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千载春秋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很久之后,杜芳霖依稀还记得自己上辈子应该有个特别男子汉气概的名字。奈何他在看霹雳布袋戏时太过激动心悸而亡后,这辈子不幸生在了苦境儒门。他出生的那日,正是窗外细雨飘飞,桃花香气徐徐而来。他的父亲一位隐居在西武林的儒门修行者先圈定了一个“霖”字,又在“春”与“芳”之间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舍前而就后。 也幸好是这样,杜芳霖这才避开和东武林一处风俗奇异的地界重名的厄运。虽然说在定力不强修为不足的时候,谁提这个名字他跟谁急,因此“春秋砚主”这个别号要比“杜芳霖”这三个字出名得多。 在西武林邪天御武事件之中,杜芳霖的父亲为护一方百姓而死,后来就再没有人有资格唤他的乳名“砚儿”。他拜儒门日后的圣司墨倾池为师的时候已是先在江湖中浪荡了百年。初次见面,墨倾池拟定赠他之字号为“孚辞”,一个很拗口的字,很符合儒门之惯例。 而他的母亲,早在他出生后的第五十个年头就因为寿元耗尽而死。在苦境修为代表着能存活的年限,比如杜芳霖自己,尽管黑发早已转白,漫长的时光只会让心性越发沉稳,却不会对身体和外貌有怎样明显的影响。除非有一日,他废功待死。 “桃花开了。” “嗯。” 扇宇定锋坡的主人是他的好友。儒门的人,循其礼,养其气,做事总是不紧不慢,实际是城府在心。上辈子很多人都说十个儒门九个黑,原本杜芳霖也是这样认为的。但后来他却知道,因为儒者擅棋,博弈之道免不了布局破局,而所谓黑出了名的那几位,不过是有心搅动风云。 其他儒门修行者,或许醉心天地美景,自在于六艺之中,不被世人所知又能如何扬名!不过正是因为儒门杂学甚多,理念又与世道息息相关,不出世,亦要在入世时把持修行之心,因此难上加难,很难出现那种功体超卓之人。 十个儒门九个死。呜呼哀哉,痛心! “汝之情绪,又见波动。” 隔着一间屋子,扇宇之主忧患深的声音低沉磁性,带着久眠未醒之慵意,听似不疾不徐,自然有条有理。以杜芳霖对这位好友的了解,这个人八成又是躺在榻上懒得起身,所以才会隔着一扇屏风给他在外面设下雅座,按照喜好准备了一枝时令鲜花,还泡好了茶,备好了饼。 儒门修行不知年,杜芳霖无论如何也学不会的技巧正是泡茶。人说茶香染心境,而他泡的茶总是滋味复杂,浓盛浊酒,连他自己也不爱喝自己泡出的东西。 “桃花盛开之那日,吾那最是良善的三弟子死在花树之下。吾仍记得,他之尸体露天三日,无人收埋。可惜了那里,距离吾之孚言山不足百里。” 所以他的小徒儿并未来得及送出求救讯息。后来孚言山主人震怒,方圆百里盗匪不存,至今仍是绿林一片禁地。 杜芳霖穿越至今,一生一共做过三件错事。 最初的时候,他年少轻狂忤逆父亲拒绝进入学海无涯深造,被押去德风古道交由其好友墨倾池管教。因此错过了西武林那场邪天御武之乱,他的父亲为护一方天地而死,尸骨无存至今不存寻回。后来天都建立,他以自己的先知先觉埋伏在西武林,拉拢各家学派,建立春秋百家·九鼎之社,本以为能借此控制民间舆论,杜绝未来天都覆灭之灾。 然而可惜,当生存之忧虑消失之后,比起快乐更能让人记住的是伤痛。百姓忘不了血云天柱,哪怕没有有心人暗中推波助澜,在历史逐渐被人遗忘的当下,除了那位天都之主,又有谁更适合成为被十万人后裔迁怒之存在? 天都覆灭,大势所趋,英雄失望之下转而成为暴戾之主,不得已九鼎之社反而成为天都之对立面,在当时比之天下封刀名声更甚。然而罗睺死后,这个组织一夕解散,是因为杜芳霖实在是寒了心。这个错误让他铭记,真正的天下大势人力无法阻止,真正的天命必然会发生,而要杜绝灾祸,需有更巧妙的方法。这是他毕生难忘的第一件错事。 第二件错事,是在数百年后。学海无涯改选教统,杜芳霖代替了母亲的位置,前往成为见证之一。当时他见弦知音忧虑于和挚友太史侯之间越来越难以缓和的关系,想起上辈子看剧时了解到的消息,一时心思浮动便设法在票箱上做了手脚,亲自揭开了那让太史侯倍感羞辱的唯一一票之来源为何。这之后,太史侯果然并没有与弦知音翻脸,而是针锋相对始作俑者东方羿。直到有一日,学海无涯礼部执令与人苟且后抛弃妻女的消息传遍儒林,名誉扫地令人哗然。杜芳霖心知不妙,赶到学海无涯,太史侯已怒而亲手杀死了那位携女质问的女子,现场血流满地只余一名哇哇大哭的幼童。 这件事情的平息,是出于太学主的一纸调令,命礼部执令太史侯自卸职务闭门思过百年,这百年内礼部事物由教统弦知音暂代。射部执令东方羿有替好友太史侯包庇之过错,罚俸十载,以儆效尤。这之后,学海无涯礼部名誉扫地,太史侯终究还是与弦知音有了嫌隙。那名无辜幼童被杜芳霖带回文诣经纬收为义女。这件事给他带来的教训则是,打蛇不死后患无穷。做一件事,布一场局,绝不可肤浅着手于表面,而要看准要害。在当时他决定插手学海无涯教统改选时,哪怕明知道会被太学主看出破绽,也不该犹豫而是应该直接设法将东方羿此人在高位上弄死。他也终于意识到,不是儒门之中黑化的人物多,而是有的时候,儒门之人的手段要比三教中其他佛道,更显幽微而已。 百年后太史侯恢复职位。有一名名为月灵犀的少女拜入学海无涯乐部修行。杜芳霖越来越厌恶儒门中人际交往各种手段,这种厌恶和质疑在儒门四锋名为评选实际已认定中达到极致。也就在这个时候,疏楼龙宿递来了橄榄枝,邀请他这位曾经的春秋百家九鼎之社的创始人,离开现有的儒门组织文诣经纬,再度参与另创一界,名为儒门天下! “汝,后悔了。”扇宇定锋坡,被风吹动的珠帘后方,屏风上隐隐约约映着有人起身执扇的身影。 儒门之人喜好名扇。 扇为引风之物,有引动风云之寓意。当然也有一些儒门修者喜好拿着书本笔墨纸砚等物品。不过杜芳霖也觉得拿着扇子最舒服。因此他随手所持之物同样也是折扇,一柄墨玉为骨绘有墨竹的冰丝折扇。 “并非后悔,而是……”不同忧患深的低沉语调。 杜芳霖表情不动看似不拘言笑,声音却温润透着雅致,一字一句宛如从玉中浸出:“反思。” 他所犯下的第三个错误,正是儒门天下建立之后。 疏楼龙宿为儒门龙首,春秋砚主则为儒门砚辅。有感于百姓多愚,儒门陈腐,太学之中只见争权夺利,而无教化众生之实质。当时杜芳霖决定借儒门天下腾龙而起之势,联合数名儒林好友,在苦境广收门徒,开创“明德书院”以教化万民。明德书院之宗旨恰好与学海无涯相反,不设门槛,有教无类,但有求学之心者皆可入门,不但传授儒家学说武功奇技,还开设农桑、商贸、匠技等一专业学科,将实践与学识结合为一体。在当时,春秋砚主与儒门龙首一同颇受儒教内部之关注,也自然有得到来自德风古道墨倾池一脉的支持。 杜芳霖早已再无对某些人物的预设立场,也并不觉得师尊墨倾池拉来好友应无骞帮他做声援有哪里不妥。立场决定利益,执念决定行为。在某些行为还未生成之前,墨倾池并未有愧于圣司之称号,应无骞也只是太过执念于儒门掌教之名誉。当然杜芳霖依然有决定在未来做些什么。但那个时候,已名列先天之一的他却在意气风发,以为自己一定能够做成前人所未能达成之事。他的犯的错误是,错估了苦境的局势。 四境道集苦灭,苦境地广物博,民生最苦。这苦并不仅仅之是百姓多愚,还有无法避免的天灾,无法去除的**。在一个武力至上的世界中,传授下去的知识无法有效地被疲于奔命的百姓施行,被教化的百姓若无上乘的习武资质,一旦死亡依然意味着传承断绝。杜芳霖一共收下了十位弟子,有三位被卷入正邪之争连累同门后死于非命,一位滋生心魔破门而出,还有三人是在外出传授百姓生存技能时遭逢天灾骤变为救人力竭而亡。他后来解散了明德书院,将其余三位徒弟驱离了孚言山,闭门思过五十年,之后从四书五经中艰难地再度捡回了上辈子的某些科学知识。 在余下的岁月中,杜芳霖主动结交学海无涯御部执令司徒偃,改造农具,改良物种,改进民生之所需,传承天下匠人御雷、驱瘟、稳地脉、预天灾之方法。从此春秋砚主之名号逐渐淡离武林,却在武林之外的天地名声远扬。 也就在这之后,杜芳霖与扇宇之主忧患深成为了朋友,时不时跑来喝茶,一品好友之手艺。 但是今日,也不知是不是桃花灼华之缘故,他的心思格外的浮动不明。 “吾总觉,有事将要发生。” 五指合拢墨玉折扇,杜芳霖慢慢地道。 屏风后忧患深声音传来:“嗯……孚言山!” 说得没错。桃花芬芳满天下,孚言灼华耀人间。他离开隐居之地也有许多时日,或许今日心血来潮,正是某种暗示。 杜芳霖沉吟放下手中茶盏:“吾回去了。” 忧患深慢慢道:“不送。” 一阵风过,带来柳叶三两片。一片坠于案几,落在白玉双耳瓶前,桃花一动跌落一瓣。 而端坐于案前赏花的人却已不知去向。 杜芳霖化光离开了扇宇定锋坡。 他擅使三光,御光而行一日千里,其能为在百姓眼中早已与神人仙子无异。数个时辰之后,一道流光溢彩宛如墨意流淌之护体光华从天而来,降落在孚言山之脚下。杜芳霖并未直接回归被阵法掩去的星砚阁。因为在回来的那一刻,他已经知晓今日心动之缘由。 孚言山下,界碑之前,有一名红衣金冠娇俏可人的少女手捧儒门之信物,垂首静静等候着。那是十年前由疏楼龙宿首肯亲自引入儒门天下的两位护法之一,永远侍立在华丽龙首身后寸步不离的穆仙凤。 见光影落地,穆仙凤上前行礼:“仙风见过砚辅。” 杜芳霖不言不语,先拿起那封托盘上被压在儒门金令下方的书信。大致看完之后,他眉梢一扬,声音听似雅致温润,而表情却越发冷峻肃然:“要将儒门天下托付给吾?” 疏楼龙宿这是做了什么? 下载免费阅读器! 下载免费阅读器!! 2 末世录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穆仙凤手持托盘,站着一动不动。比起从小相处一直侍奉的主人疏楼龙宿,她其实更惧怕这位隐居深山很少介入武林的砚辅春秋砚主。儒门天下的大部分学子对于儒门龙首那是发自内心的崇拜和敬服。在外人眼中喜怒不定的疏楼龙宿对内则是一位气度与风范绝佳的至圣先师。但春秋砚主却不同,虽看似温雅手段却严厉且自持,众学子见到这位就好像老鼠见了猫,会有种见到教导主任的别样快感。但天知道,杜芳霖一直以为自己其实很温和。 站在孚言山下的这个人,一身白衣墨衫,大袖流云飘飘,肩头银发一丝不苟,冠似砚,簪如松,碧玉点缀衣襟,珍珠流泻发间。杜芳霖左手一柄墨骨银丝扇,正用右手一根扇骨一根扇骨地扳开。换成是刚刚穿越过来的那会儿,对于追追剧情见见人物,他是有几分兴趣。换成是现在这会儿,该经历的都已经历得差不多,修身养性再百年,一切早已云淡风轻。更何况天命这种东西,修行到一定程度都会有所感应,非应天顺命而出手容易抢别人的机缘,还特别容易坏事儿。不过,疏楼龙宿有此一劫,看过剧的人早早知晓。杜芳霖也知道自己迟早要走这么一趟,这是题中应有之意,谁让自己早年加入了儒门天下呢。 啧,一晃眼沧海桑田,原来剧情都已走到这种程度了。 墨骨折扇被啪地一声合拢。杜芳霖道:“这种理由偷懒卸去儒门执首之职,吾不接受!” “砚辅?”穆仙凤感觉到儒门金令重回托盘的重量,谨慎抬头,却只见到杜芳霖手持折扇向后挥动的背影。 “汝回去罢。”他的声音温润清雅,抬手扬袖间衣角纹丝不动,举止堪称儒门礼仪之典范。 这并不是杜芳霖刻意而为,而是数百年时间内已将礼法之事刻入了灵魂,便如书读百遍其义自见,现在的他随意一个举动,便已是教科书般的代表。这毫无疑问,代表着高高在上的距离,无形中将他与穆仙凤之间的差距拉得更大,也可以称之为是一种慑人之气场,再温和清雅的声音也挽回不了深刻在儒门子弟心目中,对于礼法的敬畏。 不知礼,寸步难行。 穆仙凤将头埋得更深,一时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是身躯也微微颤抖起来。 杜芳霖身形不动,语气不变:“汝回去。” “是。”穆仙凤顺从,躬身后退,行为越发缓慢而谨慎。 杜芳霖慢悠悠收回折扇,任谁也察觉不出他内心的挫败。哎,疏楼龙宿所教养出的孩子,为何都没有继承那位儒门叛逆者一丝一毫之洒然心性呢。不过,做人要先懂规矩,才能超越规矩。既然还是个孩子,其行为心性自然还差得远。而至于他自己,礼记是有背诵过,却全然不曾有放在心里。只不过旧年被刻板的生父拘谨太过,某些习惯大概是永远也改不掉了。 孚言山的规矩,就是杜芳霖的规矩。但孚言山所实行的,却从来就不全是儒门的规矩。 “砚主。” 孚言山上一草庐。早有洒扫侍女在阶前等候。这里位于山腰,名为草庐实际上是一所院子依山而建,中庭遍植桃花,此时灼灼桃华,耀织如云。时节正好,杜芳霖抬手摘下一片桃花,置于扇上闭目沉思。 另外一边,毕竟是经过疏楼龙宿亲手指导,穆仙凤年纪虽小,修为已上档次。她离开孚言山之后,大约经过半天时间,很快回到主人身边,踏足一处隐秘地点血龙湖。 阴沉沉的湖水在晚霞的映照下,配合远处山势,宛如一条蜿蜒之巨龙与此处斩首,而湖正是流淌不去的巨龙之血。在湖水对面,石壁之下存有一处山洞。虽然地上仍然铺了毯子,也有明珠用作照明,但在儒门之人眼中此地已是万分简陋。若非不得已而避祸,疏楼龙宿也绝不愿意容身在此。 “伊拒绝了?”在见到穆仙凤平静下隐藏不安的神色之时,疏楼龙宿已有所悟,哂然抬起紫色华丽的珠宝团扇。 “主人,是仙风无能说服砚辅。”穆仙凤单膝跪地双手奉还儒门金令,语气之中含有愧疚。她也不知道为何,总是畏惧于那位举止堪称典范的春秋砚主,要比面对自家主人畏惧多了。 这大概是因为,疏楼龙宿从不会因为年幼的穆仙凤举止失度而做些什么。但杜芳霖却会用看似温文的眼眸一直盯着人的错处,直到改正为止。 这份心理阴影,差不多每一个儒门天下的弟子都会有。 可怕的砚辅,比之六庭馆的女主人教母楚君仪要可怕得多! “哈。”疏楼龙宿无端轻笑,大概是想起了往事,然而眉随即一轩:“伊可有问汝何事?” 穆仙凤埋首,愧疚道:“并无。”大概是看当时自己太紧张了,然后砚主就让她离去了。 “嗯……” 疏楼龙宿若有所悟:“伊是已知情了。”不问,非是春秋砚主之性情,只有一种可能,那人对于此时儒门天下之困境早已明白在心。 从初始到如今,无论交情是深是浅,杜芳霖对于自己的消息来源一直讳莫如深,就仿佛整个儒门在无人比春秋砚主知晓更多的秘密。这一点曾让人产生过好奇。 几次试探未果,按照儒门之默契,就不该追究下去。比如这一次,疏楼龙宿决不会问,那人远在千里之外又是如何及时知晓实情。疏楼龙宿只需知道,任那人棋风如何之诡谲,春秋砚主却会是儒门高层之中一位难得的信人。 既是孚言,则自然不孚众望。那人绝不会轻易辜负任何一人之期望。 “主人。” 疏楼龙宿的久久不语,让穆仙凤心生忐忑:“凤儿需要再走一次孚言山么?” 是因自己之行为,而有碍主人之布局么?砚辅不愿接手儒门天下,会对主人日后之盘算造成影响么? “不必。”疏楼龙宿叹道:“既未曾遣送信函,伊这是有意要让吾等。”春秋砚主若不愿插手,也会仔细以信函将理由书写明白,绝不会做出刻意让人猜测之失礼行为。 杜芳霖就是那样的人。那个人永远有礼,却又像是从不将礼法真正放在心中。若不然又如何能让当年藐视儒林的疏楼龙宿看在眼中,并最终说动邀请一同入儒门天下这个局。 只可惜,七情伤人,纵使修为能深入天地又如何?想起之前大雨滂沱之中,自己相交莫逆的两名好友刻意迫使辟商剑现,疏楼龙宿不由手按琴弦,剑中真相破,亦是七情再伤人。 而之前的那个时候,杜芳霖果然没有打算放下此事不管。 他手捻桃花,心中有数。现在的儒门天下多了自己这么一个变数,早已被两人经营得铁桶一般,不可能再会出现背叛者。能让疏楼龙宿派人过来请他接手,说明局势已经严重到会威胁儒门声望之地步。那只可能是,疏楼龙宿旧日行为完全曝光,已不能再在正道立足。也就是说,这位戏弄傲笑红尘的事儿果然已经被他的两位好友给联手揭穿了。 千里之外,要替龙首道一声惨。 要解决这件事却也不难。杜芳霖手指一捻,桃花忽而化为一方飘红纸筏。他打算离开孚言山之前,先给远方的另一位朋友写一封信。 下载手机客户端! !! 3 傲笑红尘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桃花化为信函乃是雅事。孚言山居,青鸟展翅而来。封好的信函再度化为鲜艳的桃花,被青鸟小心翼翼衔在口里,向着此间主人点头三次,振翼破空而去。 这封信是写给玉手九针翠萝寒的。杜芳霖是先认识的风谷来客商清逸。 翠萝寒是一名隐居幽篁秋水的擅琴女子,对于医术也有几分在行。商清逸却是纵横云谷之间的一位散修隐士,与三教之儒也颇有渊源。这两位的共同点,大概是皆为人间不世之剑者,曾一同在论剑海中留名印招。昔年杜芳霖曾为弟子之伤而多番求助终于寻到了风谷来客,再通过商清逸的关系才见到了能以九针救治经脉之伤的翠萝寒。可惜的是,他的第七弟子终究来不及见他最后一面,而翠萝寒也因此自承欠下春秋砚主一个人情。 这之后,杜芳霖反而因琴音与翠萝寒论起了交情。两人堪为音律之友,时常通以书信。当年那件憾事春秋砚主再不会提,而区区一件人情,玉手九针也不会因此限制。实际上,因七情伤五脏,这些年多亏了翠萝寒时常过来以剑气替杜芳霖调理身体,并在其研究农桑之术太过痴迷时被孚言山之人请来当救兵。否则就最初那激怒攻心的二十年,杜芳霖就早该被师尊墨倾池领去德风古道再教育。天知道,当杜芳霖听说原来文诣经纬并非墨总之最终点时,也只能佩服儒门隐藏之深。他当年正是因为解不开墨倾池无端黑化这个逻辑死,才会一个心肌梗塞到了苦境。 旧事不提。 但现在要拿什么拯救你,吾的伙伴儒门龙首? 杜芳霖先净手,想着翠萝寒去替傲笑红尘接续经脉需要多长时间,以及疏楼龙宿的反应。他仔细思忖了一会儿,又摘下桃花写了另外一封风雅至极的信函。这封信,有可能会送去豁然之境。 “吾要离开一段时间。” 是一段时间,而非数日。 那伏在桃花树下作画的红发青年微微一怔,提起了笔。他画的是杜芳霖的背影,风姿隽永,以扇抚花。“你才回来……又要走?”青年话语直白,目光清澈:“你不等尘哥哥了吗?” “要唤伊师尊。”杜芳霖道:“谨守礼法,不可妄行。汝虽非为吾门下弟子,然辈分有别,该唤吾师叔。” “知道了。”红发青年撇撇嘴。 杜芳霖心有点累。 眼前的小红曾是他砚前养在缸中的红鲤鱼,在孚言山最动荡的那几年化为人形,为安全起见,被送去给在武林中认识结义兄长为徒,结果半点人情世故没学到,一天一天沉迷绘图,如今连喊人都不会了。 这绝对不是他的问题,一定是那位结义兄长的锅。 “义兄若来,请伊暂且留下。”杜芳霖慢慢打开折扇:“汝留在此地,看守门户。”如果可以,他也想身边有个穆仙凤,而不是一尾被人养坏的呆鲤鱼。义兄尘六梦出身灭境邪灵,数月前已约定时日相见,恐怕是有关灭境诸邪动向之消息,如非疏楼龙宿亲笔书信,他本该留在扇宇喝茶,再去往约定地点无佛寺。 要违约,定然会被人找上门。 最好不留书信,才能避免尘六梦插手江湖事。 非剧情中人,涉入剧情之中,难免会有变数。天时降至,若是变数横生,春秋砚主替未来所布之局总会多些麻烦。 麻烦,不好。 一步再入江湖,红尘路前无踪。这就是一日一夜过去了。 杜芳霖来到血龙湖。偌大一个地图,只有疏楼龙宿一人伫立月下。穆仙凤并不在,看来是已被打发回豁然之境监视某位道长之动向去了。 这人也真不怕会被自己那两位好友顺藤摸瓜再找过来。 “紫金箫,白玉琴,宫灯夜明昙华再盛,醉卧逍遥来!”疏楼龙宿念诵诗号,一身紫衣华贵,发梢鬓间皆有珠华。珍珠之品质素来为疏楼龙宿所钟情,正如春秋砚主喜好佩玉。这人眉心紫印如龙,眉目如画,气度悠然而自在,随着那柄华丽到无法估量价值的团扇之轻轻摇动,便有一股说不出逍遥洒脱之气度在月下呈现。但看四周灰突突的山壁,以及黯淡淡的明珠,虽然洒脱但这确实是龙困浅滩了。 “很不错。”杜芳霖道:“汝尚有精神。”这活蹦乱跳的,也许他该转身就走。 辉辉月华下,不远处湖水斑驳。在华丽之人影背后,是稍显朴素的墨裳儒士。宽袖高冠,温雅如玉,手持之墨骨折扇冰丝在月光下滑过如流水般的华光。实际上杜芳霖这一身装束在价值上与疏楼龙宿不相上下,他只是不太喜欢在身上堆满亮晶晶的东西而已。但凡是个先天,活太久,都不会差钱。 “汝亲身来此,吾有不祥之预感。”疏楼龙宿哈了一声,转过身来,目光一凝一变。两人之间从无寒暄,总是直入主题。杜芳霖慢悠悠合拢了扇子,侧身往旁边一站: “预感也不错。” 他们两个之外,更后方还站着第三个人。那人肩头佩剑,头戴道冠,白衣一角还有未曾洗净的血迹,此时眉心纠结,气势沉凝,可以说正在虎视眈眈地盯着前方某位紫衣华丽的人。 傲笑红尘VS疏楼龙宿。 这是春秋砚主一手挑起的纷争。 疏楼龙宿心情复杂。他有事先预想过杜芳霖的行动,如此人去医治傲笑红尘,再设法平息矛盾。或是这位挚友去找其他人为其说项,甚至于以势压人。但是他从未想过,就这么猝不及防地,这人将傲笑红尘给弄到了血龙湖。 翠萝寒效率不错,也果然很讲义气,一日一夜功夫走了一趟定禅天。所以当杜芳霖先去定禅天找傲笑红尘的时候,这位正在试着重新用脚走路。如果按照剧情来说,他本应该先去北域找楟竹再来救人,但那样时间就更拖长,不符合春秋砚主一贯之作风。 时间宝贵。 杜芳霖也并不觉得疏楼龙宿这件事有多麻烦,只需说服傲笑红尘即可。 “儒门之人,若真有过错也该由儒门审判。”杜芳霖道:“今日月色不错,正适合结交挚友。吾认为,龙宿汝与傲笑先生,可以稍作熟悉,以免再伤和气。” 声音清雅温润,一丁点火气和紧张也没有。傲笑红尘深深吸气,将伸向红尘剑的手强行摁回来。看在是这位请人过来救他一命的杜兄份上,他可以暂不动手。只要对面的疏楼龙宿别先有异动! 疏楼龙宿:“哈……”是嗤笑。 杜芳霖不紧不慢:“龙宿汝书信予吾时,吾方才从扇宇定锋坡归来。”很难说负责三教审判之职责的扇宇之主到底能对儒门龙首有几分压力,但麻烦肯定是有。在这种情况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于是疏楼龙宿选择:摇扇子,不做声。 “儒门天下建立已有百年,如今苦境诸多预防灾变之法,皆出自吾与龙宿之手。”先加分。 “君枫白昔日背叛傲笑红尘,夺剑谱,伤好友是真。背后伊曾与龙宿合谋亦是真。”再说事实。 杜芳霖拨动折扇:“傲笑先生为何只问责一位对百姓有极大贡献之功臣,而却对昔日自己之挚友轻轻放过呢?”月色之下,这人音色如玉,听着很让人舒服。 疏楼龙宿摇着扇子,依旧不做声。 傲笑红尘深深皱眉。 “若是因疏楼龙宿与嗜血者合谋伤你之缘故。”杜芳霖道:“先不说伊特意书信请吾来救治,这件事本身亦有缘由,此时却不方便说与汝听。但理由,剑子仙迹却该是知晓的。” “理由?”傲笑红尘不由自主听了下去。 没有一见面拔剑相向,这位大侠已是失了先手。春秋砚主折扇在手,音色越发温润而动听。疏楼龙宿不觉以团扇掩面,心想连他自己都未曾想好的理由,剑子仙迹居然也能知情吗? 杜芳霖以合拢之折扇轻敲掌心,再向傲笑红尘行礼:“此事攸关天下。但有一事需请傲笑先生明鉴,若汝不死,龙宿亦无法取信嗜血者。此事确实是吾门中人有损侠义在先,杜某无可分辨。但若傲笑先生执意追究,为天下安危,杜某也不得不出手,在此地将先生留下。”这应该是威胁。 四周异常之安静,早已引起疏楼龙宿之警觉。但傲笑红尘直到此时才突然察觉,血龙湖四周星象与明月已许久不曾移动,就连湖水也平静如镜,不受风之拨弄。 是阵法。 杜芳霖擅琴棋书画。他的扇,本就是一阵。此阵隔绝空间,无形无相,也没有什么太大用处,仅仅只是为了防止外人窃听。不然万一附近有嗜血族的探子存在,他还怎么给“心怀苍生”的疏楼龙宿洗白。 “但,杜某并不愿意针对傲笑先生出手。”杜芳霖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因您之挚友君枫白缘故,龙宿因顾忌本门声誉,才不得不引您入局。否则,伊之目标原本该是一位局中之人,如那位剑子先生。若真要追责,背叛傲笑先生之人乃君枫白,夺书伤人者乃君枫白,如今发觉练武不成又以悔悟为借口出卖同伴者亦是君枫白。” “此事,吾门亦无追究。”你为什么非要盯着我们家的人,而不先去骂一骂你那位朋友呢? 傲笑红尘微微有些头晕脑胀。一开始满心怒气不知不觉在这温润声音下,渐渐消散了一些。他不由自主也在思考,好像确实是这样,起因结果皆是君枫白——不对! 脸一冷,傲笑红尘立刻道:“疏楼龙宿挑拨是非,若非是他,吾友何故背叛。” “当真如此么?”杜芳霖又再度打开折扇:“人若无欲念在先,区区语言挑拨又能达成如何效果?龙宿固然有错,伊之错自然有人追问。但傲笑先生当真有立场追责下去,而不该先自审……君子一日三省,阁下扪心自问,除去无法说出理由血篁坡之事,从头至尾,疏楼龙宿也不过是从汝之挚友手中接过了那半本秘籍。” “何况。君可见,龙宿所用之武功,可有半点来自于那本秘籍?”半本红尘剑谱根本没法练,他相信疏楼龙宿一定没学会。 墨骨折扇向后一展,杜芳霖头也不回:“拿来。” 一直旁观安静如鸡的疏楼龙宿眼眨一眨,手往白玉琴上一拂,半本红尘剑谱被送上折扇。于是顺势,这惹祸的秘籍就被送至傲笑红尘面前。 “剑谱在此。先生当可收回。”杜芳霖将折扇递了过去。他衣冠端正,表情不动,双目幽深却是肃然,配合温润如玉之声音,当真是让人心生信服,“吾乃孚言山之主,居于苦境东南。若是傲笑红尘不弃,吾日后当扫榻相迎,煮茶摘花,以候好友。”接了书就不要再找麻烦了啊,说太多话也是会口干的。 傲笑红尘默默地,犹豫片刻接过了书。 疏楼龙宿配合挪开圆扇,“此事是吾之不对。”他道:“昔日不过一时兴起,想见识世间有名之红尘剑意。也确实是那位君枫白因吾之问询先寻来疏楼西风……”不能辜负好友一番美意,否则将会被春秋砚主的砚台砸脸。 傲笑红尘闭了闭眼,仍然不看疏楼龙宿,真正是肃然面向杜芳霖:“此事就此作罢,但日后傲笑红尘若察觉疏楼龙宿真正与嗜血者有所牵连,红尘剑下,罪无可恕!”被一番似是而非的言论扰乱了心神的剑者猛地转身向后走,几步之后仿佛穿过了一道无形之屏障,方才醒觉所谓阵法实际一戳就破。但话已出口,傲笑红尘绝不会再度回头,继而更加大步流星地向着后方走去。 杜芳霖松了口气。 “傲笑红尘如此光明正大,该不会让嗜血族看破了行藏罢?”他慢慢地将折扇敲入掌心后问。那就会影响龙宿的布局了。 “相信巧舌如簧的春秋砚主,当已有应对。” 疏楼龙宿慢悠悠摇着扇子,两人目光对视一眼。杜芳霖道:“确实已有应对。” “那么下一议题。有关疏楼龙宿为何要与嗜血族有所牵连……”折扇蓦然向后一扬,阵法瞬间撤去,在之前傲笑红尘所站立的地点旁边,被遮掩的第四道身形立刻显露出来。那是一名白发三络垂落眼前一身白衣飘然如仙的道门修者,斜背一柄古朴名为“古尘”之剑。杜芳霖神色不变,欣然接受疏楼龙宿猛地投来的眼神洗礼。 “这个问题,汝就慢慢地与远道而来的剑子先生言说罢。”杜芳霖转身向后。他都铺垫到这份上,如果疏楼龙宿再不懂得将他的“打算”用一个较为完美的理由说出来,那就去死吧! 下载小说客户端! !! 4 蔺无双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杜芳霖离开血龙湖的时候,疏楼龙宿正在和剑子仙迹凝神相望。经过之前那一番点拨,想来以剑子的悟性不难明白两个道理。第一件事,疏楼龙宿确实是有坑傲笑红尘。第二件事,儒门龙首正有打算接着去坑嗜血族首领西蒙。毕竟杀西蒙要先杀冰爵这件事还是剑子仙迹先同疏楼龙宿提起的。至于疏楼龙宿到底是因为什么打算去坑冰爵,那又有什么关系。反正儒门龙首正在利用傲笑红尘之事取信嗜血族为实,打算借此理由将冰爵当成鱼一般地钓出来再灭掉也是实际。 尽管疏楼龙宿确实是对碍眼的傲笑红尘起了杀心,但首先当事人未死,其次再扯上苦境大义已足够其脱身。而聪明的剑子仙迹必然也不会再往下追问。毕竟这两个人,是相交莫逆的朋友。 “剑子。”这大概是疏楼龙宿一生中少有的极为狼狈的时候。所以直到杜芳霖甩手走出了老远,才听见身后传来了自家龙首慢悠悠的声音。 “嗯。”然后是剑子仙迹万分淡定的回应:“龙宿。” 儒道释并列三教,除此之外再无第四教能与其并肩。这并不是说,天下仅有三教修行方法最为高深,而是三教教义不相上下并且可以互通,不存在西风压倒东风,也可以一起携手进步。所以儒教弟子总免不了会交几个能谈得来的佛道弟子,如在三教高层名声远扬已成为标杆的三教顶峰,以及杜芳霖自家的两位佛道好友。他有感于一接到信函毫不犹豫准时到场的剑子仙迹,再有感于身后面子再不好看也还是忍住了没有拂袖就走的疏楼龙宿。春秋砚主有点想念自家死宅死宅的两位朋友了。 月色尚明。 伴随墨骨折扇徐缓摊开,无形之阵法笼罩住月光下的脚步,如流水般的光华从天际向下流泻,任监视血龙湖的嗜血者再怎样睁大双眼,也见不到血龙湖中的异象,更看不见半途离去的人影。引三光·镇寰宇·太阴雾幻掩真容。不过彻底离开血龙湖之后,避开嗜血族之耳目,春秋砚主当不会再掩身形。 杜芳霖的脚步停留在距离血龙湖大约十里之外的一处桃花林下,抬头静视月下芳华,继而折扇摊开坠于地表,幻化出柔和白色绒毯。幻化出的东西,大部分仅仅只是欺骗人之五感,然而阵法却确实能隔绝地面之灰尘杂物。因此春秋砚主且正衣冠,继而拂袖坐下。他随身的扇子,就是万能的后期,每一根扇骨上都有铭刻一种实用的阵法,一共有十四种。 在人坐下的同时,桃花林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疏楼龙宿早有准备,大概是早已预计到杜芳霖会有兴致看一看野外的桃花。先是一名青衣青帽的儒生静静捧来案几。接着是黑发赭衫的儒生在树下点燃了炉香。然后是蓝衫金冠的儒生恭敬送上果盘。最后才是金冠红衣的娇俏少女穆仙凤取来亲手泡制的热茶。茶香、炉香、桃花香。杜芳霖抬手取茶。穆仙凤侍立一旁。那三名先后送上物品的儒生正是儒门天下现今对外的三名监司,鱼游水、花伴月、雁穿云则安安静静站在另外一边,大气也不敢出。月色之下,一时安静得足以听见桃花从枝头坠落的声音。 杜芳霖拥有足够的修养,直到缓缓品完一杯茶,也未曾发出一丁点声音。然后他道:“至今日起,二十日以内,儒门天下不接待任何访客。” “是。”穆仙凤应声。 杜芳霖道:“花伴月、鱼游水,闭门思过半载。”他已经不记得接下来儒门天下这三位礼监司究竟是谁会死在武林中,就直接三人并列罚过,“雁穿云回归龙门道,若无龙首御令,不得再入武林。”唯有负责燃香之雁穿云举止最为自然,因此稍有优待。一时桃花林中气氛更加肃穆。礼监司三人称“是”,谁也不敢太大声,花伴月鱼游水两人神情沮丧,都以为自己一定是哪里做得不对。雁穿云越发行为谨慎,小心翼翼站在桃花枝下。 这花赏得也蛮无趣了。 现在连穆仙凤也不敢抬头看他。杜芳霖声音愈发清雅:“尔等自去。” 儒门三监深深行礼,安静退场。穆仙凤轻手轻脚再斟一杯茶,敛袖行礼,后退离开。杜芳霖低头凝视杯中热茶,一时什么兴致都没有。所以他才常年居住孚言山,一点也不愿住在儒门天下,闹心。 一起身一拂袖,折扇再度化出落入指掌。但树下一尘不染的洁白绒毯却直到天明时分才伴随案几、果盘、茶壶等幻化消失,只余树下一炉冷香,散发如冰冽之气息未散,宛如一夜幻梦。 而杜芳霖则彻底丢下了疏楼龙宿,在天色将明的那一刹那踏上白云山。白云萍山不相逢,人间天上两稀微。黑河潮浪封明玥,不见峨眉蔺不归!白云山上浩然居,道观门柱刻有两句话,大门紧闭,不知岁月。直到白衣墨衫的儒士手持折扇趁晨雾而来,却像是一瞬间让白云山自晨光中醒来。 虽然门扉不动,风却是动了。 风中蕴含剑意,正是久违之人对于好友的致意。别人家的好友,以疏楼龙宿为例子,总是一人沉默两人搭台。换成杜芳霖这里,是佛也沉默道也沉默,他一人说足了三人的话。如今各自身具高位,佛也是宅,道也是宅。这个道,还是个不肯回头的死宅! 因此白云山上,见到浩然居安静关闭的两扇大门,杜芳霖慢慢地合拢了扇子:“我最近考据古籍,练峨眉的练字有几种写法,要我教你么。”他倒是不用儒音说话,温雅中显三分清朗。但这说出话却有点不太中听,“学会之后,足够你十日一信,与萍山上的那位一同研讨十载,如何呢?”出来聊会天,宅这么久,摘蘑菇呢你。 白云山浩然居的主人云飘渺蔺无双正是苦境道门一位早已名列散修中的先天人物,如果不是因为恋慕萍山之主练峨眉而不得选择闭门不出,名声也不会比起他的两位儒佛好友低到哪儿去。 杜芳霖早就知道蔺无双会喜欢上练峨眉。但是他不知道自己会交这么一位朋友啊。他要是早知道……好像也没辙。打不得骂不得也抢不得,修行人动情那叫历劫,非同小可,在佛门触犯戒律,在道门废功判死的。不过儒门没这说法,成亲生子的多了去了。不过春秋砚主目前懒得动心,教孩子太烦,养鱼就够了。 浩然居里似乎有点动静。 杜芳霖再接再厉,继续不紧不慢:“黑河里的剑锈了。” “上一次我派人来浩然居帮你除草的人见过了吗?” “月灵犀有写信来告诉我,学海无涯乐部最近有几名女学子甚是出众。” “听说萍山上有一味奇草折耳根,好友你这白云山我看也不差,一路走来见到数味珍奇菌菇,当可配之熬制上佳羹汤。” “不好意思。君子远庖厨,看来作为好友,我应该先想到要替你招聘厨娘。嗯,还是我有记错草名,那会是什么呢,不如今日先往萍山见一见云人,说来也是好久未见了。” 杜芳霖道:“不回答就当你无异议。这样罢,等汤熬好,我也送一盅去请云人……”品尝。最后两个字被剑风逼回了喉咙里,一根白发悠悠坠落。接着浩然居的门竟然开合了一瞬间,被人用重手法丢出了一罐茶。 茶是好茶。 杜芳霖折扇一旋,将茶罐接在手里,脸色立刻一变:“蔺无双!” 砰。一个茶几又被人扔出来。 接着是重重落地的铁炉。 然后是茶壶、木炭、风扇。杜芳霖再也待不下去,别人是端茶送客,他这好友是泡茶送客,还是让客人自己泡。 “好好好,你且目下无尘,日后再看你如何求我。”折扇打开,背往身后,他横眉抿唇:“北域有变,异度将出。莫忘记吾曾对你说过,那位高僧九峰莲潃下所布之棋子。若这样还说不动你,我杜——” 好像也不能把人怎么样。 浩然居里有人轻叹。 杜芳霖合拢折扇,缓缓吐气:“你出关之前,我来帮你照看练峨眉。” 没救了这人。 他也想要一个剑子仙迹那样事事通透又讲义气的好朋友。但是为什么偏偏脾性合得来的是眼前这货。北域有变,天命将至,杜芳霖打算先过去看一看。 下载免费阅读器! !! 5 北隅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这一次又如你所料。狭道天关已经被人为封锁,本公子险些未能脱身,那孽角果然已不在灭轮。邪灵蠢蠢欲动,卧佛等丝毫未曾察觉,依旧号曰高枕无忧,哈哈,好笑真是好笑……’阳光之下亦有阴影。 当一圈阴影在杜芳霖脚下成型,继而在石壁上投映成一道修长人影时,他冷眼抬头看着落在折扇上被人挟持逼来衔着桃花缩成一团的信使青鸟。 黑影一露面就开始说此行见闻。 杜芳霖问: “无佛寺如何?” ‘佛公子不在,未见其人。’ “可有在灭轮见过道隐?” ‘吾乃邪灵,去见凤凰鸣作甚。义弟莫非你是嫌义兄命太长?’ “明知自己是邪灵,还要将约定地点定在无佛寺,吾错以为汝是在寻死。” 黑影拿手指隔空戳向青鸟,青鸟吓得一抖。 ‘……所以,这就是义弟你痛快爽约的理由?’邪灵尘六梦人其实还被困在孚言山,这是通过术法媒介彼此以虚影交谈。杜芳霖之前托付尘六梦在灭境寻访玉匣枕,目前看来是无此必要了。 狭道天关已被灭轮封锁,说明卧佛等人已察觉众天死法之疑点。孽角已来苦境,应该已将封印了众天灵识的玉匣枕和孩子一起带了过来。时机已失,此时再联系道隐凤凰鸣等人已无甚大用。就好像杜芳霖此时人在北域九峰莲潃,却只能纯粹观光。佛门针对吞佛童子布下的局,外人轻易插不了手。 黑影道:‘我已将你暗中寻找玉匣枕之消息,透露给了那个野人骤雨生。’ 铸天手·骤雨生,两人共同的朋友,一名铸者,一位旅游家,一个美食爱好者,也是孚言山名下的出版社畅销书作者其中之一。这个人很少在武林露面,但见识广,消息来路也宽得很。 杜芳霖动了动眉毛:“再寻找一个人,一个地方。”折扇一扫,凌空显现字迹:黑狗兄、灵蛊山。 ‘与孽角有关?’黑影敏锐异常。 “是。” ‘你要插手灭轮?’ “否。” 黑影嗤笑:“道境之战,多管闲事的后果你还没有受够?” “防患于未然而已。” 杜芳霖没有再多说些什么。再说下去,以他这位义兄的敏锐,难保不会猜出佛公子弦知音就是灭境掌轮众天的灵识肉身。从问君语提出要将见面地点定在无佛寺开始,他就在想这人知道了多少。 只是没有证据。 而且佛公子也算是两人共同的朋友。 ‘那么痛快爽约的你,此时走去北域很有趣?’黑影像是抬手拍桌。临走的时候还不安生,示意红鲤鱼开启阵法将邪灵困在屋子里。 “很无聊。” 杜芳霖一扇子隔绝术法投影:“麦在祸害吾之桃花了!” 中原正逢嗜血族之祸,算算时间疏楼龙宿若能说服剑子仙迹想来已经得手。冰爵一死,就是血堡之主约战闍城西蒙。在已插手事件的三教顶峰的运作下,嗜血族必然全员毁灭,只剩一个孤零零的邪之子。邪之子将会造访北域西佛国,从中取得能尽灭三光的邪兵卫之力,而这件事又是疏楼龙宿的另一位好友佛剑分说的天命。这之后,便是异度魔界天命降临,魔城出世。 中间留下的时间其实并不太多。但杜芳霖只需要十日。 十日时间,解决北隅皇城龙气归属,以避免这期间北隅国灭的结局。只要北隅长久存在,便算是干扰了未来另外一位霸主玉梁皇的天命。如果这样做还是让枪都踏着北隅皇城之尸骨在北域成立,那说明天道的力量要比杜芳霖想象中强得多。他再做逆天改命之事,也会多加斟酌。 此时青鸟盘旋在云层。 杜芳霖绕山而行,踏入一处生长有青翠绿竹的山谷。 并无路,而谷中有人。竹林深处不见天日,薄雾聚散依循阵法变换,春秋砚主以扇驱散迷雾,已惊动居住在竹林深处的主人。轻步玉阶飞夜色,不胜萧然掩月来!萧然蓝阁竹帘卷起,一人长身而立,清雅似竹,黑发玉簪,五官清俊,手持碧玉绒扇,定定望见来人,深吸一口气仍旧冷静,躬身作儒门迎接上位者之礼:“砚主。” “汝认得吾?” 本来还打算收敛功体装作路过普通儒生,杜芳霖闻言面容一肃气场全开,唯有语气温然。 “学生有幸,曾拜入付师名下。” 付乐书为杜芳霖第五弟子,是昔年孚言山活下来的四个人中唯一一个不是剧情角色的人。所以之后杜芳霖非常忌讳自己结交的非剧情人物插手自己知道的事。但他并没有预料到,北隅太傅玉阶飞竟是与自己这位早已离开孚言山的弟子有些联系。想来也很合理,孚言山门下从入学开始得到的第一个教诲就是儒之道在于教化育人。现在苦境之中儒门散修十有**都和杜芳霖有关系,多一个玉阶飞不稀奇。 “汝是伊之弟子?”杜芳霖将合拢之折扇敲入掌心。 玉阶飞此时并未敢于直视,心中提高警觉,不知道这位儒教高层人物突然降临北隅皇城这处不在中原内的偏僻国度是为何事:“仅是记名,未入弟子之列。” 那就是了。 若真是弟子,当记入孚言山名册。付乐书游历多年不曾回转,大概也是不想再回伤心地,现在连杜芳霖自己也不知道自家弟子人在何处。看来北域是一处线索。 有关系,好说话,辈分足够大,可以简单以势压人。 “昔日北隅国主北辰禹曾育有一子,托吾看护。”春秋砚主口中说出的话,谁敢怀疑。杜芳霖既然是这样说了,没有的事情也能当做有:“但此人并非北隅太子。汝身为北隅太傅,怎样看呢?” 玉阶飞心中一沉。 “长幼有序,嫡庶之分。”北隅太傅斟酌片刻,终究抬头直视杜芳霖,此时并非是师长与学子,而是双方势力之交锋! “但若嫡不为嫡,庶出之子又当如何?”杜芳霖慢慢又问。 春秋砚主气场浑然天成,明明这处竹林乃玉阶飞主场,却偏偏不经意中林中薄雾已围绕墨骨折扇而动。儒门之人动口不动手,能说服的时候,便不用浪费武力。但若真正要动手,也势必不会给对手留下说话的机会。 此时清晨。 站在北隅龙脉附近,以看守龙脉为名实际图谋北隅龙气的星象高人地理司心中一动,忽而抬头看天。隐约中,代表北隅王权之星子似是偶有动静,但云气遮掩又似虚似实看不分明。“嗯……”地理司心生警兆,却又不知这种感应来自何处。 萧然蓝阁。 杜芳霖道:“汝之抉择呢?” 下载免费阅读器吧。 !! 6 诡棋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萧然蓝阁。 在隐隐逼人的压力下,北辰太傅玉阶飞依然能够保持清醒的头脑。他在做付乐书学生的那几年,曾见过春秋砚主的画像,也听说过这位儒门高层的为人。杜芳霖既然亲身来此,必然有的放矢,不会做空穴来风之事。也就是说,现任北辰皇朝太子元凰身份一定有问题。 结合一直以来朝堂动向,玉阶飞心中已然肯定。“国有国法,遵循法理,如是各行其道,则可安朝堂。”北辰太傅如此回答。 杜芳霖抚弄折扇。提法理,这是索要证据呢。他道:“替太后接生之御医如今安好?” “嗯?” “堵不如疏,君子观天知地,当明常理。若君不为君,一国之运该何依何从?”你盘算着教好徒弟,有问过你们家龙气的意见吗。 玉阶飞沉思。 “凤先凰后,国运人情。儒以人为本,顺天利民。”杜芳霖挥动折扇,四周雾气一散:“汝可听闻,灭龙生龙之法?” 人定胜天什么的,也要提前准备,你看本儒态度这么好,像是要君子你大义灭亲的模样么,法家那一套,儒门不背锅。玉阶飞深深吸一口气。 “今日到此为止。”却听杜芳霖悠悠又道:“三日后,吾会再来!”” 玉阶飞目光微动,覆扇行礼:“恭送砚主。” 三日后再来。 也许就能在萧然蓝阁里见到北辰太子元凰。 杜芳霖的打算只是为了提点玉阶飞一些事。有目击者在,实际上并不是先皇之子的北辰元凰,身世硬是要隐藏是藏不下去的,迟早过不了象征北辰国运龙气的那一关。若是非要推太子上位,北隅必然要生变故。但早做准备,却可以设法再造龙气,支持太子主政。 更何况,那位遗失在民间被龙气所承认的真正太子,先皇庶长子北辰凤先真的不适合入朝主政吗? 对,不适合! 有人插手,混沌的北隅星象已趋明朗。当杜芳霖根据星辰指引,在一处远离皇城的普通市集里找到当街卖唱的真太子北辰凤先之后,即刻确认了这一点。这个擅长弹琴做歌的少年眉宇间皆是自足和快乐,举手投足粗俗但一派自然,一看就不是混迹朝堂的料子,除非经过时间的改造和有合适的对象扶持。但北辰皇朝内忧外患,最缺时间,合适的辅佐大臣又一心向着徒弟假太子。这个北辰凤先要是做皇帝,没前途的。 确认这一点后,剩下就是了解假太子北辰元凰本身之心意。三天时间,以玉阶飞的办事效率,想来要证实和说清事情绰绰有余。于是出手打晕了无能反抗的北辰凤先,杜芳霖准备返程,再入萧然蓝阁第二次去见玉阶飞。 当北辰凤先猛地睁开眼,从软绵绵的床榻上翻身坐起时,人已在北辰皇宫。届时,北辰元凰正在萧然蓝阁接受自己的身世真相。玉阶飞以他的血与太后之血相验,确认被自己关爱了快满十八年的徒弟当真不是先皇亲生子。事情到了这地步,北辰元凰到底会是谁的儿子,那已经不重要了。 竹林内。 刚刚经历了一场人生颠覆的北辰元凰慢慢行走在一片清幽之中,仿佛一夜之间所有人生目标已成一场笑话,原以为需要自己背负的责任不过是空谈。 一个人若连自己的父母是谁都不知道,又有什么立场活在世上。这个时候的北辰元凰还是一名未曾经历成年游历对未来充满憧憬的青葱少年。 他是真正感觉力不从心的沮丧,甚至有些不敢再回头面对原本熟悉的一众人。 “哈……”北辰元凰无端苦笑,一时心绪浮动,忽然想真正丢弃这并不属于自己的皇位,掉头去和太傅说自己放弃了。 竹林下,忽而有折扇合拢之声音。“你的父母,是北辰三王与其王妃。” 北辰元凰脚步一顿。 这是一个听似温和的声音,不疾不徐。转过身来,就见到幽静之处,一名白衣墨裳之儒士肩罩玄丝外袍,面容肃然表情悠闲,白发一丝不苟垂落肩头,冠冕若砚戴青松之玉簪,发间点缀碎晶似星光点点。以北辰太子的眼力,看不出这名出现在萧然蓝阁的白发儒士究竟有多大年纪。但他却能判断,此人或许该是老师玉阶飞的好友,也正是那位从中原游历带来他之身世真相的人。玉阶飞并没有向自己弟子介绍春秋砚主。因为杜芳霖并无意表明身份。 “你可有疑惑?”温雅的声音配上杜芳霖丝毫不为所动的表情,反而让北辰元凰心中一紧。 “见过先生。” 依照玉阶飞的教导,北辰元凰行礼的动作优雅好看:“元凰并未有疑惑。” 人教得不错。 杜芳霖评价。 “北辰太傅属意你为下任帝王。” “元凰……”北辰元凰想了想,终究是少年苦恼,吐露心声:“怕有负太傅所托。” “该是你的。人不会天生便能做帝王,你从小到大所学所思,非常人所能接触。”杜芳霖道:“若人生而为人,又何需儒门教化。你只是缺少了一个机会。” 是这样的吗?不知为何,北辰元凰心里一松,眼眶发涩。或许他之犹豫迟疑,也只是差了一个人对他说一句:合该是你。十八年来一朝一夕皆是为了国事而领悟学习,若真要放弃皇位,值得吗? 北辰元凰心道,不值。 但他那位已被太傅送去皇城的兄弟又是怎样想的呢?也许他不该逃避,而是应该回去见一见那个人,那个被自己占据了名分大义早已满十八岁的北辰凤先。 杜芳霖见北辰元凰情绪缓和,便转身离开了萧然蓝阁。 这之后,有一封信伴随一片青翠竹叶被送至北隅皇城三王爷北辰胤的府邸。这段时日边关稍微平静,肩负带兵之职责的北辰胤并未离开皇城。见到竹叶的时候,他以为是太傅玉阶飞有事传信,但挥退下人摊开书信,里面却是一张棋谱。棋道通兵道,北辰胤精通兵法,一看便知棋谱是半局残谱。他心中不明所以,便在花园的石桌上将棋谱平放,试图从中间找出线索。 然而并不精通天时的北辰三王爷并未察觉到,在他打开书信的那一刹那,花园中的风便静了。当棋谱入眼之时,无形中已在牵引观局之人的心神。而当北辰胤将棋谱放置在石桌上,仔细研究,整个花园环境骤然模糊,下仆仿佛忘记了府邸中还有这处所在,也忘记了花园内还有府邸的主人。 棋谱残局逐渐扩大,似有尸山血海伴随兵戈之声迎面扑来。北辰胤越看越是想替距离自己最近的白子找出一条生路,隐隐中无边战阵已在他眼前铺开,刹那俗世皆望。 而正是这个时候,杜芳霖出现在玉阶飞的眼前。 “可以动手了。”唯一可能会搅局的因素已被排除,正是自主意识太多的北辰胤。 “灭龙生龙,需要引动如今龙脉之气,构建龙穴之事,亦要多费功夫。”玉阶飞摇头,放下三日前才翻出来的那本书籍:“此事难成。” 能拖延北辰胤的时间,不过两三日。哪怕北辰凤先愿意配合登上龙座引动龙脉之气感应,有什么办法能够让着落在真皇身上的龙气消失,再在短短时间里于指定地点另开新局呢? 杜芳霖道:“龙气之事,汝无需过问。” “但有一件事玉阶飞却想先问砚主。”北辰太傅手中绒扇一扬,“既然已说服先皇之子北辰凤先禅让皇位,龙气之更替自然顺应天理,无需灭龙生龙之过程。敢问砚主,为何呢?”玉阶飞不吭不卑,虽然修为远远不及眼前儒者,目光直视之下,态度更显坚持。 果然还是没能瞒过去。 下载免费阅读器! !! 7 星象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接下来的几天内,北隅皇城的政权变更速度快到让外人目不暇接。首先是太后接回流落在民间的先皇庶长子北辰凤先,并册封庶长子之母渡香蝶为太妃。紧接着,回归皇城的蝶太妃带来了先皇遗旨,竟是写有长幼有序令得皇长子北辰凤先继位之内容。 经过太傅玉阶飞鉴定遗旨为真,鉴于皇长子早已成年,且皇城无主多年,以太后为首召集众宗室,封北辰凤先为太子,免去成人游历之礼仪,在一日内祭祖、拜天、继位登基。北辰凤先本来就是上任帝王北辰禹的独生子,自然是被北隅龙脉承认的下任帝王。在他顺利登基之后,第一道诏令却是封还未成年的幼弟北辰元凰为皇太弟,并表明自己心系江湖无意久守朝堂,日后一心向往大道亦不会娶妻生子之事。 皇太弟北辰元凰被加封辅政护国王,待生辰时日成年之后同样免去游历过程,祭祖登基以守社稷。 等北辰皇朝集体上下回过神来,这一系列的事情已经在太傅与太后联手操纵下,成为了既定事实。一时间举国哗然,皆纷纷议论这种不合祖制的行为实际乃是太傅祸国。数日后,闭门不出的北隅兵权执掌者三王爷北辰胤赫然踏上朝堂,在凝视王位上的新任帝王北辰凤先许久之后,最终出手压下一切不利言论。皇城给予外界的说法则是,新帝祭天时得龙脉显灵,有双凤呈祥之征兆,并有祖先托梦言道“凤在野,还于朝,护社稷,登天道”。在内百官有北辰胤压制,在外舆论由玉阶飞牵引,在极短的时间内朝内朝外话题一时之间转为北辰即将迎来真正天命之主,并暗示“还于朝”之意正是预示“凰于朝”。 不提仓促继位实际为朝中傀儡的北辰凤先心中是怎样滋味。也不说渐渐接受事实并为数个月后自己的成人礼做准备的北辰元凰在明了真正身世后心情又是如何复杂。 只说新帝北辰凤先继位的那一刻,西北方龙脉所属确实天现奇异之云彩,是不是有凤凰出现看不太出来,但云层红色如火烧却是一目了然。但在北辰胤、玉阶飞这类级别的高手眼中,却知道那其实是强者交手之时元气激荡所造成的异象。 在北隅龙脉外交手的两个人,一人是春秋砚主,另一人却是潜伏北隅已久守护龙脉的星象高人。这个人看似是被北辰胤招揽而来负责监视龙脉之气,实际上星象高人地理司另有出处,目的是为谋夺北隅龙气。作为天地灵气中最上层的龙脉之气,蕴含了守护一个国家的力量,这股力量生生不息又与天道印证,夺之无疑能抵至少百年之功。 星象高人因为所修炼功法缘故导致功体缺陷,为了再进一步已是图谋龙气数十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地理司虽察觉了北隅皇城政权动荡之不寻常,但信息之差距以及有人刻意遮掩星象,导致根本没有想到在自己盯上龙气的同时,早也有人盯上了他。 龙脉位于西佛国境内,这是一处向北隅借地自成国度的国中佛国。西佛国鎏法天宫常年负责看守龙脉,但架不住北辰胤引狼入室,让星象高人地理司就近守在龙脉旁边。 当北辰凤先入皇陵祭祖之时,龙脉已有感应。地理司收到来自皇城的紧急消息之后,即刻紧守龙脉。新帝登基,天人有感,刹那龙脉显灵龙气震荡! 在这个时候,正是夺取龙脉之气的最好时机。 由于有心人的隐瞒,新帝加封皇太弟的消息是在登基之后才突然提出的。这就让在外的地理司并不知道还有这样一个后续。星象高人见到龙脉之气向上升腾宛如飞龙在天之时,只以为失去这个机会又将会再等一代人,祭起早有准备的术法,趁龙飞之际一掌擒拿。 而这个时候,杜芳霖才从后方现身,慢慢打开手中折扇: “画风光,点星盘,山河入瞉绽桃华。人间四月芳菲梦,一日写尽诗酒花。” 当地理司察觉身后有异,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杜芳霖冷眼看着星象高人吞尽龙气,心中想着这一国之因果好吃否。龙气一朝失所,为人所困十分暴戾,原本地理司吸纳龙脉之气后需要立刻找安全之地闭关消化。但现在,星象高人并没有这个时间。 一身紫衣以兜帽遮住满头白发,星象高人慢慢转身,只见其人看似风姿卓越实际却是白发前梳遮住一张内凹残破不堪的脸。 “喔。”杜芳霖以折扇掩面,儒音不紧不慢温和文雅:“果真是,丑陋至极!” 你找死! 白发无风而自动,一身紫衣兜帽的星象高人骤然身影向前,紫黑魔气同时从双掌流泻,刹那已是绝招制敌:“魔上究竟!”能近身至此瞒过地理司耳目的人必然不是平庸之辈,见到了秘密也绝不能让其走脱,此时杀心已起,四周阴风袭来,飞沙走石间那至阴至邪之气息已牢牢将杜芳霖身形锁定。 但是折扇合拢,四周景物却似朦胧一荡,地势仿佛有着一瞬间的更改,如山之走势,地脉之流向,龙气所依附之处从头至尾方向之扭转,似阵非阵,似虚似幻,“维帝继天立极,垂统保民。”春秋砚主应招之时,声音仍旧不紧不慢,垂手扬袖如执扇拂花,动作极尽清雅。 百王相承,万世永赖。“第以血礼未终,弗克躬祀,祗告殿廷,惟帝歆格。尚享!”一篇删节版的祭文,随着温文尔雅的声音传递入地理司的耳畔,不知为何竟是给人以某种心惊肉跳不祥的预感。但这种不祥或许也是来自于已被遮掩改动的星象,来自受外力所干扰的地气走势,来自一瞬间体内未曾消化的龙气异动。魔上之招,呼阴纳邪,却被一柄折扇堪堪挡在一尺之外,看似邪招强悍,实则被人持扇以玩弄。 阴气,邪气,不过是天地元气之一种。杜芳霖手持折扇轻描淡写之挥动,实际上是自有规律因循阵法,层层消解魔上之招,反将对方之力纳入己方之招。 地理司察觉不对劲的时候,被折扇所引导的魔上之力已骤然应对天际星辰,一震之后化流光而消散,实际上入土之后顺地势没入六个方向,六星南斗引煞! 从未离开过原地的杜芳霖折扇再展,表情不动,手中无形阵起。 “你是何人?”忽然体内的龙气再度异动,令得地理司手臂青筋毕露。他一招估量来人之能,心知不敌顷刻思退,刻意的疑问不过是迷惑对手的语言。 但是星象高人真没有想过会得到那样的回答。 “一篇祭文,全汝之妄念。珍惜时间,不妨再好好看看眼前天地。”杜芳霖折扇在手,缓缓摇动:“以肉身承接一国之运,真以为毫无后果么?民生,民意,民愤。”最后一字落下,正是折扇上无端出现了一缕似血墨痕。 留下来听他说话,便是已入瞉中。 耳边刹那如炸雷之音,煞气入地脉之后果,就是皇陵里残存的龙气再次被逼引动,而地理司人在陵外首当其冲,一声龙吼,勾动还未来得及消化的龙脉之气,北隅数百年国运之积累顷刻反噬,宛如一瞬间无穷无尽的龙脉记忆翻天覆地而来。如果给地理司时间,一定能够慢慢将这份能量消化分解,自然记忆无存不会显现。 可是他没有时间。 “所以,吾问汝。”那头儒音温雅不带半点恶意,杜芳霖神情纹丝不动:“龙气,好吃么?” 一口血猛地染红了垂帘白发,地理司心神为之震荡,丝毫不敢再留,转身急速而走。可惜阵法已启,对方不费吹灰之力,还是借用的别人的力量。 山之势,林之势,星辰随指令而更改,会错让人以为已经远遁千里之外。这阵法本该被地理司所察觉,奈何春秋砚主一身本领大半皆在术阵之上,引灵构阵儒门无敌,又没使用自己的力量。而人总是容易对自己的力量较为放松。 于是在微妙变动的地势牵引下,凌空转了个弯的地理司落地之时三分踉跄,正准备找个地方安顿自己,抬头心中再震! 这里仍然是龙脉附近。 眼前依旧还是那个白衫墨袍手持折扇的儒生。 !! 8 猜测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若真要论功体根基,杜芳霖远胜地理司。正因为如此,他反而懒得动武。北域之行一半是因缘而起。以针对玉梁皇为借口,试探天命而已。 他一步向前迈出,无形牵动扇骨阵法之大势。看在本就心神震荡的地理司眼中,宛如一刹那山河倒悬,像是整个山岗倾覆而逼压!地走龙势,这本就是北隅龙脉之所在,便如同一尾巨龙咆哮而现怒颜。地理司后退一步,再呕一口血。如果说之前他还对所谓龙气牵连北隅因果之说有所怀疑,两口血一吐已是相信三分,且体内龙气未曾消化确实隐隐与地脉相牵连,七分怀疑再减三成。那边悠悠温雅语调再起: “维帝继天立极,垂统保民……”帝王以祭文向天地祈求保佑,龙脉便是天意之垂怜。窃龙龙者,又岂不知此行后果。祭文本是无用,配合阵法引煞而来,主要目的是为了趁其不曾稳固龙气之时,冲击地理司之心理。 第三口血落地,地理司心理防线到底。风吹开白发垂帘,内凹的脸孔眼球布满血丝,“散天华・荡魔之元!”两招齐发,倾尽全力,一手抬起向天激荡元气压制身上蠢蠢欲动的龙气,一手指地纳尽四野邪氛刹那化为紫黑邪元从地表窜出阻挡那儒者前进之脚步。受魔元之阻,那人念诵的祭文声音蓦然一停。便在此时,地理司脑海一静,勉强有了一丝喘息之机,不敢再留,猛地抽身再退。 其实依旧与祭文无关,只是折扇轻轻合拢,收起了阵法。 这一回,星象高人总算能够脱离山河大势之笼罩,一瞬间海晏天青,笼罩在星空之上的迷雾刹那化解,但地理司已无暇去看,而是转身逃命。 这星象所带来的危机,却给千里山川之外隐居北域的另一人点明警兆。那是地理司之本体所在,隐居悬浮奇谷的奇人修道者圣踪。脸部凹陷的星象高人实际上只是另一人在外行走的具有独立思维的化体,正是因为这样,才会导致本体化体双双存在缺陷,而不得不另寻他法增进修为。 方法其中之一,正是吸纳天地至正之龙脉龙气。 地理司仓促而逃,身后有人如影随形。每当星象高人停下脚步准备觅地疗伤,总能在身后见到那一道手持折扇的墨衫身影。杜芳霖行动不疾不徐,声音温然,表情无动于衷,看向地理司的双眸便如看着一项物品,“汝继续。”折扇一抬,自然而然化消迎面而来的魔上邪元。扇骨符文受邪元激发而开启,引灵化灵,转为追踪之阵。春秋砚主如果不想撒手,任谁也逃不过他的追踪。 杜芳霖一路溜着地理司,不给此人停下消化龙气的时机。“汝还在等。”他道:“但汝确定,能等来身处北隅漩涡中的人么?” 北隅皇城。 在地理司遭遇劫难的同时,位于皇城内部的北域第一富商楚王孙的府邸突然被一队兵马团团围住。亲自率队的三王爷北辰胤一声令下,强兵悍卒即刻进攻。在这个时候,刚刚收到了新皇登基后封原皇太子北辰元凰为皇太弟的消息,和地理司为结义兄弟的楚王孙立刻察觉不对,正打算联系远在龙脉的义兄提醒。当北辰胤兵马到来时,这位一直用北域富商的身份来行动的强者无形中已是感受到压力,确认自己的身份应该已被北隅皇城知悉了。 究竟是那里出了问题?是地理司的身份,还是楚王孙的来历,或者是最近与北隅皇城合作建立的竞技场太过打眼惹来官方忌讳?楚王孙何等机变,通过北隅皇权之更替,即刻判断应该不会是第三点,否则时值风云动荡该是求稳之后再出手。这几番皇位之突然更替,消息之真真假假,从民间找来一人仓促登基而把持朝政的太后与三王爷毫无异议,就仿佛是笃定了皇位仍然属于原本的那位继承人。所以这种刻意的更替,看上去更像是针对龙气所布的局。 地理司有危险。 这个判断一出,原本不打算暴露身份的楚王孙面对接踵而来命令束手就擒的北辰胤麾下兵士时,突然一声冷笑,一改往日畏缩低调,双手掌风齐出,立毙四人,抢夺先机。仿佛早有预计。北辰胤位于高处,扬箭开弓!这名面貌刚毅的皇室之人,虽不入江湖却有一身好武艺,其武器苍龙弓也非凡品。一箭如流星破空,划开气流直取楚王孙。见到这一箭,楚王孙神情一凝,本已被掌风推开的退路又再度被兵士团团围住。北辰胤一箭射出,即刻下令:“变阵!”阵由棋中悟出,以人为基,因时而变,用血肉凡躯来消磨高手之体力,不计代价北隅欲斩杀潜伏之阴谋者,为此后真正之新皇清扫前途障碍。 仅仅片刻就陷入重围的楚王孙只庆幸一点。他的女儿楚华容此时并未留在老宅,而是住在城外的桃源仙榭一直未归。 所以地理司所期待的救兵是不可能到来的。他与楚王孙结义五人,其余三人各自分散在外,也根本来不及收到北隅消息前来救援。 他该死心了。杜芳霖在后方平静地思考。得不到喘息的机会,龙气便是催命符。可惜,地理司并非本体,纵然暴体而亡也有复活之机会。而且那并非是他所预计的结果。 不可逼迫太紧。 杜芳霖折扇在手,迎风一展,身形消失。 地理司终于找了个地方查看功体,吐尽体内瘀血之后,勉强点穴将所吸纳的龙气镇压在神府之内。但就在这时天际星光骤然模糊,地气更异,一缕煞气悄然聚集,极易引起人之幻觉。 煞气的种子是在之前就已种下。风吹过,一朵桃花幽幽随风而来。地理司错觉耳边祭文声音又起,睁开眼四周却毫无异样。 杜芳霖棋艺之外更擅丹青,笔墨山河牵灵引势,融以棋道所布之阵虚实并行,除非是对环境天生敏感之人,当自身陷入局中哪怕同样擅长星象地理,也免不了会被虚假之境遮掩双目。 从第一次在龙脉之外入阵之后,到被一篇似是而非的祭文引动龙气,地理司心境本就存在破绽,此时虽觉桃花不对,但耳边声音如浪蜂拥,一音高过一音,就如炸雷轰然响动! 维帝继天立极,垂统保民;百王相承,万世永赖。 究竟是祭文引动了龙气,还是心有存疑多思多想?地理司心绪纷纷,龙气为天地灵气之一种,偏偏又与国运有所牵连,真正是被那儒者说中,此时脑中幻象实际为北隅因果。听那人口吻,自家兄弟楚王孙恐怕也被北隅识破,夺龙气灭其国绝后患已是失败,之后该如何行动? 地理司睁开双眼,透过遮面白发,果然又再度见到那手持折扇的儒者身影,心绪再乱表情依旧神色不动:“你究竟是何人?” 如此紧紧相逼,到底有何目的! “还有神智。”杜芳霖不紧不慢,以折扇扣入掌心:“此消彼长,汝吞噬龙气,又何尝不是龙气侵占彼身。倒是比吾所设想的要顺利……原来如此。汝非完人,故而格外未有抵抗之力么?” 地理司心中突然有不祥预感。“你……”他缓缓起身,勉力聚集最后一丝功体,做好最后一击宁死也不让对方好过的准备。 但杜芳霖仍旧未曾动手。 “吾之前问,龙气好吃否。”春秋砚主容颜肃穆声音却是好听:“此时吾依然要问,汝对脑海中的记忆明了几分?汝是人,或是非人,是星象高人地理司,还是,北隅龙气呢!”折扇轻轻敲入掌心,如有节奏,似随风音律。 这大概有点催眠的效果,让此人一字一句慢慢刻印入地理司内心深处,再结合之前所言透露消息,骤而于内心掀起惊涛骇浪! 地理司一时只觉荒谬,无法确定自己此时之推断。他深吸一口气,忍住再次吐血之**,低沉哑声道:“你……想让吾成为北隅龙气之载体?” 若人与龙脉相结合,却是龙气占据上风会如何?是一国之运的主宰,还是可悲失去自我之祭品? 下载免费阅读器! !! 9 圣踪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话,都是杜芳霖在说。 判断,却是地理司自己做。除了最后一句比较肯定,春秋砚主从头至尾只挥扇布了两次阵,种下一个引子,追着星象高人在皇城外部绕了两三圈,所费之功体不值一提。至于地理司自己的判断到底有没有遭遇误导,那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事。 杜芳霖浑不觉自己已堕落成昔日最看不起的儒门那一类人,只冷眼站在那里看着星象高人白发后方唇角再溢血丝,手持折扇敲打掌心,宛如催命音符。 龙气这种东西,不好好消化,一口气就能噎死你。地理司吐血反应理所该然。只需要再过一段时间他自己就能想明白,而不是顺着话语一头钻进了牛角尖。实际上星象高人已并不能停下来恢复理智再思考,耳际似虚似无的声音来自人心最深处对于性命天然的畏惧。 他心口气血翻腾,大半功体被用在压制不停造反的龙气――想来如果再来一次,地理司一定会好好寻找更恰当的时机再去乱吃东西。而就在这一刹那,天际降临剑芒!由外力施加,笼罩在地理司身形四周的阵术轰然告破。 风一清,醒人脑。一道黑影凌空而至,手中剑芒凌厉至极,轻薄锋利,只一划已是逼近持扇墨衫人。 杜芳霖折扇再展,扶风向侧。地理司勃然而起,配合黑影剑术,双掌前推竟是不顾龙气噬身强行使出魔上究竟。 “无影飞踪!”被扇动气流击偏了方向的剑芒气劲贯穿而来,化为极快之影轻、薄、削、快而来,便如那配合剑招瞬间如影幻形一刹那逼近杜芳霖身后一尺的黑衣蒙面者。一尺之距,剑芒轻吐,封喉而至!后有剑气开杀,前有魔气轰击而来,身处正中险地的杜芳霖蓦然折扇再拢,便在这刹那微风吹过魔上之招,紫黑邪气竟再度继剑芒之后偏离原本之方向,顺扇尖而滑,对冲后方无影剑芒。 气劲对剑招,轰然一声,锐利之风横扫四面八方。杜芳霖一动不动,折扇却在一击之间,对准封喉剑尖。那黑影见势不妙,撤剑回防,凌空化圆,散莲华守势阻止魔上之招继续袭入。但冷不防折扇展开一半,引风化灵而来,散莲华之招竟是现出一道缺口。短暂交手过程,为援救地理司而来的黑影赫然对上半点不掺假的魔上究竟之招,一时再退一步,已是气息不稳。 但地理司也就只有出一招的力量了。血由喉口冲出,不要钱地洒向地面,白发后一双不甘不屈的眼直勾勾紧盯杜芳霖扬扇之身影。“吾无需与尔等纠缠。”在黑影被迫后退之时,杜芳霖已转而踏至地理司身后,一扇子轻轻击打在其左肩。星象高人白发狂扫,如受重击,龙气有瞬间在其紫衣上缠绕显形。黑影猛然一惊,再不顾危险,向前踏步抬手一剑。 一剑落空。 杜芳霖身形消失,唯有剑芒似扫中折扇,在风中留下似虚似幻之桃花。 地理司身形摇摇欲坠。在确认对手确实已走,现场方圆十丈内再无气息残留,黑影化去长剑,转手扶住身形摇摇欲坠的地理司,稍微一探心中已是一个咯噔。此人松手之后,又极为谨慎地快速在四周穿行,确认那名儒者已走,才抬手掀起身上伪装,露出一身银衣白发,正是察觉星象不对又远远接受地理司心识传音,及时救援而来的本体圣踪。 北域圣者在三教之中也有些许薄名,更是三教顶峰之一道门先天剑子仙迹的好友。圣踪并未认出深居简出的孚言山之主,却从杜芳霖布阵运气之上认出其出身儒门。事关三教,不得不让人多加猜疑,此时圣踪就在思考,北隅继儒门天下之外,北辰胤那人竟然又勾搭了一位儒门强者么? 是。 虽然疏楼龙宿不曾言说。但踏入北隅的杜芳霖却是记得,自己这位儒门天下顶头上司是与北隅三王爷有一定的合作关系,只不过还未等人有所行动,这关系又变成了儒门龙首身上一层洗不掉的黑泥。不小心踏入泥塘的春秋砚主为了伙伴辛苦洗白的行动,也是煞费苦心。 “吾……无救了!”地理司体内情况很不好。被压制的龙气最后被渡入体内的一丝诱因所惊动,赫然失控冲击四肢百骸,将经脉脏腑搅得乱七八糟,以星象高人的实力根本压制不过来。 看在有心人的眼内,就像是龙气正在逐步吞噬载体,这或许正是杜芳霖临走时的目的。 “你……杀了吾!” 地理司全身青筋毕露,偏偏圣踪与他分开之后,功体属圣,在这种情况下根本不适合替他运功压制龙气,否则很有火上浇油的嫌疑。 要不要动手杀化体?圣踪缓缓抬手,心内也在犹豫。地理司并不会真正死亡,只要本体还在,化体纵然被五马分尸也能再生长出被砍掉的部分而活过来。但杀了地理司,在此时龙气并未被其有分毫消化的情况下,会脱离躯体再回龙脉,等于长久以来的算计全数落空,而看目前北隅皇城有所防备的架势,很难再有下次得手的机会。 百年清修,一朝踏错。想再登顶峰,追上那已渐行渐远的朋友剑子仙迹,已是难上加难。没有龙气,地理司也许将永远停留在目前的境界。化体之缺憾当真不会对本体有所影响么?这一点圣踪体会很深……不甘愿啊! 心意相通,地理司当然也能明白圣踪所思所想。他们本是一个人,只不过拥有一正一邪两种功体,以及两种可以独立思考的人格而已。他,就是他。没有丝毫分别,可以完全信任。然而地理司终究是被之前几次话语所干扰,在体内翻天覆地无法忍耐的痛疼的摧残下,圣踪的每一丝迟疑都是一种折磨。星象高人仿佛耳边再度回响起那儒者折扇敲入掌心之声音,之前的话语也一点一滴从心内浮现……你并非是完整的人。 如果地理司本身完整,是不是就不会那么容易被龙气侵占躯体?或者说,将生不如死的这具躯体奉还本体圣踪,是否能够挽回一些即将失去的损失? 是**与贪婪。 圣踪猝不及防已被地理司紧紧握住手掌,功体刹那涌入,令得他本身不免脱口一声惊呼。冥冥有感,便让附近停留在树梢之上,正手持折扇引来阳光掩护本身存在的儒者慢慢睁开双眼。 杜芳霖所站立的地方,其实距离圣踪地理司并不远。正如他极为擅长杂学追踪,要想在这个世间看破他的行藏也需要极为敏锐的感官。这么多年以来能够每次猜中的,也就一个被困在孚言山上的邪灵,邪灵问君语也已被春秋砚主化敌为友结为异姓兄弟。 让地理司主动选择回归本体圣踪,才是杜芳霖真正的目的。此长彼消,这四个字并非是指龙气与地理司,而是指有龙气在身加成的地理司与无形已坠入下风的本体圣踪! 顷刻之间,有一方已将另一方吞噬完毕……或者说众目睽睽之下,地理司与圣踪已融为一体。但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 圣踪猛地睁开双眼。他此时的状况好极了,功体充沛,气走百骸,彻底融合地理司与龙气之后不但解除了身上的伤势并且已隐约触摸到了更上层境界。同时他本人也有些后怕,想不到一国之运竟然如此强悍,只差一点点他融合化体之后就会走向爆体而亡的境界,此时,刚刚好。 风扑面而来,吹开遮面白发,带来一片冰凉。 圣踪的表情凝固。他不由慢慢抬起手,摸了摸自己这张深深凹陷的脸…… “吾的脸……吾的脸!怎会如此,怎会如此啊――”一声凄厉,气劲横扫林间,摧残树木掀动尘埃,那深受打击濒临疯狂的声音让百丈之外树林中等候的人忍不住起了战栗。 下载手机客户端! !! 10 会友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杜芳霖施展阵法的时候并未避着人。所以当环境有轻微改变,比如外界声音只剩喳喳鸟鸣,另外两个少年还是能够觉察得到。正因为如此,这种轻描淡写不曾将自身所作所为放在眼中的态度,一时让人敬畏。北辰元凰依旧是一身身为太子时玄黑鎏金蟒袍,手持折扇态度恭敬而文雅。北辰凤先则一改江湖气息,头戴冠冕身着龙袍,心虽忐忑,表面却是镇静。 现在是教学时间。 “一件事若有五分把握,便可以动手。” 在对付地理司的时候,杜芳霖只有一半的几率能将人逼疯掉。 “但剩下那五分几率,却需明了原因后果,对此权衡,再做决定。”哪怕失败了,也不过是事情回归原点,圣踪杀死地理司,龙气跑掉,北隅皇城其实也没有什么损失。所以做一件事,成功的几率不重要,能否接受失败的后果才是问题。这是他想要告诉这两位少年人的东西,而非是做事的手段。 “还有何疑问?” 杜芳霖折扇一挥示意二人有话就说,不是很待见对面两名少年人那略显畏惧的表情。他有做什么吗?一无动手,二无杀人,还允许后辈人旁观发问,并循循教导如何做事。如此名师风范,何来可惧?实在是不明白现在的年轻人! 气氛有点沉默。好在经过这几天的历练又加上恶补了一堆皇族知识,北辰凤先算是有了皇族自我觉悟,第一个开口:“祭文当真能引动龙气?” 那当真只是一篇随意从文献中搜罗来的皇族祭文。 杜芳霖道:“语言可杀人。” 北辰凤先似懂非懂。 北辰元凰目光闪动,见兄长已开口,便随后询问:“先生,那人既吞噬龙气,日后必然会成为北隅心腹大患,该如何是好?”不管留下来的那个人是谁,拥有龙气加身不是一般人能够对付的对象,万一又跑来皇城捣乱那时可再无第二个人能够忽悠得住。 “吾会传尔等三十六口叩魂钟使用之法。”杜芳霖道:“无需担忧。” 圣踪披上了地理司的皮一定会变得越加疯狂,如果深受打击彻底疯掉也挺好,然而龙气加成之后功体必然更上一层,定然会成为北隅大敌。 但其实,杜芳霖反而不会太在意。 失去“圣踪”这重身份,地理司又该拿什么去取信昔日存在于正道三教中的好友,单纯的邪道身份让其不见容正道武林,可操纵性大大降低。且今日之事必然会成为圣踪内心深处的痛脚,虽会使其疯狂,也会增加破绽。对于内心破绽太多的人,以春秋砚主昔日手法,绝不会只有一种方法能致其死地。杜芳霖一日存在,就会成为圣踪一生无法释怀的梦魇。 “内忧而外患。若无外患,则内忧难平。”杜芳霖收扇在手:“这是一道考题。” 后续的事,他应当不会再插手。 三十六口叩魂种实际上是儒门太学之地学海无涯御部执令司徒偃的看家绝技,若无关窍,非寻常之力能够破之。只要铜钟铸成,以此守护皇城绰绰有余。杜芳霖不可能永远留在北隅。之后该如何去对付圣踪等一干人,那会是下一任帝王北辰元凰所要去思考的事。龙气解决,另一边太傅玉阶飞必然已经开始着手灭龙生龙之法,替北隅一国另觅一处再延续百年国运。天时已齐备,地利与人和若还需要其他人插手,那被玉阶飞所看好的下一任帝王北辰元凰也未免太过无能。 还不如早点让躲在暗处的玉梁皇出场的好。反正百姓只需要安定的生活,是不会在意统治者究竟是谁的。 “瀚海原始林内隐居一名强者,若汝等能完成伊之条件,则能不虚此行。”杜芳霖道:“另外,有四族之人扰尔等边关,是为何原因,按图索骥当有所得。” 如果他的记忆没有出错,瀚海原始林里隐居着一个擅长鼓乐的皮鼓师。北隅皇城如果愿意替他报仇,应该能得到一名最适合操纵叩魂钟的乐道奇才。同样的,一直与北隅有边界纷争的四族之人为了得到封存有救命之药地图的圣琥珀,才会年年与北隅征战。如果北辰元凰能够设法解决这件事,所得到的功勋已足够他立足朝堂。 唉。 杜芳霖仍然改不了乱操心的命。他平静地展开折扇,握在手中摇了摇。 北辰元凰若有所思,这时候再看向春秋砚主,竟是觉得此人不再那么可怕,关心道:“若是那吞噬龙气的人找上先生?” 杜芳霖表情不变,回答异常直白:“伊打不过吾。” 整个儒门虽然没有几个人真正能打,能上场打架的那几个人中,却也没几个能打得过他。这才是杜芳霖能脱离师尊墨倾池的掌控,离开文诣经纬与德风古道,自创一门的最主要的因素,也是一个人立足武道之基础。 脑智很重要,武力也很重要。 而这个答案似乎让在场的两名年轻人十分震撼。至少北辰元凰好久没能说出一句话。就连北辰凤先一时也以为,这位高深莫测的儒者应该会给出一些听似更加高深的答案。 能打得过杜芳霖的人往往不及他有脑子。 更有脑子的人却往往打不过他――这着实是一件让人悲伤沮丧的事。 “若无事,便退下罢。” 能说的都已说完,剩下的路程不适合两少年追随,他也该回去中原了。 北辰元凰拉拉北辰凤先的袖子,两人告退而去。 此时柔和的光线笼罩着这片小树林。杜芳霖撤销阵法,外界寂静无声。正是察觉到圣踪已远远奔走离去,他才示意两孩子可以离开了。否则一不小心撞到一起,那该多尴尬。 但是林中又传出脚步声。 反转回来的脚步带着决心和迟疑。那是已脱下帝王冠冕的北辰凤先。少年人眉宇间与弟弟北辰元凰有着五分相似,但少了一丝养在宫室的精致,而多出三分游历江湖的豁达。 “恳请先生收我为徒!”北辰凤先一手掀掉龙服,内里居然是一件普通武衫,一见面单膝噗通跪下,先干脆磕头再直言相告:“我并不适合做皇帝,也不忍就此将一国重担全由元凰担下。请先生传吾御敌之法!” 这架势是不达目的不罢休。 身为帝王当面脱衣明志,有点使人感动。 杜芳霖折扇在手,半晌不语,直到跪在地上的少年人有些颤抖。“吾不收徒。”他道:“汝也非吾之徒。”这求人的方法是北辰元凰传授的吧,看上去预谋已久,不然龙袍里面不会穿着别的衣裳。 “吾言已尽,离开罢!”杜芳霖好言相劝。 北辰凤先执着不起:“先生不答应,我便在此长跪。”能理解。突然发现自己的国家内隐藏着图谋不轨的世外高人,一时之间连龙气也被迫舍了出去,除了一张叩魂钟阵法图纸,一时之间还没有法子对付。在这种情况下,就连玉阶飞也转动过念头想要设法让杜芳霖留下。 北辰元凰有师父了。北辰凤先资质也不差啊! 看那位春秋砚主如此关注北隅局势,未必没有其原因,万一成功了呢?向来聪慧的北辰元凰果然读懂太傅心事,主动去找兄长凤先,下手之。 杜芳霖并不意外。如果之前两位少年当真就这么走了,他反而要替北隅未来担忧。此时折扇轻轻一摇,颇有几分意味深长,打蛇随棍上这项技能,从未接触过朝堂的北辰凤先做出来果然还是略有僵硬。 心有所感,便是缘法。 杜芳霖折扇一扬,将一片随风飘至北辰凤先面前的落叶点化成图,正是路观图。“此处山崖有一剑痕。汝所得多少,全凭资质,能否到达,则看天意。”那是世间单锋流派的传承根源,是一位朋友所赠与的地点。北辰凤先已身具武功,并且拥有一双用剑的手,资质虽不该湮没,但也确实与儒门无缘。 ……比如背诵四书五经,这少年一定会挂掉吧。 杜芳霖转身就走。 他在北域耽搁得太久了,想回去看看老伙计疏楼龙宿的脸色。不知血龙湖一会,龙首到底有无将自身问题去向老朋友剑子仙迹交代清楚。为了儒门声誉着想,还是回去再敲打看护。 然而走在半路,杜芳霖却收到飞书一封。 “骤雨生?” 常年待在野外的老朋友竟然回归人类社会,还不知从何途径听说他人在北域,特特飞书留人。想起之前和邪灵尘六梦所提起关于灭境邪灵的话题,之后找人还需要这野人出一把力,杜芳霖脚步一改前往赴约。那信上所指示的地点,是北域一处绽放有兰花的山谷。 当杜芳霖到达之时,谷里空无一人,只有桌椅事先备好。 一张方桌,三把椅子,给人以不妙的预感。再记起信中提到的美味佳肴,春秋砚主折扇一拢,立刻想要转身就走。 下载免费阅读器! !! 11 投石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一觉游仙好梦,任它竹冷松寒。轩辕事,古今谈,风流河山。沉醉负白首,舒怀成大观,醒,亦在人间,梦,亦在人间。” 伴随着气度非凡的诗号声,从云中降落的金色身影器宇轩昂,手持一柄金黄伞盖,正是苦境世外高人玄黄三乘之一人觉非常君。 换成是百来岁的时候,杜芳霖会激动于认识这样一位前辈高人。但如今,春秋砚主却恨不得自己当初并未一时兴起,广而收购各家出版社,一不小心便坠入骤雨生那野人的圈套,接受了他与人觉一起成为专门讲述美食美景某本册子的特邀作者。 论起同流合污之事,无人能比铸天手骤雨生更强。 “久违了,春秋砚主。” 人觉非常君的辈分要远超杜芳霖,但为人却是和蔼客气,不愧为人之顶峰一流的人物。 杜芳霖把持礼数,之后道:“前辈。” 他片刻后道:“吾,食素。” 请务必不可再上肉菜,如青虫,竹鼠,烂鱼,怪虾一类。 非常君刚刚收起了伞,此时刚要展颜:“哈……” 却见谷中再度风起,吹动岩石兰花摇曳,又有雄浑语调鼓荡风云而来:“一凭逆水行舟,任由傲骨凌寒。扶梅不闻花意,冰雪折光如晗。莫问前程骤至,无过风雨一憾。铸天以求彻骨,刻心弭志挽澜!”这正是本次聚会的发起者铸天手骤雨生。只见山谷后方,一人黑发杂乱如草,胡须浓密如针,虽是不修边幅,眉目间却透出刚毅神采,裹一领灰鼠裘衣,肩搭白狼尾,腰悬青竹篓,大步流星而来。 “能邀得人觉前辈而来,骤雨生当真是觉得此地蓬荜生辉……”同样为年岁不知几何之人,身为杜芳霖的好友之一,从未在所谓剧情中出现过的世外之人,铸剑师骤雨生常年野外奔波,行为不羁豪迈,率先拉开椅子。 杜芳霖抬手合起了扇子:“这山谷若是你所属,可有购买地契?”一句打断叙旧之语。 非常君静静旁观,选定一侧落座,并放下了手中的伞。 铸天手骤雨生神情惬意,继续哈哈笑着:“山野之地么,随便选的。” 看着满山崖石头缝里的野兰花,虽然没有什么名贵品种,但也赏心悦目,多配今日主题。 两人入座,杜芳霖总不能继续站着。他缓缓动作之时,语气温雅:“那说不定此地实际已有主人,骤雨生可要一观地契?”这里属于那处国度一问便知,他能在顷刻间就去把这个地方买下来,敢不敢再与人觉套近乎,说一声愚蠢至极的蓬荜生辉! 喔,有人炫富。 骤雨生从随身携带的篓子里取出了类似陶瓷茶具的东西,心情好,不以为意:“那可就变成吾等前来赴君子之约,春秋你该主动奉茶。” 杜芳霖眉头一挑,还真有人赶着上架主动投奔冥河。 想起偶尔一次某人被逼展现茶艺,非常君口中滋味复杂,心情也很复杂。“咳。”身为前辈拥有主动维护友谊之责任,非常君轻咳一声,打断杜芳霖单方面不甚友好的例行叙话:“听闻铸天手有从泰西之地游历而回,该是带来一些人间好料。” “确实如此。”俨然一付人间好食友,骤雨生抖动肩上狼毛,眉飞色舞胡子翘起:“那泰西之地虽是茹毛饮血,却做得一手好烤肉,最上佳者选极嫩之肉,稍作炙烤,入口时还带有血丝淋漓……” “吾已食素,不食荤。”杜芳霖手持折扇,面沉如水。 “那就可惜了。”骤雨生真心遗憾。 非常君如有所感同样点头:“吾曾有幸食过,确实滋味非常。” “不过我有带来另一样东西,为彼处牧羊人偶然发现,用以提神之异茶。”从来不懂看人脸色的骤雨生乐观地拿出一小袋黑色的豆子,这从未见过的东西显然引起了人觉非常君的兴趣。 “这是茶么?” “正确的称呼该是烤非,不过此名毕竟不雅,怕春秋兄会发扇将吾打出去。” “闻之异香,可是烤制?” “人觉前辈说着关键,此种异茶本为羊食果实,后被当地人丢入火中,才有异香传出。”骤雨生一边说,已是饶有兴趣地动手操作:“虽然可做汤料,也可加入糖脂等物,但若要品尝其纯粹香气,却还是单纯研磨为上佳。” 一番操作之后隐约唤醒了杜芳霖前世记忆。他不动声色,等人将一小瓷杯深褐色液体推至面前,看人觉非常君品尝之后,才浅浅沾唇。 味道很熟悉,香而苦涩,初入口者可能不太适应……这所谓羊食用的果实,其实就是咖啡么。 好喝。 野人总算偶尔也能做些好事。 杜芳霖满怀心事,不知不觉已将一杯饮尽。再抬头,他已见到人觉非常君惊讶的神情,以及骤雨生开怀的笑容。 “果真别有异香。”非常君也很欣赏。 自己带来的食物终于被好友接受了。 骤雨生心情极佳,胡须飞舞:“吾还是选取其中最最上佳之物,且经过特殊处理,比如取果让一种名为麝香猫之生物服用,再洗净粪便取未融之仁,异香更浓妙不可言。”他竟然又从篓子里揪出一团棕色毛球,那是一种体型像是长尾狸猫的生物,像是被憋了很久,身上都脏兮兮的,好像才刚刚吃下某种果实,脚爪肉垫上果然沾染着黑色小颗粒。 “这是伴手礼。” 铸天手骤雨生将麝香猫放在桌子上,用手指捅了捅,对人觉非常君乐呵呵道。 黑色小颗粒圆润地掉在桌子上。 “味甚浓。” 非常君很感慨:“天地造物当真神奇,若是如此,让其他身有异香之物种服用此果,会否有别样效果?” 杜芳霖慢慢地放下了瓷杯。 他将扇子从左手交到右手,然后将左手平放在桌面上。 人觉非常君立刻警觉。 杜芳霖猛地掀翻了桌子。喵嗷――麝香猫凄厉一声飞了出去。盘碟杯壶碎了一地,深褐色液体浇了骤雨生一头一脸。 “哎呀。” 非常君旋身而起,撑开伞盖,动作迅速不曾被波及。 这还没算完。 桌子掀翻的那一刹,杜芳霖人影暴起,一掌印向骤雨生胸口。铿锵一声,金铁之音,骤雨生袖中一物及时挡住,人不受控制同样跟猫一起飞了出去。 非常君目光一闪,权衡瞬间,弃人而救猫。 “哇!”骤雨生飞不见了。 杜芳霖站在一地狼藉之中,目光不变,面色沉凝。他衣襟袖口难得乱了一丝,正是如此越发显得气势迫人! 安装手机阅读器! 下载免费阅读器!! 12 问路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兰花从石缝中长出,越是崎岖,越见幽香。所以君子喜兰。但春秋砚主唯独钟情桃夭之芳华,这件事在儒林中并不是秘密。昔年孚言山十大弟子,喜好梅兰松竹者皆有。杜芳霖俯身以扇尖逗弄兰花,落在花上的目光越发显得悠远。 骤雨生一瘸一拐地走过来,胡须沾满泥土: “自从你由道境回来之后,便一日一日不爱说话,不过是小小开个玩笑,打得这样残,哎哟,腰要折……” “装。” 杜芳霖扬扇起身。骤雨生哈哈一声,松开扶持腰部的手,一时恢复挺拔姿势。之前杜芳霖横胸一掌看似力道十足,真正让铸天手不及反抗的,其实是随着掌力渡入体内的三道无形凝气针,才因脉气不通一时无法运功,惨遭被打飞。他与杜芳霖相识的时候武林中还没有春秋砚主这个名号,从西武林到现在已是数百年的朋友,说话彼此之间也不会太顾忌。 尤其是当“外人”人觉非常君也已离去的时候。 “听说你有事找我,我便不远千里回来了!”骤雨生整理胡须道,可能是之前脸部着地的缘故,清理出一堆泥土烂叶。 杜芳霖手抚折扇,心中确认这定然是山上被困住的邪灵已同骤雨生有所联系,难怪这野人能如此准确地在北域截住自己的行踪。日后屋舍之外的阵法力量还需加强,或是此回手段仍不够狠,要继续调教那尾不听话的孚言山大管家红鲤鱼鱼吞墨。 “吾有事情,需要你去做。” “灵蛊山与黑狗兄?” 杜芳霖道:“除此之外,玉匣枕的下落也要继续给予关注。” 骤雨生似若回忆:“说来也是奇怪,你说的这个玉匣枕,两百年前一次珍品展会吾也曾见过,后来其主遭遇暗杀便一直去向不明。” 玉匣枕材质特殊,能保存人之躯体最后一丝元气不散,自然也可以用来盛放人之灵识。 “根据那邪灵最近提出的要求,吾是否可以猜测,这个玉匣枕的失踪与灭境那边有些牵连?那岂不是说,武林中存在邪灵一方隐藏的人?” 骤雨生看似不修边幅,实则心中清醒。邪灵尘六梦虽然是铸天手先认识的朋友,之后却因佛公子一事多次与孚言山发生冲突,若非漂血孤岛一场变故化敌为友,也不可能让杜芳霖多了一位义兄。这让野人愧疚感概之余得了教训,再也没有随随便便就将自己认识的朋友往山上带。现在连杜芳霖都无法确定铸天手到底在野外结交了哪些人。 “我心中有数。”杜芳霖从不妄言。在天命未受其干扰出现太大变故之前,武林中一切潜伏的危机从来都逃不过春秋砚主的双眼。这一点从昔年号天穹之祸被其断言能解之后,便有无数事例验证。故而他这样说,骤雨生便揭过这一页。 “那我可就离去了!”骤雨生继续整理胡须,乐呵呵地道。 “吾给你找了一位徒弟。”这边杜芳霖又道。骤雨生行动一停。铸天手隐于世外,其名声只在铸师一脉有所流传,但这并不代表骤雨生就只有铸剑师一重身份。杜芳霖语气悠长,似有所指:“你留下的路观图,吾帮你找着主人了。” 路观图正是赠送北辰凤先的那一份,通往单锋隐流一脉一处隐秘地点,是被称为单锋源头的山崖。石壁上曾被神秘创者留下一道意义非凡剑痕,当今武林单锋流派多半是来源于此。不能说单锋创者所留之招一定就比单锋修者高明,但最初之理念毕竟是来源于此,所以山崖所在之地也不曾外传,唯有单锋一脉之人才会知晓。 铸天手踏上放飞自我之征途前,将此处地点告知杜芳霖,一来是想借此告别过去,二来也是全了知交一片好奇之心。春秋砚主是否有借此学到单锋剑几分精髓,甚至如今剑法精进如何,骤雨生从不过问。但他是知道,除去琴棋书画四绝艺之外,杜芳霖是有传授过人儒门剑术的。 “你给了?” “已赠予。” “那人……”骤雨生不小心揪下了一根胡须,疼得一咧嘴:“连我自己都无确定是否正确的路,你倒是干脆!”单锋隐流,有时候想想,就像是一群无所事事的人自娱自乐,所谓“赋剑流觞”又有何实际意义。 反正更改姓名的骤雨生已经离开很久了。 “我知道了。”终究是沉默片刻,回忆起昔日那段时光,杜芳霖真真是擅长抓人痛脚,骤雨生目光有一瞬锐利,继而转为寻常,无奈:“还有何事?” “无。”杜芳霖合拢扇子。他也只是交待一声,若眼前人旧心未死,自然会有所行动。 骤雨生哈哈一笑:“你啊你啊……”拿手指点了点,终究再未说什么,转身一拂裘衣下摆,大步流星而去,只听远远传来歌诀。 “人生一世一癫狂,酒兴正浓何弃觞,铁琴奏歌响天宇,无非浊酒浇热肠……” 这之后北隅上空风起云涌,连同中原之消息通过孚言山布置在武林中的暗线,源源不断送至南下的杜芳霖手中。 首先是那日北隅皇城清除乱党,富商楚王孙初次展露武艺,以绝强掌力牺牲属下,中北辰胤一箭,只身逃离皇城。 但与此同时,北辰皇朝大王爷北辰望竟然私下点兵远至城外百里樱雪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楚王孙的独生女楚华容捉拿归案。 此事据说并未得到摄政太后许可,因此被朝臣揭发大王爷私会武将有不臣之心,又有御史弹劾以证据显示之前楚王孙曾向北辰望长子行贿,口风急转而下,最后变成大王爷图谋不轨结交匪徒故意发兵保护妖人楚王孙之女。刹那间,等不明就里遭人算计的大王爷带着楚华容回到皇城,面临的就是自己三弟北辰胤引君入瓮的屠刀! 至此,北辰元凰登基掌权的最后一丝障碍也已被除尽,大王爷家眷无一生还,唯有次子不知下落,府邸血流成河,北辰望被打入狱中最后绝望自杀。从朝臣口风转变中,能隐隐约约看出其中有玉阶飞的引子。一旦下定决心,这位北辰太傅的动作可谓是雷厉风行。 但有一件事惹人三思,是谁假传圣旨使北辰望中计,在没有兵符的情况下点兵攻打樱雪山?北辰太后还念有旧情不会这样做,北辰胤自顾不暇。在杜芳霖还未有彻底离开北域之前,玉阶飞有差人秘密送信询问,可见也不是太傅手笔。那就只有一个答案了。能审时度势顺水推舟如此,该是除去地理司之外的另一股潜伏在皇城的力量,疏楼西风! 苦境中原。 血龙湖一会之后,龙宿阴谋得逞,一杯茶放倒剑子仙迹,趁嗜血者未发现不对,依约私会冰爵禔摩。太过自高自傲的冰爵不曾提防人类反噬,在阳光下化为粉末消失,还给好奇心太强的儒门龙首提供了不死不灭不惧阳光的嗜血者之身。 为此苏醒过来的剑子仙迹伤感之余,发动另一位好友佛剑分说持佛碟赴疏楼西风之约,逼疏楼龙宿写下再不插手嗜血者之事的保证书。若说这件事为什么杜芳霖知晓得这样清楚,是因为随后旁观作为见证的秦假仙实在是拥有一张令人喜闻乐见的大嘴。 在春秋砚主踏入中原地界的时候,据说嗜血之祸已然瓦解,闍城毁于剑子仙迹手中,嗜血之主西蒙则死在立场倾向人类的同族查理王的手中。闍城一灭,其余嗜血者望风而逃,再度潜入黑暗,只余一名半血邪之子似有一心向善,披头散发苦行一路,向着西佛国踽踽而行。 等诸事已定,杜芳霖已正步行向疏楼西风。算算时间,按照北隅最后消息送来的内容,此时是弃皇位而走的北辰凤先出城的日子,也是新任帝王北辰元凰登基的日子! “华阳初上鸿门红,疏楼更迭,龙麟不减风采;紫金箫,白玉琴,宫灯夜明昙华正盛,共饮逍遥一世悠然。” 有人以诗号迎接来客。 下载小说客户端【 下载免费阅读器!! 13 儒门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何谓儒门?一群接受了同一个思想被团结在一起的修行者,却又因思想之分歧而分成不同脉的人。 儒门究竟起源自哪里已不可考,典籍秘录中也只留下一个总结出修行纲要礼法六艺“至圣先师”的名字,而究竟是指一个人,或是很多人,杜芳霖私以为该是后者。仙有仙道,佛有佛经,儒门以人为本,总脱不了天下纷争。北域之行收获几何,正是其中一例。 当春秋砚主踏上疏楼西风之时,疏楼龙宿正趁着天云疏朗,立于小楼之前庭院之中,持笔伏案细细画着一局棋。大龙受困于零散,有分而蚕食之势,正是杜芳霖在北隅皇城用以困住北辰胤的那局棋。棋之一道,他虽不能自称天下巅峰,却已得其中三味,用之以阵,更是神鬼难测。 疏楼龙宿画着画着,叹为观止。这局明示以棋,又与战阵相关,且蕴含有集结群力围困之法,幸好北辰胤悟性不错,亦能有所得。 而那正是对付楚王孙,替针对地理司所布之局赢得时间的关键。疏楼龙宿拾起团扇,手指抚摸扇柄名贵宝石心想,便是失败那人也一定已准备好另一套办法,无论结果如何左右不出意料。 也就在这个时候,一身玄黑儒袍面容疏朗清雅,唯有表情似若静穆的儒者,正一手摊开墨骨折扇,在左近扫地侍者默言歆躬身行礼下,一脚踏进了疏楼西风的正门。 血龙湖那次私访不算。这还是百年以来,建立近乎千载的儒门天下两位执掌者的头一次会面。 “龙宿,汝逾礼了。”杜芳霖远远便将折扇前指。正从后方收到传唤匆匆带着茶具而来的穆仙凤立刻放缓了脚步,思索片刻,决定先泡茶再出来。 疏楼龙宿华丽宫扇一扬,案上棋谱立刻随风而化。儒门六艺为根本,礼御乐书数射,无论哪一种说法总以礼为先,可见礼法不可逾越。“夫礼,冠、昏、丧、祭、乡,天之经,地之义,民之行。砚主多虑了。” 身在儒门,是熟知礼法而狂傲,而非是不通规则之自大。 杜芳霖“呵”了一声,已不会发生的事情是没有什么好追究的。说到底儒门天下的利益与他自己息息相关,这块招牌要是倒了,也会砸伤孚言山。 “夫礼,天之经也,地之义也,民之行也。春秋左传之释义,原来龙宿也还记得。” 上下尊卑,伦理纲常,儒门等级之森严,往往没有情面可讲。 论尊卑,儒门天下之中,龙宿为首。说伦理,曾与太史侯论交的杜芳霖却位列前辈。不过坐在这里的两个人,都不喜儒教内部那种只看等级不问能力之作风,此时两句话的功夫,穆仙凤已使人送上案几,备好茶水。于是杜芳霖便稳稳当当地坐了下来。他之前就有看见疏楼龙宿正在研究的棋谱,不然也不会说出那句话。一方面算是敲打,一方面也是提醒。 三教已避尘而去,却并非完全不存。旧的制度仍在运行,是人便脱不了尘世的规律。儒门天下后来那般无所作为,其中缘由不无与疏楼龙宿之过分作为有关。礼,体也;得事不体,后事难继! “傲笑红尘可有安居乐业?”没有了傲笑红尘拖着残躯远行北上三千里,武林当少生事端。 “伊自然是满意的。”有了台阶下的疏楼龙宿如果还不能把方方面面都摆平,这个儒首可以被弹劾不用做了:“砚辅远上北域,倒是见证了一番‘雷霆雨露,皆为恩情’。”北隅政权一夕改朝换代,一日血流成河,对比起来究竟是谁比较更过分? “礼之於人也,犹酒之有糵也。君子以厚,小人以薄。” 杜芳霖声音淡淡的,认为自己不过是以雷霆手段针对小人,最终得利的其实还是北隅百姓。他抬手,抿了一口穆仙凤送上的清茶:“况且‘北方有佳人,一顾倾人城’。”地理司当然不能算佳人。 这个指的是疏楼龙宿的人。 “耶。”沐浴在辉辉阳光下,疏楼龙宿抬扇掩面,端是一身华彩风姿卓越:“许久未见,砚主仍是这般‘千障悠远,诗墨潭寒’。”用形容砚台的词来形容人,大概是指此人越来越黑。 杜芳霖放下玉杯,结束这个话题:“沧海遗珠。” 旁听的人如云绕雾,疏楼龙宿目中精光一闪:“昆山在北。” 有一首诗同时写到这两物,在这种时候提起,自然是与北隅有关。杜芳霖的意思是,你的人,恐怕遗漏了什么。 “兵戈之地。”杜芳霖起身拾起扇子:“其余事,你自己查。”要给龙宿找点事情做,免得再看傲笑红尘不顺眼。何况北隅皇城确实还有一桩利益可图,非常适合此时的龙宿。 之后杜芳霖直接回去了孚言山。 久未归来,山道依然干净整洁,但屋舍中已然没有了邪灵踪影。大概是见他已见过了野人兄,所以破阵而走,还拐带了一名小弟子,正是孚言山大管家鲤鱼精鱼吞墨。 桃花依旧。杜芳霖坐在桃花树下,自然有侍从送来了毯子。从年岁而论,他早已是位老人家,近年来越发不喜动弹。但算算时间,恐怕真正清净的岁月即将一去不复返。不知不为,既然知道了一些什么,如若不做,则易成障。 大地轻微震动,由西北方向起,是嗜血者余孽邪之子已入西佛国,引动了一股极为庞大的邪之力。从此时起,西佛国鎏法天宫将迎来一重佛劫。 “藏识本非染,清净无暇秽,长时积福智,喻若净月轮。” 西佛国统治者,小活佛梵刹伽蓝要亡了。 接着东方天穹,有一缕清气陡然冲破云层,一阵风将天边云霞吹散再凝,隐似莲形。曾被游历中原的小活佛捡到魂魄的某位中原栋梁终于因缘际会以纯净之体回归世间。 “可喜可贺。”杜芳霖位于桃花之下,捻起一颗棋子:“……清香白莲。” 孚言山上有鱼归来。 红发青年鱼吞墨前身本为孚言山灵,后因变故入鱼身重修。他一回来,整座山灵气跃动,桃花越发显得娇艳。杜芳霖看着心情也好上不少:“可有所得?” 这尾鱼擅画。 “春秋,你那样重视北隅,我就去看了看。”红发青年两手平举一张纸,目光清澈一脸单纯:“是这个人吗?” 淡淡墨痕,描绘着一名高高在上的帝王,赫然正是年轻的北辰元凰,而皇座之下则是万民臣服。杜芳霖甚至还看到,在匍匐的人群当中,还有一人簪似竹,手持扇。看着这画面,令人想起消失在历史之中的另一幅画,那也是北辰元凰,却是脚踏着累累尸骨。 “这样很好。”杜芳霖道:“你辛苦了。” “游山玩水,我不累。”红发青年很快活地道。 下载本站阅读器! 下载免费阅读器!! 14 迷雾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北隅皇城,诸事初定。新皇登基第一件事,便是与边关之外游牧四族修好,为此废除竞技场制度,从国库取出宝物圣琥珀,亲自打开通往四族圣地瀚海原始林的道路。 这一日,北辰元凰一身明黄龙袍,头戴珠冕,身边伴着将军王北辰胤一行人顺着圣琥珀之指引,来到位于北隅和四族交界之地的神秘地点瀚海。此时烈日炎炎,面前却是潮湿阴暗一眼看不到尽头的绵延森林,内中大树苍天,能见度不足一丈,一旦进入极易迷失,只有依靠月光之指引才能找到正确的路。但瀚海原始林中似乎暗藏凶物,一连十几日所派进去的兵士接连遭遇惨亡,仅有一人满脸血污仓皇逃出,神智近乎疯癫。 又不能采取火攻,森林水汽充足,一般火焰燃烧不起来。但自然有尽,人力无穷,倾一国之力,总能达成目的。北辰元凰看看时辰,目光与身边另一侧一名一足残疾的抱琴乐师对视一眼。北辰胤一声令下,即刻有人运来大桶火油。一路火油开路,不惜代价,沉寂已久的瀚海原始林从最外围开始有火光向内推进,一时内中所有畏惧火焰的生物为之喧腾。 这也似引动了恐怖黑影。 突然负责布火的兵士齐齐吐血,瀚海深处仿佛一声闷雷,气劲压来,立刻冲散火油之焰。火油分散,附近兵士纷纷遭殃,飞溅的火焰触之即燃。 “啊!”“救命!”奔散而逃的北隅兵士将火焰带向更多地方,北辰胤毫不犹豫一声令下,身后亲兵以弓箭射杀,残酷之手段镇压乱兵,大桶火油被继续向前推进。暗处黑影见威胁无效,冷哼一声,掌风无情剥下一名兵士之面皮,趁着鲜血淋漓之残忍震慑人心之刹那,仗着艺高人胆大,冲出隐蔽之所。那人一身脏乱衣衫,毛发蓬松,脸部赫然是一个肮脏猪头,“死来!”一声阴邪,隐居在瀚海森林的皮鼓师一掌勾魂,冲破四周守卫,欲夺主事者北辰元凰之性命。 就在这时,那跛足乐师突然丢弃怀中瑶琴,右手一翻袖中显露竹箫,一缕箫声绕魂,刹那令得皮鼓师神智为之一震。 短短一瞬间,战阵改变,在北辰胤的操纵下,埋伏在四周的精锐之士两耳塞着特质的音塞,转为防御玄音催命而来。诗号由上空响起:“一生无梦一声笑,一步情天一步遥。” 皮鼓师脚步一顿,向后已被人截住退路。那赫然也是一名手持白骨为箫的女子,侧身躺在红纱飘飘的软榻之上,神情柔媚微露酥胸,抬手起腰之时似有无限风情:“长郎啊,你今日之模样,真是让人心疼……”箫声勾魂,不敌女子上挑之低魅嗓音。 短短瞬间,北辰元凰又再度被四周护卫护在后方,帝王銮驾向后挪移,为前方之人让出战场。“范凄凉!”在皮鼓师恨急怒急野猪面部下方切齿之音缓慢传来的时候,北辰元凰却想起老师玉阶飞所说之内容。北域沉寂已久的三玄音世家,一者隐入瀚海,一者避居相思海,一者开创情天十二重,内中隐情已不可考,如何操纵才能替北隅赢得最大利益,当看选择……北辰元凰又该如何选择?他相信自己的判断,也信任另一个人。 在看似与北隅联手引诱皮鼓师出面之后,范凄凉缓缓起身。她突然心中惘然,有多爱一个人,就会有多恨一个人,恨不得扒皮吮骨,将所有灰烬全数揉入自己之骨血!然而四周战阵却突然变了,从她之侧方,无声在身后合围,不但截断退往瀚海的路,连她自己也被围在其中。 “这是!”骨箫骤然察觉不对。皮鼓师蓦然向后退入北隅兵士之中,十面事先备好的大鼓轰然降落在场,十道灭元阵启,鼓音回旋,内中之人生机渺茫。“吾之仇人,吾之继母,赠吾这张脸皮,吾该回敬什么呢?”皮鼓师笑声凄厉:“杀!” 孚言山上。 桃花芳华之地,红发青年乍听言,脸上顿时露出不情愿的神色。自己偷跑出去玩,和被人差遣下山,自然是两种不同之心境。见那尾鱼露出孩子一般别扭的神情,杜芳霖一拂衣袖,示意其往左近而来,低声吩咐了两句话。 红发青年两眼亮晶晶:“真的吗?” “当真。”杜芳霖道。 鱼吞墨:“随我意?” “随你。” 收到确切答案,红发青年欢天喜地丢下画,在林中向后跑远了。杜芳霖抬手摘下两朵桃花,化为两封信函,以青鸟传书向外送出,一封向北,一封向南。 北隅皇城那边,疏楼龙宿之动作想必已经开始,不然玉阶飞不会通过疏楼西风的关系,向孚言山送来一封字里行间看似彬彬有礼,实则抱怨的书信。 信上一边说砚主将元凰教得很好,虚实之道已实际应用在瀚海原始林一事上,以出兵剿灭贼寇情天十二重为报酬,请来昔日三玄音世家之皮鼓贺长龄为客卿护卫皇城,并已开启原始林中暗藏的圣水源,以此为条件换来了常扰边关的游牧民族之臣服。一边又说,三十六口叩魂钟铸造不顺,因龙气之事引来替地理司报仇的邓九五等一伙若干人,趁吾皇出兵之时攻击皇城,幸奈疏楼西风之主派人援手,且有二十四口铜钟率先布置,方能免除皇城之危,可惜太后为护江山社稷而亡,化为金人不复生机,此重重危境独木难支,寻求支援。 “哈。” 杜芳霖置之不理。能有办法逼出疏楼龙宿暗藏的人,以区区不全的二十四口叩魂钟退去邓九五等一行人,能借刀杀人让太后身亡解除其弟子最后一重身世危机――这看似游刃有余的行动,说玉阶飞没有对付邓九五等人的方法,也只能去骗骗邪灵。 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一封被送至孚言山的信。书信来自北域神秘组织钜锋里之主铸剑师令狐神逸,不知从何处寻到了骤雨生,辗转转交给杜芳霖。信函措辞简单,有些客气,大概是北隅已将叛党星象高人地理司的消息宣扬了出去,一直在追查一件百年前血案的钜锋里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才书信询问插手此事的春秋砚主,可知当年为抢夺兰若经而制造骇人血案者是谁。 那个人当然是已经变成地理司,听说已彻底陷入疯狂的隐世高人圣踪。 直接揭晓答案未免太过无趣。 杜芳霖的回答是,派人将这封书信转交北隅皇城外十里神之社。 神之社的主人六丑废人因此与孚言山建立联系,青鸟所送的两支桃花之一,正是送给这位树下奇人。 “天将变了。” 杜芳霖抚扇站在孚言山顶,身后的影子有一瞬扭曲,邪灵尘六梦的声音低沉自黑暗而来:“你近日,动作频频。” “你近日来往此地也是频频,小心引来麻烦。” “你几时怕过麻烦。”黑影傲然反问:“你要入世?” “吾本在世中。” “不是说天命未至?” “只是天时合适。”孚言山上能感受远方传来的第二次震动,属于西佛国的那颗星辰又再度亮起,想来佛劫已过,佛子重临,这震动是双佛之乱已解除的象征。 疏楼龙宿动作好快,大概是将鎏法天宫翻了个底朝天后,终于解开其中秘密。双佛会面只能留下其一,有其时序,一旦破坏佛气之冲突会损毁地脉。而造成双佛同时存在这局面之关键、西佛国小活佛十几年前失踪的那一位,正是被人藏在北隅竞技场中。这原本是圣踪给自己留下用以解开佛牒秘密的东西,却被两人联手摘了桃子。 “也许届时,我会需要你之援手。”杜芳霖以折扇敲入掌心,慢慢转身。 被隔绝出山顶空间,独属于影子的黑暗之中,隐约似坐着一道怀抱暖炉风姿清瘦的白氅人影,声音低沉显傲:“这样倒是好,你又欠邪灵一事。吾要想想,该怎样要你还。” “哈。” 杜芳霖折扇一扬:“随你。” 日落星沉。 孚言山灵不曾回归,突然一日地气更易,满山桃花一日落尽。叶还未生发,已随花瓣凋尘,光秃秃的枝头似是叙说不祥。 一股邪魔之气伴随映亮了夜空的邪火之芒从天穹黑洞中霍然降临。从山顶向火云看去,那个方向正是天地奇景之一阴阳日月昏。曾经的北域人邪终于完成了使命,曾被引入佛门之局的吞佛童子再回人间,开启又一重苦境血劫。来自异界,曾几乎毁灭道境的火焰魔城成功降临,炽热之魔火顺着城郭向着四野蔓延。 这火焰蕴含魔魂,无法消灭只能转移,所到之地,千里焦土! 让苦境大地深陷未来十几年噩梦,让正道之人几近凋零惨亡的异度魔界之乱就此拉开序幕。 在桃花坠落之时,杜芳霖人已不在孚言山。 安装手机阅读器! 下载免费阅读器!! 15 玄宗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上古时代,与苦境并列的道境曾遭遇一次毁灭性的灾难,只余方寸之地,只留下一个门派。许多年后,灾难源头异度魔界再次袭来,与道境仅剩的派门玄宗发生过绵延许久的惨烈战争,最终以玄宗与魔界共同被封印为代价,让人间停止了战火。 但祸患仍然存在,并向一邻相隔的苦境派出使者吞佛童子,意图毁灭封印投影,正对应着苦境北、中、西三处佛脉,让异度魔界以另一种方式脱离封印再度降临。这场灾难在北域佛门奇人一莲托生牺牲性命的拖延下,时至今日才拉开序幕。 火焰魔城凌空降临,击散日月奇景,将天穹化为血海,大地如同炼狱! 杜芳霖踏入这片领域,途中曾见到此时被火焰魔城所占领的阴阳日月昏原本主人,苦境魔族阴无独阳无偶。虽然异度魔界也是号称魔族,却和苦境土生土长的魔类并非同一种族,彼此也许相性不合。总之阴无独阳有偶哇哇乱叫从天而坠,在魔火袭来一刻仓惶逃窜,连身边经过了什么人都没有察觉。 魔火由赤红魔城而发,向着方圆百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火焰无物而不燃,内中魔灵无时无刻不再发出凄惨哀嚎,那些都是曾经丧生在魔之火焰中的灵魂。 杜芳霖手中折扇一展,一道朦胧金光伴随向前之脚步,向四周连缀成网,所到之处魔火似有感应,有瞬间之凝固。在这瞬间,他之声音已在天地之间响起:“人者,天地之心也,五行之端也……” 火焰渐渐熄灭。 魔火中的灵魂在饱受煎熬之前,也曾为人。人,为天地之本。 “惟人为天地之心。故天地之生此为极贵。”折扇再扬,玉骨丹心,有赤金之字迹随着一言一行,在逐渐将整个方圆百里皆笼罩在内的金色脉络上连缀成文,儒教无人而不礼,无礼而不为,礼法非是约束,而是规则。人,正是因为规则之存在,方能脱离禽兽之属。 一道火焰猛地从天外袭击而来! 正是火焰魔城察觉魔火受阻,意图消灭来人。杜芳霖折扇一旋一拨,火焰未至身前已是融入四周,一缕清风扫去炎热,文字成文织就金色脉络,赫然刹那锁住百里范围内之地气流动。魔火凝固成赤红之冰,魔灵有一瞬之解脱清醒,仿佛随着那清雅淡然之声恢复为人时之神智——“走!”“快走……”“此地留不得,你,快走啊!”无尽之嘈杂,是凄切之哀求,殷殷之悲唤。死后能化为火中魔灵永坠无间者,大多数都是死在昔日道境战场上的修者,这其中或许也有杜芳霖昔日认识的人。 “喝——” 火焰魔城再度应对,无数劲风接连化为火焰,呈现百般变化,意图毁去金色地网。杜芳霖抬手并拢折扇,削断面前袭来之魔火,微微凝眸,突然拔空而起,直面火焰魔城。 曾经魔界之战,他有一名弟子死在道境,至今尸骨无存。 自那以后,孚言山上众人分散,只余桃花己身孑然。 “人间诗酒无尽藏。” 杜芳霖并拢之折扇化入风中,随之成型的则是一柄雅致而古朴的长剑,剑柄铭刻日月山河,两翼悬挂白玉,剑身如墨,锋锐似钝非钝,介于开锋与无锋之间似有中庸之意,而剑脊正中刻有七个字,正是一句诗号——人间四月芳菲尽。这柄诗酒之狂为金子陵昔日所铸之剑中不见记载的一柄,一出世即刻有两枚金色文字离剑而起:人、间! “人”向前,“间”入土,镇压魔气困魔城!杜芳霖并指一划,剑芒骤然破空,一道激荡无形空间,赫然是穿透了无穷魔焰直达魔城深处。 一声由灵魂深处发出的咆哮,无形之波痕激荡了四周魔火,寸寸崩散封脉金网。六道光芒积极而来,迎向破空剑芒,隐藏在似虚似实之间的火焰魔城震动了方圆百里,其咆哮声冲散了漫天火云。这魔城并非实体,真正的异度魔界却是隐藏在背后的异空间内,然而杜芳霖那一剑却正正冲击了空间薄弱之处,导致迎面而来的六道气劲受空间干扰无功而返,反而是剑芒刹那双分如一个“人”字,横空斩断火焰魔城! 远远看去,矗立在高处的魔城赫然上下分离,剑芒震撼空间,波纹肉眼可见。 芳菲已尽,桃花飞谢。 剑芒之后,是点点绯红飘散,融入火焰,刺痛魔魂。“啊……”“哈!”“呜呜。”七情六欲侵袭而来,从下往上腾空而起,欲要引动人之魔障,将来人彻底融化在魔火之中。但杜芳霖墨色衣袖一拂,无形之儒风再度压过魔火,“君子风!”飓风从上往下扫来片刻清静,双足踏上硝烟未散之土壤,在重压之下魔火不甘蛰伏。杜芳霖折扇一展,人与剑一起已消三在风中。 “吾等你们。” 听似温雅的声音直直穿透了空间。 是宣战。 战意高昂,那斩断火焰魔城的剑芒还未完全消散,异空间内陡然传出愤怒咆哮!这是挑衅。一招破除魔城幻象,至始至终未曾将脚下魔火看在眼中,此人是谁,为何招式如此熟悉?“他是谁?”“是谁!”“三路守关者无功而返……”“吞佛童子的计划失败了!”“此人以身为饵,便遂了他的愿。”“挑衅魔界,有死无生——”魔界六先知情绪各异之语调,从魔火聚集之深处黑暗接连传出。这正是火焰魔城初次降临,还未向苦境展示存在,却已先被人揭穿根脚。 “魔火灭世……” “纳天下为吾魔土!” 但魔之火焰却还未曾熄灭,挣脱儒风束缚后,更是越演越烈,在异度魔界的控制下赫然向着更远方向蔓延,向着无穷无尽的苦境大地去吞噬。 在道境。 当三处封印被破解,当年与异度魔界共同被封印的道境玄宗也立刻同一时间脱离了异空间的束缚。然而作为先锋的异度魔界吞佛童子已事先排布阵局,与闍城嗜血者覆灭后所留下的败血异邪建立合作,先一步通过黑暗道来到玄宗驻地封云山前,以六字逆封阵阻挡玄宗出关。 却不料有一名红发青年早早就已一路跟随败血异邪王者夜重生的脚步,在同一时间来到道境。进入黑暗道之后受境界之隔阂,山灵与山之间的联系中断,孚言山一夕落尽所有桃花,正是一个信号。 黑暗道附近,鱼吞墨正站在距离封云山不远的山崖上作画。他虽然化为鲤鱼,记忆也已缺失,曾为一山之灵的本能却未完全失去,天性喜好亲近名山。 封云山灵气飘渺,看似无人,活力仍在,在红发青年眼中自然是一等一的美景。爱做画的人,十分厌恶有人半途打扰。当败血异邪之主夜重生着手准备布下封云山封印时,一幅画已完成了一半的鱼吞墨感觉内心燃起了愤怒的火焰。杜芳霖那一句“随你”还在耳边,红发青年率性抬手持笔一点,正是“聚气为墨书写山河”的画中功夫。他以封云山本身未散之灵气为墨,无上画技在片刻间绘出一幅新图,宛如一层皮赫然取代了原本的封云山。夜重生正凝神专注布阵,完全不曾注意到自己目标已有轻微改变。 而这个时候,杜芳霖已来到阴阳日月昏的边缘。 吞佛童子以佛魔之气接引异度魔界降临人间,与此同时玄宗封印彻底瓦解,封云山灵气有感刹那冲破鱼吞墨所布置的倒影,宛如画布从中分开,夜重生倏然一惊,发现自己所布的逆行之阵赫然失去依附而消散。云雾聚拢再分散,云中玄宗山门现,三道光芒刹那冲破百丈云路,挟万钧之势合围败血异邪。夜重生见势不妙,向后退入黑暗道。与此同时,也有一道白衣身影踏足山崖之上,光华散开后显露其中怀抱赤琴的女道者身影,正是玄宗六弦之一赤云染。 “嗯……”破封之时已感觉前有阻力,出关之后却发现是有人布阵在前,阻挡了另一道欲将玄宗阻挡在异空间内的封印。如今山门洞开,由气息来看,专心画画的红发青年应该是友非敌,而封云山下的另一伙邪人自有同修去对付。赤云染见鱼吞墨挥笔凝神十分专注,不由开口:“你——” 嘘。 红发青年竖起一根手指,提笔一横一扫在山峰绘上最后之云气,就见纸上一山巍峨,道门俨然,光芒普照,云海悠然……“真好看。”鱼吞墨这才收起了笔,单纯转身抬起头:“这是你的家吗?” 红发青年眼神清澈,专注于画。本为质疑而来,赤云染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被阴阳日月昏造访而来的儒者一剑吸引了全部注意力的异度魔界,等察觉玄宗出关之事实时,一切已是尘埃落定。 杜芳霖功成身退,却去了另一处地点归还手中之剑。剑是从剑冢中临时取来,剑冢设在距离黑暗道不远的地方,那里还有一座已被废弃的剑炉,埋藏了一段让人不愿回首的往事。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持扇的儒者将诗酒之狂送回至剑冢之中,挖开的地方竖着埋藏了一个盒子。在给诗酒之狂留下余地之外,盒子里还埋藏了两截断剑,剑身赤红剑脊如骨。 “吾答应过你,不会让道境之事在神州重演,这只是第一步。” 下载免费阅读器! 下载免费阅读器!! 16 红月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道境通往苦境的黑暗道中,一场爆炸几乎将两境通道全部打开,玄宗解封后三道光影联袂追击败血异邪之首天蚕蚀月夜重生,为首之人一道琴音清冽:“怒海苍涛!”琴音三叠,气劲如层层浪涛,转攻为守,布下防线,抵抗夜重生趁黑暗扫荡而来的蚀夜邪能。另两道光影一左一右,两道剑气夹击而至。夜重生弃轿而行,异于一般生物的体质使得其能在抵抗琴音之同时,分出两手弹开剑气,旋身护住功体稍查的下属伏天塘:“破圣邪能!” 正邪冲击,扭曲黑暗道中原本不稳之空间,爆炸截断了玄宗之人继续追击的可能,也毁去了余下被遗弃的败血异邪众。“离开!”为首之光影护住同修,退离黑暗道后,三人在封云山下与巡视全境的其他道影聚首。 为首之人身周光华未散: “损失几何?” “除去功力不济的几名弟子迷失在异空间内,其余众人安然无恙,只是消耗众多,恐怕需要很长一段时间修养。” 另一人道:“赤云染已去探查那名相助之人的武功来历,似是与昔年助吾等拦住魔界魔皇之人有关。弦首,可要往苦境圣域派出使者?” “此事不急。”为首之人正是如今的玄宗之首,护体光华下语调沉静:“先安顿诸人,查探虚实后,再做打算。” “是。” 光影四散而去。封云山巅,重临世间的玄宗山门光华逐渐散去,被无形之阵所笼罩,看不清后方存在的建筑物。在这个时候,红发青年已收起了画具,与新认识的朋友赤云染友好分手,并谢绝了前往玄宗做客的请求。 鱼吞墨在黑暗道遭受冲击的时候,就已隐隐约约感受到孚言山之变故。他心情有点不太好,收拾起画卷离开黑暗道,入苦境后不分昼夜急速往故乡而行,直到踏上那片熟悉的土地,紧皱的眉头才略微松开,一路心痛地看着光秃秃的桃树,踟躇舍不得踩踏地上的桃花。 “喂――”及至雅舍,四处找不见熟悉的人,鱼吞墨半途拦下两名手持花锄的葬花侍女:“人去哪里了?”杜芳霖不在家,这人能去何方?又是中原吗? 两名侍女敛袖屈膝,“砚主临行前有吩咐砚灵可自由行动,不必留在山上,只是不可接近魔火与琉璃仙境。”其中一名手握锦袋的披发少女谨慎有礼:“砚灵可要去往中原游历?” “哼!”强行拦路的鱼吞墨撇嘴:“他自己去玩儿,却想把我留下守门――说这句话,分明是想诱惑我去琉璃仙境看荷花。” 魔火有什么好玩的!琉璃仙境倒还有些看头。但那座山几次失去灵气,活力不足惹人生厌。 另一名年龄稍长的女子手持花锄,神色柔和:“那砚灵要留下与吾等一同葬花么?” 鱼吞墨神情再度踌躇。山灵虽然天生心有七窍,有时候却也摸不清此山主人的想法。也许留下,正是那人刻意留话之诡计,也许离开,反而会落入揽事奔忙的陷阱。思来想去,愁眉苦脸,鱼吞墨一丁点也不想遂了春秋砚主的愿。 “伊让吾出门,吾偏要回屋睡觉!”鱼吞墨表情十分严肃,有三分杜芳霖不言不笑之气势:“吾回去了,尔等好好清理,莫要怠慢桃花……也许,也许等我睡醒就会出去玩,你们也不许阻挡!” “喏。”侍女顺从低头,各自偷笑。 果然哪怕心知肚明,砚灵最终还是遂了砚主的愿,在这多事之秋留在孚言固守山居。如此一来,砚主在外之行动也便自由得多。至少孚言山上,有山灵存在,外人轻易不能动此间一草一木! 而这时在阴阳日月昏。被一剑“拦腰斩断”的火焰魔城已失去了作为诱饵的存在价值。在层层魔火的遮掩下,这座城根本只是凌空而来的异度魔界从异空间向外折射出的投影。并非真实,却也非全然的假象――当被诗酒之狂点破这一点,异度魔界立刻改变策略,轰然一声魔城虚影化为一团巨大的火焰腾空而起,向着四面八方急速射出数百火龙,宛如一张巨大的魔网猛地吞噬向苦境。 这非是正邪之争,而是毫不掩饰的侵略行径。在一半黑暗的天穹下,条条火蛇如流星般扎向地面,瞬间吞没沿途所经过的一切,人、植被、村庄,只剩被魔气侵染了地脉的漆黑焦土。 异状引来旁人。第一个到达的是一名脸上脏兮兮衣衫打满补丁白发苍苍带着破布帽的乞丐,看似年迈眼神倒是清明,一手持着木棒,一手托着陶钵,刹那分开魔火闯入赤土深处! 这老乞丐实际上正是当年参与道境玄宗与魔界之战的三名来自苦境的异人之一,名为四雅杂诗郎。在双足落地的瞬间,已察觉下方不对,正逢三道火蛇如有意识凌空袭来,老乞丐猛喝提气,手中陶钵旋空而起,化为飓风收拢四周魔火。“嗯?”露出的空地上赫然留下道道沟壑,笔画之间尽是文字,“是缀文行藏之法,果然是――”四雅杂诗郎心中一动,四周魔火立刻挣脱束缚转而反扑。“老骨头要焦!” 不敢再多做停留,证实之前见到的虚空剑痕之来历,老乞丐一棍扫飞天际火蛇,猛地撒手抽身后退。陶钵急速旋停,带起的风反而将聚拢之火蛇吹散,与四周魔火对撞,轰然惊天动地。 “哎呀!” 另一人随后而至,被这漫天火光逼迫不得不再度后退至一旁安全地带,正巧看见四雅杂诗郎离开之光影:“咦……” 略有所思的语调背后,是一张清俊耐看的容颜。这人白发束着莲冠,一身紫衣白裳,背后斜背剑袋,臂弯挂着拂尘,看其断眉苦相赫然正是苦境如今武林最大的支柱,琉璃仙境之主清香白莲素还真。不再关注离开之人,素还真抬头观察魔火动向,就见火焰深处隐约有存空间之波动,在火焰魔城消失的地方,赫然是一道黑漆漆为魔火环绕的兽牙巨门。这是异度魔界摆在明面上的陷阱,但为了阻止魔火乱世,恐怕有不少人不得不尝试跳入。 “不见先前出剑之人。”素还真沉吟:“嗯……离开!” 武林之危机到来,却一时没有头绪,只能先设法阻止此间魔火。在他离开之后,魔火之深处突然有一道光芒急促向外射出,混在漫天火蛇之中,反而并不起眼。 此时杜芳霖已重新将剑葬入剑冢。非到万不得,他也并不愿动剑。比起儒门剑法,春秋砚主更擅长别的手段。他的阵法融合琴棋书画四门绝艺,有时候要比剑靠谱得多。 白衣墨袍的儒者正坐在树下弹琴。 如果情况允许,杜芳霖绝不会亏待自己。他坐在舒适的毯子上,背靠一株针叶翠绿的古松,膝盖上平放一张松纹五弦琴,琴音古拙,五音宁神。四周空间的异动,正是由天际一轮红月开始。 夜色黑暗,月光清冷。 但月色却陡然化为血一样的鲜红! 魔界三路关卡,神无道由异空间向外显形,如同张开巨嘴的怪兽要将松下之人囫囵吞入。杜芳霖却仿佛事先察觉,膝上古琴骤然前推,人平平向后如雁落松涛。红月之下,就见一面琴旋转飞来,正正撞入神无道内,落在一根微微翘起的圆木之上。 下载本站阅读器! 下载免费阅读器!! 17 松涛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异度魔界挟杀而至! 半明半暗的月色急速发生改变,吞没了半空掷出的古琴,仿佛有潜藏的巨兽继续向前追踪。三路守关者本为异度魔界对外的第一道屏障,当年在道境不知绞杀多少义士。身为儒门术阵双修者,杜芳霖对空间之变远超常人敏锐,此时衣袂不动,足尖再点松针,宛如凌空之鹤,向后迅疾再退。 在他头顶上空,明月一直半是血红半是皎洁,其变化之速度隐与人影飞退之速保持一致,看似不动实则无时无刻不在改变。而杜芳霖的目光也片刻不离空间交集之最薄弱的地点,神情肃然,保持飞身后退的同时,手中折扇缓缓推开一个骨节。 神无道内中暗藏的守关者同样察觉了这一点。 那是一名周身散发孤寂魔气的削瘦身影!黑色铁质面具下仅露一只无情的眼,黑色甲衣缠绕血红丝线,宛如黑暗双分红月与圆木的异空间神无道。守关者别见狂华蓦然上前一步,一道剑芒穿透神无道而出,直击月下儒者。 杜芳霖折扇半扬一旋,同样有一道劲风迎向月下剑芒,同时背往身后的左手食指变诀,宛如凌空扣住无形之弦,蓦然松开!风刹那催动山间无数松涛,层层叠叠的音波以排山倒海之势向前冲击红月,神无道之来势赫然被逼退一瞬。在这个空档当口,儒者轻声一笑,由杀机笼罩之处脱身。 ――瞬息已在月夜松岗上消失了身影。 血光褪去。 月色重新恢复皎洁宁静。神无道经由异空间,重新回归千里之外的异度魔界。守关者别见狂华穿过浓浓雾气,来到一座全由枯木与人骨组成的高墙之前,单膝跪下。 “事情了结?”一只枯手托着一只干枯头骨动了动下颌,传来一个低沉诡异之声音。魔界第一殿目前之掌管着六先知如今为恢复功体,组成六尸鬼木墙凝练魔功。 别见狂华一言不发,抬手释放出一只魔眼。就见虚空之上赫然出现方才月下松岗之景象,正是墨袍儒者瞬间后退避开异空间笼罩的那一幕。 “嗯……”鬼木墙上另一道雄浑之声沉沉道:“你先下去,等待命令。” 别见狂华离开之后,六先知先后加入交谈。“此人之来历若果真与那人有关,必是一大威胁……”“仅此一次,尚看不出端倪。”“那人已死在道境,不可能!”“世上当真有两个人皆能看穿异空间之虚实么?”“昔年那名儒者一人一剑破魔界入口,如今这人既毁魔城幻象,当不可再留――” 再派魔将,再试虚实!与玄宗一样,目前的异度魔界虽看似一心侵略,实则在被封印的期间损耗太多,魔界六先知遂定下计划,以魔火吸引苦境之人,实际真正的魔界隐藏在后,掠夺资源恢复其实力。 在这个关口,却冒出一个看似对异度魔界异空间虚实之变化异常了解的人,这不得不让鬼木墙内六先知升起警觉。 明月已逝,山岗依旧。 杜芳霖在山上建造了一间屋子,又用砍伐的木材自己动手修建了一些家具。他坐在散发清香的木桌旁边,取出半夜三更不睡觉,采来碎石磨制的黑白棋子,并用指甲在桌面上画出棋盘。在太阳升起之时,他慢悠悠落下一颗黑子,以代表异度魔界之入世,又在另一侧天元之处落下白子一颗,象征玄宗之降临。 临近正午。 光线却一点一点昏暗了起来。突然有一阵劲风向着山岗扫来,在阵阵不受控制的松涛声中,木屋刹那四分五裂,露出内中孤独的木桌与那手持折扇坐在木椅上的人。杜芳霖从棋局中抬头,就看见四周空旷处的景物,以及上方乌云密布的苍穹。太阳已消失不见,反倒从天边升起一轮明月,让昏暗之天色越发显得黑暗。 异度魔界会派出人来的几率,在杜芳霖的心中要高出五成。阴阳日月昏上的那一剑,就是在向魔界宣告已看出此地虚实,并准确无误地将“虚”与“实”分割开来。孚言山曾有机缘参与道境玄宗之战一共有两位弟子,其中一人正是剑冢中所葬断剑的主人,在空间阵术上的造诣非比寻常,曾与圣域僧者并肩作战,一明一暗,一度接连攻破两座城池,进入异空间后差点摸清深藏其中的魔界本身。 有这前车之鉴存在,再遇相同特指,异度魔界不可能放着什么都不去做。 一阵冷风拂动儒者衣袖,却掀不动落在棋盘上的石头棋子。 杜芳霖心中有数,不管来人是谁,昨夜的行动是为何,在没有得到异度魔界所确定的结果之前,袭击绝不会就此终止!何况在他之前间接插手改变下,道境已再度成为玄宗之领地,大战来临之前双方皆在积攒实力。异度魔界已无法对玄宗施展阴谋,针对苦境也还停留在利用魔火查探虚实的地步……也就是说,魔界此刻,很闲。 一片薄薄的樱花从山岗古松后方随风飞来,继而是第二片、第三片。 寒凉之温度宛如月之光波,而天外明月隐隐再度有向血色转变之趋势!神无道内,以月为天,独木为地。一身黑衣遮掩面容的守关者别见狂华立于木上,手握紧腰侧狭长之剑,目光紧盯异空间外山岗之虚影。无声之月侵染入此方宁静之土,杀意正是蓄势待发。 另一边,伴随樱花之飞舞,来自异空间的幻术已成功侵入山岗实境!三路守关者另外一路,天荒道之守路者元祸天荒之身影骤然现身圆月之下,代替悄无声息的神无道吸引所有目光。那赫然是一名身材魁梧高大的白发魔族,脸孔上半部被银色铁片所遮掩,一身银甲黑衣,随着五指之变化一柄似弓似刀的武器向两边开刃。冰冷的风霎时吹透杜芳霖之全身,而淡红色的樱花却更似月下即将迎来的飞血。 “喝!” 幻术能迷惑人之五感,让魔界守关者的胜利来得更加轻易。正如神无道内难以立足的独木环境能对守关者别见狂华诡异莫测的剑法给予加成。侵略者杀人,从不论是否正义。元祸天荒蓦然行动,身形宛如四周变幻飘落之樱花,刀芒带着难言的美感,但气势却又带着难言的强悍。这一刀从风中袭来,是速度与力量近乎完美的结合,弓刀开刃旋转如轮,锐风莫测,杀机难寻。 在元祸天荒行动之事,却有一柄折扇被人在月下轻轻合拢。 突然,飘落在风中的樱花像是被按下一个暂停键,宛如出现在一幕戏剧之中,伴随着劈面而来的刀芒一起,被元祸天荒手中之刀霍然撕开一道裂痕,像是平整画布上突然被刀划开一道口子,而露出掩藏其中之真相!直到此时,异度魔界守关者才突然发现,这处古松山岗上早已被人布下阵法,这阵法巧妙异常,竟能将天荒道从异空间而来的幻术完美融入。在樱花进入山岗的那一刹那,也同样是元祸天荒的行踪被人掌握住的瞬间,变幻莫测的步伐宛如被人记在脑中的棋路――此时此刻就有一枚棋子,被人夹在手指之间,以其材质上尚未被磨砺平整的锋利边缘,静静抵在元祸天荒颈脖后方。 下载免费阅读器!! 18 引玉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杜芳霖立足元祸天荒身后,折扇缓缓扬起,看似轻描淡写,谁也不敢保证其中是否蕴含有无法匹敌之力量。突然明月转为血红,眼前之场景乍然化为无尽虚空,而在场两人同时落于那根孤独悬浮的圆木之上。 见元祸天荒处境不利,神无道守关者别见狂华即刻发动攻势,成功将目标对手摄入异空间内。立场更易,主客变动,杜芳霖神色一动,别见狂华猛然一跃而起,圆木霍然晃动,让人立足不稳。 受制于人的元祸天荒则有了脱身之机,双刃成刀,正中为柄,蓦然向后划出弧光!杜芳霖趁势收手,任白发魔将脱出禁锢。与此同时,一跃凌空的黑甲魔将窄剑已如一道流光,由绯红圆月直取喉间。折扇并拢,击散剑芒,但别见狂华的剑去势如流星,且有余力中途转刺为削。元祸天荒转身弓刀再扬,刀势沉猛由下而来。神无道内两大魔将配合默契,在激荡旋转的圆木之上,选择联袂夹击杜芳霖。 一旦落败坠入异空间,等于性命交由他人掌控。 刀之沉猛,剑之迅疾,圆木适时而动,逼儒者离开立足之地。刹那杜芳霖凌空而起,足尖看似轻松往剑尖一点,毫不犹豫转折直上圆月。长剑一震,别见狂华一时只觉掌心重锤而来,不由自主向后退离。一枚棋子凌空划出,刹那之间已于外界阵法取得联系。神无道有感,守关者别见狂华人瞬息决断将异空间向外挪移。元祸天荒疾追而上,刀光如网,意图擒拿杜芳霖。但石头棋子本就是外间阵眼,却赫然往外划开一道缝隙,并受折扇一扫让棋子重新跳回手中。这人果然有办法看出空间之破绽。元祸天荒沉冷一喝,双刀并拢化为长弓,一手快速凝气为箭! “去。” 围魏救赵,但杜芳霖折扇并拢气劲勃然而发,目标正是人在半空无法借力的神无道黑甲魔将。 仓促一箭紧急回援,元祸天荒不及再追,翻身以刀芒替同僚卸去气劲。一瞬之间,杜芳霖已轻松脱困而出。神无道外则是寂静荒野,异空间离开古松山岗之后挪移千里,此时已不见儒者人影。 无功而返。 圆木在月下回荡,继而重新平直。黑甲魔将别见狂华在元祸天荒的帮助下回到圆木之上。两人对视一眼,元祸天荒点一点头,脱离此空间回归天荒道驻守之地。任务失败,两人要重新回复异度魔界回禀六大先知。这一次看似是别见狂华临场失误,实际上却是杜芳霖一直游刃有余。 仍然不曾探出这人的底细。 异空间离开古松山岗,四周再度显露阳光普照大地。离开了神无道的杜芳霖并未回到这个地方,而是随意在大地上行走了片刻,来到一处荒野树林中坐下。 以木为凳,以石为桌,排开笔墨纸砚。 异度魔界会找过来,这并不意外。会第一波派出三路守关者用以试探,也似乎是理所当然。昔年道境战场,魔界五大先锋所向披靡,在接连被玄宗、圣域攻入巢穴之后,其中三人负责看守魔界对外门户,此时重临苦境,自然也该是以这三人为先。 封云山道境已不可为,异度魔界的目标自然而然会转向苦境以挑衅者为优先。杜芳霖实际上也是在等,等一个意料之中却仍然要看时运的目标。三路守关者谁会第一个被派往他这里来?是神无道,或是天荒道,亦或最擅长正面搏杀的最后一位? 抛砖引玉,扭转时机。在异度魔界通过两场战斗初步评估面前之对手的同时,春秋砚主也在一点一点抛出手上的筹码。以阵术引导魔界的认知,刻意避其锋芒,让背后决策者错以为他之能为在于对异空间之识破,而增加其势在必得之心。 神无道连失两场,锐气已挫,应该不会再来。天荒道虽积极进取,却一直未曾找到与他正面相抗之机会。异度魔界仍然无法判断杜芳霖之能为,所以势必会有第三场。 如果魔界醒觉,应该会避其锋芒,不会选择在这种情况下与无法力取之人正面冲突。可惜春秋砚主的武功来历,本就是武林中的一桩隐秘。三教之儒门,可非道境玄宗那般一目了然。 三张花筏,上面书写了三个名字,被一字排开在石面上。时间流逝,阳光西斜,树林里光线又再次暗淡了。 他的手缓缓拂过纸面。相信已通过前两场战斗在他身边布下眼线的异度魔界,一定能够再次找来这里。而此地林木参天,错综复杂,也非常适合布下阵法。 杜芳霖针对异空间所展现出的能为已足够,第三场战斗必然不会再针对这一方面而来,应该是主要试探武学与来历。所以,异度魔界派出的人也必然要比之前两场更为适合战斗,而非是暗中袭杀。 手指抚过三张花筏背面,在其中一张稍作停留。在这个时候,异度魔界能够派出的人,并不难猜。 但是三个名字之中,只有一个人是此行之目标。杜芳霖反手执起了扇子,静静等待着。直到日落西山,这场博弈也终究迎来了结果。有风徐徐吹过树林,无声无息的脚步穿林踏叶而来,白衣红发的魔手持长柄银刃似枪形状的剑,神情沉静而眼神无情。 在前方,忽而有雷电骤闪,排空而至击打在地面枯叶上燃起火光!寂静的黄昏夜色中,隐约铁链从渺远之境传来,接着雷电深处显露一处黑暗空间,巨大的白狼带着满身铁链黄符从异空间踏步而出,狼身背上屈膝坐着一道冷寂魔影,灰裘黑衣,手持狼烟邪戟! 人来了。 折扇扬风,吹动三张纸筏其中两张,一前一后显露两个名字:吞佛童子、赦生童子。前者虽然伤势未愈,却象征此一阶段异度魔界所能使动的最强战力!后者为三路守关之一赦生道守路人,也是三名先锋中武力最为强悍者,并不需要借助异空间独特地形,而拥有单兵作战正面对敌之能力。 这两名魔将,奉魔城先知使命而来,将会以一战之能为,试探出挑衅者之真正能力。而杜芳霖却扬眉一笑:“哈……” “请了。”吞佛童子面色不动,站立在后方阴影之中,朱厌剑刃微闪寒芒。 而前方雷电收敛,黑暗空间白狼止步,冰冷兽瞳紧盯执扇儒者。那狼背上自封双眼的灰发魔将微微侧耳,沉默之中,唯有长戟蓦然激荡漫天雷霆,轰然巨响击打在一丈以内,点燃枯木,宛如狼烟四起! “可惜,这一战尔等面对之人,却非是吾。”杜芳霖并拢之折扇缓缓按在最后一张花筏之上。此时天际尚有微弱光明,脚下的影子有一瞬间的蠢蠢欲动。 吞佛童子蓦然警觉,四周环境已变,转为一片黑暗!同样是在黑暗之中,赦生童子已突兀发现自己离开白狼背部,应变之时,狼烟长戟扫过四周,却觉一片空无。他双足落在地上,双目不能直视,只凭经验侧耳细听――就听前方邪灵诗号伴随无声鞭影骤然低沉而至: !! 19 晦暗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三张纸筏,两张已应验。杜芳霖执扇一抚,写有姓名的花筏瞬间化为三朵桃花消散。目标既然已经来到,再多弄玄虚也是无用。纸上姓名,本就是闲来无事信手而为,他着重的还是当前这一战。 邪灵入梦,藏身于影。 接连数日,哪怕是遭遇神无道、天荒道两方夹击,杜芳霖也按下尘六梦不让其出手,所等的就是今日这一刻。黄昏下,树影摇曳,吞佛童子意识已被邪灵引入无边黑暗,紧握朱厌的手正一点点收紧。时间紧迫,在这位魔界第一战力脱困之前,务必要完成今日行动,否则一旦吞佛介入战场,势必要引动变数。 身为布局者,杜芳霖并不太喜欢变数。 他起身向前迈步,将目光注视到留在原地的巨型白**狼身上。 铁链在风中响动,由符文将魔狼之六识与其主人相连。但尘六梦之术法已将赦生童子卷入邪异黑暗,此时魔狼发出低声吼声,孤零零留在原地,警惕地冲着慢慢过来的儒者露出满嘴尖牙。 “蕾梦娜。”杜芳霖回忆片刻,唤出魔狼的名字,不动声色向前抬起折扇。 蓦然折扇开启,扬起的风吹动地上落叶,却在刹那有无形之牢笼将魔狼困束在内,铁链寸寸碎裂,黄色符文燃烧起焰。白狼怒而嘶吼,不知何时地上枯叶连缀成阵,困住巨狼四足。白狼张嘴愤然咬向杜芳霖,却被一柄折扇堪堪塞住牙缝……“汝该刷牙了。” 魔狼之动静,牵连到另一方在黑暗之中与邪灵相抗的赦生童子。 在铁链断裂符文燃烧起火焰的时候,赦生童子同时有感,被符文封住的双目一丝刺痛,原本沉寂以对的内心立起波澜。此长彼消,邪灵尘六梦最擅长侵蚀人心。身披狐裘的邪灵本为黑暗一脉烛九阴之同族,天生便能使用的黑暗之术之外还擅使鞭索,最喜欢隐藏在阴影之中在远处无声取人性命。 但应了杜芳霖之要求,这邪灵杀招未出,仅以黑暗结界出其不意困住两名魔人,意在周旋。此时得外界之助,窥得赦生童子心灵一丝空隙,黑暗之界内鞭风又起。尘六梦似笑非笑,手腕缠绕一种似鞭似索之武器,扁平暗红色长索上连缀锋利的黑铁利齿,隐藏在无边黑暗之中,瞬间已与狼烟长戟激战在一起,铿锵擦动无数火星! 赦生童子抬手欲触碰双目。四周无形鞭影又来,长索卷动间黑铁利齿就是无数把利刃,在四面八方激荡起无穷劲风。缱绻之鞭,六尘尽掩!此时双目不能视之的魔将,无法看到黑暗之尽头仅有一盏烛光摇曳,微弱光芒下显露一道拖曳长长狐裘之身影。那人唇极红,发色乌黑,齐肩而束,手指一卷即刻牵动掌心长索,鞭影攒动灵活异常,宛如戏弄时刻不离目标左右。赦生童子纵然天生神力,右手拖动狼烟戟之沉重,不敌长索之灵动,又兼顾六识干扰雪上加霜,不一会儿已是落入下风。 一声沉喝,雷电骤然由长戟而起,激荡整个黑暗空间。这是无法辨别敌人所在,又失去代目魔狼之后,赦生童子心下一横,长戟挟带雷电扫荡四周一切,要以强力破除此界之困。 但这时,也是赦生童子防御最弱的一刻。“无间之杀!”不知何处低沉桀骜之声,隐于黑暗中的邪灵长索骤然虚幻为影,在瞬间突破雷电之网,沿狼烟长戟而行。赦生童子感觉不对之时,长索已如蛇束起手腕,也便在这刹那,无边黑暗蠕动如影,化为一张巨网兜头笼罩而下,竟是同时将雷霆之招与赦生笼在一起。 “你完了。” 邪灵低沉冷笑,黑暗之索、锐利牙刃,刹那离开手腕,如蝎尾般冰冷刺向赦生童子眉心要害……却有一枚棋子突破黑暗而来,撞击鞭索牙刃,噗地作响。 尘六梦不甘收手,冷哼一声,带着先被雷电击中又被黑暗之索捆得不能动弹的赦生童子,瞬息随着大地阴影而去。外界月光显现,已生生被落叶化刃割断四肢肌腱的魔狼蕾梦娜摊平在地,眼中含泪,巨齿间衔着一把大牙刷,整只狼呜咽有声。 吞佛童子终于在无边黑暗中寻找到那一线违和之处,猛然挣脱加在神智之上的束缚,却觉记忆有着轻微模糊,仿佛有一瞬间另一人记忆涌上心头。这瞬间的失神,他眼前已只剩黄昏夜色,一轮明月悄然没入枝头,风扫落叶,在场不但失去了目标儒者,还丢失了赦生童子之身影。 “嗯?”吞佛童子目光一凝,心中一个咯噔,立刻想到最近事情有地方恐怕不对。这位魔界第一心机深沉的魔将选择收起兵器朱厌,转身向后快速回归魔界。他之脚步却并非是前往第一魔殿鬼木墙,而是进入异度魔界更深处的另一处领地,将这件事回禀了邪族女后九祸。鬼木墙六大先知判断有误,这名儒者或许确实是与当年道境之战有关,但目标却并非是魔界而是赦生童子。其中缘由目前不可得知,然而赦生童子在先锋身份之外,实际上也是邪族女后与魔界鬼族之王的亲生子,身份地位并不一般。 有阴谋。但线索太少,无法判断对方究竟是怎样阴谋。 稍后得知消息的第一魔殿六大先知震怒,鬼木墙之动静震荡整个魔界,让暗中运作的魔火越发频繁向外激射。也就在这一时刻,为阻止魔火毁灭沿途事物,追寻溯源而来的三教佛门修行者佛剑分说成功到达魔火之源头,并决定以自身修为阻挡魔火向外蔓延…… “可恶。” “可恨!”“令殁惑之眼务必要找到那人下落!”“将消息发给任沉浮,探查此人来历。”挑衅者,不能留命!”“雷狼兽已送回邪族,或许女后有方法可寻……”“ 挑衅者,已在月色下成功返回古松山岗。新修建的小木屋里,他还有一局棋才刚刚开局。 杜芳霖将折扇平平放在桌面,抬手从袖中取出一枚棋子。这棋子历经两场战斗,险些沾染过魔将元祸天荒的血,随他突破过两处奇异空间,如今终于随同赦生童子一起回归原点,借着月光被慢慢放置在棋盘一角。这一角看似局势平平,却随着这一枚白子的置入,而让黑方大龙隐隐有所缺陷之感。 赦生童子,正是杜芳霖所预计中绝对不能缺少的一环。他来自后世的记忆有记载,正是这名年轻魔将的性命与灵魂,让一个本该在多年以后才能孕育成功的性命提前出生。那个孩子,则是异度魔界背后灭世魔神未来寄生之体。 所以赦生童子绝不能留给魔界。 甚至这个魔人只能生擒,绝不能死! 因异度魔界之人生有异魂,一旦死去,魂魄回归魔城反而能够拥有一次复活的时机。杜芳霖凝视棋局,长出一口气,微微闭上眼。他脑中思索,反手以桃花再度化出之前并未应验的第三张花筏。 纸筏反面,显露底下字迹,正是第三个名字。 “地理司。”杜芳霖慢慢道。 !! 20 魔祸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中原之北,北隅皇城又开新局面,在新帝北辰元凰正式继位之后,虽然接连发生有武林人士意图扰乱皇城之事,但在太傅玉阶飞以及三王爷北辰胤所招揽的绿林势力帮助下,这类叛逆人士已被一一铲除。在中原突然爆发异度魔界之祸的时候,连最初的叛逆者,意图借竞技场之力谋反的前第一富商楚王孙也因妻女被抓而认罪伏诛。其中真相实际上是,玉阶飞抓住了化名楚王孙的女儿楚华容,引出其未死的前妻月无波,进一步证实了“楚王孙”的真实身份实际上就是以金银双绝掌害死太后的出手金银邓九五。 这之后玉阶飞意图再引杜芳霖出手,见自家老师的老师没有上当,不再拖延直接以楚华容的生死与月无波交换条件,找出邓九五真正所爱红叶夫人,最终以红叶夫人之安危,迫使地理司一方最大的战力威胁出手金银邓九五废功退隐。 自此之后,北隅皇城恢复平静。 已顶替了化体地理司身份的圣踪就此不知去向,就连之后进攻皇城失败重伤在叩魂钟下的其结义兄弟不落狂阳东方鼎立也下落不明。北辰元凰率兵铲除边境谋逆情天十二重之后,聘请隐居在瀚海原始林中的三玄音之一皮鼓师贺长龄为国师。贺长龄大仇得报,又借助北隅之力寻回人皮恢复容貌,与旧日情人三玄音之一琴女重修旧好之后,从此搬家去了北隅皇城,死心塌地为北辰元凰效力。 这之后,瀚海原始林神秘不再,被划归北辰皇朝所有,并由北隅皇城调派兵力看守此地,以防止有人误入森林偷窃内中神泉。 有皮鼓师、琴女相助,此后再有人想打北隅皇城的注意,不看在三十六口叩魂钟的面上,也要想想自己能否扛过三玄音的琴鼓之阵。北辰元凰之位已然稳固,更别提在皮鼓师的帮助下掌控了瀚海神泉,等于控制以往威胁边境的四族游牧之人。内忧外患一扫而空,新生之龙脉也自然稳固。 这其中不能说全部都是春秋砚主的手笔,却与杜芳霖插手北域脱不了干系。 “你又是这样烂好人,管闲事。” 古松山岗,树影下方,背靠木屋面临山崖,有一座刚刚被人雕出的石桌上,正放着一壶清水,对坐之人黑发披肩,肤色白皙,眉如烟极淡,唇如血极红,清俊之面容上一双眸子黑白分明,裹一袭严实的白色狐裘,怀抱冒着热气的金色手炉,神情三分桀骜。这名看似身材清瘦的病弱公子,正是邪灵尘六梦。 “再插手,信不信你教派中有人会飞书传你!”尘六梦向来不耐人之礼教规矩,最是讨厌三教,说出话来七分熟稔三分不客气,对面前摆上的清水分毫不感兴趣。 “北隅政治清明,当能活人无数,这是好事。”杜芳霖自己喝水,折扇被放在一边:“因此赢来了北地一国之支持,我又哪里像是毫无目的的烂好人?” 尘六梦冷哼:“你名下书肆遍布苦境,何必借助北隅。插手国运只会惹来旁人注意,与隐在世外的孚言山有何益处?” “吾高兴。”杜芳霖道:“便是孚言山最大的益处。”他一个老人家闭关了百年后,一朝出来便看见了隐约熟悉的人事物。上一次出手还是天策真龙险些七星汇聚之时,还没真正开始做什么,就被墨倾池一封飞书唤回了山,被资历更老的儒者循循教导何谓天命以及任意干涉之后果。 后来等杜芳霖和疏楼龙宿一起放飞了自我,跑出去自立了山头,把自己同样混成了“老资格”后。当年那位有意替师训导的儒门前辈者却已经应劫而去,至今不知归途在何方。 观如今儒门一脉,再也没几个人有资格兼有胆量往春秋砚主跟前扔飞书了。想一想,杜芳霖却是略微有些遗憾。 “我先前在苦境转了转,见魔火四处乱窜,死伤之百姓不知几何,也不见你们修行者有谁出面。”来自灭境的邪灵颇为不屑。 尘六梦将手炉放在石桌上,撇着嘴,空出手去揪头顶松叶。松香四溢,总比寡淡无味的白水好闻。喜好食荤的邪灵宁愿与食谱奇怪的野人混在一处,也不想和这些无情无欲的修行者长久地共居一堂。 “苦境历史悠远。” 杜芳霖素来严谨,解释道:“如这般之魔祸,但凡活得久远一些都已见过多次。若每一次都如临大敌,便如弦紧绷太过,反不利于事态之解决。”这也是他活太久后悟出的道理,倒不是全然在替三教洗白。 所以才会有天命之说法,实际是个人自身宏愿与曾经之因果而已。 “那你呢?” “吾是特殊的。” 尘六梦的年岁要比杜芳霖、骤雨生年轻,不曾经历过千年前西武林那一场人间憾事,也没有亲眼见证过历史上数次灾难中三教众人之牺牲。 邪灵的态度不会被几句话就轻易改变。 杜芳霖淡淡一笑,将折扇握在手里。他脸上的笑容冲淡了眉眼之肃穆,倒显得三分可亲:“有客人到来了。” 古松山岗只是一个临时的落脚点。 但目前武林中就有人有这份运气,在接连从魔火中突围之后,无意中来到这附近,又从村民口中听说了前几日山岗上日月变异之奇景,不小心与在找寻的目标之间做了联想,于是决定跑过来看一看。 “大仔!”三人组中有一人语气单纯,唇边两撇鲶鱼胡子,戴着遮住半张脸的黑框墨镜,一身黑红衣裳,光头上顶着十年如一日的红布总角,双手笼在袖子里,正是昔日灭境入侵苦境的邪灵三途判之一业途灵:“业小灵觉得这座山有些不对劲!” 影子里有些古怪,气味还有点熟悉,就是一时半会想不起来。 “当然有些不对劲!”走在中间气喘吁吁的是一个黑发方脸红鼻子的阔嘴男子,一身脏兮兮的黑布衣,背后背着看似剑袋的长条物体,手上居然还拎着一个破拂尘,从头到脚都在叙说何谓不伦不类:“你有无注意我们来时的魔火,都统统停留在山下水流另一边,不但没有过河,这座山距离魔火源头不远,却连一点被烧的迹象都没有……” “可是秦假仙,魔火本来就不能过河啊!”土壤里突然冒出一个灰扑扑的脑袋,仅剩的两根毛上满是土,眉毛倒挂,脸带衰相,“我有看过了,前面有个屋子,但是没有人!”这正是江湖的耳报神、在琉璃仙境见过素还真后、接下探查魔火源头出剑者任务的武林三口组,秦假仙、业途灵、荫尸人三个人。 古松山岗并非灵山福地,出去埋有眼线的魔界之外,一般人能找到这里的几率等同于无。此时见有人来,其中还有一个是邪灵同类,尘六梦进入黑暗界提前避开,临走前好心问杜芳霖要不要一起走。 杜芳霖想了想选择留下。他与异度魔界之间的对垒,目前并不想惊动琉璃仙境,却并不意味以后就不会与那边产生联系。此时秦假仙福至心灵的到来,也许正是一个机会…… “你好。” 但三人组从木屋前转到木屋后,秦假仙一眼就看到那坐在古松下手持折扇的白发墨袍儒士。 你懂我也懂! 下载免费阅读器!! 21 守株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山岗上古松孑立,木屋之背面一片阴凉,飞云缭绕山崖边,则有一方石桌似染上清晨的露水。石桌上靠近山崖的那一边,正坐着一名持扇男子。 那人墨玉为冠,眉心菱形朱印,一身白衣端正宽袖右衽,外罩之墨色衣袍不辨材质,不乏金饰,但衣着上更多是珮有碧玉。甚至此人发间流苏也多缀有不起眼的玉片,通体温润,恰到好处地掩去了三分锐气,只留下那不辨年岁无喜无怒的双眸,以及平静无波仅是微微挑起的眉头。 这是一名高手。 秦假仙眼毒,那颇具挑剔的目光上下一扫,就能评估出一个人衣着最大价值。好玉,好裳,看着又像是文士,莫非是和那个改邪归正的疏楼龙宿一国的,有点像是之前傲笑红尘所说的那个人。 “这位尼桑,有礼了。”缺了两三络的破拂尘被像模像样地往胳膊上一搭,秦假仙挺胸收腹,不看脸倒也是颇有一番架势。旁边业途灵两手搭在袖子里,张口就是一句:“大仔,你怎么突然变文雅起来了?”荫尸人:“哈哈哈。” 杜芳霖挥开了扇子,慢慢掩住嘴。 秦假仙:“SHUTUP!这叫做入乡随俗你们两个明不明白!” 面对儒门中人,自然是要装装风雅。杜芳霖旁观者清,秦假仙判断无误,反倒是另外两个小弟荫尸人和业途灵仍旧出于懵懵懂懂。 “请坐。”杜芳霖合拢了扇子一扬袖,石桌另外两面出现了两只一模一样的石凳。这一手化虚成实的功夫,立刻让荫尸人业途灵老实了起来。而秦假仙则毫不犹豫坐在了正对面,原本是邪灵尘六梦的位置上。 桌上只有一壶清水,三口组面前又多出一个石杯。杜芳霖并不介意亲自给这三人满上。 业途灵用拢在袖子里的胳膊夹住杯子,仰头一口饮尽:“好酒!” 荫尸人喝掉白水,两眼一瞪:“这明明是水。” 秦假仙装模作样地端起杯子,先闻再舔又抿:“这水中含有松香,甘冽清澈,一定是清晨太阳未升起的时候,采松叶深处一点至纯甘露而成……” 是这样吗?做老小的荫尸人赶紧端起杯子又喝了一口。 “不愧是……天下第一秦假仙。” 杜芳霖扬起扇子。但这其实就是山下溪流烧成的一壶白开水,因为他轻易不会泡茶。 不愧是张口就能说出瞎话的天下第一辩。 “你认识我们大仔?”业途灵问。 “秦假仙很有名啊!”荫尸人道:“那你认不认得我和业小灵?” “然。”杜芳霖语气温雅:“三位皆是武林栋梁。” 如果换一个地方,荫尸人这时候应该会跳起来在地上跑几圈,“啊哈!”但在这看似年轻的墨袍儒者静静注视下,荫尸人屁股在凳子上摩擦摩擦,“我是武林栋梁咯~”捧着杯子小小声欢呼,愣是没敢太过分。 “嗯咳。”秦假仙清了清嗓子:“这位尼桑家住何方?” 杜芳霖:“古松山岗。” “就是这里吗?”业途灵两袖晃了晃,语气单纯。 “但是附近村民说这山上最近有鬼打墙,并没有说附近有人住哦。”荫尸人在一旁看秦假仙眼色搭腔。古松树下,木屋新建,地上杂草甚至未完全除去,根本不像是有人常住。 杜芳霖摇扇:“这个问题,重要吗?” 比这个问题更重要的问题还有很多。秦假仙眼珠一转,这个人到底是不是素还真请他去寻找的人,只需从魔火着手试探便知:“唉,最近武林到处有魔火乱窜,山下的村落里人人都忙着在搬家……” “大仔?”业途灵疑问。魔火根本烧不到这山边来,村民安居乐业得很。 “古松山岗方圆十里,有吾在,魔火不能越界。”杜芳霖声音依旧温雅,只是神情多少肃然。他既然选择此地落脚,自然有责任守护附近之山民,否则功德便成罪业,人不如不曾出山。 果然啊。 趁热打铁,秦假仙:“那不知这位尼桑对如今武林中魔火来源有何看法?” 没看法。 因为一切了然。 杜芳霖合拢折扇,看着对面秦假仙眼珠骨碌在转,心情反倒轻松:“秦假仙可有看法?” “之前嗜血者之乱刚刚过去不久,现在又有魔火祸世,可怜山下百姓,不得安居乐业……”就算眼前这个是找错了人,看其能为应该不是一般的高手,正好试试能不能牵一个去源头处填魔火!秦假仙丢给两名老小一个眼神,不知何时跑到荫尸人旁边的业途灵二人顿时抱在一起呜呜痛哭。杜芳霖再扬折扇半掩住脸:“魔火一事,佛剑分说不是已经过去了吗?” 荫尸人啊噗一声,业途灵立刻破功,“大仔,这个人居然知道佛剑分说有打算跑去填魔火!”太吃惊,路遇佛剑分说也才是昨天的事,距离这座山也有好几百里远。 “闭嘴啦!” 秦假仙内心也挺讶异,算算时间佛剑分说应该也才刚刚踏入魔火源头,这人消息怎生这么快。 但其实,杜芳霖看过剧本。 他已从这句话中大致能推测出想获得的信息。佛剑分说插手魔火之事,必然能从源头处阻止魔火从北向南蔓延,也就意味着苦境之高手将陆续进入异度魔界之视野。目前所谓剧情中的一部分已面目全非,但仍有一部分尚未被变数波及,则魔界之探子任沉浮应该已潜入江湖,并且算算时间,玄宗应当会派人进入苦境联系曾经之战友,设法解决此地魔火之祸。 真好奇如今安然降世之玄宗,是否能成阻止魔界灭世一大助力! “嗯……” 杜芳霖神情不变:“仅以白水待客似是招待不周,请容吾暂离片刻泡茶。” 反正秦假仙又不知道他的茶艺根本不能见人。琴棋书画诗酒茶,唯独最后一项,拖累了春秋砚主七绝之名,最后剔除诗酒,仅以四绝闻世。 于是古松山岗的主人一去不复返,直到一壶白水被跑路口渴的三口组喝个干净,秦假仙突然丢掉杯子:“不对!” 就算是素还真,泡个茶也不会这样久。 荫尸人一个土遁,业途灵随后跟上,“秦假仙,屋里没有人!”三人翻来倒去将古松山岗翻了个遍,小木屋也几乎底朝天。“骗子!”业途灵愤慨。 “人跑咯。”荫尸人从松树下跳出来。 在三口组面面相觑的时候,距离这座暂且被命名为“古松山岗”的地方大约十里之外的另一处更高的山峰上,山崖下是绵延不知千里的云雾霞光。一只青鸟衔着一枝桃花振翼飞去,片刻后,黑影攒动,邪灵来到。 杜芳霖折扇挪移三根扇骨,往虚空一点,借光显影,一圈朦胧光镜内,正显示古松山岗之动静,秦假仙正在木屋里东翻西找,收拢佩玉一匣,狼毫三支。 “你不生气?”尘六梦声音从影中传来,几丝疑问。自己住的地方被人翻得这样乱,儒者依旧面不改色,气定神闲。 “比起自己生气,吾更中意让他人生气。” 见显影中,秦假仙终于注意到木屋内放置在榻旁架子上的棋盘,杜芳霖挥袖收起术法,慢慢将折扇敲入掌心:“吾着实很好奇,在山岗布满阵法之情况下,这三人究竟是如何顺利来到古松,并并未触发任何杀招。”这份运气也是没谁了,有时真想抓来解剖。 “你要回去吗?” “暂时留下。” “你在等谁?疏楼龙宿?还是素还真?”将几个可能皆猜了个遍,无视掉自己最讨厌的和尚佛剑分说,尘六梦承认自己有些旁观事态发展的兴趣。 下载免费阅读器!! 22 甩锅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等杜芳霖回到小木屋,站在大开的门口深吸一口气……我不生气。就见木屋里家具东一处西一处,一些值钱的零碎已经不翼而飞,虽然说整理起来也就一抚袖的事。 “阿嚏!阿嚏!” 在路上带着小弟急急而奔的秦假仙突然停下来大大地打了两个喷嚏。“秦假仙,有人在骂你!”“大仔,一定是刚才那个人回来了!你把人家的厝翻得那么乱。”后面荫尸人和业途灵幸灾乐祸七嘴八舌。 “令呗好心请他出山去喝茶,他却给我来一出尿遁。还没向他要精神损失费咧!”秦假仙哼哼不平,想起袖子里笼着的抄有棋谱的白纸,“我倒要看看这个人到底在弄什么玄虚。荫尸人业途灵,速度带起来,趁天黑之前去琉璃仙境吃下午茶!” “YESIR!”荫尸人精神大振。 “业小灵的速度要飙起来了!” 一行三人在大地上扬起尘烟。 不知不觉,原本随处可见的魔火已然稀疏了许多,可见是苦境一方终于有人反应过来,开始从源头处给予限制。 另外一边,被钉入三十六根封脉针毁去习武之根骨的赦生童子,依旧被蒙着双眼装入木箱。活着的魔将要比死了的魔将更有价值,而废了的魔将自然要比完好的魔来得安全。 之后木箱被运往疏楼西风。 绿树成荫,小楼独立而风雅。 这些时日以来,不再被人找麻烦的疏楼龙宿可谓是逍遥自在。首先,他取得了嗜血者之身,被限制不可参与后续中原对抗闍城之行动却是正中此人下怀。接着因杜芳霖的提示,又派出麾下潜伏在北隅皇城中的人趁新皇整顿竞技场时偷偷带走可疑分子,得悉昔年有人绑架西佛国佛子嵯峨意图制造双佛动乱之线索。 在数次出入鎏法天宫之后,排除其他可能,疏楼龙宿猜测此人之行为恐怕与佛牒之来历有关,于是派人半途抢走佛牒。这之后双佛会面,解开佛牒之秘密,一篇名为如意法能任意改变人之体质的功法因此现世。恰逢此时佛剑分说因了却上一任佛子天命,导致被邪兵卫之力侵入身躯濒临入魔。修炼如意法之后的疏楼龙宿,成功替好友佛剑拔出邪力,归还佛牒,两人和好。而疏楼龙宿自己也终于获得了觊觎已久的嗜血族最强力量邪兵卫,让自己的嗜血者体质更上一层,从此摆脱吸血之困扰。 这着实让穆仙凤等人松了一口气。 不然堂堂儒门天下的龙首每天都要喝一盆子的血,传出去不用等其余人过来除魔卫道,恐怕孚言山的那位眼里揉不得沙子的第一个就会一巴掌扇过来。 疏楼龙宿也松了一口气。嗜血者之体质不老不死,好是好,就是后续太过麻烦。幸亏这段时日好友剑子仙迹因被魔龙祭天偷袭,被迫以金剑压榨潜能导致经脉受损,至今还停留在北隅皇城等待瀚海圣泉治病救人。否则以那人之性子,保不准会天天留在疏楼西风喝茶看他喝血。指不定还会主动送上猪马牛羊,以防止他疏楼龙宿迫不得已祸害人类。 这日子总算是有一个好结果。 正当疏楼龙宿惬意地等待穆仙凤送来香茶,自己颇有趣味地守在庭院中,摊开纸笔准备绘一副剑子养伤图。就在这时,后方轰然一声巨响,接着是杯碟被打碎的声音,穆仙凤半声惊呼……“主人。”疏楼西风的后院里被一个从天而降的木箱砸出一个巨大的坑。 等疏楼龙宿赶到的时候,穆仙凤与默言歆已双双守在附近,并从木箱上摘下了一封书信。 桃花函,一笔端庄雄秀、神韵超逸的字迹大致写了如下内容: 孚言山快递。一品魔人“赦生童子”。危险品。需轻拿轻放,一日三餐,不可使其变质、腐坏、白骨化。为避免波折,建议妥善存放,禁止外人参观、投喂,后果自负。 笔墨很有杜芳霖的风采,这句子确认应该是本人写的。疏楼龙宿宫扇掩面,眸中喜怒未定。但见风停云滞,四下无声。穆仙凤抬眼瞥过去,确认龙首或许……在生气。 “哈……” 疏楼龙宿也不开箱,挪开宫扇,眼神扫过地上狼藉一片的泥土:“妥善保存是吗?默言歆,取吾拜帖来!”不生气,一生气就落入对方陷阱。看日子过得太舒爽,想找麻烦,也要看这麻烦是否能沾伊之手! “仙凤。” “主人?” “汝与默言歆一道,将此赘物连信一起运往琉璃仙境……切记,要向素贤人仔细说明‘轻拿轻放’‘不可变质’以及‘后果自负’!” 装有赦生童子的箱子就这么被丢给素还真了。 穆仙凤回程的时候,正好与秦假仙三人擦肩而过。那边素还真听完传话看完书信,拂尘一扫,一团云气包起沉重的木箱,潇潇洒洒就往后山悬崖下方一丢。 “哇,好大的包裹!”业途灵双袖搭在额头上。 “是不知道谁送来的快递。”一名黑发银饰蓝宝石簪,棕衣金边三络长须的男子手持托盘送上茶水与糕点:“素还真,你就这样给它丢下去,当真好吗?” “耶屈世途,素某可是有依言轻拿轻放、妥善保存。”琉璃仙境的主人,目前武林之支柱,清香白莲素还真面容清秀,一身白衫紫衣,白发以莲冠束起,簪边坠有流苏:“秦假仙,你可是有线索道来?” “只有屋子没有找到半个人!”荫尸人举手。 “是人偷偷跑掉了!”业途灵补充。 秦假仙一巴掌拍走一个,从袖中小心翼翼抽出抄好的棋谱:“素还真,你看!”细心胆大,能做武林红人的必有过人之处,当时在屋子里物品众多,却独有那方棋盘格外惹人在意……在秦假仙看来,那些智慧者动不动就喜欢下下棋,特意将一局残棋摆放在床边,那必然是有所用意。 “素还真,你有看出什么来吗?”眼看素还真低头看棋神色渐渐凝重,秦假仙忍不住开口再问。 “确实。” 素还真折叠棋谱:“此物有用,多谢你了秦假仙。” “麦客气,有用就好,至于那个人,哼哼哼,下次遇见再让他逃掉,我的名字就倒过来写!”秦假仙赌咒。 “那就变成了假仙秦!”业途灵凑过去一个头。 “是仙假秦啦猪头。”荫尸人拍打业途灵。 “除此之外,秦假仙你在路上可还有见到什么?”屈世途给这辛苦了好多天的三个人挨个倒上茶。业途灵很有礼貌地道谢。秦假仙则将荫尸人的脑袋按进茶盘里:“如今到处都是魔火,用水浇也浇不灭,佛剑分说有往源头去,说是要设法阻止火焰蔓延。素还真,吾担心佛剑分说一个人,会不会有问题。” “此事吾会设法。”素还真收起手上的纸:“秦假仙,你可否将你一路之经历仔细道来,这份棋谱又是从何而得?” “当然没问题。” 秦假仙回忆:“事情是阿勒、阿勒啦……” 古松山岗,夕阳影照。 杜芳霖清理好木屋之后,便扬起折扇收起了散落在古松四周的灵基,阵法霎时出现一丝缝隙,原本被困在其中的人便立刻见到了一条通往外界的路。 一枝桃花夺地钉在木门上,鲜艳欲滴宛如刚刚从树上摘下不久。这正是最初由孚言山青鸟向南北两方向各自送出的其中一枝,往北是往北隅城外神社送予六丑废人,往南则是越过江山万里,直至进入南疆火山熔岩罪恶深渊! “黜圣贤之本元,了人心之黑暗,醒万恶之端芽,掌天下之光明。” 低沉浑厚之音随风而来,一道巍然身影手持术杖踏上山岗,正是那被困阵法许多时日的来访者,曾参与过道境之战的南疆奇人醒恶者:“你非是邀吾前来之人!” 被困多时,心情难免会有些浮躁,灰发灰眉,一身银灰色纱袍的醒恶者以兜帽遮住额头,阴影下目光透着阴鸷:“你究竟是谁!”那一支桃花送来的信息,是昔年道境参战者彼此做出的约定。曾有一名文士身负血色长剑,与醒恶者做出口头协议,用疗心神药“咳羊茎”之下落,与其交换消灭魔城火焰之约定。但那个人应该已死在黑暗道前,骨骸无存,消失在异空间内。 “你不用在意。”木屋内,隔着落下的竹帘,内中墨袍深衣、束发缀玉的儒者手持一卷书籍:“吾是谁,这个问题与你今日来意无关。这是你所需要的东西!”杜芳霖一扬手,将那卷书籍扔了出去。那是他名下书肆所出版的“四方游记”其中一册,撰写者铸天手、非常君,因涉及太多秘闻而仅在儒门内部流行,对外存有删节。 下载免费阅读器!! 23 隐秘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世间没那么多隐秘。但在有心人的误导下,恰好有一件事,让南疆奇人醒恶者搞错了。从直面秦假仙,到木屋前忽然架起竹帘;从刻意缓慢的语调,到顺势而为将预定推给名下弟子。孚言山确实曾有两名弟子参与道境玄宗之战,并且在身份上是一明一暗,其中一人因此尸骨无存。 但只有一部分人知道的真相是,当年那位半途参战腰悬血剑来自苦境孚言山的文士,其实是顶替了自己弟子名义的山主杜芳霖。 如果当时第一眼,醒恶者有真正认出屋子里的那个人是谁,以杜芳霖的心性也会顺水推舟承认下来。可惜当初看不穿血剑文士的修为,如今醒恶者也认不出屋子里的气息,南疆奇人所活过的岁月毕竟远远比不上春秋砚主,论功体论其实彼此差远了。所以杜芳霖直接就将自己所做过的事推到自己弟子的头上,一丁点与故人相认的意愿都没有。醒恶者又不是他的朋友。 他当年属于穿越者的意气风发、属于年轻人的峥嵘棱角,如今都已被岁月磨成了一面镜子。镜子这种东西最是狡猾不过,会顺势而行,沿外在之改变而改变内里呈现的映像,除非是有人能一眼看穿镜身! “怎样呢?”竹帘内部,杜芳霖不动感情。他还没有修行到失去感情的那一步,很多时候也只是隐藏感情。或者如此时此刻,太小的事情完全引动不了此人藏在心里的感情,也不在乎日后知道真相,醒恶者会有怎样的心情。 也许醒恶者根本活不到真相的那一刻。 “无误,你所给予的果真是‘四方游记’遗册。”醒恶者大致翻阅一番,确认其中存有自己需要的信息之后,内心已是松了一口气。不管屋子里到底是什么人,至少目的是达到了。然而木屋内,那道清雅无情的声音却继续道: “萍山。” 醒恶者之所以会索取四方游记,是因为这本书内有一版本记载了四方名山之地理风貌。他需要的一种药物可能会生长在道门圣地萍山之上,然而萍山与其修者隐世多年,并没有多少人知道这个地方。 屋子里的人看似为儒教修者,知道萍山并不奇怪,但当面提起这个名字,却代表此人恐怕知道醒恶者的秘密,这就立刻让人心中里起警惕。 “喔。”醒恶者不动声色:“阁下对于萍山有何见解?” “无见解。” 屋子里面杜芳霖声音继续:“但魔界产物秽百刺,可与吾换取萍山灵草咳羊茎。” 嗯? 一瞬间,醒恶者蠢蠢欲动想要掀翻木屋竹帘:“哦?”握住长杖的手紧了紧,灰色眉毛下双眸紧盯帘后身影,看那人缓缓执起了折扇:“萍山上……咳羊茎么?” “龙气。”杜芳霖执扇又道。 杀人灭口! 这是醒恶者第一时间心中所想。但他紧接着按捺心中之蠢动,反倒思考起此人接连提示的含意。论智慧,南疆奇人自认不输任何先天者,也会审时度势觉得自己不一定能在对方主场中胜出。 那就得耐着性子沿着对手的游戏来。 “若是第二场交易,你需要什么?”醒恶者语气低沉,悄无声息一丝蛊虫沿着地面向木屋前进,却被竹帘内微微摆动的风一瞬间隔绝了蛊虫与自己的联系。他立刻老实了下来。 能准确无误提出萍山,知道咳羊茎,再提龙气……醒恶者所寻找的三要素中已集齐两种,恐怕杜芳霖确实是知道这位目的之所在。曾经身为南疆第一教派翳流教中高位者的醒恶者,已在苦境寻找龙气、咳羊茎以及一颗合适的心脏许久许久,就是为了复活百年前被人杀死的翳流教主南宫神翳! 杜芳霖当然是知道的。 再没有第二个人比他知道得更清楚了。 “嗯。”木屋中的人却没有继续提出条件,“龙气在地理司的身上,这个人是北域之人,你可自行寻找。”不是交易,反而是赠予,太过主动的行为,更是平添三分不安之气氛。 醒恶者内心深处的警觉几乎攀登到了顶点。他不敢放松,却更不敢轻举妄动:“你有何目的?” “地理司。” 杜芳霖说出了第三个名词,语调依旧,毫无情绪:“此人脸部凹陷,身边有一人名为东方鼎立,兵器长日狂阳,为异度魔界所需之物品。” “所以?”醒恶者心中一动。所以其实可以通过地理司得到龙气,再由东方鼎立获得长日狂阳,与异度魔界交易秽百刺,再来获取所需要的萍山灵草咳羊茎。 “你自己想。”木屋内,杜芳霖声音悠悠:“这是一道题。”他就当是闲来无事考验自己的学生了,但不知醒恶者究竟能悟出几分。 用龙气之下落,促使醒恶者背后的翳流针对北隅地理司一伙人下手,帮好歹有点香火情分的玉阶飞除掉潜在危机是一。再顺手促成长日狂阳回归异度魔界,才好进一步布置针对目前异度魔界第一殿真正意义上的霸主阎魔旱魃的局,是其二!以“长日狂阳”这柄刀换取魔界特产“秽百刺”,用来分化败血异邪首领夜重生与异度魔界之间的关系,这是第三个目的。 秽百刺,正是吞佛童子用来说服夜重生帮忙对付玄宗的交易品,可惜夜重生任务失败,并没能进入魔界拿到。之后异度魔界的目光完全被杜芳霖的个人行动所吸引,估计也还没有来得及重新联系上败血异邪。 一箭三雕。 但其实杜芳霖只是想借此给地理司与异度魔界牵一条线。 他在北域给魔界挖了一个坑。 就想知道那六位先知究竟会不会沿着线索向那坑里跳下去。一支名为长日狂阳的刀做诱饵不知够不够……杜芳霖猜,应该是够了。 “你的答案呢?”隔着竹帘,依旧能看到醒恶者脸上不自觉变幻的神色。严格意义上来说,杜芳霖并不是在与醒恶者做交易,他是明明白白在有所目的地引导着。 这里有坑,跳是不跳? 正是阳谋! 醒恶者:“你是异度魔界的人?” 杜芳霖:“哈……”他扬了扬扇子,阵法立刻起了变化。这个答案不及格!所以他也再懒得与屋外的人继续交谈。 等醒恶者反应过来的时候,已发现眼前景色已产生变化,古松山岗上的阵法已将人瞬间送下了山,眼前有一条小河,正是来时的路。 河水边正有一名满身补丁的老乞丐蹲着洗脸洗手,旁边还摆着几颗皂豆。“是你?”老乞丐一抬头,眼神诧异。 刚刚被人扫地出门的醒恶者一抬头就看到了老熟人,强行压下内心种种情绪:“四雅杂诗郎!”这两人曾在道境为解决魔火而有所交集,也算是彼此认识。没想到会在这个地方遇到阔别多时的老熟人,两人对视一眼,醒恶者直接化光离去。剩下老乞丐仔仔细细对着水面将自己收拾干净,然后借着已慢慢升起的月光,徒步上了古松山岗。 这一次,以古松为阵眼的阵法并未阻拦。 等老乞丐四雅杂诗郎来到木屋前,屋里点着灯,但没有人。老乞丐毫不迟疑,自动自发绕到木屋后方,见到站在古松树下,背对而立,持扇仰头直视崖边明月的杜芳霖。 再一次确认自己衣着整洁,面部整洁,双手整洁之后,老乞丐四雅杂诗郎扔掉了别在腰间的破木棍,轻咳一声唤:“师尊。” 下载免费阅读器!! 24 还真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相比较而言,杜芳霖其实心情很平静。从他当年收徒弟险些收到了文熙载开始――因习武资质太差未能通过考核,再撞见别的剧情人物好像也很顺理成章。多一个四雅杂诗郎教就教了,这位还是最后一名带艺投师,学的是儒门“风雨云”的路子。甚至如今的四雅杂诗郎绝对要比原剧更强一些,至少从外貌看来除去头发胡子,那就是个年轻人。 修行者比之武林人最大不同,是随着修为增高能逐渐脱胎换骨,最终返老还童,那是不能从外貌来推测其具体年岁的。 最佳的例子,就是前名剑铸手,似乎比杜芳霖更要年长几分的金子陵。 “师尊。”四雅杂诗郎则有几分心虚。未上孚言山前留下的游戏江湖的毛病,到了正式拜师之后也没见几分更改,十位师兄弟中以他年龄最长,却偏偏入门最晚。目前手、脸是洗干净了,衣衫却还未来得及换下。虽然老乞丐心知肚明,自家师尊实际很是包容,很少看中外表,但这心里照样是有些不太自在,有些不太好意思自称自己是儒门众人:“孚言山可是有事?小师妹还好么?” 小师妹指的是如今在学海无涯担任执令一职的杜芳霖义女月灵犀。 月灵犀不入孚言山十位弟子排序,称呼全靠自觉。她又从小冰雪聪明也不与人相争,除了年龄最轻的那几位,其他弟子还是多半称呼师妹。杜芳霖选住所的本领不错,收徒弟的运势却是不佳。他那十个徒弟如今只剩四个,心灰意冷得在儒门都快出名了。 “你要留心安全。”杜芳霖道。 四雅杂诗郎诺诺称“是”,也知道自家老师在徒弟这方面的心结。 “在外有遇见合适的弟子,便带人回山。”杜芳霖又道。不同针对醒恶者,是大开大合地挖坑给对方跳。他稍微犹豫,也并不确定四雅杂诗郎是否已经遇到传说中的白毛小猴子,更不能论断那名叫圆儿的孩子如若庇护在自己身边会否中断自身之机缘。 这就这样稍微点了点。 四雅杂诗郎闻声而知雅意,能让自家老师放开收徒条件走出过往阴影那是最好,孚言山安安静静地封闭了这么多年,也是时候热闹热闹了。这么一想,老乞丐立刻直起了肩膀:“师尊明鉴,我可不似付师兄那般教完人便置之不理,若真有合适的人,自然是要禀明师长记入山门的。” “嗯。”杜芳霖回应。那到底是有,还是没有啊? 老乞丐瞅了瞅杜芳霖那张看似不辨喜怒的脸,又把喉咙里关于小白毛猴子的内容给咽了下去:“哈……当然,收弟子也要讲究缘分……不急,不急。”小猴子体内另有玄虚,或许有机缘可以脱胎换骨。但这个时候那孩子脸上还是毛茸茸一片,带回山门不像是弟子倒像是宠物。再等等,此时不妥非常不妥…… “嗯。”杜芳霖慢慢又道,心想:和徒弟一起太八卦不太好,稍后还是等邪灵兄回来再拜托其这件事。 “异度魔界降临苦境,虽然之前已有预计,范围仅限北地,但毕竟还是有些伤亡。”四雅杂诗郎叹道:“之前孚言山派往各地所布置下的天灾示警之物倒是起到作用。不过火势汹汹,不少人拖家带口散入山林,依旧少衣缺食,有家难回。”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孚言山与学海无涯御部执令的交情就是这么来的。一套依托监视天地之间不正常灵力流动的预警方案,经由各地书肆派发向民间村落,所为不过是在天灾降临之前,替人命争取时间。但就算如此,面临**,仍然有所不及。而百姓对于武林,无异于鱼肉对于刀俎。除去本身之强大,单靠外人外力很难真正平息各地灾祸。 修行者所做的,无非是尽快将灾难从源头处截断。就一些人而言,若能尽量将厮杀放在荒野,或是不让灾难太过波及到普通人,已算是用尽了所有手段。 杜芳霖也是这样。 有时候他连去搞“天下止武”这一套的心都有了……当然,这个行不通。 “道境之事未完。”杜芳霖道:“魔火自有玄宗处理。” “我猜也是。”老乞丐表示认同,忍不住在腰间摸了摸,才想起来乞讨棍儿已经被丢掉:“咳……”师尊盯过来的眼神略可怕。 “游历可知世情,吃百家饭也只是磨砺心身。”忍不住替自己辩白了一句。 杜芳霖的目光慢慢移到他脸上。 老乞丐往后退:“师尊……还有事?” 杜芳霖无情无绪:“无。” 老乞丐:“那弟子告退?”喊人过来就是为了提醒生命安全? 你快走吧! 再不走,他就想拉着这徒弟好好讲一讲君子五德,再夹上一点生理卫生课程的私货,以及有关于吃剩饭影响人体机能的坏处,或者普及下一碗饭从一个人嘴里落到另一个人嘴里到底经过了多少手续…… “去。”杜芳霖语气平静,忍住内心的讲课欲。他捏紧折扇,总觉得再看下去,会生生把自己忍成处女座人。虽然在这个世界,大概没有人知道“处女座”到底是什么含意。 嗖。 四雅杂诗郎以极快的速度逃离了古松山岗。 大概比醒恶者还要快一点。 杜芳霖情绪外显地回到木屋前站好,就听见天外传来耳熟的诗号声: “半神半圣亦半仙,全儒全道是全贤,脑中真书藏万卷,掌握文武半边天!”武林的关键性人物,有着诸多美誉、与三教有诸多牵连的清香白莲素还真终于到来了。 他留给秦假仙带走的棋谱与其说是黑白纵横之弈,不如说是对异度魔界入世之后的武林局势解读。黑子为魔,白子为正,由星点黑暗道处隐约纠缠,到北地黑子虚实之变,更有白子玄宗隐而不发,反倒是中原腹地留白不明,仅有一颗黑子孤零零落着,像是刚刚被疏楼龙宿丢去琉璃仙境的可怜魔将赦生。 对于不曾参与过道境一战的中原正道而言,异军突起的异度魔界应该是非常陌生,为了知悉彼此虚实,也该过来找一找除了玄宗之外的知情人。 如果素还真能够读得懂,应该会来到古松山岗一行。 隐约无所不能、无所不精的素还真又岂会不懂弦中真意!儒门进修何止千载,杜芳霖硬生生把自己修成了满腹诗书的模样,也想试一试这世上是不是当真有能与自己并肩而立的人。他可是真正有看过剧本,再谦虚就不像话了。 “人间四月,芳菲渡世!” 折扇一扬,便在素还真所经过的山路上洒下点点桃花,等双方面对面之时,四周环境已幻化成孚言山那桃花满林的模样。在漫天绯红下方,有一片铺就地毯的空地,上面摆放有两座白玉几案,各自放置有一壶清水,一叠鲜果,还有袅袅青烟带来花香。 招待得很周道,代表主人内心之慎重。 素还真脚步不曾犹豫,自然而然地踏入到桃花林下。 “请坐。” 与此同时,古松山岗上,却平静得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木屋旁边,一点诡异气息缓缓升起,异度魔界用以探查所用的魔眼一族的暗桩正悄悄探出一个头。 只能见到明月爬上天穹。 !! 25 动作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魔眼传回异度魔界的情报在经过第一道关卡鬼木墙之后,便被送往更深处的地域,被邪族女后九祸所接收。 异度魔界一共分为三大区域,魔族、邪族以及最里层被一道断层所隔阻的鬼族。魔族向来都承担了冲锋陷阵的任务,然而昔年道境之战实在太过惨烈,让魔族领袖魔君阎魔旱魃失去心脏和武器,至今未能苏醒。同样的其余战将也死伤不少,被杜芳霖以诱敌之策抓走的三路先锋之一赦生童子却是鬼邪混血。真正属于魔族的顶尖兵力,已所剩无几。 六大先知所承担的任务,就是设法寻回魔君阎魔旱魃所失落的兵器与魔心,让魔君苏醒,再战苦境。如今关于魔君兵器的线索,已被杜芳霖亲手给了出去,正是地理司结义三弟东方鼎立所用的长日狂阳! 一处黑暗大殿,一座掩藏在红纱背后的王座,邪族女后九祸一身绯红戎装,头生九角。一颗魔眼正悬浮在半空,将所记录的画面一幅幅投影向黑暗中。影像显示的正是发生在杜芳霖身边的一切,除了最后一刻阵法遮掩了天机,并未显出诗号和来人。 九祸身边站着爱将吞佛童子。此时画面正播放到醒恶者来访古松山岗,木屋中的人接连给出三道线索。 长日狂阳。 北域! “先知如何动作?”九祸问。 吞佛童子微微一礼,回复:“已派人前往北域。”既然已从魔眼传回的情报中得知了长日狂阳的名字符合失落的魔君武器的特征,何必一定要等有人前来接洽?魔界有魔界的做法,不会受任何人之钳制! “醒恶者可为目标。” 九祸语气低沉:“夜重生,要放弃了吗?”对方的消息竟然比魔界更来得迅速,能接连点中醒恶者之盘算,更得知夜重生目标所在。 “只是谨防有诈。”吞佛童子道:“已得知赦生童子被送往疏楼西风,先知有遣人前往接应。” 这个消息已经落后了。 要查邪灵的动向本已困难,魔眼追踪根本进不去疏楼西风。疏楼龙宿倒是想给素还真找找麻烦,只可惜代价可能会太大,最终还是令穆仙凤与默言歆分道而行,一明一暗,顺利将那包裹送出。 九祸看似并未太过关注自己的亲生子。魔人有魔人的准则,此时的她身为邪族王者,自当以魔界利益为先:“派人暗中接触醒恶者,他若有需求,自然会主动寻来。”一根秽百刺,看似可以牵动两方势力,究竟有何玄机,还需进一步加以琢磨。 吞佛童子微微颔首:“夜重生那边,吾会亲自去。”东西可以暂时不给,态度先放在这儿,也许还能再有所利用。反正秽百刺掌握在魔界手中,无论是夜重生也好,醒恶者也好,甚至是古松山岗的主人也好,真有需要,必然免不了利益交换。在利益交换之间,便是魔界之图谋! 不同于邪族的谋而后动,奉六先知之命令的数名魔族将领已开始进一步行动,目标正是疏楼西风;而未被阻挡的魔火则重新聚拢,悍然向已查明的数处苦境要害地域进发,其中云渡山、定禅天、琉璃仙境等皆在其中。 古松山岗倒是被放过一马。 这时候被遮掩在阵法幻术之下,杜芳霖与素还真初次见面,两人皆有感不虚此行。 在杜芳霖看来,能有一个人卸下防御地踏入被自己所掌控的阵法空间内,已是代表了最大的诚意。更别提素还真有正确解读出他所传达出的信息,并及时判断这是有意通过秦假仙的手递出,从而及时赶在下一步进行之前来到此地,也已具体证明了自身能力。 这可不是矫情。 实在是剧情那么长,前后又不一。当年杜芳霖所看过的故事里,这位主角素贤人的智慧忽高忽低很没保障。他都能收老乞丐四雅杂诗郎做徒弟了,这个世上还有什么不可能?偶尔幻灭,那很正常。那据说心思深沉得堪比大海的师尊墨倾池年轻的时候气急了,还曾抓着棍子追着人绕着修行地跑了好几圈。直到因为惊动前辈,师徒二人双双被罚跪在后山。 见到素还真本人之后,杜芳霖确实有想起很多事。比如当年的剧,一些仅存碎片的零星感情。他的本命还藏在青埂峰上弹琴,除了本命之外的人,也就一个天命主角素还真能勾起这些昔日情景。一瞬间,包括曾经想逃离儒门去武林中扬名立万的过去,后来数次失败的不甘……最终一切皆没入手中折扇。 杜芳霖扬起扇子:“请坐。” 当年的“穿越者”已被他藏在了心底最深处,总有那么一瞬间会被挖出来。 桃花树下,路的尽头。一身白衣紫衫,银发披肩的清俊修者缓步而来,手持拂尘,斜背剑袋。毫不迟疑踏入眼前阵幻之景的清香白莲素还真也在仔细打量。 在素还真的眼中,这位不知从何而来的儒门先天者确实气度非凡,虽然看上去严谨肃穆,实则小动作频繁。比如杜芳霖从见到他时起,直到二人分别坐下,手中的折扇时不时转动或者推开几根扇骨。这位儒门先天者看似并没有刻意掩藏起心思,甚至将一切摊开任人探视。 是愚蠢?不屑?或是无惧!素还真心思变幻多次。如果在阴阳日月昏一剑揭开火焰魔城之真相的人果真是面前这位,那答案该是后者。正面叫板异界魔城的人,如果不是无惧,那又该是什么? “劣者清香白莲素还真。” “孚言山主杜芳霖。” 通名报姓之后,素还真脑海中依然找不到属于对方的情报,可以确定这位应该是久不出世的先天者。 “劣者见过杜前辈。” 气氛似乎稍微停滞了片刻。 杜芳霖手持折扇:“……吾也久仰大名。”稍微思考,这句前辈就这么坦然收下了!他修行这么久,如果连一声“前辈”都扛不住,何来自信掌控自身甚至是别人的命运?还不如别来修行,去深山退隐娶个媳妇生个孩子,然后一捧黄土葬余生。 “直说主题。” 之前素还真揣摩得一点也没错。杜芳霖确实是一个光明正大的人。他所做的一切无惧他人揣摩,更不怕被摊开在阳光下任由人看。 “来自疏楼西风的包裹,素还真你有收到吗?” 并不是儒门特有的儒音,却带着春秋砚主一贯的清雅。 把赦生童子丢给疏楼龙宿的目的,就是让其处理掉尾巴之后转交琉璃仙境。疏楼龙宿不会留下麻烦当晚餐,两人的默契也保证了东西不会出纰漏,最适合转交的地点除了琉璃仙境别做他想……难道要扔给还未回家的剑子仙迹吗? “耶。” 素还真正放下拂尘,打算先给自己倒一杯水润喉:“吾以为前辈会先说明棋谱一事,毕竟攸关未来之天下。”有三分试探之意,想了解面前之人究竟知道多少讯息。 “那不急于一时。”不是三言两句就能说清楚的。 杜芳霖微微沉吟,忽然提醒:“素还真,你这样离开琉璃仙境,不怕魔界会在此时攻上门吗?” 这是幻境之外,邪灵趁夜而来紧急传讯。 魔火确实是选在此时一举攻上了琉璃仙境。 阵法开启之后,眼看着院子外面一瞬间陷入不灭火海。屈世途等在家里急的不得了:“素还真啊,你怎么偏偏选在这时离开……” 你懂我也懂! !! 26 攻防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琉璃仙境下方突然有一股气劲向上而来,冲破地层引走部分魔火。屈世途压力减轻,马上离开危险地点,眼睁睁看着刚刚重新建好的屋舍又被烧了个干干净净。 素还真就是这个时候赶回来的。 “屈世途,无事否?” “还好还好,老命险些去了了。” 屈世途灰头土脸,但看着精神尚可:“刚刚真是太危险,但好像有人相助,就不知是谁。” 助力来自山崖底下。 有一名黄衣裳白头发的俊逸男子长着很有特色的长眉毛,瞬间化光来到一处无人荒野,转手就将强行吸纳入烟管里的魔火扔了出去:“呼呼呼,真危险,还要累得这把老骨头东奔西走,账先给你记下!”魔火带着情绪愤怒地席卷回来,这人“哎呀呀”一声,连忙离开,看方向正是琉璃仙境,其实是寄居在山崖下方的长住客。之前赦生童子就是被素还真扔给他了。 这是武林中隐世已久的神医之一,药师慕少艾。 琉璃仙境焦土之中。 “无事就好。”素还真心中有数,想起去往古松山岗的结果,便已决定接下来要做的事:“屈世途,若是见到秦假仙,便请他往北域一行,务必要确认瀚海原始林之现状。” “那你呢?”屈世途看素还真一副马上就要离开的模样,不由询问。 “吾要先往云渡山查看一页书前辈之现状,魔火那边,有劳傲笑红尘前辈配合佛剑分说行动,解决之方法,当在近日会有线索。”素还真来去匆忙,心中记挂着这场魔火会波及有多广。琉璃仙境这边安危他实际上并不会太担心,从丢赦生童子开始,就已破了誓言与山崖下方的住客达成协议……回头再往山崖底下走一趟坐实昔日约定即可。 “那你要小心。”被这火一烧,屈世途也有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啊对了,之前有两名自称玄宗之人来访,但是你当时不在。” “嗯……”玄宗么?是与黑暗道另一边道境之变化相关的人? 关于玄宗,孚言山主杜芳霖并没有提起,但同时与异度魔界有关,其中必然有所联系。 “吾明白。”素还真将这件事记在心里,转身离开:“屈世途,若遇危险,可往切记往西南而行!”西南边没有什么布置,只是单纯的看屈世途面向可能往南比较幸运,真要遇到危险也许能有转机。 在魔火焚烧过的琉璃仙境废墟里,此时有一只魔眼悄悄潜伏。 素还真提都不提这边山崖下另有玄机,以免万一波及到赦生童子。就见清香白莲毫不犹豫凌空化光而去,中途却并不是去往口中所说的云渡山,而是转换方向跑去了一座荒山。 遁光直接进入一处山洞,过了一会儿再出来换了一身衣服,白发高高绑起马尾,眉毛也有特意修饰过,一身黑色武者劲装,饰有紫红腰带,原本紫色的剑袋也换成了同样的黑底……也许现在不应该叫素还真,而是白发剑者。 改头换面的素还真保持化身沉默的风范,在气质上务必要与素来温文尔雅的素贤人有所区别,就这么一路出了荒山,马上往北而去,一路疾驰日夜无休! 中途白发剑者还有心情思考,经过这段时间,看来异度魔界已将苦境大致摸底,所以琉璃仙境已成为目标。总是换装太不方便,也许本体素还真需要思考退隐一段时间,让台面上暂时换人当家…… 换谁呢。 正好山崖下有个被木箱吵醒的人正闹着要补偿。 白发剑者已记住半夜桃花幻境里有人给予的路观图,分毫不差地到达了北域境内瀚海原始林入口。这森林三面环山,只有一面有水流往外通行,就算有人能从另一处地域出入,但找一处合适的高处使用“慧眼穿云”,总能看到一些动静。 瀚海原始林平静得不见一丝风声,内中泉眼如今由北隅皇城控制,轻易不会流出水流。白发剑者很是灵巧地找了附近一座山峰静静地守了下来。此时,天空万里无云。 但是异度魔界并没有第一时间去往北域,而是先去了疏楼西风! 赦生童子好歹也是出身皇族,六先知怎么都不能完全将魔撇下不管,一旦针对苦境的情报收集完善之后,即刻派出初次唤醒的魔将到达魔眼最后传出情报的地点。 薄雾掩去日光,昏暗骤然笼罩向清圣之山坡。 来自异度魔界的两名魔人突袭而来,两队魔人进入疏楼西风,却发现内中空荡荡赫然无人。其中一名魔将身着黑红甲衣,尖耳红发神色阴沉,速度极快率先进入不久之后又再度回转。“怎样?”另一魔将名为蟠凶,面上有疤半边脸呈靛青之色,立刻示意身后魔兵暂停脚步,目光看向同伴螣邪郎。 “哼!” 螣邪郎神色很是不耐烦,一言不发径自离开。这时候随后进入的魔界探子已将四周查看完毕,果然没有找到赦生童子之下落。整个疏楼西风所有人早已提前撤离,连一包茶叶也没有留下。 异度魔界无功而返。疏楼西风毕竟只是儒门龙首的一处别院。就连儒门天下也有几处据点,谁知道屋舍遍天下的疏楼龙宿此时人在何方呢? 古松山岗,天色由暗转明。木屋之中一直存在有人影。墙根下用以监视的魔物依旧潜伏在阴影处,可惜只能见到表面,而看不见更深处所隐藏的真相。在木屋更深处的黑暗中,那看似坐在榻上一动不动手捻棋子的人影因心中不耐,而导致影子蠢蠢欲动。 这人并不是杜芳霖。淡淡的黑暗隔绝了阳光,在深处却显现出另外一幅样貌。身披狐裘、怀抱暖炉,黑发披肩,眼眸凌厉的邪灵尘六梦不知何时已代替了儒者,却以幻术遮掩了身形,彷如杜芳霖仍然还留在屋内。 “无趣!”邪灵只恨不得能掀翻棋盘,却不得不留在原地。分明早已知道魔界监视者之存在,却听之任之,不闻不问,还玩出李代桃僵的把戏。“遮人耳目,你欲何为……”苍白的手指触碰棋子,尘六梦轻哼一声,心情再差,仍然会一丝不苟地做出杜芳霖平时经常会做的动作。 若计划真要露出破绽,以邪灵自傲之性格,也会不会让漏洞出在此处。 杜芳霖离开的时间,其实与素还真相去不远。在白发剑者已潜入瀚海原始林旁边的山峰之上时,他的脚步也已顺利地到达了另一处地方。那是一处极为清静的禅院,黄墙青瓦,檀香处处。正门处悬挂匾额,正是此地名称“参寥静院”。 “魔界会选择的入口之一,倒仍是一派佛门清修之风范。”但此时这里钟声袅袅,并未显露任何异样。杜芳霖翻墙而入,折扇引来周遭光线,无形中将身影与四周环境融为一体。他慢慢与这禅院中的僧尼擦肩而过,却并未被任何一人察知其行踪。 “……修为太差,不及格。”所以当异度魔界日后选定这里作为入口之一时,这里的修行者才会被轻易斩杀殆尽,除了混合在檀香中的血腥气,不留任何痕迹。但为何会选择这里?是地气有异,或是单纯看中了佛气掩盖魔气的能力,又或是这座禅院占据了一处小小的佛脉,却偏偏无人守护,非常有利得手。 “所以,濒临入魔的人才会选择此地静修,以压抑心中之杀念么?”脚步停留在一名尼姑身前。这里是一座僻静的佛堂,供奉弥勒,蒲团上跪着一名默诵经文神情木讷的灰衣女尼。当杜芳霖的脚步停留在她身边时,分明眼中空无一物,这女尼却缓缓睁眼转头,暗沉沉的双眸分毫不差地对上俯身向下看的儒者双眼! “刀瘟。”杜芳霖缓缓收拢了折扇:“阴阳海绝死岛曾经的刀剑客之一,吾应当不曾记错。” 女尼面颊被一道旧年刀疤划伤右脸,白发披肩,灰色僧袍裹着瘦弱全身。两人沉默对视,杜芳霖却慢慢消减了心中的敌意。 参寥静院被异度魔界所灭选为出入口之后,原本在此地静修的刀瘟被压抑多年的魔念爆发,僧袍染血,从此清醒不再,武林再掀血波……但此时此地,刀瘟却仅仅只是一名饱受丧子之苦的瘦弱女尼,她口中木然念诵的佛经或许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那已不知魂归何处的幼子。 刀瘟缓缓垂首,不再看向身边之人,继续闭眼念诵经文。杜芳霖静立片刻,终于叹了口气。人,不应该为还未发生之事而产生偏见。此行本为探查此地是否已沦为魔界入口,本不该多惹事端,但突如其来的善念却在他心底浮现:也许,在挖坑之余,还可以额外做一点什么。 “若能寻回你昔年幼子。你愿意跟我走吗?” 你懂我也懂! !! 27 两端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既然遇到了,不妨插一插手,杜芳霖只是觉得让刀瘟就这样走上既定的道路太过可惜。若是能就此跟在他身边,十成把握欧能让这女子找回丈夫和儿子,对他来说也是一份助力。 阴阳海绝死岛百年前有两名不凡之刀剑客,“刀瘟过境,唯留不解;患剑无救,踏尸步骸”,号曰双锋传奇,原本是一对夫妻。后来因两人的儿子被人算计陷入假死,刀瘟误以为皇甫世家给予的灵药有误,灭其满门,之后与患剑双双失踪武林,刀剑双锋之绝技就此失传。 杜芳霖能记得刀瘟之身份,当然了解其中始末,甚至要找回患剑与其儿子也并不困难。 可惜,他的诱拐技能从来不合格。 折扇递出去好半天,跪在地上的女尼形如枯木,理都不理。突然庵堂之外一道剑芒挽花而来,伴随一道粉嘟嘟挟带怒意的身影:“你是什么人,敢擅闯佛门净地!”那赫然也是一名女尼,声音含俏带杀,面如圆月,杏眸红唇,一身灰色僧袍不减内秀,发色银白稍带浅红,“师姐!” 一剑逼开折扇,杜芳霖险些脱口而出:剑子仙姬。但是眼前人着装不对,尼帽盖住发梢,好像还未还俗……这么说来,这女子最初现身是在红叶山庄保护邓九五的妻子红叶夫人,如今出手金银夫妇已被玉阶飞逼迫废功退隐,这位灭定师太当然是会离开红叶山庄回归最初修行地。 杜芳霖折扇合拢之时已解除笼罩身形之幻术,因此能被这两师姐妹看在眼中。有外人在,他确实不太好距离刀瘟太近,因此顺着剑芒之来势向后抽身而退。还未决心改名“剑子仙姬”的灭定师太刷刷三剑,如一月套三环,剑芒落空之后反倒被佛像前方飞扬的帐幕晃得眼前一花,骤然已失去那名男子身影。“咦?”灭定师太收起虹霓长剑,向前伸手试探地抓了抓,确定前方并非是障眼法而是真正没有了人。 “人已走了。”跪在地上的灰衣女尼声音低沉。 灭定师太连忙转身,关切呼唤:“灭因师姐!” 其实没有走,轻轻蹲在佛像头顶的杜芳霖眼神闪了闪。刀瘟出家之后所用的法号正是“灭因”,只是这种小小细节他已忘记了,包括此时的刀瘟实际上已失去了记忆,才对他之前说出的话没有半点反应。 “你不是前往红叶山庄保护红叶施主?”刀瘟询问。 “夫人已与人退隐,我留下无用,师姐~~”灭定师太突然娇羞:“你可知师尊何在?这一次前往北域,我有遇见一人,不能自已,所以,所以――” 佛像之上,杜芳霖不忍目睹,抬起扇子遮住双眼。 一头银丝白发看起来像是先天模样的灭定师太如同少女一般绕着面无表情的自家师姐绕圈圈,时不时抬袖羞掩面,语气雀跃:“灭因师姐,你说师尊会不会允许我还俗?我连俗家姓名也都想好,就与那人并成一对,名曰剑子仙姬!” 咳咳。 可怜的剑子。 哪怕这一次红叶山庄之事与他无关,原来还是未能逃过这段孽缘么?杜芳霖忍不住闹出一点动静。刀瘟何等警觉,目光静静越过自己师妹的肩头,直直看向帷幕后方的佛像! 杜芳霖眼神微动,忽而传音:记住吾的话。他干净利落地足下一蹬,无声无息从上方跃出佛堂,凌空登上屋脊。 庵堂内,灭因师太正被雀跃的师妹抱住了肩膀。刀瘟神情疑惑,动了动唇,不知为何竟是未曾出声示警,而是任凭那陌生人离开自己的感应范围。 杜芳霖心中有数。 既然是这种反应,恰恰是说明女尼已将自己的话听入耳中,一旦日后恢复记忆,十有八成刀瘟会主动寻找自己。而促成刀瘟恢复记忆的因素正是异度魔界所掀起的杀戮污染了这片佛脉净土,这样一来,也算是达成了此行目的,当刀瘟找到他时的那一刻,代表异度魔界的下一处入口就在此地! 目的达成。 杜芳霖离开参寥静院,转身快速往北域而行。在异度魔界未发现古松山岗木屋里已换了一个人之前,他要按照约定,尽快与已暗中行动的素还真在瀚海原始林外互通有无。 距离黑暗道最近的书肆已传回消息,道境玄宗已派人进入苦境中原,想来是要针对日月昏所在之地的魔火做出布置。最好是能在魔火消灭之前找到魔界如今的出入口,趁魔火之地吸引魔界注意之时干一波大的,才能在魔君阎魔旱魃出关之前有序地消灭魔城有生力量。 至于剑子仙迹究竟在北域一行遇到了什么,等见到北隅太傅玉阶飞再行打听不迟。杜芳霖很有几分兴趣,想知道北域格局究竟有被自己改变多少。北辰元凰登基不足一年,已接连做出几件大事,集权、召贤、定边,俨然已有明君之气象。另外一位拥有习剑资质的少年北辰凤先,也早已启程去寻找那面被单锋剑传承者视为圣迹的崖壁……有骤雨生前往接应,应该也无太大问题。 在杜芳霖往瀚海原始林而去的时候,最近越来越倒霉的与疏楼龙宿齐名的三教先天者之一正在往中原辛苦逃命。 可能是运气有胜有衰,更改的北域格局改不了剑子仙迹注定的衰尾命格,避开了被圣踪好友欺骗的局面,却躲不开因嗜血者之事被魔龙祭天暗算;动用小金剑后前往北隅皇城求医,却不小心卷入了前任太医弄三平质疑新帝北辰元凰身世的风波;好容易以太后死于金银双绝掌之结局渡过风波之后,偏要作死去追查失踪的圣踪之下落。 剑子仙迹就是这么遭遇了异度魔界派出追杀地理司的一行人,旧伤添新伤,比之前被人一掌扇下琉璃仙境后山山崖的局面好不了多少,也终于在半途遭遇了离开红叶山庄的灭定师太,落入粉红魔掌被绑在一处茅草屋里起不来。 灭定师太半途回去参寥静院申请还俗去了。 剑子仙迹哀叹一声,只恨不得那位师太就此一去不复返。和他并肩躺在一处的还有另外一位伤得更重昏迷不醒的伤员,兰花簪,富贵衫,被一名手持凤尾绢扇的红发黑衣的公子照顾着。 这两人一个是剑子仙迹从魔界之人手中救出的地理司同党兰漪章袤君,一个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英雄丹枫公孙月。公孙月眼眸含笑,可算是看了好几日大名鼎鼎的剑子仙迹的笑话,内心正盘算着等到那位灭定师太还俗归来后,就带着兰漪章袤君去北隅皇城自己一位好友处求医。 剑子仙迹并不知道,公孙月其实也是地理司结义兄弟之一,只是理念不合已脱离组织很久,能及时救援到两人也并不是巧合,而是受一直关注地理司等人行动的好友六丑废人指点后,有目的的行动。 没有想到的是,魔界追兵来得太快,仿佛有一只眼一直跟随剑子仙迹等人行动,将行踪了如指掌。就见魔气遮掩了光明,浓雾席卷而至,笼罩了整间茅屋。在外煎药的丹枫公孙月已有察觉,立刻回到屋内背起兰漪章袤君,抬手扶着剑子仙迹要走。 刚刚踏足离开茅屋,却发现眼前环境已被人施法转换,变成一片被雾气笼罩的山林。黑雾之中,传来阵阵阴森恐怖的车轮声。丹枫公孙月抬手扬扇击出一道气劲,风吹开浓雾,显出没有头颅的腐尸拖拽着一口黑漆漆缀满符咒的魔缸。“是魔物!”仅仅只是后退一步,刹那空间转换,再抬头公孙月发现自己已同剑子仙迹分开,背着兰漪章袤君出现在红月之下,双足落在圆木上的时候,险些从虚空之中往下跌落。 三路先锋神无道,魔将别见狂华缓缓拔出腰间细剑,正对无路可退的丹枫公孙月。 你懂我也懂! !! 28 动手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在剑子仙迹与丹枫公孙月遇险的同时,杜芳霖人也来到北域瀚海,并与素还真接头完毕。 常年修习阵法的人,对于环境总是存在三分敏锐。几乎是到达瀚海原始林入口的同时,杜芳霖便已察觉到那道穿云过雾投视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他凌风而起,化为一道光影落在山崖之上,不偏不倚站在白发剑者身旁:“其余地点已探查过,如今只剩瀚海。” 实际上需要提前探查的地方只有瀚海与参寥静院,这两处地点是还未遭逢改变之前原本会存在的魔界出入口。至于其他的地方,被用作三角封印之一的地点圆教村有北域密探组织钜锋里看守,定禅天和鎏法天宫各自佛脉已然重建,而另一处笑蓬莱如今仍然是人来人往的欢场,无魔界插足之余地。 笑蓬莱杜芳霖不便直接前去,故而先飞书告知金八珍提防最近一段时间会出入的陌生人。论消息流通,除了公开亭之外,也就书肆茶馆与青楼最为广泛。前两者业内魁首皆是孚言山的产业,后者笑蓬莱与薄情馆不相上下,其中以笑蓬莱最为鱼龙混杂。 更别提阴阳日月昏原本的主人,阴无独阳有偶被异度魔界出现之力分开之后就长驻此地。被魔盯上,实在正常。 “看来还需要等。” 瀚海原始林上空万里无云,只有山崖的影子随着时间的变迁向东方移动。白发剑者一言不发,仅以眼神示意。素还真有牢牢记住此时人设,他是暗中行事,非是本体在此。 虽然熟悉的人一眼就能看出白发剑者身份,但瞒者瞒不识,蒙的可不就是不熟悉的异度魔界的人! 等待,是需要耐性的。 杜芳霖挥动折扇,玩弄扇下光影。 素还真则在思索接下来的行动。古松山岗上二人一会,受限于时间,其实并没有过多交谈。当时杜芳霖仅仅只说了自己的来历以及打算,之后心系琉璃仙境安危的素还真就赶回援助屈世途。有很多东西,仍然掩藏在迷雾之中,非得等到这一局结束才能展开…… “来了。”杜芳霖唰地合拢了折扇。 瀚海原始林入口之处,有异乎寻常的风吹动林间落叶,吞佛童子负手而来,缓缓踏向这阴暗潮湿之地! 对于这名亲手打开苦境通往异度通道的魔人而言,北域之地并非陌生,作为先锋者拟定魔界位于此界之基地,算是十分合适的人选。 这人选不出杜芳霖的预料。但山崖上旁观的两人,却看不出吞佛童子之后是否还有其他魔人跟随打点。一言不发的白发剑者已抬手缓缓伸向肩头剑袋――就在此时,吞佛童子却已进入了瀚海原始林最外围的地段。 一声裂帛! 琵琶声催天开雾,刹那引动林中暗藏嗜血之藤。吞佛童子一步踏入陷阱,身形骤然化为一团绯红火焰向后脱身,朱厌随之持入指掌,堪堪挡住后方一道鼓音劲风。这可真是难得一见的奇景,怀抱琵琶的清丽兰裳女子旋身拨弦,以琴女一脉之秘传与三弦音另一方已改头换面的皮鼓师相互配合。这原本至死不得相见的两人如今并肩而立,替北隅皇城看守这处隐藏宝物的原始森林。 山崖上方。白发剑者松开肩头剑柄,与杜芳霖并肩而立,不动旁观。 看似仅仅只是探路的吞佛童子白衣如雪红焰如血,低沉一声:“赦心炎。”朱厌猛然挑起火焰长龙,与琴音激荡间寻找到一丝空隙。嗜血藤如蛇影乱舞,抽打火焰,意图困住魔火剑锋。但琴女功体稍差一筹,不得不在这一招袭身之时抽身而退。前方棕发白衣的皮鼓师贺长龄猛地掷出了手持皮鼓,咚地一声,替琴绝弦震开身前火焰之威胁,然而出路已现。 “哈。”吞佛童子低声冰冷扬唇,负手收回朱厌,已是踏出两人包围,同时避开嗜血藤围追之杀,蓦然踏出瀚海原始林之范围。既然此地已有人事先看守,此行目的已是不能再实现,心有算计的魔人立刻化光而去,徒留皮鼓师与琴绝弦二人追之不及。 “你无事否?”贺长龄万分珍惜这来之不易的相处,抬手扶持琴女身形,语气低柔万分关切。琴绝弦一朝得回爱人身边,也是柔情万分,轻声“嗯”了一声。“你等在此地,吾进入一观。”然而瀚海原始林中,其实唯有曾藏身在此近乎百年的皮鼓师能够自由出入。琴绝弦怀抱琵琶守在入口,贺长龄迅速进入瀚海,一炷香后再度回来。他眉梢似有一丝狠戾仍未消除,但在见到琴绝弦之时迅速恢复平静。 “林中无事。”皮鼓师袖手道:“想来魔人一时不会再来,先回皇城将此事回禀!” 这两人会出现在这里原本就是出于北辰元凰的授意。 北辰元凰之所以会提前埋伏人手,自然也是因为玉阶飞的提醒。 玉阶飞的消息来源自杜芳霖。杜芳霖与素还真一同站在这里,旁观了整个事件。他眉间存有一丝思索,第一怀疑是:皮鼓师的态度有些异常,瀚海原始林中恐怕仍然藏有一个秘密。 白发剑者冲他转身,抬了抬眉毛。 “你问我异度魔界真正的出入口会在哪里。”杜芳霖扬起了扇子:“答案是,我不知。”你那又不是漩涡眉,再抬他也没有答案给。谁知道异度魔界放弃瀚海森林之后,会将出入口设在哪里呢? “魔火之事拖延够久,希望‘素还真’回归琉璃仙境之后,千万要与玄宗好好商议!” 能够消灭魔火的三名奇人,其中四雅杂诗郎早已准备好,醒恶者心思料必会放在身具龙气的地理司身上,提出的条件应该不会太困难,还有一人更简单,一声召唤就能去。玄宗出手,质量保证,再拖延仍然在阻挡魔火的佛剑分说与傲笑红尘两人就快支持不住了。 一封飞书被人送来此地。 杜芳霖当面打开,写信者落款却是已与钜锋里联手调查的六丑废人。看到这个名字他就不禁抬头去看一眼素还真。 白发剑者正要转身,见此递来一个询问的眼神。 “是剑子仙迹遇险了。” 杜芳霖一眼扫过两三行,直接判断:“地点离此不远,如果速度快也许还能救个人!” !! 29 乐书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真要完全等候白发剑者飙过去救人,那就有点迟了。剑子仙迹遭遇閻屍缸的同一时间,天色由明转暗,一轮血红圆月出现在浓雾树林之上。神无道随后出击,困住背负兰漪章袤君的丹枫公孙月。 就在这时,红月下同时出现一道黑衣铁面身影!那人身材高挑,面罩漆黑面具,抬手一剑直冲天穹,赫然斩裂虚空红月! 双足落在圆木之上,置身神无道异空间内的丹枫公孙月同时有所感应,察觉这一刹那间的空间异变。魔将别见狂华身形骤然而发,细剑神无如雨似雾,欲抢先夺取落网猎物之性命。“喝!”公孙月武功修为本属上乘,在地理司结义五人中排行第四,虽肩负一人,动作丝毫不慢,绢扇并拢挥洒血虹,冥冥中似有枫叶凋零而落。 神无剑刺枫叶,仅仅在红月空间内留下几点血花。丹枫公孙月当机立断,趁隙而退,外有黑衣邪影持剑接应,一道剑芒无声逼退神无道之执掌者。 公孙月双臂多处承受剑伤,终究是脱困而出。 剑子仙迹却正遭逢杀机! 神无道外已不再是之前茅屋所在的地方。公孙月背着章袤君落地之后,已不见之前出手相助的黑衣面具剑者,反倒是一名无形具失衣着破烂的黑发废人盘膝坐在石桌上旋身从天而降。这正是隐藏在北隅皇城附近神之社内的奇人六丑废人:“跟吾来!”趁魔界尚未追来,快走快走。 丹枫公孙月犹自惦记剑子仙迹:“还有一人不见,需前往救援。” “放心,有人会前去。” 六丑废人不再耽搁,凝气摄来昏迷不醒的兰漪章袤君,带着丹枫公孙月迅速离开这处荒野。 迷雾树林内部,铁链车轮声声恐怖,魔物閻屍缸独挡剑子仙迹去路,古尘一出斩碎魔雾!腐尸本无知觉,如渴求血肉的凶兽,抬手铁链格挡剑气,同一时间閻屍缸内涌出腥风血雨,化为白骨虚影,震慑人魂。只要稍不留神,被这白骨虚影所掠,人身将会被夺入魔缸之内,被閻屍缸咀嚼吞噬化为血泥。 这种死法可是相当难看。 剑子仙迹白发披肩,一身白衣多处染血,随着古尘之运使,牵扯胸前伤口再度流血。他的伤是在查探圣踪失踪之地时被魔界之人埋伏所留下,中途又遭遇地理司与东方鼎立发生冲突,伤上加伤。如果不是神无、天荒两道守关者突然出现致使战局生变,又有闻讯而来的丹枫公孙月中途插手,还真说不好当时结局是怎样。 以腾挪闪避为主,间或剑法御敌为辅,毕竟是三教巅峰之一,剑子仙迹带伤独斗閻屍缸丝毫不落下方。但伤者体力有限,而四周迷雾似有异样,层层困束,无穷无尽,收拢之下赫然让人束手束脚。 一时伤势发作动作一慢,剑子仙迹硬受閻屍缸凌空一击,白衣再度染血。他也是时运走到最低点,或许正是古尘染尘参与武林事之后遗症,此时此地……抬眸再看一眼閻屍缸那流淌腥血的尖牙利齿,剑子仙迹有心万不得已,宁愿自尽。 魔雾越聚越多,凶险之意越来越浓。 在迷雾树林之外的一处能够纵览全局的高地之上,有一名白衣黑衫面圆多肉的画者正居高临下在面前画架上持笔绘着一副图。那图上赫然存有森森魔气,画的正是浓雾树林双方对垒的一幕。这人为异度魔界所派出辅助閻屍缸的术者,名为画魂,擅长以画入局,行咒杀之术! 就见画魂低沉冷笑,一笔正要点出,在浓雾中再添利刃形成杀机。突然他的身后有人碾碎了地上的石子,之前从未出现过脚步,而此时发出的声响更像是刻意给予的警告声。画魂持笔一顿,微微偏头,就看到自己身后不知何时已站着一道高大人影。那人距离自己仅仅一尺,双手拢在袖中,肩披宽大儒衫,赫然是名看似落魄的灰衣书生。 “画得不错。” 见自己被发现,灰衣书生索性出声:“我家就住在这附近,你起这么大的雾,不小心会让路过的人迷路,所以该添上一些月色才是。” 书生出声的时候,已有一支画笔跃上纸面。画魂拦之不及,就见纸上已平添一轮圆月。月光映照树林,浓雾赫然扩散! 一笔破局。 月光驱散浓雾,映照林中出路。剑子仙迹见机跃上半空,古尘受气机牵引,刹那化出层叠银芒,彻底冲散最后一丝迷蒙。四周白骨暴露在月光之下,被古尘剑影一一击破,閻屍缸不得不一时后退,而四周场景宛如画布被人凌空揭穿,赫然露出背后之真实。 荒山野地,茅草屋正在后方不远。高地之上,画魂不知背后书生来路,心生退意,最后一笔撕毁画布:“走!” 得其讯息,閻屍缸不甘而退,魔雾彻底散去,由夜色转为白天,赫然阳光透入,死里逃生。剑子仙迹以剑拄地,闭目调息,忽然感觉后方有人,蓦然回身抬手,却被一柄破旧的纸扇连剑带手地托住手腕:“道者,你可是还好?” 后方站着一名灰衣书生。 他面容端正,眉浓眼大,五官并未有太过突出之感,但却透着一种说不出的雅致和谐。书生一身洗的发白的灰蓝儒衫,黑发束着头巾,全身上下唯有腰间悬挂的玉佩像是值得一些钱,右手拿着一柄破旧纸扇,边缘已被磨得发黄:“吾名付乐书,暂居附近。道长,你可还能举步?”像是有照顾剑子仙迹的感受,名为付乐书的灰衣书生在其站稳之后,便收手后退两步,平心静气地等待着。 剑子仙迹也看清眼前来人,更能察觉对方身上那股源自三教正统的清圣儒气,总算是万劫过后松下一口气:“无碍。” “那你可愿与付某同行?” 付乐书将折扇插入腰间,抬手示意做了一个邀请的动作。 古尘入鞘。此地已经不再安全,看四周也无丹枫公孙月之身影。 剑子仙迹此时已觉伤体无力:“哈……求之不得。”白毛老道镇静自如,抬手将胳膊放入书生手中,慢慢挪动步子。他现在也只能往好的地方想,既然自己能够脱险,希望公孙月那边也能拥有足够运气。 事实上,有六丑废人特地关照的丹枫公孙月的运气要比正走霉运的剑子仙迹好上太多。杜芳霖和白发剑者两人赶到现场的时候,正好撞见同样赶来接应的六丑废人。两方三人一照面,白发剑者的眼神瞬间就变了。 杜芳霖上前一步拦住白发剑者的动作。六丑废人视若不见地与两人擦肩而过,接着带走了丹枫公孙月结义姐弟俩,这个时候剑子仙迹因为能力被众人所信任,还被丢在树林迷雾画中结界里。 原本白发剑者是想要出手解围的。 架不住杜芳霖再度上前,折扇摁住白发剑者正欲出剑的手腕。白发剑者第二次中止了动作,抬眼:事不过三,要解释。 “已不需要了。” 杜芳霖已远远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那气机丝毫不受阻碍地干扰了画中结界,瞬间撕裂迷雾杀机,继而形成一轮虚幻的明月:“那个人,吾暂时不能见。”那是一个认识的人。 这个人会在北域停留实在出乎意料,琴思弦动付乐书,原本最不擅画,看来是这些年的游历让人有了一些长进。 “那是吾徒。” 杜芳霖道:“现在,随吾前往神之社罢!” !! 30 提示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无事去往神之社作甚? “那名六丑废人带走了丹枫公孙月与她背上的人,吾恐怕这其中有些事情发生。”杜芳霖如此说道。 白发剑者的回应就是往后一步退入薄雾,身形消失而去。 素还真没这么闲人有空陪他东走西走,能百忙之中抽空过来北域瀚海已经很有诚意,真不拿BOSS当干粮么? “哈。” 杜芳霖本以为会听见这位白发剑者开一开尊口询问下关于六丑废人的情况,没料到有人当真这么干脆说走就走。他想了想,自己追着六丑废人而去,前后脚的功夫落在了北隅皇城附近的一处小山坡神之社上。 时间近乎黄昏。 正是黄昏路上,直通山顶。高大的樗树长得扭扭曲曲,在坡上投下一片阴影。“识无用之用,通无能之能,了无道之道,化无极之极。”伴随着诗号声,有黑漆漆五形具丧的人影坐在磐石桌上从天而降,那人鼻眼嘴歪曲,肌肤似是多出腐蚀,虽不良于行,但甚是有礼:“六丑废人见过春秋砚主。”两人因地理司之事通信已有一段时日,见面却还是头一回。 “初次见面,吾名杜芳霖。” 儒者温雅持礼,并不以年龄压人,杜芳霖甚至还提醒一句:“直呼姓名即可,千万不必唤吾前辈!” 耶。 六丑废人听声音像是在莞尔:“砚主所为何来?” “有劳等候。”杜芳霖点明题中之意。 在那种情况下擦肩而过,碍于旁边还有个其他人,两人不好打招呼。但显然六丑废人已知道随后杜芳霖会跟过来。杜芳霖自己也相当明白这一点。 “请随吾来。” 六丑废人带着杜芳霖一路进入北隅皇城。大隐隐于市,这人躲在北隅经营已久,拥有一座位于闹市却深院几许的房产,深得闹中取静个中三味。 最后杜芳霖停留在一处屋舍门外。门应声开启,走出已休整完毕的黑衣红发绢扇公子,正是女扮男装的丹枫公孙月。 “情况如何?”六丑废人主动询问。 丹枫公孙月眉心含着一丝忧虑,摇了摇头:“兰漪伤势过重,还未清醒。不知这位是?”绢扇向前,隐隐示意六丑废人主动介绍来人。 六丑废人石桌转向,示意身旁站着的杜芳霖:“公孙月,这便是你之前欲见之人。” 丹枫公孙月一惊。 杜芳霖想了想,公孙月想要见自己的理由无非是为了地理司身上异状。他之前把圣踪坑成了勺子脸,此人深受打击也不知是真是假地变作疯癫,其麾下结义兄弟得知之后,多少会追根究底。 “吾不建议你寻吾报仇。”杜芳霖神情不动。讲实话,目前的武林真正能胜过他的,除非还是魔界之主那一级数的人。公孙月如果非要替地理司复仇,他还不如就在此地废了她以免日后坏事。 “说笑了。”六丑废人石桌一转,立刻挡在两人中间。公孙月之前要找对地理司下手之人的时候,他就没敢将通信地址给出去,就是怕事情未成先被仇恨搅局。虽然以自家好友的性情,退隐江湖痛改前非的丹枫公孙月应该不至于走到那一步。 此时此刻,想起还躺在屋舍内的五弟兰漪章袤君,丹枫公孙月深吸一口气,摇头:“并非为此……但,已无必要了。”她之前希望能通过六丑废人寻找到眼前此人,是为了能治好疯疯癫癫的义兄地理司。结交一场,虽然分道扬镳,却并不代表关系已成陌路。地理司曾对自家兄弟有多照顾,公孙月此时就会有多念旧情。 “确实已无意义。”杜芳霖好心帮公孙月说出未完之话:“地理司与东方鼎立已落入魔界之手,是吗?” 古松山岗上,醒恶者得到了龙气的下落,也同时让地理司等人出现在异度魔界的情报中。会因为长日狂阳针对地理司等人下手,这仍然是题中之意。 大概是这句话意义太露骨了。 丹枫公孙月也是一名聪明人,心中立即升起了警惕:“确实如此。当吾收到消息,已是迟来一步。倒是多亏剑子仙迹之助,得以救下五弟脱险。”绢扇半开,垂落的睫毛遮住眼中情绪,公孙月决定稍后要提醒好友六丑废人,与此人合作之时要多加注意。 杜芳霖明明白白地将公孙月扇后心思看在眼里,扇后只勾了勾唇角。在针对地理司这件事上,他是一直非常的怀有恶意,但那又如何?总归在正道立场上,春秋砚主从未坑过自己人! “一个忠告。”他慢慢拢起折扇:“带着你想带上的人,去退隐。” “嗯?”公孙月语气犹疑。 六丑废人心道这样下去这两人该不会吵起来,出面再打圆场:“砚主可是有何猜测?” “并非是猜测。”杜芳霖打开折扇:“不听,便算了。” 他没那么多好心一个一个去解释后面会发生的事。目前已知的未来已在改变,他的脑海中不但要时刻将“现在”与“未来”做对比,还要分析种种改变背后之意象,更要随时推测后续会变更的事——太忙了,懒得分心,真怀念在扇宇定锋坡与忧患深对坐闲聊的日子。杜芳霖现在能够理解,什么叫做站着都嫌累。 “言尽于此。” 杜芳霖道:“告辞。”转身就走,不拖泥带水,也不再看向迟疑立在院中的丹枫公孙月。醒恶者之动作代表他背后势力翳流黑派之行动,当前局势告一段落之后,未来必然会针对昔日翳流仇敌忠烈府展开复仇。再持续将自己暴露在人前,丹枫公孙月迟早要为自己的过去付出代价,成为翳流复仇所利用的最佳棋子。 台面上真是没人比她更合适了。 杜芳霖一边往外走,一边唾弃自己。明知道说出口的话一定无人听,为什么还是要多费口舌呢。这可真不像是一名智慧者,更像是数百年前还未建起孚言山时的那个如丧家之犬的自己会做出的行为。 六丑废人左看看,右看看,见前方:“吾去送他。”没见到杜芳霖的脚步正越来越慢,这是有话要说呢。 一前一后,两人行到门口。托了之前书信的福,相处之后六丑废人倒是觉得这样的杜芳霖要远比信中那名春秋砚主形象更为真实。“唉,吾本心是想将公孙月那方发生的事告知于你,看来日后还是写信更为方便。”六丑废人半是调侃,半是解释,然后试探:“你生气了?” “无。” 杜芳霖扬扇时还在心想,我都一千来岁的人,如何会这样就生气:“接下来,时机会很重要。”他最后还是停步转身看向石桌,“如若你不愿,也可不参与!” 六丑废人摆在明面上的不过是个傀儡,真正一路交谈的人其实藏在石桌里,看大小方圆,或许还是盘膝坐着的姿势。 这一点杜芳霖知情,素还真也已看出。 “已无谓。”六丑废人豁达道:“支离疏从不畏惧任何挑战,哈,此事的主力可非是吾。” 主力其实也不是杜芳霖。 远在中原的笑蓬莱收到一封青鸟衔信,之后楼主金八珍考虑了一个下午,终于还是选择从诸多宝物中拿着出一个绣有七彩云霞图案的锦囊,并且趁夜离开出去了一趟。 然后杜芳霖离开北域,则又上了白云山。“白云萍山不相逢,人间天上两稀微。黑河潮浪封明玥,不见峨眉蔺不归。”他道:“今天吾被当成了坏人。没办法,有时候我也觉得自己太像是坏人。”儒门么,不太中意直接撸袖子上,行事手法一不留神总会往一个极端下滑。转身背对毫无动静的浩然居,杜芳霖将折扇敲入掌心,想着这一次能否请动这名快要宅成乌龟的人: “所以吾准备做一件坏事。” “吾要准备去陷害练峨眉了。你,来吗?” 北隅皇城。 帝王北辰元凰多番思索之后,终于做出一个决定。 在这个时候,国师皮鼓师却明显心神不属,回禀之前瀚海原始林中发生的事情后,避开妻子琴女琴绝弦,一个人离开了北隅皇城。 异空间内,已寻找好在苦境的驻点的异度魔界,同时也有一个命令向外发出:时候到了,行动开始! 一个人独自离开的皮鼓师贺长龄,在夜色中来到了指定的地点。“你是何人?”贺长龄手按皮鼓,神情警惕,语气不善:“是你带走了吾之猎物?”当时进入瀚海原始林中,贺长龄已然发现被自己剥下脸皮囚禁在笼子里的骨箫范凄凉不知去向,同时得到一封留书,指明今日之会。 对于贺长龄而言,也许骨箫已成过去。但对于贺长龄皮下已无法抹去的皮鼓师而言,骨箫那个女人的存在,是连身边纵然有琴绝弦之陪伴也无法抹去的存在。无论那是爱,还是恨,是耻辱或是别的什么,皮鼓师不愿骨箫就那样轻易死去,更不能看着那个女人就此脱离自己的掌控。 而荒野之上,那背对站立的人慢慢转身,黑衣如夜,红发如火,眉斜入鬓,手按一柄阔刃长刀,赫然正是曾经侵袭北隅皇城的不落狂阳东方鼎立! !! 31 入口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你是,东方鼎立!” 贺长龄对东方鼎立并不陌生,同在北域武林,多少听闻事迹。上一次与众兄弟联袂欲要踏平北隅皇城之时,不落狂阳东方鼎立也是这身装束,手持阔刃长刀,头顶烈阳灼日,当真是威风凛凛……但眼前的东方鼎立不提神情有异,衣角还有未干的血迹,手按刀柄凛然带杀,令人望之生寒。 不对! 贺长龄有所察觉,右手伸向腰间皮鼓。便在这时脑后风声赫然,这处距离皇城大约十里之外的隐秘荒野,竟然再度来人。 “一生无梦一声笑,一步情天一步遥……有多爱一个人,便有多恨一个人!这种心情,长郎你知晓吗?”是熟悉却三分嘶哑的女子声音,更是本该被囚禁在暗无天日里一身饱受折磨的铁笼下奴骨箫范凄凉。皮鼓蓦然握在手中,掌心却是一片冰凉,贺长龄霍然回首,已知中计。他之前被瀚海原始林内的变故扰动了心神,才瞒着琴绝弦单身赴约,本以为对方是要拿捏些许条件,却不料那封留书赫然是通往冥途之死路! 那背后之人手持警幻名箫,依旧是黑发披肩身段柔美,却是一身凄绝血衣,范凄凉本为背对贺长龄而立,骤然转身,骇然见满面血肉模糊,五官处只余黑洞:“笑梦黄粱!”不必多言,也无多言,一出手就是至绝之招。与此同时,东方鼎立刀锋已掀开无边烈火:“恨舞悔阳――”前后夹击,一边是震慑人心的凄凉面孔,一边是至极烈焰的夺命刀风。贺长龄分神之际,已失去最后的退路,先机被夺,又遭逢箫音扰魂,这一夜已是难逃生天。 而在不远之处,居高临下。 北辰元凰一身便装,头戴金冠,手持鎏金绢扇,虽是年轻却胜在气度沉稳,正远远遥望下方荒野,只见烈焰幻为刀芒,宛如黑夜转为白昼。在后方一步之遥,北辰太傅玉阶飞裹一袭绿竹披风,手持碧玉绒扇,神情冷静,遥看天穹。良久之后,火光消泯,像是战局结束。 “皇城之中,只需一位能操纵叩魂钟的国之圣手。”北辰元凰此时才开口:“秉性善良的琴绝弦一人已是足够。”所以放弃私心太多的皮鼓师是势在必行。何况贺长龄看似被人盯上,后续麻烦已是多多。 玉阶飞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原始林外,还需继续派遣人手持续监视。到目前为止,虽仍未见异动,却不可轻忽。” “是。如今虽然已不再需要皮鼓师进入瀚海,且皇城所存下的圣泉已足够使用。但圣琥珀中地图毕竟不够详实,恐怕有误杜先生所托付之事。”北辰元凰转过身,如实叙说,表情温文尔雅,眼神再不泄露半点心中所想。 玉阶飞注视已渐渐成长的弟子,微微一摇绒扇:“那也该是中原一方所需考虑的问题。” 当舍得舍,能毫不犹豫决定放弃已无价值的皮鼓师,这样的北辰帝王是否能让人放下心念?也许此事过后,玉阶飞当真需要仔细考虑春秋砚主之邀请。孚言山为儒教正统传承,在此静修当能彻底断绝尘念,令修为更进一层。 不久之后。 人在江湖的杜芳霖收到来自北隅皇城的信息。皮鼓师在清晨时分被人发现死在荒野,身上致命伤乃是不落狂阳东方鼎立之独门绝技。结合从六丑废人处所得到的消息来看,实际上那时的东方鼎立已落入异度魔界手中。如果不是杜芳霖已先一步与北隅皇城、六丑废人等北域组织取得联系,恐怕也不能猜到皮鼓师之死会与魔界有关。 但是杜芳霖却将这份消息按下不理,在挑拨完好友蔺无双不多的情绪之后,一路悠悠再度踏入了古松山岗。 木屋内空无一人。 一日前留在此地的魔界探子终于发现屋子里换了一个人。大概是杜芳霖离开白云山范围之后,又在身边察觉了那零星隐蔽的魔气。屋子里尘六梦已不知去向,将信息留在棋盘之下,告知其已拿到骤雨生所传来的有关灵蛊山等人的信息,目前继续追查苦境邪灵动向去了。 骤雨生已正式收北辰凤先为徒,却在抱怨年轻人沉稳有余冲劲不足。 大概是北隅那一段皇家经历终究是给北辰凤先留下了不可磨灭之印象,让这少年改变了不少。同样有所改变的人还有北辰元凰,这位少年帝王在处理皮鼓师之生死上,倒是果决异常。 苍天以神州为局,众生作子。若无超越众生之器量,又如何能从棋子变作棋手。 北隅皇城的局,是由他一手操纵,北辰元凰也好玉阶飞也好,终究是沿着他所定下的路在向前行,这两人目前尚未有能力超脱,便如曾经的春秋砚主自己。 木屋之外,晦暗夜色当中,魔物之气息隐藏在夜风之中。 但古松山岗已被布下大阵,作为布阵者要察觉那一点隐晦气息,便如夜色月辉一般显眼非常。 杜芳霖凝视自己所拟定的那一局残棋,心中也在思索。要用什么样的方法,才能最有效率地持续消灭异度魔界此时有生力量,才能在接下来的对决中占据上风,取得先手? 首先第一步,仍然是需要掌握魔界此时动态。 异度魔界不可能永远藏在异空间内,否则将无法得到资源复苏内中沉眠的魔族。所以魔界必然要在这段时间内武林目光被魔火所吸引时,选择足够隐秘且有利的地点打下根基。按照原来的事情走向,这个地点应当在瀚海原始林。但如今的瀚海被北隅皇城所掌握,并且还有皮鼓师这位熟知地形的人物存在着。 皮鼓师之死,就像是敲响了一口钟。 异度魔界的行动要比杜芳霖想象中的要慢,这或许是因为他抓走赦生童子的行动太过果断,让魔界先知产生不确定的预感。 “再过三日,若北隅皇城还未有消息传来,那入口恐怕……” 杜芳霖持扇自言自语,往棋盘轻轻添上两颗黑子,代表已落入魔界手中的地理司、东方鼎立两人,又在北方位置取下一颗白子,意味已经退场的皮鼓师贺长龄。这局棋与其说是残谱,不如说是如今苦境的势力分布图。他的行动也并非是在下棋,而是在不断修正这张图! 万一事情出现太多变数,异度魔界未来的出入口当真绕过瀚海原始林,甚至也不是那还是一片祥和的参寥静院,又该是在何方呢? ――这个问题素还真也在思考。换回了衣衫,再戴上莲冠,清香白莲重回琉璃仙境,庭院之中屈世途起身相迎。 “你回来了,云渡山情况怎样?” “虽有魔火灼烧,但前辈本身无事。” 素还真看向屈世途:“是有什么事情吗?” “玄宗的两名道者已等候许久。”屈世途一边用眼神示意,一边抱怨:“武林事情接踵而至,幸好你有及时回来。秦假仙他们也一去不复返,唉真是……” 如果不是劣者脱身得早,恐怕还会回来更晚一些。 素还真“哈”了一声,进入屋内。琉璃仙境外厅之中,有两名黑衣道者排排坐,手持拂尘一动不动,面前的茶点完好无损。 “素还真见过两位道者。” “你便是清香白莲素还真?”人的名,树的影,两位玄宗道者终于有了行动,首先自报家门:“定天律。”“穿玉霄!”“今日是为解决苦境魔火之事而来,不知素贤人可曾听闻过四雅杂诗郎此名异人?” “嗯?”素还真拂尘一扬,示意两人坐下:“但闻其详。” 穿玉霄更有耐心一些,此时出面解释:“魔界火焰须有三人齐心方能解开,吾门久居道境,对苦境尚不了解。这三人中醒恶者已有吾二人先行通知,如今还剩居无定所的四雅杂诗郎与另一位剑僧玄莲下落不明。” “原来如此。”素还真道。 屈世途也听明白了,难怪玄宗多次上门,这是需要苦境势力帮忙找人。 “只要找齐三人,在魔火源头汇合便能解除魔火之患。”定天律神情肃杀:“玄宗与魔界势不两立,但目前吾门才刚刚解封,尚需一段时日恢复元气。但魔火一日不除,将会给百姓带来偌大祸患!”同时也变相的在给魔界提供助力。 “素还真,你可曾听说过这两个人?”屈世途捻着胡子,转身询问。 素还真起身承诺:“要寻此二人并不困难,只需一日即可。但不知两位道者可有约定时日?” 定天律与穿玉霄眼神皆有意外。 这么容易就能找到人吗?琉璃仙境果然不愧是苦境中心,效率真高。“如是这样,吾即刻便去通知醒恶者,时间越快越好,不可再行拖延!” 素还真:“那便定在三日后,魔火源头双方汇合。” “可以。”事情顺利敲定,定天律两人同时起身:“便如此定下,告辞!”说走就走,玄宗道者来去匆匆,倒是一副忙着做实事的样子。 素还真若有所思。 见人离开,屈世途才问:“三日时间,会不会太赶?”没有秦假仙在,找人有这样简单?总觉得有些不对啊。 “三日时间正好。” 素还真道:“这正是默契!” !! 32 藏龙岗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素还真口中所说的默契,自然是指他和杜芳霖。 目前是琉璃仙境在明,古松山岗在暗。或者从另一层面来说,将自己抛出去吸引异度魔界注意力的杜芳霖才是站在灯火之下,反倒是本该担起抗魔重担的中原正道一方目前无甚动静……说的不是正留在魔火源头积极帮助佛剑分说的傲笑红尘,正是宅在琉璃仙境不再外出的清香白莲素还真。 三天时间,素还真悠闲得让屈世途心惊肉跳,禁不住时常借着送糕点泡茶作为理由跑出来转一转,询问有关消灭魔火人选究竟要怎么找。 “莫急。”素还真喝茶之后半个字都不曾吐露:“且等。” 这一等就先等来了风尘仆仆由北域归来秦假仙的消息。 “瀚海原始林一切照常,那个北隅皇城派了重病把守,一点风吹草动都无!”秦假仙如牛饮般喝茶解渴,一股脑儿将此行结果倒了个干净。 素还真拂尘一扬,道:“不出所料。” 这不出所料到底是异度魔界果然没有再进入瀚海,还是不出所料瀚海原始林果然没有任何动静,总之此时在旁边无奈自己好茶被糟蹋的屈世途是半点猜不着。 “素还真你到底在打什么哑谜?”屈世途十分生气,需知泡茶也是很辛苦的,何况是一边泡茶一边干着急。 “既然是哑谜,那说出来可就不灵了。”素还真刚刚开口,眼神微变:“嗯,来了。” 一道遁光落地,一名身着古朴对襟褐衫头发花白手持铁钵的老人家出现在琉璃仙境庭院之中,并自然而然绕过此间阵法:“四雅杂诗郎奉师命应约而来,另一人已在途中,会直接去往魔火源头!” “是老乞丐!”之前在途中有见过这人的业途灵从乖乖坐着喝水的状态跳起来。“老乞丐来了,圆儿在哪里?”荫尸人不安分瞅来瞅去,好好的老乞丐忽然变得这么干净整洁,实在叫人不习惯。 “哈,是你们。”四雅杂诗郎自然不会不认识秦假仙三人组,但此时已快至三日之约,不是很适合用来一般寒暄:“素还真,可以出发了。” “嗯。”素还真起身面向屈世途:“魔火源头有玄宗之人事先等候,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这一趟还需劳动好友,请了!” 啥?屈世途倒抽一口冷气,抬手指自己。 素还真道:“耶,想来以屈大军师之才能,可有委屈?” 这一点陈芝麻烂谷子素贤人你到底要讲几次?屈世途见素还真神色,又看旁边静等的四雅杂诗郎毫无异议,大概知道自己这一趟跑不掉,“那素还真,你去作甚?” “素某忽然担忧起前辈安危,打算前往云渡山一观。屈世途,一切有劳了。”拂尘挂在臂弯上,素还真一本正经信心十足嘱托着。上一次也是用云渡山作为借口,就不知深居简出疗养伤体的一页书前辈待在云渡山是否有好好打几个喷嚏,“既然如此,便各自出发,秦假仙!” “在。” “烦劳你将这封信再送去古松山岗,切记,将信放在古松之下即可。” “得令!”秦假仙茶正好喝够:“荫尸人业途灵,我们走!” 一行人做鸟兽散。 屈世途被四雅杂诗郎顺手带走。素还真继续端坐琉璃仙境喝茶。他正在等待着什么,也许是一个人,或者是一个适当的时机。 那个时机,遥远位于古松山岗上,杜芳霖也同样等待着。 他手里正敲着棋子玩。 闲敲棋子落灯花,三天的时间等不来一封书信,也许已说明北域瀚海事有变故。以杜芳霖的性格实际是很想丢出这枚棋子,将留在屋外窥视的那缕出自魔界的隐蔽邪气彻底打散,但多年来成功披上的这层儒门皮阻止了这一不雅行为。说到底修行修身修性,不过是改变了一个人外在谈吐与手段,骨子里杜芳霖依旧还是当年那个无法无天的穿越者,那胆大包天任谁的虎须也敢撸一把的儒门异类。所以千百人中,疏楼龙宿才会一眼看中拉人入伙。只是,毕竟还是有所不同。 多出一世行径的人,早已独立三观。 杜芳霖有时会觉一丝孤独。他从未遗忘过以前的记忆,也只能偶尔从培养徒弟的手法上去缅怀这些记忆。有时候连他自己都想不清,如此执着与改变天命,究竟是出于对过往剧情的遗憾,还是对前世岁月之难忘。但不管是为了什么,总归不离大道,对世间有利无害这边足够。 他赫然是觉得,自己要比世上绝大多数修行者强! 强者之自信,岂非是用最简单的手法,去完成最复杂的事? 一剑过后,杜芳霖不闻不问魔火之事,是相信以玄宗之能要比自己跑腿促成更适合。 不对能覆灭魔火的三奇人之一醒恶者提出任何要求,是自信能解决醒恶者所能提出的任何条件。这种自傲并非自大,是建立在他记忆中一切苦境有可能会发生的未来,建立在针对关键人物不为人知的了解,甚至建立在并不逊色其他人的才智之上。 他敢放着外面的魔气邪族偷听,便已挖好了陷阱在等待。“三日时间,看来异度魔界确实是已放弃同在北域的瀚海原始林作为驻点。”会选择这个地点作为落脚地理由很简单,吞佛童子经营北域许多年,对北域的地形要远比对中原熟悉。 “异度魔界初临苦境,又将逢玄宗出世,所留时间不会太多。如今人员已齐备,魔火已将消失,更需重立驻点,以应对未来战事……”杜芳霖抬手执扇不再等待,而是起身收拢棋盘,在踏出木屋之门的那一刻似是环顾四周:“此地吾当不会再来。” 既然不来,又无需担忧魔火,还留着四周无形阵法做什么!古松针叶无风自动,一股玄之又玄的地脉灵气自山岗撤销,这就一下子显露了躲在地层中的一缕无所遁形的邪气,“下一个地点,既然原定目标地理司已落入魔界之手,那么……嗯?”一声不悦,一枚松针化剑,骤然刺穿邪气核心,似是一声如气泡破裂之声音,魔眼拼死保存最后一丝情报,化为碎裂的光点凌空回归空间裂隙。 这一点情报自然是被带回了异度魔界。 六先知抽丝剥茧之后,差不多也能弄清楚杜芳霖这段时间所经历的事,以及具体有多少能耐。这一分析,反倒更觉得此人与当年协助玄宗的那个人十分相似,基本被列在需要首先除去之人名单第二位。 排在第一位的则是当年害的魔君阎魔旱魃失心垂死的能使出三叶萍印的神秘道者。“哼!入瓮之人,不过如此!”“不可大意,此人对吾界了解甚多,难免有其他手段……”鬼木墙前,黑暗中正映出那牺牲的魔眼最后显露的情报,杜芳霖惊觉自己被监视时的表情以及最后未说完的那句话,被仿佛重复多次,口型丝毫不差。 “看来,他果然已有所察……”“若真寻到吾界入口,也无所惧。”“那又如何?一切尽在吾等掌握!” 魔火源头有动静了。 屈世途作为中原一方代表,与四雅杂诗郎在途中汇合了当年参战者剑僧玄莲,三人来到。由佛剑分说支撑起的结界之外,正好与玄宗两名道者同时到达。 “黜圣贤之本元,了人心之黑暗,醒万恶之端芽,掌天下之光明。” “褪去逍遥身,更做义云人,复衣挂剑名,慈悲杀戮心!” 四雅杂诗郎作为一股清流,非但没有诗号,还险些当着魔界窥视之眼的面唱起乞讨小调……考虑到这里的事未必能瞒过师尊耳目,老乞丐咳嗽一声,举起饕餮钵:“既然人已到齐,那便开始罢。” 一声默契,曾经联手参战的三大奇人再度联手,四雅杂诗郎手中饕餮钵约束火焰,醒恶者聚风为云,剑僧玄莲剑起雷霆,以清静灭魂之水消灭火中魔魂! 在这件事开始的时候,远在古松山岗,秦假仙三人也再度来到。 “没有人。”荫尸人率先里外找了个遍:“还是没有人。” “大仔。”业途灵出言提醒:“木屋好像有些不对!” 三人依旧是没有感觉到半分阻碍,却能隐约察觉山岗上灵气正在流失。或许是荫尸人的动作掀起了过大的风,突然木屋被气流掀起一层灰烬,竟是就此化灰消失。 “哇哈!”荫尸人吓了一大跳。 秦假仙若有所思:“看来这封信还当真只能放在古松之下。”他依言将信放在重新恢复孤零零一颗的松树下,“老小,转身一二三,走。”高人的地方都挺诡异,看来这里也不例外,赶紧走,去魔火源头看闹热。 “秦假仙,这么简单的工作,素还真为什么不自己来?”荫尸人觉得跑路很累。 “业小灵也想知道!” “吾怎么哉!再拖延热闹又看不成了!” 在三人离开之后。 有一道黑发束簪悬有红缨斜背长剑的沉默寡言道者身影出现在古松之下,静静俯身捡起书信。 在这个时候,杜芳霖已重回北域,独自一人来到一处曾与地理司息息相关却再未涉及的地方。地理司既然已落入异度魔界手中,脑海中所储层的记忆想来也已被魔界所夺。如果这一次异度魔界所选择的入口所在不再是瀚海原始林,又会在哪里?从时间限制判断,不应该距离北域太远。 魔界目的性向来很强,所选择的地点皆有缘由。之前他借醒恶者之事,将地理司等人存在透露出去,正是为了预防今日之局面。想来得到了地理司之后的异度魔界,不会不注意其身上带有龙气,而地理司脑海中正好有一合适地点,从地形来看十分适合让龙气蛰伏并慢慢化消……那个地点,正是藏龙岗。 事情是否如他所想还需进一步验证。但这个几率绝对要比其他地点来的大。这样一来,哪怕事情的发展脱离记忆中的范围,却不见得能算脱离掌控。异度魔界的真身本就是一尾魔龙!在缺乏能量的现在,杜芳霖不认为魔界六先知会放过地理司体内龙气。 此时夕阳西下。 藏龙岗地形群山环绕,谷地之中一片昏黄。 杜芳霖慢慢进入谷地,立刻察觉环境之变化。他心中沉吟,缓缓打开手中折扇。便在这时,突然身后一道声音冷道:“你中计了!” !! 33 请君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那道冰冷的声音来自螣邪郎。魔界的将领惯着黑衣黑甲,装饰有血红滚边,这大概与魔邪鬼三族特征有关。 比如拥有鬼族皇脉血统,为赦生童子兄长的螣邪郎就具有典型的鬼族特征,红发尖耳脸侧魔纹。这名尚未到达体魄巅峰的年轻魔将神情冷峻,魔纹宛如火焰,腰间别有长鞭,斜拖长柄倒乂邪剃:“你中计了!”在杜芳霖踏进藏龙岗的同时,四面陡然出现空间之异动。前方薄雾乍现,片片樱花飞舞;头顶红月倒悬,黑衣如影凌空。 后方代替了赦生童子的魔将正是随后被唤醒的螣邪郎。随着魔火之遍布,异度魔界逐渐恢复元气,已能够解封越来越多的魔人!元祸天荒、别见狂华两人一左一右,似有围困之意。但在两人身后却同时隐隐有空间重合之感——这里究竟是不是异度魔界之出入口? “三路先锋本有看守魔界门户之职责。恐怕,吾并未找错不是么?” 杜芳霖清雅之声音无动于衷,墨骨折扇乍然显出一支娇艳桃花。那虚幻而来的樱花花瓣在空间无形之冲撞下,有一瞬化为几片残红。 扬扇之际已是出手,他一出手就是无形无相的幻形之阵,看似仅仅是一个动作,实际本人已不在原地,无声抢入两道战将之间,以极快的动作一探那虚实空间之真实。 凌空黑影。 别见狂华无声旋来,人随剑走,冰冷剑锋霎时穿透幻象刺破一层似有似无之光影。同样经验十足的元祸天荒表情骤然一变,弓刀飞旋击出三缕锐气。但在那道无形缝隙之前,墨骨折扇不知何时已然并拢,以玉质之易碎在虚实之间抵住神无窄剑之冷锋,扇不曾动,剑被迫曲刃。 也就在这是,原本的裂隙承受不住两方冲击,赫然洞开门户。 藏龙岗天象异变,宛如黑夜提早来临,四周群山赫然已成一片混沌,这里果然存有另一处重合之空间。 是异度魔界之入口! 却又不是真正的出入口。 杜芳霖刹那察觉不对,已身处另外一处空间。元祸天荒的弓刀之气封住门扉,让这处隐藏在异空间中的出入口瞬间消失。黑暗之中,大地血红,天穹暗淡,更有第二个声音骤然阴沉而来:“哈哈哈,你中计了!”这三分怨毒,七分虚幻,似带有一丝癫狂,更有无边黑暗涌动成巨型魔掌——熟悉之招,魔上究竟! 竟是地理司。 白发垂帘瞬间逼近,伴随紫衣袖起掌法动。至极一招赫然双分,另一个紫衣白发地理司由虚凝实已至后方,邪风涌动剑气如霜,那是一柄轻薄锋利含煞挟杀之剑。圣踪隐于世人的真正杀器,邪剑无遗。 前掌后剑,留命而来!杜芳霖身无长物,手中仅有折扇一柄。但引灵化灵之招再现,堪堪在魔上究竟之招临身之前,以扇之柔舞分化其部分邪魔之气,瞬息引导向后借力阻挡致命之剑招。 这一招却有缺陷,通常只能用在双方根基差别过大之上。因为某种原因,春秋砚主之根基仅能动用三层,而在这片异空间内地理司之功体赫然要比之前更胜。一部分魔气掌功不为引动,轰然冲击扇面,两人触之即分,杜芳霖先退三步。 这是异度魔界所设下的陷阱。 “本大爷早已知晓若真是你,必然会沿循过去之轨迹,寻找魔界入口!”一同通过虚假入口进入此处异空间的,还有黑衣红发一身狂傲的魔将螣邪郎,他双眸冰冷,语气嗤笑:“而你,果然来了!” 当地理司为异度魔界所擒,其身上龙气为魔界所得,记忆同样再无秘密。 异度魔界果然在藏龙岗设有一处入口,却也同时是针对杜芳霖而排设的陷阱。一旦有人因地理司之事而寻觅上门,便会踏入这处死亡陷阱。在内是濒临癫狂只求速杀的地理司与螣邪郎,在外是双路守关者截断退路。杜芳霖心中猜测,也许当他将此处异空间撕裂开之后,所面临的依然会是错综复杂的异度空间,而绝对不可能再是外界苦境真实的世界! 这是异度魔界曾经使用过的手法,也因此坑杀了一大批苦境圣域所来援的僧者们。那无穷无尽的魔火中哀嚎的魔灵,多半便是冤死的僧魂。 “凭你们两人,恐怕损失的犹然会是魔界。”折扇向后扬,原本的空间裂缝微有震动,透露出的信息甚是不祥。 果然是这样么?也许,可以反过来利用……杜芳霖面对螣邪郎与地理司,神情态度犹然不动:“吾并不知汝口中之人是谁,却知仅以此番布置,尔等却是留不下吾!” 螣邪郎长刀向前,姿态不减狂傲:“再添两人呢!” 黑暗异空间内再出两道身影,一左一右四人呈现包围之势!这两人一者黑衣黑甲面具仅露双眼,身形单薄手按腰间窄剑神无,正是别见狂华。另一人白发狂傲黑衣银甲面具遮掩了上半张脸,弓刀一旋,刀刃寒芒乍现,赫然是元祸天荒。三名魔将,再加虽看似失去龙气却有魔元加成的地理司,这便是异度魔界今日誓要开杀之阵容? 好像挺不错。 圣踪也好,地理司也罢,经过前次事件皆与杜芳霖有仇。三路守关者已失其一,剩下两人也需讨回面子。螣邪郎又因赦生童子被擒缘故,心中压抑的怒气并不亚于场中其他人。这阵容果然是万分合适……仇人对阵仇人,杀风催动黑暗! “再来一人,这局才有些意思。” 比如六大先知,或是吞佛童子,甚至来一位东方鼎立也好。 杜芳霖看也不看地理司,却凝视螣邪郎:“宇宙无垠,尔等本该虚空自在,何必要来苦境这摊浑水……你想见赦生童子吗?”折扇合拢敲入掌心,骤然!“桃夭灼华·隐神之术。”这阵有些危险,他要跑了。 在这黑暗魔邪之地,突兀有桃花虚影从扇中而来,竟是鲜艳一片,干扰视线。元祸天荒与别见狂华几乎同时而动,弓刀巨力、窄剑如风,一刀一剑向着桃花之中敌人原本所立的位置斩出锐利之气。地理司身形一动,再度双分,银衣圣者身影骤然再现另一端,剑芒掌气与双路先锋形成一片杀网! !! 34 入瓮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雕虫小技!” 赤红鞭影后发而先至,几乎在杜芳霖折扇动作的同一瞬间,螣邪郎一步抢出,宛如一片赤红旋风,刹那击散桃花幻影。但四人合围,却仍然不见了当中人影。隐神之术是谓“隐神”,实际是隐藏元神原身化入桃花,随桃花散落,由扇中印刻之阵术守护,转瞬能跃千里。 但果然不出杜芳霖所料。 他寻找异空间最薄弱处,一击破开裂隙,放眼望去却是一片种满樱花的墓园。当生人踏入其中,昏黄的天空落樱苍白,黄纸随风而来,如死亡另一端来自亡魂的惦念,“刀舞天荒!” 双头弯刀携带破天灭地之力,从黄纸后方划过两道旋转刀气,点点落樱宛似飞血残红,同样具有扰乱视觉之能力,这里正是天荒道。守护者元祸天荒几乎在杜芳霖破开空间的那一刹同时回归此地,刀风凛然袭来。 这回不再是以逸待劳,墨玉为骨的折扇毕竟不是刀剑,与天荒刀锋硬碰硬实属不智。 大袖如舞,杜芳霖执扇之手气劲由袖中向外发出,以微乎其微之差距,在迎面而来的刀锋旋光中推开一线缝隙。“不可逼吾。”声音不见情绪,脚步似踏着樱落韵律,倏忽穿透刀芒,已致墓园尽头:“君子以督为有无君之心而后动于恶,汝确定汝之君上设此局,一定是为取吾之命乎?”先缓缓,多思考,你便觉得这世上除了动杀,还有很多利益可以值得讨论。 墨骨折扇扇面图画再变,不知何时由一支桃花转为流泉古琴。 这是五伦之音·问魂之术! 实际上最初针对地理司时,也是使用此术,而无形放大被施术者心底深处之动摇。元祸天荒追击之脚步一顿,杜芳霖已再度寻觅此地最薄弱的那处,手指一动一枚不知何时攒在手心的桃花花瓣化为急速之刃穿破空间。天荒道一旦洞穿,闭合之空间力量立刻产生不稳,变动之气流卷起漫天樱花黄纸,而元祸天荒向前一步,眼前已失去敌人影子。 但白发魁梧之魔将此时并未显露慌张,反倒凝神片刻,身形回转向后,黑暗吞噬而来,很快便吞并了整个天荒道……杜芳霖感觉脚下一晃,天际已出现一轮血月。他扬扇低头,便看见自己脚下的悬浮在虚空之中的窄长圆木。 很好,双道在外,守护异度空间宛如一个圆。如果最初的那处黑暗之地,果然是异度魔界的入口就更奇妙,没准接下来他还可以深入魔界内部,与其中隐藏的各路魔人来一个亲密接触。圆木尽头,屈膝而立,缓缓拔剑着正是一身黑甲的别见狂华。 这一点也不会让人感觉意外,此地正是神无道。 “你们当真不让吾出去?”继续来,不要停。 杜芳霖扬扇击中袭来之剑身。剑如雨落,但在通晓剑理之人眼中,剑招与剑招之间总有缝隙可以利用,借力使力更要比应付力道沉重之天荒刀要容易。 麻烦的则是神无道本身特质,圆木随守关者之动作而急骤翘起,让双足牢牢粘在木上的人不得不腾身而起,在半空与黑甲魔将抢夺那唯一的立足点:“……再会!”扇舞以风,风推拒圆木,反将别见狂华身形远远荡开,借助微弱之力道,杜芳霖人已浮空而起直向空中血月——他来过这里,已知晓关窍所在。 眼前又是一片黑暗。 这可真是让人沮丧。换一个人也许会因此抓狂,杜芳霖吸一口气,藏在扇后之手已慢慢凝聚真元。疑似异度魔界内部一角,黑暗异空间内,螣邪郎与地理司一左一右正在等待着杜芳霖。当儒者破空而出,地理司分化之影圣踪已将邪剑无遗向前递出,恰似来人不偏不倚将后心要害自动献上。 “你们一定要杀吾?” 拖延了这么长时间,也许还可以再努力努力。 杜芳霖稳稳站立不动,能隐约感受后心之凉意。更让他集中注意力的,其实仍然是此地虚空黑暗之背后的那双来自魔界先知的眼睛。 回答这句问话的是螣邪郎抬手劈划黑暗的倒乂长刀,白发飞扬,显露凹陷面容下扭曲阴冷的双眼,地理司双掌交错,引黑暗魔元为用,“法纣邪无障!” 异度魔界的杀意毫无意外,他多事了。 便在这时,黑暗深处,突然传来一声无形急啸——那双一直凝视此间战局的眼骤然消失无踪,仿佛仓促间在另一方有迎来战事。杜芳霖心神一振,唇角已露笑容。刚刚从两道脱身的守关者别见狂华与元祸天荒目中神情变色,动作一顿,正要双双向后离去。 墨骨折扇旋空而起。 杜芳霖并指画圆,足下一横一竖赫然为方,“天之明德·地之厚载·八佾舞天下!”极招趁势而出,终于一吐此间闷气。天方地圆,是谓国土,八佾之舞,为天子守! 骤然无穷金芒由凌空旋飞的墨骨折扇,向外化为一篇隶书长文,在两路守关者动作之前,金色文字宛如八阵之舞,四面八方竟是无一遗漏冲击四面黑暗最外围之空间裂缝。邪剑无遗无需退避,再锋利的剑在君王面前也需折节,倒乂长刀勾心夺魄,却正好被八佾之阵阻挡在外。气劲冲击,让运使魔招之地理司气息一窒,抬手再也落不下去。 三成根基,以扇内铭文为助;五成功体,能阻四人出路! 杜芳霖并不畏惧异度魔界针对他之阵仗。事实上则是魔界先知大大低估他之能耐。孚言山本为避世之人,又有谁能料到这样一位近乎先天顶峰之人会在此时无端入世,正冲魔界而来呢? 扬袖排开黑暗,看似毫无破绽的虚假异空间竟是直接破裂。四周场景重回黄昏山岗,直到此时一刀未果抽身而退的螣邪郎才发现,藏龙岗的地上不知何时被人划开尘土,浮尘连缀成文…… 联文起阵! 这是之前扇落桃花遮掩人眼,杜芳霖身影过去袖中手指连点顷刻所留。若无此阵,他也无法轻松被困异空间还能找到正确出路,并因此使用八佾之舞:“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金色文字冲破黑暗,同时形成一张大网,让浮尘文字如注入活力,结合四周山势宛如夕阳之下一片虚幻雾气,让清晰之景物再度模糊。 阵启,此时主客却是更易。 折扇从天而坠,轻轻握在掌心,杜芳霖目光平静神色肃然:“你们还要往哪里去?” 请君入瓮,可不只是异度魔界会这样做。被留在此地围杀之用的魔人,在八佾之招的阻隔下,已再不能回归魔界支援。他一人为饵,牵引魔界先知耳目,正是要替另一方创造时机。 舍弃地理司,是早已做好魔界在此设伏之准备。正如异度魔界如此了解昔日的对手,身为对手,杜芳霖又怎会猜不出魔界之打算?便是此地真是入口也就罢了,一旦不是,那可就真是好玩了—— !! 35 日月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是说之前古松山岗因为时间缘故,杜芳霖和素还真两人之间只来得及谈完了一个问题。 “如何针对另一个魔界?” “要先确定入口。” 苦境魔祸以前也有过两次,日后也不在少数。反正这就是一个妖邪鬼魔并存的世界,一波灾祸紧跟一波,习惯就好。 素还真没有抓着魔界会造成怎样的灾祸这个问题不放,让杜芳霖舒心不少。他脑子里需要记录的东西太多,就容易混淆很多版“素还真”,眼前这版双商在线那真是太好了——比穿过来之前失忆的那年轻版好太多。 “阴阳日月昏受前辈一剑断之,目的已是昭然。” “那杜某直接了当——魔界入口究竟在何处,我也不知。” 所以需要找啊!杜芳霖通过醒恶者的口将地理司留给了异度魔界,企图掌控魔界接下来的步数。他成功了一半,也失败了一半。 “一件事究其原因,便能明了过程。明其理,掌其变,万事不离其宗。” “素某明白!” 不管魔界会将入口放在什么地方,行动只能做一次,再做第二次那叫做打草惊蛇! 杜芳霖道:“所以,异度魔界会因为怎样的理由来选择有利的地形,值得优先考量。”通过研究固定的对象来获得一定的规律,这在科学研究上该叫做什么方法? “瀚海原始林,参寥静院,笑蓬莱,圆教村!” “前辈所提出的这几处地名,圆教村为三角封印之一,笑蓬莱鱼龙混杂之地。” “参寥静院吾会亲自去。但该是一处佛门清圣之地。” 那么,瀚海原始林又具有怎样的特质? 素还真微一思索:“木?” 也就在这时,让杜芳霖想起了那个名词:“六尸鬼木墙!” 瀚海原始林。 入口处负责看守的北隅众兵确实不曾察觉任何异象。 但既然有人能无声无息带走瀚海深处被囚禁的骨箫范凄凉,要继续无声无息地在里面做点什么当也不在话下。吞佛童子光明正大来袭然后退走,更像是给人一个错觉,一个过场。更是魔界六先知反过来利用藏龙岗来钓杜芳霖的前奏之一。 “半神半圣亦半仙,全儒全道是全贤,脑中真书藏万卷,掌握文武半边天!” 素还真就这样突兀地出现在瀚海原始林正上方,并未从入口而来,反倒居高临下,拂尘一扬,背后剑芒一道! 这一剑,压向黑暗潮湿的瀚海森林。 藏龙岗。 金色圣芒赫然冲破无边黑暗,硬生生将原本困住杜芳霖的那处异度空间从魔界整个撕裂来开,反倒是困住了布下陷阱的螣邪郎、地理司、元祸天荒与别见狂华两人。 见势不妙,尤其是内中魔界示警,两位守路者毫不犹豫要向外脱身援助已将魔界一部分固定在瀚海原始林中的真正魔界!魔族先锋由六大先知做主,这六位要快速恢复功体已组成六尸鬼木墙共同修行。魔界会选择瀚海原始林的理由不当当是此地位于熟悉的北域,更有这里是最适合六尸鬼木墙的地点之一。短时间,是找不到合适的第二个地点的。 所以杜芳霖能够确定,魔界入口“不变”的几率要比“改变”的几率更大。毕竟魔界六先知论智慧不输一般人。那么将计就计,顺水推舟选择在藏龙岗帮魔界消耗一部分兵力又有何不可?以身做饵,手熟得很。 “天之明德·地之厚载·八佾舞天下!” 八佾之舞,为天子礼;天圆地方,本就是一处完整空间,更是霸道绝伦的一道基于王者之气的功法。 还有哪里比藏龙岗更适合施展这门功法?不约而同选择了这处作为挖坑地点,墨骨折扇阵术起,漫天华文祭天地!无形空间再度割裂,剥离天荒、神无二道,将四名功体不弱的魔将留在此地,是替瀚海原始林另一方的战场减少压力。 鬼木墙内,魔界六先知已知中计。 这一次是真正来不及了!仍然是瀚海原始林中—— “真神真圣亦真仙,通儒通道是通贤;脑中玄机用不尽,统辖文武半边天!”第二声诗号传来,继素还真之后,又有一道人影凌云而至。那人黑衣如鹤羽,白发双簪斜挑如麟之角,面容清隽气质出尘,手持拂尘蓦然扫过肩头,赫然又有一剑,当头破空压下! 清香白莲之外,还有脱俗仙子。月才子谈无欲便是六丑废人之真身。这件事杜芳霖知道,初见面后白发剑者知道,两人联手顺利成章。 没有了日月才子斗圣踪,却有日月同天破魔门!两道剑芒一前一后,更是有意配合,同处一源的剑势互相加成,威力倍增,正是闻名天下之——“明圣剑法。”“明圣剑法!” 轰。 瀚海方圆皆为之震动,十字剑芒终于破开原始林中天然防御,赫然由上至下摧折树木,有那么一瞬间替守在原始林外的人清除出一条足以通往更深处的路! 这路并不能长久,暂时用用已是足够。早见到天上云海有所动静,已事先得到吩咐的北隅守门兵士赶紧离开。这些人与之前吞佛童子照面用途一样,也是用来麻痹原始林内可能存在魔人的。皮鼓师死亡的时间有些巧妙,但北隅新皇继位树敌太多,也许也只是个巧合。哪怕动手的人已被刻意换成了并非魔界之人的骨箫与东方鼎立,架不住杜芳霖事先已给玉阶飞科普了很多信息,且具有纵观全局之能力。 北隅立场不参与此战,也不会转而去支持异度魔界。 “进入!”等在外围的丹枫公孙月黑红绢扇一合,联合身后应约而来的钜锋里众人一并进入无边无际的原始林中。在最初公孙月心中还有担忧,若是白跑一趟不但打草惊蛇,而且折损士气。但踏入不久,眼见此地被人识破,内中空虚的异度魔界根本没有底气任人长驱直入,立时有魔兵出面阻挡来人,恰好证明了之前杜芳霖与素还真两人猜测。 谈无欲其实也是能猜到的。 奈何六丑废人因为一些往事被困北域,手里能知道的讯息太少。直到此时此地,眼见从遇险的公孙月口中所听闻的守关者等魔将一个都没有出现,前因后果这才从谈无欲心中串联一起。既然后顾无忧,魔界人手两三只,此等良机自然要继续往前,扩大战果: “杀。”又是一道明圣剑法,谈素二人配合无间,继续在原始林中开拓道路。公孙月手持绢扇,虽已退隐多年,想起仍然昏迷不醒的兰漪章袤君,杀起魔兵毫不手软。后方钜锋里以少主南陵渡为守,下属武千群为辅,率一众游侠随后突进。而此时也正是魔界六先知察觉不妙,不得不临时示警企图召回天荒、神无两道守关者的时候。 那自然是召不回来的。 “閻屍缸。”“魔刺儿!”抽调人手,放弃魔火源头阻截已气空力尽的佛剑分说、傲笑红尘两人,以保住此处魔界据点为先。 然而便在此时,赫然又有冷然声音自后方传出:“白云萍山不相逢,人间天上两稀微;黑河再现明玥锋,不见峨眉蔺不归!” !! 36 势均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藏龙岗。 由金色华文所组成的屏障内,五道人影一触即分,交手一招。杜芳霖面上表情不动,内心急速计算。他此时的根基有缺仅余五成以下,原因能追溯到前次道境之战,此时所能动用的功体大半用来维持八佾之招,再应对起魔界四人联手,就稍微有些困难了。 大概就是守成有余,攻击不足。 杜芳霖一扇卸除邪鞭之杀试,左手并指如笔走龙蛇,点金字成形阻地理司之邪力;单足向后,接着御方圆之气挡刀剑之招!幸亏此阵成型,一定程度上能压制邪魔,让地理司无法再分身幻形。不然再有一个本体圣踪窥机在侧,还真不能保证自己完全不会受伤。 可惜不是全盛之时。 否则单纯以力压人,那该是如何快哉!也不枉费了辛苦修行这么长岁月。 “无道之道。” “血泣天荒!”一旦察觉不对,神无、天荒两道守关者攻击起来可谓是不遗余力。别见狂华疾行上前,元祸天荒一刀横斩。剑如影抖开万点明光,灵变至极便是捉摸不透;刀沉猛却又不失与速度,霍然后发而先至!绝招普出,螣邪郎、地理司不落人后,邪鞭撤回,长刀削风:“怒邪卷浪!” 地理司谋而后动,一振白发,长袖卷动邪剑无遗,绝学尽展正是一式间或之招,无声无息“圣无遗踪”。 杜芳霖只能后退,却退无可退,间不容发先避邪乂之斩,再格无道之剑;圣无遗踪由后方而发,隐约将其往凶险处逼,却被足履步伐带动之金字纹路拒于一尺之外。 如果他元气能再充足一些,仅凭此招引动八佾之意,便能让邪魔之体地理司当场重创。但杜芳霖出招之际还需顾及自身维持整个阵法屏障,捉肘见襟,但也算游刃有余。间隙打开之后,转灵化灵再现,墨骨折扇引来螣邪郎长刀邪浪之余劲,抗元祸天荒血泣横霸之刀! 轰然一声,气劲冲击八佾之障,由柔转刚,反袭阵内之人。 杜芳霖早有预计,以扇护身,转向后退。螣邪郎与别见狂华不及防备,皆有被气劲所波及。 攻守立刻移转!元祸天荒双刃皆开,转身替同伴防备可能存在的袭击……但直到场中尘雾散尽,也只见杜芳霖手扬折扇避守一旁: “能同居一隅也是缘份,魔界事已至此,不如且坐下来饮一杯茶,说一说后续也可稍作挽回。”很有诚意在拖延时间。 杜芳霖心知肚明,自己之不足迟早会被人看穿。此时撤去屏障,他也有把握能将这四人其中之一毙于扇下。但这又有何意义呢?不小心放走了人,那是坑队友。 “哈——”螣邪郎刀锋倒走,赫然气势再扬:“本大爷听你在漏气!”刀芒瞬改,不再以强取胜,分明是长柄倒勾之长刀,却偏走险峰,“倒乂勾心流!”最单纯的技巧,最险恶之刀芒,左右而来,封门闭户,却非是一招取胜,而是意在先发,替同伴开辟道路。 刀锋赫然而至,杜芳霖踏步向左;光刃凝聚刀风,元祸天荒弓刀瞬忽而至,墨骨折扇档而向右!一跃而起,别见狂华身形影化,剑雨再催;地理司掌风聚邪,更有邪剑阴毒在后。圣踪因容貌放飞自我之后,招式一变再变,原本若是正中偏奇,此时已是剑走邪锋。 再度交手,又是一轮。 但无论四魔如何配合无间,那折扇或开或合,总能从中取机拨开一线空隙。阵法有生门之说,儒门更有一门至高无上之剑术名为天衣无缝。这门剑术的要求是绝对的平衡,而杜芳霖则将之发展为绝对的机会。若要天衣无缝,则先明了何为缝隙不是么? 然而时间终究是到了头。功体有限,经不起如此消耗,八佾之招赫然已至终点。 杜芳霖蓦然折扇回旋,“明王道·写春秋·墨开砚云诲人书!”他并指点灵化墨,日月为明,书写春秋——怎奈后力无继,临时只得半招,三光之灵由天际而来,恰是八佾之华章一闪消散之时,化为蓬勃字章如春蚓秋蛇,一式扫过四柄兵器! 神无之剑与天荒之刀相击碰撞,邪乂之刃斩飞了覆面半边白发。杜芳霖五指曲卷藏于袖中握紧,立于利风之中心稳然不动不摇。便见萤火四散,三光消融,赫然四周景物又再度回归藏龙岗。 空间束缚之法消失。 然而留在藏龙岗负责截杀的魔还要离开吗? 地理司杀气一盛,元祸天荒若有疑虑,别见狂华吸取教训转为防御,螣邪郎刀交左手,神色看似漫不经心,但眼神片刻不离,越显锐利! 一连数轮交手,体力都有大量消耗,却诡异打了一个平局,彼此皆无人受伤。这局面眼看便要被打破,然而杜芳霖却需要再将人留得久一点。他之骄傲藏在心内,宁愿素还真先负了自己,也不愿是己方拖累了同道。“你们应该庆幸。”执扇举重若轻,另一手顺势背往身后聚起体内最后一丝能够动用之功力,杜芳霖声音清雅,表情不动如山:“如今的吾与往日不同,已不愿再伤性命!” 轻描淡写偷换概念,实际是已不能,而非不愿。 时值战中,杜芳霖得不到另一方瀚海原始林的消息,只能凭一己之感觉推测。甚至此时还未走至绝境,所以不能轻言动用底牌,然而掩在背后的手指握紧再放松,“天之明德·地之厚载!”清雅淡然的声音再度念出口诀,立时让周遭气氛为之一紧。 注意力稍有放松的元祸天荒等人犹然不敢大意。已吃过一次亏,何况此次行动的主导者螣邪郎还未有任何示意,目光锐利,紧盯对面! 杜芳霖刻意上前一步,风突兀吹过全场:“最后一招!”明晃晃是在拖延时间,也是在消磨对手之专注力,但偏偏煞有其事,让在场之人莫敢放松。 但可惜螣邪郎更信任自身之判断,也不容时间继续拖延。黑衣红发宛冷酷邪魔向前迈步之刹那,长刀蓦倒乂邪剃然抡起半圆,竟是赫然迎面回以更猛烈的风,“邪乂斩,杀!”回援已是不及,不如将此心腹之患斩杀刃下,这才是挽回魔界损失的正确道路。 螣邪郎的判断丝毫不差。 身陷危局! 一柄剑身螺纹的无锋长剑蓦然凌空而来,叮然一声招架倒乂邪剃之刀芒,地面赫然留下一圈剑痕,不偏不倚正将预备要跑的杜芳霖圈在剑之守护范围内。 “尔等确实庆幸。” 一道潇洒却浑厚的语调伴随一名好久不见的人缓缓到来,恰到好处地停留在之前八佾之招所划分的分界线上。或许来者实际已到达很久,只是被空间阻隔在外一时无法出手。披头散发,胡须虬结,双目炯然,双手笼在皮裘袖中,肩头点缀狼皮氅衣:“若是换做当年,八佾之阵从无活口,你们若是还能站着,那当真该是苍天保佑!” 铸天手,骤雨生。 这真是一个出乎意料的人。 三分运气,七分算计,也许突然之间不但不需要妥协后退,甚至还能向前再进一步。 “是吾来迟了么?”骤雨生从袖笼中解放双手,上前一步:“还是说,又碍着你了?”这是暗中询问。 这一步,直接截住位于最后方别见狂华与元祸天荒之退路,铸天手并非无智之人,顷刻已明局势在心。一切紧张忽然尽数化为合拢折扇之动作内,杜芳霖道:“不迟。并无。”他真心错觉天命在身,自己气运还未走至终途。 不算太迟,并无打搅……甚至是来得太巧、太妙、太好了—— 杜芳霖道:“……却也算不得幸运。”他骤然以藏在身后凝神已久的最后一招,开启这场不再势均力敌之杀戮! “君子风”挟带春秋砚主体内能够动用的最后一丝功力,立刻笼罩向场中功体最弱之人别见狂华。 与此同时,那柄之前格挡螣邪郎的无锋长剑动了! 37 收尾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剑看似无锋,实际以罕世奇铁打造,形如尖锥呈现黄铜色,剑柄缠绕一圈麻布,通体似蕴含螺形暗纹。这造型朴实无华,仅在剑柄处镌刻四字为剑名:弭志高歌。 铸天手骤雨生脱离原本枯燥无味的练剑行当,逐步放飞自我,尝试多种职业最终还是回归“剑”途,倒也算是个正儿八经的流浪铸客。这柄剑为他亲手铸造,原本是要送予好友杜芳霖,却不幸被行业大佬金子陵抢了先。这位一怒之下,连给此剑后续开锋都不必了,常年将剑带在身边,说是有朝一日丢进湖里眼不见为净。 其实骤雨生是有一些舍不得剑上铭文。 那是杜芳霖托一位极擅书法的前辈亲笔为此剑书写的,蕴含一丝书道真力,有扬己抑敌之功效……更重要的是,这字写得很好看。 剑一动,剑痕一道劈分气流,虽是无锋,却更似大巧不工! 杜芳霖君子风三成威力勉强出手,平地卷云荡气,一招困住别见狂华,意在牵制元祸天荒。披头散发的地理司一剑划出,不料弭志高歌的目标正是自己。眼见好友一招之后面色急骤苍白,骤雨生怎能不全力出手。野人兄现在连整个情况都还没搞清楚,却不妨碍他重拾剑者血性,先杀杀人。 刚好杜芳霖也是这样想的。 替中原剪除魔界羽翼!为日后减轻压力。机会已经被放在手边,只待举重若轻拿起来即可。于是折扇再扬,汲取天地灵气,以最小之损耗而施展扇骨铭文:“隐神之术!” 弭志之剑削地裂风,受意念之操纵,拼地理司之剑术。别见狂华一时无法脱身,元祸天荒立时陷入两难。 螣邪郎疾退!但不巧骤雨生剑在前、人在后,一步跨出,并指再出一剑! “物性两忘·无我之剑——” 不借物器,不损威力,恰到好处的一剑虽不能一招克敌,不偏不倚阻挡螣邪郎之退路。 剑未临身,意已在先,螣邪郎神情一变,邪乂斩已凝聚在前。长刀之威力在于距离,但面对无形无相如天马行空般之剑意又能奈何? 此战魔界一方首先受创,地理司双剑交击,铮然一声,呕血后退三步。 但另一边,极招相对,由骤雨生指尖点出的剑气纵横三丈,却以毫厘之差化为柔和之风。邪乂斩以雷钧之势,横冲人影!但那须发皆张的剑者看似无声“哈”了一句,扬袖一手背往身后,赫然已被刀锋横劈两半,化为桃花消散……这个是假的。 杜芳霖此时是真感觉有点不太好了。他无比庆幸自己之前一时兴起往随身折扇上镌刻微雕,这扇子看似名贵,材质实际不能算是上乘。哎呀这把玩得有点大。 以假乱真。 困兽之斗才刚开始。骤雨生不愧为对方老友,两人看似分战两端实则目标一致。四名高手全靠剑者输出,脆皮法系暂且一边去,退场前先来一波干扰,争取莫让人脱逃! “雨打芭蕉风啸啸……” 真正的骤雨生直接对上分神一瞬的元祸天荒:“一剑风雷荡八荒!”仍旧是并指成剑,却与之前幻象完全不同,剑气激荡如雷霆万钧。 杜芳霖的战法是柿子要捡软的捏,铸天手却觉要一次性拦下对方,先得啃下最硬的那个!不同精神异常的地理司无形低估了骤雨生的剑,元祸天荒在螣邪郎中计之时已将自身功体提高到极点,弓刀双刃并拢,旋身开合硬撼雷霆——结果是,败! “你非是吾之对手。” 骤雨生身形一动再向前,似是一气呵成斩杀魔人。硬吃一招风雷之剑的元祸天荒唇角染血,疾退一步,足踝承受大力没入土壤,竟是无力再退。螣邪郎邪鞭及时卷来,赤红鞭影间不容发,缠绕元祸天荒猛地向后拖曳:“走!”魔,不是轻易会放弃同伴的生物。 但就在这时,眼看骤雨生扬袖并指第二招,已被顺势向后仰身的元祸天荒险险避过。突兀呈现在两魔眼前的事实却是,这道身影再度化为绯红消散…… 仍然是错觉。 骤雨生实际人在另一方向,并抬手截住凌空而来的弭志高歌,无锋之剑轻而又轻地划过毫无防备的螣邪郎的咽喉——无锋,是无需锋芒毕露,却能在需要之时以气凝刃,极轻极薄,无血无痛! 别见狂华便是在这个时候挣脱君子风之困束,以黑衣多出破口为代价。地理司被击退三步犹然未曾回神。元祸天荒猛地抬头,就只见到螣邪郎颈脖之上出现一道红痕,而一滴血正由后方那裘衣剑者手中铜色剑尖滴落入土。在那时杜芳霖眼中看得分明。他是来得及喝阻骤雨生的行动。但擒拿赦生童子已是冒了风险,再将螣邪郎此人留下,实际也起不到更多作用。 杜芳霖只是需要防止有人利用九祸与魔皇血脉之魂魄,来让未来弃天帝容身之躯提前出世。 记忆中他曾经欣赏螣邪郎之勇武。 这份欣赏,却并不足以让人转变立场,请人剑下留情! 四人联手之势一旦打开缺口,又有两人受伤,杜芳霖功成身退,首先保全自身。别见狂华脱身之后,缠战而来。地理司总算还保留有最后一份属于圣踪的清醒,一势虚招,转身要逃。墨骨折扇便是在这时从绯红桃花凝现,虚张声势,阻止白发覆面者逃生之路。 仅仅只是一瞬,骤雨生身形横过螣邪郎,剑走偏锋,单锋剑势首度现世:“风雨泣途人不归。”既有风雨,便是让人避无可避,元祸天荒刀如樱落,应对风雨危局。但终究是慢了。 单锋剑之所以单独成一派系,便在于其剑路之特殊,剑开单刃,意更凝神,弭志高歌杀意凝光,已绝归途。当螣邪郎断气之时,正是元祸天荒一剑穿心而过的那一刻。 走——白发魔将最后一眼给予了此生最为关注的黑甲身影,天荒刀当啷落地,而未曾瞑目的双眼充满期冀,却不知那人是否有真切感应。 别见狂华转身就走。 神无剑原本向前,却最终折回半路。神无道守关者所针对的春秋砚主同样是一个虚影。凌空折扇带来耀眼金芒,吓退地理司,也同时被杜芳霖接在手里。他看着别见狂华转身向后逃离……没力气,打不动,算了! 而地理司骤然停步,就发现自己已被两人围在中间。 “自裁还是选择被吾做成标本?” 骤雨生并指驭剑,笑谈间眉梢煞气一现:“倒数三个数,一。”地理司,遂亡。 两道魔魂破空而去,回归异度魔界,仿佛应证此局最终结果。在铸天手杀了个尽兴,转身去看另一人情况时,发现杜芳霖正俯身替以刀支撑身躯不倒的螣邪郎合起双目。过去和未来在此交汇成一点,前世消散,只余今生。 “你有同情心?”骤雨生震惊。 杜芳霖:“我怕做噩梦。”回去要洗手。 “留三纵一,对女人心软?”骤雨生手一摆,无锋之剑被不知道收去了哪里。他空着两手无聊又拢进袖子里,大步跨过地理司冰凉的尸体。 杜芳霖知道这人的意思是在指他放过了别见狂华。 “我已老,力不从心。”他合拢折扇,问:“若无你,此回必然底牌尽出。” “那我应该在外面多留一会。”骤雨生砸嘴,遗憾。 杜芳霖问:“你为何在此?”这个人不应该留在深山老林教徒弟吗? “这啊……”骤雨生眉梢一扬:“你要问玉阶飞!” 38 萍山与云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骤雨生的到来看似是一个意外,但也并非是完全无迹可寻。杜芳霖安静地听完“玉阶飞”三个字后,转瞬就问:“北辰元凰?” 骤雨生瞪眼:“你的脑子是怎么长的?” “为求家人安心,有固定落脚之地后北辰凤先应当会设法与北隅取得联系。”杜芳霖分析道:“而你又并非是不讲情面的师长。” 其实骤雨生这个人很心软。 身边的人稍微恳求一下,就会妥协答应。 之前钜锋里与古松山岗之间的联系,也是骤雨生看在彼此都是铸剑师的份上,才主动帮忙钜锋里之主令狐神逸转交了那封信。一般情况下,玉阶飞联系不上骤雨生。稍微想一下就知道,恐怕是北域魔界降临声势浩大,北辰凤先不放心自家故土,先联系了北辰元凰。之后也许和玉阶飞关系也不大,由知悉内情的北辰元凰托付骤雨生过来帮忙。 “玉阶飞知道我是怎样的人,自然不会多此一举。”杜芳霖道:“元凰呢?”所以这一定是北辰元凰的自作主张。他心中很温暖。 “你为何不问凤先?”骤雨生笼着双手,这两孩子到底哪一个才是被你送到我身边的? 杜芳霖斜了一眼,没有开口。 好好好,这个问题其实是同一个。骤雨生道:“元凰和凤先如今皆在玉阶飞处等候消息。你要随吾来吗?” 不去! “师徒情深,很碍眼。”杜芳霖道。 “喔。”骤雨生不以为意。这个人相处久了就会脱下那层被儒门熏陶出的温文儒雅的皮,骨子里小气又记仇,脾气也不好,会因为触景生情而不愿再见玉阶飞完全有可能,“最近一段时间我会留在北域,你知道该去哪里寻找我。” “顺走。”杜芳霖抬扇送客。 骤雨生欲言又止,一转身扬袖离去。从替螣邪郎合起双眼开始,杜芳霖一直站在原地没有动,直到此时被一缕光芒所牵引,任由轻柔的掌风从高高的天穹而来,将人扶持至隐藏在云层之中的半截山峰。 苦境道门中有一位曾拔山而起的女性修行者,号曰云人练峨眉,正是昔日与杜芳霖等人一起组队前往道境刷异度魔界的先天之一。 作为杜芳霖事先布置的后手,在骤雨生出现的那一刻,将自己隐藏在高高在上的萍山上一直注视藏龙岗的练峨眉已失去作用,不必再冒险将自己暴露人前。 但也是练峨眉看出杜芳霖此时的后力不济,才传音征得好友同意之后,发力将人带上萍山。 萍山本根植大地,悬浮在云层之上的仅仅是被昔日截断的最上方一截,恰似云海一叶浮萍。山头上并无过多植被,就连曾经遍地生长的灵药咳羊茎也因后来环境骤变而不再生长。 光芒一道,杜芳霖人出现在盘膝而坐的练峨眉身前。 这位名声享誉道海的女修者气息平和,一身道袍紫巾覆发,以半面碧青面具掩藏起半边秀丽之容颜。正如隐藏在云海之外的萍山终年无人拾得其真正面目,在杜芳霖眼前的修者云人,其平和之气息下是极端刚正纯粹的功体,似仙非仙,已逐渐在脱离凡人之范畴。 这就比那宅在白云山浩然居死活不肯出来的暗恋者要强上不止半点。杜芳霖慢慢以折扇抵住额头,想着这次练峨眉不曾出面,回头要向被以这种借口拉出来的蔺无双交代,也是一场难题。 “你之功体退步了。” 有曾经心照不宣在先,又有通过笑蓬莱转交的信物在后,纵然形貌皆非,练峨眉也能一眼确认昔日同伴之身份,同时也感觉出此人气息有变。 “修行之中,历练之途,未尽全功。” 杜芳霖席地而坐,先是一指点向自己心口,隐忍感受体内气息之流转,最后吐出一口淤血。有些托大,别看骤雨生连杀三魔无比轻松,其实同样是有拿出看家绝学。魔界三路守关者曾是过去五大先锋之三,武学功体皆属上层,加上一个不弱于赦生童子的螣邪郎与初次入魔的地理司,他抗怪抗得也有些难。 “你不该出山。”练峨眉了解之后,微微蹙眉。既然是在修行中功体不完全,便该觅地自修避开难关,何必踏入红尘。 平静自如地吐完血,杜芳霖扬扇给自己扇风:“无妨,静极思动。”孚言山上太安静,待久了人会废,不如出来走一走,磨练磨练自身意志。“正如之前的那个问题。”他在扇后看向练峨眉:“若是苦境有一件事非云人不可,但后果难料。云人可愿萍山落地?”萍山落地之后续,就是难料后果之一。这个问题是通过笑蓬莱所转交的书信上说辞之一。杜芳霖用了一些手段迫使笑蓬莱之主金八珍不得不去动用七彩云霓联系练峨眉,否则他无法引动好友蔺无双出山。 而隔壁瀚海原始林之战,若无蔺无双或是练峨眉其中之一在场,战况十分难料——仅仅只依靠素还真和谈无欲两人太过冒险。 ……比起让练峨眉直面异度魔界,考量引发的后果,当然还是让蔺无双去抗那边更划算。 萍山之上,练峨眉的回答便如接到书信之后的行动:“自然当仁不让,你无需太过顾忌。”升起萍山,是不愿武林因自己之存在多起风波,而并非是独守清静。在应下那封书信的同时,练云人已作好萍山落地之后有可能引发的最坏打算。 “异度魔界会替人间所带来之危害,你与吾一样知之甚深。”练峨眉又道,也有所感。所以两个皆不适合出山的人,才会聚集在此:“之前的问题,是云人不该问。” 春秋砚主既然愿意表明身份,并离开孚言山,自然是也已下定了决心。 “金八珍姑娘很想吃掉吾。”杜芳霖抚扇在手:“她的目光会有些可怕。” 青鸟衔书会附有施术者一丝神识,当时金八珍看完书信之后的眼神,好像很想拿鸟炖汤。 练峨眉:“哈。” 两人不再多言。 练峨眉是平时清静惯了。杜芳霖则是一边稳固功体,一边借着萍山居高临下之势,将注意力投向更北方向。“瀚海一战,结果将出。”练峨眉慢慢道。 杜芳霖平静:“魔界必败无疑!” 瀚海原始林。 有日月才子联手,当能顺利扫平前方障碍。事实也是如此,魔界第一殿六大先知察觉无法调回藏龙岗设伏的四名魔将,当机立断放弃魔火源头之布局,先以閻屍缸与魔刺儿出面阻止钜锋里诸位游侠。一身紫衣翩翩侠少的钜锋里少主南陵渡初次面对难缠魔人魔刺儿,而其余诸人则在魔物閻屍缸的碾压下死伤多人。 钜锋里之主令狐神逸并未参与此战,而是受六丑废人之托,前往魔火源头以防止负责灭火的几人情况有变,另外也是为了防备魔界会袭击已耗费太多功体的佛剑分说与傲笑红尘两人。 这防备十分有其必要,令狐神逸险些来迟一步,就遭遇入魔后的骨箫与东方鼎立二人。还好负责灭火的四雅杂诗郎与剑僧玄莲两人根基不弱,一路护着傲笑红尘与佛剑分说,才没有让憾事发生。醒恶者就不说了,这位完成承诺之后见势不对立马化光离开,那是绝对不会浪费力气帮把手的。 蔺无双来得恰到好处。 在这个时候,丹枫公孙月面对閻屍缸顾此失彼,本欲和素还真拆伙过来帮忙的谈无欲不小心对上吞佛童子。素还真正欲再向前,就被六尸鬼木墙内连发掌力的六大先知牵连住。一道黑发暗红之道者身影穿林越众,伴随骤然掩住受伤众人的飘渺白雾,诗号声止,剑已由肩催发,这一剑弥补谈无欲之空档,与明圣剑法再度配合无间,带有一往无前不容拒绝之气势,轰然击中六尸鬼木墙: “剑式·古云无双!” 39 后事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明玥随剑指出鞘,在真元加成下化为凌空而来无双巨剑。素还真与谈无欲见机,一左一右将拦路者向旁边一带,砰然一声,古云无双击中六尸鬼木墙,但闻一声哀嚎,六道身影从枝叶残雾中跌飞向后,魔界六先知终于现身! “杀。” 日月才子剑锋一转,趁胜追击扩大战果,分别对上六先知其中一个。丹枫公孙月苦战阎尸缸,攻击力度面对这种纯粹的魔物显得一时无处下手。魔刺儿横扫俱锋里一众人;吞佛童子不再恋战,转而护持因功法被破而身受重伤的六先知其余四人。 速度要快! 素还真心知肚明,被引走的其余魔将不一定赶不回来,这是一个全歼异度魔界明面上所有兵力的好机会。清香白莲下手无情,立时逼得本就受伤的六先知其中一人险象环生。 谈无欲一边顾及被自己喊过来的帮手,一边注意不要放跑了魔,一边应付吞佛童子,一边还要配合素还真……太忙了,他有些忙不过来。 “素还真!”你究竟想做什么!也不见你过来帮一把,谈无欲气急败坏。 “明圣剑法!”素还真剑芒突进,努力向前。都走到别人门口了,不进去看看怎能甘心。 之前击碎六尸鬼木墙的凌天剑芒再现,一剑散去赦心炎! 吞佛童子朱厌扫荡硬挡明玥剑招,向后卸力而伤势复发,当场呕血。便在这时,孤高俊雅的黑发道者由林中云雾现出身影,背对魔物立足公孙月身前,后方剑光如雾中幻影,腥气四溢阎尸缸承受剑意,暴缸而亡四分五裂。蔺无双拂尘一扬,第二道剑意如云起山巅,撕林碎叶,魔刺儿枭首,两道魔魂几乎同时遁出瀚海原始林。 见势不对,异度魔界已转换空间,意图离开瀚海。 素还真一步踏入空间黑洞,又被一柄燃烧有炙热火焰的赤红长刀给逼了回去。长日狂阳,这是去堵截佛剑分说等人的援军回来了。“石破天惊混元掌!”最后一招,赠予吞佛童子,阻止其携带另外两名先知进入魔界入口。 飘渺之箫声扰乱了战局,却逢明玥出云无畏无惧,剑芒之后,骨箫折断,无脸的女子洒落艳丽的鲜红,却向着入口成功抽身而退。 谈无欲与公孙月联手对抗来自异空间内赫然强悍的劲风一击,这也给在场的人提了一个醒,除去这些已知的表面高手,魔界内部还藏有其他高手! 素还真剑指向吞佛童子咽喉,手持明玥的道者云飘渺蔺无双嫉恶如仇,身影倏忽过人,再停留剑下又多两条亡魂,正是留下一同断后未来得及回归魔界的两名先知。这一战落幕,异度魔界第一殿几乎全灭损失惨重,而苦境一方调度得当,未曾死伤什么人。 当这个结果传达到琉璃仙境的时候,春秋砚主已经离开了萍山,逍遥自在地跑来找屈世途吃饼喝茶。 比起素还真,这两个人几乎一见如故,心情特别好的杜芳霖想挖角。 “月结珍珠,半年一斛,包吃包住,孚言山极清极静,少仇怨,无纷争,入住即赠房产。”屈世途你来不来,隐居宝地,每天聊天喝茶就行,大家都很闲啊~ “听起来很赞。”屈世途感概:“我还要天天补贴素还真修屋舍的钱,琉璃仙境三天两头就有人来相杀。” “听起来很苦。”杜芳霖吃饼:“茶点也很好吃,实在不懂为何总有人破坏气氛来翻桌。” “是啦是啦,不过我放心不下素还真,总是要一起打包一下……” “我开双份珍珠?” “好友,一日不见,你就将素某卖了。” 后方传来素还真的声音,屈世途一口茶呛在了喉咙里:“素还真,你回来了!” 不但是素还真回来了,佛剑分说、傲笑红尘以及玄宗的两名道者同样也回到琉璃仙境。谈无欲和俱锋里众人以及令狐神逸、公孙月留在了北域商谈后续。那柄取自地理司尸体旁边的邪剑无遗,已被杜芳霖托人送往北隅皇城,作为一项礼物赠予释放善意的北辰元凰用来收买人心。 邪剑无遗的特征符合百年前兰若经血案中凶手杀人所留下的痕迹。 尽管没有确实的证据证明地理司和圣踪是一个人,有这柄剑破案算是没问题的。北隅皇城正需要这项东西,用来和盯着这桩血案的密探组织俱锋里套近乎,也算是杜芳霖为此事主动释出的诚意。北辰元凰还是好好留在北隅做皇帝吧,以后别来中原搅和混水了! “素还真。”杜芳霖举扇子打招呼,一本正经地很有礼貌。 “杜前辈。”素还真扬起拂尘,同样是清雅万分彬彬有礼。 佛剑分说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一步,一瞬间仿佛看到了两个剑子仙迹。跟着过来的玄宗双道者在屈世途的招呼下找位置入座。另有一人气息仍未恢复,葛衣染有血迹,白发披肩头戴道冠,眉深深纠起,目光凝视杜芳霖一动不动。 “这位是傲笑红尘。”素还真主动给两人介绍:“这位便是这次行动的主导者,春秋砚主杜前辈。” 傲笑红尘大名天下人人皆知。大概过了今天,春秋砚主的名声也要远扬。杜芳霖占据儒门背景优势,天生便具有让正道人士亲近的立场。虽然就目前武林而言,孚言山久不入世,无名气可言。 傲笑红尘一言不发。他当然知道眼前这人是谁,和疏楼龙宿站同一立场的那个,已被列为绝不能放任其开口说话,并且一开口就能把人绕晕的杜芳霖杜先生!不过嗜血者都已经挂掉好几集,当初那点破事没必要拿在这里说。但回过神来已觉得自己被坑的傲笑红尘,面对此人扇子背后露出的和善目光仍旧不想说话,一转身冲着素还真点点头:“吾先回篙棘居。” 这态度太不掩饰。 屈世途冲杜芳霖眨眼:你做了什么? 杜芳霖拿扇子掩下巴沉思:我做了什么? 素还真送走了傲笑红尘,转身去看杜芳霖。就见杜芳霖表情肃穆,敛袖品茶,一丁点也没有之前单独与屈世途谈笑风生时的惬意风范。 这无形中让旁观的玄宗两位道者穿玉霄与定天律有些紧张。 “昔日之事,是玄宗对不住孚言山,虽然成功封印异度魔界,却未能将人带出——”定天律首先道歉,听起来像是玄宗欠了孚言山一桩人命。 “这句话尔等应该去向圣域分说。” 杜芳霖示意制止了这桩话题。当年的事有太多隐情,如他自己顶替了徒弟的身份假死,玄宗出了两名高层叛徒导致事情一发不可收拾,真要说起来素还真等人足可以当成故事听个一天一夜。 “吾等已与佛剑分说约好,去往圣域一行。但不知砚主可要一同?”穿玉霄提出邀请。当年圣域一方的损失才是真的大,至今仍旧闭关锁门中,非佛门中人往往不得其路而入。再者,是玄宗先出了叛徒,两名道者自己都满怀歉意三分心虚,急需多找一些人组队前往,免得会被和尚拿着棍子打出来。 圣域意见很大的。 杜芳霖比较希望能跟苍组队。但是他确实有一桩事情要往圣域一行,只是目前不太方便离开琉璃仙境。 “可否稍等几日?三天即可。” “可行。”定天律与穿玉霄彼此对视,然后将询问的目光投向另一处。 佛剑分说道:“可。”银海螺白袈裟的僧者四平八稳,专注于品尝屈世途的手艺,背上佛牒仍旧金光灿灿。说起来,他在疏楼龙宿破解谜题吸纳佛剑分说身上邪兵卫之力这件事上,也算是欠了杜芳霖一份人情。 “告辞。”解决一桩心头大事,定天律和穿玉霄起身道别,急于回去向自家弦首回报这几天苦境武林发生的事。 这边佛剑分说决定先把茶喝完,就听那边杜芳霖出声道:“剑子仙迹被魔界所伤,被困北域洪河水畔。” 佛剑分说动作一顿。 杜芳霖心情很好,剑子仙迹的下落可以请佛剑分说传达给某人,这样就免了自己走一趟。他现在一丁点也不想出琉璃仙境的大门,先躲三天等蔺无双有消气再说。 “日后当提防魔界反扑,佛剑应以恢复伤体为要。”让闲人一个的龙宿过去接人吧,嗜血者养太久,会成肥蝙蝠的。 “嗯。”佛剑分说起身,将话记在心里。龙宿的朋友,应当也是三先天的朋友,何况这名儒门中人观行事作风,也不像疏楼龙宿那么乖张。 想起疏楼龙宿,佛剑分说有些心累。这时候大师对砚主充满好感,有时候很想换一个朋友。 “多谢。”佛剑分说也告辞了。 琉璃仙境一下子变得空荡荡,而屈世途已经习惯了这种人来人往。“茶冷了。”看了看还剩下的两个人,屈世途很识相地起身:“吾再去泡一壶!” 杜芳霖认真地想自己留下需不需要借口。 冷不丁素还真道:“素某擒住了吞佛童子。” 咔嚓一声,杜芳霖险些扭折了扇骨!那可是吞佛童子! 40 处置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屈世途要比素还真等人回来得早。 有北隅皇城赠送的瀚海路线图在,进入时再带着点刻意打草惊蛇的意味,寻找目标不难。但出来时,要从茫茫树海寻找出口,反而废了一夜的时间。得亏之前察觉状况,北辰元凰已令皮鼓师打通内中泉水,到明月升起月光照映水面,林内的河流便是天然指向出口的路。 只是皮鼓师已死,再无人能够将水源堵起,曾有疗伤奇效的瀚海圣泉终究会走至枯竭。但北隅内中已有部分圣泉储存,兼之已与边疆四族互通有来,按照玉阶飞后续计划,日后会以贸易等再加以限制。 这么一耽搁,素还真就和佛剑分说、傲笑红尘两半路遇袭的伤员凑到了一起。至于屈世途,早在战事一开始就和秦假仙等人溜得飞快,一路跑回琉璃仙境,撞上蹲在门口看晨曦的杜芳霖。 曾经的屈大军师也是一位聪明人。 屈世途认为素还真需要和杜芳霖独处,自动自发就离开现场下去泡茶。反正半是退休的他也不太愿意继续动脑,聪明人出嘴,笨的人等着出力就好。结果等屈世途刻意慢吞吞泡完茶,端着茶盘估摸着时间重新回来,一抬头傻了眼……人呢? 屋舍中空荡荡,也不知是素还真拐走了杜芳霖,还是杜芳霖拐走了素还真。“这这这!”屈世途左看右看,无奈继续等:“哈,看来这壶茶很快又要凉了。” 盘古玄窟,一处隐藏在荒山中不起眼的山洞。 被擒抓而来的吞佛童子就藏在这个洞里,而这个地方属于素还真,也许就是那传说中的求生站之一。 杜芳霖折扇一抬,指尖凝聚气针,身形刹那越过素还真。在被擒之魔人察觉动静之前,他已以一种偏门手法,在一掠之间分别刺入魔人七处关窍,凝脉之针,封闭六识! 吞佛童子刚刚睁开双眼,毫无反抗余地失去对外界的感知,意识重新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 “让一名智慧不差的魔旁听接下的话似乎有些愚蠢。但也许,吾确实需要先详细一说有关记忆中异度魔界的一切。”杜芳霖拂袖转身面向素还真,“毕竟,素贤人可算是已将一份关键提前握在手心了!”吞佛童子当然能称之为是一份关键,因为他是唯一有可能会为人类而背叛魔界的魔。 就连此刻的吞佛童子自己都无法确定。在其漫长的被佛门封印了魔性而成为北域剑者一剑封禅的岁月里,这份属于人类的人之心从未因魔者之回归而消失过。 但杜芳霖此时也很头疼。他对目前局势的全盘掌控有一半底气是来自于熟知的剧情。随着事情的发展,剧情改变越大,这部分需要做的工作就越趋细致。吞佛童子这份变数是需要被掌握,但这时候时机却不对!论洗脑工作儒门道门皆不擅长,而佛门圣域背后之圣地,万圣岩中最适合的那位至高佛者恐怕还在闭关。 在听素还真提起吞佛童子之后,杜芳霖脑海中一直在盘算要怎么办,也有想过是不是可以借助无佛寺中的那位有道高僧之力来引导吞佛童子之人性……还是免了,跟着剧情走会比较保险。毕竟他所要的是一个倾向人类却保留魔族手段的吞佛童子,可别出来一个被洗脑彻底而温和良善的吞佛大师。 “大致情况就是如此这般。”一口气说了个底朝天,杜芳霖有些口渴想喝茶。 “如此,素某便了解了!” 素还真边听边在脑内分析。异度魔界是活物,出入口可以根据实际情况随时转换;这一次瀚海之行消灭的主要是第一魔殿,还有第三魔殿鬼族之地尚在断层的另一边;道境之前就是被魔界所灭,一个不好苦境说不定就会步了后尘;吞佛童子在除去身为第一魔殿先锋之外,同样也是第二魔殿之主九祸身边得力助手。 “削弱力量是一定,但是否会因此引发其他后果,却是有些难办。”明了前因后果,素还真差不多也能明白杜芳霖的为难。时机未至,不好安置,用来钓鱼也要看魔界是否愿意上钩。 “这一次行动能够成功,无非是趁魔界初临根基不稳,打其一个措手不及。” 杜芳霖道:“我方以逸待劳,以攻代守,以有算无方能有此成效。”往后若是魔界有了提防,再想算计可就没这么简单。但第一魔殿元气大伤,在殿主阎魔旱魃未出之前也能消停一阵子,替苦境这边争取到了时间。 “素还真,日后你吾还能保持如此‘默契’吗?” “这便要看前辈目的为何。至少此时,素某相信日后,合作愉快!” 素还真一扬拂尘,算是初步达成一致。两只老狐狸隔着吞佛童子对视,内心皆充满和谐民主与富强。如果在这个时候,能再有一个月才子谈无欲在,那就更好了。 “今日之谈话,吾会写一封信,交给远在不知名所在的玄宗之主。” “回头素某也需要将今日内容转达脱俗仙子谈无欲。”只有两个人玩不起来,确实得设法多拉几个人落水! “杜某真是十分欣赏素贤人啊……”杜芳霖扇后眨眼。 “前辈过誉了。”素还真九分谦虚毫不客气。 杜芳霖合拢折扇:“春秋有字‘孚辞’,但并不常用,不如日后素还真便唤吾‘春秋’,前辈二字毕竟太过生疏!”前面只是开胃菜,后续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再这么唤下去,他怕自己会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都说子不语怪力神,偶尔迷信一下,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这边两个人在为称呼问题有来有往,那边屈世途守着琉璃仙境,茶已经又凉了一壶。 北域藏龙岗往西而行,有一条水域支流并无名称,因为水色浑浊而被当地的人称呼洪河。这场以逸待劳埋伏中唯一生还的魔将别见狂华半途伤势发作,在太阳升起之时倒在了河水流经之地。 不久之后,有一名提着木桶的灰衣书生前来河边取水,一眼便瞧见那倒在石头堆里的黑衣蒙面伤者。这书生形貌儒雅,五官端正,衣着打扮有些寒酸。这书生停下脚步,神色深思,对异度魔界也算有几分了解,更别提魔将身上所中之招更是被他所熟悉。但是魔,显然还活着。犹豫思索片刻,书生丢下木桶,俯身将魔将扛上了肩,就这么一路又走回附近山下那处独门独院。 小院距离附近唯一的村落并不太远,屋舍后方被竹篱笆圈了一块地,一身白衣的道者正手持拂尘,坐在篱笆旁边调息养伤。剑子仙迹听见脚步声抬头,略微打了一个招呼:“付乐书,你散步回来了。” 也不提水桶。 在这边寄居的这些日子,剑子仙迹已见过这位将自己从险境带回的书生丢三落四许多次。反正仙姬姑娘一会也会去河边洗菜,总是能捡一些零碎回来的。 琴思弦动·付乐书,孚言山剑术最好的第六弟子,在变故之后继承胞弟付诗礼的遗志,决定趁年轻去走遍天下,已离开山门百年之久。不知不觉间曾经的俊秀儒者就变成如今这样邋里邋遢的中年书生模样,整日腰里别着一副破纸扇,大概儒门的礼仪讲究已经忘记一大半。 付乐书抬手卸下别见狂华,啪嗒一声将人扔进树下沙池里。 原本正襟危坐在沙池便苦练一手狗爬字的鹤氅道人黑发木簪,抬头瞥过来一眼,随即皱眉:“魔气?”这道者看上去要比付乐书年轻得多,神情中自傲未脱,眉目清冷,腰里别着银丝拂尘,还有一支用来画符的笔。他用来练字的却是一根树枝,就这样在沙池里划拉。因为外人的干扰,原本划出的字迹已趋模糊,但可以看出其中方方正正的部分。 凌摩穹空令神宵,目前与付乐书同居的道门之人。 两人之间的关系亦师亦友。在剑子仙迹看来这一儒一道十分有趣,让他怀念起昔日与好友疏楼龙宿刚刚相识的日子。 付乐书转身找水洗手。 那边鹤氅道人以手指夹住树枝,暗合剑势,打算一剑帮落入沙池的魔人结束性命。堪堪一柄破旧折扇及时而来,架住这致命一击:“小子,你是否该尊重一下本儒的成果?” “乱捡东西!”之前的剑子仙迹也就算了,这回的魔算是怎么回事!令神宵一扫阔袖,眉宇不动,指尖树枝坚持向前。付乐书反手以扇做剑,将树枝上蕴含之剑意尽数卸除: “魔也是一条性命,出家人不该慈悲为怀么?” “咳。”剑子仙迹纹风不动,出言纠正:“是修道人。” 那名鹤氅青年一身道门气息纯正,显然有些出身,但平时沉默寡言,不似付乐书这般三言两语就将自身来历掉了个底。当然这也是剑子仙迹鼎鼎大名受人信任的原因。 “修行人莫要这般戾气深重,当初嗜血者之乱,吾可不是在野外捡回了你。”付乐书已收起纸扇,低头看着竹制的扇骨出现一条白痕:“扇子倒是便宜,为补偿,罚你去写五十张大字。” 写大字,可不是沙池里胡乱扒拉两下就能应付过去,每一张需端正态度,按要求字还要有风骨。 “哼!”令神宵道:“救虎为患,你会后悔。” “救了你本书生已是时常陷入后悔了。”付乐书摆摆扇子,转身看了看沙池中被之前剑气击落面具的魔:“……剑子,可否劳动一下贵眷仙姬?” 这恐怕还是个雌性,确实是捡魔捡得不太妥。 仙姬姑娘是在次日沿着一路打斗痕迹啼啼哭哭来到洪河水畔,看上去原本正要在河边替剑子仙迹烧纸,就被每日散步的付乐书顺路捡回家。书生盯着别见狂华,心中揣测为何出招之人一式君子风竟然未曾取下这魔性命,莫非是另有缘故?如若不然,刚刚令神宵那一剑就任凭其刺下去了。 此时别见狂华其实已经醒了,但不知为何人无法动弹。“昨夜风声大作,究竟是何缘故,也许可以从此魔人身上得知。”剑子仙迹起身道:“嗯……” 两人同时听见前院传来剑子仙姬娇柔呵斥之声:“什么人!?敢擅闯仙姬别院?” 付乐书动作一顿,仙姬……别院? 剑子仙迹眉梢一动,有人到来? 便听疏楼龙宿的声音道:“敢问剑子仙迹可是居住在此?吾受人之托,前来观视吾友之现状!” 41 苍天怜见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灰衣书生付乐书在选择自己住所这一方面,几与其师尊杜芳霖如出一辙。 这处距离附近村镇不远也不仅、背靠青山面临河流的独门独院依旧也是屋舍在前、庭院在后的模式,完全不存在所谓的前院。同样的,厨房也被设在屋舍之前,而屋后的树荫与院子则单独成为居所主人用来休闲的乐园。 而杜芳霖的这种习惯究竟形成于哪个时代,他自己也说不清。大抵是出于一种现代人注重隐私,以及不喜儒门过多礼数之迎来送往而造就。 这一日按照惯例,一身粉嫩色彩不管年纪多大依旧满怀一颗扑通扑通直跳的少女心,曾经的灭定师太还俗后给自己取名剑子仙姬的仙姬姑娘,正如一只翩翩蝴蝶般来回穿梭于厨房和屋舍,正亲手调制今日三人份的十全大补汤! 别误会,所有的汤都归属于剑子仙迹。至于其余两人,那只有喝粥的份。第一次勉强喝完那瓮汤,剑子仙迹险些表示希望付乐书能再度将其放回原地。而现在,疏楼龙宿来了。 苍天怜见! 龙宿你终于来了! 还未等院子里剑子仙迹及时表达自己内心的如释重负,就听屋舍前对话在继续。 “停步!你是何人?来此何事?” “疏楼龙宿。” “哦?你就是传闻中剑子的好友,儒门天下的龙首疏楼龙宿?” “正是。” “你是来找剑子的吗?真是抱歉,最近外面很多坏人来,剑子又身受重伤,我不得不多加小心。”听声音也知仙姬姑娘此时恐怕正在害羞。想想此时场景,位于后方的剑子仙迹心中忽然产生了不妙的预感。 “耶……”果不其然,疏楼龙宿十分微妙:“剑子可在内中?” “在。就是不知起床了无,或者小叔你稍等,让仙姬前去唤人~”一身粉红的仙姬以袖掩面。那边疏楼龙宿如遭重击! 小……小叔?! 苍天怜见,龙宿,你且撑住!剑子仙迹抬头看天,意图想走。付乐书一步向前,很随便地挡住此人退路。 前方半晌没有声音,疏楼龙宿好似恍惚了一段时间,儒音悠然:“姑娘是?” “吾名剑子仙……姬。”仙姬姑娘舞姿雀跃:“是剑子如今之中馈。既然龙宿你与剑子相交莫逆,按辈分可唤吾一声……嫂嫂。” 原来是这样。 一踏入这处屋舍,见此格局心中有数的疏楼龙宿冷不防遭遇如此重大之变局。华丽之宫扇慢慢迎风扇了三下,疏楼龙宿此时万分想见好友剑子仙迹之脸色,忽然十分期盼能有人一同分享这种微妙的心情。 “原来如此,此事值得铭记百年……咳,兹事体大,看来吾应当将此消息通知佛剑分说,届时再来此地与汝叙礼!”已察觉屋舍后方三道不稳之气息,疏楼龙宿宫扇掩唇说完之后立即转身化光,不准备给剑子仙迹留下任何辩解之余地。 龙宿!麦走! 听吾解释,不可再告诉佛剑—— 然而剑子仙迹只见到一道熟悉之光影快而又快地消失在天际……苍天怜见,佛剑休来。 “剑子?”仙姬转身见到爱郎,眼神明亮,含羞带媚:“原来你已起,这正正好,方才你的朋友走得太急,吾都未来得及替他奉上一杯茶……” 剑子仙迹慢慢停下脚步,拂尘一扬,深深吸气:“确实。是走太急!”龙宿,千万麦在回来,否则古尘之利险险便要忍不住,有损情谊这样万万不可。 “要替和尚准备素斋吗?” 令神霄听闻佛剑分说要来,凝神询问。那边付乐书抬手,忽然一扇子拍在了道人头顶的发髻上:“这世上果然唯有剑子仙迹方能消受剑子仙姬。再不走,小心引火烧身咯。” 之后三教先天再度相会。 付乐书却再未出现,同时一起消失的还有不能动弹的魔将别见狂华。令神霄看着手中墨迹未干的五十张“大”字,内心复杂难言。 夕阳西下,该回中原的人自然会回到中原。 盘古玄窟内。 素还真与杜芳霖看似终于商量好了称呼的问题,一个称呼“贤弟”,一个称呼“杜兄”。当然只是个玩笑,这算是彼此交流感情,并确认对方心性的手段。留守琉璃仙境的屈世途也终于等到了回来的人。 “你怎么还在这里?”屈世途看看天色,再看看那个亦步亦趋跟着走进来的人。 “留宿数日。”杜芳霖站在素还真后方:“可有茶喝?” 真奇怪。之前这人神神秘秘,现下倒是赖在此地不肯走了。屈世途虽然觉得有些古怪,但看了素还真一眼,倒是觉得多一个人聊天挺愉快。“有有有,先稍等,马上来。” 素还真刚刚踏入庭院,忽然停步:“屈世途,不用了。” 一缕云气由后方而来,雾气瞬间淹没了半个琉璃仙境,便听锵地一声,明玥剑从天而降,笔直地坠落在杜芳霖身后。 诗号还未响起。 遁光一闪,杜芳霖顷刻间化光而走。云雾立刻被风吹散,连那柄突如其来的明玥剑也当场消失不见。 “债主上门,杜兄好走。”素还真挥手道别。 “这这这!”屈世途一时反应不过来:“素还真,发生了什么?” 一枚桃花悠悠落地,化为风吹过尘埃显露三个字:下次见! 真糟糕,蔺无双还是有找了过来,究竟是心有灵犀还是有人报信这个追究无用。 杜芳霖其实也只是想多拖延一段时间。他请动蔺无双的理由是练峨眉将会出现,但这后手最终并未用上,看似愚弄好友,后果十分严重。 夜色昏暗。 “白云萍山不相逢,人间天上两稀微。黑河潮浪封明玥,不见峨眉蔺不归!”云雾之气再度卷来,行至半路,夜深人静。 杜芳霖放弃挣扎,找了一处不着前后的荒野停了下来,转身等到了一柄出鞘之剑! 被封黑河多年的明玥之剑,曾经与另外一柄白虹剑齐名,为昔日道境玄宗之论道比试上之获胜奖品。来自苦境道门的云飘渺蔺无双与当时玄宗内定继承人六弦之首苍以平手结束最后一场,两人平分双剑神兵。 明玥,正为蔺无双所得。 这柄青铜色微显湛蓝之光的古朴剑锋从白云雾气中穿透而来,笔直指向杜芳霖咽喉要害。墨骨折扇在胸前稍停一瞬,终究不曾升起半点格挡之动作。 蔺无双脚踏雾气而来,拂尘一扫,明玥剑锋再向前指! 看起来相当生气的样子。 一言不发,还是在生闷气。 “解释。” 生闷气的人终究首先发话。蔺无双总不能当真将人一剑洞穿,朋友失情还未到这种局面。 没有解释。 暴露练峨眉的存在,不如继续留做底牌。 “你这一剑,我有三种方法可以抵挡。”杜芳霖折扇开合,“并且是此时我根基不足,无法动用太多真元之时!” 嗯? 没有听到意料中的答案,也许蔺无双内心已经准备好听见对方不甚刻意的敷衍。看似神情冷淡的道者抬头,将目光投向对面依稀如旧的好友。 “三个字,已成为你心中之魔障。” 蔺无双收回明玥,转身向后。 但后方声音持续不断。 “若是这一次云人当真有事,你待如何?” 蔺无双停住脚步。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人之本性,何必退让。” “你知道答案。”蔺无双微微回头,不带半点情绪。 有回应就好。 还好没有彻底成木头。 杜芳霖在后方,声音似也不带任何情绪:“自以为是的退让可曾考虑过给对方怎样的压力?若吾门中有人如你这般,作为师长,吾会令其以情入赋,直至尽兴、尽情,方能得其天性而自然!” “你所言,吾皆知。”蔺无双直面向前,语气冰冷:“你不必再劝。” 不是第一次说这些话。 若能放下,早已放下。 蔺无双道:“你可有骗吾?” 杜芳霖折扇入手掌:“无。” 这样就可以了。 友情仍在,不需要执剑相问。云气再涌,一瞬凌空入天穹!蔺无双随即离开,看方向像是又回白云山。 “难办。” 杜芳霖是真心认为,这样一味逃避不是永久之办法。会拖累了天上的练峨眉,也让白云山上的自闭者自己将自己圈入了困境。可偏偏蔺无双不接他的茬。哪怕人已出山,仍然还是不肯接他的茬。 应该还有办法。 于是第二日清晨。 刚刚回到白云山浩然居的蔺无双基本上与另一人前后脚。手上托着一个大木箱的老乞丐恭恭敬敬地在上回被剑风划出的分界线前停步,将木箱打开放在了地上。 “这是一份吞佛童子。”老乞丐道:“师尊说,请前辈千万暂时照看下!” 42 到手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当老乞丐紧赶慢赶奔回破庙,眼前所见就是以下场景。熹微的晨光下,杜芳霖将两边袖子挽起至胳膊处,一手抚摸着小猴子圆儿的头顶,一手把玩着似是刚刚编好的草叶花环。旁边呆呆坐着的石天王捧着沉重的石头脑袋,像是还未搞清楚为何这里又多一个人。 “刚刚讲到了哪里?” “衣服!衣服!” “所谓沐猴而冠,字面意思是羡慕人类的猴子将自己清洗干净,戴上好看的帽子。”和衣冠禽兽一个道理。不过这个典故没人和猴子讲,随便编。 白毛小猴聪明伶俐,虽然仅有脸看上去像是人,举止动作已开始脱离兽类。这代表收养这孩子的老乞丐教养得很好。 “沐猴……而冠!”圆儿念准新词汇,却看不见山神庙背后手持竹竿的老乞丐一脸扶额无奈的模样。 “猴为什么要穿衣服呢?”杜芳霖坐在破庙内唯一一处干净的草垫上,折扇正放在膝盖上,端正地抬手将草叶花环四平八稳地戴在小猴子头顶,满意地调整了一个方向。 “为什么?”圆儿抓耳挠腮。 “因为,圆儿要向人类学习!”旁边石天王举手,这本是庙里化妖而出的石像,体重超标,故而坐在土坑里,身上的衣服实际上是彩绘出的图画,后来又给自己包上一层帷幕,比白毛小猴子看上去还要不像人。 “是为了消除人之敌意。”一不小心转成儒音,杜芳霖慢慢揉着猴脑袋:“正衣冠,养其气,慢慢地,原本的小猴便会与周围人类融为一体,到头来忘记自己是人是猴,也忘记非吾族类其心必异,就会很容易被人抓去剥皮去骨。” 圆儿打了个寒颤。 石天王搓着胳膊喃喃:“好可怕。” 老乞丐继续扶额,师尊这是在讲课还是在恐吓,小心未来徒孙是会对人类产生阴影的。 杜芳霖无视屋角的阴影:“那汝可想知人类为什么要穿衣服?” “人类?衣服?”圆儿疑问。 “且记住,总有一些看上去衣着比之常人更为华丽的,特别是那些手持念珠或是冠戴八卦……” 老乞丐已不敢想后续的讲课内容到底是“沐猴而冠”还是更深一层的“衣冠禽兽”,赶紧阻止这话题以免三教引战,主动从破庙外现身,轻咳一声正正衣襟:“师尊。” “老乞丐你回来了!”石天王猛地松了口气,虽然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松这口气。 杜芳霖持扇站起身,飘逸衣袖自然而然地垂落至手腕处,依旧是衣襟不乱,正冠而肃穆:“小幺儿。” 这又是一枚儒风赫然的孚言山春秋砚主,仿佛之前诸人眼中看到的其实是一个假的杜芳霖。 老乞丐嘴角一抽,示意石天王:“你先和圆儿去附近采一些野菜,回头吾煮粥给你们喝。” “煮粥!煮粥!”圆儿高兴地站起来拍手:“老乞丐,好吃。”小白猴顶着毛脑袋上的花环,一蹦一跳地跟着石头人率先离去。 “圆儿,你走慢一点点。”石天王表示速度跟不上有点吃不消,“走慢一些,麦这么快,等等吾。” 直到两道身影前后跑出破旧的山神庙,老乞丐这才松了一口气。圆儿这孩子很有些慧根,因此早早入了师尊的眼也不奇怪。只是心里总有些怪怪,就连他当年上山拜师之后也没得到春秋砚主几多青眼,如今自己使用的武功有一半是早年行走武林所领悟,剩下很少外露的儒门绝学多半是是兄弟们平时切磋传授。师尊杜芳霖在他们十人眼中,那绝对不是一个好相处的人。 “如何?”杜芳霖道。 “已将吞佛童子送至浩然居,云缥缈虽然并未说些什么,倒也没有表现明显的拒绝。”不算师门这边,论年龄四雅杂诗郎其实与蔺无双大致相当,但谁让老乞丐耆耋耄当年一时兴起去拜师,也居然当真通过书院考验被孚言山收归门下。若要论武学根基、四艺学识,四雅杂诗郎早年便已承认自愧不如,后来这声“师尊”倒也是诚心实意。 老乞丐心中也是有着一份傲骨,平时说起其他人多半是各论各的。这一点杜芳霖也从不会去介意。 “好。”杜芳霖折扇敲入掌心。这样一来,总有借口能再将蔺无双从乌龟壳里拉出来,也算是在万圣岩时机未至之前替素还真解决一个难题,给吞佛童子找一处安全可靠的所在。“回头吾再知会素还真,将盘古玄窟设成陷阱,也不枉费你这连夜赶路之辛苦!” 辛苦倒是没有,回来后受到的惊吓仿佛还多一点。“异度魔界当年在道境做出那般事情,就算师尊不管,弟子也不会放任魔人在苦境放肆。”老乞丐拄着竹杖:“如今魔火已被消灭,瀚海之战也做一段落,却不知接下来魔界还会有怎样动作。吾那好友剑僧玄莲也算一份助力,若有需要,弟子可前往接洽。” “不急。”杜芳霖折扇一合,向前一点:“你看圆儿如何?” “虽然聪颖毕竟年幼。”老乞丐反应迅速,不是吧,小猴子还未化为人形,多少还需要再养一段时日? 不是这个意思。是有关另一件事。小徒弟教孩子很有一手,观察力好像稍显欠缺,啧混武林有些危险要注意。 杜芳霖:“你此行当已见过佛剑分说。” 重点是在佛剑分说,儒音稍作点读。 这么一说,老乞丐心中顿时又浮现某种不和谐的感觉。想想佛剑,再想想圆儿,突然心里一个咯噔,终于反应过来! “这……不可能罢?”圆儿再像是人那也是只白色年幼小猿猴! “无奇不有。”杜芳霖心道你总算发现了:“也是幸好,圆儿尚且年幼。” 可不是幸好!圆儿的容貌与佛剑分说几乎一模一样,如果不是个小猴模样,放出去一定会被人认出来。放着不管的话,迟早会有人以为是堂堂三教顶峰之一佛门高僧佛剑分说在外有人德行有亏。但如今副猴子模样……反正不会是佛剑与猴有染。 “这,一定另有内情!”老乞丐三观摇摇欲坠,勉强维持住了冷静:“师尊以为呢?” “吾自然相信佛剑分说。” 杜芳霖一语定音:“但其他人,未必。” 老乞丐扶额,一旦被提醒,以后恐不能再视圆儿的脸。 “所以趁现在,寻其根源,以绝后患。”杜芳霖好心提醒。 是徒孙也就是自家人,他可绝不打算再将圆儿送回佛门手中,必要的时候也不介意以势压人: “汝明白吗?” “明白了。”老乞丐皱眉,然后释然。世事之奇妙,总有根源。既然绝无可能是佛剑咳……那先从圆儿之身世查起,总能水落石出。四雅杂诗郎也是真心实意想替孚言山收下一代,方方面面都要考虑周全。圆儿总有一日会褪去毛发成就完整的人胎,在面貌之上日后可不能落人口实! “这件事就交由吾去办。”老乞丐正色承诺。 为佛剑分说清白而战! 很好,效果达成。 有事弟子服其劳,杜芳霖折扇一扬,功成身退:“那吾来去,有事再行联系。”一挥袖转身就走,顷刻身形已在十丈开外。 山神庙内,老乞丐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自家师尊守在这里逗圆儿逗了半天,其实是意在佛剑?“老了,反应太慢……”耆耋耄顿了顿,他与杜芳霖之间到底谁比较老来着? 入夜之后。 远在中原东南方向。 名气盖过同等价位的青楼欢场笑蓬莱四面灯火辉煌的背后,一只青鸟衔着一支桃花从黑暗中飞来,高高在灯火上方一掠而过,从窗格中进入一间黑暗的屋舍。屋子里继而闪起烛火,幽幽照亮一室金碧,映出后方一道身裹绣金线红缎毛裘的珠圆玉润之身影。那正是满头珠翠、乌发不减当年的笑蓬莱主人,楼主金八珍。 “又是你!” 青鸟驻足鎏金的灯架旁边,喙一松,桃花坠落,幻出一道浅淡如墨痕般的挺拔身姿:“金姑娘可有见到云人之传信?”正是春秋砚主杜芳霖的隔空传音。 金八珍语气稍作缓和:“若非如此,吾岂能允许你这鸟儿再扰此地清静。” 莺歌燕舞的笑蓬莱,当真有清静可言么? 桃花幻影也不反驳,看动作像是静静朝前伸出扇子。金八珍道:“纵然有好姐妹信函为证,吾却仍是要说,七彩云霓予你,望你好自珍惜!若被吾发现有任何不妥,豁尽笑蓬莱之力,也要雇人平了你的孚言山!” “吾还需要一物。”桃花幻影隔空又道:“龙心凤尾!” 金八珍立刻皱眉。 “孚言山有无数名家字画,可任你自挑一幅补偿,赠送春秋砚主亲笔题字一幅以做添头。”桃花幻影给出优厚的条件:“同时,吾应允不违原则任何一事!” 让笑蓬莱之主心动的,是后面那个条件。 “成交。”金八珍道:“让青鸟引路,吾差冲天赤马给你送去。” “好。”幻影合起折扇:“有劳!” 爽快人做爽快事。金八珍袖口一扫,灯火熄灭。 青鸟离开窗口,随后伴随一驾疾冲天际的赤红车马!当青鸟飞回落于郊外,停在杜芳霖向前探出的墨骨折扇上。由赤红骏马所驾驭的金色小车也堪堪从银河降落,周遭环绕之光芒十分耀眼。 东西到手了。 这效果也是十分恰当啊! 43 间隙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金八珍号称收藏有人间八样至宝,其中只有一样在杜芳霖眼中有些价值,正是能无后遗症提升功体的“龙心凤尾”。这项东西对已达先天以上的人没有太大用处,放在还处于洗髓伐骨阶段的圆儿身上,那是再好也不过。借助拿“七彩云霓”的机会,果断索要之。 龙心凤尾到手,七彩云霓到手! 一者是送徒孙的小礼物,一者是促成萍山落地的关键物品。前者不提,后者一旦异度魔界准备针对练峨眉,这项东西必成众矢之的。