宋英宸那个妈简直是个马屁精,围着我点头哈腰嘘寒问暖的,就跟多熟似的。” “啧,怎么这么说人家,她毕竟是长辈。” “本来嘛,你是没见她那副得意样,比中了头彩还激动。不过也是,能跟我们奥古攀上关系,她公司的名气至少比以前大十倍,睡着了也会笑醒。” “……抬脚。”千叶俯身擦拭茶几,他乖乖将双腿收回。 “别忙活了,还能把这地方收拾出一朵花来不成……咱们出去吃饭吧。” “吃过了,你去吧。” “什么,吃过了!” 她看看墙上的挂钟,不解的问:“有什么问题吗?” “我们现在同居耶,步调怎么那么不一致?” 千叶显然已经习惯了贺冲口无遮拦的表达方式,并不如往常般在意。 “谁跟你同居,又胡说。” “同住一栋楼,同是被人撵出来,不叫同居叫什么?” “我没被谁撵,是自己要搬出来的。” “人家要结婚了你得把新房让出来,不跟撵是一回事。” 她没答话,将做家务的一应物品收拾妥当,去洗手间洗了手,才又出来。 “你不饿了吗,还不去吃饭?” “算了,你不去我也不去,泡碗面了事。” 自从搬到这处与身份完全不符的住所,贺冲每天都会在千叶屋里待到睡觉才回去。他当然不愿早早的与心爱的女孩说晚安,宁愿饿着肚子也要在一起。 “那哪儿行,你爸妈要知道你天天吃泡面还不心疼死。”千叶打开冰箱看了看,“要不我煮点饭再给你弄个西红柿炒蛋,总比泡面有营养。” “没别的吗,除了鸡蛋什么都行。” “那吃面条吧,你等着。” 看着她进厨房一阵忙活,尽管只是简单的一碗面,贺冲仍心花怒放。历任女友中没一个人用这种微不足道又接地气的方式表达过对他的情意,所以千叶的这番举动让他甚为欣喜。 面做好刚端出来,就闻到满屋香气。 “慢点吃,吹一下,烫。” 他狼吞虎咽的往嘴里送面条,千叶忍俊不禁。这场景如此熟悉,曾住在樱花公寓的某天,宋英宸也是这么捧着一碗热汤面吃得酣畅淋漓。 “太好吃了,你的手艺比邱妈还棒。”贺冲将面汤喝得一滴不剩,意犹未尽的咂吧嘴。 “邱妈是谁?” “我家厨娘,在我家干了十几年了,做得一手好菜。” “家里有人烧菜不回去,偏跑这儿饱一顿饿一顿的。你爸不是已经消气了吗,我看你还是回家吧,老这样杠着也不是回事。” 贺冲得意洋洋竖起食指摇了摇,一副早有打算的模样。 “不是他消气,是我消气,不过还没消完,他哪天跟你道歉我哪天再回去。” “你爸又不欠我的给我道什么歉,都说好几遍了,我没事。休息段时间我就去找工作,你别再把那件事放心上了。” “你别管,我知道怎么对付他,受他独裁这么些年,也该让他知道知道什么叫怨声载道了。” 贺冲掏出口香糖夸张的嚼起来。 “你都回去上班了,又何必继续惹他生气呢。” “回去上班是有条件的,如果不是他答应了我的条件,我怎么可能出尔反尔这么没骨气,还跑去参加什么奠基仪式。” “什么条件?” 贺冲轰一下凑到她面前,神秘而调皮的说:“我让他答应我跟你的事,他点头了。” “我跟你有什么事,又来了。”千叶端起碗进厨房涮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贺冲走来靠在门框,问:“对了,后天你去吗?” 她愣了下,知道他说的是宋英宸的订婚仪式。 “去啊,那是他人生最重要的时刻,又特意邀请了我,当然要去。”她故意让语气显得自然。 贺冲看看时间:“还不算晚,我带你去挑身像样点的衣服,咱输人不输阵。”说罢伸手想抓她的手,她却赶紧背了过去。 “再胡说就回你那边去。” “好好好对不起,我不胡说了,走吧,去选套衣服。” “不去,你挑的衣服都贵得吓死人,也不适合我。” “贵的衣服适合所有人,特别是那种场合。” “不买,打死也不买,我有衣服。” 她很倔强,因为她从没想过要在订婚仪式上跟谁争奇斗艳,这四个字与她从无关系。 “你那些衣服能看么,扔了都没人要。” “总还是能挑出一两件合适的,反正我不买。” “倔驴。那这样,我去帮你选,如果没我看得上的咱们就出去买。” 贺冲不由分说走进千叶卧室,打开衣柜就开始选。 千叶拗不过,洗好碗将手擦净,又回客厅抹了点凡士林,不停的搓着手心手背。 她心里清楚,自己那些要款式没款式要牌子没牌子的衣服在贺冲眼里就是烂布一堆,不可能选出满意的。所以也无需自卑无需掩饰,只要下定决心不去买新的就行。 好一阵,贺冲出来,举起一张纸,满脸困惑。 “这不是清水镇么?” 她腾一下站起身,心跳短时间内停止了。 举在贺冲手里的正是当初朱古力给的那张素描! 她没答话,而是飞速冲进卧室将放在衣柜下方最重要的那个包提起来。还好,里面的日记没被翻动过。 “我没乱翻你东西,找衣服时包落下来,画就掉出来了。”恐她误会,贺冲解释道,“纯属好奇打开看了看,对不起啊。” “清水镇……你说这画上的地方叫清水镇?”她问。 “应该是吧,乌篷船,还有这座桥……挺像的。”贺冲再度端详素描,“小时候去玩差点没栽水里,不知道现在那儿什么样了。” “你说的这个清水镇在哪儿?” “离鹿城差不多五六百公里吧,是个古镇……对了,你哪儿来的这东西?” “哦,一个同学画的。”她瞎编道。 “画的不怎样嘛,还留着,男同学啊?”贺冲的好奇点偏到另一个方向。 她从他手里夺回画,早已满头虚汗。 “就是普通同学,看人家画的好就要了来。” 贺冲有些疑惑,转身回到客厅。 “我看了,没什么合适的衣服,还是出去买一套吧。” “不,不用了,我后天……后天不去了。” “啊!为什么?” “突然想起后天是闵叔叔的生日,我得回趟澜城。” “那我也去。” “不!”她几乎是喊道,随即觉得自己的举动有些失常,“宋英宸是你好朋友,你不去不合适。” “他不也是你的好朋友。” 她焦虑的拨弄衣襟,感觉秘密快被发现。 “不一样……反正我去不了了,回头我跟他说一声。” “怎么突然奇奇怪怪的?”贺冲皱起眉头,“没事吧?” “没事。”她勉强一笑,思绪早随着那张叫清水镇的素描散乱开去,“时间不早了,你快过去吧。” 贺冲不乐意的看着她,稍时起了身。 “我没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吧?” “没有没有。可能打扫家务累了,突然觉得好困想早点睡。” 她拉开房门,贺冲无奈的走出去,想说什么又止住了。听见隔壁的门打开又关上,她立马冲回卧室将那幅素描再度拿起。 清水镇!这简直是最有价值的一条线索。有了地名就能通过导航确定方向,事不宜迟,她决定明天立刻出发。 但还有件事要处理,不能参加订婚仪式,必须跟宋英宸说一声。 将编辑好的信息改了又改,她始终觉得词不达意,索性调出那通熟悉的号码直接打了过去。 “Hey!”刚接通,那边传来宋英宸亲切的招呼,“心有灵犀啊,我正想找你。” “我也有事找你。” “Lady first.” “我first……没打扰到你吧?”她发现自己还是那么没出息,两句话便深陷在他的嗓音里。 “我一不工作二不早睡,闲得很。” “订婚不是该有很多事要提前准备吗?” 电话那头,宋英宸突然笑起来。“看来还是我先说吧……订婚取消了。” “取消了?为什么?” 一阵沉默。 “我跟Amy的缘分尽了,大家决定和平分手。” “分手!怎么这么突然,你不是刚求婚成功?” “别大惊小怪的,这属于历史遗留问题。我跟她的矛盾其实持续了很久,原以为是两人关系再进一步的时候,所以才向她求婚。但很可惜,求过以后我没那种雀跃兴奋的感觉,她答应以后也没修成正果的喜悦。我们是把习惯当成了爱,却没发现爱早就溜走了。大家的问题也不是单纯留在国外和回到国内的分歧,是不愿再为对方妥协。所以,退一步才海阔天空。” “我不懂,但我替你感到惋惜,你们那么般配……”突然有种失落而遗憾的情绪充盈在千叶心间,像是追到小说最后一页却发现结局与设想差了十万八千里。 “我很感谢她陪我的那几年,教会我什么是爱怎么去爱。她就像我人生中的一个导师,但不是能陪我一辈子的人。准确说,我现在面对她没有起初那种心动的感觉,探知欲也不再,甚至还比不上对着你的时候,一颗心至少砰砰砰跳着。” 啪嗒一声,手机重重跌落在地。 “喂,hello,喂喂……” 屏幕摔得粉碎的手机里仍传来宋英宸的声音,她只觉一阵眩晕。 “千叶,有在听吗,你还没说找我什么事……” 她发疯似的按下挂断键,并关掉手机。 第一百三十四章 清水古镇 - 问心无恨 - 植兽 通往清水镇的交通不算顺畅,需乘坐每站停靠的老式绿皮火车到达县城后,再换乘大巴翻过托蓝山,方能进入小镇。 火车上,千叶一直在打盹,因不是靠窗位置,屡次被过道上来往的旅客撞到。这还不算糟,等换乘到大巴上,才是难熬的开始。 大巴上的乘客有些在聊天,有些在吃零食,嘈杂声与一股怪怪的气味混散在车厢,搞得她有些缺氧。托蓝山沿路的景色本大有看头,但盘旋的山路着实令人头晕,她一路闭着眼,晕车症状愈发加剧。 她想睡一会儿,眩晕感或许会好很多,可半梦半醒间总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畔环绕,一遍遍重复着那句话——对着你的时候,一颗心至少砰砰砰跳着。 该如何解读宋英宸的这句话,还是该听过就放下,原则上理应选择后者,她想。 那不过是他暧昧特性的又一次作祟,或是为了准确描述与Amy无奈现状的一种修辞,不管什么原因,都轮不到她细品出别的意味。 可她还是控制不住,尽管道理都明白,仍陷入臆想。这段莫名其妙开始的单恋本已终结,此刻像被锄头翻过被春雨洒过的土壤,又蠢蠢欲动起来。心上那又疼又痒又热的感觉,或许就是种子生长的体验吧。不过这颗种子至多萌芽,注定颗粒无收,她非常清楚。 同时她也想起了贺冲。这个豪门少爷屈尊跑来与她同住,为她和家族抗争,对她好到无以复加,大有愈演愈烈之势。可她呢,不知道该做什么,却又坚持做着什么。 所以在想起宋英宸的时候,她莫名感到自责。 她认为自己相当可耻,对爱的人胆小如鼠,对爱自己的人明目张胆。况且,素描所对应的清水镇就在前方,那里极可能隐藏着十七年前来想要知道的秘密……这时候不该有其他念头。 好容易下了车,她匆匆跑去路边呕吐,一时眼泪都流了下来。几番深呼吸后,晕车不适终于得以减轻,抬头朝四周望望,她有些茫然。 “去哪儿啊?” 一辆摩托车开了过来,骑车人带着头盔看不清模样,但从声音判断应该是个年轻人。 “清水镇。”她说,发现远处还有两个司机在朝她招手。 或许不想让人抢走生意,骑车人给出了一个比较实诚的价格。 “算你十五吧,平时至少二十五,我正好要回家。” 她点点头,没心思讨价还价,天就快黑下来,必须赶紧抵达目的地。 年轻人朝后座指了指,她抬腿上车,刚反手抓住行李架,摩托车便飙了出去。 由于惯性,她往后一仰险些跌落,年轻人大声嘱咐:“抱着腰,小心摔下去。”她赶紧搂住他的腰,用刚好扶稳自己的力量。 早春较之前暖和些了,但山区昼夜温差却比城里大,黄昏来临之际尤为明显。呼呼的风声从年轻人双肩向后吹来,刮得她将脸躲进他的后背。也许是感到一阵温暖的鼻息,年轻人将车速放慢。 “你不是本地人?” “不是!”她腾出一只手将衣领拉拉紧,五官吹得缩在一起。 “来过吗?” “没有!” “这季节来清水镇没什么好玩儿的,要秋天,秋天满镇桂花都开了,香死个人。” “我不是来玩儿的!” “那来做什么,找亲戚?” “我来找一座桥!” “桥?清水镇好几十座桥,你找哪一座?” “不知道!” 清水镇是座水乡风格的小镇,保留着明清时期的建筑特点。这里每家每户基本都推门见水,大大小小的拱桥、板桥随处可见。 抵达镇上的时候,天色已七分暗了。 见她一副不知去处的样,年轻人问:“找到住所了吗?” 她摇摇头,看着这座陌生小镇的场口,毫无想法。 因不是过度开发的旅游景点,这里只有少数居民将自家房屋用作客店出租,加之非观赏游玩的黄金季节,大多已关门闭户,只见炊烟袅袅从屋顶升空,既宁静又神秘。 “我家的客栈要不要去看看?” 她有些犹豫,不知如何作答。 年轻人大方解释道:“放心,我家不宰客,去看看你再决定住不住。清水镇的天说黑就黑,晚上还特别冷,你人生地不熟的最好赶快安顿下来。” 她看看天色,的确不容犹豫,便点头应了下来。 “行,那去你家看看吧。” “跟我来,就在前面。”年轻人推车带路,对她说,“如果要住的话我让我妈给你半价,反正空着也是空着,车费也免了,当交个朋友。” “谢谢。”她边走边四处打望逐渐沉浸在夜色里的清水镇,有种莫名的舞台感。 “你贵姓?” “姓杨。” “我姓莫,看样子你比我小几岁,叫我小莫哥吧。” “莫?我妈妈也姓莫。”她非常惊讶,因为这个姓氏并不常见。 “是吗,是莫名其妙的莫哦。” “对啊。” “那真是有缘,清水镇最初是两姓村民造的,一个姓莫一个姓黄,所以镇上这两姓人家最多。” “哦,原来这样。” 正当她展开想象,小莫的家到了。 这是座带天井的小院,主建筑为木质结构的两层小楼,小莫一家人在一楼后院居住,二楼六间房用于出租。 这家人的确热情,不仅将房间便宜租给她,还盛情邀请共进晚餐。晕了一天车,她胃口不是很好,草草吃了一小口米饭喝了碗汤,答谢后便上了楼。 村里多数人姓莫,这让她有些惊讶。 “难道妈妈的娘家与清水镇有什么渊源?”她心里出现一个大大的问号。 睡觉前她将手机拿出来又试了试,被摔之后还是无法正常开机使用。她在想,会有谁拨打过电话,又有谁因为她关机而心烦意燥——想来想去或许只有贺冲。 胡思乱想好一阵,她穿着衣服睡着了,或许一路颠簸导致疲惫,既没有失眠也没有做梦。 …… 听见一阵鸡鸣,天光透过窗帘将屋内点亮,千叶醒了过来。 远离城市喧嚣的感觉让人清醒而惬意,只伸伸懒腰便觉精神抖擞,头天的疲劳不适也一扫而光。 她推窗往院里一望,小莫正蹲在天井内喝豆浆,听见楼上有动静,抬起头来。 “醒啦?”他唇上还沾有黄色的浆沫,伸出舌头舔了舔。 “小莫哥。” “起这么早,快下来吃早饭。” 不知为何,她觉得这男孩特别像贺冲,所有体贴的心思都以命令的方式向人发出,些许居高临下,又满满的无微不至。 收拾好下了楼,喝过一碗豆浆又吃了两块油糕,她决定立刻动身寻找素描上对应的那座桥。 “我看看……”小莫将素描夺去,却渐渐皱起眉头,因本地人身份而持有的那种老练顷刻不再,“这是哪儿啊,是我们这儿吗,我怎么没印象。” “不会找错地方了吧?”她心里咯噔一下。 “看着又挺眼熟,但想不起在哪儿。”小莫放下素描朝天花板看了看做出思考状,“近十几年来清水镇翻新过两三次,这画上恐怕是以前的老景了。” “那我该怎么找?” “嘶……”小莫发出有些为难的声音,“只能一座一座碰运气了。”他起身将桌上碗筷简单收拾规整,从墙上挂钩抓起一件外套。 “走吧,我陪你。” “啊?”千叶愣了一下,“你不去跑车?” “下午再去,上午免费给你当向导,走吧。”小莫利索的朝外走,干练潇洒的举止像极了贺冲,她紧随其后。 无意推辞,她的确需要一位当地人给予参考才能尽快找到画上的地方。 小莫以镇口为起点,先带她由西向东包抄小镇一周,没发现疑似拱桥。 随后的寻找更为艰巨——从空中俯瞰,整个清水镇就像张蜘蛛网,而每一根蛛丝都是流淌在镇子里的河道,根本不可能规划出一条不重复的线路将每处历遍。 小莫脚步很快,这也是因为他发现千叶根本没欣赏风土人情的意思,而是急于寻找那座似是而非的拱桥。深知任务繁重,要赶在出车前将所有拱桥游遍,他必须以小跑的速度前行。 千叶也没有掉队,尽管一双腿早又酸又痛,却根本不允许自己停下来。 正午时分,终于将清水镇几十座拱桥走完,两人均未觉得其中哪座就是要找的对象,甚是沮丧。 千叶在一座桥边的石墩坐下,不住的喘气,几乎累瘫。 “看来你找错地方了。”小莫耸耸肩表示遗憾。 “这儿附近还有什么水乡吗?” “没有。” 她失望的低下头,看着脚下的石板路。 “我要去出车了,你要不先回去休息休息,晚上或明天我再陪你找一遍?” “你去忙吧,耽误一上午已经很不好意思了。我再四处看看,万一有漏掉的……” “不可能漏掉,我心里一直数着呢,就那么多。”小莫胸有成竹,一时间突然想起另一个办法,“对了,你那张画很可能画的是原来的清水镇,去找几个老年人问问,一定要白发苍苍的那种,住了一辈子,他们或许知道。” 这主意听起不错,她顿时又打起了精神。 第一百三十五章 十二金花 - 问心无恨 - 植兽 小莫离开后,千叶只休息了几分钟,便又开始继续寻找。沿途遇上几个当地居民,拿出素描上前询问,对方均摇头表示无知。 似乎真找错了地方。 一晃已过饭点,尽管肚子早咕噜噜叫个不停,她仍没停下脚步。又把古镇逛了一圈,她转回到小莫家,刚准备进去歇脚喝口水,忽听一旁河道下传来“梆梆梆”敲击的声音。 循声望去,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正蹲在水边敲打衣物,这种极为原始的洗衣方式已不常见,她好奇的走了过去。 老妇身形单薄,抡着木棒不断敲打,动作十分娴熟。但由于河堤湿滑,她半只脚浸在水里,身子也颤巍巍的,看上去十分危险。 “小心!”千叶疾步走了下去,一把将老妇搀住。 老妇有着一张画卷里才能见到的慈祥面容——深陷的眼窝嵌着一双乌黑发亮的眸子,额头上纵深的皱纹是饱经风霜后的印证。最关键是,虽年事已高,她笑起来居然还有对梨涡,在干瘪的皮肤肌理上显示出温暖的生命力,想来年轻时一定也是位佳人。 “奶奶,您一个人在这儿洗衣服很危险的,我帮你吧。” “没事,我洗了一辈子衣服,河水对我好着呢,从不吓唬我。”老妇乐呵呵道。 “这些事还是该让年轻人做,您这么大岁数万一有个闪失可不得了。”千叶挽起袖子将她扶上岸,随即抄起浣洗衣物的棒槌,有板有眼的敲起来,“您歇一歇,我来。” 老妇不再推让,瞧着她将几件衣物翻来覆去的击打搓洗,又在水里荡涤干净,很是欣慰。 随后,千叶又将水桶涮洗干净,把衣物放了进去。 “您住哪儿啊,我帮你提回去?” 老妇始终保持微笑,指了指不远处一所旧瓦房,领着她走了过去。 两扇对开木门已朽出坑坑洼洼的沟槽,生锈的门环上挂着老式铜锁。听见有人推门,一只肥硕的花猫蹭一下跳上墙,从上往下注视着主人及来客。 进屋这条路两侧满是青苔,千叶不由替老妇担心,这么一个上了年纪的人如果不小心踩滑,后果不堪设想。 老妇扶着墙挪步进里屋,搬出一个膝盖高的矮凳请她落座。随后,又从桌上抓了两个文仙果塞到她手中。 “吃这个。” 她道了声谢,将果子装进衣兜,又从包里取出那张卷成筒的素描,在老妇面前摊开。 “奶奶,您帮我看一下这座桥是不是你们这儿的?” 老妇将画举起,虚着眼忽远忽近的看了看。 “是。”她非常笃定的说。 这一声重燃了千叶行将冷却的信念,当即心潮澎湃。 “您确定?” “怎么会不确定,这是老桥。”老妇翘起的嘴角掩饰不住对过往的缅怀,“还是原来的样子好看啊,现在造的那些简直不伦不类的。” “老桥?” “是啊,以前镇上大多是这种样式的桥,后来有一年当官的搞什么翻新,好看的桥全变了样。如今土不土洋不洋的,没一座有当年的风光。你说说,是不是这个更好看?”老妇边说边摸了摸素描上的那座桥。 “是,是比现在好看多了。”千叶匆匆敷衍过去,接着问,“可其他水乡也有这种样式的桥,您怎么就断定一定是清水镇的?” “看望柱,上面有含苞莲。其他地方不是仰莲就是覆莲,唯独咱们清水镇用含苞莲。” 听完老妇解释,她再仔细看了看素描,顿时目瞪口呆。一惊这画表面看上去笔工粗劣,而细节处却勾勒得十分精细,之前竟从未留意。二惊老妇如此高龄仍耳聪目明,最不起眼的地方不仅看得真切,还能立刻与过往对上号。 “那您再帮我看看,这座桥的具体位置在哪儿?” “我再看看。”老妇又将素描举起端详,好一阵,咂吧咂吧那张瘪瘪的嘴,说,“应该是扁叶桥吧……你看,不很像一片扁扁的叶子么。” 果然,画纸上那座桥从远处看就像一片柳叶横卧在河道。 老妇又指向桥那头的屋子说:“对,就是扁叶桥,这是刘金匠的院子。” 千叶兴奋得差点喊出来!有了桥的线索,又有了建筑物的线索,素描隐藏的信息呼之欲出。 “刘金匠的屋子在哪儿?他人呢?” 老妇嘟起嘴,摇摇头:“桥改了样,屋子也拆了,要找刘金匠只能再等几年。” “再等几年?” “对,再等几年我下去了看能不能遇上。”老妇玩笑道。 “他死了?” “死好多年了。” “您跟他熟吗?” “当年镇上谁不认识他,响当当的打金师傅。倒不是别人不会做,而是因为他技艺超群匠心独具,从托蓝山东到托蓝山西无人能敌,所以小有名气。他做的金饰造型各异栩栩如生,方圆百里挑不出第二个。” 千叶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物件。 “能跟我说说他的故事吗?” “他为人低调,不怎么跟人打交道,只一门心思扑在金子上,别的事一概不管。但就是这么一个与世无争的人,老天爷似乎不怎么待见他。” “为什么?” “前后两个孩子,都早夭了。”老妇说着流露出一丝难过的神情,千叶不禁握住她的手。 “他都打些什么类型的金饰?” “多了去了,天上飞的地下跑的,日月星辰猪狗牛羊,没他不会的。小到寻常人家,大到官家老爷,谁家有个嫁女娶妻生辰寿诞,都跑来找他做首饰。” 内心躁动再也抑制不住,千叶打开包一阵翻找,最终将那枚波斯菊胸针拿了出来。 “奶奶,您看看这个是不是他做的?” 老妇接过手,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一边摇头又一边点头。 “像他的手艺,但肯定不是他做的,说不定是哪个徒弟做的。” “他有徒弟?” “嗯,还不止一个。因为孩子没了,想着一身技艺后继无人实在可惜,他索性在外面招了些徒弟,把绝活传了下去。对,这东西肯定是他徒弟做的,没错。”老妇又看了看胸针,十分肯定的说。 “您为什么这么肯定不是他做的?” “他年轻那会儿也做花草造型,我有幸见过,风格跟这个很像,但技艺却高出许多。后来他打死也不再做什么花花草草的东西,所以这玩意儿肯定不是他做的。” “为什么后来不做了?” “他老婆名字里有个‘花’字,后来跟别的男人跑了,还把他半辈子积蓄卷走,所以他忌讳,不再做花草造型的东西。但他那些个女徒弟偏喜欢这类东西,所以我猜多半是她们做的。” “他收的是女徒弟?” “全是,我女儿当初也在那儿学过一段时间。她当初做的时候我爱看,看着看着里头的门道也懂了几分,所以你拿这东西给我看,我一眼就能认出来。” 老妇过人的观察力着实让千叶叹服,但刘金匠及其女徒弟又无一不带着神秘,引得她更加好奇。 “你等等……”老妇转身朝屋内走,好半天找出张老照片递给她。 接过一看,那是张黑白照片,照片上十几个年轻少女站成两排,脸上尽是自信而得意的表情。她们个个笑脸盈盈,动作却不尽相同,像在展示着什么。再仔细看看,她发现多数人手里都有个亮闪闪的东西,估计是金饰。 “这就是我女儿,嫁了个洋人。”老妇指着前排最左边的一名少女,满脸得意,“我四十多才生下她,差点难产。” 不难发现,这些女子个个娇兰美貌,西子身段,堪称绝色。 “为什么他只收女徒弟?” 老妇笑道:“他从前也收了几个男徒,真心相待倾囊相授,可没想到最后把他老婆拐走的就是其中一个。” “原来是这样。” “这些个女孩也不比男孩差,想当年她们可是清水镇十二金花啊。” “十二金花……”千叶下意识在照片上数了数,不多不少正好十二人。 而就在一瞬间,她将目光停留在后排靠右、脸庞被遮住半幅的一名女子身上,全身汗毛倒竖,双手不停颤抖,照片也跟着瑟瑟作响——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她的母亲莫莲之! “奶奶,您认识她吗?”她用发抖的声音向老妇提问,一种难以形容的紧张包裹全身。 “这姑娘……”老妇闭眼凝想片刻,最终摇摇头,“不记得了。” “照片上其他人现在还在镇上吗?” “清水镇这种小地方怎么关得住这些孩子,一个个早出去闯世界了。” “您女儿在哪儿,我想见她!” 老妇一脸迷惑,被她突如其来的反应吓了一跳。 “找她做什么?” “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想问她,这个……”她的手指如触电般指着照片上的莫莲之,“这个人是我妈妈!”一瞬间她哭了。 老妇也为之惊讶,拉住她的手不停抚摸。 “原来你妈妈也在刘金匠那儿当过学徒,那你也算咱们清水镇的孩子咯。” “嗯,我想见见您女儿,想问她一些关于我妈妈的事。” “这可不好办,她嫁到美国去了。” “有她电话吗?” 老妇噘嘴摆手:“我从来不用电话,不过我有她的地址,叫啥‘省了吧’,我拿给你看。”说着再次进屋,很快捏着张卡片出来。 千叶接过一看,卡片上写道——美国加利福尼亚州圣芭芭拉名仕道111号,刘美仙。 第一百三十六章 扑朔迷离 - 问心无恨 - 植兽 在城市里见到燕子不是一件寻常事,更何况头顶这几只不停的飞来飞去,刹那间让她有种回到故乡的错觉。 更奇妙的是她似乎有了第二故乡,那里依山傍水古朴清幽,一座座拱桥架立在河道上,像岁月为其标下的注脚。它还有个特别好听的名字——清水镇——“清水”二字跟母亲名字里的“莲”交织着剪不断的关联。 …… “悦府”附近的这家咖啡馆堂内挤满人,而户外几张座位却因天气阴冷而无人问津。 千叶选户外坐下,给自己要了杯热茶,给宋英宸要了巴黎水,并让服务员在杯里放了冰块及渍过海盐的柠檬片。 她不停用手揉搓大腿,想让自己镇定下来,目光却不时瞟向放在椅子上的包。包里的素描一夜间由纸变成了书,书中暗藏的情节与母亲有极大关联,她迫不及待想获得答案。 正想着,感觉左肩被拍了一下,顺势回头却没人。再转回来,宋英宸已坐在对面调皮的冲她吐舌头,四目相交时触电般的感觉再度袭击了她。 “跑哪儿去啦,打好几个电话都关机。” 那张久违的笑脸又将她拉回住在樱花公寓的那段日子。 “我,我手机摔坏了,一直没时间修……”她想让自己看上去像个从容不迫的老友,但打乱节拍的心跳又让她不自觉的结巴起来,“待,待会儿就去弄。” “难怪,我就在想怎么会拿公话打给我……”宋英宸将巴黎水倒出来,杯里顿时充盈起细密跳跃的气泡,“联系贺冲了吗?” “还没。”她心虚的喝了口水,佯装镇定。 “他这两天一直在找你,也不知道什么事,我没见他这么急过。” “我跟他说回老家去了……”她的声音慢慢减弱,因撒谎而产生的负罪心理愈发强烈。 “但实际上没回去对不对?”宋英宸洞穿了她的心理,“他打去疗养院问了,那边说没见你回去。要不是我拦着,估计那哥们儿昨天就奔澜城去了。” “他跟你讲了疗养院的事?” “大概讲了,也提到了你母亲。不过不晓得发什么神经,老觉得我知道你的下落似的,一直缠着我打听。” “回头我会跟他解释,但这件事暂时还不想让他知道。他性子急,做事也冲动,我怕把他卷进不必要的麻烦。” “理解,上回你说那地方我相信一定存在,改天陪你再去看看。”宋英宸突然提到制药厂那回事,却不知她后来其实经历了更可怕的事。 “其实我也不想把你卷进来。”想起卢美琴的所作所为,千叶又怎么好对他吐露真情呢,只得反过来劝道,“总觉得背后会有危险。” “我不怕。” 她绕开了这个话题,说:“先不说这个吧,言归正传。前几天我去了个地方,发现了一些跟我妈妈有关的事。今天急着先来见你,是想请你帮我找一个人,尽管很渺茫,但还是希望你帮我试试。” “我能做什么,说来听听。” 于是她便将朱古力给她素描,无意发现画中所指在清水镇,及亲赴实地的所见所闻原原本本告诉了他。 “Amazing!”他对她的遭遇表现出浓厚兴趣,某个思考的动作竟跟热衷侦探小说的大毛如出一辙,“简直像拍电影。” 她从包里取出素描,又拿出“十二金花”照片的翻拍件。 宋英宸看过素描,所以只是草草扫了一眼,便拿起照片仔细观摩。 “这都是些什么人,看上去有些年份了。” “我从一位老奶奶嘴里打听到了一些事情,要解开妈妈被害的谜团,恐怕得从这些人入手。” “这些女人一个比一个漂亮,蛮有那个时代的韵味。”宋英宸偏题了。 “这就是我妈妈,她可能是当地人。”她指着照片上的莫莲之说。 “你妈妈真漂亮……她娘家还有人在那儿吗?” “没有。” “这些人跟她什么关系,她们手里拿的是……首饰吗?” “你真厉害,这么模糊也能看出来,妈妈跟这些人是师姐妹关系,曾经在一起学做金饰。”她又从包里拿出波斯菊胸针,小心翼翼放在掌心,“当年她被人推下楼,胸前突然多出这么个胸针,我觉得肯定跟这张照片有什么关系。” 宋英宸拿着波斯菊胸针反复观察。 “的确,要能找到她这些师姐妹,或许会有突破。” “你再看这个人。”她又指向照片上的刘美仙,“我遇见的那位老奶奶就是她的母亲,她现在不在国内,但我要了她的联系方式,希望你能帮我找找。” “她在哪儿?” “美国加州。” “What!”宋英宸惊呼,瞬间明白她找他的目的,“你是想让我帮你打听?” “对,你在那儿待过,说不定有什么办法可以查一查呢。” 感觉任务重大,宋英宸皱起眉头想了想,不过很快露出自信的笑容。 “有办法了,我让Amy帮你打听。” “Amy姐?你们不是……” “你的观念很落后啊,分手就不能继续做朋友了吗。” “不是这意思……我是怕你不方便。”她囔囔着低下头。 “杨千叶啊杨千叶,你什么都好,就是这瞻前顾后瞎操心的习惯必须批评。你别管我跟其他人关系如何,既然找到我,只认我是你的朋友。要是不能帮,我肯定直截了当的告诉你,要能帮,再难也会尽力,就算找冤家开口也是我的事,跟你没有关系。” 听他这么说,她的确很内疚。贺冲也一直为她这种性格感到不爽,冷静想想确实不是什么值得称赞的品格。殷实的家底与良好的教育让两位富家公子养成忠于自我、勇敢表达的习惯,她却从小生活在看人脸色的环境里,深怕一个表现不好就被人排斥嫌弃,所以遇事总思前想后,求人也总谨小慎微,反倒显得小气。 “对不起。” “Amy在美国关系很广,认识的人比我多,特别是加州。虽不敢打包票,但我觉得她肯定会全力以赴的帮你的。” “我相信,看在你的面子上她也会帮这个忙的。” “NO,你又来了。”宋英宸竖起食指摇了摇,再度对她提出批评,“她很喜欢你,虽只有一面之缘,但觉得你特别亲切。要说是帮你忙,她绝对没有二话。” “真的吗,她喜欢我……” “Amy在情感表达这件事上从来都是实话实说的。”宋英宸突然有分秒恍神,喝了口水后继续说,“地址抄给我,我让她帮你查去,你静候佳音吧。” 她将早已备好的抄录有刘美仙地址的纸条递给他。 忽然,宋英宸的电话响了,一看,是贺冲。 “贺冲。” 他稍显为难的看着她,她立马做出“嘘”的动作,随后咬住下唇埋下头。不知为何,从宋英宸落座起她就有种做贼的感觉,但又不确定这份“贼心”为何而生。 宋英宸愣了愣,提议道:“我看还是别说咱们在一起吧,他找你那么久,要知道回来了也不联系,会生气的。” “嗯。” 他接起了电话。 “喂冲哥……啊,在喝咖啡呢……没跟谁啊,我一个人……是……你放心吧,她回来肯定会联系你的,别着急……行,知道了,就这样吧,嗯,拜拜。” 挂断电话,他呼出一大口气,觉得自己的演技不够炉火纯青。很快,他像意识到什么,表情变得十分震惊。 “不对,贺冲他……他真喜欢上你了?” “咳咳……”刚喝了一口水的她忍不住呛出声,一阵咳嗽后,抬起涨得通红的脸。 这动作无疑是种默认。 “我还以为他开玩笑呢,原来是真的。”他也端起杯子喝了口,表情从惊讶变为多虑,眼里更是说不清何种意味,“不过是他的风格,敢爱敢恨敢说敢做,一刻也不耽误。” 千叶瞬间感觉如坐针毡——她能与任何人聊及这个话题,唯独跟他。 “你怎么想呢?” “没怎么想。”她提起杯中茶包一上一下的摆弄,局促之状显而易见,“他告诉我的时候我也不敢相信,以为在捉弄我。你知道的,他一直爱开玩笑。” “我不是问这个,我是问你喜欢他吗?”宋英宸收起笑容,略显严肃。 “我欣赏他认同他,但要说男女之间那种情感肯定是没有的。我也跟他实话实说了,可他好像没什么反应,对我越来越好。讲真的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觉得特别对不起他。” “为什么这么说?” “他做了很多让我感动的事,也帮了我很多忙,我却无以回报。没他的话,我可能现在的处境会非常困难,所以只要他开口,我愿意为他做任何事……” “除了跟他在一起?”宋英宸抢先补上后半句。 她点点头解释道:“我不想骗他,也不想以怨报德。” “我很奇怪,你到底喜欢什么类型的男生?”宋英宸迷惑不解的挠起脑袋,“贺冲又帅又多金,痴情起来完全是个肌肉版的暖宝宝,好多人排队都轮不上的MR.RIGHT,在你这儿怎么倒吃起闭门羹来了?” “你说的这些都不会成为我喜欢一个人的理由。” “那是什么,你更看重两个人之间的感觉?” “也许吧……更重要的是我现在没心思考虑这些。” “那你觉得我如何?” 突如其来的这么一个问题让气氛凝固了。看着面前这个唤醒她少女情怀的男孩,她的心跳骤然停止。凭她的性格会认为这是句玩笑,或为玩笑做准备的铺垫,但此刻并不纠结于此,而是前所未有的回味着这句话,想把它牢牢刻在心间。 “说啊,觉得我如何?”宋英宸又问。 “对,我也很想知道,你觉得他如何?” 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两人转头一看,贺冲正站在不足一米远的地方,满面通红,双眼圆瞪。 第一百三十七章 左右为难 - 问心无恨 - 植兽 贺冲的突然出现令两人惊出一身冷汗,由于撒了谎,他们在气势上明显矮了大截。 “冲哥……”宋英宸尤为明显,撑住座椅扶手起了身,嘴角也不自然的抽动。 贺冲果真朝他发难,偏起脑袋恶狠狠的问:“你不是不知道她在哪儿吗?” 他那目光犀利好似匕首。 宋英宸低下头,艰难的吞了口唾沫,发现鼻尖出了汗。 “Sorry,你听我解释,这里面有误会……” “少他妈跟我拽洋文,会几句鸟话不得了啊!亏我还拿你当兄弟看,你却在背后跟老子玩阴的!” 贺冲一掌推来,宋英宸猝不及防跌坐在椅子上。 “我们不是要故意骗你,你冷静些。” “我们?”贺冲瞄了眼千叶,更为光火,“哼,我还不知道你们已经成了‘我们’,什么时候的事啊,瞒得可够结实的。” “不关他的事,是我让他别告诉你的。”这时候,千叶开口了。 贺冲调转枪头,同样恶狠狠的瞪着她:“你不是回澜城了吗,怎么有空在这儿谈情说爱?怎么样,偷偷摸摸的滋味爽吗?” “冲哥,别胡说!”宋英宸大喊。 咖啡店内有人出来,推门刹那,店内一首《Lost on you》飘了出来。 “对不起是我不好,我不该对你撒谎,可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听我解释。”千叶道,眼里被内疚凝结出的柔光闪烁出类似眼泪的光泽。她觉得自己的确对不住贺冲,却又说不上来哪对不住,一股又辣又涩的滋味涌动心间,像吞了口芥末。 “用不着解释,我只相信自己看到的。杨千叶,没想到你嘴上一套背地里又一套,把我当猴耍是吧。这小子到底哪点迷住你了,你竟敢给我戴绿帽子。” 见千叶毫无招架之力,宋英宸再度站起身喝斥道:“贺冲你过分了,你没资格这么说千叶!” 贺冲回手抓住他的衣领威胁道:“滚一边去,小心老子揍你。” “来啊!”宋英宸毫不畏惧。 千叶忙上前将他俩拉开,求道:“你们别动手,有话好好说,所有错都在我,有什么冲我来。”“我问你,这几天去哪儿了,为什么关机?” “我去清水镇了,手机摔坏了没来得及修。” “清水镇……跑那儿去干嘛?”贺冲发现桌上的素描,抓起来看时千叶迅速将“十二金花”照片藏在身后。 “她去旅游不行吗。”宋英宸帮腔道。 “老子没问你!” 千叶盯着他,眼神仿佛在说“相信我不是故意要瞒你,这事你最好别知道”,但此时的贺冲根本无法冷静。 “说啊,哑巴啦?连件儿衣服都不舍得买的人肯花钱去旅游,骗鬼呢。肯定是跟这小子在一起对不对,你眼里还有我吗!”他压根没意识到自己的口气俨然一个撞破奸情、气急败坏的丈夫。在他看来,尽管千叶从未点头接受,但只要他表达过对她的情意,她便早已属于他一个人。 “他为什么眼里要有你?”宋英宸愤愤不平,伸手想夺回素描,谁料贺冲抬手一扔,画纸便被风吹出几米开外。千叶赶紧追上前拾起,随后将其裹成圆筒,又顺势把藏起的照片一并放回包中。 “别这样好不好……”她哀求道,内心矛盾濒临爆炸,“我知道我不该骗你,你想怎么骂都行,只是别错怪宋英宸,他也是刚见到我。” “到现在还护着他,你真以为我不会打你吗!”贺冲越发失去理智,将水杯打翻,水溅起两滴落在她脸上,她无奈的闭上眼。 宋英宸忙拿纸巾帮她擦,她轻轻避开,宋英宸又对贺冲斥责道:“你太不讲理了,你有什么资格质问千叶,你是她谁啊?” “你又是她谁,轮得着你说话吗?” “我是她朋友,你欺负她我就得说!据我所知她还没答应做你女朋友吧,也不再是你们公司的员工,她想去哪儿想干嘛犯不着跟你报备。她是个独立的人,不是什么小猫小狗要一天二十四小时围着你转,不管你为她做过什么,都不能成为想掌控她的理由。” “去你妈的!”贺冲一脚踢来,宋英宸泥鳅般敏捷的躲开,抓来椅子拦在前面。贺冲准备再次攻击,被千叶拽住。 “求你别闹了,回头有什么气朝我身上撒。你现在是公司总裁,随时都在上电视,被拍下来传出去可怎么了得。” 贺冲举目一望,确实有些人站不远处看热闹,于是大吼:“滚一边去,谁看老子把谁眼珠子抠出来!” 闲人作鸟兽散,他也彻底失去了应有的礼仪,重重啐了口唾沫。 “呸!” “千叶别理他,他疯起来谁都不认,没必要跟他解释!”宋英宸也怒了,挑衅道。 “你也少说两句,都是我不好,我向你们道歉,你俩别闹了。”千叶陆续朝二人鞠躬,泪在眼眶打转,“都是我的错,要打要骂冲我来。” 贺冲突然一把抓起她的胳膊,虎口紧握像把钳子。 “他有什么好的?他那个妈就是个拆迁办,搞得别*离子散,他现在又来插足我跟你的事,这种人有什么值得你神魂颠倒的。” “贺冲,请你放尊重点!”听见母亲被诋毁,一向温和的宋英宸彻底翻了脸,“有事说事,别把我家人扯进来。要再出言不逊,我跟你没完!” “你妈偷人你也偷人,别人碗里要香点儿还是怎么着,不要脸!” “你!”宋英宸挥拳冲来,千叶赶紧将他拦腰抱住。 “别打!” 贺冲却趁这个空隙一拳砸在他鼻子上,他当即倒地,痛苦的捂住脸。 再一看,手掌湿热殷红全是血。 “你疯啦!” 千叶惊呼,忙上前将他扶起。 他怒视着贺冲站起身,用手背擦了擦嘴,再看千叶湿润的眼珠盯着他不住的摇脑袋,像在哀求他别还手。 “我是打不过你,但我不怕你,刚才那拳我受了,算是骗你的报应。可你要再动手,我绝对奉陪到底!” 贺冲才不管那么多,冲上来继续打,千叶又转身别住他。 她就这样夹在两个男人之间,拳头流星般落在头上肩上,只觉一阵眩晕。 “啊!” 她忽然仰天长啸,彻底崩溃,双臂展开使出巨力,将两个男人分割成左右两个阵营。 贺冲还在拼命往前冲,无奈没她劲儿大,像个提线木偶似的又打又踢,却无法接近宋英宸。宋英宸同样如此。 她愤怒的瞪着贺冲,警告道:“你再打人我对你不客气!”却发现贺冲满脸委屈,瞬间心又软了下来。 她先松开宋英宸,宋英宸知趣的往后退了两步,她又缓缓松开拽着贺冲的手,发现他还在蓄力往前冲,又再次抓紧。 贺冲手臂被擒得开始发白,虽疼得想叫,却倔犟如受了冤枉的小孩,一声不吭。 “为什么要这么对我?”贺冲问,眼里居然闪起泪光。 “要不你打我吧,只要能让你消气,怎么着都行。”千叶也哭了,内疚、羞愧、委屈等情绪排山倒海般将她击垮。 “你的心是石头长的吗,我怎么舍得打你,明明是他勾引你,为什么不让我找他算账。” “欠债的一直是我,我说了跟他没关系,你为什么就是不信?”她也嚎啕大哭。 这一刻,她分不清是感动还是委屈,愧疚还是难过。她的力气大得惊人,足以将贺冲撂倒在地,但就像贺冲说的那样,她发现自己也根本舍不得对他动粗。因为只是见他落泪,一颗心就早碎了一地。 一声春雷在头顶炸开,转眼落雨,三人封印般一动不动站在那儿,任雨水将人淋成落汤鸡。 好一会儿,宋英宸脱下外套盖住椅子上千叶的包,深怕对她至关重要的那些东西被淋湿,随后走向贺冲。 或许是眼泪发泄掉委屈,雨水冲降掉怒火,贺冲只怔怔看他靠近,没了攻击性。 “雷小豹父母的婚姻早就名存实亡,即便没我妈介入他们也会离婚。这样说不是帮我妈找借口,她的确做得不对。但请你理解她是我最亲的人,我不允许谁说她坏话。还有,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从没想过要做对不起你的事,千叶也是。” 贺冲没看他,但显然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言行太过无礼,将脑袋偏向一边。 宋英宸接着说:“千叶是个品行端正的女孩,不然你也不会喜欢。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难处,她一直希望自己的所作所为能为你好,但不代表就该向你解释所做的一切。她很自卑,有时还爱胡思乱想,但也很善良,从没想过要伤害谁,你也不该伤害她。还有,我跟你只是仗着家长的能力吃穿不愁,好像什么事都能游刃有余的解决,但她完全靠自己。如果家境对调,她一定比我俩优秀,所以请收起所谓的优越感吧,平等的与她相处。” 这些话鞭子一样直抽贺冲心脏。 千叶早已不知该说些什么。两个优秀的男人为她大打出手,换作别的女孩一定享受这种被争抢的荣宠,但她着实无法为此感到半分喜悦。 “千叶,贺冲刚才那拳也把我砸醒了。”宋英宸突然话锋一转,接下来的话令她当即失去呼吸能力,“如果要问我跟Amy为什么分手,我想你一定算其中一个相当重要的理由。相处这么久,尽管不确定是在哪个时刻,但我不得不承认的是,你让我动心了。今天既然他也在,我想拜托你认真考虑考虑,我和他,你愿意选谁?” 贺冲刚把眼珠子瞪大,他摆手制止,接着道:“冲哥,你还是我的好兄弟,不过请你冷静。爱情不是厮杀,谁杀了谁就能获胜。如果千叶选择你,我祝福你们,而且仍拿你们当好朋友。你能不能也做到这样,收起少爷脾气用真心去打动她,跟我来一场公平竞争?” 千叶只觉天快塌了,她从没料到被心仪对象表白会是这么一种体验,该有的兴奋喜悦统统缺席,只剩窒息。 这一切皆因不合时宜。 “行,咱俩公平竞争。”贺冲说着朝宋英宸伸出拳头,宋英宸会意的用拳头与他对击。 千叶突然脚底一软往下跌落,两人赶紧搀扶,贺冲使劲掐她人中,十几秒后她苏醒过来。 “千叶,不用急着做决定,我愿意等。”宋英宸说,声音像块磁铁。 “我也愿意,我不会输给他的。”贺冲的声音像块火球。 她呆呆站起,从椅子上提起包,转身要走。 “千叶!”两个男人同时喊。 她没有回头,也不敢回头,冷静的说道:“对你们我只有满心愧疚满心感激,总想着有天能报答那么一点点就别无他求了。谢谢你们为我做的,我觉得自己很幸福,但是对不起,也请你们不要喜欢我,不值得。你们是十几年的好兄弟,不该为了我闹成这样,求你们了。” 说完这番话,她落荒而逃,泪及雨水彻底模糊视线,什么也看不清。 “什么意思,两个都不选吗?”贺冲傻傻的问,宋英宸摇摇头。 第一百三十八章 自立门户 - 问心无恨 - 植兽 烟斗重重摔在桌上,连翻两个跟斗掉落在地,秦洛忙拾了起来。 这已是两位主家一周内第三次吵架了,他不敢多言,却也无法做到绝对的袖手旁观。他需要仔细聆听贺占霆夫妇的每一句谩骂与抱怨,随时做好被询问意见的准备。而偏袒任何一方都可能给他招来麻烦,唯有中立的态度、适中的调解,才能避免战火烧到自己身上。 辛慕不以为然的修整着指甲,仿佛早料到贺占霆会大发雷霆,丝毫不为所动。今时今日她已不愿再卑躬屈膝的顺着丈夫,乖乖做他的傀儡。在这个庞大的商业家族里,争得一席之地比什么都重要,她要求自己做到绝对强硬。 “我不会签字的,让她自己来跟我讲清楚,她到底想干嘛!”贺占霆狠狠的说,从胸腔叹出一口恶气。 “签不签她也已经决定辞职了,这份报告只是给你这位董事长招呼一声。”辛慕顺手拾起沙发上被揉作一团的辞职报告,耐心的平整开并拍在茶几上,“筹备公司有很多事要忙,你应该知道,所以这段时间她没空回来,有什么话我可以代转,有什么问题也可以帮她解答。” “我知道是你的馊主意,她自己断然不敢做出这么大逆不道的事。辛慕,你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非把这个家搞得四分五裂才高兴吗?” “你想多了。人往高处走是你从小教她的道理,她只是在践行罢了。” “她是贺家的人,往什么高处走!” “哟,你还当她是这家里的人呐,我以为你眼里早没她了呢。”辛慕起身,转了转颈椎,又上前端起杯红茶装腔作势的闻了闻,“不过依娜现在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放手出去搏一搏也不是什么坏事,我倒觉得犯不着替她操心。” “她开公司是你注的资吧?”贺占霆朝她斜晲,秦洛也悄悄看过来。 “没错,一来我是她妈理当鼎力支持,二来我也有自主选择投资对象的权利。你别忘了,咱俩可是有言在先,各人的私房钱各人打理,相互不予过问。她现在要自立门户,我看好她,投点钱没什么问题吧?” “哼。”贺占霆冷笑一声,“带走奥古的客户跟我这个当爹的对着干,这也叫自立门户?” “那些人是自愿跟她走的,那是她本事。你倒是该让你儿子好好审视审视奥古的公关能力了,别怨天尤人。商场如战场,你们有父子兵,我们有娘子军,不过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罢了。” “哈……我儿子。”贺占霆仰头大笑,分明为她毫不掩饰的敌对态度感到寒心,“看来你已经把界限划得很清楚了嘛。” “你不也早划清楚了吗。”辛慕同样笑道,只是那谜一般的笑容更显决绝。 “别忘了依娜也是我女儿,她姓贺。” “早知道不被你当回事,当年还不如让她跟着我姓,估计你也不会有什么意见。顶着这顶贺家千金的帽子,除了累她什么也没得到,家业与她半毛钱关系没有,不自己出去挣难道在这儿眼巴巴瞧着……老秦,你说是不是这道理?” 她突然朝秦洛询问,平时口齿伶俐的秦洛一时竟也不知如何应对。 “夫人这是在说气话,您跟老爷关起门斗两句也就算了,这些话可千万别让少爷小姐听见,会出大篓子的。” “我没说气话,依娜要再不为自己打算,后半辈子靠得了谁。” “可不就是说的气话吗,骨头断了筋还连一块儿呢,小姐就算造出第二个奥古来,不也还是您跟老爷的宝贝女儿,鹿城最有名望的贺家千金。” “哼,造出第二个奥古,她办不到。我们一贯实事求是不说大话,能在市场上分一杯羹就知足了。” 辛慕轻佻放肆的口吻着实让贺占霆寒心动怒,但再大的矛盾夫妻俩又不可能轻易离婚,牵扯太多利益,离婚对任何一方都不会是好事,这点二人心里非常清楚。 秦洛见贺占霆默不作声,继续诚惶诚恐的说:“小姐从小学东西就快,一身本事得老爷真传,早出师了。老爷把奥古交给少爷只是想锻炼锻炼,好让他跟小姐一样能独挡一面。” “你没听过那故事啊,一个人花了十几年时间学习杀龙,本事学会了,龙找不着了。” “夫人,您把问题看深沉了,老爷这是用心良苦才为少爷小姐这么打算,目的还是为两个孩子好啊。” “管家都比你脑子清楚,我看你越活越倒退了。”贺占霆不轻不重的说,重将烟斗拿起,点燃,“一个当妈的不好好维系家庭秩序,整日挑唆子女窜上窜下的相互猜忌相互争斗,你真该好好反省反省。” 辛慕丝毫不做让步,站到他面前叉腰道:“依娜这二十多年辛辛苦苦学到的本事,不可能因为被奥古排斥就丢在一边。天下不只一个练兵场,她要重新开疆僻壤,将一身本事用起来,哪里有错!” “别说她了,我知道都是你的主意。”贺占霆咂了口烟,语重心长的说,“打年轻那会儿你就争强好胜,为得到想要的无所不用其极,这些我都没忘。没想到老了老了竟一点没变,居然在自己家里闹起事来。我是该说你变本加厉好呢,还是走火入魔好呢,好好的一个女儿也被你教坏了。” “哪里有不平哪里就有反抗,这是生存法则也是市场规律。” “除了法则规律,就没人伦感情可言吗?” “这恐怕得先问你自己,你眼里有感情吗?你没有,你只有你自己,还有你那吃现成的儿子。” 贺占霆此刻倒显得异常冷静,如聊家常般淡然说道:“别把贺冲扯进来,你既然已经决定不再给他当妈,就没资格说他。” 辛慕脸色骤变。 秦洛赶紧劝道:“老爷,您也开始说气话了,少爷可不就是夫人的儿子吗。” “老秦你不必替我说话,贺冲是那个姓楚的贱女人的孩子,跟我没关系。这些年我跟邱妈一样只是个保姆,还是不受人信任的保姆。你老爷一直认为我会害他宝贝儿子,所以故意做出冷落他的样子给我看,他使这些障眼法你难道没瞧出来吗。” 这话秦洛不敢再往下接,缩回脖子埋下头。 “要十年前你说这样的话,我准一棍子把你撵出去。”贺占霆阴笑两声无奈的说。 “可惜现在是十年后,你动不了我,动我就等于动你自己。” 贺占霆开始拍手,像是为辛慕的“知己知彼”鼓掌。 “你既心意已决,那咱们就走着瞧,你愿意把自己那点体己拿去打水漂,我也拦不住。只是依娜始终是我女儿,我知道该怎么对她好,你休想挑拨我跟她的关系。不过我要提醒你的是,你现在在玩火,有天害了女儿,她会恨你一辈子的。” 贺占霆抬起一只手,秦洛便知趣的上前搀扶,朝楼上卧室送。 望着他的背影,辛慕紧握的拳头早攥得嘎吱作响。 贺占霆回卧室躺下,秦洛转身离开,却被叫住。 “坐下,陪我聊聊。”他将枕头立在背后,坐了起来。 “说了那么多话,老爷还是留点口水养神吧。” “不,你坐下,有些话我只能跟你说说。” 秦洛会意,在床前坐了下来,微叹一口气道。 “老爷知道夫人一贯是大小姐脾气,等她闹腾一段时间把气消了,这事说不定也就过了,又何必在这个档口跟她对着干呢。看在小姐少爷的份上,老爷忍一忍吧。” “我倒不是怕她,肉煮烂了也在自家锅里,她能搅出什么事。以为怂恿依娜自立门户就给我下马威了?哼,太高看她自己那点本事了。奥古一旦受损,她也没好处,这点她心里清楚,不过是想气气我罢了。” “老爷,您跟夫人那是床头打架床尾和,夫妻间不会有什么隔夜仇的。只是小姐那边的想法很重要,若不能理解您的良苦用心,心里系了疙瘩,这才得不偿失啊。” “哎,这话你说到点子上了。”贺占霆摸摸头顶,有些无助,“为了冲儿我只能委屈依娜,明面上说是不想奥古今后落到外姓女婿手上,实际还是想给冲儿留条后路。辛慕心太狠,我这身体又一天不如一天,哪个时候要两腿一蹬走了,还不知她会不会把冲儿撵出门呐。” “不至于吧,这么多年了,夫人的心结还没解开?” “你看她那样像解开了吗,能解开就不叫辛慕了。她眼里又何止琳琳这一根钉子,咳咳咳……” 贺占霆突然猛烈的咳嗽,秦洛忙帮着抚背顺气,稍时安慰道:“老爷最近老说消极话,什么就两腿一蹬了,路还长着呢。我倒觉得您越活越精神,都说福寿是生一块儿的,你这辈子福气那么好,寿命一准也长,擎等着长命百岁吧。” “但愿吧……不说这些了,你去帮我安排一件事。” “什么事您吩咐。” “把那个叫杨千叶的女孩叫来,我要见她。” 秦洛点头,但有所疑惑。 贺占霆将枕头放倒躺了下去,不再说话。 第一百三十九章 畸恋终结 - 问心无恨 - 植兽 “美琴你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雷万抓住卢美琴一双胳膊,声音略有发颤。自离婚后,他愈发感觉这女人对他的依赖与爱慕日渐消减,甚至已经到了冷漠的程度。 “你弄疼我了,放开!”卢美琴反感的将他推开,走到窗前拉开厚实的窗帘,鹿江夜色旋即映入眼帘,“……我最讨厌男人问这种问题,什么爱不爱的,几岁了。” 她的质疑中带着鄙夷,甚至不愿回头看看这个扶持她一步步走向人生巅峰的男人。 “你最近对我极度冷淡,甚至连爱理不理都谈不上,你以为我没看出来吗?美琴,我可是为你离的婚,如今孤零零一个人,你不能撇下我不管。” 玻璃窗上倒映出雷万那张并不清晰的脸,卢美琴有一两秒时间为此感到心软,不过很快还是决定坚持来时的想法。 “雷万,如果我不出现,你也会跟你老婆离婚,所以别把这事推我头上,我受不起。” “是,我跟惠冬青关系一直不好,但我从没想过要走到离婚这步。我跟她是可以凑合过下去的,要不是你激起我心里对爱情新一轮的憧憬,我不可能做这种决定。” “那你是要向我索赔,还是要我帮你们破镜重圆?”卢美琴反问,环抱双手转过身像个刻板严厉的老师。 “你这样说真的很伤人,你知道我对你感情有多深。”雷万痛苦的坐到床边抱住脑袋,本就杂乱的头发更显狼狈,“自从遇见你,我才体会到生命里有个日夜牵挂的人是什么感觉,你的事我全当自己的事在对待,甚至连自己的生意都不在乎也要帮你得到你想要的。美琴,做人要讲良心,不可以过河拆桥的。” 卢美琴压住心头怒火,叹口气走了过去,敷衍的摸了摸他的头。 “刚离就想着再婚,人家会笑话你的。好歹你也是个生意人,得顾忌自己在社会上的形象。” 雷万迎面看着她,依旧觉得她妩媚妖冶,有不可抵挡的熟女风情。他像个乞丐似的握住卢美琴的手恳求,如果他有尾巴,这时应该摇个不停。 “我算什么生意人,你现在才是大老板。再说我也不怕别人说什么,偷偷摸摸的日子我已经过够了,咱们彼此相爱,真心实意要结合在一起,妨碍到谁了。况且你我也不是那一穷二白的主,有任性的资本,管那么多闲言碎语干嘛。” “可我儿子不会同意。”卢美琴靠他坐下,一副黯然神伤的模样,“他知道你跟我干的那些事,还跑去酒店楼下蹲过点儿,不止和我吵了一次。我现在在他面前根本抬不起头,所以结婚的事暂时不行。” “我去跟他说!”雷万激动的站起身,仿佛一场大病终于找对症结,“我向他保证我一定对你好,也对他好。只要认可我们在一起,他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 “天下没有不理解儿女的父母,但理解父母的儿女少之又少。英宸尽管爱我,拿我当世界上最重要的人,但他也不会事事顺着我。”说着卢美琴竟流下泪来,不过更多是在演戏,“我跟他那个挨千刀的父亲始终对不起他,从小就让他活在被人嘲笑的环境里,心里留下了阴影。他自尊心特别强,在没彻底接受你之前,我不能不考虑到他的感受。老雷,你也是当爹的,应该体会得到我的苦衷吧?” “理解。但是美琴,如果你儿子永远不接受我,我们就永远不能在一起吗?” “现在不也在一起吗,非弄个红色小本做什么。”她拧开酒瓶瓶盖,给雷万倒了杯威士忌,“从前是我没安全感,怎么现在换你了。” 雷万接过酒老老实实的回答:“那是因为你变了,而我没有。” “还要怎么跟你解释,我没变。现在不是比以前更忙了吗,除去吃饭睡觉工作应酬,我一天根本剩不了几个钟头。再解决点儿家务琐事,哪有那么多时间陪你。” “我现在连家务琐事都比不上了,是这意思吗?” “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她不耐烦的起身开始脱衣服,直到一身衣衫褪到只剩内衣,朝浴室走去。 “你干什么?”雷万问。 她诧异的看着他,一时不能理解。 “抓紧时间啊,你本来就怪我陪你陪的少,说那么多废话干嘛,直奔主题吧。” 雷万将她脱下来的衣服递了上去,又懊恼的坐去一边,单手掩面。 “我没兴趣也没心情,这么久没见,我只想好好的跟你说说话。” 卢美琴赤足站在浴室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雷万已单方面将二人关系跨越到了另一个阶段,之前迷恋她的人,如今却沉溺于她的心。 她不能再敷衍搪塞了,是到了变脸的时候,要不赶紧做出决定,麻烦会源源不断。 于是她一边穿衣一边责怪道:“既然没兴趣,呼天抢地的找我来做什么,你不觉得这样令我很难堪吗。我感觉自己就像只鸡,还是上赶着的那种。” “我们之间除了这个就没点其他东西了吗?”雷万的语气里带着绝望。他感觉自己已经失去了对这个女人的吸引与控制,不,应该是利用价值。 卢美琴穿好衣,伸出腿将长筒袜套上。 “建议你去看看心理医生,我严重怀疑你脑子出了问题。拉我干这事的是你,埋怨我干这事的也是你,如果相处方式必须建立在你的兴趣之上,那对不起,我没法奉陪。” 雷万也失去耐性,狠狠问道:“别绕来绕去了,我就问你一句,你会不会嫁给我?” 她一愣,冷漠的眼光从穿衣镜里注视着雷万,稍时,做出这般回答:“不知道,但如果你要逼婚的话,我肯定不答应。我不是十七八的小姑娘了,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蠢女人,婚姻对我来说可有可无,活到这岁数应该多做减法而不是加法,这道理我希望你能明白。” “减法?”雷万苦笑一声,似乎确定了她的真实想法,“我把奥古的资源介绍给你,想尽办法讨好辛慕,搞得她现在跟你走得比我还近。带你去极乐场消遣,你一晚上猛砸两百万赢得夜后青睐,如今专门给你开了条贵宾通道……卢老板啊,你从来都是见到好处就往前扑的人,什么时候做过减法?你可别忘了,你有今天是我雷万成全的,吃水还不忘挖井人,做人不要做的太绝。” 卢美琴毫不畏惧的盯着他,红唇在冷漠表情下像是饮过血。 “翻脸了是吧,算旧账了是吧,好啊,那我就跟你好好算一算。” 她风风火火走过去,从包里掏出烟并点上,随后大脑里迅速调出一份似乎早就备好的声讨稿件,劈头盖脸冲雷万细数道。 “你是帮我介绍过不少生意,大大小小林林总总少说也七八件。但你真不用把自己说的跟圣人似的,什么为了我,呸!哪次我没分钱给你,哪次不是忍着满腹恶心跟你玩什么主奴游戏,你当真以为我卢美琴是那种下三滥的女人么,告诉你我一次也没爽过!还有,辛慕也好夜后也好,能跟她们搞好关系是我卢美琴的本事。我没想抢你风头,是你自己小人之心所以才成天提心吊胆,还什么吃水不忘挖井人,这一口口井都是老娘自个儿挖的,你他妈在旁边渔翁得利,还有脸反过来说我。” 雷万的五官扭曲到一起,继而慢慢舒张开,发出怪异的笑。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像哭声,卢美琴感到一丝寒意,往后退了两步。 “好,很好,终于说出心里话了。卢美琴,我不告诉你水在哪儿你能打出井来?认识我之前你就是个可怜的弃妇,英宸建业就是个三流工程队。如今你腰杆硬了要跟我翻脸是吧,告诉你,我雷万也不是吃素的。兔子急了还咬人呢,别逼我做出不留情面的事。” 卢美琴将烟捺熄,提上挎包准备离开。 “那咱们走着瞧,依你今时今日的处境,我不信你能做出什么出格的事。要想鱼死网破也得有点骨气,可惜你只是个唯利是图的小人,男人该有的脾性你统统没有。” 她几乎是用侮辱的方式将自己与雷万的关系画上了句号,在打开房门刹那,有半秒钟担忧雷万会不会冲上来掐住她的脖子,或举起玻璃烟缸砸她的脑门。 但雷万的确早被她看穿,他只是绝望而软弱的瘫坐在床边,像块毫无弹性的死肉。 走出酒店,她觉得空气格外清新,回头望望这个曾充斥着羞耻与交易的地方,有种被解放的愉悦。 她驾车疾驰,没有朝悦府而是向相反方向开去。今天极乐场有活动,她想赶快参与进去,在那里,压力才能得到最彻底的释放。 她似乎突然明白了如何做一个女人——独立,自我,拥有钱权,将男人踩在脚底。那些过去的和即将来到的,都不会再对她造成任何伤害,她已有了足够力量去张狂生活里的张狂,而不再需要任何带有牵绊的依靠。 “谢谢,再见。”她在心中对雷万说,“我不是你的什么女王,我要做我自己的女王。” 第一百四十章 越洋求助 - 问心无恨 - 植兽 “悦府”大门就在前方百米,杨千叶加快脚步朝那头走去。 忽然有人冲她摁喇叭,回头一看,一辆崭新的轿车停在身后,卢美琴从里面探出脑袋。 她心里咯噔一下,没料到会有这段插曲。 “卢阿姨。”她还是礼貌的招呼了声,不自觉的紧张起来。 “你怎么在这儿?”卢美琴看看悦府大门,皱起眉头,“找宋英宸?” “嗯,他马上就下来。” “找他什么事?”卢美琴狐疑的问,脸上带着反感表情。 “请他帮我打听一个人……” 卢美琴听后将车稍稍靠边,彻底摇下车窗,她只好配合着走到驾驶室窗口。 “什么人?” 她很想说出“无可奉告”四个字,却只是沉默不答。 卢美琴又问:“你还在生我的气?” 她摇摇头,眼睛看向一边。 “真不打算听朱古力的话了?” 她终于回答,还是之前的态度。“上次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不会做昧良心的事。” 卢美琴自嘲的顺着额头向后摸了遍头发,上下打量着这位昔日“同盟”。 “那你不报仇了?” “我自己会想办法。” 卢美琴一脸瞧不起的样,得意的说:“他承诺马上就会告诉我真相,等我手上工程有了雏形,就是大功告成的时候。” 她满以为千叶会好奇的展开询问,谁知却只是丢出两个不冷不热的字。 “恭喜。” “哎,何必跟他对着干呢……”卢美琴伸长脖子左右看看,压低嗓音,“曙光就在前面,半途而废,我都替你觉得可惜。” “我有我的原则,有些事我办不到。” “你知道我混到今天坏了多少原则吗?讲原则是要分时间场合的,前方一片坦途你可以讲讲原则,但两眼一抹黑的时候拿原则做什么,照不亮前路的。小姑娘,我劝你还是理智点,想想那段黑暗困扰了你多少年,还想这么继续困扰下去吗?不划算。” “卢阿姨,我也劝你迷途知返,尽管不确定你参与的程度有多深,但跟那种地方扯上关系,你照样是在玩火。宋英宸有多爱你,你对他又有多重要,这些不需要我一个外人提醒。所以请你替他想想,别为了报仇把本性给迷失了。” “哼……”卢美琴发出轻蔑的声音,“谢谢你的忠告,不过……” “别说了,他来了。”她的目光朝大门方向投去。 宋英宸一路小跑,见到母亲座驾后渐渐放慢步子。 卢美琴脸上阴暗的东西瞬间消失不见,转而母亲慈爱温和的笑容。 “儿子!” “妈……千叶。”宋英宸先招呼她,又不明所以的看着千叶,千叶悄悄摇头,表示没对卢美琴提及来意。 “这么着急忙慌的有什么事吗?”卢美琴刺探道。 “没,没有。”他支支吾吾说。 “她说找你打听个人,谁啊?” 他机智的哄道:“哦,千叶想找工作,我不是有同学在创业自己办公司吗,就想帮忙搭个线。”余光却一直注意着惴惴不安的千叶。 卢美琴却说:“杨小姐,要不要我帮你介绍份工作,这点忙阿姨还是能帮的。” “谢谢你卢阿姨,不用了。” “时间差不多了,咱们走吧。”宋英宸拽起千叶胳膊朝前走,回头跟卢美琴道别,“妈,我们先走了。” 望着两人行色匆匆的背影,卢美琴满腹怨气。 宋英宸不知何时开始对她这个当妈的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这段距离搞得她既不能发作,又难以容忍,只能看着彼此关系变得越来越尴尬。 宋英宸拉着千叶一直跑,没有减速的意思,离约定时间不足一小时,他必须尽快找个能上网的地方。 “你那儿能上网吗?”他边跑边问。 “我没电脑。” “贺冲那儿呢?” “他那儿可以,牵了网线还有台笔记本。” “那去他那儿。” “不好吧?” “短时间内找不到更合适的地方了,我也考虑过网吧,但环境太嘈杂。你不是说他放了把钥匙在你那儿吗,这个点他应该在工作,我们速战速决。” “我觉得还是打个电话跟他说一声吧,不然感觉像在做贼。”千叶犹疑道,想起上次在咖啡馆发生的误会,仍心有余悸,“他把钥匙放我那儿是我提出来的,想着现在没上班能过去帮他打扫打扫。” 宋英宸明了,点点头表示同意:“那就打一个吧。” 她拨通了贺冲的电话。 “喂,是我,你在上班?我过去用用电脑可以吗……查点资料……好,谢谢……嗯拜拜。” 与此同时,宋英宸已拦下一辆出租车,将她塞了进去。 一路畅通,很快便到了贺冲与她所住的公寓。 打开贺冲那间房门,宋英宸从客厅到卧室溜达一圈。 “看来他真喜欢你,这种条件也能委屈。”他表情里有敬意也有酸劲,有惊讶也有叹服,“爱情的魔力真是可怕……” 这些话传入正在开电脑插网线的千叶耳中,只能置若罔闻。 “好了。”她说,电脑桌面显示出来。 宋英宸搬凳子坐下,用自己账号登陆了某聊天软件,然后在对话框找到处于在线状态的Amy。 点击视频聊天,一阵等待后画面打开。 千叶心跳加速,有些缺氧。 “放松。”觉察她有些紧张,他安抚道。 Amy出现在屏幕,如初见时文秀大方。 “Hey!”她热情而随和的招呼,在前男友面前一点也不尴尬。 “Hey!她来了吗?”宋英宸问,Amy点头,将另一名年纪约莫四十七八的女性请到镜头前。 “千叶,这是Claire,也就是你要找的刘美仙女士。” 刘美仙友善的点点头。 Amy继续说:“没想到Claire跟我只隔一个街区,她每周都去社区做义工,所以找到她比想象中容易多了。千叶,我把你的诉求简单说了一遍,Claire有二十分钟时间,你自己问吧。” Amy说着又将摄像头调整一下,自己退出画面。 宋英宸也知趣的坐开,镜头前只剩刘美仙和杨千叶。 “您好,刘……阿姨。”千叶紧张的打了个招呼。 “叫我Claire吧,不用紧张。”刘美仙的眉目与在清水镇见到的老奶奶十分相似,同样带着一种平易近人的亲切,“杨小姐,听说你见到我妈咪了,她最近身体好吗?” “奶奶身体很好,还一个人去河边洗衣服呢。” 刘美仙会意一笑:“呵,还是老样子,不用任何电器,拒绝一切现代化的生活方式,想接她出去玩玩,打死也不离开镇子。” “是,她说她生在清水镇,长在清水镇,老在清水镇,哪儿都不愿去。” “死也要死在清水镇……”刘美仙无所忌讳的说,眼里却是遮不住的无奈。稍许感慨后,她将话题转到了千叶身上。 “听说你有些问题想咨询我,我今天时间不多,咱们长话短说吧。” 千叶点点头,举起“十二金花”翻拍照片。 “这张照片是奶奶借我的,我翻拍了一张,希望你别介意。” 见到旧照,刘美仙忍不住将身子往镜头前凑,随后满脸堆笑。 “My God,时间过得真快,我都快成老太婆了。”她显然对照片非常熟悉,玩笑道,“怎么,你对我们这帮曾经的美少女感兴趣?” 千叶指了指照片上的莫莲之。 “这是我妈妈。” 刘美仙睁大眼仔细辨了辨。 “看不太清,你妈妈是谁?” “莫莲之。” “啊!你是莲之的女儿!”她激动的将双手包在一起置于胸前,无限感慨,“难怪我觉得你很面熟,看来你该叫我一声姨。”说着,咯咯咯的笑起来。 “姨?” “当初我们十二个姑娘在一起学金艺,同吃同住相亲相爱,好得跟亲姐妹似的,难道你不该叫我声姨……怎么样,你妈妈过得好吗?” 她叹口气,将母亲十七年前坠楼伤成植物人的事讲了出来。 听闻曾经的姐妹落得如此下场,刘美仙不禁潸然。 “没想到莲之的命这么苦。” “Claire,我想问问,妈妈是清水镇的人吗?” “不算,我听说她父母双亡,是来清水镇投靠她叔叔的。可没过几年她叔叔也得病死了,剩下个婶婶容不下她,便将她赶出了门。她没地方去,便在镇上游荡,那会儿偏又是腊月,她只穿了件薄衫,冻得瑟瑟发抖。好在师父发善心收留了她,她也因此成为师父第一个女徒弟。其实,论年纪她不是我们当中最长的,但论资历却是最久的一个,手艺也最好。” “看来妈妈这一生过得都很坎坷,我还以为她就是清水镇的人,还能在那儿找到娘家。”千叶伤心道,眼眶早已湿润。 “她人很好,也不多话也不多事,谁让她帮个忙都会答应,从不推诿。但就是性子软弱了些,遇到什么事总爱一个人偷偷的抹泪,也不跟人讲也不跟人争。” “所以我很想不通,为什么这么善良这么与世无争的一个人会遭此毒手!”千叶开始变得激动,两个拳头不自觉的攥紧。 “你确定她是被害的?” “确定,当年我看见一个黑影从天台溜走,那人一定就是凶手。” “你父亲呢,聊这么久也没见你提起他?” “他是个赌鬼,在外面欠了很多债,妈妈出事那会儿他被人杀了,案子也没破。” “哎,很抱歉问你这些,让你想起不开心的事。” 她摆摆手,示意无妨,接着再次举起照片。 “能跟我多讲些照片上的人和事吗?” 刘美仙表情略有凝固,像想起什么。 “当年有位客人给母亲祝寿,找师父打一副全套十二件的首饰作为贺礼。师父让我们每人负责一件,这张照片就是当时完工后的合影。” 听到“首饰”二字,千叶感觉兜里的另一个物件在蠢蠢欲动。 “有哪些首饰?” “什么项链啊、戒指、手镯、胸针、耳环什么的……能想得到的饰品都有。” 她隐隐感觉到想要的信息呼之欲出。 “我妈妈做的什么,你还记得吗?” 刘美仙不假思索的答道:“其他人的我还真记不住,但莲之做的胸针,一辈子也忘不了。” “为什么?” “因为客人最满意的就是那枚胸针,还……”刘美仙说着像意识到什么,及时的刹住车。 “还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 “Claire……”一种类似乞求的眼神出现在千叶脸上。 刘美仙喝了口水,犹豫片刻终于说:“其实那位客人看上的不是胸针,而是做胸针的人,也就是莲之。” “怎么讲?” “首饰完工前那位客人邀请师父参加他母亲的寿宴,还特意嘱咐要让做胸针的女匠一道前往。不言而喻,他看上莲之了,想单独认识她。” “看上妈妈?” “这不奇怪,尽管十二金花个个标致,但真要排名次的话,莲之绝对前三。又正值青春飞扬的年纪,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 “妈妈去了吗?” “没有,完工前她和另一名女匠互换了手上的活儿,那个姐妹替她赴了宴。” “她为什么没去?” “不清楚,但她要去了估计也不会发生后来的事了……哦不好意思,我好像说了不该说的话。”此时的刘美仙陷入一种怪圈,一方面她对某些事三缄其口,一方面又点点滴滴的在透露。她也搞不清这是为什么,只隐隐觉得自己的坦诚会给千叶造成误会,也可能给某位早已失联的故人带去麻烦。 千叶瞧出她的矛盾,乘胜追击继续问道。 “后来发生了什么?” “好吧,话既说到这儿,不妨把当年的事告诉你,反正也过去这么久了。那个订首饰的客人很有来头,当时我还年轻,有些事不甚了解,只知道他是什么帮会的大哥。他对莲之很有好感,寿宴上没见着还有些生气,下来说了师父一顿。没多久师父就把金坊关了,姐妹们也都遣散了。” “帮会……”这个词出现在千叶脑中时,她不由联想到一些黑恶势力,“就因为没去赴宴,所以他对妈妈怀恨在心,还威胁你师父把金坊关了?”提出问题后,她情不自禁的站了起来。 “不是不是,你别这么敏感。”刘美仙赶紧劝道,“金坊关张是因为……因为那位大哥后来被帮会里其他人夺了权,师父怕招惹麻烦所以才出此下策。” “我听不明白,这些事之间有什么联系吗?” 刘美仙终于还是将自己置于进退两难的境地,长久的闭上嘴,不知如何作答。 “Claire,我想知道妈妈的一切,请你告诉我。” “对不起,我知道的只有这些。” “不,你刚才说了,如果妈妈去了寿宴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事。也就是说,她跟帮会夺权的事有关联,对不对?” 千叶激动得红了脖子,一旁的宋英宸赶紧拉拉她的衣襟,示意她冷静。 “她跟帮会夺权没关系,是那个代她赴宴的姐妹……” “她是谁,叫什么名字,麻烦你指给我看!” “请别为难我,如果早知道你是抱着寻找真凶的目的来,我不会没轻没重的说那么多。我理解你,你妈妈出事时你才几岁,对她的过往完全不了解,所以不管听到什么都会不自觉的往坠楼那件事上套。我不想误导你,更不觉得当年的风波跟她坠楼有什么关联,你如果觉得是那位帮会大哥报复她,那我可以很肯定的告诉你,不可能。那个大哥已经死了,就在被夺权那会儿。” 千叶终于将关键证物拿了出来。 见到波斯菊胸针的瞬间,刘美仙惊呆了。 “波斯菊胸针!你怎么会有这个?” “妈妈坠楼后身上突然多出这么个东西,所以我一直想搞清楚清水镇那会儿到底发生了什么。” 刘美仙涨红了脸,既不敢直面镜头,也不敢再往下说。 “既然那个人已经死了,这东西也不是妈妈的,为什么坠楼之后突然出现在现场?” “我没法解答这问题,我知道的都已经告诉你了。” “那你告诉我,代妈妈赴宴的那个人是哪个,叫什么名字,我找她问去。”千叶又一次举起照片请求指认。 “Sorry,我不能这么做。” “为什么?” “我今天很不像话,已经说了太多给你造成误会甚至误导的东西,不能再把其他人牵扯进来。过去的风波早已烟消云散,你刚才也说你爸爸是个赌鬼,我认为就是债主讨债不成所以痛下毒手,你说呢?” “可……” 宋英宸突然发声:“我觉得Claire说的对,她有顾虑也是合情合理的。如果她说的任何一句话你都往你妈妈身上关联,或许会走错方向,甚至耽误你寻找真相的时间。” “OK,我时间到了,请无论如何转达我对莲之的问候,让她好好将养身体,拜拜。”刘美仙讲出告别语,并毫不犹豫的从镜头前站起身。 千叶无可奈何。 “谢谢你……还有Amy姐,谢谢。” Amy探出头笑笑,示意不客气,简单告别后关掉视频。 /明天起22::0更/ 第一百四十一章 可疑人物 - 问心无恨 - 植兽 “怎么愣住了?”宋英宸伸出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千叶无言的摇摇头。 “还在纠结那个跟你妈妈对换金饰的人?” “也不是,两件事隔那么远,估计真没什么关系。”她淡然一笑,略显无奈,“只是忽然从别人那儿听到关于妈妈的事就忍不住想多知道些,毕竟,从五岁起她就再没跟我说过话。” 宋英宸捏捏她的肩,表示安慰。 “神秘人给什么新线索了吗?” “我跟他失联了。” “失联……为什么?” “一言难尽。”她耸耸肩,不愿将“极乐场”一事说出来。 宋英宸略显不平的说:“那人到底知不知道真相啊,你就没怀疑过吗?” “怀疑过,但现在反而有点信了。你想,没那张素描我不可能找到清水镇,光凭这点就可以证明,他的确对妈妈的过去有所了解。” “也是……不晓得我妈跟他有没有失联。” 见他的思路转到卢美琴身上,她赶紧将话题岔开。 “哦对了,麻烦你回头替我跟Amy姐道声谢,刚才都没来得及好好谢她。” “嗯,我让她再去问问那个Claire,看还知不知道什么。” 宋英宸无意举起“十二金花”照片端详,眯缝着眼想让焦点更为聚集,片刻,脸上露出惊异表情。 “天哪,重大发现!” “怎么,看见什么了?”千叶关掉电脑。 他激动的点着头,像发现了新大陆:“Claire刚才说一副全套十二件的金饰,应该是说戒指、耳环、手镯、项链、手链等等吧。” “应该是,有什么问题?” 千叶将目光移到了照片上。 宋英宸指着其中一个人,说:“我觉得是她,跟你妈妈换金饰那个人。”他所指的那个女人微微侧身,右手做出类似“ok”的手势。 “为什么?” “你看她的手,大拇指和食指拈在一起,再看其他人的动作。” 千叶仔仔细细将动作各异的十二个人看了个遍,又挖空心思想了想,突然明白过来。 “啊!”她不由得惊呼。 宋英宸点点头,挨个指着上面的人。 “照片像素太低,看不清她们拿的什么,但通过动作能略微做出推断。你看这个,举起两只手,应该拉着条项链……而这个五指伸长手背对着镜头的,我猜一定戴着戒指……还有她,手掌横向摊开,应该是在展示那种不太长的链子,比如手链一类……这握紧拳头竖起手腕的绝对是手镯!” 他过人的洞察力和跳跃的思维,令千叶钦佩得五体投地。 “你妈妈拿着的应该是跟别人换过以后的东西,你看她的动作,手掌最大限度倾斜但又没完全垂直,上面可能放着很小很小的东西,诸如耳环一类。” 她则指向宋英宸最初怀疑的对象:“那这个人手指夹在一起像拈着什么,应该就是胸针咯!” “对,胸针的大小决定了她展示的动作。”宋英宸用“孔雀头”手势将胸针拈起来,“按常理说应该是这样的。” 两人的视线锁定住照片中那个疑似拈着波斯菊胸针的女人。 五官虽不清晰,但可以肯定这女人有着桃花般的模样。眼光流转很是俏皮,从畅快的笑容里能感受到她比其他十一个人更多出份外放、泼辣的性格。 宋英宸捏捏下巴给出结论:“尽管牵强,但我觉得至少有半数人能过滤掉,那些明显展示着链条类饰品的人不用考虑,最可疑的就是她。” “她为什么要跟妈妈互换金饰,帮会夺权又到底是怎么回事……哎,可惜Claire不肯说。” 千叶垂头丧气道,偶然发现茶几上的烟缸里装有两截烟蒂,想必是贺冲留下的,于是往垃圾桶倒掉又拿去冲洗干净,重新摆好。 这个细微的动作宋英宸看在眼里,有些走神。 “去你那边坐吧,搬到这儿我还没来过呢。”他提议并起身朝外,千叶再度确认电脑关闭妥当,将他带到隔壁自己的住房。 “其实一个人在外面住挺舒服的,等我找到工作室也搬出来。”宋英宸往沙发一倒,明显比刚才在贺冲屋里放松多了。 “你家那么大干嘛搬出来。”她给他倒了水,在一旁的凳子坐下,“即便想一个人住,回樱花公寓不就好了。” “樱花打算卖掉,我妈说那儿风水不好。”他耸耸肩表示不解,“你觉得风水好吗?” “不懂,做生意的可能更信这些吧。” 一旦聊到卢美琴,她总会不自觉的紧张。她后悔当初将有些事讲给宋英宸听,而后那些打死不能讲的,反倒成为彼此交流的禁区。 宋英宸则对她相当坦白,主动提及了雷万。 “那男人离婚了,就是小豹他爸爸。小豹你见过的,骨折那回跟贺冲一起来看我,瘦瘦黄黄的那个。我想他们万一要结婚,我早点搬出来也比较好。” “你想通了?” “是妥协吧。” 他毫不避讳这件事,倒不是因为纸最终没能包住火,而是尝试了站在卢美琴的角度去重新审视。一个女人需要感情,当感情来到时,任何人想要剥夺对她而言都是件残忍的事,尤其是最亲近的人。 “不管卢阿姨跟谁在一起,最爱的爱是你,所以我觉得你应该多关心关心她的日常。” 她多想告诉宋英宸,你母亲正牵涉进一件可怕的事,尽管作为蝼蚁的我们撼动不了那个魔窟,但至少可以尝试将她拉回来。 但她没勇气说,如果因为“爱管闲事”耽误了卢美琴的复仇计划,卢美琴会对她恨之入骨。再者,如果宋英宸无法规劝,那好容易缓解的母子关系又将恶化甚至到不能收场的地步……她负不起这个责。 “砰砰砰……”敲门声响起,开门一看贺冲站在外面。 她有些错愕:“今天这么早?” 贺冲一眼瞧见沙发上坐姿随意的宋英宸,略感不悦。 “嗯,公司没什么事干脆先走了。” 他将视线绕过千叶落在宋英宸身上。 “你也在这儿?”他冷冷的说,却并不打算听对方回答,而是从公文包拿出几张纸递给千叶,又径直走到沙发处,踢了踢宋英宸的脚,宋英宸赶紧坐直。 