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烟雨雾蒙,细细密密的小雨渐渐大了起来。京城大慈安寺,高耸的楼牌,在烟雨冲刷下越发宝蓝明亮。祈朝传统一寺三庵十二庙,皇家大慈安寺后备有三庵,一庵曰明慈庵,囚皇嗣后妃;二庵曰保慈庵,囚宗室命妇;三庵曰茶慈庵,囚千金少妇。马车悠悠绕过大慈安寺,停至茶慈庵门前。 小丫鬟上前叩门。 “吱呀——”年轻的尼姑眉目平和,施了一礼,问道:“施主,您找谁?” 马车半晌未动,良久,马车露出莲白色裙角,少女握着十八骨架的傲雪红梅伞,静静的站在马车旁,任由雨水打湿她的裙角。小丫鬟远远跟在身后,年轻的尼姑一时间有些失神:“施主,您是?” 女子立了良久,清冷的嗓音才道:“黎家,五姑娘。” 声音有些颤。 年轻的尼姑眉间轻动,没有言语。只道:“五姑娘是来找弘瓷师妹的吧,相国大人的名贴五姑娘可带了?” 女子轻轻抬眼,眉如远黛,清丽脱俗,极为动人。她哽咽半天才道::“四姐姐.....四姐姐.......如今的法号是.....弘...弘瓷?” 年轻的尼姑合掌:“善哉,善哉。” 女子清浅一笑,向小丫鬟看了一眼。小丫鬟眉低眼顺的递上拜帖,口中道:“老夫人派我们姑娘来看看四姑娘,还望师太通融。” 年轻的尼姑疑惑不解,黎相国的母亲,不是早年被黎家四姑娘气死了吗?这是....?打开名贴, 只见银钩铁划的十六字:南定阳侯前云骑将军傅琛琨仲长敬拜。 傅琛琨,字仲长,前云骑将军?傅家老爷子! 只是,傅家老爷子什么时候和黎家有了关系? 年轻的尼姑按下疑惑,轻合掌,眉目慈善:“施主请进。” 木鱼咚咚,清音鼓鼓。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稀薄的阳光在地上留下一片惨白的明亮。五姑娘站在门口,许久许久,才唤了一声:“四姐姐——” 蒲团上的人手停了一下,木鱼声戛然而止。苦笑:“宛清。” 五姑娘的唇嗡动许久,最终才道:“四姐姐,你可还好?” 褪色的柔黄蒲团上跪着的灰色倩丽身影轻轻一动,木鱼咚咚,接上方才戛然而止的音律。良久,才闻得一声叹息:“我很好。” 五姑娘慢慢蹲在弘瓷面前,脸上缓缓攒出一个清丽的浅笑,带着几分微微的苦意。她慢慢伸出手,一点一点掰开弘瓷的指尖,拿下木槌,轻轻握住。梨花清笑:“可是四姐姐,我,二姐姐,六妹妹,七妹妹,我们,我们过的都不好。” 黎家一门八位姑娘。除却早年出嫁的长房嫡长女黎宛沐,及至今年方才虚虚十二岁的二房嫡次女黎宛汶。其他姐妹大多因为当年“名动京城”的黎家四姑娘黎宛涵,连累的终身未嫁。那年黎宛涵自贱为商,黎家饱受望族名门非议与排斥,姐妹们的问亲日渐困难起来。若不是念及黎大人贵为相国,恐怕黎家姑娘想要低嫁都是困难。 二姑娘黎宛洛生逢不济,那年刚刚到了说亲的年岁。本就是出身二房,哪怕是正房夫人亲生的嫡长女,较之大房姑娘,都是有差距的。因为四姑娘黎宛涵的举动,黎家姑娘的教养备受诟病,二姑娘黎宛洛得到一门并不大如意的亲事。心高气傲的黎宛洛,在腊梅宴上惊人一举,终嫁给忠定候的嫡次子,至此,雪上加霜,黎家的姑娘越发受人鄙夷。 三姑娘唤名黎宛滢,长房的庶女,年纪低大姑娘黎宛沐六岁,却只长四姑娘黎宛涵虚虚半岁。是黎宛涵最为愧疚的人。黎宛涵的母亲是林家嫡长女,唤名林秀茹,林家百年望族,林秀茹论出身,论嫁妆,论相公,无一不是拔尖顶翠的。似乎好运气都在这里用完了一样,林秀茹在子嗣上极为困难。出嫁两年才得一女。又是三年才得一子,生长子黎延玮的时候,意外早产,林秀茹伤了身子,黎延玮也是病怏怏的。 两年过去了,也不见好。林秀茹咬牙抬了自己陪嫁丫鬟做姨娘,丫鬟很争气,抬姨娘不久便怀了孕。黎家家大业大,怎么能让一病秧子继承家业,林秀茹是打定了去子留母的主意。谁知丫鬟怀孕七个多月的时候,林秀茹也被查出两月身孕。 林秀茹觉得这是命,便歇了去子留母的心思。 三姑娘黎宛滢便是在这样特殊的环境下出生的。那年黎宛涵青楼高歌的事被揭露,市井坊民口口相传,作为黎家耻辱的四姑娘黎宛涵被族长亲自下令浸猪笼。即使父亲贵为相国,也束手无策。 黎宛滢是代黎宛涵死的。 本就是亲姐妹,虽是同父异母,但眉眼终究是有几分相似的。狼狈之下,换了衣物,五分的相似也变做九分。族里不是没有发现异端的,但碍于黎相国的权威,皆默许了。 那时的黎宛涵是那样心高气傲,总觉得自己贵为穿越女是高人一等。十分不屑家族这样不人道的做法,据理力争,叫嚣着人权至上。那时候她甚至无知到半点不觉得自己在青楼唱一首歌怎么了。 只可惜,无用半点功。黎宛滢还是死了,死在自己最美好的十九岁。 或许真的应了那句古话,祸害遗千年。尽管这样,黎宛涵还是好命的被家人送进茶慈庵。尽管生活清苦,可较之他人。她实在是何奇好命?这样的事哪怕换了其他任何一个人都不知道要死多少次了,偏偏她还活着,不仅活着,还活的很好。 弘瓷慢慢收紧指尖,低眉敛目:“宛清,是我对不起你们。” 黎宛清低低的笑了,抬起头,眉目如画,笑的如花绚烂:“四姐姐,你何止是对不起我们呢?你对不起的人何奇多,嗯?” 弘瓷不语,轻动唇口,无声诵经。 黎宛清撒开手,起身走至窗前,看着窗外连绵大雨。苦涩道:“四姐姐,原来我是那样的喜欢你。我是三房的庶女,可你从来都不会瞧不起我。看我的时候和看二姐姐她们是一样的。不管是好吃的好玩的,有什么新鲜物甚都一视同仁。虽然二姐姐告诉我说你这是不通庶务,不分尊卑。可我宁愿相信这是你打心眼里对我好。” “可是四姐姐,我从来不知道,你会这样好。好到让我们下半辈子都只能孤苦终老!”黎宛清哭的满脸是泪:“四姐姐,你告诉我命运都是掌握在自己手里,别信命,出身这种东西并不能决定一个人的一生,可为什么族里的姐妹被人外男看一眼都要以死以示清白,可你连青楼那样龌龊的地方都去了,你那样不知廉耻的和众多贵公子暧昧,为什么你现在却能好好地坐在这?啊?”她笑,带着几分凄苦的决断:“四姐姐,这不都是因为你有个贵为相国的父亲吗。” 弘瓷默然。良久,她用清明的眼神看着她,黑白分明:“宛清,是我对不起你们。我打心底知道错了。这五年我每一天都在为自己的无知懊悔。你恨我,是应当的。我也不会因为我已经知道错了,你还在怨恨而心生不满。现在的我明白这样的自大与无知是多么令人唾弃。可是,你如果仅仅只为说这些而来,你不该来。我是黎家的禁忌,你知道你这样回去后会遭到什么惩罚吗?” 黎宛清笑而不语,没有一丝忌惮。俏脸庞挂着泪痕,门外动了,一双黑色皂白靴,隔着帘子。轻声道:“黎宛涵。”十分熟悉的男声。弘瓷眉头紧锁,半晌不知如何应答。那人轻笑一声,有些自嘲,有些了然。他掀帘进来,身形伟岸,阔肩长腿。 行动间透着杀伐果断的气息,金戈血刃。弘瓷下意识向后一跌,想起她曾经对他做的那些事。目光紧紧胶凝在他的刀上,生怕他一个不喜便一刀劈了自己。她颤抖着声音:“傅,傅云泽。”傅云泽驻足,微笑:“何其荣幸,黎四小姐还记得我。” 弘瓷闭了闭眼,“不敢忘。” 傅云泽是黎宛涵的未婚夫,穿越唯一的不好就是,这具身体以前好的不好的你都要一并兼收。黎宛涵在这个世界认识的第一个人不是傅云泽,一颗少女心许的也不是傅云泽。世人都道黎四小姐放浪,公然给傅小将军带绿帽子。 可贺玉放才是她的初恋。 傅云泽公然看见他和贺玉放在一起后,曾放下豪言,我会让你们这对奸夫**身败名裂。后来他用行动证明所言非虚。贺玉放止步仕途,人至今在监狱。她则常伴青灯古佛至今。连累的整个黎家的姑娘都没有好下场。 睚眦必报的男人。 弘瓷内心复杂的想。 第二章 傅云泽蹲在她面前,笑着搭把手,“别怕,我不会把你怎么样的。”弘瓷避开他的手,坐直身子。后退一步,保持安全距离。目光警惕:“有何贵干。” 傅云泽比了个手势,右手微扬。黎宛清默契的出去,并关好门。“景熙二十二年,宛涵与我相聚上元花会。元月十六日,府上接到报信,宛涵小姐在家摔倒,说天气严寒,地上结冰。宛涵偷偷摸摸回去,脚下不妨,狠狠摔倒。”傅云泽声音僵硬,穿透层层岁月仍能感到他的后怕。 “从那天起,宛涵变了。”傅云泽眸色幽幽,几分咬牙的问道:“黎四小姐,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不能。”弘瓷闭眼,那是她穿越第一天。现代也不过是个十六岁的中二少女,不知天高地厚。情商比智商还低,她现在想想都觉得羞耻。越长大,越想把曾经那个傻逼不堪的自己抹掉。 “人一辈子都有遗憾。”傅云泽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为什么。这也是我今天来找你的原因。”弘瓷蓦地睁眼,静看着她。 傅云泽从容的对上那双眼睛,“我知道你和我们不一样。黎宛涵,你后悔吗。”他忽然高声问道。弘瓷唇动了动,没有说话。傅云泽继续问:“你后悔吗。回答我。” “后悔什么?”弘瓷迫切的想逃开这样的对话。她转移焦点道:“后悔跟了贺玉放,还是后悔吃斋念佛。” “为什么不是后悔害死了黎宛滢。害的黎家姑娘被你拖累的终身难嫁。因为你的过错,而备受流言折磨。”傅云泽不明白,他看不透这女人的心。黑的已经摸不到底,“你害了那么多人,你就没有愧疚过吗。” “够了!傅云泽,和你没关系,请滚出去。现在,马上滚出去。” “瞧瞧,心虚了。”傅云泽松了口气般,“还好,你的良心还未完全泯灭。” 弘瓷咬着唇,红了眼。大颗大颗眼泪猝不及防砸下来,淹没傅云泽即将要说的话。傅云泽叹气,递给她手帕。“行了,哭无济于事。我和你做个交易。” “我?”弘瓷摇头:“我现在没有什么可给你的。” 傅云泽难言的望着她,“也许只能是你。”弘瓷后退一步,抖着声音说:“我是出家人,不能...”她捏着领子,无论如何也说不下去。 傅云泽好笑,言归正传:“我和观音禅寺的苦远大师说好了,你若答应,我们送你重溯时光,让你弥补遗憾。作为交易,你给小时候的我带句话。” “什么话?”弘瓷下意识接道。 “你若答应,我自然会告诉你。”傅云泽摸摸鼻子,“你若不答应,我又何必多言。” 看起来真的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天底下哪有这种好事,弘瓷道:“这种好事你们为何不留给自己。非得是我,你们就那么自信我会完全按照你们的话做。” “只是带句话而已。”傅云泽淡淡的,“你若不带,我自然是无可奈何。黎宛涵你不用这么得意,你心里十分清楚我为什么来找你。如果是谁都可以回去,自然不会轮到你身上。” 弘瓷沉默很久,忽然问:“如果回去,你还希望我嫁给你吗。”咬了下舌头,又赶紧解释:“我是说,黎宛涵。我记得你们是指腹为婚,对吗。” 傅云泽犹豫很久,“你想办法解除婚约吧。我名声怎么恶劣都好。趁年少,情断的干净。”弘瓷心里说不清的怅然,她挤出一个笑:“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你不是她。”傅云泽避开她眼神,竭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是那么伤人。一阵安静,抬眼时弘瓷还是怔愣的状态。他歉意道:“抱歉。” 弘瓷回神,“这有什么好抱歉的。说起来是我对不起你和...她。你们本来该是一对让人羡艳的天仙眷侣。” 傅云泽松口气道:“我给你时间考虑。” “我答应。”傅云泽话刚落音,弘瓷便道。她笑:“你说的对,愧疚无济于事,我即便对着青灯古佛念一辈子经也无济于事。这个世界已经如此了。如果可以,哪怕她们其中一个世界是幸福我也圆满了。” 是夜,马车轱辘轱辘沿着山间坡路一路向上。尽管车后已经有五六个大力下人在推,马车还是不断后退。傅云泽骑着马,神色不耐道:“使点劲。”弘瓷掀开帘子,“我们走上去吧。”寺庙前的路修成这样,原本就是让人虔诚行步,以鉴诚心。 傅云泽勒马缰,原地打转。“不如我骑马带你上去。” “我想走走。” 望着她清丽的面容,傅云泽翻身下马,自己牵着马缰。“走吧。”走了几步,一阵夜风吹来,傅云泽解下自己外袍,递给她道,“没人,不用避嫌。”弘瓷大方接过,低笑道:“我连青楼都去过,还会在乎这个。” 傅云泽嘴角抽搐,“你很得意?” “难道不值得得意吗?”弘瓷反问,离开茶慈庵奔赴另一次宽恕,弘瓷放松很多。她坦然道:“虽然我做过很多傻事,但是有一件事我始终认为我是对的。”傅云泽目光疑惑,她道:“男人和女人拥有权力和义务应该是一样的。如果我去青楼值得被谴责的话,你们去青楼也应该被谴责。” “那怎么能一样。” “那有什么不一样。” 傅云泽无奈的摇头,“你最好不要抱着这个思想回去。否则只会第二次吃斋念佛。” “我当然要抱着这个念头回去。”弘瓷固执道:“但这次我不会说了,更不会做。我会把它当成秘密埋在心里。一生一世都不说出去。” “知易行难。”傅云泽几乎在叹气,“我都不知道送你回去是不是对的。” 弘瓷没有答话,埋头数步子。两人走了小半个时辰,观音禅寺仍是遥遥无期。傅云泽道:“上马吧。”他翻身上去,伸出手。弘瓷这次没再拒绝,想靠自己走上去实在太傻。难为傅云泽陪她走了这么长的路。 弘瓷靠在傅云泽怀里昏昏欲睡,模模糊糊听见傅云泽说睡吧,到了叫你。她便安心的睡了。越睡眼皮越沉,到了后半夜。傅云泽勒马停在寺庙门口,打横抱她进去。苦远大师弘瓷依稀看见个身影轮廓,只觉得慈眉善目,安详的很。 年纪约么不大,红尘的迹象浅的很。气息让人很舒服,温暖的掌心贴在弘瓷额头上一捞,弘瓷就感觉自己轻飘飘的,如梦如幻。这就要走了么,弘瓷隐隐升起这个念头。傅云泽还让我给小时候的他带话,什么话他还没说呢。 抓着这个念头,弘瓷焦急起来。苦远似笑似叹的声音在脑海穿梭,“云泽,你还有什么没交代的。她记着呢。”耳边一阵暖意,弘瓷感到一个好听的男音凑在耳旁说,“请告诉云骑将军的小公子傅云泽,咳,戒淫邪。” 啊,什么。 弘瓷吓得一个激灵,什么淫邪。她想睁开眼睛问个清楚,眼皮却沉若千斤。模模糊糊她看见一角灰色僧袍,布鞋走的极快,鞋底很干净,雪白雪白的。弘瓷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看的见鞋底,灰袍飞袂。 人声越来越嘈杂,越来越清晰。女人的笑,男人的高谈阔论。胭脂香粉味和着花园的香气充斥在鼻子里,院子里的酒气和菜香也让人沉醉。一个女人娇笑道:“哟,这不是大房的小四吗,怎么被济和先生拎着。” 弘瓷费力抬头,阳光刺眼,自己果真被人拎着领子。低头一看,小胳膊小腿。她挣扎的蹬了蹬小腿,奶声奶气道:“放开我,放开我。” 济和先生从善如流的松开她,“阿弥陀佛。我在大门口看见小小姐在往池塘爬,当心她掉下去,就给拎过来了。”济和先生是年轻的和尚,还俗没多久。现在还在黎相国手下当门客,平日还穿僧袍,居家修行。 人群里很快挤出奶娘和丫鬟婆子,七手八脚抱起弘瓷。连连道谢,回房一边给弘瓷换衣服一边埋怨,“济和先生也真是的,两岁大的孩子能这么拎吗。也不怕脖子给扭断了。”婆子嘻嘻道:“一个和尚哪里抱过奶娃娃。能拎回来就不错了。” 弘瓷晕头转向中,总算剥出一丝清明灵台。我这是回到哪了,怎么才两岁。弘瓷保持着这种懵逼的姿态一直到晚上,她爹娘惦记着她白天闯的祸,特意来看她。弘瓷这才发现,爹还是那个爹,娘还是那个娘。 只是她变成了两岁的小黎宛涵。 小黎宛涵很郁卒。 第三章 小黎宛涵扳着指头算账,黎宛涵是景熙六年生人,她穿的时候黎宛涵十六岁。从景熙二十二年起她渡过三年风光无限的时光。吃斋念佛五年,景熙三十年七月十四夜里,她连苦远大师的阵法都没有看清,就被拎进了景熙八年五月的夏日。小黎宛涵迷茫了。 苦远大师是用力过度了吗。把她提前甩到了比她穿越还早十四年的时光里。 小黎宛涵是嫡次女,上面有一兄一姐,姐姐黎宛沐今年刚八岁,哥哥黎延玮是个五岁的小正太。小黎宛涵行四,二姐姐黎宛洛是二房的嫡长女,三姐姐黎宛滢是长房的庶女,大她半岁。身份很尴尬,曾...小黎宛涵沉默很久。夏日房间燥热,小黎宛涵连续翻身,奶娘钻进帐子来看,摸摸她的额头,又摸摸她的屁股。对外面道:“香茗拿扇子来。” 奶娘一下又一下打着扇子,凉意袭袭。小黎宛涵不知不觉睡下。早上她伸胳膊展腿被人服侍着穿戴好,呆呆的坐在床上,看丫鬟婆子四处忙碌。傅云泽几岁来着,小黎宛涵想的脑仁疼也没想出个所以然。小黎宛涵做事有点轻微的强迫症,干什么事都喜欢立竿见影。小时候老师布置家庭作业,她要么在星期五下午就把作业做完,周末两天痛痛快快玩。要么干脆不做,一口气留到星期天晚上赶工。 傅云泽让她带的话有些让人想入非非,小黎宛涵想,这话还得早传为妙,越长大越避嫌,傅云泽还惦记着跟她退婚呢。等两个人长成小年轻,凑一起再说话,就怎么说怎么都不对劲了。 吃中午饭的饭时候小黎宛涵见到了小哥哥和父亲。老人常说疼大的爱小的中间加个受罪的。小黎宛涵觉得自家这排行十分好,大姐是父母的第一个女儿,自然如珍如宝。二哥是家里的男孩子,长房的嫡长子也没人敢冷落他。黎宛涵是现在家里最小的孩子,受的疼爱也不少,而黎宛涵是从未来回来的,知道自己之后林秀茹还生了一对双胞胎儿子。黎父黎母一直都赞这是她招来的小弟弟。 原本子嗣最冷清的大房,一下热闹起来。林秀茹前后生育五子,都平安养大了。黎治臻念妻子不易,对嫡妻很是恭敬。黎治臻之后有没有睡小老婆,黎宛涵不清楚。但双胞胎弟弟下面却是没孩子了,长房除了三姐黎宛滢一个庶女,竟再也没有姨娘生出一个孩子。 林秀茹怀黎廷玮怀的艰难,一直担心养不活这个儿子,那时候她都仿佛遇见了自己凄惨的前景。如不然也舍不得安排黎宛滢的娘去伺候黎治臻。 谁知后来有了黎宛涵,紧跟着又生了一对双胞胎儿子。林秀茹爱死这个小女儿了,女儿是娘亲的贴身小棉袄,大女儿破除她不能生育的传言,小女儿拯救了她下半辈子的幸福。黎宛涵被穿后,做出那多惊世骇俗的事,除了母子天性使然外。林秀茹是真舍不得这个女儿。 饭桌上林秀茹一直在照顾儿子吃饭,小黎廷玮细胳膊细腿看起来十分瘦弱,脸色倒是红润有光泽,看起来养的十分精心。小黎宛涵被奶娘喂饭,吃着自己跳下椅子,跑过去拉了拉哥哥的手。小黎廷玮吓了一跳,蓦地一攥,十分有力。小黎宛涵手都被勒红了。她嘟着嘴:“哥哥力气好大。”黎治臻很惊喜,对林秀茹道:“小四说话这么流利?” 小黎宛涵傻愣了,这就算很流利吗。没有什么复杂的词汇啊。可她实在没有当小孩的经验,也没带过两岁大的孩子。林秀茹摸了摸女儿的头,先笑道:“哥哥是男孩子,力气当然大。”然后对黎治臻解释,“是啊,我这做娘亲的实在疏忽。”声音复杂,很遗憾错过女儿的成长时刻。 “奶妈赏十两银子。”黎治臻乐呵呵道,招手抱过小女儿。“来爹这儿,不要打扰哥哥吃饭。”黎宛涵一步三回头的回去,“爹爹不吃饭吗。”其实她就是想试试,黎廷玮到底有多么虚弱。看起来还不错嘛。 “爹爹单手也可以吃饭。”黎治臻单手抱着女儿放在腿上,右手有条不絮喝汤夹菜。动作流畅。倒像乡下带惯孩子的老渔夫,任凭孩子滑不溜秋上下顽皮,自己仍保持稳然不动。 大房一家其乐融融,吃了顿午膳。黎治臻过足了天伦之乐的隐,心情颇愉的出门。 林秀茹松了口气,果然孩子才是固宠利器。午睡后,黎宛沐和黎廷玮都要去读书习字。下午黎廷玮还要跟着师傅练拳,小黎宛涵恍然大悟。果然除了膳食养生,黎廷玮还在习武固本。前世今生黎宛涵都挺喜欢这个哥哥的,成年的黎廷玮有一种白面书生手无缚鸡之力的儒生气质,当时他和傅云泽叫板,揍出的那两拳简直帅呆了。 黎宛涵白替他担心那么久,谁能想到黎廷玮深藏不露。 整个下午都很寂寞,小黎宛涵一想到这种寂寞无所事事的时光可能要持续到她十岁以后,就十分感谢前生五年的吃斋生涯。佛门清苦,她也耐的住寂寞。黎家的女孩子都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女红厨艺无一不精。可黎宛涵太小,她是八月份的生辰,严格算起来,她才一岁半。拿针线最早得等等到三岁。开蒙念书也是三四岁以后的事。 黎宛涵感到一丝丝怨念,古代人真的太可怜了。哪怕给她一个手机平板也好啊,她是十六岁的黎宛涵时,耐不住寂寞,艳惊四起,整个京城被她闹的乌烟瘴气。后来她知错了,后悔了五年,也想不起寂寞。如今推翻一切重来一次,她才两岁啊,像弥补谁都是笑话。她总不能说,喝奶吗,我分你一半啊。好傻... 富家小姑娘八岁以后就可以跟大人出门参加宴会了,结识要好的手帕交也能相互递帖子求拜访。小黎宛涵立即把念头打在了黎宛沐的身上,期盼着黎宛沐出去玩的时候可以把她带上。黎宛沐当然不愿意,好不容易出门一趟还要带个奶娃娃,丫鬟婆子尿布奶娘,一个马车都塞不下。她毫不掩饰自己的嫌弃:“乖啊,等你长大了我带你去玩。” 小黎宛涵很愤怒,吃奶她承认,可她早就不需要尿布了好不好。这点生理需求她还能自我控制好不好。 黎宛沐听不到小黎宛涵的怨念。小黎宛涵只能去缠哥哥,男孩子的活动自然比女孩子多一些。可黎廷玮身体特殊,他练功的时候比出去玩的时间多。教他的是八卦掌的一个老师傅,年纪不大,四十出头,但很有本事。小黎宛涵看哥哥练武久了,渐渐的发现武师傅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小黎宛涵初闻八卦掌,脑海里第一反应,和太极拳有什么关系? 体育课上她倒是学过太极拳,拳法套路大致分为:我有一个大西瓜,一刀切成两半,一半送给你,一半送给他——这个水平档次上,玩闹的成分大于练功。认识武师傅后,黎宛涵才开始真正审视这个一脉传承的武功国术。 武师傅教黎廷玮练掌,实际上是在练气。用武师傅的话说,他学功夫又不去考武状元,也不给人看家护院。主要为强身健体,就要练好那一口气。练气先要站桩,不同于少年方世玉里站桩的条条框框。武师傅让他上去,总是用很悠闲很随意的口气说:“站直,别歪。怎么站最稳,你告诉我。”小黎宛涵和他一起坐在大树荫地下,看黎廷玮站桩。 黎廷玮站桩看的人提心吊胆,总觉得他一脚踩空就能摔得脑浆迸裂。好不容易站稳了,黎廷玮在上面颤颤巍巍的说:“我站好了。”“稳了吗。”“稳了。”武师傅伸手一拉,黎廷玮便倒了。武师傅不慌不乱的接住。依旧气定神闲,“这就是你的站稳了。” 黎廷玮很委屈道:“你力气那么大,你一碰,我肯定就倒了。” “哦。”武师傅淡淡的,没有丝毫愧疚之意:“那你重站,这次我不拉你了。站稳了说。”话毕,掌中一送,黎廷玮便站在了桩上,颤颤巍巍的开始摸索平衡点。武师傅拉着小黎宛涵继续在小树荫下乘凉。 日头转西,小黎宛涵都不用躲树荫时,终于听见黎廷玮天籁般的声音,“我站好了。”声音十分笃定,武师傅抱起小黎宛涵。“伸手,拉他一下。”小黎宛涵伸手,轻轻碰了下黎廷玮裤子。轻轻扯了一下,她发誓她都没有用力!黎廷玮又不负众望的倒了。武师傅接住他,笑眯眯的问:“她力气大吗。” 黎廷玮垂头丧气道:“不,是我自己没站稳。” 武师傅满意的笑了。 第四章 小黎宛涵没事就和武师傅探讨武艺,本着学(无)术(聊)精神,她问出了疑惑已久的问题。“为什么不让大哥按着口诀来站桩呢。”书是前人的智慧,各种技巧汇总。所以黎宛涵很不理解,武师傅看起来不像舍不得,藏着不肯教的人啊。武师傅乐呵呵的笑:“书是死的,人是活的。玮哥这孩子聪明。用不着那些。” 小黎宛涵被玮哥两个字雷了一雷,赶紧追问:“可他连桩都站不稳啊。” “那是因为他气短。先天不足,后天又补太晚。济和先生以前教玮哥五擒,为什么教了一段时间又不教了。他看出来玮哥气短了,这口气延绵不下去,玮哥活不长。济和写信请我过来的时候,我便打定主意了,我不把他当徒弟教,我把他命延下来,就算我的福报。” 小黎宛涵更好奇了:“气长气短怎么看啊。” 气往阴阳五行上讲,分脾入胃,水土皆缠。好在武师傅不是文人,讲的十分大白话,“气就是一股力,黏稠稠的像一团浆糊。生病人的气就停在那,滞住了,上下一堵,人就得生大病。正常人的气流的缓慢,因为太粘稠了,稀稀拉拉拖着尾巴全身窜着。人就有精气神,干什么都有力气。练武人的气流的不仅快,还绵长,均有而有力。再黏稠的浆糊它在你身体里停不住,会推着它往前走。” 武师傅边说边看小黎宛涵,生怕她听不懂。黎宛涵狂点头,听得懂听得懂,你不说阴阳五行之乎者也我都听得懂。武师傅一边赞叹她的聪慧,一边谈兴正起,毫不藏私道:“气长的人,收尾相颌,结成一个圈,源源不断的生力。玮哥气短,所以他全身的力不均衡,我让他自己找能站稳的地方,气随主人走,拖拖拉拉某个瞬间他就咬合在一起了,可能不长久。不管没关系,他摸清这个感觉了,摸清规律了,就能控制自如了。” 说着叹了口气,敲着书道:“书是前人的经验,一个人一个悟性,每个人都不一样,有可能某句话触动你了,你一下悟了。这书就有用,道理是通的,经验不见得是通的,还是得靠自己啊。” 小黎宛涵把这些话告诉了黎廷玮。黎廷玮若有所思,第二天站桩便站的很轻松。武师傅是内行,一眼看过去就发现黎廷玮不一样。他刚伸手,黎廷玮就抖了一下,武师傅挑眉。黎廷玮呼出一口气,道:“师傅你一碰我我就怕,现在准备好了。你拉吧。”武师傅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出手如电,伸向黎廷玮脚腕,黎廷玮闭着眼,下意识向后一挪,身影一闪一落。 换桩了。 武师傅很满意乐呵呵,故意问他:“准备好了还躲什么。” 黎廷玮向前走了一步,撩袍做出一个请的手势。武师傅单手如爪,又准又快掐住他脚脖子,用了三分力拉了一下。黎廷玮脚腕如铁,纹丝不动。武师傅加了两分力。黎廷玮还是太小,嘶,滑倒,大横劈叉。左右脚各挂在一个桩上,竟未掉下桩。黎廷玮一高兴,张嘴就要喊我做到了。武师傅拍了下他肩膀,严厉道:“不许说话。” 黎廷玮赶紧闭上嘴。这个小黎宛涵不用问,也能能猜到为什么,武师傅让黎廷玮练气,他到好,刚有一丝眉目就大喊大叫。不是前功尽弃了吗。 后来几天就不那么有意思了,武师傅见黎廷玮能站稳了,就扔给他本书让他练步子。晚上再练半个小时拳,偶然给他讲一些八卦掌的技巧,但是不让他练。练武和学习一样枯燥无味,反反复复的训练看了几天,小黎宛涵就没兴趣了。 八月,黎宛涵两周岁生辰。咳,在这个时代,她已经是三岁的小姑娘。林秀茹为她小办了一场生辰宴,也意料之中的遇见了小傅云泽。是她傻了,两人指腹为婚,年纪能差多大。事实上傅云泽比她还要小一个月,他九月生的。 小黎宛涵看着傅云泽心情复杂。两个奶娃娃实在不好去谈爱恨情仇,傅云泽还说有机会就把亲退了吧。看来老头还天眷顾傅云泽,两人还小,从一开始不让他有什么情愫,也便谈不上伤心与否。两人的婚约至今也只是在孕肚时大人的一句笑谈。要阻拦,也比上世容易多。前世黎宛涵和傅云泽小定礼都下了,才闹出她的事,实在尴尬。 两个前世今生的...,恋人?仇人?好像都不合适。旧识吧。两个前世今生的旧识,第一见面,一句台词也没有。彼此安静如鸡的待在母亲身边当壁花,各自奶娘喂着饭。宴席散场,各回各家。 谁知第二天小黎宛涵一睁眼,就听见外边乱糟糟的。一问,才知是小傅云泽又来了。黎宛涵惊奇了,“他来干什么。”奶娘不关心这些,吹着烫帕子给她抹了脸,涂了润肤香脂才让她走。黎宛涵跑出去一看,傅云泽带着个中年男人和黎廷玮在摆场子。她傻眼了,跑去问林秀茹,“大哥和云泽哥...”林秀茹好奇道:“打起来了?你凑热闹站远点,别伤着你。” 黎宛涵没料到林秀茹这么心大,喃喃道:“哥哥打不过云泽哥怎么办。”不是她胳膊肘往外拐,傅云泽他爹是将军,教他的师父都是军队的将领。黎廷玮出生时身体就不好,练功夫也就是强身健体。两者战斗力悬殊啊。 林秀茹点点小黎宛涵鼻子,“小鬼精灵,对你哥哥就这么没信心。放心吧,你伯母是看上武师傅的手艺,想让云泽跟着武师傅练。” 黎宛涵更懵了。傅云泽带着自己师傅过来,他师傅是林威亦,受大成剑法的嫡传。按江湖规矩,尊师如父,像郭靖那样同时拜数位师傅,是要经过嫡师傅同意的。所以傅云泽才和师傅一起上门来了。军武是一体,傅老将军手下的兵也有不少是武林出身。武师傅的名号他早早听过,可曾有意请他来教傅云泽。奈何武师傅并不收徒,也无意为师。傅将军只好作罢。 黎宛涵又哒哒跑出去,武师傅有一搭没一搭的和林威亦说着话,眼睛盯着黎廷玮练功。“呵呵,你教就挺好嘛。”林威亦心胸宽阔,一点不介意傅云泽多个师傅,甚至有点巴不得他多学点的意思。厚着老脸对武师傅说,“露两手给徒弟长长世面也挺好。”武师傅笑呵呵的,始终一动也不动。林威亦无奈,偷偷对傅云泽说,“你去和黎大公子过两招。” 有本事的人都看不得人一错再错。看出破绽总会忍不住说两句。云泽能得两句指点,也不枉此行了。 傅云泽含蓄的点头,纵身一跳,落到桩上。横臂一拦,道:“玮哥,对两招。”黎廷玮不上当,头摇得像拨浪鼓。“你师父那么多,干嘛还来和我抢师傅。我没你这种兄弟。”傅云泽脑子转的很快,刺激他道:“你怕打不过我。” 黎廷玮年纪虽小,却也心性坚强。坦然道:“是啊。” 这下傅云泽哑巴了,求助的望向林威亦。林威亦冲他使眼色,示意他直接打。傅云泽会意,横腿一扫,一个‘扫堂腿’直击黎廷玮。黎廷玮没回过神,硬生生挨了一下。好在梅花桩练的就是腿功,傅云泽感觉踢到块铁板,小腿隐隐作疼。一招之后,黎廷玮就有了防备。傅云泽是受师令而打,黎廷玮是受师令而不打。 两个人便绕着梅花桩跑起来。黎廷玮一本八卦步刚记住个囫囵。身形迟滞,几次险险被傅云泽抓住。傅云泽少年聪慧,又有天赋加成。奈何年纪太小,黎宛涵看着都发愁。傅云泽也真可怜,估计刚会走就被拎出去学功夫了。黎宛涵看着梅花桩的缝隙比傅云泽身高步子还要大,总担心他掉下去。黎宛涵不禁都怀疑傅云泽的扫堂腿究竟有没有踢到黎廷玮。 她略嫌弃的看了眼傅云泽的身高,默默做出判断,没踢到。 可怜黎宛涵,纵观身边人,两岁大的孩子,一个是开了挂的天才,如傅云泽。一个是世间的异类,如她。 这让她如何做出奶娃娃正确的反应和判断。 第五章 两个人梅花桩上跑了一早上,不知道是武师傅的强身健体真的有效,还是傅云泽年纪太小。太阳正暖却不炙烤的时候,傅云泽没力气了。被林威亦抱下来,武师傅看向黎廷玮,伸出一只手,意思是你让我抱不。黎廷玮哪里好意思,自己跳了下来了。武师傅见他后背湿了一大片,拍着他肩膀道:“先去换衣服,再来说话。” 黎廷玮莫名所以,被下人带走换衣服。 黎廷玮小时候身体不好,林秀茹不好把儿子的衣服给傅云泽穿。小黎宛涵和傅云泽年龄相当,女孩子小时候又比男孩子长的快。林秀茹便只给他换了中衣和外袍。裙子林秀茹没敢给傅云泽穿。即便这样,黎宛涵出来还是好好把傅云泽给笑话了一顿,傅云泽一无所觉,心道,这个姐姐怎么是个傻的。林秀茹和闺中密友许了两个孩子的娃娃亲。十分乐意傅云泽和小宛涵玩的好。 她道:“涵涵和武师傅处的来。云泽让小姐姐给武师傅说说情。” 黎宛涵头摇得像拨浪鼓,娘啊,你不要给我揽活了。 小黎宛涵因为不符合年龄的懂事,开裆裤早已经在回来的一个月后,全部升级成全裆的。奶娘直夸小四让人省心,吃喝拉撒都知道叫人。懂事如大小姐,小时候一天也不得三身衣服换。吃一顿就要换一身。尿了拉了不小心蹭衣服上还要换。她家四小姐,两岁半前也这样,(其实周岁只有一岁半啦。)夏天翻篇进了六月,小黎宛涵就省心起来。 黎宛涵想,大概就是这一刻她对傅云泽好感消失殆尽的吧。小傅云泽吃饱喝足要去尿尿,黎家地形他不熟,等被带到茅房,傅云泽急不可耐的脱下裤子,嘘嘘间不小心尿到了小黎宛涵衣服上。黎宛涵愤怒的看着这个比自己矮半头的弟弟,一脸愧色的捏着淋湿的袍角。林秀茹安慰的抱着他说没关系没关系,让奶娘去把黎宛涵没上身的衣服再拿一件过来。 小黎宛涵眼睛都瞪直了。 林秀茹嗔怪,“这孩子,怎么那么护食。” 护毛食啊!老子个子比他高,衣服比他大,他一个男娃娃穿女生衣服还尿在上面羞不羞啊。小黎宛涵憋红了脸,怒气冲冲对傅云泽说:“你羞不羞!”大约傅云泽也很羞愤,外袍太长他一时不查,客居黎家他已经很不好意思了。小正太耳朵红红的,出手如电揪住小黎宛涵头上的小鬏鬏,奶声奶气又恶狠狠,“你不要说话!” 黎宛涵火冒三丈,揪老子头发。不管你是多大的男人,揪女生头发都十分可耻。黎宛涵完全忘了小傅云泽只是一个略为聪慧,却如假包换的奶娃娃。热血上头她只当傅云泽内里跟她是一个芯子。丫鬟这时已经把新衣服拿回来了,黎宛涵冲上去抢在怀里,充满恶意道:“太阳好,你去晒。换了还是尿。”她挑衅的伸出手指刮刮脸,羞不羞。 “黎宛涵!”林秀茹不悦道:“有你这么当姐姐的吗。” “我最小,谁是我弟弟。”小黎宛涵哼一声,傲娇的仰着头。 林秀茹拿自私的女儿没办法,看她涨红着脸也要哭的样子,林秀茹便强势不起来。好在针线房的人及时出来救围,拿出符合傅云泽身量的小男袍,赶紧给傅云泽换上。绣娘没敢说是拿准备给黎廷玮的衣服改的,只说,“用了大少爷的份例,匆忙做的。针脚还算凑合,绣花便逊色一点。”林秀茹看着银白色小男袍精致的绣纹,会意的点点头:“匆忙之间,已经很好了。下去在春枝那领赏吧。” 林秀茹心里一丝难过,一丝愧疚。玮哥儿生下来身子不好,连穿过的衣服都得避讳着。她亏欠儿子太多。背手擦过眼角的泪,抱起小傅云泽道,“来,姨给你换。” 小黎宛涵尴尬的捏着自己的衣服站在原地,脸上火烧火烧的。理智终于清醒,想想刚才的举动,简直羞愤欲死。她竟然和个真·奶娃娃较真。 傅云泽焕然一新的出来,锦衣银袍,粉雕玉琢。迷你版温润小公子。小黎宛涵心情很美妙,不过当傅云泽恶狠狠瞪了她一眼之后,她心情就不那么美妙了。哟呵,小崽子还挺记仇。黎宛涵眯着眼,想起傅云泽让她带的话,嘴角泛起一抹邪恶的笑。想着再过几年,她用一本正经的声音对傅云泽说,“傅公子,有人让我给你带句话。戒~撸~啊~”忍俊不禁,拍桌狂笑起来。 小傅云泽莫名所以的看了眼黎宛涵,嫌弃的挪开眼。还真是个傻的。 “涵涵笑什么呢。”林秀茹刚抱着尿湿衣服的傅云泽半天,自己也换了身衣服。略迟一步,刚出来就听见小女儿放肆的笑,不禁问道。 傅云泽跑出去问林威亦,“师傅,我们什么时候才回家。” 林威亦摸着胡子,看着天色估摸了下时辰。商量似的说:“下午如何?为师还想让你和黎大公子练练招。”傅云泽一脸失望和不情愿。林威亦问:“你不喜欢...呃,黎大公子不好相处吗?”林威亦谨慎措辞的问。 “好相处。”傅云泽没精打采道。黎廷玮是很好玩啊,可她的妹妹一点也不好玩。 下午两个男孩子再在一起玩的时候,黎廷玮鼓足勇气对傅云泽说,“我听说中午的事了。”傅云泽耳朵烧红,啊,这都有人传。黎廷玮一脸诚恳道:“我替妹妹给你道歉,我妹妹还小,不动孔融让梨的道理。”想起来傅云泽比小四还小一个月,忙补救道:“我们是男孩子,男孩天生就得让着女孩子。” 傅云泽试探的问:“你不知道我什么要换你妹妹的衣服?” “知道。我小时候身体不好,衣服不能给你穿嘛。妹妹和你年纪相当,但是她不懂事。” 傅云泽松了一口气,摆着,手大度道:“嗨,多大一点事。”口气小大人一般。 黎廷玮支招似的凑在傅云泽耳旁,“我妹妹很好哄的。下次你来给她带点好吃的好玩的,她就不会欺负你了。”傅云泽选择性的忽略掉欺负两个字,认真的问:“那她喜欢吃什么,玩什么啊。”黎廷玮吞吞口水,“枣泥糯米糕,弹弓!平时娘怕她坏牙,不让她多吃,她可喜欢了。” 傅云泽眼睛迷离,茫然道:“她牙长那么快吗。”他伸手摸了摸自己后牙槽,数一数才十四颗。他问黎廷玮,“她咬的动吗?” 黎廷玮立即拍着胸脯表示,“你还信不过我。你拿来给我,我帮你跑腿。”傅云泽狐疑道:“你那么积极,该不会是你想吃吧。”黎廷玮肃然道:“我绝无此意!我愿为兄弟两肋插刀。” 傅云泽没说话,心道,难怪黎宛涵对我羞羞脸,我个子比她低,牙比她少。她才大我一个月就那么厉害,目光落到黎廷玮身上。她大哥也厉害,大哥的师父也厉害。傅云泽心情郁卒,满怀惆怅的回家了。 方相君一见儿子就发现,傅云泽换衣服了。一问才知是手帕交换的。方相君摸着细密光滑的料子和精致绣纹,笑道:“听你林姨瞎说,这手艺没有三个月熬不下的。怕是你林姨给你过岁做的衣服,提前拿出来给你穿了。”为了证实自己所想,她将衣服反复翻了翻,果然发现衣摆一处暗纹绣花收尾仓促。叹道:“小家伙,真会贪便宜。” “娘,我想给涵涵妹妹带好吃的。” 方相君很惊喜,“你喜欢和宛涵姐姐玩吗。” 不喜欢!傅云泽昧着良心道,“喜欢。”声音不情不愿的,林秀茹听见儿子羞答答,声若蚊呐的一声喜欢。高兴极了,“你想给小姐姐带什么好吃的。”傅云泽觉得小姐姐什么的听着实在刺耳,无所谓道:“点心吧。娘,我牙是不是长的比人家慢啊。”他缠在方相君身上,眼睛水汪汪的,委屈极了。 方相君捏着他,张开瞧瞧。丫鬟掌着灯,小心凑近。方相君第一次养孩子,不放心的叫来奶娘问。奶娘经验丰富,稳妥道:“夫人放心,公子哥还小呢。这牙都算齐整的了,再过半年仔细养着,还能出几颗呢。” “真的吗!”傅云泽睁大眼睛。 方相君握着儿子的手轻轻摇晃,“无恙,无恙,我的乖儿。”傅云泽小名无恙,林秀茹结婚比方相君早,方相君是眼见着秀茹的艰难。黎廷玮小名平安,对外皆称是林秀茹取的。实则是方相君取的,希望玮哥儿平平安安长大。平安无恙,最简朴的愿望。 傅云泽扭着头去看母亲,方相君亲了下他手背道。“无恙回家啦。”奶娘会意,站在院子里边做活抖衣服,边喊着傅云泽官名,“傅云泽回家咯,傅云泽回家咯。”其他人没这么胆大,直呼其名。也小声的喊,“小公子,回家了。” 小孩子心野,身魂都叫回来晚上才能睡个安稳觉。 第六章 傅云泽第二天带着食盒去拜访黎家。黎廷玮心满意足的端着点心盘子,眼睛都挪不开。傅云泽认真道:“等妹妹大一点再给她弹弓,她现在拉不动。”黎廷玮颇为失望,还是立即表示没关系,他道:“我去把点心送给妹妹?” “去吧。”傅云泽忐忑的说:“她要不喜欢你可要及时告诉我啊。” “喜欢喜欢。一定喜欢。”黎廷玮肯定道。端着盘子,转到武师傅房间处,他抓耳挠腮的说送给师傅的。武师傅呵呵笑道:“男孩子还喜欢吃糕点。”黎廷玮不好意思道:“娘不让我多吃。”武师傅随手指了一块地方,“放这吧。不过在我这也不能多吃,一次最多吃两块,再吃隔半个时辰才行。”这无疑对黎廷玮是天籁。他连连点头。 小黎宛涵听傅云泽又来了,顿时对围观黎廷玮练功丧失了兴趣。好在她三岁了,可以学针线。便拿着绣花绷子,偎在林秀茹跟前学绣水波纹。傅云泽一天都没见黎宛涵出来找他麻烦,瞬时大松一口气。忍不住对黎廷玮竖起大拇指。第二天带的点心更多了。 缠磨半个月,武师傅总算默许傅云泽跟着黎廷玮一起练功,虽然还是不答应收徒。林威亦也觉得够了。傅云泽便不再天天来拜访,隔三差五来和武师傅混个脸熟。小黎宛涵穿过来的时候,黎宛涵已经过了点技能点的年纪。那时候她发疯一样喜欢贺玉放,入乡随俗绣了个可笑的荷包,贺玉放欢喜的收了。只以为黎宛涵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娇养惯了。 黎宛涵重新洗点一次,对第一个即将要点亮的刺绣技能很认真,这是古代撩汉定情的基本技能。她可不想再被人笑话了,小黎宛涵练完水波纹没几天,开始练习花形轮廓,白帕子绣着简单素雅的轮廓,好看又大方,黎宛涵绣的很起劲。帕子批量生产一般,发到大房每个主子手里。黎廷玮擦汗拧鼻涕的手绢也用练习品代替了。 某日,黎廷玮练完功,摸出帕子一抹汗,随意揣着。傅云泽很好奇,这么粗糙简陋的帕子是谁绣的,针线房敢这么怠慢,真是奴大欺主。小心翼翼的问句,黎廷玮满不在乎道,“嗨,我妹妹最近再学绣帕子。我房间还有三盒子呢。你要了给你拿一盒。” 傅云泽有一丝丝羡慕,晚上回去对林相君说,“娘,你再给我生个妹妹吧。”林秀茹一脸错愕。 睡觉时,奶娘在外间收拾东西,傅云泽刚洗完脚,呆呆的坐在床边看着手里的帕子。如果他也有个妹妹就好了,弟弟也不错,他们可以一块练功读书写字。他有些无聊的晃着脚,奶娘疾步走过来,将他捂进软和的被子。“哥儿也不怕着凉。”窗外落叶簌簌,风一吹堆叶起。奶娘亲昵道,“秋天了呢。哥儿九月就要过生辰了。” 傅云泽问,“我过生辰涵涵妹妹和玮大哥会来吗。” “会的。”奶娘肯定道,“咱们和黎大人家是故交,黎四小姐过生辰,夫人不也带哥儿去了吗。” “恩!”傅云泽激动的脸都涨红了,唾沫星子飞了奶娘一脸。小傅云泽突然对即将到来的生辰充满期待。 九月三日,宜祭祀、嫁娶、捕捉;忌开光、动土、入宅。 小黎宛涵换上略厚的葛绸夹衣,她十分发愁,春捂秋冻,这才初秋穿这么厚,冬天她要裹成一个球吗。黎宛涵想起以前刷微博时,一个贱兮兮的热门,说看见两岁左右的萌宝,穿的厚裹裹在前面走着。看着萌哒哒的小背影,便萌生一股推一把,将小宝宝推下去的冲动。黎宛涵骂了声有毛病,结果戳开动图之后,自己也乐不可支。 飞快的回了一句:太丧(gan)心(de)病(piao)狂(liang)了,带我一个。只是当主角变成自己,黎宛涵乐不可支的心情就变得不甚美妙。 小黎宛涵愤怒的扭头看着罪魁祸首——傅云泽。傅云泽一脸吃惊加不可思议,“还不到冬天,你穿这么厚干嘛。” “你推我干什么。”别想转移话题! 小傅云泽眨巴眨巴眼睛,睫毛长长,十足漂亮的小正太用最欠扁的语气说,“看起来好可爱啊。忍不住就推了一下,我就轻轻的这样戳了一下。”他比出一根小手指,以表达轻飘飘的分量。 黎宛涵愤怒的嘟囔,“熊孩子。”随手抓起一把落叶,攥成轻飘飘一团砸过去。落叶没有分量,虚虚裹成一团。还没砸到傅云泽便散开,悠悠在傅云泽眼前散开,隔着落叶间隙,坐在地下的小姑娘玉雪可爱,不悦的嘟着红润润的嘴唇。傅云泽喃喃道:“涵涵,你不要做玮哥妹妹了,你来做我妹妹好不好。” 日转亭午,秋老虎散发出最温柔光芒。黎宛涵已经热得满头大汗,气冲冲的在前面走着,屁股后面跟着一个锲而不舍的熊孩子。好不容易黎宛涵累了,单手撑着假山气喘吁吁。傅云泽小手去拉她,小黎宛涵觉得手心一软。傅云泽的声音比他的手还软,“涵涵妹妹你别生气,不如你也来推我一下。” “熊孩子,你到底想干嘛。”左右无人,黎宛涵回头没好气的问。傅云泽被她的气势吓一跳,半晌没说话。黎宛涵道,“你死心吧,你哪点比得上我哥哥。傻瓜才换哥哥呢。” “为什么啊。”傅云泽声音弱弱的。 黎宛涵眼睛一转,充满恶意道:“少时迎风尿三丈,老来无力湿一鞋。”黎宛涵仗着傅云泽还听不懂,双手环胸,得意道:“小屁孩,等你不尿裤子再来说当我哥哥的话吧。” 这句傅云泽听懂了,年幼的他一时半会儿竟找不出一句合适反驳的话。他沮丧道:“我九月十三过生辰,你会来吗。” 黎宛涵单手扇着风,眼睛一亮,“出去玩,果断去啊。” 傅云泽松气,放松道,“你不用特意准备礼物了,你上次绣的帕子就很漂亮。你加绣雲澤两个字就好了。笔画太多,你写無恙也行。”黎宛涵眼睛睁大,“我也要送礼物。”不是大人送,她只负责吃就行了吗。 傅云泽脸色一沉,生气的问:“你不送?”黎宛涵骇一跳,小傅云泽的神情太可怕。隐隐让黎宛涵看出前世他阴鸷陷害贺玉放入狱时的神情,她气势一萎,小声试探道:“我不会写字,我绣一朵云行吗。” 傅云泽勉强点点头,离开了。 “小屁孩。”黎宛涵对着他背影做了个鬼脸,傅云泽蓦地回头,看见僵住的黎宛涵,微微一笑,酒涡攒在脸上,像个甜笑的小姑娘。摆摆手,继续走了。 黎宛涵有些怀念,情怀的大旗忽然在她心头迎风飘扬。白衣猎猎,傅云泽在没看到黎宛涵和贺玉放在一起前对黎宛涵一直很好。他经常在军营训练,一旬才能出来一天,每次都是洗过澡,换一身白衣来见黎宛涵。前身的黎宛涵也是喜欢儒雅书生多,傅云泽身上兵戈气息太重,幸而他长的好,芝兰玉树般的少年穿上白衣,挂上佩剑。 仗剑走江湖的侠客一般,凌厉的金戈气息融化在儒雅的眉眼间,如玉的面庞。微微侠客风流,元身黎宛涵也好,穿越过来的黎宛涵也好,都被傅云泽所吸引着。说来奇怪,这么出色的傅云泽,她究竟是怎么爱上贺玉放的呢。 想不起来了,好像从有记忆起,自己就已经和贺玉放相爱了。初识再见她都不记得,好像认识他的时候他们就已经生死不渝了。 是不是只要是黎宛涵,傅云泽都喜欢呢。黎宛涵眼角滑过泪,当然,她不会以为现在的傅云泽就知道什么是情什么是爱。但这样日复一日下去,傅云泽势必会和黎宛涵有了割不断的情丝。黎宛涵攥着胸口的衣服,这辈子她再也不想对不起谁了。她不想害了贺玉放,也不想,折腾傅云泽。他们值得更好的...人。 奶娘很快找过来,看着黎宛涵捂着胸口哭的满脸是泪,急道:“小姐心口疼?”黎宛涵赶紧摇头,扑进奶娘怀里大哭不止,“傅云泽推我。”她嚎啕大哭,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奶娘哄不下,带着她去找林秀茹。 林秀茹听闻也没说什么,只道:“小孩子家玩闹。这话别在传了。”奶娘唯唯诺诺,点头称是。 “云泽弟弟怎么推你了?”退下左右,林秀茹揽抱着黎宛涵,认真问道。黎宛涵一头扎进林秀茹怀里,不好意思道:“娘。”她红着脸:“是我先推弟弟的。然后他推我。我又推他...然后,嘻嘻嘻。”小黎宛涵扎进林秀茹怀里,嘻嘻笑道,也不好好说话了。 林秀茹心里宽慰多了,摸着女儿头,认真道:“弟弟虽然比你小,可男孩子力气大。下次他要再动手动脚,你就不要和他玩了。你舅舅家有很多和你年纪相当的小姑娘,再不济和你三姐姐玩。记住了吗。” 三姐!黎宛滢。 第七章 小黎宛涵还在昏昏欲睡的时候被林秀茹从被窝叫起,黎宛涵茫然的望了眼天色,天才蒙蒙亮,去这么早干嘛。托自己三岁生辰的福,黎宛涵大概知道家里举办生辰宴,一般从早上六七点起开始收拾屋子,布置场面。丫鬟小厮也按章程出门带路、迎客。八九点开始陆陆续续有客人来,这个点一般是要好的闺蜜手帕交。正经客人都是九十点来,说说话,聊聊天。 快十二点的时候吃顿饭。要好的人家可能会留下来再说说话。然后大家各回各家,各找各妈。这个流程。林秀茹抿唇笑道:“傻姑娘,还真的只带着张嘴去吃饭。我怕你方姨忙不过来,去搭把手。”黎宛涵伸胳膊蹬腿站在床边穿衣服,单手搭着奶娘的肩膀,“那也太早了吧。”现在还不到六点的样子。 “过去还有一段路呢。时间差不多。”黎宛涵悟了,母亲可能是想赶在傅家开始忙之前过去。两家关系原来这么好,黎宛涵微微吃惊,自家亲姐妹也就这样了吧。她问:“我过生辰那天方姨也这个时间来的吗。” “你方姨五更天就来了。”林秀茹面色惭愧,微恼道:“这两天不知道怎么了,总是困觉。连日子都分不清了。” 五更天,是寅时吧。黎宛涵脑子纠结好久,寅时是凌晨三点到五点。加上路程,傅云泽和他娘应该是四五点就来了。可能那时候她还在睡,所以不知道。横向一比较,黎宛涵也小小愧疚一下,蓦地想起什么,问林秀茹:“娘是不是要给我生小弟弟了。” 林秀茹愣了一下,“傻孩子,瞎说什么呢。”她温柔的摇摇头,生廷玮时她就伤了身子,后来偶然得了宛涵,她也知足了。可能她命中注定没有个健康的儿子吧。她现在唯一的心愿就是照顾好玮哥的身子,把两个女儿拉扯大。 小黎宛涵嘟嘴,“前段时间院子里的大猫咪也懒洋洋的爱困觉,我过生辰没多久她就生了五个小猫崽。你看云泽弟弟快过生日你也困觉,那弟弟过完生日,娘亲不也得生五个小弟弟。” 林秀茹哭笑不得,“傻姑娘,猫什么时候不爱困觉的。还生五个,你当娘是什么了。”小黎宛涵嘤嘤嘤的偎在母亲身边,爱撒娇的小姑娘细声细气的,“我有五个小弟弟就能跟我玩了,我最大,他们都得听我的。哥哥姐姐都不爱带着我玩,云泽弟弟老欺负我。娘生的小弟弟肯定比云泽弟弟好,只欺负别人,不欺负我。” “好好好,小祖宗,别赖皮了。快起床。看都什么时辰了。” 黎宛涵自己穿好鞋子,飞快的跳下床,道:“我好了。”林秀茹笑着对奶娘点头,“带她去洗漱。”“娘,我可不可和三姐一起去啊。”黎宛涵趴在门框,可怜兮兮的问。林秀茹想了想,对春枝道:“去通知华姨娘,让三儿跟着涵涵一起去傅家做客。” 椿善院,华姨娘怔了半晌,冷静对丫鬟说,“榆儿,去叫三小姐。”榆儿福身去了。又被华姨娘叫住,“等等,夫人中秋给三小姐做的衣裳送过来了吗。”榆儿笑道,“前两天就送来了。”华姨娘安心的点点头,“去吧。” 榆儿抱着衣服去找三小姐,心想,姨娘还算好命的。虽不得宠,夫人对其也颇为冷淡。不过也是忽略漠视大过针锋相对,平日衣食冰炭也从未短缺过。最严厉,也不过卡死份例,不多不少。 小黎宛滢和黎宛涵只差半岁,却安静懂事的多。她穿着浅绿色罩衫,鹅黄色长裙。天真粉嫩的小姑娘,华姨娘握着女儿微凉的手,沉默很久都不知道要说什么。最终道:“三小姐要听夫人的话,不要调皮。”黎宛涵点点头,华姨娘爱怜的抱着她,凑在她耳旁道:“不要招惹妹妹,妹妹年纪小,脾气不好。连傅将军家的小儿子都敢打。你躲着她些。记住了吗。” 黎宛滢眼眶湿了一圈,水泽闪烁。她颤抖嘴唇,想说我可以不去吗。张口却道:“娘,我记住了。” 华姨娘叹气,“下次记得喊姨娘。” “姨娘,我记住了。” 傅家门庭气派,黎宛涵进门先被两个活灵活现的大石狮子吓住了。黎宛滢坐在她一旁也抖的厉害,黎宛涵叹气。她有心想对这个三姐好一些,奈何襄王有意,神女无心。黎宛滢上马车后,一直和她保持一个拳头的距离。拘谨紧张,黎宛涵一靠近,小宛涵都能感受到自己的小三姐背后都僵了,全身紧绷。黎宛涵叹气,她又犯了想当然的毛病了。 也许嫡女和庶女,就像婆媳关系一样不可调和吧。 黎宛涵不太懂这种分歧,她对嫡庶之分更多感触在两者的不公上面。前世黎宛滢替她去死,她就很震惊。不是矫情,黎宛涵想不通她的父亲大人是怎么想的,都是自己的血脉,他怎么能狠下心。哪怕这件事是林秀茹提出来的,黎宛涵都不会震惊成那样。她不觉得自己有错,可这个时代判定她错了,她愿意去死。但是让一个无辜的小姑娘代替她死算什么破事。 尽管她是被偏心的那一个,黎宛涵心里还是很悲哀。 后来她活着长达五年的时间里都处在一种愧疚中,这和她亲手杀人有什么区别。 傅云泽穿的跟红楼梦的贾宝玉一样,大红袍子喜庆。小正太萌态十足的跑过来,大咧咧的伸手要礼物。黎宛涵按奈住将他推到在地滚一圈的冲动,掏出一块只绣了一朵祥云轮廓的手帕递给他。恶俗的用了墨绿色的帕子绣了大红色的线。好在傅云泽不识货,一点不嫌弃。喜滋滋的拿着帕子半天,半晌说不出来话。黎廷玮及时解围,勾搭着好兄弟走了。 黎宛沐这个天生点亮了社交技能的小美女,一早就被等在外面的小闺蜜拉走了。林秀茹对傅家轻车熟路,也不用招待,让方相君自己去忙。两闺蜜连商量都不用商量,搭配的十分完美。林秀茹虽然带着孩子们去迟了,好在没耽误事。黎宛涵孤零零的被剩下,之后强势的以霸道总裁的气势,攥住了灰姑娘黎宛涵的小手。 雄赳赳气昂昂的逛起傅家的院子。期间发生了一件让人不太开心的事,这是黎宛涵第二次认识到嫡庶之悬。三姐黎宛滢一直扭捏胆怯像个林妹妹,很不对黎宛涵脾气。黎宛涵看见什么都想凑凑热闹,黎宛滢则看见什么都不感兴趣。两人逛不到一起,黎宛滢一直在黎宛涵身后五步之遥的地方跟着。不知不觉,两人走散了。 黎宛涵蓦地一回头,发现黎宛滢不见了,浑身冷汗都吓出来了。想到这里是将军府,黎宛滢丢是丢不了。稍稍安下心,托将军府下人找自己奶娘和下人过来。自己原路返回去找人。 亭子旁,几个小姑娘聚在一起叽叽喳喳。石桌上糕点茶水,无一不香。黎宛滢肚子咕一声,早上她来的急,又想着坐马车,华姨娘担心她晕车,在她荷包放了两块点心,叮嘱她下车再吃。好不容易避开了人,她躲在景观假山后,小口小口咬着点心。小姑娘们不知道再说谁的坏话,忽然间她听到大姐黎宛沐的名字。脚滑一下,一块小石头滚了出来。 “谁!”穿紫衣服的小姑娘立即站起来,气势汹汹的问。另外一个月白色衣服的小姑娘,温柔清雅道,“画水去看看。”画水带过来一个奶娃娃,大家都松了口气。坐在这里说话的平均年龄都八九岁以上了,月白色小姑娘柔声道:“这谁家小姑娘,这么小就来将军府做客,也不知是哪家的贵客,画水给她带带路,务必将她送到家里大人手上。” 画水应是,伸手去拉黎宛滢。黎宛滢甩开,不顾众人愕然,细声细气却硬邦邦道,“你说我大姐坏话。我不让你带。” 众人皆是一愣,紫衣服姑娘站起来问:“你是黎家的姑娘,黎宛沐的妹妹?” “是。”黎宛滢自己都没意识到,她轻飘飘一个字,竟透出一股不卑不亢的气势。 蓝衣服姑娘凑在月白色姑娘身旁小声道,“婉仪,黎宛沐有个妹妹今年就是三岁。”徐婉仪颔首,是又如何,她们难不成还要跟个奶娃娃较真。她道:“画水,送黎姑娘回去。” 黎宛滢把手被在背后,躲得远远的。“我不让你送。”一溜烟儿跑了。 吃饭的时候,小姑娘们一桌,小伙子们一桌,都在偏房。夫人和年龄略长的姑娘都在后院,男人们下朝了,在前院摆的席面。黎宛滢和黎宛涵太小,林秀茹只能带在身边。 偏厅里,紫衣服小姑娘听丫鬟在耳旁低语几句,脸不改色。放下筷子,对林婉仪道:“婉仪还记得早上的那个小姑娘嘛。”林婉仪侧目:“恩?”紫衣服姑娘冷笑一声,“她可真是嚣张,我还以为她是什么千金小姐呢。这才知道,黎夫人今天带了两个小姑娘来做客。正经的四小姐是穿红衣服的,那个浅绿色衣服的小姑娘是她庶姐,只大她半岁。” 林婉仪面色有些不好,食不知味的放下筷子,清傲道:“黎家姑娘的教养可真让人佩服。黎宛沐是黎家正经嫡小姐,平日猖狂就算了。连家里一个庶妹气势都那么嚣张。她把我们当什么了。”蓝衣服姑娘道,“就是,还是个奶娃娃呢。长大以后还得了。” “三岁看老,三小姐长大想必也跟黎宛沐是一路货色。” 第八章 将军府原是温家旧院,温家诗书传承百年,家底深厚。一砖一瓦皆透着沉静的气息,花园景色秀美,假山流水潺潺,黎宛涵吃的正起劲,衣角忽然被人拽拽,黎宛滢道:“我内急。”“让奶娘抱起过去吧。”黎宛涵咬着玉龙虾道,黎宛滢含羞点点头,小脸粉扑扑的,十分可爱。 净房不远处的走廊,蓝衣服小姑娘突然兴奋的拽了下紫衣服,“俞静看那。”走廊上,一个老仆妇抱着黎宛滢缓缓走着,仆妇穿着秋香色比甲。俞静眼睛一转,拉着蓝衣服道,“彦珂,等会黎三儿进去后,你去对那仆妇说找不见回去的路了,让她送你去偏厅。”厉彦珂迟疑,“这不好吧。”俞静道:“有什么不好,我又不会吃了黎三儿。” 奶娘放下三小姐,轻声细语的问:“老婆子跟你进去好不好。”她是四小姐奶娘,不太敢做三小姐主。不敢不同不能,恐留人是非。黎宛滢点点头,小声问:“可以吗?”“当然可以。”奶娘抱着她进去。 厉彦珂扭头望着俞静,俞静跺脚,“算了,回去。” 一天儿的功夫,黎宛滢还是被有心人逮到落单的时候了。俞静挡着她路问:“你是黎家的几小姐。”“三小姐。”黎宛滢低头道:“你让开,我妹妹前面等我。”厉彦珂皱眉,“还真是没规矩。请字都没人教过你吗。”俞静道:“谁会教她呢。”两人花枝乱颤笑做一团。 黎宛滢敏感纤细的心一缩,绕开她们走了。俞静急急朝后一拉,不让她走。黎宛滢咣当倒摔下去,后脑勺着地。俞静吓坏了,她没想到小孩子那么轻,她就轻轻拉了一下。她慌乱的去推厉彦珂,颤抖着说:“快去叫人,叫大夫,我走不动道儿。”厉彦珂跑了两步,又折回来,犹豫道:“我们走吧。”俞静好像没听懂一样看着她,地上缓缓渗出血液,蜿蜒细流,触目惊心。 “这没人,我们走吧。别管她了。”厉彦珂鼓足勇气道:“被大人知道我们会被骂死的。” 俞静狠狠推她一把,自己跑去叫人。“要走你自己走。被骂一顿,总比害死一个人强。”她连滚带爬的去找母亲,眼泪胡花了脸。腿和心以同一频率颤抖。俞静又后悔又埋怨,黎三儿怎么那么轻,她又没怎么她。 黎宛涵走着走着发现又不见黎宛滢了,便折回去去找。看见黎宛滢横躺在地上,她心里咯噔一声。走近见她双眼紧闭,脑后一团殷红的血,黎宛涵眼前一黑,旁边站着一个不知所措的女孩。黎宛涵目露凶光,怒道:“是你干的吗。” “我,我...砰”黎宛涵一拳揍上去,厉彦珂心虚的样子误导了她,黎宛涵嫌她的拳头不够有力,掀起厉彦珂的袖子狠狠咬一口血。她完全不知道自己打错人了。如果她没让三姐跟她来...黎宛涵眼中泪花,骑在她身上站起来。“你给我等着。” 黎宛涵随手拦住下人让喊大夫,还道:“请黎夫人和傅夫人过来,不要张扬。”等着蓝衣服,“你是谁家孩子,姓什么。”厉彦珂哭着爬起来,捂着小胳膊抽咽,“我姓厉。”黎宛涵立即道:“还有厉夫人,快去。再叫一个人去喊大夫,一起通知,不要一个人跑...”话未说完,黎宛涵咬住舌头,看着一群人远远过来了。 “娘。”小黎宛涵眼泪掉下来,“救救三姐。” 大夫来的很及时,看过黎宛滢后,说可以挪动。这才有人抱着孩子去了客房,打架的黎宛涵,哭哭啼啼的厉彦珂,还有魂不守舍的俞静一起被带到小小客厅问话。 林秀茹言疾厉色道,“厉姐姐是不是你打的。”“是。她推三姐姐摔破了头,打死一命抵一命。”黎宛涵毫无惧色道。林秀茹气的眼前发黑,谁教黎宛涵说这些狠话的。这是这个场合说的话吗。林秀茹捉起黎宛涵的手,伸手就是一板心。“说,哪个手打的。” 林秀茹给黎宛涵使眼色,黎宛涵毫不领情,梗着脖子道:“两只手都打了,你剁了吧。”林秀茹气极,抓着她转过身对着屁股就几下,怒道:“还学会顶嘴了。犟什么犟,打人还有理了。”“我就是要打她。”黎宛涵红着眼,对厉彦珂道,“你那么厉害你怎么不来打我啊。你教养好你欺负我庶姐。你冲我来啊,有本事你冲我来啊。推我姐姐算什么本事。” 林秀茹有些糊涂,怎么听涵涵像是话里有话的意思。难道宛滢是替涵涵挨得打。念及此,林秀茹没再对黎宛涵动手,将女儿半揽在怀里,目光不善的望向厉彦珂,厉彦珂害怕的哇哇大哭,抽抽噎噎道:“不是我...不,不是我。我,我没有。” 方相君平静的问,“是谁?” 厉彦珂望向俞静,俞静咬牙超前一步,“是我。”“是她。”两人同时道。 黎宛涵尴尬极了,嚣张气焰一扫而空。——打错人了?林秀茹嗔怪的看了眼女儿,黎宛涵索性大大方站出来,给厉彦珂鞠躬九十度,小脸诚恳道:“厉姐姐对不起,我打错人了。你打我手板吧。”小黎宛涵鞠着躬伸出一双小手。厉夫人有些不满,但没说什么,笑道:“小孩子打打闹闹,不必较真,打手板就不...哎,阿珂!” 厉夫人这厢回歉缓和气氛,话未说完,厉彦珂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快的抽了黎宛涵一下。厉夫人忙去逮,也只逮到厉彦珂将将收回的手。厉夫人不好意的对林秀茹笑道:“孩子不懂事...” 黎宛涵嘶嘶叫疼,暗自忍下。果然亲娘就是亲娘,林秀茹打她,她一点不怕还敢顶嘴。厉彦珂这一下,黎宛涵估计自己手都肿了。越想越不是滋味,林秀茹慈母心肠,难道她力气还比不过一个九岁小姑娘吗。冷静下来,黎宛涵马后炮的想,这种情况应该装白莲花才对,自己怎么像个二愣子一样看不懂林秀茹的好心。 说起来她算活了三辈子的人了,情商智商居然没有一个长进的。 ...可是她不屑,她讨厌那些。 黎宛涵喜欢堂堂正正的人,她希望有一天遇到什么事,她能用实力去打败她,而不是装可怜摇尾乞怜。她不喜欢拿同情换正义。我打人我错了,我挨打挨罚我认了,有舍才有得,有承担才有逃避。她承担她有能力承担的任何事,只要是她错了。故而当俞静站出来,坦坦荡荡的承认后,她对俞静的喜欢多于厉彦珂。 虽然是俞静推了三姐,可黎宛涵这时的怒气已经过了。而且她十分不喜厉彦珂的推诿,固然从头至尾厉彦珂没做过任何事,黎宛涵对她还是没由来的讨厌。可能,是她打的力气太重了吧。黎宛涵呼着掌心,郁闷的想。 黎宛涵脑中跑马,耳朵也尖。忽的听到黎宛沐和林婉仪的名字,直起耳朵正欲细听。只见俞静瞪了厉彦珂一眼,轻描淡写道:“早上我们和林小姐在亭子里喝茶吃点心遇见了黎三妹妹。”黎家姑娘名字都挺像,厉彦珂说黎宛什么,后面一个字被俞静瞪的含糊了一下,也没人留意。黎宛涵默默记下林婉仪这个名字,看来她气愤之下到歪打正着说破真相了。 三姐黎宛滢真的是替她们姐妹遭殃。 屋子里乱糟糟的,剩下的事都是大人处理。黎宛涵迈着小短腿去看黎宛滢,女孩子家的官司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她只等着听结果就好。路上遇见傅云泽,傅云泽踌躇的问他,“小姐姐,你还好吗。”黎宛涵叹气,“我姐姐在你家被人打了,你说我还好么。”话毕,神色严肃,垂着睫毛道,“我偷偷告诉你,你不要告诉别人。” 傅云泽没见过这么黎宛涵这么娇弱的时候,他攥着小拳头,听见黎宛涵幽幽道:“我大姐和她们不知道怎么置气,就拿我出气。三姐和我身量很像,她们打错人了。”傅云泽浑身一颤,“她们想打你。” “没打着。”黎宛涵摇摇头,“我想好了,以后就不出门了,等我长到和她们一样大了。我就不怕了。”“不行!”傅云泽避开黎宛涵错愕的眼睛,小声道:“涵涵妹妹你别怕,我和玮哥都是学功夫的,以后你跟着我们,谁敢欺负你,我揍她。” “女孩子你也打?”黎宛涵看着小正太小英雄的模样,故意道。傅云泽卡壳了。“好了,你去忙吧。我要去看看我三姐。”“我和你一起去。”黎宛涵摇头,“不要了,我去找三姐道歉,不想让人看见。” 傅云泽心里痒痒的,有妹妹真好啊。 黎宛滢瘦瘦小小的躺在床上,头上缠着白布。黎宛涵看了一眼眼泪就掉下来了,小心挪到床边,轻轻道,“三姐,三姐?”黎宛滢扭头,甜笑着看着她,“四妹妹。你好凶啊。”语气亲昵,一点也不怕黎宛涵。 她天真漂亮的眼睛看着小宛涵,下午时候她晕过去了,模模糊糊的,看见她的小妹妹小老虎似得冲过来,压倒旁边的姑娘就打。她想说不要打架,想拦着她。可是周围越发模糊,后脑勺疼的厉害,全身也没有力气。姨娘说得对,涵涵妹妹就是个坏脾气,但只对别人坏。 小不点儿还没桌子高呢,就想保护姐姐。 傻丫头。 第九章 黎宛涵心有余悸的摸着黎宛滢头,大夫说只是后脑勺磕破皮,并无大碍。头上没有肿包,没有淤血,种种迹象都表明黎宛滢很健康。“三姐以后就不能梳漂亮的小鬏鬏了。”黎宛涵温柔摸着黎宛滢光凉的头发,难过道。黎宛滢躺着床上笑,“那可太好了。我最怕娘...姨娘给我梳发鬏了。”这么温柔的黎宛滢,黎宛涵忽然就很喜欢她,第一次除却愧疚以外,发自内心的喜欢她。 林秀茹不想在闺蜜处落谁面子,今天都是方相君的客人。也是她的客人,她坦然道:“在座都是女眷,厉夫人、俞夫人令嫒年纪也不算小了,今日这事传出去也实在不好听。我看就不如私了算了,我家小四伤了厉姑娘医药费我们全权担负,我房里还存了凝花露,祛疤最有效果。明天一并给您送去。俞姑娘和小三只是玩闹不得当,咱们两家也不必较真了。小孩子闹性子今天好了,明天不好了。六月的天说变就变,孩子的脾气,没个准儿。” “可不是吗。都是孩子间玩闹,拿分得清轻重。”林秀茹话音一落,立即有人帮腔道。 方相君脸色一变,瞪林秀茹,站起来要说话。被林秀茹死死拉住,向众人微笑道:“大夫在客房处,春枝给厉夫人带路,给厉小姐也看看伤口。大家也散了吧,人都在后花园用膳,我们躲在小厅热闹,也怪不好意思的。”大家立即起身,纷纷告辞。 人都散了,方相君甩开林秀茹手,怒道:“秀茹你把我当什么人来,咱自家姑娘被人打了,一句赔礼道歉都应不起了。” “把你当将军府的夫人。”方相君一怔,林秀茹淡淡看她一样,继续道,“当我孩子们的干娘。难道今天不给他们难堪,你以后就放过她们了。”林秀茹故意给她倒杯冷茶降火,“喏。疼孩子是你这个疼法吗。日子还长着呢,咱们姐妹小时候才是几品官的女儿,在哪被人打回去过。难不成如今一个嫁给了相国,一个嫁给了大将军,反倒让自己儿女跟着委屈起来。” 方相君别过头,她又不傻。秀茹的意思她明白,今非昔比,她做的太难看也确实对不起将军夫人这个名号。可难道要为这个名号,自己女儿被打了,连句道歉都不肯讨吗。林秀茹无奈,正不知如何劝说。忽的眼前一亮,对门外的傅云泽招手,“无恙过来。”她抱起傅云泽放在方相君怀里。 傅云泽小手擦着方相君眼泪,“娘,你不要哭了。是我没看好小姐姐。下次我跟着她,谁都不能欺负她。” 不能吧。黎宛涵尴尬的站在门外,手里拿着大夫开的方子不知进退。明明是她动手打错了人,怎么经她们三张口出来,好像是她被人欺负了一样。 月朗星疏,夜深的时候林秀茹才带着儿女们回去。“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黎治臻问。一大早他去上朝,中午匆匆赶到傅将军家吃顿便饭。没敢多留就回来了。原以为妻儿下午才能回来,哪知一等就等到深夜。 林秀茹疲倦的拆卸发钗,“我让宛滢今晚留在这边睡了。她受伤了,我怕华姨娘多想。”“怎么回事。”林秀茹如实说了,没有丝毫添油加醋,末了叹气,“我也不知怎么会把涵涵教成这样,女孩子家凶霸霸的。宛滢那边更麻烦,难得带三儿出门一趟,惹孩子受了伤。我怕相君强出头,按着她揭过了这章。” “我看小四没错。你也不必责怪她了。出门我黎家姑娘就是一家人,关起门怎么闹都行,出门了他俞孺海打的是一个黎家女孩儿吗,他打的是我黎治臻的脸。御史,御史家的闺女品德也就这样?”黎治臻窝火极了,两个小闺女出门被人欺负了,打人?笑话,你站着让一个奶娃娃扇你一巴掌,看能把你打出个好歹,我黎治臻跟你姓。 “涵涵这脾气的改。太犟了,跟你一样。”林秀茹嗔他一眼,黎治臻只觉眼波如媚,心中更怜。一时更受不得白天妻儿受的委屈,恨道:“我看俞孺海和厉如铁都别干御史和廷尉了,一家不扫何以扫天下。亏得俞孺海还整天盯着别人的家宅荒唐,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都没理清。” “行了,这事就这样了。”林秀茹抚着丈夫的胸口,“你也别气了,气出个好歹,我们孤儿寡母还不得任人欺凌了。” 黎治臻苦笑,“我堂堂正正站在你们背后,还不是让你们受委屈。” “那算什么委屈。”林秀茹不以为意,“小孩子的小打小闹罢了。忍着是不想让你们男人日后见面难堪。收拾她们都不值得我费神。”芊芊指尖揉着太阳穴,“我现在头痛怎么教你的好女儿。脾气那么暴躁,一点女儿家的贤良淑德都没有,万幸现在还小,大了带出去怎么了得。” “好夫人费心了。”一夜无话。 晚上黎宛涵坚持不放黎宛滢睡林秀茹为她准备的房间。“我的床这么大,你跟我睡嘛。”小黎宛涵可怜兮兮拉着黎宛滢,“我脚不臭,睡觉很乖的,我知道你受伤了,我绝对不乱翻身。”黎宛滢拿她没办法,一遍遍望着奶娘。最后咬牙道:“好。” 黎宛涵果然言出必行,一个晚上都在照顾黎宛滢。睡的模模糊糊的想起黎宛滢,就把被子给她扯扯。黎宛滢睡眠很轻,小宛涵一动她就醒了。她忍不住轻轻摸了摸黎宛滢光滑水嫩的俏庞儿。心里微微甜蜜,傻丫头,我才是姐姐啊。 早上黎宛涵接连打着哈欠,黎宛滢不能梳头发,黎宛涵便翻出桂花精油,黎宛涵和香茗轻手轻脚将黎宛滢的头发用手拢在背后,归置的整整齐齐,头发一层一层都是香的,长长垂在背后,黎宛涵用了一个手机挂件般大小的小梳子别在黎宛滢左耳旁,拍着手叫着非要她换一身仙气飘飘的白衣服。疏影窈窕,扶柳若风,小黎宛滢散着瀑布般的黑发,穿着白衣,眉眼如画,漂亮极了。像个仙女款的古风洋娃娃。 林秀茹早上叫了华姨娘过来,歉疚的说了昨日的事。唤人去叫黎宛滢,这才知道两个姑娘昨晚是睡在一起的。林秀茹脸色微微潮红,大概是昨天她和相公在忙,下人便未来得及报吧。林秀茹和华姨娘一起去了黎宛涵的院子。华姨娘看见观音菩萨座下童子般的女儿,眼前一亮。两个小姑娘正嘻嘻哈哈挤在同一张秋千椅上玩耍。 黎宛涵时刻记着黎宛滢脑后的伤,让香茗不许摇太高。“娘早,华姨娘早。”黎宛涵拉着黎宛滢福身道,黎宛滢含羞道:“母亲早,姨娘早。”林秀茹蹙眉问:“用过早膳了吗。”“吃了吃了。”黎宛涵赶紧道。林秀茹头疼,“你学学你三姐一份娴静,多大了还这么疯疯癫癫成什么样子。” 黎宛涵赶紧避开战火,讪讪认错,她也不知道林秀茹怎么了,只感觉自从傅将军府回来后,林秀茹怎么看她都不顺眼,横挑鼻子竖挑眼,跟后妈一样。华姨娘帮腔劝道:“四小姐还小,夫人别生气了。”林秀茹没好气道:“宛滢只大她半岁。” ......这话华姨娘委实不知道怎么接了。 用过午膳,黎宛滢还是被华姨娘带回自己的小院里。黎宛涵咬着手帕,挥泪告别,“你一定要常来玩啊。”黎宛滢不舍的点点头,一步三回头的走了。黎宛涵被林秀茹教育,以后不准缠大哥,多跟大姐学学。正好,她找黎宛沐也有点事。乖乖去了大姐的韶光楼。 黎宛涵一直觉得黎宛沐才是黎家真正的掌上明珠啊。相国大人的嫡长女,家里大大小小这么多女孩子。只有黎宛沐夏天住的是依山(花园假山)傍水(荷花池)的韶光楼,冬天住的是靠近主院的长泰院。黎宛沐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也着实让人羡慕。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 去的时候黎宛涵在弹琴,琴音铮铮,行云流水般流泻指尖。黎宛涵品味不高,只觉得意境极美,听第一个音调起,便忍不住屏气,期盼听下去。琴音空灵高雅,时而高昂时而低亢,几近无声时刻,平地又旋起音浪,如潮涨潮落般推进,仿佛有一只高傲的白鹤,停留在浅滩上,朝霞晚日,河水煜煜生光。黎宛涵看着琴案旁的小姑娘,如果有天才,大概就是这个模样吧。 “涵儿,躲在那里干嘛。”黎宛沐促狭道,站起身朝她走来,“涵儿怎么想起来看姐姐了。我们威风凛凛的小英雄,一战成名啊。” 黎宛涵忍受着被小萝莉姐姐捏脸的恶趣味,挣扎的说,“姐姐,林婉仪是谁啊。”黎宛沐停手,神色淡淡,“小萝卜头,你问她干嘛。”黎宛涵没好气的揉着自己脸恢复原形,“有可能的话,三姐可能是替我受的伤。大姐,你是不是得罪过林婉仪啊。” 黎宛沐神色冷漠道,“她敢欺负我妹妹。” “什么敢不敢,人家已经欺负了。” 第十章 黎宛沐拨了一下琴弦,铮,蹙眉道:“林婉仪不是那种人。她自诩清高,不会做出迁怒于人的事。”“林婉仪是谁家的女儿啊。”黎宛涵见大姐对她评价还不错的样子,好奇道。黎宛沐烦躁的坐下,“她爹是当朝有名的文学大儒林稚子。和娘是本家,不过不是一脉的。林家一分两支,唯外祖父那一脉和林婉仪她爹那一脉最为拔尖。” 黎宛沐垂下头,不甘不愿道:“论辈分,你还得叫她一声表姐。”黎宛沐小姑娘别扭的扭着头,“我可不喜欢这个这个表姐。”黎宛涵觉得大姐这个硬邦邦的拉拢太好玩了,忙软声道:“我也不喜欢她。我和姐姐喜恶是一样的。”黎宛沐喜笑颜开,捏捏小妹脸蛋,“小马屁精。” “林婉仪比你还大吗?”黎宛涵问道。 “恩,我是景熙元年冬天生的,她是昭元六十一年春天生的。她整整大我一岁。” 黎宛涵想了一会,鬼灵精怪的问,“姐姐你为什么和她关系不好啊。不会你们两个都是大才女,相看两厌吧?”黎宛沐叹气,“我有那么小心眼吗。她是我表姐,我和她争什么。我们是一家人,要争也是和别人争,她要看不惯我,我有什么办法。”黎宛沐皱着俏鼻子,一脸讨厌。“她老跟我过不去,我对她实在大度不起来。我都不知道怎么惹到她了,她就那么讨厌我。” 这个...黎宛涵说不好。女孩子间的友情堪称微妙,她以前在高中的时候,课业繁忙一宿舍八个女孩子,七个讨论组。彼此每天还是其乐融融的,她觉得毛骨悚然,只好跟每个人都保持着点头之交,和外宿舍一个女孩坐了同桌,整天同进同出。为这个,还专门请宿舍吃了半个西瓜,歉疚的解释她和同桌是初中一起考上市一中的。两人关系很好,舍不得分开,不是故意要抛弃宿舍大部队的。 事实上她只是和同桌恰巧在一个初中念过,并不在一个班。以前连面都没见过。黎宛涵很喜欢她同桌这种性子的女孩子,她同桌性子很直,她喜欢谁就是真的喜欢,讨厌谁就是真的讨厌,爱恨分明。每次在她的坦荡面前,黎宛涵都有些羞愧难当。她觉得她太龌龊了,圆滑世故。像个大人一样,她喜欢这种简单的快乐,那是复杂最后的避难所。 黎宛涵道,“姐姐这么好,人长得漂亮琴弹得也好,林婉仪可能暗戳戳的嫉妒你呢。”黎宛涵童言稚语,说的黎宛沐开怀大笑。笑颜绽放,一低头一掩嘴,清风出水芙蓉般羞涩。黎宛滢眼睛都痴了,黎家基因这么好,她长大也不会很差吧。可是,上一世的黎宛涵也就长那样啊。黎宛涵郁闷的想。 “其实林婉仪琴弹得比我好,这点我不如她。”黎宛沐感慨道:“她是大儒的女儿,从小耳濡目染,学什么都很有天分。前两年我跟着徐夫人学琴的时候,有幸听见过林婉仪弹琴。当时徐夫人便给她说,我教不了你了。那时候林婉仪才跟着徐夫人学了半个月,我们都在幸灾乐祸,徐夫人却把林婉仪推荐给了自己师父琴仙李清旭。” “我特别羡慕她。虽然徐夫人总夸我天赋好,可我知道,我也只是天赋好罢了。林婉仪天生对这些无师自通。诗词歌赋,过目能诵。礼仪乐器看一眼就会。” 那她的确有清高的资本啊。黎宛沐说的黎宛涵都有些嫉妒。还真的有人天赋秉异吗。她穿越一次重生一次,各项技能依旧是战五渣,连智商都没比别人高出多少。黎宛涵单手撑着下巴,向往道:“那姐姐,黎宛涵除了不喜欢你之外,她平时脾气怎么样啊。” “温柔清高。”黎宛沐言简意赅。“她性格挺好的,就是有些恃才傲物。” 黎宛涵心情复杂的从韶光楼出来,手里拿着黎宛沐塞给她的点心,她食不知味的咀嚼着,看来林婉仪的确不像那种会指使别人干坏事的人。俞静和厉彦珂在狐假虎威吗。脑子跑马,一会想到傅云泽,一会想到黎宛沐,一会又想着林婉仪。忍不住仰头长啸,“唉,身边都是开了挂的天才,求拯救啊。” 歇过午觉,林秀茹还是犯困。在秋阳下恹恹欲睡,干什么都打不起精神。春枝端了碗白色鲫鱼汤,还未凑到跟前,林秀茹一阵犯恶心。花野见了忙让端走。林秀茹怀过三个孩子,心里也明白是怎么回事。有些不确定,脑中一边想着女儿要说生五个弟弟的傻话,一边还记着让人去请大夫。她不敢置信的把手贴在腹部,真的...又有了吗? 揣揣不安的让大夫把过脉,大夫又问过换洗。迟迟疑疑半天,大夫道:“月份太浅,不敢确定。再过五日,老夫再来把脉试试。”林秀茹有些失望,让下人送了诊金带大夫出去。一边劝慰自己,也是,怎么会想什么来什么呢。抛开念头,转而操心起小宛涵的教养问题。一晃五日,大夫再来。摸着胡子笑呵呵道:“果真如此。”老大夫顽皮的比了个‘二’的手势。 林秀茹愣一愣,想着两个月了她要小心。过了三个月胎稳了再如何如何,看着大夫笑呵呵的样子,不知道怎么的,林秀茹忽然心灵福至道,“您是说...我怀了双生。”大夫连连点头,一边开安胎药,一边细细嘱咐。 晚上黎治臻回来,他也傻了半晌。林秀茹感慨道:“涵涵之前还要我给她生五个弟弟。这小丫头,说话可真准。”黎治臻眼睛一亮道:“小孩眼睛有神明,没准真是涵涵带来的弟弟呢。高才,去喊四小姐过来。” “干什么,孩子都睡了,没看是什么时辰了。”林秀茹忙拦道,黎治臻正在兴头上,才不管三七二十一,“没事儿,让她来和弟弟打个招呼。明天我做主,让她睡到自然醒,谁都不必打扰。” 黎宛涵懵逼的被从被窝里挖出来,当妙口小神断。黎治臻问她:“喜欢弟弟吗,你觉得娘肚子里是弟弟还是妹妹啊。”黎宛涵打着哈欠,眼泪泛滥。看了眼林秀茹平坦的腹部,没好气道:“弟弟啊,两个弟弟。他们太坏了,都不让我睡觉。” 林秀茹和黎治臻都高兴极了,黎治臻举着黎宛涵飞了一圈。“乖女儿,你想要什么,爹给你买。”“我想睡觉。”黎宛涵费力的睁着眼皮,老实道。黎治臻爱怜的摸了摸女儿的头,“爹送你回去。”说着抱着女儿要走。 “快别折腾了。”林秀茹微瞪着黎治臻,“今天就让她歇在这吧。天都凉了,也不怕把孩子折腾出毛病。”黎治臻尴尬的站直身子,“你身子...”林秀茹不待他说完便打断道:“我睡外面,你和涵涵睡里面,你挡着她,别让她压着我就好。” 黎治臻早上起来要上朝,他轻手轻脚没敢打扰妻女,洗漱都在在外间进行的。临走时,想了又想,还是抱起女儿,将女儿挪到客房。黎宛涵被这么折腾,怎么可能不醒。黎治臻手掌有力,搓的黎宛涵皮都是疼的。她睁着圆咕噜噜的眼睛,生气的看着黎治臻。