是绝不可以继续留在笑蓬莱的。 收好东西,杜芳霖想了想,去找好朋友骤雨生。 找野人很简单,看一看新出的“苦境美食指南”重点推荐在哪里,一路找过去方圆百里搜山即可。杜芳霖找这人已经找出了经验,效率很高的。 清晨时分,山林里炊烟袅袅升起。 一身玄衣的儒者踏着露水,风中随来细碎的玉脆音。骤雨生独自徜徉深山快活了数日未清洗,裘衣上满是灰尘,头发一缕一缕,如针般的短须上还粘有一片枯叶,就不提那股味道了。 骤雨生哼着小调就着铜盆洗蘑菇,脚下土坑里还困住了一只大螃蟹,腰里别着血淋淋的砍柴刀。“你来了。正好,稍后尝尝吾做的一品鸡皮汤!”这人抬手一招呼,动作迅速洗完蘑菇杀螃蟹,一溜烟就见蟹膏团成团。野人一跃入林,顷刻间鸡飞狗跳,接着直奔杜芳霖而来的却是好大一只身形矫健的……鸵、鸵鸟?! 杜芳霖马上后退。 林中远程而来,野人飚飞柴刀一剑杀鸟! “这可是吾好不容易偷渡回来的绝味柴鸡,稍等稍等啊~” 骤雨生身形幻出数十道,随手变幻剑诀,血光如花绽放,鸟身剥皮哀哉。丢弃骨肉,取皮、入味、熬汤,一连套动作如行云流水,不到一个时辰汤已然炖下。整个过程中,杜芳霖的扇子一直摁在身旁树干上,满脸警惕大有‘敢将任何东西丢过来’,马上拍飞大树之举措! 还好一切顺风顺水,骤雨生耸了耸肩掂了掂勺,先盛起一海碗汤自己咕咚一口,胡子沾满油水地给自己竖起大拇指:“赞!” 杜芳霖抬头望天。 不小心再瞥见那口柴烟飘渺的锅里翻腾的厚重鸟皮,以及十丈之外被弃置的一堆血淋淋,他手持折扇努力保持理性,生怕一时狂性大发要替鸵鸟报仇。 “真不喝?” “谢,免!” 那只可怜的鸵鸟应该是与麝香猫一起被带过来的。 果然骤雨生提及前事:“人觉前辈得了麝香猫,准备以猫为主题在明月不归沉再开一宴,邀你吾入席。皆时任平生、奋笔疾书前辈也会到场。” “我很忙。”杜芳霖无动于衷。 一本“苦境旅游美食指南”,聚拢了数位原本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春秋砚主之名不入武林,却在杂志话本界亘古流传!身为总负责人,连一场作者会也不敢举办,生怕见到了不该见的人,野心大发率三百作者踏平苦境去。 杜芳霖不以为意。但骤雨生闻言一怔,忽然捧着碗连汤都咽不下去,“吾会记得告知人觉,杜春秋一心为民,整日惦记与异度魔界死磕,没空前来……”他沉默片刻,沉沉叹道:“吾远离武林已久,连江湖都已忘记是什么。但既然当初选择跟随了你,吾这条命倒也随意拿去,索性剑法未曾生疏,还可堪一战!” 碗被夺地一声放在灶台上,溅出一些汤水。 “说罢!无事不登,你定然是有事需要吾来!”骤雨生直视目光炯炯。这回轮到杜芳霖微微沉默。他确实有带来一事,而且还是相对比较危险的事、恐怕目前只有铸天手这个级别的剑者能够胜任的事。 “不急。”杜芳霖敲折扇:“汤要凉了……” “见你这般,吾还要怎样喝汤。”骤雨生道:“你啊,就不见有片刻清闲,好容易闭关百年,原以为能改改性子……”结果却是在这里等着呢。 “异度魔界非比寻常。若是一般情况,吾也不会插手。”杜芳霖有心给自己解释,却又瞬间无法开口。有一些事只有他自己能够看得到,而有更多事已被改变,未来或许更不会发生。 “……算了。”向前走,杜芳霖瞬息来到灶台旁,找了一处干净的所在坐在地上。他再翻衣袖,手中一片桃花化为一枚桃玉花盏:“吾陪你。” “给吾来一碗汤。”他索性放下墨骨折扇,有些事稍后再说也是无妨!杜芳霖深深叹一口气:“若是毒死了我,改日孚言山请你喝茶。” 在这个时间段。 异度魔界遭遇重创,一时不会那么快再有动作。素还真因此偷偷下到崖下,左七右三进入阵法,带来满山谷的莲花香。 “清香白莲素还真,拜谒前辈。” 琉璃仙境山崖下方,赫然是一处草木繁盛之地,竹篱笆圈起一块空地,中间放着一个木箱,箱子里赦生童子阖目而坐,手脚上插满银针。莲花香之外,更有药香扑鼻,而后一名正靠着木箱悠哉吞吐香雾的黄裳白眉男子就此睁开眼。 这正是仙境崖下客,药师慕少艾。 “哎呀哎呀,少来少来。前辈这个称呼,留给崖上与你合作的那个人就好。”这人面容俊逸,左襟鹅黄宽袖外袍,白眉一直拖及腰际,白发两鬓沉沉以铜冠挽起,垂落丝绦一缕,与白发白眉几融为一体。“呼呼呼,散财的来了。阿九快快将账单拿来!” 抬手就着木箱磕磕烟灰,慕少艾手持竹黄烟管,转身向阿九索要账单。名唤“阿九”的孩童生得活泼可爱,棕发覆额长着一对毛茸茸的猫耳,身着黑衣黄裳,身后还有一条长长的猫尾,随着给炉上煎熬的药罐扇风的动作一卷一卷:“少艾大懒虫,你为甚么不自己去。” “老人家吾刚刚动手工帮后面这个衰仔动手术,筋骨痛,站不起来啦。快快去,日后的饭食就看眼前这遭了!” “哼。”虽然很唾弃,阿九依然丢下了扇子,跑回屋子里,乖乖举起一张纸:“这是物品保管费、医药费、伙食费、精神损失费……” “还有高空坠物罚款单与前日魔火搬运体力钱。”慕少艾朝前抬手,招了招,意思是拿钱。 “嗯。”素还真道:“药糊了。” “啊!药!”阿九一惊,转身去顾药。素还真脚步一转,黄竹烟管抢先一着,两人各将纸张拿住了一边。“哎呀,好友……”“谁跟你是好友,吾怎么不知道?”“不就是从以前一直到现在吗?”一不小心,拂尘发力,纸张变碎末。 慕少艾身形一转,顺势又靠在木箱上,举起烟管凑在嘴边:“阿九麦顾了,去将柜子下方用来压脚的那包茶叶拿水泡一泡,送给这位素贤人喝。” “素某相信经过好友的妙手,纵然是陈茶也必然会别有幽香。” 脸皮厚的人说话就是好听。 慕少艾“呼呼呼”一声:“椅子在哪儿,要坐自己请。” 两人对视一眼。木箱里的赦生童子不堪烟管骚扰,睁开眼看了看,实在不想说话又闭上眼。素还真看向木箱,微微点头。慕少艾吐出一口烟气:“你来此,是已有心理准备了吗?” “是有一事需要请好友帮忙。”素还真道:“详情听说……”细致传音。 赦生童子看起来很想听一听这两人说了些什么。但可惜,在场的素还真与慕少艾皆是江湖老手,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帮你归帮你,赌局还是要照常进行。” “素还真明白。一切拜托!” “呼呼,真是误交损友,当年也是这样。”悬崖下方两人商量完毕。 另外一处,积尘已久的无欲天再度迎来一阵清风。伴随久违的诗号声:“真神真圣亦真仙,通儒通道是通贤;脑中玄机用不尽,统辖文武半边天。”一道黑衣白发清隽人影降临故地,拂尘扬起,“童儿何在?”“主人。”“主人。” 两道恭敬声音响起,无欲天上出现两道人影,一人白发苍苍依然做垂髫发饰,另一人发结双鬟呈花白仅有面容依旧年轻,正是谈无欲远居北域时新收的边两名童子,寒山意与冷水心。 借瀚海原始林一战洗刷过往,脱去六丑废人之外壳,脱俗仙子谈无欲再临尘寰,重启封闭已久的无欲天。 同一时间,剑子仙迹也终于顺利由北域回归豁然之境,不但带回了他自己,还额外带了两个拖油瓶。 拖油瓶之一,一身粉红的师太剑子仙姬已兴高采烈地放下包裹四处查看,准备占据仅有一间草亭的豁然之境,用来修建自己心目中的新婚房屋。拖油瓶之二,鹤氅年轻道人令神霄至今仍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跟着剑子仙迹一路再回中原。踏足这片道家清圣之土,似是让他想起不少往事,这神情也就越发茫然沉默了。 在此等候已久的穆仙凤送上锦盒,“恭迎剑子先生归来,这是主人亲手准备的贺礼。” “啊,是贺礼!”一片香风转来,仙姬率先拿到锦盒,剑子仙迹慢了一步,就见到盒子已被打开,露出里面一枚镶满宝石的鸳鸯镜。 “龙宿小叔真是有心了。”仙姬真心实意,含羞合拢锦盒。穆仙凤忍不住掩唇轻笑,对这位粉红师太倒是并没有什么恶感。令神霄抽着嘴角地看着一脸无奈的剑子仙迹,从此对女人这种生物敬谢不敏,坚定地修道有成。 “主人有在疏楼西风布下宴席,佛剑大师也已到场,还请剑子先生与吾同去。”穆仙凤敛袖又道:“席上还有一人,为吾儒门砚辅,正是春秋砚主杜先生!” 44 秉烛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深夜时分。 有一处名为宫灯帏的所在,距离疏楼西风与豁然之境中间的位置,由儒门天下之人督造而成,外形就是一方缀有轻纱的三角亭。此地四面通风,深夜时分,仅有灯笼映照亭前小路,以及宫灯帏内模糊的人影。 在参加完疏楼西风晚宴之后,远来做客的春秋砚主杜芳霖被正式介绍给疏楼龙宿的两位佛道好友,名列三教先天的另外两位剑子仙迹与佛剑分说。 杜芳霖就被疏楼龙宿扫地出门了。 独自坐在宫灯帏,仅有四角灯笼相伴,拿着一把扇子沐浴在冰冷的夜风之中,杜芳霖感觉自己分外凄凉。 “只是过来借个宿,竟然以客房以满为借口,将人安排在这种地方,疏楼龙宿你可真不愧是……好友!” 那么大的疏楼西风,真不信只有一间已提供给佛剑分说的客房,还是说自己当真如此麻烦,麻烦到让华丽好客的儒门龙首不惜面子也要将客人赶到门外去喝风! 杜芳霖实在不愿相信自己是一个很讨人嫌的人。他大概已经忘记了之前丢过来的快递赦生童子,也忘了在傲笑红尘面前将人卖了个彻底。 “漫漫长夜,无心睡眠。”也无人说话聊天,剑子仙迹原本很想留下与人亲近亲近,奈何疏楼龙宿一句“仙姬等汝已久”就将人打发去了隔壁。已经很久没有尝过何谓无聊的杜芳霖打算重拾旧爱好——琴棋书画等四绝算是一种职业病,他真正的爱好其实是数星星,单纯字面意思的“数星星”。 数星星能让人心平气和,不至于掉头去砸坏疏楼西风的庭院大门。 ‘一颗两颗三四颗。’ ‘五颗六颗七八颗……没有八,八要掉下来了……’ 宫灯帏外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 他并不认为如今有谁能够打搅到自己。 头也懒得回,继续数星星。 杜芳霖以一种堪称典范的仪态、可谓是正襟危坐般地坐在亭内唯一的椅子上,凝视着灯笼旁边那颗将坠欲坠的星辰,神情有一丝丝外人看来的肃穆庄严,实际上大脑放空云游四海。这也是一种让人深恶痛绝的习惯,反正如今的他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昔日半夜不睡敞开衬衣出门溜达当街撸串这一类毫无形象的事……可怕的儒门,儒门何其可怕! “前辈,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 说话的人声音年轻,语气低沉。身披鹤氅的黑发道人出现在宫灯帏外,拂尘别在腰里,足下踏着芒鞋。他虽然动作谦恭,眉宇傲色依旧。这名年轻道人仅用了三十年便达成了一般修行者百年也未能达到的成就,也确实拥有自傲的资格。凌摩穹空令神霄,未曾在剧情中出现过的名字。这个人因杜芳霖而来,也险些被淹没在苦境无穷无尽的灾难之中。 “昔日吾建议天垣早早寻觅道子,以传承天外天一脉的时候,也未曾想过会在武林中见到你。” 杜芳霖数星星的时候心情格外平静,语气中反倒没有那种刻意做出让人放轻警惕的温文尔雅,听上去平平常常的:“你乱跑什么。”看,不是被人救了,就险些被嗜血者吃掉了吧。 令神霄太年轻,不懂伶牙俐齿,只能沉默无言以对。 “你离开登道岸,有问过师兄天垣真人?”杜芳霖叹口气继续问。 令神霄神情一沉。 “净无幻掌教的去世对你打击这般大?” 修道人的叛逆期来得格外的晚么。杜芳霖内心沉重得星星都快数不下去了。 令神霄保持沉默,话语一字一字:“身负传承,却做不到济世救人,我不知修行有何作用。”事实上,打击就有这么大! 他虽然是天外天唯一的传人,在道门地位崇高,却从小被居无定所的刑天师送往正一天道另一支脉登道岸,由当时的掌教净无幻教养。如师如姐的亲人亡于上古圣战号天穷一役,分明天外天的传承多有祈福铸生之术,偏偏当时的令神霄早从天象有感,却束手无策,最重拗不过一句天命注定,何其荒谬! 少年人过不去心中的那个坎,自己收拾了包裹下了山,至今也没有给登道岸去递个信。 若不是天现一线生机,也是孚言山与登道岸之间关系良好,让这孩子路上遇见了机敏第一的付乐书,这天外天好不容易续起的传承又得折损在武林里。每次回想起这一次得到的消息,杜芳霖都替登道岸心疼。天垣真人劳心劳力地把这个师弟养育大,也是特别特别的不容易。 想到这里,杜芳霖折扇一旋,直接丢过去一颗半空化出的墨绿石头。石头略圆,形状殊异,通体半透明的墨绿色内中蕴含有一丝丝似流动的金色光芒。 令神霄本能接过,一入手立刻感觉其中所蕴含的力量,竟是与已身之力隐隐相合:“前辈?” 墨绿石头不满猛地一动,这竟然是活的! “昔日有刑天师身旁携带的鬼显石,这个不是。是吾请人觉非常君用取自幽冥的黏魂土所制,以碑下墓土为核,掺以鬼显石之粉末,有定魂、生魄之功效,滋阴补肾非常,用的就是你们天外天的功法!” 杜芳霖道:“里面装着的那只如今只剩一半的老鬼,名唤刑天师,为云中海解厄一脉之宗师。这鬼有个徒弟名唤天忌,如今穷困潦倒,你莫要学习。” 墨绿石头更为不满,震动得愈加厉害。 令神霄险些拿捏不住:“这是?” “交你了。”杜芳霖若无其事抬头看,“吾为儒门中人,不擅养鬼,只擅养龟。”养不起,想丢走。 “物归原主。也许你不记得,昔日天垣真人为天外天传承而四处寻觅道子,正是委托云中海一脉。是刑天师托付吾寻来了汝,也是刑天师亲自抱着尚在襁褓中的汝送至登道岸。你……好好养。” 说得好像养鬼如同养宠物。 令神霄嘴角一抽,实在不知该做如何反应。眼前这个已在记忆中淡忘的先生,在形象上突然与另一位远在北域总是丢三落四的书生人影重合……这真不愧是一对师徒。 “好。” 师门前辈的性命沉重如一座山。令神霄慎而重之地将墨绿石头仔细塞进胸口。感觉到久违的属于人体的温暖……含有刑天师一半魂魄的石头突然不再动,像是打击太大,死了。 “前辈在此做什么?” 发呆数星星,这很明显! 杜芳霖转念一想,这么说太损格调,不行:“我在思考。” “是思考中原与异度魔界的战局么?”令神霄顿生高山仰止之感。 杜芳霖折扇敲入掌心:“我在思考要用什么样的办法,让同一个对象,第二次跌入同一个坑中。”数星星的同时也是在理清大脑乱成一团的思绪,他想将一件东西送入异度魔界,却又恐怕吃一堑长一智的魔界先知们不肯收。 所以需要一个中间人! 疏楼龙宿的感觉也许没有错,现在的杜芳霖走到哪里就会将麻烦延生到哪里。墨骨折扇忽而一挥,“噤声。”杜芳霖道,将注意力从星星转移至地面。 深夜时分,黑暗处似有动静蠢蠢欲动,继而诗号从天而至:“黜圣贤之本元,了人心之黑暗,醒万恶之端芽,掌天下之光明!” 这看上去就像是半夜无眠的人在刻意等待一个从天而降的契机。 醒恶者踏足宫灯帏,手中长杖猛然墩地,不善之意立刻随风掀动亭外轻纱:“当真是你!”之前被人耍了,这个名为春秋砚主的存在当真就是当年道境险些骗去他手中聚云袋的那名用剑者! 不是没有成功么? “何必动气。”身在宫灯帏,杜芳霖身无遮掩,很是大方地显露自身存在,并一扇子熄灭了三盏灯火,将令神霄无声藏入身后暗处,“久见。”运气不错,中间人有了! 45 中间人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犹如乌云突然被闪电划开。 在听到醒恶者诗号传来的那一瞬间,杜芳霖乱成一团的思绪忽然清晰起来。一切前因后果自然而然在他心中陈列,一步紧接一步,将所有可能存在的变数以及局中所有人之性情,慢慢编织成网。 他自己并没觉得这有什么高深之处。应该说,如他这般已将全局尽收眼底的穿越者都能做到这一步。不同的是,有人可能考虑更周全一点,而有人更倾向掌握全部力量去拼一个你死我活。 “太冲动了。” 杜芳霖道:“这样不好。不如坐下来,先喝一杯茶?”消消气,又没有损失,何必生气呢。 然而醒恶者是真的挺生气。宫灯帏外,手持银色长杖的苗疆奇人将自己全身包裹在银灰色的斗篷下,脸部悬挂银色长链,给人一种高高在上的距离感,闻言冷哼一声,“免了!”声音低沉带杀,眼神三分探究。说到底醒恶者仍然是来谈条件的,要动手早就动手了。 真动手,二对一,也得不到好处。 “过河拆桥啊。”杜芳霖评价这种行为。不肯赏脸,代表立场更易,免谈交情。 “究竟是谁过河拆桥,你我心知肚明!”醒恶者毫不客气,原本在评估对方来历之前的谨慎恭谦立刻消失,内心更添三分恼火。是谁之前不肯露面,故弄玄虚,古松山岗一场抛砖引玉,把交易品之一龙气通过地理司的手就这样交给了异度魔界。 一旦知道对方是谁,再想想几百年前那人死皮赖脸欲夺云袋的行为,一时是无法再将人形象与记忆结合起来。 表里不一,说的就是杜芳霖这种人。 而前恭而后据这个词,用来描写此时的南疆奇人也分毫不差。再后退,就会被人逼至悬崖边,也许等待的就是任人鱼肉的局面。醒恶者有所预感,自己已无多少退路。因为他有不得不得到的东西! “刻意将龙气送予异度魔界,吾以为你的立场该是中原!”醒恶者目光如鹫,盯视后方。 好一个“送予”。 杜芳霖动作一顿。如果藏在轻纱后方的道人是如剑子仙迹这样的人,说不定就会立刻产生怀疑。 但是令神霄沉着冷静,表现的是绝对的信任,连呼吸声都没乱。 年轻道人的存在不能瞒过醒恶者的耳目。 杜芳霖:“就是为了让你多走几步路。”一本正经。 醒恶者:“嗯?” 再说笑话就要崩人设了。 杜芳霖道:“前约依然有效。汝可有带来秽百刺?”儒音一出,三分肃穆。 醒恶者三分探究地盯向这个人。他记忆中的白衣剑客手持血剑,是一名绝对正义嫉恶如仇的人,就连种种巧取豪夺都充满了光明正大的意味。 一个人有多重面貌,此时杜芳霖所表现出来的,又是哪一种呢? 是真心合作,还是又一场算计? “吾有不得不得到的理由。”杜芳霖道。 还是不能信任。 但是醒恶者无路可走。通过消灭魔火作为条件交换,他从玄宗门人手中拿到了百年前便已约定好的秘录“道源归溯”,内中记载与这人给予的“四方游记”分毫不差,但萍山缺少巅峰,不再构成能护心脉的奇草咳羊茎生长条件。一时半会,南疆奇人找不到第二种取得咳羊茎的途径。 “龙气!”醒恶者一抬长杖,目光危险,“你欲作何解释?” “没有解释。”接不接受随便你。杜芳霖肃然:“汝无选择余地。”张开口袋等着你,快来罢! 明知八成是计。 醒恶者脑中急转,却看不出其中端倪。“好。”他道:“三日后,吾会带来秽百刺。” “三日后,古松山岗杜某恭候。”三日又是三日。这个时间不长不短,进退适宜,就连杜芳霖自己与玄宗道者约定的也是三日。 明日就是期限,要记得上圣域,了结另一桩事。 “哼!” 醒恶者一挥长杖,化为一道长虹没入夜空,这遁光满满的怒气未消,去势迅疾。 但是离开宫灯帏十里之后,见四周果真无任何异象,从天而降显露身形的醒恶者面上不动声色,却已再看不出之前一丝一毫的感情波动。这人的心思诡谲难明,一喜一怒皆为外在。 醒恶者在路上停了一停,前方突兀出现一处空间裂口,内中似是涌动着比夜色更为黑暗的东西。“哈。”他不带半点感情因素地低沉一笑,直接举步入内,正是通往异度魔界深处的通道。 而坐在亭子里的杜芳霖这时候同样以扇子撑着脸颊,道:“出来罢。” 令神霄脚步一动,接着发现这句话好似并不是说自己。 但过了一阵子,亭外只余夜风潇潇,不见任何人影动静。疏楼龙宿有这么好心?真正将宫灯帏出借给了自己,任何事皆充耳不闻,连一个下属都未曾派来? 不不不,堂堂儒门砚辅这待遇不合理。除非是有意划清界限。 杜芳霖手一滑,险些磕到了自己。预想过千百遍,疏楼龙宿终究忍受不了自己这方做大,选择将孚言山清出儒门天下,但事到临头仍旧让人一丝茫然。就像是一直以来习惯的东西,忽然被改变。 或许是这边动静太大。 令神霄疑问:“前辈?” 杜芳霖:“别说话,让吾静静。” 有老板欲辞退我,该怎样办,去找异度魔界索要赔偿吗?有种恶从胆边起,瞬间去单挑魔界的想法。“哎。”龙宿啊龙宿,儒门又失一名好友,从此说事先谈利益,再论交情。领导人不好做……就不能等一等再谈拆伙,先帮忙对付一只虫啊! 杜芳霖:“有些心疼。” 要有损失了。 令神霄:“前辈?” 一缕夜风徐徐而来,是邪灵暗中传讯。来自灭境的追踪之法,暗藏在黑暗之中另成一界的人物,不曾经历过邪灵之诡异的醒恶者又怎能识破呢。 杜芳霖:“果真进入魔界了。” “前辈?”令神霄皱眉。 天光浮现,晨曦降临。 杜芳霖一扇子敲入掌心:“干了!”声音坚定。 令神霄深吸一口气……他以前不曾与这位前辈有过太长时间相处。儒门之人,皆是这般性格人物么? 不,只是孚言山风水特殊,别具一格。 杜芳霖抬头:“你还在?” 令神霄:“告辞!” 天光乍现,一夜未眠。 独自离开宫灯帏的杜芳霖难得思索起了自己的为人处世是否当真会惹人讨厌。他开始反思自己,从离开孚言山踏入世间之后一直以来,皆是以高高在上的目光去俯瞰尘世众人,操弄在手的不止是中原局势,还有其中各种浮现的人心。这是一种冒犯,也令得身为儒门龙首的疏楼龙宿不得不下达逐客令,以免再出现被人送快递的情形。对于一个组织而言,只需要一个声音,孚言山早已一方独大,已不被儒门天下所需要。只不过以前孚言山主收敛爪牙,不曾显露。 这也给杜芳霖提了一个醒。疏楼龙宿尚且如此,真正的中原主导者素还真日后又会如何看法? “不想改。” 反思之后,杜芳霖率性一挥扇子。有意见,来咬啊。 天已大亮,约定时间已至。 在距离圣域所在位置最近的一处山坡上,两名玄宗道者穿玉霄和定天律已早早来到。但见天穹飘落一朵绯红桃花,继而诗号声起:“正阳红乱起云墙,春谢时光。武陵亦念山河远,源无处,唯墨留香。依水濯衣临照,遇贤踪兴闲行。” 桃花绯红入土,消失无踪。 入乡随俗,诗号还是要有,虽然平时只会用前人的句子来偷个懒。自从进入中原之后,杜芳霖已许久不曾记起孚言山那满山的桃花。 “落棋明性一花凉,古乐回肠。断心平意当年事,到如今,未必难忘。两袖桃源花落,一帘明月锒铛。” 折扇收起在手,诗号念至最后一句,又有天际简单有力之句子到来: “杀生为护生,斩业非斩人!” 佛剑分说踏云落地,几乎与杜芳霖之行踪不分前后。这一行四个人已然到齐,前方便是直上云霄雕刻在山壁中间的高大佛像。 吾佛未还心,江湖壁上观!圣域之行,将重新联系起昔日道境共同抗魔的佛道两家。 46 运势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三人到齐。 穿玉霄与定天律对视一眼,却道:“还差一人。” 杜芳霖心有所感,料到玄宗若真心想与圣域和解,应当不会只派出两名低阶弟子。他记忆中的景象是因为封云山已被封印,流落在外能代表玄宗的人,只有眼前穿玉霄与定天律。当如今道境重新恢复到玄宗治下,地位巩固得连魔界一时都不敢越界,再派这两道子前来,就有些失礼的嫌疑。 那会来到的是哪位熟人呢? 天际一道清光流泻,赫然是带有道印的清圣光影。在场之人众目睽睽之下,护体光影当场散去,从中步出一名怀抱银红三弦琴的女子。这名女子眉目清秀而不失英气,白发被遮掩在雪色轻纱之下,赤红璎珞垂落发边几缕,犹如雪中绽放之红梅。“赤云染迟来一步,还望各位见谅!” 玄宗六弦之一,在昔年大战之最后,唯剩六弦维持玄宗运转。论修为赤云染远远及不上佛剑分说与杜芳霖,但确实已是玄宗所能拿出的诚意之代表。 暂代宗主的六弦之首牵涉太大不能轻易现身,排行第二的倚天披瑟翠山行需总领道境玄宗事物,也唯有第三的三弦道心赤云染最适合走这一趟。 “久见了,孚言山主。”赤云染向杜芳霖点头示意。一旁穿玉霄与定天律露出惊讶的神情。说一句实际话,百年前道境之战范围之广,杜芳霖单独一人确实起不了太大作用,只作为与蔺无双这类高端战力去对付一般玄宗门人所无法对付的魔。儒门管得严,不像是道门那般自由,身份不是秘密,只是瞒着对手和平时无甚交集的人而已。 “既然人已到齐,不如现在便进入!”佛剑分说沉着冷静,一抬头看到对面唰唰唰投来一二三四双目光,整个人微乎其微地滞了滞。 这个也是没有办法。无论是玄宗也好,杜芳霖也好,都不是那么有信心能顺利进入现今仍旧紧闭门户的圣域。唯有佛剑分说曾在魔火源头处见过来自圣域的两名僧者,同为佛门也还算有些渊源——不然也不会非要算上佛剑分说,这就是一块敲门砖。 杜芳霖轻咳:“人是否有些多?” 赤云染转头看向身后,定天律与穿玉霄再度对视一眼,同时点了点头:“那吾二人有事,且先行离去。”还需要走一趟在苦境的分坛势力,休息了这么久,玄宗也该有所动静。 带两个人与带四个人的效果简直天差地别,后者那该是一群人。佛剑分说再度不引人注意地松了一口气。三人凌空渡虚,一起来到圣域之入口菩提再生道。还未进入已先闻阵阵梵音,令人不由自主心平气和。 三人站在那座巨大的佛像向外半是张开的手掌上。吾佛未还心,江湖壁上观!这行被刻在佛像两侧的巨大字迹意思很明显,圣域不愿入世多生事端。 “佛剑分说请求一开圣域之门!”佛剑分说当仁不让,沉声而道。 半晌之后,但闻一声悠远佛号。 檀香随声而来,一座庄严门户由虚转实,洞开在封锁入口的佛像腹部。在内的守门僧人无法分辨并未通名的来客,但佛剑分说这个名字却已事先存在于圣域内部所交代的名簿上。 赤云染不动声色舒了一口气,紧随佛剑分说后方进入那道门户。跟在后面的杜芳霖也正往前迈步,但此时也许突然来访的人已惊动圣域之高层,门户突然合拢,仅差一寸距离将人关在外面,差一点撞了上去。 虚空中有人一声冷哼,门户随即消失不见……这是差别待遇,毫无转圜余地。试问春秋砚主究竟何时走到这种人憎狗厌的地步,这不应该? 杜芳霖等了一会儿,不见有赤云染出来。被疏楼龙宿赶走是因为儒门天下不能被自己个人行为牵扯入世,这是应该的。被圣域堵在外面或许是与当年参战之事有关,似乎也是应该的。 玄宗的人已经进去了,当然不太好赶出来。 他这个还没来得及混进入的人自然就得不到宽容和优待。“嗯?”但一日之内连吃两口闭门羹,这很有点让人失去理智,一个没有理智的人,是做不出清醒有序计划的。 杜芳霖沉吟。 如果他在儒门不是放弃了剑术而转修术阵之道,也许此时感慨一声掉头就走,也不会联想太多。正如剑子仙迹那般,分明运势已经降到了最低点,还不怕死地到处走。一次倒霉是偶然,两次是什么?此时此刻,想太多的杜芳霖有些怀疑自己的运气。 “如果是这样……”之前种种计划如有天助,运势却不可能一往如既,有起有伏或许已悄然显证,“那就只能走不可能会出问题的那条路。” 内心生出一丝提醒,那现在是走还是不走? 虚空之中冥冥有变,像是面前多出一条路。“进来吧!”一个声音颇具气势。杜芳霖抬头看去,心想当和尚的人还是比较有同情心。“嗯,感动。” 一步进入那处特意留出的入口,所到达的地方与普通来访的客人并不一样。此时此刻,终于通过关卡被允许进入真正圣域的佛剑分说和赤云染两人,则在一处金碧辉煌的佛堂上,见到了如今圣域的负责人地乘一阐提。 杜芳霖所踏入的那道入口,却通往一处绿意央然的庭院。不同于庄严肃穆的圣域主体建筑,更像是一处类似私人的地方。一株菩提树下,背对其而立的正是一名圣域僧人。 僧人法号八叶莲,为圣域昔日派往道境的为首者,转过身来时气势凛然刚毅,人略凶,手持碧玉莲蓬拂尘,头顶剃度仅在耳侧留下两缕银丝,又像是佛家修行未完成的样子。八叶莲问:“你又感动什么?”语气不善。春秋砚主圣域声望为负,杜芳霖自己鉴定完毕,替自己鞠了一把泪。 “没什么。” 杜芳霖自己分析原因,“未能做到当年承诺,致使圣域门人深陷魔城,是杜某之过。” “所以听闻你之消息,八叶莲几乎以为是自己看错了人!”在圣域一派祥和中,法尊算是比较激进的人物,所修也非是禅定,而偏向罗汉一系。昔日八叶莲与杜芳霖曾是战友,彼此看顾后背。后来天座中途出世,为护送天座安危,当时法尊与地乘不得不临时撤出战场。临走的时候,八叶莲就将自己门人托付给了杜芳霖。 “是我的错。”杜芳霖道,心想‘但你还是让人进来了。’ “哼!”八叶莲神色稍缓,“吾现在相信,当年之事,你事出有因!”与众僧人一同消失在魔城深处的人,没死,换了一种身份,还在异度魔界复出的第一时间走出来作对,那应该不是如同玄宗另外两人一样是叛徒。没有哪个叛徒会如杜芳霖这样一口气将魔界得罪到底。 “多谢信任。”杜芳霖折扇入手,“这里只有我一人?” “玄宗之人,自有地乘应付。”八叶莲道,“吾问你,当年陷入魔城之众僧,如今情况如何?” “见到之前的魔火,这个答案,不想说。”这个答案显然并不能让人满意。 八叶莲眉头一动,“你只身进入魔城之后呢?” “当时。”杜芳霖直接真话,“我并没有进入魔城!” 八叶莲抬起头:“隐情?” “嗯。”杜芳霖扬起了扇子,“地乘是否预备对佛剑分说提起‘阿那律眼’?” 佛门传说中的宝物,圣域恰好有此物的行踪记载,这东西具备透视天地之间异界之能,之前天座还在时也曾提起此物或许可以看透魔城之真身。 “你如何知晓?”八叶莲疑问。这是地乘的决定,希望能透过佛剑分说帮忙寻找,之前并未向外人透露过。 杜芳霖确定消息:“佛剑分说进入太过轻易。”就像是事先已特意关照过,这不像是正在闭门休养的派门作风。 “之前净琉璃菩萨也曾来访。”八叶莲回道,“也曾提起到你。” 异度魔界开启毁了净琉璃修行之地定禅天的佛脉,恰好净琉璃菩萨与圣域亦有联系。应该说,净琉璃不显山不显水,几乎能跟佛界所有传承之佛脉搭上关系。素还真身边都是能人。 没问净琉璃菩萨为何会来圣域,有可能是出于素还真之请托。魔火之事看似轻描淡写,实际当时情况危急。有傲笑红尘与佛剑分说两人支撑屏障,若非圣域派人帮了一把,险些耗尽了功体。 “阿那律眼已不在春霖境界。”东西曾被人盗走,而那人便是出自东武林的春霖境界,但东西却并不在圣域所查到的地方。 “你知情?”八叶莲心思一转,立即询问。 “让佛剑分说走一趟春霖境界,远离中原是好事。”杜芳霖道,“他不能留下!”一个佛剑分说,一个傲笑红尘,两人功体未曾复原,留在中原很容易被接下来的异度魔界当做典型给予反击。 “你要如何?”八叶莲凝视。一看这人心里就在转动着主意。 “交给吾。” 杜芳霖回应:“现在已经来不及,你可以之后再告知地乘。”把佛剑分说支使得远远的,算算时间,春霖境界那边还有人需要佛剑大师去拯救,不能干扰了那边的命运。 “但有一件事,吾却有些疑虑。” 八叶莲:“什么事?”竟然有事是你拿不定主意的? “是天命。”之前已有警觉,这时候杜芳霖不得不重新考虑起全盘计划,“吾担心会有地方被吾遗漏,事情太过顺利,本身便是不妥之处。” “你遗漏了什么?”八叶莲再疑问,感觉跟这人待在一起,脑子总是有些不够用。 “各方势力,魔城动向,中原,魔界,玄宗……”杜芳霖一顿,“玄宗?” 远在百里之外。 已先行离开菩提再生道的玄宗两名道者定天律与穿玉霄正行走在一处江水旁边。 “不知赤云染师叔此行可会顺利。”定天律有些担忧。 穿玉霄则比较乐观:“从之前圣域愿意出面帮助中原抵御魔火来看,或许情况还未至太过……” 远远江风吹拂,忽而有人念诗而来: “天涯一杯酒,欲饮世情殊。 扁舟心不系,江影任沉浮!” 47 魔心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江风吹来酒意,仿佛有人足踏竹筏,手持酒壶,边饮边歌而来。玄宗两边道者对视一眼,抬头顺歌声传来之方向看去,就见一名黑发黑衣肩披灰蓝披风的儒雅男子踏着一面竹筏而来,并慢慢调整竹筏之方向,直至停在岸边。 “两位,又见面了。”这是一道熟悉的身影,眉目含笑,举止温文有礼,自称不系舟·任沉浮。初来乍到对中原武林并不熟悉的定天律与穿玉霄并不了解此人在武林中的地位,但上一次还在替魔火奔走之时,曾半路遭遇魔界袭杀,正是此人给予援手。 因此这位任沉浮,应该也是一位正义中人。 “上次之事,还未谢过先生。”穿玉霄主动还礼,“不知先生这是往何处去?” “不系舟随意而行,随风而动,随性而至。”任沉浮道,“能再见二位,想来是有缘。不知二位上次所欲寻找之人,可有寻见下落?” “还要多谢先生指点。”定天律见对方提起上一次在这附近寻找四雅杂诗郎之事,心中一动又问,“吾见先生对这附近颇为熟悉,不知可曾见过附近那座山有道观存在?”虽然慢慢找也能根据记载找得到,但有人指点效率不是更高? “道观么?”任沉浮似是沉思,继而道,“两位是指南山附近所存之道清三观?” 道清三观?定天律与穿玉霄对视一眼,“或许便是。” 任沉浮继续道:“那道清三观据说为道境玄宗位于苦境之传承,观两位形貌,莫非正是玄宗门人?” “不瞒先生,定天律与穿玉霄正是来自道境,此行是为寻找吾玄宗位于苦境之分坛而来。”经过一系列事,定天律如今对苦境正道认同度很高,也不隐瞒,“玄宗已在封云山重开山门,正是召唤各部传承,重列总坛之时机。若先生有闲,日后可往道境观礼。”这不是什么秘密,玄宗重开山门,迟早要昭告天下。 也是遥遥威慑魔界的意思,这个时间点会选择在与圣域和解、与中原正道接洽之后。 “自然要去。”任沉浮表现欣喜,“之前异度魔界挟魔火乱世,正需要玄宗与中原同挑大梁。玄宗再出之消息,吾会告知广大同道,先告辞。” 一点也不知道自己透露消息的对象,实际上是异度魔界伪装之后派往中原武林的邪族探子。定天律与穿玉霄目送任沉浮竹筏远去,两人再度对视一眼,点点头。 “看来联合中原诸同道,共抗异度魔界之事并非难事。”定天律感叹。这要比数百年前玄宗式微急急上苦境求援各方,却只有一处圣域表示愿意帮忙的境况好太多。 “确实。”穿玉霄道,“还需上琉璃仙境一趟。若要与苦境联手,需少不了清香白莲素还真!”如今的苦境中原,正道栋梁之首已不是三教,而是琉璃仙境,这一点情况与昔日大不相同。 而在江水的下游。 不系舟任沉浮足底一顿,顺流直下的竹筏稳稳停在江心,挥袖扬起拂尘,释放一只魔影:“跟着他们。”一声吩咐,接下来玄宗之动向逃不过异度魔界之眼底。 然而庆幸的是,早在赤云染与两名道子前往苦境的同一时间,正好是异度魔界忙于收拾瀚海之战残局的时候,借助封云山人员调动之遮掩,有两枚道门灵光悄然越过黑暗道,来到苦境一地。 名曰天波浩渺。 孤崖独立,上悬明月,天际云气渺渺,面朝无尽海波。这处隐秘之地,为昔日玄宗六弦之首布置在苦境的修行之所。所以在所有人将注意力投向道境封云山的时候,实际上整个玄宗的执掌者六弦之首苍已带着一位同修六弦排行第四的白雪飘扎扎实实地在苦境潜伏了下来。 这一手防备的正是异度魔界的探子。 “倚筝天波观浩渺,苍音掀涛洗星辰!”这名紫衣静谧发系三环的道者垂眸端坐在山崖尽头临海小亭上,微微眯眼看向天际云海。 身后白发披肩头戴蓝色道巾的白衣道者白雪飘则静静站在亭外,回禀道:“吾已传讯给赤云染师姐,并已与苦境分坛的道灵子、碧霞君等人联系上。在外有定天律穿玉霄为明,应当调度无碍。” “希望能来得及。”六弦之首单手抚弦,依旧仰头看天,天际云海之变幻在此人眼中皆似有不凡之意象,“天命未至,贸然行事,谨防天谴。唉,杜兄依然是莽撞了!” 在六弦之首口中提到的杜兄杜芳霖,这个时候心里已经有所警兆。他在与八叶莲会面的时候,也突然想到了玄宗。一直以来,都是中原正道在与魔界周旋,除去两名道子之外其中未见玄宗动静,等于这个本该属于关键点的门派已在无形中被他排除在整个棋局之外。 同样被其忽略的还有另一只魔,隐藏在火焰魔城更深处,在魔族先锋之下潜藏的邪族君主女后九祸!如果说魔族六先知是积极于侵略苦境掠夺资源,并一切为了魔君阎魔旱魃复活而服务,那么总领了整个异度魔界有关情报、后勤等职责的邪族女后,就是该是隐藏在魔火后方不断扩大的黑暗! “哎呀……”杜芳霖一扇敲入掌心,忽视了玄宗还可以说是因信任六弦之首,但邪族这方被完全忽视这真正是不太应该,“可有纸笔?” 八叶莲皱眉一挥手,不太明白玄宗到底有什么问题。但这里是圣域属于他的修行之地,随心所化桌案,继而送上纸笔。 杜芳霖一口气写了好几个名字,差不多掏空了记忆中所有关于邪族探子的情报。放下笔,将纸张吹干墨迹,折一折,递过去,“稍后若是有暇,希望你能将此送予赤云染。”他不能再在这里多耽搁,需要马上行动起来。 “你不准备与那二人见面?”八叶莲接过纸张,询问道。赤云染虽然正在与地乘说话,但地乘一阐提已知晓有故人来到圣域,看杜芳霖此时模样,像是不准备再等候了。 “已不必。”杜芳霖扇动折扇,心中思索,希望一切还有来得及,“还有一事,事关天座,若能尽快让吾见一面,吾手上有一些办法,或许能有所助益!”是对苦境的助益,而不是对天座的助益。他说得含糊,八叶莲一听天座,也没有太过留意。 “嗯?”八叶莲看向杜芳霖,心知这人出身三教儒门,本身所学儒门秘式不少。沉吟片刻后面,如实道,“此事还需与地乘商议,天座如今情况着实算不得太好。”想了想,八叶莲又决然道,“若你果真有办法,吾必然会尽力替你说项!”法尊固然执法无清,却唯独记挂天座,便是如今的圣域明面上的负责人地乘也不如天座那样能令得众僧心服。 杜芳霖看向八叶莲,仍然点头:“必不让你失望。” “好!”八叶莲应承。 杜芳霖折扇一合:“吾还有事,先告辞,一切拜托!” 48 交易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在一处无人的荒野上,突然张开一道空间裂口,如同漩涡一般的黑暗送出一道银灰长袍配置兜帽的身影,正是手持长杖的西苗奇人醒恶者。 异度魔界的临时入口再度消失,几无痕迹,无法追踪。 “嗯……”醒恶者左右看一看,见四周无人,便准备回归罪恶深渊。他心下同时思忖,魔界提出用以交换秽百刺的条件实在有些出乎预料,竟是之前由古松山岗得来的“四方游记”。若非这本册中记载着自己尚未发现的秘密,便是异度魔界有意图通过这种方式来了解游记的主人之性情与来历。 对于醒恶者来说,既然从萍山得不到需要的东西,无论是四方游记也好还是从玄宗手中取得的另一本已皆无用处,能换得所需要的利益或是给那人添一添麻烦,都是乐见其成的行为。 “哼。” 心中有底,醒恶者不再停留,快速化光向西南而行。这之后,看似只是投落于大地之上的斑驳阴影一缕,慢慢扩大为一团,内中似有无限空间,一道清瘦阴鸷肩披狐裘之身影一闪而逝。 暗中的监视者也随风而去。 另外一边。 杜芳霖独自一人离开圣域,一时并未与玄宗六弦赤云染汇合。虽然他内心是想寻人一问玄宗之近况,但并不急于一时。急事缓办,否则也许忙中出错。就这样慢慢走在路上,忽而四周环境异变,有几分如之前守关三道出现情况一样,一丝一缕魔气从天际而来,挡住儒者去路! “哦?”杜芳霖回神,抬起头就见到一处空间入口出现在前方,漆黑而深邃的黑暗深处,隐约可见漩涡成型,与之前醒恶者所进入的地方非常相似。 这是来自异度魔界的邀请。 也许是先礼后兵,或者是另有诡计,甚至是一时武力攻克不下而选择另一种方式来解决彼此之矛盾。杜芳霖心中想着,难道是过去自己表现太过温和,或是儒门当真存有容易黑化的影子,导致魔界会以为简单开出一个入口,自己便会同意进入? “邪族,九祸!”准确无误唤出开辟此通路幕后之魔影,这是针对行事风格以及魔界之了解而判断。异度魔界中,能够控制异度魔龙之动向并开出通路者,关键处一直由隐藏更深的邪族所掌控。是因吞佛童子被擒一事,而让这位邪族女后坐不住了吗? 一道缓慢低沉的魔物声音从漩涡之中传来:“先生何不入内?女后有请,或许能解先生内心之疑惑。” 我的疑惑? 杜芳霖内心一哂。他一直活得清清白白又分分明明,有什么内心疑问,竟是需要异度魔界给予解答!“岂不可笑?” “风华绝艳点江山。”折扇蓦地合起,一声轻描淡写,却有剑影骤然从背后出现,刹那宛如写绘天际之云彩,一片绝艳之光芒猛然斩断苍天之黑暗!如一羽划开虚实,铮然一声,眼前通往异空间的漩涡片片碎裂,散做虚无。四周诡异的环境刹那还原,天穹日月仍在,仿佛天际的云霞凭空缺少一块。 一缕红芒消失在墨骨折扇顶端。 以灵引霞,以霞化剑,这招用起来看似毫不费力,耗费的却是精神。杜芳霖慢慢打开折扇,锐利之目光徘徊于通道碎裂处,“一无所得。”他叹一口气,这仍旧是只能借助身处苦境之便利强行斩断异度魔界从异空间中伸出的触角,而无法再从破碎的异样中追溯出目标所在。 是自己修行仍未达至极致,但世间又有哪一位修行者敢自称自己已至极境? 看似表面平静,杜芳霖转身扬扇化风,驱离残留最后一丝魔气。但在继续踏步往前的时候,他的内心实际上并不如表面那般波澜不惊。这一次邀约,有一瞬间他是想要前往的。并且杜芳霖有一定的把握能不用借助第三者达成彼此之默契。因为他了解九祸之需要,也了解魔界迫切之所在,只需运用一点智慧,不但不用损害苦境之利益,甚至或许能反过来坑魔界一把。 欲取先予,莫过于是。 这有违原则。 在儒门中真正产生归属感的那一刻起,在发觉一个人受立场所限其实往往并不能做到绝对的正直的那一刻起,春秋砚主给自己立下的规矩便是无论如何,绝不对邪魔妥协!所以当见到魔界通道的那一刻,脑海中所成形的方法在完善同一时间便被放弃。杜芳霖绝无可能会与真正的邪魔做任何交易,哪怕只是虚与委蛇。 “吾之疑惑么……哈!” 就算有,他也会自己去寻找答案。异度魔界的领域,杜芳霖内心早有觉悟一步也不会踏入。面对真正的魔,他不想考验自己的人品,更不愿体验人性之善变。 循着午间的风,在明亮的阳光下,寻找到另一处黑暗。来自灭境的邪灵尘六梦曾受儒学之熏陶,虽立足于黑暗,却已开始学习种种风雅。当杜芳霖根据指引找到座下邪灵的时候,那人肩披黑发裹着一袭狐裘,抱着怀中的暖炉,靠在山林之间,闭目聆听风声鸟语。 可惜唱歌的鸟儿是被一缕黑色发丝给束缚在了附近枝头上,捉急跳跃着,不断吟出清脆的哀鸣。 杜芳霖看不过去,一扇子,敲醒了闭目养神的邪灵。 尘六梦睁开眼,从他背后影子内伸出的发丝消散如泡沫,山雀急振双翅,饱受惊吓地逆风飞去。 “你身上有魔物的味道。”邪灵相貌清瘦,声音却低沉浑厚,“为何不进入?” “你见到了?” “在你之前,刚刚走脱了一人。”正是醒恶者。 尘六梦执着:“你还未回答问题。” 不想回答。 杜芳霖扬起折扇,掩唇回应。这种以扇掩唇的毛病,是他从疏楼龙宿身上学来。好像儒门之中,也再未有人如疏楼龙宿那般喜爱执扇,并以表达心思。 “你又欠我一次。” 一个问题算一次。 正是这一重重得不到解答的问题,才将邪灵重重束缚在此人身侧。尘六梦出身邪灵,却偏偏对人类之情感有些兴趣。杜芳霖从认识这只邪灵开始,就很明白能用怎样的方法将其困在一隅,算是为人间做些好事,以免他人受害。 “你可以将这次也记下。”杜芳霖很有礼貌,“如何?” 说回正题。 “一无所得。”尘六梦冷冰冰道。邪灵眼中所见,就只有醒恶者进入魔界又出来,身上少了些什么,或者是多了些什么,完全无法判断。 “你可以赌。” 不敢赌。 尤其是之前刚刚用光了运气,他此时本能地觉出一丝不妙。杜芳霖道:“要更稳妥些。 稳妥,就意味着也许可能会拖延时机。 “你有办法了?” “仍旧要一步一步来。”杜芳霖折扇敲入掌心,“我先去见一个人!” 玄宗六弦之三,三弦道心赤云染在代表玄宗与圣域达成一致之后,离开菩提再生道满苦境地寻找一个人。 等赤云染终于在某处山林见到一只振翼欲飞的青鸟时,已是暮色将临。这处山林更深处,儒者正在慢慢给自己建造新的房屋。杜芳霖再没有住的地方,就要去琉璃仙境打地铺了。 新的房屋隐藏在青翠竹林之中,盖着厚厚的竹叶,有小溪绕林而过,依旧是十分清雅的环境。 苦境别的不多,土地最多,无主而无法种植作物的土地更是格外的多。 “前辈。”赤云染见面第一时间,斟酌称呼。 “过去你唤吾仁兄,现在改为前辈,这该让尔等弦首如何自处?”杜芳霖迁怒前辈咒,感觉自己好运的流失,正是从当时没有阻止素还真唤自己前辈时开始。 见着白发儒者的真容,赤云染动了动唇,一句仁兄怎样都说不出口。 “将剩下的话省起来。” 杜芳霖摘竹准备煮水喝,转身看向赤云染,“来得正好,帮我一个忙!” 帮你生火吗?赤云染凝视脚下的柴堆,一时合理推测。 “走一趟罪恶深渊,见一见醒恶者,再以玄宗之势迫其更换条件。”杜芳霖捻着一片竹叶,通过赤云染脸上表情来判断自己猜测是否正确,“故而,醒恶者与玄宗之间果真另有协议,对吗?” 49 再来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在杜芳霖第一句话出口那一瞬,赤云染脸上的神情微微一变。 一位是道门的修行者,虽练就喜怒不形于色,终究比不上儒门之心思深沉。赤云染怀抱弦琴的力道一紧,在见到那个手捻竹叶的人露出了然神色之后,便知道自己试图隐藏的事已被人看穿了。 “玄宗,确实已与醒恶者达成协议。”赤云染斟酌开口。 封云山顺利解封,当中少不了杜芳霖的功劳。且不说当年事,时光荏苒,多少旧事已成秘密,非是一时一瞬所能说得清。 但在明知杜芳霖有意针对醒恶者的情况下,仍然与其达成协议。虽然就赤云染看来,玄宗拥有足够的理由,且这也是两件事。思及彼此长久以来的合作,再加上此时杜芳霖唇边淡淡的笑容,她仍然是有些不知所然的不安。 “定天律与穿玉霄是用怎样的条件,让醒恶者同意参与灭魔火之一役?” “是‘道源归溯’。” “那是数百年前所许下的条件,已属过去,非是现在。” 杜芳霖俯身点火。 赤云染沉吟沉默。 “弦首托吾转告先生,非是时机,如此操劳,与修行无益。”一个两个都知道他在修行,也一个两个都在试图劝他隐世。 当中缘由,六弦之首知情,练峨眉知情,然而眼前的赤云染大概知其然而不知其所然,所以此刻眼中才会满是真切的担心。 “弦首是该有所犹豫。” 但并不是担心他的修为。 杜芳霖道:“我以为,你更该担心门人之安危。醒恶者所落之毒非常人可解,若有需要,可求助琉璃仙境。” “素还真?”赤云染稍微思索。 杜芳霖抬起头:“也许。” 清香白莲素还真与他有默契在,当脱俗仙子谈无欲确定入世之后,便起了隐于幕后的心思。和他通过圣域设法调走佛剑分说和傲笑红尘的目的一样,在接下来的战局之中,避免被魔界捉准时机个个击破。 杜芳霖投竹叶煮水。就是可怜了谈无欲此时意气风发的一片心。他的那位莲花同修从化身白发剑者时候开始,就打定了注意不带人一起玩。 “玄宗确实有与醒恶者达成协议,以一件事为代价,换取针对魔城出手与另外两位奇人一同消灭魔火。”话说到这个地步,赤云染思考片刻,“但醒恶者之条件,仍未给出。” 玄宗也并没有赖账的打算。 好品德,但是没关系。 醒恶者接下来会很忙,不会有向玄宗提出条件的余地,这一页则可以翻过,但是有些事情或许已经太迟。 “喝茶。” 杜芳霖递过去一杯竹叶水。 直到赤云染稳稳接过,他才道:“抱歉。” “让弦首替我担心了。” 杜芳霖直视赤云染:“未能及时将有关邪族之信息传递,是吾之过错,对不起!” 这之后。 离开竹林的赤云染在中途收到消息,玄宗分坛遭遇异度魔界将领袭击,十不存五。因断后,穿玉霄死于东方鼎立之手,定天律失踪不知下落。之后从幸存者口中问出一名浮舟黑发蓝衫男子,道者翻阅手中那本传自圣域八叶莲的邪族手记,方才明白指引双道子找到分坛所在地之人,正是魔界邪族洒向中原的探子,不系舟任沉浮! 深夜时分。 青鸟振翅穿过无尽波涛,出现在天波浩渺面向沧海的小亭之前。 彼时,六弦之首正独坐山崖抚琴观星。 在通过赤云染传话之后,苍并不意外青鸟的到来。紫衣道者拂尘在手,微睁眼眸: “你不该出现。” 青鸟开口: “要我困守孤山,坐等事情落幕,却非杜某为人。” 苍道:“若有万一,出事的则是天下苍生。” 青鸟传讯:“生而为人,总不免逆天违命。你该知,我既已下山,便无半途而废的道理。若真有万一,杜某也不是不能以命相陪。” “唉。”六弦之首叹一口气,目光仍是冷静,“当年若是知晓你是如此脾性,便不该将那物交由你来保管。” “迟了。就如当年你知我身份,然入局已深,朋友交到总是不能反悔。”青鸟扇动翅膀,“弦首,在你心中杜某可算是朋友?” 听起来,杜芳霖竟有些在意。 这大概是前世记忆作祟。问题在于,他入世越深,见到的有印象的人物越多,孚言山主越无法再在世浪翻涌中保持自持与淡然。 这一点疏楼龙宿有些察觉,此时的六弦之首同样也有所感。 单指划弦,怒沧琴铮然奏响! 突然翻起滔天浪潮,刹那水雾润湿了青鸟羽翼。 “……吾妄言了。” 问题很愚蠢。 苍淡淡回应道:“嗯。” 竹林之下,月影斑驳。远在万里之外,杜芳霖与青鸟感同身受,被海水淋得一身湿透,在风中有些瑟瑟发抖。 他以手扶额,“你将道源归溯交给醒恶者了?那一本,是吾当年参与修编的……‘那一份’吗?” 天波浩渺。 正如今夜青鸟传讯之行早已明了于心,六弦之首同样毫不意外昔日故友千辛万苦远涉而来,所提问题之重点。 苍看了一眼青鸟,声音沉着不变:“确实是那一份。” “真正的‘道源归溯’仍在封云山中。但‘那一份’内中只多出一页内容。”六弦之首淡淡道,“玄宗不算违约!” 月上中天。 天波浩渺亭外青鸟融入月光之中,化为一簇泡影消散。 而在竹林之下,一枝桃花从空坠落,刹那被竹根处翻涌的影子所吞没。 邪灵从中探出身影,捻动一枝桃花。 竹叶茶并不好喝,火已熄灭,只余月光清静。 尘六梦道:“还有多久结束?” 杜芳霖:“快了。” 尘六梦:“明日你便动身?” “我已无法再等八叶莲。封云山解封之后,事情已有变化,未免夜长梦多,圣域之行需尽快。” “玄宗所提‘那一份道源归溯’是何意义?”尘六梦问,“数百年前,你身在道境,已算好今日之局?” 杜芳霖:“不。” 他没有那么神。 “那时的我,只认识一人,名为骤雨生。我并不知日后的我,竟有机缘认识天地人之一的人觉非常君!” 尘六梦:“所以?” “做一个尝试,看看有没有人上当。若是鱼已上钩,那便尽心尽力一场。” 杜芳霖:“我其实并不确定,醒恶者与魔界交易之时,会不会当真将那本‘道源归溯’送入魔界手中。” “但是我却能保证,醒恶者所拿到的那本‘四方游记’中却一定有着能让异度魔界产生兴趣的内容!” 所以数百年前玄宗与醒恶者做出约定之后,那时的杜芳霖便刻意制造了另一个机会与醒恶者再做约定,代价便是传闻中记载四方奇闻的出自孚言山出版社的“四方游记”。 两本书中各有一页内容相互呼应,加起来便是铁证如山! 可惜这两本书都出自同一人之手。 “你真奸诈。”尘六梦评价。 谁又能猜到数百年前,有一人做客玄宗旅游时,会突发奇想回忆起一本已不存在、名为“兰若经”的书本,并当机立断拉拢玄宗道子落水,一起伪造了另一份‘道源归溯’作为有可能用上的诱饵。醒恶者是一杆鱼竿,魔界才是那只希望能够钓上来的大鱼。 杜芳霖:“我只是想法太多。” 他知道得太多,偏生又很聪明,不知不觉总是容易想太多。 “天亮了。” 经过一夜思考,看似再度冷静下来,儒者拾起折扇:“你要祝我好运。” 不能再等! 杜芳霖再上圣域一行。 山崖之上,高大的石佛依旧无心,“吾佛不还心,江湖壁上观”两句话沉默叙说着圣域本该沉默的立场。 大概是身为圣域高层之一八叶莲总算起到了作用。或者是如今的孚言山主的信誉度,要比昔日失约的剑客要高大得多。这一次,杜芳霖并未被拒之门外,大约等待了半个时辰便有了来自圣域的回复: “何意?” 并非是八叶莲,而是圣域如今的领导者,地乘一阐提平静而缓慢的声音。 “请见天座。” 杜芳霖道:“吾来救人!” --------- 为什么鄙人要写这么正经的文? 病后恢复先吐一口血。 再来一打玉离经! 50 救人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在异度魔界降临苦境的初期,直到第一魔殿魔君阎魔旱魃横空出世的这段时间,来自魔界的攻击目的一直很明确:削弱苦境有生力量,以及试探中原大小势力之立场。 在杜芳霖眼中看来,这段时期仍然是以试探居主要。也因此让魔界主事者确认了可以合作的对象以及必须严加打击的存在。而当有人操弄棋盘,让一切为之改变之后,看似异度魔界因此元气大伤龟缩魔城不出,实际上只不过是由明转暗,正如苦境正道领袖清香白莲素还真此时正在做的一样。 “素还真,你确定?”屈世途拿袖口擦着汗,回头看了眼琉璃仙境,内心忐忑不安,“这个赌注,可是有一丝丝大。” 琉璃仙境门口再度人声鼎沸。 一大群人奔走而来难得不是为了求助,而是听闻消息来此看热闹。有秦假仙的帮助,消息传播十分效率,都在说清香白莲素还真要和一个无名人士比轻功,赢的人留下输得人滚蛋。消息传得纷纷扬扬,先不说为何要行这场比赛,只说用作赌注的琉璃仙境。这处地方已成武林正道之象征,如果素还真输了琉璃仙境,岂不是等于让出正道领袖地位? 哎呀呀,事情很难办。 一身黄衣褐裳的白发白眉人神情惬意手持烟管吞云吐雾,站在众目睽睽之下看似镇定自若,实际全不在乎。 这名长眉俊颜看不出具体年龄的长者,正是要求履行赌约的另一方,也是之前快递的接受者岘匿迷谷的隐居江湖无名人士药师慕少艾。很多年前,如今隐居崖下的药师棋差一着将好好的麒麟穴让给了素还真以成为如今的琉璃仙境。多年之后,哪怕心知别有原因,他也宁愿不惜尘埃沾身来着江湖走一遭,出一口气赢这一局: “呼呼呼,真闹热,有意思。” 好风好云好日头,象征今日比赛之吉星高照。作为双方公证的乃是武林中第一讲信誉的忠烈府,不存在会有人临时反悔。 对比紧张得汗都要流下来的屈世途,一身白衣莲冠随着时光历练而容颜越发俊美的清香白莲素还真拂尘一扬轻松自在,就像是今日的太阳并不是这样烈,而即将比赛的人也不是他。 “安心。” 素还真目光扫视四周人群,一眼认出当中可疑人迹:“屈世途,素某之能耐莫非至今你仍是信不过?” 就是因为太信任,才会格外内心忐忑。屈世途目光随同看去,同样在某几处稍微停留。 两人就位,比赛正要开始。 忠烈府忠烈王笏君卿一声令下,今日便能有所结果。然而这场热闹却与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的无欲天无关。 一大早脱俗仙子谈无欲收到一封信后便带着两名童儿出门离去。只剩下丹枫公孙月独自坐在石亭中,无奈地面对着在四周花丛内翩翩飞舞的两只红蝶。 便在这时乌云掩日气氛突然不寻常,一道火光猛然由云端而至,一道箫音噬骨夺魂! 两道人影一前一后带着无穷魔气踏足无欲天,丹枫公孙月骤然扬扇,卸去箫音,却难挡面前烈焰吞日。刀气袭体,持有绢扇的手虎口染血,公孙月后退一步,一时之间心情已与眼神一同复杂: “三哥……” 东方鼎立在前,骨箫范凄凉在后,代表异度魔界而来,欲报瀚海森林之仇! 魔气染身,已无兄弟情谊。 连遭挫败、魔火覆没,再加上接连失去赦生童子、吞佛童子两员大将,瀚海原始林一战让异度魔界五大先知先机尽失,已不能再往后退。利用任沉浮斩断道境玄宗伸向苦境的手,擒拿公孙月以逼迫谈无欲交代吞佛童子之下落。魔界的行动不失其目的亦是迅猛,一方是报复以从失败中重振士气,一方是打击弱点以让正道投鼠忌器延缓行动。 多一秒多一重变数! 时间看似充足实际已是不多。杜芳霖踏足圣域,难得态度强硬。此行务必达到目的,无论如何他也要见到天座。 迦叶殿上,佛光清圣,当中正是地乘一阐提,一侧是闻听消息匆匆而来的法尊八叶莲。 “久见了。”地乘一阐提风采依旧,黑色僧袍红檀念珠,头顶受戒余发垂肩,苍老的脸上似自道境一别之后再添皱纹,神情倒是比行动看似和缓,“上一回未曾相见,其中缘由法尊已然分说。” “圣域可以不信杜芳霖。” 堂下的儒者衣袖微动,折扇合拢。杜芳霖神情肃然:“圣域总该信吾春秋砚主!”这是赌上儒门的声望。 地乘本想稍微寒暄几句将人打发,此时神情一顿。 八叶莲拂尘轻晃,看也不看杜芳霖,刚毅而冷肃:“天座所在之地本不容外人踏足。但一来毕竟与天座曾是战友,二来但凡有一线机会,圣域自然也是希望能让天座复活……” “咳。”一阐提打断了看似就事论事实际还是在帮腔的八叶莲。 在这之前,八叶莲转述杜芳霖的话,圣域上下也因此事争论不休。地乘认为天座安危事关重大,而杜芳霖此人曾有过类似背叛圣域的举动,应该在多做考察之后再论其行为。 而以法尊八叶莲为首的另一部分人则认为如今时局紧张,若能早一些让天座恢复,则对局势以及圣域之立场有利。从心而论,迦叶殿并不是不愿意出手帮助中原,而是因天座状态特殊,实在是无法轻易踏出风云舍生道。 因为天座的伤是因百年前无意中与魔界魔君阎魔旱魃交换了佛心魔心,如今全靠魔心续命。所以天座的恢复与否,还关系到魔心的归宿。 杜芳霖:“当年之状况吾虽未在场,却有事后听闻。” 八叶莲:“你有几分把握,能够救人?” “救人,十成几率。”杜芳霖道,“多年以来吾深居孚言山,却无一日放下往事。” 所以一直在寻找办法,信一次又有何妨! 一阐提沉吟。 “此事非吾一人能定。”地乘看了一眼八叶莲,再看向神情肃然不动的杜芳霖,双手合十,“请砚主先随吾来。” ——杜芳霖也许不可信,但春秋砚主名声在外,却是一位言而有信、心系民生的有德之人。 地乘终究是有所打动。 一行人来到离垢明洞,这是位于圣域迦叶殿后一处原本师藏修行之地,如今寒气从洞口溢出,强大的封印之力拒绝任何事物接近。四道光芒急速而来,正是平时守护此地的四位师藏。 “阿弥陀佛。” “地乘……” “此行来意,吾等已是知情,亦是有商议过。” “事关天座与魔心,该当谨慎……但如何抉择,吾等亦不会反对地乘之意。” 封印是地乘一阐提所下,天座之后圣域迦叶殿的领导者亦是地乘。 一阐提肩上的责任要远比手中念珠更为沉重。 “自道境归来之后,天座之躯便被安放此地,吾等并不敢妄动。” 一阐提再度抬眼:“此中干系,施主可知?” 杜芳霖:“天座终究还有一口气。” “确实如此。”一阐提微微闭眼,再抬头已下决心,“请入洞。” 晶莹洞壁,皆是冰凌。 天座法身位于寒冰之中,盘膝而坐,一身祥和全被那颗位于胸口隐隐跳动的黑**心所破坏。魔气之恶浊与佛气之清圣便在此时奇异地达成了平衡,方能确保佛身一口元气不散,生机不失,前提是别去触动这平衡! 地乘解开封印,面向杜芳霖。 杜芳霖折扇一抬,“九弈山海·移灵之术!”桃花影落,清风徐来,刹那给洁净冰封的无垢明洞仿佛带来一丝生机,墨骨折扇冰丝扇面隐现花开花落,而在所有人注意力不由自主集中向折扇之行动的时候,位于儒者脚下浅淡不一的影子竟是轻微一动。 影子瞬忽而动! 灭境邪灵之术刹那而生! “开卷弥天·逆命之术。” 移灵逆命,花香掩去邪气,围绕天座法身急促而生的金色文字则藏起了凝魄之针那淡淡的虚影——既然天座还有一口气在,那么魂魄未失,灵识犹存! “喝。”杜芳霖开声吐气,一阐提不由紧张,便在这时间,凝魄针已寻到天座脑海舍利中最后之灵识,而墨骨折扇中幻化出的灵气则瞬息无缝替换稳住了几欲失衡的佛魔之力。 所以,天座醒了…… 在八叶莲激动的目光之下,那已沉睡了很久很久的佛者慢慢睁开双眼。一阐提一颗心猛地落在了肚子里,心中也不由升起一丝希望。 天座能醒,那是否确实有救,还能再活! “我能救人” 杜芳霖却单膝跪地,“你答应吗?” 曾并肩战场,共抗魔祸,虽阔别多年,但气息不散,天座已认出面前之人。 佛者道:“可。” 只能说一字,灵力不稳,佛魔之气已然失衡! 但行动却比变化来得更快。在听到答案的那一刻,杜芳霖已合拢折扇,骤然抬手向前摘下魔心。也就在这一瞬间,天座断气再无生机,而魔心则随着儒者衣袖一扬一展,倏然化入虚无。 此行目的到手。 只能日后救人,却无法在此时救佛!赌上春秋砚主之名,杜芳霖并未食言。他只是没有将话说完而已。 51 霉运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杜芳霖收手起身后退只在一瞬,动作一气呵成,几乎咫尺人已退往无垢明洞之入口。但与其说他是被人逼停身形,倒不如说是其自己在距离明洞洞口仅一步之遥时,自行停下了脚步。 只因为这时候,正是佛者天座咽下最后一口气。 是真死还是假死,在场的都不是普通僧侣,还有四位师藏在场——当时,就有三道佛光冲向夺走魔心的儒者,而八叶莲却要比地乘一阐提更快地反应过来。 “杜芳霖!”法尊八叶莲感受到了久违的再度被人愚弄的愤怒。是他一意支持这人前来医治天座,明知希望渺茫,却仍不愿放弃。比之地乘一阐提因肩头之重担而看似固执己见,法尊行事大胆何尝不是因明知圣域失去天座却还有地乘的缘故! 但此时最冷静理智也是最难过之人,恰是地乘一阐提。 在杜芳霖倏然后退之时,他已觉不妙。在旁观者清的四位师藏出手阻挡的时候,一阐提已霍然转身!他错过而天座那最后一闭眼,但并未错过被杜芳霖收入袖口木匣中化为虚无的那颗活跳跳的魔心。 “魔心留下!” 一阐提沉然喝道,念珠一扬,掌气勃然而发。然却有第四位师藏从光影中现出身形,出手阻挡着当胸一掌:“阿弥陀佛。” “机缘已至,此为天座之遗愿!” 另外三位师藏同时出现在杜芳霖身侧左右,双手合十,看似阻挡,也是在以防万一。 不过八叶莲惊怒之下的拂尘亦已照脸砸来,杜芳霖不得不再度取出那个木盒挡在脸前,盛怒之下的法尊手中拂尘余劲横扫洞中冰雪。 春秋砚主的脸保住了。 木盒中放着那颗魔心。 “魔心不可离开无垢明洞!”一阐提冷静却态度坚持道。 杜芳霖面色不变:“天座已允。”儒者一身肃然,一身君子气度。他脚下的影子不过只是极其微弱的一式留招,些微邪气早已湮没在魔心魔气与清圣桃夭灵气之中。 天座确实已允。 若不得天座亲口允诺,哪怕此后需更多费周折,春秋砚主也会断然放弃此次行动。心机诡诈是一回事,行事磊落亦是另一回事。 还好,他的信誉值在天座这里还有剩余,而不似八叶莲需哄瞒许久,才得以再见一面。 旁观的四位师藏是有将天座的那声“可”听入耳中。 反应过来,地乘一阐提也同样想起之前杜芳霖单膝跪地时的那一句问话。他抬手拦下八叶莲情绪激烈的质问之词,“砚主不觉得应该先给圣域留一句交代?”声音已趋缓和,但态度刚硬。 为了避免再激起圣域之人的反应。 杜芳霖并未如之前一般化木盒入虚无,单手推开折扇,沉吟片刻,“欲取。”他语气温和缓慢,“先予!” 这四个字听起来,很像是在空口套白狼。 如果一阐提当真不放他走,拦在后方的三位师藏必然会采取行动。 杜芳霖的扇面微微一晃,最终隐隐向着一阐提而去……虽然在场人中,看似八叶莲最好对付,但作为人还是有一点良心比较好。 儒者衣袂笔直垂落,无风而整洁,“吾名孚言。”他又道,“吾,从不虚言!” 孚言二字不是随意而取。 若修行有斯,君子言而无信,那儒门上下皆该被世人唾骂“伪君子”。终究是儒门可信,或是杜芳霖这个人依然有可取之处。 有已然逝去的天座临死前作为背书,地乘一阐提心中恻然。 “你走罢!”地乘抬手合十背转过身,凝视冰层中遗留的那已再无气息的天座法身。百年过隙,希望终成无望,或许这便是天命。只希望天佑吾佛,莫再让魔人逞凶! 杜芳霖扬袖收起木盒,做出承诺:“吾不会再让中原多死一人!”想了想,如果将承诺的范围缩小到正道行列上,那么至今为止应该还算控制得很好。 如果做不到,那就再说。总不至于会比原本的情况更为糟糕,否则岂不是枉费了这场穿越虚实的机缘? “再会。”杜芳霖抱着一丝希望,不动声色地看向八叶莲。 八叶莲避开他的目光,脸色难看,忍了很久才霍然转身看向地乘,闭眼默念经文,一脸的悔悟和反省。 无垢明洞,四位师藏已念诵经文,替天座送行。杜芳霖转身向后,感觉自己又要失去一位朋友,但仿佛这也怪不得旁人。 “朋友再交还会有!” 杜芳霖神情肃然地默念:“让鱼吞墨多制一些好香,回头送来圣域就好了……” 朋友还能再找,但魔心仅此一颗! 不过他心里到底还是有些难受,下次骗人之前是不是要再多一点提示,不然朋友都要被气走,那人生岂不是很寂寞? 无欲天。 一身黑衣染血的丹枫公孙月正被似带有无穷魔火的赤红长刀攻得节节败退。结义兄长东方鼎立狂态不加收敛的刀光越残,越是让攒紧凤尾绢扇的手指丹寇紧抠出鲜血。 此时唯一庆幸的是,五弟兰漪章袤君仍在养伤不在身边。耳边箫声愈急,不同于神智大半丧失的东方鼎立,骨箫范凄凉在报仇之后,是自愿投身魔界,魔化之程度虽未完成,却已足够让以箫声驾使魔雾。 魔雾吞魂噬魄,让苦战中的丹枫公孙月体力流失更快,而偏偏她却已很久不愿再使用伤人的武学。 突然一道光芒由天而落。 落地之时,赫然洒下桃夭之幻象,墨骨折扇劈开箫音魔雾,有一瞬赫然呈碾压之势! 刀芒烈火为之一敛,接着一道墨衫高冠黑发儒者身影倏然出现在丹枫公孙月的身边,“谈无欲呢?” 一扫眼,已知此地无人。 还没等喘匀气息的公孙月说出话来,杜芳霖眉头一皱,左手持扇,扬袖做剑向四周催出气浪!不是他本身的剑法,而是取自师尊墨倾池早年传授之剑招,锋流清瀑! 以九天之清应对烈阳之灼,极清极纯之剑意虽已偏离中正平和之大观,却能以锋芒对锋芒,撼动魔威之势。 赤火熄灭,无欲天上只留残烟。而清光消隐之后,桃花片片融入大地,现场已失两人身影。 骨箫范凄凉因魔雾被破而迟来一步,就连看清对手容貌和离开方向的机会也没有,横眉看一眼无知无觉的东方鼎立,一扬手中白骨长箫,释放魔魂追踪。 “走!” 而杜芳霖已带着公孙月,远遁十里之外。 公孙月就着儒者的肩膀先吐一口血。这时候也顾不上之前对这人的意见以及忌惮,安全之后,她心头一松,伤势即刻爆发。 杜芳霖身上还带着一颗魔心。 他本来是来这里找一找谈无欲的,不料正好撞上这一战,总不能见死不救放着公孙月不管。十里之外看似很远,实际也就在无欲天所在山脉的山脚下。再多做停留,很容易会被魔界追上。 丹枫公孙月既然在这里。 另一个人为何没来? 好容易记起自己救的女子身份来历,杜芳霖一手缓缓给公孙月运气疗伤,心中转念思索对策。 魔心不能有失。 那干脆不找谈无欲了,直接带着人引祸琉璃仙境! 两只蝴蝶快速在天际飞出一道红光。突然冷风吹过,让杜芳霖终于记起了自己最近好像在走霉运。他吸一口气扶着公孙月向后一转身,果然看见身后多了一个人。 金色头发火红衣裳一张阴沉带杀的脸—— 倒霉啊,阴川蝴蝶君来了! 52 蝴蝶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杜芳霖没来由的感觉一阵心虚。这或许是出自正被他环在胸前的温香软玉,也或许是出自身前阴沉而哀怨的媳妇脸。丹枫公孙月并未在第一时间发现异样,却在一个激灵听到了来自身后那熟悉的语调。 “阿月仔~~~” 赤红的蝴蝶刀光迎面而来! 杜芳霖抬手将伤者丢了出去。 丹枫公孙月裙裾一旋,已被一双赤红衣袖死死搂在了怀里。金发和蝴蝶齐齐飞扬,在伤者眼前旋成令人头晕目眩的光芒。“蝴蝶君,住手!”公孙月强忍伤躯,一抬手,以绢扇阻止了蝴蝶刀光。 金发随风飘落,半遮住刀客不甘却无奈的眼。 阴川蝴蝶君是一名极为俊美且雅致的男子。 金发有一侧绕于耳后,别有振翅欲飞的蝴蝶发卡,标志性的红衣与怀中黑衫美人相得益彰,瞬间改阴沉为发自心中的欢喜,继而变为委屈,又再发觉美人身上伤势之后转为抓狂:“是谁,敢在蝴蝶君的眼下伤了你!阿月仔,你无事否?今日蝴蝶要为你开杀——” 杜芳霖立刻往后跳了一步。 总觉得四周的蝴蝶蠢蠢欲动,是冲着他来的。 “住手。”公孙月硬生生咽下喉中的血,“吾不慎遭遇魔界袭击,多亏杜先生出手相助。蝴蝶君,不可无礼!” “应该的。”杜芳霖折扇一拢,直视蝴蝶君的脸。 一手按着刀柄,一手紧紧将公孙月护在怀中,半边金发随风垂落,遮住阴川蝴蝶君一瞬锐利的眼神。 杜芳霖毫不退缩,与阴川蝴蝶君来了一场男人的对视。 接着他手中墨骨折扇微微一抬,向前示意。 你请。 这是你媳妇。 你随意。 意思到位,身后脚下略显刺骨的冷意随着蝴蝶君刀柄放松的五指而稍作消隐。或许在丹枫公孙月的面前,这位北域第一杀手是委屈而无害的。但那仅仅只是属于公孙月的特权。 “多谢先生出手相助。”丹枫公孙月缓过气来,抬头看向杜芳霖,不经意间反将蝴蝶君护在身后。这下意识维护的动作,仿佛是发自内心对于杜芳霖的警惕,却霎时让阴川蝴蝶君收敛了身上最后一丝冷意,将含情脉脉的目光全数注视在公孙月的身上。 A蝶B蝶成双成对,荡漾地在四周飞来飞去。 杜芳霖恨不能举起折扇,遮住自己的双眼。 “不必在意,只是巧合。” 不能失礼,闭眼有失风范。 “请公孙姑娘转告谈无欲,莫忘前事之约,务必要往冰雪之涡一行。此外,请小心魔界动向,告辞。” 有蝴蝶君在,公孙月便不会有事。 先结个善缘,有事日后再说。 杜芳霖顺便提一提谈无欲,转移转移蝴蝶君有可能存在的醋意,为了避免自己双眼受光而流泪,赶紧转身离开。 丹枫公孙月再度抬手握住蝴蝶君的手腕,阻止其放飞蝴蝶追踪的动作,趣味是趣味,正事是正事。 “他便是春秋砚主。” 脑海中仍然留有杜芳霖一剑削灭东方鼎立刀锋火焰的影响,公孙月低沉开口,“北隅皇城之局便是操纵其手。”这个人和谈无欲与素还真皆有不同,前车之鉴,无事莫要招惹。 “蝴蝶君,先送吾回北域!” 魔界既然已派出三哥东方鼎立袭击无欲天,是要拿公孙月自己去威胁好友谈无欲。中原已成是非之地,而在公孙月心中更担忧的是留在北隅的五弟兰漪章袤君的安危。 不知道经过这件事之后,让丹枫公孙月忽然升起退隐的心思。 一拂衣袖云淡风轻,功成身退的杜芳霖一边在心中琢磨阴川蝴蝶君的战斗力,一边凌空而性,快速前往琉璃仙境。 无欲天和琉璃仙境相隔千里河山,要半途转移目标,花费的时间还是有点长。 万幸的是,此时袭击无欲天的魔人多半是丹枫公孙月的旧相识,如骨箫、东方鼎立等人的目标优先级必然还是在公孙月的身上。 异度魔界位于瀚海原始林的入口遭遇袭击之后,急于挽回颓势,将目标集中在无欲天,想来是要针对日月才子,并且各个击破。 杜芳霖心中一动,突然在半途中放缓了速度。他摸了摸袖子里装有魔心的木匣,意识到自己根本不用太担心。 此时的异度魔界高层战力未出,低层战力已消耗殆尽。能有什么可畏惧?地理司、东方鼎立根本不是他的对手,魔族魔君阎魔旱魃还未复活,三路守关者仅剩功体被废的赦生童子,一手将魔界引入苦境的强敌吞佛童子,却已被素还真与谈无欲联手所擒。 复活魔君的必要条件,魔心从圣域离开,此时掌握在杜芳霖的手中。 这本是最容易到手的时刻。 然而异度魔界却无将可用。 还活着的魔界先知与女后九祸不知会否心急如焚。对比起阴川蝴蝶君,杜芳霖自己才是一只最大的蝴蝶,几乎已让此时战局全数翻盘。 在这个时候,中原占据有优胜的地位,虽然并未是绝对的。 “还有一个人。”杜芳霖袖手站在高处,俯瞰苦境这片宁静沃土。他脚下阴影微微一动,已有讯息向外发出。 此时此刻确实还有一个人需要提防,正是与杜芳霖做下约定的西苗奇人醒恶者。 春秋砚主并无食言的习惯,这有违他的道。 醒恶者以及其背后的势力,正是杜芳霖解决魔心之事的下一个目标……但要解决,并不困难。 一路风平浪静。 杜芳霖已踏入琉璃仙境的地界。 接到消息的西苗奇人从火山熔岩之地出发,中途被邪灵尘六梦的秽梦结界所阻,迟来一步果然未能将人拦截。 琉璃仙境,一片安详。 杜芳霖一步踏入庭院内,先是看见一只缠着屈世途转来转去的褐色人形猫耳少年。 他不由退了出去,抬头看看院门上挂着的琉璃仙境四个大字。 “……少年无端爱风流,老来赋闲万事休;万丈勋名孤身外,百世经纬一樽中!”一声悠然诗号从紫纱障后传来,象征中原的中心已然换人来做主,药师慕少艾神态潇洒,一身黄衣褐裳,手持烟管燃起袅袅香雾。他虽是白发垂肩寿眉修长,面容眉眼精致之处,犹显七分少年风华。 “呼呼呼,阿九莫闹。屈世途,还不介绍来人么?” 慕少艾抬手以烟管掀开亭前帷帐,与眼前立于庭中的儒者对视一眼。 其实不用介绍,彼此早有耳闻。 屈世途在亭中桌面上放下一盘莲花茶,“药师啊。”他含糊道,“这就是那个送快递去你山下的人嘛!” “吾来送还魔心。” 杜芳霖开门见山。 慕少艾持有烟管的手一顿,三分正色:“哦?” “顺便。”杜芳霖道,“吾来见一见故人。” 见不到素还真,将魔心送还给慕少艾也是一样。 素还真走得真快,比无欲天遭遇袭击还要更快一筹。 “哎呀呀……”慕少艾烟管在手,会意,“你跟吾来。” 岘匿迷谷在入住了一朵输掉自家住所的清香白莲之后,屈世途彻底地放开手脚大兴土木,加了三四层阵法,又布置七八个机关,比之从前的防御力度蹭蹭蹭上窜好几个等级。 崖下并没有见到素还真。 虽然按照时间来算,此时的清香白莲应该十分惨淡地收拾林木,给自己重建居所。 药师一朝上了悬崖,十分干脆地拆掉了原本的住所。看着自己的朋友东忙西忙,抽烟管也别有风味,活太久总是会多很多小乐趣, 所以杜芳霖是在一圈篱笆里见到的被放在木板上的赦生童子。 空荡荡的篱笆内。 年轻的魔人黑衣灰发,身上血迹未干,虽已被拆下咒封露出双眼,仍旧闭眼不看四周一切,保持死寂的沉默。赦生童子的双手腕骨上入骨的钢针仍未被拆除,双腿也是一样。 “呼呼呼,高空坠物的罚单素还真还未交过来。” “嗯。” 杜芳霖道:“稍后会有银钱送往此地。这些时日,有劳药师。”他一本严肃,反倒让慕少艾不好再开玩笑。 “哎呀呀……” 药师心道,这位有与素还真合作的杜先生,怎会是这般性情,倒是与傲笑红尘有些类似。 杜芳霖保持纹丝不动的风姿,以极为雅致的行动,慢慢向着赦生童子走了过去。 慕少艾这个人,一旦有机可乘,就会随着性子开一些小玩笑。十分有损形象,那怎么能行,一定要从根子上杜绝这种事,不然以后都无法好好教徒弟。 一身肃然的儒者立于木板之前。 杜芳霖慢慢抬手,将墨骨折扇放置于赦生童子的肩膀上。 仇敌在前,赦生童子纵然沉默,身体已是紧绷。杜芳霖知道赦生能够听得见! “蕾梦娜还活着。” 他道:“如果你能活下去,三个月后,吾将它交还你!” 53 卸磨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呼呼呼,打一棒子,再给一根萝卜……” “不能这么说。” 杜芳霖回应:“年轻人,多点挫折才会成长。” 那是异度魔界的年轻人。 不过,万一有朝一日,魔界能与苦境和好呢? 慕少艾眨眨眼,瞅瞅杜芳霖的表情,有趣地思考起其中的可能性。 “哎呀呀,三个月,天翻地覆。”这个时间有点赶,当真能够做得到?两人从岘匿迷谷回到崖上琉璃仙境,屈世途忙不迭又送来一壶茶。 “茶冷了。” 一个个来去匆匆,看得屈阿伯都觉有点累,“快喝!” 杜芳霖一口干了莲花茶:“我该走了。” 慕少艾将烟管缓缓压在桌面那方木盒上,“呼呼呼……你放心!”药师给出了承诺。 从圣域无垢明洞冒着风险取出的魔心,就这样归属了琉璃仙境。 原本的过程应该是怎样的? 杜芳霖如今一点也不在乎了。 琉璃仙境地界范围之外,距离最近的一处高山上,光秃秃的石头照耀着光亮,而巨石下方的阴影中则站着一名手持暖炉肩围狐裘的贵公子。黑发如丝,两肩清瘦,这名少年公子面貌看似人类十七八的年岁,两弯浅淡双眉,一双桀骜锐眼,苍白的面色则越发显得唇红如血,正是邪灵! 尘六梦抬起眼:“醒恶者往竹林小屋去了。” 秽梦结界脱胎自邪灵秘法黑暗之界,非一般术法。尘六梦论武力并不如昔年纵横灭境的无界主那般出名,却也是邪灵一脉位属中立的一把好手。由邪灵亲手操纵的结界,非未来之宰那般级数中人不可破,便是杜芳霖自己也极为忌惮。 只不过这邪灵早年欠了孚言山一份情,因一份信息而逃离死亡之命运,在杜芳霖还活着的时候,发誓绝不与孚言山为敌。 用,还是勉强能用的。 此时的尘六梦根本不屑搅合苦境人族与魔界之间的争斗。他的目标一直很明确:“我已寻到孽角下落。如你所言无误,黑狗兄便是数年前潜入苦境的孽角,你何时随我走这一趟?” 黑狗养生堂大致位于东南。 这处医馆虽建立时间不长,名声却已积攒一点。属于孚言山名下杂志社,采四方之风貌的采风使所回报的消息中便有。但另外一处灵蛊山的位置就不太那么好找了。不过对于尘六梦来说,他只关心自己那叛逃灭境的邪灵同胞,化名黑狗兄的前任刽子手,孽角。 尘六梦和孽角的前任主人未来之宰有死仇。 这邪灵和灭境之中一切试图主宰邪灵命运的存在都有死仇! 但是杜芳霖没有时间。 他落地之后,垂袖看向邪灵:“我刚刚才自琉璃仙境中离开。” 尘六梦面色很冷:“所以?” “素还真那人很不好对付。”杜芳霖一扇子敲在手心里,“先回家,歇一歇好不好?” 先骗邪灵! 再去休息。 尘六梦很不甘心:“醒恶者你要怎样办?” 杜芳霖不为所动:“命数已尽。他过不来的!” 西苗奇人能看准局势,曾在道境火中取栗,并非丝毫无智之人。但是一步错,步步错,醒恶者收到魔界的消息,明确可以用杜芳霖手中的魔心来交换地理司身上的北隅龙气之后,便立刻放弃有关玄宗与谈无欲身上的算盘,直接从无欲天附近所在之地,前往拦截身怀魔心之人。 在异度魔界派出东方鼎立与骨箫袭击无欲天的时候,醒恶者就在附近窥视。 西苗奇人一头撞进了邪灵的网中,虽未伤筋动骨,却已失去先机。在这个时候,醒恶者心中已隐隐察觉不对,或者说其实从之前三番两次交易失利的过程中,他已感觉一丝莫名危机。 然而正如杜芳霖冒着风险也要踏出孚言山,醒恶者也有不得不为的理由。他手中仍然握有用玄宗道源流溯和四方游记所换来的秽百刺,并记得此物为孚言山主杜芳霖所急需的物品。 在醒恶者看来,还有一线机会。 但在杜芳霖的眼中,一切已该结束了。 骨杖散发邪雾,一击破开能量薄弱的秽梦结界,这时操纵结界的邪灵已先行离开,赶去围追堵截杜芳霖。 “唤魂催丧!”脱困而出之后,醒恶者心知肚明再往琉璃仙境已是来不及,即刻前往竹林小屋。 以秽百刺寻杜芳霖交换魔心是醒恶者此时唯一可行的途径。但西南奇人却并不了解,需要秽百刺的人并非春秋砚主。这一点异度魔界也清楚,杜芳霖很明白,双方唯独隐瞒了醒恶者。 要让醒恶者做事情,总是要在前面钓上一根胡萝卜的。 半途之中,陡然风声异变! 四道黑影从四方窜来,围杀中断前行之路的西南奇人醒恶者。已在秽梦结界中遗失了兜帽,醒恶者此时形容狼狈,灰发散开,抬手以骨杖卸御气劲,四道掌气诡异而邪魅,与之为敌者非正道之人。 “你是……” 风中袭击者显露身形,四方黑纱罩面,不露脸孔,气息若隐若现,诡谲而妖异,赫然竟是之前协助魔界阻止道境封云山现世的黑暗异邪! 守在异邪之首天蚕蚀月夜重生身边的四名忌官阻挡醒恶者之前路。在当时,魔界特产秽百刺正是异邪之首夜重生与吞佛童子所索要之物。 醒恶者不知缘由,内心危机警觉乍然而现。 电光石火之间,骨杖猛然随之转身,“恶道轮回!”妖异莹绿的蛊术异芒伴随功体尽催而向四面散发,凡接触之生命无不枯萎溃烂。但四名忌官本非真身,而是受人操控毫无生命迹象的傀儡! 忌官在此,夜重生又在何方? 一丝水银乍然迸现。 透心而过的水银化为漆黑手掌,同样是黑袍罩身不露半点面目的异邪之首,早已将全身化为不腐不朽难承刀剑掌气的水银之躯,又何惧醒恶者那区区毒蛊之术! “秽百刺,哼!” 水银一掌穿心而过,将醒恶者之心彻底化为透体而过的血雾,再收回时血淋淋的手掌中已握有一株黑色奇形之植物。 夜重生冷哼一声,身形乍现再度化入风中,连同四名忌官一起消失于百里之外。为了这株植物,异邪之首既然肯与魔界做出交易,在交易失败之后,自然也不会拒绝主动找上门来的春秋砚主。 卸磨杀驴。 醒恶者一口血落地,长杖和着血雾没入泥土,勉强撑住身形不倒。最后一个念头已如风中残烛,异度魔界为了魔心隐瞒了秽百刺的真正用途,或许早已与异邪有所协议、让夜重生守在此时杀人夺物的春秋砚主又是为了什么? “……四方——”正是为了那本已被入魔界的四方游记。 最后一个字微弱地落入风中,血已冷,顺着长杖已趋干涸。 深山之地,竹林小屋。 尘六梦借着残留的秽梦结界之力有所感应,表情一变。 与邪灵对坐手谈一局,杜芳霖立刻有所领悟: “醒恶者,死了!” 54 萝寒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第一个牺牲者。 死于春秋砚主与异度魔界的博弈,就此将性命丢失在风中。之后免不了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但杜芳霖已尽力让种种牺牲偏离正道。素还真、谈无欲、屈世途、剑子仙迹、慕少艾,甚至是丹枫公孙月、阴川蝴蝶君,偌大苦境武林若是少了这些人,又该是怎样的寂寞! “最迟两日。” 杜芳霖慢慢地道:“慕少艾会主动寻找异度魔界,亲手奉还魔心。” 江湖壁上观,吾佛未还心! 趁着夜色,接到素还真亲笔书信的净琉璃菩萨匆匆离开定禅天,踏入风云舍生道,为平息接下来有可能出现的怒火而暂时做客圣域万圣岩。 在琉璃仙境内。 面对桌面上那口透着源源不断魔气的木匣,屈世途不禁有些发愁。阿九好奇地围着两人转来转起,而慕少艾则一直以烟管压着匣盖,目光闪了又闪:“哎呀呀。” “真要将这颗心送还给异度魔界么?”屈世途略有不安,“虽然这样说也无错,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但万一那个阎魔旱魃真有那么强,该怎样办!” 杜芳霖的意见是,在不清楚异度魔界接下来布局的情况下,不妨主动促成条件,将后续之发生掌握在自己人的手中。 素还真则将一切交给了慕少艾去做主,自己不知道跑哪里逍遥去了。 “车到山前必有路,呼呼。” 慕少艾将目光投视到阿九身上。大概是转来转去地累了,永远保持在七八岁年纪的猫少年蹲在一旁,抖着耳朵稚气十足地偷吃莲花糕。 屈世途提出疑问:“就这样将东西送过去,当真不会被人怀疑?” 慕少艾目光闪了闪。老人家缓缓提起烟管,看似思考之余准备抽一口香雾舒缓精神,“哎呀呀。”他语气轻松,“所以才要借阿屈你的性命用一用啊!”香雾之中一道气劲,毫无征兆地猛然击飞屈世途! 正在此时,一脚踏入琉璃仙境的秦假仙眼眶迸裂,“屈世途啊!”三口组迟来一步,屈世途软软地撞在了一旁墙壁上,连一口气也未来得及吐出,脸已如金纸双眼已是紧闭。 琉璃仙境突发内讧。 远在百里之外的江水之畔,来自异度魔界的探子不系舟任沉浮在坑完玄宗分坛之后,暂时无人理会,径自竹筏漂流,在武林中四处收集消息。 “嗯,竟然是这样么?” 秦假仙不敌慕少艾,抢走屈世途重伤之躯,愤然出走公开亭,尽起宝物四处招兵买马,意图反攻琉璃仙境。这件事之来由任沉浮并不清楚,却知道秦假仙身为素还真之死忠,不可能无故反对此时占据琉璃仙境的人。 但魔眼一族紧接着却送来另外一则消息,从素还真手中赢得琉璃仙境的药师慕少艾在打伤屈世途之后,于圆教村废墟之地给异度魔界留下了一则讯息。 “以魔心换取天座佛心。”任沉浮内心思忖,“魔心为春秋砚主自风云舍生道带出,天座必然已死……嗯!”那么,结合之前琉璃仙境内讧的消息,这件事或许当真是慕少艾私下所为。 “无论如何。”任沉浮当即下定决心,“回禀女后,当是一个机会!” 机不可失! 醒恶者已死,异邪之首竟是与孚言山主私下合作,异度魔界能够引动的势力又少一环。 异度魔界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任沉浮联系第一魔殿,再与慕少艾取得联系。一直暗中跟踪不系舟,白发剑者捉准时机追踪魔气而行,一路追到了参寥静院。白发马尾,漩涡断眉,神情沉默的剑者稍作思考,身形化为光芒果断进入禅院。 原本清圣祥和的女尼修行之所,如今邪氛遍地,一片死寂。分明是追踪魔魂而至,但有异空间作为阻隔,白发剑者仍旧无法确认魔界之入口。 莫非仍是需要阿那律眼? 白发剑者扬肩一道剑芒卸去暗中袭来之魔劲,倏然向后,再度化光而去。冥冥之中,魔界再度开启与苦境相连的出入口。 异空间内则有声音逐渐回荡: “圆教村。” “慕少艾!” 夜色再度降临。 深山之地,竹林小屋。杜芳霖一人独坐,算着时间。 佛剑分说应该已到达春霖境界…… 阿那律眼! 傲笑红尘隐居篙棘居,有被魔界列为目标的危险。但一时之间,缺少理由将人调离。 算了。 “疏楼龙宿可以牵制败血异邪,能杀死夜重生的武器邪之刀需寻找机会掌握住。” 墨骨折扇一展,洁白纸面显露一行行被记录下的字迹,“翳流黑派因醒恶者之死而一时陷入困局,却终须解决,以免祸及忠烈府。萍山不能落地,阿那律眼却在罪恶坑中,此行之人选仍然该是……” 羽人非獍! “骤雨生已与本觉禅林有所接触。” 未免打草惊蛇,那么—— “要快!” 竹屋之外,一线曙光照入。杜芳霖骤然合拢墨骨折扇,凝视窗外摇曳的竹枝叶影。 “太危险。”他道,“吾不能再离开此地了。” 圆教村。 位于北域,实际距离中原不算太远。 约定是在正午时分,慕少艾左思右想也不认为自己若认真做此交易,会选择在有利于对方的情况下。“哎呀呀!”他踏足这片纵然沐浴着正午的阳光仍旧显得邪气阴寒的断壁残垣,“看来是吾来得早了。” 做交易的一方只有一人,慕少艾坦坦荡荡,袖笼魔心。 他仍旧是一身黄衣褐裳,连个伪装都懒得做。本就是计,纵然是披上了黑布又能怎样,该被认出来的,仍旧全是破绽! “哼。”寒风骤冷。 一名尖耳秃头一身黑衣的老者出现在断壁阴影下,看似魔界剩下的先知之一,身后紧随四名魔兵,正是此次负责的交易者,“药师慕少艾!” “呼呼呼。”慕少艾一抬烟管,快人快语,直接从袖中取出木匣,“佛心拿来,魔心自然奉还。” “吾该怎样信任你!”魔界先知不为所动,“吾又怎知你所还之真假?” “确实很难保证。” 慕少艾一扬烟管,“异度魔界要赌一把吗?” 双方沉寂。 魔界先知抬手一扬,拿出佛心。慕少艾目中光芒一闪,则打开了木匣。 两方人距离逐渐接近,便在互相交换佛心魔心的那一刹那,突然先知抬手一掌!慕少艾早有防备,翻转烟管双掌交击,“鸿飞渺渺!”足下一动,刹那移形换位,先夺佛心在手,紧接一道气劲从交击之双掌那烟管内化风而出,袭向被先知夺在手中的木匣魔心。 木匣咔嚓碎裂,但魔心却已被魔界先知所收回,“留下罢!”四周虚空气息变化,阴风袭扫而来,宛如风中暗藏利刃。 圆教村中曾为异度魔界出入口之一,这里早有伏兵布下! 不是熟悉的人,而是能风中藏刃的高手,嗡然翼声回旋不止,慕少艾翻袖以气御敌,腾挪移跃,但利刃赫然无影无踪,配合四周魔兵相继袭来,竟是让一时高手险象环生! “何须剑道争锋?千人指,万人封,可问江湖鼎峰。” 诗号从天而降,剑芒由云端而来,一击逼退四周魔兵。“羽符术·追影·迷踪!”第二道声音由侧方位传来,断壁下阴影刹那化为符兵,破魔索命之余,一阵迷雾笼罩方圆十丈,破除风中暗器。 剑子仙迹与天外天道门修者令神霄同样早已埋伏附近,正是为了防止魔界杀人劫货,以作策应! 正午将过,日照西移。 竹林小屋内,不久前才下定决心要闭门独居免招人眼的杜芳霖突然又反悔。 “终是放心不下……”他一闭眼持扇起身,面色决然。让骤雨生一人在外冒险,实属不仁不义,该往觉海迷津一行,提前探一探人觉行踪! “你要往哪里去?”竹影婆娑之中,一道娴静优雅之身形伴随一句轻灵明澈之女子声音,“清风拂兮竹心涤,明眸盼兮秋水离,美人坐兮抚弦音,有客来兮寥听意。” 55 棋子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本觉禅林。 一处很有意思的地方,一所与世无争、仅以素斋扬名的佛门修行之地。杜芳霖之所以会将这个地名记下来,则源于前世所知晓的最后一桩秘密。 仿佛苦境的每一所寺院都暗藏有秘密,这也是十分有意思的事情。本觉禅林的秘密本不会妨碍到此时的武林,所以墨骨折扇牵引也是万分之小心!但骤雨生却是事到临头才被告知了这桩秘密,一时之间心情无比复杂。野人兄回忆起自己到底是从什么地方得知的本觉禅林,突然醒悟,最初得知此地素斋别有风味的消息,可不也是杜芳霖所告知。也正是在这个地方,铸天手骤雨生初次遭遇了人觉非常君! “多谢款待,这次可算是餐足了!”袖缀狼毫,一身厚重皮裘不分寒暑,硬邦邦的黑发豪放地披在肩头,浓眉大眼炯炯有神,骤雨生面朝本觉禅林之主持拱了拱手,“免送请留步,那件事还请大师费心,就此托付给贵地了!”托付的是一方织锦,名义是供奉佛前为圆一人心意。 谁让本觉禅林佛气炽盛,全是那尊不显人前的金佛之功。骤雨生是没有见过金佛的,但是他听人说过啊。 骤雨生心情无比复杂,总觉得认识杜芳霖之后,人生处处皆是坑! “哪里哪里。”因与非常君相识,也曾一起来此品尝素斋,本觉禅林的主持景岩孚上座老态安详,三分和善七分矜持,却仍旧起身将人送至山门,“既然是施主所托,老衲自当将此物供奉佛前,日夜祝祷!” 那还真是多谢了。 或许是心理作用,骤雨生扬起豪迈的笑容,实则心中捏了把冷汗,平日里吸一口气都觉沁人心脾的佛气,今日在风中总是一丝不祥?“哈哈哈,那就好!”骤雨生打着哈哈,“铸某这便告辞了!” 拱手一抬,转身大步流星。主持合掌念诵佛号,孤高地目送来人远去。 铸天手踏着石阶渐渐走远,见左右无人,忽然收敛了笑容。“不知真伪,不明来历,不辨正邪。”他轻声自语,“杜芳霖啊杜芳霖,你叫老兄吾日后该如何面对非常君,若真被你猜中……”这个秘密掀天覆地,可不比魔界好对付! 三成记忆,五分猜测,模棱两可间便大胆引为伏笔! “有些险。” 骤雨生止步转身,石阶往上山势绿树成荫,已望不见禅林诸寺。但是他知道,重重佛舍深处,可能藏有金佛矗立,宛如从天地之初而来,散发无尽佛息。“此前不觉,此时倒是奇怪,这山势可真不像是太平和。”太过炽盛的佛光,又是在消耗着什么? “杜芳霖啊杜老兄,万一真被你猜中,那日后还怎么去向人觉讨菜吃……你还是麦要出来了,太招人恨。”天地人三乘只在远古传说中出现,非常君地位之超然,认识多年骤雨生也隐有察觉。这个人,这座寺是真不那么太好碰。若真有万一,魔界有人跑来这里,一人脱身总比两人落水来得安全—— 骤雨生袖手自言自语,目中一丝利芒,“总归,不差你那一招啊。” 深山之地,青竹小屋。 听闻屋外问话声的第一时间,杜芳霖飞快地丢下扇子,坐回原地抓起棋子,肃然垂目做俯首沉思状。 风吹开木门,送来一缕香风。似兰麝而氛馥之意,如环佩在晨雾中玲珑奏起。素手挽起长袖,掌风送来青竹,肩头是宛如琴首般点缀珠玉的剑柄,白纱浮有粉雾,裙裾轻曳而无声! 这踏步而来转手关门的倩影步履轻柔,行动之间却有三分果敢,抬头时只见容颜秀美,却因气质而显三分明锐,衣着华美,但剑乌发堆砌云鬓,发钗宛如剑形。玉手九针翠萝寒,为春秋砚主多年研琴论诗之故友。 在见到这位女子的第一时间,杜芳霖脑海中仿佛浮现骤雨生那大大咧开的洁白亮齿——没关系兄弟摁不住你,但总有人能够治住你! “时局动荡,苍生浩劫。”翠萝寒凝眸问,“杜芳霖,你要往哪里去?” 很是动听的声音,但语气却压抑着三分低沉。 骤雨生一定又将他出卖了! 杜芳霖手捻棋子,纹丝不动只做沉稳:“……真没想要往哪里去。” “哦?” 翠萝寒扬袖往棋局对面落座:“不是要往琉璃仙境?”凳子太矮,她长长的剑负在肩头险些戳到了地面。此剑宛如琴首,剑身狭长似针,半分晶莹映花人之眼。杜芳霖棋子未落,定定地看着,久久不言。 “手拿来。” 翠萝寒粉袖一挽,半截皓腕如雪。 杜芳霖一言不发,从忍不住紧张摸扇子的动作,改成不情愿地向前伸出手。 “左手!”翠萝寒彻底沉下脸,把脉之余,又将眼前儒者上上下下看了个彻底。 杜芳霖半是纵容半是无奈:“吾无事。” “你引孚言山之地气以春秋砚镇压邪书魔气,本已耗损五成功体,此长彼消,元气难济,却偏要翻搅风云,几次出手,已是血脉难承。” 翠萝寒横眸一眼,“明德一脉修身而至善,心正则或有三分包容,但你却又以春秋成墨,走杀伐之功,那三分包容也化为七分金戈之气,如此反不如佛家道者适合消磨魔气……” “事有可为,不可谓。”杜芳霖收回手,速藏袖下。 “有不可为,当量力而行。”翠萝寒也收回手,转而看向棋局。 “非是勉强,而是玉不琢不成器。”杜芳霖手指动了动,终于摸到了扇子,“以真气消磨魔气,非是有损,不过是借此助吾全功!” “揠苗助长,后患无穷,以邪修儒,失却明德之正心。” 翠萝寒轻言淡语,一指点在了棋盘上,“孚辞吾友,潜藏数十年,又有何事令你心急?”学佛家拿魔气来练功,也要看自身条件够不够。从百年前认识你,便不觉你是这般急功近利之人。杜芳霖,你到底在想什么? 在翠萝寒视线之内,眼前儒者形容清隽,风姿雅致而有三分肃然。他的语气听似温雅如风,但目光始终平静如水。从当年至如今,她始终不曾完全看清过。 而在杜芳霖的眼里,翠萝寒看似不疾不徐,行动已然泄露心情,一指头不小心将一枚棋子戳入棋盘,咔嚓一声棋盘裂了也未发现。他有些无奈,还有点包容,知道这位小友终究是在为了他好。 论年龄,春秋砚主存于世上的时间,要远超翠萝寒的想象。 虽然孚言山问世到与万易商堡合作的时间,也不过就是百年来的事情。 “我是有点急。” 杜芳霖道:“天下万象,秘密何曾解?知悉越多,越觉己身无力……”这一瞬他眼眸掠过万千影像,有佛门,有道脉,有深藏在沼泽的学海之主,有禅林深处极为庞大的黑影……“等不了。” 杜芳霖手持墨骨折扇,打开扇面桃花一角,“能独善其身,却难兼济天下!若能更强一点,又何需坐视好友孤身涉险,你说是不是?” 当有人执起扇子的时候,多半是仔细思考需要平复心绪的时候。 翠萝寒知晓这个秘密。 她更知道,擅弄唇舌的春秋砚主,其实不喜多言。“孚辞”之名,本是沉默之人。 骤雨生、尘六梦以及尚在江湖中的其他人,或是孚言山居曾经的十位弟子,以及翠萝寒本人,都是杜芳霖愿意交托信任并赋予所用的人。但这个人却时常自觉地劳动自己,总不愿真正避于幕后。 所以,骤雨生知道—— “棋子已落。” 翠萝寒挪开手指,现棋盘裂痕,“你已再左右不能局势。所以我这样说,你冷静下来了吗?” 究竟是谁不冷静? 杜芳霖合拢折扇,凝视翠萝寒。 “好。”他道,“我知道了。” 便在这时屋外一道惊雷直冲云端往下! 三光尽敛云散现血,半边苍穹宛如被吞天巨兽而暗藏,无穷之魔气直冲而来,让苦境大地四处皆有感应。孚言山上,刹那桃花再谢三分,被收拢在桃林深处的暗红砚池赫然隐隐向外散发血腥之气。 深山竹林内,魔气牵连到修行之人。幽静小屋被阴影所笼罩,杜芳霖捏住折扇的手骨一紧! “这是怎样了?” 幽篁秋水不染尘埃,翠萝寒已许久不曾直面这般武林动荡,一时眸光敛动,“是你?” “不是我。” 杜芳霖站起身来:“我要出去走一走。”阎魔旱魃现世,他还是坐不住啊! “萝寒不如一起?”实力一时提不上来,那便拐带奶妈怎么样。 感谢骤雨生给他送来如此妥善的借口。 之前天穹异象,正是由于魔心归还,异度魔君阎魔旱魃终于复活重临人间。 第一个要遭殃的,还是琉璃仙境! 56 神荒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这这这,究竟是怎样一回事?” 天象异变的时候,秦假仙正带着小弟荫尸人和业途灵奔走在武林中,不惜花费大笔金钱也要招兵买马,打算反攻琉璃仙境将那个胆敢打伤屈世途的暴君慕少艾赶下台。 “哎哟哟。”屈世途老胳膊老腿躺在茅草屋里病恹恹,头上绑着根布带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呻吟,“真是时代变了,英雄变成软脚虾……”换成几年前,堂堂天策账下第一人,谁敢惹! 窗外夜色骤然变得通红,继而传来秦假仙的呐喊声。 “这这这!”屈世途一骨碌从床上跳下来,身手矫健一丁点也看不出先前受伤的模样,“这是哪里失火,秦假仙快快救人啊~~” “救你个大头鬼!”荫尸人在门口跳来跳去地喊,“魔界发兵攻来咯!魔界发兵攻来咯!” 阴阳日月昏。 原本的日夜半分奇异地形,在遭遇异度空间魔界降临的冲击之后,阴阳归于混沌,奇景燃起火焰。 但原本的火焰魔城幻影已被横空而来的杜芳霖一剑斩之,魔火就此沉寂。然而在今夜,突然火光宛如腾云冲霄燃烧了大半个武林,幻影由虚转实,赫然轰地一声大地岩浆崩裂,赤红如火似以赤铁铸造的狰狞城楼翻滚起大量熔岩! 火焰魔城,再度以凌驾苍生之姿而降临。 “唉呀,不妙!”一片冰天雪地之中,本呈现漩涡不散的厚重雪云被西方天际的赤红艳色所冲散,依约守在冰雪之涡,等候一朵凝晶花悄然绽放的脱俗仙子谈无欲立时察觉那不祥之魔气。 但此时若要离开此地恐会误事,虽未知悉详情,素还真与杜芳霖之间的默契月才子也稍有耳闻。 “素还真……” 担忧尽数化为眸中沉静,黑衣清隽的道者谈无欲直视天穹魔云,“这一局,你可是要稳住!” 白发剑者版本的素还真一早就已守在阴阳日月昏。 只要算准了慕少艾与魔界先知做交易的时间,就能通过火焰魔城的动作来推测复活后的阎魔旱魃功体恢复了几成。 然而这样短的时间,这般大张旗鼓的举动,却着实出乎素还真的意料。若非是中间出了意外导致异度魔界虚张声势,就是异度魔君果真这般大胆嚣张,要以一魔之力对上整个中原武林。异度魔界阎魔旱魃,早在盘算之中的火焰魔城最强战力,究竟有着怎样的能力? 火焰魔城内部。 慕少艾在魔心中作下的手脚,毫无意外被魔界医座所识破,虽然针对中原的征伐一直失利,而未能替魔君捉来苦境高手吸收功体,然而剩下的四名先知有三人牺牲自我以魔元接续魔心,又有第二魔殿女后九祸早早备好的祭品地理司等人。 阎魔旱魃苏醒得要比慕少艾预料得更快,并在第一时间了解现今局面,做出以迅雷不及掩耳,攻占琉璃仙境的决定! 就在白发剑者守着阴阳日月昏的时候,异度魔界目前所剩的所有魔人已在魔君阎魔旱魃的调动下,通过另一处出入口来到苦境。由最后一名先知冥见带队袭击琉璃仙境。 谁都来不及将消息通知慕少艾。 正午时分换来佛心的老人家也才满怀感慨地送走了准备手术的神兽族遗孤阿九。慕少艾孤身一人独自坐在庭院里抽烟喝茶,一阵阴寒带有火焰气息的冷风便从外围吹来! 异度魔界的火本为心火,温度不过是人心之感应。 慕少艾察觉不妙,人一跃而起,在半空已遭遇袭击。赤红的火焰当空袭来——这回魔火赫然是热的,遇物即燃,已将花园中草木化为烈焰滔天的焦土。 阎魔斩,阎魔神荒! “哎呀呀,要糟糕……”异度魔君竟然来得这样快,且果不其然选择琉璃仙境作为第一目标。 人在半空,慕少艾已迅速抉择,烟管打出一道气流向下,人已袍袖一挥宛如惊鸿流星快速向外掠出。素还真,你的房子保不住了,呼呼呼老人家身骨太差,先行逃命要紧! 却有魔兵已将整个琉璃仙境重重围住。 先知冥见排兵布阵,重重魔气化为迷雾封锁虚空,“喝!”白甲黑发的魔界鬼座纳部众牺牲在手,化一掌包罗万象。慕少艾烟管一旋,掌气已起,“平川定海!”如排山倒海而来的掌气由烟管传递往下,似川之包容,若海之狂啸,欲平定世间风波,这庞然宏大之一掌,赫然令魔兵群中开出一条向外的前路。 一柄花纹繁复的古铜色厚重魔刀悍然劈开浪潮,轰然落地挡住前路,并以火焰摧折沿途之一切,将慕少艾击退到三步,不得不重新回到原本已成一片焦黑的庭院内。 接着黑暗中赫然步入一道魁梧魔影。 异度魔君,阎魔旱魃! 苍苍白发,头生异角,双眸冷酷而睥睨,这是一名身材高大,周身似挟持无穷炎气,将原本暗青面色映出赤红的尖耳魔人,两颊生有魔纹,气势似狂放却有挟有三分深沉。阎魔旱魃不同于自魔界现世以来的所有魔人,或者在气势上唯有当年的吞佛童子能有三分接近。但阎魔旱魃或许更加霸道而狂傲,抬手持刀阎魔荒神,直指眼前之人,“你,非是素还真!” 是素还真破瀚海森林魔界入口,亦是素还真与人设计杀守关大将。阎魔旱魃早从先知鬼座口中听闻孚言山主的存在——对于春秋砚主,阎魔另有盘算。 “呼呼。” 面对强敌,慕少艾第一个动作就是深吸烟管,退路近在尺咫,但下一招能不能扛得住阎魔一击?“哎呀呀……”药师左手暗藏身后,五指一曲,眼神蓦然一变! 那已非是正道中人该有的眼神。 让匆忙赶来的另外一人不禁见之心惊。“晖晖朝芒,走!”乌云骤然驱散,仿若朝阳提前到来,猝不及防的光芒化为气劲扫荡包围最薄弱处,死伤之中鬼座冥见调度不及。 四雅杂诗郎凌空闯入,替慕少艾创造脱身之机。 “鸿飞渺渺!”绝招再现,若惊鸿一羽袭向异度魔君。 慕少艾趁机疾走。 但半空血光乍现,阎魔一斩举重若轻,轻而易举斩断光辉,将蚀骨炎流送往夜色深处。四雅杂诗郎重伤! 慕少艾肩头被刀气扫中,赫然感受到那股沉重之力,急催一掌勾心夺魄,以冥见之性命换杂诗郎生机。 古铜长刀阎魔神荒在半空斜上黑暗,几股力道霍然崩裂,刚柔交错,在焦黑地面留下深痕。慕少艾再遭重击,烟管现出裂痕,“十字剑流!”再来一招,已在一瞬之间抢到四雅杂诗郎凌空欲坠之身形,两人即刻化为光芒,逃离琉璃仙境。 噬心一掌古怪而邪异。 先知冥见一身冷汗见身侧魔兵突兀化为血肉飘散,而阎魔荒神斩则重回阎魔旱魃之掌心。“强者!”自复活以来从不动声色的魔族最强魔君眼中终于现出三分兴味,“哈。” 强者,才有生存之特权。 琉璃仙境一夜魔化,魔气侵入地脉,将方圆百里化为魔魇之地。 宛如一处地标,将异度魔界这个名词再度送到苦境武林人的眼中。只有这样,损失严重的火焰魔城才能赢来下一次合作的机会,因为强者只与强者有所交集。 杜芳霖趁夜而行,带着翠萝寒绕过魔界有可能会注意到的一些地域,离开中原腹地,极有目标性往北域而去。 “你的徒弟和慕少艾一起受伤了。” 夜色树影下,突兀出现的是邪灵那削瘦挺拔的身影,尘六梦声音随之而来,“你来得正好,那二人已依约到达泥镜台!” 57 阴阳骨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慕少艾拖着四雅杂诗郎。大口吐血的老乞丐一路歪歪倒倒,带着人快速往北而行,去了好朋友剑僧玄莲的家,泥镜台。 光秃秃的平顶山,用泥浆铸造的硬邦邦的镜子,不但照不出人影,上面还有半道裂痕。这裂痕有被人弥补的痕迹,但终究还是存在着。慕少艾不看不知道,一看才发现泥镜台上居然来了不少人,一二三四,秦假仙、屈世途、业途灵和荫尸人。 再一旁白发剑者迎风而立,白发与衣袂齐飞。还有一只举止十分人性的白毛小猴子,蹲着与旁边披挂彩绘的石头雕像一起学识字。 雕像人·石天王道:“混沌初开。” 小猴子·圆儿跟着念:“混沌初开。” 石天王:“乾坤始奠。” 圆儿:“乾坤始……奠?” 混沌初开,乾坤始奠。日月五星,谓之七政。学了这些时日终于从三字经进步到幼学琼林,连着石天王也学问大涨,拿着竹简雕像脸上一本威严。不知为什么,慕少艾竟然也被感染,颇觉欣慰。 “哎呀呀,这里是?” “慕少艾,你也来了!琉璃仙境现在是怎样啊!”屈世途心中已有预感,但仍然不愿放弃最后一丝希望。被人扶着的老乞丐“噗”地喷了一大口血,立马惹来一阵人荒马乱。 “快救人啊!”秦假仙蹦了起来。 “灵通百骸·九针定穴——”天外剑气纵横,化为晶莹气针霎时定住老乞丐耆耋耄气血流经之处,九霄灵剑尚未出鞘,而凝空御气者已展开一套极为奇异之针术。 翠萝寒称号玉手九针。 她的剑法由医者针术而来,取“灵枢”“素问”之真意,随心造杀,化气续脉。途中慕少艾已先行替老乞丐处理过一些伤势,而剩余潜藏在经脉内的阎魔斩魔之炎气尽数随九针而泄。 在清灵俊秀的粉衣医者翩然落地的那一刻,肉眼可见的老乞丐脸色霎时好了起来。翠萝寒扬袖收招,凝气成针化风而散。 “师尊。” 老乞丐一睁眼,就看到了随后而至的杜芳霖。 杜芳霖看到了白发剑者。 白发剑者立刻化光遁去。 春秋砚主刚刚才朝前伸出一只手,见之又默默收了回去。跑这样快,这是不见面不交谈的意思吗?对于这种猜测,白发剑者装扮下的素还真表示好友多心了,只是见人来到于是放心,继续下一步行动而已。 “咳。” 杜芳霖扬扇掩唇。 “师祖师祖!”小猴子圆儿活蹦乱跳地冲上来抱大腿。 翠萝寒在旁察觉端倪:“噫。” “这是吾徒孙。”杜芳霖轻抚脚边猴毛,抬头看向医者:“请萝寒帮吾照看一二。” 圆儿诞生之法太过特殊,体内天生纠缠两股圣邪之气。杜芳霖可以教他武功,却不能解决这处隐患。他孚言山的弟子,是绝不能被魔界抓走失去性命再剜去体内阴阳骨。不然,他宁愿自己来! “此回异度魔界的攻势来得太快。”白发剑者离开之后,慕少艾不由分说地占了泥镜台上视野最好的地段,安全之后依然不减一派悠闲,“呼呼呼,这与你吾所估计不同。”香雾一吐,人便轻松。药师并未有烟瘾,只是长年累月形成习惯,且烟管内多半是养生之药物。这香气,杜芳霖并不讨厌。 “也许是好事。”杜芳霖道。魔界有所动作,总比隐匿不出来的好对付。 “但仅此一次,也似说明不了什么。”他又道。 慕少艾取下烟管,哎呀呀一声叹,“看来你已有所准备。” 杜芳霖道:“不然,也不敢将魔心予你。” 翠萝寒已在石天王的帮助下,查看了圆儿周身骨骼与经脉。 老乞丐正被剑僧玄莲重新包扎起身上的刀伤,目光关切地投视了过来。 “吾已知你之意。”翠萝寒道,“此子天生灵性,皆由缘而起。其体内双息无论失去那一缕,皆有损根基。” 天下没有白给的好事。拥有正邪双气的小白猴拥有了举世无双的的聪慧资质,但正邪不可长久并存。随着年岁渐长,终有一日会东风压倒西风。翠萝寒以为杜芳霖是想请她帮忙解决其中一部分,却不知春秋砚主的盘算是想全部剔除,断绝圆儿体内正邪双气形成魔界所需之物“阴阳骨”的可能。 “天生有灵,性命既存,当成后天之势。”杜芳霖询问,“若同时剔除,再佐以灵物弥补所损,可否?”龙心凤尾,由笑蓬莱处所得,为孚言山出手庇护金八珍之女金战战所交易之物。此物正是难得的灵物,能在没有任何害处的情况下面增进根基。正适合此时的圆儿! “若是阴阳并行,九针剑法可以将之逼出,但需一物凭依。” 气无形,只有有形之物才好驾驭。翠萝寒慎重地想了一想,觉得自己应该可以做得到。 杜芳霖仿佛无条件在信任她,折扇一拢:“吾已由骤雨生处取来蜥神骨!” 柔铁之属,蜥神之骨。不同于能弥补残缺的流火阴铁之特性,这奇铁本为生活在地底深处神蜥骨髓,非阴非阳,有再生奇能。 野人骤雨生曾泡在东荒之地二十年,以手做剑挖穿整个地脉,好容易寻得三只神蜥抽起骨髓凝成一片,本是想铸造一柄品质远超妖政刀的剑。 就直接被人抢了现成。 “嗯……可行!” 九针剑法本就有修补之功效,能不损经脉导行引气。无阴阳之分的蜥神骨绝不会与阴阳之气冲突,又最大性能地接近原身骨骼。 抱住杜芳霖小腿的小白猴子抓耳挠腮。 老乞丐听在耳中,如绕云雾。 在场的只有同为医者的慕少艾似曾听说过蜥神之名,此时领会三分。抽取阴阳之气,又以蜥神保全,听上去并不像是治病,更像是刻意要成就某种东西。 “阴阳入神铁,混沌开生灵……本为骨中髓,如混沌凿出五窍,哎呀呀,这样一来恐怕会失去原本铁之特性。” 不但如此,还会生出弱点。生活在地底的蜥蜴最惧什么? 它怕干燥,还怕光。 “所以施行之地不能在此,最好能是一处有云雾遮光,且傍水之密林!” 翠萝寒断定。 地底不行,蜥神铁毕竟不是真的蜥蜴,密不透风,不利于治病和引气。 而且那个地方安全系数还要高。 杜芳霖与慕少艾对视一眼,两人同时想到一个地名。只不过那个地方此时与慕少艾有些关,却和本该“什么都不知道”的杜芳霖无关。 好说、好说——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杜芳霖抬头看看天色,继续凝视慕少艾,“武林之中,究竟还会不会有下一处遇袭之地!” 他是知道的。 阎魔旱魃其实并非无智之人。 以异度魔界此时不利之状况,本该继续蛰伏,但那并非好战魔族之本性。所以杜芳霖判断阎魔旱魃最可能的行动便是以战养战,提魔城之士气,再挑起中原正邪之争。 而恰好,琉璃仙境慕少艾亲身体验了一把新复活的异度魔君此时的战斗力! 篙棘居。 一名白发道冠一身葛衣的道者正蹙眉以布拭筝。 久未归来,草已深,筝布尘。傲笑红尘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要好好隐居,不再去管其他闲人闲事。 而就在这时,天际骤然乌云密布,天光尽敛!两道锁链直冲往下,猛地锁住傲笑红尘之双臂! 古铜重刃阎魔荒神斩砰然坠地,“杀一个强者,要比毁一处地脉更来得刺激!”黑暗之中一身戎装头生异角,挟来无穷魔焰的异度魔君阎魔旱魃,蓦然拔刀指向傲笑红尘,嚣狂傲然之姿一览无余:“你,是吗?” 58 烽火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夜正黑,魔气浓!阎魔旱魃袭击篙棘居,傲笑红尘命如风中烛。其实并没有这样夸张,但与审时度势及时放弃逃走的慕少艾不同,道者高傲而耿直,那是万万不能弃战而逃的! 铁链寸寸崩断,红尘剑由筝下而来,烽火红尘路! 火光如战火,铺开浴血途。 “凶神斩!”古铜重刀泛起赤色焰光,与火红剑意短兵相接,沉重之力道刹那撼动傲笑红尘之身形,坚定双足没土三寸。 “再来!”阎魔旱魃眼眸蓦然一亮,傲然之姿拔天而起,“阎魔神荒!”以魔之力驾驭神荒刀锋,似沉重力压,又有三分轻灵。 傲笑红尘应变不及,肩头正中一刀,剑法回旋,穿越红尘不染关!“回旋天地去复还!”剑意接天应地,似实还虚,赤红抵御魔火,由后方刺向阎魔旱魃,但奈何魔人皮厚刺不穿。 火星万点,红尘折戟。血染黄土,而刀杀意不绝! “红尘轮回!” 绝招终出,傲笑红尘葛衣染血,已有魔之炎气沿伤口侵入血脉,死亡便在此招终点。剑意茫茫,锐气四射而散,天穹一声疾呼:“傲笑红尘啊!” 剑影纷纷!凌空而来,但见阎魔旱魃横刀一劈,挡轮回一击,锐气四散,却见邪气汇流泄劲勃发,聚庞大魔影,散红尘剑意! “天下无双!” 剑影未至,已是凌空变招,极清极冽之剑气如落九天而来,三招匪流,各自激荡,篙棘居刹那四散为木屑,地裂三尺仅剩方圆。傲笑红尘剑抵神荒眼神凌厉,然唇角已缓缓流血。 身后尘埃之中,现剑子仙迹勉力支撑的脸,拂尘扬起,古尘再扬清洌之音,“古尘元婴……走!”光芒一道,带走傲笑红尘,古尘剑灵原地爆发,混合之前联招威力,抗衡阎魔荒神沉重刀锋。 古尘独立难支。 “啊。”尘埃未散,黑暗之尽头赫然再现一道孤独身影!心剑、探看,沉寂锋芒,划破虚空仅留些微萤火,点破阎魔旱魃正欲追击之身形。白发披肩,脸有疤痕,叶小钗一招之后即刻后退,无形竟是中原三大高手共同抗击阎魔旱魃。 半空之中,剑子仙迹颇感意外,但此时非是思考时机。他是受春秋砚主所托,前来篙棘居接应以防万一,而叶小钗的出现则根本不在计划内。 这是素还真留下的应变之招。 “凶燕回翼!”阎魔荒神斩变招凝聚刀气斩破古尘留影,却堪不破右侧骤然袭来的心剑无声扣魂。阎魔旱魃眼神一变,目光一凝,脚步顿止。血由其黑甲缝隙潺潺流下,却瞬息止住,伤势愈合,“哈!” 篙棘居空无一人。三大高手,应招而退,这一战除了险些伤及了傲笑红尘性命,实际上非胜非败,该是平局。 剑子仙迹带着受伤的傲笑红尘一路疾行,依约撤往北域边境泥镜台,那里有神医慕少艾,有中原不败秦厉害,也许还会有更多正义人士汇聚此地。 还有杜芳霖。 “琉璃仙境、篙棘居,是否还会有第三处?” “这要看魔界是否不依不饶……呼呼呼,而中原又是否退让足够远!”以退为进,保存实力!这是慕少艾与杜芳霖一起拟定的应变招式。 魔心归还,必然会引发魔界动作。如果阎魔旱魃不进反退,就要想办法先挑起争斗。白发剑者正是因此,才会游离在外,一直监视魔城动向。 此时此刻,白发剑者位于阴阳日月昏,火焰魔城之外围。 数道火焰横空而过,象征魔君出征!那么魔城内部是否空虚?白发剑者将手慢慢探向肩头剑袋,漩涡眉蓦然一挑,很想试上一试。他在这一点与杜芳霖达成一致,都认为将事情掌握在自己手中,要比等待一个不可测的可能更能居于有利地位!中原已在此前的战局中占据了足够的优势,便不能将这好容易算计得来的主导地位轻易丢掉。如何掌控局势?除了杜芳霖一直在试图做到的,操纵魔界行为之外,就是尽可能多的掌握有关魔界的资料。 白发剑者很想进入异度魔界,寻找一个冥冥中或许存在的弱点。 行动要比剑啸风声来得更快! 剑光一闪,越十里距离,趁火焰魔城未能关闭城门之一瞬,啸然撞击黑暗空间内部。白发从风中掠过,急速之行卷起火焰浓雾,剑者一瞬已随剑投入黑暗——但紧接着,白发剑者被黑暗之中一道火红身影持似叉之枪狠狠掼了出来——那人是?但绝招已如狂风骤雨自黑暗而来,滔天洪焰,卷动城外熔岩,赤火焚身蚀骨,令人无法立足。 “天险无避!” 突如其来一道刀芒,霜寒如雪,由外而来劈开赤焰洪流! 白发剑者见机一剑封锁黑暗洪流,借力沿退路离开魔城。不过短兵相接一瞬间,剑者体力竟是消耗三成,这其中有地形之不利,也有那黑暗中赤红身影之战力出人意料!第一魔殿再无大将,并不意味着异度魔界就此再无强者。杜芳霖的判断是正确的。 隐在暗处伺机而动的发招者立于熔岩之侧,头罩竹篓,一身麻布衣衫,见白发剑者已脱身而去,这才继续以麻绳引动肩头利刃,再斩四周魔火魔魂,倏然化光向南而去。 千里之外,是同样被火焰魔城降临之势惊动的一处神秘地域,了无之境! 朴素茅草亭下,正有两人对弈。 一人白发披肩额坠金鎏,身形魁梧,腰胯狮头宝刀,持黑子先行。 另一人则端坐轮椅之上,看似不良于行,面容清瘦,持白子落于棋盘一角,同样在讨论最近所发生之事,“魔界出世,横扫武林,先是琉璃仙境,再来篙棘居,所到之处无比避其锋芒。”轮椅上清瘦病者向旁边抬起头,“你回来了,天险刀藏。” 竹篓刀者大步离开藏身树林。 在好友面前,天险刀藏仍然不显真实面目,像是早已习惯将自己的脸藏在竹篓下方,仅通过小孔露出一双沉寂的眼。 “情况如何?”白发魁梧男子关切地问。 天险刀藏颔首:“一切顺利。” “先前说到如今武林处处避其锋芒,但吾总觉其中带有三分刻意。”轮椅病者正是了无之境的主人,无悼一人庸。他手扶轮椅,转过身来:“你可有见到慕少艾等一众人?” “琉璃仙境魔气笼罩,地气已毁。”天险刀藏沉声应道。 “素还真当有所计较。”持黑子的白发魁梧刀者回忆以往,三分肯定。 “以退为进,或许是诱敌深入之计。” 无悼一人庸也不认为在中原局势大好的时候,会突然因为一个强敌便遭遇真正颓势,沉吟道:“而此事正刚刚开始,端倪初现。若当真如此,诱敌之处,会是何处?” 本觉禅林。 十里之外,有一处山头,呈俯瞰山寺之势。山头之上火光明灭,肉香四溢,肩披狼裘的须发皆张汉子正蹲在火边,用一柄长戟戳着一块野猪后腿,在火中翻滚焦香,油渍滋滋作响。 骤雨生蹲点禅林外围,拿着原属于赦生童子的武器狼烟戟,烤着猪腿肉。 “这铁质不错,被火一烧还滋滋带电,外焦里嫩,甚美甚美!”拿蜥神铁支援好朋友,还能换来一柄狼烟戟。一时之间,铸天手想不出要用狼烟铸造什么,一时哀悼自己夭折的蜥神剑,一边干脆架起狼烟,宰杀牲畜,犒赏自己。 得亏他细心选了一处逆风的山头,不然就这香气,就能在月下惊动整个本觉禅林! “说是时间不超十四日,这才两天,就已寂寞难耐。” 骤雨生竖起两根手指,接着一拍大腿:“怎样都觉不靠谱,这到底会不会有人来?两天来只有兔子和野猪,这群和尚都不会偷偷食荤吗!”山上的火光被草木遮住,十里外,本觉禅林并不能看得见。 夜色之中,火光闪烁,对外格外显眼。守株待兔,也有时限,究竟时局会不会当真如人所料,此时事情开始,还是充满未知。 骤雨生自言自语,微微闭眼。 “来了……” 黑暗之中,若有若无的脚步声。 风中并无明显魔气,却也与一般人身上气息存在异常——是人,是魔,还是邪。 59 来往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骤雨生一边烤着猪后腿,心中已经接连转了十八道弯,去猜测暗中窥视之人有着怎样的有趣身份。 他还是很信任杜芳霖的手段,说一定有办法不惊动本觉禅林之秘密的幕后者,便不去设想这次行动可能的危险。 只有一点点担心。野人兄纵横荒野那么些年,武林鲜少有人能够跟踪他的行动。不像是之前杜芳霖有恃无恐很明显,那一晚冲天马车漫天华彩由笑蓬莱而来,之后楼主出尽所藏珍宝,遣退舞姬,世间再无人得知七彩云霓下落。 而笑蓬莱的八件宝贝来由用途,也从此被世人所得知。其中据说已送给一位友人的珍宝七彩云霓,是世间唯一能找到仙人萍山练峨眉的奇珍之物。 当时现场,根据秦假仙的指认,有任沉浮。 人人皆知杜芳霖从笑蓬莱得到了珍宝七彩云霓,是刻意收藏以免好友萍山练峨眉住所地点泄露。 骤雨生却不能学人大张旗鼓!他要悄悄的、不为人知地,另寻一个借口和目的,十分隐蔽地来到本觉禅林。 那万一要是让预定中的目标将自己追丢那可怎么办?要跑去魔界门口打招呼,喂,这里有人半夜不眠烧烤猪腿,很香很好吃? “哎呀,好香~~” 黑暗背后,一道十分友善的声音;借着火光照明,出现一道文质彬彬扬袖优雅的身影。 那个人看似苦境游历文士,黑发戴冠,披垂锦帛,眉清目秀,还偏巧手持折扇,“敢问兄台,吾在荒野迷路,此地是为何处?” 一名文士装扮的男子温文尔雅,清清秀秀,十分无害地站在了猪腿旁边。 “荒山野岭,随意自取。” 骤雨生毫不在意一伸手,给焦香猪腿翻了一个面。那文士便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在下玉世香,为儒门游学之士子,从四方游记中得知此地似有一佛寺,供奉一尊举世无双之金佛,不知是否在此附近?” 刻意提及儒门,这是有备而来。 来者不善! 野人兄终于抬起头。“四方游记”,孚言山出版社特邀杂志,有一版确实记载了本觉禅林这个地方,但仅仅只在美食篇中提及。 市面上流传的版本中,从未有任何一版提及本觉禅林供奉金佛,只有一本刊印之初便特意夹杂一页。 那一本如今该在异度魔界! 骤雨生竖起手指:“嘘。” 名为玉世香的文士一脸茫然。 “在和尚庙外烤肉吃,还喊这么大声,你是生怕天上没有雷公给你劈下来喔!”骤雨生拿着木柴往后一指,“你要找的地方就在哪里,不过这几日不宜通行……”他压低了声音。 玉世香不解:“为何?” “因为有一名杜姓财主花了大价钱去佛寺里包场,这几日夜夜念经不得招待闲人游客。”骤雨生从怀中取出尝食小刀,顺着狼烟戟微微一斜,寒芒一闪一片极薄猪肉便被从烤香猪腿上挑了起来,被左手取出的尖细木柴插中,给旁边文士递了过去,“吃了这片,你回去!”满脸大胡子的野人双目张开,目光炯炯,三分吓人!不管是借口也好,真实也罢,总之骤雨生人就坐在这里,准备十四天内劝退所有来访禅林的客人。 “哎呀。”玉世香接过烤肉,低头咬了一口,露出愉快的笑容:“原来如此,果真是香……多谢,兄台招待。” 玉世香,魔界邪族探子,深夜来访本觉禅林探查虚实,连个名字都没有换。 等人走后,骤雨生扔下烤过头的野猪腿,从袖子里摸出一本沾满油渍的新墨手札。他翻啊翻啊,在这本编号“007”的手札上翻页跳过了任沉浮,跳过文中子,跳过风满袖……翻过了玉蟾宫、西域风流子、居然连朱闻苍日伏婴师也有……终于手指一划满意摁上一道痕,找到了“玉世香”。 “邪族探子。” 骤雨生啧了一声:“小心翼翼女人心!” 邪族女后九祸,隐于魔族背后,操纵魔城出入口。魔族三名大将,赦生童子、螣邪郎与吞佛童子实际皆算是与邪族有关,仅是借调魔君阎魔旱魃之麾下。而旱魃未复活,三将已先陨,相对而言九祸的损失也很大。 但异度三族之中,魔族擅长正面冲杀,邪族便是居中策应。现在那一本“四方游记”便正正摆放在九祸的面前,翻开的那一页正是有关禅林金佛之记载。 传闻世间有一佛寺,以素斋闻名,内**奉一尊金佛,凝万灵之信仰,内藏神物,克魔龙,灭异魔。 这本书并非近期伪造。玄宗秘藏“道源流溯”同样也有提及,四境论道期间,曾有一名玄宗前辈游历禅林,与金佛铸者结交为友,并品尝素斋,赞不绝口。此事被记载在道源一书某处不起眼的章节当中,并未有多刻意。 除非同时拿到两本书,否则绝不可能会注意到这一页。 “魔君如何说?”九祸问。 将书送来的魔兵在地俯首。 “鬼座决意投身魔池,凝成灵卜鬼卦,魔君请女后通往一观!” 阎魔旱魃复活,五先知使命已达,最后一名鬼座冥见出于对以往之决策自责,决定牺牲自我,凝聚鬼卦一观未来,为魔界寻找正确的方向。 魔族的人为一目标,时常牺牲小我。 日升日落,骤雨生已在本觉禅林附近的山林中,烤了三四天的猪腿肉。异度魔界仿佛突然沉寂了下来,篙棘居之战过后,武林一片风平浪静。 “等。”泥镜台。 杜芳霖看向西边云霞:“当此时日,唯有一字,等!”折扇轻敲掌心,尘六梦所送来的消息中包括白发剑者在内,也是一片异常宁静。魔界的算盘,无人能够准确预知。他此时也只能做好一切准备,等一个有可能存在的结局。 “十四天后,异度魔界当真再无动作,又该如何?”剑僧玄莲恨魔入骨,手扶莲谳,沉声看向当中儒者。 “那便放弃。”杜芳霖神情肃然,“过犹不及,总会有其他的路!” 无非就是刀戟戡魔。 最不济便是回归原路!他有何可惧!中原又有何可豫! 第五日。 骤雨生打算逮只山猫换换口味,与蜈蚣一起炖一锅奇妙版的龙虎斗,天色骤然有所改变,黑云划过一条直线,径直投向十里之外的本觉禅林。有魔气袭来,但并非异度魔君? 与此同时。 位于正北百里之外的另一处山峰上,有人垒玉成坛祭天作法! 黑衣鹤氅,如寒星般眉目,冠以八卦,袍角七星,手捧神木法剑,腰悬碧绿鬼石。年轻道人令神霄着法衣,甩拂尘,以立足之地对应天枢之位,总领北斗映照百里之外的禅林佛寺! “化羽神·揽枢机·遁神禁界·祈天祷地!”天外天传承,祈福祷生。以万物入道心,上应天机下令地旨。令神霄早已习尽道门之术,只是功体尚弱,需历练积累。他以天枢之位,以禁诸星天机。在一定时间内,北斗笼罩之大地所发生一切,皆不会让超出这个范围的任何存在产生感应。 在个时间段,骤雨生认为人觉非常君应该留在觉海迷津,不可能出现在百里以内。 杜芳霖原本想去确认这一点,可是已然来不及。 异度魔界的第一批试探者已进入禅林内部,无声无息,未能传出任何一句讯息!仿佛能破开异空间的魔灵也失去本能,被那传说中从未有人活着见识过的的金佛所消磨。而没有讯息,本身便是不寻常。 本觉禅林中守护秘密的人,又怎会允许任何讯息泄露?也许还会有第二批、第三批,骤雨生烤着兔子安静地等。 那年轻的道人术法有限,禁界之能,只堪维持七日。十四天,是还包含有万不得已,杜芳霖将以本身术法造诣接替令神霄再开一阵的可能性,是为安中原众人之心的说辞。 又过一日,仍是在期限之内。 泥镜台。 翠萝寒一直留意杜芳霖,见他无数次开合折扇而不自知,秀眉便有些微微皱起:“你很不安?” “吾只是有些在意。” 杜芳霖沉吟道:“萝寒,若是万一……你切莫生气……” 然而就在这一刻,泥镜台外,秦假仙飞奔而来,满头大汗! “有动静了!火焰魔城有动静了!” 剑僧玄莲霍然站起。 天色渐暗,仿佛一如往常。 但山林之中,骤雨生忽然一掌扫灭身前火焰,压制黑柴余烟,不敢稍有半点动作。他屏气消声,直至感受那股气息向北而去,微微吐气,纵身一跃入树顶,遥看山外禅寺之上空。 突如其来的压力惊动了本觉禅林中所有僧人! 魔气凌空而来,化为火焰杀风扫荡一切功体稍弱者,数名武僧挺身而出,出掌迎向杀风来处。 “什么人?!” “这是……啊!” 轻微蝉鸣,化为残杀之刃,接连抛开大好头颅!炽热魔火侵袭金色佛光,激烈对抗中,将外围廊院化为焦土废墟。但一片杀戮喋血更深处,却是冰寒寂静的无声领土。 阎魔旱魃踏足这片领地。 古铜魔刀骤然坠落,深院有佛,一尊无声金佛。雾气逐渐蔓延,却有一道锐之又锐的刀芒骤然突破难关直取魔君双眼。 “孤月冷,夜刀寒,最恨无敌,天下吾峰!” 60 狼烟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阎魔旱魃攻入本觉禅林。 骤雨生踏足急奔,倒提着狼烟长戟,直至附近山头,仅需一步便能踏入战场。他身后便是山坡,下方则是一处不为人知孤独的尼姑庵。一名女尼埋首佛经之前,闻听风中传来的杀戮,闭目面对寂静的黑暗,口中不停念诵。 但就在迷雾中刀芒破风而至,两股力量相互冲击的那一刻!远在百里之外,北斗法坛突然玉石崩裂一角,正手持木剑脚踩天罡的令神霄面不改色动作不停,唇角却已流下鲜血。 白发剑者正在路途中疾奔。突然一封书信破风而来,让其停下脚步。他抬手接住飞书,封面上赫然写有“异度魔界路观图”,漩涡眉微微一挑,抖手拆开信函再看落款。落款三个字:付乐书! 陌生的名号,却从由北域归来的剑子仙迹口中听闻过。 素还真更明白的是,付乐书这个人,出身孚言山,要称杜芳霖一声师尊。 白绢上以墨色点出魔城深处的秘密,所附带的书信里却已讲明前因后果。在藏龙岗一役中逃生的守关者别见狂华,有幸被付乐书所救,一度得以机缘深入异度魔界,之后又被守关者秘密救出。 路观图却并非出自付乐书之手,而是已暗中投向中原的神无道昔日守关者别见狂华为表诚意亲手所绘。是否可信,当看中原领袖者之判断。白发剑者稍作思考,纵身离去。 之后,这封信便被送至杜芳霖的手中。 “是路观图。” 泥镜台上,慕少艾心生感慨,“呼呼,这可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家贼难防,是人皆有私心,魔亦不例外。异度魔界的魔要比常人更重爱欲,神无道守关者别见狂华一人独守漫长岁月,只需一点点关爱,便能燃起其内心之温暖与热爱! 杜芳霖放走别见狂华的时候,是知晓这名魔界女将会与中原有一段缘。但是他从未预料,这段缘分竟会落在自己的徒儿身上。 付乐书不该在此时进入武林,更不该贸然接触异度魔界。而这封信之虚实,路观图之真假,究竟该信或是存疑? “先等一等。” 杜芳霖折扇敲入掌心,拿定了注意。用数百年前所布的局来引阎魔旱魃对上本觉禅林,他是有其私心所在。 正如愿意相陪冒险用魔心换来天座佛心的慕少艾,岂非也是三分私心,希望能以此心救治身边相伴已久的半心少年? 但这并不能说,他与慕少艾就因自己的私心而枉顾了大局。从杜芳霖开始怀疑非常君时起,便一直想要寻一个机会去扰动本觉禅林中的秘密。曾经的记忆中并未揭露人觉之正邪,不过是蛛丝马迹中的一种感觉。杜芳霖没有证据,只有顺结论往前推测前因。 他只能设法从时局中寻觅破绽。让阎魔旱魃去做此事之先锋,正是其中一种想法。苦境人祸那么多,四方游记可以送往很多地方,并不独独只有异度魔界一处可去。 只不过此时局面太好! 机会难得。 本觉禅林。 骤雨生居高临下,目光冷凝,握紧手中油腻腻的长戟。刚刚烤过肉的狼烟散发幽幽香气,但并不失一柄利器之锋芒。 而在浓雾之中,显露另一道身影,肩着狼铠,身披裘衣强横勇猛,发色灰黑,眉头紧锁。这人踏步而来,步履沉稳而沉闷,一手按住腰间未出鞘之刀柄,但已有锐利风劲削穿雾气,淡淡杀气遍布,不寒而战栗!但对骁勇善战的魔来说,杀气不过是佐餐的饵食,只会让神经越发兴奋,而绝不会有丝毫畏惧。 刀芒闪过,守护秘密的人无法惊退有目的而来的异度魔君! 阎魔旱魃的刀目的性非常明确,赫然是冲着迷雾后方被笼罩的那座佛堂而去。恨吾峰身形一闪,欲要拦截,但阎魔旱魃踏步向前,庞大压力迫人止住脚步。 “嗯!”手拂刀柄,刀不出鞘,刀风无形。 一招过后,魔君衣甲再度染血,但便如前招所显示的那般,断掉的骨骼快速生长,伤口瞬间愈合,无损战力,更添嚣狂。恨吾峰无法阻止魔人脚步,身后迷雾终究被撕开一道裂口! “你——” 阎魔旱魃一招得手,寸步再进,振衣长笑,“你阻止不了魔之脚步!”同样是刀,阎魔荒神斩鼓动风声如九天擂鼓,一击霸道、沉重,毫不避让刀风之芒,赫然以血换血。 恨吾峰不得不让。他的手始终紧握刀柄,仅以刀风御敌,连伤阎魔,但刀始终不曾出鞘。 身后佛堂轰然倒塌,尘埃四散中赫然显露一尊高大金佛,佛垂眸而悲悯,金色佛气悍然对冲神荒魔流,便在漫天飞石之中,阎魔旱魃准确无误地捕捉到一抹七彩光芒。 那看起来非常像是七彩云霓。 便在这一瞬间,有人入场了。 骤雨生在漫天尘烟之中抬手一捞,似取,实送!一片狼藉之中,谁能分清锦囊由何处来?这就坐实了阎魔旱魃会来到本觉禅林的理由!“那是我的。”野人横扫狼烟长戟,油脂混合电光爆射而出,挑动双方争端。 恨吾峰刀风再起,冰冷杀风更甚三分,阎魔旱魃的毁灭佛堂的行动已彻底将人激怒。 “今日,你们谁也离不了!”守护的金佛眼看已被波及,守护的刀越趋无情而精准。 手持狼烟的骤雨生并没有阎魔旱魃那样的不死之身,怪啸一声,急速后退。 但阎魔旱魃行动竟是更快一步。 阎魔荒神斩化为黑龙腾空而起,兜头横斩守护刀客,气劲冲击狼烟来人,“狂魔啸!”极招逼迫极招,七彩锦囊受冲击四分五裂……这,是个假的。 杜芳霖托付给骤雨生,让他引诱阎魔旱魃上当,并在此时拿出以呼唤萍山练峨眉的锦囊是假。 质量还很差。 阎魔神情一变。 骤雨生心念急转,心里一瞬间将杜芳霖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一遍,冒险踏向恨吾峰,按照计划寻求合作,“哈哈哈,上当了,杀!”两人联手,刀戟合并杀阎魔。这本是计,虽然佛堂的守护者坚持刀不出鞘,难伤魔君,但只要能继续以极快之刀风破开阎魔防御那就没问题! 恨吾峰神情也是一变,身形后退,突然消失在迷雾中…… 笑声消失。 骤雨生嘴里一苦。 阎魔旱魃神情危险。 却见天际洒落点点金雨,一道熟悉声音随风而来:“一觉游仙好梦,任它竹冷松寒。轩辕事,古今谈,风流河山。沉醉负白首,舒怀成大观。醒,亦在人间;梦,亦在人间!” 天枢之位,禁界已破,人觉有感,疾驰而至。 手持金伞的金衣黄发俊秀先天突破尘埃与迷雾,一指及时点出: “逆拨乾坤!” 骤雨生从未有这样一刻感动于非常君的到来,甚至连接下来会发生怎样的事也顾不上——“觉君来得正好!”他已将全部心思凝聚在一点,横扫狼烟呼啸,竟是极为精妙之招,“助吾拨开这魔肋骨速取其心,请你吃铸天逸品……魔火烤肉啊!” 时至此时,中原一方也终于开始有所动作。 泥镜台。 尘六梦阴影席卷,将用力过度经脉濒临破碎的令神霄从本觉禅林给捎了回来。此时其余人皆有事离去,只有老人家与小女子尚留原地。 慕少艾没有异议。 邪灵也就大大方方出现了。 “禁界已破,吾已知晓。”儒者安抚令神霄,持扇起身,“接下来先以养伤为要。” “呼呼呼,人放心留下。”烟管一旋,药针出手,定住伤势,泥镜台有药师与玉手九针坐镇后方,任是如何伤势只要还有一口气,皆能与死亡抢命。 但令神霄面色挣扎,有话要说! 本觉禅林事情败露,人觉到场,已至最坏之局面!这局面其实也在算计之内。 “吾已请萍山练峨眉前往看顾。”墨骨折扇恍惚开启,杜芳霖肃然出声,“你且信吾!” 在这个时候,春秋砚主依然还是值得信任之人。 包括白发剑者在内,慕少艾、骤雨生、翠萝寒,甚至秦假仙,都有赋予信任。所以这件事才能如此顺利展开,哪怕前途凶险……狼烟已折! 61 溯源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骤雨生并不该在这个时间内介入。 他本应该更有耐心,蛰伏在附近,待等到来自迷雾中的刀风又一次破开阎魔之防御时,再以手中狼烟长戟投掷出最关键的一击! 便如昔日道境战场,萍山练峨眉介入天座与魔君之战,在魔君生生摘出佛心之刹那以道留萍踪之招击出阎魔旱魃之魔心。 这件事便成为阎魔旱魃复活之后的心病。 邪族的探子在寻找魔心下落的同时,也在多番查探三叶萍印的主人。魔心被慕少艾亲手奉还,而三叶萍印的线索则被杜芳霖多番准备,直到以两本书引起魔界之注意。 以阎魔旱魃之性情与自信,既然得知威胁之所在,又有所谓金佛神器,十有八九是会亲自走这一趟。 杜芳霖这便促成本不该发生的、本觉禅林之争!唯一的问题便在于善后,绝不能让四方游记中关于金佛的记载显露人前,只能以七彩云霓作为借口对外宣扬引诱魔君阎魔旱魃误中陷阱。 要怎样将类似七彩云霓之物送至供奉金佛的佛堂内? 真正踏入本觉禅林,再一次见到禅林主持景岩孚上座的那一刻,骤雨生突然明白了一件事。他不可能准确无误地做到这一点。金佛所在本是秘密,又能用怎样的方法,让禅林主持一定将其托付之物放置在佛堂之内呢? 这件事野人兄并没有告诉杜芳霖。他不能每一件事都要依靠好友的意见。骤雨生不能让非常君怀疑到杜芳霖,更不能让四方游记的秘密显露人前。 这么多年以来,春秋砚主之布局总能胜利,或许便是得益于他的秘密。但尽管如此,也总是未免会陷入险境。 杀风冷冽,骤雨生却在这种环境下隐隐出了一身汗。当阎魔旱魃一刀劈散迷雾,如雷霆万钧劈裂佛堂砖瓦,他一步向前纵身而出,从怀中取出那方假的七彩云霓,将之抛向砖石尘埃之地——至于托付给景岩孚上座的供奉之物,谁又管那究竟是什么呢? 狼烟半折。 恨吾峰临时逃脱。 骤雨生直面阎魔旱魃之压力! 最强的魔族战士,融合四位先知鬼座之能力,更有北域奇人地理司毕生功体之加成。强悍的力量,已足够弥补招式之不足,不屈的战意,使得鲜血成为战火之催化物。阎魔旱魃根本不畏惧受伤,一般对常人而言致命的伤势与疼痛,不过是让其刀芒越发险恶无惧的物品。赤红的刀芒在漫天尘埃之中,连缀成死亡的边界,断成两截的狼烟戟眼看再遭摧残! 在这种情况下突兀到来的人觉非常君,简直让人热泪盈眶。 但紧接着,骤雨生狂喜过后,变为绝望——非常君猝不及防,人还未持伞落地,就已被连人带伞地远远抛飞了出去,“哎呀!”非常君旋身落地,毫不迟疑地再攒一掌,“此魔凶险,这究竟是怎样一回事!” 掌气难伤阎魔。 ——说好的联手抗敌烧烤魔人血肉呢?!人觉君,您真正有给人当过队友么? 虽然逆转乾坤之招也并非完全没有起到作用,气劲一旋刀气反转,轻轻松松替骤雨生解除危机。野人纵横荒野太多年,一时忘记武林事,有点托大的后果就是要翻船。骤雨生急退三步,握住仅剩的四分之一根狼烟戟。这个异度魔界究竟是怎样的来历,比之当年万界朝城之外的幽都毫不逊色。早知如此,早该出剑。 “阎魔天荒!”阎魔旱魃再起一刀,凶悍之气丝毫不停,接连逼向场中两人。 “人觉兄,先杀魔再来与你说话。” 骤雨生周身气息已是一变,长戟刀锋握在手中,赫然已如一柄变异之剑。剑为王者之兵,亦可用作偏锋! “青云咏——” 非常君金伞再旋,金芒如风初现,点点清圣如沐清风由九天而来,压制一方魔氛。此乃守招,用在此时本是恰如其分,只等一同开战的同伴剑法出手,一扬急单锋之威名。 没有人在前开路,重伤旱魃又如何?不过是再添血性,与性命无碍啊!骤雨生异常想念恨吾峰。此时阎魔旱魃傲然凛世,冷眼睥看眼前一金一灰两个人,却骤然抬手,刀没虚空,“哈。”一声不明所以,魔已倏然后退。 魔火灭,满目疮痍。 本觉禅林无一僧人留下,也许仅有景岩孚上座还留有性命在。骤雨生看着阎魔旱魃退离此地,一时之间竟是没有理由再追出去。 “可怜!可叹!可惜!”非常君收手凝气,抬手将一块波及僧人的墙面扶起,再转身已隐隐挡住了身侧的人,“骤雨生,你可知此地为何会突然遭受如此灾厄?”语气似若叙旧。 战后的气氛本该让人轻松下来。 对视非常君那一如往常的双眼,仿佛并未有什么特殊之处发生。人觉看也不看身后金佛,从始至终注意力皆在四周伤亡之上,伤感之情绪不像是作假。骤雨生心中一沉。他并未能如计划一般留下阎魔旱魃,却知道杜芳霖那边绝对会另有计划。阎魔已走,谁人阻挡?若无人及时报信,会不会影响接下来的事? 过去野人也曾与儒者并肩作战。此时,唯有相信杜芳霖。 骤雨生彻底收敛起心中所有情绪,还有眼前局面要应对。“没有办法。”他当面放松,慨然叹道,“不小心搅入如今中原局势,本想过来一洗世外风尘,但或许是吾不该将不属此地之物带来搅了佛者之清静,竟是将麻烦也一并带了过来。” “哦?”非常君沉吟道,“吾也是偶然经过此地,念及素斋,却不料遭遇此事。但不知骤雨生你所指的麻烦是?” 听说先天人与先天人之间多半都有交情。 骤雨生道:“是七彩云霓。” 没想到人觉非常君果然知晓,气氛顿时有所松动:“原来如此,是萍山练云人!” 本觉禅林危机解决。 火焰魔城之外。 白发剑者孤身独立,正在监视魔城动静。那封送出去的信一直未能等到回音,但是素还真并不急。他相信一时的谨慎,是为更好的顾全大局。慕少艾有其私心,杜芳霖也有私心。但这二人皆是信人,不会枉顾私事。 至今未有动静。 如果那封信上的内容是真,在魔君外出期间,魔城内部必然空虚,趁此时召集众人攻入城内,当能再替中原铲除魔凶。 泥镜台上。 翠萝寒突然惊醒,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竟是睡了过去。玉手九针有修为护身,平时也很少陷入如此沉睡,同为医者,她立刻察觉这情况有些不对劲。 平整的山坡上唯有白发白眉的老人家独自面对日出。慕少艾手持烟管明灭,轻轻吐出一口烟气。 “杜芳霖何在?” 遍眼看去不见人影,翠萝寒秀眉竖起,心中已有预感,立刻升起三分怒意。 “呼呼呼,或许你可以先坐下来,与药师吾同等一个结局,再来去问那个人。” 慕少艾也很无奈。就这样趁人不备将人姑娘一掌拍晕,杜芳霖,你也很贤人! 一夜过去,曙光已近。 进攻本觉禅林的魔兵多半已与僧人同归于尽,但同来的魔将却不知下落。四周异常寂静,阎魔旱魃立时察觉自己落单,离开本觉禅林的时候已有感觉三分不对。 距离阴阳日月昏百里之外,大约在火焰魔城与本觉禅林中间的那个位置。一道剑芒由云端而来,开启另外一场诛魔决战! 云气飘渺而来,充满熟悉的意味: “剑式·古云无双!” 凌空划落如雷霆降世之剑芒,赫然唤醒阎魔旱魃昔日之记忆。白云深处,道者再临人世,衣袂翻飞之中,云气翻滚如九天之境降临人间。蔺无双古云剑式如九天雷霆,刹那映亮一空黑暗。 在这里,他已等待了许久,等着一个已然消耗了部分气力的异度魔界,再开一个许久之前道境曾开启过的一场诛魔战局。 雷霆剑芒迎上阎魔荒神斩,但后方却有佛号声声响起。圣域僧兵再一次倾巢而出,率众者正是面色冷凝的地乘一阐提,“异度魔君,为天座还命而来!”僧兵结阵,诛魔之阵!前有金佛圣气削弱,阎魔旱魃之所以退走,也是感受到气力具有明显消耗,再有诛魔之阵自四方而来,之前消耗的气力根本未曾复原。 何曾有惧?天座已死,不过佛兵而已。 “哼。” 阎魔旱魃道:“便凭尔等?”便在此时,四周气氛为之一静。 云气之中,蔺无双一言不发,背对阎魔旱魃而立。后方众僧结阵,地乘一阐提孤身一人,却替代不了昔日能与魔君一抗的圣域天座。 然而却有人喟然一叹:“倚筝天波观浩渺,苍音掀涛洗星辰。白虹贯日扫魔荡,明玥当空照古今。” 道境入世已久,封云山却无半点动静。玄宗之招,便应今日! 62 旧景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封云山现世以来,自从将夜重生等人驱逐出道境之后,除了两三在外行走的道子之外,封门闭关,已有一段时日。 但其中最强战力,如六弦四奇等人却早已离开道境,悄无声息进入苦境之中。 杜芳霖了解到玄宗实际上并未有人们所想象中的那样强。 在异空间中与异度魔界同封数百年,封云山之损失要比圣域更多更难以想象。只不过道境仍在,山门仍在,玄宗根基仍在!这便让在外行走的诸道子以及六弦之首苍等人,平添三分底气。 在竹林小屋内,写信邀请苍出手相助的时候,春秋砚主其实心中有所犹豫。杜芳霖知道要对付阎魔旱魃,也许依照他所了解的那个未来去设法寻找合适的两名人选去施行刀戟戡魔最为轻松不费神。但如此一来,或许便要将中原此时优势,在时间中慢慢消耗殆尽。 说动刀戟是为一事,让那还未相识经历许多的刀戟二人相互磨合又是一事。 其实论起配合,在杜芳霖心目中,却还有另外两名人选。正是自道境盛会以来,再无聚首的明玥与白虹! 云飘渺蔺无双与六弦之首苍,两人无论在根基或是武学上,先天之中皆属上上层次,唯一的问题大概在于……若要戡魔,非要一定是刀、与戟么? 荒野冷风酷烈。 圣域要报昔日天座之仇! 地乘一阐提独独留下了法尊八叶莲作为圣域传承最后人选,率众佛兵倾巢而出,在火焰魔城百里之外布下防线。 已离开泥镜台的剑子仙迹负责蹲守本觉禅林,铲除跟随阎魔旱魃而来的魔城兵将。邪族潜伏未出,仅有魔族人手已是不足。 孤身一人的阎魔旱魃当发现自己已深入险境,却已踏入圣域所布下的诛魔法阵之内。不同之前禅院金佛压制魔气,这久远以来曾对敌过的佛门阵法,仿佛唤醒了昨日记忆。 黑暗之中,那时也是圣域佛门孤军深入,以天座为首一众人对抗先锋异度魔君。 玄宗受另一波人马牵制,血剑剑者已深入魔城决战,只有云飘渺在外替圣域掠阵,而高空之上云人练峨眉伺机截杀阎魔旱魃。那一掌锥心之痛,至今仍留在阎魔旱魃内心。如今不经意间又是同样的格局,亦是同样的境遇,恍惚又回到那个深夜,魔君一人独对众人! “天座之死,本为憾事。”地乘一阐提之后,紫衣道者微微睁眼,“苍愿以替天座之位,领教魔君之招!”拂尘一扫,古琴上前,琴中有剑,名曰白虹。以六弦之首代替天座,便是当年异度魔君败亡最后一战。 除了一个人并不在场。 萍山,练峨眉! “哈。” 心知中计,但并不慌张。阎魔旱魃转手擎出荒神斩,古铜华丽魔刀重重一击,划开地面:“练峨眉人在何处,不妨一同出现,让本座领教道留萍踪之招!” 然而回应他的,唯有后方蔺无双并指从天而来的明玥古剑。 明玥暗青,白虹洁白,一者古拙华彩,一者典雅沉练,这本是道门双剑,一者归于玄宗宗子,明玥则为蔺无双武式赢得。 六弦之首扬袖震琴,白虹剑气由琴身出鞘。 而明玥则更快一筹,“云逸涛涛!”云从风,巽转震,漫天云海结成雷霆一式,伴随剑锋凌厉,欲破阎魔气海。 “喝。”拂尘在手,琴已在后,铮然一声无风而弦动,却是白虹剑意已拨弄苍穹,“沧海穷空!” 双剑合并,宛如旧景重现。当世道门两大高手蔺无双与苍一前一后,联手夹击异度魔君。 这一战,能不能赢! 白云山上。 浩然居内,主人不在,形如空门。 在被白发剑者位于苦境一路牵着走,闯过一次盘古玄窟误中陷阱损失数十魔兵之后,邪族女后九祸终于想起了曾在之前一战中出现过的老朋友蔺无双。白云山下,有魔回禀,邪气随晨雾而至,由石阶逐步弥漫到浩然居前。 屋舍依然是屋舍,却有一支桃花缓缓从虚空而落。 “落棋明性一花凉,古乐回肠;断心平意当年事,到如今,未必难忘。两袖桃源诗落,一帘明月锒铛!” 一阵风吹来桃夭花香,驱散邪雾;案几之上,墨骨折扇平平放置着,扇绘桃花,而四周也随之出现桃林幻影。 一道窈窕身影出现幻境之中,正是手持赤火双枪的邪族女后九祸,这名气度深沉的女性容颜美艳,神情冰冷,头生九角,一身红纱戎装如血鲜艳,立于桃林之内,反倒将四周桃花色泽映得黯淡。 曾几何时,昔日独创魔城的血剑剑者便身陨在女后枪下,但那并非实体,也非是眼前之人。 那时的杜芳霖假借死亡脱身,实际守在黑暗道外,孤身一人迎战远道而来的异度战神银锽朱武。 那一战拖延了魔界战神的回归,并将银锽朱武的一半元身留在苦境,虽然孚言山主自己也伤得不清,若非与其息息相关的孚言山灵自愿牺牲,日后恐怕也再无杜芳霖此人。 九祸并不能知道那一战的始末,却曾遭遇过相似的桃花旧景。 “是你!”魔界无人可以迎战,断层未曾修复,更多的战力仍然沉睡在魔城更深处。九祸只能孤身来此,遭逢变故,神情冰冷不变,“吾儿赦生可是在你之手?” 一直避而不见,春秋砚主此番主动现身,两人同为一个目的。 白衣墨衫,冠如砚形,玉簪如松,腰饰以碧玉,而袖缀以墨纹,君子肃穆,气质端方,杜芳霖语气依旧是不疾不徐中带有温文: “为母者,汝非是为赦生而来!” “吾言,吞佛童子已离开此地。” 他道:“汝可信,亦可不信。但在取吾性命与营救魔君,二者不可兼得。女后,可愿与吾手谈一局?” 当面点出阎魔旱魃已在遭遇危机。 是扰乱心神,还是真有其事?从蔺无双离开白云山以来,到九祸动身前往此处,不足一炷香时间,吞佛童子可是当真已被转移! 这是杜芳霖递来的一局棋。 任君落子,如何抉择? 九祸眉间一动:“多年不见,阁下依旧如此狡诈,如狐。”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以这种生物形容吾。”杜芳霖容颜肃然不动,却是内心自我斟酌,“那九祸你是应,或是离开呢?” 一般人只会当面畏他如虎。 “哦……”邪族女后目光缓缓从儒者肩头移向桃林之后。九祸既然步出火焰魔城,便不会有空手而回的念头,“异世——洪燄!” 杜芳霖神情蓦然一变。 他确实没有时间移走吞佛童子,但也绝不能因为此事而让九祸将人带走。“桃夭灼华·隐神之术。”漫天桃花随法诀变幻而催生云雾,所以一时之间只能拖延! 63 遇险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本觉禅林之中。 骤雨生还没有走,人觉非常君也仍旧留在原地。不能得知外界行动,也无法联系上邪灵尘六梦。野人兄内心燃烧着着急的火焰,表面还得一本正经,应对人觉提出的疑问。 “没有办法,小杜早前便已认识云人,自然不能坐看云人涉险。” 骤雨生裘衣袖口笼起发凉流汗的掌心:“一时之间,吾便想到了位于世外的本觉禅林,本想着此地佛气清圣该当能够掩去七彩云霓之踪迹,不曾想引来这场祸事。” “原来如此。”非常君点头接受了这个理由,轻叹道:“吾倒是第一次来到禅院后方,还有这尊佛像,但不知之前出现的那名刀者是何来历,与这禅院又有何关系?” “这一点吾也是十分纳闷,此前也不曾听上座提起。”骤雨生顺势接过话题,心中一个激灵,那杜芳霖又是如何知晓的呢? 人觉一派从容摇摇头,无奈抬手化出金伞,“先救助此地众人,再寻禅师踪影,一问便知。” 越看越觉得非常君十分无辜。 反倒是杜春秋那人格外惹人怀疑。骤雨生抬手抹了抹鼻尖,心中顿觉有趣起来。他一甩裘衣,眼看此时已是走不脱,行为倒也洒脱,“好!” 找这禅院的和尚理论理论,看看非常君又能问出如何结果。骤雨生有所预感,杜芳霖的目的很快便能应验……也许老朋友原本就在等候人觉出现,既然如此,为何又要在外围设下禁界隔绝天机呢? 杜芳霖根本未有思考那么多。 隔绝天机,是为防止非常君来得太早搅局,达不成以金佛圣辉消耗异度魔君功体的目的。 在本觉禅林设上一局,促成金佛提前现世,是欲一观后事如何,再做具体决定。当年他离开得太早,未能将后续看得完全,虽与三两好友有所怀疑,却无法断定人觉之正邪真伪。 不试上一试,有很多事不好展开。既然已经认识,总不能再当此人不存在。春秋砚主眼里揉不得沙子,他总是想趁机探一探扇子,看看草丛中是否能扫出一条蛇。 然而浩然居前,与九祸之间尚未做好万全准备的一战,已然消耗了杜芳霖全部心神。无法透过脚下的影子去呼唤邪灵尘六梦,他更无法留心本觉禅林那边关于骤雨生的一切行为。 既然引战,那便不再犹豫! 杜芳霖稳立不动,振袖扬风向后。面对赤火洪燄灭世而来,桃源幻境已然维持不住,“明王道·墨春秋·笔开砚蕴写圣书!”墨骨折扇随风而起,凌空展扇现王书圣言,金色圣言赶在桃源阵破的最后刹那,化为无边锁链困向当前九祸。 晨曦已显,天外一线云光,划分白天黑夜。 荒野之上。 苍仍然记得,上一次对战阎魔旱魃之时,还是道境月华之乡。之后因叛徒存在而五行之源被毁一处,导致玄宗地脉有损,封魔阵险不成局。 之后是圣域天座率众来援,才能使玄宗分割战场,独对另一方女后九祸邪族兵将,才能腾出手来仓促之间以封云山为基点,重启封魔阵局。 那时那一场六弦之首与异度魔君之间的战局其实并未完成。而这一次,苍却是要代替天座之位置,重现当年魔君死亡的那一幕!白虹剑已出鞘,后发而先至,招招不离要害。 正如昔日天座以一人之力,无畏无惧,以毕生之功赌上阎魔性命。 “玄宗道威·白虹贯日!” “剑式·古云之极——” 天光已然大亮,不知不觉,招式已交换过三轮。从试探,到双剑配合,快速确定彼此定位。反观阎魔旱魃,本欲抢先灭圣域僧众,却被拂尘扫过琴弦之音波浩瀚阻挡了攻势。 以云为守,以虹为攻! 蔺无双身形交错,云气随剑意而发,配合白虹剑招,贯穿阎魔要害。 极招过后,魔君身形再染血。蔺无双与苍久别重逢,但早在多年以前便已对彼此之招式熟稔在心。 白虹主攻,明玥为守,古云拨弄阎魔之招,锋芒虹刃弑魔之血。身形交错之际,苍与蔺无双眼神交换,攻势越急,越能感受那冥冥之中三分差距——阎魔旱魃的攻势并未能完全发挥。 这方法有效! 因回忆起当年最后一场战斗,异度魔君的心神始终有三分放在不知何处的练峨眉身上。 昔日便是酣战之时,三叶萍印之招凌空而来,在阎魔成功取下天座之心的那一刹,因天座掌功击碎胸骨防御,而同样将魔心击出。 白虹剑配合六弦之首左手拂尘辅以掌气,道门玄功比之佛门圣法丝毫不差。 那练峨眉又在何方?未曾落地的萍山,又在何处! “荒神亟!” 古铜魔刀催动魔火赤炎,荒神一击如邪雷自九天而至。便在此时,天外有掌风啸然。阎魔旱魃一时分神,但这却不是萍山之印,而是蔺无双赫然拔空而起,持剑出掌,“天地归根!” 苍配合默契,踏足向右,拂尘一扫剑起凌空,“乾坤三转!” 乾坤三转,天地归根。 以守为攻,以攻换守! 阎魔旱魃失神一瞬,极招已至眼前。明玥之剑形成掌势,凌空灭去魔焰荒神,白虹之剑配合乾坤逆转之形,赫然深入魔君血肉,绞杀成功。 昔年火焰魔城诸先锋之首,在魔界之内战力赫然排行前三,魔族主君又岂是易于,而此时阎魔旱魃功体外放,气流冲撞之下,苍立时首度见血。 无畏伤势,甚至于只要白虹剑气撤回,这伤势便能立时恢复。被四周封魔阵法压制住一部分功体的异度魔君,在本觉禅林一战中已耗损部分真气的阎魔旱魃,悍勇之势不减反增,阎魔荒神斩回旋再开,“凶翼三回!” 此时,白虹不能退。 明玥剑起在空。 阎魔旱魃招式对准六弦之首,杀机外露,不准备再等萍山仙踪,先斩一人之战力,断这二人联手之战局。魔,本擅于挑动人心,又怎会放纵自己的内心被人为困束在这昔日死局? 道留萍踪之招终究不曾出现。 也许永远不会再出现在阎魔旱魃之前。然而四周圣域僧众盘膝而坐,诛魔之阵仍然在起作用,甚至还有地乘一阐提守在左侧,一瞬分神,一刹之机,却已注定阎魔败亡! 凶翼之刀并未能伤及六弦之首。 关键时刻,一阐提以身替之,“地生万象·莲华圣印!”秘传圣域之招,也曾在天座手中绽放过,璀璨之莲华化为法印裂地而出,白虹一刹那向后撤回,明玥瞬息凌空透胸而过: “云流萍踪!”最后一招,仿佛带着蔺无双心中对于练峨眉之无尽思念,似若云海浮萍,转瞬流光悬浮云海之上,而剑芒已然带走那颗归又复还的魔心! 