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初遇 纯白色的衬衣，扣得一丝不苟的纽扣，还有整齐的看不到褶皱的袖口。 再配上那一张温和干净的脸。 不得不说，程焱虽然算不上英俊的一塌糊涂，但绝对是一个赏心悦目的男人。 恩，除了他坐在轮椅上面的那双腿。 事实上，当他走入这家私人会所之后，已经有不下数十人路过他身边时偷偷打量了。作为a市门槛最高也最具隐秘性的高级私人会所，能够出现在这里的人，几乎都是鼎鼎有名的富商名流之类。 而程焱，无论是从哪一方面，似乎都并不符合这里对于客人的要求。 “恩...先生您好，请问你是...？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吗？” 身着大红旗袍妆容精致的女人上前一步，站在程焱的面前，目光不由自主的在他的两条腿上扫了几眼，犹豫片刻，还是问出了口。 “先生，我们这里是会员制，你...” 很显然，能够在这样的地方工作的人，一定都是有眼力见和一定的鉴别能力的。程焱一身打扮虽然干净整齐，可那件衬衣，却明明洗过很多次之后，才会具有的痕迹，更不要说他的那双腿...a市名流之中，似乎并没有一个人，是双腿残疾的。 “我是来找林先生的。” 似乎是早就预料到了会遭到这种对待，又或者是早就已经习惯了别人对于他双腿残疾这件事情的关注，程焱的目光也仅仅只是在腿上停留了半秒钟，便是抬起头来，一脸温和的回答了女人的问题。 扬了扬手上的文件，他顿了顿之后开口解释：“我之前又跟林先生打过电话，是他让我来这里的。” 林先生。 林茂源。 a市大名鼎鼎的富二代，也是枫林国际未来的继承人，声色犬马，这种场合，他算是常客。 很显然，一听到林茂源的名字，红色旗袍女人看待程焱的眼神瞬间就换了一种态度，她恭敬点头，开口道：“原来是林少的客人，我让服务员带您到vip休息区稍等，我去跟林少确认一下，稍后回来带您过去。” 程焱点了点头，仰起头来望着女人一笑，温声开口：“那就麻烦你了。” 一直到看着旗袍女人走远，程焱方才低下头，目光落在手上的文件上面。 原本不属于他工作范畴的东西，却被硬推到他的头上，其实很大程度上...怕也是因为他双腿残疾，一个双腿残疾的人，又有什么资格，能够出任霍氏分公司的副总呢？ 也是有人为他鸣不平的，才刚刚升职没多久，接到的，就是这种难度的合同，整个a市，谁都知道林茂源喜怒无常，做事全凭好恶，不是同一个层次的人，甚至连见他一面，都困难至极。 对于其他人的议论，程焱并不是没有听到。 只不过...他的手放在轮椅上毫无知觉的双腿上面，微微用了力，握成一个拳头。男人侧脸弧度干净清爽，一双眼睛，也是风雨过后的清明与坚定。 若是这么一点难度就把他给打倒了，那么五年前，出车祸苏醒的那一刻，他早就崩溃了。 更何况现如今。 经过无数次的碰壁嘲讽奚落，他总算是获得了一个跟林茂源见面的机会，不是么？ 他并没有等太久。 “先生您好，林先生说让您过去。”依旧是那个穿着大红色旗袍美丽精致女人，站在程焱面前，微微弯了腰开口问道：“请问您需要我帮忙吗？” 言下之意，是要帮助程焱推轮椅了，话一说出口，女人似乎是意识到了自己触碰到了别人的忌讳，有些尴尬，站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什么。 程焱摇头，丝毫没有被侵犯的意思，温和开口：“不用了，这些年我都习惯了，你直接告诉我林先生在那个包厢，我自己过去就可以了。” 女人有些犹豫，可对上程焱那双眼睛的瞬间，又说不出拒绝的话来，点了点头，将包厢号告诉他。 记下包厢号之后，程焱冲着女人点了点头，自己用手滑动轮椅，朝着她指的方向过去了。 旗袍女人站在原地望着程焱的背影。 白色衬衫干净，领口挺括，身上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气质，温和，有礼，严谨，一丝不苟。 女人的目光最后落在程焱的轮椅上面，看着他有些艰难的拐弯，进电梯，忍不住叹了口气。 真是可惜了。 当然，她这句感慨，程焱是一定听不见了，或者，就算是他听见了，恐怕也是轻轻一笑，回答一句没什么可惜吧。 有些事情既然已经发生，就没必要自怨自艾。 站在包厢门口，程焱深吸了一口气。 不知道是不是隔音效果的问题，从外面听，里面实在是安静的不像话。 林茂源难以相处，喜怒无常，诸多劣迹，在外界风评实在是惨不忍睹，对于接下来即将要面对的这样一个人，程焱心里，实在是算不上十足把握。 隐约有些忐忑。 抬起手来敲了敲门，等待着里面的回应。 第一遍没有人理会。 第二遍仍然如此。 第三次，当程焱刚刚把手抬起来准备再敲第三次的时候。 “进来。” 很好听的声音。好听到什么程度呢，程焱在门外一时之间有些反应不过来，里头这人声音略微低沉，懒散随意，偏偏掩饰不住一股天生的贵气与倨傲，金戈铁马一般，上位者的操纵感。 缓过神儿来之后，程焱咳嗽一声，有些惊讶于自己的失神，调整了一下轮椅的方向，推着轮椅，走进了房间。 中式的装修。 窗扉镂空绣花，屏风古朴大气，座椅是用上好的紫檀木做的，桌上还放了熏香，程焱说不出来是什么，但空气中弥漫的这股味道，却是说不出来的好闻，连带着他的精神，都似乎舒缓清明了许多。 “这是沉香。” 似乎是注意到了程焱吸鼻子的小动作，房间里的男人淡淡开口，虽是在跟他说话，可那目光，却从头到尾没有从手中的书上移开过。 程焱有些尴尬。 他习惯性的抬起头望向男人的方向，话还没说出口，又是一愣。 这人生的极好。 随意地靠在檀木椅上，可那姿势却像是排练过千万遍似的，透着一股说不出来的优雅好看，侧脸轮廓锋利深邃，双眼皮褶皱极深，鼻梁挺拔，一张嘴唇削薄。 按面相说，是一张冷漠无情的脸。 可偏偏又有一股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矜贵与骄傲，周身气势浑然天成。 同样身为男人，程焱有些尴尬，目光落在自己的双腿上，有些说不出来的自卑。 不过这样的情绪也仅仅只是维持了片刻。 他自然是知道自己来这里，最主要是目的是什么。 坐在轮椅上冲着男人笑了笑，双手递出一张名片，不卑不亢的开口自我介绍。 “林先生您好，我是霍氏集团分公司的副总经理程焱，这一次来是为了跟你讨论这个合同的问题，我——”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男人给打断了。 眸色深邃，带着一丝意味深长，望向程焱的眼睛，一只手还拿着他刚刚递过来的名片。 “你刚才说...你是霍氏分公司副总？” 程焱点头，对上男人的那双眼睛，有些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一时之间，房间里有些沉闷。 可对面这男人问完那句话之后，再没有一丝一毫想要说话的意思，半垂着眼睑，目光似乎一直停留在程焱递过来的名片上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老实说，这男人身上的气势，非常有压迫感。 尤其是他不说话的时候，就比如现在。 也算是见过一些世面的程焱抿了抿唇，深吸一口气，咳嗽一声，想要打破此时此刻这种有些怪异的气氛。 他将轮椅右侧放着的合同文件递给对面的男人，挺直背开口介绍道：“林先生，这个合同是我初步拟定出来的，其中我们霍氏已经表达出充分的诚意想要与您合作，如同您对里面的条款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可以直接提出来，讨论之后我可以马上修改。” 挑了挑眉。 对面的男人似乎是轻轻笑了一声，没有说话，伸出手来接过来了程焱递来的合同，手指修长，随意的翻看了几眼，便是失了兴趣，随手放在旁边的桌面上。 程焱看在眼里，心中忍不住有些忐忑。 之前听说林茂源喜怒无常，脾气极差，是风风火火的暴脾气，他在来之前也算是做好了完全的心理准备。 可是事实跟传言的差距，实在是有些大的让人反应不过来。 这男人无疑是优雅的。 举手投足，甚至细化到每一个小细节，都带有一种时间沉淀下来的贵族式优雅。 还有他沉默的时候，周围的空气都像是沉淀下来了，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压迫感。 犹豫片刻，程焱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望向坐在对面的男人，“林总，我们真的是非常有诚意的，而且相比你也知道，在a市，在全国，甚至是国外，霍氏的影响力究竟有多大。” “这一次如果您愿意跟我们合同，到时候枫林国际与霍氏联手，获得的收益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林总，你可以再看一下我的合同，我——” 对面的男人望着程焱，望着望着，突然勾唇笑了。 “你就是分公司新上任的那个副总？” 答非所问。 程焱先是一愣，然后点头。他没有深想，只当是自己这个残疾人能够坐上霍氏分公司副总的位置，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都是一件新闻，所以他这么问自己，也算不得奇怪。 看到程焱点头，对面的男人眸色越发的深邃和意味深长起来，轻轻一笑，并没有多说话。 “吱呀——” 正在程焱心中酝酿着不知道应该怎么继续开启话题的时候，包厢里面一道门突然被人给推开了，吱呀一声。 程焱习惯性的扭过头去，吓了一跳。 黑色军靴，工装裤，迷彩上衣，一张硬气十足的脸，还有根根短寸竖立的头发。 突然出现的这个男人随便用毛巾擦了擦手就往他们这边走过来，正准备跟对面的男人打招呼，却注意到了坐在轮椅上的程焱。 皱了皱眉，正准备说话，却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抬起手来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哈哈笑了两声。 “瞧我这记性，你是霍氏分公司派过来跟我谈生意的那个程...程什么来着？” “程焱。” “程焱——”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程焱猛地一愣，习惯性的望向坐在对面的这个男人，张了张嘴巴，半天没说话。 报出程焱名字的男人似乎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究竟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伸手将程焱刚刚递给他的合同再递给迷彩服男人。 那人自然而然的接过翻看，没翻几页，程焱突然意识到了似乎有哪里不对。 看了看坐在他对面英俊优雅的男人，和正在翻看合同的陌生男人。 他似乎...一开始认错人了？ 像是注意到了程焱的眼神变化，男人勾起唇角微微一笑，却没有针对他。 “茂源，这合同，可是代表了我们霍氏分公司的诚意，你好好看看，要是有哪里不合适，还可以再讨论。” 话还没说完，林茂源挥了挥手，配上他那张脸跟那身打扮，竟是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江湖气。 “跟你们霍氏做生意，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再说了，我家老爷子可是说了，以后我林茂源就唯你霍沉渊马首是瞻啊。” 说罢，随手拿起一支笔，直接就在合同最末尾的位置签上了林茂源的大名。 程焱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呢，就看到原本全公司认为难如登天的合同，已经签好了字盖好了章，递到了他的面前。 “欸，这就是你们公司新上任的那个副总？” 林茂源的目光落在了程焱的轮椅上面，他本就嗓门洪亮，此时此刻哈哈笑了两声，抬起手来拍了拍程焱的肩膀。 “不容易，了不起！” 程焱被这一巴掌拍的有些缓不过劲儿来，仰起头来冲着林茂源笑了笑，接过他递来的合同，目光却是不由自主的落在了对面这个，仿佛事不关己的男人身上。 霍沉渊。 这名字...好像有点儿耳熟啊。 合上手中的书，霍沉渊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因为久坐而略微有些褶皱的衬衣，随手拎起了挂在一旁的西装，动作干净利落，将外套披在身上。 抬腕看表，望向林茂源淡淡开口：“时间差不多了，我一会儿还一个饭局。” 林茂源性格火爆，可在霍沉渊面前，似乎也收敛不少，他说要走，林茂源点了点头，便是没有再出言阻拦。 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一直走到程焱旁边的时候，他顿住脚步。 程焱坐在轮椅上，本身就比霍沉渊矮了许多，此时此刻，注意到这人似乎是在注视着他，程焱有些无措，仰起头来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霍沉渊在林茂源近乎于吃惊的眼神当中，缓缓下蹲。 他蹲在程焱的轮椅跟前，望着他的眼睛。 轻描淡写的伸出手，帮他整理了有些褶皱的衣领，眸色深沉如雾，轻勾薄唇，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的眼睛缓缓开口。 “身为霍氏的员工，怎么能不认识我？” “我是霍沉渊，下次.，可不要再认错了。” 第2章 否认 程焱一时之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一直到霍沉渊站起身来，路过他身边，推开门走出去，整个房间里都安静的有些不像话。 林茂源张了张嘴巴，看了看他离开的方向，又看了看程焱，有些说不出话来。 “不是，我说...欸，你跟老大以前认识？” 程焱有些尴尬，他的注意力还在留在刚才霍沉渊帮他整理衣领的手上面，咳嗽一声，望着林茂源摇了摇头。 他是霍氏分公司的员工没错，今天见到霍沉渊，还真的是第一次。 事实上，霍沉渊也刚刚回国没多久。之前公司隐约有传闻，会有新总裁空降总部，这也是最开始程焱会对霍沉渊这三个字觉得耳熟的原因，可是耳熟归耳熟，毕竟分公司与总部之间的差距不是一星半点，霍氏有多少个分公司，他不过是分公司一个小小的副总，哪里能想得到刚刚坐在他面前的男人，竟然就是整个霍氏的最高决策者？ 霍沉渊。 程焱脑海中浮现出霍沉渊的那张脸，微微有些恍惚，心中倒是不由自主的觉得，似乎...真的是一个非常优秀的男人。 “林先生，既然合同已经签了，我就不打扰您——” 摇了摇头，收回其他乱七八糟的思绪，程焱握了握手中的合同，有些抱歉的冲着林茂源笑了笑，准备离开，话还没说完呢，林茂源一巴掌直接拍在了他的肩膀上，风风火火的开口。 “说什么打扰不打扰的，你在这儿玩，消费什么的全部算我的，还有点儿事，就不招呼你了——” 最后一个字话音未落，林茂源已经推开门跑了出去。 看着除了他之外空无一人的包厢，程焱忍不住有些愣了。 今天这事儿，还真挺神奇的。 稀里糊涂就把合同给签了，稀里糊涂的发现传说中嚣张跋扈，脾气火爆的林茂源其实并没有想象当中那么难相处，稀里糊涂的...遇到了传说中空降总裁？ 程焱微微一笑，摇了摇头，两只手转动轮椅，转身离开了这装修豪华奢侈的私人包厢。 ———— ———— 霍沉渊刚刚按下打火键准备开车离开，下一秒右边车门被人猛地从外面拉开，林茂源喘着粗气，一屁股直接坐进了副驾驶的位置。 微微挑眉。 霍沉渊并没有立刻开口说话，侧了头，似笑非笑的看着林茂源。 被霍沉渊用这样的眼神这样看着，饶是这传说中a市第一嚣张跋扈的林大少，也克制不住有些心虚，咳嗽一声，伸出手来挠了挠后脑勺。 “老大，你别这样看着我啊，我来就是想问问...” “问问我对程焱的想法？” 没等林茂源说完，霍沉渊已经抢在他前面，接了下去。 望着前面空空荡荡的停车场，一只手随意的放在方向盘上，轻描淡写的开口，可偏偏却让林茂源不自觉地出了一身冷汗。 “老大，我没别的意思，就是关心关心你。” 事实上，今天霍沉渊对程焱所表现出来的态度，的的确确是让林茂源震惊了。 虽说他已经许久不回国，可是认识他这么多年，对霍沉渊不敢说是最了解，却也绝对能排的上前三。 冷漠，倨傲，对待所有事情，都像是在高处旁观。 这样一个人，竟是会蹲下身子为一个残疾人整理衣领？ 霍沉渊摇头，不看林茂源，一双眼睛眸色深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淡淡开口解释。 “你想多了。” 在很早很早之前，霍沉渊便是向霍家所有人包括老爷子宣布了他只喜欢男人这件事，虽然最初引起了很大的轰动，但最后所有反对的声音，都被霍沉渊一一摆平。 但是很奇怪的。 虽然霍沉渊说了他的取向，这些年来，却从未在他身边见过任何一个跟他关系密切的男人。 这也是林茂源今天会如此震惊失态的缘故。 他以为霍沉渊最起码，是对程焱有兴趣的？ 霍沉渊勾起唇角微微一笑，缓缓摇了摇头，像是在否决林茂源所想。 “我只是见到他，觉得有些熟悉罢了。” “熟悉？你们以前认识？” 林茂源皱着眉头问出口，却没有得到霍沉渊的回答，男人坐在驾驶座上，侧脸轮廓深邃好看，眸色清淡，情绪看不分明。 的确。 早在很久很久之前，他便是通知了家族所有人他喜欢男人的事实。 可实际上，他会这么做，只不过是因为讨厌麻烦。 霍沉渊做事，一向喜欢干净利落，讨厌一切可能会产生的麻烦。 而对于他来说，女人，就是麻烦当中的一种。 所以，他采取了这样一种，有些不可思议，却又直截了当的方法，将那些未来可能会产生的麻烦，全部都隔绝出去。 但事实上，他也从来没有考虑过，他会喜欢上任何一个男人。 脑海中浮现出程焱坐在轮椅上动弹不得的两条腿，霍沉渊微微拧了眉，抬起手来揉了揉有些涨痛的太阳穴，摇了摇头，轻轻地叹了口气。 今天遇到程焱。 只不过是勾起了一件，他几乎快要淡忘的往事来罢了。 见到霍沉渊否认，林茂源松了一口气，拍了拍胸脯，如释重负的开口：“不是我想的那样就好，不是我想的那样就好。” 听他这么说，霍沉渊微微挑了眉，转过头去看他，若有所思的开口询问：“为什么这么说？” 林茂源两只手枕在脑袋后面，靠在椅背上，摇了摇头。 “老大，这么多年没一个人能近你身的，要是真出现了，也不应该...” 剩下的话他没有说完。 林茂源并不是一个以貌取人，或者势力现实的人，他之所以在a市风评极差，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做事基本上凭着自己的好恶，看得顺眼就是好，看不顺眼就是干，外界对他的评价怎样，他本身是不会过多关注的，再说了，能够做霍沉渊的朋友，再坏，又能够坏到哪里去？ 或者换一句话来说。 到了他们现如今这种程度，对于朋友的选择，已经是一件相当慎重的事情了。 林茂源不否认程焱能够凭借一己之力坐上霍氏分公司副总位置，是的的确确有着自己的实力在的。 可是他那双腿... 林茂源不会因为他身体上面的残缺而歧视他，或者是看轻他，但是自私一点来说，在他的心里，程焱是绝对绝对，不配跟霍沉渊站在一起的。 似乎是看懂了林茂源心中所想，霍沉渊眸中闪过了一道晦暗的光芒，摇了摇头，轻轻地笑了笑，没有再多说什么。 收回目光，落在林茂源身上，霍沉渊重新恢复到平日里的模样。 微挑了眉，似笑非笑。 “我现在要回老宅吃饭，你要跟我一起？” “......”林茂源咳嗽一声，明明气质硬朗粗犷的男人，此时此刻却是有些畏惧的样子，飞快的摇了摇头，打开车门，退了出去。 丝毫不意外林茂源的表现，霍沉渊挑了挑眉，不再多说什么，一脚踩下油门，轰的一声离开地下车库。 看着霍沉渊离开，林茂源总算是恢复了平日里嚣张跋扈的林大少爷模样，踩着军靴，大摇大摆的准备坐电梯上楼。 一直走到会所大堂，红色旗袍女人恭敬上前叫了一声林少爷。 林茂源随意应了一声，正准备继续往前走，却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过身来问她。 “包厢里还有一个人，他点了些什么东西，都记我账上。” 话一出口，红色旗袍女人愣了愣，旋即反应过来，冲着林茂源一笑，开口道：“程先生已经离开了。” “走了？” “还有就是程先生给您留下了一张字条。” 旗袍女人像是突然想到了似的，转过身去大堂拿过来了一张便签递给林茂源。 “谢谢林先生的款待，至于合同的事情，我会回去公司再跟其他人讨论具体实施事宜，中途如果您有任何需要或者异议，都可以提出来，我们会重新修改。” 林茂源将纸条拿在手里看了两遍，皱了皱眉，有些哭笑不得。 “他什么都没要求，就留了一张字条就走了？” “是的，程先生没有停留多久就推着轮椅离开了。” 这里可是a市最高档的私人会所，是最奢侈的销金窟，毫不夸张的说，任何要求，合理的，不合理的，只要在这里，都能够被满足。 男人的天堂，就是这个意思。 换做从前，跟他谈生意定在这里的男人，哪一个不是借着机会好好的享受了一把？ 林茂源摸了摸下巴，目光落在手中字体工整的字条上面，缓缓点了点头。 正经，礼貌，知进退，懂分寸，虽然有些迂腐，却也能够说得过去。 这个程焱... 倒是一个挺有趣的人。 只不过...可惜了，可惜了啊。 第3章 庆功 顺利拿下枫林国际的单子，这几日程焱在公司，竟是收获了从未有过的热情，见到的所有人，听到的所有的话，全部都是恭喜与奉承。 偏偏他自己心里清楚，之所以能够签下这个合同，从头到尾，都是借了霍沉渊的面子，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不过，能够签约成功，终归是一件好事。霍氏素来奖罚分明，程焱成功带回了签约合同，奖金翻倍的同时，公司还决定为他，办一个庆功会。 “王总，那天...可能不行，我有点事——” 眼看着推脱不掉的程焱原本是准备答应的，可看了一眼庆功会确定的时间之后，忍不住皱了皱眉，开口准备再次拒绝。 “欸，你可千万不能拒绝了，程焱，这一次你为公司做了这么大的贡献，如果不办次庆功会的话，怎么能够表达公司对你的重视跟感谢呢？” “可是合同能够签约成功，完全是看总裁的面子，跟我...” “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嘛，好了好了，我知道了，这话你都跟我说了两百回了。” 程焱叫的王总叫王正国，是一个秃了头的胖子，戴着一副金丝边框的眼睛，看起来颇具喜感，他一巴掌拍在程焱的肩膀上，挤了挤眼睛嘿嘿嘿的笑了两声，颇有些意味深长的样子。 “再说了，能够搭上总部的那位，可不比签下这个合同有用多了？” 程焱皱了皱眉，张了张嘴巴正想要说话，却被王正国全部给堵了回去。 他咳嗽一声，拿出程焱顶头上司的威风来，板了一张脸开口道：“程焱啊，我知道你这个人实在，不愿意弄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可是你的情况，不用我说你自己也清楚吧，这人呐，必须要抓住一切机会往上走，赚的钱越多，你妹妹过的生活就越好，不是吗？” 程焱的目光落在自己动弹不得的腿上，轻轻笑了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将他的神色看在眼里，王正国叹了口气，伸出手来拍了拍程焱的肩膀，一锤定音。 “好了，事情就这么决定了，你那天要是实在有事，我批准你早点走！” “嘿嘿，这事儿我可得好好计划计划，要是能把总部的那位请来...那可真是，啧啧啧。” 没听清楚王正国嘀嘀咕咕在说些什么，程焱抿了抿唇，不再多说什么，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 虽说他不善交际，可也不过只是一个庆功会而已，虽然那天他还有事，可若是早点离开...应该也赶得及。 王正国说的好好准备，到最后，竟是连带着程焱，都有些吓了一跳。 所谓的小型庆功会，到最后包下了一个酒店的一整层楼，邀请了枫林国际的高层，还有霍氏总部的经理员工之类。 最后反而原本应该是主角的程焱，变得无人问津起来。 不过这样对他来说，反倒也是好事。 毕竟这样的场合，像他这样一个双腿残疾，只能坐在轮椅上的人风头太盛，怕是会显得有些突兀。 觥筹交错，灯影人影，空气中还弥漫着高档甜品，红酒香槟的味道，热闹至极。 唯独他默默地坐在角落里，看着其他人聊天交际，程焱倒也乐得自在。 没过多久，不知道怎么的，人群当中先是起了一阵骚动，然后全部都簇拥向门口的位置，像是有什么重量级的人物进来了似的。 程焱顺着人群望过去，想要看清楚来人是谁，却被人群阻挡住视线，什么都看不见。 似乎是人群当中的那人说了什么，原本有些吵闹的环境瞬间安静下来，王正国飞快的跑上礼台，站在话筒面前，一张脸竟是不知道为什么，激动地通红，满头大汗。 “现在有请我们霍氏新任总裁，霍沉渊上台为大家讲话！” 霍沉渊啊，区区一个分公司的庆功会，能够请得动霍沉渊，简直是天大的面子啊，王正国此时此刻激动地小腿肚子都有些克制不住的在打哆嗦。 霍沉渊。 程焱心中一动，习惯性的望向被人群簇拥着的方向，有些晃神。 竟然是他来了。 而此时此刻，被万众瞩目期待上台讲话的霍沉渊反倒是淡淡的挥了挥手，拒绝了王正国的邀请。 “我今天只是来看看，讲话什么的就不用了。” 一边说着，霍沉渊的目光一边在大厅当中扫视一群，在看到角落里默默坐着的程焱之后，微微挑了挑眉。 双目对视，程焱心中不自觉地有了些许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 霍沉渊微勾薄唇，望着他的眼睛缓缓开口。 “不如让这次庆功会的主角上台去给我们讲两句吧。” 话一出口，全场几乎是所有人都愣住了，顺着霍沉渊的目光看过去，终于注意到了一直在角落里被人遗忘的程焱。 气氛一时之间有些尴尬。 不过王正国也算是在商场混迹了几十年的老油条，反应速度极快，哈哈大笑几声之后，迅速开口道：“对对对，既然霍总都这么说了，我们现在就请这次促成我们霍氏分公司跟枫林国际合作的功臣上台讲话！” “程焱，快来。” 程焱有些尴尬，咳嗽一声，却也知道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上台讲话了。 两只手握住轮椅的轮子，推着自己一点一点的向前滑动。 大厅当中有些不认识程焱的人注意到这个细节，已经开始在下面议论纷纷了，程焱却恍若未觉一般，一步步的向前走。 霍沉渊站在原地注视着程焱的动作，看着他推动轮椅靠近礼台，眸色深邃，暗涌流光。 “这分公司也太寒碜了吧，居然要靠一个残疾人撑门面。” “不过听说这个叫程焱的，业绩做的很好，就是有点可惜啊，是个瘸子。” 身边人低声议论纷纷，传到霍沉渊的耳朵里，他微微蹙了眉，转过头去看了说话这两人一眼，并没有开口训斥，可那眼神，却是瞬间让两人出了一背的冷汗，低了头，噤若寒蝉。 拒绝了工作人员的帮助，程焱礼貌一笑，自己推着轮椅，走到了礼台中间。 白色衬衣干净笔挺，男人眼神温和有礼，拿着话筒冲着台下所有人轻轻鞠了一躬。 目光在扫过霍沉渊的时候微微停顿了半秒钟，在发现霍沉渊同样也在注视着他的时候，程焱有些不适应，咳嗽一声移开了目光。 “大家好，我是程焱。” 他的声音透过话筒，传递到大厅的每一个角落。 有些低沉温和的声线通过另外一种介质的传播和扩大，显得格外的好听。 程焱说了感谢的话，说了祝福的话，说了接下来对两个公司合作的计划于展望，最后放下话筒，再一次轻轻鞠躬，才终于推着轮椅，转身离开礼台。 霍沉渊是第一个鼓掌的。 他的掌声在偌大的宴会厅当中显得格外的空旷跟突兀，可是他像是恍若未觉一般，唇角带着笑，注视着坐在轮椅上面的那道身影，眸色漆黑，带着赞许跟欣赏。 紧接着，全场所有人，都跟着霍沉渊的掌声一起欢呼。 掌声雷动。 下了台之后，程焱扯了扯勒紧的领带，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来，不过是发言的短短五分钟，他硬生生的被憋出了一身汗来。 所幸，他也只是需要上台发个言而已，霍沉渊一出现，那么无论这场庆功会的主题是什么，他都是当之无愧的主角。 跟他料想的没错，无论是枫林国际，还是霍氏的人，一个个的都围在了霍沉渊的身边。 要知道，空降的新总裁一向神秘，这一次有这么好的机会，若是能够得到他的赏识，怕是前途无可限量啊。 宴会气氛正酣，程焱看了看时间，有些心神不宁，思忖再三之后，还是推着轮椅走到了王正国的身边。 “王总，我今天是真有事，现在要先走了。” “欸欸欸，你别急着走啊，我瞧着咱们总部那尊大神，可是对你格外赏识啊，你难道不想抓住这次机会，鲤鱼跃龙门？” 一开始只是抱着碰碰运气的心态给总部发去了邀请函，却万万没想到居然真正能把最大的老板请来，此时此刻，王正国可是红光满面，兴致勃勃，感觉这辈子的面子，都在今天一天充足了，对待程焱，他自然是怎么看怎么顺眼了。 望向霍沉渊所在的方向，程焱摇了摇头，轻轻地笑了笑。 他素来不是喜欢阿谀奉承投机耍滑的人，一步一步走到现在，全部都靠的是自己的真本事，又何必去做些讨嫌的无意义之事？ 更何况...程焱看了看手表上面显示的时间，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眼中浮现出些许温柔之色。 “今天小冉生日，我答应了一定会回去陪她过的，王总，我就先回去了，你们玩儿的开心点就好。” 程冉，程焱唯一的妹妹。一起共事这么久，王正国自然也是知道他那个妹妹在他心里究竟占了多大的分量，自然不再多说劝他留下。 拍了拍程焱的肩膀嘿嘿一笑开口道：“那我就不留你了，你回去陪小冉过生日，跟他说一声，改天王叔叔给她补一个大大的生日礼物！” 说到程冉，程焱的眼神都变得温和了几分，他点了点头，开口道：“那丫头知道了肯定很开心，我替她谢谢王总，那我就先走了。” 一直走到酒店门口，程焱突然想起来之前带过去的公文包忘了拿，有些无奈的抬起手来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叹了口气之后控制着轮椅调转方向再往回走。 老远就能听到宴会厅当中的热闹情景，程焱不想引人注目，便是叫了一个服务生过来，帮他进去拿东西，而他自己，就在门外屏风后面等着。 “以前一直听说总部新空降的总裁很神秘，今天一见，比电视上那些电影明星还帅一些呢。” 尖细的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音，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浓郁的香氛味道。 两个女人结伴而行，从里面往外面走，一边走还一边有些激动地在议论着什么。 “再帅那也跟我们没有关系啊，哎，只能远远地看着咯。” “欸欸欸，还有还有，你有没有发觉，程焱跟咱们总裁似乎关系挺好的啊，全场那么多经理老总，唯独让程焱上台去讲话。” 突然听到自己的名字，程焱在屏风后面忍不住皱了眉，再看过去的时候，发现这两个女人，竟是跟自己同一个公司不同部门的同事。 “你还真别说，有点可能啊，哈哈，你说要是搭上程焱，是不是有可能搭得上咱们总裁？” “哟，还真没看出来啊，你口味那么重，居然喜欢一个瘸子，哈哈哈。” 女人尖细的声音带着促狭的笑声，隐约的有些刺耳。 “你才喜欢瘸子呢，真是的，我们公司谁不知道啊，虽然程焱业绩出色，可是嫁给他，就等于毁了自己半辈子好不好？我才不是傻瓜呢。” 坐在屏风后面，两个女人说的每一句话，程焱都能够听得清清楚楚。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眼神不自觉地落在自己的双腿上面，情绪有些复杂。 就在他自嘲连反驳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反驳的时候，面前突然多了一杯红酒。 程焱一愣，习惯性抬头，却是瞬间愣在那里。 “霍...霍总裁...” 霍沉渊站立在他身边，手上端着另外一杯红酒，在灯光的照映下轻轻摇晃，望着杯中猩红的液体，眼神专注。 就在程焱有些尴尬，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的时候。 “不用理会她们。” 霍沉渊淡淡开口。 第4章 多笑笑 璀璨灯光下，霍沉渊背光而立，站在程焱的面前，周遭的热闹掩不住一身镇静优雅，气势浑然天成。 随手将酒杯放在桌上，低下头，望向程焱的眼睛。 “我说，你不用理会她们。” 对于霍沉渊突然出现在自己身边，程焱最开始是有些吃惊，甚至于有些尴尬的。 毕竟，一个算不上熟悉的人，偏偏见证了自己最狼狈的时候。 可是当霍沉渊用这样一种口气，平平淡淡的说出这样一句话的时候，程焱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些想笑。 点了点头，轻轻呼出一口气，拍了拍自己僵硬毫无知觉的腿，与霍沉渊对视一笑。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问出这个问题之后，程焱顿了顿，“正常这种聚会...你不应该都是...” “众星捧月？”霍沉渊微微挑了眉，似笑非笑的接了下去。 脸上虽然是笑着的，可是程焱看的分明，霍沉渊的那双眼睛里面，分明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难以接近的疏离跟冷漠。 程焱暗自在心里叹了口气，却忍不住感慨。 像他这样的小人物，此时此刻，却在这里，跟这位霍氏最年轻的掌舵人这么聊天，实在是神奇的不能再神奇了。 “我很欣赏你。” 就在程焱走神的时候，霍沉渊突然淡淡开口。 “所以，你有没有兴趣来到总部来帮我的忙？” 程焱一愣，习惯性的抬头望向霍沉渊，想要在他脸上看出哪怕是一丝一毫玩笑的信息来，偏偏霍沉渊表情平静，毫不避讳的注视着程焱。 就像是在等待他的回答。 双目对视之间，程焱终于也收敛起了原本玩笑的心态，变得严肃起来。 霍沉渊丝毫没有想要催促程焱回答的意思，男人一只手插在口袋里，一只手端起桌上的红酒杯，浅尝慢啜，每一个动作，都像是排练过千万遍一样的优雅。 不知道过了多久。 “不好意思，我拒绝。”程焱听到自己说。 并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意外的神情，霍沉渊微微挑眉，并没有急着开口说话，反倒是在等待着程焱给出自己一个合理的，拒绝的理由。 说出我拒绝之后，程焱整个人似乎都显得轻松了许多。 眼中有些遗憾，也有些说不出来的可惜，他轻轻一笑，抬起头来望向霍沉渊，抿了抿唇，终究还是摇了摇头。 “虽然我很感激你能邀请我去总公司，但是...我觉得其实现在分公司也挺好的。” 霍沉渊沉默地注视着程焱，似乎是想透过他的眼睛，看到他内心深处所想。 程焱眼神明亮干净，坦然，或许他的确是为自己所作决定而感到遗憾，却丝毫没有后悔的意思。 双目对视。 霍沉渊轻轻一笑，抬起手来拍了拍程焱的肩膀，点了点头。 他素来没有勉强别人的意思，能够亲自开口去邀请一个人，与他来说，已经是极限，既然程焱拒绝，那么他也绝对不会再继续勉强。 他看得出来，程焱似乎是有另外的难言之隐没有说出口，但是既然他不愿意讲，他也不会多问。 将这个话题揭过，霍沉渊端起桌上放着的一杯红酒，抿了一口，像是闲聊一般开口问道：“刚那两个女人，是你们公司的？” “是啊，怎么了？”程焱有些不明就里，正准备继续问下去的时候，一道声音却是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霍沉渊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看着屏幕上面亮起来的名字，微微蹙了眉，接起电话，没说几句便是挂断了。 似乎是有什么急事。 “你要是有急事可以先走。” “我有急事先走。” 两人同时开口，程焱先是一愣，又忍不住笑。 霍沉渊原本接了电话，心情有些克制不住的躁郁，抬腕看表，正准备离开，却看到程焱的笑容。 脚步微微一顿。 他深深地凝视着程焱的眼睛，一直到看的程焱有些不自在，别过脸去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才好。 “程先生您好，这是您的包，我帮您拿过来了，您可以检查一下看看有没有丢掉什么东西。” 服务员不知道何时出现在屏风后面，将包递给程焱。 忍不住舒了一口气，程焱急忙接过服务员递过来的包，避开霍沉渊的视线。 似乎是察觉到了程焱的窘迫跟局促，霍沉渊眸中闪过一道晦暗深邃的流光，微微的笑了笑，迈开步子，在路过程焱身边的时候顿住脚步。 俯身，低头。 在距离程焱只有一厘米距离的位置停下。 彼此甚至能够嗅得到彼此的呼吸声。 “你应该多笑笑。” 霍沉渊望着程焱的眼睛说。 “......” 程焱推着轮椅猛地往后退了两步，脸色涨红的不像话，望着站在原地双手插在口袋里笑得意味深长的霍沉渊，一时之间有些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才好。 他这算不算，是被一个同性给调戏了？ 来不及等程焱想清楚，霍沉渊已经转过身去，冲着他挥了挥手，迈开步伐离开了。 只留下程焱坐在轮椅上面，半晌反应不过来。 ———— ———— 第5章 生日 推着轮椅走进房间，一片漆黑。 程焱有些疑惑，一边伸手开灯，一边冲着房间里面喊了两声。 “小冉，小冉？” 伴随着灯光亮起，整间屋子都明亮起来，最显眼的，就是摆在客厅正中间还没有点蜡烛的蛋糕，以及背对着程焱，默默坐在角落里的女孩。 看到那道身影，程焱忍不住叹了口气，连带着眼神都变得柔和起来。 推着轮椅绕过客厅沙发，走到程冉面前，放缓了语气，开口道：“小冉，在家里怎么不开灯？” 程冉是程焱唯一的妹妹。 五年前一场车祸，他们一夜之间失去父母，变成孤儿，这些年来，程焱所做的一切，全部都是为了这个妹妹。 “你迟到了。” 程冉别过脸去，哼了一声，有些不情不愿的开口道：“你答应过八点钟会回来陪我过生日的，你看看时间现在都几点了。” 八点四十五分。 程焱有些赫然，咳嗽了一声之后开口解释。 “今天公司办庆功会，哥哥不是故意迟到的，只不过——” 程焱的话还没说完，下一秒，程冉突然的就哭了起来，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流，女孩一边擦眼泪，一边别过头去不想让程焱看到。 她这一哭，将程焱剩下来的所有话，全部都梗进了喉咙里。 男人沉默着，叹息着，宽容着，将因哭泣而浑身颤抖的女孩搂紧了怀里。 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相依为命这么多年，程焱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哥哥以后不会再迟到了，你乖，别害怕。” 似乎是情绪波动的太厉害，程冉一边吸着鼻子，一边坐起身来，望着程焱，又有些生气，又有些害怕的瞪着他。 眼眶通红。 “我才不害怕，我才不担心你，我才不想理你！” 听她这么说，程焱倒是忍不住笑了，从茶几上抽出两张纸巾帮她擦眼泪，“哭得跟一只小花猫似的，还要跟我这么赌气。” “别哭了，恩？” 程冉并不是任性的女孩子，相反的，因为特殊的成长经历，让她比同龄的女孩，更加的聪慧跟懂事。 只不过今天程焱迟到的这四十五分钟，勾起了她这一生，最最恐惧的回忆，更何况，对面的这个人，是这个世界上，对她最好，最宽容，最迁就的哥哥，所以，哭哭鼻子，倒也算不上什么特别难接受的事情。 很快的，她便是恢复了平日里那一副生龙活虎的样子，帮程焱推着轮椅，一起走到了蛋糕旁边。 点蜡烛，许愿。 脸上还带着点点泪痕，一张稚嫩的脸被蜡烛映照的通红，蹲在茶几旁边，抬起头来看了程焱一眼之后，一脸郑重其事的闭上眼睛许愿。 程焱坐在轮椅上面，看着自己十五岁的妹妹，眼神温和而专注。 “好了好了，我已经许好愿了，哥哥，你快来陪我一起切蛋糕。” 一口气吹灭所有蜡烛，程冉将蛋糕整个捧到程焱面前，一脸献宝的表情。 挽起衬衣袖口，露出白净有力的手臂，切好第一块儿蛋糕递给程冉，程焱抬起手来拍了拍女孩的脑袋，开口问道：“小冉今年许的什么愿望，说给哥哥听听。” “佛曰不可说，不可说，哈哈。” 程冉摇头晃脑，一脸神秘兮兮的拒绝回答这个问题，却凑到程焱身边，眨着眼睛开口问道：“哥哥，今年生日，你给我准备的礼物是什么？” 程焱摇头，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抬起手来惩罚似的敲了敲程冉的脑袋。 “就知道你惦记的是这个。” 话虽然是这么说，可是程焱却是从轮椅侧面的袋子里，拿出了一个文件，递给程冉。 女孩接过来，有些疑惑的看了程焱一眼，打开。 几乎是瞬间，脸上的表情就变了，又是惊喜又是不敢置信的转过头去望向程焱，男人坐在轮椅上，伸出手来拍了拍女孩的肩膀，温声开口：“哥哥以前就答应你的，现在终于做到了。” 这文件，是一份房产交易合同。 五年前那一场车祸，几乎是将他们原本幸福美满的家庭，撞得支离破碎。 程焱父亲醉酒驾驶，作为事故责任方，他们不得不将家里唯一的一套房子抵押出去作为赔偿。 哪怕他们自己，都已经家破人亡。 当年程冉哭得撕心裂肺，抓着程焱的胳膊让哥哥把他们的家留下来，那个时候，程焱坐在轮椅上，甚至身上还缠着纱布，纱布下面还渗着血。 不过也只是一个半大的少年，那个时候，他将妹妹抱在怀里承诺，“乖，相信哥哥，以后一定把家还给你，好不好？” 一直到现在，五年的时间，他终于做到了当初的承诺，买回了那栋房子，把程冉哭着想要留下的家，还给了她。 拿着房产交易合同的手有些微微颤抖，程冉眼泪滴滴答答的落下来，想要说话，情绪却是在胸膛里面翻涌的厉害。 蹲下身来，一把抱住程焱。 这五年来，程焱有多辛苦，她怎么会不知道？ 一场车祸夺去了他的双腿，可他硬生生的咬着牙，坐在轮椅上，也护着她过了这么多年安稳日子。 这套房子，想都不用想，又耗费了他多少的时间跟精力。 “怎么了？哥给你准备了这样一份生日礼物，你连笑都不冲我笑一个？”程焱惩罚性的拍了拍程冉的脑袋，有些不高兴的样子。 程冉吸了吸鼻子，仰起脸来冲着程焱笑，声音还有些沙哑。 “哥，我很喜欢，真的很喜欢。” “喜欢就好，哥去给你下一碗长寿面，别哭了，过生日，应该多笑笑。” 拍了拍程冉的肩膀，程焱推着轮椅自己往厨房那边走。 程冉蹲在客厅里，手里还握着那份房产交易合同，望着坐在轮椅上面程焱的背影，擦了擦眼泪，咧着嘴巴笑。 其实她早就已经习惯了，只跟哥哥相依为命的生活。 这套房子不是家。 有程焱的地方，才是家啊。 十五岁的愿望。 她希望哥哥能够找到喜欢的人，白头偕老，共度一生。 第6章 锦绣 “你们听说了没有？营销部的菲菲跟罗欢，一大早就被直接开除了！” 茶水间里，两个女人端着咖啡杯交头接耳，压低了声音，却掩饰不住眉飞色舞。 “真的假的啊，她们两个在营销部业绩做的可是最好的，年底都准备升职了，怎么突然就被开除了？” 个子稍高一些的女人看了看周围，有些神秘兮兮的挑了眉毛凑近她耳边开口道：“我听说啊，是总部的人直接下令开除的。” “总公司的人？” “啧啧啧，我早就看那两个女人不顺眼了，一天到晚打扮的花枝招展的，这次指不定是得罪了总部的那尊大神了，被开除了也是活该。” 早上的茶水间里很安静，哪怕是这两个女人刻意压低了声音在八卦，所说的话还是一字一句，清晰至极的传进了程焱的耳朵里。 握着咖啡杯的手微微一顿，脸上说不清楚是表情，半晌，他终于转过头来，抿了抿唇，开口问道：“你们是说...营销部的菲菲跟罗欢，被开除了？” 聊八卦聊得入神的两个女人一开始是没有注意到程焱进来的，突然听到他说话，忍不住吓了一跳，讪笑一声叫了一声程副总，在意识到程焱没有丝毫想要责备她们的意思之后缓缓放松。 “程副总，您不知道啊，这件事一大早可在公司都传遍了。” 提到这个，说话的女人来了精神，啧啧叹息一声开始跟程焱细细讲来。 “辞退通知一大早直接就从人事部发出来了，菲菲跟罗欢不能接受跑去跟营销部经理找说法，谁知道被人事部一句话给挡回去了。” 程焱没有说话，半垂着眼睑，视线落在手中捧着的咖啡杯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另外一个女人有些兴奋，开口催促道：“你接着往下说啊，人事部说了什么？” “人事部负责人说，总部有人让你们走，我们也不敢留。” “啧啧啧，你说这两个女人究竟得罪了总部的那尊大神啊，昨天咱们不是还一起参加庆功宴吗，欸，你还别说，我们总裁好帅啊好帅啊好帅啊，简直比电影明星还要帅一些。” “你瞎说什么，那些电影明星能跟咱们总裁比吗？气质，那种几代沉淀下来的贵族气质啊，你懂么你，真是的。” 很快的，两个女人的注意力就从营销部员工被开除这件事情，转移到了霍沉渊究竟有帅的问题上面，激烈讨论，眉飞色舞。 程焱推着轮椅离开茶水间，一直到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将咖啡放在桌上。 神情有些复杂。 菲菲跟罗欢。 不就是昨天在背后讽刺他双腿残疾的那两个女人？ 脑海中不自觉得浮现出昨天霍沉渊的模样，半靠在桌上，手中还端着一杯红酒，侧脸英俊冷漠，眼神深邃。 “那两个女人，是你们公司的？” “不用理会她们。” 他说这话的声音还犹然在耳，程焱只当是他闲来无事随口安慰一下自己，却万万没有想到，他竟是直截了当的，开除了两个背后嚼舌根的女人？ 张了张嘴巴，程焱想要说些什么，却半晌哑然无声，心情复杂难以形容。 这些年来，他不知道曾经多少次在别人口中用嫌恶，不屑的语气，形容他的这两条腿，亦或者，在别人眼中看到欲言又止的质疑，同情，还有怜悯。 从最初的愤怒，悲伤，难以抑制的痛苦，一直到现如今，他早就已经平静下来了。 别人永远不会为你身上所遭遇的伤痛，而感同身受。 所以，昨天听到那两个女人用尖细的口气嫌弃着自己残疾的两条腿的时候，程焱除了自嘲一笑之外，其实并没有太过强烈的情绪波动。 可是霍沉渊，却为了这样一件，小到不能再小的事情，大动干戈，开除了两个业绩做的非常不错的员工？ 程焱抿了抿唇，心情抑制不住的复杂难明。 半晌，他的目光落在自己毫无知觉动弹不得的双腿上面，轻轻地呼出一口气，忍不住摇头笑了笑，眼神温暖。 “你应该多笑笑。” 恩，他知道。 不过从那天庆功宴后，他许久没有再见过霍沉渊。 倒也算是正常。 毕竟霍沉渊是执掌整个霍氏的最高领袖，而他，只不过是若干个分公司之一里面的小小副总，就算是公事，他们之间，也没有一丝一毫可能会有的交集。 生活逐渐归于平静，他工作忙碌却顺利，程冉听话懂事不需要他过多担心，他们搬进了新家里，似乎所有的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在发展。 只不过偶尔，在他独自一人在公司加班到深夜，疲惫困倦的时候，会恍惚想起霍沉渊的那张脸。 “我很欣赏你。” “所以，有没有兴趣到总部来帮我的忙？” 恍惚会想，如果他点头答应了，现在的生活会不会不一样？ 其实说不心动是不可能的。 分公司跟总部，天差地别，他不是傻子，自然能够清楚分辨。 更何况，像霍沉渊那样，天生就耀眼夺目的人，站在他面前，表达他对他的欣赏，这本身就已经是非常高的赞同跟认可。 程焱这一路，走得艰难辛苦。 这样的赞同跟认可，对他来说，分量怎么会轻。 可是最终程焱还是拒绝了。 他需要考虑的东西太多，他心中所固守的坚持也太多。 王正国的知遇之恩，还有他手上正在负责的项目也太多，若是他中途毫无预兆抽身离开，哪怕是人往高处走无可厚非，程焱也过不了自己心中的这道坎。 似乎是因为五年前那一场车祸，让他经历了太多的缘故，到现在，他才越发的珍惜人情可贵。 合上文件，简单收拾桌面，关灯，推着轮椅离开公司。 似乎每一天都是这样的重复，忙碌，却充实。 除了偶尔程焱想起霍沉渊，会觉得有些遗憾。 恩，遗憾。 不过，再没过多久，他便是再一次，见到了霍沉渊。 在同一个地方。 锦绣——a市最高档也最隐秘的私人会所，也就是第一次，程焱将霍沉渊错认成林茂源的地方。 而这一次，同样的，也是林茂源邀请。 老实说，在接到林茂源打来的电话时，程焱一时之间有些反应不过来。电话里面男人声音洪亮爽快，透过电话的听筒，震得程焱耳膜都有些微微生疼。 “程焱吧，我是林茂源，锦绣，还是上次那个厅，我做东，算是感谢你帮我赚了这么多钱，怎么样？晚上六点，我叫车去接你。” 程焱一愣，正准备拒绝，却被林茂源直接打断，“别磨磨唧唧的，我这人恩怨分明的很，虽然说咱们是合作关系，互惠互利是应该的，但是老子看你顺眼，就愿意请你吃喝玩乐，别人，在a市我林茂源还看不上眼呢，好了好了，就这么决定了，六点钟，会有司机专门过去接你。” 一连串话说完，林茂源那边直接切断了电话，剩下程焱独自一人握着手机，有些发愣。 忍不住摇了摇头，有些无奈的笑，收起手机，程焱倒是对这个在a市风评极差的林茂源，升起了些许好感来。 真实，爽快，利索，身上有一种爱憎分明的江湖气。 晚上六点，林茂源果然派了司机来接，服务周到细心，搞得程焱都有些忍不住惶恐。 这一次到锦绣，跟上次截然不同。 不知道是不是林茂源交代过的缘故，还是上一次的旗袍女人接待，一路将程焱送到了专门供给林茂源的包厢门口。 敲了敲门，在等待的过程当中，程焱突然有些恍惚，脑海中再度响起霍沉渊的声音。 低沉，浅淡，漫不经心。 “进来进来，不是交代了程焱来了直接进来嘛？”林茂源从里面打开门走了出来，打断了程焱的晃神。 进到包厢里面，林茂源抬起手来拍了拍程焱的肩膀，嘿嘿一笑“你小子行啊，最开始我就是看着老大的面子，才把这个合同给你们公司做，没想到居然让我大赚一笔，我家老头子都在说这是我今年做的最正确的决策。” “都是你的功劳！” 林茂源拍的程焱肩膀一抖，他有些无奈的咳嗽一声，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望向林茂源开口道：“林先生，其实这也不光是我的功劳，主要是——” 程焱话还没说完，就被林茂源满不在乎的打断了。 “我说是你的功劳那就是你的功劳，咱们年纪都差不多，你也没必要林先生林先生的叫，叫我茂源就成。”一边说着，林茂源一边嘿嘿嘿的笑了起来，露出男人都懂的表情，冲着程焱挤眉弄眼。 “今个儿叫你来，就是为了感谢感谢你，这儿可是锦绣公馆，是a市最高档的地方了，我跟你说啊，在这儿，你想做什么都行，都能满足你！” 林茂源拍了拍胸脯开口道：“我今儿个可是为了准备好了，包你满意。” 说着，林茂源拍了拍手，便是从包厢后面走出了四个女人来。 美。 极美。 哪怕是用最挑剔的眼光去看，这四个女人，也是色中极品，无可挑剔。 看到程焱的目光落在她们身上，林茂源满意一笑，开口介绍道：“她们四个是锦绣最漂亮的女孩，今个儿我可是专门把她们都聚齐了给你叫过来，你说，你喜欢哪一个？又或者...你四个都要，也不是不可以啊，哈哈哈。” 程焱有些尴尬。 咳嗽一声，只觉得有些浑身不自在，习惯性的就摆手拒绝，话刚刚说出口，就被林茂源给制止了。 “欸欸欸，都到这儿了，还装个什么劲儿啊，大家都是男人，这样，今个儿这四个都陪你，姑娘们，快去，今天把我兄弟陪好了，我林茂源有赏！” 被四个绝色美女包围是什么感觉。 普通男人，怕是早就被乱花迷了眼，乱了心，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 程焱却不知道怎么的，坐在轮椅上感觉浑身上下都不自在，尴尬至极，甚至于一张脸都忍不住有些涨红。 “帅哥，你怎么脸红了？我帮你擦一擦汗吧，好不好？” “...呃，不用不用，我...我自己擦...” “那道菜可是我们锦绣的招牌菜哦，好吃得不得了呢，来，我喂你，张嘴，啊——” “别别别...我...我自己来...自己来...” “帅哥，你躲什么躲啊，我们又不会吃了你。” “帅哥，你脸红的样子好可爱哦。” “你就让我喂你一口嘛，好不好嘛。” 看着程焱在四个女人的包围下面红耳赤的样子，林茂源忍不住哈哈大笑，拍了拍大腿干了一杯酒开口道：“程焱，你要调.戏她们，可别被她们反过来给调.戏了。” 程焱窘迫不堪，脸色涨红，摆手想要拒绝身边女人喂他的食物，话还没说出口，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程焱一愣，习惯性的望过去。 白色衬衣，袖口上挽，胸前纽扣随意解开几粒，一张脸英俊如同古希腊雕塑一般，尤其是那双眼睛。 双目对视。 来人站在门口望向程焱，面无表情，眸色漆黑，情绪看不分明。 霍...霍沉渊？ 第7章 路过 霍沉渊只看了程焱一眼，就移开了目光。 他表情淡淡的，一双眸子漆黑深邃，看不清楚情绪，似乎永远都是那一副疏离冷漠的模样，还没走到餐桌面前，已经有女孩站起身来，有些惶恐不安的抢先一步替他拉开了凳子。 林茂源已经是有些微醺，看到霍沉渊来了嘿嘿笑了起来，挥了挥手跟一旁站着的服务员开口道：“去，把桌上的菜全部都给我换咯，上新的！” “老大，我还以为你不来了，所以我们就先开始了。” “路过。” 霍沉渊淡淡地回了这两个字，接过服务员递来的热毛巾擦了擦手，半靠在椅背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林茂源有些兴奋，可是程焱却不知道为何，浑身僵硬着，不知道如何是好，尴尬的不像话。 霍沉渊进门时候，望向他的那一眼。 以及似笑非笑，扫了一眼他身边围绕着的四个女人的眼神。 让程焱有些说不出来的不自在，脸色涨红，坐立不安。 霍沉渊从进来说了路过两个字之后，便没有再说过话，程焱自然也没有心情说话，唯独只有林茂源，他似乎是习惯了霍沉渊的性格，倒也没有察觉出丝毫异样，伸手将面前的酒杯倒满，指着程焱冲着霍沉渊就开口道：“老大，我跟你说，我觉得程焱真是不错，我已经决定，从今以后，就认他这个兄弟了，你看我给他找的妞儿，怎么样！我可是把锦绣最漂亮的四朵金花全部都给他找来了，哈哈哈。” 话说到这里，霍沉渊终于抬头。 微微挑了眉，看了一眼坐在程焱身边的四个女人，似笑非笑，缓缓点头。 “的确，不错。” 程焱更加尴尬了，避开霍沉渊望过来的眼神，冲着林茂源摆了摆手，涨红着脸开口道：“林先生——不，茂源，我...我实在是不习惯吃个饭身边坐这么多女孩子...要不然...” “怕什么？” 林茂源还没来得及说话，霍沉渊看着程焱淡淡开口。 “我看她们倒是很喜欢你，这么拒绝，岂不是伤了别人的心？” 程焱正想解释，下一秒，霍沉渊已经移开了视线，不再看他了。 “是啊，程先生难道不喜欢我们吗？” “我们可是都很喜欢程先生呢。” 坐在程焱身边的两个女孩捂着嘴巴笑，忍不住开口道：“程先生脸红尴尬的样子，实在是让我们很有成就感呢。” “是啊是啊，我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男人呢。” 四个女人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林茂源在一边笑得东倒西歪，程焱在一旁尴尬的坐立不安。 霍沉渊突然咳嗽了一声。 看了正在说话的四个女人一眼。 只一眼，四个女人瞬间噤声，浑身一颤，低着头，她们虽然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里说错了话，得罪了霍沉渊，可是却能够明显感觉到他看过来的眼神里面蕴含着的冷意，自然是不敢再多说话了。 四个女人噤声了，包厢里瞬间就安静了，气氛一时之间有些沉闷。 此时此刻，林茂源就算是再怎么粗心大意，也能够隐约感觉到霍沉渊今天情绪不对了。 哪怕是嚣张跋扈如他，在霍沉渊面前，也是绝对不敢放肆的，咳嗽一声，冲着四个女人挥了挥手，开口道：“你们先出去，这里不用你们了。” 四个女人互相对视一眼，面面相觑，一时之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林茂源皱了眉头，声音瞬间冷了下来，再度开口：“让你们先出去没听到吗？” 这一遍，四个女人不敢再耽误下去，迅速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前后退出了房间。 而在这个过程当中，霍沉渊像是完全没有察觉似的，自顾自的靠在椅背上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直到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三个人。 程焱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却不自觉地望向霍沉渊那边。 放下手中的热毛巾，霍沉渊也望向程焱。 双目对视。 霍沉渊淡淡开口：“现在可以开始吃饭了。” 现在可以开始吃饭了？林茂源伸手挠了挠后脑勺，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就感觉包厢里面气氛有些说不出来的奇怪。 可究竟是哪里奇怪呢？ 他也说不清楚。 接下来的饭局，就进行的很轻松了。 林茂源性格本来就热闹，看的对眼的人话一向很多，四个女人离开了，程焱原本紧绷的精神也舒缓了，两个人一来一去，倒也算是聊得来。 霍沉渊一如既往的沉默，偶尔会说上一两句话，气氛也不算尴尬。 “程焱，我跟你说，我林茂源在a市名声很差，我自己心里门儿清，但是老子根本就不屑跟他们解释，根本没必要。” 林茂源一口将杯中的酒干了，拍了拍胸脯，嘿嘿嘿地笑。 “别的不说，在这锦绣公馆，谁不知道我林茂源，名声差，那些个丫头们，还不是一个个的朝我身上扑，男人嘛，不就是这样。” 程焱看着他这幅模样，忍不住摇头想笑。 并没有丝毫反感的意思，相反的，林茂源性格直来直去，从不拐弯抹角，倒是给他增添了许多好感。 “你们很经常来这里吗？” 程焱看了一眼霍沉渊开口问道。 “你们？”林茂源打了一个酒嗝，习惯性的想要点头，下一秒又摇头，“你是说我跟老大嘛？” 林茂源嘿嘿一笑，摆了摆手，“我是这里的常客，但是老大嘛，他也就来了这么两次，还都被你遇到了。” 这话一说出口，程焱先是一愣，然后习惯性的就望向霍沉渊。 男人一只手拿刀，一只手拿叉，像是丝毫没有关注他们说什么似的，专注的切着面前的牛排，表情平静。 “我估计朝总裁扑过来的女孩子，应该比朝你身上扑的人多吧，哈哈。” 不知道脑袋里那根弦断掉了，说出这句话的瞬间，程焱就后悔了，有些尴尬的望向霍沉渊。 林茂源倒是没有意识到丝毫不对，哈哈大笑一声之后摇头。 “那你可就说错了，在这里，有哪个丫头不知道分寸敢往老大身上扑的？” “再说了，老大又不喜欢女——” “吃饭。” 林茂源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出口，霍沉渊一句吃饭，便是将他剩下所有的话，全部都堵了回去，林茂源还没反应过来，正准备接着往下说的，接触到霍沉渊望过来的眼神，瞬间噤声，咳嗽一声，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试图把这个话题给揭过去。 不喜欢女——什么？ 程焱有些疑惑的看了一眼林茂源，又看了一眼霍沉渊，皱了皱眉，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一顿饭吃得很顺利。 吃得差不多之后，林茂源便是出去招呼着安排接下来的节目去了，包厢里只剩下程焱跟霍沉渊两个人。 程焱坐在轮椅上，霍沉渊半靠在沙发上。 霍沉渊不说话，程焱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才好。林茂源在的时候，有他活跃气氛，自然不必担心尴尬，可是林茂源出去了，程焱望着霍沉渊的侧脸，不知道怎么的，总觉得有些不自在。 这个男人在举手投足之间，都会不知不觉的，带给别人强烈的压迫感。 再加上不知为何，程焱单单在面对霍沉渊的时候，心中会抑制不住的，有些说不出来的紧张。 “你怕我？” 似乎是听到了程焱心中所想，霍沉渊合上了手中的书，转过头去，直直的望向程焱的眼睛，缓缓开口：“我觉得，你似乎很紧张。” 程焱干笑一声。 “怎么会，我只是...习惯性的下属见到老板...” 下属见到老板？ 霍沉渊微微蹙了眉，似乎有些不满意程焱这个说话。 “还有就是，我应该跟你说声谢谢。” 程焱抬起头来望向霍沉渊，抿了抿嘴唇，直起腰身，目光真诚，“跟枫林国际的合作，还有上次在庆功宴...” 程焱心中清楚，若是没有霍沉渊的面子在，他怎么会那么顺利的拿到林茂源的合同，更不用说是现在坐在这里了。 于情于理，他都应该跟霍沉渊说句谢谢。 对上程焱的眸子，霍沉渊微微挑眉，眸子柔和了几分，面上却是不置可否的样子，点了点头，开口道：“你策划写的不错。” “还有上次庆功宴上的事...”程焱顿了顿，眼神有些复杂，“我第二天才知道你把她们两个开除了...” 他看了一眼自己被毯子盖着的双腿，抿了抿唇，冲着霍沉渊笑了笑，“其实这么多年我都习惯了，最开始知道自己残疾了的确是有些难以接受，现在别人怎么说，我都不介意了。” 程焱衬衫干净整齐，皮肤白净，哪怕是坐在轮椅上，望向霍沉渊的眼神，也是坦诚干净的。 霍沉渊站起身来，走到程焱面前。 他脸上的表情没有太大的变化，望着他的眼睛淡淡开口。 “霍氏不需要背后议论同事的败类存在。” “再说了，别人也没资格嫌弃你什么。” 程焱猛地一愣，习惯性的望向霍沉渊，心中似乎是涌起了些许难以言喻的，近乎于复杂的情绪来，有些柔软，又有些酸涩。 “你要感谢我？” 没等程焱反应过来，霍沉渊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程焱习惯性点头。 “那请我去你家吃顿饭吧。” 霍沉渊挑了挑眉，看了一眼方才吃饭的方向，眉间微微拧成一个川字，似乎是有些厌恶的模样。 “锦绣的菜，做的真是越来越难吃了。” 第8章 烫伤 程焱猛地一愣，几乎是被吓了一跳。 抬起头来望向坐在对面沙发上这人，试图想要看清楚他是不是在跟自己开玩笑，望过去的瞬间，刚好接触到霍沉渊同时望向他的目光。 双目对视。 霍沉渊半靠在沙发上，耐心的看着他，轮廓隐在桌上轻轻缭绕的沉香雾里，显得随性柔和了许多。 “我听王正国说你做饭很好吃。” 站起身来倒了两杯水，一杯递给程焱，一杯留给自己，微微挑了眉，淡淡开口：“所以，你不是要感谢我？” 程焱第一反应就是想拒绝。 潜意识里，程焱是不愿意跟霍沉渊有过多纠缠跟牵扯的。或者说，在程焱看来，从头到尾，他跟霍沉渊，都不可能会是同一个世界里的人。 哪怕是霍沉渊在他面前表现的足够温和善意，这样的男人，也绝对不是自己这样的普通人，可以随意当成朋友的。 可是对上霍沉渊的那双眼睛。 程焱张了张嘴，半天想不到一个拒绝的理由，在犹豫的过程当中，霍沉渊薄唇微勾，轻轻一笑。 “你不说话，我就当做你答应了。” 程焱又是一愣，正准备开口解释呢，再度被霍沉渊打断。 男人眼中露出些许疲态。 他靠在沙发上，不看程焱，半闭着眼睛，抬起手来轻轻按捏着自己的太阳穴，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又似乎是在跟程焱说话。 “我已经很久没有吃过家常菜了。” 程焱没有说话，透过桌上缭绕升起的沉香雾，望向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的霍沉渊，心中忍不住一软。 他身为霍氏分公司的一员，自然是知道，要掌控整个霍氏，需要耗费多少的时间跟精力。 霍沉渊怕是累了吧。 说起来很奇妙的感觉。 这样一个，在别人面前永远是掌控所有一切，永远站在最中心呼风唤雨的男人，突然在自己面前，这样不设防的流露出疲惫的一面。 程焱说不清楚自己此时此刻的心情，他抿了抿唇，冲着霍沉渊那边点了点头。 “恩..总裁要是不嫌弃的话，我没关系的。” 听到程焱的这句话，霍沉渊眉头轻挑，眸中闪过了一丝晦暗的情绪，隐约，倒像是笑意。 “那你...喜欢吃什么东西，或者是有什么忌口的，提前告诉我一下，我好去准备。” 程焱想了想之后问出口，还没等霍沉渊回答呢，包厢的门砰地一声被别人从外面推开，林茂源走路生风，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准备什么？接下来的活动我可都准备好了。” 只听到程焱最后两个字，林茂源皱了皱眉头，声音洪亮问出口。 程焱摇了摇头，忍不住笑，望向霍沉渊开口道：“我是说总裁去我家里吃饭，问他有没有什么喜欢的，忌口的，我好去准备，” “去你家里吃饭？”林茂源一拍大腿使劲点头，“好啊好啊，我也去！” 林茂源这种性格，什么事都直来直往，跟他在一起说话，几乎感受不到压力，程焱本身对他印象就极好，自然不会反对，点了点头，正准备答应，话还没说出口，霍沉渊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又淡淡地看了林茂源一眼。 “你很闲？” 嗓音低沉，漫不经心。 偏偏问出了这一句话，听得林茂源脊背一凉，愣了愣之后干笑一声，摇了摇头开口道：“老大，我都忘记了，最近这几天枫林国际又谈了两个项目，忙得头昏脑涨的，就连今天都是我好不容易才抽出来的时间。” 一边说着，林茂源一边叹气，拍了拍大腿，颇有些遗憾的样子。 “我还想着跟老大一起去凑个热闹呢，这下子估计是去不了了。” 这一连串的话说下来，霍沉渊微微挑眉，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不再说话，程焱却是被唬得一愣一愣的，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没事，总是有机会的，总是有机会的。” 将程焱的表情看在眼里，霍沉渊眸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忍不住摇头，轮廓柔和。 ———— ———— 跟霍沉渊约好的日子来得很快，程焱坐在家里，忍不住有些忐忑。 茶几干不干净，房间乱不乱，给他倒的茶会不会跟他平时喝的不在一个档次，如此这般，最后竟是让程焱忍不住有些紧张起来。 其实倒也怨不得程焱。 霍沉渊这个人，本身就属于那种，会不自觉的带给身边人很大压力的类型，所以程焱自然也会不自觉的认真对待这一顿‘家常便饭’。 当门铃声音响起来的时候，程焱几乎是被反射性吓了一跳，抿了抿嘴唇，推着轮椅过去开门。 霍沉渊今天穿得很简单。 白衬衣，黑西裤。 随意挽起的袖口，胸口解开的两颗扣子，简单随性，偏偏是让人移不开视线的好看。 程焱坐在轮椅上堵在门口，愣了半天，一直到霍沉渊挑眉似笑非笑的开口问他，他才恍然惊觉，咳嗽一声掩饰尴尬，飞快的让开路，请霍沉渊进来。 “呃...恩...总裁，你喝茶。” 程焱将刚刚泡好的茶水递给霍沉渊之后，坐在轮椅上便是觉得有些尴尬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了。 相较于主人的紧张不自在，霍沉渊的表现，就显得淡定许多。 接过程焱递过来的茶水，握在手里，挑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半靠在沙发上，目光扫过客厅的装饰陈设，饶有兴趣。 “呃...这是以前跟爸妈一起住的房子，然后前段时间我又重新把它给买回来了。” 注意到霍沉渊的视线，程焱顿了顿之后开口解释道：“虽然比较老也比较旧，但总归是个念想。” “很不错。” 霍沉渊淡淡开口。 他放下手中握着的茶杯，望着程焱的眼睛轻轻一笑，开口道：“我觉得你这里很不错。” “我听王正国说...你跟你妹妹一起住，你妹妹呢？” 又是王正国。 不知道第多少次听霍沉渊若无其事的提起王正国泄露的自己那些事，程焱深吸一口气，挤出一个笑脸来，有些尴尬的咳嗽了一声。 这个王正国到底是说了我多少事啊... “她还在上课。”看了看墙上挂着的时钟，程焱想了想之后回答：“估计还要半个多小时才能回来吧。” 霍沉渊点了点头，没有再继续多问下去。 他不说话了，程焱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两个人在客厅里一时之间陷入沉默，气氛有些说不出来的尴尬。 “要不然这样，总裁你现在客厅里面看会儿电视，我先去厨房做饭，等小冉回家了，我们差不多也可以开始吃饭了。” 对于程焱的提议，霍沉渊不置可否，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微微点了点头，坐在沙发上目送着程焱推着轮椅走进厨房。 房子算不上大，更谈不上装修豪华。 却处处都收拾的很干净，整整齐齐的，透着一股家的味道。 霍沉渊轻轻一笑，他说的是真的，这里的确是很好。 看来程焱现在过得也很好。 当初车祸发生之后，程冉还小，作为一个哥哥，哪怕是他双腿残疾，也不得不担负起照顾妹妹的责任。 给她做菜做饭，这么多年下来，倒也养成习惯了。 厨房是经过改装的，刚刚好能够适应程焱坐在轮椅上的高度。 他自己切菜，洗菜，下锅翻炒，动作熟练，很快的，厨房里就飘出了一阵阵好闻的香气出来。 霍沉渊站在门口，沉默地注视着厨房中忙碌的那道身影。 一件洗过很多遍的浅灰色衬衫，衬得男人气质越发的干净明朗。 哪怕是坐在轮椅上面。 饭菜的香气，锅中冒起来的水蒸气，还有抽风机呼呼的声音。 所有的一切融合在一起。 霍沉渊眼神有些恍惚，眉眼专注，也逐渐柔和。 “恩..还应该加一点白醋调味。”程焱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操控着轮椅转动方向去后面拿白醋。 白醋刚刚拿到手里，扭过头就看到了站在厨房门口的霍沉渊。 “呃...总裁，你怎么跑厨房来了，这里油烟挺大的，要不然你先出去，我一会儿就——” “没关系。” 霍沉渊不等程焱说完，就打断了他的话，饶有兴趣的挑了挑眉，示意他不用在意自己的存在。 程焱默默地看了一眼霍沉渊身上的衣服，默默地又收回目光。 如果他没有看错的话，霍沉渊身上穿的这件简简单单毫不起眼的白衬衣，是的新款，不过...他既然不介意，自己自然也没什么好说的。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感觉到身后一道视线从始至终一直在注视着自己的缘故，程焱觉得背后像是着了火，浑身不自在的厉害。 厨房的空间有些狭窄。 尤其是在站了两个男人的时候。 厨具叮叮咣咣的声音，还有油在锅里滋滋啦啦的声音，水龙头放水洗菜的声音，交错在一起，不显得嘈杂，反倒多了几分，特别的意味。 当然，这是相对于霍沉渊来说。 程焱不知道为何，单独面对霍沉渊的时候，总是克制不住的紧张。 而此时此刻，他就必须要绕过霍沉渊站的位置，到他身后去拿佐料。 “总裁你稍微让一下...” 绕过霍沉渊，程焱伸手去拿放在柜子上面一格的佐料。 之前的那一包用光了，新的是程冉放的，程焱伸了伸手，忍不住皱眉。 坐在轮椅上的高度，想要够到柜子第二层的位置，略微有一点艰难，正在他纠结没有下一步动作的时候，一只手伸过来，准确无误的拿到了程焱想够够不到的东西。 弯腰，递给他。 不知道是不是厨房太小，空气不流通的缘故，程焱有些热的慌，接过霍沉渊递过来的东西，别过脸去。 “小冉那丫头，太不长心了，每次东西都随便乱丢。” 霍沉渊笑。 “没关系，我帮你拿就可以了。” “...”程焱听在耳中，脸上一阵燥热，没有往下接。 “恩...虽然我不知道你锅里面在煮什么，但是如果再不过去关火的话，应该就吃不了了。” 霍沉渊挑了挑眉，似笑非笑的望着程焱不急不缓的开口。 程焱猛地一愣，吸了吸鼻子，果然。 飞快的转过身去，有些心急火燎的揭开盖子，直接伸手准备关火，刺啦一声—— 不知道是他动作太快疏忽了缘故还是怎么，锅盖上面的水蒸气直接顺着盖子流下来，直接淌到了程焱的手臂还有肩膀上。 烫的他整个人都是一个激灵。 下一秒。 霍沉渊已经推着他的轮椅把他往后面移了一点，关上火，重新盖好盖子，做完一系列后续动作。 程焱愣愣地看着霍沉渊的动作，肩膀手臂还火辣辣的疼。 蹙了眉，抿着薄唇，眸色漆黑，看不出情绪。 霍沉渊走到程焱面前，一句话不说直接抬起他的胳膊就要看他的烫伤怎么样了。 程焱有些不习惯，尴尬的就准备往后退，却被霍沉渊一把拉住。 男人皱了眉头，像是含了薄怒。 “别动。” 看着程焱手臂上一直蔓延到肩膀上面，被水蒸气烫伤的红痕，霍沉渊眉头皱的很深，抬起手来轻轻碰了一下，听到程焱忍痛嘶地那一声，眸色越发暗沉。 “疼么？” 程焱只觉得此时此刻的气氛有些怪异，他摇了摇头，冲着霍沉渊若无其事的笑，就想把自己的胳膊抽回来。 “没事，一个大男人，这一点小烫伤——” “好香啊，哥你今天又做了什么好吃的，欸——哥，你，你们——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厨房响动太大，没有一个人听到程冉放学回家的声音，而此时此刻，从程冉的角度看过去。 霍沉渊握着程焱的手，而程冉坐在轮椅上动弹不得，偏偏脸色涨红，欲说还休。 这动作，这情景，这表情。 程冉愣在门口，指着两个男人，半天说不出话来。 第9章 不用笑 霍沉渊的瞳孔是深褐色的。 这是程焱心中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再然后，在听到程冉的声音之后，猛地反应过来才发现，此时此刻，他跟霍沉渊的距离，究竟有多近。 近到可以嗅到彼此的呼吸，看清楚他眼睑上面的每一根睫毛。 轰的一声—— 脸颊涨红，使了力想要将自己的胳膊从霍沉渊手中抽出来。 霍沉渊反倒是先松了手。 “先别乱动。” 拍了拍程焱的肩膀，像是安抚之后，转过头去，站起身来，望向出现在厨房门口的女孩，淡淡开口：“我是你哥的朋友，他被烫伤了。” “你能帮忙拿一下药膏么？” 程冉愣了愣，习惯性点头，顺着霍沉渊的指示返回客厅去将药箱拿来，再亲眼看着霍沉渊从自己手上将药箱接过去。 一直到她看着霍沉渊拿出烫伤药准备给程焱上药，才猛地反应过来。 这人...是谁啊？ “呃...我没事的，不用——”程焱有些尴尬，习惯性的伸手想要制止霍沉渊的动作，却被霍沉渊淡淡望过来的眼神制止。 “已经起了水泡，周围红肿，疼痛明显，属于二级烫伤，不处理，你希望感染么？” “......” 程焱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只不过有些不习惯霍沉渊这样突如其来的亲近，顿了顿之后感受着药膏涂在烫伤的皮肤上面的感觉，清凉的触感逐渐蔓延开来，原本烧灼一般的痛感逐渐缓解。 程焱轻轻呼出一口气，目光却是不自觉地落在了霍沉渊与他距离极近的一张脸上。 不知为何，男人眉头微蹙，薄唇抿成一个弧度，隐约有些阴沉的表情，偏偏认真专注的让人移不开视线。 心中猛地一跳。 程焱喉咙微微动了一动，有些不自在的扭过头，只感觉到霍沉渊涂抹烫伤膏的手接触到他手臂时候的温度。 灼热，却不烫人。 “恩。” 霍沉渊终于收回手，盖好烫伤膏的盖子，淡淡一个恩字，算作是回答了之前程焱随口问出的那个问题。 这一回，轮到程焱愣住了。 “你以前真的当过医生？” 身为霍氏唯一的继承人，霍沉渊怎么可能会当过医生呢？要是真的当过医生，那么现在又是为什么放弃了呢？ 虽然程焱满肚子的疑惑，但是很显然，霍沉渊并没有意思要继续这个话题，不置可否，将烫伤膏放回药箱里，站起身来。 “原本我还想着吃一顿家常便饭的。” “现在看来...这里交给我吧，你去客厅好好休息休息。” “可是菜还没做好，我没事——” “你不相信我？”霍沉渊微挑了眉，看着程焱的眼睛，声音平静，却又不容拒绝。 程焱哑然，正在两个人僵持不下的时候，一直站在一旁默默旁观的程冉突然上前一步抓住程焱轮椅的两个把手，冲着霍沉渊眨了眨眼睛。 “哥，涂了烫伤膏手臂不能沾水，我陪你一起去客厅休息。” “恩——至于厨房里面剩下的事情，我们就相信这位帅哥吧，恩？” 说着，不等程焱开口拒绝，便是推着轮椅跟程焱一起转身离开了厨房，在走到厨房门口的时候，年轻的女孩转过头来，望向站在厨房中间的男人。 双目对视。 霍沉渊表情平静镇定，不起波澜。 程冉却是抿了抿唇，冲着他眨了眨眼，灿烂一笑。 客厅里。 程焱皱了眉头，难得对自己宠了这些年的妹妹加重了语气。 “小冉，你任性了，我都说了我没事，谁让你自作主张的——”话说到一半，程焱越想越觉得不合适，霍沉渊那样的人，无论怎么想，都不应该下厨，为他们做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哥——”程冉眨了眨眼睛，对于程焱的斥责没有一丝一毫感觉愧疚的意思，反倒是一脸好奇的凑近了程焱开口问道：“那个人是谁啊？” “简直比我在电影里面看到的那些明星还要有气质，啧啧啧，要是去我们学校，估计那些花痴们，全部都要疯狂了。” 程焱心里有些乱，推着轮椅就准备回厨房去看看，却被程冉一把抓住。 “哥，你就不要瞎担心了。” 程冉看了一眼厨房的方向，平时玩闹起来没个正形的女孩，此时此刻眼中却是浮现出一丝明了来，撇了撇嘴，将心中乱七八糟的猜测收起来，冲着程焱吐了吐舌头。 “你都成这样了，就按照他说的好好歇着呗，人家说能搞定就肯定能搞定的，说不定这位大帅哥比你做的菜还要好吃呢？” 程焱没好气的看了自己的妹妹一眼，忍不住摇头。 没大没小的。 要是这个丫头知道现在在厨房里面给他们两个做饭的人是谁，看还会不会像现在这样理所应当。 不过...霍沉渊。 程焱回过头去看了一眼厨房的方向，心里有些忐忑。 脑海中却是不自觉地浮现出霍沉渊低着头帮他上药的专注模样，忍不住有些恍惚。 事实证明，霍沉渊说把剩下的事情交给他，的确没有说半句大话。 不止是程冉，甚至是程焱，在看到穿着名贵衬衣，身高腿长，气势浑然天成像是随时都可以去巴黎时装周上面走秀的男人，端着一盘一盘色香味俱全的菜走出来的时候，都忍不住有些目瞪口呆。 而身为当事人的霍沉渊，反倒表现的相当平淡跟自然。 “可以吃了。” 程冉是第一个动筷子的人，夹得是离她最近的松子炒虾仁。 色泽鲜艳，虾仁嫩滑，口感一流。 女孩的表情向来丰富，此时此刻更是丝毫不加掩饰她对霍沉渊的崇拜之情，“我原来以为我哥做饭已经很好吃了，没想到一山更比一山高，简直了，大饱口福啊哈哈哈。” 程焱有些将信将疑的看了自己妹妹一眼，又看了霍沉渊，拿起筷子尝了一口放在他面前的清蒸石斑鱼。 ...... “怎么样？” 霍沉渊微微挑了眉，目光落在程焱的脸上，似乎是在等待着他对自己的厨艺做出评价。 石斑鱼清淡鲜嫩，差一点咬到自己舌头的程焱咳嗽一声，避开霍沉渊的视线，点了点头开口道：“很好吃。” 似乎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回答，霍沉渊的眸色明显柔和了许多，薄唇微勾，带着些许浅淡笑意，轻轻挑了眉开口道：“好吃那就多吃点。” “恩恩，会的会的，大帅哥你好厉害！”程冉塞下一个春卷，打了一个饱嗝，含含糊糊的应答。 程焱有些无奈的看了一眼自己身边埋头苦吃的妹妹，冲着霍沉渊有些尴尬的笑了笑，顿了顿之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那个...总裁，你是怎么会——” “我吃东西很挑，以前在国外经常自己做东西吃。” 看了程焱一眼，像是知道他心中所想一般，抢先一步将他想知道的问题回答出来，顺便还夹了一筷子油麦菜到他的碗里面。 动作自然流畅，像是演练过无数遍那样。 程焱先是一愣，看了一眼坐在自己对面表情平静自然的霍沉渊，顿了顿之后拿起筷子，夹起碗里的油麦菜，送进嘴巴里面。 恩，不出意料。 也很好吃。 这一顿饭，除了程冉之外，程焱也吃得很撑。 当然，除了吃了不少霍沉渊偶尔会‘顺便’夹到他碗里的菜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霍沉渊的厨艺，真的很好。 这样的厨艺，的确是足够去嫌弃锦绣的菜做的难吃了，程焱揉了揉有些发涨的肚子，忍不住在心中想。 “喝了消食的。” 一双骨节匀称修长的手出现在程焱面前，将一杯温热的山楂水递给他，霍沉渊舒展了双腿，选择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半靠在沙发上面。 程焱接过霍沉渊递过来的水，喝了一口气，温热的液体顺着喉管传递到胃里，身体微微发热，舒畅了许多。 将水杯捧在手里，刚刚想说些什么，却后知后觉的发现，原本是他请霍沉渊来家里做客吃饭的，到最后，却从头到尾都是他在照顾自己。 餐前餐后，似乎都被他一个人一手包办了。 若是换做从前，怕是无论如何，程焱都不会相信，高高在上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霍氏总裁霍沉渊，会是一个厨艺精湛，甚至还能收拾残局，洗碗擦桌子的男人。 没错。 吃过饭之后，原本程焱是准备收拾的，却被霍沉渊一句伤口不能沾水给挡了回来。 程冉躲在一旁丝毫没有想要帮忙的意思，反倒挤眉弄眼的，颇有一些看好戏的样子。 霍氏总裁洗碗的样子，说真的，也英俊贵气的不像话。 挽到手臂上面的袖子，还有胳膊弯曲的弧度，侧脸的轮廓。 一切的一切，都像是细心排练过上千次一般，赏心悦目的好看。 “总裁，不好意思啊，本来是想请你吃饭感谢你的，但是最后搞的什么事情都是你做了...”