黎治臻难得没生气,抱了抱她道:“是爹不好。你继续睡吧。” “睡不着。” 黎治臻无奈的看着她,“你想要什么。” 黎宛涵想了想,眨着眼睛渴巴巴望着他:“我想和姐姐们住在一起。”黎治臻不太明白,黎宛涵继续道:“能不能让三姐姐和大姐姐跟我住在一个院子啊。”黎治臻这下会意,点了点她鼻子道:“狮子大开口啊。想让爹爹给你们三姐妹盖个大院子。” “不盖也行,住在一起就好了。”黎宛涵真诚道。 “知道了。”黎治臻留下这三个字,便走了。幸好黎治臻走之前还记得叫人给她过来给她穿衣服,不然黎宛涵只能捂着被子坐在床上等林秀茹醒来了。 借林秀茹怀孕的机会,黎宛涵终于有幸见到常年神龙不见首位的二房三房的叔伯姨婶。自然也见到了黎家八姑娘的其他几位。排行五以后的姑娘还没出生。二姐姐黎宛洛,景熙四年生人,今年虚五岁。二房的嫡长女,看起来乖巧温顺,一点嚣张的气焰都没有,黎宛涵实在很难想象,前世黎宛洛到底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在腊梅宴上设计忠定候的次子。 也许是不甘于折服命运。黎宛涵叹息,别过头。她毁了太多人的一生。 至于老熟人黎宛清,她活在别人的台词,一句带过。黎宛清是三房庶女,今年刚出生,好巧不巧和傅云泽是一天生日。连林秀茹也是今天才知道。黎宛清的存在之低,还不如林秀茹现在肚子里这两个宝贝。 想起黎宛清前世清丽的脸庞,茶慈庵匆匆一面,她看傅云泽的神情。黎宛涵忽然悟了,她的五妹妹,是喜欢傅云泽吧。如果她没有看错那个眼神的话,黎宛涵苦笑,难怪她敢冒着那么大风险带傅云泽来见自己。 第十一章 方相君进门红光满面,气色上佳。人逢喜事精神爽,方相君打心眼里替秀茹高兴。手帕交总算熬出头了,这两个双胞胎意义非凡,她比谁都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一高兴,眉眼具是神彩,身形高挑的她穿一身藏青色衣裙,原是显老的颜色。被她衬的肌肤赛雪,气质卓越,沉稳而不老气。 黎宛涵都忍不住赞一声好,配上头上金银瓒珠发钗,这审美配色搁现代也不过时。跟屁虫傅云泽也来了,小屁孩长貌似略略长高一点,安静不少。黎宛涵打量他几眼,呼,还好五妹妹还小。大家都还小。 傅云泽送给黎宛涵一个弹弓。‘丫’字形木头枝桠,缠着牛皮筋。握手处被细布一层层卷着,黎宛涵眼尖的看见傅云泽手里有伤,惊讶的问:“你自己做的吗?”傅云泽别过头不吭声,黎宛涵道:“你傻吗,你不怕刺扎到你或者被刀刮伤,你才多大,撩妹也不是你这么撩的。你娘知道吗?”“我娘不知道。”傅云泽听不太懂黎宛涵的话,逮住最后一句答道,想了想又补充:“我挺小心的,没伤到手。” 黎宛涵几乎在叹气,“下次不要这样了。” “你不喜欢吗?”傅云泽有些闷闷不乐的。 “我当然喜欢,但是你会受伤我就不喜欢了。”黎宛涵怎么忍心伤害一个小孩子,她道:“你为什么这么喜欢跟我玩呢。”“妹妹可爱。”傅云泽飞快的摸了下黎宛涵头发,害羞的背着手,“我是男子汉,不能打女孩子。你是女生,你可以打。下次你拿着这个站的远远的,打完就跑,往我这里跑。他们追不上你的。就算追上你,也不敢还手” 黎宛涵被撩出一脸血,心都快被他融化了,果然小男子汉撩妹是无法抵抗的,男友力MAX。他们的真心根本不用怀疑啊。 入冬,十二月腊梅盛开。 各家各户都在着手准备过年。林秀茹因怀孕,主动叫了二房三房嫡媳一起管理庶务。华姨娘也跟着林秀茹打下手,小黎宛滢和黎宛沐黎宛涵都玩的非常好。三姐妹时常挤在一起睡觉。黎宛沐看着黎宛滢常年披着的头发,心中刺痛。 林秀茹顶着五个月的大肚子,黎宛沐和黎宛涵都替她操心。林秀茹站着已经看不见脚尖,双生子的肚子比单胎更大一些。林秀茹也怀的更辛苦,夜间腿抽筋,时常饿肚子,黎治臻在院子里开了小灶房,十二时辰烧着锅,随时伺候林秀茹。怀儿子皮肤也开始不好,身上黄斑越来越多,夜里林秀茹都忍不住捂着被子呜呜哭了。 黎治臻发现好几次,最后一次强硬的扳着嫡妻肩膀,沉声道:“我今年已经四十二岁。老夫少妻,本就比常人家来的艰难。我大你十四岁,日后也比你老得早,你可会嫌弃我。”林秀茹摇着头,“我怎么会。我起初嫁过来,生沐儿便生的艰难。你也从未责怪过我,我知道你喜欢孩子。可我...现在总算是好了。我就是害怕。” “害怕什么。我是贪恋美色的男人?连华姨娘也是你硬塞给我的,你何时见过我主动邀娶过谁。秀茹,我待你的心意,在你心里难道一文不值么?”林秀茹倒在他怀里,日渐开朗起来。 黎宛涵松一口气,她完全不知怎么劝一个怀孕中的女人,林秀茹自己能想通简直太好了。 黎治臻答应女儿的院子终于建成了。就落在正院旁的桂子连洲上,桂子连洲是黎宛涵的院子,黎宛涵只居住了其中一角。经黎治臻修葺后,桂子连洲焕然一新,不仅圈了半个假山流水,还挖了一池荷塘,荷塘很浅,大概是怕孩子们顽皮掉下去。冬天莲子都沉睡在河底,只有几尾小金鱼游来窜去。黎治臻还把他养在书房的一只老乌龟放生在水池里。 在黎宛涵的强烈建议下,府里的池塘全部改种睡莲。桂子连洲里的荷花景色成了黎府唯一的一景。院子里靠东的一面墙因为靠近外院一些,墙扎的比普通围墙要高。给女孩子的院子门都是连院的,相互独立又彼此成为一体。小院里有秋千藤椅,还有凉亭石桌,书房是一整间,三张小桌子摆在一起。黎宛沐单独有间琴室,左右两间耳房,挖了采光窗,留给黎宛滢黎宛涵学针线用。 一边听着高雅的琴音,一边做女红。黎治臻也算用心良苦。不过黎宛涵搬进去后,就和黎宛滢挤在一起学绣花,另外一件房间空着,暂时也没想好干什么用。黎宛沐大方的将自己的韶光楼贡献出来,供姐妹们练舞蹈。 原本黎治臻想为女儿们题匾静姝楼,被黎宛沐拒了,她道:“四妹妹的桂子连洲就很好,爹爹你就不要凑热闹了好吗。”黎治臻笑着答应。最终由黎宛沐举着和自己手腕粗细的毛笔,挥墨写下桂子连洲的的牌匾。还给两个妹妹刻了闲章,一起盖上去。黎宛涵和黎宛滢对视一眼,脸都红扑扑的。太不好意思了,完全是在沾姐姐的光。 黎宛沐字那么好看,和他们一分钱关系没有,还盖了刻着自己名字章子。两个人都有些羞愧。 黎宛沐朋友多,客人也很多。但让黎宛涵很感激的是,黎宛涵从来不带朋友进桂子连洲,韶光楼、长泰院她很乐意敞开门待客。桂子连洲在黎府里实在太打眼,任谁都忍不住多看两眼。可无论谁提出要进去看看,黎宛沐都道:“那是我两个妹妹的院子,妹妹们还小不便见客。咱们也玩不自在,倒不如去我的韶光楼/长泰院吧。”最后两个地方,一般视情况而定。 过年的时候,这个借口可就不太好用。来往都是亲戚,连黎宛涵也没料到,桂子连洲第一个客人竟然是林婉仪。 “表姐。”黎宛沐淡淡道。黎宛涵和黎宛滢也跟着喊:“表姐好。”林婉仪颔首,提步正欲进门。黎宛涵忽得出声道:“表姐,这里是我们姐妹休息的地方,待客的地方不在这里,我带你去。” “你后悔了。”林婉仪不带一丝感情道,丹凤眼清澈的看着黎宛沐,“罢了。我不进去。黎宛沐,你既然这么小肚鸡肠,何必佯做大方在长辈面前说带我来看桂子连洲的话呢。好没意思。”带着丫鬟便走。 此话一出,连素来怂包子的黎宛滢都气炸了。刚才那种场合,你要不是反反复复提自己在路上来看见,那个特别漂亮的院子。林秀茹几次想岔开话题,都被她的童言童语问住,林秀茹现在怀着身子,要不是怕她把母亲气坏了,谁会带她出来。 “你站住。”黎宛涵大声道,双手用力推开木门,“大姐,表姐没见过好东西,你为什么要拦着她。你不是说有好东西要一起分享吗。”她挑衅的看着林婉仪,“表姐,进吧。” 意外的林婉仪没生气,或者说她根本就不和小孩子计较。轻道了声谢,便堂而皇之的进去了。步履悠闲,如入无人之境。黎宛沐对小宛涵道:“小四,你是大家闺秀,以后我再看见你这么和别人说话,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我说什么了我。黎宛涵欲言又止,眼睁睁的看着黎宛沐拂袖而去,“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你可以放狠话,我就不可以讽刺一下她。”她不可思议的对黎宛滢说:“大姐到底是哪边的。” 黎宛滢细声细气的说,“四妹妹,你那样说话真的很难看。女孩子家性子太刻薄了,不好。”刻薄。这两个字算是扎在黎宛涵心上了,她忍不住反思。单纯率直不等于尖酸刻薄,大家都这么说她,这点她肯定做的糟透了。是她修养太差了。黎宛涵低头反思自己,心情极差。 林婉仪雪中踱步,气质翩然,脱俗众人。黎宛沐跟在她身后,林婉仪驻足,赞道:“黎相国真的是极疼女儿,表妹可真是有福气。”“哪里,父亲只是做了一些微不足道小事,表姐缪赞了。”林婉仪意味深长的看着黎宛沐,“不必客气,我有话对你说。”她从袖子里抖出一张手绢,“你让张家小姐给我传这张纸条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黎宛沐腰背挺直,目光坦荡。 “铸镜图鉴微,结交图相依。”林婉仪诵出手绢上绣的两行诗,手里仍一动不动在寒风中举着叠好的手帕,“我在家想了很久,实在不知道你想说什么。孟东野这首诗后两句是,凡铜不可照,小人多是非。黎宛沐,你想说我身边的谁是小人。” “俞静,厉彦珂。”黎宛沐眸中泛红,轻描淡写道:“我不想在背后告状,她们两对我妹妹做了什么事,你一打听便知。那天闹的动静不小,虽然大人们一味瞒着,我相信表姐一定有自己的办法。表姐,你我二人便有隔阂,也不该牵连无辜。我两个妹妹都还是小孩子,连话都说不清。有什么事,请你和你的朋友堂堂正正冲着我来,文斗舞斗我奉陪到底。但是你们别对我妹妹下手,太无耻了。” “不是我指使的。” “我知道。表姐的为人我还是信的过的。”黎宛沐道:“怕就怕,有人狐假虎威,打着你的名号做事。” 林婉仪肃然道:“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我希望这个交代是场堂堂正正的道歉。” “一定” 第十二章 林婉仪回府后对惊雁道,“替我给俞家二小姐下帖子,说有人送了我爹爹两瓶西山红梅,邀她来看。”惊雁领命去了,画屏低声提醒,“小姐,要不要请厉小姐也过府一趟?”“不必。”林婉仪道:“厉小姐脾性固执,又极好面子。她自尊心很强,叫来也没有。这话不能我去说。”画屏眼睛一亮,“是了,俞小姐和厉小姐素来要好,这个话俞小姐去说才好。” “彦珂未必会听俞静的话。”林婉仪苦笑,“去爹爹书房把红梅抱过来吧。此事我另有办法。” 西山险峻,峰高路崎。逢雪天更是路滑难当,无法落足。冰雪天,西山红梅开在僻谷幽静处。常有年轻气盛的少年,以冬日西山折梅做赌注。这是被大人明令禁止的,每一个英勇折梅的勇士回家都要挨一顿竹板炒肉。尽管这样,大家还是乐此不疲。与其成极端的是,各府间送礼也常拿西山红梅附庸风雅,他们决不允许儿孙们去折梅。却高金聘赏惯于游走深山的山人去折梅。 南窗下,窗外细雪纷纷。俞静羡艳的看着花瓶中两束形状极美的红梅,赞道:“这送梅之人眼光也是十分独到,品味极佳。”林婉仪抱着手炉,赞同的点头,“没错,是父亲的学生送的。便是写《松斋山人散记》鹤也先生。”她如玉般的指尖轻轻敲着香炉,“阿静,我想问你一件事。可以答我,也可以不答我。我只有一个要求,如果你愿意回答,请不要撒谎。” “婉仪...”俞静心一缩,不知道林婉仪想问什么。 林婉仪看向窗外,惊雁要关窗也被她拦了。凛冽的冬风吹的大脑十分清醒,“有人给我说,她信我的能力可以查清这一切。所以什么也没有告诉我。阿静,你信我吗?”“信。”俞静沉默片刻道。林婉仪笑了,“可是我不想查。因为和这件事有关的两个人都是我的至交好友。我们一起练过琴,一起习过字,一起在梅家妹妹的诗社上出过风头。甚至,还一起抱怨过我们共同讨厌的人。” 俞静张了张嘴,隐隐知道林婉仪要问什么了。“婉仪...” “所以,阿静。你想说吗?九月十三日,我们在傅家做客时。你们到底把黎宛沐的妹妹们怎么了。”林婉仪温柔的看着俞静,轻声问道。 俞静几度张嘴,声音却哽在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我,我不是故意的。”六个字,俞静已经泪流满面。林婉仪放下手炉,忙去给俞静擦眼泪。急道:“画屏快去关窗。惊雁拿梨花脂来。阿静,你别哭了,吹着冷风呢。小心把脸吹皲了。”俞静握着林婉仪的手,泣道,“我没想着害人的。我就是想吓唬吓唬她。她要走,我不让她走。结果不小心把她推到地上,摔破头了。” “你们,你们...”林婉仪极力压着恐惧愤怒,声音还是不自觉颤抖起来。她失声问道:“你们推得是三小姐还是四小姐。”问过之后,又恼然想到不管是黎宛滢还是黎宛涵都才三岁。林婉仪忍不住拍了下俞静胳膊,气道:“你们疯了。一个小孩子,你们怎么下得去手。” “是三小姐。我当时鬼迷心窍了,我...我也很害怕。我一直想给她说声对不起,可是娘让我不要再提这件事了。婉仪,我不是故意的。”俞静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头发乱糟糟的贴在脸颊上,楚楚可怜。 林婉仪道:“这么说,你愿意去给黎宛滢道歉。你放得下身段吗。”她故意道:“你堂堂嫡女,黎宛滢只是个不受宠的庶女...”“和这没关系。”俞静打断她,认真道:“婉仪,嫡庶不是这个时候分的,我差点害死了她。只是一句道歉,太轻了。”俞静轻轻摇摇头,替这个惩罚不值。 “你愿意就好。对了,你愿意替我游说彦珂和你一起去道歉吗。” 俞静神色犹豫,“彦珂不会答应的。这话说了,她能一辈子不理咱们。” “所以你得给我帮忙啊。”林婉仪气定神闲道:“彦珂好面子,这件事估计她不觉得自己有错,所以我们得帮她打个台阶,顺理成章去道歉。这下她的面子也保住了,黎宛沐那里也好交代了。” 俞静没好气道:“给她交代什么。” “毕竟伤的是她妹妹。”林婉仪心里也不舒服,道:“算了,这件事是我们做的不厚道,让她一让又何妨。”说罢,在俞静耳旁一阵低语。“这样好吗?”俞静迟疑道,觉得有些不妥:“我还是去找她说说吧。彦珂性子烈,弄巧成拙就不好了。” “千万不要!你放心,这件事只要你不说,肯定能成。你要说了,那就不一定了。彦珂定会以为我们为了别人算计她。” “好,好吧。” 雪霁当天,林婉仪约了几位好姐妹作诗射覆玩,点心茶点上了满桌。玩乐半晌,林婉仪一拍手道:“这样空玩好没意思。咱们来设个彩头吧,这样赢了才好玩。”“好啊好啊。”“这个主意不错。”“我赞同。”“我也赞同!”大家纷纷附和,林婉仪见厉彦珂不说话,这怎么行,她一敲手心,主动道:“阿珂,你也来加入吧。” 厉彦珂摇摇头道:“我不玩了。无论比作诗还是连对,还不都是你赢。射覆弹琴我都不在行,还是你们玩吧。” “这可不行。大家一起热热闹闹的玩,怎么可以丢下你一个人。这样吧,诚如你说的。今天咱们不玩吟诗弄雅这一套,也照顾一下其他年级小的姐妹。咱们玩猜人。” “什么是猜人?”厉彦珂果然来兴趣了。 林婉仪脑筋转的飞快,很快制定出一套规则。“从现在开始,一炷香为限。每个人说话不许出现和自己名字同音的字词,小名也算在内。我们可是从小长到大的朋友了,彼此谁的乳名都清楚。可不许耍赖哦。”大家都觉得好玩,兴致勃勃的要开始。“并——且。还有呢,你们别急。每句话必须带自己身上的一样东西。大家之间可以相互逗对方,引着对方说出自己她名字里发音相似的字词。” 惊雁点燃一炷香,林婉仪宣布:“现在开始。” 小姑娘们先是沉默了片刻,彼此憋着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不熟悉怎么玩,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嘻嘻哈哈的谁也不说话。林婉仪便带头对一个叫李燕子的姑娘道:“我你诗词好,我考你句简单的。‘卧听疏雨梧桐,雨余淡月朦胧。’出自何处谁人之手。”李燕子还未答,俞静先道:“婉仪错了,你话中未带身上的东西。” 林婉仪抿笑,松开握在手中的手绢,展在桌面。三寸方帕之间,天地寓景尽在其中,寥寥勾描,残石、落魄客、圆月、细雨意境尽圈其中,诗中小景。无比合情合意,也不知婉仪是什么时候准备的。俞静古怪的看了眼画中的落魄客,竟隐隐看出几分风流悠闲,天地坦荡我独在的意味。按下心思,和大家一起用拭目以待的眼神看着李燕子。 这是晏几道的清平乐,晏同燕音。答小山又撞了燕子的乳名山药。可谓毫无退路。 李燕子微微一笑,毫不惧色。还反将一军林婉仪,她道:“是同叔七子的清平乐之幺弦写意。我娘喜欢杨叶温柔,连我衣裳的绣纹都是杨叶。婉仪考我的这首词下半句,也含杨叶二字。婉仪可愿将下半阙也诵出来。” 一夜梦魂何处,那回杨叶楼中。林婉仪将‘一’字含在喉咙,及时停住。俞静偷笑,婉仪的才华是出名的,她不能答不知道,那可比输了词还要丢人。果然,林婉仪甘拜下风,“我输了。刚才忘了定彩头,这样吧。由赢者指使输的人无条件做一件事。不是违背女德之事皆可。” “你能教我弹琴吗。”李燕子出人意料道。林婉仪忖度片刻,点头答应。小姑娘们一片欢喜声。俞静犹豫再三,还是悄悄靠近厉彦珂。小声道:“彦珂,你跟我去黎家道歉好吗。”“这个...我恐怕陪不了你。你自己去好了?”厉彦珂为难道。俞静忙道:“我是说你也去道歉。”“我道什么歉。和我有什么关系,要道歉也该是黎宛涵带来给我道歉。”厉彦珂火大道。 “好好好,你不要生气。不去就不去。是我错了。”俞静叹气,只能先劝住厉彦珂。她望向林婉仪,只盼林婉仪的办法能奏效。 承诺彩头之后,林婉仪还要再来,厉彦珂噘嘴道:“说了不玩诗词,玩来玩去还是这一套。没意思。”“你想玩什么?”林婉仪从善如流的问。 “眨眼睛!” 众人愕然,厉廷尉常年游走在狱寺刑审之间,最擅长‘熬鹰’。再倔强的犯人在他手里都得败下阵来。眨眼睛是一门功夫,厉彦珂要玩的彩头是比眨眼睛,只能忍住最后一个不眨眼睛,谁便获胜。眨眼是人之本能,厉廷尉平素怕吓到女儿,不肯多说。厉彦珂又好奇,他便以眨眼睛糊弄。总之道理是通的,都是违背生理本能的手段罢了。 “好。”林婉仪很痛快的答应,“我和你比。燕子你负责当裁判官。俞静你来监督。” 第十三章 大家将两个人围在圆圈中心,随着李燕子一声令下,一齐屏息看着两人。有贪玩的,自己也忍着不眨眼睛看看自己能坚持多久。林婉仪不急不躁,丹凤眼明亮清澈,厉彦珂杏眼圆圆,十分童真可爱。林婉仪春日悠闲,浑身没有一丝争强好胜的烟火气。厉彦珂全身戒备,强迫自己睁大双眼,时间漫长,她不知道坚持了多久。林婉仪仍保持着微微噙笑的模样,轻松自如的看着她。 周围的千金小姐一个个早已经忍不住,揉揉酸涩的眼睛,一眨眼尽是泪水。厉彦珂飞快的眨眼,快到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眨眼了。林婉如更像是把自己放空了,目光虚焦,看似落在厉彦珂身上,而视线根本没落在任何一点上。李燕子欲言又止的看了眼俞静,俞静只好出声道:“阿珂眨眼睛了。”厉彦珂怔愣住,“我眨了吗?” 俞静肯定道:“眨了,姐妹们都在这,你可以问大家。”厉彦珂看了肯大家笃定的神色,摆手道:“好吧好吧,算我输了,婉仪你想让我干什么。”林婉仪温柔笑道:“听说黎宛沐的桂子连洲从不让人进,你敢不敢同我一起去一次。”厉彦珂神色大变,铁青着脸没说什么。林婉仪当厉彦珂默许了,便松了一口气。 散场后,厉彦珂劈头盖脸的问:“婉仪,你那个要求什么意思。”林婉仪拉了她的手,亲密的挽着她:“你怎么知道我没说完。喏,我赢了,算你输我的,你答应我去黎家道个歉,悄悄的,只有我们几个知道。”厉彦珂抽出自己的手,后退一步,脸色煞白:“你是在用林家大小姐的身份命令我吗。”林婉仪静静的听她说完,“你这么想我。” 林婉仪用陌生的眼神看着她从小到大的玩伴,清冷高傲:“我不会逼你做什么。我只当我的用心良苦全喂了狗。阿珂,你是我们中最大的。你若觉得我们错了,大可不必顺着我们来。” “俞静判我输也是你们事先设计好的对吗。”厉彦珂隐忍着怒气质问。 “你的确输了。”林婉仪冰冷道:“我没那么不择手段。你走吧,我不想和你说话。”林婉仪背着她,轻轻抽噎。清泪一行接一行滑下来,落在衣服上,砸在地上。背后脚步离开的声音,画屏令惊雁送客,自己去劝人:“小姐你别哭了。” “黎宛沐都不那么想我!”林婉仪不顾仪态的大喊大叫,狠狠甩了一个茶杯,犹不解气。她大颗大颗掉眼泪,又委屈又伤心。 林秀茹肚子越来越大,肚皮开始变的透明。看的黎治臻提心吊胆,只好嘱咐黎宛涵,每天向林婉如道一声娘和弟弟都平平安安的。他知道教孩子说的话没用,尽管是自欺欺人,黎治臻仍然因为黎宛涵每天虔诚的祝福而感到安心。 “娘和弟弟都平平安安的。”大清早,黎宛涵先是甜甜一句讨喜话。才蹭过去撒娇,“过了上元节,娘就该轻松了。”林秀茹笑道,“明天你三个舅舅都会来给你送灯笼,你想出门玩吗?”想,可黎宛涵犹豫了下,想起红楼梦里丢了的小英莲,“外面安全吗。”她怯怯问道。 孕妇本就多愁善感,林秀茹眼泪哗的落下来。别人家的孩子都是吵着闹着出去玩,听话如黎宛沐上元节也在家里待不住,涵涵这是被吓怕了吗。林秀茹勉强笑道:“安全,天子脚下长街繁华,这不是你这个小丫头该担心的。想出去玩,让奶娘和春枝带着你,再派一队护院跟着你们。”听起来好有安全感的样子,“三姐姐也去吗?” “去,都去。” 元月十五下午,黎宛涵一行人就去了广济街。黎宛涵黎宛滢被各自奶娘抱着,黎宛沐带着二房的黎宛洛,黎廷玮和二房三房的两个男孩子并行,黎宛涵很脸生,一路上也没和他们说话。长的小就是这点不好,站在谁跟前都得喊哥哥姐姐。林家舅舅带过来的灯笼张家的一只荷花灯,一只玉兔灯。黎宛涵不喜欢打灯笼,便将灯笼给了黎宛滢。 但黎宛沐好像误会了什么,把自己莲花灯给了黎宛涵,自己打了去年的旧灯。出门时,天色还早,灯笼们都给春枝他们拎着,黎廷玮一见便道:“我又不打灯。”说着又把自己的灯笼给了黎宛沐。黎宛涵一脸我艹的看着这猝不及防的一切,演电视呢。不过黎治臻到很欣慰似得,林秀茹知道后,半真半假的埋怨林家舅舅,说自己有三个女儿,谁让他只送两个灯笼,这不是让孩子们打架吗。 其实府里另有灯笼发给孩子们的。黎宛涵看着大人们好像乐此不疲这种礼尚往来的应酬,便识相的闭了嘴。 第二天,林家舅舅又送了黎宛滢一个极美的鲤鱼灯,活灵活现,比荷花灯和玉兔灯都好。不过这都是后话了。灯笼节早都过了,黎宛滢珍惜的将灯笼收起来,每年都要拿出来看一次。 正月十五晚上,街上一下热闹起来。虽然白天也有杂耍,喷火等各种好玩的东西。帝城的夜景总是吸引人的,听说皇上和皇后会在十五的夜里带着文武百官在城墙上看繁街盛世。但是那离黎宛涵都太遥远了。还不及眼前小摊一碗豆腐脑吸引她注意力。这是意外惊喜,黎宛涵上辈子穿过来就在研究这到底是个什么朝代,祈朝她绝对没在历史课本上见过。 她敢对着自己九十分的历史卷子发誓。她穿越过来剽窃前人诗词的时候,被人抓包过好几次,每次都险险的被她的智慧圆过去。一来二去的试探,她大概猜到这边的诗词文学,应该接近历史上的南宋北宋那个时代。不过汉唐的文化接壤有些断层,比如她拿水调歌头装逼的时候,却没人揭穿过她。她背晏几道的词的时,却被人鄙夷。 但纲常伦理方面,黎宛涵至今是懵逼的,女性地位略为卑微,属于男尊女卑的典型封建社会。从她被浸猪笼一事来看,这个社会隐隐有被程朱理学类似的儒家文化洗脑过。不过黎宛涵清清楚楚的记得,这里的女性是可以进青楼的。虽然她事后被骂成狗,但她进门的时候老鸨连一句,这不是姑娘家该来的地方的话都没有。 而且像黎宛沐这样的名门闺秀是可以在白鹭书院念书的。黎宛涵对白鹭书院不是特别有概念,只知道林婉仪的师父琴仙李清旭就曾在白鹭书院念书,对,没错。就是男女混校。只是男女不在一起上课,彼此的学院都隔得很远。但这也足以让黎宛涵吃惊,白鹭书院是官府投资的学校,因为黎家现在还没有够年龄去上学的,黎宛涵对白鹭书院的了解也止步于此。 黎治臻的官位是相国,黎宛涵脑海里依稀的记忆里淘出来的只有戏本子里的相国大人。后来黎宛涵猜她爹应该是宰相类似的官,但这个朝代是不是三公九卿制,黎宛涵暂时无从所知。傅云泽家里是武官出身,大将军这个职位太没有辨识度。林婉仪的父亲则更接近于国子监祭酒或者纪晓岚那种大学士,不过黎宛涵认为这里应该不是清朝。 年龄太小是硬伤,黎宛涵每天都在祈祷自己赶紧长大。不过连她穿越+重生这种事都能发生,一个混乱的朝代又算什么。她看着身边的哥哥姐姐,奶娘丫鬟,还有紧紧将他们护在中间,不让人群冲散的黎家护院。她知道这些人是真实的就足够了。 上元节快结束的时候,小孩子们是要挤在一起碰灯笼的。谁的灯笼能挺到最后,谁就是灯笼王,手里的灯笼才有资格被提回家去。灯笼大多是以撞灭为原则,也有倒霉孩子直接把灯笼给烧着了,哭的满脸鼻涕泪水。黎廷玮怂恿着黎宛涵和黎宛滢撞灯笼,黎宛滢胆小,黎宛涵舍不得这么好看的灯笼。黎廷玮只好给黎宛沐使眼色。 黎宛沐从背后抱住黎宛涵,黎廷玮捉着黎宛涵的胳膊,将两个灯笼撞的砰砰砰。连黎宛涵和黎宛滢都觉得十分刺激,快乐的尖叫。林家舅舅送的灯笼质量十分好,蜡烛摇摇晃晃,一直保持着安全的幅度,烧不着灯笼,烛火却闪的明明灭灭。吓得两个小姑娘哭着喊着不要撞了,生怕被撞灭了没面子。 黎廷玮这熊孩子兴致勃勃的,比黎宛涵还来劲!黎宛涵愤怒的瞪着他,让他自己玩他又不肯,说长大了这是小孩子玩的。闷骚男! 终于,当黎宛涵的灯笼不负所望的撞灭之后,黎廷玮还意犹未尽的对黎宛沐说:“你刚才直着撞过来其实灭不了,涵涵害怕向左晃了一下,闪着风了,才灭的。”黎宛沐拉着黎宛滢骄傲的哼一声,“大哥小气,咱们不理她。” 黎宛滢奶声奶气的笑,咯咯咯咯,像打嗝的小鸡仔。黎宛涵第一次意识到,她的三姐原来还有这么活泼的一面。 第十四章 美好的日子总会遇到点让人不愉快的人,一遇见还是两。小黎宛涵装成害羞哑巴,懒得理身边这两位不速之客。林婉仪和俞静俏生生的坐在对面,两个漂亮的小姐姐,让黎廷玮两个堂哥大献殷勤。林婉仪视若无睹,专注对着黎宛涵进行春天般的温柔。俞静也假装无视,专注对着黎宛滢进行谄媚的讨好。黎宛涵看着黎宛滢浑身都僵硬了,便伸手对奶娘说:“抱!”黎宛滢立即有样学样。 两人脱离魔爪之后,被奶娘们抱着在外面看烟火。黎宛涵无比恶毒的期望着里面两个讨厌鬼像烟花一样,赶紧上天,原地爆炸。林婉仪极为不识相跟了出来,轻风细雨的嗓音,和煦温柔的对黎宛涵说:“听说表妹的灯灭了,我这有一盏八角玲珑灯送给你好不好。”黎宛涵嫌弃的看了一眼和现代家里过年,门口挂的仿古灯一样灯笼。扭过头,“不要。” “表妹还气姐姐闯了你的桂子连洲?”林婉仪的好脾气让黎宛涵觉得自己实在像个无理取闹的熊孩子,她软下声音道:“提不动。”林婉仪恍然大悟,一拍额头。光想着贵重了,怎么不念着黎宛涵还小,她道:“让丫鬟帮你提回去吧。没事看着也好玩。” 俞静站在林婉仪身边啜濡半天,伸手握住黎宛滢小手道:“对不起。”黎宛滢天真无邪的看着她,她不记事,先前的抗拒只是不喜欢陌生人。头上结痂好了之后,她就完全忘了自己曾摔过的事。记仇的反倒是黎宛涵,俞静那句对不起一说,黎宛涵立马看她顺眼起来。俞静亲着小宛滢小嫩手,浓重的奶香味让她潸然泪下,“姐姐就是个混蛋。” 黎宛滢被亲的痒痒,咯吱笑起来。黎宛涵看着三姐小宛滢,好吧,你都原谅她们了。我就勉勉强强也原谅了吧。抛开偏见而言,黎宛涵挺喜欢林婉仪的。一般对小孩子特别柔情的人,人都不会坏到哪去。这条法则古今通用。她一共见过林婉仪两面,表现的都是蛮不讲理的熊孩子形象,林婉仪竟能忍着不给她发脾气。她自己都是小姑娘,搁现代也是爹宠娘宠全家宠的小公主,这份气度真是难得。 她决定在这个小仙女面前挽回一点形象,伸出软胖胖的小手,搂着林婉仪脖子,腻生腻气道:“谢谢姐姐!”每一个字都喊得很大声。林婉仪心都酥了,褪了自己手上的镯子,想了想改换成脖子上的坠链,轻轻缠了几圈待在黎宛涵手腕上,红绳金坠,漂亮大气。黎宛涵摸了摸金坠子,好有钱啊。至少得两千块钱吧。 林婉仪亲亲小宛涵的小脸,如兰如麝的香气和奶香混在一起,“涵涵以后常来找姐姐玩,姐姐教你认字弹琴哦。” 菩萨啊,佛祖啊,收回那句原地爆炸的话吧。请让这个小仙女长命百岁吧。 桂子连洲之后又多了位客人。只是黎宛沐和林婉仪关系依旧不好。黎宛涵不知道结症在哪,无从调和,只等眼巴巴看着两个才女级别的小姑娘相看两厌。后知后觉,黎宛涵才发现自己很长时间没有见傅云泽了。好像...有点小想念。 三月已近初春,黎宛涵差点冻成傻子。前一天还是阳光明媚,眼看要到夏天似得。第二天便是倒春寒,北风吹,战鼓擂。黎宛涵特别想穿秋裤。林秀茹的肚子已经八个月大。这两天一直有要生的迹象。黎府上下都很害怕,老人常说七活八不活,黎宛沐黎宛涵都因思虑过重跟着掉了两斤肉。在大家提心吊胆下,四月一号那天,林秀茹终于生下两个小少爷。 林秀茹从三月二十九号就开始阵痛,一直疼了三天才把孩子生下来。黎宛涵亲眼目睹这件事后,简直要怀疑人生,不是疼了过一会就能生了吗。为什么还会生那么久。林秀茹慈爱的望着黎宛沐,“娘生你时受罪最少。夜里发作,用午膳时你便落地了。你哥哥姐姐和两个弟弟都没少折腾娘。只有你最贴心。”黎宛涵忍不住重新审视起她对时间的概念。 在林秀茹的唠叨中得知,大姐黎宛沐是头胎,投胎生的都慢。大哥黎廷玮出生时则不好好在娘胎里待着,先出来的不是头也不是脚,而是胳膊——孩子是横着的。可见当时有多凶险。最后两个双胞胎怀的时候就很吃力,生的时候更别提了。养儿方知父母恩,黎宛涵还没开始养孩子,已经感到父母的不容易。甚至有些想念爸爸妈妈,她已经很多年没看见爸爸妈妈了。 也不知道她穿越之后现代那个身体怎么样了。是另一个灵魂钻进去替她生存了,还是已经死了。黎宛涵无从得知,只能凭想想猜测,她很有可能她死在宿舍的床上,早上被舍友发现;或者早读点名时被班主任发现,到她们宿舍把她揪起来打算痛斥一顿时,然后发现她死了。 学校会不会通知她父母啊,爸妈该有多难过。还是让她活着吧,怎么样活着都好,起码,她爸妈心里会好受一点。只是,爸爸妈妈会不会发现那个躯壳下面的人已经不是自己了呢。 黎宛涵苦笑一声,不敢再想下去,好像是与不是都挺让人伤心的。 林秀茹这边有大小动静,方相君那边肯定是要过来的。不过这次傅云泽竟然没跟来!!!黎宛涵目瞪口呆,傅云泽这是见异思迁了吗。不对不对,他们还算不上情侣,这个词不合适。 她已经快有半年多没见过傅云泽了。 黎宛涵人忍不住去找了武师傅,武师傅说:“傅云泽隔半个月就会来两次学功夫。”那他为什么不顺便来看她呢。 好像也不是义务啊。 黎宛涵叹息,只恨自己以前对傅云泽太不好。 桂子连洲到夏天时,满池的荷花都开了,漂亮极了。黎宛涵高兴没两天,就发现她曾经宣布要独霸荷花景的前荷花池种满各色睡莲。盘子大的莲花,绽放出红、黄、粉、绿各种惊艳的颜色,小巧玲珑精致可爱。比桂子连洲的荷花池不知道漂亮多少倍。黎宛涵后悔了,缠着黎治臻把两个花换一下。 黎治臻儿子生了就不理黎宛涵的无理取闹了,横眉竖目道:“好好的花让你这折腾的,花有几时好开。”黎宛涵表示委屈,你以前很宠宝宝的。现在怎么不爱宝宝了。然而,她被无视了。 黎宛涵闷气回去了。黎宛滢站在桌前正在练字,小小年纪字已经写的有模有样了。那套笔墨纸砚还是黎治臻送给她的,三月份的时候黎宛滢第一次过了真正意义上的生日。她人小,不懂其中的含义。华姨娘却满脸是泪。黎宛滢那晚没有睡在桂子连洲,回到椿善院的小屋子里,黎宛滢发现她已经睡不惯屋子里的床了,狭**仄的空间让她感到窒息。 只有华姨娘的被窝能让她稍微安心一些,她躺在娘亲的怀抱里。华姨娘问她:“你在那边住的好吗。”“不好,我想跟着娘...姨娘住。”黎宛滢抱着华姨娘胳膊道。华姨娘摸着她的头,轻轻摩挲,“可是你已经睡不惯那个小屋子了。” 黎宛滢大惊失色,哭喊道:“娘。” “哭什么,这是好事。你本就是相府的三小姐,那才是你该有的生活。”华姨娘温柔的替她擦着眼泪,正色道:“滢儿,你要自己要立起来,才没人打的倒你。”如果女儿过得好的条件,是她不再招惹老爷。那她守一辈子活寡又有什么关系呢。 黎宛滢不太理解后一句话,桂子连洲里的日子简单又随性,什么烦恼都不用想。除了弹琴作画,念书女红,每日想的最多的就是吃什么喝什么,四妹性格活波,最喜欢捣鼓一些好玩的东西。大姐多才多艺,时常跳舞给她们看。拈手即来,伴奏都不必。她和四妹一起空手打着拍子。 四妹调皮,有时拍子打的极快,黎宛沐便不停的旋转,像是要迎风飞去一般。四妹打的最慢的时候,黎宛沐便跳着最缓慢柔情的舞,身体每一块骨头都能舒展开缓,身体柔软到不可思议。 黎宛滢渐渐跑神了,华姨娘便又一下没一下拍着女儿睡了。 夜还很漫长,月光却极温柔。 黎宛涵最近培养了一个新爱好,钓鱼。黎宛沐说她性格太冲动,让她学画画和钓鱼。黎宛涵假装没听懂‘和’字,说我选钓鱼。黎宛沐也没说什么,放她去了。黎宛涵便撒欢儿在花园里找蚯蚓,美誉其名,钓饵用。背后忽然传来一阵碎石落地的声音,黎宛涵狐疑的回头去看,空无一人。埋头又去挖蚯蚓,背后又落了一个石子。 扭头去看,这次看到了一个小脑袋。竟是好久不见的傅云泽。黎宛涵道:“你干嘛。”傅云泽嬉皮笑脸的,“宛涵妹妹,好久不见。”黎宛涵拿着蚯蚓罐,站起来。“好好的大门不走,怎么爬墙来了。”傅云泽没回到,直接做给她看。纵身一跃,三两步点足,便毫发未伤的落进院内。“看,我新学的‘雁上飞。’” “你要去做飞天大盗吗。” 傅云泽红着脸,“我怎么会。我就是想着,再过两年我们就不好见面了。我学会了雁上飞就可以经常来看你了。” “那你为什么不趁现在能见过,多和我玩。非要等着以后不能见面再见面呢。” 傅云泽脸上红晕更深,说了一句让人大跌眼镜的话,“长痛不如短痛。”黎宛涵嘴角抽搐,你这话再过十年说还差不多,她微眯着眼,不怀好意道:“你不会也和我一起回来了吧?” 傅云泽一脸黑人问号。黎宛涵丧气,也是,如果他真的跟她一起回来。以他的英明神武,绝不会做出尿裤子这种事。 第十五章 黎宛涵带傅云泽一起去钓鱼,目标自然是荷花池的小金鱼,吃是不好吃,打发时间玩还是绰绰有余。两个人都是第一次碰钓鱼竿,傅云泽却以虐她一脸的姿态连钓十八条小金鱼,黎宛涵愤怒的盯着傅云泽的小鱼桶,叛徒!是谁喂你吃的饵,是谁给你养的花,主人都不认识活该被清蒸。 傅云泽大约终于觉得这样喧宾夺主不太好,便不在上鱼饵,空勾钓鱼。支着下巴目不转睛的看着黎宛涵,黎宛涵被他看得脸红心跳,痛斥自己一顿,一个小屁孩你都能想歪,也太污了,端正思想后,黎宛涵静下心来钓鱼。倘若此时有人看到,定会发现夏日午后,清浅池塘,两个半大孩子坐在池边钓鱼,一个专注钓鱼,一个专注看人。 微风袅袅,湖面涟漪荡开。一尾大红色的金鱼咬着尾巴,突的咬上一只空勾。傅云泽下意识拉紧,收线。黎宛涵目瞪口呆,这都可以!现实版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傅云泽见她表情不对,忙道:“给你。”捉着鱼递过去。鱼儿滑不溜秋,黎宛涵还未接住,红鱼一阵活蹦乱跳,拍了黎宛涵一脸鱼腥水滴。纵身一道完美的弧线跳回湖里。 “宛涵妹妹,不,小姐姐,对不起,对不起。”傅云泽手忙脚乱要去给黎宛涵擦。黎宛涵一脸冷漠的抹把脸,拒绝道:“不用了,我回去了。你钓够了就自己翻墙回去吧。我就不送了你了。桶和鱼竿你就放那吧,会有人来收的。”转身,提着自己的小鱼桶和鱼竿,头也不回的走了。 傅云泽有种不好的预感,这次好像把黎宛涵得罪惨了。 第二天,黎宛沐发现自己四妹出奇乖的坐在书桌前画画,一笔一划,临摹的极为认真。黎宛沐奇道:“你不去钓鱼吗?”黎宛涵正色道:“不去了,我觉得还是读书习字方为正道,我要做像姐姐这样的大才女,以姐姐为我终身奋斗的目标。” “......”黎宛沐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林秀茹现在的生活重心是两个双胞胎儿子,随着两个儿子逐渐满月,过岁。林秀茹发现,两个儿子越来越不像了,她把疑惑告诉黎治臻。男人果然比女人见多识广一点,道:“不说别人,咱们府上的武师傅,也有一个双生弟弟,两个人却长得一点也不像。可见这双生子不见得都是一模一样的。”林秀茹心里还是犯嘀咕,她生过一个病怏怏的孩子,总担心这两个孩子是娘胎里不好,或者后天养的不经心。 逼得黎治臻没法子,求了宫里的太医,亲自来给两个孩子把过脉。林秀茹才放下心。府里上下一时啧啧称奇,原本隐秘不好说的心事总算落了地。大公子身体不好,两个小公子长一模一样日后定是麻烦。好在菩萨保佑,小少爷们竟是各自继承了父母的优点。黎宛涵心道,这不就是异卵双胞胎吗。没想到黎老爹还挺厉害的。 不过府里府外一脸的菩萨保佑,雷的黎宛沐不轻。果然还是封建迷信的时代啊。 两个小弟弟满两周岁了。黎宛涵也光荣的成为一个五岁的小姑娘。景熙十年的朝纲动荡,黎宛涵的世界依旧风平浪静。虽然外面风雨飘摇,文武百官无一不战战兢兢,连林秀茹都大把大把的掉头发。黎宛涵却很淡定,虽然她不知道外面都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但是黎家肯定不会被牵扯其中。尽管她的穿越本体加再重生,是这个时代的BUG,但黎宛涵自认为重生到现在,除了她让黎治臻给她修了修桂子连洲外,从未做什么出格的事。 她这个小蝴蝶应该刮不出什么狂风巨浪。黎家应该会安安稳稳的渡过这一劫的。她现在重点关心的是,正在准备白鹭学院应试的黎宛沐。白鹭学院收学生的最低年龄是十岁,林婉仪去年便以上甲考入白鹭学院,引得无数人瞩目。骄傲如黎宛沐自然也不甘示弱,恨不得每天把十二个时辰掰成四十八个时辰过,大量的读书习字,看累了就跳舞做运动,静下心来就弹琴习画。连饭都顾不上吃。 黎宛涵真的害怕她猝死了。晚上一到十点一定拉她上床睡觉,一日三餐都得盯着她吃。稍微不留神,就能被黎宛沐推下去,她觉得不是太饿,嫌浪费时间。除非饿极,否则黎宛沐只喝水。黎宛涵觉得黎宛沐给自己的压力太大了,她太拼了。有时候黎宛涵甚至觉得,就为了和林婉仪争口气至于吗。 但是看黎宛沐努力又奋斗的样子。她又觉得或许不蒸包子争口气只是她的想法呢。她不该用一颗功利的心去评判这么努力的一个女孩。 黎宛涵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在厨艺上下功夫。偶尔闲了陪黎宛沐伴舞,替她铺纸研磨。这些丫鬟都能做,但是黎宛涵就是想为黎宛沐做些事,什么事都好。让她参与就好,不然黎宛沐太孤独了。她所有的朋友闺蜜知己都盼着黎宛沐能一举考上白鹭书院,也不全然是坏心。总有期盼黎宛沐替他们这一派争光的心情在里面。 这让黎宛涵很心疼她。 白鹭书院开学季在金秋九月,每年考试的时间是七月和八月。一年只有一次机会,黎宛涵特别理解。暑假大家闲,主考官们也有空。寒假都快过年了,大家忙的没时间。白鹭书院没有寒暑假,但它的开学日期挺接近现代学校的。每年的七八月份是考试月,十二月底到次年二月都是年休的日子,三月初开学。 比较坑爹的是,七八月老师都去主持考试了,白鹭书院却并不放假。每天都要上自习,全凭自觉。但是去的人只多不少,谁都不敢挑战老师的权威。白鹭书院的学生有地利之优势可以观礼。如果学生没有上自习,偷偷跑去观礼,老师大多睁一眼闭一眼的过去了。于是乎,每年观礼的学生潮一浪高过一浪,再怎么无聊也好过在屋子里念书。 “大姐,我可不可以去观礼啊。”黎宛涵期待的问。黎宛沐满头是汗的旋转舞步,还能分出一丝神来和小妹说话:“你去和爹说。”黎宛涵秒懂。跑去找黎治臻,黎治臻这两年专注宠儿子已经不太惯着她了,并没有一口答应,反而问:“你一个人去?”当然是和黎宛滢一起啊。黎宛涵噎住,“爹爹能弄到几个名额啊。”黎治臻笑眯眯道:“你把你的丫头们都带去都行。” 黎宛涵的丫鬟可有快二十个呢,黎宛涵松口气,“我和三姐去就行了。”她不算打算带丫鬟,如果白鹭书院观礼的名额的固定的,她带那么多人去果断是在拉仇恨。她自己可以照顾自己和黎宛滢,给大姐带一个丫鬟就行了。 五月初五端午节那天,黎治臻开祠堂为小五、小六记族谱,在林秀茹的提议下,顺便把黎宛滢也记载了自己名下。黎治臻给双胞胎的名字分别取为黎廷珪和黎廷玠。黎宛涵立即啪啪啪鼓掌。名字取的真好,她一个都不认识。当她终于认识到这两次的发音时,她打心眼‘佩服’起黎治臻来。五少爷黎廷珪,珪同珪音龟。六少爷黎廷玠,玠发戒音。好嘛,家里三个男孩子,一个伟哥,一个乌龟,一个八戒。真是一圈充满男子汉气味的名字啊。 后来黎宛涵才知道家里的男孩子是一个排行,女孩子是一个排行。因为黎家大房小一辈从一到六排的满满当当。黎宛涵一直以为是各房的孩子男女混排。 直到在白鹭书院听别人冷嘲热讽黎大公子黎廷玓时,黎宛涵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是黎宛洛的大哥,二房的庶长子。那时黎宛涵才知道黎家今年备考的有两个学生,黎廷玓和黎宛沐是同年出生,只是一个是十月的一个是十二月的。 六月二十八日,还剩两天就是考试的日子。黎宛沐的神经已经紧绷成一条线,黎宛涵真的特别担心。适当的紧张是有益的,像黎宛涵这种高度紧张,她真的害怕黎宛涵还没开始考试,人先开始崩溃了。 白鹭书院已经放假,林婉仪特意来桂子连洲看望黎宛涵,带着给她的小衣服小点心,还教黎宛涵弹琴。“表姐,白鹭考试都考什么啊。”黎宛涵忍不住偷偷问道。林婉仪也不问她为什么问,细心答道:“女子科是诗经、女红、礼仪、琴乐、书画五科,前三科是基本功,后两科择考。另有三门附科,马术、舞蹈、厨艺。八科各分上甲,中甲,下甲等九个等级,咱们家的女孩儿,下甲之后的成绩也不必考了,考上之后也没脸去上学。” 琴室旁就是绣房,黎宛涵就坐在里面。黎宛涵赶紧给林婉仪嘴里塞了一块点心,岔开话题道:“丙末的考生就算没考上的吗?”林婉仪蹙眉,好像不太了解差等生的世界,道:“乙丙的考生大可拿着红卷去西山求学,强留到白鹭书院有何用。”黎宛涵又给她拿了块点心,殷勤小意道:“那总成绩是怎么算的啊。” “拿到七以上个上甲的白鹭书院会奖一方歙砚,入学后的白鹭门牌是血红玉制成的。五甲以上者是澄泥砚,玉质门牌。其他的便没有什么特别。”事实上三甲以上的,还可拿到漆砂砚,门牌和其他学生无甚区别。只是林婉仪的目标最次也是五甲,便略掉了其后的东西。 咣当,隔壁发出重物倒地的声音。 第十六章 “大姐姐!”黎宛涵霍然起身,飞奔过去。黎宛沐昏倒在地,不省人事。林婉仪指着一个丫鬟镇定道:“你和我扶大小姐,涵涵快去叫你娘。”黎宛涵连连点头,撒腿就去。林秀茹和大夫前后脚到。大夫把过脉,告诉大家黎宛沐并无大事,只是这两天太累了。 累这个词用的很微妙,是身累还是心累呢。身体是读书累的,心累是被林婉仪那句话刺激到了。 到了下午,黎宛沐居然发起高烧。黎宛涵一直惦记着黎宛沐,便守在她旁边等她醒。摸到黎宛沐滚烫的手臂,她心里先咯噔一声,赶紧喊人。还有两天就是白鹭书院选拔的日子了,黎宛沐烧的迷迷糊糊还是坚持要参加。林秀茹没办法,让奶娘用醮着点燃的白酒给黎宛沐擦身,一边喝着中药,只盼着黎宛沐能好起来。 林婉仪不好留宿桂子连洲,却每天都要来看一眼黎宛沐。黎宛沐迷迷糊糊醒着的时候,看见林婉仪的影子,她问,“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林婉仪不答,反问她:“你现在争强好胜的心就这么厉害吗。”黎宛沐在病中很娇气,心情烦躁,真真切切像个孩子,她赌气道:“不用你管。”“说得好,我的确不用管你。最好到考试的时候你都不要好起来。一山容不得二虎,西山书院就很好,你去那里吧。”林婉仪淡淡道。 黎宛沐胸口一阵无名之火,清楚的知道只是林婉仪的激将法,但黎宛沐还是成功被激怒了,冷笑道:“恐怕表姐要失望了。白鹭书院我势在必得。”“你?”林婉仪上下打量了一眼她的病容,轻笑一声,什么也没说。林婉仪的高傲不可一世演都无需演,举手投足之间便是高岭之花的严寒之意。 隔了一夜,黎宛沐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被刺激到,倔强之心一起,病竟好了大半。人也不烫了,也不吵闹着要读书练舞,一心一意养起身子。奈何时日太短,第二天便是女红考的日子。黎宛沐却显得比之前都放松,黎宛涵不禁好奇,黎宛沐坦然道:“你觉得姐姐的资质会差到连白鹭书院都考不上吗。”黎宛涵黎宛滢头摇的像拨浪鼓。 “那不就是了。能锦上添花自然好,成为白鹿书院的一段佳话。为自己的闺誉增光添彩。”黎宛沐低头,淡淡道:“若不能,也是我黎宛沐技不如人。只做遗憾一场。”黎宛沐笑颜如花,似乎真的毫无缔结:“总不会考不上就是。” 不知是不是黎宛涵的错觉,总觉得这份坦然中带着与黎宛沐年龄不符的怅然。 白鹭书院落与东江坡的半山腰上,说是坡,黎宛涵掀帘一看,更像是一座丘陵。沿路都是绿野芬芳,出来踏青的白鹭学子有很多。白鹭书院学子服是蓝白间色,外罩春衫轻薄,尽显青春活泼。黎宛涵不禁感叹,古往今来的校长审美都是一条线上的,永远觉得蓝白配最漂亮。黎宛沐一脸病容,仍旧坐姿优美的坐在摇晃的马车上。 脸上胭脂淡粉,红唇提色。衬出几分西施病态之容。黎宛涵靠过去,想让黎宛沐靠着自己歇一会。黎宛沐摇头拒绝了。黎宛涵无奈,只好看着她逞强。到了书院门口,黎宛沐是从正门进去的,黎宛涵黎宛滢等人被留在门房处核对观礼牌,学子进门后先要祭拜孔子荀子等几位儒家大师。黎宛涵黎宛滢被人引路到考场外。 女红考是很没有意思的,观礼人也很少。最让黎宛涵大跌眼镜的是,女红还要笔试!这种手工性的东西怎么写出来,难不成答卷刺绣种类分为湘绣绣苏绣十字绣...,绣法分为斜扎回穿连针绣....,扎针技巧有什么顺口溜?? 黎宛涵完全懵圈,绣娘也没有留给她们一本书之类的啊。她闺房里绣花样子倒是有好几本。嘀咕归嘀咕,折磨的还在后面。原来女红考第一天所谓的观礼,就是站在天宁院外等着黎宛沐出来。 七月流火,正午的太阳还是很晒。林婉仪派人来问,要不要在她那休息一会。黎宛涵很犹豫,她想等黎宛沐出来给她一个惊喜,就像高考的时候尽管很心疼舍不得家长在门外等着,但是出来有没有第一眼看到家长的心情的都是不一样的。 林婉仪的丫鬟却说:“时间还早,两位小小姐在我们小姐房里休息片刻,等这边下考,小小姐再过来不迟。”她不说还好,一说,黎宛涵黎宛滢都不约而同打起哈欠。泪眼汪汪的想午睡一会。 白鹭书院的学生宿舍都是特权阶级的手笔,林婉仪的住处是一所二进的独院。丫鬟充满骄傲道:“这是县主郡主才有的待遇。小姐是歙砚夺冠者,白鹭书院第二个凭自己实力赢的住所。” “那第一是谁?”黎宛涵顺势好奇道。 “琴仙李清旭。不过这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难怪黎宛沐压力那么大。 林婉仪的床榻很大,黎宛涵拒绝了和黎宛滢分间睡的提议,丫鬟走后,黎宛滢小声道:“这肯定不是表姐自己的丫鬟。”“为什么?”一秒之内,黎宛涵脑海中闪过一万部宅斗陷害的桥段。黎宛滢嘟着嘴:“表姐的丫鬟才没这么碎嘴呢。” ......竟然无法反驳。 的确,林婉仪是不会教丫鬟这么夸自己的。这么没规矩,夜入不了林大小姐的眼。黎宛滢道:“书院的学生好像都不让带侍从。”黎宛涵心道,还是林婉仪厉害,不让带就不带,让书院给我发一个。 迷迷糊糊睡着,香甜酣梦时,黎宛涵被丫鬟轻声叫醒,道黎宛沐快出来了。黎宛涵赶紧拉着黎宛滢便去,绕小路过去一阵嘈杂,一群男孩子围着其中一人推搡,黎宛涵频频回头去看,打群架吗。若非黎宛沐下考在即,黎宛涵一定去凑热闹。眼下却顾不了这么多了。 两人小跑赶到时,黎宛沐单手正支着天宁院门外的柱子,双眉紧蹙。黎宛涵心中一紧,三两步上前问赶紧问道:“姐,你怎么了。”黎宛沐摇头道:“没事头疼。睡一睡便好。” 黎宛涵没敢问黎宛沐答的如何,再走过那片竹林时,那群男孩子居然还在。这次黎宛涵看清了中间的男孩子,身材消瘦,一袭青袍,质朴的像个穷家少年。少年很沉默,在男孩子中被推来挤去,袍角上还有鞋底印痕。也不知是那个顽皮的孩子踹他一脚,少年的寡言更像一种无声的挑衅,一个声音高道:“你策论答得好,却连话也不肯和我们这些人多说。风头很足吗,有胆子就告诉我们你是哪家的孩子。” 少年道:“没胆子。”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穷家小户,不劳少爷们挂齿。”说罢便转身离开,对身后一声声站住的喝声视若无睹。 黎宛沐驻足,低声道:“黎廷玓。”“谁?”听名字像黎家的孩子。黎宛沐言简意赅:“二房的哥哥。”弯下腰,低声在黎宛涵耳旁说了几句话。黎宛涵一点头,便绕到竹林那边去了。黎宛沐牵着黎宛滢在竹林后等着,看着那边都是比她们大的男孩子,黎宛滢手一挣脱,不敢看黎宛沐眼睛,匆匆说了句,“大姐,我去看着妹妹。”小跑着追了过去。 “大哥!”黎宛涵笑盈盈站在站在竹林前对黎廷玓招手。黎廷玓一愣,半晌未应。黎宛涵跑过去牵他的手,黎廷玓后退一步,避开了。这熊孩子,看不出我在帮你吗。黎宛涵攒出一万分甜美的笑容,飞快的拉住他略显冰冷的手。小声道:“我是大房的小四。你可能没见过我。我大姐在竹林后面,你跟我过去。” 黎廷玓低着头看她,小宛涵头顶发旋清晰可见,他看着眼前稚嫩的小妹妹。瞥了一眼身后的人,分明是不屑。黎宛涵却总觉得他下一句话会是,你以为我会怕他们。然后一阵逆袭和爆发。黎廷玓却沉默片刻道:“辛苦四妹妹。我们走吧。”黎宛滢呆呆的站在二人前面,黎宛涵拽了下这个傻三姐。“走了。” 背后有声音,“原来是黎家的公子。”“他为什么不说呢。”“大水冲了龙王庙......”黎宛涵挺悲哀的想,连她和黎宛滢这种小萝卜头都有人认识(今天来观礼的小豆丁只有她们两个。),黎廷玓却被人拦在外面动手动脚。黎宛沐给他行礼道:“大哥。”黎廷玓避而不受,道:“我先走一步了。”“大哥坐我们的马车一起吧。”黎宛沐道。 “不用了。”黎廷玓坚持道。 黎宛涵向林婉仪道别加道谢后,才和黎宛沐姗姗离开。路上却遇见步行回去的黎廷玓,一个十岁的男孩子,独在走在傍晚的东阳坡上。黎宛涵真的很想替他叫一辆马车,黎宛涵忍不住问:“二伯父家里都没派人跟着大哥吗。”黎宛沐瞟一眼黎宛涵,“我来考试也只带了鸣翠一个。”话是如此,可黎宛涵心里还是过意不去,“那派一辆马车过来接送总不过分吧?”黎宛沐闭着眼睛道:“大哥是庶长子。” 黎宛沐不知道怎么跟年幼的妹妹解释这个问题,何况黎宛滢还在马车上。含糊其辞道:“步行来的人有很多。你要放心不下,咱们回去之后在门口等他一等。”黎宛涵满脸无奈,也只能如此。 哪知,等到月亮都上天了。还不见黎廷玓的身影。三个小姑娘只好先回桂子连洲,夜里,黎宛沐悄悄对黎宛涵说,“大哥可能是背着家里去考试的。”“什么!”黎宛涵一咕噜翻起身,眼中放光道:“不会吧?” “是的。我听下人说大哥在挨打,好像今天念书大哥逃课了。到晚上才翻墙洞爬回来。二伯父直嚷着要动家法。娘和爹都过去了。”黎宛涵也想过去,黎宛沐看出了她的心思,故意道:“你明天不陪我去了吗?” 黎宛涵只好盖上被子睡大觉。 第十七章 第二天,马车一路上行驶,黎宛涵都掀着帘子朝外看,盼着能见到黎廷玓的身影。黎宛沐不吭声,由着小宛涵来。直到几人到了白鹭书院,还不见黎廷玓身影。“走吧,别看了。”黎宛沐拉了拉黎宛涵。“哦,来了。” 昨日是男子策论的辩答,今日是笔试。顺序和通常考试是反的,也不知是何用意。黎宛涵顺着昨日的记忆找到昨天那片竹林,竹林外对面是来合院,一打听才知今日男子的笔试不在这里考。在屯青院,那里地方宽敞,一排独间,方便巡考。小黎宛涵又迈着小短腿跑过去,却被遗憾的告知考试期间不能进去。在黎宛涵一番糖衣炮弹下,守院说,午时送饭我可以帮你问候一下他。 黎宛涵再三谢过,没想好给黎廷玮带什么。最终她夹了三个菜馒头进去,她想如果什么都做不了的话,让他先吃饱总是好的。送过去的时候,守院就差连满头里的菜都拨出来看了。黎宛涵还以为是没有送银子,后知后觉才想起,守院可能是怕她塞夹带吧。 阳光清冷的照在青砖道上,外面传来轻微的骚动,黎廷玓才意识到到饭点了。他脸色惨白,额间汗珠滚滚。后背一阵一阵的疼,咬牙握着笔,一笔一笔工整的写着在脑海中海盘旋许久的构思。午饭是交一钱银子的,黎廷玓默默拿出冷硬的满头咬了一口,食不知味的咀嚼着。有人送来一个食盘,他忙道:“这不是我的。”“门口一个小姑娘送过来的。是你妹妹吧?”笑了两声,出去。 盘中放了三个馒头,有些凉了,馒头还很松软。一个夹着蟹黄酥,一个夹着萝卜美人腰,一个夹着...点心?黎廷玓拿出来一看,果然是点心,莲花酥。一旁青绿色的罐子引起了黎廷玓的注意,打开一看。这是...辣油汤?黎廷玓脑海中浮现出那个小萝卜头,笑了笑,一挑筷子,却发现碗里有菜有面。心中暖意滑过,一颗泪险些砸在卷子上。侧头避开,垂眸半晌,端起青罐大口吃起来。 黎宛涵心满意足的哼着小曲,不知道黎廷玓喜不喜欢吃米线。糟了,汤汤水水的溅在卷子上怎么办。小手握拳在掌心敲了半晌,气馁道,大哥应该自己会小心吧。应该会...... 馒头拿过去她发现已经凉了,一时半会想不到好的。想起上次和傅云泽吃的疑似米线的东西。虽然厨娘坚持称那是面,祖传秘方不会糊锅。恰好林秀茹惦记着三个孩子吃不好,今天不比昨天,只考半天,全天都要留在白鹭书院。特意让人送来三罐麻辣米线(经黎宛涵和厨娘长期的‘协调’下来的完美产物),辣油飘在清汤上,保温又保质。黎宛涵把自己那一罐给黎廷玓了。 另一边,黎宛沐正严阵以待的看着眼前的绣花绷子,这是一幅完整的百花斗***但今天的题目却是《残缺》。意为补全这里所有的绣花绷子,大大小小的花样有五样。黎宛沐一早上时间已经把其他四个补完了,唯独这个百花图。她始终无从无从下手。中午时分,黎宛沐心虚的朝外看一眼,还好,因为科目和场地的局限性,几乎没什么外人。 她觉得这个绣图很完美,无可挑剔。黎宛沐不想承认,也许是她的眼光有限,见识止步于这个水平。但她真的找不到一丝一毫的漏洞或残缺让她修补的地方。手里第三幅绣绷子是一副《蝉尽秋》,黎宛沐第一次见有人这样作画的,三尺见方的圆绷里,疏疏落落几笔枯枝落叶,枯枝藏着半截蝉翼,寂寥的天地里什么都没有,秋悲凉意却透出在每一针一绣上。左上方一片留白,只用蝇头小楷配黑线绣上《蝉尽秋》三个大字。 挪开眼睛又去看那繁花锦簇的《百花争****黎宛沐捏着针比划,从何处下手加一行字,能恰如其分的衬托出百花争闹的之意,而又不突兀呢。她迟迟下不了手,一边想着要不就这么空着交上去好了,也许这本就是一个别开生面的考验呢。一边又摇着头,话本子的事怎么能当真,万一落了空,岂不是白折一甲。 苦苦纠结中,时间不紧不慢滑过。黎宛涵在外面等的瞌睡,撑着脑袋不住打盹,度日如年。黎宛沐焦急着看着百花图,左思右量拿不定主意。日头偏西,落山在即。她心中越急,越没有好办法。恨不得时间慢点再慢点。 黎宛滢走到黎宛涵旁边坐下,伸手为她挡住刺眼的阳光。阳光从她幼小的指缝中倾泻下来,照在黎宛涵脸上。黎宛涵看着眼前的小手半透明的漂亮,红中泛黄晶莹剔透,快要融进夕阳朝霞似得。黎宛涵微眯着狐狸眼,她的眼睛细小而狭长,幸好黎治臻虎铃般的铜目给她遗传了几分,才没变成一条缝似得眯眯眼,她的脸又不像黎宛滢那样天生肉嘟嘟的,小瓜子脸在现代很吃香,在这里就是不折不扣的刻薄相和狐狸精了。 托黎宛涵相府小姐的福,前世黎宛涵到没被人骂过刻薄相,却因为一双狐媚的眼睛和大胆的作风被人骂狐狸精。黎宛涵从长相到身材都不符合这个时代的审美,脸不圆没有福相,身材纤瘦玲珑有致,被说为弱不禁风(这已经是最好听的词了),屁股没肉不好生养。凹凸有致的胸部更是被打上风骚的标签。黎宛涵很无奈,搁现代她这长相身材,妥妥是要被星探挖去当明星的好不好。 但是没办法啊。她生活在和她审美隔了几千年的古代。祈朝尽管不像唐朝那样推崇以胖为美,她这样的长相确实是拿不出手的。黎宛涵羡慕的望着黎宛滢圆嘟嘟的小脸,轻声问:“三姐,你想不想来白鹭书院上学啊。”“如果考得上当然想啊。”黎宛滢笑的甜甜的,偏头萌一脸血:“四妹妹不想吗?” “我...”不知道。白鹭书院看起来的确很有意思的样子,可黎宛涵很犹豫,上一世土生土长的黎宛涵都没考过,她这个半路上来的,能考过吗。何况,前世的黎宛涵是没有上白鹭书院的,如果这世的她上了,会不会打乱这个世界的某些秩序呢。如果将她的重生比喻成黑客帝国程序里的一个BUG,这个世界,整个系统的运作可以允许她偶尔的造作。 可当她的蝴蝶翅膀影响到整个系统的运作,她会不会就被系统强制删除了呢。黎宛涵无从所知,重生和穿越对她而言都是一个太不可思议的明天,作为社会主义接班人培养出来的她,完全不能理解这种玄学。恐惧来源于未知,没有人告诉她的生死底线在哪里,她是会像所有穿越重生过来的女主一样幸运,醒过来就是一辈子,还是随时会被踢出这个世界? 尽管她很高兴可以回到现代,回到爸爸妈妈身边,摆脱这个该死的重生。可之后呢,如果玄学这个神秘的领域真的是讲究因果轮回,那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得回来一次了。如果是这样的话,黎宛涵苦笑,还不如就这样让她把一辈子过完。其实她知道这些焦虑都是很可笑的,没有一点基于事实的根据,全部都是自己在胡思乱想。 可她就是被想象出来的恐惧吓得胆怯。也许,这也是五年佛门生涯的一种后遗症吧。那五年里几乎没有人和她说话,大家对她都很好,很客气,可就是没人和她说话。她把一肚子话都交给佛祖,佛祖也只是含笑看着她。她无数次揣摩着这个微笑,还是不明白佛是什么意思。佛爱世人,世人却不爱佛。尊敬和爱是两码事,也许它也很孤独吧。 黎宛涵知道自己现在的性格有点爱看热闹和多管闲事。可她控制不住自己,心里那种冲动和渴望催使着她不断靠近每个热闹的生活。 黎宛滢还在等着她回话,黎宛涵也回她一笑:“我也是,能考上再说吧。” 命运和人都是上天注定好的,如果真的有那一天,她在考虑不迟。 第十八章 太阳落山了,黎宛沐最终还是选择将第五份绣图交了白卷,心怀侥幸的想也许白卷就是最好的答案呢。另一边黎廷玓也下考了,他后背隐隐发疼,躲在墙后很久,听着白鹭书院渐渐安静,门外的车马也走完了。自己才慢慢挪出去。夜色将他的面容模糊,偶尔路过的人也认不出他,这让他要强自尊心稍许安慰。 天黑了,黎廷玓一个人往回走,人烟稀芜。天色越来越晚,他不知道黎宛涵等了他很久,带着一身的伤,他一步一步走的很艰难。不知道走了多久,路上一个人都没有了。黎宛涵坐着马车回去都在害怕,现在不比现代,到处都是路灯。在这里一眼望过去,全是一片漆黑。一丝灯火也没有,直到快到黎府,才隐约看到几家灯火。 好在黎治臻没有心大到让三个宝贝女儿摸黑儿回来,派人去接。夜色里马车上挂着的长灯笼剧烈跳动着,马车跑的很快。远远看见几团灯火,黎宛沐下意识将两个妹妹往怀里抱。车夫恭恭敬敬一句拱手,张口便是江湖话,高声道:“朋友走好,我车里是武泉意师傅的朋友,正往相国府去。劳驾避避。”那边也大声道:“可是黎相国府的。” “正是。”车夫侧坐在马车上,随意搭上黑靴里的匕首,目光危险。那边一喜,一行人策马过来,亮亮腰牌,道:“公子哥们可还好,大人让我们来接你们。在下黎胥,上元节曾护着公子们出城游玩。”车夫散漫的收回手,背靠车门。黎宛涵记得他,看向黎宛沐。黎宛沐压在黎宛滢耳旁道:“三妹,在车夫背上敲两下,轻轻的别被发现了。”黎宛滢照做,手刚落下,边听车夫道:“那就走吧。夜都深了,外面怪冻得。” 黎胥左手旁的人还想确认一下马车人是否都在,被黎胥拦住。“走吧。”四个人将马车前后左右围住,马车缓缓动了。黎胥和那人走在最前,黎胥单手勒着马缰,这才解释:“里面都是小姑娘,你吓着人家怎么办。”那人不忿,“不问清楚,接回去人不够怎么办。怪罪的还不是我们。”黎胥轻笑一声,“傻子,大小姐三小姐都是娴静的闺秀,四小姐年幼性子顽劣些,也有长姐看着。何况你也不看看驾车的是什么人。” 那人狐疑的回头看一眼,只见车夫身量不高,圆脸紫皮,恭恭敬敬架着车,实在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黎胥见他看不出什么,便也不再多说,沿途小心护送。黎府的灯笼一闪一晃,渐渐靠近家里。 黑幕星辰暗淡,月亮也不见露脸。 一个独行的黎廷玓更害怕了,他心里告诉自己是个男子汉。一边只有十岁的幼龄,在漆黑的夜里格外无助。终于,他遇见一个男人背着一个小女孩,小女孩坐在他背上的柴堆上,黎廷玓加快两步。紧紧跟着在男人后面。砍柴人顿了顿,放慢了步子。小女孩打着哈欠,泪眼汪汪的问,“爹,为什么走这么慢啊,我想回家睡觉。”男人笑了,“小赖皮,今天非要跟着我,现在喊瞌睡了。” 女儿在他背后蹭了又蹭,男人心都要融化了。小声道:“累了就靠在爹爹背上睡,小哥哥怕黑。我们陪陪他。”小女孩漆黑明亮的眼睛目不转睛的盯着黎廷玓看,脆生生的问:“大哥哥,你往哪里去啊。你再跟着我们走,就走到我们家去了。”话毕,男人也停下来看着他,问:“小孩,你家大人呢。” 黎廷玓踌躇一下,鞠了一躬。转身就走了。“小孩,小孩。”男人赶紧追上去,盯着他身上磨损泛白的棉袍,看着他比自己闺女还娇嫩细白的手。“你是哪家的大少爷?你家下人呢。”黎廷玓垂着头,退了两步。声若蚊呐的说:“谢谢。”低头疾步走了。 “爹爹,他衣服有血!”小女孩失声道。今夜月色并不好,星辰也是极暗。小女孩竟然眼尖的看出异样。男人人宽阔的掌心一把抓在黎廷玓肩头,黎廷玓惊愕回头。彼此一阵沉默,男人出声道:“到我家给你上点药吧。” 男人强硬的牵着黎廷玓的手,粗粝的感觉磨在黎廷玓掌心让他想哭。他睁大眼睛,舌头顶在上颚上,眼泪一直在他眼睛里滚。小女孩一直好奇的打量着她。小女孩被男人从背上转移到左胳膊单手抱着,黎廷玓眼睛朝天,小姑娘低头看进他眼睛里。“哥哥,你要哭吗。”男人闻言也看向黎廷玓,黎廷玓隐忍的将泪水吞下去。露出一丝笑:“今晚打扰你们了。” 今天太晚了,黎廷玓昨天的伤还没好,伤上加伤,他明天不一定可以走到白鹭书院。他望了望四周,心里估摸着距离,住在这里也挺好。 黎府里,黎宛涵一直惦记着黎廷玓,第二天和黎宛沐出发时才知道黎廷玓可能没有回来,两人面面相觑。黎宛滢昨晚吹了夜风,早上起来有点烫,被黎宛沐姐妹两硬留下来去休息。早晨黎宛沐进考场前,正想对黎宛涵嘱咐一下黎廷玓的事。黎宛涵点头道:“我知道。姐姐你不要担心,安心考试。”黎宛涵点点头,提裙上台阶,进门。 黎宛涵一路小跑到屯青院,万幸黎廷玓来了。他还是昨天那件棉布袍子,脸色红润,一点不像黎宛涵担心的不好。黎廷玓问:“四妹,你怎么在这里。”“你昨晚没回家。大哥今天你跟我们坐马车回去吧。还有两个月呢,你天天这么折腾,也影响你考试。”黎宛涵心中大急。 “恩。”黎廷玓淡淡应付过去,道:“我进去了。”颇有深意问黎宛涵一句:“是你二姐给你说什么了。”“不是啊。”又关黎宛洛什么事?黎宛涵摇头央求道,“大哥,晚上我在书院门口等你。” 黎廷玓驻足,想了想回头道:“别等了,乖,早点回家。”“大哥!”黎宛涵气势汹汹道:“你宁可挨打也要和二伯父顶着来考试,难道你不想考好一点吗。你这样折腾自己还怎么,还怎么...”黎宛涵都快气哭了。 “涵涵。”黎廷玓摸了摸黎宛涵头顶,牵着她的小手贴在自己背上,嘶哑的说:“大哥怕痛。每天回去挨打第二天会写不了字的。”顿了顿,补了句:“考的更差。”夏秋交季,衣服不算厚,也并不薄。黎宛涵抚摸着皮开肉绽,翻起的肉棱,隔着衣服也心中一颤,抖着唇,再也说不出话来。 因为黎廷玓的缘故,黎宛涵竭力从记忆中扒出二房的子嗣谱。二房一共有五个孩子,三个嫡子,两个庶子。庶长子黎廷玓,黎宛涵觉得这个玓的发音很有意思,玓是弟的音,也不知是巧合还是刻意。 黎廷玓生母是黎家的丫鬟,二伯父黎焕东生的英俊,生活荒唐,嫡妻进门前先生了庶子。奈何当时婚约已定,二伯母韦瑞瑾纵然千般不愿,在母族的强势下妥协。 同样妥协的还有黎焕东,黎廷玓的母亲死在两家的默许下。黎宛涵已经想不起来黎廷玓小时候是怎么样长大的,只记得二伯父后来又纳了房妾,姓孟,黎廷玓后来一直是这位孟姨娘带着的。但在这之前黎廷玓是怎么过的,黎宛涵完全想象不到。 孟姨娘的脸在黎宛涵记忆力很模糊,她已经记不清有没有见过孟姨娘了。只记得七姑娘黎宛好也是出自她膝下,黎家姑娘取名都是宛字辈水字旁,只有七姑娘不是。黎宛涵曾很长时间被这些长的很像的名字搞糊涂,当她后来明白这也是一种被家族承认的标志时,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 宛好妹妹挺受宠的,跟五妹黎宛清和替她枉死的三姑娘黎宛滢比起来,她真的算是被娇宠长大的。要知道黎宛好上面还有个嫡姐,韦瑞瑾共生育三个子女,一个儿子,两个女儿。分别是三少爷黎廷珵、二姑娘黎宛洛,还有很多年后才会出生的八姑娘黎宛汶。 黎宛好平日和黎宛洛起个什么冲突,二伯父都会偏帮黎宛好,痛斥韦瑞瑾黎宛洛身为嫡母嫡姐恶毒,欺负黎宛好云云。所以二姐黎宛洛很不待见七妹黎宛好,可以说当初即便没有闹出黎宛涵的事,黎宛好的命运拿捏在韦瑞瑾手里,也好不到哪去。 只是有了黎宛涵,便好比顺理成章给韦瑞瑾递了一把刀。韦瑞瑾不仅可以毫不留情捅黎宛好一刀,黎宛好和孟姨娘还得磕头含泪说谢谢。 一瞬间,黎宛涵突然就有些明白黎廷玓为什么会挨那么重的打。除却韦瑞瑾本身就恨着他和她娘之外,三少爷黎廷珵才是韦瑞瑾不愿意让他出头的原因。三少爷是景熙三年生人,今年才七岁,虚八岁。白鹭书院入学年限是十岁,不外乎有人谎报年龄的。这又不比现代户口本身份证出生证明,还是全国联网一查即知。 基本上你说我孩子是几岁,他就是几岁。只要不报的太悬殊,没人会计较。可对黎家这样的人家就不适用了,像黎廷玓这种还能糊弄一下。嫡系这一脉,红白喜事都有人情拜帖的,谁家孩子几岁多大,各家门清。谁不想让自己孩子年少成名,为以后仕途铺路。越小越显才华不是。 无形中权贵望族间无形中形成了一个监督圈。没人去打破这个规则。 韦瑞瑾当然不希望黎廷玓比黎廷珵强,万幸的是她不知道黎廷玓来白鹭书院考试了。黎廷玓挨打,是黎焕东的手笔。只是他没想到嫡妻会在家法棍上动手脚。韦瑞瑾巴不得黎廷玓不喜欢上学,最好玩物丧志不学无术才好。黎焕东却对家里每一个男孩子都抱着重望。就好像那个飞不起来的笨鸟一样,自己飞不远,就孵窝小鸟,把希望寄托在下一代上,希望他们可以飞的又高又远。 其实黎廷玓完全可以给二伯父说啊,二伯父一定会支....,黎宛涵突然泄气,大哥一定不会想不到这一点的。那,会是什么让黎廷玓觉得即便他告诉二伯父,二伯父也帮不了他。甚至,保护不了他呢。黎宛涵沉默,偏头看着绿意桑冉的冬青,掉下一滴眼泪,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她还是别瞎猜了。 第十九章 方相君怀孕了。傅云泽无比期待的问:“是妹妹吗。”奶娘刚想说什么,方相君抬手阻止,和颜悦色的问:“你不喜欢的弟弟吗。”傅云泽紧紧皱着小眉头,十分勉强的说:“喜欢,但我还是想要妹妹。”方相君抚着肚子,她倒是想再给傅云泽添个弟弟。想起林秀茹说涵涵眼睛亮,童言无忌的话来,也温柔笑了,随缘吧,儿子女儿都好。 话至此,方相君不免好奇:“宛涵姐姐和你玩还不够吗。”傅云泽懊恼道:“妹妹不和我玩。”方相君没多想,叫过午膳,对儿子道:“宛沐在为白鹭书院的考试做准备。涵涵一直陪着姐姐,你也别去打扰她了。”“才不是呢。”傅云泽没头没尾扔下一句话跑了。 白鹭书院,今天是女红考最后一场考试。也是最简单亦最难的一场。基础也考了,缺陷也找了,该自己露一手了。三个时辰内绣一副自己最满意的作品。既不能绣的太简单,也不能绣的太复杂,时间到了还没绣完,毕竟不是一个讲究残缺美的时代。 这场考试每年都有,几乎是漏题的科目。黎宛沐很早之前就想过自己要绣什么,但是在昨天看见那副蝉尽秋她便改变主意了。 很冒险,她愿意试一试。 苏绣细腻,黎宛沐抽出一丝丝细腻的情,织成另一幅画锦。小门小户,门外一颗巨大的银杏树,初冬枯枝时,哥哥半躲半藏躲在大树后,露出一张泪痕慢慢的小脸。母亲抱着最小的女儿,左手边站着亭亭玉立的大女儿,眺望的看着萧瑟天地里,不断远去的男人。男人的背景沉重而模糊,被重担压的喘息。李绣娘不知何时停在黎宛沐旁边,她吓一跳,不留神扎破指尖。 黎宛沐惊慌的去看她,李绣娘颔首微笑:“你绣的很好。” 黎宛沐今天一出来,脸上就洋溢着笑容。是十岁小姑娘的骄傲又得意的笑,黎宛涵知道前因后果后,也替她开心。“对了,大哥呢?”黎宛沐左看右看,“他还没下考吗?” “大哥可能不回去了。”黎宛涵心情低落道。 “为什么?” 黎宛沐单手撑着下巴,发愁道:“大哥怕回去挨打,第二天写不了字。” “那他住哪,两个月他都不回家了吗。”黎宛沐怒道:“你蹲这儿,不要乱动,我去找他。” **** “黎廷玓!”黎宛沐黑着脸,拦下刚刚出来的黎廷玓。“跟我回去。”黎廷玓避开她,语出惊人:“大小姐,你和你妹妹能不能不要管我的事了。”他平静的问:“我们二房的家事和你们有什么关系。” “我知道了。”黎宛沐冷漠的后退一步,“我和我妹妹以后不会再干涉你任何事。” “先行谢过。”怕气不死她似得,黎廷玓和煦温柔道。 黎宛涵蹲了半晌来来回回的人都看她,她觉得这样实在太傻,便假装刚捡起东西,若无其事站起来去找黎宛沐。却只看见冰冷着脸,甩手离去的黎宛沐。“你把我姐姐怎么了?”黎宛涵问黎廷玓。“快去哄哄你姐姐吧。”黎廷玓推着她肩膀,轻声催促道。 黎宛涵问不出所以,只好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一路上任凭黎宛涵怎么逗乐,黎宛沐都不肯说话。闹的急了,黎宛沐才露出一丝笑意,无奈的说:“我没生气,就是觉得挺没意思的。”她百般无聊的摆弄着自己的裙摆,“我们掏心掏肺的对他好。挂念着,两个晚上都睡不着。像昨天,我们一直等他,等的天都黑了。回去都什么时候了,可人家不领情啊。说不定还觉得我们多管闲事。” “大哥说什么了?” “其实也没什么。他说的很对,我们的确不该插手。呼,算了,不想了。我们可以休息四天呢。这几天累坏你了,你想去那玩,姐姐带你去。”黎宛沐心情大好的揉了揉黎宛涵脸蛋。 黎宛涵只好把一肚子话咽下去,挤出笑脸,奇道:“还放假吗?”考三天放四天,不要太爽啊。 “傻妹妹。”黎宛沐一把将她搂进怀里。小姑娘一无所知的样子可真惹人怜爱。黎宛涵一脸黑线,这都是什么奇奇怪怪的萌点。 不过,回家后黎宛沐出去玩的计划就被扼杀在摇篮中了。林秀茹说,方姨怀孕了,带着一干儿女去探望。尤其是曾经铁口直断两个双胞胎弟弟的黎宛涵。黎宛涵一万个拒绝,她对傅将军府都有心里阴影了。“三姐病着,我想陪三姐。”林秀茹不悦道:“知道三姐病着还去陪着,生怕你病不了是不是。” 黎宛涵赶紧避雷。 傅云泽对方相君肚子里的妹妹充满了好感,每天睁开眼睛都要先去看看妹妹。每天晚上睡觉前,也都要再来看看妹妹。黎宛涵去作客时,第一次感受到了来自傅云泽的冷淡?傅云泽捏了快枣泥糯米糕递给黎宛涵,黎宛涵不太有胃口的拒绝了。“谢谢,我不喜欢吃。”傅云泽一脸‘你怎么可能不喜欢吃’的表情,负气站起来,道:“我以后也有妹妹了,亲妹妹!” 什么鬼? 黎宛涵茫然的看着傅云泽端着盘子走了。 过了一会,傅云泽又自己跑回来了。他站在黎宛涵背后,轻声道:“中午做剁椒鱼头好不好。”黎宛涵听出了一咻咻话中有话的意思,“你还记那鱼的事呢。我都忘了。”傅云泽丧气道:“你为什么总躲着我啊。你以前不是对我挺...凶的。”“噗。”少年,你抖M吗。黎宛涵笑的花枝乱颤,一本正经道,“我是女孩子,只喜欢跟女孩子玩。” “哦。”小正太即便本事通天,也无法扭转性别。闷闷不乐的。 他可真敏感啊。黎宛涵内心复杂,她还以为她做的很隐蔽呢。傅云泽竟然还是敏锐的感觉到她在避着他。 怎么说呢,每个人都想弥补过去无法挽回的遗憾。前世傅云泽的遗憾是不能跟真正的黎宛涵在一起。他的心愿是和她再没有交集。可是两人年岁太小,这又怎么办呢。傅云泽不知道此黎宛涵非彼黎宛涵,从他记事起认识的是前世他最想避开的她。 这让她怎么办,捂着眼睛假装不存在,将错就错? 恩将仇报也没有这样的。她占了黎宛涵的身体,害了那么多人,最后黎宛涵的未婚夫把她送回来了。她还要再占据傅云泽对黎宛涵的记忆和爱恋。她何德何能,又怎么假装心安理得。 黎宛涵翻出装糖的小荷包,掰碎一块蜂蜜糖,有点硬,她手劲小,吃力半天,干脆隔着荷包咬下来一块。剩下的全给傅云泽,“娘给我的,三姐生病了,可以预防风寒的。”才怪,林秀茹才不会给她吃街上的东西,是她在来回路上看见类似现代麦芽糖的东西,买来怀念时回味的。现在用来哄孩子刚好。傅云泽显然是不太喜欢吃糖,表情复杂的咽下一小块。 “等它化了再吞,别噎着。” “没事,真好吃。我很喜欢。” 黎宛涵扶额,少年你就不要逞强了好吗。傅云泽看着黎宛涵便秘似得表情,怕她不相信,忙道:“真的特别好吃,甜丝丝的。”说着又掰了一块。黎宛涵赶紧拦着:“好吃也不要一次就吃完,留着慢慢吃。”傅云泽也真是豁出去了。黎宛涵看着他壮士断腕般的壮举,万般无奈。 这时丫鬟找过来,说两位夫人找。黎宛涵跟着傅云泽赶紧过去,傅云泽小声对黎宛涵说:“娘要是问你她肚子里是弟弟还是妹妹,你一定要说妹妹啊。”黎宛涵很想咆哮,少年这不是我说了算啊。她挤出甜美的笑容:“好的,云泽弟弟。” 方相君穿着月白杭绸,温柔慈爱的坐在上位看着两个金童玉女。柔声问:“涵涵过来,姨抱。”黎宛涵顶着傅云泽目光的期许和压力,黎宛涵摸了摸方相君的肚子,低头小声道:“弟弟好乖。”方相君又惊又喜,微微遗憾,转瞬又散去。黎宛涵不敢抬头看傅云泽,实在是,她想了又想,前世傅云泽有兄长有弟弟,委实没有妹妹这个生物。 这话黎宛涵不能直接给傅云泽说,后来他质问起来,她只能给他灌迷糊汤,扭捏着小手帕,羞答答的说:“你有妹妹就不疼我了。”并且义愤填膺状,握着小粉拳,霸气宣布,“你只能有我一个妹妹。” 傅云泽很吃这一套。当即回去宣布,“娘,我不要妹妹了。你给我生个弟弟吧。”方相君:“呃.....下午想吃什么。粉蒸肉?” 傅云泽扁扁嘴,“要。” 回去路上,黎宛涵越想越觉得丧权辱国。嘟囔道:“小屁孩,我比你还大一个月呢。”黎宛沐摆摆手,老气横秋的说:“男孩子嘛,都喜欢当哥哥。”黎宛涵若有所思的看着黎宛沐。 少女,你很有故事啊。 二十章 有了女红考的经验,黎宛沐考诗经、礼仪是就没有跟着去。结果第二天黎宛沐考礼仪回来冷汗连连的说,观礼的人太多,大家一笑很多人就出错了。黎宛涵兴致勃勃的,第二天去凑热闹。 礼仪考的耻度果然很大,昨天是几百号姑娘在大广场‘做早操’。今天是在众目睽睽下,三人一组,五人一队进行情景模拟对话,太考验心理素质。黎宛涵心想,如果是她去考试,拿出广场舞大妈的气魄,不知道能不能过。祈朝不是一个思想开放的朝代。男女大防不严,却并非没有。数百双眼睛注视下,没有大妈们忘乎所以的精神。黎宛沐都忍不住出错,好在这是矮子里拔将军。