明玥一剑钉入地面。 连同那颗赤红带黑的魔心最后之跃动。 阎魔旱魃一掌击毙地乘一阐提,而荒神之刀亦也再次伤到了六弦之首。 白虹指地,完成使命,苍缓缓抬手擦去唇边血迹。 ……剑上血痕,宛如昔日玄宗流淌在道境大地上的鲜血。 杜芳霖要重现魔君必死之局。 六弦之首却希望能再续昔日与阎魔旱魃的那场惨烈之战!多少同门,倒在阎魔斩下,又有多少同伴就此长坠魔火,日夜苦号,不得安息? 魔,或许亦有情。 但又怎能原谅? 魔心陨,已复活的异度魔君生命力正在急速消失。直到此时,也未曾见阎魔旱魃脸上有过丝毫变化,一双眼眸直直越过蔺无双,却是看向云外天际:“萍山……练峨眉!哈哈,哈哈哈!” 阎魔死于白虹明玥双剑。更是死于那一场宛如昨日重现的过往!自复活以来,他仿佛不该如此执着与透胸而过的最后一招,但谁又能不执念于曾经的死亡? “萍山不落地,白云不出关。” 蔺无双凌空落地,转手拔出刺过魔心的剑,冷然道:“但明玥却仍然能替苍生大义而出。阎魔旱魃,你当死而无憾!” 世间又能有谁当得起白虹明玥双剑之击?怒沧琴倏然而动,白虹归入鞘归入琴声。六弦之首拂尘一扫,死不瞑目的阎魔旱魃已身形化灰而去。 天际鸟鸣破空。朝阳升起,七日已毕。 浩然居前。 桃源阵局寸寸碎裂,残存的桃花被魔火碾压入土,墨骨折扇化为墨笔写意,虚空对抗赤火之招!在天亮之前,杜芳霖一定要挡下九祸凌厉之攻势!但那时蔺无双正与苍一同抗击阎魔旱魃。 在这里,春秋砚主孤独一人。 64 断章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太素·元针!”天外一声清叱。 无数道极清绵长的剑气由天而来,如针刺四方,所治者已不仅是身躯性命,而是视天地为浑然。 太素之针,元初之始,完美融合入春秋笔墨之间,以有形助无形,激荡四时之气,抗衡赤炎之火。 剑意出,杜芳霖眉间已是一动。引扇为笔,扫太素之意境为其着墨,再动手已带有混沌初开之意境,“雨降万象混沌灭!”非完全功体无法动用的儒门绝招,却在与天外剑者不着面之配合下赫然动用,并非真正的无定三绝,却已得其中之三味! 引剑为云,落针为雨,绵延清冽立时化为一片虚无晦意。 九祸见势不妙,赤火回转变招,“移天换日!”斗转星移,四面幻境彻底告破,伴随金色祭文连缀天地皇书也一同寸寸碎裂。混沌之雨,太素之针,恰如其份呈互补之势,剑意弥补功体之不足,令得移天之招仅能功成一半,刹那漫天云海,气流直逼而下。 一道倩影踏足杜芳霖身后。 翠萝寒抬手一掌,击在儒者后心,以精纯修为续其元气。墨骨折扇扬起桃夭,护其后方白云居。风云动荡仅能摇下数片屋瓦,却将前方山头连同邪族女后在内生生压下地面三尺有余! 混沌消弭业火,九针削其血肉。 九祸受伤,沙石间遍染魔血,“哼。” 眼见翠萝寒眉梢一竖,九霄灵剑有感出鞘。邪族女后心下一沉,不再多留,转身化光急骤而走。 魔火消失,万象更易,四周模糊之景物再度化为实体,就见白云山上一片狼藉,仅有浩然居巍然耸立。 来不及与身边之人说一句话。 杜芳霖扬袖接住折扇,一手按住翠萝寒之手肘,蓦然转身扇出一道劲风。便见浩然居正门大开,内中庭院正是盘膝而坐闭目冥思的吞佛童子。除了白衣红发冷酷不减的魔人之外,赫然还有另一道身影。 七佛灭罪真言随门开阵散,而响彻最后之余韵! 白袍罩身金色圣纹的僧者以兜帽笼住修长白发,面色平静地自吞佛童子头顶放下一只手,单手合十,转过身来:“一步一罪化,一步一莲华。” 门内门外,四目相对,杜芳霖眼中闪过诧异,并未料到出现的会是这位人物。圣域会随玄宗出征是他有联系地乘一阐提,但圣域之上还有万圣岩大日殿之存在,大日殿执掌者为圣尊者一步莲华。 一步莲华本不该在此时出关,又是谁将此尊佛惊动?杜芳霖记忆中所了解的,万圣岩圣尊者行事应天顺命,他从一开始便只打了六弦之首的主意。所以,会是苍么? 墨骨折扇合拢,抚胸一礼,杜芳霖并未开口。他此时不应认识一步莲华,因道境之战时,圣尊者因事未曾到来。但音容相貌,却应该彼此听说过,白袍僧者微合双目,一缕白发垂帘而落,单手合十,似若示意,接着袍袖一挥,连同身后承受了七佛灭罪真言仍然不死的吞佛童子一起化为光芒消失在茫茫夜空中。 此时晨辉将至。 一夜鏖战。 浩然居门前啪嗒又坠下一片瓦。 蔺无双若是归来,一定会非常欣悦,少了一个麻烦,便连昔日誓言也仿佛在剑气纵横之下少了一大半…… “速走。”杜芳霖肃然握住翠萝寒的手,折扇一扬,“你吾未曾有到来过!” 继一步莲华之后,这两人也立刻化光离开白云山。此时蔺无双一剑取出魔心,阎魔旱魃化灰消散,在与六弦之首点头告别之后,转身欲回白云山。 好险好险。 杜芳霖带着翠萝寒来到一处荒野,正要借着日色辨别方向,才发觉自己仍有将佳人素手紧握。他顿了顿,若无其事地松开手。翠萝寒扬起衣袖,反将杜芳霖左手牵住:“随吾回幽篁秋水!”两手相携,一片柔意。 翠萝寒面不改色。反倒是杜芳霖肃容之中一丝不自在。 “吾无事。”春秋砚主挣不开玉手九针的掌握,以扇抚胸,妥协。 “这句你已是说过了。”翠萝寒一动不动,属于剑者之锐利随着语气带来淡淡的危险,“不告而别,或者,吾允你换一种说辞。”医者只相信自己的判断,病人之呓语不在玉手九针考虑范围内。何况还是敢对大夫动手的病人! 杜芳霖陷入思考。 儒者身正而不虚,他本该五指含劲弹开玉手九针钳制的手腕,功体差距上,此事没有问题。不过翠萝寒一定会更加生气,或许就此回归幽篁秋水不再出来……那样,不妥。 他还不想下一次往幽篁秋水送桃花,会被人抓住青鸟扔回来。 “吾确实无事。”春秋砚主给自己寻找了十条不反抗的理由,一时多话,“吾年轻时,十分——”难以形容。 “年少轻狂。”勉强够得上这一句评价。 杜芳霖道,“所以你并不知晓吾曾做过怎样的事……比如,抽出自己一魂一魄炼入一方砚台,欲成就所谓本命神器。” 魂魄是何等至关重要之物,但那时他还对自己所预设的一切“经验”深信不疑。包括“无定三绝”等儒门禁招在内,也是那时的他想尽办法收集到手,然而学得太杂根本无济于道途。最终,春秋砚主以术闻名。不过是因为杜芳霖最初所学甚杂而已。 “那方春秋砚,如今镇在孚言山下。” 没提当年是成功还是失败,杜芳霖避重就轻,“魔城入世,影响苦境地气,孚言山遭受波及,自然也影响了吾。”毕竟不是什么太值得记忆的事,稍微提一提就可以。总之他此时看似根基有损遭受到影响,其实都是假象,该怎么打就怎么打。虽然一部分原因也与孚言山灵有关,但那不过是让孚言山主与山中灵气的关系更为紧密……大概只比素还真与琉璃仙境,稍微紧密一点点。 杜芳霖完全没有认为这件事有需要与翠萝寒交代的必要性,甚至觉得自己此时说明原因的话也实属多余。但看着翠萝寒的表情从诧异转为隐忍,由好笑中带上三分安心。儒者的内心也不由稍作安慰了起来。 他年龄已大。 翠萝寒却还年轻。 杜芳霖肃然欣慰,觉得能让年轻人安心,说一些不愿回首的往事,也是值得了。他尝试地动了动手指。 翠萝寒并未将手松开。 女子面若桃色,樱唇细眉,眸中波光洌艳,气质偏向清纯冷冽,实际仔细看去眉眼秀气而典雅。 “药师离开之前,有与吾约定在朔月之夜前往残林会诊。”玉手九针一身正气,神情如故,“泥镜台此时空无一人。” “哦。” 杜芳霖一手持有折扇,一时心乱如麻。 “你要去哪里?”翠萝寒神情不动问。 杜芳霖想去阴阳日月昏寻一寻白发剑者,商量一下有关那张魔界内部地形图的事;或是往中途百里看一看六弦之首,看一看情况如何也不错;再来是往本觉禅林照看野人兄,也免其压力过重,思虑太多。 但以上地域,皆不适合将局外人引入其中,太危险,太难测。 杜芳霖俯身看向翠萝寒,良心在隐隐作痛。 “吾回竹林。”春秋砚主肃然道,“吾需要休息。” 说来玉手九针未出现之前,硬抗九祸三四招,也着实有点太累。 “确实……是需要休息片刻。”杜芳霖再度妥协,主动带人回到位于苦境新设的临时居所,还在一个时辰内,不自觉地动手帮忙做了一架简易的木琴。 在夕阳落山之前,竹林内一片幽静。 碧玉为杆,细枝坠叶,无分晨晖夕晦。 翠萝寒以琴暗运真劲,琴音寄韵,悠悠而静谧。 竹屋内那人终于放下了扇子,不知不觉沉沉睡去。直到此时,翠萝寒一路提起的心才微微放下。她在见到杜芳霖的第一眼,便知骤雨生不惜辗转先设法寻了商清逸,也要请她出山的真正原因。 然而玉手九针并没有预料到,杜芳霖这一睡就是一天一夜未醒。 白发剑者中途有看望过。 圣域因地乘一阐提之死而由仅剩的领导者法尊八叶莲送来过信函。 慕少艾请秦假仙带着两位老小上来转过一圈。骤雨生也由千里之外送来口讯表平安。 之后云气自天外来,云缥缈蔺无双从浩然居踏足竹林。面对骤然谨慎以待的翠萝寒,道者微微颔首。 萍山仍然高高位于天际。七彩云霓的下落,这世间能逼问春秋砚主的人,少之又少。 白云的执念看似已毁于浩然居前那一战。蔺无双说不清自己内心是轻松还是遗憾,却将友人曾经劝导的话语慢慢听入内心。 六弦之首在与他分别之前,再度提醒一句三次劫难。但命与运,极难分清,不过洒然面对而已。 “阎魔旱魃已死。” 蔺无双淡淡道:“若春秋醒来,替吾告知他!” 65 新篇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儒之一道,起始不可考。 千载之前,大贤方御衡熟读百经,创明德一脉,修身正心于淬心殿,率众儒者开德风古道,广纳门徒。此后数百年间,德风古道又再分仁宇明圣、一笔春秋、文风谷、奕德熙天等各支脉,列东南西北五处方位。如今武林各地儒脉,多有出自此地。 其中亦有东南孚言。孚者,信也。杜春秋纳微言大义,考千年历史,以史为鉴,以上古为明镜,正衣冠,行王道,集百余策先贤遗风,成春秋十。孚言山遂自成一脉,以春秋扬名,立足仁德之间,行教化之道。最为鼎盛时,孚言一脉曾与学海无涯一并为儒林称道。 春秋者,礼义之大宗也;补敝起废,王道之大者也。 但好景不再,苦境纷争不止,王道难行。虽有惊才绝艳者,却无孚言之主之智识。人才凋零,终不复盛况,直至今时,孚言之主再入武林! 在杜芳霖看来,他并非是存心要取春秋之名。 苦境历史与穿越之前的那个世界只有部分传说相似。此地虽有周礼,却无春秋;势力交错间,少见王朝记叙,大贤诸事多散为传说。他与另外一位朋友在册牍之间寻找可行之路,不知不觉已成春秋十册。苦境无史,却有春秋,也幸亏那位朋友虽然姓孔,却非名孔丘。 孚言山自此以春秋立足儒林,杜芳霖所修之武道也带上自己的风格。等于自行脱离德风古道,只不过春秋砚主从未承认过这一点,未忘师承,与德风古道常有往来。 被琴声催眠之后,杜芳霖睡得很不安稳。回顾儒门历史又被琴声中断,再来融会贯通武学,又觉隐隐头疼。 辗转反侧之后,再回首,他已踏上一条洒满桃花的桃源小路。 南山脚下,菊篱小院。 有贤士渊明自饮浊酒持锄自乐。正阳红乱起云墙,春谢时光;武陵亦念山河远,寻无处,唯墨留香。 依水濯衣临照,遇贤踪兴闲行。 杜芳霖正衣襟拂袖尘,遂躬身而问:既有桃源,为何居菊? 那厢陶渊明斜睨一眼,抬手自斟,冷笑:桃轻而菊洁,何故弃菊而就桃?一生钟爱桃花,自觉桃花最美,以桃源隐者而自喻的杜芳霖横眉而竖目。儒者一怒,浮尸千里!春华秋实,无春何来秋菊!春秋砚主一掌将案前浮尘拍死飞千千万,挽起衣袖,撑起手肘,在梦中与先贤展开一场春与秋之辩论,唇舌翻滚,唾沫横飞…… 幽幽竹屋之外。 翠萝寒不禁一指挑飞了琴弦,皱起眉头,十分困扰杜芳霖究竟在梦中经历着什么。难道是历年大战又起,回忆不堪回首? 玉手九针扬袖将木琴与剑背负在一起,踌躇片刻,挥手设阵封闭此处竹林。 翠萝寒半天之内匆匆回归幽篁秋水,化光一缕降落在苦境东方另一处幽静竹林之中。 同为竹林,幽篁秋水西临溪水,除去遍地奇花异草之外,与儒者先前选择的临时落脚点环境有三分相似。 翠萝寒怔忪一瞬,迎面已走来义姐霜叶飞。 霜叶飞是一名喜着蓝衣容颜娴静的女子,柔肠百转,一眼便发现收留自己的义妹情绪不对,“三妹,你此行可是顺利,这具琴是……” 伐木制琴,木纹犹在,丝倒是不凡珍品,奈何终究是太过简陋,经不住玉手九针连番催劲,已生裂缝。这一看,就与翠萝寒平时所用的绕梁琴相差太远。 “此为故人相赠之物。”翠萝寒将木琴解下,递予霜叶飞,“烦劳霜姐将此琴置于桃源之间。吾与人有约,数日后自会归来。”扬袖化绕梁琴入怀中,秀美粉衣女子再度化光离去。 霜叶飞欲言又止,眼前已不见佳人,想了一想,无奈拿起木琴,“桃源之间,又是那个人么?” 幽篁深处,有一竹篱小院。 院中常保洁净,苍苍桃树上,斜枝上挑鸟笼。而石桌之上,则有一方瓷瓶,内中以清水供养不谢桃花,碧叶吐研,芳华无限。 半卷春秋,一支好笔,数枝桃夭,现在又多一面木琴。霜叶飞不禁眸染幽思,微微摇头,“这二人……哎。” 竹林小屋,翠萝寒再次弹起绕梁琴。 抚琴之音再起。 睡在幽凉竹屋中的杜芳霖眉间渐渐安稳,似陷入沉眠。他下意识中也觉得自己此时情况不是很妥,有意将神识封入记忆深处,却不料与先贤大吵一架,不意间又气又恨,身心俱疲。 绕梁琴音中正平和,调四时,合经脉。 竹屋外熟悉的气息,宛如拂面春风,梦中场景不觉随之改变。这一回出现在杜芳霖眼前的,则是竹杖轻衣的文雅词人,面向山岫深谷,轻抚石间细叶: 松竹翠萝寒,迟日江山暮。幽径无人独自芳,此恨凭谁诉?似共梅花语,尚有寻芳侣。 著意闻时不肯香,香在无心处。 若是无心,何须有意? 纵是有意,却似无心。 杜芳霖松开指缝兰花,起身崖前,着眼江山深处。他非无情人,常行无情事。春秋砚主早已非当时年少,此时的孚言山不比幽篁秋水,渡世之人如何能惹心海? 孚言山上。 石阶深处,遍地桃花。一日之间,芳菲开谢三次,遍地红乱,又是奇景。但这样的景色却让远来的客人微微动了动眉头。 从远方游历而来,听闻消息暂且离开江湖,踏上孚言山有意拜访故人的儒生黑发白衣,斜背古剑,洒脱挑眉:“他经常这样?”德风古道离家出走多年的司卫,杜芳霖曾经同修剑术的好友,倚天风伫云忘归转身面向身边整整矮了一头的红发青年鱼吞墨,十分感慨,“许久不见,你也改变不少。” 红鲤鱼便是曾经舍身的孚言山之灵体。山灵脱胎换骨,成就妖身,虽有灵气,却已模糊了往昔。 “我忘了。”鱼吞墨神情郁卒,“春秋自己出去玩,不带我。” “哦。”云忘归想了想,所谓出去玩便是止不住心绪地将满山桃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 “山后的墨池气息不祥,最近又似常有妖邪窥视。”云忘归抬手揉乱鱼吞墨一头红发,赶在青年龇牙之前往后撤退,“你可有方法,寻到春秋行踪?” 这样下去可不是好事。云忘归也是出来“玩”的,不可能一直守在孚言山。鱼吞墨能力不足,仅仅是绘出幻境,非是办法。 “不可以。”鱼吞墨双手持笔,看似十分耿直,口吻一变,“我能带你去找师尊。”红发青年眼中闪过奇异光芒,他是无法主动去找杜芳霖,却能迂回将人引至尘六梦身边。 在此之前,只是听闻过被驯服的邪灵之名,云忘归饶有兴趣:“好啊。” 并不知道会有朋友带来久违的德风古道之讯息。 那边竹林之中,突然有一阵风吹开小屋竹帘。绕梁琴音一顿,翠萝寒身形一闪,已立于竹塌前方,直面突然闯进来的野人兄骤雨生。 “他还未醒?” 骤雨生一身凌厉未散,袖起双手,“这回恐怕要惹下大麻烦。他究竟何时醒?” “是有何事?” 翠萝寒并未回答,反而问道,“你有带外人进入?” 骤雨生叹气,苦笑。屋外金雨洒落,诗号传来,“一觉游仙好梦,任它竹冷松寒……”惹了非常君,现在摆脱不了,接下来要怎么办?杜春秋,为避免麻烦,你可千万别选在此时睁眼! “觉君。”骤雨生扬声向外,“吾这朋友沉睡不醒,这可要怎样办!” 66 再生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冰雪之涡。 一处群山之巅,不见天日,终年积雪,因云层厚如漩涡而得名。谈无欲被请至冰雪之涡已有一段时日。或者,该说是接受委托来到此处更为适当,每天对着一朵虚无缥缈之花,带着两名童子独居冰雪。 黑暗之间,异邪之首,天蚕蚀月夜重生杀西苗奇人醒恶者夺物,数日后也曾派手下异邪前来此地抛弃废物。 那时被丢下的躯体毫无生命迹象,谈无欲冷眼旁观。从天而落的冰雪,逐渐掩盖了那层黑纱,埋葬了苍白紧闭双目的容颜。 只留下修长指间所点缀的与冰雪一同闪耀的银链。 谈无欲命人烧了一壶茶,在雪堆便守候一日一夜,见此人或是此物,确实再无动静,方才离去继续搜寻传说中的宝物。 凝晶花。 位于冰雪之涡,永远只会存在有一株。这种花据说对头部与面部神经有奇效,犹如死而复生,周而复始,唯独只有上一朵被人摘走或是枯萎之后,才会有下一朵绽开,并且位置随机,并不会出现在原本的地方。 这种花,外形似白玉之兰,无叶,根部虚浮在雪花之上,一如冰雪精灵。 夜重生费尽心力所制造的珍宝,也便这样被简单抛弃在这处深山无人荒雪之地。唯一的见证者,只有在此煮茶静坐,等候一朵花随缘出现的脱俗仙子。 谈无欲拂尘在手,肩披黑衣,银白色的发几与身后白雪融为一体,分不清是谁映衬了谁。 不久前因再渡红尘而波动的心也便如此渐趋平静,宛如过去沉寂在北域的那段岁月。在化去六丑废人那层无用的皮之时,脱俗仙子可未曾想过自己竟还能如此平静,如此静观山顶风雪。 天外一道流光,象征一道再不能复原之魔魂。受火焰魔城冲击之大地,渐趋平缓,但被魔化的琉璃仙境却因主人未归,而并未复原。谈无欲正观天象,心头突地一松,不免沉吟:“嗯……” 后方童子白发苍苍,冷水心容颜未老,手持茶盘:“主人?” 谈无欲取了一杯茶。 他之前便隐隐有所感觉,仿佛自己与佛剑分说等人去往东南西北,是有意为之。若说佛剑分说与傲笑红尘是因其名望或是阻止魔火一事,而容易成魔界目标。那自己呢? “哈。” 谈无欲轻笑一声。除了面对同门师兄弟清香白莲,脱俗仙子任何时刻皆是冷静。但就在此时,正是云中流光过去不久,另一名年迈似老者的童子出现在后方。寒山意的声音苍老而迟疑:“主人,有花开放了!” 半透明的冰雪之花舒展纤细的花瓣,在背风处微微摇曳,就此映入一双微微睁开细长双眸之中。 被掩藏在冰雪之下能倒映整个花朵的双眸,看似深邃,实则纯澈;带着一丝迷惘,三分遗忘,还有专注与疑问。白雪薄薄一层,覆盖了纯黑如夜色般的发丝与白皙的脸庞,身躯则整个被埋在雪堆里。此时唯一露在冰面上,蜷曲苍白的五指似若动了动,抖落冰雪,正在试图触及眼前那朵凝晶花…… “这是,什么?”彻底醒来之后,从雪堆里坐起身来,看似表情木讷的黑发年轻人慢慢转向谈无欲。这是一名五官格外精致的青年,虽已在自由行动,但周身气息依然一如死物,更似周遭冷澈的冰雪。他半垂着黑发,眼神凝视凝晶花而显格外深邃,一身细绒深紫衣衫,外罩一层黑纱,肤色白皙而几乎透明,五指点缀宝石银链,修长而有力,却以极轻的力道,小心翼翼地触碰花瓣。 谈无欲扬起拂尘,示意寒山意暂时退后,这才来到青年身边。脱俗仙子此时心中有一种奇异的感觉。这名青年与其说是成人,神情语言更似就不更事……这,当真是异邪所放弃之物么? “此物名为凝晶花。”当凝晶花开放的那一刹,谈无欲便知晓这就是自己此行所寻之目标。但在见到冰雪中苏醒的人的另一瞬间,他却有了另外一种感悟。或许此行目标不仅仅是花,更有这与花仿佛伴生的人! “这是凝晶花。”黑发青年声音一板一眼,神情专注而迷惘,“花,是什么?我,又是什么?” “花,为世人约定成俗之称呼。”谈无欲慢慢道,“人皆有名字。若你有名字,便该是人!” “我是人。”黑发青年终于将目光从花转移,凝视向冰雪之中,自己所见到的第一个相貌类似的同类,“我是,奈落之夜……宵!” 单纯的生命由冰雪中苏醒,第一眼所见到的便是一朵极为纯净之花。 宛如婴儿初次诞生,急需父母之指引,谈无欲将拂尘交由左手,心中隐隐生起沉重。多年之前,月才子疯癫藏身北域,脱胎换骨由人引领而重生。多年以后,或许是因果循环,再涉红尘的自己是要在这远离红尘之地引领另一名新生之人么! “花为天地之精灵。” 谈无欲直视宵之双眼:“万物自然,便如你吾,亦是由天地而来,将随天地而去。人有七情六欲,花或许也有。故而,它在绽放之时唤醒了你,便是迎你之新生!” “新……生。”宵似懂非懂,“花,迎接我。我,是人。”骤然而起的感觉,仿佛触动心头的尘埃,“你,又是什么?” “吾名谈无欲。” 斟酌片刻,谈无欲扬起拂尘,向前伸手,“吾,为引你入人世之人!” 无欲天中,从此又多一名住客。 白发剑者仍然守在火焰魔城之外,接连见到三四光芒进入魔城之内,这些是死在本觉禅林之外的魔将,当中并无阎魔旱魃。 魔君一死,中原再解一道危机,但也彻底激怒魔城深处。沉重城门霍然升起,一道魔火挟一城之怒,猛地冲击白发剑者而来。紫色剑袋一动,锐利之气劲掀动风浪,一阻火焰来势,见自己位置已被发现,白发剑者并不多留,急速抽身离去。 在去往下一个地点之前,素还真先走了一趟竹林小屋,见杜芳霖沉睡未醒,便留下讯息在小屋一角。 同一时间,百里之外。 骤雨生正在路途之中,带着人觉非常君一路疾驰,由本觉禅林赶往竹林去找杜芳霖。 事情则要从头说起。 非常君以救助禅寺众僧为名义,留下铸天手一起帮忙,野人兄不得不留。两名先天人一起动手,清理起整个残破寺院效率高超,当终于发现昏阙在断壁残垣之下的禅林主持景岩孚上座时,却突兀遭遇黑洞截杀! 若不是非常君牺牲手中金伞,铸天手险些被那柄利剑割伤了头颅。身为铸剑师中一员,骤雨生仅觉剑气便知剑之不凡,但不及相看,黑洞再现,一身凌乱的剑手已消失无踪……现场只余鲜血,以及被剑气割喉而亡的景岩孚上座。 骤雨生想起传说中的一柄剑。 “竟是天可明鉴!”非常君证实了他之怀疑,“此剑本为三教之物,已失落多年,为何会出现在此处,莫非是……” 人觉看向骤雨生。 当时那种情况,骤雨生只想快些脱身将一切告知幕后好友杜芳霖。然而铸天手拗不过非常君,两人安顿好禅寺剩余的僧人,一起再往后方查探最为可疑的金佛。 金佛依旧矗立原地,迷雾散去,不见之前神秘刀者身影。 非常君缓缓谨慎接触金佛,“咦!”人觉察觉端倪,“此佛之中,似有奇异之力涌动,但受佛光之镇压,而不得观其真相。” “会要紧吗?”骤雨生打起精神。 “若失去这金佛压制,恐会对百里之内造成威胁。”非常君道,“金佛不可轻动,吾终于明白为何此地并非佛脉浑厚之处,却会拥有此等佛光。” 骤雨生也过去,尝试接触了下金佛。他忙不迭松开手,仅仅是这一小会,体内真元已不受控制流失一成。 “哈。”非常君见状轻笑,继而正色,“再搜寻四周,一观有无线索!” 然后两人顺利在距离金佛一里之外空无一人的小院中,找到了一本讲述久远前魔龙降世之惨状的经书。 “听闻异度魔界乃是一尾魔龙。”骤雨生精神蓦地一振,“莫非吾误打误撞竟是找到了源头?” “恐怕并非如此。此前异度魔界仅在道境有所流传,并未与苦境相连。” 非常君一脸深思地将经书放入怀中,“此书吾会设法究其原因,若是砚主在此,以其精研史实之渊博,或许能从中知悉更多……” 那就行行好,将这本看上去很有料的经文从怀中拿出,让吾带走啊! 骤雨生在旁动了动唇,道:“哦。” “敢问春秋砚主如今何在?”人觉自然而然提了出来。骤雨生一脸丧气,“他将七彩云霓交予吾后便不再顾,全是吾自作主张,如今应该已收到了消息……” “哦。”非常君十分赞成地应了一声。 看着实在避不过去,骤雨生一挥袖:“他在苦境另有居所,随吾来吧!”这便出现了开头那一幕。 两人金雨一同奔向清溪竹林之地。 幽静竹屋,翠萝寒挡住骤雨生之行动,铸天手急忙眨眼。 非常君已背着一柄破伞踏步而入。 “让吾一观。” 非常自然,人觉身形一转不着痕迹已是让开翠萝寒。骤雨生眼神一变,就见非常君随即俯身一指,准确无误按向杜芳霖之左手脉搏处,沉吟片刻后,“……这确实是,嗯,睡着了!” 67 邪经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杜芳霖意识漂浮在黑暗之中。 有半本暗红的书便漂浮在黑暗的最深处。 万血邪录,灭世根源。仿佛道境一行,他耗费种种手段,最终目的便是得到这半本似由人血所构成之邪录,用人之魂骨再铸登天之阶梯。以恶之根源锻至善之念,为何不引恶念之源为己用。儒者教化众生,恶亦是众生万象,以恶治恶,亦是善行……所以该顺邪录而行,开万血之途,断神州之根,教沉沦之百姓臣服,灭万教之纷争,才能开启上古之王道,再现儒门之风华。 杜芳霖并非一开始就是儒门中人,对意念之中种种浮现猜想而基本无动于衷。他的灵魂是名异类,极为清醒,就像是已在另一处世界经历过和谐友爱的人,自然不会再入天下止武之歧途。他所读过的书籍中除了苦境的这一部分,还有更多是此间世人所无法想象到的。也亏是儒,教化众生,本质包容。但儒之正气,却有明是非、定善恶之根源基础,绝不无端包容全无向善之心之念。与佛道不同,儒者修自身,济人世,极重声望,又有知行合一,若是丹心染瑕,则再无转寰余地。儒者,绝不可真正入魔。 所以无论结果如何,过程中的恶与牺牲便能当做不存在了吗?黑暗中种种幻象,分明是邪魔扰人心绪的手段。从异世而至的人,自一开始就已知悉太多秘密。在无人知晓的地方,杜芳霖能使用的手段非常人所能想象,早已学会如何理智思考以及如何克服不该有之欲念。若自身修为并无获得宝物之器量,何以存沧海!不动手,是为不坏他人机缘,更是为全自己之善果。 黑邪之气由暗红邪录升起,被明灭之中那份属于儒门之正气所围住,浮行不定,闪烁红芒。 以恶之极,锻人之正,偷取这份功德,你根本是为全自身私心。仅凭推测而毫无根据之修行,已是入了歧途,不如沉沦,何必执着! 就如很久之前试图以一魂一魄锻造莫须有之神器,那个在苦境挣扎的异世灵魂,多年以后人越沉稳,发丝苍白,灵魂之本质却始终未变,依旧还是那个肆意胆大的人,将一切隐藏在道德的表面之下,用人为的约束,去塑造平和之表象,有意思么。 杜芳霖明明是知道。他不动手,赭杉军也能安然无恙。他不插手,这一劫迟早也有能人去化解。一切不过是他私心作祟画蛇添足,是为名为利,窃天窃地…… 黑暗之中,幻化桃花一枝,骤然击散魔魂之呢语! 人之初,性本善。 人之性恶,其善者伪也。人本性无,白纸一张,全凭书写。有善恶,亦有道德束之,在道德规则之内,则是为全种族之延续繁衍。儒门存在,有其合理,个人之善恶则动摇不了道德之基础。难道人不应该天生遵循道德,行该为之事,若这过程中明辨自身所之立足,取得名望又能如何。 “无对错!” “吾选择面对,不悔私心,从无何事不可对人而言!吾之言行,自有天地评鉴,与尔邪录何干?”墨骨折扇再度幻化桃花,一朵朵如赤火在黑暗之中浮行灼烧,再度将渴望人血之邪录狠狠压制入黑暗深处。 杜芳霖因此醒了过来。 他一醒过来立刻发现感觉不对,不动声色地听着骤雨生与非常君之间对话,再一动不动任人查探腕脉。 意识回归,躯体仍在沉睡,非常君并未察觉异样。但杜芳霖却已从两人对话间,感觉到了不同。在一开始,铸天手一直认为是春秋砚主感觉有误,仅有五分认真去对待本觉禅林之变故。但此时很明显,野人兄看似格外粗心大意之行为分明是已有提防之意。 真是难得! 杜芳霖默不作声,这是自己所带来的影响么? “无妨,睡醒之后自然能够复原。” 非常君收回手。 “那接下来呢?”骤雨生一甩袖子,旧话重提,“再找人询问那本天佛降龙经?” 金佛不能动。 底下牵制一股异力,影响方圆,非但不能轻易触动,甚至还需重建本觉禅林,令得僧侣日夜诵经,以继续牵制之目的。这是非常君之前所提出的理念。骤雨生同样翻阅过那本记载恶龙降世的经书,无论从怎样角度出发,都不能说明这理念是错。 确实如此,在真相未揭开之前,谁都会以为那金佛乃是苍天垂怜而化,镇压恶龙以保一方平安。 当初杜芳霖也是这样猜测。 ……直到忽然有一天,传说中的龙,变成一柄刀。 “吾去负责询问此经来历,本觉禅林之重建,恐怕只能托付与你骤雨生!”非常君沉吟片刻后,叮嘱道,“如今苦境大地为魔患所扰,未免节外生枝,切不可再妄行前事!” 打草惊蛇一次就够了。 第二次那是斩草除根! “放心,不会。” 骤雨生道:“待他醒来,吾自会认错。但中原多事之秋,此事还是莫要再牵涉他人。” “确实如此。”非常君继续表示同意,“吾这便往一笔春秋寻庭掌门。” “那……本觉禅林该怎样重建?” 骤雨生刚刚要问,就见眼前金雨乱飞,一身黄衣黄发的非常君人已消失不见。 仅有不失温文气度的声音在空中传来:“……若有消息,明月不归沉再续前宴!” “喂!” 翠萝寒道:“人已走远。” 骤雨生收回作势向外抓捞的手,“请神容易送神真难!”他头也不回,“你说到底相信了没有?” “没有。”声音略微沙哑。 翠萝寒蓦然回头。 就见竹塌之上平平睡着的人双眼仍然闭着:“无妨。” 过了一会儿,身躯恢复知觉之后,杜芳霖才缓缓坐起,取出袖中折扇,慢慢正襟危坐着: “多谢你,萝寒,可否请你先往残林赴约,吾随后就来!” 若无绕梁琴音辅助,意识还要周折一段时间,可没这么快便能醒来。 知道这个人是有事要私下商议。翠萝寒并非执意要知晓对方一切秘密之人,查看过情况确实已经稳定,遂点头:“莫要违约!”玉手九针先行离去,竹屋光影动荡,仅剩骤雨生一人。 “你看法如何?”两手空空的粗豪汉子转过身,直奔主题。骤雨生身周仍有三分凌厉,这是之前动武的后遗症。他脸色微沉,与非常君也曾算是能说得上话的好食友,虚与委蛇,着实难捱。 “现在谁也无法去动那金佛,若出事,责任在你。”杜芳霖回应道。竹塌上的人纹丝不动,仅仅虚握手中折扇。有天佛降龙经为佐证,谁能说金佛本身存有问题,有问题的分明是那记载中祸害人间的恶龙。重建本觉禅林守护降龙之佛,不可以么? 骤雨生道:“利用阎魔旱魃逼出那名不知来历的刀者,现在人不见了。这中间到底有什么秘密?” 不能说。 没证物。 “你来时与谁动手?”杜芳霖道。 “有人袭击,灭禅寺之口。” 骤雨生回忆当初那一幕:“人觉确认凶器为三教失落已久之神器无误……你插手,是为天可明鉴?”这是铸天手唯一想到的合理理由。毕竟人,不可能会如邪灵那般无聊。 “其实是为了诛杀阎魔旱魃。”杜芳霖道,“奈何刀者与阎魔皆不愿配合。”一贯有板有眼的表情,配合十分温和的语气,听起来就像是真的。 骤雨生双手拢入裘衣袖口,半还在外围请了剑子仙迹过来助阵,这人一个字都不能信:“哦!” 但真的是这样啊。 只是判断失误,阎魔非是笨人,刀者也退得十分机敏。 “总是有些后手在。” 先不管这些! “现在这种情况,你总得要与老铁吾交个底!” 野人纵横荒野许多年,多少狡猾禽兽不曾是其敌手,修罗场中走一遭,该看出来的都能见得着。听闻本觉禅林出现天可明鉴,杜芳霖眉毛鼻子动都不动一下,说不是早有预见,野人兄坚决不肯相信。 是谁从儒门手中夺走了三教神器,这件事一直是个悬案。果然还是因为这件事而盯上本觉禅林。先不论消息来处,所以孚言山主种种行径,都还能说得通。 骤雨生问:“没有证据,为何怀疑非常君?” 杜芳霖道:“直觉。” 总不能说是记忆中天生便有。他确实是有见到过天可明鉴与本觉禅林幕后主使者有关,只是并不能确定这个幕后之人是否就是当时台面上最为可疑的人觉非常君! 若万一猜错…… 非常君脾气似乎很好的样子。 杜芳霖一动不动,神情竟是有种坦然自若的意味。 “那这件事就此揭过!” 骤雨生抬手抹了抹脸。 “吾往残林一行。”杜芳霖折扇扬起。 在客座一职卸任师者的邪灵,用来判断孚言山书院学子是否通过某门课程的理由,从来都是毫无理由的直觉。虽然因此发现不少德行败坏之人。这两个字,在孚言山内部从此指代着“不可言说”。 然而邪灵的判断,却是由孚言山主来指使。所谓直觉,皆是影子在暗中考察之后,由春秋砚主亲自做出的论断。 你不及格,四个字一度成为孚言山诸多弟子之间流传的噩梦。 尘六梦背了好大一口黑锅。 邪灵乐在其中。 68 美人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尘六梦现在正位于残林之中。 残林之主皇甫笑禅,本为药师慕少艾旧日好友。残林乃是苦境之中一处专司庇护残疾者之所在,与医道高人慕少艾之间的关系,始于医者与患者。然而残林却因一处天然具有疗伤能力的湖泊,而让此处成为让药师格外青睐之所在。 这么多年以来,也不知是药师帮助残林多一点,还是残林有助于慕少艾更多一些。在由魔心转手换来所需要的佛心之后,再因圆儿换骨之需要,药师与玉手九针不约而同将残林列为做手术医治救人的最佳地点。 而那处拥有疗伤奇能的水晶湖内,却已先躺下了一名重伤者。 被阎魔荒神斩所伤致使伤口处因魔气干扰无法愈合,傲笑红尘不得不先被人运送至水晶湖内以湖水保命,再等事情结束之后,寻名医疗伤祛魔。一动不动整个人被泡在冰冷湖水中的傲笑红尘只觉得整个人从心至身皆已心静如水,一日一日观天外白云变幻,赫然一丝新感悟。 如果水晶湖边再无两小儿一日一日过来丢石子观涟漪,傲笑红尘发自内心地觉得,他的感悟还可以更深一些。 阿九自昏迷中清醒过来,便发现自己半心之症已然痊愈,在胸口发热跳动的赫然是一刻内视时金灿灿的佛心。 少年用一块宽布将自己头顶一对与众不同的猫耳遮掩起,容貌不曾改变,心境却因骤然回归的记忆而打破原本的平静。曾经朝夕相处之人家破人亡,更是亲眼目睹那人砍下双亲之头颅,如今的神兽族遗孤,已学会掩饰自己与常人不同之处的阿九,更不知未来岁月中应该如何去面对药师慕少艾。还好还好,药师在做完手术便将昏迷的猫耳少年托付给了好友残林之主皇甫笑禅。 这之后,阿九再未见过慕少艾。 “残林只留身有残缺之人。”同在林中晒太阳的一名单足拄拐的老者用慈爱的目光注视着两名蹲守湖边的孩童,“小阿九再过一些时日,你该离开此地啦!” “我会去找回我的刀!”在因半心之症无法挽回,被封印记忆与年龄之前,猫耳少年也曾自小习武,所学正是家传刀法。恢复记忆之后,阿九时不时便要伸手抚摸自己胸口,不再如过往般天真跳脱,眉目冷静中已有成人雏形。 反观另外一位,白毛小猴子依旧天真浪漫,虽然比之同龄孩童更为聪慧,但毛发未褪心智未长,整日攀登摇曳四处拉着阿九哥哥湖边嬉戏。不爱读书,圆儿爱玩,水晶湖里让傲笑红尘不堪其扰的石子多半就是小猴乱丢的。 “一起玩,不要走,阿九哥哥,和圆儿,一起!”圆儿抓耳挠腮,围着猫耳少年转啊转,顺便对一旁提起这个话题的老者龇牙。 白毛小猴是被老乞丐耆耋耄亲自送入残林暂居,等候朔月之夜来临,好请两位神医为其做手术。相处时日不长,圆儿读懂了三字经,再领其他启蒙课程,终究是学不会儒门那套规规矩矩。 让小猴儿端坐一刻不乱动,简直比令傲笑红尘别在水晶湖内皱眉头更困难。早年拜师孚言山加入儒教之后,仿佛也没怎样被要求去守那一套规矩,老乞丐四雅杂诗郎干脆准备放弃以寻常方式去教育这老年时才收下的小徒弟。儒门当真不差一两个不守规矩的弟子,重点则是如何“不守规矩”。耆耋耄深深觉得,圆儿很有慧根。 “只收残缺之人,以护一方安宁。”阿九牵住了圆儿的手,“这确实是残林对外约定,我也不能破了皇甫阿叔的规矩。”白色罩布之下,一对绒绒圆耳动了动,眉目清秀的少年将目光投向旁观不语的邪灵,“圆儿毛发未褪,之前我身有半心,都可称为残缺,但是那个人为何可以待在这里?” 一棵不知名半是枯萎的老树之下。 黑发削瘦的邪灵席地而坐,全身裹在厚重白裘之中,唯有不见血色的双手露在外面,抱着一只古铜色手炉。尘六梦微微抬眸,血红薄唇下扯出一个略带嘲讽的笑,锋利眉峰下一双锐利的眼,径直看向圆儿和阿九。 邪灵默念,这是老杜门下徒儿,要守住。 他绝不是来此守护残林,更不是为了守护水晶湖里泡着的人。尘六梦唯一关注的,唯有圆儿。毛发未褪的小猴或许令他想起曾经的自我,同为异类,却又机缘巧合下与人类相投。 尘六梦望向圆儿的眼神锐利之中透着古怪的善良……却让阿九倒抽一口气,试图将圆儿塞到自己身后去。 “尘阿叔,尘阿叔!”圆儿兴高采烈,枉顾了猫耳少年的一番好意。 白毛小猴子连蹦带跳地奔过去,一把抱住了邪灵毛绒绒十分暖和的裘衣一角。 “圆儿知道,因为,唔唔,尘阿叔不是人,不是人,是残缺,有病,残缺,不是人,唔唔唔,能留下,不用走!不用走!” 一阵寒意突然从白裘之上向外散发。 晒太阳的残缺老者受了刺激一般,一跃而起,拿拐杖戳啊,飞快地逃进林子里。 “唔唔唔?”圆儿天真仰头,不明所以。 尘六梦慢慢抬手,放在白毛小猴的顶心毛发上。总结很不错,邪灵不是人,残缺,还很有病。 “很好。”瘦弱黑发邪灵桀骜扬眉,眼神凌厉,一时唇越发鲜红,而肤色则越发苍白,看着仿佛下一刻浑身冒着寒气便要掌心发力。 阿九心神紧张。 尘六梦冷厉声音道:“你,不及格!”四雅杂诗郎到底是怎样教导的弟子,重修礼记,重修孝经,师徒双双不及格! 邪灵在这边蹲点哄孩子。 翠萝寒已依约来到残林,并先见过了残林之主。 但残林之中并未见到慕少艾之踪影。非但如此,一夜过后,连杜芳霖和骤雨生也未曾到来。 春秋砚主违约,是因为有更重要的事。 杜芳霖在临行之刻,才见到白发剑者所留下的讯息。小屋一角,被剑气划下纵横三道,几点落子,所显示正是曾经古松山岗一局棋之一角。 那局棋曾是向素还真彰显武林局势而所设。竹刻留痕,所指引的地形,为魔界有可能存在的入口其中之一! 参寥静院。 杜芳霖应约而去,一不留神便将残林忘在了脑后。他与白发剑者之间,还有一份不知真伪的火焰魔城路观图尚未商议。如果此图为真,那么当日以过去之局设伏异度魔君之时,便该是清剿火焰魔城最佳时刻。然而春秋砚主与白发剑者谁也不曾动手。 “汝果然在此。” 已不复前次来到禅院时之清静寂寥,本供女尼清修之禅院一片死寂,不闻虫鸣,唯有风中透露之不祥仿佛叙说一丝一缕之血腥。在位于参寥静院不远的地方,白发剑者身染夕雾,背对儒者而立。 素还真仍然不开口。 杜芳霖也无办法可想。清香白莲坚持白发剑者便是这样沉默寡言,或许是因为日才子平日里反省口舌太多。白发剑者不理身后来人,自顾自身形没入白雾。清晨有雾,落日有雾,浓密的白雾随剑风而至,半掩前方路径! 要遮人耳目,却避不开墨骨折扇引星光指引。 杜芳霖举步向前,进入浓雾。一刻之后,他已踏入一处密林中心由隐蔽阵法所守护的地方。 在这里,儒者见到了一个人。 “嘤嘤嘤。” 剑子仙姬依然是一身粉红装束,双目垂泪看也不看来人,一阵香风合身扑至,“剑子!你怎地才来,遭此大难,吾,吾真的是……” 杜芳霖瞬起折扇横斜,紧急躲避却未来得及,这一瞬间他险些领略人间最为险恶的风景! “姑娘,请自重!” 69 卜卦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后无退路,前有追兵。剑子仙姬带有一阵香风合身扑来,杜芳霖避之不及只得以点拨之法四两拨千斤,再望四周,哪里还能见到白发剑者之身形,这一准是被人给坑了。 “成何体统!” 好容易将剑子仙姬推拒在外,杜芳霖沉声喝止。一身粉红的还俗师太总算正眼看了过来,却扬袖继续泫然欲泣:“杜先生……” 真是可怕。 这分明该是药师慕少艾的待遇! 杜芳霖再度自我反省,自离开孚言山之后,分明给予琉璃仙境几多帮助,那白发剑者为何要如此坑害吾等……“停,慢来,再行一步,扇不留人!” 但剑子仙姬若是如此简单便被喝止,那剑子仙迹也便不会无法无奈到最后习惯就好了。 墨骨折扇蓦然点中师太眉心,杀气腾腾。 剑子仙姬终于停下身形,看一眼儒者那张黑沉沉的脸,心中一个咯噔,总算有了收敛,“杜先生,自从接到你之书信,我家剑子至今未归。参寥静院遭此大难,近乎无人生还,仙姬吾无人主持公道……啊,杜先生啊~~”悲悲戚戚的仙姬红袖起舞,罗袜轻旋,扑了一个空。 这段时间以来,这处空地上已经被两人踏了个遍,任凭再大危险也不动神色的春秋砚主赫然出了一身汗。 杜芳霖眉头一动,这时才见到旁边地上有白发剑者剑气留痕,四个字:了无之境! “嗯……”他沉思之时,情绪激动的仙姬再度扑来。折扇并拢,杜芳霖一旋身已拿住了剑子仙姬之手腕,并指一敲,尖锐的疼痛瞬息由经脉攀援而上。 “啊。”剑子仙姬这才吃疼后退,捂手不敢上前。 “可否一说发生之事。”杜芳霖道,“静院有人生还否?” “吾回来时,正逢魔兵杀人,混乱之中失去太真师尊与灭因师姐下落。”剑子仙姬戚戚艾艾,扬袖掩面,“不过师姐有留下书信一封,点名要予你。”信是在刀瘟常年礼佛的蒲团旁找到的,封皮写有杜芳霖三个字。在火焰魔城刚刚入世的时候,为寻正确的魔界入口,春秋砚主曾亲入参寥静院,与那时还未曾恢复记忆灭因师太刀瘟有过一场未有回应的对话。 仙姬取出信函,小心翼翼交予折扇之上,面上满是不舍。参寥静院已成魔窟,虽然这个地方并不如豁然之境那样值得怀念,但这封信无疑已是剑子仙姬唯一与过去有关联的物品。 信为刀瘟亲笔所写。 三两句话,阴阳海绝死岛,刀瘟无救,患剑造杀!数行字下赫然血色,也不知是人之血,或是魔之血。 一眼扫过,杜芳霖心中有数,大致知道该往何处寻找刀瘟。他合起书信,再思白发剑者所留之四个字,无疑也是提示。 但是白发剑者不该知晓了无之境的主人,无悼一人庸既是刀瘟口中提起的患剑! 则是了无之境另有机遇。 一直以来琉璃仙境三人组,药师慕少艾摆在明面主持正道大局,白发剑者隐在暗处查探虚实以及负责引开魔界视线,杜芳霖若即若离提网收线,三人合作无间。白发剑者仍然不曾换回素还真之身份,是因异度魔界邪族探子一日不曾放松寻找被俘的赦生童子与吞佛童子下落。 大家都很忙。 那么谁来送剑子仙姬姑娘前往豁然之境寻剑子? 杜芳霖毫不犹豫振袖放出传讯青鸟,由术法形成的光影一声清鸣,冲破云霄而去!白发剑者不肯干的事,他为何非要如了素还真的愿?谈无欲被调离去往冰雪之涡,慕少艾因为阿九之缘故心情不佳赖在残林不肯走。白发剑者颇感寂寞,很是想念一众好友以及屈世途。 半个时辰内,两人一进一退,大眼瞪小眼。 青鸟回归,带来一人,却非熟悉人影。那是一名真正的年轻人,黑发布巾,身背书具,玄衣蓝袍,手中还提着一管笔: “小生太瘦生,两位有礼,在下无意闯入此地……这,这位可是仙姬姑娘?剑子大侠之前还在四处寻你……”太瘦生眉开眼笑,灵动非常,先看一眼脸色黑沉的杜芳霖,立刻转向一旁剑子仙姬。 仙姬果然感动:“是剑子,请问先生,你是在何处见到吾家剑子?” “此地往东,三百里啊——”太瘦生话还未说完,眼前已失去了仙姬人影,一如香风瞬间吹散浓雾…… “剑子~~~~” 远远只听到悲喜交加的婉转声音,赫然伴随烟尘越去越远。仙姬十分惊喜,剑子竟然当真有过来寻她了! 但是往东三百里,这个距离……指的应该是公开亭? 太瘦生再度面向杜芳霖,微微致意。 杜芳霖沉着脸:“为防万一,还请沿途守护。”剑子仙迹的人,无论如何也要看好,也免得影响剑子做事的心情。 “先生放心。”太瘦生道,“宗主已将人手由北域调度过来,仙姬姑娘事关剑子前辈,吾等自不会大意。”书生出身北域,是密探组织钜锋里中之一员。之前钜锋里与孚言山有过合作,如今这份合作依然在继续。先有助令狐神逸归还人皮之人情,再有兰若经真相理清,钜锋里确实有欠杜芳霖很大人情。 只可惜夺取兰若经的凶手地理司看似死于藏龙岗,之后却再未找到尸体。联想起双极心源之法的某些特性,立时引起钜锋里警觉。 但是杜芳霖的青鸟原本是有意联系骤雨生,最后却来了一位太瘦生。这一点小小的意外,同样也引起春秋砚主之心思。两人对视一眼,太瘦生后退一步,恭敬低下头。 “钜锋里可有寻到线索?”杜芳霖问。 “笑蓬莱与公开亭等出现的可疑之人,已被全数盯住。”太瘦生回答,“但新出现在笑蓬莱的舞姬五色妖姬身边,并无疑似地理司之人。” “那,圣踪呢?” 杜芳霖以折扇抵唇,“你可有见到骤雨生?” “所有线索已全部递交铸天手前辈。” 太瘦生道:“宗主本意亲自过来,但先生之前交托之事尚未完成,不敢轻离。只恨有人三不五时前来打搅,不然速度应该可以更快一些。”钜锋里的宗主令狐神逸也是一名技艺不凡的铸造者。 那件东西本该交由铸天手处理,但野人惹动非常君,最近很忙,非常忙,骤雨生表示自己没有空。 “吾会酌情处理。” 杜芳霖五指推动折扇,果断道。会干扰令狐神逸的人,该是一直试图为父报仇的令狐氏子侄号为情杀者。那是一段平庸者嫉恨卓越者之兄弟阋墙的历史,令狐神逸因心怀愧疚,一直对侄儿情杀多方避让。 在皮鼓师死于骨箫之手后,三弦音只剩筋弦琴绝弦一人。琴女不久前已继任北隅皇城国师一位,其爱慕者情杀便一直侍奉在其左右。要解决因情冲动的少年人,从其女神琴绝弦处下手便可以。 “最后一件事。”杜芳霖折扇交由左手,右手扬袖背往身后,“带吾前去了无之境!”他说得十分肯定。 太瘦生目光一闪,一笑低头:“遵命。” 了无之境。 武林中一处很少人知晓的隐秘之地,却是钜锋里位于中原的驻点之一。其中常住的两三好友,皆是与宗主同等地位的长老,只不过闲云野鹤自在惯了,很少回归北域家乡。 这其中有头罩竹篓的麻衣刀客,有手扶轮椅的了无之境主人,还有一名娶妻生子退隐江湖的矮小大夫。 此地不在深山,而临流水。苍苍荒野,悠悠白云。一所茅屋,一处小亭,一个龟壳,三两铜钱。 无悼一人庸排出卦象,旁边另一位好友神医惠比寿翘首相看。 “怎样?” 麻衣刀客天险刀藏就着竹篓喝着淡酒,转头瞥来一眼。 “情况不明,卦象难清。” 无悼一人庸是一名身着深蓝袍服两颊削瘦的男子,肤色可见病容,五官仍显清俊:“宗主可有送来怎样消息?” “北城元凰当政,加封三王清扫边境。有琴女操纵叩魂钟,北隅并无异样。”天险刀藏放下酒杯,再看惠比寿,“之前慕少艾有来请神针出手,是为傲笑红尘。中原对魔界之战看似已占上风,实际并未摸到魔界之底牌。” “此乃隐患。”无悼一人庸道,“从卦象看来,时机该是未至,但一味等待,好似又容易错失时机。”六枚铜钱连摇三次,上下两行排列是为六爻。中原一方为抗阎魔旱魃四处奔波,了无之境看似闲云野鹤,却也担负了不少工作,“骤雨生启程了吗?” “人已离开。”惠比寿摸着胡子插话,“没想到铸天手能使一手好剑法,看似不输宗主的忘形凌斩法……” “这个人身上秘密颇多,藏龙岗上所留之剑痕,颇有奇异之处。”天险刀藏便是负责去藏龙岗收尸的人,“可惜,死不见尸,却不知魔界又要使何等诡异手段!”没有见到地理司的尸体,终究是一件让人不安的事。 但这件事也只有先解决掉会造成更大灾难的异度魔君之后,才能慢慢去查探。目前魔界出入口能确定的有圆教村、参寥静院两处,笑蓬莱入住了一名新舞姬,仍然在观望。 一片绿叶忽而坠落,飘至其中一枚铜钱上。 无悼一人庸低头看了一眼,道:“有贵客来了!” 70 征兆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云忘归踏入残林地界的时候,正撞上在外围吞云吐雾的慕少艾。在会诊完傲笑红尘之后,药师其实并未离开残林,只不过一直故意躲避阿九而已。 金色的光线照着山坡下方的山中林地,将残林后方水晶湖映得一片晶莹。 一身黄褐色衣裳的医者被风吹起了长长的白色眉毛,白发拂动间一双凝眸深思的眼,以及脸颊一侧上暗青色形状诡异的黥印。很少有人会问慕少艾此黥印之来历,百年过去,武林也很少有人知道,此乃重罪者被驱逐出中原的象征。 但是云忘归却仍然记着的。 已离开德风古道多年,一直在苦境各地游历增长阅历顺便行侠仗义的儒家子弟不由得摸了摸肩膀上的剑,回忆起曾经自剑下逃离的那几名罪恶者,口中发出“噫”的一声,惊醒了沉思中的慕少艾。 “呼呼呼,难得有客人自远方来。” 慕少艾扬起烟管,悠然转身向后,目光不自觉微微一顿,自然而然地又吸一口香雾,“阁下可不像是身有残疾者……” “这嘛。” 云忘归本身是一名颇具潇洒气度的儒门剑者,既然所修行的乃是剑法一道,比之手持书扇笔砚等书生,自然更具三分大气,“请问此地可有人姓杜,名曰杜芳霖?” 孚言山灵重聚魂魄之后,反倒是孚言山主与地脉联系更深。鱼吞墨虽然能够指引出杜芳霖所在的方位,但山主名言不允,山灵不可违背。不过跟随邪灵学习诡谲之道的小鱼妖却能随时感应老师尘六梦所在方位,尘六梦此时正停留在残林。 于是倚天风伫便一路寻了过来。 云忘归直觉自己是见到了熟人,但有三分不确定。 哎呀呀,麻烦原来并非来源于自己。 “杜芳霖,呼呼……这确实是一位友善芳邻!” 慕少艾烟管一旋一指,“从此地出发翻山越谷再行百里,有一荒原,人烟之处名为了无之境。若脚程快一些,或许能少些波折,不然……”了无之境的几位老朋友一直很想见一见琉璃仙境的合伙人,确定的时间应该便是这两日。钜锋里根基位于北域,经营却在中原,对抗魔一事颇有助益。 “是这样吗?” 云忘归望了一眼烟管所指的白云归处,“风不休,景悠悠,枯叶残灯人依旧。垂杨柳,几分愁,回首往事已难收……” 山渺渺,云渺渺,八方风雨止今宵;世情笑,人寂寥,壮怀谁留向晚照! “若再不走,风波可将要起了。” 慕少艾哎呀呀一句,看似好心地地提醒道。 “是该走了。”云忘归点一点头,“告辞。” 了无之境。 白云归处,荒野无垠,人烟孤独,游荡的云正往此行之终点。 杜芳霖已经在无悼一人庸的招待下饮了一杯茶。 若能早来数日,他便能见到同在此地养伤的正道之一乱世狂刀。乱世狂刀、叶小钗、屈世途、甚至是现在的傲笑红尘,皆是拱卫在清香白莲素还真身边的死忠之人。这些人一同经历过风风雨雨,早已密不可分。 便如同他与骤雨生。 “那封魔界路观图来历为真。” 杜芳霖道,“但不可用。” 其实白发剑者也是这个意思,不然不会一直没有动静。 “愿闻其详。” 无悼一人庸喜好卜卦,但对于谋算之事并不算太过热衷。与妻儿离散之后,容颜枯槁只愿平静度日,若非宗主令狐神逸有请,也不会轻易踏入这江湖。 “是啦!” 惠比寿也是一位熟人,为笑蓬莱之主金八珍的女婿。在武林中屈指可数的这位神针医师虽然天生矮小,但五官端正,小胡须打理得整整齐齐,一翘一翘,还伸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钜锋里中那个人一直有在准备,便等你们一声令下,就能直接通过阴无独阳有偶打开圆教村的那条路,这是之前说好的!” “若魔界方面一有异动,便双管齐下,以消灭魔君为主,设法突入魔城内部再探虚实为辅。”无悼一人庸道,“有路观图在自然更好,为何却不行动?”明面上傲笑红尘受伤,剑子仙迹、蔺无双等人被牵制住。但隐在暗处的钜锋里有令狐神逸居中调度,另有杀手锏未出,配合白发剑者,面对火焰魔城仍还有一战之力。 “魔界送出路观图,令人不敢轻动。” 杜芳霖肃容,“因为,魔龙乃是活物!” 在没有亲眼见到之前,无人能够想象一直隐藏在异空间中的魔界,实际上是一尾活着的巨大魔龙。 就仿佛本觉禅林真相未曾揭露之前,谁能想到那看似镇压灾祸的金佛之中,其实隐藏的是一柄居心叵测的刀? 惠比寿略一思考,立时牙疼地“嘶”了一声。这种尔虞尔诈的事实在让单纯的医者感觉脑仁疼……这意思是,路观图有可能是魔界放出来的诱饵? 杜芳霖不敢确定。 白发剑者将锅送了过来,同样也代表了素还真的意见是不确定。两人临时改变做法,决定按兵不动,先等一等! “那么关于魔界,可还有行动?”头罩竹篓的天险刀藏声音沉闷。 “先静等。”杜芳霖道,“等一个人!” 等佛剑分说。 还有等羽人非獍!墨骨折扇转瞬敲入掌心,他慢慢又道:“骤雨生已出发了么?” 从参寥静院至了无之境,又是一日将尽。 落日悬在山巅。 一川水流湍急,却在开阔处平缓。 骤雨生一脚踏在山石之上,俯身注视崖下水流,忙里偷闲,手中动作不停,以奇异韵律弹动十指,辅以药油打磨一双铁筷。 铸天手十指之上皆有老茧,漫长岁月中早已与药油融合,极易腐蚀金属。这双铁筷刺啦啦电光闪动,材质一看便是有些特殊,渐渐地一圈一圈雷纹内敛,在夕阳下泛起淡紫光晕。 狼烟戟断成三截,全因使用者操作不当。 骤雨生决定负起责任,亲手给小狼烟铸造一个尝遍美食的美好未来。他连即将赠送的对象也想好,这双筷子便名“烟水食戟”。有烟,有水,有食也有戟,太美好了! 而风里却已徐徐送来江水之异动。 打磨之动静稍停。 骤雨生用一根手指挑起怀中书页,轻轻抚摸书脊上镂空镌刻的三个数字:007。 竹筏自上游而来,与江水轻轻碰撞。 这水与风之韵律,便形成一种特殊的音波,被剑者灵敏之耳膜所捕捉。骤雨生看似粗豪,实则心细。因为铸造本就是一种艺术,在极细微之处,寻求万物之平衡。 “幽魇入天征兆显,己身羸弱步尘边,不依人间不平事,骤雨随风剑向前!” 一柄朴实无华的剑,呈现古铜螺纹,无鞘,无锋,却应和歌吟声微微震动,在气流中摇荡起似蝉翼般微薄的纹路。 纹路印入剑者双眼,似过往悠久岁月。江湖路风云行,剑已离手,剑不离心!一剑划过,骤然裂空,无锋之刃催生极锐之芒,刹那应和了这一瞬映照入川峡之光芒。 顺流而下的任沉浮并未有丝毫防备。 距离太远,又是逆风,感官再敏锐也不及捕捉到下游上方来自天际左侧那一缕欢悦的微光。在那一瞬,扁舟不系任沉浮只觉此刻的阳光似要比平常更亮一些。而这处川流山谷他已来回数十次! 风穿透血流的声音。 竹筏已彻底离开峡谷,但任沉浮视野骤然变幻,眼前却重新出现谷内风景,心内微怔一瞬,脑中一阵轰鸣! “桃花流水鳜鱼肥……”骤雨生单指轻松抹除无锋之剑上不存在的鲜血,“斜风细雨不须归!” 斜风之招,带来死亡之雨,极轻极快而捉准风之入口,以逆风之行荡气而成锋,无声削肉断骨,如雀跃之风一旋。 任沉浮断首而亡,头颅旋转而面向来方,再无去路,不见归途。 71 独白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在这时,杜芳霖正在途中前往残林。 前方传来一人歌声。 又是一夜过去。 又是一日清晨,雾中的歌声熟稔亲切,曲调中带有曾经的怀念,人声低沉磁性,悠扬好听。 儒者停驻脚步。或许是这段时日所接触的武林事,让早已被漫长岁月所压制的最初记忆一点点由黑暗复苏,这歌声与曲调原本简单,听在他耳中,却像是带上了和声。 “是孤舟。” 阳光突破云层,冲开前方晨雾! 迷迷蒙蒙中,踏出一道白衣墨蓝身背佩剑,黑发紫冠,挥袖潇洒的儒者身影。来人正是中途周转却依旧洒脱无尽的德风古道名下司卫,倚天风伫云忘归。 杜芳霖伫立不动,袖微拂,折扇从腰间滑入掌心,握紧。 活得太久,再抬头昔年只身告别师门选择踏步江湖的人,就此转瞬出现在眼前,一如记忆中往昔容颜不曾半点改变。比之已在儒门纷争中白发如霜的春秋砚主,云忘归何止仅是面貌年轻。实际上论起年龄,两人岁数相当,甚至论辈分杜芳霖还差了一层。 阳光照耀着倚天风伫之脚步! 云忘归主动留步,停在四尺之外:“如今,该称你一声砚主,或是仍旧唤做小霖,阿杜?”他语气坦然,不似数百年重逢江湖路,倒像是昨日两人才在德风古道后山习武归来,相约一早丁孤枝。 杜芳霖没有回应,本不易有所波动的表情越发无从辨识,肩头垂落苍苍白发,墨冠纹丝不动,衣袂袖角恰好到处。一眼看去倒是分不清谁是前辈,不能辨谁是一直以来照看谁的人。 “或者,吾也不介意你仍旧称吾一声云师叔。” 云忘归神情自若,“但如今圣司与离经皆不在,还是昔日云大哥的称呼稍有顺耳,偷偷称吾‘阿归’也可!如今你中意哪一种?” 已时过境迁。 故人性情如昔,这当真该是一件快意之事。 微风拂动云忘归背后剑穗,动摇不了春秋砚主半处衣角。远道而来的儒者渐渐消失了笑容。云忘归轻叹一声,凝视对面的故人: “你在记恨?” 孚言山变故骤生之时,德风古道无一人出头。 “这当中,有原因。” 那当中的原因,没有人比杜芳霖更清楚,折扇忽而抬起,止住接下来的话:“你去过孚言山了!” 错认不了家中满门桃花香,是与别处不同的清幽绵长。 云忘归承认:“听闻消息,怕是其他人也想过来一探。”主事是真走不开,圣司拉不下脸,交情匪浅的慕灵风多有顾忌,凤儒前辈更是无法离开驻守之地。 只有漂泊在外的云,一直以来追寻自由。 至始至终,从云忘归出现时开始,杜芳霖的表情再无动静。 “内忧外患,你打算怎样做?”云忘归道,“吾有心替你驻守,但你再入武林之消息已传开,迟早要生事端!”内有墨池邪气不散,在外有异样气息久久窥探。鱼小墨只影单薄,孚言山诸人遣散之后只剩桃夭侍者不胜武力。这样下去,要惹祸,“包庇邪灵之过错仍有案底,前事未消,有心人易生事端。独木难支,当真心结未解,不愿再回?” 三教之中从无真正平静超脱。德风古道地位超然,是因背后有昊正五道坐镇。但孚言山自从以春秋十册立足儒林,昔日位于山上的春秋麟阙早已直面最深处之暗潮。那些过往之事看似天命使然,内中另有缘故,无法直言。 云忘归是真正在忧心:“无论如何,有离经与凤儒尊上,你应当可以回来!” 修行之道,不进则退,退至归途,或许便至天命。 所有人都以为,遣散弟子的孚言山之主,是因人事变迁而至愤世嫉俗,再到心灰意冷。 这样并没有哪里不妥。 踏出孚言山之后,行动早晚会被人看在眼中。杜芳霖慢慢地道:“无事。”他也已想起许久之前的那些往事,德风古道里修行的岁月,“孚言山,无妨。” 数百年未见,虽未生疏,但一时也回不到从前。 身具高位许久,再回首,已离故乡太远。 云忘归以为这只是不欲连累故交的推脱之词,当下眉梢一扬,“吾暂时也无目标,便替你守上数日也可。不过可能需要知会主事,请他暂时逐吾出门……” “我无事。” 杜芳霖道:“也无妨。” 云忘归眉头微微皱起。一门之首,举足轻重,让人发现有涉魔之事,怕是会引人问诘,怎可能无事!桃花林三开三谢,墨池气息偶有泄露……他忽而轻轻吸了口气! “当年,吾接到消息……” “圣司却道,无需出面。” 两人面对面站立着。云忘归重新审视眼前之人:“主事也说,你并无需要支援。所以,你是当真无事?” 他忽而自嘲,“吾还记得,当年你曾当众人发誓,定要弘扬儒门正气,绝不使儒之一道沉于腐朽。” “千年时间,确实太久。那告辞,再会!”云忘归点一点头,转身直接就走。 “云师叔!” 杜芳霖折扇握在掌中,面上沉静之色不改,但声音温和之中已平添三分冷意:“要求一条可行之道,为何会这样难?”突兀的问题,留住了云忘归的脚步。 身在儒门,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昔日孚言山上被他亲手所散的春秋麟阙正是一例。若非如此,对手一路相逼,早已落入下风。儒门之路,稍有后退,便会是真正的没顶之灾! 云忘归停下脚步,片刻后霍然转身,猛一拂袖:“但你已比所有人行得更远!”论修为,如今连尊上首徒的自己,也已看不清此人虚实。 被凤儒尊上亲口断定生有智慧之人,自愿选择重修儒道,为此不惜封印与生以来的记忆。 之后修为有成,便如放飞的风筝,如今连那根线都已看不见。云忘归此时心情复杂难言。或许当年玉离经便早已看清,数百年转瞬过去,已离开德风古道的人,早已不再是过往那名需要照顾的少年! 杜芳霖眉宇不动,却再道:“我已无路可走,唯有前行!” 千载修行,根基已定,再无进步余地。逆水行舟之道已至终点,再往前路在何方? 当初求凤儒封印过往记忆,是想逼迫自己真正融入这苦境。这之后确实有所精进,却仍旧不能明了自身真正意愿,不知插手帮助这武林的意愿是出自过往,还是此世理念。 春秋之道与人息息相关,儒门之路从来避不开正心修身。心不静,闭关百年无有答案。那么只能再入武林,用实际行动,去理清自身本心所想。 “我从未迷失。” 杜芳霖折扇交予左手,蓦然振袖:“亦从不改变!”儒者凛然,肃然正色。擅长谋算的人,怎会拿自己的修行开玩笑。 半本邪录引邪气入体,引动心魔,只是设法看清本心之手段。 “只是太孤独。”他微微阖目,声音陡然低微。 从异世而来的灵魂,永远只能一人行走,除了心魔,能与谁人倾诉?漫长时光,近乎磨尽热血。 好在总有一些熟悉的身影,堪堪能让沉寂的心再一次激起涟漪。刻意选择此时入世,是因神州确实有一场难避大难,也是因为这段历史,是昔日自己最为挂念的那一段。 手段与目的,他向来区分很清晰。杜芳霖已尽力向前,只求一条可行之道。但这条路,太难太难。尽管他已踏在很多人之前。 “你曾誓愿,弘扬儒门正气,绝不使自己沉于腐朽之地。”云忘归沉默片刻,轻轻叹道,“无论如何,你知道,归路在何处。” 再多的后手,再详尽的计划也敌不过变数与力量。 德风古道是最后的退路。 “原本替你带来一壶酒。”云忘归又道,“但你此刻,或许不宜。” 酒,使人壮怀。 年少之时,谁人不爱鲜衣怒马,肆意江湖行!身居高位的人,或许却再也做不到这一点。德风古道那位临危受命的主事玉离经,岂非也是如是。 杜芳霖再睁眼:“一杯。”短暂的心绪波动,并未给邪气可趁之机,善于谋算的人,永远不会错估自己的底线。 饮一杯故人酒,叙一道旧人意。 云忘归一顿,“哈”了一声: “现在吾可相信,你从未改变过!” 墨骨折扇化石成杯。 一壶酒分斟两道,在光线下飞扬如线。两人齐齐饮尽,宛如时光倒转。杜芳霖微微扬眉,就此席地而坐:“我已踏上前路!你呢?”三分笃定,七分傲意,这时方才像是无拘无束来自异界之人。 “不会让你独步向前!”云忘归掷落石杯。他的路,已有前人拟定根基,却要好走不少。 折扇敲入掌心,骤然气劲掀开衣袖,在荒野林立开辟一条新路,“等太久,我可是不会等你!”交集的路途终究还是会各有前程。 杜芳霖的路不在此地,而在苦境! 云忘归一扬衣袖,彼此交心留下最后一道眼神,转身洒脱沿路而行。歌声又起,转瞬即逝。 在远方的另外一端。 骤雨生正在半途守尸任沉浮。 而杜芳霖这条通往残林的路,却久久未能继续前行。 在云忘归离开之后,他独坐石前,凝视墨色扇骨。“千载时光虽远,吾自然不会腐朽。” “儒门!” 72 取骨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清风飒飒,抖落枝头光影。 杜芳霖独坐树下,直至一炷香后,才继续往残林而行。 一炷香的时间,已足够骤雨生纵横百里,准确无误地再除一魔!若魔界能见到整个中原的实况地图,当能察觉那些分布在各处要害之地的光点正逐一熄灭。异度魔界以魔族为先锋,邪族隐在幕后。阎魔旱魃出世吸引所有目光的同时,九祸正在中原逐一布下后手。 魔君死得太过迅捷。 杜芳霖曾在圣域中写下一本册子,详细记载了所有记忆中存在的魔界探子。而骤雨生身上所携带的那本则是后来补录,内容则扩充了许多。不仅仅针对魔界,但凡有对中原插手可疑者,来历与目的皆名列那本手札。 ……编号007,春秋砚主亲手书写,世间仅此一本,吝于外传。 而钜锋里,则得了其中一部分副录。 从魔界扎根北域瀚海森林,由北隅皇城护航,钜锋里便已派人前往中原。所属密探以太瘦生为首,以公开亭为目标,再向中原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增幅。诸多密探多数做画师、摊贩打扮,但凡有可疑人士现身,皆写下特征以信鸽传递汇总。有一回还误写了来自玄宗的道者,玄宗由道境而来,除了此前出现过的六弦之一赤云染与为首者苍,其余人皆算生面孔。恰好,玄宗也并非是人人都有携带乐器,而魔界探子温文尔雅者居多。 杜芳霖一声令下。 骤雨生雷厉风行,九祸位于中原的眼睛直接被打击泰半。包括任沉浮在内的一干人等,争不僧、画魂、继断离、玉世香与文中子,大部分皆在途中受无形剑风身首分离。 有钜锋里密探配合干扰,骤雨生的行动要比异度魔界传递信息的速度来得更快。被盯紧的邪族之魔根本撤退不及。其中一人文中子,外貌正是白发蓝衣的清俊文士,自来到苦境之后便一直守在公开亭,除了气息有异与一般人类毫无两样。不少中原门派信息便是由文中子手中传递,无人看出破绽。 钜锋里却早已将此人锁定。 文中子的机敏并不如自己藏身暗处的同伴风满袖。 众目睽睽之下,他突然掉了脑袋。在公开亭这种鱼龙复杂之地立时惹来喧哗。与文中子一明一暗配合的同伴,一直隐藏在侧从未露出真身的另外一名邪族探子风满袖纵然并未收到消息,立时也已察觉不对,马上决定回归魔城。 他瞒过了来去匆匆骤雨生的双眼,却逃不过黄雀在后负有扫尾之责的钜锋里密探。 一人见陌生面孔出现,立刻不动声色翻阅手中刊印的副册,确定之后,以手轻敲桌面。 收到讯号的另外一人口中发出轻轻哨音。讯息来回,不过几息之间。风满袖之特征外貌立刻得到证实,钜锋里以防万一的扫尾行动马上启动。 匆匆离开公开亭后的靛紫发色文雅士子,手摇橘色绒扇行走在回归魔城的道路中。不足半个时辰,风满袖便在路之尽头见到一名背对他而立的紫衣平和的少年人。 负责扫尾之人,正是被派出来历练的钜锋里少主南陵渡。身为宗主唯一徒儿,南陵渡所学乃是家传刀法,但也已得其中三味。这一次直面异度魔界,年轻人气度沉稳,不骄不躁。风满袖见势不妙,停下脚步。 “请!”南陵渡衣着偏向东洋,行径却是一派中原人之稳重有礼,转身之时扬手向后请出宝刀。 “袖里清风。” 风满袖却已在第一时间下了杀招,绒扇向前推去,杀气却来自于隐藏在暗的文衫长袖。魔对人,魔之心机更甚一筹!南陵渡招未发出已然被迫由攻转守,一刀断月急转相忘流水,立刻收起心中轻视。钜锋里负责扫尾,奈何骤雨生行动太快,情不自禁让人低估这些魔界探子的实力。 事实证明,邪族之人同样不差。转瞬之间,南陵渡失去先手,险象环生。风满袖眼含蔑视,转瞬已越防线,指掌凝聚杀招。这时一道疾风再由半空而回……“就说之前有哪里不对。小子!何必抢老铁的生意,慢来慢来——” 一剑斩杀! 风中雨凄!风满袖耳中声音未停,忽觉天际黑暗,竟是有水珠刺痛拍打脸颊。但那却不是水,而是血,轻柔的风急骤之间已劈开脑壳,混合浆液的血由顶门急骤冲出。 一场腥风之雨……单锋剑,风雨满城泣人间。 毫无温情的剑招,只在露出杀机的刹那泄尽冰冷,角度、力道与出剑方式皆奇诡难言。 南陵渡面现异色,表情难言。 一人已出现在风满袖身后。须发皆张的汉子肩负长剑,骤雨生却将双手拢在毛裘袖里,“怎样,下一处是哪里?”他难得佩戴武器,表情却是索然无味。杀这些魔,还不如应对非常君那般刺激。本觉禅林一场战斗实际上令铸天手憋屈不已,但至少还曾直面危险。 血雨漫天。 南陵渡沉吟片刻,收起少年人那一点点小小的傲气,三分面向强者之尊敬:“目前被掌握行踪的可疑人,只剩笑蓬莱。” 喔。这少年教养不错,不愧是老令狐的徒弟。骤雨生突然想起自己也有个徒弟,一直被放养在北域,也不知至今怎样了。身后邪族一声凄惨悲呼,却动摇不了铸天手面部半点表情。风满袖血尽脑枯但竟是一时未死,就听那残忍剑者毫无感情的声音道:“杀一万个魔人,也不及杀一名九祸。经此一事,她当知时间绝无真正的秘密,该当收敛爪牙。” 一道魔灵冲天而起,仓惶逃往魔城,也带走这番话语。 “除魔务尽。”骤雨生再将目光转向南陵渡: “笑蓬莱不必顾忌,吾走一趟!” 笑蓬莱之主金八珍曾以两件宝物与杜芳霖做出约定。 七彩云霓事关练峨眉生死,另外的龙心凤尾目前已被老乞丐秘密送往残林中。 今夜正是朔月之夜。阿九提前睡去,残林外松内紧。一些人聚集在一处枝叶繁茂之地,不远处便是水晶湖。 湖水中傲笑红尘似也察觉将要发生何事,紧闭双目,拧出皱纹。 圆儿在老乞丐耆耋耄的看护下,首先服用以龙心凤尾。小白猴子立时感觉浑身发热,不自觉难受开始满地打滚吱吱呜呜。这正是灵药起到作用,开始帮助圆儿脱胎换骨彻底成就人身! 百年根基,在杜芳霖这类修行有成者眼中只是寻常。但在一名从未有过修行基础的孩童身上则发挥淋漓尽致。 翠萝寒肩头剑器一动,九针即刻出手!无月之夜,水晶湖边,蜥神骨开始发挥作用,循脉引气,在圆儿体质变化之时立刻引导与生俱来的阴阳二气。并非掠夺,而是助生。 “凝气,留神,圆儿听着,如吾平时教你那般打坐运行!”老乞丐急急出声。 林地之中,一名黑发披肩面容姣好半身残疾不良于行的男子肩披氅衣,悄然护卫住这一方区域。 残林之主皇甫笑禅的身边正站着药师慕少艾。 “呼呼呼……”手持烟管深深吸气的慕少艾慢慢开口,“该是药师吾出面的时刻,到了!” 吐出一口烟气。 慕少艾蓦然一跃,却是由上而下,烟管一送烟雾化药被浑身难受却依言盘膝运功的圆儿身躯吸收,以促进龙心凤尾之力能够被最大限度吸收。与此同时,药师从半空击中圆儿头顶,辅助引气之同时,则运转药力锻筋淬骨! 阴阳之气在黑暗林地中呈现异样之波动,被翠萝寒十指凝定在前的若水晶般无色透明的蜥神骨所吸收。神铁转化,由虚入实,赫然已随主导者心愿渐渐化为一根混沌不明灰色臂骨。 圆儿体内绞痛,咬牙不发出声音,额头冷汗涔涔。因抽取与生俱来之天赋而遭受损害的根骨便在九针之力、药力与龙心凤尾所催生的百年功体中被逐一抹平。从此之后,小猴彻底化为一名清俊孩童,再无半点兽形;待筋骨淬炼完毕,习武之资质也不曾有损,更有百年修为,一步登天。 “叱!” 翠萝寒一声清喝,并指收功。 “圆儿啊!!!!”被老乞丐摁在身边一同带来的伙伴,石天王终于等到松手时刻,心痛地狂奔向前。 黑暗之中,化为银发孩童的小猴慢慢睁眼:“老乞丐……石天王……师……师父!” “师尊!”老乞丐眼中含泪,却将目光转向另外一边。水晶湖闪烁微光,映出一道不知何时到来的沉默身影。那正是中途到来险些与残林发生冲突,已在黑暗里无声无息与残林之主交手半招的杜芳霖。 仅有些许气息浮动。 杜芳霖看了一眼自己那几日不见便很邋遢的徒弟,再将目光凝神转向遭受脱胎换骨之痛扔然坚持不曾昏死的徒孙。他思索一瞬,骤然向上掷出墨骨折扇! “德广弥天。” 这一掌,便骤然落向圆儿头顶。 73 东武林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在这个时候,已经有一段时间不曾出现在武林的高僧,佛剑分说同样遭遇到了险境。 佛剑分说的经历比较复杂。在圣域地乘一阐提为魔献身之前,曾对佛剑提起一项物品,正是能够看穿一切迷障的已失落的至宝阿那律眼。 根据众人分析,这项物品应该能够看穿魔界虚实,寻找到异度魔界在苦境开创的真正入口。但阿那律眼最后的线索则出现在东武林恶盗盗夔獠翾身上,要寻找则需要从此出发按图索骥。佛剑分说何等干脆的佛门高僧,二话不说接下此项任务,离开圣域之后便启程前往东武林春霖境界,据说是盗夔獠翾最后失踪的地点。 再然后,杜芳霖就从圣域骗走了魔心,催生了阎魔旱魃,使夜重生干掉了醒恶者,一刻不停间不容发地做掉了异度魔君! 佛剑分说才刚刚在东武林转了一圈,毫无盗夔獠翾的线索。 中原的消息在剑子仙迹和疏楼龙宿的共同努力下,一丝一毫也没有传去东武林。爱好打小报告的秦假仙又因为慕少艾打伤屈世途这件事忙得脚不沾地。所以乎,大师至今不知魔界究竟损失有多惨,还在为寻找宝物针对魔城而努力。功夫不负有心人,佛剑分说终于救下了一名险遭火刑的无辜女子言倾城。这消息一经钜锋里之手传来,立刻被送去了儒门天下。 疏楼龙宿立时出发,赶到时险些晚了一步。佛剑分说的动作实在有点快,救人,得知盗夔獠翾已死,寻找观向未来之眼与照耀往昔之灯打开没山去寻觅其中残魂,也是一刻不停间不容发! 地点,幽泉林。 照耀往昔之灯的主人名为烛幽微,在地上画了一个圈,命佛剑分说盘膝坐进去,然后念诵口诀,再让观向未来之眼看出没山入口,引佛剑分说灵识离体。 过程十分顺利,黄纸寻魄用以指引。 但是黑暗之中,武力低微的言倾城并未发觉危险征兆。手持烛光的往昔之灯主人目光不定,看向佛剑分说的眼神意味不明。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烛幽微情绪之中似有一丝半分的不解。就在这时,微风拂动寂静的空间,一道极轻极薄的风声骤然掀起言倾城一缕乌黑长发。 “叮!” 紫龙出鞘光华骤闪,千钧一发之间,在距离烛幽微颈脖不足一指之处对拼这轻薄风声!微弱光线乍然一闪,如灵蛇一般的软剑倏然向后收回。烛幽微脸色愕然,继而神情大变:“你——” 如果现场并未出现第四个人,此时此刻照耀往昔之灯必然熄灭,主人则会断头而死。 言倾城惊呼:“啊!” 隐藏在黑暗之中的第五名杀手剑气再临,此时毫不加以收敛的炽焰炎流挥洒刺眼光芒,除了佛剑分说之外,让在场的两个人皆不约而同以手遮眼。但光彩岂又能比紫龙之剑,赫然如龙吟破空,一剑留血,血染幽泉黑土! 疏楼龙宿手持紫龙利剑而现身。他原本的佩剑已在条件交换下秘密送回北隅皇城,此时之剑器亦是其一直以来所惯用之兵器,名唤紫龙影。剑身略曲,如龙游虚空,通体是极为华丽的明紫,映衬那一身极为华丽的紫纹儒衣。比之从前,此时的儒门龙首更添三分雍容,头顶龙冠所点缀的珍珠也是更多,一出现就是光照大地。 “唉呀。”疏楼龙宿化去紫龙影,转手轻持一柄珠光紫绢宫扇。烛幽微还未来得及有任何动作,肩头已感那份点缀珠宝之重量!紫扇被轻轻置于照耀往昔之灯主人肩膀,扇之边缘则隐隐对准其人血脉,“汝可是要将手持之灯稳住!” 轻描淡写的话语,立时让烛幽微呼吸紧促额角微微生出冷汗。 魂魄已入没山的佛剑分说只觉眼前一花,那带路的黄纸符突然加快几分——照这样下去,大师应该很快就能找到此行之目标,很快就能回来见到来自千里之外的惊喜。 言倾城局促不安地守在佛剑分说旁边。 疏楼龙宿不紧不慢就站在烛幽微的身后。果真不枉费他迟来一步,好让好友佛剑能充分领略地狱风景。可惜的就是,纵然找到那盗夔獠翾也丝毫无用。因为阿那律眼根本不在东武林。 在一处群山茫茫之地,高峰之下,俯瞰千里山谷。 罪恶坑,一处武林收容罪恶者的不祥领土。此时白发剑者高高在上,试图一辩其中虚实。萍山不落地,狂龙不出关!萍山练峨眉依旧高高在上,罪恶坑中白雾弥漫,没有任何动静。 观察一段时间之后,白发剑者骤然后退,并未惊动其中盘踞之恶龙。佛门至宝,阿那律眼的真正下落其实就在罪恶坑。接下来就要看杜芳霖那边是如何动作,而其人则正在残林。 另外一处黑暗之地。洞窟仅有滴水之声,一名黑衣蒙面人渊渟岳峙,背对洞口而立,仅仅显露逆光之背影。 风声掠过之后,有其下属回禀发生在幽泉林中之一切。 那黑衣蒙面人道:“失败了吗?” “那个人,仍未出现?” 幽泉林中真正的杀招并非使用软剑的刺客,但那个人却不知何故延迟了步骤。若有那人在场,就算有紫龙在场,烛幽微也难逃一死。照耀往昔之灯若是熄灭,佛剑分说之灵识必然迷失在没山之中。中原将失去一名高手,对于黑衣蒙面人未来的计划自然是十分有利。 “可惜。”黑衣蒙面人语气冷静,“去查那人之下落!” 因为一件小事而耽搁了行程的那个人,确实已收到了讯息,也沐浴更衣之后数了数暗器准备出门。结果却在出门不久,他被深夜而来的骤雨生堵在了笑蓬莱外的林地之中。 愁落暗尘,中原第一杀手,几与北域杀手阴川蝴蝶君不相上下。 他原已决心脱离这门行业,却在今夜接到了久违的讯息。传递讯息的那个人长居东武林,是愁落暗尘无法拒绝的存在。但他已下定决心,要为了笑蓬莱中的一名舞姬而与那人划分清楚,洗手归隐再不杀人。 他一出门就撞到了骤雨生。 骤雨生原本是前来笑蓬莱杀魔界的人。 那还是今天傍晚时分。 他已看准目标,正是站在笑蓬莱门口迎接客人的一名操纵傀儡的戏人。古铜无锋之剑已转动风声,冷凝之一刻,就要枭首见血。 “慢来慢来,稍等稍等,不可动手啊骤先生!” 秦假仙的声音由远极近极具穿透力,“呼呼,呼呼!”“大仔,等等吾!”业途灵和荫尸人随后跟上,最后方还跑来一个上气不接下去的屈世途,“哎哟哟,秦假仙,你能不能照顾一下老人家,慢一点慢一点啊~~” 突然嘈杂,引起气流环境的改变,这一剑被机敏的荫尸人扑过去双手抓住。那站在门口的杂戏邪人似是有所察觉,表情微微改变,随即面向四周做了一个小把戏,身影已然消失在浓烟之内。 笑蓬莱外一片叫好之声! 骤雨生叹气:“唉。” 这下好了,要先闯进去再杀人。 “说清楚,要原因!”袖起双手的铸天手威风凛凛,居高临下,骤雨生不怒反笑,就是气势有点骇人。 秦假仙不由矮了一个头。 屈世途连忙道:“是这样啦,我听太瘦生说你要来,正好正好,帮忙对付一个人。” “是一个魔界的人!”业途灵旁边补充。 “之前我与屈世途在这里无意中发现了一个人,那个人使用的武器十分像是在魔界战场出现过,又轻又薄,还滋滋滋。”秦假仙连比带划,将目标人物说了一遍。 “就像是蝉的叫声!”荫尸人继续助阵。 骤雨生纹丝不动,挑起一边眉毛:“那你们为何会在这里?” “是那个谈无欲拜托我与大仔在这里看住阴无独和阳有偶。”业途灵配合地举起双手。 阴无独阳有偶,阴阳日月昏原本的主人,为苦境魔界之先知类型,能追踪捕捉游离之魔气。 “猪头!明明是那个杜阿芳霖有托人传信拜托,要秦假仙帮忙照顾金八珍!”荫尸人拍了业途灵一下,幸灾乐祸,“结果秦假仙照顾人照顾到了房间里,差点被人丢出去,哈哈哈……” “闭嘴!”秦假仙一人给了一巴掌。 屈世途抬手扶额,接过话题:“是杜芳霖杜先生传讯给谈无欲,谈无欲让我们前来监视此地动向。这里情况复杂,恐怕不止一名可疑人士,骤先生若是动手容易打草惊邪。” 那这就还是杜芳霖的主意了。 一边让钜锋里引他来到此地,一边却又让屈世途出现阻止自己行动,这目的是?骤雨生再挑起另外一边眉毛: “你们要请吾对付的人是?” 秦假仙与荫尸人业途灵对视一眼,三人齐声道:“愁落暗尘!” 屈世途点点头,肯定:“愁落暗尘。” 74 传功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靠幺啊!” 骤雨生无聊地单手拍打膝盖,一脸丧地守在笑蓬莱附近,夜晚时分高高在上,坐在一处僻静的屋檐头上,注视一片灯火通明,等待一个最近时有异动的人。他之所以乖乖听从了屈世途的建议,多半是出自对自家兄弟杜芳霖的信任。自从回到中原以后,铸天手的生活近乎平淡如水,还不如在北荒之地与异兽赛跑来得痛快。 “既让吾来此,又不让人动手。既不明说,还要等人,杜阿春秋,你可真是越来越不痛快!”老铁的心情十分不爽。 剑已染血,被压抑多年的剑意正在一点一点地苏醒。 风鼓动裘衣吹散袖口兽毛,骤雨生压不住身周越趋近凌厉之剑意,只得离开笑蓬莱再往后退出一里。纵然只是一柄无锋之剑,也已如沉眠之凶兽,而兽性择人而噬,只待看倒霉的人是谁。 比如,愁落暗尘。 外貌年轻但眉宇沉逸的黑发男子推开窗户,一扫肩上点缀褐羽的宽厚披风,最后望一眼身后床榻间睡着的倩影,蓦然一跃入夜空,悄无声音沿着屋檐前进,很快离开笑蓬莱往东而行。身为杀手的愁落暗尘原本有接到一个他无法拒绝的单子,是要彻夜前进数百里,在第二日天明之前赶往一处名曰幽泉林的地方,杀一个手提烛灯的人。 结果半途就已感受到那股随风侵入血脉之剑意,脚步失衡,愁落暗尘不得不中途停在一处林地之中。树林的正中间,就坐着一名须发虬结目光炯炯的毛裘男子。此时仅是初秋,而此人衣着厚重,但挥袖之间并指引风之动作却甚为轻灵。 “哦,你来了么?” 那人声音听似不羁,但风中剑意转冷。愁落暗尘心中一沉,蓦然裹紧披风,一手已在其后指尖夹住三枚薄如蝉翼之暗器。 屈世途所言,之前剑子仙迹在斩杀阎魔旱魃所带领的魔将时,曾遇上一个使用蝉鸣之翼作为暗器的人。之后他与秦假仙蹲点笑蓬莱,又再度遭遇一名使用同类暗器的人。这人已连续外出两次,钜锋里之人皆有跟丢。比起杀几个已在掌握的舞姬戏奴,不如先搞清此人目的为要。 也许这就是杜芳霖让人引他来此的目的。 骤雨生听进了耳中。 原本要赴约的愁落暗尘根本没能离开中原。幽泉林中等不到执行者,临时调派的杀手被及时赶到的疏楼龙宿所阻止,行动失败,佛剑分说顺利进入没山又在灯光的指引下灵识顺利回归。 水晶湖畔,残林。 原本机缘巧合,能助佛剑脱离没山的圆儿此时正在接受传功。小白猴子已不可能在去春霖境界,杜芳霖只好多重安排,以免后续事情出现差错。他来到残林时已该是月上中天,不过今夜,无月。 翠萝寒已完成主要工作,手中凝成阴阳骨,但比之在人体内自然成型的哪一种,可能会多一些原属于蜥神骨的缺陷。 烟管收起药烟,黄衣裳的老人家一头汗地抽身后退,“呼呼呼”地站回原位,将后续时间留给初次脱胎换骨的圆儿自行调整。 这本是一个极好的机会! 杜芳霖在众目睽睽之下现身,踏足徒孙身后。 老乞丐四雅杂诗郎立刻停下上前之脚步,口称“师尊”。但老乞丐身旁等得心痛焦急的石天王完全不能体会到那师徒孙三人抬眼间的默契,一声“圆儿啊~~”迈着石头腿,用比常人还要慢一半的速度哐当哐当奔过去。 正逢黑夜中表情肃穆的儒者一掌拍向圆儿头顶。 石天王眼眶迸裂,情义在胸膛冲击成怒火:“你住手!”沉重石像凌空跳起,一整块石头不管不顾砸了过去。“喂喂。”老乞丐吓得胆都快裂了。 黑影卷走石像,邪灵及时出手避免车祸。 石天王感觉像是在滚筒中连续旋转了三天三夜,摇摇晃晃地出现在尘六梦身旁的阴影中,砰地一头扎进了水晶湖。 水花四溢,点点星光映亮一方土地。湖水之中,傲笑红尘蓦然睁开双眼。 杜芳霖手中招式已灌入圆儿天灵,左手则化出一件白衣,覆盖住脱胎换骨后的小猴身躯。德广弥天,亦是儒门名招,为其一位好友所创,极纯极正,能化圆儿体内所接纳的灵药根基为真正儒门修为,并以此继续同化其体内所残留的其他异气。他门下之弟子,最好专心于儒之一道,否则砚主内心总是有三分不待见。 “嗯……”杜芳霖眉头一拧。留招之时动用自身修为,不意一丝潜藏的邪录邪气竟是趁机而入。但这并非什么问题,邪录仅有半本本身便不敌他之根基。杜芳霖不动声色,准备等徒孙能自行运功之后,再将那一缕邪气顺自身功体而带出。结果一不小心运功过度,竟是再度牵动小白猴子的生命之源,被祛除的阴阳二气赫然有再生之架势! 阴与阳,万物之根本,寻常修行者致死皆无法领略其中奥秘,但小白猴圆儿却是一出生便自然而然有所接触。佛门舍利为至阳,邪兵卫之力为至阴,为一件事之缘故必须祛除阴阳二气是一件事,但能保留下来岂不是更好。 杜芳霖内心呕死,却不得不替徒孙着想,正苦苦思考自己有没有学过属性不那么太正的武功。 残林之主在一旁看得真切。 皇甫笑禅与老乞丐耆耋耄也是旧识,两人有一位共同的朋友名为金包银。既然都是朋友,为朋友的徒儿做一些有益于修行的事,残林之主乐意至极。略一思考,神情不动的林主宽袖之中已运起指力,轻喝一声以提醒,纵身上前之刹那,并指点向圆儿眉心:“血枯断脉!” 阴柔之力加入儒门正气,自动引流向左,由眉心走阴跷至气冲,避其锋芒同时带动一缕似邪非邪的异力,分庭礼抗而招式成。 圆儿合眼闭目,额前再起汗珠,但稚气未脱的脸上神情坚定,五心朝天姿势端正,体内元气充沛中竟是隐隐已有配合运行。 皇甫笑禅不禁心中赞赏,再与面沉如水的杜芳霖对视一眼,皆是有些无奈。为这牵引生命之源的行动而造成双方功体僵持,一时之间无从撤出。 “嗯——”老乞丐袖口一扬,举步上前。 “退后!”杜芳霖袖中滑落折扇,蓦然开合,在右手运功之同时一道柔风将老乞丐排除在外。做师父的在给徒孙传功,你一个徒弟想插手这是要作甚。与此同时,他与残林之主默契交换位置,让出一角。 水晶湖中,一道赤红剑意霍然而至,摧枯拉朽由灵台而入,所至之处无论是儒元或是异力皆应之而碎,几近融合! 圆儿本就是禀阴阳二气交合而生,对此驾驭近乎本能。这一瞬,得傲笑红尘之助,杜芳霖与残林之主同时松手,两人双双后退,却在圆儿身边因几许泄露之气息激荡起一圈尘埃。 湖水之中,傲笑红尘勉力并指,一招相助再度沉默合拢双目,静静养伤一言不发……就算小白猴子天天往湖水里丢石子,总是多日相处,总有三分情分。烽火红尘路留招再开前程,希望能以此劈开一条通天坦途! 圆儿自行运功,神情渐有所得,看上去完全没有任何问题,仿佛似乎还未达到底线。 残林之主退至慕少艾身边。杜芳霖则退回原来所站立的黑暗中。两人与水晶湖形成三足鼎立,正如圆儿体内三股外来元气。 已初次成人的小白猴子赫然如冲破难关般,在生命之源所分化的阴阳二力逐渐复苏的情况下,竟是游刃有余起来,这资质…… 慕少艾哎呀呀一声,代表在场大部分人,吐露心中的妒忌。 杜芳霖因此记起一桩机缘。 他想到就去做,一句话也不说,折扇一开洒下一片桃夭,兜起沉浸在运功之中的小圆儿,即刻化为光影消失在夜空之中。 75 机缘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师尊啊!”老乞丐猝不及防,徒弟就被人带走了。 “圆儿啊!”石天王被脚下的影子死死拖住,怎么爬都爬不离邪灵身外一尺之距。 翠萝寒沉默之中,抬手,将成型的阴阳骨塞给慕少艾,一振肩头灵剑,人也化为一道剑光离去。出行在外的几件事皆已完成,玉手九针自然是要回幽篁秋水。剑者毫不拖泥带水,同样是想到就去做,来去十分干脆。 转瞬场中少去三人。 “呼呼呼……”烟管一扬,只好暂时成为阴阳骨的保管者,还要仔细包好以免失效。慕少艾看向残林之主,“阿九好吗?”人在江湖,心已不在江湖,药师踌躇许久,终于决定了退隐的时间。 皇甫笑禅并未回答,反问:“当真不见?” “相见难时别离难。”慕少艾道,“老人家吾伤不起心,亦无颜面对,只好暂避。” “至少,你该与众人告别。”皇甫笑禅劝说。 “所以再留片刻。”慕少艾吸一口烟气,悠然道,“哎呀呀,等待无聊,诸位要饮一杯么?” 有一些事情在离开之前,药师必须要对曾经的合作者杜芳霖给予交代。 春秋砚主托着徒孙圆儿,也知道时间不能拖太长,一路疾驰白云山。 蔺无双察觉那股熟悉气息,一时颇为疑惑,开门的瞬间就被人塞了一个孩子……“你?”道者一惊,险些未将圆儿丢出去。 在路上,杜芳霖已经设法让圆儿沉睡过去,在梦中消化那三股力量。但一路抱着个外形七八岁大的孩子,手臂很是不适,他半路就已经有点后悔了。“这是吾唯一的徒孙,孚言山百年之后唯一传人!”杜芳霖温和开口,十分肃穆,“吾来求你一个机缘!” 蔺无双稍微查看,便明白圆儿体内状况,立刻就沉默了。头一次帮人抱孩子,道者双手抱着这白色短发七八岁孩子,颇有手足无措之感。 杜芳霖道:“给不给!” 修好的浩然居门口不见了曾经的对联,残砖破瓦还未被清走。蔺无双一时很想放下圆儿,冲着故交好友拔出剑! “自从九鼎之社后,便再未见你如此神色。”蔺无双深深吸气,手臂拂尘一动,一道剑意便从背后明玥骤然而发,沿红尘剑意作为入口,由督脉转向中枢,停留片刻与三股异力同时汇流。此为留招:古云之极! 圆儿轻哼一声,眼皮微微一动。 这孩子赫然又是……消化了。 孚言山倒是收下了一名好徒孙!一时之间,蔺无双不由对杜芳霖刮目相看,“只此一子,便能将再续百年!”他沉思片刻,“还需往萍山一行,稍等片刻。”云飘渺不由分说,带着圆儿化光就走。 脱胎换骨,宛如新生,这时候接受外来之力量是最容易吸收,时机无可等待,蔺无双已决定替好友好好培养一个好传人。 白云山距离天上飘着的萍山实际并不是很远。 没有七彩云霓,萍山不能落地。但蔺无双的到来仍然惊动了在天外修行的练峨眉。犹豫一瞬,云人以一道元气以指引,道者登天而上,已至萍山之巅! 练峨眉一眼便看见蔺无双怀中所抱的孩子。 “此为孚言山之子!”蔺无双直截了当,“来求云人赐招。” 是为杜芳霖! 练峨眉也曾听闻孚言山一场变故,传人几近凋零。 蔺无双又道:“吾誓言已破,待世间魔氛不再,会另外择地清修,以期达九天之境!”仿佛曾经的执念已随浩然居而消逝,又像是将一切尘埋心底,反倒是因此激起胸中久违之气,导致情由心动,元气不稳,竟是境界突破之征! 面对杜芳霖时,蔺无双稍有收敛。面对练峨眉的时候,他一贯以来坦率而不吝真情。否则,杜芳霖会甘愿再饮一杯,以贺好友突破。 将圆儿交予练峨眉怀中。蔺无双看向这名白发孩童的目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如此,当是喜事。”练峨眉心中却是一松。云人一直以来向往大道,也因此常反省过往之事。蔺无双资质绝佳,不应因执念而自封。她虽未因此自困,但心中总有挂怀。 “既有古云之极,不妨当用‘天流萍踪’!”萍叶之形一闪而逝,圆儿再受一招。蔺无双突然想起一事,但是已经来不及去阻止。 道元入体,引动古云之势,二者同流而合一,对上儒门德广弥天! 这下可好,圆儿体内已不仅仅只是儒门修为,练峨眉毕竟与杜芳霖那人相交不长,难缠了! 蔺无双眉头一动。 练峨眉微微蹙眉。 两人对视一眼。 送佛送到西,练峨眉再度沉吟:“吾察觉此子体内另有一道元气,或许该另有机缘。” 萍山随云漂流。蔺无双只好等待。接着光芒一闪,正在路边休息的白发剑者被引上萍山。 突然面对两位道门前辈,白发剑者也是一时感到意外。 练峨眉将圆儿递给白发剑者,说明事实。 蔺无双见事已至此,便再未开口。 此时天外一线光明,夜晚即将消逝。杜芳霖在白云山上久候好友不归,已开始趁四处无人,用折扇扇风挨个击碎浩然居屋檐上的瓦片听声响。 白发剑者点一点头,离开萍山带走圆儿。蔺无双对练峨眉稍作告辞,一路紧跟了上去,但时间稍微延迟。 结果追到了空无一人的一座荒山上。 一道金光正好在此时送出了白发剑者。接着金光似隐隐自地底而起,一道清正的声音不容置喙道:“原来如此,此子与佛有缘,应当留下。你,且去罢!”当真是义正言辞,十分干脆,全靠了白发剑者的面子! 白发剑者一转身见到蔺无双,再点一点头,人影化入雾气已然离去。事情解决,圆儿果然是另有机缘…… 天亮了。 蔺无双回归白云山,正好见到桃花幻影快速一闪,无数破瓦再度回归屋檐上。他脸色一沉,就见到前方捏着扇子神情更趋肃穆的杜芳霖。 “人无恙。”蔺无双道,如实将事情叙说一遍之后。就听哗啦啦一阵响,刚刚被人装好的瓦片再度叮当碎了一地,凶手丝毫掩饰都没有。 果然是……生气了。 蔺无双沉默地想。 “九鼎之社后,吾果然许久不曾有这种情绪。”杜芳霖十分平静地合拢了折扇,“也罢,吾先告辞。”回去就给圆儿制定儒门学习计划! 他孚言山的弟子跟着蔺无双学一学剑就可以,随着练峨眉得以赐招也无甚,突然被人截流去了云渡山,这个不能忍! 棋差一着。 吾果然是介意了。 杜芳霖一路反省,一路生气,一路回到残林入口。 已是天光大亮。“师尊!”老乞丐在外苦苦等候了大半宿,见到师尊两眼一亮,再一看……咦,圆儿呢? 杜芳霖此时沉默。他这要怎么回答,一不小心弄丢了徒孙,人被和尚截流了,短时间内要回不来? 正在这时,入口更外围传来荫尸人的声音:“杜啊芳霖你在不在?佛剑分说回来了,秦假仙花了十两银子让我过来告知你,人已被疏楼龙宿带走,速速前往,快啊快啊!” 76 退隐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残林之外,朝阳初升。这处僻静的密林,却偏生是许多人安生之希望。纵然江湖风波无情,慕少艾却由衷希望那风波莫要波及此地。拥有长长白眉的黄衣裳老人家,独自立于残林后方的一处缓坡上,手持烟管,遥望朝阳。 “少时听琴楼台上,引觞歌啸眷疏狂;不信江湖催人老,皇图笑谈逐尘浪。” 慕少艾不由感叹:“老人家吾啊……”顿了顿,烟管一摇向后转身,“竟是开始怀念起冬日的冰雪了。” 阿九在今日清晨离开,独自一人行走向那渺渺之外的故乡。药师有请故交好友沿途照看,但已离窝的雏鸟,终需独自面对风雨。 阿九早已长大。 后方来路之上,正走来一名墨色儒衫的白发男子。不久之前,这个人出现在琉璃仙境,向他转达素还真的问候。也正是不久之前,此人以一柄墨骨折扇,遥遥牵引出一场针对异度魔界的战局。 慕少艾与杜芳霖相处不多,但寥寥几次联手,端已看出此人胸中沟壑。这是一名无论心性与表面皆可称之端方的有德君子,药师久经江湖考验,却偏偏能从细枝末节中窥出一丝半毫有趣的地方来。 “汝要退隐?”比如杜芳霖开口第一句便是严肃。慕少艾内心解读,替其补完下句话:你要退隐,那敢情好,我来送你,不要客气。 杜芳霖是很希望慕少艾能够真正去退隐,并且最好走远一点。 他有把握保下一些人的性命,却无法将局势百分百掌握在手中。变数是能少一点是一点,这变数指的是选择留下的人即将面对的危险,却也指留下的人本身之选择。急流勇退,不是每个人都能有这份幸运,也不是每个江湖人都能有这份决心! “年事已高,久站乏力,比不得前辈你历久弥坚,哎呀呀刃如新发……” 慕少艾吸一口烟管香雾,轻松而又戏谑,但是话中内容却无一不在考验人之涵养。杜芳霖实在很想丢出折扇不负药师期望,但最终他只是甩一甩衣袖,肃容再道:“多谢你。” 药师心生退意,是从阿九更换佛心,从此性命无忧时开始。他本就不是会爱替天下操心的性子。不是因为素还真拿出久远前的赌约激起一口气,不是欠下人情而等待要帮圆儿成功换骨,恐怕早在发现中原与魔界之间实力不对等的时候,慕少艾已是抽身退隐。 “呼呼呼。有你,有谈无欲,中原无忧矣。”慕少艾袖口一卷,忽而送出一只竹筒,“拿去罢!这是你昔日所求之物。但前路如何,药师吾却是不予保障。” 见杜芳霖接过竹筒,慕少艾目光一闪,忽然又道:“岘匿迷谷旧居下,吾曾经埋下一坛苦酒。若你有闲,不如前往。哎呀呀,送予爱酒之人,也是一桩美事。” 杜芳霖袖一扬:“珍重。” “不送。” 慕少艾烟管向后,洒然自得,“美人,美景,美事,自此江湖路长,倒不如多看眼前美色……此后之事,便交由尔等操心去咯!”白云悠悠。 江湖路长。杜芳霖站在慕少艾之前所站立的地方,目送斯人远去。 他心中想,我还可以如这般和平地送走多少人? 蔺无双,练峨眉……苍可以算是一个,也一定还可以再有其他人! 手指一动,捏碎竹筒。杜芳霖从中间抽出一张细绢,其上正是一副路观图,绣有四个字“落下孤灯”。最关键的两个人物皆已就位,佛剑分说人该停留在儒门天下,落下孤灯则关系着慕少艾最后的挂念与嘱托。 两处地方,皆需要杜芳霖亲自前往。他手持折扇,微微划过白绢,心中却惦念着另外两处所在。 圆儿体内早已铸就儒门根基,蔺无双实际仅以剑意相引。但练峨眉之留招不意带上道门真意,而小白猴最初之成型便有佛门舍利之功。儒道相应,为求平衡不得不再寻一人。 恰好有白发剑者应时而会,将圆儿及时送上云渡山——这过程杜芳霖仅凭想象,就能从蔺无双三言两语中得出结论。 现在徒孙回不来,需留下好好消化,但圆儿也一定很安全。 所以真正需要挂怀的,该是另一处地方! “笑蓬莱。” 杜芳霖折扇落入掌心,微微合眼:“金八珍。” 笑蓬莱! 当时仍是无月之夜。 骤雨生听完屈世途的一席话,放弃原本的行动,而在半夜时分守在左近,果然等到了一个人。铸天手与春秋砚主的交情,足足可以追溯至数百年前。这两人默契得很。 “让吾来,又不让吾开杀。” “……这人一席话,那人一席话,多方转折,别有企图。”在笑蓬莱屋檐上的时候,便已远远锁定了一道气息,骤雨生半路算了算距离,停步守在路旁小树林。他一巴掌一巴掌地拍着膝盖上的剑,“可是‘事无不可对人言’,哎呀哎呀,孚言弗言……阿霖呀阿霖!”这般有违师道的事,杜芳霖已经很久没有做。他最近最多只是拿话诈你。 但这种做一件事却还拐个弯有些欺上瞒下意味的行动,在骤雨生的眼中大概就是接下来要发生的一切,有可能会出现让一些人感觉不适的东西。 比如屈世途,再如钜锋里。 或许,还是除了骤雨生之外所有的人。风中飒飒的落叶,象征彼端正踏步而来的年轻猎手。杀手本能收敛气息,对于已锁定一切行为的狩猎者而言,根本无济于事。 骤雨生仅凭知觉便能明方圆一里类一切事。他手中之剑,依风而行,却又剑走偏锋。风不是他的耳目,但血气是,杀气是。但凡一切活物,只要动起杀念,身有染血,便绝逃不开纵横山野的野人耳目! 愁落暗尘在接近骤雨生三丈之处蓦然停下脚步。 因动剑而起念,因起念而开杀! 三丈距离,正是此时骤雨生堪堪抑制杀念的极限之距。再近一步,恐怕来人便要毫无过渡地直面狂风骤雨!但不进不退,仿佛却又让人错觉眼前方是光明,身后才是黑暗……剑意无穷无尽,逐渐由膝前古铜之剑向外蔓延,占据一切感知之地。 单锋剑意,细雨润无声! 眼前风平浪静。 愁落暗尘却觉心惊肉跳,眉头一蹙,慢慢摊开指尖三枚蝉之翼。 “你来了么。”突然等候在林中无光之地的声音,刹那扰乱了风平浪静。电光石火之间,愁落暗尘出于猎手之本能,已然洞悉黑暗之地那狩猎者之真意。三枚蝉之翼在话音方落之时已混入风声,风吹过落叶索索响动……初秋,叶落! 极薄之翼,极暗之光,果然曾在魔界战场出现过。 屈世途没有欺骗骤雨生;或者是说,某人想借口时难得有用心。这时候骤雨生还有心情分辨事实猜测真相,实际上直到蝉之翼杀机临近的那一刹,才听见耳边忽左忽右的蝉鸣之声! 风可以欺骗人的感知,但杀气不会。 声音可以绕过人之耳孔,而血气不能。 先下手为强,愁落暗尘心怀杀念。手中曾有人命,他的每一支蝉之翼上,几乎都曾染血。 他瞒不过猎手骤雨生。 一左,一右,斜上而斜下!蝉之翼一者削其喉,一者取其心,当细微声音传入人耳之刹那,实际上左下而右上,听似瞄准咽喉的锐利早已盘旋至后心,而取心直入的那一枚,忽而随风而上——在这时,古铜无锋之剑有了动静。 赫然是后发而先至。 如细雨无声之剑意早已在四周布下罗网,雨水之中,似有似无之血气已拨动那一根无形之弦,古铜长剑无锋却有雾,极淡之雾,骤然嗡地一声!烟雨之剑,正对蝉翼之刃,以气流之变应对气流之极,急骤之变化一如雨雾撞击一滴空中晨露,这一刻一者在眼前,一者在后心,双双气流涟漪显露夜色之中。 蝉之翼失控。 愁落暗尘及时移形换位,一道随风而至之烟雨已击破隐身之处,第三枚盘旋游移的蝉之翼突然激烈蝉鸣,以共振之音再引同源之器,黑暗中人影游离,厚重披风连同褐色长发一同遮掩杀手冷静双眼! 又有新的暗器蝉之翼无声融入空气。 但骤雨生却需先应付眼前再起变化的三枚杀招。就听不知何处已有愁落暗尘声音自风中响起:“风起了,蝉鸣了,你听到了吗?” 77 烟雨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笑蓬莱中。 金八珍刚刚睡下,立刻因不远处骤然而升之剑意而感觉一阵心悸,蓦地翻身坐起。这位常年操持生意的妇人体态丰盈,一头乌发保养得当依旧乌黑,也许年轻时也是五官端正的美人。如今笑蓬莱已成为中原欢场中屈指可数之领头者,两名舞姬倾国倾城,不知有多少江湖义士失去了一腔豪气而将柔情落在这温柔乡。 愁落暗尘正是其中一位。 此时已近凌晨。 笑蓬莱距离不远的地方所发生的战斗,剑意与杀气搅动了风云。金八珍为萍山练峨眉之结义姐妹,武功或许一般,但知觉以及眼力却着实不凡。也是因为骤雨生选择的战场距离太过接近,稍一思考,楼主金八珍即刻派人去寻舞姬倾君怜,询问同住的危险分子愁落暗尘的下落。 倾君怜半夜献舞,也才刚刚卸妆休息。不但是她,连同姐妹色无极也一同被楼主惊动,双姝不明所以,再度齐聚正堂内。 “可知发生何事?”色无极询问道。 笑蓬莱内有一双绝色舞姬。倾君怜心有所属,妩人而柔媚,温婉却内刚。色无极容貌艳丽,娇俏而动人,举止却颇有干练之姿,似是外刚而内柔。 “义母。”倾君怜柔柔下拜,三分心思,“可是与秋君有关?” 愁落暗尘在一个时辰前才刚刚离去,并未有说去往何方。这个人向来如此,来去如风,故而两人虽有交心默契,却总有一种无法掌握之感。 金八珍沉着脸并未说话。 之后楼内被派遣出去打探消息的小厮惶恐而回。小厮武力不济,并不敢太过靠近,却能大致描述发生了什么。 金八珍心神不宁:“究竟是谁扰人清梦,若不发威,真当吾笑蓬莱乃是任人来去之地?”先有魔界,再有偷偷摸摸的秦假仙,再来前些时日有人挑衅,今日赫然左近开杀。 楼主心情很差,不觉一掌拍在案前,令得杯盏跳了一跳。 色无极长袖一扬:“吾去看看。” 金八珍深吸一口气。她虽然知道目前武林正邪冲突未止,暗流潜伏,形势复杂。之前青鸟传讯也曾提醒过她这一点,然而生意场如今模样她放不下,舞姬姐妹放不下,到手的银钱珍宝更是放不下。 “吾前往查看究竟,你二人暂时先留下。”金八珍缓缓道,怒而柳眉竖起,“倒是要看是何处宵小,敢在吾眼皮底下放肆!” 一里之外。 剑意激荡风云,黑夜之中,落叶狂风急卷,听似若风雨交加绵织成网!这里离笑蓬莱太近,愁落暗尘已决心加快速度,并真正动了杀心。杀气如针混合在冷风之中,蝉之翼忽左忽右,已数次逼近骤雨生。 游走于生死之间,品尝危险之刺激,感受着冰凉游离在肌肤之侧,在漆黑无光之夜色中,狩猎者与猎物身份之交换,无一不让人感受兴奋。而绵绵如雨丝般之剑意却随古铜长剑之沉寂,越发在风声落叶间交错。骤雨生眉梢一扬,已再度捕捉到黑暗中猎物之身形! 风雨要比蝉翼更快一步。 愁落暗尘身形无声游曳,突兀中衣角已撕裂一道剑痕。杀手永远将自己隐藏在黑暗之中,避免进行毫无胜算的正面对决,移形换位再入黑暗,但危险之战栗却一直如影随形。一片落叶无声在距离杀手肩头一寸处粉碎成灰,古铜剑身四周螺旋却越发显得雾气氤氲。 剑已直指人身,而黑暗中愁落暗尘却毫无所觉。但就在这时,蝉之翼闪现致命一击! 三枚又三枚,同时以六个角度分别袭向骤雨生。 野人兄仅以一根手指操纵剑术,他还不想这么快结束战斗,但有人急于求成,骤雨生也不吝于给予一个结局。 烟雨飘摇醉人途! 看似缠斗之过程突兀结束,快到连愁落暗尘也尚未反应过来。一瞬间黑暗突然闪现无数毫光,是凝聚自无锋之剑上之剑意。 每一点微光,则是一点锋芒,聚拢在无锋之剑周遭的水雾骤然而散—— 弭志高歌古铜剑身不知何时已入剑者掌心。这其实并不是一柄很适合使用这门剑术的剑,而夺魄而来的蝉翼却已近在咫尺。骤雨生却在此时阖起双目,他已在袖口凝聚起风,分辨方向,则能击落蝉翼! 但只有五枚。 四六枚蝉之翼在半途中失去踪迹,微雨中却仍旧存在有那丝淡淡血气。那枚游离在外的蝉翼看似危险而渺茫,实则仍在两人掌握之中。这一点骤雨生知情,但愁落暗尘并不知情! 胜负早已区分,只看结局之完美。 此时时间一瞬,似是悠长。愁落暗尘急速停止脚步,察觉风声不对,欲向后脱身。但迷途的人如何能避开飘摇之烟雨? 下一刻,蝉翼临身。 这一瞬,无数微尘将化剑意将人暴穿成一团血雾! 古铜长剑突然一声长吟。 骤雨生霍然睁眼。 叮。 一声脆响,愁落暗尘赫然已失去了对六枚蝉翼之控制。原本掌握在狩猎者指掌间的战斗也同时失控!弭志高歌,确实并不是一柄最适合使用这种剑意的长剑……锋芒内敛,由古雪磁石所铸。 弭志而高歌,烟雨而沉逸。 这是一柄当以超越极限之功体催动时,能扰动地磁激发长吟之歌的奇铁之剑,以此种方式来宣泄真气,以免极招之时会损伤剑体。这本是一柄骤雨生替杜芳霖所准备的剑。此时极招已临,引力已攀至高峰,六枚蝉翼越风而来,齐齐偏离方向,粘附在剑锋之上。 这还要怎么打。 虽胜,却破坏最后的完美。骤雨生自烟雨之境怒急抽离心神,剑意刹那消弭无形,但愁落暗尘已单膝落地…… “住手!” 金八珍凌空而来,正逢战斗中止,见到现场内心先是一惊。四周树木依旧,但在她落地的那一刹那却有一部分外围枝叶化灰而去。灰尘漂浮在暗淡的夜色里,如烟雨一般朦胧。而愁落暗尘正僵立原地,被风所触动,骤然无数血光如丝由全身向外迸射,血雨交加,染红一身褐裳! 不过是与烟雨剑意稍作接触,愁落暗尘血肉骨骼已现无数伤口,其中血色紫黑处是已伤着了内脏。再多半刻,那是真要碎体而亡。 “秋君!”仍旧不听话悄悄跟过来的倾君怜花容失色,不顾金八珍之脸色,猛地从黑暗处迈出。“不可碰触!”色无极眼见真切,伸手阻止倾君怜之动作。愁落暗尘全身染血,再被触动,极易失血而亡。 “嗯。是你!”金八珍意外见到骤雨生,却脸色一变,寒毛竖起向后退了一步。 骤雨生一手持剑,一手正慢慢从脸上挪下。 黑发张狂地散落在肩头面颊,胡须笔直坚硬地遮住半张脸庞,因此无人能从铸天手的脸上看穿他的情绪,除了眼睛! “……你的人?”骤雨生沉声问。 金八珍还未回答,身后倾君怜已急切:“义母!” “嗯,不用再说了。” 这一句过后,骤雨生语气和表情重归寻常,用谈天说地的口吻:“吾无心情救人,留在此地半个时辰,看其运道,或许能生。”生死本为寻常,他仍是遗憾,这一剑本不该。 “是他让你来此?”金八珍不及去看愁落暗尘,神情凝重,目光不离骤雨生。 骤雨生道:“是吾要来此杀人。”狼皮袖口一掀,古铜剑锋重新背负肩头,野人行动洒然,“老了老了,竟然控制不住,让这小子近期莫要再出门,否则——”这句并未说下去。 金八珍蹙眉。 “再会。”骤雨生袖起双手,礼貌颔首,向后踏空而去。黑暗茫茫,转瞬已不见了猎者身影。金八珍这才察觉紧张,不由放松了肩膀,背上冷汗涔涔。之前她也有见过骤雨生,但那时只以为此人单纯是名食客,一位游荡荒野的猎人。 那时的骤雨生,绝没有此时这般让人感受颇深。 “究竟是怎样回事?”金八珍转过身,立时感觉头疼不已。倾君怜跪在地上,双手按住愁落暗尘身下的血土,已哭得像是个泪人。色无极正无奈站在旁边,忽而有所察觉,唇一翘,抬手击出一卷红纱,“喔,看吾抓住了什么!”“肋骨要断了!肋骨要断了!”“大仔救命!”“闭嘴快跑!”红绸由黑暗中拖出三个正在挣扎的人。金八珍一眼便见到其中那个没鼻子的,立刻横眉竖眼:“秦假仙!” 秦假仙三人组不慎暴露行踪,落入色无极手里。 另外一人屈世途等候在一里之外的荒野之中,一丝忐忑,三分期待。一柄古铜无锋之剑由后方而来,抵住他的咽喉。“慢着,自己人,麦误伤!” “哦,既然是自己人,那不如说一说为何让吾去对付愁落暗尘?”骤雨生声音从后方踏出,十分平和地问。 “不关我事,是杜芳霖如此吩咐,他也有说你一定会选择距离笑蓬莱最近的地方,不等到一定时间,绝不会轻易开锋杀人。”骤雨生其实向来很小心,笑蓬莱是金八珍的地方,又怎会轻易去杀来自笑蓬莱的人。但如果当时并未出现意外,而金八珍又未曾到来,那愁落暗尘死也就真的死了……不足惜,不过江湖留命人。 感觉剑上沉吟,脖子里寒毛直竖,屈世途连忙道,“不信你问秦假仙!”秦假仙负责及时叫醒金八珍,现在也不知道人在哪里。唉这剑好冷,能不能先挪开再交代? “有道理。那你等在这里又是作甚?偷窥吾?”骤雨生手很稳。 看人动武是要偷学,还是在找揍?屈世途打了个寒战,感觉全身凉飕飕的,“是杜芳霖让我交你一件东西啦!”他不再啰嗦,赶紧取出一个木盒,“这项东西已经用不着,还你还你!” 很眼熟的木盒。 骤雨生目光一凝:“七彩云霓?”是真品。这项东西原来一直被藏在屈世途的身上,是用来预防万一行动失败及时召唤练云人? “嗯……” 弭志高歌终于被从屈世途颈脖上放下。 屈世途感觉自己活了过来。 “小杜人在哪里?”骤雨生再问。 “这啊……” 屈世途道:“他说,人在笑蓬莱。” 当骤雨生再往笑蓬莱的时候,终于察觉到了一丝熟悉的气息。当他找到杜芳霖的幻影之时,青鸟正站在金八珍的桌子上,喝着金八珍的茶。 ‘见到愁落暗尘了?’杜芳霖问。 “是啊。”骤雨生面向传讯青鸟,“你要吾阻止?” ‘笑蓬莱邪魔留一命。’杜芳霖却并未多谈愁落暗尘,‘设法让金八珍同意遣散舞姬去退隐!’ “吾试试。”骤雨生道,“还有何事?” 但是青鸟已振翼飞起,幻影消散,仅留桃花一枝。听着身后传来的推门声,骤雨生顺手一捞将桃花塞入袖中,一缕清风绕梁而出,在金八珍拖着沉重步伐回来抬头的时候,只剩珠帘轻轻摆动…… 天亮之前。 笑蓬莱依旧宁静,愁落暗尘伤势过重,被倾君怜藏入闺房,仔细照顾着。秦假仙被色无极拷问半天,只问出有人出了一大笔银钱要让老秦带着三口组监视金八珍,之后被金八珍命令丢入柴房由新加入的妈妈桑华羽火鸡看管起。在一阵地动山摇之后,荫尸人首先奉命脱困而出,接着收到钜锋里传来消息,不及回去拯救老大,接过银两连夜去了残林。 天亮之后。 在这时,杜芳霖已告别了慕少艾,离开残林南下。 他在途中接回了青鸟。 笑蓬莱这边,秦假仙监视动态,由钜锋里引来骤雨生阻止愁落暗尘前往东武林。疏楼龙宿接应被调离出中原的佛剑分说,而圆儿已被其收归门下,铸就儒门之基础。 金八珍所收下的新人中不乏有魔界探子,却并未见到五色妖姬此人,魔界近日毫无动静,也未再提起路观图的事。 杜芳霖松手,送出青鸟,“去寻白发剑者。”他折扇敲入掌心,“告诉伊,素还真再不出现,琉璃仙境将毁矣!”总是面对一个沉默寡言的人,不利商量事情,而且静极思动,手易痒啊。 78 转机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琉璃仙境被魔化的地脉一夕恢复,技术是屈世途秘密提供的,据说久经考验,绝无问题。反正琉璃仙境以后还会被毁灭,就不用去追究这门技术到底是什么了。 杜芳霖对如何快速重建琉璃仙境兴趣不大,但对如何恢复地脉灵气拔出魔气这件事挺有研究。他大致看了看,认为屈世途之所以能这样快让地脉恢复,多半还是有提前做下手脚。 麒麟穴嘛,很神奇的地方,不然慕少艾也不会垂涎已久。听说,日后还能有一双麒麟对剑。 清风徐徐,水汽袭来,淡紫轻纱宛如莲花瓣之轻晕;白玉围栏,重建的建筑物与被魔火烧毁的并无丝毫不同,也许只是假象。当幻境能欺骗人之一切感官时,那就是真实。杜芳霖已经过了追根究底的年龄,很早以前他就已明白,似真似幻,非真非幻,一定要追究一个存在与合理的话……这世间再没有什么比他自己之存在,更不合理的了。 “半神半圣亦半仙,全儒全道是全贤,脑中真书藏万卷,掌握文武半边天。”诗号自天外传来,遥遥随风送入露台。 素还真依约回来了。 露台上轻纱曼舞,半遮半掩一道墨衫人影。 此时屈世途仍然留在笑蓬莱,花费力气依图索骥恢复琉璃仙境的人是杜芳霖。一身正装端坐台上,面对茶几轻斟慢摇沏茶的人也是杜芳霖。好好的琉璃仙境,遍地都是另一人之气息,让踏步而来的莲冠清秀白发修者误以为其实是自己踏错了家门。 “叨扰了。”杜芳霖停止手中动作,自然而然地拾起扇子,如同这就是他的孚言山。 “耶,是素某该说一声多谢。”白发披肩,头戴紫色莲冠,与身后剑袋相得益彰,潇洒一扬拂尘,举步之刻衣摆处紫莲若隐若现,人仍在露台之外,已有莲香温柔而不失强硬地随风袭来。琉璃仙境本是素还真的地盘,过去是,现在依旧是,并非随意便可改变。 杜芳霖比较想知道此时素还真所背之剑是否便是白发剑者所用之剑。然而白发剑者自始至终行踪神秘,真正讲来其实也未曾真正出剑,谜题不得答案,颇为遗憾。 “请。”墨骨折扇随风扬起,遥遥将这股莲香隔绝在外。 两人皆是爱花者,但桃花与莲花毫不相同。花香入风,风过远山,鸟鸣清幽……好吧,其实也并非很难闻。 三盏清茶,分三方位置,素还真洒然入座,正对莲池方位。大概是习惯了屈世途奉茶,清香白莲自然而然地拈起杯盏,轻微沾唇,漩涡眉立时一凝,“咦……” 完美的茶香,融入风中,能与任何气味融洽在一起,但杯中浅碧茶水,饮入口中却只有水味,寡淡至极,不如白水。 “极度之平衡,所呈现出,却是绝不偏倚一方之失衡,此茶绝味。”素还真真心赏茶,并放下杯盏,绝不再饮。 另外两杯放置着动也不动,杜芳霖一手抚弄扇子,心想这还是第一次没有被人直接说难喝:“既然绝味,素贤人不如再饮。” “这嘛……”素还真婉拒坐直,远离茶几,目视远方。 “请稍微再等一等。”杜芳霖将目光注视在茶盘上。他所精研的儒门术之一道本就是极致之平衡,也不觉影响到了茶艺。到现在,哪怕是简单将叶子丢进水里,也会不知不觉中本能化消一切不和谐之音符。恰恰是这种本能,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道已至尽头,无法再回本真。 一道光华从天而至,象征第三人已前来赴约!“倚筝天波观浩渺,苍音掀涛洗星辰。白虹贯日扫魔荡,明月当空照古今!” 明月非明玥,明月悬苍穹一端,明玥仍在故主身畔。似相同,又似不同,一身紫衣微微合眼的棕发道者拂尘扫净飞尘,立身在琉璃仙境庭院之内,微微抬头看向露台。 六弦之首苍,正是应约而来第三人。 今日之会,无关春秋与白莲;而是一场苦境、道境,中原与孚言三方势力之会谈。 异度魔界入世之后,封云山解封以来,玄宗第一次正式向中原表达其诚意。琉璃仙境露台之上,素还真代表中原,六弦之首代表道境,杜芳霖正是此会主持者,或者他仅以自己代表世间之变数。 苍入座之后,一眼便见到面前杯中之茶。他只身赴会,并未随身携带琴与剑,此时仅将拂尘置于臂弯,选择静观其变。总之有杜芳霖在场的地方,六弦之首早已学会绝不轻易去碰任何一杯可疑之茶。 “封云山之主,玄宗宗主苍,亦是之前入苦境而来的道子为首者。”杜芳霖折扇指向,继而一转,“琉璃仙境之主,中原领袖,世人称颂之贤人清香白莲素还真!” 这话该怎样接? 封云山与异度魔界同时脱离封印,但玄宗一直未曾出面。之前阎魔旱魃一战,白发剑者监视火焰魔城,也未曾到场。真正来说,这还是素还真与六弦之首初次会面。 “时机已至。”苍表情沉稳,淡淡阖目,“无论前情来因,玄宗当助苦境一臂之力。” “开诚布公。”杜芳霖折扇一扬,自莲花池中飞来一瓣白莲,继而展开成一面白绢,墨迹随之显露,正是之前由付乐书所送来的那副魔界内部地形图,“封云山位于道境,黑暗道不利远攻。玄宗久经封印,能有余力者,无非四奇六弦。” 苍看了杜芳霖一眼。 素还真道:“嗯……吾有前往观测几处疑似地点,魔界位于苦境之出入口,瀚海原始林,参寥静院,以及圆教村,皆与北域比邻。”白发剑者除了引走魔界视线,还肩负有查探入口之责,“火焰魔城方圆千里内再无异象。若所料无错,魔界虽有转换入口之能,或许绝非轻易之举,此点可以利用。” 所以出入口只有那几次,最多再加一处笑蓬莱,那也是剧情中魔界故意留下的诱饵。 “魔界转换入口确实非是轻易,此与其乃为活物相关,但魔界之出入口究竟设在何处,却是与其幕后操纵者之布局有关。”杜芳霖扬扇再扫,绢上墨迹悬浮茶盘之上,影影绰绰由虚转实,“此为通往魔界深处其中一条通道。但吾所知晓,通道并非唯一,出入口皆可随时更改,而同一时间出现在苦境的魔界通道,绝不会超过三地!”记忆中只存有大致印象,唯一能够确定的是,同一时间出现过的魔界通道,无论是陷阱或是真实的出入口,从未超出三这个数字。 魔界舍弃瀚海原始林,启用参寥静院,圆教村与笑蓬莱皆不是真正的出入口。白发剑者曾一试参寥静院,却不得门而入。 “若要进入,还需九祸主动邀请。” 杜芳霖合拢折扇。 他话未说全,点到为止。 魔界内部有玄机,但有些东西只有来自异世之记忆中显示,并无任何证据能对外言说。杜芳霖主张应战,以演化地图,认为该设法进入魔城一探了解虚实。最初素还真也是一样想法,只是魔界出入通道中变数太大。在这一点上,杜芳霖无论如何,也是会说真话的。 “不妨一试。”苍微微睁眼,沉着冷静,“东方列宿,已显转机,但危机仍在,不可不防。阎魔旱魃之死当能予魔界重创,至今未有动静,该有原因!”六弦之首曾与魔城交战,真正了解魔界之兵力在何方。“天时,天机,天利,最致命之危机,非苦境与道境所能简单改变,仅以尽人事而听天命。” 能让杜芳霖顾忌的存在只有一位。能让苍此时谨慎的危机,也只有一个原因!火焰魔城不过是魔界先锋,更深处之处一直未见出现,这本身就很可疑。 “如何进入,却还需探索。其中危险之处,吾无法明说。”苍再道。异度魔界更深处一直无人能够说清是怎样情况,拥有前世记忆的杜芳霖无法说明,曾与魔界交手的玄宗无法说清。两人共同坐在琉璃仙境,面对素还真时,也只能描述其中一部分。天机却已隐隐显示,转机就在眼前,故而哪怕再多险阻,苍也决然应邀入世,以身应劫! “此为魔界挑战。” 杜芳霖道,“吾当应战!” 素还真仔细思索,“非一时之事,仍需谨慎。”白发剑者亲身证实,魔界入口不好找,如果是这种情况,也难怪找不着,而路观图根本不可靠。 “时机渐逝。”杜芳霖以扇抚胸。 素还真不为所动:“时机可以再寻,但人只有一命。” “制造机会,吾一人进入。”杜芳霖肃然,“无需惜命!” “素某却会替先生惜命。”素还真摇头,“前辈心急了!” 这时一声轻响,却是苍反手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再放回原处。一声过后,苍表情未曾改变。 杜芳霖眉梢一动,反手折扇散去墨痕,白绢重新化为莲花一瓣,心知是自己先露了痕迹。 杜芳霖沉默。 素还真目光一闪,若有所得。 “多年以前,月华之乡,你持剑而来,替吾泡一壶茶,亦是心急。”苍一针见血,“你有隐瞒。”前车之鉴,今事之师。昔日一壶茶,换来道境黑暗道前试剑之机会;今日三人会谈,难道仅仅只为魔界入口? “魔界存有断层。”瞒不下去,又不能以话术相欺,杜芳霖墨骨折扇倏然敲入掌心,“入魔界,寻断层,杀九祸,或许能阻一场滔天大祸。“最后一句:“孚言在东,吾,既是转机!” 79 行动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挂剑乐不问,江湖山水深,灵山忘情月,天涯宦游人。”依旧是做公子装扮,念诵诗号之人一身黑红衣裳,紫红长发,手持一柄鎏金凤尾扇,风度翩翩灵秀非常。自从离开中原那处是非之地后,公孙月着实过了一段悠闲岁月,仿佛回到从前。满打满算,她和阴川蝴蝶君一同回归北域的日子,其实还不足一个月。 “风起云涌,这世道变化着实太快,你方唱罢我登台。” 丹枫公孙月在溪旁圆石上坐下,一抚扇,问眼前邀约之人:“当真要在此时去往中原?” 隔着一条流水,有一颗石子噗通落入溪中,一圈一圈推送涟漪。 在另外一边,一名病恹恹蓝发少年裹着厚重灰白格子衣物静静坐在草叶间,一排黑底白字花占摆放在脚边,“生存的意义是什么?生存的目的在哪里?或许吾是寻一个人,或许吾是去见一个机会,遇到的人,等待的人,又有谁能真正直视?” 天涯孤子八懺,本为北域杀手,后归于地理司麾下。然而还未等其人有所作为,地理司已突兀中断了性命,之后陷落魔城不知去向。 在丹枫公孙月回到北域之后,作为心念故主之忠诚下属,天涯孤子第一时间联系到了这名曾经的四主人。然而八懺却明白,自己执意要往中原的行动,或许并非是为了地理司。人之生命何等贫瘠,故主已逝,谁人能再赋予孤子生存之意义? “无论如何,八懺定是要去看一看的。” 清秀却苍白的少年任由发丝掩去目光中的阴鸷,八懺以手指慢慢翻开一张花占,漆黑牌面显现字迹两行,如未来向现在所展示之幻影一角,“佳节清明桃李笑,野田荒冢只生愁……”雷惊天地龙蛇蛰,雨足郊原草木柔。 “唉!”丹枫公孙月微开绢扇以掩唇,在生死面前,过往已可不计。地理司也好,东方鼎立也好,无论如何,她也当真不愿几位结义兄长坠入那等不堪境地,若有可能,当再入中原,伺机行事。 “仍旧未有寻到二哥以及红叶夫人之下落么?” 北隅皇城换人做主之后,本潜伏在其中的二哥邓九五被人识破富商楚王孙之身份,落入北隅太傅玉阶飞之陷阱,一夜妻离女散,再不问江湖事,而是带着旧情人红叶一同远离北域。倒是邓九五原配妻子月无波如今与其女楚华容仍旧居住在樱雪山,受北隅皇城如今帝王北辰元凰之庇护。 天涯孤子原本是想动念杀人,却被丹枫公孙月所阻止。当年之事,是邓九五先对不起月无波母女,何必再起风波,今时之北隅已不再是昔日之北隅,仅凭八懺一人,逃不过皇城三王北辰胤之追踪。 “无。”八懺略有遗憾。 若能寻回二主人邓九五,以其出手金银邓王爷之威能,当能更好地针对魔界,设法寻得主人地理司之下落。 但丹枫公孙月却并不那样认为。她心中一直有一个忧虑,从无欲天遇袭时开始,便发现三哥东方鼎立神思不对。落入魔界之手的地理司与东方鼎立当真还算活着吗?若此时东方鼎立突兀出现在她面前,恐怕公孙月第一反应是向中原传递消息,而非欣喜。 “若有消息,吾会遣白行者往浮光掠影。”天涯孤子道,声音冰冷,“另外两人有意背叛,已被处决……” “罢了。”丹枫公孙月绢扇一挥,“人走茶凉,你且去罢。” 各人有各人路,又如何去控制他人之意愿。公孙月微微闭眼,三分叹气,一丝疲倦。 她本天涯宦游人,只为往事入纷争,如今看来不知是对,还是错。 夕阳西去,光线暗淡。溪水之畔已不见了八懺孤独身形。孤子独自往中原,又会遇上怎样的人。而公孙月无论如何也未曾想到,自己接下来会遇上怎样的人! “嗯?”有脚步声自后方传来。 丹枫公孙月慢慢回头,只见一道灰衣灰发之身影。她微微吸一口气,神情依旧冷静:“你是?” 浮光掠影。 溪水之下游处,流水潺潺汇聚成河流。有木质小楼浮光在水流之上,在日月之光照下,幽影摇曳,光鳞点点,甚至别有意趣,自有幽情。 这里是黄泉赎夜姬改名丹枫公孙月之后退隐江湖之地。原本追寻了公孙月十八年的阴川蝴蝶君并不知晓此处,但自从上一次他同甘共苦将人送来之后,便成了此地常客,每日每日前来报道。 让客居在此养伤的老五兰漪章袤君非常困扰。分明是一位淡雅如兰的冷漠公子,已渐渐抓狂憔悴得只剩枯枝。“你又来了!”正独坐窗前观赏景色的兰漪章袤君眉头锁紧,丢下手中尝试绘画的纸笔,“四姐不在,你可以离开!” “阿月仔~~”然而如一阵风闯入浮光掠影的红衣金发男子根本听不进人言。阴川蝴蝶君怀有一腔绵绵情思,手捧每日一束鲜艳玫瑰,动作快如风,衣袂翩如蝶,在一句话的时间内已将浮光掠影前前后后皆看了个遍! “嗯……阿月仔不在。” “这句吾方才已然说过!”一身月白发丝浅蓝容颜俊美神情冷漠,兰漪章袤君头戴琉璃簪,周身寒意更甚。不是他伤势还未痊愈,实在很想一招兰花飘杀将晃眼的蝴蝶赶出去,“四姐今日有约。” 一直在转悠的赤红身影蓦然停驻,阴川蝴蝶君以一个绝美的角度,抬手飘下一缕金发,“坏人有坏人的气魄,规矩有规矩的眉角……是谁!敢破坏蝴蝶君的规矩,A蝶B蝶,给吾抢人!”红玫瑰飒飒落了一地花瓣,宛如蝴蝶君此刻骤然枯萎的灵魂,“阿月仔,你竟然不等吾,你竟然不等吾,你竟然不等吾!”越来越哀怨声音,越来越凄艳的容颜,越来越起肖的动作。 自诩是名正常人的兰漪章袤君只想扶额,心道,四姐何时有等过你。 两只蝴蝶化为流光一道,穿梭浮光掠影而离去。一时气息凝固,阴川蝴蝶君久久不动,身周连风都一起凝固了。 直到片刻之后,A蝶率先归来。“嗯?”蝴蝶君脸色一变,似是听出了什么,骤然向后,化为一道赤红火焰。 兰漪章袤君先是不动,但心中总有担心,生怕蝴蝶君一时冲动,会妨碍到四姐之行动。而且,他有些介意蝴蝶君之前那个眼神。 “天色已然不早,平日此时,四姐也该回来。”兰漪章袤君微微蹙眉,抬手取来窗台上的兰花枝,同样化为虚影追了上去。 蝴蝶很显眼。 公孙月与人有约的地点距离浮光掠影也不算远。 当兰漪章袤君赶至溪边之时,蝴蝶君已久久立在溪水前方,面向一块圆石。 溪石本为寻常,但石面上却被人平平整整地放着一支鎏金凤尾绢扇。此时B蝶正在扇上盘旋…… “阿月仔出事了!” 阴川蝴蝶君此时反倒是十分冷静,眼神锐利,抬手摄来那支扇,“你留在浮光掠影,吾去北隅寻一个人!” 北隅皇城。 除去白发剑者之外,北辰皇朝也一直有人负责监视火焰魔城。 正是阎魔旱魃死后第三天。突然日月更易,火焰消失!偌大一座城池再度失踪在虚空之中,而原地只余被火焰灼烧出的黑石。监视者见此异状,立刻离开,回禀北辰太傅。 消息也相应传递去了钜锋里。太瘦生闻讯之后,一封飞书传递给杜芳霖,同时另一则消息送往笑蓬莱骤雨生。 之前答应好友帮忙劝说金八珍关门退隐在前,骤雨生立刻感到了紧迫感。 “魔界换领袖,这是要由明转暗。”劝金八珍退隐,大概是看在练峨眉的面子上,不动笑蓬莱的邪族探子,也许是为见微知著来猜测如今魔界之做法。无论是人也好兽也好,骤雨生此生造杀无数,还从未做过保护一个人的勾当。他蹲在笑蓬莱之暗处,仔细琢磨了两个晚上,在第三个白天里,终于有所决定: “这样罢,吾将七彩云霓还你!” “金八珍啊金八珍,便是看在萍山练峨眉的份上,总该退隐保护这个秘密……否则,也无法可想啦!” 80 控制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琉璃仙境的三方会谈一直持续了一日一夜。 在异度魔界这件事上的立场一致,不代表在其余事情之上能达成共识。素还真作为中原领袖,提出唯一的条件便是,不可以真正动摇到中原正道之根本。玄宗如今主事者,六弦之首苍既然选择出世,此行最大的目的便是前来与素还真会晤,表明玄宗力抗魔界到底的决心。 之后就是杜芳霖与素还真之间的问题。 第一次针对魔界的行动,是避需就实、调虎离山,一次行动消灭五先知鬼座手下大部分兵力,并让三路守关者所造成的危害降至最低。第二次行动是抛之以利诱、攻心为上;两次之后,再使用重复的手段,必然会遭反噬。 魔界不缺乏智者,女后九祸本身智谋不差,只是鬼族先锋覆没,邪族独木难支。 再来无论是敌我双方,皆需要一步一谨慎。 “魔界断层从何而来,已无需知会太多。但邪族兵力不足,必然会设法弥合断层,令其主力鬼族能够解脱困境。所以阎魔死后,魔界一时不会有所动作,九祸之行为,会以收集弥合断层三大要素而优先。” “阴阳骨,铸天石,昊天鼎!” 杜芳霖折扇凌空一点,再展开的图影则呈现三人图像,一者白发孩童,一人白衣忧郁刀者,还有一名黑发夹杂灰白英武却沉默的男子,“神刀圣戟,由铸天石所铸,此二人为神兵之主。” 素还真在看到圆儿的影像时,目光微微一动。 杜芳霖收起图像:“阴阳骨已为吾所得。” 六弦之首静坐一旁,拂尘在手,稳如泰山。苍一言不发,仅在杜芳霖说这句话时,微微看过来一眼。 “阴阳骨兼具两股并存相反之力量,足以牵引断层弥合,但也有缺陷。”杜芳霖这句话说得毫无愧疚之意,“它怕光。” “是怎样的光?”素还真追问。 “是至极至圣之光,至清至明之光!” 蜥神骨本性怕光,但仅仅只是一般光线,甚至突破不了阴阳二气加成之外在。何况还要再经一道昊天鼎,真正有那么脆弱,九祸不需等到最后便能发现不对。 苍慢慢问:“你要再布诱饵?” 杜芳霖道:“要引九祸正面对决。”再来一次引邪出洞,魔界已有提防之心,只会提早暴**阳骨之弱点,“在九祸之前,将弥合断层所需一切物品掌握在手,魔界只有唯一途径!” 东西就放在脚边。 墨骨折扇往下一指,来拿啊。 以中原绝对之优势来对魔界如今之劣势,还需要施行诡计吗?而魔界却不同,哪怕明知不敌,为大局计,九祸必然要来! “别无选择。”杜芳霖合起折扇,平平垂入袖间,“这也是吾之机会,别无选择。”只有杀九祸,才能阻止祸胎降生。高高在上要灭神州的天帝,只能附身于自身血脉后人圣魔元胎。除了绝不能让其出生的新生儿,如今存于世间的圣魔元胎早已有生成自我意识,正是曾一度出走魔界的前任战神银锽朱武。 杀人,总比杀神要简单。 要阻神州覆灭,这仅仅只是第一步! “青埂冷峰,存有玄宗与孚言山共同守护的秘密。” “神刀天泣为铸天石之一,由刀者羽人非獍所得,亦是慕少艾之好友。” “平水窟,燕归人,圣戟之主,相关事宜自有人会将之送上。” 杜芳霖道:“落下孤灯,吾会取来神刀!” 这已不是商量,而是已然笃定。 失去主导地位,并未对清香白莲造成任何影响,皆是为神州正道,由谁定计岂非相同。素还真道:“劣者便往平水窟一行。” “青埂冷峰。”苍微微抬眸,表情沉静,“原来如此!” “是。”杜芳霖承认。 “可以。”苍手持拂尘,扫过身前茶案,化出一副路观图,“怒海沧浪,天波浩渺。玄宗其余人员已相继撤往封云山,可与此处寻吾。” 天波浩渺的位置,主要是说给素还真听。六弦之首苍再看孚言之主:“吾往青埂冷峰!” 笑蓬莱。 骤雨生将七彩云霓放置在金八珍的枕头边上,只要人一醒来,就能马上看到那方锦囊。 日上三竿,金八珍还在沉睡。前一晚她太过劳累,何况笑蓬莱又是做夜间的生意,自然白天渺无人烟。 毛发乱糟糟的身影一闪而逝。 骤雨生捏了捏袖里的桃花枝,心知这是杜芳霖留下用以联络的方式。但是桃花如何开启,会在何时开启,铸天手全无把握。无论何时何地,除非是握剑的时候,从来一身从容的野人在楼阁间跳来跳去,终于找到了属于倾君怜的那一间。偷窥一眼,床前一盆血水,为其剑意所伤的愁落暗尘总算是活了下来。 “唉,老了。” 骤雨生袖手,“换做从前岁月,不是剑折,便是他亡!” 他还挂名在单锋剑林的时候,可是有着有死无生的名头,差点还被几个老头儿联手揍了一顿。虽然最后,谁都没揍赢。他跟在早起收拾的下人身后,寻到了柴房的位置,一脚踢过去,门哗啦一声锁链掉落下来。 阳光照射入柴房,被倒掉在屋梁上头晕眼花的秦假仙和业途灵两人几乎要感动得哭出来。 “老贼!”业途灵挣扎,“你总算到来了!” “叫吾什么?”骤雨生用小指掏出一大颗耳屎,又一大脚蹬在门槛上,哗啦门关了,铁链自动跳起来又挂了回去。柴房里秦假仙声音有气无力地传出来:“是骤雨生老先生,快请将吾俩放下来,业途灵你还不认错!” 荫尸人一去不回,也不知道拿了赏金银子跑去哪里逍遥了。 秦假仙被解放之后,摩拳擦掌,已准备好好教小弟重新做人。 骤雨生指了指方向:“屈世途还在等你,或者你想让金八珍再请你喝杯茶?” “免了,笑蓬莱的茶水还未够鄙人标准。”秦假仙趾高气昂。业途灵竖起了耳朵:“大仔,业小灵好像听到色无极恶婆娘的声音了!”一秒怂。色无极太可怕,真真是拿捏了男人的弱点,秦假仙猛一个寒颤,“老先生回头见……业途灵还不快走!”两口组一溜烟离开柴房,沿着小路往后跑,笑蓬莱虽然防卫严密,总是有个狗洞什么的,要离开并不难。 一想到色无极那夜亮晶晶的眼神,骤雨生也是一阵头疼,一跃上树,静静蹲守。他当然不会跟着秦假仙去钻狗洞,而且还要等待拿到七彩云霓之后,笑蓬莱可能会有的后续。不管怎样,为了萍山不被人为落地,金八珍不会再将七彩云霓随便丢出去。笑蓬莱已进入魔界视线,金八珍也该考虑考虑放弃,早点退隐吧退隐吧! 前方过来的窈窕身影,果然是难得起了早床的舞姬。覆额发,齐刘海,面如玉,唇似火,色无极美人细腰,长袖微舒,便有玲珑红玉叮当做响,随风遥遥送来十分醒目。她已发现柴房失窃,心有七窍眼珠一转便觉玄机,开始若无其事在四周寻觅神秘踪影。 但是忽然,色无极足下轻灵,一闪身再入柴房,片刻后连一丝一毫声音都听不见。这是又有人到来,粉面束发,做小生装扮,手里提着人形傀儡,慢慢走过这片偏僻园林。 正是笑蓬莱内,之前险些被一剑断首的魔界卧底,杂耍艺师戏奴。 树枝正常随风摇曳。 但树梢之上的野人已消失了影踪。骤雨生自然要去看个究竟,另外一方,色无极轻轻卸下钗环,舞步一展,轻柔如风。 两人暗中跟踪。 戏奴似若无觉,一直走到了一处被树上灯笼所遮掩的角落。“你来了。”他转身停步,操纵傀儡小人扬手招呼。出现在树丛另一端的是一名身披彩缎肩拥貂尾的珠翠妇人,赫然是原本应该仍在沉睡中的金八珍! 81 邪刀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骤雨生一见这种情况,头立刻开始疼了起来。 听闻魔界自有控制人神智之法,这下可不妙,若是金八珍出事他要如何给伙伴交差去。那边色无极先是一丝惊诧,继而凝神以对。就见戏奴与金八珍两人交谈几句,金八珍抬起手中七彩云霓,直接交了出去。 这种情况下骤雨生已顾不得揉脑壳,连牙也开始疼起来。魔是他放过的,东西是他交出去的,人财两失,这是逼人动剑不能善了! 戏奴拿到东西之后,便沿着东门去往杂戏艺人所借居之场所。金八珍神情毫无异样,转身向着来路走去。 风吹过园林,阳光洒遍草丛,暗处已空无一人,树梢上枝叶稀疏。 金八珍回到卧房,掀开被子继续睡下,枕头边空荡荡的,只觉做了一场稀奇古怪之梦。 另外一边,戏奴得到七彩云霓,收起手中傀儡戏法。再踏入东园之前,他回头轻蔑一笑,再转身就突然停步,见到了前方拦路的红衣丽人。 “哦~~” 色无极尾音婉转,以袖掩唇:“瞧瞧吾抓住了什么!”本以为能揪出一尾隐藏暗处的泥鳅,不小心撞到一只大鱼。舞姬无畏无惧,也算是艺高人胆大,戏奴见状不妙,五指射出丝线,率先攻上前来: “喝!” 丝线之间空隙,却足以让腰肢柔软的擅舞者腾挪转身。 莲足一点,环佩玲珑,色无极长袖击出,已在刹那缠住戏奴颈脖,“交出七彩云霓!”玉指一扣,绸缎收紧,足以勒断人的颈脖。 笑蓬莱中比较起来,金八珍、倾君怜皆会武功,但可能色无极学武之时最为认真,杀一两个普通贼人完全不在话下。但是戏奴脸上全无惧色,反倒是手中由丝线束缚的傀儡突然咧嘴一笑。 色无极心中一个激灵,就见那戏奴赫然已化为一张人皮悠悠落地。丝线与傀儡在灰色烟雾中消失不见。此戏奴并非真人,而是傀儡戏面具一张。那人又在何方? 贼人拿到了东西,自然是要赶快离开啊!色无极神情凝重,收起丝绢,转身向后,离开东园再入园林,往另外一个出口方向快步赶去。 在这个时候,那戏奴却已经死了。 骤雨生一挥衣袖,一缕清风斩邪杀魔!在这种时候也就不能计较是不是不应打草惊蛇而虚留下一个诱饵,赶紧收回七彩云霓,去看一看金八珍到底是个什么状况才要紧。 这里正是另外一处笑蓬莱侧门出入口。魔界障眼法能瞒得过普通武者色无极,却瞒不过已达先天之境的骤雨生。那手持傀儡的年轻人哼也不哼一声,血染枝头,身首分离。无论是怎样的武功,再没有比断首而亡这种杀发更干脆也更保险。骤雨生从围墙之上跳下来,俯身在尸体上翻检。 好险好险,七彩云霓重回吾手!骤雨生长吁一口气,耳边又听得远处传来的环佩叮当,唉,舞姬又来了。 赶紧走,免麻烦。 虽察觉尸体上邪气不散,但对魔界并未有太多了解的骤雨生不以为意。邪魔邪魔,若无邪魔之气那真是奇了。坚决不肯换掉脏兮兮毛裘,一身不修边幅的野人纵身一跃,凌空直上躲避麻烦,并没有注意到在自己离开的那一瞬,跌落在一旁的傀儡慢慢睁开了眼睛。 戏奴戏奴,究竟是人在操纵傀儡,还是傀儡掌控了人生!色无极再度迟来一步,恼恨地跺了跺脚。 短短时间内,骤雨生已经再度出没到了金八珍闺房之外。他两手支在脑后,有些无所谓地用脚勾住窗棱,倒吊着从窗口往内看了进去。 屋子里金银满堂,并未显得昏暗,珠帘轻微摇晃,可看见床榻之上的景象……床上并没有人。 金八珍并不在房间内。 金八珍去了哪里? 先天人的直觉向来很准,或许端倪是出自细微之处,便如同那悄悄躲藏在雪地里几与天地融为一体的雪貂,虽看不见却真实存在着。 骤雨生倏然皱起眉头。 有人刚刚来过这里,并且带走了金八珍! 恐怕中计了。 阳光西斜,时间已至午后。屈世途刚刚打发走了秦假仙,太瘦生好心帮忙指点了一条寻找荫尸人的路。 来自钜锋里的密探与来自琉璃仙境的管家一起坐在一处距离笑蓬莱不远的民居里喝茶。屋子是太瘦生掏钱买下的,准备用来当做据点。钜锋里最近有人赞助,非但不穷,简直太富有了,完全不缺这点经费。 “哎呀,好茶!”太瘦生十分捧场,“敢问这可是传说中出自琉璃仙境素贤人之手亲制的莲花茶,果然别有一股花香。” “其实是去年续缘回来探亲时留下的陈茶叶,没办法稍微处理了下。”屈世途说出真相,“反正琉璃仙境进进出出,泡得茶多半会冷掉,没差没差啦!” 骤雨生就是在这个时候闯了进来。 野人胡子拉碴额角都在冒着汗,“屈世途太瘦生,秦假仙在不在,吾要赶紧找人!”骤雨生怀里揣着七彩云霓,只恨不得自己没有动过之前的那个馊主意,现在不是如何说服人退隐的问题,而是答应了别人去保全的对象不见了啊啊!骤雨生咕咚拎起茶壶,一口抽干整壶水,砰地再丢下,“快说!” 屈世途心口砰砰跳。 太瘦生进入状态,“是怎样了?”他拿出密探专业态度来,“秦假仙刚刚走,你这是遭遇了什么?” “吾中计了。”骤雨生道,“原本是以为要拿走七彩云霓,其实对方目标恐怕是金八珍,笑蓬莱前前后后都有找遍,就是不见人影,这可怎生是好!”杜芳霖要发飙,如果魔界拿金八珍来威胁练峨眉现身的话,一定会牵扯到白云山浩然居蔺无双。那就绝对不会是一个人的事! “楼主失踪了?”屈世途不由起身,这事情恐怕很严重。太瘦生同样想到了金八珍会作为人质的这一点,正道投鼠忌器,这下可能会影响全局。 “要寻秦假仙恐怕来不及。” 这事不应该去找秦假仙,太瘦生当机立断:“脚程比较快的人,可以先走一趟琉璃仙境,据我所知,素贤人与杜先生应该都在此地。” “好!” 骤雨生二话不说,掉头就走。一出门人影不见,一路急急而奔,往琉璃仙境去寻能拿主意的人。 屈世途道:“等等吾!” 与其在此坐立不安,不如一同回去观个究竟。太瘦生喝完手中最后一杯茶,决定留下再观笑蓬莱之发展。 如若异度魔界当真抓走了金八珍,难保不会再对笑蓬莱内其他人下手。想起这些时日来,偶尔会对他这名漂泊子流露善意的那些舞姬们,太瘦生心情未免一丝难过。年轻书生起身再度背起箱笼,“平生识字忧患始,落拓仓皇早自知。江湖多事,朝不保夕,覆巢之下何有累卵啊!” 笑蓬莱内,的确已有魔气侵入。不止是戏奴傀儡一人,魔物诡秘,隐形移性,只不过钜锋里只查出戏奴一人。 而杀魔剑者的到来,则令魔界提前行动而已。 一个木匣伴随一道邪风,被卷送至琉璃仙境入口。 当日落西山,屈世途想办法赶回琉璃仙境的时候,骤雨生已经坐在之前杜芳霖所坐的位置上,打开了木匣,拆开了信封,整个人如同木雕泥塑,肃杀非常! “这里没有人。”骤雨生道。 “嗯……素还真不在,杜芳霖也不在,唉呀唉呀!”屈世途里里外外转了一圈回来。 “魔界开出条件了!”骤雨生指点木盒子。屈世途无奈坐到他对面,打开盒子查看信件,内中果然有条件: “用赦生童子交换金八珍,这可如何是好?” 骤雨生神情淡然:“不知道。” 屈世途问:“当真是魔界?” 骤雨生目光肃杀:“吾不知。”他一路跑来难得劳累,结果还未找见半个人影,此时莲花池中风一吹,整个人都拔凉拔凉的。 “那可就为难了!”屈世途叹气,“赦生童子早前已被杜先生的下属从岘匿迷谷带走,如今除杜芳霖外,恐怕无人知晓在哪里。” “吾去找人!”骤雨生坐不住,一起身再度化光离去。人是在他手上弄丢的,这口气无论如何咽不下。 屈世途独坐琉璃仙境,看一眼木匣,再看一眼信函,抚须再叹:“这回,事情可是难办了!”还是要去找秦假仙。 ——至少,要让三口组赶紧将口讯传递给不知身在何处的素还真。 夕阳落山。 一处山坡上。 还未收到讯息了解发生何事,杜芳霖独自立于山亭,等候第二场约会。这一场来人不祥,性喜黑暗,排场很大,有前后四人扶轿,黑沉沉宛如一群乌鸦。 天蚕蚀月夜重生,来自黑暗之间最底层的种族,败血异邪之首领者。这一族原本受制于嗜血者,之后闍城败亡才刚现身在人世间。如今尚且存世不惧阳光的嗜血者正是疏楼龙宿,而能对嗜血族以及败血异邪造成伤害的邪之刀也为其所有。 邪之刀不久之前刚刚被人巧取豪夺,如今已不再属于儒门天下。 夜重生正是为此而来。 黑色车轿停在山坡下方,夜雾沉沉,一道银光瞬息闪过。山亭之内,墨衫儒者之对面,已然出现了一身黑袍头罩黑纱不露半点肌肤的异邪之首夜重生,“杀醒恶者,是为夺秽百刺!” 夜重生声音低沉,由黑纱罩下向外嗡嗡透来:“拒绝魔界邀请,是你吾之间的条件,邪之刀拿来——” “邪之刀在此。”墨骨折扇向上扬起,可见扇面之上若隐若现之桃花。但现场却无任何多余事物出现,唯有天际星芒微微亮了一亮。 杜芳霖抚扇道:“汝可自取。” “嗯?”夜重生心生疑问。 忽然四周骤然起风,桃花幻境蓦然呈现,刹那将异邪之首与其下属里外隔绝! “华阳初上鸿门红,疏楼更迭,龙麟不减风采;紫金箫,白玉琴,宫灯夜明昙华正盛,共饮逍遥一世悠然。”一道华丽的紫色身影伴随悠然诗号从天而降,紫扇化去,转为由后方侍从手中倏然拔刀。 夜重生心知不妙,一转身,就见到眼前掠过一柄细长黑刃! 邪刀当真在此,可以自取。 不过,却是握在疏楼龙宿的手中! 82 没写完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82 崇丘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战斗结束得很快。 疏楼龙宿与杜芳霖二人联手,当今武林还未有人敢直面其缨。墨骨折扇桃花乍显,四野星光骤亮,已被浑然天成之幻境所笼罩。夜重生与下属失去联系,已然思退,但后有嗜血邪刀,以儒门龙首之能足以令异邪退无可退! “儒门华威!” 以嗜血之刃擅使儒门之招,颇具异域风格装饰蝠翼之刀刃细而尖利,一瞬疏楼龙宿已人过黑袍,刹那明紫光华挟有暗黑邪气,银光乍迸金戈鸣,刀刃已在瞬间与漆黑异邪指尖交击数次。 杜芳霖与此时变招。只因夜重生并指咒术起,一手抵御邪刃,一掌击向苍穹,“忌天邪印,夜现黄泉!”邪印逆转六芒,引动埋藏此地之阵术。邀约之地点是由异邪选定,否则并非无智的王者岂会到来。 但墨骨之扇凌空展开料敌以先机,“为山九仞·不矜细行!”桃华无法尽掩黄泉之夜,但化重山直上云霄,再掩方圆之天象!而细微之处,却有光泽连缀成线,在重山之势下化为一张巨网。 疏楼龙宿、夜重生皆在网中,霎时同受影响! 墨骨之上,有王气一闪而逝,此王气来源自孚言山历年来所经略的西荒诸国,来自春秋麟阙数百岁月之辅佐教化,与天生皇气有所不同,乃是儒者自修禀王道降世,平祸患、修天下之功德。 “人君之尊·授名之运。” 杜芳霖使用起来毫不吝惜,人君尊位已定,入阵者皆受其御;再过一瞬,天地自有灵者,皆入其掌控之中。正邪不两立,比起仍然有部分儒门元功护体的疏楼龙宿,异邪之首夜重生遭受之重创要远超其想象,一口银血,已是脏腑有损。但仅是这样,却杀不了早已非同凡体的败血异邪。 “黄泉夜·邪涌银波!”漆黑手掌刹那化为银色光晕,仅有疏楼龙宿伺机出刀之刀刃带起一线银光。黄泉之闇,邪银波涌,一上一下伴随黑袍硬生遭受邪刀粘剂而散裂,数股气劲立时已被异邪之首搅合在一起,为山九仞压制之术宣告破碎! “喝。” 杜芳霖迎风振袖,墨袍垂袖激出两缕春秋剑意,毫无凭依之下斩杀阵外随侍之邪人。桃源之术直接影响人之意识,境中交手数招,景外却仅是一瞬。阵破,夜重生脱身而出,四名忌官已被剑意所杀。 疏楼龙宿剑招再转,邪之刀激射寒芒一缕,再创异邪之首! “异邪之影。”仅有一名异邪逃脱死亡,正是夜重生身边两大将领之一鬼祚师。另一名将领伏天塘之前已死于道境黑暗道中,鬼祚师不顾自身安危,及时以幻影之招,急骤后退避开剑意同时发掌接应。化为水银之影的夜重生仓促逃离邪刀利刃,化回人影,抬手勉力捎带忠心下属,厉声道:“走!” “哼。” 墨骨折扇由天而落,被杜芳霖接在手中,倏然合拢以划,留下一声冷哼。以王者之尊,布下臣属之网,纵横交错之金色丝线骤然密布方圆十丈。鬼祚师并未逃过这个距离,痛呼一声在夜重生指掌下爆成一团漆黑血光。 异邪之首经过无数锻造自身而拥有化为水银之体百折不伤之特性,但普通邪人并没有这种能力,在阵术之中,无论身心灵魄皆已受人掌控。 夜重生仅仅只来得及抓住数团血肉,黑纱遮掩了容貌,但掩不去这一瞬飚然狂生的怒意。 然而山坡之上,草亭之中,白发墨衫的儒者仅仅只再度摊开手持折扇。 从始至终杜芳霖表情不动分毫,目光不见怜悯,俯瞰水银飞泄,血肉洒遍尘土。他甚至连位置也未曾改变过,衣襟严正,发冠纹丝不乱,仅仅下垂的袍袖似随风轻摆。 疏楼龙宿在术法被黄泉之闇冲破的那一瞬,已脱身退离十丈之外,一抬手化去邪刃,紫扇重回掌握,一瞬翻转掩唇,“耶……” 孚言沉寂百年,实则麟阙经略西荒,暌违多年后,这一招竟是当真被此人练成了! 杜芳霖持扇垂眸,肃然扇起再度开合,“明王道,墨春秋!”口中念诵,“笔开砚蕴写御——” 最后一字未落,夜重生已孤身远遁。地上残尸化为粉末随着血肉融入大地,异邪之主去得仓促,已不及再替下属收尸。 十分果断。 折扇唰地并拢,稳稳随五指垂入墨袍宽袖,杜芳霖周身气息平定,哪里有半点使用极招之征兆。方圆十丈,金丝倏然化入另一手抬起之手掌,一团旋转不休的银色物质旋即凝聚成形,被他扬袖收入。这银色来源自夜重生之身躯,或许是身体,或许是脏腑……总之将其与邪刀融合,才能真正消灭水银之体。 而已逃离此地的异邪之首,总是会有一日伤愈、再出,总是还有底牌藏在黄泉冥祸之间。 仍然尚是麻烦! 杜芳霖转身看向疏楼龙宿,微微颔首。 残余元功消散,黑暗之力与术法之能相互抵消。在这一刻,看似完好的草亭随一阵风过连同一尺之地齐齐消散无形。而现场之中,两人已同时远去数百里,化光而行,上天掠地。 挪形移影。 群山之间有青鸟振翼飞来,击破无形之屏障。 就见白云之下,盘山而筑,正是一处百鸟齐鸣之地,建有一处儒家门庭。雕栏彩绘,琉璃青瓦,以玉为阶,逐坡而上,精致屋舍,融入山景。最开始处,则有高楼入云,上书四字:崇丘之庭。 疏楼龙宿对这里并不陌生。两人同时出现在中庭之处,山腹被开辟出一间小园,这里是春秋砚主位于苦境的私产,挂名孚言山下,实际属于已被驱散的春秋麟宫之一部分。 崇丘之庭,青鸟之始。不管青鸟的传说究竟出自哪里,杜芳霖将此地起名崇丘,那么他之青鸟,便只始于此地! “请。” 看似空无一人的庭园,在一瞬之前明曾传来郎朗读书声。孚言是否真正沉寂,疏楼龙宿一观便知。 华丽紫扇一拨庭间斜来三两桃花,儒门龙首意有所指: “这般风味凭馨香,怎教桃李同时节。” 草木之间,设有雅座垂帘,清风抚来花香,枝头雀跃鸟语。杜芳霖以敛袖取出茶具,折扇一抬点燃小炉: “免蹭蹬之忧,消躁郁之念。” 壶是古瓷,茶具皆备,继而杜芳霖停手,衣袖纹丝不动,“汝可唤仙凤。” 疏楼龙宿自然不可能是孤身一人,总是有随身侍者在旁。 今日两人聚首,一来是围殴夜重生,二则谈合作。孚言山与儒门天下既然拆分,但那不过是题中应有之意。脱离儒门砚辅之职,也便是揭开这层默契之掩饰,春秋砚主才能真正以昔日春秋麟阙师首身份,再与龙宿交涉未来。 “邪刀归汝。” 紫扇扫过,邪之刀再由风中显形,被放置在二人之间。这本就是杜芳霖之前通过条件交换而得来的物品,直到伤及夜重生取得部分躯体之后,条件才算完成。 疏楼龙宿提供邪刀,换来了佛剑分说的秘密。看似不平等的条件,实际是两人会谈之前提。儒门龙首将自己一部分弱点交了出去,而踏入这本不为人所知的崇丘之庭,则亦是春秋砚主的诚意。 邪刀会在完成使命之后毁去,否则将越底线。 两人彼此心知肚明,因此疏楼龙宿并不在意。建立起儒门天下以意挑战儒林的人,有这份底蕴与自傲,嗜血者之力对于儒门龙首来说,只该是锦上添花,而不该是桎梏! 杜芳霖道:“上回有提,第二个条件。” 砚主既然垂袖,自然不欲自己动手。穆仙凤隐藏在后,疏楼龙宿也不欲反客为主。一名文士儒生忽而出现在侧,与小园融为一体,行儒门之礼后,接替进行奉茶之工作。 这名文士同样是修行春秋之道,腰悬铸术之玉与墨骨折扇一脉相承,黑发俊容,灵秀内敛,束发玉冠为卷形,乃是春秋麟阙之旧人,态度恭敬,但修为着实不低。 疏楼龙宿目光一闪,华扇再掩唇,“汝沉潜多年,不为人知,先说好,若是惹怒剑子,吾必抽身。” 用剑子来指代正道,正是隐喻之前血龙湖的那桩旧事。儒门天下正要借机肃清内部,此时当隐而不发。与邪之刀来引出两方势力交集不同,如果是没有太大利益的条件交换,儒门龙首必然不会轻易答应。 茶香四溢,文士功成身退,自然而然消失了身影。 与孚言山不同,崇岳之庭一步一景,实际上虚实交错,全由砚主所控。当青鸟回归,便是一道指令。这指令自然是指时机将至,麟阙复启。 “吾从无虚言。”杜芳霖表情不动,声音和悦,“以秘密换邪刀,以未来一个支持,换儒门一次出手,质本公平。无关正邪,不过是秉持正道,弘儒法之礼。吾行正道,且不与邪魔为伍!” 不涉及正邪之争,不会有违正义,但是沉潜已久的麟阙尚未到出世之时,所以需要儒门天下出面表率。而砚辅之职位已成过去,再行动,则需要龙宿首肯。 是怎样的事,春秋砚主并未言及,对于疏楼龙宿来说这也并非是重点。当年旧事恩怨重重,若是麟阙当真有被保存,必然会针对某处,在“支持”上落下重音,显然此人已替儒门定好归处。 以春秋砚主之为人,以及两人曾经之合作,那该是不错之条件。再观其人近日行事,目的无一不落在正道。名正则言顺,此刻求名,理所当然。 挺身对抗魔界,以此人之智,当真无意主导中原? 疏楼龙宿华扇再一掩:“吾为何要帮汝?” 是帮而非取,绕开之前条件,直指其中核心。麟阙既然难以出面,便失去利益交换的立场,先以条件画饼,不过是欲取儒门之用,再论未来之机。 但未来,谁又知怎样变数,又会有怎样新的条件? 被看出来了,绕弯弯毫无用处。 杜芳霖拂袖,将折扇置于膝上:“饮茶!”那就慢慢谈,仔细谈,从古谈到今,从现状谈到未来,一直谈到帮忙与合作。他手中握有利益与秘密,现在只是在互相抛出筹码而已。 终究会有一个结果。 儒门天下与春秋麟阙,终究是在立场相近。但他的目的,却不在遥远之后,而是即将会开展的一次机会! 最终,杜芳霖点出三个字:“公法庭。” 83 真伪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在这个时间点上,并无任何一个武林组织名为“公法庭”。 这本应该是未来所发生的事。当武林公义所在忠烈府被卷入过往恩怨烟消云散,自然会有另一外一股势力牵引三教入局,接替笏家为武林主持公义。杜芳霖只稍微提一提未来种种可能,疏楼龙宿自然而然便代入武林局势,认可暗中潜伏第三股势力。 其实除了魔界之外,潜伏者不再少数。杜芳霖并未多言,他自己心中清楚,与疏楼龙宿所指的势力一定不是同一种。然而忠烈府之退隐势在必行,公法庭的出现同样是必然之趋势。只要他不动手,不去牵引到其中因果,该发生的事也一定会继续发生。 “这是吾之条件。”杜芳霖道,“可让儒门再度介入武林之主导地位。”无论如何公法庭的立意是好,若是只因领导者之缘故而让三教陷入不利之地位,他并不乐见这番局面。 引儒门天下入局,乃是双赢。孚言山自有消息来源,不会提出毫无根据之条件。疏楼龙宿不接话茬,悠然而道:“兹事体大,对于春秋麟阙而言,岂非同样是机遇?”天光尚明,又少却了傲笑红尘的麻烦,儒门龙首消磨,拥有足够时间来此消磨。反倒对方时间有限,不克久留,这对于谈判来说,是一种劣势。 “吾在此,已是麟阙最好之机遇。”该说的都已说完,还留在这里做什么,杜芳霖折扇在手,向外一扬,“如何选择,疏楼该当因势利形;撤茶,送客!” 光芒一闪,幻境消融,四周景物瞬息万变。话音刚落,毫无转寰余地已是令人身处荒野。一眨眼整个崇丘之庭已消失在疏楼龙宿面前,只余手中把持的古瓷杯盏。 “主人。”错愕的穆仙凤赫然出现在侧,同样是天旋地转被术法由山中送出。眼前深山无路,唯有莽林怪石,飞鸟盘旋白云之巅,不见玉阶通儒庭。