他坐下,对看着纸上文字的千叶说道:“这些是最近在招聘的一些公司简讯,看看有没有合适你的。” “谢谢。”千叶心头一暖。 “不接受我安排非要自己找,就只能帮你整理整理这些资源了。不过要选中哪家的话还是别跟我客气,这些公司都有我认识的人,到时打个电话,保管你面试成功。” “嗯。”她在暖流激荡后感到一丝不安,两个男人又坐在同一空间,她怕发生上次那种冲突。 贺冲忽然转脸对着宋英宸,好似玩笑也好似挑衅的说:“你该走了吧,说好公平竞争,现在轮到我了。” 宋英宸会心一笑。 “你就住她隔壁,这已经很不公平了好吗。” “切……”贺冲也是一笑,不怒不急,“不还隔着道墙吗,占不了什么便宜。” “千叶现在的心思可不在小情小爱上,对吧千叶?”宋英宸将略显尴尬的话题抛到她那边。 她看看时间,生出一个念头来掐灭两人的战火:“我请你俩吃饭吧,难得聚一块儿。” 贺冲故作蔑视的看看宋英宸:“我没问题啊。” “我也OK.” “别拽英文,假洋鬼子。” 千叶又问:“你们想吃什么?” “看冲哥的意思。”宋英宸使出必杀技——用鹿一样无辜无害的眼神看着贺冲。 贺冲倒也受用:“随便,他是客人他来定。”这话将自己和她绑在了一起。 “还是你定吧,就你在上班,累了一天也该犒劳犒劳了。”千叶拿起搭在椅子上的外套,“反正不去什么星级酒店啊,我可付不起。” “有我俩在你担心什么。”贺冲瞧了瞧宋英宸,“对吧,宋少爷?” “对,总之我不挑食,哪儿都成。” “那你俩稍等一会儿,我上个洗手间。” 千叶走开后,贺冲向宋英宸问。 “对了,你最近见过雷小豹没?” “他?我见他干嘛。”宋英宸收起笑容,一副不愿听到这名字的样。 “上次让他帮我搞一箱智利的红酒,答应的好好的结果一点消息也没有。昨天我去找他,总觉得他变得怪怪的,也说不上来哪儿不对,反正就是……” “对不起,我不想谈他爸和我妈的事。”宋英宸沉下脸。卢美琴和雷万的事已不算秘密,他敏感的认为贺冲在借机取笑。 “不不不,我不是那意思,别误会。”贺冲的性格好似不记仇的小孩,瞬间忘了自己在心中假设出的与宋英宸的情敌关系,又兄弟般搭着他的肩,“他那种怪不是什么父母离婚心头不爽的怪,是那种眼珠子走形魂不守舍的怪。” “没睡好?” “总之飘乎乎的,说话也有些语无伦次。” “我跟他不熟,不知道。”宋英宸对这个话题完全没有耐性,站起身来。 恰好这时千叶从洗手间出来,冲他俩挥挥手:“走吧。” 宋英宸率先走出房门。 望着他孤傲的背影,贺冲做了个鬼脸。 第一百四十二章 坚决反对 - 问心无恨 - 植兽 宋英宸回到家已是夜里十点半,一进门,看见母亲坐在沙发上。 卢美琴穿着宽松的居家服,脸上贴着面膜,一边吃水果一边看电视,俨然一副家庭主妇模样,与先前那个不过午夜不归家的形象判若两人。 “妈,刚回来?” “什么呀,下午回来我就没出去过。”卢美琴的回答似乎像在邀功,她将抱在手里的果盘放回到茶几,用纸巾擦了擦手,“快去洗洗手来吃水果。” 宋英宸摸摸挺得溜圆的肚子道:“吃不下,晚饭撑死了。” “跟杨千叶吃的?” “嗯,还有贺冲。” “换了衣服过来坐,陪妈说说话。”卢美琴拍了拍沙发。 他点点头,回卧室换了衣服又洗了手。 “还以为下午你回来取什么东西呢……怎么,最近公司不忙吗?”他抓起遥控板调到篮球比赛,因饱腹感太强,索性将腿抬起呈半卧姿态。 “工作是忙不完的,就算二十四小时扑在上面,第二天照旧有一堆麻烦摆在那儿等你处理。所以现在妈妈想明白了,要合理的安排时间,多多回归家庭回归生活。” 卢美琴用保湿喷雾往脸上补了层水份,宋英宸看着她,感觉这样的话由她嘴里说出甚是反常。 他没有接话。 “你不要开工作室吗,明天我打笔钱在你卡上。”卢美琴用指垫按压面部,下巴微微抬高,“还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妈现在穷得只剩钱了。”说这话的时候她突然笑起来,有些许骄傲,也有些许自嘲的意味。 “我准备找个大点儿的地方,然后……可以住过去。” 卢美琴手上的动作突然停下,随即撕下面膜,水亮到反光的脸上出现诧异表情。 “你还是想搬出去?” 她认为自己已经用实际行动在弥补彼此关系的裂纹了,儿子不该再有离家的念头。 “不是的,我长大了,总不能老跟你住一块儿吧。”宋英宸将电视音量减小两个刻度,却没直视她的眼睛,“起居和工作在一个地方是我一直渴望的,没别的意思。” “英宸,你不跟妈住跟谁住?房子这么大,就算将来结婚,住一块儿也不会挤啊。” 他愣了愣,假装疑惑的问:“你是说我结婚还是你结婚?” 这一问令卢美琴有些猝不及防,极不自然的咳了两声,抓起杯子喝水,随即才正儿八经的回道:“这玩笑开得有点冷,妈都这岁数了还结什么婚,当然是你。” “我没开玩笑。”他干脆关掉电视,将身子转向她,“我想明白了,你如果遇到合适的人想结婚,我支持你。” 卢美琴欣慰的咧嘴一笑,拉住他的手轻抚,语重心长的说:“傻儿子,妈也想明白了,就守着你过后半辈子吧。当然你别有压力,以后组建了自己的小家庭我不会天天缠着你,到时我出去旅游,或者帮你们带孩子打扫屋子,挺好。” “妈,你把我养大不容易,现在咱家日子好过,我也独立了,别什么事都替我考虑。如果你想追求自己的幸福,我不会拦着。打算搬出去也是这意思,只要你跟那个人合得来,我愿意你们在一起。” “哪个人?呵,我不会为了任何人惹我儿子不高兴。”卢美琴笑道,强调了他在自己心目中不可动摇的地位,“这辈子也不是没谈过恋爱没结过婚,就那么回事,没什么稀罕。” “我是认真的,你跟雷小豹他爸如果真心相爱,我不反对。” 卢美琴用怀疑的眼光看着他:“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跟他只是生意上的关系。” 她显然是在委婉的告诉儿子她已经跟雷万分手了。 “你是我儿子,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我做什么不能光想着自己,得替你考虑。你同样在做抉择时也该为妈妈考虑,尊重妈妈的感受,你说是吗?” 听她这么说,宋英宸心里一阵酸楚,忽然间开始为自己过往的叛逆自私感到自责。母亲最终还是以他的意志为准绳,选择了寡母该有的面貌生活,这让他有些不忍。但他并不知道卢美琴做出这种选择是有条件的,刚才所说的话也别有企图。 “是,谢谢妈……”他使劲吸了口气,抵住鼻梁前端酸酸的感觉,“你尊重我,我也会尊敬你。但你别误会,如果真遇到喜欢又特别合适的,我不介意你重组家庭。” “什么家不家的,有你在就是我的家。”卢美琴抱住他,在他背后呵出馨香热气,“咱家最重要的是你的将来,选什么样的对象,跟谁一起过日子,妈现在操心的只有这件事。” “我?”意识到她话里有话,宋英宸轻轻推起她的身子。 “你这么优秀,当然要找个对你有所助益且登对的姑娘,可再不能像Amy那样,明知不合适还往里投感情,白白浪费时间。” “Amy跟我是真心相爱,只是后来彼此的感觉发生了变化。” 宋英宸这一句解释勾起卢美琴对雷万的回忆,但仅仅两秒钟,她又将这个已经被删除的男人彻底在脑子里格式化。 “所以啊,恋爱就是人生必要的一段经历,既然已经有过接下来就该以择偶为重,不要再光看感觉,还得考虑是否门当户对,是否性格互补,能不能辅佐事业兴旺家财等等。” “你怎么突然扯这些封建道理。” “什么封建,在旧社会连女人屁股大不大适不适合生养都要考虑进去,还有八字,太硬的会克夫……这些可都是老祖宗留下的经验,不能不信。” “我只觉得两个人在一起必须感觉到位,否则别的都是空谈。” 卢美琴竖起食指摇了摇,表示否定。 “唔不……都是有钱人和有钱人结合,穷鬼跟穷鬼玩儿,这不是势利眼,是法则。你见过哪个大城市的富翁娶了农村姑娘做媳妇?为什么那么多男人发迹后要抛弃糟糠之妻?撇开道义不讲,这是本能,优选优配的本能。”说完她还点点头,似乎在肯定自己的逻辑。 “你刚才说我们要彼此尊重,就是想对我说这些?” 她没有否认,露出讨好的笑容。 “你是我一把屎一把尿带大的,只要我还活着你就永远是我儿子,凡事我都得帮你掂量着,免得你走弯路。天下父母心不就这样嘛,等你自己当了爸爸就能理解了。” “妈,你到底想说什么呀?” 卢美琴将二郎腿一放站起来,绕过茶几走到柜子前点上一支锥香。这一系列动作显示出她在为即将展开的话题酝酿措辞,未免激起宋英宸太大反应,她必须一字一词谨斟慎酌。 “我看你对那个杨千叶挺好,是单纯的想帮她,没别的意思吧?”她没有转身,而是背对身问道。 宋英宸恍然,原来铺排那么多,卢美琴在这里等他。 一阵沉默,她转了过来。 “英宸?” 宋英宸抬起头:“你看出来了?”像是用反问的方式肯定了她的猜测。 “开什么玩笑,怎么能喜欢她那种类型的?”卢美琴顿时慌了,疾步走回坐到他身边,腿与腿之间甚至近得没了缝隙。 宋英宸不赞同的看着她,仿佛在责怪她用词不妥。 她明了,稍稍挤了点笑容出来,却很是尴尬。 “当然了,杨千叶那姑娘也还是不错的,接触这么长时间我也比较了解。她心善,不贪财,住进樱花公寓也没瞎用过我们的东西,总体来说还算正派。可是英宸,好不代表合适,你跟她无论从学识阅历还是身家模样都非常悬殊,一句话,她配不上你。” “我不认同你的观点,什么年代了还在乎这些。再说我们当初不也是小家小户吗,就是基于这个背景我跟她在一起才觉得特别轻松。那些只有普通人能体会的快乐她都能给我,没有压力不需要伪装,一点也不做作。” “那不叫轻松,叫空白。她什么都没有,你跟她在一起除了不断给予填充,不会有收获的。” 卢美琴刚刚还水嫩泛光的脸此刻红了起来,一种抑制不住的激动被拼命压制着,声调却不由得提高且显得粗粝。 “我能从她身上收获爱情的美好,收获付出的满足,这些就已经够了。我们家的经济实力难道还需要找一个更有钱的来倒贴吗?” “妈不是那意思,你不懂。” “我是不懂,也不想懂。”宋英宸合掌伸到后面托住脑勺,从身体姿势上展示出不可动摇的决心,“我只知道喜欢一个人就该喜欢她的全部,而不是掺杂进别的东西,那样的情感一点也不纯粹。” “她是个苦命孩子,我不想你跟她走到一起,你会被她身上那些负面情绪影响到的。” “妈,你这是什么道理,一个从小在苦日子里泡大的人就不能有追求情感、获得幸福的权利吗?就不值得别人喜欢了吗?再说千叶身上根本没什么负能量,恰恰相反我觉得她比我们都乐观健康,至少她没什么不正常的行为。” 这句话极大刺痛了卢美琴,她知道背后的含义。 “灰姑娘的故事就是个童话,回到现实里是不会发生的。儿啊儿,你怎么突然就迷了心窍,喜欢上这么个跟自己有天壤之别的姑娘呢。” “妈,说句不好听的,我不知道我哪来的优越感能用到天壤之别这个词。” “不说别的吧,就说家产,是不是天壤之别?” “那我问你,贺冲家有钱还是我们有钱?” “这还用问,当然也是天壤之别。” “那不就结了,贺冲也喜欢千叶,我还跟他立下了公平竞争的约定。别人都不计较这些,你怎么还满脑子封建意识?” 听闻这个消息,卢美琴惊得合不拢嘴。 第一百四十三章 虎狼夫妇 - 问心无恨 - 植兽 秦洛开门的时候朝贺冲做了个具有暗示意味的怪异表情,随后侧开身。 贺冲往里一瞧,许久未回家的姐姐正背对他站在客厅与玄关的交接处,身旁有个行李箱。 刚想招呼,他又看见贺占霆铁青着一张脸,似刚发过火。辛慕也抱胸侧立,站姿显示出强烈的攻击性。 见他进了屋,辛慕将头扭向一边。 “爸,妈,姐……” 他挨个招呼,只有贺依娜一人微微点头示意,但没有往日的热情,显得有些客套甚至敷衍。 辛慕上前两步将他挤开,对贺依娜说:“依娜,妈送你?” “不用,我开车来的,等安顿好了,欢迎你和爸爸还有冲儿过来玩。” “用不着,你想暖房就找几个朋友喝喝酒聊聊天什么的,想怎么玩儿怎么玩儿,免得拘束。对着虚情假意的人不过是浪费时间,有这功夫还不如多睡会儿。” 贺冲听不明白,愣头愣脑问:“姐,拖着个箱子要去哪儿?暖什么房?” 辛慕翻了个白眼,刚想说话被贺依娜拦下,于是不情不愿走到一旁坐下。 “我买了套房子准备搬过去住,那边离M&N比较近,上下班方便。” “M&N又是什么东西?” 贺依娜看了看父亲,贺占霆仍未将视线落在任何人身上,只孤傲冷漠的看着一边。 “我自己开的公司。” “公司!前段时间见不着你,原来开公司去了……为什么啊?” 贺冲一脸疑惑,相继看向其他人,却没人为他做出解答。 贺依娜心有不舍,但也知道头一步已踏出,接下来就只有硬着头皮踏出家门。她对那边生闷气的贺占霆唤道:“爸,那我走了,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贺占霆对她的话充耳不闻。 “有空我再回来看您,保重。”她又说,眼眶开始泛潮。 然而贺占霆依旧不为所动,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爸,姐跟你说话呢!”贺冲见状急了,替她喊道。 “快走吧依娜,别热脸贴冷屁股了。”辛慕气冲冲上前替她将箱子拖起,秦洛赶紧接了过去。 贺依娜在门外望了望这个熟悉的地方,一种撕裂的疼痛从身体最深处迸发而出,瞬间蔓延至全身。 “小姐,老爷真生气了……”秦洛用极低的声调提醒道。 她短暂闭眼,继而抬头向上,靛青色如幕布般的天空便愈发下沉,朝她压来。 “秦叔,我自己来吧。”她从秦洛手中接过箱子,“帮我照顾好爸爸,您也保重。” “哎……” 辛慕再次挥手示意她抓紧时间不要留恋,贺冲冲了出来。 “姐!” 贺依娜片刻停下脚步,却始终还是没有回头,五秒之后决绝的朝前走,很快消失在步道尽头。 回到屋内,贺冲郁闷的坐下。 “爸,你跟姐到底怎么了,为什么搞这么僵?” 辛慕冷笑一声,先于贺占霆之前阴阳怪气道:“女儿养大就是泼出去的水,今天把你姐泼出去了,你爸高兴还来不及呢。” “妈,封建社会那些陈词滥调早发霉长毛了,爸怎么可能会有那种想法。姐跟我们是一家人,即便以后嫁人也是让女婿入赘到咱家,怎么会是泼出去的水呢?这话让她听见她会伤心的。” “比这伤心的话她早听惯了,有什么稀罕。你不也在外面住着,又是买又是租的,她凭什么就不能置套房产过她自己的小日子。” “妈,我不是那意思,买房子多简单的事,姐就是买十套咱家也负担得起。她想体验独居生活也无可厚非,可刚才那样你也看见了,哪有一点兴高采烈的样子,分明是要跟家里决裂嘛。” “对啊,就是决裂,贺大少爷,贺总,这难道也要请示您的意思?”辛慕将两只眼瞪得灯泡般大小,用带有攻击性的口吻说,“她又不是奥古的人,这点小事你管不着吧?” 话语中用到敬语“您”,之前还不明所以的贺冲突然意识到,辛慕不仅对父亲有怨,还对自己有气。 “妈,我做错什么了吗?”他唯唯诺诺的问,“如果是,我向你道歉。” “你有什么错,贺家接班人是不会有错的。非说有,那就错在你不是我亲生的,不然我会更爱你……爱死你。”辛慕边说边做出夸张的表情,显得有些狰狞。 这时候,贺占霆突然发声:“注意你的形象,别耍泼。” 他的声音沙哑却不乏力,浑浊却不模糊,一种压过辛慕的霸气朝这边袭来。 “你们今天怎么了,都阴阳怪气的?”贺冲觉得无趣,起身准备上楼,被贺占霆叫住。 “你等等,我有事问你。” “什么事?” “那天跟你说的,安排好了吗?” 贺冲嘟起嘴,有些不耐烦又有些不好意思:“八字还没一撇带回来做什么,以后再说吧。” 贺占霆转头怒视着他,显示出旨意不容动摇的态度:“你是我贺占霆的儿子,需要划什么八字?叫你把人带来你就带,我还吃了她不成。” 父子俩一问一答,辛慕有些迷惑,佯装不在意的喝了口水,百无聊赖的拨弄着指甲。 “你要跟人家说什么先告诉我,别吓着她。”贺冲壮起胆子问。 “问她对婚礼有什么要求,要多少彩礼,分多少股份。” 父亲半开玩笑的语气让他有些惊慌。 “爸,我没心思跟你开玩笑。” “我也没心思开玩笑,照我说的做!” “我……” “滚回你房间去,我跟你妈有话要说。” 一家之主下了命令,他不敢违抗,揣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上了楼。秦洛也知趣的上了楼,一楼只剩贺占霆夫妇二人。 贺占霆咳嗽两声,冷漠的问:“M&N,是你和依娜的名字吧?” “对啊,不错吧,国际化,洋气,一听就很有前途。” “我不想再跟你斗嘴了,你非要这么做我也没办法,既然想分家,那我就遂你。” 他拄着拐杖站起,从雪茄盒取出一支雪茄。 “好啊,你怎么打算的,愿闻其详。”辛慕的姿态始终不愿放低,又将二郎腿翘了起来。 “我俩肯定是离不了的,大半辈子,骨头和肉早连一起了,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你没意见吧?” “没有。不过我要纠正一下,不是肉和骨头,是肉和瘤子。” “随便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他微微一笑,走到长桌前坐下,继而与她呈现出面对面谈判的姿态,“我们名下共有的东西你四我六,还是照原来的规矩。” “说重点。”辛慕不耐烦的催促道。 “好,说重点。既然你想辅佐依娜自立门户,我这个做父亲的也不能没有表示。钱这一块儿之前就说过,等我死了她跟贺冲一人一半。当然,我单独给你留了一部分,完全由你自己支配。”他猛吸一口雪茄,吐出磅礴的烟雾笼罩在辛慕头顶,“七家独资公司她可以随便选,要哪个我给哪个……” “奥古。”辛慕直截了当表明心迹。 “我还没说完,除了奥古。” “哼,贺占霆,不公平吧,大鱼留给你儿子,依娜就是些虾米。” “从估值上衡量这很公平,我没亏待依娜。” “奥古旗下就有十几个分公司,光这项就够你儿子吃十辈子了,还说不是偏心?” “我留给依娜的钱也够她吃十辈子,你还想怎么样?” 辛慕双手撑住桌面,以要扑过来的姿势威胁道:“我已经跟依娜商量好了,如果你把奥古全给贺冲,她这辈子都不会再回这个家。” 贺占霆片刻沉默,继而像吐泡泡般一声一声的笑起来。 “哈,哈哈……如果她愿意跟你狼狈为奸,要挟自己的父亲,这样的女儿不要也罢。” “贺占霆!” 辛慕拍打桌面像头猛虎,眼里的愤恨、不平、焦急、狂躁卷成一团火球朝贺占霆袭去。 贺占霆也领会到这股极具进攻性的眼神,一个转身站了起来。 “我最讨厌谁威胁我……对了,你刚才也听见了,贺冲喜欢上一个姑娘,我准备让他把人带回来,可以的话早点结婚。” “关我屁事!” “知道不关你的事,他又不是你儿子。”他轻蔑的打量着变得敌对的枕边人,过往难忘之事再度涌上心头,“不过结婚不是他一个人的事,是整个家族的事,所以多少跟你还是有点关系。” “我不会出席婚礼的,有本事你把贱人的尸骨挖出来摆台上,让你未来儿媳磕头敬茶。” 辛慕恶毒的言语足以让他暴跳如雷,但他早意识到怒骂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此刻只有比谁冷静比谁狠,才能让对方屈服于利益而做出妥协。 “别自作多情,没人邀你参加婚礼。什么年代了,他们可以旅行结婚,环保又节约。说这事是想告诉你,我们是大户人家,对媳妇得慷慨,出手不能小气。我准备让未来儿媳跟依娜一起选,同样的条件,要哪家公司我就给她哪家公司。” “你!” 辛慕突觉眼前一黑,强烈的眩晕感如同喷气式客机围着头顶转。她还是输了,在绝情冷漠上她根本不是丈夫的对手。 贺占霆不慌不忙将雪茄剪熄,拄着拐杖朝楼上走。 第一百四十四章 恋爱协议 - 问心无恨 - 植兽 “噗……”听闻贺占霆要面见自己,千叶忍不住喷出一口茶来,“见我!为什么要见我?开什么玩笑!你听错了吧?好端端的见我干嘛?” “你反应这么大干嘛,他估计就是请你吃顿饭,没别的意思。怎么样,赏个脸呗。” “不去不去,我害怕。”她将头摇得像拨浪鼓。 抗拒是值得理解的。贺占霆这位老者究竟对她是何见解,她百思不得其解。绑架案那会儿要重金感谢的是他,无缘无故将她从奥古辞退的也是他,如今正儿八经邀请至府邸做客的还是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看贺冲那为难的样子,估计也不知道。 “别怕,有我呢,他又不会吃了你。”贺冲学着宋英宸的样将眼神柔化到楚楚可怜的状态,以为这样能令千叶有求必应,无奈收效甚微。 “吃我还好,总知道他想干什么,这无缘无故的请到家里去算怎么回事啊。你快去推了吧,我腿都在哆嗦。” 贺冲右手握拳不断朝左手掌心击打,焦虑的踱来踱去。他在想编个什么样的借口能令千叶打消顾虑,但又不能直接告诉她父亲是想提前见见未来的儿媳。 “会不会是他良心发现,要为辞退你的事当面道歉啊?” “那更不能去了,上回那事你爸本来就没什么错,要真跟我道歉,我只能往地缝里钻。” “要不就是想着如今你跟我左邻右舍的住着,又时不时帮我打扫房间,想感谢感谢。” “那不一回事吗,你为什么搬这儿来的……我哪有脸见他。” 左也不是右也不是,贺冲有点急了。 “哎哟甭自个儿吓自个儿了,干脆这样,你什么都别想,权当帮我个忙,就像在餐馆里和不认识的人拼了桌一起吃顿饭,这总行了吧。” “我……” “拜托啦。”贺冲突然单膝跪下握住她的手,好似求婚,“不管他说什么听着就是,认同你就点点头,不认同就笑一笑,一顿饭很快吃完,吃完我就送你回来。” “你干什么快起来,怎么还跪下了。” “我没求过你,今天求一次,要不答应我还就不起来了。” 她动摇了,也不得不动摇。一直以来她都觉得愧对贺冲,总想找机会报答,如今他开口恳求,又只是举手之劳,实在不好拒绝。 “那行吧……可我不太会说话。” 见她应允,贺冲兴奋的跃起。 “放心,我就说你感冒了嗓子不舒服,他便不会逮住你问东问西的了。” “嗯……”她看看时间,“那走吧,说好的六点半,迟到了不好。” “你……不换件衣服?” 她看看自己,土黄色抓绒外套毫无时尚感可言,下身一条普通黑色长裤,脚蹬一双中性登山鞋,像极了低档超市宣传页上的素人模特。 “换来换去就那几件,你又不是没见过。” “上回送你那件呢,从没见你穿过,换上吧。” “非得换吗?” “必须。” …… 占地两百亩的这片小森林并非某个公园,而是贺占霆的私家园林。 车进入大门后笔直向前,从尽头右转算起连续几个拐弯,千叶有种迷路的感觉。紧张不安已不足以形容她此刻的心情了,如果现在能拉开车门跳下去,她一定头也不回的逃掉。 停好车,需走上一段步道才能抵达主体别墅,贺冲昂首阔步走在前面,她一双腿却不听使唤起来,举步维艰。 “快点啊。”贺冲回头,发现她双手撑住膝盖站在原地,像刚结束千米长跑。 “我还是不去了吧,你家这么大片林子,感觉自己跟猎物似的。”她哀求道。 贺冲走来不由分说拽起她的胳膊。 “你顶多算只野兔,还不够我爸塞牙缝的,快走。” 来到大门前,她抬头望了望,那扇门足足四米高,夯实的门板与散发出贵重金属光泽的把手,让这座府邸显示出宫殿般不可侵犯的威严。 推门直入是偌大的玄关门厅,面积比她现在租住的公寓还大。从装修到装饰,这片区域都是炫目的金色,不仅彰显出奢华的气度,且完美诠释着这家人所拥有的至高无上的权力。 贺冲从鞋柜取出拖鞋,上面的logo她认得,是某国际一线品牌。 “拖鞋都是私人订制的,那里屋还不得铺满黄金?”她暗想。 “走吧,进去坐,放松。”贺冲冲她比了个加油的手势,她的腿更软了。 她终于理解贺冲为什么会嫌弃樱花公寓了。与这里相较,樱花公寓的气派顶多算东施效颦。她找不出任何一个恰当的词来形容这里,置身其中仿佛穿越回旧时的皇族宫殿。即便是柜子里架子上某个用于装饰的古玩,也足以买下套百平大宅,难怪贺冲花起钱来眼睛也不眨一下。 这种家境,钱已然只是串数字,想起自己平日振振有词数落贺冲挥金如土,一本正经教诲他勤俭节约,纯粹是多事。 “爸,妈,秦叔,邱妈……人呢?” 贺冲叫了个遍,屋内传来回声,却无人响应。 他将千叶带入客厅。 “咳咳……”突然,贺占霆熟悉的声音从二楼传来,抬头一望却不见人影。 “你等等。”贺冲将她按在沙发上,转身朝楼上跑。 她一个人懵懵傻傻的坐在那儿,完全不知手脚该怎么放,就在想要将呼吸调整均匀时,听见脚步声。 一滴汗在额头方寸大乱,顺着脸颊往下落,飞速将它擦掉。随后,一位老者的声音从侧面响起。 “杨小姐来了。” 她忙起身规规矩矩站着,双手低垂于前,做好鞠躬问候的准备。 真是百闻不如一见,传说中制霸鹿城的奥古集团董事长就在眼前,其凛凛威风的气质仿若与生俱来,令人敬畏。 “叔叔好。”她声音低得像蚊子,脸红成西瓜瓤,“我是杨千叶。” “坐,别客气,把你请家里来就是想着不用拘束。”贺占霆抬手示意,她复又坐下。 贺冲扶父亲落座,自己跑到她这边,隔一席之遥坐下。 “爸,秦叔邱妈他们呢?” “我让他们放半天假,家里人太多,杨小姐会觉得紧张。” 她会意的笑了笑:“我还真挺紧张的……”随后看看贺占霆,贺占霆也打量着她。 “杨小姐,之前让你离开奥古,没有因此记恨在心吧?” “啊?哦,没有,怎么会。”她只觉舌床干涸,喉咙也火辣辣的,“您是董事长,那样安排一定有您的道理,我没意见。” “你的简历学历都不符合奥古用人的标准,未免他人诟病贺冲滥用职权,我不得不牺牲你的利益,还请见谅。” 虽直言不讳有些令人尴尬,但中肯而不虚伪的态度反让她感到受用。 “您说的对,我的确不够资格待在奥古,在里面做事我自己也是诚惶诚恐的,深怕出错。” “爸……”贺冲提醒道,冲父亲摇了摇头,“千叶感冒了嗓子不舒服,您别老让人讲话。” “没事,听我说就是。”贺占霆习惯性的用双手撑住拐杖,让腰身显得更为直挺,“杨小姐能这样想最好,年轻人该有自知之明,我也常常这么忠告贺冲。他不爱夸谁,但常跟我说你人聪明又肯学,如果假以时日,我想一定会在个人能力上取得长足进步,到时若有条件重回奥古,我非常欢迎。” “谢谢,我会努力的。” 贺冲又插嘴:“爸,你把邱妈秦叔都叫走,晚上吃什么呀?” “待会儿让酒店行政总厨给我们备一桌送来。” “妈呢?” 贺占霆略显迟钝,随后答道:“不管她,她在不在无所谓。你去订餐吧,让他们准备一只龙虾,三例金汤捞饭,一个羊肚菌煎鹅肝,再来个佛跳墙,其他的随便。女孩子注重养颜,给杨小姐单点一份黄金燕窝。” 贺冲首肯,有些不放心的看了看千叶,走去一边打电话。 他刚一走,贺占霆便对千叶说道:“杨小姐,我经商多年养成实效的习惯,就不跟你绕圈子了,咱们直入主题吧。” 刚刚还客套的聊天,突然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她不由得心头一紧。 “什么主题?” 贺占霆伸手从茶几抽屉里取出张文纸,推到她面前,文纸抬头赫然写着“协议书”三个字。 “杨小姐请过目。” 她举起来随口念道:“协议书……甲方承诺与乙方完婚后需谨遵以下条例……”刚念了一句就觉得不对劲,将视线移至最后,发现“乙方”写着“贺冲”,甲方写着她的名字。 “叔叔,这什么意思?”她惊得站了起来,“什么甲方与乙方完婚,我不明白。” 贺占霆轻声命令道:“坐下,先看完再说,别紧张。” 她朝门厅那边看看,水晶屏风后贺冲正走来走去的打电话。她多想这时候他能过来帮帮自己,因为她已经预感到了什么。 “之所以把家里的仆人都遣散,就是想和你单独把事情谈好且定下来,这也是我的诚意。这份协议没有约束你的意思,只是我们这样的家庭不算普通,未免日后出现争端难以解决,签份协议对大家都有好处。” 她连连摆手,脸羞得通红。 “等等,我什么时候说要跟贺冲结婚了?” “不是你说也不是他说,是我说。他既喜欢你,我这个当爹的就该成全他。当然了,坦白讲起初我并不认为你们合适,但后来想想,要找到完全跟他合适的人,恐怕把鹿城翻个底儿掉也难如愿。我不打算做封建家长,他自己的选择应该得到尊重,所以我改了主意不再反对。不过你嫁给他不是单纯的两个人之间的结合,还涉及到跟我们家族的融合与共处。实不相瞒,我贺家人丁虽不多,情况却有些复杂,有机会再慢慢讲给你听。” 贺占霆这番说辞就像一堆外星文,听得她汗如雨下。 “您误会了,我跟贺冲……” 贺占霆一抬手,冷静的说:“刚才已经说了,我注重实效,所以请你也不要跟我兜圈子。” “我没兜圈子,我跟他真的什么事也没有。” “可他喜欢你。” “可我……”她想说不喜欢,却见那头贺冲挂断电话,准备走过来。 贺占霆收起耐心的姿态,略有抱怨的问:“可你什么?难道你看不上我们家冲儿?” 说话间贺冲走了回来。 “说什么呢你们?”发现她满面通红,贺冲问。 贺占霆没理他,而是继续对她说。 “我知道你觉得自己配不上,但你无需自卑,能配得上的估计还没生出来。我身边一群自卑的人,没什么稀罕的,因为问题不在你们,在于我。所以收起那些没有意义的情绪,接受命运对你的眷顾,贺冲既喜欢你就已经足够了,你不需要做什么。” “爸,你在胡说什么?”贺冲一时慌了,质问道。 “你住嘴,让我把话说完。”贺占霆将拐杖朝地面重重一杵。 此时千叶全身已经僵住,甚至感觉不到自己还在呼吸。 “我一不在乎你能不能干漂不漂亮,二不在乎你是不是贪慕虚荣攀附权贵。协议上有很多条款,我只强调两点。第一,你可以不够爱他,但不能背叛他,肉体心灵都不许出轨,否则将会受到惩罚。第二,必须给贺家生两个男孩,然后接受绝育手术。这两点要能完成,其他的都可以放宽条件。至于你能得到什么协议上也写的很明白,我就不多赘述了。” 面对贺占霆谈生意般谈论着亲生儿子的感情与婚姻,千叶突然不再为自己的处境感到焦虑,而是对贺冲萌生出莫大的同情。贵为豪门少爷,贺冲却活在一个被制度权力捆绑的环境,不能忠于自我也无法经营普通人自由自在的情感生活。他的吃喝拉撒、婚娶事业全被家长像管理公司一样管理,毫无人权可言。 贺冲正欲以螳臂挡车之势对父亲发起反攻,她却率先做出反应。 她发现自己原生的那股自卑好像突然消失了,在这么一个极致奢华却极度压抑的环境里,她为自己清高自由的灵魂感到自豪。 她不愿当着贺冲说出不接受或不喜欢的话,那样会让他难堪,她觉得他同样也是无辜而值得同情的。 “我能拿回去好好看看吗?”她举起协议。 “当然。”贺占霆点点头,像是一桩买卖里最鸡肋的条款达成了共识。 第一百四十五章 误入禁区 - 问心无恨 - 植兽 这一桌菜是由隶属于奥古集团的某超豪华酒店准备的,六名后厨将餐食送到贺府,摆台备好后,又规规矩矩退了出去。 顶级食材制作的佳肴色香味俱全,就连钻进鼻腔的香气也层次分明,让人垂涎欲滴,恨不得立马送入口。 可千叶只觉满口索然,毫无胃口。 贺冲一直时不时的看她,眼里有疑问,有担忧,也有想解释的蠢蠢欲动。但她一直以各种方式暗示他克制,似乎从某个时刻起,叮嘱对方放轻松的任务落到了她头上。 “杨小姐随意,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见谅。”贺占霆友善的招呼道。 他虚伪的嘴脸可能是导致千叶没胃口的关键,一想到在这种霸道父权下生活,她甚至为贺冲倍感同情。 她微微点头,举起筷子就近夹了块食物放进嘴,却感觉像在嚼蜡。 “我给你盛汤。”贺冲抓起她的汤碗,刚将手放汤勺上,发现父亲恶狠狠瞪着自己。 他没理会,小心翼翼盛好汤将碗放到千叶面前。 “谢谢。”千叶甜甜一笑,端起碗一小口一小口将汤喝尽,脸上露出不够满足的表情。 “怎么样?”贺冲问,“我家酒店厨师的手艺不错吧?” “你平时就吃这些?”她清清淡淡一问,像是不打算给出什么好评。 “对啊,要不就是邱妈下厨……怎么,你觉得味道不好吗?” “汤倒是好喝,只是觉得差了点什么。想起当初咱俩在井底下捧着安全帽接雨水喝,那味道更棒。” 千叶故意这样说,用余光瞥了眼贺占霆。 “咦……”贺冲却未能明白她的用意,皱起鼻子道,“开什么玩笑,雨水多脏啊。” “可雨水里有人情味啊,比什么作料都强。我时常在想,当时要不是你我相互鼓励,恐怕早死在井底了,现在又怎么可能坐这儿共进晚餐呢。” “千叶,原来你都记着呢。”贺冲傻傻的笑了,十分满足。 而贺占霆则抽动脸上某根筋肉,给出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冲儿,我胃有些不舒服,你陪杨小姐慢慢吃,我上去休息休息。”他扔下碗筷站起身。 “爸没事吧,您肠胃一直挺好的,怎么突然胃疼?” “不是疼,就是有点不舒服……杨小姐不好意思啊,人老了这儿也不好那儿也不好,贺冲陪着你,我先失陪了。” “没关系贺叔叔,身体要紧,您去休息吧。” 贺占霆转身朝楼上走,听见他回到卧房关上门,两人把注意力转了回来。 “呼……”千叶终于将憋着的一口气吐了出来。 贺冲赶紧道歉:“别介意啊,他就是这样的,公司家里作威作福惯了,谁都得听他的。” 她笑着摇摇头,好似并不在意。 “今天来一趟也算有收获,我觉得我更了解你了。” “了解了什么,说来听听。”贺冲将肘擎在桌上,手托着腮,痴迷的看着她。一束射灯正好打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英俊得如同一尊古罗马雕像。 “了解到富家公子也不是无忧无虑的,有这样那样不能由着自己的规矩,像活在笼子里。” “你算说到点子上了!”贺冲的声调突然变高,瞬间又低下来,“我爸做事从不考虑别人感受,我姐那么听话一个人也跟他闹崩了。” “依娜姐,为什么?” “哎,一言难尽,最近家里局势紧张,幸亏我妈不在,不然更让你看笑话。” “贺冲,我实在没想到,要成为你们家成员还得签协议。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女朋友或者妻子是一个独立的人,你也是一个独立的人,你们相爱相亲是不该建立在条条框框之上的。” “那人不就是你吗。”贺冲痴痴的说。 她略显羞涩,舔了舔嘴唇。 “没跟你开玩笑,我说正经的。” “说正经的就是——如果你接受协议,那我也没意见,如果你不接受,我会跟他闹到底,大不了离开这个家。你想说的我早考虑到了,从小到大我爸就是用一个耳光一颗糖的方式把我养大的,但凡不牵扯到他的利益什么事也不管。一旦与他的名誉生意扯上关系,不仅是我,家里所有人都必须按他的方式行事,如若不然,翻脸比翻书还快。” “你爸这么没安全感,他到底在怕什么?” “怕不能继续赚钱,怕手下的人背叛,怕登高跌重。” “我当然也知道钱是好东西,可你们家已经这么富有了,还觉得不够吗?” “嗯,人心就是个漩涡,你永远不知道里面有多深。不过你放心,我跟他不一样,我从来都觉得该给财富定下个刻度,当达到那个刻度就是够了,不能再贪,贪来贪去会变味。钱是给人服务的工具,人不能变成赚钱的工具,是这意思吧。” “完全赞同。”她举起杯子与他碰了碰,“说实在的,你跟我刚认识的时候变了好多。” “我是因为你变的,明白吗?”贺冲的眼波充满柔情,一颗诚挚热烈的心仿佛倒映在瞳孔,发出令人温暖而欣慰的光。 她不好说什么,只能说声谢谢。 “千叶,撇开那份协议,你考虑考虑我成吗?”他不太自信的问。 “我上个洗手间。”她没法回答这问题,绕开了。 四处望望,这个所谓的家大得如一座迷宫,每扇紧闭的门仿佛都能通向另一个未知世界。 “一楼卫生间这两天走水有点问题,工人明天来修,你上二楼去吧。” “你爸在二楼,不方便吧?” “那就去三楼,左边第四道门就是。” 她点点头,起身朝楼上走。而贺冲则继续坐在那儿,陷入对两人关系的沉思。 上三楼左转,第四扇门果然与众不同——灰色的门板,不规则的金属银波纹,乍一看像某种含铁量极高的陨石表面。 她轻轻推开。 这是间中式风格的屋子,昏暗灯光营造出幽秘氛围。映入眼帘的不是马桶盥洗池,而是一面镶嵌着鸡血石的紫檀美人榻,上面摆放四枚绣花金丝抱枕,及一樽香炉。美人榻背后是面半透明薄纱,后方空间若隐若现,无法看清。 她有些晕,认为自己走错了房间,但转念一想,有钱人的屋子总会以意想不到的方式装修布局,或许贺冲家的卫生间就是这么一种调性,于是决定再往里看看。 绕过美人榻朝纱幔后走,这里的空间未设置主光源,仅左右各四盏射灯呈蜘蛛脚方式打在墙上,每圈光晕下挂着一副相框。 这空灵诡异的氛围令她有些畏惧,但又十分好奇,像是走入某个另类的展览。 第一幅照片上分明是张熟悉面孔,她好奇的走了过去。 “依娜姐。”她嘀咕道。照片上的贺依娜神采奕奕,太阳般光彩照人。 第二幅照片出现另一张陌生女人的脸。这是个老练持重的女性,面相十分年轻,但沉稳的气质又能看得出上了年龄,至少四十多岁。漂亮的脸蛋丝毫不输贺依娜,只是多出份成熟韵味。 她又看向第三张。这明显是副老照片,比黑白多出点红润,比彩色少了些缤纷。照片上的女人畅快的笑着,两排饱满洁白的牙仿佛在述说一整段那个时期的故事。她的脸灿若桃花,亮似星辰,英气中透着妩媚,伶俐中带着强势。非要找个参照对象,恐怕只有《红楼梦》里王熙凤能够比拟。 两张照片一对比,可以看出是同一个人的不同时期。 猛然之间,她意识到自己走错了屋子,也意识到照片上除了贺依娜之外的那个女人应该是贺冲的母亲。 尽管心里喊出一声“糟糕”,但她没匆忙离开,双脚如钉在地板上,丝毫不能移动。 另一种更强烈的意识占据了她的头脑——那张老照片上的面孔如此熟悉,仿佛昨天刚邂逅过。 她绞尽脑汁的想,却始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就当准备将剩余照片看个仔细时,屋里的灯轰然全亮了。 一个女人站在门外,神色严厉,两秒钟时间,她认出她就是照片上那个人。 “阿,阿姨,对不起,我找洗手间走错了。”她突然觉得自己像个贼,惊慌失措。 辛慕冷眼看着,鼻孔与她的视线持平。 “你是谁?” 声音如同冷箭,不偏不倚刺了过来。 “我……” “妈,她是杨千叶,您忘啦?”贺冲突然从辛慕背后出现,千叶好似见到救星,激动得眼泪都快流了出来。 “我走错房了。”她快步跑向贺冲,又站在走廊上数了数,的确是第四扇门。 “我说的是从下往上看左边第四间,没让你上楼左转。”贺冲低声说,却没有责备的意思。 她追悔不已。 “杨千叶……就是上次跟你一起被绑的那个?”辛慕关掉灯从屋里出来,脚下高跟鞋发出踢踢踏踏具有攻击性的声响。她重重将门关上,一副不好惹的态度显现出来。 “是,爸爸约她来吃饭。” “吃饭吃我屋里来了?” “她想方便,一楼卫生间不停用了吗,又怕去二楼打扰到爸爸,所以我让她上三楼来。是我指错了,对不起妈。” “对不起阿姨。” 这座府邸大到需要有人指路,且稍不注意就会迷路,千叶有种不知身在何处的错觉。 辛慕狐狸般的眼神将她从头打量到尾,找不出一丝信任。 “好歹你也是贺占霆的儿子,找这么个货色不觉得丢脸吗。”她冷冰冰撂下这句话,转身朝楼下走去。 贺冲一听怒了,想追上前理论,却被瑟瑟发抖的千叶拽住,拼命摇头。 第一百四十六章 深夜遇袭 - 问心无恨 - 植兽 贺冲时不时朝坐在副驾的千叶瞥去,心里很不是滋味。 母亲那句极不尊重的话一直盘旋耳边,想来对千叶造成的伤害也难以弥补,他既感到愧疚又觉得十分无奈。 这就是他的家庭——父亲以生意人的态度权衡他的感情与婚姻,拿一纸协议规避风险保障利益。母亲则无视他的颜面,对他的心上人恶语相向,连基本礼仪也不顾。二十几年来,家庭是他唯一值得炫耀的资本,如今却越发成为一种自卑。不难想象,如果脱离这个家庭他或许一无是处,但真到要做选择的那天,他相信自己还是会拿出勇气。 当然,他并不知道姐姐“造反”以及母亲反常是因他而起。看似无关的局面其实与他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但没人意识到他也是另一个受害者。贺占霆不断交权,辛慕替贺依娜报不平,由此对他产生的敌视甚至仇视,这一切并不由他左右。从某种层面讲他是颗棋子,每一步如何走由家族利益驱使,而非亲情。 叮铃铃——电话响起,他看了看接起。 “喂爸,嗯快到了……什么事啊刚才又不说……好吧我知道了。” “对不起。”憋了一路,他终于还是选择用最简单的三个字表达歉意。 千叶从沉思里回过神,不明所以的样。 “什么?” “我说对不起,我妈刚才说那些话实在过分,你别往心里去。她最近在跟我爸闹矛盾,气不顺,讲话也难听。” “没什么,该说对不起的是我,莽莽撞撞跑进她的房间,换谁也不会高兴。” “可她那样说话太伤人了,要不是你拦着,我今天绝对跟她好好掰扯掰扯。” 千叶将车窗稍稍摇下,为免风声太大影响谈话,贺冲放慢了车速。 “其实她说的也没错,单纯从条件上讲你的确不应该喜欢我。谁都希望自己的子女能找个门当户对的,这无可厚非。” “你怎么也有这种莫名其妙的想法!”贺冲有些生气。其他人可以用这种态度审视他的感情,唯独千叶不行。 千叶看着他,忽觉得这是个值得托付的男人。他的品格好在小事上鲁莽霸道,富家子作风,大是大非却毫不含糊,坚守着自己端正的价值观。 “好啦我说错了还不行吗,别纠结了,我真没什么。”她劝道。 “真不生气?” “以前可能会,但现在不了。闵叔叔曾告诫我太自卑的人往往也太自负,想来想去,我为什么要自卑,虽没钱没貌,没有完整的家庭,可我有独立健全的人格,分辨是非的能力。我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美,清楚命运从我这儿拿走了什么,也感谢老天给过我什么,我不觉得我低人一等。反而今天你爸拿协议出来的时候,我觉得自己比你幸福。如果我妈没躺在床上好好的,有天面对我的感情抉择一定会尊重我祝福我,而不是用这样那样的手段去将感情与利益捆绑在一起……不好意思,我是不是说的有点多了?” 见贺冲的眼神变得迟钝浑浊,她有些抱歉。 “不,你说的很对,一点没错。闵叔叔那句话也可以反过来讲,太自负的人往往太自卑,我就是这种。现在想想我有什么好值得牛气的,钱是家里的工作也是家里的,而获得这一切又并不是我最想要的,是他们硬塞给我。不怕你笑话,我其实从小到大没什么朋友,不是冷漠,是别人不敢跟我这种人交朋友。好比宋英宸,他算我好哥们儿吧,但我家里人从没想过让我邀请他来见个面吃个饭,相互认识认识,从他嘴里听听我是什么样的人,有哪些烦恼哪些心事。不知道为什么,我的父母总觉得自己至高无上,任何人在他们眼里都不过是有用或没用两个标准,根本不懂什么叫人情世故。” “没那么严重,别这么说自己的父母,他们不过是想给你最好的罢了。” “那也只是他们认为的好,不是我想要的好。千叶,我其实很羡慕你,真的,你可以自己安排自己的生活,我却只能小打小闹,一点自由也没有。别看我现在人前人后很得意的样子,哪天只要我爸动动手指,就什么都没了。” “你怎么没自由,有别墅不住跑出来租公寓,也没见你爸爸拿你怎么着啊。我觉得他就是严厉了些,其实内心挺爱你的,真的。” “哼,那是因为最近他跟我妈吵得厉害,不想让我看见。” “那也算是替你着想啊。” “你怎么老帮他说话。” 千叶抱歉的吐了吐舌头。 贺冲的情绪忽然低落下去,说出一个让她惊讶的秘密。 “不想让我看见只是表面,实际上是怕我妈……害我。” “害你?” “我是我爸跟他情妇生的孩子,他一直怕我妈容不下我,明面上不说,私底下却各种担忧。他那个人很没安全感,枕边人都防着,哎,也不怕神经衰弱。” “可就算你妈不喜欢你也不至于要害你吧,你爸还真是疑心重。” “万物都是有两面性的,他疑心重也并不是完全没道理。记得我几岁那会儿曾有过一次食物中毒,送医院洗胃医生都下病危通知书了,还好捡回一条命。那事过去几年后,有一回我隔着房门听见他俩吵架,我爸骂我妈蛇蝎心肠,说是她在我碗里投的毒。” “啊,怎么可能!”千叶倒吸一口凉气。 “不知道,但这事我从没跟任何人提过。在我印象里我妈对我一直挺好,比我爸宠我,但不知为何,每次吵架我爸都会说她什么演戏啊,装模作样一类的话,指责她表面一套背后一套,把我都弄糊涂了。” “不会的,你妈如果真要害你,你爸岂能容得下她?” 贺冲不确定的摇摇头,撅起的嘴微微颤抖。 “只要他的事业还需要我妈,那就容得下。我其实也不笨,从小到大对我妈言听计从,嘴巴也甜,时时刻刻哄她开心,就是不想让我爸胡思乱想。” “原来你也从小就知道看人脸色。”千叶不禁感叹他的童年与自己是另一种方式的相仿。 “对啊,演戏很累的。所以我在想,家里其实只有一个人最真实,那就是我姐。可惜也没落到什么好下场,跟我爸弄得仇人似的。” “什么意思?” “她自己出去开公司了,彻底脱离了奥古,谁都没想到会有这天。她从小就受到器重,我爸也一直耐心栽培,比对我用心,可不知道为什么就削了她的权。现在看来,我爸的所作所为也有演戏的成分。我妈变化就更大了,过去待我跟亲生的似的,时时处处护着,甚至有时还冷落我姐,现在呢,一见我就板起脸,嘴里的话一句比一句难听……哎,不说了,越说越没意思。” 话说到此处,路程也刚好结束。停好车,贺冲将千叶送回公寓,转身准备离开。 “这么晚了你还去哪儿?”千叶一边开门一边问。 “刚才我爸打电话说有重要的事跟我讲,我今晚回家住。” “那早知道我自己坐车回来的,害你又跑一趟。” “今天你帮了我的忙,我自然管接管送。哦对了,那份协议扔了吧,太丢脸了。” “嗯,你路上慢点开。” 贺冲侧身坐到楼梯扶手上,潇洒的慢慢往下滑:“知道了,拜。” 听到楼下发动启动,千叶这才回了屋。 其实她还有一句话没告诉贺冲——她不再像以前那么自卑,其实是因为他。 虽然今天在贺家遭到了漠视与羞辱,但她一点也不难过。能在这样的家庭走上一圈,她对幸福有了更深层次的理解。贺冲以往那些让她难以接受的性格脾气也找到了症结源头,她愿意用更包容的心态面对这个同样也在做着改变且越变越好的男人。 当然,是从朋友的角度。 进屋,她蹬掉鞋子,伸手开灯。“啪嗒”一声,灯却没亮。 “停电了?”她有些纳闷,从兜里掏出手机勉强照亮,找拖鞋穿上。 就在关门刹那,一个黑影从背后冲上来夺掉她的手机,还没来得及反应,便感觉后脑勺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疼痛感来临之前,她的意识开始模糊。就在倒地瞬间,看见沙发上坐着一个人,旁边还站着两个。 “贼!”她想,随后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等再醒来,眼前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她努力眨巴眨巴眼,只觉得头顶像有一张网罩住似的,箍得两边太阳穴剧痛难忍。 她发现自己被反捆着,双腿也束在一起,呈侧卧姿倒在地上,脸颊触到的地面又冷又硬。她下意识发出吼叫,却只听见类似*的闷响,原来嘴已经被封口胶贴上,差点连鼻孔也一道遮住。 就在准备使出巨力挣脱束缚时,地面响起脚步声。 “咔嚓”,一丝光线从窄变宽,光影里走出两个人。 第一个进来的黑衣人恭敬的做出邀请的手势,将另一个黑衣人迎了进来。 从身材不难看出,先入者是名男性,后者却难辨性别。 他们进来后,房里的灯全部亮起。 千叶定睛一看,顿时觉察出身在何处,不禁毛骨悚然。 没错,这就是那个神秘的地下组织,时隔这么久,他们还是找到了她这个闯入者。 第一百四十七章 继承者哀 - 问心无恨 - 植兽 刚走到卧室外便听见一阵剧烈的咳嗽,贺冲赶紧跑了进去,连敲门的环节也省了。 贺占霆坐在床上,双腿盖着被子,咳嗽使得他上身蜷缩在一起,看上去非常难受。 贺冲忙从桌上端起水杯,一边拍父亲的背,一边伺候他喝水。 “妈,爸咳得这么厉害你怎么也不给他倒杯水。”他忍不住朝坐在单人沙发上的辛慕抱怨道,一股莫名的怨气再度升起。 辛慕则翘着二郎腿,百无聊赖的用手指在手机上滑动,像在玩某种益智类小游戏。听他这么一问,冷冷的说:“我又不是你家老妈子,不过咳嗽两声,大惊小怪。” 手机屏幕发出的光映射在她脸上,全然不见往日的温柔和蔼,只剩刻薄。 “你!”贺冲已做好骂脏话的准备,霎时又咽了回去,“吵架归吵架,身体还是要顾吧!” 贺占霆急促的咳嗽慢慢归结为一声又长又重的喘息,片刻缓了过来。他轻抬左手摇了摇,微微一笑没好气的说:“老子命硬,死不了。” “秦叔呢,怎么还不回来?” “不跟你说了放他一天假嘛。” “您最近身体状况不好,晚上可离不开人。” “罢了,扶我下床吧。” 贺冲无奈的瞪了辛慕一眼,将父亲从床上扶起,又为他披上外套,搀至窗边坐下。 “妈,有什么气你冲我撒,爸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干嘛跟他较劲。万一气出个好歹,你不也会后悔吗。” “你算什么东西,跟我这样说话。”辛慕将手机往桌上一拍,腾一下起身。 “我是不算什么东西,可我是你们的儿子,你们闹成这样我心里也难受。” “别,我高攀不上,你是他儿子不是我儿子,我只有依娜一个女儿。” 匕首般无情的话直刺贺冲,他忽觉鼻梁一酸,差点哭出来。 “您说这种话就不怕我伤心吗?” 辛慕翻了个白眼,将双手环抱在胸前。 这时候贺占霆说话了,语气更为冷静,甚至有点绝情。 “冲儿,有什么好伤心的,你能健康长大全靠她网开一面,得谢她。” “你这又是在说什么?”贺冲抓起被单狠劲往地上一扔,拳头捏得咯吱作响,“我就弄不明白了,好好的一个家怎么突然变成这样,真的没人在乎我的感受吗?我虽不是妈亲生的,可她对我比对姐姐还好,你老是觉得她想害我,是你错了!” 辛慕笑起来,尖锐刻薄的声音像在抽父子俩耳光。 “好歹说了句人话,不像你老子那么狼心狗肺,翻脸不认。不过贺冲你给我听好,我上了你爸二十几年的当,从现在起醒悟了。你也别给我戴什么盖高帽子,你是楚月琳那贱人的儿子,跟我一点关系没有。” “妈!”贺冲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委屈而失望的望着她,“别这么说行吗,我从没想过什么亲不亲生,我一直都拿您当自己的母亲。” 辛慕将身子转向一边。 “老子死了你再跪,没出息的东西,起来!”贺占霆将拐杖往地上一杵,厉声喝斥,“你没妈,她不是,琳琳也不是。你就是我贺占霆的儿子,我给你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一手遮天的权利,你还要妈来做什么,不需要!” 原以为辛慕会暴跳如雷,谁知就跟没听见似的,妖冶的走上前,抓起地上的被单擦了擦高跟鞋,动作极为轻佻。 “对啊贺冲,别演了,我们都演不下去了你还演。一场戏演了二十几年该落幕了,你不烦,看的人还烦呢。” “我演什么了?”贺冲的声音在颤抖,觉得两个至亲之人说出的话无比可怕。 “从小一口一个妈喊的那叫一个甜啊,你以为我傻听不出来吗?你这人一无是处,但小小年纪就知道替自己的将来打算,在我面前装可怜,还真遗传了你老子的本事。这点,我承认依娜不如你。” “我没演什么戏,也从没想过要跟姐姐比什么,都是你们拿我俩比来比去的。说这种话,你良心不疼吗?” “良心,哈哈,问问你爸良心是什么,多少钱一斤。他能走到今天良心早喂狗了,当然我也没有,这就是所谓的夫唱妇随。” “你让我觉得可怕。”贺冲绝望的摇头。 “他更让我觉得可怕……不妨告诉你,我跟他关系变成这样,都是因为你!” “够了!”贺冲怒吼,雄狮般的声音响彻整栋楼。 辛慕全然不为所动,又坐回沙发继续玩弄手机。 “她今天是铁了心要让你认清她的真面目。冲儿,别难过,算不上什么。男人一辈子要经历很多事,宏观上讲,只不过是搞砸了一笔不痛不痒的生意。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你就是奥古不可动摇的继承人,凭她怎么使坏,都不会改变的。” “爸,你少说两句吧,伤人的话一出口就收不回的,妈气成这样你也有原因。我们是一家人,没什么比一家人和和睦睦相亲相爱更重要。” 辛慕呼出一口气,不耐烦的催促道:“废话少说抓紧吧,别讲没用的了。” “行了别说了,这是我跟她的事,你不必放在心上。”贺占霆挑挑眉,又拍了拍肩上的头皮屑,“叫你回来是想告诉你,她要分家,先从房产分起,这里面有你一份,得坐下来一起商量。” “你们要离婚?”贺冲惊恐的望着两人。 “不离,就是分家。”贺占霆瞟了眼辛慕,“离婚对谁都不划算,我们已经权衡过了。” “分家不就是离婚吗,家一分感情也没了,爸,妈,三思啊。” “少废话,听我安排……这儿我住惯了,不打算让出来,我让你秦叔理了理,咱家在鹿城还有四十九套房产,你三我二她五。你看有没有什么意见?” “我不分,也不许你们胡来!” “好好跟我说话。” 辛慕面不改色的听着父子俩对话,手里的游戏仍玩儿个不停。 “我姐也不会同意的,要分的话你们把她也叫回来。”贺冲气愤的从兜里掏出烟叼了一支到嘴上。 “你不要也行,那份我替你先占着。”贺占霆拄着拐杖艰难的站起身,又吃力的将窗户推开一半,保持室内空气流通,“她那份也含了依娜的,不吃亏。” “能不这样吗,有什么问题摊开了解决,东西一分家就散了。”贺冲将十指插入头发,痛苦的埋下头,食指中指夹住的烟在头顶升起一股青烟。 “哦对了辛慕,你我还得让出一些,贺冲马上要结婚了,儿媳那边也得考虑,我可是给人家承诺过的。” 辛慕冷眼望过来:“依娜也要结婚。” “女婿算不上自家人,这点我早表过态。儿媳还能给贺家传宗接代,女婿休想分家里半点东西。” “哼,贺占霆,你那算盘一颗珠子也不舍得拨错呀。贺冲你瞧见了吧,不是我绝情,是你亲爱的爸爸把账算得滴水不漏。依娜对这个家贡献那么多,到头来又怎样,还不是比不上你这胯下带壶的。” “你们疯啦!你们会后悔的!”贺冲再也听不下去了,嚎叫着朝外跑。 跑到一楼,他向上望了望这栋豪宅的天顶,一共五层楼高的天顶看上去摇摇欲坠。 他一边拨打贺依娜的电话,一边发动汽车,从没像今晚这样害怕过。曾经欢睦和谐的家竟一直埋着个*,而这个危险的核心就是他。 连拨三次贺依娜没接,他气愤的将手机朝挡风玻璃砸去。 他恨自己粗心大意,竟没发现最信任自己、最不虚伪的姐姐,先于他之前遭受了严重创伤。那天她拉着拖箱要离开这儿,就该拼死拦下,却眼睁睁看着她含恨而去。 与他相比,贺依娜才是利益争夺战中最大的受害者,不仅失去眼下,还白费了过去。 若干年前,当他还坐在秦洛背上玩骑马游戏时,贺依娜已经在背诵莎士比亚全英文剧本了。他吵着要买变形金刚全套模型,贺依娜却在练习室反反复复的练琴。中学时他全校倒数第三,贺依娜已获得双学士学位。大概从四岁起他的姐姐就对自己的未来有了规划与期许,并为此付出比同龄人多出十倍的时间精力,而今掌管奥古大权的却是调皮捣蛋不学无术的他…… 他朝租住屋驶去,越开越快。他需要倾诉,需要被关爱,这个人当仁不让该是千叶。 “千叶,开门!”他拍打房门,里面却毫无动静。 他又拨打电话,却听见关机提示音。 终于,他伤心的哭了,顺房门滑到地上痛苦的抱住身躯。 他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孤独的人,得不到纯粹的爱,也没法纯粹的爱。杨千叶的话再次撼动他长期沉睡而愚钝的心,他是那么可怜,却一直骄傲的无知着。想逃出权力游戏,逃出利益纷争,却一直深陷其中,原地打转。那些曾让他不断激起欲望的豪车、名表、信用卡,此刻恨不得按下一个delete键全部删掉。 “千叶,你开门,我好难受……”他俯在门上一遍遍呼唤,干涸了十数年的眼泪倾盆而下,湿了脚底,“他们不要我了,你不要再抛弃我。” 第一百四十八章 原生人奴 - 问心无恨 - 植兽 换作平时,要将身上这圈绳索撑断完全不在话下,可此刻不管多努力,肌肉却始终处于疲软状态,压根使不出劲。千叶又挣扎了两下,头跟着晕起来,只好作罢。 夜后在对面坐着,高高的椅背像座小山,显示出不可侵犯的气势。 她用类似机器人的声音奉劝道:“别费劲了,知道你力气大,所以让你闻了些芳烃。放心,我们实验室的医师都很专业,剂量把控得很好。” 要没这提醒,千叶还没注意到鼻息里夹带着一股类似油漆的味道。 “你是谁,我在哪儿?” “哼,你不一直想来极乐场吗,今儿成全你。” “极乐场?” “对,别想着能逃出去,极乐场岂是你想来就来的!”一旁的黑衣人帮腔道。 她明白了,那个肆意杀人取乐的地方叫极乐场,她正在这里。 “你们想干嘛,快放开我!” “死到临头还嘴硬……”黑衣人斥道,随后朝夜后问,“夜后,小人有一事不明。” “说。” “闯入极乐场的前前后后也有那么些个,都是底下的人料理,这女的为何您要亲自审问?” 夜后极不耐烦的责怪说:“你意思是我做什么需要先跟你汇报汇报?” 黑衣人赶紧弯腰致歉:“不敢不敢。” “最近本有意提拔你,但你好像不怎么管得住你那张嘴。” 黑衣人立刻跪下,并重重磕了个头。 “夜后赎罪,是小人冒犯了,小人该死。但小人并非有意冲撞,纯粹事出有因。” “哦,怎么个事出有因?” 黑衣人朝千叶看看,千叶同样也盯着他。 “我想求夜后把这婆娘交给我处置。” 这话令千叶无比震惊,同时脑海中闪过一个人。 “你想让她做你的原生人奴?”夜后也从黑衣人话里品位到一些有意思的东西。 “是,不管出多少钱我都愿意。” “她一点实验价值没有,你还买?” “正因为没什么价值,想来夜后也不会稀罕,我才斗胆提这么个请求。事实上,这娘们儿跟我有过节,如今天赐良机,望夜后成全。” 千叶已然感到一股杀气,但更为浓郁的则是迷雾般的困惑。 “你是谁,我跟你有什么过节?” “哼,杨千叶,你害我丢了饭碗还差点蹲大牢,这笔账你说该不该跟你算算。” 听到对方直呼自己的名字,千叶恍然大悟。 “史然?你是史然!”她大呼。 “咱们又见面了!” 虽穿着黑衣,声音也处理过,但从站姿、动作以及谄媚夜后时毕恭毕敬的态度来看,史然一点没变。 “真是你!你这个无耻之徒,你差点害死Steven!” “呸,臭*,平时看你呆呆傻傻的,没想到一肚子坏水。先是勾引Steven那蠢货,接着又想勾引贺冲。实话告诉你,黄胜龙就是我找来的,那次没弄死你俩算你俩命大。不过今天你别妄想还有什么奇迹发生,栽我手里,不剥下你一层皮来,难解我心头之恨!” “你混蛋!”千叶奋力朝他啐了口唾沫,“人渣!” “啪”的一声,她看见一只手掌朝自己挥来,嘴里顿时又咸又腥。 “行了,你先出去,我有话问她。”夜后制止了史然的行为,吩咐道。 “夜后,那我的请求能考虑考虑吗?”史然瞬间又恢复卑微状,奴颜媚骨的样子实在令人作呕。 “先出去,听不懂我说话吗?”夜后抬高声调表示不悦。 “是。”他唯唯诺诺退了出去,目光却一直紧盯千叶,直到从外面将门关上。 夜后起身,来回踱步,身上散发出的阴气如刀锋在千叶面前游走。 “你胆子不小啊,一次两次擅闯极乐场,真以为这儿是你家,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吗。” “废话少说,你把我逮来到底想怎么样?” “口气还不小,你知道这儿是干什么的吗。” “知道,你们杀人,你们就是一群变态,你不怕遭天谴吗!” “在鹿城,我就是天,这座城市的达官贵人、富豪名流都得听我的使唤。” “呸,丧心病狂!” “刚才我的手下问了个问题,说擅闯极乐场的人不止你一个,但为何我只单独见你……知道当中的原因吗?” 千叶看着她——准确说是看着她的身形——一个深刻在脑海的画面短暂重现。 她摇摇头。 夜后从身后拿出本东西,并慢慢举过头顶。 她傻眼了,那不正是记录着她点点滴滴的日记吗。 “还给我,那是我的东西!” “哈哈哈……”夜后发出近乎癫狂的笑,随后一脚踩上刚才坐过的那把椅子,又侧身跳下地。 一瞬间,就那么一个短暂的动作,令千叶毛骨悚然。 十七年前自家天台上,她也见到过这个身影,此后的日日夜夜,这身影魔鬼般住在她心里,一刻不能忘怀。 无需解释,她恨不得立马冲上去将夜后摁倒在地用最重的拳头狠狠的砸! 可她连移动一下都是艰难的,夜后面前,她是只待宰的幼禽。 “是你,是你,十七年前在我家……”她哭了,连一句话都没法讲完。伤痛、煎熬、希望、绝望、愤怒、委屈,统统在心内集结,将她击碎。 夜后没正面回答,而是从身后取出条软鞭啪嗒一下打在地上。 “莫莲之那贱人死上一千次也不值得怜悯,还妄想你这么个小贱人替她报仇,哼,不自量力。” “不许你骂我妈妈!你到底是谁?” 千叶不断收缩大腿肌肉,然而两条捆在一起的腿像软弱无力的尾巴在地上抽动,根本无法触碰到夜后。 她找到了仇人,近在咫尺却远在天边,隔着一道面具,也隔着悬殊到无法相较的实力。夜后对她的猜疑毫不避讳,并对莫莲之恶语相向,这令她难以接受。同时,夜后也只需一个指令,极乐场类似史然之流就会立即将她撕碎,把她的肉身灵魂及仇恨夙愿尽数销毁。 “我就是你找了十七年的那个人。”夜后好似玩笑的说。 “当年你为什么要害我妈妈,说!” “莫莲之该死,这理由如何?”夜后弯腰捏住她的下巴,非常用力,“生下你这么个蠢货,也该死。”她丢开手的时候,千叶的头不由得朝右偏,只觉那力道快将颈椎弄断。 “我杀了你……”她哭泣着喊出这句话,眼里却只见绝望。 夜后猖狂而挑衅的大笑起来,带着死神般骄傲的态度。 “下辈子吧,蠢货。”说罢,转身朝外走。 千叶拼尽全力站起,蹦跳着扑了上去。夜后头也不回的朝后挥鞭,鞭尾不偏不倚打在她肩上,整个人顿时坠了下去。 就在半晕半醒间,她听到夜后对守候在外的史然吩咐道。 “送生化室去。” “夜后……” “照我说的做!” 随即,她便晕了过去…… 当意识渐渐恢复,她感觉有人抬着她的腿往前拖行,因动作过于鲁莽,她的后脑勺一次次撞击地面,疼得火辣,但睁不开眼。 左拐右拐,听见门推开的声音,再接着,她站了起来。 不,准确说是在他人作用力下被迫站了起来。 她像个“大”字样被绑了起来,脸上又重重两个耳光,随后睁开眼。 “等死吧,贱人!”史然撂下一句话便趾高气昂的离开了,步伐里仿佛还带着不舍。要不是未得到夜后应允,他恨不得立刻将她碎尸万段。 这是间更大的屋子,灯光呈现出恐怖的蓝紫色,并不时伴有奇怪的机器运转声。在她对面是个圆柱形容器,里面立着个东西。 她闭紧双眼使劲摇了摇脑袋,再度睁开时便有了更为清晰的视线。这才发现容器里盛满某种透明液体,下端咕噜噜冒着泡,而那个浸泡其中的是具不知死活的女性躯体。女人眼睛一直张着,直勾勾盯住她,十分恐怖。 左耳传来响动,撇过头,发现与自己齐平的位置还绑着另外几个人。他们都低垂脑袋,腹部有类似水龙头似的物品,看上去全都死了。 再往右看,一股恶臭扑鼻而来,几具白花花的躯体上缀满红枣大小棕褐色的类似瘤子样的东西,一个个均朝外冒着粘稠液体。 “哇……”她只觉肠胃卷起浓烈酸味,忍不住吐了出来。 就在这时,右侧紧挨她被捆绑起的那具男性“尸体”开口了,原来他并没有死。 “是皮蝇,他们把皮蝇寄居到我们身上,蝇在肉里产卵,卵虫靠吞噬血肉生长。”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里居然带着笑,但不是愉悦满足的笑,而是绝望麻木的笑。 “你是谁?”千叶紧张的问。 “我也忘了我是谁,我只知道我是人奴。” “人奴……人奴是什么?” “人奴是极乐场的消遣工具,他们变着法折磨你,直到流干最后一滴血,猪狗不如的死去。”人奴冷峻的诉说着极乐场的真谛,全身上下找不出一点带有希望的情绪。 千叶瞪圆双眼,不住重复着这个名字。 “极乐场,极乐场……” “对,人奴的终极炼狱,他们的极乐世界。” 人奴舔舔唇,看着臂膀上某颗红枣般的寄居蛹飞出一只皮蝇。那皮蝇似乎天生就对归宿有所感知,从他身上扑腾着翅膀跃起,最终飞进对面一个黑匣子。 她被这幕震慑,难受的闭上眼。 “你也是熊猫血?”人奴又问,淡淡的语气像在超市排队收银时与陌生人寒暄。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熊猫血就是恒河猴阴性血,也叫Rh阴性血,这种血型的红细胞上缺乏D型抗原,能帮助他们提炼纯血,继而进行实验。” “什么实验?” “长生不老的实验。” “荒谬,哪有什么长生不老,一群疯子。” “秦始皇当年派徐福东渡寻找仙方,徐福一去不返。有人说他死在海上尸骨无存,也有人说他其实找到了方子,逃去了琉球,就是现在的日本。只是后来方子遗失无踪,千百年来想找到它的人前仆后继,从没放弃。” “就为了这么个莫须有的传说,这帮人就拿人做实验?” “不,的确有长生不老的方子,和什么桃花水母有关。日本侵略中国那会儿不建了很多实验基地么,就是在搞这项实验。夜后辗转拿到他们当年的数据,便造了极乐场,想把实验进行下去。” “你被折磨成这样还信她的鬼话?”她无法理解人奴阐述这一切时表现出的事不关己的态度,转念一想,这不正是“奴”字的由来吗。 “你真不是熊猫血?”人奴对她的指责置若罔闻,再度重复了上一个问题。 她摇摇头,人奴发出省悟后无可奈何的笑声。 “那你是原生人奴。” “什么意思?” “有熊猫血的人要进行两次纯血提炼,之后就成了医用残次品,也可以说是废品。失去实验价值,才能变成极乐场会员消遣娱乐的对象,所以是后天人奴,不是原生人奴。当然,原生和后天下场都一样,会员们谁出价高,谁就能享有对人奴的处置权,而他们的钱会直接划入实验室账户,为接下来的实验提供资金支持。这儿的会员一个比一个变态,他们割你的鼻子挖你的眼,一刀刀把肉割下来,又不让你死个痛快。” “别说了……”恶心的感觉再次涌上,她仰头大口呼吸。 “习惯了就好,刚来的时候我也百般抵抗,没用。当肉身已不再属于你,就不会觉得疼,不会觉得恶心了。” 人奴麻木的态度印证了极端痛苦的肉体摧残下,精神意识会单独脱离出来,若不是对肉身有依附需要,恐怕早飞远了。 “世界永远是有钱人的世界,我们活着是为了给他们服务。” “不,人都是一样的,跟有钱没钱没关系。” “我真的累了……”人奴说着渐渐虚弱下去。 “振作点,我们想办法逃出去。” “逃?我只希望下次盛会快点开始,最好直接把我弄死。” 深渊般的绝望出现在人奴眼里,手臂再次飞出只皮蝇。 第一百四十九章 慈母诡计 - 问心无恨 - 植兽 贺冲又拨打了一次电话,千叶仍处于关机状态。 “贺总,贺总……”秘书立桌前唤道,她已经叫了他不下五遍了。 他不耐烦的瞪了眼。 “知道了,让她去会议室等我,马上过去。” 秘书点头会意,退了出去。 他烦躁的抱住脑袋朝后仰,三遍深呼吸后才强打起精神朝会议室走去。 透过玻璃瞧见奥古少东家朝这边走来,卢美琴赶紧起身整理衣襟,露出制式般标准的献媚笑容。 “贺总!哎哟不好意思,没打扰到你吧?”贺冲刚迈进一条腿,她便热络的招呼起来。 “别这么客气,你是宋英宸的妈妈,照理我该叫声阿姨……”贺冲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却先于她坐下,不停揉搓的手指显示出对这次会面的排斥,“不过今天我有点忙,有什么事你直接说吧。” “好!我就欣赏你这种直截了当的性格,那我也不绕圈子了……” 卢美琴殷切的靠上来,那种自来熟的粘人方式贺冲有些不适,朝旁边挪了挪。 “是鹿江壹号的事吗,进行的怎么样了?” “不,不是项目上的事,那边一切正常。”卢美琴清清嗓子,又朝外看了看,确定环境封闭无人偷听,才压低嗓音继续道,“今天来是想跟你聊点私事。” “私事?” 他的潜台词其实是在问“我跟你之间有什么私事”。 卢美琴做作的拨弄了下头发,显得有些难以启齿。 “嗨,从哪儿说起呢,原本我也不是那种爱八卦的人,怪不好意思的。” 她扭捏作态的模样招来贺冲反感。 “别啊,你要不好意思,这时间可耽误久了。”贺冲不给情面的说。 卢美琴稍稍一愣,这才道出真实来意:“那你别多心啊,我就想问问……你是不是喜欢那个杨千叶啊?” 贺冲腾一下站起,颧骨边缘的肌肉顿时缩在一起。 “你问这个干嘛?”他厉声质问,却发现自己虚张声势的模样只是为了遮羞与逃避。 “啊别误会,我没别的意思。千叶那姑娘挺好,比起外面花里胡哨的女人,既单纯又老实,特适合做老婆。要说模样呢也还不错,漂亮女孩都是打扮出来的,如果化化妆修饰修饰,绝对也很亮眼。那词怎么说来着……哦对,耐看,耐看的女孩才是漂亮。” “卢总,你到底想说什么?”贺冲微微发热,解开衬衫第一颗扣子。 卢美琴从他的神色中印证了自己的判断,越发自信而放松。 “她在我那儿住过一段时间,很是自觉,家里东西从不乱碰,屋子也打扫得干干净净的。每次见我也都恭敬有礼,即便不认识的陌生人也肯伸手相助。你想想,现在哪去找品性这么好,又善良又自律的女孩,真是少见呢。所以贺总别怪我多事,如果你对她真有那方面意思,我倒可以从中撮合撮合。” “撮合。”贺冲挠挠头,暴露了喜欢千叶的事实,也默认了求而不得的现实,“怎么撮合?” 卢美琴露出见鱼上钩的得意笑容。 “我们两家公司精诚合作,你跟我儿子又是同学,我当然得帮你。说实话,我知道千叶对我家英宸有那么些好感……但你别误会,今天我来是想给你吃颗定心丸。你看上的女孩,不管多好我都不许英宸有什么想法,我是他妈,这点可以给你保证。” “哼。”贺冲轻蔑的打量起这位市侩母亲来,“你觉得我会输给宋英宸?” “哎哟不是这意思,英宸怎么能跟你比呢,你是堂堂的奥古接班人,全城瞩目的商界精英,冉冉升起的明日之星……” “够了。”贺冲将手一抬,“我真的很忙,没空听你说这些。英宸是我的好朋友,我们除了小时候比比谁篮球打得好,游戏能一次性通关,没在其他方面计较过。你的意思我也明白,谢谢你的好意,杨千叶我是喜欢,可我会用自己的方式去追求。宋英宸同样有权利,没什么谁让谁的说法。” 卢美琴并未放弃,又朝他那边挤了挤。 “不是让,是你俩在一起更合适。英宸性格软弱,多愁善感,根本没想明白什么样的女孩才适合自己,不该搅这个局。他参与进来对你们仨都没好处,更何况你跟他之间的友谊如果因这件事受到损伤,多不值啊。” 贺冲没有反对,片刻沉默。 卢美琴继续道:“我也是女人,知道女人的毛病,一旦有人喜欢,特享受被追捧的感觉,脑子里其实一团浆糊,根本分不清哪个适合哪个不适合。更有甚者虚荣心越来越膨胀,到时候小姐脾气、公主病统统上身,原本可爱的也都不可爱了。” “所以呢?”贺冲疑惑的问。 “所以你该快刀斩乱麻。” 他用舌头顶了顶腮,发出一声不清不楚的应答。 “怎么斩?” “跟杨千叶摊牌,把她拿下。英宸那边我会让他划清界限,退出竞争。” 说罢卢美琴猛一拍大腿站起,绽出夸张的笑,像是已与他达成共识。 “卢总,你怎么能代表宋英宸呢,他可是成年人。再说,他也未必听你的。” “所以我来跟你谈合作啊。” 贺冲大概知道了她的来意,假装感兴趣的看着她。 “我负责管好儿子,你负责展开攻势,咱们同心协力打破三角关系,让事情朝大家满意的方向发展。” “你儿子可不认为那是满意的方向。” “少数服从多数,他没得选。你想想,你跟杨千叶在一起你高兴对吧,我也高兴,咱们就占了两票。杨千叶呢我觉得也是懵懵懂懂的状态,不管最后跟了谁都不吃亏。就算她只有半票,那我们也是二点五比一。” “你打算怎么阻止你儿子?” “我自有办法。”卢美琴眼珠滴溜溜一转,一副势在必得的样。 望着墙上那个女人的背影,贺冲突然感觉像某种犬科类动物。对,狐狸。 从奥古总部出来,卢美琴春风得意。贺冲虽没对她的计划作出明确赞同,但十有八九已经接受了。 她一边开车一边接通蓝牙耳机,一串陌生号码显示在屏幕上,三声过后接了起来。 “喂是我……对,准备好了吗,很好……照我说的做,少不了你的好处……我知道你是处,不然找你干嘛,一层膜留着做什么,迟早要破的……你见过谁把初夜卖那么高价钱……什么卖不卖的别说的那么难听,那可是我儿子……好啦就这样,我把地址发给你,准点过来。拜。” 挂断电话,她又拨出另一通。 “英宸,在哪儿呢,工作室找的怎么样……没合适的就继续找呗,不用着急……对了,晚上跟我一起吃个饭,妈有事跟你说……来了你就知道了,暂时保密……好,那六点半去悦府对面中餐厅,我订了七号包间,七是你的幸运数字……就这样,晚上见。” 她美滋滋挂断电话,觉得自己对世事的掌控力远超从前,快乐的哼起歌来——那是年轻时她最喜欢的邓丽君的《何日君再来》。 她筹谋的这个方案可谓一箭双雕,一来可以将杨千叶彻底从儿子身旁赶走,二来贺冲必定视她为恩公,从此与奥古的合作也会越来越深,联盟关系将更加牢固。 晚上六点半,宋英宸来到指定包间。 她正坐在圆桌正位描补口红,见他进来,赶紧笑脸相迎。 “来啦儿子,快来坐。” “你这也太铺张浪费了吧。”宋英宸拨动转盘,上面接近二十道菜个个散发着诱人的色泽与香味,“还补什么口红呢,开动吧。” 他大而化之坐下,撸起袖管准备开干,却被拦下。 “等等。”卢美琴将酒瓶抓起,朝他面前的高脚杯倒了四分之一,又举起自己面前的白水,“先喝点东西,润润嗓。” 宋英宸略感奇怪的看着她:“给我倒酒,你喝水?” “前几天公司办了次体检,我也跟着查了查,说嘌呤过高,要戒酒还要少吃肥腻,不然年纪再大点可能会痛风。” 宋英宸喝掉杯中酒,带着抱怨又关切的口吻道:“早劝你要注意身体,别忙起来就黑白颠倒什么都不顾,这下好了吧,身体出状况了。不行,明天我陪你去大医院再做一次全面体检,有什么问题赶紧对症下药,千万别拖出大毛病。” “没事,我心里有数。”卢美琴又给他斟了些酒,比刚才多出一根手指的宽度,“等鹿江壹号项目做完我就休息段时间,到时你陪我出国旅旅游,也让我这土包子见见世面。” “好啊。”宋英宸自然而然端起酒,刚喝了一半想放下,卢美琴顺势一推又全灌下肚。 “我饿了,让我先吃点东西,老灌酒干嘛。对了,你说有事跟我讲,什么呀?” 他抓起筷子伸向面前的三杯鸡,卢美琴却转动转盘,将目标推远。 “你再等等,妈有个老同学要来。” “老同学,男的女的?” “一个阿姨,关系挺好,你不介意吧?” “当然不介意,那么大桌子菜我俩也吃不完。”他礼貌的放下筷子,坐直身体。 话音刚落,包间门推开,从外面进来一个身材匀称,样貌甜美的女孩。 “小姐,你走错包间了。”他友善的提醒道。 “米娜,你妈妈呢?”卢美琴却像认识来者,主动站了起来。 叫米娜的女孩朝他俩微微鞠躬,抱歉的说:“阿姨对不起,我妈突然胃疼来不了了。” “啊,这么不巧!”卢美琴故作惊异状,忙指指身边座椅,“那你快来坐,你妈不在你就当代表吧。” “不了阿姨,我就是来跟你们说一声,我先走了。”米娜嘴上说着,脚下却纹丝不动。卢美琴赶紧迎上去,生拉硬拽将她按到自己座位上,又在一旁坐下。 米娜就这样被母子俩夹在中间。 “菜都点好了怎么能走呢,改天我再跟你妈约就是了。”卢美琴探出脑袋,视线越过米娜看了看宋英宸,“这是我儿子宋英宸,英宸,这是我同学的女儿米娜。” “你好。”宋英宸绅士的点点头。 “你好。”米娜端庄温柔,知性的打扮与气质颇有几分Amy的味道。 “来来来,咱们开动吧。米娜喝酒吗?”卢美琴问。 “我不会……”米娜小心翼翼观察了下宋英宸,忽然举起面前的水杯,“我就以水代酒敬卢阿姨吧,还有……” 她面朝宋英宸,宋英宸礼节性的举杯,重复道:“宋英宸。” “没记错的话米娜刚满19吧,英宸比你大,叫哥哥吧。”卢美琴先于两人将杯子和他们的碰了碰。 “英宸哥哥,很高兴认识你。”米娜抿嘴垂目,漂亮的睫毛如两把亮丽的松针。 宋英宸尴尬一笑,仰面喝掉酒,心中有些纳闷。 席间卢美琴主导话语权,在米娜与他之间滔滔不绝,甚是活跃。他却自顾自吃着菜,时不时应答两声。米娜显得腼腆,寡言少语,但眼波时不时流向他这边。这一切卢美琴看在眼里,乐在心间。 他搞不懂母亲为什么会这样安排座次,面前的酒杯刚一空便又斟上,一瓶酒很快见底。 酒足饭饱,米娜仿佛打开了话匣子,与卢美琴家长里短的聊起来。 他不好打扰,也不好先行离开,想掏出手机玩游戏,忽又觉得睡意来袭且难以自持。 他极力忍着,猜想酒精开始发挥作用。当看见面前的杯子一个变两,两个变四,再接着眼前一黑,砰一声栽到桌子上。 第一百五十章 鹿之童贞 - 问心无恨 - 植兽 下班后,贺冲直接回了租住屋。照理说时局紧张,这段时间他该回家去,虽不能起到明显的调和作用,但至少能适当控制局面。 但爱情的力量显然大过修补家庭关系的意愿,此刻他更在意的是千叶。 一整天,千叶的手机都处于关机状态,此刻敲门也无人应答。 他有些急了,左思右想冒出个危险主意,决定从自己那边阳台跳去她那边,并真这么干了。 屋里空无一人,千叶廉价的拖杆箱也还在床下放着,柜里衣服也在。打开温水瓶,没有温度,又摸摸电视摸摸灶台,都是冷冰冰的。 “跑哪儿去了,回澜城了?”他有些纳闷,心里早有了立刻赶过去的念头。 但他还是忍住了,为她找了九十九个理由,并希望再多一个。毕竟,头晚在他家受了那样的“礼遇”,千叶多少或许有些郁闷,想一个人静静也是情有可原的。 当心上人的影子从脑海渐渐淡去,他又想起白天来找他的卢美琴。 那女人市侩精明,老练狡猾,早在鹿江壹号项目筹备时他就看出来了。当卢美琴对他说出那些话时,他一直在心里骂,且全是些粗鄙的词汇。 千叶是人,不是物品,卢美琴的话没给到她应有的尊重,像在谈一笔生意。这样的言论与贺占霆、辛慕如出一辙,将人与人的感情剖析得如财务报表,但凡报表上出现任何一处难看的数据,仿佛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修正过来。 然而,反感的同时他又有种忍不住想干坏事的怪异心态,尽管嘴上说着不怕与宋英宸公平竞争,但心里还是忍不住发虚…… “去他妈的!”他脱口骂道,拿枕头将脸盖住。 他突然很讨厌自己“有钱人”的身份,因为见识过身边有钱人的嘴脸,怕自己有朝一日也成为那样的人。他们时时打着算盘,不是我算计你就是你算计我,即便结盟合作也是为了一起算计第三个人。 他也突然有些同情宋英宸,像同情自己似的。两个一表人才的富二代都逃不过家族利益的捆绑束缚,仿佛要走的每一步必须先对得起家族对得起家人,才能回头考虑自己。 不一会儿,他迷迷糊糊睡着了,微微打呼,衣服也来不及脱。他很累,也不再那么期待千叶来敲自己的房门,他也需要静静。 而此时另一个人也正在往沉沉的睡梦中陷落,就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大脑里一根重要神经突然猛烈跳动,逼他睁开了眼睛。 宋英宸先是看见了天花板,视线稍稍平移又看见熟悉的吊灯,确定躺在自家床上,才有了对周遭环境的认知。