黎宛沐细微的错处已经算不得什么。 十几岁的少男少女,看眼下这些学弟学妹们都有些看自己家大白菜的意思。这让黎宛涵毛骨悚然,恨不得把那些盯在黎宛沐身上的人眼睛挖下来。和黎宛涵有同样想法的人看来不在少数。当即有个正太,七八岁的样子,对着一个白鹭书院的男学生怒斥道:“不要盯着我姐姐看!”男学生笑了,挑眉道:“你姐姐是哪个。”他双手环胸,满不正经。“满场子都是漂亮姑娘,我要看看你姐姐倒是怎样的天仙,值得你这么指责。” 黎宛涵皱眉,这说话也太难听了。又不是青楼,什么满场子的姑娘。这句话果然引起了全场的愤怒,一个个敢怒不敢言。黎宛涵仔细看了几眼男学生,身条修长,竹竿一样的小身板。粗眉阔目,有点豪放。好在脸蛋生的秀气,看起来不是那么二。正太憋红着脸,跳起来怒抡一掌,男学生朝后趄一下,——没打到。 噗。全场都发出善意的笑声。 男学生挑挑眉,神态略苏,颜值顿时上涨几个档次。他问:“你姐姐和你一样吗。”没说什么一样,大家却不约而同看向正太的腿。黎宛涵有点受伤的缩了缩,小短腿什么的,她就不凑热闹了。 按理说四岁都不算小了,她记得以前看爸爸去哪儿时,森碟也就四五岁个小萝莉,一双大长腿,个子高的让人羡慕。黎宛涵却一直不长个。她觉得她现在顶多一米。 人群中因为上面莫名所以的哄笑,有几个小姑娘没忍住回头动了动,看向其他人,不知道是谁出洋相了。台上正在表演敬茶的三个小姑娘更是浑身一紧,扮演夫人的小姑娘手一抖,热茶泼了一裙子。监考官的脸色未变,几个小姑娘却揣揣不安的想解释几句,却在监考官冷冰冰的神色下望而却步。 太惋惜了。 大考还在继续,时间不紧不徐滑过。黎宛涵哈欠连连,黎宛沐到底排在第几个啊。日照西山,咚咚咚几声铜锣声响,观礼台上人开始散去。黎宛涵懵然起身,什么情况?地下的小姑娘们也散了,三三两两的出去。 ....考完了? 黎宛沐考出来,抓着黎宛涵的手,激动的问:“我刚刚出错没。”黎宛涵冷静片刻,老实说:“没看到......”黎宛沐以为是隔太远没看清,没在意道,抓着她边走边喃喃道,“幸好到我的时候没有人笑,不然我肯定出错......太紧张了,我没想到今天今天也是在外面的。” 黎宛沐絮絮叨叨的,黎宛涵脑中跑马。竟然有些羡慕随便坐在二楼窗户上就能碰见女主的男主光环了。麻蛋,太虐了。她特意来看黎宛沐表演的,丫的都考了三场了。她居然没有真正意义上看过一场考试。如果黎宛沐考考试前有个小丫鬟之类的来给她说一声就好了。或者黎宛沐穿显眼一点,她也好认出来。真的好虐啊,拼爹她也是特权阶级的闺女了。怎么观个礼就这么不顺呢。 回家的时候,傅云泽正坐在林秀茹房里喝羊奶。黎宛涵远远就闻到一股腥味,捏着鼻子问:“怎么没给他放茶叶。”林秀茹好笑道:“谁像你那么折腾,喝个奶还要撒撮茶叶。什么去腥,我看就是矫情。”黎宛涵扭过脸,表示不予置否。问傅云泽,“你怎么来了。” 傅云泽舔了舔嘴唇,咽下最后一口。慢条斯理道:“来看你啊。”声音晃晃悠悠的,显然不是那么回事。黎宛涵上下盯了他衣摆的灰,和腰间处的半个脚印。她问:“你来找我哥打架了。”傅云泽放下碗,悠悠的看了她一眼。“玮哥说你说了不算,我打过他才能当你哥哥。”黎宛涵问:“那你赢了吗。”傅云泽不说话,端着碗一饮而尽。一抹嘴儿道:“叫哥哥。” 黎宛涵知道他赢了,扭头问林秀茹:“娘,哥哥没事吧?” 林秀茹一如既往的心大,道:“武师傅看着,没事。” 黎宛涵在林秀茹房里磨蹭了一会儿,转去黎廷玮的院子。黎廷玮正在背书,周身干净,清雅文秀。一点看不出打架的痕迹,黎廷玮放下书,抬头冲她招手:“回来了。大姐心情如何?”高兴了自然是考的好,不高兴了自然是靠的不太有把握。黎宛涵默默get技能,道:“大姐有点紧张,但心情还不错。”沮丧道:“人太多了,我都没看到大姐表演。” 黎廷玮略思考片刻,道:“白鹭书院规矩大,丫鬟小厮一概不好使。白鹭书院自己的奴役们都很尊规守礼。怕是不好差使。素来礼仪考都是当天监考官随性指派分组,排序也不谨从规矩。你看不到也属正常,不用太泄气。” 黎宛涵被黎廷玮小天使温暖了,立即开心起来。殷勤的半跪在椅子上替他磨墨,好半天才问:“你和无恙弟弟打架了?”黎廷玮一愣,“问这个干嘛。”神色不自然,黎廷玮终于露出一点符合这个年龄的变扭。 “你没受伤吧?” “当然没有!”黎廷玮梗着脖子怒道,“我是看他年纪小才让着他。” 黎宛涵大松一口气:“那就好。大哥你以后不要再跟他打架了好不好。” “为什么?” 黎宛涵睁大眼睛,撒谎不打草稿道:“他年纪小嘛,你让着他,就是让着我啦。无恙弟弟比我还小呢。” 一路追来的傅云泽听到这句话突然停下,身后跟着的是刚才一直拦着他的的丫鬟六月。六月压低声音,焦急道:“傅小少爷,快跟奴婢离开这里吧。”黎廷玮刚才一回来,就怒气冲冲的喊,让傅云泽离清荷院远一点。谁也不许搭理他。可打人不打脸,听见外面动静,黎廷玮万般不愿,还是皱眉道:“进来吧。” 傅云泽的心底忽然变得极温柔,他欢喜的看着自己的小妹妹。傅云泽进门,脱口而出:“玮哥,我以后不打你了。你把妹妹让给我吧。” “你给我滚蛋!”黎廷玮抓起桌子上的书又狠又准的砸过去,也不知道是生气‘不打你’,还是生气‘让妹妹’。总之,黎廷玮像个炮仗一样,轻而易举的被傅云泽激怒。平日的病弱和文雅都跟作秀一般。 傅云泽一动不动,迎着黎廷玮的怒火把黎宛涵牵在自己身边,认真道:“我不占你便宜。我跟你换,我娘肚子里现在有个弟弟,生下来给你好了。”扭头对黎宛涵,“宛涵妹妹跟我走吧。” “呵呵。”黎宛涵面无表情的推开傅云泽的手,假笑道:“以后再说,以后再说。” “为什么要以后再说。”傅云泽十分较真道:“我现在就去给你娘说。” 黎宛涵冷漠脸,呵呵。去吧去吧,林秀茹会答应,老娘跟你姓。 第二十一章 林秀茹笑吟吟的看着傅云泽,一脸疼爱,答非所问道:“涵涵是姐姐,无恙怎么总喊妹妹。太不乖。”傅云泽不为所动,口齿清晰的再重复了一遍:“林姨,你跟我换嘛。玮哥有沐沐姐,涵涵姐就给我吧。我不白换,娘肚子里的小弟弟给你。”林秀茹故意逗他:“我房里还有两个小弟弟,不要你弟弟。” 傅云泽急了,满头是水:“那你要什么吗。” 林秀茹哈哈大笑,捶桌不止。笑的满眼是泪花,拿帕子抵着眼角道:“傻无恙,那么喜欢涵涵姐姐啊。”她把傅云泽搂在怀里,傅云泽怔怔看着黎宛涵,小声道:“妹妹很乖啊。我也想要妹妹。”林秀茹没有听到,黎宛涵见她没有当回事,自己便走了。 傅云泽望着黎宛涵绝情的背影,好像终于意识到和别人换一个妹妹是多么不可能。晚上回去,他悄悄趴在方相君肚子上,虔诚的许愿,给我一个妹妹吧。我一定会好好疼爱她的。我功夫很好,玮哥都打不过我,我一定会保护妹妹,不让人欺负她。 ......如果涵涵妹妹欺负她怎么办。傅云泽忽然想起黎宛涵那句你只能有我一个妹妹的话。 他开始为这个假想担忧。不自觉咬着指甲,涵涵妹妹凶霸霸的,妹妹太温柔一定会被欺负。可妹妹太凶,两个人一定会打的不可开交。他帮谁好呢。傅云泽烦恼的抓着头发,第一次为两个女人而发愁。 他大概是有史以来年纪最小而为女人发愁的男人了,——还是假想敌。 黎宛沐在考琴乐的时候,遭受到有史以来最大的打击。 琴仙李清旭是个极为清傲的男人,可谓一个孔雀氏男子。他的徒弟是小孔雀林婉仪,两个人都属于那种尾巴都能翘到天上去的人,偏偏他们抖开羽毛后却是惊艳世人。黎宛涵初闻李清旭,只当是个谪仙般的人物,他一出场,便有果然如此的惊艳。脸庞清冷禁欲,国民男神典范。黎宛涵对他花痴般的好感,停止在黎宛沐一曲《满庭芳》之后。 “流于奇淫巧技,曲风媚俗。”李清旭一脸嫌恶,口出恶言道:“下乘之曲,下乘之人。” 黎宛沐身形一晃,脸色惨白。黎宛涵心疼不已,却束手无策。竟有些后悔今日千方百计如此靠近黎宛沐,有一刻,她竟逃避似的希望自己像前几天一样可以离黎宛沐远一些。这样她看不到,也就不会这么无能为力了。 黎宛沐强撑着身子,攒出一抹笑:“谢先生指教。“满庭芳”本是取繁闹之意,赞世间人情的下里巴人之曲。阳春白雪高雅之调,学生愿再以一曲《白鹤松》鉴尔。” “笑话。”李清旭冷声道:“曲子弹不好的人我见的多了,这么会推脱找借口的倒是第一次见。”他微抬下巴,倨傲道:“难怪琴弹得如此差劲,原来练琴的功夫,都拿去磨嘴皮子了。” 黎宛沐脸上一丝血色也无,站在原地,只觉得身后仿佛都是嘲笑,她不敢哭,也不敢回头。怔怔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心中暗暗发誓,咬牙恨道,她这辈子都不会再碰琴了。眼泪旋在眶中打转儿,几欲落下来,都被黎宛沐强忍住。 李清旭半闭着眼睛道:“不是说还会弹别的吗。弹。” 黎宛沐噙着泪坐下,右手起势未落下,一滴泪砸在琴弦上。左手轻抹慢拢,右手复挑一弦。“——铮。”连黎宛沐这样五律不通的人都听出来,黎宛沐弹的不是《白鹤松》。闻讯赶来的林婉仪替黎宛涵解了惑,低呼:“是《清平乐》。她疯了,这不是班门弄斧吗。” 《清平乐》是元曲词牌,李清旭退隐时,曾拿这首被无数红粉琵琶唱烂的坊间长街之曲,硬是弹出了一个新高度。惹得皇城上下,江南诸画舫竟无一人敢再弹。“她......”林婉仪急道:“老师还一心想收她当学生,你姐姐怎么这么奈不住性子。” “学生?他没把我姐姐骂死。”黎宛涵没好气道。 林婉仪闻言一怔,神色复杂,隐隐流露出几分羡慕的意思,“老师...骂的很厉害吗。”看着黎宛涵一脸不解,林婉仪揉揉她头顶,叹气道:“我一听老师再骂黎宛沐便赶紧过来了。老师,脾气很好。很少开口指点谁,也很少和人置气。除非,他特别喜欢谁。你知道那种感觉吗,就是那种对万事无动于衷,仿佛世界什么也入不了他眼一样。”她看向黎宛沐,再次感叹:“老师真的很喜欢她啊。” 黎宛沐入定一般,六感屏蔽了外界的动静。眼前只有这把琴,太可惜了,她这一生最后一次弹琴竟然不是用她最爱的‘云中梦’。眼泪一颗颗砸在琴弦上,起调绵长,蓦地一听。如溪涧流水,拍石而碎。水花四溅,激昂澎湃。悬空一起,伫立天之玄镜。这是它一生也达不到的高度,于是它以为它俯视天下水露,比所有人都强。 猝不及防的,它摔下了。碎的比第一次碰溅石头还激烈。黎宛沐一行清泪接着一行,徽调起伏,琴声空远悠扬。终于,崩溃似得一声哽咽。黎宛沐泣不成声,一声声哭音混含着琴音散在整间屋子。黎宛沐已经顾不得有谁都在盯着她了,一个小姑娘而已,能有多坚强。当你最钟爱的一件事物,被业界最权威、甚至是这个行业顶端的人物痛斥不配。让人怎么能不难受。 前阙喜悦繁华,有少年意气,有桃花灼灼,有花枝漫野。也有一杯酒醉倒京城的肆意,一癫狂泼墨写世间的随性。兴起而唱,歌叹而咏。世间无所不归处,天下尽是我辈人。这是李清旭的意境。黎宛沐开篇是温柔,空气里都是甜腻腻的温柔,天真烂漫的少女,撒娇嗔怪。有春波柔媚,绿河涟漪。香笼萤草,一苇灯火处,一回眸,梨涡浅笑。喜被揉在天地静谧间。 李清旭缓缓睁开眸子,如痴如烈的望着黎宛沐。他从未想过,喜和寂静可以这样巧妙的连接起来。 黎宛沐脑海中闪过小时候学琴的点点滴滴,想起韶光楼外那每年一开的荷花盛景。想起桂子连洲的闺趣笑料,甚至想起每年冬天铺天盖地的雪,霞光暖色下,雪色泛光相映。涵涵会在雪上跳舞,小妹五律不通,身体却极为柔软,尽管每一个步子都踩不到她的调子上,每一个舞姿却充满奇异的美感。泪水不知不觉干涸在脸上。 曲调一转,是下阙的哀。是纵览世间繁华,孤独求败的退隐。是看惯十里清欢的孤寂,雁过不留痕,人过不留声。黎宛涵的琴将前阙的喜在转调之间揉进寂静深处,李清旭心神不自觉紧跟着进入寂静深处,恍然大悟,原来还是哀。喜凝在空气中,散在天地间却还是哀。喜哀聚散,一挥袖便是一个境界。千万交叠而生,谁也揣测不出下一刻的天地。 朝露生花,点睛之处是千秋万冬之景。生机与寂寥,相逢又绝望。试问,何处能比此更残忍。 李清旭不觉,自己也满脸是泪。便是这样,他依旧冷声道:“不错。若没有那哭鼻子的声音,便是人间佳曲了。”说罢,径直离去了。也不管后面还有学生未考。黎宛沐回头侧目,只看到李清旭背着手的背影,谪仙姿态,乘风踏去一般。她哇一声伏案痛哭,紧紧抱着琴,情绪极为不稳定。 黎宛沐被强行带到隔壁休息,那张沾满鼻涕和眼泪的琴自然被搁置在一旁。其他监考官继续有条不紊的进行考试。对各种突发状况俨然已经处理惯了。黎宛涵紧紧握着黎宛沐的手,什么话也没有说。 有时候,伤心的那个人也许只是想找一个人哭一哭。说多了,就错了。 黎宛涵觉得李清旭有点苛刻了,不是她带亲人滤镜看黎宛沐。她真的觉得黎宛沐的琴技在同龄人中算不错的了,可能即便不如李清旭林婉仪,也不至于差劲到这辈子不用碰琴的地步。李清旭虽没有明说,大家心里却都明白,‘下乘之曲,下乘之人。’另一层意思就是你不配弹琴。 林婉仪说,这是李清旭喜欢黎宛沐的表现。 黎宛涵只想说,这样的喜欢再多来两次,黎宛沐可以直接跳河自杀了。 并非黎宛沐玻璃心不够坚强,实在是你就是有一颗金刚心,也经不起李清旭这样重锤出击两次。 第二十二章 黎宛沐是被搀扶着回去的。上了马车后还在哭,黎宛涵千方百计的逗她笑,安慰最好的方式是转移视线。黎宛沐很快被黎宛涵吸引过去,短暂的了忘记了悲伤。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回家的时候林秀茹已经知道这件事。黎宛沐看见林秀茹以后,好不容易平复的情绪又哭了,一声娘字变成嚎啕大哭。林秀茹没有谴责她,第一次站在门口接她。 “来,娘抱你下来。”林秀茹伸出手,黎宛沐搭着她的手,顺势扑进她的怀里。林秀茹温柔的摸着她的肩头,“进去再说。”黎宛涵安静的跟在后面当壁花。 夜里林秀茹第一次留宿桂子连洲,黎宛滢和黎宛涵趴在窗台上看着黎宛沐灯火通明的窗户,黎宛滢小声问:“大姐不会有事吧。”黎宛涵散着头发,目光担心,“应该不会吧。其实最后李清旭还夸了大姐一句。不过大姐可能没有听见。” “白鹭书院真可怕。”黎宛滢吐吐舌头。 烛火摇曳,黎宛沐温顺的坐在床边,眼眶湿润,微微泛红。林秀茹道:“还想哭吗。”黎宛沐摇摇头,不好意思道:“不哭了。”“能告诉娘为什么哭吗。是被李先生斥责而哭,还是因为琴弹得不好而哭。”她将女儿的头发别在而后,黎宛沐低头想了会,吐出两个字:“委屈。我就是觉得......”黎宛沐目露茫然,“我真的很差吗。真的是因为爹爹的原因大家才称赞我?”说着眼眶又红了。 林秀茹深知黎宛沐的骄傲,对自己才华的自信。李清旭掐根极准,看似撒气暴怒的几句话中,每一个字都是对黎宛沐自尊上的打击,他要从根上挫败黎宛沐的骄傲。林秀茹若有所思,李清旭是想教沐儿吗。 没有人会平白无故去打磨一块璞玉。 “你想让娘肯定你吗。”林秀茹平静的问:“如果娘的认可,让你觉得安心。娘可以骄傲的告诉你,你是我最出色的女儿。娘、爹、你祖父外祖父给你的都是别人享受不到的资源。但你把这些东西都变成你自己的。你跟着大儒学过诗书,跟着徐夫人学琴乐,跟着天下最有名的绣娘学女红。后来他们走了,你把学的东西也还回去了吗。” “没有!我有很认真的学。”黎宛沐忍不住辩驳。 “那你还在意什么。” “可是李先生是琴仙啊。他说,他说......” “他说你弹的很差。有说错吗。李先生是天下最有名的琴师,世间以琴技为生之人在他眼里皆如蝼蚁。徐夫人是他徒弟,你是他徒弟的徒弟。你师祖骂你一句,骂错了吗?” 黎宛沐醍醐灌顶一般,喃喃道:“是啊,我琴固然弹得不差,在李先生眼里,他的境界里。我就是一个牙牙学语的孩子,琴技刚刚入门。”她抹掉眼泪,重燃斗志:“娘,我明白了。你别担心我了。我一定会考进白鹭书院,竭我所能拜进李先生门下。让他对我刮目相看。” “这很好。”林秀茹依旧温柔的看着她,道:“李先生为人清傲,宫廷曾聘他为御用乐师都曾被拒绝。他门下迄今为止收过两名徒弟,全凭缘分。所以这件事的促成只能靠你一个人的努力,爹娘都不能给你任何有用的帮助。” “我知道,我自己会努力的。” 第二天黎宛涵见黎宛沐又恢复以往的精气神,不由地感叹母爱之神奇。 五科最后一场是书画,前四科的监考官们都来了。选考之前会公布前五科的成绩,以便让各位学生衡量把握一下。黎宛沐画画依旧走那副《蝉尽秋》是我调调。蘸墨淡笔绘出一幅《春风推船入西塘》。胸有成竹的交了,面对李清旭时,谦逊有礼的一福身,巧笑倩兮。 黎宛涵已经替黎宛沐领了红卷,白鹭书院的红卷就是成绩单。待会监考官公布成绩后,黎宛沐要把红卷交上去,旁边会有人记成绩。黎宛涵按着胸口,扑腾扑腾跳着,黎宛涵有种老师挨个点名公布成绩的紧张。 今天参加考试的学生足足有近三百人,五科挨个公布下来得十天。偏白鹭书院不怕麻烦,坚持这么低效率的公布。 “黎宛涵。” “到。” 女红科监考官,笑着问她:“你觉得自己考的怎么样。”亲切又温柔,一边取过巴掌大的小卷轴,黎宛涵踮着脚去看。感觉像巴掌大的小圣旨,丝绸刺绣,背面绣的黎字的艺术图腾,卷轴两侧分别刻着黎宛沐姓名和一句不知道是什么的诗词。黎宛沐如实道:“可能不太好。时间太紧,最后一幅我都没来及绣。”监考官点点头:“以后要努力,黎宛涵,女红科获得上甲。” 黎宛沐喜出望外接过丝轴,却没有展开。看到卷轴下方刻字:固守成见。黎宛涵跳了半天,黎宛沐终于知道给黎宛涵看一眼了。“这句话什么意思啊。每个人都一样吗?”黎宛涵指着刻字,左顾右盼。黎宛沐淡淡道:“是对我的评价。” 诗经的成绩单长的像一个活字印刷板,背面是书封皮的样子,刻着诗经,正面密密麻麻刻着什么黎宛涵没看清,只听到最关键的两个字。“上甲。” 礼仪的成绩单长的特别像小金人奖,这个到不是根据黎宛涵的模样雕刻的,看起来更像批发生产。只底下的刻字不同,黎宛沐依旧是漂亮的“上甲”。 琴乐时,黎宛涵鼓足勇气站在李清旭面前,李清旭手里握着檀木书签似的东西,背面是琴纹饰。李清旭嗓音缓缓,“你是第一个在我手里得上甲的人。原去年的林婉仪也本该是这个成绩,但她原本就是我徒弟,还在公然之下弹错音调。故予下甲,以示惩罚。你今天能站在这里,很好。当得起上甲这个荣誉。”不顾黎宛沐惊愕的眼神,他郑重的将手中的木牌交到她手上。 黎宛沐慌乱去接。碰到一双微凉的手,白净如玉骨节分明,漂亮的不似男人。她激动的握着木牌,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只好跪下,磕了一个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书画科的老师最有意思,因为是当场考的,又是当天出成绩,准备的时间实在有限,每年书画考发成绩时都成了大家特别期待场面。年年新意不同,今年是当场批阅成绩。弟子们拿出批量款的小便笺,左上角绘着白鹤,大片留白,背面压在桌子上看不见。“黎宛沐。”书画考监考官笑吟吟的看着眼前娇嫩的小姑娘,“四个上甲,小姑娘很不错。” “先生缪赞。”黎宛沐攒出甜甜的笑。 “《春风推船入西塘》......这个画法,姑娘可曾从师鹤也先生?” “不曾。我是参加女红考曾有缘见过一面《蝉尽秋》,我觉得极美。便将那种感觉绘进画中。” “原来如此。”监考官提笔沉钩,写下‘上甲’二字。递予黎宛沐。 五个上甲! 黎宛沐拿着战绩辉煌的成绩单去参商院登成绩,经过一系列负责的核对后,黎宛沐捧着红卷上新鲜出炉的五个‘上甲’出来,每个上甲下面都盖着白鹭书院的红泥印章。红卷立刻被大家珍惜的传阅起来。 黎治臻出奇的高兴,当晚在桂子连洲盛宴庆功。并且表示从明天起他要大肆宴客三天三夜,黎宛沐黎宛涵面面相觑,这也太高调了吧。但谁都不敢出声阻拦,最后还是林秀茹道:“急什么,等附考后再庆宴不迟。” 黎宛涵对黎宛沐那些别出心裁的成绩单格外感兴趣。每个小东西都特别喜欢,设计的特别有心意,连看起来十分随性的书画笺,细节处都有黎宛沐的个人标识,既能防伪又显别致。或许,她不上白鹭书院,也可以去考一次试啊。 反正前身黎宛涵又不是没考过。 越想越觉得可行。反而不考怎么给林秀茹黎治臻解释才是麻烦。 第二十三章 选考是马术、舞蹈、厨艺的天下。黎宛沐的舞蹈自然是没问题,便开始临阵磨刀,在马术和厨艺上苦下功夫。厨艺黎宛涵给她出了一个投机取巧的办法,黎宛沐苦练两三日后,便胸有成竹了。挪出大把时间给马术训练,黎治臻大手一挥,痛快将女儿们全部送到别院庄子上,庄子大,马也跑的开。 “闪电!”“柠檬!”黎宛滢黎宛涵分别扑向自己的小马驹。亲昵的抱着脖子蹭,她都好久没有见过柠檬了,上次骑它还是过年的事。周围人都对柠檬这个乖乖的名字感到奇怪,祈朝还没有柠檬这号水果。不过黎宛涵一眼看到这匹橘黄色的小马驹,脱口而出的就是柠檬。 她以前倒是没养过马,不过她有条大金毛就叫柠檬。好怀念啊~~~~ 三个小姑娘跑马时,在路边遇见一只小奶猫。还没有巴掌大,湿漉漉睁着小眼睛,颤颤巍巍的在地上爬,站都站不稳。“都别动!”黎宛涵赶紧喝住黎宛沐和黎宛滢,“它刚出生不久,老猫肯定就附近。它身上要是沾了人的气息,猫妈妈就不要它了。”说不定还会咬死吃了。 虽然有点恐怖,却是曾经发生在她家楼下的真事。 “那怎么办啊。这都深秋了,它妈妈要是找不到它,它会冷死的。”黎宛滢都快哭了,心疼的看着小奶猫。黎宛涵也纠结了,三人你看我我看你谁也拿不定主意。最后黎宛沐拍板定案道:“我们都回去。站远一点,不然猫妈妈害怕人不敢过来。如果到晚上它妈妈还没有来,我们就当猫妈妈不要了。把它带回家。” 身后一大群丫鬟小厮欲言又止,最终大小姐的奶娘上前,福身道:“姑娘们喜欢小猫儿小狗儿,赶明儿我们就去花鸟坊给姑娘捉一只回来。又干净,又尊...” “不用了。养宠物都讲究缘分,我看我们和它就很有缘。”黎宛沐淡淡拒绝。策马先行,带着大家回去。 到了晚上,小奶猫还是被抱了回来。 黎宛滢特别欢喜,捧着小猫像是捧着自己的心肝宝贝。看着小猫身上稀疏的毛发,黎宛涵猜测它可能出生不到两周。还没出月的小猫,怎么可能养得活。下人带了马医过来检查了一下小奶猫。这个时代兽医极缺,给畜生看病很被人瞧不起,实在不好找。庄子叫来的是马场的人,据说祖孙三代都是马医(被强迫的)。 马医不太确定说,小猫没什么大问题,就是太小可能不好养活。让仔细养着。还给了黎宛滢一个小针筒似的竹推杆。可惜对小奶喵来说还是太大了,不过很快,马医又送来一个迷你版的。黎宛滢收拾出了一个小竹篮,垫满了软垫。把小奶喵放在里面。过了好几天,黎宛涵才知道黎宛滢晚上就把小奶猫放在床内侧。 黎宛涵总算相信猫奴这种生物是天生的了。 照顾一个小奶喵不比照顾一个小婴儿轻松。在黎宛涵的提醒下,黎宛滢每天都要用温凉的布帕裹着指尖,模仿猫妈妈舔舐,促进小奶喵排便。连替小奶喵铲屎都不假他人之手。谁知道猫屎实在太臭,最后被熏的受不了,这件事才由贴身丫鬟代劳。 黎宛沐想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这个小东西养不活,指不定黎宛滢怎么伤心呢。黎宛沐吩咐看庄子上有没有刚生过小猫咪的老猫。找了三天才找到一只黑色的猫,可惜这个黑猫实在不友善,小奶喵放进去没一会,黑猫就有一口咬死的趋势。幸好被眼疾手快的下人抓开了。黎宛滢后怕的抱着小奶喵,说什么也不让其他猫养了。 过了两天,底下有抱来一只橘猫。这个橘猫妈妈特别博爱,也特别能生,一口气生了八只小猫。黎宛沐偷偷让人把小奶猫放进去,大家全员戒备的盯着橘猫。橘猫不仅没发现异样,还亲昵的舔了舔小奶喵,敞开肚皮让它喝奶。大家都松了口气,一时间不约而同的鼓起掌来。只有黎宛滢还不放心,每天都要过来盯好几次。 直到有一天橘猫以为黎宛滢对它的崽子图谋不轨,炸毛尖锐的怒吼一声,黎宛滢才彻底的放下心来。 分明是三人一起捡的猫,却不知从何时起,大家不约而同将黎宛滢当做小奶喵的主人。好像默认一般,谁也没有异议。黎宛滢给小奶喵取名鸳鸯,只不过鸳鸯不是鸳鸯眼。倒是浑身雪白,特别好看。后来鸳鸯长大一些,黎宛涵才发现,鸳鸯的并不是纯白,它两个耳朵尖和尾巴尖是淡黄色的。其他地方全是白的,像个小精灵一样。 这都是后话了。 眼前是黎宛沐接下来的考试,五科前三门是基本,后两门是选考。不限制多选,为了多拿甲科,大家前五基本上都是全选。附考才成了真正意义上的选考,附考一般当天给成绩。因为基本考和选考后,大势基本已成定局。像黎宛沐五个上甲,她即便不参加复考,也妥妥的可以去上学了。白鹭书院过三甲就意味着两只脚已经迈进白鹭书院的门了。 是的,三甲即可。不管什么甲,三个下甲都可以。 黎宛涵三门附考全选也是这个底气,她现在多一甲就是多一份锦上添花。只要她不掉甲(指考出下甲以下),完全没有八丙的忧心。八丙是指,参加八门考试,全部的丙等以下。 说起来挺有意思,甲等分上甲,中甲,下甲。名义上乙丙也分相应三等,共久等,但在白鹭书院实际上,乙分上乙、下乙,丙则只有一等,共六等。也许是因为西山书苑只收红卷上乙以上的学子,否则估计白鹭书院连上乙、下乙也懒得分。 黎宛涵头痛又心虚。头痛这样判成绩实在让人难受,万一有人八科分别考了上甲、中甲、下甲、上乙、下乙、丙再随便凑两个其他的。这个成绩怎么判。黎宛沐随口道:“过三甲了,当然是去白鹭书院上学啊。” “......”竟然无法反驳。 黎宛涵心虚的想,当年黎宛涵究竟考的多差啊,不会连三个下甲也没拿到吧。看黎宛涵考的好像特别容易,随手一考就是上甲,实在让人不得不羡慕。学霸和学渣的悬殊之别。 想象中的自己总是无可匹敌的。学霸永远想不通学渣150分的卷子怎么能考60分,学渣也永远想不通学霸150分的卷子怎么考的143分。 苦磨了近三天马术之后,黎宛沐带着两个妹妹和新成员小鸳鸯一起回到黎府。因为选舞蹈的最多,每年都会被排到第一场考。越是热门科目越难脱颖而出,不过对黎宛沐都是小意思。轻而易举拿到上甲。黎宛涵瞪大眼睛看着它们会发什么样的成绩单,小金人已经被礼仪考占了。没想到舞蹈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小木牌,刻着上甲两个字,连个人标志都没有,转手送人都发现不了。 黎宛沐说,附考的三门都是这样的木牌。黎宛涵大失所望。 第二十四章 六甲得主黎宛沐最近在京城可谓是炙手可热。 林婉仪靠在窗前,盯着书桌上那台歙砚。去年她得了七甲,折在琴乐上,这是她始料未及的。澄泥砚如今已是黎宛沐的囊中物了,黎宛沐会成为除师父以外第二个歙砚八甲获得者吗。一滴眼泪砸下来,她吸吸鼻子。 黎府里,得了六甲的黎宛沐开始患得患失起来。像考前焦虑症那段时间一样,黎宛沐整个人状态都有点不对劲了。黎宛涵不明白她还担心什么,她现在随便再考一个上甲,就和去年的林婉仪并肩了。可黎宛沐攥着小宛涵的手,无措的问:“我要是考不好呢。”如果功亏一篑呢。事情逼到这个地步,黎宛沐即便考了七甲都忍不住会遗憾。 差一点点,她就是八甲获得者,白鹭书院的传奇。七甲和八甲虽都是歙砚,而一甲之差,却是天壤之别。 黎宛涵不太能感同身受学霸的精神世界。但现在她又请不到林婉仪再对黎宛沐刺激一次。 再焦虑,另外两门附考还是来了。厨艺时,黎宛沐接受了黎宛涵的建议,做了中华大火腿。还是黎宛涵在舌尖上的中国领会到的技能。一个名叫‘让活’假装素菜的肉菜。据闻是陕西某个小县城的拿手菜,根本不外传。连相邻的隔壁县都对这个东西很陌生。具体做法就是鸡蛋、肉、还有搓成细面的干馒头。肉剁成碎末,碎的和细面粉一样,和着鸡蛋、馒头沫。揉好,定型。上锅,蒸。 操作极为简单,重点是和的时候里面放的调味。黎宛涵的主意就算剑走偏锋,三道菜,一道是展示厨艺的糖醋鱼,一刀是展示刀工的萝卜汤,最后一个就是要抓住吃瓜群众的胃了。不管素食主义者还是肉食主义者很少有人讨厌香肠的,‘让活’又没有那么腻,冷热吃各是一番风味,醮醋与否也是两种滋味。 黎宛沐险而又险的拿到上甲。 马术考这天是个难得晴朗的日子,秋高气爽,天空碧蓝如洗。白鹭书院自带马场,就在后山一带。黎宛涵再次认知了白鹭书院之大,心里越发痒痒了。真的要舍白鹭而就西山吗。 黎宛涵咬着手帕,脑中纠结。 黎宛沐的马是白色的,取名玲珑,念起来十分朗朗上口。男子马术分耐力赛马、花式技术,马球等多种多样。女子马术则只有技巧耐力之分了。黎宛沐年纪小,黎治臻根本没让马术师教过女儿们马术。京城的风气也不大兴女儿家马术,磕磕碰碰,三五年都养不好,破了相以后问亲都是麻烦。选择马术考多是些武官家的女儿。 转到后山,黎宛涵便开始不在期待黎宛涵夺甲,只恳求着她不要受伤就好。 马背上的花样极多,旋转、左侧翻、右侧翻看、叼花、鹤探路。上假山前这一段距离都是大家展示技巧的时候,明文考试没有这一项,私底下争风斗气,在这里拉分的人却不在少数。去年林婉仪便是巧借了马步踢答,在上山前用马步别出心裁的谱奏一曲《壮歌行》。沿路都吸引了大量目光,尽管上山下山路途中略逊一筹,最终还是获得上甲的好成绩。 不可谓不投机取巧。排名前三自然是痴心妄想的行为,想获得上甲却还是绰绰有余。 黎宛沐也想投机取巧。她牵着玲珑,长吁一口气,翻身上马。玲珑轻巧的马蹄慢吞吞走了几步后,她松开缰绳。悄悄握拳鼓气,倏地站立在马背上。一片哗然声中,黎宛涵大惊失色,打翻身前的果盘都未察觉。扭头对身边的人怒喊:“快拦下她!”仆人被她的气势赫到,忙退下去。黎宛涵见半天都没有人阻止,看好戏的人却不在少数。 惊慌之中看见俞静,忙住着她问:“院长在哪,维护马场安全的人是谁。”俞静指着下面一处道:“那边是观礼的老师。你去那问问。”黎宛涵看了眼距离,当即道:“俞姐姐你帮帮忙好吗。”俞静二话不说,提裙便去了。 黎宛沐一身鹅黄衣裙,站在白马上猎猎生风。她轻柔的抬起一只胳膊,妙曼的舞出一个弧度,接着右手又划出一个波浪曲线。展臂、仰空,沐浴着晨曦。玲珑奔跑腾跃着,黎宛沐站在上面起起伏伏。黎宛涵心都提在嗓子眼,生怕她一不小心掉下来。黎宛沐似乎还嫌不作死一样,抬起左腿,舒展开来,右足独立在白马上。 后山崎岖坎坷,步行都很艰难。俞静焦急的和底下老师说着什么时,上山之际,玲珑忽然一扬蹄,前蹄高高抛起,黎宛沐整个人横摔下去。好像慢电影动作一样,黎宛沐慢慢倒下去,还维持着那个美丽的姿势。一声嘶鸣,伴着全场的惊呼。黎宛沐翻转似的单手绞住马缰,左足悬空倒勾着马蹬,玲珑白马,落下之际,她稳稳骑在马上。 背影骄傲恣意,全场惊呼。甚至还有不正经的口哨声此起彼伏。 “太,胆大了。”黎宛涵捂着胸口,余魂未定。 上山时,黎宛沐安分多了。骑着马一路狂奔,上山前短短的一段路,黎宛沐已经浪费太多时间。 “还拦吗?”底下老师问俞静,俞静目瞪口呆,喃喃道:“应该不用......了吧。” 太拼命了,她都不怕摔死吗。 第一匹马、第二匹马、第三匹马、接连四五匹马已经下山了。黎宛沐还久久不见踪影,“糟糕。参赛三十名,你大姐如果是十五名以后的才过来的,那她开场的那段马上舞蹈就白跳了。”俞静焦急道。黎宛涵心里也急的团团转,脸上却冷漠道:“活该她爱出风头。”俞静看着小宛涵踮着脚,伸长脖子的小模样,抿唇一笑,没有说话。 第八匹、第九匹。“来了,来了。”不知道有谁喊了一句,黎宛涵定睛一看,黎宛沐的白马果然出来了。皇天不负苦心人,十三名。差一点点。黎宛沐下马时姿势有点怪,也不知道是不是磨到大腿难以言喻的地方了。黎宛涵本来打定主意不想理她,还是忍不住嘴贱问了一句,“你们没事吧。”干巴巴的收声,别过头。 黎宛沐轻笑一声,摸了摸黎宛涵头上的小鬏鬏。又捏了捏她气鼓鼓的小脸蛋,再转头一看,连三妹黎宛滢的脸都是一脸冰霜。“你们两个小不点,还真的跟姐姐较上劲了。”黎宛滢眼泪很快溢满一眼眶,抽抽噎噎的扭过头:“我不想理你。”黎宛涵默不作声替黎宛滢擦了擦眼泪,至始至终不和黎宛沐说一句话。 心道:熊孩子,懒得理你。要面子不要命,少拿一甲碍事吗。就你爱出风头。 白鹭书院后山深处,李清旭捻了指尖间,残留的触感。清风和煦低笑道:“小娃娃。”他收起药瓶和绷带,谁也没有看到一个谪仙般的背影消匿在后山深处。 因为黎宛沐的惊人举动,姐妹三人没等出成绩就先回去了。刚到家没多久,便有人来报说马术考,黎宛沐也拿了漂亮的上甲。 八甲夺冠! 黎府上下一阵欢乐,林秀茹大放的打赏了报信的人。转身冷下脸,请了家法,叫人去喊黎宛沐。 桂子连洲里,黎宛沐靠在床上,丫鬟为她轻轻卷起裤腿。小腿药味浓烈,清香压抑不住药浓。“大姐,娘叫你...”黎宛涵破门而入,愕然的看着这一切。黎宛涵冷静的背手关上门,眉眼里有几分质问,“怎么弄的。”黎宛沐一骇,咽下去原本要训斥吓唬的话,道:“勒马的时候顿了一下,刚开始没反应,上山的时候小腿一甩一甩,马蹬上使不出力。” 黎宛涵伸手摸了摸她的腿骨,上下捏了一番。轻微骨折,但是被人接上了。眼中沉晦,对丫鬟道:“鸣翠姐姐,还请你出去告诉娘一声,姐姐暂且过不去了。”鸣翠是个聪明人,一福身,也不问夫人问起来她怎么说的废话,径直出去,带好门。 “谁帮你上的药。”黎宛涵问。 “你说什么啊,当然是鸣翠......” “那我去告诉娘......”说着就去开门。 黎宛沐望着这个只有床沿高的妹妹,叹气道:“你不要告诉别人。” 第二十五章 黎宛沐满头是汗,上山前出尽风光的下场便是上马时。悬空夹马翻身上去时,顿挫力太重。左腿硌蹦一声,折了。她艰难的骑在马上,上山坡陡,马腹一阵一阵颤抖,牵扯的腿越来越疼。眼前阵阵发黑,不知何时,再睁眼时,便是李清旭牵着马首停下。玲珑打着鼻响,焦躁的踱步。李清旭对她伸出手:“下来。” “李,李先生。”黎宛沐手足无措,半晌才道:“我下不去。”话刚落音,李清旭一搭手,黎宛沐便挂在她胳膊上。李清旭寻了一处僻静处,将玲珑栓在一颗枫树上,对她道:“磕头,拜师。” “现在?”黎宛沐失声,差点咬到自己舌头。 “现在。”李清旭淡淡道,气质儒雅,眸色温泽,“你不愿?” “先生,我还在考......” 李清旭不耐烦道:“知道还在考试就快点。” 惊喜交加,一切来的太突然又莫名其妙。黎宛沐瘸着腿,恭恭敬敬给他磕了三个头。抬头时,发现李清旭根本没有如一开始一般站在她面前接受他的磕头,他背对着她,在一块大石头上捣鼓着什么。“磕完了?”李清旭转过来,放下手中的瓶子,冲她招手:“过来。”黎宛沐一瘸一拐的坐在大石头上,李清旭撩袍半跪,上手捉她左足前,顿了下,抬头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你不必缔结什么。” 李清旭手上麻利的为黎宛沐接骨上药,黎宛沐痛哼一声,“疼?”李清旭抬头的看了黎宛沐一眼,叹气道:“你们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就是喜欢意气之争。好了,回家让大人请大夫给你瞧瞧。”缠好绷带,放下卷着的裤腿。顿了顿,道:“好好考试。”他拆下玲珑的缰绳递给她:“掉出十五名以外,你的努力就白费了。现在至少耽误半柱香时间,快走吧。” 桂子连洲里,室内一阵沉默。 “就这样,真没别的了。”黎宛沐垂头丧气的,看着小宛涵:“你个鬼精灵,可别到处乱说了。” 黎宛涵没吭声,叫鸣翠进来。去找林秀茹,婉转的说了黎宛沐受伤的事。林秀茹又惊又怒,忘了家法这回事。带着大夫去了桂子连洲。桂子连洲东南角一阵闹哄哄的。黎宛涵坐在假山上吹风,香茗提心吊胆的在下面不断劝黎宛涵下来。黎宛涵烦不胜烦,“香茗姐姐,你回去吧。我吹吹风就下去。”香茗哪里放心的下,四小姐年级小,分不清轻重。她却不能看不到危险。 黎宛涵被半哄半劝的拉下来,回屋蒙头大睡。 李清旭今年三十七有余,不可否认是个美大叔。可黎宛沐才十岁,但愿是她多想了,前世言情小说看多了。可她为什么总觉得,李清旭对黎宛沐有意思呢。越想越气,狠狠地蹂躏被子。李清旭当她爹都绰绰有余了,他着真敢对沐姐起什么歪心思,她非得阉了他不可。 可,沐姐呢。 她以前逛B站时特别喜欢美大叔和萝莉组cp,可叶公好龙吧。这件事真人发生在她身边,就受不了。不可否认李清旭是个很有魅力的人,男神般的颜值,霸道总裁般的性格脾气。还有琴仙的美誉傍身......可黎宛涵就是膈应。 前世黎宛沐浴,她依稀记得是嫁给了一位侯爷。具体是嫁给谁,她就记不清了。上辈子她只顾风光和悲春伤秋了,能记得的东西实在有限。不过反向推理一下,黎宛沐的才女之名是一直都有的,那她遇见李清旭,绝非她的蝴蝶翅膀煽动的。如果上辈子李清旭和黎宛沐的师徒之谊都无所诟病,这辈子也没道理会和李清旭就有什么纠缠。 她只需要管好自己蝴蝶翅膀,不要再掀出什么风波,安分守己便好。 少插手,少干涉,少自以为是。 黎宛涵轻呼一口气,默默将这十一个字背诵三遍,牢牢记在心里。 下定决心第二天,黎府便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傅云泽邀请黎宛涵去温泉山庄玩。黎宛涵奇道:“这个时候去泡温泉?”黎宛沐插嘴道:“当然是初冬时节啦。冬天泡温泉才有意思,秋天到处都是落叶的,飘的一水池都是。烦都烦死了。”枫叶落满池,白雾腾腾。怎么看都觉得很唯美啊。黎宛涵眼睛一亮,“秋天去也挺好的啊。” 黎宛沐张张嘴,刚想辩回去。证明初冬泡温泉比秋天好,眼光一瞥,看见傅云泽一脸好哇好哇,一肚子话都咽了回去。说话间,黎宛滢进来,带着鸣翠端着汤,“四姐姐怎么说风就是雨,我看冬天去就挺好,那时候大姐姐腿也好了。咱们一块去玩,热热闹闹的。” 傅云泽憋红了脸,插嘴道:“其实,我们可以秋天去一次,冬天再去一次啊。” 三姐妹一阵安静,黎宛沐黎宛滢都看着黎宛涵,黎宛涵被看的脸红恼道:“你们都看我干吗啊。”黎宛沐眨眨眼睛,“没什么,四妹妹觉得怎么样啊,你有什么看法。” 去玩还那么多事。黎宛涵道:“我去,你们谁不去?”尾音高高扬着。 黎宛沐摊着手道:“我是去不了。”黎宛滢最坏,促狭道:“云泽弟弟也邀请我吗。” “都去啊。”傅云泽笑道:“娘怀着弟弟,林姨不带我们,谁也去不了。再叫上玮哥儿!”傅云泽很兴奋。 黎宛涵脸又红了几分,她还以为傅云泽是特意来请她的。 桂子连洲里一阵欢声笑语,黎治臻在房里大口嚼着点心,林秀茹端着饭菜赶紧进来:“快搁下,吃那东西能顶饱吗。”黎治臻灌了一大杯茶,这才觉得有点人样,林秀茹舀着一勺白粥,送到他嘴前,埋怨道:“饿了一天一夜,吃那些硬的也不怕伤身。来,先喝勺粥,暖暖胃。” “宫里封了一天一夜。御林军就在我们门外守着,倒是有饭菜送过来。谁敢碰。”黎治臻叹气道。 林秀茹神色担忧,压低声音:“不会出什么大事吧。” “不用你们操心。天塌下来也有我们顶着。”儿女们的笑声传过来,黎治臻捏着眉头,似警醒的问:“听说沐儿考了八甲?”林秀茹嗔怪一眼,与有荣焉道:“是啊。沐儿也是争气。上次白鹭书院出八甲,还是二十年的事呢。” 黎治臻走向门口,远远的看着桂子连洲的方向。“是啊,我家沐儿这么争气。还有玮哥,涵儿滢儿。两个小儿子还在襁褓里未长成,我有什么理由倒下。”林秀茹踮着脚,替黎治臻松泛松泛肩膀,“吃饭忌思虑,伤脾胃。” 黎治臻从来不跟她说外面的事,少有几次像这样透出只言片语。也是压力极大的时候,林秀茹有种预感,这次并不如黎治臻说的那么容易轻松渡过。 第二十六章 林秀茹所料不差,自古以来,幼帝继位朝纲动荡,历朝历代都不伐少主年幼,而协助干政的摄政王,摄政太后。祈朝太后没那么强势,却有一个让人头疼的摄政王向煜。祈朝军权一分为三,一部分是先帝留给幼帝的御林军,上下近五千余人。其中御林军统领裴惊烨、副统领姚合各在江海陂、泗吉府各有秘密军队,至于人数大将军傅琛琨和宁王向煜都不知道。 文臣这边以黎党和宁党分为两派。黎治臻很有远见,他很早就看清了宁王不过是昙花一现的存在。纵然宁王如今权势喧天,黎治臻却和傅琛琨摆过一盘棋,两人一致认为,宁王赢不了。除非宁王推翻幼帝自己做皇帝,不然他总得把皇权还回去。可宁王做皇帝,名不正言不顺。走哪条路都走不通,除非,——谋反。 可宁王当初扶持幼帝时,那一封昭告天下的陈情表。当年多少人被感动的痛哭流涕,他谋反之日就会有多少唾沫星子淹死他。 黎治臻面无表情的咀嚼着南瓜饼,林秀茹温柔的陪伴着他。皇城另一边,大将军府也是灯火通明。方相君同样准备了一桌热腾腾的饭菜,在傅琛琨大一片风卷云籍下,半桌子饭菜已经被填进肚子。方相君忍不住埋怨,“姚合那边也没对你们照顾一下。” “照顾?怎么照顾。端来的饭菜怎么吃,你敢吃?”傅琛琨帕子一抹嘴,随意扔在桌上,冷冷道:“他宁王真能千秋万代,我低一低头又何妨。幼帝眼看及冠,夺权之日日渐逼近。我从了他宁王,我儿子怎么办,云泽怎么办,你肚子的孩子怎么办。”傅琛琨望向娇妻的肚子,铁汉目中一片柔情。 方相君温柔笑着,抚着丈夫胸膛为他舒缓郁气。转移话题道:“提起云泽,你的好儿子最近闹腾着要去西山泡温泉。我挺着肚子可陪不了他,推到秀茹那边去了。”傅琛琨挑眉道:“这时候?” “是啊。想起一出是一出的,拦都拦不住。” 傅琛琨沉吟一会,“我看你也别折腾老黎他媳妇了。他两个双胞胎今年也快两岁了吧,正是折腾人的时候。哪有空去带孩子泡温泉,让全南媳妇儿和林师傅跟着,黎家那边看武师傅愿不愿意去。愿意去最好,不愿意...我让章庆平带队人跟着。” “那也不行。”方相君想也没想拒绝了,一群孩子带着堆奴才,出了事连个拿主意的人都没有。 傅琛琨瞪大眼睛,完全没有料到娇娇弱弱的小妻子居然一口回绝了自己。 西山温泉之行就这么泡汤了。 黎宛涵第二天醒来,正迷瞪着眼睛让香茗梳头。忽然听见人说,黎廷玓回来了。不知为何,她脑海里闪过的第一个画面是他背后的伤。黎宛涵脱口而出,“他挨打了吗?”香茗吃惊道:“小姐怎么知道。” “快,给我换衣服。” 清晨阳光和煦,黎廷玓趴在长凳上,阳光照得他昏昏欲睡。他后背血迹淋淋,两个下人举着板子,不知还该不该继续打下去。黎治臻怒发冲冠:“你这两个月到底干什么去了!”黎廷玓动动嘴唇,“父亲。” “住口!”韦瑞瑾尖声阻止。她带着丫鬟婆子浩浩荡荡的过来,看了眼左手边的婆子,婆子上去狠狠掴了黎廷玓一掌,黎廷玓猝不及防,牙齿滑过舌头,血锈味充斥在嘴里。“父亲!”黎廷玓满嘴是血,高声道:“我考上了白...”咚,黎廷玓又被另一个巴掌扇的眼前一片黑,狠狠摔倒在地。 韦瑞瑾痛心道:“你还想狡辩什么。你父亲为你整整担心受怕了两个月,他那么一个不肯求人的人。求了御林军,五城兵马司满京城的找你。现在你父亲打你,你委屈了,难过了?那你可知道你丢的那些日夜里,你父亲多么为你担惊受怕。呵呵,你父亲甚至以为我杀了你。”韦瑞瑾留下一行清泪,亲自打了他一耳光:“这一巴掌,打你不孝。因为你,你父亲冤枉你嫡母整整两个月。因为你,你父亲食不知咽整整两个月。你摸着你的良心问问你自己,我和你父亲打错你没有。” 黎廷玓被打懵,回过神来,露出一个血淋淋的笑,鲜血染满白牙:“嫡母?呵呵,你不敢让我说话,不敢让我张嘴,不就是怕父亲知道我已经考上白鹭书院,影响你儿子前程吗。韦瑞瑾,有本事你今天打死我。否则,终有一日,我要将你对我的,我母亲的,加倍奉还回去。”黎廷玓气若游丝,他以为自己中气十足的袒露心声,在黎焕东传到耳力不过是蚊呐般的哼哼。 黎焕东盯着韦瑞瑾挡在黎廷玓身前的背影,不悦道:“你让开点。那混小子刚都说些什么。” “一些不服气的话罢了。”韦瑞瑾淡淡道:“老爷别气了,眼看正午了。你也回房歇歇,孩子终归是得交给母亲教的。现在你知道我不是那种残害庶子的人。总该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向你证明我也能教好孩子。” 黎焕东看了眼黎廷玓,眼底闪过一抹柔色,叹气道:“劳累夫人了。”或许这是一次廷玓和妻子重修于好的好机会。 孟姨娘远远的看着,黎廷玓侧着脸,眼泪混在泥土里。他艰难的比出一个三,咧开嘴无声的笑了。漆黑的眼里写满了三个字‘救救我’。孟姨娘微怔,一时出神。 “姨娘,七小姐又哭了。”丫鬟一福身,在孟姨娘身边道。孟姨娘点点头,颔首道:“我知道了。”她扶着红柱,不舍的看了眼黎廷玓,转身走了。 “娘。”一声又轻又弱的声音传过来。 孟姨娘回头,不是她的幻觉。黎廷玓真的在喊娘,其实他的声音很微弱。站的离他那么近的韦瑞瑾都没听到,孟姨娘却心灵感应般的听到。 “姨娘?”丫鬟迟疑的看着停下的孟姨娘。 孟姨娘搅着手帕,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得。“走。” 黎廷玓悠悠转过头,笑容中带着不容分辩的挑衅。他对韦瑞瑾道:“你以为这个世界上真的没有人知道我去白鹭书院考试了吗。咳咳,你要失望了。父亲会知道,黎家也会知道。我看你的慈母心肠还能挺到几时。” “我看谁敢。”韦瑞瑾肃然道。 黎廷玓闭上眼,想起那个糯米团子似的小身影。若有似无道:“或许有人敢呢。” 第二十七章 黎宛涵赶到时看见就是这幅场景。黎廷玓苟延残喘的趴在韦瑞瑾脚下,像一只讨好献媚狗,企图通过摇尾巴获得主人的欢心。却被一角踹到墙角。很可笑,和黎廷玓的性格并不符,甚至成两个极端。黎廷玓骨子里是骄傲的,即便示弱也不会是在韦瑞瑾面前。不知道为什么,黎宛涵第一眼看过去会想象出这么一副画面。 也许是可怜,弱者的可怜。 “四小姐。”有人惊呼一声,韦瑞瑾转过身来,笑容满面:“涵涵?你一个人,你的丫鬟呢?怎么想起到二伯母这里来了。”黎宛涵露出一个僵硬的笑,“我来找哥,二姐姐。”她拽着韦瑞瑾的衣裙,探头探脑的看向黎廷玓:“大哥怎么了。” “大哥不听话。别看了涵涵,小心晚上做噩梦。二伯母带你去找姐姐。”说着竟亲自弯腰将将黎宛涵抱起。黎宛涵现在挺沉手的,韦瑞瑾坚持抱她了一路。黎宛涵趴在她肩头,心情复杂。 到了黎宛洛住处,黎宛涵自然无心与她玩。黎宛洛今年六岁,她哥哥,二房的嫡少爷黎廷珵今年七岁。兄妹两感情很好,黎廷珵看起来十分天真,对待两个妹妹一片赤诚之心。黎宛洛虽然年幼些,但女孩子的敏感和懂事理是天生的,她比哥哥早熟很多。相比黎廷珵的没心没肺,黎宛洛甚至称得上有心机了。 譬如黎宛涵心不在焉时,黎廷珵问黎宛涵怎么了。黎宛涵说进来时看见大哥不听话挨打,心里难过。黎廷珵居然很兴奋的问:“大哥回来了?”这让黎宛涵有些吃惊。从黎宛洛的神色上可以分辨出,黎宛洛是知情的。有意思的是长她一岁的哥哥却不知情。 然后黎廷珵吵着要去看黎廷玓,韦瑞瑾拦都拦不住。看着韦瑞瑾头疼的样子,黎宛涵算是有些明白为什么没人告诉黎廷珵,大哥黎廷玓回来的消息了。家里男孩辈分都是顺着排的,黎廷玓是老大,黎廷玮是老二,黎廷珵行三。丫鬟婆子都喊他‘三爷’。黎廷珵皮的跟猴儿似的,韦瑞瑾一个没揪住,他就跑出去了。韦瑞瑾气急败坏的喊:“给我追!” 一堆丫鬟婆子小厮追在黎廷珵屁股后面喊,‘三爷回来吧。’‘三爷别跑了。’ 黎宛涵看着这场闹剧,只盼着黎廷珵能给力点,起码帮黎廷玓叫个大夫。 回了正房,黎宛涵心里还是难受。她特别想为黎廷玓做些什么,哪怕叫个大夫什么的。但理智告诉她,这是不可能的。别说古代,就是搁现代父母管教孩子天经地义,左邻右舍顶多拦着劝一下,谁也不会真的去桎梏为人父母的权力。再后来名存实亡的未成年人保护法,貌似的起了些微弱的约束作用。但还是治标不治本。 黎宛涵红着眼睛对林秀茹说了这件事,林秀茹是宗妇,总能管管吧。林秀茹蹙眉,叹气道:“毕竟是二房的私事。”换而言之,韦瑞瑾真的闹出人命,或者毒害黎廷玓,林秀茹都有权利去管一管,以正门风。可黎廷玓逃学,两月不回家属实情,你能说黎焕东韦瑞瑾下手狠,打重了。却不能说他们打错了。 “大哥要是死了怎么办。”黎宛涵骨缝里都开始冒出寒意,不知道这世林秀茹对黎宛涵有没有多一点喜欢,但愿这辈子她不要再行错一步,做错一件事。如果林秀茹黎治臻还是舍不得自己,黎宛涵最终的宿命还是替自己去死吗。黎宛涵不敢想下去。 “不会吧。你二伯母不是糊涂人,不会连个大夫也不给叫的。”林秀茹不确定道。 叫大夫也分时机,一开始就叫和人快死了再叫能一样吗。韦瑞瑾要是有心,完全可以把黎廷玓折腾的病怏怏的,吊着一口命。然后医药大夫一样不短的供着,即保全了仁义名声,也不必担心有个横空而出的庶长子大放异彩,和她儿子争前程了。 黎宛涵红着眼圈偎在林秀茹怀里,怔怔的想。上辈子黎宛清说的没错,她何其好命。穿越和重生都脱身在相国嫡女身上,终身都被特权庇佑者。她悲春伤秋的时候,不知还有多少人在生死线上挣扎着。可连青楼都去过的她,自贱为商的她却还能被黎治臻庇佑者,不就是因为她有一个贵为相国的父亲吗。抓了一手好牌,还活成她这样,真够窝囊。 蓦地,黎宛涵坐直身子。既然父母这么宠她,有些事林秀茹不好做,她未必不能做。伤天害理的事她都做过,如今救人一命怎么反倒犹犹豫豫,拿不定主意。林秀茹看着突然坐起来的女儿,问道:“怎么了。”“娘,大哥没有逃学。大姐考试的时候,我们在白鹭书院见过他。”黎宛涵理了理思路,言简意赅道。 “他去白鹭书院干什么?” “考试啊。”黎宛涵一脸理所当然。从林秀茹怀里爬下来,“我要去问问沐姐大哥考的怎么样。” “诶,跑慢点。这孩子,怎么说风就是雨的。”林秀茹伸出手,还是抓了一空。“唉,但愿廷玓争点气。如果他真的考上了白鹭书院,内宅这边不好出面,相公那边也好说上话。”林秀茹忖度着,黎焕东出手护着黎廷玓后,她怎么样才能不动声色照顾道黎廷玓的后院生活。 黎家二房。 孟姨娘抱着啼哭不止的女儿来回哄着,脑海里却一直在想黎廷玓比出的那个三。那是什么意思呢。她想破脑袋都想不明白,三小姐?三少爷?三房?救救他,孟姨娘苦笑,她倒是相救,可怎么救。 这个儿子她养了这么多年,感情是有的,她盯着怀里的女儿。夫人不是一个大度的,后半生女儿的婚嫁都要拿捏在嫡母手里。 如果她有一个得力的兄弟在背后撑着...... 孟姨娘翻出一些成色好的手饰碎银交给丫鬟,“拿去打点。务必要见上大少爷一面。”孟姨娘想了想,又细细嘱咐道:“记住大少爷说的每一个字,原封不动的带给我。记清楚了,机灵点。” 丫鬟福身,领命去了。 第二十八章 黎宛涵去找黎宛沐,黎宛沐低头略思片刻道:“白鹭书院放榜得等到九月中旬了。往年白鹭书院大多是在开学时才全部放榜。男子科和女子科的红卷都都在参商院拓印......或许,我们可以找白鹭书院的老师帮帮忙。” 红卷成绩,这不算什么机密,但是,黎宛涵一想到白鹭书院连丫鬟仆役都不好使唤,如何去麻烦先生帮忙去参商院看成绩。“香茗。”黎宛涵喊过自己的丫鬟婆子,低声询问:“二房那边有没有你们相熟的人?或者你们熟人相熟的人。”婆子们面面相觑,半晌没有吭声,香茗年纪小,率真道:“樱桃的老子娘是二房灶上的。” 樱桃是黎宛沐的三等丫鬟,在外面做洒扫。三姐妹住进桂子连洲后,各自丫鬟也多了交流的机会。不过香茗不太喜欢樱桃,樱桃给人的感觉小聪明,特别会钻空子。大小姐院子里的鸣翠等人很少搭理她,但是樱桃和三小姐四小姐的大丫鬟都非常好,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 黎宛涵对樱桃没印象,不过能把自己女儿送到大房嫡小姐这边也不是等闲之辈。黎宛涵看向黎宛沐,不想黎宛沐对樱桃也没有印象。片刻茫然之后,对鸣翠道:“把我柜子里金银瓜子倒一些,去找樱桃问问,看大哥现在关在哪里。她爹娘那边能不能想办法和大哥说上话,勿必问清楚......”及时刹住,正沉思怎么说。黎宛涵插嘴道:“你问问大哥,三还是更多?” 怕发音不真切,鸣翠带错话。黎宛涵伸出小手,比出一个三。 鸣翠一头雾水,但还是保持着平日惯有的优良品德——不多嘴。照话重复了一遍,黎宛沐点头后去了。 鸡蛋不能全放在一个篮子里。黎宛涵和黎宛涵商量:“沐姐,我能不能去找林表姐。她师父李清旭不就是白鹭书院的先生吗。我想......”“找李先生,未必就要找她啊。”黎宛沐情绪难辨的插嘴,黎宛涵一噎。瞬间想到她和李清旭的纠葛,反问道:“不找林表姐,难不成姐姐要自己去吗。” “有,有何不可。”黎宛沐虚张声势,心里空落落的没底,却不想在黎宛涵面前服输。林婉仪能做到,她怎么就做不到了。 “快得了吧。你的腿还没好呢。”黎宛涵并不想黎宛沐和李清旭有更多交集了,听过她和李清旭后山援手事件后,黎宛涵心里已经拉响了一级警报。忘年恋什么的,还是算了吧。 双管齐下的还有孟姨娘。 林秀茹吃惊的望着不请自来的孟姨娘,孟姨娘跪在她脚下,神情凄凄。“夫人,救救廷玓吧。”一声平地惊雷,春枝等人在林秀茹的示意下,大家半搀办扶的,将孟姨娘从地上拉起来。林秀茹道:“别哭了。有话好好说,七姑娘现在还吃奶。你不为自己想想,也该为孩子想想。” “是。笑雯明白。笑雯今日逾越而来,也正是为了孩子。夫人有所不知,大公子五岁起养在我膝下,笑雯不敢以母亲自居,却也敢扪心自问无愧御于天地。对他如珍如宝疼爱着,尽其勉力,供养他需求。一晃五年,我们虽不是亲母子,也和亲母子相差无几。如今,哥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背着大人,不声不吭的考上白鹭书院。老爷不知其中内情,只当哥儿淘气,不用功读书。”孟姨娘凄楚一笑,颜色极好。 林秀茹心中一动,“你将这些话可曾告诉过二弟。” 孟姨娘涩涩一笑:“实不相瞒,我房里如今养着七小姐,已经有些日子没有见过二老爷了。” 这话林秀茹不好接,露出笑意,呷了口茶,转移话题道:“我也给你交个底,实在不是我拿乔。二房的事自有二弟二弟妹管着,我这个做大嫂的说多做多都不好看。妯娌间相处本就困难,涉及到子嗣问题,教养自有嫡母。你让我如何插手。”见孟姨娘怔忪着,叹气问:“大公子现在怎么样,请大夫了吗。” 孟姨娘猝不及防的哭了,她哽咽着摇头,眼泪甩到林秀茹手背上。孟姨娘想说些什么,捂着嘴抽泣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林秀茹看了也只能感慨一声,‘情深意切’。她觉得这是真的,如果是孟笑雯装的,那她也太可怕了。 林秀茹递给她一方帕子,孟姨娘低声道谢。抬起头,眼圈红红的,她道:“我也不是想为难夫人什么。只是,能不能,烦请夫人托相国大人在我们老爷面前提一提大少爷的事。也不说别的,就说大少爷考上了白鹭书院,还有半个月便要去上学了。能不能,不关他禁闭了。总得的我给他调养调养身子,不然他可怎么办啊。” 黎焕东望子成龙,他知道黎廷玓考上白鹭书院后,这个死局就能破了。只可惜,现在能在黎焕东面前说上话的只有韦瑞瑾和黎治臻。韦瑞瑾是决计不会告诉黎焕东真相的。而黎治臻这边,男人们之间虽然好说话,可黎治臻日理万机,不见得就能拨出空来见黎焕东一面。 林秀茹道:“我试试。” 孟姨娘千恩万谢,这才告辞,递过去一个绢帕。 第二天,黎焕东受到下人邀请,说黎治臻要见他。欣喜若狂,重金赏了来人,关上门不禁大赞:“笑雯果然做到了。” 之前孟姨娘派人给黎焕东递话,黎焕东烦不胜烦,道:“如果是求情的话就不必说了。”孟姨娘却道:“我是廷玓的庶母,不可能不管他。”并表示,黎焕东只要愿意饶恕黎廷玓一次,她有办法让黎治臻主动召见他。黎焕东半信半疑,孟姨娘却胸有成竹的道:“老爷静等我的好消息罢。”说罢还神秘的眨了眨眼睛:“没准还是双重惊喜呢。” 黎焕东搓着双手,喜不自禁。有没有双重惊喜都无所谓了,只要大哥肯拉他一把,以后的惊喜还会少吗。 孟姨娘贴身丫鬟终于想到办法和黎廷玓搭上话时,发现黎廷玓已经晕厥过去。 还真让黎宛涵的乌鸦嘴说中了,韦瑞瑾果然抱着黎廷玓不死就不急着请大夫的心思。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丫鬟都快急哭了。意外发现黎廷玓藏在胸腔前的红卷,她不知道这是什么,刚想塞回去,却被人大喝一声:“想干什么!”手一抖,红卷掉地上。那人看也没看,气势汹汹将东西捡起来砸在她身上,怒道:“别给我耍小花样。” 丫鬟只好将红卷带回去,一五一十交给孟姨娘。 孟姨娘却没有斥责她,反倒很高兴似的。只道:“这件事不要再给别人说了。” 第二十九章 黎廷玓背后是伤,趴在地上从头到脚一丝力气也没有。他眼睛紧闭,左手却握成拳。想从噩梦深处把自己拔出来,却徒劳无功。樱桃老爹,鲁厨子腆着大肚子,端着茶饭,一路点头哈腰打招呼。到了柴房外,吱呀一声推开门。“大少爷,大少爷。”鲁厨子唤着黎廷玓,一双肥厚偏大的手谨慎用力推着他。 黎廷玓后背开始无血,鲁厨子见他身上的伤口已经发脓发臭,黄白交混的脓水粘在衣服上,连皮带肉粘在一起,动一动都疼。可就是这么疼,黎廷玓还是没醒。黎廷玓意识已经清醒,可身上却是不听使唤,连眼皮都支不起来。鲁厨子喃喃一声冒犯了,左右开弓轻轻拍打他的脸,一番折腾,黎廷玓终于出声了,干哑道:“别...打了。” 鲁厨子讪讪收手,凑在他耳旁轻声道:“四小姐让我问您一句话。三还是更多?”伸出手反复比划‘三’,在他眼前晃。黎廷玓听清后,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冀望,伸出手在胸前掏着什么,蓦然发现红卷不见了。怔了很久,他眼角渗出泪珠,“更多。”他别过头,更多又怎么样呢。他仿佛已经看见韦瑞瑾拿着他的红卷,一把火烧成灰烬。 夕阳的余辉落进屋子,也不知今天是何日了。他要活,起码也要撑到白鹭书院开学,红卷昭告天下之日。让世人看清他嫡母是怎么样一个为儿子腾路而不择手段的人。死有轻于鸿毛有重于泰山,他不想像母亲一样死的毫无声息。他要在黎家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为母亲昭雪立碑,母凭子贵,堂堂正正记载进黎家族谱中。 黎廷玓紧紧握着鲁厨子的手,重托厚望:“请转告四小姐,救救我。”他没有提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口头承诺,将这个誓言藏在心里。鲁厨子觉得大少爷被打傻了,四小姐虽贵为大房的嫡二小姐,也还是孩子一个。怎么帮他,即便四小姐心软去求母亲,大夫人也不是爱多管闲事的人。 虽是这样,他还是应了声好。端过饭菜,嘱咐道:“大少爷还是吃点东西吧。吃饱了才有力气撑的久一点。”黎廷玓听话的端起碗大口大口拨着饭菜,和着眼泪一起吞下去。动一动后背都是难言的痛,黎廷玓眼圈一直是红的,鲁厨子却没有在他脸上看到泪痕。“大少爷,想哭想哭就哭吧。”他忍不住道。 韦瑞瑾带着丫鬟大夫来到柴房外,看着半掩的门,问看守的人:“谁在里面?”下人兢兢战战道:“是后厨的人。”韦瑞瑾抬手止住大家动静,悄无声息靠近门口。“...大少爷坚强些,我会帮你的。”韦瑞瑾后退一步,有人抬脚踹开门,门户大开。阳光一下子涌进来,照的两人无所遁逃。鲁厨子颤抖着满身肥肉还想解释什么,韦瑞瑾却听都不听,对左右吩咐道:“把他抓起来。” “你精神好得很吗,我看也不需要大夫了。”韦瑞瑾看着黎廷玓红润的脸色,懒懒道。 黎廷玓低笑一声,“别在这假好心了。你会给我请大...呵呵,果然你还是不敢弄死我。”眼梢瞥大夫,改口道。“泼皮。”韦瑞瑾冷冷道,黎廷玓在她面前从来就没服过软,也从没有把她当成嫡母一样尊敬看过。连虚与委蛇都不肯,她见这孩子第一眼,就发现他毒蛇般的目光,毫不隐瞒的野心。 韦瑞瑾那个时候就知道,这个孩子是养不熟的,也不可能被她养熟。所以她从没有想过去养黎廷玓,而黎廷玓也绝不甘心当一个平凡的庶子。那时候那才几岁啊,四五岁的小娃娃,就敢拿着石头站在假山上对她砸。她知道,这绝不是韦姨娘教的,韦姨娘是个聪明人。绝不会在这些事上留人话柄。 这么一想就更可怕了。一个小孩子,天生心思就这么恶毒。 韦瑞瑾自认为对他仁至义尽,杀他母亲的是他亲生父亲,黎焕东为了讨好韦家,主动杀了那丫鬟。黎廷玓凭什么把这一切记恨在她的身上。就算她进门后对他不闻不问,但她可曾苛待过他。她又不是菩萨托生,为何就要心甘情愿替黎焕东教养他。后来她有了自己的孩子,她原以为可以把这个庶子假装忽略过去,安安心心过自己的日子。 可黎廷玓是个不甘于下的人,睚眦必报。极能记仇,有时无意间望见他淬毒般的眸子,韦瑞瑾都后背发寒。她渐渐意识到,这个孩子不能留,绝不能留。否则有一日他翻身之际,便是她的死期。她不能给他长大成人的机会,没在摇篮里就掐死他,姑息养奸容他活到十岁,已经是棋错一招。她不能再错了。 韦瑞瑾目光缓缓挪向黎廷玓的紧绷成一条线的下巴,破烂的胸前衣裳,伤痕累累的血痂。轻声细语道:“我可是你母亲。我怎么会弄死你,又在说傻话了。”黎廷玓听到‘母亲’腮帮子一直鼓跳,他极度疼爱宠溺的语气,更加激怒黎廷玓的怒气。蛮熊一样冲过去,扑倒韦瑞瑾。及时被下人拉开,韦瑞瑾高贵雍容的站在丫鬟小厮后,目光冷冷。 黎廷玓被人钳制着,目中喷火。他想挣脱,却被人扭的更紧,扯到身上的伤,疼晕过去。 韦瑞瑾踏出柴房,吩咐:“好好审那厨子,问清楚是谁派来的。” 桂子连洲里,黎宛涵和黎宛滢偎在黎宛沐床边绣荷包,黎宛涵现在的刺绣技能已经上升到荷包上了。黎宛沐受伤了,两个小姑娘怕她寂寞,已经在她身边陪她说话。屋子正热闹着,鸣翠突然进来了。趴在黎宛沐耳旁嘀咕几句,黎宛沐神色紧张的问:“人现在没事吧。”鸣翠道:“樱桃说他爹被抓起来了,她娘急的团团转。” 樱桃娘原话是:“我们那口子可是为你们大房办事才被二奶奶揪住的。你们可不能坐视不管,我们两口都是本分人,厨房差使又轻松又不累人,小日子红红火火的......” 黎宛涵莫名所以,问道:“那大哥呢?” 鸣翠不知道,为难的看着黎宛沐。黎宛沐拍拍她的手背,道:“务必先安抚住樱桃娘,鲁厨子千万不能说是我们指使的,不然二伯母指不定会误会是娘的意思。不能让二伯母和娘吵架了。” “就是,我们自己的做的事。不让娘来擦屁股。”黎宛涵道。 黎宛沐叹气,“说的轻松。涵涵这件事你别管了,我去和娘说。”黎宛涵不同意:“不要,我干的事我自己去承担。”黎宛沐恨铁不成钢的点了点黎宛涵头:“你说话有人信吗。说了你别管了,懂事点行不行?”黎宛涵呐呐半天,垂头丧气。 “看来现在只有找林先生一条路了。”黎宛沐道。 “你不许去!”黎宛涵大急,连忙阻止道。 第三十章 黎宛涵和黎宛沐僵持到最后,一人妥协一步。黎宛涵不去求林婉仪,黎宛沐不去找李清旭。折中由黎宛沐写信给李清旭,由黎宛涵转交。至于出门的借口,黎宛涵直接拦住来找武师傅练功的傅云泽。武师傅正喂招给傅云泽,傅云泽一招一式拆的正起劲,见黎宛涵来了,撒腿就跑。 这两天傅云泽一直躲着她,大约是因为前几天兴致勃勃来邀请她去西山温泉,泡汤之后觉得没面子,一直不好意见黎宛涵。黎宛涵小短腿哪里追的上他,气的直喊黎廷玮:“二哥你到给我帮帮忙啊。”黎廷玮立即收起看热闹的笑容,脚下移动,移形换影一闪一挪,便追到傅云泽身后。伸手刚要揪住后领,傅云泽猛地一回身,朝他面部,重击一拳。 黎廷玮下意识的一躲,傅云泽趁机就跑。没留神撞上了小跑过来的黎宛涵,黎宛涵被撞的两眼冒金花。她明明眼看着黎廷玮都抓住人了才过来的,不过目的还是达到了,黎廷玮这下不跑了。傅云泽和她一样捂着头,坐在地上。好半天才道:“你没事吧。” “当然有事。”黎宛涵顺杆子往上爬,揪着傅云泽衣袖道:“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傅云泽目中温和的看着她,“涵涵?” 黎宛涵心里暗骂一声我艹,她最怕这样的傅云泽了。超乎年龄智慧的眼神,总让她觉得她面对的不是五岁的奶娃娃傅云泽,而是上辈子步步逼人的傅小将军。黎宛涵以一种奇异的姿势仰头望着天,“你陪我去你家好不好。”傅云泽不解,这有什么好商量的。黎宛涵解释道:“我是说,你去和我娘说我去你家玩。然后你陪我去白鹭书院好不好。” “就我们两个吗?” “当然不是。”黎宛涵结结巴巴的看着他:“起码,起码你得带个车夫吧。就算不要丫鬟小厮,你也得带个护卫吧。” 傅云泽拧着眉毛:“好。” 两人向林秀茹告别后,坐着黎家的马车出门。 原本赶车的是一个老爷爷,老爷爷见是黎宛涵后,忽然说肚子疼不赶了。叫人去济和先生处,叫来上次黎宛沐考试期间一直驾车的那个年轻车夫。车夫一如既往的沉默,小小的个子,平凡的长相,淹在人堆里记都记不住。 黎宛涵觉得奇怪,一路上想方设法的和他答话:“老车夫是你父亲吗?” 车夫道:“不是,我们都为府上做事。” “你姓什么啊?” 车夫沉默一会,“四小姐叫小的单(shàn)峰便好。” 姓单,黎宛涵回头看向马车里的傅云泽,你认识吗?她用眼神询问。傅云泽摇摇头,探头问:“你是和武师傅一起进的黎家吗。” “小的和济和先生三年前一起进的黎府。” 黎宛涵想了很久,才想起来济和先生就是当初拎着她的那个和尚,“你们是旧识吗。” “济和先生是我的救命恩人。”单峰淡淡道:“所以他去哪里我去哪里。” 黎宛涵觉得奇怪,“是济和先生让你跟着我吗。” “四小姐多虑了。我只是个车夫罢了。季师傅突然闹肚子,这差事才落到我身上。哈哈,新来的都这样。我都习惯了。他们哪里是闹肚子,分明是躲懒罢了。我都习惯了。” 三年了还是新来的? “姐姐考试的时候一直都是你接送也是这个原因吗。”黎宛涵问。 单峰点头说是,举止大大方方,没有一丝可疑的地方。 黎宛涵只好放下车帘钻回车里,傅云泽神色微妙,难掩羡慕道:“黎伯父是文臣,家里怎么养了这么多江湖门客。”“怎么说?”黎宛涵好奇道。傅云泽掰着指头给她数,“别的不提,八卦双绝的武师傅,武师傅弟弟武九明就是南边的八卦掌掌门人,谁能想到他的亲哥哥竟然在黎府里当习武师傅。还有济和先生,闻名江湖,谁能想到钟秀毓灵聪明绝顶的秀仁和尚也在你家当门客。” “济和先生不是还俗了吗?” “你不知道他为什么还俗吗。” 傅云泽惊讶的看着黎宛涵,经过一番解释。黎宛涵才明白,济和先生原来是大慈安寺的和尚,从小在佛门长大。一度是现任方丈最看好的方丈继承人,却不曾想济和先生在二十七岁的时候还俗了。大家都道济和先生是受不住红尘的诱惑,还俗的济和先生也不负众望的掉进世俗里,拜进黎家做门客。一时世人唏嘘。 黎宛涵念了五年经,知道佛教祈朝是属于综合统一管理的。有一寺三庵十二庙,都是官方认证。大慈安寺便是天下闻名的第一寺。上辈子她和傅云泽找的苦远大师,所在的观音禅寺就属于野生的存在,香火一般不旺盛,都在深山老林里面。市井里朝廷是不给邸址让其建造的。 黎宛涵不太明白这些之间有什么关联,只觉得隐隐对自己很重要。打定主意,解决好黎廷玮的事就好好研究一下这其中的关系。正想着,傅云泽突然趴在黎宛涵耳旁,吹的她耳朵痒痒的。压低声音道:“你都不用带侍卫了。” “为什么。” “他一个人就可以全部担任了。”傅云泽用目光点点单峰。 “他会功夫?” 傅云泽小手煞有其事的摸着下巴,沉思道:“应该会。” “什么叫应该啊,你靠不靠谱。” “我看他的样子像是练过的。但是你去问他他肯定不承认。” 黎宛涵眼睛一转,“你确定?”她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直接掀帘道:“单师傅,我们先去白鹭书院吧。” 单峰一停车,回头吃惊的问:“不去将军府吗?” “先去白鹭书院,我要先去找林表姐。无恙弟弟可以吗?”黎宛涵回头,假模假样的问傅云泽,一脸‘你要敢拆我台你就死定了’。 傅云泽很配合道:“可以啊。” 单峰单指扣了扣车辕,点头道:“好。四小姐,傅少爷坐稳了。我转个头。” 马车转换方向,朝白鹭书院方向走去。原地却留下很深的辙印,车轮花纹印迹清晰可辨。两个孩子的重量是不变的,转向时再辗磨也很难留下如此清晰的痕迹。单峰在一瞬间使出类似千斤坠的功夫,留下信号。 济和先生会明白的。 第三十一章 黎宛涵在白鹭书院碰了一鼻子灰。 她没想到白鹭书院不考试的时候门禁这么严,连大门都进不去。傅云泽道:“不如我帮你送信进去。”他望了望白鹭书院的后墙,拍着胸脯道:“这还没有你桂子连洲的墙高呢。”黎宛涵一时半会儿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掏出信给他:“你见过李先生吗?要是实在不认识,你把信给我表姐,让她转交给李先生。” 说来说去还是没有绕过林婉仪,想了又想,黎宛涵还是道:“如果能当面交给李先生最好。让我表姐转交是下下之计。”傅云泽连连点头:“我明白,你放心。”话毕,绕在一颗柳树下,接着粗树干的遮掩,足尖一点,纵身一跃翻墙而过。 单峰远远看着,一边安抚着马。眼看着傅云泽翻身跳进白鹭书院,眉毛突突的跳。摸着马鬃,“老伙计。我可能遇到两个小事精儿。”将军家的小子能折腾就算了,怎么相国家的闺女也这么能蹦跶。他提心吊胆等了一下午,兢兢战战的看着傅云泽出来,这才松了一口气。 “怎么样,怎么样?”傅云泽一出来,黎宛涵便迫不及待的问。 傅云泽牵着她,看着原地焦急等待的单峰道:“我们先上车吧。”带着黎宛涵上车,对单峰道:“现在太晚了,今天不去我家了,先把妹妹送回去吧。”单峰自然没异议。 上车后,傅云泽才道:“我没遇见林表姐,直接把信交给李先生了。”“你怎么知道他就是李先生,你不会认错人吧。”黎宛涵担心道,非揪着傅云泽要说出个所以然。傅云泽道:“李先生在溪边教学生们弹琴。他气质很好,我不会认错的。他收到信还很高兴。” “很高兴?”黎宛涵眯起眼睛。 “是啊。” 傅云泽道:“他很温柔的笑了下。就像这样。”傅云泽学了一个似是而非的笑容。也不知是他长得太好,还是真的学的很像。神态很苏,黎宛涵心砰砰跳了两下。别过头:“他没骂你吧。” “没有。李先生人挺好的,对学生们很耐心。脾气很好。” “是...吗?” 天色渐晚,黎宛涵回去时看见桂子连洲里灯火通明,林秀茹黎治臻双堂会审的姿态在厅堂等她。蹑手蹑脚溜进门,背后响起笑声:“四小姐。”是济和先生。黎宛涵回头,客气的打着招呼:“济和先生,你怎么也来桂子连洲了。” 济和先生蹲下身,与黎宛涵视线平视,嗓音柔和:“四小姐还记得我。”“当然记得,小时候是你把我从池塘边拎回来的。”黎宛涵甜甜一笑。“哦。”济和先生惊讶道:“那么小的事你都记得。” 黎宛涵笑容僵住。 “先进去吧。”济和先生走在前面。 黎宛涵跟在后面,从济和先生和黎治臻的交谈中得知,下午林秀茹派人去将军府问孩子怎么还不回来。却得知,黎宛涵压根就没有去将军府。傅云泽也不见了,林秀茹方相君吓得魂飞魄散。今年朝堂不太平,两人一下子想到最坏的地方。分别通知了黎治臻和傅琛琨,两家派人四处找,险些连五成兵马司都惊动了。 幸而济和先生说车是单峰跟着的,容他去将军府附近找找,找到单峰就能找到两个孩子了。果不其然,在将军府附近找到黎府马车的印迹,顺着车辙一直找到白鹭书院。半路上就遇见单峰的马车,却没有惊动。两家各自派人通知了,由着马车赶路。因为傅琛琨当时就在黎家,将军府的人也没有在半路把人接走。 这才一路相安无事到了黎家。 所以黎宛涵对这一切一无所知,回家后才知道害怕。黎宛涵缩手缩脚站到中央,在大家的目光下绞尽脑汁正想着说些什么。林秀茹突然别过头,滑过一行泪,黎宛涵大脑一片空白,想好的说辞全部抛的九霄云外。“娘——”黎宛涵扑倒她怀里,笨拙的抹着她的眼泪,“娘你别哭了。我错了,我不该贪玩。你别哭了,你打我吧,你骂我吧。” 一声声小奶音哭的黎治臻都心软了。林秀茹的一颗慈母心更是化成了柔情水,拦抱着黎宛涵,轻声啜泣。黎治臻清咳两声,挥退外人,这才道:“孩子回来就好,你们娘俩快都别哭了。” 另一边,傅琛琨脸色铁青的牵着傅云泽坐上轿子,从头到尾一句话不说。轿子里漆黑一片,偶尔吹起的轿帘漏进一丝光,傅琛琨的的脸色显得更为可怕。“爹。”傅云泽决定先发制人:“儿子不孝,让你和娘担心了。” 傅琛琨霍然睁眼:“知道错了?” “知道。但是不想改。父亲,我没有姐姐妹妹。玮哥把妹妹让给我了,我想陪她玩。” 傅琛琨一噎,一肚子训斥的话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你小子,你小子。”连说两边也没有下文,一脸哭笑不得。“我记得黎家小四比你早一个月吧,她是你姐姐,你怎么总喊人家妹妹。小时候喊,长大还这样就该闹笑话了。” “她就是我妹妹。她自己都承认了。黎廷玮也承认了。”傅云泽辩驳道。 傅琛琨笑了,先是一声喷笑,然后是抑制不住的大笑。笑声从轿子里传出来,回荡在整条街上。抬轿子的人频频看向轿内,也不知里面说了什么让原本怒气冲冲的将军忽的开怀笑。 傅云泽羞恼,大声道:“爹!你笑什么。” 傅琛琨一本正经的问他:“爹娘再给你添个小妹妹好吗。” “好啊!”傅云泽喜出望外,依偎过去紧紧巴着傅琛琨胳膊,渴望巴巴道:“我会保护妹妹的。你让娘下次给我生个妹妹吧。” “为什么是下次?你娘没准现在肚子里就有个妹妹。” 傅云泽低落道:“是弟弟。娘想要弟弟。我不急的。”脸上的表情却不是这样的。 傅琛琨微讶,“你娘是这么想的。” 林秀茹和黎治臻携手出了桂子连洲,林秀茹道:“我觉得涵儿去白鹭书院这事不对。”“怎么说?”林秀茹犹豫了下,先问一句:“上次我和你大哥儿廷玓的事,你找过二弟吗。” 嘶,黎治臻倒吸一口冷气。不知道怎么解释:“原本打算今天中午找他说说的,不是涵涵不见了吗,一急就把这件事忘了。” “我那天给你把话没说完。”林秀茹递过去一张娟帕:“这是黎廷玓在白鹭书院的红卷。” 这一递,家事变族事。 第三十二章 黎治臻接过红卷抖开,目光粗粗一略,被几个红艳艳的甲科晃到眼睛。不禁念出来:“一门上甲,三门中甲,两门门下甲。”另外两科是上乙。喜过之后,脸色转为凝重:“这孩子,这孩子。他去考试了,谁安排的。” 林秀茹又钦佩又无奈的说,“他自己。从报名到考试都是他自己筹划的。直到他考完试家里都没人发现。倒是涵涵和沐儿考试期间撞见过他。这孩子是有大才的,你也知道,二弟妹和这个庶长子水火不容,老祖宗那边都管不下。更别提会有人安排他学习考试了。连族学都是二弟顺带塞进去的。” 黎治臻神色之中有按耐不住的激动,目光如炬。“如此缜密的计划,如此聪慧的心思。焕东若是当初好好教养,我黎家岂不是要出两个八甲才子。”双手一砸拳,悔不当初。 林秀茹不赞同,“那二房可要乱了。且不说弟妹大度与否,现在捧出了黎廷玓,你们让三哥儿黎廷珵将来如何自处。”看着黎治臻满不赞同的眼神,她叹了口气:“你们男人想不到这些。也不觉得这有什么,可兄弟齐心其利断金,那也要看是不是一母同胞的兄弟。说句大不道的话,你和二弟还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你们两已经几年没说过话了。” 黎治臻不悦道:“这两件事怎么能混为一谈。” “是是是,可见这兄弟之间也不是那是非对错来分的。你和二弟尚且如此,黎廷玓和黎廷珵还用说吗。何况二弟妹背后是韦家,本就是贵媳贫夫,二弟容的了廷玓大放异彩,韦家呢。廷玓可不是他们的亲外孙。”林秀茹语重心长。 黎治臻一肚子气,“你们女人家事怎么这么多。”说完才觉得不妥,又软下声,伏低做小道:“我不是说你。”林秀茹不以为意,拍拍他的手背表示自己不在意。黎治臻连连叹气,看着红卷一万个不舍:“这么个好孩子,埋没在宅院之争多可惜。好好栽培几年,日后也是一大助力。就这么扼苗于腕,我实在于心不忍。” “那你就愿意看着二弟家宅不宁?相公,妾身以为现在并不是黎家后院起火的好时机。庙堂之事妾身见识浅薄不敢妄断,却也知现在不是太平之日。他日廷玓成了祸家之源,相公愿意背上这治家不力御下不严的恶劣名声?”林秀茹温婉耐心,不急不缓道:“前几天我记得你还教玮哥知微见著的道理,相公觉得我对廷玓的分析是危言耸听,杞人忧天之见吗。” 