一阵风有意而来,疏楼龙宿趁势一松手,茶盏瞬息随风而去,刹那光芒消失不见。那人说是撤茶,当真十分彻底。 “哈。”紫扇掩面,一句儒音饶有趣味,“回转龙门道。”比起随之起舞,疏楼龙宿更愿意花费时间一谈的乃是春秋麟阙未来之动向,比之雀占鸠巢,未来可期之火中取栗,恐怕才是彼此合作之最大利益:“华阳初上鸿门红,疏楼更迭,龙麟不减风采;紫金箫,白玉琴,宫灯夜明昙华正盛,共饮逍遥一世悠然!” 强行送走疏楼龙宿。 青鸟衔来桃花一朵,落于墨色扇骨之上。 之前奉茶的那名儒生文士再度现身阶下,平心静气垂手而立。春秋麟阁解散之后,孚言山只留琴棋书画四楼阁,原本所属明阙之人转移至崇丘之庭静待时机,兰台轩史正是其中一人。 “何事。”杜芳霖问。 兰台躬身,“四雅阁中,叛徒付乐书已是第三次进入魔界,师首可有决定?”儒生文士为明阙中人,负责对外联络暗阙。春秋麟阙自有暗阙在外,但行踪比之钜锋里更为隐秘,只对暗阙少师联系。明阙之中,兰台之上,设有三名辅相。辅相之身份本是秘密,唯有师首一人知悉。所以在崇丘之庭,以兰台轩史地位最高,因此得以面见杜芳霖。 “静等。” 毫无意外的答案,毫无波动的口吻。 但兰台轩史仍旧是欲言又止,“师首。” 杜芳霖看过来一眼。 “昔日孚言十位弟子,不过是对外障眼法,师首实不必因此介怀。” 兰台实际上是想要安慰,但文士心中却又明知自家砚主活得清醒冷静得很,绝无可能因情误事。杜芳霖颔首,应承其言,耐心道:“昔蛛蝥作网罟,今之人学纾。欲左者左,欲右者右,欲高者高,欲下者下,吾取其犯命者。”网开三面。这个故事无论是否存在过,如今已被写进春秋十册,在苦境便已是事实。要怎样做,才可称为不违正道不负本心?该亡的人,自有天命,他已命人撤去三面罗网,若仍旧走上不归路途,那便去死好了! “无碍。” 取桃花而轻嗅,杜芳霖道,“汝去之。” 兰台肩头微松,覆手而退。整个中庭便就此安静下来,无上位者开口,无学子敢于出声。论规矩,儒门天下绝比不上崇丘之庭,这也曾经是龙首与砚主分歧之所在。 教育得严格一些,才能规范门人之行径。有能者居之高位,也该是在一定规则范围之内。儒门旧有制度自有存在之道理,所谓约束,实则是为保障上位者自身之利益。 杜芳霖以扇轻梳青鸟羽毛。叛徒这种东西,也只在他默许的情况下才会出现。付乐书之结局,早在很久之前已然注定,不过是局中人看不清全貌,误以为还有另外一条路! 网开三面,不过只是故事。 神识深处的黑暗之中,邪录所显化的声音宛如人之另外一面,似在嘲讽真实与虚伪,时刻以另一种解读引导人之堕落,这一次黑暗仍然被折扇一扇而没。 “吾曾说,手段与目的,总是有所不同。” 给予人生路,一定要亲手去推动么? 任凭各人去抓住机遇,纵然机会只有一分,但那一分已是全部。在这个过程中,他能取得自己所需,是其本身之智慧。不能因一人智慧远超他人,便因此将其他人自己所犯的错加注其身,只因此人未曾阻止。“吾眼前能看到的结果,并不意味着便是吾之过错。” 杜芳霖道:“纵然是诡辩,但,你仍然说服不了我!” 心魔说服不了本心,无奈继续潜藏,等待下一个时机。就在这一步一步扪心自问中,昔日百年光阴也不愿看清真伪的问题,被一一揭穿在眼前。杜芳霖表情不动,君子一日三省,他应该感谢邪录。 脚下影子一动,尘六梦传来讯息,骤雨生已离开琉璃仙境。 杜芳霖无声一叹。他身形不动,人消失离境而去。崇丘之庭重新隐没在青山绿障之间,青鸟流连故土盘旋,一声清鸣,往北带走一封口讯。在崇丘之西,距离西荒诸国不远之地,有一处隐藏在荒漠中的地肺火山。 曾经有一名剑者带着一身伤痕,在火山口处抛弃了一柄单锋剑。 那个人从此更名易姓,由锋界转入铸界,从持剑之手更易为铸剑之手,花费了大约三百年的时间。 骤雨生在铸造一道上,自认并不算太有天赋。铸天手之名号,是杜芳霖替他所取,带有激励之意。地肺锻台一片荒芜,放眼所见毫无绿意,正适合一个人沉下心来,忘记一切,专心专注去做一件事。 这里地气炎热,从无半点雨水。沙土之上,热气升腾,赤铁锻台沉沉压住地肺之口,三尺之内,便连空气也要错觉燃烧。当杜芳霖踏足此处时,一眼便见到那个须发蓬乱,敞着衣襟,毫无畏惧依靠在赤铁锻台之侧用汗水替热雾加码的骤雨生。 叮。 邪之刀被插入沙土之中,凝结成银色一团的夜重生血肉也被同时放置在铸台之前。 杜芳霖直接道:“合以辰砂软玉,铸一柄能将此水银之体凝结的刀。” “辰砂软玉你来提供?”骤雨生道。 “自然是。” “但吾老铁离开琉璃仙境之后,才突然明白为何要往笑蓬莱。”骤雨生还是问了,“小杜,你又要以人命来铸剑!”他站起身毫无顾忌拔起邪刀,却将那团银色摄入掌心,反手往锻台一按。水银化为银雾,腐蚀掌心老茧,但骤雨生无动于衷,似一无所觉:“这个问题,很难回答么?” “你生气了。”杜芳霖打开折扇,“并非是剑。” “在吾看来,那正是剑。”骤雨生转身握拳,再一拳猛地将掌心扣住的银雾砸入邪刀刀身,“以人之性命为剑锋,逼众人为之让步,再来劈碎魔界的大门——辰砂软玉拿来!” 没有半点准备就跑来地肺剑台,骤雨生绝不信杜芳霖会如此无智。正如同毫无目的便要他前往笑蓬莱,最后竟是空手而后。铸天手宁愿相信非常君突然有一天不再追寻美食,也不信此人毫无后手。 辰砂软玉早已备好。 一送上锻台,便被人握紧拳头哐哐哐一顿乱砸。杜芳霖不忍以折扇掩面,每一次见骤雨生铸造,都会觉定要好好珍惜其所赠与的剑。 这是刀生所不能承受之惨痛。 “金八珍会死么?”一片金戈之声中,骤雨生声音散漫传来。 “这要看素还真之决定。” 杜芳霖合拢折扇,正襟而立,“吾不会插手,只是静等!”所以,他来这里先铸剑。 等琉璃仙境做出决定,等钜锋里之人发出讯息。 84 诡丝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素还真收到屈世途辗转托付秦假仙三口组所转交的消息时,已经是两日一夜之后。 这期间屈世途简直要愁白了头发,首先是秦假仙被太瘦生指引错了方向,要找人需要时间,再就是素还真自己行踪也不定,等清香白莲出现在平水窟的消息传来,笑蓬莱之主金八珍失踪的消息已通过钜锋里传递至了无之境中那几人的耳中。当时无悼一人庸便知不妙,惠比寿更是“唉呀”一声,赶紧跑回养身馆去找老婆金战战。 金战战正是笑蓬莱少主,金八珍的亲生女儿。笑蓬莱内,一片人荒马乱。当色无极在后门外寻找到戏奴的尸体时,为愁落暗尘之伤势再寻求义母金八珍帮助的倾君怜已发现楼主失踪之现状。 待色无极回来将情况一说,便知该是有人混入了笑蓬莱中谋害楼主。 在无人主持的情况下,色无极当机立断,命小厮暗中查探将前新收入的舞姬与乐师拿下,并稳住留宿楼中的客人,暂时隐瞒楼主失踪的消息。 但是除戏奴之外,尚有一名舞姬名为镜中花,藏身笑蓬莱中伺机魔化人心。邪魔见机不可失,先杀一名人客,闹动血案,伺机挑唆舞姬与客人闹事。眼看事情将要失控,金战战与惠比寿两人便在此时回归,天险刀藏随后护送,先杀暗中挑事者镜中花! 刀光一闪,人头落地,血溅三尺。 美丽的舞姬瞬息化为白骨,魔魂伴随邪异之雾气留下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声破空而去。混乱之中,一枚轻薄无声似蝉翼振动的刃光破空而来,趁隙直取惠比寿与金战战两夫妇。 闇薄之刃,跟随阎魔旱魃麾下的魔族,也是当时禅林之战外因未曾现身而逃过剑子仙迹杀身之劫的唯一魔将。此魔奉女后九祸之命令而来,杀金八珍一家以报复之前设局谋害魔君的杜芳霖,更是肩负着扰乱笑蓬莱牵制正道之责任。 “水某呀,小心!” 杀机显现的一瞬,已是夺命之时。镜中花临死前散布的镜之幻影影响了天险刀藏之视线,惠比寿心神俱丧,猛地将金战战撤离身后,独自面对暗杀薄刃。 险关之刹那,另一枚蝉之翼后发而先至,叮地一声击落先前那一枚。天险刀藏终于排众而出,一道刀气直取之前暗器所来之方向,屋檐灯笼碎落一地,惊动四处逃散的宾客与众人。 小楼之上,一道背光身影勉力支撑,黑发披肩,脸带病容,正是醒来后发觉不对,及时援手救下金战战的愁落暗尘。 烟雨之剑好杀而残酷,但及时中止的杀招所造成的伤口虽然繁多却极其细微,只要在几个时辰内不挪动伤患,愈合起来非常快。 倾君怜关心则乱,急于离开色无极身畔:“秋君!” “凝神。”除了失血过多,已基本恢复战力的愁落暗尘提示一声,“留心暗处!” 混乱之时,恰是邪魔浑水摸鱼之时刻。没有金八珍坐镇,笑蓬莱人心涣散。天险刀藏当机立断,“此地不可久留!”竹篓下,声音沉闷,刀光再起,毫不留情斩杀一名趁乱偷袭舞姬的武林人。 又一枚蝉之翼趁隙而来,被挺身断后的愁落暗尘出手阻止。蝉翼对蝉翼,一时杀机四伏,危险难测。 “走!”原本还想收拾一些细软宝物的金战战险些被流刃所伤,心中发冷,不再抗拒惠比寿的拉扯。 天险刀藏开路,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太瘦生机灵探头在旁招手,“往这边来!”书生带着倾君怜、色无极,以及金战战等人往后门而去。曾经让无数人流连忘返的热闹欢场就此烟消云散,曾被金八珍一手扶起的笑蓬莱,经此一难,损失难以估计。 “麦拦吾!阿娘蒙受此难,全因七彩云霓之祸患,吾要上琉璃仙境,去质问那个人!”金战战脾气一起,谁也拦不住。这件事确实该是杜芳霖之责任,如果不是他以七彩云霓所传之消息让阎魔旱魃战中分心,魔君不会那样容易死与明玥白虹。金八珍也不会因此招惹了异度魔界,而让笑蓬莱遭此祸劫。 “素还真应该会有关于楼主的消息。”太瘦生也如此道,“已有人将消息传递过去,屈世途应该人在琉璃仙境!” 愁落暗尘伤体难支撑,被倾君怜所扶住,一时沉默并无意见。 现下情况,与其给了无之境带来危险,不如去琉璃仙境先寻人主持此事。 天险刀藏:“嗯!”几人离开笑蓬莱附近,速往琉璃仙境而行。 暗处树影摇曳。 一只傀儡娃娃忽而显形,咧开诡异笑容,接着消失而无形,却有丝线悄无声息附着在那几人身上,在阳光下化为透明。 消息自然是传递入了异度魔界。 火焰魔城更深处。 高高位于红纱背后,独自坐在王座之上的瑰丽女子依然一声戎装,赤火暗红如血,被置于手边。 九祸虽然头生异角,但五官却生得妖异魅惑,然而其冰冷深沉之气质,只会让人第一眼认为这是一名王者,其次才能注意到她之美貌。此时此地,黑暗大殿内空空荡荡,没有常年侍立左右的吞佛童子,没有任沉浮,没有螣邪郎也没有赦生童子。 异常空旷的殿堂内,孤独冷寂之气息,而让人窒息。 一道身影闪现,黑色战甲,面具掩面,赫然是已消失很久的原神无道守关者先锋别见狂华。 在阎魔旱魃魂归魔池并无法复活之后,火焰魔城中所有残余魔将则自动听从女后九祸之调遣。将魔界地图交给付乐书之后,别见狂华便回到魔界成为一名卧底,继续给付乐书传递消息。 如今九祸身边,可用者已然不多,邪族战力不如魔族,一名硕果累存的魔界先锋,十分珍贵。 傀儡戏奴消息传来,通过游丝在魔殿四壁化出笑蓬莱发生之事的记忆残影。其中不但有天险刀藏等人护着金战战离开的情景,也有另一些人如阴无独阳有偶趁乱偷走笑蓬莱财物的身影。 “闇薄之刃……” 意外修炼魔界失落在苦境的蝉翼之法的人类,愁落暗尘是否能被吸入魔界,此事不急。 “五色妖姬处可有传来消息?”游丝轻动,戏奴传讯万事具备。 九祸心中盘算,表情不动分毫,蓦然劲风催动面前红纱:“当时机降至,守关三道当再度开启!” 别见狂华深深俯首,一言不发。 消失之后的火焰魔城,彻底隐入异度空间。魔龙只要不主动现身,位于苦境大地上的人类不通过别种手段,将无法察觉任何端倪。 在阴阳日月昏之外的高山上。 灰蓝儒衫的书生手持破旧纸扇,独自面对天外红云。这一次付乐书带来了琴,古旧之琴奏动古旧之音,扰乱风之动向,传递特殊之音波。他一直以此与别见狂华联系,琴音共奏,会引动赠送魔族女子一枚特制玉佩,那本是孚言山四雅阁阁主之信物。 “三路守关开启……魔界是要做什么?”苍白无茧的手指轻轻触动琴弦,细细查知那一丝若游丝之讯息,琴思弦动付乐书自救了别见狂华之后,难得陷入沉思:“九祸异动,总是要告知中原,看来要再往琉璃仙境!” 琉璃仙境内。 转来转去的屈世途总算等到了匆匆而来的秦假仙。 三口组满头大汗地奔走过来,业途灵脸上的墨镜都歪掉,荫尸人除了汗还多了很多青肿,整个脑袋都像是大了一圈。 “大仔,等等吾!” “哎哟要死了……” 秦假仙一马当先。屈世途先是一喜,继而一惊:“素还真呢?” “素还真不见了!”业途灵上气不接下气。 “‘哎哟’一声,就飞走了!”荫尸人哭丧着脸。 “是‘哎呀’不是‘哎哟’。” 秦假仙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等吾老秦先平喘啦!屈世途,吾将事情告知了素还真,素还真先行去找人……应该就是去找那个杜芳霖!” 85 弄鬼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平水窟中住着一个神智半清醒的人,那是一名黑发夹杂银丝,身材魁梧用戟的江湖好手。名为燕归人的江湖客,日夜守着一名沉睡在冰层中的红衣佳人,“待他取来凝碧宙,你便自由了。” 冰层中的女子分明早已失去呼吸,但在深爱的人眼中,栩栩如生的容颜不过只是陷入永久的长眠。人还活着,只是尚且需要一个契机。在燕归人的眼中,珠遗公主还活着,若要换取这个契机,便是借出随身武器又如何? 离开平水窟的素还真本欲去寻找凝碧宙,路遇气喘吁吁的秦假仙,得知金八珍遇险之消息,“哎呀!”急急化光离去。 金八珍不能不救。 换成是任何一个人,素还真都不愿轻易放弃。异度魔界提出要用赦生童子交换金八珍,先不论后果如何,这件事必须要通知掌握赦生童子下落的杜芳霖。 不见半点绿意,这是寂静荒芜的地肺锻台。西荒之地边陲,黄沙铺就的高地顶端,巨大的奇铁宛如冰冷的山峰,镇压住隆起的火山口,阻止了地底深处之吐息,并在炽热的风中,慢慢将四周一切焦化为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沙土,直至将山峰淹没,形成奇异的高台。 铁是天外极阴之铁。 高台边缘处沙土阴凉,最中心点受地肺热流冲击隆起一块,正是铸造之地点。冷热之气相互冲击,让周围平静的沙土下方实际充满激烈的旋流。 一柄漆黑如夜的刀流转缕缕银光,正被插在黄沙中,源源向外散发雾气,正承受流沙之磨砺。有辰砂软玉作为引子,铸造一柄专门针对异邪特殊水银之体的刀并不难。一般情况下,骤雨生铸造之前会选择适合的材质,再以药物君臣相佐之法做出铸引,以自身功体激发材质,用地肺锻台冷热流沙磨砺淬火,再加上特制的引子将不同性质的材料交相融合,才能真正完成一柄合适的武器。 对于邪之刀而言,需要以夜重生血肉为引,激化辰砂软玉能使水银凝固之特性,便能在刺入异邪之首体内时将流动水银体凝固,才能真正利用邪刀为异邪克星之特性达到斩杀之目的。否则水银无处不在无孔不入,至柔至阴,刀剑难伤,拳掌难除,邪刀纵然可以克制异邪与嗜血者,但伤不了水银。 所以一方面不能伤及邪刀本身,又要设法融入辰砂软玉,本应需用到一项极为特殊的铸造炉鼎,但骤雨生恰好擅长调和物质的铸造方法,以及地肺锻台奇特地形,则让杜芳霖有了另外一个主意。 时间太短,铸天手只能设法激发刀身邪气,融入水银之体,再将辰砂软玉混合在流沙之中,一点一点将之渡入。如果要保证邪刀本身之属性不被破坏,又要使之增加另外一种特性,那么牺牲的只能是融合的稳定。 新铸成的邪之刀将只是一次性物品,刚刚好符合杜芳霖的需求。他不需要一柄能让嗜血者体质的疏楼龙宿忌惮的武器,只是想利用这柄刀,制服异邪这群不稳定因素而已。 “锵”! 刀已铸造完毕,只差最后一个步骤。 骤雨生并指拂刃开锋,背过手将整支刀朝着杜芳霖甩了过去: “你要以金八珍为剑,让素还真做出抉择。所以吾守在这里,等待你下一步的指令!” 折扇一旋,贴着刀锋而过,邪刀转换方向,自动没入鞘中,贴服无比,仿佛从未有过任何改变。杜芳霖抬手拂过邪之刀,刀即刻被收入其独属之空间,肃然道:“你想通之后,必然想来见吾,然寻不见吾之踪迹,便只能回来这地肺锻台。”因为这里是骤雨生唯一可以的等候地点,除此之外,铸天手无从归去,也再无第二个家。 “笑蓬莱出事之后,琉璃仙境一定会收到消息。”骤雨生袖起双手,“你绝不会交出赦生童子,所以一定会躲开素还真!”所有在台面上的地点皆不能去,所剩下的选择只有回自己的老窝等人。但在真正见到杜芳霖之前,骤雨生也并不能确定自己能不能等到他,“小杜,你这样不行!”铸天手胡子连同脸皮一起绷得笔直,“你这样,是会交不到朋友的!” 杜芳霖慢慢抚弄折扇。 骤雨生道:“素还真四处找不见你,自然会明白你在躲人。这样一来,说不定会怀疑八珍失踪之事有你其中在弄鬼!” 杜芳霖神情不动问:“鬼在哪里?” 骤雨生道:“吾啊!”整个钜锋里都知道,铸天手满苦境追杀魔界探子,却独独放过了笑蓬莱,才让隐藏的邪魔有了可趁之机,好大的破绽。 “屈世途请你帮忙针对愁落暗尘。”杜芳霖道,“非是出自吾之授意。”只是愁落暗尘蝉之翼太过醒目,他知道屈世途秦假仙发现之后,总是会找机会寻人试探。骤雨生恰逢其会,不过是个巧合。 骤雨生:“但你有说,让吾暂时不动笑蓬莱中隐藏之魔!” 杜芳霖合拢折扇:“你做到了吗?” 骤雨生一怔。 戏奴死于剑锋下,他如实道:“并未。” “若是金八珍在此之前,便能察觉危机而退隐,还会有笑蓬莱之事么?”杜芳霖继续问。 骤雨生不解:“自然不会。” “吾请你暂留笑蓬莱是为何?”杜芳霖神情肃穆。 骤雨生搓了搓胡子,隐隐觉得不对:“留下保护,兼劝说金八珍尽早退隐?” “所以。”杜芳霖折扇一端握入掌心,“鬼在哪里?”除去魔界探子该有之意,前往笑蓬莱是为保护金八珍,一切问心无愧,哪里来的阴谋诡计。 “是这样吗?” 骤雨生眉毛深深皱起:“所以?”到底是有感觉哪里不对,然而一时却被之前的话语绕得糊涂起来。 “骤雨生。”最终仍然是杜芳霖答道,“因你一路杀至笑蓬莱,便已给予了魔界压力。”所以戏奴才会选择此时动手,“而吾,也早有替金八珍留有余地!” 若是真能退隐,又何必惹来风尘。 然而金八珍舍不下笑蓬莱。 愁落暗尘只要显出蝉之翼,自然会惹人怀疑。笑蓬莱中藏有的魔不止一人,屈世途防止打草惊蛇,也当会阻止骤雨生行动。但这一切实际无关紧要,或是设想并不存在也无妨。春霖境界佛剑分说之安危,自然有疏楼龙宿去负责。余下之事顺势而发展,杜芳霖只需要确定其中一点,骤雨生能够给予暗藏之魔压力,促成魔界针对金八珍之行动! 过程可以因变数有千万种,然而结果只能是唯一。但若是金八珍能够及时醒悟急流勇退,一切事情当又有不同。墨衫衣袖微动,不起半点沙尘,折扇半开,显露桃花一朵。网开三面并非故事,他也早已给过金八珍选择余地。但总不能因他人之选择,而责怪一名未能及时救人的人。“吾并未做任何事。”杜芳霖肃容平静道:“只是此时赦生童子绝不能回归魔界,故而吾避开素还真!” 这是因时因势,毫无居中弄鬼之可能。 他也只是加入一个引子,算定诸人之行动,无形中魔界稍有配合,于是达成这种结果。并不难,也无惧为人看穿,因为说到底他只是去请自己的朋友前往笑蓬莱,而这种行为又有什么错呢。 “所以。”骤雨生道:“要救人,只能闯魔界,刚刚好又有那张路观图。”之前琉璃仙境被否决的提议又回来了。虽然当时杜芳霖看似并未太过坚持己见,之后又将话题转向魔界断层。 “你仍然是想走一趟异度魔界!” “九祸以笑蓬莱试探吾之态度,吾自然也想摸清魔界底牌。” 骤雨生袖手,居高临下。 “老杜。” 杜芳霖问:“嗯?” 骤雨生道:“素还真一定会生气的!” 86 冲突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琉璃仙境外,一道光芒闪过,头戴紫色莲冠的俊秀男子甩着拂尘重新回到自己居住的地方。素还真接连找了数处,无一有见杜芳霖的身影,古松山岗也好,竹林小屋也罢,皆空空荡荡,重回故景。 就像是,从未有人到来。杜芳霖有意躲避的时候,足以做到不留痕迹。 素还真也曾想过要往孚言山。然而仅有一个地名,而无实际地点,他此时才忽然发现,自己对春秋砚主实际一无所知。若孚言山的主人不曾透露,谁又知此山在何处。清香白莲又没有魔界的本事,能循着半本邪录的气息派邪魔过去监视,或者很早之前就有邪魔潜伏在那处地域。 “唉呀,难办了。” 明显,杜老前辈这是拒绝合作的意思。 又有一道光芒落地,正是灰蓝衣衫的沧桑黑发书生。书生看面容甚至要比杜芳霖还要老一点,可见岁月何等催人。付乐书抬头一见素还真,在看到那弯漩涡眉之后,心中已是明了,手持破旧纸扇一行礼: “该称呼阁下白发剑者,或是琉璃仙境素贤人?” 之前递交魔界路观图的时候,正是暗中传书送予的白发剑者。这个化身与素还真本身面貌八成相似,并非是素贤人伪装技术太不高明,而是因为白发剑者之存在本就是只是一个令魔界分心的幌子。 “有礼了!在下琴思弦动付乐书,有急事相告素贤人!” 孚言山之人,于此时出现正是时候。 两边消息一互通,素还真得知火焰魔城内部有所动静,而这边笑蓬莱之主金八珍被魔界抓走要求交换赦生童子的消息也被付乐书所知。 付乐书心中立刻有了计较:“实不相瞒,孚言山主正是在下师尊。师尊向来厌恶与邪魔交易,该是有意相避,素贤人之难题,或许在下能有法可解。” 此时素还真已将人让进琉璃仙境,屈世途立刻走去泡茶。 “但因多年前一桩旧事,付乐书已失去踏入山门之资格……无论如何,事关人命,素贤人之意思吾自当想办法告知师尊。”书生苦笑,未及等到水开茶滚,已是起身告辞。 付乐书一如来时匆匆,去时更是迅疾。素还真看在眼中一丝深思,这时屈世途送上茶来。 “咦,人呢?” 不是才刚刚进了门,互相做了自我介绍,确认身份交流消息,怎么一刻不到,人又走远,屈世途摸不着头脑,“孚言山的人都是这般来去匆匆么,杜芳霖是这样,另一个老乞丐也是这样……” 但是孚言山,却是别人的家事。 “屈世途,你怎样看?”素还真拈起一杯久违的茶。 屈世途再度哎呀,“素还真你已心中有数,何必来问吾。那个杜芳霖又固执又不好相处,你可是要谨慎。” “尚未到此程度。”素还真微微摇头,“好友烦劳你寻来秦假仙,素某有事相托,唉,此事可当真是个麻烦。” 麻烦的是人,而非是事。 屈世途一路跟进笑蓬莱之事,太瘦生提供消息,骤雨生一路杀人,秦假仙察觉蝉之翼踪迹,因此将这过程中止。这本该是个巧合。但是以骤雨生的能耐,魔界能从笑蓬莱中劫走金八珍,无疑是奇耻大辱,因此铸天手的反应才一时过激。但曾经也是智谋道上一号人物的屈大军师却本能感觉不对劲,就如同太了解杜芳霖手段的骤雨生一般。 而素还真所处的位置,却让其看得更多。 刚刚好杜芳霖之前提出的要沿着地图进入魔界的意图被否决,之后便出了金八珍事件,让整件事又再度导向之前的选择。素还真并不认为春秋砚主有意背离正道,却隐隐约约摸到了一丝有关杜芳霖这个人之脉络。 正如屈世途所说,太固执,并太有主意,看来是一个并不喜欢让人修改计划的人,而偏巧此人拥有足够的力量与智慧,扭转局势向自己想要的位置所发展。 与其说是心机过重,倒不如说是为所欲为,这可真是一位儒门典型人物,却又仿佛并不那样太过儒门。 不太好打交道。 素还真再饮一口茶,他应该是之前触及到了此人之逆鳞。 杜芳霖可没觉得自己有过逆鳞。 顶多是稍微有些不太开心,比如骤雨生刚刚那句话。 年纪大了,人已老了,有时候就会无法理解年轻人说话的内容。对于骤雨生也好,尘六梦也好,甚至是屈世途与秦假仙也罢,杜芳霖一直持有包容的心态。漫漫黄沙之中,春秋砚主一时未能有所反应,思索自己的事与素还真有何关系? 然后,他感觉好朋友可能是在替自己担心。 毕竟踏出武林之后,免不了要与正道论交情,清香白莲声望一时无二,素还真一生气,可不是一个人的事。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杜芳霖慢慢道,“有何不对?”骤雨生的行动造成危险提前,但骤雨生的到来同样是安全的保证,是金八珍未能抓住那根绳索,是她未有那份天运。素还真为何要生气? 一看这人的眼神,骤雨生突然明白了七八分,“你是认真的?”他头痛地揉着胡须,“天行健这句是这样解的吗……” 杜芳霖道:“吾看上去尚不够正经?”一直很认真,已经板起脸,还要怎样的表情? 骤雨生双手拢进袖里:“……还真是认真的。” “一人之态度,非行事之准则。” 杜芳霖循循教导,耐心劝导:“吾入武林,本就无需与人合作……” “老杜。” 骤雨生心情很凝重:“除吾当年之外,还有人套麻袋打你吗?” ……很早很早之前,仿佛是有的。 可能金八珍也快了。 杜芳霖道:“换个话题。” 一封飞书凝空而来,险些在地肺锻台的热浪中化为焦炭。 墨骨折扇及时接应,以一缕清凉护住纸张,在这个时候能准确知道位置的人,只能是真正的自己人。 “嗯……”杜芳霖撤手任由书信化为火光一缕。 这时候第二封书信凝空再次飞入,目标赫然是骤雨生。踏足顿地,流沙一缕激荡阴铁寒凉之气,护住纸张不为消散。闲话中止,骤雨生一弹指,眉梢一扬: “看来是同一个消息。” 第一封信来自春秋麟阙隐藏在外的人,带来了关于叛徒自投罗网的急讯。 第二封是某家书斋告知幕后老板,有人拿着信物带来了琉璃仙境的讯息,要求一见春秋砚主。春秋麟阙是杜芳霖曾经建立的势力,而江湖上大大小小的书坊幕后老板则是游遍天下广交同好的铸天手骤雨生。 “你那不听话的徒弟自己回来了。”骤雨生道,“要先罚十遍大字吗?” 杜芳霖啪地合拢折扇,不容置喙: “我去见素还真!” 87 师徒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一杯浊酒融入江流,浩浩荡荡与水花一同往东方而去。 东湖之畔,有丘陵叠嶂,当中最出色者四季笼罩薄雾烟尘,似实似幻位于天外云霞之下,但外人往往不得其门而入者,正是四季盛开绯色桃花的孚言山。 付乐书抬手往江中祭酒,心知自己已再无归去之路途。他本是出生在孚言山下一处普通村落的失母孤子,有幸拜入春秋砚主门下,得传四艺琴之一道。然而总有一些事,眼中所见竟与事实不符,看似孤高清直的师尊竟也不例外。他无法接受这一点,也是最早选择离去的其中一员。 直至今日想来,付乐书也无法判断在自己师尊眼中,究竟是弟子,还仅仅只是棋子。时间越久,当年的牺牲越难忘却,孚言之路已成飘渺,是真是假则纠缠在书生心间。 “莫要回首。” 江流水声之中,忽闻清雅动听之声,“也莫回头。”声音来自背后,付乐书转身,便见到一名熟悉的人。 白衣出尘,玉冠配以书卷纹饰,乌发如夜,博带舒卷,俊朗容颜似若君子如玉,眉宇间一抹灵秀内敛,正是崇丘之庭中曾向春秋砚主禀报消息的兰台轩史。“你已失去回头之资格了!”兰台轩史无喜无怒,“却累得师首替你奔走,再回琉璃仙境。” 从来自琉璃仙境的消息连同信物留在博物书斋时开始,原本之平衡便已宣告打破。 从若隐若无之回避,变为毫无转圜之回绝,使得杜芳霖必须前往面对素还真,否则坚持不与魔界交易是一回事,背上见死不救之罪名又是另一回事。与此同时,春秋麟阙留在山下的一些布置也显露人前,让兰台轩史不得不出面处理。 只要孚言山主一日允许付乐书生存在世上,此人便始终是孚言山的一份子。付乐书一动手,无论如何都在一定程度上代表春秋之势力。 兰台心中充满嫉妒,师首实在太过放任自己的徒弟了。虽然他也知道,砚主迟早还是会去介入笑蓬莱之事,但却可以选择更好的时机。 “苟本正,则华英必得其节。吾所行所为,从未有一刻背离孚言之教诲!”付乐书慢慢地道,“上位者之行动,非下位者所能引动。他之动作,无非是算定有人出面,顺势而行。这个人可以是我,也可以是素还真,甚至是任何一个人。” 杜芳霖真正想不到素还真有可能与孚言山产生联系的途径么? 付乐书甚至认为自己的举动不过也是其中注定的一个环节。至于春秋砚主会因判门而出的徒弟一封书信改变主意,种种看似师徒情谊的举动只不过是这种过程中,所带来的错觉。 “呵。”兰台轩史唇不动,一声冷笑。 “你要制裁我么,兰台?” 付乐书直视对方。 兰台轩史掀了掀眼皮,“汝之下场,非吾等能以置喙!”忍了一忍,一拂袖转身,“好自为之!” 不知何时后转为平静细流的江水骤然失去压制!一瞬喧哗之波浪拍击两岸,浸湿了蓝衣书生的衣衫一角。付乐书目送兰台化光离去,重新将视线投向江流之方向。无论如何,孚言山之人绝不会做为祸武林之事,而算算时间,那个人也应该到达了琉璃仙境。 光芒一闪。 几乎是顷刻之间,紫纱莲台之上,便已多出一个人影。 白发凝霜,束以墨冠,眉宇轩起,眉心一点菱形朱印掩去竖纹,五官端正而刚毅,神情严谨而守礼。杜芳霖落地的第一瞬间先不着痕迹看遍四周,结果发现在场只有素还真一个人。 “付乐书仍与魔界有联系?”他入座之后,第一句则是肯定语气。不是得到了意外的消息,他这位一路有心避开行踪的弟子又怎会突然出现在琉璃仙境。 素还真道:“是有一桩意外的消息。” “他不该来!”没有问是怎样的消息,杜芳霖直接下结论。 对此素还真并无异议,却道:“若非如此,先生却是要与素某赌气到何时?” 像是在说堂堂春秋砚主,如同山野村童。 杜芳霖表情不动:“直到魔界送来第二件礼物为止。”或者是金八珍的手,或者是血淋淋的脚,总是该是人体的一部分,这样才能迫使犹豫牺牲的素还真尽早下定决心。 “耶。”素还真拂尘一扫,“先生当真坦诚。” 杜芳霖:“总之瞒不过你素还真。” 素还真道:“稍早之时,了无之境一位壮士护送金战战夫妇到来,如今正在琉璃仙境。” “这句对吾毫无意义。”杜芳霖松开折扇,扬起道,“魔界在暗,苦境在明,总会有人落入其中。素还真,汝该抉择了!” “素某已请秦假仙尽快寻找阴无独与阳有偶,如今能感应魔界入口之人只有此二者之力。” 素还真道:“但不知前辈因何执着要往异度魔界,可否说明?” “因为,我要见一见断层。”杜芳霖凝神认真。 两人对视。 眼神足以说明诚意,理由却无法说得太过分明。素还真思索一瞬,已有抉择:“素某当陪同先生一行!” 折扇合拢。 杜芳霖起身一礼,这是谢清香白莲此时之信任!之后,他提醒道:“素还真,你要小心。” 向东而去的江水,川流不息。 灰蓝衣衫的书生手持破扇,也已站了有一段时日。光线一暗,一道黑色战甲面罩黑色面具的黑红身影无声无息出现,背对书生而立。 这正是三路先锋神无道守关者,曾为付乐书所救的魔族女将,别见狂华。 一枚暗红碎片继而被破旧折扇所接住。 “女后要见你。”别见狂华道,“这是唯一能令你知悉当年道境真相的机会。” 血剑的碎片,有一些被朱武带回,落在魔界手里。历长久岁月之后,此时仍有丝丝冷意,腥甜如人之血骨。 “不必了。”付乐书像是临时,“那人已往琉璃仙境,事情将要开始。而孚言门下,从无与邪魔交易的弟子。之后的事,吾会跟随正道一同行事。”蓝衫书生一身沧桑,温和地看向别见狂华。 “华儿。” 付乐书抬手交还那枚殷红碎片,忽然道,“要小心!” 别见狂华目中透着疑惑,不明白这个人为何会临时改变了主意。 日落终究西斜。 地肺锻台荒芜之地,骤雨生背着双手,注视夕阳。后方流光一道,显露之前离开之人身影。杜芳霖来去如风,用时极短,让人怀疑是否临阵脱逃。 “人抓到了?看来是无。走得那样急,还以为你已确定了时机!” 骤雨生一边散漫地说,一边转身,在见到杜芳霖的目光时收敛了笑容:“你这是,在伤心?”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杜芳霖心道脸上分明没有任何表情。 “骤雨生。”墨骨折扇向前伸来,他温文询问,“可愿再助吾一阵,与吾一同,往魔界一行?” 骤雨生:“要做什么?” 杜芳霖:“标记断层所在之方位。” 骤雨生手抚胡须,忽而问:“动用吾,此行很危险?” 杜芳霖表情不动简单直接:“地图是假的!” 88 落雪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多做多错。 琉璃仙境重归于平静,素还真独坐莲台,心中陡升感叹。原本那张指明魔界内部路线的地图本就存有疑窦,付乐书主动请缨去寻春秋砚主,隐有积极促成此行之意图。 于是更可疑了。不排除魔界吃亏上当之后,利用假的地图反向诱使正道出错之可能。 “真复杂。”屈世途在旁边道:“素还真呐,吾看那个杜芳霖好似很感激你。” “耶~” 素还真道:“同为天下出力,何来感激之言。但或许先生之顾虑是正确,断层之说本为猜测,深入魔界内部一探究竟,方能确定下一步该如何处置。” “但是魔界损失那么惨,还有必要针对吗?”屈世途坐下来,美美地喝自己泡的茶。 “观砚主之积极行事,恐怕未必。”素还真尚有自己的考量,金八珍之生死只是其中之一, “若要成事,还需多番准备。嗯,看来劣者要抽空一行无欲天!” 谈无欲好像收了一名学生,天天守在无欲天讲述风土人情,还跑来琉璃仙境借走游记七八本,十分悠闲,十分惹眼。 “说起来,那座孚言山,这个地名好像有在哪里听说过。” 屈世途用手敲着脑壳苦苦思索,能被自己记下来的,一定是与机关阵术有关,“想起来了,是传闻中一处虚实交接之地,曾有人误入,再出来已是山川变高谷、沧海成桑田……”是十分高明的幻境,在绝景十阵杂录中有所记载,“那个杜芳霖看上去也是一名欺骗人五感的高手!” 评价一语中的。 “哈。”素还真扬起拂尘,一叹,“劣者也曾闻儒门旧事,怕是孚言山之人已有对砚主存有异心。” 屈世途反应很快:“是付乐书?到底是怎样的事,会不会牵连到魔界之行?” “人心复杂,但真相或许意外的简单。”素还真微微摇头。 那是孚言山的家务事,清香白莲可不想再触一次眉头,“耶~~屈世途,接下来琉璃仙境便先交予你了!” “好啦好啦,又留吾看家。”屈世途挥挥手,示意素还真随便走,“吾去做糕点。哎,小阿九不在,材料倒是剩余了许多……” 距离慕少艾退隐江湖已有将近十日。 屈世途隐隐竟是有些怀念那烟管那衣衫那嘈杂戏谑起来。 悬崖上两人交谈。 瀑布往下,河流之畔,迷雾交杂之地岘匿迷谷,一道黑影四处搜索,邪灵进进出出丝毫未曾触动阵法。 孚言山本就是一处阵术交织之地,位于真实与虚幻之间,满山桃夭在外看来却是绿树繁茂,若无山中之人带路,也许长途跋涉一辈子也寻不见桃花深处。邪灵被困了大半生,怒学阵术,此时正好派上用场。 当然也是尘六梦没有带任何敌意的缘故。 找不到药师临走前留话埋藏的东西,邪灵空手而回,一溜烟地遁出百里,在一处白云悠悠的山头上,找到了孤身伫立的杜芳霖。 骤雨生回北域去了。 距离要进入魔界还有一段准备的时间,突然心生感慨的铸天手赫然醒悟自己已经丢下新收的徒弟很久很久。再不回去,骤雨生真怕自家徒弟养不好也要叛逆,那可真会很伤神。 “没有么?”杜芳霖问。 药师骗人。 说好的会留下一坛苦酒用来送人,现在失约,着实无信! “哼。”杜芳霖很不开心,总觉得自己是步了素还真的后尘——或者说,在于慕少艾相处的过程中,他不小心就走了清香白莲的剧情。 “不过是一坛酒。”尘六梦非常不能理解此人此刻心情,声音沉郁地躲在黑暗中道,“你要多少,买来送你。” “不必了!”反手持有折扇,杜芳霖留下一句话,“留神疏楼龙宿,吾先往落下孤灯!” 落下孤灯。 终年覆着冰雪,时而被风吹落绝壁。在山崖之上,有人孤独地建了一座冰冷的小亭。 这里绝对没有人接近,因为风中时常混着凄绝哀苦的胡琴声,如月下幽魂。所以在附近山民的口耳相传中,这处接近天际刮着冰雪的山峰上,可能有鬼。 杜芳霖踏在去见一只孤独白衣鬼的路途中。 那人正是药师慕少艾临走之时所托付的唯一牵挂,刀客,羽人非獍! 在原本的故事里,有人死于落雪的日子,有人肩负命运踏上三劫七大限最后应验的路途。羽人非獍是取得佛门丢失的秘宝阿那律眼之关键。这个人曾有批命克父、害母、断六亲、损师、折友、绝恩义,杜芳霖可不想与他做朋友。但是他曾答应过慕少艾要保住羽人非獍之性命。普天之下,儒门之中,很少有人在术法之造诣上能超越杜芳霖。 药师以为,针对人之既定的命运,或许春秋砚主能有些办法。 但在杜芳霖真正见到羽人非獍的那一刹那,不由自主地将墨骨折扇换了一只手去握。 逆天改命,代价很严重,需用人命去填。 阿九之事结束之后,慕少艾再度退隐,这条用作去填命运的人命又该是谁?羽人非獍一定是最近有去做了什么,因为杜芳霖赫然有从此人面相上看出黑云罩顶。 突然就想走! 杜芳霖又将墨骨折扇换了一只手,心中念着,素还真的面相也很倒霉,但人还不是坚强地活着。不要紧,走一步试试看,总不能变成与慕少艾一样无信的人! “有人托付吾送来一坛苦酒。” 落下孤灯,虽为白天却有云层笼罩四野,光线暗淡,风雪掩盖石阶,久不清扫。儒者一句说完,踏上石阶,便见到那独自立于亭中仰头看雪的白衣身影慢慢转身。 羽人非獍是一名年轻俊秀眉头深锁的男子,腰间悬挂一口碧色精致的刀,白衣洁净无尘如雪,仅有黑发后束发的绸带与点缀袖口衣角处的绿边是唯一之色彩,“嗯?” 琴被孤独地放置在小亭一角,羽人非獍不知在想着什么,并未拉琴。但是显然刀客也未曾听见脚步声,转身之时一只手已自然而然地握住神刀刀柄。 神刀天泣,能弥补魔界断层的原材料之一,也被列入目标之中,但这件事尚且不急。 先套套交情。 折扇凌空一划,一坛酒凭空出现,随着一阵柔风被送至羽人非獍面前。 风吹动冰雪,此时两人相距不远。 羽人非獍单手接住酒坛,低头看了看,一言不发。 杜芳霖五官端正气质肃穆,动作严谨自矜,衣着服饰无一处不妥帖,抬手之后再收折扇,表示自己并无敌意……就是这坛简单泡了黄连的酒,可能是个问题。 他没喝过岘匿迷谷的酒。记忆中仿佛应该是一只褐红色小酒坛,如果有哪里不对——儒者合拢折扇,不要承认就可以了。 “落雪了。”杜芳霖表情不动,声音悦耳,“要饮一杯么?” 他也不擅长交朋友,但很擅于将话题引向自己想要的方向。 但羽人非獍的反应却有些奇怪,首先两人距离不远,而此人已松开刀柄。有风拂过地上白雪,杜芳霖立时面无表情。 看来此行顺利,什么准备都不必了。 羽人非獍转手取出了另一坛酒,语气肯定: “你是慕少艾的朋友。” 那是一坛苦酒。 或许正是本该待在岘匿迷谷的那一坛。 “……现在不是了。”杜芳霖提醒自己不动气。 “嗯。”羽人非獍低沉声音道:“他说,你不说谎,但会骗人。” 以后都不想再与药师打交道。 杜芳霖用折扇抵住额头,慢慢猜: “人刚走?” “给你留下了一坛酒。”羽人非獍将真正的苦酒递过去,反手收下了刚刚送来的那坛掺了黄连的酒,“东西给你。” 酒坛下方,另有一物。 阿那律眼。 慕少艾已来过落下孤灯,并提前布置,请羽人非獍出手取来此物。所以羽人一定已经回去罪恶坑,惹动了过往之人。 “仍然是如此爱开玩笑。”临走还要摆人一道,试图骗人去岘匿迷谷挖泥巴,杜芳霖平复心境,“人还好么?” “并未留下地址。”羽人非獍道。 沉默一瞬。 慕少艾啊慕少艾…… 杜芳霖收起馈赠,折扇一翻归于腰间,却反手取出一物,“吾也有一物要另外赠与你。”清脆铃声叮当响起,如水晶般透明的六翼风铃垂在指掌之间,原本是羽人非獍送于另外一人之信物。 这本是春秋砚主此行算计之中,以此要挟羽人跟随自己离去的东西。 羽人非獍认出风铃来路,脸色微微一变。儒者依旧严谨而肃穆。 杜芳霖道:“日后你不必再守护忠烈府。”淡淡递过去,仿佛只是寻常,“笏家,已归孚言山!” 89 浮月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异变是由北域开始的。 最初是有人以白城遗孤的名义,拖拽两口棺木,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往中原而行,目的是为控诉曾经的北域杀人魔黄泉赎夜姬如今的丹枫公孙月,要替一干无辜者复仇。 半路被混进去的北辰胤手下分而化之、挑拨离间,先除首脑,逐步蚕食,一行人根本未能走出北域范围就消失得干干净净。而丹枫公孙月在江湖中根本没有多少人知道,这件事连一个水花也未在武林中激荡起。天锡府位于江湖中的势力青林功不可没,有不少企图进入中原的人就此消失在边界,其中正有包括察觉出什么的原地理司手下天涯孤子八懺。 接着数日之后,突然有人在忠烈府外被杀,而且还自带了棺材。杀人者笏家门客帝獒宣布这一行人实际是昔年忠烈王笔下所定罪之遗留恶徒,并面对各方关切表示,主人笏君卿因此有感不日前已应邀修订法典,归期不定,要以余生替武林正义再做贡献。 之后忠烈府大门关闭,再无人进出,唯有那面象征各方庇护以及支持的匾额仍然高高悬挂着。 后来,有人取走了匾额下方的一串风铃。 几乎与这件事同时发生的,则是北域无名河流之上的隐居雅筑浮光掠影出事,仅仅只在谈无欲、剑子仙迹等人面前露面的丹枫公孙月失踪。 兰漪章袤君留守。 阴川蝴蝶君转身离去找人!距离钜锋里大本营约十里之外的山居中,炽热的铸炉日夜不休吞吐焰火。为这件事,北隅皇城帝王专程前往樱雪山找来故友楚华容,借了一名高手来此坐镇。 这个人正是昔日北域纵横一时却早已消失的刀客,也正是同为刀界中人的蝴蝶君旧年好友,寇刀飞殇。 所以当熟悉的蝴蝶无声飞来! 独臂的刀客第一时间警觉,丢下手中把玩的废弃箭头,猛然由身后连鞘抽刀,冷芒迸裂之刹那,挡下那缕挟怒带怨击向铸炉之刀劲!“是你。”寇刀飞殇起身扬袖,沧桑的脸上陡起锐色,“久违了,阴川蝴蝶君!” 火红刀劲化为蝴蝶四散,继而聚拢,在空中形成文字: ‘离开’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久未出鞘的刀当啷一声敲在地上,寇刀飞殇挺身向前,“令狐神逸正是关键时刻,你有何事可先与吾说。” 但是一路奔忙,却被叩魂钟之杀阵挡在皇城之外,蝴蝶文字杀气腾腾,根本没心情解释, ‘挡路者死,离开保命’ 钜锋里空无一人。 先毁这里,再引出杜芳霖。丹枫公孙月仅在魔界之事出过手,失踪一定与中原格局脱不了干系。 江湖有江湖的路子,蝴蝶君有蝴蝶君的消息。北域一共有两处地方与中原之事一直有所联系,一者皇城,一者正是钜锋里。 “唉,真是无奈,但吾却不能让你再前进……”寇刀飞殇反手握住地狱刀,虽已独臂,但武力未失,“看在老朋友的份上,不能通融吗?” 蝴蝶寂静无声。 却有危险之气息伴随风声一同压抑! 正在此时,忽而后方又飞来一柄废箭,叮当一声横在刀前。寇刀飞殇五指一松,目光望向身后右侧方向,“又失败了啊。” 一道灰白长发的挺拔中年人身影正手持短锤慢慢走出,带着一身未散炽热气息,抚须轻轻咳嗽了一声,“是多了一味材料。”令狐神逸站在右后方,并未介入两股对峙之气势,目光却不偏不倚正对向蝴蝶来处,“这里并无你要找的人,但老夫却能指明一条路,皇城外十里,竹林之深处,萧然蓝阁一行便知……所以可以先收起藏在炉底的蝴蝶么?” 毫无征兆,突然有刀气自土下冲出,化为数只红蝶包围铸炉。寇刀飞殇猝不及防,正造其中一缕袭击,刀纵然运使再快,终究失去一臂不如当年,刹那血液入土,再化蝴蝶飞散…… 究竟是何时埋下的杀招? 空中飞舞的蝶文实际是障眼法。 半空一声冷哼,却是暗中杀手已然倏然远去。但包围住此地隐隐落下威胁的红蝶却依然不曾散去。 寇刀低头看向自己受伤的脚腕,摇了摇头:“看来蝴蝶君是真的生气了,你知道有事发生?” “是有一些预感,但这要问另一个人。”铸造过程中断,但忧心之事有人在帮忙解决,令狐神逸心平气和感觉自己还能再废箭支十几根,一转身抬起短锤指向树影深处,“骤雨生,这件事可是你与你的朋友惹来。现在无法开炉,要怎样说呢?” 感觉自己像是误入修罗场。已大致旁观整件事的铸天手躲在暗处不露痕迹。虽然不关自己的事,但在令狐神逸若有所指的目光下,他总有那么一丝丝心虚。骤雨生轻咳一声从树后转出,双手环胸,一时顾左右而言他:“这皇城倒是变化太大,竟然迷失方向,老令狐,你可知吾那徒弟住在何方……还有留在皇城吗?” 琴女琴绝弦身具国师之位,操纵叩魂钟守护移址之后的北隅新都,但皇宫还未建成,北辰帝王孤身进入皇陵为民祈福。 如今的朝堂则暂由天锡王北辰胤主持操纵,并从民间启用不少名望之士,当中更有能人,竟是几次击退外敌窥视。 原本的北隅皇城百姓正在逐步迁都,已慢慢变成一座空城。 在太傅玉阶飞一手主导之下,真正属于新帝北辰元凰的龙脉已然新生,地点仅有三人知情。萧然蓝阁之中,幽篁寂静,有音律阵法化为薄雾守护,蝴蝶一时无法寻踪。 而在竹林深处。 竹帘隔绝屋舍内外,被传深入皇陵闭关的北辰帝王赫然一身便装出现在此地。数个月来,北辰元凰纵使容貌不改却已身具威仪,对于太傅依然恭敬。两道身影一左一右,正捻子对弈。 玉阶飞持白让行。 “姑母已多次上表,太傅当真不见么?”北辰元凰落子不经意问。 如青竹般挺拔俊秀的文士依旧黑发玉簪,白袍绿绒披风,风姿清雅。北辰元凰口中姑母名为北辰泓,是不久之前才刚刚恢复封号的北辰长公主。 昔日山野书生玉阶飞得蒙公主垂青,却惹来先帝怒急攻心而亡。这之后玉阶飞答应天锡王北辰胤之条件,辅佐北辰元凰,但公主北辰泓却因先帝之死出走多年,一去不闻音讯。 时隔多年,时过境迁,心境已改。 “公主既已还朝,蒙受皇族奉养,如今北隅初定,当以国民为要,臣心已安,见与不见并无差别。”玉阶飞缓缓落子,目光不为所动,“有一些事,既已翻过,便不必再起尘埃。” 新帝身世曾惹风波,虽然被当堂压下,但依旧避不开有心人之刺探。 十八年未曾回归的人,若说是为重修旧好而来,玉阶飞并不会相信北辰泓心中那个结就能如此轻易解开。 藏在新帝身世之下的另一重秘密,正是先帝突发疾病身亡之谜。 无论是哪一个,对于新生的北隅而言,都最好是让秘密终成秘密,尘埃落定,莫要翻篇。玉阶飞不能再见北辰泓。他不愿因为自己的事,再让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北隅局势再起波澜。 “臣已决心退隐。” 北辰元凰手中棋子失神跌落,原本尚能翻盘的局势立刻被太傅手持白子毫不留情屠杀了大龙。 结局已定。 玉阶飞反手拾起碧玉绒扇,看向自己唯一弟子的眼神中透着宽容与豁达。 “可是孚言山?”北辰元凰稳住心神,慢慢地问。 “有人邀请诸位替武林正义编纂法典,玉阶飞正在受邀之列。” “先生……”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玉阶飞沉稳起身,执扇提醒,“陛下!” 北辰元凰慢慢收敛情绪。 “元凰提前恭祝太傅此行顺利。” 年轻的帝王站起身,将目光投向竹林之外。 北辰元凰道:“这最后一件事,便由凰儿替先生处理。阴川蝴蝶君……”他重新捻起一颗棋子,“正是那人送予北隅之礼物!” 90 延续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人命是有价值的。 在蝴蝶君的眼中,公孙月性命无价。在北辰元凰的眼里,这件事则是送上门来的筹码。 萧然蓝阁竹林内薄雾散开,寻不见出路的蝴蝶速往光源而去。光影之中,黑衣绣有金龙的年轻人影手持折扇逆光而立,北辰元凰合拢扇骨之刹那,已抬眸冷静地对上隐含刀意的红蝶! 数个时辰之后。 钜锋里后山铸炉四周围绕的蝴蝶阵型变化,一呼而散。“事情解决了。”检查地上废弃箭头的令狐神逸慢悠悠起身。 骤雨生叹着气从袖子里往外掏珍藏的奇铁磁石,心里丝丝肉痛: “最后一颗啊,再无有了!那边矿场吾凝练了十年呢,善加利用,否则砸你炉子!” “哈。”令狐神逸抚着长须,“那魔界长戟不是已落入你手,这样还弥补不了你内心之缺憾?” “那是不同的!” 骤雨生道,“你们这些人,怎知收敛奇珍之快乐,还滥用铸材……吾真是想融了你那柄杀不了人的刀。”不能杀人的武器,等于被切掉蛋蛋的麝香猫,留在世上还有什么乐趣可言。 猫还能愤然反击咬非常君一口,可怜的刀除了悬挂蹉跎岁月,连个出气的声音都没有。 对的,来时路上,野人兄思来想去又与人觉联系了一回。关系不能淡,不然也太显眼,在美食上骤雨生与杜芳霖性向不合,简直太寂寞。 “吾与你观念不同。”令狐神逸悠然而道。 “吾是没有时间!”骤雨生甩手要走,“那三十六口叩魂钟到底有无解法,实在烦死。” 令狐神逸:“这个问题你该去问杜芳霖啊。” 骤雨生:“人若是肯说,还用愁么!” 时间不多,还要去闯阵,徒弟啊,师尊可回来了,你还好吗! 老杜真真不够朋友,将阵法给予了人,连个后路也不留;不懂变通,太过迂腐,讲诚意的人是会死太早。满心腹诽的骤雨生已经选择性无视了笑蓬莱的事。 但是合作要讲诚意。 作为无论在那个时间段都具有一统北域潜力的北隅皇城,在杜芳霖的眼中,则值得他付出着一点点小小的诚意。他此时已离开了落下孤灯,并沿着一路指引,进入了一处热闹的市集。 还未走至尽头,便已闻前方被人群围住的空地里传来活泼而令人愉快的琴弦声,属于年轻人活力的声音吟唱一首洒脱的诗:“花落三春莺带恨,菊开九月雁含愁,山林多少幽闲趣,何必荣封万户侯……” 哦豁。 果然是骤雨生的徒弟,果然不可能乖乖留在一个地方。杜芳霖眉头动了动,想替兴冲冲回北域养弟子的骤雨生点燃一盏小烛灯。 “好!” 能感染人愉快心情的弦歌引爆路人之赞扬。鼓掌声中,来到中原开启自己演艺之路的小凤仙逐一谢过路人馈赠,冷不防一个影子笼罩了下来,一抬头就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北辰凤先不禁稍微坐直了身躯,但仍旧脸上含笑,手里悄悄抱紧了怀中的琴。 “这位先生……” 杜芳霖居高临下,一言不发。 几个月不见。不同于身上威仪越重的北辰元凰,远赴学剑的北辰凤先在短暂的时间内自然是无法悟出太多剑理,但并不妨碍年轻人忽然有所感悟地放纵了自我,彻底丢掉了内心深处存在的包袱。这俊秀但脸上黑一块白一块容颜狼狈的少年人洒脱地席地而坐岔开双腿,看上起已完全忘记了之前学到的所有礼仪。北辰凤先散着头发,满肩灰尘,开着衣襟,袖口拖地。他的腰带上还挂着一片铁皮做单锋,明亮的眼不见阴霾,讪讪笑着,一不小心拨动弦音。 杜芳霖一动不动。 北辰凤反倒是被自己吓得差点跳起来。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不淡定。 “这位先生,您……是有什么事情吗?” 他现在是客串钜锋里的密探,游走人间的流浪歌者小凤仙,一定要谨记身份坚持住!或许连北辰凤先自己也不知道,他声音中所流露出的是真真切切的快活。他虽然随意地抱着琴,但起手拨弦中,一缕剑意若隐若现,这是面对强者时不自觉泄露出的抗拒。 “唉。” 杜芳霖就叹了口气。 武林年轻一代终会长成。儒者平静地想,这一次应该能够少一些夭折,多一丝选择。若有一日,苦境再遇大事,能不再需要动用隐居深山的老人家,或许这便是希望了。 他手一抬,在北辰凤先忍不住往后缩的动作里,在地上放了一块金子。 杜芳霖道:“去定一柄剑。” 正在满北域寻找乖徒弟要送剑的骤雨生估计是赶不及了。 金子太过闪亮,北辰凤先感觉自己有一点蒙。 杜芳霖居高临下继续盯着。 “多……多谢。”北辰凤先这才记起自己身为密探的使命,忍不住先是一手握拳凑在唇边轻咳一声,“在下无以为报,这……这这是有缘得来的外域……” “给吾。”杜芳霖俯身主动递出扇子。 “咳咳。” 折扇上多了一只刻着蝴蝶的竹筒。 阴川蝴蝶君与北隅皇城的协议该是已达成了。 但能做到怎样程度,则要看下一代年轻人要如何去发挥。杜芳霖不去过问,也不关心。这是他与北辰太傅玉阶飞之间的默契。 “先生可还有事要我……”一时激动业务不熟练,小凤仙试图起身描补。但墨骨折扇则先一步压在他的肩头上。 杜芳霖微微抬手,摸了摸年轻人的头。 “不错。” 这样就可以了。 真正放开身心,从此走上另一条路,去寻求属于自己的道,将潜力发挥,百年之后自然会有百年之后的江湖! 杜芳霖颔首:“并不需要。”他能感觉自己内心深处的轻松,那些堆积在一起反而看不清的过往像是慢慢在松动,“你回去!” 冰雪之涡。 也有一道身影再度回到这片冰雪的世界。黑发垂直,黑纱紫衣,厚重绒毛看上去十分暖和,让年轻人异常白皙毫无波动的脸则看上去不会那样的冷漠。 名为奈落之夜宵的人慢慢回到自己的初生之地。在之前无欲天中的主人接到一封书信已动身去准备,临走之前脱俗仙子谈无欲则认为自己已无需再将书本上的知识灌注给新生纯白的灵魂。从书中得来是一回事,如何将知识融会贯通再经历世事成为人情则是另一回事。 宵需要去历练,去真正将脑海中对于人世的印象转为自己实际上的感受,就被人无情地丢出去了。 “谈无欲,离开。” “你,也离开了吗?”并无波动的语调,伴随几近与冰雪融为一体的指尖慢慢抚摸冰层。凝晶花已凋谢,已不知再度生长去何方,宵的心中一丝感触,又带有三分不确定茫然。 “咕咕。” 奇异的声音落在左侧,一只不知从何处而来的雪鸮歪着头,凝视这个气息竟是与整个冰雪之涡融为一体的人。 或者该说,那尚且还不能称之为“人”。 一人一鸟对视良久,直到宵抬起一只手。 “你,也是苏醒在这个地方。” “咕咕。”雪鸮听不懂。 熟悉的地方,与冰雪不同的生命,不是凝晶花,却又显得如此灵动。好奇冲淡了心中的不安,宵慢慢点头:“你是我在这里,见过的第三个。”除了凝晶花之外,第二个生命,正是谈无欲。 但是凝晶花和谈无欲都已经不在了。 “你也会离开吗?”宵一板一眼地认真询问。 雪鸮忍不住诱惑,扇着羽翼飞到那笔直伸着如同树枝一样的手臂上。 宵:“你要跟我一起走?” 鸮:“咕咕。” “我不是谈无欲。”宵凝视手臂上的鸟,“我,不会离开。”他心中那一丝可能会被称为委屈的波动就在雪鸮平淡的咕咕声中慢慢被平复。 “咕咕~~” 再度对视片刻,宵忽然明悟:“这是,开心!” 家人因病住院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91 开端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灰蓝衣裳的书生行走在荒野中。 他名为付乐书,雅称“琴思弦动”,无号。 正如兰台轩史所言,莫回头。很久之前,付乐书的名号已丢失在路途之中,此时出现在面前的则是一条清却不见底的溪流。 溪水由山间涌出,绕荒野而行,却将一处山坳围在其中。 风景清幽的洼地以篱笆圈起一处,建着一所小小的茅草雅筑。 付乐书的脚步,在溪水的对岸稍微停留了片刻。他手持破旧折扇,慢慢一步越出。 就在书生迈过溪流的那一刻,篱笆院内,俯身持笔在长长的纸卷上书写一篇婉约故事的金边白衫的黑发儒生似若有感,放下狼毫,轻叹一声,忽而转身背向来路。 同一时刻,篱笆之外,则出现了书生那一袭已洗得发白的蓝衫。 诗书礼乐君子之修,融四艺,聚四雅,成四阁。唯有四修之上者方能荣登雅阁,可称一阁之主。 付乐书曾是其中之一。 篱笆小院内,遍地青石,晒着宣纸。在孚言山儒名广传最为鼎盛之时,还未丢弃曾经名号与身份的墨磨人也是其中之一。此地位于中原东南,名为屈心砚。但墨磨人与付乐书却是不同。他是可以回首,却不愿回头。 两人一内一外,静立许久。 付乐书道:“书师弟。” “七师兄。” 眉修长入鬓,黑发结成两缕垂落耳际,此时名为墨磨人的男子已不再如昔日那般温隽澈纯,多年历练所得之故事,让眉宇间染上事故与风尘,此时主动背对故人之行径,是抗拒,亦是一丝不忍,“你终究还是寻来了!” 一挥袖,故纸堆中,不知放置了多少时日页面已然枯黄的书籍随风翻动,继而化为一道流光,坠入主人之掌心。 两不相见。同样是离开桃源选择踏入世路风尘的人,从根源处却是不同。相见不如不见,不如彼此留一丝余地,还能续一续旧情。 “吾来寻求一个答案。”付乐书直视墨磨人之背影。 孚言山所有的秘密,皆掌握在著书人的手中。“古今闲事一纸轻,漫草行书笔通神,何得此心如砚薄,非人磨墨墨磨人!”翻袖现书痕,古旧之封皮是四个字“孚言山记”。 墨磨人道:“答案皆在此书之中,如今你愿拿了吗?” 答案近在咫尺。 一如二人选择离山之时。 “书中墨痕,却操纵于手笔之中。”付乐书眉宇不动,“当年你选择离山远行,不正是厌恶这虚实难辨之故事?” “故事可以操弄,但笔墨自有真诚。”墨磨人道,“六师兄,吾与你不同!” 付乐书道:“孚言山本为虚实难辨之地,其间皆为虚实难辩之人。看来,吾不该来。” “所见不同,所言有异。唯有笔墨之意义,不以异见而埋没真实。” 墨磨人一叹,“你不该来,是你仍未下定决心!” 篱笆小院内,立于纸卷之中的黑发儒生缓缓转过身。 灰蓝衣衫的书生却蓦然偏过头,选择背对而立。付乐书遥望天边,神情疲然:“决心未定,是这样吗……” 墨磨人注视故人背影,神情沉默。孚言山记,本是他为此人所写。但背道而驰的人执著于口叙之真相,岂非也是惧见书中所记,那或许一如荆棘之真相? 背对师弟的付乐书久久凝视天外云霞。他忽而自嘲:“其实,已无意义了!”然后灰蓝衣衫的书生大步向前,离开这处挣扎问心之地,再未有任何回头之意思。 此行之后,墨磨人将一本书收入行囊,闭门推开篱笆,选择沿着来路归去。 中原之异动则由琉璃仙境起始,逐渐覆向北方。 谈无欲将收养的少年丢出无欲天,只身一人往凉心居而去,请来昔日天魔麾下第一智者,寻其线索,往隐秘山洞内追查在异度魔界降临之刻因故分开的阴阳日月昏之主阴无独之下落。 素还真前往残林,在与残林之主一谈之后,从水晶湖中带走了一个人。 有一封信送至屈世途的手中,并附带一颗能穿透天地隐秘之物的佛门至宝。秦假仙好不容易用一包春药说动了春心萌动的阳有偶,再接任务,带着荫尸人和业途灵急急往儒门天下而去。 儒门天下方经一场清洗,将人员迁徙至龙门道中,疏楼龙宿自春霖境界归来之后,虽然将邪刀交付,但心情却很是不错。 儒门龙首见一见琉璃仙境的使者,并好心命穆仙凤上了一道好茶。彼时荫尸人还在埋怨儒门的人怎生小气,连个宴席也不上。疏楼龙宿已带着远道而来的礼物,去内庭看望普经一场死亡之行的至交好友佛剑分说。 “佛剑。”华丽的儒者紫扇掩面,儒音优雅而不怀好意,“若是有人企图利用汝,汝当是如何?” 掀桌否,掀佛牒否,斩业非斩人否? “嗯。” 花园内,佛剑分说淡定品茶,忽而抬眸,有不怒自威之相! 疏楼龙宿神情一振。 却见僧者继续垂眸,纹风不动品完一盏茶,慢慢起身,一掌按向了那被不经意放在台面上的木匣。 “阿那律眼。” 佛剑分说道:“是素还真,还是杜芳霖?” 认真的佛者心性沉稳如磐石,任风四面吹来,龙宿挑唆失败。 离开龙门道的秦假仙拖着差点被穆仙凤一茶盘敲得口吐白沫的荫尸人,领着幸灾乐祸的业途灵一路再往豁然之境。 剑子仙迹简直如见救星! “令神霄。” 白发道者额前垂落刘海,看似有条不紊地一甩拂尘,“仙姬便交予你,咳,秦假仙,还不带路。” 唰,化光一闪,汤浓香飘万里无人。 正面带不渝地被迫往四面栏杆上悬挂大红灯笼的黑衣年轻道人嘴角一抽,急急转身之时,一把已抓了个空。 剑子仙迹已带着秦假仙一众人急遁十里之外。 寒风吹落一片绿叶。厨房内已传来剑子仙姬那害羞而雀跃的呼唤声:“剑子~~~”这碗十全大补汤……令神霄口中发苦,突然内伤复发! 当一封书信通过钜锋里之手发往北域的时候。 一份道歉的礼物正从云气飘渺的浩然居,转交去云层万里之上的萍山之顶。 佛剑分说重新负起圣器佛牒,逆风转身,一步一步离开儒门天下。 在外围高峰之上,尘六梦之视线越过龙门道巍峨之建筑,所行之地,黑暗如影随行,隐隐盯紧了更深处跃跃欲动之败血异邪! 在这个时候。 北隅新城之外突然钟声万里,音波所到之地,弭平一切不平之地。高高城楼上,手持琵琶的蓝衣绝色指捻琴弦勾动叩魂钟阵,心中焦急,却受限身份不能离开守护之地。 而更外围,一身皮裘几成破烂。野人哈哈狂笑,须发皆率性蓬乱,因退得及时而仅有皮肉之伤,滴血的老茧猛地捞起猎物,将悲愤欲死不服气仍然想战的年轻人情杀按在沙土中用力摩擦! “再来啊!” 骤雨生比出中指,一掀破烂皮裘,俯身宛如铸造之时铁掌向下狠狠一贯,抓着头发再将人给摁进沙土里,“刀呢,剑呢,还偷袭,令呗教你做人,少年人这沙土好食吗?”不给任何反抗挣扎的机会,这实在是修为差距过大。 直到钟声停止,远远传来北隅国师琴女那无奈哀求的声音:“铸先生……” “呸。” 短短一刻,铁掌磋磨下的年轻人几乎脱掉一层皮。 比起被沙土磨得血迹斑斑的脸,更让情杀几欲发狂的则是在心爱女神面前所丢失的颜面。刚刚要挣扎起身却又再被人一巴掌从头顶拍进土里,“你老铁的连自己徒弟也见不到一面,还要管教你这乖孙,也罢也罢!”骤雨生心情阑珊,“时间已至,不陪你耍,可千万麦要报仇。”铁掌给人翻了个身,野人松手笼起破烂双袖,一掀浓眉低头对上情杀恨意满眸的脸。 豁,如今的年轻人这样不怕死么? 四周风声突然沉寂。一丝一缕之凉意宛如细雨沉浸,是压抑至极的杀意,从四面八方无法抗拒地将情杀笼罩其中! “不然,若是害吾犯禁……” 骤雨生冷眼见情杀脸皮不自觉开始颤抖,这才扯唇沉沉一笑,“非碾骨成泥,或亦无法消解呢。” 飞书袭来,打破此时之凝滞。 野人收到书信,总算是放过了北隅,也放过了身上这最后一件遮羞的皮裘。 骤雨生日行千里,如约赶至圆教村。 圆教村废墟残垣之下,正静静站着一人。白发披肩,玄衫垂地,腰悬玉坠,袖以墨纹。 远在十丈之外,骤雨生止步,先收敛气息,继而心平气和,出声打破平静: “杜芳霖!” 92 通路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圆教村。 独此处满目疮痍! 数百年前,吞佛童子初次降临苦境,毁此村落地气。数百年后,离此地不远的九峰莲潃上黑莲化形,引来一段剑下奇缘。脱离禁锢的吞佛童子重续曾经未曾完成的工作,以此为之基点,划开三角封印。 终究,替苦境引来了异度魔界。 猎猎风中,杜芳霖俯身挽起一捧焦土。地气流失,生机不再,宛如此地融入修罗魔土,而不再是人间一员。“我要再小心一些。”他凝视黄土,再度确定了心中的目标。与异度魔界打交道是极为耗费心机的过程,一着不慎,便会让对方从网中逃得生机。 “喂,老杜!”野人离得老远在呼唤。 杜芳霖转过身,一顿。 墨骨折扇随之掀起,微微掩面,实在不忍直视。 “你这是什么表情!” 骤雨生大步向前,带来隐隐逼人的腥风血雨,“安心啦安心,便是你入了魔道,老铁我剑心仍会不改。”破烂裘衣只剩三两根毛,被整个从肩膀上扯下,露出铜色胸膛,以及拍胸保证的粗豪大掌。 唰! 在儒门中养出洁癖的杜芳霖向前扇出凉风。 “阿嚏!”骤雨生揉着鼻翼。 “嗯。” 杜芳霖不置可否,人在扇后问:“弭志高歌。” 为剑之名,黄铜色古剑,内镶雪磁。 “可惜。” 带着老茧的手指从腰间解下佩剑,并反手抚过这剑身。 骤雨生再抬手,将弭志高歌扔了过去。墨骨折扇朝前一点,无锋之剑顺从人意,笔直落入身前黄土。 杜芳霖道:“不舍?” 骤雨生双手环胸:“这本就是你之剑,随你!” 修长食指更适合轻点灵动,操弄人世风云,半点看不出剑法造诣,“此剑不适合我。”杜芳霖声音淡淡,“也不适合你。”他手指一拨,无锋之剑骤然嗡鸣,“人可进步,然剑已为死物!” “所以,可弃。”指间力道一重,剑现裂痕,剑心消亡,剑鸣顿止。 自此之后,天地再无弭志高歌,仅余死铁长铗,材质,雪磁。 “够狠心。” 身为铸者的骤雨生声音之中毫无感情:“好歹也曾跟随你往雪夜一战,剑若有灵,你的良心不会哭泣?” “死于吾手,总好过坠入魔道。”杜芳霖合拢折扇,松开手指。所需要的只是雪磁特性,与剑无关。 一阵风过,剑重回铸者腰间,古铜剑身看似毫无异样,但原本组成剑之材质已在内中分崩离析,再无重铸之可能。 “那然后?”千里迢迢将人与剑喊过来,只是面对废墟纯聊天? “等。” 杜芳霖道。 “哦……” 骤雨生道:“你竟猜不透魔界之布置?” “嗯。”杜芳霖平静地拢起折扇,“我只是在所有可能的魔界入口之处,都留守有人。” 骤雨生扳动手指:“瀚海原始林,参寥静院,定禅天,鎏法天宫,圆教村……” “还有一处。” 杜芳霖忽而指向后方,“笑蓬莱。”黄沙飞扬,尽头处隐隐见到秦假仙狂奔而来的黑色身影。 “杜芳霖啊~~~”荫尸人离得老远就开始喊。 “素还真找你呢~~~”业途灵跟上。 一个急刹车,秦假仙完美地避开骤雨生伸过来的脚,侧身以一个潇洒姿态出现在两人面前。 “那个杜……” “谈无欲已有结果了。”杜芳霖回应。 秦假仙倒抽一口气。 骤雨生:“哈!” “用说得太慢,用比的比较快。”杜芳霖继续道,“但你之比划,我未必能看懂。”他正襟肃容,看不出半点玩笑的意思。 秦假仙内心有点发毛。 “大仔,这是什么意思?”业途灵凑到耳边悄悄问。 “好!那吾老秦就用说的!”秦假仙字正腔圆,一口气倒了个底朝天,“谈无欲请来白无垢去跟那个阴无独呃呃笑做了皮肉交易之后英明神武的素还真确定计划天下第一辩四处奔忙终于请动了隐居笑蓬莱的大侠阳有偶经过灵思测度之后成功确定了异度魔界如今入口之位置——” “嗯。”杜芳霖面无表情。 “就在!”秦假仙大喘气,“圆教村!” “大仔。”业途灵拽秦假仙的衣角。 荫尸人:“但是这里好像就是圆教村呢!” 不是笑蓬莱,不是原始林,依然是在圆教村。 一时寂静。 秦假仙忍不住审视杜芳霖。真是见鬼,这个人当真不是跟魔界一伙? 杜芳霖则忽而笑了起来。 骤雨生用手指掏耳朵,到现在耳朵眼里还在嗡嗡作响,他下次会记得要远离秦假仙,再离三口组远一点。 “思维有其惯性!”墨骨折扇敲入手心,宛如有什么沉沉落入在场之人之心底。但是这句笃定的话,却连骤雨生也一时无法听懂。在有外力插手的情况下,有一些事依然带着剧情的影子,不是命运自有轨迹,而是思维有其惯性。 引蛇出洞这一招,魔界也会用。 但在抉择地点的时候,如今的决策者九祸依然选择了圆教村,仍不是命运难改,而是在所有地点之中,在魔界之人的眼内,看似最合理、最不会引动中原怀疑的答案,正是圆教村! 只要捉准这一点,以杜芳霖之能耐,无论运势如何起伏,他皆能一步一步踏在先机之上,一点一点地将敌人引入罗网。 “真神真圣亦真仙,通儒通道是通贤;脑中玄机用不尽,统辖文武半边天!” 一道黑衣道影翩然落地,正是谈无欲。 雪色的发,黑色拂尘,清隽之姿隐然出尘。 谈无欲身后再落两道光影,正是阴无独与阳有偶。一男一女曾同为一体的魔人怒目对视,互相不服气。“嗯咳。”谈无欲咳嗽一声,这两魔齐齐收敛。 骤然又有诗号! 另外一侧,一道身影从天而降。那是一名将半残身躯裹在宽大棕色袍服之下的黑发来人,面白而无须,容颜清俊,目光平和而悲悯。这人看似年轻,但周身气息却沉如渊海,刹那引起在场高修为者之感应: “名剑俱坏,英雄安在,繁华几时相交代?想兴衰,苦为怀;东家方起西家败,世态有如云变改。成,也是天地哀;败,也是天地哀。” 残林之主,皇甫笑禅抬起眼眸,目光正对前方执扇儒者杜芳霖! 漫漫风沙侵袭此间残垣。 付乐书无声无息出现在另外一边,袖手不言,把玩折扇。 谈无欲问:“素还真人呢?” 话音刚落! “半神半圣亦半仙,全儒全道是全贤,脑中真书藏万卷,掌握文武半边天。”有清新之莲香随风而来,路之尽头,首先出现的却是剑子仙迹那银丝白发以及素白道衫。 “何须剑道争锋?千人指,万人封,可问江湖鼎峰;三尺秋水尘不染,天下无双!” 素还真与剑子仙迹联袂而来。 伤势痊愈之后,这还是三教顶峰之剑子第一次参与中原大规模行动。 白发莲冠,淡紫莲衫,清香白莲手挽拂尘,一身洁净不染半点红尘,步履踏入此间黄土。素还真环视四周,目光则停留在阴无独阳有偶之身上。 “还差最后一人。” 火红之剑光由云端划过! 御剑术! 真正是肃穆刚正不打折扣的低沉语调伴随红尘剑芒刹那落入众人之中。“半涉浊流半席清,倚筝闲吟广陵文。寒剑默听君子意,傲视人间笑红尘!” 傲笑红尘霍然转身,冷睥之眼正对另一双剑之锋利。他无视了杜芳霖,无视了素还真,却将疑问的目光凝视在骤雨生腰间古铜长剑之上: “嗯?” 但是半截皮裘一掩,毫不留情遮住弭志高歌之虚实。突然一下子来了诸多高手,一时气息激荡,却也一时静了下来。 杜芳霖默数诗号,一二三四。 “人已到齐,此行凶吉难定,还请诸位小心!” 素还真向前一步,引动诸人目光。 “开启入口,进入魔界。” 杜芳霖道:“路观图已发往各位手中。” “按照之前所定,吾与残林之主留下策应,以防入口有变。以救人为先,安全为要,如有不对,当及时抽身!” 谈无欲再道。 三人三句话,气氛骤然转为紧张! 剑子仙迹微微颔首。 傲笑红尘沉声,毫无畏惧:“何时开始?” 以曾遭受异度魔气冲击而分开的阴无独阳有偶为中心点,牵引魔气,施以术法,这是苦境中原首次尝试主动开启一条通往异度魔界的道路,亦是首次针对魔界兴战,探索未知黑暗! 而此时杜芳霖却将目光投向另外一处。 “吾徒。”他手持墨骨折扇,扇面显露桃夭半点,“付乐书。” 秦假仙带着荫尸人和业途灵两人不着痕迹地挡住那虽然现身却并未出声的最后一人去路。 “付先生。”素还真面向付乐书。而这名衣着朴素的书生也终于进入众人之视线。 付乐书站直身躯,拂袖,一派雅致而坦然。“师尊。”他转向杜芳霖,缓缓行礼,继而果决道:“路观图为在下所提供,自然是以吾为先。魔界内部错综复杂,道路时有改变,还请各位紧随吾之脚步!” “确实如此。” 杜芳霖将目光从自己弟子身上移开,道,“骤雨生也一同进入。” “那便只剩如何开启魔界通道。”谈无欲扬起拂尘,转而看向阴无独与阳有偶。 “知道了知道了!” 阳有偶皱巴巴的脸上全是不情愿。阴无独则早早已盯上看上去也很有意思的杜芳霖,扬袖掩面一阵怪笑。讲真,此时春秋砚主是有相当程度的忍耐了。 风势一变。 两名苦境魔人联袂施法,阴无独阳有偶齐齐牵动异度魔界之残余力量,赫然连通了这处荒芜之地隐藏至深的最后一丝地脉。以苦境之地气,勾连魔界之黑暗,刹那风走沙扬,遮天蔽日! “通道开启。” “喝——” 漆黑的缝隙在阴无独阳有偶之施展之下从混乱转为平衡,滴落的汗水浸入黄土,而现场则出现了通往异度魔界的路。 “黑洞啊。”骤雨生目光炯炯。 “进入。”完全不给别人机会,伤势刚刚痊愈正憋了一口气的傲笑红尘当仁不让化为一道流光。 “稍等啊~”剑子仙迹随后跟上照应。素还真步入前方之时,恰逢骤雨生也一同举步。 付乐书再无回头,一步踏入那黑暗之空间。 反倒是杜芳霖则回头看了一眼谈无欲,眼神交接,已有默契在心。 谈无欲出手散去黄沙,与残林之主一左一右守住最后之退路。 “结束了。”阴无独与阳有偶同时收手。 但就在这时,那黑漆漆的魔界通道骤然有雷电闪过!“不对——” 93 退路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此行有诈!这其实是正道一干人接到飞书动身出发前的共识。 在寂静幽深的暗红空间内,一轮圆月俯瞰了孤独的圆木。火焰外围久违的三路守关,如今只余一名魔将。 黑衣的魔独坐其上,红丝缠绕胸前如体内冰凉的血液,仅露双目的铁质面具毫不留情地遮掩了属于女子娇美的面容。当外界传来的波动,形成异空间内催动圆木的风时,别见狂华则缓缓起身,单手按剑。骤然之间,沉寂已久的三道再起征途,霍然席卷向外。 犹是此时! 圆教村。 中原正道一干人等踏入黑洞形成的异空间通道,而入口处突然裂开雷霆。风起云走,四面光线猛地一暗,刹那有红月显现。 “这这这……” “不对!” 阳有偶神色慌张,阴无独脸色一变,同时撒手向外。 已踏入异空间,正准备救人的素还真、剑子仙迹、傲笑红尘等人则又是另一番感受。 杜芳霖在进入黑洞通道的那一刹,折扇后方的五指暗中一动,即刻捏碎了由北辰凤先手中得来刻有蝴蝶的竹筒。一道红光划破黑暗,映出四面密不透风的幽深混沌,不着天地并无城池,此地根本不是异度魔界的真正入口! “小心中计!” 剑子仙迹白眉一扬,古尘应声出鞘,回转直刺来时路。天旋地转一瞬之间,黑暗之中已先少一人。这是分而夹击之策! “嗯!杜芳霖——” 素还真一转身便看见杜芳霖被空间之力卷入下方深不可测之处。四周凝固的黑暗有暴动之趋势,清香白莲肩头剑芒策动同时,已有人共同出手。两道明光一左一右,横过交叉,硬生生撑起一片空间不灭! “星驰虹飞。” “旋空斩。” 破烂裘衣挂在腰际仍有血色未消,野人大步向前,与素还真并肩而立。一挥之后,古铜剑锋即刻又重掩衣袂之下,虽然毫无配合却是双招合璧,紫华剑挥洒剑气直冲上方,配合一式虹飞同时震荡黑暗,试图斩开一条通路! 然而不能退,只能进。 黑洞突兀消失,截断退路。时至今日,异度魔界仍有余力算计中原正道,或是另有目的? “这不对!”骤雨生声音透着冰凉的杀意,“杜芳霖人呢?” “先寻出路。”素还真有条不紊,收拢紫华剑意。 圆教村出口之外。 黑洞突发雷霆,震退操纵术法的阴无独阳有偶双魔。 谈无欲却似早有预料,拂尘猛然向前,“喝!” 残林之主皇甫笑禅一掌向前,两人齐齐撑住通道不灭。眼见事情出现差错,阳有偶忙不迭往后逃窜。 “这不关我事!”“不关我事,谈无欲你麦要找我!” 眼见异样气氛引来天际红月,阴无独心中胆怯战胜贪恋美人,双魔仓惶向后,一瞬远遁十里。 而就在此时,眼看无可避免正逐步合拢的黑洞入口处,却翩翩飞来一只似虚似幻的火红蝴蝶。 一道刀意凌空而至,迎向蝴蝶方向,便闻一声清脆裂响,宛如凝合之空间硬生被劈来一条通路!蝶影双行,一内一外,正合阴川蝴蝶君之招,那正是多方询问丹枫公孙月下落所付出的代价。 竹筒内封印的不是蝴蝶。 而是一道凝而不发的至极刀意! 早有准备的杜芳霖在被黑暗空间卷入的同时,也释放蝶焰刀气为外在之人指引了方向。 火红衣裳,金色长发,阴川蝴蝶君出刀一瞬,任务完成,身形骤然后退毫不停留。 圆教村残存地脉突然震动,有桃夭幻境出现一瞬,是之前毁去古铜剑心之时,春秋砚主覆手所留之招! 九弈山海·移灵之术。 圆教村残而不废,最深处还有似断仍存之地气残留,之前已被阴无独阳有偶开启通道之术法唤醒部分与异度魔界相连。 此时移灵转影,顷刻间已将两者之间联系加深。 这也正是素还真与骤雨生不约而同出手,撑起几欲崩塌的黑暗空间的那一刻。 遥遥天外,怒沧琴音。 铮然一声! 道门玄宗法阵化为太极印记呈现在圆教村地脉之上,再传一气支持。 谈无欲终于找到关窍,与残林之主皇甫笑禅同时发力,启开蝴蝶刀影所劈出的那一线机会,刹那黑暗弥天而起,通道再临,在玄宗术法遥遥支撑之下,圆教村之地脉骤然已与异度魔龙在一定程度上有着重合。 空间转换,断壁残垣消失不见。 这一次已不再是分而化之的黑暗空间,而是真真正正的魔界入口。赤红焦土带着熔岩特有的气息,重叠覆在圆教村地脉之上,遥遥红月血色之下,正是赤红巍峨的火焰魔城。 一缕桃华散落在赤土之上,微光泯灭,使命完成。 便在空间重合那玄之又玄的一瞬之间,有青铜古剑从天而坠。有道冠点缀红色流苏之道者身影一瞬进入,越过支撑通道谈无欲与皇甫笑禅,单足只身踏上赤红魔土! “白云萍山不相逢,人间天上两稀微。黑河潮浪封明玥,不见峨眉蔺不归——” 决战已启,是救人,也是开杀!当魔界设伏之同时,焉不知这也是正道的一个机会。战场开启,如何战斗也已由不得设局之人。 沙尘飞扬起赤红薄雾。 雾气之中,褐衣素裳的修行者踏步而来,无畏无惧的面容上是对于自身能力之自信沉凝。蔺无双眉宇不动,尚未出手,剑意先行,“异度魔界,侵吾境土,今日合该泯灭!” 语未落,前方火焰魔城巨大城门已然启动。 残存的魔族兵力倾巢而出,似无惧生死,又似为后方争夺生机。然而缠绕红线的褐柄拂尘已扫向前方青铜古剑,明玥清啸一声,霍然腾空而起。红月之下,便由道者毕生所修之元功撑起一片白云氤氲,雷霆首次震撼魔龙之躯,“云流萍踪!” 这边硬撼一招。 始料未及,圆教村外,形成通道的地脉再度暴动! “小心!” 轰然一响,大地开裂,碎石断壁彻底崩塌向外,宛如利器割削沿途所遇之一切。尘烟滚滚升腾直上,让视线一片混沌,目不能视。虽然遭逢突发,显然魔界早有算计,预先埋伏后手,硬生生是要断入局之人后路。 地脉零散,再不能续,与魔龙之气感应割裂,重叠之异空间再度分开。一片凌乱之中,方圆千里以内修为有成者皆似曾听闻若隐若无魔龙尖声长号! 蔺无双那一剑,必然对整个异度魔界产生一定的创伤。 魔龙痕迹现。 云海之中,萍山最高点,能俯瞰泰半苦境大地的位置。 “开始了。”盘膝而坐的紫衣女道练峨眉蓦然睁开双眼。站在云人身旁的佛者白衣清圣,银海螺洁净无尘,佛剑分说微微点头,“嗯。”忽而扬袖抖手,取出一枚隐含佛光的暗色珠粒,正是羽人非獍受慕少艾所托,从罪恶坑中取来的昔日佛门失落之物,阿那律眼! 照遍天地,寻魔龙踪迹,见证杜芳霖事先所说之断层痕迹,以及那唯一能致死的弱点。 佛剑分说肩负着操纵阿那律眼之重任。 留在黑暗通道另外一侧已被截断退路的人仍然身陷危机。爆炸的圆教村地脉对实际为魔界外围异空间的黑暗混沌之地产生冲击,起到稳固作用的双剑立时被冲散,紫华横空化为光芒重回清香白莲肩头剑袋,飞虹流逝再寻不见单锋踪迹。 异度魔界还未来得及派出截杀的人。 这处黑暗异空间的存在已在种种变故中四分五裂,蝴蝶君的刀气追溯源头,同样在这片虚无中留下痕迹,素还真一瞬捉机寻踪,紫华回鞘之刹那凌空变招,“石破天惊混元掌!” “留神。”骤雨生出声。 一声脆裂。 场景陡然转变,像是空间与空间之中的转换,又是背后操弄之人终于受不了,怒而改变计划。 黑暗化为白昼,绿树成荫,林中空地。傲笑红尘来不及发出一招,再抬头,已发现自己被那处诡异异空间给丢回了苦境。 魔界并无足够兵力,去应付进入异空间中的所有人。 同一时间,两道光芒落地,远远落在圆教村十里之外,正是一身灰尘逃离爆炸中心点的谈无欲与皇甫笑禅。 “呃!” 一直支撑到最后一刻方才松手,月才子谈无欲已受爆炸袭身,非但黑衣裂痕,落地之时已是当场呕红。 残林之主所修功法特殊,虽然年岁未老,但功体已臻化境,皇甫笑禅并指点向谈无欲后心,助其疗伤。 “不知其他人现在如何……”片刻后,皇甫笑禅看向前方烟尘滚滚,沉声道。 “也只能先往萍山等候!” 谈无欲睁开双眼,目光坚定,“无论结果如何,你吾将是众人最后之退路!” 94 什么鬼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杜芳霖毫无反抗行动地,顺着黑暗潜流的那股力量,整个人倏然脱离了集体,进入异度空间的更深处。 就在进入黑暗的那一瞬,精通术法的儒者,已隐隐捉住真正通往魔界的那条通道以及相关的方位。 没有阴川蝴蝶君,也还会有其他的人。只不过由于丹枫公孙月的缘故,而刚刚好能让蝴蝶君免费动手工。也许随着时间慢慢加长,这样运动着运动着彼此有了默契,日后再找这只栖息于北域的蝴蝶也不再难,如今的蝴蝶君与公孙月和中原正道的关系并不如原本应该的那般密切,终究是少了很多过程。 是苦是甜,却是与此时的春秋砚主毫无关系了! 借由蝴蝶君劈出的刀痕,与入口之外圆教村地脉中预先留下的术法产生联系,墨骨折扇轻松一引,勾住那一线桃花幻色不放,让一名术法造诣几乎登峰造极的先天人进入魔界腹地,要远比打开中门放进两三名卓越剑者更加来得危险。 后者也许是能拆个城池,前者却更能捉准时机解析异空间中潜藏的秘密! 蝴蝶君的刀意仅仅只能在事情突如其来之时,旁观者清比谈无欲与残林之主更快一步地让那处被隔绝在魔界与现实之间的异度空间再***。之后是玄宗术法追溯归源顺着裂隙一涌而入,再加上以墨骨折扇所铸之移灵术法作为桥梁,勾连起一缕圆教村残存地气与本就隐隐相关的魔龙之气互相叠合。 轰然一声,城池再现,真正的通道霍然洞开! 再紧接着便是异度魔界察觉引狼入室,强行断开彼此连接,引爆埋藏在圆教村地脉深处之暗雷。爆炸的力量足以湮灭现场一切,早已有所准备的谈无欲心忧同志安危,坚持不退硬受伤害。但没有任何一个空间能在这股力量中维持原状,素还真不能,骤雨生不能,布下此局面的异度魔界同样也不能。 被隔绝在魔龙身躯之外的黑暗异空间尚未起到应有的作用,就已宣告破裂。 但清香白莲素还真依然在最后关头觉出一丝机密,一掌破开前路,并非进入魔城,却恰是追随杜芳霖此前脱离的方向而去。但是如今的魔界主事者九祸却绝不能再让人坏了第二次计划,通道转移,异空间内错综复杂,一如魔龙之躯千百条血脉,正是无法尽数之互相勾连的通道。 而这个时候,正趁魔界与圆教村地气重叠的那一瞬,云海之上,俯瞰此地已许久的云缥缈蔺无双人剑合一,冲入通道内,也是此行唯一真正沿图而行进入异度魔界的那个人。 云流萍踪之招争取时间,激发出万千剑影,兜头轰向火焰魔城! 值此动荡拆屋之际,魔界无将可驱使,当下抉择,放弃一部分目标,而专注最重要的那个人。 已真正成为废墟的圆教村。 尘埃落定之后…… 巨大的圆坑之中立着一脸苦大仇深的葛衣道者。手持红尘剑的傲笑红尘几乎还未回过神来,就觉眼前一暗一明,四周环境骤变,又重新被丢回原地。 光芒一闪! 谈无欲和皇甫笑禅一左一右出现在两边,同时对视一眼。 “仅有一人。”残林之主袖手,慢慢道。 分而划之失败后,魔界此计行不通会将吃不下的部分人员送出已在意料中。 “傲笑红尘,你可有见到剑子仙迹与素还真?”谈无欲单刀直入。 傲笑红尘眉头夹得更死:“嗯?” 谈无欲再与皇甫笑禅对视一眼,完全不在状态中,这就是没见到了。 “化被动为主动,但蔺无双抢入魔界通道,萍山已离开原址,这点与原计划不同。”所以两人依约汇合……个鬼! 皇甫笑禅表情沉静,有条不紊。 谈无欲深吸一口气,总有一股有力使不上的挫败感。深入通道的素还真能够因时适地修改计划,而身在局外的脱俗仙子面对看不见的异度空间,却一时不知该往何处去。 就在这时,谈无欲想起之前有出现过的阴川蝴蝶君。 “先往附近查看有无其他人。”拂尘在臂,虽然心中焦灼但表面毫无动静,谈无欲一派成竹在胸。 “之后呢?”作为一名合格外援,残林之主皇甫笑禅询问稍后计划。 谈无欲索性斩金截铁:“往瀚海原始林。” 往北隅而行!去捉那一线似有似无之计划尾声。经此一事后,脱俗仙子决心再不轻易信任任何一人,无论是素还真也好,还是看似肃穆正经的杜芳霖。 寥寥数语行踪已定,人影散去,现场又只剩下孤零零的傲笑红尘。收起红尘剑往肩头,傲笑红尘一脸深思,转身再看虚无缥缈处。尘埃之中,道者语气沉沉: “嗯……” 红月映照一片荒芜。 黑暗空间破碎之后,众人被乱流所冲散。付乐书旋身落地,已踏足魔城外围守护三道之一。 他抬头先见红月,已是微微松了口气,再看四周环境,却非是熟悉的虚空圆木。只见荒芜大地,枯萎篱笆,似有坟茔一座,无碑无字。天际无端飘来粉色樱花,一点一点如白雪染血。 但风中气息却仍旧熟悉,正是腰间佩有其半生心血所修成灵玉的那名魔者,开路先锋中唯一的女性,别见狂华。 “嗨~~” 身后一声突如其来的招呼,让本已放松正要向前迈步的琴思弦动付乐书肩头一紧。 再转头,就见无声无息中白衣白发道者肩负古拙长剑,手持拂尘眼前垂落白发三缕。 “真是意料之外。” 剑子仙迹拂尘一甩,口中说着万分淡定的话语,“未曾想结界破碎后,你吾会有缘坠落至一边,但不知此地是何处?” 是天荒道啊!之前剑子你被魔界追杀时的岁月都已被遗忘在仙姬的补汤里了吗? 蓝衣朴素儒门书生取出破扇一把,付乐书慢慢放松五指,再看四周环境,“或许,该是传闻中的守关三道之一。” 这个推论并无错漏。 依常理而言,付乐书与别见狂华仅是救命之恩合作关系,应该并未有进入过异度魔界。他当然不应该知道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嗯?前方来人了!” 曾在北域有过交集,剑子仙迹表现出依旧信任满满,此时上前一步,古尘业已出鞘半寸。 刹那之间,樱花变幻,黄纸随行! 黑衣红线带有面具的魔将于寒风中现身,一手持柔韧细剑,一手持昔日故去同僚之如月弓刀,红月与孤坟融为一体,是神无道之主进驻天荒道之象征。 魔界三路守关名存实亡,仅有别见狂华一人留下。 从未有过的孤独与寂寥,甚至比之昔日独自守持一道更要来得荒唐!别见狂华黑发掩额,抬头看向剑子仙迹之刹那,宛如寒风中杀意横生! “留神。”付乐书折扇瞬忽而动,抢在剑子仙迹之前出招。 古尘随之凌空而起,这赫然正是正道踏入魔界之第一战。 剑子仙迹:“剑影纷纷!” 初出手,其强悍的剑意招式已让蓝衣书生眼中光芒骤动。正是此时,他与别见狂华侧身而过。 95 转身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如果非要论出一个虚实结构,那么天荒道神无道等大约算是悬浮在异度魔龙躯体之外的异种气旋,火焰魔城位于龙首,而第二魔殿邪族领地则在更深处。魔龙是活物,道路错综不定,这便给了魔界极大的机会来区分不同的敌人。 正如杜芳霖决心想杀九祸一样,焉不知女后九祸其实也想彻底斩除这个敌人。 双足踏上地面,四周依旧昏黄,赤红的天空分不清是虚是实,或者头顶其实是魔龙的血肉,而地面岩浆成河则是魔龙之鲜血。 真正进入异度魔界的滋味是怎样?杜芳霖内心不置可否。他倒是很想再多一点激动,然而多年修行涵养摆在这里,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出俯身拾捡石块作为纪念品这种行为来。 这无疑失去了很多乐趣。 电光石火之间,杜芳霖才刚刚看清四周景色,就见一道赤红刀气迎面斩来!他一挥衣袖侧身踏步,足下岩石被刀劲所割裂,赫然显出一条深达三尺之裂痕。接着一道魁梧身形在雾气中踏步而出,头生异角,苍苍白发,面有青鳞,一身黑袍银甲举刀又是横斩—— “杀一个强者,比杀一个王者来得刺激。”低沉魔之语调鼓荡着人之耳膜。 黑暗中敌对的魔赫然正是不久前才刚刚倒在双剑之下的阎魔旱魃。 这并不可能! 当下只来得及思考这一句,激战已然来临,刀芒凶悍撩动赤炎烈焰,在黑暗中魔火灼热刺激人之双眼。 杜芳霖扬手化剑,折扇一敛收入袖间。昔日横斩魔城幻象的雅致而古朴之长剑伴随金色文字凌空卷荡烈焰,一瞬间刀与剑之交击,与清脆中崩裂尖利之破碎。他本能地认为,要对抗阎魔荒神斩绝不能空手施为! 墨骨折扇本为术器,材质并不比刀剑之坚韧。 以己之弱,敌彼之强。 阎魔旱魃占据上风! 杜芳霖并指疾点,凌空操纵长剑,而阎魔斩所带来的压力则居高临下彻底压制其身。喀嚓轻响,是足底踏石而碎,“荒魇烬土!”至极一招过后,腾升魔焰后方黑暗之处刹那三道刀影无风回旋,“凶翼三回。” 的的确确是阎魔旱魃之招。 已死的魔为何会出现在此地,是九祸的诡计,还是魔界另有方法让两次消耗性命的魔重回黑暗?极速三招,交叠横扫,撕裂空间,风呼啸怒号。 而剑犹然在抵御荒魇烬土。 杜芳霖眉梢不动,侧身再荡长袖儒风,“君子风。”招不在老,有用便行。袖中折扇微微一展,不惜冒险惊动神魂更深处与半本血录所成之契约,刹那引半成魔焰化为己用! 风成,漩涡起。 撼动荒神刀影。 然而阎魔旱魃不退反进,血光迸溅中合身突入似刃旋风之中——这不对! 但仍然合理。 异度魔君体质特殊,不管承受多重的伤也能在魔心催动下快速愈合。杜芳霖再一动念,目光微变。以他此时之能为,能否突破防御,再灭一次魔心? 不可能。 无惧君子风,阎魔旱魃长啸一声,神情肃杀,“荒神亟!” 剑凌空而至,雅致之刃青醇如酒,铮然刺入魔土,芳菲二字冲破黑暗,杜芳霖袖一动折扇已然在手,“原来如此。” 一句话,四个字,尾音笃定。 一连三招猝不及防,以剑锋对刀刃,以君子应黑暗,再以芳菲迎荒神,三次动念,四面狼藉! 第三个念头则是……魔心已失,而现实中阎魔从未说过那句话! “杀一个强者,比杀一个王者来得刺激”,因为此时的中原,根本未有机会让王者降生。 会说出这句话的异度魔君,该是来自久远前的记忆,这是出自杜芳霖记忆深处的阎魔旱魃!是从未改变过的那一位,是来自世界另一端的那一位。魔界之中,有一条长路,能映照人内心之所思所想……在杜芳霖内心深处,他确实是有深深忌惮着阎魔旱魃。 所以第一时间,杜芳霖便要魔君死亡! “破。” 有法有破,既然焰从心起,便该魔由心亡。转瞬之间,黑暗再临,仿佛冥冥之留一声余笑,“哈……” 阎魔旱魃收刀,倏然消失在黑暗之地。 但四周打斗的痕迹仍然未改,君子之招扫起最后一片尘埃,碎石遍地,皆布儒风。杜芳霖伫立原地不动,慢慢合拢折扇,目光所至之处,快速与脑海中翻过的路观图互相应证吻合。 请动蔺无双吸引魔界视线,牵制九祸行动必不可久。他记忆中的那些未必可信,毕竟魔龙未死,魔源能够持续孕育新的魔兵与魔将,也许只要放任魔界休养生息,则之前积累下的优势迟早会转为黑暗中更大的威胁……但说起记忆。 杜芳霖一心二用,忽而想起另外一场刻骨铭心的战斗。论常理,他再怎样忌惮阎魔旱魃,也应该比不过另外一个人物才对——脑子转动太快,画面一瞬而过,刹那四周环境有所改变。 不再是魔界,而仿佛回归时光长河,来到曾经的浸透人类鲜血的道境战场。 寒风凌冽中,赤红的天空似有星光闪烁。分明该是幻境,但却在一刹那勾动杜芳霖之心神,也许这其中也有半本血录之缘故。他以魔锻心,也该承受本心浮动之不稳。 “糟糕。”轻声随风而去,杜芳霖抬头,发现自己独自站在山坡之上。观场景,似是玄宗封云山左近之地,但一时之间也回忆不起那么多细节,“问心之路实在讨厌,银锽朱武,你真是许久不见!”一字一句仍然平静,但换成左手执扇,右手缓缓覆上身前剑柄。 还好此时,他身前有剑。 杜芳霖有点累,并且讨厌自己转动得太快的脑子! 然而……出现在前后的两道人影,却并不仅仅只有红发张扬一身戎装神情冰冷的魔界前任战神。 杜芳霖有所察觉,慢慢一个侧身! 身后还有红衣猎猎,头生九角,面容妖冶,戎装而红纱的邪族女后。 九祸向前,手持赤火,冰冷声音缓缓吐出久远二字: “剑者。” 魔界另外一边。 素还真和骤雨生的运气并没有杜芳霖那么倒霉。 两人涉猎都有庞杂,也许骤雨生仅有剑法能上得了台面,但以其早有准备的专注力,能在一瞬之间捉住那一线机会,紧跟移灵之招所开辟的道路而同样踏入魔界深处并不难。 移灵之招,本就是杜芳霖预留以防万一,给予好朋友的指引。 对骤雨生而言,最大的变数应该就是素还真。 所以最初定计的时候,杜芳霖无论如何也要将谈无欲阻挡在外。 万一一个不慎,又再造成日月同悲这该怎样办……以上只是说笑而已。 他提防的是日月联手更加难以控制,会对一切计划造成不必要的变动。因为春秋砚主的同情心,也许比不上对于结果之重视。站在己身之立场上,杜芳霖毕竟不是素还真。 黑暗之中,剑起血落。骤雨生一边杀魔一边内心悲伤,老杜啊,完全阻止不了素还真硬要跟过来的身影这该怎样办,再往前可就要到达你所标注的地点了啊…… “找寻许久,并未有见城池,看来这里并非是火焰魔城。”素还真轻轻将封喉而死的魔兵放倒在地,生命之消逝,让魔魂无声融入四壁,迟早会惊动尚未发现两人的其余魔人。 清香白莲还是真心实意想去救一救失踪的金八珍。 趁兵分几路,魔界自顾不暇,正是探查寻踪的大好时机! “应该是更深处的地方。” 骤雨生回忆被人摁在黄沙里硬生生背下的路观图,虽然实际中的路径有所变动,但方向却是一定,只要摈弃外在之干扰,那么……“星驰虹飞。” 剑指再起,凝万钧之力于一点,霍然撼动左侧石壁。 “此地有路。”素还真拂尘一扫,轻轻再将四溅之碎石凌空收拢,不惊动半点尘埃,已现前方出口。 “来去。” 骤雨生挺身而上,直面未知之黑暗,内心继续悲意,跟得太紧丢不下啊丢不下…… 路观图是正确的。 只不过魔界内部的道路,并非是一张图所能说明。 两人看似齐心协力,素还真步步跟紧,配合无端之间险些让骤雨生误以为自己才是跟这位是同一战线。 直到前方热风迎面扑来,石壁化为狰狞矗立如齿之巨石林立,红光浮游在天际,填充暗无天日之地那仅有的光源。 前路却断,高高的山崖隔开遥不可见的对岸,而不知是岩浆还是浪潮的赤红中是悬浮不定色彩斑斓的异空漩涡,粗大的铁链索索作响,束缚了漩涡中宛如孤岛般的丈许巨石。 同时转身的素还真与骤雨生一同看向了那奇异的断崖漩涡,以及孤岛般的巨石。巨石之上,以铁链缚体,血迹斑驳,赫然是一名全身裹在黑色斗篷中气息晦涩的人。 魔城之中,竟然有人。 “小心。”骤雨生本能止步,手按腰间。 素还真一抬头间,已对上那遥远孤岛。被覆盖在黑色斗篷兜帽的身躯牵动铁链磨出鲜血,白发数缕之下,正缓缓抬头,露出一双说不出其中怎样神色的眼。 仅仅一个对视。 便如魔咒缠身! 素还真心头一紧,骤雨生已然向前出剑,“单锋之境·一剑风雷动六合!” 96 入境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突然出剑! 骤雨生反手一剑,便是极致的力量。 当无锋之剑划过虚空,被全力催动的速度则在魔界之深处激荡起风雷之声。而何谓六合?上下四方天地,即八荒六合! 风,非是以点破面,而是互相牵连,宛如剑之裂痕动荡向四周蔓延,本就是最为脆弱极易受异空间影响之地,霎时奇光流窜,动荡的空间,动荡的剑痕,一切交错成外在所呈现出风雷之力。 嗡鸣刺耳。 魔界断层之上,无尽电芒随同一剑运出,刹那枝蔓纵横如网。 一剑风雷动六合! 已无关剑锋之利,却偏暗合单锋之意境。 单手运剑的骤雨生几乎一步踏出断层之外,剑起剑落如兔起鹘落,转瞬风雷惊动黑暗,如凌厉之雷电般的剑意逐一点向那孤岛黑石上盘坐的黑斗篷无名之人。 声势浩大,也着实要命。 顷刻之间铁链当啷有声,带有血迹与锈迹的链条不知何时已有数根落入黑斗篷白发人之手中,一声轻哼,牵动断层两岸,刹那惊动的并非仅仅只有两人立足之山崖,甚至是整个魔界天地,异空间漩涡之断层。 轰然一声,惊涛拍岸。 所牵动的异空间之力部分扰动风雷之剑,震撼的山崖摇晃使人难以立足,而骤雨生人随剑行,却已纵身跃上半空,第二剑,意已先发: “飞鸿踏雪不留痕!” 剑去去,如鸿毛坠雪,轻渺、无声。混合在撼天风雷之中,这一剑是何等的渺小、不足以论,甚至连半点风浪也未曾经起,若非招式名称,那不过就是手腕微微一递一抖! 但就在如电芒般的裂痕与扰乱异空漩涡之海的铁链相互撞击之刻,那端坐于黑石孤岛上的人突然白发齐齐断裂,在刹那间似如有操控般连同被斩落的兜帽一同向上飞起。 便在这一瞬间,露出了孤岛之上独坐不沉之人那遍布诡异黥印的脸。 “呵。” 一声冷笑。 骤雨生如遭重击,行游苦境各地的美食家终于感受到了身处异度空间的可怕之处,断层之地名为六欲之地,为魔龙脊骨前段。这里自被雷电击沉之后,便陷入无穷无尽的异空风暴,唯有双极之体才可进入,不然魔界也无需一名外人前来拉扯铁链抗拒断层之漂移。 大意了! 仗着活过的年岁久远,正要折断手中无锋之剑,骤雨生已身陷内外逆流之无尽漩涡。空间之力最为致命,互相纵横拉扯的空间裂隙已彻底被风雷之剑所引燃,如洪荒猛兽之利齿巨口,非是吞噬而是要耗尽一身之血肉成泥! 黑石乃异度魔龙一截断骨所化。不沉之孤岛上,正有半截白发随风肆意飞扬,脸现黥印的人在逼近之刻方能感受一丝之至极至纯之禅意,而这禅意更深处却好似要比整片天空之黑暗更为深不见底。 替魔界扯住断层不散,亦是为了磨砺自身。这名深入魔界的修行者再无动作,袭灭天来仅仅微微抬眸,唇角似讽非讽。 素还真于此时有了动作。 动念起剑,亦是伺机救人!一声裂响,早已被人破坏结构的无锋之剑在脱离铸剑者掌握之后,于半空应和风雷,刹那化为无数铁片。 弭志高歌已毁。 但料不到断层之上竟是如此凶险的骤雨生却仍在坚持。 半空中紫华光芒骤至! “云深七重影——喝。” 素还真应援出剑,拂尘扫过肩头,剑锋倏然影化七重。云之深容下风雷之力,剑之卸劲以柔化形,有风拂动异空间无数漩涡,而让被困当中的强者能借已脱身。 若再强一分,也许会引动空间之动荡,不偏不倚的招数恰到好处。 但是骤雨生却猛地喷出一口鲜血。 他咬破了自己的舌尖。 一口血喷出血雾,手中暗藏的三块碎片如电射般没入悬崖峭壁,骤雨生果然有借云影之力脱离异空旋流,第一次坚硬如针的毛发服服帖帖地垂在耳边,一身大汗淋漓宛如被人刚刚从水里捞出。 “走!” 看似受伤不轻,骤雨生弃剑而回,也不落地,刹那化为光影向后。眼见一剑引来断层中手持铁链的黑衣修者注目,素还真看同伴落荒而逃,自身转念也不再多留,只是临走之时将四周地貌再深深看了几眼,将此时此景一切铭刻入心。 骤雨生满手满身是血逃跑。 素还真紧跟其后。 袭灭天来自然也不会起身追赶。风雷渐平,唯有此时之前那飞鸿一剑才在空中泄露出一丝半点痕迹,如一缕轻烟,一丝白雾,缓缓游曳在幽微之处…… 断层遭遇之战开始得偶然,结束得突兀。 落入漩涡之海的碎片早已不知沉浮去异空间的哪一处,唯有最后三枚伴随铸天手最后之气力,没入断崖至深之处,仅以最微弱的雪磁之力用作未来指引。 高空之上。 是远超异度魔龙悬游之处的白云深处。 萍山如叶,浮在云海顶端。步出儒门天下的白衣银海螺僧者正立于这半截山峰的最前端,只需一步便能踏入漫漫云海。 佛剑分说抬手祭出阿那律眼,以佛门至纯之元功催动这枚佛门至宝。和光同尘之际,肃然静默的僧者目光已随阿那律眼同行,寻向空间中受外力扰动所传之波动的最为明显之地。 此时,只身踏入火焰魔土的蔺无双正以明玥剑招,实施拆城大计。 找到了。 深藏功与名的异度魔界,在佛剑分说眼中终于现出完整的形状。黑色的魔龙躁动游走,在空间与空间的间隙中摆动头尾,无一刻不静止,故而异度魔界所附属之一切无时无刻不再变动! 但其中仍然有弱点。 是一处核心,一个在阿那律眼的穿透下所表现出的异样红点。佛剑分说将此处位置记在心中,继而视线一转,“在那里!”魔龙之首,魔城所在,蔺无双之招颇显突兀,只要有心便能分辨得出。 “喝!” 盘坐山巅的紫衣道者拂动身前雀羽,碧色如意蓦然扬起,一道掌印已透空而出。高空之巅,最为接近九重天的所在,不染俗世浑浊,亦是最能让近仙之人毫无后虑发挥实力的地方。 云人练峨眉全力一招,足以穿透此时空间与距离。 火焰魔城上空! 三叶萍印撼动天地,轰然一声突破空间屏障。 正与此间肆掠的明玥剑锋收敛光芒,引九天之云气由裂隙而来,蔺无双凌空直上,最后一招亦是最强之招,功体结合云气灌注入青铜古剑,一时如白云上端明月照魔土—— “白云无尽·古云无双!” 双招合流。 一前一后将三叶萍印所撼动的契机发挥极致。魔土下陷三寸,城楼轰然垮塌,而凌空光芒一闪,蔺无双趁隙脱身,并不恋战。 与此同时。 在距离圆教村不远处的绿树成荫之地,突然空间转换,留下两道人影。 一人胸前有血脚步踉跄,正是蓝衣书生付乐书。另一人拂尘在臂,道风仙骨,正是剑子仙迹。付乐书侧身之时伤在了别见狂华弓刀之下,剑子古尘不得不见势收敛,以护住受伤的同伴。 天荒道不同神无道那般险狭,而处处虚实难测之地,却让手持弓刀隐隐转换战法的别见狂华战出了另一种风格。数招之后,古尘反而受限,或许是因剑子仙迹始终心有顾忌的缘故。 而付乐书看似并不习惯与人联手,一时险些被脚步虚实变幻的别见狂华所擒。 还好突然之间的异动,影响到了魔龙身外三路守关,天荒道在萍印袭来时同样有一瞬之不稳。 付乐书掷出破扇,和风之后赫然竟有乐声!非是丝弦,而是纸片划过扇骨所发之音,音律既启,红月退散,正是出路! 于是两人方才突兀出现。 天荒道内,只留黄纸纷飞。别见狂华止步红月之前,回转身形,重新回到孤坟荒土,蓦然抬手再将那无主弓刀插入无碑之墓。 又过三刻。 空间波动再现。 第三波被异度魔界吐出来的,是素还真与骤雨生。太过深入的两人撤离断层之后,即刻遭遇魔界袭杀。 有一身蓝皮肤吐息成冰的魔人。 有身材矮小青面獠牙的魔童。 有使用长枪看似恶鬼的魔将……总之个个不像是人,应接不暇,紫华染血,杀之不绝! 无论是死于素还真剑下的魔,或是拥有一定能力足以从失去武器的骤雨生指下逃生的魔,皆一一被不做声的两人记在心中,评估魔界此时实力。 后来仿佛是闹得太过分了,又或是断层之战已引起魔界深层注意,借由练峨眉凌空一掌之变,有人在黑暗中牵动魔龙之心,前方通道一变,入口乍现! 终于将素还真与骤雨生两大杀星扔出了异空间,这大概是终于达到极限的意思…… 骤雨生已分不清哪里是衣衫,那处是鲜血。他伤得最重,而最重的伤则是断层上空被卷入空间漩涡时所承受的反噬之力。 素还真形象上好一点,发冠仍显牢固,紫华染上嫣红。 “未曾见到魔界囚禁犯人之处。” 清香白莲基本上有意是跟着骤雨生一路往前走,奈何铸天手的目标根本不在金八珍。 “也未曾有见九祸出面!” 骤雨生还未来得及查看自己究竟落在何地,只先顾得上吸一口苦境空气。目的达成,这位心情甚好,也不急于同白莲尾巴分开。 “杜芳霖呢?”素还真拂尘一扬,却突兀地问。 两人对视一眼。 骤雨生心头重重一坠,“未曾留意。”他慢慢道,“没出来?” 97 人呢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杜芳霖人在异度魔界。 真正进入已肖想了很久的魔界腹地的感觉简直好极了!免回忆,免猜疑,脚踏实地站在魔土之中,真真切切地感受着异度魔界与苦境空间之不同。如果可以的话,当了很久学霸的杜芳霖实在很想就此席地而坐,用折扇划出所思所得所感。他之术法修为一定能够再有所精进,如此想来,能够制造出这庞大的魔龙并将此化为独特一界的魔界天帝,当真不愧是那位三界第一人。 弃天帝,是异度魔界幕后的操局者,非为凡人,而是来自神境。 日后的妖魔鬼怪何其多也,然再无一人一魔一神者,非神州不灭无可入世,化身踏足,便将神州崩裂成南北两半……这就不必多说,总之杜芳霖内心实在有很多想法,然而问心长廊又实在很是烦人。太多的念头以及太多还未曾施行的主意,一瞬间诸数被不该勾起的回忆所掩盖! 刹那,旧日魔影再起。 肩披银甲赤红长发的魔手持最适合沙场的长柄武器,似戟似枪,银刃而双尖。 位于后方的妖娆飞扬起艳红的轻纱,红袖下是如火如荼的一双叉齿。一时之间,杜芳霖想不起这究竟是那一场战斗。似真似幻间,但有魔界战神银锽朱武与女后九祸同时在场的时候,应该是他游历道境所见证的那时。 那时他是为试一柄新剑而来,化身剑者,从未动用过属于儒门的力量。 “剑者。” 九祸声音冰冷。 赤红与银刃同时袭来,在问心之路上化为旋击惊焰之风暴!而现实之中,九祸从未有与银锽朱武并肩作战的时候……所以这是记忆与过往交错之后所产生之玄妙结果么? 此时已容不下杜芳霖再来思考其中原理。 镌刻有日月星辰的长剑一横一架,中止风焰,叮当一声三柄武器之交击亦如真实一般。这种真实在之前阎魔旱魃身影出现的时候已然让杜芳霖领教了一遍。 孚言山亦是虚实难测之地,他本是玩弄幻境的行家,此时墨衫扬袖,风尘再起,一扇扇灭心头火焰,只余黑暗冷清…… 但“嗤”地一声。 却有赤火如毒蛇般袭来,化虚成实,穿透了执扇的那只左手。血流霎时染红了里衣,杜芳霖应变及时,猛一仰头再让! 红芒一闪,与长剑绞杀,这并非是幻境,而赫然便是真实。 银锽朱武是假,但九祸为真。 这个地域本就是邪族女后所布之罗网,是故意要引人进入。一而再再而三,虚实交错,令人放下戒心,“异世洪燄。”在极近的距离中,赤火横斜起魔心之焰,噬而向下,得一先机欲吞噬墨衫。 白发陡然飞扬,清脆玉击声中,向后俯身的杜芳霖突折右手剑尖抵住后侧石壁,借力发力,受伤之左手执扇一如执笔,赤炎如墨,挥洒黑暗,瞬息一条火龙擦肩而过,轰然击散四周黑暗! 这刹那间,问心长廊化为无边无际的深邃大殿。 红纱飘动之际,被锋利的风削成碎片,宛如墨色中盛开的桃花,一如墨衫上洇开的鲜血。 一击未得,九祸抽身向后。 交手三招,杜芳霖也终究看清虚幻与真实。“女后,九祸!”他声音悦耳亦是冷冰冰。 九祸微微抬头,视线如刃般锋利,“儒门,杜芳霖。”这名异度魔界三位王者之一,如今的实际执掌者,以低沉平缓的语调慢慢道,与之前刻意误导的一声“剑者”含意更有不同。 赤火突兀一击已伤筋动骨,血,仍未止。 执扇之手半边肩膀已化为趁隙而入的魔气与儒门至纯功体之战场,吞噬与恢复、毁灭与生机冲突之中,必然会影响施术布法之精确性。而杜芳霖的剑术,确实不如术法。哪怕有一段时间,他曾以剑者身份入世。 诗酒之剑一转,刃口文字吞吐明暗。左手持墨骨折扇,有血入土;右手携儒诗长剑。剑笔直没入大殿青石! “引吾至此,你成功了。”杜芳霖无视左手伤口,注意力几乎有一半是放在九祸动作上。 九祸表情不变,“要让你孤身一人,也确实不易。”从开始至如今,杜芳霖从未真正孤身一人过。他的身边若无正道之人,也总是跟随着一只藏身影中的邪灵。 “本以为异度魔界之目标,该是中原之领袖。”比如素还真,但被分割开来的人却是他自己。杜芳霖眉梢微微一动:“付乐书?” 与魔界有所默契之人。 或许并非是延续旧有之剧情,为何不是苦境有人误入歧途! “不得人心之人,该当自取灭亡!”九祸赤火分握两边,缓缓移动,寻找最佳之位置。背叛者付乐书,路观图本为诱饵,而这件事从一开始中原一方便已心知肚明。 此长彼消,再不似之前浩然居前仓促一战。 杜芳霖左手血流不止,论气势,他本该少九祸一层。但儒者右手持剑,剑并未收回,便如中流砥柱支撑在黑暗之地。“但你怎知,这一行非吾所愿?”杜芳霖声音不动,以剑拄地一点点直起脊梁,“九祸,我正想来杀你。” 话音落,赤火骤动! 墨骨折扇由左手袖中落地,洁白的扇面上似被鲜血染现出桃花。而在赤火邪枪惹动异世火海的一刹那,桃花铺就地面,成火海上方遍地繁华。 折扇本非凡物,而是一柄法器。 持手之时辅助施法,无论是否方便,仅比意识要慢那么一筹。当扇面落地铺开,桃花幻境正与异世火海分庭礼抗。这一瞬之间,杜芳霖出剑。 他之剑势要比赤火双枪抢先更快一步。 杀九祸!并非说说而已。 杜芳霖对魔界之人毫无怜悯之心。哪怕最初的时候,他也曾为这段剧情而赞叹,为魔界众生而击节。 在言语的时候,他之意念与行动已然如一!九祸身心一冷,感受到了这份杀意。 “喝。” 赤红火焰当中,邪枪如魔火之骨,所至之处,幻景退溃。但儒剑引动铭文,金色文字自桃花幻影逐一浮现,落后之差距正被精密交织似幻似阵之布局所赶上。邪枪如蛇,寸寸不离幻影要害,而儒剑似秉承正气,与金光交织中切开一条除魔之路! 交击之一刻,由扇呈影之幻色与赤红魔火同时崩裂,铺天盖地的气劲风浪掀起整个大殿之地面,将黑暗翻搅成混沌。 此时魔龙发出哀鸣。 白云之招覆盖了火焰魔城,撼动整个异空间。 断层之地,六欲之海,剑锋雷霆惊天动地,引动漩涡,磋磨断骨! 这一切更深处交战的双方并未有丝毫分心。 拼眼力,拼根基,拼武功招式与历年来大小战役中所积攒下的经验与意志!杜芳霖以受伤之左手并指一旋,在四周幻色溃散之时,正气拖曳赤火之长链,旋空一周宛如困地成牢。气劲交错之际,他与九祸谁也不得脱身。 “神之荒。”但魔念成火,非为湮灭,而是要拖着眼前的儒者一同坠入无间地狱,引魔心,动欲魂,人何来无欲,问心之路便是佐证。 信念动摇,赤火邪枪如毒蛇吐信,一招一式不离伤患有损之处,加速魔气侵入筋骨,更是要让对手自入罗网自损根基。 失一手先步,九祸以险胜险。杜芳霖的剑与其说是剑,倒不如说剑锋仅仅只是一个引子。儒之正气引动四方元气之改变,似困似杀,随意念而增强,“八佾舞天下!” 他的的确确是怀有杀心而来。 因有杀心,而持心不正,反让自身入了险地。但也因有这杀心,而渐渐激起了意志。意念改不了功体,也精进不了武学修为,但却能让无剑之剑势成杀念,术法之中渐渐染上三分锐利,似剑含杀,又似尘封之剑术正一步一步重获生机。 八佾之舞,如君子临天下。 再往前,赤火将困罗网。 但魔火邪枪走势蓦然一变,九祸已突进身前三步,擦身而过之瞬息,正是极招凝聚与双枪气势巅峰。 “破神掌!”致命之招并非明面,邪枪之后,一掌突封而来。儒剑之网,绵绵而不落,似无破绽,但非剑之剑本身便是缺陷所在。术以灵封,不似剑锋之利;剑以锋锐,却去术法之三分余地。 杜芳霖感受到来自魔界顶层人员的压力。 九祸非是易于,两人相争不过咫尺之间。双掌相抵,普一接触便是更为险恶的境界与功体之抗衡。但儒门至纯之深处,却又有一缕黑暗稍作潜伏,非是来自那早堪压制的半本血录,而是人欲之念之集合体,是修行之路中所无法避免的那一部分。儒秉修人,去恶扬善,善浮于明面,恶又该去往何方? 无非是,光明正大。 是光明正大地造杀,不做鬼祟小人行径!儒剑回旋,抵赤火邪枪于僻怪之角度,而化为幻境的墨骨折扇骤然再由黑暗中浮现,带起无尽光明,似若铭文昭告天下……并指施术,有血滴落入地: “风华绝艳点江山。” 本为剑招,却由转灵化灵之术而施展,顷刻逼杀九祸而来! 98 退路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杜芳霖的佩剑在武林中名不经传,却是出自名家之手,与墨骨折扇不同,选材历时十载,乃是最为适合其武学特性的武器。 儒剑诗酒之狂通体墨色,剑身似有琥珀光泽,锋刃清冽如酒,剑柄雅致饰以白玉,有儒家清正中平之气象,一侧镌刻日月山河,一侧写着一句象征桃夭繁华的七言律诗。 剑身铁质上如流水线形极具抽象意味的文字与花纹,实际是极适合灵力流动的绝佳路线。这柄剑,并非是杀人之凶器,而是术者操弄四野之工具。所以杜芳霖的剑,绝不能出自骤雨生之手,而是选择求助了更为稳妥的人物。 一片混沌之中,儒剑与赤火相互撞击,形成一长串激烈的火光。 身形再行交错。 红纱墨布灼烧与烈焰之中,绝艳之招横过神荒之影,双掌相抵,功体互克,被九祸凌空抛起的邪枪第二次划过儒者左侧伤处。一时正气与魔焰相互抨击,混沌之中善恶不分,魔似仍在黑暗,人却踏在黑白之间。 气劲震散两人身影。 九祸胸前一道深痕,割裂了护心之甲。以扇奏杀并未功成,败于两人不相上下之根基。 或许论根基,杜芳霖仍要更胜一程。 但久经沙场的经验,却救了九祸一命! 剑芒散去,墨骨折扇由尘埃中旋起,重归袖间苍白无血的五指。儒剑再入地面,青石坠地散动尘烟;帷帐被整个撕扯裂开,唯有点点暗红,似飞纱,似残血。 九祸旋身宁立,赤火双枪重回双手,烈焰在两人中间划开一道经纬,而黑暗则再度重重包围而来。 杜芳霖左手五指执扇,右手则再按剑柄。他以一个人刹那间化分三道杀影,分明是肉入虎口,天时地利人和皆不再;却以扇启阵行、剑开困境,单人只影在这黑暗天地内别开一境,硬是夺得三分地利与天时。 分明是九祸先启杀途,事到临头却让人错觉这一切仍然是被掌握在那执扇之手中。只不过淋淋漓漓滴落的血迹,则分说了现实之中依旧是黑暗独大,魔界占了上风。 尤其是极招过后万物皆损,唯有黑暗稳立不动,异度魔界依旧是异度魔界,第二招仍在酝酿。但突如其来之震动,却让两人同时止步,尘埃落定,陷入寂静。 此时萍山之上,正是练峨眉至极一掌由外及内启开生路。包括素还真骤雨生在内,所有人皆被魔界迫不及待地抛离了异度空间,唯有这处黑暗之中,无人有所动作,一时陷入僵持。 震动停止,时机已逝。 九祸放弃素还真,决意先杀杜芳霖。只因一直以来比之中原正道的试探保守,反而是这名出世儒者处处争锋相对,给魔界带来了莫大的损失。这非是互相牵制,而是彼此杀意暗合! “通道已毁,如今汝孤身一人。”九祸转身,斜指赤火,平复气息。一道久违的身影正从后方步出,尖耳魔纹,红发如火,倒乂长枪,赫然是之前业已身亡的魔界先锋之一的螣邪郎。 当内患解除,无需再有人主持四面通道以及兵力之调配的时候,所能动用的人力,便会多出许多。 四面黑暗之中再来五道异样气息。有魔族残存之将领,也有邪族新启用之战力。魔龙不死,能源不绝,杀是杀不尽的。 而黑暗之中,却只有杜芳霖一个人。 异度魔界之外。 察觉空间波动而来的剑子仙迹,成功地见到了素还真与骤雨生,又在途中遭遇了傲笑红尘。与留在圆教村外的付乐书汇合之后,再分四路而行。 第二次汇合,交换情报,只差一个人。 “或许是走了另外一条路!”剑子仙迹如此猜测。 素还真、骤雨生与剑子仙迹接着齐齐看向第四个人。 付乐书一身蓝衣温文儒雅,正拨弄着扇子。“我也很久未曾见到师尊,实不知其心中想法。”书生慢慢道,“路观图确实是从一名魔人手中交换得来,但仅有一份。” 有没有别的离开魔界的路,他并不知情。 素还真微微思考。 “吾先往其他可疑之出入口查看情况!”毕竟要比其他人知道得些微更多,清香白莲当机立断,拂尘一扬,凌空化光而去。 骤雨生一身是血,眼见接下来付乐书与傲笑红尘皆将目光转移至他身上,野人稍微颔首,“吾也去圆教村看一看!”朋友下落不明,身为好友怎能不急,骤雨生还能保持平静,话音一落,人影消失。 “吾也先行告辞。”傲笑红尘原本一言不发,在两手空空的骤雨生离开之后,眉头微微皱起,面向剑子仙迹再点点头,转身向素还真离开的方向而行。 一转眼又只剩下付乐书与剑子仙迹。 “无论如何,事已至此。”书生轻轻吐一口气,借折扇掩去手心汗湿,“我也去寻找线索,剑子先生,稍后有缘再叙。”付乐书收拢折扇,转身大步离去。 剑子仙迹目送众人。 白衣道者看一看天,白发微垂掩住双眸,“哈,事已至此。”自言自语又道,“嗯……事关儒门,先将事情通知好友龙宿!” 去找疏楼龙宿,再顺便问一问好友佛剑分说,也许事情蹊跷之处便能分解。 素还真一路急奔魔界另一处出入口参廖静院。 骤雨生则半途转了个方向,却是根本未曾去往圆教村,而是心中有数快速去往笑蓬莱! 异度魔界内部。 被困在邪族之地的杜芳霖轻挪五指,神色不动。这一战到底与过往不同。昔日他在道境虽面对更难缠的敌人,但一方无心恋战,他自己却正逢门徒皆散满腹愤郁之心试图再创新招,那时身后空无渺茫,走的是破而后立不顾生死的路子。此时早已重头再来,重执墨扇,代表重新拾起肩头责任。 螣邪郎杀机浓厚,一言不发自肩头放下倒乂长枪,斜指向下,在后方脚步随之向前轻移。 杀九祸的时机已不复存在。 从一开始,评估的概率大约也只有五成。现在算一算,时间也已然差不多了……五指一扣,儒者袖间折扇合拢,听闻“啪”地一声。 后方螣邪郎发出一声轻嗤,持枪动作中止。 事到如今,九祸已不再急于杀人。魔界稳操胜券,被困的人看似难以脱身。杜芳霖根本不愿与九祸做任何交易。但是,他可以先拖一段时间。 “嗯……”所以,先天人总爱如此拖腔作势。 四周包围已成,九祸冷眼凝视。 杜芳霖慢慢吐出一个字:“吾。” 他慢慢道:“吾,无话可说!” 便在这时,异空间内魔龙再受惊动! 脱身之后,初至萍山的蔺无双从佛剑分说口中问明方向之后,第一件事便是掷出手中明玥剑。云海翻腾,一道利芒携万钧之势划破天穹,剑锋所向,正是虚空中那点红印,为魔龙此身弱点,魔心之所在。 这一剑,便是一道讯息。 魔龙惊怒,掀起震动。 黑暗深处,魔心所在之所,正是邪族领受之地。杜芳霖正慢慢开口,虽身处重围,却毫不犹豫察觉那一点讯息,加快语速同时右手骤然拔剑横斩,“风华绝艳点江山!” 斩断虚实的一剑,横过黑暗大殿,清冽的剑锋仅仅只在空中留下长痕碎裂,而剑身有芳菲二字微微一闪,桃夭幻景,如绝艳之江山。被剑斩断的风,方才在视觉幻象的背后,蓦然呼啸而至。 倒乂长枪后发而先至,螣邪郎本就是诸将之中最为胆大距离最近的那一名。刹那枪影如浪,隔绝惊艳之招。 赤火则如蛇吻再窥间隙,两柄短枪不分先后,与横隔而来的墨骨折扇交错铿锵一式,九祸红影一过,已然侧身避开剑芒,反手一送,邪枪深入身躯……无血花飞溅,但有破碎之风顺势割裂了此地空间! 桃夭灼华·隐神之术。 舍弃墨骨折扇作为替身,一剑引动魔龙之躯,斩断大殿,割裂空间。正如昔日江山之剑横空而来,撕裂半空降临的火焰魔城之幻象,在虚实转换之中,杜芳霖左手变诀,已然从重围之中抽身而退。 异空间内无尽混乱,要如何寻找正确的出口? 瀚海原始林上空悬崖,脱俗仙子谈无欲光影降临身形初稳,便见到当前一人猿臂舒展,北隅皇城现任并肩王北辰胤一脚踏碎所踩之山石,苍龙弓猛然嗡地一振,三柄利箭迎向原始林上空虚不可见的空间裂隙。 利箭脱弦,反受风力激荡,三箭如一,一声尖啸,隐隐竟有撕裂空间之功效。 而这三支箭正是来自隐藏钜锋里后山的铸炉之中,不过是诸多废箭中可堪一用的残次品。 喀嚓一声,受风力回旋,北辰胤不禁后退一步,苍龙弓上赫然现出裂痕。 同一时间。 骤雨生也已急速重回笑蓬莱。但是他来迟一步,仅仅只见到天穹上方不知通往何处……或是射了个空的白色箭痕。 已荒废的楼台屋檐上,只余断弓一柄,箭头一只。骤雨生单足一点,收起此地残余弓箭,再望四周,不见任何人影。 圆教村。 真正到达此地的人恰恰是说要去寻找线索的蓝衣书生付乐书。 并指化弦无形之风割裂长弓满弦。 箭偏转方向,不知落往何处,持弓引射之人腰悬玉饰,猝不及防受反震之力险些被断裂的弓弦割到咽喉。 付乐书轻轻一掌从后方将人击晕,看在同出一门的份上并未伤及性命。他沉默片刻,俯身捡起剩下的两枚箭,转身往其他可能与魔界有关的地方前行。 素还真自然是去了参廖静院。 由令狐神逸专心致志所设计的箭支已初步拥有制造空间裂隙的功用。 当杜芳霖一步踏出荒废的佛院,便见锋利光芒一道,大袖鼓荡成风,五指一并,赫然一箭在手。 他再抬头,就见到禅院黄色围墙之上,那名以面具遮掩了面容,一身旧时红衣暗纹的弓者冷窥抬眸,似惋惜又似微微颔首。无名弓者收起架在臂弯上的弓弩,见人已顺利回归,便转身化风离去。 清香白莲正是在这个时候来到参廖静院之外。 而空着手的杜芳霖正扬袖扫开静院大门! 99 疑问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当骤雨生辗转数个地方,终于在参廖静院附近的松树下找到了活着走出异度魔界的杜芳霖,手里已经收了七八支箭。几乎每一处疑似与魔界出入口有关的可疑地点,都有事先预备下的箭者朝天空中气流最为不稳的地方射出箭支。有些是错误的,有些则真正替深入魔界的人破开一条出路。 比如参廖静院,这处曾经被白发剑者真实探查过的地域。所以素还真第一个念头便是来到这里,只不过途中有事耽搁,故而迟来一步。 杜芳霖坐在树下,挽起袖子,用手指揉脑壳。 之前的交谈并不算是太顺利,他正努力将脑子素还真的那张白皙大脸清除出去,再恢复正常程度的思考。某种意义上两人皆试图替对方洗脑,结果很是惨烈,一场关于天命与人性的争论过后,作为旁观者时满心的愉悦,此时全数化为满腔烦恼……这世上为何要有清香白莲这种人,中原换成傲笑红尘来做主多好! “老铁。”杜芳霖抬起一边衣袖。 “你这是什么表情!”骤雨生抬起一边眉毛,“动过武,受伤了?刚刚这里还有别的人。”他使劲嗅了嗅:“素还真?” 杜芳霖席地而坐,放下衣袖,面无表情。 “情况并不美好啊!”骤雨生搓搓泥蹲下身,平视过去,“吾尽力了,事情办完,人甩不脱……你这表情,这边也是一样?” 杜芳霖哼笑。 作为朋友,骤雨生堪称温和地抬起刚搓完泥的黑手,想给一个充满爱心的安慰拍肩:“如今的武林与那时不同,地方不同,人亦不同。咱们皆都已是过气,想挖墙角确实不易,老杜啊!” 杜芳霖眼神锐利:“停!” 骤雨生瞪眼收回了手。 风平浪静,林中阳光澄明。经历过魔城那处赤红与黑暗,此时两人相距不远,不约而同抬头看向林间天空。 骤雨生:“金八珍该怎样办?” 苦境很少有平和安定的日子。 所以此时的宁静,格外让经历过江湖风浪的人从心去珍惜。 杜芳霖:“我会用赦生童子去换。” 事到如今,在往前走,一切皆已注定。留在孚言山的赦生童子的价值也再不如以前,总不能当真看着活人去死。 骤雨生:“吾还以为,如今你当真已然狠心。” 杜芳霖:“我也本以为自己已然狠心。” 骤雨生:“那素还真呢?” 杜芳霖扬袖再起身。“也许,素还真仍然比吾更狠心。”阳光下,他再道,“老铁,还有力气继续陪我一程么?”论伤势,在离开魔界之后得到充分修生养息的杜芳霖,根本比不得一路急奔血染长衣的骤雨生那般严重。 伤总会好。 人有三两好友,也许总有那么一人永不离身侧左右。“有何问题?”骤雨生甩开臂膀,“但事后,你要陪吾喝酒吃肉!” “没有问题。” “那下一步,又要去哪?” 并肩而立,面向前方斜阳。 杜芳霖:“去终点。” 终点已至。 离开北域之后,内心从无一刻平定的蓝衣书生同样辗转数地,但再无所获。没有足够的讯息,付乐书并不能预测事情是如何发展。 他也无法如骤雨生一般拥有足够的了解而形成之直觉,去找到那个也许自己并不想见到的人。 光影明暗替换,一轮血月突然升上天空。付乐书止步,眼前场景变幻,已是虚空独木,正是受魔将守关者驱使的异空间神无道之场景。 圆木无风而自动,另外一端则站着黑衣红线脸罩黑铁面具的别见狂华。 这一回没有剑子仙迹紧跟在后的干扰,蓝衣书生再无温和表情。两人本是旧识,也曾有一场相处之缘分。 “人死了吗?” 帮助九祸送出路观图,以促成这次魔界之行,虽然事到临头也曾反悔,付乐书此时心头仍是沉重。 他修儒学多年,无一日忘却曾经蒙受之教导,但阴差阳错,却还是与魔人有了交集。 别见狂华并不言语,忽而反手,揭下面具。魔界唯一女性先锋,面具之下的却是一张秀美而不失英气的脸。在因伤势流落北域的那些时日中,唯一见过这张脸的人正是苦境人类付乐书。 仿佛正因如此,而不知究竟是谁引导了谁。待两人回过神来,付乐书已踏入了异度魔界。但别见狂华却给不了这名书生想知道的真相。她唯一能确认的,便是昔日道境确实曾有一名使用血色长剑,名为“付诗礼”的人。 但书生并不能因此而止步。 得不到回答。 付乐书上前一步。 神无细剑便在此时急转而来,在血月下猛然带起一片血花! 半点也未曾料到别见狂华会对自己出手,付乐书根本未曾提防,蓦然停步之时,身躯已被剑锋刺透。 “为何?”他凝神注视眼前熟悉的容貌。 别见狂华缓缓道:“这一剑,还你昔日救命之恩!” 血月映下,四周场景骤然再度变幻。 一掌击落书生人影,神无剑的动作沉稳而迅速,所刺之处为气穴要害,却一时不会伤人性命。来不及吐出任何一句话,付乐书眼前场景变化,已被排除出神无道异空间之外。 一片空地,正是之前自己所到达之处。红月消失不见,仿佛神无道之主前来目的,只为揭下面具,奉还一剑……这是警告。 过河拆桥,九祸要针对他下手了。 剑伤封闭气脉,血洒入土,付乐书身躯一晃,稳住脚步。别见狂华非是与他叙旧,而是奉命造杀。留情一剑,抵还救命之恩。但那人究竟死还是未死?付乐书再不去想别见狂华之事,一手强催血脉,运气急转身形,向北域行去。 红月隐没天际。 神无道守关者除去剑上血迹,由圆木一跃而下。 空间转换之后,别见狂华独自出现在失去主人的天荒道上。她慢慢走向那座无名坟冢。先锋者已死,失去魔魂,再无复活机会,甚至连尸体也留不下。风中樱花化为黄纸漫天洒落,这处孤坟中并未埋藏有人。 仅有一柄弓刀藏了锋刃,插在黄土堆前。那时当别见狂华与付乐书一起进入异度魔界,才知三路守关者仅余自己,而昔日相处之同僚死伤殆尽。魔之执念,实则最为重情……别见狂华根本无法容许自己再动情。 “女后之命,这是最后一次。” 别见狂华将手中面具放置在弓刀之侧,低沉声音道,“吾会杀他,替汝与其余魔将报仇!” 付乐书口中那人未死,杜芳霖已离开异度魔界。 九祸下令杀付乐书已绝魔界秘密泄露。但别见狂华却认为,中原人绝不会容下一名背叛者,留下书生性命不但能还救命恩情,更能追溯其踪,再次找到那个人! 刚刚好,春秋砚主也是这样想的。 从这名离开孚言山后便不知所踪的弟子留下路观图开始,一直到付乐书出现在琉璃仙境以积极促成魔界之行。孚言山能容下一名叛逆者,却容不下有违昔日教导,而与邪魔合作的人! 沿途荒草,夕阳斜坠。 往北域而行的付乐书一路疾行,本意是要去钜锋里探听消息。 前路不通,终点已至。 “古今闲事一纸轻,漫草行书笔通神,何得此心如砚薄,非人磨墨墨磨人。”黑发结为两络,一身黑衫金衣的儒者手持一管狼毫,袖中笼着一本旧册。 诗号声中,拦路之身影背对斜阳而立,影子在山路上拖长。“师兄。”墨磨人转过身来,眉斜飞入鬓,清俊的脸上是一贯的温文悲悯,“终点已至!” 有人拦路。 付乐书中止前行之脚步,声音温和而沉稳:“与吾同样离开孚言山的你,同自然也想知道那个答案。今日在此地拦路者,不该是你墨磨人。” 想知道怎样的答案? 不过是昔年同门生死,原因何在!远赴道境的剑者手持剑上血色,因何而来。为何记忆中的人一夕消亡,连一具尸体也寻不回? 孚言山上,桃源之景,确实虚实难辨真假。 “答案早已写在书中。只是师兄你一直避而不见,却不肯去看!”终点已至,再容不下行差踏错之人。 收到消息的墨磨人无法再行坐视,现身出声提醒:“再往前,你会死。” “让伊过来。” 后方风中,却是蓦然出现了杜芳霖的声音,平淡,悦耳,但再无任何温文。 “为何要从魔界中寻?他想知道的事,皆可以前来问吾。” 万籁俱静。 一时再无人出声。 付乐书越过挺直脊梁骨的墨磨人身边,一步步往前走,胸前被剑刺中的伤又再发作,让行动渐渐艰难。 前方有一名逆光之人。 骤雨生靠在岩壁上,不知从何处翻出小刀修理指甲。 杜芳霖背着手,站在阳光下。 “你有什么疑问?”他声音不变,“想知道什么答案?”一直以来,刻意远离这名弟子,是为避免冲突,也是不想再折一个人。付乐书实不该再从西北之域回来。这个人,这名书生,这个尘封已久的名字,便该只存在于北隅太傅的回忆里,绝不应该再走入现实中来! “你问。”杜芳霖道,“吾答!” 风之尽头,道路的中间。蓝衣书生停下脚步, “师尊。” 付乐书道。两人目光相接之时,他一翻破旧折扇,扇现出一小片赤红铁片。殷红如血,正是从魔界取来却无法分析其中成分的血色残剑的一部分!长久以来只想逃避的疑问,心中信念与实际之间的挣扎,“春秋砚主之剑下,是否有过这条人命?”他问,“师尊,你且回答。你之手中,是否有杀过无辜之人?” 100 故事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骤雨生背靠山路一侧修着指甲,心内很无聊。他站在旁边不插手。眼前这属于老杜的家务事,不适合,也无必要。但对杜芳霖而言,这大概是又一次培养失误。他的思维方式本就与苦境中人有些不同,养出来的学生也总有一些地方让人……一言难尽。 杜芳霖慢悠悠站在阳光下,目光向一侧偏移,看了骤雨生一眼。 他这是在问,这名学生今年年岁几何? 骤雨生眉梢上挑,胡子渣拉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这大概是在答,你的弟子,你问吾? 杜芳霖毫无办法,只得皱眉。 两人几番小动作,只有陷入自我世界的付乐书不曾发觉。墨磨人冷眼旁观在侧,心内却是一沉。 杜芳霖外表很放松。 所以他来意必然已定。 付乐书无知无觉。蓝衣书生本是他们中最为纯粹的一个,虽能得以专心一致聆听天地之音,走上乐之一道,但也因此最易被外力所动。 墨磨人看得通透,所以早早离开孚言山,不愿再卷入儒门风尘。 杜芳霖此时道:“吾从不杀人。” 骤雨生无声扬唇。春秋砚主从不说谎,但因他而死之人,又何曾少过!没有墨骨折扇在手,杜芳霖非常的不习惯,眉头越发皱得更紧。 他表情肃穆的时候,还是很能唬人。 付乐书此时伤口又开始流血。他此时状态不稳,心思难定,本就有着极为隐秘难以言说的愧疚,又有一股积压许久难以排解的愤慨,像是突然面对了一般就此找到了出口,“但有人却告诉吾,吾最尊敬的师尊在暗中以人魂铸剑,欲以此侵略魔土!” 书生意气,杜芳霖已多年不曾体会到。他擅长用言语说服别人,但他的徒弟,却总是很难说服自己。 这大概是一种信仰破灭,或是眼前事实砰然击碎心中憧憬的感觉。所以付乐书一度很想借刀杀人。付乐书总是认为,消灭眼前之恶,便能将一切还原,让心中的儒门重归一片净土。 杜芳霖很能理解付乐书。因为曾经发生过的故事里,他也试图这样干过! “那并非人魂。” 血剑的残片还在付乐书的手中。杜芳霖当然不会错认到底是哪一柄剑。但他也很意外魔界能够拿到这个,因为按照设计与设想中,所有散落在外的碎片都会化为无形的魂魄力量。正如这一回命骤雨生碎剑入魔界断层,昔日血剑破碎也是有意而为。 付乐书慢慢开口:“……这片铁,色泽如人之血。” 提到老本行,骤雨生一瞬间想动作,没来得及。 杜芳霖声音悦耳沉静:“世间有一种铁,本就是自生艳红,吾命名为赩,以之成剑,易成剑灵。”就是有一点缺陷,同时需要用到一项材料为人骨……没说要活人。活人殉剑这种事哪里有那么常见,反正他与骤雨生是绝对做不来的! 付乐书陷入了沉默。 蓝衣书生突然回头看向墨磨人。一直安静地站在背景中的黑发金衣儒生手中的那本旧册仍然握着,所以这一切原本便有记载? “你……从未杀人?” 如果换一种问法,或许杜芳霖还不能如此笃定。 春秋砚主纹丝不动,肃然垂袖道:“是。”他本是来自一个将“和谐民主富强”时常挂在嘴边的国度,从小三观端正,哪怕换了一个境地也一时改不了。在这种情况下,要怎样的遭遇才能突然毫无障碍地挥剑杀人? 一千年前,杜芳霖谁都杀不了。 一千年后,他自然能够发现,其实根本无需亲自动手杀人!这一点在骤雨生眼中其实很是荒谬。事实就是如此荒谬。 杜芳霖笃定道:“吾从未亲手杀过任何一人。”妖魔邪祟不在此列。 在某种意义上,他与曾有缘一见的那名无罪之人,是何等的接近。 一口殷红直接飞溅地面,付乐书踉跄向后,腿脚一软。 墨磨人叹息。 骤雨生凝视,慢慢磨动指甲。 杜芳霖不为所动。 付乐书一手撑着地面,大口吐血,五指攥着土再慢慢握紧成拳。当年那个人是怎样告知他的?又是怎样将他引去了道境?后来他又做了怎样的事情,一点一点地将孚言山的消息透露了出去? “付……诗礼?”书生不甘心。 果然是这个名字。 突然之间,杜芳霖不想再说任何一个字。 沉默之后。 墨磨人开口:“师兄,你当有所觉。孚言山本为虚实难辨之地,正如那四季不败之桃花。你吾之同门自入山时开始,直至能一眼看穿其中之虚实,方能自诩出师,离开四阁之地。”之后,才能被称为是春秋麟阙的弟子。 所有人之中,唯有付乐书才将杜芳霖的每一句话当做是真,也唯有付乐书迟迟未能看破迷障。 “师尊名下永远有十大弟子,但人,却并非是同一人。” 付乐书排行第六,排在第七位的便是书生记忆中的同胞兄弟,名为付诗礼。 但是否当真曾有过这个人? 墨磨人:“付师兄,在吾的记忆中,甚至也无有你。”每一个人根据经历不同,所思所想所见亦是不同,唯一相同的便是四雅阁中对外永远只称“十大弟子”。事后墨磨人再去思考,孚言山之凋零,当真便是凋零? “那,道境?”付乐书再问。 有一个人主动找到了他,向他说明血剑来历。自那日起,他再未见过自己的同胞兄弟。道境之中有一人自称“付诗礼”,死于魔城。后来又有人说,血剑剑者,实际是他的师尊,杜芳霖。 墨磨人看向阳光下的儒者。 “出自汝之思想的名字,被记录在册。有一个人推荐,吾便用了。” 杜芳霖平静颔首。他此时并无折扇,于是只能用一根手指轻微弹了弹衣袖。 便就因为一个人一句话,让人乘隙而入,险些虚实尽泄,孚言山不得不当真谋其退路,直至崇丘之庭。但他依旧是放过了付乐书。只因为那时候,书生仍然有记得孚言山训,不与邪魔为伍。说到底只是儒门内部的争斗余波,与正道无涉,与立场无关。甚至推荐那个名字的人,此时依旧还算是活着! 他真的一点也不喜欢看到死人。 杜芳霖低头看着蓝衣书生,甚至也开始思考起让他存活的方法来。哪怕若付乐书或者,也许魔界会更容易以此追踪或是要挟于自己。他一直都是很有原则的人,但所有原则都出自自己之手。 何为正?何为假? 墨磨人看着付乐书,心中却想起自己一路走来所见证过的故事。今日此时,也是故事的一种,却已走至终点。 骤雨生目光无形一动,掌心小刀已隐隐变换方向,端视杜芳霖的行动而动。 杜芳霖道:“可还有疑问?” 付乐书双手按地,并未抬头,再道:“……那些人中,何为真?何为假?”他已分不清记忆中是虚是实,也许从始至终,书生从未离开过孚言山。但他却将最后一丝希望寄予孚言山主之口,因为春秋砚主对外从未说过任何一句虚假之话。 杜芳霖再度沉默,脑海中记起的却是一树桃花。在此行的初始,桃花盛开的时候,忽然有阴影牵动深藏内心的黑暗血书,继而回忆起昔日倒落在桃花树下的一地血迹。 孚言山的凋零,有真,亦有假。付乐书所问的无非也是这个。墨磨人不禁握紧了手中旧册,一时也难以回答。 错事既然做出,总是会付出代价。曾经试图将孚言山纳入指掌的人,仍然端居一方,这并非是杜芳霖的天命,却是他必经的过程! “墨磨人是真,杂诗郎是真。”杜芳霖道:“你也是真!” 其余人不必再说。 他不说,山门之下知道真相的人,便无谁敢于再说。 骤雨生指掌一挥,付乐书喉中突兀涌出血箭。 杜芳霖一步向前,单膝跪地,猛地抬手将人接在怀中。 墨磨人闭上双眼,转身向后。 骤雨生指间一弹,收回削指甲的那柄小刀。 温热的血再度流淌入手指,染红了垂地的墨衫衣袖。杜芳霖神情不动,心情似也未曾有片刻动摇,但不知为何,却突然再不想说话。 “师尊……”付乐书艰难喉中破音,“孚言山上,所有教导,吾都还……记得。到最后,我也并未有……再见九祸,这样算不算未曾与邪魔……合作?” 杜芳霖将人平平放置在地上。 他起身,道:“算。” 101 间隔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杜芳霖自己也承认当年那件事办得不妥当。 正如疏楼龙宿创办儒门天下,希望以另一种方式来绕开儒教内部那一套。他也希望自己名下的弟子能不拘泥于书本所示,在扪心自问中各自走出不同的道路。他那时着实低估了外在的压力,一厢情愿地以为会有龙宿冲锋在前。事后才发觉,没有被疏楼龙宿丢出去挡风屏障,已是谨慎小心的结果。因此付乐书那一届入学的弟子则多半有些疏于管理,被人趁虚而入,也是毫无怨言。 “说起来,从你名下出师的人不少,但真正能算作是弟子的,也确实只有那十人。”骤雨生袖着手,在一旁道。 此时两人已经离开那处山道,并将付乐书的尸体单独留给了墨磨人。 杜芳霖颔首:“对外宣称的十大弟子确实不假,至于究竟是谁,那时我已察觉不对,便并未对外透露身份。” “你挖了截千年老鬼的骨头寻吾铸剑的事,也只有邪灵与你吾三人知情。”骤雨生多少算是知情人,回忆往昔,“付乐书被人所诱导,误以为自己幻想出来的师弟失踪之事是为你所用,这件事线索也只查到了当年一同入学的那一批。” “纰漏是出自邪灵处,尘六梦终究还是单纯了些。”杜芳霖道,“那个人吾已有处理,目前另做他用。” “后来老四与老五陨落江湖,全是因付乐书将消息透露了出去。” 骤雨生遥看山岚夕阳西下,声音低沉,“一点点破绽都未留下,完全只是一副意外骤生之模样。” “老四与老五本与付乐书同一批入学,对阵术之悟性要远超诸同门,原本吾是想将二人引至德风古道,求前辈给予指引。” 杜芳霖静静地道,手指摸索衣袖。自从学会以执扇平息心中情绪之后,他大概是摸扇子摸上了瘾。 “你放心。”骤雨生抬头,曼声道,“那些人不会坐视你与德风古道关系更深。只不过,吾当真未想到,老三会因此中断学业离开古陵谁隐,希望能替他解开问魂之术。虽然名义上出自孚言山的人皆为你之弟子,但终归是素未平生……” 等铸天手远游而来,就接到出事的消息。那时候孚言山终究是底子单薄,明知凶手是谁,却毫无证据。 “老三本就是最为良善的一个。” 杜芳霖道:“他是死在付乐书的手中!”记忆中非是桃花色泽,而是血染枝叶。 所以后来才有传闻因诸位弟子四散飘零,孚言山主自封山门,心灰意冷远避世尘。现在踏入江湖已有一段时日,在见到付乐书的那一瞬间,他就知道恐怕是有人有动作了。 还是太心软。 现在再论当年真假,其实也无意义。 骤雨生道:“所以就算吾不动手。等回头知道这一切,那小子依然活不成!” 越纯粹的人,越扛不住心灵上的打击,这一点昔日有人利用过。只不过当时杜芳霖心生恻然,并未将话说死。 “你不生气吧?”骤雨生停步,转身。 杜芳霖随之停步。 骤雨生道:“来陪吾喝酒啊~~” 杜芳霖面无表情:“不高兴。不去!” 骤雨生:“走走走,那一起烤肉也不错……” 杜芳霖:“没胃口。不吃!” 骤雨生扬手瞪眼,深吸气:“杜小霖你信不信吾一剑砸死你!” “你没有剑。” 杜芳霖不为所动。弭志高歌那柄无锋之剑失落在了魔界断层,骤雨生此时手无寸铁,但真要抡起巴掌……手指略疼。 “哼!” 骤雨生瞪眼生气,背转过身。 哦。 要反目……来啊来啊。 “哼。”杜芳霖表情严肃地动动手指,整理整理衣袖口。 不习惯, 心情糟。小本本上,杀九祸又多一个理由。 “算了!” 背转过身之后,骤雨生将指骨捏得咯吱作响,“剑再铸还能再有,总之你需得替吾补充收藏,但还有一事。”语气三分沉重,“以吾实地经验,光凭剑磁相引,若要准确无误破除空间乱流,由外及内命中魔界断层,恐怕得需用特殊强弓。” “吾已着手安排。” 杜芳霖道,“还有一事。” 嗯? 骤雨生转过身。 “老铁,对不起。”杜芳霖难得和缓了面目表情,沉吟道,“丢了扇子之后,吾才明白,被迫失去随身武器的滋味并不好受。”剑对于他来说,不过是好用的工具,但对于剑者以及铸剑师而言,恐怕则另有意义。此时愧疚,是因突然想起,这种轻率毁掉武器的事,好像不是第一次…… 略渣。 两人四目相对。 骤雨生猛一拍大腿,“剑可算是等到你这句话了!”他胡子眉毛头发三者一同乱飞,“想当年你初尝学剑的时候,吾那剑一剑二剑三可真是死不瞑目……老杜啊,你此时道歉是当真的吗,不如书写一篇祭文拿走吾日后去拜四方焚烧啊——” 杜芳霖忍耐。 “来说说下一步行动吧。”他纹风不动,目视前方,“骤雨生,既然邪灵已离开儒门天下,并丢下一封辞职信走去西南寻孽角,麻烦你过去找一找,顺便转达吾之问候……若未发生冲突,人还活着,便将通往灵蛊山的路观图交予黑狗兄。” 将黑狗养生堂消息记载入册,并装订送回孚言山的人正是墨磨人。 墨磨人既然已看破虚实,自然与付乐书不同,早已名列春秋麟阙名下,所负责的正是西南一带的记叙与采风。 尘六梦的消息正是由此而来。 那本记载了不少秘密的旧册,此时也正放在杜芳霖的袖子中。此外还有一块碎玉,一张可能是通往付乐书旧日居所的路观图。书生事先已有预感,图上写了一个人的名字。 杜芳霖沉吟片刻,觉得自己出面并不太好。 “另外。”他道,“吾要前往琉璃仙境。这些遗物便请你顺路走一趟豁然之境,依其遗言将之交给凌摩穹空令神霄。” 暂时也没有什么事情一定要做。 杜芳霖十分冷静地挥别骤雨生之后,决定再找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窝一阵子,建个亭子,养养生。 他才不会去琉璃仙境见素还真。哪怕此时素还真也一定在找人商谈后续,说不定还会将一切合盘托出,让苍啊或是蔺无双啊过来轮番说教,打消他的主意。 一开始就知道骤雨生绝对拦不住素还真。 以清香白莲的智慧,只要见到些微异状,便自然能贯穿起所有事。但说到底杜芳霖也并没想做些什么。 他只是打算在魔界断层中埋一根线,之后什么也不做,放任九祸弥合断层,继而看一看有无机会出一次手。 断层弥合之后,会给中原带来一次灾难。这是他与素还真之间的分歧点。奉还魔心让阎魔旱魃复活一事,已让很多人心惊胆战过。再来一回,清香白莲认为魔界不一定会再度上当,而且会伤及百姓,需要更稳妥些。 但这不是上不上当的问题。 而是九祸与杜芳霖目的已然一致。哪怕届时再有失手,后续所发生的一切却也仍然逃不开脑海中早已知悉的定数。 如果一个人突兀离开自己的环境,能在死后重生,或是遭遇更奇异的事,一定要肩负天命具备金手指的话。 杜芳霖也曾想过本命神器之类的东西。 然而到最后,他却发现自己所拥有的最珍贵的东西,恰恰是来自异世的记忆与思想,以及本世纯属运气般的资质与背景。 或者,还有脑子。 “还是要想办法,给素还真找一些麻烦。” 已尝试过一次杀九祸失败,再来一次成功几率仍然不高,既然无论结果如何,总不会有太大损失,为什么不去试一次? 杜芳霖站在群山之巅,俯瞰大地。 “……九祸不死,总会寻找到办法来弥合断层,这是异度魔界增长实力,转败为胜的唯一机会。” “素还真,我不信你想不到。只是这个决心,你却无法定!” 人力无穷,后续损失总有办法弥补。 素还真此时也在思考。 琉璃仙境天台上,正对莲池方向。 清香袅袅,清茶一盏。 素还真拂尘置于膝盖上,想着之前与杜芳霖所谈的一席话。 能修补魔界断层的材料无非便是那些,但毁去阴阳骨,便不会再有下一根阴阳骨了吗?藏起刀戟,天下便没有第二颗铸天石了吗?避免损失与天灾固然重要,但设法将事情控制在手,掌握主动也同样重要。 脱离了杜芳霖脑海中所预知的那部分未来。 变数,如何避免! “唉。” 素还真轻叹一声,难以抉择。 便在这时,光华自天而降,谈无欲由气势汹汹而来。 “素还真!”吾在北边寻你千百回,你却偷偷一人先回琉璃仙境! 师弟很生气。 通知:100章已修改,增加了老杜家务事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102 后话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啪。 谈无欲一伸手,便将三根千辛万苦由瀚海原始林里根据落下的痕迹再找回来的箭枝,狠狠一震地拍在素还真的面前。 这么快便进入主题? 素还真心念一转,举起茶杯,便将口中用来哄骗道歉的话语咽了回去。但是表情变化得太快,总是会被对面的人看在眼中。 谈无欲一派云淡风轻,却是无声冷笑:“看来素还真早有预计,一切皆脱不了此中玄机?” 耶! 素还真抬手一拂,一杯清茶随即出现在谈无欲面前。他亦是云淡风轻,轻描淡写,“师弟此行辛苦了。” 确实很辛苦。 一开始说好的工作到后方全数变味,好容易循着直觉找到瀚海原始林,只来得及看见北辰胤弯弓射出三箭。事后谈无欲猜测,身陷魔界的杜芳霖该是在所有可疑地点都安排有射箭之人,而箭上必然藏有他此行目的的玄机。 于是谈无欲找回了三支箭。在看到素还真的第一眼,他便知道自己所做无错。素还真看向箭枝的眼神带着了然,看来是知晓得更多,要设法套出话来。 “呵。” 谈无欲抬手喝茶,走太急,略渴。 “有此箭枝作为佐证,吾之猜测当可有八成。”素还真主动示好。 在这种情况下惹毛谈无欲,后果很可能就是孤立无援。杜芳霖一直很对他家师弟感兴趣,这是想撬墙角的节奏。 “与魔界断层有关?” 谈无欲自己也有猜测。从以金八珍引人入局开始,杜芳霖着眼之处便是断层。素还真进入魔界,必然有所得。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在进入黑洞通道之前,傲笑红尘看向骤雨生的反应实在特殊,想来素还真也该留意到这一点。 “骤雨生击碎长剑,碎片落入深渊,虽未得见材质,但以杜芳霖凌空试箭之举止,当不难推测。”素还真饮茶,道,“当时情景,断层上空异空漩涡异常剧烈,一时半刻魔界应当不至于发现个中玄机!” “既然如此。” 谈无欲凝视素还真,“问题当出自事后?” 一个可行的办法,让人犹豫不决,若非过程,便是结果。 素还真一声轻叹。 谈无欲以手指轻敲桌面,片刻后,断然问:“后果很严重?” 拂尘一扬,素还真道:“这要看是魔界或是中原。” “有何分别?”谈无欲道。 素还真:“无论魔界或是中原,后果一样严重!” 断层合并会给中原带来灾难,这一点已从杜芳霖口中证实。断层弥合的时候,也是暗箭伤人之时,对于魔界来说必然也等同于灾难。 谈无欲嘴角轻轻一抽。他紧接着便想到素还真为何非要点出魔界与中原,虽然不清楚杜芳霖具体的做法,但这已经有了一点两败俱伤的意思。“嗯……”莫非又是一场先予后取,相同的手法,魔界还会上当? “金八珍仍然陷落在魔界,素还真,这一点你当要如何?” “既然魔界之行结束,金八珍必将安然无恙。”目的都已经达成,暗中捣乱的人也该主动出面收尾。素还真在心中想,如果他是杜芳霖,接下来会有怎样的行动…… “既然如此。” 谈无欲“夺”地将茶杯放置在桌面上,“素还真你为何还不行动?”最后一个挂念的事情解决,那就该针对目前局势做出判断与抉择,是顺势而为,还是积极阻止,中原之领袖总该有个说法。 素还真目光一闪,微微一动。 便是这样了!如果自己换做是杜芳霖,也一定会提防琉璃仙境做出过激反应,那么接下来想必会设法牵制一二…… “不急。” 事到如今,素还真反倒将身躯坐稳,“先饮一杯茶!” 深山老林。 把自己丢到连个路都没有的地方之后,确保让人十分难找。看着天色未黑,杜芳霖心中却有了别样想法。他总不能当真将其余时间都耗费在藏猫猫上,这也太过儿戏了。 自觉自己做事严肃认真,杜芳霖慢慢走到一处溪水跟前。 清溪浅碧而沉静,顺流往下,绕出山谷。一二三四,他先对着水面取下玉簪,撸掉流苏,摘掉头冠;再突然一把呼啦啦掀飞衣袂,去掉外袍,仅留内里鎏金白衣长衫;摸摸袖子,一扫风尘。这下子肩头重量或许去掉几十斤,顿时清爽了不少! 这才叫生活。 面对溪水久久长驻,又抽出一条白绢仔仔细细将披散在肩头的白发往脑后束起,杜芳霖微微松开眉头,终于舒了口气。想了想,他现下这种行为,应该叫做“化身”? 一个时辰之后。 趁夜躲在公开亭附近小摊上喝酒的大胡子破烂衣衫的骤雨生一不留神,对面已是多了一个人。 大胡子倒抽一口凉气。 骤雨生硬生生止住手里正要往下灌的酒,“豁!”这是什么情况,一头白发束起,一身简单白衫,连个玉都不佩……这是在给死在魔界的墨骨折扇守孝吗? “你这是……”三个时辰前还在一本正经地“深山老林暂隐莫来寻吾”,三个时辰后突然又出现在眼前。春秋砚主这是入世得太久,当真不是被刺激得头脑略微错乱? “吾这是化身。”杜芳霖认真。 骤雨生慢慢放下酒。 “杜小霖。”他虎目中满是忧心,“这种事你可真不能学习素还真!” 当然不能指望能瞒过去。 也就是意思意思一下,表达表达态度,春秋砚主有一百种隐瞒行踪的方法。他刚刚还很有点闲心地在深山中扎了一个稻草人,带上头冠披上衣裳,坐在山巅松树下,代替自己思考人生。 “安心,不正式露面便是。”杜芳霖手指点点桌面,“你还未去寻尘六梦?” 轻装上阵,正好四处走走,看一看别处动静。比如夜重生,翳流之类,还有之前敢去北域险些掳走公孙月的那股暗流。顺便,玉阶飞即将退隐,他总是要走一趟,以麟阙之主的身份去接人。 “咳。” 清了清嗓子,骤雨生理直气壮,“邪灵都那么大一只,又教了那么久,总是晓得几分人间道理。既然辞职未遂,回头扣去俸禄,再罚他替吾洗碗!”先偷个懒,武林既然平静,也不用太过着急。 杜芳霖:“……呵呵。” “东西回头老铁的会记得拿去交给那个小道士。” 骤雨生大手一挥:“但你总得给吾一点搜罗武器的时间。当年地理司死后落在钜锋里的那柄无遗就不错,你看如何?” 令狐神逸会肯给吗? 我看你就是惦记着回北域走一趟,再接再励地去闯北隅皇城好不容易所建造的新城吧?杜芳霖再用手指点了点桌面:“打人记得蒙脸。” 好主意。打劫也当如此。 骤雨生问:“那么你呢?” 杜芳霖撤手,起身,简单道:“去见风铃精!” “顺走顺走……”对面的赶紧举杯送客。 接着夜风中,大胡子留下一丝疑问,“风铃精?那是谁?”再过片刻,骤雨生抽动脸皮:“羽人非獍?” 103 风动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入夜。 杜芳霖衣袂飘荡,脚步轻松地行走在荒郊野地里。 他的状态恐怕和苦境一般修行者不同,因为灵魂来自另一个世界,曾历经辛苦方能融入此世。穷则变,变则通,想追寻道之尽头,一味抛开以往却是不能。 然而时光荏苒,千载已过,有多少修行者走至这一步,被困束在重重繁华之下,遗忘了最初踏出那一步之本心,只能以各种方法寻求偏道而行。地理司之存在便是其中一例,更不用提三教有那么多操弄权术的秘密者。 这并不是说,那些人便不懂的追溯本源重回本心,而是境界一重又一重,踏至高处,该怎样俯身低头? 一捧月光被人合拢指掌,捧在手心。 唯有来自世外的灵魂,方能被轻易勾起最初的情绪。因为很早以前,杜芳霖便已看过苦境往后漫长时间的历史。他的记忆,所熟悉的人事物,绝不会随着时间的洪流而被冲淡至再也追寻不到。 他站在旷野上,沐浴月光,深刻在灵魂中被淹没在儒门千年教导之下的一些东西,正随着这些时日以来的动作而慢慢复苏! 杜芳霖心想,放下儒门包袱的感觉着实不差。而记忆中另一个他,当年也并无如此的畅快逍遥。若大部分的人的改变或许是“由内及外”,那么春秋砚主便该是由外及内……甚至于正在思忖,他为何一定要做儒门装扮? 一步踏入月光之下。 七星汇聚,封尘凝光! 便是从此再无折扇在手,也并不意味着便失去施展术法的能力。毕竟“折扇”即“本体”这种事,也大概只会发生在遥远记忆中名为“漫画”之所在吧。 落下孤灯。 同样的一轮明月,正无边照耀着雪崖。今日无风无雪,漆黑的石阶露出石面,一路通往亮着灯笼的孤独亭楼。 一串点缀羽翼的水晶风铃被悬挂在山亭一角,无风而静谧。 风铃原本是被送入忠烈府,后来笏家满门消失在武林,便又由一人作为信物再送回至原主人的手中。 一名黑发白衣人手持胡琴,腰佩碧色轻灵的修长神刀,正慢慢调着弦调。琴不调而不和,刀不使而不利!但如今世路已改,也不知这个人,这柄刀,究竟何时才能和着乐声,重入武林。 也许时机已是不远。 突然风铃乍响,剧烈摇晃,如玉碎之音。羽人非獍蓦然抬头,却是口中疑问:“嗯?”无风,灯笼静静放着光明。 也无敌意与杀气,仿佛是黑夜之中,一只循着烛光而来的蛾子,迷路时一不小心触动了六翼风铃。 铃声渐渐平复。 又过一会儿,乍然再动,玉碎声惹得亭下调弦的手一颤,险些弄坏胡琴。 羽人非獍身形骤然而动。 一瞬有白羽幻影自衣袂掀起的寒风中飘落,人影倏去倏回,一无所获。