程焱咳嗽一声，看了一眼自己胳膊上面被霍沉渊处理得当的烫伤，有些气弱，心中暗暗有些纠结。 明明自己在公司，也是能够独当一面，见过不少风雨的人，可偏偏不知道为什么，在霍沉渊面前，总是觉得忐忑不安，紧张的像是刚刚出社会的毛头小子呢？ “等你好了再请回来就好了。” 霍沉渊微微挑眉，似乎是笑了笑，目光落在程焱的脸上，轻描淡写的开口。 “啊，哦，好啊，下次我再请回来。” 程焱想都不想的就点头，霍沉渊唇畔的笑意逐渐加深，轻轻点头。 “哥，我要写作业啦，你跟大帅哥两个人好好聊，我就不打扰你们啦。”程冉从自己房间里面冒出一个头来，飞快的说完这句话之后，冲着程焱眨了眨眼睛，又飞快的把脑袋给缩了回去，关上门再也不出来了。 “欸，程冉你这丫头真是——” “你们兄妹感情很好。” 霍沉渊突然开口。 程焱先是一愣，然后习惯性点头，轻轻一笑，眼神柔和了许多，泛起些许暖意来。 “是啊，这些年我们兄妹两个人在一起惯了，感情的确很好。” 霍沉渊似乎是点了点头，目光微不可察的扫过程焱坐在轮椅上动弹不得的两条腿，又很快移开视线，望着他的眼睛，沉吟片刻之后，像闲聊一般开口问道：“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 “我是说...”微微顿了顿，霍沉渊忍不住拧了眉，又舒展开来，“我是说，我很欣赏你，能够坐到分公司副总的位置。” 程焱想了想之后，笑了。 头顶是暖黄色的家具灯，他身上穿着的是一件浅灰色的衬衣，随意解开了两颗扣子，哪怕是坐在轮椅上，也掩盖不住他身上气质温和，干净，而又明朗。 “很好啊。” “当初车祸之后醒过来，知道自己再也站不起来的时候，是挺崩溃的，感觉...就像是天都要塌下来一样。” 程焱冲着霍沉渊笑笑，语气平平缓缓的，就像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在讲述别人的故事一样。 “不过你也看到啦，程冉那么磨人，还不懂事，我这个当哥哥的，再怎么样，都要照顾好她不是？” “再说了，就算是我两条腿都站不起来了，也不影响我做一个男人该做的事。” 程焱的嗓音温和而又干净，就像他这个人一样。 不知道是不是霍沉渊的眼神太过专注跟认真的缘故，影响的他的神情，也克制不住的有些恍惚。 恍惚记起这些年来，他经历过的那些痛苦，嘲笑，还有寸步难行的艰难困苦。 偏偏这些情绪，都被他之前隐藏压抑的很好，甚至是面对程冉，都不曾提起过半句。 所以自然而然的，伤痛越深，欢笑就越甚，他冲着霍沉渊咧着嘴巴若无其事的笑，耸了耸肩膀，自嘲一般的开口道：“你看现在都好啦，一切都挺好的。” 霍沉渊没有说话，他沉默地注视着程焱。 眸色漆黑深邃，情绪晦暗不明。 一直到程焱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抿了抿嘴唇不知道自己哪一句话说错了的时候，霍沉渊突然摇了摇头，像是叹了口气。 “不想笑的时候可以不用笑，我尊重你，不会同情你。” “程焱，你任何情绪都可以表现出来，不需要担心或者是勉强，”霍沉渊顿了顿，看着程焱的眼睛，语气平淡，声音低醇。 “在我面前。” 第10章 五年前 从霍沉渊的角度看过去，程焱的身影其实算是有些单薄。 白色的衬衣穿在里面，外面套一件浅灰色的毛衣，衬衣的下摆从毛衣里面露出来，居家而又随性。 似乎是因为没什么户外活动的缘故，程焱皮肤白净，气质干净，冲着别人笑的时候，也是温和而又礼貌的。 一切的一切都很好。 如果忽略他那双在轮椅上，动弹不得的腿的话。 不过霍沉渊的眼神在那双腿上，也仅仅只是停留了半秒钟不到的时间，转而就落在了程焱的侧脸上。 干净，温和，还有一股，说不出来的韧性。 他现在过得很好。 为什么这么说呢？ 霍沉渊微微勾了唇，目光透过放在桌上的玻璃杯，有些恍惚的回忆起了五年前，他第一次见到程焱时候的情景。 恩，没错，他们是见过的。 在医院。 霍沉渊的这双手，原本就是应该拿手术刀的。 身在霍家，身为霍家唯一的继承人，霍沉渊却曾经是想要当一个医生的。并且凭他的资质，也的确是进了医院，度过了一段站在手术台上，握着手术刀的日子。 可就是身为霍家的继承人，他的未来，又怎么可能会在一个普普通通的医院里度过？ 那一天是他在医院工作的最后一天。 在走廊里，看到躺在急救车上的程焱，以及他的家人。 医院很乱，很忙，很多人，哭喊声，叫骂声，还有器械，推车碰撞的声音，所有所有交织在一起。 连环车祸，大型碰撞，数十人伤亡。 霍沉渊在离开医院之前，要做的最后一场抢救，就是程焱的父母。 内脏严重出血，颅内出血，外表无明显伤痕，可生命体征，在送来医院的路上就已经消失了。 抢救，电击。 一系列的动作做下来，霍沉渊口罩下面的那张脸几乎看不到表情波动，收回电击用具，他转过身去洗手台洗手。 “二十三点四十七分，病人生命体征彻底消失，宣告死亡。” 医院本身就是一个见证了太多生离死别的地方，霍沉渊又素来心冷，看惯了这些事，自然不会过多感伤，只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是他在离开医院之前的最后一场手术，所以奇迹般的，多关注了一些东西。 走出手术室，还没来得及摘下口罩，就听到身边两个护士在低声议论。 “这一次连环车祸，好多人重伤，但死，就死了两个人，哎，也是可怜。” “谁说不是呢，而且听说啊，这两个死者还是夫妻，他们两个孩子一夜之间就成孤儿了。” “欸，我跟你说，死者的儿子，现在在隔壁病房抢救，我听中途出来的李医生说，车祸过程中发出剧烈碰撞，腿部神经被严重挤压断裂，命是保住了，但是那双腿...怕是以后都得残疾了。” “哎，年轻轻的，爹妈死了就不说了，自己还变成残疾。” 脚步微顿。 霍沉渊皱了眉，却没有多说什么。 当时的心情，顶多只是多看了一眼程焱手术室的方向，心中起了些许波澜罢了。 第二次见，是在霍沉渊回医院去办理退职手续的那天。 走廊上面。 胳膊缠着纱布，脸上有擦伤。 女孩伤的算不得重，可是那双眼睛却是绝望恐慌，如同一只受了惊无家可归的鹿，蜷缩在角落，捂着脸，哭得撕心裂肺。 霍沉渊素来不喜别人吵闹，忍不住皱了眉，伸手招呼着护士把女孩带回病房里面去好好安抚。 “霍医生，你就让她在这儿哭一会儿吧。” 护士长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望着程冉的眼神有些不忍，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开口解释：“这姑娘一夜之间变成孤儿了，爸妈全死了，唯一有个哥哥，虽然没有截肢，但那双腿...算是废了。” “我们给他们兄妹两个安排在一个病房，本来是想着让他们互相安慰的，可是这姑娘，却总是觉得一车人，只有她好好的，心里难受，又怕刺激了哥哥，所以才自己一个人跑出来蹲在这里哭的。” 护士长叹了口气，目光落在程冉头顶的发旋上，语气有些唏嘘。 “虽然说我们见惯了生生死死，但是这两兄妹...真是可怜。” 霍沉渊站在原地，一直没有说话。 他的目光落在程冉的身上，女孩身材瘦弱，穿着宽宽大大的病号服，不过十一二岁的样子，哭泣着，绝望痛苦。 那天经他的手抢救失败的女人，似乎就是这女孩的母亲？ 微微皱了眉，似乎是在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安慰，病房的门却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半大的少年。 约莫着只有十*岁的样子。 坐在轮椅上，脸色苍白的吓人，手臂上，肩膀上，包扎的严严实实，隐约还看得到渗出来的血迹。 霍沉渊职业习惯，忍不住让他皱起了眉。 少年额头上细细密密泛起来的，是强撑着疼痛，强装没事的冷汗。 这样的状态，除了卧床静养，其他任何动作，全部都是不被允许的。 偏偏他自己咬着牙推着轮椅，走到了程冉的面前。 “小冉，别哭，哥哥在。” 少年冲着蜷缩在地上的女孩伸出手，忍不住想要上前去拥抱她，像从前一样，却被轮椅限制着，相隔半米。 程冉浑身一颤，毕竟是十一二岁的小孩，见到哥哥，情绪再一次崩溃，她撕心裂肺大哭，一边哭一边喊。 “爸爸妈妈都没有了，哥，我们没有爸爸妈妈了——” “哥哥——我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就我一个人没事...我想要爸爸妈妈...我想要你好起来...” “我不要当孤儿...我不要你站不起来...” 霍沉渊站在一旁，注意到少年攥紧了拳头，红了眼眶，却仍然咬着牙，冲着自己的妹妹笑。 紧紧依靠着上半身的力量，他挣扎着下了轮椅，跌倒在地，身上因为车祸碰撞而产生的伤口再一次撕裂，流血，纱布被红色的血渍浸透。 似乎是感觉不到痛。 他抱住瑟瑟发抖，因为哭泣而近乎失声的妹妹，伸出手来，一边拍她的肩膀，一边温柔的笑。 “乖，小冉乖，不要哭，哥哥在呢，哥哥在呢。” “你怕什么？” “以后就算是哥哥站不起来了，也能跟以前一样保护你的，知不知道？” “你不是孤儿，你还有我呢，小冉，你还有我呢。” 一遍又一遍。 在医院长长的走廊里，少年声音温柔耐心，拥抱着怀里痛哭流涕，一夜之间失去所有的妹妹，那模样，像是他的肩膀，足够帮她撑起一片天空，足够帮她挡去所有阴霾一样。 霍沉渊站立在原地，目光长长久久的落在少年的侧脸上面。 虚弱，单薄，却又勇敢。 “这孩子，这几天看得我们这些阿姨们，都觉得心疼。” 护士长在旁边忍不住擦了擦泛红的眼眶，有些唏嘘的冲着霍沉渊摇了摇头，苦笑一声。 “他手术没多久就醒过来了，知道自己残疾了，第一句话问我们的，居然是爸妈和妹妹怎么样。” “看他的样子，我都不忍心跟他说实话。” “我在医院待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看到一个男孩子知道自己残疾了表现的这么平静的，他甚至还冲着我们笑，说他没事。” “哎，真是可怜。” “真是可怜。” 护士长连着说了两个可怜，似乎是不忍心再看下去，别过脸去，转身离开了。 医院长长的走廊，少年抬起手来敲了敲程冉的头。 “别哭了，哥哥站不起来了，还得靠你扶着我起来呢，不要哭，小冉乖，不要哭。” 少年的声音温和的厉害。 霍沉渊站在原地，听到他安慰妹妹。 “你放心。” “爸妈不在了，还有哥哥呢。” “就算是哥哥站不起来了，坐在轮椅上，也能保护你。” “乖，不要哭。” 霍沉渊到现在，都还记得医院长廊上面，温声安慰女孩的那张脸。 苍白，虚弱，又坚强。 五年的时间，那段记忆被尘封在心里很深很深的地方，若不是那天在锦绣再一次遇到程焱，怕是霍沉渊这辈子都不会再想起来。 同一张脸，同样的坐在轮椅上面。 可是这一次见面，有些东西却变得不一样了。 五年前仓皇狼狈，强作坚强的少年变成了足够独挡一面的男人，哪怕是双腿残疾，他依旧温和坚韧。 似乎这些年，岁月不仅没有将他的羽翼折断，反倒让他更优秀了。 他说我是程焱。 霍沉渊忍不住微笑。 久远的记忆从脑海中浮现出来，记忆当中的那道身影与面前的这个人渐渐重叠。 他变成了自己属下分公司的副总，推着轮椅来到自己面前。 程焱不记得他。 他却记得程焱。 “总裁，你在想什么？”程焱有些疑惑，看着走神半晌的霍沉渊，忍不住开口询问。 回过神来，霍沉渊摇了摇头，目光落在程焱褪去青涩，温和而又干净的一张脸上。 客厅里很安静。 霍沉渊轻轻笑了笑。 半晌才回答道： 突然觉得，缘分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 程焱一愣。 习惯性的望向霍沉渊，还没来得及说话，霍沉渊已经站起身来。 稍微整理了一下因为久坐而略微有些褶皱的衬衣，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微微挑了眉。 “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说着就迈开长腿，拿起了之前放在沙发上的外套，转身准备离开。 程焱推着轮椅就准备送他，到门口，霍沉渊顿住脚步。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突然转过头低头望向程焱。 “还记不记得我跟你说的话。” 程焱一愣，微蹙了眉努力回想，却始终不知道霍沉渊指的是什么，伸出手来挠了挠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的冲着霍沉渊摇头。 霍沉渊深深地凝视着程焱的眼睛，眸色漆黑深邃。 半晌，他忽的笑了，轻轻摇了摇头。 低头，俯身。 “没事，不记得就算了。” 在距离程焱还有不到一厘米距离的时候，霍沉渊停住动作，看着他的眼睛。 程焱呼吸一滞，习惯性的想要躲开，却不由自主的被霍沉渊的那双眼睛给吸引。 漆黑如墨。 深沉如海。 像是能够吸走人的灵魂一般。 不自觉的局促，想要后退。 就在气氛尴尬暧昧的厉害，让人有些不知所措的时候，霍沉渊突然勾唇轻笑，似乎是被程焱的表情给逗乐了。 “今天是我下厨。” “所以记得，你还欠我一顿饭。” 第11章 质疑 一直到霍沉渊离开，程焱都坐在客厅里没回过神来。 程冉探头探脑的从房间里溜出来，一双杏眼眨巴着凑到自己哥哥的身边，隐约有些好奇。 “哥，那个人是谁啊？” 程冉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一脸探究的望着程焱，颇有些小大人古灵精怪的模样，“这么多年都没见你带人回家吃过饭呢，不过那个男人真的好帅啊，身上有一种我们身上没有的气质。” 撅了撅嘴，程冉有些感慨，又摇了摇头，“就是感觉有点不好接近，我看着他会忍不住害怕。” 程焱回过神来忍不住笑了笑，伸手揉了揉自己妹妹的脑袋，叹了口气开口道：“吃饭的时候没听我叫他总裁吗？” “他是整个霍氏最大的老板。” 程冉瞪大了眼睛，一时之间有些不可置信。 虽然她还小，可是因为程焱的关系，她多少还是知道一点关于霍氏的信息的。 自己的哥哥不过是在霍氏一个小小的分公司上班，说出去都有好多人羡慕的，而刚刚他们居然是跟整个霍氏的老板在一起吃了一顿饭，还让他收拾的厨房？ 程冉眨了眨眼睛，忍不住凑到程焱面前开口问到：“哥，你是怎么认识这种大人物的啊？” “而且感觉他对你还很不错的样子…”程冉摇头晃脑的坐在沙发上，嘀嘀咕咕自言自语道：“我还没见过那么大公司的一个老板亲自下厨，对待下属那么好的呢。” 程焱没有说话。 坐在轮椅上，他眼神忍不住有些恍惚。 霍沉渊挽起袖口在厨房做菜的样子，还有他望着自己的眼睛，说在他面前不需要任何掩饰的样子，离开之前冲着自己挑着眉头笑的样子。 事实上，从五年前那一场车祸之后，程焱几乎没有再跟任何人亲近过。 也并没有人，愿意跟他亲近。 偏偏霍沉渊却对他表现出来这样的关照跟欣赏。 “哥，你现在是不是被总裁大人感动的五体投地，准备以身相许啊哈哈哈。” 程冉眨了眨眼睛，推了推程焱的胳膊一脸玩味的开口。 话一说出来，程焱几乎是想都没想，脸色涨红，有些激动地瞪了自己妹妹一眼，板着脸，有些严肃又有些生气。 “你瞎说些什么呢，是不是最近我都没管你了，越来越不像话了！” 程冉哈哈大笑。 最近班上越来越多萌男男的腐女，再加上总裁大人真的超级符合小说里面腹黑攻的形象，实在是怨不得她想歪嘛。凑过去爬在程焱的腿上，程冉吐了吐舌头，仰起头来冲着程焱笑。 女孩伸出手来环住哥哥的腰身，将脸贴在他的身上。 “哥，其实现在这样挺好的。” 程冉声音很轻，带着些许感慨的味道，在这样的夜色里，显得格外动跟悦耳。 “你不止有妹妹，现在终于有朋友了。” “哥，小冉很开心。” 程焱叹了口气，伸手抱住妹妹，没有再多说什么，在她没有看到的角度，眼神却是有些迷茫跟忐忑的。 朋友么？ 霍沉渊能算是他的朋友么？ 从心底里讲，程焱自然是希望，能够跟霍沉渊这样的人做朋友的。 可是不知道怎么的。 面对霍沉渊的时候，心里那种局促感，还有紧张感，似乎不仅没有随着他们认识时间越长而越淡，反倒越加浓烈了。 潜意识里，或许是自己这双残疾的腿带来的自卑吧。 抿了抿唇，摇头轻轻笑了笑，将脑海中的情绪清除出去，拍了拍程冉的肩膀。 “放心吧，我们总裁是好人，哥哥能跟他当朋友，也很开心。” 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可是这样平静的日子没过多久，公司不知道怎么的，突然被一种奇怪的气氛给笼罩了。 在竞争激烈的职场上，总有一些人，见不得别人好。 就在跟枫林国际的合作顺利进行的时候，公司里原本对程焱客客气气的人，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开始在背后议论起来。 程焱去茶水间，原本在里面聊的热火朝天的人们顺利散开，如同见到了什么瘟疫一般。 原本熟悉的人对他敬而远之。看到不再打招呼。 隐约能够察觉到公司里的人都在背后议论他。 气氛像是一夜之间就变成这样，偏偏程焱想破了脑袋都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另外。 他已经半月没再见过霍沉渊。 虽然公司的人一夜之间似乎都变了一个态度，程焱有些莫名，却也没有过多纠结。 毕竟，因为他这双残疾的腿，这些年来遇到的鄙夷跟白眼不知道有多少，早就习惯的不知道有多淡定了。 公司里的人当他是瘟疫，全都敬而远之。 他虽然不知道为何，但却问心无愧，自然不会过多在意。 只不过应该程焱做的工作逐渐变多了，他遇到的刁难也逐渐变多了，加班到深夜无人理会的次数，也越变越多了。 对于这些待遇，程焱一一坦然接受，回家了面对程冉只字不提，只是笑着告诉她，“哥哥工作很顺利，用不了多久啊，还要升职加薪呢。” 没错，升职加薪。 他现在是公司企划部的副理，跟另外一个副理王齐川正在竞争经理的位置。 数一下日子，升职面试也没剩几天了。 这一天。 程冉早早的从床上爬起来，难得出去买了早餐，从衣柜里拿出了程焱平时上班会穿的衬衫西装，用熨斗熨的好好的，然后再看着程焱穿好。 殷勤的样子，让程焱难得的有些吃不消。 “你今天这是怎么了，搞的我都有点不适应。”程焱摇了摇头，一边伸手打领带，一边跟程冉开口笑道：“做错了什么事怕我生气所以来讨好我吗，还是一夜起来，我换了个妹妹？” 程冉听着程焱的话，有些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却又忍不住凑到程焱面前。 “哥你瞎说什么呢，我才没有做错事呢。今天可是你升职面试的日子啊，你都忘记了？” 一边嘟囔着，程冉一边伸手去帮程焱拿西装外套。 “你今天一定要把自己最好的状态展现出来。碾压其他一切竞争对手，成功出任ceo迎娶白富美！” 看着程冉有些夸张的做出加油的动作，程焱失笑，摇了摇头，伸出手来拍了拍妹妹的脑袋，温声开口道：“你就这么相信你哥啊，万一我输给别人了呢？” “呸呸呸，瞎说什么呢。”程冉白了程焱一眼，眨巴着一双杏眼，蹲在他的轮椅旁边，仰起头来冲着他笑。 “我知道我哥哥是最棒最厉害的，就算是你不能走路，也比那些能走路的人要强一百倍！” 女孩声音稚嫩，却坚定。 程焱心中一热，忍不住笑，拍了拍她的脑袋点了点头。 “好了好了，哥哥知道了，一定顺利升职，然后带你去吃烤全羊？” “嗯嗯嗯嗯，哥哥加油！” 程焱到的时候，王齐川已经在那里了。作为同一职位的竞争者，王齐川对程焱的态度很冷淡。 只是斜眼撇了程焱一眼就移开了视线，那模样，像是害怕沾染了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似的。 程焱握着轮椅轱辘的手微微一滞，有些尴尬，叹了口气，也打消了过去打个招呼的念头。 决定他们两个谁最终升职的人，是王正国。 进入会议室落座，王正国看到程焱，皱了眉头，似乎是想要开口跟他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欲言又止，拧了眉什么都没说出口。 王齐川首先发表升职演讲。 他滔滔不绝，态度自信，中间视线略过程焱的时候，甚至还有些不屑。 演讲结束，他下台，轮到程焱。 坐在轮椅上面，程焱深吸一口气，走到前面去。 准备开口说话，却被王齐川打断。 盛气凌人，鄙夷而又不屑。 “你还真的准备跟我竞争经理的位置？不觉得丢人吗？” 这一次，程焱再好的脾气也被弄出了三分火气，他皱了眉头，神情冷了下来，望向王齐川开口道：“你说的这是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 王齐川有些嫌恶的看了程焱一眼，眼底还有些微不可察的嫉恨。 “你自己私底下做了什么事情，如果要我们明明白白说出口，就不好看了吧。” “现在整个公司都知道了，我真没想到你居然还一点羞愧之心都没有。” 公司这段时间的气氛，还有现在王齐川说的话。 程焱皱了眉头，深吸一口气望向王正国，正准备解释，对上他那双眼睛的时候，所有的话全部被堵在喉咙里。 反而一瞬间冷静下来。 程焱坐在轮椅上，比王齐川矮了半个身子。 他仰起头来，轻轻嗤笑一声开口问道：“你倒是说说看，我做了什么让霍氏丢脸的事情？” 王齐川冷笑一声，有些厌恶的看了程焱那双残疾的腿一眼，冷冷开口说道：“本来觉得你一没背景，二是个残疾，能在公司走到今天挺不容易的，我还很佩服你，可是没想到，看着好好一个人，背后藏了这么多肮脏龌龊的交易。”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程焱的手放在自己毫无知觉的两条腿上，声音平静的不像话。 “我什么意思？” 王齐川冷冷一笑，“大家都知道a市最难搞的人就是林茂源，可是你居然第一次去找他，用了不到二十分钟就搞定了全公司都没人能搞定的合同。” “大家都以为你能力强，厉害，还专门给你办了个庆功宴。” “啧啧啧，你说林大少是跟我们霍氏私交甚好，所以才会把这么大的工程交给我们做，可是呢？” 王齐川有些嫉恨有有些鄙夷的看了程焱一眼。 “人家林大少，咱们整个公司，他可是只认你这一个人呢。” 王齐川阴阳怪气的讥讽，程焱听在耳朵里，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拳头，脑袋里翁嗡嗡的响，却努力的保持平静。 “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什么？”王齐川呸了一声，望着程焱残疾的两条腿鄙夷开口：“难怪有人说，身上残疾的人，心里也残缺。” “程焱，谁不知道林大少在a市玩的花哨，男女通吃。” “你这长得细皮嫩肉的，能够顺利拿下枫林国际的合同…怕是去卖屁股了吧，啊？” 第12章 反击 赤.裸裸地羞辱。 王齐川看向程焱的眼神，充满了鄙夷，嘲笑，不屑和得意。 他终于抓到这样的机会，可以将程焱狠狠地踩在脚底下，狠狠地羞辱一顿。 事实上，在公司待了这么久，对于一个坐在轮椅上的残疾人永远压他一头这件事，王齐川一直都是介意的。 只不过程焱为人低调温和，虽然不与人过多亲近，却也实在挑不到任何毛病来与他为敌。可心底里，王齐川是看不起程焱的。 霍氏盛名在外，人才济济，而自己又有哪一点比不上一个瘸子？ 王齐川一边羞辱程焱，一边攥紧了拳头，脑海中回忆起当初他去找林茂源的时候所遭遇的一切。 跟程焱当初不费吹灰之力截然不同，王齐川虽然得到了跟林茂源见面的机会，却没有得到林茂源多少好脸色。 “林先生，您跟我们公司合作部的这个项目我也在跟进，我做了一个企划书想给您看一下，我个人觉得是比程焱的那个更能够为双方创造利益的——”将精心准备的企划书递给林茂源，王齐川一脸期待的望着他开口。 林茂源接过他递过来的东西，皱了眉头，随便翻看几眼就丢在一边。 “这个项目不是一直都是程焱负责，为什么你又在重做企划书？” 对于林茂源的质疑王齐川早有准备，换上一副自信的表情，坐直了身体开口道：“因为从专业的角度讲，我比程焱更加适合，也更加了解双方公司的合作究竟如何才能利益最大化，并且很多时候程焱去做有些事情不方便，但是我不一样，我——” 王齐川话还没说完，就被林茂源给打断了。 挥了挥手，有些不耐烦的样子，林茂源脾气一向不好，除了霍沉渊，平辈人里面还没看他给过其他人面子，此时此刻面对着一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家伙，又怎么会有好脸色看？ “行了行了，这件事交给程焱我很放心，别人就不需要插手了。” 王齐川有些不甘心，情急之下站起了身开口道：“林先生你考虑一下，程焱他不过是一个瘸子，平时连去工地都很麻烦，您——” “那又怎么样？”林茂源冷笑一声转过身去望着王齐川，脸色已经彻底沉了下来。 他跟程焱签合同，把工程全权交给程焱负责的确是看了霍沉渊的面子没错，可是程焱也的确完成的很好，他从来都默默地将事情完成的很好，从来都不主动邀功，林茂源爱憎分明，自然是对程焱的人品没有半点怀疑。 可是王齐川是哪里冒出来的东西？ 林大少的好脸色，可不是面对任何人都会有的。 “本少爷就愿意把项目交给程焱负责，你说你比他专业，那又怎么样？”林茂源嗤笑一声，他最讨厌的就是职场里面那些机关算计，你踩我我踩你那一套。 “你说程焱是个瘸子是吧？嘿，巧了，本少爷看得起谁的时候，可不论他是走路还是坐轮椅。” 林茂源上下看了王齐川一眼，似笑非笑的开口：“再说了，程焱可比你长得要顺眼多了。” 不留情面的羞辱。 王齐川自视甚高，怎么能够接受如此评价？ 他素来看不上程焱，这一次，他被程焱压了一头想扳回局面，做足了准备却没料到被林茂源毫不留情的打了回来。 他还算清醒，有足够的自知之明知道林茂源无论如何都是他得罪不起的，可是心中这股怨忿，自然而然就算到了程焱的头上。 在他看来，不论是从哪一方面，他都比程焱要优秀许多。 可是偏偏他被一个处处都不如自己的瘸子给比了下去，这对于一个自视甚高的人来说，绝对是一件无法忍受的事情。 那一天回公司之后，找了几个关系不错的同事喝酒，聊着聊着，就聊到了林茂源男女通吃的事情。 林大少在a市玩儿的花哨，的确是男女不限，只要他喜欢的，统统不在意别人的眼光跟看法。 “你说，那程焱不会是因为被林大少给看上了，所以才轻轻松松签下了一个大单子吧，哈哈哈。” “瞎说什么，林大少再怎么百无禁忌，也不至于喜欢上一个瘸子吧，哈哈哈哈，来干杯！” 两个同事聊得热火朝天，说者无心，听者却是有意，王齐川坐在一旁动了心思，眯了眼睛，冲着两个同事招了招手。 “我跟你们说，今天我去找林茂源，他拒绝跟我谈的理由，可是我没有程焱长得合他心意啊。” “你们说，程焱虽然残疾，可他那张脸白白净净的，要是仔细想想，会不会...” 王齐川话只说了一半，却引得其他人忍不住往下猜想。 “对啊，你们说，程焱会不会是被林大少给睡了，然后才轻轻松松拿到的这个单子？” “啧啧啧，我跟你们说，程焱第一次约林茂源见面的地方可是锦绣，锦绣是什么地方，不用我说大家都知道了，两个男人约在那里见面，据说还没有让女人进去打扰，你们猜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不至于吧，我觉得程焱不像是那种人啊。” “什么不至于，就因为他是瘸子，比别人少了很多机会，能往上爬还不得想尽一切办法？” “别说了别说了，想到公司里有一个同性恋我就浑身起鸡皮疙瘩。” 从这一天起，公司里就不知道从谁那里，流传出了程焱为了业绩为了升职，不惜出卖自己的身体，跟男人搞在一起的事情。 同性恋，潜规则，受。 这些字眼组合在一起，以讹传讹，哪怕是假的，到最后都传成了真的。 平素跟程焱关系不错的，从质疑，到犹豫，最后到半信半疑。 看程焱不顺眼的，乐得再继续加一把火，恨不得把子虚乌有没有任何证据的事情，说的再难听一点。 到最后，大家背后议论纷纷，甚至看程焱的眼神，都变了几个味道。 不管是不是真的，大家都在这么说，就当是背后看个热闹，又有什么不好的？ 归根究底，不过是人们潜意识里隐藏着的劣根性。 坐在轮椅上面，静静地听完了王齐川用那样鄙夷，不屑，又隐隐藏着报复快意的语气说完了这一番话，程焱轻轻地呼出一口气，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头。 这段时间公司气氛的怪异，同事看到他的时候避之不及的样子。 还有那些跟他相熟的朋友，欲言又止的表情动作。 一切的一切，都有了答案。 程焱浑身上下的血都像是涌到了大脑里面，太阳穴上的青筋突突突跳得他脑袋生疼，手臂在微微颤抖，偏偏意识清醒的可怕。 他的目光落在自己动弹不得毫无知觉的两条腿上，深吸一口气，仰起头来，越过叫嚣着挑衅着望着自己的王齐川，看向坐在后面的王正国。 目光干净澄澈，坦然，静静地注视着他，似乎是在等他说话。 被这样的眼神看着，王正国忍不住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望着程焱开口道：“我是不相信这些流言蜚语的，不过这人云亦云传啊传的，公司里所有人都知道了，影响实在是太差了，程焱啊，我知道你的为人，要不然你解释解释？” 哪怕是坐在轮椅上，程焱也一直坐的很笔直。 他为人温和，却坚韧的厉害，这些年来，他咬着牙克服了多少艰难困苦的事情，他话少，他，哪怕是他吃了一肚子亏，都笑着不愿意跟别人过多为难。 可为什么别人却不肯放过他？ 程焱轻轻地呼出一口气，攥紧拳头，又松开。 他背挺得很直，表情也从头到尾都平静的厉害。 仰起头来望向一直想看他笑话，趾高气扬的王齐川，程焱深吸一口气，轻笑一声，像是自嘲，又像是自言自语。 “你们这算不算是看得起我。” 因为坐在轮椅上的关系，程焱比王齐川不知道矮了多少，可是他用这样的表情，这样的语气，说出这样的话，不知道怎么的，王齐川心里突然一跳，有些不自觉地想要避开程焱的视线。 在他看来，程焱的反应绝对不应该是这样。 被揭穿之后的羞愧，无地自容，又或者是被羞辱，被造谣的恼羞成怒，气愤，暴躁。 无论是哪一种情绪都好，再怎么样也不应该像现在这样平静吧？ 他这样的平静，让王齐川有一种，使了全身力气狠狠地打出一拳，却打在了棉花上，打在了空气里那样，无力可使的感觉。 挫败感。 被一个瘸子给反击了的挫败感。 王齐川涨红了脸，狠狠地呸了一声，粗着嗓子开口道：“看得起你？整个公司的人都觉得你恶心！” “你有证据吗？”程焱再一次深呼吸。 “证据？”王齐川冷笑一声，既然撕破了脸，索性不留情面，“我们可是都知道你跟林大少一起去了锦绣公馆两次，其中一次还把女孩子都给赶了出去。” 王齐川俯身凑到程焱面前，啧啧叹息一声，语气恶毒：“你不会告诉我，林大少就专门为了请你在锦绣，‘单独’吃顿饭吧？” 单独两个字他咬得很重，似乎是在暗示着什么似的。 程焱坐在轮椅上，背挺得笔直，端起桌上放着的水杯，抬手，面无表情的，狠狠地，朝着王齐川的脸泼了下去。 猝不及防。 王齐川从来没有想过，程焱会跟他动手。 毕竟，程焱一向脾气温和，极少红脸，再说了，一个瘸子，一个连站都站不起来的瘸子，能有什么威胁？ 可是程焱居然拿水泼了他一脸一身？ 杯子里面装的不是开水，可那温度也足够烫的人呲牙咧嘴，王齐川一身名贵西装，此时此刻狼狈的不成样子，望向程焱的眼神几乎是着了火，要将他生生烧死一般。 “程焱，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知不知道你做了什么？！”王齐川咬牙切齿，拳头捏的嘎吱嘎吱响。 程焱眼神平静，坐在轮椅上面，静静地注视着王齐川狼狈的样子。 “我是瘸子，我站不起来。” “所以我拿水泼了你。” 第13章 电话 当人的怒火燃烧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就容易冲昏头脑失去理智。 比如现在的王齐川。 温热的茶水顺着他的头发，衬衣，西装外套往下淌，他牙齿咬得嘎吱嘎吱响，两只手忍不住发抖，眼神若是能够化作利剑化作匕首，怕是程焱已经被他杀死千百回了。 迈开步子上前，几乎是想都没想的，一把抓住程焱的衣领，恨不得将他整个人都从轮椅上给拎起来。 事实上，双腿毫无知觉，程焱是根本没有还手之力的，如果王齐川一拳真的打下来的话。 程焱微低着头，一直到王齐川抓着他的衣领，他才缓缓抬起头来。 伸出手，抓住王齐川的手腕。 深吸一口气。 “松手。” 王齐川冷笑一声，揪着程焱的衣领不肯松手，就像是要找回自己刚刚丢掉的面子一样。 “让我松手？程焱，你看看你这双腿，现在知道害怕了？” 程焱看着王齐川，就像是在看着一个小丑，哪怕是他衬衫的衣领被他揪在手里，程焱的眼神依旧是平平静静的。 “这里是公司的主会议室。” 看着王齐川，程焱顿了顿，似笑非笑着开口：“就像你说的，我不过是个瘸子。” “你要跟我动手么？然后跟我一起，被公司开除。” 程焱轻轻笑了一声，不避不让的迎上王齐川的视线，眸色平静坦然，看不到一丝一毫的畏惧，那模样，反倒是让王齐川，咬碎了一口牙齿。 僵持在原地，王齐川脸色阴晴不定，眼神如同吃人一般，顿了半晌之后，不得不退后一步，恨恨地松开自己的手。 他狠狠地摸了一把头发上的水渍，盯着程焱的脸，定了定，点头，咬牙切齿。 “程焱，你好得很，你真是好得很。” “看来我以前还真是小看你了！” 对于王齐川的威胁，程焱恍若未闻。 他低着头，半垂眼睑，整理着因为拉扯而产生褶皱的衣领，看不清楚表情，似乎是有些走神，程焱的脑袋里想着的，却是今天一大早程冉从床上爬起来，忙前忙后为自己拿西装熨衬衫的模样。 那个小丫头，要是知道了，怕是又要担心了。 轻轻的呼出一口气，程焱望向从头到尾一直都在旁观的王正国。 王正国眼神有些复杂，正想跟程焱说些什么，话还没开口，程焱已经抢先一步，冲着王正国点了点头，开口道：“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出去了。” 说罢，推着轮椅，越过王齐川的身边，拉开会议室的大门，离开。 从头到尾，程焱都非常非常的平静。 跟狼狈至极失去理智毫无风度的王齐川相比，这一场较量，似乎从头到尾，都是被全面压制，程焱占尽上风。 程焱脊背挺直，似乎不论发生任何事，无法打倒他似的，可那坐在轮椅上面的背影，偏偏透着一股伶仃孤寒之感，让人莫名心酸。 一直到他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关上门，拉下窗帘。 程焱表情依旧没有太大的变化，他坐在原地，目光落在空气当中的某一个点上。 他心跳很快，快到感觉脑袋都在伴随着心脏跳动嗡嗡作响。 他的两只手青筋毕露，攥紧了拳头依然抑制不住微微颤抖。 他被王齐川那般污蔑羞辱，他生气悲愤到难以克制。 可是那又怎么样？ 程焱目光落在自己动弹不得的双腿上，在只有他一人的办公室里，终于流露出一丝丝的自嘲与难过来。 习惯性的想要拿出手机找人倾诉，却在按亮屏幕的那一瞬间，手指微顿，迟疑半晌。 多可笑。 在这样的时刻，他甚至不知道应该找谁去倾诉今天的故事，找谁去发泄他心中的情绪。 霍沉渊。 当看到屏幕通讯录停在霍沉渊这三个字上面的时候，程焱的一颗心猛地一颤，脑海中克制不住的浮现出霍沉渊的那张脸。 “你的任何情绪都可以表现出来，不需要担心或者是勉强。” “在我面前。” 不知道是那一天的气氛太过舒适还是怎么，霍沉渊那一瞬间这么说的时候，程焱几乎是完全相信了的。 鬼使神差一般的，程焱怔怔的按下霍沉渊的电话，将手机放在耳朵边上。 可是在电话响起第一声嘟的时候，程焱浑身一震，像是瞬间被惊醒了一般，望着屏幕上面闪烁着的名字，飞快挂断电话。 因为电话是打通了的，挂断之后程焱心脏跳得飞快，坐在原地拿着手机愣愣地看着屏幕，害怕霍沉渊看到了会再回过来。 半晌。 手机安安静静的，像是刚才所有的一切都只不过是错觉。 似乎是安了心。 平日里一向温和持重的男人轻轻呼出一口气，摇了摇头，自嘲一般的笑。 今天果真是太过失控了，居然会想到给霍沉渊打电话。 不过幸好。 及时就挂断了。 将所有情绪全部都按捺下去，恢复平静，程焱抿了抿嘴唇，将桌子上面的东西收拾整齐，看了看墙上的时间，推着轮椅离开办公室。 “哥，你怎么这么早就下班了？” 程冉身上还穿着粉色波点的睡衣，踩着一双米黄色的棉拖，有些疑惑的看着出现在家里面的程焱开口问道：“现在这个时间...你不是应该在上班吗？” 将情绪掩饰的很好，程焱笑容温柔，拍了拍面前女孩的脑袋开口解释道：“今天没什么事情，所以就提前回来了。” “这样子...”程冉并没有多想，靠在沙发上抱着抱枕就准备继续看电视，刚刚拿起遥控器就想起了这件至关重要的事情，从沙发上弹起来凑到程焱的旁边，抱住把他的胳膊开口问道：“对了对了，升职面试怎么样？升职了吗？顺不顺利？” 程焱脱去外套的动作有一瞬间的停顿，又很快恢复正常。男人抬起手来揉了揉女孩柔软干净的头发，表情自然，语调温和，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破绽或是情绪波动。 “挺好的啊，很顺利。” 听到程焱说顺利，程冉像吃了一颗定心丸似的，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整个人往沙发后面一靠，拍了拍胸脯开口道：“那就好那就好。” “我就知道哥哥是最棒的，永远都是最棒的！” 女孩眼睛亮晶晶的，笃定而又信赖的模样，看着程焱，就像是看着世界上最好最好的人。 偏偏是这样的眼神，让程焱喉咙微动，抿了抿唇，想要说话，最终只化作一声微不可察的叹息，轻轻地伸手，将程冉抱进怀里。 似乎是有些不习惯程焱突然的动作，程冉眨了眨眼睛从他怀里钻出来，摇头晃脑的开口问道：“哥，难道是我难得夸你一次，所以你感动了？” 抬手不轻不重在女孩头上敲了一下，程焱松开她，没好气的摇头。 “只是抱抱你，看最近有没有长胖，需不需要减肥而已。” 这句话说出来，直接换来了程冉一个大大的白眼，女孩狠狠地瞪了自己的哥哥一眼，报复性的抓起茶几上的一包薯片，拆了包装，大把大把的放进嘴里。 “我才没长胖呢，我是吃不胖的那种体质！” 程焱失笑，忍不住摇头，望着半躺在沙发上懒洋洋的女孩温声开口问道：“晚上想吃什么，哥哥去做。” 程冉抱着薯片想了半天，掰着指头点菜：“难得你今天早下班一次，恩...我要吃蒜蓉大虾，糖醋里脊，黑椒牛柳，还有清炒油麦菜！” “好了好了，其他的你自由发挥，我要看电视剧了！”说着，程冉开开心心的抱了一个抱枕，专心致志的开始看韩剧了。 望着女孩笑容灿烂的侧脸，程焱有些恍惚，沉默了半晌之后忍不住摇了摇头，将所有的情绪都收起来，轻轻呼出一口气，抿唇笑了笑，朝着厨房那边的方向走过去。 难得早下班的晚上过得跟平常似乎并没有什么两样。 除了餐桌上面的菜式，比平常要丰盛很多之外。 程冉大快朵颐，吃了心满意足，程焱也坐在餐桌旁边，配合着妹妹的节奏，吃饭，聊天，气氛倒也融洽。 “哥，你...”程冉皱了皱眉，忍不住开口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啊？” 程焱拿着筷子的手微微一滞，脸上的表情没有太大的变化，望向程冉摇头，“没事啊，怎么了？” 事实上，一整个晚上，他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情绪上的异样，可程冉...是怎么发现的 从五年前的那一场车祸开始，程焱唯一的期望，就是能够用他的力量，将这个妹妹，保护的好好的，让她快快乐乐的，让她的生命，永远照射阳光，那些阴霾黑暗，他扛就好，她什么都不需要知道。 正在程焱斟酌着究竟应该如何跟妹妹解释的时候，程冉已经撅着嘴巴伸手拿起了从晚饭开始，一直放在程焱右手边上的手机。 女孩眉头皱得紧紧的，一脸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样子，紧紧的盯着程焱的眼睛，一边将手机举到男人面前，一边一脸严肃的开口问道：“你还说没事，我可都数着呢，今天晚上你看手机的频率是平常的五倍左右。” 哼了一声，似乎是有些得意自己的发现，程冉挑了挑眉毛开口道：“你是不是在等谁的电话？平常吃饭的时候，你是绝对不会碰手机的，但是今天，你每次把屏幕按亮看到什么都没有之后，都好像有点失望。” “快说快说，是不是我要有嫂子了？” 听着程冉噼里啪啦说了这么一大通，程焱习惯性松了口气，抬起手来对着她的脑袋就是狠狠地一敲，看着她吃痛住嘴，程焱方才收回手，将盛好的汤推到她面前没好气的开口：“瞎说什么乱七八糟的，等客户电话不可以么？” 对这个答案明显不怎么满意，程冉撇了撇嘴，仍是不死心，拿着程焱的手机就想打开看个究竟。 程焱却是板了脸，望着她声音严肃起来：“别闹了，把手机还给我。” 拿回手机，若无其事的将它放在桌子上面，程焱继续低头吃饭。 而视线余光却在触及手机一整个晚上没有亮起来过的屏幕时，神色微微恍惚。 轻轻地呼出一口气，微不可察的摇了摇头，想笑，却忍不住自嘲。 自己在瞎想些什么呢。 伸手拿起手机，想要将它放到一个不碍事不碍眼的位置，还没来得及放下，手机屏幕突然亮起。 程焱有些反应不过来，手机的震动却嗡嗡嗡的，让整个手心都有些微微发烫。 霍沉渊。 这三个字清清晰晰地出现在手机屏幕上面。 强势，霸道。 突如其来。 第14章 聊天 霍沉渊这一天很忙。 忙到什么程度呢？高强度的工作量，高密度的行程表，还有需要高度集中注意力的谈判。 睡眠时间几乎被压缩到不足四个小时，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合过眼。 刚刚结束一个中型会议，霍沉渊没有立刻离开会议室，身体稍稍往后仰了一点，半靠在椅背上，伸出手来揉了揉有些胀痛的太阳穴，露出隐约的疲惫感。 “总裁，下一个会议时间是半个小时之后，还有时间，要不要在办公室先睡会儿？”站在一旁的助理看着霍沉渊的侧脸开口建议道：“或者我叫人送点吃的东西上来，您一整天都没吃过东西——” 霍沉渊闭着眼睛挥了挥手。 “不用了，我坐一会儿就好。” 霍沉渊拒绝，助理也不敢继续多嘴，恭恭敬敬的站在一旁，像是空气一般。 “你先出去吧。” 霍沉渊素来不喜欢在休息的时候身边有人打扰，微皱了眉，示意助理可以离开了，等他有需要的时候会再叫他。 助理连忙点头，有些战战兢兢的冲着霍沉渊鞠了鞠躬就准备退出去，在转身准备离开的瞬间，霍沉渊再度开口叫住他。 “把我的手机拿过来。” 接过助理递过来的手机，霍沉渊一边伸手按着自己胀痛的太阳穴，一边按亮手机屏幕。 这段时间是他回国之后真正开始接手霍氏的关键时期，他几乎没有太多的时间空闲，仔细想起来，已经有许久没有见过程焱。 程焱。 想起这个名字，霍沉渊微微勾了唇，脑海中不自觉地浮现出那一晚在程焱家吃饭，他俯身靠近程焱的时候，他那张因为忐忑紧张而微微涨红的脸。 紧绷了一天，算不上美丽的心情突然变得舒缓了许多。 挑了挑眉，霍沉渊打开手机，心血来潮想要给程焱打一个电话。 屏幕亮起。 正准备按下电话栏的时候，未接来电那一栏，清清楚楚的显示了一个名字。 程焱。 这部手机是霍沉渊工作之外的私人手机。 私人到什么程度呢？ 怕是整个a市，知道这个电话的，都不会超过十个数。 当初跟程焱交换电话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鬼使神差的，霍沉渊竟是将这个号码告诉了他，并且还跟他说过，有事的话，可以直接打给他。 这句话的分量不可谓不重，怕是任何人，若是得到霍沉渊这般许诺，都一定会欣喜如狂了。 偏偏程焱轻轻应了一声之后，再没有打过霍沉渊的电话。 而今天... 男人的眼神落在红色的未接来电上面，看着程焱打过来的时间，微微蹙了眉，眸色漆黑，看不清楚情绪。 “他是什么时候打过来的？” 霍沉渊突然开口问了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搞得原本准备出去的助理一愣，满头雾水，想了半天之后才反应过来，迅速站直了身体开口回答：“这是下午四点钟的时候打过来的电话，那时候总裁您还在开会。” “为什么没告诉我？” 霍沉渊的语气很平静，手里拿着手机，甚至都没有抬起头来看自己的助理。 助理出了一身冷汗，心中暗骂自己居然出了这样的疏漏，却仍然不得不尽量开口解释弥补：“因为这位程先生的电话只响了一声就挂断了，所以我以为他应该是打错了，才没有专门跟您报告——” “出去吧。” 没等他说完，霍沉渊挥了挥手，打断了他的话。 一直到助理离开，将门关上，霍沉渊方才将目光重新落在手机屏幕上面。 绝对不会是打错了。 这或许算是霍沉渊的直觉，却也算得上是他对程焱的了解。 温和，固执，坚持，却一丝不苟的严谨，严谨的甚至有些古板。 这样的家伙，若是不小心打错给了自己，怕是第一时间，就会发短信来解释吧。 然而他并没有。 除了这个只响了一声就被匆匆挂断的电话之外。 程焱似乎忘记了自己打过了这么一个电话，并且在拨通之后，就迅速的后悔了，所以才会那么快的挂断？ 霍沉渊微微蹙了眉，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面停顿片刻，直接按下程焱的号码，回拨了过去。 嘟—嘟—嘟— 电话响了许久，对面似乎一点要接的意思都没有。 偏偏霍沉渊极其具有耐心，表情不变，将手机放在耳边，半靠在椅背上，等待着程焱接通电话。 短暂而又漫长的等待。 “喂——” 事实上。 霍沉渊电话打过来的时候，程焱几乎是被吓了一跳的。 嗡嗡嗡的震动，震得他的手掌心，连带着整条手臂，都似乎微微发了麻，想要装作如无其事的样子，偏偏视线像是被粘连了似的，在屏幕上闪烁的名字上面，转移不开。 他承认他有些紧张。 下午他给霍沉渊打出去的那一个电话，是他难得的情绪失控，少有的精神恍惚，可是在那一瞬间之后他就后悔了。 霍沉渊那样的人。 总会给他一种。 会被他彻底看穿的感觉。 或许程焱有足够的信心，在程冉的面前表现的如无其事，像所有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平静自然。 换一个人。 换做霍沉渊。 程焱不知道为何，习惯性的就想要躲避。 望着嗡嗡作响震动个不停的电话，程焱抿了抿唇就想要挂断，却在即将按下红键的那一瞬间微微一滞。 他看了一晚上的手机。 或许，在程焱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潜意识里面，他是在等待着霍沉渊的回电的。 就在程焱犹豫着究竟要不要接这个电话的时候，程冉一把抢过他的手机，看到霍沉渊的电话，直接按下了接通键，反手再将手机递给程焱。 “我还以为是我未来的嫂子呢...”显然，程冉也看到了打来电话的人是谁，有些失望的歪了脑袋，撇撇嘴之后不再关心程焱打电话的事情了。 程焱却是拿着手机坐在餐桌面前，有些说不出来的尴尬，半晌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下午给我打电话了？” 霍沉渊的声音透过无线电波，还有手机听筒的介质，传递到程焱的耳朵里。 男人声音好听，虽然有些听得出来的倦意，却带着一股低醇的笑意，就像是站在他的面前，耐心十足的等待着他的回答那种感觉。 几乎是瞬间，让程焱有些手足无措。 抿了抿嘴唇，收敛了自己的呼吸声，在沉默了三秒钟之后，程焱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摇了摇头，声音清朗的开口否认：“没有啊，可能是不小心打错了吧。” 电话那头的霍沉渊微微挑了眉，却并没有多说什么。 相反的，说了谎话的程焱，却是在霍沉渊沉默的这一段时间里，克制不住有些紧张，握着手机的手发了汗。 “在干嘛？” 没有继续跟程焱谈论那个只响了一声的电话问题，霍沉渊淡淡开口，像是闲聊一般问了一句：“今天在做什么？” “恩...刚刚吃完饭。” “吃的什么？” “今天做的都是程冉喜欢吃的菜，蒜蓉大虾，糖醋里脊什么的。” “都是你做的？” “是啊。” 霍沉渊问，程焱答，两个人就这样拿着手机，聊得无关紧要，家长里短的话题。 霍沉渊似乎一点都不赶时间似的，极其富有耐心，连带着说话的声音，都变得慵懒随意了许多。 程焱却是有些紧张的。 他计较着每一句措辞，甚至于说话时候的呼吸，生怕那一句话露出了破绽，让霍沉渊看出他的窘迫，狼狈，还有不堪。 他不愿意把自己的那一面，表现给霍沉渊知道。 “你是为了业绩，跑去卖屁股了吧？” 王齐川讥讽羞辱他的话还在耳边，程焱不自觉地握紧了手机，有些走神。 若是霍沉渊听到了别人对他的这些评价猜忌，会怎么想，会怎么看他？ “在想什么，这么久都不说话。” 在他走神的时候，霍沉渊的声音从电话里面传出来，唤回了程焱的神智。 程焱咳嗽一声，摇了摇头，勉强牵扯出一个笑容来，冲着话筒开口道：“没什么，我只是在想工作上的事情而已。” 那边霍沉渊似乎是轻轻笑了一声，声音低沉，带了几分促狭。 “身为老板，我是不是该为有你这种员工而感到庆幸？” 程焱张了张嘴巴，自嘲一笑，没有接话。 那边霍沉渊似乎也没有非要他回答的意思，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往后倾，对着话筒继续跟程焱聊了些无关紧要的琐碎话题。 不得不说，霍沉渊是一个非常会聊天的人。 他会及时的抛出一个话题来，不至于让两个人因为沉默而尴尬，并且聊得都是些生活琐事，不至于让人心生抵触。 聊着聊着，程焱不自觉地放松了许多，一直紧绷的那根神经，也终于松了下来。 这一聊，就聊去了将近二十分钟。 “总裁，下一场会议马上就要开始了，这是为您准备好的会议资料——”助理敲了门之后进来，将文件放在霍沉渊面前，弯腰恭敬开口，话还没说完，被霍沉渊一个手势制止。 不过已经晚了。 程焱听到了那边的动静，有些尴尬的顿了顿，犹豫片刻之后开口：“总裁，要不然你先忙，我也准备去洗碗收拾东西了。” 抬腕看表，霍沉渊摇了摇头，轻轻地笑了笑，点头说好。 “那你去洗碗吧，我这边准备开会了。” 听着听筒里面传来电话挂断的声音，霍沉渊嘴角残留的笑意缓缓褪去，眸色变得幽深了许多，若有所思。 将手机放在桌上，没有翻开助理为他准备的会议文件。 半晌。 霍沉渊抬头望向一直候在一旁的助理，淡淡开□□代：“去帮我查一下，程焱这两天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第15章 后台 霍沉渊的侧脸隐在从外面投射进来的光影里，看不清楚情绪。 他似乎完全没有在听助理说话，从头到尾，视线一直都落在窗户外面的某一处风景上，像是在走神。 助理有些战战兢兢地站在一旁，不知道自己是应该继续说下去还是怎么。 “说下去。” 依旧注视着窗户外面的风景，声音平淡，听不出什么太大的情绪波动，偏偏就是这样的语气，才让一旁站着跟了霍沉渊许久的助理，硬生生出了一背的冷汗。 “所以现在…听说全公司的人都在议论这件事，说…说程副总…”助理用手抚了抚眼镜框，犹豫着斟酌措辞，不知道应该怎么表达才最合适。 “说什么？” “呃…说程先生是不是用了不正当手段竞争…” 助理额头上已经生了一额头的冷汗，他虽然已经跟了霍沉渊几年，可是，面前这个男人身上的那股不怒自威的气势，尤其是在他心里已经开始发怒的时候，房间里的空气几乎都让人有些窒息一般的压抑，生怕自己呼吸声音大了，会惹得霍沉渊爆发。 “我让你照原话说。” 霍沉渊终于回过头来，望向助理的眼睛，淡淡开口。 “公司里那些人，是怎么议论程焱的。” 助理几乎是浑身一颤，不自觉的避开了霍沉渊的视线，低着头，硬着头皮一口气开口回答道：“他们说程先生在卖屁股…是…是同性恋…” 话还没说完，助理余光看到霍沉渊的眼神，几乎是瞬间噤声，再也不敢往下面说下去。 卖屁股。 同性恋。 霍沉渊重复了一遍这两个词，轻轻勾了唇，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笑了出声。 助理在一旁站着，一句话都不敢说。 他心里清楚的很，霍沉渊这种性格，这样笑的时候，怕已经是到了气极的时候。 果不其然。 “分公司员工的素质，真是越来越让人看不过眼了。” 微眯了眼，站起身来，拿起挂在椅背后面的外套，穿好，迈开长腿就往会议室外面走。 助理一愣，习惯性站起身来跟上，看了看表忍不住开口想叫住霍沉渊。 “总裁，会议五分钟之后就要开始了，您——” “会议取消。” 霍沉渊淡淡开口，看了自己的助理一眼，将车钥匙丢给他，轻勾薄唇，似乎是在笑，可那双眼睛深处，却是冰寒一片，讥诮刺骨。 “帮我通知程焱分公司的负责人。” “临时开会，所有人推迟下班。” “总裁，这样做是不是有些不太好…”助理咬了咬牙，犹豫之后还是说出口，“程先生被冤枉，这其实是一件小事…私底下解决就好，如果闹大到公司里…搞的人心惶惶的…” “你觉得这是一件小事么？” 霍沉渊看了自己的助理一眼，声音平静，眼神讥讽。 “以讹传讹，道听途说，就可以随意污蔑自己的同事。” “身为霍氏的员工，你以为我养着他们是让他们每天在背后耍些阴谋诡计，用最坏的恶意去揣测自己的同事吗？” 至于兴师动众。 霍沉渊微微仰头，闭了眼，将心中的情绪平静下来。 他已经很久很久。 很久很久没有像今天这样生气了。 生气到他难得的情绪不稳，生气到他克制不住的想要将心中所有的怒气全部都发泄出来。 霍沉渊深吸口气，伸出手来揉了揉涨痛疲累的太阳穴，脑海中浮现出的，是程焱的那张脸。 刚刚打电话的时候，程焱声音跟平常一样，听不出什么异样。 温和，干净，舒服。 霍沉渊握着电话的时候，甚至能够想象他在电话那头的样子。 一定是穿着纯棉舒适的家居服，坐在轮椅上面，有些局促不安，却依然传达出最温和的善意。 他跟自己聊天气聊晚餐，将生活中乱七八糟的琐碎交代的一清二楚，唯独对今天受到的委屈跟羞辱，只字不提。 他甚至还有些紧张的冲着自己笑。 说挺好的啊，什么都挺好的。 霍沉渊站在电梯里，看着外面一闪而过的光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想笑，又忍不住摇头。 程焱是个傻子。 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了这几年，居然一点长进都没有。 蠢的让他都看不下去。 控制不住的，想去替他，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 ———— “王总，这回你可看见了，程焱有多嚣张，在您面前他居然敢这么对我！” 王齐川咬牙切齿，一边拿纸巾擦拭自己的名牌西装，一边青筋毕露的开口向王正国控诉。 王正国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拧成一个川字，脑海中浮现出程焱临走之前望他的那个眼神。 他有些后悔。 应该替程焱说句话的。 那孩子，双腿残疾，本来就比其他人过得要辛苦，一路走来，他一直也是看在眼里的。 可偏偏这一次… 公司里面传这件事情的人太多，说的活灵活现，哪怕是他绝对相信程焱的人品，也实在是扛不住来自高层的压力。 霍氏的名声怎么能够被一个员工给随意败坏？ “程焱一定是觉得自己傍上了林茂源才敢这么嚣张。哼，今天敢泼我一身水，改天…老子一定会好好的教训教训他，让他知道什么叫做天高地厚！一个死瘸子也敢在我面前嚣张——” “住嘴！” 王正国皱着眉头呵斥一句，压抑着不悦看了王齐川一眼，“程焱都被你气走了，你还想怎么样？” 王齐川心有不忿，还想继续说些什么，话还没说出口，就被王正国那边传过来的电话铃声打断。 脸色难看的拿出电话，正准备挂断，却在看到屏幕上面显示的号码时候，神色一凛。 恭恭敬敬的接起电话，听着对面人交代，连着点头应是。 挂断电话之后又按下几个数字，接通之后开□□代：“今天所有人延迟下班，总部临时来人视察开会。” “总部来人？” 一边听着的王齐川敏锐的捕捉到其中几个关键词，忍不住开口问道：“总部的哪尊大神要来？” “总裁要来，应该是为了近期分公司几个大项目，来抽查进度的吧。” 王正国挥了挥手，示意让王齐川出去。 “总裁要来，我要好好准备一下，你也出去准备准备。这幅样子，到时候怎么见人。” 王齐川点了点头，退出办公室的时候，却是冷笑一声，眼中闪烁过一丝算计。 今天一过，他跟程焱在公司，势必水火不容。 既然这样。 他何不趁着今天的机会，彻底让程焱那个死瘸子，在霍氏永远除名？ 哪个公司的老板会容忍自己公司，有这样名声败坏的人存在？ 无论是真是假，只要他加一把火，到时候…程焱拿什么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王齐川攥紧拳头，咬牙切齿，眼神阴毒。 霍沉渊到公司之后并没有立刻准备开会，坐在办公室里，叫了秘书去通知王齐川上来给他汇报工作。 接到通知的王齐川先是一愣，然后就是狂喜，对着镜子飞快的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衬衫西裤，咳嗽一声，拿起桌上的文件就往楼上办公室去。 原本他还想着，在全公司开大会的时候，想办法在霍沉渊面前怎么败坏程焱呢，这一下，得来全不费工夫。 站在办公室门口，整理了一下仪表，伸手敲门。 听到里面传来霍沉渊说请进的声音之后，王齐川咳嗽一声，推门进去。 进去之后正准备说话，却在接触到霍沉渊视线的那一瞬间，不知道怎么的，有些克制不住的心虚。 就在王齐川感觉房间里面气氛压抑的不像话的时候，霍沉渊终于开口。 “这个项目原本是应该程焱来跟我汇报的，他不在，所以你说说看吧。” 王齐川稳定了一下情绪，眼中闪过一丝得色，迅速翻开文件夹开始向霍沉渊汇报项目进度。 语速不快不慢，说话简单明了。 王齐川一边汇报一边洋洋自得，他一向都比程焱口才好上许多，怕是这一回，总裁一定会对他印象深刻了吧。 一口气说完，口干舌燥，王齐川忍不住有些得意，站在原地等待着霍沉渊夸奖。 偏偏霍沉渊不轻不重的点了点头，嗯了一声之后再没有其他任何表示。 王齐川有些尴尬，站在那里试图思考自己还有哪里说的不到位，还没想出个所以然呢，霍沉渊开口了。 “看得出来你对这个项目的了解很深。” 霍沉渊顿了顿，眉头微挑，眼中微不可察的闪过一丝讥讽跟冷漠，脸上却依然是不动声色的样子。 “既然是这样，怎么没见你跟程焱一起负责这个项目？” 话说到这里，王齐川心思迅速活络起来。 他叹了口气，似乎是有些无奈又无能为力的样子，冲着霍沉渊笑笑。 “总裁您就不知道了，程焱他…关系比我们这些普通员工…可是要硬上许多啊。” 霍沉渊微微挑眉，像是有些好奇的样子，示意王齐川继续说下去。 王齐川看了一眼站在霍沉渊身边的助理，犹豫片刻，装作一副为难的样子，吞吞吐吐半天。 凑近霍沉渊开口道：“总裁，听说啊，程焱他是靠那个…才能拿下枫林国际的单子的，整个公司都知道了——” 话还没说完。 霍沉渊站起身来，一脚直接踢在他身上。 王齐川猝不及防，踉跄一声直接撞在后面的沙发背上。 霍沉渊目光阴鸷，居高临下的盯着一脸茫然不解的王齐川。 “你说的没错。” “程焱的后台的确很硬。” 霍沉渊语气平静，就像是在跟人讨论今天天气如何一样，稀松平常。 他就站在那里，望着王齐川狼狈的样子，一字一句的开口。 “所以，你冤枉，陷害，羞辱他的时候，问过我了么？” 第16章 对他好 王齐川猝不及防的受了霍沉渊这一脚，气血翻涌，胸口闷得生疼。 习惯性的变了脸色转过头想要发火，却在对上霍沉渊那双眼睛的瞬间。 偃旗息鼓。 所有的质问全部都堵在了喉咙里，怒火像是被人生生掐断在半空中，卡得不上不下。他艰难地掩下一口口水，努力调整自己的面部表情，勉强支撑着沙发椅背站起身来，有些屈辱的在霍沉渊面前低下头。 “总裁...您是不是误会了什么...还是我做了什么事情让您不开心了...” 办公室里安静的不像话。 助理站在一旁低着头，扮演着一个恰到好处的隐形人。 霍沉渊居高临下，皮鞋踩在地板上，走出来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人的心上。 他没有错过王齐川脸上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 从生气，愤怒，到强压怒火，屈服，再讨好。 被霍沉渊这样沉默地注视着，王齐川不自觉地开始紧张，只觉得办公室里的气氛都像是凝结起来了似的，呼吸都让人感觉到有些艰涩。 “我不是故意针对程焱，只不过...只不过他做的事情实在是让我们霍氏蒙羞，所以我才...我才...” 不知道是不是太紧张的缘故，王齐川竟是忽略了最开始霍沉渊说的那句话，习惯性的想要为自己开脱辩解，顺便可以的话，再把程焱一起拖下水。 “他令霍氏蒙羞？” 霍沉渊在口中重复一遍，没有生气，反倒像是听到了一件好笑的事情似的，轻轻摇头笑了出声。 “究竟是他令霍氏蒙羞啊，还是你...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恩？” 听到这句话，王齐川心中克制不住的一个咯噔，隐约有些不好的预感，偏偏却什么也抓不住。 霍沉渊没有继续再跟他废话的意思。 转过身，走到办公桌面前，随手拿起一份一直放在桌上的文件翻开，饶有兴趣的挑了眉。 “11级z大工商管理毕业，父母系a市事业单位管理干部，12年进入公司，两年内从普通职员升作策划部副理。” 霍沉渊抬起头来看了王齐川一眼，点了点头，像是赞许，淡淡开口道：“业绩做的不错，升职速度也很快。” 明明是称赞，可不知道为何，王齐川想笑却笑不出来，低着头站在那里，硬生生的出了一背的冷汗，喉咙干涩，如同芒刺在背。 没有兴趣关心王齐川的心理状态问题，霍沉渊伸手翻了一页，继续往下看。 “13年8月份借助新地产经营项目，收了甲方负责人两万多的红包，14年11月份，拿了李总公司那边三万多的回扣，今年上半年，陆陆续续收了各种计划外的款项，总计超过八万元。” 拿着厚厚地一沓文件，霍沉渊轻轻一笑，迈开长腿，朝着王齐川那边走过去。 王齐川的后背此刻已经被汗给浸湿透了，他面色青白，脸色变换不停，难看之极，半晌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脑袋一热，情急之下他竟是习惯性伸手就想要去抢霍沉渊手中的那份文件。 还没靠近霍沉渊，就被旁边一直沉默不语如同隐形人一般的助理给拦了下来。 “急什么？” 霍沉渊挑了眉，有些不悦地望向王齐川。 “总裁，你听我解释，我...”王齐川心急火燎，语无伦次，在看到霍沉渊近乎于冰冷的眼神时，他情急之下，不加任何思考的脱口而出：“我在公司待了那么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再说了，我拿的，不过只是一点小零头，公司其他人都拿，大家都心照不宣啊——” 啪—— 霍沉渊抬手，用文件直接打在王齐川脸上，文件散落，a4大小的纸张飘飘洒洒，掉了一地。 王齐川瞬间噤声。 连带着呼吸，都噤若寒蝉，半个字不敢再多说。 霍沉渊居高临下的望着王齐川战战兢兢的模样，有些想笑，眼神却是冷漠一片。 的确。 在霍氏，管理层的员工，在参与一个轻辄千万，动辄上亿的工程的时候，收到各种由头不同的红包，回扣，只要不是太过分，不影响到公司的利益，其实大家都是心照不宣，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可平时心照不宣，却不代表追究起来，就不需要承担任何责任。 今天很明显，就是霍沉渊想要跟王齐川追究了。 王齐川现在浑身冷汗，忐忑不安，哪怕是被霍沉渊这样□□裸的羞辱，也不敢多说半句质疑。 可是他面对程焱的时候呢？ 霍沉渊眯了眼睛，深吸一口气，甚至能够想象得出程焱在面对王齐川羞辱跟嘲笑的时候，究竟是什么样子。 他单薄，瘦弱，却永远都温和良善。 哪怕是坐在轮椅上，都永远挺直脊背，像是天塌下来，都不能把他的腰给压弯。 那样的程焱。 却被面前这个怂包那样的诋毁跟羞辱。 霍沉渊微微仰头，深吸一口气，克制着自己平静下来，再度望向王齐川的时候，眼神却是更冷了。 “你知道你做错了什么么？” 王齐川猛地一愣，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战战兢兢的回答：“我...我不该收那些不该收的回扣...不该收那些红包...” 霍沉渊缓缓摇头。 “其实我本来是想让你去他面前道歉认错的。” “可是现在看来，怕是他那种性格，根本就不稀罕你去跟他道歉。” 轻轻笑了笑，霍沉渊摇了摇头，转过身去，彻底失去了跟王齐川再多说废话的*，坐回办公桌后面的椅子，挥了挥手。 “带他出去吧。” 王齐川浑身都是一颤，到现在为止，终于算是发现了今天这一切，前前后后的因果关系。 “程...程焱？” 电光火石之间，他也几乎是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回忆起了最开始，霍沉渊说的那句话。 当时被霍沉渊那一脚踢地气血翻滚，他哪里会注意霍沉渊说了什么。 现在回想起来。 霍沉渊说的，分明就是。 “程焱的后台的确很硬。” “所以，你冤枉，陷害，羞辱他的时候，问过我了么？” 王齐川心脏跳得很快，嘴巴里面一片干涩，有些不愿意相信，抬起头来望向霍沉渊，半晌才讷讷自言自语。 “怎么可能...程焱他...怎么可能会搭上霍氏总裁...” “一个瘸子...他怎么可能...” 听到王齐川失魂落魄的自言自语，霍沉渊手上的动作一顿，缓缓抬起头来，视线落在王齐川的身上。 笑容冰凉讥讽。 “你想的没错。” “程焱的后台是我，而不是什么所谓的林茂源。” “还有。” 霍沉渊紧紧地盯着王齐川的眼睛，一字一顿，声音冰冷，如同来自地狱。 “我再听到你叫他瘸子，我就打断你的腿，让你也尝一尝，一辈子坐在轮椅上的滋味。” 王齐川浑身一个激灵，几乎是瞬间低下头，一个劲儿的点头，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他知道。 霍沉渊没有再跟他开玩笑。 失魂落魄的走出办公室的那一刻，王齐川口中心中，都是一片苦涩。 他终于知道自己做了一件多么愚蠢可笑的事情，终于知道，自己看不起的程焱，其实是自己根本得罪不起的人。 从这一刻开始，被霍氏彻底开除，再加上一条亏空公款的罪名。 怕是不知道未来还会有哪一家公司，肯与霍氏作对，继续用他了。 不过，就目前来说，王齐川对霍沉渊还算有用。 召集全公司所有人开会，包括这些日子，那些在背后以讹传讹，用异样眼光看待程焱的人们，所有人一起，全部聚在了公司最大的会议室。 王齐川上台道歉，将事情来龙去脉，说得清清楚楚，从他如何嫉妒程焱签下枫林国际的合同，到他如何私底下去找林茂源想要取而代之，再到他如何曲解了林茂源的意思，加以发挥，将脏水泼到程焱的身上。 全场哗然。 然后，霍沉渊的助理首先上台代表霍沉渊宣布了王齐川被霍氏开除的通知，然后借这件事情对公司氛围造成的影响，扣除所有人当月奖金分红。 会议室所有人沉默。 再然后。 王正国接到霍沉渊的授意上台，再宣布程焱为大家求情，看在程焱的面子上，取消扣除奖金分红的处罚。 最后霍沉渊上台，戒令从此以后，公司任何人不允许再提起关于这件事情的只字片语，将这场闹剧，彻底画上句号。 坐在车里。 霍沉渊在后排座位，助理在前面开车。 车厢里面安静的不像话。 “你想问什么就问吧。”霍沉渊抬起手来揉了揉涨痛的太阳穴，望着窗外淡淡开口。 似乎是被看穿了心思，坐在主驾位子上的助理有些尴尬的笑了笑，犹豫片刻还是问出了口。 “总裁，您今天...实在是不像您以往的风格啊...” 这个助理跟了霍沉渊很长时间，帮着他处理了太多太多的事情，却从来没见过霍沉渊像今天这般，费尽周折。 老实讲。 霍沉渊今天一脚踢在王齐川身上，连他，都是吓了一大跳。 再然后，召开公司集体会议。 霍沉渊让他上台，严厉警告公司所有员工，宣布扣除奖金分红。 紧接着，再授意王正国上台，借着程焱的名义，再取消罚款惩罚。 大费周章。 归根究底，只不过是为了不给程焱在公司树敌。 不仅让公司其他人对他心存愧疚，还让所有人一起，欠了程焱一个大大的人情。 这般周全考虑。 像霍沉渊这种人，以前何曾为谁做到这种程度？ “我觉得...总裁您对程先生...真的很好。”身为霍沉渊的贴身助理，他自然是知道自家总裁宣称自己喜欢男人的事情，自然而然的，就默认成霍沉渊喜欢了程焱。在心中斟酌着措辞，想了半天才想出来这么一个形容词，话一说出口，霍沉渊却是笑了。 车窗外面车水马龙，灯火通明。 灯光透过窗户，倒映在霍沉渊的侧脸上，光影或明或暗，看不清楚男人脸上的表情。 “你觉得什么才算好？” 霍沉渊轻轻地笑了笑。 “你看我今天，只不过是打了一个电话，多说了两句话。” 男人像是摇了摇头。 “王齐川对我来说，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一个动一动手指头，就能轻轻碾碎的蚂蚁。” “我见不得他欺负程焱，所以我出手去解决他。” “可是这并不算好。” 坐在前面的助理猛地一愣，有些不理解霍沉渊的意思，还没开口问呢，霍沉渊已经淡淡开口回答。 “十分力只出了两三分。” “为他做力所能及的事情，怎么能算是好？” 眉心皱成一个浅浅的川字，隐约有些恍惚，霍沉渊沉默了很久很久，像是在想什么事情似的。 助理虽然依然似懂非懂，却也不敢再多嘴乱说些什么。 半晌。 霍沉渊望着车窗外面或明或暗的斑驳光影，突然像是想通了什么事情似的，摇头一笑。 “不过每次看到程焱。” “我倒是很想尝试一下，为别人做到十二分，究竟是什么感觉。” “啊，总裁您说什么？”助理一愣，习惯性的开口问，想要听清楚。 霍沉渊却是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抬腕看表，想了想之后开口吩咐道：“开车去程焱那里吧。” 似乎倦意散了几分，霍沉渊随意舒展了一下身体，勾唇轻轻地笑了笑。 “上次他欠我的那一顿饭，到现在还没还呢。” 第17章 自嘲 挂断电话之后，程焱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放下手机，却又忍不住抿了抿唇，神色恍惚。 他怕被霍沉渊看出端倪。 他不愿意每一次都被霍沉渊看到自己最狼狈最不堪的一面。 聊得尽是一些无关紧要生活当中鸡毛蒜皮的小事，霍沉渊声音听起来有些疲倦，但是心情似乎还不错。 程焱坐在原地想了想，轻轻地笑了笑，摇了摇头，深吸一口气将乱七八糟的思绪压在心底，看了一眼放在一边的手机就开始收拾桌子。 洗碗，擦桌子。 程焱忙来忙去，额头上起了细细密密的一层汗，时间倒也因为忙碌而过得飞快，他也因为手里正在做的事情，再没有心思去想别的事情。 一直到手机再一次响起。 已经是晚上九点。 用干毛巾擦了擦湿漉漉的手，推着轮椅过去接电话。 电话那边的人似乎格外的有耐心，不疾不徐，铃声平稳而又节奏的在房间里面响着。 拿起手机，随意瞥了一眼正准备接，却在看到屏幕上面显示的名字时，瞬间愣住。 接电话的手微微一滞。 又是霍沉渊。 程焱坐在轮椅上握着手机，看着霍沉渊这三个字，有些犹豫。 抿了抿唇，竟是有些说不出来的紧张。 难道是霍沉渊知道了今天在公司发生的事情，所以才又打电话过来问他？ 心里乱七八糟有些堵得慌，等程焱晃过神来，准备接的时候，屏幕的灯熄灭了。 程焱看着手机上面未接来电的红字，犹豫着要不要回拨过去，还没想出一个结果呢，电话铃声再度响起。 霍沉渊。 这一遍，程焱接的速度很快。 接通之后，拿着电话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他这边沉默，霍沉渊却是先开口了。 男人的声音低沉，透过无线电波介质的传播，带了几分夜里独特的懒散跟随意，似乎是心情不错的样子。 “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 “...”程焱先是一愣，然后有些结结巴巴，咳嗽一声才想出来应该怎么回答：“恩...我刚才...刚才在厨房收拾东西，所以没听到...” 说完之后，程焱有些紧张，生怕被霍沉渊听出自己的丝毫异样，屏了呼吸，拿着手机，听着对面的声音。 霍沉渊没有丝毫怀疑的意思，随意的点了点头，漫不经心的开口问道：“吃过晚饭了？” “是啊，最近小冉是备考关键时期，配合她的时间，所以吃的比较早。” 霍沉渊噢了一声，似乎在考虑什么事情，没有再继续说话。他不开口，程焱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这样的夜里，两个人拿着手机，安静的甚至能够听到电流滋滋啦啦流过的声音，还有彼此的呼吸声。 “那你开门吧。” 霍沉渊冷不丁的开口。 程焱猛地一愣，习惯性的开口反问想要听清楚。 霍沉渊似乎是有些无奈，轻轻地笑了笑，握着手机又重复一遍。 “开门吧，我在你家门口。” 程焱拿着手机的手都是一抖，被吓了一跳动作大到轮椅都是一滑，他有些不确定，咳嗽一声开口试探道：“你怎么会...怎么会在我家门口，我的意思是说...这么晚了...你...你怎么会来？” 霍沉渊站在程焱家门口，微微挑了眉，视线随意落在一处花纹上面，淡淡开口：“你不欢迎我？” “没有没有，我只是——”程焱顿了顿，似乎是在斟酌措辞。 霍沉渊却没有等他说下去。 他似乎是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的样子，声音难得的带了几分明显的疲倦。 “我今天很累。” 程焱手上的动作一滞，心里不知道怎么的，泛起了些许难以言喻的情绪来，抿了抿唇，嗯了一声，推着轮椅往门口那边去。 开门。 果不其然。 霍沉渊就站在门口，白衬衣黑裤子，西装脱下来随意搭在胳膊上，少了几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却衬得男人身材越发的修长笔挺，轮廓深邃好看，他拿着手机，含着笑，望着坐在轮椅上的程焱。 “你可是让我在门口等了好久。” 程焱一滞，有些不自在的避开了霍沉渊望过来的视线，努力的让自己的表情更加自然一些，让开了门口的位置，让霍沉渊进来。 “总裁，你这么晚来，是...” “你还欠我一顿饭。” 霍沉渊随手将西装外套放在沙发椅背上面，自己也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半靠在沙发上。 不知道是不是这人本身就英俊挺拔的缘故，明明是懒散随意的姿势，偏偏让他做起来，都像是排练过千百遍一样的好看自然。 “我今天很忙，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 霍沉渊收敛了神色，望向程焱，眸色漆黑如墨，像是能够把人的魂魄都给吸进去。 程焱忍不住有些心软，抿了抿唇，点了点头开口问道：“那你想吃点什么，我去给你做。” 似乎是得到了一个满意的答复，男人微微挑了眉，轻轻地笑了笑，靠在沙发上，说话的声音在这样的夜里，显得格外的低醇柔和。 “随意弄点清淡的东西就行。” 厨房里。 洗了几颗青菜，打了鸡蛋备用。 在切菜的时候，程焱忍不住有些出神。 其实今天他的情绪，是这几年来，难得的痛苦压抑，像是这些年来所有的小事，受到的所有歧视与冷遇，还有他之前所有若无其事消化咽下的苦楚全部都被今天这件事给牵引出来，在心里发酵成难以抑制的情绪。 可偏偏他是程冉坚强到永远不会被打倒的哥哥。 所以哪怕是他说话都觉得压抑，回了家却要若无其事的笑，装作跟平常一样。 但是突然出现了一个霍沉渊。 两个电话，乃至他突然出现在自己家门口。 不知道怎么的。 程焱心里乱七八糟堵得一塌糊涂，可之前那股郁结纾解不开的情绪，却是不知不觉的散了不少。 或许是因为，本身面对霍沉渊就是一件极其耗费精力的事情吧。 他每次单独面对霍沉渊的时候，会不自觉的浑身紧张，心里却有一个地方不自觉的放松，矛盾之极，复杂之极，但可以确定的是。 程焱是不讨厌与霍沉渊相处的。 他坐在轮椅上，望着水龙头里哗啦哗啦往下流的水珠，有些出神。 霍沉渊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厨房门口，像上一次那样，安静地注视着在里面忙碌的程焱。 浅灰色的毛衣宽宽松松的套在外面，里面穿了一件白色的衬衫，下摆从毛衣里面露出来。 虽然是坐在轮椅上，可做事的时候，却像是丝毫不受影响似的，熟练自然。 从霍沉渊进门到现在，他都没有在程焱脸上，看到一丝一毫受王齐川事件影响的低落与颓丧。 似乎那件事情从来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依然温和，坚韧，气质干净。 如果他有一天能够站起来。 或许会比现在，还要明朗耀眼的多。 霍沉渊沉默地注视着程焱的侧脸，眸色幽深，竟是恍惚之中，有些忍不住遗憾。 哪怕是他早在五年前就遇到程焱。 竟是也没能见过他健健康康的模样。 应该是少年意气风发，干净挺拔吧。 “可以吃了。” 程焱将锅里的食物装盘，端起来，打断了霍沉渊的沉思。 回过神来，霍沉渊轻轻一笑，点了点头，自然而然的绕到程焱的后面，握着轮椅的两个把手，推着他往饭桌那边走。 程焱一愣，转过头就准备拒绝。 “总裁，你不用帮我推轮椅，我自己可以——” “别说话。” 霍沉渊看了他一眼，淡淡开口，言语之中恢复了平日里的不容拒绝，将程焱接下来所有的话，全部都堵在了喉咙里。 坐在轮椅上，程焱的心情一时之间有些说不出来的复杂。 五年来从来没有人帮他推过轮椅。 最开始是程冉还小，哪怕是他再也站不起来，却也需要为自己的妹妹，撑起一片天来。 他要在程冉面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怎么可能会让她帮忙推轮椅？ 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这些年来，程焱更是学会了任何事情不麻烦别人，再怎么难走的路，他咬一咬牙，跟别人说一声没事也就走过去了。 而现在。 他在公司里因为一些子虚乌有的谣言，声名狼藉，被所有人当做瘟疫一般避之不及。 被人鄙夷，唾弃，背后指指点点。 偏偏跟他明明从来不在同一个世界里的霍沉渊，竟然从来不曾表现出一丁半点的嫌弃或是看不起，出现在他的家里，说要吃他做的东西。 甚至还会帮他推轮椅。 程焱喉咙微微动了动，抿了抿唇，像是想要说些什么。 看着霍沉渊将他推到饭桌旁边，接过他手里端着的碗，看着他拉开凳子坐下来准备开吃。 程焱低垂了眼睑，有些走神，看不清楚表情。 半晌。 他抬起头来望向霍沉渊，眸底有微不可察的波澜起伏，顿了顿，像是在斟酌措辞。 “别人都嫌我是个残疾。” “你为什么从来都不介意？” 程焱眼神明亮，倒映着房间里暖黄色的灯光，目光沉静，带着一股认真到迂腐的固执。 他想知道为什么。 第18章 催婚 霍沉渊望着程焱，没有说话，似乎是在认真地思考着他问出来的这个问题。 房间里面很安静。 半晌。 霍沉渊忍不住摇了摇头，轻轻地笑了笑，望向抿着嘴唇似乎是有些紧张的程焱淡淡开口：“其实你问的这个问题，我也从来没有仔细想过。” 目光落在面前还在冒着热气的面条上面，拿起筷子尝了一口，霍沉渊微微扬了眉，抬起头来望向程焱。 “或许是因为别人没有吃过你做的东西。”一边说，霍沉渊一边赞许的点了点头，“味道很不错。” 程焱抿了抿唇，深吸一口气，别过脸去，一言不发。 可那表情，分明就是有些不高兴了。 对他来说，他郑重其事问出来的问题，可霍沉渊的回答，分明就是彻底的敷衍。 他是真的。 想知道为什么。 注意到程焱的表情变化，霍沉渊挑了挑眉，忍不住摇了摇头，放下手中的筷子叹了口气。 “你希望我怎么回答？” 男人眸色平静的厉害，坦然，而又深邃，就那样注视着程焱。 “其实对我来说，你是不是站得起来，是不是双腿残疾，都没有任何影响或是关系。”霍沉渊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的站起身来，一步一步走到程焱的面前。 “别人觉得你怎么样，跟我觉得你怎么样，有什么必然的联系么？” “我觉得你做的菜很合我的胃口，觉得你把房间收拾的还算干净，觉得你每次穿的衣服让我看的都很顺眼。” 霍沉渊摊了摊手，望着程焱的眼睛淡淡开口：“这些都算是理由。” 拉开凳子，重新坐回餐桌面前，拿起筷子，开始吃面条。 男人侧脸轮廓深邃好看，表情平平淡淡的，看不出丝毫端倪。 他没有看程焱，似乎是在自言自语。 “其实你完全没必要问这些。” 男人垂眸吃饭，动作表情，都是懒懒散散的样子，平淡又随意。 “你只要相信自己，过好自己的生活，无论是我还是别人，觉得你好或是坏，一个人的人生，完全没有必要受别人眼光的影响。” 程焱猛地一滞。 霍沉渊这是在开解他，还是在安慰他？ 霍沉渊吃饭，程焱坐在轮椅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 程焱突然握了握拳头，深吸一口气，再长长的呼出一口气，笑了出来。 眼神散去了之前的郁结，豁然开朗。 目光落在霍沉渊的脸上，程焱抿了抿嘴唇，轻轻开口道：“谢谢你。” 谢谢？ 霍沉渊装作一副什么都听不懂的样子，皱了皱眉开口道：“为什么突然说谢谢？” 程焱笑。 “没什么，就是跟你说声谢谢。” 霍沉渊不再深究，点了点头，继续吃东西。 吃过饭之后他并没有在程焱这里停留多久，喝了杯茶就离开了。 他只不过是想来看看程焱的状况。 他想通了，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那就很好。 送走霍沉渊之后，程焱也很快收拾收拾，洗完澡上床睡觉了。 躺在床上，脑海中不自觉地浮现这一整天发生的所有乱七八糟的事情。 