他感觉脑袋又重又沉,眼皮更甚,醉酒后那种难受的滋味蔓延至整个身体。 “呼……”一股郁积在胸口的气终于吐出来,闻见酒精发酵后令人作呕的气味。 可他不想动弹,身体早已绵软无力,似一滩烂泥。他记不起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喝了许多酒,不胜酒力,似乎趴餐桌上睡着了。 不对! 刚想闭眼再睡会儿,他觉察到身体有什么异样。 “没穿裤子!”一个响亮的声音在他脑子里炸开,赶紧伸手在床头乱摸,终于找到开关,将灯调至最亮。 努力收缩虹膜上的瞳孔括约肌,让眼睛适应变强的光线,接着他奋力坐起撩开胸前的被子。的确,他没穿裤子,也没穿衣服。 他感到很奇怪,也有一种隐隐的不祥。即使喝醉也不至于吐到内裤上,即使帮他擦净身体,母亲也不至于将他脱个精光…… “啊!”他左手摸到一块软软的东西,撇头一看顿时叫出声。 那是条女孩的胳膊,皮肤光滑,弹性十足。再一看,那女孩同样光溜溜的躺在旁边,怯怯的看着他,一言不发,像只躲在暗处的猫。 他赶紧跳下床,慌乱中抓起条毛巾裹在腰间,露出不太雄壮却轮廓分明的腹肌。 “你是谁?”他大吼。 女孩捂着被单坐起,怯怯的说:“英宸哥哥,我是米娜。” 他想起来了,在吃饭的时候卢美琴说有个老同学要来,而老同学最终缺席,其刚满十九岁的女儿作为代表出席。那女孩长得挺漂亮,还有几分Amy的神韵,只是相较之下要稚嫩许多。 但她为什么在他床上?为何两人都没穿衣服?悦府那么多间卧室,为什么非安排在同一张床上休息? 也不对,开餐前卢美琴曾问过米娜喝不喝酒,米娜说不,也就是说她不可能也喝醉了。 “你为什么在我床上?”他并不像提出疑问,而是在怒斥。 米娜没有回答,侧身坐到床边悄无声息的穿上衣裤。 她的身材呈现出完美的鸭梨型,光洁无暇的肌肤,玲珑浮凸的线条…… “我妈呢,她跑哪儿去了?”宋英宸开门冲出去在各个房间一通乱找,无功而返时米娜已装束完毕。 “我不会缠着你的,你放心。”米娜怯懦的说,下巴微微朝里收。 “告诉我发生了什么?”这可能是他平生最暴怒的时刻,米娜如果不说出实情,他可能会抓住她的脖子将她掐死。但他心里其实早知道了答案,只是不愿承认。 米娜的反应则比他冷静,体贴的从床那头拾起衣裤,递给他之后自觉的转过身。 “好了,现在可以说了。”扣完最后一颗扣子,他对米娜命令道。 “英宸哥哥对不起,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吧,我不会说出去的。你要觉得我无耻,可以骂我可以打我,但求你放我走。” “你在说什么啊,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不停揉搓依旧沉重的脑袋,意识逐步清醒。 米娜唯唯诺诺拉开床单,上面一抹鲜血。 他只觉两腿一软往后倒,后背抵住墙的时候整个人顺势坐了下去。 米娜忙上前搀扶,却被粗鲁的推开,脚下不稳摔倒在地。 她摔得不轻,但没有要责怪的意思,短暂痛苦表情后,勉强爬了起来。 “那是什么鬼东西?”他手指着床,全身颤抖。 米娜的头埋得更低了,双唇紧闭。 “我们……上床了?”他一个字一个字的问。 米娜点头。 “荒唐!你到底是什么人,敢跑我家里来演这种敲诈的戏码,不怕我报警吗?” 米娜依旧低头不语。 “什么年代了还出来干这种事,你妈不是我妈同学吗,你怎么这么不要脸?你打算敲诈多少钱,是信用卡刷爆了还是想买名牌手包,现在的女孩为了钱都这么不择手段吗?你还有一点羞耻心没有?” “对不起……”米娜低声道,却像在啜泣。 “番茄酱?颜料?”他气愤的用手指蘸了蘸床上的红色污渍,却在拿到鼻尖之前闻见一股腥味,“还是鸡血狗血……你恶不恶心!”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米娜说着想要离开,被他拦下。 “往哪儿走,事情没说清楚前哪儿都别想去。瞧你文文静静的样子,怎么会是这种人?女孩子的自重自爱你难道都没有吗,你家里人也没教过你吗?说吧,第几次了?” “第一次。” “谁信你的鬼话!”他开始从上到下摸自己的衣兜裤兜,又在床头柜一番寻找,终于找到手机,“我要报警,你这种行为已经涉嫌犯罪,绝不能姑息。” “我真是第一次……求你放过我吧,我再也不敢了。”米娜用哀求的眼神望着他,看上去不像在撒谎。 “你到底是为了什么?” 米娜沉默片刻,承认道:“钱。” 啪嗒一声,手机从他手里掉落,整个人石化在原地。 “你放心,我不会纠缠你的,也不会再出来干这种事。” “不可能,我们刚刚认识……”他不敢相信米娜的话,一个劲摇头,却越发觉得这一切是真的发生了,“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 “别问了,我给你道歉……”米娜快速鞠躬,突然又跪倒在地磕起头来,“不,给你磕头,求求你放我走吧。” 他瘫坐在床边,身体随床垫的弹性上下抖动,最终无力的停了下来。 见他冷静下来,米娜慢慢走上前。 “我真是迫不得已……”米娜看看床单,一脸懊恼内疚,霎时哭起来,“要不是爸爸病重家里拿不出钱,我不会出来干这种事的。” “谁安排你来的?” “你别问了,就把今天的事忘了吧好吗,求你了。”米娜嘤嘤嘤道,梨花带雨的模样惹人垂怜。 他大概明白了原委,心尖一阵刺痛——他在短暂的时间内和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孩发生了关系,而卢美琴却不在…… 米娜哭个不停,加害者与受害者都不足以形容她的处境。 他走过去轻轻抵住门,将身子侧开,用又沉又狠的声音说:“滚……” 米娜战战兢兢朝外走,迈出门的时候又慢慢转回头,泪湿满面。 “本打算你醒过来之前就离开,可我第一次觉得躺一个人身边会这么的温暖安全……对不起,我知道这些话很不要脸,但我羡慕那个女孩,希望你们幸福。” 米娜最后一句话证实了他的猜想,他痛苦的闭上眼,直到听见一声仓皇的关门声,整个人彻底崩溃。 第一百五十一章 最后时刻 - 问心无恨 - 植兽 生化室内又臭又腥,估计那就是死亡的气味吧。 身旁的人奴前一秒还具备意识,后一秒就死尸般一动不动,用奄奄一息形容也有些欠妥。 芳烃的效力在逐渐褪去,千叶尝试着拉扯手腕上的绳索,力量似乎恢复了些。 继续呆在这儿无异于坐以待毙,必须想法逃出去,于是她努力让意识专注,将全身力量聚集到小臂。 第一次尝试失败,她咬紧牙关准备再试一次,还是失败。 她怕极了,怕殒命在此,怕深仇不报,更怕再见不到外面世界里那些对她至关重要的人。与此同时,她脑子里一直浮现出某人的身影。 很奇怪,绑架案那会儿被困深井,她心里想到的是宋英宸。而这一次,脑海挥之不去的却是贺冲。贺冲一遍遍在她耳边加油鼓劲,听上去声嘶力竭,仿佛对她的处境感同身受。 “杨千叶使劲啊,你不是力大如牛吗!” 是的,她必须逃出去,残害母亲的凶手已然露面,从某种角度讲寻仇大计又进了一步。她必须逃出去,贺冲几乎每天都要等她一起吃晚饭,若见不到她肯定会大发雷霆…… 于是她再度使出蛮力,在绳索纤维绷到最大值时,手腕一阵切割般的疼痛。顾不了那么多,她甚至不敢叫出声,硬生生将平展的手臂往胸前拉。 断了。绳索撑断刹那她整个人向前倒下,刚想伸手撑住地面却还是迟了一拍。下巴受到重重撞击,脑仁也被颤得豆腐般差点散成渣。火辣辣的感觉均匀分散到每颗牙齿,牙龈迅速肿胀,渗出血来。 强忍剧痛撑起上半身,再慢慢往后退,她蹲着解开了脚下的束缚。 “喂,你醒醒,喂。”她对刚才与她说话的人奴轻唤,并不断拍打他的脸。 人奴毫无反应。 放眼望去,一排各种各样被折磨得不成形的人奴,个个双眼紧闭,毫无知觉。 她想把他们一个个解开,助他们重获自由,可她的力量实在微乎其微。 突然,一张熟悉的脸进入她的视线,尽管那脸上的五官因长期折磨而变了形,但还是被她认了出来。她祈祷自己看错了人,刚往前走上两步想要确认,却一屁股瘫坐在地。 没错,的确是罗大毛,他只剩一颗插满线管的头颅,脖颈下全是白骨! 泪水夺眶而出,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大毛,大毛!”她一遍遍呼唤,哆嗦着摸向大毛的脸。 大毛闭着双眼入睡般静谧,脸上没有丝毫痛苦。他脑袋上牵出十几条电线,头顶还有几根不同颜色的导管,林林总总汇聚在另一头的机器上。 她摸了摸,大毛的脸比冰块还冻手,她想他已经遇难了。 她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背,就快撕下一块肉来也不敢嚎啕出声。她甚至不能给予一个拥抱,因为大毛壮实的躯体早化为白骨,哪怕轻轻一碰也将即刻散架。 忽然,她发现大毛左太阳穴上有个类似开关的按钮,出于本能,战战兢兢按了下去。 奇怪的事发生了,连接大毛的那台机器忽然运转起来,十秒不到,他居然缓缓睁开眼。 “大毛!”她顾不得手背上的齿印在往外渗血,将脸贴了过去。 大毛先是看看左侧,再看看上面,然后才将目光朝前投射,落在她身上。 他给出的第一个表情居然是微笑,一如既往的诚挚无邪,仿佛从未经历险恶,也从未与她分别。 “千……”由于太久没说话,他的嗓音哑得像换了个人。 “是我大毛,是我,我是千叶。”她无比激动。 “我是不是死了?” “没有,你没有死,你还活着。我来了,你有救了。” 说完这话再看看现实处境,她顿觉自己撒了个彻头彻尾的谎。 大毛的确有种弃世登仙的错觉,但见她满面悲怆,就往鼻梁下看了看,见到小腿以下的白骨,确定自己还活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狱,表情转为失落。 “你快跑……”恢复意识后,他第一反应是她的安危,对自身处境早已绝望,“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千叶垂下头,两簇泪滴答滴答往下坠。 大毛被制作成活体骨骼标本,全凭机器向大脑输送氧气、传递电波才保住性命。他甚至连供血的心脏也没了,仅靠“纯血”在脑部循环支撑意识。失去血肉之躯,他甚至连行尸走肉也称不上。 “我救你出去……”千叶近乎哀嚎道,却愈发感到无能为力。 “千叶,死前能再见到你,我已经很……”大毛说出半句话,累得精疲力尽,稍息几秒才又继续,“很满足了。” “你怎么会被绑到这儿来的?” “是卢,卢美琴……她骗我……”大毛有些窒息,那台机器的声音也随之急促起来。 “是她!混蛋!”她将拳头捏得咯吱作响,一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她为了讨好夜后,答应绑一个有熊猫……熊猫血的人来。你也是熊猫血?” 她摇摇头。 “夜后就是害我妈妈的凶手。” “别报仇了,你对付不了她。千叶,听话,平安逃出去,我也就瞑目了。” “你放心,我一定想办法带你逃出去,我……”她伸出双手,却不知该如何解救,“我该怎么做?” 大毛无奈的笑了笑:“没用的,我哪还活得了。”接着又看了看身下。 “可以的,你不要丧气,一定会有办法的。” “听我说,别管我,你赶紧逃出去,这儿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地方,待会儿他们来了你就跑不掉了。” “大毛!” “求你……”大毛越来越虚弱,声音也渐渐变得含混不清,“我要你好好活下去。” “我……” “听话。” 一种撕心裂肺的感觉快将她扯成两半,她捂住脸,痛哭流涕。 “我不能把你一个人丢在这儿,我走了你怎么办。” “我们是……最好的……朋友……我要你帮……帮我。”大毛断断续续道,像块行将耗尽的电池。 “你说,我要怎么帮你,我一定能做到。” “帮我拔掉……绿……绿管。” 她抬头望着大毛头上那根绿色管子,当即明白是何用意,狂摇脑袋。 “不,不,大毛,不能这样!” “我想……想死得有尊严……别跟我家里人……说见到我了……拜托。” 大毛努力将眼珠朝上,想看见那根决定生死、赐予解脱的管子。 “我做不到,我做不到。” “死在你手上,我愿意。” 他笑了,视死如归也决绝凄凉,深藏的心意终于说出口,了无遗憾。 千叶彻底崩溃,脚下早湿了大片。 她只能遵照旨意,除此之外不能对这条生命这个人做任何事,出任何力。大毛遭受的痛苦已超出常人想象,解脱在此刻比活下去更仁慈并充满人性。 她颤巍巍将手伸到大毛头顶,握住那根绿色管子。 “大毛,你老婆……怀孕了。” 听闻此言,大毛热泪纵横,随即释怀的闭上眼。 “我还想吃酸角……”她泣不成声。 “好,给你带,酸角就是初恋的味道。”这是大毛说的最后一句话,“动手吧,就一下……不疼……解脱。” 她握住管子的手一点劲儿也没有,大毛却面带微笑,宛如初见。 终于,她缓缓用力,感觉到管子从大毛脑袋慢慢往外抽,心中一阵绞痛。与此同时,大毛也长长的打了个呵欠,仿佛将此生疲乏全部释放。 “啪”!管子露出端口,一旁的机器发出嘟嘟嘟连续警告音,最终停止运作。 大毛闭上眼睛。 她融化般蹲下,朝他磕头,就在控制不住准备放声大哭时,一个黑影蹿了出来抓住她的胳膊。 还没来得及反抗,只听黑影道:“跟我走。” “你是谁?”她有些抗拒。 “我来救你。” “我要带我朋友回家。” “醒醒吧,他已经死了。快走!” 黑影带着她轻车熟路的从生化室逃了出去,在走廊一端撬起块铁网。 “走,跳下去。”说罢纵身一跃。 她跟着跳了下去,还好不高,两米左右,摔在地上还没来得及起身,黑影又拖着她狂奔起来。 她没命的跑,四周伸手不见五指。 终于,那人在一处天顶有亮光的地方停下,对她说:“快,从这儿逃出去。” 她看看洞壁上的铁质爬梯,上面斑斑锈迹像某种皮肤病。 “你是谁,为什么救我?” 黑影毫不迟疑摘下面罩,露出张陌生女人的脸。 “朱古力让我来救你的。” “朱古力?”听到这久违的名字,她大吃一惊,并顷刻复燃了对神秘人的信任,“他在哪儿,我要见他。” “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此地不宜久留。”女人从身后取出个东西,是她的日记,“好容易偷出来的,快拿着,走。” “夜后是谁,告诉我!” “没人知道她是谁,只有朱古力……别说了赶紧跑,被捉住你就死定了。” 看着女人一身极乐场塑胶黑衣人的打扮,她分不清是敌是友,该恨该谢。 “从这出去朝西走是公园,别想着报警,没用的,极乐场活动点随时在换,里面的人也有着你无法想象的势力。”女人一边协助她往铁架上爬,一边嘱咐道,“还有,朱古力说了,要想报仇必须靠他,他会联系你的。” 第一百五十二章 卑劣手段 - 问心无恨 - 植兽 “卢总,要不要报警?” 秘书弯腰请示,抬头时又瞥了眼楼下。 楼下正对办公室窗口的位置站着四个人,一人拽一角拉着块方形横幅,面积近四张床垫那么大。不仔细看会以为他们是准备营救某位跳楼轻生者,而稍加注意则不难发现,横幅上写着八个字——*无情,过河拆桥! 卢美琴轻佻的瞄了眼窗外,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又不是在骂我,管我屁事。”随即点燃一支烟,冲秘书吩咐道,“他们再闹,物管会出面的。” “可是卢总,那帮人分明是对着咱们公司在叫嚣,疯狗似的逢人便说……” 她恶狠狠瞪了一眼。 “你也知道他们是疯狗,迎上去干嘛。去做事吧。” “是。”秘书自讨没趣的退了出去。 卢美琴猛吸三口烟,不断宽慰自己将心思放回到工作上,可刚把笔记本电脑打开又啪一下关上,接着抓起椅背上的外套匆匆离开了公司。 最近这段时间总有身份不明的人在公司、悦府附近出现,他们不是拉扯横幅就是派发传单,上面所注全是些恶言恶语,相当粗鄙且不留情面。 她当然清楚这一切都是雷万干的,他沦落到用下三滥的方式与她纠缠,她也实在为他感到可怜。她承认是自己狠心结束了两人间的关系,也认同这就是所谓的过河拆桥忘恩负义…… 可她没别的选择。 几十年磕磕绊绊走过来,她经历太多,从前总委屈自己讨好别人,现在到了换一换的时候。 等他闹吧,她想,任何一个人站在雷万的角度都不可能立马做到一笑泯恩仇。等他闹够了,气撒了,泄愤了,事情也就画上句号了。她不是害怕也并非心虚,她完全可以对着干,但还是出于对过往的一丝缅怀忍而不发,希望做到单方面的好聚好散。 车径直开回悦府,刚到小区门外她便傻眼了。天上不断飞落着照片,大门口聚满看热闹的人。从车上下来,随意拾起一张,她差点没晕过去。 尽管照片的拍摄角度相当隐秘,但她还是认出里面的人就是自己。照片上她穿着乳胶衣,戴着各式各样的面罩,脸部虽未明显外露,但那些癫狂张扬的动作再熟悉不过。 她发疯似的一张张捡拾,并不断抬头找寻这些东西从何飘落。 几个女人故意凑近在她身旁,议论起来。 “就是她,一把年纪还那么骚,不要脸。”其中一个胖女人说,恶狠狠瞪了她一眼。 “做鸡做到能买下悦府也真让人佩服,这得一天二十四小时不停的干啊。”另一个国字脸说。 她轰一下起身,满腹怨气正愁无处撒,当即反问。 “说谁做鸡呢?” “谁答话就说谁,地上扔的要捡,骂人的话也捡,还真不挑啊。” “放屁,悦府是我辛辛苦苦做生意自己买的!” “皮肉生意嘛,都知道。”胖女人耻笑道,“看来如今这世道行情不错,你这种年纪的也可以客源不断。”她拾起一张照片,嘴里发出啧啧声。“难怪,各种要求都能满足,自然比小姑娘讨人喜欢。” “你!”她扬手想给对方一耳光,却被一只手拦下。转睛一看,宋英宸面无表情的站在身旁。 “回去。”他拖着她就往车上走。 她任性的甩开,走到胖女人跟前。胖女人仗着身强力壮,丝毫不畏惧,与她几乎面对面。 “怎么,还想动手啊。你这种不知廉耻的女人最好滚出去,悦府是高档住宅,容不得乌七八糟的东西。” “是啊,皮肉钱好好留着看病吧,在这儿装什么阔。”国字脸翻了个白眼,“也不知那些男人眼瞎成什么样,找这种半土不洋的野鸡。” 就在她准备拳脚伺候时,宋英宸站了出来,将她拦在身后。 “请你们说话放尊重点儿,她不是野鸡。她二十多年前被男人抛弃,靠自己的双手起早贪黑的劳动一步步才走到今天。悦府是她买的第二套房子,全款,如果现在还有空房,她还能再买几套。她从没想过靠男人,一切都是她用自己的血汗换的,钱也是一个子儿一个子儿攒下来的。你们在这儿出口伤人,我想问一句,你们劳动过吗,奋斗过吗,拥有的一切是靠的自己吗?有什么资格说别人?” 几个起哄的主妇一时语塞,面面相觑。 他接着说:“看你们的样子就知道是专职主妇吧,我对主妇没成见,但你们搞清楚,她拥有的比你们拥有的踏实,没人抢得走。你们住着男人买的房子开着男人买的车,是,你们的老公或许愿意往你们身上砸钱,但别忘了人心是会变的。如果成天只知道嚼舌根惹是非,而不多学点东西充实自己,当有天你们的老公发现自己的妻子就是个会做家务的机器,跟他没共同语言,终究会去别的女人身上砸钱。” 卢美琴泪眼婆娑看着儿子替自己出头,心内五味杂陈。 “她会不会赚钱不管我们的事,跟谁鬼混也不管我们的事。”胖女人强辩道,脸上却没了刚才的咄咄逼人,“小区是大家的,这些有碍观瞻的东西满天飞,她是不是该负责?” “她凭什么负责?照片又不是她撒的,谁撒的你们找谁去!”宋英宸冲几米开外穿着物管工作服的人喊道,“物业,还站着干嘛,快叫人来扫,清洁费是白缴的吗!” 他反常的摆出一副霸道强硬的态度,令在场看热闹的人心生胆怯,不敢继续舌战。 将卢美琴塞进车,他坐上驾驶位朝地下停车场驶去,一言不发。 一回家,他就坐到茶几上,双手抱握,眉头紧锁。 “对不起英宸……”卢美琴怯怯的说。 他扬起下巴,面色铁青:“你是该说对不起。” “我跟他已经断了,你知道的。” “我没说那些照片。”他将头扭向一边,头晚的事再度浮现,怒火顷刻烧了起来,“我问你,米娜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就想让你俩交个朋友,看合不合拍。当然了,你要不喜欢她也没什么,不理就是。”卢美琴敷衍道,好似事件与她毫无关系。 宋英宸抄起水杯砸到地上,溅起的玻璃渣将小拇指割破,血一滴滴落下。 “我到底是不是你儿子,到现在还骗我!” “你怎么了,别发火呀,有话好好说。看看,都流血了,疼不疼啊?”卢美琴从医药箱取出创可贴,撕开后想给他贴上,却被夺了过去。 “行,我倒要看看你怎么个好好说。”他草率的处理好伤口,将她按坐到沙发上,随后如一座即将倾塌的小山立在她面前,挡住光线,“她根本不是你什么老同学的女儿对吧?” “我不那样说你会觉得突兀,妈也是一片好心,想介绍她给你认识。” “认识?什么人不好认识,让我认识一只……” “鸡,对吧?”她脸上闪过一丝自嘲的表情,“刚才你也听见了,妈也被人说成鸡。这是对女性莫大的侮辱,你不可以这么说她。” “她收了你的钱,她就是鸡!” 谎言被拆穿,卢美琴无力再做狡辩,撑住大腿缓缓站起,突然间严肃许多。 “她急需用钱,我不过是献献爱心,你别想歪了。” “献爱心的回报就是跟我上床?哼,你真是我亲妈,你到底是在买她的初夜还是在卖你儿子的童真啊!” “我没让她跟你假戏真做,人家说了是你情不自禁把她给……不过没关系,她是个穷学生,我可以摆平她。” “假戏真做,你要她跟我做什么戏?” 说秃噜了嘴,她避而不答。 “说啊,到底做什么戏?” “总之妈是为你好。” “少拿这话堵我!你根本不知道我想要什么,喜欢什么!” “不,我知道,你喜欢杨千叶。” 宋英宸瞬间恍然大悟。 “所以呢,你反对是吧?” “是,坚决反对,我希望有其他女孩出现在我儿子身旁,而不是她。” “于是你就找来米娜,因为我不喜欢她又跟她发生了关系,所以拿钱给人家?”他绝望的摇着头,不敢相信眼前这个被欲望扭曲的女人居然是自己相依为命的母亲,“你觉得忠诚和爱情都是能用钱买到的,你觉得自己无所不能对不对?” 卢美琴将不太长的头发束起,一本正经道:“我没想过拿钱买什么忠诚什么爱情,我只是拿钱买个保险,保我儿子擦亮眼睛。” “我不懂,但我觉得你振振有词的样子很可怕。” “杨千叶配不上你,连Amy都能甩她十条街,我怎么能让她跟你在一起。你应该多结交其他女孩,你条件那么好,还怕找不着一个登对般配的。” “荒谬,你简直荒谬至极!” “总之我不同意,无论如何也不行。”她彻底摊牌。 “你跟雷小豹他爸搞成那样,我最后不也同意了吗?” “我认识到自己的错并及时改正,希望你也是。” “一错再错的是你,我受够了。”宋英宸吼道,脸红得像块热炭,“从杨千叶搬进樱花起你就谎话连篇,对我也是骗了一次又一次。你在外面做过什么我都知道,我不明白你到底为了什么,但在我看来那些行为真叫不择手段。妈,是什么让你变得这么可怕,这么陌生?” “我不想扯远了,总之你不能跟她在一起。” “我要是不呢?” “不会的,她应该不会再搭理你了。” 卢美琴抓起手包离开了,并刻意将门摔得很重。 宋英宸只觉一颗核弹在耳边爆炸。 第一百五十三章 如此疯魔 - 问心无恨 - 植兽 由于速度太快,贺冲差点在楼道转角处摔个狗啃屎。 他已经打算好了,进门先破口大骂两分钟,再闷闷不乐三分钟,如果杨千叶不主动道歉或道歉的态度不够端正,他将继续摆出臭脸,甚至马上转头离开。 对,这次不能再轻易原谅,轻易心软了,一定要给她点颜色瞧瞧。一而再再而三的关机玩失踪,不打招呼,简直没把他这阔少放在眼里。 然而门还没完全打开,那双楚楚可怜的眼睛还没与他正面相交,他的一颗心就已经化了。什么抱怨,担忧,猜疑,委屈通通烟消云散,所有预设好的情景也都化作一个拥抱,静静的将她揽入怀里,什么也没说,连句“你去哪儿了”也顾不得问。 难得的是千叶没有反抗,像只急需避风的海燕在他怀里收起了羽翼,藏起了倔强。他有些许诧异,但更享受当下的融洽,却不知她刚从地狱死里逃生,捡回一条命来。 他情不自禁在她散发出廉价香波味的头顶吻了吻。 千叶感受到了,这一吻令她身上的消极情绪暂时得到缓和。 “怎么气喘吁吁的?”她问,抬头看见两颗眸子在温柔闪烁。 “收到你短信立刻就跑过来了……”贺冲将手臂再度收紧,两人贴得更紧了。 她有些害臊,轻声道:“又消失了,对不起。”随后推开贺冲,将他请进屋。 进门后贺冲一屁股坐下,她却站在那儿,尴尬的抠抠脑门,刘海下藏着不太明显的淤青。 “不问问我去哪儿了?” 贺冲腼腆一笑,说:“不问,你不需要样样都跟我交代。只一条,以后能不能别关机,或者开机后看见我的消息第一时间回给我。” 这一瞬间,她觉得贺冲像颗小太阳似的闪耀在这狭小的屋内,他的包容如菩提开悟如天父慈光,带着宽恕与生长的力量,将她紧紧包围。这种类似幻觉的感受全因她刚从那个叫“极乐场”的地狱逃脱,生命之伟大卑微,人性之美好丑恶,两天内有了透彻的见解。 “我保证!”她竖起三根手指,心中莫名涌起暖流。 两人闲聊近一小时,贺冲始终没对她的失联提出疑问,这让她感激不已。她也的确不愿将那些阴暗告诉他,并视为一种爱护。 聊着聊着电话响了,她接起只是嗯啊两声,说了句“来了再说”,便挂断。 “要出去?”贺冲问。 “嗯,有点事。”她不经意的摸摸耳朵,有点烧。 贺冲起身准备离开,站立刹那眼里闪过一丝迟疑。 “千叶,我没有要逼你的意思……”他不自然的整理着衣衫,一副吞吞吐吐的样,“但现在格局变了,你能不能认认真真的考虑我。” “格局……什么格局?”她很纳闷。 “我知道你现在暂时不会考虑个人问题,加上我爸那张丢脸的协议,我们之间还有很长一段距离需要填平。但我希望你能多给些机会给我,让我好好表现,我一定丢掉那些公子哥的毛病,拿真心实意打动你。” “怎么突然跟我说这些?” “我只是不希望宋英宸的事影响到你对我的态度,或许我全身上下没什么值得称赞的地方,但我敢拍着胸脯向你保证,我对感情绝对专一。”他边说边拍了拍自己厚实的胸肌,“他既然另有新欢选择退出,你就让我再进一步吧。” 虽然还是不能完全明白他在说些什么,但她清楚听到了宋英宸选择退出的信息。 很难描绘是怎样一种心情,真正爱的人信誓旦旦说出要追她的话,还没开始又单方面选择了终止。这一切都只是以通知的方式告诉她,没有预告没有商量。但另一方面,她又不敢对结局表现出明显情绪,因为她始终觉得自己配不上,上次在咖啡馆外就已经有过说明。 所以她显得毫不在意,只是笑容稍稍有些僵硬。 “不管他还是你做了什么决定都不必跟我说,之前已经讲得很清楚,我暂时没心思考虑感情的事,也希望你们不要喜欢我。” “可是那小子出尔反尔,你不伤心吗?” “为什么要伤心,得到你俩的好感已经让我诚惶诚恐了。” 贺冲有些得寸进尺,准备再巩固巩固她的心意。 “说不定那小子早跟Amy订婚那会儿就有了状况,所以最后时刻突然提出分手。他就是那种人,暧昧花心摇摆不定。”他洋洋得意细数着对宋英宸的看法,并不时偷瞄她的表情,“不过这样也好,我们仨不至于闹得不愉快。自己的哥们儿能找到一个喜欢的姑娘,我也替他感到高兴。你应该也是吧?” 他盼望着她给出肯定回答。 她懵了,原来宋英宸有了新恋情,事实摆出来后,她强装出的无所谓开始动摇。 “是的,替他感到高兴。你见过那女孩?” 贺冲突然有些支支吾吾,像后悔说了不该说的话:“啊,哦,也不算见过,只是看了照片,原来他没发给你啊。” “什么照片?” “没,没什么。” “别支支吾吾的,我知道你还有话没说。” 贺冲硬着头皮解释,心中却为自己的小把戏感到窃喜。 “他到处撒狗粮秀恩爱,还求点赞求祝福……我以为你也收到了。没发给你,估计是怕你生气吧。” “给我看看。” 他一脸不情愿,手却诚实的从兜里掏出手机,将宋英宸发给他的图文展示出来。 千叶看了看,这瞬间的震惊与去年平安夜见到Amy时如出一辙。 不,这次比震惊还要厉害。 照片上,宋英宸与一个女孩睡一起,额头靠着面颊,十分甜蜜,而他卷翘的睫毛更像在微笑,胳膊从背后温柔的将那女孩揽住,像一刻也不愿离开似的。 而他发出的文字更像是一篇爱的宣言——Yes,She is my babygirl米娜! 她背过手撑住身后的柜子,微微发颤。 “没事吧?”贺冲将手机拿回,关切的问。 她知道他是故意拿给她看的,但无心责怪也无权责怪。诚然,宋英宸有选择幸福的权利,他们彼此也从未有过承诺,更谈不上背叛。他们是两条相互欣赏的平行线,却不可能出现交叉的节点。她提醒自己,该醒了。 “时间差不多了,我该出去了。”她止住这个话题,穿上外套朝外走。 贺冲开车将她送至城西某写字楼,一路上她沉默不语,只静静凝视窗外,表情极为冷静。 而贺冲心里则有锅熬开的浓粥,咕噜噜翻腾着,不知所措。他既为竞争对手的退出感到兴奋,也为这背后卑鄙的阴谋感到耻辱。但他抑制不住对千叶的爱,做梦都想得到她的心,所以即使知道这是卢美琴搞得鬼,也只能假装一无所知。 帮他将竞争者踢出局的是竞争者的母亲,这层身份让他在愧疚里稍稍有所心安。 到达目的地,他转头问:“你来这儿做什么,找工作?” 千叶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迈出一条腿后答道:“谢谢你送我,回头联系。” 说完这句她便朝大楼内走去,望着她倔强的背影,仿佛也能看到一颗受伤的心。 贺冲轻轻说了句对不起,狠狠扇了自己一耳光。 进入英宸建业,在前台自报家门,顺利的被工作人员领进总裁办公室。 “来啦,坐。”见她被带进来,卢美琴没从座椅上起身,而是客套的指了指对面沙发。 她冲带她进来的工作人员点头致谢,卢美琴乘势吩咐对方将门带上。 “还真是巧,你打电话约我的时候,我也正想找你。”卢美琴道。 她沉下脸,虎视眈眈的盯着她。 卢美琴并不意外,从座位离开朝茶水台走去,满脸毫无诚意的笑。 “喝什么?”她问,千叶没回答。 “柠檬吧,柠檬清火。”她替她做了决定,从茶缸选出袋脱水柠檬片,又摁下电水壶开关。 “你是为英宸的事来找我吧?嗨,怎么说呢,感情这东西不能强求。我也是你们这年纪过来的,知道二十几岁正是心猿意马的时候,很正常,所以希望你理解。说实话,他跟米娜在一起是挺突然的,但毕竟这是他的选择,我也不好说什么……” 卢美琴说着转回头,却被突然矗在面前的千叶吓了一跳。 “我是为罗大毛来的。”她的声音低沉阴冷,卢美琴禁不住打了个冷战。 “什么罗大毛,我不认识……” “啪!” 随着最后一个字说出口,她看见千叶的巴掌朝自己飞来,根本来不及躲。面颊一阵烧乎乎的疼,她被扇了一耳光。 出于本能,她也抬起右臂准备以牙还牙,不料被千叶半空截住,另一只手又给了一耳光。 “妈的你疯啦!”她手腕发力将千叶朝自己这边拖,两人胸贴胸面对面,“不认识我是谁了吗,敢打我!” “打的就是你,你这丧心病狂的坏女人!” 卢美琴推开她,怒气冲冲抓起桌上的电话,“等着,我让警察来收拾你,小泼妇!” “对,叫警察,正好把你在极乐场做的那些事抖出来!” 卢美琴的食指已按下两次“1”键,终将电话放下。 “少拿这个吓唬我,你不是不清楚,警察要管得了我把卢美琴三个字倒过来写。” “别太得意,你早晚会有报应的。” “我只知道报仇,不知道什么是报应。” “一派胡言,杀人也是为了报仇吗,你跟害你妹妹的人有什么区别。” “轮不着你教训我,只要能报仇,我什么都愿意做。极乐场会员全是这个社会最高层的人物,我只要发展人脉必定能找出线索。到时候什么朱古力巧克力,见他的鬼去吧。” “那个夜后是谁?” “哈,你真该买个决明子枕头睡一睡,改善改善你可怜的智力。别说我不知道,就算知道也不会告诉你,从你跟朱古力闹掰起我们就不是什么一条绳上的蚂蚱了,醒醒吧杨千叶。”她再度抓起电话,递给千叶,“来啊,报警啊,看看谁信你说的话,又有没有不怕死的敢跟那儿作对!” 千叶一把将电话抓起,却只是无奈的越捏越紧,最后听筒生生被握断。 卢美琴稍稍安心。 “滥杀无辜会遭天谴的!” “老天爷没那么闲,要真管得过来,你我也无需寻什么仇了。当然,我也知道现在的情况有点疯狂,但已经没有回头路了。别忘了你跟我是同一类人,想想你母亲是如何被折磨如何被残害的,你就不会再想着要当什么救世主,超级英雄。” “我要你去自首,我要替罗大毛讨回公道……”千叶一步步朝卢美琴走去。 卢美琴从抽屉摸出一把刀扔在桌上。 “要么杀了我,让宋英宸恨你一辈子,要么收起你假惺惺的慈悲面孔,给我滚出去。这盘棋再走一步我就能将军了,绝不会半途而废。” “你连自己儿子都利用,你还算人吗,你就是个畜生!” “人本来就是动物,有时分得清有时分不清。我知道在你眼里我人面兽心,可比起你道貌岸然的样子,我不觉得我比你差到哪儿去。你若不是还想着报仇也不会继续留在鹿城,但你一直在耽误时间,耽误老天赏赐的机会。这点我比你强,比你有决心,你没资格教训我。你一会儿忙着升职加薪,一会儿忙着跟我儿子暧昧,杨千叶,你心里根本没有恨,要报的又是哪门子仇!” “你错了,你连畜生都不如,你是魔鬼。我知道仇恨是什么,所以不会像你那样不择手段的播种更多仇恨,总有一天你会为自己的罪行买单,我相信那天不会太远。” “那走着瞧吧。” 卢美琴傲慢的将双手环抱在胸前,看着她瞪着自己一步步退了出去。 第一百五十四章 莲之凋谢 - 问心无恨 - 植兽 天空有羽毛状的云朵,一簇接一簇紧拥,心事亦如此般层层叠叠,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知道,身后这幢楼的某一层,卢美琴正立于窗前俯视,一道故作镇定却充满阴险的目光仿佛想从背后将她刺穿。 那个曾经或许也温婉善良过的女人,在仇的漩涡中渐渐迷失本性,疯魔到扭曲走形。原来仇不仅仅是恨,不仅仅是痛,也是毒。仇毒吞噬人心,泯灭爱,与魔鬼同行。 她在想自己有一天会不会也变成卢美琴那样,因受到伤害而制造伤害,因遭遇邪恶而变成邪恶。然而就在这不经意的思考间隙,命运逼她做出了选择…… 她接到一个电话,也可以说接了一道晴天霹雳。 “千叶……呼……”闵玉华在叫过她名字后重重的喘了口气,“在哪儿呢?” “在鹿城啊,怎么了闵叔叔,有事?” “你……回来一趟吧。” “怎么了?”她当即紧张起来,呼吸也变得局促,“妈妈有什么状况?” “啊,我……”闵玉华支支吾吾的说,隔着电话都能听见大汗滴落的声响,“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还是先回来吧,我等你。” 他含混迟疑的表达让整个世界笼上恐怖绝望,千叶心跳停止三拍,一口气既吸不进也吐不出。她预感到了什么,以沉默拖延与之相遇的时间。 “喂,千叶,有在听吗?” “嗯,妈妈不太好是吧,我明天赶回来。” “不,你现在就去车站,应该还能买到末班票!” 闵玉华最后一句话将她的担忧板上钉钉。她没追问究竟是何状况,心里早冰河一片。 挂断电话,她立即赶往车站,买了当天最晚一班开往澜城的车票。 忐忑,焦虑,恐惧,迷惘,十七年来做了一遍又一遍的噩梦,终于走进现实。那就像一出演了许久的正剧,终逃不过接近尾声时大反派的登场。 一路上,她双手合十默默祈祷,内心惶恐终究还是没能得到抚慰。 次日清晨终于踏上澜城土地,薄雾中熟悉的街道顷刻变得陌生,预示命运将有新的变革。 闵玉华了解班车时间表,早早等在疗养院门口,见到她的刹那,老泪流了下来。 “千叶……哎!” 成熟稳重的他发出哀叹,就连两鬓几丝银发都跟着激动的身体微微颤抖。 “妈妈怎么了?”千叶冷冷的问,仿佛只能以这种态度才能抵挡住噩耗对自己的打击。 闵玉华双手按住她的肩,深怕她失去控制。但他也一夜未眠,实在不知道还能用什么婉转的说辞让打击来得容易接受些。 “你不要激动,先控制好情绪,我之所以在外面等就是希望你能做好心理准备。这天迟早会来的,你跟她都痛苦了那么久,从今往后,或许……或许真就解脱了。” 她一下听明白了,但仍不死心。 “是不是她哪儿又出了状况,连营养液都不起作用了?还是像上次那样,褥疮感染流脓起了炎症,整个人发高烧?岑医生怎么说?该加药就加药吧,她扛得住,妈妈坚强得很。” 闵玉华紧咬牙关无助的摇头,搭在她肩上的手也慢慢垮下去。 时间静止了大概有五六秒钟。这五六秒钟内,她无论如何也做不到集中意识,理智思考,而只能在一片白茫茫里漂浮,上不挨天,下不着地。 “千叶,节哀……” 轰一下,她推开闵玉华朝院内跑,刚进门便重重摔倒在地。 闵玉华紧追不舍,还没来得及扶,她便自行起身,一瘸一拐朝病房冲了过去。 病房内靠窗那张床是她十七年来的家,如今空无一人,只有雪白洁净的被单铺在上面,毫无褶皱,仿佛没有前世也并无今生。 另外两张床上的老人用冷峻寂寞的眼神望着她,没有同情也不显得惊讶。 “在副楼一层。”闵玉华扶着门框低声说。 副楼一层是疗养院太平间,十六岁那年她曾不小心误闯进去,留下挥之不去的阴影。由于条件有限,疗养院太平间不比医院,没有冷柜只有台制冷机,将室内温度控制在低温状态。她当时觉得像闯进了肉联厂仓库,直到看见一张盖着白布的铁板前端露出一双僵硬而乌青的脚,而脚趾上挂着的名牌写着再也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某个名字,才明白所谓太平间的含义。 “啊!”她跪倒在地,仰面哀嚎,撕心裂肺的吼叫响彻整栋院楼,也将岑医生引了过来。 太平间大门就在前面,但她腿里灌了铅,根本无法站立。 闵玉华想上前劝,被岑医生挡下,无奈的摇摇头。 她连跪带爬的进入太平间。里面好冷,她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她用一种类似参观的眼神望望天花板与四个墙角,觉得这儿好大。莫莲之的尸体就躺在中间那面床板上,与十六岁那年见到的一样,搭着白布露着脚,挂着名牌。 她不知道母亲在这儿呆了多久。一个小时?两个小时?还是一天,抑或一天一夜?她只觉得这是世界上最孤独的地方,让母亲一个人呆在这儿简直残忍至极。 她用膝盖一步步向莫莲之走去,每一次接触地面都发出沉闷绝望的声响。 白布像盖着块木头,一点动静没有,她多希望下面能有一丝鼻息,这样白布就可以微微颤动,这样就还有生的希望。 然而莫莲之的脸永远凝固了,看上去并不狰狞,反而平静自然。经年累月的躺在床上,让这个漂亮女人光华不再,脸上没出现过痛苦,也没出现过愉悦。而在此刻,一丝若隐若现的微笑却浮现在她僵冷的脸上。 这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抵挡住排山倒海的伤痛,千叶本以为自己会呼天抢地,撞墙自残,可心里静得如一潭死水。 她还没缓过神来,甚至可以说还没有进入“状态”。她不理解惧怕了十七年的恐怖场景真真实实摆在眼前,为什么没将她碾得粉碎,踏得稀烂。 这是疼痛滞后的表现,人生所有大悲大苦都会在事件发生一段时间过后才对当事人展开攻击。 “妈,我回来了,你睡这么熟是不是累了?”她轻抚母亲稀疏而没有弹性的头发,又亲了亲那冰冷粗糙的额头,“对不起,我回来晚了,是我不好……” 心底蓄积忧伤的那口池子突然被凿穿,洪水般朝胸腔鼻腔涌来,原以为是泪,谁料却没通过泪腺泄出,而是进入了消化系统。她胃里一阵灼烧,哇一口吐出滩血来。 “我没事我没事……”她尴尬的笑了笑,扭头悄悄擦净嘴角,“小时候你常跟我说,跌倒了要自己爬起来,要勇敢,只要做个勇敢的人,就能把命运紧紧握在手中。”说到这儿她突然顿了很久,接着拨浪鼓似的摇头,像是争辩,“但好像事实不是这样的。你善良你勇敢,为什么却被害成这样?我也一直努力学习你的为人,心里即便再怕也要求自己要勇敢……但我动不了她,动不了那个人。我往前追上一步,她能逃出百里,她要是动动手指头,却可以把我粉身碎骨。妈妈,我该怎么办,你先别睡好吗,帮我出出主意……妈妈!” 终于,她哗啦啦哭起来,隔在门外的岑医生和闵玉华听见她彻底崩溃,反而不再像先前那样担心。 “要不要告诉他呢?”岑医生为难的看着同样伤心流泪的闵玉华。 “你不是说只是怀疑吗?”闵玉华反问。 “哎,要有监控就好了。”岑医生挠挠后颈,焦躁的踱起步来,“一定是有人捣鬼,好端端的怎么会窒息呢,她是有自主呼吸能力的。” 闵玉华冷静的抬起手制止了他的猜想。 “好奇害死猫,千叶已经够可怜了,不能再跟她说这些。” “那万一要真是谁偷偷溜进来干的坏事,我们知情不报,良心和安?” “为了她,就让你我的良心受点折磨吧。我了解莲之,替她闭眼时我看见她笑了。她或许早想结束这一切,也不愿看自己的女儿被仇恨绵绵无期的折磨下去。” 闵玉华贴在门上仔细听了听,千叶仍在里面恸哭,随后接着说:“若真是人为,那便是一心要取莲之性命的那个人,目的达到了,这场噩梦也就结束了。我知道说这样的话很残忍,但对千叶来讲这是解脱。我从小看她长大,她受的苦岂是普通人能受的,这孩子不容易,放她条生路吧。再大的恨也会随着时间慢慢消减,莲之一走,她也该有属于自己的生活了。也许以后结了婚生了孩子,这事就放下了。还有她朋友存这儿的三十万也是她的一副重担,如今还给她,让她用到自己身上,我觉得比花在莲之身上更有价值。你相信我,莲之一定也是这么想的。” “你说的倒也有理。哎,为什么恶人总能逍遥法外,受尽苦楚的永远是这些善良的人……那好吧,我就按呼吸功能丧失给她出报告,至于猜想,你我都烂在肚里,谁也别说。” “对,谁也别说,她一个女孩子能报什么仇,把一辈子耽误了才叫人心疼。” “嗯!”岑医生重重叹息。 第一百五十五章 一吻定情 - 问心无恨 - 植兽 哀乐是将节拍放慢的民乐,死亡是重生的开始。 她记不清自己是怎么止住泪水的,也忘了焚尸炉炉门关闭刹那又怎么挺住没有晕倒。当那一罐装有白色粉末的坛子递到手上时,她确信母亲真的离开了。 这一刻起她成了孤儿,尽管十七年来一直生活在类似的状况中,但当真正面对还是觉得难以接受。 闵玉华和岑医生好几次聚在角落交头接耳,脸上的表情甚至可以用鬼鬼祟祟形容,仿佛在谈论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悲剧的旁观者某些时候会产生相对主观的想法,但一定更为理智。 她听见了,莫莲之死于窒息,医生不太确定是不是自主呼吸功能丧失。他们不希望节外生枝,影响到她接下来的生活。 奇怪的是她没有大吵大闹,也没有对疗养院的失职不依不饶。她知道仇敌有多强大,强大到必须用非常手段才能对抗。 尽管不知道对方真实身份,但她已与夜后不共戴天。是杀人不眨眼的夜后想置她于死地,又残忍的剥夺了她母亲的生命。 “千叶,去歇会儿吧。”闵玉华走过来,满面疼惜的看着她。 她摇摇头,眼神空洞。 “没事闵叔叔,你先回去吧,耽误你这么久,你也累了。这些年要没你和岑医生照顾,妈妈说不定早就……我替她谢谢你们,谢谢。” “我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你,不过人死不能复生,你别想太多。莲之虽得到解脱,但在天之灵一定还担心着你这个女儿。你要振作啊,要过好将来的日子,她才能安心。” “我会的,你放心。”她哽咽了,俯在骨灰坛上。 “哎……”闵玉华擦擦眼泪,千言万语化作一个拍肩的动作,手与她的身体一起颤抖。 就在这时,她的电话响了,掏出一看,心一下提到嗓子眼。 看到她表情出现明显变化,闵玉华以为是贺冲,知趣的避开了。 她深呼吸三次,摁下通话键。 “喂……” “节哀顺变。” 果然是朱古力,看到“未知来电”四个字时,她便有了判断。 “朱古力……”唤出这个代号,她便哑口了。曾经对神秘人的各种情绪、态度,此刻化作万般依赖。甚至,好容易忍住的泪又一次决堤,心里除了痛除了恨还有委屈。 “我知道这时候说这些话对你有些残忍,但如果不是你擅闯极乐场暴露身份,夜后不会对你母亲赶尽杀绝。她以为莫莲之当年就已经死了,是你的出现让她再起杀心的。”朱古力似乎早已知晓一切,罕见的用惋惜而慰藉的语气说,“当然,我把你从极乐场救出来也彻底激怒了她,我知道她不会放过你,但没想到她会对一个植物……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痛下杀手。怪我,我该早提醒你。” 千叶从他话里听到了歉意,但这并不是她想要或者为之满足的。 卢美琴说的对,之前的她哪里真想过报仇,不过是对十七年前那个黑影充满好奇,想知道答案罢了。所谓报仇不该停留在求知欲上,而是要让仇敌十倍百倍偿还。 那颗埋在心里十七年的种子今天才开始正式发芽正式苏醒,她需要急速冷静投入战斗。 报仇! “朱古力,我要报仇,希望你帮我。你提的任何要求我都接受,我也再不会对你产生怀疑。你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只要能杀了夜后我什么都愿意。” 视线范围内突然出现色彩偏差,趋于同一种颜色,她仔细看看,是红色。一种从未有过的坚定包裹住内心,她为自己此刻才明白报仇的真谛感到羞愧。 “之前让你去极乐场就是想着能悄悄接近夜后,如今身份暴露,这法子行不通了。” “那还有什么办法可以找到她?” 朱古力一阵沉默。 “极乐场实质是个杀人取乐的地方,表面上却还是个实验基地。他们的研究一直有资金支持,如果能取得投资人信任,说不定可以变个法子接近夜后。” “投资人,谁是投资人?” “来鹿城这么久了,你该知道谁最有钱。” “奥古……贺冲他爸!”她惊了,头皮一阵发麻。她知道接下来的指令一定与贺冲有关,但无论如何她也要履行。此时此刻,没有比报仇更重要的事了。 朱古力含含糊糊却清清楚楚的下达了指令,或者叫任务。 “贺冲既对你有意思,这是老天帮你,别错过。人与人之间本来就是相互利用,就连我跟你都如此,又何必在意那么多呢。” 她脑子里连连出现贺冲这个名字,心里也一直在喊,灵魂最本真的那部分带着这个名字跳进心脏躲了起来,剩下的那部分则敲锣打鼓鼓吹着复仇的信心。 “我知道怎么做了。”说罢,她第一次主动而踏实的挂断电话,视线里红的部分慢慢褪去。 将骨灰暂存在殡仪馆,她匆忙踏上了返回鹿城的路途。 她没有先回住处,而是直奔上次贺冲带她去过的那座满是精品店的商场。 …… 奥古总裁办公室,一名男性员工弯着腰,脸与地面平行,不敢直视贺冲的眼睛。 贺冲板着脸将手中三页文件快速浏览完,朝桌上一扔。 “我说了要看近三年的数据,为什么只有去年的?” “对不起贺总,我给忘了……” “忘了?”贺冲打断他的致歉,气愤的问,“午饭吃了吗?” “啊?吃过了。” “没忘吃饭,这点小事却记不住,不想干就给我滚蛋。” “贺总我错了,我马上改。” “滚。” 那人屁滚尿流收起文件倒退出办公室,正在这时,秘书走来敲敲门。 “贺总,有位小姐想见你。” “预约了吗?” “没有。” 他将头埋进其他待处理文件,不作回应。 “贺总……”秘书再次提醒,声音有些胆怯。 “没预约见什么见,你头一天做事吗。出去,没瞧我正忙着。” “她说……是你女朋友。” 他看眼秘书,有些不悦。 “女朋友……哼,谁这么不知好歹?” 秘书一脸为难,吞吞吐吐道:“就是之前在公司上过班的杨千叶。” 他一听大惊,顿时撑着桌面站起身。 “千叶!她人在哪儿,快请她进来!” 秘书退出后,他兴奋的握起双拳做了个Yeah的动作,兴奋得差点跳上桌。 可当千叶走进来的时候,他懵了。 眼前的杨千叶梳着时下流行的苹果头,右耳单戴一颗彩钻耳钉,少女味十足却又透着一抹性感。她的妆容精致得像修过片的明星照,尽管五官算不上出众,但独有的清丽仍能抓住眼球。一套材质高级做工精细的黑色连身裙,肩头裸露在外,脚上那双彩色装饰面的高跟鞋与耳环颜色遥相呼应,更衬出胜人一筹的品位…… 等等,这是她吗?贺冲围着她转了两圈,发现连身裙后背也是裸露的。 “好看吗?”千叶侧着脑袋,问话的语气极度认真,像是来解惑而不是来制造惊喜的。 “不冷吗,今天才十五度耶。” “不冷。”她毫不客气走到沙发坐下,未免裙下走光,摆出双腿朝一边倾斜的淑女姿势,“还没回答我,好看吗?” “好看,好看!”贺冲回过神来,一个劲儿夸赞,“没想到你打扮打扮这么漂亮。” “呵,看来落差大也不算坏事,如果平时就描眉画眼的,你肯定早看腻了。” “怎么会,你知道我不是冲你的模样……”贺冲被她反常的态度搞得有些惊慌,话语有些词不达意,“哦不是,我是说我天天都想见你,你怎么样我都喜欢……啊也不是,该怎么说呢,急死了。” 他焦急的挠着后脑勺,眉头紧蹙,深怕她多心生气。 谁知千叶只是低眉浅笑,半开玩笑道:“那你到底是喜欢我原来的样子,还是现在这样子?” 贺冲感觉面临一场至关重要的考核,作答前飞快的在脑子里衡量。 “都喜欢,你觉得怎么舒服就怎么来,我没意见。” 她突然起身,展开双臂看了看自己。 “要化妆打扮的确很麻烦,不过你要喜欢的话我愿意天天这样。毕竟让自己看上去漂亮些,你脸上也有光。” 她的话充满暧昧,在贺冲听来又显得是那么模棱两可,不敢接。 “差点把正事忘了。”她拍拍脑门,从鳄鱼皮手包掏出张借记卡,“这个还你。” “什么?” “钱啊,不过差了几万,回头慢慢给你补上。今天这身行头也是从卡上支的,你不会介意吧?” 不等贺冲说话,她便将卡塞进他手里。 “啊不会,我怎么会介意呢,你愿意买就全买了,那样我更高兴。”贺冲说着想把卡还给她,谁知突然又想到什么,顿时心头一紧,“不过这钱你从哪儿弄来的?” 她故作轻松的说:“疗养院啊。” “疗养院……那阿姨那边的开销?” “不会再有开销了,妈妈她……已经走了。” 她始终保持着淡淡的笑脸,眼里看不见明显哀伤,这可把贺冲吓坏了。 “你……你开什么玩笑?” “没开玩笑,这次回去就是料理后事去了。”她还是没忍住鼻子里那股催人泪下的酸劲,及时抽出面巾纸将它捂住,并深深吸了口气,“这些钱都是你的,还你。” 她再度将卡往贺冲手里塞,贺冲接过卡毫不关心的扔到一边,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跟我说?” 她轻轻捏了捏那对健壮的臂膀,将右脸贴到他胸前。 “妈妈喜欢清静,也不愿麻烦别人,就让她安安静静的走吧。”说到这儿,刚才那股被纸巾堵回去的酸劲再度涌上,鼻尖一阵湿漉。 “之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 “她好过吗?一直都不好。”她自问自答似的说,并微微摇头,“身体各个器官都在衰竭,好在临终时没什么痛苦,对她来说也算解脱了。” “不,怪我,怪我。我早该把阿姨接鹿城来,找最好的医生替她看病,或许还能出现奇迹,最起码不会突然离世。对不起,对不起。” 一颗滚烫的热泪滴在她脸上,抬头,两只盈盈暖暖的眸子触手可及。 她替贺冲擦去泪痕,又拍了拍他的后背。 “别难过了,每个人都有这一天,也都要面对心爱之人的这一天,该做的我都做了,问心无愧。”是的,时至今日她心里什么也没了,只有恨。 如此冷静的状态超出贺冲想象,越是这样,越为她感到担忧。 “千叶,我带你去鹿山,我们去山顶。” “去山顶?” “我知道你想哭,我陪你去山顶哭个三天三夜,这样憋着会把自己憋坏的。” “我真没事,早哭够了,哭不出来了。” “要不你打我吧,就像在发泄俱乐部打沙袋那样。”他弯起臂膀,铁蛋般的肌肉像座山丘,“很有用的,当悲伤情绪化作力气发泄出来,人就轻松多了。来吧,朝这儿打,我不会喊疼的。” 这一瞬间她突然很感动,除开莫莲之,从没人对她如此好过,但这种意识的认知似乎有些晚了。她痛苦的闭上眼想要终止那个计划,但心中已烧得通红的仇火却逼得她再度睁开。 “谢谢你对我这么好,我真没事。很多年前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这一天终于到来,似乎也没想象中那么可怕。妈妈一直不想拖累我,她希望看我好好的生活下去,为了她,我也会努力让自己过得开开心心的。” “那你的仇呢,你的仇还没报阿姨就这么走了,不觉得遗憾吗?” “不报了,都是命。”她突然用双手吊住贺冲的脖颈,目光炽热的凝望着他,“妈妈一走,好多事突然就想明白了。我要重新认识我自己,认识生活,认识感情。从前那个阴郁自卑,苦情苦脸的杨千叶没了,我要做一个忠于自我乐观向上的人。我希望为我爱的人做出改变,变得越来越好,也希望他原来越好。” “你爱的人?”贺冲面红耳赤,身体失血般僵硬。 她踮起脚尖朝他唇上一吻,热的。 “我愿意为你变得更好,你愿意吗?” “千叶……”贺冲使劲晃晃脑袋,确定这不是在做梦,“刚才是在吻我吗?刚才那些话我没听错吧?” 她仰面扑闪着双眸,再度将两片红唇贴上。 “没错,我一直不敢承认喜欢你,我觉得我不配。但你的勇敢一次次向我证明,爱一个人就不要辜负,不要想太多。”她急促的喘息着,口舌一股甜意,心里却早已血流成河,“我想跟你在一起。” “千叶,我不是在做梦吧?”贺冲不觉神魂驰荡,颤巍巍摸着她的脸。 “不是梦,不是梦。” “千叶,我爱你……” 两人紧紧相拥,稍时,她从包里摸出贺占霆那份协议。 “我已经签了,只要能跟你在一起,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幸福来得如此突然,贺冲希望这一秒永远不要过去。 第一百五十六章 上流社会 - 问心无恨 - 植兽 酒会的档次自不必说,光从来宾名单就能窥见一斑。 当贺冲姗姗来迟,现场掀起一股不小的骚动,特别是那些贵妇名媛,纷纷交头接耳起来。 “快看,奥古少当家来了,真帅。” “他身边那女的是谁,好像没见过,你认识吗?” “这年头攀高枝的女孩比春笋长得还快,昨天说不定还在什么野鸡大学当学生,今天摇身一变就能成为豪门太子妃,哪儿认得过来。” “现在的女孩可比我们那会儿有手段,咬住一个就不松口,傍到一个就不撒手。成了呢,一辈子吃香喝辣,不成呢,至少能捞套房子赚辆车,怎么都划算。” “谁说不是呢,只赚不赔的买卖。咦,不过那女的也不算绝色啊,怎么就把贺大少爷给迷住了。” “海味吃多了也想尝尝野味嘛……” “嘘,别说了,过来了。” 千叶瞄了一眼,确信那群人在对自己评头论足,里面有羡慕的话也有诋毁嘲讽的言语,她心中早有准备,不以为然。当一个女人成为其他女人针锋相对的目标时,从某种程度上讲,她成功了。 但这种浮华奢造,纸醉金迷的场合,的确令她感到不适。 “还是不该跟你来,这么大的场面我觉得紧张。”她低声对贺冲说。 贺冲洋洋得意的笑了笑,往她背上轻轻一拍:“这算什么大场面,以后你生日的时候比这大十倍。你现在是我的女人,要习惯这些场合。来,把头昂起来拿鼻孔看他们,像我这样。” 说着他扬起下巴,做出示范,千叶效仿。 也许是动作过于夸张滑稽,她有点想笑,娇嗔的用手肘撞了撞他。 贺冲领她见过酒会主人后便不再与人攀谈,而是选了个不打眼的地方,与她旁若无人的聊起天来,不一会儿看见位明艳动人的美女,眼前一亮。 “姐!”他朝贺依娜唤了声,撇下千叶两三步走上去。 贺依娜回头的时候稍显意外,不过很快提起半张脸尴尬的笑了。 “你也来了,真巧。”她朝千叶那头看去,没认出来,于是不经意的问,“还带了女伴,刚认识的?” 贺冲害羞的摸摸头:“你不记得了吗,是千叶。” 贺依娜睁大眼,不敢相信。 “哦对是千叶,打扮打扮还挺不错嘛……你们交往了?” “对啊。” 千叶也看见了她,两人相互点头示意。 贺冲又说:“姐,有些日子没见了,约你老说没空,你……你是不是躲着我呀?” 贺依娜将他打量一番,不置可否。 “大家都忙,又正是做事的年龄,应酬消遣尽量少安排。” “你这说的什么话,我俩见面也算应酬么?你肯定还在生爸的气,也不回去看他。” 贺依娜晃晃手中的香槟,神色有些迟疑。 “去陪杨千叶吧,我有个客户在那边,先过去招呼招呼。” “姐……”贺冲一把将她拉住,眼里满是不舍,“爸妈不管怎么吵,我跟你是姐弟,千万别生分了,你说呢?爸有些想法的确偏激,妈又是个不服软的,各有各的错各有各的理。等过段时间他俩气消了不闹了,我去跟爸说,让他把奥古还给你。说实话,我对打理公司是真没兴趣,能力也不如你,奥古要想风调雨顺的发展下去,还得靠你。” 贺依娜给了他一个晦涩难测的笑,无所谓的说:“奥古……呵,我都忘了当时在那儿做了些什么。现在我自己的公司发展挺好,业务面也在逐步拓宽,也许将来不比奥古差。你要小心,生意场上我可是你的劲敌,别掉以轻心让我把你的面包给抢了。” “别说气话,有空回去看看爸爸,他很想你。” “回去做什么,装可怜?我不想被谁瞧不起,也不是没有生存的能力。”她有些不悦,将胳膊从贺冲手里抽出来,“不跟你说了,我先过去。” 望着姐姐头也不回的背影,再想起那日她离家的场景,贺冲一阵惆怅。 他怏怏回到千叶身边,像只被扎漏气的皮球。 “你好像不知道依娜姐要来?” 目睹姐弟俩带有距离感的站姿和表情,千叶心生好奇。 贺冲无奈的摇摇头:“我爸我妈一直吵,我跟我姐成了牺牲品。她搬出去了,又自己开了公司,我们已经很久没见面了。你也看到了,她原来对我不是这种态度,我知道她不是冲我,是我爸把她伤了。哎,有时我也觉得委屈,我根本不想当什么总裁,非把我架火上烤。我姐那才叫真本事,前些年不是她协助,奥古不会有今天的成绩。” “我是不是不该打听你家的事?” “怎么会,我还盼着有人能听我诉诉苦呢。我爸我妈的性格你见识过,两个偏执狂谁也不让谁,我跟我姐夹中间特别难处。她现在还愿跟我敷衍两句,我妈那边已经彻底跟我翻脸了。哎,毕竟隔了层肚子。”他无奈的摇摇头,连声叹息。 “这怪不了你,家长太强势,公司也不可能丢一边不管,等过些日子依娜姐想通了就不会冲你使脸色了。我特别欣赏她,相信她不会钻牛角尖的。”千叶抓住他的手,贺冲反过来紧紧握住。 “千叶,多亏你在我最无助的时候出现,不然我可能要被家里这些事搞到崩溃。答应我,我俩要好好的,有什么事当面说不打肚皮官司。你放心,我肯定什么都让着你,钱啊名啊利啊我统统不在乎,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够了。” 她没有回答,报以微笑。她把演戏想得太过简单,当真正开始表演时有些台词根本说不出口。 贺冲情不自禁在她额头亲了亲,她也捏捏他的左脸。 面对这火一般赤诚的男子,她觉得自己相当可耻。欺骗曾是她最憎恶的行径,如今她却成了骗子,她讨厌自己。 借口方便,她躲进卫生间,在隔间抽了一支烟。 都说烟是好东西,能让人镇定,的确不假。她朝头顶射灯吐出烟雾,那儿便散开一片蘑菇云,光影缥缈虚无,如同幻境。 她没有哪一刻不在想着母亲,却只能假装已经放下。此刻莫莲之化作一坛白色粉末搁在冷冰冰的架子上,比躺在疗养院床上还要孤独——光是想想,她便能将拳头捏碎。 将烟屁股扔进马桶并盖上,一阵强劲的冲水声。 她走到盥洗池前,装有灯带的镜面映出粉饰过度的脸。那一刻,她对自己感到无比陌生,曾经的杨千叶不知所踪,立在面前盯着她看的是双冷漠而孤愤的瞳孔。 “是你,恭喜呀,终于攀上高枝进入上流社会了。” 突然,一个讨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镜子里出现另一张脸,眼神轻佻。 面对突然出现的卢美琴,她没表现出因对自己身份感到自卑而理应产生的退缩。她从包里掏出口红,对着镜子仔仔细细补了唇色,并不娴熟的动作透出强硬不可侵犯的气势,让身旁的卢美琴倍感惊讶。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她边说边将上下两片唇反复开合,让颜色显得自然匀净,“这道理你比我明白。” “当初劝你的时候非跟我嘴硬,还说什么原则底线不能碰。罢了,现在醒悟也不算晚,趁人家对你还有意思,赶紧借势往上爬吧。” “爬?”她不明所以的看看卢美琴。 “哼,没必要跟我装蒜,以为我看不出来啊。放心,我不会跟谁说的。”卢美琴虚伪的拍拍她的肩,又朝自己身上喷了喷香水。 千叶故作镇定。 “你好像特自以为是,谁的心思都了解似的。”她轻蔑的笑笑,“我倒想问问你看出什么来了?” “哈,我喜欢你现在的风格。”卢美琴也对着镜子补口红,用舌尖舔了舔齿上的红色印记,“我这副热心肠从来只换来驴肝肺,不过好在我这人忘性大,记吃不记打。”她压住胸口怒火,用口红在镜面写下一个“仇”字。“这字怎么读还想请教请教。”继而挑衅的看着千叶。 千叶盯着那个字看,良久,用手指抹花,莞尔笑道。 “别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不择手段,我跟贺冲是两情相悦情投意合。还有,我曾经是想报仇,可冤冤相报何时了,该放下的始终得放下,我不想再困在里面,太累。” “行了吧,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随你怎么说,反正我跟你不是一路人。” “你是否真心实意的跟人家恋爱我不感兴趣,我的为人也轮不到你指指点点。不过相识一场,我还是替你高兴,真的,做人就要能屈能伸。”卢美琴朝身后望望,压低嗓音,“还记得我曾经建议过你吧,拉拢贺冲对你有好处。我猜朱古力也是这么想的,你今天出现在这儿多半是他的安排。还是那句话,恭喜,幡然醒悟是好事。” 卢美琴边说边将手从水龙头下收了回来,扯出两张手纸胡乱一擦,又贴在她耳边道了句“祝你成功”,便离开了。 千叶立在原地恍神,好一阵才走出去。 第三扇隔间的门悄然推开,贺依娜一脸凝重的神色。 第一百五十七章 一夜失足 - 问心无恨 - 植兽 从会所出来的时候,雷小豹差点摔了一跤。今晚他喝得有点多,但谈不上醉,长期浸染声色场所已让他练成千杯不醉的酒量,所以也只是微微觉得头晕罢了。 他小心翼翼揉了揉脑袋,深怕把发型弄坏。他的头发梳得很高,面颊因此更显瘦削,像一段峭壁。 他朝停车场走去,边走边哼歌,车钥匙扔起又接住,十分悠闲。之前雷万离婚,两口子为争取尽可能多的财产分割,均在他身上下足功夫,希望能在法庭上赢得独生子支持。由此他还真赚了一笔,相当可观。他为这事高兴了好一阵,而家变该有的负面影响却丝毫没对他产生任何作用。 不知从哪儿冒出个红酒塞,他一脚踢过去,酒塞蛙跳似的往前滚,滚到一双腿面前。 来人伸出脚稳稳妥妥踩住。 他抬头,发现宋英宸站在对面,下意识一惊。 “你?怎么,又想找茬?”他虚张声势的挥挥拳头,却发怵得厉害。要真肉搏起来,凭他那虚弱身板一定不是宋英宸的对手。 奇怪的是,宋英宸并未显示出来者不善的架势,只见他消瘦得厉害,不禁惊讶的问:“你怎么瘦成这副德行了?” 语气不太友好,表达的意思却让他放松了警惕。两人毕竟做过朋友,没有一言不合就肯定打不起来。 “还不是喝酒喝的,进进出出全是熟脸,哪个不是VIP,哪个不得去敬一杯。”他玩世不恭的叼起烟,点燃时发现指甲有污垢,便将它剔了出来,“欢场这碗饭没那么好吃,不像你家,一笔合同就几百上千万。” “小豹,我不是来找你吵架的,用不着挖苦我。”宋英宸朝四周看看,提出请求,“找个能说话的地方吧。” 他鼠眉鼠眼的看看宋英宸,有些疑虑。 “有什么就在这儿说。” 宋英宸有些无奈,尴尬的挠了挠太阳穴。 “贺冲说你最近忙得很,看来还真是……我最多耽误你十分钟,你这儿这么大,随便也能找个安静点儿的地方吧?” 他拗不过,将烟头一扔,指了指对面一座泰式风格的独栋建筑,随后大步流星朝那头走去。 这是VIA会所二号楼,进房间坐好,宋英宸直入主题。 “小豹,今天来是想请你帮个忙,帮我劝劝你爸,别在外面说我妈坏话了,好聚好散不行吗。” 雷小豹瞟了他一眼,扯起嘴角笑道:“你这人还真奇怪,每次找我爸非绕我这儿来。” “朋友一场,我觉得找你更合适,也不想长辈间的事影响到咱俩的关系。上次是我太冲动,说了些过激的话,我向你道歉。但是小豹,感情的事从来都是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你爸跟我妈既然都不在一起了,他能不能大度些,别在做那些不留情面的事?我妈毕竟是女人,你爸那么做对她伤害很大。而且,诋毁我妈的同时,他其实也在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宋英宸,欺人太甚了吧。”雷小豹抱起双手,摆出咄咄逼人的态势,“要不是你妈勾引我爸骗他离婚,又一脚把他蹬开,他能气成那样?你搞清楚,不是他不留情面,是你妈做得太绝,兔子逼急了还咬人呢。” 宋英宸没有反驳,也无力反驳。雷小豹的言语虽然粗鄙,却阐述了事实。的确是卢美琴做了不仁义的事,雷万的行为也情有可原。此时他唯有代母亲表达歉意,才能说服雷小豹劝雷万收手。 “他们之间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不清楚,我妈要真伤害了你爸,我愿意替她道歉。但他们分开已是不争的事实,与其继续你掐我我掐你的纠缠不清,不如放过彼此,多想想在一起高兴的时候,你觉得呢?” “嘴巴长他脸上,我也管不了啊。”雷小豹又点起一支烟,抽一口后稍显无奈的说,“再说,他跟我妈婚也离了家也分了,我们仨现在是各顾各,谁也不管谁。” “对不起。”想起母亲做过的那些事,宋英宸叹息着埋下头。 雷小豹有些诧异,短暂沉默后递了支烟给他。 他没有拒绝,点燃后重重吸了一口,从嘴里吐出一股青烟。 “不论他俩谁先勾搭上谁……”他将二郎腿换了一边,想到另一个中性词,“不论他俩谁先主动,你爸当时毕竟是有妇之夫,光凭这点我妈就不对,我替她给你们道歉。至于后来你爸离婚,她也有脱不了的关系,如今没能走到一起,你爸心态失衡也很正常。小豹,你心里窝火就朝我发吧,要骂要打都行。” 他的诚恳让雷小豹有些不自在,憋了一肚子想骂的话,却一句也骂不出来。 宋英宸又说:“我也不希望这件事影响到我们之间的友谊,或许你从没拿我当过哥们儿,但我却一直把你当朋友。即便以后不想搭理我,至少也不用冤家似的,没必要,你觉得呢?” 雷小豹做出思考状,没一会儿使劲刨了刨头发,显得很烦躁。 “哎呀你给我道什么歉,是他们老不正经,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觉得吧,等他们自己去处理,你也别管我也别管最好。都什么年代了,管好自己才是王道。” “如果你能劝劝你爸最好,要实在不愿意,也是我妈自找的,怪不得谁。”宋英宸将烟捺熄,理理领口站了起来,“我的话说完了,再见。”随后拖着沉重的步伐朝外走。 雷小豹略微一想叫住他。 “等一下……”他眼珠一转换了副笑脸,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已冰释前嫌,“慌什么,坐。”随即起身从酒柜取出一瓶酒,又拿出两个杯子。“来都来了,喝一杯,多久没一块喝酒了。” 宋英宸略微迟疑,还是应了下来。 “好,喝一杯。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咱们还是好朋友。” 雷小豹将杯子递过来,又端起自己那杯随意碰了碰,一饮而尽。 “你这人啊就是太感性,一会儿要来打我一会儿又来道歉,嗨,犯不着。”他老练的教训起宋英宸来,“我爸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即便没你妈他也会离婚,家里早过不下去了。”他又给他斟了酒,并送上一支烟。“老都老了还谈什么爱情,爱情一文不值,在我看来没这个可爱。”他揉搓三根手指,做了个钱的手势。“你妈当初肯定也这样想吧,跟我爸好是想让他帮忙介绍生意,有票子吃,如今你妈日进斗金,不搭理我爸也情有可原。本来嘛,因利而聚,利尽而散,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挺正常的。” 听着他这么一通扭曲的价值观言论,宋英宸端起酒抿了口,笑而不语。 “生活里那么多刺激好玩的事,我就搞不懂他们一把年纪还憧憬什么爱情,真是闲得蛋疼。哦对了,我还想劝劝贺冲呢,别整天陷他妈什么儿女私情里,有时间多赚点钱才是正经。” “贺冲?”宋英宸不解的看着他,“他恋爱啦?” “你不知道啊?嗨,高兴得跟什么似的。嘁,等着瞧吧,我敢打包票要不了多久他就会腻。女人嘛有什么独一无二不可取代的,凭我们几个的条件那还不是一招一大片,三百六十五天天天换也不带重样。真不知道他哪根筋搭错了。”雷小豹说着摇摇头,喝了口酒,那种举杯畅聊的松弛状态呈现出来。 “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我是干嘛的,消息能不灵通。不过他这次肯定撞鬼了,找了个要身材没身材要模样没模样的货色,啧啧,那女人不知使了什么妖术把他迷得七荤八素的……”唾沫从雷小豹嘴里不断溅出,忽然间他回忆起什么,骤然收起这种语气,有些尴尬道,“嘢,不对,那女的不是你朋友吗,叫什么千叶的,你怎么会不知道?” 宋英宸心里咯噔一下,没有说话。 “上次医院见过,你忘啦?”雷小豹以为他没反应过来,将手往他肩上搭,略显抱歉的样,“别生气啊,没别的意思,那女孩的确一般,实话实话。” 宋英宸摇摇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他托着空杯,额头贴在杯口,陷入极度痛苦的状态。 雷小豹不知所以,从上往下看了看,不确定什么状况。 “怎么了?” “酒太辣,眼泪都呛出来了。”宋英宸抬起头,眼眶湿红,“可能贺冲不好意思跟我说,呵呵。”他尴尬的笑了笑,很是生硬。“好事,该祝贺他们。” 雷小豹不怀好意的用胳膊肘怼怼他。 “那你那位呢,我还是瞧得上你的眼光,带过来玩儿呗。” “我那位?” 雷小豹从兜里掏出手机,将他与米娜的照片和那段“爱的宣言”翻了出来。 “忘啦,你发给我的,当时我还在想是不是发错了。上回咱俩闹了一场,我以为你不把我当朋友了呢。” 这一刻,宋英宸彻底明白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卢美琴以卑鄙的手段将他与千叶彻底切断,并将米娜的事昭告给他通讯录上的所有人,形成既定事实。 他即便再生出十张嘴也无力辩解。所以,千叶最终选择贺冲,他成了loser. “喂,想什么呢,叫你那位过来玩儿啊。”雷小豹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他敷衍一笑,摇摇头,接着说道:“我在想你刚才说的话,你说的对,我妈跟你爸的事跟我俩半毛钱关系没有,要作等他们作吧,作死活该。”他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实际上却再也无法释怀。 “小豹,还有没有带劲儿点的,拿出来。”他举起酒瓶晃了晃。 雷小豹谄笑,随后神秘兮兮道:“有比这带劲儿的,要不要试试?” “必须的,今天一醉方休。” 雷小豹从内侧衣兜掏出几颗药丸,又将屋内灯光、音响开启,整个屋子便有了种迷幻抽离的既视感。 “不是酒,是这个。” 宋英宸拿手上看看,当即明白是什么东西。 “我不玩儿这些。” “不会上瘾的,新货,试试,保证嗨。” 他不信任的看着雷小豹。 “不敢?看来你还是放不开。”雷小豹抓起一颗丢进嘴里。 他二话不说将药丸朝空中一扔,抬头,药丸便稳稳落进嘴里。 第一百五十八章 入住贺府 - 问心无恨 - 植兽 贺冲站在窗前一言不发,从微微耸动的双肩能够看出,他真生气了。 千叶扯了扯他的衣襟,怯怯的问:“生气啦?” 他不予理睬,又把双手环抱在胸前。 “对不起嘛。”千叶又踮起脚摸了摸他的头,像在哄,更像在撒娇。 “你到底什么意思,为什么不愿搬我那儿去?” “住这儿不挺好吗。” 她指的是此刻所在的这套租住房。自决定交往起,贺冲已多次提出让她搬去自己的小楼,但她总以各种理由拒绝,惹得他动了气。 “你现在是我的女人,怎么能继续住这种地方!”贺冲一边说,一边对着屋子指指点点,“动不动就漏水,隔三差五还停电,没一处安生的。还有那空调,光制热不制冷,这一天天热起来了,你打算在这儿捂痱子呀。” “就卫生间有点漏水,停电也都在中午,不怎么影响起居。空调我也找过房东了,说加点氟利昂就好,我本来就不爱用,没关系的。” “你就顶嘴吧你,我说一句你有十句在那儿候着。” “你不也在隔壁住了那么久,怎么突然就把这儿说的一无是处了?”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为什么搬这儿来,还不是为了你。” “所以现在得偿所愿,少爷脾气就出来了?”她玩笑道。 贺冲握住她的手并拉她坐下,换了副语重心长的口吻。 “千叶,我不是过不了苦日子,可咱们有条件为什么非在这儿忆苦思甜?是,当初是为了追你才搬到隔壁,但现在你跟我在一起了我就该对你负责,我要让你过上好日子。” “我五岁之后就一直住福利院,后来在疗养院睡钢丝床,比起这儿你觉得哪个更苦?水电气三通还有空调,也无需跟人共用卫生间,这种条件我已经很知足了。” “你知足我不知足啊,我好歹也算个少爷吧,少爷和少奶奶在贫民窟窝着,说出去不得让人笑话死。” 听贺冲这么说,她有些不悦,将手抽了回来。 “你怕人笑,我也怕,如果刚跟你在一起就搬进别墅开上豪车,人家会以为我是图你的钱。” “可我从小就住别墅坐豪车,你跟着我享受这一切天经地义啊。再说我那套别墅就我一人住,我爸我妈也不会过去,你要怕跟他们打交道,大可免了这份担忧。” “要搬你搬,我反正就在这儿。” 贺冲火了,蹭一下站起身嚷嚷道:“又跟我杠上了是不是,那我把这幢楼买了,扎扎实实重新装一次!” “尽说浑话。”她嗔怪道,觉察到脸颊一阵发烫,知道是脸红,但并不确定是因为害羞还是因为内疚,“我是觉得这样太快了,不合适。外面怎么说不打紧,选择跟你在一起注定有很多非议,我已经有所准备。但答应你爸的事我不能食言,体谅体谅我吧。” “我爸?你答应他什么了?”贺冲一头雾水。 “协议第十条第二款,未确定婚姻关系前不许在外同居。” 贺冲瞪大双眼,很是吃惊:“靠,你都背下来了?” 她点点头。 “那不过是随便写写的,他也不知从哪儿抄的,你还真当回事。我跟谁住一起、在哪儿住是我的自由,他无权干涉。” “不行,既然叫协议就不能违约,这不仅是我的原则,也是为你好。你父母本就对我没什么好感,要再做了惹他们生气的事,最终为难的还是你。” “千叶,你什么都替我着想,你真好。” 贺冲并不知她这番表现其实另有目的,还以为处处为自己着想,感动的一把将她抱住。 她难受极了,每一次贺冲动情的抱着她,都会让她对自己产生极度厌恶却无可奈何的情绪。 但这是个好时机,她不想错过,于是咬咬牙假装妥协的说:“其实我也不喜欢这儿,你非要搬的话,还有个办法……” 一听有戏,贺冲顿时来了劲。 “你说。” “咱们去你爸爸家住。” 贺冲那张充满期待而灿烂的脸顿时沉下,没想到她会提出这种要求。 “疯了吧我,躲都躲不及还自投罗网。”他认为她的建议荒谬之极,连连摇头,“你不是怕他们吗,忘了他们怎么对你的,要真搬过去,三天不到你就得脱层皮。” “我愿意。”她说,刘海下闪出坚定的目光,“他们又不会把我吃了,你不用担心。” “为什么啊,这不是自找不快吗?” “你家现在什么状况我也大概了解,非常时期我觉得我们该多跟他们交流交流,最好是在一起生活,吵的时候能在中间调和,不吵的时候也能拿出实际行动表现表现。相信我,再好的感情吵多了也会破裂,你总不至于想看他们走上离婚那条路吧?” 贺冲愣住,一愣就是十秒,随后突然笑起来,笑声由小变大由慢变快,甚至带着嘲讽的意味。 她吊起眼角,对他的表现难以理解。 “你不了解他们,就算分家也不会离婚的。” “为什么?” “能分的都是些可以度量的东西,钱,不动产,股份……还有很多分不掉的。别说是你,就连我也不知道他们背后还经营了什么共享了什么,不管资源也好人脉也好,我爸我妈早缠一块儿了,哪处断了俩人都得伤筋动骨。”他老练的挥挥手,那种看破局势的表情依旧挂在脸上,“你还是别瞎操心了,多想想自己吧。” 千叶怏怏的走到一边,收肩埋头。 “是,是我瞎操心,我算什么呀还自以为是的替他们考虑。”她一边说着违心的话想套住贺冲,一边也为贺占霆利益高于感情的关系感到震惊,“算了,我就住这儿哪儿也不去,你也别劝了。” “你别误会,我没那意思。” “我知道。” 贺冲以为她生气了,有些着急。虽知道搬回去住的弊端,但天生属于男性的胸襟让他义无反顾改变了立场,咬牙做出决定。 “好吧听你的,回去就回去,反正以后都是一家人,早点处好关系对大伙都有利。”他挺直胸膛,有种视死如归的感觉,“你也放心,有我在他们不敢欺负你,你既拿他的狗屁协议当回事,他也该拿出点当家长的样子。” 千叶暗喜,激动的问:“真的吗,你答应了?” “你处处为我考虑,我也该体谅你的难处,咱俩在一块儿不易,等把该克服的都克服了,好日子就来了。” “谢谢你,贺冲。”她突然鼻子一酸,这不是演戏。 “走吧,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就搬。” “今天?” “对,今天,现在!去把你重要的东西拿上,衣服什么的就别带了,回头重新买……别这么看着我,协议上不也写了吗,要打扮得端庄得体,你那些衣服一件也不合格。” “可这儿总得要退吧。” “退什么退啊又没押几个钱。钥匙往桌上一放,回头给房东打个电话不就完了。”贺冲边说边把她朝卧室里推,“快去把你的嫁妆收拾好,回宫!” 千叶没有迟疑,开始收拾东西,稍后像想起什么,转头对贺冲说:“你先下去吧,车上等我,我给房东去个电话。” 贺冲没有多疑,照她的吩咐先下了楼。 她拿出那本厚厚的失而复得的日记,依依不舍的抚摸了许久,最终狠下心将它点燃。 …… 私人府邸依旧显示着不可逾越的等级感,丛林密布的入府之径也预示着她将踏上一条充满危险的道路。 见儿子牵着杨千叶大摇大摆走进来,贺占霆微微皱眉。秦洛倒很有眼力,见到当家少爷忙笑嘻嘻的迎了上去。 “少爷回来啦。” “秦叔,这是我女朋友杨千叶。