羽人非獍清俊的面容深深蹙起眉头,抬手按住乱晃的六翼风铃,一根手指试探气流……好像,也许,是有一点点风? 如是再三。 铃声扰人思绪。坐在亭子里孤独寂寞的人深深吸一口气,羽人非獍蓦然起身,一把攥住了六翼风铃! “……慕少艾?”羽人非獍沉声慢慢问。 黑暗依然寂寥。 玩笑也该有个限度! 这回是真正有一阵风吹来,微微有点冷,让灯光映出地面上的冰花。听说落下孤灯凄凉寂冷的琴音,时常让居住在附近的山民误以为崖上有鬼。 羽人非獍一手按着不听话的风铃,皱眉一手按住腰侧天泣刀柄,此刻心想:要不要改日买些纸来烧,风好像是比之往常格外的冷…… 约有一段距离之外。 山崖之外另有山坡,有人用掌心接住月下的一片被风卷来的积雪。 宛如从月光中盛开的花朵。 杜芳霖衣袖雪白,端坐在山坡之上,面向那处闪烁着灯光的断崖。他记忆里有穿着黄衣裳的医者假装不小心从山崖上跌落的场景,而自己并不想去试上一试。估计掉下去,也绝不会有人去捞他的。 于是无聊至极,又不太想再度干出威胁年轻人拿到天泣的事。杜芳霖并指一点眉心,视线穿透月色黑暗,顺便长长吹起眉前白发刘海……嘘~~ 冰凉风起。 凝气成束,叮铃铃催动六翼风铃。 于是再三,仿佛上瘾。今日之前,春秋砚主未曾想过自己千载岁数还能有如此无聊的行径。但看着对面月色下,羽人非獍那张无言沉默的脸从警惕到四顾再到沉思,一身孤独寂寥就此无奈被阵阵妖风吹散。突然,杜芳霖就有一点开心。 他的心情也随之豁然起来。曾经的失败案例随着掌心积雪一同融化,其实轻之又轻。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但后世也许会有研究者反驳,其实草木也有情绪存在,只是太过微弱不善表达。 “嗯。确实如此。” 杜芳霖以指叩膝,自问自答,月光在指尖跃动,是为法诀之无形。不再戏弄另一侧的年轻人,白发儒者化入月色光影,如无声无息地来到一般,又再度无声无息地离去。 琉璃仙境内。 屈世途彻夜未眠,正蹲在暗室中,企图用一晚上的时间来弄清楚被谈无欲千里迢迢送来的三支箭。 按照素还真的话来说,便是东西送来就不要浪费。 与此同时,秦假仙等三人也接到了来自琉璃仙境的委托,务必要在近日内查探清楚杜芳霖以及钜锋里等人的动态。 “喔哈,要翻脸!” 荫尸人幸灾乐祸,被其老大一巴掌盖上了头顶。 “都是为了中原,何必闹动如此。”业途灵袖着双手画着圈圈,一板一眼中皆是沧桑感慨。 原本秦假仙还有些忐忑忧虑,闻言一顿,眼珠一转再一眯。“都是为了苦境中原……这句话说得好!”大风大浪都过来了,老秦看着老杜与麻吉都不像是会冲动的人。既然目标一致,找人就找人,有什么可担心。 “老水,随我走!”“秦假仙要去砸场子咯~~”“不可能,大仔是个很文雅的人,不过这个方向是要去往哪里?” “了无之境都SHUTUP!再闹天要亮了……” 一天到晚带着两位低龄儿童,秦假仙也是万分心累,十分思念二重林中独守空房的娇妻花非花。 天亮之后。 “大仔,了无之境像是没有人呢!”篱笆,小屋,安置在荒原内远离人烟的地方。耳报神业途灵跑进跑去,率先回报消息。 “空荡荡的!”荫尸人随后跟进。 曾出手帮助过中原的钜锋里一干长老,包括无悼一人庸等在内,此时皆不见人影。 “没有打斗痕迹。”秦假仙前前后后跟着转了一圈,揉着下巴万分奇怪,“人确实不见,难道是有发生何事?” 不可能是有谁预知今日突然有人来找,那也太过扯淡。钜锋里虽然一直有在帮老杜做事,但大本营其实仍然在北域。 北域。 骤雨生重回老地方。令狐神逸却已收拾起铸炉。这名业界有名的铸造师终于被百般为难,设计出一款能最大利用沿途风力而能破开异空间的箭枝。功成身退,整个钜锋里也该还清人情,回归原本之所在。 “这一趟便由吾处理。” 无悼一人庸推着轮椅,背对铸炉,正与擦拭锤子的令狐神逸对话。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无声无息由后方摸来,即将碰到冰冷的铸炉上端所放置的狭长铁盒。 “谁?!”头罩竹篓的天险刀藏猛地醒觉,扯动肩头束刀麻绳。 一道光芒过后,炉侧阴影后逼出一名兜头蒙面的坦胸黑衣人。 104 招惹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骤雨生蒙头盖面,出于一种对于新鲜事物的好奇以及手欠,从夜色中潜伏而来,企图偷拿令狐神逸用上雪磁石后刚刚铸好的箭。 炉膛冰冷,仅有月色幽微。 作为护送好友无悼一人庸而来的护卫者,也是常在武林走动属于警惕心最强的天险刀藏首先察觉光影不对,那是眼角余光的些微晃动,立时伸手抽动麻绳:“什么人!” 无悼一人庸调转轮椅扣动机关,一道暗箭倏然飞出。原本暗中扣向铸炉的大手转而向侧,叮地夹住短箭,赫然有金铁之声。 天险刀藏刀光已到。 月光映下,落入三人眼中的则是一名用黑布简单包着头,披散着衣襟露出古铜色胸膛的无名人士。 两仪分元掌!因为有外人在场自觉有些丢脸,骤雨生暴露行踪之后,并不愿意显露身份。一套从黑市交易得来的武功掌法就此展开,配合短暂出手时带起的速度,一时防守得滴水不漏。 动则如金戈铁鸣,蒙面人不退反进,在天险刀藏刀风间隙之间,竟仍是不忘随时探手伸向铸炉铁盒。 令狐神逸一旁窥得真意,此人双手生有老茧,运掌之时似有暗红之色,招式虽然不算精妙,但细微之处隐带三分似曾相识……“炎山铁族?”老令狐蓦然抬手,拐杖化为刀意,忘形凌斩法由此出手,配合切入战局。 哦豁,玩脱了。 一声炎山铁族入耳,令得骤雨生心头一动。同为铸界一员,他与令狐神逸也仅仅只是相识近十年,彼此皆不知过去与过往。东令狐西漆雕,这名头在铸造界比之区区铸天手可不知响亮了多少。 论武功,忘形凌斩法融入令狐神逸毕生在铸造术上之领悟,比之天险无避要更得三分避无可避之意境! 竹篓盖面得比骤雨生还要彻底的天险刀藏逼至身前一步,刀锋由麻绳牵动,能从极为诡异之角度紧贴身躯且削且断。侧身之际,面对另一侧拐杖牵动之忘形凌斩法,蒙面人下意识将手往腰间一松。 哦豁。随身将近百年的武器也没有了…… 在锐利风声过耳之一瞬,蒙面人突然并指一切,分明是老茧重重的手指,却要比麻绳牵引的长刀更要灵活三分。骤雨生原本并未想这样做,只是在手中未拿武器之时,本能应招。他这种级数的锋者,虽无惧逼面而来的刀剑,却排斥刀剑之意之欺凌。 划空而过的顷刻间,一重意境已无形压来。 便在这刹那,天险刀藏明显感觉自己之刀锋上如同遭遇重压! 无意之境,无锋之剑,于并指之时,似有意无意间已运出。 “退开。” 毫无间隙的刀法便突然有了空隙。蒙面人并指破空之时,并不令人察觉如何锋意,仅仅只是让人眼前一花,似有孤鸿坠入孤羽。 忘形凌斩法如入泥泞之境,后力无寄,不得不向侧面划开一道刀风。 而以指引动剑境,便在这时突破天险刀藏之防御,微风拂动竹篓之下一双眨也不眨的眼睫…… “是你。”令狐神逸收手后退,拐杖拄地。 麻绳断裂,天险之刀却被蒙面人旋身接在手中,抬手按入地面。 竹篓从中一分为二,继而二再分四……天险刀藏显露真面目的同时,竹片也同时解离向四周飞散如雪。 “宗主!”无悼一人庸用力握紧轮椅扶手,另一手伸向一侧黑色雨伞。 “我输了。” 天险刀藏一动不动却道,黑发披肩而落,原是器宇轩昂的好男儿,只有半边脸上烙有红色掌印,似是陈年旧伤。 蒙面人将手挪开,奉还长刀恨铁。 突然之间,铸天手意兴阑珊起来。 “吾在屋内等你。”骤雨生丢下一句话,负手转身离开。 令狐神逸沉着地摇头示意无悼一人庸不必上前。 骤雨生离开这片山林,纵身一跃从枝叶丛中快速穿梭而过。 月光下只见一缕淡淡的影子下山而去,倏尔没入山下的村庄。村庄内正是钜锋里在此地的驻点。 在村头,则存有令狐神逸的一栋茅草屋。 骤雨生揭下黑布。 这些年来,他如果不无时无刻地寻找新鲜的事情去做,在漫无目的间怕是早已心生疲倦。他的剑道同样也已很久很久不曾有进步,而铸剑,也许只是一时的挣扎,片刻的消遣。 野人兄云游四海不入三教,无论如何也理解不来好友杜芳霖能守在山间一蹲百年。 活太久,会很累,会容易失去目标。再然后沧海桑田,会突然发现世间一切变化得面目全非,熟悉的人熟悉的地或是不再或是改了名字,等同于消失不见。 “你方才说起炎山铁族?” 骤雨生从感悟人生的状态恢复,继而问。 脚步声停止。门被推开,令狐神逸从后方走了进来:“你用剑之时,吾还未曾看出。但此时吾却能确定,你该是来自铁族!”平时两人多半只是交流何处何处有一块奇铁,而过去剑不离手的人也未曾展露过习自别处的武学。 炎山铁族的手法特征太过明显,令狐神逸也很疑惑自己为何没有早些认出只能归类于铸天手隐藏太深,或是骤雨生的剑法太过霸道,足够掩盖一切。 “你错了。”骤雨生道,“比起老令狐你,我这边算不上什么。炎山只是过程,并非来处。”他转过身,“倒是未曾想到,会在此地听到这个名字。” “令狐神逸也曾往炎山求艺。” “那炎山还好吗?” “已近乎覆灭了。”一段历史,铁族只剩最后五人,摸不清骤雨生来历态度,令狐神逸并未多言。 “哦……”骤雨生袖手。 过了一会儿,他方道:“时间太久,也差不多是该灭了。” “箭已铸好,钜锋里终于还清杜先生昔日查明兰若经一案真相之人情。”令狐神逸摸了摸胡须,换了话题,“你来得正好,也免吾再派人远走一趟。” “那是你与老杜的事情。”骤雨生也不想再继续话题,大手随意挥过,“战利品呢?给予吾的补偿呢?”最后三个字发音重提。 “哈。”令狐神逸轻抚胡须,“你稍等。”雁过又拔毛,还以为这次总可以例外。 拐杖顿地,茅屋木门无风而自动,门栓脱落。用作栓门支柱的无遗剑就这么暴露在月光之下。 “啧啧,暴殄天物。” “此剑不祥,当束之高阁。” “拿走了啊。”骤雨生取剑自用,挑剔地打量片刻,太轻太薄太利太不留余地……改成单锋正合他用,需要拿水好好磨上一磨。 “可莫要为非作歹。”令狐神逸一派老者和蔼,“需要借你铸炉么?” 不用。 再留要出事。 “那吾可走了。”骤雨生道,“再见面可别再讨还。” “你方才失剑,正需要一柄趁手武器,何况地理司死于你之手,若非钜锋里需要证物来替人洗清嫌疑,本也不该从中插手。”令狐神逸慢悠悠说完这句话,再抬头眼前只剩门外月光。 溜了溜了。 骤雨生话音未落,身影已没入月光之中急骤向外奔驰。 “走得好快……”屋子里少了一个人,竟然显出三分空旷来。令狐神逸想起留在外面的无悼一人庸与天险刀藏,于是准备再度前往铸炉之处。 钜锋里的宗主一代铸造宗师刚刚踏出自家茅屋的门,由心感觉哪里不对,这屋子里面仿佛少了点什么…… 令狐神逸猛一转身,墙上少了两柄刀。 之前总说要利用废铁再造新生的人终于下手了。 一柄余地,一柄吹雪,铸造宗师大成之后除去剑子仙迹的那柄古尘之外的最佳作品,就这么落入不请自来者别紧在后腰处的裤带里。 便是脾气温和如现在这般的令狐神逸也只感到额头突突青筋直跳,差点直追出去,旧年的脾气冲上头,“怪不得之前要提起补偿……”雪磁那块铁,不能算在钜锋里上啊,“好你个骤雨生,这笔债吾去问杜芳霖讨要,你可千万千万近期莫要再出现——”深吸一口气,修生养息修生养息,令狐神逸用力拄着拐杖,简直被气笑: “炎山铁族,怎会收留这样的人呐!” 阿嚏。 其实距离这里不远处的杜芳霖狠狠打了两个喷嚏。 “有人骂我。” 天人感应不能乱用在这里,也许是天凉风寒到了……? 他站在阴川河对岸,被蝴蝶阻住去路。 “蝴蝶君的耐心有限,长话短说,多说付钱!”火红的刀自风中而来,接着金色的发则飘飞在月色之下,一身红衣极为鲜艳炫丽的男子佩戴有红蝶饰品,眉间之阴郁黑眼圈与口中碎碎念,验证了蝴蝶君最近连觉都睡不好,四处寻找阿月仔,却连个毛都未寻见。 人究竟被藏在了哪里? 北隅国师琴绝弦看似天真又愚蠢,太傅玉阶飞竹林阵法一改蝴蝶进不去。北辰元凰身边似有高人守护,儒门儒门又是儒门!阴川蝴蝶君只能从上一次的交易条件中得知,公孙月之事有人中途拦截。 耐着性子等了又等,生怕伤及阿月仔一根寒毛,蝴蝶君此生弱点已定,并且甘之如饴。 “我陪你一起去。” 杜芳霖继续尝试建立起友好和谐的长期关系:“人在魇魅鬼沼。你方向感怎样,一个人能行么?” 叮。 蝴蝶君出刀了。 105 动作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蝴蝶君看起来想打我。 杜芳霖脑海里清晰出现这个念头,人已向后退,霎时闪避刀光,唯见眼前红芒一闪。一个人若是宅太久,就变得不太会交朋友。不过也没有太大关系,他知道蝴蝶君不会下杀手。 “红蝶天纹斩!!!!”唰唰唰唰—— 杜芳霖承认判断失误。 蝴蝶的刀又凶又险,气势磅礴,化纵横交错数道刀气,刹那穿透了面前白衣人的身躯。 不过也就在此时,让阴川蝴蝶君看出眼前的影像仅仅只是幻影。杜芳霖的真身并不在此地,可能藏在附近某处山头,居高临下地凝视着阴川。 “坏人有坏人的气魄,规矩有规矩的眉角。”见徒劳无功,阴川蝴蝶君转身扬起衣袂,刹那蝴蝶斩刀还归鞘。他再一侧身,金发飘荡至俊容脸前,被一根手指轻轻撩起继而抵住眉角,“从没有人敢于当面撩拨蝴蝶的杀性,要多少取你性命,蝴蝶君甘愿自己出了!” 敢拿阿月仔安危来与蝴蝶开玩笑的人,无一例外都将会后悔自己的出生。一阵风吹过,送来一片落叶,坠入地上化为一张通往魇魅鬼沼的路观图。 闪人闪人,惹不起惹不起。 虽然相距数百里,杜芳霖做出了与此时骤雨生一样的反应,溜了溜了,反正化身没人看见。一会儿再尾随一个蝴蝶君,围观一下两位爱侣之久别重逢。 当时公孙月遇袭,但从之后未能寻找到地理司尸体的那一刻起,北域这边便早有准备。 钜锋里宗主令狐神逸手中扣住了最后一张王牌,便是当时出手中途劫走丹枫公孙月的魇魅鬼沼之主。 轻轻松松地在月光下化为一道虚影,远远地在围着阴川蝴蝶君身边转悠充当警戒的A蝶B蝶外。杜芳霖举止行为依旧是漫长岁月中所形成的儒雅与温文。前提是,不要去深究他此时此地的行动。 没有其他的意思。 仅仅只是简简单单地想过去看一看而已! 月上中天。 当四周环境改变,气流中浮现出沼泽地特有的腐臭气息时,路观图所指示的路线也已到达终点。若无这张钜锋里倾情提供的路观图,一般人行走至这附近十里范围内,皆不能明辨落叶水潭下之虚实,而极易坠入布满毒气的沼泽地。魇魅鬼沼位于丛林深处,边缘地带隐藏极深之所,乃是一栋普通木屋。 此时丹枫公孙月正坐在木屋之外,孤寂地一手执着鎏金绢扇,仰头独望明月。 “阿月仔~~~”蝴蝶飞来的同时,也传来蝴蝶君哀怨的呼唤声。 一阵冷风骤然排外而出! 丹枫公孙月蓦然起身,心头重重一跳:“恩公。” 几与黑夜融为一体的暗色剑芒对上蝴蝶双飞化为的十三蝴蝶杀阵,叮叮叮叮数声之后,月色下被强风吹起了半截金色断发。 阴川蝴蝶君几步跨入沼泽地,右手蝴蝶斩斜拖往后,看也不看与自己过招之人,金发下骤然散发炽热光芒的眼神则紧紧盯住月下的佳人:“阿月仔!” 十八年都已等待过来,却不及这短短数日之令人煎熬。 这片刻间四目相对,丹枫公孙月缓缓合拢绢扇,心跳兀自漏了半刻,而让人难受起来:“蝴蝶君!” 魇魅鬼沼的主人并未再行为难。这是一名黑发夹杂银丝看似沉稳而沧桑的黑衣剑者,沉默寡言之风格由其面上不露半点形貌的黑色面具上显现,抬手一引,剑已入鞘,正是百年来一直被武林认为是兰若经血案凶手的江湖客,邪影。 但邪影却恰恰是钜锋里所派往江湖追查真凶的人。如无人半途插手,本该是邪影揭穿一切真相。而此人也置身暗处,监视地理司之本体,血案真凶圣踪将近百年。 “阿月仔!!” “蝴蝶君——” “阿月仔!!!” 身后三丈之外,正在上演十八相会。邪影一手背往身后,忍无可忍,身影虚化入黑暗,再度化为一阵风远远离开了这栋木屋。 A蝶B蝶双双舞成爱心一朵。阴川蝴蝶君一只鞋子陷入沼泽地中早已不管不顾,侧身一旋,倒履相迎,三步并做两步……这一回,公孙月并未有任何反抗,静静地任凭自己被人紧紧抱住。 “无事了,蝴蝶君。” 空出的那只拿着绢扇的手微微一顿,随即安抚地落在阴川蝴蝶君的背上。此时北域第一杀手已再吐不出第二句话,“阿月仔,阿月仔……” 数日以来,蝴蝶君的内心其实是自责的。 是他未能将阿月仔守好,致使让人有了可乘之机。阴川蝴蝶君不提自己究竟走了多少去处,又曾答应了人怎样的条件,只一味紧紧拥住失而复得的佳人,并一声一声地,趁着佳人心软,慢慢将头颅惬意地搁在软绵绵的肩膀,再慢慢地往下…… “阴、川、蝴、蝶、君!” 一绢扇将人掀开。 丹枫公孙月忍无可忍的暴怒声传来之时。沼泽地外,杜芳霖扬袖转身离去。这碗狗粮他选择提供,但自己并不希望亲口品尝。 有此一劫,也应该能让公孙月有所觉悟。这对不曾经历过真正生离死别的有情人,在相对平淡的江湖路中终究是少了一丝让情愫升华发酵之因素。只希望这次之后,能让阴川蝴蝶君顺利抱得美人归。 明明该是好意才对。 杜芳霖拂去袖口沿路之风尘。他有哪里惹人厌了,竟是自费也要开动杀机。阴川蝴蝶君明明应该将满川河流中的黄金送给自己才对,名曰:谢媒礼。 沼泽地外,一马平川。月光所映不到的区域内,邪影沉稳黑暗的身形正等候在前方。 “人情到此为止。”面具后是低沉磁性的声音,并不如邪影表面那般沉郁骇人。 钜锋里中止合作,中原之事自然该由中原人去处理,何况北域这边依然有潜伏重重暗流。令狐神逸身为宗主,守成有余,总是要替属下之安危着想。无论是太瘦生也好,还是尚未长成的少宗主南陵渡也罢,再往深处涉入,会超出能力范围。 了无之境的那些人也许会是例外,本就挂名多过实际,并不受总部管辖。 邪影的话语,便是宗主令狐神逸的意思。 “还有第二件事。”邪影再道,“擒拿公孙月的人,最终落点在中原!” “吾已派人继续追踪。”杜芳霖道,“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不辛苦。 甚至于,邪影难得地睡了几夜好眠。“这段时间,由北域出发去往中原的人吾已一一移交,人在玉阶飞处!”其中就包括了与公孙月分手之后的原地理司麾下,天涯孤子八懺。 “这样便可以。”落入玉阶飞的手中,迟早也能算是他的人。 杜芳霖拂拂衣袖,片刻后道,“汝可退隐。” 此后的事,再与钜锋里无关。此后,自己也不会再往北域而来! 面具后方,邪影抬头,似是轻微一笑,“多谢。”这一声出自面具之后的人,黑色衣袖一挥,月影忽而暗淡。 魇魅鬼沼之主便如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化风而去。 退隐也许只是希冀,但身处阴影中的人,却可以继续执行除恶之路,无需再冒险真身踏入江湖。除非有一日,邪影已无法再执剑。 或者是,寻不到尸体的圣踪,有一日再现武林! 杜芳霖抬手向后,接住一封书信。 由崇丘之庭负责执行的以赦生童子与魔界交换金八珍的行动,也正值今夜进行。信中内容为兰台轩史就此事之回禀。 魔界势弱,并未再出诡计。 死而复生的螣邪郎亲自出面带回了饱受人类折磨的弟弟赦生,而身体虚弱险些真被砍断四肢的金八珍则被接回崇丘暂时养伤。他终于可以踏回中原,有脸面去见一下萍山练峨眉,以及一力相挺云人到底的云飘渺蔺无双。想一想还真是有点怕…… 月已西斜。 夜将尽!四野一片漆黑。 远远离开北域之地,骤雨生深夜独行在荒野之中。“阿嚏。”他重重地打了个喷嚏,撸了把鼻涕,心想这又是哪个衰人在念叨自己,“好好好,很快就去黑狗养生堂去看望你个邪灵,真真是,也是太性急……”也不想想尘六梦耐着性子已被人拖延了多长时间,怒而丢下辞职信而非是打上门,已是这些年来修身养性地教化有功。 风微微寒凉,月下扬起沙尘。 这风,不对。 剑者之直觉让骤雨生疾行止步,一旋化圈顿足,双手抱胸目视风向来处:“喔,劫道啊!”迎面黑暗之中,缓步行来一人,胸口处镶嵌一剑,灰发半披半垂,形容半生半死。这是一名灰发衣衫同样半露胸膛的年轻人,脚步轻而又轻,却在月下引动寒风与沙尘。 年轻人直面骤雨生。蓦然地,月下身影抬手自胸前抽出长剑,刹那剑影与月影在风中齐齐而动! “我靠啊!”骤雨生猛地抽身,“你这是……单锋!” 106 烽烟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突兀回神,四周已是一片迷蒙。 非是夜色,更似刀剑废土之上永恒不变的黄昏!烽烟的气息是怎样的感觉?经历过死亡沙场的人也未必能够形容完全,只在接触的那一刹,突兀有所感应,便是如此。 “喝。” 面前的灰发年轻人速度由慢至快,动作由生疏至流畅,刹那由胸前拔出一柄长剑,顷刻间幻境覆盖月影,眼前只余人影与剑。 骤雨生对这种场景陡然变化,分分钟便置身幻境的感觉并不陌生。这甚至是他往好友老杜家中做客时的常态。 但此时幻象,究竟是面前年轻剑者自带,还是有第三者在外加以操纵,是让人三分疑窦。术者与剑者不同,时常留有余地,不得不防。 电光石火之间,先机已失,骤雨生不进反退,不思克敌,先行自保。这也是他在与老杜旧年长达十载的彼此互坑追杀中所得到的经验,手一撩旧裘衣角,猛然旋身带风,避开眼前杀招。 幻境无风。所有气流之波动皆围绕二人而转,不知不觉,风中已带刺骨寒意,是来自剑器无情的冰冷! 但就在这时,袒露胸膛灰发凌乱的年轻人表情无一改变,手挽剑锋却似有了一丝轻微之变化,似由直刺转为横削,偏锋凌厉,却又如羚羊挂角毫无挂碍。 骤雨生一时未料,险为剑器所伤,“……靠啊!” 他本也是单锋境界中的一名久未出世的行家,归云山壁前日夜悟道者中之一员。只不过时间已如流水,昔日铸天手也并非是叫这个名字。年轻人剑法特征一显,一股熟悉而陌生的意味刹那便已勾起过往回忆。 熟悉,是因剑起单锋。 陌生则是比之云归山壁时那道剑痕之纯澈意味,三分无测,七分随性。 但这的的确确是单锋剑,眼前之人究竟是谁? “极单锋,隐单锋,有我无我,你你你,你这到底属于那一脉,魔派已成过去,死人也不会留下后人,飞消流泄老朋友死的死残的残……”骤雨生心神急转间腾挪闪避,以此来尽快平复内心情绪之剧变。 心神不宁,便不能如实看穿剑路,他惯用的武器不趁手,身边只有一柄不甚熟悉的轻薄无遗剑,这算是天时不在吗? 烽烟幻象之中,黄昏月影投血色。说不清是幻境影响了人之视觉,还是人心感应此间杀意而自生异象。剑下投影,单锋横行,形如血海,一瞬烟云再起。灰发年轻人剑路偏奇非正,起招运使间自然流畅如行云。招是陌生,意境熟悉,淡淡的邪气随之而来,片刻间骤雨生竟是有一瞬退至避无可避。 前后左右皆为剑芒所截断,同为单锋修者,虽无法完全预测其流派剑路,却有一种玄之又玄的感应告诉他死地与生门。 生死转换皆在一瞬。 掌握机会,便是出路!赫然一道明光在手,正是向后之势已转至尽头。骤雨生眼中清明映出断头之剑影!但是他之情绪已在无遗入手之刹那转为全然之冷静。 识海之中,时间缓慢,剑势与剑势之间的间隙,便是所要寻找之生门! 尘烟弥散之速度骤然一凝。像是弹力已紧绷至极,张力初生而勃发,如一点明光凝聚突如其来地向外扩张!单锋剑意应对单锋剑意,这是有意以极致应对极致,极致之险应多极致之奇,一剑未落,气机牵引,对手招式已乱。 再无何物,比雨来得更是无声与惊忪。 先是一滴,浸润肤色;再是细微,沙沙入檐。烽烟之境中便突兀多了一抹轻薄雨色,而持剑横斩的灰发年轻人也于此时,突兀地感受到心头如入雨夜般的一凉! 剑者虽已无心,却犹感寒凉。 骤雨生旋剑已是侧身上扬,张弛有序,沉稳在形。骤单锋剑意浸润暗侵袭,以轻柔转霸道,明光暴涨已突破面前死关,首次伤敌。三分收敛,是顾念同为单锋,不知这年轻人来历何处;七分肆意,是熟手与生手之间的距离。剑之一道,天分很重要,时间仍然很重要! 年轻人剑虽凌厉,却并非圆润无缺,其中因剑意紊乱而呈现之死角,骤雨生眼中看得清晰。 在这极险极邪之一瞬,两人同时擦身而过。 如受操纵的灰发年轻人眼中一丝波动,心头之寒凉敌不过体内杀意之暴涨!不顾眼前形势,无视面前险关,剑转偏向,赫然再刺核心。 “咦?”一声疑问,这是两败俱伤之招。骤雨生剑势陡奇,雨色的剑芒细密绵织成罗网,但灰发年轻人手持之晦暗长剑则忽而亮起一抹柔光,似晨辉破晓,入眼底之一刹! 还有这之后,最为重要的一句话。 逼近之刻,能清晰见到彼此衣衫因方才极险一剑所染上的鲜血。旋风混合剑芒,斩落交错身影两人垂肩长发。 并未走至绝境,为何要舍生而造杀? 骤雨生本应该在这时起剑格挡。他之剑法名为骤单锋,来去突兀,润物无形。无遗一剑已在方才侵入那灰发年轻人手臂筋脉,这一瞬过后,他无需再置身险地,侧面应招,有的是机会再寻一击必杀! 脑海中记忆突然翻篇,一瞬间记起了一个名字。 在本觉禅林事件结束后,有人提起了一柄早已失落的剑。那剑三分明锐,五分低调,鎏金做底,剑刃柔如晨光。当时骤雨生还以事后会发生的可能性做了一份猜测,并得到了一句告诫。 最后关头强行中止剑势,不顾剑锋造杀回旋身形!血光飞溅,先机再失,骤雨生虽未真正被眼前对手一剑削断颈脖,却是持剑之右肩连同皮毛一起裂开一道长痕,深可见骨。 “你——” 这是不是三教昔日失落的圣剑,一柄神兵,锋利异常?无论如何,不可以兵器轻易与之接触,否则极易坠入死亡陷阱。刚刚到手的无遗还未曾焐热,若先前当真起剑格挡,兵器相交之刹,非神兵者,必然是剑断人亡。 虽然及时抽身变招,但太过突兀,以至于闪避不及。以骤雨生之江湖经验也不免生受一剑,但内心之猜测,却让人骤然地脊骨发寒。侧身而过之时,那灰发年轻人眼神如同看着死物,毫无波动,毫无生机……那真正是一个人? 尘埃落定。 在摒弃对于单锋来历之留神,将注意力更多集中在对手所使用的那柄鎏金长剑上,不难与他所了解的三教失落圣剑一一对应。 一招之后,眼前战局尚未写完。烽烟幻境尘沙再起,持剑之灰发年轻人胸前伤口邪气涌动,是杀意再行催促! 堪堪交手一招,骤雨生无遗反手向后,“啐,八十岁老娘险些倒绷孩儿,你——”究竟是谁? 而对手一言不发则剑指大地,慢慢在土壤拖曳长痕。 “喝。”第三声低沉狂乱,年轻人之剑法有所转变,化单锋之奇,转剑芒吐杀之爆裂。剑蓄势而来,随人一同跃上半空,以力破巧,必不让骤单锋写雨成剑有第二次机会。 轰然一声,是骤雨生及时踢散幻境之中尘埋在地的残破刀剑。他还不想就这样毫无意义地将手中无遗送葬,一抽身一横转,尚且完好的左手往腰后一抹,余光一道,意图抗衡来袭神兵。 爆裂之剑意斩断凌空飞袭之残破刀剑,受骤雨生一式牵引,与钝头长刀余地一同齐坠脚下! 骤单锋擅使巧劲,铸天手用尽脑筋以保手中余地不失。至于又轻又薄的无遗……还是尽量留下,不然他会哭死。 以余地为守,不得余暇进击。不符单锋剑意,用着磕磕碰碰,“不说话便要造杀,无礼!再这样吾不客气了!”放狠话,实则心生退意,骤雨生一边小心以对,一边寻找时机。 灰发年轻人横剑再动,又是一招重击连斩! 再来一式,骤雨生唯恐要让老令狐痛失爱剑。他身法运至极限,从不可能中腾挪细微,炽热掌劲由持刀之手向外摧动,刹那沿剑锋过处,一切残破刀剑皆融为铁水浇铸向前,“九炼极火!”不能畅快用剑,这过招真是憋屈极了。 在朦胧余晖之中,这处烽烟之境,似是能让那柄疑似三教圣剑的神兵发挥至极。 虽然有所疲惫,但却并不想死。 有谁活得好好的,突然自寻死路? 骤雨生在事关保命的时候极为谨慎。否则哪怕关键之时有人相助,他也不能在西北荒原逍遥数百年;在单锋境界中,几乎所有人都以为此人已死的时候,仅仅只是换了一个身份,重写一个名字。 无法确定对手剑器究竟有多锋利,无法确保手中兵器能否真正护住自己周全,那么最好的办法则是将身法发挥到极致,不要令得剑刃相抵。 铁水遇气则凝,形如屏障,星星点点灼烧火焰。但这并不能动摇灰发年轻人手中剑锋,一剑过去,铁块粉碎飒飒入土。火焰遇阴冷而熄灭,那年轻人胸口伤处再涌黑雾,刹那瞳孔赤红! “衰尾啦!” 107 险境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此长彼消,再战毫无益处。据说会有这样一种现象,无论境界高低,刚刚踏入武林的新面孔总有一股初生牛犊之气,一不小心便能乱拳打死老师傅。在杜芳霖的口中,甚至还给这种现象起了一个名字。 铸天手骤雨生只身经历了这一回,内心当真感慨万千。虽然他也明白,这多半是自己兵器不趁手,以及时机不对太衰尾的缘故。这么一联想,大胡子下掩起满脸晦气,这名彪形大汉望了望手中无遗这柄失败者所遗留下来的剑,再对比另一端气势汹涌剑势更为激烈的灰发年轻人手中之神兵利器,让人忽然想走。 烽烟之境,不见出口。分不清此地究竟是幻境,或又是一个裂缝之中的异空间。要走先得寻机脱身。烽烟的气息,淡淡缭绕在两人身周,迷惑心神,极难分辨! 能有办法脱离困境? 九炼极火随无遗而摧折地下刀剑,融为铁水,遇冷腾升烟雾。这烟雾一时驱散烽烟,同样迷惑人眼。 有办法脱离! 自本觉禅林之后,为以防万一,他与杜芳霖两人皆早有应对遭遇各种困境的准备。其中不乏有针对幻境或是空间术法之流的灵器,自然是出自儒门术者之手。人总有疏忽之时,两人各有所长,也不可能一直常在左右。 当烟雾腾升遮掩四周。 骤雨生顷刻踏足撤后,右手无遗伤重尚能一旋向后,连同衣角一起仓促削断外袍束带。束带无声断裂,从中滚落一块裹藏玉片。真是万幸,这并不是栓裤子的那一根,但却藏了第二柄刀。他手一旋忙不迭同时将另一柄刀吹雪塞到裤腰更里面去,尚能支撑一段时间,就是感觉有点沉。 人要是有三只手就好了,哪怕没有合适的武器,但手持双刀一剑听起来也相当可怕啊! 骤雨生神情冷酷,左手余地以刀做剑,收敛杀人之刃,瞬息入无我无剑之境,“一剑风雷动六合!”非攻非守,非我非剑,而是侧类旁通,再引九天之上裂空而过之风雷。 低沉嗡鸣,荡动烽烟幻境中千刀万剑。 灰发年轻人来势受阻,同时承受雷击,但手持剑风已超越距离,激荡横向眼前。 “飞鸿踏雪不留痕——”又是双招连袭,一明一暗,一外一里。与魔界断层时声势浩大所不同,以余地强动攻杀之剑,三分内敛应对锋芒毕露。灰发年轻人剑招沉重大开大合,两道剑芒相互撞击,各自再退一步! 也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会承认老令狐并非是铸了一柄废物,断刃之处而是恰到好处。 叮地一声,余地前端厚重,再与那柄可疑神兵锋刃相抵。骤雨生手腕一滑尽量转势而卸力,以免刀身遭遇重创。 连打带消三分隐,这仍然不是铸天手单锋剑意之用剑习惯,放在此时倒是勉强应敌。剑风相抵,推拒来人向后三尺。 风雷动荡之刻,受无遗一剑削落的玉佩则与衣带则正好一同坠地。下一秒,骤雨生毫不留情地一只脚踏来,应声踩裂了那块玉,念出口诀: “杜啊,带吾走吧!” 玉为孚言山主惯用之物。 本是出入孚言山时用以指引方向的工具,经过炼制之后,添加破空之力。被幻境坑过无数次的骤雨生过去全靠着这块玉用来脱身,今日此时自然也并不例外。玉裂之后,术势凝现,一片桃花由烽烟中斜斜飞出。 “造杀啊!” 精神一振,骤雨生无遗一旋,点落入土,临退之前先放狠话,“单锋剑·雨打芭蕉叶带愁!”他眼神蓦然一锐。 叮地一声,剑意落往敌人面前,斜雨染黄昏,挑飞沙土高三丈,碎石如雨,摧破荡魂。 剑咫尺身形往前再受阻,那朵桃花已触及此境之边缘,刹那与孚言山所在之方向互生联系。 缝隙一开,骤雨生转手余地三道气劲接连发出,紧随桃花在一瞬击破同一点。毫无破绽的昏黄之地赫然显出月光一角,外界仍是黑夜。 夜色未消,月色犹明。 烽烟幻境之外围。 高峰之上,有一道金色身影出手击落飞驰而去的桃花,不让此地信息有半点传递之可能。 接着荒原之上,黑洞一现,留下灰发年轻人持剑之身影。 骤雨生人已消失在原地。烽烟之境一旦告破,来去自由的荒原野人顿时如鱼得水,岂是一招一剑所能阻挡得了! 打是打不得,难道还不准人跑路不成。得见熟悉的黑夜月色,一道遁光冲破天际。 与此同,灰发年轻人剑咫尺身后黑洞再现。他将剑还回入胸,却似继续听从指令,向后一退再度没入黑洞之中。 人与洞一起消失不见的顷刻后,在百里之外的荒野,月光下突兀出现骤雨生夺路逃生的身影。 此时晨曦已至。 突兀出没的黑洞再度拦截了骤雨生往西北而去之前路。 但在十丈之外再度出现消失的黑洞,却继续带来了剑往大地拖曳金铁之声。杀风再起,尘雾迷漫。沙沙脚步由远极近,令人胆寒;剑锋锐利,随似生似死之木然身影一路往前,不闪不避,径直切断拦路沙石! 烽烟幻境眼看随之再至。这一次已没有第二块孚言之玉能给人带以指引。 性命要紧,在没有摸清对手底细之前,他可不愿再入一次烽烟幻境,再来一次剑锋相应! 这已超出底线。 骤雨生大手扯下衣袍丢在路旁,裸着上身提着一刀一剑向后各种变幻脚步。他以野人在荒原中多年历练出的绝迹,能跟上他之脚步着一定是平时非常熟悉各种作风的人。 但黑洞能一瞬穿越空间到达千里之外,每一次当野人全身覆满枯叶,总能掉头听见风里传来的拖曳剑声。 这实在是有一些要被逼疯。 无法回归中原,只能一路往西北而行。但是那朵飞驰以报信的桃花却已被人拦路截住。 这一疾奔,便是三日三夜,孤立无援。 三日时间。 也足够告别了魇魅鬼沼的另外一边的儒者一无所觉离开北域,向中原徒步而行,沿着一丝蛛丝马迹,重走一趟邪影追踪莫名人士之道路。 三日之后,杜芳霖的脚步停在了一处渡口之前。 空荡荡的渡口,一片朦胧迷雾,一眼望不尽的辽阔水域——似曾相识的记忆中止于随风送来的一丝淡淡而熟悉的烟草香气,宛如正有一道黄衣背对依靠再树影之下,手旋烟管,吞云吐雾…… “嗯?” 杜芳霖袖手不语,香气烟雾存留时间不长,应该是刻意引人留意。他转身向左而行,几步之后。烟气的尽头,便是湖畔树林,以及一叶覆盖水草的小舟。 一棵树上明晃晃用一根药针钉着一张白纸。 是慕少艾字迹的一封留书: “往生渡死,内中无人。” 108 劳神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这是什么情况?慕少艾在做什么?应该好好去退隐的人,这是又在闹哪样! 站在渡口前的杜芳霖袖手不语。 他现在正在“化身”中,真正是一点脑筋也不想动。一路追踪到此,也只是好奇到底是谁劫走了阴川蝴蝶君的心头肉,间接地帮了一个大忙。毕竟这是剧情中未曾出现过的演化,很有参考价值。 一定不可能是尚未找到尸体的地理司,人都死的透透的,怎可能再度出现呢!又不是人人都是素还真。 “翳流?” 能阻止慕少艾安然退隐的原因,无非是这个涉及到药师之凄惨过去的因素。至今未曾有动作的翳流止步与醒恶者之死,与取得秽百刺后毫无动静的败血异邪一起被归类为不稳定因素。 但是翳流黑派的最大仇敌忠烈府之主笏家后人已被挪走,杜芳霖此时十分淡定,考虑着慕少艾的打算。 这封留书一点也不像是警告,连同烟草气息一起,十分类似药师慕少艾一贯风格,更像是诱人深入的意味。 湖边还有船。 跳上船,穿过迷雾一点也不难。接着会遇上什么,好像也挺有趣。也许,还能与可能埋伏的翳流人员打上几场。 杜芳霖内心有些意动。 反正正在化身中,拒绝背起儒门包袱。这里没有人知道身份是什么,也绝对不会有人出于任何目的再去追究一个人是否失礼。 他憋了很久了。 “能惹动药师出手,此地必然有诈。”杜芳霖一拂袖,“杜某必然要前往一查,以绝武林后患!” 话是说给外人听的。 大意是,慕少艾,我要来管闲事了! 杜芳霖一丝不苟、心情愉快地,满脸严肃向前迈步。 非常君就是在这时突然到来,化为一道流光出现在后方山道中,手持一柄破伞被利器削出裂痕,“杜芳霖!”人觉元气浮动,明显是刚刚有与人动手,“骤雨生恐怕出事,你可有他之下落?!”焦急扔不失温雅的口吻,有据却合理推断的行为。人觉非常君果断手中一旋,散去漫天金雨。 杜芳霖骤然回头转身。 情况很明显。非常君此时金伞上一道剑痕,袖间少去三分金布,抬头直视杜芳霖,脸上全是出自对挚友之关切和忧心,“吾在回归明月不归沉之途中遭遇无名剑者之袭击,该是与本觉禅林一事有关。杜芳霖,吾已联系不上铸天手,担心他是否同样落入埋伏!” 哦,老铁。 早已心中有数的骤雨生,不该会轻易将自己玩至绝境,当时竹林小屋内两人定下的计划是有几条来着,还是这位老铁忽然自己更改了计划? 非常君踏步而来,衣襟凌乱剑痕明显,确确实实是一幅曾遭遇袭击之模样。此人若要演戏,除非是早有预见,否则谁不上当? 两人对视一眼,杜芳霖心中暗骂,立刻捏出一道术法。 追踪术失灵,老铁被人关入异空间。 是继续为公“吾信任汝”继续近在尺咫的闲事,还是显露情绪一声“好友啊”再沿路急急而奔。非常君看似一脸担心毫不知情,实则暗藏三分探究。杜芳霖深深吸一口,来啊,飚演技啊! “人觉可否先与吾说明情况。” 稳住,向来谋而后动的人怎可乱崩人设一照面便心领神会急急急奔,“骤雨生此时应该人往北域!”急奔太假,先心有疑虑,杜芳霖再动衣袖,面色沉着。 非常君也绝非无眼色之人,自然不会去问兄台你为何脱掉了外衣。他中途拦截传讯之符,以剑者试探骤雨生之底线,再往此地亲身而至,是要亲自探究杜芳霖是否当真先知先觉了一些事。 所谓高人,总有一些千里追踪小手段,贸然出现,还不至于会让人认定是人觉有心留意彼此行踪。 “边走边说,先往北域而行。” 非常君金伞再旋,两人一同化光,即刻离开往生渡死。 看似一派自然,实则两人注意力皆大半放在彼此身上,不然也不会忽视暗中有心遮掩的另外一个人。 烟管在树皮上磕磕灰,一张纸条引来好戏被人从中截胡,枝叶晃动一袭黄裳并未着恼,“啧”了一声,将一切尽收眼底。 尔虞尔诈表里不一,好友素还真可还真是认识了一位好儒门。有点意思!虽是退隐却并未闲着,烟管长眉神秘人一不小心窥到他人秘密,索性也放下眼前之事一路跟随,就当是再看好戏。 往生渡死,湖中迷雾深处。 人来了又走,早已准备好一切准备引人入陷阱的目盲白纱男子手持竹杖站在对岸,感觉来人气息之离去,一时深深陷入沉思。沿途做得那般隐秘,翳流黑派的吸引力还是不够大?现在少人搭台,接下来应该怎样上场,这与计划不同啊! 在往北域的路上。 正有两人互相搭台,熟门熟路顺便互相架起扶梯下。 非常君问:“杜芳霖,你可确认是这个方位?”一路飞驰电掣,并不耽误说话。有些人只需要一张嘴就够了。 杜芳霖便走边应声,头也不回地道:“灵诀感应正是这里,西北本为铸天手老家。” 目标这么明确,是不是早有预料事先做好决策?非常君手持金伞,心中念头浮动。 骤雨生到底使用的是那一重计划? 一是将袭击者往儒门驻点去引,若能引出三教圣剑曾经造杀的单锋罪者是为最好,看能否联合八方群众,先断一只臂膀(方向不对,应该已是放弃)。二则发挥老铁机动特长,与本觉禅林时所作一样,先试对方能耐,再断一支臂膀,尽量在不接触的情况下心有预算,看能否先夺刀剑其一(老铁上,看好你)。三保守起见,先遛人,拖延时间,制造毫不知情假象,不欲多生枝节,把非常君心中之怀疑先糊弄过去,回首还是好朋友嘛(老杜大力支持这一方案,他不急,并能规避麻烦) 非常君以不变应万变。 无论是骤雨生也好,或是谁来也罢,皆脱离不了他之掌控。除非是儒门小子当真有本事,于此时万里求援,请来昊正五道中那人出手。他并不急于杀人,仍然再观望的原因正在于此。 “事情便是这样。”非常君说完遭遇袭击之过程,“那名剑者所用之武功十分奇异,手中兵器也甚是特殊……” “又是一尾龙吗?”杜芳霖语气不变,“除狱龙之外,佛门又往何处镇压恶龙,人觉可知来历?” 非常君:“嗯……” 这口锅,恐怕佛门不愿背。 “之前本觉禅林中那尊金佛所镇压之狱龙,吾已查知一些线索,但禅林主持已死,后续业已中断。”耳边风声不断,中原与北域之边境已至,非常君金伞再旋,替两人之速度再加一把力,“确实,杜君子此言猜测,合理。” 合理推测,在场两人皆十分拿手。 来啊,继续胡说啊! “以人觉人之最顶峰实力,当不至畏惧一名小小剑者。”一马当先,脚下不停,此时御风而行何等快哉,若是身边并未带着一枚定时炸弹就更好了。杜芳霖神情不变,直言了当,“非常君如此重视,是否是有察觉到什么?” 这句扎心了。 非常君位于后方,慢慢旋转金伞:“原来砚主也知人之最……” “杜某年少之时,曾往德风古道儒家圣地求学,其中藏书百万,正有天地人之记载。往昔借由好友得见先生风采,当知记载果真不虚。”天地人三才唯一还在人间趴趴走的就只有非常君,杜芳霖袖手沉着以对,完全不怕自己会不会又念叨出一位老鬼来。 人觉,你敢往德风古道验证吾所说的话,或是在此时动手以绝后患却非常有可能引来昊正五道之留神么? 敢不敢直接扯开话题,说一句三教圣剑出来听一听? 你还是继续被扎心吧! 要忍耐。非常君将目光从杜芳霖背影移开,手指微动:“原来如此,唉,若武林无事,非常君向来也只愿追寻天下美食。这其中,也多亏有荒野游客骤雨生……”若是天下少了荒野游客骤野人,再谈美食,那还当真有些可惜。 人觉手指一动。 突然眼前迷雾席卷而来,让凌空飞驰的两人同时凝神停步。杜芳霖警觉之时,非常君已一步向前超越他,“小心!”金伞一旋,阻挡雾中锐利之刀光,“这阵雾,与本觉禅林之时十分相似——” 杀手来了。 109 平生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嘴炮一时爽。后续? 杜芳霖一捏手指,如果此时有一把扇子,他应当是开合折扇,瞬间抽身往后退,一边退,也许心里还要一边嘀咕。 非常君,你敢不敢就此转身与我一剑,便在这北域与中原交界之地真身而上,真刀真枪血拼一场? 八成打不过…… 以非常君存活的年岁来估计功体,这个级数的人还是要慎重一点。前方雾气显露一道魁梧人影,步履行间带来金铁鸣音!不似中原装束,更似边陲民族,恨吾峰眉梢含煞,一抬眼便是锐利刀锋横扫两人。 在这个时候,当然是要非常君挺身而出,以证自己之清白。 杜芳霖一边后退,一边腹诽,手里也未曾闲着,抬袖一挥分薄白雾,并指引天光点落,化一明一暗两仪之形,“人觉前辈——”救人要紧,您断后,吾先退! “唉呀。”又是三道刀芒逼人入濒危之际,非常君二话不说旋身以避,其中两道就疾冲杜芳霖而去。以人觉之肚量,这绝对应该不会是报复。 人影双分,一在明一在暗,刀芒落空。杜芳霖借白雾遁行,引元气护体。恨吾峰的刀法迅疾而快,若非早有准备,极易落入下风。 金伞旋出一道气芒,白雾分开,非常君趁机近身攻击,却遭恨吾峰刀鞘拍脸。刀未出鞘,冷风刮面森寒,“你究竟是什么人!”金伞向前人后仰,以毫厘之差后仰错开刀风,一缕发丝已从非常君脸颊脱离。 恰是此时杜芳霖幻化身形出现在白雾的另一方,观此战局确实险而又险。表现很到位,不愧是活过千年以上不知年岁几何的人觉大前辈! “人觉前辈,杜某掠阵!” 杜芳霖并指一合,光芒明灭之顷刻,一圈无形力场将恨吾峰之动作束缚一瞬。跟人动手不是他之长项,论掠阵,他要比人觉非常君更专业也未必。 “寻人要紧。” 得此时机,非常君金伞旋风拉开自己与刀锋之距离,“退!” 金芒一闪,人觉先行脱离战场。 恨吾峰冰冷目光霎时转向杜芳霖,手握刀柄一旋。敌军还有五秒到达战场…… 前辈,您这作风真让杜某欣赏! 猝不及防,杜芳霖正面感受一波恨吾峰刀风之锐利,扬袖点指动荡元气无形,隔空急转刀芒,已感袖间凉意。这般极端萧瑟的刀意,让人联想起陷落在另一方的老铁好友骤雨生,令人心神震撼。 比面对熟门熟路的魔界来得刺激多了。 所以春秋砚主讨厌刀剑客,尤其是资质绝佳的这种! 引神幻化,一刹那已得个中时机,杜芳霖再行后退随即纵身离开白雾,化光紧随前辈先行之脚步。白雾边缘,恨吾峰停步未曾再行追赶,目送两道遁光离去,脸上毫无波动。冰冷气息一闪而逝,他转身没入雾气深处。 两位先天高人逃离战场的速度那是一样的快。 几息之后,双双再落身形。非常君止步一回头,与身后来人对眼。杜芳霖还未稳住身形已是十分肃穆点点头,貌似心领神会对方的意思,落地之时一个扭身再向天际窜出…… 非常君:“……” 他尚未表达,还待汇合之后就此处攻击交流意见呢! 结果一抬头,杜芳霖就又消失不见了。 “……哈。”一路行来,人觉非常君并未从此人口中探出有关三教圣剑的半点消息,仿若这出身德风古道自创一门的儒者对于六百年前的那桩旧事毫不知情。 但比起泛泛之交的此人,非常君则更熟悉另外一方的骤雨生,总有一方能探听出他所需要的信息,而等一旦确认……人觉将金伞重新负在身后,一扫衣襟尘土,很是平静和淡然。 铸天手骤雨生无知无觉,仍在奔逃中。 情况比较复杂。 杜芳霖越接近北域,越能感受那股气机相引,是出自自己之手的术法。骤雨生已离开北域,转向西行,这是准备回归经营若久的西北荒原之地。 原本化为烽火幻境的那片土地已被刀剑之风斩得七零八落,其中有骤雨生的剑法,亦有另一方大力重击所留下的痕迹。 杜芳霖早已放弃学习单锋剑,从中看不出玄机,却能看见地上的血迹。痕迹不对,野外遭遇,老铁当未来得及拿到自己趁手的兵器。 但剑痕意境十足,骤雨生手里应该是有剑存在,并提前有所应对,当不至于坠入三教圣剑的陷阱。 所以地上的血迹,是缓兵之计,还是情况真有危急?三人当中,看上去邪灵尘六梦出身邪异最为险恶,邪灵之恶却比不得人心复杂。 能纵横西北偌大荒野臣服异兽许多年,杜芳霖从不低估骤雨生的能耐。他抬袖抹去地上出自骤单锋一部分太过显露的剑痕,心中仍然在核算,这究竟属于计划一二三的哪一点。 被远远抛下的非常君又再度撑着金伞凌风而来,“看来果真出事了!”人觉收伞一声叹息。 “嗯。”杜芳霖袖手,声音一丝沉重。 非常君走过来并肩而立,扫一眼地上剑痕。杜芳霖屈指再引风中残余能量,测度骤雨生有可能离去的方位。两人各怀心思,对于野人兄有可能的遭遇各有猜测。 但情况确实要比非常君与杜芳霖所想的更为复杂。 骤雨生并未像杜芳霖所猜那般游刃有余,他确实因兵刃不利之缘故而落入不利之地;但又并未似非常君所想象那般,遭遇剑咫尺之后真正落入濒死之险境。然而如果就这样脱身,等事情结束,幕后之人稍微演算,便能猜出铸天手存有刻意针对剑咫尺手中之剑。那么他与老杜针对本觉禅林的试探,以及两人早早知晓三教圣剑之存在便会暴露无遗! 真麻烦啊真麻烦。 荒野游客一路狂奔,裸露的上半身上几道深入要害的旧伤痕展现无疑。骤雨生跟逗小狗似的,一边跑一边胡乱丢弃身上之披挂衣物,企图用气息来扰乱剑咫尺之追踪。 然而烽烟的气息,自从他经历过烽烟幻境之后,便从未有消失过。所以当非常君离开北域,动身前往中原寻找杜芳霖时,剑咫尺也丝毫未曾偏离方向。骤雨生一身肌肉跑得满是汗水,由衷表示服气! “麦再来了。” 先往西再往北又往南地兜了一个大圈子,三日夜后,此时已离开边陲荒原,来到一处群山环绕碧草四野的繁盛之地。 秋季,枫红叶美。在这处漂亮的河水交汇之地,枫华叶舞之前,骤雨生终于受不了,一个急刹车止步,将手中比较长的无遗当成拐杖拄在地上,胸口起伏急促呼吸回气: “再逼杀,便解封禁招大雨轮回,让你知悉何为天道无情!”放狠话,沾满汗水的大胡子掩去脸上厉色,只剩瞪圆的眼神锐利而黑白分明。 迎面风吹草叶。那灰发异族服饰的年轻人八风不动,果然紧追而来,身形接二连三之幻化,最终定格在距离骤雨生前方不足一丈之处。 这个距离已足够剑器一击,而剑咫尺慢慢抬起头,也正缓缓自前胸拔出那柄沐浴晨曦而生的三教圣器。 老杜……可要保佑吾一击必中。 逼至最终尽头,似已退无可退。随着剑咫尺之动作,骤雨生呼吸渐渐若无。凝聚元功,以测算之最佳角度,无遗剑尖脱离土壤。 便在此时,骤雨生起剑抽击! “单锋奥义·祸水东引——”临时创出的招式名,伴随一道如飞鸟投林之剑芒,横斜向后落入枫华深处。 这一剑并未针对剑咫尺,反而莫名其妙重创枫林红叶,如雷霆一般瞬间越过漫长距离,刹那击碎一处窗棂…… 叮。 窗旁听风瓶多出一道破口,掉落在地,惊动枫林茅屋的主人。 这边剑咫尺已彻底自胸前抽出长剑。 “怕不怕!”骤雨生抢先一剑,抖动胡须,“祸水之招,将使你完败,来啊再来啊——” 无声无息,一阵风过。 祸水来了。 剑咫尺前进脚步有感而止。 在其后方,则出现另一道身影,白发束以布帽,素袍褐绸缀边,五官不凡,身形清隽,神情三分淡泊七分沉稳,两道白眉似岁月之悠长。此人稳步立于剑咫尺之身后,平静之目光则伴随那一句“祸水”,凝视在骤雨生的身上。 “你是,荒野游客。”丹枫林的主人出面认亲,亦是铸天手名下杂志社最负盛名的约稿作者之一,任平生微转身形,判断局面手中碧玉竹杖隐引向前。 同一时间,无遗剑锋不差毫厘对准剑咫尺之要害。 骤雨生道:“哟,导游!” 110 赋剑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曾经剑界之中,有一柄如湖水般晶莹透碧的剑,尖端略曲,自然成弧。 单刃独锋,与刀明显不同。 持有这柄赦毒之剑的人,则是一道青衣卓然的身影。 这人眉斜长入鬓,眼炯然有神,肤色寡淡,唇薄,勾起弧度如其剑锋。 一地的血。 并非血流成河,而仅仅只是血肉成雾,融入大地。 只留下残存衣物证明足下尸体之身份,这便是任平生闻讯赶来时所见到的那番场景…… “念不平,又是你——” 点缀枫叶,一侧赤红的剑随话语而来,怒极而出,红缨与碧芒交相辉映。 赦毒之威,不在于剑之锋利,而在于狠毒、毒辣、无情!当年同往云归山壁悟剑的数人中,唯有恨不平与其同党未曾列名赋剑流觞。 非是其未有资格,不过是不同道,不同行。孤魂野鬼,游离世外,虽习单锋,却弃偏锋,一者执着于人,一者执着于剑。恨世孤魂念不平很是执着于人之武骨,毁在其手中的天才,不知尓尓,一度为中原正道所逼杀,比单封剑魔更似魔道中人。 而恰是此人,却是单锋左派之主天剑老人映朝阳之友。 自孤魂野鬼中野鬼因招惹不该招惹的人而被就地格杀之后,孤魂销声匿迹许久。 赋剑流觞中也曾议论过此事,皆以为念不平早已死去,甚至于应笑我曾畅饮三日夜,为遗憾失道者之丧生。 不曾想,映朝阳去世之消息一传开,任平生连死三名好友! “吾友因你而亡,你亦如是,赦毒生死向来公平。”语气也很平淡,眼前这名寡淡青衣男子五官尚带三分稚气,若非面显青气,肤色晦暗,当是一名外表十分年轻好看的人。 碧色赦毒剑在阳光下显露一丝薄薄绿雾,如春雨,如夜萤,“只可惜还不够!只可惜,原来你也是个没有多少朋友的人。” 念不平声音冷硬,如冰水冲击暖阳,慢慢平举手中之剑,眼神忽现挣扎:“左单锋,右单锋,有何区别?尔见此剑中,可有吾?尔观吾眼中,可曾有剑?!”一字一句,似入无人之境,而此境之中,并无人能体会剑者心中之急躁! “论剑之前,先偿吾兄弟性命!” 耐心已失,仍是少年模样的任平生一直以来谦虚平和的五官终究被激怒,眼神转冷,“杀人造业,你该往地狱!” “那你呢?” 念不平幽幽自问自答,手中碧色薄剑,映照的是天际斜阳。他瞳孔无波,忽而对视,映着的是此时被怒意所驱使的任平生之本身,“你之剑下,便未曾造业?一意与吾,同入地狱?” 一缕清风,化为碧雨。 却让任平生霎时警醒,丹枫剑化为红芒一卷,退避三尺之外。赦毒赦毒,非赦且毒,乃是天下有数之蕴含至毒之剑。为了这柄剑,恨世孤魂三进三出西漠巫教,身染剧毒而险些不治,亦是刀皇针下所痊愈的第一人。 这剑配上骤单锋之运剑之法,除去曾为同修者左单锋第一人映朝阳之外,无人能近其身,亦是无人能解其剑! 丹枫剑只能后退,任平生此时方悔自己来得冲动。 “万灭之境!”便在此时,斜里冲来一道剑芒,吞噬日月三光,带来极为浓重之阴邪黑暗。碧色春雨微微一荡,便如骤雨勃发,带起血色一蓬,似若不祥。两股分庭礼抗之色调之中,唯有剑穗殷色宛如枫之赤红摇曳不定,如风中烛火,却是韧性而坚强。 如疯似魔之剑,勾起阴毒碧色之凶残,枫红虚幻之剑,对上细雨迷蒙之无常。便在三人三剑气机相引而相交之刹那,雷霆劈开混沌,雨水噬魂腐骨,寒意冻绝万物——正是任平生首次动用无我绝招,生死无情! 将生死置之度外,方为单锋无我之境。 踏生者摧残于冥土之上,则是单锋邪魔之心! 介于二者之间,似杀生渡世,却无道而行,至极我于上,忘自我逍遥……恨世孤魂依旧恨世,念不平看不穿手中之剑,寻不见前途之路,唯有眼神一瞬穿越生死,近似邪魔,将自己与剑锋全数忘尽——一口徘徊于走火入魔边缘的血,就此溢出唇边。 “搅局者,哼。” “你,终于出现了!”应笑我一身漆黑,白发漂浮苍冷,眼瞳急速收缩而至精神兴奋,“哈哈哈!踏过你,吾当再证魔途。” “滚!”萧然风声,秋雨过孤楼,小楼一夜惊风雨。 危楼似险,险而又险之碧芒雨色分化无穷狂风,腐噬无穷黑夜。 刹那电光惊魂,此时剑招尚未大成的任平生首先被推出战团,耳边只闻金铁无尽,眼前只见碧色纠缠剑影无穷! 单锋剑对单锋剑,似魔似邪对孤魂无道,剑道之上两大邪异之剑似要以风雨、死亡将天地一同摧毁殆尽,直至彼此皆被尽头所吞没。 砰然一声,云开雾散。毒雨蚀地三尺,魔锋催山裂石。 应笑我黑衫尽破,肌肤上寸寸青芒,毒已入骨!青衣人念不平则双手血痕斑驳,赤红液体顺着碧色薄刃流淌,孤独,荡魂。 “任平生,此战推后。” “……应笑我,你当知碧雨尽头,又是何等残毒天地——” 一转眼已是沧海桑田。 苍茫行者,无穷天地,有缘受邀替一家杂志手书文稿,将眼中所见的风情尽赋记载。 杂志社时常更换名称。其幕后负责编辑者,为西北有名之野客,铸天手骤雨生。 初闻骤雨之名,任平生也曾心有所感。但也许只是一个巧合。因为若真是那人,又岂会书信来往如此和平?时间似乎能改变一切,但总有一些刻入骨子里的东西,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磨灭。 这方才是,人,之所以为人。 丹枫林外,一道剑芒击碎窗前听风瓶,当时往事早已尘封,人记不起。更何况剑可以再练,道可以再寻!失去赦毒之光辉的骤单锋,也不再是故人眼中熟悉的模样。 任平生自然要出去看一看究竟是谁这般胆大,来扰行者度日之平静。 丹枫林外,残叶潇潇。能知悉行者住址的人,自然便是掌握着旗下所有撰稿人行动的人,荒野游客,初次见面…… 然而下一瞬,任平生却认出了那人握剑的姿势,这实在是一件让人诧异的事! 一身古铜半露上身,伤痕累累肌肉遒劲,乱蓬蓬的须发径自垂落下巴与腰间,黑须遮住大半张脸,仅露一双黑白分明有趣却又炯然的眼。这样一个人,与昔日影像相去,太远。 灰发年轻人剑咫尺位于两人中间。 有一瞬不像是被人围炉,更似充当一道分割线,将两道迥然不同之气息分离开来。单锋之历史,桑田之变六百年…… “哟,导游。”骤雨生面向自己辛苦张罗而来的旗下作者第一人,心动不已,跃跃欲试,“你与吾就此联手,当能截下此人武器!再炼化其性,用其材质,来替你再铸一柄新手杖,绿色扎眼红色不错你看如何?” 单人承受锋界昔日两大剑者之无形剑意。 剑咫尺纹丝不动,却微微侧耳。 突然黑洞再现,雾气牵引下,那柄被铸天手所看中的剑,倏然再入年轻人胸前。烽烟之息一闪而没,空间变幻来得太过迅速,一瞬之后,现场连同已无灰发年轻人之踪影。 “喂喂喂麦走——吾、之、剑、啊!!!” 视剑如痴的野客铸天手赫然瞪眼,心痛惋惜之下,恨不能以手中无遗薄锋斩断黑洞残痕。而黑洞之所以成为单锋罪者无望不能之利器,自然不是这么容易被破解拦截下的…… “此人气息有异。” 苍茫行者却已在骤雨生行动之前,重新立好被称为扎眼的碧玉杖,任平生沉稳而若有所思,“单锋剑……” 罪者之行踪仅在三教范围,已很久不出武林。以任平生之见识,一时也只能觉察有异,却无法分辨其来历。但他明白,或者此时名唤骤雨生的人同样也明白,此少年从未出现在云归山壁之下,或者,是与赋剑流觞已隐世的另几位有关? 冲出几步,骤雨生咂嘴回转身形,刚刚好与任平生对视了一眼。他心里咯噔一声。 “报酬没有了。”猿臂一舒,铸天手故作无事,熟门熟路地将无遗往身后一插,插在仅剩的裤腰带上。骤雨生光着膀子一抱拳:“叨扰,催稿,记得下个月的霹雳月刊苦境采风栏目,还需您老兄给予援手啊~~”毫不留念一转身起步,这人趁机就要往后溜…… 突然任平生碧玉杖一斜,再化丹枫剑,一面银雪,一面枫红。 骤雨生陡然闪身。一道熟悉剑意已由后方而来,划裂地面,拦住往前之身形! “再见面,连一声招呼也不打,这样合适么?”身后,苍茫行者语调不曾有变。任平生一手持剑,目光已有些过往神色,“你可曾记旧日剑约?恨世孤魂,念不平。” 丹枫林往西数百里。 有杜芳霖与非常君两人正往此处赶来途中。但由于中途各种衣物气息干扰,两人数次走至绝路。一刻前,非常君主动与杜芳霖提出分开,各自向两方探路。之后不久,大概正是黑洞闪现及时带走剑咫尺的那会儿,金伞再度随风而来,人觉十分遗憾地表示,他所追寻的那道气息,乃是半截衣袖。 “这是最后一处了。” 早知骤雨生此人难搞,杜芳霖并指引诀,化桃花一朵,“再往前,当能得见端倪。” “由着一路观来,骤雨生之情况当不至于太过危险。”非常君将金伞负于身后,十分合理地猜测道。 走到这一步。 杜芳霖抬头看一眼人觉,倒也不吝于表露内心之笃定:“吾早知晓,他定当无事!”所以这是计划三? 两人各自推延,以消磨非常君心中之疑窦。老铁,做得不错…… 但是此时此刻! 丹枫林中,抬脚欲逃的铸天手正面对上老熟人苍茫行者任平生。大胡子抬手摸摸脸,确认胡须仍在,骤雨生身形定住,无奈转身,“都已变化至这种地步……就不能当做未曾认出?” 无遗薄锋,再由身后入手,他目光已然有所变化,薄唇微启,“任平生啊……任平生!” 111 死亡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但是骤雨生收敛眼神,随后一扬手,薄剑无遗向前笔直入土,嗡地一声被丢去任平生的面前。 世间最有力量者,并非刀剑,而是时间。 现在打什么打! 一个连日逃窜狼狈不堪,一个隐世度日功体不全,就算了结旧日恩怨,也不会选在此时。骤雨生确定如今的隐世行者绝不会像他当年那样不要脸,除非面临生死攸关,怎会放下剑者之身段去做偷袭伤者的下作之事。 嗯。 这野客手无寸铁,于是一脸坦然自若地背起双手,分明是衣不蔽体,却反之要比面前一手碧玉杖的白发先天更要有三分大度。就仿佛,昔日做尽得罪人的事之人并非是他。而此时心虚气短的,反倒却是手持武器的任平生! 任平生几乎就被气笑了。但这种形态,更似这些年来执笔与其通信之人。那自骤雨生执剑开始便浮现脑海中的昔日影像则一点点褪去。 荒野游客,西北行者。若非真正有所志趣相投,纵是隐世不出,任平生也不会答应入股投稿。 骤雨生同样如是,没有三分笃定,也不会刻意将身后如牛皮糖似的剑咫尺往这边引。不是第一回遇到这种事。昔日仇敌满天下的念不平如今摸着硬邦邦的胡须轻咳一声,心中想到的是,若往事紧追不舍要该怎样办? 杜芳霖曾对他有言,照脸打回去! “事说还头,吾也无意辩驳。”骤雨生很是光棍,“百年之岁月漫长,当年故人如今还剩几许?是你,是吾,还是刀剑少、巧天工?”盆友,再打再杀可就没有人了啊…… 他直面任平生,目光精明,大胡子一抖一抖,三分无赖相:“你饿不饿?我煮一碗汤给你吃?” 如果,事情能够就这样结束那就好了。 只可惜,人还在半路的杜芳霖与非常君突然同时止步,双双抬头。 凌空一封书信而来,一眼瞥见熟悉的字迹,非常君松一口气自动后退,让杜芳霖接住书信。 信为骤雨生所写,内容三两字句一行话:吾无恙,朝阳峰上,与人决斗,勿来! 就这么结束了。 应付了一路的人觉老前辈,杜芳霖自己也有些困意。话说太多,实在难熬,打不的骂不得还得稳稳地维持人设,不得吐槽,严以律己,宽以待人……如果不是为了来看骤雨生到底在卖什么把戏,他早寻个理由离这种没有好处又危险的人士远了。 说到底,正如老骤无条件出手帮好友;如今的武林,老杜也绝不会相信骤雨生会当真把自己作到危险的地步,就算是新人剑咫尺,在有所准备的条件下,总该能得逃命! 杜芳霖不相信骤雨生会真正遇到危险。那么这封信也就单纯是……一封信? 儒者抬手揉了揉眉心,一时并未吭声。 人觉非常君在旁观视信中内容,眉头一挑,朝阳峰?“可需要吾往附近探听此地,无论如何,总要确定究竟发生何事!”看来是剑咫尺离开之后又发生变故,前往一探,或有所得。 “不必了。”杜芳霖收起书信,抬头观天象定四方。苦境的山峰,向来起名随意,所谓朝阳多半是信口胡诌……旭日东升,山之阳面,“在彼处。”一片枫红背后,唯有一处山峦起伏,此时正是新阳高悬,投落炽火! “前往一观。”反正一路走来,除了中途离开了一会皆由杜芳霖主导。人觉非常君大概是最没有先天架子的一位老前辈,此时自然也毫无异议,随意而行。收到书信之后两人都有些放松。一个心道,要结束了……另一个,非常君表情温雅看不出到底在想什么。 这样一来,前进的速度便不如预期。 山峦之上,沐浴金阳,秋花盛开,与绚烂之枫叶相比较,别是一番清雅。由探幽行家资深驴友任平生所指定的地方,自然是步步景观,令人望之心旷神怡。可惜在嶙峋雄壮的山石之间,却左右各插一柄长剑,让豁朗山风中多出一丝不和谐。剑,似若有声。 任平生道:“书刊不错。” 他家养女整日惦记着每月送来的样刊背后附着的小故事。以及专司风月的那一本,也早早被一名故友发函前来预定。但如何知晓这些书刊之源头是谁,怕是知道念不平这个名字的人,都想从此剁手。 碧玉杖依靠在山石之上,丹枫剑红缨随风飘扬,此剑秀雅,剑柄殷红,两翼如枫叶初展。而骤雨生更加知晓,当此剑出鞘之后,银亮如雪,一侧染红,配合右单锋专属剑路,更是几多繁华尽在一景中! “多亏有你,不然涉及游记这一部分可要扑街难卖,贪财贪财……”家底微薄,多亏各路朋友出手支援,骤雨生才勉强还清欠老杜的材料尾款。他已趁隙换了一身衣裳,虽然胡子未刮,毛发仍乱,看着长短更像是借穿了别人的外衫,挽着袖子,粗糙大手五指搭在金褐为柄通体薄轻的长剑上! 原属于北域修者圣踪暗藏的武器,被握在此人手中,越发显得无遗之窄小。这是一柄与早已尘封多年的赦毒形貌上有着几分相似的长剑,也因此被人惦念不忘。但剑不相同,人纵然有所相似,却抵不过漫长之时光。 “这一战,生死无怨。” 任平生一扬衣袖,一手背往身后,另一手已反手握剑,慢慢抽动丹枫。此时,便显露单锋剑与一般剑器之不同。 一锋着力如雪,倾吾道之极!侧面殷红如血,看似余地,实则有万千可能,再无余地着痕。 这与骤雨生偷取的老令狐一生杰作“余地”并不相同。人,总是下意识追寻眼前熟悉的事物。但这一战事关生死,骤雨生只得选择无遗: “任平生,对不住了!” 单锋侧锋,并非是刀。 吹雪与余地只能并排被钉在树干上,在位于此地不远处的山谷口。 通过谷口,沿着小道往上,便是山岭能够沐浴阳光的那一边。 将对付魔界的事情托付给钜锋里之主令狐神逸,是杜芳霖隐居竹林小屋时,抽空亲自去的北域。无论如何,他也不会错认那委委屈屈并排定在树干上,两柄原本该悬挂在茅屋中静待时机的吹雪与余地。 老令狐要哭了…… 但同时杜芳霖也有些感觉不太对。这架势,骤雨生是要来真的? 他越过谷口,脚步加快三分,而且用上了轻功! 非常君略有所觉紧跟而上,再未有多言。两人一前一后,一刻钟后越过树顶林稍到达顶端开阔地带。只见放眼望去,一片怪石嶙峋,白云悠远,山花烂漫,端是一处好去处。 然而入眼之时,战局已近尾声,并没有剑气纵横,也未曾狂风摧折,仿佛一切的皆被压制在方圆三丈内,无数痕迹割裂山石,无数激荡化为日下寒光! 一切奇险,不离两道身影,所有生死,仅仅咫尺天涯! 就在杜芳霖抬头的那一刻,一道剑芒划过骤雨生之颈侧,两人突然分开,丹枫剑刃蜿蜒流下血迹。 就像是正在决斗的人突然遭受打扰,但如非常君这类级数的人眼中看来,却是已然胜负分明了。 斗剑、斗险、斗生死!骤雨生抬手一剑,无遗指地支撑身体。这已是三个日夜以来,他第二次做出这种姿态,“不是有说,让你莫来么!” 尘埃落定。 任平生化去手中丹枫剑,碧玉竹杖自动飞来,被其握在手里。 时机不对,来得突然,只能见到战之尾声,半式绝招。人觉非常君一眼认出眼前行者所用正是单锋剑。“你输了。”任平生如此道来。 非常君一步迈出,便要上前。但是杜芳霖扬袖一拦,阻挡人觉前路! “你不来,是对的。” 距离两人数丈之外,骤雨生沐浴金阳,慢慢抬头。之前剑芒划过颈脖的场景看起来也许只是一场幻象,但是杜芳霖挡住非常君的手心,却微微有些凉。 “这是吾之家务事。”骤雨生声音转厉:“老杜,接下来,你也不准动!” 非常君听见杜芳霖道:“好。” “你欠吾三条无辜人命。”任平生手持碧玉竹杖,丹枫已化为杖首枫叶一朵。行者微垂眸,一动不动,并未有去关注一旁之外人。 “所以,其中一条平了!”骤雨生道,“一剑抵一命,那么还欠第三条……” 他深吸一口气,淡淡道:“吾还你。” 骤然一声爆裂,何其惨绝。 任平生猛然抬头,便见漫天血雾,灰飞烟灭!也许本已无救,所以自行了断,当老铁全身肌肉有着明显鼓起的时候,本有机会上前挽救。 杜芳霖没有动。 这一回非常君抬手,一声轻叹,慢慢搭上身前之人的肩。 而杜芳霖却错以为自己看到了漫天飞舞的小红纸片。 爆体而亡所洒落的血雾是真,眼前幻象仿佛也是真。孰真孰假,就像是他亲手布置的孚言山。红色,有如桃花鲜艳,也犹如此时刺眼!杜芳霖脑中空白的时候,不知道自己为何不曾上前。他耳中依然是那句话,你不准动。 红雾过后,一地狼藉。一个人粉碎至极,所剩下的也不过只是一地无法辨认的血水。无遗剑当啷一声坠在地上,而风里传来血腥的气息……直到此时,非常君终于有一些打消怀疑。 那也仅仅是针对这场死亡的怀疑。 简直可笑。 一路千辛万苦,却来见证一场突兀到极点的死亡!这是此时此刻杜芳霖心中的感受。 他忽然想,这世间唯一一个能替自己鲜活地活着的人,就此不见了。 杜芳霖不应该写信从西北荒原招来自由自在的骤雨生。 是他的游戏害死了好友,而这也许是早晚之事。 直到任平生转身向后,避开非常君,以极隐蔽的角度投来一道目光。 那意思是:假的! 112 新的故事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风飒飒,一地残红,触目惊心。 哪怕是假,也让人情不自禁陷入反思,自己所做所为究竟是为了什么。 以桃花盛开作为借口,入世搅局之后,反倒一时之间回忆不起自己最初的目的。 他修行时间太长,远远超过一个人“本该应有”的寿命,所以遗忘了过去,也寻不见未来。 但总有一件事比较简单明了,那就是他的朋友,死了。 杜芳霖静默地看着骤雨生自己去寻死。 不是让你不要参与到过去么? 单锋剑有什么好追寻,不知道在这个世道上,死最惨死最多又穷又没有前途的正是那些剑锋喋血的剑客? 更何况是一个被人创出的名词,一种连初创者自己都不知所谓的剑道! “哈。”杜芳霖轻声一笑。 道这种东西,只能自己去走,依着一道剑痕去削足适履,比之三教岂非更为可笑?这世上有魔,有妖,有无数秘籍典籍,却有谁真正成仙而去?还不如将眼前一切搅得乱七八糟、面目全非,直到自己眼中的世界在于过去所知之不同。直到一切拥有一丝新意,才让人活得舒适快活! 但骤雨生却死了。 唯一一位可以交心的朋友,却是逃不脱劫数,自愿死在了剑锋反噬之下。是不是有一些可笑与荒谬? 这么一瞬间,就会让人想要撕毁眼前平衡的假象,去做一些超纲或是让所谓正道人士所无法理解的行为来! 若非此时,单锋剑者任平生突然传递了一个眼神,验证骤雨生也许还活着的话…… 假的!为了骗过人觉非常君!是机关布置!幻术的一种!别信,快醒醒! 杜芳霖看着一地残红。 没有人能够保证永远不失手。非常君是因他引动了不该此时引动的剧情而出,骤雨生是因自己之邀而出。所以,如果有一日,是自己害死本已逃离单锋宿命的好友,似乎也很顺理成章。 唉。 你不是早已不做剑客,而去点燃铸炉,去祸害武器了吗? 杜芳霖抬头。 任平生骤然警觉,提杖后退!他确认自己已将意思传达到位,但对方仿佛不是这样想的…… “冷静。” 非常君在后方出声,扬袖推出一道劲风,尘土飞扬掀动满地血流成河,借此证明之前爆体之碎肉不假。 儒者肩头被人觉按上一只手,“先问缘由,再动手不迟!” 非常君手掌向下施力,距离杜芳霖颈脖要害不过一指。人觉心中一动,有些想法。杜芳霖偏头看了他一眼。 没有人能在眼前惨剧中保持冷静。 非常君叹气。 但想要骗过先天人,这依然是太难太难……一句话的时间内,杜芳霖脑海中已推测了野人兄可能使用的一切手段。 做得这么逼真。 任平生应该知情。 两人交换了怎样的条件?没有术法的痕迹,是真正有人替死,才不至于让非常君一照面间便起疑。 但又不能不让人觉不起疑,否则日后骤雨生重出,此时压下的怀疑便会加倍返还回来,得不偿失,也不太利于再牵人出来溜达,钓着非常君继续寻找破绽。 杜芳霖微微闭目。 “可以让吾独自待一会么?”他表情不动,慢慢道。“吾友尸骸……吾想将他带走。” 眼见当真为实?这个问题同样没有人能比非常君更有资格回答。人觉慢慢由杜芳霖肩头撤回手掌。这个过程在两人意识内无限将时间延长。 杜芳霖没有任何异常。 非常君也并未表现出异常,但两人都能察觉有些东西已与之前并非一样。 “也罢。” 人觉道:“节哀。” 杜芳霖盯向对面的任平生,你还不走? 任平生倒转碧玉杖,寻一线安全空间,排空向后,毫不犹豫离开这片山崖。 并且在这之后,他立刻收敛气息,以最快的速度有多远跑多远!孤魂野鬼念不平在脱离剑界的这些年内,倒是认识了挺有趣的朋友。这是……不走便等着被杀身成仁的节奏? 杜芳霖敛眉肃容,专心将地上的碎尸盯出花儿,数一二三四。演完戏的人不赶紧跑得远一点,是一定会被心存怀疑的老前辈半路擒捉,以验真伪。 “离开。”他道。 金伞如盖,金雨随行,人觉似模似样再留一声轻叹,手持一柄金伞,翩翩向后掠身而出,化光向另一方向远离。 然后紧接着半空掉转方向,暗中追向不久前离开的任平生!但这已不关杜芳霖的事。 徒留一片清净。 地上这柄污迹斑驳的无遗剑主人仍在,到底是捡,还是不捡呢? 百里之外。 骤雨生还活着。这里越发偏离中原,争斗丝毫不减,稀少的资源导致极为野蛮的行径,盗匪遍地,黎民难以生存。 所以这里的人,有时不惜性命,只为一笔能让人去往繁华之地安生度日的金钱。 骤雨生整张脸上乱蓬蓬的胡须全数消失不见,露出半张久不见阳光而越显白嫩的脸。他半身赤着,披着一张未经炮制的狼皮,带着干涸血迹像是刚刚从野狼身上扒下。这也是有一点狼狈了。 西北荒原,大小诸国,其中便有荒野游客的一份。只要杀了一国之首,这小小的国家便能成为自己的。在刚刚,这里正有一对年轻的母子远行向着自己的国度。车轮印压倒了荒草,一路弯曲向着太阳落下的方向。 他站在一栋无人的屋舍之前。而这栋屋舍的主人,是方圆千里内恰逢其会唯一一名武功尚可的人,不小心时运不济,伤在了更为凶残的盗匪马鞭下。 骤雨生以激发剩余潜能的方式,让卧床已久的人替他赴了一场求死之行,此时心情大好,一点不适都没有。做生意的人都比较理性,人命生意,也是自古以来就有的交易。 “药到底有无有用?” 他抱臂居高临下对着门旁的阴影,“我很急。尤其是那场面,动辄可非常人能以应付。” “呼呼呼。” 有一位退隐之后空闲无数,因好奇心发作而一路从中原跟随过来的黄衣白发人正靠坐在门旁阴影内,吞云吐雾慢慢悠悠,“不如阁下亲自尝试,梦醉神迷,神醉梦迷,滋味可是难得!” 113 仙山无救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慕少艾一路从中原跟到这西北之地。能活着从琉璃仙境代主人的身份上退休下来,对这位老人家而言也是十分意外。 虽然这其中有他心愿已了不管不顾任性自我的成分,却也十分艰巨地退却了素还真的进一步挽留。 药师从此天高任鸟飞,拥有了充足的时间去解决一些旧事,比如几次三番,试图伸出爪牙捞一把忠烈府笏家遗孤的黑派翳流什么的。 当时杜芳霖也在追查这件事。 前脚分开,一拍即合。 慕少艾兴致一来,便在竹篁居所在之孤岛湖边留下一道谜题,就看那杜某人究竟上不上岛。之前便已试探过一番竹篁居中蛊皇僰医人,打草惊蛇一番之后,再上岛的人极易反遭蛇咬。哎呀呀,老人家很放心将人丢出去,并做好随后跟踪再查线索的准备。 结果,一路不小心旁观了西北之事。并在此时此地,由于并不能太过接近那争锋相对的两名先天人,因缘巧合反而助了这边玩弄一曲金蝉脱壳的骤雨生。 屋舍门边。 影子斜斜随着夕阳拉长。 “呼呼呼……” 慕少艾右手掀起烟管挑起一侧白发,衣袖轻扫向前送出一缕徐风,说起倾情提供的秘药“神醉梦迷”,带着三分趣味与诱导:“来试一试这味吗?” 同为剑者,铸天手完全不似傲笑红尘等人。 骤雨生更像是谈无欲那种,多了故意用来遮掩表情的一脸大胡子而已。 剃掉了胡须之后,他摸着自己光溜溜的下巴,真真切切地露出一个饶有兴味的笑容。“能激发人潜能的药物,不如药师你与我做一个交换……罢了罢了,我也很久没有再涉医道。”索然无味一摆手,一个玩火打铁的汉子,不堪回首,太糙太糙。 “你们正道之人不是挺爱说教,药师你竟是不来阻止?”骤雨生环抱两手,上下打量药师慕少艾,看上去一派轻松。 慕少艾不置可否。亲手制作的药,自然比谁都要了解其中药性。神醉梦迷,一颗小小药丸,用最为激烈的药性来激发人之潜能,这样才能将一名普普通通的武林人包装成一名顶级剑者,而不让外人短时间内看出破绽。 这味药同时也麻醉人之神经,阻隔对痛觉的感知。 死法,也能堪称温柔。 “哎呀呀……” 这样危险的问题,又何必要来为难一名退休老人。“你情我愿的交易,药师亦非当事者,又何必来做其中恶人。” 烟管一扬,眉眼淡淡,一抬眸不落半点下风,慕少艾毫无想让之意:“至于日后之事,呼呼呼,自当由后者承其因果。” 那名死者亦是有后,当时情况已定,身为医者减轻病人之痛苦,无替人复仇之劳。香雾袅袅,模糊了黄裳白发医者之表情与相貌,医道漠视生死。药师从来不曾是素还真那样的人,不然也不会愿与杜芳霖那样的人真心相交。慕少艾的玩笑在一定程度上,意味着认同。 “有趣。”昔日自号恨世孤魂,此时骤雨生注视慕少艾,倒是有些回忆起自己当年的那副欠揍的德行。 剑术、医毒、铸造。三者之间,铸天手以铸造师之身份行走于世,其实论铸造术着实是差前两者多矣。 “有人触动我之前留下的暗招。”替死的人临时反悔,也有可靠的单锋同僚任平生在旁看守。有一缕潜藏在无遗中的剑意,促使爆体之事成真。 骤雨生转身向后,潇洒挥手告别慕少艾,滚回去找人去拿无遗剑。 正是夕阳光辉之下,杜芳霖立足断崖之巅,俯身从血肉泥土间捡起了那柄轻薄原属于星象高人地理司的剑。 他很是沉默了一会儿,再看看地上的残骸,决定造一个坟。 先一掌击碎崖壁,也不怕用力过度会跟着山头整个塌下去。挫平了半个峰顶就用来搭一座坟,再运来一根枫木桩,剥了皮用剑刻上字,仅有四字。 “剑者之坟” 这虽然不是骤雨生真正的葬身之地,字也刻得很认真。 杜芳霖也在想,万一骤雨生当真死了,会是怎样?自己所作所为当真害死了人该如何? 他伫立坟墓前。 他只知很多事情都会一定会改变,也曾料想过天命,更知道自己在旁人的身上寄托了太多的期望。空着两手垂在袖间,一动不动地站着,四周风声沉寂。从入儒门时开始,杜芳霖因修行,而不再有年轻时诸多妄念。 邪灵的肆意,便是己身之肆意。 所以骤雨生的江湖,便是己身之江湖。 他一脚踏在了穿越者与本土修者的分界线上,无论那一边,都轻易放不下。剧情中人,无论死伤多少,总是带有三分来自记忆之虚幻,仿佛渺渺中当真有座容纳一切之仙山。却唯有真正从头相识从未在记忆中出现过的人,才能真正作为心灵的寄托——然而如果,人真的死了呢? 江湖已死。 再无遮风避雨。 一场祭奠,是替自己,也是替身边之人。站在这里的杜芳霖身影有一瞬间的虚散。宛如那处据说并不是真实,而永远沉浮于虚实之间的孚言山。 杜芳霖道:“骤雨生。” “若真有那一日,你的江湖,我替你去走。”风向便在此时改变。似有一点动静,一丝浅淡如雨的血腥气。 杜芳霖话音一变,开始拽文:“汝妻子,吾养之;汝国门,吾守之!” 他眉目沉凝,表情不动:“这句的意思是,你的老婆归我了。” “还有,你留下的那些东西,也全部归我了!” 114 菜鸡互啄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杜芳霖袖着手,一身清影寂寞,自己走在去西北荒原某小国的路上。 看这架势,像是当真要去接受家产。 突然月影狂动,仿佛一尾黑龙骤然张开大口,吞没四面光线! 狂风大作,树摇叶洒。 “波心寒月,池上青莲;还我真如,观大自在。” 一顶小轿凌空而来,飘飘荡荡,如同鬼影。 一道庄严肃穆之声,随轿中佛谒而来,刹那刀芒贯空而出!夺,刃偏上三分,入木。 一声钝响,半空落叶。 原本走在树下的杜芳霖赫然已消失,唯独大地腾升尘埃,轰隆树干倒地,拉开此战序幕…… 啸然狐声,过风刀影。硬生生让本欲再避的人身影一顿,半空有一片落叶轻飘飘离开,接着小轿整个四分五。似慢实快,那片奏功之落叶先一步逆风飞回,被一脚蹬在倒塌的树干上的杜芳霖拢入掌心,二指消于无形。 来人刀法不错。 比对起刀中隐约琢磨的剑意,也只是不错而已。 尘埃散开,月光再出,小轿原本所浮之处,有一道人影凌空掠入月影。模糊可见此人身着狐裘,阔袖斜襟,似若东瀛服饰。他黑发在后,以面具掩容,有一双眼藏入月中而冷峭,抬手又是一刀狐啸不止,疾风压至! 叮。 绿叶因振袖而出幻化成型,若蜉蝣天地,短暂流星破天地之势,正对月下狐影! 被气流所影响到,四周忽明忽暗光芒赫然成为最佳护身之处,失去目标的狐刀空茫无措斩下,片刻间刀影已被绿叶贯穿。光影溃散之瞬间,气旋以比之先前百倍之速再度横扫人间。 大约百米之内,林木倒塌,一览无余。轰然一声鸟兽惊起,尘埃尽散,显露一高一下两道人影。 月光径直映照二者之间急速之往来。 ——衣袂合而再分。 月影之下,杜芳霖悠然成竹在胸,手里多出一副银质面具。 显露出剃光了胡子的娃娃脸,感觉秘密刹那间曝光的骤雨生猛地鼓起脸!“欺人太甚啊!”狐刀一挽,一声长啸,他大招将出,居高临下,依然是刀势浩大! 杜芳霖袍袖一挥,硬撼刀招。 仍旧是并未被破防。精通术法的儒门修者,早已习惯在身边应时适地构筑防御,将气息与所立之一方天地相融。 寻常的刀法,不得寸进袖前三尺。 于是天上的狐刀蕴意一变顿时就真有点生气了。 朋友你行! 拿着无遗劈山也就算了,还把剑给扔了,站坟头就说谋家产,深更半夜还敢走夜路! “老铁我——生气了!”原本三成玩笑,升起一丝怨气,骤雨生反手丢了没有用的刀,提起拳头就是干。 刚中带柔,看似直来直往,其实仍然带有三分算计,后劲无穷,封锁四面八方! “你竟然打脸。” 杜芳霖一袖子反抽回去,狐刀盘旋上空,咔嚓断成两半。雨点般的拳头已呼啸而至,骤雨单锋之密不透风居然还能这样用!失去面具的骤雨生连半点遮掩身份的念头都没有,两手拳风卷动四周残枝败叶,“两仪分元掌!”喊的是不知从何处收购而来的道门功夫,实际使用的是更为狠辣的天丝血罗手。 “你当真确定,吾能毫发无伤?” 被拳风卷动的枝叶忽而受细微操控引动一般,反向袭杀,沙沙如雨落,顷刻间被血罗毒力腐蚀成乳化为水液洒落……倒一时间真像是下雨。 毒不穿回旋不绝之无形防御,杜芳霖稳稳地站立着,听着“雨水”上方冷哼之声:“你脸真大!” 你要理解一个靠剑吃饭的人离了惯用的家伙,再用别的招法总有三分别扭使不得劲。 总能让人看出破绽来。 骤雨生临时化拳为掌,彻彻底底剑走偏锋,由浑然之劲化为凌厉之风,并指划空似虚则慢! 这一次,赫然是用了十成劲。喂喂喂这已经是超过了吧??? 杜芳霖脸色骤然而变。 他本以为是好友原道相迎的切磋,结果是不死不休的……纠缠??? 怎么了这是?我抢你老婆了这是?不对吧这是——等等,好像还真的是…… “你……”听我解释。 杜芳霖以十成心神以待,引指之招化弹指之势,变守卫攻急融月芒一缕。结果看似凌厉的单锋剑招轻飘飘再化薄雾,分神之时,最为熟悉的人已赫然欺身三尺! 就是没能正确地提防。 这真的是被真心承认的好朋友啊! 一只拳头悍然破空,砰,熊猫眼一只懵逼落在杜芳霖的脸上。骤雨生“哈哈哈”地翻身向后,很是轻松愉悦地避开了月芒束缚仍有留情的一丝寒霜。 杜芳霖沉下脸。 怒气腾升——你妹啊! 说什么都不如三个字能如此贴合心境。 不知道读书人都要脸的吗?被人看见一只黑眼眶,这不就是告诉别人被人打过脸! “滚啊!!!!” 杜芳霖彻底爆发给某人看。 骤雨生没逃掉,四周雾茫茫的虚空已横七竖八扭曲了所有的月光,一眨眼就调转了个儿,被人绕至身后,两手一抬,以掀桌之势将人凌空拔起掀飞三丈外,“滚!” “……靠啊!” 骤雨生大马趴。 杜芳霖一步扫堂腿,背向肘击。骤雨生抵足相对,翻滚翻滚要起身,在地上滚了一身灰尘,死不要脸拖人落水。但是老杜的袖子很厚重。 他就是减轻了外套那袖子依然不知何种名贵材质地十分厚重到能扇人! 杜芳霖一袖子接一袖子居高临下大大方方光明正大地扇了个彻底和尽兴,啪啪啪啪啪。骤雨生再爆一声惨淡:“我——靠!” 剑法再犀利,不低无敌王八拳。“白狐刀法·我肖你狗尾十八式——”“哼!闭狗嘴!” 术法也别用了。 烟尘滚滚,仿佛有一百头大象从中碾过,论技巧只要破防一瞬间骤雨生能杀死杜芳霖一百次,奈何功体……不提了吧。 被砰砰砰连砸三拳,好像脸上的黑眼圈开始消退。 “喂再来我还手了!”骤雨生趴在地上埋头气息奄奄——他为什么不用剑!为什么!他不再一开始就出剑!好友,我爱你爱得深沉你造? 杜芳霖松手,挽袖,席地而坐,一正衣襟,又是一条好汉。 “哼!” 狐狸断刀孤零零落在残枝败叶间,得了,回炉重造吧。“咝。”新换的狐狸皮毛都快秃了,也得重新去买,很贵啊靠靠靠!骤雨生娃娃脸苦哈哈,怀念下巴上的胡子,支撑起身快速揉着腰和腿。 这脸,配着这动作,杜芳霖闭上眼。 辣眼睛。 因是肉搏,实际波及不多,动静也未曾有传很远。扫平一块地,四周是密林,很是适合谈一些秘密。骤雨生直接盘膝坐了在了对面。 杜芳霖问:“化身?” 骤雨生:“化身!” 这可是正儿八经的化身衣裳面貌招数全换掉,好好学,别乱用。 “什么名字?”杜芳霖消消气。 这确实是骤雨生会干的事,这货改头换面从玩剑杀人到毁剑开炉之后,就再也不干正经事! “天狐妖僧白藏主。”骤雨生一扯肩头狐皮,娃娃脸上一抹邪气。没了大胡子做遮掩,眼神一看,就觉这厮不是好人。“狼皮玩腻了,何况即是东瀛身份,也较难引人怀疑。刚刚好曾在东瀛学过三招白狐刀法,且不论来历,用一用再说!” 东瀛有个白藏主的狐妖传说,用起来也很棒棒的。 那真的是很棒棒哒…… 杜芳霖唇角一抽。他有没有讲过一个即将发生的故事? 等一等,仿佛那“故事”并非如何重要,所以当年忽略不计了? 骤雨生:“你是知道的吧?” 杜芳霖沉沉思考:“嗯……” “东瀛传说,有狐化寺僧,名为白藏主。”骤雨生继续道,“这则传说你该是听说过。怎样,与吾刀法是否相配合?” 是很配。 刚刚好东瀛还有一处白狐小国。 杜芳霖似笑非笑,就差一柄扇子用来遮住脸。 “很配,不错。” 毫无良心,故事已经被忘掉了。 骤雨生拍膝:“你重新化身一次,与我同走江湖怎样?”旁友,你还记得欠着我的饭局吗! “非常君有所怀疑。” 杜芳霖表情不动,却是提醒,“你并非并非天衣无缝。”我干的,但你不知道。 哦没关系啊。那是老几?骤雨生:“不过是让其一时无理由再行纠缠。”他一身轻松惬意,“之前抛去图谋我之宝库,你……对着我的墓碑那是几个意思?” “你自由了。” 杜芳霖拂袖端坐,毫无避讳之意。他就是这么想的。 与此人相交一场,并无实际上下之分,也不存在一定要谁去护着谁。何不就此自由,一切随心,另有所得? “喔。” 对面之人一掌敲上膝盖:“但是,你自己又能去杀谁呢?” 我没有别的意思。 骤雨生满脸都是鄙视,我的意思就是,你这只专精防御的菜鸡! 115 不要脸的人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盈月在天,平静无波。 杜芳霖道:“九祸。” “我猜也是这个名字。”骤雨生拍膝盖,“没有我,你要如何动手?” 杜芳霖哂然:“把脸豁出呀。” 那就是再请外援了。 苦境重重叠叠许多层,高手之外又有高手,什么神魔级先天级一流级,不要脸之后总能拉来几许。 “有吞佛童子、赦生在手,区区魔界,有何兵将,为何杀不了?” 骤雨生呵呵了两声:“蔺无双、练峨眉,谈无欲傲笑红尘皆是一方强者。你手握如此资源,群起而攻之,却还有脸说‘豁出去’?” 杜芳霖道:“那是素还真的人。” “你的呢?”骤雨生侧目。 杜芳霖:“我的人,不就是你吗?” 哦,这就又绕回来了。 如果朋友也能算是己方的人,杜芳霖身边的人还真不少。不过就和骤雨生这般一样,各有各的挂碍,各有各的牵扯。 “最适合用作打手的人,便是刀剑客中的一流高手。足下可称剑中巅峰,要寻一名代替你的人,非刀中豪客不可。”杜芳霖诚诚恳恳,一看就不太像是在骗人,“吾需要点时间。” “那我还得谢谢你,如此评价。”骤雨生根本没当真,“直说,你就是不想在此时杀人。” 杜芳霖叹气:“魔池之中,有历来强者之魂,更上有人。若杀了九祸,万一惊动了什么,更难控制怎么办?” “所以你当真就不是认真想杀人!”骤雨生嗤之以鼻。这么长时间骗素还真玩儿呢? “总是要杀的。” 杜芳霖道:“杀之前,先看一看,还能达成怎样目的。” 骤雨生袖手。“当年祸祸一众武林人,豁出脸皮四处招人企图围殴天都罗睺时,你可要干脆得多。那名数百年间无数次出现在你梦境中的弃天帝,莫非真要比天都更可怕?” 都是魔神级,这要怎么比,分级什么的早忘光光了,就是梦里不停出现往后的灾难人物,着实让人厌恶。 “解决了,应该就不会再出现。”杜芳霖整个人都有点不太好。别人的天命都是只言片语高深莫测,就他是一闭眼梦里天天看片,天天看小红纸片漫天飞舞,都要吐了好不好。 骤雨生一拍大腿,“书信一封,发回德风古道。既是事关中原安危,请动家长出门当不为过。” 混吃等死的老不死够多,怎不见有人世间走这一遭? “不好。” 杜芳霖扫一扫衣襟尘土。 “也对,再无脸皮,你当年打了师长出门也该是不好意思再回去。”骤雨生袖手,啧道,“脸啊。” 这种时候就突然要起脸来了。 二脸皮这个词十分贴切,在这种时候,杜芳霖假装听不懂句中含义。 “儒门么。”他慢条斯理,“还是有一些规矩在。” “不能持强临弱,不能滥杀无辜,非得拐弯抹角,借刀杀人。” 骤雨生道,“所以,我当真走了?” “你去做你想做之事。”杜芳霖道。 “走前教你杀人?”骤雨生问。 杜芳霖看了他一眼。 “要杀清香白莲素还真么?死一个人,便能将武林大势掌握在手,我看你对中原武林也并非完全没有心思。”骤雨生再道,娃娃脸上勾起唇,真真切切地毫无顾忌。甚至也许当下闯入琉璃仙境动剑去杀素还真,他也能欣然去做! 直来直往不好么! 当今武林,隐者未出,月下两人无论是谁动念开杀,又有几人能挡?防御臻至极致,等同于立足不败之地,这样的杜芳霖若是再能放开自我,肆意开杀,在月夜血雨之中,又是何等的旖旎快感! 但杜芳霖正在慢慢摇头:“不。” 骤雨生遗憾片刻,又一次引诱失败,遂放声嘲弄:“规矩太过,难怪你至今都无法走出。” 春秋麟阙的道,是以过去明鉴未来之道。孚言山的功法,是虚实无测之间走出永恒不变的平衡。 单锋者崇尚极端,真是厌恶死了这人脸上永恒不变的表情。 骤雨生一扬手,若此时有剑,也实在很想一剑划落过去!“依你之言,我埋葬了过去,翘望一个未知之未来。既然来了,或许便是时机,我走我的路,你行你的道,还记得当年之约,有一日超过,便来取走尔之性命!” 杜芳霖慢慢点头:“来啊。” 埋葬过去的人又不是你一个。没准是我先勘破本源,先踏出那一步。落后者死,帮你建坟筑碑这边也没二话。 “哼!”骤雨生起身,居高临下。 杜芳霖抬起头,“你那化身既为白狐,再做刀剑客无甚意思,听闻东瀛亦有修行僧者,不如再添锡杖,我为你寻一缕佛气助阵?” 这么好心? 其实是正好有些计划也是时候开始实行,有些平时极难请动的人也该借此机会豁出脸皮去请。 骤雨生无所畏惧。他一抬手,覆掌再起,狐狸断刀重回指掌,“我无意见,但你要想好,这一步踏出,可是再不回头。” 断刃一掀,风在落叶中划过一条无形之痕。 杜芳霖道:“长久以来,你吾不同派别,同修一处,无形已培养默契。我相信你之行动,便是我所思所想,这是我的道。”他竖起一根食指,轻轻摇了摇,“若我错了,你便有机会拿走我的命!” “走了。”骤雨生挥挥手掉头就走。 月夜吞没了剑者身影。 铸天手骤雨生没有说到底会不会再换身份,也没去问杜芳霖要从哪里取得佛气。 杜芳霖也没去过问骤雨生下一步是何行动,总之剑者已决定以此时为韬光隐晦之终点,此后则是一步一步再开杀性,重回昔日单锋之巅! 时间又过去几日。 要豁出脸皮之前,得先保证自己抗揍的能力。于是杜芳霖又给自己买了一柄扇子。 扇面上亲笔绘上桃花,笔尖点落之时融入孚言山之灵力,扇骨铭刻用以沟通天地之阵法,渐渐竹片化为玉色,又被一重一重的墨色染得漆黑。 肯定比不上丢在异度魔界的那一支桃花扇,用作暂时的武器也算足够。 顺便在扇子里留下暗手,扇骨凝招“君子风”。这传自墨倾池的儒门禁招别的不好说,用来作天作地制造混乱确实极为好用。 接着派出了青鸟传书。 豁出脸皮的杜芳霖想要请动一位因个人原因而沉寂山门不出的故交好友。与蔺无双不同,他其实是有点怕见那个人的。 毕竟有的人只是借着严肃在搞事,有的人……那是真的严谨并不好糊弄! 青鸟衔回了一片枯叶。 就是那种因时候到了,而从枝头坠下,与尘土混在一处,再被扫帚不紧不慢地扫成一堆的普通树叶。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长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 杜芳霖持扇轻吟,守在竹枝垂院一湾清泉之前。 沉流重泉,为麟阙别院之一,镇守西武林边陲地带,与天下封刀互成犄角之势,当中便是重重湖水昔日天都旧地。 有沙沙落叶之声。 故友相邀,情谊仍在,就不提青鸟衔书上是怎样一副不要脸的哀求,便说一直避而不见的人突然写来邀请函,这其中蕴含的意味也总是能牵动潜修已久的佛者来自过去的一缕心绪。 小径之上,传来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那是一名剑眉星目披蓝色秀金袈裟,佩戴赤色佛珠的修行僧者,号为“招提”。 116 招提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当竹叶清露滴落成一盏清茶。 僧人已在空着的石几前坐下,伴着潺潺的流水声,念诵一声佛号。 “若有一日,你若当真寻不见出路,如吾曾经所言。”面对清冽可口的清泉,并未有告知任何人,自行下山而来的僧侣招提举盏也并未多饮,抬眸道:“吾愿亲自引汝入门。” 换一条路,总比一路走到黑要强。 化身为招提僧的云鼓雷峰之主“帝如来”一直如此认为着。尤其是在学海无涯的那位教统弃儒从佛并小有成就之后,招提僧始终认为偷偷看完十卷佛经仍不觉困倦的好友是有着些许佛性的。 但是儒门好友总是对着佛门有意见。 后来就连赏花会都不肯邀请他了。 招提僧完全不以为这是因为建起了云鼓雷峰而导致威严过甚的“帝如来”的错,只是好友在一门心思钻牛角尖的过程中,渐渐与所有人有所疏远而已……帝如来,那是真的亮啊…… 九鼎之社一共八人,直至如今也仅有二三尚有音讯。 “吾的要求,你答应么?”杜芳霖问。 招提僧平静道:“你的要求,贫僧自无不可。但若有因果,吾必也不会留情。” 佛门戒律要比儒门更为严苛,尤其是云鼓雷峰。 同为三教中人,自然是明白这一点。 杜芳霖微一点头,“好友,多年未见,汝可知天刀音讯?”好好的活人怎么每次一见面就无路可走,又不都是弦知音,他不可能有出家的那一日。直奔主题比较妥当,反正书信只是一个引子,这边另有其他目的。 “你寻天刀,是为?”招提僧道。 “那件事。”杜芳霖道。 招提僧摇头:“无需执着。” “总有办法。” 杜芳霖道:“吾不信命!” 两人对视。 大佬脱手弹出一缕气息。 佛气融入叶梢甘露,化为一颗朴朴素素的金棕念珠。有此念珠在,当能让骤雨生那厮遮掩下一身的狂妄。而有这缕佛气牵扯,近期内这位大佬好友必然也要暂时留下,直到属于这缕佛气的因果彻底了结才会重归山门。 杜芳霖问:“招提接引,得斯人乎?” 招提僧双手合十:“寄情山夕,朝暮禅机。” 杜芳霖道:“汝倒是笃定。” 招提僧沉稳:“斯人斯命,施主仍看不透么?” 看不透。 若真看透,帝如来又何故非要化身为招提? 杜芳霖开扇送客:“看透的人自可偷懒。看不透的人,倒是整日操劳,请。”这话里倒是几分怨念,让人听得真切。 “无论如何,此时见你安然,贫僧仍是开心。”招提僧摇头无奈,释然起身,临走的时候,云端恰好又来一人。 两人驻足对视。对面来人则是一身暗红道服的云飘渺蔺无双。蔺无双神情不动,出言道:“是你。” 九鼎结社,在场三人皆是其中之一。蔺无双自是见过招提僧真容。但那个时候的招提僧,却也还并不是“帝如来”。 是武林出了什么事? 竟需云鼓雷峰之主至此出面?! 不,这是有人豁出了面皮,试图将旧日好友暂时捆绑在这个武林。当然这件事并不适合说给同样一板一眼不知变通的蔺无双听。在某种程度上,这两人的后续都挺让人头痛。 “请!” 儒门好友要生气了,请两位莫要堵门好不? 蔺无双收敛神色,颔首示意。 这并不是叙旧的时候。九鼎结社时日已久,除了作为牵头者的杜某人之外,也不是每个人都曾彼此熟悉。 “阿弥陀佛。”招提僧点头,很干脆地化光离去。明显这位道兄来得有点气势汹汹,好友杜某这是又祸害了谁家的宅基地。 蔺无双转过身来,目光炯炯,轻哼一声。 杜芳霖用折扇覆盖了半杯甘露,生怕这位一过来就能用杯中水泼自己一脸。 “请。”他再道。 “金八珍武骨皆废,寿元不足十载。” 蔺无双扬袖入坐,神情果然如杯中清水一般冷。最初金八珍被魔界抓走时,他就有预感,只是耐着性子等着看最终结果,以免牵扯到另一边的练云人。 萍山未落地,所以练峨眉还有八分理智并不太生气。 “吾之罪。”杜芳霖认错。 “云人已将战战留在萍山,这件事到此为止。”蔺无双处理这件事情的态度简直不容置喙,有点怕再生枝节:“另有一事,之前由钜锋里之人送往琉璃仙境雪磁箭,可是你之手笔?” “是。”杜芳霖承认。 蔺无双眉头一松:“素还真正在寻你。” 所以,这位果然是生怕又闹出点事,这才风尘仆仆前来报信,还在孚言山外守了半天,吓得鱼吞墨两股战战,连夜往沉流重泉送出书信。 “你要出卖吾么?”杜芳霖眉心敛起。 “吾并未答应。” 蔺无双平静道。 他也心知素还真对自己透露这番消息,所为只是借自己来探寻好友杜某的行踪下落。然而云飘渺自有行事准则,论交情,也不该是他来做这种事。 儒者袍袖一拂,又现之前的玉盏甘露。 之后扇开半面,桌面再现新的泉水玉壶与杯盏。杜芳霖情真意切: “请。” 真是看菜下碟,将这酸儒小气吧啦的行径发挥极致。 蔺无双看了一眼面前的杯盏,内心毫无波动并且有点要被气笑,“若有下次,吾会携明玥来此!” 直接威胁,要比多费唇舌来得有用。杜芳霖果然神情一凛,肃穆而慎重。 来自古云之极的震慑与威胁。 很有威力,须得考虑。 苍大佬还是很给力的,力挽狂澜,有帮忙说情。 “萍山一动,罪恶坑必有动作。”蔺无双继续道,“吾久疏武林事,若真如你所言,还需援手。”稍作停顿后,语气微沉,“你入世之后,与过往稍有不同,不知其中缘由几何?若真有不妥,你当知如何寻助。” 性情之波动是有这么明显? 不过风水轮流转,竟然有一日轮到蔺无双来劝说他杜芳霖。 “不会有下次牺牲了。” 杜芳霖慢慢合扇,仿佛终于重新寻回自我。 他看向蔺无双,却是想起刚刚离开的招提僧。 他道:“啧……我不会比你们更有事了。” 117 只是间奏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练峨眉在尘世留有一名陷入邪道的胞弟,曾与云飘渺蔺无双定下约定,亦是一场难避的劫数。如果是骤雨生在这里,恐怕会说,不过生死一剑破之! 但是蔺无双不。 道者一碰到求而不得的练云人,整个脑子都像是要坏掉了! 这句话得背着人说。 总之杜芳霖就算明着跟蔺无双说以后会发生什么,在事情尚未发生的当下,秉性高洁的道兄也绝不会先动手! 所以要剧透金手指到底有什么用? 也是十分的没有意思了。 说回目前所做的正经事,也是蔺无双此次前来的原因所在。 三日前。 来自了无之境的无悼一人庸与篓子脸天险刀藏,受钜锋里宗主令狐神逸所托,在铸造工作完成之后,将一方盛放有特殊箭枝的铁盒送去了琉璃仙境。在这种情况下,当初骤雨生跑去断层走了一遭,又弄碎了弭志高歌用来定位。这会儿又特特的铸了箭,到底是用作什么用途,那真是一目了然。 就连屈世途也是非常的一目了然,拿了盒子之后便惶惶不安,不知道要往哪里藏。 “此事风险甚大。一个不好,波及太广,后果难以收拾啊!”屈世途悲悲戚戚地捉着轮椅不放,恨不得再将麻烦给塞回去。 “已有前期准备,应对变局应是不难。” 无悼一人庸只得扶着轮椅出声安慰,在钜锋里之中他也能算是一位能看清此时局势的人,“吾方曾与杜先生有过数次合作,那是一位善于与他人和自己留下余地之人。这件事也该留有余地。” “话是这样说,特意将此物送来琉璃仙境,若真有万一,责任岂非还是素还真承担?”屈世途不依不饶,就差撒泼打滚。这也蛮不厚道,打着让人背锅的主意来交朋友,白瞎了那张沉稳可靠的脸。 “咳,屈世途。” 素还真阻止好友说出更过分的话。根据记载,断层接合之时会产生庞大的能量,导致天地出现异变。选择针对魔界断层下手,确实风险很大,“此事还容素某且与杜先生当面详谈。” “他化身了,找不到在何方。”天险刀藏仗着脸在篓子里,毫无愧色地道。 无悼一人庸低头轻咳。那化身和没化身就差一件外套! 素还真:“……”化身这个词,劣者貌似熟悉啊? “另有一事。” 无悼一人庸接着道:“根据宗主针对此箭特性所言,最好还需精通光明之力佛门尊者出手相助一程。吾曾听闻自覆天殇之后,一页书前辈一直潜修未出,不知可还有联系?” “素还真。”屈世途连忙提醒,“你可要想好。” 素还真果断道:“此事请容素某再加参详。” 能理解。 换成钜锋里,这不也是急着将麻烦了结,好早日回归北域避开乱局么。 无悼一人庸道:“东西放下。如今魔界龟缩,事态已明,北域自北辰皇朝变故之后,百废待兴。吾等也将受宗主之召,回归钜锋里,不日远离中原。” 不但是他,跟天险刀藏有旧曾在了无之境养伤的狂刀也答应同去。 “那么素还真,吾等告辞了。” 轮椅倒转,曾出手相助中原的了无之境两人就此离开。 除了随着金战战留在萍山范围内的神针惠比寿,钜锋里所属的一干密探中包括太瘦生等人,从无悼一人庸一语落下之时起便退出中原武林,日后如何,且待日后再说。 那好歹是没有再死人。 没有阴川蝴蝶君与丹枫公孙月的武林旧事,早早离开忠烈府的笏家众人也未曾出事。有些人提前出现,却也有些人不知不觉已消除天命,不曾踏入红尘。 正随着无悼一人庸一起离开琉璃仙境,天险刀藏从此也与自己有旧的那位萍山门下师太宫紫玄就此擦肩而过,说不上幸或不幸。也许活着,还能有些希望? 便是无悼一人庸自己此时也未发现,被送去寺庙清修的疯癫妻子刀瘟,其实早已离开参廖静院。由于那处地方已疑似魔界驻点,这个消息知情人不多。此时无悼一人庸此时心有所感,决定在离开中原之前,去寺院所在地探探亲。 此行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回归,而昔日妻儿之事,作为男人无论如何也无法真正放下。 说起刀瘟。 毕竟与主要的枝干无关,也不值得特意去留神。这件事杜芳霖也很久不曾再关注。与手下人再接触。 他已经引动了招提僧,就只差一个时机,便能让所有一切圆满。 于是天险刀藏先回了无之境收拾行李。 无悼一人庸自己一人推着轮椅在路上慢慢行走。 在路过公开亭的时候,他忽然发现亭前人声鼎沸,一时疑心是否又是魔界造业。无悼一人庸过去一看,却是公平石前枯树上悬挂有三颗人头。 大约是过了一段时间,人头已被风干,依稀还能从扭曲的面目上辨认原本之五官。一团黑发无须,一团青发染血,第三团乱糟糟短须神情更是扭曲。 三颗人头,颈脖断口处皆有刀痕。 孤零零悬挂在此,似是宣告,却不见任何纸张内容。因此惹来路人议论纷纷,猜测这究竟又是怎样仇杀。 与魔界无关。 无悼一人庸松一口气,目光又一次掠过头颅断口处时,不由握紧轮椅把手,轻“噫”一声。 头断处刀口异常平滑。 大概是用刀之人不得其法,所留痕迹像极了是令狐神逸束之高阁昔日所铸名刀,吹雪! 一丝熟悉痕迹伴随之前钜锋里发生的窃刀之事涌上心间,吹雪与余地不是有被抢匪自宗主手中抢走? 在无悼一人庸身后,人群之外。 有一丝魔气悄然潜伏,但极为微弱,绝不轻易引人留神。 此时另外一处地方。 光线昏暗。大地一片荒芜,被阴邪暗力所笼罩,正是离开黑暗之间后,以夜重生为首的败血异邪们如今生存之驻点。 公开亭上的人头血案,是骤雨生亲手制作。 那时他还未化身,想找一处所在试刀。然而当今的武林,选择的余地果然不多,一二三处恐怕也都在老杜心中之预料。 比如翳流,比如异邪,或者春霖境界的那尾颇有野心尝起来该格外动人的鬼梁天下? 化身之后,骤雨生也发自内心的想了想,要不要遂了某人的愿。 他就随意了! “波心寒月,池上青莲;还我真如,观大自在。”猎猎风中,有一袭狐尾羽织袭裹而来,伴随一步一簇盈盈狐火,将满是邪氛的地域映出一路惨绿。 一柄刀伴随变调的诗号突然刺透无尽黑暗,由阴霾直坠地面!此刀金中带红,约臂长,刃若透明,切石如腐。 正是连砍三人头颅的宝刀吹雪!除了这柄刀之外,“天狐妖僧”此时装扮果然更像是来自异域的武者僧侣,面上银制面具非但印刻有东瀛家纹,手中还多了一柄锡杖伴随一串散发莹莹碧光的佛珠。 这佛珠仅有一颗金褐,留有一缕纯正佛息为引,却又刻意用炼制过的碧萤石染出狐火妖光……做戏做全套,谁说化身就不用认真了? 黑发凌乱,狐尾优雅,绿火阴森,踏入异邪领土,刹那引来残存异邪之敌意。黑影重重,无比蠢动,一涌而上之际,天狐妖僧已将手掌覆上吹雪刀柄。 “哼!” 妖僧甚至连声音语调都有所改变,如隔了一层迷雾低喑虚幻,一如虚幻无定的狐影之刀。 初始之招,至极锋利的刀,啸声过后,黑影消散,惨叫声起,地上散落腐臭黑血。 狐潜古川! “夜重生。” 杀风过境,妖僧拖刀前行,狐火惨绿映照来路,一路盈盈絮语,“你可记得亏欠僧侣之事物么?” 低喑呢喃随风侵入异境。 夜重生欠了骤雨生一条性命。 骤雨生想杀之人,皆欠了他一条性命! 狐影再行,劈开四境黑暗,斩杀蠢动异邪。自道境封云山黑暗道时开始,因与异度魔界几次合作,夜重生手下死伤无数,还剩下的异邪同族已然不多。此时被人踢馆上前,天蚕于水银池中怒而睁眼,随侍身侧的新造杀戮兵器随之领命动身。 风有异动,天狐妖僧不退反进。 “胆小鬼么。” 持刀之影似唧唧而笑,呢喃向前;狐啸之声重叠荡魂,电光骤闪!叮当之声不绝于耳,刹那回旋,则是金红利刃吹雪掀动风暴,将突如其来的爪痕拒于一尺之外! 天狐一顿,“嗯……”是奇门兵刃。 终于有些意思了。 奇门的意思,则是不走寻常路数。猝不及防,便是要人性命! 但没有人比骤雨生更能了解所谓奇门。 单锋剑,不同寻常,岂非也是“奇门”?何况本体埋葬过往,入铸界以来光是糟蹋材料这一项,就不知道糟蹋了多少闻所未闻的兵刃。 “哈哈哈哈!”妖僧陡然兴奋。 莹绿的狐火之下,是一重重铁爪随性的虚影,无知无觉,毫无人性感情,唯有杀戮挟来冰凉寒风,致使水银之毒片刻不利僧侣身侧。 “奉夜‧能——” 突兀极近之距离,只闻耳边更为沙哑不寒而栗之声,极招已来,刀长爪险,危险已近身。 118 要如何走这条路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刀光爪影激烈迸射无穷火星,一时之间,赫然要比缭绕四周的惨绿狐火要更为触目惊心! 风定,影停。 天狐妖僧所立之地赫然有血,是抛弃剑术单纯想换个模式来杀人的骤雨生的血。 他从前也不是这样的。 从前,天狐妖僧该是一名吃人从不吐骨头的人。 但谁还能准确无误地回忆起从前?步入异邪黑暗的世界,天狐妖僧抛弃了属于“骤雨生”明面上的一切,仅仅只是寻一处合适的地方,来回忆起“从前”。他从前该是一名玩弄杀戮之人,才会希望能挖掘出自持而冷静的好友杜某被隐藏在重重术法下的内心。 与天狐妖僧对手之人,名为奉夜之能,一名无知无觉无任何感情专注杀戮的异邪造物。 黑暗深处出现波动。风向两面推开,一顶漆黑轿子悬挂两面图腾帷幕从天而降,一只漆黑手掌赫然掀开帷幕,露出当中面罩玄纱看不清脸孔的邪异之人。 正是异邪首领夜重生。 妖僧一时分神,铁爪破空勾魂,又一次险险掠过要害,在躯体留下血痕。疼痛能刺激神经,鲜血可引燃杀意,但杀意却能唤醒记忆。 溯本归源,归的是自我,而不是本能。 奉夜之能并没有自我。这人性的兵器目的只有杀人!夜重生第二次造物之主要目的,异邪由嗜血者而生,认同冷血无情,同样认为无知无视的存在方能再无弱点。 从黑暗中持爪之人身上分辨不出丝毫情绪之意味,每一根刀爪皆有一重夜刀意境,从始至终目的明确,韵律不变,杀招不变,气息亦是不变。 这不是天狐妖僧之追求。 在骤雨生的眼中,这却是对手最为明显的弱处。 没有情绪的战斗,不过是无味的过招,化身为“狐”意味着禁锢,以压力与无措来唤醒身体的记忆,渐渐追溯,挖掘被埋葬与沉淀的一切。但眼力、经验与功体,却是埋葬中渐渐升华,已然超脱刀法,不受任何限制。 所以天狐妖僧并不落于下风。 三招已过,狐啸残留,刀影一重更烈一重。吹雪不是剑,为何要用“剑”,单锋只是过程,显然还有很长很长的江湖路。那时,他可曾用,剑? 狐火被夜虹之爪尽数催破,甚至连锡杖上所系佛珠也被击碎一颗。 天狐妖僧并不能满足。 他已看穿奉夜之能战法路数。铁爪无穷无尽幻化虚影杀招,依旧是那么精确稳固毫无动摇,也依旧是那般无趣制式而缺乏创造性。 尽管运刀不够纯熟,难显刀中真意,毫无霸道之情,足下在黑暗中周旋,一时脱不开夜爪之杀性。 而其中骤雨生已失其兴。 “无趣。” 声自四面八方而来,这是碧萤佛珠所显固有特性。场中局势一变,天狐妖僧不再闪避,突然抢上前来,硬是以攻对攻,以强对强!吹雪再无章法,却有乱中取胜,如黑暗雷霆,冲散爪痕! 单锋剑者念不平,一度曾是身陷黑暗的孤魂。 因为身处黑暗,而手无寸铁,受人追杀无路可走,才终于提起了剑。 一旦用剑,本能将会占据一切,杀戮会很快结束,毫无兴奋与激情。奉夜之能利爪交错,口中喝喝有声,在电光火石间与天狐妖僧一照影,却在瞬息之间失了白狐影踪。 分明有铁刃穿透肩胛之声,撕扯而裂的狐尾,在夜虹爪痕下猛地炸开白雾灰尘。 天狐妖僧,继承了骤雨生的速度。 本为冷眼旁观者的夜重生眼前白影一动。 羽织飞扬风中,轿帘已被妖狐撕裂,冰冷的锋刃刹那间触及面罩玄纱。黑袍拔地而起,座驾死无全尸。夜重生银色的手掌一招击落,四分五裂的轰然巨响之中,宣告另一重战局之开始。 “喝!”奉夜之能却已停步。 他喉中嗬嗬有声,非人之双眼无情无绪地盯住空中狐尾白雾中洒下的鲜血。这名人形的兵器,透过黑暗的本质,原来只是一名脸颊削瘦沉默寡言的褐发男子。骤然微佝脊背,奉夜之能并未忘记自己的使命,双手手背铁爪再度划风向前,指向那四分五裂的黑色座驾。 然而天狐妖僧却绝非无智之人。 他的每一重身份,都曾汲汲营营,包括骤雨生在内,也曾登上一处小国的宝座顶峰。 激散的气流,来源自黑暗,是夜重生激怒之一掌。 天狐妖僧持杖左手向前抗衡,佛珠萤石当啷碰撞将四周染成惨绿。漆黑与惨绿互相交织,象征带有三分弄险的功力与水银之体中的异邪之力真正拼强撞击,一缕锋利彻底收敛无形,取而代之是妖僧羽织掀飞,莹绿妖光如花绽放的毒! “听过,狐之哀鸣么?” 狐死首丘,是一种即兴之毒,融合水银残余,已被下在吹雪刀锋之上。听说不择手段,似也是人之最初本质。生存也好,争强也罢,人,为何要有道德呢? 被约束的自我,其实是为了别人安全。 似是而非的白狐刀法,在锡杖的之音下,再度撞击夜重生。毒却对异邪水银之体产生不了作用,施毒的手法只会让人确定,曾经他会用毒。 说好要化身,便绝不显露真正擅长的武学来历。 刀法再运,左手功体再催,天狐妖僧冷眼瞥见后方利爪破空而来,遂一脚踢中四周悬浮的座椅碎块,借力撞向前方。但白狐一刀毫无威力,穿透水银之躯伤不了对方分毫,反倒是手掌相交处带有腐蚀的至毒内力,让夜重生心生疑窦。 骤单锋以斜风细雨而闻名。 轻飘飘的剑法,为何能与横尸千里的魔单锋一度齐名? 以入药的手法来改造、制作兵器,是铸天手粗制滥造下得以名列铸界的原因,一身凌驾百毒之上的功体,方能杀人于无形。不需要展现剑技,不需要隐藏过往,何不放纵? 毒,意味着死亡。 有多少暗藏的反派喜欢这个词?水银之体,根本也是一种金属之毒。当夜重生感觉几丝不对时,功体已被消耗了许多。 天狐妖僧的内劲再无收敛之下,能消磨世间绝大多数的剧毒! “哼。”异邪之首立即抉择不再缠斗,以气旋功体相贴的手掌一方突然化为不再着力的水银。 利爪已再度穿透肩头狐尾,在风中肆意挥洒血痕。 “蚀夜无踪!” 白芒闪动,同一时间,夜重生水银寄体而来,沿途向上,穿心夺命。 天狐妖僧陡然全身卸力,腰曲而柔韧,几已人体极限之动作。穿肩而过的利爪则被卡在肩胛骨骼之间,奉夜之能一时之间无法挣脱。 而此时蚀夜一掌已至。 避开要害的妖僧并未承受掌力。反倒是闯入两人战斗之中,被精心制造出兵器奉夜之能重创于夜重生惊怒一掌之下, “你——” 诡谲单锋者用刀,似总有三分不尽之处,便闻一声飘忽无定,“死亡,将引汝沉坠迷梦。”反手一刀,甚至无甚用力。 妖僧已削断夜重生本该最强的依仗、邪首之骄傲、那无情无绪人形兵器之喉咙。 此时之前两重气劲,水银与首丘之毒之间放纵之冲击并未瓦解。 奉夜之能单薄的身躯麻木站立,褐而干枯的发丝随着风停平息缓缓覆盖在面目上,用最后一丝力气无情闭眼,是造物来到人间的最后一段路程。 并非死于割喉,仍旧是毒。 首丘之毒融合之前夜重生体内一丝水银特性。 由吹雪一刀渡入,断造物之生机。 亲眼目睹奉夜之能的死去,哪怕心知此时便是克星邪刀再临,也奈何不了自己融合升级后的水银之体,面对似若疯狂却又冷静的东瀛妖僧,夜重生脊梁发冷。 这种胆寒的感觉在数次逃离死亡之后,夜重生已很久不曾体会。 当机立断,撒手抽身,异邪之首立时要走。一刀斩断生机之后,妖僧却像是暂时餐足般,从肩头血淋淋抽出半截奉夜之爪,锡杖驻地,仰首不动。 四周黑雾褪色。是笼罩异邪之地的术法,破碎了! 119 于是闲时落子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天狐妖僧所持碧莹佛珠破碎十颗,还有一半是完整的。从始至终,纵然身有伤痕,而材质一般的锡杖不曾有损。 但是夜重生离开的时候,导致此地术法破碎,从而能被外界所观测到。 骤雨生并不想让人观测。 这种自我封印而濒临边界时的状态,放在外人眼中想来并不太好看。 杜芳霖也曾有过。 他很能理解,并继续以术法观测着。 “嗯?” 天狐妖僧一击锡杖,无可奈何地转身而去,一身欲求不满而颓丧地遁向黑夜的另一方。这要换成是骤雨生,怕不是要当场一剑劈过来。 折扇一合,收起术法。 杜芳霖站在一里之外的山坡上,内心并无波动,此行毫无所得。 他所面临的情况与骤雨生是一样的。只不过当年老铁是为了保命而不得不改变性格,在其引导下将过往埋葬。他却是为了真正彻底地融入儒门,而自愿将过往全部封印。 这种封印,是存在有后遗症的。面临要突破的时候,总会不自觉让人疑惑,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自我。 杜芳霖可不想真正落后骤雨生,而命丧黄泉。看天狐妖僧便知道,曾经的铸天手,那绝非是良善之人。 只不过多年的封藏自我,这人已惯于做一名江湖野客,骤雨生尚有理智存在,不至跑去正道招惹。 “认识自我,究竟该如何做?”这人的经验完全不适合杜芳霖。他还是需要以行动来摸索。比如毁一个异度魔界还不够清醒的话,那也可以在未来改变更多? 蓦然折扇向后。 一股玄之又玄的气机扫过后方三丈外,所到之处景色随之变化,成结界将一道跟踪已久的身影网罗其中! 跟踪者一身绿衣黑袍,浅碧色长发顺从服帖在肩头,同样是倏然而动,以极快的速度企图离开这个地方。但顷刻之间,幻境重重叠叠,虚实变化前往无路,一步踏空竟是直坠悬崖! 冷汗之后再抬头,却见并拢的折扇直抵自己眉心。月白弯曲如月的弯刀已从袖中滑落紧握掌心,再也无机会前进一寸,来自罪恶坑的杀手权衡一瞬,并不想轻易地跟一名先天人赌命。 向日斜从兜帽下抬起沉寂的眼,蓄势待发的身影缓缓放松。 冷风吹过二人衣摆,手持折扇的人却慢慢记起方才观测到的杀戮与疯狂。 杜芳霖眼中若有所思。 这种有所思则让风进一步转冷。 此时只需一道气劲,便能取下向日斜的命,也没有任何负担,反正生死不过是对立的两种形态,苦境还有仙山有阴间有地狱不是么。 只是杀人着实无味,死一人,能有何作用?为什么不留下性命,观其局势,也许日后还能起到一些小小的用途。 他还是更喜欢站高处,将所有一切编织成网,让目标一重一重笼罩其中不得挣脱,直至最后的光华燃烧殆尽? 时间并不值钱,折扇无任何动作。 向日斜兜帽下双眸注视着那月下儒者雪白的发,有汗水轻轻滑过发间,粘湿而冰凉。 折扇一转,一道指令伴随风中玄音悄然潜伏入心。 闲时落子,总之正好遇见,便让这个人回到罪恶坑,成为埋藏在罪首狂龙一声笑身边之眼线也好,也免除蔺无双一不小心应劫而死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 好歹,死前有用。 杜芳霖肃然垂袖,折扇一合轻轻滑入月光之中。他不是第一次察觉有人跟踪在自己身后,只是当时懒得搭理。 今晚是被人刺激到了。 向日斜神智一阵恍惚,已将刀回归鞘中。 风又再度吹过! 向日斜骤然抬头,见四周清清静静,心中莫名一空,隐约有些异样,但这种感觉很快散去。 此时前方已是失去跟踪之人的身影,他思索片刻,认为或许是被跟踪的人察觉端倪,继续跟踪实为不妥,那还是先回去复命为要。微微屈膝,黑袍兜帽浅绿人影主意已定,身形消失在风中。 望狂龙今夜能有好梦。 过了一会,杜芳霖散去扇中月芒,重新出现在原地。 在天狐妖僧出现杀人悬挂在公开亭上,并将目标选择为夜重生之前,他已有和谈无欲取得联系,顺带确认下这段时间素还真的行踪。 这里实际上也能观察到夜重生究竟逃往何方。天狐妖僧友情赞刀,开了一个好头。那专注于养娃,以及担忧奈落之夜的月才子谈无欲,又有什么理由不在今夜行动呢? 杜芳霖如此盘算,并打算就当追剧一路追到夜重生之死。他今夜当真无事,算是祭奠即将死在骤雨生刀下的那些魂。 月下公开亭。 散去了白日的喧嚣,血气随风引来秃鹫,目标正是无人认领的三颗头颅。 轮椅上已坐成习惯的无悼一人庸心中存有疑虑,再离开后又觉不妥,在夜色降临之后,一个人又回到这里。 他依旧没有发现身后尾随的那缕魔气,但从突然中止的虫鸣声中察觉一丝不对。 无悼一人庸屏住呼吸,调转轮椅将自己隐藏进道旁树林。 过了片刻,虫鸣再起。 仿佛确认安全,一名黑衣蒙面人自天而降,踏足公开亭前,背着手久久仰头,耐心观察着。 这位半夜不睡出来乱晃的可疑仁兄真的很有耐性。 夜枭哀声。 此地三颗人头枯燥,黑衣蒙面人终于确认过眼神,正是自己从点石洞内失踪的下属。 黑衣蒙面人身为点石洞之主,直到事情发生一日之后才发觉不对。又因为身份特殊,此三人是隐藏在暗的人手,不便于光明正大地查找真凶。他只能避开白日喧嚣,选择夜晚人稀之时来此认领失踪的手下。 是谁无声无息杀人夺命?有无端倪? 黑衣人慢慢思考,撕下一截衣袖裹住露出的肌肤,便要抬手摘下头颅。变故发生之时,风中先有征兆,就在蒙面人手掌即将触碰人头之时,那枯干的发丝无风自动。 毒之触发,正是微弱的体温。 蒙面黑衣人已足够警惕,已掀起黑布覆盖五指,但奈何毒物对温度极为敏感,只需一点点接近,便足够让其扩散…… 隐藏在暗的无悼一人庸看得分明,猛拍轮椅,急速向后退出十丈外! 黑衣蒙面人力道失控,猛然捏碎正要碰触的人头,五指止不住痉挛,赫然是毒已入侵。一声沉闷,蒙面布巾已是被由喉咙喷出的血液湿润,毒性猛烈窜入全身,这手法,比之今夜发生的另一场战斗,有些眼熟啊…… 内脏齐齐出血之同时引动周身骨骼肌肉之痉挛,险些让其窒息,黑衣蒙面人勉强压制毒性,已顾不得杀无悼一人庸人灭口。 “哼!”一掌彻底摧毁整个公开亭,毒随风而散,却并未伤及到四周的鸣虫与鸟兽。黑衣人掉头而走,急需寻找一处安全所在先压制体内毒性。 纵然林中不断传来鸟兽活动的声音,无悼一人庸急骤后退如同有恶鬼索命,根本不敢有丝毫停留。也就在这时候,他才赫然发现一路走来,草丛中处处可见新鲜人骨,恐怕正是白日里围观人头的一众武林人。 毒名月歌,白日潜藏,月夜毒发。大概,还会停留两到三日。 这真的是一网打尽所有与人头有关的可疑之人。 黑衣蒙面人正是心中有鬼的鬼梁兵府府主鬼梁天下。 需将此事告知琉璃仙境,请素还真尽快安排人手看守此地!一直行到心内警兆消失,无悼一人庸这才稳住身形。他抬头看向天际月色,眼中划过浓浓忧思,轮椅一拍,反向而行,今夜事情怕是还未算完。 一丝淡淡的魔气继续潜伏在附近。 这一路,便跟上了琉璃仙境。 而此时琉璃仙境却并没有主事的人。 120 找点麻烦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就在黑衣蒙面人鬼梁天下深夜急急而行,一边压制毒性,一边寻找合适的地方疗伤的同时。 鬼梁兵府门前,狐火从天而降! 而在此之前,武林中早有一些变化针对两处地域而来,并已即将结束。比如某一日,拥有无迹天衣的的丑侠无人爱接到了一桩生意,有人提供相关路线图纸以三名美女为价码,委托他尽可能地扫荡东武林鬼梁兵府的暗藏宝库,并说明只拿到其中的五残秘笈,其余物品全数归属无人爱自己。 美人享受完。稳赚不赔的生意当然要尽心尽力。尽管有无迹天衣助阵,也不知鬼梁兵府中到底暗藏了什么秘密,总之第一天踩点、第二天烧香、第三天动手……无人爱身后就追上了一、二、三、四条鬼梁兵府的狗。 名为兰台轩史的委托人交易过后拿走所要之物,立刻过河拆桥,毫无读书人恻隐之心地拒绝无人爱希望对方援手的要求,接着神秘地消失了。 不得已。惹上一脑门官司的无人爱只好设法投奔好友脑还颠,希望通过与鬼梁兵府主人是兄弟的这位好朋友能解释一二,麦让狗再继续追来咬屁股。结果大怒的颠倒头严厉地批评了无人爱的不道德行为,接着查点珍宝账册与书籍,就从中发现了脑还颠追查已久的风云天地图! 这玩意竟然在鬼梁兵府! “这!” 异人脑还颠,人如其名,脖子以上脑袋倒过来长,若非练功有成不然天天脑充血的,恐怕早就气死了,“这当真是从鬼梁兵府中所得?” “那是当然。”无人爱愉快地扣鼻孔,用大拇指挑起一撮鼻屎轻巧弹走,“另外还有那本册,也许你也该看看,当时因为情况不对其实我有留下副本啦!”说的就是那本五残秘笈。 无人爱用脏兮兮的手从里衣兜里掏出一本卷巴巴的手抄本。 不看封面,观其内容,脑还颠内心悚然一惊! 风云天地图也就算了,当年**霏霏那口子就是死在鬼梁兵府的人手中,些许收藏品被鬼梁天下拿走无可非议。但是这本秘笈! 五残之招,为鼎炉分峰众兄弟之一残林之主的独门武功,鬼梁天下做私藏这种事可着实不够兄弟—— “书与画暂时先归吾所有。”当机立断,脑还颠认为事情还未搞清楚之前,定论不能急于,并且这个中间和事老也不适合做,“无人爱你先留在此地,待吾回来再说!” 将无人爱安置在隐秘地点。连同他的美女。 离开之后,脑还颠很谨慎地半途从前往残林的路途转向,先去寻找兄弟中与自己关系最好的乞丐金包银,将五残之招秘笈托付给他后,又将事情说明。颠倒头这才迫不及待甩开了膀子彻底投入到研究风云天地图,寻找心心念念的恩人一笔千秋卧龙行下落的事情中。这不是说脑还颠一点都不关心自家兄弟,而只是他实在是太急切于知晓恩人卧龙行的下落了。 然而风云天地图中所示地点充满了非人一般难缠的危险!!! 脑还颠多老的一江湖人,直接就想消息添油加醋宣扬出去,武林中多的是闲着没事干的替死鬼。于是几日之后,武林盛传某一鬼没河流域藏有宝藏,这件事最终被路过的秦假仙等人提前告知了琉璃仙境。 因为确实是死了不少人,而这些人先不论善恶,皆是中原武林的有生力量。 生怕和魔界有关,素还真当然要前往一观。消息传递到杜芳霖的手里,那就是成功地调虎离山。 人不能闲。 一闲就会找人麻烦。 比如同样是在三天前。送走蔺无双后,杜芳霖就以“化身”的形态顺利地躲开素还真,去见了见又开始倒霉的屈世途。 当时屈世途一手扫帚一手抹布,闲着无事愉快地整修琉璃仙境,打算去去霉运,争取以后不会再被人打砸抢。有穿堂风,掀动四周紫纱,惹来池中莲香浮游。 一转身,屈世途发现屋子里无声多了一个人。 来人白发披肩,腰间佩玉,手持折扇,一身简单衣袍。杜芳霖一动不动,假装自己在化身。 屈世途吓得差点丢抹布,“唉呀唉呀,是你啊!素还真不在,你要是找他……” 素贤人不在就对了。让贤人去忙活五大神器,剩下的人才好干私活,比如把之前岔开话题有关魔界断层的步骤,再找合适的人接着往下做。 杜芳霖折扇一开,有术法之波动。有花瓣漂浮,化为一张绢帕并卷来一封书信。他这化身姑且名为白发术者。听说化身的人是不能说话的嘛,聊以书信委托之,跟随楼上,保持队形! ……队形你妹。 那方绢帕绣有蓝花,赫然是多日不见的青衣宫主贴身之物。屈世途脸色惨白,还未看信已经脑补了许多许多。 他哆嗦着再抬头,整个琉璃仙境又只剩下孤零零的自己一个人。 杜芳霖来无影去无踪,还要忙着去见一见谈无欲,看看能否干掉夜重生。 至于要怎么从燕归人手中套来圣戟神叹,这边先给屈世途一点行动力? 他不急。 反正总有人会急。 ——于是这便是三天后。 素还真是靠不住的,一忙起来永远都是靠不住的。 公开亭死人之后,这边无悼一人庸扶着轮椅急急而奔,结果琉璃仙境根本没有人。 此时入夜,凌晨。 鬼梁兵府! 突然有狐火透墙而入,立刻引起守夜门客之注意。因为数日前兵府趁府主不在时,刚刚失窃了部分财物,在不知对方目的情况下,以明镜秋霜、笙少乐、留三分为首的众门客,皆彻夜不眠,严防死守。 这倒是今夜来客留下了极好的机会。 碧色莹火浮游而来,一柄锡杖从夜空笔直降下,铿锵一声,佛珠清脆相互碰撞,掀动气流向外排开,周遭一众已是被冲击得向后连接跌倒! “什么人?!” 食客之一,明镜秋霜起身之时,并指一抹湛蓝薄刃已是透指待发,呼哨响起,是有警觉到门客正在向后提示今夜有人入侵。 “波心寒月,池上青莲!” 天狐妖僧乘风而至,立足在锡杖顶端,一抬手摄来锡杖上的佛珠,面具下方眼眸动也不动,“喔……” 莹莹狐火,聚而不散,此刻有空渺低喑声音从四面八方来, “人,都在啊……” 甚好,不必再多手脚。只是太过无味啊,要等待那半夜急急而行的小甜点。 确认敌袭,随之而来的其他门客头领,笙少乐、留三分两人,紧接着招来大批人手,点燃团团火把,将那院中单足立于锡杖上的外来僧者围住。 天狐妖僧主意已定。 “还我真如,观大自在。”一声妖异的佛号, “贫僧不要你们的血……” “单独以命来还此孽债,何如,善莫大焉!”袖中缓慢探出一块废铁,并非锋利至极的吹雪,反倒是最不合手的神兵余地。这柄最莫名其妙、最让人难以使用的刀,便从天狐妖僧的指掌间缓缓拔起。 而另一边,就当是半夜追剧一路追平了穷途末路,杜芳霖正以扇中术法监视着,终于在高处见证了谈无欲带着奈落之夜,在路上堵住了末路穷途的天蚕蚀月夜重生。 121 一只虫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咳。 差不多就这个速度了,字数少点,保持一定存稿,万一不行就歇几天补几张什么的……病还没好。治愈是不可能治愈的,这辈子都不可能治愈的,就天天吃药这样子……为了轻松点,已经扔掉了脑子在写文,看文千万别带上脑子。 垃圾大蛇,毁我青春,养个病回来仿佛没有什么改变,大蛇没有死,大佬们好像也没有死。拖戏王八七。 ……………………………………………… 黑暗寂寥无声。 这大概也算是很长很长的夜晚。一路颠颠倒倒好不容易抑制住体内毒素的爆发,离开公开亭之后的黑衣蒙面人原本想要回到最近的据点,但突然记起点石洞中倒地的无头尸体,内心有种被人盯上的不安。 他需要尽快找安全之所在,彻底驱毒疗伤! 说起来,鬼梁天下之前也有帮忙过正道打魔界,也应该算是明面上的正道之一员,中原的好帮手。 但真正的正义人士,绝不会在背地里瞒着其他人养杀手。点石洞中几名隐藏身份的人,正是鬼梁天下之底牌。他真正的王牌,却是那名一直栖息在笑蓬莱中与歌女为伍的第一杀手愁落暗尘。 三先天之一佛剑分说为了阿那律眼,前往春霖境界寻找线索身陷危险境界十有八九是和鬼梁天下有关。在这里若不是疏楼龙宿前往助阵一次,也不知这回佛剑还有无命回归中原。 其实并不清楚鬼梁天下究竟是出于怎样的盘算,要在这里陷佛剑分说于死地。或许,这其中之原因是与那位被佛剑救下的孤女言倾城有关。但那一夜,他的的确确是有在笑蓬莱之外拦下了正欲出行的愁落暗尘,为此骤雨生难得出剑与其血拼一场。 这件事被骤雨生记在了心中。 天狐妖僧出世第一战,选择的是拿不太容易死的败血异邪磨一磨手中的刀,当杀念引动,彻底欲罢不能时,也就第一时间想到了拥有三千食客的鬼梁兵府。 刀需要断魂。 才能彻底回忆起江湖的感觉! 后院之中。 仿佛有厮杀令人从梦中惊醒,随即归于沉寂。 鬼梁兵府二少主,鬼梁飞宇猛地睁开双眼,察觉四周异样,立刻翻身下床,批了一件外衫提起长剑,推开门,便向着前方那唯一存有火光之地匆匆前行。 一路走来四面死寂不见一个人影。越是往前,鬼梁飞宇的心便一点一点往下沉,直到拐过拐角,见到前院满地气息皆无的躯体。 鬼梁兵府,几乎所有食客都堆砌在此地。 仆从缩在墙角处抱成一团发抖,火把横七竖八被扔在地上,尚未熄灭。 没有飞溅的血液,唯有紫涨的尸身,满腔鲜血皆被堵在内中,不流一滴,不漏一滴…… 庭院当中。 终于勉强餐足的天狐妖僧手持不染纤尘的刀,巡游在自己的领土之上。刀与单锋本就有相通之处,单锋三境本为后人附会所得。或许无论何种武学,皆有“有我”、“无我”之分。 有我极致,会迈入另一个方向,举世皆我,何不从我!剑,即要杀人,以人命来堆砌通往更高层的阶梯,为恨世孤魂念不平的剑之道。举世唯我,其余不如刍狗。 天狐妖僧一手覆上自己脸上的面具。 骤雨生心情很平静。 恨世孤魂念不平曾经一度迈入此境巅峰,便如昙花一般陨落。他欠着任平生昔日一场未赴的战约,是因当时败在了天子枪的手中。此时此地无声无血,那种蔑视人命的感觉却又仿佛回到心中。天狐妖僧借杀戮再品当年境界,风中又少了血腥,这种学自儒门对于平衡的掌握,足以使人保持清醒。 远远看着这一幕,鬼梁飞宇并不知倒在地上的人是生是死。夜风穿堂而过,使得年轻的他一片透心的冰凉。在父亲不在的时候,他就是此地的主人!如今他还是唯一尚能行动的人!鬼梁飞宇握剑的手一紧,正要向外冲出去。 这一点小小的动静瞒不过天狐妖僧的耳目。 今夜他已杀够,卖本体的一位好食友的面子,放过这名连自身武道都未摸着的年轻人,也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 从墙角暗处伸来一双玉人的手在最后关头扯住鬼梁飞宇的衣袖,并紧接着将人从腰后搂住,死死一同拖入廊下的黑暗。那正是做客鬼梁兵府的言倾城,早早守在这里,阻止鬼梁兵府唯一的幸存者出外送死。 言倾城要比任何人都要看得更多更清楚。观向未来之眼早早看到接下来的某一幕,心中的惊骇让她此时紧紧地闭着眼。 天狐妖僧缓缓放下手。 有一人正越空而来,便是隔着面具也能看得真切!妖僧拔起锡杖,转而面向越空而来的那个人。 黑衣蒙面人勉强拔除身上所中大部分毒素,带着三分不安,悄然回归自认最安全的地方鬼梁兵府。 毫无准备的鬼梁天下就一头撞上等候已久的天狐妖僧! 便在此时,狐啸声起,扰动碧绿萤火!狐刀一斩蓦然横空。 同样是漆黑的夜,黎明未至。 本来该在无欲天收着邪之刀养着娃的脱俗仙子谈无欲,前脚刚接到杜芳霖的传书,后手便派童子接回了还在武林中游历的奈落之夜·宵。 位于异邪潜藏之地约十里之外,天蚕蚀月夜重生正在趁夜奔逃。 奈何高处云端,一直有人视线不离片刻,随时以扇浮桃花传讯,嫁祸给GPS充当实时通讯。 异邪之首实在无法想象,会有人在天狐妖僧踏破驻点之前就已布控监视。在邪之刀重铸完成之后这尾虫便该死了。 只不过死法,这之前一直未定。 前方山岗已现一抹白,黎明将至,夜正黑暗。有猎猎黑衣立于风中,手持银白拂尘,发别两枚金簪。脱俗仙子如欲乘风而去,不染半点尘埃。接近天边的月渐行渐下,正映照在谈无欲身后,挥洒一轮光晕。 夜重生突兀止步,心中已有预感!罩面黑布被路过的风所吹动,隐约可见下方彻底被水银溶蚀的那张愕然的脸! “你,就是我之父亲吗?” 后方截断其退路的,是另外一道身着黑衣肩披紫纱的年轻身影,俊秀之脸庞本该木讷,却在这些时日的引导与游历中多出一丝属于人间的疑惑与期盼。 “谈无欲说,你为祸人间。为什么,你要为祸人间?”宵的声音极慢而缓,纵然疑惑,却也有如雪之清冷。 这一瞬间,夜重生却只觉一丝荒谬。 他失败的造物,被抛弃的孩子,却在此时月下主动现身。这场截杀到底是谁在针对谁?或者这其实是赐予自己修改昔日错误的机会吗? “失败品,你也懂得人间?”黑布之下,夜重生嗤笑一声,目光直指谈无欲。在这里这个人才是重点。而宵,不值一提! 奈落之夜慢慢向前,袖中已有夜刀冰冷探出指掌。宵已懂得“人间”含义。也见过很多人转过身就去做坏事。人为什么这么喜欢杀自己的同类?异邪也是这样吗?明明一路走来,人间有很多美丽的风景与感情,为什么谈无欲却告诉自己,总有一些人钟爱着毁灭? “你,不是人。” 看着夜重生头也不回的背影,宵只觉心中一丝奇异一闪而逝,却还记得谈无欲说过的话,慢慢再问:“你,会想要毁掉人间吗?” 身后单纯的疑问,一字一字,宛如雏子学声。 “想知道吗?” 夜重生不再关注谈无欲,转身直视这不在预料中的创造物:“失败品,今夜,你无知晓答案的资格!” 突兀一掌破圣邪能,却骤然向后直取脱俗仙子谈无欲的首级。杀! 122 确认过眼神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谈无欲!” 宵蓦然上前。 轻薄曲狭的紫红短刃名为夜刀,一如奈落之夜肩头紫色的羽毛,是和他一同诞生的初始兵器,无论从武器还是完整度上,比之第二批制造出的奉夜之能,夜重生在奈落之夜上要用心很多。只可惜,这人不会养。 谈无欲拂尘一扫,功体对功体,化万点金星,破除异邪之掌! 宵已强攻上前。 夜刀在黑暗中划过光芒,身影交错,以解谈无欲之危局。 顷刻之间,夜重生已被奈落之夜逼退三步! 谈无欲并未上前,却已暗中化出邪刀在手,存有示敌以弱之心,赌一个时机,等夜重生按耐不住出手彻底将宵激怒。希望能在从今以后,让宵不再受困于过往……不过,嗯?? “喝!夜刀流!” 仿佛遭遇背叛,夜重生果然就首先很是愤怒。 夜刀对夜刀,水银之体与宵之夜刀比拼的是风中之速度,年轻人霎时落入下风,此时谈无欲再出一掌,“披云摘星!” 以掌化剑,介入战局,挽一时之颓势。 “以二敌一,这便是中原正道之作风吗?” 冷冷夜风吹动深沉黑色罩面轻纱,不见面孔的异邪之首双掌交错,银光乍泄,看似刀剑不伤,但应招之时已见僵硬。 “杀你,何需废言。” 一见宵有可能受伤,谈无欲直接放弃之前的计划,拂尘扬起邪刀现世,赫然正是克制败血异邪之利器: “夜重生,今夜便是你之死期!” 没有第二种可能。 先已被人消耗了部分功体,再有中毒在前,水银之体刀剑不伤不受拳掌之气,总是有一个限度在。 远远旁观这一战的杜芳霖直接去掉了术法。 这一战可以不用再看。 月才子加奈落之夜若是打不过一个半废的天蚕蚀月夜重生,那谈无欲这个江湖也就不用再出了。过了这一夜,魔界在中原的羽翼也便只剩一个虚实难测的翳流黑派。 顺便还能排除一个隐忧鬼梁天下。 夜色真好! 春霖境界。 翻墙而回的鬼梁天下,本以为已达安全所在,不料朗朗晴空、偌大的武林,如今竟然还有人会在素还真的眼皮子底下施展绝户计,不过一来一回的短暂时间,鬼梁兵府死尸遍地,只余暗处不通武功的仆从惊恐压抑的呼吸。 “你回来了……” 天狐妖僧好整以暇。 “你——” 王见王,已是死棋!黑衣蒙面人抬头便见满地尸骸,以及当中站立的妖僧人影,顷刻刀锋已逼命而来,但见狐影一闪,耳边虚幻语调已临:“死来!” 短短一瞬,鬼梁天下几乎遭遇人生最大的危机,在此之前他所见识过的高手不过是鼎炉分峰一众人,其中最令其忌惮的也只有安居残林的残林之主皇甫笑禅! 而骤雨生却几乎曾经是单锋剑的顶峰。 天狐妖僧的刀法一般,一路战来已渐渐带上了昔日的影子,杀人越多,招数越见锋利,这与往日接着兵器之利又有几分不同。 余地本是一柄留人余地的逆刃钝刀,而此时裂地而出,白狐幻影獠牙森然,却是毫无余地彻底张扬的杀意! 彻底的自我,又何必去管武器是如何想的? 老令狐或许要哭。 一式“狐潜古川”,毫无潜藏意境,赫然已如疾风骤雨,莹莹狐火化为十重鬼影,四面八方不给鬼梁天下留下丝毫生机! 极为干脆的以势逼人,这正是鬼梁天下回到家中以来所面临的第一招恶战,仓促之中,功体九成气浪排山倒海,此时已顾不得体内压抑的剧毒,“翻江倒海!”之前强行压制的剧毒刹那再发,痉挛的肌肉无法控制爆体而出的气劲,蒙面巾碎成漫天黑尘,终于显露内中真容。 一刀触之,碎裂幻象。 鬼梁天下勉力闪开,已是被刀风贴面刮下了半面胡须。确认过眼神,这确实是对的人,然而杀意稍敛,天狐妖僧手持锡杖,收回四面狐火。 “我对你,真是有兴趣啊……”妖僧声音极其虚幻,如同冷冰冰的银制面具,遮掩当中所存之真实情绪,“你的伪装,真假。”刀,蓦然指向地面。 另外半边胡须则悠悠悠悠地坠了下来。 原来看似器宇轩昂的鬼梁府主赫然是一个不长胡子的男子。 杜芳霖并没有欺骗骤雨生。 天狐妖僧也突然想起一件事。 世上有一种奇怪的草,可以从根本上改变一个人存在之本身,比如由男化为女,亦或是反过来。骤雨生记起当年的同道者,有人用这种草制造过一种药,但若是那药,喂给不男不女的人呢? 会用毒的人,总是需要做一些见不得光的实验。 妖僧眼中带着怀念,回忆起昔日拿人试验的感觉。 这眼神则让鬼梁天下不寒而栗,眼神一冷,功体再催! 满地尸体已提醒这里发生了什么,念及公开亭之事,之十有八九眼前东瀛僧侣便是杀点石洞藏兵并在公开亭布局暗算自己的人。诡异莫名的妖僧,忽涨忽消的杀念,就如同一个疯子。 让人感觉身处之地,有着十分的不安。 不能再等,底细被人看光,伪装也被揭破,鬼梁天下主动出击,一掌向前。 “泣鸣掌!” 属于府主的真正武学。 就连藏在暗处的鬼梁飞宇也无法再说服自己,这半夜三更进门的黑衣蒙面人并非是自己的父亲,何况是眼神复杂的言倾城。 出乎人意料之外,妖僧纹风不动。 鬼梁天下招式看似大气,实则暗劲狠辣,一掌拍出,气旋卷动四周火光,由四面八方齐齐扑向戴着银面具的东瀛僧侣。他反手五指藏劲,伺机而后动,便待天狐妖僧有所反应! 毫无反应的妖僧,待掌风扑面来时,微微偏头。 轰然一击,果真震撼四面八方点燃的火把,但妖僧忽而锡杖顿地,尖锐之气劲刺破积蓄了一腔废血的尸体表面,刹那之间血雨腾空,凄艳之色泽弥漫了众人之眼,火光已灭,暗红未止! 以血成雨,借风为势,锡杖如剑,无声递出。 单锋剑,一剑风雷动六合! 再出之剑招,比之昔日少了三重意味,多了一丝偏执。看似威力不如从前,但在旁观者的眼中,只见一道裂痕划破黑暗,神思恍惚已令万物为之倾斜,锡杖如电,沿途灰飞烟灭,除剑之外再无一切。 一剑过后,血雨顿消,掌风触不到妖僧之身躯。 偏偏这一剑,亦是伤不到鬼梁天下。锡杖非剑,剑风斜势,仅仅只是困这一方天地,锋芒过境一瞬内敛。 错身之时,鬼梁天下分明见到妖僧银制面具下方那一双平静似倒映十分兴味的眼,层层冷汗一瞬湿透重衣,这该是一名在死亡之前喜爱戏耍对手的恶劣之人。 “走气行风——”当机立断,鬼梁天下再出一掌,何等见机行事之人,怎能看不出此时武功之差距。行风之招,借之前火光之余烬,刹那火光再起,燃尽妖僧身周之一切,是积极断后之招式。 “逃吗?” 天狐妖僧淡淡一声,眼前已失鬼梁天下之行踪。锡杖声响一动,萤火开道,余光只见右前方有黑衣一角,逃往兵府更深处,举步欲追之际,赫然察觉脑后不对! “神摧意残!” 从117到121已经改过了(小修)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123 死之初始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火光映照不到的地方。 已脱下一身夜行衣,露出内中府主正装的鬼梁天下无声无息潜至天狐妖僧之左近,眼神寒光一瞬,真正潜藏五指已久的杀招近身而出! 这才是鬼梁天下的底牌。极邪极阴之招,唯有天生残缺的人才能习得,这本是残林之主皇甫笑禅的独门武功。但刚刚好,鬼梁天下与皇甫笑禅曾为好友……强行解释一波他的功法来历。 电光火石之间。 天狐妖僧骤然转身面对! 招是奇招,本因异于常人之体而生,具备扭曲人体之威能。轻则断筋扭骨,重则催魄荡魂,是谓五残神功。但这门功法,却不该由此时之人施展开来,鬼梁天下的武功本没有这么强——但好像也,无所谓。 足以扭曲人之筋骨、令中招之人面目全非的残暴气劲,在妖僧中招之刻自其全身向外狂裂而出,砰然一声,一身白色羽织尽撕裂成条条缕缕。 鬼梁天下金棕色长发脱离发冠,在其身上的夜行衣被用作诱饵抛飞出去的时候,便已身着府主正装。这一身看似威严赫赫的玄黑衣袍也同样被此刻狂飙的气流吹得鼓胀向外! 此时,偷袭者本应得意。 是的啊。鬼梁天下一招得手本应得意,深邃的黑目下是隐藏的傲然与残忍,就等着看之前那如戏鼠一般逗弄自己的妖僧口呕朱红垂死而后悔! 然而天狐妖僧也并未有任何动静。 只是一身羽织连同衣袍被气劲所撕裂,锡杖铿锵一声响,念珠爆裂数颗,狐火碧莹顷刻点燃四周本已熄灭的火把! “你看见了吗?” 天狐妖僧缓缓道:“死亡,现行了!” 光明大作。 从隐约察觉自己的秘密已人看破时开始,鬼梁天下便早早做有准备。 他只是未曾料到会有人突然针对点石洞,也未曾想到自己竟会中了别人的暗算。但是不要紧,只要人活着,便会再有第二个鬼梁兵府;只要人死了,就可以再找机会驱毒疗伤——此时,鬼梁天下一心只想杀人灭口,却突然心里一个咯噔,想起在场的实际上并不止动手过招的两人。 对的啊,后面还有鬼梁飞宇与言倾城。这一幕,这一招,总有人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呵。” 天狐妖僧中此一招,却是从鬼梁天下手中施展出来的五残之招,本该是属于残林之主的绝学,唯有天阉之人才能学会。 那,儿子是从哪里生出来的呢? 顷刻之间,鬼梁天下内心翻涌无数情绪,突然又有毒发之态。 这不对! 他同时骤然醒觉,骇然抬头。眼前中招之妖僧一身神完气足,姿态完好,这分明是五残之招未竟全功。仅有衣衫碎裂,是因气劲全数被排除在外!天狐妖僧根本未曾受伤! 在极致变动的寂静之中,再度响起锡杖与佛珠碰撞之脆声。 火光灼热。 天狐妖僧破碎的外衣之下,紧贴胸口处的碎片处闪烁点点银光,那是一件以北山火蛾为主材料而制成的银丝火蛾衣,以数百年修来的功体加持,足以抗衡一时的武功气劲,并在此时充分体验了一把五残之招的奥妙。 “吾知道,该赐你怎样的死境了。” 锡杖骤然倒转,妖僧和掌向前推出,赫然是相同的话语: “神摧意残!” 鬼梁天下体内之毒,霎时已被妖僧引动。如同当时公开亭之时,毫无抵抗之能力,任凭毒素沿四肢百骸瞬息游走,像是体内被人在一瞬间炼制成特定的攻势。天狐妖僧已然催劲,外在之气流卷起一阵狂风,砰然将紧贴在宝衣上的手掌向后震开,就像是突然反向渡入气劲。 “啊——” 一瞬间五腑皆残,一瞬间牵筋引骨!也不知究竟何等奇妙之毒,竟能在入体之后仍被炼制,以人体为炉,铸剧毒之器,一如数十股极阴极邪之真气在经脉中急速扭曲窜行,硬生生给人造成与先前那五残之招八分相似的后果。 鬼梁天下有一刹那的悔意,他不应该在此,应该逃! 一声惨呼。 然而锡杖勾住退路,面具之下,天狐妖僧的眼中是新奇与惬意,血花在其眼前飞溅,宛如穿梭岁月而来,那漫天无尽的鲜血…… 如果可以。 骤雨生当真该入魔道。 也许他才是最最期盼见到那人步入魔道的那一个。因此邪灵青睐野人,却也深深忌惮着野人。荒野游客,那荒芜的是原野,还是心田? “父亲啊!!!” 在后方阴影中,鬼梁飞宇挣脱言倾城的拉扯,疾步跃出。 鬼梁天下几乎是活生生被痛死的,在他口涌鲜血倒地向后的那一瞬间,目光所见的是抬手起刀疾向少年人颈脖而冷酷无情的妖僧。无论真相如何,不管来历如何,在死亡面前皆不重要。是他亲手将此子接生,是他将人好好养大,是他允诺将兵府托付——黄泉路上,任谁也无法反驳这是他的儿子。 飞宇,快走! “死——来。”最后一掌撑地,鬼梁天下挥动地上原属于笙少乐的笛中短剑,瞑目之前极力掷出。 叮! 锡杖撞击晃动念珠,那唯一一颗由佛气凝结而成的舍利子散发朦朦清气,一时冲淡萤火邪雾。 天狐妖僧的刀偏上一寸,由鬼梁飞宇颈脖划过,刃未接触肌肤已留无血红痕。这妖人脚步不停,速度竟是快三三分, “吾名天狐妖僧。黄泉路上,可要记住僧是何人!”一句话落,一刀再斩向后,晃动的火把在场中制造无穷无尽的阴影。摇晃的影子之后,已消失了妖狐身影。 鬼梁飞宇已是眼角淌泪,不顾擦肩而过的危险人物,向前仓皇张开双臂,正好接住鬼梁天下死不瞑目面孔扭曲向后倒下的躯体。 死亡来得太过迅疾,就如同今夜满门残尸的鬼梁兵府。 没有人知道这一切到底是因何发生。 也许是因为时机,因为心情,或许因为不经意间某人讲过的故事? 是天狐妖僧选择了此地。是骤雨生挑中了这里! “爹亲……” 鬼梁飞宇单膝跪地,泪流满面,心乱如麻。在他身后,言倾城慢慢走出,站在了一旁。 哭泣了片刻,少年慢慢整理心情,“要将此事告知叔伯们!”仿佛一瞬间长大,鬼梁飞宇手扶怀中渐渐冰冷的尸身,蓦然起身: “倾城,助吾收殓此地,稍后飞书将今夜详情告知鼎炉分峰诸人——” 夜色渐渐消退。 黑暗平淡,转为白昼。 天狐妖僧一杖一刀,动作未变,脚步未停,疾驰在茫茫荒野之中!来路在身后,去路则在眼前,前方天悬白练,似有光明……渐渐的,妖僧速度放缓了一线,继而蓦然停驻! 这里已在春霖境界之外已近中原。 朦胧的天色看不清外景,有远山,有近树,有水流灵动之声。身周一切是鲜活的,也该是色彩分明的。天狐妖僧伫立不动,良久后抬手再度慢慢覆上罩脸面具。 骤雨生摘下了银质面具。 他差一点就杀了鬼梁飞宇,这本不该在欠命名单上朝气蓬勃的少年人。人有善恶。剑没有!人会思考,剑不曾。妖僧出手,全凭喜好,而面具之下的人却会事后反思…… 为什么要化出狐僧?当时从令狐神逸口中骤然听闻“炎山”这个地名,一段尘封的记忆随之而来,正好又无聊,他又没有什么善恶观,索性按照当年设定的程序,一步一步开启这试炼的过程。 但现在来看,这原来并不是一个单纯的玩笑。连杀数十人之后,天狐妖僧这个独立出去的化体仿佛已具备单独的人格,不再是单纯被面具遮掩下的存在。 忽然之间,骤雨生开始怀疑起杜芳霖为什么要离开孚言山。 因为时间已至! 拥有着近乎相同的经历,都曾经自愿放弃过某一段过往。通过故事中得知的信息,目前苦境武林上演的这些戏应该都是杜某人最熟悉的故事。这个人,正在寻找自己的过往。 在此时出现“炎山”这个词,当真只是一个巧合吗? 锡杖念珠上所藏着的那颗舍利子,当真是只是帮忙完善这个身份? “总觉得三分可疑。” 也许,包括很多年前,那些闲暇时分,讲述给自己听的那些看似玩笑的故事,就已隐隐指向这一步? 比如此时证明,鬼梁天下真的不是男人呐…… ——那炎山的底下,也真的藏着“死神”? 骤雨生胸膛起伏,深深吸了一大口气。清晨的天空无比清朗,空气无比的新鲜,一切压抑尽数褪去,一如已成昨夜的血腥。 “天气不错。”野人低头看着自己这一身血糊糊,“你也觉得有些不对?是么?那我若随意再寻一人杀了,你猜……他是知情还是不知情?” 在没有变成天狐妖僧之前,骤雨生也没有想过,当年因为以毒入剑受赋剑流觞排斥的那件事对自己的影响会有这么大。六百年同修,这条割裂过去、以求新生的路,本就是在杜芳霖的指点下修炼而成。听说将过去和未来合二为一,就能再悟新的东西? “你想让我杀人,那也不在乎死的是正道还是邪人对不对?” “那接下来——” 杀谁呢? 但根本就不会有人容你再杀一人! “一觉游仙好梦,任它竹冷松寒。轩辕事,古今谈,风流河山。沉醉负白首,舒怀成大观。醒,亦在人间;梦,亦在人间!” 有诗号突然伴随金雨而至。在这黎明初显的荒郊野外里,一位被骗了好几天的前辈高人看似终于依靠他过人的敏锐与毅力,准确无误地沿着公开亭发生的异常事件,一路顺着线索来到了这里。 时机不差分毫,地点也不差分毫!要让骤雨生自己来做,他也无法做到如此准确。不是有人在后方捣鬼,就是野人的名号该卸下来送给这位久居世外觉海的人觉高人!什么时候,喝着猫屎咖啡的路人君,竟也能追踪在自己身后?! 骤雨生反应之下再将面具扣在自己的脸上。 后方金伞飞旋,人觉非常君凌空落地,“……找到你了!” 124 变数途中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喔,鬼梁天下死了。” 晨曦乍现之时,旷野回荡着夜风最后的余韵。高高在上的岩石堆上,有一名银发一缕棕红、面罩金红色凤鸟面具,一身白衣飘羽风流神秘不减的男子半蹲半坐。 石堆之下,被铁链锁住的原赦生童子所有的魔狼蕾梦娜不甘不愿地俯身趴地,充当这名一度被人称为“凤主”的男子临时的宠物与坐骑。 凤主是编辑。 喜爱游历、记载秘密、间接或是直接知晓了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的那种编辑,甚至可以怀疑此人看过杂志社内部不传之秘霹雳攻略本。杂志社自然就是那个“霹雳杂志社”,挂名孚言山下,实际上的牵头人则是荒野游客骤雨生。 当然孚言山门下买书的时候,凤主会给打个七五折,比别个客人要便宜许多。此时见对面杜芳霖不吭声,此人揪了一把白绒绒,编成辫子甩来甩去,自娱自乐十分自然,“也对!” “用刀的三脚猫对上用掌的残废猫,不能胜才叫人奇怪。但是就这样将那人觉丢过去,当真是好?” 同样坐在岩石堆上,杜芳霖不语,慢慢地偏了偏头。 “嗯!”凤主道,“想来野人兄也有脱身之策,不至于会有危险。但是之前你定计本觉禅林,说好能引出刀兄恨吾峰的行踪——人呢,刀呢,狼呢!!?” 是很严厉的指控了。 统统没有! 杜芳霖朝另一边偏过头去,还眨了眨眼。 兄弟你这表情有点毒啊! 戴着凤主面具的男子浑身一个激灵本能地顺手想操刀,或者举起背后的魔狼扔过去,在面具下冷笑:“说好的放人自由,却在背后操纵控制,这样做不太好,你是真要去继承他远在北国的遗产,顺便多娶几个老婆吗?” “哈。” 杜芳霖正襟危坐,一扫袖口:“诽谤。”人在这里,跟着谈无欲那厮奔波了大半个晚上,追着剧喝着风,“我可什么都没有做。” 一切都是选择。 他是清白的!除了讲故事什么都没有干! 人因选择而决定命运。讲故事的时候,可没有谁告诉骤雨生接下来要一定怎样去做。反正除了夜重生和鬼梁天下,天狐妖僧总是会杀几个人,总是也相应准备了不同的方案。 “我要走了。” 杜芳霖起身交代:“看好你家主编骤雨生,多死几人,就能少几名潜在二五仔跑去报信!”也就能更容易控制住对魔界的信息流通。 一说完扇子一摇,转身化光就走。徒留背后戴着凤鸟面具的白衣男子对着空气猛地伸出的一只手: “喂,吾说啊,这样期盼那人杀人,就麦将那非常君中途指引过去阻止啊,小心造成血案,这一定会造成血案的!吾说!喂!喂——” 非常君自诩也是一位聪明人,并不认为自己会轻易被人蒙骗。 万幸的是,骤雨生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个聪明人,瞬间翻手戴面具是出于习惯,没了胡须的脸蛋实在是可怕。他认为对面的非常君一定接受不来,不如早早掩饰,也免被人看穿真相——“咳。” 骤雨生道:“哟,非常君。”这确实是用非常“铸天手”的语气在打招呼,仿佛一身血污依旧是早晨猎兽时染上的兽血,而猎得的猎物却被随后跟随的不明猛兽大口叼走…… ——是人都不想在情况不明的时候时翻脸不是! 接着这野人就“哈哈哈”地张开两手十分豪迈向前猛地向着暂时没有反应的人觉非常君大力拥抱了上去! 不排除有偷偷擦手的打算,“惊喜吗意外吗可怕吗,哈哈哈哈!老铁头我还活着!非常君,有打算请客大吃一顿,庆贺野人归来吗!”哎哟哟,大惊喜,人没死,活蹦乱跳着—— 朋友,你想怎么着? 杀人套话还是坐下来一起撸个串? 非常君思考了一瞬,反手合拢金伞将伞尖朝前,将那脏兮兮的野人与一身清爽的自己分隔开来,“唉呀!”