一家不扫何以扫天下。 黎治臻缓缓摇头:“你说的很对。没有危言耸听。”他踱着步子,朝两人院子走去。这事,棘手啊。救黎廷玓容易,问题是救了之后呢。让他保命,安静的留在后院不要去白鹭书院读书;还是不管不顾,先将眼前这个苗子捧出来。 “我想,我得见他一面。” 林秀茹愣住,“见...廷玓?” 第二日,黎治臻一大早醒来,扣着脖子间的盘扣,一边问:“焕东来了吗。”“看你说的,大清早的二弟又不上朝,不知起没起。”“我去看看他。”夹着官帽便走了,林秀茹端着热粥在背后喊,“用了早膳再走啊。”黎治臻背后摆了摆手,头也没回。 黎家二房一家住在红庙子中街一带,红庙子街东街是黎相国府,南边靠近花鸟街的交接处住着三房一家。黎治臻进门便问:“你们家二爷起了没。”“回大人,早起了,我这就去通知我们老爷。刘权,上茶。”管家十分长眼色,嘴上一套把人哄的高高兴兴,扭头去才去喊黎焕东起床。 黎焕东坐在床边焦急的穿鞋,问管家:“怎么一大早就来了,不是昨天还说有事吗。” “听说昨天府上四小姐丢了,大老爷能不急吗。”管家道。 说了跟没说一样。黎焕东不再废话,一路掀袍小跑,“大哥,早。”几年不见,微微有点生疏。黎治臻正打量着墙上的字画,“来了。别坐了,我问你,廷玓关在哪里。我们一道儿去看看。”说着就要出厅门。 “这...” “别这来这去了。我时间有限,快走吧。” 黎焕东只好差人去问韦瑞瑾,下人带路到柴房。黎治臻却不进去,只对黎焕东道:“带着东西进去吧。”说着从袖口掏出红卷,扔进他的怀里,言简意赅道:“你儿子的。”黎焕东不看还好,一看大吃一惊,惊喜的神色浮于表面。 “廷玓,廷玓。爹来看你了。”黎焕东又痛惜又心疼的看着地上的黎廷玓,将他半抱起来。 黎廷玓缓缓睁开眼,防备又警惕的扫了黎焕东一眼,才放下心。依旧半僵着身子,哑声道:“爹。”黎焕东拿着红卷问他:“这是你的吗,你真的去白鹭书院考试了,你考上了?” 黎廷玓先是一愣,然后咧开笑,眼泪大颗大颗砸下来。“爹你终于知道了。你终于知道了,我没有逃学,你不要在打我了。”瘦瘦弱弱的身子骨靠在黎焕东怀里啜泣,黎焕东一抹一把硬骨头,惊怒道:“你怎么瘦成这样,这群狗奴才,他们怎么敢这么对你。”黎廷玓不说话,只咧开嘴笑,傻呵呵的,仿佛被爹抱着就很满足了。 黎治臻微微别开眼,想起林秀茹的话。竟想问黎焕东一句,廷玓又不是一天两天才饿这么瘦,你是多久没有抱过这个儿子了。却什么也没有说,脚步转了个方向,将手上的帽子往头上一扣。冷静威严的踏出院子。见了黎廷玓他总算明白韦瑞瑾为什么不愿意养黎廷玓了。 养虎为患啊。 黎廷玓的眼神绝望而激进,这种人在困境之下不仅不会被打倒,只会越来越强。黎治臻实在无法相信,一个在自己手上没有任何资源的情况下,自己读书习字骑马射箭,白鹭书院报名都是提前半年进行的,也就是说黎廷玓至少是在五岁的时候就开始筹谋这一切。 从报名到考试,再到红卷到手。再到如今的被家中发现,他不得不感叹一声黎廷玓对时机的把握。还有半个月就是白鹭书院红卷昭告天下的日子里。黎廷玓把一切的赌注压在这十五天里,即便没有任何人救他,他只要挺过这十五天,他便已经成功了。 黎治臻很难想象这么一个孩子,在面对几乎决定他命运的父亲是会只是简单的无助和哭泣。 除非,他的软弱也是他的武器之一。 第三十三章 “二夫人,打听到了。大公子过去两个月一直寄住在白鹭书院附近的一家猎户家里。”东江坡背靠徐合山,徐合山西南角一带便是白鹭书院的后山,黎宛沐赛马考试的地方。 “人呢。”韦瑞瑾问。 “夫,夫人。”下人舔了舔干燥的上嘴唇,解释道:“徐合山树多林深,那猎户家住在深山里,根本找不到地方,奴才真......”“行了行了。”韦瑞瑾不耐烦的打断他。正想说什么,下人突然来报:“夫人不好了,老爷带着大老爷去柴房了。” “什么!”韦瑞瑾霍然站起,眼神吃人。冷笑道:“好啊,没想到黎廷玓小小年纪这么神通广大。”重重咬在后四个字上,分明是有猫腻。 柴房,黎廷玓已经被下人抬到孟姨娘处,黎焕东出来时,左看右找,问下人,“大哥人呢?”“大人走了。”走了?黎焕东问:“什么时候。”“您刚进去没多久。”黎焕东摸着下巴,沉思道:“这样啊。” 那大哥是来看什么的,怎么只看了一眼就走了。想了一会,问清楚黎治臻刚才站的地方,自己也在原地站了站,顺着视线看过去,只看得见地上的草席。黎廷玓?廷玓有什么好看的。他想不出个所以,索性作罢。 桂子连洲里,三个小丫头片子还在苦恼怎么棒黎廷玓的事,全然不知这件事已经在大人手里过了好几个圈子。黎宛滢最单纯,抱着稍微张开点的小鸳鸯,爱怜的不得了。到哪都抱在怀里,也不嫌小猫咪乱抓人,她来凑热闹只是纯粹觉得大哥很‘可怜’。眼睛清澈天真的,黎宛涵看着她都觉得自己像个老妖精。 黎宛沐看着黎宛滢怀里的鸳鸯纤弱的叫着,爪子又勾起她衣服上的一条丝,忍不住道:“你不要老抱着猫了,也不怕耍的它长个了。”她和黎宛涵也喜欢猫,但谁也不像黎宛滢一样,看见猫就跟没命一样,如痴如狂的。 “大姐你小声点你吓到小鸳鸯了。鸳鸯不怕不怕啊,姐姐在这。”黎宛涵小手掌煞有介事的爱抚着猫儿,撅着红艳艳的小嘴道:“院子里有老猫,它害怕嘛。”小鸳鸯十分配合的抖瑟了一下身子。噎的黎宛沐半晌说不出话来。 黎相国府后厨的人有养一只猫,专门抓老鼠的。经常在各个院子里流浪,折花扑鸟,称王称霸的。黎宛涵这种爱猫如命的小萝莉,都对这头大黄猫趋之若鹜,能避则避。大黄猫发现自己地盘上多了一只小白猫时,经常在它身上嗅来嗅去的,吓得鸳鸯跟被点了穴一样,挪都不敢挪一下。 鸳鸯现在两个月左右大,正是调皮活波的时候。看见地上掉一个小石头,自己都能扑来扑去玩小半天。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哪一株没被它攀着枝干荡来荡去,最蠢萌的是,它还经常虎视眈眈守在桂子连洲的池塘边,看见鱼就要拿爪子扑一下。有好几次还真的被它抓上来了,那时候它才一个月出头,叼着几乎跟自己一样长的小金鱼,得意洋洋的噙给黎宛滢。 黎宛滢为这个得意炫耀了好几天,嫉妒的黎宛沐黎宛滢眼睛都红了。小鸳鸯特别聪明,它好像就能感受到谁特别喜欢她似得。黎宛涵假装和黎宛滢生气,结果晚上就鸳鸯就叼着半尾金鱼放在她房间门口,然后望向黎宛涵的眼神,一副皇恩浩荡的样子。如果她会说话,黎宛涵都能想象出它会说什么:好了好了,别嫉妒我家铲屎官了,本皇就赏你半截小金鱼吧。 黎宛涵揪着它脖子,轻轻提起来,好气又好笑道:“给三姐就是一条鱼,给我就是你吃剩的半条。你怎么那么本事呢。”小鸳鸯不舒服的一直用后脚等她,想要挣脱。却从始至终没有伸出爪子。 为这个,鸳鸯几乎是桂子连洲里名副其实的小宠儿。 黎宛沐说归说,心里也对鸳鸯爱的不得了。伸手摸了几下,抱过来放在自己锦被上。黎宛滢也黏过去,细声细气的:“大姐你轻轻的,别压着你腿了。”黎宛沐不以为意道,“它才多重。” 黎宛涵一直在看李清旭的回信,没理会这姐妹两的官司。李清旭的回信颇有风骨,几个简单的科目和成绩也被他抄的诗意盎然,排版极为有韵味。末尾留下一行字:好好养伤,盼康健。其余只字未提。 黎宛涵看着黎廷玓的成绩,忍不住道:“大哥挺厉害的。” “是啊。我和大哥把位置换一换,我也不见得能拿到大哥那样的成绩。”黎宛沐感慨道。 黎宛涵沮丧的放下信,直挺挺的趴在床上,双腿不雅观的吊在脚踏上,她扭过去半张脸对着黎宛沐道:“我们要怎么帮大哥啊,我一点头绪也没有。要不我们还是一五一十告诉爹娘吧。”抠着手指头,“我觉得大哥真的挺可怜的。” “是啊是啊。好可怜的。”黎宛滢像个小跟屁虫一样,连声道。学着黎宛涵的姿势,不过却是后脑勺对着黎宛沐,半张脸对着黎宛涵。两个小姑娘你看看我,我瞧瞧你。噗嗤笑了。 黎宛涵心里总算有了一丝欣慰,那个曾经远远躲着她,她碰一碰都颤颤巍巍的三姐终于变得活波开朗了。幸好小孩子是不记事的,黎宛滢长大后只记得自己快乐的童年。都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黎宛滢小时候那么懂事,肯定是因为疼她的人太少了吧。 一个庶子庶女想要在这个时代活的轻松,何其艰难。一道血脉横断的是两个阶级。 黎宛涵无声叹息,伸手摸了摸黎宛滢滑嫩的小脸蛋,随即黎宛滢也不客气的立即摸回去。两人滚在锦被上滚成一团,险些撞上黎宛沐受伤的小腿,黎宛沐不动声色的往里挪了挪。大声道:“别扯着嗓子笑,会笑伤嗓子的。”话被淹没在两人忘乎所以的玩乐中。 小鸳鸯不甘寂寞的从锦被上跳到地上,汹汹的抓着黎宛涵衣摆,可惜人小猫轻,力量实在不以为惧。傻乎乎吊在后衣摆上,双眼无措的荡着秋千,来回摇摆。 第三十四章 黎焕东和韦瑞瑾大吵一架。黎焕东要给黎廷玓请大夫看病,韦瑞瑾说看病可以,作为交换,黎廷玓不能去白鹭书院读书。不然她就带着黎宛洛和黎廷珵常住韦家,不回来了。最让黎宛涵大跌眼镜的事,韦家竟然看热闹不怕事大一样,怒书一封信,痛斥了黎焕东,表示随时欢迎女儿回来。还留了两辆搬家的马车和仆役,就守在黎家大门外。 黎治臻下朝回来,林秀茹头痛的把这件事告诉相公:“...太难看了。来来往往的人都在看笑话。韦家也真是,说好谈谈,也只派一个仆人过来,我本想先把人劝慰住,上门找韦家谈谈,却吃了闭门羹。韦家谁也不见,还撂下话,廷玓的事不解决,韦黎两家也不必来往了。唉,这都算什么事啊。” 林秀茹可不觉得韦家有那么疼爱女儿,当年韦瑞瑾宁死不愿嫁过来,最后还不是服服帖帖的上花轿。问题是韦家怎么就拿捏着这件事不肯放,连商量的余地都没有。韦家想要什么,当年他们要了一条人命。如今,难不成...... 黎治臻很平静,他早就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他自顾自斟了一杯茶水,把玩着茶杯,“如今木已成舟,廷玓有本事考上白鹭书院,为何就上不得。这学一定的上,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现在韦侯爷还以为这是他女儿的私事吗。我们黎家三房如今一共六个哥儿,他要折了谁,你就问问他想折了谁?” “难不成他韦侯爷还想插手我黎家族务不成!”越说越气,黎治臻怒而拍桌:“他这么有本事,黎廷玓考上白鹭书院之前怎么不先拦着,廷玓丢了两个月,她韦瑞瑾为什么不吭声,不就抱着看笑话的心思吗。最好黎廷玓死在外面一了百了。你说说,但凡她有点操心黎廷玓,把他当了一个人。能发现不了自己眼皮子地下的庶长子跑去考试了?现在马后炮的找见那家猎户了,她早干嘛去了。你告诉韦瑞瑾,这孩子他二房不要,给我送大房来。我养着。” 黎治臻咆哮的吼出这句话,把桌子拍的啪啪响。茶杯盖子不断跳动,水花四溅。 林秀茹一肚子话只好咽下,先安抚他的怒气。“用过午膳我再去劝劝二弟妹。不管怎么样先把停在二房外的马车先给挪走。别让外人看笑话,然后再咱们两家在关起门来谈事。” 黎治臻恨铁不成钢道:“都这么多年还管不住自己媳妇。” 哪知这句话传进黎焕东耳里,黎焕东立即找黎治臻理论:“岳父看不起我还不是因为我没有功名在身,我就不明白了大哥,都说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你怎么就不愿意扶持我一下。” 黎治臻不动声色摩挲着扳指,不答反问:“好啊,我房里话都能传成别人的笑谈。”黎焕东毫不示弱:“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黎治臻面色冷峻:“你是怎么知的?” “这你就别管了。大哥,你给弟弟出个主意吧。现在这事究竟怎么办。”黎焕东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头大无比。黎治臻道:“简单,你去找找韦侯爷道歉,把廷玓交给我养。” “决不可能!”黎焕东炸毛道。跳起来大吼一句后才发现不妥,讪讪描补道:“我是说,我是廷玓亲爹,我再没本事,也不至于把孩子托给大哥养。大哥,您还是另想个法子吧。” “那就答应韦家的要求,把廷玓压下去。”黎治臻看着他英俊出色的脸做出一副这么做低伏小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故意道。 黎治臻神色为难,低声道:“这不能啊大哥。我一共就两个儿子,就是日后再有了,孩子长成人还不知道得等到什么时候。也不是谁都像大小姐一样能夺冠八甲的。你都不知道,韦家那一窝孩子,居然没一个考上的,全部去了西山。亏他们还被从小培养。我家廷玓光杆子上阵都比他们考的好。” “你还有脸说!”黎治臻指着他鼻尖,按捺着怒气道:“孩子教成这样,还把你本事的。你要有心,廷玓未必会比沐儿差。”黎焕东嘀咕:“我就是有本事也给不他大小姐的一半资源啊。” 黎治臻气的不想跟他说话,敷衍道:“你先回去。晚上我让你嫂嫂再找韦瑞瑾谈谈。” “哎!弟弟先行在这里谢过大哥了。”黎焕东喜不自禁,连连谢过。 下午,林秀茹带着人去二房,吩咐把大门大开。这才对韦家的仆役道:“诸位先进去吧。不管是搬东西还是拉人,院子里也近不是。外面人多手杂,丢了弟妹心爱的东西,这可如何是好。”韦家仆役面面相觑,气的七窍生烟,他们来便得了吩咐,只是吓唬吓唬黎二爷,他们不仅不会真的拉韦瑞瑾回去。 相反,韦瑞瑾闹着要回去时他们还得拦着。不能让大小姐闯下乱子。 林秀茹轻飘飘撂下一句话,带着一大堆丫鬟婆子小厮,浩浩荡荡的进门。韦家人放心不下,怕韦瑞瑾是个暴脾气,经不起激,一气之下真的卷包袱回家。忙要跟上,却被黎家下人拦住,“你家马车不要了?”韦家人一阵沉默,妥协道:“劳烦小兄弟了。” 刘权立即招呼着人先把马车赶进去。对着门房千叮万嘱:“没有二爷的命令,着马车进来了,就不许再放出去,听明白没有?”门房处三个人齐刷刷点了头,一脸肃穆认真。 韦家内宅。 韦夫人一脸愁容的抹着眼泪,韦侯爷提着鸟笼满面春光的进房,举着笼子得意道:“画眉。瞅瞅,来瞅瞅。”韦夫人连看一眼的心情也没有,韦侯爷看着她一脸凄凄惨惨,不悦道:“整天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 韦夫人不怕反怒,辩驳道:“我早说那黎焕东不是个什么好东西。你非让瑾儿嫁给他。当初不是都说人都填井了吗。怎么还留着个孩子。你让瑾儿现在怎么办,你的小外孙珵哥儿怎么办。” “呵。”韦侯爷一声冷笑,“这话我也正想问黎焕东,石鑫,黎家下帖把黎焕东给我叫过来。我倒要问问他当初是怎么答应我的。” 第三十五章 林秀茹劝诫韦瑞瑾时,黎焕东收到老丈人的帖子,一咬牙,叫个小厮站在门外听动静。等他回来一五一十禀告,急匆匆走了。林秀茹苦口婆心,嗓子都干了韦瑞瑾还是无动于衷。 “虱子不落谁身上,谁不知道痒。嫂嫂,若华姨娘生下的不是女儿,而是儿子,你还能坐在这心平气和的和我说这些吗。”韦瑞瑾言语犀利,笑笑道:“我求的不多,廷玓的吃穿用度我愿意管着,他要去念书我也可以管着,只要他去的不是白鹭、西山这两所书院,他爱去哪去哪,我绝不拦着。” “这......”林秀茹有些不满这样的安排,太可惜黎廷玓了。 “嫂嫂,你也是有儿女的人。这个要求不过分吧。恩?”韦瑞瑾目光微微一挑,嗓音微微胁迫。 “那这样,眼不见心不烦。你把廷玓交给我,我带到大房去养,以后无论生死都与你和二弟无关,你看怎么样。”林秀茹乐观的以为韦瑞瑾会一口答应,她觉得这样安排几乎没有什么不妥。没有比这更合适的。 哪知韦瑞瑾当场拒绝:“不可以!嫂嫂,你们把大哥儿这样珍儿重之,可还记得你们还有个亲侄子。”黎廷珵,林秀茹一拍头,怎么把这茬忘了。 话题就此打断,两人又闲聊了些其他的。林秀茹这才告辞,末了道:“不管怎么安排,黎家和韦家都不是小门小户,俗话说家丑不外扬。这马车,不要在门口停了。有什么话咱们摊开说,好好商量。别空惹人笑话了。” 韦瑞瑾从善如流道:“是。嫂嫂放心。” 一晃七日,事情并没有好转。孟姨娘在黎廷玓的掩护下偷偷摸摸为黎廷玓请大夫,孟姨娘处只有三个丫鬟,一个做粗活,一个管理屋子,一个贴身丫鬟。人手一时腾不开,七姑娘黎宛好时常放在黎廷玓床内侧,黎廷玓边养伤边照看妹妹。黎宛好拉了尿了。黎廷玓这才喊人。 他不止一次的侧头看小妹妹,手抚摸过小婴儿滑嫩的脸颊,心里一阵阵柔软暖意滑过。“七妹。”他握着她小拳头亲了一下,侧脸趴在锦被上,泪水一滴滴渗下去。孟姨娘端着药一勺一勺喂他,“小七今天没闹你吧。”“没有,妹妹乖得很。小妹...奶娘呢?” 孟姨娘迟滞一下,面色如常:“我奶着她呢。用不到奶娘,就没要。” 黎廷玓何其聪明,沉默稍许,小声问:“姨娘你知道我上学的事怎么样了吗。” “不好。”孟姨娘轻轻吹着药汁,“不过你爹和你大伯都在想办法。”“是韦侯爷不同意吗。”黎廷玓语出惊人。孟姨娘忙捂住他的嘴:“你怎么知道。谁在你耳旁嚼舌根子。” “没有谁和我说。韦瑞瑾他怕我比三弟出色,她不会同意我去白鹭书院的。我心里明白。” “那你......” “姨娘。我的目标从来不是白鹭书院。那不是我该去的地方。”黎廷玓第一次对人袒露心声,脑海中响起那个扎小辫的红衣小姑娘,和亲切和蔼的猎户大叔。他藏下所有情绪:“韦瑞瑾不会同意我去白鹭,有韦侯爷帮着,父亲和大伯再想向着我也不会一点面子都不给韦家。同样,韦家也不会一点颜面都不给咱们家留。西山书院也很好,我去那里就够了。”心里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 孟姨娘半晌说不出话来,只十分惋惜道:“你都考上了。”黎廷玓蓦地握住她的手,冰凉的双手贴着细腻暖香,黎廷玓真心实意道:“没关系。姨娘,这个世界上总有些不如人意的事。这世间走仕途又非白鹭书院一条路,那里王侯胃族诸多又怎么样,在我没有足够实力之前,他们看都不会多看我一眼。姨娘,请你相信我。弃白鹭而就西山,不会让我变的更差,我只会因此而更努力。” “你这孩子。”孟姨娘摸着他的鬓发,一丝不苟的整理着,再没下文。黎廷玓低低道,“姨娘,廷玓永远不会忘记您对我的恩情。如今儿要去西山上学,还请姨娘赐儿一字,从今往后,我再也不以黎廷玓自居。只刻苦读书,光耀门楣。让你和妹妹后半生不要再艰难度日。” “这,我才读过几天书,怎么能为你取字。冒冒失失取了,他日岂不惹你同窗笑话。还是等你爹回......” “我不要他取。”黎廷玓坚持道:“我是死里逃生一次的人,你给了我第二条命,又养了我这么多年。姨娘,廷玓求你了。”隐隐哭腔调。 “观海,如何?姨娘不懂诗书,只晓得那南海观音菩萨是最仁善不过的。姨娘希望你今后被菩萨佑着的同时,还能永存一颗善心。”孟姨娘忐忑不安的望着黎廷玓。 “黎-观-海,好名字。观海谢姨娘赐字。定不负姨娘教导。”黎廷玓喜出望外,苍白的脸色终于有了一丝红润。 韦家真的一点情面也不给人留。黎宛涵等人知道父母已经开始管这件事之后,便日日关注着动静进展。 黎宛沐的伤已经好了大半,林秀茹却坚持伤筋动骨一百天,不让黎宛沐下床。黎宛沐争辩,她马上就要去上学了。林秀茹卡壳半晌,道:“那至少也得躺到开学前一日。” 哪知话没说两天便改了主意,让黎宛沐带着黎宛滢黎宛涵跟她一起去韦家。黎廷玓的事迫在眉睫,林秀茹不得不拉下面子,借着女儿做遮羞布,搭着赏菊看花的名义,见韦夫人一面。 韦家这件事委实做的不厚道,不管他是什么样的想法,两家坐在一起说道。偏韦家高傲,从头到尾没有露面,只让小厮来说话,几乎是在打脸。连黎家的下帖拜访也视若无睹,只要一提黎廷玓的事,韦家就选择性失明。不提不说不论,态度十分强硬。 林秀茹这次学聪明了,只字不提黎廷玓。只说看花的事,韦侯爷喜欢养花养鸟,韦府的花在京城也一直远近闻名。这次韦家不能选择性无视了,如果连这种正常性拜帖都拒之门外。那就是两家断交的信号了,还是老死不相往来的那种。 韦家并没有打算和黎家断交。 第三十六章 黎宛涵十分不爽,黎焕东自己惹下的烂摊子让林秀茹和黎治臻为他跑前跑后,前后看人脸色。这件事韦家站不住脚的地方,只有韦瑞瑾不答应黎廷玓去白鹭书院念书一件事。而黎焕东站不住脚的地方却太多了,嫡妻未进门,先生下庶长子是其一;答应韦家清理后患不膈应韦瑞瑾,却没有做到是其二;中途改变主意,突然力捧黎廷玓是其三。 更让人前后顾忌,左右为难的是。黎焕东即不想得罪韦家还想让黎廷玓去白鹭书院念书,即不愿意把孩子交给大房,自己又没能力保护孩子。说好好听叫选择恐惧纠结症,说直白就是不要脸,自己什么好处都想占了,还不愿意损失一丝一毫。 黎宛涵都好笑死了,要不是还惦记着黎廷玓,黎宛涵真想对林秀茹说你别管这个傻逼了。黎焕东长的确是不错,做的事却没一样能拿得出手的。上辈子黎焕东在干什么呢。黎宛涵想破脑袋也没有想出一个所以然,反正肯定是默默无闻之辈就对了。上辈子的权贵圈,能叫得出名字的富二代官二代她都很熟。 思及此,黎宛涵突然抓着脑袋想黎廷玓。黎廷玓肯定不是碌碌无为之辈,为什么上辈子对这个名字没有一丝一毫印象呢。黎廷玓,黎廷玓,黎...观海。他们是一个人吗? 坦白说,上辈子黎宛涵认识的黎姓最年轻最出色,并不是黎家现在的黎廷X。黎廷玮的名声稍微好一点,但他病怏怏的。常被划出世俗名利圈,圈在世外高人一列。再过十几年,傅云泽是当朝最出名的武将,文臣则以小黎相黎观海为首,在朝堂之上引领风起。 当时黎宛涵还以为这是黎家本族的人,后来却被贺玉放告知,黎观海最恨的就是黎相一家。朝堂上沉默持重的少年,背后却是残忍嗜血的面孔。世人对他褒贬分化两极,于官,他是一个清官,两袖清风。从不贪墨一分一毫,极度天才的大脑全面打开的祈朝的商业经济,修路修桥贩运茶叶丝绸,他在户部那几年,国库存银翻了一翻。 跟着他干的每一个人都赚的满盆金钵,扶持百姓种茶树桑田,联手钦天监研究气象,和诸多老农一起钻研粮食水稻,以保证该种桑田茶树的百姓有粮可吃。俨然古代版的袁隆平和小平爷爷。最可敬的是他官居一品时,还住的是徐合山下的茅草屋。皇上御赐宅邸都被他拒了。其终身未娶。 当然也没人敢嫁给他。说他残忍嗜血是因为他曾亲手活剐了自己的生父和嫡母,还炸了自家祖坟,让其父母死无葬身之地。 黎宛涵一时沉默,如果黎廷玓就是黎观海。好,黎廷玓活剐了韦瑞瑾她信,那黎焕东呢。黎焕东尽管不靠谱,黎廷玓也不至于对他恨到活剐的地步吧。还有黎家列祖列祖,多大的仇恨,才能做出这么丧尽天良的事。 黎宛涵当时做丝绸生意时,还想和黎观海打下交道。结果黎观海入狱了,皇上舍不得杀他。他却对自己罪行供认不讳,气的皇上把天牢门都砸了。最终的结果黎观海也没死,她在吃斋念佛的时候还听到黎观海出海的消息。据说皇上让他戴罪立功,临行前,黎观海带着船队在大慈安寺祭祀。 后来他怎么样就不知道了。贺玉放倒是对他神交已久,自己蹲大牢时,还摸着墙感叹,这是黎观海蹲过的大牢,他也不枉此生云云。黎宛涵只能无语叹气。二姐黎宛洛上辈子是活着的,但她弟弟呢?黎宛涵想起那个还带着几分天真的黎廷珵,黎观海,不,黎廷玓真的会连这个弟弟也杀了吗。 黎宛涵气的直砸自己脑袋,为什么一点印象也没有。上辈子只顾着自己装逼风光,怎么从来没有关心过自己身边一丝一毫的事。 也许,黎观海和黎廷玓并不是一个人呢。 韦夫人果然也不是省油的灯,林秀茹带着孩子们到韦家的时候,韦家门外停了许许多多的马车,一问才知韦夫人今天请了不少客人来赏菊。三个女孩子齐刷刷望向林秀茹,怕她气馁。林秀茹不以为意,神色如常的带着孩子们去看花。叮嘱黎宛沐看好妹妹。若非黎宛涵黎宛沐是知情人,还真以为林秀茹今天只是来看花。 韦家花园。 林秀茹坚持让带病的黎宛沐跟着妹妹就是为了避免两年前傅家发生的事,没想到黎宛沐自己却被孟家姑娘拦住了,毫不客气的问:“你爹爹是生不了儿子吗。非要强别人的庶子。” 黎家三姐妹全怒了,这个脏水泼的太过了。居然质疑到黎治臻的肾功能上,这是说他们姐妹血脉也不正吗。黎宛涵恨不得甩她一巴掌,被黎宛沐冰冷着脸色拦住了。“啪。”苍天有眼,有人替她们打了。韦夫人身边的嬷嬷将韦小姐狠狠一个掌掴到地上,韦夫人心虚的看着一旁的林秀茹,咬牙道:“泊雯掌嘴。” 韦泊雯一句不敢辩驳,仰着一张娇嫩嫩的小脸,任由嬷嬷抽打。 “黎夫人...”韦夫人刚想说些什么圆个场子。林秀茹抬手阻止道:“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原本是我不该提的,既然已经如此这般了。咱们不妨敞开天窗说亮话。这件事我们两家终究是要谈的。我明白,你们想拖,拖到白鹭书院开学之后,不了了之。可韦夫人,您和我母亲是一辈人,你是瑞瑾的母亲,我也托大喊你一声母亲。” “母亲,相公大可以直接把廷玓送去读书,为什么还坚持让我们两家坐下来谈。无非是念着我们两家的情分,二弟和弟妹相守不易,不愿意因为一个庶子,而让二弟家宅不宁。您说是吗?” 院子里的耳光声不绝于耳,林秀茹托着韦夫人胳膊在石桌旁坐下,“我和相公执意要保这个孩子,也并非跟你们作对。我们家的情况您也知道。我公公那辈是家里的独子,分挑两房。膝下一共三子一女。如今,我们长房有三个男孙,二弟家两个男孩子,三弟家的小子更是落地才不久。” 林秀茹有条有理的给她分析:“十个指头还有长有短呢,以后的日子还长着,我们黎家的这些孩子,能长成人的有几个,能成材的又有几个?我说这么多,只想告诉您和侯爷一件事。我们护廷玓,只是护他的才华。并非要和您们二老作对,让弟妹如鲠在喉,过不安生日子。” 韦夫人看了她半晌,问:“那你们黎家到底想将这件事怎么办。” “学,是一定要上的。孩子可以养在我们大房。秀茹今天在这也给你一个保证,我和相公日头绝不会让廷玓压珵哥儿一头。有您和韦侯爷在,还怕珵哥儿会被一个无依无靠的庶子欺负了?” 韦夫人意味深长道:“你们这做大伯大伯母的不是他的依靠吗。”林秀茹会意,笑道:“论起侄子,自然珵哥儿才是我的嫡亲侄子。”韦夫人满意的笑了,“那就好。这话我今天不能应你,等我和侯爷商量后,明天一定给你个回复。” 林秀茹大喜过望,忙道:“先行谢过韦夫人了。” 第三十七章 第二天韦家派人传话,白鹭书院不行。原话是:除白鹭,任其择而。 黎治臻带着信去看黎廷玓,黎廷玓从病床上爬起来,直挺挺的跪下叩头,“大伯,侄儿愿意去西山读书。”一双冀望的眼睛渴盼的看着黎治臻,黎治臻越沉默一分,那双眼睛里泪意便更多一分,似乎再问,连西山也不行吗。 黎治臻纵然铁石心肠,也败在一个孩子这样纯真的目光下。“你可以去西山读书。”一锤定音后,黎廷玓激动的连磕三个响头,每磕一次都要喊一句谢大伯,一声比一声洪亮。末了,他做了一个黎治臻都没想到的举动。他站起来,像个门客一样对黎治臻行大礼,一字一句道:“谢,相国大人。”五体投地。 这是许诺报恩的意思。 黎治臻犹豫片刻,没有避开。静静接受这个大礼,黎廷玓抬起头,一脸病容。黎治臻心中触动,竟想起昔日病怏怏的黎廷玮。忍不住身后抱了抱这个瘦骨嶙峋的少年,“好孩子。”拍他肩膀都忍不住放轻力道。 孟姨娘端着药一直等黎治臻都走了才进去,递给他。“现在可以喝了吧。药都凉了。”黎廷玓端着药一仰而尽,还碗的时候,孟姨娘抽了两遍都没抽出来,抬眸看着他。黎廷玓轻声问:“姨娘,你是不是觉得我太攻于心计。” “这倒没什么。就是觉得你为了让自己看起来虚弱些,一连三天不喝药。如果黎相国今日没来怎么办,你打算把自己的身体就这么掏空吗。”孟姨娘忍不住埋怨。“不会的。还有三天白鹭书院就开学了。相国大人一定会在今明两天之内把这件事敲锤定音。大伯不是会喜欢把自己逼的无所退路而无奈选择的人。”黎廷玓异常肯定道。 “我现在都不知道你哪次挨打是真哪次是假,连示弱我都分辨不出来你究竟是真情流露,还是谋划已久。观海,姨娘已经看不透你了。” “挨打还有真假吗。难道还有假打的时候。”黎廷玓自以为说了一个十分好笑的笑话。孟姨娘脸上没有一丝笑意。 黎廷玓沉默许久,道:“姨娘,你只要知道我在你和妹妹面前绝无假心,便够了。” 孟姨娘叹息:“我明白。我苦命的孩子。”黎廷玓头靠孟姨娘肩膀,目光放空不知道在想什么。 黎廷玓上学之事似乎就这么告了一段落。 某天,黎廷玮在练功时,济和先生看着身体越来越强健的黎廷玮,感慨道:“还是你有办法。” 武师傅心不在焉的,突然问:“相国为什么突然插手二房的事。” 济和先生只笑,“大哥儿是把好刀,相国大人想做那个握刀之人。” 握刀之人? 武师傅不太明白,望着太阳:“日子过得可真慢啊。”济和先生顺着他的视线望了望阳光,又落到一招一式练武的黎廷玮身上。“你着急了。”“是啊,你不急吗。难不成黎相国府的风景真的比大慈安寺还要好。”武师傅反问。 “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呢。”济和先生淡淡道。 “十岁,我只教他到十岁,再过两年我一定走。” “好。”济和先生点头,“我不拦着你。相国大人那边届时我去说。” “你不去谁去。”武师傅不悦的瞪他一眼,“阿峰我也要带走。” 济和先生道:“他不能走。” “为什么,他输了你几年?” 济和先生笑:“不是几年的事。他不会走的。”语气肯定。 “你下令让他跟我走。” “我不会对任何人下令。” 济和先生的拒绝不咸不淡,轻描淡写,却让人无法反驳。武师傅笑着摇头,“你呀。”又过了一会,武师傅认真的问:“你把我们江湖人都聚集在这里是想干什么,侠以武犯禁,一直以来我们都对朝堂人士能避则避。你却用赌约把我们和你自己都赔在这里。值得吗。” “使命使然。和值不值得无关。”济和闭目道:“我离开大慈安寺之前,师父告诉我黎家有一个女孩子有凤命。”武师傅大骇,压低声音:“你是说命定皇后...” “可惜,是变数。突如其来的变数。不知是福是祸。” 武师傅不明白,济和先生自己也不明白,他道:“我也没有参透。师父说,这个女孩原是命定凤身,却命里犯水,被冲星毁了命格。红鸾折损,相伴紫薇星的凤星,自然转圜他人。三年前,我奉师命还俗,便是要在黎家找出这位凤命,将其命轨还原回去。” 武师傅大惑不解,“这有什么讲究。皇上还会缺皇后不成,既然已经转圜他人,说明自然有比黎家姑娘更合适的女孩儿。” “非也。如果有更合适的,一开始就不会是黎家姑娘。这并非舍谁就谁的小事,命数天注定,龙脉影响国运,除了先代帝陵的风水庇佑外,历代的帝王皇后的命格都是补数,以续国运。换人,至少断我祈朝二十年气数。” 大慈安寺方丈本圆大师,也正是当朝国师。 武师傅半晌无言,济和先生轻轻问问他:“以你们的江湖道义觉得这是一件大事吗。值得你蹉跎几年来做吗。”武师傅舔舔干燥的唇舌,不答反问:“你让我来给玮哥儿当师傅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是。我和师父一直认为,这个冲星不出意外就是黎家的大公子,即二房的庶长子黎廷玓。” “怎么会是他!”武师傅霍然起立:“那你怎么眼睁睁的看着黎相国救他,就该让他死了才对。” “不可,那样变数会更大。”济和先生摇头道:“廷玮能扼住他,你养好廷玮,别让他早逝。一切自有定数。” 武师傅怔愣良久,被济和先生强拉着坐下。喃喃道:“他们两怎么扯上关系...”看着济和先生噙笑的样子,他道:“你能说的更明白点吗。” 济和先生苦笑,实不知如何回答。 他和师父曾推盘占卜过,黎家这位冲星,本该是一位载入青史的清官,要在史册上留下一笔的千古名臣。其才华享誉一生,更是造福千万黎民百姓。但这一切建立在一件事之前。——他的愧疚之心。 因为他毁了黎家,毁了整个黎家的锦绣前程,整个黎家第三代的仕途官运,财德福报全被他毁在一夜之间。本圆大师告诉他,这么迅速能做到这件事只有一个办法。前人种树后人乘凉,连根带树的挖掉这棵树,黎家便毁了。 家族毁坟,如同国断龙脉一般。都是气数将尽之举。 第三十八章 世间所有事都有正反两面。 黎家是祈朝的肱骨之臣,祈朝损失一代名相,及其整个家族未来几十年,可能对祈朝的贡献都毁之一旦,将一切扼杀在摇篮里。一切只因为这个冲星的一己私念。所以他愧疚于朝,终其一生将自己奉献给这个国家。企图以一己之力,弥补黎家能带给这个王朝一切。 不管王朝还是人,其兴起衰败,从来都是苍天注定。所有目之所及认为的偶然、巧合,其实都是冥冥中注定的——算计。 济和先生将这件事放在黎廷玓身上假设。如果他所料不差的话,黎廷玓毁了黎家,毁了凤格,只是为了黎家不要成为他再怎么努力,也不可摧毁的高峰。摇头苦笑,殃及池鱼,相国大人前世究竟欠这个黎焕东了多少,才如此遭殃。 总归,济和先生宁愿多走冤路也不愿意毁了这位千古名臣,而迅速达到保住黎家凤格的目的。办法有很多,玉石俱焚是最蠢的。 武师傅见济和先生半晌不答,只当他为难。主动转移话题道:“那你觉得会是哪个姑娘,黎家一门可有七位姑娘呢。” 济和先生道:“最有可能的是相国大人的两位嫡小姐。不过,我将两位姑娘的生辰八字写信给师傅。师傅只回了我十六个字: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噗,噗。抱歉。”武师傅忍不住喷笑,连连抱歉。实在没想到看破红尘的方丈会写出这么一句话。“这是说皇上看上谁就是谁吗?” 济和先生笑容和煦,“怎么会。师父回这封信时大约是在身不由己的时候,只能出此下策。以前我觉得这个人是四小姐,因为我进黎家没多久,便在黎府池塘捡到黎宛涵,正和命中犯水之说。可看了师父的信,结合黎府的动静,我又想,师父是否再给我暗示刚夺白鹭书院八甲的大小姐的黎宛沐。” “你的结论是...?” “不知道。” 林秀茹给黎宛沐收拾东西。桂子连洲里乱糟糟的,大小箱子摆了十余个。三姐妹要帮忙都被林秀茹推到外边去玩,黎宛沐急的团团转,“唉,这不用拿,放下放下。那帐子也不用,我用竹叶青的就好,茜红色就放家里。哎呀,娘!我的东西你让我自己来收拾吧。” 林秀茹放下帐子看了看,碎念道:“你懂什么。乖,一边玩去。鸣翠,把这个收了,两个好换洗。”“娘!”黎宛沐从她手里强夺下来放下,“我半个月就回来了,你这是干什么吗。我自己的东西我自己会收拾,你别关我了好吗。我求求你了。” 黎宛涵牵着黎宛滢吐吐舌头,两个人一起去看小弟弟们。林秀茹无奈又不放心的神色,看的黎宛涵格外感触。 两个小弟弟都满周岁了,前两天刚举办过抓周宴,因这黎宛沐过八上甲的原因,这次周岁宴场面格外盛大。其中不乏带着物色未来儿媳妇的贵妇们,他们看黎宛沐的眼神无一例外的都是极为满意的。 那眼神,让黎宛涵不禁想起来了白鹭书院那些看底下女学生如看自己家大白菜一样的眼神。权贵之儿女基本都云集在那里,不出意外的话自己的另一半就是这些女孩子其中的一位了。几年同窗之谊,总能偷偷摸摸谈几场脸红心跳的柏拉图式恋爱。由同窗到同床共枕,彼此多少有些感情基础在。 让人不禁在这个封建王朝尚未开化的的风气里感到一丝丝温暖的存在。尽管这种恋爱是尚未捅破窗户纸的自由,甚至还只存在权贵圈这个狭小的圈子里。总归是聊胜于无。 小五小六特别活泼,彼此看见对方嗷嗷哦哦能聊半天。连奶娘都笑:“这小哥两聊什么呢,聊得这么开心。”黎宛涵黎宛滢头并头凑去过看,小宝宝很开心的一人赏她们一记小奶拳。两兄弟穿戴都一样,动作也如出一辙。黎宛涵分不清弟兄两,还抱怨,两兄弟分开穿不就有辨识度了。奶娘却说双生子十二岁之前必须穿戴一样,不然很容易出事的。 没有科学依据,但是十分灵验。 双胞胎小拳头力气特别大,黎宛涵黎宛滢分别递给他们一根指头,他们好像抓着玩具一样特别开心。攥的死死的,抽都抽不出来。按林秀茹的说法,小五小六应该是异卵双胞胎。不过对黎宛涵来说,依旧没有什么辨识度。倒是黎宛滢有模有样的指着小五小六给黎宛涵认:“额头高的是小六,眼睛大的是小五。四妹妹你看你看,爱笑的这个就是小六。” 黎宛涵一脸懵逼。 黎宛滢比她来看两个弟弟的次数多,两个小孩子显然对黎宛滢也更为亲热。黎宛涵半点不吃醋,她比较野,出门逛回来就要去厨房摸锅盖。黎宛涵想着距离,就发懒了。最关键的是两个小坏蛋又不让她抱,好不容易心情好了,让黎宛涵抱了,整间屋子的奶娘丫鬟包括林秀茹在内都提心吊胆的。一眼不差的盯着她,就怕她把孩子摔了。 黎宛涵自讨没趣,就不去凑热闹了。 又是一年九月十三,今年林秀茹一家没有去参加傅云泽的生日宴。 今年黎家的喜事太多。黎宛涵的生日宴也没有过,只一家人在晚上凑在一起吃了顿饭。让人意外又惊喜的是,方相君给儿子也没有过,理由是自己怀孕没精力。晚上一家人吃顿饭也挺好。 这个理由合情合理。黎宛涵看着感动的痛哭流涕的林秀茹,真的想说她可能表错情了。 不过黎家连晚宴没有去,是因为这天黎家上下都去送黎宛涵去白鹭读书了。 黎廷玓也背着书箧独自去了西山,临行前孟姨娘强塞给他三百两银票。黎廷玓半箱子都背的是药,孟姨娘趁这几天给他做了件夹袍,道:“这两天先凑合穿,再过两天姨娘给你送棉袍披风过去。” “姨娘,你别为我担心了。”黎廷玓低声道:“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孟姨娘摸着他的侧脸,连连点头。还是忍不住多说了两句,“缺什么短什么一定要给家里...给姨娘说啊。门房那边都打点好了,不方便回来就写信过来。知道了吗。” 黎廷玓笑容腼腆,安慰她道:“放心吧姨娘,我一定会给家里说的。”一步一个脚印走了。 孟姨娘靠着小门,一直望着他的背影,直到看不见。 第三十九章 白鹭书院,黎宛沐的院子在尘邈溪旁,小独院,院子里有颗老槐树,还有一小片菜地,扎着竹篱笆。听小陶说,这边原先是李清旭的院子,李先生是喜欢自然的人,很少把学生拘泥在小小的一方天地里。原先上课都是在邈溪旁。“那怎么可以,这让先生住哪里。”黎宛沐急道。小陶是白鹭书院分给黎宛沐的丫鬟,抿嘴一笑:“黎姑娘莫担心,先生在后山住。” 原白鹭书院就没有辟独院的传统,前院长定下这一规矩也是只为了避开不断来替子女要特权的权贵们。八甲名头一出,这么多年也只出了两个八甲学子。八下甲和八上甲悬殊之别,自然不在此列。白鹭书院空房间不多,独院更少。后山处倒是有一处空院,李清旭道,小姑娘整日上山下山实着不方便,他喜清净,山上的独院就换给他吧。 黎宛沐知道后心里惭愧,十分不是滋味。李清旭搬东西搬的匆忙,很多东西都没来及收拾。院子种着黄瓜,豆角,还有...黎宛涵不认识的东西。她熟读诗书,却五谷杂粮不分,连这些都是自己在藏书馆翻农书认识的。虽然,她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去想认识这些东西。 李清旭给院子提匾四闲居,书房里只有一副山水画,画右上角盖着红泥篆章,依稀辨得是鹤也先生四字,署名是松山斋人。黎宛沐只觉得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是谁。 来学院的第一天,黎宛涵收拾好随身的所有东西后,将李清旭的东子这都依次序整理好放在箱子里只等他什么时候过来取。怀着兴奋和新鲜的情绪,终于睡着了。 后山处,一人独自屹立在秋夜的冷风里,眼看着溪边的小屋灯火熄灭,这才转身离开。 第二天黎宛沐是被嘻嘻哈哈的笑声和弹琴声吵醒的,因为李清旭的原因,白鹿书院在只有琴课是在溪边,且男女混课。男女学子们难得见面的时候情绪自然高涨。李清旭好脾气的坐在琴桌前,地上铺着毯子,盘腿而坐。他在的位置地势稍微比学子们的高一点,学子们的琴桌琴凳是早都摆好的,一群蓝罩衫白袍的学生各自抱着琴,嬉笑打闹着来了。 黎宛沐躲在门缝处偷看,却见李清旭的目光若有似无落过来,然后好笑的摇摇头。黎宛沐不知道他是不是看见自己了,却莫名觉得心虚。看着虚掩的门,发觉不了吧。蓦地低头一看门槛,懊恼道,四闲居门槛和大门之间居然有一道缝隙,简朴的厉害,从那个角度能看见自己裙摆。 不知道为什么,黎宛沐很怕上李清旭的课。 抓了小陶问清后门,抱着书从后门溜去上课。 “今天就到这吧,放堂。” 李清旭双手盖在琴弦上,疑惑的望向小门。学生散尽后,起身去敲门。开门的是小陶,李清旭问:“你们小姐今天没去上课吗。”“去了,小姐怕打扰先生上课,特意从后门走的。对了先生,你的东西小姐都整理好了。小姐知道你肯定还会回来拿的。你等等,我去给你取。” 小陶看着人小,力气却不小。很快抱着小箱子出来,交在李清旭手上沉甸甸的,李清旭不禁道:“这么沉,怎么不叫我帮忙。”“不用了,哪能麻烦先生呢。再说箱子在小姐的房间,先生也不方便。”说罢又看了看院子,“小姐说这些菜果她都不会伺候,还让我问问先生怎么处理。” 李清旭挑挑眉,“她把这些话都教给你来问我?” “是啊,怎么了先生。” 李清旭若有所悟的点点头,“没什么,小陶你们小姐今天什么时候下学。”小陶想了一会,“不知道啊。不过中午应该会回来吃饭的吧。”言之有理。李清旭想着大厨房的饭,径直进门坐在槐树下的石桌旁,将箱子放在桌子上,对小陶道:“给我煮壶茶,我在院子里等她。” 小陶听话的去提壶倒水,一边好奇的问:“你找小姐有事吗。” “恩。”李清旭面不改色心不跳,一脸风轻云淡。 黎宛沐上了一早上课,头昏脑涨,早上走的急,连饭都没有吃。几乎是扶着门框回来的,“小陶,小陶,快来扶我一把...先生?李先生你怎么来了。”黎宛沐站直身子,惊讶的看着坐在石桌旁的李清旭。 小陶扎着围裙跑出来:“小姐怎么了?我今天做的面条。”黎宛沐尴尬的说:“不用了,没什么,面条好了没,我饿了。”小陶哦一声,一头钻进厨房。 黎宛沐一步一步挪到李清旭面前,“伸手。”李清旭冷不防道。黎宛沐莫名所以,伸出白生生嫩藕藕的手掌,啪。薄竹板清脆的抽在掌心上。“啊。”黎宛沐嘶疼的收回手,刚吹了吹,想起什么似得又把手递回去。“先生,你为什么打我。学生犯了什么错。”声音一丝委屈,自己都未察觉的理直气壮。 果真是相国府被宠惯的大小姐啊。 李清旭沉声道:“当日你在后山拜我为师,我并没有受礼。所谓师徒之名,也不过是知道你和婉仪这么大的小姑娘极为看中男女之防。为师为父,总让你好受些。即你心里还如此缔结,你我师徒之名便就此作罢。你若想堂堂正正拜我为师,就拿出点本事给我瞧瞧。”话毕,竟连瞧都不瞧林婉仪一眼,起身便走了。 “我没有,缔结啊......”黎宛沐张张嘴欲解释,莫名所以的看着李清旭离去的背影。 虽然她早知道那一场玩笑似的拜师是做不得真。如今真的听李清旭这般言语心下还是怅然。一抹愁绪笼在心头,挥之不去。黎宛沐对着小陶做的面叹气,打起精神填饱肚子。下午还有课呢,这可不是悲春伤秋的时候。 吃着眼睛瞥到桌子上的箱子,忙吞下去,问小陶:“先生怎么没带走啊。”小陶拿着鸡毛掸子跑出来一看,“啊,还真忘了。我明明亲手交给先生了啊。怎么就忘了。小姐你也不知道提醒一下先生。” “我...”黎宛沐指着自己鼻子不敢置信,白鹭书院的丫鬟怎么胆子都这么大呢。她第一次遇见有人敢因为这种小事跟她抬杠的人。 不过,好像还蛮有意思的? 第四十章 “三妹四妹,见信安。 来书院已经一月有余了,爹还好么,娘还好么。你们两和弟弟们可乖? 我在这里很好,只是书院管教太严,出门不得便利。 上半月我本能回家看看,奈何课业吃紧。便躲懒没回去。 想你们,想桂子连洲。 你们要好好听话,好好读书,过两年一起来白鹭书院陪我,我们姐妹在一起才不孤单。 听说下个月有雪,钦天监张大人的嫡公子和我是同窗,阴天下雨,什么时候天晴他都说的很准。 我已经叮嘱娘了,记得给你们两个小不点加衣服。 尤其是涵涵,不许在雪上臭美跳舞了。三妹你大,要管着她。 ......” 黎宛涵黎宛滢趴在桌子上看信,啪嗒一声,纸上突然湿了一块。黎宛涵抬头一看,黎宛滢居然哭了。“你哭什么啊。”黎宛涵赶紧给她找手帕。黎宛滢拿着手帕极不优雅的捏鼻涕,眼睛红红道:“我想大姐姐了。” 黎宛涵看着信,安抚的拍着黎宛滢的肩。其实她也有些想黎宛沐了,以前桂子连洲里有黎宛沐不觉得什么。黎宛沐一走,桂子连洲就像空了一大半一样。连相国府都变的安静不少,黎宛沐的手帕交们也不来黎府拜访了。林秀茹知道后,问她们:“你们跟娘出去参加宴会,肯定会遇见不少小姑娘,这样你们自己也有手帕交了。好不好?” 黎宛滢不太想去,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一个劲看黎宛涵。黎宛涵只好道:“我不想出去。”黎宛滢露出一个怯弱的笑,春日里太阳花一样好看。林秀茹只好作罢,“那就等开春再说。” 黎宛涵黎宛滢拿出信,炫耀似的给她看,谁知林秀茹那边也有一份信。 开篇便是:“颂祝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不孝女宛沐跪禀,荀月未归家,非是儿不愿,实乃书院繁忙......” 黎宛涵看了开头,再一对比自己手里这封。立刻便明白黎宛沐的用心良苦,林秀茹看完信也叹,拧着黎宛涵脸蛋也道:“看你听不听你姐姐话。”“听听听,娘你别拧了。疼啊。”黎宛涵泪眼汪汪道。她两颊消瘦,没有软肉,脸皮薄肉薄的,不知道大家为什么都喜欢捏她。 不是说圆脸蛋讨喜才容易被捏吗。她标准的小瓜子脸,一个个下手怎么也这么狠,太过分了。 白鹭书院,邈溪旁。 李清旭背对学生,看着湍湍不息的尘邈溪出神。秋冬季节的邈溪就不那么诗情画意了,好几个学生阿秋阿秋打着喷嚏,冻的手指都张不开。一场集体弹奏被弹的磕磕巴巴。“黎宛沐。”“到。”“林婉仪。”“到。”李清旭回头:“《阳关三叠》会弹吗。”目光看着黎宛沐。 “会。”黎宛沐信心十足道。 “好。婉仪过来。你吹笛,和她合奏。你就不要弹琴了。太欺负人。”递过去一只竹笛,隐隐笑音。黎宛沐只觉得屈辱,昔日李清旭痛骂她之词全部涌入脑海。 学子们都嗤嗤笑了,黎宛沐琴科之事已经传遍白鹭书院了。谁都知道李清旭那天做过了,为了弥补她,才给了上甲。连他的学生林婉仪都没有这样的待遇。林婉仪顺从的接过笛子,黎宛沐眼眶泪水打转,鼻子一酸,险些落泪下来。 林婉仪和李清旭身上气质都是飘飘若仙的,两人并肩站在溪边,一股清冷的气质扑面而来。琴弦在黎宛沐指头上留下一道深深的红印勒痕。李清旭回头看了一眼,冷声道:“哭什么,不过弹琴而已,委屈你了?还是相国家的嫡小姐不能在大厅广众之下弹琴。” 这句话太狠了。 黎宛沐一激动,忘记自己手还勒在琴弦上,蓦地滑破好几个指尖。她大声道:“我可以!”血滴在琴弦上,滑落在琴身上, 李清旭阴冷的看着她,突然拂袖而去。“扫兴。” 大家就这么突然的散了,三三两两抱着琴各自回去了。李清旭阴晴不定的,开始和结束一样莫名其妙。大家都走完了,林婉仪才上去递给她手帕,“擦擦吧。”黎宛沐一低头,这才发现自己指尖破了。她没有接,十分茫然的问林婉仪:“表姐,我的琴究竟差在哪里。” 林婉仪良久未说话,“你的琴很好,也许,只是听琴的人心情不好。”她回头看了一眼,若有所指。 黎宛沐没有明白她的暗示,泪流满面,风一吹,脸皲疼。喃喃道:“他是先生,教书育人,我那里做的不好他直接了当的告诉我不好吗。为什么每一次都要这么对我,每一次都让我难堪!” “好了,先回去包扎一下。在这吹冷风你还要不要命了。”林婉仪强拉着她回去,身后的丫鬟替两人收拾了东西。“你这两天就不要回去了,涵涵她们看见又得担心你了。还有你爹娘,知道吗。”林婉仪轻声细语道。 黎宛沐抽噎的点头,不敢想,一想起刚才的委屈便从心里涌出,怎么压都压抑不住。 幸好受伤的是左手,黎宛沐用没受伤的右手勉强给家里写了两封家信。掩耳盗铃。 林婉仪和华姨娘在房里坐着安排府里银碳的事,说着说着不知怎么聊起两个孩子不愿意出门的话,叹道:“沐儿五六岁时追在我后面吵着闹着要出门。也不知道滢儿涵涵是跟了谁,羞脸子怕见人。” “这怎么行。姐姐这件事你可不能听她们的。她们都不小了,不肯见人怎么办。养的浑身小家子气的,以后可怎么办。”华姨娘衣服坐立不安的样子,恨不得让林秀茹今天就带着两个孩子出门。 林秀茹道:“我寻思着,是不是上次带她们出门滢儿伤着那次,吓着两个孩子了。” “那更得出门了。”华姨娘道:“以后她们要遇的事可多了。就这么一点小事,何况都过去两年,小孩子记什么事。一直不带她们出门才是害了她。” 林秀茹想了想,也觉得有道理。道:“过两天解家老太君过寿,我带她们去。”华姨娘忙道:“正是,可不能惯着孩子。” 厉家,厉夫人看着厉彦珂一件件试衣服,自己也在旁边参谋:“这件不行,太素了。还是穿红的。”旁边嬷嬷道:“夫人,听说黎家的四小姐出门就爱穿红的。两个孩子这就撞在一起,不好吧。 话一出,厉夫人厉彦珂脸色都有些不好。厉夫人道:“哪有姐姐让妹妹道理。”厉彦珂没好气的拽着自己身上的扣子,一言不发,那件红色的衣裙搭在椅背上,怎么看怎么好看。 厉夫人看着女儿,一咬牙道:“就红的。黎家的孩子还小,轻易不怎么出门,撞不上。” 厉彦珂十二岁了。可不是每家老太君都有一个受宠的公主做儿媳妇的。 第四十一章 隆冬初雪,天气一下子变的寒冷起来。 黎宛沐的那位同窗看起来真的有几分本事,竟说的分毫不差。解府外的人潮却是丝毫不减,马车堵的整条巷子都进退不得。因下雪的缘故,马车行驶都极为缓慢,偏偏解府门外当年修建的时候为了排水便利,将门前的修成了缓坡道。黎治臻去了解大人家两次后,十分眼红,一门心思想给家里也修建一个。虽然他没有一个在工部任职的儿子,可他是相国啊。要什么还不是手到擒来。 只可惜,让风水先生看过地盘之后。风水先生给出建议,让黎治臻家里最好三年内不要大兴土木,不然有损子嗣。那时林秀茹肚子里刚怀上黎廷珵,吓的黎治臻什么心思也没有了。直到后来给黎宛涵修葺桂子连洲时,才在花园秋千那个地方修了缓道。 今天重点不是这个。 重点是今天解家来客太多,门口雪早已经被踩成泥水,结成冰面。进去还好,出来谁不摔个四脚朝天。幸好主人家都下车了,解家塞了红包,门房管家亲自扶了好几位马车夫起来。帮着把车从后门赶进去喂草料,然后门口帮忙的人更多了。解家的几位小公子都在门口迎客,来一个人,解家立即有两人上去,一人扶着主人家,一人帮着车夫拉车引路。整个过程有条不絮。 让黎宛涵意想不到的是,还有下人提着热腾腾的食盒,每人一盅排骨汤,要热茶有热茶,还有小点心。来送食的都是小丫鬟,后面跟着力气大小厮,丫鬟递食物的时候,小厮一直低着头,一眼都不乱瞟。马车里都是女眷,黎宛涵不由得对解家生出好感。“娘,解家的宗妇是谁啊。” 林秀茹吹着热乎乎的排骨汤,拿小勺给黎宛滢喂,“小心不要弄到衣服上。”黎宛滢也不知道是娘胎里没补好还是怎么回事,一到冬天手就冰的像凉水。以前林秀茹没注意,偶然握了握她的小手,被冰的吓一跳。“手炉呢,给三小姐拿一个。”黎宛滢抱了手炉,手也只是短暂的热一会,拿开没一会就凉了。林秀茹便打定心思给她好好补一补。 原本送来热汤她不想给孩子喝的,免得弄得衣服上到处都是。想了想还是要了一盅。“娘。”黎宛涵拖长尾音摇了摇林秀茹,“怎么了?”林秀茹吧汤盅递给鸣翠,示意鸣翠上去喂。把黎宛涵抱在怀里,理了理她镶在衣领处的白毛。林秀茹特别喜欢给她穿红衣,可能是因为她长的比较白的原因,红衣白毡毛特别漂亮,衬的小姑娘玉雪可爱。 “娘,谁给我们送的排骨汤啊。” “应该是公主吧。”林秀茹没有过多解释。解家大媳妇是个谨慎人,宁可少行一步,也不愿多走一步被人说道。敢这样做,能这样做的。就是解老太君的二儿媳妇嘉和公主。 黎宛涵转了转杏眸,黑漆漆的眼里一团亮意,一副古灵精怪的样子。马车帘子忽然被掀开,一股凉意袭来。朔朔寒风,傅云泽衣着单薄,站在马车下高兴的望着黎宛涵,得意的回头对后面道:“我就说是林姨的马车吧。” 方相君站在后面,丫鬟为她撑着伞挡雪,无奈的笑着。 林秀茹赶紧招呼他们母子两上车,方相君拒绝了。 其实马车也挤不下。正好解家下人来请黎家马车过去。林秀茹便带着两个孩子和方相君一起走过去。 傅家丫鬟胳膊上还搭着一件玉白色的笑斗篷,没黎宛涵挡着视线了。林秀茹埋怨道:“无恙怎么穿这么少,相君你就惯着他吧。”说着拿起斗篷就要给傅云泽穿,方相君爽朗笑道:“我哪有你惯孩子。他自己害热不穿,怎么都是我的事了。” 傅云泽果然扭个跟猴子一样,跳着脚嚷,“我不穿,我不穿。” 林秀茹不理他,拉倒怀里麻利的给他罩上斗篷,打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又给他套上帽子,“这才像样吗。”林秀茹满意的笑了,顺手掐了把脸蛋。掐完才反应过来这不是涵涵。 黎宛滢有点恹恹的,也不知是不是马车里不透气,炭火熏的。鸣翠用大斗篷把她裹着抱在怀里,黎宛涵紧随其后下了车,傅云泽见黎宛涵下车了,眼睛一亮,解下斗篷,兜头兜脑直接把斗篷往黎宛涵头上一罩。有样学样的打了个蝴蝶结。 大概小时候女孩子总是比男孩长的快,傅云泽踮着脚给黎宛涵绑斗篷时。黎宛涵特别感动,心里柔软成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任傅云泽折腾。傅云泽的斗篷黎宛涵穿着正好短一寸半,露出半截裙影影绰绰,行走间摇摆着,十分好看。 “这孩子。”林秀茹无奈,牵着黎宛涵,方相君牵着傅云泽,两家人一起往解府走去。 寒风一吹,黎宛滢迷迷瞪瞪醒了。挣扎要下去,“鸣翠姐姐,我自己能走,放我下去吧。”鸣翠犹豫不决,黎宛滢道:“这样不礼貌,进去之后你在抱我走好吗。”林秀茹在前面听到了,看着解府大门,点了点头道:“放她下来吧。” 林秀茹对黎宛滢伸出左手,“来,母亲牵着你。” “恩!”黎宛滢乖巧道,小跑着过去。 一进门便被人领到偏厅,喝茶暖身。丫鬟面容姣好,素养极高。一边走,一边解释:“夫人说天太冷了,今儿就不在院子里设宴了。我们老爷和同僚在院子里赏雪烤鹿肉,一会会送到这边来。戏园子在南边,那边宽敞,等会听戏也在那里。奴婢会为二位夫人引路。” 黎宛涵越来越喜欢解家安排章程的主妇了,这样直截了当告诉别人行程,既不唐突又显亲切。还能让各人有效安排自己时间,不错过重大事件。而且今天因为下雪,突发事件实在不少,她还能如此随机应变,各项事宜都安排的妥妥帖帖。 不过,黎宛涵蛮好奇的。不在院子里设宴,解家打算在哪设宴。总不会把客人分成好几桌,分好几间房子摆? 倒也不是不可以,就是有点不好看。穷人家地方不宽敞才这么干。 第四十二章 从坐下到现在,黎宛涵一直感到一股冷飕飕的目光盯着自己。黎宛涵觉得自己后背仿佛已经被人刮了一万层血肉,火辣辣的疼。回头一看,大家都在热热闹闹的攀谈聊天吃饭,没有什么异常。但是一转过头,那个冷箭般的目光又胶黏在背上了。黎宛涵扔下筷子,这谁呀,还让不让人吃饭了。“怎么了?”傅云泽小声问她:“不喜欢吃莲藕吗。”黎宛涵碗里正放着半截莲藕。 黎宛涵想着练武的人六感都超乎常人,便在傅云泽耳旁小声道:“你不是说要帮我打架吗。你先在帮我看看谁在后面盯着我。都盯我半天了。”傅云泽脸色霎白,想起黎宛涵上次告诉他,那些人打错人了的话。小拳头蓦地攥紧,和黎宛滢换回了座位。自己挨在方相君怀里,摇着方相君袖子:“娘,你喂我。”方相君立即柔声道:“想吃什么?” 傅云泽小手胡乱一指,不动声色的观察起周边环境。 偏厅不大,坐的都是关家太太们。解老太君在正房待客,王公贵族们的嫡妻子嗣自然是排在前面的。时近中午,也不知房间里在聊什么。包括林秀茹方相君都被可落在外面,还要有人记着他们,在正餐前先端来了花园老爷们烤的鹿肉,鹿肉自然不够分,解家也不会难堪的只端上一盘鹿肉。不仅温了热酒,配四盘凉菜、八盘热菜。瓜果点心也摆了不少。 黎宛涵都怀疑吃了这些一会还有肚子吃正餐吗。传统坐席都是吃不饱,解家可真是大手笔。 很快傅云泽便发现那个盯着涵涵的人了,是个穿红衣服的姑娘,眼睛里喷火似的看着黎宛涵,看什么都不顺眼一样。一口饭菜也不吃,只有黎宛涵皱着眉头回头望的时候,才佯装低头吃菜。 傅云泽拿了两串鹿肉递给黎宛涵黎宛滢,然后对黎宛涵小声道:“猎虎图前面那桌,穿红衣服挡着虎头的女孩,就是一直盯着你的人。”黎宛涵顺着指使回头一看,脸熟熟的,就是想不起来是谁。不过她来这个世界也没什么仇人,稍微一排除就知道是谁了。小声问黎宛滢:“三姐,你看那人是不是厉彦珂。” 黎宛滢偷偷瞄了一眼,茫然的摇头:“我记不清。但是感觉好面熟,好像在哪见过。” 黎宛涵咬着唇,想了一会,道:“三姐,你一会不要一个人待着,记住了没。要么跟着我,要么跟着云泽弟弟。”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向林秀茹道:“娘,三姐不舒服。等会让鸣翠姐姐跟着她好不好。” 林秀茹当然没有意见,“鸣翠,今天你就跟着三小姐。一步也不要离开,就算不舒服了,或者出什么状况了,也要抱着她过来复命。明白吗。”鸣翠重重点头:“奴婢不会离开三小姐一步的。可是,四小姐怎么办?” 方相君正想说让她丫鬟跟着,黎宛涵立即拉着傅云泽道:“我跟着云泽弟弟在一起,绝对不会乱跑的。”傅云泽耳朵尖红通通的,也拍着胸口表示:“涵涵妹妹就交给我了。” 一直都相安无事。 解家原来真有一座内厅,里面极为宽敞,大概能容纳一千人左右。屋子里进去,首映入眼帘的便是一排排红漆木柱,四周摆着高低不一的桌柜,都燃着粗蜡烛,桁架上也点着油灯,略略一数,竟有上万盏。 “这也太奢华了吧。”一个大臣家里搞成这样真的好吗。黎宛涵低呼。 第四十三章 席上问黎宛沐的人很多,林秀茹都是以一种风轻云淡又满是骄傲的口吻说:“她在白鹭书院念书,赶不及过来。”周遭一片恭喜恭喜,你真有福气之类的话。明里暗里打听林秀茹对黎宛沐的许配意向,林秀茹微笑脸,黎宛涵食不知味。 在大祈朝的婚姻市场上,除了要拼爹之外,还要拼实力。男的看升官加爵,女的看学历才华。为了下一代的情商和智商双高,各大世家除了注重孩子后天的培养之外,对先天的发育也是极为在意。 连林婉仪黎宛涵这样的才女都无法避免这个俗套。考白鹭书院也罢,争八甲也罢。这些光环加身,都是为了给自己在未来婚姻市场上加筹码。不管古代还是现代,在婚姻市场上,女性都是弱势的一方。这是不可避免的。 厉彦珂今天盛装出席,为的不就是得到嘉和公主的青睐,夸赞上两句。听林秀茹说,厉彦珂连考两年都没有考上白鹭书院,最终去了西山读书。 西山西山,为什么大家提起西山就是退而求次的代名词呢。 短暂的歌舞开场之后,就是戏班子登台唱戏。虽然唱戏才是重头,不过那个开场舞真的有让人耳目一新的感觉,听说还是嘉和公主亲自编的舞蹈。大家纷纷称赞公主有孝心。这时厉彦珂也恰到好处的被推到嘉和公主面前,另外还有两个不认识的小姑娘。 黎宛涵坐的远,也不知他们在说些什么。但公主好像很喜欢厉彦珂的样子,宴会结束之前厉彦珂一直都坐在嘉和公主身旁,为她递茶水点心陪聊天。厉彦珂脸涨的红扑扑的,特别可爱。 日暮桑榆,宴席将散,黎宛涵刚松了一口气,想着可以回家了。突然有一个不和谐的声音想起:“哟,这还有个年娃娃呢。”林秀茹一行人停下脚步,回头寒暄。显然厉彦珂和公主的亲近拉了很多仇恨值,聊了一会,只听那个妇人用无不恶意的声音道:“咱们四小姐年幼,穿红一团喜庆像个年娃娃一样,这么可爱的小姑娘都知道今天是解老太君生日,不乱跑乱闹。黎夫人可真是教子有方。” 黎夫人厉夫人发音本就相似,这一下黎宛涵也不知道她在说谁了。 真的好烦啊,厉彦珂不懂事你找她啊。拉我们当什么挡箭牌,黎宛涵垂拉着眼皮,无精打采的往林秀茹身上一靠。极不礼貌的嘟囔:“娘,我想睡觉。”真·病号黎宛滢却还撑着身子,端端正正的站在后面。 逐客令一下,林秀茹立马顺势告辞。那夫人脸色有些不好,不过林秀茹没心情管她脸色好不好。低头问黎宛涵:“你也不舒服吗。”黎宛涵眨眨眼,表示自己没事。黎宛滢一急,低头猛咳几声。那夫人脸色微缓,看着远去的一行人,“可怜的孩子。” 厉夫人带着厉彦珂上马车后,上车的时候,马车夫在厉夫人耳旁小声说,林秀茹一行人先走了一盏茶的功夫。厉夫人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上车后,厉夫人对厉彦珂道:“等会追上黎家马车后,你就去借车,听明白了吗。”厉彦珂满脸不情愿。 厉夫人拍了她一下,怒道:“听见没有。” “知道了。”厉彦珂无精打采道。 “娘知道你不高兴。你以为娘愿意,娘会害了你吗?”厉夫人语重心长道。 厉彦珂据理力争:“可我真的不知道,你为什么让我上黎家马车去。” “你不知道为什么。”厉夫人冷冷道:“那你又在公主面前托什么大。你在公主面前撒的什么慌迟早会传进黎家耳朵里,你自己不去道歉,还指着什么时候去道歉?”顿,又和风细雨道:“等会就说车坏了,没人知道你是去道歉的。这样一来才更能说明你和黎家小姑娘交好已久,明白娘的意思吗。” “我,我是太紧张了。我又不是故意的。” 她和公主聊着聊着不知道怎么就提到了林婉仪,然后公主又主动问起了黎宛沐:“和林小才女并肩齐名的那个小姑娘叫黎,黎什么。就是跳舞跳的很好的那个。”公主疑惑的看着左边的侍女,想让她给提个醒。奈何左边的侍女好像也不是很清楚。 “黎宛沐。”厉彦珂主动接道。公主连连点头,笑面如嫣:“对,就是这个黎宛沐。听说还是今年白鹭书院的八甲呢。白鹭书院有史以来得八甲的女学子,可真难得。” 后来厉彦珂也不知道怎么了,公主问她和黎宛沐熟不熟,她们小姐妹之间平时都玩些什么。还提起自己幼年在宫中的趣事,厉彦珂根本不知道自己当时在想什么,简直像发了昏一样。只是想着不要冷场,不要让公主尴尬和她没话说。她拼命的想话题和公主聊天,每一句都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绞紧脑汁的接。 可出来后她就后悔了。她不喜欢黎宛沐,也不想和她做朋友。 可是,可是,公主会不会觉得她是一个满口谎言的小人呢。 厉彦珂捂着眼睛大哭,泪水从她指缝里溢出来。 她为什么要提林婉仪呢,如果她不提林婉仪,公主就不会提黎宛沐了。事情怎么会弄成这样呢。 厉夫人克制着自己不去拥抱女儿,她必须自己想清楚。读书说话家里又不是没人教过她,她怎么这么能闯祸。好事都能变坏事。“夫人,前面就是黎家的马车了。”车夫的声音传过来。厉夫人看向厉彦珂的目光更严厉了。 厉彦珂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哽咽道:“娘,我愿意上黎家的马车。” 回程的时候,林秀茹方相君坐一辆马车,三个孩子一辆马车,只留鸣翠在一旁看着。黎宛涵绘声绘色的给他们两讲鬼故事,没想到黎宛滢听得有滋有味,傅云泽吓的直往黎宛涵怀里钻。 黎宛滢是不知者无畏,这一世她被养的几乎有些天真。黎宛涵阴森森的口气不仅没吓到她,反倒逗得她咯咯咯咯笑声一串。看见傅云泽的动作更是笑的更厉害了。小孩子哭和笑都是传染的,一会马车里便笑成一片。 嗵! 后面突然传来一声闷响,三个孩子都吓了一大跳。马车停下来,黎宛涵听见林秀茹和别人说话的声音。“鸣翠姐姐,发生什么事了?”黎宛涵掀帘问。然后她看见厉夫人一脸歉容的在和林秀茹说着什么。 厉彦珂跟在后面,心魂未定,眼睛红红的,像个吓坏的小兔子。 第四十四章 厉彦珂上了三个孩子的马车。 她一上来,马车整个气氛都不对了。大家都沉默,空气几近尴尬。还是厉彦珂主动打破沉默:“我跟公主聊天时还提起你姐姐了。”说罢自己掩嘴,咯咯轻笑。仿佛她提起的是一件很开心的事一样。 黎宛涵黎宛滢面面相觑,她没说黎宛沐坏话吧。 “公主很欣赏你姐姐呢。” 黎宛涵松了口气:“还是得感谢厉姐姐在公主面前美言,否则公主怎么会想起我姐姐呢。”厉彦珂脸色刷的变了,傅云泽差一点就跳出来挡在两人前面。被黎宛涵一个屁股蹲坐在他腿上压了回去。马车晃了一下,黎宛涵没坐稳,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压了人,看着阴晴不定的厉彦珂,黎宛涵不在和她搭话。 几次厉彦珂想要搭话的时候,黎宛涵都选择笑脸相迎不接话。后来厉彦珂也不说话了,靠在马车最外面。黎宛涵总觉得厉彦珂哪里怪怪的,过了一会,厉彦珂想起什么。掏出两个五彩蝙蝠递给黎宛涵和黎宛滢,诡异的是还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还好,很快厉夫人就遇上李大人的轿子,一家三口坐着轿子回家了。黎宛涵看着抬轿的人龇牙咧嘴,脚步虚浮。不由得替他们默哀了一分钟。 走了厉彦珂的马车里顿时轻松多了。“阿嚏。”黎宛滢打了个喷嚏。“阿嚏。”傅云泽传染似的也跟着打了个喷嚏。黎宛涵揉揉发痒的鼻子,默默转过头。“啊——嚏。”她还是被传染了。 **** 黎宛涵看见一个熟人。 马车驶进安河桥的时候,两家换马车。傅云泽依依不舍的给她道别,方相君和林秀茹各自带了孩子上马车。黎宛涵一步三回头的看着桥上那个负手而立撕画的人,十七岁的少年芝兰玉树,气质淡雅。唯有一张娃娃脸格格不入,像个空长高个的小孩子。他身上还是那件绣了云鹤的蓝袍,在左袖角。他每件衣服左袖上都有一只白鹤。 松斋白鹤空少年,不如金陵贺放玉。这句话是一个可笑的落魄书生来嘲讽他的,为了蹩脚的押韵颠倒了名讳次序。这是反话,表面上意思是说松斋的鹤也先生不如金陵的贺玉放,但在当时的语境下,就是贺玉放你脸好大。 庙堂清流们都喜欢读《松斋先生散记》,这本散记前期是真散记,和沈复的浮生六记相差无几,无非是聊聊生活,感慨感慨人生。可不知道从哪天起,松斋散记开始涉足议论朝事,妄议朝政本就是大不敬杀头之罪。像贺玉放这样大放厥词,印成小册子四处分发的,在大祈朝可是凤毛麟角的第一人。但这个鹤也先生马甲捂的极好。 大家都不知此人真身是谁。知道的,也都保持看破不说破的姿态。这件事后来还是被傅云泽戳破的。傅云泽戳破后,黎宛涵才知道鹤也先生就是贺玉放在上层根本就不是什么秘密。而是他太微小了,在百姓眼里已经是天大的事,在天家眼里不过是蜉蝣撼大树的蚂蚁罢了。 百姓识字的少,都是人云亦云的听说。只知道有一个敢这么跟朝廷作对的贺玉放,个个鼓掌称赞好,口口相传,给人造成一种假象鹤也先生是个敢于谏言的清流,可惜就是怀才不遇。有大官要害他,不让他在仕途上冒尖。于是百姓们拥护他,欢呼他,将他捧得高高的。后来大家总喜欢用多读书来调侃智商是不无道理的。愚民开智,第一步就是读书。 聪明人不好糊弄,也不好操控。权钱色最怕的只有两个字,气节。万幸这个世上有气节的人少之又少,不然统治者一年要杀多少人。 想要倾灭这种火苗,连指关节都不需要动。只需要以谣止谣,封官赐宅给钱,识相了见好就收,拿着东西谢皇恩浩荡,行了,皇上已经知道有你这个人了,用不用你两说。不识相的,悄悄拖走杀了。和你们赌根油条,朝廷只要有心想瞒,这事百姓十年八年都不知道。坊间只会唏嘘一代清流也掉进了世俗的权力窝。 贺玉放是个光棍,无父无母,只有一介恩师还是朝廷的人。通读他松斋散记的,也多是朝廷众人。除了那些权倾世野,又突然淡泊名利想要归于田园,还不怕死,也不想自己孩子妻子父母的光棍。突然痛哭流涕,感动于鹤也先生的才华,为他的折陨而扼腕痛惜,不惜顶撞皇上也要替他翻案,昭告世人的可能性——实在微乎其微。 所以朝廷不想理他。 贺玉放是很多年后才明白这个道理的,所以他对那个捧着松斋散记的视若真箴的落魄书生说,那都是狗屁不通,你别看了,误人子弟。落魄书生被踩着痛脚一样破口大骂,就像后世脑残粉围护自己爱豆一样,连贺玉放祖宗十八代都不带脏字的羞辱了一遍。 贺玉放此次难得没说说话,那个曾经滔滔不绝舌粲莲花的大才子,只轻轻笑了笑。“还是太年轻。”也不知道是在说自己还是在说别人。 前世的黎宛涵自然和特立独行的贺玉放一拍即合。贺玉放长的很有欺骗性,按年龄,傅云泽喊他一声叔叔都不过分,但看长相,傅云泽长得像他哥哥。 黎宛涵看着看着觉得有些不对劲,贺玉放把画全都撕了,自己也翻身坐在桥沿上,好像要跳河一样。“娘!那人在干什么。”黎宛涵赶紧拉林秀茹在窗口上去看。 “停车,停车。”林秀茹让单峰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不一会单峰脸色古怪的回来了:“他说他要感受一下天地的灵气。他画的水太死了,他想观察一下活水怎么画。”说完还补了一句:“他还说谢谢夫人关心。” 林秀茹放下帘子,回头看着黎宛涵:“小菩萨,这下不担心了吧。” 黎宛涵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林秀茹道:“我怎么看那那么像林稚子的徒弟。” 林稚子,林婉仪他爹? 世界不会这么小吧! 第四十五章 贺玉放站在安河桥上,桥上白雪薄薄,河面微漾,“阿嚏!”冷风一吹,他打了个很重的喷嚏。然后他看见马车那头下来一个小姑娘,红袄襦裙,肌肤雪白,粉堆玉砌的糯团子一步步走过来。方才那个矮个子仆人一步不离站在她身后为她撑伞。 “你是林大儒家的学生吗。”贺玉放一怔,低头看着她。黎宛涵的眸子对上他,还是记忆中那张熟悉的脸,分毫未差。微微一笑,继续问:“我可以看看你的画吗。我姐姐是今年歙砚的得主。”伸手幼嫩的掌心,雪花落在掌心化成水,黎宛涵低呀一声:“好冰啊。”缩回手搓了搓,问:“给我看看行吗。” 贺玉放俯身,抽出竹笼里最后一副画轴,抖开一看,栩栩如生绘着安河市井图。两旁小贩,石桥,往来行人都画的很好。只有桥下的流水处是一片空白。他踌躇道:“不敢落笔。我已经撕了十五幅画,这是最后一幅。” “四小姐!”鸣翠在那头大喊:“还没好吗?” “好了好了。”黎宛涵急匆匆对她道,然后转身看着贺玉放:“你想画什么呢,你整张画里都是热闹,湍湍溪流东逝去就很好。你若想画喜欢宁静就画涟漪起波澜。想惊奇干脆就画一条大红金鱼破冰而出,大家都来看热闹算了。反正,你别坐这了,等会冻僵了掉下去摔死也没人知道。林大儒那么有才华,近水楼台不懂先得月,你一个人在这里又能悟出什么来。” 鸣翠又喊了两次,黎宛涵赶紧过去了。 贺玉放看着她,若有所悟:“八甲夺冠的...妹妹吗,四小姐?”扯了扯嘴角,若有似无一丝笑意。从石桥上跳下来,背上竹笼,慢慢朝林家走去。 “问了吗。”黎宛涵刚一上马车,林秀茹便关心道。双手将她的小冰手拉进怀里捂着。黎宛涵暖洋洋的叹了一声,这才道:“问了,他没回答。不过应该是吧。”“他趴在桥上真的是为作画吗。”林秀茹忍着笑问。 不知道为什么黎宛涵也跟着有些害臊,啜嚅着解释:“那是画痴,入了迷都这样。” “可不是吗。自古儒生多痴儿,咱们家林大儒就是其中翘楚,他这个徒弟可跟他学了个十成十。”林秀茹不知道想起什么有趣的事,想的自己半天背不过气来,边笑边讲:“有一年,你三舅舅钓了几只虾,那时候你外公官做的还没现在好,日子清贫的很,好不容易有了吃的,给大家开荤,全家都高兴了好几天。结果你二舅和林稚子关系好,居然也把他请过来了。笼统才钓了*只虾,自己人还都分不过来呢。你说你舅舅过分不过分。最可气的是林稚子...” 林稚子一见那几只虾,就抱着盆大呼,我看这几只虾骨骼清奇,日后必成大才。不行,这虾不能吃,让我回去将它们的雄姿英发画出来,好好用画记录一下这几只天纵奇虾的成长历程。 林秀茹都快气哭了,满脑子清蒸虾红烧虾在头里转,她除了这虾长的很欠吃,什么也看不出来。林稚子恨铁不成钢,直呼一群俗人。然后大家眼睁睁的看着他把虾端走了。气的林外公筷子都摔了。大家都埋怨林二哥怎么请了这么一个奇葩来。 好笑的事在后面,还好林稚子不是个迂腐之人,他端了人家的虾自己也不好意思,但是林家穷,作为林家穷亲戚的林稚子家更穷。这二货便开始学古人卧冰求鲤,脱光衣服躺在冰上钓鱼。他还自作聪明的没有在城内干这件蠢事,专门跑到城外去。想着没人看见,他就不丢面子。 于是乎,他光荣的被冻在冰上了。 在古代这个农业贫瘠的年代,农村就等于没人。十里八乡,一个大村也就几百口人,不到五十户人家。一般多居住在靠近耕田的地方。河边的人家一个村也就十几户二十户,又是寒冬腊月的。换句话说,就是渺无人烟。一眼望过去连个鬼影都没有。 林稚子只穿个亵裤,蜷在冰上打了一早上牙颤,终于在中午的时候被一个黄花大闺女捡到了。这个黄花大闺女原本实在不愿意救他,看他光溜溜的,只以为那是个流氓。后来实在于心不忍,还是把人拖回家救了。这个黄花大闺女后来就成了林稚子媳妇,也就是林婉仪她娘。 林秀茹道:“当时小芹姐还看不上林稚子,谁能想到林稚子后来能成为一代大儒呢。” 生得好,不如嫁得好。 据说这个王小芹童鞋到现在还很瞧不起林稚子,至今提起往事,都很委屈。王小芹救了林稚子之后,林稚子以自己唐突了人家黄花大闺女为名,硬要娶人家姑娘。王小芹特别不情愿,嫁给有钱人她开心啊,但是嫁给一个有钱的流氓,她怎么越想越委屈呢。 后来林稚子官越做越大,王小芹也越来越自卑,每次只要林稚子传出一点桃色绯闻来,王小芹就大哭不止:“我当初就说不要嫁给你,你就当我没看见你不就好了。你非让我嫁给你,现在我人老珠黄,又是农家小户给你丢人了是不是...” 还好林稚子不是个渣男,他待王小芹很珍重。作为一个传统儒家学子来说,儒家有的酸腐他都有,但同样,儒家有的三观和底线他也全都有。不忘糟糠妻,举案齐眉,这两点上他做的比谁都好,堪称业界标杆。 黎宛涵不知道他们之间有没有爱情,但对于婚姻来说,尊重比爱情更尤为可贵。 这么说林婉仪的母亲不过是一介农女?这委实让黎宛涵有些吃惊。 隐隐有什么在黎宛涵脑海里一闪而过,黎宛涵很努力的想抓住这个念头,却还是徒劳无功。 马车终于到家了,突然一停,猛的顿了一下。黎宛涵茅塞顿开,大惊失色。一栽头,晕倒过去。幸好单峰眼疾手快,及时把她和大地的亲密接触进行快速拦截。单峰喘着粗气,连林秀茹都不自觉屏蔽气息。“鸣翠,快,快叫大夫。” 黎府门外一阵兵荒马乱。 第四十六章 也许世界比她想象的更小。 贺玉放有个初恋,这是黎宛涵和他在一起快两年才知道的事。傅云泽当时刚带着大军回来,在街上看见她和贺玉放亲亲热热。竟直接让自己的亲兵围了他们。 众目睽睽之下,黎宛涵羞愤欲死,看着傅云泽眼睛喷火,护着贺玉放道:“你是谁,你干嘛呀。”傅云泽身子悬悬欲坠,差点从马上摔下来。他挤出一个微笑:“我是你未婚夫。我走之前,和你道别过。那时你躲在被窝里不肯见我,涵儿,你是在生我气吗。” 经一提醒,黎宛涵模模糊糊想起自己刚穿过来的时候,的确有一个自称她未婚夫的,堂而皇之到她院子里开看她。当时她心虚怕露馅,躲在被子里支支吾吾把人搪塞过去,后来这人一走两年,当时好像有传言是战死了还是投降了,反正很长一段时间黎家人都没给她提起这个未婚夫。黎宛涵便完全把这人忘在脑后了。 黎宛涵低头拉着贺玉放就要走。傅云泽一个手势,贺玉放便被亲兵的长矛叉在墙上,只留她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原地。 “我回来了。”傅云泽风尘仆仆,满是沧桑,看她的眼神无比深情。 黎宛涵立即避开他的眼神,这不是对她的。而且,她有贺玉放了,怎么可以这么朝秦暮楚。“放了他。”她低声恳求。 傅云泽满脸震惊,良久,一抹失望又了然的神色浮现在脸上。他径直骑着马走了,连放人的命令也没有下。那几个士兵居然耿直的那个一直叉着贺玉放,一动不动。任凭黎宛涵和他们说什么他们都恍若未闻。贺玉放劝她:“宛涵,算了。” 后来,傅云泽派了一个人过来下令放人,贺玉放才被放了。 