千叶,这是秦叔,咱家的管家,自己人。” 千叶看了看这位目光深邃却一脸奸相的管家,秦洛也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一番。 “你好杨小姐。”他左手捂胸微微鞠躬,千叶只是点点头。 秦洛身上有股似曾相识的味道,但她想不起在哪儿闻过。此时的心思应放在安坐于客厅中的另一位老人身上,于是她挺直腰背跟贺冲一道走了过去。 “爸。”贺冲唤道。 “叔叔好。”她也主动招呼,贺占霆却像没听见,转脸对贺冲说。 “鹿江壹号的工程要随时盯着,工期只能往前挪不许往后推。还有,之前说过的鹿山旅游项目可能马上就要提上日程了,我这几天跟市长、旅游局局长都有会晤,你准备准备,下周带你去见见。” 他的第一反应就给了千叶一个下马威,贺冲很是不快。 “爸,人家千叶叫你,你没听见啊?” “你又听见了吗?”贺占霆反问,不怒自威的神色顿时将他压了下去。 “是,我知道了。”贺冲强忍着不发作,安排千叶坐下。 她很尴尬,也很畏惧,要在这庞大如宫廷般的房子里生活,真不是件容易事。她既要面对身经百战老辣霸道的贺占霆,还要应对脸酸心硬口蜜腹剑的辛慕,除此之外,还要寻找机会确定是不是这两人在对极乐场出资,又与极乐场有何种深层次的关系。继而她必须找到办法获取他们的信任,借助他们接近夜后,最后替母亲报仇。 可惜这两人对她一点好感也没有,连绑架案积累出的点滴感恩之情也消耗殆尽,这条路并不好走。 她尽量让笑容显得从容,同贺占霆攀谈道:“叔叔今天的气色不错。” 贺占霆这回没避而不应,而是用老鹰般的眼神盯住她,不冷不热道:“托杨小姐的福。我儿子开心我就开心,心情一好气色自然不错。” 贺冲傻乎乎的笑了笑,给她倒上茶。 “爸,我们决定搬回来住。哦不,是千叶的意思,她接受你那份协议了。” “未确定婚姻关系前不得在外同居……很好,杨小姐是个信守承诺的人,我欣赏。老秦……” 秦洛闻声前来,做出听从吩咐的姿势。 “把依娜那间房收拾收拾,让杨小姐和少爷住。” “爸……”贺冲听闻顿时紧张起来,“家里那么多房间,干嘛动姐姐的。” “她不愿在家住,房间留着做什么。那间屋子面积最大朝向也好,你们小年轻住里面,跟我也两不影响。” “我就跟千叶住我那间……” 话音刚落,贺占霆就瞪了他一眼,他不敢多言。 “我……我能单独住一间吗?”千叶壮起胆子问,不好意思的看看贺冲。 “杨小姐不必这样,既签了协议我就认同你跟冲儿的关系,不会对你们的私生活指手画脚。” “爸,我们还没有……”贺冲欲言又止,很是难为情。 千叶的脸更红成了苹果,秦洛见状,老道油滑的替他们解了围。 “老爷,您还说不指手画脚呢,屋子这么大,少爷他们想怎么住就怎么住,甭操心了。” “好吧,随你们的便。” 第一百五十九章 老鹰小鸡 - 问心无恨 - 植兽 仰面躺在床上,一双眼紧盯天花板,她就这样发着呆,觉得一切好不真实。 这里是鹿城首富的府邸,奥古集团继承人的卧室。而她,轻如鸿毛,渺小似尘,一脚就能被踩死的无名小卒…… 让她恍惚的原因不是因为这里奢华堪比宫殿,她也不敢冒然将自己比作藏进金屋的娇人。她来这儿有别的打算,这种可以称之为贼心的意图衍生出无比沉重的压迫,像巨石般搁在胸口。 她为所做的一切感到羞愧,她利用了贺冲,利用了一颗爱她护她疼她的心。这种行为无情践踏了卑微而自持已久的道德底线,但她也从做下这个决定起就开始了一段自我毁灭的旅程。 枕头下发出振动,掏出手机一看,是贺冲发来的消息。 “睡了吗,还习惯吧?” 她回道:“还没。” 如果睡了便不能及时回复,贺冲明白这个“还没”是指还没习惯。 “要不要我过来陪你?” 八个普普通通的字是如此面红耳赤,她赶紧回道:“不用,你快睡吧,我差不多也要睡着了。” “哦,晚安,爱你。” 虚惊一场。 她并非还没做好与贺冲将关系实质化的准备,而是从来就没想过。她自私,伪装跟贺冲恋爱却不舍得献出贞洁把假戏做真。她自尊,为了复仇能干出违心的事,却还是不能“破釜沉舟”。巨大的自我否定与矛盾让失眠旧症再度复发,翻来覆去一个多小时,才勉强闭上眼。 她又梦见了那个地方,梦见清水镇。一座座拱桥一艘艘乌篷船,水乡蓝色的天,乌青色的石板路,某个静谧而暗涌浮动的年代。 她看见老人坐在屋外晒太阳,微闭的双眼有种出世的安详。也看见一群窈窕少女,个个花颜粉面,嘻嘻哈哈朝一座老宅走去。她赶紧追上前,老宅的门却嘎吱一声关上,一副铜环咣当咣当晃了几下静下来。于是她贴门上仔细听,宅子里传出不太响亮的敲击声,像是用精巧袖珍的工具在对什么东西进行加工…… 对,是金饰,那群少女是清水镇金匠的学徒,人称“十二金花”。 贴在门上的脸突然一阵痒痒,像有谁在挠,她睁开眼。 “啊!” 她尖叫着坐了起来,眼前一幕令她大惊失色——辛慕面无表情的坐在床边,一只手正轻轻抚摸她的面颊,阴森如鬼魅一般。 她下意识抓起被子提至下巴处,身体筛子般战栗。 “阿……阿姨。” 她的声音走了调,一边招呼一边朝后退,最终从床那头站下地。 辛慕将两个枕头垒在一起,后背缓缓靠上,双手抱住后脑勺,眼里发出令人望而生畏的光。 “这张床是松木做的,床垫里有隔音亚麻、马尾毛、羊毛,由十个顶级工匠足足花费450个小时手工打造而成。当时买的时候花了十三万,不是人民币,是欧元……怎么样,舒服吧?” 她语气极为骄横,尽管躺在床上,那种居高临下的气势还是将千叶逼到墙角。 “舒,舒服……” 辛慕又摸摸被褥,嘴里发出啧啧声:“啧啧,全球限量一百套果然手感不凡,比我那边儿的好多了。”她提起被单,将金色锁边对着千叶,“这些是金线,24K,据说能给人带来勇气和力量,还能产生凝神镇静的作用,让睡在上面的人感受到积极的情感和安稳的保护。你感受到了吗?” “我……我不懂这些。” 辛慕将被单一扔,拍拍手。 “哦对我忘了,你不是什么富贵人家的千金小姐,自然不清楚这些。但我对金子就很了解,也非常喜欢,像是与它有断不开的情缘。”她举起手,上面的确缀饰着三枚造型各异的黄金戒指,“倒是铂金钻石什么的入不了我的眼,那些东西虽贵却毫无底蕴,空洞的只配给暴发户做妆点。” “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 “没什么,随便聊聊,别紧张。你现在是贺冲的女朋友,跟你搞好关系,就能跟他搞好关系,间接的也能跟我老公搞好关系。你知道的,我不是他的亲妈,关系非常微妙。” “您言重了,贺冲一直很敬重你,在我面前提起你也全是称赞的话,只有他想着怎么跟你搞好关系……” “那你呢,你是不是也想跟我搞好关系?” “当,当然。” “愿望挺美好,做起来不太容易……扶我起来。”辛慕皮笑肉不笑的看看她,伸出一只手臂。 千叶没有迟疑,惴惴不安走上前将她扶起,碰到她手的时候,感觉像摸到一条蛇。 “听说你一搬进来,贺占霆就动了征用依娜房间的主意?” “不不不,你别误会,叔叔随口那么一说,贺冲第一时间就拒绝了。” “量他也不敢。依娜在家虽无地位,可只要我这当妈的还在,就容不得她受委屈。” 辛慕在一张沙发上坐下,翘起二郎腿,并点燃一支烟。她看出千叶局促的神情,抬手轻轻一挥,吩咐道:“坐,我俩好好聊聊。” 那张由亚麻和真金编织的被单此刻一点舒适感也没有,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什么叫如坐针毡。 “你不像贪慕虚荣的女孩,看上去对钱也没多大兴趣。说说,怎么就跟贺冲好上了?” 千叶的脸青一阵白一阵。 “他人善良,又是个热心肠,对我非常好。”她低头揉弄睡衣边,不断在脑海搜索一切可以形容贺冲又不显得矫揉造作的词语,“经常帮助我包容我,又没架子。人也长得帅,身材高大威猛,跟他在一起特别有安全感……” “不不不,你理解错了。”辛慕摇起手指,微微闭眼,“我没问你他有哪些优点,身为贺占霆的儿子,就算是个弱智低能丑八怪,也照旧有女人上赶着追。我想知道的是,你用了什么手段俘获他?又有什么目的?” “我,我没耍手段,我是真心喜欢他,他也真心喜欢我。”千叶红脸道,声音越来越小。 辛慕不以为然的笑笑,似乎早已洞穿一切。 “看来贺大少爷是动了真情了,条件也降低不少。” “我的条件是配不上他,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但他不嫌弃,并且一次次嘱咐我不要自卑。也正因为这样所以我很感动,决定鼓起勇气跟他在一起。” 辛慕眉骨高耸,像是听到一段空洞的宣言,随后不阴不阳的鼓鼓掌,讥讽道:“愚公移山,精卫填海,一腔热血啊。不过山鸡永远是山鸡,要想变凤凰最好动动脑子,想想该如何在这家里立足。” “我不懂。” “慢慢就懂了,自己琢磨吧。”辛慕说着朝外走,忽又回过头,“别再进错房间,管好你的好奇心。” 她砰一下关上门,跟鞋声在楼道由强减弱。 千叶靠在门上重重吐出一口气,头皮发麻。 这个蛇一般的女人丝毫不想掩饰自己的敌对态度,这让她陷入不安。辛慕到底是因为家族纷争与贺冲划清界限以至于迁怒到她头上,还是对她的目的有所知晓,对她的行动有所防范?又为何提到金饰?是巧合还是故意,是闲谈还是试探? 她不得而知。 一句句含义叵测的话在她脑海拧成乱麻,她多想有把利剑能将这团乱麻当头劈开。 勇敢,勇敢就是利剑,她很快振作起来。害怕没用,胆怯更会*举步维艰,在贺占霆和辛慕面前,她除了咬牙硬对还得有勇有谋。 她一遍遍检查房门,确定反锁后才又上了床,却一直睁眼到天亮。 早餐准备的菜肴极为丰盛,气氛却不大对劲。 辛慕自落座就没正眼瞧过她,对贺冲也是爱理不理。 确实像贺冲说的那样,她虽与贺占霆分了家,但那只是为贺依娜抱不平,象征性的将可以衡量的不动产做了分割——她仍旧是这间府邸独一无二的女主人。 “我吃好了,你们慢用。”千叶只喝了口粥,将碗筷放下。 贺占霆和辛慕不作回应,甚至看都没看她。她觉得自己完全像个透明人。 “我也吃好了,上班去了。”贺冲见状帮她解围,从座椅起身,“千叶,走。” 就在准备与贺冲一道离开时,贺占霆开口了。 “你上你的班,她跟着干嘛。”他将碗一放又吧唧吧唧嘴,用餐巾在嘴角压压。 “我正好也有事要出去。”千叶唯唯诺诺道。 “你有什么事?” “找工作。” 这时辛慕抬起头不解的看着她,随后发出一声嗤笑。 贺冲忙拉拉她的衣襟,微微摇头。 “这家不需要你养,乖乖呆屋里就行。”贺占霆边说边拄着拐杖向书房走,秦洛赶紧将当天的晨报送上。 “你就在家里吧,我早点回来。”贺冲嘱咐道,眼里透露着深意。 她有些后悔搬过来了。 秦洛将报纸递给贺占霆,正想扶他上楼,被辛慕叫住。 “老秦……” “诶,夫人。”他一路小跑过来,颔首听令。 “杨小姐初来乍到对家里还不熟,跟她介绍介绍有哪些消遣的玩意儿。” 千叶赶紧客气道:“不用了阿姨,不麻烦。” “诶。”辛慕将手一抬,话里有话的说,“不找点乐子,总不能让你在屋里瞎蹿吧。” 她知道她的意思,无言以对。 辛慕朝秦洛使个眼色,秦洛便如数家珍般介绍道:“杨小姐别客气,府上多少还是有些可供消遣的项目,敬请随意。西面有网球场,可以随便叫个家丁陪你打打球。球场一侧是健身房,有保龄球、桌球还有桑拿馆,专人spa,要嫌她们手艺不精,我也可以帮你从外面叫。南边是恒温泳池,是咱家使用率最高的地方,因为夫人喜欢游泳,小姐也是。”说到贺依娜的时候他试探的看看辛慕,发现并无异样,便接着往下介绍,“北院那边可以骑马,老爷刚从阿根廷进回一匹法拉贝拉,个头不大刚好适合你。还有……” 他滔滔不绝的说着,千叶早已耳鸣。 “不用麻烦,我就在屋里看看书上上网。” 辛慕突然拍拍脑门,尖锐的讽刺道:“瞧我这记性,怎么给忘了,杨小姐来自山清水秀民风淳朴的地方,对城里人这些无聊的消遣自然不感兴趣。对吧,杨小姐?” 秦洛看着千叶的脸渐渐变红,不置可否。 第一百六十章 输赢背后 - 问心无恨 - 植兽 尽管接下来要去的地方、要见的人令她感到头疼,但车刚驶出贺府大门,她还是长长的舒了口气。不到一周,她已有种身处牢狱的错觉,当下能出来透透气,求之不得。 贺冲撇过头心领神会的笑了笑,略带揶揄道:“憋坏了吧,早跟你说搬来一起住没想象中那么简单,这才几天,瞧你都瘦了。” 她耸耸肩又转转脖子,最后长长的向前伸出手拉了拉筋,闻见一股叫作“自由”的气息。 “慢慢习惯就好了,你别担心。其实别的都好说,只是不准出去工作,我有点接受不了。” “在他们眼里工作就是为了赚钱,而我们家已经很多钱了,所以不需要你再去工作。” “一个人要不找点事做,成天窝家里吃吃喝喝,迟早会崩溃的。” “谁说不是呢,但眼下你最好别动这念头,过段时间再说吧。” “我知道,也只能先这样了。” 贺冲腾出一只手捏了捏她的左腮,抱歉的说:“难为你了,爸妈最近脾气都坏,说了不中听的话别往心里去,我替他们给你道歉。” “你放心吧,我不会往心里去的。” “相比之下,你觉得他俩谁更难相处?” “你爸爸从早忙到晚,即便在家也是呆在书房,只有吃饭的时候才打打照面,倒没太多机会接触。他对谁都那么一张脸,估计天生就比较严肃吧。至于阿姨……” 她怯怯的观望贺冲的态度,贺冲全神贯注开车,面带微笑,丝毫没有疑心。 “说不出什么感觉,每次见到她我都特别紧张,还有些害怕。” “其实她从前挺和蔼的,只是我爸伤了她的心,如今变得有些多刺。她现在跟我说话也是夹枪带炮的,你不理她就成,实在有什么过分的地方就告诉我,我找她理论。” “这就不好了,我只是私下说说罢了,你去找她岂不是让我为难。” “也是,那你就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对了,她每天都忙些什么呢,有时候比叔叔回来得还晚。” “她创立了一个慈善基金会,随时有活动,不忙的时候就跟朋友打高球,或者在家游游泳,再不然随她师父去山里辟谷打坐,还算清闲。与其说忙,我倒觉得她把日子安排得挺丰富,不像我爸那么枯燥。” “这样啊……” 听闻辛慕热衷慈善,她有些意外,这与私下里的印象有些距离。 “妈其实比爸精明,早年间家里的生意全靠她辅佐,不然我爸也创不出奥古。后来退居二线,她就依托慈善公益帮奥古树立良好的商业形象,所以我说他俩闹得再厉害也只是表面,彼此肉连着肉筋连着筋,根本分不开。” “他们除了开公司做生意,还有没有什么别的投资?”千叶小心翼翼试探道,由于心虚,不自然的拉了拉安全带。 贺冲摇摇头道:“我爸就是个做生意的人精,名下所有投资都是为了钱生钱,哪有时间干其他的。至于我妈我就不清楚了,她除了基金会好像还干了些什么,但从不在我们跟前提起。” “那你怎么知道她还干了其他的事?” “有一回我无意听到她跟我爸说想资助什么科研项目。” 如果此刻是千叶驾车,她应该会不自觉的踩个急刹。 “什么科研项目?”她故作镇定,心跳却急速狂飙。 贺冲像摸宠物似的摸摸她的头。 “医药?农业?纳米?环保材料?”他瘪嘴表示一无所知,同时也不感兴趣的样,“都说了是无意偷听到的,听错了也不足为奇。反正那次之后他们从没在我和姐面前提过,估计不是黄了就是压根没这回事。” 等他再转眼看千叶时,她整个人已伏在车窗上发起呆来。 他喉结上下一动,求证道:“在想待会儿该怎么面对吗?我也头疼。” 对于接下来要见的人,他与她承受着同样的压力。 “哎。”她闷闷的叹了口气,思绪被勾到另一件棘手的事情上。 宋英宸向她和贺冲发出邀请,千叮万嘱务必同时出席,这不禁使两人背上沉重的思想包袱。她从没减退过对宋英宸的爱,对贺冲感到愧疚的同时也深深感到伤害了他。她该如何解释,又该如何做出放下的姿态,让一切尘埃落定? 非常难。只要看见那双麋鹿般的眼睛,心里最温柔真实的部分便会被唤醒。可此时她已让这部分心境完全沉睡,将精力放在了复仇大计上。她怕,怕被宋英宸俘虏,怕自己不道德的行为被他看穿,怕前功尽弃…… 贺冲也是。一方面很得意,想在宋英宸面前炫耀自己终得佳人芳心,一方面又有些担忧,怕千叶被抢过去。他非常清楚,从感情分量上讲他是输给宋英宸的,但不服输好面子的性格又不允许他拒绝对方的邀请,只得硬着头皮赴约。 碰面地点约在鹿山上的一间餐厅,宋英宸特别选了该店消费最贵的包间——云亭。这是座玻璃房,处在巨石之上,置身其中宛如被托举在云间,别有一番情趣。 但三人无一有心欣赏美景,成“品”字型围坐在偌大的餐桌前,一言不发。 侍者呈上红酒,贺冲将杯口遮住,对宋英宸说:“我开车来的。” 宋英宸看上去有些走神,听他这么一说赶紧起身从侍者手中接过酒瓶,强行将他的酒杯夺了过来。 “无酒不欢,咱哥儿俩好久没坐一块痛痛快快喝上一喝了,不许找借口。” 说完他给贺冲倒上半杯,又拿起千叶的杯子。 千叶没有拒绝,却不敢看他的眼睛,只是礼貌的微微站起。 宋英宸放下酒杯,一把按住她的肩,露出似远非远似近非近的笑。 “还站起来,有必要那么客气吗,你认识我可比认识他早。” 听到这样的话,她心疼极了。她生命里所有的光所有的热都心甘情愿朝着宋英宸散发,此刻却只能筑起冰冷壁垒,将其隔绝。唯一能做的只能是在心里一遍遍痛骂自己,骂自己卑鄙无耻,骂自己以德报怨,骂自己必有恶报。 “谢谢。”她含糊的说道。 宋英宸给侍者使个眼色,对方退了出去。 “来,咱们碰一个。”他举起酒杯。 贺冲千叶面面相觑,随后端起杯子。两人都只是抿了一口,宋英宸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将酒杯重重放回到餐桌后,他脸上客套的笑终于凝固,化作另一团愁云满布的阴郁。 “听说……你们在一起了?”他问,声音听上去有些苦涩。 千叶低下头,全身发冷。 贺冲先是愣愣,随后将酒喝光,又给他斟上,再给自己也斟上。 “英宸,你我兄弟一场,你会祝福我的,对吗?” 他苦笑,举起杯却只是晃了晃,并未配合的与贺冲碰杯。 “祝福,当然祝福,祝福是最没有成本的礼物,不是吗?”他斜晲贺冲,眼神疑似带有敌对。 “但祝福最值钱,特别是你的祝福。”贺冲明朗的看着他,希望用诚挚目光化解彼此间难以言喻的尴尬。 宋英宸笑而不语,呆呆看着桌面。 “千叶现在住我家,谢谢你之前替我照顾她。”贺冲又说,并将手搭在千叶肩上。 “都住一起了……你们打算结婚?”宋英宸问,看向千叶。 她红着一张脸怔怔与他对视,心乱如麻。 “差不多快了吧,我爸妈都很喜欢她,再说两情相悦必是奔结婚去的,到时我还想请你做我的伴郎呢。”贺冲扬起头,一种奇怪的念头占据思维上风。他并不为既得胜利感到满足,忽然觉得该往对手身上再砸一拳——尽管于心不忍,但这是巩固胜利果实的终极大招。 “是怕夜长梦多吧?”谁料,宋英宸毫无忌惮的问道。 “什么意思?”贺冲顿时警觉。 “今天请你们来就是想履行你我之间公平竞争的约定,我要亲口问问千叶到底喜欢你更多,还是我。” 贺冲双手往桌面一撑,身体呈防御兼攻击的姿势。 “你!” 千叶按住他的手,火速起身。 “宋英宸,刚才那杯酒喝急了,你醉了。”她故作严肃的说,掌心感到贺冲脉搏强劲的跳动,“这儿的菜看上去很好吃,我饿了,咱们动筷吧。” 宋英宸将筷子拿起往桌上杵了杵,夹起一撮豆苗莲心送进嘴,边嚼边说:“吃,边吃边说……嘶,这莲心好苦,跟我一样。” 贺冲仍想发作,却见千叶可怜巴巴朝他摇头,便忍了下去。 宋英宸自顾自吃着菜,眼眶突然红润,好半天,他委屈的说道。 “冲哥,我不是来找茬的,我只想搞清楚真相。我想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输,是因为那张无耻的照片和那条不是我本人发出的消息吗?” 贺冲有些坐不住了,在这件事上他的确耍过心眼,也没告诉千叶真相。但他没办法在此刻承认,因为诚实势必夺去已有。 某种意义上讲,他与千叶都有极隐匿的羞耻,这种羞耻源于对一己私欲的缴械,身不由己。 “你是不是又跟那谁分手了?宋英宸,你哪儿都好,就是感情上优柔寡断心猿意马。要不喜欢人家就别做那些叫人误会的事,暧昧不仅会害了别人,也耽误你自己。” 他抢在千叶生疑前开始教训宋英宸。 “千叶,你回答我,为什么?”宋英宸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只幽怨的望着千叶,两颗泪在眼眶打转,“米娜的事我不想解释,但请你相信,我心里只有你。” “别这样,你喝多了。”千叶再也忍不住,转过头偷偷擦泪。 “宋英宸!”贺冲怒拍桌面,杯子也被震倒,发出刺耳的咣当声。 “让我说完!”宋英宸也怒了。 “你混蛋!” “到底谁混蛋,说好的公平呢?还是不是男人与男人之间的竞争了!” 一句话怼得心中有愧的贺冲无言以对。 “千叶,一颗心是装不下两个人的,我跟贺冲之间你一定只爱一个。告诉我,为什么是他不是我?” 贺冲责骂道:“可笑,你凭什么觉得我不如你!她喜欢谁是她的自由,不是像乞丐一样求就求得来的。宋英宸,要醉得厉害我送你回家,别在这儿耍酒疯。” 千叶终于站了起来。 “贺冲,让我来回答他。” 她逃不过,也不愿再逃。既不想伤害贺冲,也不想伤害宋英宸,但这注定是不切实际的幻想。于是,只能选择同时伤害。 她自认犯下不道德的罪,心下暗自发誓,报完血海深仇再向二人赎罪,即便拿自己的命赔付也在所不惜。 “宋英宸,谢谢你喜欢我,为此我感到欣慰也觉得惶恐。贺冲一直说你暧昧,但可能暧昧的是我,做了很多让你误会的事,导致出现今天的局面,我深表遗憾。我们是好朋友,你帮过我许多,这些我都铭记在心一辈子也不会忘。但请你别再喜欢我了,那只会浪费你的时间。决定跟贺冲在一起是因为我们一同出生入死过,因为他对我无微不至百般包容。你大概也知晓我的过去,应该明白我是个缺乏安全感需要有人保护的人,我认为他就是老天赐予我的守护神,我需要他,他也需要我。” 听着这番字字锥心的话,宋英宸从凳子上跌倒,贺冲见状忙将他扶起,他却如一滩烂泥再也无法将身躯笔挺。 “贺冲你也听着,我没你想象中那么好,我不仅自卑而且自私,因为我有很多阴暗的过去。我的生活本就是场无奈。可我不想妥协,甚至妄想做出改变,但个人能力又微乎其微,所以只能把希望寄托在你身上。你要是能把这些话听进心里去,可以反悔,就此与我一刀两断,我绝无二话。但不管怎样,我希望你善待宋英宸,善待你的朋友,你们好兄弟一场,却被我搅得针锋相对,是我的错,我对不起你们。” 听到这些话,贺冲顿觉一把尖刀刺入心脏。千叶刚才的自我评价何尝不可套用到他身上,在友情与爱情间他选择了与正直伟岸形象极不相符的做法,他甚至觉得卑鄙二字都不足以形容自己的行为…… 可棋下到这步,再不能反悔。 更重要的是,他根本没听懂千叶言语背后真正的含义。 第一百六十一章 战火点燃 - 问心无恨 - 植兽 “胡总您听我说,我们M&N虽然刚成立不久,但实力绝对不输其他公司,特别是……喂,喂,胡总,胡总!” 话还没说完,电话那头便传来嘟嘟嘟挂断的提示音。 贺依娜再也按捺不住,双手横扫将桌上物品推落在地,素来温和有礼的秉性消失不见,破口骂出脏话。 “操!去你妈的!” 正在这个当口,办公室房门被推开,秘书探进半张脸叫了声贺总。 “出去!” 秘书怯怯禀报道:“您母亲来了。” 话音刚落,辛慕从背后钻了进来,瞧见满地狼藉,当下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这儿没你的事了。”她头也不回的吩咐道,秘书关上房门离开。 她高高的鞋跟在满地杂物间踩来避去,走到贺依娜面前。再看贺依娜,噙着泪,肩头微微发颤,情绪处于崩溃边缘。 “宝贝,没事的……”她一把将女儿搂进怀里安抚,贺依娜如同被剥光羽毛的孔雀,瑟瑟发抖,随即嚎啕大哭。 三个至关重要的客户莫名其妙取消了与M&N的合作,即使辛慕出面周旋也无力回天。从其中一个口中得知,是贺占霆在背后使绊,他或用极丰厚的条件诱使这些客户倒戈,或以鹿城商会会长的名义施压,瓦解了他们与M&N的合作。本质上讲这些都是商场竞争最司空见惯的战术,但发起进攻的是自己的亲生父亲,这让贺依娜根本不能接受。 “为什么,为什么他要这样对我。”她几乎哭倒在辛慕怀里。 “哭鼻子无济于事,女儿,振作起来,还有妈在,妈会帮你的。”见自强自立的女儿被彻底击垮,辛慕心头那团火再度烧起八丈高。 “我就想问一句,我不是爸爸亲生的吗,为什么不给我一条活路。削我的权我认,把奥古交给冲儿我也认,如今想靠自己打拼一番事业碍到他什么了,为什么就这么恨我!” “他不是恨你,是恨我,他在逼我走绝路!这些年我为了这个家扫清无数障碍,做出莫大的牺牲,他不仅没有心存感激,还觉得是我坏了他的好事。特别是楚月琳那个贱人,他一直没有忘记,他的心不是肉长的,是铁打的。” “所以我就要做牺牲品吗?从小到大,别的孩子满心欢喜的玩乐,我却在苦读,你看看我这只手……”贺依娜伸出右手,特意将中指立起,上面一道压痕,“十几岁时这只手指就变了形,为什么,因为我每天都在赶功课写作业,一刻没有松懈。学那么多本事却不让我施展,干嘛不从一开始就拿我当个贪吃贪玩贪睡的小姐养着,为什么!” 她将女儿从怀里推开,激动的说:“那是他在演戏,我们都被骗了!” “演戏?” “他知道我恨楚月琳,认定我不会对贺冲视如己出,甚至为了你,我可能会做出点什么。所以他一直在用障眼法,假装更偏爱你,一心栽培,什么事都交给你,对贺冲反倒不冷不热。我也是蠢,这些年傻乎乎的竟信了他的鬼把戏。” “妈就算再嫉恨那女人,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怎么可能发泄在冲儿身上。爸真是小心眼,为什么他谁都不信。” 辛慕冷笑一声,走到窗边拉起百叶窗,驻足远眺,目光诡异难测。 “人都是逼出来的,他敢不仁就别怪我不义。” “妈……”贺依娜停止哭泣,疑惑的看着她,“你这话什么意思。” “有句话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现在要以小人之道还治小人之身。”辛慕紧紧攥住百叶窗拉线上的吊坠,仿佛再加点力就能将其拉断,“贺占霆这只老狐狸二十几年前就把一辈子计划好了,这份计划里没你也没我,只有他跟他的宝贝儿子。我不过是他建功立业的垫脚石,你也不过是贺冲那小子的排雷兵,他们父子俩是想踩着我们母女一步步往上爬。哼,可笑,我倒要让他们看看没了你我在下面撑着会跌得多惨。” 贺依娜见她不像在说气话,不禁有些担忧。 “妈,你别气了,刚才是我一时冲动,发泄发泄就好。事情没那么严重,我既没想过要跟爸爸作对,也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再怎么说我们是一家人,关系要继续恶化下去这个家怕就要散了。” “这个家没公平二字,早一盘散沙了。别说让风刮两下,就是再往前走两步也会落得个吹灰扬土的下场。再不替自己打算,我们娘儿俩输定了。” “你想做什么,别冲动。我真的没事,大不了不干,也饿不死。”贺依娜反过来劝她,又惊又怕,“爸想我嫁人那我就嫁,想我生小孩那我就生,不能因为我的一点情绪把你俩搞得水火不容,那样我会内疚一辈子的。” “你不需要内疚,错不在你。就是因为你太善良,他才这么欺负你,醒醒吧我的孩子。” 辛慕一把抓住贺依娜的手,一股冰冷而强大的力量顿时传递到胳膊,随即朝贺依娜心脏奔去。 “我一定会让贺冲乖乖的把奥古交还给你,你才是名正言顺的接班人。” 贺依娜连连摇头,不像拒绝却像是无奈。 “木已成舟,变不了了。你比我了解爸爸的个性与能力,他做的决定谁也别想更改。就拿这次的客户来讲吧,本来谈得好好的,他一个电话就能从我手里夺去,即便你出面也无济于事……在他面前,我根本就是个没用的人。” “我动不了他,还动不了贺冲?”辛慕冷笑道,随即招招手,让贺依娜将耳朵贴上来。 几句耳语后,贺依娜吓得丢了魂,差点跌倒在地。 “不行!妈,他可是我弟弟。” “什么弟弟,一窝狗崽生下来还抢奶头呢,谁喝得多谁就长得壮,喝不着的就该活活饿死。这是自然法则也是社会法则,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他不是你的对手。再说,你是我怀胎十月生下的,他却是个野种,野种抢了你该有的东西,不让他还,天理不容!” “不行不行,我不可能这么对他,我办不到。”贺依娜紧张的抓起水杯,将半杯白水一饮而尽,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下咽的声音。 “依娜,别再执迷不悟了,他们都不把你放眼里,你还顾忌什么狗屁亲情。告诉你,这世上只有我们娘儿俩最亲,除了我你谁也别信。贺冲也是个扮猪吃老虎的,心里明白着呢,别看他现在一口一个姐的叫着,其实早在心里把你杀了几十上百次了。想想上回的奠基仪式吧,他明明负气出走,为什么偏在最后关头现身,还不是怕你把奥古抢回去,所以故意来给你难堪。” 贺依娜像中了一道雷电,瞬间耳鸣头晕。 “你不小了,有些问题该明白了,什么亲姊热妹难兄难弟,都是骗人的。”辛慕站到她身后,一边揉着她的肩,一边蛊惑,“贺冲现在对我都爱搭不理,更别说以后怎么对你了。你想想,等我跟贺占霆百年后,他还会认你这个姐姐吗?他从小就嫉妒你,你抢走他多少风头,他能不怀恨在心?要被他抓住机会一定朝死里折腾你,现在不替自己考虑,那就只有等着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下场了。” “我为鱼肉,我为鱼肉……”贺依娜怔怔的重复着这几个字。 母亲的话字字尖锐透着彻骨寒气,令她内心汹涌难平。但理智最终坚守住了防线,她摇头答复道:“不,即便这样我也绝不可能害他,。” 辛慕顿时怒不可遏,为她的软弱感到失望。 “混账!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现在对敌人心存怜悯,日后就等着死无全尸吧!” “妈妈……” “醒醒吧女儿,满过十八岁之后你那父亲就没拿你当自己人了,他觉得你终有一天会嫁作人妇,成为张家李家王家的人……所以,他什么都不想给你。你呢,难道真想这么平庸的度过余生,一辈子让贺冲踩在脚下,把满身才华白白浪费吗?” 母亲的话字字激荡着贺依娜受伤的心灵,她将十指插入长发,指甲几乎戳穿头皮。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辛慕捧起她支离破碎的脸,用一种近乎圣母般坚毅的目光凝视着她。 “听我说,你虽然很优秀,可有些方面还得跟妈学。妈不是故意要害谁,只是为了自保不得不这么做。若非贺占霆把事做绝,今天我也不至于跟你说出这种话。” “那我该怎么办?”贺依娜没了主意,眼泪再次夺眶。 辛慕半低下头,用睫毛对着她,郑重其事道:“你不用操心,有些事妈来做。” “你?” “别问那么多,你只要记住妈妈无论什么时候都站你那边就行了。” …… 从M&N出来,辛慕坐上加长版林肯,迫不及待的给自己倒了杯酒。司机刚将车启动,电话便响了。 “喂,老谢。” 来电的是谢元奎。 “辛姐,说话方便吗?” 辛慕看眼司机,稍稍迟疑后答:“你说,我听着。” “我最近老做奇怪的梦,有时还直接被吓醒,满头是汗。你说,会不会有什么状况?” 她一听坐直了身体,板着脸斥道。 “你几岁了,还被梦吓醒,实在不放心就找个算命的解解梦,杀只鸡做做法事。我看你也是逃不过中年危机,成天没事找事自己吓自己。” “我倒希望是我自己想多了……不过辛姐,七个人一口气换掉三个,我觉得还是谨慎些为妙。” “行了,别说了,人是我钦定的我自然信得过。没别的事先挂了,忙着呢。” 第一百六十二章 恍悟旧案 - 问心无恨 - 植兽 贺占霆举着报纸坐在落地窗前,阳光正好投射在身上,暖暖的很是惬意。 他时不时含住紫砂壶壶嘴,颈部有明显的吞咽动作,但当视线落到一篇文章上时,喉结停止了运动。 文章标题是这样的——《重男轻女?商业帝国的权利法则》。 再看正文,用到了诸如豪门、封建家长、落魄千金、传男不传女等极富戏剧色彩的词汇,虽未明确道出姓名,但所涉内容无疑指向他这个鹿城首富。 他气愤的将报纸揉作一团,赶霉运似的扔出老远,一旁的秦洛忙跑去拾了起来。 将报纸重新展开,秦洛很快注意到这篇疑似引起主人不满的文章,刚看了几行便皱起眉头。 贺占霆吩咐道:“去查查谁这么大胆敢写这种东西,活腻了吗!” 秦洛尴尬笑笑,将报纸对折两次放到一边,劝说:“老爷这又是何必呢,不过是些空穴来风的东西,您别往心里去。” “不行,查!我倒要看看是谁吃了豹子胆,敢拿我贺占霆开涮!” 他一脸无奈,缩起脖子回道:“老爷忘了,这家报社跟咱们其实还有些渊源……” “什么渊源?” “刚创办那会儿,夫人曾注资扶持过它们,现在她跟社长也还是老朋友呢。” 经他这么一提醒,贺占霆想了起来。因常年投身公益,公共关系极为强大的辛慕与多家媒体一直保持着公开或私下的联系,这家报社恰好是与她合作最久、关系最好的其中之一。 他紧绷的面部神经慢慢松弛下来。 “哼,看来她真输红了眼,这种三脚猫功夫也用上了。”他轻蔑的说。 秦洛表示理解,奉承道:“夫人一贯精明,这回不知道为什么犯了糊涂,明晓得老爷吃软不吃硬,还不计后果的对着干。其实很多事只要变通变通就能两全,没有非黑即白的道理。不过话说回来,文章虽写得难看,但只字未提奥古和老爷的名字,想来还是有所顾忌的。依我看夫人不过是想气气您,老爷不如假装不知道,一个巴掌拍不响。” “她不是糊涂,是恃宠而骄,这些年没对她动过真格,忘了自己几斤几两了。算了,由她闹吧,她都不顾脸面,我也没什么好在乎的。”贺占霆将手一抬,秦洛赶紧将另一份报纸呈上,“女人就是事多,一辈子都在作。” 见他鬓角有些长,秦洛忍不住提醒说:“老爷该理发了,还叫上回那位师傅吗?” “哎!”贺占霆重重叹了口气,勾起某段回忆,“一提到这个就想起上官,还是他的手艺好,可惜了。对了,少一刀现在做的如何?” “回老爷话,没了上官羽少一刀现在不伦不类的,他那几个徒弟改门脸换招牌,给人又烫又染的不说,还做起美容美甲的生意来了。” 回想起在“少一刀”的点点滴滴,贺占霆心内一阵失落。 “我还记得他死那天我跟他邀约,说鹿山打造出来就送他套房子,到时跟我喝茶下棋,避暑消闲……”他边说边摇头,扼腕叹息,“执念害人呐,你说,他怎么会怀疑是我杀了他女儿,还对我做那种事?” 说完他看向秦洛,却见秦洛惊慌的将手指放在嘴唇,目光投向楼上。 “嘘。”秦洛嘘了声,示意隔墙有耳。 他点点头,也朝楼上瞄了眼,接着再度端起报纸不再说话。秦洛帮他将茶壶灌满,退下去忙别的事,窗前又只剩他一人。 楼道拐角处,千叶紧贴墙面,一颗心差点从嘴里蹦出来。 她清清楚楚听到了两人的对话,一个曾困扰多时的疑惑再度浮上心间。 …… 看着这条依旧不太繁华的街道,千叶心里五味杂陈。电商的迅猛发展对传统零售冲击巨大,对面童装店已改旗易帜成了快餐店,周围的几家店也都转让或转行。即便还有些门面仍经营着老本行,也都改了招牌换了装潢,不复往日模样。 包括她面前这家曾叫做“少一刀”的理发店。 复古的墨绿门框变成玻璃对开门,不锈钢门柄透着急功近利的冰冷。门头招牌也换成了“摩登精剪”,只在右下角缀着三个很小的字——“少一刀”。标有充值优惠的促销海报贴在门脸,一旦有人进出,店内聒噪低俗的流行乐便流向街道…… 她替上官羽感到惋惜,闭眼又回想了一遍老者的音容笑貌。正准备进店去,一个男人从里面气冲冲走了出来,有些眼熟。 她很快想起这个人,却记不起名字,脑子还在苦苦搜索时,对方已跨步至街对面。她追了上去,没有拍男子的肩,而是直接拦在前面。 “干嘛?”男人问,一脸愤怒。 “你是上官师傅的徒弟……我们见过,记得吗,上官师傅刚去世那会儿。” 男人朝她上下一打量,没什么印象,但想着既然说得出自己与上官羽的关系,至少没认错人,于是回道:“对,我是他小徒弟,我姓吴。” “吴曦?”被他这么一提醒,她立刻想起全名,“对,你叫吴曦,我想起来了。” “你是?”身份被单方面知晓,吴曦下意识做出防备的姿态。 “我是上官师傅的朋友,我姓杨,原来在对面卖童装。”她激动的说,很快瞧见十米开外有间奶茶店,便对吴曦请求道,“我想向你打听点事儿,这儿说话不方便,咱们换个地方?”她指了指奶茶店。 吴曦没立刻应允,满脸不信任。 “就十分钟,耽误不了你多久,拜托了。” 吴曦极不情愿的点了头,接下来便只能跟着她走进奶茶店。 奶茶店没有坐店消费的客人,一排沙发前有三张小圆桌,另一处角落有张长条桌,坐在那里正好可以透过窗户看向街对面。千叶选了这个位置坐下,并殷勤的买来奶茶,与吴曦正式进入交谈。 “你长话短说,我还有事。”吴曦含住吸管喝了一口。他有些渴,刚才在店内与大师哥一顿吵,早已口干舌燥。 “好。”千叶将两条小臂横向重叠放在桌上,这会使对方觉得她态度诚恳,“能不能告诉我,上官师傅到底怎么死的?” “噗……”吴曦没忍住,一口将奶茶喷出,赶紧抓纸巾擦了擦被弄污的裤子,“你在说什么啊,师父是自杀,大家都知道。”他言之凿凿道,手却不自觉的转动插在杯中的吸管。 “行,第二个问题。”千叶假装跳过上一个问题,其实是准备一步步将真相从吴曦嘴里挖出来,“上官师傅死那天,奥古集团董事长贺占霆是不是来过?” 吴曦微微一愣,但还算镇定,巧妙的将她的疑问避开。 “对啊,师父出事没多久贺总就来了,他跟师父多年好友,听闻噩耗自然心急如焚,有什么问题吗?” 千叶假装不解的耸耸肩。 “那么紧张干嘛,我没说有什么问题啊。” 吴曦轰一下起身准备离开。 “对不起,我并不认识你,不知道你想说什么。我还有事,先走了……” 千叶一把抓住他,并且很用力,吴曦感到手腕一阵铁钳夹住般的疼,忍不住*起来。 “哎哟疼!” 她借力一拉,他便重新坐了下来。 “上官师傅是好人,也是我的恩人。你是他徒弟,想必他对你的意义比我更重要,你就忍心他含恨九泉?” 吴曦默不作声,低下头去。 千叶又说:“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满脸愁云,不用说,是为你师父难过。今天见你你却是怒气冲冲,证明在店里的工作并不如意。都说喜怒形于色的人恰恰是真性情,不会藏着掖着,你嘴上不说,心里难道不难受?” “你并不是想知道什么,而是想求证什么,可惜你找错人了。我是个无名小卒,也是个懦弱的人,只求平平淡淡安安稳稳,不想给自己找麻烦。最近我隔三差五梦见师父,他老人家生前最喜欢我,师兄弟里也最照顾我,待我像亲儿子一样。” 吴曦哀怨深远的目光投向街对面“少一刀”,一种饱含自责的惆怅弥散在眉间。 “但他老人家一走,‘少一刀’就变了味。大师哥一心想赚钱,改了经营理念,估计刚才你也看见了。现在店里每天都是来染发烫头、焗油吹剪的客人,之前的老主顾没有再登门的。二师哥家里条件不好,能多赚点自然也乐意,所以大师哥怎么说他就怎么做。可我是个死心眼,总觉得这样有悖师父开店的初衷,所以和师兄的矛盾越来越深。实不相瞒,刚才我又跟他们大吵了一架,也决定离开‘少一刀’,从此那里的是非恩怨我都不想沾染,请你理解。” “我理解,你至少守住了你师父的初心。” “惭愧,我只希望他老人家别再魂游故里,这地方实在是太脏。” 千叶从他的话里听到了一些别的意味,正打算接着问下去,吴曦再度起身准备离开。 “谢谢你的奶茶,我真得走了。” 这一次千叶没有阻拦,而是说了句令吴曦后背发凉的话。 “贺占霆那天不仅事发后来过,事发前也来过,对不对?” 吴曦站在原地,不敢回头。良久,他没做出任何肯定或否定的回答,也没点头摇头,而是夺门而去,朝少一刀相反的方向跑远。 第一百六十三章 婚旨突来 - 问心无恨 - 植兽 千叶刚准备将门关上,一只手拦了进来,抬头一看,是贺冲。 他忙了一天,实在不该面对一张臭脸,于是她努力挤出笑招呼道:“回来啦。” “怎么样?”贺冲问。 “什么怎么样?” “今天过得怎么样,他们没拿脸色给你看吧?” “没有。” “那就好,我这心啊一直悬着,就怕你又受了什么委屈。” 贺冲将门掩上,将她拉至床边坐下。 “听秦叔说白天你出去过,去哪儿了?”他本是随口一问,却见千叶脸上的笑转瞬不再,忙道,“怎么了?” “对不起……”她突然耷下肩,上身弓成虾子的形状。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他虽笑着,心里却禁不住一紧。 当他从秦洛口中得知千叶独自外出时,一种奇怪的感觉出现了。搬来贺府前,他从不觉得千叶的一举一动需要跟他报备,但搬来之后这种心态发生了变化。贺占霆不让千叶找工作,也不喜欢她外出,起初他不能理解,现在却产生了类似的心境。 这种心境说怪也怪,说正常也正常,离不开“占有”二字。在追求千叶的过程中他并不算一帆风顺,甚至经历了前所未有的跌宕。先是千叶对他留有成见,后有宋英宸插足竞争,能走到今天费了不少劲,他怕失去。人通常会是这样,越接近最后的胜利越对自己缺乏信心,即便他这个要相貌有相貌要家世有家世的万人迷公子哥也难以幸免。于是只要看见千叶神色有异,他立马会不受控制的想起宋英宸,并虚构出各种令自己紧张的情节来。 他讨厌现在的自己,非常,也第一次发现自己原来是个没安全感的人。 然而千叶也揣着不可告人的心事,一句对不起包含太多复杂情绪,根本没法向他道明。 她说:“突然觉得自己给你添了好多麻烦,你上班那么累,还要时时记挂着我。是我不好,不该一时冲动要你搬回来。” 听她这么一解释,贺冲更为自己的不够磊落感到内疚了。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以为你……见他去了。”他勇敢的坦白了心底所想,也希望用这种方式获得自赎。 “你说宋英宸?” “是我小心眼了,觉得那天的事对他打击很大,所以担心他会不会继续来纠缠你。其实跟他弄到这一步我也很无奈,恐怕不能像从前那样做朋友了。所以千叶,求你不要再摇摆了好吗,我是真的爱你,爱到连自己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炽热的表白灼烧着千叶背负罪恶的心,她曾在好几个时刻都想撕掉面具结束对贺冲的慢性伤害,但心里的仇早开出招摇魅惑的花,热盼结果的那天。 “我没有摇摆,我已经想好了……”她轻声道,觉得自己可耻到了极点,“你对我那么好,我无论如何也不会辜负你的。” “千叶。” 贺冲激动的将她揽入怀中亲吻。同时,她发现他情不自禁的在尝试着解衣扣,一时六神无主,迎也不是推也不是。 正当不知如何应对之时,传来敲门声。 “杨小姐……”秦洛在外唤道。 贺冲转了转脖子,有些扫兴,走上前打开门。 “秦叔。” “少爷也在啊,正好,老爷让你俩去趟书房。” “什么事?” “夫人回来了,老爷说有事宣布。” “烦,准又是打嘴仗给我们瞧。知道了,我们马上下去。” 秦洛瘪嘴耸了耸肩,先行告退。 几分钟后,他领千叶一道下楼,敲开书房门。贺占霆于太师椅上坐着,双目微闭,一副养神放空的状态。 “爸,你叫我们?” “跟杨小姐先坐,你妈换衣服去了。” 两人并排在贺占霆对面坐下,彼此毫无交流。书房内的空气仿佛正在凝固,安静得连呼吸都能听见,贺冲体贴的握起千叶的手,像是鼓励也像寻求鼓励。 贺占霆始终闭着眼,好一会儿突然问:“杨小姐老盯着我看什么?” 没错,他的确还闭着眼,却清楚感受到千叶用一种不怀好意的目光注视着他。 “对不起,我走神了。”千叶冷静的答道。换作平日,她会为这场面感到怕,但此刻却毫无畏惧。她想冲上去质问这位正襟危坐的老人,自己无意听到的和在吴曦那儿模棱两可打听到的是不是真的,上官羽的死又和他有无关联,如果有,是不是源自七年前上官落落的惨案…… 但她克制住了,这种冲动的做法无异于以卵击石。 大概过了七八分钟,辛慕没敲门便直接走了进来。她换了宝石蓝真丝睡衣,成熟的韵味与满脸敌对的神情形成强烈反差。从身边经过的时候,她狠狠瞪了贺冲一眼。 “说吧,什么事?”她将凳子拉到远处,将阵营一分为三。 贺占霆睁开眼,依次看看三人,清清嗓子。 “喜事,俩孩子要领证结婚了。” 贺冲与千叶大惊,面面相觑,随后便出现了不同的神色。他明显露出笑意,而她却将眉头完全皱起。 “叔叔,我跟贺冲不着急结婚。” “我急,移民之前得看你俩把喜事办了才行。” “爸,你要移民?”贺冲问,辛慕也投来讶异的目光。 “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我也该休息了,等你跟你姐把人生大事一了,我也就放心了。”他说着看向辛慕,“跟你妈去国外过几年舒坦日子,兴许还能多活几年。” 这果然是他的作风,从不预告,直接通知。 辛慕自然是排斥的,起身问了句“说完了”,便打算离开。 “还没说完,你等等。”贺占霆没好气的说,辛慕停下站在原地,“牙齿和舌头都有打架的时候,你我夫妻几十年难免也会闹闹矛盾。之前我态度不好说了重话,你别往心里去。我希望今天你跟我一样,暂时把夫妻矛盾丢一边,心平气和的坐下来商量商量。” 他难得说出这般讨好的话,辛慕也不好再阴阳怪气。 “行,商量吧,打算怎么弄?”她将鼻孔抬起,不冷不热的问。 “婚礼仪式什么的让他们自己定,我出钱就是。要跟你商量的是,依娜年纪也不小了,弟弟结婚,当姐姐的也不好再单着。去催催她,一并把这事了了。” 辛慕深吸一口气,又吐出来,胸脯起伏很明显。 “说的轻巧,结婚是人生大事,总不能随便在大街上拉一个吧。”她鄙夷的看着千叶,含沙射影讽刺道,“依娜可不是能将就的人,挑得很,再说她的人生重点也不在儿女情长上面,我催不了。” “年纪再大些生孩子就困难了,你这当妈的不去催,难道不想抱孙子吗?” 她从鼻子里哼哼两声,阴阳怪气道:“外孙有什么好抱的,还是家孙抱着踏实。到时要再生个外孙女,恐怕你这当姥爷的看都不会看一眼。算咯,还是等哪天依娜找到真正喜欢的人,再结也不迟。” “不用等,我已经替她安排好了,华辰集团的二公子再合适不过。” 贺占霆眼里闪出带有命令意味的光,令在场之人统统傻眼。 “冲儿,你先跟杨小姐回房去,我和你妈好好商量下你姐的事。” 贺冲简直求之不得,当即牵着千叶离开。 辛慕瞬间炸开,太阳穴上的青筋也凸了起来。 “贺占霆你太过分了,我告诉你,我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 贺占霆用一种“你骂完我再说”的眼神看着她,脸上没有怒气。 “别仗着依娜脾气好就一个劲儿欺负她,你不拿她当自己的女儿,还有我这个妈呢!她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我这辈子都会护着她,要想干涉她的人生,没门!除非我死!” 她一个劲儿喘着粗气,肩膀也有些哆嗦。 贺占霆不慌不忙点燃一支烟,刚抽一口便呛得咳嗽起来。就在准备将烟捺熄时,被辛慕夺去,含住过滤嘴一阵猛吸,烟身顿时烧去一半。 “我什么时候不拿依娜当女儿了,她是你身上的一块肉,更是我心头的一块肉,我是为她好。” “得了吧,没人了,甭我跟装心慈面善。”辛慕迫不及待吐出一口烟,又挥手扇了扇,深怕丈夫看不见她抗议的表情,“你把依娜欺负得还不够吗,现在又想包办她的婚姻,你居心何在!” “华辰二公子以后是集团接班人,跟依娜结合再合适不过。她那个M&N不是以贸易为主吗,有了华辰助力,还怕没生意?” “呸,你好意思说这种话,我都替你臊。依娜是那种拿自己当筹码经营事业的人吗,你太小看她了。你靠这种手段发家就算了,还想让女儿步你的后尘,要点儿脸吧。让外面知道你是这么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我看你还敢不敢出门。” “当然不敢,所以我打算移民,你都把家丑登报上了,我还有什么脸可要。” “报纸……什么报纸?你在说什么?”辛慕有些不解。 “得啦,不承认拉倒,我也没往心里去。孩子们的事比什么都重要,我费尽心思安排,希望你这个做母亲的也能配合。” “死了这条心吧,依娜不会答应,我更不会答应。” “依娜答不答应全在你,我对她没把握,对你还是有的。”贺占霆故弄玄虚的将话说了一半,又不紧不慢喝了口茶,“只要她接受这门婚事,我给她这个数。”他将两只食指垂直交叉,比了个“十”的手势。 辛慕当然看懂了这个数字——十亿,她迟疑了。 见她有所松动,贺占霆趁势继续煽动:“这笔钱是对她的补偿,也是对她的帮助。怎么样,替她合计合计,划算不?” “哼。”辛慕将头扭向一边,心里的算盘早已拨响。 “她想做事业,到最后不还是为了钱吗,这个数她一辈子也赚不了,怎么算也是笔划得来的买卖。我承认,我是对冲儿偏心,将奥古给了他,但那是从家族利益出发做的考虑,并不代表我不爱依娜。你父亲早年不也将家产大头分给你哥,难道你觉得他不爱你吗?” 这番话深深触动了辛慕心里那根弦。十亿的确不是小数目,有了这笔钱,贺依娜后半辈子就算什么事不做,也能过上神仙般的生活。 但她没有马上答应,因为一旦那样,气势将彻底被压制。 她做出认真思考却又不太满意的样子。 “要真想补偿依娜,就让贺冲把奥古交出来,拿十亿走人。” “别不识抬举,这已经是我能做的最大让步了。依娜要是男孩我怎么都会交给她,轮不着你替她讨。辛慕,我是真想多活几年,想放手了。”贺占霆揉揉左臂,脸上出现吃力的表情,“你那个实验室恐怕也只是南柯一梦,我不能这么干等着,趁还能动弹到处走走,当几天渔民做几天农夫才是正经。你也该消停了,年轻那会儿气盛也就罢了,怎么到这岁数还那么任性。你要明白,你的姿态决定了依娜的姿态,胸怀就不能宽广点儿吗?” 辛慕起身拉开房门。 “我宽广过,但你又是怎么对我的?实话告诉你,我跟依娜不缺钱,缺的是一口气。还有,要当渔夫农民你请便,我没兴趣。” 说完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贺占霆终于还是发了火,将烟缸重重砸到地上。 第一百六十四章 爱隔山河 - 问心无恨 - 植兽 一周后的某个下午,贺冲因将一份重要文件遗忘在家,让千叶帮忙送去公司。 秦洛立即安排专车将她送至奥古,把文件交给贺冲后,她匆匆离开了这个曾短暂工作过的地方。认识她的人纷纷投以不可名状的目光,她从中感受到嫉妒、惊讶、好奇,也感受到嘲讽、羡慕、无语。不过这些异样目光已经不能再触动她分毫了,自定下决心要走一条万劫不复的路,她早把属于自己的那点矜贵自持抛之脑后。 从奥古出来,她找借口打发走了随行司机,决定独自走一走。 每年的这个时节,应该是鹿城最漂亮的时候——江水像一段妖娆的蛇皮,在明媚阳光的照射下波光粼粼。高挺的银杏生出绿叶,似点点翠玉缀满树枝。沿鹿江一路向西,她难得如此专注的浏览这城市,依旧觉得恍惚。这儿不是她的故乡,她却要强迫自己留在这儿。这儿没有她的未来,她却将满腔希望投了进去。 唯一让她对这座城市留有感激的是,她遇见了生命里几个重要的人。他们不曾参与她的过去,将来也不会扎根于她的生命,但她眼下所有的情感情绪皆在这些人身上,尽管其中也混杂着不可告人的目的。 走了好一阵,她决定返回贺府,就在招手拦车的时候,一排熟悉的建筑群映入眼帘,她停了下来,恍若隔世。 樱花公寓如海市蜃楼般矗立在对岸,仿佛也正注视着她。 那是她初来鹿城的落脚点,是闯入这片城市的第一扇门,更是近一年来喜怒哀乐的见证者。她在那儿认识了卢美琴,王奶奶,桑儿,并听闻一段惨绝人寰的悲剧。还认识了罗大毛、上官羽,也第一次近距离目睹到死亡的狰狞。 最重要的是,她在那儿结识了宋英宸,一个充满灵气天使般的男孩。她爱他,并为之惶恐、期待、自卑、无奈。然而在对方也向她敞开心扉时,她却只能选择放弃与欺骗…… 世界是存在磁场的,它们大大小小远远近近,因某些特殊条件形成,对人产生影响。此刻在她与樱花公寓之间也产生了这么一股神秘力量,引导她偏离既定路线,朝对岸行去。 “去哪儿啊?”出租车司机问道。 “对面樱花公寓。”她听到另一个自己率先做出回答。 熟悉的街区飘来一股香气,其中最明显是酱料与鸡精的味道,很确定那是黄焖鸡的气味。再走一截便是健身房,从玻璃窗看进去,十几个人正在跑步机上运动,大汗淋漓。继续往对面走,公寓大门便出现在眼前。她没有迟疑,在神秘力量的牵引下,尾随一名恰好回家的业主进入小区。 那一栋,那一单元,那一层楼,那一串房号,深深烙印在她心里。直到站在11楼她才回过神来,一种梦游后惊慌失措的感觉轰然来袭。 她赶紧按下电梯准备逃离,小偷一般心虚。 但当电梯门打开准备迈进去的时候,她又改了主意。神秘力量尚存,一丝丝一缕缕竭尽全力的将她往那间屋里拽。 她想敲敲1101的房门,抬手时却感觉自己进入到另一个时空。 之前想到的那些人在脑子里飞速闪回,快到几乎融在一起,形成一张陌生而熟悉的脸。她闭上眼,想在某一处将画面定格,却始终无能为力。 她觉察到宋英宸的脸也混在群像之间,好像不太高兴,又好像有很重的心事。她开始深呼吸,飞速旋转的画面慢了下来,一帧帧趋于明晰。 不对,宋英宸的表情不能用不高兴来形容,他分明是在哭泣。那是最悲恸无助的哭泣,没有声音,没有不断线的泪,而是整个灵魂以痛苦的姿态着色于面部,好比暴雨前乌云密布的天。 “你怎么了,没事吧?”她在心里问,隐隐为他感到悲伤。 “是你?” 突然,宋英宸居然回话了,她不由得一愣。这明明是幻象,但他的声音却真实到近在咫尺,仿佛还带着气息与温度。 她睁开眼,随即目瞪口呆。宋英宸不知何时打开了房门,活生生站在与她半米不到的距离。 激动涌上心头,但很快又被罪恶给压了下去,她勒令自己转身离开,却寸步难移。 就在辨不清眼前景象是真是假的时候,她整个人被拉了进去,随后一张湿热的唇盖上来,顿时天旋地转。 宋英宸疯狂的吻着她,一双手将她死死锁在怀里。他的舌头又软又甜,像四月樱花,像冬日草莓,更像宿醉后第一杯水。 尽管有着常人无法比拟的巨力,尽管宋英宸再加十倍的劲儿她也能轻松推开,但她仿佛失去了力量,或者说忘记了如何使用力量,像一团棉花,一撮雨水浸湿的泥土,一汪无处可去的死水,一堵摇摇欲坠的墙…… 坠落,陷入,失去重心,不知被吻了多久,只感觉过了几个世纪。太短,不够。 他的话在她耳垂轻轻搔挠,她有些耳鸣,口干舌燥,接着眼前一黑,像是失明。 “我爱你千叶,我真的爱你,米娜的事是个阴谋,你应该听我解释……我知道你也爱我,我早看出来了……是我蠢是我笨,当我发现自己喜欢上你的时候,我竟不敢承认……Amy很懂我,在KIKI岛的时候她就说我可能喜欢上你了,当时我以为那只是个玩笑……千叶,不要丢下我……我不明白你为什么突然跟贺冲在一起,是我伤了你的心,你在报复我对吗?” 贺冲!听到这名字的时候,千叶从甜言蜜语中苏醒。那股神秘力量自隔江望见樱花公寓起就将她缠住,而贺冲两个字解除了这道封印。 她将掌心贴到宋英宸胸前,还没来得及感受到心跳,便将他推了出去。这力量大到足以推倒一头笨重的黑熊,宋英宸如武侠电影里被对手一脚踢飞的窝囊废,整个人朝后飞出去并重重摔到墙上。 他露出痛苦的表情,摸了摸肩头曾受伤的部位。 “对不起。”她上前想扶他起来,却被抓住了两只胳膊。 “千叶,为什么?” 麋鹿的眼睛噙着泪,不,是淌着血,像有一根针扎进瞳孔。 她恢复理智站起来,将身子转了过去。 “你别这样……” 宋英宸强忍住火辣辣的疼爬了起来,在她背后重重喘息。 “我从没这么怀疑过自己,我的感觉也从没出过错,你敢说你不喜欢我?” 他逼问。 嘴里尝到一丝咸咸腥腥的味道,千叶意识到一直紧咬的嘴唇破了皮。但宋英宸的吻还甜甜的留在舌头上,混着那股血刺激着她的灵魂。 她无言以对,并想狠狠扇自己一个耳光。 “你转过来,看着我的眼睛!”宋英宸发出命令。 犹豫良久,她方才听从。 进门后,她这才算认认真真看清了他的脸。不过这张日夜出现在梦里再熟悉不过的脸此刻却发生了变化,说不上究竟哪儿不对,但又明显透着一种破败、堕落甚至是恶化的气息。 “你怎么这么憔悴,生病了吗?上次见你都不这样,怎么瘦得眼眶都凹下去了?”她惊慌失措,像是见到一株长期精心培育的花残了花瓣。 宋英宸略带掩饰的垂下头摸摸鼻子,声音有些嘶哑。 “没什么,熬通宵打游戏,睡一觉就好。”他再度凝视,眼里泛满不舍,“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真的不喜欢我吗?” 她吞了口唾沫,艰难的从喉咙里挤出一句令他绝望的话。 “我一直拿你当好朋友。” “朋友?不,你在撒谎,你的眼睛骗不了人,看朋友的眼神不是这样的!” “不,我说了,是你误会了。”她感觉自己快窒息了。 “为什么,我没他好吗,还是他给了你我给不了的东西?” “不,你们都很好,今生今世我无以回报。” “那为什么是他而不是我?” “自从上次你俩打架起,我就一直想不明白到底你们看上我什么了。我一无所有,家里的情况更是一塌糊涂,在你们面前我除了自卑和逃避什么也不敢想……但贺冲帮我解开了这个疑惑,他说,爱一个人是不该计较这些的,他给了我信心。我承认一开始是对你有好感,但仅限于好感,没有别的意思。” “不千叶,不仅仅是好感,我受伤的时候你无微不至的照顾我,我跟我妈闹矛盾的时候你不厌其烦的开导我,小兔缠着我的时候你一个人在这儿失魂落魄,看见Amy的时候你委屈得转身就走。这些我都知道,只怪我一直没告诉你……” 她禁不住伸手捂住他的嘴。 “我们错过了。”她哭着说。 宋英宸像被从头浇了盆冷水,整个人蔫了。他呼出一口气落寞的朝客厅里走,瘫倒在沙发上。千叶理理衣衫,跟了过去。 茶几上放着个塑料瓶,上面插着一段扭曲的吸管,在视线落到上面的时候,宋英宸仿佛意识到什么,赶紧将瓶子收了起来。 “你回去吧。”他冷冷道。 “你怎么在这儿,又跟卢阿姨吵架了?” 他摇摇头。 “搬回来住了?” 他还是摇头。 冷漠的态度让千叶有些难堪,但毫无生气的意思。不,应该说毫无生气的资格。是她自己亲手拉开了两个人的距离,告别便成了唯一结局。 “那我走了,你好好休息。”她的鼻梁又酸又胀。 宋英宸直接转过身,用靠垫压住头,泪顷刻决堤。 她静默的站在那儿,感受每一次心跳带来的剧痛。她多想上前温暖这具伤心的躯体,告诉他一切都只是卑鄙的阴谋,无奈的选择,她仅仅是不想让他置身险境受到牵连…… 但那股神秘力量消失了,她再次被复仇控制住灵魂。 一段本该向老天跪谢的珍宝般的感情被她活生生撕成碎片,内心痛苦相较于宋英宸有过之而无不及。但她只能这样。 无法回头,贺占霆已定下她与贺冲结婚的时间,这个周末将挑选礼服婚纱,下周五去民政局申领结婚证。 正如她说的那样,他们错过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 好事将近 - 问心无恨 - 植兽 任何一个女孩都会为接下来要做的事高兴到手舞足蹈,她却例外。 当然,她也想表现出哪怕是指甲盖大小的一点兴奋,即便假装也好。这样的话,贺冲脸上彩虹般绚烂的微笑就能得到尊重,他心底的满足也能再真实一会儿。 可她尽力了,收效甚微。就她看来,那些圣洁高贵的婚纱失去应有的形态,显得毫无生机扭捏作态,冰冷的依附在模特身上像一层皮。 当然,她也知道个中缘由——婚纱没问题,症结在她。人来了心却不在,所有意识裹挟着杂念,都飞去了一边。 “不舒服吗?”贺冲问,像觉察到异样,又似乎并不真的在意。 “啊……刚才有点晕车,不怎么舒服。”她谎称道。 每说一次谎言,心就会被割下来一块,她祈祷再坚持坚持,熬到生米煮成熟饭便能心死。心一死,就无需这么痛苦了。 还有不到一周的时间她就要和贺冲领证结婚,成为夫妻。人生大事成为复仇手段,她始料未及,但走到这步似乎也不能回头了。堕落永远都呈加速度催人深陷,光明已是昨天, 贺冲饶有兴趣的环顾婚纱店一周,朝她脸蛋捏了捏。 “这儿的婚纱都很不错,快看看你喜欢哪件?” 看着琳琅满目的婚纱,她只觉眼里白茫茫一片。 “都好,你定吧。” “那怎么行,一辈子就穿一次,必须是你自己喜欢的,马虎不得。”贺冲朝导购使了使眼色,示意将橱窗内一套价格不菲的婚纱取下,“把那套拿来。” 他越是无知,千叶便越感罪恶。 几名导购进入橱窗,小心翼翼从模特身上将婚纱扒下。 “问你个事。”她突然说。 “什么?” 迟疑片刻,她含含糊糊问:“一个饮料瓶插了两根弯弯长长的吸管,是什么?” 仅仅通过口头描述,贺冲便给出胸有成竹的判断。 “那可不是什么好玩意,沾上就完了。” “我不懂……” “毒,行话溜冰。” 果然不是什么好事,她当即后背一凉:“啊!能戒吗?” 贺冲瘪嘴老练的摇摇头:“心瘾,心瘾比药瘾可怕,没钱的时候可以不碰,一有了钱就忍不住往里钻。” 她双腿一软,差点跪下去。 “没事吧你?”贺冲一把将她扶住,“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你在哪儿见过?” “不,昨天看了部电影,里面有那东西……纯属好奇,你别瞎想。” “哦。”贺冲将信将疑的看着她,玩笑道,“警匪缉毒类型的片子倒是你的风格。” 谁料她却严肃的警告道:“你可千万别碰那些东西,听见没。” “哟,这么关心你老公?”贺冲嘴角上扬,为她的叮咛感到欣喜,“放心吧,什么能碰什么不能碰我心里有数。应酬尽管多,顶多喝喝酒抽抽烟,不会碰那些倒霉玩意的,沾上可不得了。” 说话间,两名导购捧着婚纱走来。 “杨小姐,这是我们的镇店之宝,全球限量十件,由法国设计师操刀纯手工定制,您试试?” 她呆若木鸡,还失魂在方才的对话中。 “杨小姐……” 贺冲用胳膊肘戳了戳她:“去试试。” 她点点头,在导购陪同下朝试衣间走,刚到镜子前,两行泪便划了下来。 关上门,她将头埋在婚纱痛哭起来,但凭那婚纱如何的不可多得,也无法安慰她半分。 没错,在1101见到的可疑物品证实了她的担忧——宋英宸染了不该染的东西。 她当然知道这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曾有人说,心爱之人即便杀人放火坑蒙拐骗也是可以接受的,唯染毒不行,那是灵魂患了病。 这是个噩耗,与天塌了差不多,更痛苦的是她深信自己难辞其咎。 差不多过了二十分钟,贺冲来敲门,她才恍恍惚惚从试衣间走出去。 镜子里出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婚纱就是这么神奇,能把一个平凡无奇的女子瞬间改造成初下凡尘的仙女,如果再加以精致的妆容与发型,她甚至可以同贺依娜媲美。 蓬起的裙摆,璀璨夺目的钻饰,行云流水的剪裁…… 她却越发不认识眼前这个自己。 “你真漂亮。”贺冲愣住了,感慨道,不自觉从后面将她抱住。 她却只盯着镜子里自己的眼睛,看见好容易擦干的泪又充盈起来,最终漫过眼眶滴落。 “怎么,激动得哭鼻子啦……”贺冲并不知她的泪为谁而流,面部满溢的幸福又为她的悲感增添了砝码。 “杨小姐,如果不满意的话我们还可以从香港调货,那边有个系列也特适合你,婉约而不失大气,穿上像童话里的公主一样。” “就这件吧……”她无力的回道,心中早千疮百孔。 随后,贺冲也挑选好礼服,两人盛装并肩而站,有种无以复加的仪式感。 从镜子里看着她,贺冲再次加重了内心爱意。某种意义上讲,他的感情经历同她一样贫瘠。如果说千叶是块荒田,从未播种耕耘,那他就是片野地,种过各式各样作物,却没结出任何一颗能匹配这片土壤的果实。 所以千叶是飞鸟衔来的种子,在他心田暗自萌芽,陡然开花,并极富张力的孕育果实。他爱这个一尘不染、本真善良的姑娘,她完全能弥补他看似热闹实则孤寂的人生。 返程途中下起中雨,每一个停车等待信号灯的时刻,千叶都觉得宋英宸仿佛站在路口。她的手一直放在门把上,像经典电影《廊桥遗梦》里弗朗西斯卡想弃车奔向罗伯特,却最终用理智战胜情感一样——那是深深的绝望与无助。 无论一颗心多么想飞向那个人,她都只能紧紧拽住手里的线,任它像风筝样放飞片刻足以,最终还得回到贺冲身边。 不同的是,弗朗西斯卡守住底线的力量来自责任,而她却来自仇恨。她怎么可能忘了十七年前的惨剧,又怎么可能忘了母亲在疗养院蹊跷身故……一想起这些,心里那道伤便开始撕裂。悄悄看了眼把着方向盘的贺冲,那道口子便张得更开了。 贺占霆在晚饭前将两人叫进书房,对婚后一系列计划作出安排。 “礼服婚纱挑好了吗?” “挑好了,我跟千叶都很满意。”贺冲回道,脸上每块肌肉仿佛都在欢笑。 “那就好。”贺占霆把玩着海黄串珠,珠子摩擦发出沙沙声,“婚礼打算怎么办?” 贺冲看看千叶,她似乎一点想法也没有。 “听千叶的,她喜欢怎么办就怎么办。” 他徜徉在幸福里的样子实在太可怜,千叶不忍直视。 “我听你的。”她说。 局外人通常更会察言观色,贺占霆一下捕捉到她的消极与倦怠,甚至还感受到了排斥与不以为然,当即质问:“杨小姐似乎不太兴奋,这可是你的人生大事。年轻人沉得住气是优点,但什么时候都冷静过头,难免有些古板。还是笑笑吧,人逢喜事精神爽,别绷着一张脸。” “我,我没有……”她扯了扯衣襟,朝贺冲投去求助的目光。 “爸,说什么呢,千叶高兴着呢。” 贺占霆似有似无的哼了一声,坚持自己的看法。 “希望杨小姐只是因为害羞而显得过于紧张,说句不客气的,能嫁进贺家恐怕是全天下女人共同的梦想,我希望你积极一点。” “叔叔误会了,我只是想按协议办事,您说过,但凡大事都得听贺冲的。” 被她这么一解释,贺占霆倒有些语塞,收起了敏感。 “最好不过……”随即他点点头,补充说,“时间定了吗?” 她和贺冲同时说出两个答案。 “年底。” “下个月……” 两人面面相觑。 “年底吧,年底好,反正领过证了,婚礼只是形式。”贺冲还是尊重了她的意见。 贺占霆有些不悦,抬起刻着皱纹的额头:“我以为你们已经商量好了,难道这也要等我来安排……不过下个月是有点仓促,接下来项目启动有你忙的,不如拖到岁末年初。” 贺冲缩起脖子吐了吐舌头。 “至于新房我是这么打算的,等鹿山那边启动,划块地给你造个庭院。风水先生已经去看过了,那是块上风上水的宝地。” “我……”贺冲踧踖的看着父亲,有些为难,“我们打算领完证就搬那边去。”“那边”是指他自己的别墅。 果然,贺占霆拿出不可商量的态度,冷冷道:“不行。” “爸!” “怎么,你嫌弃?” “不是嫌弃,只是等鹿山那儿修好不知猴年马月了。”他想尽快结束与父母同住的局面,并认为这也是千叶的心愿。 “那就快点要孩子,等我抱上大胖孙子,你们想去哪儿住就去哪儿住,我才懒得管。” “爸……” 他还想争取,发现千叶在拽他的衣襟。 “协议上是这么说的。”她声音小的像蚊子,却还是被贺占霆听见,露出一切尽在掌握的得意笑容。 “别不知好歹,给你物色的那块地谁都不知道,别提有多旺。要平常人家也就算了,做生意一定得讲风水。别跟你妈说,我实在没精力跟她吵来吵去了。” 贺占霆说着起身,千叶忙将拐杖递了过去。 “先这样吧,吃饭去。”说着他头也不回的出了书房。 第一百六十六章 没落贵族 - 问心无恨 - 植兽 贺依娜越走越快,甚至小跑起来。 身后不断叫她的那个人曾是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人之一,但发生太多事,她没法再像从前那样对他。她想赶快跑出他的视线,因为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然而贺冲非常执着,见追不上她,直接拨了电话。 她迟疑片刻,接了起来。 “喂。” “姐,跑那么快干嘛,我在你后面呢!” 贺冲气喘吁吁追上来。 “一个劲儿的喊你,没听见啊?”他身子前倾,双手撑在膝盖上,背部一起一伏。 “哦,我没听见。”她敷衍道,看了看远处的体检大楼,“你来这儿做什么?” 贺冲得意洋洋道:“婚前体检啊。” 她会意的点点头,挤出一丝笑。 “恭喜,这么快就修成正果了。” “你来这儿又做什么,也体检?” “哦不,公司最近代理了一批仪器,这儿的院长很感兴趣,想找我谈一谈。今天天气这么好,恰巧又想出来走走,就亲自过来了。”她拨弄着耳发,精致的轮廓一如往常,但从前那种乐观开朗的东西荡然无存,取而代之是繁重事务下衍生出的疲惫与强撑。 “你怎么搞起医疗器械来了?”听闻姐姐开始涉足以前根本瞧不上的领域,还亲自跑腿完成从前由助手代劳的事,贺冲有些不忍,更有些内疚。 “我是生意人,只要能赚钱就是生意。” “是不是公司那边不太好做啊?” “怎么会!”她似乎瞧出了贺冲的心思,脱口道,“太小看我了。” “我怎么听说你们业绩不太好呢?”贺冲的关心非常直接。 “就因为我开始做小本生意,所以你觉得M&N经营吃力?” “不,我不是那意思。” “我喜欢挑战,对新行业新领域兴趣满满,所以一开始都会抱着学习的心态亲力亲为。你别瞎想了。” 说完这句,贺依娜顿觉自己像个没落的贵族。嘴硬这种行为从前根本不会发生在她身上,但不知什么时候起,她开始在意所谓的面子。诚然,她擅长的领域是房产、贸易、金融,但这几块无一不在父亲的幕后操纵下举步维艰,所以她只能被迫将经营转向不曾涉足的版块。这的确算挑战,但更多是妥协。 “顺利就好,我相信你的实力。但是姐……” “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头再聊吧,先走了。” 她知道贺冲想说什么,赶紧止住话题。 “等等……”贺冲一把抓住想要转身的她,“你真不打算回家了吗,爸爸最近身体可不大好啊。” 一阵风吹过,她感觉有粒沙吹进眼睛。但她坚持不让眼睛闭上,异物感在一阵强烈刺激后化作湿润的泪,在眼眶打转。 “你替我问候问候爸爸,就说我最近太忙,等有时间了回去看他。” “你还在生他的气?” 贺依娜没有答话,而是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贺冲,意思不言而喻。 “是,换我也会生气,爸爸这次做得太过分。可是姐,我要结婚了,我希望你能回来帮我筹办婚礼。” “你现在独当一面,小小一个婚礼自己能搞定,用不着我。” “不,你没懂我的意思。我曾经不止一次畅想过,要是哪天你结婚,我一定寸步不离的陪着,试装彩排、敬酒行礼,一个流程也不会落下。因为我们是姐弟,是最亲最亲的人,我不希望你像个普通宾客那样坐下面观观礼鼓鼓掌就完了,我需要你分享到我的幸福。姐,明白我在说什么吗?” “明白,我会提前回来的。”她给出个不太明朗的回答,但这已是最诚恳的态度了。 接着她推开贺冲,道了声再见后转头离开。 “姐,其实我一点也不想呆在奥古!”贺冲在她身后喊。 或许是听到了那个求而不得的东西,或许是弟弟毫无伪装的心声,她竟觉得双脚被什么东西钉在地面,动弹不得。 思索片刻,她微微回头。 “冲儿,你或许觉得我小心眼儿,觉得我贪得无厌,但我想告诉你的是,品格不是任人侵犯任人支配的借口,即便我再与世无争胸怀豁达,我也是人,有自己的情绪。在奥古的问题上我的确想不通,但希望你能理解我的处境。让我难受的从来不是不公的待遇,而是欺骗。” “我知道,爸爸是做得不好,轻视了你抬高了我。但这只是他不合时宜的封建思想在作怪,并没有什么想骗你的意思。” 她淡漠的摇着头,再次想起奠基仪式上受到的羞辱。 “不,你不知道,我来告诉你为什么叫骗。当你从小就被安排着朝东走,并被告知那里有你的梦想你的追求,可快要抵达的时候又被截断去路,不得不向着西边的方向掉头。这难道不是欺骗?如果一开始就不给我规划航线由我自行摸索,想来事与愿违的滋味也不会那么难受。” “你放心,我会把奥古还给你的,我对那儿一点兴趣也没有。拥有一个公司而失去一个亲人,这不是我想要的,你懂吗。等结了婚我马上跟爸爸提,他要不应,我立马要孩子,等抱上孙子一高兴,他什么都会答应。” “我宁愿当强盗也不做乞丐,不然,更不像他的女儿了。”她自嘲,同时也感动于贺冲的诚意。只是这份感动帮不了她,奥古更不会像贺冲说的那样轻易回到她手里。这段时间,她对父亲的了解几乎超过了对自己的了解,贺占霆寡淡决绝,比世上任何一座冰山还要坚冷。 “你别这么说,我听着心里难受。”贺冲道,也确实懊恼的低下头。 一阵沉默。 “对了,千叶她父母呢,结婚前应该会来吧?”她突然向他提出疑问,然而贺冲并不知道这看似关心的疑问背后有着别样的目的。 “她父母已经不在了……”他微微埋头,有些颓丧。 “哦,原来是个孤儿,那你可得好好待人家。” “我知道,我会的。” 贺依娜又看了看时间。 “那就这样吧,我真得走了,你好好保重自己。” “姐姐再见……”贺冲郁郁道,站在原地目送她远去。 一路上,贺冲的话反反复复激荡着贺依娜,这位同父异母兄弟一如往昔的对她尊敬爱戴,她有些惭愧,甚至开始反省自己的言行。但一想起那些遭受过的不公待遇,情感支配理智的念头又被打消了。 她匆匆回到M&N,辛慕早在那里等她。一进门,来不及招呼,她便从包里取出一张纸递给辛慕。 辛慕接过一看,脸色随着逐行下降的视线变得凝重。她起身在屋里来回踱步,一只手扶着胳膊肘,另一只手托着腮,脑子飞快运转。 “还真是来历不明啊。” “会不会是我们太敏感了?”贺依娜问,端起杯子喝了口,一时发现这杯子是贺冲曾几何时送她的,心绪又短暂飘回到先前与他的邂逅。 辛慕再次端起那张纸详看,嘴里念道:“澜城,五岁进福利院,无亲属探视……”接着一抬头,眼珠转了转。“她是孤儿?” “算是吧,听说从小没父亲,母亲又是植物人,前段时间刚过世。”贺依娜被她夸张的警惕感搞得有些紧张,忍不住劝道,“妈,千叶在寰宇的时候就不怎么爱说话,可能性格原因导致看上去有点神秘,我觉得你是不是想多了。” “也许吧……但看上去老实的人不一定可信,不叫的狗才咬人呢。我总觉得她那个人不简单,没才没貌的居然把贺冲弄得五迷三道的,不提早摸清来路,日后结了婚天天吹枕边风,恐怕会对你构成威胁。” “那晚在酒会的洗手间我或许听错了,她跟卢美琴的对话前言不搭后语,实在不明白在说些什么。要不,你找卢美琴打听打听?” “姓卢的也是个*,雷万那件事我就看出来了,过河拆桥吃里扒外。你没见她现在三天两头去巴结贺冲吗,尾巴都快摇上天了。” “既然这么不靠谱,妈还是少跟这种人来往,她跟雷总的事我也有所耳闻,那女人的确不怎么地道。” “嗯,我心里有数,好在她在别的地方还对我有用。” “别的地方?” 自知说漏了嘴,辛慕赶紧敷衍道:“没什么……对了,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刚才碰见冲儿了。” “哦,野种都跟你说了什么?”她拱起眉,一脸反感。 贺依娜只好将与贺冲的对话一五一十告诉了她。 “哼,最亲最亲的姐弟,分享他的幸福,呸,不要脸。奥古有今天全是你的功劳,他不劳而获还好意思跟你谈什么分享。瞧着吧,那混小子得意不了几天了。” “妈,别这么说,冲儿也是无辜的。” “你又来了。” 辛慕不轻不重的斥责道,转身从酒柜取出酒。通常在进行复杂心理活动时,她都需要来上一杯。 贺依娜却越发从她神神秘秘的状态中读到一丝危险的东西,虽感到害怕,但又不愿刨根问底,因为她知道如今这种局面下,唯一能帮她的只有母亲。她曾是个骄傲的人,特别在女性当中没对谁示过弱,因为她就是骄傲本身。 可现在她深信母亲比她强势百倍,她愿意在惶恐中等待未知而充满诱惑的改变。 第一百六十七章 领证前夜 - 问心无恨 - 植兽 “英宸你快下来,乖,到妈妈这儿来!” 卢美琴一边哭一边哀求,恨不得能将双臂再伸长三五米。 前方就是阳台,正对中庭,闲暇时泡壶茶在这里看书倒是件惬意的事。若是换作夜里,比如此刻,仰望星空也是不错的选择。 可今夜她没有闲情逸致观摩天文,她的宝贝儿子正站在栅栏外,落脚点不足二十公分宽。 宋英宸极度亢奋,抓住栏杆不停晃动上身,时不时还腾出只手冲她指指点点。 “别想骗我,我知道你想杀我,没门!滚,你滚,不然我开枪了!” 他眯上一只眼比出枪的手势,并煞有其事的朝她做了个扣动扳机的动作。 卢美琴吓得赶紧跪下。 “别乱动,小心掉下去!” 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乖儿子会染毒,更不知是谁将他拖下水。但此刻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产幻的宋英宸正站在十一楼阳台外摇摇欲坠,生死一线。 “英宸,妈求你快下来,不管你提什么要求妈都同意。我的儿啊,你要把妈吓死了!”她发出绝望的哀嚎,这恐怕是她经历过最黑暗的一夜。 “骗子,都是骗子!”宋英宸依旧狂躁的挥舞着右臂,脖上青筋爆绽,“你别想害我,走开。” 他尝试着朝左边移步,一只脚却踩了空,身体顿时因失重踉跄了一下。 “啊!”卢美琴大叫。儿子要掉下去,她也不打算活了。 还好虚惊一场,宋英宸牢牢抓住栏杆,复又站稳。 “你抓稳!”她哭得更加大声,可谓撕心裂肺。女人往往在情绪失控的状态下会呈现出披头散发的狼狈相,她也没能例外,两腿一软跌坐下去,眼线也被泪水冲污。 见自己引来“围观者”强烈反应,宋英宸又故意做了个踩空的动作,惊得她差点尿出来。 “哈哈哈……”他却认为这好似游戏,乐此不疲的连续做了好几个危险动作。 卢美琴已到崩溃边缘,不停用额头撞击地面,霎时头破血流。 “儿啊你快下来,你要有个三长两短,妈也不活了。妈给你磕头,求你了!” “妈?”宋英宸皱起眉头,好似对她的身份表示怀疑,“你是我妈?” “是,我是妈妈呀,你好好看看我。”她撩起散乱的头发想让他认清,“你的鼻子跟我最像,你看对不对。” 宋英宸看着她,又戳了戳自己的鼻子,偏头一阵思考,并不认同。 “我妈是大美女,你算什么东西,瞧你那副衰样,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你是坏人,你要害我,快走,快离开我家!” “对对对我不是好东西,我认错我道歉……但你相信我我不会害你,只要你下来,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 宋英宸露出半信半疑但更偏向信任的态度。 “你说话算数?” “算数算数,你说吧,什么条件?” “什么条件,什么条件……”他嘟嘴想了想,高傲的问,“我要钱,你有钱吗?” “有有……”她赶紧从包里取出一沓钱,朝他伸出手,“给,都是你的,不够还有。” 她谨慎的伸出手,宋英宸一把将钱抓了过去。 一沓钱整整一万,宋英宸用胳膊肘挂住栏杆,腾出另一只将皮筋解开。这个危险动作再度让卢美琴惊出一头汗,却不敢大喊大叫。 “这不是钱,是纸,你这个骗子!”他边说边将几张钞票朝空中撒,或许觉得月光下纷飞的纸币像某种漂亮的飞行物,脸上竟露出笑,“你骗不了我,哈哈,骗不了我。” 一张、两张、三张……他挥臂朝天上扔,直到所有钱被撒光。 钞票雪花般飘散在空中,纷纷扬扬落到小区地面,有些挂在树上,有些掉进水池。有路过的业主拾到,顺势抬头一看,才发现这惊悚的一幕。 小区很快炸开,有人报警有人叫物管,随后大家聚在一堆,想当然的讨论着剧情。 “感情问题,男的被女的骗了,想不开要跳楼。” “不对,是母子吵架,没听见那女的哭着叫儿子吗。” “是小偷吧,被逮了个现行。” 谁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个个言之凿凿。现代住宅完全不具备邻里情,即便宋英宸此刻一跃而下,对他们来说也不过是茶余饭后的一场戏罢了,唏嘘后便只剩事不关己。 “英宸,英宸,妈错了,你快下来好不好。”卢美琴一遍遍的哀求,额头磕出血。 宋英宸却一句也听不进去,转过背去再不理她。 忽然间她想起一个人,这人比富有谈判经验的警察还有效,于是掏出手机赶快拨了过去。 大约二十分钟后,警察前脚到,杨千叶后脚也赶了过来,看见这一幕,差点晕过去。 “英宸,你看谁来了!” 卢美琴抓起她的胳膊,像抓住救命稻草,期待之光在眼里重新亮起。 宋英宸疑惑的看着千叶,并揉了揉眼。 “英宸,你快下来,我是千叶啊。” …… 鸟儿又叫过一巡,阳光从窗外斜逸进来。秦洛打开房门,清晨的空气无比清新,满满负离子与泥土被晒热的气息。他忍不住仰面深呼吸了一下,转回来看看表,又看看坐在客厅的贺占霆父子,脸上露出无奈的神情。 千叶的电话一直打不通,从昨晚离开到现在已过去了十一个小时。贺冲记得她走的时候接了个电话,随即火急火燎往外跑,他想跟上去,却被拦了下来,千叶对他说:“宋英宸要跳楼,还是我一个人去吧。” 的确,就三人近来的关系而言,他应该回避。如果宋英宸是因感情受挫选择轻生,那他的出现只会为冲动加一把力。 于是他放心又担忧的目送千叶离开,整整一夜没有合眼。 他不敢给她打电话,三更,四更,五更,就这样呆坐着熬到天明。他相信千叶只是出于朋友职责、人道义务去挽救一条生命,也相信她一定会回来——因为今天是他俩去民政局登记的日子。 贺占霆面色铁青,处在随时爆发的边缘。贺冲则将电话一直贴在脸上,听到不在服务区的提示音后又重播出去,一遍又一遍。 好一会儿,他放下电话,起身跟父亲告别。 “爸,时间差不多了,我先走了。” “你去哪儿?”贺占霆冷漠的问。 “民政局啊,说好了十点,千叶应该已经过去了。”他将一个透明文件袋捧在胸口,里面装着各种证件材料。 “人都不见了还结个屁的婚!”贺占霆将拐杖一杵,地面发出闷响。 “您别这么说,她可能手机坏了。”说出这话的时候,他从未如此心虚。 “她到底去哪儿了?” 他咬住嘴唇低头不语。 这时候忽闻秦洛招呼道:“夫人早……”随即便看见辛慕从楼上不慌不忙的走下来。 她戴的浴帽上面有副泳镜,身上裹着浴袍,这是去游泳的标准行头。挂着看笑话的表情,她慢条斯理的朝父子俩走来。 贺占霆没正眼瞧她。 “不是扯证吗,怎么还在这儿闲聊?” 见没人回话,秦洛哈腰道:“夫人,杨小姐失联了……” “老秦!”贺占霆喝斥,他当然知道辛慕是明知故问。 辛慕装出一副惊讶样,双眼睁得更大了,并闪着幸灾乐祸的光,。 “失联还是失恋,我没听清。” 贺占霆瞪着秦洛,秦洛不敢再说。 她瞬间冷笑两声,朝贺冲道:“你媳妇不会跑了吧,你爸可是最要面子的。” “没跑,只是电话打不通,你们别担心。”贺冲假装镇定。 辛慕并不信,又故作殷切的挨贺占霆坐下,不停的帮他顺胸口。 “占霆啊你别动气,没什么大不了的。事虽丢人,只要我们几个不说出去就没人知道。那姓杨的既不是国色也并非名门,改明儿再给儿子找一个就是。” 贺占霆冷眼一瞥,把气势提了起来。 “一大早的胡说什么,没睡醒就去回笼,别在这儿迷迷糊糊的。” 辛慕将放在他胸口的手往回一缩,怪声怪气的腔调也收了起来。 “哟,我倒是拿热脸贴冷屁股呢,哼。”她轻佻的扬起头,又瞟了丈夫一眼,“不问吧说我漠不关心,问吧又说我还在发梦,左也不是右也不是,这后妈还真不好当。家丑不可外扬,有什么关起门先商量好,难道不对吗?” 贺占霆的脸色比方才更为难看,她看在眼里,乐在心上。 “妈,真没事,你别担心了,就是个误会。” 辛慕站起,一半真一半假,一半关心一半责备的对贺冲说:“最好是误会,不过我要奉劝你两句,你大了,别跟小孩似的钻牛角尖,人家不带你玩儿就另外找去。依你的条件什么样的女孩找不着,别说不该在一棵树上吊死,即便吊死,也该选棵像样的。”接着转头对贺占霆道,“你说呢?” “老秦,送夫人去游泳馆,晨练时间到了。”贺占霆强压火气吩咐道。 在秦洛护送下,辛慕洋溢着胜利的笑容三步一回头的朝私家游泳馆走去。 她一离开,室内便只剩父子二人。 贺冲极力想逃,情绪里不仅有担忧有恐惧更有回避:“爸,我先走了。” “去公司,专心上班,杨千叶那儿我会处理。” “处理?你要把她怎么样?”他一听慌了。 “我要让她知道拿你当猴耍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不遵守我的协议又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你开什么玩笑,你想做什么?” “这你就别管了,从今天起忘掉她,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爸!”他跪倒在父亲面前,哀求道,“没你想得那么严重,千叶一定是事出有因,她会给出一个圆满解释的。” “不需要解释,也没什么好解释的。结婚这么重要的事她都能抛在脑后,要么就是不爱你,要么就是活得不耐烦了。”贺占霆说着拿起报纸,一副免谈的架势。 “我跟她的事您别掺和了行吗。” “滚去上班!” 贺冲叹了口气,无力的朝大门走去,站在阳光投射进的光影中,他感觉心脏被一柄尖刀命中。好一会儿,他慢慢转回头,逆光的面颊看不清表情。 “爸,我没求过您什么,今天求一次。就算千叶不爱我,这事也让我自己处理吧。” 第一百六十八章 因爱止步 - 问心无恨 - 植兽 傍晚的公寓逐渐亮起灯来,像极了它美丽的名字——樱花。千叶抬起头,看见天空正由血红转为银灰,一时间有些恍惚。 想起昨晚1101失控的那幕,她心有余悸。当时卢美琴哭倒了嗓子,宋英宸癫狂的在阳台外做出各种危险动作,着魔般疯狂。千钧一发之际,要不是她抓住他的胳膊并使出浑身力量朝里拉,恐怕他早摔下高楼粉身碎骨了。 幸而终归有惊无险,当宋英宸瘫在她怀里如雏鸟般战栗时,她哭了。他满头是汗,眼神一会儿惊慌失措一会儿欣喜若狂,足足折腾两小时才镇定下来。 卢美琴给她下跪,求她帮忙守住宋英宸,如果她不在,宋英宸随时可能再失去理智。于是她守着昏沉入睡的心上人寸步不离,熬过一个通宵又熬过一个白天,直到刚才…… 呆呆站在路中央,车水马龙于身边流泄,她有种落败后的凄凉感。今天本是结婚领证的日子,然而她缺席了,在一场考验面前,她输给了心底尚未泯灭的那部分良知。 贺冲,一个真挚热烈的男子,为她痴迷为她疯狂,她却无时无刻不在伤害他…… 回到贺府,开门的是管家秦洛,见她一脸恍惚站在门外,不由皱起眉头。 “杨小姐,你这是跑哪儿去了?”秦洛将她推了出去,又回头瞅瞅客厅,压低声调道,“老爷气坏了,这回估计动了真格,要不你先等少爷回来再进去?” “贺冲呢?” 秦洛瞪大眼,似乎对她的“反应”感到不可理喻。 “怎么,你还没跟少爷联系?哎哟我的小姑奶奶啊,你胆子也太大了吧。” “我手机没电了。”她越过他朝屋内看,“叔叔在吧,我去找他。”说着便朝里迈。 秦洛拦起胳膊再次奉劝:“还是等少爷回来吧,老爷不会饶你的。” “我知道叔叔一定很生气,所以更没理由不进去认错。秦叔,也跟你说声对不起,让你们操心了。” 她带着坚决的态度走了进去,刚步入客厅便感到一股寒意。 贺占霆双目微闭斜躺在沙发上,整整一天没出过门。再是身经百战的商界传奇,再是专横霸道的一家之主,终逃不过作为父亲为子女操碎心的本能。 听到脚步声,他缓缓睁开眼,眼神如暗处飞射的冷箭直插千叶心窝。 “叔叔,我回来了……对不起。”她深深一弯腰,保持这个姿势十秒后才抬头。 贺占霆瞪着她,鼻孔微张。 “贺冲呢,你们联系上了吗?” 她内疚的摇摇头。还没跟贺冲联系,并非单纯因为手机断电,更重要的是,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我等他回来,有些话只能当面跟他说。” 贺占霆鄙视的看着她,怒火烧上眉头。 “知道今天什么日子吗?” “是我跟他领证的日子……” “杨千叶,你跟我签了协议就该照章办事。不管有什么天大的事,也绝不能把我儿子排在后面,这是不是协议上要求的?” “是。” “那你毁约就该接受惩罚。” “我接受,您骂我吧,实在不解气打我也行。” “哼!”贺占霆冷冷一笑,从身后掏出个黑色东西指着她,“你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他手里分明握着一把枪,且已瞄准。 千叶霎时停了呼吸,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她本能的朝后退了两步,小腿肚发软。 “叔叔,你……” 贺占霆冷幽幽的说:“知道吗,要在这儿毙了你跟踩死只蚂蚁没什么区别,对我来说易如反掌。”他站起身,端着的枪口丝毫没有偏移。“我不是崇尚暴力的人,但在鹿城有想杀谁就杀谁的能力。你的所作所为已踩到我的底线,为我儿子的脸面,也为我贺家声誉,我今天要杀了你。” “您听我解释,事出有因,我不是故意的。” “无意比故意还不可原谅,证明你根本没把他放在心上。” “老爷!”秦洛见状大呼。 “上楼去,这儿没你的事!”贺占霆喝道。 “您别冲动,有话好好说……” “没听见我说的吗,上楼去!” 秦洛无奈,只得上楼回避。 千叶被逼着倒退至楼梯口,后跟一撞坐了下去。出于自我保护的本能,她握紧拳头,做出随时反抗的准备。 “我知道是我的错,再怎么解释也不能弥补对贺冲造成的伤害。” “没人敢这么糊弄我们贺家,你年纪不大胆子却不小。” “您别冲动!” “我一点也不冲动……”贺占霆将枪口对准她的眉心,枪身冰冷的质感瞬间令她眩晕,浑身筋肉也僵硬起来。 她切身体会到死亡逼近是什么感觉,也有了母亲被害时的心情体验。当生命被无视,成为他人手里一握即碎的东西,那种怯而不甘、恨而无力的绝望比宇宙黑洞还要深暗。 她努力让自己平视前方,想抓住机会一拳将枪打掉。 就在贺占霆准备扣动扳机的刹那,忽听见一声喊。 “爸,你干什么!”贺冲巍峨的站在门口,满面惊恐。“把枪放下!”他大呼,并立刻跑了过来,拦在千叶前面。 “这贱人死不足惜,你让开。” “不要!”贺冲跪下,膝盖着地的声音竟在屋里产生了回音。 然而他的乞求并未奏效,贺占霆一脚将他踢翻,朝千叶开了枪。 可能只有千分之一秒的时间,千叶感觉此生解脱了。那是种非比寻常的体验,一切过往在脑海闪回,比光快比电疾,却清晰得宛若重现。在千分之一秒内,人生的苦痛悲欢、失去获得统统消逝,再没比这更坦然轻松的时刻。她忘了什么是爱,什么是恨,什么是选择什么是放弃,只觉得自身轻飘飘的飞起,跃跃欲试朝更高的地方飘去。 要说还有什么心愿没达成,她只想在肉身意识消亡前对贺冲说声对不起。 “爸……”贺冲的声调完全解释了什么叫喜极而泣。 她睁开眼,发现自己还活着。 枪里没子弹。 贺冲跪着朝她爬来,郁积一整天的怨气瞬间烟消云散。 “千叶,你没事吧?” 她傻了,连摇头的力气也没有,也忽然意识到自己是多么的渺小多么的可笑。贺占霆不费吹灰之力用一根手指头就能把她打倒,那换作辛慕,换作夜后,同样应该具备这压倒性的实力。她想报仇,却把报仇想得太过简单,也把计划制定得太过卑劣。她欺骗的是一个火一般的爱她的男子,面对的却是一个比天还高的渺茫的几率。 “给你一天时间滚蛋,再给你一周时间离开鹿城,别让我再见到你。否则,这把枪会装满子弹一颗不漏全打在你身上。”贺占霆将枪口垂下,一步步朝楼上走。 他的话冰冷有力,不容商量的口吻让贺冲也不敢再强求什么。 惊魂未定的她被贺冲扶起坐下,汗与泪将整张脸浸湿。 “别怕,有我呢。”都到了这时候,贺冲仍置她于首位,满腹委屈却闭口不提。 她狠狠朝自己扇了一耳光。 “你干嘛,傻啊!”贺冲忙将她搂紧。 “对不起……我该死。” “你到底干嘛去了,宋英宸怎么样了?” “他没事。”她如鲠在喉。 “他为什么突然干傻事?为了你?因为我们要结婚?” 她再也控制不住,将头深深埋进他怀里,贺冲胸前顷刻湿了一片。 “他碰了不该碰的东西。我是罪人,我对不起他也对不起你,我真该被一枪打死。” 听到这消息,贺冲为之一震。 “别太自责,怪不了你,他已经是成年人了。” “不,是我造成的,我骗了他骗了你也骗了我自己……” 听到这儿,贺冲似乎意识到什么,赶紧拿手将她的嘴捂住。 “千叶,我爱你,没人可以把我们分开。今天没能领到证,我们明天再去,好吗?”他似乎觉得还不够,又将唇贴了上去,越吻越重越吻越急。她在他惶恐的亲吻下听到一声心碎的声音,再也无法自己。 这样一个情真意切的男子,她再不能够继续伤害下去,将贺冲缓缓推开,她承认了自己卑劣的行径。 “不,你听我说,别爱我,我不配。其实,其实我一直在……一直在利用你。” “利用?利用我什么?”贺冲不解,只觉得这是她表达歉意的极端说辞,“连给你买件衣服都不愿意,你不是贪慕虚荣的人。” “不是,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我奄奄一息的时候你守着我鼓励我,我饿了你给我煮面条,上一次电视节目也反反复复的看深怕错过一个镜头……这些不是别有用心的人可以装出来的,我不傻也不愚钝,都能感觉得到。那天当着宋英宸的面你也做了选择,难道你反悔了,你还是喜欢他?” 她扑通一声跪下。 “不是因为宋英宸……” “不是他也不是钱,那是什么!”贺冲瞬间情绪失控朝她怒吼道,“你到底利用了我什么!” 他气愤,不是真觉得她在利用自己,而是深信那只是不爱的借口。 她刚想说出实情,猛然看见二楼站着一个人,原来是秦洛。 秦洛朝他们做了个“嘘”的手势,又指指贺占霆所在房间的方向,随即意味深长的摇头。 “走,去外面说。”贺冲拖起她朝外走,因力气太大,险些将她拉倒。 一排桉树笔直朝上,真理般正直无畏,风吹过来,一片树叶跳下枝头,不偏不倚落在两人之间。 “说吧,到底怎么回事?”贺冲问,却很怕听到答案。 “我其实……” “不,算了,我不想听。你就告诉我,还愿意嫁给我吗?” 她闭上眼,艰难的吞下一口唾沫,随即拼劲全力摇摇头。 “啊……”贺冲十指插进头发仰天长啸,万箭穿心。 “对不起……” “你不爱我,对不对?” 他幽幽的望着她,多希望能听到否定的回答。 她也幽幽的望着他,多希望亲口告诉他,其实爱,正因为爱,所以改了主意。 但肯定的答案会比否定的答案更具伤害。最终,她默认了。 贺冲转身朝丛林深处走,落魄的身影仿佛随时会被密林吞食。 “我爱你。”望着他的背影,千叶悄悄对自己说,泪流成河。 第一百六十九章 落入魔爪 - 问心无恨 - 植兽 又绵又细的雨很是讨厌,一下起来就没有要停的意思…… 还未踏上那条通往大门的步道,千叶的衣服就湿了,鞋子也满是泥点。她抬头看了看低沉到快塌下来的天,睫毛上的雨丝让那片灰色显得有些模糊。正准备擦擦眼,一块黑布遮住视线,转回头,贺冲撑伞站在身后,一脸不舍。 “我以为你再也不想见我了。”她说。 “非走不可吗?” 她故作轻松的笑了笑,伞下压抑的空气却因此更为凝重。 “没理由再留在这儿了。” “你都没怎么睡觉,眼里全是血丝,要不……”贺冲将伞往她那边举,后背瞬间被雨淋湿。 “没事,我不困,谢谢你照顾我这么久。”她将伞推回,贺冲顺势抓住她的手,瞬间哽咽。 “我还是输了。”滚烫的泪顺着他的面颊而下,似乎也在灼烧着千叶的心。 “不,别这么说,你越这么想,我心里越难受。是我对不起你,一切的一切都是我造成的。” 伞向一旁倾斜,最终跌在地上,贺冲整个人也懊恼无望的往下蹲,双手抱头,良久问出这么一句:“你会不会去找他?” 千叶一怔,准确说是心脏被击打了一下,又痛又胀。看着贺冲乌黑的头发挂满雨滴,她缓缓拾起地上的伞,为他撑起。 “我想不会了。” 贺冲抬头,满眼通红,仍旧在反省自己。 “其实你去不去找他对我而言都已经不重要了,是我不够好,没能打动你。我有一百分想爱你的心却不知道该怎么做,但我已经努力了。” 她看见泪落在地上,摔成三瓣。 “真的跟他没关系,你别胡思乱想了。你非常非常好,你是我见过最好的人。” “好不代表合适,对吧。其实我不恨他,一直以来也拿他当自己的兄弟看,你用不着自责。” “嗯,有空去看看他吧,他需要你的帮助。” “我会的。” “那我走了,你保重。” “我开车送你。”贺冲随即起身。 “不用,已经叫了车了。” “那我送你出去。” 千叶点点头,两人一道朝外走,刚到大门处便听见轿车刹车的声音。 “车来了,你快回去吧,再见。”撇下一句话,她快步跑远,没多久便消失在贺冲的视野外。 贺冲呆呆的站在那儿,直到听见汽车驶离及自己心碎的声音,这才意识到心爱的女孩再也不会回来了。他痛苦的闭上眼,伞再度跌落。 许久,他拖着沉重的步伐往回走,欲哭无泪。一场原本就没真正开始过的爱情就此结束,迅速到还来不及回忆便成过眼烟云。他二十多年的人生从未体会过如此痛彻心扉的失去,与此同时,作为鹿城第一富家少爷的优越感也跟着消失了。 没走多久,伞又重新撑了上来,回头一看,秦洛两手各撑一把伞站在身后。由于一路小跑,秦洛的脚踝沾了不少泥,他满面担忧,气喘吁吁。 “哎哟少爷,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不知道爱惜身体,淋坏了怎么办?” 贺冲接过伞,什么也没说。 秦洛与他并肩朝房子那头走,时不时望过去,一张生无可恋的脸。 “杨小姐还是不肯留下来?” “嗯。”贺冲丢魂似的低吟一声,目光呆滞。 “你俩也真是揪心,我看得出你是真心喜欢她,她也喜欢你,可要做贺家的儿媳终究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杨小姐人不错,不多言不多语,这一走,心里不知道多委屈。” “是,是我让她受委屈了。” “你有没有让她受委屈我就不知道了,可老爷那么做实在是欠妥。”秦洛忙打抱不平道,“哪有拿枪抵着人家的,这不是摆明了要赶人家走嘛。哎,老爷这脾气还跟当年一样。” “秦叔,这家就你还能说两句公道话,我爸那种德行,谁也受不了。” “说实话,是我们亏待了杨小姐,最近老爷夫人吵个不停,随时往人家身上撒气,我都看在眼里的。好在那姑娘是个懂事的孩子,没在你跟前抱怨。如今你俩散了,我真替你们觉得可惜。” “还是怪我,不该急着带她回来,这阵子家里的局势连我都扛不住,更何况是她。我不在的时候她不知受了多少委屈,又不肯跟我讲。爸妈那脾气谁都不让谁,吵红了眼多难听的话都说得出来,全冲着她去了。” 秦洛知己般点头首肯,又发表了自己的意见:“话虽如此,可你也别太往心里去,毕竟是自己的爸妈,还能记仇不成。” “你就别替他们说话了,他们就是瞧不起千叶,不想我跟她在一起。生在这样的家庭,注定恋爱婚姻无法由自己掌控,我觉得自己真是可悲。” “言重了我的少爷。如今家里的人气不比从前旺,老爷夫人借题发挥,杨小姐自然当了炮灰。” “不,他们真不喜欢千叶,嫌人家穷,我心里明白着呢。在他们的观念里有钱有势的才叫人,千叶这种平头百姓根本什么都不是。” 秦洛不置可否的捋捋山羊胡,两人刚好走到房门前。 “这就是你主观了,夫人见雨下大了还非要送杨小姐呢,可见没有嫌弃她。” 说着他拧开门把手。 “什么!妈送她?什么时候?”贺冲一惊。 “就刚才啊,杨小姐一出大门就遇上夫人的车,夫人说送她,她便上去了,我瞧见的。” 说完,秦洛将雨伞一收进了屋。 望着身后长长的步道,贺冲一脸茫然。 …… 车窗摇下大半,辛慕的脸露了出来她画着浓浓的眼妆,红唇间可见两颗大白门牙。 “雨下大了。”她喃喃道。 千叶一双眼死死盯住她的手,没有答话。 窗又被摇上,车内恢复宁静。 “就把车停那儿吧。”辛慕冲前方努努嘴,司机顺从的减慢速度,将车停在巷口。 她又吩咐道:“你先走吧,待会儿我自己开。” “是。” 司机熄火并将钥匙递给她,随即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对于主人要做什么,如何打算,他根本不会过问半句,这是规矩。 辛慕将一缕头发挂上左耳,看看窗外又看看车顶。 “在下雨,没法开天窗,不过咱们还是可以说说亮话。” 千叶仍旧盯着她的手,眼里快喷出火来。 感受到那股灼热目光,辛慕扬起手,手中饰物金光闪闪——那是一枚波斯菊胸针。 “我的东西怎么会在你那儿?”千叶愤愤的问道。 就在刚才走出贺府大门的时候,她发现路边停了辆车。辛慕从车窗伸出一只手,冲她亮了亮波斯菊胸针,随后她便乖乖上了车。 辛慕反问道:“我还想问你,你又怎么会跑到我家里来的。既不想跟那野种在一起,为何又在府上住了那么久?” “请你说话放尊重点,他是你的儿子。” “儿子?我只有一个女儿,没生过儿子。”辛慕强调,将胸针举在眼前不停转动,“说吧,这胸针你哪儿来的?” “还给我!” 千叶伸手去抢,辛慕敏捷的晃过,并咧嘴一笑,脸上出现具有侵犯性的表情。 “这是清水镇刘氏金坊的工艺,我说的没错吧?”她眼里闪出蛇蝎般阴毒的光,仿佛随时能将千叶一口吞掉。 千叶愕然,忽又想起另一张脸,并与辛慕的脸重叠在一起。她立刻为之感到震惊,身体不由自主的发抖。 “是你,十二金花!” 十二金花照片上疑似展示波斯菊胸针的人正是辛慕,回想起误闯进卧房看到的那些似曾相识的照片,千叶终于对上了号。 一瞬间,辛慕的疑惑也得到肯定,放浪形骸的笑起来。 “看来我猜的没错,你混进我家不是想跟野种谈情说爱,而是另有目的。说吧,你到底是谁?” “这胸针是我妈妈做的。” “莫莲之!你是莫莲之的女儿!”尽管已经猜到,辛慕还是为此感到震惊。 “是!” “她还活着?” “你什么意思!你知道她被害的事对不对!快告诉我是谁干的!是不是你!” 千叶大怒,只觉全身血液狂躁的往脑门冲。她抓住辛慕的双臂使劲摇晃,近乎癫狂的质问。 “放开,你疯啦,不是我!”辛慕使劲挣扎,好容易摆脱开。 “那是谁?” “我怎么知道!” “当年你为什么要跟她互换金饰?” “你这算讨教还是盘问?” “快告诉我!” “不好意思我已经忘了,当姑娘那会儿的事谁还记得。”虽这样说,辛慕脸上却分明写着了如指掌的表情。 “那我提醒你!你跟妈妈互换金饰去参加什么帮会的寿宴,后来那个帮会大哥被人夺权,金坊也跟着关张……” “行了,你不就是想问当年谁把她推下去的吗。”辛慕极不耐烦的昂起下巴,直戳她心底最深的那道伤疤。 “谁?” “也是十二金花之一。” “夜后对不对?” 辛慕短暂的愣住了。她将两侧车窗摇下,贪婪的做了几次深呼吸,同时,手悄悄伸向背后的提包。 “你知道夜后?你见过她?” “一言难尽,但我很肯定她就是害妈妈的凶手,也知道那个变态的实验室是你们在注资。” 辛慕转转眼珠,终究将前因后果联系起来。 “所以你假装跟贺冲交好是为了接近我们两口子,以便进一步接近夜后?”那只藏在背后的手再也没有犹疑,稳稳抓住包里某个东西。 “是。” “谁告诉你这些的?” 千叶沉默,拿不定说与不说,或怎么说。 “你觉得你动得了夜后?”辛慕又问。 “动不了也得动,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我要找她讨回公道!” 辛慕当下意识到她并不知道夜后的真正身份,稍稍松了口气。 “行,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可以告诉你。不过,你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你想让我保守极乐场的秘密?” “哼哼,你把自己想得太厉害了。”辛慕嘲笑道,笑声与当初卢美琴的一模一样。 “那是什么?”的确,千叶也意识到自己的幼稚,她怎么可能撼动得了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地方。 “贺冲爱你爱得发了疯,甚至到了可以抛家舍业的程度,所以我希望你能跟他破镜重圆。” “我不懂。” “听我说完。”辛慕道出内心那个不知廉耻的要求,同时也做好了被拒绝的另一手准备,“我不是担心他失恋了郁郁寡欢,他开不开心关我屁事。”她将上身朝千叶这边倾斜,做好偷袭的准备。“我是想,如果你能劝他把奥古还给我女儿,从此你俩做一对不问世事的闲淡夫妻,那么我不仅可以带你面见夜后,还愿意给你们一大笔钱,让你们后半辈子衣食无忧。” “你好卑鄙,事业金钱真比血缘亲情还重要吗?” “你也知道说血缘,依娜才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不护着她难道我要护着那个野种?每个人有每个人放不下的追求,你不也有执念嘛。” “不行,我办不到,这么做纯粹是在伤害贺冲。” “你不已经伤害了吗,他喜欢被你伤害,远比你不再搭理他强。” “荒谬,不可能,绝不可能!你也别想对他使坏,不管到什么时候我都是站他那边的,你要想算计他,我第一个跟你没完……啊!” 千叶说着只觉什么东西往腰间一顶,全身细胞无不遭到重创,霎时晕厥过去。 辛慕手握一根手掌长的电棍,若换成是枪,此时她应该会朝冒烟的枪口吹上一吹。 “还想替莫莲之那贱人报仇,呸,痴心妄想!没想到当年没将她弄死,今天她倒把你这么个礼物给我送来。”她恶狠狠朝千叶吐了口唾沫。 “贺冲,你死期到了。” 第一百七十章 山雨欲来 - 问心无恨 - 植兽 走廊七弯八拐,不同主题的包间分列两侧,门面均是浮夸造型。 贺冲对这儿轻车熟路,曾几何时他也沉湎于夜夜笙歌的游戏,挥霍了好一段时光。但自从父亲开始安排事情给他做,再到后来不断委以重任,他渐渐疏远了这类声色犬马的场所。 几个公关打扮的女子一路尾随,保持着谨慎的距离。他将她们丢在身后置之不理,径直朝走廊尽头那间房门走去。 “打开。”他停下高傲的步履,喝令道。 “贺少爷,小雷总真不在。” “再说一遍,打开!” 几个女子面面相觑。 谁都知道奥古少当家的脾气,不燃则已,一燃即炸。他曾是这儿的座上客,有能力使这儿的生意源源不断,也有能力将其关门大吉。对着干可不是什么好主意,其中一名资历较深的公关朝另一名同事使了使眼色,后者便唯唯诺诺打开了房门。 这间是VIA会所雷小豹的办公室,此刻只亮着一盏台灯,空无一人。 女子将主灯打开,贺冲大步流星迈进去,而在他对角线位置有盆高高的滴水观音,背后还有扇门。挪开盆景,他飞起一脚将门踢开,里面呈现出另一派场景。 这是会所最隐秘的一个包间,通常用于雷小豹的私人接待。当然,里面少不了一些见不得人的事。 面对突如其来的闯入者,里面几个人吓傻了,好容易回过神,挨个儿起立,均是诧异恐慌的表情。 雷小豹捏了捏鼻头,还在回味钻入鼻腔的粉末,而宋英宸则仰面躺在沙发上,闭眼微醺。 见贺冲突然出现,雷小豹没太大反应,只是暂停了亢奋擂动的音乐,赔上笑脸。他继承了父亲雷万处乱不惊的本事,起身招呼道:“冲哥,有些日子没来了,快来坐,兄弟敬你一杯。”说着便倒了酒递给贺冲,却被一掌打翻在地。 “冲哥?” 谄媚的笑还没成形,他就挨了一巴掌,空气顿时凝固,全场尴尬。 “打得好!好久没挨冲哥的巴掌了,小弟还真有些不自在。”他嬉皮笑脸的揉着脸,标准无赖样。 贺冲拽起他的衣领就朝外拖,喝道“滚出去”,他便连跑带扑跌进两位公关怀里。其中一个怯怯的问“小雷总您没事吧”,他只是摆摆手。 “冲哥今天心情不好,走,出去,咱们别烦他。” 剩下的人也都赶紧离开了包间,带上房门。 宋英宸不冷不热的看着这幕,不以为然,瞥了眼桌上的盘子,拿起吸管。 贺冲飞起一脚将盘子踢翻。 “干嘛!”他气愤的站了起来,却因太过急速而一阵眩晕,复又坐下。 啪一声,贺冲将所有灯打开,光怪陆离的氛围瞬间消失,屋内明亮如白昼,满地狼藉。 “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贺冲朝他吼道。 他还是没有搭理,俯下身捡拾地上的东西,贺冲一脚将他的手踩住。 “放开。”他平静而凶巴巴的说。 贺冲却踩得更用力了。 几秒钟对峙,他奋力一推,随后朝贺冲扑了过去,两人厮打在一起。 雷小豹一直在门外并未走远,听见打斗赶紧进来调和,却白挨了好几记拳头。三个人毫无目的的相互攻击彼此拉扯,不知谁重重一拳砸在雷小豹太阳穴上,他顿时晕了过去。 “雷总,雷总!”那个经验较为丰富的女公关尖叫着跑进来,将瘫倒在地的雷小豹扶起,雷小豹哼哼两声,说不出话来。 贺冲掏出手机扔在桌上,对那名公关说道:“要报警赶紧报,不报的话把这王八蛋拖出去,门关上!” 公关自然不敢拿起电话,使出吃奶的劲将身材瘦削的雷小豹拖了出去,关上门。 经过一番厮打,宋英宸早累得气喘吁吁,今晚他只吸了一口,意识还算清醒。他不傻,知道打不过贺冲,若再与其硬碰硬,吃亏的肯定是他。 “别打了,我打不过你。”他擦了擦嘴角,有些疼,但没流血。 贺冲也冷静下来,满眼怨憎的看着他,数落道:“吃饱了撑的,你作什么作?” 他吊儿郎当的将脚抬上茶几,双手抱住后脑勺,答道:“人也打了,东西也砸了,贺大少爷还想怎么样?”随即拿起烟盒掏出一支。 贺冲抢来点燃叼在嘴上,先吸了一口,他又将烟夺回,两人就这样你一口我一口的抽着,吐出的烟雾久久无法消散。 最后一口让贺冲吸了,烟头被弹了出去。 “干点正事成不。” “你少管。” “我当然得管,你看看你现在成什么样子了。” “不陪着女朋友,跑这儿来教训我,你还真挺闲的。怎么,今天没约会?”宋英宸酸溜溜道,随即盯上桌面几颗五颜六色的药丸。就在伸手准备拿起一颗的时候,贺冲一把将药丸握在手里,不假思索塞进裤兜。他颇觉扫兴,只好喝了口酒。 贺冲坦白道:“千叶喜欢的是你,不是我。” “我?哼,我就是个loser,谁他妈会喜欢我。” “对,你现在这样子我是女人也不会喜欢,瞧你这德行人不人鬼不鬼的,你到底在想些什么,不知道什么能碰什么不能碰吗!你的原则呢,自暴自弃的家伙!” “自暴自弃……”宋英宸重复着这四个字,视线有些模糊,“说的好,一直没找准能形容自己的词,让你给概括出来了。” “雷小豹那厮人品有问题,我都不跟他来往了你还跟着瞎混,你从前不挺反感他的吗?” 他一直处在自我矛盾中,听贺冲这么一说,禁不住有些伤感。 “我反感的是我自己,众叛亲离无所事事,整天还一副骄傲自负的样,想想都觉得可笑。你现在是奥古一把手,雷小豹也帮家里管着会所,你们都有事做,我呢,废人一个。看不起我妈搞建筑,又不愿留国外深造,我其实什么都不是,就是个屁。” “你不是一直想开工作室吗?” “呵,母子关系搞不定,喜欢的女孩搞不定,兄弟友情也搞不定,还搞个毛线工作室。” 贺冲明白他的苦衷,感同身受,伸手捏了捏他的肩头。 “别这么丧,除去工作室,我至少可以帮你搞定两样。” “什么意思?”他露出不解的表情。 “首先必须跟你道歉,我做了小人。你妈之前找过我,说有办法让千叶离开你,我没跟她勾结但也没拒绝……所以,那张床照我清楚是怎么回事,但没说破。对不起,我知道这样很卑鄙,但我太喜欢千叶了,不想失去她。” 他早料到与米娜的闹剧与卢美琴有关,得到第三者证实,心里只是再次流血而已。 “是挺卑鄙。”他半开玩笑道。 贺冲接着说:“千叶不喜欢我,当然,我不怪她也不怪你。感情这东西很玄,就算明知道前面是条死路也会固执的走下去,直到撞上南墙头破血流。能怪谁,谁也怪不了,喜欢一个人不能要求对方也必须喜欢你吧,所以千叶其实一直不快乐,是我的错,是我辜负了她。” 一番真诚的自省与批评,让宋英宸恢复了本性,他默默的看着地面,眼泪唰唰往下流。 “我也辜负了她,一直都在辜负。你说我暧昧,一点没错。还住在樱花公寓的时候我就喜欢上了她,但以为是错觉,不想承认。圣诞那次我们四个人一起吃饭,我跟Amy有说有笑勾肩搭背,眼睛却一直悄悄盯着她。后来去KIKI岛,我以为该给自己的感情下个定论了,所以向Amy求婚。”说着他哽咽了,鼻头发红。“但跪地瞬间脑子里全是她的影子……我不配,我是懦夫是孬种,自私敏感消极,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也不敢去追。” 见他哭得稀里哗啦,贺冲吸了吸鼻子,将自己也充盈起来的泪意逼了回去。 “你打我吧,Amy也是我叫回来的。” “你……人渣。”他破涕为笑,象征性的在贺冲胸前击了一拳,“打你又能怎样,我们都太在乎自己的身份,患得患失,谁也没真正打动过她。” “你这傻子,当然是你打动了她,不然说好第二天去领证结婚,怎么头晚跑去照顾你。”贺冲狠狠戳了戳他的脑门,依旧带着嫉妒。 “不,千叶喜欢你,我看得出来。” “你丫十几岁就高度近视,能看出什么真东西。” “早做了近视手术好吗……她之前就跟我说过,说你好,说跟你在一起她也变得越来越好。冲哥,给她点时间,她身上背着太多沉重的事,要想专注到感情上一时半会的确很难。” 贺冲无奈的摇摇头。 “我知道她来鹿城是为了寻找仇人,可她的过去从不愿跟我多说,我也帮不上忙。对了,她到底有没有找到什么线索,这么大个城市要找出仇人,我看比大海捞针还难。” 突然,宋英宸想起什么,脸上出现奇怪的表情。 “对了!” “什么?” “我胡闹那晚她一直陪着我,还说了很多话,当时我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她都说了些什么。但有几句听得清楚,她说什么不想再利用不想再欺骗,爱一个人原来心会痛……该不会是在说你吧?” 贺冲心头掠过一丝不安。 “她是跟我说她利用了我,可我不明白到底利用了什么。钱还是权,不对呀,你比我了解她,她不是那种女人。哎,借口罢了,最后关头她发现自己并不爱我,所以才这么说的。” “不,我觉得她那些话有别的意思,应该跟她的仇有关……对,肯定是,我怎么没想到!” 宋英宸猛拍脑门,一副醍醐灌顶的样。 “你到底想说什么啊,神叨叨的。”贺冲不解其意,后背却一阵发凉。 “她好像找到什么线索了……”宋英宸掏出手机,找出某张照片,“跟一个古镇有关。” “清水镇?”贺冲想起那张素描。 他点头,将“十二金花”照片调出,却没着急拿给贺冲看。 “对,她在那儿打听到她妈妈年轻时的一些事,希望从里面找到线索。” 贺冲伸手要接,他猛的将手一缩。 “给我看啊,什么东西。” 他的手臂起了鸡皮疙瘩,被自己的推理吓住。 “这照片上有个人很可疑,不会跟你家有关吧?” 这的确是个令人感到恐怖的问题,贺冲在一瞬间也突然失去了想看照片的冲动。 不过始终敌不过好奇,他一把将手机抢了过去。 这本就是张翻拍过的老照片,基本看不清上面人物的面容。将画面放大,宋英宸指着其中一个说:“就是这个人,好像跟她妈妈发生过什么,由此还闹出一个挺大的风波。” 一张看似模糊却好像在哪儿见过的脸,贺冲心里一阵发毛。 第一百七十一章 深山道观 - 问心无恨 - 植兽 他从未在鹿城见过如此明月,亮且大,圆且近,低低的挂在与视线相齐的位置,仿佛触手可及。即便是视力欠佳的人也大可不必担心脚下,整个世界如同刷上层银漆,连哪处有块碍眼的石头都能照得见。 这就是传说中的白夜——万物同色,显示出统一、静谧、和谐的质感。 但他无心欣赏,也感受不到白夜带来的安宁。他来回踱步,不停朝那扇八米宽的铁门内望去,里面那条笔直的梧桐径通往贺冲父亲的住处。 他已经在这儿徘徊了近半小时,准确说,是等待。每一阵没有来路也没有去处的风吹过,他都忍不住暗暗祈祷。 不一会儿,门内传来发动机声响,放眼望去,贺冲驾车驶了出来。铁门在电力带动下自动开启,明晃晃的车灯顿时刺破幻景。 不知为何,他有种不祥的预感。 “上车。”贺冲摇下车窗招招手,他便从车头绕过去坐上副驾,屁股还没坐稳便迫不及待的发出疑问。 “怎么样?” 贺冲摇摇头,失望里带有担忧,担忧里又透着愤怒。 “果然不在,也没跟家里打过招呼。” “会不会有什么应酬,或者上哪儿玩去了?应该只是巧合吧……” 贺冲皱起鼻子表示否认:“如果是应酬,电话不应该打不通。” “你家大得跟公园似的,都找过了吗,会不会已经回来了?” “她的车不在,人肯定也就不在。” 听贺冲这么一说,原本还对事态抱有一线希望的宋英宸顿时泄了气。 “你妈要真跟千叶的事有关,可怎么办啊?” 贺冲也被这种担忧侵袭着,丝毫不乐观。他努力回想着有千叶在场时辛慕说过的话,希望从中寻找到线索,但几乎是无用功。 他问:“对了,千叶有没有说过那个波斯菊胸针到底是怎么回事?” 宋英宸两手一摊,表示知之甚少:“她也只听了些皮毛,具体的不大清楚,连照片上哪个是跟她妈妈互换金饰的人还是我帮忙分析出来的。” “看见我妈在照片上,我也吓得够呛,她从没提起过曾在清水镇做金匠的事。我想,她一定和千叶的妈妈发生过什么。” “先别想太多,找人要紧。” “我就说世上没那么巧的事,千叶突然出现在我的生活里,其中一定另有原因。” 贺冲焦虑的捶了下方向盘,说不出心里到底什么滋味。杨千叶与他在一起是为了寻找复仇的线索,说穿了便是利用。所以她那句话并非是分手的托词,而是真实内心的坦白。可她为什么又不继续利用下去,而选择在结婚领证当天改了主意呢? 其中奥义很简单,但此刻领悟对他来说却毫无愉悦可言。 他该恨,还是该继续爱,他不知道。转回头,发现宋英宸也有些走神,他便问:“怎么,你有什么高见?” 宋英宸显然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东西。 “……有个神秘人在帮她,她来鹿城是那个神秘人指使的。” “神秘人!我去,什么剧情?”贺冲惊得目瞪口呆。 想起自己母亲也牵涉其中,宋英宸只是摇摇头:“我只知道这些,她没跟我说太多。” “看来她对你也并非无话不说嘛。”贺冲刻意开了个玩笑,却发现对紧张气氛毫无助益,“时候不早了,我们必须赶快找到她,别出什么危险。” “危险!有什么危险?退一万步讲,即便跟我们想的一样,你妈难道不是坐下来跟她敞开心扉的聊聊,好好将过去的事说清楚,即便有什么恩怨也拿出诚心实意的态度化解掉?” 宋英宸接连抛出疑问又接连抬高声调,再次加重了贺冲的焦虑。 “哎,你不懂,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反正心里毛毛的。” “你妈难道有黑社会背景?她不会拿千叶怎么样吧?” 贺冲非但没有不悦,反而直言不讳的回答:“不好说。最近出了很多事,让我对某些人的看法有极大转变,其中也包括家里人。还记得上次我被绑的事吧?” 宋英宸点点头。 “那就是一次寻仇,仇哪儿来的,还不是我家里人跟别人结下的。你家也做生意,谁敢说没干过点儿昧良心的事呢。” 他的话让宋英宸不禁倒吸口冷气。 “莫非你妈就是千叶要找的仇人?” “放屁,怎么可能!”贺冲高声喝斥,十指将方向盘握紧,“宋大编剧,先找着人再慢慢构思你的剧本吧。” “我看还是报警吧。” 贺冲凝神慢思,五秒后缓缓睁开眼。 “报警夸张了,就算我妈真跟千叶有仇,我还是希望能私下解决。我相信一点,她再怎么冲动也不会伤害千叶。而如果只是误会,咱们报警有可能会打草惊蛇,那个真正害千叶母亲的人说不定趁机逃之夭夭。” “你才是写剧本的料……那我们去哪儿找?” “走吧,有个地方一定得去看看。” 说完贺冲踩下油门,飞一般冲了出去。 …… 鹿山北面山腰有座道观,破破烂烂几十年,香火不算鼎盛。 观里有个老道颇懂养生之术,不仅鹤发童颜精神矍铄,且至今还亲理着道观内大小事宜。坊间传言他是开了天眼的畸人,能断谷闭气,于是不少希冀延年的槛外人都来讨神仙方术。恰好他也想给道观筹募经费,便认了几个富贵之人作俗家弟子,闲时问道讲义,拜神敬香,逢二十四节中八位,便带着那些人辟谷修身。辛慕便是其中一个,且身份最为尊贵。她买下道观后方一块山地,在那儿建了别院,成为辟谷清修的道场。 贺冲曾陪她去过一次,因受不了熏人的香蜡烟气和道士们天马行空的言语,本说住上几日却当天就打道回府。 他对那儿的位置只有模糊印象,却记得一个很重要的点——道场没有手机信号。 辛慕与千叶的电话并非关停,而是整晚处于无法接通状态,所以他将目标锁定在那儿。 车在蜿蜒山路上小心翼翼行驶着,速度却不慢,两个男人都想快点到达目的地。如果千叶真在那儿,他们会争先抢后把她带出来。 带出来还是救出来,说实话贺冲心里一点谱也没有。他在外界听闻过许多关于贺占霆夫妇的传言,而那些传言假如都是真的,可能贺家的赫赫威名立马会变成臭名昭著。 走错两次,终于找到了别院。 “嘘!”他悄悄关上车灯,将车停下。 宋英宸也看见了,别院里亮着灯,于是打开车门准备下车。 贺冲一把拦下,个中原因很是复杂。 “在这儿等我,我进去。” 宋英宸想想有道理,便遵照他的意思留在车上。 山里的温度比外界低,刚下车,一股阴森的风就钻进脖子,贺冲不禁打了个冷战。他其实怕极了,跟上次被困深井一样,有种绝望的无助。 宋英宸刚才问辛慕是否有黑社会背景,其实是很婉转的,实质上的意思是说辛慕会不会为了自身利益干出有违法纪甚至伤天害理的事。 当然会。从小就有很多人间接直接的告诉他,他亲生母亲楚月琳是被辛慕害死的,对此他深信不疑。但他从没恨过辛慕,因为恨解决不了问题,只会给自己、给父亲、给这个家平添麻烦。 一步步向别院靠近,他的心快跳了出来,如果千叶真被辛慕带到这儿,一切都不用再解释了。 如果真是那样,他一定会恨辛慕,光假想就已经有了类似的感觉。他禁不住打个冷战,将脖子缩了缩。 嘎吱一声门推开,照壁上亮着灯,什么动静也没有。 绕过照壁,穿过小院,来到正房前,从纸糊的窗户看进去,一个熟悉的身影坐在里面。 “我乖儿子来了。”是辛慕的声音。 不知为何,他有种转头逃跑的冲动,因为辛慕的声音冷得胜过寒冰。 但他终究没有退缩,推开门走了进去。 “妈……”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发抖。 辛慕端坐八仙桌一侧,朝对面椅子指了指。 “坐。” 他唯唯诺诺坐下,不自觉的咽下唾沫。 “上回你就想来瞧瞧什么是辟谷,可架不住娇生惯养的少爷派头,嫌这儿条件不好。看看如何,不是想象中那么糟吧。” 辛慕微笑道,像与他展开一段轻松的闲聊。 “妈,千叶走的时候是不是上你的车了?” 辛慕朝他扬起下巴,并未否认。 “对啊,再见亦是朋友,分了手不该就翻脸吧。你既不愿送人家,让我给遇上,怎么也得让她搭个顺风车吧。” “她不见了,联系不上,你知道……” “你还没告诉我这儿怎么样,不差吧?”辛慕得意的环视屋内,脸上有深不可测的表情。 “挺好,妈一向是高要求。”他敷衍道。 “所以啊,我就请杨小姐来小住两天。”辛慕端起功夫茶杯,抿了口,“你跟她已经分道扬镳,我不用连这点小事都要向你请示吧?” 贺冲瞬间握紧拳头。 “她在哪儿,我要见她!” 辛慕只是笑,并不应声。 他掏出手机,将宋英宸传给他的“十二金花”照片摆在桌上,辛慕只是瞟了眼,嘴角上扬。 “摊牌了是吧,好啊,那就看看你这个英雄今晚能不能救下美人了。” 别院又长又大,他并不熟悉,所处这间房内也毫无千叶的气息。他知道硬来行不通,于是耐着性子坐了回去。 “到底怎么回事,你跟千叶妈妈究竟什么关系,发生过什么,有何恩怨?” “你都找这儿来了又何必明知故问呢。” “当年真是你害了她妈妈?” “她那个妈就是个贱人,我这辈子最恨贱人,你应该知道。” 辛慕强调了“应该”二字,其中用意他自然明白,听到如此刺耳的言语,他低下头。 “上一代的恩怨是上一代的事,跟她没关系,你又何必不依不饶呢。” “这话应该对她讲……你还不知道她接近你是为了什么吧?”辛慕气愤的瞪起眼,仿佛在责备他不明是非引狼入室,“假装跟你好还搬家里去,三番五次溜到你爸的书房还有我的卧室,不就是想找机会报仇吗。想想真是后怕,要在碗里下点儿毒枕头里藏根针,我这条命早稀里糊涂搭进去了。” “她只想寻找真相弄清楚当年的事,没想过要害谁。你不分青红皂白把她藏起来才是犯法,这叫限制人身自由,懂吗!” “我就是想犯法怎么样,我还要杀了她呢。谁让我一辈子眼里容不下贱人,不仅莫莲之,还有楚月琳!” 听到“楚月琳”三个字,贺冲不自觉伸直了腰板,心内一阵狂颤。多少年来,他从不敢探寻属于生母的禁区,即便是秉持着打母体而来的本能,也从未轻易苏醒。但在这一刻,当辛慕主动宣之于口时,他陷落进对生母深深的怀念与疼惜。尽管对楚月琳这个人的记忆一如白纸,但他还是本能的咬紧牙关,仇视着对面这个女人。 “你怎么那么坏!” “坏?哼,全天下的人都可以说我坏,唯独你没资格。”辛慕冷笑两声,翘起二郎腿,“当初姓楚的跟你老子纠缠不清,搞得我们家差点四分五裂,是我及时处置了她并接纳了你,你才有这二十几年阔少爷的命。要不,你这野种早冻死街头了。我还真是后悔自己不够坏不够狠,要不今天你也不敢这么放肆的跟我说话!” “即便谁有做的不对的地方,你也不该取人性命,你的良心被狗吃了么!” “是她该死,满大街男人不找非勾引我的老公。” 贺冲一拳砸在八仙桌上,辛慕的茶杯也被震翻。 “住嘴!我今天不想跟你谈论这件事,赶紧把千叶交出来,别逼我!” 辛慕丝毫不惧他的盛怒,反倒优哉游哉晃起二郎腿来。 “贺冲,你不了解女人,女人和女人杀起来只有你死我活,没有网开一面,我做这一切都是那些贱人给逼的。你觉得我就这么放了杨千叶,她反过来会放过我吗?她巴不得吃我的肉剥我的皮喝我的血……所以,有些事情在处理上一定得稳准狠,我要是对贱人手下留情,回头他们就得找我报复。你也不希望看我这个继母受到伤害吧,嗯?” 她眼里丝毫没有愧疚,反倒是满满的优越感与胜利的喜悦。 第一百七十二章 痛与牺牲 - 问心无恨 - 植兽 他与辛慕的脸相距一掌宽,本该是母子深情凝望的距离,却显得无比遥远。面具像笋壳般一层层剥落,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叫了二十余年妈的这个女人竟如此陌生可怖。 胸口像被什么钝器击中,一阵剧痛。 “千叶的妈妈已经去世了,不管什么样的恩怨也都尘埃落定,你真要将仇怨无休无止的延续下去吗?” “少跟我讲大道理,你是在威胁我还是求我呢?” “我求你,妈,放了千叶吧。”他绝望的央求道。 “别叫妈,我不是你妈,早跟你打过招呼,这场戏我跟贺占霆都厌了,你怎么还没演腻。”辛慕厌恶的翻了个白眼,“你看我跟你爸现在多快活,想骂就骂想吵就吵,再不用假惺惺的扮恩爱夫妻。” “你怎么能这么说,你明明深爱着爸爸,大家有目共睹……” 他的话如细针插进辛慕心窝,一丝暖意在她眼里稍纵即逝。 的确,她不能否认这个事实。正因为深爱贺占霆,她才将那些产生威胁的女人赶尽杀绝,也正因为深爱贺占霆,她才无法接受贺依娜成为贺冲的垫脚石。 “可惜我爱错了人,要说虚伪自私你老子首屈一指。我把大好青春给了他,什么也没捞着,他心里惦记的只有那些贱人。依娜也把青春给了他,同样的下场,利用完就一脚蹬开逐出奥古。人被欺负不算什么,忍气吞声逆来顺受才是窝囊。” “爸只是霸道了点儿,爱搞家长制,他没有利用姐。” 辛慕抓起茶杯摔碎在地。 “没有依娜奥古能有今天?凭什么她吃苦受累换来的要白白让给你?你花天酒地了二十年,何德何能!” “奥古由谁来管,真比一家人和和气气还重要吗?” “当然!” 贺冲痛苦的抱住头,实在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我不想扯这件事,求你把千叶还给我,要不我就报警。”他掏出手机,才想起没信号。 “要不要把那小*还给你,得问问依娜愿不愿意。” 正当贺冲感到惊讶的时候,辛慕抬手拍了三下。 门被踢开,宋英宸颤巍巍走进来,太阳穴顶着一把枪。 随着一声“姐”喊出口,贺依娜从宋英宸身后站出,食指压在扳机上。 贺冲惊呼:“你疯啦,快放了宋英宸,这事跟他没关系!” 辛慕走上前拍拍宋英宸吓到惨白的脸,转头对他说:“贺占霆也算条汉子,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废物,被戴了绿帽子还跟人称兄道弟。这样吧,咱们做笔买卖,杀了这奸夫我就把*还给你,一举两得,怎么样?” 贺冲彻底傻眼了,万万没想到她会说出这么难听的话。但更令他崩溃的是,曾爱他宠他让着他的姐姐也变了脸,眼里再不见分毫往日的温情和善。 “姐,你……” “别怪我,是你和爸爸逼的。”贺依娜的声音依旧温柔,却丝毫没有热度,“我自问没做过什么对不起家里的事,却落了这么个下场,不但家里没我一席之地,开个公司还被搅黄。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们要这样对我,你说,是我的错吗?” “姐,我知道你心里委屈,我们去找爸心平气和的谈一次,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我说过我会把奥古还给你,我对那儿真没兴趣,你为什么就是不信?” 辛慕插嘴:“依娜,别跟他废话。” 贺依娜推着宋英宸往前一步,宋英宸额头已开始流汗。 “冲儿,如果你真肯把奥古还给我,我就把宋英宸和杨千叶放了。” 贺冲接连点头,压根不觉得这是什么过分要求。 “行,行,明天爸爸一起床我们就去找他,让他重新任命。” “不,他不会答应的,你还不了解他的脾气。” “那你要我怎么做?” 贺依娜的双唇微微抽动,把认为最万无一失的策略说了出来。 “以你的身份给他写封辞呈,然后消失。” “消失?” “你不在了,他才会把奥古交给我。” “我……我要怎么消失?” 贺依娜语塞,看了看辛慕,她实在说不出下面的话。 “贺冲,一条命换两条命还是划算的,一个是你爱的女人,一个是你好朋友,自己掂量掂量。” “你们要我死?”贺冲鼻梁一酸,眼眶尽湿。 “每个人都会死,迟早的事,何必那么计较。你想想,你不在了,我跟你爸也不会吵了,你姐把奥古打理好,贺家的生意继续风生水起……放心,我知道你从小就享尽荣华富贵,生活标准不能降低。我可以保证每年清明寒食都去坟头给你放百万响的鞭炮,烧一千斤纸钱,在那边你照样能继续当个阔少,风光无限。” 一阵沉默后,贺冲发出难以言喻的笑,那笑里有血有泪,还有灵魂的哀嚎。 这一幕宋英宸看在眼里,心中荡起波涛。贺冲与家人因利益反目,这让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卢美琴为了利益也干过过河拆桥翻脸不认的事,他当下觉得人与人的感情在利益面前是如此不堪一击。除了心寒与羞耻,他并不为眼前发生的事感到惊愕。 不过他还是忍不住奉劝道:“依娜姐,做人不能这么冷血,贺冲是你弟弟。。” 贺依娜根本不看他,将枪口朝他太阳穴顶了顶,继续向贺冲要挟。 “我数三下,你如果答应,我就把他和杨千叶放了。”她押解着宋英宸走到辛慕面前,辛慕接过枪继续对着宋英宸,她则从兜里掏出一颗药丸。 “这药吃下去,二十四小时内的记忆会全部消失,什么也想不起。所以你放心,只要你接受我的条件,我以后绝不会为难宋英宸,也不会为难杨千叶。” “贺冲,不要!”宋英宸疾呼,辛慕举起*就朝他砸去,顿时鲜血直流。 贺冲一屁股坐到地上,只觉巨石压顶,生无可恋。 “一,二……” “我答应。” 贺依娜露出笑脸,这是她的标志性笑容。曾几何时,每谈下一笔生意,每促成一桩项目,她都会展露这种发自内心的笑容。而如今再见这笑容,贺冲觉得她和自己一样,可怜极了。 “贺冲!她们疯你也跟着一块儿疯吗!”宋英宸不顾鲜血顺着脸颊往下流,也不怕辛慕朝自己开枪,轰一下挣脱束缚跑了过去。 因还握有杨千叶这张王牌,母女俩并不着急。 “你别管。”贺冲将他拖到身后,怒视辛慕,“把千叶交出来,我留下。” 辛慕冲贺依娜使了使眼色,将枪对着两人。 只见贺依娜快步走到博古架前,将水仙下的托盘转了转,墙面顿时旋转九十度现出一道门。 “千叶!”宋英宸和贺冲齐声唤道。 千叶躺在密室内,双手反绑,没有意识。 贺冲先于宋英宸一步将她扶起,一边摇晃一边呼唤:“千叶,千叶你醒醒。” “放心,没死,只是吃了药,天一亮就醒。”辛慕端着枪走过来。 宋英宸摸了摸千叶的颈动脉,又伸出两指在鼻前探探,朝贺冲点点头。 贺依娜递来一条警用约束带。 “让他俩先走。”贺冲明白她的意思,提出条件。 辛慕又冲贺依娜使了个眼色,贺依娜端来白水,将药丸递给宋英宸。 “英宸弟弟,吃了吧,像千叶那样好好睡一觉,就什么都过去了。待会儿我会开车把你送回去,我知道你住哪儿,樱花公寓或者悦府,你想回哪边就回哪边。” 好友姐姐被冠以“鹿城女儿”的美誉,宋英宸曾以此为荣,没想到当下站在面前的贺依娜既冷酷又邪恶,与完美的外貌形成鲜明讽刺。 “吃了这药就会忘了今天的事对吧?”他问。 贺依娜点点头。 “那我想先跟你说句话,免得明天想不起来。” “你说。” “你真丑,还很恶心,自己没本事争取,就抢你弟弟的,你好意思吗!” 贺依娜笑了笑,并不生气,因为他说的没错。 “英宸,吃。”贺冲催促道,一来怕他继续挑衅会受到伤害,二来想快点将人救出去,唯恐夜长梦多。 宋英宸将桔色药丸接过来看看,慢慢放到嘴边,就在快含进去的时候突然扔了出去,药丸滚到墙角。 “我怎么知道这药有没有毒,万一你们想害死我怎么办?” 辛慕朝他瞄准,严厉喝斥道:“快吃,别不知好歹!” 贺依娜则认真而耐心的解释说:“放心吧英宸弟弟,你跟这事没关系,我没必要害你。今天是我对不住,可我实在没办法。这药吃了只会想睡觉,忘掉一天内发生的事,刚才你也确认过,千叶还活着对吧。我保证,保证你明天醒来就在自家床上……” “对,身边还躺着你的小*。”辛慕帮腔,言语极尽挖苦讽刺之能事,“她不喜欢我家冲儿,喜欢你,从今往后你们大可以长相厮守,再不用担心有人插足了。” 宋英宸忍不住看了眼贺冲。贺冲早就无声无息的泪流成河,目光却一直未离开千叶。 “冲哥……” 贺冲走过去拾起药丸,走到他身边。 “英宸,我留下来是最好的办法,至少你跟千叶安全了。她们有枪,我们斗不过,与其三个人送死,不如牺牲我一个。我信我姐说的,这药没毒,她如果真要害你,不配我敬她、爱她、依赖她二十年。”说完他用既抱怨又委屈的眼神看着贺依娜。 望着那双通红的眼,贺依娜迟疑了,咬住嘴唇埋下头,两颊有明显的震颤。 “把你在外面泡妞的那套收起来,不中用。”辛慕见状立即喝斥,又朝宋英宸催道,“你,赶快!” 贺冲热切的盯着宋英宸,点头,手里的橙色药丸露出一个头。他脸上明明写满乞求,宋英宸却看见一种无畏的荣光。 两人情不自禁紧紧抱在一起,贺冲不停拍打宋英宸的肩胛,一副生死别离的样。 只听他用蚊子般大小的声音请求道:“带千叶走,离开鹿城,越远越好。求她别再想着报仇的事,我拿我这条命赔给她……” 声音虽微弱,分量却无比坚实。 宋英宸愕然,刚想把脑袋从他后背抬起,又被一把按住。 “她斗不过,要继续留在鹿城迟早没命。英宸,好兄弟,好好对她,别让我失望。回去睡一觉,把今晚的事忘了吧。” 听着贺冲的话,宋英宸激动不已,但总觉得哪句有些奇怪,正想问清楚,贺冲当着辛慕的面将药塞进他嘴里。 喝着递来的水,宋英宸脖子一仰喉结一动,吞了下去。 “别紧张,一会儿就睡过去了,什么也想不起来。”贺依娜说。 他扶着额头,脚下有些不稳:“我已经有点晕了……” “姐,带他和千叶走,求你了。”贺冲给贺依娜跪下,贺依娜想扶,却发现自己的身段比他低太多。 她早没了回头路。 汽车发动机的声音在山里形成回响,贺冲双手反绑坐在地上,万念俱灰。 第一百七十三章 真假失忆 - 问心无恨 - 植兽 宋英宸终于明白贺冲俯自己耳边说的那些话意义何在,眼泪止不住朝外涌。 要不是贺冲偷偷用会所里捡到的药丸掉了包,他此刻恐怕早不省人事,将道观别院发生的事忘得一干二净。强忍住*引发的各种生理反应——心跳加速、血脉喷张、情绪亢奋——他假装失去知觉昏睡过去。 一个人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毅然选择牺牲,足以见得是多么的英勇无畏。贺冲兑现了于爱人的情感,于朋友的友谊,他自愧不如。爱的真谛原来并非是竭尽所能在一起,而是为保全对方将自我放弃。 另一边,贺依娜也是头一回干这种见不得人的事,难免有些仓皇。她并未留意到宋英宸呼吸急促,眼角滑泪,只草草将他与千叶扔进房间便夺路而逃。一路上,她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只觉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操控肉身,灵魂却躲在一旁瑟瑟发抖。 确定她已离开,宋英宸这才睁开眼,跑去卫生间催吐。这晚到底经历了什么,已来不及细想来不及后怕,他只想赶快回到那个阴森的地方将贺冲救出来。 “千叶,千叶你醒醒!” 昏睡的千叶无论如何也没法唤醒,于是他心一横,从厨房找来水果刀别在腰间,独自离开了樱花公寓。他先是叫了辆出租赶回悦府,趁卢美琴还在熟睡,偷走钥匙将她的车开了出去。 天还未亮,他丝毫没有睡意,只求黎明破晓后可怕的一切能够结束。 很久没碰车,可生疏的车技并未使他降低速度,而是加大油门朝鹿山驶去。尽管不大记得清路线,好在山间有去往道观的指示牌,所以没绕太多弯路,抵达了目的地。 辛慕的车和贺冲的车都已经不见,别院内毫无动静,只有蝙蝠的嘶嘶声。 他警惕的摸了摸腰间的水果刀,不敢掉以轻心。 道观那头传来道士清扫落叶的声响,这时他才发现天已麻麻亮。接着,鸟叫声由远处响起,越来越近,此起彼伏,山间静寂渐渐被嘈杂打破。 他感觉身子终于暖了起来。 顺墙根找到一棵槐树,高高的树干伸出一截插进别院,他壮起胆子爬了上去。墙头实在有些高,至少接近三米,如果就这样跳下去说不定会骨折,于是他扒着墙头转过身,先将双腿放了下去,又使出浑身力量凝聚至小臂,直到整个身子往下坠到极致才松开手。 平稳落地,迅速钻到房屋侧面,一颗心狂跳不已。 约莫静观了一分钟,他猫着腰蹑手蹑脚走到门前,将耳朵贴在上面,什么声音也没有。再次回到角落,朝房门外扔了颗石子,石子跌到地面弹起,啪嗒一声滚下台阶。 屋内还是没有反应。 他没那么怕了,却比先前还慌张,要是辛慕与贺依娜已经离开,贺冲恐怕凶多吉少。 念头升起一半便不敢再想下去,再次回到门前,发现上面挂着仿古铜锁,他顿时惊出一头冷汗——辛慕母女果然已经离开。 “坏了!” 他往别院深处四下找了找,没什么发现,于是从花台捡来砖头将铜锁砸断,果断闯了进去。 屋内果然空无一人,也没留下任何痕迹。 他跑向博古架,转动水仙下的托盘,密室现了出来。 同样空空如也。 顾不了那么多了,他赶紧掏出电话打给贺冲,听见的却只有关机提示音。 …… 不知过了多久,千叶睁开眼。 她从未睡得这么沉过,醒来的刹那觉得浑身都舒展开了,像是清空垃圾、更新系统后的电脑。 起床后她习惯先推窗做做深呼吸,伸伸懒腰,让血液畅快流通。接着是远眺,从窗口望出去,漂亮的鹿江焕发朝气,天刚亮,朝霞映得水面波光粼粼。这是个蓬勃发展的城市,从陌生到熟识,从防备到接受,从深陷到疏离。 她又将视线放低,扫向公寓大门处那个小小的叫作岗亭的房子。那里有她来这儿结交的第一位朋友罗大毛,不知他今日早班或晚班,最近有没有回老家,有没有带着满满一口袋酸角…… 不对,大毛已经死了!她忽然意识到这件事,心里不甚感伤。大毛死得很惨,壮实的身体化作白骨,只剩一颗头颅。是她亲手按下结束他生命的按钮,是成全,是解脱,也是无奈。 她恨极乐场,恨夜后,也恨卢美琴。 拉上窗帘,心情陡然荡至谷底,她急需冲个热水澡让心绪镇定,于是走出卧室朝浴室走去。 走出卧室的时候她往客厅瞥了一眼,1101跟贺家比起来小太多,不过她还是更喜欢这儿…… “等等!”刹那,她像被谁当头一棒,有种从真假时空强行切换的恍惚,“我怎么会在樱花公寓!” 脑袋里空白断裂的一段令她差点没叫出声来。 与此同时,宋英宸回来了,两人面面相觑。 “醒啦?”他故作镇静的招呼道,撇过脸不让她看见自己哭红的眼睛。 “怎么回事,我怎么在你家?”千叶问,随即感觉方才还极度放松的大脑突然绷紧,扯得两侧太阳穴猛跳,赶紧扶住墙。 “你喝醉了,我把你扛回来的,你可真沉。” 宋英宸故意让语气听上去有些玩笑的意味,无奈整个嗓子都是哑的。 她表示怀疑,摊开手掌呼了口气,又闻了闻。脑仁一阵压迫性的疼痛。 “我喝酒了吗?”她好似自言自语。 “补点维生素吧,宿醉后应该多喝水。”宋英宸从冰箱取出两瓶橙汁,递了一瓶给她,自己拧开另一瓶。 两人在客厅坐下,宋英宸喝下橙汁,冰冷的液体顺食道流入刚刚回暖的胃,肚里一阵痉挛。他只轻微的皱皱眉,略等几秒,又将剩下的全喝了下去。维生素C很快发挥唤醒功效,他觉得自己恢复了冷静思考的能力。 而千叶则一直用异样的目光盯着他,脸上写满疑惑。 “你眼睛怎么那么红?” “哦,没什么,没休息好……你还醉着吗?” “我真喝酒了吗?我为什么会喝酒?” “怎么,不记得昨天发生了什么吗?”由于太过紧张,宋英宸不自然的摸了摸耳朵。 “昨天,昨天……”她喃喃重复,并慢慢调整呼吸将眼闭上。好一阵搜索,记忆仍处于无法提取的状态,不由得急躁起来。“怎么搞的,为什么我完全不记得了。” 宋英宸继续试探,他必须通过她记忆的残缺程度来决定接下来的话该怎么说。 “再仔细想想,喝酒前你在哪儿,干了什么?” “我,我……”千叶凝神苦思,终于想起一天前与贺冲“分手”的事。 是的,她对贺冲动了情,不愿继续那个卑鄙的计划,因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心情糟糕透顶。唯一能浇愁的方式是喝酒,于是她喝断片,幸而被宋英宸扛了回来……这样便能解释得通了。 “想起来了?” 她点点头站起身,有些难为情。 “谢谢你收留我,我走了。” 宋英宸一把将她拉住。 “去哪儿,你已经搬出贺家了。” 对啊,她已经搬出贺府,无处可去,但这并不能成为留下来的借口。 “所以得出去找房子。”她答道。 “还找什么房子啊,你为什么非要待在鹿城?” 宋英宸的反应让她有些不知所措,也显然不懂他想表达什么,露出疑惑的表情。 “我告诉过你我来鹿城的目的,你忘了吗?”她有些委屈。 “知道,报仇嘛!仇人找着了吗,你打算怎么对付,确定自己斗得过?”宋英宸越发激动,脸涨得通红,脖子上甚至能看见青筋,“冤冤相报真就那么重要,重要到你为了它什么都敢做,连自己也不顾了?” 受到如此质疑,千叶眼眶湿了。 “那我妈妈就该白白被害,白白躺床上十七年人事不省吗?她已经走了,走的时候我还不在身旁,等再见时她已经躺在停尸房全身又冷又硬……那时我就告诉自己,仇一定要报,不然,不配做她的女儿!” 她倔强的擦了把泪扭头就走,宋英宸忙拦在前面。 “就算找出凶手只怕你也斗不过,到时再出点什么事,你妈妈在天之灵如何心安?” 他圆睁的双眼其实写满哀求。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千叶忽觉双腿发软坐了下去,羞耻、自责、不甘的情绪布满全身,“可为了报仇我已经做了很多身不由己的事,不能回头了。” “不,万事皆可回头,现在刹车还来得及!” “你今天是怎么了,怎么突然怪怪的?之前不还说支持我,愿意帮我吗?” 宋英宸靠她坐下,紧紧握住她那冰凉的手。 “千叶,我求你,别报仇了,跟我走吧。” “跟你走?去哪儿?” “去哪儿都行,海边,山里,边陲小镇,大洋彼岸……只要能跟你在一起,去哪儿我都愿意。” 他近乎哀求的眼神令千叶无所适从。曾几何时,她多想拥有眼前这幕,可这一刻真的来临,她没了勇气也没了底气。 “对不起英宸,虽然我跟贺冲分开了,但不是因为你。”无奈之下,她逼自己说出这么句伤人的话,“在妈妈的仇没报之前我没法考虑其他事,请你原谅。还有,我不值得你们这样,不值得。”她不停摇头,既是对宋英宸的请求做出拒绝,也是为了让自己保持清醒。 “你就不能为自己想想吗……” “没得选,我不能让妈妈白死。” 看着她倔强的样子,宋英宸差点脱口而出“那就能让贺冲白死吗”,但他忍住了。 “不,可以选,而且你应该选择未来而不是过去!过去都已经过去了,不该成为捆绑你一生的枷锁。你看我妈,为报仇变什么样了,你难道也想像她那样走火入魔吗?她付出那么多又如何,不还是没找到仇人,反而变得疑神疑鬼的吗。千叶,仇恨这东西就像植物,不给它浇水施肥,久了便也就谢了。谢了,你心上的伤也就愈合了。”他必须想尽一切办法带千叶离开这座被仇恨缠绕的城市,这是他的心愿,也是贺冲的心愿。 千叶愣住了,短暂陷入沉思,心绪烦乱。 就在这时,宋英宸电话响了,接了起来。 “喂……是……” 他的脸色在接电话的过程里逐渐变青变白,最后电话顺着他的面颊重重跌落在地。 “怎么了?”千叶问,却发现他眼里出现前所未见过的恐慌。 第一百七十四章 水库之殇 - 问心无恨 - 植兽 两辆车一前一后驶到水库边的时候,天边已露出鱼肚白。 辛慕从贺冲那辆车上跳下来,掉头走向贺依娜驾驶的这辆。 “依娜,来,搭把手。” 贺依娜一脸无知下了车,看着远方即将出现的朝霞,有种做梦的恍惚。 辛慕老道的打开车门,拖住贺冲的脚狠劲朝外拉,非常吃力。 “来,把他塞前面去,快!” 在她吩咐下,贺依娜只得抬起贺冲的上半身,两人笨拙而艰难的将人塞入驾驶室,并让他看起来像是在驾驶。 辛慕累得直喘气,随后拍拍手,脸上露出大功告成的喜悦表情。她将贺冲的手放上方向盘,又替他系好安全带,关了车门。随后站到车后方,将掌心压在车屁股上。 “来,把车推下去。” 车的位置刚好处于斜坡顶端,之下便是深达20米的水库,贺依娜终于明白母亲要做什么了。 “妈……”她很怕,因为她压根没想过要贺冲的命。 “怎么了,赶紧啊!” “别,他会没命的。” “你不要他的命,他就会来要你的命!都什么时候了,别磨蹭,我刚才那些话都白说了吗?” “吓唬吓唬他就好,别来真的,再说我们的要求他已经答应了,没必要这样。” “你怎么也变得拖泥带水的,他不死,你就别想要回奥古。依娜,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世界永远是弱肉强食优胜劣汰,慈悲换不来成功。别怕,有什么后果妈替你担着,把车推下去,一切就都结束了。” 辛慕一边说一边开始推车,无奈车身太重,纹丝不动。 贺依娜仍袖手旁观,没有要出力的意思。 “依娜!”辛慕不耐烦的冲她吼道,凶巴巴又恨铁不成钢的眼神似乎在威胁。 贺依娜终于还是就范。搭在车上的手毫无知觉,她努力表演着使出蛮劲却有心无力的无奈感,谁知平日里重如小山的车却一寸寸滑动起来。 她多想前方有一坎足够高的障碍物能将车轮卡住,可惜未能遂愿。车身由慢渐快往前移动,很快车屁股翘了起来。 推车容易,想拉回来却不可能,她眼睁睁看着手掌脱离后备箱,整个车呈加速度朝水库俯冲。 水面发出一声闷响,车栽了进去,随即头朝下尾朝上浮了起来。 她强忍着没哭出声,知道一切已无法挽回。 “一会儿就沉了,不会太痛苦的,走吧。”辛慕似乎对这种杀人方式颇有经验,头也不回的上了贺依娜的车,直接坐上副驾。 车身的确在慢慢下沉,气泡也不停从水底冒起,预示着生命最后的挣扎。那个鲜活而热情、天真而无知、亲人亦敌手的兄弟将就此与世长辞,贺依娜心里五味杂陈。 不忍看那沉没后的微澜,她悄悄抹泪上了车,带着母亲驶离。她边开车边观察后视镜,每将水库往后甩掉一点,心痛便增加一分。 辛慕却根本没有回头,得意的拿出一张纸端看——那是逼贺冲写给贺占霆的信——声情并茂甚至有些装腔作势的念起来,口吻像极了演技浮夸的肥皂剧演员。 “爸,我走了,对不起。辜负你跟妈以及姐姐的期望实在抱歉,请原谅我的不孝。这是我深思熟虑后做出的决定,也是第一次想对自己的人生做主,希望你能成全。我厌倦现在的生活,不管腰缠万贯还是手握权柄,对我而言都是虚无的坐享其成。我渴望拥有自由,哪怕粗茶淡饭举步维艰,也想任性的走一回。家的温床与摇篮让我……” “别念了。”贺依娜痛苦的摇起头,乞求道。 “那就念最后一段,重点。”辛慕开心的跳了行,视线放到文字末端,“我欠缺管理奥古的能力,奥古交给我注定没有未来。现在将它还给你,也希望爸爸能重新尊重它的未来,像尊重我的未来一样……怎么样,态度坚决口气委婉,贺占霆不想死心也只能死心了。” 她兴奋的将信纸叠好,揣进贺依娜胸前的口袋,又意味深长的拍了拍。 “有了这个,我宝贝女儿就高枕无忧了。” 贺依娜的泪无声的往下流,一心只想着贺冲。 “冲儿就这么没了,要有一天被人发现……” 辛慕早有打算,安慰说:“别担心,水库那儿基本没人去,就算被发现也会以为是他自己出了车祸。新闻通稿我都想好了,奥古少当家酒后驾车不幸遇难,天妒英才,……” “妈……”想起给贺冲喂服*时辛慕用了酒,贺依娜这才意识到母亲的计划缜密到近乎冷血。 辛慕抬手制止了她想说的话。 “做大事忌讳优柔寡断,木已成舟,只管安心上船就好。你不欠贺冲的,他也只是把从你那儿夺走的还给你罢了。” “可我心里七上八下的。” “深呼吸,好好开车,没什么大不了,有妈在你尽管放心。”辛慕将座椅向后放倒,双手抱住后脑勺,“我困了,打个盹儿。” 说罢便闭上眼,不一会儿就发出轻微的鼾声。 贺依娜腾出手揉了揉太阳穴,逼自己不再胡思乱想。天已全部亮开,前路也越走越宽,她必须赶紧做好重掌大权的准备,容不得再感情用事。 大概过了四十分钟,车刚进入城区,辛慕手机响了。 “谁啊这么早。”她抱怨道,脸上有反感的表情,从兜里掏出一看,响的是装有小号的那部电话,神情一下严肃起来。 刚喂过一声,她便如石头般僵住。 贺依娜侧目瞥了眼,觉察出异样。 “怎么了?” 辛慕挂断电话,眼里闪过一丝恐慌。 “掉头,我要去取点东西。” “去哪儿?” “你下车,我来。”辛慕说着解开安全带,不等车停稳便匆匆拉开车门。 两人调换位置,朝与既定目标相反的方向驶去,途中贺依娜又跨到后座,蜷起身子。 她太累了,不仅是身体还有心灵,甚至灵魂。做了从没做过的事,她怕还会有下次,下下次,从此万劫不复。 她是在十岁时才知道贺冲非一母同胞,而是另一名女子与父亲的骨肉。当时这件事于她的震惊只维持了很短一段时间,姐弟俩的关系并未因此发生什么实质性的变化。原因很简单,这个家庭和睦得堪称典范,贺冲从不觉得他与她有什么不同,她亦如此。 两位家长更做出了榜样——辛慕对贺冲视如己出,有求必应,有时甚至比对她还上心。贺占霆则相反,更专注于对她的栽培,陪她学习各种将来用以生存的本领,及提升气质陶冶情操的特长。有时她甚至觉得贺冲很惨,没得到父亲无微不至的关爱,心中为他不平。 但不知什么时候起,这一切发生了改变,像土里沉睡许久的种子,不经意间悄悄发芽开花,等到被注意时已根深苗壮,甚至有了结果的势头。 原因当然不是来自奥古,奥古再庞大也是可以称量的,其比重无论如何也取代不了贺冲在她心里的分量。但奥古是引发改变的介质,也是导致贺氏家族天秤倾斜最重的一颗砝码。 对,她真正想对抗的是以贺占霆为核心的家长制,作为一个各方面都很优秀的年轻女性,她没能在这个家得到基本的尊重。她是一枚棋子,贺占霆需要用她松懈掉辛慕对贺冲的防备。她是一块跳板,贺占霆让贺冲踩着这块跳板顺利继承了家族最核心的生意源。 想着想着,她似乎看见了贺冲。他挣扎的脸越来越扭曲,眼里发散出的恐惧也慢慢变成绝望。他仿佛在质问,命运终结的走向为什么会由她这个当姐姐的来钦定。他那么信任她,特别在成人阶段,甚至对她产生过类似母子的依赖关系。 水通过看不见的缝隙往车里灌,慢慢淹过他的腰、胸、脖子、下巴……很快淹上鼻子。他张大嘴努力呼吸,同时也在呼救,喊出的“姐姐”二字带着血,又痛又惨。 最终,他整个人被水淹没,脸变成蓝色,头发也像水草般漂起,瞳孔开始散大。 贺依娜觉得心脏拉出一道巨型伤口,整个人也处在分裂边缘,但她对此实在无能为力。她明白,有生之年都将受苦受困于这道伤口,不能痊愈无法包扎,终将看着血一点点流尽,到时心和伤才能一道死去。 贺冲沉入深潭,光照范围内的水域恢复平静,似什么也未发生过。或许是姐弟连心,贺依娜也感受到一股强劲的水压灌进耳朵,耳蜗深处传来脉搏的响动,很疼。 她猛醒过来,撞到前排座椅靠背,原来是辛慕踩了急刹。揉揉眼,右侧臂膀一阵酸麻,耳朵也压得好似软骨断裂,疼得没法摸。 正想说话,辛慕从后视镜盯着她,眼神凌厉,边开车门边吩咐道:“依娜,下车。” 她恍恍惚惚跟母亲下了车并往前走,不知身在何处。 这儿不是什么公共场合,是一处废墟,四下皆不见人影。 刚想问,却发现辛慕的头顶露在接近地面的位置——她已顺着一条往下的阶梯走进暗道,想必有类似地下室的区域存在——她有些手足无措。 “快!”辛慕焦躁的催促从阶梯下传出,她赶紧跟了过去。 第一百七十五章 藏尸工地 - 问心无恨 - 植兽 “老爷,老爷……” 秦洛一路小跑,不小心撞到走廊上的边柜,古董花瓶摔下来砸了个粉碎。他顾不得那是唐宋瓷器还是明清古玩,径直朝书房奔去。 贺占霆正潜心挥毫,笔锋刚劲有力毫不迟疑,颇有些名家风范。听见他闹出那么大动静,心生不悦。 “又把什么打碎了,真是越老越不中用。难怪过去要让那些上了年纪的朝臣告老还乡,再这么咋咋呼呼的,你干脆也提前退休吧。” “不好了老爷……” “我好得很。”贺占霆不耐烦的瞥了眼,朝砚台蘸蘸墨,笔尖吮吸墨汁顿时饱涨。 秦洛带着哭腔说道:“出事了,鹿江壹号出事了!” 贺占霆抬起那对稍显杂乱的眉毛,轻飘飘的问:“哪回工地不出点事,大惊小怪的……说吧,墙塌了还是人摔了,是不是扬尘办来抽查又不合格啊?” 他久习魏碑,却见天赋于行草,与秦洛对话时一直欣赏着自己的作品,脸上带着满意的神情。 秦洛则一反往日沉着恭敬的态度将毛笔夺了过去,墨汁滴染在宣纸上,好好的几个字糟蹋了。 “你个老东西找死啊!” “是找死,哦不不不,不是我找,是工地……啊也不对,是工地下面挖出些奇怪的东西,有死尸!” 贺占霆先是愣愣,随即露出不以为然的笑。 “挖到古墓啦?哪个朝代的?宝贝多么?” “哎呀老爷,不是什么古墓,不知道谁杀了人把尸体埋咱工地里了!” 秦洛竭尽全力将一双老鼠眼睁大,唯恐不能把事态的严重性表达清楚。 见他一脸惶恐不像玩笑,贺占霆这才警觉起来:“怎么回事?” “今早天快亮的时候,有人在工地发现一根骨头,起初以为是流浪狗叼来的,谁料……谁料又接连找出好几根,越看越不对劲,越看越觉得像人骨,于是就报了警。警察到现场没发现什么,倒是带来的警犬反应特别大,一直往地下刨,没想到还真给挖出来了!” “废物,捞干的说,到底挖出什么了?” 秦洛双眼外凸,额头已湿了大片。 “尸块,装袋子里的,都没什么肉了,全是骨头。” “尸块……谁这么大胆子杀了人在我们工地抛尸?”贺占霆摩挲着手掌走到一旁,用毛巾擦了擦指甲上的墨迹,“死的是男的女的,什么时候的事?” “不是一个人……”秦洛捶胸顿足,见他一头雾水,又补充道,“是很多人!” “什么!”贺占霆双目圆睁。 “警察还在那儿挖呢,目前为止已经第十个了!” 霎时间,贺占霆只觉眼前一黑,天旋地转,整个人往下坠。 秦洛忙去扶,却发现他脸色骤变,呼吸困难,有休克的征兆,于是立刻将人中掐住。 “老爷您没事吧,您可别吓我。” “快,快联系英宸建业的卢总,别把事闹大了。” “卢,卢总已经被带走了,出这么大的事,她是主要责任人。好几幢独栋下面都发现了异常,凿开路面就一股恶臭……” 就在秦洛得知消息前,卢美琴被捕了。 发现人骨的工人先是报了警,而后尝试联系她,谁知头晚睡觉忘了充电,她的电话一直处于关机状态。警方来到悦府的时候她还在睡,敲了很久门才迷迷糊糊走出来。来者没给她梳妆打扮、整理思路的时间,直接从悦府带回了警局。 懵圈的她直到坐进审讯室也还一头雾水,丝毫没意识到天塌了——就在一路人马将她带回警局的同时,另一路刑警有了更为震惊的发现。鹿江壹号在建工地相继挖出数袋被*的尸骨,均已高度腐烂,经法医鉴定确认为人骨。 这条新闻无疑是爆炸性的! 尸骨从何而来,有多少,为什么埋在工地……作为工地负责人的她必须给出解释。 “我解释不了,我也想知道是谁干的。”她理直气壮的对审讯员说,想挠挠作痒的面颊,却发现双手早被拷了起来,只好在胳膊上蹭了蹭。 “工地每晚都有值守的工人,大门那儿也有监控,这么多尸块埋进去难道没人发现?” “警官,我真不知道,要晓得有人在我那儿干这种事,早报警了。” 一名警员神色紧张的走了进来,在审讯员耳边低语两句,继而离开。 审讯员顿时露出惊恐万分的表情。 “卢美琴,我劝你还是好好配合,省厅已派了专人下来,要彻查此事!” “我什么都不知道你要我怎么配合,谁杀了人你们找谁去啊,干嘛逮着我不放。工地是有人值守也有监控,可那块地那么大,抛尸的人想溜进来也不是没有办法。” “别跟我装蒜!我们的人到现在都还在挖,工地下面不知道还藏了多少尸体,这么大的量这么恶劣的性质,你觉得你能撇清关系吗!” 卢美琴神色大变,一种不祥的预兆像猛虎般朝她扑来。 她想起一个地方,极乐场。 “警官,一定是有人想害我,你们得为我做主啊。” 一名警员再次推开门,这次却没进来。他用极为复杂的眼神看了看她,朝自己同事招招手。 