王齐川的污蔑，王正国袖手旁观，公司所有人对他的议论纷纷。 程焱躺在床上，望着头顶上面的天花板，握紧拳头，轻轻开口重复霍沉渊的那句话。 “一个人的人生，完全没必要受任何人眼光的影响。” 黑暗中，程焱轻轻地笑了笑，阖上眼睛，一夜安眠。 第二天。 洗漱收拾，换好了衣服，调整好心态准备去公司上班，在出门的前一刻，电话响起。 王正国打来的。 “程焱啊，齐川那件事，我知道是你受了委屈，这样，我代表公司，给你放一个星期的假，这一个星期你就不用来了，带薪休假，在家好好休息休息，调整一下心情。” 说罢，不由分说的挂断了电话，只留下程焱在那边听着话筒里面传来的嘟嘟的忙音，愣在原地。 一个星期的带薪休假。 公司知道他受了委屈？ 程焱皱了皱眉头，看着手里面的手机，心情一时之间有些复杂。 伸手解开脖子上面的领带，长长呼出一口气，算了，既然是带薪休假一个星期，那就在家里好好地待上一个星期吧。 程焱索性不再多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他并不知道霍沉渊在公司已经将所有事情全部解决，只当做在家休息一个星期，可以过段时间再去公司面对那些糟心的人和事，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自然不会深想。 ———— ———— 霍家老宅。 年逾七十的霍老爷子，霍政良，宁琳夫妇，还有霍沉渊，一家四口，围着一个长桌吃饭。 霍老爷子以前戎马一生，奠定了霍家现如今的基础，虽然现在年逾七十，依然老当益壮，一头银白色头发，穿着暗红色唐装，气色很好。 他坐在上席的位置，一脸赞许的望着自己的孙子。 “沉渊啊，我听你爸说，自从你接手了公司，现在做的是风生水起，可一点不比他差啊。” 似乎是在家里的缘故，霍沉渊眼神柔和了不少，望向自己的爷爷，温声开口回答：“霍氏原本就经营的很稳定，所以我接手之后，也没有遇到什么太大的麻烦。” 霍老爷子大笑。 “你可是我霍震霆的孙子，大院儿里我那些个老兄弟们，哪个敢拿自己的孙子跟我的比？哈哈哈！” 霍沉渊轻轻笑了笑，忍不住摇头，没有插话。 “爸，您啊，把这个孙子看的，可比我这个儿子重得多咯。” 霍政良从政，戴着一副金丝边框的眼睛，虽然不苟言笑气势有些高深莫测，可面对自己的父亲和儿子，言语之间却也是随和了不少。 “你一个当爹的，还嫉妒自己儿子优秀？” 霍震霆丝毫没有要给霍政良留面子的意思，粗声粗气的呛了他一句。 宁琳忍不住笑，拍了拍自己丈夫的手背一下，柔声开口：“谁不知道咱爸现在最大的骄傲，是我们儿子，难道你还吃醋呢？” 霍政良笑了笑，反手握住自己妻子的手。 说到霍沉渊，宁琳突然想到了什么，转过头去望向自己的儿子。 “沉渊，这大院儿里面跟你一块儿长大的一个个，可都已经结婚的结婚，生孩子的生孩子，昨个儿妈去吃酒席，别人可都在问我呢。” 宁琳年轻时候就是有名的大家闺秀，现如今虽然老了，却因为保养得当，依然透着一股雍容华贵的美丽在。 她望着自己的儿子，忍不住有些担心的开口道：“沉渊，不是妈催你，你瞧瞧你，现在都二十七岁了。” 宁琳开了这个头，霍老爷子也有些忍不住了。 “沉渊啊，你以前说你喜欢男人，爷爷跟你爸当初虽然生气，不愿意接受，但是后来不也勉强同意了吗？” “我们不要求你跟别人一样结婚生子，最起码不论是男是女，你得找个伴儿陪你吧？” 听着自己爷爷还有妈妈说个不停，霍沉渊表情不变，坐在原位一言不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个问题已经不知道说了多少次了，宁琳忍不住有些急躁，叹了口气，望着自己的儿子开口道：“是啊，不论是男是女，你总要领一个回来给我们看看吧。” “要不然，妈给你安排相亲？” 宁琳突然想到这个主意，忍不住眼睛一亮，不等霍沉渊回答就开始盘算起来：“就凭咱们霍家的条件，a市所有大家小姐，怕是都愿意排着队过来跟你见面。” “你要是不喜欢女人...”宁琳黛眉微蹙，咬了牙开口道：“那妈明个去给你打听打听有没有跟你一样的男人。” 霍沉渊突然笑了。 他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淡淡开口拒绝。 “妈，您就不用操这些心了。” “我怎么就不操心，你都快三十岁了，我们连你喜欢男人都不干涉了，这么多年，你身边怎么就连一个人都没有呢？” “沉渊，爷爷还有爸妈，都只是希望你好。” 宁琳叹了口气，眼中有无奈还有心疼。 所有人都说霍家霍沉渊，青出于蓝，是a市年轻一辈的领军人，优秀的不得了。可是她一个当妈的，根本就不需要自己的儿子有多优秀，有多耀眼，她只希望他能好好的，能有个人陪伴，有个人照料。 “我看你妈的主意还不错，要不然，就给你安排几个姑娘什么的，咱们见一面，聊个天吃个饭什么的？”霍老爷子沉吟着开口，就准备一锤定音了。 霍沉渊轻笑，摇头拒绝。 “我忙着呢，再说了，”霍沉渊挑了挑眉，颇有些意味深长的开口：“谁说我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忙忙忙，你天天都说自己忙——”宁琳习惯性地开口反驳，话还没说一半呢，突然想到了什么。 愣住。 有些不确定地望向自己面前若无其事的儿子。 “你刚才——说什么？” 霍沉渊扬眉，视线扫过饭桌上的三个人，淡淡开口：“我说，我已经找到那个，可以带回家的人了。” 霍震霆大喜，哈哈大笑，拍了拍大腿声音洪亮中气十足的开口问道：“好，好，好，不愧是我霍震霆的孙子。” “明天把他带回来给爷爷看看？” 霍沉渊摇头。 脑海中浮现出程焱那张清俊干净的脸，眸色越发幽深。 “现在暂时还不行，不过...我想应该很快就可以把他带回家了。” 霍震霆还想再接着问，话还没说出口，霍沉渊放在一边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接起电话，没说几句，霍沉渊原本轻松随意的脸色，陡然变得危险凌厉起来。 男人眯了眼睛，站起身来，冲着电话那头开口：“好，我马上过去。” 挂断电话，跟霍震霆他们打了招呼，像是有什么急事似的，拿起椅背上面挂着的衣服，匆匆离去。 第19章 闹事 回到公司的心情有些复杂。 程焱抿了抿嘴唇，深吸一口气便是抬起头来准备跟电梯里熟悉的同事打招呼。 还没开口。 “程焱啊，你终于来了，这几天公司没了你，我总感觉少了点儿什么。” “程焱，下班之后我们部门有个聚会，要不然你一起来？” “上次那件事是我们大家误会你了，唉，都怪王齐川那个家伙，真是太阴险了，别说你了，我们都不绝对不会原谅他的——” “是啊是啊，咱们公司大家谁不知道你的工作能力？” “程焱，你是不是去二十一楼，我帮你按电梯！” ... ... 电梯里面很热闹。 所有人，跟程焱熟的，不熟的，全部都围在他身边，一脸热情的开口跟他打招呼，你一言我一语的。 就好像是之前那段被指指点点戳脊梁骨议论纷纷的日子，一夜之间彻底被所有人遗忘了似的。 程焱微蹙了眉，一边尴尬地跟别人道谢，一边抑制不住的，心生疑窦。 一楼到二十一楼。 短暂的时间里，几乎每一个进入电梯的人，都会一脸热情的跟程焱打招呼。 气氛和谐，友好，热闹。 程焱一个个回应着别人的示好，跟以前一样温和有礼，进退有度，余光却是扫到电梯里不断变换的显示楼层的数字，第一次觉得到达二十一楼的速度这么缓慢过。 疑窦丛生。 一个星期没来公司，似乎所有人对他的误会都解除了，所有一切糟心的事情都不存在了。 程焱抿了抿嘴唇。 明明是他很好的事情，可他却不知道为什么，面对这些人的示好，浑身上下，都有些说不出来的不自在。 这究竟是怎么一个回事？ 在众人环绕的热情示好之下，拒绝了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同事要送他出电梯的提议，程焱推着轮椅，直接往王正国办公室那边去。 门口。 程焱心情有些复杂，深呼吸一口气，抬起手来敲门。 叩叩叩三声。 “程焱？”王正国看到程焱有些惊讶，正准备问他怎么不在家休息，却突然想起来已经过了一个星期了，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忍不住笑。 “瞧我这记性，来来来，快进来，找我有什么事？” 程焱跟在王齐川后面进了办公室，没有过多寒暄的意思，直接开门见山单刀直入。 “我想见王齐川。” 王正国一愣。 随即笑出声来，抬起手来拍了拍程焱的肩膀，“王齐川早就被开除了，现在还到哪儿见他去？” 被开除了？ 程焱眉心的褶皱越发的深了几分，心中的疑惑也越来越多。 还没等他问出口，王正国脸上的表情逐渐严肃下来，眼神多了几分复杂愧疚，叹了口气，望着程焱开口道：“上次的事...的确是你受委屈了。” “就连我...也为了维护公司的风气名声，没有开口为你说话。” “不过现在真相大白，公司再也不会有人背后议论你，误会你，你放心，以后再有人提起那件事，告诉我，我直接开除。”王正国拍了拍胸脯，像是承诺似的。 程焱心中一动，像是有什么隐隐约约的东西即将被抓住了，却又模模糊糊说不出是什么的感觉一样。 抿了抿唇，他抬起头来望向王正国。 “王齐川...怎么会被突然开除了？” “他居然因为嫉妒，在公司造谣生事，做出污蔑你败坏你的事情，当然是要被公司开除的。”王正国啧啧叹息一声，嘿嘿一笑望向程焱的脸。 “不过话说，你跟咱们总裁的关系可真好啊。” “据说那天他连着开了五六个会议，忙到抽不开身来，还过来我们这边，直接召开全公司大会。” 王正国说的一脸兴奋吐沫横飞，程焱却是猛地一愣，习惯性捕捉到他话语当中的那两个关键词。 总裁。 霍沉渊？ 连着开了五六个会议...程焱恍恍惚惚记起，似乎就是自己情绪最崩溃的时候，给霍沉渊拨过去那个电话的时间。 他一直忙到晚上，才有空给自己回过来。 “王齐川就站在公司所有人面前，承认是他挑唆败坏你名声，在背后搞些乱七八糟的，然后就是咱们总裁的特助，说因为公司其他人以讹传讹，冤枉同事，所以扣除所有人本月奖金分红。” “不过当然最后没有扣钱罚款啦，还是总裁想的周到，要是把所有人奖金全部扣光了，那不是让你受了委屈还得罪人嘛？所以最后就让我上台啦，说是你心软，说不怨大家，求了总裁让惩罚取消——” 后面王正国还说了很多很多。 感慨霍沉渊驭人手段，夸奖他雷厉风行，做事干脆利落，还有叮嘱让程焱借此机会跟霍沉渊搞好关系，搭上总部这条线的，等等等等，许多许多。 可是程焱几乎已经没有再听了。 霍沉渊。 他坐在轮椅上面，轻轻地念出这三个字，恍恍惚惚，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他还记得那天霍沉渊打过来，他努力地表现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他也确定，自己的声音，语气，甚至是说的话，聊的话题，绝对没有泄露出丝毫端倪。 霍沉渊是怎么知道的？ 程焱脑海中不自觉地回忆起那天霍沉渊说话时候的声音。 低沉，略微有些沙哑，听得出来的倦意。 他居然，在那种工作强度下面，还能够抽得出身，来管自己身上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程焱抿了抿嘴唇深吸一口气，两只手抓住轮椅的两只轮子就准备往办公室外面走。 “霍总裁这件事办得真的漂——欸欸欸，程焱，我话都还没说完呢，你干什么去——” “我去找霍沉渊。” 程焱头也不回的丢下这句话，飞快的离开了王正国的办公室，甚至于在出门的时候，因为动作太急迫，轮椅差一点撞到墙上。 程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为什么要去找霍沉渊，甚至于他不知道找到霍沉渊之后应该要说些什么。 但是心里就像是燃了一团火似的。 必须要见到霍沉渊。 必须要见到他才可以。 哪怕是说一声谢谢。 一整个星期的带薪休假，公司所有人对他态度的转变，还有王齐川被直接开除永不录用的通知，种种种种。 所有的一切像是幻灯片一样的在程焱的脑海当中闪过，最终最终，定格在霍沉渊的那张脸上。 “我觉得你做的菜很合我的胃口，觉得你把房间收拾的还算干净，觉得你每次穿的衣服让我看得很顺眼。” “你只要相信自己，过好自己的生活，无论是我还是别人，觉得你好还是坏，一个人的人生，完全没有必要受到别人眼光的影响。” 出了电梯，走出大厅，坐在轮椅上，停在公司门口。 程焱微微扬了头，望向天空上面温暖却不刺目的阳光，半晌半晌，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霍沉渊，谢谢你。 ———— ———— 霍沉渊这边的情况现在很混乱。 或者说，霍氏总部大楼，直接被一群记者，一群不明就里的群众，给围了个水泄不通。 近期由霍氏投资建设的一个规模不大的地产项目，在施工期间，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 因为建筑工人施工方式不当，导致在工作的过程当中，吊机从十七楼撞断一层楼板。 所幸并没有人员伤亡，但却因为这一起事故，当天施工工人不愿意承认是自己的工作失误，而将所有责任全部推到了霍氏投资的工程质量问题上面。 这世上，愚昧无知最可怕。 哪怕是霍氏出示了相关部门的质检报告，却因为群情激奋，工人们扎堆起哄，将事件愈演愈烈，直接相约围堵在了霍氏大楼下面。 要霍沉渊，给他们一个说法。 然而，霍沉渊如何会对一件自己不需要承担任何责任的，子虚乌有的错误去向别人道歉呢？ 霍氏是a市最大的地产集团，从未出过任何纰漏或是丑闻，这一次难得有民工闹事，自然而然，所有的记者也都闻风而动，不管事情真相究竟如何，能够看一次霍氏的笑话，怎么可能会有人愿意错过？ “总裁，现在我们应该怎么办？”*是霍沉渊的助理之一，此时此刻忍不住站出来开口请示霍沉渊：“我们已经派了相关部门去解决这件事情，可是这群民工实在是...听不进去道理，现在记者也来了，我们总不能请保安强势把所有人都给赶出去。” 所以，现在的局面，对霍氏来说，虽然算不上什么大事，可以堵在那里，总是让人嫌恶又糟心的。 霍沉渊坐在办公桌后面，似乎完全没有听到*说话似的，垂眸专注的在看着手中的文件。 金丝边框的眼镜架在鼻梁上，衬得男人那一张清隽好看的脸，越发的多了几分优雅的气质在里面。 “不用管。”霍沉渊看也不看自己的助理，伸手翻了一页，视线依旧停留在手中的文件上面，淡淡开口。 “可是...”*有些欲言又止，犹豫着开口道：“那么多民工堵在大厅下面，怕是第二天新闻上了网，对霍氏的声誉会有影响...” 助理的考虑并不是没有道理，现如今的社会，事实真相基本上都是被所谓的舆论给引导出来的。 没有丝毫伤亡的工程事故，说小很小，可被人心惶惶，总担心自己人身安全受到威胁的民工们这么一闹，很有可能就从小事给闹成了大事。 “那又如何？” 霍沉渊终于合上手中的文件，抬起头来看了自己的助理一眼，眸色冷淡。 “霍氏不需要为了跟自己无关的事情，向任何人道歉。” 话一出口，*心头一凛，深吸一口气，退后半步，低了头，不再多说什么。 抬腕看了看表，霍沉渊淡淡开口吩咐：“去楼下开车，十点半还有个会。” “好的总裁，我马上就去。”*点头应下，就准备下楼去开车，走到办公室门口脚步又顿住，“总裁，要不要走安全通道——我怕那些记者们看到你会——” “不需要。” 看着助理应声离开，霍沉渊站起身来，走到办公室那边偌大的落地窗面前。 六十九楼。 俯瞰一切。 男人身材挺拔修长，一米八七的个子，站在那里，表情冷漠，眼神深邃，如漆似点。 这一次的事情，几乎是将他这几天所有的耐心全部都消耗殆尽。 但是霍沉渊站在这里，却难得的很平静。 他算不上有多生气，甚至于，他心里是理解那些跑到霍氏来闹事的民工的。 要么就是担心自己的人身安全，要么，就是想要借机多涨些工资。 世道艰难，人心如此，正常至极。 但是理解，并不代表认同。 没有出手对他们做些什么，已经是极大的仁慈与宽容。 他向来冷漠薄情，同情心都是少之又少，世界上可怜人何其之多，他又怎么可能，会因为这件霍氏没有半分错责的事情，而去向那些人道歉允诺。 霍沉渊的世界里，从来都没有退让二字。 电梯里，*站在后面，忍不住望向自家老板的脸色，看他表情平静，方才犹豫片刻开口道：“总裁，还有一件事。” 霍沉渊看了一眼自己的助理，示意他讲。 “呃...程先生之前有打电话过来说要找您，我本来准备跟您说的，后来因为在处理下面的事情，所以就忘记了，刚刚才想起来——” 霍沉渊没有说话。 可是*却是出了一身的冷汗，低了头，不敢再与霍沉渊对视。 “他什么时候打来的？” “呃...噢——一个多小时之前。”*先是一愣，然后很快反应过来，迅速开口回答。 霍沉渊点了点头，不再多说什么。 *却是暗自观察着他的表情，心里忍不住有些惴惴不安，生怕自己的疏忽，会惹怒了霍沉渊。 “下一次再有他的电话，直接接到我这边来。” 霍沉渊淡淡开口，*还没来得及应声，电梯叮的一声，霍沉渊迈开长腿，径直走在了前面。 “快看，霍总裁下来了，霍总裁下来了！” 不知道是谁喊了这么一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电梯这边，一拥而上。 保安迅速到位，还有以*为首的三个助理，直接将所有人都拦在了前面，隔绝在了离霍沉渊三步之外的距离。 哪怕是这样，场面依然让人觉得有些难以控制。 “霍总裁，对于这次的事情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难道霍氏不该就这次的事情对工人们有个交代吗？” “......” “......” 声音嘈杂，乱七八糟，听不清楚。 霍沉渊抬眸，视线扫过在场将话筒指向他的每一个人，目光所到之处，竟是没有人敢他跟对视，所有人都习惯性的低了头，不知道应该继续再说些什么。 “我没什么好说的。” 霍沉渊淡淡开口。 在保安的护送下，没有一丝一毫想要在这里浪费时间的意思，迈开长腿，带着几个西装革履的员工就往公司外面走。 记者们举着摄像机和话筒，忍不住想要往前追，却在触及霍沉渊望过来的目光时，又驻足不前。 这几日，对于这一场闹剧，霍氏其实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 霍氏在a市，在全国。 资产雄厚，背景深厚，每一个城市几乎都能看得到霍氏开发的地产项目。 这样的集团公司，又怎么会将这样的一件小事，放在心上？ 若不是今天这些不知道好歹的家伙闹到了霍氏总部大楼，怕是无论如何，都见不到霍沉渊一面。 “俺们还追不追了？”一个说话带着浓重口音的中年男人忍不住开口问自己身边的工友：“刚刚那个，俺听说就是霍氏最大的老板，可有钱着呐。” “不追吧...我感觉这老板好像不是很好惹的样子，别万一再得罪了人家...”工友明显有些退缩，在他的生活里，从来都没有见过霍沉渊这样走路前呼后拥，保镖护驾的人，自然而然，有些克制不住的畏惧。 中年男人眼中却是有愤恨的光芒闪过，“老子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这些有钱人，生在了金窝窝银窝窝，就不管俺们这些平头老百姓死活了。” “俺不管，好不容易记者来了，今天非要让他给俺们涨工资不可！” 工友有些迟疑，想要开口劝阻，还没来得及开口，中年男人已经挤进了人群中，消失了踪影。 程焱到达霍氏总部大门口的时候，心情依然有些平静不下来。 正准备进去，却从玻璃里面看到里面人头攒动，乱七八糟的，似乎还有很多保安的在维持秩序。 忍不住有些担心，疑惑着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推着轮椅就准备进到里面去看一个究竟。 抬起头，就看到霍沉渊在一群人的簇拥下面，从公司大门走了出来。 黑衣黑裤，表情冷漠。 “霍沉渊？” 听到熟悉的声音，霍沉渊脚步微顿，就看到坐在轮椅上，停在距离他不远处的程焱。 上前一步，想到公司大厅里面的情况，微微蹙了眉，在对上程焱视线的时候，又叹息一声舒展了眉目。 “你怎么来了？” 语气语调都跟以前一样，听不出丝毫端倪。 没有立即回答霍沉渊的问题，程焱望向公司里面的情况，反问道：“里面怎么了，好像有什么人在闹事？” 霍沉渊微微挑眉，淡淡开口：“没事，不用管他们。” 程焱皱了眉头，显然还想继续知道更多，话还没问口，就被霍沉渊岔开了话题。 “我听*说你打过电话来，怎么了，有什么事情找我？” 提到这个，程焱抿了抿嘴唇，一时之间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望着霍沉渊的脸欲言又止。 “我是想跟你说——” “今天你必须得给俺们这些工人一个说法！” 中年男人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指着霍沉渊的鼻子愤愤不平的开口。 微蹙了眉。 霍沉渊原本算得上柔和的眼神逐渐变冷。 不怒反笑。 他转过身去，望向陌生的中年男人。 面无表情。 “你要什么说法？” 中年男人狠狠地在地上吐了一口吐沫，咬牙开口：“你们工地上出事故了，俺们要涨三倍工资。” “不可能。” 冷冷的吐出三个字，霍沉渊彻底失去了跟他继续交谈下去的兴趣，转身，就准备推着程焱一起离开。 “你仗势欺人欺负俺们农村人！俺今天非要跟讨一个说法！” 中年男人一直都暴躁仇富，此时此刻，被霍沉渊这样冷淡的态度激怒，满脸通红，大吼一声，直接掏出怀里早上在工地里捡的捏扁了的易拉罐，狠狠地朝着霍沉渊那边砸过去。 程焱余光撇到中年男人脸上凶狠的表情，心中忍不住一跳，再看到他的动作，几乎是下意识，来不及思考的，一把，将霍沉渊猛地推开。 霍沉渊被推开。 易拉罐掉在地上。 程焱右边脸颊，逐渐渗出血来。 锐物划出来的伤口，看起来有些触目惊心，他吃痛，皱眉，却冲着霍沉渊笑。 抹了一手血，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没事——” 霍沉渊却是深吸一口气，拿出西装左侧口袋里放着的手帕，俯身，揩掉了程焱脸上的有些可怖的血迹，握住他的手，望向那个中年男人。 眼神阴鸷，声音冷酷，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压抑着滔天的怒气，如同来自地狱一般。 “你这是在找死。” 第20章 医院 程焱从来没有见过这般模样的霍沉渊。 陌生，冷漠，凌厉。 一双狭长的眸子迸裂出冰凉的冷意，满目森然，他就站在那里，却在无形之中，就给了周围人极大的压力，让其他人克制不住的屏住了呼吸，低下头不敢再跟霍沉渊对视。 程焱坐在轮椅上，脸颊那里还在火辣辣的疼，他甚至还能够感受得到鲜血顺着伤口往外面渗的痕迹。 但是程焱现如今，怕是没有精力纠结这些了。 他所有的注意力，全部都集中在霍沉渊握着他的手上。 温热，用力，像是要生生将他的手掌握碎似的。 有些疼，程焱却不知道为什么，坐在那里，半晌没有开口说话。 拿易拉罐砸到程焱的中年男人眼神一瞬间有些闪烁，对上霍沉渊那双幽深漆黑的眼睛，不知道为何，不自觉地就有些心里发憷。 可是想到霍沉渊对待他们这些穷人高傲冷漠的态度，他又是咬了咬牙，狠狠地捏住拳头，挺了挺胸脯，上前一步仰起头粗声粗气的吼道：“这么多记者同志在，俺就不信你敢对俺怎么样！” “我告诉你，俺们今天就是来找你涨工资的！你们工地上出了事故，你就必须得赔偿俺们！” 霍沉渊甚至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似笑非笑。 “赔偿？” “的确是应该赔偿。” 听到霍沉渊这么说，中年男人眼中闪过一丝得色，正准备说话，又听到霍沉渊的声音平静响起。 “*，报警。” “还有，叫律师过来计算程焱受伤的赔偿问题，准备起诉。” 对于霍沉渊的命令，*素来言听计从，从来不会多问一个字，躬身点了点头拿出手机就准备开始联系律师。 中年男人却是忍不住有些慌乱，退后一步瞪着霍沉渊开口道：“你要做什么？你凭什么报警，凭什么起诉俺？” 霍沉渊却是已经彻底失去了跟他说话的兴趣，再也没看他一眼。 移开视线，转身，抓住程焱轮椅后面的两个把手，推着他就准备离开。 却被程焱叫住。 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明显有些慌乱不安的中年男人，程焱眼中闪过一丝犹豫，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 将他的眼神变化都看在眼里，霍沉渊淡淡挑眉，却并没有多说什么，似乎是等待着程焱开口。 半晌。 程焱抿了抿嘴唇，别过脸去。 “走吧。” 听到程焱说走，霍沉渊眼中闪过一道暗光，微微扬了眉，眼中闪过意外，还有一丝赞许，唇角勾起，轻轻一笑。 车上，霍沉渊让司机去买了棉签，拿在手里就准备帮程焱处理伤口。 程焱习惯性拒绝，“不用，我自己可以——” 话还没说完，霍沉渊就看了他一眼。 “不要动。” 说着，不容程焱拒绝的固定住他的脖子，帮他擦拭脸上残留的血渍。 程焱有些不习惯跟霍沉渊离得这么近，心跳的很快，脸上不知道是割破了还是怎么的，热的厉害。 不自觉地想要别开脸，霍沉渊却是轻轻地笑了笑。 望着他有些闪躲局促的动作，收了棉签，丢进车上的垃圾收纳盒里，淡淡开口：“其实我以为刚才你会帮那个家伙求情。” 霍沉渊刚才分明就是看到了他眼睛里面闪烁的犹豫跟不忍。 他也做好了他会开口为他求情的准备。 偏偏程焱居然什么都没说，让他推着他走了？ 听到霍沉渊说话，程焱先是一愣，明白了他在说什么之后，笑了笑，望着他的眼睛平静开口：“我为什么要帮他求情？” 霍沉渊扬了扬眉，没有发表意见，似乎是在等待着程焱继续说下去。 “我不知道刚才公司里发生了什么，但是我猜应该是有人闹事，没错的话...那个男人也是在霍氏闹事的其中一个吧？” 程焱顿了顿，冲着霍沉渊笑了笑，眼神信任笃定，“而且我在公司待了那么久，知道公司不会做那些昧着良心的事情，换句话说，就是有人故意闹事，故意找茬？” “继续。” “还有就是...”程焱皱了皱眉，“他明显就是冲着你来的，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应该那样做，如果砸到你的话——” 霍沉渊没有说话，静静地注视着程焱。 其实他现在的样子略微有些狼狈。 脸上划破了一道口子，还有凝固的血渍在脸上，卖相着实不佳。 可偏偏就是这样，霍沉渊脑海中不自觉地回忆起刚才那一瞬间，程焱不假思索的推开他，挡在他面前的那样。 多矛盾的一个人。 明明双腿残疾活动不便，本来就是需要被人照料的那一方，却一直一直，都勇敢的承担着可能他承担不了的责任，甚至于还在这样的时刻，毫不犹豫地挡在他的面前。 霍沉渊就这样望着程焱，眸色漆黑，情绪看不分明。 被他这样看着，程焱有些不自在，低低地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接着开口道：“其实我知道，做人不应该滥好心，他跑到霍氏闹事，还想跟你动手，所以...做错事应该受到惩罚。” 听到他的结论，霍沉渊不置可否，轻轻的笑了笑。 抬起手来揉了揉程焱的头，动作自然，像是排练过千万遍。 程焱被他手掌揉过的地方像是着了一团火，整个人都有些不自在，抬起头来望向他，习惯性的问道：“怎么了，你...我说的有什么不对吗？” 霍沉渊摇头，“没事，现在带你去医院。” 程焱第一反应就是拒绝，对他来说，一个男人，脸上一个擦伤，完全没必要太过在意，可是话到嘴边，想到霍沉渊的性格，他又默默地将所有拒绝的话全部都给咽了回去，点了点头，老老实实地说了声噢。 车窗外的风景一晃而过，霍沉渊轻轻地笑了笑。 程焱说的很对。 带头到霍氏闹事，试图跟他动手。 这些的确都是那个中年男人做错的事情。 可是，却全都不是他动怒的原因。 目光落在程焱脸上的那道不大不小的伤口上面，霍沉渊眸色幽深，看不见底。 ———— ———— 医院。 霍沉渊递了一杯水给程焱，坐在他身边，看了一眼脸上上了药贴了纱布的伤口。 “还疼么？” 程焱摇头，忍不住抬起手来揉了揉后脑勺，有些无所谓的冲着霍沉渊笑：“早就不疼了，其实我一个大男人，这一点小伤完全没必要兴师动众的，反正破相了也没影响。” 霍沉渊扬眉，饶有兴趣地开口问道：“为什么会没影响？” 说到这个，程焱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滞，然后又很快恢复正常，冲着霍沉渊耸了耸肩膀，指了指自己残疾的双腿，自嘲开口：“你说我这个样子，哪里会有女孩看得上我？再说了，也不能去祸害别人一辈子啊，所以说，破不破相的，有什么。” 听到他说话，霍沉渊眸色微微一动。 男人眸色幽深，闪烁着程焱看不懂的神色，他望着程焱沉声开口问道：“如果没有发生意外，你现在好好的，你希望找一个什么样的人在一起？” 还没有人问过程焱类似的问题，他抿了抿嘴唇，认真地想了想之后，忍不住笑了笑。 眼神当中有些唏嘘。 “我以前也经常这样想，如果没有发生意外，我会是什么样子，或许...会找一个温柔善良的女孩子吧，不需要太漂亮...也不需要太优秀...”程焱一边想一边说，说着说着，自己摇了头，眼神平平静静的样子，“现在说这些，我现在这个样子，想这些也是白想。” 霍沉渊没有说话。 双目对视，程焱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语气轻松，听不出半点低落。 “欸，你不会在同情我吧？车祸都过去五年了，我早就已经习惯了，你可千万别同情我。” 霍沉渊笑。 摇头，似乎是有些无奈地样子，再次抬手，揉了揉程焱的脑袋。 “我没同情你。” 感受着霍沉渊的动作，程焱咳嗽一声，浑身不自觉地有些不自在，脸颊烧得厉害，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只得干笑一声，点头道：“没有就好，没有就好。” “今天怎么突然过来找我？” 冷不丁的，霍沉渊突然问道：“我听*说，你在电话里说似乎是有事找我，什么事？” 程焱是想来问一问，关于王齐川的事情的。 可是在见到霍沉渊之后，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发生了这一系列乱七八糟的事情，若不是霍沉渊问起来，怕是他又要忘得一干二净，回去才想得起来了。 望向对面坐着的男人，程焱抿了抿唇，点了点头开口道：“我是想跟你说声谢谢。” “谢谢？” 程焱挑了挑眉，有些疑惑地望向程焱。 “对，谢谢。” “今天我去公司的时候，同事们对我的态度...”程焱皱了皱眉头，轻轻地笑了笑，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他们对我很热情，很亲切，很友好。” “我听王总说，是你去公司直接开除了王齐川，还让他当着全公司的面把事情给说清楚了。” 程焱看着霍沉渊的眼睛，心情一时之间有些复杂。 他耸了耸肩膀，有些无奈，又有些想笑。 “你看，我们才认识没多久，但是总感觉让你遇到的，都是我最狼狈不堪的时候。” “谢谢你。”程焱顿了顿，看着霍沉渊开口道：“谢谢你，霍沉渊。” “不用谢。” 霍沉渊轻轻地笑了笑，半靠在医院的椅背上面，一双长腿随意地舒展开来，他没有看程焱的脸，似乎是闲聊一般，淡淡开口。 “因为王齐川做的事情，让我也很不开心。” 程焱一愣，自然而然的理解成霍沉渊作为霍氏总裁，不喜欢下属用这种手段不良竞争，点了点头开口道：“我知道，这件事要是传到林先生那里...的确是会影响到两家公司的合作关系。” 霍沉渊笑。 “你说王齐川怎么会想到编排你跟林茂源？” 程焱干笑一声，有些不习惯他说的这么直接，点了点头，低声附和道：“是啊...我也觉得有点...” “要说也应该是说我跟你，你觉得呢，程焱？” 他微微挑眉，随意地偏了头，望向程焱的眼睛，唇角微勾，似乎是在笑，又似乎是在等待着他的回答。 第21章 同性恋 程焱习惯性地准备点头，话到嘴边突然意识到了霍沉渊说了什么，猛地一愣，干笑一声却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剧烈地咳嗽起来，一张俊脸涨得通红，舌头就像打结了似的，半晌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才好，僵在那里，视线飘忽的落在走廊上某一个点上。 医院里很嘈杂。 人来人往的脚步声，交谈声，还有医疗器械碰撞发出的声音，乱七八糟的交织在一起。 程焱装作若无其事地观察着来往行人，却不自觉地注意着霍沉渊那边的动静，心里纠结着不知道这句话应该怎么往下接。 他明显就是开玩笑的，自己要是表现的太过认真，是不是显得很小家子气？ 可是若说是开玩笑。 两个男人哪有这么开玩笑的... 感受着身边人的窘迫，霍沉渊忍不住勾唇轻笑，黑眸之中闪过一道幽深晦暗的情绪，微微挑眉，若无其事地开口转移了话题。 “你有没有想过考虑我上次的提议。” 上次的提议？ 程焱先是一愣，然后又很快理解了霍沉渊的意思。 离开分公司，调到总部去。 看着面前的人微蹙了眉有些纠结的陷入沉思，霍沉渊微挑了眉，眸色深沉如海，面上不动声色，静静地注视着程焱，耐心等待着他回答。 他并没有刻意隐瞒他出手对付王齐川的事情，目的就在于他希望让程焱到他身边来。 这人太过固执，善良，这是好事，却也是坏事。 王齐川所做的一切，的确是让霍沉渊恼怒至极，却也不妨碍霍沉渊利用这件事，让程焱对缺乏人情味的分公司失望至极，让他看清楚人心冷漠凉薄，又有什么不好？ 半晌。 “你觉得我可以吗？” 程焱抿了抿嘴唇，望向霍沉渊的眼睛，有些游移不定，可那语气，明显就是松动了。 霍沉渊面色不变，望着程焱的眼睛淡淡开口：“我从来没有看错过。” 双目对视。 望向霍沉渊那一双深邃平静，似乎能够掌控一切的眼睛，程焱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好，我去。” 霍沉渊心中微动，眼中闪过一道微不可察的浅淡笑意，面上却依旧是那一副不动声色的样子，收敛了神色，抬腕看表，淡淡开口：“为了庆祝你升职，带你出去吃饭？” 程焱点了点头就准备答应，话到嘴边又想到程冉，犹豫了一会儿选择了一个折中的办法。 “总裁，要不然你还是去我家吃吧？我们出去吃了，小冉一个人在家——” 霍沉渊挑了挑眉，并没有反对，点了点头就算是答应了，毕竟对他来说，在哪里吃都是一样的。 去程焱家，当然更好。 车开到一半，程焱突然想起了什么，有些尴尬地开口：“总裁，要不然我们先去下超市，冰箱里好像没什么东西了——” 话说到这里，程焱也觉得有些尴尬。 霍沉渊这样的人，愿意去他家里吃饭已经不错了，还要拉着他去逛超市。 正在程焱纠结着应该怎么说的时候，霍沉渊已经掉头将车开进了距离他们最近的地下停车场。 停好车子，解开安全带，微微挑眉，望向程焱。 “还不走？” 程焱一愣，习惯性地望向霍沉渊。 男人眸色平静，就像是在做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一样。 “你不是说要去逛超市？” “......” 程焱艰难地咽下一口口水，解开安全带，下了车，跟在霍沉渊的后面一起往超市那边的方向走过去。 画风诡异又奇怪的组合。 霍沉渊一身意大利手工定制的黑色西装，限量版袖扣，领带夹，还有左边胸口折叠整齐一丝不苟的白色手帕，周身都透着一股金字塔顶端人群的矜贵与优雅，还有那一张轮廓雕塑一般深邃好看，英俊不凡的脸。 偏偏他就那样推着购物车，跟坐在轮椅上的程焱并肩而行，走在超市熙攘嘈杂的人群里，神态平静。 “我还以为像你这种人，从来都不会来超市这种地方。”程焱感受着周围人不断投射在霍沉渊身上的视线，忍不住笑着开口：“好多人都在看你呢。” “你以为我不食人间烟火？”霍沉渊挑了挑眉，没在意周围人的目光，一边回答程焱的问题，一边随手拿起菜架上排放整齐的西红柿，冲着他扬了扬。 “吃不吃这个？” “呃....吃...” 听到程焱说吃，霍沉渊点了点头，拿起袋子就往里面装。 男人侧脸弧度优美，一张脸更是被上天眷顾一般的英俊好看。 他专心致志，微微侧了身，将挑选好的西红柿放在手中的袋子里，动作不急不缓，明明沾染了烟火气的动作，偏偏被男人做出来，竟像是排练了千万遍一样的好看。 程焱一时之间有些恍惚。 视线久久的粘连在霍沉渊身上，竟是半晌都没有移开的意思。 “再看下去，我可就要误会了。” 霍沉渊略带戏谑的声音突然响起，程焱猛地移开视线，有些不自在的别过脸去，咳嗽一声，不看霍沉渊，推着轮椅往前面去看水果了。 望着程焱强壮镇定仓皇逃离的背影，霍沉渊微微扬眉，唇角微勾，笑意逐渐加深。 两个男人一起逛超市，实在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偏偏两个人并肩而行，偶尔霍沉渊微微低头询问程焱的意见，或是程焱拿着东西征求霍沉渊的意见，挑挑选选，不显得突兀怪异，反倒是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好看和谐。 一个多小时过去，看着自己推着的购物车已经被堆了个满满当当，霍沉渊抬腕看表，开口道：“差不多了，我们走吧。” 程焱点头，两个人就往结账的柜台那边走。 不知道是不是下午高峰期的缘故，十几个结账通道都排了很长的队，怕是要等上很久的时间，程焱皱了皱眉，仰起头来望向霍沉渊开口道：“总裁，要不然你先出去，我在这里等？” 霍沉渊推着购物车自然而然地排在长长的结账队伍后面，拉着程焱的轮椅不容拒绝地让他站在自己身边，男人下颌弧度优美，视线随意落在不远处的货架上面，淡淡开口：“一起。” “...” 他都这么说了，程焱自然不可能再继续纠结，只不过...坐在轮椅上望向站在自己身边气定神闲的站在人群中间排队的霍沉渊，程焱一时之间心中有些忍不住感慨。 谁能想到，有一天他这样的普通人，也能够跟高高在上的霍氏总裁一起逛超市，现在还站在这里排队买单？ 世事啊，真是一件奇妙至极的事情。 “在想什么？”霍沉渊挑了挑眉低头望向沉默不语的程焱开口问道。 程焱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正准备说话，余光扫到不远处的一对情侣，猛地一愣，情不自禁地望过去。 注意到程焱的动作，霍沉渊有些疑惑，却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同样是一起逛超市的两个男人。 同样跟霍沉渊一样，在超市的人群中，显得格外的出挑和扎眼。 个子稍高一些那个，长相相比霍沉渊毫不逊色，眉眼冷峻锋利，掩饰不住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肃杀高傲，也是一身剪裁简洁干净的黑色西装，推着购物车，目光长长久久的落在身边的男人身上。 个子稍矮的那个，长相清秀干净，穿着简单的棒球外套，黑色长裤，饶有兴趣地拿起货架上的东西给个子高的男人看。 “阿淮，你看这个怎么样？” 顾若凡伸出手旁若无人的拉住顾淮的手，将另一只手上的东西拿给他看。 “我们买这个好不好？我想尝一下这个好不好吃——” 亲密依赖的样子。 个子稍高，被叫做阿淮的男人却是摇头，不容拒绝地将他手中的东西拿走，重新放回货架上去。 “你这两天肠胃不舒服，不能吃刺激性的东西。” 话一说出口，顾若凡就皱了一张脸，有些不高兴的样子，却被个子高的男人一把拥进怀里。 “乖，听话。” 男人眉眼锋利冷峻，偏偏在面对身边这人时，连带着眼神都柔和了不少，在熙熙攘攘的人群当中，旁若无人的低头在顾若凡的额头上印下一吻，极其自然的牵过他的手，声音低沉，带着耐心的诱哄，安抚着面前这人。 程焱看着不远处这两人的互动，几乎是有些入了神，半晌，在意识到自己这样注视着别人有些不礼貌的时候，方才低低咳嗽一声，转移视线。 哪怕是转移了视线，却也抑制不住的，又多看了两眼。 他不是傻子，怎么会看不出那两个男人之间的感情？ 自然，温柔，亲密，又和谐。 可是毕竟从来只是听说，程焱何曾在现实中见过两个男人之间这样的感情？ 顺着程焱目光看过去的霍沉渊在看到顾淮的瞬间，眸色变得微妙了几分，挑了眉，忍不住笑。 同时。 顾淮也看到了霍沉渊，点了点头，牵着顾若凡的手就往他们这边走过来。 “好巧。” “好巧。” 两个男人握了握手，视线同时转移到对方身边的人身上去。 很显然，在看到霍沉渊身边，坐在轮椅上的程焱时，顾淮是有些惊讶的，微不可察的挑了眉，又很快恢复平静。 注意到顾淮的眼神变化，霍沉渊面色不变，自然而然地将手放在程焱的轮椅上面，淡淡开口：“介绍一下，他叫程焱。” 程焱最开始是有些惊讶的这两人认识的，却在注意到顾淮身上跟霍沉渊同样跟普通人截然不同的气质时，心中倒也自然而然地觉得理解了许多。 物以类聚。 自然而然。 相互寒暄了几句，顾淮他们倒也没有停留多久，点了点头之后顾淮便是牵着顾若凡的手离开了。 程焱看着两个男人牵着的手上面，心中的冲击仍然有些大的缓不过来，半晌没说话。 “三年前他们就结婚了。”霍沉渊的声音淡淡响起，望着两人离开的背影，眸中闪过一丝明显的欣赏。 “结婚？”程焱猛地一愣，有些不可置信的开口问道：“两个男人怎么结婚？” “去国外啊。”霍沉渊轻轻地笑了笑，低下头望向程焱，耐心的开口为他解释：“听说他们当年闹得很大，不过所幸，还是在一起了。” 程焱张了张嘴巴，点了点头，“倒是真的...看着很般配...” 看着他明显吃惊的反应，霍沉渊挑了挑眉开口问道：“怎么了，你...接受不了男人跟男人在一起？” 猛地听到这个问题，程焱有些纠结的摇了摇头，斟酌着措辞开口道：“也不是接受不了，只是觉得...” “觉得什么？”霍沉渊语气平静耐心，一双黑眸幽深。 “可能是因为身边没有男人是喜欢同性的吧，所以突然看到...觉得有点不习惯...” “谁说你身边没有？”霍沉渊微微挑眉，淡淡开口。 程焱被吓了一跳，习惯性抬头望向霍沉渊，“我身边怎么可能会有？” “有啊。” “我就是。” 霍沉渊注视着程焱，轻描淡写地开口，男人眸色幽深，像是要看进他心里。 第22章 对不起 程焱几乎是被吓了一跳，有些不可置信的望向霍沉渊，放在轮椅上的手一抖，习惯性地退后半步。 偏偏就是这半步。 霍沉渊面色不变，眸底却是微不可察地闪过一道晦暗的情绪，看不分明。 看到他这幅表情，程焱心中一跳，也意识到自己的反应似乎是有些过于激烈了。 抿了抿唇，有些不确定地望向霍沉渊，干笑一声试探性的开口问道：“总裁，你在开玩笑吧，怎么可能会...” “怎么不可能？” 霍沉渊深深地凝视着程焱的眼睛，眸深似海，看的程焱心头一跳，习惯性地避开了霍沉渊的视线。 就在气氛一时之间有些说不出来的尴尬时，霍沉渊似乎是轻轻笑了一声。 “走吧，到我们了。” 说完，推着购物车到柜台前面结账去了，一张侧脸看不清楚情绪，表情淡淡的，似乎跟平常看不出太大的区别，偏偏程焱忍不住攥了拳头，望着自己刚刚退后跟霍沉渊隔出的那一段距离，张了张嘴，有些说不出来的懊恼。 心里乱的一塌糊涂。 霍沉渊到底是开玩笑，还是说真的？ 后来在车上，气氛也是说不出来的沉闷，两个人都像是约好了似的，及其默契的选择了沉默。 中间程焱无数次想开口打破这种尴尬至极的沉默，想要解释之前自己在超市里面的反应，话到嘴边，却在看到霍沉渊那张情绪隐晦不分明的侧脸时，又将所有话全部都咽下去。 所幸回到家之后，有程冉在。 女孩性格活泼开朗，不但不怎么害怕霍沉渊，反倒是崇拜他崇拜的不得了，围绕在他身边唧唧喳喳乱七八糟的说个不停。 霍沉渊也似乎是极有耐心心情极好的样子，配合着程冉，什么话题都能够搭上两句。 程焱做饭也做得很快，三个人坐在饭桌上，不多不少，气氛和谐热闹的样子。 程焱悄悄地观察霍沉渊，见他跟程冉低声聊着什么，程冉一脸惊叹崇拜，他坐在一旁淡淡微笑。 似乎，已经不生气了吧？ 正在程焱心中惴惴暗自揣测的时候，霍沉渊同时也望了过来。 四目相对。 男人唇边尚还挂着浅淡的笑意，眸色漆黑一片，看不清，看不透。 不过只是片刻。 霍沉渊淡淡地移开了视线，似乎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似的，继续跟程冉说话。 程焱张了张嘴，不知道怎么的，心中竟是升起了一股难以言喻的失落感，半晌缓不过神来。 “欸对了，哥，你还记不记得上一次你去我们学校见过我的那个同桌？”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程冉突然抬起头望向程焱开口道：“就是那个瘦瘦高高的男孩子，你记不记得？” 程焱一愣，努力回忆了一下，终于在记忆中搜索出了一个模糊的印象，的确好像是见过那么一个男孩，瘦瘦高高的，内向，不怎么爱说话。 “记得，怎么突然说起他来了？” 程冉神色收敛了几分，隐约有些失落可惜的样子，声音不自觉地低了几分，“他被学校开除了。” “为什么会被开除？”程焱忍不住皱了眉，习惯性的开口问道。 “因为他喜欢男人。” 程冉语气有些低落，也有些迷惑不理解，年轻的女孩皱了眉，抬起头来望向霍沉渊跟程焱开口问道：“为什么他要被开除呢？” “有同学看到他在学校后门那里跟男人接吻，他站在主席台上被全校通报批评...我觉得他好可怜...” 乍一听到这个，程焱被吓了一跳，习惯性地望向霍沉渊，刚好对上那人的那双黑眸。 程焱咳嗽一声，迅速移开视线，低下头，干笑一声，试图安慰情绪有些低落的妹妹。 “你还小，有些事情你不懂——” “哥，你也觉得他应该被所有人唾弃吗？” 程冉眼神澄澈干净，却有些孩子气的固执跟坚持，她望着程焱开口道：“哥，难道他喜欢同性，就要被所有人唾弃吗？” 程焱一时语塞。 他甚至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霍沉渊。 他想看看此时此刻霍沉渊的表情，却不知道怎么，无论如何，都不敢往那边望过去。 程焱是一个极其保守传统的男人。 或者说，他的世界，是简单到近乎于不可思议的。赚钱，养家，保护妹妹。 有人说他固执，迂腐，保守，其实就是因为他选择了最简单的生活方式，过了最简单纯粹的生活。 他何曾接触过这些跟他固有的世界观背道而驰截然相反的东西？ 他心神大震，他惶恐不安，他习惯性的退避，不是因为他讨厌。 而是他实在没办法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推翻他已经固守了二十多年的世界。 就在程焱犹豫着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的时候，霍沉渊抬起手来拍了拍程冉的肩膀，男人眸色平静，淡淡开口：“没有任何一种形式的感情是错误的。” 似乎是无意的，霍沉渊的视线掠过程焱的脸，又收回视线继续说道：“只不过，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不愿意接受另外一种感情方式，视如瘟疫，敝履，或是异端。” 霍沉渊的声音很好听。 平静，低沉，带着一种金属硬石般的凛冽质感，在这样的夜里，醇厚如同美酒一般，低低地传入其他人的耳朵里。 他似乎是轻轻地笑了笑。 难得的有些无奈，又平静地让人觉得寂寥。 “你没办法让所有人都接受那是正常的，是对的，所以很多时候，很多那样的感情，那样的人，都是见不得光的。” 似乎是听进去了霍沉渊的话，程冉忍不住为自己认识的同学感到难过，眼眶逐渐红了起来，情绪低落。 程焱却是心中泛起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望向霍沉渊那边，心情有些复杂。 他说的，也包括他自己吗？ 还是说刚才在超市的时候，自己的态度伤害到他了？ 出生在跟普通人截然不同的环境，生活在处处被别人关注的世界，霍沉渊如果喜欢的，真的是跟自己一样的同性。 那他是不是这些年过得，都很痛苦压抑，跟他所说的那样，见不得光？ 正在程焱纠结犹豫着是不是应该说些什么的时候，霍沉渊已经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些因为久坐而稍微有些褶皱的衣服，淡淡开口。 “我一会儿还有事情要处理，就先回去了。” 说罢，男人推开凳子转了身就准备离开。 “等一下，我...我送你！” 程焱终于开口，对上霍沉渊的眼睛，心头漏跳一拍，还是开口将这句话说了下去，“我送你到小区门口。” 霍沉渊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天已经彻底黑了下去，小区里面星星点点的亮着灯，影影绰绰的，听得到风声蝉鸣，还有散步的老人低声谈话的声音，还有外面商铺很远传来的音乐声。 两个人并肩而行，似乎是配合着程焱轮椅的速度，霍沉渊走路的速度也放缓了不少，一条路，竟是显得格外的漫长起来。 “总裁。” 程焱鼓足勇气终于开口。 霍沉渊顿住脚步，低头望向程焱。 从程焱的角度望过去，霍沉渊居高临下，身影隐匿在树木的阴影里，高大挺拔，如同上世纪英国教堂里的年轻牧师，带着一股说不出来的深邃好看。 他抿了抿嘴唇，斟酌着措辞，半晌，才低低地开口道歉。 “对不起。” 霍沉渊微微挑眉，似乎是有些不解，淡淡开口：“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在超市，我不是—”程焱顿了顿，有些越说越错的感觉，他试图要将自己想表达的意思讲清楚，语无伦次的解释：“我只是一时之间有些惊讶，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 霍沉渊突然笑了。 男人站在那里，眸色深邃而又平静，他注视着程焱，缓缓摇了头。 “不用说对不起，这很正常。” 话一出口，几乎是将程焱接下来想说的所有话，全部都给堵在了喉咙里，心里越发的复杂不是滋味起来。 “总裁，真的对不——” 程焱还想道歉，第三个字还没说出口，霍沉渊骤然俯身。 他固定住程焱的轮椅，低头，将程焱整个笼罩在他的阴影当中，就像是要吻下去一样。 事实上。 程焱也是这样以为的。 两个人距离越来越近，程焱脑袋嗡嗡嗡地响，喉咙干涩的厉害，心脏也像是快要跳出来，在几乎可以嗅到霍沉渊呼吸的那一瞬间。 程焱别过头去，窘迫不堪，心乱如麻。 霍沉渊却半晌没有动作。 在距离程焱还有一厘米的地方停下，静静地注视着他。 眸色漆黑一片，如同一团化不开的浓雾，其中的情绪复杂的让程焱看不分明。 霍沉渊突然笑了。 直起身，男人的侧脸隐在或明或暗的光影里，轮廓有些模糊的看不清楚。 “你看。” “你跟我不一样。” 霍沉渊声音低沉平静，似乎还带着浅淡的笑意。 “所以你一时之间接受不了觉得害怕是正常的，程焱，你不需要为你的正常，来向我道歉。” 说罢，霍沉渊低头，将轮椅上搭着的毯子取下来，展开，盖在程焱的腿上，淡淡开口：“外面风大，你早点回去。” 说罢，冲着程焱挥了挥手，转身往停车场的方向走。 男人背影被月色笼罩。 挺拔，孤峭，一如既往的平静，冷漠强大。 第23章 死瘸子 程焱的表情有些说不出来的怪异。 送走了霍沉渊，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作祟，他坐到了电脑跟前，在百度栏上，打出男人喜欢同性这几个字。 打出来之后，手一抖，就按下了搜索键。 看着电脑屏幕上面显示的五花八门的信息，程焱心脏跳得很快，抿了抿嘴唇，握着鼠标的手出了一手的汗，咽了口口水，像是做贼一样的随便选了一个点开来看。 这一点开，几乎就把程焱单纯保守了二十多年的世界观，整个都给刷新了一遍。 正常讲解同性恋心理的标题，偏偏点开之后，配的图却是猝不及防的，让程焱整个人，从耳根直接红到了全身。 他有些震惊，心里又忍不住有些好奇，想要关掉，目光又克制不住的落在屏幕上面。 图片里，西装革履，棱角刚毅的男人只露了一张侧脸，低头亲吻着怀中白色衬衣面容清秀的少年。 少年微微仰着头，似乎是在迎合男人的吻，露出干净弧度优美的脖颈，半垂着眼睑，有些羞怯，又有几乎要溢出屏幕的缱绻深情。 陌生，而又直截了当的视觉冲击。 程焱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心脏跳得飞快，咽了一口口水，面红耳赤，飞快地关掉页面，坐在轮椅上眼神飘忽。 霍沉渊喜欢男人。 那么他会不会曾经像刚才他所看到的照片一样，跟一个同性的男人拥抱在一起，相互亲吻呢？ 一想到这里，程焱几乎是被吓了一大跳，飞快地摇了摇头，想要将脑海中浮想联翩的东西给驱逐出去。 可是人的思维。 一旦生了根，就会飞快的膨胀蔓延。 不知不觉，程焱就恍了神。 他坐在轮椅上，视线随意落在屏幕上的一个点上，脑海中却是抑制不住的，浮现出霍沉渊的那张脸。 他那样的男人，倒是很难遇到跟他相匹配的女人。 可是...似乎更难遇到能配得上他的男人吧？ 程焱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心情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就有些低落下来，倒映着电脑荧荧的光亮，或明或暗的，出神半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哥，你在看什么？” 吱呀一声，程冉从外面把房间门打开，端着刚刚洗好的水果朝着程焱这边走过来，女孩有些好奇，探了脑袋，习惯性的就想看看程焱在电脑上看什么。 被她这一声瞬间惊醒回神，程焱猛地一惊，咳嗽一声迅速坐直身体，第一反应就是挡住面前的电脑屏幕，手忙脚乱的关掉了开的乱七八糟的界面。 平稳了几下呼吸，程焱将视线从电脑上收回来，若无其事的转过身望向程冉开口道：“咳，没什么，在看些公司文件，你作业做完了？” 半信半疑的女孩撅了撅嘴巴，有些不甘心的看了电脑一眼，丝毫端倪没有发现才气鼓鼓的坐回沙发上，将水果递给程焱。 “公司文件你干嘛这么神神秘秘的还不让我看，真是的。” 程焱一时语塞，联想到刚才看到的东西，又是一阵耳根发烫，咳嗽一声，却保持着镇定，没有在自己妹妹面前露出破绽。 “你又看不懂，管那些做什么。” 程冉撇了撇嘴，倒也没有再多想什么，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跟程焱打了个招呼之后就回房间去洗澡睡觉了。 看着妹妹离开，程焱方才松了一口气，转过身去坐回电脑面前，犹豫着要不要继续搜索，半晌，还是松开了鼠标，关上电脑。 这一夜，向来安眠的程焱，居然失眠了。 辗转反侧，眼前浮现的，都是霍沉渊临走之前的那张脸。 “程焱，你看，我们是不一样的。” “你喜欢女人，我喜欢男人。你不需要为了你的正常，来向我道歉。” 到后半夜，心里乱七八糟五味杂陈的程焱恍恍惚惚睡着，可做的梦，却是断断续续，匪夷所思。 强健有力的拥抱。 湿热缠绵的亲吻。 熟悉又陌生的胸膛。 程焱迷迷糊糊的睁开眼想要看清面前这人是谁，耳畔却是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程焱，程焱——” 霍沉渊！ 瞬间惊醒，猛地坐起身来，程焱心跳如雷，汗流浃背，环顾四周，平复了半天心情之后，才意识到刚刚所发生的那一切，都只不过是他自己做的梦。 再睡着，再做梦。 短短几个小时，他竟是做了七八个大同小异的梦，而梦中唯一的男主角，就是霍沉渊。 终于熬到第二天清晨，天光大亮，程焱望着自己内裤上面的已经快要干涸的白色液体，一张俊脸涨得通红，抬起手来狠狠地在自己脸上拍了几下，半晌缓不过神来。 自己怎么会... 程焱心乱如麻，努力地安慰着自己，找遍了所有理由跟借口，潜意识里，却是避开了霍沉渊这三个字。 不过从那一天起，霍沉渊也许久没有再出现在程焱的面前。 但是程焱没过多久，却是收到了来自霍氏总部的人事调令。 等他处理完手头上的工作，跟其他同事做好交接，下周一便是可以直接去总部报道。 消息一传出来，整个公司都震惊了，也有很多熟的不熟的同事，过来跟他套近乎，说些有的没的，乱七八糟的。 程焱一一礼貌回应，没怎么放在心上。 唯一一件让他心中情绪有些复杂的，便是霍沉渊在人事调令上，给他的职位。 策划部部长。 这意味着什么呢？ 意味着他一个普普通通，从分公司调上去的职员，将会在下周一，直接空降，负责霍氏总部策划部的所有工作。 如此信任。 如此重任。 程焱心中感激，又忍不住情绪复杂。 他倒是无数次想过要给霍沉渊打个电话说声谢谢，每一次却都在电话即将拨出去的瞬间，被他自己按下了挂断。 霍沉渊是不是还在误会上次他在小区里面躲开他的事情？ 还是他以为自己看不起他的取向？ 各种各样的猜想，让程焱连续几天都有些精神恍惚，思来想去，脑海里充斥着的，竟全部都是霍沉渊。 收拾好桌上的东西，程焱坐在轮椅上看了一眼自己待了几年的办公室，忍不住有些唏嘘。 已经是晚上九点多，望向办公室窗户外面的夜幕，程焱想了想，还是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他已经快一周没有见过霍沉渊。 无论如何，他都应该打个电话，跟他把上次的事情说清楚，不是吗？ 按下号码，深吸一口气就准备拨出去。 手机震动，屏幕亮起。 另外一个人的电话，抢在他拨出去之前，打了进去。 林茂源。 程焱一愣，接起电话，还没等他开口，话筒里面就传来了林茂源一贯的大嗓门。 “程焱啊，在干嘛呢，过来一起聚一聚呗。” 林茂源那边很吵，似乎是在酒吧还是什么地方，音乐声音很大，很嘈杂，听得程焱眉头忍不住一皱。 他犹豫了一会儿就准备拒绝，话一开口，林茂源似乎像是预感到了似的，打断了他的话开口道：“你可一定得来啊，我听老大说，你升职了啊，这么大的事儿，哥们必须得给你好好庆祝庆祝啊，你说是不是？” 说着，林茂源压低了声音，似乎是避讳着身边人似的，开口跟程焱道：“这两天老大心情一直都不太好，程焱，我瞧他对你印象还不错，你就过来一起喝两杯呗？” 听到这话，程焱心中一动，忍不住开口问道：“霍...总裁也在？” “是啊，大家都等着你呢，快来快来，地址发你手机上，不见不散啊。”说着，林茂源不等程焱回答，直接就挂断了电话。 这边。 听着电话里面传来的忙音，程焱愣了愣，有些无奈，心中虽然有些忐忑，深吸一口气，却还是决定过去。 霍沉渊也在。 他这两天心情都不太好...程焱抿了抿嘴唇，眼神有些复杂。 到了林茂源说的位置，程焱在门口，有些犹豫。 金碧辉煌。 哪怕是站在门口，都能够感受到里面的奢华热闹。 音乐声震得人耳朵都有些微微发烫，有些不适应，微微皱了眉头，程焱握了握拳头，硬着头皮推着轮椅往里面进。 “哟，我没看错吧。” 一个梳着莫西干发型，长相有些邪气的男人突然挡在程焱面前，手里提着一个酒瓶，似乎是喝多了，说话之间都冒着浓重的酒气。 “这里是酒吧，嗝——居然还有瘸子过来嗨，哈哈哈。” 程焱第一反应就是皱眉，虽然生气，却克制着不发作，握着轮椅的把手就往旁边的方向走。 又被这男人挡住。 “欸，你怎么回事，老子在跟你说话呢！”男人似乎是有些不悦，皱着眉头就冲着程焱吼：“你腿瘸了耳朵也聋了？” 程焱看了一眼酒气熏天摇摇晃晃的男人，没有说话，就准备绕开他离开。 砰地一声—— 这男人抬起手中的酒瓶直接就砸在地上，打了一个酒嗝，伸出手来指着程焱就准备发火。 “你知道，知道老子是谁吗，嗝——” “跟你说话，你居然敢不搭理老子——” 酒吧里面很热闹，音乐声震得人耳朵嗡嗡嗡的都在响，大厅这边人很多，跳舞的，喝酒的，几乎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这边的争执。 男人像是真的喝多了，眼睛通红，青筋暴起，就站在那里跟程焱杠上了，似乎程焱不服软，他就不会放他走似的。 程焱却是抿了抿唇，丝毫没有想搭理他的意思。 “跟你说话呢，死瘸子，妈的，老子跟你说话是在抬举你知道吗？” 骂骂咧咧，男人声音很大，每一个字眼都难听的刺耳。 看到程焱一直都不说话，似乎是有些不耐烦了，抬起手就准备推他，张嘴就是难听至极的脏话。 “死瘸——” 最后一个字没说出来。 “啪——” 清脆的一声响。 醉酒男人受了这实打实的一个耳光，猛地踉跄一下，猝不及防地捂着脸倒向旁边的墙上，瞪大了眼睛就准备发火。 却在看见来人的时候，醉意瞬间清醒，咽了一口口水，偃旗息鼓，缩到一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程焱也是猛地一愣，面对着突如其来的状况有些反应不过来，习惯性的望向来人。 霍沉渊。 男人阴沉着一张脸，一言不发，绕到程焱后面，抓住轮椅的两个把手，推着他就往里面走。 第24章 改变主意 “下次再遇到这种事，保护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推开门的瞬间，霍沉渊的声音淡淡在程焱耳边响起，程焱望过去的时候，男人已经收回了视线，迈开长腿走在了前面。 来不及细想，急忙推着轮椅跟上，进去之后，才看到包厢里面的情况。 已经开了很多瓶酒，随意地摆在茶几上。 灯光打的很暗，奢侈豪华的大包，加上霍沉渊，也只有三个人。 除了林茂源之外，其他的都是程焱从来没有见过陌生面孔，在程焱跟在霍沉渊后面进去之后，所有人的目光竟是无一例外的全部都聚集在他身上。 一脸好奇和探究。 林茂源将手中的酒杯放下去迎了上来，走到程焱身边使劲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爽朗洪亮，带着几分不引人讨厌的酒气，冲着程焱笑：“你终于来了，大家伙儿可都等你好久了，来来来，这边坐，跟哥们儿好好喝一个！” 程焱对林茂源印象极好，自然不会推辞，微不可察的看了坐在角落的沙发上面沉如水的霍沉渊一眼，端起酒杯就准备喝酒。 “欸欸欸，林茂源，你着急忙慌的喝什么酒啊，咱们都还没让别人自我介绍呢。”说着，一个五官算不得出众，浑身气质却让人很舒服的男人站了起来，冲着程焱伸出手笑着开口道：“你好，我是陆景书，三少的朋友。” 程焱忍不住对面前这个叫陆景书的男人心生好感，微微一笑，也伸出手去跟他一握，开口道：“你好，我叫程焱。” 话还没说完，突然想到了什么，程焱愣了愣，犹豫着开口问道：“你说的三少是...” “老大啊，大家都叫他三少。”林茂源大大咧咧地挥了挥手，直接抢在陆景书前面开口替程焱解释，“因为霍家家大业大，老大上面还有两个堂哥，他排行老三，接手霍家之后，大家就都叫他三少了。” 程焱点了点头，望向霍沉渊那边，男人似乎完全没有在听他们说话，表情淡淡的，情绪晦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看到了吧，早就跟你说了老大这两天心情不好。”林茂源凑近程焱压低了声音，饶是有些心有余悸的开口道：“虽然我从来没见过他跟人发脾气吧，但是咱们也不敢去多问，生怕触了他的霉头。” 程焱抿了抿嘴唇，心情一时之间有些复杂，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才好。 潜意识里，他总觉得，似乎霍沉渊情绪不高，跟他是有关系的。 “程焱，你是怎么跟三少认识的啊？”注意到林茂源对待程焱的态度，陆景书眼中闪过一道异样的情绪，又很快消失不见，笑着开口跟程焱说话，尺度把握的很好，让人如沐春风，又丝毫不会让程焱有别的不好的联想，产生反感和抵触。 “因为我是霍氏的员工，上一次去跟茂源谈合同的事情，遇到总裁，所以...”程焱略过了一些重要环节，简简单单的把大概过程说了一遍。 陆景书点了点头，若有所思的冲着程焱笑了笑，状若无意地开口道：“那可真是缘分，认识三少这么多年，我还没见过他对谁这么上心呢。” 程焱一愣，习惯性地望向坐在那边的霍沉渊，没有接话。 “是啊，我告诉你啊程焱，”林茂源一听这个来了劲，凑到程焱面前噼里啪啦酒说开了花：“刚才我还在想老大怎么突然问我你是不是快到了，他带着你一起进来我才想明白，他估计是怕你第一次来这种地方找不到路，专门出去接你的——” “你话太多了。” 霍沉渊看了林茂源一眼，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却让林茂源瞬间噤声，缩了缩脖子再也不多嘴了。 程焱望向霍沉渊。 四目相对。 霍沉渊淡淡移开视线，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端起桌上的杯子喝了一口酒。 气氛一时之间似乎有些奇怪。 陆景书一直坐在旁边，看到程焱跟霍沉渊两个人之间的暗流涌动，心中暗自生出了许多想法，笑了笑开口打圆场道：“这样，我们四个男人干坐着也不是个事儿，我跟林茂源一组，程焱就跟三少一组，我们就玩儿最简单的，摇色子，怎么样？” 林茂源拍手表示同意，接着他的话茬就开口道：“好啊，这样，一个人摇色子，另一个人喝酒。” 程焱坐在距离霍沉渊很近的位置，看着男人雕塑一般的侧脸沉浸在阴影里，看不清楚情绪，忍不住抿了抿唇，思考着应该说些什么。 霍沉渊看了他一眼，似乎是猜到了他心里在想些什么似的，淡淡开口道：“你去摇，我来喝。” “......” 程焱一时之间有些犹豫，忍不住开口道：“总裁，要不然你去玩儿吧，输了我喝酒就行，我摇色子技术很差劲的——” 像是完全没听到他说什么似的，霍沉渊已经拿起了面前放着的骰盅递到他面前。 老实说，程焱的技术是真的很差。 像他这样，公司和家，永远两点一线，几乎从来没有过娱乐活动的人，勉强会玩已经不容易了，技术能好得到哪里去？ 程焱对陆景书。 第一把。 看过骰盅里面的色子，程焱犹豫片刻，开口叫道：“三个三。” 陆景书表情不变，只看了一遍就合上骰盅，往上叫了一个，“四个六。” 看他表情镇定，自信至极，程焱犹豫了一会儿，想了想，往上再加了一个，“那...五个六？” “开。” 陆景书毫不犹豫打开自己的骰盅，似笑非笑的望向程焱，“你输了。” 一个骰盅里面五颗色子，他一个六都没有。 程焱无奈，习惯性的的转过头去望向霍沉渊，还没来得及说话呢，男人已经端起桌上放着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要不然还是你摇色子我喝酒吧...”程焱心中忐忑愧疚，又被霍沉渊淡淡开口拒绝：“你来玩，没事的。” 第二把，第三把，第四把。 陆景书像是能看到程焱手中的骰盅里面色子数字似的，每一把，都赢得毫无悬念。 程焱：“.......” 霍沉渊一杯接着一杯，一杯接着一杯，面不改色，喝酒像是喝水似的。 “这杯我来喝。”程焱输到最后，实在是心中愧疚，忍不住伸手从霍沉渊手上想要拿走那杯酒。 霍沉渊握住他的手，固定住他的动作，沉默着将这杯酒干了下去。 “总裁，你不要喝了——”程焱一时情急声音大了几分，挣扎的时候杯子里面的酒洒了出来，滴落在两个人的衣服上面。 林茂源跟陆景书见状，咳嗽一声，相互对视一眼，开口道：“呃...先不玩了，你们去洗手间把衣服收拾一下——” “程焱这技术也是太差了，我口渴了半天想喝酒呢...”林茂源低着头自言自语的嘀咕。 卫生间。 霍沉渊低头在洗手台上洗手，面无表情，看不出什么端倪。 程焱坐在轮椅上，抿了抿嘴唇，心里不知道怎么的，一瞬间有些不好受。 霍沉渊喝了很多。 不兑饮料不掺东西的威士忌，他一个人喝了快一瓶。 哪怕是男人表情依旧跟平常一样看不出什么异样，程焱站在他身后，也能够闻到他身上浓郁的酒气。 “你没事吧？”程焱抿了抿唇，声音有些低落的开口：“都说了我技术很差，你去玩儿，我来喝，说不定结果还能好一些。” 哪怕是喝了那么多酒，霍沉渊的眼神依旧清明的不像话，他转过身来望向程焱，淡淡开口：“没事，不用担心。” 语气平静，冷淡。 听得程焱心中一跳，猛地沉了下去。 霍沉渊不再看他，抽了一张纸擦手，就准备离开，走到卫生间门口，程焱猛地抬头叫住他。 手掌心里出了汗，浑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心脏跳得很快，血液像是都要冲到大脑上面去。 程焱深呼吸一口气，鼓足了勇气叫住他。 “霍沉渊！” 男人脚步微微一顿，转过身来望向程焱，眼神深邃，看不清楚情绪。 “我没反感你喜欢男人的事，上次在小区里，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一时之间被吓到了有些反应不过来——” 一口气说了一连串，程焱甚至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只是心中隐约的，恍惚的感觉到，似乎，如果他再不说的话，怕是从今以后，都没有机会说了。 “程焱。” 霍沉渊的嗓音有些低沉，似乎是抽烟喝酒导致的缘故，但男人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很清晰，清晰的传到程焱的耳朵里去。 他一步一步的走进程焱，走到程焱的面前，低头，半蹲，在跟他视线平齐的地方停住。 霍沉渊的眼神很平静，很理智，却深邃地让人有些看不懂。 他凝视着程焱的脸，似乎是轻轻地笑了笑，淡淡开口：“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程焱口干舌燥，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才好。 “这两天我曾经想过，或许应该从今以后再也不去招惹你。” 望着程焱，霍沉渊声音平静的厉害，说出来的话，却是让程焱的一颗心猛地一沉，来不及思考其他的意思，第一反应竟是有些慌乱和不适应。 “事实上我也是这么做的。”霍沉渊挑了挑眉，眼中难得的有一丝隐晦的无奈跟叹息，男人微微摇了头，似乎是在笑。 “就像我说的，你很正常，没有任何必要，去配合我的不正常。” 程焱张了张嘴巴，想要说话，喉咙里却像是堵了什么东西似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但是我现在改变主意了。” 霍沉渊深深地凝视着成程焱的脸说出这句话，程焱一愣，心中抑制不住的涌出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来。 他想说话，还没开口。 霍沉渊低头。 两只手按住他的轮椅，附身，在程焱的额头上轻轻印下一吻。 浅淡的男士香水味道和浓郁的酒气混合在一起，竟是混合成一种让人难以抗拒的的味道。 “程焱，你有想过跟我试试吗？” 霍沉渊的话程焱其实已经听不太清楚了，当他把吻落在他额头上的那一瞬间。 嗡的一声—— 心里就像是爆炸了似的，再也没有多余的思考能力。 第25章 一句话 程焱口干舌燥，他心跳如雷，脑海中像是发生了一场大爆炸似的，一瞬间嗡嗡作响，彻底丧失了思考能力。 半晌，嗅着霍沉渊身上散发出来的浓郁酒气，才稍稍恢复了些许清醒，咬了咬舌头，低着头攥紧了拳头，视线落在地上的某一个点上，轻轻地呼出一口气。 “总裁，你喝醉了。” 望着地板，程焱低低的重复，那语气，有些僵硬，却更像是提醒。 他在提醒霍沉渊，也在提醒他自己。 霍沉渊安静地注视着程焱的动作，没有错过他脸上任何一个表情变化。 程焱的态度，明显就是拒绝了。 理智一点，或者是长远一点来看，按照霍沉渊的习惯，现在最好的解决方法，就是顺着程焱的话往下接，装作喝醉了，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两个人之间，还像以前一样，就会少很多很多的麻烦。 霍沉渊深吸一口气，有些头痛，却又无奈地想笑。 视线落在程焱的脸上，霍沉渊表情逐渐收敛，声音也变得低沉而又严肃，男人眼神灼灼，从未有过的清醒和笃定，带着些许程焱看不懂的隐晦深意，缓缓开口。 “程焱，你看着我。” 话一出口，程焱克制不住的心头一跳，喉咙都有些微微发痒。 霍沉渊的眼睛就像是有魔力。 当你看着他的时候，那双眼睛，就像是能够把人的灵魂，都给吸进去。 “我现在很清醒。” 霍沉渊抬起手来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微微扬了眉，淡淡开口：“事实上，还从来没有人能把我喝醉过，所以，你输的那些酒，根本就算不了什么。” 被他说的有些赫然，程焱越发的觉得这里的气氛怪异尴尬的不像话起来，坐立不安。 “你现在有什么感觉么，对于我刚才说的那些话。” 霍沉渊静静地注视着程焱，似乎是耐心的，在等待着他回答。 有什么感觉。 程焱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别过脸去，心情复杂，如同一团乱麻。 “那我换一个方式问你。” “你讨厌我么？” “当我跟你说，我们试一试，你觉得恶心么？” 走廊里很安静。 这里隔音效果很好，区区一堵墙，将外面所有的喧嚣热闹，全部都隔绝了出去，于是程焱能够清清楚楚的听到霍沉渊说出来的每一个字。 你讨厌我么？ 觉得恶心么？ 不知道等了多久。 霍沉渊听到程焱说不。 说出这句话，明显是有些挣扎的，程焱低着头，没有看霍沉渊，攥紧了拳头，讷讷开口。 “不讨厌。” “不恶心。” 听到这两句话，霍沉渊先是一愣，然后眼中迅速的闪过一道微不可察的亮光，正准备说话，又被程焱打断。 “但是，但是...” 程焱呼吸明显有些急促，甚至于有些紧张。 他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不看霍沉渊，视线落在自己放在腿上的双手上面，缓缓地，一字一顿的开口。 “但是两个男人，试试就不必了吧？” 他终于抬起头来望向霍沉渊，注视着他的眼睛，抿了抿嘴唇之后，慢慢开口。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程焱心里嗡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落在地上了，又像是有什么东西，啪的一声，就那么熄灭了。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跟我说这些，拿我来开玩笑，但是...”程焱神色有些恍惚迷离，倒映着头顶的灯光，看不清楚真实的情绪。 从他的角度望过去，霍沉渊一身名贵的手工定制西装，哪怕是沾染了些许氤氲的酒气，在灯光的照映下，如同上世纪英国贵族一般，英俊优雅，高不可攀。 “总裁，这种话以后就不要再说了，我...”程焱声音平平静静的，听不出丝毫情绪起伏。 “你知道，无论怎样，我们两个男人，都没有任何可能。” 说罢，程焱猛地低下头，抓住轮椅的两个轮子，转身，推着轮椅就从包厢里面出去。 男人背影消瘦，白色的衬衫宽大，隐约能看到，似乎有风灌进去，呼呼作响。 霍沉渊望着他的背影，站在原地沉默半晌，动也不动。 他这是被毫不留情的给拒绝了？ 霍沉渊扬了扬眉有些想笑，扯了扯嘴角，眉头却是皱的越发的紧了起来，望着程焱离去的方向，眸色深邃，隐含叹息。 回到包厢之后，程焱原本是准备走的。 话还没说出口，就被林茂源给拉着过来玩游戏。 这一回是林茂源跟陆景书玩。 “程焱程焱，咱们是兄弟吧？是兄弟你就帮帮我，妈的，今天被陆景书这家伙给折腾惨了，输的不要不要的，这样，一会儿我跟他玩，输了咱俩一人一半，行不行？” 昏暗的灯光，倒映着瓶子里面的橙黄色液体，晃了程焱的眼。 不知道怎么的，鬼使神差一般，不胜酒力的他，竟是喉咙微微发涩，堵得厉害，破天荒的有些想喝几杯起来。 他说好。 陆景书精明算计，林茂源叫出一个数字，他这边几乎就能够确定他骰盅里面有几个点，自然而然，林茂源跟最开始程焱的下场一样，玩一把输一把。 偏偏林茂源张牙舞爪的不服输，一把一把的来。 程焱也就沉默着一杯一杯的喝。 不知道喝了多少杯。 越喝心中郁结越甚，不仅是心里，还有胸口，甚至连呼吸，都不自觉的堵得慌，呼吸不过来一样的难受。 胃里烧得厉害，涨得难受。 喝到最后，程焱感觉自己的意识都已经有些控制不住的恍惚。 “是谁让他喝这么多的？” 一双有力的大手直接将酒瓶从程焱的手里面夺过来，声线低沉，仿佛压抑着滔天的怒气一般，质问着林茂源。 程焱有些生气，努力的睁大眼睛，想要看清楚来人是谁。 恍惚之间。 他看到了霍沉渊的那张脸。 男人薄唇抿成一条线，一双眼睛像是黑曜石一般，涌动着怒气，还有许多程焱看不分明的情绪。 此时此刻，林茂源已经是有些心虚了。 他笑了笑想要跟霍沉渊解释，话还没说出口，就被霍沉渊打断。 “我送他回去，你们两个接着玩。” 说罢，不等他们回答，推着程焱的轮椅就往包厢外面走。 “老大这是生气了？”林茂源咽了一口口水，将手中的骰盅放下，有些不敢置信的望向陆景书开口道：“怎么回事啊...” 坐在光线昏暗的包厢里，陆景书眸色晦暗不分明，轻轻地笑了笑，语气有些意味深长。 “因为程焱喝多了啊。” “程焱喝多了？”林茂源眉头狠狠皱起，“可是老大为什么生那么大气啊，搞得我都有点手足无措了快。” “三少他，以前就说过喜欢男人，对吧？” 陆景书话一出口，林茂源也不是傻子，自然就明白了他言语之间的意思，摇了摇头，一口否决。 “不可能，我上次还专门去问过老大，他不仅把我呵斥了一顿，还否认了，他怎么可能会喜欢程焱？” 听到这里，陆景书眸色变淡了几分，淡淡点了点头。 “那就好。” “也怨不得我们这些做兄弟的多想，程焱纵然是好...却也万万配不上三少的。” ———— ———— 外面。 程焱的确是喝多了今天。 坐在霍沉渊的车里，头靠在椅背上面，整个人都有些晕头转向，意识都有些迟钝不分明。 余光注意到旁边人眉头蹙在一起似乎是有些痛苦的样子，霍沉渊皱了眉，却有意识放缓了开车的速度，逐渐趋于平缓。 车子里面很安静。 霍沉渊放了一首舒缓的英文歌，声音调的很低，一路上，除了干净治愈的女声之外，再也没有其他声音。 没过多久，程焱就恢复了些许清明。 或者说，其实从头到尾，他哪怕是喝醉了，也没有醉倒彻底失去意识的程度。 之所以闭着眼睛装作睡着了似的，一方面是脑袋真的晕的难受，另一方面，是他不知道应该怎么样，才能面对霍沉渊。 男人似乎专注的在开车。 程焱望向他的侧脸，轮廓刀削斧凿一般的好看，隐约透着一股矜贵的优雅。 “程焱，你愿不愿意跟我试试？” 这句话还犹然在耳，程焱喝醉酒喝得浑身发烫，一颗心却是透着冰凉。 让他觉得可笑又可怕的，是在听到霍沉渊说这个的时候，是在霍沉渊的吻印在他额头上的时候，他不仅没有觉得恶心，觉得抵触，反倒是一颗心跳得飞快，像是要跃出喉咙。 不能为人所知的，那一瞬间的欣喜。 还有就是，随之而来的，彻骨冰凉。 五年前的车祸到如今，程焱早就已经被现实锻炼的清醒至极，不再对任何不该奢求的事情，抱有任何多余的唤醒。 他喉咙干涩，大脑出奇的清醒。 他靠在椅背上，望着车窗外面一闪而逝的风景，微微地笑。 霍沉渊可以说喜欢他。 他却万万不能说喜欢霍沉渊。 吱呀一声刹车。 到了。 霍沉渊停好车，转过身去帮程焱解安全带，程焱似乎是缓缓地清醒的，摇了摇头，摆手拒绝了霍沉渊的动作。 低头解安全带。 因为喝醉了的缘故，程焱手有些微微发抖，弄了半天。 霍沉渊从汽车后备箱把折叠好的轮椅拿出来，再恢复好，放在地上，打开车门，就准备扶程焱下来。 两个人有一瞬间的肢体接触。 程焱深吸一口气，触之即离。 低声道谢。 在他准备上楼回家的时候，霍沉渊开口，叫住程焱。 头顶上有月光，空气中有风。 隐约有些冷。 霍沉渊的目光落在程焱那双动弹不得，毫无知觉的腿上，停留片刻，又转移回到他的脸上。 男人的表情很平静。 “在我心里，你没有任何地方跟别人不一样。” “但是程焱。” “在我心里，你跟任何人都不一样。” “我很清醒的知道我自己现在在说什么，也希望你能够知道。” 这一句话说的模糊又矛盾。 程焱喝醉了酒，脑袋依然涨痛难忍，偏偏这一句话。 似乎跟着风一同吹进了他心里。 一瞬间酸涩难当，情绪翻涌。 一直到很久很久以后，这一天所有的细节全部被他一一忘却，唯独霍沉渊的这一句话。 刻骨铭心，至死方休。 第26章 加班 “哥，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今天加班了吗，脸色看起来也好差的样子——”程冉皱了皱秀气的眉头，从沙发上站起来望着刚刚进门的程焱，有些担心的样子。 安抚性的冲着妹妹笑了笑，程焱摇头示意自己没事，脱下外套放在一边，正准备去厨房倒水，却听到客厅里面电视的声音。 “别痴心妄想了，你们两个根本就没可能。” “他是将来要继承秦家财产的天之骄子，而你呢，你只不过是一个连话也说不出来的哑巴！” 微微顿住，转过头去，程焱端着水杯，坐在轮椅上，望着电视画面。 坐在沙发上气质雍容高人一等的中年女人，用平静并且不容置疑的口气，说出了最客观最残忍的事情。 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个瘦小清秀的女孩，一双眼睛涨得通红，像是下一秒眼泪就要掉下来，却什么话都说不出，仓皇的用手语比划着什么。 客厅开的灯很暗。 只有电视机的光亮，照在人脸上，或明或暗的。 很简单也很狗血的故事桥段，聋哑女孩，爱上了天之骄子的故事。 程焱坐在轮椅上，看着电视里面，被男主角母亲奚落的什么都不是的聋哑女孩，在最绝望最不堪的时候，被天神一般突然出现的男主角护在身后。 “她听不见我有什么关系，我看得懂她就好了。” 男主角这么说。 似乎所有电视剧都是这么演的，程焱轻轻笑了笑，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那边，似乎一直在追这部剧的程冉，已经是拿着纸巾哭红了眼眶，感动的稀里哗啦，半天缓不过神来。 “哥，你也觉得很感人对不对？