可没想到人会是这般坦率到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反应。 或者说,这才是被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情,险死还生的老友正常的反应? 人觉脑子转动很快,继而叹气: “这一次,你可真是将吾等惊吓不轻……” 假死又活过来化体什么的。 就不提中间死的那些人。 “但你非常君仍旧是找来了此地!” 骤雨生在破袖里笼起双手,慨然解释:“单锋剑界,多的是前来寻仇的老朋友。还需烦劳你隐瞒此事,莫要告知旁人。”一句话,躲债中,所以牺牲是有原因的。 现在,也是有原因的! 非常君一语中的:“也要隐瞒杜芳霖吗?” 骤雨生坦坦荡荡:“老杜对你有些误解。” “嗯?” 非常君表情疑问,看了过来。 骤雨生道:“可能是你一直无所事事,又颜色太过明亮惹眼,惹来非议,也是必然。但是不要紧,此事我会解决,定会让他放下昔日猫屎咖啡之仇!” 这么一说,仿佛很多事都瞬间归于私仇,变得那么……不太正经……起来。 如果人觉想成为一个人的朋友。 那真的是能做到最好,当真无愧贴心二字。 就这样把话题岔了过去,非常君一时失笑。到了这种时候,也许已经不是简单的灭口就能解决,放出线索、追查线索、插科打诨、似友似敌,一直看似无聊的人觉倒也想再看一看,这两人还能再做出什么事。 或许,另有收获呢? “近期欲在明月不归沉再开一宴,届时你要邀请朋友入席么?” 非常君正式提出邀请。 真到了那时,也许会再请一些儒门的朋友,一同入席,一定会非常热闹。 “这个吗……”骤雨生道。 真要做朋友继续往来吗?疑问,有趣,值得一试!“近日恐怕并无时间。”他慢慢地说,“如今情况你也看在眼中,着实不太适合前往做客。” 似我非我,隔着一张面具,给人的气息已然不同。 毫不隐瞒,毫不在乎! 非常君看向骤雨生,仿佛野人心中已然笃定。若真有不对,又有何妨,一剑渡人渡己,不过是再次死亡。 这是一种介于过去与现在微妙平衡又略带一丝危险的状态。过去的骤雨生仿佛借着一张面具,出现在如今这个时空当中。 但,又并不是完整的过去的他! “你应当能懂。” 骤雨生一语双关:“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面具遮脸看不见表情,只有目光炯然神采。 “哈。” 非常君一声轻笑,表情几分释然,“好友,你总有你之理由。” 骤雨生高高大大,稳稳站着。他那句话可以有多种理解,比如一个人,永远不会变成另外一个人。当年荒野交情是真,曾一起品尝美食是真,凑过来祸害他人也是真……荒野游客,毕竟不是名为“杜芳霖”。 这才是真正基于立场上的和解。 再往后,棋中落子,执于谁手,又有谁能看清? “人觉非常君自在明月不归沉恭候好友驾临。” 华丽金伞再度撑起,这一刻非常君才真正重新正视了骤雨生。此人绝非池中之物,审时度势也有自己的准则,并非完全为他人附庸,恐怕迟早会冲破一时的禁锢。 “那么,恭送。”带着面具的魁梧男子袖手止步。 “一觉游仙好梦,任它竹冷松寒。轩辕事,古今谈,风流河山……”非常君有感而再诵诗号,持伞向天而行,洒脱而自在翱翔。细微金雨随之由风中洒向人间,一如这渐渐升起的太阳所洒落的晨光。 如日中天。 这便是玄黄三乘之一的“人”! 骤雨生仰头向上,沉静目送非常君的离开,眼神一变再起癫狂,“这样不是挺好?不是敌人,不是朋友,你说,对不对?” 风声沉闷,如山雨欲来。 “还有一笔债,需要前去讨。下一个目标,谁呢?孚言山?然我杀意已解,却有贪婪随行,那么这目标是……” “夜、摩、市!” 125 咳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骤雨生实在是无聊。 他很早之前就已经盯上了夜摩市的库存,眼看着现在已经到了摘桃子的时节,却偏偏行动之前还得自己找一个理由,伪装自己仍然是在受“天狐妖僧”这个马甲的影响。 他家的杂志社一直有和夜摩市有所往来,甚至天晶易通身上也还揣着一张。 对于夜摩市的来历,杜芳霖这边也有一个故事。不过这个故事比较无聊,没有曲折情节一点也不动听。 “迎宾客、引路人、八分仪,还有谁呢?” “打家劫舍这种事很久不做也会手生,既然得了舍利也不妨一用。”骤雨生一路疾驰,一边摸着悬挂在手腕上的那半串念珠,脑子里转动着坏主意,“听说和尚都挺守清规戒律,那犯个杀戒什么的,也好给人生带来些许刺激,余地啊吹雪,你们说,对不对!”听说舍利子与其主人息息相关,哪怕这只不正宗,无聊丢出去听个响,也能炸出点鱼影子来。 “夜摩市也是好所在,生生不息,杀了又来!今时今日薅一把羊毛,他时他日又能长出一茬来,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东瀛是个好地方啊……” 还有野心,源源不断地送资源往来中原,除了资源还有人头,比如另一个故事里的“大蛇”什么什么——那些太远,总之夜摩市若是好好养,当真可算是地图上品质优良的补给基地。 “对于这么友好的人,自然也该给予回报!” 此时单足踏上山头,骤雨生如一阵出现在夜摩市之上空。这处建造在群山之中的诡秘集市,在已知其来历的有心人眼中简直就没有什么秘密,“那本老铁,本野人……不对,本妖僧!送一份大礼,就——” 他按了按脸上的半截面具,一捻指,已将那唯一一刻金褐色舍利子稳稳按在拇食指之间道:“送终也是不错嘛……” 轰然一声,引爆佛气。 凝结成晶莹佛珠的至高至圣至洁的纯净佛气,刹那间化为一道光柱穿透云层,在金灿灿的阳光下投射金灿灿的巨佛如来之影! 高达百丈、远至千里,居高临下俯瞰众生的如来脸上一片平静悲悯,接着翻手下覆,金灿灿的一指,威严赫赫点向下方群山。 夜摩市周遭地动山摇,由此为始! 很多很多人都看到了云中异象。 卧槽! 正化光而行的杜芳霖脚下一滑,差点摔下去。他家好友这是动用了什么样的大招,这是遇上了何等的危机,制造出如此醒目的特效光影……等,等一等! 这佛气好生熟悉。 仿佛是由自己千里迢迢、豁出了脸皮,寻求云鼓雷峰之帮助,从化身在外的某位金灿灿佛首指缝里所抠出来的那一丝…… 好友骤、雨、生! 干得漂亮~~ 汝千万不可真正想不开。 千万千万别在做坏事。 杜芳霖看了一眼云层下巨大的如来金影,直接加快了速度。这可得赶紧找到佛气的另外一位主人,无论如何暂时将人拦下,顺便路途之中再趁机想想留人的借口和理由…… 他可是好不容易用“有位好友颇具佛性就此踏上邪道十分可惜求拯救”这种理由将人诓出来。 骤雨生可以死。 招提不能回去! 让招提僧此时将人拍死回去云鼓雷峰,不说日后还有没有借口再将人引出来,万一老铁当真上了仙山……那就当真得去接收一下遗产了。 好友,坚持,等我!!! 金灿灿的佛光普照着大地,一时间不知道惊动了多少地方的佛门高僧,不管是当事人还是被当事人内心有没有觉得坑,总之这颜色、这寓意是好的。 佛光普照着夜重生。 阳光灿烂,进一步削弱天蚕蚀月的黑暗之力,突如其来的佛光扰乱了战局。 就见反光一瞬,谈无欲手持邪之刀留下一道虚影,已从一袭染血黑袍的天蚕蚀月夜重生身侧掠过。刀锋染上水银,同出一源的力量斩断了肉体的生机,夜重生几乎感觉不到这一瞬间的疼痛,只感受到穿体而过的手掌所接触到的造物冰冷的鲜血…… “宵!” 最开始是夜重生用谈无欲的生死牵动奈落之夜的心绪,最后变成功体稍差的宵夹在二人之间,成为彼此的牵制。纯白的灵魂,总是比较受复杂之人的青睐,谈无欲也知道其实只要自己足够狠心,并不需要等到天明,就能拿下这一局。 奈落之夜宵的内心与胸膛同时一空。 夜刀滴血,是被造物主反制捅入自己胸膛的血!时至最后,夜重生方显杀招,但也被邪刀斩下自己的头颅。 水银之躯尽化无形,在晨曦光照下化为一滩银色的液体,只留下悬空坠地的一袭黑袍。 从此再无人看清异邪之首的真面目。 谈无欲丢下邪之刀,拂尘一扬扶住宵向后倒落的身躯。 “谈无欲。”奈落之夜缓慢的语调透着一丝迷茫,“这,就是心痛吗……” 邪刀落地,断成两截。 地肺剑台那种地方的仓促出品,以骤雨生的手法不可能不会留下后遗症。从此之后,身处龙门道的疏楼龙宿也少去一份隐忧。不过做得这样狠,后遗症所针对的当然也不仅仅只是刀。 一击之后刀身崩毁,谈无欲的一只手同样有被水银侵入的痕迹,因中毒而唇色越发显黑,却扶着奈落之夜兀自焦急:“你受伤了,吾送你去水晶湖!” 人受伤,水晶湖水可以医治。 但是人造人呢? “谈无欲,你中毒了吗?”奈落之夜反而因这一句呼唤瞬间回神,一板一眼阻止对方动作,再一掌击向自己胸口,毫不犹豫抽出卡在伤口处的夜刀,“我,送你回无欲天。” 两人各有坚持。 一阵风来,将落在地上的残破黑袍吹得老远…… 世上再无败血异邪一族。 但奈落之夜宵却还活着。 应该以后也会同再出武林的月才子谈无欲一起,会活得更好! 同在一片天空下,夜摩市感觉可就不太好了。 沐浴佛光嘛,金灿灿,酥麻麻,爽爽的! 尼玛那尊佛一根手指朝下按下来了啊啊啊。 如来巨像,覆手为云,一指洞穿山岳,巨大的漩涡乃是招式成型后无处被凝聚为一点的沉重压力。 轰然一声,地动山摇! 山,塌了。 秘密修建在群山之中的集市大部分建筑物被铺天盖地的山石所击中,内中各怀鬼胎的人奔走而哀呼,最严重的部分,却是唯有天晶易通才能进入的秘密地点,也正是如来一指点下去的漩涡正中间所在的地方。 得亏今天正是交易日。 楼塌之时,有人气贯神锐,仓促出招,刹那影分六道,劈开山石、震撼尘埃!就见一声剑之利鸣,飘忽不定的剑气连同六道飘忽身影同时围绕金芒佛柱而来,“喝——是谁?!” 被打扰的怒气紧接着被凌空借如来佛气之助甩下来的一掌拍了个七荤八素: “如来圣气啦——我打!!!” 妖僧持杖而来。 蒙头盖面声音尖利如同太监的人被甩飞出去七八丈远,一口老血呕出,剑失七成力。 “波心寒月,池上青莲。” “还我真如,观大自在!” “我乃天狐妖僧——来自东瀛的同道者啊,过来奉上祭品,免尔等永坠阿鼻!”骤雨生根本看也不看被自己甩进尘埃里的人,倏然向后,身如鬼影,拦住偷偷摸摸带着忍者向往外逃的夜摩市主事者膘肥体壮的八分仪。 一口喝破夜摩市真实来路。 骤雨生准备接收别人的遗产。 而已被之前的佛气如来所惊动的僧者招提,默诵佛号,表情沉静,手持佛珠,已无声无息地逼近此地十里内。 此时,杜芳霖还在途中。 天边异象已消失,战局所显露的地点看似是被杂志社那边重点圈住的夜摩市。只稍微用脑子想一想,就知道崇尚“拿来主义”的骤雨生这是想干嘛!杀恶者还能说一声“斩业非斩人”,老铁,稳住! 一阵风来。 忽然送来熟悉的魔气!顷刻间传来长枪利刃划过地面的沙沙声音,杜芳霖蓦然止步,转身,面向逆光的方向。 光线陡然消弭,久违的魔界三路异空间更易了四周的景物。空荡荡的荒芜之地,四处激荡的雷霆电光,不是赦生道又是哪里! 哦赦生童子自杀死了。 之后复活在魔池之中,现在出来也挺顺理成章…… 在令人胆寒的金戈划过大地的声音之中,黑暗深处慢慢走出灰发沉寂的魔将身影。被交换回异度魔界的赦生童子,经过这段时日的养伤,在其恩师的指导下采取了某种较为激烈的方法,终于在此时此刻再度拥有了一战之力。 “狼烟……” 赦生童子早已摘下眼罩,冰冷的双眸,声音低沉暗哑一字一字:“蕾、梦、娜!”都是曾经被人祸害过的。 造孽啊…… 新铸之长戟划地向前,不再附着有昔日狼烟雷电之力,却有更阴冷的赤红魔气凝聚成接下来的猛烈一击! 忽然无助。 这好像没有办法再往前了吧? 杜芳霖甩一甩袖子,肃然开口:“打个商量。” “——容吾先行一步再来葬个好友,之后奉陪可好?” 赦生童子一兵器就这么砸了过来! 答案当然是,不好! 126 三业炎非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看吧。 把人孩子欺负狠了,这会儿遭报应了吧! 赦生道由久违的异空间而来,顷刻已覆盖两人立足之地,浓厚的魔气自然抑制正道功体。杜芳霖深深觉得自己被欺负了! 等一等,冷静。 你的狼还没有死。 你的“狼烟”……狼烟已经挂了好几章节了,被骤雨生的剑所断裂,毁于其铸天之掌磋磨来磋磨去,这会儿恐怕已经被做成了适合吃麻辣小龙虾的筷子了。 老铁,这就是你的报应了。 你若不欺负小孩儿,后方的吾也不会被其阻挡去路,一不小心来不及救援,记得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被卷入赦生道的那一刹那,正是空间异变的缝隙中有折扇在袖中轻微拨动,临时遁出一朵桃花。 绯红的花瓣,旋转入天际,随即被凌空而来的青鸟叼住,送往夜摩市后方的大海方向! 青鸟传讯,招人救援。 也千万别来这里,速去夜摩市方圆十里看一看,若遇见戴着面具的妖僧捞了人速度走莫停留,再丢进海里洗一洗那闻风十里的一身血腥…… 夜摩市。 骤雨生正在大开杀戒。 那些参与交易的大角中貌似最有来历最大的那一只,已经被高空之上借着佛气的如来一巴掌拍飞呕血到一边,最可气就是降临此地的妖僧连一个眼神也不给。 剩下的喽啰中,再没有能抗得过骤雨生手下短刀一锡杖,他连大招都没有出,横七竖八锡杖横扫出一堆剑气,扫开前方阻碍的一切人和物,面具下评估了前方暗道通行的方向,足底一蹬,再度化为一缕轻烟离开这处秘密的楼阁。 刹那云端,再有一道光芒落下,已是转瞬追上怀里抱着最贵重的宝物在众护卫的保护下匆匆踏上荒山往海边跑的夜摩市主事者,东船龙骨八分仪! “烟雨飘摇醉人途。” 这里四下无人,正适合杀人越货! 干干脆脆的一剑,以吹雪名刃施展,极轻极逸,带着风中飞丝的意境划空而过。 一如风中雨丝的,正是赤红的血。 一丝丝殷红由八分仪的颈脖处游丝般地飞出,接着是一小块表皮,肉散、骨断、筋离…… 本就是极偏极邪的剑,在经过天狐妖僧的过程之后,增添数分残酷意味,骨肉分离、骨血分散! 直到死亡的身躯凭借本能又往前迈动几步。 被随后赶来的骤雨生伸手捏扁了鎏金的小圆帽、揪着头发拎住了头颅的八分仪眼神惊恐,这才发出最后一声微弱的惨叫。 而护卫在周围的众多忍者们已经和周围荒山上的草木与砖石一般横七竖八倒了一地。 招提僧就在这样的场景上,一步一步踏了过来。 有风吹动,拂过地上荒草。 因果相引,气场相逢。 骤雨生心生感应,本要乱丢废弃物的动作改为慢慢放下了人头,心想着线索来得这么快,并且一手搭在了腰间。对面来的僧人银灰色法衣澄净,黑色袈裟绣满金字梵文,足踏芒鞋,看似一身普通,细究却是不凡,就不提那手持之法印,以及若隐若现的与自己这方锡杖上舍利子之呼应。 这是要相杀! 天狐妖僧第一时间上了本体的身,锡杖一摇,萤火妖氛将荒野平添邪异,霎时冲淡了对面来人那一身清圣。即为妖僧,又怎会与人好好沟通? 当然是先打了将人擒下,再论其中到底存有怎样的阴谋! 从来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此时肩头破衣萧索,骤雨生面具后方暗藏嘴角一勾,腰间并指已成剑形! 风萧萧,雨丝起,分明是大好阳光,偏偏忽起雨雾朦胧。 雨雾之外,仍见光明!招提僧双掌合十:“三业炎非,焚烧行人,事等如热,戒能防息。清凉之名,正翻彼也。” 僧者一句话音未落,已是一掌向前推出,看似平平无奇,刚好不偏不倚破除眼前风雨将起之势! 剑未出手,已感气息凝滞,他一路走来这还是第一次。 这僧人绝对已是先天往上。 “听不懂啦!”此时绝不适合再做妖僧形态,秃驴对秃驴修为高深者胜! 骤雨生应变得快,邪性一收,已是决定改变原先的做法,以退为进,指中蕴含之剑意才险险发出,赫然是:“风华绝艳点江山!”刻意念出的招式名称学自杜芳霖,收敛杀性,剑取中正平和,先以此招试探,再观其变化,看看能不能抽空抓一个人。这一剑看似坦坦荡荡,却以单锋为引暗藏别意。 在武林浪荡了这么久,骤雨生还是第一次出剑留有余地。 也还好留了一丝余地…… 看在这剑法的面子上,招提僧大概也不会一照面就将人打成重伤? 微微阖目,僧者心中已有定论,如静水流深般向前缓缓推出一掌,掌风过去万物顿止,剑芒不能寸进而: “所谓摄心为戒,因戒生定,因定发慧,是则名为三无漏学。施主,你该悟了!” 妖僧锡杖顿地,赫然也不得再进、他只要后退一步,前方看似普通的掌力则雄厚一分,玛德这居然是退无可退。 功体上乘,未竟全功,已是令人骑虎难下。若是换一种情况,遇到这样的对手,骤雨生应该凝百念与一剑,全力出剑争一个先机。杀人容易取胜极难,这回貌似托大了……“秃驴,好体力!”进退两难,论茫茫武林,先天何其之多,他这是踢中了哪一块铁板? “喂,莫要逼我!”老杜啊,你这到底是从何处拽出来的先天有德高僧?“秃驴不秃,该称和尚,本人从不持戒,来咬我啊——”先呛声,激怒对手好后退。 喂但是这很要命! 造口业。招提僧眼神一睁,平静之神态自有威严彰显,沉稳一步向前,踏出金色卐字,“阿弥陀佛。”他声音不愠不怒,平静单掌再向前,力道由刚化柔又是一变,“未证言证,未得言得,是大妄语!”渐向回收: “由心生故,种种法生;由法生故,种种心生……” 渐渐回响四周的语调,诵经声声入耳入心。佛渡有罪众生,众生得明真性而忏悔,洗罪消业,摄心为戒!若真有心除罪,不用全力不得脱身,若用尽全力,难保杀性一起,后果难说。 “汝令吾想起往事。” 招提僧声音平静轻叹:“施主,该自悟了!” 再向前,骤雨生就该被人带走。 一入沙门从此吃斋念佛修身养性……不可啊——不要啊——突然领悟。 这已是间接逼命,已不再是人为藏拙之时!见势头不对,原本还在假意挣扎,妖僧锡杖陡然由动转静,刹那风声一转,那被掌风吸引向前的走势化为前倾逼命之招。指剑向地,坠落一滴血珠,骤雨生低沉冰冷之声由此而发,“伤心垂听一剑泪。”绯红血色自下而上弥漫,极为突兀的杀性赫然袭来。 僧者收声。一刹那天地失衡! 一滴血化入无尽风雨,游丝殷红无穷剑芒由并指一剑近身逼杀而来,风雨泣血,人亦悲声,梵唱尽化修罗意! 伤心垂听一剑泪·风雨泣途人不归。 这股邪杀之意侵魂蚀骨,便是潜修多年的僧者也因心中之熟悉而有一瞬的失神。仿佛招提僧心中有感,为何自家好友千里飞书不惜大把条件也要让自己前来一渡此人。 但其实是有人在骗你啊! “初禅三式——”见眼前危机,招提僧掌中已凝聚圣功,取下胸前佛珠,并指向上点中眉心。赫赫光明由立足之处起,隐隐如来梵唱已穿越整个山峰!招不能轻解,剑不可轻接,造杀之剑,惹动的非是一方之杀机,而是欲坏人半世所修之基业。 “人不想杀人,却因形势而杀人,和尚,该认命了——”骤雨生剑中极意已出,天外一道云光远远寄声而来: “莫动!”一道刀芒,劈散血雨腥风,坏绝杀之境。 黑白之羽,由风中坠落。 刀来极快极雅,似有刀柄黑色羽毛在眼前一晃,但也说不好此时此景这到底是在帮助谁。这一刀看似仅有速度取胜,却刚刚好点在杀机最浓最重的一点猩红核心。 杀性一灭,猩红立消,漫天殷红再化为一滴血珠,“叮”地坠落在招提僧蓦然向前的佛珠之上,铿锵金属之音。 “好剑!”来人声音磁性更似豪迈。 这声音,这刀法,皆是熟悉的影子,顷刻间唤醒招提僧久远之前的记忆,那是还未曾建立起云鼓雷峰之前的回忆。 西北之行,九鼎结社,上穷碧落,下坠天都! “走!”蓦地随声闯入一身白衣黑羽,速度如风,再出一刀,叮当一响毫不留情搅散锡杖之攻势,再切出一掌,欲要劈晕带有银色面具的妖僧,从而将人带走。 “咦。”一掌劈了个空,但妖僧却仍然晕了过去,不及细想,接到青鸟传书后远行而至的刀者伸手捞人,转步急行, “伊……在等你!”丢下一句,刀者已直上青云,白袖黑羽如鹤翼腾起,转瞬带人一起消失了影踪。 “是你。” 招提僧慢慢双掌再合十,微微闭目:“嗯。” 那一边。 噗通一声,那妖僧被好心人直接丢进了海里。 漩涡之岸于是有人沉浮。 邪灵端坐在岩石之上,长杆一甩,一个吊钩又将湿漉漉的人整个地捞了起来。“冷静了?”尘六梦的声音由身边传来。 127 烟雨飘摇醉人途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苦境这个社会,再没有比三教更正道的功体了。 在另一处战场。 赦生童子所用并非狼烟戟。 “狼烟”已被另一位欺负小孩子的单锋剑者从中折断,残骸还被做成了筷子,也不知用来吃饭是否会带上麻麻的电味。 赦生童子这柄戟色泽暗红,极有可能是魔界库存中的随意一柄。但是历经一次磨练回归异度之后,年轻的魔无论心性与功体上皆有不俗之成长。符咒封印早已破除,又经魔后九祸特设之魔池历练,再有负责拉扯断层两岸的神秘僧者之传授教导。 速度与力道兼具的长戟一经施展,赫然不比原先的狼烟差,一层层带有腐蚀的血红魔气在战戟的裹挟下,如雷电之速出击! 魔界主场。 不太适合使用君子风。 为何道门佛门中人如此喜爱携带拂尘,着实是因在这种硬碰硬的环境下,一拂尘狠狠抽过去,也能当成兵器用…… 在这种情况下,杜芳霖也还能分心,可谓是漫不经心。他眉头微挑,怀念之前脱下的那件具备宽袖又沉重的儒门正装。若是一袖子甩过去,仿佛也能当成武器用? 儒门的同志喜爱里三层外三层好像还是有道理…… 他一袖子甩过去,折扇应声而开!“来……”一道剑意已然成型,并非是春秋剑诀,反倒有无数细微气流折射成光,如烟雨降临此地,以偏对邪,化消嗜血魔气: “烟雨飘摇醉人途!” 就在隔壁山头的天狐妖僧利用春秋剑招来试探招提僧的同时,这边也正好借用了一式烟雨单锋,用以辅助施术。 同样的剑法,换了个人来施展,失之凌厉三分飘逸,剑意如诗不带烟火气,就见烟雨如雾,似慢实快地裹住了那道随戟击来的暗红魔气,直接爆裂开来,介于有序无序之间罗织成网。不过一瞬,网罗扩散至整个赦生道! 顷刻之间,移形换位,两人擦肩而过。折扇覆盖下方,已从血色长戟上抹下了一件黑色的长条物…… 再然后,只闻杜芳霖一声低沉哼笑! “散莲华。” 分明该是地理司曾用之招,再来模仿增添新意,不是将护身之灵力凝聚成型,反其道而行彻底如花绽放向外分散。正气一旦分散,要捕捉四周散离的魔气就变得更为简单。转世间一切力量为己用,纳万物众生于己身,这本是春秋砚主所行之道! “九弈山海·移灵之术。”第三式在极短的时间内覆扇而来。 散落赦生道的正邪气流轻飘飘落在固定的地点,在折扇如鸿毛之一点一拨之下,运化成形,似是信手拈来的计算,却精密到每一个变化,连锁反应之终点,赫然是一招过后正要转身再击的赦生童子。 击不出去。 这里,当真是魔界主场?不尽然!在灵魂深处容纳了半本万血邪箓,以此撼动魔元并非不可行。此时仅此一招,便由上及下困住此间主人,令得魔戟寸步难行,仿佛这处赦生道已化为对手的孚言山……“来。” 折扇再转,另一部分力量已随烟雨之剑刺入赦生道之核心,点破空间缝隙,突然有桃花月色趁势张扬! 被网罗的嗜血魔戟轰然击破正邪罗网,分散的力量自然很难抵住魔将与生俱来的力量,赦生童子一声低沉:“逆龙锁仙关!” 直接就是极招降临。 但杜芳霖已立于不败之地。一个来回,他一招一术,已切入组成赦生道这处异变空间之根基! 已将“赦生道”握于在折扇之中,他淡然以对。术之极致是谓何?万象之本源,天理之解析。眼前是巨大的红雾魔气夹杂更为狂暴的雷霆,已如巨兽张开獠牙般随长戟而来。 以赦生童子此时的能力,虽无狼烟辅助,却能再引雷霆,一瞬间电光耀眼,魔戟式式夺命—— 但目的已达成,无需再胶着。 “来!”又是一声。 折扇扫过月华桃花,赦生道光线骤然一亮。赫然是来自外界的光明,在刹那间如猛虎一般将黑红嗜血魔龙所吞噬。无声无息,四周场景再度更易,反倒是整个赦生道空间不稳,突然电芒四窜,濒临毁灭之征兆! 术者出手,直指本源,毁天灭地。 苦境的大地,本是最为坚固的空间,但被魔龙钻出了空子的异度魔界,周围就像是筛子,戳起来万分简单。主动脱身离开赦生道,在急骤旋转剧变的乱流的上方,杜芳霖抬头再见魔龙庞大的身影。 漆黑而生有双翼的龙,赫然仰头无声嘶吼—— 下一瞬,他回到了苦境,平静地合拢折扇,站立在正午的阳光之下。 耳边依旧听得清脆声响,有空间,被桃花碎裂了。 杜芳霖如果不愿意,又有什么招式能够在被化解之前临近其身?他所缺仅仅只是一柄趁手的利刃! 黑红魔雾自扇前升腾,在阳光下缓缓消散,这是先前面临的“逆龙锁仙关”之招余劲。 此时赦生道已面临彻底的瓦解。 一招落空后,随即被逆行向上的空间崩毁之力所反噬,赦生童子一口血染上手中长戟,踉跄一步,退回异度魔界。魔龙张开巨口,未能咬中罪魁祸首,却有魔界一掌穿透间隙轰来,被随后炸开的赦生道所蕴含的片片桃花旖旎所阻……与无声处听惊雷。 外界阳光之下。 毫发无伤的杜芳霖驻足细细聆听空间之哀鸣,从袖中摊开手心。 一根漆黑如墨般的扇骨,静静被夹在他五指之间,正是之前从暗红魔戟第一招中所取得。 “迟来的讯息。” 之前坠入魔界的墨骨折扇已被人拆下扇骨,这是其中之一,“答应结盟了吗?” 杜芳霖再一振袖,转眼间这节墨骨已被收敛不见。天外一声清鸣,青鸟再度飞来,之前回信化为桃花缓缓坠地,讯息顷刻没入脑海,骤雨生平安无事,所请来的援手也已就位。 “嗯……” 正如之前所说,要替换单锋之极的人,也必须是刀中豪客才能满足要求。却没想到第一战应在了这里。 “下一步,招提……” 一封书信凌空而至,打断了接下来的行动。 飞书来自监视琉璃仙境的人。 在青衣宫主的丝帕“激励”下,屈世途动作果然很快,不过一天时间,便已依照信中指示去寻燕归人。这种趁主人不在,挖墙角拖人办事的感觉不赖。 前提是那素某人得当真不在…… 杜芳霖望天。 他身边有人能监视琉璃仙境的一举一动,素某人难道不会反其道而行? 一折扇,扫灭身边所有残留魔气,就当是之前赦生童子根本没有到来过,让人窥探不出任何踪迹。 杜芳霖按扇,转身。 云中一道人为划痕。从天而降的光影,在未落之时散去护身光华,露出一身莲华紫衣白发束莲冠,正是刚刚收到消息从鬼没河匆匆赶来的温雅身影。 素还真不偏不倚刚刚好落在他的身前: “前辈,请留步!” 拂尘一扬,扫荡气劲彻底杜绝某人开溜之可能,“多日未见,还请先听素某一言!” ……漩涡之岸。 人在海里沉沉浮浮。冷冰冰的海水通过五官直灌入脑,给人的感觉又咸又湿。一个浪头打来,破烂衣衫就沉了下去,又一个浪头,那人手足划动就又飘了上来。 坐在黑色礁石上玩弄一块海贝,邪灵黑发笔直地垂落在腰间,肤色白皙,狐裘厚重,不惧阳光。 尘六梦拾起身边的钓竿,猛地一扬,丝线绷直卷住潮水中的人,再一提一抖,呼啦啦飞来一道湿漉漉的人影。 骤雨生光着膀子被丢到礁石上,蓦地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摘下脸上的面具,狠狠地甩向了大海! “冷静了?”尘六梦在旁边又问。 “哼。” 骤雨生环抱着胳膊,神情还算冷静:“你如何守在此地?” 邪灵一丝不苟。“来见证一只‘鹤’会否半空将人丢下,也因为忽然想不起你究竟会不会游泳。”尘六梦卷卷卷鱼线,收鱼竿,将海贝扔在旁边,“哼。你还算幸运,今日这片海域并无外来者,否则会有‘海兽’择人吞噬!”特指海底的那些潜艇,之前刚刚送走一批,因为里面并没有什么太过要紧的东西,邪灵也就并未出手。 如果真正有那种特别紧要的秘密和秘笈,尘六梦会用这根长长的钓竿,亲自伪装成阴影“海兽”,拖走潜水艇敲碎壳。 前前后后,东瀛大概这样损失了两艘,都快怀疑起漩涡之岸的风水,夜摩市有可能打算近期转移基地来着。 也就是说,夜摩市早已被盯上,不止杂志社。 喂这有点过分哪,这分明是这边先圈的地盘!这样一来,这夜摩市还有东西可以挖掘吗?! 骤雨生吸气瞪眼,鼓起娃娃脸。突然想起打架前从八分仪尸体上拿走的那个盒子,他返身又跳进了海里,咕噜噜地过了一会儿,一身海水地又钻了出来: “呸!” 看起来非常珍贵的盒子里只是一本被水泡烂的书,看封面还是出自杂志社的游记,这到底有什么需要以命相护的! 骤雨生翻着白眼像一条死鱼一样平摊在礁石上晒水。 “听说过‘月神’吗?” 尘六梦一动不动,扑腾来扑腾去的海水如隔着一层以影子制造的屏障,白狐裘依然洁净无暇:“你知道……罢了,你应该是不知道。”儒门打入夜摩市内部的人,终于探听到弓之月神所需要的那几味药草,虽然难寻,但也不是全无线索。 想了一想,邪灵提起钓竿起身就走。人既然淹不死,那必然也不会被晒干,如是,再无留下的必要。 “顺走……”耳边听着脚步声,骤雨生看起来已没有力气抬头,闭着双目随意摆了摆手。 脚步停了一停。 但是尘六梦并没有开口。真要说点什么,是说把人从天上丢下来的那名神秘刀者的身份呐,还是你化身化出了什么毛病呢?最后无言,他抬手一运劲,从骤雨生脚边挖出那颗海贝,冷冷一句,作为收尾:“你压到我的东西了。” 脚步声越过地上躺着的人之身侧。 海浪声声,使人平静。 邪灵头也不回地携带渔具就此离去。人被放在这里,是为了方便用海盐洗脑么……等邪灵走后,骤雨生用一只手盖住了双眼。 化体本是玩笑,结果越玩越认真。以自己的性格,是不是天命注定,日后再遇上合适的时机,依旧还会发生这样的事?那会不会突然有一天,变成那种会无聊搞事情的武林大BOSS,成为其他人急于铲除的对象。老杜他,会不会有些担心? 担心是不可能担心,怕是那人这辈子都不可能担心。 骤雨生透过指缝看着像是破碎的天空,喃喃念:“炎山啊……”炎山里有着他昔日的执念,埋藏了一段已被割裂的过去。 还有一样尘埋到自己都想要忘记的东西,那是被山下熔岩锻造了数百年来自最初的欲念!自从令狐神逸提起这个久违的名词之后,他一直躁动的心刚才终于在冰冷的海水里逐渐沉浸出具有剧毒的汁液! “哈哈,路都是人走出来的。” 骤雨生道:“那就随意了!” 离开大海,春暖花开—— “……路都是人走出来的。” 另外一片天空下。 同样是阳光下,杜芳霖面对着这只拦路虎,表情无动于衷:“你是想让在下无路可走?” 素还真一顿,“嗯?” “那谁。”杜芳霖用扇子抵住下颌,“那谁谁。以及那谁谁谁。请问被汝喊过前辈的人如今何在?汝是想请吾同往仙山么?” 这是面无表情的玩笑话,还是认认真真在指控? 杜前辈,请一定相信科学! 128 说说说说话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素还真回应很及时:“这嘛!梵天、剑子前辈,以及佛剑分说?” 这是时运与天命的问题,先生,素某也曾死过很多次啊。 行吧,不死系。 杜芳霖盯视着素还真,把持折扇,保持人设不变更:“吾在等的人,并不是你。”看着很陌生,十分不好亲近,肃穆到没有半点朋友的那种。 素还真一扬拂尘: “劣者明白!” 虽然不知道出现怎样的过程,事情就忽然走到这一步,原本因魔界还在合作的两人突然就彼此你跑我追,此时清香白莲自己也有些认为,两人分歧越发的明显起来。 “哟~~” 后面又来了一个人! 尘埃中踏足一道已退隐的黄衣白发身影,眉目似画,手持烟管,朝前一晃眼:“呼呼呼,看来吾来得仿佛不是时候——”正是药师慕少艾。 自从宣布江湖再见之后,慕少艾一直在暗中调查有关昔日翳流黑派的事,并且中途还因为神刀天泣,去往落下孤灯留下了一坛苦酒。有这位存在,就是不动翳流也无甚大碍。杜芳霖转过身,朋友来了,袖口垂直显得放松了许多。 但是素还真,这个人骗你的。他在等的人不是慕少艾,也不是别的人,其实就是急急而来的你自己。 素还真同样心中一松:“是慕少艾。” 杜芳霖直接了当:“有何异动?” 慕少艾踏足左近,三人呈三足鼎立,左右两侧风景尽收眼底,轻吸一口香雾,心中已有底细:“呼呼呼,内行的!四方台已有人入住,茧之道蠢蠢欲动,只是是否有与魔界相关,一时还看不出。” “嗯……” 与异度魔界有关,素还真旁听有些专注。 杜芳霖道:“鬼没河流域,五大神器呢?” 从这一刻开始,话题变动就忽然间加快,他就再也未曾停止过开口。 慕少艾略一停顿,“哎呀呀”道:“是武林盛传杀人案件,据闻埋藏在鬼没河一带宝藏的,五大神器?” 如今武林闹动得沸沸扬扬,已死了不少人的鬼没河神秘事件也是十分不利于团结稳定,是容易被人利用需要尽早解决的事情之一。 素还真道:“敢问何为‘五大神器’?” “一笔千秋卧龙行借由‘风云天地图’所留之宝藏。”杜芳霖直接了当,“地图所示地点,鬼没河流域中所藏名为‘五大神器’!” 素还真再问:“风云天地图?一笔千秋卧龙行?” 杜芳霖合拢折扇:“奇人脑还颠。”给一个名字,足以引发更多的思考,就这样想着想着,时间就快快地过去了。 素还真有疑问:“前辈是如何知晓这件事?” “为吾借他人之手传与此人。”杜芳霖道,“顺天命,应时机,他人贪欲,与吾无关。” 一句话还回答了可能存有的下一个疑问,比如为什么要这样做。 素还真看了一眼杜芳霖。 看他以扇抵唇微微合眼的模样,心知是不会再回答其他的问题了。但是这话题已经偏离了原本来此的来意。清香白莲心中一顿……他最初来此地拦人是为了什么? 杜芳霖:“药师是为翳流线索而来?” “正是。”同是翳流之事,“线索”与“异动”好似是有区别,读诗书的既然这般严谨,那配合一下又有何妨? 慕少艾选择正式地回答:“竹篁居已无半个人影,之前意图寻忠烈府状告白城旧事者死于非命,事关蝴蝶君与公孙月的安危,杜某人你可知其他线索?” “翳流,百多年前曾造中原数次血案的翳流黑派,素还真你可曾听闻?”杜芳霖也并不打算放过旁听的人。 这件事素还真确实知情。 忠烈府前任忠烈王临死前所做的最后一件事,便是设局覆灭了翳流黑派,并因此险些祸及家人。如今忠烈府门口还刻有日月才子以及三教先天等高人联名投保,算是给予笏家满门的一种庇护。 “藏龙岗上事后钜锋里前往收尸,并未得见星象高人地理司之尸体。”杜芳霖继续道:“之前有人前往北域,意图掳走公孙月,因此露了痕迹!” “呼呼呼……”慕少艾确认,“正因如此,老人家吾才有缘位于竹篁居之湖畔得见一场好戏,事关某人隐私,详情素还真你吾稍后私聊。” 杜芳霖啪地合起了扇子,投以很严肃的眼神。 “是这样啦。”慕少艾继续道:“吾与老杜怀疑地理司并未死亡,并且此事与魔化之流有关。” 杜芳霖将目光投向素还真:“或者说,活下来的,已非地理司!” 地理司最后消失的地点,其实该是异度魔界。翳流黑派的代言人醒恶者以玄宗与本觉禅林的秘密从阎魔旱魃手中交换了地理司体内的龙气,连同咳羊茎一起用来复活翳流黑派曾经的教主南宫神翳。现在咳羊茎仍然在慕少艾的手中,但难保魔界借此机会再生事端,以此类推,之前北域试图抓走丹枫公孙月的灰衣人究竟是谁,就十分可疑了。 “嗯……”素还真心中掠过几种可能,线索很明显,“复活后的南宫神翳,或许已不再是原本的那个人!” 杜芳霖看向慕少艾。 慕少艾道:“哎呀呀,那复活后的翳流教主究竟是谁,已是关键人物。” “也许是圣踪。”杜芳霖慢慢推开扇面,“但也有可能,翳流教主根本未曾复活,若是已沦入久久未曾有动的魔界手中。” 一直没有大动作的异度魔界,是彻底一蹶不振,还是暗流涌动,这件事也是素还真的一桩心病。在见识过异度魔君阎魔旱魃的雄伟强力,没有人会乐观地认为魔界战力仅此而已。 那么,断层—— “多年以前,五大神器为无名魔神所铸之,曾为武林之祸。一笔千秋卧龙行将其封印在鬼没河,如今封印已渐失效,要彻底解决此事,需佛牒与佛禅印共同运作。”杜芳霖又合拢了扇子。 素还真:“嗯?”话题跳跃得这样快,佛禅印这招式名似曾相识…… “一共有三件事,魔界、翳流、五大神器!” 慕少艾丝毫不怕添乱,吸一口香雾,“哎呀呀……猜一猜,三者之间是否存有关联?”有些趣味。 会乱吗? 没有啊。 难道这不是很正式的三人会谈?就武林之未来与中原之正义,共同抗击魔界小组再次成立,然后素还真——可否一人三化,同时将三件事解决? 素还真,你距离脑梗塞还有多远?接下来,武林还有别的事情将要发生,来吧,栋梁,汝准备好了吗? ——日夜交替过后,此时又是黄昏。 黄昏,并不总是杀人时刻。偶尔也会存有半分温馨。 古林食堂。 阳光斜照空地,草屋前方,是方方正正的八仙桌。有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一手抚须,惬意地坐在摇椅上。 “古林郁幽沧水摇,桐花飞絮如霰飘;一箪食、一瓢饮,枕肱卧石正逍遥。” 余生悠闲时光,享受享受夕阳光照,沐浴林间清风,再有一碗美食相佐,何等的快活逍遥! 风向一改,有人到来。 被晒成咸鱼干的汉子披散着硬直的黑发,随意披着一件灰扑扑的外衫,腰带上一左一右悬挂有两柄被麻布裹好的刀,慢悠悠一步一步地踏近前来。 “骤、雨、生!” 椅上白发老者立刻停止动作,唤出名字,目视来人。凌沧水因美食而认识来人,那时此人便已名为“骤雨生”——霹雳杂志社的极恶者,四处抓人写稿的极恶者!老者忆起这事便开始皱眉,让一双持剑举箸的手去提笔弄文未免太过为难人。虽然到最后他还是妥协去做了! “喂喂喂你莫要过来!这个月的稿件吾可是有好好送去你们总部——” 骤雨生一扬手,丢来一道劲风。 凌沧水一双筷子夹住重物,手腕一沉,险些脱臼,“这是?”两根铁质暗青细长,一丝一丝游走电芒,与筷子极其相似……或者说这就是一双筷子! “稿酬。”骤雨生已踏入小院,一袭青衫未着皮裘,看着也似有一份文人气象,“适合麻辣口味,要来试验一下么?” 他途中还拐去鼎炉分峰帮了一把邪灵尘六梦,现在饿过了头,急需来点刺激肠胃蠕动。 “啧啧啧。” 然而崇善美食养生的古林食堂主人根本不可能主动用辣椒来毒害自己。凌沧水用手指轻轻碰了碰铁筷,麻麻自带电流,还有一丝消磨不去的奇异气息,“喔,异度魔界?”大名鼎鼎,早有耳闻。 这就是可怜的狼烟戟了。 铸天手倾情打磨,很早之前他就有构思这双筷子,想一想那伴随滋滋电流,品尝麻辣兔丁的感觉…… “隐居山林者,何故知晓世事?” 骤雨生往旁边椅子上坐下。 “有朋友随水沉浮,不得不关注之!” 凌沧水一挥手,新来的铁筷由窗没入草堂内,叮当一声自动插入筷架。“你都敢撰稿分析魔界食材閻屍缸之十八种做法,吾有什么不知道。”他轻抚胡须,“一身海鲜味,还有真气浮动,刚刚与人动手了?” 夜摩市一战已经过去了大半宿,这指的是后来偷偷跟踪邪灵兄,不小心撞上了鼎炉分峰的一场风波。 想起方才眼中见到的那一幕,骤雨生眉头微动,“路过帮了把手。” 以尘六梦的能力,却弄出那样的结果,令人产生怀疑。 “武林不安全。”乱象隐约已升。 骤雨生道:“帮吾一个忙,稍后有一名孩童会暂时安置在这里,与你家幼子凌威做一个玩伴。” “喔。” 凌沧水用筷子敲敲桌面,“这才是附带的要求罢!” “有来有往,有益无害,我何时亏待过你?” 骤雨生仰面躺在椅上,摊开两手,“有吃的吗?”娃娃脸上一片纯良的渴望,比起之前胡子拉碴的时候杀伤力比较大。 凌沧水片刻后道:“吾去给你下碗面?” 示弱达成。 有饭吃了! ——但是天色昏暗,另一边难得碰个头的三位栋梁仿佛还依旧饿着肚子。 杜芳霖神情一动:“有人。” 129 天天天狐僧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邪灵无声无息出现在树影下方,黑发披肩,狐裘拖地,怀抱暖炉。这种出现的方式让慕少艾心中一动,觉得下一次去探查四方台茧之道时,可以问老杜借一个人。 素还真拂尘一扫,敏锐察觉了尘六梦身上动过武的气息之浮动。这位根本就是春秋砚主身边最没有存在感的一位。比起就是一柄锋利的剑的骤雨生,要看上去更容易被人忽视。 杜芳霖心中想,哦,是通讯兵到来了。 没有死兆。不太可能是海边出现变故。那就是邪灵原本负责看守的鼎炉分峰发生了事情?他慢慢地“嗯”了一声,既然已经从赦生童子手中取得了原本失落在异度魔界的信物,意味着九祸一方立时就要积极行动。 “你动过武?”杜芳霖道。 尘六梦将身形置于距离三人三尺外的树影中,肩披纯正狐裘,手捧铜色暖炉,略微看了场中另外两个人一眼,习惯性地又再度融入黑暗。“一炷香前昊天鼎已被人夺走。”他正是负责鼎炉分峰那一块的事宜,此时微缓了气息,一字一字,“是魔界来人。” 第四件事! 鼎炉分峰上被鹿王泊寒波等人看守的昊天鼎已经丢失,这正是目前唯一可知能有助魔界融合弥补断层之物的神器。 “鼎炉分峰。” 杜芳霖沉吟,立时转向素还真:“与之有联系的关键人物七巧神驼,是已知唯一能启用昊天鼎,亦是最为适合融合铸天石与阴阳骨之人。”他这是打算将百度进行到底,用话语来渲染事态之紧急,并且态度十分冷静! 素还真问:“叶小钗呢?”如同邪灵尘六梦绝对是老杜有意放在昊天鼎旁边的人,叶小钗也是同样。从前文两人聊天时讲述的故事里得知后续可能发生的事情,正道一方同样也有做出预防,所安排的人手正是目前并无工作的刀狂剑痴。 鼎炉分峰,位于苦境之南,本是并列成形的六处山峰,最中间因奇特之地形造成奇异之引力,而悬浮一口巨鼎。 那正是融合铸天石等材料的关键,昊天鼎。 但是都做了这么长时间的布防,对方是怎么一击必中的? 尘六梦道:“出手之人,九祸、赦生、螣邪郎。”正是一炷香之前,素还真刚刚拦下杜芳霖的时候,鼎炉分峰有魔界兵分三路,由女后九祸亲自率领。近期来这段时间兵力不足,九祸现身的几率赫然不低,这位也是一流的战力!邪灵怀抱暖炉很沉稳,“吾去时战局已结束,另有一人自云端出手缠住叶小钗,之后骤雨生来到,但已无济于事。”他因为要去海边接人的缘故,导致鼎炉分峰的防线出现破绽。 异度魔界除了几名魔将外,另有支援,当时叶小钗独木难支。 应该不存在有人捣鬼,有意放过将鼎主动送予魔界——反正情况如何,素还真回头寻自己派出去的人一问便知……杜芳霖看了一眼尘六梦,如果不是他刚刚在别的地方有和赦生童子交过手的话! 没有魔狼蕾梦娜,赦生童子脚程还有这样快? 杜芳霖道:“邪灵。” 尘六梦冷淡的目光看了过来,怎了?要窝里斗吗,要揭穿谎言吗,要本邪灵谈一谈骤雨生是如何不小心跟踪了上来,一筷头快准稳地就将鼎朝着九祸的方向抽过去的吗! “嗯……鼎炉分峰之外,为何未有鼎炉分峰的人?”杜芳霖马上偏移了目光。 并转身和素还真、慕少艾彼此对视了一眼。 昊天鼎至关重要。原本就被事先知道些什么的鹿王泊寒波、金包银等人强行留在鼎炉分峰,不可能在自己派出人照应之后,反而是鼎炉分峰的众兄弟就此放心撒手。 “水晶湖并无异样。”素还真扬起拂尘。这句话的意思是,残林之地有其眼线在,残林之主皇甫笑禅近期内并未发生任何事情。 “鹿王虽然最近忙着寻找离家出走的小妹断雁西风,但有羽仔照应,应当也是无事。” 慕少艾吸一口烟管开口:“哎呀呀……” “脑还颠守着鬼没河,金包银应当与吾徒杂诗郎在一起,但也不至于在此时弃昊天鼎不顾,而六人皆行他事!”杜芳霖说完之后再与素还真对视一眼,折扇并拢敲入掌心: “鬼梁兵府——”杜芳霖几乎与素还真同时开口。 此时。 鬼梁兵府前夜遭遇袭击,仅留一名遗孤的事,已在有心人的推动下向着中原传播。一部分散落在外的食客如管城子、落日潮等因此回到鬼梁兵府,帮助现任府主鬼梁飞宇重新整顿家门。同时老府主鬼梁天下的尸体停灵七日,对外公祭。 鼎炉分峰其余众兄弟,除了远在鬼没河尚未收到消息的脑还颠之外,一同踏入春霖境界,各人心绪复杂难明。尤其是怀里揣着被无人爱从鬼梁兵府中偷出来的、明显是手抄本“五残秘笈”的乞丐公金包银! “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无欲则刚。” 一缕清风送来悼念。 伴随着清朗温和的诗号声,鬼梁兵府有身影凌空而降,一名白发白须气度不凡一身锦缎八卦袍的道家老者踏入了一片缟素的灵堂,这名朴素却显不凡的道者正是鼎炉分峰结义众兄弟境界足够透彻天机的一位,与萍山练峨眉在道界并称的“号昆仑”。 之前在昆仑山顶。收到有关鬼梁天下死讯的那一刻,号昆仑正在观相天机,睁眼之时,由心只余一声轻叹——不管生前如何,死后只剩空茫,又何必再去追究前因呢。 春霖境界某一处。 看似与平时荒山毫无两样的山崖下方,在鬼梁天下之灵位竖起的那一刻,下方山洞里忽然传来崩塌声响。 有一面石壁彻底剥落崩塌,似是天意已改。由此造成的震动,让一颗会在特定情况下发光的圆球滚落山崖,在乱草丛中静候一场师徒缘分。 从东武林往鬼没河的途中。 秦假仙正一溜烟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边跑边催促落后者,“快走快走,这件不得了的大事,定要通知素还真!” “夭寿啊!”荫尸人摆开遁地大法,一会钻进一会钻出,搅动烟尘漫天如同千军万马,“试问滔天血案凶手是谁——业途灵,说,是不是你!” “大仔,二仔他冤枉人。”业途灵一边跑一边口吐委屈之音,隔着墨镜作势抹眼泪。 三人一前一后一出没,赶在太阳落上之前,意图去寻素还真。 “秦假仙,素还真不在鬼没河呢!”从地底先行一步的荫尸人又被吃人的林子给赶出来,转身去找自家领路人。 “就算找不到素还真,也要将鬼梁兵府发生的事情告知脑还颠那个颠倒头啦!” 秦假仙一脚从荫尸人的脑袋上踩过,惹得后者呸呸呸吃了一嘴土。 “还有公开亭边出现好多的骷髅头,不知道是谁破坏公共环境到处放毒,昨日在琉璃仙境遇到无悼一人庸,说是那边也同鬼梁天下之死有些关联……”业途灵在后方迈着小短腿,一路絮絮叨叨。 “都怪那个天天天狐僧!” 荫尸人蹦出来做最后总结,“秦假仙,等等我——” 荒郊野外。 刚刚达成一致的对抗异度魔界三人小组再度拆伙。首先是维持高冷的春秋砚主杜芳霖坚持自己正在“化身”不方便见人,没有兴趣去参合一些显而易见的事。接着是药师慕少艾“呼呼呼”地有些不放心落下孤灯的羽人非獍,要先回去看一看。 然后就是素还真。在去往鬼梁兵府之前,他则要先往鼎炉分峰一探究竟,说到底清香白莲还是有些挂心单独行动的刀狂剑痴。 邪灵落后一步,欣然答应与慕少艾交换了联系方式,彼此约好下一次去往四方台以及茧之道的闲逛时间。于是稍后时分,尘六梦看了一眼杜芳霖,再度没入树下阴影,来无痕去无踪…… 秦假仙的消息向来灵通得很古怪。 三口组在鬼没河逮到了一只晕头转向的脑还颠之后,稍作调整,再掉头奔向鼎炉分峰。 这时候一道遁光闪过,素还真出现在鼎炉分峰山外十里,见到了留下暗记的刀狂剑痴叶小钗。 之前战斗的痕迹,确实含有残留的魔界气息,另外还有从未见过的刀痕刻印在鼎炉山崖石壁之上,从走势看是突如其来的由天而降。 “确实是一场大战。看来接下来,处理断层已是迫在眉睫!” 素还真只看了几眼,大致了解战端经过:“嗯……会是谁呢?” 石壁上留下的刀痕一如风中云路,这种并非异度的武学路数,所以苦境究竟有谁还是魔界同党? 叶小钗:“啊。啊!啊……”接连做出手势。 素还真一扬拂尘:“邪灵迟来一步,有人尾随,干扰脚步,可知是谁?” 叶小钗点点头,又摇摇头,一脸肃穆:“啊——” 尘六梦并非有意怠战,确实是事出有因。 “吾明白了。”素还真微微沉思,心中也有数。不管看几次都觉得很神奇,这两人到底是鸡同鸭讲,还是真有交流? “素还真呐!”远远地秦假仙终于露一个头。 “素还真、素还真!”业途灵随后跟上。 荫尸人猛地从土里钻出来:“大事不好!鬼梁兵府遭人灭门,全家死了了!” 130 城门失火一人庸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这已经是最近发生的第五件事。 魔界、翳流、鬼没河,昊天鼎被夺与鬼梁兵府血案看似前后脚发生,一连串的事故杂乱无章看似毫无关联,只会让人东南西北地跑断腿。 公开亭有人放毒造成的死伤人数几与鬼没河事件齐平,但这件事基本上可以与鬼梁兵府灭门一案合并为一。 当时无悼一人庸推着轮椅一退再退,根据旧日的经验察觉其中之危险,有幸逃过一劫。他沉吟片刻,决定暂缓回北域的行程,先往琉璃仙境报讯。 反正遇到什么都去跟素还真说一声就对了! 然而琉璃仙境里空无一人。 “奇怪……”当时无悼一人庸也觉得有些不对劲。清香白莲不见踪影情有可原,这位一直以来都闲不了多长时间。 但是整个屋舍放空门,连整日宅在阵法里修修补补的屈世途也四处寻不见,就有些疑问。 他用龟壳掷出铜钱排布问卜,结果非常模糊,天机不显。 “嗯?”这种卦象,就更像会发生什么的样子。无悼一人庸推着轮椅在琉璃仙境里转来转去,一直犹豫是否要等下去。 结果就在天亮后不久,遭遇了从春霖境界连滚带爬一路飙尘地跑过来同样是找素还真的三口组一行人。 “是无悼一人庸呐,你还未有去北域?”业途灵抬起袖子率先招呼。 “遇到一些事情,所以耽搁了。”无悼一人庸手扶轮椅问:“看三位行踪匆匆,武林发生何事?” 又一场血案。 就发生在公开亭放毒事件不久。 地点春霖境界、鬼梁兵府,二者之间还有中毒的蒙面黑衣人这点共同处。 “可怜的鬼梁飞宇,自此亲族皆散孤苦伶仃……”业途灵感性非常,蹦跶着隔着墨镜用袖口抹眼泪,“鬼梁兵府实在是太悲惨了,遍地都是干尸,呜呜呜,人都变成骷髅头。” “自此之后,孤孤单单的鬼梁飞宇就要和孤孤单单的言倾城凑成一对,哈哈哈,马上就要有喜酒可以喝啰!”荫尸人看问题总是别具一格,摩拳擦掌地立刻流出口水口,马上就被秦假仙敲肿了后脑勺看,“夭寿——秦假仙痛痛痛!” 无悼一人庸敏锐关注到其中的某个词:“骷髅头?”这位放弃了主职业剑客不干,跑去占卜搞情报工作的大佬马上将公开亭放瘟事件和鬼梁兵府联系到了一起,并将另一件事讲给了三口组的秦假仙听。 如是这般,这般如是! 第三日,鼎炉分峰! 秦假仙连比带画地讲给素还真听,最后拿荫尸人的结论做总结:“就是阿勒、阿勒啦!凶手自称‘天天天狐僧’,根据鬼梁飞宇所说,仿佛是一名来自东瀛的浪人!” 东瀛两个字勾连昔日回忆,令人由心一凛。 “嗯——” 素还真沉思之后,看了一眼叶小钗。刀狂剑痴点头表示自己能够独自回去琉璃仙境,之后转身: “秦假仙,你可有见到鼎炉分峰其余众人?”清香白莲拂尘再扫! 秦假仙道:“人都在公祭呐,灵堂前面一个不少!”加上已通知到位的颠倒头脑还颠,算算时间也应该已经到位。 “好!”素还真立刻起步化光,往东而行,马上前往鬼梁兵府,先将昊天鼎失落一事告知其余人。 清香白莲心中有数已有动作。 这个时候,屈世途也在路上玩命狂奔! “……真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青衣啊,你究竟在哪里——”拖着地板还唱着歌,突然就被白发的土匪给劫了!好好的走婚模式就成了现在的天涯两分隔,祸不及家人呢这江湖规矩到底懂不懂。 “哎哟哟我这老胳膊,我这老寒腿……” 到处找不到青衣宫主,又等不到素还真回来,屈世途看上去整个人东奔西走地就很慌。但其实在离开琉璃仙境的时候,老谋深算的阿屈就已经通过特殊渠道向外送出了信鸽,算算时间再怎样信也该送到素还真的手中,这戏也就演的差不多。 现在这几天琉璃仙境三大支柱包括叶小钗在内都在外面忙忙乱。 无悼一人庸守在这里能等到人才奇怪。 他等了一日一夜,眼看日落日升又一轮,与好友天险刀藏约定汇合的时间已到,恐怕武林中该发生的也已经在发生,其实不必再等。 有一道魔气尾随轮椅而至,只是出于种种顾虑以及时间上的问题,一直悄悄潜伏在外。 这时轮椅向后一转,无悼一人庸转身离开了琉璃仙境,就在慢慢行走到山下之后,刚刚好离开了琉璃仙境的地界。 天边红月一闪而逝。 顷刻之间环境异变!再抬头轮椅已是降临在异空间之下,有一身黑衣黑甲的孤独魔将别见狂华悄无声息立于红月独木之上,确认一个眼神,抬手骤然张开一张大网! 轮椅是有两个轮子的轮椅,再怎样都不会临时应变成独轮车。人其实是能站立的人,但事情发生得太突然,这连人带椅的就根本无法在狭窄的圆木上保持平衡, 无悼一人庸直接被魔界抓走迷昏过去,行踪中断在琉璃仙境。 走在路上的杜芳霖袖口有东西忽而一热,如玄玉似的墨色扇骨内被人渡入魔气一缕,能做临时的通讯设备。 扇骨自动由袖中内袋滑出,在前方气流中展开三个字: “一人庸” 杜芳霖扬袖打散空中微弱的魔气。他止步,抬头确定时辰,继而在脑内建立接下来时刻表,逐一划分未来数件事! 算一算时间,他再骤然提速,化为一道云光,向着夕阳渐下的夜摩市行去。 藏在群山之间的神秘市集,现下已成碎石瓦砾堆砌的废墟。有一名僧者独行在此。招提僧用了一下午的时间,收敛尸骸,超度亡魂。 当杜芳霖踏足高处,正见到点点金光如莲盛开,沐浴余晖向着天际逐一飞散。是功德,亦是业果。 只希望功德归汝,业果算吾头上! “帝如来。”他开口唤出法名。 招提僧停止念诵经文,沉静的双眸目送最后一丝金光没入夕阳。白发在身后飞扬,杜芳霖纵身往下,脚踩废墟,看着亦是一身沉静。一者如渊深不可测,一者似海风云变幻,这时候两人面对面地站着,总算有了几分昔日同修沉流重泉的架势,那还是云鼓雷峰未曾建立之前的事。 当时的参与者还有一名云缥缈蔺无双,只是蔺无双那人,一贯不太会自来熟。 杜芳霖合拢折扇没入袖中道:“招提僧。”帝如来的本名有谁还记得呢,身处苦境,此时之名号即为此刻修得之本相,昔日之名在很多人眼中皆不重要。唯有他一人自始至终不曾改名。但失落在遥远过去的另一个名字,也已被忘记在德风古道,“你有收获了。” “南阎浮提众生,举止动念,无不是业,无不是罪!” 过得片刻,招提僧开口,“杜芳霖。” 他垂眸单手合十,低声沉稳回应道:“你令僧者失望了!”如渊之深邃的招提更深处,是越发无法看清的内在,随着时间的增长,内敛的光辉越发让人无法直视。这种光辉也正照耀着杜芳霖,映出他此时的一身浅薄、阴影,甚至是无知。 他垂直了衣袖,手持折扇,用功体深深地隐藏起袖中那截染上魔气的扇中墨骨,语气平缓:“汝之猜测?” “招提眼中,并非猜测。” 招提僧将目光转向夕阳。为什么他的朋友看起来要比昔日的自己更为执着?骤雨生所前进的每一步,背后都有一个人的影子,“举止动念,无不是业,好友!” “自那之后,骤雨生是吾最为重要的朋友。” 杜芳霖在袖中慢慢拨动折扇:“吾道不孤,便以伊为起始!吾以为,招提应能明白?”就与和尚半夜不睡扫山门一样,这个是跟功法有关,还请原谅,至于这里的死者,“天命该死的人。”不是这次,也是下次,“又有什么罪业呢?” “吾亦有求得‘如来舍利’。”请来好大一尊佛做保险,也是有替掉坑的老铁负责。 不该死的人一个都没有死,这样挺好的。 “轻忽性命,反噬自身,这非是你近年所行教化之道。” 招提僧再度双手合十,“招提眼中所见,已非昨日道友,亦非昔日同修。‘你’究竟在何处呢?”一句机锋,两人眼神对视。 这样有点不太好。 已经浪费了一部分时间针对素还真,再来一场辩论就有点追不上魔界九祸的脚步。 “若有一日,你言当来渡我!”杜芳霖垂袖而立,纹丝不动,“此言当能算数?” “我希望你能留下。” “不为其他人。”他按住扇子,直叙本意,“只是为了吾!”骤雨生已经没有用处了,面对早已修得佛果悟彻智慧的这位,一切手段皆需按下。 动之以情晓之以义,好不好?已有人在背后遮掩天机,不至于会让隐藏在招提僧皮相之下的如来看破最终目的! “若真有一日,招提当仁不让。” 招提僧终于双手合十地回望过来。他之沉稳神态深处,是一丝无奈的叹息:“沉流重泉,昔日盟约之地。好友,你当知,应观法界性,一切唯心造!” “我明白你的意思。” 杜芳霖扇垂落袖口,任风吹过而不动:“但吾之道已有吾之心路指引,除非真有那一日,否则当如今日这般寻汝求助……也希望汝能谨记这一句。” “那件事!”招提僧心中一动。 “你若还未放弃。”杜芳霖波澜不惊,一点都不见心虚,气场一如招提一般沉静:“吾自然也不会轻易放弃!”他慢慢起手推扇,忽而掩住唇侧,“保重——” 时间流逝。 日月流转,夜昼更易。 在这个时候骤雨生已离开了寒食草堂,往南而去,信步由缰。虽然他行走的方向中途有多次改变,但最终目的早已经确定,除了“炎山”没有第二处地方。 铸造世家铁族所聚居之地,炎山深处禁锢有一只魔、一口剑。 于是这边借由一个人一句话、一个不经意的举止、一方被丢进大海的面具,曾在这里抛弃了过往的单锋剑者终究还是踏步归来,刚刚好指向现在这个时间点。 异度魔界。 手中抚摸着一柄缺少一根扇骨的折扇,九祸同时正在内心计算着时间。 “昊天鼎,七巧神驼……” 王座之上,红纱半掩,不过顷刻之间九祸决心已下,着手再度调兵遣将:“只差铸天石。那么‘神刀天泣’,以及——圣戟神叹。” 但是此时此刻素还真还被拖延在鬼梁兵府,一封来自屈世途的信件都未接收到。慢悠悠守在清香白莲后方一里处的邪灵尘六梦吃了一只又一只的烤信鸽,手里捂着足够烤肉的暖炉,微微打了个饱嗝! 131 拖棺人生屈世途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先不管魔界在搞什么鬼。 随着时间的推移,屈世途迟早扛不住。尤其是当来自“白发术者”的第二封信准确无误地找上了人在途中的他,并且随信送来了一只属于仍然是失踪状态的青衣宫主的一只鞋子后。 这是比之前丝帕更为私密的物件,威胁意味妥妥的。 不怕万一就怕一万,屈世途自己也差不多能料想到有人不会当真自毁名誉干出点无法挽回的事,但是一路飞书鸽沉大海,不祥的预感是一浪接着一浪,想想汗青编的那已死绝了的一群人,想想至今还有点挂在傲笑红尘黑名单上疏楼龙宿……要是万一呢? 哎哟有点怕!曾经的隐蔽红尘一线生,后来的腾龙殿大军师如今的琉璃仙境大管家,屈世途决定妥协了。 他一妥协,马上就有人送上一口棺材,并积极指向了前往平水窟最近的那条路。 不就是要坑蒙拐骗么,替人解开心结这是好事呐,再带走传闻中的圣戟神叹小意思,素还真不曾做完的事,自当该由其忠诚的好朋友屈世途亲自将这幅担子当起来! 拖着棺材一路慢吞吞朝前走的屈世途尽最后的努力拖延着时间。 收到消息之后,青衣宫主立刻被放回了家。一手安排了整个“失踪”剧目,目前杜芳霖最贴身的手下人,书生兰台轩史继续做客六庭馆,面对儒门教母楚君仪关切且同情的目光,保持沉默地揉了揉僵硬的眉心。 这世道对女子还是多有不公平,整个儒门中若要找出合适的、充当请走青衣宫主之人选者,目前只有求助女弟子最多的儒门教母楚君仪。现在事情结束,要怎么将这个理由圆过去呢…… 兰台轩史沉默良久,终于给出了那个“砚主想以此事同琉璃仙境的一干人开一个小小的玩笑”这种连他自己都觉得挺儿戏的理由,接着就在风姿优雅的儒门教母眼中看到了了然。 楚君仪信了。 等一等! 这种掳走他人家眷用来开玩笑的事情,不应该与知礼懂礼的肃穆庄严人设特别的“不搭”吗? 但是面前一举一动皆可作为他人礼仪风范的儒门教母只略一思考便已释然,楚君仪一挥手示意门下弟子安全地送回青衣宫主,这是真的信了! 兰台轩史眉心越发僵硬,总觉得哪里传来了崩塌的声音。他这时候是真的没想过,昔日能与疏楼龙宿混在一起的人,那还真说不清楚……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性子。 事情已解决。 根据尘六梦传递来的信息,素还真仍然停留在春霖境界。 随着屈世途的妥协,邪灵再无信鸽可以吃,一不小心将胃口养大的尘六梦守在鬼梁兵府的附近,正将目光慢慢移向飞过来的大山雀。 很能打的大山雀不幸遭遇很能打的邪灵,这就又是另外一个故事。此时,原本人声鼎沸的鬼梁兵府只剩一片静寂,便如同矗立在春霖境界另一端的言家堡。 空荡荡的府邸只剩漫天飞叶,灵堂檀香缭绕,祭拜者无声进出,披麻戴孝的言倾城与鬼梁飞宇作为此地的继承者正在外院接待。 而与死者关系最亲近的那几位,则站在灵堂的最里面,围观第三次开棺验尸的素还真。 素还真动作很慢很仔细,不排除也有刻意拖延时间的可能。 “嗯……”清香白莲之前也有检验过鬼梁兵府的其他死者,无一例外皮肉皆消,只余骷髅。 “看起来确实有中毒之征兆。”慢慢盖好棺盖,素还真做出总结,“是否真与公开亭所布之毒关联,还需进一步调查。”这些人中,唯一保全尸体的人,只有身具残缺的鬼梁府主,不排除是有心人需要留下关于五残之招线索的原因,但也有另外一种可能。 此时素还真心里有几分猜测,但是没有证据,无法肯定。 “那‘五残之招’呢?”事关另外一位好友残林之主,鹿王泊寒波主动开口询问,“飞宇口中的天狐妖僧,可是曾施展其中招数?” “素某以为,此事由林主亲自说明较为妥当。” 只看尸体征兆,确实和五残之招留下的痕迹很像,但素还真确定,鬼梁天下的死因仅仅只是中毒。 然而体内残留的余劲中却确确实实存有几分五残之招的影子,如果不是天狐妖僧出手,那就只有一种可能!而这种可能在场观视的鼎炉分峰其余人中至少有一半心知肚明,甚至鹿王泊寒波自己都有几分确定。 只是不愿、也不想去承认。 金包银与最后赶过来的脑还颠对视一眼,在素还真到来之前鼎炉分峰众兄弟包括祭拜完之后就已先走一步的号昆仑在内,都有检查过现场的痕迹与尸体。 尤其是此时此刻,乞丐打扮的金包银怀里还揣着一本不知来历的“五残秘笈”……刻意借用自家兄弟的武功,你说这个人到底是在想什么呢? “天狐妖僧,武林新面孔!” 脑还颠有点执拗,目光片刻不离残林之主:“该看的人皆已看过,此招是否属实,笑禅你总得开口。” 众兄弟中,残林之主距离棺材最远。皇甫笑禅甚至不需要怎样仔细去看,有些痕迹是瞒不过明眼之人。身为五残之招真正的主人,他要比在场其余人了解更多真相,如果当真如场中兄弟们此时怀疑的那样,那么,鬼梁兵府的最后一位幸存者、鬼梁飞宇又是怎样的来历? 说,也是天地哀;瞒,却也是天地哀! “事情已经发生。”皇甫笑禅眉间沉静,“事情还未发生。脑还颠,如今之计,帮助飞宇重建鬼梁兵府,才是你吾急需待办之事。” “确实如此,而且兄弟之仇不能不报……” 泊寒波一句出口,自己先顿了顿,就看到旁边几人眼神再度复杂,后面只得换成一声重重的:“唉!”脑还颠甩起拂尘,“哼”了一声:“只要抓住那名天狐妖僧,自然能够问出真相,这件事便由吾来处理。无论如何,杀人之名,绝不能牵扯上笑禅!” 性烈如火的颠倒头二话不说就往外走。 金包银一把没拉住,叹一口气,看一眼闭口不言的残林之主,告辞一声,赶紧去追气势汹汹的脑还颠。 泊寒波看向素还真欲言又止。 鬼梁兵府也曾帮助过中原,而且直到鬼梁天下身亡,也没有做出过任何不好的事情。 “是吾之过错……”皇甫笑禅目送脑还颠与金包银离开,只得一声叹息,反思这些年来自己是否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以至于好友竟会暗行鬼祟。但五残之招,非完人所能习。所以鬼梁天下的两名儿子,到底是怎样来的呢。 这件事根本不能细想。 皇甫笑禅选择永远埋藏在心底。 “此事也当与公开亭另一桩血案有关,甚至劣者怀疑,其中另有原因。”将所有人的反应与神态尽收眼底之后,素还真方才主动上前表态,“鬼梁兵府亦曾是正道栋梁,无论如何,有关杀人真凶,素某亦会追查到底!”拂尘一扬,语气坚决,已将最近数件事隐隐联系到一起,仿佛当中有一条若隐若现的线,只是起因与结果不明,而一时让人看不清晰。 这条线正是握在杜芳霖的手中。 只要稍一松手,就有可能被人循着线头看穿结果。就好像此时他只要再向前一步,就能踏入鬼梁兵府的地界,并透过前方林木隐隐约约看见那长不见底的围墙。 一条线分开了他与素还真,仿佛是一个平衡。 132 隔空交手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昊天鼎失窃、鬼梁兵府血案、公开亭发现大量枯尸。三件事接连发生,并且事前毫无征兆,如果不是巧合,那就是有人布置。 除了昊天鼎失窃与异度魔界有关,其余两件事的核心人物无疑是武林新面孔“天狐妖僧”。 抓住这根线头,就能串联起整个事件的一部分,也许还能关联起另外一部分——比如翳流、神器与魔界。 尘六梦紧急向外传递讯息。 这个消息传递到杜芳霖这边的时候,他刚刚绕过了鬼梁兵府,通过对附近地气的观测与对比,确定了前人藏宝的位置……已知一处悬崖,崖壁有洞,洞内藏骨,再通过操控附近飞禽走兽询问可疑地点,拨开洞口的枯藤之后,最终找到了一笔千秋卧龙行留下传承的地方。 伏龙壁“咔嚓咔嚓”仍在掉渣渣,随着来人的接近,越发掉得厉害。 这本来应该是属于圆儿的机缘。 但是圆儿还在闭关消化留招,而且他也不太喜欢自己看中的弟子再被别人打下烙印。 黑漆漆的山洞除了偶尔哔嚓哔嚓的声音之外,就只剩尘埃灰尘里堆积的各种骷髅头。卧龙行所留下的观颅秘诀大概只有在这里才能学得会,不过这里还有另一本秘笈“怒源心流”。 在杜芳霖做出决定,拿起秘笈的时候,山洞最里面塌得更厉害了。 他眉头微微动了动,心想有这般夸张,别是里面住了一窝蝙蝠吧。预言是不可能相信预言的,这辈子都有记忆在手,他都不可能相信任何预言的。人还是要做一名踏踏实实的学者,研究研究武功与术法,要一直相信科学。 有已经死掉的前车之鉴在,反正人是完全不可能走进去看一看塌掉的伏龙壁上到底留下过什么,随风而散随风而散吧! 然后影子一动,尘六梦的急讯便传了过来。 在鬼梁兵府里里外外转了一圈,和大山雀搏斗的邪灵成功地跟丢了目标素还真。 杜芳霖站在山洞里沉思了一会儿人生。他慢慢地翻开手中怒源心流秘笈,一页页记在脑海里,打算带回去照样交给徒孙圆。 接着看了看四周环境,根据被压扁的枯藤痕迹飞身下到崖底,确定滚下去的荧光球目前的位置,然后他引动光线绘制一副路观图,压至扇中幻化的青鸟脑海,放飞小鸟,去寻鬼梁兵府中的言倾城…… 能看到未来关键的言倾城其实聪慧而敏锐,应该不会放弃青鸟所传递的线索。 这即将成亲的小夫妻二人,只要有一人能到达此地,学会洞中收藏的观颅秘诀,就能辨认日后鬼梁兵府来往之人中是否有人包藏祸心,足够避开一些人为制造的悲剧。 顺便,如果有机会的话,再让鬼梁飞宇了解一下自己的真实身世? 最后犹豫了一下,杜芳霖还是在无所球之下压住了那本怒源心流,算是给过去的一笔千秋卧龙行留下几分传承。于是头顶上一直震动的伏龙壁总算消停了几分,他折扇一动,又挑了挑眉。 这之后,才由青鸟传讯,急飞山外,去寻一位牵着魔狼蕾梦娜在中原四处遛弯的人。 一炷香后,戴着赤红凤鸟面具的人接连收到两份书信,一封是幻化桃花而来,讲述了一件即将发生的麻烦事;一封是由编辑部手下采风送回,记载了主编骤雨生此时的行踪。 “刺激的麻烦……”出身杂志社的凤主看完之后,从受符文压制而暂时屈服的魔狼背上一跃往下,略作思考,往附近的集镇走去。 在这个时候,叶小钗已经根据线索,顺着天狐妖僧曾经走过的路线,一路追寻到了夜摩市。 残破废墟中留下的东瀛忍者的痕迹,仿佛叙说着妖僧的真实来历。叶小钗本已察觉了招提僧留下的一缕佛气,但突然之间又有消息传来,公开亭再现妖僧之人影! 秦假仙已带着三口组火速前往缉凶,叶小钗放弃夜摩市,同往公开亭。 第一个找到天狐妖僧的,却是怒气冲冲的脑还颠。 “杀人凶手,束手就擒!” 下巴朝上,双眼往下,向来恣意唯心的脑还颠一踏步逼杀而来,一抬手就是一招“惊破一气”,猛然击向公开亭。 公开亭顶部上方,正独坐一人。 这人腰间有刀,身披羽织,戴着并无花纹的银色面具,劣质僧侣锡杖崭新崭新地放在手边,远远看去像极了曾祸害鬼梁兵府的天狐妖僧。这面具男子白发束起高马尾,羽织下方同样是一身点缀有褐色皮毛的白披风,行为举止稍显洒脱随意,此时轻微一斜刀鞘,一道流光斩断来袭掌劲。 风由两边吹散余劲,面具男子毫发无损。 “喔,趣味的人?”头壳倒长,下雨天当真不会有水呛到喉咙吗? “应当由笔记录下来。” 身披羽织的男子一跃往下,反手抽刀,突然停步,微微偏向后方: “朋友,偷袭可不是一个好习惯……” 羽织飞扬,在其正后方无声无息一道火光。火光散去后,出现一名全身红彤彤如火焰燃烧一般的红发剑者!此人红眉如漩面容俊美,看着仿佛与名闻天下的素某人有着几分相似。业火红莲背对天狐妖僧而立,同样微微偏头,无情无绪眼眸微沉,抬手伸身后赤红的业火长剑。 突然又有一阵风从前方吹来。 叶小钗沉稳缓慢踏步,身着蓝衣背负刀剑,白发披肩一道刀疤贯穿右脸,在天狐妖僧身前三尺处停住,骤然刀剑齐齐出鞘笔直入土! 前有刀狂剑痴,后有业火红莲。 左有秦假仙三口组,右边拂尘奇人脑还颠! “原来是你。吾尽量留手。”戴着银制面具的刀客伫立其中,声音仍旧是三分散漫,一丝凝神:“有趣,要小心喔——” ……公开亭外,还在远处。 一道黑影在树下逆风而动,顷刻已至百里之外。 接着大山雀扑棱棱惊慌逃走飞窜上树梢。 白狐裘自树影中出没,刚刚好停留在杜芳霖身前。尘六梦声音低沉懊恼:“骤雨生?”邪灵口吐三个字,点出公开亭正在发生着什么。 一人独斗素叶两者,若还能收手,未免太过托大! “人在炎山。”杜芳霖折扇一合,“那不是他。”打铁的往炎山而去,已走了很远,追是追不回来的。 尘六梦一怔沉默,接着神情一寒:“那是——”被丢去公开亭的诱饵吗? 大山雀吱吱喳喳又飞了回来。 暖炉入手,狐裘一围,肩停山雀。尘六梦不再言语,向后一退,重回阴影。此时晨辉已过,天地一片光明。 公开亭也不例外! 招如流光。 刀终于出鞘,自上往下如凝固阳光般淡淡的琥珀色,半透明的刀刃半数隐入四周光线,光影倏动之时,人影瞬忽起舞,仅有羽织残影留在其余三人眼中。 陌生之刀,陌生的刀中走势,仅一个照面,便让在场两人确定百年内武林中确实从未有过“天狐妖僧”出现。出鞘的刀这一刀快、准、稳,看似直接没向三人最弱的脑还颠,游刃有余却依旧还有余地。 脑还颠不信邪再以拂尘击出掌气,但光无形无影,如刀之瞬忽来去,二者完全不能等同而语。 “啊——” 退开! 痴水剑自地而起掀翻尘浪,叶小钗反应很快。果然下一瞬流光折射,刀芒回转中现出羽织面具人影,招已临身! 业火,要比剑来得更快。 几乎就在白色羽织刀出鞘的那一刹,业火之焰已后发而先至。赤红的剑、赤红的衣,在刀光剑气中荡开火红人影,“叮啷”一声,似从光中流动的刀锋已一划瞬过三人,间不容发逼退叶小钗一步,再转手趁隙格挡业火之剑。 直至此时,脑还颠才堪堪反应自己险些与死亡擦肩而过,如果不是当时叶小钗的剑替他挡了一下的话: “你们——” 接下来的战局,一时被光线与刀影摄住了心神的奇人脑还颠根本无法插手。 叶小钗在外掠阵。 眼前刀剑之声连绵不绝,羽织红衣身影瞬行。业火红莲剑下激荡出风中焰流,一步一交错,寸寸紧逼。流光之刀宛如风中幻影,只见赤火模糊、光影纵横,忽而流光在左,刹那业火临身。 “啊!” 就在险关来临之一刻,叶小钗猛地再进一步,狂月九宵斩破气流,逼流光之刃凝滞一瞬。 正是此刻,业火红莲配合默契一举拿人,业火剑锋再转,横向妖僧颈脖——这两人成功联手,战局骤然往下,终于逼出流光一刃: “浮生梦影·殛光逝!” 刀如其名,似已将武器与身法与四周光线流转结合在一起,已近乎攀登刀界顶峰! 这个人一定有名号。 确实不是白狐刀法,也显而易见与“天狐妖僧”曾表现出来的武功截然不同。临时上阵的凤主来自于西北诸国,喜爱各地奇闻异事,曾经身边跟随着一只现已失踪的狼,之后受邀以主编之身份进入霹雳杂志社,其名“肖流光”。 当然主编肖流光最近喜爱着魔狼蕾梦娜,白毛极厚,当坐骑实在是舒服啊…… 刀如流光骤散,似梦似幻,极为好看,又如旋转而锋利的风,摧枯拉朽般突破一切封锁,以一个奇异的角度避开死角,人御刀而行,刹那化为千重光影,反将叶小钗与业火红莲笼罩在危险的幻影之中。 招已发出,撤来不及。 但人还可以选择退!这一刀看似绝伦,实际上人从始至终并没有多少制敌之意,收放自如,过招的三个人都没有什么杀意。 因此业火红莲反而应招前行,一式“业火无垠”,冲破光影,接触刀者本身。 银制面具应声而现裂痕。 后方有人守住退路,叶小钗运转心剑斩虚就实,无尽剑芒一瞬由脚下向前冲击,心剑逐一斩破临身之流光,同时逼向最真实的那道影…… “哈。” 咔嚓,面具落地。 但战局也已移向旁边的方向。 刀光一闪如风流逝,凤主彻底抛弃伪装,再近一步,击出刀风斩向旁边秦假仙等人。 “大仔危险啊!”业途灵双袖扬起佛光勇敢挺身上前。“哇!”荫尸人第一个想逃,但掌风带有一缕刀气速度极快眼看就要来不及。 火光再临,业火红莲身形闪动,闷不吭声却剑起剑落护住秦假仙等人。 合围之势因此崩落一角。 脑还颠神情紧张,正自出神,突然就与秦假仙等一样同时被卷入刀光幻影之中,“飞光无迹梦留痕。”如梦似幻的刀芒,一如此刻似梦似幻的白衣人影。颠倒头突兀下巴一凉,胡须已随刀风而起舞…… “啊。” 叶小钗刀行剑使,一攻一守,再救脑还颠一回! 三人就此擦肩而过,就看到银制面具下方的仍然是一面红色刻有凤鸟的半截面具,刀者足尖点地轻飘飘掠出三丈之外,留下一句: “再会了,刀狂剑痴——” 收下胡须作为手办,凤主难得遇见感兴趣的研究对象,准备回去夹在书页中作为此行之留念。 武道失格,脑还颠站着一动不敢动,捏着拂尘眼珠僵硬,汗珠慢慢沿着眼角滴入颈脖。 在察觉并非是妖僧之后,业火红莲剑中已有所收敛,目的改为试探来历与真面目,此时一剑护住秦假仙,立刻顺势而追,赤红火光一道,追向脱逃的凤主! 上当了。 叶小钗神情凝重,举步向前,查看地上粗制滥造的崭新银色面具,继而肩头一动收剑还刀,转身再对脑还颠一示意,立刻化光再往夜摩市——这次明显就是有人抛出诱饵拖延时间。 虽然不长,已是足够…… 足够一根墨色单独扇骨,散去了一丝无人察觉的魔气。 有讯息随之传往异度魔界。 133 卖安利咯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一道光影从火焰魔城上空去往苦境,接着落向茧之道的后方。 四方台因此而动。 传出消息之后,杜芳霖心中想起一件事,再度往鬼梁兵府所在的方向前行。他跟异度魔界之间的联系现在有一点微妙,既不是合作方,但保有一定的默契。比如之前别见狂华抓走无悼一人庸,这边立刻就收到了相关的消息,接着他需要继续保持素还真人在武林,这边翳流黑派立时有了动静。 公开亭事件顺利结束。 林中光影倏动,一道流光化为残影,径直落在魔狼伏地的身躯旁边。 临时出手帮了一点忙的凤主回归,抬手取下面具,正是本该带在西北诸国游历的刀梦浮生肖流光。他拥有一张精致的面容,目狭而有神唇不笑微弯,白发一缕褐红,端是风流俊朗,腰佩之刀果如流光一缕霎时回转鞘中。 并不想因此暴露自己。 察觉身后有人追踪,肖流光反手再将凤鸟面具扣回脸上,一把捏住了魔狼那倏忽张大的狼嘴,同时激发狼背铁链新换上的玉符,有灵光汇聚化为屏障,几个呼吸之间抹平了这一人一狼存在于阳光下的一切痕迹。 被捏住大嘴永远都在想咬人的蕾梦娜:“……” 火光瞬息由林后而来,化为业火红莲,果然落足在附近。 风吹草动。 玉符能在一定程度上压制魔狼凶性,也能在彻底激发之后有三次机会掩去肖流光的行踪。这个大概是霹雳杂志社的主编们福利,不然走到哪里,都会很容易被人打死。 所以反应一定要快,防御一定要结实,幻术一定要逼真! 见到业火红莲的出现,穿林而过的风顿时越发温柔。很想长嗷一声的蕾梦娜感觉嘴部捏紧的力度倏地加大:“……” 保持化身一定会沉默作风,业火红莲一言不发,四处寻找线索。一阵风过,红影倏忽而去,过了片刻,火光再倏忽而回,于是确定追丢了那个人。 业火红莲头也不回“忽”地飞走了。 松开捏着狼嘴的手,肖流光单手按刀……公开亭有点危险啊,下次还是麦乱接活了。戴好面具的凤主转身拍了拍魔狼的背:“下次再带你出来采风,也许还能遇见一个旧主人。” 大白魔狼受铁链玉符所制,低沉地发出呼噜声,用前脚危险地扒拉着地上的土——不,它只想现在给你死。 一无所获的业火红莲化出护体光环,凌空疾驰,顷刻间没入了盘古玄窟。 山洞里走出了手持拂尘头戴莲冠的本体,素还真为避免此地被人发现,行动快速地离开了这处不为人知的避难所。事情太多一个人明显做不完,因此化体在外还是比较方便的。谁能说此刻化身为“业火红莲”的素某人,不是在借助水风火之变化,积极筹划重现“一人三化”的旧光景?试验还算比较成功,收获也是有那么一点,至少公开亭一战证实了在公开亭出现刀者,并非是异度魔界的人。由此推测,“天狐妖僧”背后该是有第三方势力。 这想法已经相当接近事实,只差证据。 脑中玄机无数,素还真正准备进行下一步,天外一封书信骤然而来。 信正是出自翳流黑派总部四方台! 这是有人在使坏。 翳流教主重出世间,广发书函邀请四方高手酉时三刻一决未来武林之归属,邀请函后附着名录:素还真、叶小钗、一页书、杜芳霖、慕少艾、剑子仙迹、六弦之首、狂龙一声笑……等。 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准确无误地将邀请函送到各人手里,本身就已经彰显了翳流黑派现任教主的实力。这是一网打尽台面上所有先天高人! 翳流本是隐患——素还真,你去还是不去? 也有一封信发给杜芳霖。 杜芳霖赌素还真一定会去。同样有一封邀请函凌空而至,被折扇一开一合间打发给了展开羽翼的青鸟,懒得打开的飞书在桃花一闪添加一行文字后,作为与此事无关的证物送去了琉璃仙境: 本人化身中,勿扰。 以他的性格这理由很充足! 已近黄昏…… 时间只够来往四方台,叶小钗同样有接到这封书信,稍作思考,停住再往夜摩市的脚步,调转方向决定半路再与清香白莲汇合……就连这一位都认为素还真一定会出席。 是的,心怀天下的清香白莲明知有问题,也一定会走这一趟,为了明确翳流黑派的危险程度与其中之虚实。 一时之间武林动荡,有多少人往西南方向四方台而去,目光汇聚在黑派所在之地,就更没有人去在意屈世途了。 拖棺人生屈世途,一步一个脚印,终于望见了位于平水窟。 “唉哎,素还真呐,你当真未有采取措施吗……” 只要再往前一步,就要踏入那处往外冒着寒气的洞窟!这一进入就是前途未知,屈世途抓着绳索的手心的汗水都透着一点虚! 月已浮上云端。 平水窟正上方的山崖之上,忽然有一道黑衣点缀绿衫的年轻身影鱼跃而起,吐掉口中嚼烂的草杆,准备好姿势往下看向霍霍地拖着棺材的屈世途。这是一名腰间悬挂一柄束有麻布条暗银色的年轻刀客,明面上曾是鬼梁兵府的三千食客之一,其实暗地里另有来历。 “光阴似箭,岁月如刀,倒卧风中,遍饮寒霜!来了喔。”早有准备的年轻刀客一直守在这平水窟的上方。他要等的人不一定是屈世途,但“屈世途”确实已在有可能出现之人的名单上。这份名单分为两部分,能招惹的,与招惹不过立即送出书信的。 但既然来的人是屈世途,那就简单了。只要等他进入平水窟,拿到了圣戟,就是这受人之托务必盯住此物的刀客出手的时间——只除了,如果来的是不能招惹的那一部分的话…… 还有突发事件! “你是岁月刀痕。”身后有一道平淡之声。 黑发风中凌乱,突然被无声无息到来的人喊出名字,岁月刀痕停止一切动作,直起身慢慢转过头……就看到那名册上最不能招惹排行第一,本该照约定由素还真缠住脚步的人。 他兀自不死心:“阁下是……” 杜芳霖合拢折扇,投视以平和的眼神: “白发术者啊!”不好意思,这边没有一整个武林做拖累。 自我牺牲一下缠住别人可以,要被人缠住还是有一点难度? 虽然差一点点他也就被人瞒了过去,如果不是中途有发现被种下术法的向日斜之行踪,于是在春霖境界稍作跟踪并稍微了解了一下鬼梁兵府里如今现状的话。 鬼梁兵府之中,回来帮忙的食客里罪恶坑那一方果然有来一名封千机。 反倒是正道这边少了一个人。岁月刀痕名义上是鬼梁兵府的食客,实际上很久之前就是由素还真派出去卧底……恐怕但凡苦境中原周边一切有可能造成威胁的势力,其实都有可能藏着琉璃仙境的人…… 哦豁。 还是别推测了。 那么问题来了,发生这么大的事,都没有一个岁月刀痕出面帮助并引导鬼梁飞宇重建兵府,以及留下搜集线索的话,人回去哪里呢? 屈世途拖着棺材打着冷颤,最终还是龟速进入了平水窟。 平水窟上方,杜芳霖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对面蠢蠢欲动的人。 岁月刀痕能打得过一名不太擅长战斗却术法顶级的先天人吗? 答案是否定的。 结果已经注定! 一阵寒冷的气流从平水窟最深处向外吹来! 棺材落地,屈世途搓揉着双手,在朦胧光线下见到了最里面那平静坐在冰池旁边的人。 燕归人身着皮衣,肩裹披风,一头黑发如瀑垂肩,眉头深锁,目光片刻不离池水中冰封的佳人,仅有鬓角两缕苍白,似在叙说岁月无情。 “嗯……”察觉身后有动静,被立在身侧的圣戟神叹蓦然发出金戈之音! “慢着慢着!”屈世途察觉不妙,马上转身一把老骨头使出吃奶的力气轰地推开了身后的棺材盖,“夭寿啊,你死老婆,我也死……咳咳,同时天涯沦落人,呜,呜呜我苦!” 沉重的戟呼地荡开两侧冷风。危机解除了吗? 圣戟停驻在半空,锋刃直指屈世途的头颅。 燕归人根本不为所动:“你是素还真派来的人。” 134 另一场故事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在这个时候,踏出自由的脚步,铸天手骤雨生并未遇到怎样的波折顺顺利利地来到了炎山脚下。 他并不关心中原后来发生的事情。 荒芜的山道,荒凉的炎山,一丁点也不再似记忆中烈焰弥天、铸声遍野的模样。 他渐渐接近了自己曾经的起点。 荒凉的山,名曰“炎”。这山中本该有万年不熄的火焰,便如同矗立在苦境另一端的地肺铸台一样。本就有着一脉相承的部分,解理透析之后,要改变也不难。 天际渐渐乌云密布。骤雨生以风雨为剑,每向前一步,都有一丝雾气渗入山之劈理,单锋剑意连绵不绝,一如风雨寒透骨髓。 当那似刀似剑的锐气透入山之劈理,截断的火道引来最深处如闷雷般的动静,燃烧了千年的炉火一朝熄灭,勤勤恳恳拉动风箱的神兽重黎蓦然直起身躯,不安狂吼! “站住。” 那是一名久居山中的白发老者拦住了来人脚步,以白巾束发,相似的装束正是记忆中曾经存在过的铁族,“来者何人!此地不容通行!” 白发老者气势汹汹扫来一阵劲风,“你不能再往前——” 无声的雨丝,正如无声的剑,炉火熄灭之后,细雨已过神兽身躯。 “你在说什么?” 骤雨生的声音与神兽重黎砰然倒地的巨响在这一刻重合,铿锵一声剑之哀鸣,裂痕从重黎身躯一直延伸至铸造炉内,火焰已熄,剑铸已废,四周一片静谧,唯有两人站立的石阶咔嚓咔嚓一寸一寸地显出裂痕,“我未听见……可以再说一遍吗?” 寂静。 本因变故而来的白发老者见着那似曾相识的剑意,已顾不得替身陨的神兽与熄灭的炉火而震惊,蓦然后退一步,“——你!是你!”他是铁族留下的人中最年轻的一位,那个时候,他还未具备有剑师之名,“这种剑法……你,你还活着!” 以白巾束发的老者正是如今炎山铁族的守门人地剑师。 地剑师又惊又怒,额头却蓦然起了一层冷汗,想起族中记载,此时只想转身向后替其他人示警。 骤雨生又向前进了一步:“哦,铁族还有人在啊……” 距离接近,意味着危险。 地剑师不得不向后退了一步。骤雨生就这样一步步向前,而看上去要比他老很多的地剑师却在心中某种顾虑下,竟也不得不一步步往后退。 “我离开的时候,就说过会回来。” 骤雨生道:“既然回来,自然未死……我以为‘铸天手’之名已足够给了你们警觉。这些年来,看来是我的铸术太差了。”看来铸界都未曾扬名过,否则相似的名号与手法,铁族该早有觉悟。也就不会有令狐神逸忽然提起这个久违的地名,也便不会与他这种危险人物有所交情。 但也许也是因为炎山自封太久,久到不被人提醒,骤雨生已再也想不起以前的事情。 他已经扔掉了“天狐妖僧”的面具,但面具与禁锢的感觉却仍旧随着大海的声音徘徊在自己心里,让人极为不爽,直到决定去拿回已被抛弃的过去,再来解决一下问题。 但在那之前,要先回炎山。 骤雨生垂着双手,向前踏步。 但凡有一拼之力,地剑师都会设法先行脱身。 但是这个人每前进一步,都有一缕细若微风的剑意穿山而入,慢慢的便连四周气温也似凉了少许,有水汽自山外引来,化为氤氲渐渐聚拢。 地剑师额头冷汗已化为实质滴落。 随着时间的推移,两人一前一后终于踏上终点,进入了一处漆黑山洞。 “我记得这里。”山洞外,传来骤雨生的声音。 山洞最深处。 高高石柱之上,端坐着四名相似装束的铁族老者。有一人因此睁开双眼,容颜更为苍老的大剑师道:“是你。” 从察觉山下炉火熄灭时开始四人已有预感,但结果真正出现在眼前时,仍有人不敢相信。 地剑师一步踉跄,稳住身形。 骤雨生进入山洞,“我记得你。”四人之中,唯有大剑师是记忆中熟悉的面孔。 “你想要做什么!”察觉到地剑师此刻的窘境,一名剑师拍柱而起:“狂妄之人,休得撒野!” 大剑师道:“昔日元剑师之祸,今日终于迎来结果。你既已是弃徒,为何还要回来呢?” “原来是你。”这么一提,其余三人也同时反应过来。但看在骤雨生眼中却是陌生。 “昔日毁筋焚骨之刑,是因你在铸器中妄动手脚!身为铸师,不敬铸器,咎由自取!” “住手,放开地剑师!” 仅有细雨如剑,吹入阴暗洞穴,困住地剑师之脚步。 “那‘岁月轮’不好用吗?”骤雨生动也不动。 炎山曾有记载,有一名狂徒为昔日元剑师收入门下,十日成剑,三载留名,后因妄动铸器不敬族规而被逐出炎山……但那已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久到当时,魔剑还未成型。 那个人是一名为外界所忌的单锋剑者。当年元剑师是因为怎样的原因才收此人入门已无人知晓,而且那件事后,元剑师自裁而亡,言自己恐为族中招来大祸。此事因此成为铁族之忌。但之后数百年,铁族再逢劫难,却是再也顾不上追查此人此事。 “炎山如今只剩吾等五人。” 高柱之上,大剑师叹息道:“便看在吾族收留你的份上……念不平,你既然活着,非要选择此时复仇吗?” 骤雨生五指一动,收起雨中剑意。 繁荣的炎山昔日一剑难求。 如今所谓的铁族也只剩五人困守此地苟延残喘。他容颜已改,身份不再,抬眼望去一片陌生。 “苟延残喘。”骤雨生道,“需要解脱吗?” 毁筋焚骨,并非仇恨。 元剑师已死,铁族之中已无人知晓内情。骤雨生的故事很简单。他的上一个名字是恨世孤魂·念不平。恨世者,恨世间之不平,只是因为以毒术入道便得了一个邪道的名声,只是由于以毒入剑,便不被承认为正统的修剑者。同为旁支,本以为单锋剑界会是一生之终点,赋剑流觞得以与会,却在最后关头被划去了名字。 那划去名字的人,早已成毒中枯骨,剑下亡魂。但谁能说,念不平心中无恨? 万界之年,败在天子枪手中险死还生之后,恨世孤魂将一条命送入了杜芳霖的手中。 从那时起,借助炎山地脉至阳之炎流,封印过往,洗尽一身邪氛,才终于有了日后的“骤雨生”。 以炎山之火锻骨重生再造,这里应该对他有恩。但是天狐妖僧的化身终究还是对他产生了一些来自过去的影响。 骤雨生上前一步,一剑划过了地剑师的咽喉! 失去了活力的人,为什么还要活着? 炎山上其余人都已经死了,为什么还要在这里浪费水土与空气? 他本来应该在江湖中武林中快快活活地品尝美食、欣赏美景,遭遇单锋故人任平生已是不情愿的意外——又为什么,要对他提起这个地名? 真是悲伤。 由喉管处喷出的血,雾化成雨,石柱之上的其余四名剑师眼中的世界就这样猝不及防变成一片殷红! 地剑师手捂喉咙,一声“咯咯”倒地。 其余四人惊愕之后,天剑师一声悲呼:“地剑师!” 劫数啊…… 砰砰砰砰,四声从地底深处传来的闷响,与之前截然不动的动态刹那动摇整个炎山之根基! 大剑师脸上变色,四名剑师同时站起,再也顾不上地剑师死亡之仇。 “你做了什么?” 最为敏感的心剑师脸色突然变得苍白,是突然察觉到山道便随着重黎倒地身影而熄灭的炉火。铸剑之炉与山中地肺所相连……这个人一路走来,是截断了地火? “剑,来。”骤雨生已将右手一覆。 炎山之上,万剑赫然震动,山洞摇落碎石,地脉之火不知何时被连绵不绝的骤单锋剑意所困。 与此同时,有一柄悬于火山之口的亘古之剑,带有极为浓烈的不甘与恶意长啸而起,在地火彻底熄灭四壁岩石冰冷的刹那,猛然冲破禁锢之势,挣脱束缚,转向感应而行! 极为庞大的剑意伴随浓浓魔气,刹那冲破云霄,甚至一度接引天光,冲破了烟雨阴云! 铮然一声,山洞上方竟是被极强极锐的剑气破开一线天光。 剑未至,便能穿透整个山腹的武器,又是何等的名器! 134 炎山上的脚步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四方台,各方群雄齐聚,仅有老杜与一页书缺席。 一个蹲在平水窟外注视着岁月刀痕,另外一个谁也不知道行踪,信件被送到了云渡山,由看门的圆儿取在了手中。 接着圆儿就被一名带着魔狼的凤鸟面具男子接走,连同山下庙宇中装成神像骗香火的石天王一起送去了寒食草堂,认识更多小伙伴的日子已然可期…… 这个时候,踏出自由的脚步,铸天手骤雨生一路没有任何波折顺顺利利地来到了炎山脚下。 荒芜的山道,荒凉的炎山,一丁点也不再似记忆中烈焰弥天、铸声遍野的模样。 他渐渐接近了自己曾经的起点。 荒凉的山,名曰“炎”。这山中本该有万年不熄的火焰,便如同矗立在苦境另一端的地肺铸台一样。本就有着一脉相承的部分,解理透析之后,要改变也不难。 天际渐渐乌云密布。骤雨生以风雨为剑,每向前一步,都有一丝雾气渗入山之劈理,单锋剑意连绵不绝,一如风雨寒透骨髓。 当似刀似剑的朦胧雨丝透入山之劈理,截断的火道引来最深处如闷雷般的动静,燃烧了千年的炉火一朝熄灭,勤勤恳恳拉动风箱的神兽重黎蓦然直起身躯,不安狂吼! “站住。” 那是一名久居山中的白发老者拦住了来人脚步,以白巾束发,相似的装束正是记忆中曾经存在过的铁族,“来者何人!此地不容通行!” 白发老者气势汹汹扫来一阵劲风,“你不能再往前——” 无声的雨丝,正如无声的剑,炉火熄灭之后,细雨已漫过神兽身躯。 “在说什么?” 骤雨生的声音与神兽重黎砰然倒地的巨响在这一刻重合,铿锵一声剑之哀鸣,裂痕从重黎身躯一直延伸至铸造炉内,火焰已熄,剑铸已废,四周一片静谧,唯有两人站立的石阶咔嚓咔嚓一寸一寸地显出裂痕,“未听见……可以再说一遍吗?” 寂静。 本因变故而来的白发老者见着那似曾相识的剑意,已顾不得替身陨的神兽与熄灭的炉火而震惊,蓦然后退一步,“——你!是你!”他是铁族留下的人中最年轻的一位,那个时候,他还未具备有剑师之名,“这种剑法……你,你还活着!” 以白巾束发的老者正是如今炎山铁族的守门人地剑师。 地剑师又惊又怒,额头却蓦然起了一层冷汗,想起族中记载,此时只想转身向后替其他人示警。 骤雨生又向前进了一步,“哦,铁族还有人在啊……” 距离接近,意味着危险。 地剑师不得不向后退了一步。骤雨生就这样一步步向前,而看上去要比他老很多的地剑师却在心中某种顾虑下,竟也不得不一步步往后退。 “我离开的时候,就说过会回来。” 骤雨生袖手踏步向前:“既然回来,自然未死……我以为‘铸天手’之名已足够给了你们警觉。这些年来,看来是我的铸术太差了。”啧,看来铸界都未曾扬名过,否则相似的名号与手法,铁族该早有觉悟。也就不会有令狐神逸忽然提起这个久违的地名,更不会在铸界与他这种危险人物有所交情。 但也许也是因为炎山自封太久,久到不被人提醒,骤雨生已再也想不起以前的事情。他已经扔掉了“天狐妖僧”的面具,但因此而掀动的杂念纷纷却仍旧随着大海的声音徘徊在自己心里,也许这就是天命,所以定要再来一次这里,再来解决一下问题。 但凡有一拼之力,地剑师都会设法先行脱身。 但是骤雨生每前进一步,都有一缕细若微风的剑意穿山而入,慢慢的便连四周气温也似凉了少许,有水汽自山外引来,化为氤氲渐渐聚拢! 地剑师额头冷汗已化为实质滴落。 随着时间的推移,两人一前一后终于踏上终点,进入了一处漆黑山洞。 “我记得这里。”山洞外,传来骤雨生的声音。 山洞最深处。 高高石柱之上,端坐着四名相似装束的铁族老者。有一人因此睁开双眼,容颜更为苍老的大剑师道:“是你。” 从察觉山下炉火熄灭时开始四人已有预感,但结果真正出现在眼前时,仍有人不敢相信。 地剑师一步踉跄,稳住身形。 骤雨生进入山洞,再抬头,眉梢一挑:“我也记得你。”四人之中,唯有大剑师是记忆中熟悉的面孔,是其余人都已尘埋落土了吗。 “你想要做什么!”察觉到地剑师此刻的窘境,一名剑师拍柱而起:“狂妄之人,休得撒野!” 大剑师道:“昔日元剑师之祸,今日终于迎来结果。你既已是弃徒,为何还要回来呢?” “原来是你。”这么一提,其余三人也同时反应过来。但看在骤雨生眼中却是陌生。 “昔日毁筋焚骨之刑,是因你在铸器中妄动手脚!身为铸师,不敬铸器,咎由自取!” “住手,放开地剑师!” 仅有细雨如剑,吹入阴暗洞穴,困住地剑师之脚步。 “那‘岁月轮’不好用吗?”骤雨生动也不动。 炎山曾有记载,有一名狂徒为昔日元剑师收入门下,十日成剑,三载留名,后因妄动铸器不敬族规而被逐出炎山……但那已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久到当时,魔剑还未成型。 那个人是一名为外界所忌的单锋剑者。当年元剑师是因为怎样的原因才收此人入门已无人知晓,而且那件事后,元剑师自裁而亡,言自己恐为族中招来大祸。此事因此成为铁族之忌。但之后数百年,铁族再逢劫难,却是再也顾不上追查此人此事。 “炎山如今只剩吾等五人。” 高柱之上,大剑师叹息道:“便看在吾族收留你的份上……念不平,你既然活着,非要选择此时复仇吗?” 骤雨生五指一动,收起雨中剑意。 繁荣的炎山昔日一剑难求。 如今所谓的铁族也只剩五人困守此地苟延残喘。他容颜已改,身份不再,抬眼望去一片陌生。 “苟延残喘。”骤雨生道,“需要解脱吗?” 毁筋焚骨,并非仇恨。 元剑师已死,铁族之中已无人知晓内情。骤雨生的故事很简单。他的上一个名字是恨世孤魂·念不平。恨世者,恨世间之不平,只是因为以毒术入道便得了一个邪道的名声,只是由于以毒入剑,便不被承认为正统的修剑者。同为旁支,本以为单锋剑界会是一生之终点,赋剑流觞得以与会,却在最后关头被划去了名字。 那划去名字的人,早已成毒中枯骨,剑下亡魂。但谁能说,念不平心中无恨? 万界之年,败在天子枪手中险死还生之后,恨世孤魂将一条命送入了杜芳霖的手中。 从那时起,借助炎山地脉至阳之炎流,封印过往,洗尽一身邪氛,才终于有了日后的“骤雨生”。 以炎山之火锻骨重生再造,这里应该对他有恩。但是天狐妖僧的化身终究还是对他产生了一些来自过去的影响。 骤雨生上前一步,一剑划过了地剑师的咽喉! ——失去了活力的人,为什么还要活着? 炎山上其余人都已经死了,为什么还要在这里浪费水土与空气? 他本来应该在江湖中武林中快快活活地品尝美食、欣赏美景,遭遇单锋故人任平生已是不情愿的意外——又为什么,有人要对他提起这个地名? 真是悲伤。 由喉管处喷出的血,雾化成雨,石柱之上的其余四名剑师眼中的世界就这样猝不及防变成一片殷红! 地剑师手捂喉咙,一声“咯咯”倒地。 其余四人惊愕之后,天剑师一声悲呼:“地剑师!” 劫数啊…… 砰砰砰砰,四声从地底深处传来的闷响,与之前截然不动的动态刹那动摇整个炎山之根基! 大剑师脸上变色,四名剑师同时站起,再也顾不上地剑师死亡之仇。 “你做了什么?” 最为敏感的心剑师脸色突然变得苍白,是突然察觉到山道便随着重黎倒地身影而熄灭的炉火。铸剑之炉与山中地肺所相连……这个人一路走来,是截断了地火? “剑,来。”骤雨生已将右手一覆。 炎山之上,万剑赫然震动,山洞摇落碎石,地脉之火不知何时被连绵不绝的骤单锋剑意所困。 与此同时,有一柄悬于火山之口的亘古之剑,带有极为浓烈的不甘与恶意长啸而起,在地火彻底熄灭四壁岩石冰冷的刹那,猛然冲破禁锢之势,挣脱束缚,转向感应而行! 极为庞大的剑意伴随浓浓魔气,刹那冲破云霄,甚至一度接引天光,冲破了烟雨阴云! 铮然一声,山洞上方竟是被极强极锐的剑气破开一线天光。 剑未至,便能穿透整个山腹的武器,又是何等的名器! 135 剑来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魔剑创世。 炎山深处镇压的神器,意外的惊喜。 每一个人都应该有一件最为契合他的武器。 骤雨生不需要武器。只是属于过去的“念不平”曾经希望拥有过! ——天摇地动,黑暗的洞穴里碎石索索而落。 还活着的四名剑师这才突然想起,站在这里一指灭杀一人的炎山弃徒曾是怎样一名动荡风雨的单锋剑者。铁族大难之前人已被逐出炎山,否则以他的资格那场弥天大祸,也许根本没有转机! “不好!”天剑师立刻拔柱而起,怒然第一个动手。地剑师尸骨未寒,而他的同族想杀人的理由,却并非是为他报仇。 然而被压制在炎山腹地的魔剑已穿透山壁而来,轰然落地,地荡三尺!位于山腹正中的洞穴吃不住溢出的力量当场崩塌一角,掀起的风压挟带久远的魔之怒意,直向天剑师而来。 若非功体最深厚的大剑师半空中及时帮了一把手,此时天剑师已被当场斩杀,而不仅仅只是受剑风迎面擦过,留下半颊血痕……“小心——” 傲然伫立的魔剑,如一朵死亡的黑蝶,散发浓浓的不属于人间的气息。这股力量似愤似怨,落地的刹那有未散的炎气印刻焦痕,又刹那冻结成霜,将所接触到的一切化为死域! 没有人再顾忌魔剑了。 四名剑师同时再出手!想要在事情无法挽回之前斩除祸源,正是导致地火消散封印错乱,并吸引魔剑凌空而至的人。 然而骤雨生并没有看向魔剑。他从甩掉妖僧身份之后,就陷入了一个很奇异的状态,被挂在脖子上的舍利子源源不断散发如来圣气以保持心境的平衡,但自从杀念一开之后渐渐回想起的旧日记忆,又让他无视了眼前四条人命,总觉得既然活着只是浪费,那为什么不去死呢—— “剑、来!” 以炎山地利来铸造一柄曾经最适合他的剑,这是骤雨生此行的目的,魔剑创世因被人忽视而表达强烈的不满,嗡地一声,冰霜之气加速向四周蔓延,赫然影响到了四名剑师的攻势。 发生在炎山的这一幕,杜芳霖并不能提前知晓,但是魔剑创世的提前出世,已让一部分与之相关之人心中各有感应。通过这种方式,他也能间接推测骤雨生是否已经接近魔剑。 与其让炎山下方的魔剑创世日后一度为他人所得。 不如现在就提前取之、用之,杜绝祸害,拒绝牺牲。 至于五位剑师,本已“该死”。 那就没有什么关系了! 杜芳霖目光从云层再往前,继续盯住岁月刀痕。 这一瞬间,岁月刀痕才刚刚来得及碰到自己的刀鞘,就“噗”地泄了一口气……这任务没法做下去了,是不是应该干脆坐在地上休息一会,嚼一根青草,等着察觉不对的素还真前来救人? 炎山。 巍峨似剑之山峰,已消失了火焰。 被冰霜覆盖的火山口,只剩下数条断裂的铁链。 黑暗再往下,有一名被禁锢在更深处浑身散发浓浓魔气的人有所感觉,从血红的发丝中蓦然抬起头,口中发出不甘渴望的嘶吼—— 这人一次次彻底禁锢四肢铁链的动作,再度在炎山之中引发了新一轮的震撼。 这时,骤雨生再一声沉喝,收拢五指! “措身物外谢时名,著眼闲中看世情;人算不如天算巧,机心争似道心平!” 曾经属于念不平的诗号,在他的记忆中回响起,但更多还是与杜芳霖相处之后的岁月,一丝丝冰冷与怅然便从心底浮现——也终于让人察觉几分不对,修剑者心冷如铁,那有这么三番五次地心潮澎湃,总是回忆往事,这不是打铁的风格啊! 骤雨生隔着衣物捏碎了挂在颈中的舍利! 一道邪灵的气息赫然夹杂在原本的如来圣气之中,源自六梦,引动六尘。刚刚脑海中骤然闪过最近一段时间身上多出来的东西,而舍利中果然夹杂有能引动人神魂的术式,这如果不是邪灵突然转性开玩笑,就是有人在踹他入坑。 “不厚道啊!” 出身邪道的人,只因抵押性命而成为朋友,有时不坏好意地希望那个人能够放开一些自我;但当被当成朋友的人当真“不怀好意”起来,却又让人有些隐隐地失神了。 叮地一声,由深至浅回响在耳边,是另外一柄剑终现天日的欢愉之声——诞生与地火深处。 经由熔岩之中所蕴含的数种毒物加以融合,在漫长时光中聚拢在一种不畏赤炎的木质之内,在漫长岁月中经炎山地肺铁精锻成金石,渐渐在魔剑创世与地肺之火中间被磨研成剑。 曾有一人提起过,炎山地肺的特殊构造,很适合用来磨剑。那个人还有提起,东瀛有一人用五十年的时光来观察石乳滴水用以成剑,最终剑道大成…… 比起自己亲手铸造的轻薄烟雨之剑,这是更为适合念不平真正过往执念的一柄剑,剑一直在这里,从诞生之初便在等候发掘,这并不是理由。骤雨生心想:我从不知道究竟为什么要到这里来,但之后该持剑去问一个答案! 嗡嗡剑鸣,似若诞生之初剑灵之欢呼雀跃,更是主人所得超乎预期,何其惊喜。 一丝无形之毒随之升腾,赫然将魔剑气息同样排距在外,纵然不敌也要执着抗衡。在这种剧烈的冲突之下,自然形成一道护体之环。 四名剑师凌空扑来,却根本无法近身,只短短数息已白发枯萎,眼鼻出血,齐齐跌落在地。 无生之剑,万毒之祖。宛如呼吸之轻,韧如磐石之苇,冰火纠缠之不屈,熔岩之烈下阴寒刺骨的阴霾,由万毒凝聚之剑身,却是活物般生长在人间绝境! 这柄剑,拼命隔绝了魔剑创世的气息,并乖觉地悬停在骤雨生的身前。 轻如落叶的极薄的剑身,呈现晶莹澈透的如有生命般的绿色,印有丝丝缕缕由铁精形成的金色脉络,饮下主人之血后,再此便对眼前魔剑报以不悦之尖鸣。 骤雨生以手指拭剑,脱离邪灵术法影响之后,心绪终于彻底地平静,“剑名,敕毒!” 这就是他亲手葬在这里的故事,是曾经的邪念缠身,是之前天狐妖僧如中毒一般的生死之挣扎,是逆转春秋之法行至终点,需要融合的那段“过去”。未来必将立足于过去之上,这一点,他认同。 然后再出去杀个痛快?也许会出去喝酒、吃饭,再找一处温柔乡,睡上三天三夜后去见一见那个人再说! “这一步,我已先走。”骤雨生道,“敕毒,你能带我望见更高处的风景吗?” 被冷落在侧的魔剑向外蔓延恐怖的魔气。 骤雨生转身看向创世,似有所思。 背靠石壁挣扎而起的大剑师七窍流血,苍老的语气不甘:“怎、怎会……” “不可触碰魔剑创世!”天剑师仍然未死,亦在挣扎。 “铁族……何辜!天下,何辜!便看在当年吾族接纳的情分上,你,你快走——”又有一名剑师勉强支撑,苦苦哀求。 “我当年有没有说过,你们铸剑之术太过霸道?” 心中正想着这到底是不是杜芳霖的目的,骤雨生再看向四名剑师,道。 大剑师猛然睁大眼眸:“你……” “红楼剑阁那种地方,你们也敢为之铸剑,可曾问过铁身,可曾问过剑灵?” 骤雨生哂然,“但是不要紧。” 他道:“安息吧!”弹指扣动敕毒剑身,一道剑痕四散裂空! “……有人给我,讲过这段故事。” 铁族死绝,便能消弭魔剑之祸。一道剑痕,四条人命,很简单的操作。只要明白了其中因果,再复杂的事情也不过是一条简单的线头……这好像,还是那人经常说的。 四具人体灰飞烟灭。 毒血由石缝蜿蜒,在触碰到魔剑的那一刻,风平浪静,冰霜瓦解。 如果这些铁族剑师还有灵魂存在,说不定会似哭似笑,原来是这样,竟是这种结果。而骤雨生则继续低头去看那慢慢消退了冰霜的魔剑创世,心中转动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念头。比如击碎这处山洞,让属于铁族的执念,去为炎山陪葬如何? “真不甘心。”骤雨生语气沉沉,“真不想带你走啊……”他抬起左手,掌心蓄起内力,正面对向洞壁! 魔剑静静矗立着。 冰霜褪去,少去狰狞,创世很无辜。 平水窟外。 除了之前天机感应之外,杜芳霖没有多去想炎山的事。他的目光一直放在岁月刀痕的身上,静静地站在这风景绝佳之处,稍作休息,等待屈世途那边有一个恰当的结果。 就算不太恰当也没有关系。 正如炎山之上,打铁的并不能带回魔剑也没有关系。 或者回来之后,有人直接将创世砸在他脸上……这个更没有关系。 只要能迈出第一步,后面总有办法可以弥补的。 比如突然开始胡说八道的屈世途! “素还真?啊,素还真……” 被圣戟神叹指着脑门,演技一秒上线,就见屈世途突然时哭时笑,无惧眼前危险: “哈哈哈——吾是素还真派过来的吗?素还真活着?不,素还真已经死了——真的死了!他失约了,吾才能进入这里……没有凝碧宙,没有任何办法呜呜呜……你听到了吗,她说,她很寂寞……”圆过来了。 有几次动作剧烈差一点被圣戟划破了头,但是顽强的屈世途意志坚定地坚持了下来。 抹眼泪的时候偷瞄了一眼棺材,里面整整齐齐睡着一个绝色女子,黑发披肩,红衣绝艳,容貌看着与燕归人那边冰池里睡着的人有着几分相似。 如果有人能把棺材里的“尸体”翻过来,还能看到背面红衣上贴着一个纸条:“BJD”。 136 生与死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以屈世途造了一辈子的假,不是,以这位的手工创造力,看到棺材中美艳的尸体实际上是一具假人之后,心里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幸好不是青衣宫主。 不然就把真相出卖给燕归人! 屈世途继续自由发挥,“你听见了吗?她正在责备我不该贸然打搅,只是外界太闷,不如此地阴凉……你,听见了吗?” 其实很简单。 预设结局,推演过程,将杜芳霖记忆里发生过的事换一个人选,再触发一次!昔日是断雁西风与泊寒波兄妹二人,使用这移情治疗法,让死人开口,点醒梦中之人。 屈世途可能是老了一点点…… 但是没关系! 屈世途口才也是一流的! 燕归人终于正视了棺材里的人,第一眼便有些轻微的恍神。移情纵情,总不过是性情中人。 半晌之后,他低沉声音道:“你也是这样认为?不错。你孤独这么久,也该有伴,有一个人陪你说一说话……” 珠遗公主说:我确实很寂寞。 珠遗公主又说,但我却不愿你跟我一同寂寞。 是性情中人,才能够使用这种移情纵情的方法。但是有个问题,屈世途棺材里的美人是个大号的BJD。 美人活不过来,珠遗公主自然也活不过来。而平水窟也并不是水晶湖,这里的冰池,没有办法治“好”已死去的人。 杜芳霖猛一扬扇子,吓了岁月刀痕一跳。 “喂喂,这位阿叔,你该不是要动手?” 岁月刀痕再度吐掉口中草叶,有点警惕地抬手往后腰摸刀。 ——燕归人当真能够醒过来吗? 平水窟内,温度很低。 越谈越深入的屈世途却出了一身的热汗,渐渐往后退,目光片刻不离那柄就放在燕归人膝盖旁边的圣戟。 圣戟神叹,令神也为之叹息的杰作,却是铸天石中的一半,魔界修补断层的关键。 就在这时突然一道劲风由洞外扑入,岁月刀痕整个人从外由内被一扇子扫进了平水窟!“屈世途,你该死!” 随着岁月刀痕毫无反抗“砰”地撞在洞壁凄凄惨惨鼻青脸肿的时候,白发术者随之闯入洞内,再一扇子对准那棺材,“抢走吾的人,竟敢留人阻止吾,耽误复活之时机!还吾灵药来!”声音冷冰冰,还十分地正经。 这是一场争风吃醋的戏码吧? 被打扰了平静,燕归人眉宇一拧,就要抬手持戟横扫向后,将这些人统统打将出去。 就在此时,一株绿草从空中划过,像是从歪倒在地上的岁月刀痕手中飞出,在空中散发点点金液,实为不凡…… 在这种关键时刻,就不要追究这草到底是不是被人咀嚼过了。 “复活灵草!” 白发术者取名简单粗暴,就是这样才能吸引人的注意力。燕归人不及细想,果断放弃圣戟,一跃而起,抬手取得灵草。就在这时,听见一道声音问: “人若未死,你为何希望她复活呢?”深入人心的问魂之术! 岁月刀痕一脸惨白,颤巍巍伸手,按住了自己的老腰。 燕归人猛地怔住了。 “小心……”岁月刀痕坚持着发出提醒的声音。 屈世途猛地回神。 白发身影已瞬息过隙,正在燕归人出神的那一刻,折扇一旋,取走圣戟,继而一道掌气,猛地击向洞穴之顶。 “已死之人,自该埋葬。”杜芳霖声音平淡,不带任何感情。 平水窟洞顶落下的巨石,阻挡了屈世途将要发力的动作。 岁月刀痕挣扎起身。 变故只在一瞬之间,洞顶已塌,最后时刻就见白发术者将折扇丢向冰池,挥袖向后,连同圣戟一起化为光影离开洞穴。 燕归人陡然发出一声哀痛之声,返身跳入冰池,扑在池中女子身上。 “走!” 岁月刀痕及时捉住了屈世途,两人跌跌撞撞往外而去。 “燕归人啊!燕归人啊!”屈世途声音越来越远。 哗啦轰隆一声,洞,塌了。黑暗之中只有微弱的光芒护住了整个冰池。光芒来自沉落池低一柄折扇,这是最后被人激发的阵纹。 反正……总之,不会有活人死去。 应该是的吧…… 快刀斩乱麻之后,燕归人也大概需要静一静。 时间所剩不多。 杜芳霖在附近寻了一株桃树,折断一根细枝。失去扇子,有诸多不便,需要其他东西用以弥补。 带着圣戟神叹,他径直去往之前已经看好的地方,那里一处地下蕴藏有庞大磁力的山谷。 山谷的正中,有一处碎石垒砌的缺口,是地底磁源所泄之关键,亦是庞大磁力最为集中的地方! 名为“磁心源”。 之前委托令狐神逸拿走铸造破空之箭的雪磁石,正是与此地有关,所以才能隔着异空间,也能受丢在魔界断层缺口处另一半的影响,从而达成破坏断层的目的。 而铸天石所铸之兵器,也能与磁力相应和。 咔哒一声,圣戟稳稳插入磁源缺口,此后非巨力而无法拔出!在另一个故事里,这本是刀戟戡魔针对异度魔君阎魔旱魃的死局。 身后传来兵器拖曳过碎石的刺耳声音,有浓厚的魔气席卷而来,再迟一步,这里就会被魔界所占领。如果来不及将圣戟插入磁心源,便会先失去了一步棋。 “九祸。” 杜芳霖松开圣戟神叹,往后退了七步。四方台之计不但拖住了素还真等正道之人,在一定程度上也同样延迟了魔界的步伐。但就算这样,以他来往平水窟与磁心源的速度,也本不该在九祸之前来到这里。 这其中另有原因。 转身向后,果然有魔气凝雾随风自谷口而来。 几乎一转眼间,天际光明尽掩!从死亡中复活的魔将螣邪郎一身肉眼可见的漆黑死气,斜斜倒拖着那柄倒乂邪剃,一步一步自魔气中走来。 “魔界中人可以再活一次。” 能感受到身后的危险,杜芳霖袖手而立,神情冷静,不像是存有什么好奇之心,“道境之战,鬼族先锋尽陨。你们是如何做到再度令死人复苏,是因为多出来的那一道‘魔魂’吗?” “哈……” 一声低吟,雾散去,九祸赫然出现在圣戟之旁,“这个问题,汝何不再次亲上魔界,自然可见答案!”红纱飞扬,九角伫立,女后戎装! 这不是一场交易。 这应该是一次难得机会的交锋! 异度魔界,断层之中。 黑石上盘膝而坐的人从斗篷下抬起探究的眼,看着自赦生道战败而回显得死气沉沉手持魔戟靠坐在山崖边,仿佛正在怀疑魔生的小弟子赦生童子。 只要有能量,有魔魂,异度魔界就能“复活”已死去的战力。但活过来的魔,是不是和以前完全一样,这一点就连九祸自己也没有定论。 或许只是因为赦生道彻底的破灭,和上一回一样,女后出征依旧并未选择最小的儿子,所以带上了先一步复活的长子螣邪郎。 然而赦生却知道这其中有着很大的不同。 兄长螣邪郎确实不幸已死过一次,但自己却在孚言山上存活了下来,之后被人找了一个借口,送还给魔界,从而与女后九祸达成一定的默契。 这个过程就像是找个理由将吞佛童子由琉璃仙境带出送往佛门圣地万圣岩,却轻描淡写地送出了魔剑朱厌,让被洗脑的魔从而有理由保持一线清醒。 位于虚实交接之地实际并不存在的孚言山,一个看似立足正道口称绝不与魔界合作的人。 重获“新生”之后的赦生童子已看不清眼前的人类,甚至自愿跟随的魔君阎魔旱魃身亡之后,他坐在断层旁边,有时也看不清自己。 “你在疑惑。”袭灭天来声音低沉缓慢,但既然开口,显得心情不错。佛者语调如同四面沉淀各种颜色的漩涡,似自人心欲念最深处而来,“是为螣邪郎之安危吗?” 赦生童子问:“他,活了吗?” 袭灭天来问:“你,活着吗?” 赦生童子沉寂片刻,沙哑声音再问:“活着的,还是他吗?” 137 决战时刻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魔,因觉醒自我而独立,人可能要更复杂一些。 云路之上,存在有隐世避居的佛之圣域更高层,名为“大日殿”,最高指导者为一步莲华,是已修至极净之身近乎佛者的存在,只需完成最后位于人间的任务,便能功德圆满,离尘而去。 白色僧袍一尘不染,绣有金纹象征着光明,有三千白发清净丝自兜帽下自然垂下,一步莲华立于大日殿最高峰处,如来之巅断崖前方,目视云海,手捻佛珠,“一步一罪化,一步一莲华。” 云层显化未来,佛者心中平静,直面自己之劫数。 “时机将至。” 一步莲华道:“该回归之源头,已是回归,危机重重被扭转之天命,已是箭在弦上。可叹人心难测,俗世沉沦,这一步踏出,竟是难测之莫名……”看过剧本的人,说话就是这般难懂。 站在身后不过一步距离的另外一道身影,正是之前被从浩然居带走的魔界战将吞佛童子。白衣红绦的魔已在这段时间日夜思悟中洗去内心之凶戾,唯有鲜红依旧的发丝仍似带着魔火灼烧之炎热,隐隐暗红的眼眸却有波涛之汹涌: “是怎样的时机?”吞佛童子出声问道。 一步莲华慢慢转身:“是本不该存在的时机。亦是你吾……所等待的时机!” 本不该出现在佛门清净之地的朱厌剑骤然破空一击! 一步莲华仿佛未曾反应过来,已被魔者的兵器穿心而过。暗红不祥的剑锋染上佛之鲜血,似从被封存的愚钝中赫然以佛血再度开锋! “所以,汝将不惜一切。” 吞佛童子一手背往身后,极近的距离,仅以单手持剑再撤回,“所以,这便是……牺牲!”暗红色的瞳孔倒映出佛者流血的身躯,波涛之下更显冷酷无情。风吹动了鲜血的味道,惊醒了下方静修的门徒。 同为大日殿领导者之一,正在执法点静修参悟赦罪善法之真意的另一位主事者即导师善法天子在这一刻猛地睁开双眼,“不妙!”一声余音,人已化为蓝光一抹疾驰往上,相继掠过莲华之池、七重台之后,扶摇直上再往如来之巅! 一踏步,显身形,身配七宝以金饰蓝色长发悬白布法幢,一身庄严瑰丽的善法天子手持银蓝莲瓣拂尘,转身抬手蓦然扶住了胸前染血的最高指导者:“圣尊者!”本已成佛而去,只因不忍众生独坠沉疴而再回肉身以渡尘,当世之中有谁能在这佛门净土令他伤的这样重? 再分辨,崖上残留分明是还未消散的魔气:“吾已说过,魔多狡诈不可轻信,早前便该应无垢尊者之言毁其功体,你——唉!” 云海无边,已不见了吞佛童子之身影。此魔蛰伏万圣岩多日,恐怕也一早察觉此地之玄机。善法天子沉默片刻,扶起一步莲华,“这一回,你又要纵容一次了吗?” 风中一时无声。 “这一次,吾会殷切记住当年的错误。” 一步莲华轻咳一声,依靠在善法天子的臂弯之中:“即导师,接下来吾将全心应对,大日殿未来之路途,恐要交由你了!” 云层之上。 一道红光闪过,到达特定的地点,打开通往魔界的通路。离开异度魔界已久的吞佛童子今日终于回归,并带来了以佛血再造锋锐的朱厌剑。 六欲天地,魔界断层。 以双极功体维持魔界另一半不至于漂流入异空间的袭灭天来有所感应,自斗篷下微微抬眸。 吞佛童子已无声无息出现在黑暗之中,并抬起朱厌,架住了赦生童子应变刺出的一戟! “是你——”赦生童子有些意外,沉声喝道。 “女后并未有在魔界。”吞佛童子声音缓慢,“所以,吾来寻汝。” 赦生童子沉默片刻,收回魔戟。 “失去狼烟之后,汝似也失去了自己。”吞佛童子一眼看出不对,“怎样了,对汝兄长仍然不满么?” “他不该出行。”赦生童子声音低微,也许这代表着关心。 “魔,死于战场,本是天命。”吞佛童子收起朱厌,往前看去:“吾回来了。保持沉默,是笃定吾已带来汝想要的结果吗?” 无形气流吹动黑色斗篷,却撼不了一丝垂落眼前的银灰色发丝。自斗篷下露出满是黥印的容颜一如莲华镜影。吞佛童子久久凝视,一时竟不知自己是何心绪。 “哦?”袭灭天来问,“结果,是吾想要么?” 吞佛童子目光微向后方,忽而道:“‘做小弟的便该乖乖待在兄长身后’,这是曾经伊予汝之原话……” 本已转身往后迈步的赦生童子脚步一滞,一声不吭化为流光远去。 吞佛童子再转向断崖当中:“女后可是去赴磁心源之约?” “十拿九稳。”袭灭天来慢慢道,“汝也会担心么?” “吾只是担心有魔会犯傻,如今魔界战力不多,不该白白浪费。”吞佛童子再度凝神,又道:“若非那人当真能有本事,将朱厌伪装送入万圣岩,吾亦是不能相信,汝竟是与‘伊’有所联系……” 魔剑朱厌本就在战中被人默默收起。 再反手赠与,就如同撒手送出折扇一般轻描淡写地轻易。甚至于吞佛童子能顺利进入佛门圣域,也与此人脱不了干系,由此想来,当时亦有女后九祸之配合,所以其实那人与魔界早有联系? “你认为呢?”袭灭天来并未回答,态度模棱两可,“这个问题,汝该问女后。” “是这样么?”吞佛童子慢慢道,“那,别见狂华呢?” 这一刻,杜芳霖想打喷嚏,看着九祸,想起自己曾经说过的话:此生绝不会与邪魔之流做出妥协与交易! 他不说谎,所以这句是真的。磁心源双方对垒会面,是用一个机会换取另一个机会……只有在这种情况下,他才会撒手送出圣戟神叹。 只有这时,九祸才会真正离开魔界,站在他面前。 杜芳霖想:这一次,吾能够杀死这个女人么? “请。”他手持绿枝,灵力催动,花开之刹那,已引动五行之力。磁力之源头,在于大地,生于金,死于木,在丢掉随身折扇的情况下,这是最好的布阵方法! “时机已至。” 他慢慢道:“请取圣戟。” 花枝垂指地面的刹那,极为精细且柔韧的灵气已与地磁正对相冲,刹那之间整座山谷赫然为之一沉!砰地一声,后方倒乂邪枪猛地贴紧地面,受磁源压迫,困于方寸之土! 明谋直算,这是请君入瓮。 138 决战时刻2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狭长的山谷,两侧山壁高耸入云。他已经想不起这里叫做什么名字,只能记得有这样一处所在,蕴含极强的磁源,能让这柄圣戟插入磁心,而轻易不被人撼动。 以桃枝盛开的花朵为媒介,以微弱之相克刺激环环之相生,注入儒门最擅平衡之功体,令得山谷中金行之力顷刻间强盛。磁力由地底源源不断涌出,借由落英缤纷,沿灵力集中于数点而成阵! 螣邪郎身形一晃停止前进,邪枪受磁源影响,深入土壤,再不能寸进。 火能克金,亦能消磁。武器重量的改变,能当场改变双方战力之对比。察觉这一点,立刻让九祸远离了最中心磁力强悍的那一点,她暂时放弃掌握圣戟,红纱戎装背后武器红光一现, “异世洪燄!” 魔焰由一双赤红似兽牙形态的短枪凝聚成火海,如激流涌射横扫整个山谷,欲连同那微弱的木性也一起吞噬,尽显魔人贪婪之本相!火海临身,磁性缓解,螣邪郎长喝一声,单手擎起倒乂邪枪,借沉重余势猛地向前推出。 短兵相接,避无可避。 这一次山谷中不可能再埋伏有中原正道之人。 翳流黑派宣告重回,四方台之会不但提供了拿走圣戟的时间,同样也给魔界带来了围杀杜芳霖的机会。这一战与正道无关,仅仅只是双方对垒,用铸天石交换女后九祸之性命,当真能够成功吗? 并指向后,余劲回旋,赫然有金铁之声,是以一双手指抵挡住倒乂邪剃之锋芒。 桃枝触火而灰飞烟灭。 但细微的生机已渡入山谷,沿着地磁走向形成连绵之脉络。 曾有人说,儒门属木,只因木之性和,有梳理通达之意,此时借由这五行之说,梳理地脉,破坏原本之平衡,反倒能借土生金,激发地脉之潜能。 杜芳霖袖中指扣法诀,借由细微之感应,已是顷刻间在脑海中形成一张清晰的脉络图。火海过去,岩石开裂,更有益与地底深层磁性之激发,以火克金,然而金性岂是任人宰割之余地。 不过顷刻之间,仍旧是借力使力,趁势三成儒门功体尽数灌入地层,梳理走向,而将此地磁源彻底掌控,“九弈山海·移灵之术。”微微指尖点地,万物在这一刻被人为加以无边灵性,如臂使指,压力再动! 说时是迟,此时赤火双枪掀动的火海浪涛也才不过刚刚要触及其人衣袂。 九祸身形刹那失衡。 有一柄雅致非常的刀,悬挂有数片黑色的羽毛,伴随一道雪白优雅的身影,骤然出现在赤火之后! “叮”双刃交锋,是极为悠长渺远之声。 这是火海之中唯一不受磁源影响的武器,就像是用刀之人早已在心中模拟过千百次此时情况,速度丝毫不减,准确一如往常,刹那刀锋过颈,寒意森然而来。 九祸猛一转身,弃赤火而全力击出一道邪气,“破神掌!”极近之距离,同样是短兵交接,却仍旧被来人足尖点地轻松避开——刀者功体份属上乘,绝非当今武林平庸之辈,刃已落下血红,正是九祸颈脖之血…… 偏一寸,是因磁源后力不济,影响刀之走势,“嗯?”来人显露身形。 一身白衣如雪,点缀黑白双羽,金色发丝如流光飞泄,以金冠束起一缕,容貌却被一方白巾遮住,仅露一双从容带有讶异的狭长眼眸,微微上挑。 出鞘一刀,绝不停留,旋身即走,破神落空。 轰然一声,天地而动,山石飒飒而落,杜芳霖并指再出,凌空夹住后方抽来的赤红长鞭,袍袖一挥,击退螣邪郎!“吃本大爷一枪!”邪鞭趁势一落,卷动倒乂邪剃,横扫地面一丈之距离,力道之大,触之裂骨。 杜芳霖不得不一跃而起,暂离术阵。 磁源受此影响,如潮水之跌落,九祸得一空隙,振出双袖,击中将落未落的赤火双枪,再荡四道火流! 羽氅刀者不欲硬来,凌空而退,风度翩翩中雅致长刀赫然再快三分。 叮。 刀刃悬停在螣邪郎之面前,有临时更改的压力促使他放弃这一行动,却依旧解开杜芳霖此时之危局,轰然一声,他单足落地,沉重之压力凝聚一点劈开地面,令得倒乂邪剃彻底嵌入地层。 “哈!”刀者转寰,与螣邪郎擦肩而过。 “滚!”并指绘写山河伟卷,杜芳霖神情不动,落地之时,又一道气劲击出,为山九仞,其势雄沉! “你——” 螣邪郎邪鞭脱手,唇呕朱红,人已飞出。而这时候,九祸已踏步向前,在磁源旧力未改新力再生之间隙,抬手刹那握住了圣戟! 一丝极为奇异的丝竹之音。 接着片片桃红自圣戟飞散,为之前借物留招,一刹那环境更替,山谷不再,而现深远之黑暗。 在这短暂的时间,九祸虽然已足够警惕但仍旧是神魂一震,如同再度余生……魔君身亡,双子皆逝,残躯魔池,孕化再生。 在这一刹那的黑暗之间,她仿佛又再见到断层的另一端那怀抱着自己躯体无限悔恨的人。 神州崩裂,魔界不存,到最后朱武自尽,谁也没有再剩下……五伦之音·问魂之术! “你,悔吗?”平淡的语句,仿佛做了这么多多余的一切,也仅仅只为问出这一句。 再回神,四周仍旧是这残破的山谷,磁力新生,加注神叹,圣戟非但未曾被拔起,反而陷地一寸。 危机再临。 杜芳霖踏足九祸身后,一捻余灰,桃枝重聚,花蕊点点浸染由心之剑意,“明王道·天地无情!” 曾凌空斩断魔城幻影的春秋四剑,再临人间。 有丝丝缕缕的文华之气混合有教化一国所得之人皇之气,非是凌厉,而是无情,由桃花蕊心所化之剑锋,夺万物之颜色,刹那荡尽谷内魔气,顷刻斩下了九祸的头颅! 神州之上气机凌驾一切,这便是绝无可避的一剑。 这一剑,也绝不会落空。 九祸头颅轱辘落地,魔血冲天而起。但后方却传来刀者一声:“不对,小心!” 落地的头颅变了颜色,黑发披肩,眼底泪痣,唇角极为诡秘的笑,死不瞑目,以身做饵者,赫然是曾为骨箫的魔界卧底五色妖姬! 这不是九祸。 坠落土中的赤火邪枪忽而化风而去,山谷崖顶上,风云突兀动荡—— 一掌突袭,正是十成全力之极招。同一时刻现场亦有人带走了重伤不支的螣邪郎,一声冷哼,云雾中卷来一道刀气。 “九祸神荒·破天邪印!” 轰地一声,山谷腾起烟云,这才是真正决战之开始,这才是蛰伏在侧直到确认山谷中再无埋伏的魔界女后九祸之真身。 云中刀风曾云龙化天之极相,声势浩大,直冲向羽氅刀者而来,一刀裂动山壁,使其不得上前。 而破天邪印已挟风雷之势,轰然逼压,再战杜芳霖。 此时花枝因一剑而再度消散,同样也是处于旧招已过新招未发之间隙,杜芳霖骤然抬头,便直面鲜红的邪雾以及雾中如毒龙一般的赤火双枪,招未至,地已沉,正是危及—— 铮。 山崖上空,突然传来一道苍涛弦音。 收拾东西过暑假,明天补起来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139 来人来人啊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有所停止。 突然到来的琴音正是早有埋伏并等候的人,玄宗宗主六弦之首苍,也是与万圣岩一同一直与孚言山主人有所联系的人。 这份关系从过去延续至今,三角联盟稳固得很,比之琉璃仙境丝毫不差。 流光一道,骤然没入云海之间,看光影正是出自玄宗的护体光形,配合着怒沧琴音,就算动作太快一时让人难以辨认,但对于熟悉的人而言,来人是苍无疑了。 魔界害吾。一刹那间,眼见玄宗,流光追着云海刀气而来隐藏在云海里的人仿佛被毒蛇咬到立刻收手撤离,甚至有一瞬以为这一局是有人算计好,目标非是九祸或是杜芳霖,而正是他自己。 这件事就要从当年道境玄宗两名与魔界合作的背叛者隐姓埋名入中原时说起,总之在现在异度魔界兵力不足的情况下,为一击必中那是很有可能会请这两名叛徒出手。 琴音出现的那一刻,此局已破。苍甚至根本不需要现身。 云海中偷袭的刀气后续全无,藏身上空的偷袭者立刻收手撤离,完全不顾之前答应魔界的条件。 但山谷之中,正面临全力一击“九祸神荒·破天邪印”的杜芳霖危机仍然存在。从天而降的迫人气息中并不仅仅只有赤红的邪印魔气,更有隐藏其中的神兵利器赤火双枪,稍有不慎就是筋折骨断,更有穿心而过被人一击毙命的危险。 九祸必杀决心,这边收到了。 儒者长袖垂落,另一手并指一勾,一阵风过,幻影移形! 他无法分心地层磁源,如果全力出手应招,就无暇顾及插在磁源之上的圣戟神叹,无疑是要被人抢了一个空子。 那就让别人来应对好了。是事先已缔结下的契约,术法选在在此时发动,两人身影模糊而错乱,在刀枪临身之刹那间同时交换了位置。 场中形势突变,转而由笑剑钝直面上空“破天邪印”之极招。 而悬崖上弦音已击散云海。天外偷袭一刀除了来势汹汹地劈碎了山崖,其实后劲已等于无。杜芳霖模糊身形再显一动不动任由刀气临身,却是有层层叠叠的气流无形自立足之地向外扩散而抵消,只有因一时疏忽而被悬崖上掉下的石块砸破脑袋的危险,在云雾刀芒临身过后,连一根头发丝也没有掉下来。 云龙一刀,声威消散。 不知身在何处的九祸一声冷哼,破天邪印连同赤火双枪功体再催,赫然继续逼压。目标不再是杜芳霖,转而企图断其臂膀。但这名来援的刀者名号天刀笑剑钝,其修为早已是堪称顶峰。模糊身影伴随金发飞扬显露在杜芳霖原本站立的地方,他扬起羽氅,骤然转为双手持刀,一步踏前,一式冲天而起,“一刀荡岳!”但雅致之刀速度快到极致时,则丝毫不逊最强的力量。 刀芒划开一道白障,硬生生击破天外魔火,一时风声激荡,震飞衣袂氅衣,黑白之羽漫天纷扬的时刻,瞬忽间得一空隙,笑剑钝已腾空而起,再化被动为主动,迎击赤火双枪! 一旦被天刀所指,便是九祸也无法再随心所欲,无法再顾忌山谷中人,而在魔火之中真正显出手持双枪的妙曼身形。红纱飞扬,头生异角,容貌绮丽,神情冰冷。九祸与武斗经验丰富的黑白羽氅刀者错身而过,当场攻守易位。 轰然一声,山谷受余波激荡而扩宽。 山石向外崩塌,唯有磁心之处地层稳固不动,仍然在阵法约束之中。 风卷动尘埃,漫过圣戟……可惜了,神叹上的记忆刻痕只有一次,不能被九祸真身所接收,对布下此局的人而言,还有什么意思呢? 尘埃之上,天刀与赤火应接不暇迸射万千火星。各出绝式,非简单能分胜败。 最后一块完好的地面从圣戟所插之地往外寸寸龟裂,突然增加的引力,霎时拆分上空刀枪之争。 是杜芳霖骤然引动磁源! 早有所准备的天刀也不禁为之一晃,砰地削断了一角山崖,赤火沉重再度脱手,被九祸应变及时向磁源所在掷出。 “剑扣七律泠松风!” 杜芳霖并指再划,以气御剑,扫去一空之落石,同时击偏呼啸坠落的赤火。 砰砰两声,双枪裂地而至,双双没入尘土。黑白之羽由天飘洒,继而一缕金发飞扬,羽氅忽而掠过杜芳霖身侧。笑剑钝凌空落地,以刀拄地: “好友!”用术的人范围性攻击总是波及面太广,就算有心理准备,也险些连人带刀从上面摔下来。 尘埃四面飞散。 九祸倒是及时抛下了武器,红影一晃,现身在圣戟的另一侧,红衣多出破口,唇角微微染血,显而易见刚才磁极变动的一刹那仍然是有受影响些微内伤。 “你离开。”杜芳霖一扬衣袖。 “嗯?”笑剑钝稍一犹豫,大致是知道时间将至,身影再往后交错,霎时金发飞扬,没入崖壁后方黑暗不见。天刀一直以白巾覆面,就是因为不愿轻易踏入江湖,会参与这件事,其实是另有理由。 “此战结束。”九祸冷眼看着那令人印象深刻的刀者离开,“既然杀不了吾,墨扇之主,该履行承诺,交出铸天石了!” 杀九祸的最佳时机,在落地的头颅变为五色妖姬的那一刻就已经失去了。 以圣戟为中心点,山谷中力量层叠交迭,无形成为明与暗之交界,此时一侧是九祸,一侧是杜芳霖。 “圣戟在此,女后何不动手?” 这一回,圣戟上已无任何暗招。 因此九祸果然毫不犹豫上前紧握戟身,但杜芳霖袖中手指一扣,磁源压力只增不减。 沉重之力量,由圣戟所在之地向上弥漫。 此时,山谷中的磁力已压迫到极致。 九祸慢慢松开五指,心中计算着时间。 两人互相对峙,谁也没有先动。 杜芳霖儒音缓缓:“汝想让素还真见到这一幕,从而察觉你我有所合作吗?”他当然不能轻易放开圣戟神叹,就这么让魔界拿走,岂不是怀疑的目光第一个就会对着自己。 九祸神情不变,是对面的人先留下了墨扇之讯息,也是对面的人用铸天石引她现身,“哦,难道这不算是合作么?”另一手一扬,艳红衣袖扫过,地上赤火双枪纹丝不动,此时磁源压力已渐渐攀登极致,“莫非,汝想等素还真之到来?”这种局面可谁都不想看到。 但最不想见到的人,一定不是九祸。 “确实是吾先提出磁心源之一战。”杜芳霖道:“女后为何不引赦生童子前来呢?”笑剑钝离开之,他便一直保持平稳不变的语调,“螣邪比较更好用么?”若来的人赦生童子之天生勇力,说不定能代替原本的燕归人,抗衡磁源之力,趁几人忙着相杀的时候带走圣戟神叹。 “汝果然在打吾儿的主意。” 九祸道:“既然不是合作,吾又为何要遂汝之愿呢?” “素还真之面前,谁能与魔界合作。”杜芳霖袖中一指扣入掌心。 平水窟外,屈世途回归之后,岁月刀痕一定会将圣戟被夺的消息传递给素还真。无论清香白莲人在何处,听闻此事首先想到的也一定是之前提起过的“磁心源”。 现在的局面已不再是用铸天石交换九祸的性命,再是在于接下来要怎么在素还真的眼皮子底下,合情合理地转手将圣戟交到魔界手中。 他是有一点遗憾。一回生二回熟,大力出奇迹,如果有赦生童子在这里,理由也说得过去,再用圣戟交换能促成圣元魔胎现世的双子之一,拿出去也能堵一下别人的嘴。 杜芳霖袖中扣动指尖,“九祸,想让中原怀疑吾么?” “与吾界合作,汝自然能得到更多。”九祸依旧扣紧圣戟不放,凝眸直视,“现在是汝选择的时候了!”此时只要对方消去地磁之力便能夺得神叹,至于往后要怎么跟来人交代,让对面之人与中原彻底失去转寰,才是更符合魔界之利益。 是他先主动在魔界留下墨骨折扇。 此时之局面也该是他亲手促成。杜芳霖本来是想看一看这位魔界女王在临死之前,会不会因为得知未来而有所悔悟。 但是不幸失败了。 山崖上方突然传来“呜”地风声。 一道莲形光华同时由远方而来,正是即将到来的清香白莲素还真。 九祸心中警觉。她抬头的那一刻,就看到一方巨大黑影赫然穿透云层而来,卷动赫赫声威—— “为何非要选择?”在这时,杜芳霖余音未消,“九祸,汝之属下前来助吾了!” 140 友好的人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山崖上空,本不该身在魔界的黑甲魔将别见狂华笔直站在阴影下,更前方逼近断崖的是那看似被胁迫而来苦境唯一能使用昊天鼎的铸造者七巧神驼。 在这磁源之力达到顶峰的时候,突然从山崖上往山谷里砸下一方本不该出行的重物,在这么沉重的引力加成之下,效果绝不亚于之前破天邪印之极招! 七巧神驼满心郁愤,拄着拐杖动作被人控制着,一击往山谷里狠狠砸出本该放置在魔界的巨大昊天鼎: “都去死罢!” 这不科学! 苦境没有科学这种东西…… 九祸抬头之瞬间,见到昊天鼎的第一反应是魔界出了叛徒!但这真正可能吗? 为什么不可能?就许中原人类一堆叛徒一二三,不允许正道反过来在邪道那边埋伏人手么? 虽然这种事个中好手乃是素还真,但架不住杜芳霖身边有个最擅长控制人心的尘六梦。 尘六梦,梦“六尘”。六尘者“色、声、香、味、触、法”,无论是人也好,魔也罢,总有一味能令得邪灵肆意餐足,趁虚而入。 只是异度魔界的思想工作十分到位,魔的意志竟是意外的坚定,直到之前一场大喜大悲大起大落之后,那跟随着别见狂华身边来自某书生的玉佩中藏着的邪灵种子,才最后一刻无声无息融入了魔将脚下影子深处。 所以,玉佩无用之后,以防万一,自然要被还回去。 而从来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被人控制过的别见狂华,却依旧因为兵力不足的缘故,被留在了女后九祸的身边。 磁心源上方,山崖顶峰! 涟漪之中,有邪灵伸出影之触手,将别见狂华的影子与前方七巧神驼的影子关联在一起。 影子隐藏在山崖地面石缝之中,在云层光影的变化下格外的不引人注目,在别见狂华的内心之中,是因九祸临走前密令而来。 地点选在磁心源这种地方,已可以料到杜芳霖绝对会拿对金铁之物的引力来做文章,趁此时机,丢出昊天鼎这种杀生利器,将山谷里的人一网打尽,这很符合九祸来时的设计。 在素还真眼中,似乎也毫无破绽。 魔界有埋伏——不妙! 位于谷中正避开一切眼线试图斩杀九祸并付诸行动的杜某人身处危险之中。刚刚凌空而至的清香白莲,还来不及落地转身,已是拂尘一扬,“喝,吸气成石!”盘旋之气流瞬间凝结成石块,团团包围了正急骤下坠的巨大昊天鼎,一定程度上企图隔绝下方磁力的影响,并积极形成一股向上的力量! 这口鼎实在太大,满满地堵住了整个山崖,只能往上,而没有左右偏移的余地。 按照七巧神驼的想法,我这一鼎砸下去,下面的人不死也得一起变残废! 不过有素还真的援手也算是稍微有了一点缓冲的余地。 石头并不能彻底隔绝地磁的影响,吸气成石,又不含什么特殊的物质。在另外一个世界中,磁力本就是世界本源的力量之其一。 何况被彻底激发的磁心源在吸引破铜烂铁的时候又是何等的给力!杜芳霖应该完全不能预料到素还真此时选择的出手。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他要怎样来自救? 遣退了身边外援守护者笑剑钝的杜芳霖看也不看上方,袖中手指轻微一勾,大地深处由灵力构成地场,轻易地转移了方向。 他还是有点相信科学的。 阵型更易,磁源突然倒转,本该往下坠落的昊天鼎连同吸气成石的巨大石块霎时受到排斥,一同被急骤转向的力道托浮在了空中——就是石块有点多,稍微有点重。 “再见。” 杜芳霖友好地抬起头,刚刚好见证了原本牢牢扎在磁源之上的圣戟神叹如炮弹似的冲天而起,险些被九祸来不及握住而追丢的局面。 成功完成“在素某人眼皮子底下顺利交接”的任务,以及排除了自身之嫌疑——都这么危险了,还报以怀疑心的话,素还真你于心何忍! 紫色莲华凌空一闪。 白发白衣绣紫莲的清香白莲素还真已到达崖顶,拂尘向外,怒急一掌拍向黑衣黑甲的别见狂华,十成功体毫不留情! 仍然认为自己是认认真真执行九祸命令的别见狂华试图挣扎,毫不意外被这一掌击飞,凌空吐血,红月一闪而逝,被迫回归神无道。 就在此时。 素还真感觉到山崖下骤然变动的磁力,心下一叹,更多仍是安心,“前辈!”一声急呼,正要赶到崖边,转身对七巧神驼那看似无辜的大眼。 佝偻着背的七巧神驼长得与曾经讲故事的人画下的画像上一模一样,能让人一眼认出这就是能操纵昊天鼎的关键人物。半秃瓢,白胡须,黑衣阴沉沉,七巧神驼一动不能动,努力地睁大眼,急切地有朝来人传递着眼神。 影子一动,尘六梦主动现身。 明明也是黑暗的异种空间,藏在影子里的人却偏偏要营造一种温暖的感觉,比如厚重的狐裘,拖地的黑发,以及色彩鲜明的唇色与怀中抱着的黄铜暖炉。 “素还真,伊无事。”尘六梦开口传递出冷淡的声音。 影子继续与七巧神驼的影子勾连,显而易见这位“抛鼎元凶”已在邪灵的控制之中。 来不及细想,崖下山谷磁心源处已爆发最为激烈的战时冲突。 仿佛最后时刻最后的拼命。 只见魔气滔天,远远地九祸一声冷厉:“移天换日!”接着是杜芳霖疲惫至极的语调:“九弈山海·移灵之术!” 圣戟神叹已落入魔界的手中,现在争夺的乃是半空中昊天鼎的控制权,对于一名要分心照料地脉磁源的术者来说,怎敌得过魔界最强者的武力呢?一直以术法对敌的杜某人,又能在此刻轻易施展学自儒门的剑法呢? 轰然一声爆响,大概是素还真落地察觉不对转身的那一时刻,包围在昊天鼎四周的岩石受九祸赤火交叉一击而碎裂,纷纷坠落的石块便是最好的掩护,刹那红芒过后,山谷一片狼藉。 九祸连人带戟带昊天鼎就这么离开了。 杜芳霖落在地上想了想,蓦然松开指诀,地层深处的一切灵力丝线刹那齐齐断裂,造成的反噬恰到好处地让他逼出了一口血。 血液洒在衣襟,点点斑红,似是惨烈。 尘埃四散,大地之龟裂由磁源处起,一直向四面蔓延,直到他之脚下。这里积攒了漫长许久的力量已被这一战彻底耗尽,近百年内都不可能再有磁石产生,除非地脉力量逐渐由深层恢复。战斗,实在是有损苦境环境健康。 他再抬头看天上白云。白云悠悠一朵,就仿佛里面再也没有躲藏着另外一个人。 远在十里之外的一道紫衣高冠的道者人影此时方才缓缓松开了之剑之琴弦,同时抬头看向天际。 玄宗道门的另外一名叛徒由始至终未曾出现,此次引蛇出洞的计划失败,杜某人与魔界女后的默契仍是不够啊……至于之前云中那道龙纹刀影,从云海逃离的人已由六弦之中其他同门一路追踪跟随了上去,多少也是一道线索。 紫芒一闪太极旋影。 六弦之首化光离开,一者避免被素还真看出破绽免得遭人埋怨,一者也是心生一念,这次计划未必算是全盘的失败。 而山崖的顶端。 见到山谷底部的种种惨状,最后一击也无法再行插手。 虽然一时也有种要趁这机会将本已属于魔界的昊天鼎强行留下的念头,但一来比较关心同志伤势,二来摸不清九祸是否还有其他陷阱,第三在用“吸气成石”以隔绝磁源避免伤亡为主而不是用别的招法做别的用途的时候,清香白莲素还真已有心理准备错失良机。 “杜前辈!”见下方尘埃落定,素还真上前一步急冲向下。片刻后光影再回头,已是多携扶了一个看上去有点惨烈的人。 杜芳霖白发披肩玉冠上落满灰尘,脱去了墨袍的白衣上血色触目惊心,手上没有扇子,腰间也丢了配饰,袖口衣角处被四散的魔火灼烧留痕,不愧是……有经过剧烈战斗的人。 至于山谷中曾经留下的天刀刀痕,已在刚才与九祸抢夺昊天鼎时的最后一击中“不小心”破坏殆尽。真抱歉素还真,没能留下九祸,吾给正道丢人了。 又是秃头又是驼背的七巧神驼被邪灵孤零零地定在山顶,侧面拼命看过来的眼珠子,在见到来人的时候眨眼频繁得要脱框。 再往后,一片黑影笼罩了山崖的后半部逐渐扩大。 见好友到来,真正从影子中现身,邪灵依旧是黑发披肩裹着白色狐裘四季不改的模样。他单薄的身躯削瘦的脸颊,平静的目光注视着手里抱着的暖炉,脚底依旧有一线游丝束缚住七巧神驼的影子,红唇弯起笑意……还是有点渗人的阴气森森。 成功让被邪灵摄魂之术定住的七巧神驼浑身僵直,额角直冒冷汗。 看我,看我一眼啊。 杜芳霖掠过七巧神驼,对尘六梦点一点头。 “失去了昊天鼎,但能借此留下了能操纵的人,守株待兔虽是邪灵本分,也是魔界失算了。”尘六梦冷淡的声音不偏不倚,此时听来依旧可靠,忽而话音一转:“伊叫你前辈。” 素还真:“……” 两人齐齐转头,将目光全部投视在素还真的身上。 141 你要信我吗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叫一声“前辈”敢不敢答应,运气坏或者破格与失败皆由这“二字”而起!但看在之前清香白莲那么积极地跑来拯救通知,这口锅还是别了吧…… 杜芳霖轻咳一声,没想到故事讲太多,这个梗竟然教坏了邪灵。 等一等,前面那句话千万不要信! 就这么把斩杀九祸失利的锅丢出去,仿佛也挺行? 素还真抬头看了看天:“耶……” 杜芳霖比较严肃,看着很正经。 “怎样了?天色还早,太阳明晃晃的。”他道。 拂尘扫去臂弯上的灰尘,素还真神情一直很正经:“今日天气不错,素某祝前辈明日依然能见到这般明媚的太阳。” 喂…… 这是比前辈咒更可怕的福莱格吧!、 这句话杀伤力有点大,杜芳霖难得不太想去接。 邪灵冷冷淡淡目中透着不解。尘六梦再怎么像是个人,也未必能了解透一切人类之机锋。此时云层散开,阳光照射下来,让生存在暗界的邪灵感觉十分之不适,声音更添三分冰凉,“素还真。”他慢慢地道,“汝本欲与吾等平起平坐,何必自贬身份。” 在外面待得久了,正统儒门出身的杜芳霖反倒自在任我地活着像是个人。 ……在外面待得久了,贪食七情六欲而本身不通人性的邪灵儒音低沉矜贵,处处维持身份,简直就像是个“活着的”儒门之人。 “日后请唤我‘春秋’。” 邪灵已经这么努力,杜芳霖容颜一肃,便更是正经:“今日有些侥幸。素还真,提防苦境中与魔界合作者,刀法之中似有道法云相,极有可能为昔日道境玄宗之叛徒!” 白衣血迹未干,仿佛应证了山谷一战之艰难。以素还真的了解,杜某人自入武林之后极少动手,若真只有一人独自抗衡整个魔界以及外援,对其能耐还需继续评估…… 心里的想法半点不泄露在表面上。 “嗯?”素还真若有所思,“是此回又出现了吗?这便与之前鼎炉分峰协助魔界带走昊天鼎之人对上了!” 是出现了。 但就一道刀气。 但是不要紧,随便说一下有谁会冒出来指责呢。 “昊天鼎本就已失去,吾也有监视七巧神驼许久。”邪灵声音更为低沉,有刻意指责之意:“见事不可成,便该及时离开,汝太冒险了!”之前那么一大口鼎砸下来,看起来真正是紧急万分。 没见到凌空而来的清香白莲第一反应就是去救人。 真是很感动了。 杜芳霖神情一怔,看着有些动容:“既有此机缘,怎能放过!” “魔界既得昊天鼎,稍后自然会找上能操纵鼎的人。寻根追索,再以鼎换人,这样做才是釜底抽薪。”这段话的意思是,就算没有今日这件事,邪灵也早已盯上七巧神驼这个人,鼎太重可以不要,人却要牢牢控制在指掌中。 所以邪灵出现在此地,完全是情有可原。 “素还真,汝说呢?”尘六梦坐得笔直如磐石,声音冷得像块冰。 这道题答得不对,这一左一右仿佛截断去路的两个人,会不会突然出手而留人? 此时此刻,清香白莲内心确实有闪过不少念头。 “无论如何,留得性命,才可谈‘然后’。” 素还真看似赞同尘六梦:“春秋太过涉险了!” 邪灵看了一眼杜芳霖。 角度不对,素还真无法辨认这一刻尘六梦的眼神。 杜芳霖眉头微动:“那么,七巧神驼要继续送往孚言山么?”这段时间他的家接受了不少疑难人物,比如曾经的赦生童子,后来的蕾梦娜,再然后的朱厌剑灵等等。 这个问题不能仔细想。 尘六梦反对:“收容已太多,吾不赞成。” 哦。 顺理成章两个人再度同时看向清香白莲素还真。 还是角度的问题,完全看不清此时此刻素还真眼底的表情,只见其似在思索:“琉璃仙境尚有空屋,可将此事暂时托付给吾友屈世途!” 好主意! 这边两人对视。 “也可!”尘六梦道,实在觉得这气氛别扭,骤然抬手,阴影立刻淹没了这处山崖上的小小角落,刹那已消失了行踪。 但是七巧神驼依旧站着一动不动,邪灵人虽已走,手段却未消失,估计很长一段时间,这手段都会持续控制着七巧神驼。 邪灵的离场反而打破了此刻诡异之平衡,山崖上,杜芳霖与素还真对视一眼。 “素还真,你要回琉璃仙境了吗?” 杜芳霖慢慢问出了这一句。 太阳还未落下。 与九祸之间的争锋实际上并没有过去多久远。 距离平水窟夺取圣戟的时候不长,只是岁月刀痕的传讯速度实在太快,也是因为接到传讯的人心中早有预料。 所以时间上,屈世途赶紧赶慢,也才刚刚回到琉璃仙境: “哎哟哟……素还真啊,素还真呐,素还真你果然不在,这到底算什么,真的是……” 琉璃仙境里空荡荡的。 当然了,人还留在山崖边,互相在危险的边缘反复地试探。 庭院之中,屈世途刚刚想喘一口气,去拿些药油涂抹下在平水窟石壁上撞出的青肿,但内心始终不安,左右为难: “不知青衣现在是否安全,唉!”情感在促使着人前往探看,理智却在说青衣宫主安全应该无恙。 最为关键是,有一种莫名对于局势的直觉,促使着屈世途在此时留下,琉璃仙境内,一会儿一定有需要去完成的事: “总觉得这是山雨欲来,素还真,你到底有无察觉其中之根源……” 安静的庭院就在这时传来轮椅滚动的声音。 之前有发现这里有人吗? 屈世途一回头,就看到那道熟悉的坐在轮椅上的朴素黑发人影,“是你啊,无悼一人庸。” “屈世途。”无悼一人庸从后而来,“你总算是回来了,吾在此地已等了很久!” 琉璃仙境一直没有人那还真是抱歉了。“素还真忙人去了,无悼一人庸,是有什么紧急的事情吗?” 熟门熟路地做着接待来客的工作,屈世途来不及细想,只觉得既然在这里等了很久,那么从后方出没也很正常。 反正他武功低微,听不出脚步也很正常啦! ——所以只要第一个回到琉璃仙境的人不是除了屈世途之外的其他人便可以了。 这边山崖上。 素还真沉着地评估着。 风冷而呼啸,然而过了片刻也不见对方开口。之后算算时间,杜芳霖直接道:“罢了,顺走!” 这就要告辞的意思。 反正屈世途再慢这个时候也该回到琉璃仙境,目的已达成,和素还真并没有任何信息可以自由地交流! 杜芳霖转身就走,一步踏出崖外,直接凌空化风而去。 这速度也是相当的自由了。 三人包括已离开的尘六梦在内,谁也没有多看在一旁的七巧神驼一眼。对杜芳霖来说,邪灵出手已成定局,不可能再有风浪。对素还真而言,此时掌握到的信息,已是更为重要。 为了这件事,他可是从四方台临时抽身,此时叶小钗还孤零零一个人被丢在翳流之地狼虎窝。 清香白莲拂尘一扫,忽而再度抓风成石,将风中一丝残留的气息凝聚成团,收入袖中。 琉璃仙境内。 这边屈世途连茶与糕点都已上完,并且惊且叹地听着无悼一人庸叙说之前发生的一二三四事,同样认为公开亭处血案确实十分重要,回头一定会说给素还真听。 其实早已经由秦假仙转达。 然而之前一直不在家的屈世途并不知情,也就无所谓了。 “情况便是如此!” 又耐心将整个过程叙说一遍的无悼一人庸看上去也不知道自己的消息早已落后,仿佛有一段时间被无名的怪兽吞吃掉一般,连同听得津津有味的屈世途一起,不知道之前公开亭已有业火红莲联袂叶小钗一同出手,因为这桩缘由而盯上了天狐妖僧。 虽然那是个已逃之夭夭的假货。 “屈世途,时间已至吾已不便再留武林,这便要去往北域帮助北辰,以偿还昔日宗主收留之恩。”无悼一人庸最后道:“江湖就此别过,告辞。” “唉,再会了。”再度送走这位难得正义的壮士,屈世途不禁感慨,“不知乱世狂刀是否也有跟着一起去往北域,路途那么遥远,岂非相见无期……”等一等,这句是不是曾经说过? 转身再次往后,忽然有风吹来阵阵莲香。 屈世途马上止步,立刻惊喜:“素还真!你回来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当真是不容易啊。 “素某总算是脱身归来,这一路当真颇不太平。” 轻纱飞扬,前方水榭中赫然出现了白莲身影,白发披肩而淡雅,莲冠秀丽而出尘,“咦,屈世途,之前是否有人来?”刚刚踏步回家的素还真见到桌面上还未被收起的茶杯与托盘,心生触动,立刻询问! 142 魔一旦思考就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琉璃仙境。 素还真听到无悼一人庸之前来过刚刚又离开,时机太巧有些不对,立刻化光出外找寻。流水淙淙,绿树成荫,但是短短时间内,附近周边已经不见了坐着轮椅的壮士的踪影。 也就是出门与回归擦肩而过的那短暂的距离,早早被魔界捕获的无悼一人庸已踏出了琉璃仙境,手里捧着一件东西经过特意开辟的异空间通道,从蓝天白云的人间重新回归一片焦土熔岩的魔界。 在这个时候,伤在素还真一掌之下的别见狂华也才自三路守关通道中归来,只是沉疴难以控制,神无道另外的出口不知是意外还是应当,将人抛去了魔界更深处的地方。 黑暗而充满红芒的天空下方,是狰狞断裂的岩石,以及本该通往三族之鬼族朝露之城的甬道。 如今只剩孤零零的数根石柱,伴随着满是危险漩涡的异空间乱流。 神无道入口一闪即逝,留下重伤的黑甲魔将不支单膝跪落,一手扶住旁边的黑石。 别见狂华此时才发现,自己竟是来到了本不该轻易进入的断层所在,六欲天地! 正是袭灭天来所在的地点。 断崖之前,吞佛童子还未离开,此时一手将朱厌背往身后,白衣随风而动,神情自如地一转身,仿佛刚刚的问题“那别见狂华呢”只是随意地说出了口。 黑斗篷下袭灭天来一动不动,并未给出任何回应。 “听说人一思考,便会发生很严重的事情。”吞佛童子声音正随风而来,“汝,也是如此么?” 叮当数声响,黑甲的魔将用来遮掩姣美面容的黑铁面具受之前掌风而出现裂痕,此时狼狈地碎了一地。 自从元祸天荒死亡之后,这面具别见狂华就再也未摘下,就像是一种约定或是镣铐。而此时脚下的影子已不再出现如风吹过般的波纹,随之而来的则是神智中的微微恍惚。 别见狂华慢慢站起身,像是在思考,又仿佛脑中一片空白。 连同回忆也是。 曾经片刻不离的玉佩已经交给他人,但为什么那影子,还像是存留在记忆之中?然而就如风吹云散,不留任何痕迹。身上再无任何证明,那些曾经别有居心的来往是真实存在过的吗? 一捧黄土埋葬了故人,死去的元祸天荒尸体成灰,而另外一人就连尸体也不曾见到过。 虚实无存故缄口,慎辩善思则孚言。有人曾在她耳边提起一处本不存在的地方,也曾有声音说起过一个本不存在的人。 早已死在道境的别见狂华,也是被天魔池重新复活后再利用的存在,身躯成灰,本该是自己的命运。 所以,“别见狂华”这四个字,也当真“存在”吗? 被邪灵骤然单方面切断了联系的神魂,总有那么一些令人恍惚的后遗症。 