审讯员走了出去,不一会提着口袋进来。 她目不转睛的看着那人从袋子里将东西拿出,瞬间崩溃。 “这些是从你办公室保险柜搜出来的,能解释解释吗?” 摆在她面前的是一张张血腥的照片。照片上的人或被绑在柱子上,或被关在笼子里,个个被摧残得血肉模糊,奄奄一息。如此惨烈的情形,只在重口味的电影里才能见到。 照片从何而来她毫无见地,但照片上那些人她非常清楚——他们都是极乐场的人奴,圣研项目的实验品。 “我,我不知道,这些是什么啊,怪吓人的。”她假装惊恐的撇开脸,豆大的汗珠一颗接一颗。 审讯员一副不信任的表情,朝身边女同事递了个眼色。 女警铁脸走来,不等反应,便掀开她腰间的衣襟。一个极简如蘑菇造型的纹身现出。 “你那些同伙都招了,你也别嘴硬了!”审讯员终于不再绕圈子,用极威严的口吻喝斥道,“说,你们到底杀了多少人?” 卢美琴弓起腰,知道大势已去。 在鹿江壹号发现尸块后,市局、省厅分别收到一通匿名举报电话。举报者供出鹿城地下有个杀人不眨眼的富人俱乐部,不仅从事着荒唐的生命科学实验,还以杀戮残害人质为主要活动,向会员收取费用。同时举报的还有一份名单,上面罗列出若干会员的真实身份,里面赫然写着她的名字。 还有一个让警方惊愕的名字——谢元奎。 警方雷霆出击,将名单上的嫌疑人控制起来,省公安、纪检也组成专案组火速赶赴鹿城,亲自对几名嫌疑人进行审讯。 极乐场彻底败露。 完了,什么都完了,卢美琴想。 见她默不出声,审讯员再次施压。 “卢美琴,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这道理不用再跟你强调了吧。你不招,有人会招,这么大的案子不可能有谁蒙混得过去。不过事儿再大也有主犯从犯之别,只要你老实交代,提供有力证词,法庭或许能对你网开一面。” 这些显然是撬开嫌疑人嘴巴的套路,卢美琴心里有数,她还是不说话,失聪失语失忆一般。 审讯员皱皱眉,换了种攻心术。 “你是离异对吧?跟儿子住一块,想过他的感受吗?他要知道你犯了这么大的罪,不知道会怎么想呢?” “不,不,别跟我儿子说。”这一招果然对她管用,当即开口哀求,“求你们了。” “纸是包不住火的,如此爆炸性的案件,你儿子始终会知道。所以我劝你还是多替他想想,老实把问题交代清楚,别等我们亲自找他问话。” “不,啊!” 她发出一声痛苦的哀嚎,双眼垂泪,泪水将目光柔化,泛起眷恋与乞求的光。 “跟我儿子没关系,都是我造的孽。”她吸吸鼻子,感觉鼻腔有些堵,“有烟吗?” 见她提出这种要求,审讯员知道离开口认罪不远了,于是找来一支烟,将烟头放进她嘴里又帮忙点燃。 她近乎贪婪的抽了起来,每吸一口,烟头就短一截,直到快烧到过滤嘴,才轻轻吐向地面。 审讯员拿脚尖碾了碾,把烟蒂拾起扔进垃圾桶。 “说吧。” “极乐场虽然像俱乐部那样实行会员制,但实质上还是个实验室……” “什么实验室?”审讯员迅速坐回座位,开始做笔录。 “提炼纯血,破译永不衰逝的密码,简单讲就是长生不老。” “详细点。” “专业术语我不会,也听不懂,只知道是合成一种人造细胞。这种细胞一旦进入血液可以控制新陈代谢,延缓衰老……甚至长时间停止衰老。这项技术一旦突破,人的寿命能延长到三百至五百岁,或许更长。” “荒谬。”审讯员一边做笔录一边说。 “实验室的运作经费由极乐场会员募集,可以理解为会费。当然,不是有钱就能进去的,极乐场有一套非常严谨保密的会员体系,所有想加入的人必须由七名骨干直接推荐,会员之间也相互不知道底细。” “你们怎么做到的?” “进入会场要求戴特制面具,对声音也有处理,谁也认不出谁。” “你们多久聚一次,聚一块做什么?” “每个会员都有一个单向短号,收到聚会通知短号就会失效,下一次又是新的。聚在一块就是喝喝酒看看实验进度,然后……” 她停顿了,审讯员看着她。 “然后怎么样?” “然后销毁残次品。” “残次品……你是说人?” “是,不是所有人都适合实验,必须有熊猫血才行。做实验的时候他们是小白鼠,失去实验价值就成了人奴。哪个会员出价高,就可以选择用自己的方式结束他的性命。” “你杀了多少人?” “不,我没杀,平时我连只鸡都不敢碰……我一般只在下面看。” 她开始撒谎,希望将罪过降到最低。 “不敢杀鸡居然敢看杀人,唬谁呢。”审讯员显然不信她的鬼话,“你是怕你儿子知道他母亲满手是血对吧。老实交代!” 一句话戳中软肋,卢美琴整个人抽泣起来。 *** 今天我生日:) 第一百七十六章 仓皇出逃 - 问心无恨 - 植兽 秦洛将贴在脸上的电话放下,朝贺占霆耸了耸肩,一脸无奈。 “老爷,少爷的电话……也打不通。” 之所以说“也”,是因为应贺占霆的要求,他先尝试拨打了辛慕的电话。 关键时刻该出现的人统统联系不上,一股巨大的挫败感向贺占霆袭来。他将手中茶杯砸个稀烂,骂道:“那混账东西又跑哪儿去了!” 秦洛弯腰,唯唯诺诺回道:“老爷先别急,工地出事由承建商负责,我们只是品牌方,没什么直接关联。” 贺占霆不甘心,又用自己的手机拨打,还是无法接通,一瞬间有种不好的预感。 …… 贺依娜原地转了一圈,脑袋里冒出成百上千个问号。 此刻所处位置在地面六米以下,从废墟某处极不显眼的通道进入,七拐八拐来到这房间。四面墙及天顶都贴着锈铜色金属板,看上去坚不可摧。十几台断开连接的监控闪着雪花,还有不知从哪儿发出的奇怪的机器声响,营造出一种诡异色彩。 一旁立着的铁皮柜个个打开,辛慕焦急却不毛躁的找着什么。 这里原该比室外低上几度,但一盆火将温度升了起来。辛慕不断的把一些纸质材料往火盆里送,灰烬随青烟旋转上升,有些呛人。 贺依娜咳了两声,走近想观摩其详,却被拦住。 “别靠太近,小心把衣服点燃。”辛慕找了个没有说服力的借口。 她顺服的退回去,下意识收收衣襟。一宿没睡,早上又接到鹿江壹号出事的消息,这一天简直糟透了。 “妈,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背着身的辛慕没应,沉默转化为一种前所未见的恐慌写在脸上。 “妈……” 辛慕还是充耳不闻,继续寻找着至关重要的物件。终于将最后一格柜子翻遍,她脸上的表情稍稍放松。 “走,依娜,赶紧,我得去港口。”说完,她便迈开步子。 贺依娜紧张起来,追问道:“怎么了,是因为工地那边的事吗?” 她摇摇头,没做更多解释:“边走边说吧。”随即从脖子上取下一串项链。 贺依娜望着她,不知所措。 链子很普通,由一般贵金属打造而成,但上面那块半红半绿的玉坠却着实惹眼。 她将项链套在女儿项上,摸摸那块玉坠解释道:“这是千年血玉,有安神固本的效力。” “千年血玉?”贺依娜的视线紧贴鼻梁望过去。 “古代那些达官贵人死后会在嘴里放块衔玉,人落气时玉会顺着滑进咽喉卡在那儿,最后的精血阳气便被吸了进去。别怕,听着怪吓人其实是块好东西,不仅价值连城,还是养精蓄锐、调血练气的宝物。” “为什么突然给我这个?”贺依娜不解。 辛慕扬起嘴角努力笑了笑,尽管这时她根本开心不起来。 “这块玉是我娘家几代传下来的宝贝,你是我的宝贝,早就想传给你了。” “妈……”贺依娜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刚想发问,辛慕将食指压在她唇上。 “依娜,我们今天做了件永远不能让人知道的事,妈知道你心里怕,想借这宝贝给你压压惊。别问了,戴着就好,一定别取下来。” “这太贵重了。” “妈的东西就是你的东西,我不像你父亲那么吝啬,只要我能给的全都可以给你,心甘情愿。” “妈,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走吧,边走边说。”辛慕急于离开,拉起女儿离开了地下室。 两人钻进车一路狂奔,车尾扬尘如一阵龙卷风。 辛慕一言不发,全神贯注驾驶的样子根本看不出一夜未眠,紧蹙的眉头自接到电话起也没松开过。她显然遇到了棘手的事。 贺依娜的好奇也愈渐增长,小心翼翼问:“妈,你要跟我说什么?” “我在想该怎么说。” “跟工地那儿有关吗?怎么会挖出死人?” “杀了人要找地方处理,我们选水库,别人选工地,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母亲冷酷的答案令贺依娜目瞪口呆。 意识到自己也成了杀人犯,她眼睁睁看着小臂上的汗毛竖起,无意抬手摸了摸胸口那叠信纸,硬硬的一点温度也没有。 终于,她还是将一直憋着的话说了出来:“妈,要现在回去,冲儿还有救吗?” 辛慕不高兴的瞪她一眼。 “疯啦,想什么呢。” “他毕竟是我弟弟……” “你拿他当弟弟,他什么时候拿你当过姐!我告诉你,贺冲不傻,他一直在演戏,扮猪吃老虎说的就是他那种人。你想想,他嘴上说这个可以不要那个也可以不要,真把奥古给他的时候怎么不见让出来?还有,上次他跟贺占霆闹情绪打死不回去,奠基仪式的时候为什么又突然钻了出来?不还是提防着你,怕你跟他平分秋色吗。” 想起奠基仪式上丢丑的经历,贺依娜即刻有种找地缝钻进去的窘迫,那是她从光彩夺目的“鹿城女儿”变为“鹿城笑话”的开始。所有人都看得明明白白,贺家一双儿女看似平起平坐,实际待遇却天壤之别。贺占霆的天秤明显倾向于能传宗接代延续血脉的贺冲,而作为女儿身的她,在父亲看来不过终将是盆泼出去收不回的水。她被利用,被浪费,被忽视,被驱逐,甚至有一天还会被消灭…… 丑事重提,气得牙痒痒的自然不止她一个,自绑架案起,辛慕就对贺占霆死了心。 她前半生经历无数场鏖战才获得贺占霆身边人的地位,却始终未能获得丈夫的心,至少不是完全的。贺占霆对贺冲的爱也蕴含着对楚月琳的怀念,而她当年却放过贺冲。每每想到这儿,她这个从不后悔的人也想买十包后悔药一口吞下去。 于是她发誓要帮女儿讨回应得的一切,其实也是为自己。比起贺占霆,她还年轻,还有充满无限可能的未来,如果圣研计划成功一切都才刚开始…… 可惜圣研计划腰斩了,一直秘密运作的极乐场突然败露,几个主要成员同时被捕。 她得赶紧逃,美国,澳大利亚,德国……越远越好,一分钟也不能耽误。她亲自驾车,选择没有天网监控的小道朝城外驶去,出了城,再顺鹿江支流往东便可去到港口,到时由港口乘船入海,就可插翅高飞了。 贺依娜的心思仍放在贺冲身上,沉默良久,还是觉得不放心。 “我只是在想,工地的事肯定需要冲儿出面,这时候人突然不见了不大好吧?” “你到底什么意思!”辛慕猛踩刹车,训斥道,“你妈现在都火烧眉毛了,你却还想着那个野种!” 母亲突如其来的暴怒着实让她吓了一跳,不由得拽紧胸前的安全带,弱弱的问:“妈,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刚才谁给你打电话,为什么接了以后你就不大对劲了?” 辛慕欲言又止,挥起拳头重重砸在方向盘中央,喇叭发出响亮而持久的声响。 “有人要害我,我必须赶紧离开鹿城。” “为什么?” “因为工地。” 贺依娜愕然,下巴都快掉了下来。 “工地跟你有什么关系?” 辛慕呼出一口气,目光看向更远的地方。 “还记得我资助过一个实验室吗?” 贺依娜稍稍想想,点头。 “那是个造福人类的实验,一旦成功人的寿命能延长数倍。从经济上讲,其未来价值也是不可估量的。海外好几家医药公司已跟我们做了接洽,这项技术不仅能用于临床,还可以衍生出很多利益链,总之一句话,比奥古赚钱。” “我相信科学的发展没有止境,现今医学虽然已经很发达了,但从理论上讲才刚起步。” “对,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这个实验投了很多钱,也花了大量时间,最主要是实验需要活体样本,那是支撑每一次技术突破的关键。” “活体,是哪种动物?小白鼠吗?” 辛慕不以为然的笑笑。 “人。要造福于人,人就必须先做出牺牲,这跟很多已有成果是一样的。一种疫苗问世需要无数志愿者亲测,一种新型药品出来也需要有患者挺身而出。再简单的真理也是建立在无数次实践上的,没有捷径可走。” “拿人做实验……那那些人?”贺依娜只觉耳朵一阵冰凉,随即全身起了鸡皮疙瘩。 赤诚与火热的情感出现在辛慕瞳孔里,像光明之于盲蔽,坦途之于征程。 她用一种极富仪式感的口吻说:“死了,为人类文明的长足发展捐躯了。” “死了!那那个实验根本就不是合法的?” “要想合情合理就不能合法合规,世事没有两全。” 震惊并没有完全影响贺依娜的智慧,她瞬间猜到是怎么回事。 “工地挖出的就是那些用来做实验的人?” 辛慕缓慢点头,像是按下慢放键镜头。 贺依娜不禁倒吸口凉气,小腿肚抽筋。 “妈,你怎么那么大的胆子,知道这事多严重吗,被查出来可是要掉脑袋的。” “没人会查,所以我说是有人故意想害我。” “没人会查是什么意思?” “这个项目牵扯很多人,外围早形成一张巨大的保护网,包括警方那边,谢元奎也是我们的人。我刚得到的消息是有人打电话去省厅举报,要不然不会出这档子事。” “你们都疯啦,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自古以来长生不死就是人类的终极目标,疯点狂点又有什么关系。人类文明要想得到飞跃发展必须完成这件事,这是历史进程,谁也阻挡不了。” 贺依娜一阵反胃,赶紧将头伸出车窗,差点没吐出来。 辛慕仍若无其事的开车,没有一丝愧疚。 “妈,实话告诉我,你在里面担任什么角色?” 辛慕腾出右手在她肩膀拍了拍。 “妈妈是负责人。” 此言一出,贺依娜目瞪口呆,什么也说不出。 辛慕将遮阳板放下。 “放心,知道我身份的不多,谢元奎算一个,但不会把我供出来。即便供出来,关键证据已经销毁,警方休想顺藤摸瓜。我先出去避一避,风头过了再回来,你把我送到港口就回去,别人问起就说什么也不知道。鹿江壹号是奥古的工程,这个节骨眼上贺占霆需要你,即便没这东西,他也会把奥古还你的。”说着她将手放到贺依娜胸前那叠信纸上。 贺依娜觉察到呼吸不知何时起紊乱了,大脑有些缺氧。母亲忙中有序的出逃,说起做过的事一副轻描淡写的样,实在令她畏惧。 “停车……” “怎么?”辛慕稍稍点了点刹车。 “停车,我要回水库!” 辛慕置之不理,加大油门向前冲,贺依娜也像发了狂,不管不顾的与她争抢方向盘,车子在路面跑起S型。 终于,快撞上路边树干前,车停了下来。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妈做这一切全都是为了你!现在回去能怎样,野种说不定早喂鱼了。” 贺依娜痛哭流涕,行将崩溃。 “妈,万一他还活着呢,我跟他毕竟流着一样的血。求你了,现在要不回去,我一辈子都不会心安的。” 辛慕失望的摇起头,面部出现被孤立后委屈寒心的表情。 “你跟他流着一样的血,我没有。要不是你拦着,在鹿山的时候我就一枪把他给崩了。” 贺依娜一个劲儿哭,不敢看她的眼睛。 “你不要奥古了吗,你甘心这些年的努力付诸东流吗?” “要,我要奥古,应得的我都要,但我不要他的命。” 辛慕长叹一口气,提起车锁。 贺依娜迟疑片刻下了车,随即疯狂朝后跑。 血缘这东西太可怕,再自私的人面对血缘也无法做到彻底绝情,短暂纠结后,辛慕咬咬牙将车掉头。 “上车,我陪你去!” 第一百七十七章 焦头烂额 - 问心无恨 - 植兽 五月里的天常常呈现出湛蓝无云的状态,像块没有瑕疵的纯色布匹。 今天也不例外。 这样的天气特别适合郊游,去湖边,去草原,抛开一切烦忧肆无忌惮的玩乐享受。 但宋英宸办不到,压根没那份闲情逸致。警局外,他焦急的走来走去不停向里张望,从进进出出那些人严肃的神情不难发现,一桩大案正逐步浮出水面,等到真相大白时,必将掀起满城风雨。 他不停拿右手拳头砸向左手掌心,心跳无法放缓。 千叶从超市买来矿泉水递给他,安慰道:“别着急,喝口水吧。” “怎么会出这种事,哎!”他接过水却没喝,只是重重的叹气。 贺冲被辛慕母女带走,死活不知,这样的意外还没来得及接受,另一个可怕的消息又接踵而来——英宸建业承建的鹿江壹号工地挖出大量尸块,卢美琴被抓了起来。通知到他的时候,胥兰用了“嫌疑人”这个词,这使得他对事件严重性的担忧直接升至顶格。 这也是情有可原的。母亲从家里被带走,不是传唤,足以证明警方找她并非仅仅因为她是工地负责人。作为一个孝顺与叛逆并行的儿子,他对母亲背后的行为长期持有怀疑,虽不知道实际细节,但敢肯定这绝非一场误会。 比他更笃定这点的是身旁的千叶。她来鹿城的机缘是那个叫朱古力的神秘人,而卢美琴则是她与朱古力之间类似桥梁的存在。从一开始接触,慢慢认识,到了解这个女人悲惨的过往,再看其疯狂裂变,她从某种程度上比宋英宸更了解卢美琴。她知道卢美琴一直与极乐场有染,而此时警局内闹得人心惶惶的事件十有八九逃不开这件事。 她曾暗示过宋英宸多次,需关注误入歧途的卢美琴,却从未将话挑明,现在想想真是后悔。 “出来了。”宋英宸突然说。 她应声抬头,见胥兰从警务大楼小跑出来。 这位一身正气却不得志的警员鬼使神差的被安排进专案组,本该在离退休前破件大案,一洗多年郁闷,谁料卷入其中的竟是自己曾追求过的女人——这简直就是个玩笑。他自然也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宋英宸抓住他就问:“胥叔叔,到底怎么回事,我妈为什么被抓起来了?” 他动动嘴唇却没出声,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 “你在电话里跟我说她有嫌疑,什么嫌疑?她平时基本不去工地,怎么会跟那些死尸扯上关系?” “小声点。”他将宋英宸朝自己这边拉了一步,又看看车水马龙的街道,“我给你打电话是违反纪律的,案情还在进一步侦查中,暂时不能外传。” 三人挪至几米外的一棵大树下。 “胥叔叔,工地不是凶案现场对吧,别人把尸体埋那儿我妈也要担责吗?你们有没有查到什么线索,到底是谁干的?” 胥兰在宋英宸肩头拍了拍,像安抚一个六神无主的小孩。 “英宸,你先回去休息,别急。外面听到什么都别当真,事情还在调查,你妈也在跟我们积极配合。放心吧,我会照顾她的。” “照顾……她还要在你们这儿待多久,做完笔录不就可以回去了吗?” 胥兰豁出下唇向头顶吹了口气,抱歉的说:“一时半会儿还走不了,听话,先回去吧。” “她是我妈,我怎么可能不闻不问就跑回家去。”宋英宸死死抓住他的大臂,满面通红,“胥叔叔你实话告诉我,情况是不是很严重?” 胥兰默然的看着他,像换了种方式承认。 “不然你们也不会去家里抓人,对吧?”宋英宸补充道,心间早巨石压顶。 “事情没搞明白前我也不敢胡说,但的确不容乐观。死尸数量非常惊人,全都是*后用麻袋装着埋进工地里的,不是什么单纯的刑事案件。”说到这儿,胥兰有意识的看了眼千叶,“在这儿也是白等,不如先回去,有什么消息我第一时间通知你。” 宋英宸哪肯依,就差给他跪下来了。 “我要见她!” “孩子,暂时见不着,省公安厅厅长已经空降到鹿城亲自指挥了,这次的事非同小可。”胥兰舔舔唇,一股苦苦的烟草味,才想起自己一大早已抽了整包烟。他原本是戒烟状态,平日以电子烟替代,但今天遇到的事让他不得不破戒。 “很多有头有脸的人物都牵涉其中,包括市局局长谢元奎。” 听到谢元奎的名字,千叶开口了:“是上次指挥侦破绑架案的那个局长?” “是,有人把他拱出来了,他现在也被我们控制起来,正在审讯。” “嫌疑人……”宋英宸轻轻重复一遍这个词,“你们抓了多少嫌疑人?” “现在已经抓了四个。” “包括我妈?” 胥兰点点头,将话题从卢美琴身上绕开。 “这是个犯罪团伙,谢元奎是其中的重要人物。还记得之前鹿城很多人莫名其妙失踪吗,我们怀疑那些死尸就是这些人的遗骸。” “跟那地方有关?”千叶脱口而出,胥兰即刻领会到她的意思,默认。同时,眼里出现类似抱歉的眼神,好像在说“当初该信你说的话”。 脚底好似有股电流,宋英宸两腿一软,蹲了下去。 “我有点晕,过去坐会儿。”他指指几步开外的花台。 千叶想扶,他却拒绝了,落寞的走到一边,将头埋进膝盖。心中疑惑被解开百分之九十九,剩下的百分之一,他实在没勇气面对。 看他这样,千叶一阵心疼。 胥兰也无能为力,转头对她说:“看来阳光照不见的地方,什么可怕的事都有可能发生。” “我料到了,迟早会见天的,只是可怜了英宸。” “小杨,麻烦你陪着他,让他别胡思乱想,事情没弄明白前一切都只是猜测。美琴要真干了见不得人的事,我会劝她如实交代的。法律之外还有人情,只要她坦白,相信政府会给她宽大处理。” 千叶点点头,目送胥兰回了警务大楼。 正在此时,一辆加长版豪车朝这边驶来,搭眼一望,她当即认出那是贺占霆的座驾。 秦洛先从车上下来,打开后车门,将贺占霆搀扶下来。 贺占霆的脸色非常难看。 “贺叔叔。”宋英宸跑过去招呼,并微微鞠躬。 贺占霆看看他,一时对不上号,秦洛俯耳提示才想起。 “你妈那边什么情况,到底怎么回事你知道吗?”他省掉客套寒暄,直接发问。 “不清楚,我们也刚来。” 说到“我们”的时候,贺占霆的视线越过宋英宸看见一张熟悉的脸,顿时心生不悦。 他绕过宋英宸朝千叶走去,吊起的眉头燃起怒火。 “哪儿都有你,看来还真是人不可貌相,我家冲儿瞎了眼,总喜欢些脚踏两只船的女人。” 带有侮辱性的话深深刺痛着千叶,但她不想争辩。 宋英宸走上来,向贺占霆请求道:“贺叔叔,您关系广,如果打听到什么消息,拜托跟我说一声。” 贺占霆阴阳怪气的嗯了声,便朝警务大楼走去。门口,警卫稍加询问,在得知身份后,一位国字脸警官出来将他迎了进去。 “对不起贺总,还麻烦您亲自跑一趟。” 他没好气的说:“有什么事不能在电话里问?” 秦洛搭腔:“对啊,我家老爷忙着呢,奥古只是鹿江壹号的品牌方,跟案子应该没什么关系吧?你们请老爷来,到底想问什么?” “实在不好意思,若非事关重大也不会惊动贺总。省上领导已经下来了,亲自负责这起案子,我们也只是奉命行事而已。” 贺占霆微微抬手,有些不耐烦道:“少跟我打官腔,鹿城这种地方杀人放火天天都有,没什么稀罕,什么就惊动省上了,我看就是你们故意找茬儿。我问你,查出来了吗,谁干的?” “您是指谁埋的尸,还是问谁杀的人?” “有区别吗,不管谁杀谁埋,出这么晦气的事,让我的项目还怎么卖?” “贺总现在应该担心的恐怕不是生意……”国字脸摇摇头,将警帽脱下捧在手里。 “那是什么?”贺占霆怒瞪双眼,严厉的样子甚至有些凶悍。 国字脸将他拉去一旁,连秦洛也被避开。 “有人把辛姐供出来了。” “辛慕!她怎么了?”想起妻子一直处于无法联系的状态,贺占霆意识到了什么。 “您现在联系不上她是吧?” “是。” “她一直在搞非法实验,那些尸体就是从她实验室流出来的。” “什么意思?” “她和那帮人搞了个什么极乐场,以做实验的名义大开杀戒,我们怀疑她已经畏罪潜逃了。” “啊!” 贺占霆惊呼,顿觉一股热气朝天灵盖聚集,脑袋像堵了出气孔的高压锅,挤得快要炸掉。 “她们不仅杀人,还以此非法盈利,鹿城上层圈子很多人都涉案其中,包括谢局。” “谢元奎……我听说了,他也被你们扣下了?” “是,这么严重的案子在鹿城可是头一遭,现在还没对外放出消息,要放出去,那可绝对是轰动全城的爆炸性新闻。” 贺占霆像个不倒翁似的摇摇晃晃起来,一旁的秦洛见状赶紧跑来搀扶。 “老爷,老爷您怎么了,没事吧?” 秦洛边问边帮他顺胸口,好一阵他才缓过神来,呼哧呼哧喘着粗气,面色惨白。 “要不先去我办公室休息会儿吧,那头正对工地负责人做笔录呢。”国字脸说。 “那个卢美琴跟辛慕也是一伙儿的?” “是。” 霎时,一股气堵住贺占霆喉咙,整个人只觉濒临窒息。他仰头拼命伸长脑袋,脖颈上青筋爆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口浓痰咳出来。 第一百七十八章 魔女落网 - 问心无恨 - 植兽 水库周边的地形只有在白天才能看清,特别是西面那片树林,夜晚时很容易被误当成低悬的云层。一棵棵桉树笔直的站在那儿,恰好又在坡地上,犹如众多肃穆而冷静的旁观者。 贺依娜沿途寻找适才推车下水的位置,可每个疑似之处均经不起多看两眼,悉数被她否决。她一遍遍喊道:“冲儿……贺冲……贺冲!”声音凄凉无助,断断续续起伏在水库之上,丝毫荡不起一波涟漪。 脚踝被锯齿状植物划出带血的口子,鞋子也进了水,每踩一步都感觉冰冷从脚心灌入,直逼腹脏。坑坑洼洼的地面时常伴有青苔,随时能将人滑倒——可她顾不了这么多,她希望弟弟从某个不起眼的角落走出来,完好无恙,同往常般亲切而热络的叫她姐姐,并不计前嫌,诚心实意原谅她所犯下的罪行。最好能给予一个拥抱,又暖又紧那种,这样她的内疚才能得以消弭。 然而现实与希望相去甚远,她几乎围水库找了一周仍无所收获。看着平静的水面像看见死神的面孔,她终于知道绝望是怎样一种体验了。 辛慕一直跟在她身后,好话歹话说尽,即便口干舌燥也令她无动于衷。她似乎抱着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决心,久久不愿离开这个地方。 “行了依娜,再耽误下去被人撞见,麻烦就大了!”辛慕吓唬道,为阴沉的气氛又添一抹恐怖。 终于,贺依娜停下脚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朝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水崩溃大哭。 “冲儿,对不起……” 辛慕皱皱眉,没好气的将她拉起,先是拍了拍她裤腿上的泥土杂草,而后又帮忙理了理头发。 “依娜,听我说,现实点,这下面几十米深,就是头大象掉下去也别想再爬起来。事情不想干也都干了,咱们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我知道你舍不得,可就算在这儿把嗓子喊哑了他也回不来。振作起来吧,别哭了,要在贺占霆面前也这副样子,咱们的努力可就白费了。” 她在奉劝的同时冷静宣布了贺冲必死无疑的结局。 “啊……”悲嚎裂帛般划破长空,贺依娜意识到再也见不着弟弟了。 “我该死,我不该这么对他……”她朝自己扇耳光,被辛慕拦住,“我太残忍了。” 看着女儿面颊上几根红红的指印,辛慕的心肝为之一颤。她将她揽入怀中,希冀用自己的温度让这具瑟瑟发抖的躯体镇静。 “相信我,他不会痛苦的,真的,溺水来得很快。”她在贺依娜冰冷的额头亲了又亲,“就跟做场梦似的,不知不觉就结束了。” “妈,我怎么变成这样了?” “跟你没关系孩子,是妈的主意,他要变成厉鬼也是找我索命,不会为难你。楚月琳曾经差一点就毁了我的幸福,她儿子现在又来毁你的幸福,他们是罪有应得,是报应。想想奥古,想想即将失而复得的东西,是他们逼我们这么做的,对不对?” “逼我们……” “是,是他们逼的,我们也不想,我们只是自保。妈求你别自责了,抬头挺胸向前看,忘了今天的事吧。” “我没想要他的命,没想要他的命……” “我知道我知道,不怪你,一切后果妈担着。咱们快走吧,此地不宜久留。” 事到如今,贺依娜完全像被剔去了骨头,软弱无力,任凭母亲连扶带拖的朝停车处走去。她觉得这一切太疯狂,疯狂得有点不由自主,等回过神来的时候,早已万劫不复。 车斜停在水库前这条路的路肩,车头对着坡地,后轮压在主路上。在距离二十米的位置,辛慕开始从包里掏钥匙,但就在这时,某种风吹草动引起了她的注意。 她突然停下脚步,像只谙熟捕猎与逃脱技巧的狐狸,谨慎的朝四周张望。 “妈……”发现她脸上出现异样神情,贺依娜忍不住唤了声。 “嘘。”她嘟起嘴,竖起耳朵,警惕的将手伸进包,里面有把枪。 好一阵鸦雀无声加纹丝不动后,确定平安无事,她悬着的一颗心才稍稍放平。 “走吧。”她说,同时迈开步子,但步幅比之前宽多了。 就在这时,前方树丛传来响动,刚想把枪抽出来,顺着那片摇曳的树枝,一只白鹭飞上天。 “呼……”虚惊一场,她不由吐了口气,紧绷的神经彻底舒缓,“你边上等一下,我把车倒出来。”她向贺依娜吩咐,随即钻进驾驶室。 启动,挂挡,可视雷达显现出车后方区域的影像。 刚把脚下离合松了松,想借怠速将车倒出来,屏幕上多出一双腿。那是双男人的腿,立在贺依娜后面,再从左视镜看过去,贺依娜整张脸都是僵硬的。 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一只黑色枪管便出现在正对太阳穴的位置,仅隔一扇车窗。辛慕本能的朝窗外看,却听见外面严厉喝斥道。 “熄火,手放方向盘上,快点!” 然后,她看见戴着面罩的特警。 她想到自己包里的枪,尽管身处劣势,但凭多年的持枪经验与对方火并,总好过乖乖束手就擒。但仅仅十分之一秒,她放弃了,她的女儿站在车尾被挟持着,如果交起火来,子弹可不长眼睛。 她做了次深呼吸,将车熄火,并按照特警要求将双手放在方向盘上,完全放弃了反抗。 车门被打开,有人将她拖出来,反手戴上冰冷的手铐。 被带上警车那刻,她发现贺依娜盯着她,眼里没有恐惧没有疑问,只有哀伤。 是的,要不是女儿执意要回水库,她现在已经逃之夭夭去往港口了。 “妈……”贺依娜颤抖着下巴,蓄在眼里的泪顷刻决堤。 特警用力将她往前一推,喝道:“上车!” 她倔强站定,从未有过这么大的劲儿。 “我跟我女儿说两句。” “不行!” “我跑不了也不会跑,让我跟她说两句,误不了你们立功。” 特警还是不答应,再次用力把她朝车上推。 “我要在车上咬舌自尽,你们什么也别想知道。” 这句话极具威胁力,特警考虑了一下,慢慢松开手。 吸吸鼻子可以止住眼泪,咬咬嘴唇可以稳固气息,她每朝女儿靠近一步,都感觉这两个动作丝毫不起作用。 “妈。”贺依娜哽咽了,什么也说不出来。 天上不知什么时候盘旋着两架直升机,前路至少六辆警车、几十名警力镇守,这样的架势预示着出了天大的事。 “依娜,妈做了一些事,迟早有这天,你别受影响。放心,不会连累你的,我从没跟你讲过那些,你自然不会被卷进去。记住,人活着不能心软,心一软,别人就会对你下狠手。不管事业还是爱情或者其他什么,牢牢抓住属于你的东西一刻也别放松警惕,包括身边人。还有,相信你自己,你是最棒的,你是鹿城女儿。” 听着母亲诀别的话语,贺依娜小腿一软跪了下去。 “妈……” 她想捧起女儿的脸,这才意识到自己被反手拷住,于是只能将脸贴上去。贺依娜的脸冰冰湿湿,每一块肌肉都止不住的颤抖,行将破碎,与她的心一样。 “妈的事妈自己处理,只是没法再继续帮你了,以后只能靠你自己,加油。坚强点儿,奥古还等着你回去掌舵呢,除了你谁也没这能力。要坚信那是你应得的,不要有一丝犹豫。” “妈,我会救你的。” “别担心,他们不会把我怎么样。” “我对不起你,要不是我任性,就不会……” 不等贺依娜说完,她便用利箭般的目光射过去,随即朝水库瞥了眼。 “快起来,别跪着,这儿潮气重小心着凉。” 意思再清楚不过,贺依娜瞬间止住想说的话。 “后悔是最没有意义的事,人生每个阶段做出的选择都是自己心底的声音,要认。你什么都好,就是太优柔寡断瞻前顾后,听妈一句,不该管的别管,该管的拿出全力去争取。还有,重掌奥古后别急着刀枪入库马放南山,该防的始终得防,任何时候都别掉以轻心。” 说完,她倒退着朝警车靠近,在快上车时,两行泪终于流下。 警车朝市区挺进,扬起的灰尘终将落定。尽管身旁的特警戴着面罩,但她知道,他们此时一定神采飞扬,为抓住这么个重要人物喜不自胜。 几年前,她携一队医学家在秘密实验室从事“长生不老”的课题研究。刚开始,这项实验还以正常的方式进行,只是对实验活体的要求越来越高,逐渐发展到以人为对象。她为实验投入大量资金与信心,自然不肯半途而废,于是联合包括谢元奎在内的一众关系网将实验升级。 他们先是诱拐街上的流浪汉、智障人员,随后逐步扩大范围将对象锁定到拥有罕见血型的普通人群上。在此期间,她挖掘出可以补给实验经费的盈利点,便有了极乐场。以会员制设立的极乐场,为非富即贵、有权有势之人提供满足人性阴暗面的服务,只要花钱就能借助杀戮、虐待充实内心扭曲的欲望,参与者无不从最初的恐惧变为享受沉溺。 她历来强调了解人性就能聚敛财富的因果。 第一百七十九章 孤军无将 - 问心无恨 - 植兽 邱妈将盆里的鱼翻了一面,和了和汁水,准备把码料时间再延长五分钟。 用料酒、豉油、姜葱、生抽、胡椒等先将鱼腌制半小时,再上热锅蒸制,不仅能使其更入味,还最大限度保留了鱼肉本初的鲜嫩。就河鲜而言,这种烹饪方法是最简单也是最难的,关键点在于火候的把握。 贺占霆最爱这道菜,邱妈也视其为拿手绝活,从无失手。不过今日她没多少信心,主家出了这么大的事,贺占霆气得卧了床,再好的美味恐怕也无法改变家里的低沉气压。 她洗了手,静候腌制完成,忽听见门廊处有响动,猜想是秦洛回来了。作为管家,替主子卖命是秦洛的本分,尤其在这个节骨眼上,四处游走疏通关系,争取把女主人捞出来,是迫在眉睫的第一要务。 她擦擦手走出去,却发现进门的不是秦洛,而是另一位在大门外负责守卫的家仆,绰号坤仔。 坤仔的行为显然莽撞,她立马叉腰怒斥:“谁让你进来的,吃豹子胆了!” 坤仔顿时满面通红,手足无措:“邱婶,我,我来送东西。” “什么东西?”她问,用类似主人的语气。 “老爷的信。”坤仔将一封信递上,腋下早已出了汗。 “不懂规矩,信件包裹放外面就行,谁让你送进来的。”邱妈不乐意的接过信,看都没看便放在鞋柜上,随即推开门,“快出去,待会儿让老爷看见,吃不了兜着走。” 贺府的主人翁就那么几位,搬走一个,失联一个,被捕一个,只剩贺占霆一人。但这里的家丁仆人却多达几十号,遵循着森严的等级,严苛的规矩,高低悬殊分明。像秦洛、邱妈这种贴身入室的算头等,收入地位与其他人大相径庭。而大门外负责哨守保卫的则是末等,一般情况下是不允许进入室内的。 坤仔被推搡到门外,邱妈正欲关门,听他嘱咐道:“好……好像是少爷来的信。” 邱妈的心咯噔一下,回头看看那封鞋柜上的信。 “少爷……你怎么知道是少爷来的信?” “送信的说是受少爷差遣,还叮嘱务必亲手交到老爷手里。” “人呢?” “已经走了。” “认识吗?” “没见过,但跟少爷一样,一看就是有钱人……” 年轻人说话不分场合,这让邱妈有些看不惯,她拱拱眉头将嘴角一撇:“知道了,老爷睡着呢,回头给他。”接着,不等对方再说一句便关上房门。 在贺家做了十几年厨娘,她可以说是看着贺冲长大的,关爱之情早超过主仆之谊。从秦洛嘴里得知少爷又离家出走后,她也是从早到晚的担忧。 之所以说又,是因为这不算贺冲第一次离家出走。从小到大,他数次用这种方式与父亲对抗,却鲜有奏效的时候。即便后来单独置了房产,也必须三天两头回来签到,严格讲从未离开过这个家。这一切只因贺占霆坚守着雷打不动的原则——从不向儿女低头。 于是贺冲总在出走后不久便又灰溜溜气鼓鼓的回来,每到那时,她便会单独开小灶,做些贺冲爱吃的东西帮忙讨好哄劝,像极了姑姑姥姥一类的角色。 这次也不例外,她一直在等任性的少爷早点回归,连要做什么菜都已经想好了。所以鞋柜上那封信有没有透露贺冲回家的时间,她异常关心,甚至有想拆开的冲动。 冲动终归是冲动,她不敢那么做。隐隐听闻家里出了大事,老爷病倒夫人被捕,当家少爷不知所踪……想到这儿,她不禁暗自喟叹。 五分钟过后,鱼可以上锅了,就在准备返回厨房时,秦洛进了屋。 “老秦,少爷差人送来的。”她立刻指指信。 秦洛还在脱鞋,看见信,脸上出现不信任的表情。 “不回家不打电话,干嘛写信?” “我哪儿知道……”她好事的向他贴过去,压低声音,“想必是有些话憋在心里说不出口,便用写的吧。你快送进去让老爷看看,求他别生气了。家里出这么大的事,还是让少爷赶快回来主事要紧,数落的话回头再说也不迟。” 秦洛拿起信,似乎也有想拆开的意思。 “你去忙吧,我给老爷送进去。” “嗯。”邱妈点点头,折返回厨房。 秦洛手握信件,一步一思忖,慢慢朝贺占霆卧室走去。 砰砰砰——他轻轻敲门,俯在边上请示道:“老爷,我回来了。” “咳咳咳……”屋内传来难受的咳嗽声。 推门而入,贺占霆躺在床上,厚厚的枕头垫在背后。 “怎么样?”他直截了当的问。 秦洛恭敬的走到床前将他扶直,贺占霆配合着向后挪动屁股,彻底坐了起来。 “不好办,事情闹到省上,十几双眼睛盯着,市里那几个都不敢插手。谢元奎本来就得罪了很多人,这次东窗事发,都等着看他怎么死呢。” “舅老爷那边呢?” “也气到卧床了,我去的时候还打着点滴呢。”秦洛实在劳累,拖来凳子坐下,“老爷,听舅老爷的意思,他恐怕也跟这事有关,能做到不被牵连就谢天谢地了,哪还敢四处游走替夫人周旋。” “那他只顾自保,外甥女也不救啦?”贺占霆愤愤道。 “不是不保,是没办法。舅老爷怎么肯眼睁睁看夫人受罪呢,可惜他早退了,官场上的人脉还不如老爷您呢。这会儿倒是没查到他那儿去,要主动出面不等于自投罗网吗。所以他求老爷一定尽全力把夫人救出来,您的大恩大德他老人家下辈子做牛做马来报答。” “屁话,上梁不正下梁歪,要不是他常年骄纵着,辛慕能有这么大的胆子。”贺占霆一抬手,秦洛忙起身将他扶下床并披上外套,“出了事捂不住了知道求我了,当年请他帮忙的时候,不知看了他多少白眼。”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老爷大人有大量,都这时候了就别计较那么多了。舅老爷前几年就失了势,小急大患的不还都得仰仗着您的主意吗。我看他不是推脱,是实在没辙,走的时候对我这下人都鞠躬作揖的,那是身子不好,要好的话,肯定早登门亲自来求了。” “得得得,千万别来,哪有心思招呼他。”贺占霆烦躁的张开虎口,用大指中指捏了捏两侧太阳穴,“眼下要想救出辛慕,恐怕只能动梁书记那边的关系了。” “您是说省委的梁世初书记?” “嗯,梁书记位高权重,他能出面,事情就还有回还的余地。我已经想好了,只要他肯给省厅那边打个招呼,辛慕就能保命。命保住,麻烦就去了一半,剩下的怎么都好说。一级一级数上去,哪个不是见钱眼开的东西,到时拿钱开路把人偷偷放出来,神不知鬼不觉的……” “老爷高明!”秦洛拱手致敬,敬仰之情溢于言表,“看来老爷心上还是惦记着夫人的。” “哎,吵归吵,毕竟夫妻一场,怎么可能见死不救。只是鹿江壹号彻底完了,房子还没修就碰了这么大的晦气,奥古以后的生意不好做呀。” 秦洛将手里的信垂在腿前显眼处,贺占霆一眼看见。 “你手里拿着什么?” “哦,瞧我给忙的,差点忘了,是少爷的信。”秦洛将信递过去,“说务必请老爷亲自过目。” “那混账东西呢?”贺占霆瞬间绷起脸。 “不知道,他差人送到府上来的,放大门口就走了。” 贺占霆皱起鼻子看了看,沿边缘将信封拆开。 “火上浇油的东西,家里乱成这样也不知道回来帮忙,老子白疼他了……” 他边说边摊开信纸,顺着一行行看下去,脸色大变。 秦洛眼睁睁瞧着信纸从他手中滑落,那种难以呼吸的窒息再次写在贺占霆脸上。 “老爷。” “噗!”一口鲜血从贺占霆口中喷出,眼珠子也差点掉出来。 “老爷您怎么了,别吓我。”秦洛忙蹲在他膝前,并拾起信纸看。 “我怎么养了这么个没良心的东西……”贺占霆几乎是哭着说,绝望得浑身哆嗦。 看完信上内容,秦洛明白了怎么回事,当即将他再度扶回床,躺平。 “老爷消消气,少爷年轻任性,还没到承传家业替父母分忧的年龄,您多给他些时间,怕要不了多久就回来了。以前跟老爷闹脾气,不也是出走过嘛,那回不三五天就回来了,您可千万别着急。” 贺占霆大口大口喘着气,早已气得面色铁青。秦洛一把扯过放在床头的家用氧气罩罩在他嘴上,他却扬手打翻了柜子上的茶杯。 “老子权当没生过这孽子,权当他死了!” “老爷息怒,您不能太激动。” 贺占霆不住的咳嗽,难受的样子似乎快将心肺一并吐出来。 “没人主事,奥古可怎么办……”他绝望的说。 秦洛试探着提醒:“还有小姐呢。” 贺占霆闭上眼,像是接受了一个不得已的现实。好半天才睁开眼,颤抖着吩咐道:“为今之计只能把依娜先叫回来,去,你去找她。” 秦洛会意的点点头,帮他将被子盖好,又确定氧气罩在出氧,才倒退着离开房间。 第一百八十章 背后主谋 - 问心无恨 - 植兽 尽管处于入睡状态,卢美琴却清楚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一半真实一半梦境的感觉像在看部3D电影,她是观众也是主角。 不过令她感到奇怪的是,她梦见了宋爱国。 这个男人抛家弃子的时候,她觉得人生大难临头了。那时没有钱,要独自把宋英宸拉扯成人实在不是件易事,必须又当妈又当爹,又主内又主外。为让儿子把饭吃饱,她饿了自己多少回已数不清,但即便是这样她也从没后悔过。 事实证明她做到了。从一个朴实无华、悲情苦楚的弃妇,她渐渐完成了向自立自强、坚韧不拔女强人的转变,当中艰辛无人问津,冷暖自知。 所以她恨透了宋爱国,恨到十几年来从不允许他进入梦田,甚至一见到类似的背影,都会立刻调转方向避开。 然而今天她既没有跑也没有躲,宋爱国站在前方,还是那副斯文儒雅的知识分子模样,俊秀的五官同现在的宋英宸如出一辙,显示出基因的强大。她催促自己醒来,不,应该说是怒斥,但双腿却不听使唤的朝前迈。当年痴恋的男人展开双臂,胸前像围着团炉火,她情不自禁想跳进去。太冷了,看守所只有床薄薄的被单,日间又无光照,她早就有些扛不住了。 “美琴,我回来了。”宋爱国用富有磁性的嗓音说,没有犯错后内疚的表情,取而代之是久别重逢的激动。 千言万语最终哽咽,她扑进丈夫怀中嘤嘤嘤哭起来。这一刻她终于明白,十几年来错过与放弃的那些姻缘,全因自己还爱着这个男人。 “我不会再离开你了……”此话一出,宋爱国的身体突如云烟般消散,最终无影无踪。 脚一蹬,她醒了过来,得而复失的落败感再次汇聚成仇恨,甚至荡尽身陷囹圄的无奈。 “王八蛋。”她喃喃骂道,不愿承认恨来自爱的道理。 如果是在家里,这会儿她应该去给自己倒杯酒,或者把浴缸放满热水好好泡个澡舒缓舒缓。 可惜这儿是看守所,四壁冰冷什么也没有。等到向法院提起公诉,庭审流程走完再到宣判,她就要从这里离开,转向真正的牢房。余生都会将在高墙内度过,终日改造不见天日,直至生命最后一刻。 这还是乐观的结果,按常理讲,她极有可能被处以极刑。 一想到这儿,泪腺就开始充盈,各种各样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哗哗啦啦流下来。 随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女警打开房门,她赶紧将脸朝向墙壁,不想落寞的样子被人看见。 “进去!” 女警一声令下,另一个戴手铐的女人走了进来。 她转头瞥了眼,对方额发垂面又背着光,面孔模糊不清。 女警替那女人松开手铐后便关上门,从不断的转动声能够判断,外面至少上了三把锁。 女人转转酸痛的肩膀,站在暗处与她对视。 这时哪有心思与陌生人交谈,这里更不是结交朋友的地方,于是她背过身假装睡着。 “这么早就睡了?”女人突然问,声音如深谷飞出的蝙蝠,令人胆寒。 她睁开眼,依然背对,好半晌才敷衍的回了句:“不睡能干嘛?” 话音刚落,只觉一股热气烘在后腰,转头,顿时大惊失色,蹭一下坐了起来。 女人不知什么时候坐到床边,阴阳怪气道:“卢姐,好难得这么面对面的独处,不起来聊会儿天,岂不浪费了。” 她只觉浑身汗毛倒竖,喉咙也像卡了刺。 “你怎么知道我姓卢,你是谁,我不认识你。”她本能的抓起薄被盖在胸前。 女人微微一笑埋下头,随即抬起眼皮提醒道:“都是极乐场的人,怎么会不认识呢。” 原来是“同伙”,她稍稍放松警惕。要说不认识面前这女人也很正常,极乐场会员都戴着面具,私下互无往来。 “你是他们派来套我话的吧?我说过很多次了,极乐场的人都戴着面具,进场按抽中的代号为名,谁也不认识谁。不是我不想揭发检举,我根本不认识那些人总不能胡说吧。反正我的态度就是这样,积极配合,该交代的老实交代,你们要还不信我也没法。” “卢美琴啊卢美琴,你这个过河拆桥的老手说的话能有人信吗。” 听闻此言,她赶紧溜下床,顾不得穿上拖鞋,光脚踩在冰冷的自流平地面上。 “你到底是谁?”她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威严有力,却丝毫不使对方感到畏惧。 女人冷笑两声,在床中央坐下,有点鸠占鹊巢的意思。 “不过你的良心还没被狗啃完,没把老情人供出来,证明还知道什么叫愧疚。” 惠冬青将头发整理好,两侧均挂在耳朵上,整张脸露了出来。 望着这副熟悉而不怀好意的面孔,卢美琴寒从心来。 “不认识了是吧,跟雷万在一起花天酒地的时候,不一直问他你跟我谁更漂亮吗?” “你,你是惠……” “哼。”惠冬青从鼻子里发出轻蔑的声音,随即蹬大眼怒视着她,“臭*,你也有今天,报应。” 她连连退后,直至撞上房门,大概两三秒她镇定下来,毫不示弱的说:“你不也进来了么,咱们彼此彼此。” 惠冬青忽然大笑,笑声之高之长甚至惊动了外面的女警。 警棍敲击铁门。 “小声点,什么时候了还笑得出来!” 这句话仿佛帮卢美琴进行了有力的还击,她也微微展开笑脸。 “听见了吧,没什么好得意的,进了班房,谁也强不了多少。” 惠冬青起身在屋内溜达片刻,将每处细节观察一番,不像是被囚,倒像是旅游观光。 “不不不,我跟你还是差得远。” “你什么意思?” “我没杀人,手上一滴血也没有。”惠冬青将手举到胸前转了转,“按轻重来论,顶多算个从犯,关个三五年就出去了。”她朝她走去,一股强劲的敌对感像气流般侵袭,“倒是你,不知道这颗脑袋还能不能保住。” 她伸手摸了摸卢美琴的头,卢美琴顿时头皮发麻,粗鲁的躲开。 “别碰我……” 惠冬青忍住满腔愤怒未发作,继续对她说:“哟,怕了,不是走什么女王风吗,霸气侧漏威风凛凛,怎么一点儿也看不出来?” 她的话里一个脏字没有,却将卢美琴羞辱得体无完肤。想起自己跟雷万做过的事,一种既内疚又后悔的情绪升上来。 “我没心思跟你斗嘴,非要扯以前的事,我承认是我不对,给你道歉。”她诚恳的鞠了一躬,想赶快驱散空气中的尴尬与紧逼,“但我初心不是那样的,是雷万一次次暗示我勾引我,如果我不答应,他就不肯帮我的忙。” “你倒撇得干净,没想到你比他还不知廉耻。” “我的确不该跟他搞在一起,但你们离婚也怪不了我。要怪,我也顶多算次要因素,雷万早说过你们的婚姻名存实亡,没我出现还是会走到那步……” 惠冬青抬手,示意她住嘴。 “行了,不必解释也不必道歉,如今我大仇已报,咱俩的恩怨一笔勾销了。” 她悠哉悠哉躺上床,双手抱头,平躺着翘起二郎腿。 “报仇?”卢美琴感到困惑。 “对啊,要不是老娘以身试法,你现在还不知在哪儿风流快活呢。我说过,我惠冬青不是任人欺负的主,谁要从我这儿抢走什么,我要她十倍百倍的偿还。” 卢美琴像意识到什么,快速跪到床边,抓住她便问。 “是你,是你举报的极乐场?” 惠冬青冷眼一瞥,扬起下巴。 “准确说,是我把那些东西埋工地上去的。刚才不跟你讲了吗,我在极乐场没杀人,杀人的是你们这些家伙。但有人杀就得有人处理,那么多尸体要找地方埋,鹿江壹号是最佳选择。” “你……你怎么做到的?” 又是一阵胜利者的笑,女人的心计与城府转换成狰狞面孔,像只中了妖术的狐狸。 “鹿江壹号几十台渣土车都是我安排的,你这个老总忙着躲家里数钱,没想到在这个环节上被钻了空子吧。” 卢美琴大彻大悟,终于明白工地上的死尸从何而来。在做地基及回填的时候,惠冬青暗中管控的渣土车不仅将建渣清运出去,也将尸块埋了进来。 她顿时全身无力瘫坐下去。 “你好可怕,为报私仇竟做出这么疯狂的事,难道你也不想想,雷万还牵涉其中吗。” 惠冬青毫不在意的说:“我无所谓,你要把他供出来我也求之不得。” “他是你丈夫……” “不,前夫。”惠冬青纠正道。 卢美琴忽然意识到一个关键问题:“你是怎么知道我在极乐场的,是雷万告诉你的?” “他,哼,你还真是幼稚。”惠冬青予以否认,随即道出一个更令卢美琴崩溃的信息,“反正你也死到临头了,不妨让你死个明白……”她翻身坐起,眼里不含一丝迟疑。 “是朱古力。” 霎时,卢美琴只觉霹雳击顶,眼前发黑。 “没他给我出谋划策,又怎么能轻而易举扳倒你这贱人呢。我惠冬青向来睚眦必报,你踩了我的脚,我就要打折你的腿,这是报应,懂吗?”她边说边得意的抖动二郎腿,眼里散出不符合此时环境的某种得意神情,“哦对了,还有你那乖儿子,听说嗨大了差点跳楼。” “你……是你干的?” 惠冬青傲慢的点点头。 刹那间,卢美琴傻眼了,激怒她的不仅是惠冬青的所作所为,而是神秘人朱古力的两面三刀。她发疯般朝墙壁跑去,扑通一声闷响,顿时倒地。 “卢美琴,卢美琴你醒醒!” 睁开眼,她发现自己躺在惠冬青怀里,惠冬青一边拍她的面颊一边说:“你这婆娘真歹毒,要死还想拉我垫背。” “朱古力是谁,是谁……”卢美琴虚弱的问,视网膜出现一抹红色。 “不知道,也不感兴趣,他只是让我转告你,你儿子还在外面呢,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自己掂量掂量。” 一抹红色彻底遮住视线,额头传来剧痛,她大喊一声便晕了过去。 第一百八十一章 狐狸鼻子 - 问心无恨 - 植兽 不知为何,想哭的时候反倒哭不出来了。 贺依娜不断搜索着能让自己流泪的回忆,可不管是在奠基仪式出丑,还是害弟弟沉水溺亡,都无法再刺激到她的泪腺。 并非忘记,也不是放下,而是有更重要的人和事将思维占据——母亲被捕,所涉案件非同小可;父亲要腾出精力营救母亲,势必将管理奥古的担子重新委任给她。 所以在贺占霆面前,她希望拿出忧心忡忡且信心满满的样子,只有如此,吃相才好看,父亲才甘愿。 长长吁出口气,她观察了一下周围,确定无人,便掏出清新口气的喷雾对着眼睛摁了摁。即刻,一股又辣又疼的刺激感充盈眼眶,根本无法睁眼。 强忍一分钟后,眼皮勉强能抬起,一种类似扯断缝线的疼痛差点让她叫出声来,泪水也开闸似的顺面颊往下倾泻。 她拿出镜子照了照,不错,满眼通红,梨花带雨,是副伤心断肠的模样。于是重整衣领,朝那栋熟悉的别墅走去。 开门的是厨娘邱妈,见到她之后当即泪如雨下。 “小姐,小姐你可回来了……” “邱妈,放心,没事的。”她拍拍邱妈的肩膀,随即走了进去。 秦洛于走廊处伫立,会意的朝她点点头,做了个指引的手势。 上楼,直奔父亲卧室,房门虚掩着,从门缝望进去能看见贺占霆伸在被子外的脚。 那一刻,她有种目睹死亡的错觉。 “是依娜吗,快进来。”贺占霆已然带着哭腔。 一进去她便跪下,用膝盖一步步移到床前,声泪俱下。 “爸爸,我回来了。” 贺占霆也是老泪纵横,挣扎着坐起身。 “爸对不起你,爸糊涂……”他边说边咳嗽,贺依娜忙起身替他捶背抹胸。 “不,是女儿不孝,是女儿任性。” “哎,报应,报应啊,爸真想一死了之。” “爸爸不许说这样的话,我不是回来了吗,别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贺占霆勉强点头,在她的帮扶下缓缓下地。搀至沙发坐下,她又体贴的为父亲披上外套,两人这才止住泪,热言热语聊起来。 “依娜,奥古到了水深火热的时候,能不能重振雄风就看你的了。” 盼望已久的话终于灌进耳朵,却未能使她感到十分欢乐。父亲这时首要惦记的还是奥古,对母亲只字不提,不禁令她有些失望。她想起母亲说过,父亲眼里唯有钱权私欲,并未将感情列于前三,如今看来所言非虚。 但她还是没能忍住那一丝兴奋劲,不管怎样,重掌奥古大权可谓得偿所愿。 她没急着回答,而是将热茶端来孝敬给父亲。贺占霆颤抖嘴唇抿了口,暖流当即涤荡腹脏。 “爸,冲儿呢,秦叔在电话里说他离家出走了,为什么呀?” “别提那狗东西……”贺占霆最敏感的一根神经被触动,当即震怒,“从今天起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孩子!” 不知是做贼心虚的怕,还是被父亲震慑住的怕,她顿时双腿发颤,但还是假装镇定无知,耐心的劝说道:“冲儿的脾气爸不是不知道,何必跟他计较呢。眼下一摊子事等着处理,咱们赶紧一条条的想对策吧。” 贺占霆表示认同,在进入正式交谈前再次表示了对她的肯定。 “我没白疼你,你才是爸的贴心棉袄。外头那些人都等着盼着看奥古倒台,哼,老子要用实际行动告诉他们,做他妈的春秋大梦去吧。” “爸,你要振作,不能倒下,妈那边还等着你救呢。” 她顺势将辛慕提了出来,这才是她所言一摊子事中最首当其冲的一项。 贺占霆无奈的哎了声。 “哎,她是疯了吗,怎么干出那样的事,着实打得我措手不及。鹿江壹号肯定是完了,至少得等上五年甚至更长时间才能想办法转手。这都好说,最麻烦是奥古的名誉受到重创,投资人对我们的信心跟股价一样一落千丈,你要赶紧想一套危机处理方案出来,不然的话……” 他的话始终围绕事件对奥古产生负面影响而展开,关于如何营救辛慕却没有明确的建议。 贺依娜忍不住打断。 “爸,公司的事你放心,我有信心把损失降到最小。咱们还是赶紧想想妈那边吧,你关系比我广,门道也多,这事恐怕只有你亲自出面才行。” 贺占霆斜眼看着她,脑子飞速运转起来。辛慕投资实验室的事相当保密,甚至连他也只知道表象,并不知具体情况。如今闹出这番动静,他更不好对她说你妈就是主谋这类的话。 贺依娜也坚定不移的看着他,心中同样纠结不定。辛慕被抓前将事情告诉了她,但如果此时对贺占霆和盘托出,怕他根本承受不起。 “这事你妈到底参与了多少还不清楚,人关在里面,开庭前我们都见不着。我是这样想的,先找个信得过的律师跟她照面,看具体情况究竟如何再从长计议。” “万一她犯的罪很重,爸爸有信心解决吗?”她用假设的方式进行试探。 “还是得先了解再说。如果涉案不深,判个几年十年的倒没什么好担心,等风头一过,大家的注意力不再关注到这件事上,到时把人弄出来应该也不难。但若染指太深,恐怕……” 贺依娜一颗心瞬间提到嗓子眼。 “爸,无论如何也要救妈,求你了。” 看着女儿火烧眉毛般焦急,贺占霆忍不住扬起嘴角,骄傲的神情立刻写满脸颊。 “你以为困难我就不救吗?傻孩子,她是你妈,也是我贺占霆的结发妻子。虽然平时吵吵闹闹,但关键时刻我跟她绝不会扔下对方不管。她是做了不好的事,但有一点足以证明她爱这个家,事事替我们着想。” 贺依娜疑惑的拱起眉毛。 “极乐场的事她连我都没说过,证明想把家人从风险里规避出去。” “是,是。” “你放心,如何救她得一步步来,我心里早有打算。我已经托人传了话进去,让她再坚持坚持。” “死撑着能行吗?” “当然不行。”贺占霆立马否认,并进一步做出解释,“但她得为我争取时间,要不然上哪找替死鬼去。”他嘴里某颗牙突然发出吊诡的光。 “替死鬼?”贺依娜惊呆的看着他。 “对,我们要假设她罪名很大,从坏处开始打算。唯有其他人将她干过的事扛下来,她才能脱身。” “上哪儿找替死鬼?” “同案人员。” “大祸临头,谁都想把自己择干净,谁肯替她顶罪?” 贺占霆搓搓三根手指,做出钱的手势。 “但凡手上沾了血的这次都别想活命,既然注定一死,谁都希望死得有价值。你想想,如果是你,不想趁最后机会给家人留一笔吗?” 她终于领悟到父亲的用意,心中窃喜的同时也感觉后背一阵发凉。 “当然了,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不到万不得已爸也不愿铤而走险。如今只能祈祷你妈没参与太多,咱们就按第一方案执行。” 她只能点点头,再也说不出更多有价值的东西。 “倒是公司那边你怎么打算?”贺占霆话锋一转。 “嗯,有一些建议。”她从包里掏出笔记本,翻到做好记录的那页,“首先,案件没落实前拒绝一切采访,不怕说多就怕说错。第二,妈从前扶持过的那些公益项目,我们要拿出双倍甚至更多的资金继续赞助,不管外界有多少恶评,只要这些真材实料的举动摆在那儿,舆论上就能扳回一城。第三,暂时关停奥古旗下的房产项目,我觉得这次的事往小了说就是管理疏漏,要从源头找问题。对我们的合作方也要做一次换血,以后再合作,内部必须得有自己的人,防患于未然。” “好,很好,不愧是我贺占霆的女儿。”贺占霆一边夸赞,一边中断她的汇报,“剩下的不必通通讲给我听,有你来想法子局面一定可以扭转。来,依娜,陪爸爸坐会儿,咱爷俩好久没这样说过话了。” 放下笔记本,贺依娜看见一张慈祥无助,暖意满满的脸,与当初将她扫地出门时的样子判若两人。最近她总会遇上类似的瞬间,原本熟悉的突然陌生,原本陌生的又突然熟悉,分不清是幻觉还是真实。 “找个适当的时候我会当众把总裁位子交给你,本该搞隆重点儿,但你知道现在的局势,不方便与媒体打交道,所以不能太高调。” 听到贺占霆这么说,她故意做出为难的样子。 “我是很想帮家里分忧,只是冲儿哪天回来,以为我趁虚而入跟他抢奥古。爸,我不要什么名分,也不想一家人闹得不开心,你继续坐镇,我给你打好下手就行了。等事情办好办妥,我还是回我的M&N去。” “你还在怪爸爸是不是?”贺占霆再度捉紧她的手,并不停抚慰,“之前我就瞎过一次眼,做了错误的判断,你难道想看我再错一次?” 她低下头,一半伪装一半真切。 “不,不是那意思。就怕我实力不够撑不起奥古,辜负你的期望。” “你没问题,有问题也不怕……”贺占霆耐心的安慰着,突然皱了皱鼻子。 “怎么了爸?” “你身上这香味……” “不好闻吗?”她提起衣襟闻了闻。 “不,好闻,淡淡的。” “这是朋友从英国给我带回来的香水,气味很持久,十天半个月也不会淡。” 贺占霆眼里闪过一道迟疑的光。 第一百八十二章 狱中托孤 - 问心无恨 - 植兽 电话那头传来礼貌而冰冷的提示音——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她摇摇头,将手机揣回衣兜,满脸无奈。 数天前她在便利店买了几瓶啤酒,坐马路边一饮而尽,随后就醉倒了。便利店店员好心上前询问,那时她已人事不省,店员只好用她的手机随意拨了个号码,没想到竟联系上宋英宸。等醒来的时候她躺在樱花公寓,听宋英宸讲起整段过程,脑子里一点印象也没有。 因为不想继续欺骗,因为产生了感情,她对贺冲提出“分手”,继而借酒浇愁——从逻辑上讲没什么问题,可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哪儿不对劲。 贺冲遇事冲动,人如其名,做出离家失联的行为极为正常。他长了身腱子肉,看似孔武有力坚不可摧,内心却脆弱单纯,一碰就碎。所以“被分手”一定深深伤害了他,他既要承受失恋的痛苦,也要承受被骗的愤怒,甚至还有落败的困窘。三者相加,抛下事业家庭不顾独自躲起来,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但有一点她想不明白,贺家出这么大的事,贺冲是如何做到冷漠不理、置身事外的?凭她的认识,贺冲绝不是那种自私懦弱,不分轻重的人…… 更奇怪的是,便利店店员用她的手机随意一拨就打到了宋英宸那儿,是巧合还是其他什么原因? 一连串问号冒出来,她只觉脑仁发胀,思维也更加凌乱了。 忽然,身后的推拉门发出声响,一回头,宋英宸从客厅走了出来,与她一道站在阳台上。 “醒啦,怎么不多睡会儿?”她问,将思绪拉了回来。 此时此刻,宋英宸面对的问题远远大于她的问题,他的母亲与贺冲母亲一样被警方抓了起来,前途未卜。这不是普通的民事纠纷或刑事案件,谁也预料不到最终结局会不会超出可承受的范围。为此,这麋鹿般的男孩吃不香喝不下,就连入睡也十分费力。 天空飞过一行不知名的鸟,宋英宸扬起弧线完美的下巴,向前远眺。 “一直做噩梦,梦见有人在后面追我跟我妈。我俩跑啊跑,她突然掉进个大坑,满脸是血。我趴在地上想伸手拉,却够不着,追我们的人越来越近,她让我快逃,别管她……” 说这番话的时候他双手一直抓住护栏,还有一只脚蹬在上面。 想起上次因产幻闹出的跳楼事件,千叶下意识紧紧拽住他。 “别靠太近……” 宋英宸明白她的意思,侧头微微一笑:“我跟你保证,不碰那些东西了。现在想想后悔得要死,前段时间要乖乖呆家里多关注关注我妈的情况,兴许也出不了这么大的事。” 这当然是没有意义的假设,也可以理解为自我安慰。其实他俩心知肚明,极乐场的事与卢美琴的状态毫无关系,就算二十四小时守护,也免不了现状的发生。 但宋英宸仍为此深深感到自责,从美国回来这么久,不仅没弥补远赴他乡缺失的时光,反而母子关系渐行渐远,矛盾不断。这其中卢美琴的变化占主导,但身为儿子,他也难辞其咎。 千叶慢慢松开抓住他的手,自责的说:“对不起都怪我,有些事该早告诉你。” 宋英宸苦笑。 “别自责了,我说过跟你没关系。一来你知道的时候极乐场已经存在,是她误入歧途,怨不得谁。二来就算你告诉我又能怎样,胥叔叔对我们够信任吧,还不是觉得那是无稽之谈,所以即便你跟我说了什么,我也不一定会信的。” “话虽如此,可我还是觉得后悔,觉察到卢阿姨有异常的时候就该让你引起重视。” 望着那双满含愧疚的眼睛,宋英宸长叹一声。 “无论如何也怪不到你头上,是我这当儿子的不尽心,没留意到自己母亲已一步步走向深渊。她是被心中的仇毒所害,害得连她自己也不认识自己了。” 这话不仅是在说卢美琴,千叶知道,也是对她的奉劝。 的确,仇恨是世上除爱以外生命力最强的东西,一旦扎根就会像藤蔓般疯狂生长,若不及时修剪拔除,连人心也能吞进去。 “……所以千叶,千万别像我妈那样,她是反面教材。比起报仇,其实还有很多重要的事等着你去做,只要自己肯放下,仇自然也没了。”果然,话题转到了她身上。 宋英宸正处于人生最无望的困境,在思考如何应对的同时却没忘记贺冲的临别嘱托。那个牺牲自己换来他与千叶平安周全的兄弟此刻是死是活,完全没有消息,而他唯一能做的,便是不负所托,将千叶从危险里拉出来。 千叶似有似无的点点头,终于将憋在心里的话告诉了他:“本不该现在说这话,但事实上极乐场曝光,我已经报了仇了。” 宋英宸惊讶的看着她,试探道:“什么意思?” “我的仇人就是极乐场一员。” “你知道你的仇人是谁?”宋英宸额头发汗。他并不认为千叶已知晓了辛慕就是仇人的事实,即便辛慕当天主动讲出实情,但那颗能让人短暂失忆的药丸也会让她重新回到无知状态。 “我只知道她代号叫夜后,是极乐场至关重要的人物,至于她的真实身份总有水落石出那天。警方将极乐场整锅端掉,那些嫌犯势必会陆续认罪,到时便知道谁是夜后了。不管是谁,都别想逃过法律的严惩。” “夜后……”宋英宸往后倒退两步,撞到推拉门上。 “对不起,如果那时候就告诉你,说不定还能劝卢阿姨回头。我太自私了。” 然而让宋英宸惊呆的并非事件本身,而是在这一刻他明白了辛慕的身份——夜后! 接着千叶又说:“我之所以故意接近贺冲,是因为神秘人暗示过想接近夜后就必须接近与她亲近的人,那人就是贺冲的妈妈辛慕。她一直在资助极乐场,我想她跟夜后的关系非同一般。可惜她仍旧在逃,要有她的指认,警方便能知道那帮人里谁是夜后了,” “哎!”宋英宸重重叹息,其中深意耐人寻味。 “我太卑鄙了,为了报仇欺骗贺冲隐瞒你,我对不起你们。”看着手里“毫无用处”的手机,她哭了。 “还是联系不上吗?”宋英宸问,心内一阵绞痛。 “一直关机。” 他只觉全身血液倒流,内心被现实搞得矛盾不已。一方面,当辛慕与夜后划上等号,他深知贺冲凶多吉少,这时候如果将实情告诉千叶,势必辜负贺冲的托付。另一方面他也有私心,如果出面指证辛慕就是罪魁祸首,希望借助贺占霆救助卢美琴的念头也就只能打消。 “你怎么打算?”纠结之间,只听千叶问。 他没主意的样子,眉头紧锁难宽:“等明天律师去见了才知道。” 由于案件还在调查,嫌疑人也未被量刑定罪,所以家属亲友无权申请会面,除了辩护律师。胥兰在此过程中起到积极作用,一面劝卢美琴积极交代争取宽大处理,一面让宋英宸为她寻找最优秀雄辩的律师,希望在庭审上为其开脱。 “别担心,胥叔叔不是说过这次的事虽然重大,但也有重大的好处吗。卢阿姨越配合就越能给自己争取宽大,再让律师好好辩护,结果不会太坏。” “是,政府的确给出将功折罪的政策,谁承认得多谁就能减轻责罚。但极乐场性质非常恶劣,如果我妈手上沾了人命,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会怎样?”她怯怯的问,不由想起罗大毛。这是另一件她对宋英宸隐瞒且不可能在这个阶段和盘托出的事。 宋英宸落寞道:“重则死刑,轻则无期。” 她听见心跳突然加速两倍,仿佛再快一点就要从嘴里蹦出来。 “不过我还是有信心也做好了准备,只要能保住命,卖公司卖房子都无所谓。我会积极的向受害人家属提供赔偿,替我妈赎罪。”说着,他双手合十默默许愿,良久才抬起头。“早点睡吧。”说完便兀自回了卧室,眼里噙着泪。 第二天一大早,两人准备去看守所与律师做先行沟通,临出门时,宋英宸手机响了,是胥兰来电。 放下电话,他整张脸僵住,半天没能说出话来。 “怎么了?”千叶问,心中有不好的预感。 “我妈说……想见你。” “我!”她指着自己的鼻子,视线最前端看见汗珠。 卢美琴拒绝与辩护律师会面,提出要见杨千叶,听到这要求时胥兰认为她疯了。但卢美琴态度非常坚决,甚至扬言要用绝食禁言来争取,这道让一心想帮她的他犯了难。 不过他还是想出了办法,尽管不符合规定也极其危险,但他知道这可能是最后一次帮卢美琴了。他让千叶伪装成辩护律师,在进场登记律师证的时候又动了手脚,终于将人顺利带进看守所。 在他的带领下穿过无数条走廊,惶惶不安的千叶终于来到会面室,推开门,卢美琴双手抱头坐在桌前,头顶对着她。 可能是因为焦虑,卢美琴几天内掉了很多头发,甚至能看见头皮。 “卢美琴,律师来了。”胥兰假装镇定的说,并请千叶在对面坐下。 卢美琴缓缓抬头,那瞬间,千叶有种恍惚的感觉。这感觉将她拉回到一年前刚住进樱花公寓的时候,当时以房东身份现身的卢美琴戴着墨镜,穿着入时,浑身上下散发着女强人特立独行的气质……而现在,落败得像一朵饱受风雨的残荷。 “你们聊,只有十分钟时间,抓紧。”胥兰轻声叮嘱,随即转身离开。 “老胥……”卢美琴朝他唤道,胥兰转过身,只见她努力给出明媚的笑。 “你是个好男人,真的,谁跟了你是谁的福气,我羡慕。” 一句莫名其妙却发自肺腑的话,顿时让胥兰这个硬汉鼻酸眼热。他什么也没说,但接受了她的话,点点头走了出去。 屋内只剩她们两人。 卢美琴依旧挂着笑,夸道:“你今天很漂亮。” “谢谢。”千叶说。 “我儿子眼光错不了,你不是那种乍看就眼前一亮的女孩,但非常耐看。当然这些只是表面,更重要是你心地善良,没花花肠子,如今这世道能做到这点儿的不多了。” 听着对自己从外到内的赞扬之词,千叶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她从包里掏出烟盒与打火机,卢美琴立即伸出手臂,如获至宝。 “我给你带了这个,胥叔叔说可以抽一支,但别朝天花板吐。”她看看头顶的烟雾报警器。 “谢谢,太好了。” 烟头亮起,卢美琴缩起腮帮吸了一口,顿觉神清气爽,先前的落败憔悴也一扫而空。 “为了找到全城最好的律师,宋英宸费了不少功夫,你为什么不见?” 卢美琴咂咂嘴,眉心挤出几道皱纹。 “造多少孽就该领多少报应,我自己有数。就跟许多老人家一样,尽管没病没灾的,可什么时候气数该尽心里一点不含糊……我现在就这心情。” 她用调侃的语气说出悲观的话,随即猛吸几口烟,将烟头踩熄在脚下。 “只有十分钟,我还是长话短说吧。”她忽然起身朝千叶鞠了一躬,脸上虽是冰冷的表情,却毫无敌意,“想求你一件事。” 千叶将双手放上桌面,微微前倾。 “你说。” “跟英宸离开鹿城,永远不要回来。” “离开……” “对,离开,马上,越快越好。” “为什么?” 卢美琴用手掌摸摸额头,冰凉。 “这儿太危险,再待下去你很可能会受到迫害。” “什么意思,谁要害我?” “朱古力,我们掉进了他设计的陷阱,他就是个没人性的东西。” 听她说出朱古力的名字,千叶紧张到全身毛孔齐齐喷出汗来。 “他在骗我们,这是盘很大的棋。”卢美琴撅起上唇摇摇头,十分懊恼,“我中了招活该,可你还年轻,不能等着被他害。” 千叶捕捉到她话里的深意,问:“这次的事跟他有关?” “是他让人把尸块埋我工地上去的,想置我于死地。”豆大的泪珠越过卢美琴的眼眶往下坠,她露出痛苦表情,“细想之前安排给我的任务,其实从一开始他就在算计,我是这样,估计你也不会例外。” “啊!”千叶捂住嘴,笔直的身体开始不由自主的摇晃,“为什么?” “我要知道的话就不会走到这步了……你要相信我,赶紧离开鹿城。” “怎么会,是他指引我一步步找到仇人,又将我从仇人手上救下来……” 卢美琴不解的看着她。 千叶咽咽唾沫,老老实实道:“夜后就是我的仇人,之前她把我绑进极乐场想杀我,是朱古力救我出来。也就是那次我跑来找你,说起大毛……” 这个消息无情的震撼了卢美琴的认知,当即埋下头细想。 许久,她慢慢摇动脑袋表示否定:“不可能,夜后要真是你想找的人,早对你动手了,怎么会绕一圈把你绑极乐场去,不可能。” “绕一圈……我不懂?” 卢美琴身体深处有股火急待冒出来,但最终还是被摁了下去。 “别问了,人心之坏已超出你我想象,我劝你及早抽身,否则最后只会落得跟我一样悔不当初的下场。朱古力不值得信任,你赶快离开鹿城,听我的没错。” 千叶咬紧牙关,似在做一个艰难无比的决定。 “我可以答应你,但你必须告诉我夜后是谁?” 卢美琴推着桌子连同凳子朝后退了几公分,表情十分抗拒。 千叶求道:“告诉我。” “不,我不知道。”卢美琴频频摇头,恐慌的表情却暴露出心口不一。 “卢阿姨……” 卢美琴扬手制止,用类似总裁交代工作的口吻对她说:“求你别问了,夜后势力非常强大,这次的事也并没有一网打尽。要是我卖了她,她背后的人一定会进行报复,到时候英宸……我不敢想,不敢想。”她痛苦的抱住脑袋,身子颤抖不已。 千叶饱涨的怨气霎时也蔫儿了,因为卢美琴面临的这个担忧,也是她的担忧。 她情不自禁握住她的手,将体温传递过去。卢美琴抬头看着她,泪眼婆娑。 “别报仇了,人生苦短,好好珍惜生活,把自己活好就是对你母亲最孝顺的回报了。” “别报仇了,别报仇了……”千叶重复着,最近不止一个人对她说这句话。 “跟英宸走吧,不,带他,只有你开口他才肯答应。看在他喜欢你,还有一开始我也帮过你的份上,求你了。” 卢美琴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见她迟迟不愿开口,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你起来卢阿姨,有话好好说。” 当把人扶起时,千叶发现她的脸已经哭花了。 “英宸性格比较拧,思想也单纯,我们家又没什么信得过的亲戚,我只能把他托付给你。我的资产有可能被冻结,但之前以他的名义开了个户头谁也不知道,卡就在樱花公寓梳妆台下面,密码是他的生日。那笔钱省着点儿花,够你俩下半辈子过活了。” 她的意思非常明确,托孤。 “我答应你……但你为什么这么急,现在不是该好好听听律师要怎么帮你吗?” “我不打紧,英宸才是我的命。”卢美琴极力掩饰内心悲恸,面颊上的肌肉却不听话的一个劲儿颤抖,“告诉他我一切都好,什么罪都招了,法院会给我宽大处理的。” “他现在就等着开庭,希望到时候不会太激动。” “不,等不到开庭了,赶快带他走,一刻也别耽误。” 千叶瞪大眼,对这样的安排匪夷所思:“怎么可能,他绝不会把你一个人丢这儿不管的。” 卢美琴眼里闪过一丝坚毅的光。 “你就说我不会见他。” “为什么?” “啊……”卢美琴感叹一声抬起头,努力让眼泪不要夺眶,“没脸见,当妈的做出这种事,我给我儿子丢脸了。”她擦了擦红红的鼻头。 门推开,胥兰走进来。 “时间到了。” 千叶赶紧向两人问出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告诉我,夜后落网了吗?抓起来的这些人里面到底有没有她?” 卢美琴只顾着哭,没有理她。 胥兰道:“还不知道,迄今为止抓到的嫌犯没一个承认自己是夜后的,也都说没见过她的庐山真面目。快走吧,时间到了。” 千叶一阵眩晕。 第一百八十三章 畏罪自裁 - 问心无恨 - 植兽 见千叶从大门内走出来,他一个箭步冲上去,速度之快,差点摔个跟头。 “怎么样,我妈跟你说什么了?”抓住千叶的胳膊后,他才间接发现自己一直在哆嗦。 千叶猛吸一口气,正准备以同样方式吐出来,又将咽喉松弛下去,像漏气的气球,均匀而密细的呼散掉。 “我有点渴,想先喝口水。” “我去买……” “等等!” 千叶走上前主动挽起他的胳膊,动作传递出的情谊酷似同舟共济的亲人。 “一起吧,来的时候我看前面路口有间咖啡店,正好你没吃早饭,咱们过去坐坐。” 她看似镇定却又反常的举动引起他的怀疑,但性格中略微逃避的特质跟他玩起把戏,竟默许着什么也不问,恰好给了她思考斟酌的时间。 可就算围鹿城走上一整圈,千叶也不知该如何开口。卢美琴希望她说服宋英宸离开鹿城,不再追求案子的进展,换句话说,也不要再追究她会面临何种结局,这对宋英宸来说比登天还难。 但她无法将真实原由告诉宋英宸,因为连她自己也是一知半解。卢美琴态度坚决,证明事件背后隐藏的危险已大到无可抵挡的程度,唯有躲避,才不至让宋英宸陷入泥淖。 两人就那样静默的朝前走,脚步出奇一致。千叶多希望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可以一直走下去,不问将来,无需回头。 但咖啡店还是很快出现在眼前,她喉咙里一阵火烧。 这是间工业风装潢的店面,灰色金属大门足足三米多高。外摆区域设置在店后方一座花园内,要想坐在那儿须得先从店内经过。 见堂内客人不少,宋英宸对她说:“外面坐吧,我先去点单。” 千叶刻意点了制作过程相对繁复的“维也纳”,独自去了后花园。 花园一共四张桌子,以对角方式摆设,且桌面上都撑有遮阳伞。刚坐下,店内豢养的一只蓝猫朝她踱来,脚步轻盈却不失慎重。 蓝猫先在她脚边略微试探了下,随即四脚朝天撒起娇来,发出喵喵的叫声。换作平日,她肯定会和可爱的小家伙玩个尽兴,可今天完全不具备这番兴致。 她愁死了。 蓝猫知趣而扫兴的晃了晃尾巴,待宋英宸端着托盘过来时,已一溜烟跑远。 放好托盘,“维也纳”摆到面前,宋英宸也坐了下来。她知道供她思考的时间截止了,她必须说服他离开鹿城。 “你不吃点什么?”看托盘内没有食物,她关切的问。 “不饿……没胃口。”宋英宸分两次诠释了自己的状态。 她缓缓端起杯子,一层撒上彩米的白色奶油泛起光泽,看上去非常诱人。她抿了一口,明明是杯口味极具层次感又富有情调的咖啡,此刻却索然无味,于是脸上没出现任何表情。 “不好喝?”宋英宸敏感的捕捉到这一细节,侧头问。 “哦,没有,挺好的。”她匆忙舔舔唇边奶油,埋头擦了擦。 “我妈跟你说什么了,她为什么指名道姓要见你?” 奶油的甜味还未在口腔散开,束手无策的问题就抛了出来。她无法像那只狡黠的蓝猫轻松避开,恰恰相反,这时她需要迎头而上。 “卢阿姨希望你离开鹿城,最好别再回来。” 在不知该说什么的时候,如实表达内心可能是最靠谱的办法,尽管如此,她内心还是荡起了不小的波澜。 “呵……”没想到宋英宸干笑一声抱着后脑勺朝后仰,似乎并不为此感到惊奇,“去哪儿?回美国?” “哪儿都行,只要不在这儿。” “开什么玩笑,都什么时候了我怎么能离开,疯了吧她。” “我也知道要说服你是不可能的事,但卢阿姨的确是这意思,并希望你务必照做。” “为什么?”他的身子倏然往前,撞得桌子摇晃不定,咖啡也洒了出来。然而他并没有要为自己莽撞行为道歉的意思,只是死死盯住她,深怕错过任何一个讳莫如深的表情。 千叶也正凝视着他那双麋鹿般的眼睛,依旧那么漂亮单纯,那么需要人保护爱怜。她突然有了决心,希望自己能圆满卢美琴的心愿,因为出于对宋英宸安全的考虑,她们站在同一立场。 “她不想让你看见她受审的场景,那比杀了她还痛苦。” 这算不算一个完美的借口她不清楚,但宋英宸明显凝滞住的表情证明,这句话让他慎重考虑起来。 他非常了解自己的母亲,对卢美琴的性格也心知肚明。作为女人也好,母亲也罢,卢美琴所有的颜面自尊都只在他面前显得矜贵而不容动摇。所以早年选择孑然一身,就是为了不让还处在幼年的他背负任何话柄与骂名,即便后来与雷万交好也坚决否认,近乎苛刻的对自我角色恪尽职守。她希望树立一个优秀母亲的形象,且到目前为止,至少某种程度上一直在坚持。 “那庭审结束,我总可以见她吧?” 千叶咬紧下唇,让疼痛将决心与勇气壮大。 “短时间内她都不会见你,她做不到,所以希望你赶紧离开,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宋英宸难过的埋下头,头顶竟闪出两根银丝。 “我怎么可以撇开她不管,她为什么会这样……” “她非常内疚,觉得没脸见你,又怕你呆在鹿城会不自觉的老想起这些事,所以……要不你就给她点儿时间,等服刑一段时间后,说不定她就有勇气面对你了呢。” 千叶脸红了,因为她觉得自己的借口越编越失去了最初的效用,虚假到一戳即破。 “那要是死刑呢?”宋英宸淡淡的问,仿佛早做好了心理准备。 …… 手里这杯茶已经是一天内换过的第三道了,如今茶汤再度趋于清亮,早没了香气。 胥兰顺时针晃了晃茶杯,将茶水泼进水池,又马马虎虎在水管下冲了冲,回到办公室。 这几天连轴转,基本没合过眼,接下来还有一轮审讯要做,他必须打起精神。于是他重新抓了把茶叶塞进茶杯,将沸水倒进后,一阵热气蒸腾,茶叶便浮浮沉沉在杯中散开了。 心仪多年的女人犯了事,下场乐观的话锒铛入狱成为阶下囚,不乐观的话宣判死刑就地正法……想到这儿,他觉得自己无能极了。 做了几十年警察,抓过无数蟊贼窃匪,却是头一遭经历这么大的案件。警方面临的不是一个杀人犯,而是一个团伙,作为其中相当重要的一员,卢美琴注定难逃此劫。 他多想帮她,像当初那样。那时卢美琴一人拉扯宋英宸,又要起早摸黑的做工又要事无巨细的料理家务,劳累之余,更多还是无奈与无助。