男主角对女主角好好啊，虽然她听不见，也说不了话，但是有这么一个男人爱她，这辈子都没有遗憾了——” 程焱的视线依旧停留在电视机上，他听见自己似乎是笑了笑，“哭什么，电视剧不都是这么演。” 程冉吸了吸鼻子，擦了擦眼泪，眼睛红的像兔子还有些不高兴的瞪了程焱一眼。 “哥，你非要把什么事情想的这么现实，我也知道啊，现实生活中，男主角那样的人，怎么可能会跟一个聋哑人在一起，但是电视剧总得给人一点美好的想象吧，要不然大家还怎么相信爱情。” 程焱没说话。 “在我心里，你没有任何地方跟别人不一样。” “但是程焱。” “在我心里，你跟任何人都不一样。” 霍沉渊的话还犹然在耳，程焱轻轻地笑了笑，眼神有些飘忽，看不清楚情绪。 程冉说的很对。 现实生活中，天之骄子一样的人，怎么可能会跟一个聋哑人在一起。 程焱推着轮椅去厨房里倒水，一口一口的将杯子里面的水喝干净。 原本滚烫翻涌激烈的一颗心，逐渐逐渐的平静下来。 生活从来都不是电视剧，爱情也从来都需要门当户对，哪里容得下那么多的痴心妄想，和不切实际的幻想。 ———— ———— 程焱很快去了霍氏总部报道上，对于一个被总裁钦点空降过来的策划部部长，哪怕是他身有残疾行动不便，却也因为这一层关系在，公司里所有人对待程焱，都是客客气气，尊尊重重的。 程焱做事也很严谨认真，一丝不苟，几乎是日日加班到深夜，久而久之，公司里哪怕是原本对他不怎么看好，等着看他笑话的人，也逐渐开始认可程焱的工作能力。 所有的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唯独他跟霍沉渊的关系。 以前他在分公司上班的时候，一个星期几乎每天都能看到霍沉渊，而现在，两个人就在同一栋大楼上班，一个星期能见到的次数，也是寥寥无几。 哪怕是见到了，也不过是匆匆一瞥，连句话都说不上。 恩，是程焱在刻意，避开霍沉渊。 他刻意的遗忘那一晚霍沉渊所说的所有话，刻意的拉开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刻意的表现的冷漠和疏远。 他已经是二十五岁的成年人。 可是面对霍沉渊的时候，他却是自卑和懦弱的。 他不知道霍沉渊所说的试一试，是一时兴起，还是深思熟虑，他更不知道霍沉渊对他的喜欢，是一时新鲜，还是好奇尝试。 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他独自一人度过了车祸之后这么多年的漫长时光，经历了太多太多的挫折忐忑。 所以他很清醒。 很清醒的知道一件事。 那就是，哪怕他再怎么努力，工作做得再怎么优秀，他也是配不上霍沉渊的。 这个事实让人感觉到无奈而又残忍，可事实就是这样的啊，配不上就是配不上，那样的男人，哪怕是他愿意弯下腰，俯下身子走近他身边。 他却永远永远，都没有办法成为足够站在他身边的那个人。 霍沉渊也似乎是知道了程焱的意思，也很识趣的，在这一段时间里，没有再刻意出现在他面前。 我说喜欢你，你拒绝。 那好，我也不勉强你。 现如今两个人似乎就是这样的状态。 “程部长，你今天还要加班吗？你都连着加班好几天了——”许曼是程焱现如今的助理，看着他眼眶下面那一片青黑，忍不住有些担心的开口问道：“这样下去，你身体也受不了啊。” 程焱这一段时间的工作状态，几乎是让策划部所有人都为之震惊叹服。 他实在太拼。 程焱摇了摇头，冲着许曼笑了笑，“没事，我把这些文件看了就回去，你不用管我，先走吧。” 做程焱助理也有将近一个月了，许曼看到的一直都是他严谨工作，一丝不苟的样子，忙忙碌碌，除了偶尔走神，几乎从来表情都是淡淡的。 甚至还有很多人在背后悄悄议论，说程焱是不是因为残疾，所以性格格外孤僻冷漠。 许曼却是知道的。 程焱性格温和，极好相处。 可知道是一回事，突然看到程焱这样冲她笑，许曼竟是忍不住一愣，心跳突然漏跳了几拍，一张化着精致妆容的脸，也悄然浮上了几分红色的热意。 “听到了吗，你可以先回去的。” 见许曼半晌不说话，程焱倒也不着急，耐心地又重复了一遍。 猛地回过身来，许曼有些不好意思的抬手将头发拢了拢，索性拉开了旁边的凳子坐下，将程焱面前的一部分文件抱到自己面前来。 “我是你助理，理应帮自己的上司分担工作，不是吗”冲着程焱眨了眨眼，也不怕他拒绝，直接翻开面前的文件，低头忙碌起来。 程焱张了张嘴，有些无奈，心中也忍不住有些暖意。 两个人一起，工作进度自然加快不少。 偶尔抬起头来交谈两句，大部分都是翻动文件的声音。 能够在霍氏工作，许曼的工作能力自然也不容小觑，认真并且专业，哪怕是加班到深夜，也没有丝毫想要抱怨的意思。 当所有工作全部都做完的时候，抬头看一眼桌上放着的时间，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半多。 许曼伸了一个懒腰，大大方方的露出自己优美的身材曲线，打了一个呵欠望向程焱开口道：“终于忙完了，我们走吧。” 程焱点了点头，简单收拾了一下桌上的动作，“我送你下楼。” 许曼走在程焱的右边，程焱推着轮椅，两个人速度基本一致，走出办公室的时候，霍氏大楼基本上人已经空了，看着有些冷清。 按电梯的时候，许曼看到电梯显示停在二十三楼。 她咦了一声。 “总裁也还没走啊，感觉这两天总裁好像也在加班似的，听总裁办公室的人说，他也是天天忙到深夜，最后一个走呢。” 说着，许曼忍不住笑了笑，“部长，你这个工作狂，可被我们总裁给比下去了。” 程焱有些僵硬的笑了笑，没有说话，视线却是落在电梯显示的数字上面。 从二十三楼，一直下到他们所在的十七楼。 霍沉渊这段时间，也每天都在加班么？ 他是公司最后一个走的人么？ 有什么事情，需要霍氏总裁日日忙碌到这个时间还不走呢？ 乱七八糟的思绪涌上来，心里一时之间乱得不像话，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 程焱跟许曼正准备进去，抬头，就看到电梯里面站着的霍沉渊。 黑西裤，白衬衫，简简单单的打扮，偏偏被男人穿出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气质来，让人移不开视线的好看。 程焱坐在轮椅上，在电梯外面，有些怔楞。 而霍沉渊的目光，也直直的落在程焱的身上，幽深晦暗，情绪看不分明。 许曼显然是没有发现两人之间的暗流涌动，先冲着霍沉渊叫了一声总裁，然后又招呼着程焱进电梯。 霍氏的电梯空间很大。 此时此刻站了三个人，却不知道怎么的，显得有些拥挤。 霍沉渊不说话，程焱也不说话，只有许曼，恭敬地冲着霍沉渊打招呼，“总裁，您也刚下班吗？加班加到这么晚，可真辛苦啊。” 霍沉渊的视线淡淡掠过程焱的脸，点了点头，没有回答许曼的问题，反倒是开口问道：“你们一起走？” 不疑有他，许曼点了点头，脸颊上面有些羞意，“是啊，部长送我下去。” 霍沉渊再度点头，眸色深邃，不再说话。 程焱许曼下一层，霍沉渊下负一层。 公司门口，替许曼叫了车，程焱情绪不知道怎么的，有些说不出来的憋闷，却还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冲着女人笑了笑。 “那你路上小心，注意安全。” 许曼点头，冲着程焱眨了眨眼睛，转身进了车里。 她走了之后，程焱自己也打电话叫了车。 因为双腿残疾的缘故，他自己开不了车，每一次上班下班，都很不方便，所以久而久之，程焱也有了熟悉的专车司机，几乎每一次，都是叫的同一个司机接送，一个月算一次钱。 王师傅很快就到了霍氏附近。 踏实本分的中年男人，看到程焱之后，停在路边，程焱打开车门上车之后，他将轮椅折叠好，放进后备箱里。 “今儿又加班到这么晚啊，你这工作也真是辛苦。” 王师傅看了一眼后面恢弘气派的霍氏大楼，忍不住啧啧叹息几句，“你说这霍氏工作压力也真是大。” 程焱简单应付了两句，有些心不在焉。 望着车窗外一闪而逝的景色，脑袋里一直想着的，都是霍沉渊这段时间，比他走的还晚的事情。 “程焱啊，你看你认不认识后边儿那辆车？” 王师傅冷不丁开口说了这么一句，程焱猛地一愣。 习惯性的转头望向后面。 黑色的宾利慕尚，融化在夜色里，缓缓地开在他们后面。 路灯闪烁，看不清楚里面开车的人是谁，程焱却是抿了抿嘴唇，心脏都漏跳一拍，半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没注意到程焱的失神，前面王师傅嘿了一声，颇有些艳羡的意思。 “这可是好车啊，一辆得六七百万呢，我都看了好几天了，这半个月，感觉这车跟咱们好像是同一条线儿的，要不是这人开的宾利，我都要以为他在跟踪咱们了，哈哈。” “你是说，这辆车这半个月...都跟在我们后边儿？”程焱轻声问出口。 王师傅点头，“是啊，我早就想问你认不认识了，不过啊，能开得起这车的人，跟咱们平头老百姓估摸着也没多大关系。” 一路上，程焱没有再回头望，也没有再开口说话。 后面那辆车，也一直保持着相对平稳的速度，跟在程焱这辆车的后面。 一直到程焱到家。 王师傅一向热情，对程焱也实在，到了之后跑到后备箱去把轮椅拿出来放在车门那边，程焱开门，坐到轮椅上去。 “得嘞，那我先走了，赶明儿你用车了再给我打电话。” 说完，上车加了一脚油门，融入车流当中，消失不见。 程焱却没有立刻进小区。 站在一处阴影后面，望着那辆黑色的宾利。 王师傅的车停了，那辆车也停了。 程焱很确定，从他的角度，是绝对看不到自己的。 程焱在原地待了很久，那辆车也在原地待了很久，过了将近半个小时左右，车子发动机轰鸣声响起，调转车头，消失在夜幕之中。 程焱坐在轮椅上，待在树下的阴影里。 注视着黑色宾利离开的方向，半晌，轻轻地呼出一口气来。 那是霍沉渊的车。 将心中翻涌不平静的情绪按捺下去，转身上楼回家。 辗转反侧，一夜未眠。 第27章 约会 “三少。” 看到霍沉渊进来，陆景书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杂志，站起身来。 抬眸看了陆景书一眼，霍沉渊倒也没有觉得奇怪，伸手解开脖颈上面的领带，坐到办公桌后面去，翻开桌上的文件，淡淡开口问道：“你怎么来了？” 陆景书望着霍沉渊笑了笑，转身从后面的茶几上拿出一份文件来，一边递给他一边解释：“我们公司最近想了个新项目，我想着拿过来让三少过目过目，要是你觉得行的话，我们可以合作。” 陆景书一直都是霍沉渊朋友圈里做事最稳重，最周全的那个，为人温和，没有富家子的骄矜和戾气，所以霍沉渊对他的观感一向都很不错。 翻开陆景书递过来的新项目策划书，粗略了看了一下，霍沉渊心中已经是有了计较，扬了扬眉，望向陆景书开口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个项目在未来几年会很赚钱。” “不过...”霍沉渊顿了顿，望着陆景书的眼睛开口道：“你完全没必要拉着我跟你分一杯羹。” 生意场上，唯有利益，才是永恒不变的。 能够保证绝对赚钱的项目，陆景书那边有足够的能力自行开发，他带着策划书来到自己面前，要跟自己平分大笔的利润。 “三少说什么呢？” 陆景书站在霍沉渊面前微微鞠了躬，眼中闪过一道微不可察的尊敬与爱慕，又很快恢复平静。 “陆家一向以霍家马首是瞻，这一次把年底大项目拿出来跟霍氏分享，也是我跟董事会讨论过之后做出的决定。” 说到这里，一向在外人面前温文尔雅冷静持重的陆景书忍不住有些无奈，冲着霍沉渊有些窘迫的笑笑。 “再说了，我爸可是只信你，不信我啊。” 霍沉渊摇了摇头，抬起手来拍了拍陆景书的肩膀，淡淡开口：“霍氏入股，你七我三。” 他做事从来都干脆决断，也向来不喜阴谋诡计，陆景书赤诚待他，他自然也不会仗着霍氏业大，反客为主去占别人便宜。 “我会让助理安排跟你们讨论接下来的合作事宜。”合上策划书，霍沉渊抬起手来揉了揉太阳穴，按下电话，冲着那边开口道：“冲两杯咖啡进来。” “很累吗？” 陆景书状似随意地开口问道：“我听*说，你这半个月每天都加班到凌晨？” 霍沉渊表情不变，淡淡点了点头，似乎没有想就这件事跟陆景书深谈的意思，随意开口回答道：“恩，最近是比较忙。” 从陆景书的角度看过去，霍沉渊一张侧脸，隐约透着有些疲惫倦意，可纵然是这样，这个男人，依旧是从骨子里露出来的天生的骄傲与强大。 一时之间，陆景书有些走神。 脑海中浮现出程焱的那张脸来。 陆景书喜欢霍沉渊。 这种喜欢，可以说是崇拜，可以说是贪慕，也可以说是爱。这么多年，陆景书看得分明，霍沉渊冷漠理智疏远，对待任何人，都始终是一副冷心冷情的模样，自然而然，陆景书也绝对不会表露出丝毫。 能够做朋友，做兄弟，甚至于做他的下属。 都很好。 可偏偏出了一个程焱。 陆景书一眼就看出霍沉渊对待程焱的不同。 他曾经无数次幻想过，未来能够与霍沉渊并肩而行的那个人，会是什么样子，需要有多优秀，才能够配得上这个男人。 却万万不能是程焱。 万万不能。 收起心中纷乱复杂的心绪，陆景书再度换上平日那一副让人如沐春风一般的笑脸来，冲着霍沉渊开口道：“林茂源还说叫我过些日子一起泡泡温泉，喝点梅子酒什么的，三少要不要一起去？” 说到这里，陆景书顿了顿，似乎是想起什么，望向霍沉渊有心无心的开口道：“对了，还可以把程焱叫上。” “上一次在酒吧第一次见，都没好好聊聊。”陆景书笑得温和，隐约还有些遗憾的样子，说话的语气，都充满了对程焱的称赞。 提到程焱，霍沉渊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又很快恢复正常。 男人站起身来，走到办公室另外一边的书架面前，找一份文件。 语气平淡如常，听不出任何端倪，霍沉渊淡淡开口拒绝：“我就不去了，公司最近比较忙。” 陆景书点了点头，也不再继续勉强，把玩着手上的物件，正准备说些别的什么，余光突然扫到了办公室外面的一道身影。 程焱。 再望向霍沉渊。 他站在书架墙那边。 视觉上，无论从那个角，都看不见站在办公室外面，在跟*说话的程焱。 心中一动，陆景书微微眯了眼，生出些许念头来。 外面。 程焱坐在轮椅上，到二十三楼来找霍沉渊，是鼓足了很大勇气的。 自从他发现了霍沉渊那一日开车尾随一直送他回家的事情，这几日观察下来，似乎每一天，只要他加班，霍沉渊办公室的灯，也会一直一直亮着。 程焱这一生到现在。 从没有一个人，像霍沉渊这般对他。 心中翻涌复杂，程焱哪怕是再怎么清醒理智，却也无法抗拒一个事实。 那就是他希望霍沉渊继续存在他的生命中。 而不是就那么彻底的，就消失了。 一时冲动，压抑着剧烈跳动地心脏，口干舌燥，手足无措，甚至于握着轮椅的两只手都是汗津津的。 程焱也不知道他来找霍沉渊究竟是想要说什么，可是所有的话都堵在喉咙里，似乎只要见到霍沉渊了，所有一切，就都有答案了。 “陆先生是总裁的好朋友，他们两个在里面说话呢。”*探头看了一眼霍沉渊的办公室，有些为难的跟程焱说道。 陆先生。 陆景书？ 程焱一愣，很快反应过来，抿了抿嘴唇，点头道：“那我在这里等一会儿吧。” *感激的冲程焱笑笑，招呼他在旁边等，然后就去帮他泡咖啡了。*做霍沉渊的助理这么久，哪怕是他什么也没说过，可*察言观色的本事，总是有一些的。 程焱在霍沉渊心目中的位置，跟其他人，是不一样的。 所以，自然而然，*对待程焱的态度，就谨慎和恭敬许多。 霍沉渊办公室的墙，是单面玻璃，从里面能够看到外面，从外面却是丝毫都看不见里面。 陆景书坐在沙发上，微微眯了眼，伸手按下茶几上面放着的电话，拨通*办公桌上面的分机号码。 响了很多声。 程焱听到声音，有些犹豫，看了看*离开时候的方向，还是将电话接了起来。 “咖啡冷了，帮我换两杯热茶进来。” 陆景书的声音。 程焱刚想回答，他那边交代完之后，似乎已经把电话给放下了。 “三少，我一直觉得你对程焱有点不一样。”陆景书的声音适时在电话那头响起，似乎是在跟霍沉渊说话。 程焱准备挂断电话的手微微一滞，将话筒贴近耳朵，情不自禁的，微微屏息。 而办公室里面，陆景书却是若无其事的将话筒放在茶几上面，望向霍沉渊的背影开口问道。 霍沉渊动作一顿。 男人依旧背对着陆景书。 看不见表情。 “为什么这么觉得？” 语气听不出丝毫情绪来，似乎很平静，很随意的回答。 “感觉啊，你知道的，我这个人一向比较敏感，你身边啊，太久没有一个特殊的人出现了。”陆景书耸了耸肩膀回答。 “所以才想问问你，是不是要跟程焱在一起。” 霍沉渊的视线落在书架上的一个点上面。 男人脑海中响起程焱那一日强硬了语气，咬着牙，故意说出的话。 “你知道的，无论怎样，我们两个男人，都没有任何可能。” 这段时间程焱刻意的退避，疏远，就像是刻意在他们之间，横上了一条无法逾越的天河。 霍沉渊笑笑，眸色清淡，却深邃的厉害。 他摇了摇头，不看陆景书，收敛了语气，平静开口：“你想多了。” 霍沉渊不愿意在其他人面前，细说关于程焱的任何。 不愿，在程焱心结没有打开，没有接受他之前，在别人面前，将他冠上自己的名字。 更不愿，在程焱闪躲退避的时候，勉强他什么，就像这几日的默默护送，默默陪同一样。 很多事情，无须多说。 对于霍沉渊答案，陆景书并不意外。认识这么多年，他多么了解霍沉渊的性格，冷情，少言，若是这样的男人，能够对着自己说出他对程焱的心思的话，怕他就不是霍沉渊了。 可似乎，程焱并不了解。 从陆景书的角度望过去，外面握着话筒的程焱脸色瞬间煞白。 眼神，也逐渐地黯淡下来。 不过程焱情绪失常，也不过只是瞬间，很快的他就调整过来，似乎是轻轻地笑了笑，将话筒放好，表情恢复正常。 这番情绪克制能力，倒是让陆景书微微挑眉，忍不住高看了几分。 “程部长，咖啡来了，要不然我进去问问总裁什么时候谈完？”*回来了，将咖啡放在程焱面前的茶几上，正准备进去，被程焱叫住。 “恩...不用了，我还有点事情，先回办公室了，还有就是...陆先生刚刚打电话出来，让你换两杯热茶进去，咖啡冷了。” *点头应下，还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程焱已经推着轮椅离开了。 办公室里面，一直看着程焱离开的陆景书轻轻笑了笑，眸色隐晦，看不清楚情绪。 “景书，不要在程焱面前提起这些事情来。”霍沉渊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语气淡淡的，却带了几分提醒的意味。 “他自尊心强，很多事情...”霍沉渊顿了顿，有些无奈地笑了笑，眸色恍惚，男人摇了摇头，轻轻呼出一口气，微微扬眉，沉声开口：“我喜欢他，可暂时，似乎没办法让他接受我。” “所以，这些问题，以后就不要再问了。” 陆景书猛地愣住。 几乎是不可置信的转过头，望向霍沉渊。 他认识的霍沉渊，怎么可能会有一天说出这般宽容服软的话来？ 怕伤害了程焱的自尊心。 喜欢他。 陆景书几乎是习惯性的望向办公室外面的方向，幸好，程焱只听到了前半句，没有听到后半句。 握着杯子的手青筋毕露，微微有些狰狞。 陆景书难得的失态，又迅速恢复正常，咳嗽一声，强笑着开口道：“三少，程焱他毕竟双腿残疾，你——” 霍沉渊转过头来，直视陆景书的眼睛。 “在我心里，他没有任何地方跟别人不一样。” 已经是有了些许不悦，霍沉渊淡淡开口提醒，“以后这种话，你也不要说了。” 陆景书深吸一口气点头，克制住心中不甘愤懑的情绪，不再有其他的表示，沉声说好。 ———— ———— “所以才想问问你，是不是要跟程焱在一起。” “你想多了。” 想多了。 哪怕是透过话筒和电磁波传输过一道，霍沉渊的声音依旧是低沉磁性的好听。 犹如一坛醇酒。 程焱深吸一口气，想笑，却不自觉地满口苦涩。 是他想多了啊。 或许对自己真的只不过就是一时新鲜，或许加班到深夜，是因为真的很忙，所有的一切，或许真的都是他自作多情。 他双腿残疾，看不见未来。 霍沉渊天之骄子，怎么会为他纡尊降贵？ 程焱抬起手来拍了拍自己的脸，努力地让自己能够稍微变得清醒一些，将所有乱七八糟的情绪全部都压抑下去，转身投入到工作当中。 可无论如何，似乎，都静不下心来。 你想多了。 这四个字，如同魔咒一般环绕在他的脑海当中，纠结缠绕，心乱如麻。 “程部长。” 许曼在一旁已经许久了，程焱却一直都没有注意到她，女人等的着急了，不由得伸出手去在程焱面前晃了晃。 “你怎么了，看起来脸色好像很差的样子。” 许曼有些担心，伸手就要去摸程焱的额头。 程焱习惯性的躲开，冲着许曼笑笑，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怎么了，你来找我什么事？” 仍然还有些不放心程焱，却被这个问题转移了注意力，许曼眨了眨眼睛，难得的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恩...我是想说...晚上你要是有空的话...我能不能请你吃个饭？” 许曼年轻漂亮，面容姣好，此时此刻流露出些许小女儿情态，也实在是动人好看。 程焱却是没有丝毫心情和闲暇，去欣赏这些的了。 习惯性的张嘴就要拒绝，话还没说出口，又被许曼打断。 “你可别想多啊，我就是...就是看你是我的新上司，想着讨好讨好上司才请你吃饭的，位置我都订好了，你一定要去啊，我先去忙了，拜拜拜拜！” 说着，像是生怕程焱拒绝似的，捂着一颗疯狂跳动的心，飞快的跑开。 望着女人离开的背影，程焱张了张嘴，最后还是化作一声叹息。 下午六点半。 公司的人走了大半，霍沉渊拿起电话习惯性往前台那边打过去。 “策划部那边还有人在加班吗？” 这半个月来，接到霍沉渊的电话已经习惯了，前台员工迅速查看了一下下班打卡的时间表，摇了摇头回答道：“今天没有，策划部所有人都已经下班了。” 霍沉渊一愣。 程焱今天...没加班么？ 微拧了眉头，开口问道：“那程焱呢，他什么时候走的？” “程部长吗？”前台员工顿了顿之后迅速回答：“程部长今天下午五点下了班就已经回去了。” 挂断电话，霍沉渊眉头紧拧，站起身来，拿起挂在椅背后面的外套，走出办公室。 电梯下到十七楼的时候，霍沉渊神色微微有些恍惚，忍不住自嘲。 陪他加班陪了这十几天，突然有一天他不忙了，自己竟然是有些不习惯了。 叮—— 电梯到十三楼停下，进来了几个打扮时尚得体的女人，见到霍沉渊，先是一愣，然后迅速鞠躬打招呼叫总裁。 “欸，你知不知道许曼今天做什么去了？”一个女人压低了声音开口跟另一个女人说话。 “策划部的许曼？怎么了？” “她去约会了！”女人压抑着声音，有些啧啧叹息的味道。 “约会又怎么了，你真是，管别人的。” “你不知道她跟谁约会，哎呦。”女人有些着急，悄悄看了一眼站在前面的霍沉渊，再一次压低声音开口道：“就是策划部空降的那个部长，叫程焱，她跟程焱约会去了！” 程焱。 听到这两个字，霍沉渊眼神微微一凝。 “程焱不是...不是残疾吗？”女人有些迟疑，不敢置信的开口问道：“听说许曼是个白富美啊，程部长虽然各方面条件都挺好的，可到底也是...” “谁说不是呢，哎，不过说不定人家许曼就不在乎这个，非要追求真爱呢，你说是不是？” 电梯里，虽然两个女人说话声音压得很低，可是在那样安静的环境里，霍沉渊依旧，是将两个人的对话，听了个清清楚楚。 许曼，跟程焱，约会。 几个关键词，听得霍沉渊眼皮突突的跳，克制不住的，心中烦躁起来。 眉头皱的越发的紧了起来。 叮—— 电梯到一楼。 两个女人正准备出去，霍沉渊的声音在她们背后响起。 男人一张脸隐约有些阴沉，像是压抑着情绪似的。 “你们知不知道程焱跟许曼，在哪家餐厅吃饭？” 第28章 心里有人 从巨大的落地窗俯瞰下去，可以看到a市最繁华热闹的夜景。 灯火辉煌，车水马龙。 餐厅里面浮动着清淡又好闻的香味，穿衬衣打领结的侍者，白色暗纹的桌布，还有桌上点着的银质蜡烛和绽放的刚刚好的百合花。 空中旋转餐厅。 一个很适合约会，很适合告白的好地方。 许曼坐在靠窗的位置，妆容精致，眼角带笑，隐约有些期待还有忐忑，像极了情窦初开的小女孩，竟是流露出格外的妩媚跟浪漫来，坐在那里，不自觉地就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 她约了程焱。 约了她双腿残疾的上司。 今天她不等程焱回答，就直接订下了餐厅，忍不住雀跃的心情跟同事炫耀的时候，是有很多人，在背后议论的。 很多人都奇怪她为什么会喜欢程焱。 许曼托着腮坐在原地，望着落地窗外面的风景，一时之间有些失神。 程焱温和，干净，坚强又努力，除了那双腿动弹不得，还有什么挑的出来的毛病？ 她家庭环境优渥，一路长大都是顺风顺水，不出意外，她根本不需要自己的男朋友为她付出金钱和面包。 给她想要的爱情就好。 她对程焱有了心动的感觉，所以，约他吃饭，希望能够进一步发展，有什么不好？ 看了看手机的时间，跟她短信发给程焱约定的时间还有半个多小时，许曼有些紧张，从包里拿出化妆镜里，仔细端详着自己今天的妆容有没有哪里不对劲，一边补妆，一边冲着镜子里的自己，露出了一个自信的笑容来。 很美。 他应该，会喜欢吧？ ————— ————— 当霍沉渊迈入这里的时候，已经是八点半多。 一路堵车堵得他心烦意乱，情绪几乎是压抑焦躁的不像话，只要一想到程焱正在跟一个女人约会。 他所有引以为傲的自制力，似乎，顷刻间，全部，都不管用了。 “先生您好，恩...我们这里是需要提前预约的，请问您——”服务生犹豫片刻还是问出了口，伸手拉住霍沉渊的去路。 哪怕是再怎么不识相，却也能够看得出，像霍沉渊这样的人，不是随随便便一个餐厅服务员，能够得罪的起的。 那个服务生刚把话说完，站在一旁的领班就已经换上一副灿烂的笑容，上前一步，冲着霍沉渊鞠躬，伸出手准备引他进去。 “您好，请问你几位，我现在给您安排位置，是要靠窗的还是？” 霍沉渊挥了挥手，微蹙了眉头，冷声回答道：“不用了，我进去找一个人。” 整个空中旋转餐厅的有一长条，都是靠窗的位置。 霍沉渊进去扫了一眼，就看到了坐在窗边的许曼。 这一看，霍沉渊的眸色骤然幽深了几分，晦暗不明。 女人面前只放了一杯颜色好看的鸡尾酒，刀叉，餐具，像是完全没动过似的，摆放的整整齐齐。 妆容精致，侧脸弧线优美，可那望着窗外的神情，却显而易见的，流露出些许落寞与失望来。 霍沉渊微微挑了眉，面色不变，迈开长腿走了过去。 听到凳子被拉开的声音，许曼眼神明显一亮，猛地抬头望过去，看到霍沉渊的时候，先是一愣，然后又忍不住的眼神一黯，苦笑一声。 “总裁，您...您怎么在这里？” 霍沉渊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倒是看了一眼桌上冷冷清清的摆设，叫住来往的服务员，扫了一眼菜单，淡淡开口：“一份意式海鲜焗汤，三文鱼刺身，还有...” 男人沉吟片刻，转过头询问许曼。 “喜欢吃牛肉还是羊肉？” 许曼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呢，只得僵硬回答道：“羊肉吧——” “再来一份小羊排，餐后甜点上巧克力蜂巢慕斯吧。” 合上菜单，递给服务员，男人所有的动作都绅士至极，像是排练过上千次似的，带着沉淀出来的优雅与气质。 许曼有些局促地拢了拢头发，望向霍沉渊开口问道：“总裁，您这是——” 霍沉渊不置可否，微微扬眉，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上的时间，淡淡开口道：“只是看到你一个人在这里，这么晚了，只喝酒不好。” 许曼深吸一口气。 一双杏眼倒映着窗户外面的流光，心中涌起说不出来的滋味，半是心酸，半是感动。 “总裁，你这样我可是会忍不住喜欢上你的。”许曼开玩笑似的摇了摇头，掩去眼眶当中的那一丝潮湿。 霍沉渊轻轻笑了笑，淡淡摇头，语气平静，却透出 “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许曼一愣，霍沉渊在公司，甚至是在a市，都是出了名的黄金单身汉，这么多年来，多少富家名媛，莺莺燕燕想要凑到他身边去，却无一例外，被男人冷漠拒绝。 所有人都在怀疑霍沉渊是不是天生有感情障碍，他今天居然说有喜欢的人了？ 还有些震惊的时候，霍沉渊已经收回了目光，似乎不愿意再继续谈论这个话题。 男人侧脸轮廓深邃俊朗，说起自己喜欢的人的时候，眼神平静却专注，透着一股，让人忍不住有些动容的温柔。 许曼看着看着，忍不住有些心酸。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端起桌上的高脚杯，仰头，喝了一大口。 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作用，还是今天晚上的心情实在太特殊，许曼望着霍沉渊的眼神，少了几分平时的敬畏，恍恍惚惚的，竟是有些羡慕。 “总裁，你喜欢的人，她一定也很喜欢你吧？” 许曼眉头皱在一起，有些难过的样子。 “其实我今天...今天是约了程焱一起吃饭的...” 霍沉渊眉心微微一扬，表情不变，眸色却是逐渐幽深了几分，未置一词，似乎是等待着许曼接着说下去。 “总裁，你不会反对办公室恋情吧？”许曼笑了笑，有些落寞的摇了摇头，“不过...反对也没关系，反正他也不喜欢我。” 从头到尾，霍沉渊一句话都没有说。 “我怕他拒绝我，所以不等他回答，就把餐厅地址发给他了，谁知道他还是拒绝我——” “公司其他人都说我傻，程焱再好，他也站不起来啊。” “可是我就是觉得没关系啊，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你管他是不是健康，是不是残疾，管他身上有哪些缺点呢，对不对？” 霍沉渊静静地注视着面前情绪有些低落难过的女人，半晌，轻轻点头。 “对。” 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哪怕是他站不起来，也依然珍视的，舍不得移开眼。 许曼笑。 笑着笑着就有些难过起来。 “可是他不喜欢我。” “我订了好久，才订到这个位置的，我提前半个小时就到了，我好不容易对一个人心动一次，总裁，你说，你说他怎么就不喜欢我呢？” “他给我打电话道歉，说对不起，我根本就不需要他对不起啊。”许曼深吸一口气，苦笑着开口：“我以为他不来，是害怕自己耽误了我。” “可是他说也说他心里有人了。” 心里有人了？ 听到这四个字，霍沉渊心中一动，微微眯了眼，眸色越发的漆黑深邃起来。 程焱说他心里有人了。 这一段时间里，霍沉渊早就将程焱所有的事情了解的一清二楚，他的朋友圈很小，生活也简单的近乎于寡淡。 他怎么会心里有人？ 唯一的可能。 那就是自己。 感受到自己心情变化，霍沉渊哑然失笑，摇了摇头，心中竟是难得的，多了些许毛头小子似的紧张和激动来。 此时，服务员已经端着霍沉渊点好的菜品，开始往桌子上面放了。 收敛了情绪，目光转移到许曼的身上。 抬起手来整理了一下面前的领带，站起身来，冲着许曼淡淡点了点头。 “吃点东西吧。” “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在起身准备离开的那一瞬间，霍沉渊脚步微顿，望向坐在桌前有些失神的女人，沉默片刻之后缓缓开口。 “还有就是。” “程焱他并不适合你。” 临走之前将许曼那一桌的帐结了，吩咐服务员餐后再送一份水果，霍沉渊没有闲暇再去关心公司失恋情绪落寞的下属，他一路疾驰，满心满眼，只有程焱一个人的身影。 原本他情绪暴躁失控，怀着连自己也控制不住的怒气与嫉妒，想要来看一看程焱跟另外一个女人约会时的场景。 却万万没有想到。 程焱居然拒绝了许曼的示好，拒绝了一段有可能会发生的正常的感情。 他说自己心里有人了。 车窗外面车水马龙，风景一闪而逝，霍沉渊车开得飞快。 他要见到程焱，要亲口问一问他。 他心里那个人，是谁。 已经是快十一点。 程冉洗完了澡在自己房间里面复习，程焱坐在客厅里，开着电视机，像是在看电视，眼神却是有些飘忽，漫无目的的落在某一个点上，看不分明。 他拒绝了许曼。 怎么去形容呢？ 他能够看得出来，许曼是一个很好的姑娘。 乐观，善良，积极向上，活泼，又明朗。 如果她不介意这双残疾的腿，那么似乎是能够在一起，开始一段，正常人，都会觉得美好和期待的感情的。 这对于程焱来说，似乎意味着很好的机会，和一个全新的开始。 偏偏话到嘴边。 他还是拒绝了。 程焱坐在轮椅上，仰起头，望着天花板上面的吊灯，灯光洒在他的眼睛里，清隽好看的男人像是失了神似的。 人多奇怪。 明明有一个哪里都好，哪里都挑不出毛病的女人在旋转餐厅里面，等待着他的回答。 他却满脑子，满颗心，都是一团乱麻一般，理不清楚。 “所以才想问问你，是不是要跟程焱在一起啊。”陆景书的声音犹然在耳，漫不经心的问霍沉渊。 “你想多了。” 霍沉渊声响低沉磁性，平淡又悦耳。 轻描淡写的，就这么回答了陆景书的问题。 程焱深呼吸一口气，摇了摇头，想要将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从自己的脑海当中驱逐出去。 “叮咚—叮咚—叮咚——” 门铃就在这个时刻突然响起来，急促又细密，似乎门外的人急迫的，在等待着里面的人开门似的。 程焱皱眉，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有些疑惑是谁这么晚了还会过来。 推着轮椅过去，门一打开，几乎是瞬间，就愣在那里。 霍沉渊站在门口。 价值不菲的昂贵西装被随随便便的拎在手里，领带松松垮垮的被解开了，额头上有细细密密的汗渍，白色的衬衣也像是被汗湿透了似的。 难得的狼狈模样。 偏偏那双眼睛。 在程焱开门之后，就专注的，从始至终的，落在他的身上。 四目相对。 霍沉渊轻轻呼出一口气，将西装丢在一旁，上前一步。 “程焱。” “我有话想跟你说。” 第29章 嫉妒 “程焱。” “我有话想跟你说。” 看着突然出现的霍沉渊，程焱心里不知道怎么的，呼吸一凝，垂下眼睑，深吸一口气，看也不看他，直接伸手关门就想要把他挡在外面。。 男人皱眉，习惯性抬起胳膊抓住门板想要阻止程焱的动作，猝不及防之间。 程焱听到一声闷响，猛地一心惊，抬头就看到他有些吃痛蹙眉的表情。 胳膊中间的位置被门板狠狠地夹住。 他心中一紧，习惯性的伸手就要拉住霍沉渊的胳膊想要看一看他伤的严不严重。 “你怎么不躲，我——” 程焱有些说不下去。 他关门的力气用的很大，霍沉渊胳膊上也触目惊心的被夹出一道暗红的淤血痕迹。 喉咙微动，呼吸都有些凝滞，程焱深吸一口气，松开抓着霍沉渊胳膊的手，转过头去，推着轮椅回了客厅里面。 胳膊上面还有火辣辣的疼。 霍沉渊脸上却看不出什么端倪似的，望向程焱的背影，沉默了半秒钟之后，跟上他，关上大门，走进客厅。 “我有话想跟你说。” 霍沉渊再一次开口。 这一次，他站在程焱的正前方，强迫他跟自己四目相对。 “这么晚了，要是有工作上的事，总裁最好还是应该明天早上去公司再说。”程焱别过头去，强迫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加冷淡一些。 今天一天他的心情都像是在坐过山车一样，上上下下，起伏不定。 当他亲耳听到霍沉渊跟陆景书说的那些话之后，现在的他，已经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去面对面前的这个男人。 程焱有些难以抑制的觉得心中空荡酸楚，却又为自己心中的酸楚，而感到有些羞耻。 自然而然，态度比平常还要冷淡几分。 感受到程焱表现出来的冷淡疏离，霍沉渊微蹙了眉，却没有深想。 男人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的半蹲在程焱的轮椅面前，望着他的眼睛，语气柔和下来。 “我今天去见过许曼了。” “她一个人坐在旋转餐厅那里等了你很久。”男人眸色幽深，如漆似点，深深地凝视着程焱，就像是要看进他的灵魂当中似的。 “你为什么没去？” 提到许曼，程焱呼吸先是一凝，像是什么事情都被霍沉渊看穿了似的，又是生气又是局促的仓皇。 他深吸一口气咬了咬牙，努力的表现出来镇定自若的样子，冷笑一声，迎上霍沉渊的视线。 “什么时候总裁也开始关心下属的私生活了？” 程焱平日里温和坚韧，对待任何人都是宽容并且忍让的。 何曾有人见过他现在这一副冷漠尖锐，如同刺猬一样抵触一切的模样？ 他不知道霍沉渊还知道些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跟许曼说的那些话有没有被他听到，所以，程焱只能选择用这样一种冷淡的方式，尽快的将这个话题遮掩过去。 “要是总裁没事的话，就先回去吧，我要休——” 话还没说完，就被霍沉渊打断。 男人没有丝毫被他冷淡态度激怒的倾向，有些无奈，摇了摇头，沉声开口：“程焱，别闹了，我今天很累，就是想跟你说说话。” 霍沉渊伸手将领带彻底解开丢在一旁的沙发上，再松开衬衫上面的几颗扣子，露出精壮健硕的胸膛。 做完了这一系列动作之后，他才抬起头来望向程焱。 “我本来以为你今天会在公司加班的，打电话问前台的人，她们说你已经走了。” 客厅里面还开着电视。 电视里面的人物一直在说着什么。 程焱坐在轮椅上，电视里面的声音跟霍沉渊说话的声音一起传到他的耳朵里，他恍恍惚惚的，心中竟是有些感慨。 似乎霍沉渊的声音，比电视机里那些专业的演员，还要好听一些似的。 “后来在电梯里遇到两个女人，她们说许曼今天约了你在外面吃饭。”霍沉渊顿了顿，似乎是想笑，又似乎是有些自嘲，深深地望着程焱的眼睛，缓缓开口。 “于是我开车冲到了那家餐厅，想看一看，你跟女人约会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听着他说这些，程焱心头跳了跳，胸口某处泛起了酸酸涩涩的情绪来，闷得厉害，抿了唇，握紧拳头，深吸一口气，仰起头来，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就算你是老板我是下属，你也不应该过度关心我的私生活，关注我跟谁在一起——” 霍沉渊摇了摇头，没说什么，甚至没什么表情，偏偏那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却是深深地凝视着程焱的脸，像是要将他整个人都给望进自己的心里。 强烈的侵略性。 迁就的温柔。 两种感觉矛盾又冲突，偏偏就这样存在于同一个人的眼神里。 “我很生气，也激动，很愤怒。”霍沉渊淡淡的描述着当时自己的心情，顿了顿之后，望着程焱的眼睛笑了笑，：“不过后来我发现，其实那些情绪只不过都是因为是嫉妒。” 嫉妒。 这个词用的多严重。 程焱几乎是被吓了一跳，猛地抬起头望向霍沉渊，却看到男人表情沉静，丝毫没有在跟他开玩笑的意思。 可是他是霍沉渊啊。 程焱在心中默默重复着嫉妒这两个字，口中苦涩的同时，也抑制不住觉得有些可笑。 霍沉渊这样的男人，怎么会有一天用得上嫉妒这个词？ 看到程焱的表情，霍沉渊眼神不变。 他知道程焱当他在说笑。 “是啊，嫉妒。”霍沉渊低低地笑了笑，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皱着眉头，试图将自己那一瞬间的心理波动简单明了的，描述给程焱知道。 “当我知道你要去跟一个女人约会的时候，我很嫉妒。” 很明显的，这种情绪对于霍沉渊来说，也实在是陌生的让他都觉得有些抑制不住的焦躁，连带着从前引以为傲的自制力，都似乎完全失去了作用似的。 “程焱，我本来以为我是可以很绅士的给你空间自己选择，甚至祝福你开始新生活的。” “但是事实证明，我并不能。” 程焱有些愣住了，半晌没有说话。 从他的角度看过去，面前的这张脸，镇静优雅，棱角锋利，眼眸深邃，两道冷厉的浓眉下面，那双黑如泼墨的眼眸仿佛鹰隼一般，浑身都透着一股沉淀下来的，与普通人截然不同的气质来。 这样的一个人。 他却用这样的语气，跟自己说着这样的话。 程焱有些迷惑，有些慌张，又有些不敢相信，克制不住的，想要质问霍沉渊白天在办公室里，跟陆景书说的话，又是什么意思。 在感情上面，他太愚钝，太笨拙，也太自卑，太懦弱，太被动。 他哪里跟拿着自己的一颗心，随随便便的跟霍沉渊玩一场所谓的新鲜刺激的感情游戏？ 他不敢。 “许曼是个很不错的女人。”霍沉渊微微挑了眉，淡淡开口评价：“聪明勇敢善良，长得也算漂亮。” “是啊，她是很好。”提到许曼，程焱终于有了反应，他笑了笑，语气说不清楚愧疚还是遗憾。 霍沉渊深深地凝视着程焱的眼睛，眸色深邃难名，语气却是有些意味深长。 “可是你终于还是没去，不是么？” 霍沉渊这句话的暗示性太强，几乎是瞬间，就让程焱丢盔卸甲，有些狼狈的不知道应该怎么应答。 “是啊。” “因为我不想耽误别人。” 程焱深吸一口气，咬牙开口回答。 他不退不让的迎上霍沉渊的视线，眼神有些讥讽又有些萧索的样子，淡淡的笑了笑，“我这个样子，她就算是喜欢我，我又能怎么样？” “真的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霍沉渊收敛了神色，静静地注视着程焱，一字一顿的开口问道：“程焱，真的只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不然还能因为什么？” 房间里气氛压抑的厉害。 程焱觉得自己浑身的肌肉都紧绷着，在霍沉渊的注视下，连动弹一下，或者呼吸声音稍微大一点，都会被面前的男人看穿一样。 他喜欢上了霍沉渊。 程焱是多么震惊多么纠结的意识到了这个事实，又多么可笑多么酸涩的听到了霍沉渊跟陆景书说的那些话。 所有的字眼都像尖刀，像冷水。 硬生生将他所有不该有的期待跟盼望，彻底变成清醒。 这些年程焱过得有多坚强，多自尊，现在他就有多不情愿，被霍沉渊看穿。 霍沉渊没有错过程焱脸上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 他叹了口气，温软了眉眼，半蹲在他的轮椅面前。 “你为什么这么紧张？” “程焱，许曼跟我说，你拒绝她，是因为心里有人了。” 霍沉渊目光灼灼，紧紧地盯着程焱的眼睛，带着温柔却又不容闪躲的强势，一字一顿的开口：“你告诉我，你心里面那个人是谁，好不好？” 嗡的一声—— 程焱浑身的血液全部都涌到大脑里面去，像是被脱光了衣服站在太阳面前一样的赤.裸难堪，涨红了眼睛，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激烈又尖锐的开口反驳。 “霍沉渊，你凭什么管我心里那个人是谁？！” “你凭什么干涉我的私生活？！” “你凭什么不经过我同意就走进我的生活？” 说到最后，程焱自己都觉得自己有些难以抑制的难过起来，他仰起头来，深呼吸一口气，抿了嘴唇，努力的保持着平静。 眼眶里面充满了血丝，他的手放在毫无知觉的两条腿上，冰凉麻木。 “霍沉渊，你走吧，好不好？” 程焱有些想笑，声音却沙哑的厉害，他摇了摇头，目光有些自嘲荒凉的味道，望着霍沉渊的眼睛开口。 “我不过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职员，而你呢，你什么都有了，又何必来跟我玩这种游戏呢？” 霍沉渊沉默地注视着程焱，听着他说完所有的话，看着他脸上闪过的所有表情变化。 一言不发。 程焱情绪失控的厉害，他深吸一口气，闭了眼，沉声开口：“霍沉渊，你走吧，你走——” 话还没说完。 霍沉渊起身。 抓住轮椅的两个把手，将程焱整个人固定在自己面前。 俯身。 吻住他的嘴唇。 强势，霸道，肆意掠夺，像是惩罚他胡言乱语，又像是无奈心疼，百般迁就，抵死温柔。 “程焱，你心里那个人是我，对不对？” 第30章 在一起 程焱几乎是瞬间愣在原地，浑身僵硬。 这晃神的一瞬间也足够了霍沉渊用舌头撬开他所有防御，在他的身上随意施为。 程焱只觉得未说完的话被吞入另外一张口腔，滚烫的唇舌强势的侵入，如鹰一般精准的捕捉到他的舌尖，吮吸逗弄，撩拨掠夺。 像是要吸走他的整个灵魂。 距离近的他甚至能够嗅得到霍沉渊身上的味道。 不知道是麝香还是檀香的味道，混合了一股难以言喻的干净香气，竟是在鼻息交缠之间，让程焱有些恍惚的快要产生幻觉。 感受到程焱抵抗防御的松懈，霍沉渊逐渐改变了自己进攻的速度。 他握住程焱的两只手，俯身，动作逐渐变得温柔下来。 像是在他身上用尽了自己的所有耐心，温柔跟爱意似的，霍沉渊深深地亲吻着程焱，恨不得通过这个绵密深入的吻，能够彻底把这人融化进他的身体里，彻底变成他的一样。 程焱应该是从来没有吻过别人。 他的吻技青涩得可笑，甚至他的牙齿会磕到霍沉渊的舌头，会咬的他嘴唇吃痛。 可纵然是这样。 对于霍沉渊来说，程焱的味道依然好到了难以用语言来形容的程度。 好到让他一开始，竟是上瘾了一般，舍不得结束。 而程焱，也逐渐沦陷在这个绵长湿热的亲吻当中。 他涨红了一张脸，意识都涣散了几分，被霍沉渊撩拨的忍不住青涩的学着迎合。 不过也只是瞬间。 当意识到自己正在做什么的瞬间，程焱几乎是瞪大了眼睛，猛地伸手，一把将霍沉渊从自己身上推开。 面色涨红，呼吸紊乱。 反观霍沉渊。 被推开之后，他站在程焱的面前，呼吸平稳，衣冠整齐，似乎方才那一场激烈的亲吻对他来说，只不过是一场微妙的幻觉。 他越是这样平静，程焱就越是觉得难以抑制的难堪。 自己居然被霍沉渊的一个吻，搅得心神大乱，甚至情不自禁的迎合。 程焱深吸一口气，努力的想要平复自己的情绪，不让霍沉渊看出他一丝一毫的软弱跟狼狈来。 不看他。 声音冷得像冰。 “你还不走？” “霍沉渊，你现在离开我家。” 站在原地，霍沉渊抬起手来，轻轻揩掉嘴唇上面方才被程焱咬破的那一处伤口流出来的血渍。 的确。 他面上看起来呼吸平稳，表情镇定。 可天知道霍沉渊究竟是用了多大强大的毅力，才能够克制住自己对于程焱的欲.望 轻轻地呼出一口气，掩去眼中汹涌的暗红，霍沉渊低低地笑了笑，望向程焱。 “你终于不叫我总裁了，我很高兴。” “......” 索性别过头去不看霍沉渊，准备将他当做空气，程焱推着轮椅就准备离开，却被霍沉渊一把抓住。 “你还没有回答我。” “你心里的那个人，是不是我？” 程焱身体猛地一颤。 握着轮椅的两只手不自觉地用力，骨节泛白，他深吸一口气，在沉默了将近一分钟之后，终于转过身，望向霍沉渊。 他在笑。 被看穿了狼狈，又自嘲的笑。 这样的表情出现在程焱的脸上，几乎是让霍沉渊看得一个皱眉，忍不住有些心疼起来。 上前一步，就想跟程焱靠得近些。 却被程焱躲开。 他不看霍沉渊，视线落在自己动弹不得，如同摆设一般的双腿上面，眼神有些飘忽涣散，心中却是细细密密的钝痛，忍不住觉得有些可笑的厉害。 “是啊，是你。” 程焱突然不加掩饰的点头承认。 终于听到了程焱亲口承认，霍沉渊心中不仅没有丝毫的喜悦，却因为看着面前这人的表情，忍不住蹙起眉头来。 “是你又能怎么样呢？” 程焱抿了抿嘴唇，心中有些无力。 他素来脾性温和，哪怕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也依然不知道应该怎么样，才能够跟霍沉渊发泄出自己心中的愤怒与磨折。 “你说的没错，许曼很好。”程焱脑海中浮现出许曼的那张脸，眼神有些恍惚。 她明媚开朗，聪慧又善良，所有的一切，都优秀的刚刚好。程焱很清楚，若是自己愿意跟她在一起，那么这个女孩，她一定会像一道阳光一样照耀进他贫瘠又干涸的生命里面，陪伴他开始一段截然不同的人生。 可是一切都太迟了啊。 霍沉渊说他正常，说他不需要因为他不正常，而改变自己的正常。 绕口令一样的一段话，可事实上，从他们第一次在锦绣遇见，从霍沉渊当众维护，当霍沉渊做了那么多那么多为他低到尘埃里的事情之后。 他怎么可能还会知道什么叫做正常。 不过就是喜欢了。 两个男人，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喜欢上他，这算不算不正常？ 所以说，哪怕是心中清醒的知道，选择许曼，才是最正常最理智的做法，可是话到嘴边，程焱脑海当中挥之不去的，依然还是霍沉渊的那张脸。 这是一件多么让他觉得痛苦又无力的事情。 “我喜欢上你了，霍沉渊。”抬起头来望向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男人，程焱的眼神都忍不住有些恍惚。 他曾经无数次的思考过，他这样的平凡人生，究竟是为什么，会这般奇妙的跟霍沉渊这样的人搅在一起。 霍沉渊说要跟他试一试的时候，程焱也的确是有过心动跟期待的，他也曾经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也曾经像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似的，在百度上搜索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可是还没等他在心里把这件事消化一个清楚透彻，就听到了霍沉渊跟陆景书说的那些话。 还是太天真了啊。 程焱深吸一口气，轻轻地笑了笑，看不清楚眼中情绪。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霍沉渊，我就是喜欢上你了又能怎么样呢？” 程焱坐在轮椅上，他很瘦，大约是因为残疾了双腿，极少运动的缘故，脸色虽白，却不自觉透了些苍白病态。 偏偏他却挺直了脊背，一字一顿的，面对着霍沉渊，说出这一番话来。 他唇角干涩，轻轻地阖上眼睛，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含了刀片一样，把自己硬生生的剖开来，展现在别人面前一样。 “你什么都有了，有大好的人生，显赫的家世，大把大把的女人都愿意不顾一切地跟你在一起。” “可是你看看我。” 程焱抬起手来捶了锤自己动弹不得的两条腿，神情有些萧索。 “我啊，五年前就站不起来了，我再怎么努力，别人一句话，都能够把我轻易否定，我没有父母了，我还有一个妹妹需要照顾。” 听着他说这些话，霍沉渊眉心之间的褶皱越来越深，眸色也越来越沉。 “所以啊，就算是我喜欢上你了，又能怎么样？”程焱抬起头来望向霍沉渊，一字一顿的问出口。 “你能不能不要再来招惹我？” “我们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你能不能不要，再来招惹我？” 这句话，程焱说了两遍。 他一向性格温和，从来不曾跟任何人用这样的方式，直截了当的要划清界限。 唯独面对霍沉渊。 乱了阵脚乱了心跳，以及陆景书刻意让程焱听到的那一段对话加在一起，让程焱难得的，狠下心来。 他不是为了感情就要生要死要死的女人，所以很多事情，还不如果断一些，斩断了，倒还好。 霍沉渊轻轻张口重复了一遍程焱的话。 你能不能不要再来招惹我。 招惹啊。 听到这两个字，霍沉渊深深呼吸了一口气，不怒反笑。 这么多年以来，他骄傲冷漠，冷心冷清，从来不曾将任何一个人放在眼里过，唯独对程焱。 他为了他掏心掏肺，为了他推心置腹，为了他愿意弯腰俯身，愿意半跪在地上，愿意怎么样都好，只想离他更近一点。 可是就是这么一个人。 就是这么一个，他放在心坎儿上的人，他不仅将他对他所有的好，都当做是一时新鲜无聊时候的玩笑，更是跟他说，你能不能以后不要再来招惹我。 霍沉渊太阳穴那一处的青筋突突突地跳，跳得生疼。 声音冷了下来，他站直了身体，望向程焱。 “你想好了吗？” 双目对视。 没有错过霍沉渊眼中的失望与怒气，程焱心中钝痛，却更觉得压抑可笑，他点头，咬牙，感受着口腔当中泛起的咸腥味道，别过脸去，不再看霍沉渊一眼。 “你走吧。” “你要让我走到哪里去？” 霍沉渊压抑着怒气，深吸一口气，近乎于咬牙切齿，紧紧地盯着程焱的一张脸。 他想要狠狠地将面前这个傻瓜打上一顿，可是看到他的脸，看到他这么强装镇定的模样，又怎么下得了手？ 无能为力，无可奈何，却又舍不得放开手的感觉。 霍沉渊只觉得胸口闷得厉害。 他不是没有想过头也不回转身离开的，就像程焱说的，他要是想要，大把大把的女人愿意不顾一切的跟他在一起，他何必要为了一个犟的让人气结的男人，在这里咬牙切齿？ 可是啊。 他怎么舍得。 一想到程焱方才亲口承认了喜欢上他，霍沉渊的一颗心都忍不住软下来，就算是再怎么生气，又能够生气到哪里去？ 愤怒，失望，还有其他的负面情绪，终究抵不过爱。 半蹲在程焱面前，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波动，霍沉渊恢复平静，叹了口气，握住男人的手，温声开口：“程焱，如果我没听错的话，你刚才说喜欢我。” “我今天啊，知道你没跟许曼约会，知道你跟她说，你心里有人了之后，就想过来看一看你了。” “可是路上车子抛锚。”霍沉渊笑了笑，看着他的眼睛缓缓开口：“你刚才不是看我满头大汗吗？” “因为我是一路跑过来的。” 所以他额头,衬衫都被湿透，所以难得的显出狼狈，所以他站在门外敲门的时候，呼吸都有些不稳。 “程焱，我是专门来找你的，你现在又要让我走到哪里去？” 男人的声音低低沉沉的，带着些许无奈的宽容和迁就，带着无底线一般的宠溺，就这样望着程焱，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磁性低醇的像是一坛酿了好多年的酒。 “我今天听到了你跟陆景书说话。” 程焱突然开口说了这么一句。 霍沉渊猛地一愣，然后皱眉。 他努力的回忆着今天自己跟陆景书见面的时候究竟说了些什么，半晌，才勉强记起两个人之间关于程焱的对话。 想到了之后，才恍然大悟。 所以，程焱今天所有的情绪失常，都是因为听到了自己所说的那句话？ 霍沉渊深吸一口气，忍不住皱了眉头，抬起手来揉了揉有些胀痛难忍的太阳穴来，竟是一时之间不知道是应该觉得好笑还是好气了。 “你听到我跟陆景书说他想多了？” “程焱，你看着我。” 霍沉渊轻轻笑了笑，望向面前坐在轮椅上的男人，眸色深沉，缓缓开口解释：“我只是不愿意在你还没有接受我之前，就把我们的事拿出来，去跟别人讨论。” “更何况。” “在今天去见许曼之前，我一直都以为，我可以尊重你的选择，看着你未来结婚生子。” “所以我跟景书说他想多了。” “如果，你是为了这句话，耿耿于怀生我的气，那么完全没有必要，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霍沉渊一次性说了很多话。 他耐心解释，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全部都说了一个清清楚楚。 这在他之前二十多年的人生里，几乎是从未有过的退让跟宽容。 在程焱之前，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让霍沉渊如此费心去解释一件，他根本就没有做错的事情。 而现在回想起来，似乎所有的例外，都只是因为遇到了那个例外的人。 程焱此时此刻，也有些怔楞缓不过神儿来。 霍沉渊解释的合情合理。 换句话来说，那就是从头到尾，都是自己在脑海当中编了一个剧本，演了一出戏，还顺便给霍沉渊加上了一个莫须有的罪名？ 抿了抿嘴唇，心里一时之间有些哭笑不得，却又忍不住有些懊悔。 合着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误会？ 而自己却因为这个误会，跟霍沉渊发了这一通脾气，甚至还在头脑发热的情况下，说出了喜欢他这样的话？ 从头到尾一直都注视着程焱的霍沉渊自然是没有错过他脸上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的。 把话说开了之后，霍沉渊反倒是觉得，这个误会，也没有什么不好的了。 难得能够将程焱逼到这种程度，让他冲着自己发一顿脾气，甚至亲口说出了喜欢自己。 霍沉渊微微挑眉，心情骤然转换变得十分愉快起来。 若是正常发展，像程焱那样的性格，需要多久才愿意承认和面对自己的心？ 怕是要一路拧巴不知道会到什么时候吧？ 区区一个小误会能够达到这种效果，霍沉渊勾唇轻笑，眸色越发的深邃惑人起来。 “对不起，我——”程焱抿了抿嘴唇不知道应该怎么往下说，“我误会你了。” 说出这句话，程焱心中一半是轻松，一半又有些窘迫。 前一秒还在满心酸涩克制不住的觉得悲哀可笑，下一秒到现在，一联想到自己在那种情况下承认了喜欢他，就浑身不自在，别扭的不像话起来。 怎么就一时冲动，把那句话说出来了呢？ 程焱暗地里咬了咬自己的舌头，满心懊悔。 可霍沉渊又怎么可能会给他后悔的机会，当做所有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呢？ “所以现在误会解开了。我们是不是能好好聊一聊了，恩？” “聊什么？”程焱故作镇定。 收敛了神色，霍沉渊望向程焱，准备一次性，在今晚，将所有的事情，都尘埃落定。 “你说你喜欢我，程焱。” 男人声音低醇，认真严肃的望向程焱，像是在等待着他给自己一个回答。 程焱皱眉不说话。 “我听得很清楚，你说你喜欢我。”霍沉渊说话的声音不紧不慢，却带着步步紧逼的气势，让程焱忍不住有些紧张，心跳加速起来。 “既然现在误会都被解开了，你喜欢我，我也很喜欢你，程焱，你是不是应该跟我试一试？” 砰—砰—砰— 程焱的心脏跳得很快，连带着都有些口干舌燥起来。 他手掌心里面已经出了汗，抑制不住的有些紧张。 他真的可以，跟霍沉渊试一试吗？ 哪怕是他真的喜欢自己，他拖着这幅残破的身躯，真的可以跟他尝试着在一起吗？ 他们两个人之间的阻碍，不仅仅是性别，还有其他很多很多的东西，天差地别。 这一瞬间，程焱的脑海中闪过了无数无数的念头，无数无数的挣扎，最后所有的念头混合在一起，脑袋里竟是一片空白。 车祸之后的五年，他都活的压抑又辛苦，背负的东西太多，何曾有过多余的能力让他去喜欢一个人？ 程焱喉咙微动，半晌，抬起头来，望向霍沉渊。 “你想好了吗？要跟我在一起。” “不是一时新鲜，也不是闹着玩玩，你不介意我这双残疾的腿，不介意未来有很多事情我都做不了，不介意会有很多人在你，在我们背后议论纷纷，不介意别人的眼光，不介意别人的嘲笑。” “你想好了吗？” 程焱的声音有些微的颤抖。 努力的保持着平静，却透露出不易察觉的紧张来。 他是一个男人。 所以他不像女人那般盲目冲动不理智，他把自己所有的弱点，未来可能会遭遇的风险全部都摊出来放在霍沉渊的面前，问他能不能接受。 他做好了霍沉渊点头的准备，也同样的，做好了他转身离开的准备。 霍沉渊表情很平静。 听到程焱说出那些未来可能存在的风险时，他也很平静，耐心的等待着程焱说完，他忽然笑了。 男人微微扬了眉，有些无奈的望向程焱。 “在你心里，我就那么没用么？” 程焱一愣。 “你记住我是霍沉渊啊。” “我既然决定跟你在一起，那么我就有足够的能力去保护你。” 霍沉渊声音很平静，平静的隐约之中，透出一股让人心惊的狠辣味道来。 “有人敢嘲笑你，那我就让他付出代价，有人敢看不起你，我就让他试试被千夫所指，有人敢伤害你...” “程焱，我不会容许那种事情发生。” “我会保护好你。” 轻描淡写的语气，却是让程焱陡然心惊。 他望着面前的男人，忽然响起，他不仅仅是在自己面前百般温柔万般迁就的男人，更是年纪轻轻就能够执掌整个霍氏，手段凌厉残忍的霍沉渊。 同时，心中也忍不住觉得暖。 这些年来，他尝尽了酸甜苦辣艰难辛苦，何曾有过这么一个人像现在这样，直截了当，嚣张跋扈的说没有人可以伤害你？ 霍沉渊说会保护他啊。 程焱笑着摇头，笑着笑着眼眶就有些微微发红。 他狠狠地瞪了霍沉渊一眼，“我也是个男人，谁要你保护了。” 霍沉渊倒也不生气，站起身来，轻轻地抱住程焱。 他很高兴。 早在五年前，医院的走廊里看到那个苍白瘦弱的少年时，他就曾经这样想过。 若是有一天，他能够再遇上他，一定会好好的护着他，让他不再受颠沛流离，不再品尝那些艰难辛苦。 可是五年前他还没来得及去做，程焱已经带着妹妹离开了医院。 到现在五年后。 他终于又遇上他，却万万没想到，居然会爱上他。 这样也好。 爱上他，然后名正言顺的护着他。 所有人都说霍家霍沉渊性格冷漠，手段残忍，不近人情，其实他只是鲜少遇到能够打动他的人。 程焱哪里都不特别，偏偏就入了他的眼。 “我今天很高兴，程焱。” 霍沉渊蹲在程焱面前，将他背到自己的背上来。 程焱有些不习惯想要反抗，却被霍沉渊的眼神制止。 哪怕是双腿残疾了，程焱的体重，跟正常成年男性也没有太大的差别，将他背在身上，不用说程焱也知道自己有多沉，可霍沉渊表情不变，动作温柔。 就像背上背着的，是他这辈子最重要的宝物似的。 程焱实在是不习惯这样突如其来的温情，浑身僵硬的厉害，却克制不住的，感觉到身体里暖流涌动。 只有霍沉渊一个人，会这般待他。 半晌。 “霍沉渊。” “恩？” “我也很高兴。” 听到程焱说话，霍沉渊先是一愣，旋即淡笑。 男人直了直腰杆，紧了紧抓着程焱的手，将他背的更加稳当一些。 他没有跟程焱开玩笑。 他会护着他。 从今以后没有过去，程焱只需要看到他给他的将来。 第31章 口红印 房间里。 程冉抱着膝盖坐在地上，听着客厅里面断断续续传来的谈话声音。 老房子隔音效果一般，所以尽管有些吃力，听了这么半天，她也算是差不多将外面的情况听了个大概。 女孩眼神最初有些震惊迷茫，还有些担心，甚至差一点没忍住推开门冲出去问个清楚。 却在手碰到门把手的那一瞬间顿住了。 “我喜欢上你了，霍沉渊。”她听到自己的哥哥这么说。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霍沉渊，我就是喜欢上了你，又能怎么样呢？” 透过门板传播到程冉耳朵里，程焱的声音已经低的微不可闻了，可是她还是听出了自己哥哥声音当中的挣扎，痛苦，还有绝望。 没错，就是绝望。 程冉心中忍不住一痛，却是瞬间，就理解了哥哥的心情。 这么多年以来，他活的多艰难，多隐忍，他将所有的情绪都隐藏在心里，他为了保护她，为了这个家，他从来从来都不敢跟任何人说爱，他甚至都已经做好了孤老一生的准备。 在程冉心里，程焱就是这世界上最好最好的男人。 可是退一万步讲，不说他们是同性，不说他们是两个男人。 霍沉渊的身份地位，哪怕是程冉再小，再不懂事，也能够看得出来。 那样的人，根本就不是他们这些普通人能够招惹的起的啊。 “我既然决定跟你在一起，那么我就有足够的能力去保护你。” 程冉又听到霍沉渊这么说。 这样安静的深夜里，男人声音低沉悦耳，像是大提琴一般，传进人的耳朵里，像是承诺，又像是宣誓，郑重其事的，让程冉心中一紧，又忍不住微笑。 真是，像电视剧一样的情节呢。 “有人嘲笑你，那我就让他付出代价，有人敢看不起你，我就让他试试被千夫所指，有人敢伤害你。” “程焱。” “我不会允许那种事情发生。” 听到这里，程冉默默地收回抓着门把手的手，就势靠着门，坐在地板上面。 她忽然想起学校里那个因为同性恋，而被开除的同学，临走的时候，那个男生的眼神，是多么的难过啊，强作镇定，却又凄惶恐惧的模样。 他如果遇到一个像霍沉渊这样的男人，是不是所有的一切，都会不一样？ 程冉歪着脑袋想了很久很久，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女孩闭上眼睛，轻轻地笑了笑。 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 就算对象是个男人，可看现在的样子...他应该会对哥哥很好吧？程冉眨了眨眼睛，使劲点了点头。 霍总裁又高又帅，其实哥哥一点也没吃亏。 想到这里，程冉有些忍俊不禁，扑哧一声就要笑出来，一边笑，女孩一边忍不住眼泪就掉下来，克制不住，泪流满面。 ———— ———— “好了，好了霍沉渊，你快点放我下来——”程焱有些局促，显然还没适应这样飞快的身份转变，涨红着一张脸催促着他放自己下来，一边压低了声音说话，一边望向程冉房间那边的方向，生怕被妹妹听到了什么声音，察觉到异样。 似乎是知道再继续下去程焱就要急了，霍沉渊笑着点头，蹲下身来，将程焱放下。 在坐回轮椅的那一瞬间，程焱看到霍沉渊的侧脸。 一瞬间，忍不住有些恍惚。 外界对霍沉渊的评价，从来都是干脆利落，杀伐果断，雷厉风行，可谁能想到，传说中的霍氏总裁，有一天会像现在这样，半蹲在地上，动作细致缓慢。 温柔的近乎笨拙。 “欸，霍沉渊。” 程焱突然开口。 霍沉渊低着头正在帮程焱下半身盖毯子，微微抬眸看了他一眼，笑道：“怎么了？” “几个月前我把你误认成林茂源，到现在发展成这样。”程焱笑了笑，往轮椅椅背上面靠了一点，轻声开口回答：“就是觉得，挺神奇的。” 神奇。 霍沉渊微微扬眉，不置可否。 如果面前这人知道五年前他早就已经认识他，是不是会觉得更神奇？ 眸色越发的温醇，霍沉渊摇了摇头，轻轻笑了笑，将毛毯展开，盖在程焱腿上，握着他的手，点了点头。 “是啊，的确是很神奇。” 程焱自尊，温和，坚韧。 所以他不会告诉他五年前他们就已经开始了这样神奇的缘分，也不会让程焱因为他亲眼见证了他最脆弱最狼狈的一幕，而感到丝毫不堪。 虽然在他心里，五年前的那一幕，其实是他见过程焱最坚强，最勇敢的样子。 “好了，虽然很不情愿，但是我该走了，你早点睡觉，明天早上我来接你上班。” 抬腕看表，霍沉渊俯身抱了抱程焱就准备离开，刚刚站起来，又被程焱叫住。 “等一下。” 霍沉渊扬眉，顿住脚步，低头望向程焱。 “你明天不要来接我上班。” 抿了抿唇，程焱犹豫片刻之后开口。 “为什么？” 霍沉渊表情不变，视线落在程焱的脸上，似乎是在等他回答。 坦白讲，今天一天度过的实在是太混乱了，就算是最终跟霍沉渊把心结都摊开讲了个清楚明白，甚至是确定关系在一起，程焱依然有些适应不了如此巨大的关系转变。 更何况，霍沉渊是老板，他是员工。 虽然霍氏没有明令禁止办公室恋情，可他们两个人的情况实在是特殊至极。 程焱不希望因为自己的关系，让霍沉渊被别人诟病，更不希望被别人知道后，收到的没有祝福，只有诋毁。 “我不想被公司其他人知道我们的关系。” 听到程焱这么说，霍沉渊一言未发，不置可否。 就在程焱以为自己的要求让霍沉渊不高兴了的时候，霍沉渊抬起手来，拍了拍程焱的肩膀。 “那你明天自己去上班，没关系么？” 语气平淡自然，听不出丝毫情绪波动，也没有再继续坚持什么。 程焱笑着摇头，拍了拍轮椅开口道：“当然没关系啊，一个人上班都这么多年了。” “那就好。” 把该交代的事情交代的差不多，看了时间，霍沉渊站起身来准备离开，程焱送他，在走到大门口的时候，男人脚步微顿，转过身来，低头望向程焱。 阴影里看不清楚他的眼神，只听到他的声音如酒一般的醇厚，低低的回荡在空气里，一字不漏的传进程焱的耳朵里。 “程焱。” “你可以完全放心，我会尊重你。” 尊重你的想法，尊重你的生活，尊重你所有的一切。 两个男人之间的感情，不需要像女人之间那样纠结矫情，所以很多话，很多事，或许少了点温情缱绻，但其实，却更直截了当直入人心一些，不是么？ 程焱心中一动，一股陌生的感动突然就涌上心头，蔓延至全身。 他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深吸一口气冲着霍沉渊笑，话还没说出口，就被霍沉渊抱住。 狠狠地吻住程焱的嘴唇，狂风骤雨一般，像是要将他揉碎了融进自己身体里似的。 带着无奈，惩罚，还有微不可察的温柔。 一吻终了。 霍沉渊温软了眉眼，叹了口气。 “总有一天我要牵着你的手告诉所有人我们的关系。现在就算了，日子还长，我会在你身上慢慢找回来。” 熟悉的强势与侵略性。 可更多的，却是对自己的迁就跟无奈。 程焱心中被这样的情绪充斥的满满当当，忍不住哑然失笑，点了点头应声。 “好，那你以后在我身上慢慢找回来。” 见他回答的这么干脆利落，霍沉渊扬了扬眉，眼中闪过一道晦暗幽深的光芒，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程焱没有看到霍沉渊那一瞬间的眼神变化，只是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就感觉到脊背后面凉飕飕的，像是被人给惦记上了似的。 一夜好梦，直至天明。 第二天到了公司之后，果然如同霍沉渊所说的那样，他会尊重他的意愿，不会因为关系转变，而做出丝毫让程焱不高兴的事情。 所以一天下来，忙忙碌碌的，霍沉渊基本没有出现在程焱面前，一切都跟平常没有丝毫两样。 恩，除了许曼。 因为是上下级的关系，许曼跟程焱不可避免的在工作上会有很多各种各样的交集，而发生了昨晚的事情，程焱心中对于许曼，自然而然是有些愧疚的。 到了下班的时间，工作还没做完，程焱在办公室加班，许曼也似乎像没察觉到时间似的，陪着他一起加班。 程焱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放下了手中的工作，推着轮椅出了办公室。 “这么晚了，要不然你先回去吧，这些事情我一个人能够处理的。” 程焱话一说出口，许曼噌的一声就从椅子上面站起来，强装无事了一天的情绪都爆发出来。 “你嫌我多余吗？还是质疑我的工作能力？” 程焱微微皱眉，却依然耐心解释。 “不是的，我只是不想拉着你一起加班搞到很晚——” 话还没说完，许曼眼眶瞬间就红了，一把抱住程焱，伏在他肩头啜泣，一句话也不说。 面对着突如其来的状况，程焱浑身都僵硬的不像话，第一反应就是想要推开她，却又在感受到肩头湿意的瞬间，忍不住一声叹息。 拍了拍女人的肩膀温声开口安慰：“许曼，别哭了，你很好，只是我...”话说了一半，程焱脑海当中浮现出霍沉渊的那张脸，忍不住眸色有些恍惚。 “你告诉我你喜欢的那个人是谁？她有没有我漂亮，有没有我优秀！” 赌气似的，许曼狠狠擦了擦眼泪，依旧维持着抱着程焱的姿势，装作恶狠狠一样的开口问道。 程焱沉默良久。 终于，轻轻笑着回答：“他啊，很好很好。” “很优秀，很耀眼，好到让我觉得，无论怎么样，都配不上他。” 程焱说的是心里话，可是到了许曼那里，就成了□□裸的秀恩爱了。 女人擦掉眼泪，哼了一声，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有些花掉的妆容，深吸一口气，在稍微调整了情绪之后望向程焱。 “既然在你眼里她那么好，本姑娘也是有尊严的，就不纠缠你了。” “不过...” 许曼其实在昨晚见过霍沉渊之后就已经想的差不多了，可是毕竟是女人，好不容易心动一次，哪有那么容易释怀，自然而然心有不甘，眨了眨眼睛，不等程焱说话，就凑到他面前，低头想要在他的唇上印下一吻。 程焱习惯性躲开，却仍然没来得及。 女人的唇，印到了程焱左边脸颊的位置。 朱红色的口红痕迹，明显至极。 许曼得意的看着自己的杰作，哼了一声，有些挑衅的望向程焱开口道：“你回去告诉她，这是喜欢你的女人印的。” 程焱无奈，伸手就要把唇印擦掉，刚刚把手抬起来，又听到许曼的声音。 女人明显是被吓到了，猛地往后倒退一步，低头望向来人，恭敬叫了一声总裁好。 总裁好。 程焱擦口红的动作都是一凝。 感觉到来自上方的压力，抿了抿嘴唇，抬起头来，望向站在门口的那人。 只见霍沉渊迈开长腿一步一步的朝着他们二人走过来，每走一步，都带着让人呼吸都有些困难的强大压迫力。 视线落在程焱脸上那道痕迹明显的口红印上。 霍沉渊微微眯了眼，似笑非笑。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第32章 吃醋 霍沉渊微微眯了眼，似笑非笑的将视线落在程焱脸上的那道口红印上，瞥了一眼，眸色越发幽深，抬眸，又望向站在程焱身边的许曼。 女人眼眶通红，似乎是刚才哭过。 如果没有看错的话，霍沉渊微微挑眉，余光落在程焱肩头的湿痕上面，停顿半秒，摇了摇头。 这种感觉倒是真的有些难得的，让人不爽啊。 对于霍沉渊的突然到来，程焱咳嗽一声竟是有些心虚，习惯性的伸手想要去擦脸上的口红印，却又在对上男人视线的时候，讷讷的放下了手。 至于许曼。 昨天晚上在空中旋转餐厅被霍沉渊看到自己最狼狈的时候，今天又被撞见自己跟程焱待在一起，女人哪怕是再怎么大大咧咧，此时此刻也忍不住有些脸红。 “总裁，您...您怎么来了？” 许曼望向霍沉渊试图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话还没说出口，就被霍沉渊的眼神吓到。 平日里，霍沉渊都是沉默少言，不苟言笑的，纵然高高在上，却也因为距离的关系，倒也不会让人太过紧张局促。 而此时此刻，霍沉渊就那么站在那里，看着自己。 眸色平静冷淡，带着些许审视的锐利，看不到丝毫情绪波动。 几乎是让许曼心中一惊，手足无措，有些畏惧起来。 自己是做了什么事情，让总裁不高兴了吗？ “许特助，如果没有别的事情，我想你现在就可以下班了。”霍沉渊薄唇微启，淡淡开口。 许曼一愣，回头看了一眼程焱，没反应过来霍沉渊言语当中的意思，习惯性的摇头。 “现在还不行，我今天在陪程焱加班——” 话还没说完，霍沉渊周身的温度，再一次降低几分。 男人的嘴角似乎仍含着笑意，看不出什么异样，可那眼神，程焱却是看的清清楚楚，心中暗道不好。 想要插嘴让许曼现在就走，程焱话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霍沉渊一个眼神制止。 “那好。” 霍沉渊抬腕看表，扫了一眼许曼办公桌上面放着的厚厚一摞文件，淡淡开口：“那你们继续工作吧。” 程焱愣了愣，许曼也愣了愣。 “总裁，那您...”许曼犹豫片刻，还是问出口。 其实也不怪她多嘴，实在是霍沉渊站在那里的样子，实在是没有丝毫要走的意思，合着总裁今天闲的没事，准备陪他们一起加班？ “霍沉渊，你干嘛啊！” 程焱皱了眉头，终于忍不住开口。 他一说话，许曼几乎是被吓了一大跳，习惯性的望向霍沉渊，生怕程焱的不礼貌，激怒了这位霍氏最高掌权人。 可令许曼震惊的是，对于程焱的指名道姓，霍沉渊不仅没有丝毫不悦的意思，反倒是微微挑了眉，好脾气的开口解释。 男人抬腕看表，冲着程焱意味深长的开口道：“刚好我现在没事，也想看一看策划部的平时究竟是怎么工作的。” “程部长，你觉得怎么样？” “......” 程焱看了一眼许曼，又看了一眼霍沉渊，忍不住叹了口气，一时之间竟是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才好。 既然霍沉渊都这么说了，另外两个人自然是无论如何，都干涉不了总裁的决定。 程焱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只是苦了许曼。 如坐针毡，如芒刺在背，压力巨大。 几乎是做每一个动作，都会感觉到来自背后的压力。 她实在是想破了脑袋，都不知道自己今天究竟是做了什么事情，得罪了自家总裁。 另一边。 程焱有些无奈，压低了声音质问身边的男人，“霍沉渊，你在干什么啊。” 一旁的男人半靠在办公桌上，低头随手翻阅着一本杂志，侧脸弧度深邃英俊，漫不经心的样子，淡淡开口回答：“陪你加班啊。” “谁让你陪我加班了，霍沉渊，你真是——”程焱气急，咬牙切齿，却又不得不压低声音，生怕被不远处的许曼听到，发现了两人之间的端倪。 落在杂志上的眼神微微一顿。 霍沉渊望向程焱，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方手帕，不等程焱说话，直接低头凑过去，拿着手帕就往他脸上那道口红印那里擦。 程焱大惊，第一反应就是望向许曼那边。 看到女人正背对着他们这边在打印机那边打印文件，才稍稍松了口气。 霍沉渊拿着手帕的手微微用了力。 就像是惩罚。 程焱皱眉，想要开口说话的时候，霍沉渊已经收回了手，直起身子，站回原位。 程焱脸上的口红印已经被擦干净，那一块皮肤被擦得有些微微发红，在程焱皮肤白皙的脸上，显得格外的明显。 “下次让那个女人离你远一点。” 霍沉渊淡淡开口。 终于听到他说这句话，程焱忍不住一笑，揉了揉有些发热的脸颊，仰起头来望向男人的侧脸，“我还以为霍总裁会憋着一直不说话呢。” 霍沉渊看了他一眼，情绪莫名，一言不发。 他这个表情，却是让程焱忍不住有些心慌了。 从头到尾，他都没有开口跟霍沉渊解释什么，是因为他实在是没有什么需要心虚的，可是他这么想，不代表霍沉渊也这么想。 毕竟男人出现的时候，刚好是许曼在他脸上印下那一吻的时候。 程焱抿了抿嘴唇，突然有些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是不是，这样的事情在正常的情侣当中，已经算是很严重的错误了？ 这样一想，程焱忍不住有些心急，放下手中的文件就想要跟霍沉渊解释。 话还没开口。 霍沉渊迈开腿，用身体挡住许曼可能望过来的视线，动作迅速的低头就在程焱的唇上印下一吻。 临了，还惩罚似的咬了他嘴唇一口。 一触即离。 程焱脸色迅速涨红，热得不像话。 霍沉渊却是低头注视着程焱的脸，忍不住摇头叹息。 虽然他没有看到前因后果，可他却是绝对相信程焱的。若是他对许曼有那么一丝一毫的兴趣，怕是早就可以发生什么，又何必等到自己步步逼近呢？ 程焱温和，固执，却迂腐。 这样一板一眼，单纯保守的家伙，霍沉渊不相信他，还能相信谁呢？ 可相信是一回事，不高兴又是另外一回事。 男人忍不住摇头苦笑。 若不是答应了程焱要尊重他的意愿，不会随随便便在公司人面前暴露两个人的关系，他哪里还需要这么遮遮掩掩，受这样的窝囊气？ 看了看时间，霍沉渊有些无奈。 “还没忙完？策划部工作量什么时候这么大了。” “工作量大不大你这个总裁还能不知道吗？”程焱有些没好气的瞪了霍沉渊一眼，心中却是忍不住有些暖意流动。 他又不是傻子。 怎么可能会感受不到男人对他的宽容迁就。 早上醒来的时候，他还在恍惚纠结，为什么最后就跟一个男人在一起了？可是现在想想，似乎，也只有两个男人之间的感情，才能够这么简单明了，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吧？ “你真百分之百相信我啊？”程焱突然开口问道。 听到这句话，霍沉渊低头就看到程焱那张带着笑意的脸，心头一软，忍不住挑眉。 “当然相信。” 说着，男人凑近程焱的脸，望着他的眼睛，勾唇一笑。 “你这辈子只能跟我站在一起。” “别说是一个许曼了，谁敢对你有企图，我就整死谁。” “......” 乍一听到他说这个，程焱脸色猛地一红，被口水呛到，剧烈地咳嗽起来。 而当事人却是施施然的站起身来，若无其事的样子，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似的。 “你不会对许曼怎么样吧？”突然想到这个，程焱忍不住皱了眉问出口。 霍沉渊表情平静，淡淡摇头。 “放心吧，我没那么小气。” 听到他这么说，程焱才算是稍微放了心，点了点头，长舒一口气，可这口气还没松下来，又听到霍沉渊继续说了句话。 “只不过...” “我看着她天天在你身边晃，会觉得很碍眼。”霍沉渊微微眯了眼，望向程焱，饶有兴趣的开口问道：“而且，程部长会不会也跟我一样，觉得身边有一个对你图谋不轨的女人，会影响自己的工作效率呢，恩？” “......” 对上霍沉渊的那双眼睛，程焱干笑一声，点头表示赞同。 “是有一点...影响工作效率...” 毫不意外的得到程焱的认同，霍沉渊挑了挑眉，淡淡扫了一眼不远处工作的许曼，心中已经是有了决定。 从明天开始，这个女人，就要换一个部门工作了。 年纪轻轻的，多去体验一下，是一件好事，不是么？ 忙碌到十点多，才总算是结束了所有工作，程焱坐在轮椅上伸了一个懒腰，准备叫霍沉渊一起走，话还没开口呢，霍沉渊已经绕到了他身后，像是排练过千万遍似的，熟悉而又自然的握住轮椅后面的两个把手，推着他就准备离开。 路过许曼身边的时候，程焱出于礼貌开口问了一句要不要一起走。 霍沉渊皱眉，却并没有多说什么。 许曼习惯性点头，却在看到霍沉渊的时候忍不住压力有些大，试探性的开口问道：“总裁，要不然我跟程部长一起走，我替他推轮椅吧？” 话一出口，程焱咳嗽一声，满头黑线。 霍沉渊微微挑眉，似笑非笑。 男人站在原地，拿出钱包，从里面数了五百块钱来，递给许曼。 不明就里的接过钱，许曼正准备开口问霍沉渊是什么意思，那边男人已经推着轮椅，带着程焱准备离开了。 “我跟程部长还有事情要谈，所以，许特助就拿着钱自己打车回去吧。” 第33章 小姨子 当看到霍沉渊推着程焱回到家里的时候，程冉压低了嗓子咳嗽一声，眼中闪烁着异样的神色，害怕被看出端倪，女孩低着头，眨巴着眼睛，假装忙活着手里的事。 没有发现妹妹的异常，程焱示意霍沉渊放开自己，招呼着他坐下之后，推着轮椅到程冉身边去。 “霍—总裁过来吃饭，小冉，你想吃点什么跟哥哥说，今天多做点菜。” 程冉仰起头来冲着程焱笑，跟平常一模一样，看不出丝毫端倪，飞快地报了几个平时爱吃的菜名。 程焱笑，伸手拍了拍妹妹的头，笑道：“就你最贪吃。” 程冉皱起了鼻子，冲着程焱做了一个鬼脸，张牙舞爪的跑到沙发上去看电视了。 问过了程冉，程焱自然而然的将目光落到了霍沉渊的身上。 不知道是不是关系转变了的缘故，双目对视，程焱不自觉的有些不自在，咳嗽一声，压低了声音开口问道：“那你呢，你..你想吃点什么？” 霍沉渊挑了挑眉，像是在认真思考的样子。 其实他吃什么都无所谓，只不过看到程焱的表情，总是忍不住想多逗他一会儿，沉吟半天，看着程焱有些着急的样子，霍沉渊才缓缓一本正经的开口回答。 “你做什么我都喜欢吃。” “......” 这句话本身算是没有任何错处，可是到了霍沉渊的嘴里，男人声音低沉惑人，甚至还掺杂了几分似有若无的笑意，一本正经的说出来，竟是听得程焱克制不住的耳根发红。 他心虚至极，飞快的看了一眼不远处沙发上坐着的妹妹，见程冉没有什么特殊反应，才总算是松了一口气，狠狠地瞪了霍沉渊一眼。 而程焱眼中没有什么特殊反应的妹妹，握着遥控器的手却是举了半天，有些酸的厉害。 女孩表情有些扭曲，她艰难的咽下一口口水，余光暗暗地望向霍沉渊跟程焱的方向。 