在那之后傅云泽不止一次的来找过她,竭力要挽回她。可黎宛涵很清楚,他要挽回的人并不是自己。一次次狠心的拒绝后,直接把傅云泽逼急了。 那时候傅云泽在军队,一旬只能出来这么一天。他的耐心有限,终于他忍不住了。直接拽她去见了王小芹。 她对王小芹印象极为深刻,是因为王小芹看起来是个养尊处优的贵妇,但是干起农活来毫不打绊子。庄子里只住着王小芹和她女儿,从她和傅云泽的言谈之里,可以看出来王小芹对贺玉放恨之入骨。她那个不肯出来见人一心要出家的女儿,就是因贺玉放而受的情伤。 那是贺玉放的初恋,他的白月光朱砂痣,以至于黎宛涵问一句贺玉放都要大发雷霆。 傅云泽问她:“这下你还要跟着他吗。” “谁还没有个过去呢。”黎宛涵当时这样答道。 傅云泽脸色铁青,拂袖而去。 **** 黎宛涵从高烧中醒来,模模糊糊看见林秀茹担心的脸。林秀茹埋怨道:“原本就和滢儿待在一起有点风寒,还大雪天跑桥上去当菩萨,现在难受了。来,起来喝药。” “哇,好苦。”黎宛涵皱着小脸道。 黎宛滢睡在脚踏那头,林秀茹喂完药,摸了摸黎宛滢的额头,叹了口气。便关上门让她们姐妹好好休息。 黎宛涵靠在大迎枕吁长叹短,太不是时候了。现在想起这个有什么用。难不成她还要阻拦一下贺玉放和他的初恋不成。 何况,她连贺玉放的初恋是不是林婉仪都难说。 重生之今已有三个年头,她好像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生活要怎么过,浑浑噩噩度日。重生之初,她只有三个心愿,不要让三姐再替她去死;不要八族的姐妹受她的拖累而难嫁;给傅云泽传达那句难以启齿的话。尽管她很羞耻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可依她对傅云泽的了解,傅云泽不会再这么重要的事上来调侃,也许这是一个只有他才知道的暗号。 没准儿,傅云泽不娶妻是因为不孕不育呢。 噗,自己笑出声。终于不再苦大仇深,她转了个头,躺在黎宛滢那头。给两个人拉好被子,被子里被香炉熏得暖烘烘的,香甜的味道混着黎宛滢的体香萦绕在黎宛涵鼻尖。她看着顶上的帐子,脑中跑马。 其实前两件事都很好办,只要她不再作死,三姐不会死,黎家八位姑娘婚嫁也不会受到什么牵连。 她错就错在太张扬,抛头露面,商人妇也不那么做。纵观各位世家贵女,谁名下没有几间胭脂铺子,绸缎铺子供自己日常嚼用。问题出就出在她太嚣张,太不懂分寸。常在码头和船号的男人们搅和在一起,借着相国之女和身为女子的便利,在很多男人手下讨了不少便宜。 若不是黎治臻和傅云泽护着她,也许什么时候被绑到别人家里睡了自己都不知道。 黎宛涵是自己作过一次知道错了,她被一种错误的价值观误导,对穿越这一定性充满了优越感,对现代人智慧进化的盲目崇拜和对古代封建迷信的鄙夷,都让她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后来不断的顺风顺水,更是给她短浅的目光蒙蔽上一种假象——穿越女就该是天之骄子,拯救世人于水火的小仙女。 虽然现在看来,只觉得自己中二的无法直视,可她当时潜意识真的是这么想的,简直无法理解。所以她才不管干什么都充满着一种优越感。蜜汁自信。后来她跑到每个穿越女必去的青楼,寻找众星捧月的满足,也将她的作死推向*。 黎宛滢的死就像给她打了一记闷棍,让她从飘飘然的状态被打醒道人间,作了一辈子,随心所欲的过了一辈子。 最后她还是很空虚。她在这个世界找不到一点依存感。 如今,她安分守己了三年,可今天贺玉放出现在她面前提醒了她一个事实。 贺玉放还是傅云泽? 亦或两个都不选,她必须做出一个选择。年纪小好也不好,不好的是什么都做不了,好的是什么都还没发生,什么都来得及。 她还爱贺玉放吗。 扪心自问,不知道。 上辈子知道贺玉放已经有了白月光之后,她心里便一直有个不大不小的缔结。很膈应,但是没办法。起码贺玉放愿意正面对抗傅云泽,她找不到第二个人。天知道她一直舍傅云泽而就贺玉放,就是因为她不是原身的黎宛涵,傅云泽爱的是土生土长的黎宛涵,而不是她这个鸠占鹊巢的半路人。她不愿意做这个小三。 谁想到,贺玉放也有一个白月光。她还是成为了自己最讨厌的人。 更黑色幽默的是,重来一世,两个人重新洗牌,她还是要在这两个人中间选择一个。如果她选贺玉放,就要把他和她初恋爱情的火苗扼杀于摇篮。如果她选傅云泽...她怎么能选傅云泽呢。 黎宛涵闭了闭眼。 “如果可以,我希望你想办法解除婚约吧。我名声怎么恶劣都好。趁年少,情断的干净。” “你不是她。” 其实,她也不是没有喜欢过他啊。他为什么要说出来这种话,很伤人的知不知道。黎宛涵将被子往上拉了拉,盖上眼睛。被子让她温暖了许多。 喜欢有什么用啊,她是朝三暮四水性杨花的恶女,守在她身边的贺玉放为她受到傅云泽的报复。她怎么能心安理得的站在傅云泽的身旁呢。 何况,他爱的人又不是她。 穿越来最伤心的事就是不知道自己会爱上傅云泽,如果早知道的话,她一定不乱作妖。在傅云泽第一次踏进她房间来看她时,她一定安安分分温温柔柔的看着他,扮一辈子黎宛涵陪在他身旁。 只是,又有什么用呢。自欺欺人罢了。 第四十七章 黎宛涵胡思乱想了一天,什么时候睡去的都不知道。 第二天两姐妹和林秀茹一起用早膳,大房为了照顾两个病号小姑娘,一桌子尽是养生粥和清淡小菜。 黎宛涵食不知味,还是有些缓不过劲来。 黎宛滢活活*的撒娇卖萌,一边抱着鸳鸯,自己吃一口喂小猫吃一口。黎宛滢奶娘几次想说她,欲言又止,黎宛滢全然不在乎。随性傲慢的模样,活脱脱一个千金大小姐。 这样黎宛涵很欣慰,看,她也不是尽会做坏事。 吃完饭,林秀茹有心让两个小姑娘活动下出身汗,给她们交了个任务,陪双胞胎玩耍黎宛涵和黎宛滢兴高采烈的去了,结果汗还没出,就听下人来报。厉彦珂来了。黎宛涵只好换身衣服去见客。 厉彦珂很奇怪,她带着食盒,来硬邦邦的只说了一句:“我家里做了粽子,送给你们尝尝鲜。”然后便没话了。一个人坐在那里发呆。 黎宛涵几次想说几句缓和气氛的客套话,厉彦珂总是“恩。”“是吗。”几个简单的音节便没话了。 空气里充满了尴尬因子,黎宛涵坐的很煎熬,只庆幸没让黎宛滢跟着。 黎宛滢在屋里陪着小五小六,双胞胎都折腾累了睡着了,黎宛涵还没回来。不放心的去问鸣翠:“四妹妹怎么还没回来。”鸣翠这厢心里也惦记着,道:“奴婢去看看。” 正午当头,厉彦珂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太阳打转。两人干坐在那里实在尴尬,厉彦珂不断的看日头,却就是不走。 黎宛涵有心想送客却不知道怎么张口。 香茗在外面探头探脑,黎宛涵一直用目光暗示她想想办法。 “人还没走呢?”鸣翠端着茶盘问。 香茗气道:“可不是吗。小姐可还病着呢。”看着鸣翠手里的热茶,香茗眼睛一转,抢过鸣翠的茶盘,挤挤眼睛,看我的。 黎宛涵看着救星一样,目光闪闪的看着香茗。香茗婷婷袅袅的走过来,不动声色的放下茶盘,给两位小姐添茶倒水。给厉彦珂倒水时,刻意倒过七分满,想着厉小姐这下总会明白了吧。 谁知道厉彦珂还是睁着眼睛装糊涂,屁股稳如山的黏在凳子上,不挪动一分一毫。 黎宛涵叹气,只好主动道:“厉姐姐今天过来还有什么事吗。”厉彦珂又不说话,黎宛涵索性直接站起来,正欲天真买傻糊弄过去。忽然有人道,“大小姐回来了。” 厉彦珂倏地站起来,火烧屁股似的走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啊。”香茗目瞪口呆的问。 黎宛涵努努嘴,“只能问大姐姐了!” 姐妹叙旧好一会,黎宛涵刚喊了一声大姐姐,丢人的吹了一个鼻涕泡。“噗,你恶心不恶心。小鼻涕虫。”黎宛沐嫌弃的扔了张粉色的帕子给她。 黎宛涵故意气她,擦的很大声。正好被进门来的林秀茹听见了,立即训斥道:“淑女一点。” 林秀茹招呼下人给黎宛沐准备吃食,黎宛沐在洗手,黎宛涵凑上去小声问,“大姐姐,厉彦珂怎么一见着你就跑啊?” 黎宛沐敏感道:“她来咱们家了?”冷哼:“幸好她跑的快。” “怎么了,怎么了?” 黎宛沐攥着白玉似的小拳头,恨声道:“她太卑鄙了。她把我当成她在公主面前的垫脚石。” 黎宛涵吃惊道,“她不是说她在公主面前夸你了吗。” “什么夸不夸赞不赞,不与人留褒贬,我是好是坏我自己去表现,要她多嘴。我这次就是为这事回来的。”黎宛沐气呼呼的,手里的帕子都快被揉破了。 林秀茹赞许道:“不错。上次厉家突然来借马车我就觉得不对劲,派人一问才知端倪......”见黎宛涵面无表情,一副不服气的样子。恨铁不成钢道:“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你耳根子怎么这么软呢。” “不是,我在想厉姐姐她跑我们家坐冷板凳干嘛...啊,啊。”黎宛沐凶霸霸的拧着她的脸,“不许叫她姐姐。”“好好好,你快放手。”黎宛涵躲在一边呼痛。 闹了好一阵,林秀茹和大女儿在坐在床边窃窃私语,鸣翠端来面脂,林秀茹尾指挑起一点抹在手心,攥着女儿嫩生生的小手来回交缠。 “厉彦珂见过皇上了,你知道这件事吗。” “听说了,白鹭书院都在议论这件事。娘,我知道分寸。” “娘是怕她眦睚必报,唉,这事不能不管,也不能太过,娘是真的怕她日后为妃为主记恨于你。” “那又怎样。”黎宛沐冷傲道:“这件事是她理亏在前,还不容我说两句了。” 林秀茹忍了又忍,还是说了一句:“这事就听娘的吧,你找厉彦珂无非是出出气。重要的是公主不被她误导就好。” 黎宛沐却不这么想,“公主自幼在宫中长大,常年伴在公主身边的都是忠奸难辨的奴才,若是别人三言两语就能把公主迷惑,那公主岂不是连自己母妃也不认了。” 她有条有理的分析,“我觉得公主不是这样人。我一个小姑娘,和公主素无冤仇,公主提起我也不过是一时起意,好玩而已。这事还得找厉彦珂。我行的正坐得端,我既然在白鹭书院上学,年庆校庆各大典日,总有见到嘉和公主的一天。到时我是什么样的人一目了然。三人成虎,蒙骗的也只是愚人。慧者必智,我相信公主不会被厉彦珂三言两语蒙蔽真灼的。” 这番话一出,委实震惊到林秀茹。她摸着女儿,感慨万千。 “姐姐,这些都是自己想的吗。”低头一看,小萝卜头正拽着姐姐裙子,一脸好奇。 黎宛沐大大方方承认:“不是,是先生提醒我的。一开始我也气的要死,恨不得现在就跑到公主面前解释清楚,把厉彦珂狠狠揍一顿才解气。后来想想,厉彦珂未必就那么不堪。而且...我在公主眼里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人。我觉得很重要,是因为这件事和我切身相关。公主有自己的事,有自己的生活,或许她根本没有把这当成一件了不得的事。” 这句话说得黎宛涵心里很不是滋味,黎家如珍似宝的掌上明珠,相国府嫡小姐,怎么就是无足轻重的人了。 可是一想到那个人是嘉和公主,好像就没什么可委屈的。 第四十八章 嘉和公主是当今皇上的姐姐,这个长公主和幼弟年纪相差十八岁。幼帝今年才十二岁,贵为皇帝,实则也是父母双亡的一个小孩子。后宫里太妃不少,可没有一个和他有血缘关系,所以他特别依恋嘉和公主。嘉和公主出嫁多年,小皇帝还经常往解府跑。 幼帝继位时才五岁,一个人住着两百多平的大宫殿,小孩子当然害怕。宫女奶娘轮番陪着都不管用,小皇帝在这件事上特别倔强,坚持要召嘉和公主陪他。 嘉和公主好几次都睡下了,又匆匆被宫里接走。有时候住一晚第二天就回来了,有时候一住就是一个月。 长姐如母,姐弟两年纪又相差那么多。嘉和公主几乎是把小皇帝当儿子疼。 黎宛涵突然就明白,解府里怎么会有那么大一个宫殿供嘉和公主编派歌舞玩,这是公主喜欢歌舞,她估计就是公主喜欢面首,都有人主动给公主盖一间园子,专门养着这些。 林秀茹喟然道:“这厉家究竟是怎么想的,自己想把女儿送进宫,拉着我闺女干什么。怕自己没有个得力的对手?” 黎宛涵夸吞了吞口水,目露茫然,不是说小皇帝才十二岁吗?大家是不是想的有点远了。 黎宛沐惊讶道:“娘没想过让我们进宫吗。”紧紧抱着林秀茹腰,不知道说什么好。黎宛沐不抗拒进宫,但是也不喜欢。她从来没有进过宫,对皇宫也一无所知。所以谈不上喜欢或者讨厌。 “小没良心的。”林秀茹点点她的额头。一声叹息,她和相公子嗣这么艰难,如今菩萨保佑,虽然是儿孙满堂了。又怎么舍得女儿们去宫里,且不说宫里如何,单想着几十年都见不了一面,林秀茹就心痛。夺人子女,是生离。她怎么舍得。 “厉彦珂到咱们家究竟是来做什么的。”黎宛涵问。 “自然是做客了。”林秀茹笑着,话锋一转:“你这两天生病,就别去陪客人了。你自己都没个小姐妹玩么。你们差这么多,话能说到一起吗。” “...那,把她晾着?” 黎宛沐揉着她脸蛋,“你生病了嘛。” “阿嚏——”黎宛涵揉揉鼻子,好吧。 黎宛涵和黎宛沐从没有想过,她们会因为这件事而后悔一辈子。 如果她可以预知未来的话,她一定选择不和厉彦珂有任何交集。 时光一闪而过,转眼又是三年。时间越来越靠近她所熟悉的那几年,景熙十四年,黎宛涵虚九岁,黎家已经正式开始着手准备她的白鹭书院应试。 傅云泽这几年里,身高第一次超过了她。男孩子正式开始长个子后,个子都窜的比较猛。现在的傅云泽足足高了黎宛涵一个头。傅云泽很高兴,黎宛涵很发愁。 她再长这么慢,过了十八岁都长不到一米六。 这天,三姐妹拿着风筝刚踏春回来,就听下人来报厉彦珂又来了。 黎宛沐道:“来得正好,没赶人吧?”下人道,“没有没有,夫人交代过了,见不见是小姐的事,我们不许怠慢。” “知道了,她现在在哪。” “园子里。” 黎宛涵黎宛沐把风筝交给下人,两个人便去了,黎宛滢特别喜欢自己的风筝,怎么也舍不得放手。纠结道:“大姐,四妹,你们先去吧。我放下风筝去找你们。” “也好。三妹不用过来了,我们很快就回去。” 厉彦珂坐在黎府的园子里,看着满池清冷的莲花塘,想起那年林婉仪和俞静设计她去桂子连洲的事。她一直都想不明白,为什么做错事的人能被原谅,她就要一直被针对着。 这些年她和林婉仪俞静的距离越来越远,三个人中只有她没考上白鹭书院。在那之后,三人见面的时候就更少了。彼此的差距也越来越大。反倒是她们和黎宛沐走的越来越近,虽然俞静总说,婉仪和黎宛沐在一起总吵架,彼此作对。她还是很羡慕。 因为...,婉仪现在和她连作对都不愿意。 她拼命的想缩小差距,想和大家重新旧好。可不知道为什么,大家就是很讨厌她的样子。莫名其妙,毫无缘由。 莲花塘旁边便是韶光楼,雅致漂亮,阁楼高束。来的次数多了,她也知道这么漂亮的阁楼里并没有住人,黎家的女孩子都在桂子连洲里。黎宛沐一开始还时常两边住,后来一年都去不了韶光楼几次。 但韶光楼和长泰院一直有人打扫,每天都有人开窗焚香换气。 下人们来来往往,一只白猫在其间不断穿梭。跟本不怕人,反倒下人们见了它都得给它让路。那只白猫长的特别漂亮,耳朵尖和尾巴尖都是淡黄色,浑身雪白透凉,厉彦珂一下子被它吸引住了。 她蹲下来,轻叫两声喵。那个小东西居然就停下来了,湛蓝的眼睛直勾勾看着她。迈着优雅的步子走过来,在她掌心嗅了嗅,微凉的鼻尖擦过厉彦珂掌心,厉彦珂惊喜的呀了一声。试着去抚摸它,小白猫居然没躲,尾巴尖还懒洋洋的勾着她打转儿。 厉彦珂高兴的抱着它亲了一口。 “放下!”背后突然传来一声力喝。她转过头,黎宛沐一脸怒容的走过来,平了平气道:“厉小姐,这是我三妹的宠物,请还给我。” “我又不抢它。”厉彦珂冷冰冰的站起来,把猫往她那边推了推。 黎宛涵急道:“你别扔它!”飞快的抱起鸳鸯,心疼的上下检查。 “我没有扔它,我就轻......” “行了,厉姑娘,你几次上门拜访,都不说何事,你是来找我的吗。” 厉彦珂被堵了一嘴话,心里憋火,还是解释了一句:“我真的只是轻轻推了一下...,我不是来找你的,给你们送些吃食。” “我在这代表妹妹们谢过你。不过,我相府什么都不缺,如果下次厉姑娘只为送东西过来的话,大可不必亲自劳累,直接让下人们跑一趟,心意到了就好,不必拘泥形式。” 厉彦珂轻笑,半真半假的问:“大小姐不欢迎我吗。” “是。”黎宛沐毫不客气,“我相府最不喜不问自取之人。” 不问自取是为偷。 厉彦珂脸涨的通红:“你不要血口喷人,我偷你什么了。我只是摸了一下,你何必那么小气...” “谁说是实物了。”黎宛沐淡淡的反问,“厉姑娘,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不和你计较是因为我大度,而不是你真的作的天衣无缝。” 厉彦珂眼睛血红,一句话不说。 “厉彦珂,这不是你第一次了。当年我妹妹出事的时候,我让曾让林婉仪转告你们一句话,咱们之间有什么,你冲着我来,别针对我妹妹。所以,这次嘉和公主的事,你冲着我来,我很高兴。” 黎宛沐丹凤眸子中疏离必现:“你欠我们姐妹不止一个道歉,既然咱们两家关系一直都不好,你又惺惺作态给谁看呢。” “黎宛沐,你太过分了!” 第四十九章 气氛一时很尴尬,黎宛涵摇了摇黎宛沐袖子,“姐姐我们走吧。”抱着鸳鸯去找黎宛滢。 厉彦珂一个人被晾在那里,良久,一拍桌子自己也离开了。 回府后,厉夫人又不厌其烦的问,“怎么样。”厉彦珂怒火中烧,口不择言道:“娘,你见过谁处朋友都是这样巴着的。我按你说的做的,她们只会越发瞧不起我,背地里不知道怎么看我笑话呢。哪里会和我做朋友。” 越说越委屈,眼泪吧嗒吧嗒掉下来。“我知道娘你对我很失望。女儿不争气,考不上白鹭书院。可这天下又不是人人能进白鹭书院的,黎宛沐她哥哥不也去了西山读书吗。” “还有这事?”厉夫人目露疑惑,“这不对啊,黎宛沐上面没有哥哥啊。她是他们家老大吧。” “哎呀娘,你管是她那个哥哥呢。没准是她庶兄呢。女儿还会编谎骗你不成?”厉彦珂委屈之色溢于言表:“娘,我求求你了。你就别让女儿去黎家受辱了。公主那次就是偶然提了一嘴,她和婉仪都是我们这一代最出色的女儿,公主便随口一问,是我们多想了。” 厉夫人又何尝愿意女儿去受委屈,厉彦珂字字句句无疑戳在她心上,她也懊悔不已。这人呐,就怕比较。昔日和女儿一起长大的伙伴都进了白鹭书院,身份一下子今非昔比。她看着女儿,不免着急。 让人欣慰的是,阿珂有幸得到公主的青睐。也算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厉夫人叹了口气:“好,以后娘不管你的事了。” 黎宛沐和厉彦珂吵一架似乎十分管用,厉彦珂一连几天都没有来打扰了。黎宛涵便以为这一茬过去了,这期间正逢贺玉放给她送来一幅画,打开一看,是副小像,画的不是别人,正是黎宛涵那日在桥上劝他的一景。 画里没有贺玉放,黎宛涵穿着红衣镶白边,乍一看像是雪落在上面一面。黎家的马车还露了一角,焦急呼喊她的鸣翠却是被画没了。画空白写着,赠黎四妹妹。 黎宛沐只看了一眼便道:“这字是林婉仪写的。” “你怎么知道?” “我们好歹同窗三年,这点笔迹我再认不出,白在一起念这么多年书了。” 黎宛涵一忖,把画递过去:“姐姐,那你帮我看看这画是谁画的。” 黎宛沐痛快答应,前后仔细看了好几遍,不确定道:“画肯定不是林婉仪的手笔。不过这笔触有点鹤也先生的意思。” 黎宛涵心一沉,捏着画卷发呆:“他突然送这个来干嘛...” “表姐吃醋了呗。”黎宛沐平时在书院和大家贫惯了,一时不觉顺溜嘴了。见妹妹没留心便含混过去。 林家,贺玉放在书房四处翻找,林婉仪清傲的站在门外冷眼看着,翻着翻着,贺玉放看见林婉仪的裙摆,随口问道:“小师妹,见我画缸里那副红木画轴的画了吗。” “我送人了。”林婉仪嘴角讥讽:“我看上面画着四妹妹,索性物归原主了。” 贺玉放下意识的否认,“谁说那是送给黎宛涵的。” 黎宛涵扪心自问,要不是她熟知这幅场景。她还真欣赏不来古代的人物画,总觉得画谁都画的一样。 不过,林婉仪可不是黎宛涵,扯扯嘴角,冷笑道:“连表妹的名字都打听出来了。”转身离开,一转身眼圈便红了。 贺玉放一听画像被送给黎宛涵了,好像被人揭开了羞耻布一样。又气又愤,冲着林婉仪背影怒吼:“谁允许你乱翻我东西了。” “你说我为什么翻你东西。”林婉仪毫不示弱的回吼,眼泪砸下来,“贺玉放你混蛋!” 贺玉放又好气又无奈,走上前,替她擦了擦眼泪。“你胡思乱想什么,黎四还是个小孩子,这醋你都吃。”黎宛涵那天的样子还历历在目,他道:“古有一字之师,那副《鱼破冰》就是她点我画的。我只是觉得这孩子有点...特殊。所以才留着她的画像以作警醒。” “什么警醒,你当我是傻子吗。前言不搭后语的。”林婉仪脸上犹挂着泪水,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因为贺玉放的坦白而感到高兴。 “婉妹。”贺玉放握着她的柔夷,两人回房,面对面坐着。贺玉放整理思绪,措辞道:“婉妹,今天的事我不怪你,可有一点,你得答应我。以后不许这么冲动。” “以后?”林婉仪眼睛瞪大。满脸震惊不可思议,仿佛贺玉放现在就已经负了她一样。 十五岁的小姑娘,腰肢舒展,身条妙曼。平日里总是一副冷若冰霜,神圣不可侵犯的高冷模样。白鹿书院里很多人都对林婉仪趋之若鹜。偏偏林婉仪芳心暗许青梅竹马。贺玉放嘴角绽放出无声的笑意。 这件事俞静和林婉仪都隐约知道。 黎宛涵正趴在黎宛沐床上听八卦,黎宛滢突然慌慌张张的跑过来:“大姐,鸳鸯丢了,鸳鸯被厉彦珂抱走了。” “什么!”黎宛涵黎宛沐双双一惊,跑出去八仙桌都被撞歪了。 黎宛涵焦急的问:“她人呢,离开咱家了没有。让门房拦着没有。” 黎宛滢一愣,大哭起来:“我,我忘了。” 黎宛涵抿了抿唇,“好了,没事。三姐,你别急。知道是谁抱走的就好办了。”黎宛涵黎宛沐对视一眼,点点头,分头行动。 厉彦珂把食盒中间抽空,将鸳鸯小心抱进去。食盒盖子一路都是半掩,到门口时,才轻轻拉上合着。别叫啊,千万别叫啊。乖乖,姐姐带你回家吃好吃的。 黎家门房一无所觉,厉彦珂坐上轿子远远走了。黎宛涵才刚追出来,问门房,“见厉家小姐了吗。” “刚走。” “谁让你们放她走的!” “这...也没人通知厉小姐不能走啊。” 黎宛涵都快气死了,按下怒气问:“她走时有没有抱着猫。” “没,没有啊。厉小姐就跟来时一样,提着食盒。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你们检查食盒了没有?”黎宛涵问。 “没,没有啊。以前也没有让检查食盒啊。” 黎宛滢在站在大门处,失魂落魄,一下子撞在大门上。“三姐!”黎宛涵赶紧过去扶着她,“三姐,鸳鸯已经丢了,现在重要的是找鸳鸯,你倒下了,这样大家还得分出精力来照顾你。” “我没事,我没事。四妹妹走咱们去找爹爹,让爹爹去讨回鸳鸯。”说着就要去找黎治臻。 第五十章 黎宛涵没想到平时怯弱的黎宛滢竟然说去就去,径直去书房找了黎治臻。黎宛涵拦都拦不及,杀鸡焉用牛刀,黎治臻是管这事的人吗。不出所料,黎治臻果然不打算管,不仅不管,他的反应还特别让人失望。 黎治臻掐着黎宛滢胳膊转一圈,看着女儿十分高兴。大手一挥,“不就是一只猫吗。明儿让城南逮几只名猫,一起给你送来。” 黎宛滢眼泪吧嗒吧嗒的掉,没有一点黎治臻期盼中的高兴。黎宛滢怯弱而不退缩,她不敢看黎治臻眼睛,却还是坚持道,“爹,我不要别的名贵猫。鸳鸯虽然不是什么不值钱,但她一直是我们桂子连洲最小的妹妹,我们养了它三年多。当初我捡到它时,它还没有我巴掌大...”抽抽噎噎,几度说不下去话,“爹,女儿求求你,你把鸳鸯给我们要回来好吗。” 世界上最让人难过的事,你找的是家人,别人以为你找的是宠物。 黎治臻无法认同黎宛滢将一只野猫当做妹妹的想法,却很耐心的听她说完,然后平静的问:“鸳鸯丢了多久了?你有什么证据是厉家姑娘抱走了鸳鸯。而不是鸳鸯自己跑去玩了,猫性本野。难道它平日就没有四处跑去玩,很晚才回来。” “我,我...”黎宛滢被黎治臻问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没有证据是厉彦珂把猫抱走的,鸳鸯丢了前后不过一炷香。黎宛滢不禁想。没准它真的是出去玩,没丢呢。一切只是她多心了。 黎治臻一看她神色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安抚道:“这样,你今晚先回去等着,如果明天这个时候鸳鸯还没有回来,你再来找爹,爹帮你解决,好吗。” 黎宛滢不太满意,委屈的点了点头。 “滢儿,做事要讲究真凭实据,你不能空口白牙的去诬陷,明不明白。你不喜欢厉家的小姑娘是一回事,鸳鸯是不是她抱走的是另一回事。答应爹爹,即便明天鸳鸯不能回来,你也不能像今天一样冤枉人,好不好。” “肯定是她拿的。”黎宛滢眼睛喷火。 黎治臻按耐着性子,继续问她:“能告诉爹爹,为什么吗。” 黎宛滢刚想解释,又想着万一鸳鸯没丢,晚上自己回来了呢。她低头跑出去,“我现在不告诉你,明天我才说。” 黎宛沐正在盘问桂子连洲的丫鬟,“鸳鸯什么时候丢的。” 丫环吞吞吐吐好一会,才鼓足勇气道:“...奴婢觉得,鸳鸯不一定就是丢了。只是中午厉小姐因为要抱鸳鸯的事和三小姐起了争执,然后三小姐不是很情愿的让厉小姐抱了一会,不过很快厉小姐就放下了。再后来后来三小姐喂食的时候,怎么喊也喊不来鸳鸯,摇手铃都没用。正巧这时厉小姐离开了。然后三小姐就,就。”不敢说下去了。 “怎么会这样。”黎宛沐眉头紧蹙。 黎宛涵过来时,两人对了一下口供,厉彦珂出门时只提着食盒,食盒里也没有什么异样。 黎宛沐想有没有这种可能,“会不会,是三妹妹搞错了。” 黎宛涵却道:“不否认。可我更害怕的是鸳鸯被闷死带出去的。” 黎宛沐心里蓦地揪紧,“不会的。她不是很喜欢鸳鸯吗。也许,也许只是她抱去养了。” “希望吧。”黎宛涵心里十分烦躁,心里祈祷着鸳鸯没丢,只是自己贪玩。一会就回来了。 黎宛滢特别失落的从黎治臻处回来,身心疲惫的靠在黎宛沐身上,只说了一句话:“大姐姐,我多么希望是我冤枉厉彦珂了,鸳鸯晚上就回来了。” 黎宛沐拍拍她的手背,靠着她的头,“我们都希望。” 整个晚上,桂子连洲的三姐妹都没怎么敢睡。 黎府已经被上下找了三圈了。韶光楼、长泰院、桂子连洲、厨房这几个重点地方,都反复找了更多次。睡前黎宛涵还嘱咐在这几处留鸳鸯平日里爱吃的东西,还摆着鸳鸯平时用惯的小物件,期盼着鸳鸯能顺着熟悉的味道找回来。 一到晚上就更显悲伤,三姐妹翻来覆去,平日里鸳鸯都是三姐妹分配着抱着睡的。后来黎宛沐去念书了,就改为平日黎宛涵黎宛滢晚上一起抱着鸳鸯,黎宛沐回来了,鸳鸯就无条件让给她。 黎宛涵睡着,总隐隐约约的觉得黎宛滢在哭。她不放心穿衣服去看她,一出门结果撞见黎宛沐,黎宛沐也穿着睡衣,一脸担心道:“我总觉得滢儿在哭。”“一起去吧。”黎宛涵牵起姐姐的手。 黎宛滢没有哭,她一个人坐在小板凳上抱着小软垫。脑海中反复回想下午的点点滴滴,怎么想都只有厉彦珂离开一个环节最可疑。但她没有证据,最无能为力的时候,又陷入飘渺的冀望中——鸳鸯没丢,只是贪玩。它还会回来,在她们脚下撒娇打滚,还会祸害四妹妹的盆栽,还会勾破大姐姐每一个漂亮的裙子。 黎宛沐哪件裙子不挂丝,一个爱舞的人,舞衣就是战衣。哪一个军人会容忍一只猫在自己的铠甲上,踩来踏去。但黎宛沐从来没跟鸳鸯生过气。黎宛沐不太喜欢猫狗,就是讨厌手上身上刮伤,不好看。 但黎宛沐从来对鸳鸯都很包容,爱的包容。 “三妹,睡觉吧。”黎宛沐劝道。 “大姐姐,如果鸳鸯回不来了怎么办。”黎宛滢眼泪又滑下来。 “如果鸳鸯不能回来,我们就去找厉彦珂。”黎宛沐铿锵有力道。 “三姐。”黎宛涵第一次蹲下身来,搂住黎宛滢,抵着她的额头,眼睛闪闪发亮,“三姐,还有我。我会让鸳鸯回来的,你相信我。” 天际翻出鱼肚白,鸳鸯还是没有回来。到这个时候,大家已经心如明镜。黎府四处撒着的食物,引来不少野猫野狗,还有老鼠。黎宛滢也不在哭哭啼啼了,而是带着人最后一次把黎府上下找了一遍。 桂子连洲里,黎宛滢看着黎宛沐黎宛涵摇摇头。黎宛涵道:“好了,从现在开始,我们要行动了。” 黎宛涵摩拳擦掌,眸中冷意。“沐姐,你照常去上学,等我给你写信。” “你一个人能行吗?”黎宛沐还是有些不放心。 “不行,还有你不是吗。”黎宛涵粲然一笑。 第五十一章 黎宛涵实在窝火,厉彦珂突然抱走鸳鸯她也气的要命。可冷静下来,却觉得这件事处处透着蹊跷,并非她不相信黎宛滢。只是厉彦珂抱走鸳鸯实在没头没尾,没有动机也没有缘由。 故而,她第一件事先把黎宛滢叫过来问清楚,从头到尾每个细节都不放过。 黎宛滢很委屈,鸳鸯走丢的时间越长,越发让黎宛滢认定是厉彦珂抱走了猫儿。黎宛涵的质问让她觉得很委屈。眼泪吧嗒吧嗒的掉。 黎宛涵硬下心肠视而不见,问,“你怎么会去见厉彦珂。”这是让她很奇怪,厉彦珂来黎家多次,明着冲她,暗着冲黎宛沐,再加上因为小时候的事,她和黎宛沐都有意不让她和厉彦珂接触。 黎宛滢看着她,抽噎不止。眼中泪花不断,“因为你们吵架!你和大姐姐每次见她都不高兴,上次大姐和她吵架让她走,她还是要来。我知道你们都不喜欢见她。” “然后自己去找她了?” “是...不是。”黎宛滢先点头又摇头,终于吐出了实情。 厉彦珂和母亲达成协议后,越想越不忿。黎宛沐说她一次后她就再也不去,好像显得她怕了她一样。她至少得再去一次,打了黎宛沐的脸,不管以后去不去黎家都是她厉彦珂自己的意思,可不是怕谁。 脸么,反正她已经没了。为了在公主面前做戏,她多少次顶着黎家的冷脸去过了。多这一次不多,少这一次不少。 许是因为上次黎宛涵态度的原因,这次黎家下人比前几次都冷淡,她没有在意,拨着手腕的瓷珠子,望着日头熬时间。 “厉小姐。”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怯怯弱弱的声音,黎宛滢不安的抱着鸳鸯,手指无意识的捏着鸳鸯爪子。 厉彦珂垂眸打量着这个女孩,时间过得真快啊,当初被俞静推到在地摔破头的小女孩,已经长这么大了。不过福祸相依,不过摔破了头,竟然就把自己摔进正房,和相国府两个嫡小姐一样娇养着,连黎夫人对其都是万般呵护和疼宠。 只见黎宛滢迎上她的目光,口齿清晰的道:“你不要再气我大姐姐和四妹了好不好。” 厉彦珂好笑又好气的看着她,几乎不敢置信,这是一个已经九岁的庶女说出来的话。单纯的让人想发笑,这就是相府养出来的小姐吗。黎相国就那么缺孩子吗,连一个庶女都宠的这么天真烂漫,不知世事。厉彦珂一瞬间觉得,黎宛滢还没有三岁时当着大家面不卑不亢的说不的时候懂事。 她不禁道,“究竟是谁欺负谁,谁欺人太甚啊。”声音隐隐有些调笑,很显然并不是生气的意思。 “那也不行。”黎宛滢道:“你惹她们生气就是不行。” 笑意敛下来,厉彦珂道:“你放心,这是我最后一次来你们家了,以后你们请我来我都不会来。” 黎宛滢松了一口气,“我们肯定不会请你来的。” 厉彦珂好笑道:“你们可真有意思。如果你们不想让我来,大可以直接把我拒之门外。一次次把我放进来,却每次都反复强调你们不欢迎我。谁更卑鄙一些?” 黎宛滢蹙眉道:“大姐姐直接把你拒之门外,你不是会更没面子吗。大姐姐明明就是善心,怎么就居心不良了。” “你。”厉彦珂气笑了,算了,不和小孩一般见识。“这样,黎宛沐是因为我碰了你的猫才冲我发火,如果你自愿把它给我抱抱,我就不生气了。如何。”厉彦珂半真半假的逗她,看她究竟能退让到哪一步。 “我...”黎宛滢后退一步,神色为难。抱着鸳鸯不愿意放手。她不愿意,桂子连洲里除了她们三姐妹,连贴身丫鬟都不能碰鸳鸯一下,她手里不知轻重,弄疼鸳鸯怎么办。 而且她很膈应,不喜欢别人碰她的东西。 厉彦珂又问了一次:“你给我吗?” “给。”黎宛滢低低道。递过去鸳鸯,看不出喜怒。 鸳鸯不知所措的睁开漂亮的蓝眼睛,爪子还挂着黎宛滢衣服。厉彦珂接过来摸了两下就放下了。 后来的事黎宛涵都知道了。黎宛涵若有所悟道:“没什么异常啊。看来她带走鸳鸯应该是临时起意,不是早有预谋。” 黎宛滢一怔,“鸳鸯是不会自己跑丢的,如果真是它自己跑出去玩,现在也该回来了。四妹妹,你就别分析了,肯定是厉彦珂抱走的。” “是是是,三姐。我没说不是厉彦珂。但是她抱走鸳鸯的动机很重要,如果她是早有预谋,那我们只能以强压强,不管是找爹还是求别人,都的逼着她把鸳鸯还回来。如果是她临时起意,那就不那么麻烦,我们自己上门。”黎宛涵叹气,“如果真的是这样,厉彦珂无非就是想逼着我们道歉罢了。” “是因为上次你们因为鸳鸯吵架的事吗?” “谁跟你说的。那只是随便找个由头,不是鸳鸯也会因为其他...”忽然顿住了,该不会这就是她的动机吧。 黎宛涵跑到书房去写信,黎宛滢追过去,“四妹你在给谁写信?” “林表姐。我想先把厉彦珂约出来谈谈。她既然说我们以后请她,她都不会来。那我们又何必自取其辱。不过,我不信她连表姐都不见。”长吁一口气,“我不管她是有心还是无心,我得先确保鸳鸯在她手里,而且没事。” “她会虐待鸳鸯吗。”黎宛滢大惊失色。 黎宛涵赶紧摇头,“不会,不会。” 白鹭书院,林婉仪拆开信,勃然大怒道:“厉彦珂还有完没完了。”俞静一惊,“怎么了?” 林婉仪恨铁不成钢道:“她都那么大的人了,整天跟两个小孩子过不去干什么。鸡毛蒜皮的事真打算记一辈子。” 这是说厉彦珂心眼小了,俞静心一沉,以前林婉仪绝不会这么说厉彦珂的。 看来她们三个真的回不到以前了。 厉府里,鸳鸯不舒服的拨弄着自己脖子上的绳子,总想从那一个线圈里逃出去。 “小姐,它还是不吃东西。都两天了。”丫鬟急道。 “你去找几条小鱼来,我不信它连鱼都不吃。” 一个嬷嬷道:“小姐别担心,这猫不比狗,谁给吃的就跟谁走。这不吃啊,还是不饿。” “这倒是,还好嬷嬷提醒我。不然我真以为她生病了。” 第五十二章 “小姐,林小姐给你下帖。说后天请你踏郊放风筝。” 厉彦珂喜笑颜开,接过帖子反复看了好几遍,高兴道:“阿静也会去呢。”她抱着帖子舍不得放手,好像重新抓住三个人的友情。晚上做梦都是甜的,她甚至埋怨的想为什么是后天而不是明天呢。迫不及待的心情。 黎宛涵这边却不那么好过了,吃饭睡觉都有些食不下咽的。香茗留下一盘点心在抽屉,“你们饿的时候可以暂时垫垫肚子。”黎宛滢走到抽屉前,将点心盘端出来放在桌子上。“不用收了,就放在这吧。四妹看见就记得吃了。”鸳鸯不会偷吃的。 养猫的人都知道吃饭躲着猫吃的痛苦。三年多的时光,鸳鸯已经完全融入她们的生活习惯了。每个并不刻意的想起都让人觉得难受。 终于煎熬到三个人都期待的‘后天’。 厉彦珂一见到黎宛涵瞬间便明白了,她冷笑着问林婉仪:“为什么你每次给我下帖子都是鸿门宴呢。” 林婉仪漠然:“阿珂,你不觉得丢人吗。”见厉彦珂一脸无动无衷,林婉仪也懒于浪费口舌,直截了当道:“我问你,鸳鸯是不是你抱走的?” “是。”厉彦珂出乎意料的坦诚,“可这是黎宛滢送给我赔礼道歉的。怎么她又反悔了?” “你胡说!我没有送给你。”黎宛滢激动道。 “呵。”厉彦珂冷笑道:“你们总这样。” 黎宛涵举了举风筝,“不是出来踏青吗,怎么站在这里说话。” 话一出,林婉仪拿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她,不是你要来找她的吗。 黎宛涵微微一笑,“既然厉小姐已经一口咬定鸳鸯是我三姐赠送于她的,我们也无话可说。先放风筝吧,边放风筝边谈,看看林小姐是想要钱还是想别的什么。一切都好谈,我们今天来的目的是讨回鸳鸯。至于是厉小姐不问自取,还是我三姐赔礼道歉都无关重要了。” 黎宛滢会意,立即上前道:“是,厉小姐就当我出尔反尔吧。” “我不要钱!”厉彦珂怒道:“你们想出尔反尔,我还不同意呢。难不成你们还想借势压人吗。” 拼爹?黎宛涵淡笑道:“如果我们想借势压人的话,就不会来先找你说话了。厉小姐,一只猫而已,咱们不用闹到惊动家长的地步。何况,鸳鸯如果真的是三姐送给你的,你离开的时候怎么不堂堂正正的抱着鸳鸯离开。” “我懒得和你们在这胡搅蛮缠。”厉彦珂扔下风筝,转身要走。 “单峰。” 单峰鬼魅一般冒出来,突然拦住厉彦珂。厉彦珂吓一大跳,忙后退三步。 “涵涵,过了。”林婉仪拉了一把黎宛涵,她们都不小了,这时候见外男实在不合适。 “没事,那是我们家马夫。” 你们家马夫功夫这么厉害!林婉仪瞪她。 “说来话长。”黎宛涵拍拍林婉仪的手,对厉彦珂道:“厉姐姐,留步吧。” “我不信他敢碰我。”厉彦珂提裙横闯过去,她的丫鬟也呸单峰一道。 单峰眉峰都未动一下,一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扯下丫鬟的腰带,抛起缠住厉彦珂腰间,直直甩到女孩子堆里。 “黎宛涵,你太过分了!”厉彦珂怒目以对,丫鬟坐在草地上压着裙子,哭着不敢站起来。 林婉仪俞静捂着胸口,还没看清是什么怎么回事。厉彦珂就惊叫连连的被甩过来。 黎宛涵狭长的凤眸微眯,奸诈和怒威都在其中。她笑道:“其实我都不知道我们是什么时候开始结仇的。好像我们连朋友都算不上,只是第一次见面的方式有点不堪。你和我姐姐是一辈人,可你好像和我姐姐接触还没有我多......厉小姐,把鸳鸯还给我们吧。这件事就此作罢。”施施然行礼,诚意十足。 厉彦珂却怒火中烧,“你这是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目光微微一点她,徐徐道:“你把鸳鸯还给我们,我们既往不咎,握手言和。鸳鸯不过是乡间的小野猫,真的不值钱。你如果同意,我们大可以任你在花鸟坊挑一直宠物,价钱无论多少我们付。如不然,就如你所愿,我们只能借‘势’压人了。” “你们黎家的姑娘从小就是这么蛮横!”厉彦珂咬唇恨道。 “是。”黎宛涵颔首,“既然姐姐这么清楚我的为人,也该知道我黎宛涵从不是夸海口之人。” “你除了靠你爹,你还能干什么。” 黎宛涵微微一笑,“在下不才,靠着爹爹天下十之*的事都能干成。另外一二,我靠自己就能做到。”她目光泛冷,扫尽春黛之势。话锋一转,“你,自就在那一二之中。何须劳动爹爹。” 黎宛滢目瞪口呆的看着她的四妹,长久以来她对黎宛涵的印象都在野,骄纵,不学无术上。她对什么事都漫不经心,但又不是无所期待。好像在熬日子一样,等待某个时刻去做某件事,做完就可以功成身退。 黎宛滢也说不清楚她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四妹很爱看热闹,但也局限于看热闹而已。偶尔兴起了伸手去搅两把浑水,然后搬着小板凳继续看热闹。好像唯一主动的一次,就是大哥出事。大姐和四妹都很触动,但她们也没有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顶多是推波助澜一把。 第一次,黎宛涵有种大姐的感觉。 不,比黎宛沐还凶。不恰当的形容,像韦瑞瑾。 其实黎宛涵一直知道自己的眼睛长的很邪气,黑眸狭长,一瞪就有种不怒自威的感觉。参照还珠格格的皇后娘娘,黎宛涵不是很喜欢这种恶毒反派的感觉,她希望自己能像林婉仪一样温眸清冷仙气,或者黎宛沐一样丹凤眼高贵典雅,再不济黎宛滢这样的杏眼清纯可爱也好啊。 厉彦珂红着眼圈,微风吹过几个小姑娘的裙摆,远远望去一点看不出剑拔弩张的气势。厉彦珂一直不说话,黎宛涵也不催促,终于,厉彦珂睫毛挂着泪珠,“好啊,你那么能耐你来拿啊。不过,我可不保证你强带回去的鸳鸯还会不会活蹦乱跳。” 威胁。 黎宛涵抬眸定在她的脸上,“你很得嘉和公主喜欢是吗?” 厉彦珂心头一紧,“你想干什么。你以为凭你的身份能在嘉和公主身边说上话。” 黎宛涵绽放出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怎么会,我只是在想嘉和公主会不会也很喜欢我呢。”她走上前拉起厉彦珂的手,将自己的风筝放在她的手心,附在她耳旁轻道:“厉姐姐,我三岁就敢打你一巴掌,你现在照样敢打的你爬不起来。我说了猫是一件很小的事,闹大了未免让人觉得小题大做,的确不好看。我来找你的初衷也是这个。我希望,咱们不要因为这件事结仇。” 第五十三章 厉彦珂后退一步,解下缠在自己身上的腰带递给丫鬟。扶着她站起来,冷冷的问:“我可以走了吗。” “可以。”黎宛涵微笑道:“厉姐姐,我喜欢活蹦乱跳的鸳鸯。” 厉彦珂恍若未闻,大步离去。这次单峰没再阻拦。 “涵涵,你把大话放出去了。现在怎么办。”林婉仪看着她发愁。 “放出去就做到啊。难不成还让人看笑话不成。”黎宛涵笑盈盈的,“表姐你是告假出来的吧。谢谢你帮我把她约出来。你和阿静姐姐早点回去吧。晚上不安全。” 俞静忖度良久,开口道:“涵涵,我和解家小姐相熟些,不如我帮你搭线吧。”忐忑的看着黎宛涵。 黎宛涵感激一笑,拒绝了。俞静的好意她心领了,可她心里明白,俞静和解家小姐只是相熟,而非朋友。只怕俞静平时和她们相处时都只是附和赔笑的那一个。 俞静要为解家小姐引荐她,势必得把自己低到尘埃里。有求于人,解家小姐即便勉强答应了,也未必能帮得上她的忙。而俞静只怕今后要遭解小姐厌弃了。 黎宛涵有理由相信,她们之前的相处甚欢是建立在俞静从不开口对他们有所求的前提下。 她不愿意和这些贵族小姐们打交道未尝不是因为这个,她不想去奉承别人,也不想别人来奉承自己。她原本就够虚荣,够爱出风头了,上辈子因为出风头受尽了苦头,这辈子好不容易忍住不去触碰繁华。 若再被人捧的飘飘乎不知所以然,她只能以死明鉴了。 “那你怎么办呢。”俞静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忍不住担心。 “仙人自有妙计。”黎宛涵扶她们上马车,“快回去吧,别担心我了。” “三姐,我们回家。” 黎宛涵自然不是在说大话,她心里真有个更好的人选替她牵线。——嘉和公主的亲儿子,解海潮。 嘉和公主膝下就这么一个儿子,倒不是她不能生,而是她不想生。她嫌生孩子太疼,生下解海潮之后,自觉已经给解家留下香火,便主动避孕,不再生子。解老太君都拿这个任性的儿媳妇没办法。 解海潮是黎观海的至交好友,两人是西山同窗,缘初因为名字相似,两个人不打不相识。解海潮原本很不高兴有人和他重名,和黎观海相熟后,立即折服在他才华之下,反倒以和黎观海有一字重合为荣。 解海潮特别喜欢黎观海,黎观海于他于师于友于知己,少年意气相投,黎观海待他也到真心。前世黎观海发达后,前后围了多少锦上添花的人,可黎观海只记解海潮的恩。干什么事都要把他带上,解家那几年富得流油。 原本解海潮有个皇帝舅舅就够让人的羡慕的,有经天纬地之才的小黎相还是他的至交好友,简直人生赢家啊。 黎观海当时能在新帝面前取得信任的另一个原因便是解海潮,新帝是个很疼姐姐的人。但驸马对公主并不算好,只不过是畏于公主的权威勉强算安分。 新帝也并不想更多加恩在解家,他愿意让解家因嘉和而荣是一回事,但解家决不能有人比嘉和公主的身份更高。他就是要这些人一声都仰仗在他姐姐的鼻息下生存,谁也不能惹他姐姐一分一毫。 小皇帝宠人也是可劲的宠,大概是因为他们姐弟相依为命太不容易,感性的小皇帝格外护短。 解海潮在黎观海的帮助和皇帝舅舅提携下,在祈朝官场大放异彩。成为一代冉冉之星。最后封候得爵,简直是祈朝最炙手可热的人物。 黎宛涵说过,她和祈朝的青年才俊都很熟。解海潮便是其中之一,原本以她的身份是绝够不着解海潮的,但解海潮有个不为人知的癖好。他热衷于扮乞丐。 简直奇葩,好好的王公贵族不做,却热衷于扮乞丐,不仅要穿那散发着恶臭的乞丐服,还要端着钵在西城一带四处乞讨。和乞丐打架,抢地盘,占地盘。 他疯狂到一种什么地步,西城好几座城隍庙下的乞丐都是他小弟,很多人都认识他。只是谁也没将他和一代名臣解海潮联系到一起。 前世黎宛涵认识他是巧合,以前的她张狂是张狂,却还是‘善良’的,经常给乞丐们银钱吃食,一来是做好事,二来她对丐帮柯宏昌向往很久了。即便大祈朝并不存在丐帮这一说,乞丐们消息灵通却不是作假。 经商讲究的就是消息灵通,抓住时机好做事。一来二去,和乞丐们熟了之后,黎宛涵就认识解海潮了。那时候的黎宛涵想法奇特,作风大胆,解海潮委实对这个姑娘好奇过。要不是黎观海最厌恶黎姓之人,他还真有过养外室的心思。 后来黎宛涵想通过解海潮搭线黎观海,也不知解海潮是出于什么目的,居然很积极的帮她引荐。黎宛涵当时都被引到黎观海徐合山下那间小茅屋去了,黎观海还是避而不见。 解海潮比她还失望,嘘长叹短,如果黎观海不讨厌她就好了。 这件事便就此作罢。 经过黎宛涵不懈的打探,终于打听出现在这个解海潮今年十四岁,景熙元年生人。这世的他仍在西山念书,黎宛涵依稀记得那些乞丐们说,海哥是十岁开始就在街头流浪,乞讨的地方很多并不常驻西城。 黎宛涵暗暗翻白眼,废话,他常驻西城才奇怪。 不过这个时间线,到给今世的黎宛涵提供了一个线索依据。这么说现在的解海潮至少在西城乞讨四年了。 黎宛涵又让人去打听西山的放假时间,得知每月初一十五西山沐休。扳指头算了算日子,今天十四号,明天正是好时候。派人去通知单峰明天跟她出门。 单峰接到这条命令直犯嘀咕,对济和先生道:“最近四小姐越来越爱吩咐我做事了。” 济和先生侍弄着花草,闻言轻笑,“谁让你耐不住性子,在她面前显露功夫。” “我哪有!”单峰梗着脖子嚷嚷,气的脸都红了。 济和先生又笑了,“那你倒说说,这四小姐为什么总爱找你做事。” “我怎么知道。”小声嘟囔。 “亏你阅人无数,你瞧瞧,那四小姐是个小孩子吗。”济和先生意有所指,叹气道:“好好陪着四小姐吧。许是你命里该的。” 单峰犹自忿忿,“我倒了八辈子霉了。” 第五十四章 三月逢春乍还寒,西城的街道零零散散行走着推着小车的商贩,阳光投在地上,乞丐们三五成群坐在一起晒太阳。解海潮拽了拽身上破旧的怕皮袄,窝了一肚子气,邓卓也真是,谁家乞丐冬天还有棉袄穿。什么叫怕冷着怕冻着,他海哥是怕严寒的人吗。 这不,刚一冒头没多久,就有小弟冒出来,殷勤又稀罕的摸了摸他身上的烂皮袄。忽然抖着袖子捂上鼻子:“海哥,你这什么味儿啊,怎么这么臊腥。”“去去去。”解海潮没好气的推着他,翻白眼道:“瞅你这驴样儿,赶紧把你袖子给我放下来,我再臊的慌,也比这身破烂干净。” 小弟讪讪的放下散发着腥臭味的袖子,还依依不舍的摸着解海潮身上的皮袄,“说真的海哥,你都是从哪儿弄那么多好货的,每次回来都能弄出一些稀罕玩意。” 解海潮翘着尾巴,得意的都快上天了,“要不然怎么我是大哥,你是小弟呢。得了,下次寻着了我也给你弄一件。”拍拍他肩膀,招手附耳过来,“最近咱们这有什么事发生吗。” “好勒,说好了我可等着呢。有海哥这句话,我心里踏实。”小弟美滋滋的,闻言,正了正色道:“大事小事天天都有,要说稀罕事,对了海哥,你是不是惹上什么人了。”瞥到解海潮后脖子根上的黑泥,嫌弃的摸了一把,“诶呦,海哥,你脖子这泥都能种二亩地梨瓜了。” 解海潮照他屁股就是一脚踹,“就你崽子干净。你干净怎么不去戏园子当大爷,跑这讨饭来了。”小弟捂着屁股满地跳,“海哥你轻点,我这二两身子骨还经不起你一脚踹的。” “行了,说正事。你刚说我惹上谁了?” “不知道,看起来像个练家子,个子不高,圆脸紫皮。长的寻常的很。就到我这,武大郎似的。”说着还夸张的比了比自己鼻子,显示那人矮的有多么可笑。 解海潮捏着下巴寻思,他不认识这号人啊。一旁,小弟还是满眼放光的摸着他口中臊气的皮袄。“你,过来过来。”解海潮一把揪过在他身前转悠的小弟,“我问你,那人穿的怎么样。” “穿的寻常,就普通的布袍子,稀罕的事他穿的听单薄,身上却挺热。一靠近都能感到身上冒热气,跟个火炉子一样。”小弟仔细回忆道,尽量不漏掉什么。 “这谁啊。”解海潮真纳闷了,练家子,个子低,他要真见过肯定有印象。 “海哥,海哥!”不远处,小桐子兴奋的跑过来,“海哥,刚街角有一个人给我十文钱,让我给你带句话。” “什么话,快说。” 小桐子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顺了顺气,口齿清晰道:“他说他想找你打架,午时三刻,在菜市场。” 午时三刻斩头时,生死局! 解海潮眼光微眯,好奇万分,内心跃跃欲试。克制着激动,问:“是什么人。” 小桐子虽小,人却十分机灵。道:“他说他找西城的扛把子,我一想这不是海哥你吗。就留了个心眼,那人个子不高,就跟...跟,比二狗第一点,刚到他鼻尖那里。长的嘛,到没什么特色。寻寻常常,是个大圆脸。海哥,你去吗。” 解海潮挑眉一笑,“去,为什么不去,人家都打上门来了。” 小弟二狗不免急道,“这可是生死局啊。我就说海哥你惹到人了吧。” “这件事你们别管了。让弟兄们都别去看热闹,省的我输了丢人,记住了。”人别指了指两人的鼻子,语轻意重,不怒自威。二狗和小桐子不禁乖乖点头。 解海潮摸了摸小桐子的头去了。 酒楼内,雅间里。单峰踌躇半天问,“四小姐,你不会真让我打死人吧。” 黎宛涵翻了个白眼,我有那么二吗。她放下笔,将纸条折进锦囊里。耐心道:“不会的,你放心吧,我不敢那么胆大妄为的。” 单峰忍着内心吐槽的冲动,您还不胆大妄为吗。这是相国府的千金小姐吗。这分明商贾奸人的无赖嘛。他忍着埋怨,好言相劝道:“四小姐,既然咱们有求于人,又何必非要执着于摆着架子让他来见你。”两人身份悬殊,这合适吗。 “我脸皮薄,害羞嘛。”黎宛涵声音甜甜的,看着单峰满不赞许的眼神,黎宛涵叹气道:“你是不是觉得我们位卑言轻,本应该好言相求,我却反其道而行,你觉得我疯了对不对。” 黎宛涵起身站到窗前,窗子正对菜市场,视角广阔,一览无余。单峰频频点头,看着眼前的小姑娘,不禁问:“既然你都清楚,为什么还要那样做。” “因为有用啊。”黎宛涵浅浅的笑,“单峰,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别人的良心发现上...实在太可笑了。真的。”没有价值的人是没有人会去帮的,权益巅横,钱权都容易倒戈,哪边砝码重,便会向着哪边。只有情谊不会,因为这种东西实在太难称量了,有时候重若千金,有时候又一文不值。 经贺玉放入狱一事后,她将人心看的明明白白。 “我不喜欢求人。解公子也应该,不喜欢被求。”街上一个穿烂皮袄的人在菜市场附近左右张望,“他来了。”黎宛涵道:“单峰,下去吧。打架之前记得先把这个锦囊交给他。”递上蓝色锦囊。 末了还是不放心的叮嘱了一句。“记住我和你说的话,成与不成就看此一举了。” 单峰郑重受命而去。 解海潮谨慎的打量了一下四周的环境,当单峰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他背后时,他的心都提到嗓子眼。稳了稳神,拱手道:“已经亮盘,怎的还不递门坎,并肩子,不实诚啊。(咱两已经打照面了,都要动手过招了,怎么还不自报家门。兄弟,你不厚道啊。)” 单峰狐疑的看了眼解海潮,试探道:“新上跳板的,没有名声。走,咱俩钉孤枝。(我初出江湖,无所师从也没有名头。别废话了,直接动手吧。)” 解海潮目光瞬间凌厉,右脚无声后撤一步,蓄势待发。 听懂了。 单峰心里大急,不会是找错人了吧,这哪里是假扮乞丐的富家公子哥,分明是个老江湖。看他十四出头的年岁,这么大点儿孩子,不是经常混江湖的,对这行怎么那么门清。 俗话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是不是一条道上的,对一对切口两人就门清。 一时犹豫,不知要不要动手。 第五十五章 黎宛涵站在窗前,自然感觉到单峰频频回头看。怎么了,是出什么事了吗。蹙眉不禁靠近窗前,想看的更清一点。 仔细一看,才发现眼前这个小子还是个熟脸。正是前几年黎宛涵考礼仪时,那个笑话小男孩腿短的男生。这下黎宛涵更惊讶了,他不是白鹭书院的学生吗,怎么又跑到西山读书去了。她清楚的记得他当时穿着白鹭书院的校服啊。 不过她到算明白了,为什么他说出那么欠揍的话,大家都是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 “等等。”单峰一拱手,“烦请问一下,兄弟可是西城‘海哥’。” 解海潮听出一丢丢意思,这不是自报家门,这是怕打错人了。脑中极速运转,要不要否认呢。看起来来者不善啊。 差点让这小子糊弄过去了。 单峰何其奸猾,解海潮眼睛一转他就明白找到正主了。解海潮聪明反被聪明误。 他微微一笑,想起黎宛涵的话。从怀里掏出蓝色锦囊递过去,“兄弟,拿着这个。”抛过去。 解海潮反应迅速的两指夹住锦囊,问:“这是什么。” 单峰笑道,“我家主人特地嘱咐我打架之前让我交给你的,放心,不是什么毒物。” “你们家主人是谁。” 单峰如释负重一般,“海哥肯问这句话,小的就放心了。” “怎么,你还怕我不问。”解海潮觑着他,“你们主人找我何事。” “先过招吧。”单峰不再多话。 单峰一招袭去,解海潮下意识接招。然后发现单峰出半招之后就收手,接连让他三招。——这是切磋的意思。 不是生死局,解海潮蓦地松了一口气。然后对他背后的主人更好奇了。 三招后,单峰开始招招抓他破绽,却不下死手,更似师父教徒弟一般。解海潮敛了敛心神,也不在出死招,而是全心全意和单峰拆招解招起来。越打越有兴奋,越打越钦佩单峰的深藏不露。 解海潮一向钦佩有才华的人,不仅不嫉妒,反而会引其为知己。接连几十招下来,单峰一个不查,居然被解海潮来了次猴子掏心。解海潮险险收手,急急道:“兄台你没事吧。” “无碍。”单峰看他也有几分喜欢,“小小年纪,不错不错。”一想到他的身份,单峰便更觉得这个孩子难得。 两人相视一笑,坐下来还意犹未尽的讲着刚才的招式。解海潮道:“对了,你不是说你家主人找我吗。走吧,我倒要看看他找我何事。” 单峰不解,“恩?” “他摆这么大阵仗,无非就是有求于我罢了...呃,我是说这西城一带的消息我都门清。” 单峰笑了笑,“好,我带你去见她。” 客栈门朝南,东西走向。解海潮一进门便注意到雅间里的窗子正好是朝菜市场方向的。房间里有糯甜的女儿香,隔着屏风,隐隐绰绰能望见里面坐的是一个姑娘,红色裙子,绣鞋若隐若现。 “你主人是个女人?”解海潮问单峰。 单峰不答,单手做出请的姿势。 解海潮坐在屏风对面,桌上酒菜一应俱全。一杯热茶还在袅袅冒气,解海潮若有所思的望着屏风问道:“小姐知道我一定会来。” 一个甜甜的童音道:“为什么不会呢。”顿了顿,慢吞吞道:“我不仅知道你一定会来,我还知道你现在心里在想着什么。” 解海潮心里有一丝恼怒,说不清道不明的羞愤。这个声音分明就是个年轻的女孩子,不,或者更小,只是一个小姑娘。 “你在生气吗。海哥?” “没有。”解海潮淡淡道。 “你骗人。”甜糯糯的埋怨,忽然,她问了一个八杆子打不着的问题:“海哥,你会算术吗。” 解海潮不知她何意,谨慎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收到锦囊了吗。” 解海潮狐疑的从怀里掏出锦囊,“这个?”说着扔到桌子上,自己也不拆。“里面是什么。” 其实,黎宛涵在屏风里也在隔着缝隙打量他,现在她可以确定这个人就是白鹭书院的那个男学生了。三年多不见他俨然长开了一点,依稀有前世解海潮的样子了。她心里有些忐忑,如果解海潮不上钩怎么办,如果她没有吊起他的好奇心怎么办。 “是你的心事。”解海潮听见里面道。 不动声色的捏了捏锦囊,薄薄滑滑的,没有硬物。四四方方,像是个小纸条。动手要拆,“别急。”里面笑斥道。解海潮挑眉,拭目以待。 “我们来玩个游戏吧。”说罢,不待他道,她已经先道:“海哥心里想一个数字,不要告诉我。” 解海潮没有说话,心里不自觉的想了一个数字【七】。自己都没有察觉到。 “加一。” “恩。”【八】 “加三。” “恩。”【十一】 “乘三。” “恩,...恩?”解海潮瞪大眼睛,脑子里开始过算盘,《算经十书》第几节讲乘术来着。这次解海潮想了很久,才慢吞吞恩了一声。【三十三】 黎宛涵暗笑,又道:“再乘三。” 解海潮隐忍着怒气,“我一介乞丐,不会算。” “海哥快点算吗。你肯定会的。” 解海潮沉默良久,偷偷蘸了茶水,在桌子上演算起来。“恩。”【九十九】 “现在横加。恩,横加就是说,比如你们现在心里算出来的那个结果是一百二十五,一加二加五为八。海哥,我解释清楚了吗。” “明白,好了。继续。”解海潮淡淡道。【九加九十八,一加八为九。】 “恩,加三。”黎宛涵声音轻快,让人感到结束的前兆。 “好了。”【十二】 “加七十。” “恩,然后?”【七十二】 “没有了,你心底的那个数字在锦囊里。你看我算的对不对。” 解海潮目露诧异,缓慢解开锦囊,打开锦囊一看,纸条内赫然写着七十二,七二,棋儿。解海潮眼睛微眯,“你怎么知道我一开始心里想的是什么。” “我不知道啊。”黎宛涵很坦然道:“我只要知道你最后心里是什么数就好了。” 这怎么可能! 解海潮完全理解不了这种逻辑,“你不知道我之前想着什么,怎么知道我心里最终的结果?” 黎宛涵轻笑,“因为我在中间小小的操控了一下。” “什么时候的事。”解海潮仔细回忆,十分确定道:“你没有。” “好。那就没有。”黎宛涵从善如流。 话题戛然而止,解海潮心里被勾的越发痒痒,朝嘴里扔着花生米,百思不得其解道:“我说小姐,你又是比武的,又是算术的。您到底请我来所谓何事,不如直说吧。” 第五十六章 “目的没有,交朋友的心到有一个。”黎宛涵说着从屏风后走出来,盈盈施了一礼,“海潮哥哥,我是黎廷玓妹妹,黎四。” 解海潮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这个只及自己腰间的小豆丁,什么粉红佳人花前月下的幻影全部破灭。他结结巴巴道:“你你你你,你是黎观海妹妹?”他扒着自己头发,恼怒道:“你在折腾什么。” “海潮哥哥好。”黎宛涵梨涡攒笑,十分热情开朗道:“常听大哥提起你,我对你好奇很久了。听说你扮乞丐半的像的几乎以假乱真。我问过单峰,他都说不可能。这天下没有一个富家少爷能去屈尊做乞丐,更别提扮的惟妙惟俏了。海潮哥哥你是怎么做到的啊。”两眼闪若星辰,兴致盎然。 “原来他叫单峰。单师傅。”抱拳一礼,十分钦佩。刻意避过黎宛涵的视线,嘴角却无法抑制的翘起来。敛了敛笑,故作平静的问:“你来见我为什么不找观海带你过来?” “大哥不会带我过来的。”黎宛涵吩咐单峰上菜,“家里如果知道大哥带我去见外男会打死他的。海潮哥哥想吃什么?” 解海潮双手环胸,“随意。你来见我就是为了好奇?” 黎宛涵微微一笑,在这之前她就不止一次的想过怎么和解海潮打交道了。解海潮是个不安于室的人,想法新奇,大胆奇特。好奇这个理由对于多疑之人,只会让人警惕。对解海潮则有奇效。 她点点头,边吃菜边道:“是啊。不过你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啊。我还以为你有三头六臂呢。”盯着他脖子后的黑泥,指着问:“这是怎么弄啊,你该不会真的好久都没洗澡了。” “噗,你猜猜看。”解海潮看着她几乎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个黎四啊....黎家小姐,是相国大人的嫡次女吧。 好好的千金小姐,不呆在绣楼里,怎么这么大胆妄为。 微微摇头,笑意不减,眼里一抹释然。 黎宛涵敏锐的捕捉到他眼里那抹轻松之意,正逢酒菜也上齐了。黎宛涵当年对他的喜好可是下了苦功夫的,天时地利人和。两人相谈甚欢,黎宛涵言谈之间处处投其所好,两人一拍即合,越谈越投机。 一席酒菜下来,解海潮已经从四小姐改口为涵涵妹妹。他打了个饱嗝,两眼迷离,拍着大腿道:“观海有个这么好玩的妹妹怎么不早跟我介绍。相恨见晚啊!”捶胸顿足,动作夸张。 黎宛涵噗笑出声,撑着下巴,认真道:“虽然你没有三头六臂,不过人还是挺好玩的。嗝~,天色也不早了,我要回家。”跳下凳子,险些栽了一跤。 解海潮眼疾手快扶了一把,单峰不动声色过来隔开两人。苦笑道:“海哥,我们家小姐再贪玩也还是个女孩子呢。” 解海潮闻言立即松手,苦笑一声,不甘心道:“她才多大。”他也没什么别的心思好吗。 “还有一年小姐就要参加白鹭书院考试了。” “嗨,上什么白鹭啊,来西山吧...呃,我是说,来西山我可以罩着她。”拍拍胸脯,胸有成竹。 单峰微微一笑,没有说话。解海潮自然也明白,能考上白鹭的,有几人愿意退而求次呢。叹道:“你这小鬼,我们早点认识就好了。” 单峰道:“大少爷一去西山三年,也就是今年回家才频繁了些。” “不是的。我们以前见过的。”黎宛涵从单峰背后冒出个脑袋,“我姐姐在白鹭书院考礼仪时,我见过你。那时候你可凶了,还笑话忠定候家的儿子腿短。” 解海潮恍然大悟,挠着头讪讪道:“那时候你也在啊。” “是啊,不过那时候我都没敢靠近。我还以为你是白鹭书院的学生呢。” “不是不是,那天考试特别没意思,我就借了一个哥们的衣服去看女孩子们考试了。” “......”大哥,不是吧。黎宛涵的表情一瞬间僵在脸上,好像听见了人说我高考的时候逃学了。 这么一来二去,解海潮越发清楚黎宛涵的身份了,他摸着下巴问:“哦,我知道了。你就是傅云泽的妹妹吧?” 一口老血。黎宛涵努力维持笑容道:“不是的,我比他大一个月呢。” “不是说傅云泽年年和黎廷玮都要打一架,一连好几年都是黎廷玮输,然后黎廷玮妹妹一连好几年都喊傅家小子哥哥吗。”解海潮笑道。 “呵呵,误传,都是误传。”黎宛涵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黎廷玮太不争气了,她好不容易从傅云泽那争取来的退步条约,年年都砸在黎廷玮手里。自从武师傅走后,她已经对黎廷玮无力吐槽了。 解海潮沉思一会,突然郑重的问了黎宛涵一个问题:“我听说,傅夫人怀孕时,曾找了一个小姑娘去断她肚子里的是男是女,那孩子一口断定是弟弟,后来生下之后果然是个男孩。可有此事?” “是。”黎宛涵虚弱道,“那都是瞎说的。是因为之前的时候我娘怀双胞胎弟弟,我随口说了一句男孩,然后方姨才找我去......” 解海潮的眼睛越来越亮,“原来是你!” 什么情况? 黎宛涵稳了稳心神,“海哥这话何解?” “你能不能跟我去我家辨一辩一个人的肚子。”解海潮砸了个大雷。 黎宛涵眨了眨眼睛,解府,嘉和公主,意外之喜? 她原本的计划是和解海潮成为好友之后,接着黎家到解家做客的机会,找机会通过解海潮这条线搭上嘉和公主。 “看谁的肚子啊,你娘怀孕了吗?” “不是,来来来,你坐着听我说。”解海潮不由分说的重新把黎宛涵摁到凳子上。 “是这样的。”解海潮斟酌了一下用词,“我想让你去我家看一个人的肚子,不是我娘,是...恩,是我家的一个丫鬟。” 黎宛涵全神贯注,信息量好大。“这这这,我又不是铁口直断。你们找个大夫直接把脉不行吗。”说完就想自扇嘴巴,多么好的机会怎么就这么推出去了。 “也是。”解海潮垂头丧气道。 “呃...其实我还是可以试一下的。” 解海潮眼睛一亮。 第五十七章 黎宛涵回去后便立即着手打探嘉和公主的事,知己知彼,方才百战百胜。一动作,才发现自己手脚处处受限,因年龄和这辈子自己没有苦心经营的原因,她手下并没有得力的人手。 书到用时方恨少,人到用时方知无。 黎宛涵恨只恨自己手里没有人脉和渠道,想直接问解海潮,又想着涉及父母之间,解海潮难免支支吾吾,含糊其辞。她只好让单峰去打听一下消息。没抱什么希望。 单峰的江湖人脉显然超乎她的想象。 嘉和公主最近的确有一件烦心事。以前说过,嘉和公主生了解海潮之后便不愿意生孩子。尚公主的驸马很可怜,每月除了公主主动召见,根本无法和公主同房。驸马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讨妾室。 好在公主底下丫鬟众多,每逢葵水或者疲于伺候驸马的时候,便谴了丫鬟去服侍。 嘉和在宫里长大,后宅那点龌龊心如明镜一般。每一个伺候过驸马的丫鬟服的都是虎狼之药。一连十几年都没有意外。 解府却在今年开春上演了一场开年大戏,嘉和公主手下一位颇有心计的丫鬟,也不知用什么方法逃过了避子药,还悄无声息把孩子怀到三个多月,趁大过年的时候捅到了解老太君面前。 黎宛涵目瞪口呆,一脸迟滞。脑中迅速划过一万条弹幕: 第一想法,这丫鬟也太牛叉了。膜拜之~ 第二个想法,嘉和公主干什么去了,底下那么大一个人怀孕三个月了都没人察觉吗。 第三个想法,竟然还敢捅到解老太君面前,就是解老太君有年龄加成也怼不过嘉和公主啊。 最后一个念头,这丫鬟居然还活着! 黎宛涵神色有些复杂,这丫鬟当属黎廷玓第二啊。也太吊炸天了,公主可不比一般当家主妇。她硬怀一个驸马的孩子有什么用,就算生了儿子,驸马敢宠她吗。难不成她儿子长大了还能和解海潮争个高下吗。 嘉和公主是当朝长公主,她弟弟是当今皇上,纵然幼帝不握大权,掌权也是迟早之事啊。 黎宛涵不明白了:“这个孩子根本对嘉和公主构不成什么威胁,让我去看是男是女有什么用?解老太君也向着那丫鬟吗。” 那丫鬟是点亮了女主光环属性吗。 单峰不答反问:“四小姐会把脉还是会面相,偶然说对了两次你就敢再嘉和公主面前托大!” 我能预知未来! “我运气好呗。”黎宛涵笑眯眯的,单峰一脸便秘。 单峰道:“解老太君到未向着丫鬟,只是问题在于‘这个孩子对公主太没有威胁了’。” “什么意思?” “这世间谁不喜欢多子多福。嘉和公主不愿意生,她的丫鬟愿意生,这不是好事吗。而且,这个丫鬟不管是男是女,都对公主构成不了一丝一毫的威胁。所以,解老太君请求嘉和公主,说她只想抱个孙女。” 简直,像吞了个苍蝇一下恶心。 黎宛涵不由得同情起来嘉和公主,是啊,没威胁,就是太没威胁了。嘉和公主连一句不想要都不能说。这世间对女子从来都是苛刻的,贵为公主又如何。连一丝妒忌都不能有。 谁考虑过嘉和公主的心情。 黎宛涵沉默半晌,“那驸马呢,驸马什么态度?” 单峰道:“有传言说,那丫鬟平安将孩子怀到三个月,就是驸马和解老太君一直在暗地照顾着。” 一股无名火,黎宛涵蓦地踢倒一个绣凳,绣凳满地打滚。黎宛涵怒火中烧:“解家怎么敢,那是当朝长公主啊。老太君不是很喜欢公主吗,她过寿的时候公主不是还专门给她编排了一个舞蹈吗。” 单峰默了默,“只是传言而已。” 黎宛涵眼圈蓦地红了,她恨死古代这种婚姻制度了。她甚至有股冲动,在苏一把,将现代的普世观在大祈朝洗脑一次。 也仅仅只是冲动罢了。她没有这个能力。 她不是替公主鸣不平,只是同为女子深有戚戚哀。如果连这个王朝最尊贵的女人都过得这么艰难,那未来还有什么希望可言。沉默良久,“辛苦单师傅了,如果解家下帖子过来,还得劳烦你把我送到解家。” “这是我应该做的。”单峰低头,转身离去。 黎宛涵匆匆吃过午饭,躺着床上倒仰着。努力去想解海潮的兄弟姐妹,她对解海潮家庭了解实在很少,她敢打听解海潮的兴趣爱好,敢打听解海潮的人情交际。唯独不敢打听他的家庭。 那个丫鬟的孩子是男是女她没有一点印象,解海潮言谈之间也从没有流露出自己有兄弟姐妹。能理解,换了她,她也不认。 下午黎宛滢站在黎宛涵房门口,踌躇的问:“四妹妹,咱们去找娘亲好吗。” “找娘干嘛?” “鸳鸯,已经丢了七天了。”低头搅着手指头。 这个动作,好眼熟。 不不不,不是黎宛滢,除了她,记忆里也有一个怯怯弱弱的女孩子,爱这样绞着手指头。想的脑袋都疼了,只觉得近了,近了。却始终摸不到云雾那边。 此刻她的全身心都在解海潮的家庭身上,看见什么都忍不住往上联想。她温温吞吞咬着指甲盖,知道了!妹妹! 解海潮有一个妹妹! 抓住一个线索之后,后面的记忆便越来越清晰。 解海潮的妹妹叫解晴,她见过解晴。她好几次找解海潮的时候,都在门口看见娴静的解晴站在门口,目光怔忪望着解海潮,一分都不离开。她问过解海潮那是谁,解海潮随口道,“奴才。” 声音很大,解晴脸上瞬间黯淡。转身带着丫鬟婷婷袅袅离去。 黎宛涵以为她不会再出现了,过了几次她又像以前守在哪里。黎宛涵试着和她搭过话,她很怕人,她刚一靠近,解晴倏地便蹿没影了,然后怯怯弱弱的扒在不远的柱子后面打量她。 解晴不识字,十岁之前她连名字都没有。晴是解海潮给她取的,解海潮不止一次给她抱怨过:“早知道就不多管闲事了,当时就看她挺可怜的。连个丫鬟都有名字,她就猫儿狗儿的叫着。谁知道她就把我黏上了。我一回家她就跟着我。” 后来解海潮干脆一回去就钻到嘉和公主院子里,解晴不敢靠近主院,她在那里挨过打。记忆不止一次的提醒着她,不能去。有几次她没忍住,跟上去了。嬷嬷的拿出又细又长的竹竿,当着所有人的面打她。 再后来,她一看见解海潮回主院就要哭似的。那时候解海潮还不知道那是她妹妹。 “我现在看见她哭就烦。”解海潮这样对黎宛涵说,大口大口灌酒,捶着桌子,咬牙切齿道:“原来是她,就是她和她娘让爹娘十几年都不说一句话。” 那时候解海潮快三十岁了,哭的像个孩子。 第五十八章 解海潮大口大口坐在桌子前咀嚼着软饼,嘉和公主慈爱又宠溺的看着儿子,一屏风之隔,暗卫不动声色的回话,说到单峰生死局的惊险之时,嘉和公主半丝慌张也无,反而笑着问:“谁赢了?” “平局。单峰武功略高一筹,一直压着小公子。不过一直没伤人。小的一直就没出手。” “哦。那个黎家的四姑娘真有意思。”嘉和公主笑着道,神色淡淡,又问:“她找潮儿干什么?” “黎家大公子和小公子是同窗,暂时看来,黎四小姐只是太过顽皮。她见了小公子还一脸失望,嫌弃小公子没有三头六臂,说黎廷玓神话了咱们公子。”暗卫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嘉和公主这才点点头,笑意达眼,对着嬷嬷笑道:“瞧瞧,还是个孩子心性。黎相国也真是宠女儿。”嘉和不介意有人崇拜着自己儿子,还是嘱咐了左右一句:“下次见了黎夫人记得提醒我一下,黎四这孩子,也不小了,再过两年就该问亲了,还这么风风火火的怎么得了。” 这事算揭过一章了。嬷嬷应了声:“是。” 还好黎宛涵不是黎宛沐,平时也不见怎么少年聪慧,公主这才不做他想。再过两年,这黎四小姐若敢故技重施,可就不得不让人觉得别有心思了。 解海潮吃饱喝足,端着一杯热茶走过来,看见韦空,一点不意外,挑着眉道:“怎么样,我最近乖吧。” “还乖呢。”嘉和公主佯做生气,点着他的头,恨铁不成钢道:“都敢和别人约生死局了。” 解海潮故意东躲西藏的耍宝,一杯热茶在手里点滴不撒。看着嘉和公主这些日子难得笑容。他握着母亲的手,真心实意道:“娘,你就让黎四来看看吧。我都打听过了,她没骗人,小时候她真的说准了她双胞胎弟弟和傅云泽胞弟。” 嘉和公主半开玩笑道:“小孩子眼睛亮,这黎四都快长成大姑娘了。能看得准吗。” 解海潮语噎,半晌才道:“可试一试,总是无碍的。” 不然还能怎么办,请大夫?现在嘉和公主连丫鬟的看护全都交出去了,解老太君美誉其名,眼不见心不烦。随便扔到哪个角落,等孩子生了直接抱过来养就行了。 只怕大夫还没请,府里上下就要说嘉和公主容不了人了。连一个对自己毫无威胁的孩子都要抹了。 嘉和公主兴趣乏乏道:“罢了,管她生儿生女,总不会越到你前面去。”疼爱的摸着儿子,“这解府把娘心伤透了,娘也不想在这里待下去了。这些年我放着公主府不住,委身到解家来,每日晨昏定省,勤勤恳恳的侍奉公婆,到头来得到的都是什么。” 她轻轻摇摇头,显然已经很失望了。“我对这里没什么可留恋了。” 解海潮怔怔的哭了,眼泪砸在热茶里。“娘,你走了,我怎么办。” “你安安心心的上学,放假了想回家就回家,想看娘就到公主府来。只当娘的院子里解府远一点罢。” “如果,我是说如果。”解海潮下定决心,抬头问道:“如果她肚子里是儿子。我们能不能拿庶子越权的事发挥一下。”他有些愧疚黎廷玓,小声道:“毕竟不是每个庶子都甘为人下的。” 托韦侯爷的福,黎廷玓的事几乎被闹的满城风雨。嘉和公主略一忖度便明白了,“你啊。”嘉和公主笑着不知道说什么好,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你还小,不明白。咱们两家的情况根本不可相提并论,黎廷玓能走仕途,只要越过嫡母,他在祈朝官场可以大方异彩。你的庶弟呢?” 嘉和公主平静道:“他没有一丝出路。除非他离开祈朝,去他乡异土生活。” 解海潮怔怔望着母亲,“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还要离开呢。” “潮儿,我伤心。是因为你祖母和你父亲的态度。我不是容不下一个孩子,我只是觉得......”嘉和公主说了一个谁也没想到的词,“委屈。”拿帕子拭泪,努力平复心境。 “娘...也会觉得委屈吗。”解海潮张了张嘴,无法置信。 嘉和公主破涕为笑,目光落向皇宫。“娘以前在宫里很委屈,但那时候不觉得。后来嫁到解家,才觉得...以前的日子真的太可怜了。”后面的话当着儿子的面一时不知道怎么说下去。 丈夫变心了,在和她相伴十四年之后。 她不后悔,她曾因为和丈夫伉俪情深,主动提出搬进解家侍奉公婆。她愿意放下公主架子不做公主,所以解家所有人都不把她当公主。轻笑一声,那有如何。 不做解家妇,她还可以风风光光做她的嘉和公主。 黎宛涵在家仔细考虑了一下单峰的话,也觉得自己的话没有说服力。想了又想,决定带一个年纪大点的嬷嬷,届时就假称这是医婆,然后通过医婆的口告诉嘉和公主这个孩子女孩。 关于孩子的性别,黎宛涵也想了很久。她看的明白,必须这个孩子是男孩,嘉和公主才有理由借题发挥。即便现在落胎,也看不出这个孩子的性别。 如果不幸,中间出了意外。到时只要说她看错了,什么事往她身上一推,她就可以抱上嘉和公主这条大腿了。 可,她怎么也过了不了心里那道坎。 前世黎宛滢替她去死,说句很白莲花的话,她是毫不知情的,是真的。等她被关进庙里,黎宛滢的死讯传来,她那时才知道黎宛滢替她死了。尽管她很‘无辜’,但确确实实有人替她死了。 她做了五年噩梦,每天都会梦见黎宛滢来向她索命。所以重生之初,她潜意识是有点避着黎宛滢的。才隔了那么久才去找她。 想了很久,她最后坦然决定,实话实话。 一来,她不想为自己的私心再服务。二来,她没资格去替公主做决定,更没资格去擅自决定一个小婴儿的生死。 下定决心后,她反而觉得很释然。替自己开心,也替她尚未泯灭的良心开心。 第五十九章 黎宛涵一连等了三天,只等到解海潮的信,大意是抱歉,他不需要了。 单峰小心翼翼看着黎宛涵神色,劝道:“其实这样也好,总比你去解府闹出什么笑话...” “不是。”黎宛涵指着信道,蹙眉道:“解海潮说是他思虑不周,我在想,是不是公主对解家已经死心了。” 单峰不解,“恩?” 黎宛涵放下信,扳着指头给他讲:“第一,公主是和丈夫婆婆都闹翻了,所以她想分家的话,不大可能。公主估计不想跟驸马住在一起了。第二,公主府还空着,所以公主搬回解府的可能行更大。” “四小姐想做什么?” 黎宛涵支腮道:“我要去给娘说,今年解太老君过寿的话,不是整岁大寿,娘今年就不用整办太多礼物了。” “......” 单峰沉默片刻,黎宛涵突然问:“鸳鸯丢了有十天了吧。”她异想天开道:“你帮我把猫偷回来怎么样。” “单某从不做偷鸡摸狗之事。”单峰肃然道。 黎宛涵被他的神情吓了一跳,呐呐道:“我只是开玩笑。” 