他总能在关键时刻及时出现,即便只是换换灯泡修修水管这些不起眼的活儿,对母子俩来说也无异于雪中送炭。 但这次他真的无能为力,除了去打开房门上那三道锁将她偷放出去,别无他法。然而现实非常残酷,连这个办法也是无效的。案件不仅引起市上重视,更引起省上乃至中央的关注,要这么草率的将嫌犯放走,相当于直接给她判了死刑。 他将十指深深插进头发,触到头皮的时候故意很用力,这样能让头疼稍稍缓解。 看看时间,下轮审讯替换还有半小时左右,他决定再去看看卢美琴。当供词呈堂,法院开始审理的时候,再见就不那么容易了。 关押卢美琴的房间靠近走廊尽头,走到门口的时候,他稍稍整理了下衣装。卢美琴今天当着杨千叶的面夸了他一句,本该欢喜,却只觉心酸。 错过便不会再来,这真是放之四海皆准的道理,但岁月除了残酷,也有它温情的一面。随着时光流逝,那些求之不得的遗憾、锲而不舍的坚持统统会失去意义,只要心爱的对象安康无虞,平静顺遂,便是对爱最好的馈赠了。 打开锁,他敲了敲门,不像是去巡察嫌犯,更像是登门拜访。 屋内两架高低床,只有惠冬青、卢美琴两名嫌犯。她们各自睡在下铺,均是面朝墙背朝外。 听到动静,惠冬青转过身,即刻唯唯诺诺坐了起来。 “警官。” 他抬手,表示于她没什么重要的事。 “我找她,你睡你的。” 在两人对话的过程中卢美琴始终没有转过身子。 “卢美琴。”他叫了一声。 还是没有反应。 “卢美琴!”他抬高音量,忽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侧卧背对的卢美琴始终一动不动,不像睡着…… 他火速打开灯并一个箭步冲上去,将卢美琴翻过来。惠冬青也意识到什么,匆忙跟了过来。 眼前的一幕让两人惊慌失措,惠冬青更是尖叫起来。 卢美琴双眼圆瞪,瞳孔散大,嘴里插着一柄硬物,仔细一看,是把牙刷。 探了探鼻息,又摸摸颈上的脉搏,这只是一具余温尚存逐渐僵硬的尸体。胥兰在晃动她身体的同时,一股血从她嘴里流出。 “美琴,美琴!你怎么这么傻……” 滚烫的泪夺眶而出,胥兰再也控制不住崩溃的情绪跪倒在床前。 卢美琴以极度残忍的方式结束了生命,也将仇怨彻底带走。她没能报仇雪恨,仇反过来将她吞噬了。 第一百八十四章 天使折翼 - 问心无恨 - 植兽 视线模糊不清还泛着波纹,有点像从水下睁眼往上看。能听见人说话但不清晰,耳朵里更多是一种压强失衡后产生的蜂鸣,耳蜗电击般生疼。她将手指伸进去捅了捅,又转了转,两个频率正面交锋,相较不下。好一会儿,视听终于平衡,慢慢恢复了正常。 胥兰在她对面坐着,一身便装,这样穿戴的目的是为了不让气氛过于凝重,同时他也希望能站在另一种身份上表达哀思与慰问。 宋英宸则在她左侧坐着,手肘置于膝盖,两手做出随时抱头的准备,看上去十分疲惫。从那呆若木鸡的表情很难判断他此刻究竟怀揣着怎样一种心情,伤心欲绝还是万念俱灰,悲恸哀戚还是胆战心惊…… 无论怎样,她都能毫不费力的感同身受。 十七年前的某一天,差不多也是这个时节,她经历了人生最恐怖的变故。当时,好端端活生生的母亲忽然从高楼坠落,鲜血汩汩如坏了龙头的水管,将绿草浸红。她以为悲痛会当场将她击碎,然而却前所未有的清醒,直到整出悲剧落下帷幕才开始了漫漫无期的痛彻心扉,直至今日。 于是她想,宋英宸此刻大抵也该是类似体验。命运的重创在他失去血色的面颊烙上封印,伤痛将如影随形直至那生命最后一刻。 对,还会有恨,恨与痛是双生毒瘤,争先恐后的在体内疯长。 她多希望将那颗叫作恨的种子从他心田刨出来,因为没人比她更明白那种子将长成何等怖人的模样,魔鬼二字也难以形容。 “……情况就是这样,我如果早去半小时,她恐怕就不会做傻事了。”陈述完事件始末,胥兰笔挺的肩背垮了下去,埋下头,两颗泪垂直落向地面。 他用浑浊不清的嗓音给予宋英宸劝慰,却不敢面那双直愣愣的眼睛。 “英宸,节哀顺变,你一定要坚强,这样你妈才能走得安心。” 宋英宸没说话,更像是没听见,不哭不闹的样子叫人揪心。 “千叶,好好劝劝他,你们年轻人沟通起来比较容易,他也愿意听你的话。谁都没料到是这种结局,但事已至此,日子还得继续,对吧,一定要打起精神来。” 提出的疑问更像是种求助,她要再不发声,胥兰真不知接下来还能说些什么了。 她猛一眨眼回过神来,才发现胸前早湿漉漉一片,全是泪。 “英宸……”她小心翼翼唤道,并伸手拉了拉宋英宸的衣襟。宋英宸侧过头,凝视许久,竟冲她笑了,那笑容不掺杂任何阴霾,如初见时明媚。 她与胥兰面面相觑,均对宋英宸的表现感到忡忡。 “我不知道该怎么劝你,但就像胥叔叔说的那样,你一定要振作,不然卢阿姨不会安心的。” 宋英宸摇摇脑袋,抓起放在茶几上的死亡证明书扇了扇,抱怨道:“好热。” 胥兰赶紧起身将窗户推开,并顺着他的话说道:“今年这天气是有点反常,还没入夏就已经二十七八度了。”话虽如此,他却禁不住为宋英宸的反常举动打了个冷战。这不该是母亲突然离世的儿子该有的表现,冷静得近乎麻木。 “英宸……”千叶拦下宋英宸扇动死亡证明书的手,将纸片接了过来。 宋英宸微微一愣,随即孩子气的嘟起嘴。 “他也说热。”他指着胥兰。 她忙跑去厨房给他倒了杯白水,又添了几个冰块。 “喝点冰水吧。” 宋英宸接过来先是看了看,随即将鼻子凑拢小狗般嗅了嗅,继而将水一饮而尽。见两人不知所措的望着自己,他抬手道:“没事,你们继续。” 胥兰再次回到座位,将另外一些情况做了补充说明。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不那么公事公办,谁料对面的宋英宸远比想象中若无其事。 “案件审理不会因此而停止,法院也会对美琴做出判决,在此期间要对她名下的公司与房产进行冻结,包括一些来路不明的收入……” 千叶始终不放心宋英宸,打断了他的话:“胥叔叔,要不换个时间再说?” 胥兰看向宋英宸。 “不,说。”宋英宸抓起面前的杯子,里面早就空空如也。 千叶赶紧又帮他续了一杯。 “美琴交代得很彻底,她的供词大大推进了警方的工作,帮我们掌握了更多关于极乐场的证据。依我的经验来看,法院会重视她的认罪态度,量刑上也将酌情考虑给予轻减。之前你们所担心的,估计不会发生了。” 说出这话,胥兰有些想哭。的确,宋英宸担心卢美琴会被判死刑,如今这份担心大可轻减,人却已然不在了。 “那英宸还能住这儿吗?”千叶问。 “暂时不行,明天可能就要来贴封条,至于保不保得住,得等庭审过后才知道。” “赔钱。”宋英宸说,接着打了个呵欠。 胥兰表示不解。 “之前不知道房子会被查封,他意思是想卖了变现,尽量为受害者家属提供赔偿。”千叶代为解释。 “哎……”胥兰这声叹息包含太多,再看向宋英宸的时候,他已闭眼睡去。 千叶也发现了,扶他慢慢躺下。他太累了,一直强撑着。 宋英宸均匀的喘息着,满面憔悴逐渐化开。那又长又翘的睫毛像帘子般将双眼盖上,修长的手指捂在胸前,随呼吸一起一伏。 胥兰示意她移位到走廊处,悄声对话。 “听美琴说他最近碰了不该碰的东西?” 千叶点点头。 “是,但不会再碰了,他亲口许诺过。” 出于职业经验,胥兰并未轻信。 “千万别掉以轻心,心瘾可怕,不是说戒就能戒的。尤其现在又出了这么档子事,我怕他情绪失控,又步入歧途。” “胥叔叔放心,我会看着他。” “不能光看着,得寸步不离!”觉察到声调变高,胥兰紧张的伸长脖子,随即压低,“他的后半生就交给你了,你是他活下去的支柱。” 悲伤比羞赧多出一分,千叶眼眶再次湿润。 “这孩子可怜,从小没了爹,就靠一个妈给拉扯大,吃了不少苦。尽管后来物质生活得到改善,但他心里那份孤独没一刻消失过。我看得出来他喜欢你,你也喜欢他,要能走到一块儿最好,即便不能,也希望你像兄弟姐妹那般对他,千万别把他给丢了。” 这番话卢美琴也说过,若换作之前,千叶一定会为单恋修成正果而雀跃,然而此刻她能感受到的只有一份沉甸甸且义无反顾的责任。 这或许才是爱最原始的模样,恰如某人对她。 “放心胥叔叔,我虽能力有限,但绝不会丢下他不管的。我也是孤儿,知道一个人活着有多么孤独多么难过,在他彻底接受这件事前我一定寸步不离的守着他。” 胥兰在她肩膀厚厚沉沉的拍了两下,随即从关爱的长辈身份切换到严肃的警察身份。 “对了,美琴跟你说了些什么?之前对极乐场你是有一定了解的,她是不是向你透露了什么警方不知道的细节?” “她知道的应该都告诉你们了,正是不想让我和英宸卷入其中,她才这么坦白的。其实我很内疚,想想她说的话,每句都像在告别,当时怎么就没反应过来呢。”想起卢美琴最后的言行,千叶懊悔不已。 “要说愧疚,我又何尝不是。你说的对,她早有了轻生的念头,所以才把事情吐得干干净净,免得给英宸留下更多麻烦。她很要强,更要面子,不愿让自己的儿子看见一个为了偷生而百般狡辩的无赖母亲,所以才……英宸!” 说着说着,胥兰将目光转向客厅,只见宋英宸从沙发上起身,失魂落魄的朝另一头走去。 两人忙追上去,心里有同样担忧——怕宋英宸重蹈卢美琴覆辙。 “干嘛去?”胥兰抓住他。 “撒尿。”宋英宸平淡的说,揉了揉眼睛。 胥兰放开手,由着他独自晃悠悠的朝前走。 “看他这样子不太乐观啊,这时候要大哭大闹一场反倒正常。” “让他冷静冷静吧,噩耗也是有等级的,这种天塌下来的事反而不会立马刺激神经,等缓过神来才是他呼天抢地的时候。”千叶说。 她对伤痛作用于人的过程如此理解,倒让胥兰对她产生了信心。 “那我先走了,等他缓过来再说其他的。”胥兰从兜里掏出张房卡,递给她,“我在对面那家酒店开了个房,明天中午前你带他过去。待会儿好好清点下有什么重要的东西随身带上,带不走的理个清单记下来发给我,到时我来处理。这间房开了一个月,先住着,回头再看去哪儿安身。” “卢阿姨希望他离开鹿城。” “离开鹿城?”胥兰有些惊讶,但并不觉意外,“倒也是个办法,伤心地不宜久留,换个环境可能对他走出创伤有帮助。” 说罢,他便离开了。 偌大的房间顿时安安静静,想起女主人已不在人世,千叶又是一阵悲悯。 说要小解的宋英宸迟迟不见出来,她下意识找了过去,却发现他在卧室床上早已睡去,而卧室地面一滩尿液,散发出新陈代谢的味道。 千叶顿时泪如雨下。 第一百八十五章 囚牢夜会 - 问心无恨 - 植兽 凌晨一点,一辆不起眼的小车在看守所外停下,关闭车灯后,两个人匆匆走了下来…… 走廊响起皮鞋撞击地面的声音,不一会儿,一张脸出现在房门上方的矩形栅栏外。 “辛慕,出来!” 管教员打开门,侧身站在光影里,没有要进来的意思。 听到喝令,辛慕不情愿的从床上爬起。“这么晚还不让人睡觉啊。”她一边抱怨一边穿衣,稍稍整理一番,便趿着红色塑胶拖鞋走了出去。 冰冷的手铐很快将手腕束缚,管教员领着她朝另一栋建筑走去,一言不发。 两栋建筑间是条绿化茂盛的户外走廊,从这儿穿过的时候一只花蚊落在辛慕耳垂上,她艰难的用肩头蹭了蹭。 “犯人也是人,这么晚提审,说的全是梦话。”她再次表达不满,管教员却始终充耳不闻。 来到审讯室外,管教员轻轻叩响房门。 “进!” 里面传出男人浑厚的声音。 “进去。”管教员拉开房门,将辛慕轻轻推了进去。 两名身着警服的人员坐在长桌前,一个是刚才发声应答的,一个则埋头趴在桌上。后者可能睡着了,长时间拉锯式审问着实令人精疲力尽。 “坐。”那个应允进入的警官命令道。 辛慕有些不解,但并未提出质疑,不客气的坐了下去。凳子又冰又硬,屁股换了好几个方位也觉得硌人,她露出不耐烦的表情。 “警官,你同事都困成那样了,你不困吗?”她半带挑衅的问,“这觉没睡好,脑子可不会清醒,糊里糊涂的,问了也是白问。啊……”说着故意打了个哈欠。 “既然知道时候不早了,你们就抓紧点,有什么快点说吧。” “该说的我都说了,你们不信我也没法……” 不等她说完,那名警官起身朝外走,只剩下另一名伏在桌上的人。 “喂……” 辛慕有些不解,却并不感意外。这间屋子她太熟悉了,无论白天黑夜,只要警方需要她都会随时被提押过来接受审讯。刚出去那名警官是专门负责对她进行审讯的,可当那人累了,便会换其他人继续,车轮式的循环,以期冲破她的防线。当射灯打开一瞬间,人的视线会被强光彻底盲化,脑子也跟着白茫茫一片,很快就被迫进入知无不言的状态。 好在她并非容易对付的角色,表面积极配合,实际却对核心罪行避而不谈,成为专案组最头疼的对象。虽早已精疲力尽,但理智尚存,她几乎每分每秒都在告诫自己一定要避重就轻、严防死守。不然,能救她的那个人恐怕会束手无策。 所以她一直在等,等那个人出现,而当那个人从桌面抬起头时,她庆幸自己终于等来了。 换上警服的贺占霆看上去非常憔悴,人也老了一圈。本该睡觉休息的时间却易装坐在这里,显得他既落魄又滑稽。他嘴唇有些发白,眼角附着着蛋黄色浑浊物,要不是这身衣服撑着,简直就像敬老院里生了病的老人。 一刹那,辛慕这位豪门夫人心尖发颤,差点流出泪来。想起昔日风光,那些穿金戴银出入各种高端场合的日子不复存在,仅留一身单薄囚衣,可谓云泥之别,天上地下。人的精气神全在自由之上,此刻困顿于牢狱,面部神采早如秋霜打过的黄叶,就连田埂边普普通通的村妇也比她风光百倍。 她很矛盾,既不愿丈夫见到这样的自己,又着实为这一刻感到欣慰。 贺占霆也是百感交集,五味杂陈。他毕竟是鹿城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角色,动用八方关系才获得这次见面机会,虽早有准备,还是禁不住暗自垂泪。 “瘦了。” 刚说出两个字他便咳嗽起来,因不像在自家那样随意,忙捂住嘴。 出于妻子的本能,辛慕想帮他捶背,刚抬起手,明晃晃的手铐便晃荡在眼前。 贺占霆直勾勾看着她,她不好意思调侃道:“别这样盯着我,几天没抹东西,脸上都起壳了。” “想过有今天吗?” 她抿嘴一笑,老辣而讨好的答道:“当然,二十几年前决定跟你在一起的时候就想过,有天遇了难遭了罪,我男人不会抛下我不管的。” 贺占霆模棱两可的点点头,将手伸过去,她立即握住。 “受苦了。” “比起当年跟你出生入死,算不了什么。” 辛慕的聪明之处就在这里,一字一句既楚楚可怜又无半点丢份的嫌疑,迅速将贺占霆的同情心激发到顶点。 不过他还是稍稍沉下脸,严肃责怪道:“你胆子太大了,竟一句也没跟我提过。” “不想你受到牵连,一开始就这样打算的。”辛慕皱起红通通的鼻子,将眼泪鼻涕吸了回去,“我是遭了小人暗算,但我不后悔,也庆幸没把你扯进来。他们要我低头认罪,想都别想。” “死到临头还嘴硬,你就是太倔,倔到无药可救。” “你不就是救我的药吗,我不信你忍心看我死。”她加重力道,一双手钳子般将丈夫紧紧握住。 贺占霆低头叹息一声,随即进入主题。 “这边的情况已经打听清楚了,上头非常重视这起案子,严令一查到底,决不放过任何一个涉案人员。要想在本地系统内做文章恐怕比登天还难,不过……” 听到转折,辛慕眼中闪过一丝亮光。 “不过好就好在,你没有……”贺占霆警觉的朝外看了看,将头送到她耳边低语,“没有认夜后的身份,也没让他们抓到至关重要的证据。为今之计,把涉案程度降到最低就还有希望。庭审肯定躲不过,不管多少年先进去再说,等尘埃落定风声消停再慢慢筹谋。”他在她肩上拍了拍,恢复正常的音量,“短则一年半载,长则三五年,我一定想法把你弄出来,也会安排里头给你最好的待遇。” “知道的人不多,就算他们把我卖了,也没有可以坐实的证据。” “我要的是无需坐实。”贺占霆转动那双狡猾的眼珠,颇有深意的看着她。 “什么意思?” 贺占霆再次压低嗓门,比刚才还要轻声:“替死鬼找到了,英宸建业的卢美琴畏罪自杀,只要把夜后的帽子扣她头上,剩下就全是些从犯了。” 辛慕嘴角忍不住挂起笑。 “你放心,核心数据我已经拷贝下来了,藏在一个非常安全的地方,谁也想不到。等我出去再重整旗鼓,实现夙愿只是时间问题。” 见她一副不思悔改执迷不悟的样子,贺占霆不禁瞪起眼。 “这些话千万别再说第二次,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想你那些天方夜谭。这次你也正好在里面反省反省,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以后做事别那么不知轻重。你以为自己吃得开在哪儿都能一手遮天,告诉你,人倒霉起来喝凉水都能塞牙缝。记住这回的教训!” 她点点头,脸上出现愧疚的表情。 “占霆,之前是我不好,老跟你找不痛快。这几天关这儿我才想明白,真正把我放心里的只有你,关键时候靠得住的也只有你。” “不说这些。我们两个一路走来要说风调雨顺有些勉强,但哪回遇事不是并肩作战,我什么时候把你丢下过。我对你是十分信任,你却只有七分,真不知道是女人的天性还是你的天性。” “我是太在乎你,怕别人把你抢了去,所以才这么战战兢兢诚惶诚恐的。”辛慕提起泪闸,两行清泪汹涌而下,片刻将桌面淋湿,“不过你一定要相信我,话说的再狠我也没真想过要跟你决裂。你说过,我跟你早肉连着肉筋连着筋,无论怎么也分不开的。” 贺占霆终于露出笑容,对之前的事近乎释怀。 “一把年纪了还说这些肉麻的话,快别哭了。”他看看时间,站起身,“多的不用我教,哪些该说哪些不该说你比我精明。” “知道。” “那我先走了……”说着他朝外走去。 “占霆!” 贺占霆回过头。 “冲儿和依娜都是我的孩子,别跟他们讲我的事,不然我这当妈的没脸回家了。” 听到她主动谈及贺冲,一股怒气冲上贺占霆头顶。沉默片刻,他用一种既气愤又无奈的语气说:“我只有依娜一个女儿。” 辛慕故意瞪大双眼表示疑惑。 “你说的没错,那混账就是扶不上墙的烂泥,再怎么宠也是白瞎。” “冲儿又怎么惹你生气了?” 贺占霆摆手,表示不想谈论这个话题。 “别说他了,现在以你为重。依娜已经回奥古主事了,要没有她,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辛慕暗喜,却不敢将嘴角扬起半分。 贺占霆揉揉太阳穴,轻轻叩响房门。随即,作为内线的警员将他悄悄带离,又一会儿,刚才押解辛慕的管教员才进来将她领回牢房。 从看守所出来走上一截,贺占霆钻入刚才那辆不起眼的小车,秦洛早候在上面,见主人事成归来,忍不住追问。 “老爷,搞定了吗?” 贺占霆一边脱去警服,一边点头,秦洛将便装给他披上。 “我这样做对吗?”他若有所思的问,眼里充满前所未有的自我怀疑。 “于理不好说,于情却是必然,换谁也不会对至亲见死不救的。” 他轻蔑而不屑的看了看秦洛,嘴里哼哼两声。 “我是看在依娜的份上才冒这个险……”望着寂静的城市夜景,他突然觉得有些陌生,“只希望这次能去去她身上的狂气戾气,此番周折也不算白费。” “夫妻缘为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老爷能做到这份上已经是很多人望尘莫及的了。” “哎,人老了就会心软,不像年轻血气方刚那会儿,容不得谁拖了后腿挡了去路。她也算对我有恩,这么多年帮扶提携没少操心,权当还她了。” 说着他不由自主打了个呵欠。 “老爷睡会儿吧,您也累了。” 话音刚落,贺占霆已将脑袋朝后靠在椅背上闭起了眼。 第一百八十六章 难道再会 - 问心无恨 - 植兽 夏天正以热情的脚步向鹿城靠近,特别是午后,若在太阳下站上十分钟,汗水很可能会流到眼睛里去。 但千叶却感觉不到半分暖意,相反,一颗心如跌落冰窖般寒意难去。 突如其来的噩耗导致她爱的男孩精神失常,简单点说,宋英宸疯了。这个完美得像艺术品样的男孩在染毒、家变后成为了另一个人,各种意想不到的行为让人扼腕——失语、恍神、嗜睡、发癫、扣错扣子、喜怒无常、随地大小便——有时他安静无害,有时又易怒狂躁极具破坏性,完全不受控制。 但无论如何,那双麋鹿般无辜的眼睛仍旧闪亮,与失格反常形成强烈对比。若非饱尝过世事艰辛、人心丑陋,她根本无法直面那双眼睛。 一年前为寻找真相她只身来到鹿城,一年后,到了该说再见的时候。不,不是再见,这儿的一切都那么可恶可憎,肮脏不堪,就连离开也是被迫的,怎么会期待再见。 是永别。 “英宸,别玩儿了,咱们走吧。” 她对蹲在一旁玩蚂蚁的宋英宸说,见其鞋带脱落,帮忙系上。 “别动,我帮你系鞋带,不然绊住脚会摔跟头的。”她像幼儿园老师般温柔耐心,宋英宸却未给出任何反应,只是意犹未尽的俯视地面,看蚂蚁成群结队,浩浩荡荡,从树下转移至另一处巢穴。 一声闷雷在远处炸开,要下雨了。 她又朝面前这座庭院看了看。 乍眼望去,很多人会将此处误认为公园或别的什么公共场所,谁也想不到这儿竟是私家用地,而里面住着鹿城首富及其家人。 当然,再气派尊贵,这座府邸如今也是阴云笼罩,即便享有赫赫声名,也只是为登高跌重谱下的序曲。奥古股价连连跌停,好几桩生意停摆,信誉度骤降至历史最低。就连旗下几处早已售罄的住宅、公寓、商业也受到影响,投资者纷纷要求退款,谁也不想再跟这个品牌这家公司扯上关系。 原因很简单,贺占霆那位漂亮能干、热衷公益的妻子与极乐场有重大关联,此刻她正接受警方调查,等待她的将是法律的严惩。 而这些与千叶已经没有关系了,还能让她站在这儿依依不舍的,只有贺冲。 她搞不清自己究竟何等心情,是担忧还是冷漠,是百般焦急还是幸灾乐祸,是心有不甘还是恍若隔世,是恋恋不舍还是肝肠寸断…… 唯一能肯定的是她放不下贺冲,自失去联系,她没有一刻不想着他,不挂着他。她多想再见他一面,说声“我走了,保重,后会有期。” 可没时间了,卢美琴自杀前向她乞求的样子永生难忘,若再不快点带宋英宸离开,估不到还会有什么可怕的事发生。 “走吧。”她一手牵起宋英宸,一手拉着箱子,朝街对面走去。手机app上能够看见,网约车司机还有两公里就到,届时他们将坐车去往机场,搭北上的航班离开鹿城。 与此同时,贺府大门忽然对向而开,从里面驶出辆豪车。还没来得及确定车上坐的是谁,对方先将她认了出来。 车越过双实线朝这头驶来,停在她跟前。 “杨小姐,你怎么在这儿?”车窗摇下,秦洛那张吃惊的脸伸了出来。 她礼貌的回以笑脸,却不知该如何作答。 秦洛又将视线移到她身后的宋英宸身上,见到陌生人,宋英宸警觉的躲了起来。 奇怪的举止引起秦洛注意,稍稍观察一番,他向她求证道。 “听说宋公子他……” 她点点头,咽喉一阵发干。 秦洛立刻流露出同情的神色,感叹道:“可怜啊,这么一位风度翩翩的少爷……哎。”说着竟有些难过,估计是想起自家境况也不容乐观。 “秦叔,贺冲回来了吗?”千叶终于还是鼓起勇气,希望能听到令人振奋的答案。 秦洛摇头,黑黑的眼圈令整个人看上去疲惫而无力。 “给老爷写了封信,说什么不喜欢现在的生活要去寻找自由。你看看,放着好好的少爷不做,那么大的公司也不要,真不懂现在的年轻人在想些什么。哎,气得老爷是三天两头血压升高,晕过去好几次了。” “他难道不知道家里出事了吗?” “最好不知道,要知道了还不回来,就实在有些过分了。杨小姐,你要有少爷的消息请一定转告我,最好能帮我家老爷好好劝劝他。少爷从小就爱钻牛角尖,又是个一根筋的暴脾气,处理问题没个轻重缓急。可任性归任性,得选时候不是,再不回来老爷恐怕真不认他这个儿子了。” “我给他打了很多次电话,都是关机……”想到贺冲或许最不想见的就是自己,千叶倍感失落无奈,“我伤了他的心,他肯定还在生气。秦叔,待会儿我就走了,兴许我走了他就回来了。” “走?你要出远门?”秦洛这才发现路边还放着一个齐腰高的超大号行李箱。 “嗯,英宸的病不太乐观,医生建议北上找更专业的医院治疗,拖久了怕更严重。” “他不等开庭了吗?” “卢阿姨已经不在了,不管怎么判都只是再刺激他一次,何必呢。”她看看身后,宋英宸正痴痴傻傻的玩弄衣服上的线头,举止完全像个小孩,“他是无辜的,我不希望他再受到伤害。” 秦洛表示出同情:“也是,突然就搞成这样,真把他给毁了。” 忽然,宋英宸喃喃道:“妈,妈妈……”随即越来越大声,稚子般连连呼唤,无助恐慌的样子令人洒泪。 千叶赶紧转身拍拍他的肩,他便伸出双臂像猴子似的将她抱住。 出于尊重,秦洛打开车门走了下来。 他和蔼怜悯的摸了摸宋英宸的头,又对千叶轻声问道:“杨小姐,之前跟少爷分开,真是因为宋公子吗?” 千叶一脸局促的看着他,确定没有恶意。 “秦叔,不是你想的那样。” 秦洛看出她的欲言又止与羞赧,便换了种方式。 “怎么讲呢,感情是不能勉强的,人与人也不好做什么比较,心里要已经住了一个人,很难再对其他人敞开怀抱。你们之间谁也不怪,要怪只怪缘分出了错。其实刚才我早就看到你了,虽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但从你眼里能看到对少爷有不舍有担忧,这是骗不了人的。老爷之前说了很多不好听的话,你别介意,他性子就是那样,刀子嘴豆腐心。” 千叶垂下睫毛,眼眶起雾。她以为爱上贺冲这个秘密永远不会被人知道,不想一个眼神一个表情就暴露无遗。 “谢谢……” “本来我一个下人不该对主子的事说三道四,但看着少爷长大,早拿他当自己的孩子了。他是真喜欢你,你要什么他就能给什么。可他也有为难的地方,特别之前你住府里的时候,他可没少在你和老爷夫人之间斡旋。要不是突然提出分手,估计他也不会想不开,一声不吭的躲起来吧。” “是,是我不好,我辜负了他。” “我也理解你。尽管特别希望你能成为这家里的一员,但决定权始终在你和少爷手里,你说是吧。”秦洛顿了顿,又继续问,“只是杨小姐,我想偷偷问一句,你跟少爷真没可能了吗?”说罢又看向宋英宸。 她根本无法回答,因为任何一种回答都会让她不安。 “秦叔,现在说这些没什么意义了,眼下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你们是我也是。” 秦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脑门,抱歉道:“哦对不起,是我多嘴了。不过说句不该说的,即便你心里装着宋公子,也该现实些为将来打算打算。我是祝他早日康复重整旗鼓的,可万一这病治不了一辈子疯疯癫癫的,他能给你幸福吗?久病床前无孝子,更别说男女之间了。” 听到这样的话,千叶忽然有些反感,但又不好发作,只得扬起下巴,将决心表露得坚不可摧。 “秦叔,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我不会丢下宋英宸不管的。先不说什么儿女私情,就他现在这状况,身边绝对离不了人。他是贺冲的好朋友,我相信换作贺冲也会这么做的。” “是是是,你是好人,我早看出来了,可热心归热心,现实归现实啊。” “这不是什么热不热心的问题,是情谊,是责任。” 观点不被接受,秦洛有些尴尬。 “可敬可敬,你一个姑娘家有这种胸襟实在令人佩服,是我唐突了。”他拱手朝她行礼,“难怪少爷喜欢你,他有眼光啊。” 一辆车朝他们驶来,距十米远的位置停了下来。 “我叫的车来了,秦叔多保重,我们走了。”千叶拖起箱子,又拉着宋英宸朝那边走去。 “杨小姐请留步……” 她回过头,秦洛快步赶上,示意借步私语。 “还有事吗秦叔?” 秦洛尽可能的将声调压低,警惕的观察着周围,谄笑的模样像极了老鼠。 “我家夫人不也进去了吗,现在关里面谁也见不着,也不知道具体情况。我想打听打听,那天她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奇怪的话,或是透露过什么?” 千叶一头雾水,同时心头一紧。 “哪天?” “啧,就你上她车那天。” “上她车?” “对啊,那天你从府上离开,出门就上了她的车。当晚夫人没回来,第二天就被抓了,这样算来,你是最后一个跟她见过面的家里人。实话跟你说吧,是老爷让我向你打听的,虽说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是天经地义的事,可落到自己脚背上谁都想徇点儿私情不是。如果那天她透露了什么跟案子有关的信息,麻烦杨小姐仔细回想回想,老爷也好让律师出点儿对策。我知道夫人没给过你什么好脸,但看在她是少爷母亲的份上,希望你不计前嫌……” 看着秦洛的嘴一张一合,千叶耳里早嗡嗡一片。 第一百八十七章 血玉之谜 - 问心无恨 - 植兽 会议还未过半,贺依娜就接到了父亲打来的电话,称有十万火急要事相商,命她火速前往。她自然不敢怠慢,赶紧将手头工作一放,连水也顾不得喝一口便驱车朝府里赶,前后用时竟不超过四十分钟。 她是高效之人,雷厉风行的作风令许多男性也自叹不如,可记忆里她却觉得自己从没这么忙过。不管是运作项目还是出差会晤,以前总能有个喘气的间隙,可今时非同往日,她不仅要面对业务上的问题,还要抓紧时间处理“极乐场”事件对奥古造成的声誉下降、股价受挫等影响。同时,加强管理稳定人心也迫在眉睫,旗下已有很多员工流露出对公司的不信任,若在这个档口流失人才,运营将失去有力保障……所以每天她至多有四小时不到的睡眠,三餐也没法固定,不是在会议上集思广益,就是奔走于各职能部门间,一刻不得消停。胃部老毛病复发,颈椎也严重刺痛,还伴有反射到腿部的恶化趋势,这一切她无暇顾及。 但她没一句怨言,因为坚信被需要被依赖是有能力的表现,只有优秀之人才担得起责任。而高强度工作从某种意义上讲也是实现价值的有效渠道,她希望从中收获满足。 真正令她忧心并束手无策的是母亲的处境,要想救出辛慕,必须倚赖在商界政界更具段位的父亲。好在贺占霆也救妻心切,已动用一切可动用的关系,势在必行。 当然,还有弟弟。一想到这儿,她就觉得自己卑鄙可耻,刚在脑海里建立起的积极形象瞬间崩塌。 风从车窗缝隙灌进,轻佻的舔舐着她的脸,朝后视镜努力挤出的笑至多算一种自我鼓励,与宽容无关。她求一切阴暗即刻休止,也求满天神佛能饶她一次。 车驶入庭院,选了最近的停车位,熄火下车,她三步并作两步朝屋内走。 贺占霆没在书房等她,而是端坐于客厅沙发,闭眼凝神一言不发。他状态很不好,气色虚弱,嘴唇乌青,皱纹也如蛛网般密布。但他是一家之主,是整个奥古商业帝国的主心骨,关键时刻他与她一样,不允许自己倒下。 “爸,我回来了。”她朝父亲唤道,转身给自己倒了杯水,咕噜咕噜一饮而尽。 贺占霆缓缓睁眼。 在与他四目相交的瞬间,她于空气中觉察到一丝难以言状的异样。 贺占霆动了动嘴唇,道:“坐,有话跟你说。”随即她便老老实实在对面坐下,心窝里如揣了只兔子。 “是妈那边有什么情况?” “嗯。”贺占霆从一侧拿起夹克披上。虽已是入夏时节,但他却常常感到腿寒背凉,身子骨虚乏欠力。 他看上去非常为难,短暂思忖后才说:“律师见过她了,聊完以后觉得不太乐观。”随即双手十指交叉,不停的重复开合。 听闻此言,贺依娜猛然起身,激动的问:“不太乐观是什么意思?” “你妈几乎每天都要被提审数次,由此看来,警方一直没能从她嘴里挖出想要的东西。” “这不是好事吗,证明她的确没做过什么无可救药的事。” “你信吗?”贺占霆反问,眼里溢出满满的质疑,“以我对她的了解,她只是在硬撑。她非常清楚,要真知无不言把什么都交代了,恐怕大罗神仙也救不了她。” “爸在鹿城有只手遮天的能力,怎么也能救得了吧。” “这是起超级重案,上头无数双眼睛盯着,想通关系找门路救人不可行。庭审前要想不出对策,她很可能会被判以极刑。你想想,英宸建业那个卢美琴为什么自杀,想必也是知道没活路可走吧。” 贺依娜当即觉得眩晕,一屁股坐了回去。 “那怎么办,怎么办……” “你还不知道极乐场是个什么东西吧?” “嗯。”她不清不楚的回了声,心窝里的兔子俨然变成了青蛙。 “他们打着搞生命科学实验的幌子招募会员,一起研究什么长生不老术,用活人做实验,而后又拿给会员杀戮虐待,以此取乐,性质相当恶劣。”贺占霆片刻未将目光从女儿身上转移,半虚的眼睛闪过一丝诈意,“涉案人员多得惊人,警方还在一步步深挖,但越大的案子越有主次之分,从犯若积极交代可争取宽大,主犯却别想活着走出来。我现在最担心的是你妈到底参与了多少,是从犯还是主犯,杀过人没有。哎,看她这情形,估计悬。” 贺依娜只觉眼前一团金星,双手紧紧把住座椅扶手,身躯才不至左摇右晃。 母亲就是夜后,这是她必须守护的秘密,因为辛慕对她说过别相信任何人,包括身边那些。但眼前这位与她同样焦急的人是亲生父亲,她一时半会想不清楚该不该为此做出交代。 “爸怀疑妈……是主犯?”她差点将“夜后”一词脱口而出,惊得腋下发汗。 果不其然,“夜后”这个代号还是从贺占霆嘴里说了出来。 “警方已经查出来了,极乐场的头儿叫夜后。夜后夜后,一听就是个女人名字,你妈自然有很大嫌疑。她在里面嘴那么硬,该说的一句不说,不该说的哄得那帮人团团转,不是做贼心虚是什么。哪天要找出关键证据,板上钉钉,神仙也救不了。” “关键证据?”她喃喃道,视线停在一处。 在她思考的同时,贺占霆也悄然盯着她。她完美的侧脸爬满焦虑,鬓发中竟夹着一根银丝,也不知是岁月流逝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贺占霆又说:“那么大个犯罪团伙不可能没有台账明细……”他假装伤神的张开虎口揉了揉太阳穴,从指缝偷偷观察,“那些玩意儿要见了天,哪些人参与其中,各自扮演什么角色,谁是老王谁是小鬼,便一目了然了。” 不出所料,贺依娜惊恐失意的样子印证了他的话。 “是,妈妈就是夜后。”她感觉这话说出口时窗外的晴天顿时被乌云笼住,但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事到如今怎么救人才是紧要,对于一知半解的真相,已不愿再多做遮饰。 “啊!”贺占霆长叹一声,痛苦的闭上眼,再睁开时露出深深的绝望,“我果真猜的没错,她这是要把我们往死路上逼啊。” 贺依娜赶紧跑到他膝前跪下,眼巴巴求道:“爸,妈不能死,我不要她死,您快想想办法救救她吧。” “依娜,你该早跟爸爸说一声,怎么能由着她干这种丧心病狂的事。” “她也是被抓前才告诉我的,之前从没提过,爸你想想,她连你都没说怎么可能先告诉我。” “哎……” 贺占霆从胸腔深处发出一声哀嚎,随即捧起贺依娜的脸。 “我痛极了,不是因为你妈,是因为你。当家长的应以身作则教子女如何做人,可她连普通人家的母亲也不如,竟做出这等让女儿蒙羞的事。” 他只提到女儿却并未提儿子,在非常短暂的瞬间,贺依娜的思路停在这句话上。不过很快又被严峻的现实拉了回来。 “她是不对,做了坏事该受到惩罚,可她是我们的亲人,可以坐牢可以改造,但如果一枪毙了,那场景我想都不敢想。爸,您难道希望结局是那样的吗……”贺依娜边哭边说,长长的眼泪很快让脚下湿了一片。 “可找不到那些东西如何帮她,万一哪天被警察搜出来,一切都完了。其他涉案人员虽不知道夜后的真实身份,但台账里绝对有你妈的境外账户,那可是颗*。” 贺依娜听得明白,却总觉得好像哪儿不对,于是不等父亲说完便提出疑问。 “警方把该找的地方都找了,咱家也搜了一遍,还有妈辟谷的地方……既然找不着,证明东西藏得很好,我们何不顺其自然?” “藏得再好也比不上就地销毁,那可是你妈的命,不能拿来赌万一。现在的刑侦手段无所不用其极,只有藏不了地方,没他们找不着的。还有,对嫌犯的羁押可以无限期延长,他们一定会等到找出证据才提起公诉。你妈现在倒还撑得住,万一哪天经不起轮番审讯自个儿招了,事情可就再无回旋的可能了。” 听着父亲冷静而缜密的分析,贺依娜似乎想到什么,将手伸进脖子。 “依娜?”见她冷不丁将项链取下,贺占霆有些不解。 她没有应声,细细端看着手里的血玉吊坠,好一阵才递了上去。 “爸,这个。” 贺占霆接过手。 “这不是你太爷爷传给你妈的千年血玉吗。”贺占霆对这东西既熟悉亦陌生,只知是某朝某代某个盗墓者从王室古墓盗出的一块宝贝,经年久月落到辛家,后由辛慕接掌。但辛慕得此物时它只是块原石,什么时候改造成这般造型却全然无知。 不过他很快意识到贺依娜并非在与他分享辛氏传家宝的价值或渊源,他左手三根手指将血玉一头捏住,右手同样,由轻及重缓缓使力,血玉便从中分为两段。 “啊!”他不由得惊呼。 血玉左半部伸出一截读取卡,不言而喻,这正是关乎辛慕生死的U盘,里面装满极乐场的核心数据。 第一百八十八章 夫妻情断 - 问心无恨 - 植兽 “你点开看过?”贺占霆问。 “没,妈让我随身戴着,那天偶然发现是个U盘,才猜想可能是她想保护的东西。” “一定是。”贺占霆嘴角咧出一丝诡异的笑。 不知为何,一股强烈的防备心油然而生,尽管对面站着的是自己的亲生父亲,但贺依娜发现自己没法再像从前那样百分百的信任他了。贺占霆手里握着的不单单是个物件,而是母亲的命,绝不可出现任何闪失。 于是她故作镇定的说“那我待会儿就把这东西毁了”,接着便把手伸了过去。 就在她想把U盘接回来时,贺占霆先于一步攥紧拳头并藏到身后,目光中忽现出的严肃警觉让她产生一种不祥预感。 “先放我这儿。”他以并非商量的口吻冷冰冰的说,相较之前完全是副丧失耐性的模样。 但贺依娜没有接受这个提议,当即说:“事不宜迟,咱们现在就把它删了吧。” “书房电脑坏了,一直没来得及修,回头弄好我亲自来删。” “没关系,我车上有笔记本,我去拿。” 贺占霆未提出异议,她理解为默认,立马跑了出去。她来不及细品父亲突然出现的异样表情究竟是何缘由,一路小跑至爱车并将后备箱打开,取出那台银色的MacPro。 而再折返回去的时候屋里多出几个人,她当即意识到这些人早候在屋内,而并非取电脑的空隙才刚刚进入。 她当然认识他们——因长了张獐头鼠目的脸笑起来比哭还难看的管家秦洛,曾在寰宇广告任职后来与贺冲患难见真情的杨千叶,卷入极乐场案件并畏罪自杀的卢美琴的儿子宋英宸。 包括父亲在内,几个人站在不同位置却用雷同的眼神注视着她。他们的眼神不浓不淡却无法回避,谈不上愤怒但足以令她胆寒。 她骤然想起杀害贺冲一事,逃跑的念头在脑子一闪而过,但还是理智的将脚跟站稳,故作惊讶的走上前。 “你们什么时候来的,还是……一直都在这儿?”她问,却无人应答。 很快,她将注意力放在有些奇怪的宋英宸身上,他正咬着无名指,动作笨拙而荒诞。 “英宸弟弟怎么了?”她单手抱紧电脑,伸出另一只想摸摸看似三岁幼童的宋英宸。 一只手挡过来,其力道之重,令她的手臂顿觉受到钝器击打般疼痛。 “嘶!”她将手抽回,不解的看着杨千叶。 “别碰他,小心伤着你。”千叶一缩手冷冷的说,目光冷峻好似利剑,“他一会儿安静一会儿狂躁,犯起病来谁也不认。” “啊?是因为他妈妈吗……哎,好端端怎么会搞成这样,真是可怜。”她佯装无知,又在无知中添了份关心,但未能持续太久。 接着她看向父亲,贺占霆正双眼微闭做出日常养神的样子,对眼前场景不问不理。 “爸,爸。”她欠起身子唤道,整间屋子的空气顿时凝结。 许久,贺占霆才缓缓睁开那双深意叵测的眼睛,与方才父女共商大计时热烈激动的神情判若两人。她并不知道,贺占霆正极力压制着内心愤怒,其实这点从侧立在旁的秦洛那诚惶诚恐的表情就能窥见一二。 贺占霆问:“依娜,你有冲儿的消息吗?” 畏惧的问题终于还是被提了出来,她只觉后背一阵幽凉。 “啊,我,我不知道,打过几次电话始终关机……怎么,出什么事了吗?” “你是盼着他出事是吧,还嫌家里出的事不够多吗?”贺占霆反唇相讥,言语背后的冷漠令她双腿发软。 “我,我不是那意思……” 她又看向千叶,希望从千叶的反应判断到底是何形势。她始终笃信一点,杨千叶与宋英宸都吃过暂时失忆的药,何况宋英宸现在成了傻子,两人应该不是来告状的。 “千叶也没冲儿的消息?”她决定主动刺探,也希冀争取到更多思考的时间。如若千叶真是冲贺冲而来,她必须想出万无一失的借口撇清关系,让父亲信服。 这还真成了她为人以来最严峻的一次考验。 “我联系不上他,所以今天过来问问。”千叶不露声色道,“凭我对他的了解,他不是那种不负责任无视轻重的人,这么个节骨眼儿上不回家,不是他的作风。” “是,我们也奇怪他究竟怎么了。尽管失恋很痛苦,但作为家里的独子,他应该替爸爸分忧,代家里挑起重担。现在是非常时期,正是一家人齐心协力的时候……千叶,你们分手时到底跟他说了些什么,怎么会把他刺激得连家也不回了?” 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她在心里闭上了眼,这是失望甚至绝望的反应。她万万没想到品行端正为人善良的自己竟不知不觉间学会了倒打一耙这样的把戏,且张口就来。 可惜就是这句话让她掉进套去。 千叶侧目向贺占霆问道:“叔叔有把我跟贺冲分手的事告诉依娜姐?” 贺占霆摇头。 她顿时意识到说错话,后悔得张大嘴。 “秦叔呢?”千叶又转向秦洛。 秦洛没有马上做出回应,而是谨慎的将时间线理了一遍,这样的回答方式看似飘摇不定,却为观点提供了更为翔实的佐证:“我想想……少爷是在和杨小姐分手那晚离家的,第二天夫人被抓,老爷就联系不上他了。随后来信说暂时不回来,老爷于是把小姐召回公司主持大局。我这些日子也是替老爷忙前忙后,应该没跟小姐提过少爷失恋这回事。”他说完捋捋胡子,斜瞄着贺占霆。 “有就有,什么叫应该?”贺占霆斥责道。 “是,的确没跟小姐提过。”秦洛肯定的点了头。 直到他说完这番话,贺依娜的嘴依旧没能合上。 “冲儿跟杨小姐分手的事,是辛慕告诉你的吧?”贺占霆将“你妈”换成了“辛慕”,其间的态度转变终于不再值得怀疑。 看着父亲紧缩的眉头像一道蓄力控制的阀门,一旦阀门松动,愤怒将如洪水般倾泻,贺依娜只得似是而非的回答。 “好,好像是妈告诉我的。”她不敢与任何人对视,只能看向一旁自玩自乐的宋英宸。 “坏蛋,大坏蛋。”宋英宸揉搓衣领,朝她傻笑,虽非指名点姓,却吓得她连退两步。 这时候千叶迈步上前,站在与她仅小臂长短的距离。 “那天我走出院子上了你母亲的车,之后的事怎么也不记得了。英宸曾跟我说,那天跟贺冲谈完我心情很低落,于是跑去便利店买酒浇愁,喝到人事不省。因为完全想不起来有这回事,我特意问了他是哪间便利店,但一直没去求证。来这儿之前我特意跑去问了,店员告诉说从来没有哪位客人在那里喝醉过,也就是说他骗了我。他为什么骗我我不得而知,你也看见了,他现在连句整话也说不出,所以我只能向你请教。” “他为什么骗你我怎么知道?”贺依娜做着最后的狡辩。 两人对视,高低强弱一目了然。 秦洛插嘴了,谨小慎微的样子像在暗示贺依娜最好老实交代,否则等待她的将是无法承受的后果。 “小姐,那天我看见杨小姐上了夫人的车,后来无意间告诉少爷,少爷晚上就出门了。现在想想,这事怕跟夫人有关。” 贺依娜沉默了,她明白众人已将贺冲失踪的事与母亲联系起来,现在只是想听她亲口承认。但她没想到的是,贺占霆竟会以这样一种方式哄骗她,在这儿之前,她仍信父爱如山,之后,父亲的形象彻底于心间崩塌。 “我不知道。”她狡辩道。 贺占霆举起手中U盘,开始威胁:“依娜,希望你站好队。辛慕已坏到骨髓里去了,你不能这么包庇她。老实告诉我她把冲儿怎么了,不然的话,我就把这东西交给警方。你知道里面有什么,也知道警方收到会是什么反应。” “爸……” 贺占霆终于忍不住喝斥道:“快说!” “我不知道你要我说什么!秦叔不是说冲儿来信了吗,说想要自己的生活,不想人生受控于他人安排,是他自己要离我们而去,跟妈无关!” 贺占霆甚是失望,摇摇头从屁股下拿出那封信,让秦洛转递给她。 “信是你差人送来的吧,自己闻闻。” 虽然很淡,但信纸仍散发出历久弥新的气味,是一款独特的香水香型。 刚把鼻子凑拢,贺依娜便知大势已去,信纸曾在她胸前揣了好一阵,香水味早渗了进去。 一盆冷水从头淋下,她瘫倒在地。 贺占霆最终亮出底牌:“辛慕那晚没回来,第二天被抓的时候你跟她在一起,开的她那辆车。我问过M&N所在的大楼管理员,头晚你的车在停车场根本没挪过,由此可见,你当天就跟她会面了,应该是在杨小姐上车以后。随后你们去了哪儿我不知道,但冲儿知道。他从老秦那儿得知杨小姐上了辛慕的车非常担心,因为辛慕一直对人家耿耿于怀,所以冲儿想不出任何理由这两个人怎么会单独呆一块,于是跑去找,接着便失去了联系。辛慕在中间肯定搞了鬼,我希望你如实交代,不然我既不会放过她,也绝饶不了你!” 父亲最后一句话冷漠绝情,贺依娜的心瞬间如同刀绞。她多想当面问一句,我到底是不是你亲生女儿,为何与弟弟的待遇如此悬殊,但她连提问的资格也被剥夺了。是她沦丧在先,残害手足,即便二十年来遭受的委屈比鹿山还沉,此刻也被这行为一笔勾销。 心间石头彻底落地,她反倒觉得有些轻松,曾担心会一辈子愧疚永生不得解放,没想这一刻竟提前到来了。 她如实交代了那晚及第二天清晨发生的事,一言以蔽之,将所有罪责推到自己身上。 “是我的主意,是我哭着闹着求妈帮我把奥古夺回来,所以才干出这丧心病狂的事。爸要杀要剐或者把我交给警察,悉听尊便。我愧对您的栽培,愧对冲儿,我愿接受一切责罚。但我求您别把那东西交给警察,妈跟了你几十年,没功劳也有苦劳,看在她那么爱你的份上,救救她吧。” 她一遍又一遍冲贺占霆磕头,额头很快见红。 贺占霆坐在对面,身体发狂般颤抖,血液也如错乱的程序在体内横冲直撞,视线忽明忽暗,随时有晕过去的可能。他不相信这件事是奉为掌上明珠的女儿主谋,那个将儿子连人带车推进水库的,一定是他爱了几十年防了几十年的妻子。没有谁比他更了解辛慕的个性,要比心狠手辣,他也甘拜下风。 不过他还是颤巍巍站起,秦洛想扶被推开。 他一步步走向贺依娜,抬手扇下一耳光。 贺依娜嘴角顿时鲜血直流。 “爸,我错了。”她哀求道,不是为自己,是为母亲。 贺占霆用只有她能看见的幅度摇摇头,动作虽然轻微,态度却比任何时候还坚决。 “我错爱过很多女人,但辛慕一定是大错特错那个。”随即,他朝秦洛示意,秦洛接过U盘,转身朝外。 贺依娜想追,贺占霆又操起手中拐杖朝她小腿狠狠砸去,她便跌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了。 一旁的千叶赶紧蒙住宋英宸的眼。这一幕并非血肉模糊,也无关生死别离,但这是一个家庭所能发生的最绝望的悲剧, “秦叔不要,秦叔,秦叔!求你了!”贺依娜凄声哀求,秦洛却失聪般漠然,头也不回的走出屋子。 屋外传来发动机声响,随即听见小车呼呼驶去。 她惨叫一声晕了过去,像被车轮碾压的无辜路人,但真正碾压她的是父亲的绝情,以及母亲必死无疑的结局。 贺占霆再次坐下,虚弱的样子像刚爬完一座险峰。 “英宸,我们走。”千叶拉起宋英宸,一刻也不想在这儿多做停留。她的心碎了,在听闻贺冲被推入水库那一刻起,不是裂为两半三块,而是千千万无法捡拾的碎渣。 “杨小姐请留步。”贺占霆唤道,勉强撑起上身,“辛慕为什么要你上她的车?” “我说了,那天的事我完全不记得,要记得的话,贺冲就不会出事。” “那我反过来问吧。你为什么会上车,这总能解释吧?” 她多想说因为仇,但此刻却忘了这个字该如何发音。仇的可怕远不止诞生时罪恶滔天,其滋长腐蚀的过程才真是蚀骨剜心。 当从贺依娜嘴里听到辛慕就是夜后的消息时,十七年的困惑得到了解释。但她没了那种热血澎湃想要报复的念头,不是因为怜悯,而是因为爱。她爱宋英宸,爱贺冲,他们不希望她深陷仇怨,她应当成全这份爱。 想必这样做母亲也会体谅吧,她心下暗想。 “无可奉告。”说完,她便带宋英宸离开了。 第一百八十九章 另有其人 - 问心无恨 - 植兽 机场这家咖啡店以意式为主打,生意很不错,远远的就能闻到一股醇香。手握登机牌的旅客在吧台前有序的排着队,一些忙着甄选心仪的口味,一些则低头玩弄着手机。他们在这一刻共处,稍后将飞往天南地北,从此或许再无交集的可能。 人与人的缘分大概就是这样,何时相见何时告别早已命定,想绕开的终究相遇,待契合的却难免分离。 千叶站在队伍中段,视线却一直落向远处的儿童游乐区,那儿早已是人声鼎沸,一群孩子无忧无虑的嬉闹着,虽有些聒噪却并不会引起成年人不满。还有些人和她一样,不管是排队点单还是已坐在造型简约的椅子上喝咖啡,视线始终不离自家骨肉。 当然,混在小朋友里的宋英宸既不是孩子,也不是她的骨肉,她却比任何一位家长还要挂心。那个颜如玉的少年,麋鹿般无辜的眼睛,身形匀称,十指纤长,但却失去了应有的智商情商,显得与这世界格格不入。 她已经接受了现实,甚至觉得这种结局或许也有好的地方。能将伤痛变为失忆曾是她在福利院时许过的心愿,如今宋英宸做到了,算不算一种幸运? 毋庸置疑,这样的想法有些消极,她还是对他未来的治疗充满期许。但在这一刻,她请老天多给少年一些闲适无忧的时间,让他好好休息休息。 终于轮到她,却只买了个冰淇淋,因为宋英宸想吃。如今,她成了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依靠,倾其所有也要满足。 为人之母是何感受,她终于理解到了。不管是莫莲之、卢美琴,还是王奶奶甚至辛慕,作为母亲的她们尽管拥有不同的人格属性,但对子女都爱得毫无保留。 想到这儿,她又不禁怀念起另一个人。她和他不打不相识,在悬殊的身份下相互了解,在恶意的陷阱里绝处逢生。她因为爱而终止欺骗,他因为爱而做出牺牲。 她爱贺冲,就像爱宋英宸那样,并破天荒的接受了这份看似不专一的感情。她也不再认为这是羞耻的事,反而后悔没能对他们表明心迹。要是能重来,她会抓住每一次机会,尊重每一次内心,即便遍体鳞伤也不愿追悔莫及。 “吃,要吃……” 一声并不稚嫩却足够天真的请求将她从发散的思绪中拉回,宋英宸眼巴巴伸出手,朝她讨要手里的冰淇淋。 她会心一笑,牵他找位置坐下。宋英宸忙不迭接过冰淇淋,咽下口唾沫后便将舌头放了上去。 咖啡店悬挂的电视正播放一宗访谈,一身警服的官员向主持人讲述极乐场案件。 “……极乐场一案正式告破,不仅我们警方,相信所有市民心里的石头也都落了地。近百名涉案人员悉数抓获,一个长期隐藏在城市下方的犯罪团伙被彻底摧毁,的确是大快人心……对,牵扯很多人,涉案人员都是所谓的上层人物,有权的,有钱的,整个名单相当震撼……对不起,这个暂时不能透露,等我们将相关证据移交上去,法院会对这些人进行公开审理……当然,绝不会出现徇私枉法的事,极乐场一案本就值得职能部门反思,为什么近年来鹿城警务不得人心,老百姓都不相信我们,其实就是因为我们内部出了问题。一些位高权重、玩弄职权的人在捣鬼,还有那些所谓的上流社会,钱权勾结为非作歹……开庭?应该在三个月之内吧,上头下了指示不会拖到年底……谢谢,这是我十年来听到的第一次赞许,说实话有些激动。我们警方这次的确下了大决心要把案子查个水落石出,但说到这儿有件事不得不提。促成结案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来自我们掌握的一份核心证据,提供这份证据的人,他妻子本身也是该案主犯……是,就是辛慕的丈夫贺占霆,大家熟知的奥古集团董事长……伤心?当然伤心,作为妻子,贺先生肯定不愿看到这样的结局,但他选择了正义选择了法律……是,我也听到过这种言论,但不管是大义灭亲还是别的什么,贺先生的行为我个人认为是值得尊敬的。如果没有他提供的那份证据,我们可能还在对辛慕的审查上兜圈子,案件终结也会延时……这我就不太清楚了,我是人民警察,不能对公民的家事私事妄加评论……辛慕肯定是死刑,这个女魔头不死难以平民愤……对,之前的失踪案都跟极乐场有关,我们已经核实了受害者身份,全部并案了……谢谢,那我想借这个机会向广大市民呼吁一下,希望通过这起重大案件的侦破,大家能再次对我们建立信心,我们也承诺要做城市的守护者,与各位一起将鹿城建设成更法治更健康更安定的城市……” 看着这则与自己有深深浅浅关联的案子终得告破,千叶既欣慰又伤感。欣慰的是为非作歹的恶魔终得到制裁,害母亲的凶手也将伏法;伤感的是那些亲人深受其害的家庭在未来将如何释怀,他们会不会像她一样被仇恨折磨终生。 看电视的这会儿功夫,宋英宸已将冰淇淋吃个精光,他似乎还想要,顾不得满嘴白沫,又朝她伸出手。虽精神失常,但他提请求时的眼神却丝毫未变,仿佛是天生的本领,令她难以抗拒。 不过她不能惯着他,正想讲讲“生冷适度”的道理,手机忽然响了。 一个陌生号码,归属地来自鹿城。 犹豫半天还是没接,她希望从身体到大脑都彻底离开这座城市,不再有任何瓜葛。 然而对方似乎很执着,又打来第二次,她终于在最后一刻接了起来。 “喂,哪位?” “是杨小姐吗?” “你是……哦,秦叔啊。” 从急促而恐惧的腔调中,她很快分辨出秦洛的声音。 “杨小姐不好了,不好了。” “什么不好了?” “老爷中风了……” “中风!”她腾一下站起,仅两秒又坐了回去——她想不出自己能在这件事情上起什么作用。 “联系医院了吗?” “联系了,今天人已经回家了……哎哟不是这个……”秦洛将音量下压,她仿佛都能看见他捂着嘴惶恐的样子,“小姐,小姐逼他交权。” “你是说贺依娜……交什么权?” “奥古,小姐要夺回奥古,逼老爷交权呢。” “她疯了吗,一个公司对她来说真比家人还重要?害死自己的亲弟弟,她难道一点悔改之意也没有?秦叔,报警,报警抓她!” 她激动的声音引来旁人注目。 “老爷不忍心,千叮咛万嘱咐说只有这一个孩子了,不能把她送上死路。” “哎。” 贺占霆将儿子的仇报在妻子身上,却不愿对女儿再下狠心,这一点她非常理解。这已经是一个父亲在绝望时能做的最理智的决定了。 “杨小姐,你是少爷最喜欢的人,如果少爷还在,说不定你就是家里人了。看在少爷的面子上,求求你救救这个家吧。” “我……我能做什么?叔叔不愿把公司交给她,她又能怎样?” “你不知道,老爷一心想找少爷的尸骨,说一定得入土为安才行。可小姐说了,要想知道少爷被沉在哪儿,老爷必须答应把奥古还给她。” 电话差点从她手里跌落,她实在不敢相信贺依娜会是如此狠毒之人。 “杨小姐,杨小姐!” “我在……” “求你了,哪怕来劝劝也好。我们做下人的不好说什么,你是少爷正儿八经的女朋友,少爷要还在你就是这家的儿媳,奥古的事是插得上嘴的。何况老爷跟我说你跟他签过协议,说此生都要以少爷的利益为自己的利益……”秦洛说着呜呜呜哭起来。 她对金钱地位丝毫没有占有欲,但贺冲在天之灵仿佛一直注视着她,如同卢美琴将宋英宸托孤一样,贺冲也希望她能担负起照顾年迈父亲的重任。 “你别哭了秦叔,我马上过来。” 挂断电话,她带宋英宸急匆匆离开了机场。 为了方便,她先将他送去胥兰家。极乐场一案告破,胥兰也结束了自己的从警生涯,见到本该飞离鹿城的两人,满脸疑惑。 “怎么没走?” “我还有件重要的事要做,胥叔叔,英宸先在你这儿待会儿?” “没问题啊。”胥兰点点头,将宋英宸迎进屋。 “那我先走了,很快回来。” “千叶。”胥兰叫住她。 “怎么?” 胥兰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为难的揉揉眉毛。 “有件事本来没打算告诉你……” “什么事?” “还是不说了吧,我都在畅想你跟英宸远离是非过平静日子的画面了。”他摆摆手,像是为自己的唐突感到抱歉。 “胥叔叔,你不是优柔寡断的性格,怎么今天说话怪怪的?” 导致胥兰欲言又止的是对他们两人的祝福,而让他开口的却是常年对公正的追求与坚持。 “我这人比较死板,什么事都希望它原原本本,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如果今天说错什么,你不要介意。” “没关系,你说。” “审讯辛慕的时候她跟我讲了一些话,是关于你母亲的。” 好容易打开的心结再度纠结起来,千叶还是难掩激动与伤心。 “她说什么?” 胥兰先提出疑问:“你是不是一直怀疑十七年前是她害了你母亲?” “是啊,我调查过,是夜后害的,她不就是夜后吗。” 胥兰表情复杂的继续问:“她当面跟你承认过?” “我不记得了。”上辛慕车那天的事,她怎么也记不起来了。 “她倒是跟我承认了,当年想要你妈妈的命,把人给推了下去,不过……” “不过什么?” “你妈妈是被人推下楼的对吧?” “对啊。” 胥兰目不转睛的盯着她,鼻尖冒出一颗汗。 “辛慕说她当年是把你妈妈推下河的,并不是推下楼。” “怎么可能!”一声响雷在她头顶炸裂。 “她是想害你母亲,也做了,但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我在想,你会不会搞错了?” “怎么可能!她在撒谎!” “不,她应该没撒谎,自知死路一条,又何必再混淆视听呢。说句不怕你多心的话,比起害你妈妈,极乐场的事恶劣多了,她没理由在过去那么久的事情上信口雌黄。” 只觉双腿像被什么东西砍断,千叶轰然坐到地上。胥兰想扶,她却无力的摆摆手,胥兰只好将就她蹲了下去。 “她知道我们认识,所以让我转告你,她为之前对你妈妈做过的事感到抱歉。我们就这个话题聊了一会儿,后来发现时间节点好像不对。宋英宸也曾跟我说你妈妈是在十七年前被人推下楼,辛慕坚称不是她干的。” “那她为什么把我绑进极乐场,为什么跑去澜城要了妈妈的命?” “啊!” 胥兰大惊,她便将之前的遭遇告诉了他。 “她没提起这段啊……不,不是没提,是压根就不知道!对,我敢肯定!” 千叶只觉天旋地转。 第一百九十章 暗夜逼宫 - 问心无恨 - 植兽 长空无月,连庭院里的路灯都出了故障,一片漆黑。透过窗户看出去,整个世界如同一幕黑布,没有边界也没有褶皱。想到余生所剩的每一晚都将会是这般景象,无所期待,无所依托,他不由得在心里问自己,你到底得到了什么。 上次失眠还是爱子被绑那回,他在心里求遍神佛,只要换得贺冲平安,愿以自我献祭回礼。好在老天垂怜,终归一场虚惊。 他太爱贺冲了,以至爱有多深,几十年来所作的戏就有多深。在个人历史与家庭背景等因素影响下,他只能选择一种不着痕迹的方式表达爱意,而不能像其他父亲般爱得直白爱得坦然。若非始终装出副重女轻男的模样,辛慕可能早动手了,所以他不得不表里不一,收敛伪装。 然而贺冲终究未能逃脱厄运,被辛慕残害致死。他后悔当初好几次该痛下决心的时刻却心生怜悯,一次次放过,纵容出今日恶果。 辛慕妒疑,占有欲、排他性比世间任何女人还强,一开始那或许是爱,但在看似细水长流的推进中,这份爱却慢慢滋生出另一种情感,恨。她恨他*,恨他对旧情人念念不忘,更恨他一碗水未能端平。 所以他早该清醒辛慕是何等为人,就像早该了悟做坏事必得报应的天理一样。正所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由此对儿子产生的内疚也将永远伴随,时时刻刻折磨他夜不能寐。 他恨辛慕,恨自己,对贺冲无比悔愧。 但该如何审视女儿贺依娜呢,他非常困惑,这个确实爱着又确实利用过的女子此刻就坐在床前,幽幽的看着他,像一头随时会扑上来对他进行撕咬的猛兽。 今夜,她不是来守护他这个因中风而偏瘫的父亲的,而是来逼宫夺权的! 贺占霆平躺在床上,左半身几乎完全失去知觉,中风导致的偏瘫让他丧失掉做人的基本能力,除去身份地位不讲,他觉得自己已然成了废人。 甚至连声音也因嘴角歪斜而发生了改变。 “依娜,我再说一遍,我不想跟你做敌人,你好自为之吧。” “爸,夏天来了,水里的鱼越来越多,越来越活泛。它们一旦饿起来从不挑嘴,到时要把弟弟啃个精光,你可别怪我。” 说出这话的时候连贺依娜自己都感到惊讶,偷偷打了个寒颤。侧目看看镜子里的脸,陌生得似从不认识。那高高挑起的眉峰和火焰般炽烈的红唇,在一袭黑衣装扮下显得强悍而不容侵犯,她很少尝试这种浓重的妆容,但现实逼得她彻底改变。 她要学会强硬,首先从外表开始武装。二十几年乖乖女的身份设定已令她失去太多,她厌透了那个角色,早从心里将其扼杀。 “你还是人吗,说出这种话……”贺占霆歪着嘴,语气平静却丝毫未失应有的气势,“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但毫无疑问,你那个魔鬼母亲造就了这一切。” “别提我妈,你没资格!”在父亲面前,贺依娜始终还是嫩了点,好容易控制下来的怒气瞬间点燃,表情也变得狰狞。 “是,我知道,没她就没今天的我。可今天的我又怎样呢,家破人亡,父女反目。报应,报应啊。”贺占霆闭闭眼,心中对女儿仍留有最后一丝幻想,“依娜,我希望你赶快清醒,咱们家已经四分五裂了,你忍心将它彻底击碎吗?” “我是这家的人吗,你有拿我当过女儿吗?我也想双亲慈爱姐弟和睦,但你是怎么做的?你拿我当贺冲的跳板,牺牲我的青春为他的将来做垫脚石。我也是人,我也有面子,你何时真正尊重过我?你眼里的光都只在看见他的时候才亮起,我不过是你的工具罢了。爸,你不觉得这对我很不公平吗?” “我承认我是偏心,对不住你,可是依娜,我也爱你。” 被这样的话冲击心灵,贺依娜不由得深呼吸起来。很快,她提醒自己不要被感*惑,因为感情对她来讲已经是彻头彻尾的负担了。 “我要奥古。”她冷漠的提出要求。 贺占霆盯着天花板,幻想上面带弯勾的吊灯能直直掉下,戳穿心脏,他也就解脱了。在外人眼里他是肥得流油的顶级富豪,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穷得一干二净。 但他不想表现得过于卑微,更不会对子女低声下气。 “你死心吧,我不会把奥古交给你的。”他冷漠的给出回复。 “为什么?” “因为不适合,特别是你现在的心态,一个人心走歪了,比路走歪了更可怕。” 贺依娜起身,背对着窗外的黑夜。落地灯从侧面将她烘托得如一尊石像,若非要形容,应该是某种代表复仇的女神。 “心走歪了,呵呵……爸,对我说这种话的时候,就没想想你自己的过去吗?” “放肆。” “你最怕别人提及你发迹的经历,不是因为羞愧,也不是因为见不得人,而是因为害怕。你晚上睡觉都必须开着灯,妈跟我讲过,你怕谁半夜突然站在床前一把刀给你戳过来,让你死不瞑目!” “住嘴,你给我住嘴!”贺占霆终于激动起来,奋力扭动身躯想要坐起,却只能将床单滚到凌乱。 不知是有所顾忌还是根本没打算复述旧事,贺依娜收起了刚才的话题。 “OK,我住嘴,我一向是孝顺你的,你不想听我又怎么会继续说下去呢。”她笑着将父亲移位的身体重新摆置顺当,贺占霆想反抗却无能为力。这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彻底丧失尊严,没有属性没有角色,像一件物品。 “你原本可以好好跟我谈这件事,但拿你弟弟要挟,一开始就错了。” “爸,一直以来在你眼里我就是个予取予求的人物,如今我想给自己讨点什么,当然要讲些技巧。你是天才型商人,不做亏本生意,这我从小就知道。你认为我好好坐下来向你要奥古,你就会给吗?不,你肯定不会。学商业第一课就是心理学,我只不过是将曾经废寝忘食学来的那些东西活学活用罢了,希望你别介意。我也盼着冲儿能入土为安,一个人孤零零的在水底沉着,多冷啊。” 贺占霆只觉热泪喷涌而出,骂道:“你混账!他是你弟弟,你心里一点也不疼吗?” “疼,但麻木了。” “我还没麻木!我如果像你这么冷血,你今天根本不可能坐在这儿!” 贺依娜冷笑,威胁道:“你不会报警的,你已经没了儿子,怎么会舍得再失去女儿呢?第一,奥古董事长的面子挂不住,第二,人老了都希望膝下承欢,谁愿意晚年一个人躺床上没亲人照顾?还有,等你百年后终将让贤,与其将奥古交给别人,不如交给我这个冷血的女儿,再怎么样它也还是姓贺,对吧?” “你!咳咳咳……”贺占霆恼羞成怒,一股燥气从丹田往上似要从口中喷出,却被什么东西堵在胸前。他严重的咳起嗽来,连床也被震得不停晃悠。 一瞬间,贺依娜有上前安抚的冲动,但最终没允许自己那么做。 好半天,贺占霆终于缓过来,仰天长啸:“辛慕,看看你造了什么孽,好端端一个女儿被你教成了魔鬼,你居心何在。”随即,再也忍不住悲伤,失声痛哭。 贺依娜似有心软的迹象,但她知道自己五分真五分假的绝情态度起到了作用。父亲已被逼到死角,这时只要再咬牙坚持坚持,便能彻底攻下城池。 于是她将柜子上的授权书再次扬起。 “爸,签了吧,我保证从今往后绝对孝敬你,跟从前一模一样。过去的事我也绝口不提,贺家只剩你我二人,我会拿出成绩给你看,绝不让你失望。还是那句话,我贺依娜此生不嫁,生是奥古的人死是奥古的鬼,我会给你养老送终,重要时刻的决定也会虚心向你讨教。” 就在她准备逼贺占霆就范时,忽然传来敲门声。 “老爷,小姐。”秦洛熟悉的声音在恰当时机响起。 她收起咄咄逼人的气势,不耐烦的打开门。 “秦叔,跟你说了我在和爸爸谈事!” 秦洛捧着托盘,笑眯眯冲她说道:“小姐,老爷到吃药的时间了。”接着便兀自进了屋,将托盘放于床头柜,并端起其中一个杯子。 “小姐也一晚没喝水,给你冲了杯咖啡,不知味道正不正。”他殷切且小心翼翼的将杯子递给她,为显出咖啡本身的格调,还特意配了杯碟,“家里新买了个咖啡机,说是什么胶囊的,哎我还以为是药呢。邱妈说操作起来很简单,她都会,我就试着做了一杯,你尝尝。” 贺依娜盯着他,咽下口唾沫。她的确口渴了,咖啡也正合胃口。 “不错,挺香的。”她下意识闻了闻,脑子闪过一个画面。具体时间记不清了,但类似的场景曾发生在一家名为“少一刀”的理发店。当时上官羽也准备了咖啡,还给秦洛冲了杯,不过洒在秦洛身上,随后他就死了。 她若有似无的笑了笑,还是将唇贴上杯口。咖啡很烫,但仅仅抿了一下便唇齿留香。 “老爷,吃药了。”秦洛又走过去照顾贺占霆,尽管满脸堆笑,眼里却闪过一丝不寻常的东西,“您这身子一天不如一天,大夫说得多休息少言语。”他一边伺候主人服药,一边别有深意的说。“我这个做下人的平日只会伺候吃喝拉撒,关键时候却帮不上什么忙。今天我想替您说上两句,在不在理,还望您和小姐担待。” “你想说什么,这儿没你的事。”贺占霆不太乐意,十分冷漠。 “任何问题都有解决的办法,天晚了,老爷跟小姐还是没谈出个名堂,我在一旁也替你们着急。要可以,不妨听听我的意见?” 贺占霆艰难的吞下药,有些责怪的看着他:“你哪根筋搭错了,滚出去,少废话。” 换作平日,秦洛肯定卑躬屈膝的点头应允,但今日却对主人的吩咐无动于衷。 “老爷做事从来都是雷厉风行手起刀落的,可最近有点优柔寡断啊。都说当局者迷,外面的生意再麻烦您从没头疼过,可换作家事,您跟天下人一样束手无策,剪不断理还乱。不如就让我这个局外人来调解调解,跟了您这么些年,也看着小姐长大,我保证对事不对人……小姐觉得呢?”他似乎有不吐不快的话要说,于是又向贺依娜征求意见,言语中虽带着恳请的意味,但眼里却充满挑衅。 “我叫你出去,添什么乱!”贺占霆爆凸着脖上的青筋,大声喝斥。 “行啊秦叔,有什么话你也倒倒,我洗耳恭听。”贺依娜坐下并翘起二郎腿,动作姿势与辛慕如出一辙,“你不算外人,家里的事也都看在眼里,孰是孰非心中自然有杆秤。” “那是那是,那我就胡诌胡诌。”秦洛将手背在身后,于宽敞的卧室内来回踱步,像是准备发表一篇即兴演讲,“从情理上讲,老爷对小姐的确有失偏颇,如果没小姐的辅佐,奥古成不了如今的气候。要说老爷身上的优点,小姐那可是照搬照抄的全遗传了过去,你不接手奥古还能有谁?俗话说的好,能者上弱者下,你是当仁不让的接班人……” “秦洛,你滚出去!”见他的言语偏向贺依娜,贺占霆再次发出号令,耐性也到了极限。 “老爷别急,几句说完我就出去,现在不说,待会儿怕没时间了。”秦洛回道,将半开的窗帘彻底拉到尽头,“我其实挺同情小姐的,一心一意为这个家,耗尽青春任劳任怨从没有私心。她也不想用这样的方式逼老爷,是老爷先逼的她。老爷换个角度想想,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莫名其妙就没了,换谁心里好受?恕我冒犯的说一句,小姐可悲啊。” 第一百九十一章 惊魂之夜 - 问心无恨 - 植兽 见有人替自己帮腔,贺依娜稍觉安慰。但秦洛言语中表现出的同情更多于支持,又让她的优越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讽刺,面颊不自然的抽动了一下。 “秦叔,说一千道一万,是我贺依娜命不好。” “所以说少爷捡便宜啊,从小吃香喝辣无忧无虑的,尽管不学无术吧,老爷还求着让他上位。想想都是自己的孩子,小姐怎么可能不气。” “今天我要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你说,该不该?” “该,不是拿,是物归原主。可小姐得好好求老爷啊,你拿着少爷的尸骨在这儿威逼,只会适得其反的。” “你滚!”贺占霆怒不可遏,想抓起柜上的水杯砸过去,却发现肢体对大脑指令毫无反应。 “忠言逆耳,老爷又何必动怒呢。小姐的确强很多,要说咱家那位少爷,若非生在这样的家庭,可以说一无是处。” “别说了!你先出去吧。”贺依娜也听得生气,将剩下的咖啡一饮而尽,随即站起身。但就在一瞬间,她感觉太阳穴像被什么东西撕开似的,一股难以承受的痛弥散至整个颅腔。 就连退后一步扶住墙也办不到,她只能眼睁睁看着秦洛奸诈的笑脸在光影里摇曳不定,屋子也跟着旋转起来。再接着,她的心脏被某种力量强击停止了跳动,耳蜗嗡嗡一片。 “依娜,依娜你怎么了?”觉察到她的失常,贺占霆顿时忘了彼此矛盾,流露出为人父的本能。但无奈他行动不便,只能贴着鼻尖将视线投射过去,看着她的五官逐渐扭曲。 很快,贺依娜倒地,来不及哼一声便已是四肢抽搐,披头散发。白沫混着血从她嘴里汩汩往外冒,没多久便停止了挣扎,睁着一双恐惧的眼睛暴毙在父亲床前。 “依娜,依娜!” 看不见她,贺占霆慌了,奋力扭动半幅躯体想从床上撑起,却徒劳无功。在这一刻,他突然闻到一种似曾相似的味道。 是死亡的气息。 而这时秦洛却一如既往的冷静,双手微微背在身后,看贺依娜咽下最后一口气。 “她怎么了!”贺占霆怒吼,嘶哑而绝望。 “老爷,小姐死了。”秦洛朝他鞠躬,脸上写着草率敷衍的遗憾表情,“不知道这么处置合不合您的心意?” “你在说什么,什么死了……是你,是你对不对!” 贺占霆很快意识到是那杯咖啡夺走了爱女性命,随即下意识看向自己那杯水。 观察到他这个动作,秦洛笑着宽慰道:“老爷还想喝水?这就对了,什么时候都得多喝水,这样身体才好。”他走过去将水杯拿起递上,换来的却只是贺占霆铜铃般怒瞪的眼睛。 他将杯中水直接倒进自己嘴里,显得很是镇定。 “刚才的话我还没讲完,少爷再是一无是处,也绝做不出如此忤逆的举动。小姐胁迫老爷,我在外面都听见了,她这是咎由自取。” “来人,来人!”贺占霆伸长脖子大喊,厉声泣血。 “忘了告诉老爷,其他人都放假了,连邱妈也走了。您跟小姐不有正事要谈吗,我怕他们不懂事打扰到你们。” 贺占霆倒吸一口凉气。 “为什么,依娜一直都尊敬你……” “小姐是尊敬我,更尊敬老爷,结果呢,还不是为一己私利逼您交权。我是老爷的人,自然事事护着老爷,您要是对小姐仁慈,她就会对您下狠手,我怎么能眼睁睁看主子受到威胁。” “你的心好狠,她是你看着长大的……”贺占霆咬牙切齿,但因中风后遗症使咬合变得不畅,声音也走了形。他只觉泪腺一阵刺激,泪止不住的往外泻。 秦洛却轻佻与不赞同的伸出食指摇了摇。 “不,小姐的心才狠,将亲兄弟往死里整。不过这也是得了老爷真传,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嘛。您不是常说做人要当机立断吗,稍有迟疑可能就会招来杀身之祸。我也是班门弄斧,做得不够利索的地方还请老爷原谅。” 贺占霆做梦也没想到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失去儿子,失去老婆,又失去了女儿,一种比天塌下来还难以承受的重量压在他身上,摧毁一切信念与执着。他不敢想象今后的日子要怎么过,即便坐拥金山银山,也改变不了与快乐绝缘的命运。 “王八蛋,我杀了你!” 他发狂般嚎叫,被单攥成一团,与手背筋络同时呈现出网状。一张脸也因气愤伤痛变得惨白,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失去颜色。 秦洛却不慌不忙抓住贺依娜的脚朝窗下拖,因嫌麻烦,又将她的高跟鞋脱下扔进垃圾桶,地毯上传来沉闷的摩擦声。 “老爷别生气,人活一世要舍弃很多东西,到头来都是光溜溜的去什么也带不走。这会儿痛一下,往后就没人觊觎您的产业了。您想想您有今天多不容易啊,还记得早些年,您连个整觉都不敢睡,就怕有人寻仇报复。啧啧,所以凭什么把得来不易的东西拱手让人,是我我也不干。子女又如何,靠不住的终究靠不住,少爷不敬小姐不孝,说实话我看着都替您着急。这下好了,奥古永远都是您的谁也抢不走,老爷大可睡个安稳觉了。” 阅人无数的贺占霆第一次觉得自己看不懂人心人情了。眼前这个贴身伺候了十数年的家仆早被他当兄弟亲人般看待,却说变就变,陌生到令他畏惧。 他不知秦洛是谁,为何这样,但一段陈年往事霎时浮上心头。 “你到底是谁?”他问,努力让身体停止哆嗦。 “老秦,您的管家啊。”秦洛谦恭的回答,将贺依娜塞到窗帘下方。贺依娜的脸始终侧向对着他,双目圆睁,他皱皱眉一脚踢过去,那张美丽的脸蛋顿时花了。 从声音也能判断发生了什么,贺占霆欲哭无泪。 “呵,不说也罢,我知道,当年让我睡不着觉的那些人里面有你一个。是我眼瞎,这么多年竟在身边养了条狼。”他用肯定的语气再次表达疑问,秦洛没有否认。他突然有种释怀感,也正是这种感觉彻底剥夺了他对生的欲望。“你把我的命根子一个个掐断,还留着我干嘛,一道杀了吧,杀了痛快,杀了干净。”他闭上眼希望请求得到满足,然而秦洛却丝毫没有要碰他的意思。 “老爷又说笑了,您对我青眼有加恩重如山,我怎么会杀你。说句玩笑话,奥古再怎么转也转不到我手上,况且我对荣华富贵也没什么兴趣。我只想老爷高兴,老爷高兴我就跟着高兴。” “你这个变态,人太无耻是会遭天谴报应的。” “老爷在说自己?” 强敌真实的站在面前却无法判断身份,自己又躺在床上连起身也无能为力,贺占霆经历着人生最黑暗的夜晚。他不想再跟秦洛说下去,心中疑惑早被悲痛稀释,一心只求速死。他咬住嘴唇使出全部力气想将自己从床上甩下,虽不至摔死,但他希望“奇迹”出现。 秦洛忙将他扶正,仅凭一只手就将他按定在榻上。 “老爷想做什么,想死吗,您怎么变得这么脆弱。”秦洛继续羞辱着他的尊严,像摆弄玩具似的将他的手放进被子,“极乐场的案子势必对公司造成影响,这时候自暴自弃,谁来收拾那些烂摊子。” “哼,呵呵……”深知陷入绝望境地,心中畏惧反而消失了。贺占霆直视着那双老鼠般的眼睛,感觉像在一场无法醒来的噩梦里。“你不说了吗,人一辈子要舍弃很多东西,终归光溜溜的去,还拿奥古做什么。要杀便杀,我贺占霆绝不吭声,十八年后又是条好汉,今日之仇下辈子再找你偿还。” “咦,老爷这话说的跟自己是孤家寡人似的,您要有个三长两短,您女儿得多心疼啊。” “依娜已被你这小人害死,不许再侮辱她,要不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秦洛摇头:“老爷健忘,您不止这么一个女儿。”他意味深长的扬起嘴角,身体散发出的寒气刀刃般锋利。 “什么意思?” 正当贺占霆为这话感到惊愕不解时,楼下传来门铃声。 “贵客到了,我去开门,老爷先睡会儿吧。” 话音未落,秦洛便从衣兜掏出块白布捂在贺占霆嘴上,还没来得及反应,人便失去了知觉。 下到一楼,秦洛整理整理衣襟,上前开了门,来者不出所料。 “秦叔。”千叶满面潮红,看来是一路跑来的。 “杨小姐来了,快请进。”他故意装出副见到她如见到救星的表情,侧身请进了门。 “门口怎么没人,灯也不亮,人呢?” 他并不作答,千叶也边说边朝里走,客厅空无一人。 “在楼上?”她仰面问。 秦洛仍保持笑脸,看上去丝毫不像电话里那般焦急。 “先坐,我给你倒杯水。” 他倒来水递给千叶,同样,水里下了药。不过这药没毒,却能起到扰乱心智的迷幻作用。 “秦叔,到底怎么回事?” “杨小姐今天本来是要离开吧?” “对,你打电话的时候我已经在机场了。” “喝口水吧,看把你热的。” 千叶没有多心,将水喝去二分之一,秦洛暗自点头。 “小姐疯了,竟拿着份授权书逼老爷签字落印,府里的人也都被她遣走了,就剩我这么个老东西。” “叔叔要不交权,她又能怎样?” “难说,这个家发生那么多事你也是知道的,一个个跟下了降头似的六亲不认。要是老爷一直不松口,小姐恐怕……” “恐怕怎样?”千叶愤然而起,隐隐感觉眼前有片雾气。 第一百九十二章 朱古力君 - 问心无恨 - 植兽 “恐怕也不敢怎么样。”秦洛话锋一转,言辞间显得很是轻佻,“难不成已经杀了个弟弟,还敢把刀架到当爹的脖子上么。” “我去看看。” 意识到情况十万火急,千叶当即扭头朝楼梯口跑,却被一把抓住。 “等等,杨小姐,出不了事的。” 令她感到奇怪的是,秦洛的手比女人还软,缠住她手臂时如一条软体动物。她试着收缩肌肉进行应对,却发现根本无法与这股力量抗衡。与此同时,一种在空调房内缺氧嗜睡的感觉轰然来袭,催得眼皮上下直打架。 在秦洛的推动下,她无可奈何坐了下去,思维与意识渐渐分离,能听见自己的声音一如平常,身体却软弱无依,甚至靠在了沙发上。 “秦叔,你打电话给我不说十万火急吗?” 秦洛完全一副不着急的样子,在她对面盘腿坐下,神情十分悠闲。 “是十万火急,可老爷不会授权给小姐,没得到奥古之前小姐也不会真干出什么忤逆的事。” “她还不忤逆吗,为一己私利逼迫亲生父亲,依我说,你今天就不该让她进门。” “是,可主家闹不和,我一个下人怎么好插嘴,奥古表面说是公司的事,实际上也是家事。自古清官难断家务,咱们先袖手旁观吧。” 秦洛的态度十分反常,与往日替主家劳心劳力的管家形象大相径庭,这使得千叶困惑不已。她想反驳,却找不出足够的论据,头脑被某种无形的东西掌控,只能顺着他的话说。 “袖手旁观……”她点点头,同时对自己的身份产生犹疑,“你都不好插手,那我还能做什么,叫我来也没用啊。” 秦洛捋捋山羊胡,意味深长的笑了笑,表情十分诡异。 “诶,你跟我不一样,怎么可以相提并论呢。” 听他说话的同时,她发现自己丧失了判断力。思维尽管清楚,却无处落脚生根,云朵般飘忽不定。