总裁大人攻气十足，英俊腹黑，不过只是随口说了那么一句话，自家哥哥就被撩拨的面红耳赤不能自持。 程冉一时之间有些心酸。 她看了那么多小说段子，又怎么会分辨不出来两人孰强孰弱呢？ 默默地在心里叹了口气，程冉嘴角忍不住抽了抽，为自家哥哥感到悲哀，总裁大人说你做什么他都喜欢吃。 哪里是喜欢吃菜，分明就是喜欢吃你... 不行不行，太邪恶了，太邪恶了。 想着想着，程冉被自己口水呛到，趴在沙发上剧烈地咳嗽起来，脸色通红，难过不已。 “没事，我没事——” 拒绝了程焱望过来的关心目光，程冉强行咽下一口口水，坐起身来，再度恢复了一本正经看电视的动作。 程焱去厨房里准备晚餐，霍沉渊原本是准备跟进去的，却被程焱拒绝。 按照程焱的话来说，就是总裁大人对家务一窍不通，厨房本来就小的可怜，他要是进去了，除了添乱，怕是再没有别的用处了。 霍沉渊挑了挑眉，没有继续勉强。 可是对于程焱拒绝他陪同的说法...看着他闪烁的目光还有微微发红的耳根，霍沉渊眸中闪过一道微不可察的暗光，怕不是嫌自己碍事，而是不好意思了吧？ 解开脖子上面的领带，将西装外套脱下来挂在衣架上面，霍沉渊走到沙发跟前坐下，跟程冉并排坐在一起。 感受到霍沉渊的动静，程冉嘴角微不可察的抽了抽，对于这个自己未来的姐夫，噢不对，是未来的嫂子，更不对了—— 程冉绞尽脑汁想了半天，不得不艰难至极的承认，这是自己哥哥未来的男朋友，或者说现在的也可以... 她实在是觉得压力有些大，浑身都别扭僵硬的慌，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霍沉渊毕竟是霍沉渊。 从最开始进门，他就感觉到了程冉某些地方的异样。 程焱是对自己妹妹太过熟悉，也太过放心了，所以很多时候自然而然的，就不会往深处想。 但是霍沉渊不一样。 他微微眯了眼，脑海中浮现出那一日他跟程焱在客厅里将事情挑明的情景，动静那么大，当时没有在意，可事后想起来，怕是自己这个小姨子，老早的，就听到外面的响动了吧？ 再加上今天见面程冉虽然表现的几乎没有任何瑕疵，可霍沉渊却是注意到，从自己进门，一直到现在。 程冉几乎是从来，没有跟他对视过。 前后联想，霍沉渊微微扬眉，大概已经笃定程冉怕是知道了自己跟程焱的关系了。 霍沉渊非常的在意程焱。 所以自然而然的，他也非常在意程焱身边的人。 程冉是他唯一的妹妹，也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亲人，她的态度，她是否祝福，对程焱是否能够心安理得的接受这段关系，是一件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 不过，感觉到身边女孩有些坐立不安，纠结犹豫的状态，霍沉渊眸色微动，嘴角牵出一抹微不可察的清淡笑意来。 看来，不用等他先开口。 小女孩怕是忍不住，就要亲口问他了。 的确。 程冉沉不住气，忍不住就要开口询问霍沉渊，可是应该说些什么呢？纠结往复了半半天，程冉咬了咬牙猛地站起身来。 “怎么了？” 霍沉渊眸色平静自然，充满了一股令人心折的神秘成熟气质，他坐在沙发上望着程冉，女孩跟他对视，好不容易积累出来的气势，一瞬间全部化为乌有，结结巴巴的纠结了半天，有些丧气的坐回原位。 她怎么就这么怂呢？ 程冉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有些忍不住垂头丧气。 现实版的霸道总裁，还没跟他说上一句话呢，自己气势上就输的不要不要的，程冉撇了撇嘴，不知道这样的男人，哥哥怎么能够驾驭得了。 “你是不是想问我，跟你哥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就在程冉纠结反复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的时候，霍沉渊的声音在一旁淡淡响起。 程冉猛地一愣，转过身去望向身边的男人。 霍沉渊眸色温和，耐心十足的望着她，似乎是在等待着女孩发问。 “......”程冉咽了口口水，想了想之后点头，深吸一口气，正视霍沉渊的眼睛开口道：“是的，我想问你跟我哥哥之间的事。” 程冉抿了抿嘴唇，衣袖下面的手紧紧地攥在一起，有些紧张似的。 “你也知道，我...我们早就已经没有父母了，这么多年，都是哥哥在照顾我。”程冉顿了顿，抬起头来望向霍沉渊。 “我听到了你跟他的谈话。” “我听到哥哥他，说他喜欢你。” 程冉表情有些难过，又有些说不出来的滋味，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将自己的情绪调整正常。 “我们学校那个男生，他喜欢男人，最后被学校开除了，站在主席台上被通报批评，虽然我不知道他现在去了哪里，但是我知道...他这辈子都被毁的差不多了。” 从头到尾，霍沉渊都没有出声。 他静静地注视着面前的女孩，用最耐心最宽容的态度，等待着她将心中所有的纠结，担心，忐忑全部发泄出来。 “我哥他双腿残疾，医生说他可能这辈子都站不起来了。他虽然没说过，但是我知道，原本他想的是这一辈子，都不去喜欢任何人，不跟任何人在一起的。” “可是他喜欢上了你，喜欢上了一个男人。” 程冉细长的眉毛皱在一起，有些难以抑制的担心和忧虑。 “你能照顾好他吗？” “你能保证你一辈子都不会介意他腿上的残疾，一辈子，都跟他在一起吗？”程冉情绪有些激动，说话的声音也逐渐趋于质问。 可霍沉渊的神色却丝毫没有被激怒的样子。 他微微一笑，拍了拍面前女孩的脑袋，点头。 男人眸色深邃，带着一股让人情不自禁信服的力量，他望着女孩的眼睛，像是承诺一般，他说我能保证。 程冉愣住。 情绪逐渐趋于平缓，她望着面前优秀夺目，从前只出现在小说里面的男人，一时之间有些说不出话来。 “在我眼里，你哥哥他啊，没有任何地方跟其他人不一样。” “他很优秀，很健康，很好。” “你们学校里面的那个同学，”霍沉渊顿了顿，语气有些莫名，“我很遗憾他因为自己的性向，而导致了那样的结果。” “但是，你哥哥跟我不一样。” “我有足够的能力保护他不受伤害，也有足够的能力，让他能够堂堂正正光明正大的跟我站在一起。” “所以，你完全可以放心。” 程冉抿了抿嘴唇，半晌没有说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抬起头来望向霍沉渊。 “总裁大人——呃，不对，总裁——”摇了摇头，半晌不知道应该怎么称呼霍沉渊，程冉有些纠结的说不出话来。 “你可以叫我哥哥。” 霍沉渊伸手揉了揉面前女孩的头发，温声开口。 “哥哥？” 程冉愣住。 她或许不知道这一句哥哥的意义。 可事实上，作为霍家唯一的继承人，旁系支系里面，不知道有多少人希望能够跟霍沉渊攀上一丁半点的关系。 他也从来没有，对任何一个人，像对程冉这般温和耐心过。 一切的一切，都只是因为程焱。 “对啊，我跟程焱在一起了，你自然也可以叫我哥哥。” 说实话，霍沉渊真的是一个相当有个人魅力的男人，被他这样对待，程冉也忍不住生出些许公主一般的情绪来，她深吸一口气，冲着霍沉渊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 “好，那我以后就也叫你哥哥了。” 霍沉渊点头。 “恩...我哥他是个工作狂，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很温柔，很谦和，但骨子里啊，其实是很倔强的。” “他喜欢吃甜食，喜欢晒太阳，还喜欢看电影，虽然这些年他越来越忙，几乎都没有时间去做这些事了。” 程冉掰着指头一点一点的说着，霍沉渊听得很认真，一字一句的全部都记在心里。 最后，女孩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郑重其事的望向霍沉渊。 “虽然我有点不理解两个男人之间的事情，但是...我还是觉得，你们两个人在一起，其实也挺好的。” “别人都说我哥哥残疾，但是啊，在我心里，他其实是这个世界上最好最好的哥哥，最好最好的男人。” 程冉眼眶微红，却故意装出一副张牙舞爪的样子，她冲着霍沉渊古灵精怪的眨了眨眼睛，“我才不要那些庸俗又可恶的女人来当我的大嫂呢，刚好，你这个现实版的霸道总裁跟他在一起，我就放心了！” 现实版的霸道总裁？ 听到这个形容，霍沉渊微微挑眉，忍不住摇头，嘴角却是流露出丝丝笑意。 程焱端着一盘冒着热气的菜从厨房里出来，看到两个人气氛和谐的不像话，忍不住好奇开口问道：“你们在聊什么？” 程冉霍沉渊对视一眼，极其默契的指了指客厅的电视机。 “聊电视剧啊。” 程焱皱眉，半信半疑的看了霍沉渊一眼，无奈男人镇定自若，眼神平静，丝毫看不出任何端倪。 上桌吃饭。 吃了一半的时候，程冉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放下筷子，望向程焱开口道：“哥，有个事儿我想跟你商量一下。” 程焱点头，开口问道：“说吧，什么事。” 女孩眼珠骨碌骨碌地在眼睛里转了一圈，咳嗽一声一本正经的开口回答道：“我这不是快考试了吗？每天来来回回的跑，挺不方便的，还浪费时间。” 程焱皱眉，也放下了手里的筷子，神色变得严肃起来。 “你的意思是？” “哎呀，我的意思就是我想搬到学校宿舍里面去住，就剩下最后这一个学期了，我想节约时间，在学校里好好复习，再说了，学校里面同学们待在一起，这学习气氛不是也浓厚一些嘛。” 程冉说得有理有据，一板一眼，实在是让人找不到丝毫拒绝的理由。 程焱倒不是反对她搬到学校去住，只不过就这么一个妹妹，在身边照顾了这么多年，突然她说要搬出去，实在是有些不放心。 沉吟片刻之后，程焱也没有再坚持，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 程冉心中一喜，哈哈一笑，飞快地站起身来，跑回自己房间去收拾行李了。 “那我明天就搬到学校去，现在收拾行李！” 程冉离开了饭桌，程焱也失去了吃饭的兴趣，神色有些低迷。 “怎么了，不高兴？”霍沉渊望向程焱开口问道。 冲着霍沉渊挤出一个笑脸来，程焱摇了摇头，看了一眼诺大的客厅，有些忍不住恍惚。 “没有不高兴啊，只不过...小冉突然要搬到学校里，这家里就剩我一个人了，感觉有些不习惯。” 霍沉渊挑眉。 男人眸中闪过一道微不可察的深邃暗光。 程冉如果搬回学校住，程焱一个人，的确是会很不习惯。 所以。 霍沉渊的视线落在程焱的脸上，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淡淡开口。 “我家房子很大，搬过去跟我一起住？” 第34章 搬家 “不可以！” 程焱一口水呛在嗓子里，反应巨大，几乎是想都不想就直接拒绝了霍沉渊的提议。 不知道是不是咳的，一张清隽的脸涨得通红，连带着耳根也在微微发热，他避开了霍沉渊的视线，低着头忍不住嘟囔了几句。 “我们要是住一起，那不就是同居吗...” 同居啊。 这个词太隐晦，太暧昧，太容易令人心生遐想。 饭桌上只有他们两个人，哪怕是程焱说话声音压得极低，霍沉渊也将他嘴里嘟囔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男人眉头微挑，眼中流露出几分莫名的意味来，他倒是很满意程焱的说法。 可不就是同居么？ 方才开口说要程焱搬过去与他同住，不过是想到那里随口一说，霍沉渊最讨厌的就是旁人打搅他的生活，可若是那个人换成程焱。 他笑得意味深长，仔细想想，倒也没什么不好的，更何况...现在单单是想想，都令人难以抑制的，觉得期待啊。 “为什么不可以？”心中已经有了打算，面上仍然是不动声色的样子，霍沉渊放下筷子，将碗稍微往前推了推，双手交叉随意地往后靠了靠，像是饭后闲谈一样的开口询问程焱。 “当然不可以。” 程焱想都没想就摇头，皱着眉头开口回答道：“我又不是没地方住，再说了，刚刚只是觉得小冉突然要搬走，有点不习惯罢了。” “更何况我们两个男人...住在一起算怎么回事儿？” “程焱。” 霍沉渊突然开口，打断了他的话。 望向对面男人的眼睛，霍沉渊淡淡开口：“你有没有想过，程冉以后长大了，恋爱，结婚，你怎么办？” 程焱皱眉，却没有过多纠结，想了想之后回答：“她长大了自然会有她未来的丈夫照顾她啊，我这个做哥哥的，难道还能管着她一辈子了？” 霍沉渊轻笑，对于程焱的回答并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反倒是话锋一转，将问题落到了程焱的身上。 “那你呢？” “到了该结婚的年龄，到了三十岁，四十岁，你怎么办呢？” 霍沉渊问的平平淡淡，随意之极的样子，真的就像是闲聊一般，可当目光触及程焱的时候，却是幽深如海，看不清楚情绪。 对上那双眼睛，程焱张了张嘴巴，半晌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他知道霍沉渊的意思。 他是在说自己，从来都没有把他，放进自己的未来里。 想要解释，却又不知道应该为自己辩解什么，程焱深吸一口气，不自觉地避开霍沉渊看过来的视线，口里微微发苦。 他的确，是没有把霍沉渊，放进他的未来里。 可是这又如何能够怪得了他呢？ 对待这段突如其来陌生而又崭新的关系，他心中忐忑欢喜，可同时，更多的，却是茫然与未知。 他不确定能与霍沉渊走多远。 或者说，从头到尾，他都是抱着被随时喊停的心态在跟他相处。 从五年前的那一场车祸之后，他就不再对生活有任何奢望了，更何况是对待霍沉渊。 他实在是无法想象，这样的男人，会跟他这么一个双腿残疾的同性，一心一意的过一辈子。 程焱在低头沉默，霍沉渊静静注视着他的头顶，似乎是看出了他心中所想，男人眸色转深，轻轻叹了口气。 “程焱，我是认真的，你要不要搬过去跟我一起住？” “刚好我可以学着开始照顾你，你可以提前适应，以后都跟我在一起。” 男人声音温醇低沉，听不出丝毫被拒绝的不悦，反倒是多了几分微不可察的包容与谅解，温柔的提出意见，等待着程焱认真考虑之后的回答。 “不可——” 再一次脱口而出这三个字，却在说到一半的时候生生戛然而止。 “总得让我考虑考虑吧...”程焱抿了抿嘴唇，压低了声音自言自语的嘟囔。 考虑？ 霍沉渊微微扬眉，脸上却丝毫不动声色的样子。 “好啊，给你时间考虑。” 第二天程冉果真动作迅速的搬回了学校住，同时霍沉渊的手机上，也收到了来自女孩的一条短信。 “哥，照顾好我哥哦。” 收起手机，霍沉渊微微扬眉，眸色深邃，笑意盎然。 也是从那一天起，霍沉渊为了让程焱快点‘考虑’好是不是搬过去跟他住一起，每天都是准时接送上下班，然后在程焱的房子里一直待到他睡着为止。 连续这样将近半个月，程焱终于不堪其扰。 “你早点回去不行吗？”程焱有些无奈，皱着眉头望向面前的男人。 霍沉渊抬腕看表，淡淡摇头，“等你睡了我再走。” 已经是十二点多，第二天早上九点钟还要上班。 程焱又不是傻子，当然看得出来连续快一个月，霍沉渊日日接送，两个人住的地方南辕北辙，他却日日说是顺路。 再加上霍沉渊比他告上几倍的工作强度，程焱几乎已经能看得出男人的疲惫，偏偏他却还要每天陪在这里，一直到自己入睡为止。 倒不是觉得心烦，更多是，是克制不住的心疼。 “睡吧，别想那么多乱七八糟的。”霍沉渊上前一步替程焱拢了拢被子，淡淡开口：“明天早上还要上班，早点睡，恩？” “霍沉渊。” 程焱有些急了，一把掀开身上的被子开口道：“你早点回家去不行吗？为什么非要等到我睡着你才走啊，我上班你明天就不上班吗？” 程焱极少有这样急躁控制不住情绪的时候。 霍沉渊手上的动作微微停顿，平静地望向程焱，没有丝毫想要生气的意思，反倒是微微笑了笑。 “你在关心我？” 话一出口，几乎是将程焱剩下所有的话全部都给堵了回去。 是啊，是在关心你。 也在气自己。 似乎无论什么时候都被拿捏的死死的。 见程焱不说话，霍沉渊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俯下身，重新将被子拉上来盖在他身上，低头，在程焱的眼睑上面印下一吻。 “那我先走，你好好睡觉，恩？” 说罢，拿起挂在一旁椅背上的西装就准备离开，走到门口伸手替程焱关灯的时候，一直沉默的程焱突然开口叫住霍沉渊。 “等一下。” 男人脚步微顿，转过头来望向程焱。 “我搬过去跟你住。” 像是认命，又像是在赌气，程焱没好气的说出这一句话之后，一把拉过被子，整个盖在自己头上睡了。 霍沉渊站立在门口的位置，顿了顿，然后勾起薄唇，笑得英俊夺目。 程焱脸皮薄。 他自然也知道不应该逼他逼得太紧，可很多事情，若是不逼着他就范，怕是他这个脾气，一辈子都会站在原地不肯往前再多走一步。 刻意流露出自己的疲惫，刻意的让程焱心疼，刻意的在这一个月里日日陪伴。 不过只是为了逼他搬过去跟自己住。 霍沉渊叹了口气，挑了挑眉毛，有些好笑的抬起手来揉了揉有些涨痛的太阳穴。 他居然沦落到要使出这种伎俩的地步了。 不过啊。 只要最终得偿所愿，他倒也没什么可后悔的。 霍沉渊的动作很快。 程焱松口决定要搬过去跟他住，第二天霍沉渊就叫了搬家公司过来，将一些要带走的东西收拾打包，一次性全部搬到了他的房子里。 当程焱加完班，霍沉渊送他回家的时候，目的地已经变成了自己家。 坐在车上，看着陌生的街道跟路牌，程焱忍不住心中惴惴，耳根发红。 若是换作旁人，两个男人住一起，程焱是绝对绝对不会多想的，以前公司安排出差，还不是跟其他同事睡在一间房里过。 可是这人换成霍沉渊。 程焱低低地咳嗽一声，忍不住有些口干舌燥。 “到了。” 霍沉渊将轮椅从车子后备箱里面拿出来，帮着程焱坐好，才站到后面去，推着轮椅往里面走。 黑白灰的主色调，简洁大气的设计，整栋房子装修风格跟霍沉渊的审美极其接近，充斥着强烈的个人风格。 程焱有些好奇，转过头去望向霍沉渊开口道：“我能不能参观一下？” 霍沉渊笑，“从今天开始你就是这里的另一个主人，你说能不能参观一下？” 第一次踏入霍沉渊的私人空间，程焱对什么都充满了好奇。 当自己推着轮椅进入厨房的时候，程焱愣住。 像是重新装修过的。 整个厨房里面的东西全部都刻意放低了一半，跟自己家里的一样，调整到刚好适合程焱的高度。 再到浴室里去。 诺大的浴室也是一样，淋浴把手重新装到了一个程焱够得到的位置，去到浴缸那里的位置，也去掉了台阶，改成平坦的地板铺就。 客厅里所有尖锐的拐角位置，全部都重新装成了圆滑的曲面，所有以前曾经是台阶的位置，现在全部都改成平地。 不仔细看发现不了。 可一仔细看，似乎整个房子，全部都被重新修改过，全部重修装修成适合程焱生活的环境，用最大的力度，去保证他在这里的生活不受任何影响。 坐在轮椅上，望着霍沉渊为自己准备的房间。 所有家具的位置，都摆放的刚刚好，所有开关，也全部都在自己够得到的位置，深蓝色的床单，简洁明了的装修风格。 所有所有，都完美的恰到好处。 任何一处细节，都提现了外面那个男人，对自己的良苦用心。 程焱喉咙忍不住有些微微发涩。 “喜欢吗？”霍沉渊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后，打开了房间里面的吊灯，温声开口道：“程冉跟我说你喜欢晒太阳，这个房间采光很好，每天早上拉开窗帘，就会有阳光照进来。” “这房子，你重新装修过了？”程焱声音很小，轻轻开口问。 霍沉渊先是一愣，旋即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点了点头。 “是啊，只可惜时间太仓促了，不然还能弄得更细致一些的，怎么了，不满意吗？” 霍沉渊皱了皱眉便是开口道：“不满意的话可以再叫工人过来调整，一切以你为准，恩？” 满意啊，怎么可能会不满意。 程焱推着轮椅走到卧室床边上去。 被子宽大柔弱，手感极好。 就像霍沉渊说的那样，卧室窗户是干净明亮的落地窗，若是早上醒来，一定会有充足的阳光照进来晒在脸上。 之前来这里路上所有的担忧和忐忑，似乎在这一瞬间，全部都化为乌有。 程焱转过头去望向站在门口的霍沉渊。 “谢谢你。” 这么好的家，只有你愿意给我。 第35章 浴室 “我就在你隔壁，所以，晚上有什么事情的话，记得叫我。”霍沉渊拍了拍程焱的头，温声开口。 原来，在隔壁啊。 程焱自从踏进这栋房子，就在纠结霍沉渊住哪里的问题。 自己这间卧室很大，除了衣柜和床之外，甚至还分割出了一个小型的办公区域，偌大的书架，还有柔软的沙发，满足了程焱生活上所有需求的同时，也让他忍不住有些担心，霍沉渊会不会跟他一起，睡在这间卧室里。 倒不是心里有多排斥，只是这一切发展的太快了，让程焱实在是有些接受不能。 所以，当霍沉渊说他在隔壁的时候，程焱紧绷了一晚上的神经，几乎是瞬间，就放松下来，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不知道是不是程焱脸上如释重负的表情太过明显，霍沉渊皱了眉头，忍不住有些不悦。 “你就这么讨厌跟我睡在一起，恩？”男人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低沉磁性，又带了些许无奈，像是惩罚似的拍了拍程焱的脑袋。 “......”程焱张了张嘴想解释，咳嗽一声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他的性格，从来不会说些华丽好听的话，从来都是有什么说什么，想了想之后，程焱抿了抿嘴唇，仰起头来望向霍沉渊。 一脸认真诚恳。 “我只是觉得，我们不应该发展的太快了。” 对上那张脸，霍沉渊剩下所有的话，全部都被堵在了喉咙里，他忍不住摇头苦笑。 这些年来，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走近这栋房子，多少人想要爬上他的床，多少人想要站在他身边，成为霍氏继承人的女人。 偏偏面前的这个傻瓜。 保守，固执，又迂腐。 像是避如蛇蝎一般，生怕被别人知道了他们的关系，又生怕他们发展的太快，走得太近了。 眸色越发幽深，霍沉渊轻轻叹了口气，心中却是越发的柔软温醇。 就是因为这样，面前的这个人，才越让他觉得难能可贵啊。 “我知道，程焱，我都知道。”霍沉渊把手放在程焱的头上，男人头发很软，摸着毛绒绒的，很舒服。 “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勉强你，你要知道，我一直都很尊重你，恩？” 男人嗓音低沉磁性，在这样的深夜里，不自觉地被柔和了许多许多，带着微不可察的迁就与宽容，一字一顿的开口，像是承诺。 霍沉渊放在他头顶的手温温热热的，弄得他头皮都有些微微发痒。 程焱却不知道为什么，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深吸一口气，转过上身，伸出手，第一次主动的，抱住了霍沉渊。 男人腰身精壮，哪怕是隔着西装外套，也能够轻而易举的想象出这衣服下面，是一具多么让人面红耳赤的身体。 肌肉匀称，而有力。 程焱抱住他，距离贴近，甚至能够感受得到对方的心跳跟体温。 还有霍沉渊身上那股独特而又惑人的味道。 耳根微微发热，程焱心里乱糟糟的，竟是对自己第一次这么主动，而感觉到有些羞赫起来。 然而不等他放开霍沉渊，男人已经伸手，反客为主，将他抱得更紧更紧。 薄唇勾起好看的弧度，视线落在程焱的头顶上面，霍沉渊心情极好。 这还是他第一次，享受到程焱主动的感觉啊。 当然，这个拥抱并没有持续太久的时间，程焱一把推开霍沉渊，低着头，咳嗽一声，推着轮椅就出了房间。 “恩，我去厨房看看能弄点什么吃的来。” “......”看着突然空了的怀抱，霍沉渊摇了摇头，哑然失笑。 跟在程焱的后面，一路看着他进了厨房，自知能力有限帮不上什么忙的霍总裁自然也不会进去添乱。 站在厨房门口，依靠着墙壁，就那样注视着里面坐在轮椅上忙碌的男人。 程焱身上其实有一种，很吸引人的气质。 是什么呢？ 或许就是哪怕他是坐在轮椅上两条腿动弹不得的残疾人，依然能够给人严谨踏实，可以信赖的感觉吧。 在任何方面，你都可以相信程焱不会表现的比任何正常人差，甚至还略有胜之。 无论是工作还是生活。 他坚韧的像永远都不会被打倒一样，浑身散发着平静又坦然的气质。 平静的迎接挫折，坦然的继续生活。 优秀的让人移不开目光。 霍沉渊静静地注视着在厨房里忙碌的程焱，忍不住微笑，眸色温醇深邃，专注至极。 晚餐程焱弄得很简单。 一道凉拌海蜇，一道蒜茸基围虾，一道水煮肉片，还有一份清炒油麦菜，再加一个西红柿蛋汤。 吃完饭之后程焱习惯性就要去厨房洗碗，手刚刚伸过去，就被霍沉渊拦住。 “你做饭，我洗碗，分工合作，恩？” 程焱咳嗽一声，有些不相信的望向霍沉渊，“你会洗碗吗？” 男人挑眉，面不改色的点头，“当然会。” “......”半信半疑的程焱在霍沉渊的示意下，将手中的碗递给他，坐回原位去。 而上身穿着价值不菲的意大利手工定制衬衣的霍总裁，则是将桌上的碗盘收拾收拾，一次性端到厨房那边去。 “你真的没关系？”程焱再一次开口确认。 霍沉渊点头，“当然。” “你去客厅看会儿电视，恩...我很快就好。” 说着，进入厨房。 面对程焱的时候是一个表情，面对水池里这堆碗盘又是另外一个表情。霍沉渊摇了摇头，忍不住有些想笑。 眉头皱在一起，实在是有些嫌弃。 在遇到程焱之前，他怎么可能会做过这种事情？ 家里一直以来都是有专门的阿姨过来打扫，只不过在确定了程焱要搬进来之后，出于一种隐秘的心思，霍沉渊就不怎么愿意让其他人再进来打扰他们两个人的独立空间了。 以往阿姨会每天准时过来照顾霍沉渊的三餐起居，还有打扫卫生等等。 现在经过他刻意调整，阿姨的工作就变成了只需要在他们二人上班不在的时候进来打扫卫生就足够了。 所以，现如今，面对着一堆锅碗瓢盆，十项全能的霍总裁，眉头几乎是快要拧成了一个结。 他的确是可以选择不洗。 可是看着程焱忙忙碌碌的样子，他又怎么可能真的视若无睹？ 不过就是洗个碗嘛，霍总裁摇头苦笑，眸间却是一片温醇柔软。 事实证明，只要想做，没有什么事情是做不成的。 霍总裁将碗碟洗好摆回原来的位置去，擦干手上的水，站在厨房里看了一眼，收拾的差不多了之后，摇头轻笑。 谁能想到，他居然有一天会心甘情愿的去做这些事情。 喜欢一个人啊，大概就是愿意为他，做尽所有不可能。 “洗好了？”程焱忍不住开口问。 “洗好了。” “你居然还会洗碗，我真是大开眼界——”程焱不相信的进厨房去验收，却看到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碗柜，忍不住开口赞叹。 霍沉渊扬了扬眉，面上不动声色的淡淡点头。 “我会的东西还很多，所以以后你要牢牢的跟着我。” 明天一早还要上班，看看现在的时间，已经是深夜了，霍沉渊拍了拍程焱的肩膀，站到他身后去，推着轮椅往他房间那边走。 “洗个澡早点休息，明天早上叫你起来吃早餐，恩？” 没有太久在程焱房间里逗留，霍沉渊低头在他额头上印下一吻，转身离开。 他倒不是不愿意跟程焱多待一会儿，只不过来日方长，有的是时间，不是吗？ 霍沉渊出去之后，程焱也觉得有些困了，伸了个懒腰，拿了换洗的衣服就进了浴室洗澡。 浴室很大。 分隔成浴缸跟淋浴两个区域，装修大气，完全符合霍沉渊的审美风格。 浴缸程焱倒是不怎么用得上的，于是他打开淋浴坐着轮椅到喷头下面去。 浴室里面，有一块儿很大的镜子。 脱下衣服之后，程焱望向镜子里面的自己。 从上到下。 其实程焱长得不错，跟霍沉渊相比，自然是差了不少，可单说他这张脸，清隽干净，倒也算得上是一个不错的帅哥了。 皮肤白皙，虽然没有明显的肌肉，线条也总算是看着舒服的那一种。 可是再往下呢。 程焱眼中浮现出难以抑制的厌弃与悲哀来。 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的没有任何东西遮盖掩饰的双腿上面，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难看之极的笑脸来。 他不仅仅是，害怕跟霍沉渊发展的太快了。 潜意识里，他更加不愿意的，是在霍沉渊脸上，看到任何嫌恶，或者是怜悯的表情。 伸出手来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脸颊，程焱深吸一口气，将所有情绪全部都收敛在心底里，打开莲蓬头洗澡。 水哗啦啦的往下流。 洗头发的时候，程焱仰着头，却一个不小心让泡沫流进了眼睛里面，突然的刺激导致眼睛一瞬间看不清楚，程焱皱着眉头试探着往前面去想要将眼睛清洗一下。 由于是闭着眼睛的，再加上坐在轮椅上活动不方便，他试探着往前走的时候，轮椅的轱辘打滑，连带着他整个人往前面倒下去。 扑通一声。 狠狠地摔在浴室的地板上面。 眼睛烧灼着睁不开，胳膊肘那里钻心的疼。 挣扎着想要站起身来，轮椅却压在身上，四周因为水流不断的缘故，滑的没有丝毫着力点。 程焱倒吸了一口凉气，有些无奈，试探性的想要站起来。 还没等他动作，外面卧室的门，被人打开了。 霍沉渊皱着眉头走到浴室门外，听着里面的动静，试探性的开口问道：“程焱，你怎么了，没事吧？” “我没事——”话还没说完，因为他动作的缘故，头上的洗发水再一次流到眼睛里面去，嘶地一声，倒吸了一口气。 霍沉渊是听到了这边的声音，才过来的。 进来之后，听到浴室里面的动静，更加忍不住担心。 正准备进去，程焱的声音却是从里面传出来。 “别，不要进来。” “不要进来。” 挣扎着想要站起来，程焱咬着牙一字一顿的开口：“霍沉渊，你，别进来。” “我没事，我真的没事——” 吱呀一声—— 一阵让人牙酸的声音再度从浴室里面传出来，似乎是轮椅的金属角在地板上摩擦发出来的声音，霍沉渊听在心里，几乎是瞬间青筋凸起，担心至极。 他顾不得程焱嘴上说的没事，几乎是阴沉着，上前一把推开浴室的门，走了进去。 进去之后，他却是愣在原地。 程焱已经半坐在浴室的地板上面，全身湿透，未着一物，因为吃痛而皱着眉头，闭着眼睛很狼狈的样子。 听到自己进来的声音，程焱几乎是瞬间反应过来，习惯性的，就想遮挡住那双残疾的腿。 可是动作太迟。 霍沉渊看得清清楚楚。 因为长年失去视觉缺乏运动，而导致的肌肉萎缩。 明明是修长笔直，骨节匀称的一双腿，却因为肌肉萎缩，而导致皮肤青灰，像是丧失了所有生命力一样。 皱皱巴巴的。 看的霍沉渊心里一颤，忍不住皱起眉头。 而程焱，坐在地板上面，因为眼睛被洗发水烧灼的短时间看不见，他只能依靠听的。 听到霍沉渊进来，又听到男人一动不动，沉默不语。 他张了张嘴巴。 握紧拳头，又松开。 他看不见霍沉渊脸上的表情，更加无从揣测男人此时此刻看到他那双自己看到都会觉得恶心的双腿，究竟是什么样的想法。 是恶心，是厌恶，还是同情，还是怜悯。 因为霍沉渊的沉默，程焱的一颗心，也一点一点的沉下去。 他深吸一口气，闭着眼睛，望向霍沉渊的方向。 男人声音平静。 却因为巨大的压抑导致声线微微颤抖，透露出此时此刻他心情的极不平静。 深呼吸一口气，若无其事的样子，缓缓开口。 “你先出去吧。” 第36章 按摩 他太瘦了。 这是霍沉渊冲进浴室看到程焱之后，心中升起的最直观感受。 平日穿着衣服不觉得，可此时此刻，霍沉渊微蹙了眉头，竟是不自觉地有些心疼，上前一步第一反应就是想要将他从地上搀扶起来，却看到程焱近乎于失态的举动。 似乎是被沐浴露还是别的什么东西迷住了眼睛，程焱皱着眉头，紧闭着双眼，在盲目的摸索着，有些慌乱的，想要拉扯一条毛巾过来，遮挡住他的两条腿。 浴室里面很安静。 除了头顶喷头流下来的沥沥水声之外，再听不到其他任何声音。 霍沉渊站在距离程焱只有几步的地方，沉默地注视着摔倒在地的男人，没有错过他任何一个动作，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 慌乱，自卑，还有自我厌弃。 视线落在程焱想要遮挡住的那双腿上面。 细胞长期失去活力，神经萎缩，还有肌肉萎缩加在一起，跟上半身健康白皙的皮肤相比，这双腿，的确，是有些触目惊心。 霍沉渊甚至能够想象，若是没有五年前的那一场车祸，原本这双腿应该是什么样子。 笔直，修长，还有健康。 而就在这时，程焱半靠在浴室冰凉的墙壁上面，闭着眼睛，原本握紧的拳头松开来，他摸索着将浴巾盖在自己的腿上，全身的血液都似乎涌到了大脑里面去，呼吸却是从未有过的平稳。 他靠在墙壁上，难以抑制的难堪与自卑感，在这一瞬间到达顶点，他深呼吸一口气，喉咙微微颤抖，眼睛酸的厉害，声音却努力地保持着镇定。 闭着眼睛仰起头，冲着霍沉渊在的方向。 “你先出去吧。” 说完，几乎是用尽了浑身力气，觉得可笑之极。 你看多可笑，前一秒，他还在喜悦新的生活从今天就要开始，可下一秒，他所有的坚强淡定，都在霍沉渊长久的沉默当中，灰飞烟灭，被碾碎殆尽。 眼睛仍是烧灼得厉害，不敢睁开。 程焱心中倒是有些庆幸了。 幸亏，自己现在看不见。 不然，若是看到了霍沉渊脸上流露出来丝毫的恶心，嫌弃，又或者是同情怜悯，那自己现在，怕是更加难堪痛苦吗？ 听着声音，霍沉渊似乎是听了自己的话，离开了浴室。 听到浴室门被拉开又带上的声音，又听到脚步声越走越远的声音。 程焱深深地呼吸一口气，想笑，可笑容还没露出来，一颗心，却是一点一点的沉了下去，满嘴苦涩。 你看。 霍沉渊这么好，他最终，还是会看清楚现实的，不是吗？ 程焱有些恍惚的靠在墙上，闭着眼睛，脑海中浮现出来的，却是很久很久之前一个夏天。 天气热，在家里，所以穿了条到膝盖的短裤。 偏偏遇到那一天，程冉的老师来家里家访，很温柔很漂亮的女老师，像是刚毕业没多久的样子，化着精致的妆容，身上还有一股清新又好闻的香气。 她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程焱刚刚准备自我介绍的时候，却看到女人落在自己腿上的目光。 几乎是被吓了一跳的样子，从沙发上猛地弹起来。 “你这腿...这腿怎么这么吓人啊...”女老师强装镇定，似乎是意识到了自己表情有些过激，干笑一声又坐回原位，嘴里却是嘟囔着，“年轻人怎么长了两条老年人的腿...” 程焱还记得自己跟老师解释，说是出了车祸，肌肉失去活力的缘故。 可解释完之后，意料之中的，在女人眼中，看到了同情又怜悯的目光。 “真可怜啊，这辈子都站不起来了吧？真是不容易——” 后来女老师这句话还没说完，就被身边忍无可忍的程冉给打断，不等程焱出言制止，女孩已经连拖带拽的，将老师生生的赶出了家门外，等到回来的时候，程冉已经是双眼通红，扑进他的怀里，眼泪滚烫。 程焱现在还记得那一天程冉的眼泪落在他胸前的感觉，也记得那一日女孩的情绪竟是比他这个当事人，还要激动愤怒。 也是从那一天之后，无论天气再热，程焱永远都衣冠整齐，再也没有在任何人面前，露出过自己家的那双腿。 轻轻地笑了笑，将脑海中乱七八糟的思绪全部都驱逐出去，程焱伸手摸索着，想要用水将眼睛清洗干净。 手刚刚伸出去，就被另一双手握住。 他一愣，旋即浑身僵硬。 握住他的那双手宽大，有力，掌心温热，骨节分明。 霍沉渊。 程焱喉咙有些微微沙哑，他闭着眼睛，望向来人的方向问：“你不是出去了么？” 霍沉渊淡淡嗯了一声，随手将刚刚出去干净浴巾和睡衣挂在一旁的挂钩上面，再把淋浴头取下来。 “可能会有点不舒服，但是你要睁着眼睛。” 说着，喷头对准眼睛，再用手减弱水流的冲击力，帮程焱清洗眼中残留的沐浴露。 动作细致，缓慢，又温柔。 的确是有些不舒服，程焱忍不住皱起眉头，却很快的，发现眼睛已经能够重新睁开。 第一个看见的，就是霍沉渊的侧脸。 男人微抿着薄唇，眸色深沉似海，看不清楚什么情绪，见程焱眼睛已经没什么问题，伸出左手覆住他的眼睛，开始帮他洗头发。 这种气氛，实在是有些奇怪的厉害。 程焱伸手就要接过喷头自己洗，却被霍沉渊一个眼神制止。 于是，霍沉渊沉默着帮程焱把头发冲洗干净，拿了毛巾擦干，将刚刚他出去拿进来的宽大浴巾，将程焱身上擦干。 在毛巾即将落到腿上的时候，程焱抿了抿唇，开口就要拒绝。 霍沉渊动作微顿，却是看也没看他一眼，沉默地，用浴巾将腿上的水渍揩干。 目光落在程焱腿上的时候，眼神沉静深邃，一如往常。 而动作，却是轻轻缓缓的，似乎生怕哪里重了，会弄疼了他。 程焱喉咙微动，看着男人的动作，心中不自觉地情绪翻涌，竟是堵得不像话，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将轮椅从地上扶正，抱着程焱坐上去。 帮他将睡衣穿好。 明明是有些旖旎，甚至可以令人遐想连篇的画面，偏偏霍沉渊从头到尾，紧抿着薄唇，沉默不语。 穿好睡衣之后，没有推轮椅，反倒是直接将程焱从上面打横抱起，走出了浴室。 从头到尾，两个人全程沉默，没有任何交流。 将程焱放在床上，沉默着将被子拉上来给他盖好，拢了拢被子，深深地看了程焱一眼，霍沉渊站起身来，就准备离开房间。 “等一下。” 程焱终于忍不住叫住霍沉渊。 程焱心情实在是有些复杂。 最开始，当霍沉渊离开的时候，他几乎是觉得一颗心，都掉进了地狱里，自卑，受挫，还有难以抑制的觉得可笑。 可是当他发现，男人出去，只不过是为了再拿一条干净的浴巾，再拿一件新的睡衣时。 他误会了霍沉渊？ 可是叫住了他，程焱张了张嘴巴，却又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抿了抿嘴唇，陷入了近乎于尴尬的状态当中。 霍沉渊脚步微顿，转过身，站在床边，视线落在男人的身上。 似乎是看出了程焱的心理活动，他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沉默了许久许久之后，终于开口。 “程焱，你不信任我。” 这句话霍沉渊用的是陈述句。 没有询问，也没有质问，语气平平淡淡的，就像在说今天的天气一般，他说程焱，你不信任我。 这话一出口，程焱心中一颤，习惯性的想要解释，却发现自己竟是无话可说，只得苦笑一声，望着霍沉渊的眼睛点头。 对。 他的确是不信任他。 可是他不信任的又何止是他？ 从头到尾，他最不信任的，其实是他自己。 残疾，这双腿。 是程焱心中挥之不去的魔障。 在别人面前，他可以温和有礼，镇定自若，不卑不亢，平静自信，可是面对霍沉渊呢？他们的关系，还有霍沉渊这个人。 程焱一边心动的同时，也在忍不住的自卑啊。 他怎么配得上他。 注意到程焱脸上的表情，霍沉渊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有些胀痛的太阳穴，坐回床边的位置。 房间里灯光很暗，只开了一盏床头灯，投射在程焱脸上。 霍沉渊深深地凝视着面前的这张脸，眸中有挣扎，有恼怒，最多的，却是深深地心疼跟无奈。 摇了摇头，轻轻呼出一口气，将这些翻涌的情绪全部都压抑下去。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以前是学医的？” 霍沉渊突然开口，程焱猛地一愣，习惯性的望向坐在床边的男人，有些反应不过来。 见他这幅表情，霍沉渊轻轻笑了笑，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温声开口：“不用这么惊讶，我会的东西可多了，以后啊，这都需要你慢慢发现。” 掀开被子，将程焱的腿放在自己腿上。 程焱一惊，伸手就要阻止。 霍沉渊却是低头，在程焱的腿上印下一吻。 程焱几乎是被吓了一跳，浑身僵硬，而当反应过来之后，眼眶又酸涩的厉害，他皱着眉头冲着霍沉渊笑。 “你干什么啊，别人看了我这双腿都觉得害怕。” “霍沉渊，你完全没必要这样的，我知道——” “你不知道。” 没等程焱把话说完，霍沉渊便是打断了他。 “程焱，你不知道。” “你说你知道，可你知道些什么呢？你以为我会同情你，还是怜悯你，亦或者是看到你这双腿，然后被吓得跑得远远的？” 霍沉渊轻轻笑了笑，望着程焱，几乎要看进他的心里。 他缓缓摇头，声音平淡。 “如果是那样，你就太小看我霍沉渊了。” “今天我只说这么一次，你给我听清楚了。” 霍沉渊声音低沉，含了些许薄怒，一字一句的，清清楚楚的传入程焱的耳朵里。 “你四肢健全，身体健康，我要你。” “现在你双腿残疾，站不起来，我也要你。” “就算是未来你情况恶化，话说不清，眼看不见，变成只会流口水咿咿呀呀的老头，我霍沉渊也依然要你。” “同样，你也是一样。” “未来不论我变成什么样，白发苍苍，牙齿掉光，或者是老态龙钟，你也必须得陪在我身边，互不嫌弃。” “听清楚了吗？” 霍沉渊深深地凝视着程焱的眼睛，一字一顿的开口。 “你不知道，那我告诉你。” “从你点头说要跟我在一起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没有回头路了，这辈子，我都不会放开你。” 程焱心头一颤，怔怔地望着他，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也是男人。 另外一个男人，用这样的语气，跟他说这样的话。 程焱唇角干涩，喉咙发堵，他有些想笑，眼眶却是红得厉害。仰起头来望向霍沉渊的脸，程焱抿了抿嘴唇，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冲着他笑。 “你以为你是古代的皇帝吗？这么强势。” 霍沉渊也笑。 点头，一本正经的模样。 “如果在古代，倒是很有可能生成皇帝，到时候，你就更跑不了了。” “我现在也跑不了啊。”程焱嘟囔着说了这么一句，顿了顿之后，望向霍沉渊轻轻呼出一口气。 眼神散去阴霾，多了几分坚定坦然。 “霍沉渊，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以后不会了。” 他点了点头，伸手整理了一下程焱面前的被子，若无其事一般淡淡开口问道：“医生应该交代过你的腿应该每天按摩吧？这几年每天都有做吗？” 程焱摇头。 “原来小冉每天都会给我按摩的，可是后来我怕累着她，再说了，她学业也越来越重了。” “没事的啦。”怕霍沉渊不高兴，程焱故作轻松的开口道：“反正这双腿也动不了了，何必浪费时间跟精力呢？” 霍沉渊看了他一眼，站起身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等我一下。” 等到他再进来的时候，手里已经多出来了一瓶药膏，英文字母，程焱也不知道这药是做什么用的。 掀开程焱的睡裤，将药膏倒在手掌心上，霍沉渊眼神专注，动作专业又温柔。 一边将药膏通过手掌均匀的涂抹在程焱的腿上，一边开口解释。 “这是前段时间让人去美国买回来的药，对肌肉坏死很有疗效，早就想给你了，今天才有机会。” 这双腿已经坏了五年。 哪怕是医生曾经说过，有极小极小的概率可能恢复知觉，程焱也早就放弃希望了。 现如今，他看着霍沉渊给他按摩，给他涂药。 他腿上没有丝毫知觉，可心里却莫名的觉得暖。 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嘲笑霍沉渊。 “别人要知道堂堂霍氏总裁在给我做这些事情，会不会笑掉大牙？” 霍沉渊笑，扬眉望向程焱。 “谁敢笑我？” 程焱忍不住被逗笑，瞪了霍沉渊一眼，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半天，霍沉渊手上的动作，却是一刻没停。 程焱逐渐收敛了笑意，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 “霍沉渊，你别按了，没用的。” 听到这句话，霍沉渊表情不变，手上的动作也丝毫没有想要停顿的意思，一边均匀而有力的给程焱毫无知觉的双腿按摩，一边抬起头来望向他的眼睛。 “不管有没有用。” “程焱，我给你按一辈子，怎么样？” 第37章 撞见 霍沉渊起来的时候，饭桌上早餐已经摆好了。 冒着热气煮的软糯的青菜山药粥，金黄色的煎蛋，烤的切到好处的吐司，还有热腾腾的汤包。 摆在白色大理石桌上，竟是让人格外有食欲。 一边往这边走，一边伸手将衬衫扣子扣好，目光落在饭桌上的早餐上面，霍沉渊笑意逐渐加深，一大清早的，心情难得的很好。 “起来了？”程焱在开放式厨房里面，听到响动，抬头看了一眼，微微一笑冲着霍沉渊开口道：“你先吃，我把水果洗一下就过去。” 拉开凳子坐在桌前，端起面前放着的水杯喝了一口，没有立刻开动，反倒是将视线落在了厨房里忙碌的程焱身上。 他似乎很喜欢穿白衬衣。 永远都是干干净净的，虽然坐在轮椅上行动不便，但手上的动作却是有条不紊，干净利落的样子。 让人赏心悦目。 从今天开始，每天早上醒来，都能够看到这个人。 霍沉渊笑容加深，心情明亮。 将水果切好摆盘，招呼着霍沉渊过来端，看到男人脸上从开始到现在都没有消散下去的笑意，忍不住觉得有些奇怪。 “你怎么了，一大早笑得这么开心。” 听到这句话，霍沉渊挑了眉，若无其事将切好的水果接过来放在桌上，然后推着轮椅将程焱推到桌前，再自己坐好。 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伸手将程焱面前的碗拿过来，动作自然的帮他盛粥。 “昨天睡得好吗？” “很好啊。”程焱自然而然的点头，“这里比我家离公司近很多，早上还可以多睡一会儿。” 看了一眼墙上挂钟的时间，霍沉渊忍不住摇头想笑，伸手揉了揉程焱的头发，开口笑道：“能多睡一会儿你还起那么早做早餐？” 如果没算错的话，做出这一桌丰盛早餐，程焱怕是不到七点就起来了。 “明天我叫阿姨提前来把早餐做好，你就不用起来这么早了。” “别啊。”听霍沉渊这么决定，程焱有些无奈，皱了眉头就拒绝，“不就是做个早餐嘛，没必要再找阿姨过来，而且提前起来一会儿也没什么啊。” 沉吟片刻，霍沉渊点了点头。 “我也不是很喜欢有别人侵犯我们的私人空间，那好吧。” 霍沉渊此话一出，程焱咳嗽一声，却也松了口气，正准备点头，却听到霍沉渊接下来说的话。 男人微微扬眉，淡淡开口：“这样吧，从明天开始早上你多睡一个小时，早餐就我来做吧。” “......” “霍沉渊——” 程焱有些无奈，拖长了尾音，压低了声音望向男人，“你怎么能起来做早餐呢，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以前给小冉做都习惯了，你完全没必要——”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霍沉渊打断。 “程焱。” 男人眸色淡淡的，语气也是淡淡的，望向他的时候，却多了几分无奈和不容置喙的意思。 “我想方设法让你搬过来，是为了想照顾你的，所以，这种小事就不要跟我争了，恩？” 最后一个恩字，男人声音低沉磁性，尾音微微拉长，像是在诱哄一样的语气，让程焱喉咙有些发痒，心里也是忍不住一颤。 他还想说些什么，却被霍沉渊握住了手。 “你照顾小冉，我照顾你，不好吗？” 不知道为什么，性格一向独立坚韧又有主见的程焱，只要在霍沉渊面前，就不自然的气势都弱了几分，对上他那双眼睛都会觉得心脏都要停跳了几拍。 默默腹诽着这样没底气的自己，程焱咳嗽一声，低着头开口嘟囔道：“谁要你照顾啊，真是。” 一字不漏的将他的自言自语听在耳朵里，霍沉渊忍不住笑，微微挑眉，想了想之后板起脸起望向程焱：“作为总裁，我自然有责任照顾好我的下属。” 程焱撇了撇嘴，看了霍沉渊一眼之后故意开口道：“公司员工上万，我可没发现总裁对所有人都那么照顾周全。” 霍沉渊挑眉，表情丝毫未变，一本正经。 “那是因为我面前这个下属，是未来的总裁夫人。” “咳咳咳——”几乎是一口水整个呛到了自己，程焱剧烈地咳嗽起来，一张英俊的脸涨得通红，狠狠地瞪了霍沉渊一眼，结结巴巴的开口道：“你—你瞎说什么乱七八糟的啊——” 霍沉渊却是笑，微微扬眉，配上那一张古希腊雕塑一般英俊的脸，竟是让程焱剩下的话彻底咽进了肚子里，除了心脏狂跳之外，再也说不出其他话来。 一顿简简单单的早餐，竟是被两个人吃出了一股莫名其妙旖旎气氛来，程焱最后无奈屈服，咳嗽一声，低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再也不看霍沉渊了。 吃完早餐，换好衣服，霍沉渊开车，程焱在副驾，两个人一起上班。 原本程焱是拒绝的，毕竟两个人关系比较特殊，万一被公司人发现什么端倪，他倒是没什么所谓，可对霍沉渊的名声影响，后果不堪设想。 可是程焱所谓的顾虑，到了霍沉渊这里，都被打了回去。 强制性的将程焱抱上车，将轮椅折叠好放进后备箱，强制性的带他一起上班。 “霍沉渊——”程焱忍不住开口抗议，“万一被其他人知道我们的关系，你知不知道影响会有多大啊？” 一边在调车里面的音响，一边漫不经心的开口问道：“恩，影响多大？” “到时候所有媒体都会报道这件事你知不知道？霍氏总裁喜欢男人——这个男人还是——”程焱有些说不下去，皱着眉头越发的担忧起来：“说不定到时候股价也会下跌，你会成为业内笑柄的——” 程焱说的激动，霍沉渊却像是完全没听到似的，低头给他系上安全带，神情专注，淡淡点了点头。 “霍沉渊你到底有没有在认真听我说话啊——”程焱皱了眉头声音也不自觉大了一些。 霍沉渊终于将视线落在程焱的脸上。 “我听到了。” “程焱，你说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恩？” 似乎是没想到霍沉渊会突然问这个问题，程焱先是一愣，然后咳嗽一声开口回答：“你是我老板啊，还是我——” “还是你什么？” 霍沉渊摇了摇头，有些想笑，却又有些无奈。 他伸手惩罚性的敲了敲程焱的脑袋，“总裁就不能谈恋爱了？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你只需要好好跟我在一起就行了。” “让我送你上班，接你下班，我们刚好顺路，有什么不好？” “再说了。” 霍沉渊声音转淡，平平静静的样子，却是无端端的，让程焱心中一定。 “有我在你什么事都可以放心，就算旁人知道我们的关系，也没人敢多说什么。” 好吧。 认识这么久，自然也差不多知道霍沉渊的脾气，程焱不再继续坚持，却仍然有些不放心。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是现在我们还是低调一点的好，你也答应过不会再公司跟我走得太近——” “知道了。”霍沉渊有些无奈，转过头去看了程焱一眼，沉声开口道：“老板跟员工顺路，难道不能带他一程？你跟别人解释说搬家了跟我住一个小区不就行了？” 程焱张了张嘴没说话，心中却是思忖着究竟该找一个什么理由，一劳永逸的解决日后旁人议论他跟霍沉渊同进同出的问题。 至于霍沉渊随口说的这个借口。 开玩笑，他住的小区可是a市鼎鼎有名的独栋别墅区，寸土寸金，能够住进这里面的，无一不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 哎。 程焱默默地叹了口气。 霸道总裁真的很霸道啊。 虽然一大早有些堵车，但是总的还是比程焱原来从家里到公司花的时间少一些，很快就到了公司大楼下面，程焱想着要不然自己提前下车，让霍沉渊自己把车开进停车场里面。 正要开口跟他商量，余光却是乍一眼，扫到了一辆同样从霍氏大楼总部停车场开出来的车子。 低低调调的奥迪a6，黑色车身，窗户开着，露出驾驶座上面的一张男人侧脸。 只一眼。 程焱几乎是瞬间呼吸停滞，浑身血液全部都涌到大脑里面去，肌肉紧绷，所有的注意力，全部都落在那个人身上。 “停车，停车！” 叫霍沉渊停车的声音尖锐，程焱心脏跳得飞快，情绪失态。 霍沉渊第一时间察觉了程焱的异样，踩下刹车将车子停在路边，正准备问他怎么回事，却看到程焱整个人像是被抽掉了魂魄一样，倒在椅背上面。 喘着粗气，情绪仍然激动，眼神却是冰凉恨意与挣扎痛苦。 “怎么了？” 伸手去摸程焱的额头想要看他是不是发烧了，霍沉渊沉声开口问道：“你怎么了，情绪突然这么激动？” 程焱胸口剧烈起伏。 半晌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过了很久很久。 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强迫让自己冷静下来，靠在椅背上，他四肢冰凉，僵硬，脑海中浮现出刚刚那无意中一瞥看到的侧脸。 “霍沉渊。” “我看到他了。” 男人皱眉，握住程焱的手，将他的手指全部舒展熨帖，开口问道：“看到谁了？” 程焱喉咙微动，声音沙哑。 他听到自己说。 “五年前，那场车祸的肇事者。” “我看到他了。” “一定是他。” “我绝对不会看错，我绝对不会看错！” 程焱情绪有些失控，他喘着粗气，涨红着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霍沉渊开口道：“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他长什么样子，这辈子我都不会忘记，他撞死了我爸妈，他撞死了爸妈，把我害成现在这个样子！” “程焱，程焱，慢慢说，别激动。”霍沉渊皱着眉头温声安慰，试图让程焱的情绪稳定下来。 “五年前他明明被判刑坐牢了，明明被判了无期徒刑！为什么他又好好的出来了？” “我绝对没有看错！霍沉渊，我绝对没有看错！” 眉心褶皱越来越深，霍沉渊伸手将程焱抱进自己怀里，拍了拍他的背，试图舒缓他的情绪。 “说不定是你看错了呢，五年了，单凭扫了那一眼，可能只是长得很像呢？” “不可能——” 程焱深吸一口气，抿了抿嘴唇，望向霍沉渊。 “你相信我，我没看错，我绝对不可能看错。” 程焱一双眼睛涨得通红，从来都温和善意的男人，此时此刻却是带着悲凉的恨意，声音沙哑。 “我记得他的车牌号。” “霍沉渊，你能不能帮我查一查那个车牌号？” 第38章 肇事者 “我绝对没有看错。”程焱握紧了拳头，咬着牙，带着最深切最沉痛的恨意，一字一顿的报出刚才看的清清楚楚的车牌号码。 “霍沉渊，你帮我查一查这个号码的主人是谁，好不好？” 他抓住霍沉渊的胳膊，因为情绪激动，难得的流露出来些许无助跟痛苦来。 霍沉渊伸手将程焱抱住，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男人的声音一如往常的镇定温和，低低地敲进人的心里，让程焱缓缓地平静下来。 “我知道了。” “程焱，放心，我会帮你去查清楚，你放心。” 程焱点头，靠在霍沉渊的肩膀上，半是恍惚半是庆幸。 “谢谢你，谢谢你。” 男人沉默地伸手拍了拍程焱的肩膀，将他抱得再紧一些，而目光却是落在了车子里面某一个点上，幽深晦暗，看不清楚。 程焱报出来的车牌号。 如果没记错的话...霍沉渊微眯了眼，眸色变得有些复杂。 在程焱没看到的角度里，男人眉头紧皱，半晌沉默不语，似乎是在思考着些什么事情。 “好了，我没事了，我们上班去吧。”程焱深吸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他冲着霍沉渊笑笑，看了看腕上的手表开口道：“再不去，我们就要迟到了——” 霍沉渊点头，原本阴沉深邃的眸色，在对上程焱那双眼睛的瞬间，飞快地调整如常，冲着他笑笑，点头。 程焱原本就因为方才那件事闹得心神不宁，又怎么会发现霍沉渊那一瞬间的异常呢？ 下了车，坐在轮椅上就准备自己先进公司，霍沉渊却是在他离开之前，将车窗摇了下来。 “程焱。” 男人眸色深沉如海，凝视着轮椅上面的人。 程焱不明所以，有些疑惑的皱了皱眉，指着自己的手表，“总裁，您再不让我进去，这个月的全勤奖可就没了。” 霍沉渊笑了笑，目光却是从他的脸上，落到了他的那双腿上。 那天晚上，这双腿是什么样子，他看得清清楚楚。 五年前，在病房外面，程焱是什么样子，他也看得清清楚楚。 而这他不在的这五年间，程焱过的是什么日子，他不用问，也能想的清清楚楚。 所以呢。 霍沉渊望着程焱的眼睛，眸色深邃看不见底，停顿了一会儿，缓缓开口。 “不要为了刚才的事影响了心情，程焱，以前是以前，现在你有我了。” 程焱一愣，反应过来之后便是忍不住心中一暖，正要点头，却又被霍沉渊打断。 “我会帮你把事情弄清楚，也会帮你把那个人找出来。” 声音低沉，缓缓地敲进男人的心里。 像是在跟他承诺，又像是在跟自己承诺。 程焱一瞬间似乎是看见了霍沉渊眼中的深沉，却又再一眨眼之间恍惚不见，等他再看过去的时候，霍沉渊已经恢复了平时的样子，微微扬了眉，指了指手腕上的表。 “程部长今天如果迟到了，总裁特批，不罚款，不扣工资。” 程焱坐在轮椅上，望着车子里面冲着他笑的男人，一瞬间，突然就觉得躁动不安，阴郁沉重的一颗心，安定下来了。 将所有乱七八糟的情绪全部都从心中驱逐出去，深吸一口气，程焱缓缓地平静下来。 霍沉渊在呢。 他什么都不用担心。 只需要相信他就好了。 今天的霍氏，一如既往的忙碌充实，程焱回到办公室之后，很快地就开始投入工作，而霍沉渊，在看到程焱进入公司之后，并没有将车开进地下车库，反倒是调转方向，外面开去。 车上。 一张俊脸线条紧绷，眸色漆黑一片看不出丝毫情绪波动来，车里若是还有别人，怕是会被男人身上散发出来的这股气势给震慑的说不出话来吧。 “帮我查五年前程焱车祸的所有资料，十点之前要全部整理好发到我的邮箱里。” 接通电话对着对面吩咐，霍沉渊微眯了眼，深吸一口气沉声道：“还有就是，着重去查，肇事人最终的处理结果。” 电话那头是跟了霍沉渊许多年的特别助理，所有的事，只要交给了他，就绝对不会再有纰漏。 挂断电话继续开车。 他还有别的事情，需要去做。 一直上午到十点。 装修豪华奢侈，偌大的房间里，办公桌上的电脑提示叮的一声，邮件准时发送到了他这里。 霍沉渊推门从外面走进来，坐在办公桌前面，打开电脑，点开邮件。 电脑上面闪烁的光打在男人脸上，或明或暗，从头到尾，霍沉渊脸上都看不到太多表情，眸色深沉似海。 可熟悉他的人若是在这里，怕是就会从细节之处，发现端倪了。 薄唇微抿，肌肉紧绷，还有眼睛眯成的弧度。 他在生气。 或者说，处于心情极差的边缘。 当年那场车祸影响很大，几乎是所有的大型媒体报纸，对于这件事全部都做出了相应报道。 这封邮件上面的资料非常齐全，所以，霍沉渊自然而然的，也看到了当初那一场车祸的，大致还原。 现场道路监控视频。 大量的车祸现场图片。 鲜血，焦黑，破碎的身体。 男人深吸一口气，鼠标停顿，目光落在电脑屏幕其中一张照片上面。 模糊的一道身影。 隐约能够看出，那道身影是在护着自己年幼的妹妹。 大腿被挤压变形的车子压迫，少年浑身是血。 沉默了许久，鼠标继续下移，特助发来的这封邮件里面，详细的介绍了当初这一场反响极大的车祸最终解决结果。 程焱一家开的是车龄八年的老车。 而肇事者很显然家境极好，醉驾同时，开着一辆国内根本买不到的进口悍马。 一撞，就将程焱一家，撞成了现如今的模样。 肇事者被判无期徒刑，同时赔给程焱两千万的赔偿金。 赔偿金被少年时的程焱全部捐给慈善机构，自己一点不留。 霍沉渊沉默地看着资料上面的照片显示，两千万啊，如果程焱自己留着的话，这五年来的日子，怕是会过得很好，偏偏他却把这钱全部都给捐出去了，只字不提。 霍沉渊能理解。 他脑海当中恍恍惚惚地浮现出五年前在医院看到程焱时候的样子，少年眼睛孤寂，却坚强的厉害。 霍沉渊忍不住有些心疼。 他猜测，程焱怕是万万不会愿意，用自己父母性命换来的钱吧。 肇事者被判无期徒刑之后，程焱便是带着妹妹一起生活，没有去监狱责骂过那人，也没有再回到过当初车祸发生的地方。 相安无事的过了五年，而今天，却又在霍氏公司门口。 看到了五年前噩梦一样的那张脸。 霍沉渊合上电脑，靠在椅背上面，伸手揉了揉胀痛难忍的太阳穴，一张脸隐在窗帘的阴影里面，看不清楚情绪变化。 邮件最后写的清清楚楚。 “肇事者身份特殊。” “总裁切记，勿深查。” 勿深查啊。 轻轻笑了笑，笑意不达眼底，眸色冰冷肃杀，霍沉渊拿起椅背上面挂着的外套，穿好，站起身来，走出办公室。 “下班了去逛超市吗？早上开冰箱的时候发现家里没什么菜了。” 手机震动，程焱的短信。 家。 视线落在这个字眼上面，霍沉渊棱角柔和了许多，拿起手机回复：“晚上想吃什么，我去买回来。” “不过，今天可能要你自己先回去了，有点事要耽误一会儿。” 短信发出去之后，很快就又收到了程焱的回复。 “那我去逛超市好了，你忙你的，回来就可以直接吃饭了。” 并没有追问霍沉渊要去忙什么，或许这就是男人之间的感情的干脆利落吧。 霍沉渊眼神变得柔和许多，也没有再继续纠结谁去超市买菜的问题，简单的回答了一个好，便是出了公司大门。 时间过得很快，下午五点下班。 因为这段时间霍沉渊特别关照的缘故，策划部任务分摊，不再是全部重大决策都压在程焱一个人身上，所以他这段时间基本上都可以正常下班。 下了班之后逛超市，蔬菜，水果，肉，还有一些早上发现霍沉渊别墅里缺的必要生活用品，乱七八糟一堆，交给超市送货上门。 回到家里，再将超市里买到的东西归类放进冰箱里，全部收拾好了之后，霍沉渊依然没有回来。 看了看时间倒是还早，程焱也没有多想，便是继续准备做饭。 两个人四菜一汤差不多就够了，在厨房里忙来忙去，过了大概一个半小时的样子，餐桌上已经摆好了色香味俱全的食物。 正准备盛汤，突然听到门铃的声音。 程焱看了看时间，应该差不多是霍沉渊回来了吧？ 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总裁不带钥匙的习惯，真是太讨人厌了。 擦了擦手推着轮椅就过去开门，正准备说话，却被门口站着的人给吓了一跳，愣在原地。 气质雍容打扮得体的女人。 看得出来保养得很好，没有那一处不是细节完美。 而这样绝对不会出现在普通人生活当中的美丽女人，却望着程焱微笑。 “呃，您是？” “我是霍沉渊的母亲，你好。” 第39章 见面 从程焱开门的那一瞬间，宁琳就在观察他。 气质温和，眼神明亮干净，长相也算得上英俊，说话语气，动作细节，从任何一个角度来讲，都算是一个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的孩子。 如果忽略他在轮椅上坐着，动弹不得的那双腿的话。 宁琳很少会来霍沉渊的住处。倒不是因为母子之间有什么问题，而是霍沉渊自小独立，并且不太喜欢旁人踏足他的私人空间，她作为母亲，倒也宽容大度，再加上霍沉渊实在没有任何地方需要她担心，所以，几乎是从来不会过来这里。 而今天，却是因为霍沉渊用了许多年的阿姨，回老宅的时候，闲聊透露了两句。 搬来了一个男人，所以总裁让她以后尽量少过去打扰。 说者无意，听者却是有心。 宁琳听在心上，几乎是震惊的不能再震惊了，也不由自主的，对那个能够搬进霍沉渊别墅的男人，产生了极其强烈地好奇。 自己的儿子，宁琳怎么可能会不了解。 他是霍家最优秀也最年轻的继承人，虽然各方面都成熟稳重，可也冷漠地有些不近人情，这么多年，哪怕是他们已经接受了他的性向，他身边，也从来不曾出现过任何一个稍微亲近一点的人。 上次家宴，宁琳还记得霍沉渊说他已经找到那个，可以带回家的人。 那个时候霍沉渊的眼神，专注，深邃，又柔和，是让她第一次感觉到陌生的，又让人忍不住有些心酸的神情。 对于宁琳来说，其实无论是男是女，只要霍沉渊喜欢，只要那个人能够好好地陪在他身边，就足够了。 所以，怀着这样好奇又期待的心情，宁琳在没有经过霍沉渊同意的情况下，来到这里。 却万万没有想到，搬进来与霍沉渊同住的人，是这幅模样。 当然，震惊也只不过是那一刹那。 良好的教养跟修养不允许宁琳流露出一丝一毫可能会让程焱感觉到不舒服的表现来，女人微微颔首，笑容温柔得体，冲着程焱伸出手。 “你好，我是霍沉渊的母亲。” 这话一出口，程焱猛地一愣。 一开始他就在想，这样气质华贵雍容，显然不是小家小户的贵妇人，跟霍沉渊是不是有什么关系。 此刻弄清楚了再看，面前的宁琳跟霍沉渊在眉眼之间，的确是有些相似之处的，一家人都是基因优良。 “恩...伯母您好，我...”程焱有些局促坐立不安，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才好，生怕一不小心被宁琳发现了自己跟霍沉渊的关系。 “霍—总裁他还没回来，我...您喝什么茶，我去泡？” “不用了。”宁琳微微一笑，似乎是察觉到了面前这人的紧张，温声开口道：“你不用紧张，我只是顺路才过来看看，对了，你还没有自我介绍呢。” “我叫程焱，是霍—总裁的—朋友。”程焱顿了顿，抿了抿嘴唇之后点头道：“恩，没错，我是他的朋友。” 宁琳笑。 “程焱这个名字真好，沉渊他出生的时候，大师算命说他五行缺水，所以给起了一个全都是水的名字，你呢，三个火聚在一起，两个人倒是互补了。” 对上宁琳那张满是温柔笑意的脸，程焱心中一暖，紧绷着的神经都是放松了不少。 很难想象，像霍沉渊那样冷漠疏离的性子，会有一个这么和蔼温柔的母亲。 从始至终，程焱都没有在宁琳的脸上，看到一丝一毫的鄙夷或是嘲笑，甚至于女人的眼神都没有在他的这两条腿上停留半秒，说话间，语气也是温和的不能再温和。 “恩，程焱，其实我很好奇，你怎么会跟沉渊住在一起。”问到这里，怕程焱多想，宁琳笑了笑，开口解释道：“你知道我当母亲的，实在是太了解自己儿子的性格，他啊，性子孤僻冷漠，看着绅士有礼，但骨子里，实在是很难相处。” “你出现在他身边，我很高兴。” “其实总裁他很好。”程焱抿了抿唇，抬起头来望向宁琳笑了笑，缓缓开口道：“他很细心，也很有耐心，工作能力很强，很有主见。” “那你是...霍氏的员工？” 程焱点头，“之前在分公司，现在被调到总部来，是策划部的部长。”程焱笑了笑，简单的介绍了几句，又让宁琳高看了他几分。 “看来你们关系真的是很好，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沉渊他让公司的同事跟自己合住呢。”宁琳端起茶几上面的杯子，轻轻喝了一口，这么多年，她看人眼光自是毒辣，初初交谈几句，已经是对程焱很有好感，视线落在程焱残疾的双腿上面，宁琳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霍氏素来奖罚分明，这种条件下，能够做到总部策划部的部长，倒是个不容易的孩子。 两个人正在说话，厨房里突然飘出一阵糊味来，程焱猛地反应过来，锅里还煮着东西呢。 “伯母，我先去厨房看看，您坐会儿。”匆忙交代完了之后，程焱推着轮椅就往厨房那边去，关了火，动作有条不紊的将锅里的东西铲出来放在盘子里。 幸好发现的及时，锅底糊了，上面的都还好。 程焱在厨房里忙，宁琳站在厨房门口看着他的所有动作。 厨房明显是新装修改动过的，所有的陈设，全部都迁就了程焱坐在轮椅上面的高度，想都不用想，这一定是自己儿子，为了面前这个男人所做的改变。 “程焱，恩...每次都是你来做饭吗？”宁琳站在程焱后面出声问道：“为什么不找个阿姨呢，我是说...这样会比较方便。” “伯母，这里油烟比较大，我们出去说。”程焱将菜端在手上，另一只手推轮椅，冲着宁琳笑笑就往外面走。 “我帮你端。”宁琳正要将盘子接过去，却被程焱拒绝。 男人温和笑笑，看了一眼自己残疾的腿，抬起头来望向宁琳开口道：“伯母，没事的，我虽然腿不好，但是这些年都习惯了。” 眼神干净，明亮，又坦荡。 宁琳心中一动，望着程焱，忍不住有些欣赏。 事实上，她很惊讶程焱能够如此坦然的向别人说出自己的残缺，也很惊讶，他在双腿残疾的同时，也能够表现出不逊色与任何正常人的生活能力。 同样的，也忍不住有些心疼。 作为母亲，霍沉渊这个儿子表现的太强势了，他冷漠，不近人情，手段高明的足够掌控所有一切，宁琳在为他骄傲的同时，也偶尔，会觉得缺失了作为一个母亲的乐趣。 而程焱。 虽然是第一次见面，可宁琳不知道怎么的，就对他印象极好。 或许是因为知道霍沉渊喜欢，也或许是因为程焱本身气质干净温和，实在是让人看着舒服，又或许，是因为他跟霍沉渊性格截然相反，却更加符合宁琳对于儿子的期待。 种种原因，让她对程焱的好感，竟是格外的多了起来。 “程焱，你别怪我多嘴，伯母认识很多有名的医生，要不要——”宁琳试探性的问出口，还没说完呢，就被程焱笑着摇头给打断了。 “谢谢伯母，只不过...”程焱笑了笑，眼神平平静静的，看不出什么情绪，“我这腿怕是治不好了。” “不过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了，没事的。” 程焱这么说，宁琳自然也不会再继续戳别人伤口，叹了口气，点了点头，不再继续纠结这个话题。 看了看时间，霍沉渊还没回来，忍不住皱了眉头开口问道：“沉渊今天加班吗？怎么到现在还没回来。” 话音未落，程焱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拿出电话，屏幕上面跳动着的，赫然就是霍沉渊的名字。 咳嗽一声，程焱接起电话放在耳边，就听到那边传来的霍沉渊的声音。 “饭做好了么？” 透过无线电波和手机听筒作为介质传播，男人的声音低沉磁性，低低地传进程焱的耳朵里，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恩，做好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看了不远处的宁琳一眼，程焱忍不住有些别扭，毕竟，在霍沉渊的母亲面前，他怎么可能表现的跟霍沉渊太过亲近？言语之间，少了几分平时的随意，多了几分严肃正经的味道。 那边，似乎是察觉出了程焱的异样，男人微微挑眉，沉声开口问道：“你怎么了，有点不对劲。” “.....”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程焱压低了声音回答道：“你母亲来了。” 我妈？ 霍沉渊皱了眉头，思索着自己母亲的来意。 “她没跟你说什么吧？” “说什么？伯母对我很客气，很温柔，很好。”程焱不明就里的回答，却听到电话那头霍沉渊低低笑出声来。 “程焱，我妈是从来不会来我这里的。”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她估计是听到了什么风声，知道了有人跟我同居的事情了。” 同居这个词，霍沉渊说的意味深长，带了几分促狭调笑，几乎是让程焱的脸，蹭的一下，迅速就红到耳根。 忍不住心虚。 可是联想宁琳从进门到现在的态度，实在是没有一丝一毫的破绽，若是知道了自己跟霍沉渊的关系，怎么会对自己没有一丁点厌恶跟反感呢？ 看了一眼坐在沙发上翻杂志的宁琳，程焱压低了声音开口：“怎么可能？你瞎说什么——” “很有可能。” 霍沉渊一本正经在电话那头推理，“我请的阿姨是老宅那边的老人了，跟了我妈这么多年，这段时间我让她尽量少来，她回去了肯定会跟我妈汇报，家里多了一个男人，你说我妈会不会过来看看？” “还有。” 霍沉渊微微扬眉，轻轻笑着开口道：“忘了告诉你，很早很早之前，我妈他们，就知道我喜欢男人的事情了。” “......” 程焱先是一愣，然后喉咙忍不住有些沙哑，顿了半晌之后，目光落在自己的腿上。 “就算是那样，我跟其他男人，也不一样啊——” “程焱。” “你放心，我妈啊，她很好，她绝对不会因为那些问题，而对你有什么别的意见。” “更何况，你很好，我想，我喜欢的人，我妈她一定也会喜欢的。” “我已经在回家的路上了，你陪我妈聊聊天，我很快就到，恩？” 被霍沉渊这一连串的话说的心里乱七八糟，应了几声，挂断电话之后竟是有些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宁琳了。 霍沉渊的妈妈。 并且知道了自己跟霍沉渊的关系。 她会怎么看待自己，怎么看待这段感情呢？ 饶是程焱素来淡定从容，面对这种事的时候，也忍不住心中惴惴，克制不住的有些手足无措，不知应该怎么面对。 “沉渊说他什么时候回来？” 见程焱挂断电话，宁琳出声问道，话刚一出口，就看到程焱有些忐忑闪烁的神情变化。 宁琳身为霍家女主人，怎么可能没有一点察言观色的能力，前后联想，自然是知道自己的儿子在电话里跟程焱说了什么。 很明显，程焱是有些不安的。 至于他不安的理由。 宁琳叹了口气，又怎么会不知道为什么。 可事实上，早在今天来这里之前，宁琳就已经做好了十足的心理准备。 很早很早之前，他们就已经接受了霍沉渊喜欢男人的事实，并且，作为母亲，她怎么可能会不了解霍沉渊？ 能够被霍沉渊看进眼里，甚至破例让他搬进来同住的人，怎么可能会不好？ 只要是霍沉渊喜欢的，她都不会过多干涉。 凭霍家现如今的实力，根本不需要牺牲霍沉渊的婚姻，去做出任何让步，所以，宁琳除了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够找到一个合适的，真心相爱的人，就再没有别的要求。 可能唯一让她感觉到意外的，就是程焱的残疾吧。 可霍沉渊都不在意，她这个当妈的，又怎么会在意？ 观察了这么久，程焱虽然残疾，却在任何方面，都不输其他人。 毫无背景能够做到策划部的部长，工作能力肯定是有的，还有刚才看到的程焱做饭，倒茶，收拾东西，耐心，细致，生活能力也丝毫不需要旁人担心，怕是跟霍沉渊住在自己，自己的儿子，才是那个被照顾的对象。 这么想着，宁琳忍不住心中越发的柔软起来。 “程焱，你过来，伯母有话要跟你说。” “嗯…沉渊是不是告诉你，我知道你们两个关系的事了？”宁琳笑着摇头，耐心地望着程焱。 “伯母，我——” 乍一听到宁琳摊牌，程焱脑袋嗡的一声响，竟是第一次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见他这幅模样。宁琳忍不住想笑，却也生出了些许考验他的心思来，板起了一张脸，严肃下来。 “所以，你就没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气氛一时之间有些僵硬，沉默半晌，程焱抿了抿嘴唇，顿了顿之后抬起头来望向宁琳，“我跟霍沉渊——” “您今天来，看到我这个样子，应该很不满意，也很失望吧。”程焱笑了笑，坐在轮椅上看了一眼自己的腿，轻声开口。 知道宁琳知道了他跟霍沉渊关系之后，他反倒是平静了许多。 只不过手心微微出了一层汗，心脏也跳得有些快。 “霍沉渊他很优秀，以前我总觉得，像他那样的人，跟我不是同一个世界的。” “但是很多事情就是这样，莫名其妙的，就牵扯在一起了。” “我双腿残疾，可能这一辈子都站不起来了，但是...”程焱顿了顿，冲着宁琳笑笑，“伯母，我还是很希望您能够接受我。” “我不需要霍沉渊照顾，也不会拖累他，甚至...我可以接受我们一辈子都瞒着所有人。” 程焱语气很缓慢。 像是很努力地在斟酌，很努力地在思考，也很努力地在坦白。 很努力地，在争取。 第40章 对不起 “你是不是以为我会刁难你？”宁琳忍不住摇头笑了起来，想了想之后开口道：“就像电视剧里面演的那样，说难听刺耳的话，或者直接给你开一张空白支票？” 程焱一愣，隐约有了什么东西蠢蠢欲动地浮现出来，却又因为惶恐，而迟疑着不敢置信。 看着他这幅神情，宁琳微微叹了口气，眸色越发的柔和下来。 且不说霍氏现如今的资本，足够支持霍沉渊可以忽视一切外在条件，去喜欢任何他喜欢的人。 程焱跟霍沉渊在一起，又何尝真的是自己的儿子吃了亏呢？ 流言蜚语指责的是程焱，外界压力承受最多的是程焱，承担风险最大的也是程焱。 而这个本身已经承受了太多来自生活的苦难的孩子，却是这样放低了姿态，在自己面前努力地争取着能够跟霍沉渊在一起的机会。 宁琳看着心疼，却也忍不住欣赏。 无论在任何艰难的境况，都可以抵挡住外界的压力跟地位悬殊去尝试争取感情的人，都是值得尊重的。 微笑着坐直了身子，望向程焱，表情严肃又柔和。 “程焱，阿姨很喜欢你，看着你的时候就觉得很亲切。” “所以你完全没必要担心或者害怕，我今天来，只是想了解一下那个能够打动我儿子的人究竟是什么样子。看到你，我很满意。” 很满意。 这三个字，宁琳说的认真又笃定，几乎都让程焱心神一荡，克制不住地有些失态起来。 程焱猛地抬头，不可置信地望向宁琳。 “伯母您——您的意思是——” “还不明白我的意思吗？”宁琳拍了拍程焱的手，笑了起来：“我啊，对你跟沉渊在一起，没有任何意见。” “程焱啊，你也完全不需要因为你这双腿，而感觉到自卑。” 宁琳微微地笑了笑，望向程焱的眼神雍容大气，一瞬间展现出些许霍氏女主人的气势来。 “既然沉渊他能够把你带回家，也愿意把你介绍给我们认识，那么从现在起，我们霍家就是你最坚实的后盾。” “我想，无论是谁，在轻视你之前，都必须得掂量掂量，我们霍家的分量。” 宁琳是个很果断的女人。 她不是矫揉造作的普通富家小姐，要不然，也不会让霍政良死心塌地这么多年，还教育出霍沉渊这样的儿子。 所以，很多旁人纠结复杂的事情，在宁琳这里，总是能够直截了当，做出最好的决定。 既然霍沉渊已经跟程焱在一起，自己也看这个孩子不错，自然会明明白白的表明自己的态度，不会不上不下的，让大家都觉得难受。 沉默半晌。 程焱抿了抿坐在轮椅上，深深地给宁琳鞠了一躬，心中半是感激，半是恍惚仍然觉得有些不可置信。 宁琳太宽容太大度，几乎看不到反感挣扎，如此轻而易举的就接受了他跟霍沉渊的关系。 简单的，竟是让人有些不切实际的虚幻感。 “谢谢您，我——” “欸，谢我做什么，你这孩子真是。”宁琳笑着摇了摇头，冲着程焱开口道：“该我谢你才是。” “沉渊那孩子啊，脾气坏，难接近，这么多年了身边连个亲近的人都没有，难得你出现了，我这个当妈的啊，高兴还来不及。” “只要你们两个好好的在一起，那么无论是我，还是霍家其他人，都绝对不会构成你们的障碍。” 两个人正在说话，霍沉渊回来了。 眸色隐约有些晦暗和疲惫感，却在打开门看到客厅里面的人时，逐渐柔和下来。 脱掉外套挂在门口的衣架上面，扯开系在脖子上的领带，换下拖鞋走到程焱身边。 极其自然地握住他的手，望向自己的母亲。 “你们聊得怎么样了？” 程焱仍是有些不自在，瞪了他一眼挣开他握着自己的手，有些没好气的开口道：“你怎么回来这么晚？” 提到这个，霍沉渊眸色微微收敛，轻轻笑了笑，装作无意地忽略了程焱的问题，自然而然地转移了话题。 “是啊，耽误了一会儿，那现在吃饭？” “妈，程焱做的菜很不错。”微微扬眉，冲着宁琳笑了笑，推着程焱的轮椅就往饭厅那边走。 饭桌上。 宁琳意料之中的对程焱的厨艺赞不绝口，再加上刚刚认可了两人的关系，自然是有很多事情想要了解，从工作到程冉，几乎都被宁琳问了个遍。 聊的越深，宁琳对程焱的印象也就越好，最后竟是莫名其妙的霍沉渊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插不进去，眼看着自己的母亲跟自己的…聊得越发投机。 不过对于这种事。 霍总裁目光落在身边的男人身上，他自然是乐见其成。 吃得差不多了，宁琳咳嗽一声，放下手中的筷子，直起了身子，表情严肃了几分，望向一直沉默地坐在一旁不曾插话的霍沉渊。 “沉渊，既然妈妈已经见过了程焱，有些事情就必须要跟你说了。” “什么事？”霍沉渊看了程焱一眼，在桌下握住他的手，望向自己的母亲。 “你是不是已经认定了程焱？” 宁琳这句话问的很认真，她紧紧地盯着自己的儿子，等待着他回答。 程焱手上的动作也微微一顿，抿了唇，望向霍沉渊。 “是的，我认定了他。” 握了握程焱的手，霍沉渊淡淡回答。 他眸色平静，甚至没有刻意加重语气，可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是让人心中一定。 “很好。”宁琳展眉一笑，接着望向程焱。 “沉渊的父亲还有爷爷，早就盼着他身边能有个人了，刚才沉渊说的你都听到了，那么…抽个时间回老宅去看看？” “…”万万没想到宁琳的用意是这个，差一点被呛到的程焱咳嗽一声，习惯性转过头去望向霍沉渊。 他跟霍沉渊在一起才多久。 可是这发展的速度是不是太快了一点？ 快的让人，都感觉有些不真实。 而霍沉渊的手，却是紧紧地抓着他的，男人眸色深沉似海，冲着他安慰似的微笑。 “放心，他爸还有爷爷，都很好说话的，肯定都会喜欢你的。” 宁琳也在一边安慰。 顿了半晌，程焱深吸口气，也握住霍沉渊的手，冲着宁琳点了点头。 “谢谢伯母，我过几天就跟霍沉渊一起去老宅看望你们。” “这就对了，好孩子，好孩子。”宁琳似乎很开心，拿起电话就要跟霍政良通知这件事，几句话下来，就敲定了程焱下周六去老宅的具体时间。 一直到临走之前，还跟程焱确认了好几遍。 “程焱啊，你跟阿姨讲，有什么忌口的东西，喜欢吃什么，到时候我让人提前准备。” “我吃什么都可以的，不忌口，伯母您不用这么客气——” 程焱的话还没说完，宁琳突然想起来什么，有些兴奋再度望向他开口道：“对了，还有你妹妹，叫程冉是吧？” “周六放假吧？让她也来啊，我一直希望能有个女儿，可惜只生了沉渊一个。” 眼看着自己的母亲兴致勃勃的说个不停，霍沉渊忍不住摇头，上前一步握住程焱的手，望向宁琳开口道：“妈，好了，到时候我会带着程焱他们过去的，有什么需要提前准备的我也会提前告诉您的。” 一边说着，男人一边抬腕看表。 “时间不早了，要不我送您回去？” 宁琳笑，半是玩笑半是责怪的瞪了霍沉渊一眼，“行了行了，嫌妈烦了？不用你送，在家里陪着程焱就好，我来的时候让司机在外面等着呢。” 程焱有些不好意思，开口准备跟霍沉渊一起送宁琳下楼，仍是被女人给拒绝了。 “程焱，以后霍沉渊要是对你不好了，你就跟我说，阿姨给你出气！” “妈，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 霍沉渊摇头轻笑，推着程焱一直将宁琳送下电梯，看着她坐上车才回去。 霍沉渊去了厨房洗完收拾，出来的时候，程焱在阳台吹风。 拿了外套过去，走到他旁边披上，弯腰从后面抱住他。 “在想什么？” “跟做梦似的。”程焱没有看霍沉渊，自顾自的开口。 “你妈可真好啊，我还以为她会很反感——” “狠反感我们在一起？”霍沉渊扬了扬眉，拍了拍程焱的肩膀，顺着他的话接了下去。 “我不是跟你说过了，他们都会很喜欢你的。”夜幕里，男人轮廓深邃，眸色平静，声音低沉，莫名的，就给人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定感。 “我妈他们，看人的眼光跟别人不一样，所以，他们更容易发现你身上珍贵的地方。” 听着霍沉渊的解释，程焱忍不住笑。 说的倒也有一定道理。 以霍家的实力，自然不需要借助任何东西，去攀附他人，所以对待霍沉渊的感情，也就更加的宽容一些吧。 不过说是这么说，对于宁琳所表现出来的善意，程焱实在是忍不住觉得，幸之又幸。 程焱坐在轮椅上，望着落地窗外面灯火通明，霍沉渊站在他身后，眸色专注。 两个人这么站在一起，竟是有些出乎意料的和谐。 霍沉渊的目光落在程焱的头顶上面，深邃晦暗，又是温柔缱绻，又是复杂难明。 “程焱。” “嗯？” “你让我查车牌号的事。”霍沉渊手放在程焱的肩膀上，顿了顿之后开口：“我已经查到了。” 乍一听到这个，程焱猛地回头，目光灼灼，控制不住情绪，紧紧地盯着霍沉渊的眼睛。 “查到了吗？是谁？是不是当年那个人？是不是他？” 一连串几个问题，程焱情绪难掩激动，手上用了力，所有的神情动作，都被霍沉渊看在眼里。 “你很恨他？” 答非所问。 程焱却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深吸口气之后点头，声音低沉的厉害，眉头紧紧地皱在一起。 “是！” 在素来温和有礼的男人身上，从来都没有出现过的情绪。 “喝了酒还要开车，出了车祸还想把我们全都撞死！” 程焱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 当年，他清清楚楚的地记得那场车祸。 对方醉酒驾驶，在冲出来的那一瞬间，自己的父亲已经拼命打转方向盘躲开，母亲在副驾位置被撞得头破血流的时候，对方似乎是酒意上头，竟是再一次开着车，踩足了油门，狠狠地撞了上来。 所以，父母双亡，自己重伤。 他怎么可能会不恨他？ 他抓住霍沉渊的手，不自觉的使了力。 “你说你查了车牌号，结果呢？那个车的主人是谁？当年那个肇事者是不是已经出狱了？！” 霍沉渊抱住程焱，轻轻拍了拍他的背，试图安慰想让他平静下来。 “不是他，你看错了。” “程焱，那个肇事者还在监狱里，是你看错了。” 看错了。 程焱胸口剧烈起伏，抿了抿嘴唇才缓缓平静下来。 看错了就好。 那个肇事者还在监狱里就好。 犯下那样的过错，害得他一家这么凄惨，还在监狱里接受惩罚就好。 程焱喉咙滚动，情绪起伏的厉害，半晌，伸手回应霍沉渊的拥抱。 “那就好，那就好。” 听着怀里人恍恍惚惚的声音，霍沉渊收紧了环抱着他的手，沉默不语，眸色却是幽深晦暗，眉心紧紧地皱在一起，半晌，微微阖了眼，低头在男人额头上印下一吻。 “程焱，对不起。” 声音低沉到有些喑哑。 程焱一愣，习惯性摇头，望向抱着自己这人。 “你说什么对不起啊，真是。” 霍沉渊喉咙微动，深深地凝视着他的眼睛，半晌，摇头。 “我只是…只是…” “只是后悔没有五年前认识你。” 程焱笑，将脸贴在霍沉渊的胸口上面，摇了摇头。 “没事的，以前的事情早就过去了，再说了，那场车祸…跟你又没有关系。” 程焱低着头说话，却没有注意到，此时此刻，霍沉渊复杂难明，情绪浓的化不开的眸子。 第41章 当霍沉渊脱下西装，挽起衬衣袖口出现在厨房里的时候，老宅里忙活了大半辈子的几个阿姨，都是忍不住吃了一惊。 “厨房里这么乱，你今天怎么进来了？快出去快出去，这里我们几个阿姨能安排得好——” 吴妈是霍家的老人了，干了一辈子，虽然是佣人，可宁琳倒也是将她当做家人对待。她也是看着霍沉渊长大的，自然而然，说话之间就多了些许随意。 系着围裙擦了擦手就准备推着霍沉渊出去，男人却是微微摇了头，轻笑。 “吴妈，今天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我怎么能让你到厨房里忙活呢真是——” 吴妈话还没说完，就被宁琳的笑声给打断了。 半是叹气半是玩笑，宁琳站在厨房门口，看着里面高高大大的儿子，冲着吴妈摆了摆手，“吴妈，您就别管他了，今儿啊，的确是不一样。” “夫人，您这意思是？”吴妈试探性的问出口，突然想到了什么，苍老而浑浊的一双眼睛猛地一亮，脸上的皱纹伴随着笑意绽放成一朵菊花。 “少爷喜欢的那位，今天要来老宅吃饭？” “可不是嘛。”宁琳走进来拍了拍吴妈的手背，看了一眼正在系围裙的霍沉渊，笑着开口道：“这么多年我可都没见过他下厨，果然还是有了伴儿之后人都变了，我这个妈啊，都不知道是高兴好还是吃醋好了。” “吴妈，走，咱们出去，让他自己一个人在这儿忙活。”说着，宁琳挽着吴妈的胳膊，招呼着厨房里另外两个阿姨一同出了厨房。 霍沉渊看了她们一眼，微微挑眉，轻轻笑着摇头。 外面。 宁琳转过头去看了一眼厨房里忙碌的背影，忍不住叹了口气，半是欣慰，半是觉得有些感慨。 谁能想到，自己的儿子，能够为一个男人，做到这种程度呢？ 就在宁琳晃神之际，吴妈忍不住凑到她面前去，压低了声音开口问道：“夫人，您说少爷喜欢的那位，真是个男人？” “是啊。” 宁琳点了点头，倒也没有丝毫想要遮掩的意思。 “您说少爷这么好的孩子，又优秀又有能力，多少大家闺秀排着队等着被他喜欢，他怎么就非要跟个男人在一起呢？”吴妈仍是观念保守，皱着眉头忍不住嘟囔。 话还没说完，就被宁琳正色打断。 “吴妈，你也不是第一天知道沉渊喜欢男人了，就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了。” 宁琳微微笑了笑，轻声开口：“他是优秀又有能力，可是这么多年，我总担心着没有人能够走进他心里，这孩子啊，太独，性子太冷漠。好不容易有了一个程焱，他身上总算是多了一点人情味，我高兴还来不及。” 吴妈叹了口气，握住宁琳的手点头，“是啊，我也高兴。” “夫人，您说的程焱，他喜欢吃什么，喜欢什么东西，我提前去准备准备？”想到这里，吴妈也是个急性子，转身就准备去忙活，却被宁琳一把抓住。 “吃的喝的不急着准备，只有一件事。” 宁琳的神色严肃下来，缓缓开□□代道：“程焱腿有残疾，你只需要交代其他人，看到了不要露出任何多余的表情就行了。” “那孩子也不容易，别让他心里不舒服。” “什么——”吴妈忍不住惊呼出声，有些震惊不敢相信，“您的意思是这个程焱少爷还是个残疾人？” “少爷怎么会——” “什么残疾人？”宁琳皱了眉头有些不悦，“程焱是个好孩子，再说了...” 女人叹了口气，目光越过吴妈，落在了厨房里面忙碌的霍沉渊身上，眸色忍不住有些复杂难明，沉默了半晌之后，有些忍不住怅然的轻声开口。 “再说了...是我们霍家对不住人家啊...” ———— ———— 若是有人能够看到此时此刻厨房里忙碌的霍总裁，怕是会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 袖子高高地挽起来，有条不紊的洗菜，切菜，下锅翻炒。 程焱不喜欢吃荤，可是他太瘦了，每一次霍沉渊都是想方设法的想要他能多吃点，可是平时工作太忙，虽然承诺了会亲自下厨，可大多数时候，却都不可避免的由程焱代劳，或是两个人一起出去吃。 今天专门空出了一天时间，霍沉渊自然是耐心地在厨房里，为了程焱在准备着。 鱼肉打成碎，搅拌成鸡蛋，捏成一个个的丸子，高汤下锅一煮，飘起来之后就捞出来装盘，鲜嫩可口，鱼肉爽滑劲道，再搭配鱼子酱和西蓝花在旁边做配，赏心悦目，勾人食欲。 还有提前买好的基围虾，切开背后取出虾线，蒜蓉爆炒出味，基围虾下锅油炸，韭菜铺在最下面，基围虾摆盘放好，滚烫的蒜蓉烧油直接淋在基围虾上面，鲜香浓郁，味道诱人。 还有白灼菜心，清炒山药，红烧排骨，清炖乳鸽。 霍沉渊对吃一向很有讲究，自然而然自己也会做得一手好菜，虽然不常下厨，可水平实实在在的却是能够跟星级大厨比较的。 最后，擦了擦手上的水渍，关火，正准备将一旁做好的菜端出去的时候，被人从后面抱住。 “原来你今天不来接我，是为了做这些。” 程焱仰起头来望向面前的男人，忍不住有些感动，“霍沉渊，你真是—要是别人知道堂堂霍氏总裁，专门下厨为我做这些，怕是得成明天公司头条了。” 霍沉渊微微弯腰，适应程焱的高度，伸手回抱住他，低头在他的额上印下一吻。 “别人说什么就让他说去好了。” “给你做饭做菜，难道不是理所应当？” “好了，我差不多都忙完了，厨房里面油烟大，我推你出去。”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来，推着程焱就往外面走。 似乎想到了什么，霍沉渊突然开口问道：“对了，程冉呢，没跟你一起来么？” “我们都到了好一会儿了，伯母她很喜欢小冉，在客厅里跟她说话呢，所以我才过来找你的。” 一边说着，程焱仍是忍不住有些紧张，仰起头望向霍沉渊开口道：“一会儿吃饭你父亲跟爷爷——” “没事的，他们早就知道你了，对你很好奇呢。”拍了拍程焱的肩膀以示安慰，霍沉渊垂眸微笑，低头再度在男人额头上印下一吻。 “他们都很好相处，放心。” 长长的呼出一口气，程焱冲着霍沉渊点了点头。 来之前他也心中忐忑未知，可到了这里，被面前的这个男人握住手，心里那点情绪，突然就平静下来了。 从认识到现在，霍沉渊赋予他做多的，便是可以可以完全托付的安全感和信赖感。 客厅里。 宁琳拉着程冉的手热火朝天的说着什么，正如她之前说的，人生中最大遗憾，便是没有女儿，程冉性格开朗活泼，又乖巧懂事，自然而然地，一见面便是讨了宁琳的十二分欢喜。 而程冉呢。 很小的时候便是失去父母双亲，这些年也一直都跟程焱相依为命，女孩生命中最大的缺失，便是母爱。 宁琳雍容大气，和蔼慈善，再加上积淀酝酿下来的气质，无一不让程冉心生好感，很快就亲近起来。 看到程焱跟霍沉渊过来，女孩眼睛一亮，飞快的跑到自己哥哥身边，心情颇好的开口道：“哥，阿姨说明天带我去逛街买衣服呢，还说了好多好吃的东西，我能不能跟着一起去？” 程焱一愣，习惯性的望向宁琳。 女人温和一笑，走过来拉住程冉的手，缓缓开口道：“我很喜欢程冉这丫头，所以想带着她去逛逛玩玩，你不会有意见吧？” 程焱怎么可能会有意见？ “当然可以，程冉她就我一个哥哥，要是您喜欢她，多一个人关心，我当然没有意见。” 听到程焱说起这个，宁琳眼神一瞬间变得有些难以言喻，抬起头来微不可察地看了自己儿子一眼，忍不住叹了口气。 有些心疼，还有些说不出来的情绪，伸手抱了抱程冉。 “这孩子也不容易，都怪——” “妈。” 没等宁琳把话说完，霍沉渊突然开口打断，男人眸色漆黑一片，看不清楚情绪，在程焱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淡淡开口：“菜都做好了，你看还有什么要加的？” 对上霍沉渊的那双眼睛，宁琳猛地反应过来，咳嗽一声，迅速调整过来，笑了笑，开口道：“我已经让吴妈去看了，一家人吃顿家常便饭，她知道该怎么做的。” 没有注意到两个人之间的暗流涌动，程焱不觉有异，笑了笑开口问道：“伯母，叔叔他们还在忙吗？什么时候回来？” 宁琳应了一声，习惯性的开口回答：“噢，沉渊二叔出了点事情，他爸过去看——” 话说一半，戛然而止。 “恩——没事，一会儿就回来了。” 程焱皱了皱眉头，忍不住望向霍沉渊开口关心道：“你二叔出了什么事啊，严不严重，怎么都没听你说起过？” 霍沉渊表情不变，轻轻笑了笑，伸手握住程焱的手。 “没什么大事，所以就没专门告诉你。” “我跟我妈上楼去拿点东西，你跟小冉在这里等一会儿，我们马上就下来，恩？” 程焱点了点头，自然没有任何意见，只不过看着霍沉渊跟宁琳一起离开的背影，不知道怎么的，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似乎有什么东西被他忽略了似的。 “哥，我觉得好神奇啊。”程冉捧着脸坐在沙发上，望着程焱眨了眨眼睛，“我本来以为你跟总裁哥哥在一起，会像电视里面演的那样，历尽坎坷受尽折磨才能在一起呢，可是总裁哥哥家里人都好好，也都没有一点想要反对你们的意思。” 是啊。 程焱笑了笑，抬起手来拍了拍妹妹的脑袋，“谁让你天天总看那些乱七八糟的电视剧了？喜不喜欢宁阿姨？” “喜欢啊，她好温柔。”程冉想也不想就点头，“就像妈妈一样...虽然是第一次见面，可是觉得她好美，哪里都好好。” 听着妹妹说这些，程焱神色有些恍惚，笑意浮上嘴角，心中一片安宁平静。 这么好的生活，都是霍沉渊给他的。 楼上—— “妈，我已经跟你交代过了，不要在程焱面前提起那些——” 霍沉渊面沉如水，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可紧抿的薄唇还是透露出男人此刻心情的不平静。 宁琳叹了口气，眼神有些难以言喻的悲伤。 “沉渊，当年的事情，你爸他们也不知道会造成这么严重的后果，你二叔开车撞了人，自然而然第一反应就是找关系掩盖这件事，谁能想得到，会把程焱一家，害到那种程度？” 霍沉渊轻轻笑了笑，眸色漆黑一片，声音也逐渐冷了下来。 “妈，可我们现在知道了。” “知道了又能怎么样？沉渊，都已经过去五年了，咱们现在对程焱好一点，多弥补一点，多替你二叔赎罪，不就可以了吗？难道你真的要对你二叔出手？”说着说着，宁琳忍不住情绪有些激动，望着自己儿子冷硬如同雕塑的一张脸开口道：“这几天你二叔已经意识到你在查他了，你爸要是知道你现在做的事情，他是绝对不会同意你对二叔下手的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 霍沉渊的眼神，透过房间里的落地窗，看到了外面的蔚蓝天空。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程焱在提到五年前那一场车祸的时候，露出的那种深切的悲伤还有恨意，那种茫然无助，痛苦，还有折磨。 霍沉渊万万没有想到，一手造成程焱这五年来全部悲剧的人，竟是自己父亲的亲生弟弟，是自己的亲二叔。 沉默了许久许久。 霍沉渊轻轻呼出一口气，用了力，握住母亲的肩膀。 他听到自己缓缓说。 妈。 你说的我都懂。 可是啊。 犯了错，本来就应该受到惩罚，二叔躲过了这五年，亏欠了程焱这五年。 我只是想给他一个公道。 霍沉渊站在那里，侧脸轮廓深邃，看不清楚表情，透着一股说不清楚的凉薄，他将对付自己的二叔，说的轻描淡写，可偏偏就是这么的轻描淡写，不知道怎么的。 突然就让人觉得有些心酸起来。 他日日夜夜，又何曾没有过挣扎痛苦。 只不过啊。 男人微微笑了笑，眸色恍惚沾染了些许温情。 爸要是怪我，就让他怪吧。 我要还给程焱，一个他想要的公道。 第42章 霍政良跟霍老爷子是一同回来的。 两个人的表情都微微有些深沉凝重，一直到进入客厅，看到程焱，才转变的稍微柔和了几分。 霍老爷子上前一步，上下看了程焱几遍，温声开口道：“你就是程焱吧？” 程焱心中一时之间有些紧张。 霍老爷子是从部队退下来的，金戈铁马，一生身居高位，哪怕是现如今退休了，举手投足之间，也依然带着一股上位者的气势。 可是老人望着他的目光却十足的耐心跟友好，看不到一丝一毫的尖锐审视或是冷淡疏离。 程焱抿了抿嘴唇，坐直身体，迎上老人的目光，点头回答：“我是程焱，您——”话说了一半，他犹豫着不知道应该怎么称呼霍老爷子。 正在这时，霍沉渊的手搭上了程焱的肩膀，轻轻拍了拍，就听到身后的男人温声开口：“叫爷爷。” 霍老爷子哈哈大笑，低头望向程焱，似乎是在等待着他开口。 程焱脸上表情倒还算是镇定，可那耳朵，却是红了个透，低低咳嗽一声，转头瞪了霍沉渊一眼，还是叫出了口。 “爷爷你好，我是—我是程焱。” “哈哈哈，好，好，好！”霍老爷子拍了拍程焱的肩膀，笑逐颜开，而一旁站着的霍政良，一向不苟言笑的一张脸，也缓缓地柔和了许多。 “我是沉渊的父亲。” 霍政良冲着程焱伸出手，跟他握了握之后沉声开口道：“别拘束，我们早就知道你了，很好奇，也很欢迎。” “这是你妹妹吧？”霍政良的视线落到后面站着的程冉身上，微微一笑，温声开口道：“真是个漂亮的女孩子。” “叔叔好，我叫程冉。” 程冉礼貌鞠躬，一双眼睛笑成月亮的形状，看着就讨人喜欢。 程焱万万没有想到，第一次到霍家来的情况是这样的。 在旁人看来，霍老爷子是从军，霍政良从政，宁琳又是书香门第的大家闺秀，无论是从哪一方面来讲，霍家都是遥不可及，高不可攀的存在。 偏偏自己这么一个身有残疾，父母双亡，只有妹妹相依为命的普通人，却能够在霍家得到这样的待遇跟友善。 转过头去望向霍沉渊。 男人刚刚好，也在注视着他。 眸色深邃温醇，又专注。 程焱轻轻地呼出一口气来，忍不住笑了出来。 面前的这个男人沉默少言，冷淡疏离，可唯独对他，总是这么沉默着，就把最好的送到他面前。 何其有幸啊。 程焱一边笑着，一边摸着自己毫无知觉的一双腿。 从前他总觉得命运不公，上天待他太不好，所以才会这么的，让他前半生就经历了所有的痛苦折磨。 而现在恍恍惚惚突然有些懂得，似乎所有的不好，所有的不幸，都是为了衬托现如今遇到的这个男人。 单凭他一个人的好，就已经足够让他原谅这人生中遭遇的所有不好。 饭桌上。 霍家人对程焱极其热情，甚至霍政良这般不苟言笑，也表达出了足够的温和善意，再加上程焱为人也耐心礼貌，说话礼数周全讨人喜欢，很快的，气氛就热闹亲近起来。 霍沉渊话少，大多数都是沉默着注视着程焱跟自己家人聊天，虽然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可那眼神，分明柔和的不能再柔和。 吃饭期间，霍政良正在跟程焱说话呢，突然接到了一通电话。 他压低了声音，旁人听不清楚究竟说了什么，可断断续续的，倒是听到了几个断续的词语。 ‘脱罪’，‘翻案’，‘惩罚’。 接电话的霍政良眉头越皱越深，脸色阴沉的快要滴出水来，最后似乎是压抑不住心中的怒火，沉声冲着电话那头的人开口道：“放心，无论是谁，想动我们霍家的人，都必须得好好掂量掂量！” 这话说的听不出怒气，可言语之间，却是不知怎么的，硬生生让程焱心中生出了一股凉气。 习惯性的望向身边的霍沉渊，却在转头的那一刹那，看到男人眼中晦暗不明的神色波动，还想看得仔细些，霍沉渊却又很快的调整过来，跟平常一般无异的握住他的手，微微一笑，开口问他怎么了。 似乎方才那一瞬间的眼神变化。 只不过是程焱的幻觉。 心中隐约觉得有些奇怪，却也没有继续再往深处想，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再转过头，霍政良已经将电话挂断重新坐下了。 霍老爷子皱了眉头，沉声开口问道：“怎么说的？” “有人想针对二弟，现在我们已经查不到五年前的所有线索了，似乎是有人故意伸手把事情遮住了。” 略微沉吟了片刻，霍老爷子轻轻地笑了笑，摇了摇头，缓缓开口道：“看来是政学得罪了什么不该得罪的人啊。” “五年前我就说过了，做了孽就应该受罚，过了这五年安生日子，以前做的错事，还是被人给翻出来了。” 听到霍老爷子这么说，霍政良忍不住有些着急，握紧了拳头望向自己的父亲急声道：“爸，您说的这是什么话？难道我们眼睁睁看着二弟再进去坐牢？这件事要是曝光了，我们霍家人的脸可就丢尽了！” 宁琳在饭桌下面放着的手握成了拳头，女人看着自己的丈夫，又忍不住望向坐在一旁表情平静至极的儿子，忍不住欲言又止，黛眉紧蹙。 “爸，吃完饭再说这些吧。” 霍沉渊终于开口。 “恩，什么事都吃完饭再说。”霍老爷子点了点头，咳嗽了一声，有些严厉的开口道：“程焱好不容易来一趟，你别在饭桌上尽说这些倒人胃口的事。” “知道了爸。”霍政良不再多说，应了一声之后很快就将所有情绪全部都压了下去，继续吃饭。 “你别见怪啊，程焱，这两天家里出了点事，所以——”霍老爷子微笑着开口跟程焱解释。 “没事，我怎么会见怪呢。”程焱连忙开口解释，心中却是不知道怎么的，隐约有些不安。 于是，接下来饭桌上气氛虽然仍然称得上是和谐热闹，可似乎只有每个人自己心中知道，怕这顿饭吃的，都是各怀心事吧。 吃完饭后，霍老爷子跟霍政良去了书房谈事，宁琳带着程冉去花园散步，而霍沉渊则是叫了阿姨端了水果来，坐在沙发上给程焱削皮。 望着表情平静看不出丝毫波澜的男人，程焱犹豫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你二叔，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感觉好像很严重？” 握着水果刀的手微微一顿。 霍沉渊眸色漆黑一片，转过头来望向程焱，轻描淡写的就想把这件事盖过去，“没什么事，不过就是犯一些错误，现在...在想办法弥补罢了。” “错误？”注意到霍沉渊选择的这个措辞，程焱皱了皱眉头，却没有再继续多问什么。 客厅里很安静。 阳光从落地窗外面照进来，听得见墙壁上面挂钟走动的声音。 男人一身剪裁简洁的黑色衬衣，坐在距离程焱很近的地方，看着坐在轮椅上清隽干净，不曾被生活压弯过腰的那个人。 半晌。 “程焱，我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 “你说一个人被狠狠地伤害过，那么他是希望伤害他的那个人得到应该有的惩罚，还是会随着时间推移，而选择原谅呢？” 这个问题问的实在是莫名其妙。 可是程焱不知道怎么的，心突然揪了起来，沉默了许久许久，抬起头来，认真又慎重的望向霍沉渊，深吸一口气，沉沉摇头。 “我不知道。” “霍沉渊，就像前几天，我以为那个五年前开车撞死我爸妈的人逃脱了法律的惩罚一样。” “五年了，随着时间的推移，其实我都快把那个人忘得差不多了。” “可是我依然，依然，非常非常的恨他。” 程焱深吸一口气，抿了抿嘴唇，有些挣扎难过的样子。 “你知道的，我不是心狠记仇的那种人，可是...”程焱闭了闭眼睛，轻轻地呼出一口气，“我到现在，都还忘记不了，当年他不想承担责任，在发现我爸死掉了之后，再一次开车，想把我们一家人全部撞死的那个场面。” “我没办法原谅这么一个彻头彻尾的坏人，他毁了我们一家人，毁了我的人生，没办法原谅。” 霍沉渊沉默地坐在原地。 一直到手上的苹果皮断了，掉在地板上。 他勾起薄唇像是笑了笑，将苹果放在茶几上面，拿纸巾擦了擦手，走到程焱面前，半蹲下来，将面前的这个人抱在怀里。 “好了，不要想了。” “不原谅就不原谅，你看你，这么难受做什么？” 霍沉渊用尽了耐心，温柔宽慰，声音低醇的像是酿了许多年的酒，一声一声的，在这样阳光明媚的午后，似乎是想用自己掌心的温度，将程焱这么多年独自一人承担的苦难全部抹平。 程焱摇头，望着霍沉渊笑，若无其事的样子。 “没事啊，就是突然跟你提起这个了嘛。”程焱抿了抿嘴唇，望向霍沉渊开口问道：“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恶毒？” “记恨了一个人这么多年，到现在...还是不肯原谅别人。” 霍沉渊眸色漆黑一片，情绪浓得化不开。 他缓缓摇头，伸手再度将程焱抱在怀里，轻轻拍了拍这人单薄瘦削的脊背。 像是安慰，又像是承诺。 “不会，怎么会呢？” 程焱。 你相不相信我？ 未来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你都要相信我，听到了吗？ 程焱笑，有些不明就里的望向霍沉渊，皱了眉头，语气轻松地开口问道：“怎么了，霍总裁刚刚把我带回家见家长，就准备去做对不起我的事了吗？” 霍沉渊无奈，惩罚性的抬手敲了敲程焱的脑袋。 “你瞎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感受着霍沉渊握住他手的熨帖温度，程焱嘿嘿笑了两声，不再继续开玩笑，正了颜色，点头。 “放心吧。” “现在啊，我最相信的人就是你了。” 第43章 霍政学现在的处境很糟糕。 糟糕到什么程度呢？先是收到了匿名寄来的邮件，洋洋洒洒，几乎是将五年前那一桩他快要忘记的往事，彻彻底底事无巨细的翻了出来，而后又是接二连三的生意上收到不同的打击，每一次他试图查清对方是谁，就会接到查不到ip的匿名电话。 归根究底，就是让他为了五年前那一场车祸，去认罪伏法。 可是那怎么可能？ 五年前那一桩车祸，他早就通过各种渠道将事情解决的干干净净，也找了人顶罪坐牢，他可是商界名流，霍家一脉，五年前躲过去了，现如今他又怎么可能会为了一件早就已经成为过去的事情，赔上自己现在所拥有的一切，还有霍家的名声？ 绝无可能！ 霍政学坐在办公桌后面，镜框下面的眼睛眯成一条线，有些阴沉狰狞的样子，咬了咬牙，握紧拳头，深深呼吸一口气。 “究竟是谁，竟敢对我出手，还拿五年前的事情来对付我…” “你到底有没有得罪什么人？”霍政良皱着眉头望向自己的弟弟，沉吟着开口分析：“现如今也没有多少人敢随随便便对我们霍家出手，可背后这人，分明就是做足了准备，手段滴水不漏，到现在我都还没查出来是谁——” “大哥，我怎么会得罪什么人呢？”霍政学咬了咬牙恨声开口道：“您又不是不知道我在商场上的名声，a市哪个人不是我霍政学的好兄弟好朋友？要是让我知道谁在背后想害我——”最后这句话说的阴沉，不由得让人脊背一寒。 霍政良深深地看了自己的弟弟一眼，半晌，缓缓摇了头，语气有些复杂。 “其实爸也说了，五年前的事情，本来就是你做错了，也该付出代价——” “哥，你这是什么话？现在连你也觉得我做错了？难道真要看着我为了一件早就翻篇的事情去坐牢？” 霍政学像是被烫到了一样，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眼睛有些赤红的等着霍政良开口道：“哥，你必须得帮我找到究竟是谁背后对我出手，我不能被一个背地里使刀子的人给打倒！” 叹了口气，霍政良也站起身来，抬起手来拍了拍自己弟弟的肩膀。 “放心吧，我知道。” “对了。”霍政良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脚步微顿，望向霍政学开口道：“你有没有想过从五年前车祸的那家人入手去查？” 五年前车祸那家人？ 霍政学猛地一愣，眯起眼睛望向霍政良开口道：“哥，你的意思是说…可能不是有人拿这件事情对付我，而是单纯的想替那家人报仇？” “不可能啊，”霍政学皱着眉头习惯性地就想否认，“五年前我就把那家人摸得门儿清了，就普普通通的一家人啊，哪有这种能力把我逼到现在这种程度啊？” 听他这么说，霍政良也不再说话了。 他不过是按照常理推断，如果真的是按照霍政学说的这样，自己的推测倒也的确是不太合理了。 不过既然有人要拿五年前的事情来威胁他，霍政良顿了顿，望向霍政学开口道：“那你有没有想过去找那家人谈谈？” “如果能够私下解决，也就不用担心害怕了。” 私下解决。 说到这个，霍政学眉间褶皱越发的深了几分，隐约的有些忌惮跟畏惧。 “哥，你以为我没想到这一点吗？早想过了，可是都五年过去了，那家人在哪儿我根本就不知道，这事儿出了之后我第一时间就让人去查了，可记录信息什么的，都被对付我那个人给掩盖起来了，想我霍政学英明一世，竟然被人这么耍的团团转。” 一拳狠狠地砸在桌上，霍政学咬牙切齿，“无论如何，被我知道了谁敢在背后这么对付我…” “行了，我会找人替你查清楚的。”拍了拍霍政学的肩膀，霍政良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 回到老宅，男人坐在沙发上，抬起手来揉了揉太阳穴，眉眼之间也掩饰不住流露出一股疲惫。 “沉渊呢，找他回来，我有点事情想跟他聊。”望向自己的老婆，霍政良声音柔和了几分，沉声开□□代道。 一边给霍政良倒茶，宁琳一边顺口道问：“他去公司开会了，你找他什么事？” “不就是他二叔的事，”霍政良摇了摇头，有些无奈地开口道：“不是跟你说了有人在背后对付他吗，沉渊现在长大了，我这个儿子啊，不得不承认，他现在的手段，倒是比我这个当爹的要高明多了，所以叫他回来，想跟他商量商量，让他出面去帮政学查查怎么回事。” 宁琳倒茶的手一抖，水倒歪了流了出来，女人咳嗽一声，强行掩饰下自己的异样，望向自己的丈夫开口道：“嗯…那你…那你怎么看？这件事情…” 没有意识到自己老婆的异样，霍政良微微眯了眼，沉声开口道：“还能怎么看？有人不知死活敢对政学出手，不就是跟我们霍家挑衅。” “五年前的事的确是政学的错不假，可他错了，我们关上门来惩罚是一回事，别人想出手插上这么一脚，那是绝对不可能！” 宁琳欲言又止，眼神更加复杂，半晌，女人忍不住握住丈夫的手，开口问道：“政良，难道你就不觉得五年前的车祸，是我们霍家对不起那家人吗？我——” “阿琳，你今天似乎有一点不一样。”霍政良微微皱了眉头，有些疑惑地望向自己的老婆，却又没有往深处想，拍了拍她的手背，温声开口道：“你别多想了，这件事就交给我跟沉渊吧。” “我一会儿找人去查一查当年车祸的那家人的具体情况。” “无论是谁，敢算计我们霍家，我都不会心慈手软——” “政良！” 宁琳双手微微颤抖，猛地大声叫出老公的名字。 霍政良微微一顿，眉头皱的越发的紧了起来，望向宁琳温声开口问道：“怎么了，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 宁琳摇头，别过脸去，不看男人。 女人心中复杂至极，却又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 半晌，她欲言又止的望向霍政良，半是商量半是恳求的开口问道：“难道你就不能不插手吗？五年前的事情本来就是我们对不起人家，本来就是二弟做错了事，难道现在还要错上加错吗？” 话说到这里，霍政良心中，已经是隐隐约约察觉到些许不对了。 霍家一向团结。 五年前的事情，家族这么多年以来，唯一一件不能坦白告人的污点。可人不就是这样吗，再怎么知道家人做错，还是不得不想办法去向着他。 是。 霍政良也知道弟弟五年前有多错，多荒唐。 可事情都过去五年了，那一家人死的死，伤的伤，难道现在要他亲眼看着自己的弟弟，为了五年前就已经死去的人，再毁掉自己的一生吗？ 霍政良跟宁琳感情极好，夫妻这么些年，从未因为这些事情有过任何争执。 可宁琳今天的表现，实在是，让人觉得奇怪得很。 霍政良微微沉了一张脸，望向自己的老婆，缓缓开口试探道：“阿琳，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我不知道。” 宁琳别过脸去，表情也逐渐变得严肃起来，她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的开口道：“政良，你能不能别插手？我们霍家人是人，五年前被害得家破人亡的那一家人难道就不是人了吗？政学都过了这五年安生日子了，也是时候…该去赎罪了。”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霍政良再一次加重语气，深深地凝视着自己的老婆。 “你是不是，认识五年前车祸的那一家人？说，他们是谁。” “我都说了我不认识，”宁琳情绪一时之间有些激动，声音都克制不住的变大了许多，猛地转过头去望向自己的丈夫，“政良，你能不能——” “是程焱？” 霍政良猛地抓住了心中那一丝不确定的东西，眯了眼睛，望向宁琳。 女人被这一句话说的猛地一滞，别过脸去不再看他。 是了。 如果五年前遭遇车祸的那一家人，是程焱一家，那么所有的一切，就都能够说得通了。 车祸导致残疾，父母双亡，还有一个相依为命的妹妹。 霍政良深吸一口气，缓缓攥紧拳头，望向自己的老婆，一字一顿，缓缓开口。 “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 “政良，我是早就知道了，可是我觉得…我觉得…程焱那孩子太不容易了，他活的太不容易了——” “程焱是个好孩子。” 霍政良声音低低沉沉的，听不出情绪来。 “他对人没有坏心，而且到现在，也只不过是个普通人，所以，他没有能力，跟政学报仇。” “换句话说。” “对政学出手的人。” “是我的亲儿子，政学的亲外甥，对不对？” 霍政良的声音轻飘飘的，没有丝毫怒气的样子，可是他的眼神动作，熟悉他这么多年的宁琳，却是一眼看出男人此时此刻暴怒至极的心情。 张了张嘴巴就想替霍沉渊解释，话还没说出口，霍政良就笑了出声。 “真是我的好儿子啊。” 霍政良缓缓开口赞叹，笑意不达眼底，冰冷骇人。 “真是我养的好儿子，现在翅膀长硬了，拿着霍家的资源，第一对付的人，居然是自己的二叔，真是我养的好儿子！” 最后一声，霍政良剧烈地咳嗽起来，一张脸涨得通红，却是伸手推开了宁琳扶过来的手，深吸一口气站直了身体。 从桌上拿起手机，拨通霍沉渊的电话。 接通之后，不等对面说话。 “回家一趟，我有话跟你说。” 说罢挂断电话，脸色阴沉。 第44章 “哥，好像…好像有人在跟踪我。” 电话那头，程冉的声音压得极低，有些不正常的紧张和压抑，单听声音，就足够想象得到对面那头的女孩，究竟有多慌乱。 程焱听得皱眉，忍不住摇头想笑，温声开口安慰道：“小冉，你是不是最近又看了什么谍战片还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电影？” “哥——”听到程焱这么说，程冉忍不住拖长了尾音，几乎是带了哭腔，“我说的是真的，真的有人跟踪我。” 程焱眉头微微一皱，笑容缓缓收起，神色变得严肃起来。 “跟哥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程冉实在是紧张的厉害，毕竟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握着电话，断断续续，语无伦次的说了半天，程焱才勉强听清楚她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 正常来讲，程焱是绝对不会有人跟踪一个学生的。 尤其程冉还住校。 可按照程冉说的，从几天前开始，她就感觉到，似乎有人在后面跟踪她。最开始只当是错觉，或者是哪个同学跟她玩的恶作剧。 可慢慢的，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 一直到她故意走到学校拐角处，有一块儿圆形拐弯镜的位置，才真真切切的从镜子里面，看到后面跟踪她的男人。 穿着最普通的黑色外套，外表平平无奇，可只看一眼，程冉就出了一身冷汗，害怕的不知所措。 绝对不是哪个同学的恶作剧。 而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三十多岁的男人啊，跟踪了自己几天，一联想到自己，程冉就忍不住慌乱害怕。 所以才会情急之下躲进了厕所里，掏出手机给程焱打电话。 “不要慌，小冉，不要慌。”程焱皱着眉头，却仍然温声宽慰：“我现在马上去接你回家，嗯？” 紧张地不行，可程冉咬着嘴唇，犹豫了半晌终于还是拒绝。 “算了…你还是不要来接我了… “明天还有考试，再说…这是在学校呢，我虽然有点害怕，但是应该没什么吧…” 程焱仍然是有些放心不下，皱了眉头之后点了点头，开口道：“那这样，我给霍沉渊打电话，让他过去看看你，好不好？” 程焱本身自己行动不是特别方便，霍沉渊又是现如今他最信任的人，再说了，任何事，只要交给霍沉渊，他不需要再担心什么。 听到程焱这么说，程冉点头嗯了一声。 安慰了程冉几句之后挂断电话，程焱几乎是立刻，就给霍沉渊打了过去。 不过这一通电话，打了许久许久，都没有打通。 按了重拨，第二次打过去，响了很久很久，久到程焱以为这一遍也打不通了的时候，嘟的一声，那边有人说话了。 “程焱？ 霍沉渊声音低沉的厉害。 透过无线电波和话筒的传递，不知道怎么的，竟是让程焱觉得异常的遥远和模糊，不过这也只是一个瞬间，他并没有多想，握紧了话筒就开了口。 “霍沉渊，你现在在做什么，有没有时间？我…我有点事，不对，是小冉有点事。” 电话那边，霍沉渊跟平常没有什么异样，嗯了一声，温声开口问他，“小冉怎么了，要我去学校把她接回来吗？” 程焱摇头，皱着眉头道：“不用，你去看看她，安抚安抚就行了，她跟我说学校里面好像有人跟踪她，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霍沉渊，你说谁会跟踪小冉呢，会不会有危险？” 霍沉渊顿了顿，微微一笑，握着话筒，声音平静低沉，带着一股强而有力的，平定人心的力量，一字一顿的开口安慰道：“程焱，别担心。” “小冉没事的，我马上就去学校看看，你别担心，嗯？” 不知道是不是霍沉渊说的太郑重其事，听在程焱的耳朵里，男人忍不住想笑。 心中倒是不由自主的松了口气，握着话筒朝着那边开口道：“欸，霍沉渊，你说你是不是把你自己当成我跟小冉的守护神了？” “我总觉着，好像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只要跟你说了，你都能解决似的，永远都跟我说不用担心。” 听着电话那头男人的声音，霍沉渊微微地笑了起来，站在窗边，眸色漆黑浓沉，声音却是温柔的厉害。 “这样不好吗？” “好啊。”程焱忍不住笑，坐在轮椅上心中温暖，“当然好，以前是我跟程冉相依为命，现在多了人想替我分担，有什么不好的？” “嗯，你觉得好那就好。”霍沉渊说话的声音一直压得有些低沉，但因为始终带着笑意，所以程焱并没有听出丝毫异样来，只觉得男人说话最后尾音微微拖长，让他忍不住耳朵烧红起来。 “好了好了，你现在没事就去学校看看小冉吧，她啊，现在躲在厕所里，怕都怕死了。”催促着霍沉渊，强壮镇定的就要挂断电话。 “程焱。” 挂断电话之前，霍沉渊突然开口叫住他。 程焱一愣，习惯性的嗯了一声。 “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学着依靠我就够了，知道吗？” 没听出来霍沉渊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藏在最深处的复杂情绪，程焱办公室走廊里面，猝不及防的听他这么说，先是一愣，然后就是被口水呛到，剧烈地咳嗽起来，闹了一个大红脸。 “霍沉渊你真是——”程焱有些口干舌燥，他完全不适应男人这样随时随地出现的温情，哪怕是打电话，也浑身僵硬的不像话，手脚都不知道应该往哪里摆。 半晌。 他握着手机的手微微地用了力，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嗯了一声。 然后很快的，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咳嗽一声开口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霍沉渊，你怎么天天…天天都这么肉麻——” 挂断电话，嘴角仍有笑意，可眸色却是越发的漆黑深邃起来了。 霍沉渊沉默地将手机收起来，放在西装口袋里，抬眸，望向从头到尾，一直都跟他待在一个房间里的人。 “爸，我该走了。” “走？”霍政良望向自己的儿子，有些想笑，可那一双眼底，却尽是强力克制的怒气。 “霍沉渊，你现在翅膀长硬了是不是？我让你走了吗？给我跪下！” 霍沉渊表情很平静。 男人一身剪裁简洁干净的黑色西装，胸口甚至还放了折叠优美的胸巾，他就那样站在那里，平平静静的样子，看不出丝毫的情绪波动。 “爸，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做，所以，我现在该走了。” 砰—— 霍政良被霍沉渊这幅态度彻底激怒，直接将手中价值不菲的昂贵紫砂，整个都砸了出去，墙壁上面氤氲出一滩水迹，落在地毯上面，看起来有些脏乱。 “霍沉渊，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霍政良胸口剧烈起伏，喘息的厉害，死死地盯着面前自己最优秀，以往最引以为傲的儿子。 “你现在住的房子，开的车，以及你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霍家给你的，都是我给你的，你知不知道！” “可是你看看你自己做了什么？”霍政良砰砰砰地拍着面前的桌子，几乎是痛心疾首，“你居然为了一个外人，去对付你自己的二叔？” “如果不是我及时发现，你是不是就要把自己的亲二叔给送到监狱里面去？！” 霍沉渊站在原地，眼神平静，他望向自己的父亲，淡淡开口道：“爸，你也觉得二叔做错了，不是么？” “我觉得他做错了，我觉得他做错了他也是你二叔！” 霍政良情绪波动剧烈，几乎是怒极，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的优秀政客，此时此刻却是指着自己的亲儿子，大声斥责。 “所有人都说你心狠，我只当是继承家族的必要手段，可是霍沉渊，你心狠，就狠到这种程度吗？狠到要对自己家人出手？你知不知道你自己现在在做什么？！” “爸，我很清醒，从头到尾，都很清醒。” “我只是想让二叔，给程焱一个公道。” “我做好了准备，不会牵连到霍家一分一毫，更不会——” 啪—— 霍沉渊话还没说完，霍政良一巴掌，狠狠地打在了霍沉渊的脸上，几乎是瞬间，男人白皙俊朗的一张脸，就迅速地，浮现出一道红色的掌印来，触目惊心。 霍沉渊微微阖了眼，依旧站立在原地，动也不动。 “跪下。” 霍政良深吸一口气，沉声开口。 “你现在给我跪下，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什么时候我带你去跟你二叔认错。” 眸色漆黑一片，情绪浓的化不开，面上，却依旧是平平静静的样子，霍沉渊抬腕看表，缓缓摇头，望向自己的父亲。 “爸，我真的必须要走了。” “你给我站住！” “霍沉渊，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你是不是真要对你二叔下手。” 霍沉渊脚步微顿。 “爸，是二叔对不起程焱。”这句话说的极其缓慢，霍沉渊眉头紧紧地皱在一起，声音却是从头到尾，都平静的厉害。 “好，好，好！”一连说了三个好字，霍政良哈哈大笑，可望着霍沉渊的眼神，却是失望之极。 “我们不反对你跟程焱在一起，甚至你妈还把程焱当成自己的亲儿子对待，五年前的事情早就过去了，他父母死了那么多年，为什么你现在还要把过去的事情翻出来，为什么你不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你非要为了一个男人，为了一个外人，把自己的二叔逼死吗？！” 霍沉渊没有说话。 可那双手，却是紧紧地握成拳头，青筋毕露。 他微微阖了眼睛，站在原地，平静至极的样子。 但事实上，他内心，又何尝会真的没有挣扎痛苦。 可是又能如何？ 又能如何？ 深深地呼吸一口气，又深深地呼吸出去。 将所有情绪全部收敛，全部压抑，霍沉渊垂了眸，轻轻笑了笑。 “爸，我先走了。” “霍沉渊，你就不怕因为你的一意孤行，最后反倒连累了程焱和他妹妹吗？” 霍政良的声音从后面低低传来，霍沉渊脚步微微一顿。 他没有回头，背对着自己的父亲。 “爸，五年前，就是我们霍家亏欠了程焱。” “现在，我不会允许任何人想要动他。” 说完这句话，霍沉渊不再停留，推开门，离开了房间，后面门里面，砰地一声，像是又砸烂了什么东西。 走出霍家大门的时候，霍沉渊微微抬起头来，望向头顶的天空。 今天太阳很大，天气很好，可他站在那里，不知道怎么的，却觉得浑身上下都冰凉冰凉，如同置身冰渊万丈。 车里。 按下一串数字，拨通了一个陌生电话，等待那边人接通之后，霍沉渊皱了眉头，沉声开□□代：“离得远一点，不要被她发现了。” “我叫你去是保护她的，没有让你吓到她。” 听着电话那头那人的解释，霍沉渊忍不住有些不耐，直接打断。 “总之，跟着她，保护她就是你的任务，但是离得远一点，不要被她发现了，小女孩胆子小，总是会多想。” 挂断电话，霍沉渊往后面靠了一点，抬起手来揉了揉有些涨痛的太阳穴，眼中浮现出些许，难以言喻的疲惫来。 没错，程冉发现的，所谓跟踪她的中年男人，不过是霍沉渊派过去保护女孩的保镖。 他要出手替程焱解决五年前的那一桩恩怨，自然而然，就会防备霍政学也联想到这里，从程冉身边入手。 他不会允许程焱身边的任何一个人，再受到丝毫伤害。 所以，才会专门找了保镖，去程冉学校那边贴身保护，只不过女孩警惕性倒也是高，居然发现了，这倒是让霍沉渊始料未及，又忍不住有些好笑的事情了。 挂断了保镖那边的电话，霍沉渊又拨通了程焱的手机。 “今天加班吗？” 程焱看了一眼桌上放着的文件，又抬头看了一眼时间，考虑了一会儿之后回答道：“要加，不过估计九点钟之前就能结束了。” 点了点头，跟平常一样的语气，听不出丝毫异样，霍沉渊轻轻笑了笑，开口道：“我现在去学校看看小冉，一会儿回家，你今天想吃点什么，嗯？” 两个人就像聊家常一样，说了想吃的东西，谈了工作，说了天气，霍沉渊就那样坐在车里，微笑着，听着电话那头的男人，絮絮叨叨，乱七八糟说了很多很多话。 他抬起头来望向头顶的天空，耳旁是程焱干净又清朗的声音。 他微微笑。 对着话筒那头的人缓缓开口。 “程焱，今天不要加班了，我们都早点回家，好不好？” 程焱一愣，习惯性点头，笑着开口道：“好啊，总裁都发话了，我这个小职员还有什么好说的？” “嗯，那你等我回家。” 回家。 霍沉渊挂断电话，缓缓收拢了笑意，眸底情绪复杂难明，浓稠的化不开。 五年前霍家人害得程焱一夜之间失去了自己的家。 五年之后还他一个。 多公平。 第45章 霍沉渊回家的时候，程焱还在厨房里忙活。 听到开门的声音，擦了擦手上的水渍，推着轮椅在厨房门口叫了霍沉渊一声。 男人进门换鞋，将外套脱下来挂在衣架上面，解开脖颈上面系着的领带，朝着程焱那边走过去。 极其自然的半蹲在程焱面前，牵住他的手，看了一眼厨房里面的情景，温声开口问道：“回来多久了？” “不是你让我别加班吗今天，早就回来了啊，还差两个菜，弄好就可以吃饭了，”程焱笑着回答，还准备说些什么，目光突然一凝，皱了眉头伸手往霍沉渊的脸上摸过去。 “你这脸...怎么回事？” 霍政良那一巴掌留下来的手指印其实在回家之前霍沉渊就已经想办法处理过了，为的就是不希望程焱过多的担心。 已经淡了许多许多，若不细看怕是根本发现不了，可程焱多么细心，几乎是在霍沉渊侧过头的那一瞬间，就发现了异样。 心都揪起来。 握住程焱的手，低头，在上面轻轻印下一吻，霍沉渊声音低沉又温醇，冲着他笑了笑，微微摇了头，温声开口解释道：“没事，别担心。” “只不过是因为一点小事，跟我爸起了冲突而已。” 一点小事？ 程焱忍不住皱眉，几乎是想都没想的就问出口：“什么小事需要动手打你？”问着问着，突然想到了什么，表情越是忐忑，“不会是因为我吧？” 霍沉渊的眉头微不可察的动了动，望向程焱的眼神却是不动声色的温和。 他抬起手来惩罚性的拍了拍程焱的头，有些无奈，“瞎说什么呢，那天去我家，你不是也知道吗，他们啊，对你都很满意。” 男人眼神微微转深，笑意不达眼底，淡淡开口道：“不过是因为生意上的事情，有些意见不同罢了。” “我爸脾气不好，气氛闹得僵了，所以才动的手。” 见霍沉渊这么说，虽然还有些担心，却也不再继续追问了，叹了口气，伸手抱住霍沉渊。 “什么事情你能顺着你爸就顺着你爸，何必非要跟他争个输赢呢？现在可好，明天顶着这张脸去上班，霍大总裁，你说你手底下那么多员工会怎么样？” 霍沉渊眸色越发深沉，他轻轻地笑了笑，对于程焱的劝解不置可否，抬起手来拍了拍男人的背部，似乎是要让他安心的，缓缓开口道：“放心。” 程焱啊。 “我知道该怎么做。” 心中隐约有些不对劲的地方，可是无论如何又不知道究竟是哪里不对劲，程焱摇了摇头，将心里乱七八糟的情绪全部都驱逐出去，点了点头靠在霍沉渊的肩膀上嗯了一声。 “你知道怎么做就好，别让你爸伤心。” 听他这么说，霍沉渊笑了笑，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微微扬了眉，松开程焱，视线落在他的脸上。 “对了，你怎么不问我去学校怎么跟程冉说的？” “因为你回来之前，程冉就已经打电话跟我说过了啊。” “本来也不是多大个事儿，一个小姑娘在学校里，平时多叫几个同学陪着一起行动就没事了，我叫你去只是想让你安慰安慰她的。” 说着说着，程焱望向霍沉渊，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眼神有些微妙：“而且，我听程冉说...她们班主任还留你电话了？” 程冉的新上任的班主任是一个很年轻很漂亮的女人。 名校毕业，程焱只见过一次，可单看女人的穿戴吃喝，还有开的车，很容易就知道这样的女人，势必跟普通人是不一样的。 电话里面程冉的语气，实在是算得上八卦。 女孩似乎完全忘记了被陌生人跟踪时候的恐惧，在电话这头程焱都能够想象得出程冉挤眉弄眼的样子。 “哥，我跟你说，我们那个班主任，就是那个白富美，她找总裁哥哥要电话了！” “你别不当回事儿啊，我可是亲眼看见，我们班主任都快要把眼睛粘他身上了，跟总裁哥哥说话时候的那个表情哦，又温柔又妩媚，连带着跟我说话，都变和蔼可亲了好多！” “哥，我跟你说，你可千万得看好了，像总裁哥哥这样的小说男神级别的霸道总裁，在现实生活中简直是女人心目中的最佳对象啊，万一哪个女人再使出个什么招数——” 程冉说的兴高采烈，电话这边程焱却是板着脸，咳嗽一声教训了女孩两句，一副极其淡定极其放心的样子。 可挂断电话，霍沉渊站在他面前，程焱喉咙微微发痒，又咳嗽一声，想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忍了半天却还是没能忍住问出了口。 表情依旧跟平常一样，镇定温和。 可那眼睛里不断闪烁的情绪，却是透露了男人此时此刻的不平静。 霍沉渊微微挑眉，笑意逐渐变得促狭了几分，靠近程焱，将头贴在他的额头上，鼻梁相交。 男人眸色深邃惑人，像是能够把人的灵魂从眼睛吸走一般。 “你吃醋了？” 轰的一声——程焱脸颊烧红，别过脸去，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粗着嗓子否认。 “你瞎说什么，我只是...只是觉得你这么做挺好的...万一小冉有个什么事，能及时跟班主任联系...有什么不好？” 嘴里说着好，可那眼神，分明就是有些不高兴了。 霍沉渊的眼神越发柔软温醇，摇头轻笑，“可是你那里，不是也有小冉班主任的电话？” “.....” “程焱，你吃醋了。” 男人声音带着些许撩拨人的磁性，刻意压低的尾音，传到程焱的耳朵里，他几乎脊背都克制不住的微微酥麻，红着耳朵结结巴巴的否认。 “你瞎说什么，我会为了这一丁点——” 叮—— 程焱的话还没说完，霍沉渊放在裤子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一声。 极其自然的拿出手机，点亮屏幕，看到上面显示的新短信之后，男人微微挑了眉，并没有动手回复。 程焱的注意力自然也是被这条短信给吸引了去，在看清楚短信内容的时候，抿了抿嘴唇，转过头去不再说话。 “霍先生你好，我是小冉的班主任林欣，听说你很喜欢喝咖啡，我知道有一家手工咖啡非常不错，不知道你明天有没有时间，我们还可以顺便聊一下关于小冉的教育问题。” 没有回复，删掉短信，关上手机屏幕放在一边，霍沉渊忍不住觉得有些好笑，望向程焱开口道：“怎么不说话？” 程焱声音闷闷的。 其实他一点都不担心霍沉渊会跟这个所谓的白富美班主任有什么关系，可知道是一回事，心里莫名其妙觉得不高兴又是另外一回事。 “我怎么不知道你喜欢喝咖啡？” “我不喜欢啊，只是她问我喝什么的时候，我随口说了咖啡而已。” 霍沉渊耐心解释，有些哭笑不得的握住程焱的手，叹了口气，温声开口道：“程焱，虽然我看到你为我吃醋很开心，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能够相信我。” “无论是林欣王欣还是李欣，在我看来，都比不过一个程焱。” 头顶灯光暖黄，像是流动的琥珀。 霍沉渊声音低沉，如同醇香的酒一般，低低的迂回在空气里。 “我向你承诺，或许未来会有很多人搭讪我，很多人喜欢我，但霍沉渊的生命里，从跟你在一起的那一瞬间开始，一直到我死，到我死。” “都只会有你一个人。” 程焱眼眶微红，可却咬了咬牙，深吸一口气，瞪了霍沉渊一眼。 心中所有的迷茫忐忑似乎都消失了，之前那一丁点的不愉快也彻底找不到了，他抱住霍沉渊，将脸放在男人的肩膀上面。 “霍总裁，你说，你怎么这么自恋啊？” 霍沉渊笑，倒也没有解释什么。 他并不是一个情感丰富的人，甚至于在遇到程焱之前，他几乎算得上是冷漠。 可偏偏就遇到了这么一个人，只要他在你身边，只要他看着你，只要他有一丁点的不舒服，不爽快，你就拼了命的想要把心都掏出来让他知道。 所谓深爱，怕就是这么神奇的，把一个人，从理智变得不理智的过程吧。 拍了拍程焱的肩膀，霍沉渊闻了闻从厨房传出来的味道，表情变得有些耐人寻味起来，男人微微咳嗽一声，试探性的开口问道：“程焱，刚才你从厨房出来的时候，有没有关火——” “我感觉...锅里的东西好像快煮糊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程焱猛地反应过来，狠狠地瞪了霍沉渊一眼，推着轮椅飞快的就往厨房里面走。 进去之后迅速关火，试图抢救已经糊的差不多的食物。 他在里面忙得手忙脚乱，霍沉渊倒是饶有兴趣的站在门口看着程焱忙碌。 余光撇到霍沉渊的身影，程焱有些气闷，转过头去看了他一眼，随手指了一个瓶子。 “霍总裁这么闲，不如出去给我买瓶酱油。” “.....”顺着程焱手指的方向望过去，霍沉渊的表情一时之间有些精彩，男人扬了扬眉，试探性的开口问道：“酱油似乎还有一大半？” “我今天炒菜不够用可不可以？”程焱被噎的不行，只得硬着头皮强词夺理。 霍沉渊眼神更加微妙，低低咳嗽一声，点了点头，“那我出去帮你再买一瓶。” 在离开厨房之前，似乎是有些不放心，霍总裁微微顿了顿，想了想之后一本正经的望向程焱开口道：“恩，那个...程焱，我不喜欢吃酱油闷饭，真的。” 第46章 虽然现在还算不上是深秋，可到了晚上温度骤降，还是隐约带了几分寒气的。 只不过是出门买瓶酱油，想着小区里面就有超市，霍沉渊没有开车，也没有拿外套，穿着一件衬衫就换鞋下了楼。 一直到外面，才觉得有些微冷。 这个小区基本上都是一栋一栋间隔甚远的小别墅，霍沉渊想了想小区超市跟自己这边的距离，微微挑了眉，觉得顺便散散步倒也不错。 “给我买瓶酱油去！” 程焱是这么说的，瞪着他，颐指气使的模样，明明很凶，眼神里分明透着窘迫。脑海中浮现出方才程焱的样子，霍沉渊忍不住眸色都温和下来。 程焱素来温和沉默，情绪内敛，以前他自卑，什么事情都憋在心里，可是现在他终于学会，表现出自己的情绪波动了。 只不过指挥着自己去买酱油的事情啊。 霍沉渊忍不住皱了眉，有些无奈地笑着摇头。 或许是因为从来都感情淡薄的缘故，他从来都没有想过，有一天会跟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人，过上这种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生活。 可事实上。 当程焱指挥着他去买酱油的时候，这种感觉，竟是出乎意料的不错。 夜里小区很安静。 暖黄色的路灯一排一排，整整齐齐，一直往超市的方向走过去，霍沉渊脚步微顿，忍不住蹙了眉。 这是关门了？ 黑漆漆的招牌灯，还有紧闭的大门，男人抬腕看表，不过才八点，小区的超市不一向都是二十四小时营业吗？ 再仔细看了看，就看到门上贴着的因事歇业一天的牌子，微微扬了眉，难道程焱开口要求他做什么，若是不带瓶酱油回去怎么能行？ 想了想小区外面也有正在营业的大型超市，看看时间并不算晚，于是没有折返回去开车，就这样走了出去。 超市里。 巨大的货架上面摆着无数种品牌不同的酱油，扫了一眼，挑了一瓶程焱常用的就准备到柜台结账。 这个时间逛超市的人很多，等待结账的队伍也排了很长，霍沉渊跟在一条队伍后面，望着手中的酱油瓶子，忍不住摇头笑了笑。 这么多年，他所有的日常生活需要，都有专门的人去帮他解决，何曾想过有一天他会这么心甘情愿的站在超市结账队伍里，花费漫长的时间，只为买一瓶酱油？ 没过多久。 在快要轮到他的时候，前面结账的队伍突然出现了一点骚乱。 “我真的带钱包了，可是现在怎么都找不到了——” 女人的声音柔弱中带了些许惊慌，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浑身上下翻找着自己的钱包。 她买了将近四百块钱的东西，可到了结账的时候却发现钱包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售货员有些不耐烦的看着她，眼中满满的都是不相信。 斜了眼睛，有些鄙夷的开口道：“小姑娘长得这么漂亮，怎么喜欢做这种事？没钱就不要来买东西了，没看到后边儿排了那么多人嘛，走开走开，不要浪费别人时间。” 女人脸色涨红，张了张嘴想要解释，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看了一眼自己的包，有些无助的就准备离开。 下一秒—— “我来给吧。” 霍沉渊递出去四张一百块给售货员，淡淡开口。 女人猛地一愣，然后抬头望向霍沉渊，眼睛一亮。 “你好，呃——谢谢你，谢谢你帮我解围，你留个电话给我，我明天把钱还给你——” “不用了。” 霍沉渊从钱包里掏出钱来，结了自己手里这瓶酱油的钱，看了女人一眼，迈开长腿就准备离开。 事实上，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 只不过是因为看到这女人被售货员这么刁难羞辱，再加上吵吵闹闹的，实在是耽误的他排队时间越来越长，要知道程焱饭都快做好了在家里等着他呢。 所以，他才会出手，帮这女人给了四百块钱。 堂堂霍氏总裁，四百块对他来说不过只是举手之劳，实在算不得什么，所以自然而然，他也不会将这桩小事放在心上。 一直到走出超市。 “等一下，先生请等一下——” 提着大袋子跑的气喘吁吁的女人叫着霍沉渊追了上来，男人脚步微顿，蹙了眉，转过头去望向陌生的女人。 他声音低沉磁性，带了些许初秋的寒气，淡淡开口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我...我只是想跟你说声谢谢...”女人算是不折不扣的美女，事实上，从小到大她都过得一帆风顺，身边任何人都对她极其和善温柔，今天在超市不见了钱包，实在是她这么多年以来，最最狼狈的一件事情。 想着想着，就忍不住脸颊微红。 可望向霍沉渊，女人的一颗心脏，却是跳得越发的快了。 好英俊的男人。 跟她身边围绕的那些自以为精英自以为优秀的家伙不一样，面前的这个男人，实在是让人移不开眼的那种。 “你留个电话给我吧，这样我明天就可以把钱还给你了。” “不用还了，一点小钱而已。” 说罢霍沉渊就准备离开，却再一次被女人叫住。 “我叫周筱琦，你叫什么名字？” 一身白裙，长发飘飘，脸颊微微涨红，眼神如同秋水一般，软的不像话，她鼓足了勇气站在霍沉渊面前，冲着他伸出手。 “我叫周筱琦，你叫什么名字？” “这一遍不是为了还你的钱，而是想认识你，所以，你能不能把你的电话留给我？” 她从来都没有主动找哪个男人要过电话，因为无论是在学校，还是毕业之后在公司，她都是被众人追捧的对象。 这一次遇到霍沉渊，她虽然紧张忐忑，却还是充满了信心的。 却万万没想到，霍沉渊看了她一眼，缓缓摇了摇头，男人微笑，眸色漆黑深沉，似乎是想到了谁似的，轮廓都变得柔和许多。 “不好意思。” “电话就没必要留了。” 话一出口，女人脸色瞬间变得有些苍白狼狈，她有些不可置信，皱了眉头望向霍沉渊，自己这是被拒绝了？ 霍沉渊抬腕看表，距离他出门已经过去快一个小时了，若再不回去，怕是程焱要等急了，跟女人点头示意，迈开长腿就准备离开。 “你是有女朋友了吗？” 周筱琦忍不住在他身后，咬了咬嘴唇开口问道。 女人的视线落在霍沉渊手上拿着的酱油瓶子，眼神微微黯了几分，她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心动的男人，可看这样子，别人不仅是有了女朋友，怕早就已经同居住在一起了吧。 女朋友。 微微扬了眉，却没有开口解释什么，点了点头算是默认。 看他这么干脆点头，丝毫没有在自己面前掩饰的意思，周筱琦扯了扯嘴角笑了起来，对面前的男人越发的觉得欣赏。 “我不美吗？还从来没有主动找别人要过电话号码呢，你这么干脆的拒绝我，连一点余地都没有。” 霍沉渊挑了挑眉，没有说话。 “你很爱你女朋友吗？她是不是管你管的很严啊，连电话都不能留——” “没错我很爱他。” 霍沉渊脑海中浮现出之前程焱装作不在意，却又忍不住吃醋的样子，眸色越发的柔软温醇，他挑了挑眉，突然来了兴致。 “不是管我管的很严，而是...” “我不愿意为了任何事，让他不开心。” 男人的声音在这样的夜里，低低的回荡开来，周筱琦心中一瞬间有些感动，又有些遗憾，抬起头来正准备说话呢，却看到霍沉渊已经走出去好远。 看着男人的背影，她突然有些好奇。 在cbd上班，她自然而然眼光毒辣，方才一时情急，现在冷静下来，自然是能够发现诸多细节。 霍沉渊脚上的皮鞋，意大利手工定制的鳄鱼皮，衬衫是当季的最新款，领带虽然看不出是什么牌子，却也知道价值不菲。 最主要的，是男人手腕上面的那块表。 kphilippe的典藏款，这已经不仅仅是有钱就能够佩戴的起的手表，能够买到它，意味的，可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 这样的男人，会在这样的夜里，亲自到超市里去买一瓶酱油。 联想起之前霍沉渊提起他女朋友时候的表情，周筱琦忍不住有些羡慕。 这样的男人，究竟是什么样的女人，才能够被他这般珍爱呢？ 实在是让人，连嫉妒，都嫉妒不起来啊。 回到家里。 “怎么这么晚？”程焱去给霍沉渊开门，目光落在他手中的酱油上面忍不住开口问道：“我不是记得小区里就有超市吗？” 低头抱了抱程焱，似乎是因为一直待在室内的缘故，程焱身上温温热热的，抱在怀里，刚刚好驱散了他身上的所有寒气，熨帖而又舒适。 “小区里的超市因事歇业一天，所以我出去外面的超市买的。” 程焱有些无奈，接过霍沉渊递过来的酱油，一时之间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饭做好了，过来吃饭吧。” “对了，我刚刚去超市，有个女人，找我要电话。” 突然说起这件事，霍沉渊嘴角含笑，望着程焱，似乎不肯错过他脸上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 “......”程焱咳嗽一声，装作若无其事的恩了一声，半晌没听到霍沉渊接着往下说之后，又忍不住开口问道：“那你给了没？” “其实还挺漂亮的，穿衣打扮都很得体，气质也不错。”没有正面回答程焱的问题，霍沉渊反倒是饶有兴趣说起了这些。 程焱抿了抿嘴唇，不再说话。 看着他变了神色，霍沉渊放下手中的碗，走到他身边，忍不住笑。 “想什么呢？” “我拒绝了，我跟她说，任何让你不开心的事情，我都不会做。” 程焱耳根微微泛红，推开霍沉渊继续吃饭，“瞎说什么呢，好好吃你的饭。” 一顿饭吃的气氛和谐，两个人偶尔聊些工作上的事，偶尔聊些听到见到的小事。 一直到吃完饭后，程焱要去洗碗，霍沉渊却是拒绝了，将东西收到厨房里，推着程焱就去了阳台。 “放着吧，你忙了一晚上了，明天阿姨来了让她洗。” 两个人坐在阳台上，隐约有风，霍沉渊拿了毯子来给程焱盖上，握着他的手轻轻地吻了一下，望向坐在轮椅上的男人笑了笑。 “程焱，你后不后悔跟我在一起？” 突然问出这种问题，实在是让程焱有些奇怪，皱了皱眉头，想也不想的就摇头，“不后悔啊，你怎么了，突然问这个。” 霍沉渊摇头，没有解释，又在程焱的额头上印下一吻，声音低醇。 “不后悔就好。” “你今天怎么了？”程焱有些疑惑，却没有往深处想，抬起手来摸了摸霍沉渊脸颊上面还隐约看得见的掌印，忍不住有些心疼。 “还疼不疼？” “你跟你爸到底是为了什么吵架啊，下这么重的手。” 抓住程焱在他脸上摩擦的手，望向程焱的眼睛。 两个人头顶有星空，空气中有风，程焱就坐在距离他很近的地方，那样心疼，那样担心的注视着他。 霍沉渊心中微微叹息。 只觉得自己心中所有的空洞，似乎都被面前这一个人给填充的满满当当。 他低头吻上程焱的唇，不断不断的加深这个吻。 男人眸色逐渐转深，体温也逐渐上升。 “程焱，你爱不爱我？” 程焱被这一个充满了掠夺性的深吻吻的神智都有些涣散，他迷迷茫茫的睁开眼睛望向霍沉渊，却听到这个男人低沉而又蛊惑人心的声音。 霍沉渊让他闭眼。 他说程焱，我很爱你。 你一定要相信我很爱你。 第47章 程焱不知道为什么今晚的霍沉渊，会表现出如此强烈的侵略性。 几乎是想将自己吞吃入腹一般的深吻，让他呼吸都觉得有些艰难，浑身发热，整个人还在恍恍惚惚的时候就被霍沉渊从轮椅上抱了起来。 突然悬空，程焱一惊，意识总算是恢复了些许，脸颊烧红，试着伸手推开霍沉渊。 “你疯了，快点把我放下来——” 话一说出口，程焱自己都有些愣住。 声音略微有些沙哑，带着些许迷迷蒙蒙的味道，跟平日里清朗干净不同，此时此刻他说话的声音听起来，竟像是沾染了些许情，欲的味道似的，惑人的厉害。 果不其然。 在听到程焱说话之后，霍沉渊微微眯了眼，眸中情绪越发的漆黑浓沉，抱着他的手也不自觉地紧了几分。 男人眸色暗红翻涌，抱着程焱，一路从阳台走回了卧室。 被放在床上，程焱忍不住抿了抿嘴唇，有些不自觉地心慌起来，望向站在床边居高临下的霍沉渊，半晌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别墅里面的主卧很大，装修的也极尽奢华。 可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程焱却是觉得房间格外的狭窄拥挤起来，似乎连带着空气，都变得有些灼热。 霍沉渊伸手关掉了卧室的灯，脱了鞋，上床伸手拥住了程焱。 房间里很暗。 或多或少有外面的光线照进来，隐约能够看得清楚对方的轮廓。 “怎么越来越瘦了？” 霍沉渊声音低沉，似乎是轻轻地笑了笑，低头在程焱的眼睑上面印下一吻，捏了捏他的肩膀。 有些别扭的移动了下，程焱咳嗽一声，强装镇定的摇头否认，“哪里是我瘦了。” “以后多吃一点，恩？” 说这个恩字的时候，霍沉渊尾音微微拖长了几分，声音低沉，几乎是让人耳朵连带着脊背都在抑制不住发麻的那种腔调。 程焱甚至来不及睁大眼睛，剩下所有的话，都再一次，被男人吞进了肚子里。 湿热又绵长的吻。 霸道又温柔。 像是要在程焱的身上，心上，甚至于灵魂上，都深深地镌刻上自己的印记似的，这个吻，比他们之前的所有所有，都还要深刻许多。 伴随着这个吻的逐渐深入，程焱也抑制不住的开始迎合。 细细密密的吻落在程焱的额头，眼睑，鼻梁，一直移动到嘴唇。 再又从嘴唇一直滑落到脖颈，看着程焱颤抖着想闪躲，霍沉渊伸手固定住他的两个胳膊，继续往下。 男人动作实在是温柔至极，就像是将面前的这个人，当做了世界上最最珍贵的宝物似的。 每一个吻，都让程焱抑制不住的微微颤栗。 可就在霍沉渊的手扶住他的腰，继续往下面移动的时候，程焱几乎是一个激灵，整个人都清醒过来，习惯性伸出手，像是被烫到了似的，一把就推开了霍沉渊，猛地往后面移了几寸。 突然做出这个动作，几乎是让两个人，都猛地一愣。 原本暧昧湿热的气氛，瞬间，变得尴尬和凝滞起来。 程焱抿了抿嘴唇，微微喘息，低着头，不看霍沉渊。 其实刚才如果他没有拒绝，怕是现在两个人，已经要走到最后一步了吧？ 联想到方才自己那一瞬间，几乎是习惯性反应一般的弹开，程焱口中苦涩，心情也一点一点的沉了下来。 到现在，霍沉渊都还沉默着没有说话。 怕是自己这般闪躲避之不及的态度，扫了他的兴吧？眸色忍不住有些黯淡，想要自嘲，却又克制不住的心情越发晦暗。 霍沉渊望着突然空了的怀里，没有说话。 方才他的确是冲动了，冲动的，迫不及待的，想要将程焱彻彻底底，变成他的。 白天在霍家发生的所有一切，霍政良的暴怒，掌掴，还有来自各方面的压力，一直到晚上回家，看到做好了饭菜在客厅里等他的程焱。 霍沉渊抑制不住的，想要将面前的这个男人，彻彻底底的变成自己的。 可是他方才脸上那一瞬间闪过的挣扎跟畏惧，霍沉渊忍不住在心中叹了口气。 上前一步，伸手抱住程焱。 “对不起。” 男人声音低沉，缓缓地，带着微不可察的心疼跟无奈，跟面前的人道歉，他说对不起。 可这对不起一说出口，程焱几乎是瞬间，喉咙就梗的有些难受起来。 “霍沉渊，对不起，我...我不是....”试图想要解释，却又不知道应该怎么去为自己辩解。 面前的这个男人，实在是对自己太好太好，可他却无论如何都跨不过心里面的那道坎儿。 残疾的腿，还有萎缩坏死的皮肤，他实在是难以接受，霍沉渊用那样温柔那样专注的眼神，看着自己的自己。 最起码，要等他变好一点，等他恢复一点，等他觉得，能够配得上他一点。 “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霍沉渊低头亲了亲程焱的嘴唇，摇了摇头温声开口道：“是我太心急了。” “两个男人之间，你会害怕是很正常——” 他话还没说完，程焱低着头，闷闷的摇头，打断了他的话。 “不是的，不是因为这个...” “那是因为什么？” 霍沉渊问出声，程焱却依然低着头抿了抿嘴唇，没有说话。 男人微微眯了眼，前后一想，虽然程焱沉默不语，他也大概将他的反常猜了个□□不离十。 既然猜到了，霍沉渊实在是忍不住，有些哭笑不得的无奈，更多的，还是藏在深处的心疼。 强迫程焱抬头望向自己，霍沉渊的表情逐渐变得严肃许多，男人轻轻叹了口气，抬起手来强迫程焱仰头望向自己。 “你又在为了你的腿自卑，所以才拒绝我，对不对？” 程焱抿了抿唇，望着霍沉渊的脸，半晌没有说话。 “程焱，我跟你说了多少遍了，我不会在意这些东西，我根本就不在意，我爱你，你知不知道？我比谁都更清楚你是什么样子的，在我心里你比任何人都好，你知不知——” 话没说完。 程焱仰头，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足了勇气，豁出一切似的，吻住霍沉渊的唇。 这一吻，完全超出了霍沉渊的预料，男人忍不住蹙了眉，望向近在咫尺的程焱，还没来得及说话，程焱的手就已经伸了过去，环住霍沉渊的精壮腰身。 程焱素来温和内敛，骨子里还有些自卑保守，他何曾主动做过这些？若此时此刻霍沉渊还不懂得他的意思，那就实在是傻得不能再傻了。 可纵然如此，霍沉渊依然深吸一口气，压抑着心中汹涌的冲动，握住程焱的手，望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的问出口。 “你想好了吗？” “程焱，这一遍可是你主动来撩拨的我，你现在后悔，我还能刹得住。” 男人声音喑哑，几乎是失去了平日里霍氏总裁掌控一切理智沉稳的样子，可看在程焱的眼中，却是越发的让他心中潮湿柔软，情绪难以抑制。 他笑。 眼眶通红通红，伸手紧了紧环住霍沉渊腰身的手，深吸了一口气，说出来的话却是带着挑衅的语气。 “霍沉渊，你什么时候这么磨磨唧唧了？” 听到这句话，男人眸色越发的深沉晦暗，他眯了眯眼睛，低头在程焱的唇上印下一吻。 “好。” “那我就让你看看，我究竟是不是磨磨唧唧。” 整栋别墅都关了灯，很安静，唯独只有这个房间里。 偶尔会有一丝泄露的声音传出来，幸好没有人能听到。 若是听到了，怕是会克制不住的面红耳赤，想入非非吧。 恩，霍总裁身体力行的为程焱证明了自己是否磨磨唧唧，并且还顺便证明了一下自己强大而又持久的战斗力。 怎么证明的呢？ 看已经彻底脱力，沉沉睡去的程焱，怕是就能睽之一二了。 这一夜程焱睡得很沉，有霍沉渊去料理剩下来的事情，他自然也不会再去担心别的，当然，到了最后他根本也没力气担心。 第二天早上在霍沉渊的怀里醒来。 事实上，两个男人这般亲密，对于程焱来说，实在是有些难以接受的。 可偏偏不知道为什么，似乎是昨晚两个人突破了最后一层关系的缘故，除却有些不好意思之外，心中尽是安定。 “醒了？” 察觉到怀里这人的动静，霍沉渊低了头，温声开口问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 程焱咳嗽一声别过脸去不说话，霍沉渊却是忍不住低低的笑了起来。 “我已经换过床单了，也帮你清理过了，恩...我打电话问过医生，说你可能会有些不舒服，也让他送了药过来，程焱，你要我帮你上药吗？” 一本正经的讨论这些事情，几乎是噌的一声，程焱的脸从头烧到尾。 “霍沉渊，你——” 爱极了程焱脸上这种窘迫又无奈的表情，霍沉渊忍不住笑，却又知道再闹下去，这人怕是就真的要不高兴了。 收敛了神色，紧了紧抱着程焱的手。 “我很高兴。” “程焱，我很高兴。” 程焱半晌没说话，任由霍沉渊抱着他。 在他醒过来之后，男人就已经伸手用遥控打开了落地窗的窗帘。 今天天气很好，有温暖又不刺眼的阳光照进来，照在两个人身上，不知道过了多久，程焱抿了抿嘴唇，轻轻地笑了笑。 “我也很高兴。” 霍沉渊神色一动就准备俯身亲下去，程焱却反应迅速的伸出手来推了他一把。 “我饿了，做早餐去——” 男人无奈，却又不得不点头答应。 正准备起身换衣服的，一直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却是突然震动起来，程焱离得比较近，所以习惯性的伸手拿过手机，看到上面显示的名字，忍不住仰头望向霍沉渊。 “你二叔的电话？” “这么早找你什么事啊，我还想问问上次你爸说他遇到问题现在解决的怎么样的。” 霍沉渊眸色陡然转深，面上却不动声色的样子，没有立刻接电话，反倒是按了静音，放在一旁，抬起手来揉了揉程焱的头发，温声开口问道：“想吃什么，我现在去弄。” 程焱皱了皱眉，心中不知道怎么的，总感觉哪里不对劲，看了一眼被霍沉渊放在一边的手机，犹豫片刻开口问道：“你不接吗？这么早打过来，应该是有什么急事吧？” 霍沉渊若无其事的笑，摇了摇头望着程焱扬了扬眉开口道：“天大的事，也没有我给你弄早餐重要啊。” “......” “好啦，快去接电话吧，说不定真有什么重要的事呢。” 程焱这么说，霍沉渊自然也不会再继续坚持，微微点了头，拿起放在一旁的电话，似乎是怕吵到程焱，跟他点了点头之后便是退出房间，一直走到客厅，才按下屏幕打了回去。 没有等待多久，很久就接通了。 听到对面的声音，霍沉渊原本算得上柔和的一张脸，逐渐收敛起所有表情，眸色漆黑浓沉。 收紧了握着手机的那只手，霍沉渊像是轻轻笑了笑，视线落在空气当中的某一点上。 “二叔。” 第48章 挂断电话之后，霍沉渊就去了厨房帮程焱准备早餐。 单从表情，实在是看不出丝毫异样，男人甚至还带着些许微笑，平平静静的样子，可那眼神，若是有人能够仔细看。 怕是就能够发现其中暗藏着的情绪浓沉了。 当然，这仅仅是在程焱不在的时候。 当弄好早餐端进卧室里去，霍沉渊将所有情绪隐藏地极好，冲着程焱跟平常一样的笑了笑，将早餐放在一旁的床头柜上，将热好的牛奶先递给他。 程焱皱眉，习惯性的就要起床，“做好了怎么不叫我，去外面吃啊。” 还没起身，就被霍沉渊按住。 “今天就在床上吃，别乱动。” 昨晚做完之后他就专门打电话问过医生，本来两个男人之间就有违常理，程焱的身体也不好，就算他再怎么细致温柔，第二天也多多少少会有不舒服的时候。 程焱脸皮薄，怕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承认，可昨晚霍沉渊已经抢先一步趁着他脱力睡着检查过了，虽然不是触目惊心，可那一处，却也是被自己弄出了血，怎么可能会好受得了？ 看到霍沉渊的表情，程焱咳嗽一声，装作看不懂的样子低头喝牛奶。 “其实我以为你昨天会拒绝我。” 看着程焱低头喝奶时候露出头顶的发旋，霍沉渊轻轻一笑，扬了扬眉之后开口。 放下手中的牛奶杯子，瞪了霍沉渊一眼，程焱不冷不淡地开口道：“要不是某人在床上表现的跟个禽兽一样，我差一点就拒绝了。” 可心里，程焱却是微微地叹了口气。 昨晚，的确是他这一生，一直到现在为止，做的最最疯狂的事情。 可是他一点都不后悔。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五年前那一场车祸的缘故，程焱逐渐懂得，这个世界上许多的事和物，都是经不起浪费和挥霍的。 像水，像食物，像时间。 尤其是在知道了世事无常，没人知道下一秒将会发生什么的时候，一个愿意对自己的好的人，才显得格外珍贵。 正是因为这种珍贵，所以程焱才会这么疯狂的想要珍惜。 他不能浪费霍沉渊对他的好。 “好了，吃完早餐早睡一会儿？”对于程焱的口是心非，霍沉渊倒也不挑破，微微笑着将土司抹上酱，递给他。 “这都几点了还睡。”程焱指了指挂在墙上的时钟，有些哭笑不得。 “休息一天吧，我给你放假，恩？”抬起手来揉了揉程焱细软的头发，霍沉渊眸色柔和，温声开口：“我知道你不舒服，在家里休息一天，那些工作我会找人去替你做的。” “不行。” 程焱一口回绝，他抿了抿嘴唇之后望向霍沉渊开口道：“我真的没事，不需要在家休息。还有就是，霍沉渊，我怎么跟你说呢，我...你不需要把我当成柔弱的女人来对待，该我去做的事——” “该你去做的事情就让你去做，对么？”霍沉渊有些无奈，忍不住摇了摇头，轻轻呼出一口气之后，微微蹙了眉，点头退让。 “好吧，吃完早餐我送你上班。” “不过，程焱，如果有哪里不舒服，记得跟我打电话，恩？” “你不去？”听霍沉渊这么说，程焱忍不住皱了皱眉有些疑惑的开口问道。 事实上，作为霍氏集团的最高领导人，霍沉渊向来，比任何员工都还要尽职尽责，至少程焱知道的，他从来没有迟到过，更不要说是缺席。 正是因为这样，所以霍沉渊今天这么说，程焱才会显得格外惊讶。 不过霍沉渊的表情，倒是正常的挑不出丝毫错处来。 男人抬起手来拍了拍程焱的肩膀，轻轻地笑了笑，恩了一声之后开口解释道：“有点事情要去解决，所以今天就不去公司了。” “什么事情这么重要。”程焱看了他一眼，倒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几口吃掉了手里的食物，喝了口水便是伸手拿了衣服过来穿。 去公司的路上。 程焱坐在副驾的位置上看霍沉渊的侧脸。 这个男人皮相生的极好，从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知道。 轮廓深邃，眉眼锋利，沉静清隽，好看的如同上世纪英国教堂里的牧师。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程焱从来都没有想过，这样遥不可及跟他绝对不会是在同一个世界里的人，有一天，会跟他亲密到现在这种地步。 两个男人在一起，倒也是奇妙的很。 他不会为了昨晚的事情，而矫情造作的不去上班，霍沉渊也会尽可能的尊重他的意见，按照他的想法去做。 干脆又利落。 可实实在在，却又让人能够感受得到那种男人跟男人之间的独特温情。 不是甜得发腻，而是豁达明朗的海阔天空。 “笑什么？” 听到这边的动静，霍沉渊转过头来，微微扬了眉，淡淡开口问道。 “没怎么。”程焱轻轻地笑，摇了摇头，若无其事的样子，将方才心中所想，全部都藏在内心深处。 “到了。” 车子停在距离霍氏大厦不远的地方，霍沉渊解开安全带下车，去后备箱帮程焱拿轮椅，再开门，等他下来在轮椅上坐好之后，方才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程焱低头在整理衬衣，霍沉渊却是站在原地没动。 “怎么了，再不让开我就要迟到了霍总裁。”注意到霍沉渊的动作，程焱有些无奈，抬起手腕上的表让他看。 霍沉渊轻轻一笑，蹲下身来，跟程焱平齐。 抬起手来帮程焱系好脖颈上面有些歪掉的领带，动作细致，缓慢，一直到领带系好，他方才停住了动作。 低头，在清晨八点半钟，在川流不息的街道，在车水马龙的人群中。 轻轻亲吻了程焱的额头。 程焱先是一愣，注意到街上的路人和车子，第一反应就是想要伸手推开霍沉渊，可不知道怎么的，在接触到男人肩膀的那一瞬间，心中一动，叹了口气，竟是伸手，也回抱住他。 “霍沉渊，你真是—不怕被公司的人看到吗？” 霍沉渊笑。 男人眸色漆黑一片，深深地注视着程焱，情绪浓沉。 “看到又怎么了？” 抬起手来轻轻揉了揉程焱的头发，像是在回答他的问题，又像是意有所指一般。 “程焱，生活亏欠你的，我都会还给你。” 这句话霍沉渊说的声音很轻，像是自言自语一般，程焱自然是没有听清楚，皱了眉头习惯性开口问，男人已经站起身来，恢复正常了。 抬起手腕看了看表，霍沉渊冲着程焱笑了笑开口道：“好啦，去上班吧，我看你进去。” 一直到程焱走进公司大门。 霍沉渊方才收敛了神色，转身打开车门，踩下油门离开。 一直到霍政学别墅，被佣人带到楼上的书房。 站在门口，霍沉渊眸色平静的厉害，轻轻叹了口气，方才迈开脚步，推门进去。 很显然，霍政学已经在这里等了很久。 霍沉渊的目光落在桌上烟灰缸里面数不清的烟头上面，眸色不变，抬起头来望向坐在办公桌后面的中年男人，微微点了头，沉声开口。 “二叔。” “沉渊啊，坐。” 霍沉渊眼神有些复杂，望着面前被称为霍家这一代最优秀继承人的霍沉渊，竟是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二叔最近遇到一点麻烦，公司啊，还有二叔的生活，都受到了一点影响，之前我还跟你爸说呢，问你能不能抽出手来，替二叔把这些糟心的事情给解决了。” 