单峰平凡的脸上露出一丝傲然,行了江湖礼,“还请四小姐以后不要再跟小的开这种玩笑。” 黎宛涵收起嬉皮笑脸,站起身同样郑重保证,“宛涵冒犯单师傅了。保证今后不会再犯。” 单峰侧身避礼,道没事他就退下了。黎宛涵目送他出门。 在桂子连洲外的抄手游廊上,她看见背手而立的济和先生。单峰对他说了什么,济和先生看着桂子连洲的方向笑了笑。 笑什么嘛。黎宛涵鼓着腮帮子,郁闷极了。 “这下她应该不会再烦你了。”济和先生先一步替他祝贺。 单峰极度郁闷,“我总算知道武师傅为什么走了。” 济和先生道:“错了,四小姐用你,是因为她无人可用。”他目光晦暗不明,低道:“四小姐曲线救国,想要的恐怕不是鸳鸯。她长大了,开始有野心了。” “什么野心?” 济和先生笑道:“胡诌罢了。只是觉得,以前的四小姐乖的有点...难以描述。这样才才更像她。” “有什么好野心的,她想攀上嘉和公主,无非是想和厉彦珂争一口气罢了。小姑娘间的意气之争,先生有什么好夸的。”单峰阴阳怪气道。十分不满一心敬仰的济和先生,对毛头毛脑的黎宛涵大加赞誉。 天气晴朗,万里无云。济和先生看着正好的阳光,微微扬起声调,“不信?也好,公主迁府已经三天了。这两日就是黄道吉日。你且跟着看看。” “我不去。” 济和先生道:“你不去可会错过热闹的。” 单峰不以为然,有什么热闹可言。 春末桃花开正好,公主府里人客往来,小姑娘们叽叽喳喳,各自凑成一团。厉彦珂陪在公主面前说笑,指着园子里的景色,殷勤道:“这满园春色,红枝绿柳,看着都觉得喜人。难怪公主今日这般开心。” 嘉和看了她一眼,叹道:“我看着最喜人的是你们这些活泼可爱的小姑娘们才对。瞧一个个穿的,花枝招展的,可比我这园子热闹多了。” 厉彦珂笑着应是。 正说着,园子那头突然热闹起来。笑声都比一旁的高了几分,李燕子有点心慰又有点心酸的看着黎宛涵,嘉和公主宴请诸女,说是公主府寂寞。叫年轻的女孩子陪她去说话,大家暗地里都猜嘉和公主是不是打着旗号给解海潮物色媳妇。 京城里大多数人家的女儿都去了,黎宛沐林婉仪不爱应酬这些,打着念书的旗号避开了。李清旭倒也顺着两位爱徒,直接当堂道,留她们练琴。 是的,也不知道黎宛沐用了什么法子,李清旭终于正式收她为为徒了。据说拜师礼还是白鹭书院的院长主持的。 故而,李燕子临行前被双重嘱咐,带好黎宛涵。 黎宛涵小时候像个闷葫芦炮仗,和谁都不爱说话,一多说话就吵架。 今天却像换了一个人一样,长袖善舞在小姑娘之间游刃有余。刚开始大家对她的印象还是‘黎宛沐的妹妹’这个标签下。这才多大一会,一个个涵涵妹妹叫的好不亲热。 黎宛涵可是和标准的天秤座。和人打交道这种事最不怵了,好相处的性格加良好的出身,不一会便和大家打作一团。 厉彦珂隐隐约约听到黎宛涵的声音,不免有些探头探脑。嘉和公主看她坐立不安的样子,笑道:“去顽吧,想来你在这也坐不住。” “不,不是...”话未说完,见嘉和公主一脸倦意,兴趣乏乏。旁边伺候的人也一个劲给她使眼色,厉彦珂只好退下。 公主面前的红人不是好当的。 从高台上下来之后,厉彦珂完全不知道该往哪呆着。唯一有熟人的地方黎宛涵还在那里。她不太想过去,随便找了个地方赏花。树枝干上含苞待放的绿芽一团团抱在枝干上,看着黎宛涵所在的方向叹气,手指无意识的**着绿芽。 蓦地,一只手握上她的手腕。 黎宛涵眉眼俱笑道:“厉姐姐,你可不要看着什么东西好都往自己手里攥啊,这个习惯可不好。” 指甲上的绿汁和掌心的绿芽,厉彦珂蓦地一缩手。她怎么把公主的花树给抠了。一言不发,转身就要走。 黎宛涵先一步挡住她,“怎么,见着我都没话吗。” “这是公主府里!”厉彦珂目光满是警告。 黎宛涵回头看了眼人群,也不想和她打嘴炮了。“知道,多谢提醒。”话毕,松开手。回到人群里。 厉彦珂眼睁睁的看她走了过去,也不知黎宛涵说了什么,大家不约而同回头看了她一眼,一齐捂嘴笑起来。李燕子还兴高采烈的替她招手:“阿珂,过来啊。” 厉彦珂刚一挪步子,大家噗嗤笑的更开心了。有几个相熟的姑娘笑的几乎仰倒。向来自卑又自负的厉彦珂,心头一瞬间便涌上一股委屈,快步走过去,怒气冲冲道:“背后嚼人舌根有意思吗!” 然后,全场愕然,一齐安静的看向她。 第六十章 黎宛涵噙笑,眉眼春花的看着她。厉彦珂抑制着愤怒,胳膊还在不自觉颤抖。她挤出一个微笑,目光凌厉,“李燕子,她刚说什么了。” 李燕子被她看的浑身不舒服,本着旧情道:“涵涵讲了个笑话罢了,并没有议人是非。阿珂你别多心了。” “她讲了什么笑话。”厉彦珂根本不信,咄咄逼人。 自己却全然不知,内心委屈一股接着一股,恨不得当场发泄出来。 李燕子神色为难,不愿吐言。一旁有人帮腔道:“厉姐姐待人偏见何苦这样大,不过是姐妹间玩闹,见厉姑娘独身一人,孤伶的很,叫你一起来玩,你怎么见人便训。” 还有那尖酸刻薄的接道:“可不是吗,小小年纪学了一身主子范,但,若要轮身份尊贵,只有宛涵妹妹来训我们的份。”假意点了一下黎宛涵额头,“就你是个面人儿,好心被人当做驴肝肺。” “姐姐们不训我就是好的。整天在家被沐姐凶惯了,一出门见谁都觉得温柔可人的很,唔,你们和沐姐换一换,做我亲姐姐就好了。”黎宛涵捂着额头,闷闷道。 大家一阵哄笑,短暂的忘了刚才的不愉快。只留愤怒的厉彦珂在原地。 “既然你没有议论人是非,为什么不敢向我复述一遍。”陡然一问,欢乐的气氛短暂一凝。分散在四周的女孩子们不约而同的都凑上来看热闹。 黎宛涵迈出一步,站在人群中间。煜煜阳光照在细密的睫毛上,“有什么不敢的,不就是讲笑话吗,我最擅长了。”略顿,“道学先生嫁女出门,至半夜,伤在厅前徘徊踱索。仆云:“相公,夜深轻睡罢。”先生顿足怒云:“你不晓得,小畜生此时正在那里放肆了!” 满园哄堂大笑,小姑娘们笑的花枝乱颤。 唯有李燕子神色复杂,黎宛涵刚才讲的根本不是这个笑话,不过,此时却没有人多嘴的去破坏气氛。 厉彦珂嫌恶道:“你怎么出口成色,这是小姑娘家讲的笑话吗。” 黎宛涵满脸茫然,无措的问大家,“什么叫出口成色?”她懵懵懂懂的,“色是什么?” 呃...... 满场子居然没有一个人出来解释。 黎宛涵一点不感到意外,这个道理国民岳父年轻时的一本书里说的很浅显,说一个班的学生去写生画马,全班都认认真真的临摹,只有一个女生避开马的某个不可描述的器官没画,老师问为什么,女生一脸羞涩道,说好女孩是不能画那种地方的。 一时全班赞誉该女孩清纯,品行高洁云云。 事实呢?是这些淳朴的山里孩子根本不知道那是属于不可描述的部位,有什么画什么而已。正如他是龙的男主所说,我觉得山美,我就看山,我觉得水美,我就看水。我觉得你美,我为什么不能看你呢。 解锦云笑着牵起黎宛涵,道:“涵涵整日都看些什么浑书,小心我告诉你姐姐去。”黎宛涵连连告饶,一连许诺了很多好东西,差点连黎宛沐的歙砚都许出去了。 厉彦珂咬唇道,好,让你扮天真,“小畜生这些话你也不知道什么意思吗。” “知道啊。”黎宛涵笑眯眯道抚着袖子,“我娘说了,不问自取,偷人东西就是畜生,杀生害人就是畜生不如。还嘱咐我一心向善,和她一起吃斋念佛。说心存菩萨,方得一片静心。以免日后沦落到畜生不如的境界,那时候连我周遭的小姐们都会厌了我,一个人孤孤零零的,不知道多可怜呢。” 李燕子不知内情,只觉得自己看着的妹妹长大了。摸着她的头,欣慰道:“我们家涵涵真的长大了,都明事理了。” 大家纷纷附和是呀是呀,厉彦珂脸色越发铁青。 解锦云几乎想笑,厉彦珂怎么就活不明白,大家是想帮仅有一面之缘的黎宛涵吗,大家是看不惯她啊。 在公主面前得宠这么一件荣耀的事,下来了只要放下身段,和平常一样和和气气的和大家一起玩,谦虚得体一点。不管是旧友,还是想巴结她的,她身边会短了恭维的人吗。 可她倒好,总摆出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好像跟她们这些人多呆一分钟,都是对自己高贵一种玷污一样,谁能看的惯她。 厉彦珂生性要强,偏偏脾气跟不上本事。时间久了便养出多疑冲动的性子。这种人比较讨人厌,但是坏不到哪去。因为太容易被人提防,反而真正能做的坏事少之又少。 说白了,她只适合站在高台上,越是权贵云集的场合越不露怯,做的反倒比一般人出色。但一旦她落在平地上,心思便狭隘起来,不管谁说了什么话,都忍不住猜疑,想是不是针对她。 目光不禁落到黎宛涵身上,这也不是一个省油灯。心里却不是厌恶,只忍不住猜想,这么攻于心计专拿人弱点的小丫头,怎么就和厉彦珂过不去呢。她不记得她们之间有什么交往啊。 百般无聊的对对手指,哥哥也不说是什么事。只让她帮着黎宛涵,她完全不知道帮什么啊。 那边的欢乐引得嘉和公主频频侧目,左右贴心道:“是黎四小姐再给大家讲笑话,大家都挺喜欢她的。” “是吗?”嘉和公主到真想见见她了,“去把她叫过来。” 下人来请时,黎宛涵满脸错愕,一双脚黏在地上一样,不敢挪动一步。下人轻声催促道:“黎小姐,别让公主久等了。” 黎宛涵踌躇的问解锦云,十分小声,“公主凶不凶啊。” 解锦云爽朗一笑,牵着她道:“我带你去吧。”黎宛涵立即两眼放光,像吃了个定心丸一样。可爱的模样,引起大家发出善意的哄笑,轻轻推着她催促,“快去吧。” 适当的露怯和无伤大雅的糗事会在交际中引起出乎意料的效果。 黎宛涵的身份注定她不会是一个没有见过世面的人,正因为如此她的怯怯才让大家产生出一种亲切的共鸣——原来我们都差不多,她和我一样。 第六十一章 嘉和公主长的极美。像一幅典型的侍女画,尤其是她靠在美人榻上海棠春睡的模样,雅韵并存。抬眸流转风情万种,是一种熟透了的美。黎宛涵情不自禁放缓脚步,生怕惊醒了她。 嘉和公主假寐,蓦地睁开眼,看着黎宛涵。雍容而不失亲切道,“怎么站在那里,锦云,带着妹妹过来。” 动起来更美! 黎宛涵心中顿时升起股脑残粉的心态。真的好美啊,这么个国色天香搁在家里,驸马究竟怎么想到出轨的。 都说美人在骨不在皮,嘉和公主骨相极美。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嘉和长的特别像大明宫词里成年的太平公主和神仙姐姐刘亦菲的结合版。雍容华贵里又透着股仙气淡雅。加上常年的养尊处优,气度气韵皆非常人所能拟比。 然后...,黎宛涵很没出息的流鼻血了。 解锦云吓了一大跳,忙拿帕子给她按血,“怎么还流鼻血了。” 黎宛涵仰着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好在贴心的侍女给她解围,“许是黎小姐内火太旺了吧。奴婢带你去洗洗。” “解姐姐,能不能帮我叫下我丫鬟,她带着我衣服。”不用看,衣襟裙子上肯定都是血迹斑斑。 乱糟糟的一阵折腾,擦地的擦地,换衣服的换衣服。 黎宛涵换好衣裙,满脸羞愧的对嘉和公主道:“宛涵失仪了。” 嘉和公主并不是斤斤计较的人,表示没关系,关心的问:“现在怎么样,好多了吧。” 黎宛涵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没事了,公主不必担心。” 嘉和公主不解的摸了摸她额头,“怎么就流鼻血了。” 黎宛涵的两颊变红,耳朵变红,渐渐的整张脸都像一个红透的苹果。——激动的。 被女神摸了诶~~~~ 黎宛涵有些云里雾里的,脚落不到实地上。内心突然犹如海水澎湃般,涌出一股亲妈粉护犊之情。之前听公主和驸马的事,饭后茶余当谈资的情况多一些,现在却同仇敌忾,恨不得手撕渣男。 嘉和看着眼前的小姑娘,像个地痞流氓看美丽的姑娘一样痴怔的表情,噗笑出声来,然后黎宛涵的脸更红了,眼睛更亮了。 嘉和嗔怪道:“你这孩子,可真有意思。” 黎宛涵吞了吞口水,少女,醒醒,还有正事要办呢。清清嗓子正欲开口,嘉和公主先开口问道:“听说你笑话讲的很好?” “不敢在公主面前献丑。” 解锦云插嘴道:“涵涵妹妹可不止会讲笑话呢,我看她最好的是算术才对。” “算术?”嘉和公主果然很吃惊。 解锦云不厌其烦的把把当日出给解海潮的题背了一遍,这让黎宛涵很吃惊,解海潮居然把那个按顺序背下来了。好囧,那个顺序随口瞎说的,她自己都没记住。 “...最神奇的是,不管你一开始想的是什么,最后算下来都会是七十二。”解锦云口若悬河道。 嘉和公主含笑看着黎宛涵,明亮漆黑的眸子似乎再问为什么呢。黎宛涵脱口而出:“因为横加之后都是九,九以后的数字都由我控制了。” 解锦云仔细想了一会,眼睛一亮:“真的是这样!”却没有问在这之前,怎么让运算才能让横加一定是九。 嘉和公主问:“你怎么会对算术感兴趣呢。” “因为我姐姐爱跳舞啊。”黎宛涵小小的卖了个关子,嘉和公主美眸中再次透出不解时,黎宛涵才不急不缓道:“数学是最美的舞蹈。呃,数学就是算术。不管是哥哥在练功时,还是姐姐在跳舞时,我发现凡是最玄妙顺畅的步法,或者最美的舞步都是以几何算术的姿态呈现出来的......” 嘉和公主最喜欢舞蹈编排,尽管不懂算术。一时也不禁的入神,甚至和黎宛涵讨论起来:“我排《兰陵王入阵曲》时,一直想求破,也在其中发现了相同道理,那些看似狂野的不羁舞步中,充满了奇异的规律,稍动一人,整个舞队便开始乱了,几次都不了了之。” “那公主有没有想过从武术方面下手?”黎宛涵也提起了劲儿,侃侃而谈道:“不管入阵还是破阵都是武斗,既然是战场,我想武术肯定有其参考意义。我听大哥说过少林寺的十八罗汉阵,之所以难破,是因为打一个人和打十八个人一样困难。他们互为个体,又三三一组,六六成队,九九分散。其中奥妙千变万化....” 嘉和公主一点就通,抚掌称妙:“是啊,我怎么没想到呢。人数,对,梅酒找古籍,快去看最初的入阵曲编排人数。” “肯定有规律在其中的。”黎宛涵肯定道。看着女神高兴,她嘴角不禁也弯起来。 嘉和公主痴迷于舞,和黎宛涵聊的入神,两人都忘记了身份,一起跪在大绢缎画上激烈的讨论,黎宛涵还要了纸笔,演算出历代新舞改编人数的规律。该固执己见的时候,黎宛涵丝毫不因她是公主而退缩。 两人越聊越投机。 黎宛涵道:“我觉得兰陵王入阵曲,精华应当在这个入字上,公主有找过道士请教一下八卦罡位吗。浅显的融入一点就好了。” 嘉和公主点点头,转头嘱咐梅酒记住。她简单的比了几个姿势,黎宛涵摇头道:“太美了,应该阳刚一点。阳刚带一点阴柔的那种。” “这样?”嘉和又比划了几个姿势。 黎宛涵连连点头,鼓掌道:“这个这个,就这个,这个好看。” 解锦云被晾在了一边,她也不生气。自己一个人出去玩了。 外面,厉彦珂忐忑的踱步,见解锦云出来,迎上去问,“锦云,黎四有没有在公主面前乱说话?” “你不要总以己度人好不好。”解锦云有些生气,“黎宛涵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和公主在聊天而已。” “聊,这么久...?”厉彦珂有些匪夷所思,黎宛涵那么会拍马屁吗。 试问有几个人和自己娘亲级别的人有多少共同语言呢。 咕,咕咕—— 黎宛涵肚子尴尬的叫起来,这让她觉得十分不好意思。嘉和公主愕然道:“什么时辰了。” “回公主,已经未时了。” 嘉和公主吓了一跳,时间怎么过的怎么快。“留下来吃饭吧。”嘉和公主道:“晚上我派人送你回去。” 黎宛涵只有点头称是的份。 第六十二章 晚上回去的时候,星辰暗淡,公主府的侍卫将黎宛涵亲自送到黎府。黎宛涵先去了主院报平安, 黎治臻最近在掉头发,四十岁的美男子已经开始向地中海靠拢。这日无事,他抱着两个小儿子在房里玩,小五一把揪上他的头发,林秀茹吓了一跳,赶紧去解救相公。黎治臻嘶声道:“臭小子,快松开,你爹一共就剩三根头发,你这一把就揪掉两根。” 林秀茹扑哧笑出声,赶紧上去帮忙。房间里正闹着,黎宛涵推门进去:“爹,娘!” 公主早先派人来送过信,林秀茹并没有责怪,只问了几句。黎治臻倒是把黎宛涵叫到跟前,问了句:“你三姐最近还记着那只猫吗。” 黎宛涵沉默了片刻,不知道黎治臻什么意思。 黎治臻眉头紧皱,“爹爹给你们三个一人捉一只波斯猫怎么样?” “谢谢爹爹,不用了。我可没有三妹那个耐心去养猫。大姐在上学,恐怕也不需要。” “可我怎么觉得你们三个都很介意这件事一样。”黎治臻轻轻晃着儿子的手,不解的问。 黎治臻别过头,“是很介意啊。原本只是爹爹一句话的事,爹爹却只当我们在无理取闹。” “难道你们不是在无理取闹吗。”黎治臻反问。 一股气憋在胸口,黎宛涵走到书桌前,抓起黎治臻最喜欢的砚墨,赌气道:“我向爹爹讨这个,爹爹舍不舍得?” 黎治臻忙从她手里接过,小心放在桌子上,“你喜欢爹送你一块新的,等会你回桂子连洲就给你拿过去。” “新的留给爹爹吧,我就喜欢这个。” 黎治臻立刻明白黎宛涵的意思了。道,“我知道了。” 黎宛涵如奉天籁,愉快的回去了。黎治臻的父亲力还是很让人满意的。 上次黎治臻一句知道了,她的桂子连洲便翻天覆地,焕然一新。 身心疲惫的回到桂子连洲,叫香茗打水洗澡。正洗着,黎宛滢突然来了。黎宛涵道让她等一等,黎宛滢却坚持要进来。黎宛涵想,反正都是女孩子,进来就进来吧。 却没想到两人因此发生了有史以来最大的一次争吵。 黎宛滢帮她浇水,一边问。“你今天见到厉彦珂了吗?” “见到了。”黎宛涵扒着澡盆,有些郁闷道:“我为什么现在越看她越烦。” 黎宛滢没吭声,良久良久,黎宛涵后来回忆起来都不知道两个人是那句话没说到一起。只记得她们激烈的争吵,黎宛滢把水瓢狠狠砸在地上,她则愤怒的指着门让黎宛滢滚。 那句最让人伤心的话却记得很清楚,脑海里不停的回荡。 “你根本就不是真心实意帮我找鸳鸯,我知道你和大姐姐根本就没喜欢过鸳鸯!” “你是不是就觉得就你待它最真心,我们都不闻不问了?” “你不是能耐的很吗,你不是说你一定把鸳鸯带回来吗!多少天了,你除了忽悠我,还有做过什么事吗。” 黎宛涵气极,冷笑着问:“那你觉得我这些天都在干什么。” “你自己在干什么你自己清楚!”黎宛滢情绪有些失控:“如果我是你,我是你的话...早就把鸳鸯带回来了。黎宛涵,你是在曲线救国吗,你分明是另有所图!” “你滚!!!” 不知道为什么,原本她能有条有理的和黎宛滢解释,原本...,但当时她还是选择了那句最伤人的词。 也许,是因为黎宛滢点破了她心中最隐晦的心事。 推开窗,春寒料峭,徐徐凉风将她发热的头脑吹的稍微清醒了一些。 她发现......她好像很享受这种生活。更贴切一些说,沉醉。 是的,沉醉。这辈子她一直按捺着自己跃跃欲试的心,努力用清心寡欲来清净的自己大脑。但好像还是失败了,她根本经不住红尘的诱惑,她喜欢这种热闹的感觉。 其实从鸳鸯丢的最初,她的内心深处就不是担心或者害怕。而是激动,终于有个借口宣泄和释放,终于有可以施展拳脚的天地。还有个无比明直言顺的借口。 她特么出师有名! 她总算知道什么叫狗改不了吃屎,什么叫劣性难改。从来看别人的就觉得他们过得很容易,穿越很容易,重生也很容易,换一个人的也很容易。究竟是别人做的太好,还是她做的太差呢。 要鸳鸯就要鸳鸯,怎么就能走到嘉和公主这一步呢。就算曲线救国,这弯子也绕的太大了吧。 眼泪不由自主的落下来,一滴滴砸在窗沿。冷风吹的黎宛涵脸上皲疼,如风雪雕塑一般站在原地。 *是这个世上最难控的事,她难过不是因为自己开始想要属于自己的力量,而是自己无法控制而肆意增长的*。 她从来就不是一个慧敏稳重的人,伴着她聪明的是张扬。她以前用穿越女的优越感给自己当遮羞布,扯开这块遮羞布的本质就是张扬。 如果她继续纵容着自己一点一点放纵这种*,又像上一世那样无法控制自己手中的利剑。伤害道自己身边的人怎么办。 黎宛涵慢慢缩进被子里,她到底想要什么呢。又能为她想要的东西付出什么呢。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她不后悔,红尘才是她的战场,只要不伤害到别人,合理控制自己光芒,她还是很愿意去过一些随心所欲,自由自在的生活的。 第二天一大早,黎宛涵一开门就看见黎宛滢,她也肿着眼皮。两人四目相对,谁也没说话。 “昨晚,对不起...” “昨晚,对不起...” 两人又不约而同的开口,一笑泯恩仇。黎宛滢万分歉疚道:“四妹妹,我昨晚不该对你发脾气。” 黎宛涵也没想到她脾气来得快去的也快。心里也十分不好意思,道:“没事,其实你说的也没错。不过你别担心了,爹爹已经答应帮忙了。” 又是一阵尴尬的沉默,两人一早上用膳交谈,都有些刻意的意思在里面。这让黎宛涵心里很不是滋味,分明两个人都有迫切和好的心,怎么就越来越尴尬了呢。 第六十三章 黎治臻早上去上朝的时候,刚迈入大殿,相继有官员上来问好,“黎相。”“黎相早。”他一个个点头示意后,站到自己位置上,和平时相熟的老友低声交谈。 摄政王向煜姗姗来迟时,引得群臣瞩目。大家纷纷上去道好。傅琛琨不动声色撞了撞黎治臻,压低声音道:“皇上还没来。”黎治臻望了望天色,不应该啊。闭目养神,一言不发。 傅琛琨有样学样,不动声色的开始打小盹。 不多时,满朝文武都发现了异样。大家窃窃私语,议论纷纷。 在这片嘈杂之声中,向煜面不改色,喊过大太监,问道:“皇上呢,都什么时辰了怎么还不出来。”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皇上年幼贪睡,不堪大任。 大太监战战兢兢,声音平稳的扔下个大雷:“皇上不见了。”他声音并不低,大殿很多人都听的清楚,群臣大惊失色。 “什么时候的事。皇上干什么去了。”向煜冷静的问。 大太监依旧战战兢兢,声音平稳道:“奴才不知。” 向煜抬脚踹去,一个窝心脚。大太监顺势在地上滚了半圈,胸口浅浅留一个脚印。躲的十分有技巧,既不让向煜踢空发怒,又不至于被踢成重伤。 大太监趴在地上,战战兢兢而又平静道:“宁王息怒。” 傅琛琨闭着眼睛无声的弯起嘴角,这太监也真够嚣张,宁王不气死都好的,还息怒。 果不其然,宁王在那句息怒落音后,立即怒斥道:“拖出去打,什么时候皇上回来什么时候停。养你们这些人是干什么吃的。” 傅琛琨睁眼,刚想上去救下这个倒霉的太监。黎治臻已经上前和宁王交谈起来,宁王脸色微缓,侍卫退去,大太监感激一眼。 皇上这一巴掌打的确实响亮。 宁王向煜并不常来大殿,他是摄政王,手里自然有自己的渠道,偶尔上朝一两次,也是震慑大于旁听。 皇上从十岁开始就开始不服管教,闹的最厉害的一次差点就一分两朝了,当时半个大殿的重臣都在场,宁王带兵围了文成殿。也就是那时候裴惊烨惊和姚合才露出来。 后来,小皇帝在第二天早上亲自打开宫殿大门,放出这些重臣。并亲自扶了黎治臻和傅琛琨。 向煜带着重兵就在大殿外看着他们。他们都不清楚年幼的皇帝和宁王达成了什么决定。 外面寒枪闪闪,刀光凛然,小皇帝轻道:“走吧。” 没人敢动。 小皇帝唇抿一线,没有再开口催促。 黎治臻率先踏步,傅琛琨紧跟其后。后面的文武百官这才纷纷动了。 这其实是一次划历史意义的举动,只是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意识到。 后人编纂这场政变为,丙申事变,称这是幼帝初露锋芒的一次壮举。 这次皇上想让宁王下不来台,文武百官却不敢这么做。一个个绞尽脑汁给宁王找台阶。 “皇上素来爱宠长公主。” “...你不知道,长公主在解家受了委屈,如今早搬到公主府去住了。” “对,皇上是去宫外探望嘉和公主了。” 也真是难为他们了。黎治臻也不得不佩服这些文武百官们,又想给宁王递台阶,又不想让皇上下不来台,日后记恨上了他们。 前怕狼后怕虎,居然还能想象出这么一个无懈可击的理由,人才啊。 一场闹哄哄的早朝就这么结束了,大太监悄无声息的对黎治臻傅琛琨两人使了个眼色。 两人分别坐轿除了宫门,绕个弯又回皇宫了。 皇上年方十五,面如冠玉,贵气逼人。传说已经偷溜出宫的人,此时正搭着弓箭,瞄准红心靶子连射。黎治臻傅琛琨都站在一旁没有说话。 看来宁王现在在宫里的影响力越来越小了,皇上在没在宫里,居然被个小太监几句话就糊弄过去。 皇上放下弓箭,擦了擦汗,“两位爱卿来了。”两人一起上前行礼。 “小顺子已经把刚才的事给朕说了,朕还想在听你们说一遍。” 这是让他们说说自己看法的意思了。黎治臻傅琛琨这次没有对视,却默契的一个人先迈左脚,齐声应是。 先迈左脚的黎治臻道:“臣以为,适可而止。” 皇上没有生气,道:“你继续说。” 黎治臻却不分析条条框框了,直接道:“皇上去看望公主罢。” 啪,一个茶盏被扫在地上,碎片四溅。良久,皇上道:“好,朕去看姐姐,看姐姐。” 皇上出宫一事不胫而走,公主府里今天迎来了比平时多两倍的女孩儿。微妙的是每个人都打扮的光**人,却对皇上在公主府的事‘一无所知’,这个道我为公主抚琴,那个道我为公主献舞。 公主府里好不热闹。 嘉和公主也听说了今日朝堂之上的事,沉思一会道:“让秀哥守着寿文堂,隔一段时辰便侍奉茶水点心。寿文堂外派侍卫把守,一个个嘴放严实些。听见没有。” “是。”大家齐声应道。 人都散了,梅酒才问:“公主是要营造皇上在公主府的假象吗?” 嘉和公主叹气道:“还能怎么办,现在是和宁王撕破脸皮的时候吗。今天的事,只能是皇上‘无心的’‘太关心姐姐,忘记分寸了。’难不成又要像当年一样闹一次宫变吗。” 梅酒不太听得懂这些,只能一味应是。 林婉仪和黎宛沐也从白鹭书院被稀里糊涂的拉来,今天的情况不允许她们再鹤立鸡群了。 因为今天所有平时不来,今天才来的女孩,都是‘刚才知道公主宴请诸女,以前不来太失礼了’。 现在所有人都来了,她们没理由再去当那个引人注目的特例了。 连李清旭都道:“好歹去这么一次。” 黎治臻火急火燎回家后,把黎宛涵黎宛滢也赶去了。 一路上黎宛涵都忍不住犯嘀咕,也不怕把公主府给塞爆炸了。 临走前,林秀茹千叮万嘱,“去了不要抢风头,今天不比平时,大家干什么你们也跟着做,记住了吗。不要当那个扎眼的。” “记住了,记住了,娘你就别再唠叨了。”黎宛涵豪迈的挥挥手,拉着黎宛滢一头钻进了马车。 第六十四章 动物世界讲,闻风而动。 意思是说,春天来了,动物们都开始发情了。躁动不安的开始寻找自己的伴侣。 黎宛涵很不情愿这么形容自己,可她看着假山上人头攒动的少年,这个假装玉树临风,那个假装风流倜伥。其装模作样惺惺之态,堪比园子内各怀心思的姑娘们。 幸好嘉和公主的院子大,这么多人居然还是容纳下来了。 黎宛涵进院子第一感觉就是乱,到处都是靡靡丝竹之声,少女们叽叽喳喳,少年们指指点点。庄严气派的公主府愣是被弄成了适龄少年少女互相勾搭的场合。 她一时很为女神抱不屈。 主院内,少年皇上也在发脾气,咬牙切齿的拍着桌子,“他向煜想干什么!” 嘉和公主尽管也是不高兴,还是按下怒气,柔声对皇上道:“算了,姐姐都不生气,你还气什么。” 公主府里这些少年们都是宁王指路去的,大概是为了报复皇上在朝堂上撂他面子的事。他把当朝唯一的长公主,皇上最敬爱的姐姐,嘉和公主的家搞得乌烟瘴气。 黎宛涵打听了一下,假山上那群少年有‘慕名美女’而来的。有‘慕名皇上’而来的。她听着都很扯,叫过解海潮来问:“不是皇上还在这里吗,这么多闲杂人等,万一皇上有个闪失怎么办。” 解海潮也是一脸无奈,“宁王巴不得我们拿大棒把人都赶出去呢。” “就赶出去怎么了。”黎宛涵偏袒着嘉和公主,“一个当朝长公主,一个当今皇上,宁王了不起啊。凭什么这么欺负人。” “我的小祖宗啊,你快住口吧。”解海潮紧紧捂着黎宛涵嘴巴,黎宛涵扯了几次都没扯下来。 黎廷玮端了壶美酒,撞撞傅云泽的胳膊,“嗨,看什么呢。” 傅云泽目中泛冷,死死盯着假山下面。黎廷玮顺着视线往下一看,好乖乖,他的亲妹妹正被解海潮搂在怀里,举止亲密。 黎宛涵怒踩他脚背,解海潮呼痛跳脚,她道:“你不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好不好,巴掌都呼你脸上了,你还把脸往上凑。” 那是皇上啊,皇上!封建统治里最大的人! 解海潮认真道:“你女孩子,你不懂。朝堂的事复杂着呢。” 黎宛涵干生气没办法,只能转移话题道:“诶。今天园子里这么多姑娘,你都没一个喜欢的。”胳肘搭在他肩膀上,一副好哥们样。 解海潮实在受不了她,拽着她的手放好,“站的姑娘一点。”摸着下巴,故意道:“谁不知道这京城双姝是出了名的才貌双全,有她们在,你问问这满场的男人眼里还看得进去谁。” 傅云泽眼里已经从寒潭转变为喷火,恨不得射出十万八千只利剑扎在解海潮身上。 解海潮也是练武之人,几次狐疑的回头去看,却因假山的遮挡始终没看到人。 黎宛涵长长的哦一声,含义促狭暧昧。双手环胸,清咳两声道:“真不巧,你说的那两位,一个是我亲姐,一个是我表姐,你看上哪个呢。”眉眼一挑,一副陷阱在此,答不好你就死定了的小模样。 解海潮暗笑,一本正经道:“自然是你亲姐姐了。本公子慕名黎大小姐很久了,白鹭书院有史以来第一个女子八甲的获得者。仰慕仰慕!”顿了顿,眼神不正经的上下打量了一下黎宛涵,“看你的模样,就知道令姐长的定然是美若天仙,傻子都知道怎么选了。” 不得不说解海潮说话很有艺术,明着夸黎宛沐,连带着也将黎宛涵夸得心花怒放。黎宛涵小手一挥,心花怒放道:“既然如此,本小姐就给你小子一个和沐姐见面的机会,少年好好把握啊。” 不待解海潮阻拦,黎宛涵已经溜得没影了。 解海潮正欲追去,黎宛沐可不是这毛丫头,第一次见佳人怎么能这么唐突呢。后领却被人一把揪住,倒拖着往没人的地方拉。解海潮一瞬间就反应过来,刚出手要自救,一把被傅云泽扼住手腕。 “无恙,你干什么呢,快放开我,这么多人,你丢不丢人。”解海潮见不是刺客大松一口气。 傅云泽一拳揍上他眼眶,恨声道:“你他娘的无耻!那是我妹妹。” 解海潮捂着眼睛,恼道:“你妹妹怎么了,是你妹妹还不能谈婚论嫁了。”故意气他。 傅云泽经不起激,热血上头,和解海潮扭打成一团,不断怒吼,“你他娘的,那是我妹妹!我妹妹,你知不知道!” “咳咳咳,你妹妹你那么激动干什么。”解海潮半撑着身子,“人家黎廷玮还没说话呢,你算哪门子哥哥。” 傅云泽愣住,半晌打不上来话。心里像是被挖空一样疼,只反复强调一句话,“那是我妹妹。” 解海潮乐了,感情这小子没开窍呢。一想到黎宛涵那个小丫头,再看着眼前的好兄弟,解海潮心头忽然升起一股娘娘腔才有的柔软,这么一对小青梅,也不知日后能结出什么果子。 解海潮弹跳起身,拍拍身上的浮土。眼睛一阵疼痛,嘶声道:“臭小子下手真重。”他看着傅云泽,难得认真一次,“无恙,你现在不懂没关系,再过两年如果你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罩着黎宛涵,那就别怪兄弟我抢先下手了啊。” 最后一句,俨然玩笑。 傅云泽还是不争气的急红了眼,一字一顿,“你不配。” “哦?”黎廷玓打起精神,玩味的问:“那你觉得谁才配。” 傅云泽沉默半晌,提出一个条件,“要打过我。” “江湖上很多人一只手就能干掉你。不说别人,涵涵身边常带的那个单峰就够格。” “他不行。”傅云泽一口否决,又定下第二个目标,“文韬武略,样样精通。” “唔,这就有点难了。文韬,咱们祈朝称得上大才子的林大儒算一个,他徒弟贺玉放算一个。不过林大儒的女儿都那么大了,贺玉放...” “够了。”傅云泽烦躁道,“不要给我说这些。我不想听。”拂袖离去。 解海潮摸着下巴,啧啧,涵涵这个小竹马养的还真像那么回事。 第六十五章 焦点的所在都很好打听。黎宛涵几乎没费什么功夫就找到黎宛沐。她正和林婉仪低头在说些什么,彼此间还是淡淡,但比以前融洽很多。 “姐姐,表姐。”黎宛涵给两个人行礼。 “礼多人见怪。”林婉仪佯怒道:“你怎么越来越调皮了。” 黎宛涵得意洋洋,拉着黎宛沐的手道:“走,介绍你认识一个人。”黎宛沐满头雾水的被拉走,“谁啊。”回头给林婉仪比手势,我先离开一会。 林婉仪笑着点头。 “解海潮。”两人走到假山下的花园了,黎宛涵方才道。闻言黎宛沐立即挣脱手,竖眉道:“嘉和公主的儿子?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拉着我去见男人。”语气里却没有生气的样子。 黎宛涵前后张望,刚不是让他在这等着吗。她道:“又不是给你们做红娘,你害怕什么。他当年考白鹭书院没有溜考的话,你们估计已经是同窗了,不知道都见多少次了。” 黎宛沐并没有害怕,她本就是到了适龄婚嫁的年纪,不管今天公主府的宴会是出于何等目的召开的,对于她们这些年轻女孩子来说都是一个极好的机会。不一定就会发什么。 起码,她们可以在盲婚哑嫁前知晓一下对方的容貌品行。 想到此,黎宛沐突然感慨一句,“幸好我生在了黎家。” “为什么这么说。”黎宛涵一时没跟上她的思路。 黎宛沐不答,只道:“你要好好读书,等你长大还不知碰不碰到上这样的好机会。” 黎宛涵蓦地想歪了,停下脚步,干巴巴道:“沐姐,你该不会真的看上解海潮了吧。” “不是你带我去见他的吗。” “可是可是...” 黎宛涵掩面偷笑,“好啦,逗你玩呢。我连他见都没见过,你想太多了。” “这就好。”黎宛涵高高兴兴挽着她的胳膊,“你不是和家里是钦天监的小子关系很好嘛,我以为你不介意多交朋友的。” 黎宛涵淡淡一笑,“我们辛辛苦苦考上白鹭,考上西山,看上的不就是这份自在。” 世界上有一个能不被世俗所约束的地方,还是很受人向往的。 “海潮。” 解海潮回头,“小舅舅!”他疾步走上去,压低声音:“你怎么出来了。这里乱糟糟的多危险。” 谢瞻清雅矜贵,气度翩翩。在同龄少年里别具一格,十分引人瞩目。谢瞻朗目疏阔,淡淡道:“无碍。里面闷得慌,满院子都是我们这般大的男孩儿,你且放心。” 解海潮拉着苦瓜脸:“我放心,我娘能放下心?”无奈的做小跟班道:“你要去哪,我陪着你吧。” 谢瞻没有意见,“随便走走。” 没走几步,一个下人在身后大步喊道:“大少爷,大少爷。” 解海潮拱手告罪,举到一半,谢瞻便示意他去吧。 下人道:“黎家四小姐到处找你呢。” “啊。”解海潮挠着头,满脸为难:“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拽着下人,急切的问,“她没生气吧。” 下人偷笑道,“四小姐气坏了,跺着脚直骂你呢。还说一炷香内你再不去找她,就和你割袍断义。” “小舅舅,我...” “去吧去吧。”谢瞻挥挥手,“下次把她带来见我。” “什么啊。小舅舅你误会了,她是...算了,不跟你多说了。我去去就来,小舅舅你照顾好自己,别往太偏僻的地方去。” 谢瞻含笑答应,举步缓行,在园子周围散步。 时值春夏交接之际,花树疏拢里,影影绰绰站着一个年轻女孩。年岁不大,轻轻提着裙子,神色焦急,“涵涵!”眼波点点担忧意,她在花影树林那头奔跑,谢瞻隔着稀疏的缝隙,脚步不自觉追随。 “黎宛涵!”那姑娘薄怒道,两颊桃花绯红,一手扶着树枝,一手捂着胸口,急切的喘气。十指白嫩,削葱玉指。压在薄薄春衫上,胸脯起伏,白嫩的脖颈间有汗滑下。 谢瞻不由放轻脚步,抬手止住身后侍从,令其悄声后退。喉结滚动。 黎宛沐听见树丛背后的悉索,绕过去,迎面遇见谢瞻。他飞眉如鬓,犹如刀裁,朗目锐光。黎宛沐被那双眸子摄住,微微低头礼貌性一笑。转身离开,转得太急了,裙摆划出一道弧线。 “爷?”要不要拦住,身后的人问。 谢瞻拒绝,提步正欲跟上去,黎宛沐回头问:“你是公主府的客人还是主人?” 谢瞻略一深思,“算是半个主人吧。” 黎宛沐松了一口气,眉开眼笑道:“解公子,终于找到你了。” 黎四小姐? 谢瞻目光微闪,含糊其辞道:“有何指教。” “你看见家妹了吗,她去找你了。半天都没有回来,今天公主府人多杂乱,我怕她出什么事。” “你是她...” “我是她姐姐。”黎宛沐看着他疑惑的眼神,主动福身道歉:“家妹不懂事冒犯解公子的地方,还请您谅解。” 如花美眷。 谢瞻心里一动,放柔声音道:“你别担心,我派人去找,你在这里等等,保准一盏茶的功夫他们两个都好好的站在你面前。” “他们两个?” 谢瞻微微自恼,描补道:“海潮是我侄子。” “侄子?”黎宛沐美眸瞪大,喃喃道:“你们叔侄差不了几岁吧。” “我是他舅舅。”谢瞻低头看着不好意思的黎宛沐,脑海闪过娇小可人,柔声道:“那有凉亭,坐着歇歇吧。” 黎宛沐侧目一看,他指的凉亭在刚才的花树中间。忙道:“别去那里。” “恩?” 黎宛涵白嫩的脖颈和脸上都泛起一层薄薄的粉色,“那里,那里,有人...” 不只是凉亭,整个花林里都是卿卿我我,眉来眼去的小情侣。 “有人啊...”谢瞻低沉嗓音拖长,意味十足。温眸如泽,一闪戏弄之意,“有人怕什么。他坐他们的,我们坐我们的。各安无事,多好。” “跟你说不清楚。”黎宛沐恼道:“要去你自己去。我先行一步。”草草一福身,气鼓鼓的擦肩而过。 两肩交踵时,谢瞻蓦地握住她的手腕。指腹热意透过薄薄春衫,烫在黎宛沐心上。她声若蚊呐,“你,干什么。” “你脾气可真大。” 黎宛涵错愕抬眸,撞进饱含笑意的黑眸中。 第六十六章 不知为什么,黎宛沐有些讨厌这个人。爱慕的眼光她在白鹭书院看过不少,却从来没有一个人向他这样具有压迫感。步步紧逼,一寸一寸逼得她无所退路。强大又自信底蕴是他骄傲的本源。 黎宛沐不想在这个人面前露怯,随便找个借口告辞了。 谢瞻看着空落落的手,情不自禁握了握自己的手腕,男女之间奇妙的差异感,让他心里升起一股微妙的感觉。 另一边解海潮还在跟黎宛涵僵持,黎宛涵不悦的问:“你跑什么。” “小祖宗,咱们不能站在假山下面吗。” “哦,不站在假山下,你想站在哪。”冷眉冷眼道。 解海潮防备的四下打量,“找个僻静的地方,省得被人看见了。” 黎宛涵啐他一脸,“你跟我见面时怎么不找个僻静的地方,一见沐姐就鬼鬼祟祟,解海潮我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你都想哪去了。”解海潮挠着头发,气急败坏的,“也不知道是谁的青梅竹马小肚心肠。” 黎宛涵瞪目,这句话说的太有指向性了。 最终,这天黎宛沐还是跟解海潮没能见上面,黎宛涵不咸不淡的安慰解海潮:“可能你们两个没有缘分吧。”转身就对黎宛沐道:“我错了,我不该介绍你们认识的,他就是个人渣。” 黎宛沐笑了笑,没说什么。也没有告诉黎宛涵她遇见谢瞻的事。只在闲聊中状似无意的问了一句,“谢海潮还有个舅舅吗?” “舅舅?”黎宛涵小口咬着苹果,“舅甥的话,那就是嘉和公主那边的兄弟姐妹...皇上?”放下苹果,严肃的问:“你问皇上干什么?” “随便问问。”黎宛沐风轻云淡,面不改色。 “你见到皇上了?” 黎宛沐心里一跳,平静道:“我怎么可能见到皇上。只不过听别人碎嘴说解海潮不就是有个好舅舅的话,才问一句罢了。” 黎宛涵还是很奇怪,解海潮舅舅是当今皇上,稍微想想就通了啊。“这么简单的道理你还问我。” “一时没反应过来嘛。” “那你在想什么啊,这么简单的事都反应不过来。”黎宛涵又爬回去啃苹果,随口道。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黎宛沐垂目不语。 黎府书房里,灯火通明。厉如铁坐在黎相国对面,万分抱歉道:“实在是小女顽劣,还望相国大人见谅。” “欸,话别这这么说。小孩子养猫哪有个下数,整天弄得脏兮兮的到处在院子里流浪,令嫒许是以为谁不要的才出以援手。”黎治臻睁着眼睛说瞎说,惭愧道:“滢儿她姨娘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孩子也养的小家子气。好好的猫不养,偏爱捡那街上的猫儿狗儿。县官家的女儿都不养这样的小牲畜。也不怪令嫒误会。回去也别骂孩子,孩子也是善心。” 厉如铁听了,心里很妥帖,喟然道:“是啊,这个女儿也是我从小娇生惯养的,断不会看着别人的好东西就伸手拿的。下官纵然位卑家贫,也从不在金银钱财上短女儿,定然是一场误会,指不定这孩子还以为自己善心呢。” “呵呵,你说的是。”黎治臻半句都不反驳,只一味点头道:“孩子不过是好心办坏事。我把话说在前面,回去可不准凶孩子。小姑娘善心难得,女儿都是爹娘的小棉袄,你若训斥了孩子,可不得哭成泪人儿。” “黎相说的是。”厉如铁连连点头。 黎治臻笑叹道:“原本是个不值钱的小畜生,不值当我去给你讨。这口我也委实难张开,一则总像是在谴责令嫒,二来,看起来也不大气。好像我堂堂相国府,连一只猫儿狗儿都要和下属斤斤计较。现在,见厉大人也是个疼爱女儿的。我却是放心了。” 顿了顿,端起茶碗,拨开浮茶轻抿一口。继续道:“你说这为人父母,儿女承欢膝下,一群娇滴滴的小姑娘趴在你腿上哭的像个泪人一样,这话再难张口,我舍了这张老脸,也得去说不是。” 厉如铁不断点头,连连保证道:“赶明儿,下官一定将贵府小姐的爱宠安然无恙送回来。” 两人又是一阵寒暄客套,黎治臻才令左右送客,并嘱咐亲自送到大门口。自己卸下一身疲倦,回了主院休息。 夜深了,一天的喧嚣都归于宁静。闹腾了一天的公主府也终于安静下来,公主府下午就开始陆陆续续谢客了,下人却一直收拾到深夜还没收拾完。嘉和公主索性吩咐先把大厅和正院收拾出来,先休息,明日再继续。 在一片谢恩声中,嘉和公主转身回了房间。 房内,谢瞻右手正挟一白子,对着棋盘目露沉思。“这么晚了,你还不回去吗。”嘉和公主温柔的坐在他身旁。白天不上朝,夜里还不回宫。这是要闹的前朝后宫的不得安宁吗。嘉和公主慈爱的望着幼弟,伸手帮他整理鬓发。 “怎么,姐姐不欢迎我吗。”谢瞻故意问。 嘉和公主轻轻拍他一下,假恼道,“还没闹够。”谢瞻不说话,似乎全身的注意力都凝聚在棋盘上。嘉和公主伸头一看,这哪里是下棋,完全没有章法,根本就是一通乱下,她好笑的问,“看你在这下了一下午棋,我还以为你在破解什么玲珑珍局呢,原来是一团乱麻。” 棋境如心境,说的没错,他此时心中的却心乱如麻。 被点破心事,他也不羞不恼。索性丢了棋子,转身与嘉和公主面对面。 嘉和公主温柔的看着他,“发什么什么事了,能跟姐姐说说吗。” 谢瞻道:“他们想让我立后。” “立后!”嘉和公主低呼,“谁的意思。” 谢瞻不屑道:“话是太后给我说的,可谁不知道太后软弱无主见。向煜和太后那点龌龊又谁人不知!” “宁王还打算操控你一辈子吗。”嘉和公主忿忿道。 “呵,谁让他当年那份陈情表写的天下人尽皆知呢。他不敢名正言顺的夺位,干脆让朕,朕的妻子,儿女,全部成为他的傀儡!”一拳砸在棋盘上,“朕绝不会如他所愿。” 嘉和公主索性出主意道,“你你干脆自己选一个立了得了。裴惊烨,姚合,黎治臻,厉如铁,林稚子不都有女儿吗。随便选一个。” “不可。”谢瞻不知怎么的想起一人,压下柔情万丈,他冷梆梆道:“这些都是我的近臣,姐姐,你还看不明白吗。不管我们选进宫的是谁,只要不是向煜的人,宫里有太后在,她们都活不了。”心中泛起一丝丝不舍,苦涩道:“你说,他们的女儿死在朕的后宫里,这些人对朕还有有几分真心呢。” 这下嘉和公主也为难了。 第六十七章 嘉和公主试着给他出主意,“进一步,退半步吧。” “怎么进,怎么退。”谢瞻微微侧目,洗耳恭听。 “不纳后,先纳妃。” 谢瞻没有一口拒绝,嘉和公主见状露出笑意,摁着谢瞻肩头坐下,“我这里倒有个极好的人选。就是不知道你意下如何。” 谢瞻按耐住心中狂跳,“不知是何人?”这是在公主府里,一举一动皆被人瞧在眼里,姐姐知道也不足为奇,念及此,耳畔更燥热了。 “这个姑娘你也见过......”千万期盼中,嘉和公主终于吐露出,谢瞻此时此刻最想听到的话。 “姐姐...”谢瞻欲言又止,情绪都止步于少年的涩然。 嘉和公主道:“这孩子也时常来我这里和我说话,看着倒也像个温顺的姑娘。脾气有些硬,倒也不是什么坏事,就是争强好胜这一点让人略有些不喜。” 谢瞻以为嘉和公主暗指黎宛沐斩获八甲的事,辩驳道:“怎么就争强好胜了。但凡途斩荆棘,无不是为将来有所盼图。难道一味懦弱的女子就是好了吗。” 嘉和公主但笑不语,谢瞻的声音渐渐弱了下来,“不和你说了。我要回宫了。”谢瞻像个少年一样别扭起来。 “回去的路上小心,到了派人来给我说一声,记着,不要再和太后起冲突了。”嘉和公主替他整理着披风,语重心长的。 谢瞻草草哦一声,落荒而走。 嘉和公主笑着摇头,坐下时脸色却一凝,想着谢瞻方才的神采,心里五味陈杂,意味不明道:“...厉彦珂真是一个有本事的小姑娘,皇上不过两年前匆匆见过她一面,竟然念念不忘至今。” 如今提起来,竟还是一副揣揣不得,踌躇难言的模样。 嘉和公主想起自幼长大到如今的谢瞻,长长叹一声,“唉——” 月色无边,星辰黯淡。 谢瞻回程并不顺利,宫门紧锁,亮了腰牌守卫居然也不让再进。小福子已经不敢回头去看马车之人的脸色,眼梢却瞥到车门框的边缘已经被抠出五指深坑,木屑簌簌落了一地。 偷偷踢了身旁的护卫一脚,护卫先是怒目,继而回神,不动声色将木屑处理干净。一丝残渣也没有留下。 城门上的守门官终于回来了,推搡着一个小兵,小兵战战兢兢的冲城门下喊着,“宫中有令,此时已经是宫禁时分,任何人、任何事均不得已开城门。” 谢瞻这边还没人说话,城内姚合已经带兵过来,怒呸一声,长枪指着城楼上的守门官,吼道:“去你娘的宫禁!你他娘睁大狗眼给老子看清楚了,门外是皇上!” 天色太暗,已经看不清谁对小兵说了句什么。小兵抖着溺湿的双腿,颤声道:“宫,宫禁的规矩是老祖宗定下的。皇上也不可违犯祖制。” “他娘的!”姚合可没有裴惊烨的好脾气,“给老子撞。”一把撕掉身上碍事的披风,重重摔在地上,长枪一挥,直指大门,“今天就是给老子把们砸出个窟窿,也得给我把皇上迎进来。” 两队兵马对阵,气氛剑拔弩张。 月光下,黄金令牌在地上泛着清冷的光。谁也没敢去捡,谢瞻盘腿坐在马车里,下颚紧绷,一言不发。尽管这道令牌并不是马车之人怒气冲冲扔下去的。 所有人依旧在这片平静中,感受到一股爆发前的愤怒。 脸疼,谢瞻从来没有这么脸疼过。 好像被人生生狠掴了一巴掌,还是当着天下人的面。 他听到姚合和他们对峙的声音了,也听到身边人的好言相劝和一系列的威胁。谢瞻死死咬着牙关,克制着自己不要呐喊出声。 别说了! 你们都别说了! 他真的好想吼出这句话。他们说的越多,他心中越觉得屈辱。 谢瞻拳头紧握,青筋暴起。身边人这么护着他,他没有感到一丝欣喜,反倒觉得愤怒,他算个什么狗屁皇上!连自己的皇宫都进不去。 他似乎能看见向煜奸诈又无耻的嘴脸,鄙睨的看着他,爱出宫是吗,那你就一辈子别回来了。向煜坐在龙椅上,嚣张又得意。 他早上打了向煜多么响亮一个耳光,晚上他就要加倍还回来,就这么迫不及待,就这么眦睚必报。 谢瞻冷笑,笑到极致心头泛苦,早上他给向煜难堪时,群臣还迭连不断的给向煜台阶下,如今他入宫门不得,身边竟只有几个孤臣相伴。 这就是他的江山! 这就是他的臣子! “老裴怎么还不来!”姚合怒问左右。 宫内北衙御林军以裴惊烨、姚合为首,南衙以向煜手下的李甘为首,平日各司其职守卫皇城,一到关键时候问题就来了。 姚合是武将,父亲是傅将一脉的,为人粗鲁。性情爽快,遇上这等事脑海里只有杀杀杀!一个念头。幸而他脑海里还有一丝理智,这次谁先溅血,谁先输。所以他敢动手,却不敢真的起什么冲突。 李甘令人组成人墙拦住姚合等人,姚合手下果然止步于此。 “李大人果然神机妙算!”手下人纷纷奉承道。 李甘却目露忧色:“现如今,怕只怕裴惊烨敢来太早。姚合空手凭一己之力能敌十人。其手下那帮亲信,更是如狼似虎。我们都不是他的对手。他如今举棋不定,是早年吃了太多冲动的亏。裴惊烨一到,他定然不会再束手束脚。” “这可怎么办啊。” “是啊,这可怎么办。” 李甘也没指望这些草包,道:“不必多虑,只要能熬到明日五更。宁王定不会责怪你我。” 五更上朝,宫禁解除。 谢瞻自然之道向煜打的什么心思,向煜想让他跟着百官一起进宫。将昨日的羞辱十倍奉还回来。唇角露出一抹冷笑。 夜风习习,偶尔撩动车帘,露出谢瞻半张精雕细琢的轮廓,若此时可以忽略掉兵戈嘶吼之声,定然会是一副极美之景。 桂子连洲,东墙上。傅云泽醉醺醺的挂在墙头,打着酒嗝,“黎宛涵,黎宛涵!”他扯着嗓子喊,一腿使力,使劲扑腾了几下,想从墙上翻进去。 第六十八章 黎宛涵睡的正香甜,突然被一声惨叫惊醒。蓦地坐起身来,睡在外间的香茗赶紧进来,低道:“好像是傅少爷。” “傅云泽?大晚上不睡觉,他跑这里来干什么。”说着还是起床穿衣服,一边换鞋一边问:“没吵醒其他人吧。” 问完才觉得多余,院子里已经没人了。沐姐去了白鹭书院,三姐去了华姨娘处。 想起黎宛滢,黎宛涵心里就有些闷闷不乐。黎宛滢最近好像在生她的气,可当她去问时,黎宛滢却坚持说没有。 女孩子间友谊真微妙。 ——来自一个非常擅长交际的天秤座的心声。 黎宛涵仔细想想,还是不知道黎宛滢再生气什么。最近她们之间唯一发生过的争吵就是洗澡那次,可第二天两人就和好了啊..... 出门一看,傅云泽倒栽葱的趴在东墙根下。幸好这不是水泥地,不然他肯定脑袋开花。黎宛涵叹气看着傅云泽,把他翻起来,扑面而来一阵酒气。 黎宛涵立即捂住鼻子,嫌弃道:“你怎么喝酒了。”说完才反应过来,这货还未成年。立马倒竖柳眉,恶狠狠道:“你才多大,就去喝酒。” 傅云泽看起来很难受的样子,趴在黎宛涵腿上呕吐不止。直将胃里的东西吐的干干净净,黎宛涵在一旁替他捏着袍角,省的衣服跟着遭殃。 “香茗,帮我把他抬到书房。” 傅云泽并不沉,相反还很瘦。好像平时吃的饭都用来长个子了一样。黎宛涵摸到他背上的骨头,竟莫名感到一股心疼。 他真的很在意比她低这件事。 书房,烛火如豆。傅云泽瘫坐在地上,一脸落寞,“涵涵。”他扯着黎宛涵忙碌给他身上擦白酒的手,现在正是倒春寒的时节,黎宛涵怕他发烧。 傅云泽很认真的问,“女孩子都开窍早,是真的吗。” 黎宛涵愣住,这就是她很讨厌傅云泽的地方。每次,从小到大每次,他一用这种语气说话。她便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傅云泽也是重生过来的。 动手狠狠擦着他胸膛,“你问这个干什么。开窍,指的什么,那方面的?” 傅云泽被擦疼了也不哼一声,低低啜泣。“宛涵姐姐,你喜欢解海潮吗。” 黎宛涵恍如雷劈,僵硬着后背,不敢置信,“真的是你?” “什么?”傅云泽有些不悦,“你不要逃避我的问题。” 仔细看他神色,真的没有做伪的迹象。黎宛涵换了条白酒帕子,“你想多了。第一次听见你喊我姐姐,还挺新鲜的。”半调侃道。 傅云泽没有笑,“我今天看见你和解海潮玩的很开心。”顿了顿,“是因为我总是强迫你喊我哥哥,所以你才讨厌我吗。” “我没有讨厌你。”天地良心,她真的一点都不想伤害他。“你真的想多了。” “宛涵姐姐,我不是傻子。”良久,傅云泽才挤出这么一句话。 “那你什么意思。你想和我谈恋爱吗。我是说,你想和我......”黎宛涵绞紧脑汁也没有想出古代谈对象用哪个词,索性问:“你想和我成亲吗。” “我,我。”傅云泽显然没有想过那么长远的事,半天才组织好一句话:“你还小。” “你既然知道我们还小,你还去喝酒?还学人爬墙?还跑来质问我?”黎宛涵扔了帕子冷哼一声,“你不说我还以为你今年十九,二十九了呢。” “你长大就可以。”声若蚊呐。 “什么?” 黎宛涵脑袋卡了一会,脑中倒带回忆。慢慢汇聚成一问一答。 ——你想和我成亲吗。 ——你还小,等你长大就可以。 不知为何,黎宛涵心里忽然涌上一股难以抑制的委屈,她捂着嘴嚎啕大哭。“傅云泽,你混蛋!” 心尖蓦地被攥紧,钻心痛楚。黎宛涵疼的直不起腰,躬着身子。凄凉又绝望。这算什么呢。 傅云泽,你这算什么呢。 说不想娶我,早断少伤心的是你。从小在我身边撩我,亲口向我求娶的也是你。 你到底想让我怎么样! 黎宛涵大口大口喘气,满脸是泪充满恨意的看着傅云泽,怒吼,“你让我重生过来就是为了折磨我的吗!” 你是不是就是觉得我从来没有爱过你。 傅云泽满连愕然,酒意也变的清醒。但他还是没有听清她在说什么,或许听清了,只是没法理解其中两个字。他不解道:“你说什么?” 黎宛涵伏案痛哭。 大脑中称为理智的东西已经断弦。傅云泽这孩子,从来就不像个孩子。每次她见着他,都要在心里反复暗示,他不是前世的傅云泽,不要将两者混为一谈。 可每次,他的举动都让她的理智徘徊在几近崩溃的边缘。 今夜的月亮仿佛格外的圆,月光清辉照在谢瞻身上。谢瞻目光微眩,好亮啊。他从没有见过如此月圆之夜。往前的八月十五,月亮都没有这么大,这么圆过。 都说月圆人团圆。 他又该和谁团圆呢。 谢瞻望着高耸的城墙宫门,他的家把他关在门外。他的家里住着一群和他没有关联的人。他的父皇埋在皇陵,母亲葬在一所不知名的枯井下。抚养他长大成人的那个人,如今帮着他的对手,将他拒之门外。 转头望着公主府的方向,他该回那去吗。 不,不能。 他是大祈的皇帝,这是他谢家的天下,不是向家的,他不能这么懦弱。不能被人这么操控者,为所欲为!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车帘,白玉的肌肤上煜煜生光。这只养尊处优的手,蓦地握住侍卫的佩刀。 “皇上!”侍卫大惊。 谢瞻坦然张手,“把刀给朕。” “皇上你要干什么。不可啊,皇上,万万不可啊!”小福子大惊失色。 “朕不会自寻短见。把刀给朕。”目中威严,一扫身边所有人。侍卫双手奉上佩刀,谢瞻单手握住刀,从马车里钻出来。避开所有搀扶的人,自己跳到地上。 双脚稳稳落地,目落前方。龙骧虎步,刀光寒意折射在俊美无铸的脸上。 谢瞻驻足在一领兵面前,下颚微抬,“开门。” “皇上,万万不可啊!这是祖宗定下来的宫禁。”领兵单膝跪下,苦苦哀求。 皇上?谢瞻微微一笑,“你叫什么名字。” “属下,啊......”话未说完,后颈间一真痛意,接着便没了知觉。 人的骨头真硬啊。谢瞻想,原来硬骨头并不是一句夸人的话。只是在描述一个事实。全身使力,将力气全部凝聚在刀刃上。 咣当一声,人头落地。将领还保持单膝跪地的姿势。 “将死之人,名字不听也罢。”说完还很为自己自得,“可不是吗。免了你诛九族的大罪。朕还是太仁厚。” 脚下人头,面目狰狞,显然不比刽子手点头落地来的痛快。 刀光血意,冷冷泛在谢瞻脸上。 第六十九章 皎好的月色,让黎宛涵从悲春伤秋里醒过神来。她站在窗前,看着天空上巨大的一轮圆月。忽然想起贺玉放给她说过的一句话,那时候两人你侬我侬的躺在屋顶上风花雪月。气氛正好的时候,贺玉放突然煞风景的说了一句,“宛涵,你知道什么时候的月亮最圆吗。”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八月十六嘛。”女孩子的声音宛如滴了蜜。 “错了,是景熙十五年三月十五。”贺玉放的声音异常肯定。 黎宛涵好笑,这个时代有没有精密的测量工具,他怎么敢这么说。贺玉放的声音感慨,“我最近在帮师傅编纂纪年史,以往的资料不管多么匮乏,编纂多么艰难,咬咬牙都挺下来了。偏偏编到当今,却不知如何去写。” “历史不是都由后人去评说的吗?” “是啊,史评自然是由后人去编纂的。史实却必需由我们去写,如不然,任由后代胡乱编纂,那可真的没有昭雪的一天了。我们写的这些东西,注定不能昭世。但在将来,或许会成为我们以证清白的重要一笔。” 后来。黎宛涵在新墨书香的拓本上看见这么一句话:景熙十五年,三月十五日。帝困东门外,而不得入。僵持数时,及次日三更时分,甘顶撞圣威,统领裴惊烨、大将军傅琛琨等人赶到,怒斩甘于马下。圣归,未阖眼,次日当朝,面色如常。 “傅云泽。” “涵涵?” 黎宛涵捧着他的脸,低头问:“想参与历史吗。” “什么?” “来不及跟你解释了,你去叫单峰回去通知傅伯父,再叫上济和先生。咱们去东城门。” “去东城门干什么?” 黎宛涵灿烂一笑,“给你铺锦绣前程。” 如果真的可以借重生的便利做些什么的话,那就让身边这些小萝卜头过的更好一些吧。 是夜,马蹄声踏碎百人美梦。 黎府的门被急切的拍着。“来了,来了。”门房鞋都没有穿好就去开门。 “在下裴统领旗下朱河,特受傅大将军委托,请黎相速去东城门。” 裴惊烨的人?帮傅将军传话? 门房的人脑子一时有些打结,拽着他就要说清楚。朱河却没时间和他耽误了,拨开他的手翻身上马道:“还请小兄弟勿必把话传到。”一拱手,策马狂奔而去。 傅云泽从东墙还没翻出去,就看见一闪而过的朱河。他对黎宛涵道:“好像不用通知大人了,你爹和我爹都知道了。”目光闪烁,迟疑道:“涵涵,你怎么会未卜先知。” 黎宛涵卡壳,张嘴和他胡掰道:“你看着这月亮逐渐东移。”废话,哪家的月亮朝西走。“所谓,巨必逢险,它旁边那个星星正是帝王星,这不正是.....”此时如果两人身旁站着第三个现代人的话,一定会捂着脸说,那是启明星。 尽管黎宛涵的慌撒的囧囧有神,傅云泽还是被哄得一愣一愣的。 谢瞻这边的情况却不容乐观。 裴惊烨在半个时辰前,单枪匹马来了。他是被从被窝里挖起来的,他分别令手下悄悄通知了五成兵马司和傅琛琨等人,却不知傅琛琨处于何等目的也通知了黎相。 御林军有自己独特的联络方式,姚合里边一听到裴惊烨的动静,全员振奋。裴惊烨下马,单膝跪下,请示谢瞻:“皇上,硬攻进去吗。” 谢瞻久久沉默,一声令下,“攻。” 裴惊烨手指放在唇边,一声长长口哨声。自己以身作盾,护着谢瞻。 姚合振奋的拿着长枪,狠狠一抛,连刺四人,串羊肉串似的。策马过去,毫不费力的拔出来,沉气一声大吼,“都给我让开。” 一队人马自觉分成两排,李甘还没回过神来,姚合拉弓瞄准,三箭齐发。全都扎在铁链上,箭头深深钻进小指般粗细的玄铁里。“砍!”姚合一声令下,几个士兵抽出佩刀齐齐向大门上的锁链砍去。 没人自不量力的去砍锁,各个城门的宫锁都是在鲁班锁的基础上研造的,蛮力根本打不开。 姚合也不太有信心的看着士兵,他已经避开锁去砸锁链了,如果连锁链都咋不开,他只能把大门砸个洞了。 实在不行...如果皇帝愿意的话,从其他门进来也是可以的。 皇宫这些城门都是具有象征意义的,哪道城门进什么人出什么人,都是有规矩的。这些规矩在姚合眼里都是狗屁,礼法大于天这种概念在他的生命里根本不存在。 但对于谢瞻向煜这种人来说,尊严就是命。 裴惊烨也心知肚明,说句大不道的话,如果这是国破家亡的时候,管他王子公主蹲粪桶里逃亡都愿意。可在这种情况下,裴惊烨并不觉得,谢瞻愿意屈就去其他门。所以他也没有劝过。 哗啦一声,锁链断了。 姚合手下的人不约而同发出一阵欢呼,门口的几个士兵早已在门开的一瞬间被长枪扎死。姚合跪在大门处,高声道:“还请皇上休息片刻,待臣将这里打扫干净在迎圣驾。” “恩。”谢瞻颔首。 裴惊烨等人都在同一时刻提升警备,傅琛琨策马狂奔而来时,险些被迎面刺来的长枪扎住,忙收缰勒马,马蹄高扬,长嘶鸣一声。“老裴,是我!”傅琛琨忙翻身下马,解下身上兵器,交给马车旁的护卫。 “来了。”裴惊烨冲他点头道:“姚合已经把大门撞开了。”朝傅琛琨身后一看,只有寥寥十三人。“其他人呢?” 傅琛琨早已注意到裴惊烨打探的视线,“不必担心。”目光点点东城门,“先看看情况。” 向煜初衷肯定是不想将事情闹大的。略施薄惩即可,事情到这一步,却怎么看都有些逼宫的意思了。 姚合很快就将城门口腾干净,连城门内士兵的尸体都一起被拉到城墙根下码起来。细细的黄土掩盖了血迹,只有空气中的血腥味还弥漫在其间。 姚合过来请圣驾,傅琛琨拦道:“城门上是谁?” “守门官李甘。” “为什么不将人拿下?” 姚合卡壳半晌,一口气噎的险些没背过气去,虎目圆瞪,“要绑起来吗?”那可是宁王的人。 傅琛琨冷哼一声,“连圣驾都敢拦,这么不长眼色的狗东西,此时不拿更待何时!” 姚合看了眼裴惊烨,还是没有动。 第七十章 黎治臻出门前第一件事便是让林秀茹带着双胞胎去了桂子连洲,林秀茹见傅云泽在这里没有多问,反倒很惊喜的样子。单峰和济和先生都跟着黎治臻走了。抱着小五小六的是一个黎宛涵从没见过的生脸,仆妇个子很高,身体健壮。臀部很宽,走在前面将黎宛涵的视线挡了个严严实实。 桂子连洲的琴房下面居然有一间地窖,以前黎宛涵觉得很多余,放杂物的耳房掀开地砖就是通道。黎宛涵被放下去时还很茫然,抓着林秀茹问:“娘为什么我们要躲在这里。” 林秀茹很平静,摸了摸她的头,没有像糊弄一个孩子一样把黎宛涵直接忽悠过去。拨着她额前的碎发,认真道:“你爹去处理点事,怕小人做事没有底线,殃及妻儿无辜。没事的,只是以防万一而已。明天早上起来一切都会好的。” 黎宛涵的心里突突的跳,又兴奋又害怕。傅云泽站在一旁,一言不发。良久才道:“林姨,我想回去看我娘。” 林秀茹看着傅云泽,将他一把拉在怀里,对傅云泽说的话毕对黎宛涵更深刻。“无恙,来林姨这里。”她抱着他,尽一个母亲的能力竭力安抚,“只是以防万一,‘以防万一’你明白什么意思吗?你爹比我们先得到消息,他肯定将你娘都安排好了。你现在出去,无疑是最显眼的一个目标。” 傅云泽抿着唇,眼中泪花闪烁,轻声道:“能让你们以防万一的事,肯定很严重吧。林姨,我想和我娘在一起,她现在一个人一定很害怕。” 林秀茹不知该怎么说下去,丈夫临行前只对她叮嘱,说宁王是个无所不用其极的人,皇上又是个年少热血的性子,唯恐天下不乱。他会和老傅竭力控制住事态。不让其演变到无法收拾的地步。但,他走以后会发生什么事,谁也不知道。 如果真的到了政变那一步,林秀茹和孩子们无疑是辖制他最有利的武器。 黎治臻这一刻有些害怕,想过千万条退缩的路,最终还是一句,“躲好了,别拖累我!”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林秀茹坚定眼神,状似平常的整理着他的衣裳,平静道:“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步,我会亲手捂死每一个孩子。”顿,“和我自己。” 黎治臻大骇,“绝不可以!我让朵朵跟着你们...”看着林秀茹义无反顾的眼神,及时刹住话头,换了副轻松的语气,点着她鼻头笑道:“好狠心的娘亲。你不指望着孩子们侍奉你养老,我还指望着玮哥儿他们给我摔盆呢。” 林秀茹扑哧笑出声,配合他道:“南街有家油糕老铺子,你回来时还没收摊给我和孩子们带几个吧。” “好勒!”黎治臻答应的很爽快,吆喝道:“还有那五香饼胡辣汤要不要给你们带一点。” 林秀茹高傲的点点头,“那就都来一点吧。” 再不舍,还是送黎治臻出门了。 五大三粗的朵朵很快抱着小五小六来了主院,“夫人!”林秀茹回神,“你是?” “奴婢唤名朵朵,夫人跟小的去桂子连洲吧。二少爷人已经先去了。” 黎宛涵很意外,林秀茹居然那么‘铁石心肠’,傅云泽说尽好话林秀茹也无动于衷。气的傅云泽差点动手,被黎廷玮拦住,“犯什么混呢!” 傅云泽双眼通红,默不作声拽走黎宛涵,走到暗角,一把将她摔在墙上,质问道:“你晚上对我说那句话什么意思。” “什么话什么意思。”黎宛涵打着哈哈。 “带我去见证历史。”傅云泽一字一顿咬出这句话。 黎宛涵微微仰头,酒气扑面,傅云泽的眼睛似有泪花闪过。固执的盯着黎宛涵,她能感觉到他摁着她的手都在抖,半个身子靠在她身上,一般是压制,一半是自己也需要一个依靠帮助他站立。 傅云泽森森露出白牙,充满恶意道:“宛涵姐姐,‘重生’是什么意思,是我想的那个吗。” “你威胁我?” “告诉我,你知道的,全部。”重重强调最后两个字。 黎宛涵闭着眼,“我不知道。” “你不是能未卜先知吗!”傅云泽大吼道。转身就跑,半路被黎治臻和朵朵两人携手拦住,小五小六睁着好奇的眼睛,安静的看着这一切。隐隐的,黎宛涵听到一句怒吼,“你跟你娘在一起当然不担心。” 黎宛涵再也听不下去,冲过去,大声道:“吼什么,你给我过来。” 全场的人都愣住了,错愕的看着黎宛涵。黎宛涵视若无睹的牵着傅云泽坐下,傅云泽手背不知碰到那里,蹭破了皮。黎宛涵一边给他擦着手背,一边小声告诉他自己仅限知道的东西,“...所以你就放心吧。没事的。” 傅云泽并没有因为她的话得到安慰,却没说什么。 地窖里很黑,等待又是最漫长的事。几个孩子都挤在一起睡着了。黎宛涵挨着林秀茹,小五小六夹在林秀茹和朵朵中间。 大家都挤着睡下后,傅云泽忽然翻身坐起来,刚一起身,肩头便搭上一只手,回头,涩涩道:“玮哥。你也要拦...” “嘘,跟我来。”黎廷玮蹑手蹑脚带着他在地窖下绕圈子。 桂子连洲下的地窖名义上叫地窖,实则四通八达,十足的迷宫。黎廷玮压低声音道:“这是爹给妹妹们准备的救命的地方,不会只有琴房一个通道。琴房不会天天有人在,妹妹们的卧室才是。” 傅云泽瞬间明白,“是了,只有在自己房间,突然之间发生什么危险才能及时躲藏。” “是这样。”黎廷玮指着一个岔道:“从这朝前走,朝上爬,是涵涵的卧室。出口是涵涵的床。” 傅云泽连连点头,抱拳深深一礼,感谢的话没有多说。径直走了。 黎廷玮望着他的背影,叹道:“我也不知道我这样做对不对,但,如果我如果在你家困着,我也希望你能放我回去看着母亲和弟弟妹妹们。” 第七十一章 第七十一章 傅云泽轻车熟路翻上东墙,坐在墙头,跳下的一瞬间,犹豫不定。脑海里又闪过黎宛涵的话,暗暗下定决心。径直向皇城方向狂奔而去。 姚合望着裴惊烨,裴惊烨不发话,轻轻别开脸。马车里谢瞻也沉默的诡异,姚合左右为难,既不想当那个贪生怕死之徒,也不想莽撞行事被人当枪使。偏偏唯一可以做他军师的裴惊烨又不开口。 僵持之下,傅琛琨抬手,在月夜里微微一动,立即有几人从黑暗里窜出来,上去生擒了李甘。扔在谢瞻的马车下。 谢瞻抬头看了眼天色,四周还是一片黑暗,冬天的夜里天亮的早。他轻轻一声叹息,很疲倦了。 人群中突然传来一阵骚动,“黎相。”“黎相来了。” 黎治臻忙按下所有人的情绪,疾步道马车前行礼。环视四周片刻,低声询问:“城门已开,皇上为何还不进宫。” 谢瞻言简意赅:“等处理。”大家一头雾水,谢瞻又问:“你们平日上朝都是几时走几时到?” 黎治臻道:“臣觉少寡眠,四更起,五更到。” 谢瞻点点头,指着李甘道:“傅将军帮了此人,黎相认为当如何处置。” 黎治臻目光蜻蜓点水,在李甘身上一掠,拱手肃然道:“当杀。” 谢瞻面色平静,望着傅琛琨裴惊烨姚合等人,“谁愿自愿请命?”声音很轻,寄予无限厚望,嗓音却很平,好像被拒绝也是意料之中,并不失望。 一片死一样的沉寂中,傅琛琨微微叹气,很舍不得,却也不得不狠下心。傅琛琨手下有六员大将,傅云泽赶到时正好被济和先生和单峰拦着,几人正在争执,却见有人来问六将意愿。 济和先生道:“不好,傅将军这是打算折自己的人了!” 傅云泽蓦地回头看六位自己熟悉的叔叔伯伯,大家都笑着,风轻云淡。前途是惨烈而无望的路,没家世的说自己光棍一条,天上地下无所畏惧。却被被有家室的驳回,说好歹留个后,他去最合适。另一人却插嘴你还有老母亲在,他自己去更合适。 傅琛琨一声令下,半晌无人出来应答。裴惊烨唇角露出一丝笑意,道:“移交慎刑司处置吧。” 傅琛琨脸上黯然无光,说不出一个不字。傅云泽左右看看,一咬牙,自己冲上去。 “云泽!”“傅少爷!”济和先生和单峰齐齐阻拦道。 为时已晚,傅云泽单膝跪下,郑重道:“孩儿愿手刃李贼!” “胡闹!谁准你来这里的,快回去。”傅琛琨一脚踹过去,傅云泽滚成泥猴子,爬起来,继续保持原来的姿势。只转了个方向,面向谢瞻,“启禀皇上,云泽愿请命,手刃李贼!”一字比一字声高。 男孩的嗓音在这一刻因为这郑重,剥去了所有生涩稚嫩。铿锵有力,男儿本色。 李甘霍然望向傅琛琨:“傅将军,这恐怕不合规矩吧!” 傅琛琨还未答,傅云泽掷地有声道:“有可不可,皇上要杀谁,难不成要经过你的同意才合规矩不成!” 当然...不是。可要经过宁王同意啊,皇上年少不懂事,岂可事事莽撞! 李甘却没有将这句话说出。 谢瞻苦涩一笑,车帘掩盖住他所有情绪,朗声道:“朕允了。” 李甘今日立了大功,向煜当然舍不得杀他。故而谢瞻才让就地解决他,管他之后风云惊变,也好过和宁王扯皮,连一个罪臣也杀不得,区区一个守门官而已,何敢这么嚣张!敢给当今皇上委屈受,还想逼得当今圣上打碎牙和血咽! 姚合一时又惊又痛,恨不得上去将李甘千刀万剐。手里的长枪握的阵阵响,想明白关节后,正欲上去捅死李甘。却见小小少年在皇上一声‘允’字刚出口,皇上‘了’字还未咬清,便夺了一人的刀,旋身上前,手起刀落,一瞬间人头落地,速度之快,连血都没有溅出多少,倒地后才汩汩涌着鲜血缓缓流出。 裴惊烨大为惊骇,后跌一步。不敢置信的看着傅云泽,这孩子怎么这么残忍!天生的刽子手,第一次杀人居然手都没有软一下,果断,干净,利落这已经不能称之为胆魄,分明就是一个嗜血魔鬼! 月光下,五尺少年持刀而立,跪在马车面前,一字一顿:“不幸辱命。” 谢瞻单手掀开车帘,隐隐颤抖。竭力平静着声音,他看着傅云泽平静面容,半晌说不出来话。良久,良久,隐隐鸡鸣声传来。谢瞻放下帘子,“回宫。” 一片恭送之声中,唯有傅琛琨呆呆的站在原地。回神后,他用尽毕生力气,转身对着傅云泽,狠狠一记窝心脚,径直将傅云泽踹飞到三丈开外,傅云泽吃不住力,刀从手中脱落,飞身狠狠摔在地上,感觉五脏六腑都被踹错位,嘴里一股咸涩味,大口大口吐着鲜血。 傅琛琨竭斯里地的咆哮,“你个孽子!”声音又震惊又痛惜。 济和先生单峰和六将纷纷涌上来,拉傅琛琨的拉傅琛琨,抱傅云泽的抱傅云泽。 “你个小兔崽子,畜生!你是吃狼心狗肺长大的,啊!你知不知道什么叫父命不可为,知不知道什么叫做孝顺!!”傅琛琨呲目欲裂,头上手背青筋暴起,像头暴怒的野熊。几个常年练武的将领拉不住他,血气翻涌,傅琛琨当场气晕过去。 “爹!”傅云泽震惊又愧疚,颤抖的往过爬。 “老将军,老将军!”“傅大人!”“傅将军!” 一阵兵荒马乱,后面的事傅云泽也不省人事。他没有晕过去,可大脑仿佛被糊住一样,明明看着一切,听着一切,六感却无动于衷。整个人仿佛行尸走肉一般。 裴惊烨和济和先生在收拾残局,李甘的头和尸体被装在木桶里带走。地上的血土也不在直接撒黄土敷衍了事,那一片土地直接被铲掉,装在李甘的木桶里一起带走,在场的所有士兵全部被一长枪扎进肺脏捅死。尸体依旧原样不动码在墙根前,和原先的摞在一起。 有人和干泥补地,一旁两个竹笼,一笼放着黄土面,一笼装着半干不湿的泥。修补过的地方几乎看不出一点痕迹,唯有趴在地上细看才能看出干湿土的区别。 不过没关系了,因为在补到最后一块时,天上开始下起细密的下雨,这下连最后一丝痕迹也看不出了。 “春雨贵如油啊。”济和先生感慨:“今年的百姓可有福了。” 裴惊烨不认识他,一言不发转头就走。 “裴统领请留步。”济和先生双手合十道:“济和有个不情之请。” “您是济和先生!”尾音微扬,有些惊喜。 济和先生微微一笑,“济和希望,今日之事裴统领能帮忙隐瞒下来。” 裴惊烨当然明白他是指的傅云泽手刃李甘的事,犹豫道:“这能瞒住吗。” 东墙根如小山的尸体,被雨水打湿。济和先生若有所指的目光悠悠收回,“活着的都是我们的人了。有什么瞒不住呢。” 第七十二章 “这天可真怪啊。”厉彦珂推开窗,望着院子里细密轻软的小雨,纳闷道。 “是啊。”厉如铁也同样不解,“照理来说昨天那么亮的月亮,今天是个大晴天才对。怎么好好的下起雨了呢。晦气,真是晦气。”拍着袖子,有些不高兴道。 桌子上是简单的清粥小菜,厉如铁剥开一只鸡蛋,给厉彦珂分了大半,“爹昨晚给你说的话记住了没有?把猫还回去,他们出尔反尔是他们的事,咱们自己做人要大度一些。” 厉彦珂喜滋滋的咬了一口鸡蛋,听了父亲的话,食不知味道,“哦,知道了。” “今天,就今天。记得赶紧送过去。” “你没看见今天下雨着呢。”厉彦珂不高兴的放下筷子,“有必要那么急吗。” 厉如铁望着外边的雨,有些心软道:“那就天晴再去。” 厉彦珂顿时笑面如嫣,芙蓉面,柳叶眉,厉如铁心里说不出来的高兴,看着如花美貌的姑娘。摘星星连月亮都想给她。 “爹,我脸上有脏东西吗?” 厉如铁笑着摇摇头,一抹嘴走了。 刚进宫,他便不断听到群臣在议论,“....一小山堆尸体。”“就在东墙跟。”“诶,这话说的。我没见我敢这么说。”“这牛吹的,东门是你这芝麻绿豆官去的地方吗。” 暗笑摇头,一群愚蠢之人,他是管刑罚的,出了这么大事他能不知道。 寿安宫内,向煜一把摔了茶盏,怒道:“李甘呢,他干什么吃的!” 小太监都快哭了,“李大人找不到人了。” 太后疑惑道:“是不是死了。” 向煜看了眼太后,问道:“找不到人,尸体呢?” “也没,没有。” 向煜吊目瞪道:“什么叫也没有。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难不成他还能跑了不成!” 小太监答不上来,抖的跟筛糠一样。幸好门外一名亲兵过来禀事。小太监险而又险的擦汗退下。 亲兵道:“...小的们将东墙根的尸体齐齐翻了遍,没有见李大人。李大人家眷还在家内,对李大人去想一无所知。我们派人一直守到现在,李大人没有回家,他的家人也没有丝毫逃跑的意思。” “看来是真的死了...”向煜若有所思道,“知道谁杀的吗。” “不知道,不过小的打听出来昨夜傅大将军、黎相、裴统领、姚合等人都在场。傅家六将也在。听说是黎相拍皇上马屁,建议让杀的李甘大人。后面的,那人还没说,就被姚副统领发现,几拳把人打死,到现在还挂在校场以儆效尤。” “会不会是姚合?”太后问:“姚合是个草莽性子,他父亲又是傅将一脉的。那黎治臻素来与傅琛琨串通一气,自古以来文臣武将不得相交过密,奈何皇儿是个傻的,被这二人蒙蔽了眼睛。连谁对他好,谁对他有异心都看不出来。” 说到激动处,不禁潸然泪下。拿着帕子拭泪道:“这孩子从小就觉得我不是她生母,和我不亲也就罢了。你这亲叔叔竟然也不认。真是.....唉!家门不幸啊。” 谢向煜看了眼太后,直接忽略掉她后面的话,道:“很有可能,不过傅琛琨没胆子和我硬碰硬,姚合未必是他指使的。姚合脑子是一根筋...”皱眉道:“裴惊烨就没拦着他吗。” 没有人回答他。 谢向煜不甚在意,另提一事道:“太后,昨天你说皇上在嘉和公主府偷偷约见黎相之女,此话当真?” 太后肯定道:“当真,昨天公主府内年轻女孩很多,这件事很多人都知道。两人还拉拉扯扯,举止颇为亲密。黎宛沐离开时还‘两颊粉若桃花,眉梢含羞带怒’。”说着抖出一封信递过去。 “难怪。”一脸说两声难怪,“我就说黎治臻怎么对小皇帝死心塌地。他可真是生了两个好女儿,一个和皇上眉来眼去。一个和傅琛琨嫡子许了娃娃亲。两手抓的坦荡青云路,锦绣前程啊。”语气意味不明,讽意十足。 闻言知雅意,亲兵立即拱手道:“属下遵命!”转身大步离去。 太后不解道:“什么命令?” 谢向煜笑了笑,没有说话。 **** 黎宛涵囵吞睡了一觉,模模糊糊睁眼的时候,环视一圈,傅云泽居然不见了!“人呢!”干哑的声音,有些沙。 “姐姐,先喝点水。”小五抱着小碗,黎廷玮抱着小五。 黎宛涵接过碗,先柔声问小五:“你和娘喝了没有,小六呢?”小五声音清脆道:“我们都喝了。”黎宛涵这才咕嘟咕嘟灌起来。 黎廷玮故意问:“你怎么不问我。” 黎宛涵翻了个白眼,横递过去只剩到碗底的水,“傅云泽呢,” 黎廷玮没有接,“走了。” 黎宛涵一肚子质问的话,全都咽下什么也没有说。也许她又做错了,她昨晚应该坚持什么都不说的。 “天亮了!”朵朵再外面探进头,冲里面惊喜道,“一晚上都没什么事发生,我们平安了。” 林秀茹闻言松了口气,说着就要带孩子们出去。朵朵从上面抛下软梯,黎廷玮先上,朵朵刚握住他的手腕正打算往上拉的时候,门外突然传出兵刃交接的金属撞击声。朵朵反应迅速的一松手,把人往下一推,该好盖子,扯下裹琴的一块油布罩在上面。 