在这种混沌状态下,她整个人仿佛成了另一种感知存在体,与意识分道扬镳,类似旁观。某一刻她甚至觉得自己飞了起来,悬停在半空看着另一个杨千叶与秦洛坐在下面。 沙发上那个杨千叶接着说道:“我是外人。” “开什么玩笑,你怎么会是外人,少爷爱你爱得连命都不要,早拿你当这家的少奶奶了。老爷也是这么想的,他现在跟小姐针尖对麦芒,若真要移权,也有你的份儿。” “我不要,我对那些不感兴趣。” “可你得替少爷争取啊,少爷已经不在了,小姐又拿着他的尸骨下落在跟老爷谈判,关键时候你是唯一能左右结局的人。” “贺冲已经不在了,他已经不在了……”陡然想起贺冲已不在人世,她心痛难忍,却在模糊的意识下连他的模样也记不清了。 “咱们就在楼下候着,等消息吧。” “不,我还有事,我得走了,我一刻也不想在这儿待下去。” 秦洛眼巴巴求道:“杨小姐,你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今天叫你过来,是我想跟你好好聊聊少爷的事。” 她顺从无力的点了点头,找不出拒绝的理由,但飞升在上方的那个相对清醒的意识又连连摇头,仿佛觉得这一切太过荒谬。意识坠了下来,两个杨千叶再次合二为一,与此同时,视野里的事物全变成黑白单色,像在看部老电影。 可她终究没能抵挡住秦洛不合时宜的邀请。 “你想聊什么,秦叔。” “我一直很欣赏你,不贪财不贪利,有做人做事的原则,是这个。”秦洛对她竖起大拇指,“不像这家人个个表面衣冠楚楚,实际狼心狗肺,为了利益什么都可以不顾,法律、道德、契约、感情,这些在他们眼里一文不值。呵,我这么说你可别介意,比起他们我更喜欢你这样的人。你说你要真嫁到这家里来该多好,可惜少爷英年早逝,你俩成了苦命鸳鸯,哎……” “我想他,我好想好想……”滚烫的泪开闸般不停冲刷着面颊,她只觉面部一阵灼热。 “你太善良了,光哭有什么用,你应该做点什么。”秦洛继续诱引着她内心原本平息的仇恨,也在试探着*的效力是否达到顶峰。 “做点什么……我该做点什么?” “要说少爷是被夫人害死,可始作俑者却是楼上那两位。你想想,要不是老爷利用小姐,小姐受尽委屈,夫人又怎么会心生歹念,置人于死地呢。” “所以呢?” “所以少爷对你那么好,你不该让他死不瞑目,你应该替他报仇。” “报仇,报仇……”她喃喃,空洞的眼里忽闪出火花。 “不仅要替他报仇,还要替自己报仇,怎么能这么便宜了你俩共同的仇人呢。” 她分明从秦洛嘴里听到了对仇恨的两重定义,一是贺冲的,一是她自己的。 “替自己的仇?我不懂。” “你忘了来鹿城是干嘛的?” “报仇,我来鹿城报仇。”眼里的火光终于燃着了,牙关紧咬。 “对,你是来报仇的,不能忘了。” “可夜后已经得到制裁,我心愿已了。” “你确定她就是你的仇人?” 秦洛的提问让她猛然想起胥兰说的话,辛慕否认十七年前推莫莲之下楼,换句话说,真凶不是辛慕。 秦洛露出正中下怀的表情,但很快便失望了。 千叶的情绪虽饱满却并不高涨,稍时便连连摇头。 “可贺冲不希望我继续报仇,他不愿我今生今世沦陷在仇恨当中。” 秦洛拱起两道眉,眼珠子嘀溜转,稍时,决意加重蛊惑,从怀里掏出块怀表。如同所有催眠大师一样,他用这只怀表将千叶催眠。 “你躺会儿,听我先跟你讲个故事。”他走过去将她放低,千叶便平卧在沙发上。 虽闭上眼像进入睡眠状态,脑子也是一片安宁祥和,但关键意识始终亢奋,她专心致志的聆听起他即将讲述的故事。 “故事,我喜欢听故事……”她梦呓般说,一双睫毛微微发颤。 秦洛伸出右手抚摸她的额头,小指长长的指甲像枚毒针。 但她丝毫没有想抗拒的意思,恰恰相反,一种踏实与信任弥漫全身。思绪在腾云驾雾的漂浮,身体舒缓而轻盈,连重量也消失了。 她感到秦洛在身旁坐下,不远不近好似团炉火,稍有靠近还觉得发烫,一旦远离又寒冷无比。她下意识拉了拉他的衣襟,秦洛便正式开始了那个故事。 “这是个关于仇恨的故事。从前有个帮会,拿现在的话说就是黑社会。黑社会给人的印象总是一群不务正业的混混四处惹事八方抢劫,搅得周边鸡犬不宁。可我要说的这个帮会不一样,他们不作恶也不欺负百姓,即便有时去抢点财物,也只对那些作威作福、欺凌弱小的富人下手。这全拜帮会大哥的为人所赐,他仗义耿直,光明磊落,绝不干恃强凌弱的事。非打个比方的话,有点像当年的土匪,占山为王自立门户,只向大户人家寻财问富,绝不欺压良民百姓。” 她听得入迷,闭眼问:“这个帮会大哥一定很受尊敬吧?” “是,他简直是弟兄们眼里的偶像,对手下很好也很信任,但也正因如此,他后来遭小人暗算,下场十分凄惨。” “发生了什么?” “帮会有自己的生意,打理得风生水起,入账相当可观。赚了钱的大哥没只顾着自己吃喝玩乐,而是把大部分钱拿去接济周围的穷人,大家对他赞誉有加。不过很快帮会里出了害群之马,不仅夺了他的权,还赶尽杀绝,将他的妻儿家眷杀了个精光。” “啊!” 秦洛那蛇一般的手轻轻抚慰了一下她的小臂。 “你想问是谁害了他,对吧?说来可悲,害他的人正是他最信任的弟兄,帮会里的老三!” “老三……” “帮会鼎盛时弟兄加起来几百号,为便于管理,大哥立了两名心腹作左右膀,人称二当家与三当家。谁料那老三是个不安分的,又娶了个歹毒婆娘日日教唆他篡权,于是设局挖坑害了大哥。大哥没什么心眼,只知道为人不晓得防人,竟中了身边人的道。” “还有个二当家呢,他没发现吗?” 秦洛咽咽唾沫,稍有迟疑。 “二当家眼拙,没觉察出老三的异样,等发现时为时已晚。篡权的老三给了两条路,一是继续留在帮会当二当家,跟他狼狈为奸,二是当场自刎为大哥陪葬。” “他怎么选的?” “哎,他怎么肯与老三狼狈为奸呢,当即表示反对,与老三火拼起来。无奈老三人多,打得他落花流水,从悬崖跳下去摔了个粉身碎骨。” “天哪,这么说那个老三一下害死两个兄弟!” “没错,这种十恶不赦的人,你说该不该找他报仇?该不该让他血债血偿?” “该!” 秦洛将视线停在远处某个不确定的位置,拳头攥得咯吱作响。 “今晚就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啊?” “没错,那个夺权害人的无耻之徒就是贺占霆,他现在躺在床上无法动弹,我要你去杀了他。” “我?为什么要我去杀他?” 见她提出质疑,秦洛收起义愤填膺的表情,转而慈父般抚摸着她的脸。 “因为贺占霆和辛慕狼狈为奸,他俩夺权后对大哥的亲人家眷一个没放过,你妈妈便是其中一个。” “我妈妈?”千叶开始扭动身躯,想从懵懵懂懂的催眠状态中清醒。 秦洛却一把将她摁住,似乎觉得还没到理想状态。 “莫莲之当年跟帮会大哥郎情妾意天造地设,不想被奸人所害,跟着遭了殃。如此不共戴天之仇,你难道想就这么算了吗?” “你,你是谁,你怎么知道这些?” 秦洛冷冷道出了自己的真实身份:“我就是你日夜想见的神秘人,朱古力。” “朱古力!你是朱古力!” 第一百九十三章 举刀刹那 - 问心无恨 - 植兽 秦洛拈着他那撮山羊胡点了点头,似笑非笑的走到一边。 “没错,我就是一直以来替你指点迷津,领你报仇雪恨的那个人。一年时间已到,是时候兑现我的承诺了。” 他眼里写满优越与慷慨,并丝毫的不加掩饰,在说这话时,脸上甚至能看见类似救世主的荣光。 千叶晃了晃不太好用的脑子,粗略一算,来鹿城的确整一年了。但奇怪的是,这一年间发生的事却模糊不清,从澜城出发也好似昨天才发生的事。 不过有一点她很明白,她是来寻找真相的,即便之前已决意从仇恨中抽身,但这颗钉子又被神秘人给拔了出来。 “让我苦等一年的人居然是你,我们终于见面了。快告诉我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为什么要那样对妈妈?”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哭腔,身体也止不住的颤抖,但意识依旧飘忽,思维也只能无力的跟着秦洛一步步深陷。 秦洛摆摆手,示意她冷静,接着从容的给自己倒了杯水,优哉游哉喝上两口,随即在对面稳稳坐下,微微靠后的上身显得慢条斯理。 “贺氏夫妇杀人不眨眼,只要妨碍到他俩的人都要杀之而后快。为了霸占帮会头把交椅,他们不惜用最卑劣的手段害死大哥,危急时刻大哥保住你妈妈让她暂时逃脱,可那两口子又怎么肯轻易放过她呢。” “可恶,可恶!”千叶只觉滚烫的泪液不受控制的往外喷,浑身哆嗦。 “一早是辛慕动的手,可没能如愿,在你五岁那年,贺占霆打听到莫莲之的下落,又跑去澜城痛下黑手。” “那个从天台溜走的黑影就是他?” “没错,他借当年帮会大哥与你妈妈的信物将人骗至天台,伺机下手。”秦洛清清嗓,目光虚无的看向前方,“不成想莫莲之运虽不济,命却不该绝,经过三天两夜抢救还是活了下来。” “活了下来,活了下来,哼,哼哼……谁又知道妈妈这些年是怎么度过的。”千叶苦笑,悲愤从心底一迸而出,“除了呼吸,她什么也干不了,也什么都不知道,甚至喝水吃饭都只能靠针管导入身体,咽下口唾沫也没法办到。因常年躺着,她的臀部已完全没了肌肉,只剩一次次褥疮留下的结痂。冬冷夏热,白昼交替,一个正常人能感知的一切她都无法感知,活活在床上受了十七年折磨……” “可即便这样那对禽兽夫妇还是不肯罢手,在得知她尚存人世和你想要报仇的消息后,又派人去疗养院动了手脚。” “别说了,别说了!”千叶几近崩溃,双拳紧握,却感受不到一丝力量。 秦洛忽然冲至她面前,紧紧钳住她胳膊,用一种又像鼓励又像命令的口吻道:“辛慕大势已去,关在牢里横竖逃不过一个死字。你现在上去把姓贺的杀了,十七年大仇也就报了。” “杀了他!”千叶双目怒瞪,眼里布满红色血丝。瞬间,仇像一把以骨血筋肉为燃料的火在身躯内熊熊燃烧。她将牙咬得咯咯作响,甚至连头皮上的发根也立了起来。 秦洛摸出把锋利无比的匕首,把柄缠着布条。 “去吧,别犹豫,我已经帮你把一切都安排好了。贺占霆现在就是只任人宰杀的兔子,只要拿这把刀朝他心脏戳下去,老王八蛋就彻底玩儿完了。” 接过匕首,看着刀刃上映出的自己的脸,仿佛看见阴阳两隔的母亲。加之秦洛的话带着坚不可摧的信念、非做不可的责任,这些东西通过一柄利刃全传给了她。 “我……”不知为何她有点犹疑,不是因为胆怯,而是因为想起了一个人——贺冲。 秦洛仿佛谙熟读心,当下说道:“别怕,事情办妥后咱们放把火把这儿烧了,外头只会以为是贺依娜逼宫不成杀了自己的父亲。” “我不是怕。”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可此仇不报你一生都别想得到解脱,你妈妈在天之灵也绝不会安息。想想少爷怎么死的,不还是这对恶魔夫妻一手造成的吗。” 望着二楼,千叶的呼吸变得异常紊乱,一颗心也快跳到极限。手里那把匕首好似带有某种力量,一个劲的牵引着让她往楼上走。 她一步步往上,也一步步来到贺占霆卧室门前。长长的走廊像过去十七年的痛苦光阴,每前行一寸,血便从心口落下一滴,将地面染得触目惊心。 秦洛跟上来,一脸心满意足的笑。 “去吧,别怕,你可以的。”他鼓舞道。 推门而入时,户外传来阵阵犬吠,但此刻两人谁也没心思在意。他们黑白无常那样,朝躺在床榻上的贺占霆走了过去。 贺占霆双目紧闭,眼角有泪流过的痕迹。他面色蜡黄,眼窝深陷,就连脖颈上的经络都打着结,俨然一具新死的尸体,。 “我给他吃了安眠药,你朝他左胸狠狠戳下去,一切就都结束了。” 望着床上残烛般落魄的仇人,千叶内心复杂极了。在*与催眠术作用下,她不能理智的思考,却在这一刻生出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是愤恨是犹豫,是退缩是激动,不得而知。匕首虽紧紧握住,却根本无法自如掌控,好似稍不留神就会从手中滑落,她紧张极了。 “动手吧,送这十恶不赦的恶魔下地狱,让他永生永世都别想超生!” 她闭了下眼,用尽全身气力将匕首举高,一步步挪到床头。刀尖直直对准贺占霆左胸,刀刃的寒光已将他衰败的脸照亮。 “戳下去,狠狠的!”秦洛再度催促,这次完全是在喊。 她止不住的颤抖,心也跟着悲嚎,寻了十七年的因果就这么手无缚鸡之力的躺在床上,她觉得老天终于对她怜悯了一次。她身怀巨力,可以轻而易举的将这个人刺穿,即便没有武器,也可以掐住他的脖子直接拧断。 可不知为何她就是差那么一点力,无论怎么怂恿手臂上的肌肉,也无法收缩完成刺杀动作。 于是她哭了起来,泪水流尽所有那些无法自控的力量。 “快动手啊,你还在等什么!”看她那不争气的样,秦洛忍不住怒斥。 “不,我做不到,做不到……”她再也控制不住,嚎啕大哭。 “孬种!忘了这十七年是怎么过来的吗,忘了莫莲之躺床上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了吗?仇人就在眼前,你的血性哪儿去了?我费尽心力做这一切,不是为了看你在仇人面前心生恻隐的!” 说着,他伸手去控制千叶的手臂,千叶手指一松,匕首掉落在被单上。他又将匕首拾起,疯狂的往她手里塞,千叶一个劲儿躲,不小心割破手指,一道细细的血顺手腕流下,作用在皮肤上的触感如一条不怀好意的蛇。 她哭得更凶了。 “不,不,他是贺冲的父亲,贺冲会恨我的。” “没出息!”见强迫不能,秦洛愤恨的将匕首朝墙上一扔,精美的墙纸顿时破了个洞。 千叶瘫坐在地,只觉身下地毯像刷满胶水般将整个人牢牢黏住,动弹不得。那些由心而发、由情而生的劝她放弃报仇的忠告再次萦绕耳畔,她甚至深深自责起来。若无秦洛这通电话,她现在应该和宋英宸已飞抵北国,与罪恶都市一刀两断…… 可命运似乎不愿这么安排,她还是被放置在仇怨里,并委以了断的重任。 看着床上毫无知觉的贺占霆,既陌生又熟悉,既可怜又可恨,她陷入前所未有的彷徨。她想起苦命的母亲,想起十七年来受的罪,甚至还想起那位感情淡漠却同样死于非命的父亲。 “你不就在等这天吗,临门一脚怎么退缩了。你枉死的妈还在天上看着呢,你想让她死不瞑目吗!”秦洛涨红脸,气得在她面前来回踱步,“早知是这么个不成器的东西,当初莫莲之就不该把你生下来!你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母亲的仇不报,脑子里只有儿女私情。就你这贪生怕死的性格,莫莲之被害上十次百次也只有认栽的命!” 他的态度已超出先前义愤填膺的程度,完全是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对着千叶一通臭骂。 某个瞬间,千叶被一种状态禁锢住了,苦不堪言。那状态并非某种无力感,恰恰相反,她找到仇人,也具备轻而易举结果他的能力。她是被另一种高于仇的情感凌驾,这种情感称为爱。 她爱宋英宸,也爱贺冲。宋英宸被卢美琴掀起的复仇风暴误伤,精神失常;贺冲为保护她自我牺牲,沉尸水库。两个天赐可贵的男孩都已成了仇恨的牺牲品,她又如何能一意孤行,辜负他们爱的本意呢? 她爱生活,日升月明尽管并不因她而起,但生活里的苦辣甜酸抑或喜怒哀乐还是激荡着她的神经,让她感受到为人的意义。 她更爱生命,上官羽王奶奶罗大毛相继离世,她为他们哭肿眼睛。如果这世上没有仇没有恨,这些平凡生命都将归于正常轨迹,而不是在你死我活的争斗里过早陨落。 爱,由小及大由近及远,在短短一年时间里冲击着她,改变着她,弥补着她。她希望从自己这里彻彻底底将仇恨掐断,而不是衍生出仇的分支,仇的变异,仇的又一次生命。 她艰难的从地上爬起,却无法正常站立,只能靠在墙上。 “我不想再恨下去了,恨让我这十七年天天活在炼狱,一刻不得喘息。我希望它就此结束,别再来打扰我。” “你不恨他了吗?” 顺着秦洛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她忽然觉得贺占霆跟自己没了关系。他既不是心爱之人的父亲,也不是不共戴天的仇人,而只是千千万暮年老者中的一员,脸上有沧桑,眉间有故事,皮囊下有难辨的善与恶,血液里有无尽的悲与欢。杀掉他并不代表能将仇恨了结,真正可以让她回到正常生活的是放下。 “恨,可我要杀了他,妈妈也不会再活过来。而以后,我将活在更痛苦的折磨里,成为别人的恨别人的仇,永生永世不得消停。” 第一百九十四章 少爷复活 - 问心无恨 - 植兽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脸上,千叶猝不及防,舌床顿时有了咸腥味。 “混账,这就是你对待仇人的态度!”秦洛暴跳如雷,五官蒙上一层诡怖之色。他抓起她的领口,像提拎起一只小鸡,威胁道:“贺占霆十恶不赦,就算杀一百次一千次也死有余辜,这叫报应,你懂不懂!” “他已经得到报应了,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你干嘛……啊!”就在千叶张口争辩的间隙,秦洛已手握匕首,将刀尖对准了她。 锋利而带有刺痛感的刀尖顶在脖颈最兴奋的那根经络上,她却不怎么觉得害怕。回想起自己方才说的那些话,仿佛属于另一个“她”的见地,而这个“她”并不存在于身体内那些分裂,而来自另一层更高的神智。 是的,她接受了这份恍然而迟到的见地,十七年来让她饱受折磨的根本不是仇恨本身,而是在仇恨里的执着与迷失。 秦洛将脸贴了上来,眼中寒光比刀刃还凛冽,一股似曾相似的味道钻进千叶鼻子。 “我辛辛苦苦筹谋这一切不是让你来怜悯他的,我要你手刃仇敌,叫贺占霆以命偿命!”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逼我?” “不是逼,是帮,我在帮你达成夙愿,你应该感谢我才对。” 那股似曾相识的气味再次钻入鼻腔,千叶清醒了,意识也慢慢恢复正常。秦洛在楼下说的那些话逻辑清晰,细节翔实,但此刻回想起又好似有什么不对。再看看这位资深管家,面相相当猥琐,像老鼠像狐狸也像狼,第一次近距离接触这张脸,令人不寒而栗。 她禁不住挣扎起来。 “别动,刀可是没长眼睛的,要弄破了你的小脸,少爷在天之灵会生气的。” “你到底想做什么!” “想看你取这狗贼的老命啊。” “你是他贴身管家,要置他于死地,平日里那么多机会能下手,为什么非让我举刀?”她回过神了,秦洛一直在逼她抄起凶器,自己却于一旁煽风点火,这说不过去。 “你的报复才够力度,才能让他悔不当初。”秦洛紧咬牙根嘣出这么一句,她甚为不解。朝屋内扫视一圈,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贺依娜呢,你不说她在这儿嘛。” 秦洛用带血的刀尖轻轻拍打她的面颊,回道:“你以为这一年来我只是替你引路吗?不,为了见证你深仇得报的这个时刻,我把一切可能阻碍到你的人和事都已经清理干净了,就是希望你能心无旁骛的举起这把刀。所以,别令我失望。” “你把她怎么了,你这个疯子!”觉察到事情不对,千叶想要反抗,但秦洛所下药物的扰神效力虽过,对体力的麻痹却依旧奏效。她根本没法摆脱这个瘦小男人的束缚,反倒不小心撞到刀尖,锁骨上方顿时流出血来。 “冷静,要割破动脉,你这条小命可就没了。” “卢阿姨跟我说你在利用我们,看来一点不假。” “利用?拥有同一个仇敌的人应该叫同盟,何来利用?” “不,贺家不是她的仇人。” “我说是就是!”秦洛抬高声调,有些没了耐心,“那个婆娘自作聪明,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以为我都不知道吗。想复仇的同时又想赚钱,还想做上流社会,更不肯失掉奥古这座生意上的靠山……哼,她其实早猜到了谁是凶手,但最终被私欲蒙了心窍,不愿接受事实罢了。什么不共戴天,什么此仇必报,都他妈的抛到九霄云外,哈巴狗似的围着贺家讨好卖乖。”他的态度俨然一个教出顽劣学生的老师,言语间的失望不仅指向卢美琴,也指向千叶。 “你胡说,你在撒谎!” 秦洛抬手将刀柄砸向她的脑袋,一股剧痛由后脑勺升至天灵盖,千叶整个人跪了下去。还没缓过神,秦洛又绕到前方朝她心窝重重踹了一脚,一声闷响后,她的心脏骤停了三秒。 “啰里吧嗦的,真是个没出息的东西。”他拍了拍稍有褶皱的衣襟,感叹道,“罢了,你不肯动手,我只好先要了你的命,姓贺的醒来看见你陈尸眼前,呵,不知道作何感想,哈哈哈……想想都觉得痛快。” 他的话分明藏着耐人寻味的意义,但千叶来不及思考,便见他举刀戳了过来。她侧向一滚,刀尖直插入地板。拔起刀后,秦洛再次饿狼般扑了过来,这一次她无处可躲,眼瞧着锋利的匕首朝自己胸间袭来。 说时迟那时快,门突然被踢开,就在两人回头观望的瞬间,一个黑影一闪而入,将秦洛推开。 看着那道黑影在光影里慢慢显出真容,千叶兴奋得差点没叫出来。 是贺冲! 他清瘦了一圈,冷面冷眼,剃短的头发一根根竖起,整个人山峦般矗立在她面前。 热泪从面颊奔涌而下,视线行将模糊,在被泪水彻底覆盖前,她扑进了他的怀里。贺冲的胸膛好似揣着一盒暖炉,不仅温暖了她瑟瑟发抖的身躯,也赶走了这晚幽深的恐惧。 “你还活着,还活着……”她十指牢牢抓住他的后肩,似再多加份力便能嵌进去似的。 “千叶,有我在,别怕。”贺冲埋头在她头顶一吻,视线却始终不离秦洛。 “小野种,你居然没死?辛慕那婆娘害人从不失手,没想到在你这儿栽了跟头。”秦洛挑衅道,一步步退向窗边,手中匕首有些抖动。 贺冲暂时将千叶推开,本能的将她藏在身后,随后挺起胸膛。 “你们刚才说的我都听见了,你到底是谁?为什么潜伏在我家这么多年?你把我爸怎么了?我姐呢?”他一步步朝秦洛逼近,愤怒而不失警惕。 “我是谁?我是看着你从小配合大人演戏,继母跟前假装无害,被人诟病成纨绔少爷的秦叔啊。我的少爷,你可真是命大,这些年辛慕暗算无数次都让你给逃过了。” “混账,我家对你那么好,你竟然恩将仇报,你还有良心吗!” “你家个个都是披着羊皮的狼,心怀叵测无恶不作,我为什么要跟你们讲良心。若非都是些衣冠禽兽,又怎么可能一步步掉进我设下的圈套,这叫咎由自取。” “纵使他们做过什么错事,也轮不着你这个小人张嘴评判。你挑拨我们父子关系,挑起家庭纷争,还有工地埋尸也是你告发的对不对!” 千叶突然开口:“他不仅告发,真正埋尸的也是他!” 贺冲愕然。 秦洛发出狂妄的笑声,对所做所为毫无掩饰之心。 “聪明,总算是清醒了。没错,是我安排的,辛慕是极乐场的头儿,卢美琴不是想巴结她吗,一个狡猾的女人对付一个恶毒的女人再好不过。” “可卢阿姨也被你害死了,你让她拿下鹿江壹号就是等着藏尸告发这天。” “要想报仇当然得有所牺牲,她可不像你,瞻前顾后,自私自利。再说她不也乐在其中吗,拿着各种各样的刀子将人的皮肉一块块割下来,我看她享受得很。” “住嘴!”贺冲指向他的那根笔直的食指慢慢勾回,与其余四指铸成一方坚硬的拳头。他万万没想到长年侍奉在父亲身边、值得尊敬的管家,竟是这一切的幕后黑手。“是你把我好端端的一个家害成这样,我饶不了你!” “哈,哈哈哈……你都刚捡回一条小命,又何必在这儿虚张声势呢。如今贺家分崩离析,臭名昭著,你还是想想如何力挽狂澜,把你家生意救起来吧。” “不烦你操心,我先宰了你!” 贺冲怒斥,冲了过去。就在同时,秦洛双手撑住窗框,敏捷的跳了出去。 正欲追击,脚下却才踩到个不软不硬的东西,撩起窗帘一看,贺冲大叫。 “姐!” 美貌的贺依娜死不瞑目的盯着他,一半面颊满是血污,另一半白如宣纸。他将她揽入怀中,伸手摸了摸鼻息,随后嚎啕大哭。 “你醒醒,醒醒,姐,啊!” 看着曾让所有女性羡慕的“鹿城女儿”此刻破败而冰冷的躺在贺冲怀里一动不动,千叶吓得浑身发抖,心尖滴出了血。 “我来晚了,来晚了……”贺冲边哭边向贺依娜道歉,感觉到她的肌肉关节渐次僵硬,忍不住又仰面哀嚎了一声。 千叶同样哭花了脸。 “她已经死了……”她轻拍贺冲坚实而颤抖的肩头,真实的触感告诉她这一切不是梦。 贺冲绝望的将贺依娜抱紧,面颊与面颊紧紧相贴。 “从小到大姐待我最好,即便不是一个母亲生的,也从没说过半句类似的话……姐,为什么,为什么你就是不相信我,我只要你宠我爱我,从没想过要你让着我。” “真是她把你推下水的吗?” “不,她没有推我下水。”贺冲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将脸转向一边,“她怎么可能那样对我,她是我姐姐……”然而,他切实感觉到一股委屈从腹脏往上,与鼻腔酸热混在一起。 千叶知道他不愿承认,再看看被踢坏脸的贺依娜的尸体,心中那些怨恨熄灭了,取而代之是对他深厚而浓烈的爱。 贺冲为了她甘愿牺牲自己,即便从水库死里逃生也不忘与辛慕母女的协议,一直藏身暗处不敢露面。他的爱是比太阳还火热的一种能量,让千叶僵了一晚上的身子终于暖起来。 第一百九十五章 泳池枪声 - 问心无恨 - 植兽 贺冲将贺依娜放下,与千叶紧紧抱在一起,相互颤抖,热泪盈眶。 “千叶,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不会的,不会的,我每天都在祈祷你平安无事,我一直相信你还活着。” “宋英宸呢?” “他……” 哽咽着将宋英宸的遭遇讲出来,千叶已泣不成声。 “秦洛那王八蛋一定还在院子里,我非亲手杀了他不可!”贺冲说。 “还是先报警吧……”千叶将头从他怀里抬起,顿觉一阵眩晕,下意识捂住额头。 “怎么了?” “他给我下了药。”她看向床上的贺占霆,“你爸爸估计也是。” 贺冲走到床边摸了摸贺占霆的脸,唤道:“爸,爸……”随后在鼻下探了探,还觉得不够,又贴在脖颈找了找脉动,这才放下心来。 “你能原谅他吗?”他问,却不敢回头看她。 “我……”千叶一时语塞,不知该怎么说。 “对不起,如果事实真如秦洛所说,我又怎么能要求你原谅杀母仇人呢……”他的嗓音愈发内疚无力,双腿也软了下去。 “我们还是先报警吧。” 贺冲吸吸鼻子,道:“我电话丢了。” 千叶摸了摸身上,发现自己的电话也早被秦洛搜走。 “客厅有电话,我去。”她说,却被贺冲拦住。 “还是我去吧。” 说罢,他便咚咚咚跑下楼,没一会儿又跑回来。 “那王八蛋把线全掐了,院内的灯也都关了。” 望向漆黑一片的窗外,千叶觉得这一夜太漫长了。 贺冲将支在墙角的折叠轮椅打开,在千叶协助下将贺占霆抬了上去,又拿薄毯搭在他身上。接着重回窗下抱起贺依娜,肝肠寸断。 他所依赖与信任的姐姐此刻冰冷的躺在怀里,没有一丝气息。曾几何时,她是他对优越感的全部想象,对完美的所有理解,而这一切都随着那张破败绝望的脸永远定格在记忆中。从某种程度上讲,贺依娜也是仇的牺牲品,她看似优秀美满的短暂人生,不过是为这段悲剧添了件华丽的衣裳,除了让结局更为唏嘘外再无其他意义。 千叶拉拉他的袖子,示意节哀顺变,将精力放回到贺占霆身上。 他将贺依娜抱上床,从衣橱找来白色床单为她罩上,两人冲遗体鞠躬。但时间不允许沉湎于悲痛,旋即推着贺占霆离开了别墅。 庭院内鸦雀无声,两人近乎小跑朝大门行去。 然而电动铁门也被掐断了动力源,门上手腕粗一条铁链加锁,根本打不开。 千叶二话不说抓住栏杆,准备以巨力推倒,然而她的力量并未恢复,铁门纹丝不动。 “怎么办?” 贺冲也急得满头是汗,来回踱步几番,想出个点子。 “泳馆内装了部电话,搭的是另一条线,我去那儿试试。”说着便转身朝院内返回。 “等等……”千叶将他一把拽住,忧心忡忡,“锁是从里面上的,他肯定也在院子里,我跟你一起。” 贺冲点点头,于是二人又推着贺占霆奔向府邸深处的游泳馆。 泳馆三米深的池子装满了水,蓝幽幽没一点波澜。贺冲将轮椅交给千叶,自己跑进后方的更衣室。 “小心点。”千叶叮嘱,他边跑边抬手表示会意。 辛慕喜欢游泳,随时光顾这里,而因修建泳馆的建材特殊,导致馆内信号不佳,所以在更衣室另牵了条线设置固话备用。 进到更衣室,贺冲抓起电话却再次失望。秦洛似早有准备,将府邸内能与外界联系的所有通讯切断。 他懊恼的将话机一扔,朝外面跑去,再出现在泳池前时,被眼前一幕惊呆。 千叶推着贺占霆站在池边,而秦洛却站在她身后,一把枪正对太阳穴。 “放开她!”他大呼并奔了过去,谁料秦洛却将枪口抵得更死。 “再往前一步她脑袋就开花,我说到做到。”秦洛威胁道,食指还做了个扣动扳机的假动作。 贺冲只好在泳池这头站定,丝毫不敢冲动,他乖乖举起双手,向秦洛求道:“我跟她换,你别伤害她。” 秦洛露出奸诈的笑。 “还真是个情种,这时候了还想着怜香惜玉。” 千叶大气也不敢喘,因为她微微一动,枪口就会朝太阳穴紧压一分。而更可怕的是,她的手只敢牢牢抓住轮椅推手,因为前面两个轮子已悬到池边,稍不注意,贺占霆就会连人带车栽进池子。 “冤有头债有主,跟千叶没关系,要是个男人你放开他冲我来!” “你怎么知道跟她没关系?”秦洛不怀好意的侧过头朝千叶看了看,“关系大了,说出来吓死你。” 贺冲一愣,没理解到这话背后的含义。 “你到底想怎么样?” “跪下!” 见秦洛勾在扳机上的手指又往下弯了弯,贺冲扑通一声跪倒。 “我跪我跪,你别乱来!” “乖,这才是好孩子嘛。从小你就听秦叔的话,每次你爸要打你也是我拦在前面,说到底这家里咱俩的关系最好。要不是有这些恩恩怨怨,我还真想认你当个干儿子呢。可惜啊,你这混账老子造了太多孽,搞到今天这般局面都是他一手造成的。” “别假仁假义了,爸对你那么好,你把他害成这副模样。我们一家都瞎了眼,引狼入室,信了你这么个小人。” “小人,贺占霆面前谁敢称小人?忘恩负义过河拆桥,若要把账一笔笔算清,他早该死无葬身之地了。” 说着秦洛将千叶往前推了推,轮椅也跟着向前倾斜。千叶用尽气力将把手死死抓住,贺占霆的身子朝前晃了晃,还好没掉下去。 “别伤害他们,求你!”迫于无奈,贺冲只得开口求饶,尽管此刻他恨不得上前将秦洛打个稀巴烂。 这时千叶说话了。 “口口声声说他十恶不赦,你做的一切难道又光明磊落吗?你害了多少无辜的人,还在这儿振振有词。” “哼,你又算哪根葱……”秦洛发出一声轻蔑的鼻音,辱骂道,“我要是莫莲之,早从骨灰坛飘出来打你这不成器的东西了。要知道自己女儿连仇也不敢报,十七年前她就该直接摔死,白白做了这么久植物人……” “你住口,不许侮辱我妈妈!”千叶怒吼,双手仍不忘紧抓轮椅。这时她要是能腾出一只手,一定会挥起拳头跟秦洛拼命。 秦洛无声冷笑,将脸贴在她耳后。 “她真的不甘心,死的时候眼睛都闭不上,啧啧,可吓人了。” “你什么意思?” 这句恐怖的话让她近乎崩溃。 “三流疗养院真不是人呆的地方,进出随意,要拔掉病人身上的管子太容易了。” 霎时间,她明白了秦洛的意思。 “原来是你!” “是我,不杀了莫莲之,不彻底把她从你生活里挪走,你又怎么肯听从朱古力的安排,朝我家少爷投怀送抱呢。” 千叶又气又羞,差点将牙咬碎。 “秦洛,你不得好死!” 贺冲也从中听到太多信息,问:“朱古力是谁?” 眼前池水近乎满溢,却比不过千叶眼里的泪。这一刻她什么都明白了,是秦洛假装夜后绑架她,让她以为夜后就是自己要找的人,也是秦洛指使人到疗养院要了莫莲之的命,为的是让她痛不欲生,不惜欺骗贺冲进入贺家寻仇。 她想以肉身与秦洛手里的枪对抗,即便丢了性命也在所不惜。那不仅是报仇,也是赎罪,伤害自己的人与自己伤害的人身在一处,她想要做出了结。 可她不能松开手,失去意识的贺占霆身体一直往下沉,再不抓紧会连人带车掉进深水。 秦洛无所谓的瘪瘪嘴,满脸尽是不屑之意。 “卢美琴死的时候肯定也这样骂我吧。”他向上翻个白眼,又猛眨几下眼,“不过她不知道我是谁,应该是骂‘朱古力你不得好死’。呵,蠢货,你跟她都是蠢货,特别是她。自以为是心口不一,以为混进上流社会就能跟我玩两面三刀。哈哈,不自量力,我既能让她上去也能让她下来,既能让她生不如死,也能让她死不瞑目!” “把我绑进极乐场又假装救出去的人也是你!” “没错,眼瞧着一年期限将至,我不能违背诺言,让你的复仇大计就此终结啊。不来点铭心刻骨的东西,你又怎么能重燃怒火呢。不过可惜,你终究是个废人,没有出息,即便仇敌躺在眼前也不敢下手了结他的性命。” “辛慕说了,不是她推我妈妈下楼的,凶手到底是谁?”陡然想起来贺府的原因,想起胥兰透露给她的那些话,千叶不禁汗毛倒竖。 “你说呢?”秦洛却不予正面回答,奸笑着又将她朝前推了推。 “卢美琴那贱人不听话,就该接受不听话的惩罚。她觉得自己无所不能不需要我了,我就要用行动告诉她,她不过是我秦洛的一颗棋,想用就用想弃就弃。她以为蒸蒸日上一步登天,我就要她知道什么叫一落千丈身败名裂。她以为他儿子英俊潇洒白马王子,我就能把他变成不知廉耻的瘾君子……你,杨千叶,也一样。杀了你最爱的人,你还得帮我办事,做我的另一颗棋子。” “我杀了你!”贺冲再也无法容忍,蹬起一条腿朝秦洛冲来。 “砰!” 一声枪响后,贺冲捂左肩倒地不起,痛苦的滚来滚去——他中弹了。 “贺冲!”千叶大叫,秦洛却再次将冒烟的枪口对准她。 第一百九十六章 千叶中弹 - 问心无恨 - 植兽 贺冲捂住血流如注的左肩,上身朝前倾斜,整个人依旧跪在地上,脸色骤变。从表情能看出他非常痛苦,两排牙几乎快将嘴唇咬破。 但他顾不得自己,对千叶喊道:“千叶别管我,抓紧爸爸。”嗓音甚至带着乞怜。 尽管全身止不住的颤抖,千叶的一双手却如他所愿紧紧抓在轮椅把手上,且比之前更为吃力。因为秦洛不知什么时候又推了她一把,轮椅前轮已悬在池水之上。 秦洛并未就此罢休,见贺冲身负重伤,扭曲的内心居然体验到一种久违的快感。 “贺占霆看人还是准的,儿子是比女儿孝顺,关键时刻见真章。”他那灰鼠般不怀好意的眼珠嘀溜转了一下,眉间流露出狂妄并不念旧情的凶狠。 贺冲毫不客气回道:“爸就是不会看人,才把你这只狼当狗一样养在身边!” “是,说的没错,可又怎么样呢?我是狼也好狗也好,今天就要反咬一口,让他也尝尝背叛是什么滋味。” 说罢,他又将千叶冷不防往前推了把,千叶尖叫,半幅轮椅滚了出去。 她死命朝后拖,无奈秦洛不仅用脚抵住她的后跟,且湿滑的池边也让她难以用力,于是只能保持艰难的姿势,勉强将贺占霆悬置半空。 踏板上贺占霆的脚时不时触及水面,每沾上一点,千叶头上的汗就多出一点。她多想告诉贺冲自己快撑不住了,但看着他中弹负伤失去格斗的能力,便警告自己一定要挺住。 秦洛又伸出左臂从后面勾住她脖子,准确讲应该是箍住。 “贺冲,咱们玩个游戏,你小时候可是最爱跟秦叔玩游戏的。” 贺冲深知他葫芦里卖的绝不是什么好药,心头一紧。 “不玩!” 他的不配合并未引起秦洛动怒,只皮笑肉不笑的咧咧嘴。 千叶顿觉缠在颈上的手臂开始缩紧,呼吸越发困难。她伸长脖子努力扬起头,别说开口讲话,就连一口唾沫也吞不下去。随后,脸变红了,眼珠也条件反射的向上翻。 贺冲见状立马改口:“什么游戏?” “如果非有一死,贺占霆和杨千叶你救哪个?” “不,别伤害他们!” 贺冲忙伸出右手做出制止动作,无奈牵动伤口,整个人朝前倾倒。在脸触地的前一秒撑住地面,过激的动作使伤口愈发疼痛难忍。 秦洛却没有开恩的意思:“好好想想,我数到十。一,二,三……” 千叶想劝贺冲不要轻信,却叫不出声,只能绝望的闭上眼。她知道,秦洛是绝不会让他们三个中的任何一个活着走出去的。 “六,七,八……” “我死,我换他们!” 她听到一声慷慨悲凉的请求。 “我换他们!”贺冲又说了一遍,“爸欠你的我替他还,千叶无辜,求你放过她。” 话音刚落,秦洛飞速收起轻佻表情,将枪头对准他:“好,那我先成全你!” 贺冲撑在地面的手微微松弛,前倾的上身埋低。 一瞬间,千叶仿佛回到五岁那个午后,悲恸难抑。她即将失去生命里重要的一个人,而往后余生,只能在无尽思念中回望关于他的点点滴滴。她不想再深陷于这种命运,她情愿用自己换回贺冲的平安。 可她脖子让秦洛箍着,手里的轮椅也摇摇欲坠,她根本没法堵住枪口。 正在这时,她感觉大腿被一只手紧紧抓住,而借助这力道,即便放开手轮椅也不会坠下去。 原来是贺占霆,他依旧沉睡般坐在轮椅上,脑袋耷向一侧,但未偏瘫的那只手却悄悄抓住了她,手指因用力而变得乌青。 秦洛已经瞄准贺冲眉心,手稳得如一柄支架。 “再见了少爷,下去陪你的姐姐吧。”他说着缓缓扣动扳机。 贺冲昂头闭眼,心中喊道:“千叶,永别了。” “砰!” 一声枪响几乎将泳馆天顶掀起。 贺冲没有感觉到子弹穿透头颅的那种疼痛,甚至在想一旦睁眼后会是什么场景,黄泉路上还是直接到了天国地狱,孟婆是个老妪吗,那碗汤不喝行不行,他不想忘了千叶…… 但很快他觉得哪儿没对,因为左肩的血并未止住,流下来的时候浸透衣服,有种黏黏的感觉。更让他觉得不可思议的是,他听见一阵玻璃掉落的声音,哗啦啦如滂沱大雨。 睁眼,他发现自己没死,却差点被眼前一幕吓到晕厥——只见千叶侧身抓着秦洛的手腕相互角力,但她似乎只有上身在发力,下身却稳稳不动。 再一看,轮椅上的父亲死死抓住千叶的腿,不让自己掉下去,但很显然他的劲儿不够。 “贺冲,快!”千叶喊道。 他抬起一只膝盖往地上一蹬站了起来,赶紧冲了过去。 秦洛努力将手腕下压,枪口对准千叶,见他跑来帮忙,情急之下一脚蹬向轮椅。 扑通一声,贺占霆和轮椅跌进泳池,溅起的水花落在千叶脸上。 “爸!” 一瞬间,贺冲犹豫了。一边是偏瘫无力的父亲,一边是深爱不移的恋人,一个溺在水里,一个危在枪下——秦洛的游戏成真了。 “快救你爸,快!” 千叶发出命令,根本来不及看他,她的力量虽未完全恢复,但已足够与秦洛抗衡。 眼泪顿时充盈了贺冲的眼眶,来不及分辨思量,也顾不得肩头剧痛,他跳进池中。连呛好几口水,双腿不停划动以保持平衡,终于将父亲抓住。贺占霆没有反应,任由他勾着脖子朝岸边游。 而在岸上,千叶基本上辖制住了秦洛,无论他怎么使劲也无法将枪头对准。 可就在她以为化险为夷的时候,意外发生了,在与秦洛推搡中,她脚下突然一滑重重跌倒在地。 秦洛敏捷的将她踢翻,转头向水中的贺占霆父子射击。 “砰砰砰砰!”四发子弹几乎在同一时刻射进水里,水花与水浪同时兴起。 水下两团黑影紧紧簇拥在一块,以最快速度朝上岸梯游去。 贺冲先于贺占霆将脑袋伸出水面,自己踩上梯子,伸手将父亲拖出水面。 见四枚子弹全部虚发,千叶松了口气,但当秦洛再次举枪瞄准时,她感觉心跳停止了。 枪口直挺挺对着贺冲,只需扣动扳机,等待贺冲的只有*四溢,一命呜呼。 “啊!”她根本没有考虑,扑了出去,枪响后,跌落到池中。 水面顿时出现一圈红色,并有逐渐扩大的趋势。 “千叶!”贺冲大喊,却只见她的身体慢慢漂起,毫无动静。 秦洛再度扣动扳机,枪空膛了,他懊恼的啐了口痰,扔掉枪夺路而逃。 贺冲狠命将贺占霆拖上岸,来不及确定生死,又抓住梯子将千叶拉了上来,左肩疼痛已化作无知无觉的状态,再没什么感觉能大过心底那重重一击。 “千叶,千叶!” 凭他将她抱在怀里多么使劲的摇,她却像睡着般没有反应。 他彻底愤怒了,听见就快消失在耳朵里的秦洛逃跑的脚步声,一种不杀不快的念头腾然而起。他将至亲至爱暂弃一旁,追了出去。 他从未这么无畏过,就算秦洛现在再掏出一把枪,架起一抬炮,他也会毫不犹豫的扑过去。 两个对庭院熟悉到一草一木皆知的人在暗夜中躲藏追捕,就连呼吸也变成战斗的号角。 很快,他追上了秦洛,秦洛从身后抽出软鞭,不偏不倚朝他甩来。他避之不及,被重重抽倒在地,火辣辣的疼像背脊被拉开一条拉链。 他咬牙爬起,朝秦洛一个猛扑,秦洛又是一鞭,这回他躲了过去。 平日与父亲同龄、身体条件无法与他抗衡的秦洛终于露出真容,不仅身手敏捷,还颇会武艺,手中软鞭更是使得利落,让他无力招架。 但他不愿妥协也不会妥协,厚实的肌肉群承受着软鞭抽打,绽出血来,衣裤也裂开了。 他找到时机弯腰冲上,死命抱住秦洛的腰将其往前顶。秦洛撞到树上,手中鞭子落了。 他终于开始反击,抡起拳头朝秦洛的左脸猛砸,秦洛机敏的下蹲,趁势往他腹中一掏,打得他吐出苦水来。 “小野种,原本可以不杀你,是你自找的。”秦洛又从地上拾起条木棍,如日本武士般高高举起,朝他天灵盖抡下。 这回他反应及时,双手紧握住木棍前端,右腿膝盖前顶,正中秦洛丹田。 秦洛受到重创,与他厮打在一起,毕竟年龄大出许多,三五个回合便败下阵来。 …… 泳池边,贺占霆微微睁眼,吐出一口水,并不住的咳嗽起来。 他看见高高的玻璃天顶破了很大一个洞,月亮不知什么时候从云雾里钻了出来,孤傲的挂在黑幕上,冷漠的旁观着今晚发生的一切。 这是自家府邸里的游泳馆,当初建造时是由女儿贺依娜画的图纸,完全参照比赛标准进行设计。而他的妻子辛慕最爱到这儿畅游锻炼,虽不再青春妙龄,身材却一直保养得当,特别穿上比基尼时更显风韵。 但她的女儿死了,轰然倒地,还被踢坏了脸。妻子也因极乐场一案被判死刑,最多一年半载就将执行。 想到这儿他哭了,为生命中两个最重要的女人感到心疼。 好在他还有儿子,被推入水池时他知道是贺冲救了他。儿子没死,心上那道最长的口子便得到了愈合,他感激老天,感激各路神仙。 侧过头,他看见杨千叶躺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面色惨白,嘴唇发紫。 他的心一下凝结住了。 秦洛在迷晕他的时候说过一句话——你不止一个女儿——这句话如果是真的,足以让他甘愿接受任何惩罚。 第一百九十七章 换心救女 - 问心无恨 - 植兽 明明是大热天,胥兰却感冒了。喉咙肿痛,手脚冰凉,每咳嗽一声都只觉胸腔撕裂般疼痛,脑袋也是迷迷糊糊的。 他掏出纸巾擤了擤,因鼻涕分泌太过频繁,鼻头擦得都有些脱皮了。通常像他这种超龄未婚男性是不怎么懂得照顾自己的,所以病症拖了两天也没问医寻药,只是暂时忌口戒了烟酒。 不过走到警局对面那家杂货铺门口时,他还是进去买了包烟,如果请求征得上级同意,注定接下来的半天要靠吞云吐雾来抵消感冒导致的昏沉迟钝。 进入警局,他从之前的办公室窗下经过,看见自己那张桌上摆了些陌生物件,想必新来的警员已适应新环境,正兴致勃勃投入在单调重复却也挑战不断的工作里。 本该驻足感慨一番,抑或回想回想过往从警生涯中那些记忆深刻的瞬间,但他没有迟疑,绕过大楼径直朝后面那幢建筑走去。 局长已在门廊上站着,自接到他电话后一直保持着眉头紧锁的表情,此刻见他疾步朝自己走来,那份焦灼的心情更甚了。 “局长。”他唤道,在三步以处停下,双腿直直并拢,挺胸昂首,目光之炽热恰如当初第一次穿上警服。 然而局长的态度跟电话里一样,拒绝。 “老胥,左思右想,这事还是不行。你已经退了,是不能再参与案件侦查或嫌犯问审的。再说,这次好容易扭转民众对鹿城警务的看法,上头三令五申,务必要下面加强管理,整肃作风。身为局长,我不能在这时候明知故犯呀。” “局长,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你就信我一次,让我跟他聊聊,我一定能问出更多的东西。”他悄悄摸了摸腰间,那里挂着一个硬硬的东西。 “你凭什么认为他还有猛料没吐?”局长将信将疑的摸摸下巴,担忧仍未消除,“对杀人的事都能供认不讳,难道还有什么更厉害的需要藏着掖着?” “他有前科,或许已经过了追诉期,但我觉得还是该把事情搞清楚。有些东西不肯说,是为了从精神上折磨受害者,这么做很不人道。” “受害者?你是指贺占霆一家,还是那个叫杨千叶的女孩?”局长似乎对他的话有了兴趣,侧目问,“对了,那姑娘怎么样了,还没找到可移植的供体吗?” 胥兰靠近局长,在其耳边低语几句,局长随即露出惊讶表情。 “所以给我一次机会吧,局长。对我们而言,查明真相和缉拿凶犯是一样的,都是工作。可对杨千叶来说,从仇恨中解脱比什么都重要。” 他那双充满诚恳敬意的眼里更有了一丝无关警察身份的正义之光。局长想想,松了口。 “哎,你是这儿的老人了,我自然是信你的。只是……非得你跟他单独谈吗?” 胥兰笑笑,知道离获得允许只差一步之遥。 “局长也知道我是局里的老人,一辈子没破过什么大案,心有不甘,所以想斗胆求个如愿。再者,极乐场一案虽已告破,但背后诸多隐情都跟这个秦洛有关,当中还牵涉到早年间的几起案子,当事人又都与我有一定的私交。所以由我来审这只老狐狸再合适不过,请您破例一次吧。” 局长没再逼问,而是为难的走到一边,侧目沉思。胥兰赶紧拆开新买的烟,替他点燃一支。 “我虽已脱下警服,但这颗心到死也不会变。”他将手置于左胸,似将信念展览,“惩恶扬善除暴安良,局长当年教导的我一刻不忘。唯有把秦洛的案底梳理明白,才能还受害者清白。他必死无疑,但要揣着真相一起消失,那被他害过的人不管死的活的都没法安心。” “你真有把握让他开口?”局长动摇了。 “有,给我半天时间,我一定搞定他。” 局长点头,转身朝审讯室里走,不一会儿又出来,身后跟着两名负责审的警员。 见到胥兰,警员点头招呼,而后局长叮嘱几句,两人便拖着疲惫的步伐离开了。 局长拍拍他的肩,又像命令又像请求的说:“我是看在你多年勤勉敬业又初心不改的份上,换了别人,是绝对不可能答应的。” “谢谢局长!” 胥兰欣喜,举起右手行礼,短暂交代后至更衣室换上警服,朝审讯室走去。 审讯椅上坐着的是秦洛,双手束铐,腰背却挺得很直。连日来的审讯并未让他虚脱,反而令他像个谙熟气理调合的道士,微微闭目养神,嘴角露出某种胜利者的骄傲。 听到有人进来,他并未睁眼。 胥兰在对面桌前坐下,摊开笔录,忍着喉咙肿痛咽了口唾沫,接着开了口。 “要来支烟吗?”他兀自点燃一支,不深不浅的吸了口。 秦洛睁眼,冷漠的看着他。 胥兰视作赞同,上前将一支烟插到他嘴里,帮其点燃。 两人并不说话,就这么吞云吐雾好半天,室内青烟缭绕,胥兰很快咳了起来。 秦洛弩舌将烟头朝地上一吐,不耐烦的问:“该交代的我已经交代了,罪也认了,你们还想做什么?横竖我不可能再活着走出去,警官还是发点善心让我休息休息吧。接下来没几天光景可活,该吃吃该喝喝就是我最后的心愿,不会这点小小的要求都不能满足吧?” 胥兰直勾勾看着他,嘴角微微上提。 “是,你认罪积极,很配合我们的工作。只是还有些问题我不明白,想请教请教。” “我说了,想置贺占霆一家于死地是因为我恨那家人,仗着有钱有势为非作歹,不把人当回事。在他家服侍那么多年,什么勾我没见过,实在是看不下去才动的手,没什么别的原因。你出去问问,贺占霆这辈子干了多少坏事,即便不认识的也对他没什么好印象。我不收他,老天也自会派别的人做,这是他自找的,怨不得谁。哎,可惜恶人命硬,他终归没能死绝,这也是我造化不够,同样也怨不得谁。” 此话证实了胥兰心中所想,于是将上身微微前倾,宣布了一个消息:“说到这儿,我有一个消息带给你……贺占霆死了,昨天下午三点一刻。” 秦洛大惊,面部好一阵痉挛,随后开怀大笑。 “老天有眼老天有眼!这混账还是没撑过去,哈哈哈,那我就心安了,即便今天就让我偿命也认了。” “他死是因为想救他的女儿。”胥兰紧盯着他道出实情。 “什么?” “杨千叶一直处于深度昏迷,须心脏移植才有机会活命。贺占霆觉得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他这个女儿,所以立下遗嘱选择自杀,将心脏换给了她。” 秦洛一阵沉默,眉宇间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胥兰接着说:“做这个决定他没跟任何人商量,就连他儿子也没讲。不管曾经是如何糟糕的一个人,至少这件事上我是敬佩他的。他完成了一个父亲该有的使命,非常无私也非常伟大。” “呸,无私,伟大?这世上找不出第二个比他自私的人,你这么说是脑子进水了吗!”秦洛啐了口唾沫,忍不住骂道,“他不过是想着气数已尽,才装腔作势搞这么一台戏出来,那点龌龊心思,我最了解!” 胥兰没有理他,看了看时钟,又说:“杨千叶进手术室了,不知道结果如何,医生说只有三成希望。” 秦洛瞬间有些逃避他的目光,他却紧紧盯着他。 “你难道对她就没点愧疚吗,整件事里那女孩是最无辜的。” 秦洛将屁股挪了挪,不太自然的回道:“我是利用了她,可在深仇大恨面前这算不了什么。终归我逃不掉一个死刑,到时这条命就算偿还了。” “偿还,你这条命能值几个钱,如此轻描淡写就能抹平她这一生遭受的苦难吗!”胥兰的情绪有些失控,拳头紧紧攥住,关节发出声响。 “那没别的办法了,事已至此,各听天命。” “不,有办法,你应该真心实意的偿还她。” “怎么还?” “把当年的事情原原本本讲清楚。” 秦洛愣住了,一滴汗从额头冒出。在那么十分之一秒左右的时间内,他心底的确涌起了愧疚。 不过他依然嘴硬:“我不懂,该交代的都已经交代完了,你还想听什么?” 胥兰再度点燃烟,这次递给他,却被拒绝了。 “贺占霆要救的不仅是他女儿的命,更是他女儿的心。杨千叶从小卷入仇恨,不管间接直接,一生注定没逃过‘冤冤相报’四个字,这比她遭受过的横祸更折磨人。若非出于一个父亲的自省自赎,贺占霆又怎么会毫不犹豫的舍弃自己把心换给她呢。他是希望杨千叶能活过来,且跟普通人一样,不管忧愁失意还是沮丧郁闷,睡一觉吃一顿就能好过来。而不是清晨推窗对着明媚的太阳也觉得人生冰冷无望,一辈子活在仇恨的阴影中。” 秦洛紧锁双眉,反感的问:“跟我说这些做什么,关我屁事。只要知道贺占霆那王八蛋已经死翘翘了,我就心满意足。如今我也自身不保,别人的事不关心也不想关心。” “秦洛,说真的,你不够男人。不管贺占霆的下场算不算罪有应得,杨千叶这小半辈子是被你给毁了。如今她生死未卜,要醒不来,下去了也得追着你问到底。若能捡回一条命,你不觉得该还她个明白吧。弥补或许不能把伤痛抚平,但真相却足以支撑她将来的日子,你就权当为自己赎罪吧,把她想知道的都说出来。” 秦洛陷入长时间沉思,受审以来的那种狂妄之容慢慢消失。 “别套我,你算什么东西。” “我是不算什么东西,一个不得志的小警察,一辈子没立过功领过赏。但我有良心,知道杀人与诛心的区别,你这么对她,跟你痛恨的仇敌有什么区别?” 秦洛顿时警觉起来。 “你……到底想说什么?” 见时机成熟,胥兰从腰间取下那个硬硬东西,是一个羊皮制的酒囊。 秦洛一看大惊,顿时失控般晃动身体。 “这东西怎么会在你这儿,给我,快给我!” 胥兰一笑,将酒囊在空中晃了晃。 “这是贺占霆给我的,他一直留着。你想要吗?” “我说,我什么都说,快把东西给我!” 妥协来得没有半分迟疑,且越发主动而强烈。胥兰上前将皮囊放在审讯椅桌板上,秦洛顿时湿了眼眶。 他在旁静静观察,直到秦洛稍镇定后继续说道:“托蓝山地区从清朝中叶起就是个出武林豪杰的地方,长棍长枪短刀短剑,各种兵器在那儿都有厉害的人物。只有一样不怎么常见,唯当地一户李姓人家擅长,那就是软鞭。你会使软鞭,也是得了自家先辈真传,对吧?” 气氛短暂凝固,稍时,秦洛卸下防备,打开心门。 “既然你已经查出来了,又何必跑来问我?” “我没查出来,刚才已经说了,我就是个没本事的小警察,不是什么福尔摩斯。只是打听到一些线索百思不得其解,所以才来找你问个究竟。据说当年托蓝山帮会里除了贺占霆和帮会老大,还有个姓李的二当家,叫李怀阳,也是个会使软鞭的。我就在想,这个人你会不会认识呢?” 尽管说得含糊而不确定,秦洛还是意识到胥兰已掌握了他的真实身份,随即狂笑不已。 第一百九十八章 终极拷问 - 问心无恨 - 植兽 “这些天审讯的人当中没见过你,刚才我还在想,究竟派了个什么厉害角色来……佩服,实在佩服,看来你们警局也不全都是吃白食的。”秦洛嘲讽道,却也变相确定了胥兰的猜测。 “鹿城警务的确被诟病了很长一段时间,但自极乐场一案侦破,民众对我们的看法大有改观。所以,你不必拿所有人都当傻子,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还是那句话,招与不招结局对你来说都不会改变,单凭极乐场漏网之鱼这一条,你就不可能活命。但在此之前要是能把真相说出来,至少你的灵魂可以得到救赎,所犯下的罪孽多少也能消减……明白我说的吗?” “我这种下十八层地狱的人不需要救赎什么灵魂,犯不着拿这些矫情东西跟我绕。费了这么多唇舌,你就是为了杨千叶吧。我知道,你很同情她。” “是,作为警察也好长辈也罢,我都希望能替千叶做点什么。一个女孩的大好人生被无缘无故破坏成这样,难道不可惜吗。” 秦洛微微咬唇,思忖了几秒。 “既然你已经知道我就是李怀阳,还想听什么。”他承认了,满面带笑,那笑里有骄傲,也有一种不堪回首的无奈。 胥兰暗暗窃喜,握拳堵在嘴上咳了两声,随后激动的脱下钢笔帽,将笔尖对准笔录本。 “想听那段故事。说说吧,你不是掉下山崖了吗,怎么会……” “呵,老天有眼,大哥死不瞑目,须得一个人替他报仇雪恨,我想那个人就是我。” “所以大难不死,你就下定了复仇的决心?” “是,坠崖之后的这条命,除了报仇,别无他事。” 尽管早猜到真相,胥兰还是为之感到毛骨悚然,一个人“死而复生”,将往日身份销毁到一干二净,随后戴上另一张面具招摇撞骗,着实如小说般离奇。 “还有个问题我没想明白,你现在的样子应该丝毫跟李怀阳对不上号,当然,整形可以改变容貌。但嗓音是怎么做到的,贺占霆那么精明一个人就没怀疑过吗?” “摔下山崖,原先那张脸就基本报废了,索性另整了一副面孔。在用烟熏酒泡废掉嗓子,那王八蛋绝不可能听得出来。他怎么也想不到当初被逼跳崖的二哥竟成了自己的贴身管家,这么多年朝夕相处,竟一点马脚也没露。当然,我也想不到自己能一直忍着不动手取他狗命,这有多痛苦你知道吗?”说着,秦洛脸上再次出现仇愤的表情。 胥兰迅速记录下一些关键词,抬头问:“的确,身为管家你随时有跟贺占霆独处的机会,为什么这些年按兵不动,偏要用这种极端的方式来进行报复?” “取他狗命对我来说易如反掌,可那样却便宜了他。我要看他身败名裂家破人亡,那才解恨。他坏事做尽,偏又是个命中带财的,那么最好的报复就是让他从有到无,从好到坏。只有在最高处摔下来才能挫骨扬灰,也只有这样,他手下那些冤魂才能得以安息。” “冤魂……你是指帮会大哥?” 秦洛微微点头,两行泪悄然落下,回想往昔,心内一阵绞痛。 “大哥不仅是我的贵人更是我的恩人,当年要没他,我早死在托蓝山了,被豺狗啃得骨头都不剩。” “你把那位大哥看得比自己还重?” “当然,大哥对我有再生再造之德,我这条命都是他给的。那年家里遭了瘟,双亲亡故,只剩我跟我妹,一个刚长出胡子一个刚会走路。家里的余粮只够吃半月,半月后连一粒米也没了。找叔伯们讨口饭也不能,大家日子都不好过,谁肯多养两张吃白食的嘴。我俩只好跑山里去,饿了就摘些野果刨点树根,渴了就喝雨水泉水。谁料我妹也害了瘟,烫得热炭似的,在我怀里睡了两天两夜再也没醒过来。那时我吓得不知该怎么办,山里猛兽毒蛇又多,雨季还常常塌方,心想离死也不远了。有天实在饿得难受便爬上树偷鸟蛋吃,不料一脚踏空从十米高的地方摔下去,当即不省人事。是大哥救了我,把我带回家,不仅请郎中替我医治,还亲弟兄似的照料,重新给了我活命的机会。后来大哥认识贺占霆,欣赏他的才智,组建帮会时便让我做老二,贺占霆做老三。我们三个本也歃过血,此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谁知姓贺的是只白眼狼,不仅不记兄弟情义,还恩将仇报,趁我外出办事把大哥给害了。我当时就想杀他,可惜敌不过,被逼跳了崖,幸而被山腰一棵大树拦着才没死。从此便立下宏愿要替大哥报仇雪恨,让那畜生百倍千倍的偿还。你说,我能轻而易举的便宜他吗。” 胥兰边听边记,皱起的眉头几乎快碰到一块。 “帮会夺权的事,辛慕也参与了?” “就是那贱人挑唆贺占霆叛变的!大哥一家老小本可逃命,但那婆娘心狠手辣,非让贺占霆斩草除根。于是两人偷偷放了把火,把大哥一家几口全活活烧死了。” 胥兰用类似打补丁的方式继续问:“如果说贺占霆是为了夺权,那辛慕则是为了泄愤,对吧?她当年真正喜欢的是那位大哥,但因对方态度冷漠所以怀恨在心,想要报复?” “你知道清水镇金坊的事?” “嗯,事是听说过,但不知道分析得对不对。” “要论小肚鸡肠,辛慕绝对是睚眦必报的那种人。当年她的确想攀附大哥,却受了冷脸,转头便与贺占霆搞在一起,撺掇他叛变。” “可杨千叶的母亲又怎么会卷进去,照理说帮会夺权的事跟她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就是那女人让辛慕代自己赴宴,才有了后面的事。” “不是辛慕耍心机跟她调换金饰吗,怎么能怪她?” “是莫莲之先不识好歹,听说大哥对她有意思,打死也不敢去,才找辛慕商量。她以为帮会就是打打杀杀的地方,里面没一个好人,岂料我大哥最是仁义有担当的,白瞎看上她那么一个女人。你想想,辛慕再想攀高枝,莫莲之要不答应又怎能如愿。所以论源头,她难辞其咎,要不是她出馊主意让辛慕参加寿宴,辛慕怎么能混进帮会与贺占霆狼狈为奸生出夺权的事!” “我不认同这个说法。莫莲之虽对你大哥有偏见,但却没想过要害他。恰恰相反,整件事她是最大的受害者,你这么讲她,对她对杨千叶都不公平。” “公平,世上有公平可言吗?我只信因果,种什么因就结什么果。莫莲之虽没想过要害大哥,但却害了,正是她的举动才让大哥引狼入室惨遭横祸,她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更何况当年大哥位高权重,身边随时有小弟跟着,旁人难以近身。是辛慕谎称莫莲之单独约他,他才疏于防范只身前往,中了那对狗夫妇的圈套。” “荒谬,这样的逻辑简直是荒谬至极!”胥兰有些忍不住了,腾一下站起身激动的撑在桌上,“她不过是拒绝过你大哥一次,后面那些事端与她有什么关系!” “我说有就是有,她凭什么瞧不起大哥,凭什么不去参加寿宴!” “不可理喻。” 胥兰的拳头已捏得咯咯作响,他焦躁的来回踱步,好一阵才镇定下来,强装平和的说:“莫莲之只是单纯,单纯得有点傻而已,这笔账无论如何不该算在她头上。” “傻子犯错就不叫错吗,一个傻子杀了人难道不该偿命?”秦洛也激动非常,并不认为莫莲之无辜,“故意为之和无心之失都不可原谅,我只知道大哥被他们害死了,死得很惨!” 为了挖出更多真相,胥兰只得强忍愤怒,继续盘问下去。 “你接着说。” “金坊那老头儿有些先见,参加完寿宴便知道日后必定出事,于是没多久就关张大吉,把一帮女徒弟全遣散了。再后来帮会出了事,莫莲之知道跟自己的好姐妹有关,吓得门都不敢出。辛慕几次去找,她都借口推脱不见,深怕惹祸上身。” “据我调查,没多久辛慕两口子离开了清水镇?” “是,贺占霆掌管帮会后敛了不少钱财,也犯了一些事,未免后患,决定到大城市发展。那时辛慕的舅舅刚在鹿城当上官,各方面给予照顾,很快他们就发了家,摇身一变成了商人,还有了个女儿,也就是贺依娜。没几年辛慕又怀了二胎,但就在那期间发现贺占霆跟外面的女人乱搞,气得流了产。” “你指的是贺冲的生身母亲?” “没错,辛慕气急败坏,设计将人整死,她的悍妒本性也是从那时候开始一发不可收拾的。” “既然都离开了清水镇,贺占霆又怎么跟莫莲之扯上关系的?” 也许是触及到整件事的核心,需要好好措辞,秦洛伸出两根手指勾了勾,胥兰会意,替他点上一支烟。他猛吸两口,将烟深深吸入肺部。 “姘头死于非命,贺占霆心里自然有数,但碍于辛慕舅舅的关系,一腔怒火只得压着。可狗改不了吃屎,他生性好色,身边又从不缺狂蜂浪蝶,辛慕很是头疼。再接着有一年,因一桩矿石买卖,他俩回了托蓝山一段时间。正事办妥后,辛慕想与莫莲之叙旧,莫莲之推诿不过,只得跟那两口子吃了顿饭。席间都喝了不少酒,辛慕早早睡下,莫莲之也醉得不轻。当天晚上,贺占霆爬上了她的床。” “原来她是被强迫的。” 听到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胥兰的胸口堵住了。他怎么也没想到莫莲之是被侵犯的,而杨千叶则是那出悲剧的结果。 “辛慕可不这么认为,觉得是好姐妹勾引了自己的男人,加之想起当年大哥对莫莲之有意而对她视而不见,于是把气全撒在莫莲之身上,推其下河想置于死地。” “所以真正推莫莲之坠楼的是你,不是辛慕。你拿波斯菊胸针嫁祸于她,就是想引杨千叶报仇。而让亲生骨肉朝自己父亲痛下屠刀,才是这出阴谋的关键。” “你很聪明。” “混蛋!” 胥兰忍无可忍,一耳光扇在秦洛脸上,力道之重,秦洛嘴角顿时流了血。 不过他并不为此感到愤怒,反而开怀大笑,沾沾自喜。 “杀人从来不是难事,难的是如何诛心。” 胥兰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几乎要将他勒断气。 “那你成功了,爽吗,满意吗,高兴吗!” 秦洛昂着头,吃力的挤出一句话。 “不,她终究没有亲手杀掉贺占霆……” “可她爱上了贺冲!他们是兄妹!你这个王八蛋!” 拳头流星一般砸在秦洛脑袋上,他顿时眼冒金星。 第一百九十九章 真相大白 - 问心无恨 - 植兽 “胥队你别这样,冷静,冷静啊!” 听到里面传来打斗声,两个着警服的人赶紧冲了进来,合力拉开胥兰。 秦洛已满脸是血,一只眼也肿了。 局长迈步而入,先是瞪了瞪胥兰,随后看了看他记下的笔录。 秦洛很是挑衅的说:“成大事之人必须要沉得住气,局长,你的手下太冲动了。” “老胥,你是怎么答应我的?”局长低声责问。 胥兰被两名警员辖制住,哼哧哼哧喘着气,目光片刻不离审讯椅上的秦洛。 “你们俩带他出去冷静冷静,顺便叫医务室的过来看看。”局长吩咐,两名警员点头,便架起胥兰朝外走。 “等等。”秦洛制止道,伸出舌头将离嘴角最近的血舔了舔,“我的话还没说完,让他留下。” 在场之人大惊,局长看向胥兰,胥兰勉强将怒火压下,走了过来。 “对不起局长,还有些问题没问完,再给我点儿时间。” “要不让他们来吧,你太激动了。” “不,还是让我来吧,请局长放心,我一定按规矩办事。” 他的口吻不像征求而像通知,整理了一下衣襟后再度于审讯桌前坐好,与秦洛四目相对。 两名警员露出不知所以的神情,局长想了想,挥手让他们离场。待二人出去后,又于胥兰耳边叮咛了两句,随后也离开了。 屋内再次只有他与秦洛两人,这回轮到秦洛主动开口。 “你肯定觉得我卑鄙无耻吧,其实我也这么认为,所以谢谢你给我这么几拳,我早想狠狠揍自己一顿了。” “还有什么没吐的赶紧吐,我一眼也不想多瞧你。” “警官,有个道理你必须明白,爱和恨根本就是一回事,一旦在体内扎下跟就会疯长,没人控制得了。所以,杨千叶自己要假戏真做,怨不了我。” “收起你的歪理邪说,你把这帮年轻人害惨了!我问你,跌下悬崖到成为贺占霆的管家,这中间隔了好些年,其间发生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秦洛了然,坦白道:“我一直没离开清水镇,当然知道,只不过躲在暗处罢了。要制定一个如此庞大的计划,自然需要等待时机好好筹谋,直到辛慕推莫莲之下水,我总算等来了。” “说详细点。” “莫莲之被辛慕推下河,是我在下游把她给捞了起来,还协助她逃往澜城。不客气的说,当时她对我感激不尽,当作恩人一般。” “可她万万没想到几年后你又折返回去行凶,将她从天台推了下去。” “再给我一支烟可以吗?” 秦洛忽然打了个哈欠,尽头一排牙齿看上去又黑又黄。 胥兰将烟递上,自己却没再抽,而是不停转动打火机以压制胸口那团难以熄灭的怒火。 “她被人侵犯还有了身孕,自然需要一个人替她周全。知道杨千叶为什么姓杨吗,因为在澜城那几年,莫莲之身边一直陪着个男人。他们虽未领证结婚,对外却宣称是夫妻,也确实过着正常夫妻的日子,倒也没引人怀疑。莫莲之想忘了过去,更不愿自己的女儿长大后知晓过去,便决口不提从前在清水镇的事,与人相交也总是三缄其口,不多言不多语……” “千叶提过,她父亲是个赌鬼,常年在外赌博输了不少钱,有时还会拿她们母女俩出气,她恨她父亲。莫莲之坠楼那会,她父亲也被人杀了,当时所有人都以为是丈夫被债主追债才导致妻子跟着遇害,只有千叶不信,因为她看见一个黑影从天台溜走,还因为你故意丢在现场的波斯菊胸针,才一直心心念念想找出真凶。” 秦洛脸上的血已经干涸,让猥琐的一张脸显得更为怖人。他突然傻笑起来,还有些刹不住的势头。 “笑什么?”胥兰不解的问。 “杨千叶冥冥中或许知道那个人不是她的亲生父亲,所以很少提起,也没想过要替他报仇吧。” “一个嗜赌如命、长期家暴的人,又怎么能让她产生感情呢。” “那你听说过那个人怎么死的吗?” “在调查你的时候顺便查了查,她父亲是被人残杀的,割了脑袋削了手指……”说着胥兰突然想起什么,问,“怎么,难道也是你干的?” 秦洛毫不犹豫的点点头。 “上官羽女儿是我弄死的,卢美琴妹妹也是,方才我就说了,我满手人命,铁定下十八层地狱,你还让我救赎灵魂,真是可笑。” “你到底是人还是魔鬼,简直丧心病狂。” “贺占霆夫妇不也丧心病狂吗,还有极乐场那些平日里人模狗样的东西……告诉你,人性本质就是恶的,一旦被什么东西激发,疯狂超乎想象。” “为什么要杀千叶的父亲,尽管他没尽到为人父为人夫的责任,可他根本不是一颗你非走不可的棋。” “有时候自杀也是一种策略。” “自杀?” 秦洛嘴上的烟已燃到接近过滤嘴,他猛吸完最后一口将烟蒂吐到脚下。 “你既查过那起命案,应该知道她的养父叫什么名字吧。” 胥兰不明其意,拿出手机查了查备忘录:“杨槐里。”三个字刚念出来他便愣住了,准确说是震惊了。 “杨槐里,李怀阳……”他又念了一遍,恍然大悟,“也是你!” 秦洛脸上的笑已达到最为癫狂的境地。 “对,我把自己给杀了,才好去给贺占霆当管家啊。” “那那具被残杀的尸体……” “拾荒匠,早被我盯上了。那段时间我一直在物色合适的人选,你别说那人跟我的身形体貌还真一模一样,我自己都觉得吃惊。” 钢笔从胥兰手中坠落,他感觉不仅是十根手指,包括四肢、躯干乃至面部肌肉全僵硬了。 “为什么?” “救下莫莲之并安置在澜城,理所当然我成了她当时最值得信赖和依靠的人。其实一早我是想利用她的,没想到一夜失身她竟怀上了贺占霆的骨肉,天助我也。所以当时我就有了打算,要让贺占霆的亲骨肉替我完成复仇大计,只有这样才能告慰大哥的在天之灵。” “杨千叶曾叫过你爸爸,你竟然这么对她!你比贺占霆、辛慕狠毒一百倍,连人渣这个词也不足以形容你。”胥兰的牙齿再度咬得咯咯作响,罕少落泪的他也满眼湿润。 “我说过,坠崖后我这条命只知道报仇,不知道其他。” “为了报仇你害了那么多无辜的人,当年真该直接被摔死!” “那我大哥呢,他又做错了什么!”秦洛怒吼,眼里布满红丝,“我平生最恨恩将仇报的人,农夫把蛇捂热,蛇掉头却把他咬了,你说,这种行为能够原谅吗?” “够了!” 胥兰攥紧拳头,这次却重重砸在墙上,手指关节立马破皮红肿,但比起心中痛恨,那根本算不了什么。 与杨千叶并不算熟识,他却为她的命运感到悲戚。而再想起同样被秦洛利用的卢美琴,他更是对眼前这残忍变态的男人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反感。 “最后一个问题,你以神秘人身份将杨千叶骗到鹿城,而另一个人也在你股掌之中,受你蛊惑受你蒙骗。为什么,为什么要利用卢美琴?”他脸上明显出现痛惜的表情。 “我做事从不把宝押在一处,既要有人从情感伦理上替我击垮贺占霆,还得有人从经济上给他摧毁性的打击。当年弄死剃头匠的女儿,我本只想栽赃给贺占霆,让剃头匠作我的棋子。谁料好死不活被卢美琴的妹妹看见,便一不做二不休,将人选换到了卢美琴头上。说实话,论办事能力她比杨千叶强十倍,报仇的决心也更坚定十倍,只是后来利欲熏心钻进了钱眼子里,再加上也是个狡猾的女人,一面对我言听计从,一面又背着我干了些蠢事。我担心她破坏计划,原本想趁鹿江壹号揭幕的时候再把极乐场爆出来,但只能将计划提前。” “卢美琴死得惨烈,他儿子也疯了,这一切都是你这魔鬼造成的,你就是死一千遍一万遍也洗不清身上的罪孽!” “千遍万遍……看看,你不也跟我一样,恨起人来怎么都不嫌够吗。” “你是我从警以来见过最变态的人,没有之一。” “随你怎么说,如今大仇已报,我也了无遗憾了。这条命是大哥救回来的,如今再还给他,我心甘情愿。” 胥兰只觉心间难受已临近极限,合上笔录本,转身朝外走。刚到门口,他停下脚步,并没有回头,缓缓说道:“你不可能没有遗憾,你这一生残缺不全,下辈子也会因今生所犯的罪孽不得超脱。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的灵魂是冷的,仇恨蒙蔽了你的双眼,熏坏了你的心,摧毁了你的人生。你不知道温暖是什么,幸福是什么,因为你没有爱也不懂爱。你真可怜,但我一点不同情你,相反,我觉得你可悲极了。希望你能永远呆在地狱里别出来,永远永远。” 说完,他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将门重重摔上。 交代完所有事,秦洛顿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只见他慢慢将脸贴向审讯椅搁板上的羊皮酒囊,热泪奔涌而出。 他喃喃道:“不,我有爱,也懂爱,正因为太懂所以义无反顾……” 大结局 问心无恨 - 问心无恨 - 植兽 两年后…… 眼前这处合葬群共三座墓穴,中间为鹿城商界名震一时的奥古前总裁贺占霆,左侧是他受国法制裁的妻子辛慕,右侧刻有“鹿城女儿”字样的是他的女儿贺依娜——也就是贺冲同父异母的姐姐。 贺冲将黄白双色菊花尽数摆上墓阶,又用毛巾分别擦拭过三座墓碑,这才从地上起了身。他摘掉墨镜,拍拍膝盖上的灰,正要对着墓碑说话,忽听有人叫他。 “董事长,董事长……” 回头一看,秘书小袁正顺墓区小径而上,因穿了高跟鞋,显得特别小心,深怕崴了脚。 “董事长,米勒集团的黄总想见您。” 一路拾级而上,小袁早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将事务传达后才撑着腿弓起腰喘息起来。 贺冲没太大反应,从容的从包里取出三个杯子,依次斟上酒于墓前摆放妥当,拱手作揖。稍时,才头也不回的问道:“没跟他说我今天不空?” “说了,但他很着急,说明天一早要飞,希望今天就能把合同给定下来。” “哪有那么多十万火急的事,今天不谈明天难道就做不成生意啦?” 小袁缩缩脖子,有些不解的望着他。 “可细节不已经通过了吗,董事长难道还有什么别的打算?” “我这儿是过了,杨总那边还没复核呢。” 见父亲碑前的菊花摆放得不太规整,贺冲又俯身整理一番,这才满意的点点头。 小袁露出为难表情,谨慎建议道:“董事长,恕我直言,杨总的心思似乎没在公司上,她也表过态说一切事宜由您定夺,这是一笔大买卖,要不……” 贺冲毫不客气的打断了她。 “要不什么,公司又不是我一个人的,杨总也有份。她花不花心思是一回事,我跟不跟她商量是另一回事,别那么多废话。” 被当头数落,小袁只好无奈道:“哦,知道了。” 贺冲轻声叹气,摸了摸墓碑上父亲的名字。 “告诉黄总,说我今天确实抽不出时间会他,等回头找了杨总再跟他联系。奥古暂时承诺不了什么,但可以保证在与他们米勒洽谈期间不会跟别的合作商接触,请他放心。” 小袁朝山下看看,回道:“明白……可他现在人就在墓园外,是打发走吗?” “不打发走难道留在这儿观光啊。” “是,我知道怎么处理了。” “你也别等我了,我今天要跟家里人说话,待会儿自己回去。”贺冲说罢朝墓碑跪下,双手合十,双眼微闭。 小袁只好礼节性的朝三座碑分别鞠躬,又一步三回头的下了山去。 周遭归于宁静,贺冲磕过头又敬了香,这才重新站起,将手自然垂于身前,目光落在养母辛慕的碑上。 遗像上的辛慕双唇微启,笑颜欢畅,尽管是张黑白照片,却难掩腮红齿白的美人模样。她是在去年七月被执行死刑的,临刑前拒绝一切探视,其中也包括贺冲这个养子。七月流火一如她盛气凌人的性格,一桩桩罪状虽无从抵赖,但她未表现出半分悔意。非要说有什么令她感到遗憾的,恐怕只一件,那就是在若干年前就该除掉贺冲,像除掉其他那些“敌人”一样。 对于这些贺冲心知肚明,却怎么也恨不起来。尽管独自留在人世承受着无尽痛苦,但他清楚还有一个人比他更可悲,也为这个人不止心碎过百遍…… 这个人就是贺依娜,鹿城最漂亮的女孩,不仅如此,可能也是最聪明最有能力的。高贵的出生,优越的个人条件,无人能及的家世——她完全是造物主的宠儿。 可贺依娜的人生少了一样至关重要的东西,运气。她生在一个重男轻女的家庭,有一对利益熏心欲壑难填的父母,或许还要算上贺冲这个不合时宜的弟弟,她成了牺牲品。 入殓时,贺冲特意叮嘱化妆师将她的容貌恢复到最佳,以至在遗体告别时让她看上去不那么像具尸体,而是如童话中睡着的公主一样。贺冲爱她,即便被她亲手推下水库,也爱。 他猛吸一口气,逼回充溢在鼻腔内的酸楚,转而严肃的看向父亲贺占霆的墓碑。 如果问悲剧从何而来,贺占霆绝对算是源头。早年的发迹史让他成为一个不折不扣的“冷血动物”,自私、霸道、凶狠、无情、不择手段。他算计朋友,玩弄女性,偷奸耍滑,无视法纪。直至今时今日,也还有人在茶余饭后议论他的作为,表示出毫不掩饰的唾弃。 但有一点贺冲非常敬佩父亲。在对待子女的问题上,贺占霆完成了一个父亲应有的担当,至少在他生命最后阶段做到了无私无畏。他本可以继续活着,只是要承受中风偏瘫及其他一些老龄化引起的生理不适,但他放弃了。放弃不是因为悲观或倦怠,而是因为那份对生命的最可贵最美好的祝愿——他将心脏移植给了自己的另一个孩子,杨千叶。 死之前,他原谅了所有人,或许还包括他自己。他希望将一颗没有杂质,没有怨恨的心脏馈赠给亏欠了多年的千叶,让这个女儿从此问心无恨,过上平常人的日子。这份沉甸甸的礼物凝结了他为人的所有经验,也饱含了他对所谓“财富”的全新理解。 哀思好一阵时间,贺冲慢慢闭上眼,每每想起过去这些事,他都觉得这世界脏极了。好在这座陵园清幽无扰,鸟语花香,他希望长眠于此的他们能彻底获得解脱。 可他自己该如何解脱呢,他不得而知。 走出墓园,米勒的黄总已知趣的离开,贺冲开车直奔城东一家花店。 非洲菊,钻石玫瑰,石竹,百合……一簇簇娇艳欲滴的花绽放在橱窗内,仿佛隔着玻璃都能闻见香气。 杨千叶裹着头巾,手捧一大把刚修剪完毕的鸢尾。 “来啦……”她冲贺冲招呼道,将手里的花插入花桶。 贺冲摘下朵玫瑰闻了闻,有些类似苹果的香气。 “今天比较闲,过来看看你。” 千叶抬起头,两个脸蛋红彤彤的像扑了胭脂。 “我猜你就会来,刚才小袁给我打过电话了。” “哦。”贺冲耸耸眉头,将那朵玫瑰揉成无数瓣。 “我的态度还是那样,奥古是你的,应该你全权管理,不需要找我问意见。” “爸死的时候明确交代过,奥古你一半我一半,怎么能让我一个人做主呢。你这叫偷懒,知道吗?” 听到这话,千叶不置可否的垂下眼帘,故意摆弄起那些无需摆弄的花,甚至将身子背了过去。她知道贺冲这声“爸”也是替她在喊,但就是这个称谓将他们贴近在一起,又彻底隔远。 “我帮不了什么,真的,奥古的生意又不像花店,收钱找钱就好,里面那么多学问,我只怕越帮越忙。”她抿抿唇解释道。 “我知道你还是不肯接受,但事实上他的确是你父亲。” 贺冲在等,等她转身会是激动的反对,还是无言的沉默。这两年来,就这个问题展开的讨论已太多太多遍,千叶始终不置可否。当得知贺占霆才是自己亲生父亲时,她感觉整个世界崩塌了。如果说杨槐里那个假父亲伤害过她与她的母亲,那贺占霆这个真父亲就是将母女推向悲剧的最原始的那道力。 可她又有一丝恻隐,每每想到贺占霆就如同想起母亲莫莲之,心内隐隐作痛。此刻在她胸口跳动的是贺占霆的心脏,她时不时总会感到一种莫名的哀伤。但这种哀伤不像以前那般绵延不止,只要睡一觉就能淡去。 “接受又怎样,不接受又怎样,他已经死了,妈也已经死了,我就是个孤儿。”想了半天,她说出一句令贺冲心酸的话。 “你还有我啊。” 这话脱口而出的瞬间,两人目光交织在一起。千叶看见的是一席浓烈且荡漾着爱的波涛,而贺冲看见的则是一汪寂寞而无奈的潭水。 “我知道还有你,哥……”千叶忍住没让泪掉下,喊出那个令两人无法逾越的称谓,“如果连你也没了,我的世界就彻底黑暗了。” 贺冲一把抓起她的手,她却不好意思的抽了回来。他能理解她心底深处那份孤独,他自己又何尝不是。 “千叶,如果我俩不是兄妹,你会嫁给我吗?” 千叶咬住上唇吃力的笑了笑,没有回答。 贺冲当然也明白这问题毫无意义,但两年来忍不住问了千百遍。 “告诉我,会吗?”他黑曜石般的瞳孔紧紧盯住她。 千叶摸着他的脸,五指微微颤动,与睫毛保持在相同频率。她听见心口那处像找不到漏点水管似的地方又开始滴血,可除了在未来的光阴里面对现实,又还能做些什么呢? 于是她将明媚的笑朝贺冲洒去,略带调皮的问:“捡了我这么个妹妹不好吗?” “好,好得很,但是如果……” “没有如果。”她竖起食指挡住他的嘴,笃定的点点头,“我不会离开你,你也不会离开我,这样就够了。” 贺冲对这问题的满腔好奇像孔雀闭合屏羽,收起了。他似懂非懂的“嗯”了一声,如释怀亦如执迷,如遗憾亦如认命。 “是,没有如果,生活从不允许出现如果。” 他再次将千叶的手握住,这次的力道显示出兄长对妹妹无限的包容溺爱。 “哈哈哈,哈哈……”一阵欢笑飘进耳朵,循声探去,是从店后方花园传来的。 两人相视一笑,松开手一前一后走了进去。 进入花店,千叶径直朝花园走,贺冲正要跟随,目光不自觉落向墙面。 每次来,他都忍不住会看上两眼——墙上一个大木框,木框里挂着那件他曾经给千叶买的衣服。记得当时以帮客户挑礼物的借口将她骗出去,左挑右选买了很多,千叶不以为然,好说歹说才勉强收下一件,却从未穿过。 此刻衣服裱在木框里,挂在墙上,竟如一幅画作。射灯打在上面,胸口的波斯菊胸针金光闪闪,如银河中的灿星,美不胜收。 他满意的笑了笑,朝花园里去。 见他到来,宋英宸甚是激动,如看见果树的猩猩手舞足蹈起来。他还是那个漂亮男孩,让人一见如沐清晨第一缕阳光。 宋英宸伸手指向花园中央,贺冲望了过去。 水柱在阳光作用下生出半道彩虹,水压强劲,水管如蛇般扭动,千叶开心的窜上跳下,眉眼与彩虹融在一起……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