霍沉渊沉默着没有说话，面无表情。 霍政学看他这样，抽出一根烟准备递过去，却被他拒绝，笑了笑，自己点了抽上，烟雾缭绕。 “沉渊，今天二叔叫你来，是想亲口问你一句。” “是不是你，在对付我。” “是。” 话说到这里，其实已经没有什么遮遮掩掩的必要了，听霍沉渊这么说，霍政学吐出一口烟来，脸色已经微微沉了下来。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二叔是跟你不亲，可我怎么说也是你的长辈，怎么说也是霍家的人！” 霍政学紧紧地盯着霍沉渊开口道：“我听你爸说，你是为了你那个情人？” 情人。 听到这两个字，霍沉渊陡然抬头。 并没有被激怒的意思，反倒是轻轻笑了笑，目光落在自己二叔的脸上。 “二叔，如果你愿意去跟程焱道歉，并且去接受该接受的惩罚，那么，我就会收手了。” 霍沉渊的声音平平静静，可这股平静落在霍政学的眼里，几乎变成了嚣张的挑衅和对他的羞辱。 “沉渊，你这是在逼着二叔去坐牢啊。” 咬着牙，一字一顿的说出这句话，霍沉渊坐在老板椅上，望着自己的侄子，怒不可遏。 “二叔，五年前，可是两条人命啊。” 霍沉渊微微眯了眼，皱了眉头，说不清楚是什么情绪，缓缓摇了摇头，“两条人命...毁了一个家。” “毁了一个家那也是五年前的事！” “五年前的事，都过去五年了，没有人在揪着不肯放了，霍沉渊，我可是你二叔，你要为了一个外人，为了两条五年前就已经没了的人命逼你二叔去坐牢？！” 霍政学冷笑一声，一巴掌拍在桌上，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望向霍沉渊。 “你以为二叔真的怕你吗？还是你以为霍家把你的翅膀养硬了，你就可以造反了？无论怎么样，我告诉你，我就算是做了天大的错事，我也是你二叔！想要教训我，这辈子都轮不到你！” 对于霍政学的歇斯底里，霍沉渊显得格外平静。 他也站起身来，抬起手拍了拍因为久坐而微微有些褶皱的衬衫，做完这些动作，方才望向自己的二叔。 霍沉渊眸底有些微不可察的失望跟隐痛。 轻轻地呼出一口气，霍沉渊松开攥紧的拳头，视线落在空气当中的某一个点上，隐去了所有情绪淡淡开口。 “二叔，您知道就算是你去坐牢，凭借霍家的关系，时间也不会超过五年。” “我知道自己现在在做什么，也知道我有多么的...大逆不道。” 霍沉渊停顿片刻，望向霍政学。 “二叔。” “我想给程焱一个交代。” “请您原谅我。” “原谅你？” 霍政学望着霍沉渊，深深呼吸一口气。 “沉渊，二叔再告诫你一句。” “五年前的事情，过去了，就让他过去吧。” “你想跟那个残疾人在一起，我们霍家没有一个人会干涉，这样还不够吗？难道还要我们霍家为了一桩已经被摆平的案子丢尽颜面？” “你爸不会同意，爷爷不会同意，我也不会同意。” 话说到这里，霍政学已经是有了警告霍沉渊的意思。 他抬起手来拍了拍霍沉渊的肩膀，语气意味深长。 “无论如何，二叔这辈子走过的桥，也比你走过的路要长。” “沉渊，你现在长大了，能够对付二叔了，可是你别忘了。” “你现在拿来对付我的资源，全部，都是霍家给你的。” 第49章 最近霍沉渊逐渐变得忙了起来。 程焱虽然有些奇怪，却也理解他作为霍氏总裁身上所背负的压力，就是不知道怎么的，连带着最近霍氏集团的气氛，也变得有些凝重起来。 说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凝重。 却隐隐约约，像是风雨欲来。 倒也不是没有问过霍沉渊，只不过被男人轻描淡写的一笔带过就给解释过去，程焱虽然有些担心，却也没有再继续追问。 毕竟以霍家在a市的地位，就算是遇到天大的危机，又有谁能够真正动摇霍家基业呢？ 当然。 程焱或许永远都不会知道，现如今顶着巨大压力，风雨俱来的霍氏集团所谓的敌人，根本就不是什么外人。 而是霍沉渊一人，在跟霍家对抗。 “最近公司气氛这么紧张，我总觉得心里有点不安。”程焱皱了眉头，叹了口气之后翻开桌上的文件准备接着看。 却被霍沉渊一把按住。 男人眸色幽深，带着轻轻笑意，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视线落在程焱桌前的文件上面，温声开口问道：“你今天不会是又想加班吧？” “今天策划部全体加班啊，还有两个项目的策划书没有搞定，原来不都谈好的吗，现在又要从头开始修改。”程焱头也没抬就开了电脑在打字，没打几个，就被霍沉渊按住肩膀。 “好了，今天不加班，关掉电脑，我们回家吧。” 声音温和，可那语气，分明就是不容拒绝。 程焱拍了拍霍沉渊的手，回头看了他一眼，摇头就准备拒绝，话还没出口呢，就看到霍沉渊已经伸手关掉了他的电脑。 “霍沉渊我还有事情要忙——” 推着程焱的轮椅就往外面走，顺手拿了西装外套搭在轮椅椅背上，无视了程焱的反对，淡淡开口道：“你不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么？” 今天是什么日子？ 程焱猛地一愣，心中突然有什么东西浮现出来，转过头去望向霍沉渊，有些不确定的开口问道：“今天是多少号？” “十六号。” 抬起手来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程焱叹了口气，不再继续反对霍沉渊不让他加班，反倒是抿了抿嘴唇，望向身后的男人，开口说了声谢谢。 “都怪我最近太忙了，晕头转向，差一点忘了今天是小冉的生日。” “没事，我记得就可以了。”抬起手来揉了揉程焱的脑袋，霍沉渊轻轻笑了笑，宽容迁就。 程冉每一年的生日，都是程焱陪着一起过的。 唯独今年，这段时间实在是太忙，太混乱，再加上程冉住校的缘故，程焱竟是破天荒的把这件事情给忘了。 幸好霍沉渊记得。 “那我们现在是去学校接她吗？我还没给小冉买礼物怎么办？要不然我们现在去挑一挑？没礼物她肯定又要闹脾气了——” “不用，礼物什么的我都已经提前准备好了。”霍沉渊笑着摇了摇头，开口安慰程焱。 这才稍微放下了心，程焱松了一口气之后，心中漫起的，是说不清楚的难言感动。 转过头去望向正在给自己推轮椅的男人，抿了抿嘴唇，半晌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才好。 霍沉渊这段时间身上的压力比他一个小小策划部部长自然是要大上许多，他甚至也比他要忙碌许多，可就是这样的情况，霍沉渊依然能够记得程冉的生日，替他将所有他想得到的，没想到的一切，全部都准备妥当。 这样的男人啊。 “霍沉渊，谢谢。” 听到程焱再次说谢，霍沉渊微微皱了眉，对上他的眼睛看出他心中所想，有些无奈，摇了摇头却没有多说什么。 去学校接了程冉，女孩一路上兴奋至极，唧唧喳喳在程焱耳边说个不停。 “哥，我还以为你都忘记我生日了呢，这一整天都没见你给我打电话说生日快乐。” “不过总裁哥哥说你是为了给我一个惊喜我就原谅你啦，快说快说，你给我准备了什么礼物？” 程冉掰着指头想了半天，眨了眨眼睛开口道：“上次跟你说过的那个电脑，或者是新出的手机，噢噢噢，你要是有空带我出去旅游也可以啊。” 一连串说了几个心愿，程焱有些无奈，抬起手来拍了自己妹妹一下，“哪有自己要求别人送什么礼物给自己的。” 程焱撇嘴，却仍是不死心，凑到程焱旁边开口问道：“那你到底给我准备的什么礼物嘛，现在告诉啊。” “......”这个问题，程焱自然是无法回答，看了正在专注开车的霍沉渊一眼，低低的咳嗽一声，不再说话。 “到了你就知道了。” 见程焱不准备告诉自己，程冉觉得有些无趣，却也知道自己哥哥的性格，不再继续追问，爬到车窗旁边看风景，却注意到霍沉渊开的方向似乎并不是回家的路，不由得有些奇怪。 “我们不回家去过生日吗？” 听到女孩这么问，霍沉渊看了程焱一眼，转过头来轻轻笑了笑，点头回答道：“恩，给你准备了些东西，所以今天在外面过。” 车子一直开到郊区的一个度假村才停下。 白色的欧式城堡建筑，蓝色的泳池，还有大片大片的草坪，远远望过去这度假村造价不菲。 一开始程冉还有些小心翼翼的好奇，可是当走到草坪跟前的时候，却被眼前的景象给惊呆了，几乎是瞬间雀跃起来。 她在学校里面所有的同学和老师都被邀请了来，泳池边上被弄成一个类似于烧烤晚会一样的聚会，熟悉的面孔，还有熟悉的玩伴，所有人聚在一起，跟程冉说生日快乐。 女孩飞快的跑回霍沉渊跟程焱身边，有些不可置信似的，拉着程焱的手就开口问：“哥，这是你为我准备的吗？” “大家居然都在，居然都给我过生日——” 程焱望向霍沉渊，抿了抿唇正准备说话，却被霍沉渊打断，男人拍了拍程冉的脑袋，点头开口道：“这些都是你哥帮你准备的，同学都在那边呢，快过去跟他们一起过生日，恩？” 等到程冉跑过去，程焱突然伸手，抱住霍沉渊。 他坐在轮椅上，只能抱到男人的腰身，可此时此刻他却是不在意了，心中有细密的感动蔓延开来，让他顾不得其他，只想伸手抱住这个男人。 对于程焱突如其来的主动，霍沉渊先是一愣，然后柔和了轮廓，抬起手来拍了拍程焱的肩膀。 “这就感动了，恩？” 程焱没说话，从霍沉渊的怀里出来，望向远处跟同学一起烧烤的开心的程冉。 因为五年前的车祸，程冉一直都很孤独。 这孩子外向开朗，可却因为这些事情，顾忌着他这个残疾了的哥哥，从来没有邀请过任何人一起过过生日。 可事实上，哪个正当花季的女孩，不愿意跟同龄的同学闺蜜一起热闹的？ 霍沉渊竟是将所有的一切，都计划到了，将程冉想要的一切，都给了她。 白色的欧式城堡，碧绿碧绿碧绿的草坪，黑色铁艺桌椅，还有到处都装饰的像是童话世界一样的环境，闪闪亮亮的灯，还有正中间，美轮美奂的偌大蛋糕。 “你说你为我做了这么多，我以后还不起了该怎么办？”程焱抬起头望向霍沉渊开口问道。 男人眸色转深，像是轻轻地笑了笑，视线落在空气当中的某一点上，没有看程焱。 “放心。” “还不起就拿一辈子补偿好了。” 他这话说的声音极低，却不知道究竟说的是程焱，还是他自己。 程冉今天的生日，过得很开心，很兴奋。 所有的同学朋友都为她准备了礼物，霍沉渊也拿出了方才她在车上随口说的那些东西，最新款的手机，最新款的平板，还有手表，几乎是将同龄人想要的东西，全部都送到了她面前。 切蛋糕的时候要许愿。 程冉被所有人围在正中间，六层高的蛋糕上面插了蜡烛，带着生日帽的程冉正准备许愿的时候，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过身去拉着自己的哥哥一起站在蛋糕面前。 霍沉渊在一旁看着被烛光环绕的程焱微笑。 程冉却是眨了眨眼睛，又跑过去，当着所有人的面，把霍沉渊也拉过来，让他站在自己哥哥身边。 霍沉渊失笑，摇头，眸色却是更加柔软。 低头刚好对上程焱的眼睛，两人双目对视，越发温醇。 “蛋糕这么大，还有这么多蜡烛，我要把我今年十六岁的愿望，分给我的哥哥，还有总裁哥哥。” 程冉深吸一口气，杏仁一样的眼睛亮晶晶的，拉着程焱跟霍沉渊的手笑。 “你们准备好跟我一起吹蜡烛了吗？” 看着被所有人围在中间，阳光又快乐的妹妹，程焱心中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看了霍沉渊一眼，正要说话，男人却是低头，轻轻地抱了抱他。 “程冉要把愿望分给你，许个愿吧程焱。” 说话时，女孩已经闭上眼睛，一脸虔诚的在许愿了。 对上霍沉渊的那双眼睛，程焱心中一动，点了点头，也闭上眼睛，在心中默念了一个愿望。 一直到睁开眼睛，周围所有人已经起哄着在吹蜡烛了。 任由程冉跟同学朋友吃蛋糕玩闹，霍沉渊推着轮椅，带着程焱在湖边散步。 “其实我从来都不许愿的。”程焱突然开口说。 霍沉渊倒也没有觉得奇怪，轻轻笑了笑，温声开口问道：“恩，过生日吹蜡烛也不许吗？” “恩。” 轻轻应了一声，程焱开口解释道：“因为车祸，我总觉得好像再怎么许愿，老天爷都不会眷顾我一样，所以...就再也没许过愿了。” 凉风习习，空气中还有湿润的香甜味道，吹散了几分话题的沉重，霍沉渊声音低沉，耐心，像是能够抚平程焱心中所有不安与畏惧一般，温声开口问道：“那你刚才许愿了吗？” “许了。” 霍沉渊挑眉，笑了笑开口问道：“许的什么愿望？” 程焱摇头，竟是有些孩子气的拒绝。 “我以前听程冉说，愿望说出来之后就不灵了，所以，不能告诉你。” 霍沉渊扬了扬眉，却也没有再继续追问。 霍沉渊推着轮椅继续往前走的时候，程焱看着波光淋漓的湖面，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头望向霍沉渊一脸好奇的开口问道：“刚刚小冉不是也把愿望分给你了，你许愿了吗？” 也不怪程焱多此一问，而是霍沉渊实在不像会站在生日蛋糕面前许愿的那种人。 可就在程焱这么想的时候，霍沉渊竟是淡淡点了头，嗯了一声。 “你居然也许愿了？许的什么愿望，快说快说，让我听听看霍总裁还有什么不能实现的愿望。” 霍沉渊摇头。 男人挑了挑眉，视线落在程焱的脸上，一本正经的开口回答：“你刚才不是说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 那好吧。 程焱也不再追问了，正准备聊些别的，突然听到不远处程冉一声欢呼，顺着声音望过去，就看到砰地一声，巨大的火花冲上天空，炸出明亮而又美丽的烟火来。 此起彼伏。 “这又是你准备的？” 漫天烟火为背景，霍沉渊就站在程焱面前，微微点了点头，低头在他的额头上面印下一吻。 “恩，我想程冉应该会喜欢。” 是啊，想都想得到，程冉肯定会喜欢。 坐在轮椅上看着漫天烟火绽放，程焱的手被霍沉渊的手握住，指节纠缠，掌心熨帖，两个人驻足在湖盼，安安静静的都沉默不语。 程焱在看烟火，霍沉渊在看他。 男人眸色深邃又专注，温柔地像是在这偌大世间，只能容得下这一个人一般。 其实程焱猜的没错。 霍沉渊的确不是那种，会站在蛋糕面前，像上天祈愿的那种人，他不信鬼神，不信因果，只信人定胜天。 可今天似乎是个例外。 他的愿望。 是希望程焱可以愿望成真。 第50章 “我今天过得很开心。” 卧室里很安静，在霍沉渊以为程焱睡着了的时候，他突然开口说了这一句话。 霍沉渊低头，紧了紧抱着怀里这人的手臂，笑了笑，声音低沉，沾染了些许餍足的懒散，惑人的厉害。 “我以为你已经睡着了。” 程焱的确是累了，可模模糊糊之间，却还是往霍沉渊怀里靠了靠，仰起头来补上这句晚上忘了说的话。 现在似乎已经是凌晨三点。 整个度假村都很安静，霍沉渊安排了程冉的同学老师一起都住在这里，第二天一早会有专车送他们回去，不过现在这个时间，怕是所有人都睡了。 “小冉今天怕是玩疯了。”程焱轻轻笑了笑开口道：“我已经好久好久没看她那么开心过了。” “霍沉渊，谢谢你。” “谢我？”男人微微挑了眉，似乎是有些不悦地样子，抬起手来敲了敲程焱的脑袋：“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跟我这么生疏。” 程焱轻轻嗯了一声，望着天花板，像是在走神。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现在的生活好像太好了。” 好的让人觉得，有些不真实。 “太好了不好么？”霍沉渊眸色微不可察地转深，语气却是一如既往的温柔耐心，低头在程焱的额头上印下一吻：“会永远都这么好的。” “可能是我以前苦日子过得太多吧。”程焱笑了笑，自己也觉得这股担忧来的莫名其妙，“搞得现在神经过敏，总觉得好像下一秒这些美好都会破灭一样。” “别瞎说。” 霍沉渊收紧了抱住程焱的胳膊，拍了拍男人的背，像是安抚，又像是承诺。 “睡吧，不会的。” 也的确是累了，程焱没有多想，便很快就沉沉睡去，而霍沉渊，则是一下一下，轻轻地拍着怀中人的脊背，睁着眼睛，眸色幽深，直到天明。 ———— ———— 公司今天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当霍政学推开总裁办公室的门，出现在霍沉渊面前的时候，男人微微眯了眼，眸色在一瞬间变得有些凌厉。 “二叔。” 站起身来，扣上松开的西装外套，霍沉渊轻轻笑了笑，望向办公室门的方向，淡淡开口道：“我以为我这总裁办公室的门，需要提前预约才能进来。” 话音未落，后面就有特助面色难看的进来，低头道歉。 “总裁，我—霍先生也是集团董事之一，他要见你，我实在是不敢阻拦——” “明天不用来了。” 霍沉渊淡淡开口，一句话，便是决定了这位干了一年多的特助命运。 “好大的火气啊。”霍政学拉了凳子坐下来，望向自己的侄子，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开口道：“霍氏也有我的股份在里面，沉渊啊，你这么不想让我踏进这里，是不是...” “怕被你那个小情人发现，当初撞死他一家的人，现在不仅在外面活的好好的，还是你的亲二叔？” 话一出口，霍沉渊猛地眯了眼，望向霍政学。 霍政学会来这里说这些，不过是为了试探。 他必须知道，在这一场博弈当中，程焱站了什么样的立场，又知道些什么。 现在看来，就很明显了。 怕是这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这个侄子一手策划，却将那个瘸了的男人，隔绝出去，将他护的这么好...就不怕会有后遗症吗？ 他一生纵横商场，却万万没有想到，到老了会有一天被自己的侄子逼得寸步难行。 霍沉渊手段比他厉害。 这几日他日日难眠，几乎是不得不承认，他根本就反制不了自己这个侄子。 换句话说，若是再不采取什么手段，那么，他恐怕就真的要彻底，失去一切，一败涂地了。 这也正是他今天，来到这里的目的。 人总有弱点。 缓缓站起身来，跟霍沉渊双目对视。 “二叔猜得没错，那个叫程焱的，怕是现在什么都不知道吧？” “你说你这么聪明的孩子，现在怎么这么拎不清呢？”霍政学抬起手来拍了拍霍沉渊的肩膀，像是慈祥的长辈在温声劝导一般，“你说，如果他知道我是你二叔，知道五年前那场车祸，我能置身事外霍家扮演了什么角色，或者说知道你早就知道，他会有什么反应？” 伴随着霍沉渊的脸色越发阴沉，霍政学眯了眼睛，沉声开口。 “五年前的车祸，我们霍家都脱不了干系。” “沉渊。” “你要是非铁了心要为了一个男人，逼死你二叔的话，到时候，也就别怪二叔我狠心了。” “你现在的确是翅膀硬了，连二叔都斗不过你，可你有弱点啊。” “沉渊，如果到了最后，那个叫程焱的，他不肯相信你，不肯原谅你，又该怎么办呢？你现在做的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霍政学叹了口气，拍了拍霍沉渊的肩膀。 “二叔不想到老了还要进监狱，沉渊，你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二叔不会出现在程焱面前，不会让五年前的那桩事情曝光，你也别逼着二叔去坐牢，好不好？” 话说到这里。 霍政学已经是退了很多步在示弱了。 霍沉渊脸色有些阴沉，半晌，轻轻地笑了笑。 “二叔，您先回吧，我会考虑。” 听到这句话，霍政学面色忍不住一喜，点了点头，使劲拍了拍霍沉渊的肩膀，开口道：“那我就先回去，等你答复。” 说罢，他扣好西装外套的纽扣，准备离开霍沉渊的办公室，在手摸到门把手的那一瞬间，霍沉渊的声音从后面徐徐传来。 “二叔。” “我不希望再看到您出现在霍氏集团的大楼上。” “我的确是希望程焱可以什么事情都不知道，可是。” 霍沉渊眼神逐渐变得平静而收敛。 “若是有任何人想要拿这件事情伤害他，到时候，我就不会再顾忌后果了。” 霍政学纵然比霍沉渊大了两轮，听到他这些话，仍是克制不住的心中一凛，转过头去望向自己的侄子，半晌，挤出一个笑容来，点了点头。 “二叔等你考虑。” 霍沉渊的确是从头到尾，都没有想过要让程焱知道这件事。 他要把他护的好好的，把他这么些年遭遇的痛苦折磨，全部都隔绝出去，既是如此，他又怎么可能把五年前的事情再翻出来，再在程焱的心口上割上一刀呢？ 可霍政学所说... 霍沉渊坐在老板椅上，身体往后仰过去，缓缓阖了眼，眉心整个都皱在一起，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最后忍不住苦笑出声，缓缓摇头。 是啊。 他终究还是有弱点。 不知道霍沉渊此时此刻矛盾纠结的心态，程焱正在忙着最新的策划书。 “部长，要不然你把这个送上楼去给总裁签字吧——”王青青面色有些犹豫地开口道：“我知道您跟总裁的关系好，上次我去，他觉得策划书有问题，虽然没骂我，可是好恐怖——” 程焱失笑，望向自己的助理开口问道：“霍——总裁有那么恐怖吗？” 女孩一个劲儿的点头。 “虽然总裁很高很帅，也很少发脾气，可是他不说话看着你的时候，我觉得呼吸都有些困难，气势好可怕。” “所以...”刚来没多久的实习生有些可怜巴巴的冲着程焱开口道：“部长，你能不能替我去送一下文件？” “我听他们说你跟总裁的关系特别好。” “.....” 谁说的我跟霍沉渊的关系特别好啊，程焱咳嗽一声，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接过文件，板着脸看了女孩一眼，“只此一次，哪有我去替你送文件的。” 推着轮椅往电梯那边走，刚好碰到霍沉渊的一个秘书也要上楼，两个人便是一起站在电梯口等。 叮的一声，电梯开口。 程焱正要跟霍沉渊的秘书说话，余光却是扫到站在电梯里的西装男人，眼神猛地一凝，几乎是呼吸，都有些停滞。 那张脸，他这一辈子，都不会有丝毫忘却。 见程焱没有动作，秘书只当是他的轮椅出了点什么问题，上前一步就要去帮他推轮椅，刚刚好挡住霍政学望过来的视线。 他没有看到程焱。 程焱摆了摆手，勉强摇了摇头，挤出一个笑脸来。 “我有点不舒服，要不然我们等下一班电梯吧——” 秘书知道霍沉渊跟程焱关系极好，自然不会有任何意见，点了点头关心程焱哪里不舒服，程焱却是满脑子，都是刚才电梯里一晃而过的那个西装男人的脸。 他脑子很乱。 所有断断续续的线，此时此刻全部都浮现出来，交织在一起，一团乱麻一般。 半晌。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镇定心神，抬起头来望向霍沉渊的秘书，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开口问道：“恩...今天总裁办公室来了什么客人吗？” 秘书摇了摇头，正准备说没有，突然想到了什么，啊了一声，“好像是总裁的二叔来了。” 二叔。 程焱深吸口气。 “刚刚电梯里的，就是总裁的二叔吗？” “好像是吧，也是我们集团的股东之一，上次开股东大会的时候见过一次——” 秘书后来还说了些什么，程焱已经听不太清了。 他把文件拿给秘书让她帮忙送给霍沉渊，交代了不要提起刚刚自己问过的那些事情，装作身体不舒服，便是推着轮椅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手脚冰凉。 坐了许久。 翻开手机，在通讯录里面找了很久很久，终于翻到五年前那桩车祸尘埃落定的时候，监狱给的电话。 打过去。 程焱握着手机的手都有些微微出汗，他听到自己说。 “你好。” “我想去监狱看一个犯人。” 第51章 监狱砖红色的大门从后面轰然关闭。 坐在轮椅上，程焱的表情有些模糊，他仰起头来望向头顶的天空。 阳光灿烂又灼热，是在深秋时节，难得的艳阳天。 可是阳光这么刺眼，不知道怎么地，他却浑身冰凉，几乎要冷到了骨子里。 “你好，我们已经查过了，您说的那位犯人我们监狱这边没有，电脑记录是从未被收监过，或者是您记错了？” “先生，五年前的事情，你让我们现在怎么查？” “要不然你回去想想是不是哪里记错了？” “先生，先生？” 狱警试探性的问话还在耳边响，程焱却是握紧了轮椅的把手，轻轻地呼出一口气，闭了闭眼。 他脑袋嗡嗡嗡地响，哪怕是坐在轮椅上，身体也有些克制不住地颤抖。 他怎么可能会记错。 他怎么可能会记错！ “程焱，那个肇事者还在监狱里，是你看错了。” “不是他，你看过了。” 程焱喉咙滚动，在监狱大门口，头缓缓地低下来，手捂住脸，低低地笑。 他还记得霍沉渊抱着他，跟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神深邃又温柔，带着足够安抚他一切不安的笃定，一字一顿地告诉他，程焱，是你看错了。 五年前害了你们一家的那个坏人啊，他现在还在监狱里坐牢呢。 他还在接受他应该接受的惩罚呢。 他的表情那么真诚，几乎是一瞬间，就让他所有的痛苦，所有的煎熬，全部都得以平息，他相信了他所有的话，可现在，却让他发现。 所有的一切都是谎言。 不知道一个人在这里坐了多久，一直到太阳西沉，温度开始降下来，他手脚冰凉，四肢都有些麻木。 一直到天一点一点的暗下去。 “嗡嗡嗡嗡——” 口袋里的手机坚持不懈地震动起来，程焱轻轻呼出一口气，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霍沉渊。 眼神有些恍惚，情绪复杂浓沉的看不清楚，隐约还有几分挣扎。 就在他愣神的时候，屏幕暗了下去。 程焱抿了抿嘴唇，轻轻地笑了笑，正准备把手机放回去，却再一次坚持不懈的震动起来。 电话那头的男人，此时此刻应该是有些担心吧，微微蹙了眉，握着手机的手也用了力，他骨节纤长，弧度优美，那一张脸，也如同上世纪英国古堡里面的年轻贵族一般，轮廓深邃，英俊地如同被上帝眷顾。 你看。 多熟悉。 熟悉到仅仅是看着屏幕上的名字，他就能够想象得到电话那头的那个人，此时此刻究竟是什么样子。 在电话快要自己挂断的时候，程焱深吸一口气，终于接通。 “喂，程焱？” 霍沉渊的声音从话筒里面传出来，一如既往的低沉悦耳，不过这一次，却隐约带了几分微不可察的焦急跟担心。 程焱没有回答，霍沉渊忍不住再次开口叫他。 “程焱，在么？跟我说句话。” “恩，在。” 程焱不自觉地握紧了手机，轻轻呼出一口气，勉强扯出一个笑脸来，装作若无其事的应了一声。 电话那头，听到他的声音总算是一颗心稍微安定些许，霍沉渊摇头，有些无奈，握着手机走到落地窗边，看着下面车来车往，温声开口：“你在哪儿？问前台说你下午就出了公司，到现在还没回来，做什么去了，我现在去接你？” 男人声音温柔，耐心，还有毫不掩饰的关心。 程焱的目光落在空气当中的某一个点上，他的脑海中浮现出第一次见到霍沉渊时候的情景。 男人身上带着矜贵骄傲的气质，平平淡淡的，就足够拉开与普通人的距离，他是霍沉渊啊，这样原本跟他存在截然不同两个世界里的人，却来到他身边，给了他这么多这么多从前从来都不敢奢侈幻想的珍惜和爱。 程焱喉咙酸涩，眼眶也微微有些发红。 他握紧了手机，深吸一口气，勉强牵扯出一个笑容来。 “不用...不用来接我。” “我下午啊，接到一个朋友的电话，所以...”程焱停顿了一下，抿了抿嘴唇，接着开口说道：“所以旷工出来跟他聚了聚。” 程焱从来不会跟他说谎。 所以霍沉渊自然而然也没有多想，微微扬了眉，对着电话那头问道：“朋友是男的还是女的，恩？” 最后的尾音拖长，带了些许浅淡笑意，程焱哪怕现如今心情几乎是冰凉彻骨，却也忍不住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有些苍白的笑容来。 “是男的。” “还在一起？” 程焱摇头，“已经分开了。” “真的不用我去接你么？” “恩，不用，离家很近，我直接回去就好。” 霍沉渊皱了眉，却没有勉强程焱的意思，点了点头，沉吟片刻温声开口道：“那你路上小心，我在家等你，晚上想吃什么？” 家啊。 听到这个词，程焱眼神忍不住有些恍惚。 “知道了，我马上就回去了。” 挂断电话，霍沉渊看着手里的电话，忍不住微微蹙了眉，不知道怎么的，他总觉得程焱情绪有些不对劲，可又说不出来怎么不对劲。 摇了摇头，将这些无谓的猜想压了下去，拿起椅背后面挂着的西装外套跟桌上放着的车钥匙便是离开了办公室。 程焱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将近十点半。 监狱原本就建在很远的郊区，再加上这里几乎没有来往的车辆，所以一耽误，就搞到很晚。 很显然霍沉渊已经回来了。 别墅里面亮着灯，暖黄暖黄的。 坐在轮椅上，在门口仰着头望向别墅的窗户。 他恍恍惚惚突然记起来，似乎在很久之前，这栋别墅的装修，是黑白灰主色调，简洁大气的。 后来自己搬过来，霍沉渊为了迎合他的审美，调了许多细节，连灯光，都换成这样的暖黄。 按照他的话说，就是家，要有家的样子。 灯一开，整个房间都像是流动的琥珀，看着都让人觉得暖。 “回来了？” 听到开门的声音霍沉渊从书房里走出来，在家里，男人脱掉了西装外套，穿着浅灰色的家居装，原本凌厉而又逼人的气势变得柔和了许多，他走到程焱面前，半跪在地上，握住他的手，轻轻地搓了几下，微微蹙了眉。 “在外面待了多久？冷不冷？” 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来推着轮椅往客厅那边走。 倒了杯热水递给程焱，看着他有些发青的唇色，忍不住皱了眉头。 “饿不饿？现在吃饭？” “还好。”程焱装作若无其事的冲着霍沉渊笑了笑，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开口问道：“你刚才在书房，是还在忙工作？” 提到这个，霍沉渊眸色深了几分，却不动声色的掩盖过去，他轻轻地笑了笑，点了点头回答道：“是啊，还有些文件要我看，索性直接一起带回家了。” “今天跟朋友见面在聊什么？”若无其事的岔开话题，望向程焱开口问道：“怎么觉得你心情不太好？” 在回来的路上就已经想好说辞，程焱自然不可能露出丝毫破绽，他抿了抿唇摇头开口回答道：“就是说些以前上学时候的事情啊，以前都是好兄弟，现在路都不同了，所以...觉得有些遗憾罢了。” 霍沉渊伸手抱住程焱，在他的背上轻轻地拍了拍，像是安慰。 “这不是很正常吗？什么时候你也开始为了这些事情觉得遗憾了，恩？” 程焱任由他这么抱着，视线落在空气中的某一个点上，眸色恍惚，说出来的话却是跟平常丝毫无异。 “对了，我今天旷工了，霍总裁，你会不会扣我的奖金？” 霍沉渊摇头轻笑，想了想之后认真点头。 “应该会扣吧，这个不会经过我。” 程焱也笑，他把脸靠在霍沉渊的脖颈处，距离近的，甚至能够感受得到男人的动脉跳动。 “那霍总裁能不能跟人事部说一声，不要扣我的钱？” “好像不能。” 霍沉渊饶有兴趣的耐心回答。 “那么在意那点钱？” “是啊。”程焱认真点头。 霍沉渊眸色越发温和，他抬起手来拍了拍程焱的肩膀，像是笑了笑，又像是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站起身来走到书房，拿了钱包出来。 从里面拿出现金，银行卡，信用卡等等，男人表情一本正经，认真而又严肃。 “这张是我投资赚的钱，这张是霍氏每年给我的分红，这张是股票小打小闹赚的，还有这张，是我在其他公司持有股份每年利润分红的总和。” “现在我把这些都给你，怎么样？” 男人表情认真，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玩笑。 程焱先是一愣，然后看着茶几上摆着的一张张卡，半晌，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心中像是含了黄莲，半是苦涩，半是复杂。 霍沉渊有多有钱。 程焱从来都没有关心过这个，可事实上，不说他拥有的固定资产，单单是面前一字排开的这些银行卡里面的积蓄。 随便拿出一张来，怕都是普通人这一生，都不敢肖想的财富。 偏偏他这么简单的，就给了自己。 “你就不怕我拿着这些卡，把你的资产都给转移了吗？” 听到程焱这么说，霍沉渊微微挑了眉，像是在认真思索一般，一本正经地望向他的眼睛，笑着开口：“那你就转移吧，我的都是你的。” 眼眶里几乎就要涌上热泪，一团乱麻，心中撕扯一般痉挛的细密痛感。 程焱别过脸去，深吸口气，抿了抿嘴唇，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平稳下来。 “好啦，霍沉渊，把卡收回去，我们去吃饭吧。” 第52章 程焱一夜没睡。 第二天早上像是大病了一场似的，眼眶青黑，脸色苍白的看不见血色，脑袋也昏昏沉沉不舒服的厉害。 还没等他说话，霍沉渊就已经给公司人事部拨了电话，亲自帮他请了假，他甚至还准备带他去医院检查，却被程焱拒绝。 “没事，我就是昨晚没睡好，你早上不是还有个会吗？先去开会吧，我在家里休息休息就好了。” 量过体温再看过程焱的具体情况之后勉强确认他的确是因为没休息好之后，霍沉渊才打消了带他去医院的念头，尽管是这样，仍是有些担心，想留下来陪他，提前敲定时间的会议却是不能缺席，只得帮程焱盖好被子，反复交代让他在床上好好再睡一觉之后方才换衣服离开。 程焱没有错过霍沉渊脸上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 这个人素来冷静理智，可此时此刻面对自己的时候，担心，心疼，还有无奈，这些情绪都是真的。 程焱心里被太多事情充斥着，太过于复杂，太过于沉重，可是他却不得不承认，哪怕是在这样的时候，他也这般克制不住的，被霍沉渊这样细致的好，给深深打动。 霍沉渊离开之后他就起床了。 的确是一夜没睡昏昏沉沉，可是他心里一团乱麻，坐立不安，又怎么可能会睡得着？ 他有个地方想去。 今天天气不是很好，阴雨连绵的，远远望过去大片大片的天空都是灰蒙蒙的看不清楚，因为家里一直开的暖气的缘故，程焱出门的时候没穿多少，一件衬衣一件外套，一直到推着轮椅走到外面才感觉到凉气，想了想，最后还是没有转回去再换衣服。 车上。 司机很显然是个热情又健谈的中年男人，看到程焱坐着轮椅便是很积极的过来帮忙，听他说了目的地之后，就打开话茬聊开了。 “西山公墓，去扫墓啊？” 司机朝后面看了一眼程焱，忍不住有些关心的开口道：“你看着脸色不太好啊，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今儿天这么冷还出来扫墓，给家里人吗？” 程焱恩了一声，淡淡开口回答：“给我父母。” 给父母。 这一句话说出口，司机望向程焱的眼神就有些同情了，坐着轮椅还父母双亡，不由得叹了口气，“你可真是个孝顺的儿子啊。” 听到这句话，程焱眼皮微微动了动，却没有说话。 坐在车里，他隔着玻璃望向窗外的天空，心中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他孝顺吗？ 一点都不。 若是真的孝顺，也不会一无所知的过了五年，一直到现在，才发觉当年害死父母，害得他他们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到现在，都还逍遥法外。 程焱轻轻呼出一口气，咬了咬舌头试图让自己清醒些许。 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司机还在前面絮絮叨叨的说些什么，大概是现在人情冷漠淡薄，除了清明这种节日，已经很少有人会再专门去扫墓之类的话。 说到一半，程焱这边手机嗡嗡嗡地就震动起来。 他有些晃神，电话响了半天一直到司机开口提醒，他才反应过来，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赫然就是霍沉渊的名字。 动作有一瞬间的停滞，抿了抿嘴唇，还是接起电话。 霍沉渊那边似乎是在办公室，男人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温和，悦耳好听，握着话筒开口问道：“好些了吗？” 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听到他的声音，程焱有一瞬间，所有的血液都涌到大脑里面去，握紧了手机，几乎就要问出口。 他想问他究竟关于五年前的事情他究竟知道多少，他想问他他二叔害死了他爸妈的事情，他知道多少，他想问他，霍政学逃脱法律的制裁逍遥法外，他们霍家又参与了多少。 他想知道，他为什么要欺骗他。 他想知道，他还要骗他多久。 可是话到嘴边，程焱克制不住的剧烈喘息，他双眼通红，太阳穴处青筋毕露，他深呼吸一口气，只觉得所有的话，全部都梗在了喉咙里。 “没事了。” 程焱轻轻地呼出一口气，将头靠在车窗上，闭上眼睛，轻声开口回答：“霍沉渊，我好多了。” 程焱的语气语速，包括声音，都正常的挑不出丝毫瑕疵。 除了之前那一段漫长的沉默。 霍沉渊微微蹙了眉，不知道怎么地，仍是有些放心不下，却又没办法抽身，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点了点头开口道：“没事了就好，我开完会回去陪你，恩？” “这段时间你要是有哪里不舒服，直接打电花找秦医生，他的电话我写下来放在客厅的茶几上了。” “要是觉得困的话就再睡一会儿，或者起来吃点东西，早餐我放在厨房里了，微波炉里热一下就能吃了，多喝点开水。” 霍氏集团的雷厉风行手段果决狠辣的总裁，此时此刻却在开会之前，这般事无巨细，温柔耐心的交代着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眼窝深邃，眼神却温柔耐心。 这边，程焱握着手机，听着霍沉渊的声音透过电波传递到自己的耳朵里，他喉咙滚动，鼻腔有些酸涩，胸口也堵得厉害。 半晌。 他轻轻地笑了出来，点了点头。 “霍沉渊，你怎么这么婆妈。” “我又不是女人。” “我知道的。” 那边，听到程焱跟他开玩笑，霍沉渊总算是稍微放了点心，含笑点头，温声开口道：“你知道就好，那我去开会了，晚一点忙完了回去陪你。” 挂断电话之后，司机忍不住开口八卦，有些好奇的转过头去望向程焱开口道：“嘿，是你女朋友打过来的吗？刚没听清楚名字，肯定是打过来关心你的吧？” 程焱抿了抿嘴唇，半晌，才恍惚摇了摇头。 “不是女朋友。” “是...是我们公司的老板。” “老板？”司机有些疑惑，摇了摇头嘿了一声，“现在老板也这么关心下属了，真是不容易，不过这样也蛮好的，哈哈，你在哪家公司上班啊，我也推荐我儿子去！” 程焱笑了笑，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还没开口呢，手机再一次震动起来。 这一遍，是程冉。 “哥，你在上班吗？我有个事情决定来跟你汇报汇报。”接通之后还没等程焱说话，那边女孩就噼里啪啦说开了花，声音明朗干净，充满了不被阴霾沾染的快乐。 程焱应了一声，心情稍微明朗了一些，笑了笑开口问道：“什么事？” “关于总裁哥哥的事！” 那边程冉一脸郑重其事，咳嗽一声一本正经的开口道：“哥，你必须得有点紧迫感了，我告诉你哦，自从上次总裁哥哥包下度假村给我过生日之后，我好多同学都在找我要他的照片跟联系方式啊，噢噢噢，还有我上次跟你说过的那个白富美老师，她现在几乎天天见着我都问我总裁哥哥的情况啊。” “敌人来势汹汹，我方需得慎重。” 程冉说了一大堆，程焱却没听进去多少，他有些晃神，半天没有回答，女孩在那边等得急了，忍不住开口问道：“哥，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啊真是。” “我可是专门打电话来提醒你的啊，总裁哥哥这种极品，你要是不抓紧，万一到时候再被别人抢去了，到时候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程冉，你到底是在哪里学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程焱有些无奈，话问了一半，却突然想到了什么。 抿了抿嘴唇，半晌，握了握手机，声音很轻。 “程冉，你觉得霍沉渊好么？” 似乎是第一次听到自己哥哥问出这种问题，不过程冉也没有多想，她毫不犹豫点头，几乎是想也不想就开口回答：“很好啊。” “我以前总觉得两个男人在一起很奇怪，很不正常，可是我觉得，总裁哥哥对你很好，他对我也很好。” “哥，你不知道上次我生日之后有多少同学在讨论他，都说是现实版的霸道总裁什么的，大家都很羡慕我有这么一个哥哥呢。” “我每次看到他看你的眼神，都觉得很温柔，以前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都觉得他很恐怖很难接近，可是现在，总觉得他在你面前的时候，整个人都变得好不一样啊。” “还有还有啊，总裁哥哥每次都记得我喜欢什么，我要什么，上次我只是随口说了一句想去一次游乐场，他就空出时间来带我去了你还记不记得？哥，他那么忙还能抽时间出来陪我，都是因为爱你啊，虽然我还不太懂这种感情，但是我总觉得，如果你错过了总裁哥哥这么好的人，以后可能再也遇不到有人这么对你好了。” 说了这么一大堆，程冉突然反应过来些许不对劲，皱了皱眉头开口问道：“哥，你们俩不会是吵架了吧？” 程焱长长的呼出一口气，他握紧了手机，抿了抿嘴唇，将所有情绪全部都压抑下去，轻轻地笑了笑。 “没事，我只是...只是想看看我的妹妹是不是彻底被霍沉渊给征服了。” “谁让你平时不陪我的，真是，现在总裁哥哥都比你陪我的时间长，我当然站他那边啦。”程冉笑得灿烂，没心没肺的开口道：“反正我现在可是向着总裁哥哥的，哥，你要快点讨好我，说不定我还能偏向你那边一点哦。” 程焱看着窗外天空阴霾一片，笑了笑，交代了程冉两句，便是很快挂断电话。 电话挂断之后，他脸上的笑容逐渐收拢，直至消失不见。 他记得清清楚楚，五年前，程冉见到霍政学的时候，是怎样一种痛恨和撕心裂肺。 小女孩哭喊着要他杀人偿命，却被霍政学身边的保镖一把推开，摔在地上鲜血淋漓。 程焱眉心痛的厉害，他忍不住深吸口气，脑海中浮现出霍沉渊的那张脸，胸口越发的沉闷起来。 那么好的霍沉渊。 若是被程冉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她还能那么喜欢她的总裁哥哥吗？ 那么好。 这个人那么那么好啊，他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西山公墓到了。” 司机踩下刹车回头跟程焱说道：“您先等一会儿，我去帮忙把轮椅拿出来。” “欸，这公墓的路可不好走啊，你又坐着轮椅，要不要我送你上去？” 程焱摇了摇头，拒绝了司机的好意，付了钱之后，独自一人，推着轮椅，往山下走去。 有风，有雾，寒气逼人。 不是扫墓的日子，山上几乎看不到人，只有一排排整齐的墓碑，在阴霾的天色中，日复一日的矗立。 一直到山中腰停下来。 程焱坐在轮椅上，望向一块已经蒙了灰尘的墓碑。 墓碑上贴着两张已经发黄了的黑白照片。 程父不苟言笑，照片上的那张脸因为时间久远，已经有些微微模糊。 程母眼神温柔，就像之前活着时候的那样，安静地，沉默地，一如既往的，注视着程焱微笑。 程焱推着轮椅缓缓上前，抬起手，艰难的，擦去照片上面的灰尘。 望着自己五年前惨死的父母，程焱眼神有些难过，有些挣扎，有些说不清楚的痛苦。 他眼眶微红，双手颤抖。 他张了张嘴，无声地开口。 “爸，妈。” “你们说我该怎么办？” 第53章 墓园很安静，不是扫墓的季节，自然人迹罕至，似乎偌大的一座山，都只听得到风声似的。 程焱坐在轮椅上，已经许久没有动过。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下了雨，并不算大，细细密密的飘在空气里，带着深秋季节隐约的寒气。 程焱很瘦。 或许是出门之前穿的少的缘故，薄薄的外套，里面一件灰色的衬衫，坐在轮椅上的背影，莫名的就让人看着有些萧索。 他的目光长长久久的落在墓碑上的两张照片上，透着说不清楚的复杂跟悲伤。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被风一吹，就要散了。 “妈，我跟一个男人在一起了。” “其实我开始想的是这辈子照顾小冉长大，看着她嫁人就足够了，我一个人也就这么过了，其实也没什么。” “别人好好的姑娘，有谁会喜欢我这个一个...一辈子站不起来的残废呢？” 程焱摸了摸自己毫无知觉的双腿，轻轻地笑了笑，低着头缓缓开口道：“我不想耽误别人。” “可是谁知道...就遇到霍沉渊了呢？” 程焱抬起头来望向自己的母亲，照片上的女人啊，笑容温柔，眼神专注，像是穿越了这五年的时光，依旧还在注视着他一样。 “我知道你肯定要骂我的，两个男人怎么能在一起呢。”程焱似乎是笑了笑，自顾自的说了下去。 “妈，其实是我配不上他。” “你不知道那个人究竟是什么样子的，我一直都在想，他那样的人，怎么会喜欢我这么一个残废呢，就算是喜欢了，又能喜欢多久呢。” “这么长时间以来，我一直都在这么想。” “可是妈，”程焱轻轻地呼出一口气，眼眶微微发红，他握紧了拳头，轻轻开口：“妈，你不知道他对我有多好。” “噢对了，小冉也很喜欢他。” “他啊，给小冉办了一个很热闹的生日会，放了满天的烟火，小冉很久都没有那么开心过了，他啊，比我对小冉还要好一些。” “他把他的□□信用卡，几乎是所有积蓄都给我了，也不怕我偷偷地把他的资产全部都给转移了，妈，您说他是不是很傻？” “他还带我去见了他的父母，见了他的爷爷，妈，你肯定想不到，他父母都是很温柔的人，对我们的关系，也几乎没有任何挣扎的就接受了。” 程焱一直都不是善言的人。 可今天似乎有些特殊，他站在这里，脑海中竟是不自觉地浮现了太多太多，跟霍沉渊在一起时候发生的事情。 平日里没有注意过的细节，此刻都浮现出来，一件一件，清晰地毫发毕现。 于是他就一件事一件事的说出来，在几乎没有人迹的西山墓园里。 “妈，如果您还在，您也会喜欢他的，对不对？” 雨还在下。 墓园安静地不像话，墓碑上的照片里的女人依旧温温柔柔的微笑，没有人给他回答。 不知道过了多久，程焱终于轻轻呼出一口气，缓缓地坐直了身体，收敛起脸上的笑意，眼神有些复杂，有些挣扎的抿了抿嘴唇。 “还有一件事，是我最近，最近才发现的。” 他的神情有些恍惚，也有些说不清的复杂，他在想，若是那天他没有替助理去找霍沉渊，没有走到那部电梯口，或者是稍微晚个一分钟两分钟，他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看见，是不是现在所有的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 霍沉渊那般心思缜密，他必定是知道了五年前的真相，才会跟下了命令，禁止霍政学再来霍氏，才会跟自己说，五年前那桩车祸的肇事者，一直待在监狱里，在接受惩罚。 缓缓地闭了眼。 心中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 “妈，五年前害死你们的那个人，他是霍沉渊的二叔。” 这句话程焱说的很艰难。 艰难到他语速慢的吓人，艰难到他觉得每说一个字，喉咙都像发涩一样的烧灼。 他的目光落在空气当中的某一点上，并不看自己的母亲。 “我是无意中发现的，恩...是他的亲二叔。” “这些年啊，妈，你们走了之后我跟小冉过得很艰难。最开始的时候，没有人愿意用我这样的残废。” 程焱轻轻吸了一口气，有些自嘲的笑了笑。 “那个时候我也小，小冉经常哭，我安慰她的时候，或者是被出去赚钱被别人羞辱的时候，我就在想。” “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那个害死了你们，把我们一家，把我的人生彻底毁掉的那个混蛋。” “一辈子，都不会原谅。” “我一直都以为，那个混蛋在监狱里接受他应该接受的惩罚。” “像他那样的人，做了那么过分的事，难道不应该接受惩罚吗？” 程焱深吸口气，攥紧了拳头，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痛感却不自知一般，轻轻地笑了出来。 “可是他没有。” “他害死了你们，害得我这辈子都站不起来，他却好好的，逍遥自在的在外面过了这五年。” “我带着小冉受尽屈辱，艰难谋生的时候，他却借着霍家的权利，在外面逍遥自在。” “妈，我好恨他。” “我看到他的时候恨不得扑上去亲手杀了他，我恨不得掐死他，恨不得也开车去撞他，让他也体会体会，我当初人生整个都失去希望的感觉。” “妈，我真的，真的好恨。” 程焱情绪逐渐变得激动起来，他剧烈喘息，说话声音也逐渐加大，他克制不住的红了眼眶，克制不住的身体微颤，克制不住的，流露出彻骨恨意。 他是真的恨。 不是圣人，怎么会对霍政学五年前犯下的罪孽，真的心无芥蒂？ 他害死了他的父母，一夜之间害的他们家破人亡。 他让他双腿残疾，可能这一生都没有机会再站起来。 他对他们一家做出这样的事情，让他怎么能心平气和，怎么能好好的接受他根本就没有坐牢，这五年活的比任何人都还要好的事实。 怎么能接受！ 发泄完情绪之后，程焱扶着轮椅的把手，喘着气，缓缓地平静下来。 天空依然在下着雨，淅淅沥沥的，他额前的头发已经被打湿，看着有些狼狈。 很冷。 握住轮椅把手的手指关节泛了白，泛了青，胸口闷的厉害，心里也细密的疼。 他的神情逐渐变得有些萎靡，有些自责，有些说不出来抑制不住的难过。 他抬起头来望向墓碑上照片里的两个人，半晌，才缓缓开口。 “可是爸，妈，你们说...我应该怎么办呢？” 五年前那场车祸醒来，失去了父母，失去了家，甚至失去了双腿，程焱都没有哭。 五年中，他因为残疾，因为贫穷，因为旁人异样的阳光，他带着妹妹艰难前行，被无数人鄙夷羞辱，他也没有哭。 经历了那么多那么多的艰难坎坷，他都没有哭。 因为他是程冉的哥哥，是妹妹的靠山，是唯一一个，哪怕是坐在轮椅上这辈子都站不起来，也要咬牙坚持，撑起这个家的男人。 所以他从来都不哭。 可是现在，望着父母的照片，站在这墓碑前面，他却是眼眶通红，几近哽咽。 他很难过，很痛苦，很挣扎，也很自责。 “妈，我应该怎么办呢？” 五年前害的他们一家家破人亡的那个人，是霍沉渊的二叔啊。 他这五年来，被霍政学当初害得几乎破灭的人生，都在五年之后，被霍沉渊给完全弥补了啊。 霍沉渊对他有多好，好到连他这个当事人，都觉得自己受之有愧，好到他甚至在怀疑，是不是前世做了什么天大的好事，这辈子，才能够遇上这么一个珍他重他的人，这般深深爱他。 程焱的问题，注定是没有人给他回答的。 照片里的男人严肃，女人温柔，都那样一如既往的，在照片里注视着自己的儿子。 雨依旧在下，程焱逐渐不再说话。 他像是感觉不到外界的情况似的。 头发被打湿，外套也沾了雨，冻得他面色发青，苍白的厉害，依旧坐在轮椅上，动也不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手机铃声震动，打破了这份寂静。 涣散的思维逐渐收拢，他缓缓地拿出手机，陌生的号码，皱了眉头，却还是接起电话。 “喂，是程焱程先生吗？”电话那头的声音礼貌又温和，似乎是经过了良好的教育和熏陶，才能有的结果。 程焱回了神，握住手机嗯了一声，正准备开口问怎么回事，那边的男人就接过了话头。 “我是霍总裁的私人医生，早上他给我打了电话说您有点不舒服，让我算好时间等您起床之后过来做一个检查，不知道您现在在不在别墅？” “他怕你打扰了我睡觉吗？” 答非所问。 那边的医生似乎对于程焱突然问这个觉得奇怪，却还是回答了他的问题，忍不住笑着开口道：“是啊，我认识霍总裁很久了，倒是第一次见到他对人这么上心。” “他说您没休息好头晕的厉害，让我等着到了十点多再打电话过来。” 听着他说完这些话，程焱没有说话。 一直到电话那头的医生疑惑的开口催促，程焱方才反应过来，他轻轻地呼出一口气，仰起头来，看着天空淅淅沥沥洒下来的雨滴，缓缓开口。 “你不用过来了。” “霍沉渊要是问起来，你就说我说我没事了。” 挂断电话之后，程焱又独自坐了很久。 一直到脖颈都僵硬地有些酸痛麻木，他才缓缓地回过神来。 抬起手来擦了擦脸上的雨水，隔着薄薄雾水，望向墓碑上已经逝去五年的两人。 “爸妈，你们会不会怪我？” 雨水落进眼睛里，视线都连带着有些模糊的厉害，程焱却依旧努力的睁着眼睛，看着自己的父母。 他眼眶通红，眼神自责，却又有一股说不出来难以言喻的释怀。 “你们会不会怪我？” “我终究...还是选择霍沉渊。” “我不愿意失去他，不愿意他夹在中间为难，不愿意破坏现在所有的一切。” “爸，妈，我装作不认识霍政学，我装作原谅他五年前犯下的一切错事，我这么选择，你们会不会怪我？” 第54章 霍沉渊在厨房里弄早餐。 男人原本就身材修长，肩背宽阔，此时此刻站在厨房里，手里拿勺子，锅里热着牛奶，氤氲的水蒸气泛着乳白色的光芒，衬得他原本棱角锋利轮廓深邃的脸，竟是不自觉变得柔和许多。 最近他待在家里的时间很多。 或许两个男人生活在一起，不跟男女之间那样，需要时不时刻意制造的浪漫和甜蜜，他们的生活更简单，更直接。 程焱生病之后，霍沉渊就刻意空出时间多在家里陪他了。 虽然程焱的态度是拒绝，觉得自己只不过是淋了雨感冒这种小事，但在霍沉渊看来，怕是再小的事，只要发生在程焱身上，都足够算得上是大事吧。 还有就是，霍沉渊隐隐约约觉得，程焱似乎有一点不一样了。 怎么个不一样法呢。 让他说，又很难形容的出来。 似乎现在的程焱更加愿意表达出来他是爱他的，更加容易流露出对于他的依赖，更加坦然，也更加明朗。 这似乎是一件好的不能再好的事。 可不知道怎么的，霍沉渊心中，依然抑制不住的，有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躁动。 摇了摇头，将自己脑海中这些乱七八糟的情绪清除出去，霍沉渊轻轻笑了笑，伸手关了火，将热好的牛奶从锅里倒在杯子里。 “今天早上吃什么？” 程焱坐在轮椅上从后面进了厨房，看了一眼霍沉渊开口问道，一边问，还一边忍不住打了个呵欠，眼神还有些迷迷蒙蒙的，似乎是还没睡醒。 “困就再去沙发上眯一会儿，早餐弄好了我叫你。”霍沉渊抬起手来习惯性的在程焱的头发上揉了一把，他发质细软，摸起来手感极好。 程焱应了一声，推着轮椅就往外面走。 走出厨房门口的时候，霍沉渊正在烤吐司。 叮的一声，吐司片从机子里面弹出来，男人微微弯着腰，将吐司片往盘子里面放。 程焱回头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幅画面。 清晨阳光明媚，光线温柔，那样英俊高傲的男人，专注又细致的，在做着厨房里最琐碎的事情。 此时程焱还有些不清醒，困意正浓。 可是他轻轻地勾起嘴角轻轻地笑了起来。 这样就很好。 这样的生活，又有谁会觉得不好呢？ 这一刻，他是真真切切的以为，生活就会像现在这样继续下去的。 他也是真的以为，所有的一切，都是可以过去的。 可是啊，人生不就是这样吗？ 生活远比你想象的还要波澜壮阔，远比你想象的还要跌宕起伏，也远比你想象的，要残酷，和狗血。 ———— ———— 正在公司开会，霍沉渊坐在首席，程焱隔了几个人坐下下面，气氛严肃又专业。 正在为一个新项目讨论着什么，销售部的总监做了ppt在为所有人演示，说的兴起，大家也听得认真，霍沉渊的手机却是突然震动了起来。 第一遍他没有接。 只是拿起来看了一眼便按了静音，示意别人继续，还没说上几句，电话第二次震动。 程焱注意到霍沉渊在看到屏幕上面显示的名字时，眉头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眼神也在一瞬间，变得锐利了许多。 不过也只是瞬间。 霍沉渊调整自己情绪的速度一向很快，除了程焱，怕是没有人看清那一瞬间他的情绪波动。 冲着在座各位打了声招呼，他拿起手机就出了会议室。 程焱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脑海中浮现出霍沉渊那一瞬间的眼神变化，忍不住有些走神地在想，能让他这般失态的电话，究竟是谁打来的呢？ 接电话的时间很短。 几乎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霍沉渊就已经挂断电话，推开门走了进来。 跟出去之前没有太多的变化。 可霍沉渊却没有立刻坐下继续会议，反倒是站在原地，目光从所有人面前扫过，包括程焱。 “会今天就开到这里吧。” “总裁，我们——”销售部总监忍不住开口要说话，却被霍沉渊一个手势制止。 男人看了他一眼，淡淡开口道：“我临时有点事情要去处理，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讨论。” 说罢，便是迈开长腿准备离开。 从头到尾，他都没有多看程焱一眼。 两个人甚至没有一刻的眼神交流。 一直到走。 霍沉渊脚步微顿，转过头去，越过其他人，目光落在程焱的脸上。 不过只有两秒。 他冲着他笑了笑，在别人注意不到的角度，冲着程焱打了个手势。 他让他看手机。 程焱有些疑惑，却还是低头拿出手机，屏幕适时的亮了起来。 “不要加班，晚上等我回家吃饭，恩？” 嘴角抑制不住的勾起来，程焱忍不住摇头想笑，再抬起头来望过去的时候，霍沉渊已经离开了。 工作并不是很忙，最近程焱也很少加班，便很准时的七点钟就到了家，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没过多久，霍沉渊也回来了。 一如既往的，男人脱了西装外套，解了领带，换了拖鞋，问过程焱想吃什么之后便是进了厨房去准备晚饭， 吃饭的时候，气氛自然又和谐，突然想到会议被中断的事情，程焱便是随意开口问了问，霍沉渊拿着筷子的手有一瞬间的停顿，然后又很快恢复正常。 “有个工程出了点问题，所以打电话让我过去解决，事出紧急，才会临时中断会议。” 霍沉渊的解释轻描淡写，天衣无缝，程焱不过也只是随口问问，自然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关心问了两句之后便是开始聊起了别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个出了问题的工程，霍沉渊之后的两天都很忙碌，几乎没有在公司露出面。 第二天中午的时候，宁琳过来过一趟，送了很多吃的喝的，还有生活用品之类。 女人很细心。 程焱忍不住有些感动，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宁琳制止，女人温柔地笑，拍了拍程焱的手背开口道：“你们两个男人住在一起，肯定有很多细节注意不到，所以我想着总是逛超市，就帮你们买一些东西过来，你们工作都忙，也省了不少事，不是吗？” 程焱坐在那里被宁琳拉着聊家常，午后的阳光透过窗帘照进来，让人忍不住有些昏昏欲睡。 望着宁琳送过来的应有尽有的生活用品，程焱微微晃了神，忍不住在想。 果然，还是选择原谅比较好。 五年前的事情，就让它从自己这里结束吧，多好。 “对了，小冉那丫头上次逛街的时候跟我抱怨说学校里伙食不好。”宁琳有些无奈的摇头笑，眼中却是宠爱和温柔，“我买了很多零食和坚果之类的东西，都在这里了，你看是你给她送去还是我去？” 宁琳很喜欢程冉。 是真的非常喜欢，当做了自己的女儿在疼爱。 程焱一边心中暖意的同时，一边也忍不住觉得自己这个哥哥做的不到位起来。 以前他跟程冉相依为命的时候还好，可现在看起来，似乎不论是宁琳还是霍沉渊，都比自己对妹妹上心 摇头想笑，便是直起了身子开口道：“我去吧，也好久都没去学校看过小冉了。” 宁琳笑了起来，半是玩笑半是责备的瞪了他一眼，拍了拍他的手开口道：“还是我们一起吧，司机就在外面等。” “不知道那个小丫头看到这么多吃的，得有多高兴呢。” 去的路上程焱接到了霍沉渊打来的电话。 男人似乎是工作强度太大，有些疲倦，电话里传出来的声音都透着一股说不出来的倦意，他似乎有些歉意，对于周末没能在家陪着程焱而感到抱歉。 坐在车里，面对宁琳望过来的眼神，程焱有些无奈，耳根稍红，咳嗽了一声开口道：“你妈来家里了，买了很多吃的用的。” “我妈？” 霍沉渊微微拧了眉头，正准备开口说话，就听到电话那头程焱轻快的声音。 “是啊，我们现在在去小冉学校的路上，你妈给她买了好多零食，她不知道又得嘚瑟成什么样子了。” 霍沉渊握着手机的手陡然收紧，他几乎是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 “你别去！” 程焱没反应过来，有些疑惑，“什么别去？” “程焱，你现在跟我妈一起回家，我在家里等你们，好不好？” 似乎是意识到了自己说话的方式不对，霍沉渊放缓了语气，带着些许商量和诱哄，温声开口。 可程焱却几乎是瞬间，听出了男人的异常。 他太了解霍沉渊。 这样的男人，他几乎就没有失态的时候，哪怕是有天大的事情，在他面前，也依旧是平平淡淡的样子，最起码表面，永远都是平静的。 可霍沉渊这般紧张和激动， 程焱深吸一口气，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心中就升起了些许难以言喻的紧张和不安起来。 他握紧了话筒，应了一声，开口答应道：“恩，好，我们去完学校就回家。” “程焱——” 霍沉渊还准备说话，电话已经被程焱那边给挂断了。 “沉渊打电话过来干嘛？分开这一会儿就不适应了啊？”看程焱挂断电话，宁琳忍不住开口打趣，程焱勉强挤出一丝微笑来应了一声。 一直到学校。 “程冉已经三天没来学校了，我们联系过霍先生，霍先生帮她请了一个星期的假啊。” 面对程焱和宁琳，班主任有些摸不着头脑的开口问道：“你们不知道这件事吗？” 宁琳抓起手机就要给霍沉渊打电话，电话还没拨通，就被程焱给抢了过去。 坐在轮椅上，表情平平静静地给霍沉渊打电话。 不过是片刻，接通了之后，没等霍沉渊说话，程焱就抢先开了口。 他问程冉呢。 霍沉渊那边沉默。 “霍沉渊，程冉呢？你帮她请了假，怎么不告诉我？” 程焱的声音温温和和的，听不出什么太大的情绪波动，可就是这样的口气，却是比质问，还要让霍沉渊觉得难受。 他抿了抿嘴唇，努力放缓了自己的语气，开口回答道：“程焱，你先别急，程冉她——” “霍沉渊，你不要骗我。” 程焱深吸一口气，缓缓阖上眼睛，手机微微发烫，贴在脸上却让他的大脑出乎意料的清醒。 在一瞬间，几乎是所有乱七八糟的东西，以及那些好的不好的所有猜想，全部都浮了上来。 霍政学。 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霍政学。 他闭着眼睛，语气平平静静的。 他听到自己对着电话那头说。 “小冉失踪，是不是跟你二叔有关。” 宁琳在一旁听到程焱说这句话，几乎是瞬间，脸色大变。 而电话那头，霍沉渊也几乎是整个人，都猛地一顿。 程焱似乎是有些累了。 他微微往后靠了靠，一只手抓住轮椅的把手想要保持平衡，心脏跳得很快，所有的血液似乎都要涌到大脑上去。 “霍沉渊，你告诉我，小冉失踪，是不是跟你二叔有关。” “你告诉我。” “是不是，你早就知道，小冉失踪，跟你二叔有关。” 第55章 霍沉渊也终于体会到什么叫难以抉择。 他究竟应该怎么做才是正确的呢？ 亲手将自己的二叔逼上绝路，亲手将他送进监狱，让他在五年之后，为了曾经发下的罪过弥补赎罪，还是装作一无所知，将现在这种平静安乐的日子，继续相安无事的过下去。 曾经有好几次，面对程焱那张对待生活永远都温和善意，永远都坚韧勇敢的脸，他都忍不住想要将所有的一切，将霍家，将自己的二叔犯下的所有过错和盘托出。 可是话到嘴边，最后都被他硬生生地给吞了下去。 程焱现在过得很好。 他不肯，不愿，更加不忍，让他再一次，陷入五年前那种崩溃痛苦的境地，不愿让他挣扎愧疚，不愿让他再一次，陷入仇恨当中，日日夜夜，难以解脱。 可是他却更加不能，因为出手对付了霍政学，到最后导致自己的父母，导致整个霍家，跟程焱之间的矛盾再也无法开解。 该应该办？ 这几日霍沉渊几乎是心中躁郁难安，却又不得不将所有的负面情绪生生按捺，做出一副平静理智的样子，云淡风轻。 可偏偏就是他犹豫的这几天时间，让事情，发展到了，几乎难以挽回的地步。 霍政学等不了了。 他从一开始的肆无忌惮，有恃无恐，到怒火中烧，再到最后的心生畏惧。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的亲侄子，居然有一天，能够悄无声息的，救成长到撼动他所有根基的程度。 也万万没有想到，一个瘸了腿的外人，居然能够被霍沉渊这般珍之重之，到了不惜对自己出手的程度。 他终于从最开始的愤怒恼火，到现在，发现了霍沉渊的认真。 他是认真的，想要让自己为了五年前那一桩事故，重新付出代价。 他去霍氏那天，霍沉渊说会考虑。 可这一等，就是几天的时间。 霍沉渊那边没有给他一丝一毫的消息回应，甚至连霍老爷子，霍政良他们的态度，也逐渐开始变得似乎不再倾向自己。 霍政学如何能够忍受得了这样的变化，又如何敢承受万一的变数？ 他活到现在，一生都受人尊敬追捧，他绝对不可以，在这样的时刻，失去经营大半生的名望和事业，为了一桩五年前就被摆平的事情再去坐牢。 所以，急白了头发之后，他想到了程焱。 他想去找程焱和解，想去找程焱道歉，想去给程焱列出条件，许下诺言。 解铃换需系人，若是程焱这边原谅了他，不再追究五年前的事，霍沉渊还有什么立场再继续追究？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霍沉渊对程焱保护周密，在公司无孔不入，下了班更是时刻待在一起。 程焱这边不行，于是他很快的，就想到了程冉。 程焱的妹妹，五年前那一桩车祸中，唯一一个，毫发无损的女孩。 车祸发生的时候，程冉还小，那个年纪，没有太大的喜怒爱恨，自然而然，会不会比程焱，更好入手一些？ 调查了程冉的信息资料，查到了她的学校班级，霍政学几乎是按捺不住的，就避开了霍沉渊的眼线，开车去往了程冉的学校。 ———— ———— 程冉最近发现了一个秘密。 嘘——那就是啊，以前以为跟踪她的猥琐大叔，其实似乎，是总裁哥哥派过来的保镖？ 上次霍沉渊过来学校看她，被送回寝室的她无意间折回去想要给霍沉渊打电话让他帮忙带不穿的衣服和不用的东西回去，却看到了霍沉渊跟那个男人谈话的情景。 毕恭毕敬的样子，站在霍沉渊的面前，似乎是在汇报着什么。 霍沉渊半张侧脸被阴影笼罩着看不分明，偶尔点一下头，交代了两句便是结束了对话开车离开。 一开始程冉是有些疑惑的。 疑惑一直跟踪自己的陌生男人会为什么会认识霍沉渊，疑惑两个人之间的为什么像是上下级关系，疑惑为什么这个人是霍沉渊安排的，最开始自己打电话回家的时候，他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可疑惑毕竟只是疑惑。 程冉正是对一切都好奇关注的年纪，再加上她对霍沉渊的盲目信任，既然认识自己的总裁哥哥，那么就算是一直在学校里跟踪自己，也绝对不会是坏人啊。 于是藏了好玩的心思，便有了第一次试探，第二次试探，第三次试探。 程冉发现，上体育课时自己被球‘不小心’砸昏了头，会有人给自己送药；装作被同学欺负了，也有人及时通知老师；甚至是自言自语说饿了，也会有突然出现的外卖。 心里像是藏了一个好玩儿的秘密，想要跟别人分享，又害怕惊扰了美梦。 好多次程冉都想告诉这个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家伙，欸，我早就发现你啦，快出来吧。 可是这人似乎是故意的一样，从最开始被自己发现跟踪的那一次之后，就再也没有在她面前露过面，像是刻意的，藏在暗处，不想打扰她生活似的。 让程冉心里急的发痒，又有些做游戏的雀跃感。 保镖啊。 电视剧里面才有的情节，居然被自己给遇上了，还是一个闷闷的，有些说不出来可爱的男保镖。 这就让程冉有些遗憾第一次撞见的时候，没能看清楚他的长相了。 那时候的自己太过于惊慌害怕，下意识带入了猥琐大叔的长相，哪里还能注意得到其他细节？ 现在模糊地想起来，似乎年纪跟自己的哥哥差不多大，甚至还要再年轻一点？ 一整节课程冉都走神的在想这件事情，脑袋里乱七八糟的，一会儿忍不住笑，一会儿又装模作样的摇头叹气。 一直到班主任来敲她的桌子。 小脸几乎是瞬间涨红，猛地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喊到，以为自己是上课走神被抓包，还没来得及解释，就被班主任的一句话给堵住。 “想什么呢，你叔叔过来看你了，在外面等你。” 叔叔？ 习惯性的应了一声就跟在班主任后面往外走，程冉后知后觉地皱起眉头，隐约有些奇怪。 五年前那场车祸之后，亲戚们最开始或许都是同情他们的，可后来便是没有人愿意承担两个孩子未来的一切，自然而然，所有的亲戚关系，都逐渐开始变淡。 到了现在，更是再也没有任何联系，怎么还会有叔叔来看她？ “好啦，少说会儿话，下节课可是你最弱的英语，听到了吗，恩？”班主任拍了拍程冉的肩膀开□□代道：“你叔叔在那儿呢，过去吧。” 背对着她坐的西装男人。 陌生的背影，跟食堂环境格格不入的气质，四五十岁的样子。 程冉微微皱了眉，压低了声音嘟囔了几句，却还是往那边走了过去。 哪里来的叔叔啊真是奇怪。 一边往前面走，甚至程冉的脑袋里，还有些忍不住有些恶趣味地走神在想，要是这个自称叔叔的是坏人，那个藏起来的保镖先生，会不会跳出来保护她呢？ “你是？” 站在距离西装男人还有三步的距离停下，程冉试探性的开口问道。 男人转身。 她瞳孔骤然收缩，几乎是瞬间，脸色苍白，紧紧地盯着面前这人，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霍政学显然没有预料到，见到自己第一面，程冉的反应居然会这么大。 他皱了皱眉上前一步就想要跟程冉解释，话还没说出口，程冉几乎是咬了牙，嗓音尖锐地叫他站住。 “我记得你。” “我记得你。” 不过是瞬间，女孩已经是大汗淋漓。 五年前那一场梦魇，纵然那时候她还小，可她又怎么可能会忘记害死她父母，害得程焱双腿残疾的罪魁祸首？ 那张藏在车玻璃后面的那张脸，是她车祸之后那两年，每天晚上挥之不去的噩梦。 做了噩梦，她浑身冷汗颤抖不止的睡不着，却又不敢叫醒睡在隔壁的哥哥，只能自己抱着膝盖坐起身来，在黑暗的夜里，默默哭泣。 那个时候程焱安慰她说没事的。 不要怕。 坏人啊，已经被抓进监狱里面去了，无期徒刑，要关很多很多年呢。 程冉那个时候不知道无期徒刑是什么意思，只觉得很长很长，默默地就被安慰了，坏人在监狱里接受惩罚，他为自己犯下的错事付出代价，那么他们这些生活在监狱外面的人，生活就可以继续向前面发展了。 可是面前这个人。 这张脸。 程冉瞬间涨红了眼睛，有些想哭，又狠狠地说不出话，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怎么才能够对坏人有威慑力。 “小姑娘，程冉，你别激动，我来这儿是有话想跟你说。” 霍政学冲着一直站在外面的几个保镖使了个眼色，保镖们会意，迅速聚拢，有意无意的就将程冉包围在了中间行走不得。 “我是霍沉渊的二叔。” “原本我是准备去找你哥哥的，后来想了想，来找你也没什么区别。” “不可能！” 程冉几乎是瞬间摇头，她狠狠地瞪着霍政学，一脸警惕的样子，努力隐藏着眼眶里面几乎在涌动的泪珠，装作一副凶狠的样子。 “我认得你，我认得你！” “你怎么可能是总裁哥哥的二叔！你是害死我爸妈的犯人！你不在监狱里好好待着出来做什么？我要报警抓你，我要报警抓你。” 情绪激动又害怕，程冉第一反应就是伸手去掏手机想要打电话报警，却被霍政学的保镖一把将手机夺了下来。 “我真的是霍沉渊的二叔，不信你可以问他。” 霍政学像是丝毫没有被程冉的态度激怒的样子，一副温和可亲的样子，耐心十足的开口跟她说话。 “你叫程冉是吧？” “现在你的总裁哥哥，也就是我的侄子，他要为了你的哥哥，为了你，为了五年前的那场车祸，来找我这个亲二叔报仇。” “他要把我送进监狱去，让我失去现在拥有的一切，让我为你们一家人赎罪。” 程冉有些害怕，大脑里面嗡嗡地响，平时的机灵此时此刻都不够用了，她甚至听不太清楚霍政学说话，听不明白她的意思。 她只能装作凶狠骇人的样子，充满了防备的看着霍政学，咬了牙开口道：“就应该把你送回监狱去，让你为你做错的事情付出代价！” “可是我自己是不愿意坐牢的。” 霍政学摊了摊手，平平静静的说道。 “五年前我都好好的脱身了，五年后再让我去坐牢，小姑娘，你说这怎么可能呢？” 他混迹商场这么多年，喜怒不形于色，不知道拿捏住了多少人，更何况是程冉这么一个未谙世事的小姑娘？ 几乎是瞬间，程冉眼眶就泛红起来，又是恨意，又是说不出来的畏惧和害怕。 “总裁哥哥会替我们报仇的，他会惩罚你的！” “对啊，所以我来找你，就是为了这件事。” 像是丝毫不在意似的，霍政学轻轻地笑了笑，居高临下的望着在自己面前，畏惧害怕，狼狈不堪的小姑娘，缓缓开口。 “我的亲侄子他喜欢你的哥哥，所以愿意为了你的哥哥，为了一个男人，向自己的亲二叔出手。” “他的确是在对付我。” “可是你知道这后果是什么吗？” “后果就是为了你，为了你哥哥，霍沉渊将会失去他现在拥有的一切，失去霍家这个巨大的后盾。” “而你的哥哥。” “你知道他将会面临什么吗？” 霍政学望着程冉的眼睛，半是恐吓，半是认真的开口道：“你是愿意看着我去坐牢，然后你哥再遭遇一次车祸好呢，还是大家都装作不知道，然后相安无事的好呢？” “噢对了，还有你。” “五年前你失去了父母，五年后，你还想再失去自己的哥哥吗？” 话说到这里，几乎已经达到效果了。 霍政学就是在恐吓面前的小女孩，就是为了让她害怕，却又不敢说出口，就是为了让她畏惧自己，从而达到之后的目的。 于是他不再多言，静静地想要等待面前的女孩痛哭流涕害怕畏惧的样子。 可偏偏，程冉最终没能让他如愿。 女孩深吸一口气，攥紧了拳头努力让自己稍微平静些许，她抓起不远处的杯子就往霍政学身上砸过去，她手忙脚乱，浑身颤抖，一身冷汗。 她摸出手机就要打电话报警。 “报警，你是坏人，我要报警抓你！” “你没有坐牢，我要报警抓你！” 霍政学猝不及防地被扔过来的矿泉水杯子砸中，狼狈之余注意到了小姑娘的动作，气急眼神示意了保镖就要往程冉那边靠拢。 就在保镖要伸手去夺程冉手机的瞬间。 “放开她，站远一点！” 来人微微喘着粗气，声音低低沉沉的，似乎二十多岁的样子，还没看清楚他的脸，程冉几乎是瞬间，眼眶通红的就掉下眼泪来。 像是溺水之中找到了浮木，像是慌乱当中找到了可以依靠的主心骨。 哪怕是从来都没有正面见过的人。 在这一刻，也足够成为程冉心中，所有的依靠。 第56章 程冉睡得很不安稳。 脸色苍白，额头鼻尖都渗出汗来，不知道是做了什么梦，看起来难过又挣扎的样子，秀气的眉头不自觉地皱在一起。 “哥...爸...妈——” 女孩猛地从床上大汗淋漓的坐起身来，环顾四周，半晌，才回想起来，她被霍政学带到这栋别墅，已经快两天了。 就像是邀请她来城堡做客一般？ 有温柔细心的保姆，有她以前从来都没有吃过的吃的，霍政学的态度更是耐心的不像话。 他在讨好她。 程冉其实很聪明。 只不过最开始的慌乱，导致了女孩一时之间乱了阵脚，可当被霍政学半强制带到这里，再看到他对自己的态度，程冉虽然仍然惴惴不安，心中害怕，却慢慢地镇定了许多。 霍政学似乎有些害怕，有些后悔，把自己带到这里来？ 那么他害怕后悔的理由，又是什么呢？ 悄悄藏在角落里偷听了霍政学打电话，断断续续的，捕捉到几个关键词语。 她听到霍沉渊的名字。 总裁哥哥。 打电话的霍政学似乎情绪很压抑，很烦躁，他几乎是用吼的在跟对面的人说话，说到最后，声音却又一点一点的颓丧下去，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跟支撑似的。 “我知道了。” “活了这大半辈子，到最后，居然斗不过自己的侄子...” 霍政学压低了声音笑了笑，“老爷子现在也不帮我，告诉霍沉渊，二叔输了，他为了一个外人...居然真敢把我逼到这种程度...” “偏偏我还不得不就范...真是好手段啊...” 挂断电话，霍政学还没来得及转身，程冉就跑回了自己的房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心中却是抑制不住的波澜起伏。 最开始知道霍政学跟霍沉渊关系的时候，程冉心里第一时间是害怕的。 她害怕一直被他们相信和依赖的总裁哥哥，到了最后，却是害死自己父母的凶手的帮凶。害怕从头到尾，他都在欺骗自己的哥哥。 可是到了现在，断断续续的将事情串联起来，程冉模模糊糊地，虽然仍然不知道在背后霍沉渊做了些什么，可他似乎，从头到尾，都是向着他们这边的。 突然出现的保镖，霍政学承受的压力，以至于现在，他后悔，把自己强制性带到这里的行为。 知道了这些，程冉心中缓缓地安定下来，再也没有刚开始时候的恐慌和畏惧。 吱呀一声，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霍政学脚步有些沉重，眼眶下面也是一片青黑，他的目光落在程冉的身上，有些说不清楚的复杂。 “你恨不恨我。” 程冉抿了嘴唇，不说话。 “丫头，我这段时间一直在想，如果五年前，我去坐牢了，是不是事情反而会更简单一点。” 程冉咬了牙，狠狠地瞪了霍政学一眼，提到五年前的事情，哪怕是她，都抑制不住的恨意在胸中蒸腾翻滚。 而霍政学，却似乎丝毫没有被她的情绪影响似的，自顾自的说了下去。 “我今天被董事会解雇了，知道什么意思吗？意思就是说，我自己的公司，我居然被解雇了。” “知道接替我的人是谁吗？” 程冉不说话，心中却是隐约已经有些猜测。 “所有董事都站在霍沉渊那边，联合起来，把我推下来了。” “其实我知道我那个侄子，他根本就不在意这些，做这些事情，只不过是为了你，为了你那个哥哥。” “这两天你在我这儿，我好吃好喝的供着你，还找了保姆来伺候你，可是他还是不放心，用尽了手段逼我把你还给他。” “因为你是坏人。” 听着霍政学说这些话，程冉心里总算是像出了口恶气似的，瞪了他一眼开口道：“那你还不快让我回家？” “我没想关着你。” 霍政学自嘲地笑了笑，“最开始只是不想让你把事情闹大，所以才会把你带回来，可是把你带回来有什么用？” “我那个侄子啊，为了两个不相干的人...居然这么用心。” “做了错事的人，就应该接受惩罚。” 程冉抿了抿嘴唇，缓缓开口。 “是啊，做错了事的人，本来就应该接受惩罚。” 霍政学深吸一口气，像是突然之间苍老了许多一样，缓缓站起身来，拍了拍程冉的肩膀，“走吧，我送你去见霍沉渊。” 话一出口，程冉猛地一愣，像是不相信他会有这么好心似的，反而有些迟疑。 霍政学还有一个女儿。 刚才他接到霍沉渊的电话，霍沉渊，拿他的女儿，做威胁，要换回程冉。 他万万没有想到程焱在霍沉渊心中的分量已经重到这种程度，他万万没有想到连霍家老爷子，连他的父亲，到了最后，对这件事，也不再发表任何意见，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亲眼看着长大的侄子，居然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成长到了连他，都无法与之抗衡的程度。 眸色变得越发深了几分，轻轻地笑了笑，眼角皱纹显得有些狼狈和衰老。 “走吧。” “再不走，我怕我那个侄子，要报警说我绑架了。” 程冉哼了一声，快速从床上跳下来，几乎是毫不留恋地就走在了前面，这两日虽然锦衣玉食，可她却经历了这些年来从没有过的心慌和害怕，她已经迫不及待的离开这里，迫不及待的见到霍沉渊，迫不及待的，见到自己的哥哥。 ———— ———— “程焱，你别慌，再等一会儿，一会儿就见到程冉了，好不好？” 霍沉渊声音低沉地厉害，他眸色深沉又压抑，温和耐心地望着面前这个情绪几欲崩溃的男人，一遍又一遍的开口安慰。 他这个样子，哪里像是杀伐果断，手段干净利落的霍氏总裁？ 温柔的啊，快要滴出水来。 可此时此刻的程焱，怎么会注意到这些。 他眼眶通红，喉咙沙哑，恨极了霍政学，连带着看霍沉渊的情绪，也抑制不住的受到影响。 他握紧拳头，咬紧牙关，坐在轮椅上，看着自己动弹不得的双腿，抿了抿嘴唇，缓缓地，一字一顿的开口。 “我不会原谅他。” “霍沉渊，我绝对不会原谅他。” 五年前他失去父母，失去双腿，五年后霍政学带走程冉，甚至他到现在，过了两天才知道。 “为什么你不告诉我？” 程焱轻轻呼出一口气，声音很轻，像是被风一吹就散了似的，他抬起头来望向霍沉渊，眼神逐渐变得疏离和冷淡，还有隐藏在深处，浓郁到散不开的失望。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那是我妹妹啊，我唯一的亲人了啊。” “霍沉渊，你知不知道。” 程焱轻轻地笑了笑，充满自嘲。 你知不知道，我已经决定了把所有的事情都当做没有发生过，我已经决定为了你原谅你的二叔，我已经决定把日子就这么平平淡淡的过下去。 可是为什么。 你们又要来伤害我的妹妹。 剩下的话程焱没有说出口，或者说，他已经失去了说话的心情和力气。 霍沉渊眉头皱得很深，他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张了张嘴，刚刚想要开口解释，却被手机震动的声音打断。 拿出手机，看到屏幕上面显示的名字，眸色转深了几分，接起电话，短暂地交谈了几句之后挂断。 他抬起手来拍了拍程焱的肩膀，缓缓蹲下，轻轻抱了抱情绪濒临崩溃的男人。 “走吧，我们去接程冉。” 原本是说让宁琳先回去的，可是女人实在是也放心不下程冉，再加上亲眼看着程焱跟自己的儿子闹成这样，宁琳也实在是找不到丝毫为霍家开脱的理由，最后索性，就跟着一起去了。 