刚跑出院子,迎面被人劈了一刀,直挺挺倒下。 阴雨濛濛的天色,晦暗的像一块洗不干净的抹布。细密的雨滴砸在朵朵的尸体上,黎廷玮扶着腰,在黑暗的地窖里吃疼的站起来。 椿香院,黎宛滢大惊失色的躲在华姨娘怀里,泪流满面。 华姨娘死死抱着她,亲着她的头顶,“滢儿别怕,滢儿别怕。这是相国府,这群贼人青天白日就敢在这里行凶。五城兵马司和京兆府都会管的,他们很快就会来救我们的。” 黎府的护卫死伤过半,华姨娘不抱一点希望,语气却充满鼓励和希望。 可惜她们并没有等到救援。 有人闯进来了。 华姨娘满眼惊恐,却还是在第一时间扯下柜子里所有的布料。胡乱抖开,全部推在黎宛滢身上。脚步声逼近,黎宛滢柔软无物的躺在一堆布料里,华姨娘慌张的看着歹人,拼命往柜子里躲,“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黎治臻的女儿们住在哪个院子,说!” “在桂子连洲,全部在桂子连洲,就是离家最漂亮,最显眼的那个院子,在东......”边。 歹人一刀捅下去,华姨娘惨叫一声,脖子一歪,双目圆睁。他用刀胡乱拨了拨布料,黎宛滢克制着浑身颤抖和恐惧,尽可能小的蜷在华姨娘背后,缩在布料下。他没发现什么特别,持刀招呼着同伴向桂子连洲杀去。 黎宛滢清楚的听到远去的脚步声,可她还是一动不动。保持着原来的姿态缩在温暖的布料下,忽然感觉手背一热,华姨娘肚子里的血透过层层布料渗下来,砸到黎宛滢的手背上,“娘,娘?” 胡乱拨开身上的布料,拼命的把自己从宽大的布料里掏出来。“姨娘,你醒醒,娘,姨娘,娘!”黎宛滢语无伦次捂着华姨娘的伤口,脸上被鲜血蹭的触目惊心,刚嚎啕一声,又拼命收住,她还不知道歹人走没走远。 急促的喘着气,所有悲伤都压抑在心里。最原始最想要痛哭的冲动,全部化为默默的两行泪。 “娘....”黎宛滢贴着华姨娘的脸颊,轻声唤道。 第七十三章 黎宛涵从没有如此感谢过黎治臻的先见之明,听着头上嘈杂的脚步声,铿锵撞击的厮杀声,黎宛涵从没想过,这种近乎戏剧的情节有一天会离自己这么近。最让她胆寒心惊的是,这还是白天啊。 她第一次感到这个所谓皇上的软弱无能,也第一次感到宁王权势的强大。心中传来一丝难以言说的恐惧和害怕,不知道傅家是不是和他们一样,也在经历着一场生死劫难。 黎宛涵虔诚而感激的再次环视屋内,这个带给她无限安全感的地窖。心里那种怪异的缺少感又浮上来,“三姐,三姐呢?”黎宛涵刷的站起来,大声问道:“三姐呢?” 林秀茹不解道:“她没下来吗,她的床下就是地道啊。” “三姐,不在。”黎宛涵一下子瘫软在地,喃喃道:“昨天她和我赌气,去华姨娘那住了。” 在场所有人都沉默了,在外面就意味着凶多吉少。 外面的人在桂子连洲翻不出一个主子来,索性一了百了,一把火烧了桂子连洲。熊熊火焰烧起来的时候,一群歹人这才满意离开。 地窖里的烟气越呛越厉害,黎宛涵和黎廷玮一人抱着一个弟弟,撕破衣服沾湿轻轻捂着他们的口鼻。林秀茹捂着鼻子咳的不停。“不行!涵涵我们德出去,不然我们得呛死在这里。” “好!跟我走,我们从我房间走。我院子里有太平水缸,救火方便。”黎宛涵从没有如此感激过自己的雅趣,桂子连洲的荷花不如花园里的睡莲好看,缠的黎治臻实在没办,黎治臻也没有挖了池塘,只给她院子里放了几口水缸。平日养莲观赏,关键时候大水缸可以藏人可以救火。 五成兵马司和京兆府的衙差姗姗来迟,看官兵都来了,附近胡同的人这才赶紧出来帮忙救火。万幸黎府二房和三房住的远,也可怜黎府二房和三房都住得远,官差来了,黎府遍地横尸,连个能主事的人都没有。 黎宛洛正在陪弟弟写字,韦瑞瑾一咬牙,看了眼房内的儿女们,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黎焕东,勃然大怒道:“大嫂死了你大哥可没死,这是落井下石的时候吗,整天惦记着你哥提拔你,这个时辰是上朝的时候,你哥在黎家能倒吗。快走开,别挡路!” 黎焕东漂亮的脸上蒙上一丝愁容,“可,这肯定是仇家复仇,你没听人说里面还有刀剑声。” “滚开!”韦瑞瑾懒得和他浪费口舌,她不知道有危险吗?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何况这不是五成兵马司的人都来了吗。 黎宛滢望见桂子连洲的滚滚黑烟,第一反应就是黎宛涵。她发疯似得冲过去,到了却被官差拦住。官差打量着她身上的锦衣华服,金钗玉镯,不敢冒犯,怎么看都像个受宠的嫡小姐:“黎小姐节哀,我们已经在努力救火了。” 黎宛涵不知道那来的力气,一把推开他,泪眼婆娑道:“我四妹还在里面!” 抓着小桶,简单的扑灭门口的几堆小火,不顾有外男在场,脱下身上的夹袍塞进门口的大水缸里,拉出来时,一只漂亮的睡莲无措的掉在地上,接着被无情的践踏上去,它的世界一片黑暗。 黎宛滢躲着大火跑进去,拼命的喊黎宛涵的名字。终于,黎宛涵平日睡的床板动了一下,黎宛涵从里面探出头。 “涵涵!”黎宛滢声音嘶哑,满是惊喜。一双眼睛里激动兴奋,希望的火苗却在黎廷玮爬上来时减弱。接着小五,小六,林秀茹。 火光漫天下,黎宛涵终于看见黎宛滢的眼里的惊喜缓缓熄灭,失望、绝望最后定格为刻骨的恨意。 那个充满恨意的眼神,刮的黎宛涵骨子都发疼。 “一、二、三。”门外人喊着号子,一起抬着大水桶往进泼水。 春雨依旧不急不缓绵绵柔柔的下着,土地隐约能留一下一点湿意。青砖地则落地没多久便干了,韦瑞瑾扑通跪下磕头,“老天爷,求你了,下大一点吧,请您把雨下大一点吧!” 狂风骤然,天空中隐约雷鸣。 老天爷仿佛回应了一般,韦瑞瑾欣喜若狂,连连磕头,磕的额头都出血了,身后越来越多的人和她一起跪下,恳求老天爷。背后马蹄声惊惊,黎廷玓翻身从马背上跳下来,“起来,你们都起来!”黎廷玓歇声里底吼着每一个人,试图拉人起来“救火啊,你们都起来救火啊,这样跪着无济于事!救火啊!” 韦瑞瑾霍然站起来,怒扇黎廷玓一巴掌,“你什么意思,难不成我还在拖延大家救火不成。” 黎廷玓没有理她,挣脱她的手,竭力拉一个人是一个人。自己也不断的跑着去救火。他头发松散,衣衫松垮,一路跑来不知道颠簸了多久。 门外的火势终于小一点了,黎宛滢用湿棉袍不断拍打着火焰,黎廷玮把小六交给林秀茹,抢过因沾水而变得更厚重的湿棉袍,“我力气大,我来吧。”黎宛滢不吭声松手。 焦墟废院里,一群人站在空地。小五小六嚎啕大哭,几人逃脱升天,浑身湿透,落汤鸡似的站在院子里时,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天灰蒙蒙,像一场噩梦一般。 黎宛涵试着去拉黎宛滢的手说些什么,黎宛滢却毫不留情的甩开她的手,质问道:“你们什么时候躲在下面的?” 黎宛涵张了张口,又合上。最终,才艰难道:“昨天晚上。” “啪!” 黎宛滢出乎所有人意料的甩了她一巴掌,黎宛涵半边脸迅速肿起来。黎宛涵眼神坚定,泪水不断。她充满恨意道:“我知道,我不配打你这一巴掌,您是堂堂黎相国府的嫡次女,我算什么狗东西。” 她无所谓的别过脸,声音哽咽,“黎宛涵,我打你是因为我把你当亲妹妹,你从来没把我当过亲姐姐。是了,是我痴心妄想了。嫡庶之间悬殊,犹如天壤之别,我何德何能得到你黎四小姐的青睐!”一字一泣,“黎宛涵我把你当亲妹妹,在生死关头都记着你,你可曾记过我一分一毫!” “我当然记得,我也很担心你的。我...”黎宛涵试图解释。 “那你明知道会有危险,昨晚为什么不叫我。”黎宛滢凄惨一笑,扔下一个大雷“我娘死了。” 黎宛涵一时没反应过来,看了眼安然无恙的林秀茹,才反应过来是华姨娘。黎宛滢目光充满厌世的绝望,“她死在我怀里,她为了保护我。四妹,我最亲的四妹,昨晚你如果,哪怕喊我们一声,哪怕一声,我娘也不会死了,你明不明白!” 黎宛滢这么恨她,这让黎宛涵心里很难受,她再次试着去解释,“事情发生的太突然,我也没有反应过来,昨天...” “够了!”黎宛滢衣衫单薄的在春寒里颤抖,雨水打的她的身体更是瘦骨伶仃,大喊道:“黎宛涵我恨你,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爱之深,责之切。黎廷玓看着癫狂的黎宛滢,想了想还是抓着半湿透披风追了出去。 黎宛涵心缩成一团,抱着膝盖自己也缩成一团,泪水四溢,她喃喃道:“这次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害死了人,真的...不是我吧。老天爷,不是我吧,你告诉我,不是我吧。求求你,告诉我...是不是我。”哽咽不止,茫然无措的看着广阔无垠的天空,说到最后,自己心里也不确定起来。 黎廷玮看着妹妹如受惊小鹿一般,蹲在地上喃喃自语。忍不住抱起她,黎宛涵抓着她的衣襟,像是抓着救命稻草一样,拼命解释,“我真的没有想害死谁,真的,我从来没有想害谁。你相信我。” 黎廷玮亲亲她额头,“我相信你。” 第七十四章 天际曙光微现,雨势渐小。肃穆辉宏的大殿内一片噤声,谢瞻两指挟起一封奏折,动作不屑,啪的扔在地上,满朝重臣呼啦啦跪成一片。 许是谢瞻的神情太过杀气满满,许是谢瞻还没有从昨晚大杀四方的气氛中缓和过来。此时这位少年帝王的眼中充斥这冰锐的寒意,他冷冷开口,“你们对朕的私事很关心啊。”重音落在私事两字上。 泠泠雨滴敲打在琉璃瓦上,鎏金殿角,飞檐出滑下一丝丝断珠的雨线。有一滴落在殿门垂目太监的脸上,愕然抬首,远处浓烟滚滚,底下有将士冒雨来报。太监喝令住其人,附耳听过来报,大惊失色。一脚就要迈进殿门,殿内的声音不紧不慢,生生透出的威严,令太监蓦地止步。 “......朕心意已决,立后之事待朕及冠之日再议。”略一沉思,“至于后宫空虚...” 太监闭着眼睛,趁这一停顿的空挡,闯进去跪下,大喊道:“皇上,黎相国府着火了!” 黎治臻身子摇晃了一下,悬悬欲坠,满大殿的声音变成空耳风声,一大群人过来过来搀扶他,黎治臻半个身子不知道靠在谁身上,那个支点成为他全身重量的倚靠。他张了张口,想问问有没有人受伤,想问问现在怎么样,却哑然失声,声弱气音。 谢瞻一声‘大胆’生生卡在喉咙里,恨恨的一拳砸在腿上。 宁王! 走到殿门口,看见滚滚浓烟,地上的雨痕还未干。黎治臻无法想象府里的火有多大,只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害怕,推开所有搀扶的人,跌撞的朝前走,每一步都很害怕,却又不得不朝前。 谢瞻吩咐宫侍,“拉辆马车过来,不,拉一匹马过来给黎相。责令城门放行,允许黎相骑马在皇城内奔驰。” 黎治臻刚跨过雍胜门。便有侍卫骑着马翻身下来,抱歉道:“事出从急,卑职越权骑马。还望黎相恕罪。”不待黎治臻说什么,他一把将缰绳塞过来。“快走吧,赶紧回家看看。” 桂子连洲被烧成一片废墟,黎宛涵换了身干衣服,站在回廊上看着黎府曾经最漂亮的地方。 是不是所有历史终将不存在的东西都会付之一炬呢。 这是不是一次警告呢。 面对着重生以来苏的最大一把的桂子连洲,黎宛涵捂着帕子轻轻咳嗽了两声,帕子上一点黑渍。她心里像被挖空了一样难受,黎府里连下人几乎都死绝了。这件发生在天子脚下,青天白日下的恶行,其惨无人道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京城一时间人心惶惶,在此后长达十年的时间还有人议论此事。 唯一能让人苦中作乐的是。这件事后来被松斋先生记入他那本被市井广为流传的散记里,聊寥寥笔墨勾勒出黎相爱民如子,惨遭奸人报复的形象。黎治臻平日素无恶习,经此一宣传,官威一时达到鼎盛的地步。 千万广寒贫困学子,奉黎相为师。加之其与有儒家大师的林稚子是连襟关系(民间误传),黎治臻更是被捧到天上去,有心人更是拖出他当年夺冠之事大肆宣扬,以佐证黎相的学问是名副其实,德才兼备的鼎鼎名臣。可以流传青史的。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事后黎宛涵知道这件事后还特意去感谢了贺玉放,只可惜他避而不见。说自己不过是做了一些很微小的事,不值得感激。 黎治臻回家时,一眼看到了回廊里的黎宛涵。 “爹!”黎宛涵哭着扑进他的怀里。 “爹在这,爹在这。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涵涵,你没受伤吧。你娘呢,你哥哥弟弟呢,都没事吧。”说着想起还在白鹭书院的黎宛沐,忙喊人道:“阿显去接大小姐回来。”没人回应。 黎宛涵攥着黎治臻的袖子,指关节泛白:“爹,府里没人了。” 门外一阵马蹄声,黎廷玓带着黎宛沐回来了,两人没拘俗礼,共骑一马。黎廷玓先将黎宛沐放下来。黎宛沐提裙跑进门,父女三人撞在一起。担心的互相打量了一会,问过对方无碍之后。一起去了正院。 屋里黎廷玮照顾着两个弟弟,林秀茹在厨房笨拙的揉面,宝石戒指金镯玉镯全部褪在一边。黎治臻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一幕,“秀茹。”林秀茹一愣,一滴眼泪蓦地砸进面团。“你回来了,会生火吗。孩子们都饿了,我也不会别的,还好以前年年给你做碗长寿面。还记得面条怎么做。”抬袖擦擦汗,向灶膛里填着柴火。 黎治臻望着那团黏黏稠稠的面团,林秀茹不好意思的解释:“平时看厨娘做都很容易,没想到揉面这么难。”惭愧的低下头。说是自己亲手做的长寿面,她参与的步骤少的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没事,我来揉面,你烧火。”黎治臻连官服都没有换,撸起袖子。添面粉,沉默的揉着。 几个孩子在外面面面相觑,黎廷玓小声问,“我不要我在外面先买点什么垫垫肚子。” 黎宛沐是大姐,主动担起责任。“劳累大哥跑一趟了。二弟,你也跟着去吧。家里人多,我和四妹照看弟弟。”左看看右看看,问道:“对了,三妹呢?” 黎宛涵不说话。 椿香院,黎宛滢自己去井边打了一桶水,提到房间里,吃力的剥下华姨娘身上血淋淋的衣服。人死血凝,华姨娘身上已经不流血了,黎宛滢平静的替她擦干净伤口,身上、手上和脸上血渍。 木柜的衣服都脏了,黎宛滢也没在那里多留。翻开箱笼,仔细搭配了一身衣裳,一个人帮华姨娘换上。床上的被褥也一起换了。地上的布料全部堆进柜子里,关上柜门,天地茫茫真干净。 华姨娘‘坐’在梳妆镜前,黎宛滢用身体抵着她,一下一下替她梳着头发。她也不太会挽鬓,试了好几次都都失败了。索性直接将她的头发梳整齐,简单的别上珠花。 然后是简单的描眉,涂红唇的时候,几次都擦不上颜色,黎宛滢抱着华姨娘低低啜泣,“娘,你抿一下好不好。” 无人回应。 黎宛滢独自一人哭了好一会,才将华姨娘抱到床上。做完这一切,她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了。一个人坐在床沿,茫然了好一会。缓缓扭头看着外面放晴的日光,柜子下的褐红干枯的血渍十分刺眼。她躲闪的移开眼神。 然后,捂着脸,偷偷的哭了。 第七十五章 黎廷玮黎治臻一路上都是骑着马,一开始黎廷玮还有些犹豫。黎廷玓道:“放心骑吧。今天你就是骑着马在这里跑都没有御史去告状。” 闻言,黎廷玮也不在扭扭捏捏,策马狂奔。“对了,你怎么会突然回来。”黎廷玮问。 黎廷玓沉默了一会,含糊其词道:“我在西山书院听到一些风声,有些不放心,回来看看。”他不想把黎宛沐坦白出来,虽然黎廷玮和黎宛沐是亲姐妹。但遇上这这种事,谁也说不好。何况,据一路上他旁敲侧击出来的消息,黎宛沐也是无心之举。或者说,被人算计了。 总之,他不信这是一场风花雪月的巧合。 想起书院里的同窗用无不恶心的声音说黎宛沐,说难怪她素来心高气傲,看不上这个,看不上那个。原来一门心思想当皇妃啊。黎廷玓听了一肚子气,愤怒之余却意识到,这件事近乎既然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皇上已经到了选妃的年纪,他怕黎宛沐有危险,便连夜赶回来,打算提醒一下黎治臻和黎宛沐。 这些小姑娘心思有多么恶毒他最清楚不过了。看着一个个纯真无邪的面孔下,藏着的都是蛇蝎心肠。什么龌龊手段都使的出来。却没想到,回来面对的居然会是这么一副场面。叹了口气,想起送回院子的黎宛滢,又想着黎宛涵,心中一股烦躁之意骤然生起。 黎廷玮身体不好,经这一番重创后,他的脸色变得更不好。武师傅离开他后,他的身体便每况愈下。黎治臻几次想劝武师傅回来,武师傅都打死不从。黎廷玮只好重头将武师傅交给他的东西演练一遍。 从昨天到几天他几乎没怎么休息,更没有时间去锻炼身体。一路上骑快马,吃冷风,下马后,黎廷玮不断的咳嗽。他用袖子偷偷掩着嘴,黎廷玓狐疑的看了一眼,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买好东西,两人争着要付钱。黎廷玮说着一摸腰间,沉默下来。他没带钱,张口想喊小厮。却又想起什么,缄口不言。黎廷玓拍拍他肩膀,“走吧。” 回去的时候,韦瑞瑾正带着丫鬟小厮带着食盒点心。韦瑞瑾看着黎廷玓手里的东西,冷笑一声:“什么街上的杂碎都敢往相国府带,也不知道东西干不干净。”说着,上前两指捏起其中一个小油纸包,啧啧有声道:“你心可真大,相国府刚被歹人谋害,你当真不怕这些东西有毒。” “二伯母!”黎廷玮听不下去了,韦瑞瑾说话太难听了。那句心大暗指的无非是大哥算计几年考白鹭书院的事。她就差没指着鼻子骂黎廷玓图谋不轨,其心可诛了。 “走吧。”黎廷玓没理韦瑞瑾,和黎廷玮先进门了。 韦瑞瑾带来的下人让人很不喜,一进门便摆出一副捏着鼻子,恶心欲吐的样子。一个个看见红柱地上的血,躲之不及,好几个人撞成了一团。黎廷玮看不下去,冷冷道:“受不了就给我滚。” “大侄子,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打狗看主人,韦瑞瑾总觉得黎廷玮是冲她来的。 第七十六章 寿安宫,气氛肃穆。一礼三座,嘉和公主皮笑肉不笑道:“这姑娘我留心了好几年了,品行相貌都是好的。皇帝一个人在宫中这么多年,也该有个知冷知热的人了。” 一个人,什么叫一个人。 这么多年是谁抚养他长大,是谁在教导他明辨是非! 太后冷笑,“民间有俗话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嘉和你生在宫里,是不懂这些道理。哀家劝你一句,你和驸马过好自己的小日子也就罢了,别整天盯着人家的生活,时时刻刻想插一手。免得连自己的日子也过不舒泰。” 嘉和公主含笑称是,“嘉和和太后娘娘共勉。” 太后眉头一跳,“大胆!”她怒道:“有你这么跟母后说话的吗。” 嘉和公主神态满是无所谓,百无聊赖的摸了摸袖子。低头看着精致的花纹,笑道:“瞻儿现在有自己的主意了。他不想立后,您也别逼他。选妃是件大事,后宫笼统又不会选这一个妃子,我指了一个姑娘,母后不妨也指一个。” “姐姐!”谢瞻没忍住,喊了一声。 嘉和公主用眼神安抚他,近乎挑衅的看着太后。果不其然,太后沉默下来,久久未说一句话。 嘉和公主和太后之间的矛盾素来已久,因为谢瞻小时候的教育问题,嘉和公主时常顶撞太后。言辞激烈,几度针锋相对,都是被先皇劝下来的。不过太后对谢瞻倒是一直不错,这个连嘉和公主自己也挑不出毛病。 太后怕嘉和公主在谢瞻面前挑拨离间,和她离心。不愿意让嘉和见谢瞻,可嘉和每次都闹,先皇又偏帮嘉和,太后也无可奈何。时间久了,也不知是不是嘉和公主教唆的,谢瞻果然和太后一日日离心,逐渐演变为今日的相看两厌。 太后想把自己的亲侄女许给谢瞻,让谢瞻立后。她自己深知枕头风的魅力,出此下策,企图能和谢瞻重修旧好。 一个不受皇上待见的太后有几日好活,太后心里很苦。权力是她安全的屏障,世人都说她和宁王狼狈为奸,可她有更好的办法吗? 所以无法接话,因为她既不能越过侄女先指一个人来拢住皇上,也不能让侄女先进宫为妃,一步步往皇上的位子爬。前者侄女会和她离心,她的所求所图都会落空。后者,如果此时让她落在妃位上,谢瞻绝不会让她再出头。 从寿安宫走出来,姐弟二人并肩走在宫道上。谢瞻呼气一口郁气,轻声问道:“让太后再指一个人,是不是太委屈...她了?” 嘉和道:“有什么可委屈的,厉如铁区区几品小官,京城中比他家女儿好的多了去了。你偌大的后宫,难不成你还只想收她这一个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谢瞻额头细细密密都是汗珠,忽然意识到什么,迟疑的问:“您要给我指的人是...厉大人的女儿?” “是啊,你们两年前见过。你当时还称赞她有胆魄。”嘉和公主目露不解:“难不成你在我那里还见过其他人?” 谢瞻不说话,嘉和公主瞬间明白,拍了他一下,气笑了:“你啊...”却没说下去,此处不宜说话。 两人进了谢瞻寝宫,嘉和公主才迫不及待问道:“快告诉姐姐,你看上的是哪家姑娘。” 谢瞻耳根微红,故作镇定道:“黎相家的大女儿。前年白鹭书院八甲获得者的。” 嘉和公主一下子注意到他的小心机,好笑道:“前面冠那么多名头干什么,你把姐姐当什么人了。” 谢瞻脸上绽放出别样的光彩,看的嘉和心神向往,她柔声问:“你告诉黎相了吗。” “没有。”谢瞻神色黯淡,“怕是一年半载都不好提这件事。” 嘉和公主闻言点头,喟然道:“是啊。黎相刚经历过一场失而复得,会舍得才怪。”她感慨道:“女儿嫁到别人家,就是别人家的人了,这是骨肉生离。何况,这一进宫,十年八年都难见一面。以前的黎相也许愿意,现在,不好说。” 谢瞻心里空慌慌的,硬邦邦道:“天下黎民都是朕的,朕要选谁为妃,黎治臻还敢不给不成。” 嘉和公主故意道:“你要人家姑娘没问题,你还想用人家爹吗。”眉梢带笑,剥着栗子,不一会就剥了小半盘,她将剥好递给谢瞻,拍拍手上的残渣,宫女赶紧捧过来热水和帕子,嘉和公主净过手,对谢瞻道:“你好好想想吧。要美人还是要江山。” 分明是一句玩笑话,谢瞻却认真思索起来。嘉和公主走了很久了,盘子里的栗子都凉了。 谢瞻捏了一颗放进嘴里,食不知味的咀嚼着。突然间,他有了一个主意。 “赐宅子?”黎治臻愕然道,偷偷把来宣旨的太监拉到一旁,小声问:“怎么回事。”脑子迅速运转,他猜测道:“我府里的事宁王做的?”声音莫名有些阴森。 小太监打了个寒颤,道:“黎相你就把心放进肚子里去吧。这死过人的宅子不能住人。新府邸就在宣国府旁边,一条街都住的皇亲国戚。公主也在那边......”只字不提为什么。 黎治臻套不出话来,眼中越发阴冷。回去却没说什么,让林秀茹简单收拾东西,跟他搬过去。不管皇上是补偿还是愧疚,有一点他说对了,这宅子的确不能在住。家中妇孺受不得这种惊吓。 因时间太匆忙,韦瑞瑾把丫鬟小厮全部留下来打下手,可太阳刚下山,一群人便哭着闹着要回去。一个个跪在地上,宁可得罪黎相,也要回去。还口口声声,‘回去是死,不回也是死,不如拼一把。’。 只有个别几个心思各异的丫鬟小厮留下来了,但不管他们抱的是什么心思,黎宛涵真的在某一刻被暖到。 晚上终归要休息,黎廷玓主动请命要留下来看门。黎治臻有些不忍心,黎廷玓却道:“相国大人,请让观海尽一些本分吧。” 他将这称为本分。 黎治臻有些触容,正想说什么。单峰和济和先生姗姗来迟,济和先生吩咐单峰留下。 黎治臻和济和先生同时道:“我有重要的事对你说。”然后又异口同声: “我的奏折信件丢了。” “您的奏折信件是不是丢了。” 两人同时一愣,良久,黎治臻才道:“好在奏折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重要的东西我都在暗室收着。只是那些信件......”说来也是家常信,只是那些人都是他一些至交好友和重要心腹。 第七十七章 两人具是一阵叹息,却也无济于事,只能日后弥补了。走一步,看一步。 济和先生道:“姚合让我转告您,昨天他的部下有一人被买通泄了密,宁王知道杀李甘是您的意思了。他担心有什么不测,让我转告与您。我却被师父那边的事绊住了脚步,到现在才把话带到。”苦笑连连。 原本他想让单峰赶紧通传一声,单峰却不肯离开他一步。总担心有人对他不测。却没想到最终出事的是黎相。 他,还以为至少先是傅家呢。 “谢向煜,果真是他!”黎治臻胸膛内掀起狂风巨浪,身为一个男人,让身后的妻女跟着自己担惊受怕。守不住自己挚爱,撑不住自己脚下这片天地。一股屈辱之情充满全身,更多的是心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黎治臻最后在书房取下重要物件之后,出门发现椿香院的灯还亮着,疾步走过去,推开门。黎宛滢亭亭玉立的站在正房的灯笼下,没有人声喧嚣,连灯笼都显得清冷。黎治臻看着女儿,柔声问:“你怎么还在这,来,爹带你回家去新房子住。” “那我娘呢。” 黎治臻一愣,“当,当然一起了。你娘在屋内干什么呢,快叫她一起走吧。”说着自己进屋,见华姨娘躺在床上,已然熟睡,低声催促道:“怎么这个时候还敢睡,在这里睡的着吗。走,带着滢儿我们去其他地方。” 华姨娘一动不动。 黎治臻有些怒意,“女儿还在这里,现在是你耍小性子的时候吗。” 黎宛滢在背后幽幽道:“爹你这么忙,今天回来一天了,你还不知道娘已经死了吧。”她坐在床边,从黎治臻手里抽出华姨娘的胳膊,轻轻将人放回原位。黎宛滢脸上没有一滴泪,笑着埋怨,“爹,你真的一点也不关心我们。” “她,她是怎么死的。”问过之后才恍然意识到这句话有多么好笑。 黎宛滢认真道:“今天早上,雨下的很漂亮。娘被歹人杀了,她将我护在背后,从肚子直接刺穿,她的血就流在我的手上。很暖。” “滢儿!”黎治臻一把抱住她,将她的头按在怀里,温柔的抚摸着她的头发。一颗颗热泪砸在她发顶,黎宛滢没有一丝感觉。心无波澜,平静如水。黎治臻失声痛哭:“别说了,爹在这里,爹在这里。滢儿别怕。” 黎宛滢怔怔的想,她现在应该哭一哭才对。她从心底挤出一行泪,哽咽道:“爹,你为什么回来的这么晚,我以为你都不回来了。”她死死抱着黎治臻,泣不成声,“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这一刻,黎治臻对宁王恨之入骨,充满疼惜的看着女儿,“是爹不好,让你受惊吓了。” 黎宛滢没有问黎治臻为什么不叫她和华姨娘也躲起来。她这辈子都不会问。在这个黎府,她被任何人遗忘,她都不记恨,习惯就好。 可唯独对黎宛涵,她充满了怨恨。她说不上来为什么,宽心里就是觉得,这个世界上任何人背叛她,伤害她,她都可以无动于衷。可唯独对自己很好的黎宛涵,她有说不上来的苛刻和愤恨。 其实宛涵没有错,她明白。可她就是无法控制心中那头小野兽。 傅云泽知道这件事,已经是黎家着火第三天。 相国府里的尸体已经被收拾干净,黎治臻在京城外买了一片荒地,黎家世仆的,全部起坟埋了。本地聘来做粗役的仆人尸体全部归还给家人,一家给了十两银子。还有一些家在外地的,人贩子手里买来的,黎家也都出钱给埋了。 府里的东西也被搬的一干二净,黎家已经举家迁入新相国府。 济和先生请了昔日旧友,在府里念了两天两夜经法,将府里的亡灵全部超度。黎府门上也郑重贴下封条。 傅云泽拖着虚浮的脚步朝新相国府走去,当日回去后傅琛琨几乎将他打个半死,方相君扑在傅云泽身上,傅琛琨却打红了眼,让方相君让开,方相君不肯。傅琛琨不打女人,索性将母子二人全部关进柴房。怒斥:“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儿子!” 一转身,自己也倒下了。本就大惊大怒下晕倒过一次,气血翻涌,如今又倒下一回。 济和先生去看他的时候,意外发现傅琛琨很高兴,连晕倒的脸上,嘴角翘的都是笑意。傅琛琨醒来时,偷偷对济和先生说:“...别提我心里多高兴了。这崽子,像我!”胸膛拍的阵阵响,满是骄傲与得意。 济和先生慈眉善目,笑意挂在唇边,“您这高兴也太吓人了,一出手就是半条人命,云泽可是你亲儿子。”半开玩笑道:“别哪天高兴过头,连儿子也一命归西了。” 傅琛琨并不介意,拍着床沿唉声叹气:“我再高兴,也要替这小子担心啊。”他望着空洞洞的床顶:“谢向煜的心眼就针尖大一点,眦睚必报。不让这小子吃顿教训,他以后带兵打仗也这么鲁莽冲动吗。”语气里还是得意。 这臭小子,至今傅琛琨一想起来傅云泽请命、抽刀、砍人时的刚毅和果断,他就想拍案叫好! 这崽子太对他的胃口他,他不准,居然他娘的直接去跪皇上。得了圣命之后连犹疑都不犹疑。 这份胆量,这份机灵劲。 济和先生道看的明白,顺着他说了会话。顿了顿,才道:“黎相家出事了。” 傅琛琨惊的光脚直接从床上跳下来,站在地上,“发生什么事了,人没事吧。黎治臻现在怎么样,他的妻儿们还好吗?” 一句逼一句,济和先生都不知道从何答起,苦笑连连,先捡了最紧要的说:“人倒都没事,只家里的下人们和一个姨娘都给死了。家里先是冲进来一批黑衣人,保守估计有十五人。家里的人都杀干净了,找不见一个主子。索性将桂子连洲一把火给烧了。” 一股寒意从心里升起,铁汉柔情滚下热泪。傅琛琨恨声道:“是谁这么歹毒!” 济和先生没有说话。 傅琛琨光脚拉开门,吩咐下人道:“放夫人和少爷出来。再请个大夫瞧瞧,没什么大碍的话。让那兔崽子跑一趟黎家。” “是。” 第七十八章 傅云泽漫无目的的游走在夜色弥漫的大街上,脑子里只想着一句话。‘为什么。’他想不明白,人是他杀的,为什么却报复在黎家。这个沉重的念头压在他心上,脚步一步步变的拖沓,迟疑。 也并非全是漫无目的,他知道要往新相国府去,可新相国府在哪,他一点也不知道。他没有去问,有些不敢面对。 街上有不怀好意的人看着独自游行在街上的傅云泽,打量着他的衣着,正盘算着如何下手。傅云泽敏锐的一回头,眼中凶光乍现。吓得拍花子迟疑了一瞬,硬是被同伴拉走,神神叨叨的说:“他眼睛有杀气。”声音颤抖,却异常肯定。 “吹吧你,你怎么能看出来,还杀气,我呸!” 同伴没有说话,三两步跑了。 拍花子见状,暗骂了声丧气,自己也追了上去。 傅云泽耳朵敏锐,捕捉到‘杀气’二字。 他蓦地驻足,忍不住去寻找可以反射倒影的东西,终于他在一处小水洼看间自己的倒影,眼睛乌黑,黑丸透亮。 他看不出一点所谓的‘杀气’。 一屁股坐倒在地,嗤笑一声,站起来,拍拍灰尘。先去了公主府问解海潮,解海潮见着他很高兴,调侃的冲着他的胸口揍了一拳,才悠悠道:“你摸到这了,可算找对了。顺着我家东边,朝前走三家。” 新相国府很气派,雕梁栋画,飞檐高挑。门楣宽大,站在台阶下一眼望去很是气派。 傅云泽去敲黎家的门,开门的居然是双胞胎。小六扯着哥哥,两个娃娃仰头,齐声喊道:“无恙哥哥。” 傅云泽摸摸他们的头,“怎么是你们来开门。” 小五小六天真烂漫道:“这边院子好小,玩不开,我们在这里玩了。” 傅云泽皱眉,还是觉得哪里怪怪的。带着两个小的进门,边走边问:“你爹娘呢?” 林秀茹和黎治臻在房间里说话,林秀茹满面愁容:“要不,咱们直接在外地买丫鬟吧。嬷嬷还是用我娘家送来的,小子们从咱们自己庄子上调,不够的,也从外地买。外地远是远了些,可这一时半会没有人敢在相府来做活,用别人家的总不是长久之计。” 隔墙有耳,何况还是他们这样的人家。 黎治臻也很惆怅,叹了口气。他的确错估了人心,以前总觉得利字当头,谁人不见利起义。没想到在生死大关面前,大家全都退缩了。 黎家惨案后,坊间不知道怎么流出传言,说黎家的下人要为主子替死的。还有说当日下人怎么换上主子衣服,怎么躲藏,怎么逃亡,说的有鼻子有眼,好像跟亲眼见过一样。 黎家人都很无奈,但黎家人在这之后买人的确很艰难。勉强带来的,质量良莠不齐。林秀茹都看不上眼。 “林姨。”傅云泽掀开门帘,看见黎治臻,才恍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喊了声:“黎相。” 黎治臻摆摆手,招呼他坐下。傅云泽迫窘的发现自己两手空空,干巴巴的坐下。林秀茹给他倒了一杯水,傅云泽礼貌性喝了一小口,问起他们近况。 两夫妇不好对傅云泽说什么困难,风轻云淡的掩盖过去。林秀茹问:“你娘呢?” 傅云泽不知道怎么回答,满心歉疚。含糊其辞,“娘病着,过两天来看你。” 林秀茹狐疑,没有多问。 傅云泽逃似的,匆匆说了句,“我去看看宛涵妹妹。” 黎宛涵没心情和傅云泽风花雪月,懒懒的给他倒了杯水。“坐吧。” “涵涵,我有话对你说。” “恩?” “那天的事对,对...”傅云泽羞于启口,怎么也说不出对不起三个字。 “没事,我都不介意了。”黎宛涵趴在桌子上,百无聊赖的醮水在桌子上画着小圆圈。 房间很逼仄,整个新相国府都很狭小。外面看着还好,冠冕堂皇,气派的不得了。也许是这里太计较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了,每个房间都袖珍的厉害。 好吧,其实她懂。这里寸土寸金,权贵云集。都是些真正的皇亲国戚,纵然黎治臻贵为一品大臣,夹杂在这里还是显得不伦不类。 换句话说,住的很憋屈。 不止是地方小的缘故,也不是因为迟迟没有配齐的人手。而是以前黎治臻住的地方,方圆内数他最大。大家见着他都要给他让道。现在换了个圈子,就数黎治臻身份最低,官最小,见着谁都得点头哈腰。 黎宛涵看着都替黎治臻难过。 不过住着在唯一的好处大概就是离皇宫真的很近,每天上朝时的晨钟声都能听到。黎治臻可以不用起早贪黑了。 一开始黎宛涵并不知道上朝是要敲钟的,第一次听见时她还以为这里离寺庙很近。 大祈朝正儿八经的寺庙只有一个,大慈安寺。 黎宛涵毛骨悚然,后背汗毛倒立。 后来知道不是寺庙,是皇宫的。她更紧张了,不过这次紧张之余还有一丝丝小兴奋。 傅云泽满心踌躇,有一肚子话想对黎宛涵说。他看着黎宛涵心不在焉的样子,忽然站起来拉住她的手。 黎宛涵掌心一热,一股酥麻的感觉顺着胳膊传来。微微电在心头,她心中惴惴的望着傅云泽,小鹿乱撞。 傅云泽抿了抿口干舌燥的嘴唇,“我杀人了。” “什么!”黎宛涵大惊失色,甩了甩,没甩开傅云泽的手。干脆作罢,“怎么回事?” 傅云泽却不想回忆去前因后果,一把将黎宛涵拉进怀里。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满足的说:“终于抱到你了。”他蹭着她的细软的额头碎发,“你小时候我就想抱抱你了。可是...”苦笑一声,没有说下去。 黎宛涵垂着睫毛不说话,这么暧昧的姿势。她此时心里产生不了一点旋旎之情,这个拥抱甚至还比不上他刚才牵她一牵时来的触动。傅云泽紧紧拥抱着她,却更像是抱着孩子撒娇的母亲。 终于说出来了。 傅云泽轻轻呼出一口气,好轻松啊。他想找个人倾诉很久了,父亲放他出来,他第一个想见的人就是黎宛涵。 “涵涵,这些话我实在不知道找谁去说。”他抵着她,柔情似水:“想来想去,只有你了。” 黎宛涵被这份莫名的倚重压得喘不过气,她伸出手捧着傅云泽的头,慈爱道:“无恙,别怕。” 傅云泽:“......” 清清嗓音,百般无奈的放开她。“你可真会说话。” 第七十九章 黎相两天没有上朝了,皇上在这短短两天里,接连放了两个大雷,第一件事,给黎治臻赐宅后又允了三天假,让其安顿好家里。第二件,则关乎朝堂社稷了。皇上对后宫一事松口,依旧不同意立后,但允了选妃一事。 嘉和公主和太后各指了一个人过去,两人又齐齐在满朝文武里选了几位大臣之女。 满朝文武一片唏嘘之声。 此次选妃之列并没有黎家的女儿。 大臣们总算‘明白’皇上为何要在这个档口给黎相赐宅子。厉如铁都在家嘀咕,“奇了怪了。” 这不合常理。黎治臻有膝下有适龄的女儿,他本身又是新帝一脉。且,黎宛沐并无恶名,相反还有无数美名加身。于情于理,都不应该。 厉彦珂知道这件事后却莫名松了口气,摸着脚下的鸳鸯顺滑的皮毛,眼中晦暗不明。 傅云泽那晚没有回家,和黎廷玮挤着睡了。他闯进黎廷玮房里时,黎廷玮正伏案疾书,一旁有位国色天香的丫鬟服侍着研磨、添茶倒水。黎廷玮眉头紧皱,神色却未有不耐。 见傅云泽来了,解脱般的将丫鬟支了出去。 “这是你的新丫鬟?”傅云泽意味不明的问。 黎廷玮也不小了,一下子听出话音,笑着点头道:“不错,是二伯母留在我们家的。” “既然是留给你们家的,怎么又到你这里来了?”有些不依不饶的意思在里面。 黎廷玮微微皱眉,“无恙你怎么了?” 傅云泽不说话,径直进了里间,横躺在黎廷玮的床上。四肢大仰,胡乱蹬了靴子。躺在床上发呆。 黎廷玮很快闻到一股脚臭味,捏着鼻子走到内间,拽着他问:“几天没洗脚了?”傅云泽神情呆滞,任其摇晃。 黎廷玮无奈,只好招呼丫鬟给她洗脚。新来的丫鬟素质很好,面不改色服侍傅云泽脱袜洗脚。芊芊玉手罩在傅云泽脚上,傅云泽竟比她的手还白净几分。 傅云泽看都没看她一眼,丫鬟出去倒水时。傅云泽一边爬上床一边对黎廷玮说,“你不想和你二伯父做连襟的话,还是别让她待在房里了。” “什么意思?” 傅云泽瞥了他一眼,没好气道:“那丫鬟的手都快赶上涵涵的手了。只指腹间的琴茧比涵涵略厚一点。那是丫鬟吗,分明就是个千金小姐。” 黎廷玮想起黎焕东的嗜好,讪讪的摸了摸鼻子。没说什么,忽的想起什么,炸毛道:“涵涵给你洗脚了?不对,你什么时候摸过涵涵的手了!” 傅云泽:...... 月上中天,黎廷玮也收拾睡下。洗漱后,傅云泽还睁着眼睛望着帐幔。 “怎么还不睡。”黎廷玮抖开被子,随口问道。 “我今天抱她了。” “什么?” 黎廷玮打着哈欠愣了一会,反应过来睡意全无。 他面无表情,杀气腾腾的问:“涵涵?” 傅云泽顿了很久,声音幽邃的好像穿过好几年的时光,“我从来不敢用这么龌龊的心思想她,连心里偷偷幻想一下都不敢。玮哥,你不知道,那天解海潮说我如果想不清为什么要护着涵涵,他就不客气了。那一刻,我真的想杀了他。” 黎廷玮对上傅云泽的眼睛,傅云泽漆黑的眼中郑重无比。傅云泽道:“但我没有。不是我不敢,而是我怕涵涵会伤心。” “你现在就懂什么叫男女之情了吗。”黎廷玮有些不相信,也有些嫉妒。他都还是一知半解,傅云泽怎么就比他还博学了。 不过他并不想在傅云泽身上露怯。 傅云泽目露茫然,“也许明白吧?”声音十分不确定。 这让黎廷玮身上好受一些。不过傅云泽紧接着一句话,则让人恨不得打死他。 “可,如果不是男女之情。我和涵涵算什么呢。哥哥?妹妹?”傅云泽轻轻摇摇头,目中清明如泓,“玮哥,我娘告诉我。我和涵涵是有娃娃亲的。她从一出生就是我的娘子。她合该是我们的家的。” 黎廷玮没忍住踢了他一脚,“什么叫合该是你们家的。” “就是应该,必须,上天注定。”傅云泽缓缓道,十分认真。 黎廷玮看着傅云泽,偏头轻笑了一声。然后哈哈大笑起来,忍都忍不住。 傅云泽任他笑,面色平静。良久,黎廷玮笑过了劲,傅云泽才问:“真的很可笑吗?” “不是不是。只是,”黎廷玮斟酌着措辞,“我都从来没想过这些事,你明白吗?” 傅云泽不明白,疑惑道:“难道不是因为你无人可想吗。” 屋内静了良久,黎廷玮咬牙切齿道:“睡觉!” 夜,星辰无光。 庞大的山脉连绵起伏,在黑夜里像一头蛰伏的野兽。一群士兵举着火把,谢向煜蹲下,捻了一下地上疑似人油的东西。闻了闻指尖,“我这侄子啊,竟比我还要心狠手辣。” “宁王...” “帕子。”谢向煜止住裴惊烨的话。接过属下递来的手帕,仔仔细细擦干净指尖。才悠悠的问:“两天。裴统领,能解释一下是为什么吗。” 裴惊烨面无表情:“告诉你是仁,不告诉你是忠。” “那你现在算什么呢。”谢向煜低低一笑,“不忠不仁之人?” 他拍了拍裴惊烨肩膀,留下一句语重心长的话。“裴惊烨,世间但凡名留青史者,绝无一士侍二主者。现在你还能自己选,届时等我侄子知道了。你就没得选了。”顿了顿,补充道:“而本王,未必会愿意当你退而求次的选择。” 裴惊烨看着地上的黏糊糊的一片,手里的火把忽的一松,掉在地上,燃起一把熊熊火焰。 他的脸在火光明暗中若隐若现。“呵,投靠你?和李甘一个下场吗。”大步离开。 和李甘共事五年,裴惊烨被李甘忽悠过几次帮南衙。那时他并不知道南衙是宁王的。在这之前宁王为了笼络他,有意无意的帮了他很多次。裴惊烨心情很复杂,如果他是一个普通的内宫统领,面对宁王的恩深义重和高额报酬,倒戈就倒戈了。 可他不能。从他从先皇手里接下秘密军队的那一刻起,他只属于祈朝。 是的,祈朝。不是新帝,不是宁王。只受祈朝之主驱使。 第八十章 黎宛沐在家留了两天,吃早饭的时候,黎治臻拍板让黎宛沐赶紧去上学。 黎宛沐有些不愿意,家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她想陪陪妹妹和娘亲。 黎治臻却道:“搬了新家,东西一时半会儿还没有归置。缺了什么,少了什么,都得你娘去补办。家里的下人采买等等,哪件事不要你母亲忙。你粘着你娘亲,还能干活吗。” “家里刚经过一场死里逃生,爹你怎么就那么若无其事,吩咐大家做这个做那个。是死了人啊,您怎么就能当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连一点给大家缓和情绪的机会都不给。”黎宛沐躲在林秀茹身后,迎着黎治臻的怒火,勇敢顶嘴道。 “你要怎么缓和。一年,两年,还是十年?”黎治臻冷冷道:“笼统家里人又没发生什么大事,就是娘和爹都去了,家里就剩你们几个,这天你们还要不要顶起来。” 黎宛滢持汤勺的手顿了一下,接着若无其事的继续喝粥。 黎宛涵注意到,黎宛滢衣着素淡,头饰也寥寥无几。偶有一二珠花点缀,也都是月白色,黄蕊色。黎宛涵暗暗打量了一下自己周身上下,勉强过关,没有什么艳色。 但林秀茹和黎宛沐便不那么讲究了。穿红戴绿,金银玉手饰,算不得出众刻意。终究没有丝毫避丧的意思。 一席饭毕,两人都无半句交谈。 她愧疚于黎宛滢是一回事,可她却做不到放下一切去讨好黎宛滢。 或者说,她内心深处不觉得自己有错。即便有错,也万万当不得黎宛滢怨恨至此。 临近中午的时候,府里来了客人。府里连门房都没有,知道的时候人已经进了内院,手里提着重礼。满脸是笑,嘴里尽是殷勤讨好的话。黎治臻脸色并不好看,还是请人进了书房。 府里为数不多的几个丫鬟,手忙脚乱的挡在女眷面前,匆匆送人回了屋。 黎廷玮安排自己的丫鬟去服侍倒茶,然后对林秀茹道:“无恙还在我房里睡着。我去给他说一声,起来先别乱跑。这里地方小,冲撞着可不好了。” “他昨晚没走?”黎宛涵问道。 黎廷玮还没表示,林秀茹点头道:“去吧。”黎廷玮只好给黎宛涵挤挤眼睛,等我回来再给你说。 地方很小,攀谈声音很大。黎宛涵被吵的心烦意乱,扔下绣绷。独自坐在床上生闷气。她心里觉得很不舒服。 皇上赐宅是喜事,可这喜事背后,谁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为什么大家就要当睁眼瞎呢。 还有左邻右舍的拜帖,“乔迁之喜,一定要庆祝的。正好冲冲喜,去去晦气。” 林秀茹只能含笑称是,说收拾好家里就宴请大家。 这里黎治臻的话语权也不大,林秀茹说话也丧失了底气。这让黎宛涵十分心疼她。 下午大家送黎宛沐上马车时,黎宛滢脸色惨白的指着黎宛沐裙子上的血污,“大,大姐姐。” “怎么了?”黎宛沐一无所知的回头。 黎宛涵的目光顺势望过去,忙挡在黎宛沐身后。凑在她耳旁窃窃私语:“沐姐,今天别去书院了。”说着便拉她回房。 黎宛沐换下裙子后自己也被吓了一跳。等林秀茹过来科普这是初葵,少女成熟的标志。黎宛涵才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些太冷静。 万幸没有人注意这些。 黎宛滢有些恐血,害怕的跑出去。出跨院时,一头撞进黎廷玓的怀里。看见熟悉的脸,她双腿一软,黎廷玓连忙扶住。 “大哥。”黎宛滢凄楚道:“我做不到平常心。” “很难吗。”黎廷玓宽容的看着她,目光鼓励,“告诉大哥,发生什么事了。怎么把你吓成这样。” 黎宛滢目光闪烁啜濡道:“一些女孩家的私事。没什么大碍。” 黎廷玓叹气,不说话。就那么直勾勾的盯着她,黎宛滢被看的无处可躲,大哭道:“大哥,我一闭眼就想起姨娘的血淌在我的手上。那种感觉.....” “可怕?”黎廷玓道。 “不。”黎宛滢擦了擦眼泪,低声道:“我觉得我很孤勇。” 黎廷玓不动声色的品砸了一下孤字,又暗暗琢磨了一番勇。孤勇,他觉得很新鲜。于是问道:“为什么会这么想。” “大哥,我觉得,虽然我骨子里流的是黎家的血。但其实,在黎家,根本没有人把我当做人看。”黎宛滢笑容美好,声音很轻“如果不是我小时候侥幸受过一次伤,我这辈子也只能跟姨娘住在狭小的椿善院。” 她语气轻快的叹了口气,脸上泪痕犹在。“其实这些天我也想的明白。是我太贪心了。”这句话莫名让黎廷玓觉得揪心。黎宛滢声音不急不缓,徐徐道:“其实如果我没有住进桂子连洲,也许那天我就和姨娘一起死了。死,也不会有什么遗憾。” “这些天我一直很恨涵涵。我觉得是她没有及时叫我,才间接导致了姨娘的死。可我心里很明白,放弃我们的不是涵涵。是父亲。” 黎廷玓神色陡然一变,同情怜悯之色一扫而光。 黎宛滢仿佛没看见一样,依旧笑颜灿烂。“是我的父亲,这个世间最尊贵的人之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上字落音的时候,满脸是泪,“我以前真的以为父亲很疼爱我的。多么天真,多么可笑。” 她仰着头,绝望而无助,“大哥,我不明白。黎宛涵黎宛沐是她的女儿。我就不是他的女儿吗。为什么我总是被遗弃的那一个。从小他就不爱我,不管我。你知道我最后能搬进桂子连洲是为什么吗。是涵涵的懵懂无知,不知何所起的善良。而非一个父亲的觉醒。” 黎廷玓沉默半晌,“我不同情你。”抬头,目光灼灼,“我没有父亲,没有母亲,没有兄弟姐妹。这世间所有人待我的好,都是我算计来的、换来的。黎相是,孟姨娘是。他们帮我,是因为我能还给他们更好的。” 他一字一顿,“自己以为你看的很清,其实你还没有黎宛涵懂事。黎宛涵很小时候就告诉过我,她从不把机会寄托在别人的良心发现上。你,太愚蠢。” 第八十一章 黎宛滢没有辩驳,只垂眸掉泪,一滴滴砸在地面上。地面上很快便晕染成一片湿意。 黎廷玓见状叹气,找了顶坠帽递给她。“我们去散散步吧。” 黎宛滢怔怔的,指关节泛白,掐着坠帽犹犹豫豫,“我已经大了,不合适吧...” “我们去寺庙。”黎廷玓显然已经想好,坦然道:“只是随便走走。这个地方太压抑了。”环视了眼狭**仄的相国府,一语双关。 提步先行,黎宛滢连忙带上坠帽,提裙追上。 杨柳依依,春波荡漾,竟是晴光大好的一天。 阳光透过薄薄的纱幔照在黎宛滢眼睛上,心情顿时明朗开阔起来。街上行人不多,偶有女子带着坠帽身后跟着丫鬟,在街市游玩。身旁不远处总有兄长胞弟相陪。其中也不乏滥竽充数者,假借情郎幽会,口中却以哥哥相称。 黎廷玓在外读书,同伴很多。且西山不比白鹭书院的死板,自在逍遥的多。遇见熟人,一问黎廷玓带着妹妹,个个挤眉弄眼,促狭道:“哦,观海的妹妹啊。” “去去去。”黎廷玓手中的折扇不客气的敲在来人的臂膀上,“这可是我亲妹子。别胡闹。” 话音一落,那人态度当即一边。恭谨道:“殊不知是黎小姐,多有冒犯,多有冒犯。”眼神正派,丝毫不乱瞄。 黎宛滢浅浅福身,“无碍的。”声音清脆好听,珠玉相碰。却有明显的童音稚嫩。 “原来还是个小妹妹啊。”那人恍然大悟,身上摩挲了一番,解下一个扇坠送给她。却被黎廷玓截了胡。 只见黎廷玓黑着脸,没好气道:“东西不错,收下了。我和小妹还有事,先行一步。再会!”拉着黎宛滢便走了。 “要不要这么小气啊。”那人也气笑了。对同伴道:“看来真是他亲妹子。” 同伴笑的猥琐又暗示的,嘿嘿笑了两声。黎廷玓蓦地回头狠狠刮了他一眼。 走了一段时间,黎廷玓忽然说:“如果是廷玮带你出来,他们定然不敢这样。” 黎宛滢没明白他的意思,“恩?” “委屈吗。” 黎宛滢奇怪不已,“我为什么要委屈。” 黎廷玓眸色深了深,“那你怪我吗。” 黎宛滢满头雾水,“怪你什么?” 黎廷玓便不明白了,“你既然不在意嫡庶,不在意折辱。为什么要那么在意黎宛涵嫡女的身份。”怕她不明白,他又道:“你不知你自己是否发现,你每次情绪激动的时候都会将这五个字挂在嘴边上。” 黎宛滢笑意变淡,心里却没有之前那般难受。脚下一步一步踏的很慢,裙袂飞扬,小巧绣鞋若隐若现。她没有直接回答,只道,“大哥,你相信吗。那天我知道涵涵在桂子连洲里的时候,我恨不得在火海里的人是我。” 黎廷玓震惊不已,“宛滢,你是认真的吗。” “绝无半点虚心假意。”黎宛滢对天毒誓,昭昭明日下,神色郑重而庄严。忽的一丝伤感,一行清泪滑下来。黎宛滢吸吸鼻子,“如果有一天她危及到生命。我愿意为她去死。可,我恨她,我不能原谅她。” 黎廷玓一时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摸着后脑勺,咂声半天。不可思议看着眼前这个充满矛盾的妹妹,抿了抿干燥的唇瓣。他道:“你能这样想,我很高兴。可宛滢,我不希望你对黎相的任何一个子女有其他想法,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四周安静无人,护城河水湍湍。 黎宛滢心里咯噔一声,“如果我有其他想法呢。” “那你今天就别回去了。”他指着春光下波光粼粼的河水,语气平静,“我会把你掐死,然后从这里扔下去。” 阳光太刺眼,黎宛滢有些看不清黎廷玓的眼神,只觉得这个人阴冷而决伐。她丝毫不怀疑他的话,之前他待她春光般的温暖,此时后变成了寒霜的刺骨。冷到骨缝里,连同之前融化在她骨血的那些泪,都变成冰刺,狠狠的穿过骨头,穿过血肉。 她背后僵硬了很久,“为什么.” 黎廷玓黑眸温润,眸色泽光一闪。轻轻一笑,“宛滢,我说过。我的一切都是我换来的。我既奉黎相为主,便要做到为士的用处。庙堂之上,如今我插不上手。他的后宅,我自问还是能安抚的住的。” 顿了顿,歉意满满,“这次相国府的屠杀是我始料未及的。是我的疏忽和过错。但我不会让你在黎家唱响姐妹反目成仇的戏码。”实则是太突然了,没有一点征兆,他发现苗头的时候便往回赶,都没来得及。 黎宛滢眉低目顺,收起尖锐和锋芒,道:“我明白。” “你明白就好。”黎廷玓很高兴,踮脚望了望,“前面就是大慈安寺。快到了,我们走吧。”说着先行一步。 黎宛滢没有动。 黎廷玓回头,笑着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黎宛滢整理下坠帽,朝黎廷玓走去。黎廷玓站在原地等他,两人并肩而行时,黎宛滢不疾不徐道:“难怪她称你为毒蛇。” 黎廷玓没有顺着问她是谁,反而颇有兴致的问:“为什么是毒蛇。” “冷血,无情。” 黎廷玓哈哈大笑,称赞道:“她眼光不错,看的很准。” “黎廷玓,你真的很有意思。”黎宛滢意味不明道。 “是吗。”黎廷玓反应淡淡,“觉得一个想杀你的有意思,那你也很有意思。” “我现在相信你的话了。” “什么话。” “你小时候过得真的很苦。”黎宛滢神色认真,话锋一转道:“可我不相信你是为了父亲后宅安宁,才想维护我们姐妹和睦的。” 不待黎廷玓说什么,黎宛滢先一步道:“涵涵说过你擅攻于人心计,我不相信你看不出来我不想害黎宛涵。那我猜猜,你为什么想护着她。因为她见义勇为出去拉你那一把,还是你考场里的一饭之恩,或者说你最绝望的时的一冀希望?” 黎廷玓沉默很久,他缓缓点头。“你说的很对。” 这个世上什么都是他算计回来的,甚至包括白鹭书院竹林前学生们的羞辱,黎宛沐的散考时的解救。 唯独两件事是他意料之外的,徐合山下的猎户父女。以及,黎宛涵。 第八十二章 大慈安寺,高耸辉煌庄严宝殿,不掩禅意古朴。 济和先生跪在蒲团上,本圆大师盘腿入定,闭目养神。“师父。”济和先生低低唤道:“徒儿实在不明白。” 本圆大师静默不语。 济和先生长长的叹了口气,磕了个头,退出房门。 其实,说句大逆不道的话,他觉得师父也是无计可施。 实不是他想损害师父威严,可,黎家那位冲星实在没有损害凤命的迹象啊。 黎家的凤命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大小姐黎宛沐。 厉彦珂在父母亲的陪伴下来大慈安寺烧香许愿,厉彦珂进宫一事已经提上日程。 黎宛滢一进门便看见厉彦珂春光满面的脸,四目相对。黎廷玓拉着黎宛滢给厉如铁夫妇让路,厉彦珂错以为自己身份今时不同往日,黎宛滢懂得收敛了。 念头闪过,她驻足,关心的问:“黎宛涵和黎宛沐呢。听说你们家着火了,怎么就你一个人来祈福。”盯着黎宛滢那顶比平常坠帽都显得略厚的纱幔上,“你脸怎么了。莫不是烧伤了?”低呼一声,吓得倒退两步。 “窃贼。”黎宛滢冷冷吐出两个字,学着黎廷玓的唇舌诛心。在厉彦珂最脆弱的心房上戳了两个窟窿,头也不回的离开。 厉彦珂气的两颊通红,当着厉如铁的面,大声道:“我把猫还给你,你敢接吗。” 厉如铁紧皱的眉头一松,厉夫人帮腔道:“我就说阿珂不是坏孩子吧。这不是黎家着了火才耽搁了吗。” “你敢还,我为什么不敢要?”黎宛滢驻足,冷冷道。 “好。”厉彦珂冷笑,“听说你们家过两天摆乔迁宴是吗。你到时可不要不敢接。” “敢不敢,你拿来不就知道了。” “宛滢!”黎廷玓拉了她一把,低声道:“厉大人还在。” “知道了。”黎宛滢遥遥对着厉如铁夫妇行礼,话却对着厉彦珂:“告辞。” 一路上黎廷玓都没问什么,带着黎宛滢恭恭敬敬的上了几炷香。这才问她:“你们和她怎么回事。” 黎宛滢淡淡道:“一些小事。” 黎廷玓何其聪明,寥寥几句话已经猜到各种蹊跷,故意问:“那你到时候接不接呢。” “我不打算要了。”黎宛滢语出惊人,她没抬头,随意整理一下门口才买的香篮,提着篮子站起来。将余香一根根归置在大殿外的广德盒里。黎廷玓疾步跟上,并不催促问。 黎宛滢道:“我只是看不惯她那么嚣张。让她丢丢人。”觑着黎廷玓的表情,轻笑道:“你放心,我不会做什么过火的事情的。” 济和先生避在偏殿里,他暂时并不想见黎廷玓。他看着大殿门外那个背对这他的少年,阳光在他身上渡上一层普光。 乍一看,像一尊佛。他的姿势很虔诚,很怜悯。目光温柔的看着自己妹妹,举动间,无意露出半个侧脸。阳光将他半张脸照的几近透明,只看得夕阳薄红染在血色里。 济和先生忍不住幻想,如果按照原先星盘的演算。这个时候,正是黎廷玓山穷水尽的时候,他曾设计的一环环都落了空。黎相没有帮助他,反倒偏袒了自己的二弟。 黎家现在又是怎样一副光景呢。 宁王因为黎宛沐会见皇上,便敢对黎家下如此狠手。 假设,黎廷玓没有去西山,没有去白鹭。他的圈子里会有谁呢。他是否真的会有能力引导一次类似的灾难? 因皇帝东门被困事件再先,故而黎相做了一手准备。 如果,设计这件事的事黎观海。没有新帝事件,黎相还会有防备吗。 一切都没有答案。 济和先生轻轻呼出一口气,突然有几分明白师父为什么闭口不言。 因为,没发生并不是因为失算了。而是因为成功了。 两天前,师父还曾在那种紧急事态的情况下把他叫来质问。短短两天便想通了一切关节。 “为什么不告诉我呢。”济和先生微微埋怨,一颗狂跳不已的心缓缓平静下来。 这一切的改变,都和他当年从河边拎起的那个人有关。济和先生忍不住想起一桩前尘往事。 秋阳如虎,武师傅脱了上衣对济和先生道:“和尚,来过两招。”济和先生无动于衷:“这回你打算输我什么?”武师傅无奈道:“我已经来黎家当练武师傅了。你还让我怎么样。”济和先生只笑不语,想了一会道:“如果你再输了,帮我看一下四小姐。” 好奇怪的要求。武师傅双手环胸,反问:“怎么看着?” “十六岁之前别让她死了。” “为什么是十六岁?” “十六岁以后她便该嫁人了。自然不用我们操心。” “我说你怎么自从离了大慈安寺。就开始奇奇怪怪的。” “佛亦不由己。” 黎宛滢回去后没告诉任何人这件事。府里人手的采买终于安置下来,三姐妹手里一人分了四个丫鬟。两个年长的,两个年幼的。年长的分别管着当下的事,年幼的都是八九岁和黎宛涵黎宛滢年龄相当,显然是留着当心腹培养的。 黎宛涵给两个大的分别取名,迎春、迎夏。两个小的分别叫采珠、采贝。 黎宛沐这两天恹恹的,没心情取名字,也不愿意凑合,便先搁置了。而黎宛滢,黎宛涵没敢去问。 她总觉得现在她们之间隔着鸿湖山海。 相国府乔迁宴这天,厉彦珂穿了一身水绿的春衫,轻盈可人。嫩的快要滴出水来。 黎宛滢却注意到,她手里并没有带任何东西。身后的丫鬟一应捧的也是礼物,丝毫不见鸳鸯的迹象。 第八十三章 抱着让人当中出糗心思的,显然不止黎宛滢一个,厉彦珂噙着矜贵的笑容,在宴席之上不卑不亢,进退有度。 遇压则强,她在如此权贵云集的场面,毫不怯场,表现的落落大方。 连嘉和公主见了都觉得与有荣焉,阿珂是她荐上去的孩子,厉彦珂的一举一动无疑代表着她的颜面。偶然瞥一眼过去,她款款大方的姿态,得体的教养。无一不让人倍觉欢喜。 为此,嘉和公主对厉夫人也不免高看几分。特地指着一盘清蒸虾道:“厉夫人多用点这个,听阿珂说你最喜欢吃。来尝尝相府的手艺。” 话音一落,大家纷纷附和,这个称赞果然厉彦珂是个孝顺的孩子。那个称赞阿珂真是有心了。还有直接拍嘉和公主马屁的,说嘉和公主慧眼识珠,挑了这么一位德貌双全的姑娘。 厉夫人含笑点头,大口大口吃着并不喜欢的龙虾。今天是个好日子,她不能拆嘉和公主台,更不能拆女儿台。艰涩的嚼着脆皮咽下。 八角亭内,厉彦珂在诸女的簇拥下翩然而来。黎宛滢起身招呼,看着来者不善的厉彦珂,微微一笑,侧头吩咐:“芷蔓,给诸位小姐倒茶。”话是对着芷蔓一个人的,芷蔓芷萱却双双一福身,一齐去了。 不免有多了个心眼的,暗暗掂量出黎宛滢的在府内的地位。 贴身丫鬟使唤不动府里人,还得自己派人打下手,地位可见一斑。 诸女受邀并未落座,围着八角亭内外站了三圈。 厉彦珂环视众人一圈,微微颔首,饱含歉意道:“耽搁姐妹们休息了。” 她方一落座,有丫鬟提上来一个竹笼。透过竹笼缝隙,清楚的看到里面是一只猫。 黎宛滢心里一跳,险些站起来。按耐着情绪,自己坐下。 厉彦珂率先开口,不好意思一笑:“可能有些唐突。在场的姐妹很多人对和我宛滢妹妹之间的小误会还不清楚。本不应该这么大张旗鼓的将大家叫在一起。不过,既然事情已经闹到这个地步,与其传出去闲言闲语,让大家对我和宛滢妹妹有所非议。倒不如我们自己将这个误会解释清楚。” 大家纷纷说怎么会呢。误会说清楚就好,背后没有人会嚼舌根子的云云。 “宛滢妹妹。眼熟吗。”厉彦珂拉开笼子,爱怜的将鸳鸯放进黎宛滢怀里。 黎宛滢一摸到熟悉的触感,险些落泪。尤其是在这个母亲去世和涵涵闹了变扭的时刻。鸳鸯不习惯的在黎宛滢手里挣扎着,眼中有些陌生和不安。良久,仿佛在黎宛滢身上闻到熟悉的味道。喵了一声,紧紧偎着黎宛滢。爪子没有安全感的,死死勾着黎宛滢衣服。 厉彦珂不顾鸳鸯的僵硬,顺了两把毛,冲大家甜笑,道:“这个可爱的小家伙是宛滢妹妹送给我的礼物。” “我没有送给你。” 哗然一片,还没有解释前因后果。最冲突的矛盾已经显露出来,大家眼中尽是玩味,有看笑声的,有鸣不平的,大家各怀心思。看着着难得一见的热闹。 厉彦珂被打断,毫不生气。“宛滢妹妹,先别急啊。”安抚性的拍了拍黎宛滢手背,黎宛滢恶心的只想甩掉手那抹触感。厉彦珂站直俏丽的身子,面对大家,若有所指道:“宛滢妹妹你还小,出尔反尔也罢了。我本就长你几岁,这件事传出去了空惹人笑话。可有些事,我必须给大家说清楚。不然我心难平。”眼中有泪光闪过,咬唇的忍着。 厉彦珂垂眸,羽睫如小扇般,楚楚动人。声音却坚定坦然,“以前年少不懂事,和宛沐在徐夫人处学琴时,总喜欢一较高下。太过争强好胜,小姐妹之间偶尔闹些矛盾。”厉彦珂微红着脸,眼神定在虚无一点上,神情向往。 话一出,便赢的诸多人的好感。在场的都是小姑娘,谁和谁之间没闹过一些争风吃醋的小矛盾。何况厉彦珂又是如此诚实而坦白,将这些原本龌龊的过往说的坦坦荡荡,无愧于天地。 让人不免觉得,谁还没有个年少不懂事的时候。 说着,厉彦珂颇为欢喜的回头看了眼黎宛滢,道:“宛滢妹妹是个热心的。她和宛沐自幼玩的亲热,见我们闹矛盾,便来央我别欺负她姐姐。”众人齐齐一声笑,充满善意。顿了顿,继续道:“宛滢妹妹实在可爱。我当时也被她一语惊醒,我真是空长她几岁,还没有她看事情看得分明。便心含愧疚的答应了。” 话毕,叩了叩桌子,大家注意力全被吸引过来。抛出最为关键的话。“这只猫,便是她那时送给我的。” 大家一片唏嘘,彼此对视一眼,心如明镜。 一个庶出的小姐和长房的嫡小姐谈姐妹情深,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没想到她年纪不大,拍马屁的功夫倒是一流。 大家再想起之前厉彦珂问黎宛涵怎么不见她三姐,黎宛涵僵硬的神情举止,一时更为哗然。 黎宛滢为什么出尔反尔呢? 一则,那只猫是姐妹三人一起养大的,黎宛滢却擅自把猫送给了人。 二则,黎宛沐黎宛涵是一个肚皮生的,黎宛滢是妾生子,谁和谁更亲,一目了然。 黎宛滢一心想讨好嫡小姐黎宛沐,却没想到黎宛涵也因此厌恶了她。 满院子的小姑娘,心一时都偏了。好几个嫡出的姑娘,都皱着鼻子私下咬耳朵道,“妾生子就是诡计多端。”“举止不大气就算了,品行还不端正。”“是啊,小事见人品。” 话已至此,连闻声赶来的黎宛沐黎宛涵都被怒火冲昏了头脑。黎宛沐恨道,“她怎么能那么颠倒黑白。黑的都能让她说成白的。这种人还配进宫去做皇妃。”黎宛沐说着就要上前,怒道:“看我不戳破她伪善的面孔。” “大姐!”黎宛涵眼疾手快拉住人,“等等,你看。” 黎宛沐驻足,闻言望过去。捕住风中递过来的几句话,不禁也露出一丝笑容。 “我这个三妹啊。”一声感慨。 第八十四章 春风拂园,满亭生香 亭子里,黎宛滢一双杏眼柔波,身子羸弱,站在桌前,弱柳扶风。她提壶亲自斟了两倍茶,噙着泪,柔声问:“姐姐的话说完了,可容妹妹也辩驳解释两句?” 厉彦珂宽容的点头,“当然可以。”话锋一转,“不知妹妹是觉得我哪句说的不妥。还是妹妹仍坚称鸳鸯不是你赠与我的,而是我强取豪夺的。呵呵,说来可笑。我若真对你相府的什么东西打上主意,又怎么会只带走一个两文钱都不值的小野猫。” 犹嫌不够似的,她问:“莫不是,宛滢妹妹觉得。我们末官家的女儿,都上不了席面。见着别人家的好东西,都想拿一拿顺一顺?” 黎宛滢从头至尾不回答,芷蔓芷萱抱着一应小碗小衣服玩具,绕过回廊过来时,厉彦珂便感觉一阵不妙。 零零碎碎的小东西几乎摆满了一桌。其他东西不好辨认,猫的小衣裳却是一眼能认出。衣服上还用极好的绣工,绣着鸳鸯二字。 黎宛滢缓慢的行了一礼,泪睫于盈,哽咽的把东西全部推给厉彦珂。将依依不舍扒在自己身上的鸳鸯也递过去。泣道:“你如此费尽心机....既然你那么喜欢它,请你对它好点。”说着把鸳鸯用惯的东西,众目睽睽下轻轻推过去。 厉彦珂脸上霎时铁青,如一拳打在棉花上。还被无数棉花被子捂死在下面。 十步亭外,黎宛沐笑的直不起腰,扶着黎宛涵肩膀,不知道说什么好。“没想到,没想到。”连说两遍,也没有下文。 黎宛涵心情复杂,却也不得不称赞黎宛滢的做法。这的确比谁去现身说法都管用。 那边的事情还没完,黎宛滢的眼泪说来就来。大颗大颗砸在石桌上,丧母的悲伤糅杂在泪意里。谁也挑不出一丝虚情假意。在场所有人都能感到黎宛滢的悲恸,她卑微又小心,已经不求还回来,不求过往,只要不伤害就是最大的满足。 黎宛滢哽咽道:“出尔反尔是我不对。” 可夺人所好这种行为也让人嫌恶! 众人皱眉,小姑娘中间传出一个声音,“阿珂,不如你就大度点,别和她计较了。物归原主吧。”话向着厉彦珂,不欲得罪。心已经偏向黎宛滢。 黎宛滢怯怯生生的抬头,小鹿一般的眼睛充满惊怯,“可以吗?” 事情忽然就不受厉彦珂的控制所发展。她所有的准备都付之东流。 厉彦珂不惧撒泼的黎宛滢,不惧借势压人的黎宛沐,甚至不惧牙尖嘴利的黎宛涵。 可她面对黎宛滢的真情流露却开始手足无措。 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黎宛涵冷眼看着这一切,“厉彦珂也许这辈子都没有想到,她泼出去的脏水,会被人烧开一盆盆泼回来。” 此言不假,众人对黎宛滢的厌恶和误解都建立在黎宛滢的确有心计和可恨上。 厉彦珂太想人从污泥过,片叶不沾身。指向性的话引导着大家浮想联翩,实则一句板上钉钉的话都没有。 黎宛滢毫不矫揉造作的真情流露,全然已经打落心机的帽子。 至于可恨之处,便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是啊。”黎宛沐的兴奋点已经过去,热潮缓缓减退。取而代之的事担心,这么富有心机的黎宛滢。对她们真的是一件好事吗。 她看了一眼单纯的黎宛涵,涵涵太孤单了吧。所以抓着黎宛滢不肯放手。 涵涵从小就内向,这么多年连个撑得上朋友的女孩子有没有。 身边过来过去只有一个黎宛滢,相熟的林婉仪俞静都是以她为媒介认识的。 三妹和涵涵的事她隐约知道一些,这些天她从来没说过什么。 并不是因为涵涵是她的胞妹她才偏向涵涵,只是三妹的确有些白眼狼。 且不说那晚的事根本不怪涵涵,即便真的是涵涵的过错。从小到大,涵涵待她如何? 吃穿用度,那样不是涵涵让着她。分明涵涵才是家里最小的姑娘... 论身份,论年龄。谦让的都不该是涵涵。 三妹不喜欢交际,涵涵便陪着她从来不出门。但凡出门,一定带着黎宛滢。 如此,林林总总。黎宛沐叹了一口气。 “走吧。”黎宛沐牵着着黎宛涵的手,转身离开。 她不想在想下去了,越想心里越发远了三妹。她的事一点都不想沾了。 “涵涵,你知道什么叫一斗米养恩,一升米养仇吗。” 突然没头没尾的一句,黎宛涵却瞬间明白黎宛沐的话。她笑了一下,很温柔。轻声解释:“我欠她一命。” “什么时候?” 上辈子。 “哦,我知道了。”黎宛沐蓦地停下,神色严峻,恍然大悟道:“你是说小时候。”脑海中闪过那句她们认错人了,黎宛沐至今仍感到一丝后怕。心有余悸道:“是。可三妹不也没有生命危险吗。” “是啊,没有生命危险。”黎宛涵将错就错,反问道:“那是她活着。”她声音冷静,字字如刀:“万幸三姐没有生命危险。如果她死了,我这辈子都背着一条人命。” 黎宛沐久久沉默,生死关天。这份沉重,再也不是他们言语之间,轻易付之于口的玩笑。 正院内,嘉和公主听了侍女禀告,脸色很不好。与此同时林秀茹也收到消息。 两人在座位上遥遥对视一眼。相互点点头,进了内室。 嘉和公主微微薄怒,拍桌道:“厉彦珂也太经不起夸了,刚才说她给我脸上贴金,这金还没贴劳,便闹出这么大的事。”冷笑一声,“她还生怕事情闹不大,这么丢人的事还拿到大庭广众之下去说。怎么,打算和黎家姑娘打擂台吗?” 林秀茹是主人,比不得嘉和公主位高权重自由随性。安置客人耽搁了了一会,刚进门掀开帘子,劈头盖脸都是嘉和公主无处发泄的怒气。 林秀茹扑通跪下,一句话都不敢说,一个劲安抚着嘉和公主的怒火。 良久,嘉和公主才吐出一句,“罢了。都是些小姑娘,今天的事情能压下去就压下去吧。” 林秀茹脸上僵住,压下去?她虚弱道:“是。” 满园子都是小姑娘不错,人数却不是一个两个,也不是十个二十个。 是三十个名门望族的小姑娘啊。最不济也是官宦之女,还不算那些县主郡主。 话一出口,嘉和公主也意识到不妥,改口道:“算了,我再想想办法。” 第八十五章 气量决定眼界,度量决定品行。 嘉和公主对厉彦珂产生出深深的不喜,懊恼万分,只觉自己看错眼。 厉彦珂跪在地上,满脸仓皇无措。嘉和公主看也不愿意看她一眼,只问了一句:“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厉彦珂欲言又止,满腹委屈。却也心知嘉和公主青睐黎宛涵,不欲攀染。只道:“实在气不过...犯了大错。还望长公主宽恕。” 宽恕? 嘉和公主气笑了,她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嚣张的小姑娘,带着人跑到别人家来示威。 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她那里来的底气,让人在大庭广众之下让人出丑? 现在吃瘪了,跪下只轻飘飘的一句宽恕。 “我当然宽恕你。”嘉和公主慈爱的笑,摸着她的侧脸,平平道:“不过,我原谅你没有用。黎相黎夫人肯不肯原谅你才是关键。” 厉彦珂脑中轰隆一声,世界崩塌。她满脸是泪,苦苦央求道:“嘉和公主我求求你。七月我就要进宫了。今天的事绝不能传出去。” 她抓着嘉和公主的裙摆,抓着唯一的救命稻草。“我知道错了,是我心思狭隘,是我...不知好歹。” 她真的知道错了。 厉彦珂趴在地上,痛哭流涕,嘉和公主无情的抽出裙摆,冷漠道:“瞒住,怎么瞒?人多口杂,自己今天带了多少小姑娘,自己不清楚吗。” 一阵绝望之情从厉彦珂心头划过。 一念之差,一步错,步步错。 厉彦珂内心涌出巨大的懊悔。恨不得推翻一切重新来过。 原本只是想着,进宫前,将宫外的事一次性了断。进宫后便一切重新开始。她不想将儿时的不愉快,积攒成日后的大麻烦。 鸳鸯,她从一开始就没想过据为己有。 她只是单纯的想让黎宛沐服软而已。可她没想到,黎宛沐从头到尾都没有露面。只派一个黎宛涵来,几番言语羞辱她。这些她都忍了。 她惹不起来躲不起吗。 可为什么一个庶女也敢对她那么蛮横。甚至她身后站的也不过是一个平平凡凡的庶子。 她怎么敢! 后来,黎宛涵知道厉彦珂的想法之后,只说了三个字:“势利眼。” 拨开那花一般的少女心事,背后其实是很赤裸裸的势利。 厉彦珂总觉得自己出身卑微(并不是),所以大家都瞧不起她。这是她自卑的源头,她敏感而多疑,小心眼还记仇。 其实,最势利眼的人是她自己。 最终,事情还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方式解决了。 林秀茹没有出手压制诸多小姑娘,堵不如疏。她们选择了更为行之有效的方式,让黎宛滢略委屈一下,澄清一下,说鸳鸯是她主动送的。毕竟她年纪小,坐实出尔反尔的话也没有什么。 小孩子嘛,本来就是善变的。何况又不是什么伤筋动骨的事。 嘉和公主便是嫌恶厉彦珂,此时也不得不捏着鼻子,替厉彦珂擦屁股。她抛出一个优厚的条件作为补偿,“你如果答应的话,本宫愿意收你为义女。” 林秀茹吓了一大跳,差点脱口而出,那不如让涵涵去背这个黑锅吧。 万幸,她没有被冲昏头脑。咬咬舌尖,刺激一下大脑。催促道:“滢儿,快磕头谢恩。” 黎宛滢怔怔站在原地,神情呆滞。两行眼泪滚下来,不解的我问:“为什么要牺牲我去保全厉彦珂的名誉。做错事的明明是她,为什么受罚的是我。”扑通跪下,铮铮道:“我不愿意。”伏地磕头,“愧对长公主隆恩。”抬头,目光坚定。 “黎宛滢!”黎宛沐大斥一声,忙向公主告饶。然后将黎宛滢拉到一旁,低声劝慰。 出人意料的是,黎宛滢拨开黎宛沐的手,倔强道:“谢大小姐。宛滢心思以定,不劳您劝诫。” “你怎么这么犟。”林秀茹忍道。 她知道黎宛滢素来和她不亲,从来都是和颜悦色,鲜少打骂。这样的话已经算很重了。 林秀茹捅捅黎宛涵,眼神示意,去,劝劝你三姐。 黎宛涵只好硬着头皮上,她挪到黎宛滢身前。摸了摸她怀中的鸳鸯顺滑的皮毛,叹气道:“厉彦珂进宫的事已经被摆上行程。即便她出了大丑,表面上还是得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不然名誉受损的可不止她,推荐她的嘉和公主也要受其牵连。” 黎宛涵声音温柔,不急不缓,“三姐,你这么聪明。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吧。你去替厉彦珂背锅,是最妥善的方法,却不是唯一的办法...”想了想,木然道:“你不是恨我吗。嘉和公主收你做义女,今后你的身份地位便比我高了,你想怎么样都可以。” 黎宛滢瞪大眼睛,“你混蛋!”一把推开黎宛涵,黎宛涵跌了一步。 “性子真烈。”嘉和公主也没想到,若有所指的看了一眼林秀茹。有点钦佩,也有点无奈。 这可真是个心胸宽大的主母,膝下的庶女养的居然敢对嫡女动手。若平日在府里没有一定宠爱,可是没这份底气。 这份胸襟,实在让嘉和公主叹为观止。 最关键,林秀茹只是皱皱眉,不见十分生气,或者阴狠的模样。 事已至此,那也没办法了。嘉和公主起身,对林秀茹道:“还是按之前商量的来,能安抚住多少,安抚多少吧。” 林秀茹点头称是,两人正低声细语,再商讨一些细节上的问题。 黎宛滢忽然道:“我愿意。”她跪的笔直,冲嘉和公主磕了个头:“宛滢只有一个请求,我承认之后。鸳鸯能不能跟着我,不送给厉姑娘。” “这是当然。”嘉和公主保证道。 大家喜出望外,在嘉和公主的出面下。黎宛滢向厉彦珂赔礼道歉,因为在此期间,嘉和公主一直将黎宛滢拦在怀里,一副慈母心肠的样子。落井下石的人很少,嘉和公主温柔笑着,“哪个孩子不犯错呢。俗话常说,六月的天孩儿的脸,说变就变。何况阿滢也是为了护姐姐。” 低头望着怀中的小女孩,“你说是不是啊。我们的小阿滢。”语气像是在哄孩子。 黎宛滢甜甜糯糯‘恩’一声。 大家纷纷附和,说起自己孩子的反复无常,调皮可爱。怎样的摸不透心思,又怎样的惹人怜爱。 私底下没人不嫉妒黎宛滢的。 “没想到嘉和公主居然喜欢爱撒娇的女孩子。早知道就不早早教我们家闺女温柔娴静了。” “是啊,可真好命啊。误打误撞的,竟然就撞进贵人眼睛里了。” 第八十六章 乔迁宴后,新相府的生活渐渐步入正轨。 黎宛涵和黎宛滢被冷落下来的功课也一一拾起来。唯一不同的是,三姐妹不住在一起了。 黎宛涵被林秀茹安排跟着黎廷玮去读书,黎廷玮今年已经十二岁,却从未参加过白鹭书院的应试考。因为他身体状况不允许,如果武师傅还在黎家,黎治臻让儿子试一试未尝不可。 可武师傅突然在这个档口离开,加之白鹭书院大考期间环境艰苦。考房闷热,规矩繁多。 黎治臻不想孩子去受罪,问过黎廷玮的意思后,此事便作罢了。 黎宛涵一直以为这件事是黎廷玮自愿的,直到搬进黎廷玮书房读书写字后,黎廷玮不经意间透漏出的经纬才学,以及对白鹭书院近几年考题的钻研,以及方向纲要的把握。 一个念头渐渐在黎宛涵脑海里形成,她手一把盖住黎廷玮写字的纸,黎廷玮提着毛笔皱眉,一滴浓墨滴在黎宛涵白玉般的手背上。 “大哥。”黎宛涵没有管那滴墨水,小心翼翼的问:“你想过去参加考试吗。” 黎廷玮抽出手帕,替黎宛涵擦干净手背。淡淡道:“不想。” 黎宛涵不相信,不依不饶的问:“那你为什么准备这些。”指着书架地下,写满策论的纸卷。 黎廷玮露出一丝笑意,温柔又坦然。“我很希望和你们一样,但我知道不可能。”他摸着小妹的头顶,轻声解释,“傻丫头,爹娘会担心的。” 永远不要小瞧一个男生的雄心壮志。黎宛涵忽然想起黎廷玓,替黎廷玮委屈起来,“那你想去吗。你想去我去帮你说服爹娘,我支持你!” 黎廷玮刮刮她鼻子,笑问:“你支持我?我若死在考场里,那你不是要懊悔一辈子。” “我...”黎宛涵语噎,不知道说什么。只好伸手抱了抱黎廷玮。 “傻妹妹,你好好念书。你考上,也是一样的。”黎廷玮半真半假,玩笑道。哪知黎宛涵却受惊不小。 “我???”黎宛涵指着自己鼻子,不敢置信。