一路上，三个人气氛尴尬的不像话，没有一个人说话。 一直到跟霍政学约好的地方。 当霍政学从车上走下来，程焱几乎是瞬间就红了眼睛，紧紧地盯着这个人，如果眼神能化刀，那他此时此刻，怕是将霍政学杀死不知道多少次了。 还没来得及说话，霍沉渊已经从后面走过来，按住了程焱的肩膀，站在他前面，望向自己的二叔。 “程冉呢？” “那丫头脾气大，挑嘴，不知道这两天过得怎么样。” 霍沉渊的语气温温和和的，望着霍政学，可其中的压迫力，竟是让人有些说不出来的心中凛然。 程焱嗓子有些沙哑，干渴的厉害。 他呼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之后，也望向霍政学。 “我妹妹呢？” 霍政学指了指后面停着的车，“其实我还挺喜欢这个小丫头的。” “聪明，倔强，还很坚强。” “你们两个在一起了，我这个做二叔的，她应该怎么叫我？” 像是随意闲聊似的，可程焱却几乎是瞬间，就被这句话给激怒，“她叫你什么？你害死我我爸妈你还有什么脸面站在这里说这些？！” 霍政学看了霍沉渊一眼，心中有些讥诮。 “你看。” “沉渊，我早就说过了。” “外人终究是外人，他现在恨我，也连带着恨你。” 霍沉渊表情没有丝毫变化，甚至眼神都没有波动，望着霍政学，缓缓开口道：“让程冉出来吧。” “好，我去开车门。”霍政学看了霍沉渊一眼，点了点头，转身往车子那边走过去。 “我自己去找她。” 程焱拖着轮椅就要往车子那边去，霍沉渊皱了眉头，有些担心，却还是跟在后面。 当霍政学坐进车里，几乎是猝不及防的，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他居然踩下油门，轰的一声，将车开动。 车窗开着，程焱距离很近，他甚至看得到程冉坐在后面的那张脸。 “沉渊，二叔终于知道自己错了，可是我不想坐牢，所以，大家一起去死吧！” 声音被风割的支离破碎，霍沉渊陡然变色，一把拉住程焱，反身抱住他的身体，将他挡在后面。 轰的一声—— 宁琳捂住嘴巴，痛哭失声。 名贵的奔驰s600，撞在墙上，车头狠狠地凹了进去，隐约看得到玻璃破碎，还有鲜血淋漓。 程焱听到声音，浑身僵硬。 “霍沉渊，你放开我。” “放开我。” “我要去看我妹妹。” 第57章 &nb &nb &nb“你走吧。（百度搜索给 力 &#25网更新最快最稳定WwW.GeiLWX.Com)” &nb程焱的表情很平静。 &nb平静到甚至你在他眼里，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波澜起伏，或者说，看不到一丝一毫的希望，这样的程焱，看的霍沉渊心头猛地一抽，有一瞬间说不清楚的慌乱。 &nb他眉头紧紧地皱在一起，习惯性伸手就要去抱程焱，手刚刚碰到他，才发现他坐在轮椅上面，整个身体都在微微发抖。 &nb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一样。 &nb在商场上手段高明，被称作无所不能的霍氏总裁，此时此刻，面对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男人，竟是有些难以抑制的手足无措，他想要伸手去抱紧他，想要安慰他，却发现所有的话，全部都堵在了喉咙里，半晌之后，喉咙滚动几下，才说出几个字来。 &nb“程焱，你别这样。” &nb“我...已经找了美国最好的医生，专家团队马上——” &nb“霍沉渊，你走吧。” &nb程焱没有看他，视线落在程冉病房的方向，心里已经没有什么其他的感受了，只觉得脑袋嗡嗡嗡的响，连带着眼前，也一阵一阵的发黑。 &nb说出来的话，就像是钝重的刀子，不会致命，却一下一下的，在人心上，来来回回，磨得生疼。 &nb“你说什么？” &nb霍沉渊深吸一口气，瞳孔骤然收紧，他抿了抿嘴唇，生生压抑着心中翻滚的情绪，努力的让自己表现的更加平静一点，半蹲下来，望向程焱，他握住他的手，冲着他笑。 &nb“程焱，现在小冉出事了，你不要在这个时候闹脾气好吗？” &nb“我知道这件事情是我二叔的错，是我的错，但是什么事情都等小冉好起来了再说，到时候你再恨我，再气我，好不好？” &nb“我陪你去找最好的医——” &nb“霍沉渊，你走吧，我现在不想看到你。” &nb没等他把话说完，程焱就转过身去，直直的望向霍沉渊的眼睛。 &nb也就是这个时候，霍沉渊才突然发现，程焱一双眼睛已经布满了血丝，通红通红的，眼神悲哀又难过，挣扎又痛苦，一瞬间，那样的眼神，就像是扎进了他心里似的，让他忍不住心头一颤。 &nb程焱轻轻呼出一口气，望着霍沉渊笑了笑，眼神有些说不出来的情绪，压抑的厉害。 &nb“你知不知道，我早就在公司，见过霍政学。” &nb霍沉渊表情有一瞬间的凝滞，他皱了眉头，还没来得及说话，再一次，被程焱打断。 &nb“那个时候，我有多震惊，多愤怒啊，可是我还是相信你。” &nb“就算是我去了当年的监狱，去问了有没有那一号犯人，我也选择相信你。” &nb鼻梁酸涩，手臂克制不住的发抖，浑身也冷得厉害，胸口闷得喘不过气，程焱闭上眼睛，靠在轮椅上面，再缓缓睁开。 &nb“霍沉渊，你知不知道。” &nb“我曾经愿意为了你，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nb“你知不知道，我曾经想过，为了你，原谅，原谅亲手害死我父母，害死我父母的仇人。” &nb程焱说话的声音很轻，很缓慢。 &nb可他说出来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地敲在霍沉渊的心上，让他克制不住的有些发慌，却又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才好，心中钝痛。 &nb“霍沉渊，你知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我就只剩下小冉这一个亲人了啊。” &nb“你是什么时候知道，你二叔是当年害死我爸妈的凶手的？” &nb霍沉渊深吸一口气，抿了抿嘴唇，沉声开口：“你看见车里坐的人是他的时候。” &nb“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nb程焱看着霍沉渊，眼神平静的有些吓人，他甚至在笑，“你告诉我说，我看错了，凶手在监狱里关的好好的，在接受惩罚呢。” &nb“霍沉渊，你知不知道我站在我爸妈墓碑前面，跟他们说对不起，说我要为了你，原谅所有一切的时候，我心里是怎么想的？” &nb“我装作所有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我想跟你好好的在一起，可是你呢？” &nb“可是你呢？” &nb“你在做什么？你什么都不告诉我，你什么都瞒着我，你凭什么？” &nb“现在小冉躺在急救室里，她快被你二叔害死了，她快被你二叔害死了啊，霍沉渊，你知不知道我恨不得替她去死，我恨不得现在躺在医院病**上的那个人是我！” &nb“那是我亲妹妹啊。” &nb“霍沉渊，你知不知道，那是我亲妹妹，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亲人了。” &nb程焱自嘲一般的笑了笑，闭上眼睛，脑海中不断交织浮现的，是五年前父母死去的那场车祸，还有一个小时之前，再度发生在他面前的那场车祸。 &nb程冉鲜血淋漓的脸，痛苦的模样，她抓着自己的手，气息微弱的问他。 &nb“哥，我好疼啊。” &nb“我会不会死，我会不会死。” &nb还在抢救。 &nb生死不明。 &nb你能理解那种，失去了所有的支撑，心脏麻木到已经快没有知觉的感受吗？ &nb他甚至已经不太憎恨霍政学。 &nb可是他却已经疲倦到，不想再面对任何，任何，跟霍政学有关的人。 &nb包括霍沉渊。 &nb他不想去深究为什么霍沉渊早知道程冉被绑架，却什么事情都不告诉他，不想去深究为什么霍沉渊对五年前害得他们家破人亡的凶手视若无睹，他也不想去强迫霍沉渊，为了他们所谓的感情，六亲不认，对霍政学痛下杀手。 &nb可是他很累。 &nb他不想再面对他。 &nb“霍沉渊你走吧。” &nb霍沉渊抿了抿嘴唇，男人瞳孔幽深，漆黑一片，情绪浓沉，他喉咙滚动，想要开口解释，所有的话，却都在看到程焱眼眶当中固执不肯掉落的泪光时，全部都咽了回去。 &nb男人深深地凝视着程焱，半晌，才缓缓抬起手来，轻轻摩擦了几下他的脸。 &nb他怎么会不了解此刻程焱的心情。 &nb他有多崩溃，多痛苦，多愤怒，他全部全部都知道，甚至于，他比他，还要挣扎，还要痛苦几分。 &nb程焱说恨不得替程冉受罪，恨不得替程冉去死。 &nb可是他呢？ &nb他也恨不得替程焱痛苦替程焱受罪啊。 &nb深吸一口气，将所有情绪全部都压抑在心里，什么解释都没有说出口。 &nb程焱现在需要一个发泄的对象。 &nb哪怕是他恨他，不愿意再见他，将所有的负面情绪，全部都放在他一个人身上，他也愿意受着。 &nb深呼吸一口气，半跪在程焱的轮椅面前，几乎是用尽了这一辈子，所有的耐心迁就，所有的低声下气，他握着他的手，让两只手贴合在一起，他试图想要给他一点点的安慰跟力量。 &nb程焱也不反抗。。 &nb也不看他。 &nb只当他是空气一般，维持着这样的姿势，像是时间凝固停止了一般，不知道过去多久。 &nb一直到叮的一声，急救室的红色的灯熄灭，绿色的灯亮起来。 &nb程焱几乎是手忙脚乱一般，推着轮椅就要往前面去。 &nb霍沉渊迅速起身，像从前一样，推着他，朝着医生那边走。 &nb“医生，我妹妹...我妹妹她怎么样了？” &nb摘下口罩的医生明显有些疲倦，看了站在后面的霍沉渊一眼，恭恭敬敬地点了个头之后才开口回答道：“已经抢救过来了，现在病人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nb话说到这里，程焱几乎是整个人都松了一口气，往轮椅后面靠了靠，闭上眼睛，半晌没有说话。 &nb可那医生，却很明显的，有些犹豫。 &nb霍沉渊皱了眉头，沉声开口问道：“医生，有什么话你就直说，病人脱离生命危险了，还有什么问题吗？” &nb医生看了程焱一眼，叹了口气，有些沉重的开口道：“希望你们家属能够做好心理准备。” &nb“车祸发生的时候，病人的脸...本来就遭受到了剧烈碰撞，再加上刚好扎在了玻璃上面，所以...” &nb“所以毁容了，是吗？” &nb程焱握紧了拳头，仰起头来，努力克制自己保持平静，问出这句话来。 &nb“是的。” &nb“程焱，我现在就国外最好的整容医生，你别担心，只要小冉没有生命危险，其他所有事情都好说，都能解决——” &nb“霍沉渊，程冉毁容了。” &nb像是完全没听到霍沉渊说什么似的，程焱一字一顿的开口。 &nb“她啊，最自恋。” &nb“以前总是到哪儿都喜欢照镜子，总是拉着我说她继承了我们家最好的基因，总是一遍又一遍地让我夸她长得漂亮。” &nb“她毁容了。” &nb“最开始我就担心，她脸上那么多血，那么血....” &nb“霍沉渊。” &nb“你二叔呢？” &nb“他死了没有？” &nb“五年前他撞死了我爸妈，害得我双腿残疾，，五年后...他又害得我妹妹毁容，霍沉渊，你说你二叔，他跟我们家有什么血海深仇啊，啊？你告诉我。” &nb“程焱，乖，你别哭，别哭。” &nb霍沉渊心中钝痛，半跪在地上抬起手来，想要给程焱擦眼泪，手刚刚抬起来，就被程焱一把挥开。 &nb他近乎于艰难的坐直了身体。 &nb“你走吧。” &nb“我，霍沉渊，我现在不想看到你，不想看到，跟你二叔有关的任何人。” &nb“我求求你。” &nb“求求你。” &nb“让我一个人，安静一会儿。” <font 第58章 &nb &nb &nb程冉一直都在昏迷。（百度搜最快最稳定r>&nb医生的解释是虽然已经度过了危险期，可由于女孩身体突然遭受巨大的创伤，再加上精神上的恐惧，导致她可能一时半会儿潜意识里会抗拒醒来。 &nb对于这样的说法，程焱只是点了点头，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和波动。 &nb最近一个星期，他的心情很平静。 &nb得知了霍政学抢救无效当场死亡的消息，办理了从霍氏离职的手续，签了保险公司赔偿下来的单子，他几乎是平平静静的，就把所有该处理的事情，都解决了一个干净。 &nb恩，还赶走了霍沉渊。 &nb程焱已经很克制自己，不去想这个名字，可是一旦想起来，他就抑制不住的在心中默默描画，那张熟悉至极，烙印在心底的脸。 &nb可是，已经不可能了啊。 &nb他以前天真幼稚，总以为凭着爱情，就可以打败一切，就能够战胜一切，可以什么都不在意，什么都不管不顾。 &nb可事实上不行。 &nb他无法再继续，装作若无其事一样，面对霍沉渊，面对霍家。 &nb他无法，不将程冉现在彻底毁掉了的一张脸，算在他们头上。 &nb他恨霍政学，恨霍家。 &nb更恨他自己。 &nb若是当初他能够不那么痴心妄想，能够不那么愚蠢可笑，不接近霍沉渊，不奢望跟他在一起，是不是就永远不会发现五年前那一桩往事，是不是，就能够让程冉像以前一样，平平安安的，健健康康的成长？ &nb推着轮椅往病**旁边靠了一点，抬起手来帮昏迷中的程冉盖了盖被子。 &nb程焱手指骨节纤长，隐约看得到凸起的青筋，皮肤苍白。 &nb他望着自己妹妹包满了纱布的一张脸，有些恍神，半晌，才抿了抿唇，将所有深沉翻涌的情绪，全部压抑下去，轻轻地笑了笑。 &nb昏迷也没什么不好的。 &nb最起码，在梦里还能好好的。 &nb隔壁病房的，是一个小男孩。 &nb不知道是得了什么病，脑袋被纱布包在一起，似乎刚动过刀的样子，偏偏他还顽皮又活泼的样子，经常在医院走廊里跑来跑去。 &nb也就是这么注意到程焱的。 &nb在小男孩的眼里，这个一天到晚都坐在轮椅上的哥哥，是有些可怜的。 &nb也不说话，也不笑。 &nb于是大着胆子，就推开了程冉病房的门，歪着脑袋，凑到了程焱的面前，咧着豁了两颗门牙的嘴，冲着程焱笑。 &nb“大哥哥，你怎么不说话，也不笑啊？” &nb程焱先是一愣，也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抬起手来摸了摸男孩的脑袋，冲着他轻轻地笑了笑。 &nb“没什么，小孩子不懂。” &nb“你要吃水果吗？” &nb于是推着轮椅就要去给小男孩拿吃的，一来二去，两个人待在一起，竟是有些和谐。 &nb“哥哥哥哥，我悄悄告诉你一个秘密哦，我上次偷听到我妈跟医生说话了，医生伯伯说我这个病啊，治不好了，以后可能会变得痴痴傻傻的，就跟电视上的傻蛋一样。” &nb小男孩歪着脑袋，坐在病**边上，晃荡着两条腿，冲着程焱咧着嘴笑。 &nb“其实我不知道变成傻蛋以后会是什么样子，我只是不希望看我妈妈伤心，她以为我不知道，但其实我都听她哭过好多次了。” &nb“哥哥，你说我的病真的治不好了吗？” &nb“这个睡着的姐姐，她得了什么病啊，她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啊？” &nb“哥哥哥哥，你怎么每天都看起来不开心啊？我妈说，人活在世界上，要珍惜自己的时间，每一秒钟，都要活的开开心心的。” &nb小男孩话很多，很聒噪。 &nb可是看着他嘴巴一张一合的说话，不知道怎么的，程焱心里，竟是莫名的有些悲伤起来。 &nb他伸出手抱了抱身体瘦小的男孩，拍了拍他的背，不知道是在鼓励他，还是在鼓励自己。 &nb“会好的。” &nb“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nb“哥哥，我好久没有去学校了，我好想我的同桌啊，她可漂亮了，每次还给我买酸奶喝，哥哥，你说她会想我吗？” &nb“哥哥，我给你背诗好不好？我会背的诗可多了。”说着说着，小男孩就像献宝一样的从**上跳下来，仰着头，摇头晃脑的开始跟程焱背诗。 &nb程焱没怎么仔细听。 &nb隐约记得他似乎是背了两三首。 &nb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就看到男孩涨红了脸，似乎是忘记了下一句，嚅嗫了半天，有些尴尬又有些不服气的样子。 &nb“一蓑烟雨任平生...任平生...” &nb“我...这首我还没背熟，其他的我可厉害了！” &nb程焱轻笑着将果冻和酸奶递给男孩，没有多说什么，可视线落在窗外灿烂明媚的阳光里，心情却不自觉地有些压抑。 &nb霍沉渊。 &nb他又不自觉地想到他了。 &nb一蓑烟雨任平生。 &nb他曾经那么笃定的那么痴迷的想要跟他一蓑烟雨任平生，可是现如今，怕是从今以后，就只剩他一个人，也无风雨，也无晴了。 &nb———— &nb———— &nb林燃推门走进办公室的时候，霍沉渊背对着他，站在落地窗前。 &nb正是夕阳落山的时候，血红色的光芒透过玻璃窗照进来，晕染在男人身上，他一身黑色西装，原本就身材高大修长，可不知道怎么的，从来都气势卓越，让人不敢接近的霍总裁，此时此刻，却莫名地让他感觉到一丝丝，让人有些心酸的孤寂与落寞。 &nb不过这种感觉，也仅仅只持续了半秒钟。 &nb听到他的声音，霍沉渊转过身的时候，已经恢复了平日里冷漠又疏离的模样，淡淡扫了他一眼，走到办公桌那边坐下，两只手交叉在一起，沉声开口问道：“什么事？” &nb“何律师让我把回执文件拿过来给您看一眼，如果您觉得没问题，那么就可以对...对程焱他们进行赔偿了。” &nb没有立刻伸手接过文件，霍沉渊眸色漆黑，半晌，缓缓开口问道：“程焱他，答应接受霍氏补偿了？” &nb林燃有些犹豫，顿了顿之后点头开口回答道：“程焱那边接受的很干脆，何律师提出来之后他立刻就签字同意了。” &nb“总裁，说不定...说不定这是程总监给您的一个信号呢？他接受了您的帮助，你们之间...或许还有回旋的余地呢？”林燃跟在霍沉渊身边很久，自然而然将他们两人之间的感情看得清清楚楚，霍沉渊倒也没有刻意避讳于他，走到现在，林燃也不是不知道霍沉渊跟程焱，几乎已经濒临决裂，作为霍沉渊的下属，他心里，自然是希望两个人能够和好的。 &nb同意了。 &nb霍沉渊轻轻地笑了笑。 &nb抬起手来揉了揉有些胀痛的太阳穴，阖了眼睛，半晌没有说话。 &nb程焱接受了霍氏提出来的，给他赔偿的方案。 &nb若是换做旁人，或许的确如林燃所说，是和好的征兆。 &nb可换做程焱，他太了解程焱，太明白他的性格里面，有多少的固执，坚持，保守，还有迂腐的成分在。 &nb他签了霍氏的赔偿协议。 &nb并不是要和好。 &nb而是要两清。 &nb两清啊。 &nb霍沉渊摇了摇头，轻轻地呼出一口气，不再说话。 &nb“还有一件事，总裁，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nb看着这样的霍沉渊，林燃不知道怎么的，觉得有些于心不忍，犹豫半晌，站在原地不知道是该说还是不该说。 &nb“说吧，你什么时候变这么优柔寡断了。” &nb霍沉渊的情绪波动，从来从来，都只针对程焱一个人。程焱不在，他就永远都是那个高高在上的霍氏总裁。 &nb“您之前安排我的做的事情...现在已经做好了。” &nb霍沉渊皱了皱眉，抬起头来准备想问是什么事的，可看到林燃那么犹豫不决吞吞吐吐的神情，一瞬间，心中明了。 &nb男人轻轻地笑了笑，沉默了半晌，点了点头。 &nb“这么快啊。” &nb他安排林燃去做的，是筹备他跟程焱，在丹麦的婚礼。 &nb是的，婚礼。 &nb他几乎是动用了自己，还有霍家所有的能量，打通了所有关节的关系，想要给程焱一个真真正正的，无关性别的，被所有人承认的婚礼。 &nb这一切他从来都没有跟程焱说过。 &nb他想的是，等全部都准备好了，再告诉他，给他一个惊喜。 &nb可他万万没有想到，还没能到他准备好...现如今，什么都安排好了，程焱，却不愿意跟他在一起了。 &nb“总裁，您为什么...为什么不再继续争取一下呢？程总监他...他其实是误会了您啊...” &nb林燃一时忍不住，终于还是将憋在心里许久的话给说了出来。 &nb霍沉渊却是没有回答。 &nb男人轮廓深邃，眼眸漆黑，视线落在空气当中的某一点上，半晌没有说一句话。 &nb再争取一下。 &nb霍沉渊轻轻地笑了笑，微微阖了眼，脑海中浮现出程焱在得知程冉毁容昏迷的时候，那一瞬间的眼神。 &nb黯淡了，熄灭了，苍白，痛苦，挣扎，濒临崩溃，摇摇欲坠。 &nb他需要一个寄托。 &nb哪怕这个寄托，是滔天的恨意。 &nb他愿意做程焱憎恨的对象。 &nb只要他还能恨他，还能将情绪发泄在他身上，只要他不责怪自己，那么所有的一切，他就都没关系。 &nb纵使这代价，是他或许，就要这么失去程焱了。 &nb心脏钝痛，并不鲜明，却一下一下的，像是凌迟一般，缓缓的，不给人一个痛快，却折磨得人，霍沉渊抬起手来揉了揉太阳穴，不再说话，示意林燃出去。 &nb林燃走到门口，握着门把手，咬了咬牙，顿住脚步，回过头去望向霍沉渊。 &nb“总裁，我只是...替您觉得有点不值，您那么爱程总监，对他那么好，可他——” &nb“我也不是说程总监哪里不好，只不过...他怎么也不该，把所有错误...全部都算在你头上啊...” &nb声音越来越小，林燃有些后悔自己一时情急说了这些话，正在犹豫着呢，突然听到霍沉渊背对着他，用那样复杂，又平静的语气，说出这样的话。 &nb他说我恨不得出车祸的那个人是我。 &nb也不愿意他那么难过。 &nb程焱啊。 &nb他苦着呢。 &nb只不过，他从来都不明白，我有多爱他。 &nb不过没关系。 &nb其实这样也好。 &nb林燃愣在原地，半晌，望着霍沉渊背影，竟是觉得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样，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心尖上像是被淋了一整颗柠檬挤出来的水，又压抑，又酸涩，有些想笑，眼眶却温温热热的。 &nb他还没来得及缓过心情，办公室的大门，就再一次，被人急匆匆地，从外面推开。 &nb宁琳面带急色，带着风尘仆仆，又是焦灼又是心疼，匆匆走到霍沉渊面前。 &nb“程焱要带小冉出国，你知不知道？” <font 第59章 都说机场和医院，才是见证过最多最真挚感情的地方。 人潮汹涌，到处都是拖着行李箱面容匆匆的人们，程焱坐在轮椅上，在等候安检的时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就走了神，视线落在机场大厅的某一点上，最近因为发生太多事情而明显瘦削了许多的脸上，却看不到太多表情，平平静静的，不知怎么，竟是莫名让人看着，觉得有些空荡。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来叫他。 西装革履的男人冲着程焱点了点头开口道：“程先生，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准备出发吧。” 程焱最开始没听见，一直到男人喊了第三声，他才猛地回过神来，抿了抿嘴唇，握紧了轮椅的把手。 该走了啊。 西装男人叫纪文浩，是程冉的主治医生，这一次，也是因为程焱要带程冉出国治疗，才会随行跟着一同前往。 看着程焱的表情，纪文浩没有多想，只当他是坐轮椅有些不方便，所以自然而然的绕到后面去，就准备帮程焱推轮椅。 却被程焱拒绝。 “纪医生，我自己来吧。” 程焱礼貌笑笑，示意自己可以，纪文浩愣了一下之后反应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冲着程焱笑笑，开口道：“对不起，我没有别的意思。” 他自然不是第一天认识程焱，早就觉得程焱跟其他人很不一样，欣赏之余，自然而然不希望惹了他不愉快。 程焱点了点头之后，似乎就没有说话的兴趣了，为了活跃气氛，纪文浩看了看周围的人群，笑了笑，开口道：“以前我出国念书的时候，在机场总觉得有些害怕。” “就好像一旦离开了，就跟这里的所有一切，都跟我无关了一样，压抑的不像话。” 程焱的动作有一瞬间的凝滞。 他微微抿了唇，轻笑一声，缓缓点了点头。 “是啊。” “总觉得，离开了，就跟这里的一切，都无关了。” 没有听出程焱语气当中的恍惚，纪文浩笑了笑，指着前面开口道：“程冉在那边等着我们呢。” 带着黑色的帽子，巨大的口罩，还有墨镜。 整个人都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像是畏光似的。 自从苏醒过来之后，程冉便是这一副打扮。 她不再吵吵闹闹，不再活泼爱笑，她变得沉默寡言，她将自己隐藏在这样的外壳里，一日一日的，消瘦下来。 当然，面对程焱的时候，她依然是那个需要依靠的妹妹。 “哥，我们要走了吗？”程冉习惯性抓住程焱的手，仰起头来问他。 “是啊，国外有最好的技术，最好的医生，到时候就能把你治好了。”程焱抬起手来揉了揉程冉的头，温声开口安慰道：“我的小冉啊，会比以前更漂亮。” 不知道口罩后面的那张脸究竟是什么表情，程冉沉默了好久之后，轻轻地点了点头。 三人同性。 走到安检口的时候，程冉突然回过头去，顿住脚步，不知道在看什么。 “怎么了？忘记什么东西了吗？”纪文浩有些奇怪，也跟着往后看了一眼。 程冉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望向坐在轮椅上动也不动的程焱，开口叫了一声：“哥，我们真的要走吗？” “总裁哥哥他——” “时间到了，走吧。” 没有让程冉把话说完，程焱抬腕看表，直接打断了她的话。 程冉突然就红了眼眶，又往后看了一眼，深吸了一口气，才转过身去，走到程焱的身旁。 从头到尾。 程焱坐在轮椅上的脊背都挺得笔直，从头到尾，都没有回头看过一眼。 兄妹二人之间的气氛在这一瞬间有些怪异，纪文浩心中疑惑更甚，想要开口问一问的，最终还是将话给咽了下去。 他微微垂了眼眸，将手中的登机牌交给服务人员，在办理手续的时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纪文浩无意中看到这点，心中竟是一瞬间有些震颤。 程焱这眼神。 像是彻底熄灭了一样，怎么看，都让人觉得绝望的厉害。 不过那也只是一眨眼，速度快到几乎让纪文浩以为自己刚刚看到的不过只是一场幻觉，之后，程焱就恢复了正常，他抬起手来拍了拍妹妹的肩膀，淡淡开口道：“我们该走了。” 从头到尾。 从头到尾。 程焱都咬着牙，命令着自己不要回头。 他在害怕什么呢？或许，或许是害怕，自己回头了，就舍不下心了。 厮守与离散，都是公平事。 程焱沉默地握紧了拳头，喉咙微微滚动，低下头，表情逐渐变得有些难以言喻的压抑，他抿了抿嘴唇，张开嘴巴，无声的笑了笑。 他跟霍沉渊啊，原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这是宿命。 无论之前爱的有多热烈，不管曾经多坚定的以为以后一定会在一起，可最后就是这样啊。 他任由自己那样放肆的跟他在一起，他任由自己忽略了其他所有的一切去跟他在一起。 可是最终最终。 他为了自己想要得到的所谓爱情。 害得他唯一的妹妹，现如今面目全非，容貌尽毁。 所以你们说，他应该怎么做，怎么选？ 飞机轰隆隆的起飞，震得人耳朵在一瞬间有些微微耳鸣，程焱望向窗外的云层和隐约还能看到的大地，突然想到以前在电影里看过的一句话。 电影里的人，那样平平静静地笑着说。 做人背负的太多。 就容不得全心全意的爱一个人。 —————— —————— “都安排好了吗？” “回总裁的话，我已经过美国那边最好的医生和专家团队，到时候会由他们来给程小姐做手术，不会露出任何破绽，请总裁放心。” 林燃恭恭敬敬地站在霍沉渊后面半步的位置，详细将安排汇报了一遍，一直到说完，都没听到霍沉渊有任何回应，不由得抬起头望过去。 却是看到霍沉渊的视线。 长长久久的落在登机口的位置，像是凝固了一样。 男人轮廓本就深邃凛冽，此时此刻，这样望着，竟是不知怎么的，让人心中升起了些许萧索的味道。 霍沉渊极少失态。 或者说，在他懂事之后的人生里，所有的情绪，都是经过控制之后，才流露出来的，身边所有人都敬他畏他，所有人都几乎快要忘记了，这个无所不能的男人，不过也只是一个普通人。 林燃心中微颤，迅速低下头，移开视线。 那一瞬间。 他几乎看到了霍沉渊那双眼睛通红，影影绰绰闪烁地，像是隐忍的泪光。 不过当然也只是一瞬间。 霍沉渊淡淡嗯了一声，当做自己听到了，却没有丝毫要走的意思。 机场人来人往，几乎所有人路过这边的时候，都会朝着霍沉渊看一眼，他实在是太过招眼，像是站在那里，就是人群的中心似的。 可那又如何？ 总感觉似乎要在这机场，站到天荒地老似的。 一直到天黑。 林燃也不敢开口提醒，倒是霍沉渊自己反应过来，他似乎是轻轻笑了笑，再看了一眼登机口，轻轻呼出一口气，转身走在前面。 “总裁，刚刚程小姐...似乎是看到我们了。” 霍沉渊没有说话。 他怎么可能会没有看到？ 程冉那副模样。 戴着口罩，帽子，整个人瘦的不成样子，可是她回过头朝着自己看过来的时候，那一瞬间，霍沉渊分明能够感觉到，她在叫自己。 然后就看到程焱脊背整个都僵硬的模样。 他梗着脊背，坐在轮椅上，也不曾回头多看一眼。 霍沉渊微微阖了眼，半靠在椅背上，似乎是有些疲倦。 “总裁，程总监这一走，是不是...就再也不回来了？” 身为一个局外人，可不知为何，林燃心中也酸涩的厉害，压抑的不知道该怎么才好，踌躇半天，终究还是问出了口。 霍沉渊没有回答，像是睡着了。 过了不知道多久，林燃再一次开口。 “总裁，要是程总监不回来了，您还会爱上别人吗？” 林燃问这句话没有别的意思，他只是有些为霍沉渊感到不值，在他心中，像霍沉渊这样的男人，能够为另一个人，做到这样的程度，是何其不易，可最后的结果，却连普通人的普通感情，都敌不过。 “不会。” 霍沉渊淡淡开口回答。 林燃先是一愣，然后就是心酸。 他望向霍沉渊，车窗外面灯光璀璨迷离，男人背光坐在车里，五官隐晦而深邃，像是外面的一切，都跟他毫无关系似的，像是累得厉害，周身的气势竟是显得有些压抑。 没有在意林燃的眼神，霍沉渊缓缓睁开眼睛，眼眸深邃。 他方才说不会。 程焱不会不回来。 他也不会爱上旁人。 “掉头吧，我想去别墅看看。” 听到霍沉渊的话，林燃猛地一愣，反应过来之后，立刻调转方向盘。 别墅是霍沉渊之前，为了程焱准备的，他们在西班牙注册结婚之后，准备要搬进去的地方。 恩。 他为程焱准备的家。 第60章 林燃将车子停好，熄了火，并没有随着霍沉渊下车。 他微微抬起头，望向霍沉渊的背影，又顺着他的背影，望向面前这一栋灭着灯的别墅。 这是霍氏去年最大的地产项目里面，提前预留下来的，最好的一栋房子。 装修是霍沉渊亲自设计，亲自筹备，亲自监督落成的，那段时间霍氏工作很忙，霍沉渊身为总裁，却依然抽出大量的时间跟精力在这栋房子上面，并且责令了他们这群下面的人，一定要保密，不在程焱面前，透露出半点风声。 林燃到现在都还记得，霍沉渊站在这栋房子里面，看着他们未来的家，一点一点落成的时候，脸上的那种表情。 “总裁，你准备什么时候带程总监来这里啊？” 林燃那时候还在笑，难得壮了胆子，趁着霍沉渊心情好跟他说起这个话题，霍沉渊果然也没有不高兴，目光落在别墅的落地窗外面，一张棱角深邃凛冽，平日里不近人情的脸，竟是变得有些温柔起来。 男人眼神惑人，带着浅淡笑意，不看林燃，淡淡开口。 “快了。” 那时候林燃也发自内心的替他们高兴，只觉得好不容易，两个男人，还是这么不一样的两个男人，居然能够这样坚定不移，直截了当的修成正果。 快了。 那个时候林燃也真的以为快了，却万万没有想到，短短两月，竟是横生这么多的枝节和波澜，硬生生的，将两个人变成现如今的模样。 陌生，疏远，甚至仇恨。 忍不住叹了口气，林燃摇了摇头，收起了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默默地坐在车里等霍沉渊出来。 ———— ———— 别墅装修是按照程焱的审美跟习惯来的。 他性格温和，不喜奢华铺张，于是霍沉渊就在细节处下功夫，几乎是用尽了所有办法，把这栋别墅，装修成他理想中，最适合程焱居住的家。 黑白灰为主调，走简洁大气的欧式风格。 一楼大厅铺着厚厚的羊毛地毯，还有玻璃橱窗后面的壁炉。 墙上的浮雕，沙发把手处包裹着的软皮，并排摆在露台上面的躺椅，偌大的蓝色游泳池。 楼上专门请了国外复健师为程焱设计的复健室，两个人合在一起的书房，还有覆盖了一整面墙的书架。 还有两个人的卧室。 偌大的衣帽间就，推开门就能看到两个人放在一起的衬衣，西裤，还有领带。 洗手间里颜色一样的毛巾，牙刷，还有杯子，放在一起的剃须刀，配合了程焱的轮椅高度，可以电动升降的洗手台等等。 甚至于楼梯的坡度，预留的直梯等等，每一处的细节，全部都是用了心，为程焱悉心准备的。 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霍沉渊坐在客厅里深灰色的沙发上，视线落在空气中的某一点上，像是时间凝固住了一样。 他眸色漆黑一片，缓缓向后靠。 房间里关了灯，男人的半张脸都隐匿在黑暗里，他阖了眼，像是疲倦了，又像是困得要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 当天光快亮，电话在桌上震动，霍沉渊才仿佛被惊醒了似的，从那个保持了一整晚的姿势中，脱离出来。 手机屏幕闪着刺眼的光，上面跳动着的那串号码，漂洋过海，从美国打来。 接通。 电话那头是个男人的声音，纯正的中文，恭恭敬敬的语气。 “霍总，人我们已经接到了，明天会安排最好的诊疗团队过来。” “恩恩，您放心，不会让程先生察觉出来的。” 对面简短的像是汇报一样，安静听完之后，霍沉渊挂断电话，抬起手来，揉了揉疲倦到难以克制的太阳穴，再度阖眼。 ———— ———— 从登上飞机的那一刻开始。 程焱的心，就像是被人给揉碎了，飘在半空中，细密缠绵的疼痛，却又落不了地，空空荡荡的，胸口难受的厉害。 起飞的那一瞬间，轰隆隆的声音巨大，震得人耳朵也嗡嗡嗡的响，像是大脑里面，都在飘雪花。 十几个小时的飞行时间。 他没有食欲，没有精神，甚至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半靠在椅背上，望着窗外的云层，不知道在想什么。 纪文浩中间几次想过去叫程焱吃点东西，却都被程冉拉住。 女孩连在飞机上，都戴了口罩墨镜，可那说话的语气，不知道为什么，竟像是一瞬间就长大了似的，成熟懂事的，让人克制不住的心疼。 她望向自己的哥哥，轻声开口：“纪医生，就让我哥一个人待会儿吧。” “他心里肯定不舍得的。” 纪文浩一愣，正准备接着问，程冉却已经低下头去，没有说话的意思了。 可是在他没看到的角度里，程冉墨镜后面的那双眼睛，却是克制不住的红了起来。 那场车祸之后她睡醒就发现自己毁了一张脸，半夜连她自己都会被自己吓到，整夜整夜的做噩梦，整夜整夜的睡不着。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程焱不再见霍沉渊。 程冉想跟他说自己没关系的，没关系的，想跟他说，她从来都没有把自己这张脸，怪在总裁哥哥的头上。 可是她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程焱就已经办好所有手续，要带着他远走他乡。 她整夜整夜睡不着，程焱又何曾合过眼？ 他比自己还要受煎熬。 程冉心里很清楚，清楚地不能再清楚，因为自己，因为那场车祸，所以程焱几乎是把所有的罪孽感，全部都背负在了自己身上。 也正是因为这样。 程冉才会同意离开这里去美国的事情。 或许自己顺从的接受治疗，把病给治好了，哥哥才能不那么深切的，责怪自己。 漫长的飞行。 程焱像是很快的就调整过来，恢复如常。 他帮程冉盖毯子，问她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累不累，要不要吃东西，像是害怕妹妹会不习惯似的，压低了声音，温和又耐心的跟她讲美国的风俗习惯。 “恩，来之前我们已经联系过医生了，休息一晚，第二天就去找医生看一看，恩？” 程冉摇头，像撒娇似的靠在程焱肩膀上。 “天天都在医院，去美国了不能逛一逛再去看医生吗？” “不行，乖一点，听哥哥的话。” 两个人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说话，时间竟也过得很快，程冉逐渐入睡，程焱抬起手来帮女孩拉了拉毛毯替她盖好，正准备收回手的时候，就看到一杯温热的牛奶递过来。 抬起头，就看到纪文浩冲着他笑。 “刚刚空姐送来的，睡前喝一杯，助眠的。” 抿了抿唇，程焱接过牛奶，冲着纪文浩点了点头表示感谢。 “程先生，不知道你有没有想过，在美国继续复健呢？”纪文浩试探性的开口询问，目光也落在程焱被毯子盖住的腿上。 程焱动作微顿。 轻轻笑了笑之后，抬起头来望向纪文浩，眼神平平静静的。 “我这个样子，再做复健，也没什么作用了吧。” 在轮椅上已经度过五年，他已经做好心理准备，继续再过一辈子。 更何况。 离开了霍沉渊。 能不能站得起来，对他来说，竟是少了许多意义，变得索然无味起来。 “有用的，肯定有用！”纪文浩一时情急语气都有些激动，他目光灼灼望着程焱开口道：“美国的医学本来就比国内要先进许多，你的情况我已经问过这边的医生，要是能够配合最先进的疗法，假以时日，肯定是有机会站起来的。” 程焱没有回答。 “程先生，难道你真的就希望在轮椅上过一辈子吗？” “我想如果关心你的人，知道你还有可以站起来的机会，一定会支持你去做的。” 听到纪文浩说出这句话，程焱眼神有一瞬间的涣散。 他抿了抿嘴唇，抬起头来望向纪文浩，点了点头，轻声道谢。 “我会试试的，谢谢你纪医生。” 终于看到程焱点头，纪文浩忍不住松了一口气，有些欣慰，笑了笑之后也靠在椅背上准备休息。 只不过闭上眼睛之后，心中忍不住有些好奇。 美国所谓的高端医学团队治疗残疾的渠道，根本不是他找来的。 而是霍氏集团的总裁霍沉渊，在他决定陪同程焱程冉出国之后，专程找上门来，将详细计划告诉他之后，让他说服并且安排程焱在美国接受治疗的。 根据他的了解，最初只当是因为霍家人开车，导致了最终程冉毁容。 所以霍氏总裁这般费心费力弥补，倒也能够理解。 可是不知道怎么的，纪文浩突然就觉得，似乎有哪里被他忽略了似的，总感觉怪怪的。 悄悄睁开眼睛看了一眼程焱睡着了的侧脸，纪文浩忍不住有些好奇，在心中犯了嘀咕。 究竟这霍氏总裁，跟程焱，是什么关系呢？ 仇人？ 可霍沉渊在他面前说到程焱名字的眼神，怎么看，怎么想，都不像是仇人啊。 至于程焱就更奇怪了。 害的妹妹毁容的霍家人，他不仅不愿意提起，偶尔听到旁人说起，那表情，也丝毫看不见恨意或是怒意。 更多的，竟是恍惚与空空荡荡看得人心里发闷的悲伤。 那么，两个人究竟有什么关系呢？ 纪文浩摇了摇头，索性不再继续想下去，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第61章 自从程焱走后，a市就开始下起了暴雨，连着几天，到处都湿漉漉的。 霍沉渊在加班。 下了几天暴雨，他似乎就加了几天的班，高强度的工作量，超负荷的身体运转，他却像是丝毫感觉不到疲惫似的，没日没夜。 一直到将桌上堆积的最后一份文件看完，再伸手去拿只摸到一团空气的时候，他右手停顿在半空中，半晌，抿了抿唇，才缓缓收回来，整个人往后靠在椅背上，眸色深得像一团雾，看不清楚。 视线下移，落在桌上放着的相框上面。 相框里的照片，似乎是傍晚的时候拍的，漫天都是暗红色的云霞，晕染的浓墨重彩，美得不似人间。 偏偏照片的右下角，却是一个男人的侧脸。 光线的缘故，只拍到侧脸的轮廓，却不知道怎么的，刚刚好有光照过来，看得清那双眼睛。 是霍沉渊拍的程焱。 在程冉生日派对的那一天，在海边拍的。 程焱转过来看他，背影里漫天云霞和深蓝色的海，心念一动，霍沉渊就拍下这张照片。 也是唯一的，一张照片。 因为腿部残疾的缘故，他虽然不说，心里却是排斥的，霍沉渊自然而然，也不会去触碰他的忌讳跟敏感，唯独这张照片，难得看了之后，程焱也喜欢，于是之后，霍沉渊便是拿去洗了出来，放在了书桌的相框里。 不知道看了多久，霍沉渊竟是难得的走神了。 他恍恍惚惚地想到最初在私人会所见到程焱的场景，他第一眼注意到的，并不是程焱腿上的残疾，而是他的那双眼睛。 霍沉渊很喜欢看程焱的眼睛。 黑白分明，黑色的瞳孔像是被温养了上千年的墨玉，清澈又澄明的样子，能够清楚地倒映出人的影子，清晰地看到每一个细节，纹路干净，像一片未曾被污染过分毫的净土，能够轻而易举的勾勒人心。 程焱爱上他的时候，那双眼睛是温暖的，依赖的，单单是看着他，他都会觉得自己心中像是泡过温泉一般的舒缓欣慰，他也曾经不止一次的欣喜过，那双眼睛，那般信任依赖，那般交付全部一般的缱绻爱意，将会一直一直，这样注视着他。 可是呢？ 脑海中浮现出程焱坐在轮椅上，在医院人来人往，到处散发着消毒水味的医院里，仰起头来望着他，冷漠又疏离的对他说，霍沉渊，你走吧的样子。 像是一道寒气，硬生生的劈进了他心里。 眼里再也看不到任何情绪，冷淡的像是死掉了似的，就那么注视着他，苍白又疏远的样子。 霍沉渊想着想着，呼吸就是克制不住的一紧，像是被人用手狠狠掐住了咽喉，连他这么多年锻炼出来的冷静自持都派不上用场，近乎于失态的闭上眼睛，右手微微颤抖。 他知道。 程焱已经离开四天。 四天是个什么概念呢？ 一个星期都不到的时间，似乎一眨眼就能够过去，可是霍沉渊心里清清楚楚，程焱这么离开，四天而已，从今以后，在他的生命里，没有程焱的生活，还会有无数个四天，数之不尽。 一个人在办公室待了很久，一直到林燃进来敲门，霍沉渊才堪堪回过神来。 “总裁，该开会了。”林燃此刻脸上黑眼圈也重的不像话，身为霍沉渊的特助，他自然而然也是要跟着一起加班工作的。 “知道了。” 听到林燃声音，霍沉渊点了点头，眨眼之间已经恢复到平时雷厉风行的样子，整理了一下微微褶皱的衬衫，站起身来。 走到办公室门口的时候，望着走在前面的背影，林燃犹豫片刻，开口叫住他：“总裁。” “要不要给您定明天飞美国的机票？”话说出口，他又觉得自己有些逾越了，顿了顿之后又忍不住开口解释：“我是觉得...最近公司的计划这几天都决定的差不多了，左右没事，您——” “不用。” 没听他解释完，霍沉渊就已经拒绝。 看不清楚他的表情，林燃不敢再多说什么，默默低下头，只是那一瞬间，心中忍不住有些酸涩地在想。 总裁的嗓子，什么时候就沙哑成这样了。 ———— ———— 加州的天气很好。 并不炎热，阳光也算不上刺眼，暖洋洋的，单穿一件外套就足够了的天气。 程冉很快就入院开始接受面部整形和车祸后各项后遗症的治疗当中，而程焱，则是按照纪文浩所说，开始做复健。 最初安排医生见面的时候，医生给出的保守估计是说，他只有百分之十五的几率，可以站起来。 百分之十五啊。 纪文浩似乎是有些失望，程焱却几乎看不到太大的情绪波动，淡淡点了点头，嗯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就没再多说什么。 “程，复健很难很辛苦，你能坚持的下来吗？”医生最后有些担心的问他。 很难很辛苦。 程焱点了点头算是回答，轻轻地笑了笑。 他离开霍沉渊远渡重洋，失去了所有的爱和恨，比起这个，还有什么算得上艰难辛苦？ 不过就算是这样，事实证明，复健，真的是比程焱想象当中的，还要痛苦磨折许多。 他早就因为长期没有运动，神经坏死导致小腿肌肉萎缩，哪怕是遇到霍沉渊之后，他每天都坚持用药给自己按摩，却也实在没有缓解多少，此时此刻再重新开始复健，程焱面对的困难，几乎是其他人的数倍不止。 短短一条路，对于他而言，却漫长，像是永远都走不到尽头。 偏偏程焱不愿意任何人帮忙。 纪文浩看不下去，想要伸手扶他一把，却被程焱礼貌谢绝。 虽然是笑着的，却疏离又克制的模样，硬生生让纪文浩憋了一口气，心里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竟是有些莫名失落。 却也最终没有办法。 双手握着横岗保持平衡，下面的两条腿像是死的一样，完全没有知觉，却必须要控制着自己，一步一步的，用尽全力的向前面挪动。 没错，就是挪动。 程焱汗如雨下，痛苦至极，却逼着自己，咬着牙，一步一步的朝前面走。 青筋毕露，浑身肌肉痉挛，那双腿，却仍然像是一滩烂泥似的，只能在地上拖动，丝毫看不见任何生命迹象。 “好了，结束了，今天的复健可以结束了！” 纪文浩终究还是看不下去，招呼了护士跟医生过来，强行打断了程焱的复健，扶着他坐在轮椅上面。 “干嘛这么拼呢，今天不过是第一天...”纪文浩欲言又止，叹了口气，竟是有些说不下去。 “你是不是想说，能站起来的几率只有百分之十五，我再怎么努力，到时候，也只是看老天爷给不给机会？”程焱难得的笑了笑，看着纪文浩，没有丝毫被戳到痛处的样子。 没等纪文浩反应过来，他便已经移开了视线，目光落在空气中的某一点上，用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得到的声音淡淡开口道：“我只是...想给我自己找点事情做而已。” 要忙碌起来，要把时间精力全部占用，要像现在似的，累到什么都没空想起。 程焱在纪文浩的帮助下，找了一个还算宽敞的房子住下，程冉在住院，他就每天医院家里两头跑，每天下午都会去做复健，接受按摩和辅助治疗。 每一天的时间都排的很满，他却像是丝毫都感觉不到疲惫似的，日复一日就这么过着。 不知不觉，来到美国已经快三个月。 程焱逐渐就习惯了睁开眼，一出门看到的都是金发碧眼，跟自己肤色截然不同的人那种感觉，也习惯了张开嘴巴说中文，没有一个人听得懂的感觉，也习惯了用英文交流，习惯了吃半生不熟的牛排，习惯了完全陌生的生活环境跟文化。 所以说，时间真是一个伟大的东西，不是么？ 他已经很少再想起霍沉渊。 有多少呢？ 白天忙碌的时候，复健痛苦至极的时候，以及任何任何，他觉得孤单难熬的时候，他都克制着，克制着自己，不要想起那张熟悉至极的脸。 是很少啊。 不过是每天夜里，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脑海中挥之不去，都是那道身影罢了。 他不愿意承认，他有多想他。 已经快到进行神经手术治疗腿疾的日子，程焱推着轮椅准备去医生办公室问问详细情况，却在听到纪文浩声音的时候停住。 “请您一定要让他站起来。” “纪，你也是医生，你知道程的状况有多么严重，百分之十五的几率...已经是我加了运气说出来的结果了。” “只不过你唯一应该值得庆幸的，是哪怕手术失败，对他现在的状况，也不会有丝毫的影响，坏不到哪里去了，不是吗？” “你们是美国最好的医生团队，怎么能够说出这么不负责任的话来？”纪文浩明显是有些情绪激动，指责的声音也大了一点。 “噢不不不，这不是我们不负责任，事实上，我们的团队已经在现有的情况下，为程的问题，做出最大限度的努力了，剩下的，就只能祈祷上帝了。” 剩下的话程焱就没有再继续听了，他扯了扯嘴角，似乎是笑了笑，然后推着轮椅，离开了办公室。 他其实很感激纪文浩。 作为程冉的主治医师，却帮了他们这么多。 至于这双腿治不治得好。 程焱独自一人，去了复健室。 没有护士跟护工在旁边照顾着，很明显，这一系列的动作由他自己一个人坐起来，难度更是加大了无数倍。 于是程焱摔倒，爬起来，又摔倒，又爬起来。 不多时，他就已经大汗淋漓。 他像是丝毫感觉不到痛，也感觉不到疲倦。 汗水打湿了头发，模糊了视线，他整个人索性都瘫倒在地上，闭上眼睛，苦笑一声。 不用看，也不用想，他就知道自己此时此刻，究竟有多狼狈，多没用。 霍沉渊。 程焱张了张嘴，无声的，念出了这个名字。 这个他熟悉至极，在心里几乎已经默念过千千万万遍的名字。 他眼眶瞬间通红，鼻梁也酸涩的厉害，他像一只虾子一样，用那样无助的姿势，倒在复健室里，整个人都蜷缩着，微微颤抖着。 霍沉渊。 我好疼。 我可能真的再也站不起来了。 我好疼。 你在哪儿啊。 你在哪儿啊。 程焱压抑了这么久的情绪，就在这一瞬间，彻底爆发，他克制不住的情绪失控，他克制不住的浑身颤抖，克制不住的觉得，他需要霍沉渊。 也是在这一刻，他半是绝望半是悲哀的发觉。 从头到尾，哪怕是他漂洋过海，来到了跟霍沉渊距离千万公里的大洋彼岸，哪怕是他近乎苛刻的让自己不要再度响起。 他也从来从来，都没有真正舍得，忘记过那个男人。 程焱情绪崩溃，自然是没有注意到，在这个时候，复健室的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打开来。 皮鞋一步一步走近的声音。 来人似乎是披着一身夜色和风尘仆仆，眉宇之间有看得见的疲倦跟晦暗，可那张脸，却依旧是惊心动魄的好看，风光霁月一般，所有目光，全部都落在程焱的身上。 漆黑，又幽深。 像是包含了浪潮，凝聚了风暴，克制着，压抑着，汹涌如同波涛一般的情绪。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俯身，抬起手来，将蜷缩在地上的程焱抱起来。 程焱猛地一惊，抬起头来等到看清楚来人的五官轮廓，几乎是像被点了穴似的，静止在原地，只有一颗心，被浇了一杯柠檬汁一般，又是酸涩，又是说不清的痛楚。 可是哪怕是这么这么的难过，程焱心中清楚明了，在看清楚来人的这一瞬间，他所有崩溃痛苦，在半空中纠缠反复的情绪，全部都尘埃落定。 霍沉渊。 男人一身黑色风衣，剪裁得体又硬朗，衬得他身材越发修长好看，肩宽腰细，此刻，他抱着程焱，就像抱着自己这一生中最弥足珍贵，又终于失而复得的宝物一般。 “哪里疼，怎么哭了。” 霍沉渊微微蹙了眉，低下头去看程焱，声音低低沉沉的，像是没有这三个月的分离，像是没有之前那一场车祸的隔阂，像是他们从未离开过似的，自然而然。 程焱喉咙堵得不像话，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只能这样看着霍沉渊。 从他的角度望过去，霍沉渊下颌角弧度实在是好看的不像话，不知道什么缘故，隐约有青色的胡茬，却并不邋遢，轮廓深邃的让人移不开眼。 都说薄唇的人也薄情，可霍沉渊却似乎成了反例。 程焱也不反抗，也不多说什么，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地靠在霍沉渊的怀里，他已经很累了，很疲倦了。 之前车祸那些所有汹涌的，仇恨的，难以平息的情绪，在这一刻，似乎全部都消失了，他心里平平静静的，只想闭上眼睛，就这么睡一觉。 霍沉渊身上有一股很好闻的味道。 程焱曾经问过是什么，后来霍沉渊回答，是一个香氛世家，送给他的一种限量香水的味道。 全球仅限二十瓶，于是极少有人跟他身上的味道一样。 程焱到现在都还记得，霍沉渊告诉他，那瓶香水的名字，叫做黎明。 黎明啊。 嗅着熟悉至极，熨帖至极的味道，没有丝毫久别重逢激动人心的大场面，也没有互诉衷肠说些思念至极的话，程焱将自己最狼狈最不堪的一面展现在霍沉渊的面前，而后又沉沉睡去。 恍恍惚惚即将入梦的时候，他突然在想。 或许这三个月以来，所有无悲无喜的空洞，全部都是为了证明一件事情。 霍沉渊，仿佛就是他的黎明。 62.第 62 章 程焱醒过来的时候，是凌晨三点。 喉咙干渴，脑袋涨痛，浑身上下都像是刚刚从冷水里捞出来似的，一阵冷一阵热，想要说话，却发现喉咙里像是灌了风堵了什么东西似的，沙哑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挣扎着要起身，还没动几下，就有一双手伸过来。 温暖，干燥，有力。 程焱浑身都是一僵，睁开眼在黑暗中望过去，模糊地，只能看到这人的轮廓。 然后他就接到他递过来的温水。 “你发烧了。” “程焱。” 霍沉渊的声音很好听，程焱昏昏沉沉的在想。 哪怕此刻他能够明显听得出，他因为疲惫和紧绷导致的声音比平时更加低沉，还略带沙哑。可这声音啊，程焱恍惚听到他在叫自己。 一字一顿，咬字清晰，落在自己耳朵里，竟像是恍若隔世一般，让他不知道怎么的，就觉得一颗心被揪得紧紧的，却又像被填满了，复杂难明，酸涩地难以抑制。 喝了水，喉咙稍微好了一点，总算是恢复了些许力气，程焱在霍沉渊的搀扶下，半靠在床上，在黑暗中，两人对视。 适应了黑暗之后，他终于看清楚霍沉渊的脸。 阔别数月，他似乎越发的镇静成熟了，情绪更加内敛，越发地，让人捉摸不透。 “你发烧了，所以我带你回来吃了药。”坐在距离程焱半米的位置，霍沉渊目光幽深如水，平平静静的，看不出什么情绪来，缓缓开口道：“现在烧还没退下去，所以你觉得口渴是正常的。” 这时候程焱才发现，自己睡着的地方，并不是他在美国的房子，而是霍沉渊的酒店。 抿了抿唇，低低地清了清嗓子，程焱恩了一声，停顿了一会儿，还是开口低低地说了一声谢谢。 谢谢。 说完之后，霍沉渊像是笑了一声。 声音低低的，听在程焱耳朵里，却刺耳的让他喉咙有些发痒。 霍沉渊没有再说什么，房间里就安静下来，一时之间，气氛尴尬地有些凝滞。 程焱坐在床上，只觉得浑身都不自在，憋闷的让他觉得喘不过气来似的，可偏偏，却又不知道怎么的，竟是不愿意开口说要离开。 哪怕是此刻，他能够感觉到霍沉渊落在他脸上的视线，让他烧灼一般的，感觉到压力。 扯了扯嘴角苦笑一声，程焱脑海中浮现出自己当初，那般狠绝的将霍家所有过错，全部算在霍沉渊一人头上，将两人之间所有感情亲手斩断的情景。 那时候，是做好了准备，终此一生，再不相见的。 可这才短短三个月。 自己居然就变得这么没出息了啊。 “还要喝水么？” 霍沉渊突然开口。 程焱抿了抿嘴唇，摇了摇头。 他既然不喝，霍沉渊自然也不会勉强，起身出去了一趟，回来的时候手里就抱着一摞文件和电脑。 他工作很忙。 哪怕是离开了国内，也有数不清的事情，需要他亲自去处理和把关。 也不抬头看程焱，霍沉渊翻开一摞文件，打开电脑，就开始在忙着什么，房间里面，很快的，就响起敲击键盘的声音，还有翻页的声音。 电脑屏幕上面的光照射在他的脸上，程焱一时之间，看得有些入神。 一直到霍沉渊抬头，刚好撞上程焱望着他的目光。 四目相对，程焱仓皇躲避。 他低着头，深吸一口气，又轻轻呼出来，不看霍沉渊，开口道：“你这么晚还在忙，我就不打扰你了。” 一边说着，一边支撑着身体就要往下面挪。 霍沉渊很细心，轮椅就在旁边放着，程焱一伸手，就可以摸得到，可就在他碰到轮椅把手的那一瞬间。 霍沉渊放下手上的文件，站起身来，用不容置疑的姿态，将程焱重新，按在床上。 “烧还没退。” “我可以回去自己照顾自己。” “你现在身体状况很差。” “我在美国请了医生，我现在要回去。” 不知道怎么的，程焱这一会儿，咬着牙像是在跟他赌气似的，一反平常温和随意的性格，竟是有些出乎意料的任性？ “程焱。” 一直到霍沉渊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开口叫他的名字。 男人伸手，将他抱住。 扑面而来的，全部都是霍沉渊身上那股独特之极的味道。 程焱愣住。 然后就听到霍沉渊说，他说别走。 霍沉渊抱住程焱的时候，心里就忍不住在想，他可真瘦啊，三个月不见，他似乎是又瘦了好多好多。 这样伸手抱住，几乎能清晰的隔着衣服，触摸到他的肋骨。 回想起方才在复健室看到程焱肌肉抽搐，重重摔倒在地的那一瞬间，霍沉渊深吸一口气，紧了紧抱着程焱的手，喉咙微微滚动，终于，还是低头，在程焱的侧脸上面，印下一吻。 浑身僵硬。 程焱眼眶酸涩，他却是咬了咬牙，闭上眼睛，一字一顿地开口：“你这是在做什么？” “霍沉渊，你现在这是在做什么？” 我们分明就已经说的很清楚，分明就已经断的干干净净，分明，就不会再有任何可能。 “在美国吃不习惯么？瘦了好多。”没有回答程焱的问题，反倒是拍了拍他的脊背，这样开口问道：“现在饿不饿，我叫人送点吃的上来？” 说罢就要伸手去拿电话，还没拨出去，就被程焱打断。 程焱胸口剧烈起伏，他不断深呼吸，才总算是保持着情绪稳定不至于崩溃。 他望向霍沉渊，强作镇定，可眼眸深处，却压抑着深深地难过和悲哀。 “霍沉渊，我以为我跟你说的很清楚了，我以为我们可以从今以后再也不要互相打扰了，我都到了美国，我都到了一个没有你的地方，为什么你还要来？为什么你还要出现？” 程焱痛恨极了现在这样软弱无能，像个女人一样的自己。 他将所有伤人的话，全部都丢在霍沉渊的身上，等待着这个骄傲又冷血的男人会被自己激怒，会表现出比自己还要绝情的一面。 可是霍沉渊就那么坐在那里。 他平平静静地注视着程焱，眸色漆黑浓沉，情绪内敛。 “我知道你不想见我、。” “你烧退了，我就送你回去。” 听到这句话，程焱浑身所有的力气，都像是被人一瞬间抽走了似的，他抿了抿嘴唇，突然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可胸口那处，却是越发钝痛难忍，压抑不住觉得空空荡荡。 房间关着灯，只有霍沉渊面前开着的电脑，是唯一一处光源。 他一直都在忙碌，其中还越洋开着视频电话开了个会，似乎是怕打扰到程焱休息，他一直在听对面的人汇报什么，极少开口说话。 每隔半个小时，他会过来替程焱量一次体温。 中间两人没有任何交流。 一直到天光快亮的时候，看着温度计，折腾一夜，程焱终于退烧。 “我送你回去。” “恩。” 车上，两个人也没有说话。 在美国，凌晨五点的时候，几乎是很难看到有人的，街道上安安静静的，一路开过来，程焱望着车窗外的风景，突然就在想，会不会，这就是他跟霍沉渊之间，最后一次，这样相处了。 无声的笑了笑。 将情绪好好的藏进身体最深处。 闭上眼睛，像是睡着了。 “到了。” 踩下刹车，霍沉渊打开车门去后备箱拿轮椅，展开之后，才打开程焱那一边的车门，解开他身上的安全带，伸手抱着他下来。 看着霍沉渊所有动作，望着他的侧脸，程焱突然笑了笑。 “你说如果我有没有机会站起来？” 将程焱放在轮椅上，霍沉渊低头，将毯子展开，盖在他腿上。 做完这一系列动作之后，他方才望向程焱。 “我一直都很忙，也一直都想着，将来有时间了，能不带工作性质的去世界上其他地方，走一走，看一看。” “你要是能站起来，就陪我一起。” “要是不能，坐在轮椅上，我推着你，也是一样的。” 他低头在程焱的额头上印下一吻，温声开口叫他。 “程焱， 我花了三个月时间处理好国内的事情。 现在想用剩下来所有的时间来陪伴你。 哪怕你永远都不能原谅霍家，原谅我。 没关系，恨着好了。” 63.第 63 章 当纪文浩看到站在程焱身后的霍沉渊，一时之间不知道为什么，竟是有些说不出的紧张跟拘谨，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去跟程焱打招呼。 这种情况在他身上出现，算得上是罕见。 纪文浩家境不错，从小接受的教育，生活的环境，还有良好的工作，都让他在各方面都能够表现的礼貌得体，甚至比大多数人都优秀的多。 可在霍沉渊淡淡朝他看过来的那一眼，他竟然是有些紧张，连带着手心，都出了汗？ 在意识到自己的反常之后，纪文浩咬了咬舌头，深吸一口气调整一下情绪，上前一步朝着程焱迎上去。 “今天感觉怎么样？看你好像没睡好。” 程焱看到纪文浩，抬起头来冲着他笑了笑，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之后话题就转到霍沉渊的身上。 纪文浩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问出口。 “这位是...？” 程焱性格温柔，对某事情却很坚持。比如说，他从来不肯，让任何人替他推轮椅。 霍沉渊不仅仅是在帮程焱推轮椅，这个男人，虽然程焱像是不怎么跟他说话的样子，可纪文浩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两人之间那种，难以言喻的特殊气氛。 况且，再怎么样，就算是普通人，恐怕也看得出来霍沉渊的不同。 这样的男人。 怕不是他们这样的人，能够轻易接触得到的。 程焱抿了抿嘴唇，不知道应该如何向纪文浩介绍霍沉渊。 “我姓霍，是程焱的朋友。” 姓霍？听到这个姓纪文浩怔了一下，心中像是闪过了什么似的，却也没有往深处想。霍沉渊不愿意说全名，他自然不会追问，于是便点了点头，叫了一声霍先生。 此刻，程焱坐在轮椅上，却是不自觉的，握紧了把手，心中压抑的厉害。 他看不到霍沉渊的表情。 自然也不清楚，在说出朋友这两个字的时候，霍沉渊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而霍沉渊此刻的目光，却是尽数，落在程焱的身上。 他头发乌黑细软，干干净净的样子，让人情不自禁就会觉得，这个人性格温柔良善，温润如玉。 的确也是这样。 他这次来，没有想过要逼程焱怎样。 当着纪文浩，他轻描淡写的说是朋友，可事实上，这两个字说出口，连他自己，都说不清自己心中有多难以抑制的翻涌在其中。 他说是朋友，不过是为了给程焱一个全新的未来。 他要亲眼看着程焱站起来，要陪着他站起来，要亲手，送他去到一个崭新的未来里去。 他不会让任何人知道程焱跟自己有过那么一段过去，他亲手带他走上那一条歧路，也会亲手，带着他再走回去。 走到一个，哪怕没有他的人生里。 程焱去做检查，只剩下霍沉渊跟纪文浩在外面，面对霍沉渊，纪文浩克制不住的有一点紧张拘束，霍沉渊也从来不是多话的人，两个人站在一起，气氛尴尬的让人有些难受。 半晌，在纪文浩绞尽脑汁想打破这种尴尬的时候，霍沉渊说话了。 “我知道最近一直都是你在照顾程焱。” 霍沉渊望向纪文浩，缓缓开口道：“多谢了。” 话一说出口，纪文浩忍不住有些紧张惶恐，他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摇头就开始解释：“不用谢，我是本来就是小冉的主治医师，跟着他们出国也是应该的，再说了，程焱是个很不错的朋友。” 话说完纪文浩就有些后悔，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说的太多了。 这种状态着实奇怪的很，就像是面对霍沉渊，自己说什么都觉得不多，做什么都怕做错似的，压力大的比他面对自己医院的院长还要更甚一些。 “小冉怎么样？”霍沉渊看了看程焱做检查的方向，估计着他应该还要一段时间，沉吟片刻，便是开口跟纪文浩说道：“带我去看看她吧。” 程冉也在这家医院。 早在他们来到美国之后的第一个星期，程冉便是接受了面部整容修复的手术。 现在已经过去三个月，面部植皮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但是仍然还在观察期，所以就还在医院里住着。 跟程焱差不多。 不知道是不是来到一个陌生环境的缘故，程冉变得话也少了许多，只有在看到程焱的时候，脸上的笑容会多一些。 纪文浩带着霍沉渊一路往住院部那边走，一边忍不住叹气。 “找过美国这边的心理医生，说小冉似乎是有一点创伤后遗症的症状，变得很敏感，也很内向，说话很少。” 霍沉渊嗯了一声，没有说话。 一直走到病房门口。 纪文浩敲了敲门之后打开走进去，霍沉渊跟在后面。 程冉正坐在床上看书，女孩低着头，脸颊已经恢复的差不多，面容姣好的模样，只不过隐约还有些不自然。 听到声音她转过头来，看到纪文浩之后笑了笑，叫了声纪医生，正准备说些什么，余光却撇到后面走进来的男人，浑身都是一震，整个人愣在原地。 女孩眼眶几乎是瞬间，就红了起来。 她就那样望着霍沉渊，咬着嘴唇，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霍沉渊却是笑。 外人都说霍家霍沉渊，冷血又凉薄，心机城府极深，表情极少，可他们都不知道，那样的霍沉渊，只是对外人。 不包括程家的两兄妹。 他走到病床前，坐在程冉的旁边，将女孩脸颊掉落的碎发拨到耳后，仔仔细细地看了她。 “恩，比以前更好看了。” 他拍了拍程冉的肩膀，顿了顿之后问她，“疼不疼？” 他不是问她现在疼不疼，程冉知道，他在问自己当初手术的时候疼不疼。 明明是不疼的。 打了麻药，一觉睡醒，什么事情都结束了。 哪怕是是分了好多次做的手术，可过程其实真的一点都不疼。 明明一点都不疼，被霍沉渊这么问，小女孩心里所有的委屈，所有的恐惧，在这一瞬间，像是都被勾起来了似的，她猛地扑进霍沉渊的怀里，眼泪不要命似的往下流。 “疼，疼得不得了，我好害怕，害怕的不得了。” 霍沉渊身上穿的那件西装，是意大利手工定制的限量版，纪文浩虽然看不出牌子，却也知道价值不菲。 此刻，霍沉渊却像是丝毫不觉似的，任由着女孩将眼泪鼻涕一起，弄在自己的名贵西装上面。 他轻轻摩擦着女孩的头发，耐心至极的一遍遍安慰。 “乖，都过去了，都过去了，不要怕，恩？” 被霍沉渊这么安慰着，程冉的情绪逐渐稳定下来，纪文浩见状，自然也不会不识趣的再继续打扰，找了个理由便是退出去让两个人单独相处了。 在离开病房关上门的那一瞬间，纪文浩听到里面程冉闷声闷气的跟霍沉渊说。 “哥他很想你。” 不过也只是模糊地一瞬间，纪文浩没有听太清楚，自然也没有往深处想。 霍沉渊却是沉默着没有说话，抬起手来帮程冉擦了擦眼泪，半晌之后，男人声音低沉，像是带着无限压抑难懂的情绪似的，低低的笑了笑。 他说。 我也很想他。 “小冉，车祸的事，你怪不怪我？” 霍沉渊从来骄傲。 这么多年以来，依仗着旁人无法想象的良好家世，还有他自己本身的优秀，几乎没有一个人，再能够让他这般低声下气的说话。 可是此时此刻，他却是面对着一个小女孩，他问她，你怪不怪我？ 程冉摇头。 女孩眼眶依旧通红，却已经笑了出来，她眼神清亮，望着霍沉渊摇头。 “不怪你的。” “我都长这么大了，谁好谁坏总是分得清的，总裁哥哥，你对我有多好，对我哥有多好，我都知道的。” “我相信你，不论是害谁，都不愿意害我跟哥哥的。” “那就好。” 霍沉渊阖眼，将女孩抱进怀里，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他说那就好。 可是他没说后面那句话。 你不怪我，可我怪自己。 “你看我现在，是不是快恢复好了？”果然还是孩子，程冉见到霍沉渊，心情好了许多之后，连带着话也变多了许多。 她伸着胳膊就要过去拿镜子，冲着霍沉渊做鬼脸，张牙舞爪的笑：“我听医生说，等再做几次手术，我就会变得比以前还漂亮呢，谁都看不出原来那些伤口。” “只不过现在还没恢复好，脸总觉得有点僵硬。”程冉撇了撇嘴，开始跟霍沉渊讲在美国之后的事情。 什么医院的饭很难吃啊。 美国人说的英文她很难听懂啊。 还有隔壁病房里面有个长得很帅的病人，虽然还是没有霍沉渊帅之类的话。 琐碎又杂乱，她说了很多很多，霍沉渊也听得耐心至极。 纪文浩在病房外面站着，听着里面断续传出来的程冉哈哈大笑的声音，忍不住有些感慨。 实在想不到，像霍先生那样的人，竟然会对一个小女孩这般的有耐心。 程冉也是。 连自己面对霍沉渊都有些紧张局促，可程冉却像是丝毫不在意似的，把他，当做了跟程焱一样的亲近跟依赖。 正在他乱七八糟想着这些的时候，程焱推着轮椅，就到了病房门口。 没有立刻进去，而是通过玻璃，看着里面正肆无忌惮靠在霍沉渊身上冲着他张牙舞爪，咧着嘴巴笑得开心至极的妹妹，沉默着没有说话。 纪文浩看到程焱，忍不住开口跟他打招呼，感慨道：“小冉好久没有这么开心了，霍先生果然是有办法。” “是啊。” 程焱抿了抿嘴唇，望着病房里面轮廓深邃，英俊强大的一塌糊涂的男人，轻轻笑了笑。 他眼神恍惚，轻声开口。 “他就是这样的人。” “什么事情，似乎只要有他在，都会变好似的。” 第64章 那里，你就会情不自禁的感觉到压力，情不自禁的感觉到距离感，你们不会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又怎么敢去想象那个人下厨忙碌，做着最普通琐碎事情的画面？ 霍沉渊他就是这样的人。 对于纪文浩来说，或许他跟程焱是同一个世界的人，跟医院同事们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可是跟霍沉渊，绝对绝对，不会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做完了午饭，看着程焱吃下去，霍沉渊没有说话，便是拿起外套离开了这里。 一直到听到门被关上的声音，纪文浩方才咳嗽一声，犹豫着开口问程焱。 “程焱啊，有一个问题我想问很久了，不知道你——” “你跟霍先生，到底是什么关系啊...” 纪文浩想了很多种可能，亲戚，朋友，无论哪一种念头，在冒出来的那一瞬间，都被他给否决掉了。 就在他心里乱七八糟想着的时候，听到程焱的声音在耳朵旁边响起。 “以前是仇人，现在...我也不知道算什么。” 仇人？ 纪文浩猛地一愣，再望过去的时候，看到程焱的侧脸，一时之间，竟是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 程焱没有看他，反倒是望着窗户外面照进来的阳光，落在空气中，形成的那一道圆柱形的光柱。 明亮的光柱里面有几颗看得见的尘埃在飞舞旋转，他看的专心致志，像是入了神。 “我今天来找你，是想跟你说之前联系过的那个医生，他同意过来给你做手术了。” 纪文浩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自己也有点兴奋欣喜，甚至有些不可置信，上午当他接到通知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程焱回过神来也是一愣。 “他不是最开始不同意吗？”他们找的是美国最好的神经科医生，在治疗程焱这样类似的病例上面，创造过许多奇迹，当初他们想尽了办法勉强联系上他，却被这个医生毫不留情拒绝，所以之后，程焱就再也没有对这件事抱有过希望，现在居然听说那个医生同意了？ “你说的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最开始我也不相信，但是听说那个医生已经回复医院这边了，下周一就要过来看你的情况，酌情准备手术了。”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这个医生回心转意了，哈哈哈，不过终究对我们来说是一件好事嘛，你说呢？” 纪文浩说的起劲，程焱却是微微蹙起眉头，脑海中抑制不住的，浮现出另一个人的面孔。 霍沉渊。 他唯一能够想到的，有足够能量让那个享誉美国的著名医生回心转意，专程赶到这里为自己做手术的人，只有霍沉渊。 心一点一点的沉下去，半是酸涩，半是难以抑制的，柔软。 时间过得很快。 麦克医生带领着专业的医生团队，过来为程焱的腿做了一套更加完整详细的检查，在制定了一系列的手术计划之后，也告诉了程焱手术的风险。 百分之三十的成功率。 失败神经坏死，甚至会导致彻底截肢。 没有人，可以向他担保手术最后会不会成功。 也就是说，这是一场，近乎于疯狂的豪赌。 在听完医生说的所有注意事项跟风险之后，程焱表现的很平静。 “程，现在，你还有权利选择究竟是做还是不做，你知道的，上帝永远都是公平的。”麦克医生摊了摊手，望着程焱开口道：“毕竟我知道，万一失败...” “让我考虑考虑吧。” 没有说做，也没有说不做，程焱抿了抿嘴唇，自己推着轮椅，离开了医生的会议室。 看到他出来，纪文浩立刻迎了上去，开口就要问结果，却被程焱打断。 “我出去散散心，你不用跟着我。” 纪文浩愣了半秒钟，再回过神的时候，程焱已经推着轮椅离开了。 他皱眉，望向会议室的方向，心中隐约有了几分猜测，忍不住叹了口气，却也没有跟上去。 推着轮椅走在大街上，看着熙熙攘攘跟自己肤色不同的人群，程焱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文化差异的缘故，如果是在国内，他这样坐在轮椅上独自出行的人，势必，会吸引很多很多异样的关注眼光。 而在这里，望向他的人，眼神大多都是温和善意的。 平平淡淡的样子，把他看做一个正常人。 自己买了热咖啡，放在手心里，喝一口，只觉得冰凉的肺腑，都顺着一趟，变得温热起来。 大街上，仰起头来就能看到太阳，阳光照下来，温度并不算高，却莫名的，让人心里都安定下来。 他没有去想手术的事情。 或者说，他暂时，还难以抉择，所以选择不思考。 霍沉渊不在身边。 或者说他这一段时间，都比较忙。 就像是正常上下班？ 他们住的房子是霍沉渊出的钱，吃饭，交通，还有他身上穿的衣服，乃至医院需要的各项费用，从他再次来到他身边开始，全部都由霍沉渊一手负责。 想到这里，程焱忍不住笑了笑，眼神有些恍惚。 他有很久很久，没有出来大街上逛逛了，今天走了很远很远，一直到暮色四合。 天逐渐黑了下来，程焱依旧没有想要回去的打算。 仰起头来，漫无目的的到处看。 街对面高楼大厦外面挂着的偌大的电子屏幕，正在滚动播放一条新闻采访。 程焱只是余光扫了一眼。 目光就是一滞。 采访对象，是霍沉渊。 他英文说的一般，能够正常沟通交流，却需要一定程度的反应速度，再加上电子屏幕隔得很远，只能模糊看得到上面闪烁的字幕。 大致的意思，是霍氏在美国的市场，交由霍沉渊负责了？ 换句话说，他或许...是为了自己，把工作重心，都给牵到美国来了？ 新兴的年轻企业家，资产上亿，行动能力惊人，哪怕是在异国他乡，也依然耀眼夺目的让人不敢直视。 程焱仰着头，保持着同样的姿势，看了很久很久。 霍氏在广告跟营销方面，向来都很舍得花钱，程焱一边看一边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在想，长时间投放这样大型广告，不知道具体花了多少钱。 这里是一个小型广场，很多人逛街累了都坐在这里休息，程焱仰着头看霍沉渊的广告的同时，自然也有其他人看。 断断续续，似乎是听到有两个金发碧眼的女孩在大声笑着讨论。 “瞧，那个男人可真帅。” “你要追他吗？哈哈，说不定这种神秘的东方人，会喜欢你这样热情火辣的姑娘呢。” “你们在说电子屏幕上的那个男人吗？”程焱忽然插嘴。 听到他说话，两个女孩都转过头来望向他，显然有些惊讶，却还是点了点头，笑着回答说是。 “恩，虽然我很抱歉，但是还是要告诉你们，想追他的话，或许已经没机会了。” 程焱坐在轮椅上，望着两个女孩微笑。 其中之前说霍沉渊很帅的女孩愣了愣，开口问他为什么。 程焱仰起头来，映入眼帘的，便是霍沉渊一袭黑色西装，在电视屏幕里面有条不紊接受采访的样子，男人轮廓深邃又英俊，哪怕是在白种人高大身材的对比之下，也丝毫，没有被比下去的迹象，反倒是对比的越发鲜明，越发的，吸引眼球。 优秀的，让人忍不住觉得骄傲。 “因为他喜欢的是男人啊。” “什么？”两个女孩同时惊呼出声，旋即大笑起来，望着程焱有些夸张的摇头，“你开什么玩笑？” “我没有开玩笑。” 程焱难得有耐心有闲情逸致这么跟两个陌生人解释，他正准备接着说话的时候，身后突然有一双手伸过来，牵住他的手。 “恩，我喜欢男人。” 来人声音低沉，富有磁性，英文标准的如同教科书一般流利。 两个女孩瞬间变得非常精彩。 程焱也是猛地一愣，浑身僵硬地抬起头来看向突然出现的霍沉渊。 霍沉渊低头看了他一眼，皱了眉头，“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多久？” 没等程焱回答，他已经将视线从他身上收了回来。 举了举牵着程焱的那只手，眼神平静又坦然，望向两个陌生的女孩，缓缓开口道： “我的确喜欢男人。” “只不过这个世界上，我喜欢的男人只有一个。” “就是他。” 第65章 冗长的走廊，行色匆匆的人群，充斥着鼻翼的消毒水味道，霍沉渊坐在手术室外面的长椅上，维持着同一个姿势坐了不知道多久，眸色漆黑，像是面无表情一般，情绪看不分明。 程冉乖巧的坐在霍沉渊的身边，也不出声打扰，只是默默地注视着手术室的方向，女孩眸色澄澈明亮，她轻轻地握住自己的两只手，像是在祈祷一般。 担不担心？ 当然担心啊。 手术室里，正在手术的那个人是她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可是她知道，现在进行的这个手术，已经是对程焱，最好的结果了，哥哥从来，都是期望能够站起来的。 纪文浩也是陪在手术室外面等待的。 说不清他此时此刻的情绪，情不自禁看向霍沉渊的眼神，也忍不住多了一些复杂。 霍沉渊和程焱的关系...到现在，就算他是个傻瓜，怕是也能猜出一二了，震惊？或许是吧，但更多的，是连纪文浩自己，也绝对不会承认的，一种说不出的失落感。 他原本想的，若是程焱不能好，自己以医生的身份，陪在他身边做个朋友，也挺好的。 现在看来...无论程焱好是不好，陪着他的那个人，终究都不会是自己了吧？伸出手来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脸，挤出来一个算不上好看的笑脸来，抿了抿嘴唇，安静地靠在墙上，一边看向手术室，一边余光望向霍沉渊。 这个男人仿佛天生就有一种让人不敢接近的气质。 再加上他的家世跟身份...无论从哪一方面来看，自己都是比不上霍家家主的吧？尤其是看过了霍沉渊对待程焱时候的样子。 纪文浩抿了抿嘴唇，心中充斥着挫败感的同时，一边也抑制不住的有些感慨。 霍沉渊这样的男人，能为另一个男人做到这样的程度，怕是无论是谁，都赢不过他吧？ 霍沉渊已经保持同一个姿势，坐了快两个小时。 换句话说，程焱进手术室，也已经快两个小时。 脊背僵硬，双腿发麻，纵然是这样，霍沉渊也像是丝毫感觉不到似的，坐在那里，动也不动。 他其实心里很平静。 最坏的结果，还能再坏到哪里去呢？ 与他而言，只要程焱还活着，他还在这个世上呼吸，那么所有的一切，都还不是最坏的结局。 哪怕是瘫痪，甚至是截肢，他这辈子都认定了程焱。 但是他还是迫切的，将这辈子所有的企望，都注入了其中，希望程焱能够好起来。 他的程焱那么好，那么年轻，他应该拥有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一切，他应该站起来，应该去拥抱他未来崭新截然不同的人生。 不知道等待了多久。 这一场难度巨大的手术，一直到暮色四合的时候，才堪堪结束。 手术灯熄灭，手术室的门打开，一脸疲惫的主刀医生从里面走出来，霍沉渊几乎是第一时间反应，便迎了上去。 “怎么样？顺利吗？” “霍先生，请您放心，手术进行的很顺利，接下来，就要看程先生的恢复情况了。” 主刀医生是享誉国际的著名神经科医生，可此时此刻见到霍沉渊，却依然客气的不像话，将手术情况简单明了的说明了一下之后，微微躬了躬身，便是离开去休息了。 “我哥是不是...是不是可以站起来了？”程冉一瞬间眼眶就红了起来，抓着霍沉渊的胳膊哽咽的开口问道。 “是，是，他能站起来了，他能站起来了。”霍沉渊声音低沉，一遍又一遍的安抚着女孩，望向手术室的方向，终于是露出了些许笑容来。 手术很成功。 程焱，你高不高兴？ ———— ———— 程焱醒过来的时候是深夜。 万籁俱寂，病房里的灯，也似乎早就关了的样子，他不知道几点，只觉得浑身都僵硬的厉害，喉咙的干涩的很，说不出话来，他习惯性的想去摸自己的腿，却发现全身都支配不了，至于双腿—— 好像也完全感应不到了？ 程焱脸色骤然苍白，几乎是习惯性的，就想到了之前纪文浩所说的最坏的结果。 “程焱，你醒了？” 在程焱有动静的瞬间，一直都坐在床旁边睡着了的霍沉渊，也瞬间惊醒。 看到程焱苍白黯淡的脸，视线再落到他的动作上面，也一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想法。 有些心疼的握住程焱的手，冲着他摇了摇头。 “不是你想的那样的，手术很成功，程焱，手术很成功。” “医生说如果你恢复得好，要不了一年，你就可以重新再站起来了，你听到了吗？你很快就可以重新站起来了。” 听到霍沉渊说话，程焱浑身都是一僵。 他望向霍沉渊，张了张口半天才勉强说出话来，声音像砂纸一般被磨过了似的，“真..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霍沉渊低头在程焱的额头上印下一吻，将他的手放进被子里，再将被子盖好，压低了声音温声开口道：“是真的，手术成功了，你现在觉得动不了可能是麻药还没散的缘故，我去找医生来给你看看——” 话音未落，霍沉渊正准备去按呼叫铃的时候，程焱抬起手来，一把抓住他的衣袖。 “霍沉渊。” 程焱声音沙哑，吐出来的每个字，都艰难的不像话，他却强迫自己，将霍沉渊这三个字，说的清清楚楚。 他轻轻地笑。 努力的伸出手，想要拥抱一直陪伴在他身边的男人。 这个男人身上还穿着他进手术室时候的西装，从来都毫无瑕疵的一张脸，此刻也冒出了青色的胡茬。 程焱看着这样的霍沉渊，其他一切的念头都不存在了，他喉咙干涩，眼眶发红，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一刻，这么想念过他。 霍沉渊看到程焱动作，生怕他哪里牵动了伤口，习惯性的就低下头去，想要问他怎么了。 却被程焱轻轻的抱住。 恍若隔世一般。 程焱声音沙哑，嗅着霍沉渊身上那股独特的味道，闭了眼。 “我很想你。” “霍沉渊。” “我一直都没有说，我很想你，非常非常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