摇着手,慌乱道:“不不不,大哥你还是别把念头打在我身上了。” “为什么?”黎廷玮不解:“你对自己没信心,还是你不愿意去白鹭?” 这,让她怎么回答。 黎宛涵低头绞着指头,长叹了口气道:“大哥,你也知道我肚子里这点墨水。白鹭书院是不用想了,我去西山就挺好。大哥和解家哥哥不是也在西山读书吗。我觉得我去那里就挺好的。” 黎廷玮生生将那句‘你就这么没志气’给咽了下去。好声好气的劝:“白鹭书院不好吗。若说熟人,大姐也在白鹭书院啊。你加把油,努力努力。不好吗?” “好是很好。可是,”黎宛涵欲言又止,她很不愿意承认,可世界的轨迹依然按照原定的路线行驶,历史的潮流不被任何人改变。不接受任何蝴蝶效应。 她想让三姐妹住在一起,于是有了桂子连洲。后来,黎府被烧了。华姨娘死了。 她想和黎宛滢突破嫡庶的界限成为至交,想保护她想照顾她。却一次次让她受到伤害。嫡庶二字更成为了一把尖刀,将二人的之间千丝万缕的羁绊斩的一干二净。 黎宛涵觉得很挫败,看着黎廷玮充满希冀和鼓励的眼神,咽下那些令人丧气的话。重重一点头,“恩,等考完试看看成绩再说吧。现在想太多都没有用。” 黎廷玮没再说什么,目光若有所思。 隔天无事,几个朋友出门钓鱼。一群少年,心思活泛没几个能坐得住的。 唯有傅云泽敲着二郎腿,叼着青青绿草。坐在小杌子上,悠闲的甩着鱼竿,一会儿一条,一会一条的。看的黎廷玮都羡慕了,忍不住道:“原以为你是为了陪着我。才耐着性子坐在这。没想到我们整日舞刀弄枪的傅小将在钓鱼一事上还是个个中翘楚。” 傅云泽眉飞色舞的,也不知道想起什么高兴的事。慢吞吞道:“我最喜欢钓鱼了。” 恩?他怎么这么不信呢。 黎廷玮摸摸鼻子,饶有兴味的问:“眼看七月就考试了,你怎么一点都不着急。涵涵可整日闷在家里读书呢。” “她有那么勤学?”傅云泽挑着眉,满是不信。“她那性子,能混到西山去不错了。我不着急。” 黎廷玮看不惯他的嚣张样,故意气他道:“那倒是。涵涵之前的确给我说她想去西山,说解家哥哥也在西山读书,去了也有个照应。”后半句捏着嗓音,学着黎宛涵的腔调,不伦不类。 傅云泽腮帮子一鼓,正好鱼咬上鱼竿猛的一扯。傅云泽一气之下扔了鱼竿,连钓满鱼的小桶也一脚踹翻了。溅黎廷玮一身腥水。 黎廷玮一抹脸,怒道:“你干什么?” 傅云泽一言不发,骑上马便走。 相国府内,黎宛涵根据观礼黎宛沐的经验,背了一早上绣谱。囫囵用过午膳,抓起礼书继续死磕。腰酸背痛的在回廊廊里活动身子骨,摇头晃脑,嘴里念念有词。 新相国府正门处,一眼看得到回廊。 故,傅云泽进门一眼看见‘勤奋好学’的黎宛涵。 黎宛涵也一眼看见杀气腾腾的傅云泽。 天,谁又惹到这尊杀神了。 傅云泽走到离回廊三步之遥的地方不走了,定定的看着黎宛涵。黑亮的眸子,看的黎宛涵无处遁逃。只好迫窘的拿书挡着自己,“你看什么?” “看你。” 黎宛涵转了半个身子,不理她的调戏,“你有什么事。” 傅云泽走上前,毫不费劲的抽走她手里的书。声音平平:“这么刻苦。看来白鹭书院你应该十拿九稳吧。” “我...” “挺好的。以后咱们在白鹭书院一起做同窗。我还正愁你们新家不好翻墙,你再大一点,我们见面都难。”目光扫了一圈屋子。随意坐下,翻了几页书。半晌不见她说话,抬头,目光摄住她,嗓音带血意,“看你的样子,不愿意?” 呼,黎宛涵不理他的夹枪带棒,试图和他讲道理:“不是,我可能考不上,不是我不想上。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无妨。”他将书还给她,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确保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不会错过。“我陪你去西山也是一样的。” “不可以!”黎宛涵激动道:“云泽哥,你别冲动。” 第八十七章 傅云泽默默品咂那句‘云泽哥’,这么多年来她已经从最初的抗拒演变为今天的脱口而出。 看来,没有时间改变不了的东西。他静静看着眼前神色激动的黎宛涵,明眸皓齿,嫣红水泽的唇瓣。神色激动,鬓发被汗水浸湿,粘在脸侧。 回过神,他听见她最后一句话:“...完全不必退而求其次。” “那你为什么退而求其次。”他反问。 黎宛涵一愣,摆出理所当然的表情,“因为我能力不够啊。” “你还没考怎么就知道你能力不够?” “我...” “还是说,白鹭书院没有你想见的人。” 黎宛涵震惊的望着他,“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傅云泽冷笑一声,“黎宛涵,我还想问问你什么意思。怎么,你才这么大就知道想男人了。又是算计见面,又是苦心筹谋讨好嘉和公主的。现在又一门心思的想去西山陪着你的解家哥哥。” 傅云泽扯着黎宛涵胳膊,掐的她手腕通红。傅云泽的眼睛比黎宛涵的手腕还要赤红,“你什么时候对我这么上心过。黎宛涵,你早熟你想男人,你想我啊,我冲着我来啊。你懂情,我也懂情啊。何必非得找个老男人荡漾春心。” “傅云泽!”黎宛涵狠狠甩了他一耳光,打懵傅云泽后,又不解气的踹了两脚。 整整衣服,捡起书,转身就走,冷冰冰的留下一句,“发酒疯滚回家去,别在我家闹。” 黎宛涵自觉帅气的拂袖离去,把内心最深处蠢蠢欲动的地方,强硬按下。忽然一股大力把她扑倒,黎宛涵猝不及防。重重的摔在地上,愕然回头,是傅云泽一张放大的脸。 傅云泽鼻息喷在她的脸上,没有一丝酒气。少年的脸上也不见稚嫩,他嘶哑道:“黎宛涵,我杀过人的。我真的杀过人的,你别逼我。”他趴在她背上,头埋在黎宛涵的后颈窝里。 良久,黎宛涵感觉的一股热流顺着头发没入脖颈。——傅云泽哭了。 这个认知让她心惊,傅云泽从背后搂着她,渐渐箍紧臂膀,哽咽道:“涵涵,你别逼我。别逼我行吗。” 黎宛涵冷静的问:“现在究竟是谁在逼谁。” 傅云泽没有放开她,我行我素的哭道:“我受不了这个。假的也受不了。” 黎宛涵僵住,他的意思是说,哪怕是谣言是捕风捉影也不行吗。这是男生本能的占有欲,还是说...真爱呢? 她又想哭又想笑,这一刻突然好奇起来。黎宛涵和傅云泽究竟是怎么样的缘分,三生石上他们的名字刻的究竟有多深。 黎宛涵不想承认她嫉妒原身的黎宛涵,傅云泽对她越是深情,她越嫉妒。 青梅竹马,一往情深。 她嫉妒的快要发疯了,傅云泽符合她对男神的一切想象,可他不属于她,真的不属于她。 怎么说,傅云泽喜欢黎宛涵,更像一个程序系统里必须的关键。换而言之,这个躯壳是谁都一样,反正傅云泽爱黎宛涵,爱的至死不渝,哪怕黎宛涵给他戴绿帽子,哪怕黎宛涵无恶不作,哪怕黎宛涵是个绿茶婊、汉子婊。 傅云泽就是爱她,至死不渝的爱她。 这让穿越来的黎宛涵很恐慌,每时每刻都觉得自己是一个小三,侵略者。 重生一次,她也曾在不为人知,暗戳戳的,内心黑暗的期盼着。傅云泽能钟情现在的自己,多好啊,她才两岁。傅云泽根本没有见过原身的黎宛涵,就算见过印象也不会深刻。 这样傅云泽只要爱上她,那一定喜欢的是她这个人,而不是‘黎宛涵’这个躯体了。 可,终究她的美梦还是被打破了。 傅云泽从三岁起就开始撩她;五岁起就开始和她调戏,暧昧;九岁,就敢把她压在身下倾诉心肠。 这让她怎么相信,拿什么相信。她要怎么欺骗自己,这么大的孩子,就会动情,知道情爱,知道吃醋。 黎宛涵蓦地握拳捶地,眼泪砸进尘土里。绝望的想,哪怕这个孩子也是重生过来的呢。 纵然,他是一个‘移情别恋’的傅云泽。起码她不会感到轻薄和玩笑。 哪怕傅云泽十三四岁呢,十三岁她也信啊。 现在,傅云泽对黎宛涵所倾注的所有深情,只能佐证一个事实。 ——他真的爱的是这个躯壳。不管黎宛涵是谁,都会被傅云泽所深爱着。 她好嫉妒啊! 这是她一辈子也解不开的心结。 黎宛涵趴在地上,痛哭流涕。傅云泽回过神来,掰着她的脸。“涵涵,涵涵。”手忙脚乱爬起来,将黎宛涵抱在怀里,笨拙的擦着他的眼泪,“你别哭了,我求你,别哭了。” 傅云泽心脏一抽一抽的,脑中烟花爆炸,她在哭什么呢。 黎宛涵很快回答了她,推拒着他,“你放开我。你不要抱我。你不能抱我。走开,离我远点。” 傅云泽神色有些狰狞,“你不想让我抱,凭什么?”他冷然道:“你还是小娃娃时我们便定了亲,你迟早要嫁给我的。早抱晚抱有什么区别吗。” “你放心,我会和你退亲的。你不用一遍遍来提醒我!”黎宛涵被前世今生刺激的浑浑噩噩,张嘴便反讽回去。 嘭! 傅云泽一拳砸在地上,不敢置信,“你就那么喜欢解海潮。” 黎宛涵怒了,她恨死他总在这个年纪把情情爱爱挂在嘴边上。他每多说一句,都越让她觉得,自己少女情怀自己像个笑话。 世界上最可悲的是,你的心上人撩的是别人,你却为他怦然心动。他还要愤怒的指责你对别人动了心。 黎宛涵别过脸,泪如泉涌。傅云泽捧着她的脸的左手,沾了一手湿意。 “四小姐!” “傅少爷。” 很快有丫鬟发现两人诡异的姿势,疾步跑过来。 因两人都在地上滚了一圈,头发乱糟糟的,衣服脏兮兮的。傅云泽脸上身上还有巴掌印和脚印,黎宛涵手腕也是红的。下人们只以为两个主子又打架了。忙架开两个人,分别送到林秀茹处断官司。 黎宛涵沉默着,任由丫鬟收拾。 傅云泽冷冷的站在一旁,还在放狠话,“我不会如你所愿的!” “是吗。”黎宛涵淡淡一笑,不予置否。 第八十八章 林秀茹拍着黎宛涵身上的土,用清水洗干净黎宛涵手上伤口附近的土。黎宛涵小声喊疼,林秀茹含怒瞪她,黎宛涵紧紧闭着嘴巴,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傅云泽注意到这边的动静,看见她脸上的表情,闪过一丝心疼。冲上去要看她。林秀茹赶紧挡在黎宛涵面前,横眉怒目:“不许打架!”眼中尽是不悦。 傅云泽没有反驳,只是看着黎宛涵。 黎宛涵躲在林秀茹背后,望着蹭破皮的掌心,一滴咸涩的泪落上伤口上,蛰的她疼了一下。缩缩手,没有说话。 “涵涵。”傅云泽对着林秀茹喊,一句话还没说出口,便被林秀茹训斥一顿,“你们小时候打架,长大了还打架,你们打算什么时候消停,恩?无恙,不是林姨偏帮涵涵,涵涵她大你一个月没错,但她终究是个女孩子。你习武,手上总没轻没重的。打出个好歹怎么办?” “我...”傅云泽想解释,林秀茹却劈头盖脸的,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你要还不知道分寸,我看你们以后还是不要再见面了。反正也不小了,也该避嫌了。” “不可以!”傅云泽终于插上嘴,急急道:“我保证以后不会欺负涵涵了。我发誓。” 林秀茹闻言点点头,目光一转落在黎宛涵身上。黎宛涵沉默半晌,静静看着傅云泽片刻。低道:“娘说的对。我们都不小了,不管打架与否,我们也都不该再见面了。咱们这样的人家,男女大防,多少还是得防一防的。弄得明面上都不好看,是女儿的不应该。” 傅云泽不敢置信的望着黎宛涵,那个眼神,绝望的仿佛再望着一个负心汉。良久,才放弃让黎宛涵改口的念头,眸中隐隐恳求,望着林秀茹,央求道:“林姨,我知道分寸。我真的知道分寸了。” 林秀茹叹了口气,拉着傅云泽坐在椅子上。黎宛涵突然失去林秀茹的遮挡,有片刻慌乱。林秀茹没注意到,傅云泽瞬间捕捉到她的神色,有些黯然。“无恙,能给林姨说说吗。你为什么和涵涵打架。” “我们没有打架。” “恩?”林秀茹目露疑惑。 “林姨,我娘说我和涵涵定着娃娃亲。是真的吗。娃娃亲是不是就是说,她从一生下来就是我家的啊。”傅云泽仰着头,一派天真。原本他想说‘我的’,想了想,还是谨慎的改成‘我家的’。 林秀茹先愣了一下,回头看了眼满脸震惊的女儿,没有直接回答傅云泽,有些好笑的问:“你娘给你说这些?” 傅云泽有些心虚,含糊道:“小时候听娘说的。” 林秀茹看看女儿,又看看傅云泽。笑了半晌,才抑住笑声。问,“你们为这个打架?” 傅云泽原本很坦然,没有丝毫觉得不妥。可林秀茹用这样的语气,这样的方式一问他。他突然觉得窘迫又害羞起来,耳尖和脖子一瞬间变得烫红。他不知道林秀茹问这句话的意思是什么。犹疑半晌,不知答是好,还是不是好。 黎宛涵完全猝不及防,没想到傅云泽就这么先下手为强,迫不及待的坐实当年的一句戏言。 林秀茹频频回头看她,傅云泽眉眼举止的情意看的黎宛涵气不打一处来。索性走了。 “涵涵,你干什么去?换衣服。”林秀茹赶紧追出去。 傅云泽松了一口气,好险,逃过一劫。一瞥头,黎廷玓的身影在门外一闪而过。他连忙追了出去,“观海兄。” 黎廷玓驻足,微微偏头:“有事?” 傅云泽心里浮起一种怪异的感觉,故作平常道:“你到正院是来找...?” “没什么。在回廊看见你和涵涵在说话。便跟过来看看。” “你跟过来看什么?” 黎廷玓挑了挑眉,那表情分明是在说。你确定让我说? 傅云泽有些发虚,正逢林秀茹追不上人折回来了。傅云泽连忙将人拽到一旁,指着他鼻子厉声道:“我不管你看到什么,你如果敢在林姨和黎伯父跟前乱嚼舌根子,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黎廷玮丝毫不惧,“你能如何。傅云泽,你惦记的是我黎观海的妹妹,她不想嫁你,你以为你能娶得了她?” “那你又能如何。”傅云泽眉目冷峻,十分看不惯黎廷玓的高高在上。“她还小,不懂事。长大了她自然会愿意。不用你操心。” “最好她愿意。”黎观海赞许的点点头,目中三分笑意三分冷,夹杂着磅礴云涌。“女子十五岁及笄,依黎相这种宠女儿的,十六岁你能把她娶走就十分了不得。”黎观海向前一步,与傅云泽平视,四目相对,彼此眼中的寒意,双方看的透彻。 傅云泽咬牙切齿打断他的话,“别以为涵涵喊你一声大哥,你就真以为你是黎相的儿子。你们二房的庶子,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在黎相身边说得上话。” “那你可要擦亮眼睛看清楚了。”黎观海不疾不徐,两人针锋相对,他却没有一点赤急白脸的意思。“五年?呵,太长了。我只需要两年,只要涵涵不想嫁,哪怕你们已经走了三媒六聘,我都能让她嫁不得。”目光笃定。 傅云泽窝了一肚子火,忍着冲他脸上来一拳的冲动,说出了一句曾经别人给他说的话,“你算他哪门子哥哥。便是你亲妹子,她还不谈婚论嫁了。” 黎观海不着急反驳,退开一步,静静将他打量了一圈。他知道武将家的孩子多早熟,有十三岁上战场的,十二岁便在家里结了婚,留下血脉。新婚妻子刚坐胎,便领兵去了战场。傅琛琨便是这样出生的一员。 可如今朝堂边界并没有吃紧的战事,傅琛琨也不至于此时给儿子成亲。那么,打这份心思的就是傅云泽自己了。轻笑一声,想起傅云泽说涵涵小的话,也不欲真的逼他,只道:“看在你小的份上,我让让你。十六岁前你能把涵涵娶走,就算你赢。” “倘若我娶不走呢?” “自然是男婚女嫁互不干涉,没道理涵涵看不上你,今后还不能婚嫁了。” 傅云泽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冲黎观海脸上揍了一拳。 娘的,那副嘴脸太欠揍了。 第八十九章 一晃四月,黎宛涵和傅云泽整整四个月都没有见面。 黎宛涵觉得岁月静好,我很乖巧。耳根子清净了不少,一颗冲动澎湃的心潮渐渐变得冷静起来。 在黎宛涵埋头备考的这段时日里,黎观海突然辞学,参加了国子助学。经林秀茹女士为她科普后,她才懵懵懂懂的知道,原来国子助学不是去学校当老师。是一个九品文职。和林稚子是一挂的。 然后没过两天,黎宛涵又听说黎观海辞了国子助学的活,转而担任了一个叫司吏目的官。 又是一个黎宛涵没听过的官职,林秀茹女士这次没给她解释,只抱怨了一句:“廷玓这孩子闹什么呢。国子助学再不济还是个九品,人都往上走,他怎么还走下坡路呢。” “司吏目是几品啊,干什么的。”黎宛涵问。 “未入流的小官,没品。”林秀茹没好气道:“司吏目是负责办理文书的小吏,刑房、户房称主要办事人员称司吏” 黎宛涵耳朵尖的,捕捉的户房二字。 户房是什么,和户部一样吗。这到底是普查人口典籍的官,还是管银子的官? 黎宛涵花时间去了解了一下大祈朝的任官制。 原来大祈朝还是有类似科举的大型考试的,叫典考。白鹭书院和西山书院,是典考之外另外一个任官的方式。白鹭、西山的学子,是可以通过举荐为官的,其中白鹭书院最高可以举荐成正五品的官吏。西山则被挡在庶六品以下。 换句话就是说,包教包会包分配工作,还是国家事业单位。 黎宛涵总算明白为什么能在这两所书院念书的女孩子,那么受世家欢迎了。也总算明白为什么这两所学校,男女大防淡薄的近乎不存在。 试问一下,若当朝为官的大多数人,都是你昔日同窗。除却你和这些人相熟之外,你的贤内助也和这些人,以及这些的妻子相熟。这是多么可怕的一个人情圈。 人和人之间绕不过六个人,换句话说满朝文武都是你的熟人。不是你熟人的,就是你熟人的父亲,或者你自己的父亲和叔叔伯伯。 一个近乎垄断的权贵圈,黎宛涵想想都觉得心惊。 白鹭书院和应试考和典考能比吗。黎宛涵不想说孰优孰劣,总的来说白鹭书院的考试更偏向综合能力应试考,典考不客气的说就是传统八股文。白鹭书院男子考,单策论一项便能将它比下去。 可若要论残酷程度,显然是典考更残酷一些,典考要赌的东西太多了。它不像白鹭书院考试,只要你努力了就有成绩,就算这门失败了,还有下门做弥补。典考只能拼实力,拼运气,拼考官口味。 文章这种东西千人千面,也许主考官一句不妥,一个书生十余年的寒窗苦读便白费了。实在太残忍。 且,便是这样通过重重磨难脱颖而出的,除了三鼎甲能冒一冒头之外,其他人多得从末官开始爬。很多人一辈子都摸不到正五品的位子,而白鹭书院很多学子一毕业,年纪轻轻就已经坐上很多人梦寐以求的位子。 白鹭书院和西山书院的学制都是三到十年。 也就是说,男子至少得念三年,才有资格被举荐。超过十年则被强制毕业。而在此期间,你可以一直在学校等机会,吃住都可以住在学校。对举荐的职位不满,也可以辞官回来重新等待机会。 黎宛涵还记得黎宛沐给她说,白鹭书院住房很紧张,把李清旭都逼到山上去住了。当时她都不敢相信,那么大的白鹭书院,几乎圈了一半徐合山的白鹭书院,居然会住不下。 这么一深入了解,黎宛涵就秒懂了。 白鹭书院虽从未限制平民参考,但白鹭书院注定只能是权贵富贾的子女参考。 且不说琴棋书画,马术舞蹈这些需要投入大量时间和金钱才能培养出来的技能。 单白鹭书院每科一百多两银子的报名费很多人都交不起,八科共考下来,近一千的银子。哪是平民百姓家可以负担的起的。 黎宛涵心情复杂,忽然想到什么:“那大哥当初是哪里来的钱报名?” 因为要核校学生的家世年龄,还有一列考试的应筹安排,白鹭书院的考试都是提前一年报名的,而且还是全额付款,恕不欠账。 可九岁的黎廷玓哪里来的那么多钱,总不会是孟姨娘给的吧? “可不是么。”林秀茹道:“要不然韦侯爷那个时候能咬着咱们家不放。无非就是觉得咱们私下资助你大哥。天地良心,我可是你大哥都拿到红卷了,才知道他去考试了...” 不服气都不行,真的好厉害啊。 时隔五年,黎宛涵再一次认识到黎廷玓的强大。他竟然凭一己之力,将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情做的那么好。她完全想象不来,黎廷玓是怎么样一边打工一边学习的。 哦,不对。这不是现代,没有兼职可做。即便是有,也不会让一个几岁的孩子去做。 何况,在这个十两都能让一个普通家庭嚼用一整年的年代,黎廷玓从哪里去赚一千两。 黎治臻一个月的俸禄才200两,加上各种谷米布匹,折算成钱,一个月顶天也就不到400两。 黎观海再次回来时,便发现黎宛涵对他有些殷勤小意的讨好,他眯着眼睛,警惕的问:“涵涵,你这是再干什么。” “没有啊。就是忽然觉得大哥你太可敬了,太值得我钦佩了!”黎宛涵两眼放光,真心实意道。 黎观海毛骨悚然,后背寒毛都立起来了:“涵涵,你想做什么直接告诉大哥,不必如此。” “我没有想干什么啊。”黎宛涵莫名其妙。 黎观海倒退一步。 “我真的没想干什么啊。” 黎观海又不动声色倒退几步,“我去看看孟姨娘。”落荒而逃。 “大哥。诶,大哥你别走啊,今天怎么这么急。”黎宛涵二丈摸不着头脑。 黎观海闻言跑的越发快了,脚步如飞。直到走出黎府大门很远了,他才发觉后背还是僵的,缓缓放松肩膀。 他有种逃脱升天的感觉。 第九十章 黎宛涵长的太妖魅了,小时候不显什么。这两年越长越往魅惑的方向靠拢。黎观海很多次看着都心惊胆战,黎宛涵不属于祸国殃民的美,黎家到的姑娘真论美人,谁也不及黎宛沐长的出色。 黎宛涵的妖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尽管年岁虽未成,容貌未开。举手投足之间已有将人拉下神坛共沉沦之意。亏得黎家教养好,平日娴静温柔还不觉什么,可她一撒娇一去殷勤笑意讨好谁,身为男子,很难有不被魅惑之理。 饶是黎观海意志强大,也不得不及时远离。 黎宛涵不知道黎观海的想法,若知道肯定得吓一大跳。他竟然有窥的未来风光的本事。黎观海的对人的观察细致入微,却如春风化雨,让人丝毫感觉不到被衡量算计。 黎宛涵前世刚穿越过来时,就发现原身黎宛涵太糟蹋这张脸了。分明是一副祸国殃民的妖精样,硬生生要将自己打扮成出水清芙蓉的白莲花。容貌大为折损不说,与她的气质也是格格不入。 穿越来的黎宛涵则对自己的定位很明确,妖娆配大胆,美貌配聪明。做一个内外兼修的花瓶美人,不锈钢的。 结果因为太明确了。聪明反被聪明误,栽了一个大跟头。 黎宛涵是七月一日考试,厉彦珂同其他三位姑娘却在七月一日进了宫。 黎宛涵不太搞的懂司礼监为什么要定这么一个日子,闺女进宫是各家的私事,大考却是所有权贵之家的大事。私事撞上大事,厉家的宴席难免冷冷清清。 这是没办法的事,宴席不能推前,唯恐别人说她们闺女太张扬。却也不能推后,大考一考两个月,便是中间有歇息,也要安排孩子复习。家家户户的家长都盯着,如临大敌,一点不亚于现代高考。 各家的娱乐节目都早早停了,谁有空去吃一口喜宴。 黎宛涵默默替厉彦珂鞠了一把同情泪。 黎宛沐最近有些恹恹的,一问才知,黎宛沐对厉彦珂进宫一事很缔结。黎宛涵有些摸不着头脑:“她进宫是去当炮灰去的,这有什么好嫉妒的。” “炮灰?” “我是说她也没什么好下场。” “若皇上护着她呢。”黎宛沐驳道,眼皮粉浮,有些怔忪。 黎宛涵一愣,良久,仿佛明白什么。她定定的看着黎宛沐,黎宛沐眉头轻蹙,倚着柱子出神。完全没发现有人在看她。 景熙十六年,七月一日,微雨。宜:祭祀、祈福、嫁娶。忌:远行、安葬、大事不宜。 黎宛涵望着细密的雨珠,觉得有些出师不利,一到白鹭书院才发现,她所料不差。 白鹭书院四下重兵把守,观礼的人数比上次不知多出了多少。排查极为严苛,四下一打听才知,今年大考皇上亲自来观礼了。决定是临时下的,礼部的侍郎大人都吓傻了。 黎宛涵都能想象出,侍郎大人伸着尔康手,皇上,你今晚结婚你造吗。 呃,好像用词不恰当。皇上立后才算大婚,这顶多算纳妾或者通房丫鬟吧。 没分位的话什么都不是。 据听说,皇上当场驳了侍郎的话,曰:“我朝大考乃国之大事,朕岂能因一己私欲而治置天下学子而不管。”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这句话好污。 娶妻纳妾=一己私欲? 黎宛涵表示不是很懂皇上的精神世界。他究竟把自己的女人都当做什么了。 早早闻了风声的学子们又涌来了白鹭书院,大风大雨都挡不住他们一颗想面圣的心。不过这次白鹭书院不必上次无奈的公主府,禁卫军查的极为铁面无私。万幸黎宛沐是书院学生,避过了这一遭。 黎宛涵进门时注意到,傅云泽和禁卫军一个头领聊的十分起劲。那个头领待傅云泽十分彬彬有礼,甚至可以说的上尊敬了。黎宛涵不禁感慨傅琛琨将军的英明无双,其子弟都这么备受尊敬。 裴惊烨拍了拍傅云泽肩膀,“好好考,争取夺个八甲回来。” 傅云泽很镇定,“尽人事,听天命吧。” “心态不错。”裴惊烨赞道,眼中满是对傅云泽喜欢。不知想起了什么,他不禁道:“你以后肯定比你父亲还要出色。” “哪里。”傅云泽却不这么觉得:“我爹十三岁就带兵打仗。再过三年,我估摸还在学校里等举荐。”一叹气,无奈道:“我这辈子是没有我爹机遇了。” 机遇。 裴惊烨品咂了一下这两个字的精髓,苦笑一声,也许也这一生没有这么多的机遇活的会轻松一点。 说完话,傅云泽刚转身便看见怔怔看着她的黎宛涵。四月不见,她好像清减了一些。——傅云泽一厢情愿这么想着。 那次过后,涵涵一直避着他,即便见面也是冷若冰霜。 傅云泽不明白问什么,问过身边的情场老手,情场老手觑着他:“你毛都没长齐,人家姑娘不当你耍她才怪。” 傅云泽醍醐灌顶,顿时大悟。忙问,那怎么能改变她对他的印象。弥补错误。 情场老手道:“这就要看她多大年纪,品行爱好是什么。对症下药,方为正道。” 傅云泽支支吾吾道,十岁,爱吃枣泥糯米糕。 情场老手一失足,险些从大石头上滚下去。“你他娘的逗老子玩呢。” “绝无此意!”傅云泽神情严肃,无比认真道:“我是真心待她,可她总对我唯恐不及,仿佛很厌恶我似的。” 情场老手见他神色认真,心中不免升起一股怜悯,叹了口气道:“你把她的情况好好给我说说罢。” “她是一权贵家的闺女...” 一席话毕,情场老手摸着自己下巴,若有所思道:“照你这情况,你是把人家小姑娘吓着了啊。” 傅云泽眼睛一亮,“怎么说?” “你看啊,人家小姑娘是养在闺阁里,娇滴滴的平日鲜少见人。还是不懂情事的时候,你上去又摸又抱的,小姑娘不以为你是登徒子,赏你两耳光。难不成还把你当痴情种,对你倾心相许?” .......好像有哪里不对。 不过说的好有道理,傅云泽连连点头,“是这样,可有破解的办法。” “办法自是有的。不过要为你量身打造,你看,虽然人小姑娘现在不懂情爱,正如我之前所说,有朝一日她开窍了,不当你耍她才怪。所以现在,你务必别再吓着人姑娘,安安静静陪着她玩闹就好。将她身边图谋不轨的人全部轰走。等小姑娘情窦初开,一忆当年,自然眼里心里全是你了。” 拍拍傅云泽胸口,轻快的挑挑眉:“嘿,小子,懂了吗。” 傅云泽略一思索,抚掌道:“我懂了,徐徐图之!” 第九十一章 白鹭书院的看守虽然严密,待黎宛涵自己去考试时,蓦然生出一种外紧内松之感。黎宛沐当年来考试时,她在外面等的又紧张又着急,虽然中途还去林婉仪的院子睡了一觉,但那是因为她还小,精神力不济嘛。 总而言之,轮到自己来考试时,她的紧张感一扫而空。也不知是自己心态太好,还是给她监考的老师太温柔。 林婉仪院子里,床帐处动了一下,一只手伸出来,摸索了一阵地上的衣服。抓起裘裤,套上中衣。男子掀开床帐,眼睛下意识眯了一下,伸手挡着阳光,“呀,都中午了。” 扭头一看,林婉仪还睡着。穿着薄薄的肚兜,肌肤雪嫩,桃红色兜布松松垮垮遮着雪堆,大片肌肤裸露在外。如麝如爵的香气浓浓在帐子里,美人与起相衬,场景香/艳无比。 “阿放。”林婉仪咕哝着翻了身,娇憨唤道:“你给我挡着太阳,太刺眼了。” 贺玉放低低笑一声,“好。”他也不穿黑靴了,半屈着身,白色中衫松垮,随意绑着。阳光透过窗子,穿过闲散垂落的白衣,将贺玉放半个身体都笼在金色的阳光里。 林婉仪迷迷糊糊一睁眼,只看得到贺玉放胸膛的细绒,在阳光下随翩翩起舞。两抹点红大咧咧的露着,怎么看都有着强烈的暗示意味。 “衣服都不穿好。”林婉仪埋怨一句,半支起身子,替他整理好衣衫。 贺玉放垂眸看着她,小姑娘一边埋怨着他,动作间,自己却如脱了壳的鸡蛋一般从被子里爬出来,他微微低头,便能从肚兜中空处,窥见无限春光。 “呀。”林婉仪低呼一声,双手捂胸,眼角眉梢春意荡漾,一抹绯色从脖颈漾开,她支支吾吾责怪他,“你怎么这么坏。” 贺玉放只笑不语,忽的捉了她的手。蓦地往怀里一带,巧指游走,不一会儿便褪了肚兜,单手挑着,对着她的眸子轻晃,“不如不穿?”尾声轻扬,假意询问。 林婉仪恼羞成怒,一把夺了私密之物。“别闹了,快起床。今天涵涵考试,万一她来我这休息,看你往哪躲。” 这次贺玉放没在拦着她,静静看着她穿戴。待林婉仪坐在梳妆台前整理仪容时,他才悠悠起身,轻轻夺过她手中的眉笔,左手挑着她下巴,右手执眉笔,对着光线端详了一会,下笔在这幅冰山傲骨容颜上,描出最海棠春色的一笔黛眉。 他问:“是黎家四小姐黎宛涵吗。她都这么大了?竟然都到了考学的年纪。”末句感慨。 “是啊。”林婉仪也很感慨,“时间过得可真快。” 贺玉放不知想起什么,忽的掐着她腰,将她抱起放在妆台上。额头递上她的,“你都在这里念了六年了,什么时候毕业嫁我。” 林婉仪笑的花枝乱颤,抿唇到:“只要你娶,我随时都可以退学啊。” 女子又不比男子,在白鹭书院又等不到举荐的机会。至于女官什么的,她可不想进宫。小皇帝比她还小呢,她可不想吃嫩草。 贺玉放懊恼不已,垂头丧气埋在她胸前,“你爹会杀了我的。” 林婉仪乐不可支,点着她鼻子道:“叫你诱拐我。” 贺玉放故意沉脸,提声道:“那咱们好好说道说道。到底谁求着我要了她的。” “不许说!”林婉仪捂着他嘴,瞪他,不满道:“这些话你也拿出来浑说。” 林婉仪晃着小脚,看着贺玉放为他涂妆点脂的忙碌,心中十分满足,道:“其实我也不急的。为嫁人而退学,怪不好意思的。白鹭书院好说,给师父那里可如何说才好。” “哦,照你这么说,黎宛沐还不嫁人了。” “她嫁人是她的事,反正我不要赶在她前面。太丢人了,起码我要比她强才行。” 贺玉放低低的笑了,男人的笑声很快传遍屋内。 后山处,李清旭畅游在白云间,抚着天下最美妙的琴声。黎宛沐站在他身后,有些心不在焉的。 “黎宛沐!”李清旭压抑着怒气:“出什么神呢?” “啊。我...师父。”黎宛涵低低唤道,小声央求,“今天我妹妹大考。我实在无心学琴,还请您放了我去看着小妹吧。当初我来考试的时候,小妹可守了我好几场呢。” 她刚一进门,便被师父拎在人烟稀少的后山。别说考生了,连个人影都看不见。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你若这么困心俗世,我看干脆着琴你也不要学了!”李清旭言疾厉色。今日皇上来书院观礼,到处都是他的人,放眼这白鹭书院,放眼整个京城,又那个女儿家及的上他膝下的这两个徒弟。 小姑娘不懂事,他可不能放任她被有心人算计去。 黎宛沐闻言气不打一处来,梗着脖子顶嘴:“照先生的理,这天下弹琴之人,都应该剪了头发,去庙庵当和尚姑子去。我若不为俗世所触情,我看山弹不出山音,看水弹不出水声。这世间的悲欢喜乐,我又怎么弹进琴里去。” 她愤愤不平,“我又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谁没有个父母兄长了。何况我就这么一个嫡亲妹妹。师父何教我置之不理?”她别过头:“我做不到。” 李清旭怒而拍桌,“大胆,你连师父的话都不听了。” 黎宛沐气的浑身发抖,“师父你不讲理!”他连她的话都辩不过,只以身份压人。 “你师父不讲理,朕讲理。”朗朗笑声传来,谢瞻穿着赭青色常服,飞鬂芝眉,漆眸星辰,风姿神逸。 黎宛沐怔怔望着他,李清旭一看见黎宛沐的眼神,他就知道,完了。 谢瞻面上噙笑,手持纸扇,如青山空拔高峻独立,英气勃勃,迎面走来。“怎么,你妹妹在考试,你这做姐姐的,却在在抚琴弄雅。也太过悠闲了吧。”瞥了眼李清旭,笑吟吟的:“还是说你这当先生的,对学生的功课太严苛了。” “草民李清旭参见皇上。” “臣女黎宛沐参加皇上。” 师徒二人从失神中醒来,一起行叩拜大礼,齐声道。 第九十二章 “免礼。”谢瞻抬手示意,亲手扶起黎宛沐。 黎宛沐望了望日头,抓着谢瞻胳膊,央求道:“你帮我给师父说说情吧。今天免了我一日功课可好,现在这个时辰,涵涵都快下考了。” 谢瞻拍了拍她的手背,对李清旭道:“李先生,可否做一次慈师,允了你这小徒弟。” 李清旭哪有说不的权力,涩涩一笑,“草民,遵旨。” 黎宛沐你喜出望外,提着裙子飞快的给李清旭施了一礼。刚跑几步,又折回来,跪下给谢瞻行了一个大礼,翩然起身,飞一样跑下山。为了避免裙子绊着脚步,她一直提着裙子,避开东突西起的碎石,抄小道下山。 长得漂亮的人,跑起来都像是在跳舞。 谢瞻定定的看了一阵佳人背影,回头问李清旭:“李先生,朕有个不情之请。” “皇上但说无妨。” 谢瞻顿了顿,斟酌用词道:“您膝下两位徒弟,号称京城双姝,爱慕之徒众多。先生您连姐妹之情都不许,她们遇上这类事又该如何自处呢。” 李清旭沉默半晌,涩然道:“她们,洁身自好素无恶习,从不与人沾染。” 谢瞻笑意扩大,清风朗月的少年不掩眉目开怀之意,他有些合不拢嘴,高兴的不知说什么才好。半晌才平静下来,翘着嘴角道:“那先生岂不省心。” “皇上说的是。”谢瞻心弦最深处,蓦地崩断。回弹打的他痛心彻扉,细韧的琴弦将他心中的柔软割的血肉模糊。 黎宛涵腰酸背痛从考房走出来,刚一出来,便看到等在门外的黎宛沐。 黎宛沐见她便是一喜,展颜一笑,黎宛涵看着都不由得为之一动。鼻子一热,好像又要流鼻血。她赶紧仰头,一行鼻血还是流下来。 黎宛沐赶紧拿帕子给她擦,焦急道:“怎么会流血。” “里面太热了。”黎宛涵打着哈哈,用黎宛沐的手帕捂着边走,边走边道:“姐,我去你那休息一会吧。” 黎宛沐心疼的拨了拨她的头发,“太受罪了。” “还好啦,我本来以为我今天我答笔试。谁知道一上去就让我们拆绣品,奇奇怪怪。即不给我们针,又不给我们线,只让我们通过拆,完成一幅新绣品。我都头大死了,不知道是谁想出来的阴招。感觉白复习了。” 黎宛沐噗嗤一笑,“你放心,你的书不会看的。白鹭书院年年另出新招,次序颠倒,该考的却一样都不会少。” “姐,你是见到谁了吗。”黎宛涵狐疑的盯着黎宛沐的脸,从前又不是没见她笑过,怎么今天脸还是这张脸,笑还是这个笑,怎么里面就多了一点不一样的东西,特别动人心弦。 黎宛沐诧异的摸着脸,“有,有吗。”声音心虚。 “还真有啊!”黎宛涵心里说不上来什么滋味,难掩吃醋的问:“是哪个才貌双全的公子哥啊。” “就你鬼精灵。”黎宛沐嗔怪一句,却一个字都不说。 黎宛涵还要张嘴再问时,黎宛沐先一步堵住她的嘴:“你在考场见三妹了吗。” 黎宛涵默了一会,“进门的时候见了,不过我们不在一起考。” “你们...还没有和好吗。” “算和好了吧。”黎宛涵叹了一口气,“好好好,我不问你了,你也别提这件事了。过去的就让她过去呗。” 黎宛沐住在邈溪旁,地僻屋静,到显悠闲雅致。走着走着,黎宛沐忽然停下了。“怎么了。”黎宛涵一抬头,也愣住了。 溪水涧涧,谢瞻负手而立,袖袍风骨,临立如仙。 “哇塞。”黎宛涵撞撞黎宛沐,“姐,那谁呀。等你的吗。” “别胡说。”黎宛沐轻轻拉了拉黎宛涵的袖子,温柔责怪。 “沐姐,你...” 谢瞻忽的回头,朝黎宛沐粲然一笑。黎宛沐下意识回了一笑,蓦地僵住,紧张的攥住黎宛涵的手腕。谢瞻朝她们走来,“下考了,考的如何?” “啊,哦。还行。”黎宛涵没想到谢瞻是冲着她来的,思索半天,想不起这位仁兄是谁。 黎宛沐盈盈一福礼:“参见皇上。” 扑通,黎宛涵赶紧跪下,低眉顺目:“皇上恕罪,臣女黎宛涵见过皇上。” “免礼。”谢瞻笑容如沐春风,问黎宛沐:“这是你妹妹。怎么不像你。” 也不知道是说长的不像,还是行为举止不像。 不过黎宛涵总觉得不像什么好话,爬地上半天,一扭头,发现黎宛沐是半福身。讪讪的从地上爬起来,裙子上沾满泥土和灰尘,极为不雅。抖了抖裙子,邈溪旁的泥土湿润,抖不掉,反而越擦晕的越厉害。 黎宛涵叹了口气,只能暂时放弃和裙子较劲。 谢瞻定定的看了一会姐妹两,姐姐高贵典雅,如九天神女一般,含羞带怯,两颊粉如桃花,十分讨喜。妹妹媚眼如丝,明艳尤物,便是此时形容狼狈,举止之间也有一股别样风情。 可以想象的出,再长几岁,这个小姑娘会长成什么样的祸国妖姬。 谢瞻觑着黎宛涵,嗓音几分笑意:“怎么一见朕就行如此跪拜大礼。” 黎宛涵被他挤兑的迫窘极了,她忘了嘛。活了两辈子,她还真没有给谁行过参拜大礼,无形中形成了一个刻板印象,皇上等于跪拜大礼。 丢人不丢份,黎宛涵强辩道:“面圣行礼,怎么能嫌礼重呢。” “恩,你说的很对。”谢瞻忍笑道,“小福子,带黎四小姐去休息。” 黎宛涵看了眼黎宛沐,你呢。 黎宛沐回她一个放心的眼神,你先去吧。 黎宛涵走后,黎宛沐没有轻松下来,反倒更紧张了。不知为何,她每次见谢瞻都很紧张,很束缚,有一种无形的约束力笼罩在她全身。不管她干什么,都觉得心慌意乱。 谢瞻待她很耐心,声音温柔,也没有什么别的意思。“你不必紧张,朕只是找你说说话而已。” “恩。”黎宛沐还是紧张,寥寥无话。 谢瞻几乎在叹气,“我方才还帮了你,你现在见了我便是这幅态度?”顿了顿,他不解的问:“黎宛沐,你是在过河拆桥吗。” 第九十三章 男人的嗓音低沉有力,将一句‘黎宛沐’三字从唇舌间递出来时,黎宛沐耳根微热。清风拂面,她低着头。邈溪微风习习,凉意沁人,吹不散她耳畔的绯红。 除了李清旭,黎宛沐从来没被一个男子这么连名带姓的叫过名字。 李清旭叫她时,她多数觉得羞愤屈辱,恨自己不如人,恨自己被点名批评。 谢瞻叫她时,她只觉得心悸,慌乱无话。以往的长袖善舞,侃侃而谈都变成花架子的摆设。甚至她会心虚的觉得,自己的游刃有余让人觉得轻浮。她不知道怎么样能表现的更好些。只想好一点,再好一点。 纵然,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惶恐什么。为什么要在这安惶恐之中竭力表现自己的优秀。 谢瞻揽了揽她的肩头,在她头顶上叹息,“你别紧张,你为什么总是这么怕我。” 黎宛沐缓了缓心绪,不动声色从他怀里挣开,倩笑道:“您是皇上,天下人都怕你。臣女,自然也不例外了。” 谢瞻无所谓的笑了笑,这话既是从黎宛沐口里说出来的,他便姑且不做他想了。谢瞻微微和她拉开距离,见她神色放缓,才道:“我以为,我们至少算的上朋友。” 这句话既亲密又无间,身份的沟壑悬殊,全部埋没在他语气中的风轻云淡里。 黎宛沐沉默片刻,看着他脸上孤独的神色,想说些什么,却又觉得说什么都逾越。 她了解过他。 他是大祈世上第一个刚出生就当上皇帝的人,也是大祈史上唯一个当了八年的皇帝,才举行继位仪式的人。史上从没有过这种事。 宁王给世人的解释是,幼帝年纪小。可黎宛沐知道,这不是理由。她自幼饱读圣贤书,年纪小,可以由人抱着,代为祭天。继位仪式上繁琐的步骤可以略做删减,等等。总有办法。 黎宛沐总觉得他这个皇帝当得很艰难,她不禁问:“你又和他们吵架了吗。为什么突然来这里观礼。” “他们,指的是谁?”谢瞻饶有兴趣的问。 黎宛沐一噎,“宛沐失礼了。” 谢瞻哈哈大笑,也不逗她了。“朕没有和人吵架。不过有一句话你说对了。朕跑出来观礼,的确是因为心里不舒服。” “恩?”黎宛沐好奇的望着他。 谢瞻敛下笑意,淡淡道:“今日除了是你妹妹考学的日子,还是朕坐享齐人福的好日子。”冷笑一声,不屑一顾。 黎宛沐心头泛上一股莫名的情愫,闷闷的问:“你觉得这是‘好日子’?” 谢瞻若有所指的看着她,意味深长道:“我若真觉得今天好。我还会出现在这里吗。” 黎宛沐被他看得害臊,背过身装傻,“我怎么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你当真不知。”谢瞻在她背后问。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黎宛沐落荒而逃,刚跑几步,却被人挡住去路。一抬头,不知道是从哪冒出来的大汉,孔武有力。十分强壮。“你挡着我干嘛。”大汉不答,只看着她的身后。 黎宛沐心砰砰跳,一转头,谢瞻却没有过来。他站在原地,笑容如沐春风,一点不像个贵气的帝王。反倒像刚入书院的小师弟。 “别打扰你妹妹休息了,来,陪朕坐坐,咱们好好说说话。” 两个侍卫在地上铺上毡布,摆上时鲜的瓜果,又来去无影的消失了。 谢瞻先一步坐下,黎宛沐进退维谷,只好硬着头皮坐下了。黎宛沐挑了一个离他不近不远的边角坐下,谢瞻没有管她。 黎宛沐心头有些怅然,她还以为谢瞻会像刚才逼迫她坐下那样,离他近一点呢。 两人坐的远了,黎宛涵趴门缝上,更是什么都听不清了,只能看到两个小小的影子。 “涵涵。” 一回头,是傅云泽。黎宛沐皱眉:“你怎么在这。”不动声色的挡住门缝,还要借机把傅云泽拉到视线暗角。 这辈子黎宛沐莫名的桃花开的比她旺,不过看样子都不是什么好桃花。黎宛涵寻思着,要不要找个催眠师,把上辈子她忽略的细节,赶紧倒出来。把沐姐的最终伴侣,不知道哪个王府的小侯爷直接推出来伺候得了。 黎宛沐坎坷崎岖的情路看的她心惊肉跳。 把傅云泽哄到旁边了,黎宛涵打着哈欠道:“你在这呆着,我去睡觉。” “涵涵。”傅云泽谨慎又细心的避开黎宛涵所有可能会反感的地方,抓着她袖子。语稀松平常道:“我能在里面借个凉,看看书吗。”他晃了晃手里蓝皮白线的书本。 “这不太方便吧。”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妙,不妙。 傅云泽满脸愕然,“沐姐这里没有书房吗。” 小陶闻声出来,向两人一福身,正好逮住他们最后一句话。道:“东边那小屋就是小姐的书房。小姐的起居是在西屋的。” 黎宛涵只好道:“你随意,别吵我就行。” 傅云泽一脸乖巧。 这个午觉黎宛涵睡的很不踏实。总忧心傅云泽会悄无声息的冒出来,说一些肉麻酸话,将她心头那道血痂揭下来。为所欲为。几次不放心,她蹑手蹑脚跑到傅云泽书房外去窥视。 傅云泽苦大仇深的看着书本,俨然在死磕。 黎宛涵灰溜溜的回去继续睡觉。 傅云泽自幼习武,耳聪目明。黎宛涵一靠近他,他便有知道。 桌子右上角放着一面小铜镜,傅云泽身体一挡,便什么也看不见。傅云泽却可以透过这面镜子,看到有心人的偷窥。 呼,总算有一个办法管用了。劲不知道朝哪使的感觉真不好。干着急没办法,简直是世间最无奈的事了。 傅云泽心里暗暗发誓,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不能把自己再逼到这个份上了。 后山上,一道雪白的身影怔怔看着邈溪边并肩坐着的两位才子佳人,失魂落魄的走了。 他脑中轰雷,脚下跌撞。有些无可奈何,又觉得理所应当。 这么想着,心里微微好受一些。身子慢慢站直,心也慢慢站直。 慢慢走,慢慢想。他总能在她身边找到一个长久而安稳的位置。 第九十四章 晚上回去的时候,月上中天。 黎宛沐靠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上,望着天上的清辉。他现在是在和别人红被翻浪吗。黎宛沐想着想着有些心痛,钻到马车里,把黎宛涵抱在怀里,一句话也不说,像抱着个大娃娃一样。 “姐。”黎宛涵难得温柔一次,“心里难受的话就和我聊聊。” “和你,聊什么?”黎宛沐笑的凄凉,“你不懂。” “我懂。”黎宛涵道:“你是不是不明白。为什么他要娶妻了,还要来在你的心弦上拨一把。” “我才没有动心。” “你没有吗?”黎宛涵慢吞吞的问。 黎宛沐不说话。 “这就对了。其实,也很正常啊。你最好的年华里,出现了一个那么光彩夺目的人。不喜欢是假的。”黎宛涵仰头看着月亮,眼底深处有一点泪意,微不可见。“其实你们可能就见过那么一两面,连话都没有多说几句。可你就是觉得念念不忘。” 这下黎宛沐真的惊讶了,疑惑道:“你怎么这么清楚。” 黎宛涵笑道:“我身边从小就有人啊。” 黎宛沐一点没觉得牵强,反倒理所应当的点点头:“你说的不错,青梅竹马。的确很让人羡慕。”想了一会,她问:“涵涵,你觉得我该怎么办。” 黎宛涵没有给她出主意,只道:“如果你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那你总该知道你不想要什么。”她偏头看着自己俏丽秀美的姐姐。“不想要明白吗。就是绝对不要,死也不能成为那样。” 黎宛沐的目光更迷茫的了:“绝对不要,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绝对不要被师父逐出师门,我的琴技绝不能沦为世间下等。我...希望我比林婉仪强。”最后一句说的极为小声,也最为坚定。 竟是,一句和皇上相关的都没。 黎宛涵有些哭笑不得,一边觉得自己想多了,一边默默替小皇帝鞠了一把同情泪。 郎心有意,妾心无情。谁也没有办法。 这种事绝望的,就和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一样。只能听天由命,顺其自然。 这夜的皇宫也不太平。 “皇上今夜谁的牌也没有翻。” 宫女跪在厉彦珂的膝边,柔声劝慰:“姑娘不必难过。这宫里的事素来复杂。不过是大神斗法,小鱼遭殃。皇上并非是不喜欢您。只是无法在太后和长公主之间的较量中选择一个。” “真的是这样吗。”厉彦珂已经哭了一下午,闻言,怔怔看着宫女。神情楚楚,令人生怜。 宫女看着一晃神,攒出更灿烂的笑容:“自然了。皇上这是护着您啊。你看,今日无论选了谁,都是把人往风口浪尖上推。指不定摔下来如何呢。谁都不选,是最好的。皇上在保护您们啊。”重重强调。 白鹭书院一考两月,期间都没什么特别。黎宛涵每科都表现的平平,傅云泽知道后,一咬牙,反倒答的更好了。黎廷玮百思不得其解,“你不想陪涵涵去西山了吗。” 傅云泽恨恨道:“我看不清你妹子的谋划。为防她耍诈,我还是用心考试。届时,西山白鹭由我挑,总比被人牵着鼻子走好。” 黎廷玮讪讪的摸了摸鼻尖,清清嗓音道:“我到觉得你这样,不如你直接想法子把涵涵留在白鹭书院,省的解海潮在和她接触。” 傅云泽语出惊人,反讥道:“我为何要让解海潮离她远远的。”对着解海潮不解的目光,傅云泽慢吞吞道:“我偏要让她和解海潮朝夕相处。黎宛涵不是将他想的很美好吗。与其放由她想象,一甘情愿的许心解海潮。倒不如,把他放在她面前,一点一点撕破他伪善的笑容。” 别说黎廷玮,黎宛涵蓦然听到这句话也吓傻了。 细思极恐,想到前世他对贺玉放做的那些龌龊,黎宛涵一阵心惊肉跳。捂着嘴,久久不敢出去和两人打招呼。 两人又说了句什么,傅云泽的声音清晰传来:“我见过她的不堪,也见过她的美好。玮哥,没人会比我对你妹妹更好了。” 黎廷玮哂笑,不予置否:“你可别养成这种霸道的性子,你们青梅竹马。好好处,总有处好的一天。” **** 琴者谓知音,李清旭醉酒不解愁,便抱着琴去找林婉仪,只盼着和林婉仪共奏一曲,一解心愁。 夏日午后,蝉鸣绿荫,斑驳阳光穿过树叶。林婉仪的独院里空无一人,李清旭敲门良久,无人回应。只好自己推门进去,一路静谧,他沉声喊道:“婉仪。”无人回应。 不在吗?李清旭脚下一迟疑,方才想起正是大考时间,林婉仪也许早已经回家乘凉避暑。 “啊...恩。” 一声娇啼嘤咛,婉转回肠。从主卧室传来的一瞬间,李清旭从头到脚冰冻住。似乎为了证实李清旭没有听错,接二连三的粗喘声混杂着女孩娇娇嫩嫩的嗓子,千转百回的传出来。 李清旭松手,古琴滑落砸在地上。他一步步靠近屋子,伸手,敲门。 世界都安静了。 房间里的两个小鸳鸯,一脸惊慌失措。贺玉放‘嘘’一声,轻手轻脚去去拣衣服。 正安抚着林婉仪,李清旭的声音响起:“婉仪,穿好衣服出来。”顿了顿,“叫上他一起。” “是师父。”林婉仪大惊失色。 贺玉放也完全没有想到:“怎么会是他,他怎么会突然来你院子。” “不知道啊。师父她以前从来都不来的。” 林婉仪百思不得其解,迅速穿好衣物。却不敢开门,屋子里一股**的气息,林婉仪低头闻了下袖子,也觉得难堪:“这怎么出去。” 贺玉放把她推到李清旭视线死角的一扇窗子前,推开窗,拿着团扇对她使劲扇了扇,轻哄道:“没事没事,等会出去你什么也不必说。有我在呢,有我在。” 再难堪,林婉仪也只能硬着头皮,拉开门,李清旭背对着他们,坐在石桌前擦琴。 “师父。”林婉仪扑通跪下来,满脸愧色。 李清旭没有回头:“你也跪下。”看也没看贺玉放一眼。 第九十五章 “旭先生。” 贺玉放没有跪,拉着林婉仪也不许她跪。一边给她拍着膝间的土,一边道:“这件事全怪我,你别骂她了。我回去就和稚先生认错,并向他求娶婉仪。” “求娶?”李清旭冷笑一声,怒道:“松斋先生,你莫不是忘了,你还在我城郊的庄子上,养了一个三岁的孩子。这话你怎么对你的恩师说。恩?” 林婉仪震惊的看着贺玉放,闪着泪花,向他求证:“师父说的是真的吗。” 贺玉放别过脸,没有回答。只道:“旭先生,这句话不应该由你来告诉婉仪。” 李清旭恨铁不成钢的看着林婉仪:“这就是你看上的人。”李清旭抄乎林婉仪想象的暴怒,甚至一把掀了自己视若生命的古琴,“你究竟知不知道,你看上的是一个有妇之夫!!!” 林婉仪膝盖一软,“师父,您别生气,千万别动怒。千错万错都是徒儿的错,莫要为徒儿的事气坏了身子。” 李清旭满脸是泪,胳膊撑着桌子,抬起头,指着贺玉放问:“三书六礼,你们可曾走过。” 林婉仪低下头,艰难道:“不曾。” 李清旭再问:“你可知这样是淫媒乱纲,不为世人所容。” “我知。” 李清旭暴怒:“那你为什么还要干这种不知廉耻的事。你是我的入室弟子,你父亲,林大儒亲手把女儿交在我的手里。而你,我就在我眼皮子底下,做下这等不知廉耻的事!” 林婉仪伏地痛哭,不敢辩驳一句。 贺玉放于心不忍,抢白道:“男欢女爱,人之常情,怎么就成为不知廉耻之事。”他指着李清旭胸膛,逼的他一步步后退,“我就不信你这一辈子清心寡欲,对谁没动过邪念。” 李清旭心跳漏了一拍,脑海想起一个人。闭了闭眼睛:“贺松斋,你我交情多年。我一直视你为惊世天才,你当年和岫珊有了首尾,我可曾谴责过你。” 李清旭长长叹了一口气,鄙夷而无奈:“你以欲为媒,横溢你的才华。我并无他见,这世间有人以酒为媒,有人以色为媒,有人以淫为媒。这些都是你的选择,我无可厚非。可婉仪做错了什么,你可知,他是你恩师的女儿?” 贺玉放恼道:“李清旭,你非要把我说的如此不堪。”忍了又忍,放下拳头。 转身去了林婉仪身边,半跪着,并起三根手指,对天发誓道:“婉仪,你莫听你师父胡说。我承认,之前我因少年成名,惹过不少风流。那都是少年不懂事,我心志不坚定,被各色女子魅惑。和你在一起之后,我再未染指过其他人。” 一个少年成名的画师,长的又英俊。贺玉放时常会陷入一些无可奈何的桃色中。 寻常的,他能拒的都拒绝了,直到有一次,他被一位贵妇人以画肖像的名义喊进府中,第一次尝到滋味。他被打开了一扇通往新世纪的大门。 有些人醺醺大醉时,能创造出惊艳世人的画作。有些人痛苦绝望时,能画出不一样的世界。他则是沉迷于一瞬间的快感里,泼墨挥毫。画出一副副震惊画坛的作品。 至今回想起来,贺玉放对那些混乱龌龊的过往记忆并不清晰,那些女人的脸模糊的像一幅晕开的肖像,连鼻子眼睛都找不清原本的地方。 他脑海里记忆最深的,竟然是一幅幅花纹各异的床幔,层层叠波垂下来,床脚一晃,便是一种风情。 贺玉放还记得很多次灵感汹涌时,他连衣服都来不及穿,赤脚站在案桌前。身后烦人的女人娇缠着他,被他不耐烦的推开。 他没有父母,没有兄长,也没有一个兄弟姐妹。十六七岁,他沉沦在一个**荒唐的世界里,没人拉他一把,更没有阻止他。他知道他错了,可他就是控制不了自己的堕落和沉迷。 然后,林婉仪出现了。 贺玉放有些紧张无措的攥着林婉仪的手,贴在脸上,哀求道:“婉仪,你信我。现在我就去和你爹坦白,你爹怎么惩罚我都好。我娶你,我娶你好不好。” 林婉仪望着他,泪眼婆娑:“你真的有孩子了吗。” 贺玉放静默半晌,缓缓点头。 林婉仪从他手里挣脱,一把推开他:“你怎么从来都没有和我说过。” “我不知道怎么和你解释。我连阻止她的机会都没有,我知道的时候,她已经抱着孩子过来找我了。我都不知道那是不是我孩子。”说着眼睛一亮:“对,她那么水性杨花,指不定给我栽赃。让我当冤大头...” “啪!” 林婉仪用尽全身力气扇了他一耳光,歇斯里地:“滚,你给我滚。” 林婉仪跌撞的跑出小院,被贺玉放眼疾手快拉了回来。他道:“你不必走,要走也是我走,你这样走出去对你名声不好。” 说罢,一转身轻车熟路的翻上后墙,跳下去。 黎家,黎宛涵连考三天,刚松泛一些。便听下人说,济和先生来了。正好奇是怎么回事。 哪知济和先生是来找她的,开门见山的就问:“你最近把单峰派到哪去了。” 黎宛涵一脸‘握了个大草’,无辜道:“单峰自己长了腿,怎么就说我指使的。” 济和先生气定神闲的敲了敲桌子,“在黎家除了你还有谁会指使他。” “我真的没有叫他做事。最近...”黎宛涵掰着指头给他数,“四个月,对,四个月我都没喊过他。一直在备考和考试。” 济和先生脸上的笑容僵裂,屈指叩桌的手也僵在空中。“此话当真。” 黎宛涵举手赌咒:“我对天发誓!” 济和先生霍然起身,脚步匆匆的走了。黎宛涵看着他的背影几乎在跑,内心也有些惶惶不安,想着单峰帮衬自己的时光。一咬牙,提裙追了过去,“济和先生。” 黎宛涵双手扶膝,气喘吁吁的望着他,“济和先生,你能告诉我单峰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吗。或者说,你什么时候发现他不见的。” “大约有十天了。”济和先生想了想,确定道。 “一点征兆都没有吗。平日单峰是一直跟着你吗。” “不是。以前单峰有自己的事,时常也会被你叫去帮忙。但自黎家火灾之后,他怕我有危险,跟了我一些时日。” 第九十六章 黎宛涵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待她知道林婉仪与贺玉放的事,已经是两月后。白鹭书院考试都告一段落,连成绩都放榜了。 林婉仪和贺玉放在白鹭书院白日宣淫,这件事不知道被谁捅出来,引起轩然大波。 墙倒众人推,林婉仪以前有多么冰清玉洁和高傲,现在就有多么被人鄙夷唾弃。 黎宛沐说,当初第一个发现这件事的是她师父李清旭。但她不相信这件事是李清旭捅出去的。 黎宛涵不知内情,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这件事原本也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让林婉仪贺玉放两人成亲就好。 白鹭书院本就以风流出名,只要两人一成亲,时日长了,大家便把这件事忘了。便是将来再提起来,也不过一件风流雅事。 不知为何,林婉仪宁死不愿意成亲。 这便让人玩味了,愿意和别人白日宣淫,却不愿意和别人成亲... 男学生们笑的荡漾而意味深长。 一时林婉仪身上的污言碎语,更是泼得满身脏。 连鲜少管这些闲事的黎治臻也回内宅说了声:“知道你们和表姐玩得好,本就沾亲带故,可别在这关头闹出什么事。” 林秀茹却领会错了精神,直接对黎家姐妹下了禁足令,“不许再和婉仪见面。”但同意她们私下送东西。 林婉仪和上辈子一样,同母亲住进了庄子里。渐渐嚣尘匿迹,再未露过面。 **** 傅云泽在白鹭书院得了块澄泥砚,白玉门牌晶莹剔透,连上面的字都是大家手笔。这日他腰间挂玉,兴高采烈的来找黎宛涵。 林秀茹望着他很高兴,感慨道:“你说你们两要是能在一起多好,涵涵也有个照应。” “涵涵不去白鹭书院吗?”傅云泽大惊失色:“她不是考了三个上甲吗。” 林秀茹道:“考是考上了。不过今年白鹭不是闹的不好吗。她不想去那也是情有可原。西山也不差什么,我便同意了。” 傅云泽若有所思,当日没有见黎宛涵,直接回去了。 九月金秋,黎宛涵推了家里的安排,背着书箧独自踏上西山。走着走着,陡然生出一种祝英台之感,不同的是,她不必女扮男装。 黎观海也在百忙之中拨冗前来,帮她搬箱子当苦力。 西山书院没有什么特别,唯一让人欣喜的就是树多,到处绿荫树丛,一片盎然之意,看的人心情格外好。 上山的时候,遇见拦道的解海潮。 黎宛涵看见他就没好气,拨开他道:“让开。” “你还真打算生我一辈子气啊。”解海潮,穿的破破烂烂的,俨然是刚过完乞丐瘾回来,大声嚷嚷道。 “你看你干的好事。”黎宛涵劈手夺过他的扇子,朝他胸口砸去,怒道:“你要单峰为什么不给我们打声招呼,你知不知道济和先生都快急死了。” “是我娘绑的人,你赖我个什么劲啊。”解海潮也很委屈。 黎宛涵瞪他:“你娘为什么绑他。” “给,给我当护卫。”解海潮心虚道,偷偷掀起眼皮,觑着黎宛涵的脸。 黎宛涵毫不客气的给他一记冷眼,道:“你们还是把人放了吧。单峰脾气硬,他肯跟着我是济和先生给他留了话。单峰除了济和先生,谁的话也不听。你有绑着他的功夫,不如去求济和先生。” 解海潮泄气道:“没用了。前两天济和先生上门讨人。我娘已经把人放了。” “活该。” 黎宛涵毫不同情他,这些公子哥,不知道跟谁养的习气,只听过强抢民女的,还从未见过抢马夫的。 说来说去都怪她,她若不带着单峰在解海潮跟前现眼,嘉和公主也不会打上单峰的主意。 西山书苑没有大门,只有一座牌坊,高高挂着,草书飘逸写着‘西山’二字。 知道的这是西山书院的门匾,不晓得的还以为这是谁给西山立的牌坊。 黎宛涵上山后,刚抹把汗,便看见傅云泽笑吟吟的环胸,靠在牌坊下的支柱上。 “你怎么在这。”黎宛涵道。 “上学啊。”傅云泽答的理所当然。 黎宛涵憋红了脸,一连说三个你,“你怎么可以来这上学。你不是考上白鹭了吗。你怎么不去白鹭书院。” 傅云泽收起嬉皮笑脸,冷冷道:“你不也考上白鹭了吗。怎么又来了西山。呵,你就只会把我往别处诓,留的自己自在。”若有所指的看了一眼解海潮。 嘉和公主近来刚给解海潮紧了紧皮,解海潮不欲惹是生非,拉着黎观海往自己前面一挡。自己躲在背后做逍遥散人,“可不管我的事啊。朋友妻不可欺,我可是一个讲道义的人。” 话音一落,第一个瞪他的居然不是傅云泽,而是黎观海。解海潮被那一记阴冷的眼神刮的透骨寒冷,不禁缩了缩脖子。“观海你...” “走了。”黎观海提起黎宛涵的东西,擦肩而过时对她道:“快点过来。” “知道了。”黎宛涵小声回道。 傅云泽委实是个难伺候的大爷,冷冷攥着黎宛涵手腕,也不说话。好在一直没有做什么过火的事。 良久,他才道:“涵涵,那天是我不对。你别跟我记仇了好吗。” 黎宛涵气笑了,今天一个两个都是怎么了,她有那么小心眼吗,哪来那么多仇可记。 又酝酿许久,傅云泽低声道:“我犯傻了,你怎么会喜欢解海潮呢。你若真开窍了,要喜欢也是先喜欢我,哪里轮得到别人呢。”他拨着她的头发,十分温柔。 “行了。”黎宛涵拨开他的手,倍觉疲惫。“我不想说这个。没事的话我先走了。总之我只想说一句话,你不要赌气,你是男子,不比我们女儿家,在哪都一样。你在白鹭书院前途会更好。言尽于此。” 最终,傅云泽还是留在了西山。 黎宛涵原以为她会很生气,后来发现她心里更多的是...窃喜。 对,是窃喜。 黎宛涵按着胸口,远远看着傅云泽的背影,不知所措。 少女心事这样复杂难控的东西,它口是心非,它活蹦乱跳。黎宛涵将这样一颗心按下去的很辛苦,也很熟练。 毕竟做了两辈子,熟能生巧。 苦笑一声,涩涩然然。 第九十七章 一晃数月,深山不知岁月,黎宛涵在西山过得十分自在,除了偶尔骚扰的傅云泽,她的日子堪称悠闲。 “本圆大师要见你。”济和先生开门见山道。 黎宛涵莫名所以,“你师父见我干什么?” 济和先生笑而不语,眉眼细雪般的笑意,慈悲渡红尘。他冲她伸出手:“四小姐,跟我走吧。”他态度强硬,不容反驳。 黎宛涵虚张声势,一把拍掉他的手,“我,我不去。对,我为什么要去。”心虚的不敢看济和先生的眼睛。 济和先生很耐心,谆谆善诱:“四小姐,我师父让我问你,你答应给傅小公子带的话,可曾带到。若是女儿家不方便张口,不如由他这个出家人去说。” 惊恐瞬间席卷黎宛涵双眼,目中惊涛骇浪,“你师傅是,是...” “嘘。”济和先生俏皮的举起食指摇了摇,单手行佛礼,“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黎宛涵坐轿,济和先生行脚。两人一起去了大慈安寺,待见了本圆大师。黎宛涵苦笑一声,瘫软在地,“果然如此。” 本圆大师就是观音禅寺的苦远大师。 无事不登三宝殿,黎宛涵重生这么多年,本圆大师在她身边安排好一切,都未见过她。今天突然要求见她,必然是有事。还是大事。 出家人终究是能耐住性子。本圆大师先是不疾不徐给她讲了一个故事。一个关于她前世的故事。 前世,她只知道她青灯古佛了五年。却不知佛祖的背后还立着一个人。 本圆大师说:“傅云泽说我如果答应和他做交易,他便帮助我成为大慈安寺的方丈。” 话一出,黎宛涵也跟着笑了,轻轻问道:“傅云泽他也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吗。” 本圆大师摇摇头,“是贫僧妄语欺骗老实人了。” 黎宛涵不再说话。 “...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本圆大师喟然道。 他实在不是一个讲故事的料,何况还是一个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本圆大师更不知从何说起,想了想,从前世傅云泽帮忙带的那句话打开话匣子。 本圆大师说,傅云泽让带的戒淫邪是借口,是想让平行世界的傅云泽爱上这个大胆淫荡的姑娘。 黎宛涵两颊烧红,又羞又愤,还有些纳闷:“他...想让我,不,他想爱上我?”黎宛涵指着自己鼻子,不敢置信。别开玩笑了,傅云泽有多厌恶上辈子荒诞的他,她比谁都清楚。 本圆笑着摇头,丝毫不保留的把前世傅云泽的心事出卖在黎宛涵面前。 傅云泽之所以让带那句话,是以为她会重生到他刚带兵打仗回来那个阶段。那个时候,傅云泽刚从战场上回来,血性方刚。一切惑的东西,都吸引着他。 大胆张扬的黎宛涵更是位列其中之首。 黎宛涵捂着嘴,忽然明白什么,眼泪砸下来,泣不成声。 傅云泽对本圆大师坦白的心事里是对黎宛涵没有情的。 他说,他对原身黎宛涵是有着朦胧的好感,但更多的是兄妹之情。既然两个人已经要成亲了,便对她多一种类似于占有欲的心情。 他征战在外受了很多苦,回来看见黎宛涵给他带绿帽子自然是震惊异常。 但那时候他并没有什么执念,人家姑娘不喜欢她,他又何必死缠烂打。 黎治臻却在这时找上来,恳求傅云泽,让他帮忙把黎宛涵带回家,不要在外面丢人现眼了。并许诺,贤侄只要帮这个忙,他就取消两人的婚约。并在仕途上帮助他。 后来,傅云泽再屡次找黎宛涵,帮她‘洗心革面’重新改过的过程中逐渐爱上她。 傅云泽没有详细的提过他爱上她什么,也没有说过她是怎么触动他的。 只说他对穿越女黎宛涵心情很复杂,一方面觉得她淫荡不守妇道。一方面又被其大胆的作风和妖精般的容颜所诱惑着。 他说他早就知道黎宛涵不是原来的那个了。以前的黎宛涵清汤寡水,小家碧玉。硬是把一副祸国殃民的绝世容颜祸害成姿色平平的小家碧玉。后来的黎宛涵却将骨子里的妖媚的光彩照人发掘了出来。与以前判若两人。 性格上更是和以前相差甚远,原身黎宛涵温柔似水,涵养极好。 穿越来的黎宛涵,聪明大胆,张扬放肆,随心所欲,自由自在。 她总以为这是一场梦,所以特别为所欲为。 那时的傅云泽像笼中困兽,对自由和随心的渴望全部落在黎宛涵身上。加之一直求而不得,更激起了他的征服欲。 后来黎宛涵因青楼的事吃斋念佛五年,傅云泽也痛苦挣扎思索了五年。 他发现他爱上现在的黎宛涵了,这种浓烈而冲动的情绪是以前重未有过的。也许是占山为匪的两年时光里,他的野性被激起来了,他特别爱这种狂野而张扬的妖精。 但他很矛盾,他爱这种狂野的同时,并不希望黎宛涵是对着所有人发.骚。他对这种千人枕万人骑的妓女没有兴趣。内心苦苦挣扎了五年,傅云泽决定去解脱黎宛涵。 也是另一种意义上解脱他自己。 而本圆大师的出发点,则更简单了。 ——为了江山社稷。 大祈朝因为黎观海的原因毁了五百年的国运。黎观海因为还是黎廷玓的时候在黎家受了太多的苦,他太恨黎焕东夫妇了。又因为黎治臻曾公开表示绝不会让他这种逆子做出伤天害理的事情。 黎观海为了报仇,便先毁了黎焕东的保护伞黎相国黎治臻。又怕黎宛沐进宫为黎治臻翻案,也掐掉了黎宛沐的凤命。阻止了黎宛沐的进宫,先一步设计将黎宛沐嫁给了别人。 并报仇杀了黎焕东黎廷玓夫妇和他们的儿子,并赶尽杀绝,将黎家的祖坟炸了,永世不得翻身。 后因此坐牢。皇上舍不得杀他放其出海。黎观海却自己跳海自尽了。死时才三十岁。 本圆大师算出黎宛涵这个异数,便假扮观音禅寺的方丈,和傅云泽相识。傅云泽和他倾诉了几次之后,本圆顺势提出帮黎宛涵重生。没有明确告诉黎宛涵要做什么。却把济和先生安排在黎相国府。 凡是可以刻意,但不能太过算计。 第九十八章 “您现在找我,是想让我做什么吗。”黎宛涵从泪水里抬起头,又妖又媚。 连济和先生都在一旁指着她笑,“人家小姑娘哭起来梨花落雨,楚楚动人。你怎么竟生的一副妖色。” 黎宛涵泪眼汪汪的瞪他,这能怪她吗,魅惑的又不是她的皮囊。 本圆大师出声打断两人的眉眼官司,慈悲道:“不知四小姐这八年多里,和大公子黎观海相处的怎么样。” “你是说...廷玓大哥?” 本圆大师笑着点头。 黎宛涵揉着发麻的脚,随口扯谎:“还行吧。他是我二叔的庶子,我们不大见面。” 本圆大师侧头看着济和先生,“是这样吗。” 济和先生道:“他们确实不大见面。只是观海先生这次提前入仕,便是因了四小姐的未婚夫傅小公子。” 失策了。黎宛涵讪讪的,吹牛or装怂的时候最忌惮旁边有熟人了。老底一戳就破,简直不能再丢人。 “那就好。”本圆大师连连点头。 济和先生恰如其分的接道:“我知道四小姐对黎家的姑娘们都抱有愧疚。殊不知,你是内忧,观海先生却是外患。单凭您自己洁身自好是无济于事的。观海先生毁了黎家,黎家子嗣的未来一样堪忧。” 听听,她独善其身还不够,还得帮别人端正身子。黎宛涵气笑了,“你是出家人,我可不是什么救苦救难的活菩萨。您怎么就找上我来了。” 本圆大师道:“我帮过你。”他笑着解释:“给你机会改过自新的,弥补从前的不只是傅云泽。还有我。” “大师这是在挟恩求报吗。”黎宛涵觑着他问,心里已经答应,嘴上还是不服输。 下山的时候,济和先生抱了抱黎宛涵肩头,轻声道:“师父为这件事操心了很多年,有时候觉得他背负的太沉重,有时候又觉得幸好有他在。四小姐,天下苍生对你来说些太大,大的有些可笑。我不提这个。” 顿了顿,望着寺内清竹风叶,徐徐道:“黎家总是和你息息相关的。圣上看上了黎宛沐,你姐姐总是和你息息相关的还有...” “知道了,知道了。”黎宛涵摆摆手,心里重重的叹了口气。 上辈子她想日天日地,被现实狠狠抽了一耳光。 这辈子她想洗心革面,好好做人,却被人推着赶着去当日天日地的救世主。 真是黑色幽默。 黎宛涵腹谤,老天爷一定特别不喜欢她,才这么玩弄她。 这次回去没多久,黎宛涵便听闻黎宛沐要进宫的消息,圣旨已经下了,指日进宫。 她心里咯噔一声,济和先生该不是怕她反水,先下手为强。 黎宛涵立即回府,闻讯回来的还有黎观海。 他怎么也回来了?该不会是想破坏沐姐和皇上的姻缘吧? 黎宛涵一会想起黎宛沐嫁的那位侯爷,一会又想着黎观海会毁了黎家的凤命的话。如果他真的对沐姐下手,是不是意味着他这辈子还会对黎家下手? 她脑子里乱糟糟的,心里一阵发寒,赶紧安慰自己。不会的,不会的。 上次他出事,她们大房几乎举家帮忙。他不至于那么恩将仇报吧。 本圆大师的意思,大概是,既不想让黎廷玓毁了黎家,又想让黎廷玓继续为大祈劳心劳神的卖命。 这根本是个伪命题。 毁了黎家,仇恨和愧疚促就了黎廷玓成为黎观海,效力朝廷。 保护了黎家,黎观海失去原动力,失去要把谁踩在脚底下的渴望,还怎么费尽心机往上爬。 饭要一口一口的吃,事要一件一件的做。 黎宛涵拍拍脸,攒出一个笑:“大哥,你怎么来了。” “相府有喜事,我怎么能不来。”黎观海态度温和,一如常态,并没有什么异常。 两人并肩进了正厅,一路上两人小声的说着话,“你在户房那边不忙吗。” 黎观海和煦道:“我现在吏部枢大人手里作师爷,干一些文字活。” “升官了吗?” “不算什么升官,幸得大人青睐罢了。” 昏暗的房间里,烛火如豆。黎宛沐捧着烧红的两颊,羞的不知该怎么办。 黎宛涵坐在她的脚下,温柔的问:“皇上事先告诉过你吗?” 黎宛沐羞怯的点头,“他和我说过。他说反正早晚都要接我进宫,不如趁现在。也好给师父做个后盾,省的谁都想给师父泼一瓢脏水。” “......”真会说话啊。 黎宛涵握了握姐姐的手,真心实意的说了句:“姐,你不介意...吗。” 她说的很含糊,黎宛沐还是瞬间明白。 黎宛沐没有回答她,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我知道。” 知道还愿意,这是接受的意思吗? 自在西山上学以来,傅云泽和以前判若两人。再未和黎宛涵提及情爱与喜欢。两人相处颇欢。 几年前傅云泽许诺要带黎宛涵去跑温泉,后来泡汤了。 如今他们在西山上学,天时地利人和。不去泡次温泉简直白在西山上学。 说句欠揍的话,黎宛涵真心觉得西山书苑的女孩子比白鹭书院的漂亮。 白鹭书院女生的颜值纯属被黎宛沐林婉仪两个人拉起来的。 西山则是普遍都是小美人,惊艳世人大美女几乎没有。 黎宛涵觉得,西山的女孩子们是占了面如桃花,皮肤嫩滑的便宜。 一想到这个,黎宛涵对西山温泉的好感度爆棚。 傅云泽怕黎宛涵不肯跟他去,怂恿的全院的学生一起去西山温泉。 男泉和女泉之间隔了一个小山包,傅云泽还是不放心,租了附近的温泉庄子。女孩子们去庄子上,男生们在山下附近的温泉里泡着,女生回去的时候,顺路经过,大家再一起回去。 安排完这一切,傅云泽才发现这样一来两个人几乎碰到不到面了。 他闷闷不乐的,仰天长啸,他只想和黎宛涵两个人去泡温泉啊。 解海潮见他这幅模样只是发笑,后来和傅云泽打了一架之后,才从明面上的发笑,变成暗暗的嘲笑。 第九十九章 黎宛涵有些不知道怎么面对现在的傅云泽,内心深处产生柔软的改变,却不敢付诸于口。 看着他这次费那么大劲儿组织温一泉行,他却不是很开心,黎宛涵拿脚想都知道为什么。 不过这次她却舍不得看他难过,跑完温泉后,特意在下山时等了他一等。 傅云泽见着她先是一愣,踏着满地落叶走近,山里风很大,风一卷枯叶便落到附近的野温泉池子里面。美归美矣,却不干净。泥土沙尘以及小动物粪便,像是下饺子一般,齐齐投进浴池里。 黎宛涵想起幼时自己还想着在落满秋叶,蕴气腾腾的池子里泡澡。便觉得天真好笑,抬头望着傅云泽。 傅云泽好像又长个了,五官也张开了,越来越接近前世她初见他的模样。玉树临风,器宇轩昂,温眸如泽,偶尔一闪凌厉,透出他和文人不一样的气质。 “涵涵。你在等人?”傅云泽疾步走了过来。 黎宛涵冲他一笑,“等你。” ‘等你’两个字一出口,反到把傅云泽惊着了。脚下一踌躇,竟犹豫的不敢上前。 黎宛涵见他像一只憨憨的大狗,想上前亲近又不敢靠近的样子,噗嗤笑了。笑着眼泪扑簌簌落下来,主动上前,拉了他的胳膊。歉意的话说不出,吞吞吐吐良久,“对不起。” “恩?” 黎宛涵目露茫然,“我好像总是在糟蹋你的真心。”十分羞愧。 傅云泽五味陈杂,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心中复杂道:“...你总觉得我轻浮,不相信我。我有什么办法。” 黎宛涵垂下头,不知如何回答。 *** 黎宛沐进宫数月,原以为照皇上喜欢她的程度,应该会盛宠。 谁知,黎宛沐一入宫便进了冷宫。 惹的黎宛涵心里直犯嘀咕,都说男人吃干抹净后便不认账,翻脸比翻书还快。没想到这皇上比普通男人更有胜之而不及。 李清旭来西山找黎宛涵时,黎宛涵也很意外。李清旭似乎完全不知自己引起了多么大的轰动。他面色憔悴,胡茬碎渣。李孔雀的形象一去不复返。 世人都说他为林婉仪操碎了心,一夜苍老。黎宛涵却十分明白其中的小九九,好整以暇的看着他。 李清旭也不臊,问道:“你姐姐在宫里过的好吗?” 黎宛涵笑着问他:“你觉得宫里的女人有几个好下场。” 李清旭立即皱眉:“你怎么能这么咒你姐姐。” 黎宛涵立即道:“如果我的诅咒真的起作用,我现在就咒沐姐享尽皇上宠爱,独占六宫风光。成为后宫的第一人。”反问他:“你觉得这样有用吗。” 李清旭没有说什么,坐了一会便沉默的走了。 过了一段时间,她听闻李清旭要进宫当乐师了。 黎宛涵感到一些苗头不对劲,跑去问李清旭:“你进宫是为了沐姐吗。” 李清旭大方承认:“是。” 黎宛涵大急道:“你这样会害了姐姐的。” 如果让皇上怀疑黎宛沐和他有什么,黎宛沐这辈子都完了。 李清旭道:“那我更得要进宫了。黎宛沐是我徒弟的事天下人尽皆知,不管他们之间有没有什么,都经不住有心人在此事上做文章。” 他笑的温柔:“我这次入宫不仅要把黎宛沐推到皇上面前,还要皇上对我们之间的关系坚信不疑。终其一生都不会成为宛沐的把柄。” “你想做一回李延年?” 李清旭微微颔首,笑容抱歉:“我只想让她过得幸福。”说着说着,哽咽了。喉结滚动一下,悲道:“我这一生最后悔的事就是那天让她去了公主府。其实...她是不愿意去的。” 只是那天几乎京城的名门闺秀都去了,他不愿意让她惹眼,没想到...还是招人眼了。 黎宛涵一脸黑线,这好像是她的锅。 此次交涉以失败告终,黎宛涵拦不住一心救徒的李清旭,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进宫。 李清旭言出必行,他入宫没多久,黎宛沐便在一次歌舞盛宴上脱颖而出。 皇上惊为天人,大行盛宠。 戏剧化的,比话本子里的故事还要精彩。 黎宛涵暗暗琢磨了好几天,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这该不会是皇上保护沐姐的一种手段吧? 后来,黎宛沐和皇上两人的确蜜里调油了一些日子。 但,渐渐的,事情还是朝黎宛涵最担忧的那个方向发展了。 皇上开始缔结黎宛沐到底和李清旭之间有没有情愫。想起他在见白鹭书院后山见到的师徒二人的亲密,想起黎宛沐翩翩起舞时在李清旭的琴声下的惊艳。 皇上终究是吃醋了,他太把黎宛沐放在心上。容不得黎宛沐心里有一丝半点别人的影子。 他不止一次的试探过黎宛沐和李清旭之间的相处,黎宛沐的反应都很正常,然后皇帝安排了一次黎宛沐弹琴,让李清旭点评。 许久不弹琴,黎宛沐有些生疏。跳了几次音,才回到正轨。行云流水般一曲后。 李清旭脱口而出就是一阵批评,甚至痛骂。 皇帝轻咳一声,李清旭好像才意识到里黎宛沐已经今非昔比,忙跪下请罪。 皇上转头安慰黎宛沐,黎宛沐眼眶里明明已经泛泪,还是轻描淡写道,“都已经习惯了。” 皇上若有所思的问,“他经常这样吗。” 黎宛沐道:“李先生是个对琴特别较真的人。所以才经常骂我。希望我精益求精。” 皇上转头又对李清旭试探,笑道:“沐儿现在好歹算朕的贵妃,希望李先生给我留点面子。” 李清旭的回答很符合他的风范,直接道:“还请皇上今后不要让贵妃娘娘在臣面前弹琴,皇上也不要安排臣评琴。如不然,索性直接杀了臣。琴音污耳,不如一死。实难缄言。” 皇上哈哈大笑,夸赞道:“古人常说梅妻鹤子。李先生才是真正的以琴为妻。” 后来李清旭琴仙之外又多了一个琴妻的名号。 黎宛涵知道后,心情复杂,只觉得十分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