无数念头纷纷杂杂,别见狂华用手背拂过重见天日的脸庞,慢慢起身,身为先锋中唯一的女将,她此时的心性仍旧是坚毅的,至少不能在此地倒下,记忆中还有一个念头,要将一生结果圆满,需要前往女后处复命! 临走的时候,别见狂华也看到了同在一处空间,位于不远处的吞佛童子。 传闻中最擅长玩弄心人心,这本该被万圣岩僧侣擒拿的魔者仍然一身白衣红发,背后朱厌冷锋,吞佛童子独自一人踏在断崖之上,身前是无定的虚幻海水,身后是蔓延无尽的黑暗虚空。 他就站在彼处,就像是身前是光明,而身后是深渊! “伊已离开,再难归来。” 平淡冷酷的语调,吞佛童子感应着黑暗中的讯息,“哈。已毁坏的兵器,在汝眼中,会回炉重造吗?” 袭灭天来开口:“那,你呢?” “吾?”吞佛童子挑动眉梢,如同在说别人一般语气不曾有半点改变: “……吾,不正站在汝之面前吗。” 这个时候。 刚刚好女后九祸也才从磁心源取得圣戟归来。 黑暗的第二魔殿,红纱在王座前半掩飘荡。 当别见狂华一步踏入这个地方的时候,突然一道红芒猛地袭来,赫然再度击中她原本所受的掌伤之处,一口鲜血再度在涌出,由唇边滴落再无法停下。 伤上加上,别见狂华毫无防备地立刻被这冷酷的一掌击飞出去,一路鲜血洒落…… ‘留一条性命,告汝之主人!你已不再属于异度魔界,好自为之!’ 冰冷的声音混杂着刺痛耳鸣,刹那环境变化,赤红的魔界天空褪去,异空间通道关闭,四周已是蓝天与白云。 不是有意的背叛,但已经损坏的兵器归途又在何方? 别见狂华重重地摔在地上,急促地喘着气,脑海有一瞬间的清醒,想替自己分辨,却已经再没有了机会。 生与死只有一步之遥,但已没有人会去在意了,包括这段时间无形控制着她的行动的幕后邪灵。 尘六梦永远只会关注眼前的道路,邪灵只会前进,从不记得再回头! 但杜芳霖却会问: “别见狂华,她还活着吗?” 这里是一间小屋,前后脚离开山崖的尘六梦与杜芳霖随后又在这里碰了头。 尘六梦肩头停着打着盹的肥硕山雀,暖炉上还用炭火熏着一串烤蚯蚓。气味一言难尽十分难以形容,邪灵一不小心似乎在某种诡异的道路上渐行渐远,与某位爱喝猫屎咖啡的高人形象渐渐接近。 等等,也有可能没有那么糟,只是特制鸟食而已。 屋子里因此很温暖。 光线也有点暗。 很适合写密信以及说着悄悄话。 “活着,但也未必。” 有人要求,邪灵偶尔也会回头。片刻之后,尘六梦冷淡地加以肯定,“魔界将人送出,为了探查后虚之秘密吗?” 鸟食的味道有点呛。 “也许。” 杜芳霖面向轩窗外,手持开入世时一模一样的墨骨折扇,“也许,只是九祸在试图表达微弱的善意。” “九祸,拥有善意?”尘六梦冷冰冰着脸,在开玩笑吗? “所以,素还真拥有善意吗?”杜芳霖声音就此传来。 这个问题,尘六梦得不出答案,或者没有办法说出答案。 一时沉寂。 杜芳霖眼神仍在远方。 他手中洁白的扇面上桃花不再,墨色似玉的扇骨也依旧缺失了其中一支。这确实就是当初的那柄灵器扇子,一时武功不济被留在异度魔界当了对方的战利品的那一支。 这柄扇子找理由扔出去看似十分轻易,却直到邪灵突破了别见狂华之心防,拥有在魔界一定程度的来往自由,最近才有机会交到“恰当”的人手中。 第一根墨色扇骨,是乘着赦生童子的东风,提前来到了他的手中,其中蕴含着彼端“同意”的讯息。 现在失去的那一根则已被人留下,作为日后另外一段有可能的“合作”之契机。 折扇的本体是刚刚才被别见狂华从魔界带出,经过尘六梦的手,归还给了扇之主人。 其中缺失的那一根,虽然会影响到灵器之整体,然而总有办法稍作补救,用来上场打人应该问题不大。反正,偶尔也能用一下剑法不是么。 “所以,琉璃仙境之人有相信么?” 尘六梦开口:“鼎炉分峰,开启你所布置之幻术,又临时邀来野人扮演天外刀者将叶小钗缠住,最终由‘九祸’现身,与‘赦生’、‘螣邪’一同带走了巨鼎。” 这个过程如同今日正午山谷将圣戟神叹送出去一样,并无很明显的证据与破绽。 实际上,今日之前,昊天鼎一直收藏在尘六梦的影之空间里。 直到邪灵找到了七巧神驼,摄之神魂,封其口舌,才丢下去解围,顺便拿去给魔界。 “那九祸,又真正相信了么?” 窗边的杜芳霖并指化出阵纹,开始在折扇爆掉的危险边缘反复试探。 尘六梦低沉声音抬起眼:“为何不信?”他一路走来,做了很多本不应该的时,“吾送上阴阳骨,送上铸天石,送上昊天鼎,借魔身合纵连横,才得以如今中原正道之怀疑,换来异度魔界之信任。” “伊,为何不信?”这之后,还要亲手送上针对魔界断层的一场阴谋,让九祸亲自将最后的隐患消灭去! “方才那个问题。” 杜芳霖声音传来:“你觉得,我与素还真之间,有没有可能比与九祸更为默契?” 气氛继续沉寂。 太难琢磨了这个问题。 并且箭在弦上也不得不发,其实思考除了无聊闲话之外,已经没有任何的必要性! 因为事情已在发生。 比如现在的琉璃仙境,素还真再从外界归来,并没有见到无悼一人庸的踪影。 轻纱摇动不休,给琉璃仙境带来一丝流窜之不祥。屈世途有点心惊肉跳,“素还真!” “是有什么事情么?一人庸究竟是怎样了啊……” 破绽就在于,无悼一人庸重复了两遍无用的话。 已将一切事情托付给秦假仙转达之后的人,为什么还要在空无一人的琉璃仙境内停留?过去数日,当真无事发生么? 从始至终,素还真心中一直有一个念头。 回到最初的地方,重新将相关名词排列,“公开亭,春霖境界,四方台!” “翳流,魔界,鬼没河。” 那么是谁先提到了鬼没河,又是谁通过奇侠无人爱一次偷盗行动,将最初发生的鬼没河事件与春霖境界鬼梁兵府联系在一起? “所以究竟是怎样啊……” 屈世途也同时隐约有感,想到被人请走的青衣宫主,以及这段时间空无一人的琉璃仙境到底有发生过什么,就想捶捶心口处堵着的地方。 莲花拂尘一扬,化来桌上一杯冷茶,素还真手持杯盏闭目。 “可是,这与无悼一人庸到底有何关联?” “屈世途,琉璃仙境存有与无悼一人庸前辈有关之物么?”素还真再问。 当然有! 屈世途脑子转得很快,不正是之前令狐神逸有托人送来,据说是能阻止魔界断层合拢的神兵利器,“难道是——糟糕了!” 素还真手中杯盏应声而碎: “一人庸怕是已危险了。” 143 危险边缘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人在琉璃仙境的素还真,已真正感受到了即将来临的风雨狂潮。之前提到,无悼一人庸被魔界洗脑,清香白莲结合这段时间发生的所有事情,不慎捏碎茶杯,看似起身要追——素还真脚步一顿,忽然又坐了回去。 “素还真?” 屈世途有些意外,疑问。 素还真端坐,抬头看天空,思索又像是在等待,“嗯?” 这一切的幕后黑手。杜芳霖据说初出江湖便在北域,与钜锋里关系亲密,当真如此绝情背离正道联合邪魔,针对出自钜锋里的无悼一人庸? 云中有变! 一道遁光降落琉璃仙境的庭院之中,散开之后,显出其中黑色道衣白发清隽的脱俗仙子人影。 “素还真,你果然未走。”谈无欲拂尘一扬,直接点题:“或者该是说,你果然与杜芳霖有所协议!” 这是什么意思? 屈世途出现意外且疑惑的表情。在今日之前,素还真明明一直在为杜芳霖引起的各种问题四处奔走好吗! “原本事情应当是如此。”素还真道:“但此时劣者却有些不确定了。” “素还真,你——”屈世途心内一惊,是有协定吗?他只见到了琉璃仙境两人不欢而散,此后再无见面……就算路上偶遇,也未有商谈啊。 素还真又道:“在察觉这些事情背后有人推动,并判断那个人是谁之后,吾与他便已然心照不宣。” “以素还真你之智慧,当察觉是有人故意将你调离琉璃仙境时,应已然心知肚明。既然你装作毫无异样,此时又为何迟疑呢?” 谈无欲眉梢一挑,上前一步。 “谈无欲你此行前来之缘由,正是素某此刻迟疑之原因啊。”素还真起身直视谈无欲,“事情已至无可挽回之地步了吗?”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谈无欲道,“你不也已察觉,琉璃仙境中所存留的物品已遭失窃吗?” 素还真道:“但在此之前,尚未有人真正身入险境!” “身在局中,何止你吾,异度魔界降临苦境至今,又有何人不曾身入险境。”谈无欲直接点明一个事实,“在你看来,天狐妖僧公开亭开杀,那些因此而死去的人,便不算身入险境了吗?” 又何止一个无悼一人庸。 “唯独此事,待一切了结,素某自当过问!” 素还真目光一闪,毫不迟疑。 谈无欲道:“那便随吾走这最后一程,将一切了结在万圣岩!” 最终一战的地点,果然是选择在万圣岩。 从那一次杜芳霖带着秘密前来,将即将发生的事和盘推出之时,直到今日素还真已有这份预感。也正是因为在最初两人看似分歧的时候,杜芳霖表现出足够的坦诚,才让此时的清香白莲不能相信有这份决心的人会真正的与魔同流合污。 想来,在接连死去无数强力战力之后的异度魔界,也会是同样的想法。 如何让人接二连三地掉进同一个坑里?第一步自然还是需要继续取悦对方获得信任。 所以有关昊天鼎与魔界断层结合一事,才会如此反复、纠葛,以至于有人终于在明面上踏出与魔共舞的那一步。 但之后的路究竟会怎样走,在近乎失去一切筹码的正道领袖清香白莲素还真的心中,其实与亲手送走铸天石之一圣戟神叹的屈世途一样的,毫无底气。 素还真只暂时笃定其中一点,以杜芳霖的算计,是绝不会这样带着一身看似洗不清的淤泥而黯然退场的。 “等一下啊!” 屈世途左看看,右看看,终于明白:“也就是说素还真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杜芳霖他不可信……等等,那这个人究竟是可信还是不可信!”有绑架走青衣宫主威胁他呢! “素还真,你当真不是去锄奸的吗?” “哈……” 谈无欲不由笑了一下。 素还真已扬起拂尘:“屈世途,此地由你留守,等候玄宗来人。” “什么……” 屈世途话未说完,已见眼前光芒骤闪,日月才子同时消失眼前:“为什么会是玄宗?这是又有什么事情要发生的吗!” 再一抬头,就见天边乌云不知何时覆盖了大半个天空。 是不祥的预感赫然在云层中酝酿! “那那那……一人庸要怎么办?” 屈世途再度想起无悼一人庸从琉璃仙境里面出来的事,一咬牙转身奔向屋舍后方,片刻之后两手空空回前院:“令狐神逸所交代的那个木匣,果然不见了。看来之前离开的无悼一人庸果真有问题,现在铸天石和昊天鼎皆已被魔界得到,又失去原本预定用来针对断层的利器,这这这——”还有这突然变幻的天象。 素还真啊! 这当真没问题吗? ……苦境的天空,异度空间的最深处。 魔龙的脊骨之上,所建的城池极为异度魔界。 此时此刻,位于异度魔界的最深处,俗称第二魔界的大殿内,正是如今异度魔界的领导者,邪族领袖九祸所在之地。 黑暗中传来轮椅扎扎,疑似被洗脑控制的无悼一人庸由骤然合拢的黑暗通道内出现,手中持有取自琉璃仙境的木匣。 回首时光,仿佛几天前由他与天险刀藏一同护送这木匣,从北域钜锋里一路去往琉璃仙境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 木匣里据说里面收藏着由令狐神逸精心制作的对付魔界断层之处的神兵利器。 九祸认为,东西由谁送去,再由谁取来最合适。同样也已这件事试探透露消息的杜芳霖是否真正有心放弃正道这条路。 毕竟谁都知道,在前几次中原针对魔界的行动中,来自北域的钜锋里由春秋砚主亲自邀请,出力颇多。 杜芳霖并无意见。 这是尘六梦传达给九祸的意思。 于是琉璃仙境的看守者屈世途继脚不沾地素还真之后,成为了第二个被调离大本营的人。从不在正道防备名单之中的无悼一人庸,自此被魔界盯上,一旦魔气成功植入其体内,便悄无声息地成为邪族最擅长操纵的傀儡。 笑蓬莱死去一名戏偶师,不代表邪族就再无擅长此类事物的人。 让人最痛苦的是,此时的无悼一人庸依旧存在着本身的意志,只不过无法控制自己的一言一行。他无法从轮椅上起身,更无法中断自己一步一步亲手将苦境未来葬送的行动! 本来自阴阳海绝死岛的剑客,继妻离子散后再一次感受到那种啃噬内心的痛苦,无悼一人庸一点一点地俯首在魔人面前,从未有一刻更恨自己无力……只因为归途已在眼前,便放弃了警觉,还是说参廖静院之前的犹豫,已让他失去了昔日剑者之心? “女后。” 身后操纵无悼一人庸行动的魔出声道:“幸不辱命,已顺利自琉璃仙境取回东西,并按照之前的计划,有让这名苦境人在屈世途身前显形。” 黑暗中王座前飘荡的红纱覆盖了修长的五指,也同时覆盖住一柄让人很是熟悉的墨骨折扇。 九祸独坐王座之上,身后并未有任何一名亲随。 她已近乎无人可用,仿佛此时可依仗的,仅有手里那柄漆黑玉骨以桃花点缀的折扇。 只不过这是一柄完好无损的扇子,和被尘六梦从魔界带出又还给杜芳霖的那一柄几乎一样。 除了这一支,并未缺少扇骨。 世上不存在完全一模一样的人,也应当不存在两柄一模一样的神兵利器。然而人并不能一眼看穿世间一切事物,而魔也是同样。 苦境除了有数的神灵,大概再没有第三种挂逼会存在这种作弊似的千里眼。 所以在九祸的想法,交托随身兵器正是来自苦境的儒门叛逆者前来魔界递交的合作信号。 儒门多叛逆,看曾经的疏楼龙宿就知道。 而之前藏在别见狂华脚下影子中的人,正是那人身边随侍的邪灵。一名真正正直的人,又怎会容纳邪灵这种与魔无异的生物?只要目的一致,利益一致,就存有合作的契机。 扇,一日不离魔界,就等于那人将合作的诚意一直放在九祸的手中。哪怕这份“合作”的起点,起源自对方针对魔界高层的一丝杀机。 琉璃仙境中藏有能在魔界断层接合之时将断层击溃之物这件事,正是邪灵尘六梦所透露。 没有真正见到实物之前,九祸虽然笃定,也会会怀疑。 此时端坐于王座之上,九祸抬眼见到黑暗中缓缓行来的无悼一人庸,女后也依旧在思忖其中蕴含的可能。 (……有阎魔旱魃之事在前,杜芳霖此人不可相信。) 但就算合作不成,九祸也有一定的把握让魔界从中得利。 毕竟此时她手中握有的,无疑也是能送予苦境正道针对那名合作者最有用的利器。 “得到此物,魔界将真正自针对断层的危险中解脱,此后只需要从素还真手中带走能操纵昊天鼎的七巧神驼,便能开启深处吾等真正的战力!” 黑暗中声音有些激动。 而九祸则不置可否,“呈上前来。” 由无悼一人庸将木匣开启,轮椅沉默上前,一点一点展露着属于北铸令狐神逸的卓越技艺。 那是数支将追踪、破空、光明等诸多属性融为一体的锋利箭枝,搭配北隅王者北辰胤的苍龙弓,能从瀚海森林顶端悬崖直接针对隐藏在异空间中的异度魔龙! 除此之外,仍然不够! 这箭枝还差一步,本该需要梵天一页书以照遍光明之招寄托其中,方能在断层接合的一刹那令那支有问题的灵蜥骨分崩离析。 黑暗中邪灵缓缓显露身形,让曾经见过他的无悼一人庸瞳孔不自觉一丝收缩! “将人释放,吾自能帮魔界解开所剩之隐患。” 红纱阴影后,是尘六梦冷淡的声音。 “所谓真相,不过是磁石相引。自那一日六欲天地被人闯入,吾已派人探查出岩层之中所镶嵌的异铁!”九祸合拢木匣,声音低沉,此时并不意外尘六梦的这句话。 “汝可以试一试。”尘六梦声音中冰冷无情,“吾也并非一定要带回无悼一人庸。” 救人,是因为事后钜锋里依旧有用。 以及骤雨生很是重视令狐神逸这名同道。 但儒者本身是否有情,尘六梦以他自己担保,答案是无。而这种有违儒门高层人设的话语,仿佛也唯有从表情冷漠的邪灵口中说来,方能格外令人取信。 ……春秋砚主亲身体会,取信九祸,实在很艰难。 “素还真如今何在?” 九祸再度开口。 尘六梦道:“清香白莲自然继续由春秋砚主留有手段对付。” 九祸紧跟着问:“尔等不怕消息泄露,苦境中原再无立足之地?” “一时之权衡,是因魔界鬼族尚有吾等所需之物。” 尘六梦慢慢抬头:“九祸,你,恐惧了吗?” 144 才会来回横跳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用什么样的理由来让九祸毫无质疑地相信,这个合作是真心实意地非异度魔界不可?一个不崩人设的答案,曾让杜芳霖思索了好久。 此时,黑暗而安静的异度魔界内。 “当吾门初砚主化名入道境,在上一次争斗中误伤贵主,并留下血剑碎片……” 冷漠而莫得感情的邪灵毫无情绪地抬眼,继续道出“真相”。 “逆徒付乐书因此误入魔障,方有今日吾与女后之会面。但这件事,并非砚主所愿。” “能伤及魔皇之躯的血剑究竟是何作用,想来有这些时日尔等也当有所猜测。血剑本是仿道境月华一族之神器,专为针对魔界银锽一族所造。如今崩毁,铸就之人也已逝去,不可再追回。” “欲取先予,要真正毁灭,则需先要‘接纳’。这正是吾等与苦境正道分歧所在。” 尘六梦道:“想来,魔界也已见证过吾主之决心?” 比如,磁心源那场对彼此而言都算是失败的“绞杀”! 黑暗之中,有杀气缓缓浮动,与邪灵周身一点一点升起的气势相融合——这可一点也不像是有合作的意向! 九祸的眼神慢慢透露出危险! “‘月华之剑’。”尘六梦道,“这是我们如今目的一致的理由。” 月华之剑已随着断层另一端的沉没,而消失在魔界的深处。 那是道境最初便被毁灭的月华之乡的不传之秘,究竟有怎样的秘密,是否还有魔界无法解读出的部分,多疑的九祸务必无法完全否决这番说辞。 而当年血剑在崩裂的那一刻伤及界战神银锽朱武身躯,造成此魔双魂分离至今的功效,却是魔界的每一个人都有看在眼里的。 一名昔日隐姓埋名且造成这一严重后果的人,至今踏入武林还在心心念念针对魔界造杀者,怎会轻易就背弃正道投向死敌? 但信念不同以及自信与骄傲,却可以成为拥有能力的人所提出的“合适”!理由 黑暗中轻纱无风自动,拂过后方之阴影。 阴影背后,因提及往事而几乎直面整个魔界之杀机,邪灵依旧无动于衷。 尘六梦缓慢有序的声音,冷漠而无情:“九祸,你畏惧了吗?” ——魔界,你们会恐惧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吗?” “哼……” 王座之上,九祸霍然起身,“异度魔界从不畏惧任何挑战!” “哦。” 尘六梦面无表情,让人看不穿他之想法,“交易完成?” “为表诚意,只要春秋砚主依约成功助吾等袭杀日月才子,事成之后便是将月华之剑双手奉上又如何?”九祸扬起衣袖,居高临下睥睨而冷睇,“邪灵,汝未免太过小看魔界之器量了!” “哈……” 这回是尘六梦发出森冷的声音。 黑暗的正中间。 尚有意识的无悼一人庸只感觉自己是如此的难熬,听闻着对话心惊肉跳之余,更是为九祸最后一句而微微痉挛着手指! ……邪灵并未将目光投向轮椅。仿佛在尘六梦的眼中,失败者不值一提,纵然活着,也不重要。 黑暗的能量在两人之间缓缓游动。 突然狂风飞旋,黑暗的通道在轮椅后方开启,刹那之间便将无力反抗的人吞噬其中。 阴影中的尘六梦环抱起膝上的暖炉,微微偏头,似是无声自脚下的影子中接受到外界之信息……猝然解开无悼一人庸身上之暗算,并将轮椅连人一同丢出魔界的女后九祸眼神微微一动。 便在这一刻! 尘六梦身侧影子向上浮现出碧绿修长的神刀天泣,骤然向前掷出,刹那划破红纱! “另一半铸天石,在此!”断层要素已齐备,只差最后一缕将由炎山远赴至此之东风—— 遭受了一场冤枉之灾的无悼一人庸只觉得脑海之中骤然翻腾如煮沸的阴阳海! 久违的自由在回到苦境的那一刻回归自身,他双手蓦然紧握住轮椅扶手,运转凝滞之内息,已避免自己从半空通道直坠大地而亡! “哼……”无悼一人庸唇角溢血,不知不觉他已咬破了嘴唇。 轮椅轰地一声撞击大地。 飘散的烟尘前方,则有影子浮游在白色儒衣之下端。 仿佛已事先知晓会有轮椅从天上掉下来,顺着影子的指示早早等候在地面的儒者踏过了地面之尘埃。 “无悼一人庸,你可是无事?” 出自春秋麟阁的儒者正是前来接应的兰台轩史,由杜芳霖亲手培养起的亲信。 白衣的儒者腰间悬玉,借由足下的影子向另一端传递出平安的讯息。 但轰然一声,气流四溢,无悼一人庸倏然再睁双眼! 被算计坠入魔界以为自己铸下大错的昔日剑者双手一横,猛地震碎身下坐卧的轮椅,在四周激射的残骸碎片之中,久未曾踏上地面的双脚支撑起今日之残躯,接着凌空飞起一支暗藏利剑的黑布雨伞! 漫天阳光在这一刻没入被狂风吹来的乌云,风中透着雨水的气息,一如记忆中阴阳海中经年不散的波浪! 伞旋黑幕,造杀之剑锵然出鞘,带着此刻无悼一人庸愤然除魔之决心。 一道剑芒横过虚空,在黑伞旋转,遮蔽风雨与天空的那一刻,冰冷的剑锋已然直指兰台轩史之眉心。 “杜芳霖人在何处?素还真……人在何处!” 九祸当面有说,春秋砚主已对日月才子升起杀心,而一旁观望的邪灵并未反驳。 那就是真的了…… 琉璃仙境收到消息了吗? 素还真与谈无欲真正知情吗? 杜芳霖如今人在何处?是与日月才子同在一处吗? 动怒的无悼一人庸以剑指向春秋来使。 而被魔界接连提到的春秋砚主本人却有一丝丝的不务正业中…… 他忙着趁此时空档前往接应送信出关的徒孙。 ——这可是某种意义上,春秋麟阁的真正传人! 此时苦境的另一端,风很轻柔,阳光灿烂。 杜芳霖蹲守在云渡山的边缘,恪守本分,谨慎地选择着距离,原则大概是能不前进一步就绝不前进半步,他和佛门向来相冲。 梵天应该不在家,而是收到消息在数日前往万圣岩而去。 继续养伤也好,另有目的也罢,总之这也是无关紧要的事。杜芳霖心心念念是自己亲手从残林的湖水边拉拔出来的徒孙。没有老婆不要紧,徒弟养死了没关系,只要徒孙能逐步成长起,春秋麟阙不至于后继无人。 他堂堂挂逼祖师、一方大佬,千年以上年龄早已步入先天的卓越修行者,三教高层之一员就算好像不小心染上了苦境大能死徒弟的绝杀魔咒……赌上穿越者的名誉,也绝对不认输! 身具儒道两家绝学,并生死阴阳数股力量,再得到佛门高僧梵天一页书以佛门真元以调和相助,本身来历不凡的小白猴是很适合他那庞杂修行路子的传人,更别提又被提前替换了“阴阳骨”,也无应天命之忧。 怎么想怎么很满意。 反正和尚不需要后代,这只圆儿杜芳霖抢定了。 杜芳霖在云渡山外站了半个时辰,存在感妥妥的。 被遣送下山的石天王,隔了老远就看到那边站的笔直的白发墨衫的儒门男子。 “圆儿圆儿啊,那边是不是来接你的人?” “是杜师亲自祖来了!” 至今圆儿仍然记得那一夜脱胎换骨时的痛苦,真正开始修行之后,也隐约明白了自己究竟获得了什么。 早早通灵的白猴对人世的指引者老乞丐四雅杂诗郎存在着孺慕与亲近,对这名很少交谈看似严肃而陌生的师祖也有着发自内心的尊敬。 如今的圆儿已彻底褪去了猴身,容貌变幻成佛剑分说少年时之模样(并不清楚梵天是否有看出点什么),白发柔软贴紧脸颊,乖巧而认真地一路奔来,有礼有节然不失出身之灵动。 “圆儿见过师祖。” “……圆儿,等我!等我啦!” 远远落在后方的石天王依旧笨拙如斯……经过云渡山这段时间的佛气熏陶,高大石像脚步哐当哐当,体重仿佛更加可怕了: “石天王见过师祖……圆儿的师祖。” 杜芳霖道:“嗯。” 心情平静。 徒孙更像佛剑了! 杜芳霖抬手,摸了摸小猴子那一头手感甚好的少年白:“圆儿要染发么?白发,寓意不祥。” 不再思考,专注撸猴。 “圆儿不要染发。黑毛猴,很难看!”石天王举手反对。 “哈,石天王,师祖说笑的啦。”敏锐的圆儿并未有感到杜芳霖话语中的认真,不由弯起眼角。一句话拉近了距离,消散了久违的生疏。 杜芳霖表情不变,问:“云渡山好玩吗?” 云渡山上的和尚,一直有点凶。 ……梵天才是真严肃。 “不好玩。”石天王一板一眼地告状:“园儿抓了很多的虱子了。我没有让他养起来!” “很干净!” 刚刚变成人的小猴子有一丝丝的不好意思,忍住了抬手抓耳挠腮的坏习惯,“没有养起来!”圆儿抬头,“还有在和尚的指导下,好好学习。” “哼!”杜芳霖问:“儒典可有背诵?” “有的有的。” “剑谱可有记熟?” “有些难,不太能理解‘天衣无缝’。”圆儿很诚实。 这是德风古道的东西,背着人偷偷地传,就连杜芳霖自己也不是很会用。 “会用你之前那几招,在武林也就有着一席之地了。” 杜芳霖语气沉吟。 事已至此,众人皆有留招。看在圆儿出身来历以及清香白莲素贤人的面子,梵天会不会也有教圆儿招数呢? “圆儿很刻苦啦,已经很熟练运用红尘剑法,德广弥天,还有云什么……圆儿还有学破甲尖锋七旋指!” 哎呀…… 奸计得逞了。 圆儿蛮不好意思,都只是学会,还没有融会贯通。“不好学。”圆儿怕似乎不喜欢和尚的师祖生气,“是大师自己的招式,不属佛门。圆儿,从来都是儒门的弟子!” 杜芳霖继续撸猴。 甚好甚好! 徒孙有继承雁过拔毛的特点,比起舍己为人的蠢徒都要强! “山林与庭院,你愿意步入哪一方?” 春秋砚主收回手,正容再问。 气氛从轻松转为凝重。 简单的问题,又仿佛包含着什么。杜芳霖不变的表情下,是鼓励的眼神。 石天王在后面小声提示:“园儿,四处走,四处走!” ——是需要回山巩固基础,还是现在去武林捣乱撒欢。 要选择那一方? 并不会存在沟通障碍,已充分了解过儒者思维的圆儿自然而然地理解了其中深意。白发孩童眼神清亮。“圆儿想先去看望老乞丐,可以吗?” 要叫师父啊…… 两个都不选,却始终惦记着亲人。 所以,四雅杂诗郎在哪里,你就在哪里吗? 如果日后这个“名字”始终不变,不会变成佛剑分说就更好了。 “可以。” 杜芳霖随之改变计划:“吾传你的剑法,非危急关头不可动用,如路上遇到无法力敌的人,就往北域方向逃离。” 石天王在旁边小小声:“听起来好像这一路上十分不太平似的。” “顺心而行……是会有一点危险。”杜芳霖左手执扇,此时慢慢地道:“所以,请要小心。” 145 真正的危险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是有那么一点点的危险。 在杜芳霖的预计中,最大的危险可能来自已不复存在的“阴阳骨”。毕竟他本人信誉有限,九祸权衡之余一定也会有自己的考量。 但更多的可能是有惊无险。 “遇到危险,汝一定要记住……”杜芳霖唰地打开扇子,半掩住唇,继而合拢折扇,正经敲入左手掌心,“先施展‘破甲尖锋七旋指’!” 阴谋怪习,异行奇能,皆是涉世祸胎。 梵天一出,谁与争锋! 这招一定能吓到人~~ “知道了,圆儿的师祖!”石天王表示一定牢牢地记住。 圆儿眨眨眼,思考得很认真。 目送两小离去,杜芳霖将目光投向上空。 正午时分,天色却有些不好。往西的那一面堆砌了太多的云层,天穹有一种朝向一边沉沉滑落的感觉! 风雨欲来,危险之征兆已出现。他又将目光看向南方另外一处。 “炎山……” 杜芳霖轻声念道。现在这个时间,骤雨生又在做什么呢? 炎山。 冷冰冰的山洞已倒塌过半。从缺口出往上看,山峰被利刃削去半边,不知何时透进来的阳光正渐渐被云层的阴影所覆盖。 骤雨生刚刚好也已察觉不对劲。他才解决完铁族五位长老,并徒手捏碎帝如来佛气凝结而成舍利子,将能引动心魔的术法逼出体外。 “呵……” 这一刻,铸天手从牙缝里挤出的声音,要比邪灵更冷。 骤雨生心情不是很好。 化身天狐妖僧也好,重开杀戒也好,一路走来看似都是自己的选择。然而考虑到这颗具有黑幕的舍利子,“选择”必然藏有猫腻。说好的用来隐藏身份并保密的舍利子呢?‘吾就说化身天狐妖僧之后,怎地突然就升起要以杀寻道的念头来!’ 更何况,当初究竟是谁先提起炎山这个地名? 是与杜芳霖一直有合作的令狐神逸! “吾咧!” 说好的产生愧疚放长假,这一路漫不经心将人回炎山寻回过去又是怎么回事?! 骤雨生:“令呗若是陷在过去出不来,就是被邪灵之力控制到死的命运——故事里的上等打手,都免去多余的思考了!” 真受昔日魔念控制,就会被全苦境通缉……这是对于那次面对非常君玩弄人心而“假死”的打击报复! 还是说,老杜见不得有人已踏出那关键一步,生怕在未来输掉约定,而动手抢夺先机与性命? 无论哪一种可能,骤雨生都认为很有可能。 风自洞外吹来,明明是才刚刚熄灭的火山,却是如此的让人感觉寒冷…… 骤雨生:“我应该感觉高兴?” 如果是后一种,这老杜是要走上邪道啊!这不正是当年以性命相约时,他最真实的目的么?对于邪单锋恨世孤魂念不平看来,再没有比看着一位三教之正统在其黑暗的影响下一点一点向着深渊滑落更有启发的事情了! 骤雨生:“……吾,真、开、心!” 碎掉的舍利子化作一缕清气,绕着他的手缭绕了一会儿,气势汹汹嗖地飞向前方冰霜中冻结的黑色魔剑——被骤雨生收藏癖发作及时抓住,五指一捏团成“球”,在怀里随便收拢了一块灵玉塞进去。 魔剑创世安安静静地插在正逐渐干涸的血泊之中。 超卓的材质,苦境从未见过。这能不带走吗?必然是要收起来别在裤腰带上,作为炎山一行伴手礼的。 骤雨生本就是魔剑选定的主人。 他想了想,一步一步地接近魔剑创世。 冰霜在敕毒之剑前方溶解成黑色的液体,魔剑不动不摇,傲然屹立着等待命定之人将其拔起。 骤雨生单手按在了创世剑柄之上! 变故来临,仿佛有着一瞬间的恍惚,敕毒之剑毒气猛然向着四周扩散,一阵诡异之风刹那之间将一层半寸厚的石壁化为四散之尘末! 正是一缕玄奥的气息从魔剑创世而起,骤然向身前剑者。 就仿佛,空间微微地摇动。 好像耳边曾经听到过水流的声音。 ……有风自空荡荡的大殿中嘶嘶作响。 一个孤独的王座,一道孤寂的背影!莫大的恐惧突然笼罩了下来,而人则猛然清醒,后退三步! 一瞬间这山洞中仿佛已经历过日升日落,再由黑暗转为光明! 心如擂鼓,汗如雨下! 骤雨生再看四周,发现自己已将魔剑拔起,并握在掌心。他几乎一瞬间就想松手将剑丢出去!“叮”另一只手中所握住的敕毒正在疯狂地震颤示警。 冥冥之中,骤雨生本能感觉哪里不对。山洞内微弱的光线有着一丝丝移动的迹象,而这段流失的时间却在他的脑海中完全留不下任何映象。 就像是在无尽黑暗凉风中……悄然,与人定下一个约定。 一丝难以言喻的寂静。 “……” 警惕在心中升起,骤雨生低头看向黑色魔剑时,依然舍不得这难得的材质。 还是想打包带走。 “故事都已听过不少,应当无甚大事?”嘶,骤雨生道:“看来,要查一查魔剑创世的来历。” 将安静下来的敕毒在腰带上别好,再从衣服上撕下布条从头到尾仔细缠在魔剑剑锋上。就算有问题,但还可以拿回去送人……死道友不死贫道! ——意想不到的杀机就是在此时从山洞之外迎面扑来! 那是已近死亡的炎山,所留下的最后的反噬! 骤雨生刚刚别好两柄难得一见的奇剑,一转身间,就有冰凉的杀意混合在风中迎面扑来。 敕毒之剑气由转身之脚步向外蔓延,腐蚀三尺以内一切有敌意的事物!光影变化之中,就听扑哧扑哧如岩浆滴落的声音,数柄被融化到一半的剑叮当落在地上。 但同时有更多的锐利风声,猛然自剑者身侧削过,挟有万钧之力撞击向岩洞山壁! 如果从炎山之外的高峰上看来,就是突然乌云席卷,万剑齐发。 宛如受到召唤,在某一个时刻,数不清的利剑从各个角落里凌空而起,轰击山壁,落下巨石,最终在石壁上遥遥形成四个大字。 末日骄阳! 在解决掉铁族憾事引来魔剑之后,山洞黑白转换之间,时间当真已耽搁了不少。 轰隆隆一声巨响,山洞因此而倒塌过半! 被压在最底层的魔已然脱困,正是觊觎魔剑创世已久的魔人,末日骄阳。 他慢慢斩断困束住手腕的铁链,一路沿山道石阶往上,途中渴饮鲜血生食兽肉,并取走重黎异兽干涸的尸体中埋藏的那柄“倾城之恋”。 因创世执念瓦解而离开的魔气正没入他之体内,所以末日骄阳能清晰地感应到剑的状况。 他在路途中慢慢恢复着体力,随着距离的逐渐接近,因魔而生所感应到的执念气息也正一点一点地勾勒出持剑之人的身影。 “吾之剑——在前方呢……” 一路蜿蜒向前的鲜血,如血殷红的发丝遮住模糊不清的面孔,被血污染的衣裳沾染着浓郁的死亡气息, 剑中之魔,末日骄阳,炎山终末的生机,铁族最后的反噬! 刹那光线肆无忌惮地照射了进来。山洞内血迹未干,五名剑师尸体未朽,唯一站立的人,骤雨生腰间悬挂双剑,双手拢着破袖,黑发如瀑根根坚硬,虽然脸庞微圆,但狭长的眉与单薄的唇,似依旧带着昔日恨世者那如剑之锋利! 骤雨生:“……老杜故事里,有这样说过吗?” 末日骄阳还未到达终点,已能在内心反复描绘将要面对的那个人,兴奋、嗜血、愤怒,无数种复杂的情感交织在压抑的内心,变幻着眼眸炽热的闪光! 光线笼罩了来人血红色的身影,倾城之恋成为一片模糊刺目的猩红中唯一的其他色彩。 敕毒尖鸣一声,自动争破约束,剑尖指地,轻薄如叶般的剑身悬浮在主人的身前。那受地火反复锻造而融入木之万毒的碧绿的纹路间如有火焰般金芒灵动,引动它诞生之处的炎山地脉,隐隐鼓动由下往上,直到这动静止于触碰剑身的五指。 毒性收敛,隐而不发。 亦不知是洞内之毒更危,或是洞外突然驻足之魔更险! “是你吗?” 逆光中,末日骄阳声音低微,突然转向肆意:“将魔剑交出来啊……” 交手第一招。 始于一照面! 骤雨生手指一点敕毒剑柄,扫荡而起的剑风震荡之前落地的残剑,地上坠落的一切残破铁片瞬息化为水,宛如风中雨滴,再凝为剑! 146 不存虚实孚言山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山峰之外,突然有尘烟如雾,似山岚绕云。数百柄插入山峰的利剑齐齐断裂,尖鸣中坠入深崖! ……正是炎山。 被邪灵养育过一段时间的野生大山雀仿佛开窍似的拥有了些许灵性,此时正奋力往炎山方向振翅爬云。 高峰之上能够远望,山雀忍耐着冷风,尖利的爪子一只紧扣住石缝,一只死抠着山鼠的尸体,一歪头犀利的眼神似穿云过雾,直视向坠落长剑的远方山崖……有摇曳的影子在山雀脚下微微晃动,挟裹着某种隐晦的、来自更高空上黑暗之地的信息。 在苦境的某处荒野,有一场突兀的战斗正在进行。 淅淅沥沥的雨水因冲天而起的绝死剑意而来,黑伞之下是迅疾如电的剑芒! 无悼一人庸拍散了轮椅,稳稳站立,意味着昔日纵横江湖的阴阳海绝死岛的超卓剑者已再临人间! “刀瘟过境,唯留不解……患剑无救,踏尸步骸!” 伞旋转雨幕,剑劈斩断雨珠。 猝不及防,以对面兰台轩史之能为,也不过是凝聚四周灵力为一股赤色洪流,人骤然后退,并以双掌拍向眼前之剑锋。 然而患剑之剑,并非入道之剑,而是人间生死离散造杀之剑! 伞未落,狠戾之气已自四周而来。 当仍旧着一身蓝黑衣衫的卜卦者自黑色雨伞下抬起头,枯槁之容颜似在一刹那因元功入体而有些许改变,无救之剑在四周灵力聚集之时已似先一步凝聚住时间,雨滴坠落之势在两人正中无比缓慢,缓慢到对面的儒者瞳孔中能够映出那剑锋所过之处紧绷成一线的水光! 刹那,时间恢复流速。 而无救剑已偏过兰台轩史向外推出的掌风,一剑钉死了他所能再避的所有方向! “……回答我!春秋砚主杜芳霖,此时人在何处?!” 黑伞下是冰冷肃杀的患剑容颜,无悼一人庸的声音沉冷而再不留任何余地。他已给自己、给他人留下过太多的机会与余地,导致身不由己一错再错。身为无悼一人庸的灵魂焦灼地希望尽早回去钜锋里,告知宗主令狐神逸,所有人都看错了!然而属于剑者的理智却在提醒此时抛开一切的患剑——如果离开魔界之前,九祸提醒的话是真,那么这件事一定要尽快传达至日月才子的耳中…… 魔界女后会这样做,必然是不怀好意的。 但无悼一人庸同样可以想象,当所有人都以为杜芳霖是事出有因之时,如若此人真正已投靠魔界,所能造成的杀伤力究竟有多大。 几乎不会有任何一位对苦境对中原有图谋者会放过杀死清香白莲素还真的大好机会。 杜芳霖毫无疑问亦是如此! 而电光火石之间,兰台轩史已从自己要接应的人暴起发难这个过程中推测出异度魔界必然有做了什么针对春秋麟阙之主的举动。儒者擅谋,“兰台”之职位,则意味着他正是麟阙对外的主事者之一员! “竟然听信了邪魔之言……” 面对袭来之剑,兰台轩史衣袖振飞漫天碧叶。落叶与雨滴交织成一片绵绵之网,让对方有去无回之剑势刹那如陷泥泞,“无悼一人庸,尔先冷静……” 冷静不能啊——身形交错之时,唯见当空落叶被凌空斩成两半,而根本无法防御住的白衣儒生脸颊一侧则赫然现出深深血痕! “判断,吾自然知悉真假。本不可轻信之人,吾……钜锋里,本不该相信啊!”亲手取出了那个木匣,亲手断送了中原阻止魔界的一线机会,亲眼见证了尘六梦出现在九祸眼前,亲耳听见黑暗中那场密谋——患剑内心深处,已替人判了死罪。 这份决心显露在雨中剑下,也清晰暴露在兰台轩史的瞳孔之中。 之所以儒生只伤而不死,只是为了质问出那人下一步行动。卜卦者已然踏错一步,患剑便已决心要依靠自己的力量去阻止下一步! 诡异的剑中异力已从伤口处侵入血脉,让兰台轩史的动作无疑是慢了一步。 但是出乎在场所有人之意料,转身再度照面的那一瞬间,白衣儒生神情骤然大变:“是魔……”下一刻,仿佛从四周挤压来第三股奇异之力量,刹那接管了时间、由风之改变而控制了剑之走向! ……伴随着极其透明、虚幻、缭绕在剑锋一侧一瞬消失的透明蝴蝶…… 似梦非梦,似虚非实! 在雨水之中,鲜血骤然病发,惊骇了无悼一人庸之脸孔,凝固住此时患剑之动作。 无救之剑,分明已避开了对手要害。 但当患剑骤然住手之时,已笔直穿透了儒者的心脏。 ——在这里有人死去,那么本已合作的双方是否再也无法转寰?当日后这个噩耗传入麟阙之耳,北域之格局是否会再起波澜? 一刹那间,理智重回无悼一人庸之脑海,而对面兰台轩史则稳稳抬起一只手,搭在了刺入自己心脏的剑锋之上,“尔……切切不可……回归钜锋里!”这句话纵然虚弱却依旧斩金截铁的话语出口,白衣儒者胸前再度绽放出血花,向后倒落的躯体带动了四周的气流与雨水。 而疾风过后,出现在后方的则是丢下染血长剑,手足无措地接住儒者身体的患剑,“你——”无悼一人庸心乱如麻,五指死死捂住兰台轩史胸口流血的剑伤。确实是死亡在前,怀中的身躯仿佛变得轻如鸿毛,像是最重要的生命力正随着跌落在泥泞中的无救之剑,一点一点地流逝……“怎会这样,怎会这样!” “汝,入魔过。” 儒者冰冷的手指虚弱地搭在患剑手腕脉门之上,“你,入魔了!”最后三字笃定融入风雨之中。 手腕滑落在地,坠入泥水。生命逝去,死亡果真是……不能逆转。 云散而雨停。 患剑喃喃:“吾……入魔了?” 仿佛并不出意料的结果,似乎合情合理的理论。所以,这一切都只是魔界再度利用他所刻意布置的阴谋?这个结论,因为一方有人死去,而越发显得笃定了! 并无风,只有黑伞撑开,在尸体上方留下一片阴影。 此时仿佛已得出了结论,更无法再思考!他需要找一处地方先冷静,只有冷静能平息其内心掀起的惊涛骇浪!也只有冷静,能够告诉他真正的答案,指导他下一步的行动! “……为何会如此…”患剑缓缓起身,喉间忽然腥涩,已有血色自唇边滴落。他抬手一翻,无救之剑自行回归,背对斜阳踏着泥泞再向前,而将轮椅之残骸一点一点留在身后:“——吾,确实已入魔。” 当下一阵风吹过此地。 患剑之人影也已消失不见。 不论这人究竟去了哪里,但恐怕是如兰台轩史临死之前所说,既不会回归钜锋里,也该不会再去琉璃仙境。 入魔,可怕的词汇! 在“魔”之一字面前,谁能保证自己时刻是“真正的自我”?当怀疑一旦产生,就是细思恐极的心寒……“人,真正死不瞑目么?”风里忽然再有声音。 是低沉听似潇洒的声音,伴随着铁链碰撞着狼首的步履声。 有一只雪白低首无力挣扎的巨大狼兽。 还有屈膝坐在狼背上无形COS昔日守关者赦生童子的银发持刀青年。 霹雳杂志社特邀嘉宾、社长之下第三股东,称号是“凤主”的神秘人士,正来自西北更深处的独行刀客,肖流光。 此人在患剑离开的不久之后出现在这处苦境战场的树影之下。 肖流光无声无息自狼背跃下,手扶浮生光影之刀柄,踏着一地的水迹站到了白衣儒生的尸体之前。 “哈,倒真是死不瞑目!”银发低垂,肖流光俯身向下,看在彼此组织有部分重叠的份上,准备劳动自己珍贵的右手,替地上的死人合拢双眼。 但就在手指即将触及兰台轩史苍白脸庞的那一刹那,似有无形的气流向外碰撞上肖流光的指尖。 一道半透明的蝴蝶影子在冥冥之中舒展开翅! 伴随着这种难以言之异象——‘浮尘若蝶翼,岁月解蜉蝣,道藏庄周梦,儒作南柯游……’是不知从何处遥远传来,听起来温文尔雅、像是应该已经死在这里的兰台轩史那依旧沉冷平静的诵读声。 接下来地上泥水中的血渍同时变浅、变淡而至虚无!整具冷冰冰的白衣儒生尸体也像是梦境破碎般,化为泡影消失在肖流光的手下。 半晌无言。 肖流光抬手撑额,低低一笑:“……不存虚实,孚言山么?” 147 不同之计相似之人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树影婆娑……除了林木间隙残留的泥水,以及四散的轮椅碎片,根本看不出这里刚刚发生过一场生死之战。 当时几息之间。 出自儒门的兰台已在身影交错时明白事态,不问缘由,近乎以堪称决绝的姿势决定了方法与应对!这个人直接用“自我”牺牲为代价,将患剑的一切行动意义锁死在“入魔”这个词汇之上,让得到讯息的人对自身之存在产生怀疑——非常有效。 无悼一人庸果然打消了此后的行动,并且在情绪大乱之时,直接忽视了地上血迹正在水中变淡的疑点。 介于虚幻,却又真实存在,如同履覆人间的一场大梦! “……此时,肖流光不禁怀疑起来。” “孚言山踏入武林的‘那些人’,呈现在世人眼中的形象是否皆是虚妄?是功法所导致,或是术法所欺骗,又或者与人所存在之本质有所关联?” 随着笔划过纸面的声音,还有来人不紧不慢的脚步声,接着有位头戴布帽身着褐衣、手持记录本与毛笔的年轻人出现在树荫下,一本正经地推着鼻梁上的眼镜,而念诵着继续记载着: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甩开传记者的肖流光,必然只有一个原因,那便是——” 年轻人“传记者”抬手将笔调转方向,笔尖指向身侧一大坨毛茸茸,“你在外界偷偷养了别的‘狼’!” 犀利的指控,锐利的眼神,年轻人低头从眼镜上方冷静地盯向肖流光。 北域故事记载,刀者肖流光身边必然存在一名以笔记录他平生故事的年轻随从。 只不过来到中原之后,杂志社拒绝外人参观,而作为小费支付的魔狼手感绝佳……总之,肖流光信任传记者如同他手中之刀,并由衷相信远在千里之外的传记者一定有办法继续记载着他的故事,并一路追踪过来…… “渣。” 传记者推了推眼镜,如实评价。 “吾对你,可是投以了一万分的信任。”肖流光不以为意“哈”了一声,继续刚才的话题,“至少有一人,吾大概已可确定,伊并非实际意义上的‘存在’……” 年轻人倒转笔尖,洗耳恭听。 “是杜芳霖么?”传记者拿好记录本,准备写字,“他有一段时间据说连坐拥苦境情报的素还真也无法追踪,并且,此人曾经自称为‘化身’。” ……是一个出现在北域,又与魔界有所牵连,看似对立实际毫无作为,反倒令得邪灵暗中达成目的之“存在”。 “此人与杜芳霖拥有太多的共同点。”一旦深究,就越发感觉像是同一人之手笔不经意留下的痕迹。 肖流光一手捏着下巴,银发随着若有所思的动作在肩头璀璨生光,“同样是初出武林踏足北域,同样有将一件东西送入了魔界,而这两件‘东西’同样具备成布局关键之品质。” “‘玉佩信物’与‘墨骨折扇’。”传记者挥笔疾书,中肯道:“接下来你要告诉我,这两人其实是同一人,我也不会惊讶。所以春秋砚主的存在,又究竟是虚是实?” 只余风声。 “应当是存在的。” 肖流光断然道,“否则玩笑岂不是开得太过分!” ——那自然是应当“真实”存在的。否则一路从北域踏入中原,这期间被坑死的人要怎样瞑目?还有儒门天下龙首疏楼龙宿的友情背书,正是因为这样,才不会有人怀疑春秋砚主的存在。顶多是素还真有所察觉,认为这个人的“存在”可能有些异于常人,并在一次交锋错肩而过的时候,以“吸气成石”的手法留下了杜芳霖身周的一缕气息。 道有庄周梦蝶,不知身在何处。儒有黄粱一梦,梦醒须臾千载! 苦境高山。 云雾遮蔽,一处高峰。一只透明到只剩一丝反光的蝴蝶虚弱地扇动翅膀,穿透云层而来,末了化为一片秋叶,带着字迹落入一人手中。 “青莲凋落分三教,论道无聊灭欲僧。儒看人间千百态,书生执扇抱狐行!” 青纱方巾,点缀碎玉,月白直身,边滚狐绒;接住落叶的人长身直立,手持一柄青玉宫扇,扇面影影绰绰绘着白狐戏蝶。他负手之时,眉眼弯弯看向天穹,低头观信,则唇角一撇,三分随性,“魂身破灭,导致心神失守而重创,兰台之修行还需精进,还好判断无误,未曾误事……” “玉缇姑娘,汝可以开始了。”这是春秋麟阙中一直负责跟踪天狐妖僧之步伐,从已被踏平的夜摩市追寻到混沌弓所有者当代月神踪迹,并负责此番交易之少傅“注孤生”。 ……好像有哪里不对,重来! 站在山崖上面向异度魔界方向的,刚刚接到因猝不及防对付患剑的兰台虚弱至极消息的,人为春秋麟阙三孤之中游者,“抱狐观月”注狐生。 一般有人当面念错字,是会被打出去的。 云开雾散。 山崖前方现出一柄一人高的巨大弓身!弓呈银色,弓臂盘旋有微显暗红的虬龙之身,在云雾之中阳光之下,散发冰冷异样的光彩,一看就让人感觉危险而由心生寒。 一道笔直而沉寂的金色身影风姿妙曼,正沉默地抬头,一手缓缓握向弓臂正中。那是一名金发披肩容貌空灵清透的金衣女子,浅浅的金,如同夕阳辉映,白衣之洁,一如不染之心灵。这正是执掌人间大杀器的混沌弓的当代月神传人,名为玉缇。 如果不是因为玉缇需要救治她重病缠身的师父前代执弓者,面对这种生活简朴无欲无求的存在,麟阙少傅绝不会这么容易说动混沌弓烛龙箭此时出手! 要怎么形容这一双弓箭……简单来说,品质有保证,威力绝对比人为猜测临时锻造的某些暗含玄机的箭强。不管是什么目标,只要曾经见过并且能在持弓者神识中产生投影,箭无虚发,根本不用瞄准。 这样想来,是不是很合适! 是不是很安全、很保障、很放心,很让人出乎意料;而且很便宜,很廉价,只需要一点点特定的药草,或者一位靠谱的神医,就能买下当今武林独一无二的神箭与弓神! 此时,月神双手已在开弓。她在事前已被人带领着,站在高高的萍山之上,利用被借来的阿那律眼仔细观察过那尾魔龙脊背上的缺口。 又粗又长的……同样闪烁着冰冷寒光的烛龙之箭,正慢慢对准了云雾。天空上云层随之盘旋,当中一片空缺正一点一点显出巨大的黑色魔龙。 远在异度魔界,六欲天地,实际上已有征兆。 但踏入此地的尘六梦同时抬手,并非实体的影子如水流般朝向断层覆盖,并成功地地突破了阴阳二气之封锁。邪灵苍白的手指抚过掌心开启的木匣,借着感应利用影子,轻而易举将九祸无法涉及到的更深处断壁内镶嵌的磁铁碎剑取出。 一阵风过,动静扰动了异空间,掩盖了断层之异象。 叮叮碎铁一一落入木匣,双手合拢,“上一次控制,吾已自七巧神驼脑中取得昊天鼎使用说明。。”尘六梦无动于衷地地面向女后九祸,狐裘一掩单薄之身形。 六欲天地,异动被遮掩了…… 云层漩涡之缺口,已在魔龙头顶成型! “隐患已除。” 九祸所知道的一切布置,确实都已在尘六梦的安排下一一拔除! “所有要素皆已齐备。” 巨大的昊天鼎从天而降,轰然一声,在九祸抬手动作下,伫立在二人之间。 尘六梦道:“开始罢!”他背起双手,不经意吸引着周围之注意。 ——与此同时。 大地之上,同样开始有奇异之现象产生。 与石天王一起告别了师祖杜芳霖,正在奔走的圆儿停下脚步,抬头忽而有所感应。 这感应大概出自离体而去的那一部分,此时正被魔取出的封存于蜥神骨内的阴阳之气。 ……再加上风有一点点冷,圆儿情不自禁打了两个喷嚏,“阿嚏!阿嚏!” 后面石天王道:“圆儿,小心遇上拦路抢劫,师祖说路上会有危险,我们快些回去破庙。” 就是不知道多日不见的老乞丐会不会也很有默契地蹲守在家,不然还得另外想办法一路卖艺一路找人。 “不要紧。” 圆儿朝后摆摆手,“不在破庙,也不在残林。老乞丐应该回家了。我们一起去,老乞丐的家!” 是泥镜台破解僧居所不远处的一所绿树掩映中的宅院。 那是四雅杂诗郎不做乞丐装扮时的真正居所。 两人一路往前,向北而去,无形之中也是距离异度魔界所在位置越来越接近…… 就在这时,突然传来歌谣! “……日头赤炎炎,随人顾性命……” “是老乞丐!”石天王声音惊喜,率先向前。 圆儿不觉已落后一步,眼神凝重,反而有着些微疑窦。 一阵风来,天际雷霆大作!乌云滚滚,无形之力量刹那让四野一片昏暗! “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天道归一,断极悬桥!” 伴随道道电芒,一架黑色晶莹似虚似幻的长桥由上往下延生而来,激荡尘埃。 歌声戛然而止。 就听桥上人声道:“悬桥之邀请,仅此一次。否则汝永远见不到,汝想要见到的人!” 148 此是诛魔之始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现在的情况是,外来的“蝴蝶”扇动着翅膀踹平了夜摩市,由此引出了本该与另一人达成交易的弓之月神。 这么大的苦境,拥有的具有奇异功能的道具几乎无尽,为什么一定要自己不靠谱地去制造呢? 在穿越者老杜的记忆里,弓之月神所使用的烛龙之箭的使用模式,以及能够荡平方圆一里所有凸起的核弹威力,已足够被列入神器之行列。效果合适,还有剧情作为佐证,为什么不试行一下拿来主义呢? 杜芳霖联手骤雨生私下构思制造的那玩意,就被当成钓九祸增加信任度的馅饼了。 同一个计策当然不太好用两次,所以这并不是针对阎魔旱魃时的“先予后取”之策,而是妥妥地在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苦境。 神秘的断极悬桥之主初次现世,便利用老乞丐四雅杂诗郎的下落,对上了刚刚踏入武林的圆儿。 然而,这一点也早已在预料之内。如今的圆儿脱胎换骨之后,根本无畏任何突发情况。 魔界之内,尘六梦抛出手中所有筹码,替面前的九祸营造出一种“魔界已消除了所有隐患”“你看我们合作很有诚意”的气氛来。这一日,本就是双方预定的接合魔界断层的时机。 时机到来了。 根本用不上还被关在某个秘密地点的昊天鼎原主人七巧神驼。从九祸的角度出发,此时中原必然会措手不及。因为以素还真为首者,会以为筹码依然在手,并不知道时机已然到来! 悬崖上空! 烛龙之箭引而不发,真正的杀招埋伏在此处。 但是六欲天地却发生剧变! 白衣红发的吞佛童子无端出现在邪灵身边一侧,朱厌骤然破空,向前递出封锁上下左右四个方位,刹那之间尘六梦便只剩下最后一条退路,便是后方断层异流有死无生之地。 “九祸你——” 尘六梦足底向后一动,身形微晃之间,便听见碎石掉下山崖的空洞声音。突然发难的吞佛童子眉梢一动,只再将朱厌向前递了递,这不同寻常的行动已然代表了九祸此时之意愿! “魔界,真正已毫无隐患了吗?” 从来到断层禁地开始,便与浮岛之上身披黑斗篷的僧者遥遥相望,却一言不发的魔界女后,直至此时才稳稳向前踏出。周身笼罩着上空映下的红光以及黑暗,头生九支异角的邪族王者踏足近前,面对挣扎无力的邪灵,竟是居高临下,“邪灵,汝本为黑暗之一员,若是答案并非正确,汝当知会有怎样的下场!” “这一幕,汝背后之人算到了吗?” 九祸一扬衣袖,“或者是说,汝之存在本就是蕴含有剧毒之饵……亦或是,与吾魔界真正之合作,此时方才开始呢?”似是而非的低沉言语,模棱两可的解读与可能。尘六梦本以为这只是九祸多疑之下最后的试探,但吞佛童子单手持朱厌,轻轻点在长柄之上的动作,却暗示着并不简单。 九祸知情了! 残林之中脱胎换骨动静如此之大,传入魔界之人耳中,不对亲手送入的阴阳骨生出疑窦简直不科学。 ……圆儿离开云渡山了吗?世间本不该出生,却拥有一颗至纯至性之心灵的苦境生灵会存在危险吗? 怀抱暖炉身形单薄地站在断层之前看似摇摇欲坠的邪灵并未露出丝毫惊慌的表情。然而想到当时相处甚是愉悦的圆儿,心念转动之间,尘六梦眉宇之中终究忍不住微微一沉。 九祸冷眼旁观,目中已有了然。 尘六梦缓缓抬头,脚下的影子死死抓住断崖,以保证这羸弱的身躯不至于真正被朱厌的杀气逼入险境! 很可惜,但是根本不需要存有弱点的“阴阳骨”啊……邪灵声音依旧冰凉:“……那,可真是遗憾。” 尘六梦一出声,红发白衣的魔已是勾唇轻声:“哈!”朱厌旋即撤回杀机,向后一横与右手背向身后。 吞佛童子相当明白形势地后退一步,将身形重新没入后方的黑暗里。 仿佛已站在那里很久,并随时根据需要再行出手!这是无声的震慑,亦是九祸所能拿出的最强的保障。 黑石浮岛之上,斗篷下遮掩的袭灭天来却在此时无声抬头,一双看不清何等神色的眼看向吞佛童子所在位,并与之同时,微微勾起唇角…… “魔界既已看出破绽。” 尘六梦慢慢向前,让自己脱离了危险,“那便进行最后一个条件!” “吾等会双手送来真正新鲜取自人身的‘阴阳骨’,而魔界——请尽汝等之最强的战力!与吾主春秋一同配合,取日月才子之项上人头……这样好吗?” 无悼一人庸所接收到的信息是正确的。 虽然那是九祸为日后掌握住苦境叛徒而故意泄露出,但身在魔界的邪灵所肩负的使命,却也并不仅仅只是伺机毁掉魔界…… 从琉璃仙境出发,与师弟月才子谈无欲并肩而行,一路关注天象异变一边赶往万圣岩的清香白莲素还真,也确实并未有将自己的性命算计在内! 但是行至中途,素还真的脚步仍然免不了慢了一慢。并不是因为个人危机在前而心有感应,而是至始至终心中都有一份被操纵的古怪触觉。 那就像是冥冥中游丝一般的冰凉冷意,随着近日来的无数事端发展而一点一点将所有人缠绕其中…… 不过!幸好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做出预防的措施来,“算算时间……”疾驰在云端之上的清香白莲素还真挥动拂尘破开旋风,“那个人也应该到达目的地了罢……” 同样的时间段内。 杜芳霖难得亲自出发,静静目送徒孙圆儿的离去,就像是在进行某种古怪的告别仪式一般。 再然后儒者之身形如同在阳光下融化一般化为泡影消失。在过去的数个月间,他就是用这种法子无数次越过千里距离,一瞬间跨越山岗,到达另外一处无人知晓之地,以避开某些来自中原的追踪。 然而这一次方法失效了…… 距离万圣岩不远的一处被山林环绕的盆地内,当杜芳霖的身形凝实而出现的那一瞬,变数骤生。 一道剑芒突兀划过头顶上方的虚空,紧接着而来是冥冥之中被人追寻着气息将自己身形锁定的心灵感应! 杜芳霖立刻停下的脚步,转身之时,心中已然浮现出一颗包含有自己身周一缕气息的石头,并且合拢了掌心的折扇…… 这是抓风成石,素还真的绝技,究竟是什么时候? “何须剑道争锋?千人指,万人封,可问江湖鼎峰;三尺秋水尘不染,天下无双!” 熟悉的诗号,熟悉的人影。 光芒散去,杜芳霖直直对上了剑子仙迹之身躯。 他唇角下垂,面无表情,瞳孔内清晰倒映出疏楼龙宿身边最难搞的一位好友上扬拂尘打招呼的身影: “哟……” 剑子仙迹若无其事地将一颗小小石子塞入了袖中,白毛垂落半遮眼帘,“又见面了。好友此行何处?”是去面见素还真的吗? (听说被剑子仙迹称为好友的人,多半都会在未来黑化……) “我们不一样。” 杜芳霖直勾勾看着剑子仙迹身后,接着眉梢一扬,“嗯,龙宿——” 接近北域与中原边界的那处天空,此时乌云之中,正有电芒闪过! 漆黑的悬桥从上至下,由云层神秘之界,正正地延伸到雪白短发的少年身前。风诡异自四面八方鼓动,仿佛要截断谁人之去路! 在这个时候,高大石像石天王满脸紧张地拉住了圆儿一角白衣,“圆儿,危险,圆儿莫冲动,有危险!” 黑色是看似内敛而蕴藏危机的颜色。而缭绕在悬桥四周的闪电,则是毫无掩饰的张扬与肉眼可见的危险! 石天王记得临走前“师祖”的提示。 不知为什么,神像看向圆儿的身影,就觉得并非人身的躯体如遭遇冰雪般一阵阵发凉。 石天王看不懂个人眼色,听不出话语中之真意,却在此时紧紧拉住了圆儿,生怕会失去…… “不要紧。” 圆儿安抚地拍拍石天王的手,将自己衣角从对方掌心抽出,毫无畏惧地向前踏步,“我去接老乞丐,回来!” 也就在这时,当圆儿一只脚踏上悬桥,云层之中骤然一道剑芒以分天地断阴阳之来势,直冲向白发少年! “圆儿啊~~” 石天王惊呼! 而此时圆儿则稳稳地将另一只脚踏上了悬桥,然后以不容分说之气势,抬头并指向上点出——“破甲尖锋七旋指!” 149 首战尹秋君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圆儿双脚都已踏在断极悬桥的阶梯之上。 白衣白发的少年人首战牢记师长之教诲,抬手并指就是一式得自佛界大佬的“破甲尖锋七旋指”! 这至极至阳的绝招虽为梵天自创,却与佛门功体呼应牵连,正起到平衡圆儿体内刚刚初具规模的儒门根基与道门秘传之作用,又不至于太过喧宾夺主。儒道释本就同源,而六种绝技之间更存有阴阳相互对应。再加上一者居中,其余金木水火土五行俱全,虽然留招中有两种属于道门,但圆儿本身修行的是儒门功法,自身来历却出自一枚舍利,不偏不倚刚刚好,又是自然平衡…… 阴阳相辅,五行相生。 所以此时,圆儿催动体内一页书留下的功体,沿着固定途径将内息转为至刚至阳之力,如同天地自然运转平衡,毫无拖曳牵强,指尖一道气劲直冲桥上,与迎面而来挟裹云气似阴柔锐利的剑意正面刚上! 两股力道掀动风压,自然滑过圆儿身侧,反在石天王身边地面留下两道深长之剑痕。 “嗯……”悬桥之上,有一人惊疑,似是心中所预料的不该是如此招式—— 那春秋砚主教出的弟子,怎可能是这番做派,不应该与其一般转寰自如以术法胜与诸人么? 下一瞬间,圆儿不退反进,“哈”了一声,登步向上,身形灵动之间已眨眼没入闪烁黑色雷电的云层之中。 石天王目瞪口呆。 断极悬桥之上,赫然已出现圆儿毫无畏惧的身影!无边无际的云层凝结成一片看似无边无际的领土,正是天穹之上人为一界,道门清圣之场所。而云之尽头,正背对入口长身直立了一道蓝紫道衣之身形——根本来不及让人看清,就见另一蓝衣人影持剑而来。 圆儿几乎只来得及分辨出前方景物,以及那被绳索牢牢捆住破碗放在一边的苍老邋遢人影。 (是被人抓住的老乞丐——) “喝!” 面对之身影更像是有人速度极快之下所分化之另一“身躯”,剑光横斜,轻灵如三星拱月,形如随云流风,不离三中下三路之死门要害! 左右无路,云上之虚无,令人落足先失三分力;后退无门,之前的入口随着踏入断极悬桥的步伐已赫然消失。这里是一处绝境,一次有去无回之旅途。漆黑的电芒如同告死之鸦羽,满目之苍白,又是谁人之奠仪…… 电光火石! 剑由虚转实,落招之处便是剃肉剜骨。然而圆儿双掌交错之际,一手竟如无骨错开临身之杀招,五指微张,气息极邪极阴,“血枯断脉!”残林之招随心而印,一入体便是摧枯拉朽,将沿途之生机转为枯朽之死地! 对面之人又是一惊。 远在云上清静无为的道修,何曾真正落入云泥,体会到凡人之生老病死! 招将临身,人已察觉不对,剑势收敛七分,回环掀动风压将身形随之后撤,单手再挟云气迎来一掌,七分着力三分探究,无声无息异力入飘渺,但两人之间脚下的云层却分明骤起波澜! “哼……” 云气并未能完全化消摧枯拉朽的至阴之力,远远看去背对两人的蓝紫道者身影随风散去,取而代之是显露在圆儿身前的持剑俊朗人影。这名男子身着交领宽袍,蓝紫的纱料上绣满繁复花纹,对掌的一手上持有蓝色羽扇,眉修长而眼深邃,蓝色之道纹由上贯穿眼睑,五官立体似有三分锐气,唇角下垂那是十分不悦了! 仓促抵御入侵道体的丝缕枯朽气息,原本以为是可伸手拿捏之徒,不想竟是只刺猬——断极悬桥之主尹秋君首次后悔接下魔界之委托,主要是这任务的对象出手绝招皆有来历,看到破甲尖锋七旋指时,就有亏本的预见了。 “兼具阴阳双形,汝之来历,果真有趣!”他将羽扇掩唇,掩饰手腕之颤抖,言语谨慎而不露半点痕迹。 尹秋君身形后退之时,右手已是准备收起长剑,做稳考校后辈之姿态——奈何圆儿并不准备配合。 云中生变,涟漪之中陡起赤红虚幻之火焰,由火中生金,化为炽热剑流,却是傲笑红尘之剑意! 手中无剑,但少年体内本就封有这道剑息,毫无征兆的一招再度打的对方不及防备,“烽火红尘路!”与此同时,圆儿并指破空,合身向前扑向尹秋君:“老乞丐,接招啦!” 尹秋君心道不妙,却不愿直面其缨,羽扇熄灭火焰,侧身避让剑芒——这由下往上之剑芒刹那刺向后方被束缚住的四雅杂诗郎,唰地一声,绳索解开。 ……不能放人走! “鼠辈!”尹秋君极招出手,化天凝掌,眉宇凌厉色相现,决心一下已然不再留情。 老乞丐刚一脱困,立时魂飞胆颤! “灿灿金阳!”他以全部功体,不顾一切地从后方击向尹秋君。 四雅杂诗郎陡然停步! 极阴极阳之招令得圆儿内息翻腾,但刹那之间却也对体内所蕴含的无尽潜力拥有了更深的认识,不应该就此止步,也许还能再进一步……最强大的,并非是指法剑芒,而是来自道门高居云上的强者一击,是几乎不属于人间的飘渺印记! 跃跃欲试的圆儿根本无视了尹秋君惊怒之举止。 林中的山猴向来都很记仇。它们也根本不会等他人举掌攻来时才竖起尖刺,而是待你举手之前就会用满山遍林的果子砸你一头一脸包—— “老乞丐,你小心!”圆儿一跃而起。 真好奇啊,自己的极限又在哪里呢? 老乞丐目瞪口呆! 一跃向上的白发少年双手拢起向上,反旋四面云气,按照天流萍踪之轨迹,运转起古云之极之剑意,双方本就相应相合,以云拟水,便是“云浮萍踪”。三叶萍印脱手而出,四周环绕得则是如同亘古不灭的云之剑流。圆儿脸颊爆红,短短几息再控制不住这股力量! “……夭寿啊!”老乞丐一步抢上前,饕餮钵猛然飞旋上空,吸纳部分失控之气息。 尹秋君一剑直入脚下云层,顾不上其他先稳住脚下一界云流不散! “轰”,惊天动地一击首先是化天凝掌击中上空的少年周身所旋绕的云气,接着灿灿金阳伴随着变大的饕餮钵,在整个断极悬桥上空洒下刺目之金光,然后是失控的“云浮萍踪”如自遥远的天际刺来,三叶萍印倏尔印入巨大的云剑之内,就闻咔嚓一声裂响…… 天穹云层之下。 四散的云气骤然化为狂风暴雨,更是噼里啪啦地往下掉落一些漆黑的冰晶! 石天王被雨水浇了一头一脸,不由抬头,睁大双眼:“……圆儿,啊……”他猛地一呆,“桥……断了。” 150 从心的步伐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大雨倾盆而下,随即又是云收雨歇,电芒窜动如同蛛网裂痕,接着霍然洞开一道缺口,庞大的气劲疾轰而下,咔嚓一声裂地三尺! 透明的黑色冰晶随风汽化,像是天上有座桥……断了。 断极悬桥之上。 尹秋君云天极刃直入云层,定住云桥不散,胸前隐隐有道印外旋。老乞丐向前飞扑,用双臂接住从天坠下的圆儿,同时甩起吸纳多余气劲的饕餮钵,以狂风阻挡追兵来路…… 一团白纸就这么不经意由老乞丐的袖子里,混在风中,径直飞向尹秋君。 尹秋君脚步一顿,止住动作,改为全力稳住断极悬桥。 云层上随即出现庞大的漩涡。 已飞速收缩弥补的缺口处显出一老一少。 “风紧,扯呼啊!”耆耋耄背上背着圆儿,一手引来气劲卷起地面上的石天王,刹那齐齐化光向外马不停蹄逃窜。 “咳咳咳。”圆儿双颊潮红,气息不稳,但看着精神头丝毫不差,“打架真好玩,唔唔唔,练武……真好玩!”一不小心猴子音都有奶兮兮地冒出来。 听得老乞丐耆耋耄气不打一出来,一边逃命一边就想从怀里掏出棍子将背上的小混蛋结结实实打一顿,但想想之前那场景,八成是打不过了。 “你啊!”老乞丐叹道,“老实调息,闭嘴吧!” 一遁疾去数十里。 随着余波的平静,断裂的桥身被云气所弥补,渐渐又形成新的冰晶,成为完好无缺的一界。 好不容易收拾了残局的尹秋君化去云天极刃,胸膛急骤起伏,看着像是情绪非常之不稳。“哼!”蓝色羽扇一拂,将一团纸化为平整一张,被人揉捏过(还染着不明的污迹)的字迹有些模糊,仍可见飘逸之风骨。 尹秋君瞳孔一缩,这是春秋砚主的字迹。 ‘玄宗异动,万圣岩之围,素还真或已知情。’ 苦境。 天空上已隐隐有着日夜双分之迹象,云层形成漩涡,那是烛龙之箭引弓向前之征兆! 杜芳霖却被剑子仙迹拦住去路。他眉一敛,扇一抬,立刻向前示意:“龙宿——” 剑子仙迹三撇刘海一动都不动,并没有回头向后看的冲动。 于是墨骨折扇又唰地打开,遮住脸孔。 杜芳霖话音一转:“……伊曾经说过。” 剑子仙迹不动声色:“哦?” 杜芳霖:“与满腹黑水且蹭茶蹭饭之人做朋友,个人财产会损失严重。” 疏楼龙宿没有说过这句话,顶多会私下吐槽剑子腹黑又人闲,时常令身边的朋友有“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之感慨。 剑子仙迹:“哈!” 这意思很明显。 谁要和你做朋友,真不怕突然有一天被人发现自己黑漆漆吗?剑子仙迹终究还是有了一丝感情波动,瞬息便让杜芳霖寻找到破绽。他人骤然化为浮光泡影,而与此同时剑子仙迹蓦地向前发力,出掌气劲横扫前方三尺外,但前方……竟是当真瞬间空空如也! 杜芳霖消失不见了。 不是以光线的角度欺骗视野,也不是玩弄术法以物替物的把戏,气息消失在当场,不留半点痕迹,简直就像是,真人亲历的一场梦。 虽然已有心理准备,剑子仙迹也听说过春秋砚主的难以追踪,然而毕竟也是名列三教顶峰级别的人物,总是能从对手施展的功法中窥出一线虚实。 剑子仙迹道:“嗯,‘似是真身,散却无形,南柯一梦’。”素还真感觉没有错,这个人存在的本身就带有一丝虚幻,突然现身武林,知晓太多秘密,从不说谎却步步是坑! 但就这么离开,又能躲避多久? “这嘛……” 有素还真抓风成石的那缕气息在手,无论人一瞬间跑去多远,终究还是逃不过,剑子仙迹拂尘一扬,无形之气流,再度从掌心碎石向外,“……凝线追踪!” 在察觉到剑子仙迹究竟手握了什么的时候,杜芳霖折扇遮掩下方,唤醒的属于穿越者的那一部分内心当时就两个字:卧槽。 他看似稳如老狗,却在一瞬之间决定将施法者的“从心”二字表现得淋漓尽致,再不掩饰自己功法之特征,连日月三光也懒得从天上引——反正面对同为三教,有大概率会被看出问题来的不是么? 于是现在这个时候,他正在十里之外,重新将身形凝聚,立刻一翻左腕从袖口幻化青鸟直冲云霄,同时执扇一掌击在心口,引出一缕暗红泛黑之邪气,瞬息游走遍全身! 青鸟向前,人往后退。 ……青鸟奋力振翅向中原,人偷偷摸摸地拐回原地。 剑芒自天穹云层再划过;青鸟慌得一比,敛翅拼命,俯冲向下! 杜芳霖已无声无息地摸到了万圣岩脚下。 突然,天际出现异变。血光染天,魔云浮动,惊雷不止!有半边天空已完全被漆黑泛红的乌云所覆盖,一丝丝不祥伴随惊雷而酝酿! 如何去遮掩烛龙之箭凝而不发的景象,已经不重要了。 魔界断层即将合一之征兆已凌驾一切异象之上! 正急速前往万圣岩的日月才子不约而同暂停脚步,两人落足附近高山,互相对视一眼。 “奇象已现,一个不好,便是灾难降临。” 谈无欲拂尘挂臂,果断道:“兵分两路,你去稳住万圣岩,吾去阻挡罪者之脚步!” 其余相关各处也早已布置救灾之准备,否则秦假仙等人如何这么久都未曾出现。 素还真道:“稍后回合,前往箭芒所向之方位!” “箭破魔龙脊”是早先就已认可的方案,比起深入险地生死不知,直接由外部针对魔龙最脆弱处出手,才赢来三分胜算……至于是什么箭、怎么射,则一手由春秋砚主在外安排。 这本来,就是杜芳霖一力坚持要布置的局。 “好。”非常之时由不得半点犹豫,谈无欲一口答应,两道光华一左一右分开。 在巨佛之前,风云舍生道之位置,日月才子分道而行,各自奔赴向相同又不同的命运…… 啾啾啾。 精疲力尽的青鸟终于到达了目的地,垂下羽翼,停驻在一处庭院、一架白玉琴之前。 “华阳初上鸿门红,疏楼更迭,龙麟不减风采;紫金箫,白玉琴,宫灯夜明昙华正盛,醉卧逍遥来!” 一手松开琴弦,执起紫金烟斗,缓缓吞吐香雾…… 三息之后。 跟着气息而来,不料却追错方向的三教顶峰之一从天而降,白衣道者散去光华,蓦然现身。 剑子仙迹眉头一动,看到青鸟的那一刹那就心知自己行动已被人看穿,这次应素还真之请托看住杜芳霖的行动已失败了…… 是万圣岩么?有危险的,究竟是魔界,还是那个人! 此时抽身离去,沿着脑海中陡然出现的念头而行动,也许还有一线机会,来得及挽救一些什么、阻止一些什么! 但是剑子仙迹脚步才刚刚一动,就见身前以紫金烟斗逗鸟的疏楼龙宿目光微微一抬。 砰地一声,庭院大门突然关闭。默言歆、穆仙凤一人手持扫把,一人手托茶盘,齐齐现身,阻住剑子退路。 疏楼龙宿语气逍遥,“剑子。”他重新一手按住白玉琴,“既然来了,不如共饮一杯,聆吾佳音一曲……时间不需很长。” “待到天边异象结束、曲终人散——便可以!” 异度魔界。 天际异象之起源! 尘六梦突兀一掌拍动怀中黄铜手炉,有一星半点火光由炉口冒出,刹那引燃前方巨大昊天鼎。 鼎炉启动,无尽阴阳之气由断层上空涌入,成为开炉之燃料,燃起足以融化天地之温度! 这正是魔龙异动的来源,是一切变化之初始。但同时也肉眼可见的,邪灵足下的影子渐渐变淡深入地下,接着丝丝缕缕如爪牙似缠绕住昊天鼎。 控制昊天鼎的方法来自七巧神驼被控制的识海中一部分记忆。邪灵本为阴体,若非别无选择,实际上并不适合成为昊天鼎的控制者。 尘六梦正以自身存在之基础,控制鼎炉火焰之升腾,将自己一切投入其中,以性命为赌注! 亦是为了这一刻,九祸之目光将不再注视断层时,彻底的、再无后顾之忧地,掩盖住烛龙之箭的异动! 箭不可轻发,时机未至,还需要等…… 这一刻,吞佛童子微抬右手,目光凝视向前,做出随时准备出手之姿势! 黑暗深处,有声音凝聚成线,向九祸禀告断极悬桥之失败。尹秋君未能得到阴阳骨,那邪灵口中的,又会是谁? “吾本以为,你们已决定牺牲。”九祸凝视尘六梦此时举动,扬袖背手,不做任何评价! 尘六梦无法再站立,直接盘膝坐下,掌心紧按暖炉,淡淡道:“条件应下,对于断层,自然要竭尽全力。” 空耗鼎炉,要比真实运转更加费力。 如果不是为了展现诚意,有谁会这么傻这么干?于是,九祸隐隐相信了……她目光一闪,霍然出手,神刀天泣与圣戟神叹同时随风出现,叮叮两声插在断崖之前, “只差阴阳骨。” 尘六梦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之后,他道:“确实。还差‘阴阳骨’!” 在这个时候—— 真正适合启炉的人,铸天手骤雨生人还在炎山。 151 旧稿子,鸽子飞回来了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因为有点事晚上回来得比较晚,点开文档之后不小心睡着了…… …… 五体投地式道歉! …… 赶在被骂之前关灯(由于养病有强制性十点睡觉,所以晚上码字真刺激)贴一段旧稿子先填个坑,明天把这章补起来。 猛虎下山式之失意体前屈! …… 末日骄阳脚踩五剑师留下的血液,青绿的剑尖划过尸体皮肤的表面,腥臭的血混合着风中的红,如一蓬炙炎的火,向着对面燃烧了过来! 阴邪雨剑,并非血雨,而是剑雨。 同样,更是飘忽无定无孔不入的似烟之雨!冷静癫狂的剑意在这一刻由骤雨生身周而发,融入风中的“雨滴”接触似火般的剑意,金水相合为变易,遇火相催翻天覆地。 而满含有欲望渴求的末日骄阳脚步再进分毫便会踏入毒网之中,冷酷止步,交织的雨火剑风瞬息万变,铿锵一瞬百声,在相隔一丈之内掀动波浪狂涛般的气流,于是剩下的半边洞穴也整个地炸裂开来! 末日骄阳赫然处于劣势! 宛如冰冷彻骨的雨,身陷重围的倾城之恋接连数次变招,也无法再向前延伸半寸!银色的水滴洞穿了石壁,炙热的火焰粉碎了石壁,上半截山峰千疮百孔,支撑的石架湮灭为粉尘。 沙石飒飒而落,却奇异般在二者对抗之下整齐堆砌成一条分界线,一边是赤红焦黑的石面,一边是银水凝结的星点。 “活着不好吗?”骤雨生动也不动,仅以手指运剑,并不是他托大,而是……腰带又断了,再动裤子要掉。 末日骄阳被敕毒剑风所形成的剑雨困在银星之间,进不能退无路。倾城之恋转攻为守,他血红长发被风彻底向后吹起,露出整张血污冷残的脸! “哦,不差……然而胜者仅有一名,会是……你吗?”冷不防间,末日骄阳一脚踏上地上残尸,运劲让飞溅出的淤血暗红越过前方界限,经由残血色泽的改变而试探出毒阵之界限。 话音落定。 末日骄阳于这一瞬间身形化入风中,极快的速度,人随剑芒而行,第二波杀意已在酝酿途中。这杀意如此疯狂而刺骨,形成能席卷一切的炽焰狂风,将断剑、血肉、碎石铸成一道铁壁铜墙,源源不断的魔气致使剑开始哀鸣,刹那毒阵化消,毕竟毒……也并不是无穷无尽。 敕毒剑交织着瑰丽翠绿脉络的浅金剑身几乎透明,从风中显形,为血肉污秽所染,终究是敛起烟雨,回归主人之手。 以微乎其微的直觉,敕毒转向前刺出,一剑正中倾城之恋趁混乱斩杀之剑脊,“叮”地一声,因末日骄阳尽起内元之举动,而让骤雨生身形向后猛地一晃,脸色当时就变得很难看。 …… ……不足一千,那…… 来一段练笔的沙雕武侠。 …… 他名为安少煌,据说名字其父捻断了十根胡须,为家族之上进而取其“大日煌煌”之意。而他从孩提时期起,提起自己的名,却只想学到传说中的大日如来神掌,好去江湖仗义行侠,再救一救门前倒毙的人。 一转眼,十年后。 还是这座城,童子已成人。 “少年我看你根骨清奇,必有一番奇遇,来来来我这里有一本打狗棒法当赠与有缘之人……” 蹲街角的老乞丐见着白衣长发不伦不类腰悬乌鞘长剑的半大少年两眼一亮。 少年很有耐心地蹲下身,过长的剑鞘嗖地在地上戳了一个坑。 “大爷,昨天你也是用这套说辞,五两银子卖了我一本嫁衣神功……” “啊哈哈,是这样的吗?”老乞丐老脸一红。 “十天前你七两卖了我白虹神剑。” “一个月前你卖了我辟邪剑谱。” “半年前也还是大爷您,刚刚好也是这本打狗棒法,要价五十两,请问这次打折吗?” 老乞丐:“……” 巷子口外大街上,青衣小厮一路跑得满头汗,“少爷,少爷啊……可不能再买了,再从账上支银子,您是要被老爷打折腿的啊!!!” 安少煌:“……啊哈,哈哈……” 老乞丐:“从这里往外北门出城走三里有处小树林。” 老乞丐:“哪儿的武馆主人水平还挺靠谱。” 老乞丐:“剑鞘里戳着根木头挺轻巧的吧?” 老乞丐:“那什么,你不如还是正正经经地去学个武。真正的剑可要比这个沉很多,您看……怎么样?” …… 一千五。 各位晚安,沙雕章节明天删除重发! 151 再战末日骄阳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炎山。 当外部山崖上以剑形成的四个字齐齐尖鸣坠落时,代表着山腹深处,两种属性截然不同之剑意正在猛烈冲撞! 末日骄阳脚踩五剑师留下的血液,青绿的剑尖划过尸体皮肤的表面,腥臭的血混合着风中的红,如一蓬炙炎的火,向着对面燃烧了过来! 在这个时候,骤雨生虽然心情不太好,但还有一丝丝耐心应付对面突如其来的袭击者,并从他手持的兵器上推断着此人的来历。 毕竟他离开炎山已经很久,当年那场事故也只是耳闻。 “活着不好吗……” 阴邪雨剑,并非血雨,而是剑雨,是飘忽无定无孔不入的似烟之雨! 冷静癫狂的剑意在这一刻由骤雨生身周而发,融入风中的“雨滴”接触似火般的剑意,金水相合为变易,遇火相催翻天覆地。 敕毒剑金边勾勒的翠绿剑身迎上取自山脚巨兽体内的一抹淡绿的倾城之恋之剑身,一者是数百年时光的不屈不挠火中凝练,一者是数百年时光渴饮兽血鼓风荡火! 末日骄阳并没有退,哪怕刚一照面,他既能知晓这已被魔剑选中之人之深浅。 不如说是这一瞬间,他心中的嫉恨要比眼前的火焰来的更毒! 但或许没有骤雨生五指并拢时,随烟蔓开的“毒”更毒。 便如他口中所说“活着不好吗”,为什么要来惹此时此刻的他?再回首,过去已不再成为今时今日之障碍,俗话说杀人可以不用刀……但也可以不用剑啊! 骤雨生并无多少杀意。 末日骄阳却已着实起了杀心! 倾城之恋长剑引来烈火,一如末日骄阳,刹那之间红发满身血污的剑者身随影动,剑未至,火光临。 敕毒不动,悬浮于主人身前一尺,暗布毒网,守株待兔。 满含有欲望渴求的烈火之剑,伴随主人脚步再进分毫,便会踏入毒网之中。就在此刻,末日骄阳骤然止步,如狼似兽的眼神中似藏有一丝狡猾。 剑就在此时有了剧烈的动作,敕毒横扫出击,初次相逢,交织的雨火剑意已然瞬息万变!铿锵一瞬百声,就像是有无数柄利刃藏于风雨,在一丈之内的狭窄空间内,掀动波浪狂涛般的气流。 于是,剩下的半边洞穴也整个地炸裂开来! “铁族要死不瞑目了!” 一侧之外,骤雨生眼神不动。 他指掌前方的银色水滴已细分成雾,在末日骄阳变招之刹那挟裹向剑身,火焰之剑便如深入泥沼,步步艰难,而深入前方一尺的倾城之恋剑身瞬间已浮起水雾,一刹那被时光腐蚀。 “原来,是毒!” 迷雾之外,末日骄阳道:“不差……然而胜者仅有一名,会是……你吗?” 你的陷阱,被识破了啊。 这可真糟糕! 敕毒一声尖鸣,随主人之转念间毒域收起,骤雨生五指蓦然外张,最单纯最极端的剑意便在现在这一刻彻底迸发。 实际上这也才不过是两人第二次照面,几息时间之后,四周崖壁还在往外崩塌,而外界山峰之上的的断剑也才刚刚坠入深崖…… 银雾化为冰冷彻骨的雨,敕毒因感受到主人心中的恶意而愉快地发出剑鸣,以最轻薄的剑,发出最轻薄极端的剑意,烟雨之后更是寒冰——这是银色水滴凝结成冰,冰雾忽然受魔剑催化,竟是有冻结火焰之趋势。 火与冰,并不相融。 所以烈日骄阳到底是怎样的想不开,还是说这并不太受控制的魔剑具有的蛊惑人心的力量太过可怕? 骤雨生的走神如同挑衅。 “面对末日失神,可是要做好交付性命之准备!” 末日骄阳已被激怒,终于极招上手。 “……话太多了!”银色的剑雨洞穿了石壁,粉碎了石壁,上半截山峰千疮百孔,支撑的石架湮灭为粉尘。 沙石飒飒而落,却奇异般在二者对抗之下整齐堆砌成一条分界线,一边是赤红焦黑的石面,一边是银水凝结的星点。 “末日天罚!”巨大的火焰炎流冲天直上,也就在这时候,对战的两人才发现,天不知何时亮了。不是天亮,而是半边山峰轰隆一声彻底坠落,露出湛蓝之天穹。 烈日映照,对烟雨极为不利,而骤雨生神情一动。 末日骄阳于此时目光一闪!他在这一瞬间身形化入风中,人随剑芒而行,嚣狂的杀意竟是要比之前更盛,脚步之快、剑意之狂,不要命之姿态,赫然为骤雨生生平所见之最! “五阳燎原——” 第二式随之而起,天上炽热烈日自地平线另一端冉冉升起,骄阳之下,寸草无生!五轮烈日围绕骤雨生身周运行,赫然蒸腾了剩余的护体毒物,敕毒一声尖锐,剑锋收敛,烟雨剑意随之困入低谷。 短短三息,末日骄阳占据上风!他已逼近骤雨生身前一步,血红长发被风彻底向后吹起,露出整张血污冷残的脸! 炎山之顶峰,半座山峰的倒塌,在阳光下腾起巨大的烟云。 这蕴含丝丝毒素的烟雾向四周蔓延,几乎毁去了炎山的半壁生机。 直到这一刻,这处地域在两名强者或有意或无意的对抗之下,才真正走向死亡。地脉深处岩浆在冷却、凝结,因为毒素渗入地层,冥冥中生机已不再——这是敕毒剑身受百来载之火烤煎熬之复仇,是恨不平向自己前半生所发泄的最后的复仇。 这一切之变化运行在暗中,是敕毒之剑铸造者之小小心机。眼中只有魔剑创世之存在的末日骄阳,根本未去察觉。 在这一刻,骤雨生终于彻彻底底地掌控了敕毒,微瞑目,一声喟叹。但他同样并未察觉末日骄阳的小小心机。 本是一柄拥有自我意识的剑,魔剑是否已感应到脱离本体的那部分魔气,正被对面侵入者容纳在体内?当距离彼此接近,敕毒骤然示警,魔剑冰霜受魔气所吸引,赫然反噬持剑人之本身! 说到底,铁族五名剑师并未真正投身剑炉以身祭剑。 这正是一重足以掌控战局之变数! 以剑意论成败,末日骄阳处于劣势。但他已亲手改变了地形,拥有了头顶烈日之加成。 “你,危险了——” 叮。 敕毒再度与倾城之恋相击,倾城之恋沐浴着烈阳之光芒,首次将烟雨剑意彻底压制,几乎要伤到骤雨生之本体,烈日燎原带来的炙热炎气,与他左手冰霜并存,同时往经脉脏腑侵入,更是困束了内息与功体。 烈阳之剑,炽热的火焰,一切一切在末日骄阳的最强一招下催化为能粉碎一切的剑意!在这一刻,骤雨生身后的石壁也同时化为粉末,人被向后逼出,刹那腾空万丈悬崖之外…… “死——吧——”末日骄阳声音骤然而变,变得更邪狂、肆意、挟杀!剑横斜而起,敕毒仓促上扬护主,我靠,阴沟里翻船啊! “原来你是这种风格……” 毒雾再起,被五阳燎原死死压制,两人距离变得极近,也就在这个时候,末日骄阳突觉脸颊一凉,一滴来自对方的血穿过火焰,轻轻吻在了他的肌肤之上。 “你,伤到我了。” 骤雨生的声音依然冷静,“都已说过,活着不好吗?” 在彻底掌控敕毒的那一刻,剑与人已建立起了联系……在炎山之地脉全毁气运被压制到最低点的时候,曾经因重铸武骨而被压制的过往体质也逐渐随着过去的融入而回归——铸天手骤雨生,是单锋剑者恨不平,亦是更久远的过去,西漠巫教出身的巫毒之子。 他这个人之存在,或许本来就要比手中之剑,更为残毒。 敕毒剑交织着瑰丽翠绿脉络的浅金剑身几乎透明,从风中显形,为其主人血肉中罪恶污秽所染,在浅金之边缘,增添了黑色的阴影。 ……终究是敛起烟雨,也无需再用烟雨。 那穿透烈日的微弱血珠,仿佛化为利刃,割裂了肌肤,疼痛一瞬入心,使得灵魂发出惨叫声来!“死来。死来!死来——”已在刹那痛至心扉的末日骄阳彻底化身疯狂,并未因此停下脚步,刹那与敕毒剑擦身而过,再扭转,一手已抓住被布条缠绕住的创世剑身——他的眼神忽然变得冷静,“这是,什么,毒……?” 明明已用至阳之力化消阴邪污秽,分明已用魔气引动创世用冰霜与火焰束缚住内元,那人根本漫不经心毫无战意,从而中了他的计! 此时去势已消,两人身形正从悬崖向下坠落。 “这不是‘毒’。” “这,就是‘我’。” 骤雨生声音道:“我也并不想这样啊,胜之不武,又有什么办法呢?但,还好……” “面前的你,也并非是一名纯粹的用剑者。” 一句过后,风吹皮肉散。就在坠落的过程中,末日骄阳的身形从脸部开始,以飞快的速度溃烂、蔓延、消散,在最令人痛彻心扉的过程中,他人依然未死,清醒地看到自己紧紧握住魔剑的手皮肉绽开,风中消化,直至成为白骨。 衣物最后被腐蚀,风一吹只剩丝缕。 骷髅白骨咔嚓一声断裂,首先坠入深谷。 还在路上回来特别晚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152 这就是阴阳骨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敕毒铮然一声,随手刺入石壁,止住下坠之势。 骤雨生勾起一脚将随着白骨一同坠落的倾城之恋向上踢来,另一只手行云流水般握住,手腕一翻再入石壁,咔嚓巨响崩裂中,两道长长豁口几乎要向上崩碎山崖,直至下落之势稍有凝滞。 到最后,末日骄阳这个名字,也只剩下一截残留在魔剑之上的白色指骨,被残留的魔气所污染,散发黑邪。 生未江湖留名,死得悄无声息。 铸天手再起一掌,连同转手握住的剑柄一起如挖豆腐一般将石壁击穿。有还未散尽的热气迎面扑来。炎山本就是一座活火山,只是现在已毫无生机而已。 他就这么一口气钻进山腹,沿着岩浆开拓出的通道再从山顶上钻出来。光照斜斜映出持有双剑者之人影,看上去像是一翻手,收起了刚才搜刮到的最后的残留铁精。 ‘我可真不是个好人!’ 利用熔岩之火毒锻造万毒古木不说,借着别人的地盘作为解决自己心结与麻烦的场地,临走前不但杀人夺宝,还压榨完最后的潜力。炎山不欠他什么,倒是敕毒出世,尽毁去此地之生机。 “喝——” 站在最高峰上,铸天手借用天上烈日之光芒,他以手心抚过敕毒之剑,将掌心对准剑尖。敕毒已成灵物,与主人心意相通,以木生火,遇火融金,化为水形状,由翠绿染金之剑尖起始逐渐没入人之体力,倏然熔便奇经八脉,刹那化为无边锁链,将一身酷烈之毒以剑封印。 这柄敕毒剑实际上是用来封印他旧时体质之钥匙,以身躯为鞘,剑不轻启,毒不轻用。只是有一点,当年离开巫族的时候,自己的体质可还没达到一滴血就能融化一位高手的程度。所以,可能是他百十年来跟着人觉非常君一起吃了太多“好东西”的缘故?(非常君:这口锅来人拿走!) 大山雀正努力顺着影子的指引,一点一点挣扎着往悬崖上方爬,渐渐被毒性入体,发出一声尖叫,爪子一松,跌入云端。 正站在山峰上负手凝视这片荒山的人忽而蹙眉,一步踏向断崖,再度俯冲向下!‘这不是跟在邪灵身边的那只储备粮……’化光离开之前,骤雨生一把捞起了大山雀。一人一鸟,在剑气向深谷划出反震之力道作用下,转而直冲向云霄! 几息之后。 远远离开这片山脉,一人一鸟在地上打了一个滚,在一处伴随着溪水的清凉树荫下停留了下来。 如果不是有若有若无的影子保护着,一路气息奄奄的大山雀在迎面扑来的狂风中几乎嗝屁,也等不到后面丢下双剑,忙不迭驱毒的人了。 骤雨生道:“哇,烤小鸟虽然好吃,但邪灵会抓狂……” 他咬破手指,微微顿了顿,转而按在身旁的草叶上。草依然翠绿,说明敕毒之锁起到作用。万物相生相克,既然他都还活着,意味着解药正是他自己。 血不但救活了山雀,还给黑漆漆的小眼珠里增添了一抹灵性。 大山雀从骤雨生怀中挣脱出来跳到附近的枝头上,一歪脑袋,威严十足地鸣叫了一声,向前伸出一只脚爪。 一缕影子如雾浮现,从山雀的脚底与骤雨生足下勾连到一起。 邪灵的声音与其字迹一般冷冰冰一板一眼:‘骤雨生,我要死了!’ 并指一划切断影子之间的联系,邪灵这是怎么了,多年交情还是第一次如此要求,说好的再不参与那确实是无人提出让他参与,而且‘我不是好人’啊。 一时寂静,只有流水声音。 骤雨生沉吟,看向并排立在树下新到手的两支奇剑。倾城之恋看似完好,硬撼赦毒之后实际上已是强撸之末。魔剑创世黑漆漆看似乖巧,但他可还记得山洞内不明消失的一段时光,以及那一战中最后创世冰霜之反叛…… “依旧是别无选择。”骤雨生情绪不动,“果然是别无选择!” 他起身,一拳砸在地上,在树根处砸了一个洞,又做好记号将倾城之恋埋入其中,盖上土再捞起大山雀怼上去,道:“你就守在这里,待吾将你的主人从陷阱里挖出来,看好吾的剑!” 六欲天地。 位于断层之上的邪灵,力量来自于影界。借由这介于虚实之间的异界,他能操纵万物的影子,间接操纵万物本身。但自从这件事被九祸察觉之后,以异空间覆盖魔龙表面,让影界受困于此,无法勾连外界。 尘六梦自己也不知道,骤雨生的脚步究竟已前进到何处。他只是认为如果自己失败,春秋砚主的后续中一定存在有失败的可能,弥补之方式,接受后果解决麻烦,再想办法将自己连人带手炉地捞出来! 所以才能端坐此处无限接近死亡,让种种危机淬炼邪灵本心,进一步激发潜能。如果杜芳霖失手,还有骤雨生能继续,尘六梦相信骤雨生一定能找到方法进入魔界,就如同大山雀一定能将口讯如实地传达。 一位邪灵,却无端相信身边的人,尘六梦无端勾起唇,影子由他所坐的位置一点一点向着悬崖深处延伸。这动静相信控制着魔龙动向的邪族女后能够察觉,但九祸并未有任何动作,因为身在无间,无法勾连外界,尘六梦已然入毂。 这一点,此时正背对斜阳往中原急急而奔的铸天手骤雨生已然察觉! 不然影界之力渗入四面八荒,阳光之下,如何能轻易斩断,大山雀所携带的一丝影子的力量如同无根无萍,邪灵出于无法与外界连通的失联之地。 在目前的苦境,只有一个地方能做到。 春秋砚主疯了么,舍弃自己的左右手,丢去魔界做诱饵! ——除去素还真之外,他还有什么不能舍弃用作诱饵。 “明明不是好人,为什么吾要这么慌跑去救人?”骤雨生拎着魔剑创世一路质问。 耳边仿佛有一个声音正在念:猪养肥,可以宰杀了。 “怎么感觉吾,就是那头?”呸。打手已在铁族升级完毕,可以派上用场了,而且自带神器。 甚好甚好,如果不听话怎么办?耶,看,前方诱饵已挣扎发来求救的信息……“邪灵你欠吾人情要用烤小鸟来奉还啊!” 骤雨生气汹汹赶在斜阳落山之前到达了他最熟悉的笑蓬莱。 曾几何时,他在这里首次施展单锋剑将潜伏的魔人痛快地斩首。如今笑蓬莱之主金八珍已带着家人远行而去,其余舞姬皆已散离,空荡荡的园林几近荒废,地砖缝隙处已长出草叶青葱。 北域太远,根本来不及,多拖延一刻,邪灵危险三分! “一剑风雷动六合!” 无风无云之天穹,雷声因剑芒而涌动,轰然一声伴随创世冰霜之力,形成巨大剑芒将整个笑蓬莱一剑贯穿——无论这里还有没有存在与异度魔界的联系,这已是骤雨生此时唯一能想到的办法。 他人还在远方,已单手抡起魔剑创世,一剑向前,赫然惊天动地。 接着就有黑色的漩涡自剑芒的尽头旋转出现,魔剑非魔,但剑中魔性桀然未驯,刹那与笑蓬莱残存之魔气相融相斥,无形中已震荡了虚空另一端的魔气之本源。 正是火焰魔城。 六欲天地。 九祸一有感应,心中一动,即刻无形一掌按下后方,令得守候在黑暗中身边唯一的邪族将领修罗邪子得令而去,运转魔界通道与笑蓬莱瞬间接驳。 闪烁着电光的黑色漩涡状出入口飞速成形,出现在踏足楼台亭阁废墟之上的骤雨生之面前。 这一去,前途未知。凶险不论,正是铸天手之妥协。日后的漫长岁月,恐怕他再也没有下一个得以挣脱背后之人操控的机会,虽然说,就没真正摆脱过…… “竟然成功,真是要命了!” 一步踏入通往异度魔界内部的异空间通道之后,一片黑暗中立刻能感受到空间与空间的急速转变。 魔龙体内一切空隙,形成无数条只有魔人自己才能识别的道路,这些“路”重叠交错,其中大部分都是陷阱,仅有数条真实存在的通道,却又齐齐断裂在黑暗深处。 六欲天地。 在大灾变中沉入黄泉的,正是魔界最深处最后的城池。然而现在只剩下一处黑石浮岛,一名以自身维系两边联系的黑斗篷僧人。 天幕血红,黑暗沉浸在断崖之下,海水一般旋转不休的空间异力,兼具阴阳两种属性,非同属性之人不能踏入。 漩涡猛然出现再收缩,将一个人从里面“吐”了出来,一出现就是断层的旁边。 不远处巨大的昊天鼎下方,将一头黑发藏入影中、双手合向黄铜手炉,以阴火强行驱动昊天鼎并辅以极阴极阳之变化的那道单薄的身影,正缓缓抬头看向那突然出现的人。 “九祸,这便是‘最后一味’材料了。” 邪灵鲜红的唇勾起一个弧度,“这就是‘阴阳骨’,骤雨生!” 153 这就是末日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这一系列的变故发生得极快。 接下来事情的变化,快到连看似完整地了解一切的九祸也无法及时地反应过来。 首先是,邪灵受命而来,作为一场交易的起点替魔界带来了修补断层的诸多要素,其中铸天石已入昊天鼎,只剩最后一味阴阳骨。 真正的阴阳骨本产自有舍利与邪力共同催生的生命圆儿的体内,断极悬桥之主同意与魔界交易,并在合适的时机负责抓住圆儿,抽魂取骨。这件事因为圆儿本身的强大力量而失败,导致九祸只能最后相信一回面前的邪灵。 仿佛是为了取信魔界,尘六梦不惜一切自毁内元,提前催动昊天鼎,并持续以极阴转换为阳火,用阴阳二气持续维持着昊天鼎的运转。在邪灵的口中,这是他从曾落入影界的七巧神驼脑中得知的方法。 见昊天鼎成功运作,九祸并无异议。 就在这时候笑蓬莱传来异动,联想到邪灵有恃无恐之模样,以及双方交易的内容,九祸打开通道,让在外作乱的铸天手骤雨生踏入断层之地。 刚一落入六欲天地,骤雨生毫不犹豫出手一剑向断层而来!一直守在九祸身侧的吞佛童子闻风而动,朱厌剑化为一道火光,与魔剑创世首次交击。 叮地一声,冰霜覆盖住火焰,朱厌竟是不敌创世之威力, 也就在这个时候,前方看起来需要被拯救的那位邪灵,竟说出了骤雨生就是阴阳骨之话语—— 九祸猛地转身! 魔剑向后脱离朱厌之胶着,骤雨生眼如冰霜看向邪灵。 他忽然一声笑,瞬间通透了一切。 之所以需要促成炎山之行,不仅仅是出自对于预定打手的锻炼,更重要的其实正是要得到魔剑。 以昔日骤单锋与铁族的关系,遭遇铁族五名剑师,必然不会留人活口,这样无形中就让血祭魔剑的行为稍差了一步。 这就让魔剑创世,无形中成为了一柄真正的“魔”剑。而末日骄阳的存在,则会产生第二场战斗,已从地脉之中取回敕毒的人必然也已解开当年锻骨重生给自我体质所下的封印,这就造成一种“骤雨生必然会杀死末日骄阳”的局面来。 末日骄阳一死,那一部分来自魔剑的魔气又会归于哪里呢? 归于此时的持剑者,归属于骤雨生。 阴阳骨的产生源自正邪两股力量,一为佛门舍利,一为黑暗邪力。 刚刚好…… 被选中的那个人也拥有过一枚佛者舍利,还是佛门至高者所赐下用来伪装成佛者并在最后关头保命的力量。 后来因为暗藏的玄机被识破,舍利破碎,那佛气又去了哪里? 归于此时持有魔剑创世的剑者,铸天手骤雨生! 此时人之来到,原来根本无需救治邪灵,这才是最后一步,是春秋砚主杜芳霖亲手递交的诚意,是几近周折而产生的最后一味“原材料”……踏入异度魔界,原来是来“送菜的”。 这可真是奇妙,好笑到了极点。 ‘但是,情况其实没有这么糟……’ 邪灵对自己说。 以骤雨生的性情,必然会留下一些纪念品,比如一点点搜刮来的铁精,再比如,由末日骄阳对于魔剑所留下的那份执念,而留下的那截指骨! 苦境。 万圣岩附近,杜芳霖直视天边的那片密布的阴云。他闭上双眼,几乎能在心中勾勒出遭遇末日骄阳时,铸天手可能会做出的动作与反应。 以及此时此刻,与邪灵一同落入异度魔界的骤雨生猝不及防被真正的现实砸了一脸之后,所可能存在的一切动作与反应! 也就是说…… 如果当时错身而过的一刹那,骤雨生没有留下末日骄阳的那一截指骨的话! 六欲天地。 断层前方,昊天鼎的背后,尘六梦的黑发正逐渐转白,这正是油尽灯枯的象征。 ——他在做什么?这真正仅仅只是在运转昊天鼎吗?邪灵的能为,在这里没有人比骤雨生更清楚,何况他亦是一名铸者! 电光火石之间,仿佛创世所带来的冰霜触觉从心脏中褪去,骤雨生清醒。魔剑掀起之寒光,替他从九祸手中取得一线先机。 带有黑邪的指骨猛地出现在人魔之间,瞬息之后如熔岩般通红的手掌融化了一点铁精,刹那圣光映亮了一方黑暗,至纯至净之佛气随着被钉入指骨的铁精而与黑邪之中的死亡气息融合在一起! “阴阳骨……” 骤雨生声音在黑暗中响起,“这,就是你们所要的阴阳骨!” 由铸天手亲自锻成,不同于残林时分有残缺的那一支,融合佛者赋予之生,魔剑带来之死,生死交缠即时阴阳不休,这……或许是比圆儿体内的那一支更为合格的“阴阳骨”。 毫无缺陷,是在九祸的注视下成型。 朱厌骤然出手!吞佛童子与骤雨生错肩而过,已将那一截变得怪异的骨头取在手中。 这支阴阳骨被交到九祸的手中,在具体查探之后,轻声“哈”了一句。 “诚意!”那一边,尘六梦声音低沉放缓。 吞佛童子之朱厌再度对准骤雨生,以防止此人万念俱灰之下,会有意外的行动。 “螣邪郎已前往万圣岩。”九祸道,“除此之前,亦有另一股力量!” 阴阳骨被送入昊天鼎。 邪灵无动于衷,只有肤色越发惨白,“不够。”尘六梦言简意赅。 “嗯……那么!”断层弥合在即,但阴阳骨却迟迟未能与铸天石融为一体,九祸心念转动,不愿节外生枝,“圣踪,翳流黑派!” 尘六梦眼底骤然闪过光芒。 在藏龙岗失踪的地理司尸体果然落入魔界手中,并以此与翳流黑派达成一致,用原属于北隅的龙气复活教主南宫神翳——但,与魔谋事何其危险,恐怕事后连慕少艾都查不出踪迹的翳流已彻底落入魔界之手。 另外有件事,当时在北域突然针对丹枫公孙月之人,十有八九正是借翳流力量富“活”过来的圣踪,就是不知道到底会是魔界傀儡,还是复姓“南宫”。 九祸道:“如何呢?”再发一道讯息,当面吩咐魔人。 尘六梦道:“成交!” 沉然一喝,偌大的昊天鼎飞入半空急速旋转,果然根本用不到骤雨生,就见一黑一白两道气息在鼎中融为一体,与铸天石一同变化为能够针对同属性的异空间乱流,从而融入魔龙身躯,弥补其缺陷之事物! 魔龙本非血肉,铸天方能成骨。 弥合断层之行动,开始了—— 轰隆隆沉闷的巨响由拉动的铁链向外延伸,黑石浮岛之上,斗篷下的僧人同时发力,空间的急骤变化让在场之人同感不适,而阴阳之气自魔龙身躯直接冲上了云外! 苦境。 血光染天,魔云浮动,日月同出,阴阳交汇! 异象让人惊心动魄,而异度魔界内部,一块隐藏在深层黑暗之中的魔土正随着铁链的进度一点一点从黄泉浮出,而在最后关头,眼看着黄泉之中吸引力越来越大,全由浮岛之上的僧者一力承担! “七魔邪能!” 前路连通,魔土重现人间,巨大的红邪魔气由魔龙向外扩散,污染了半边苍穹。断层弥合了! 九祸纵身向前,正要催动昊天鼎中彻底融化的光一样的物质,将这好不容易重现的通道彻底稳固住——出自邪灵之手的变故,也与同时达到极致。 昊天鼎无声无息,裂了。 154 且先蹲个草丛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魔断合一、闇阳垂泪、血月同悲、红湖将现!’ ——可惜这么经典的剧目,注定只能出现一半了。 摆在九祸面前的昊天鼎出现一条不知是好是坏的缝。在当时,远远看着这边的铸天手骤雨生心里就只有一个念头:他就知道小伙伴压根不会跟人合作就是来搞事! 顺便吐槽邪灵这外行客串铸剑师就是来炸炉的吧——以及合理推断,大概率尘六梦从昊天鼎原主人七巧神驼脑海里压榨出来就不是什么催鼎之法,而专门就是为了寻觅这昊天鼎的弱点的吧…… 一道剑风由远极近,“虎”地砸了过来。 骤雨生动作极快,抢在限制自己的吞佛童子之前抡起了魔剑创世,大地冰封几乎与剑风并行,只这电光火石之刹那——吞佛童子看上去像是稍微退了一步。 红发白衣的魔持有朱厌的右手背往身后纹丝不动,脚步轻移,无形中竟是给剑风留出一条路! 什么情况? 剑风掀起浩荡寒雾,一丝丝一缕缕,针对九祸意图先围后杀!“危楼烟雨人似醉”十分具有诗意的招式名,可惜出自骤单锋有我之境,只差一步就要往邪路走,可谓是杀机十足的一招。 配合新到手的魔剑创世之威,灭异度之火,让九祸刹那便要出手的“异世洪燄”之招为之一窒。这时候尘六梦功体连催,然而昊天鼎纹丝不动——这东西空转那么长时间它还是那么难炸啊! 轰然一声,天摇地动,并不是寒雾烟雨对上了赤火邪枪,而是邪灵察觉不妥,立刻催动了脚下的影子——他足底看似用来稳固自身的影子实际上是为了在这一刻彻底崩坏岩层。 断层还未弥补,一边又现裂痕,九祸神情一凝,无视身周锋利的冰霜剑气邪枪赤火双双击向邪灵! 昊天鼎内旋转的光能未能沐浴向已合并的断层,而异度魔界因地气之改变而连累了苦境一同出现的异象仍在持续发酵中。在这个时候,如果能够静下心来观察其中变化,必然能有收获! 当时,杜芳霖说服邪灵入险的正是如此。 但是事到临头,尘六梦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就这样丢下至关重要的昊天鼎! “该你动手了!” 一掌将庞大的昊天鼎送上了天空,同时肩头正中一枪,魔焰侵入经脉强行中断了影界。邪灵的本能是立刻向残留的影子内逃跑,但尘六梦再一掌拍向暖炉,阴火纠缠住这柄邪枪,硬生生压制习惯动作就是不退! 赤火邪枪却有两柄。 骤雨生陡然瞳孔一收,远水终究是救不了近火,这个时候,如果九祸的下一招针对鼎足而发,未必不能直接将上空旋转的昊天鼎击偏向外,让内中炼好出的光能向着魔土倾倒往下……那,一切的功夫就真的白费了。 因为尘六梦并未能毁掉昊天鼎,他的影界崩碎悬崖的时机太早,以至于让九祸寻找到了机会。 更是因为,双掌运使“七魔邪能”的袭灭天来早已脱离了危险的异空间,双臂上鲜血淋漓的铁链仍然牵制着下方黄泉的引力,让黑暗另一侧的魔土成功向外延伸,轰然靠岸。 被影界之力崩碎的山崖根本无从坠落,依旧连接在一起…… 魔断合一,闇阳垂泪!苦境的天空被赤红不祥的魔火笼罩了一半,原本是黑夜的地域骤然光明,原本沐浴着阳光的大地突然陷入一片黑暗。 而在光明的那一半,天上的太阳现出重影,因为魔龙本能修复伤体的动作汲取苦境地气而让太阳的旁边形成急骤旋转的飓风,正对应着地气的流失而形成三颗尚在雾化状态中的陨石。 也就在这一刻,高峰山崖之上,弓之月神骤然松手,射出了第一道烛龙之箭!影界已无法再往外传递消息,所以预定的行动信号正是……奇象! 断极悬桥。 尹秋君解决掉圆儿之祸(也可以说是圆儿不小心解决掉了他),面对天际异象正处于难得的犹豫情绪。原来的计划是他与同修六极天桥之主昭穆尊一明一暗、一内一外,一人应魔界之约针对阴阳骨,一人改写苦境局势往万圣岩配合螣邪郎等铲除日月才子并最好出卖一下春秋砚主…… 但耆耋耄临走时丢出的纸团却让尹秋君陷入某种不确定的猜测,那就是九祸第二种推断才是正确的,杜芳霖与素还真根本是合作状态,万圣岩之布局,乃是消耗魔界残留人马的陷阱! 他的同修昭穆尊,好像正在陷阱的上方等待着大鹏展翅! 还有自道境破封而出后,与杜芳霖是另一重意义上的合作者的玄宗! 这才是促使双桥之主持续与魔界合作的最大原因,毕竟之前磁心源一战,用心险恶的六弦之首苍就险些无声无息跟着昭穆尊一路上了六极天桥不是吗? 越想越觉得心头沉重,尹秋君最后看一眼天外奇象,有些惋惜自己不能亲眼见证异闻录中所记载的玄机。他还是要以大局为重,昭穆尊绝不能折在万圣岩,哪怕四雅杂诗郎丢出的纸团明晃晃地不怀好意…… 这次根本就是不得不走,那个人根本就没有给他留下第二种答案! 想通这一切,尹秋君立刻不再多留,以秘法开启云路,自天穹离开断极悬桥,以一万分的警惕一路提防有人跟踪。等发现四周确实没有不对之后,他立刻用最快的速度往万圣岩而去,并针对各种变数拟定一二三之计划。 就在尹秋君的护体光华消失之后。 人在附近的某位紫衣道者于是缓缓睁眼,动作沉静地将拂尘挂上肩头,带上随身一剑一琴,悬空踏梯一般慢慢步上云层,赫然是沿着之前被圆儿砸出的那个不稳定的破口,无声无息进入了此时无人的断极悬桥…… 已在这时成功下到万圣岩群山最底部,站在某处核心谷地的墨衫白发儒者,正慢慢摊开了手里缺了一根扇骨的墨骨折扇,从地上捡出一颗带点紫色的普通石子,一扇子嵌入面前如仞千丈的石壁中! ‘苍:我先蹲个草丛……’ 地上的石子还有很多,五颜六色黑白灰都有,被拢在杜芳霖的脚下。这个人看似并不急于参与任何一方,还有心情编排着“故事”。 异度魔界,六欲天地,断层之战。 尘六梦大概正在丝血挣命! 骤雨生游走在外,吞佛童子消极怠工,唯有九祸必然针对搞事情的邪灵。 螣邪郎已被调出,如果尘六梦足够聪明,应该会想办法再调走一些人。于是石壁上再镶嵌一颗尖尖赭石代表九祸,刚刚好,这位置的旁边还有一条石缝裂纹…… 魔界断层! 九祸的动作停留在半空。 第二柄赤火邪枪并没有成功触碰到沉重的昊天鼎,因为一道铁索突然从破碎的山崖石缝中射出,稳且准地缠上了女后之腰身。 也就在这一刻,尘六梦心情一松。 正以朱厌阻挡创世冰霜前进而不着痕迹消极怠工的吞佛童子蓦然抬头,冷静的双眼正对上空黑斗篷下僧人平静深邃的眼瞳…… 喀嚓。 一声!袭灭天来另一手忽然松开了铁链…… 从始至终,唯有这件事是在九祸之意外。她致死都未能明白,邪灵的幕后者春秋砚主究竟是用怎样的理由说服了魔之半身,让这本该无从归处只能借用魔界之力来完成心中大业的外来魔者,选在这一关键时刻背叛! 断层,崩塌了。 155 九祸之死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崩塌的不止是断层,还有亲自主持这一切的九祸,无论遭遇什么也依然笃定的那条界限! 现在的异度魔界就像是另一条时间线上,被斩断一根支柱的苦境中原。 袭灭天来放手的时机实在太好,早一刻断层未曾合拢将不能完成承诺亦是修行未能全功,迟一瞬从天而降的昊天鼎内光能物质将覆盖整个断层,通往“另一处魔界”的道路彻底开启,故事又将走向原本的那个结局。 然而现在,一切将会有一个大的变化了。 苦境上空奇异的变化终止于日现双影、泪阳初现的那一刻。 紧接着三枚陨石相继散做尘埃,反倒是太阳的双重虚影更为耀眼,就像是金乌蓦然仰天啼鸣,刹那爆出一团璀璨的星光……那是来自魔龙之躯向外飞溅的熔岩,亦可以视作是“血花”。 巨大的风压就是在这个时候突破了异度魔界外围之防护,烛龙之箭本就是有意针对破绽而来,并没有选择魔龙的要害,而是快、准、狠地针对着断层! 杜芳霖曾经说过,他的目标,无非就是杀九祸。 今天的春秋砚主仍然有很好地维持了“人设”呢,保持着一贯肃穆不吐妄语、不说虚言的风格,并将之发扬光大,继续十分顺利地做一个出自儒门的“好人”。 烛龙之箭自天穹旋转而来,拥有着一刹那突破空间的特性,箭未至,强大的风压已然撕裂断层上方的血红天空。 而黄泉的引力则在一息间破坏了脚下的魔土,血红与混乱正在吞噬另一方魔城,阴阳异力再起削弱置身其中所有人的生命力。但崩塌尚在持续,意味着退路还在脚下,还能如吞佛童子之选择那般抽身而退! 九祸,你将如何选择? 是如同黑色的魔剑创世那般,强行挂着冰霜凝结了一片还算稳定的岩石,从远方传来骤雨生的声音,“风雨满城泣人间!”细碎的冰雾在混乱的猩红与黑暗间反射着来自上空烛龙箭带来的光芒,一如中闪烁的星点生机,借箭枝巨大风压之势卷元气成冰龙,向邪灵而去。 仓促变故,骤雨生正在全力营救尘六梦,奈何身在局外的骤单锋反应再快也比跌落黄泉的邪灵慢上一步。也许才是需要他走这一趟魔界的真正用意,除了升级之后一只脚踏在有我无我边缘的单锋剑者最为接近双极之概念,无人能在断层破碎后濒临崩塌的空间内拥有一时的行动自由。 或者一如袭灭天来那般,放手之后任凭铁链自血肉中坠落,冷睨异空间中黄泉之力刹那分裂着两处魔土,“哈”了一声之后,一掌拍向昊天鼎用以借力纵身,在烛龙箭之风压来临之时消失在上空。 断崖这一边六欲天地下方的地层结构已被影子彻底破坏,崩塌来临之时,唯一陪伴在九祸身边的仅剩魔将吞佛童子一时未被波及。身在后方他将一切尽收眼底,也早已生出异心;不出手,是身而为魔最后对于魔界的顾念;不提醒,是觉悟之后“一剑封禅”所选择的自由! 吞佛童子血瞳冷静,无声无息向后隐入黑暗,向着赦生道而去。断层变故发生之前,螣邪郎已离开异度,修罗邪子被尘六梦中途调离,唯有一魔留在赦生道,是为了提防合作者背叛断层合并时有可能遭遇到的苦境入侵。这正是最后的变数,也是他做出选择的私心之一。 将赦生童子带离此时的魔界,避开接下来一切风雨,能替他之旧主保留最后的血脉,或许也能为下一局留下一个契机。 然而九祸,又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尘六梦在急速的下坠途中仍不忘榨取最后的功力,千幻魅影之招将一丈以内的影子由虚凝实,如蛇窜动连同链条一起要将九祸一同拖下地狱! 赤火由此而动,在黑暗中掀起最后的魔火,一击轻而易举击溃四面来袭的影魅,再来截断缠绕在腰间的铁链。 沉没的魔土,朝露之城正在最深处倒塌,冰封逐渐被赤红魔血所取代,九祸的耳中听得到万魔之哀嚎,听到远处樱落的声音,听到守门人竭尽全力地将刚一接触时所夺取到的一点点魔龙之源导向远方的悲声……听到惶恐之末日,亦能听到来自远处的雷霆。 这雷霆曾经毁去了一半的魔界,如今再无生机。 来自黄泉的二次伤害要远比初次更加残酷——魔族已灭,只剩邪族,只有她一人孤独地立着,又能做什么呢? “喝!” 铁链倏然窜出,在最后的关头在漩涡之上,紧紧扣上另一端沉入“海水”的铁链,魔土分裂下沉之势稍有缓解,但杯水车薪,而四周如利刃削肉的异力已在九祸身躯上留下无数道血口,红纱非染,而已是魔血! ‘召阴诀·天地玄阴……’ 远远的,似虚似幻,似来自黑暗另一端尚未放弃的熟悉语调,‘阴火动·阳炎生·化转混沌——’ 主君! “九祸神荒·破天邪印——”再一击,轰然击中坚强的昊天鼎,借其之力转寰时间,巨大的赤红焰流融入光能化为屏障,抗衡由混沌急骤向下的烛龙之箭! 巨大的压力冲击只一瞬间,便让九角尽摧、戎装尽散,黑发与破碎的血肉和红纱一同向后飞扬! 半空之中九祸以一柄赤火邪枪缠绕紧紧拉扯住那一半的铁链,但接下来却天不遂魔愿,只听咔嚓一声,铁链被远处冰龙所扬起的霜雾所覆盖,极寒与极热交替,再度出现了断裂的迹象……‘时间不多了——’ “银锽……朱武!” 一丝血从九祸唇缝流出,被黄泉异力所吞没。她猛然将毕生功力灌注入赤火,刹那昊天鼎再也承受不住至强志高的两股力量砰然爆炸,屏障解除,烛龙箭再无阻碍,啸然而下! 赤火邪枪挟裹一代王者最后的力量俯冲入黄泉,击中尚存一息的魔土,注入魔源,冰封瞬息有了一刹的变化。 咒术已至尾声。 此时,尘六梦才刚刚从刚才的冲击中缓过气来。直面死亡,领悟变化,他骤然睁眼,向外抛出了陪伴了自己许久的手炉。他借最后一丝力量,由被冰层护住的长长衣带卷住自己的影子,险险被骤雨生在烛龙箭毁灭一切之前捞到,速度向后拉! 三道光芒由沉没的冰封魔土向外冲出黄泉。 似有一者在其中以长戟破开数股纠缠之异力,接着又有三道光芒努力向外冲出,却有其中一道半途不支,爆成一团细碎的血花……就在黑暗被戟风破开的同时,一轮血色的圆月异象陡然取代了流光四溢的断层天空,一道刀风由圆月劈出,企图扭转烛龙箭之来势。 就在这一刹那,借由箭之所至,位于苦境高峰之上面对天上云旋入口的弓之月神识海之中赫然已浮现出此时九祸之影像! 第二支烛龙之箭刹那由混沌弓弦而起——甚至不仅仅只有烛龙之剑,在异度魔界所在之处的更北方,另一处云层之上,亦有一道赤色虹光紧跟烛龙之箭而发,亦是神兵重宝之一流,箭入魔龙脊,邪族女后亡…… 当黑暗深处的长戟破开异流,降临到血月之上时,月影被第二支烛龙之箭所破,寸寸碎裂。 赤红虹影无声无息则来得更快一步!血色迸溅,赤火坠地,箭从正位于断层正中不愿后退的九祸心口正中穿过,铁链终于第二次彻底断裂,下方黄泉漩涡刹那上涌将一切吞没! 冥冥中,像是有一声哀嚎。 当一界有半数濒临毁灭时,产生的天地异力席卷而来,此时只能自保。 “灭杀之剑·狂野之锋!” 创世剑招起。 “极致之剑·有我之极!”“物我两忘·无垠之剑——”最危险的时候,魔剑逆转单锋行,连出三招,却是介于单锋无锋之间,多年来以无锋之雪磁抑制单锋之狂妄的行动便在炎山一行之后化为历尽三境之极致,就如同阴极阳生、阴阳再合,分混沌天地成,便在生死关头硬生生开辟出剑界!这是骤雨生踏入新境界来的第一战,是临时领悟之招,是明悟自己来到此地之真相……“三境圆满·通明之境!”风停,雾散,冰棱定住四方黑暗,通透之光芒皆为剑意,而每一道剑意则准确无误地击中、抵消外界涌来的狂猎风暴! “走!” 无论是烛龙之箭也好,还是一瞥之间令得铸天手心头狂震的赤色虹流帝弓虹也罢,剑境成型虽不稳定但也等同于在异空间内另劈一界,两项抵触,魔龙狂吐……就这么将被剑界包裹住的两个人从异空间内向虚空之外排出。脱离异度魔界之后,尘六梦及时开启影界联系苦境大山雀,短短一瞬在两人眼中如同走马观花差一点就迷失在四境六界之外,似乎还无意中看到一棵悬浮在黑暗中发光的巨树…… 就像是过山车一般,人已借由影界作为跳板,回到了苦境之上空。 邪灵猛地闭上了双眼,两道黑血由眼睑向下流淌。这一路他张开自己的爪牙,在毁灭之源、虚空之地,吸纳了太多的奥秘,识海险些爆炸,如果不是怕惊到身边紧张得捏得剑柄咯吱响的朋友的话。 而之后,六欲天地—— 一名手持长戟悍然支撑异空间混乱的天与地的红发魔君,同时双眼淌下血泪,一手无力向前,就见赤色虹流猛地穿过了九祸的心口。接着第二支烛龙之箭与第一支同源而汇流,强大的光焰,这一次是彻彻底底地击断魔龙的脊梁! 在这来自混沌几乎是人魔单独的力量所无法抗衡的威力之中,魔龙再度狂吐,来自天魔之池最本源的魔源亦是历年来无数亡故魔君之意念蓦然间齐声尖啸,以魂以命冲向黑暗之深处,以魔之意念化作最后之守护,将最后之魔强行送出六欲天地。 最后一眼。 光焰之中,九祸轻一闭眼,就此烟消云散。 156 时代的结束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两道烛龙之箭一前一后,接连击中断层,所造成的伤害并不亚于神器自千里之外的千年一击,而且威力范围要比之更广。 从云层漩涡的投影中看过去,就是如流星般的光芒刹那在魔龙脊背上犁出一道显眼的空白。而在魔龙体内,伤口处令龙痛极差不多离半身不遂不远。沸腾的魔龙之血宛如融尽一切的熔岩,化为原本被压制在六欲天地的黄泉漩涡向外吞没了邪族的半片领土。 这是一场灾难。 灾难的起点,那艳红色的王者身影,如烟消云散,在夺目摄魂的光芒下,化为尘烟形神俱灭。从此之后,异度魔界的故事中,再无邪族女后九祸。 这从始至终一身戎装,仅在生命的尽头显露红颜的魔者,只会永远存留在已被天魔池中诸多亡魂一力送出魔界的另一魔者的脑海里、记忆中,如最后一瞥被永久地封存,一如初见,再无相逢。 初醒便是诀别这刺激老大了! 那一声属于鬼族皇者的悲嚎穿越了无尽的空间,从黑暗中过风而来,让正站在赦生道内白发红衣的魔俯身的动作为之一顿。 就在片刻之前,朱厌剑刚刚从背后染上了赦生童子的血。 方法还是老一套,以带来九祸命令为名义,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如记忆中最初的那片荒芜之地,朱厌如愿以偿地再度品尝到了魔人的鲜血。 这一次吞佛童子已不再为脑海中突然升起的幻象而失神,成功背刺之后,立刻渡入魔元封闭对方的血脉与意识,任由年轻的赦生童子惊怒却来不及吐出一句质问,无力丢下手中邪戟向后仰倒。他如未曾听闻耳边的声音,只稍微顿了顿,俯身抱起重伤昏迷的赦生童子。 大概是相同又相似的多次经历,吞佛童子有些回忆起了不久之前,万圣岩如来之巅上的那一场背叛的戏码。最初时,按照与圣尊者一步莲华的计划,他应该以朱厌刺入佛者体内,再将一部分魔元融入其中,以造成如来功体之破绽。 但就在动手的前一刻,青鸟凌空而来,送来桃花飞书。 ‘佛有三千梦,六道寻本真……嗯?’一步莲华稍一思索:‘南柯梦魂,非佛非道非儒,原来如此,这——’ 只顷刻之间,佛者已有决断,自击一掌,散去些许佛血,落在朱厌剑尖以做凭证。 这之后,圣尊者一步莲华道:‘解苦无苦,是故无苦,而有真谛,乃至四谛……若命运当真无常,是否此行,才是唯一正确的解法——吞佛童子,请汝就此回归魔界,这之后,便用汝之双眼替吾见证一切……’ 那一次,大概才是在他的卧底生涯中最为令人费解的一次背刺。没有最初时的冷酷自我,不如这一次目的明确。回到了魔界之后,吞佛童子之名重新回到黑暗之中,位于女后九祸身侧。别见狂华失败之后,邪灵尘六梦主动与他联系,才知魔界之中真正以扇骨达成协议的并非是九祸,而是袭灭天来。 他不知这一切是否与远在万圣岩的一步莲华有关,只恪守承诺,以他之双眼见证一切开始、一切之终结。 吞佛童子思绪稍一游离,随即回归现实。断层变故让异空间彻底变得不安稳,整个赦生道雷霆大作,已不适合再多停留。 “以吾之双眼,见证一切吗……” 以朱厌之招破开异度空间,在赦生道与苦境之间开启黑漩通道,将胸口滴血的赦生童子负在肩头,吞佛童子就此离开了异度魔界。 苦境光明未泯,落日已斜。 红发白衣的魔将灰发褐裘的魔平平放在一处安全的树荫下,一道剑风解开穴位上的封锁,头也不回地远行而去,“——再来,前往万圣岩!” 虚空之上。 以僧侣之灵魂燃起不灭魔焰的火焰魔城再无昔日喧嚣,战事的失利能源的匮乏,让魔池无法产生新的兵源。 断层接合失败,魔龙再造重创,为维持魔龙之活力,还有自我意识的魔大部分牺牲奉献,一如断层对面,冰封下涌现的鲜血。 干涸的天魔池比之往日更显寂寥,魔像未曾开眼,无声俯瞰魔土。 高峰之上,弯弯的狐狸眼因紧张而眯起,青玉宫扇后有儒音抽了一口气:“原来是这么难的吗——算了,开弓罢!”换过来的三支箭一支也没剩下,虽然亏本但也算是有个好结果。 ……不要紧,弓之月神人还在跟前呢,以后有需要再想办法交易就是。 十分心疼手里预算,来自春秋麟阙的儒者抱狐观月认真地思考结束之后要去那处山间吸狐养生。山崖前方,弓之月神眼神专注,神情是一成不变的纯粹与冰冷,她素手慢慢再开混沌之弓,第三支烛龙之箭已再度对准异度魔龙! 刹那箭尖越过云海,与冥冥中感应到的那一点要害重合! 第三箭,将从千里之外,替摇摇欲坠的魔龙指明一条坠落的路。也许这一箭不能彻底截断魔龙生机,却能在半身不遂上再加一把力,将截瘫变成高位截瘫——轰然云碎,日月并行虚空,双阳同天一阳不稳向下疾坠!三枚泪阳虚影彻底散去不存……苦境地气有一瞬间的异变,但又很快恢复,神州各地在这一瞬间虽然有多处地动,震感最强烈的地方也仅仅是屋舍倒塌,唯有太大变动。 异空间内,魔龙避险不及,无声嘶吼,被尖啸而来的箭芒第三次贯穿,折翼向北坠落。 “砰”地一声,正是西佛国与中原、北隅三处交界之地,一瞬间砸没了三方大片领土。重重地震影响万里之遥,差点毁掉了北隅境外不安分的四族草场。魔龙坠落之后,大片土地塌陷,暗红岩浆涌动。接着魔界凝形,红焰拔地而起,化为群山之影,染指苦境地脉! 这又是另一场挣命之开始。 魔龙本是活物!以残存魔人与最底层不灭的僧魂为基础,赤红的魔火顷刻间已融穿地脉,接触苦境的同一时间反扑弥补自身。灼热的魔火因此而向四面八方而来—— 然而就在这一刻。 盆地群山的西面,佛国鎏法天宫有清脆的钟声响起——就像是算好的一般,曾经镇压过邪兵卫饱受苦难的三分之一领土,随着一声声的佛经念诵之声,残存的禁制在新任的小活佛的开释下,自千罗壁起始,如万千锁链一般沿地脉而来。 同一时刻,北隅皇城昔日皇陵,肩披翠竹披风的前任太傅玉阶飞,霍然摆开法坛,一声:“浑天乱地·起!”再无龙气的皇陵地形再生变化,千里之外群山之首直指盆地魔土,赫然有一丝以龙困龙之意在! 同时有无数道光芒自四面八方向上浮起。 无数声音同样自八处方位重叠而来——“伏天王·降天一·玄天阴阳·转定乾坤·玄真归元·风水禁诀!” 玄宗禁诀! 自道境解封之后,看似元气大伤后无论魔界如何在苦境肆虐始终不动于衷的玄宗门人,终于齐齐出动。 山脉周围光影重叠,是无数人同时施展法诀之光芒。除去行走在外的外门道子,玄宗六弦除去弦首之外,翠山行等人皆已入阵。 来自道境的玄宗改良过往的经验,以凌空降下的八处方位阵术的光芒为起点,北方有困龙之局,西面倾佛脉镇压,八方玄宗见缝插针,截地气,逆龙脉,几乎在魔火向外窜出的同一时间,已硬生生抢时间,让这方圆千里成一独立禁地。 与苦境风水分离,魔龙已无法再吸纳地气。纵然它为活物,纵然烛龙之箭无法如千年一击般击中要害,但在这重重束缚之下,已是无法动荡!非但无法动荡,其本身具有的龙气已在北方浑天乱地诀之指引下,经由风水禁术之削弱,而一点一点被反过来利用吸纳,彻彻底底化入苦境,与北隅皇城新建立的龙脉合为一体…… 高高的皇陵之上,祭坛之前,玉阶飞凝神以待。 这又是另外一重,以龙养龙!论折腾龙脉,有谁比北域太傅更擅长? 大概没有人。 禁术已成!这一次,不再有玄宗与魔界同封,反倒是魔界作茧自缚……黑暗群山之上逐渐覆盖上另一片山脉的影子,这是阵法正完善的象征。但就在这时,猛然一声爆炸由熔岩盆地深处、黑暗山脉中而来! “哈哈哈哈哈——”沉闷的震动伴随着最嚣狂的笑声,已固化的魔界之中仍然有魔存活,飞溅的火焰每一道都挟带有令人迷惑的欲念!爆炸摧毁了一部分地脉,让千里之外的玉阶飞蓦地口吐鲜血。爆炸撞击着风水禁决,让八方阵术险些毁于一旦……然而佛牒从天而降。 “杀生为护生,斩业非斩人!” 佛牒光芒四射,自云端而来,宛如昔日自天而降落在中原与西佛国边境处一般。这一次金色的剑散出*形莲华,笔直插向黑暗山脉的顶端。随佛牒而来的更有一道白发银舍利的佛者人影,杀生阻业,正是佛剑分说! 一声琴音遥遥拂过山风,化为屏障阻挡部分爆炸余波,云端之上似有一声轻叹,“凝空心,法常住,道魔消长扰纷纷!”来人并未现身,已是让险些遭遇重创的玄宗道子为之一振。 勉力支撑主持阵局的翠山行失声唤道:“啊——弦首,是墨尘音!他还活着!四奇尚有人在,传承尚在!” 无人应声。 但阵局重整!虚幻的群山之影猛然凝实,高大的山峰彻底镇压、覆盖住黑暗魔土,将重重魔火死死封印在内! “天人之心,大悲之性,文殊之品,普贤之灵……”就如同昔日道境,玄宗与圣域无数次默契配合的那般。 久远之后,苦境西北之域,阵法之后声声佛号随风散做甘霖。 魔火不灭,是因其中被困的僧魂依旧在痛苦哀嚎。 为了今日这一战,万圣岩除去需镇守山门的最高领导之外,以即导师善法天子为首,联合原圣域现今之领袖八叶莲,以及雪钵五僧、光明尊者等人守在此地,便等这地脉封存自成一界,以无上佛法归引同道,圆昔日遗憾,解魔火之困……这一切,早在青鸟振翅飞入万圣岩,那人代表玄宗亲入圣域说合之时已是注定! 这才是道境封云山解封之后,玄宗对圣域所行之交代,以全部门人,开方便之门,救同道,灭魔土! 这个过程也许需要很长时间。 圣域并不在乎,玄宗亦不在乎。当佛牒带来光明落下,与下方地脉中佛脉锁链相应和,八方风水逆转而自成一界,北隅釜底抽薪熄灭最后一丝魔元……爆炸之后,便是重重死寂。 阵法功成,群山异变,黑暗与鲜红不再。 取而代之的是还升腾着热气的巨坑之内,彻底将西佛国与北隅、中原分割开来的一大片荒芜冷寂起伏不定的峭壁……表象之内,是一片无风无月的山腹空洞。玄宗道子依阵而坐,恪守阵局;光明由当空佛牒而来,无边无际的颂佛声化为甘霖洒向黑暗,熔岩以微弱之势逐渐冷却,慢慢有喜乐的光点从中浮起,向着光明散开。 苦境中原。 由断层引起的奇象已彻底终止了。分明该是黄昏之时,却有极为灿烂的光明在这一刻普照向无边大地! 浮云之上,断极悬桥,静静站在云中之界耐心等候的紫衣道者有感而看向天空,“自今日起,玄宗六弦便只余吾一人在此了……”整个玄宗之内,唯有这一人不能参与这场针对魔龙末日的行动,唯独只有他能继续肩负起传承玄宗的重任,在万一行动失败后,替身后的门人留下一线生机。 同时! 经历了剧烈震动的万圣岩,下方山谷断壁之前。 独自立于此处的墨衫儒者正缓缓扬起手中的墨骨折扇,蓦然将最后一颗白色石子打入其中。 这片石壁上已多出很多新的石子……一行代表玄宗,一行代表佛脉,第三行代表魔土。 住院陪床更新不定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明天恢复更新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157 匆匆到来素还真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群山之巅为佛门圣地,群山之下则是青葱峡谷。这里正是万圣岩,建立在佛脉之上的如今中原佛门的领袖之地,当然有天然以及人工的阵法重重笼罩守护,甚至曾经独立出一处圣域,以面对武林诸多风波。 很难潜入…… 如果没有内应的话! 此时高峰之上,自吞佛童子剑刃染上佛血离开之后,万圣岩最高指导圣尊者再未离开如来之巅一步。 一身僧衣洁白,白发无暇自兜帽笔直垂落的清俊僧者,一步莲华独自默送同门善法天子的告别,目送圣域领导者八叶莲的离去,注视双尊者之一选择固守云路天关,另一位率领诸多罗汉往北赴约。 整个佛门圣地十去九空,虽檀香不灭,佛唱不熄,却已是在倾一脉之力,依照过往之约定,去协助道境玄宗彻底消灭异度魔界,以诸法光明,相迎身陷魔火中同修之往生。 那将是何等盛大的场面!虽然此时的一步莲华看不到,但从数个时辰前由玄宗九方墀口中得知计划的那一刻起,他便清楚地明白整个万圣岩包括已稍有察觉的善法天子在内,无人可以拒绝。 这也是三人同谋约定中的一环! 自此时开始,空荡荡的万圣岩无惧任何牺牲。因为这里实际上,只剩圣尊者一步莲华孤独一人。不说以他之能力足以护住余下的弟子,随同玄宗出手的万圣岩也能继续保存绝大部分的实力。 “一步一罪化,一步一莲华。”白发僧人单手持有念珠,念诵诗号声由山峰之风,向山谷吹送。圣尊者一步莲华的视线也从天际渐渐升起的血色乌云,逐渐转移向最下方的幽暗山谷。 三人同谋,由一开始便定下,无论局势如何变化,始终未改。此事由玄宗起,另一人正是隐于幕后的六弦之首苍。这两人之中无论那一位单独拎出来,都是能独自观天测地,用智慧和阅历充分解读天机提示的存在。 毕竟布局的人曾经看过剧本,而不仅仅只依靠着“观天测命”。 同谋者如果不能直接看穿眼前之片面,在这瞬息万变的局势中准确把握住冥冥一线机会,就无法跟上这越行越快的脚步,从重重叠叠虚实中敏锐把握到哪唯一破关的方向,自有几率的成功中实行利益最大化。 说了这么多,无非只想证明一点。 苦境与异度魔界这场斗争直到这一刻,仍然是被牢牢局限与中原修行者战力高层之范围,过去未能波及到平民,未来也绝不会再波及无辜百姓! 同谋者的第三人,皆有北域而来的春秋砚主再一次地将来自中原领袖素还真的试探拒绝在外,以一只似虚似幻之青鸟作为诱饵,将负责看守自己的剑子仙迹交由算是有些默契疏楼龙宿去应对。 这时候,他正在同谋者一步莲华的默许之下,一步一个脚印,手持折扇以测算方位,踏足在佛脉之深处。 在进入这里的那一瞬间,杜芳霖如同褪去周身一层幻影,忽而再改随意之着装。他白发以墨冠束起,玄衣儒衫点缀素色云纹,衣襟以玉为饰,借其中温润而稍掩周身清冷肃然。这一身黑白分明,墨色衣袍间纵然夹杂有银色花纹,置身山谷阴影中也着实太过晦暗,所幸唯有一丝不苟自墨冠垂落的长发洁白无瑕,一如岁月悠长,手持扇面桃花绝艳一点,半开微绽……测算风向,一路推断佛脉深处可能存在的断层方位,最终在一处山壁前停下脚步。 “真是抱歉。圣尊者,要有所得罪了。” 杜芳霖将墨骨折扇并拢,抖开衣袖中拢着的各色石子,开始逐一往山壁上镶嵌。 这里一堆代表玄宗保存下的兵力,那边数十意指万圣岩出发的僧人,中间大颗的则是半残的魔龙……这一方,没有数年岁月,谁也无法轻易脱离这个局。 红褐色的石子似是九祸染血,面对的黑色则是反叛者袭灭天来。一颗浅紫是得到带走圆儿的老乞丐留下警示语,正狐疑踏云而来的断极悬桥之主尹秋君。旁边的深紫却是虽然明知一切却退而其次为玄宗而留下后路,一如团战在外正悄悄藏身草丛的苍。 这一方,互相牵制,九祸必然身亡。 其余石子更为分散,有必然跟随素还真左近的叶小钗,同样在追踪争锋相对的螣邪郎,隐居世外的傲笑红尘,隐隐游离的凤主版本的肖流光;还有应该已察觉上当的剑子仙迹,与令其一时无法脱身前来的疏楼龙宿。三先天之中剩余一位佛剑分说,却已应西佛国之邀参与群殴魔龙的团战……这一边,正邪参半,同样平衡,在消息无法准确传达的基础上,会各自按照原本的计划进行,谁也无法真正踏足此时的万圣岩。 天外一道流光划开云路。 所以,与如来之巅圣尊者同样,知道一部分被人透露未来走向的日月才子果然选择因天外异象而首先被波及的万圣岩。 此时清香白莲只是出于以防万一事先做出应对,并没有真正察觉到眼前暗藏于山谷中的危险。 杜芳霖一边往山壁中继续丢着石子,一边体会着因魔断合一这过程,而造成的苦境大地引力巨变。 素还真或许已猜到,前往魔界操纵一切的邪灵必然会答应九祸的某些要求,也提前做出应对与布置。就和这数月以来,两人从未真正商量,却已有所默契的交锋一样。 清香白莲甚至于或许会在做出决定之前,留下提示给必然留守琉璃仙境的屈世途,在遭逢变数之外,给自己留下生机与后路。 就仿佛过去与未来中,杜芳霖记忆中的素还真无数次起死回生的过程一样。天命之子,必不会真正消亡…… “但是最后的那场新剧,素还真,你可是很久都未曾出现了啊。” 魔断合一,朱武悲声,月神扬弓,烛龙穿云! 山崖以上,已落下最后一颗石子。 杜芳霖双手空空,开启墨骨折扇,扇面缺损一骨,但大半功效仍然存在。其中就包括稳固神魂、增福功体、导引术法。 魔龙尚未坠落,魔断却已合一,由于天地间各种引力之改变,整个万圣岩包括群山在内,刹那地动山摇,寺塔摧毁,佛脉因此而出现漏洞,守护阵法破开一角,而任凭外界来人自由出入! “莲华圣功——” 如来之巅,有一股庞大的圣洁之力自白玉天珠而起,在地动山摇的同一刹那出化为一朵巨大金莲将整座佛脉笼罩在内。一步莲华选择在此时出手,而圣尊者被刺伤的圣体却并未痊愈。 力有不逮之际,一道同样化为紫色莲花的光芒由天际而来。同行而至,月才子谈无欲很有默契的转向山外,一掌向后,替云路急行的素还真守住后方。任何在九祸生前布置下的势力若要接近万圣岩,都必须要先经过守关者月才子。 除此之外,以天现异象为信号,沉默的叶小钗也从附近山峰起身,居高临下,监视前方。 不用寻常的动静果然冲向万圣岩而来! 九祸之死还未能传出,袭灭天来的背叛更是令魔界根本意想不到的存在。 如来之巅,金色莲华降临,稳住整个佛脉。本该后继无力的圣尊者身后,则现出另一道白发莲冠的紫衣身影。 素还真落地之后立刻出手按向圣尊者之身后,运转玄功再助三成。 清香白莲想起曾经听过的那个故事。因引力改变,万圣岩一朝崩毁,下方镇压的三名罪犯脱逃,不但给百姓带来灾祸,甚至殃及圣尊者之名誉。 此时这件事可以就此终止了—— “素还真……”一步莲华一声轻叹,“你不应该来!” 佛脉已稳,将万圣岩从中截断的裂缝并未出现,罪者未能脱逃……为什么,自己却不应该来—— 素还真疑问:“嗯?” 就有人瞬间了然,选择在这一刹那动手! 山谷下方,正对佛脉中断之处,杜芳霖半开折扇蓦然点中各色石子杂乱支中心,刹那扇面桃花绽放,一股巨大的冲力赫然将山崖面上的九成石子击入石壁深处,连缀成阵,轻描淡写彻底将这一处的地气击碎、引流。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就在魔龙坠落、异象出现又消失的同一时间,本已稳定的万圣岩佛脉深处再度向外荡起涟漪,禁锢罪者的那处佛狱,在僧侣不足无人看守的这个时候,被数枚穿透山岩而来的石子击碎了节点……监狱大门,开启了! 158 彼此妥协是同盟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隐藏万圣岩在最深处,用来关押最最凶恶罪犯的监狱,因被人投掷了数枚石子而导致佛脉出现一瞬间的波动。问题不大,上头有圣尊者联手素还真镇压着,但这对于其中关押的武力值比较强悍的人来说,一瞬间的空隙,等同于大门开启。 如来之巅,时刻保持警惕的素还真反应再及时,也是有些鞭长莫及。 已事先知道会发生一些事情,一步莲华此时骤然再压三分力,金莲交织,庞大的佛气重新将山峰压实,弭平缝隙。圣尊者伤体未愈,在天地间引力骤变之时出手护住万圣岩已属于极限。 于是,天命真的又开始了。 被石子击穿而产生的裂痕只允许两道光影通过,便即刻又被人以一柄扇子抵住石壁,传递波动移动地脉,将之合拢。 最深处似乎传来一声悲戚,像是有第三名罪者正要出逃险些被压,临时又被逼了回去。 石缝合拢,佛气镇压,再见吧您,只会传播谣言的人就别这么积极往外去赶修罗场了! 金色莲华一瓣一瓣向下坠落,直至深谷,佛脉根基深处。 圣尊者几乎以一人之力支撑着整个佛脉不散。幸好有素还真及时到场,位于身后伸出援手,否则经此一遭,必然元气大伤。 决心早在让吞佛童子离去之时已下定,亲眼见证万圣岩此次佛劫,圣尊者轻声一叹,平静垂目,僧衣上因伤口破裂而再度染上鲜红。 实际上这比之一步莲华原本计划中的伤势要轻,也便蕴含了更多之可能。 素还真再运玄功,以助功成。 他是琉璃仙境听过故事的人,已做好准备,突发情况并不会让人意外,只不过这场意外却与故事中有些不同,比如万圣岩完好如初,逃脱者只有两名。向来负责阻挡的师弟谈无欲在外压力应该不大……这样想着,素还真清的内心仍然避免不了产生一丝波动,像是无风的水面不该出现的波纹…… 故事里的天命,在两人眼前展开。 所以天命,当真难改——同谋者深入万圣岩,不动声色做出手脚,收回折扇,继续等待。 “……重见天日的自由啊!” “哈哈哈!我自由了!我终於自由了!哈哈哈哈!” 两道光影幻化成三角形和正方形,或激动,或张狂,挣脱束缚的喜悦正在万圣岩上空化为话语在云中回荡。 该出手了。 杜芳霖心念一动。继续给素还真时间思考,也许这位就能明悟出天灾还是人祸之间的区别……求给力,别漏气! 云层中果然传来的不怒而威、高昂熟悉之声:“恶徒!大梵圣掌!” 这声音让山谷中的人陡然松了一口气。 也突然抓住了清香白莲的全部注意力——这是,一页书前辈仍然还在万圣岩! 梵天一页书为疗复伤体,将圆儿留在云渡山修行,而自身则在时候前往万圣岩永往不归路清修。 这就怪不得万圣岩战力十去九空,而善法天子等就这样丢下伤势未愈的一步莲华放心离去! 伴随话语,气势汹汹的掌风排开云雾,化为金色*字伴随金色阳光,赫然冲向那正向外而逃的两人光影。 这声音足够震慑,甚至让其中一道三角形剧烈一抖险些掉下来。 梵天一页书正是此时内里空虚的万圣岩最后的保障! 是预防外敌的手段,排除内患的杀招。 谁都可以忘记他的存在,唯有杜芳霖不能忘。他搞定了异度魔界,守候在这万圣岩中,数着石子掐准时间,所等待的就是这一刻! 他需要知道,隐藏在罪佛净地最深处、蜿蜒向上构筑云路,由万圣岩通往千里之外的佛门戒律之所云鼓雷峰的隐秘道路“永往不归路”的位置! 墨骨折扇向外化出一柄色泽古雅的长剑,正出自一代铸手金子陵昔日作品,刻意仿造王道圣剑而镌刻日月星辰、并以西北诸多小国之国运成就,最是适合施展他由术道化来的唯一剑意“春秋四剑”的武器——正是不久前一剑斩断刚刚入世的火焰魔城“诗酒之狂”。 春秋砚主一步一步随风而起,宛如踏着无形阶梯向崖上而行,在圣尊者此时无法提出异议的时刻,以同谋者彼此应当信任的身份,做出了这段时间以来最为大胆的举动。 就在大梵圣掌向外击出之同时,由山谷深处涌动不同寻常之气流,像是异种之力量刹那与万圣岩无处不在的佛门之力互相冲击! 无声削风,剑劈开云路。 如王道之降临,而蕴含有雷霆雨露绝不容拒绝的架势!非剑意,非术法,而是自成一脉的王道意志,如天公之动怒,在乍然之间穿云过雾,由无声之境化为最激烈的爆裂之音! “你——” 梵天之来得及吐出一个字。 大梵圣掌*字金印尚未来得及阻挡罪者之去路,而一到摧枯拉朽的白色剑气已由下而上令得日月无光,收山河底蕴、化三光虚无,再度由上往下咔嚓斩断! 太突兀了。 谁能反应过来啊。 一步莲华蓦然抬头。 这一剑夹杂了春秋砚主千年修为,此时能够动用的全部力量,在与梵天一页书同时出手的时刻,击散云路,斩断归途!同样也将堪堪吐出一个字的梵天前辈,阻挡在了永往不归路的另一端——春秋四剑第一式,“明王道·天地无情!” 天子代天授命。 而天地无情,视万民如尘土。 咔嚓一声裂响! ……永往不归路,断裂了。 “哇!这究竟是什么情况啊!” 四散的剑意无形削弱了梵天掌风,逃跑的两名罪者其中一道三角形光影挺身硬抗大梵圣掌,目睹了这堪称天崩地裂的三教内讧情景,吐一口血忍不住跑得更快了。 另一道则当场被王道圣气所波及,险些与永往不归路一同化为血色碎片,此时喷出血雾,向山谷斜下方坠落。 风中飘过三四片带血的衣物,接着一柄剑自云层而降,带着余威笔直钉向如来之巅。 “喝——”素还真拂尘扬过,急速脱离一步莲华身后,一掌向下吸气成石,及时消弭残存剑气,并弭平山峰裂痕。 圣尊者一步莲华则瞬息收势,山峰已稳,云路已断,一页书被阻挡在云鼓雷峰的那一端,而魔龙向西哀嚎坠落,天地之间异象消失,不再有任何东西能撼动被莲华圣气加持过的万圣岩…… 一切,都和计划中的一模一样。 “素还真,该离去了!”一步莲华心念急转,身形一晃,盘膝而坐,手持白玉念珠,轻微出声之时。圣尊者已照见天命,已隐约照见天命背后的阴翳黑影。然而时至如今,已容不得再做改变,否则不但是前功尽弃,会有天命之反噬! 墨色光团夹杂桃花艳色,一如黑暗中浮动之鲜血。 杜芳霖降落在如来之巅上,周身气息不稳,清然中似带有一丝混杂之晦意。但不过一瞬,一切气息已随着四周浮动的剑气而消散。 春秋砚主本不擅剑,全无技巧,以强撼强。 “计划有变!”杜芳霖毫无顾忌背对素还真,就仿佛刚刚当着前辈一页书的面将人截拦的动作,其实无比的正气凛然,“圣尊者,你吾已无退路了。” 一步莲华与此时睁开双眼,相隔一剑,两人对视。 “春秋砚主,你终究还是走上这条道路。”圣尊者如此说道。 墨骨折扇合拢,杜芳霖毫无异色。 “魔龙西坠,不过开始。永往不归路另一端,需要留存力量。”这是当着面解释刚才那一剑。 其中讯息之多,必然已入清香白莲之耳。 “你吾皆已无余力冒险!” 同谋者,眼前两人。是选择顺吾意而行,顾全大局,还是分道离析,带来或许更为严重的结局? 人站在这里,而这里正是万圣岩。 等同于圣尊者一步莲华用自己的名誉正在替春秋砚主背书,这件事,此时一佛一儒两人心知肚明。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 事已至此,被两人忽悠住同意守在永往不归路另一端的梵天,或许已感觉不对,正在急急而行。圣尊者,你仍然要继续浪费时间,而我所求,不过一件小小的事…… 或许是出自过往的信任,又或许是春秋砚主这个名字,也曾在正道铭刻过烙印。更也许是顺天应命的佛门修行者,也无形认同苍天有命,让劫数一重重以人为之方式去应验……就连碎掉的永往不归路,也不再向下坠落岩石。 “一步一罪化,一步一莲华。”若真有罪过,也请让僧者同行。 素还真最后一丝离开的机会,就此消失了。 杜芳霖向前一步,以儒音承诺:“必不会让汝为难。”无形之中,他已经在姿态与言语,去吸引多疑多思之人的全部注意。而一旦注意力脱不开他之身形,接下来会发生的一切将绝大多数会遭遇其手中折扇之操纵。 无形之肃穆,笼罩如来之巅。 春秋砚主已前进至圣尊者身前三尺。 刹那墨骨一动,折扇开启! 只一瞬间风如利刃划过一步莲华之双眼,血溅落僧衣,留下一双澈透之眼。 “啊!”一直注意这一切的素还真心中一惊,一时竟是辨不清眼前儒者之正邪。然而就见不再言语的佛门尊者微微一叹,毫无反抗之意,两道血痕沿着脸颊蜿蜒而下,鲜血滴落触目惊心。 双目闭合,一步莲华已失去双眼。这双眼落入杜芳霖手中,将再也没有机会出现在高高的天魔像上,成为开启另一重浩劫之见证。 折扇一扬桃花乍现,绯红的花瓣浸染了佛血,化为一重重幻影,将佛眼包裹收起,化入虚无…… 自此之后,春秋砚主会将这双佛眼妥善收藏在隐秘之地,哪怕身亡也再无邪魔能够觊觎。行走到此,所有一切将会与他记忆中的未来再无相同。他会好好安排,若无意外也绝不会使用,这这或许也将会成为眼前慈悲的佛者,最后的生机。 走一步看一步。 还没有发生的事情谁知道呢? 你看,哪怕是同谋者,也会在细微之处产生变化,就连最难搞定的一页书大梵圣掌都被阻挡在了永往不归路的另外一边,而多智通透的素还真却能一步一步地被引来此处战场,并且孤身一人。 以儒门高层,三教修行者之身份与万圣岩圣尊者、玄宗宗主六弦之首定下同谋约定的人,也终于得到了最后一份许可——出自信任,又或许是所做之事,总之他并非是坏人不是么…… “接下来则是,另一桩战事。” 杜芳霖冷静地道。 他算了算时间,总算转身向后,看过素还真的脸色之后,再抬头看了一眼白云悠悠的天空。 刚才那么大的动静,云,居然未散。 剑在身前,安静地矗立在岩石上,看上去不像是有什么动静的样子。 魔龙西坠,异象彻底消失。 在这种情况下,任谁都能想到异度魔界已是宣告失败。那么来自九祸的谋算,是不是也应该换一种做法——在这个时候,置身云海之上,有一位密谋而来者正如此盘算。 “素还真!” 于此时,清香白莲素还真不动声色对视之际,耳中清晰便听见一道细微传音,“小心!” 159 桃花的影子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时间就像是街头的狗,吐着舌头溜达溜达着就过去了…… (前情提要先奉上) ——现在的情况是这样的—— 异度魔界暂时消停了,整个的完蛋了。 对于苦境来说,外部矛盾随时都有可能转变为内部矛盾。也就是说后续的内容恐怕与“剧情”无关。万圣岩在场的人中,只有一个春秋砚主杜芳霖知道所谓的剧情,除此之外,应该还多一位听过“故事”的人。 天命之子,清香白莲素还真。 杜芳霖在最开始的时候就已经将一切和盘托出。 某个故事从圣踪一直讲到了皇龙纪,当中涉及到大量的隐藏人物与隐藏线索。据说也因此造成了他和本世界天命之子的观念分歧——对穿越者来说,达成目的即为胜利?而对本土人士来说,也许设法保全同道才是第一要务。 但其实,事实并不是这样。 “素还真,小心!” 一声天外传音传入素还真耳中,带来的讯息有两点:有外人在旁窥视,这人的目的是什么。 以及苦境对外的争端已经结束,突然下山插手的春秋砚主接下来的目标是否会是针对中原之权柄?这其中首当其冲的自然还是单独站在此地的中原领袖素还真…… 此时,万圣岩最高峰上。 圣尊者一步莲华绣有金线的圣洁僧袍上赫然多出刺目鲜红的血迹,血液来自被剜去双目的眼睑。 白发沉静的白衣僧者根本未有任何动作,任凭凌空而来的墨衫儒者之动作。 先斩云中路,断隐身在云路更深处留在此地养伤的梵天之前路。失去这条便捷的云中通道,如来之巅距离罪佛净地最深处所在的地域何止千万里。纵然一页书察觉不对,由对面踏空而至再到破开四周守护阵法,也还需要一定的时间。 问题在于,圣尊者从始至终并未有反抗…… 电光石火之间,传音已入素还真的耳。 白发披肩,头戴莲冠,浅紫莲纹长衣白裳的道者只来得及将右手拂尘挂入左手臂弯,对面隔着一柄古朴长剑的春秋砚主动作根本丝毫未停! 那柄出自名铸手金子陵又仿照上古神器后期添加了日月山河铭刻的皇者之剑在斩断云中路后,就有意无意地笔直坠落在杜芳霖与素还真两人之间。 墨骨折扇蓦然舒展,洁白扇面上桃花依旧。 中间缺失的扇骨,代表这是真品,是术者使用最为顺手的武器。 以扇为媒,能省却大部分步骤,直接利用天地环境与灵力,转四方为己用。也就是刹那之间,如来之巅上弥散的佛息为之一清,却有一道微风由墨骨折扇上桃花而起,无形无相,越剑吹向清香白莲素还真! 剑似已完成使命,本不该引人注目。 风,似是轻微,有谁会去在意迎面吹来的风? 唯有皇者之剑,气息稍扬,剑之两端,两人倏尔对视。 素还真肩头紫色剑囊微微一动。 杜芳霖白发垂肩,衣袖纹风不动,眉似敛非敛,除去手中半开的折扇,以及另一手指尖残留的佛血,端是一派君子肃穆之相。这个人会是下一个阴谋者吗,人入武林,究竟是为魔界,还是根本另有目的? 能容得反应的时间太短。 一息,一句传音,一个念头,便要让素还真迎来一次抉择! 然而由墨骨折扇衍生而来的风已是吹拂而来,看似伫立一动不动的清香白莲素还真甚至已然感受到迎面而来的奇异凉寒之意。风吹散了佛息,带来亘古天河的苍冷,比高空之云更为寒凉,像是能在一瞬间将人从身至心与之冻绝!而这一刹那,素还真再度抬头看了一眼更后方闭目不语的一步莲华…… 但在场根本没有人知道,春秋砚主与圣尊者实则因为某个条件,早已是同谋。 这会让人从根本上误判形势! 不知藏身在附近哪里,见魔龙坠落而刹那改变主意,赶在墨骨折扇出手之前急急传音的神秘第四人见此情形,已在瞬间判断局势。他原本笃定的心脏忽然收紧,本静待时机与素还真一同出手袭向杜芳霖的招式生生凝固在云端。 第四人藏身在暗,本处于绝对安全之地,竟是与素还真同时感受到风中的寒凉! 这个人有一路见证被当做猎物的中原领袖,是如何一步一步被人独自引到这如来之巅。有目睹本该归属佛门正道的圣尊者,又是如何选择沉默不发一言而提醒。更有见到对面那突然而至的墨衫儒者是怎样轻描淡写出手斩断梵天之后路,不带任何烟火气息地朝对面出手……而对面被当做猎物看似毫无反抗的人,赫然是中原正道之首,被认为智慧无双的一代贤者!传音之人倒吸一口气,掌心凝聚的元功隐隐变幻,心中主意瞬息更改,又打算假装自己根本不曾有任何动作,继续与下方之人维持合作。 毫无反抗,看似直到最后一刻仍在犹豫的中原前任领袖,清香白莲素还真在这一刻,在这暗藏第四人眼中已如同死物。 而甚至带有一丝淡淡桃花香气的微风,已在此时微微撩起莲冠下方一丝白发…… 直到最后,素还真的表情也未有任何波动,似古井不波的双眼定定注视杜芳霖,右手始终按在左臂的拂尘之上,肩头紫色剑囊始终未有动作。 而就在这一刹那! 来自桃花深处的轻风已彻底吹散了如来之巅上存有干扰的佛息,与九天之上的白云相接合,就像是天与地之灵气在这一刻有所交汇、震荡,让这二者之间所有一切存在无、所、遁、形! 云中暗藏的人心中一个咯噔,已来不及继续观察如来之巅上选择投以信任的素还真究竟是何下场,已有一种被人紧紧盯上的不祥预感。 矗立如来之巅的皇者之剑骤被激发,一道儒门圣气已在云中凝聚剑影,与此同时,也曾修过儒门功法的素还真在这种环境下同时有所感应,肩头紫色剑囊霍然洞开一线白光,剑影连闪,已是明圣剑法冲向被指引的那一方! 首先是云光散开蓝天重现,护体光芒轰然碎裂,接着是黑衣蒙面被气流卷成碎片,然后是巨大的诗酒之狂剑影横扫天地间,中间紫色剑芒啸然弥补不足,断绝其人生路。 本该是暗中出手的猎人,陡然调转位置,成为如来之巅伫立对视的两人手中之猎物,传音之时甚至借云之变幻改变方位的暗藏者,猝不及防遭遇杜芳霖、素还真联手一击,护体云光刹那破灭,甚至因天地皆被术法锁定而无法再借用一丝力量,云龙护体被破之后,为自保终于泄露暗藏五气之道印。 “呃——”明灭剑影之中,有鎏金的玄色布片伴随金色发丝一同坠落。 玄宗之道印,化为八卦之外形终于突破了天地之封锁,然而与此同时,彻底显露身形的暗藏之人也被迫由云端向如来之巅坠落。 “叛徒,昭穆尊。” 杜芳霖声音传来,“真是多谢配合了,素还真!” 160 这样想就对了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人引出来了! 春秋一剑,击破云龙护体,更化为绵密微风,将佛门圣地暂且化为儒家之主场。 舞台已经布置好。 杜芳霖抽身后退,将猝不及防被打出身形的人留给舞台正中的素还真。 他一手执扇,一手持剑,心想自己一个远程法师还要上去凑什么热闹,想来以素贤人的智慧,“看清”局势那是没什么问题的……总之,若是所有人都按照自己心中想法去做,那就对了! 春秋砚主还有心情边退边说话:“玄宗叛徒,之一,金鎏影。现在之身份为六极天桥之主昭穆尊,嗯,万圣岩的风景好看吗,觉得潜入这里有些太过容易吗,我确实曾与九祸达成合作的协议啊……不过,提出的条件可不是别人,正是你啊!” 算是有意扰乱视听。 杜芳霖以扇抵唇,浅笑晏晏。在接到魔界传讯到达此地的六极天桥之主昭穆尊的眼中,孚言山之主杜芳霖与魔界达成合作的条件是:于万圣岩顶峰设伏帮助九祸留下中原支柱素还真的性命。实际怎么可能有这么优渥的“无条件交换”,出自邪灵口中与魔界交换的条件,是“一命换一命”。也就是说,昭穆尊算是被魔界给论斤两卖了。 九祸已死,遗祸尚存。这已在釜中的“一命”,当然要收下! 直到这一刻,清香白莲素还真才彻底放下心,认为以一步莲华的身份地位,杜某人必然不会在佛门圣地中与魔同伍……这样想,好像也没什么大问题。 素还真瞬息已是剑化八方! 台面上,紫华剑荡动紫云,以无边剑气接续春秋一剑之余威,封锁天地,令得一度失去策援之力的黑衣人不得不自愿投身剑网之中。 风云变动中,不小心走进绝境中的人,金棕长发已有半数散开。六极天桥之主昭穆尊头戴之金冠已被剑风削落了数缕碧蓝丝绦。黑色蒙面人外衫已彻底被气流剥离,露出下方赤红云肩之鎏金玄裳氅衣,一翻袖已是彻底不顾聚云成刃,云龙之刀赫然向下挥击,正是曾在磁心源配合魔界夺取昊天鼎时险些被逼入绝境时显露之招式: “破天云龙!” 石破天惊。 素还真独对凌天直下的全力一击……等一等,素还真忽然反应过来,不应该是联手擒敌吗,那另一人呢? 来不及细想,左手拂尘已然扬起,天外紫华剑霎时变招,合众归一,却又隐含无穷后劲,正如一重又一重之云中浪潮,“云深七重影,去!”素还真半步向后,当即能稳住身形。 反观昭穆尊,护体已破,道印已出,虽然有居高临下之势,实际身如浮萍无所凭依。 也就在这一瞬,漫天儒门之气息随扇之合并而收拢,由万圣岩佛脉所带来的浓厚佛气,刹那再漫整个空间。 身具三教绝学的素还真应变及时,也并不会实际受到阻碍,但云龙一刀向下企图擒王的某道门先天却骤然被包裹入场中佛气之中,内息一瞬受外力环境所干扰,导致力道用错。 不慎硬接紫华重叠一剑之冲击,昭穆尊整个人如硬邦邦的石头般“轰”地一声坠入如来之巅之外围,“咔嚓”碎裂了方圆一丈之距的石阶。 云深七重影,层层气劲相连,前招未散,后劲又来。 破天云龙的刀气尚未触及素还真本身,不得已卸力再往上,刀锋化为云龙不断与紫华一剑相互碰撞,在半空爆出缥缈之云流未散,昭穆尊已笔直落入土里,未能散尽的气息掀动尘埃与天际云气相接合,堪堪遮掩他一身狼狈。 真正是中计了! “杜芳霖!”六极天桥之主狼狈之余出声怒道:“素还真,你们——” 素还真丝毫不为所动,紫莲拂尘划圆推出,扫开一丈之外的残存云翳,在如来之巅上彻彻底底显露出玄宗背叛者之真容。 这一回,再没有黑暗之中突如其来的背刺。 唯有光明之下的,势均力敌毫不逊色的紫华剑与云龙刀。 远在天外。 正有另一道蓝紫身影由千里之外的断极悬桥仓促赶来,尹秋君手中捏着一张字条,上面有一行交代:‘素还真或已知情。’纸条由带走圆儿的四雅杂诗郎而转交,字是杜芳霖的字。 尹秋君暂时还未想明白,这个人为何会传给他这个消息,却能预见前往万圣岩如来之巅赴一场不归之约的昭穆尊确实已是处境危险。 这危险的感应,在他半路亲眼目睹西方异度魔龙之坠毁,而由四成猜疑变为八分笃定。 魔界已毁,九祸已死,局势生变,与昭穆尊联手袭杀素还真的人根本正邪莫测,随时可能反手一剑。 这种情况下,如果一切清香白莲当真早已明了于心……那么如来之巅的围杀对象,根本就是被坑到洞底的昭穆尊! 毕竟是同修,是离开玄宗之后,唯一能在苦境相互扶持之人。尹秋君明知前路莫测,危机四伏,依旧未曾有丝毫的离弃之心。只不过有一点可惜,在魔界断层合并、魔龙由异空间脱出向西坠毁的这个时机,他却未有任何条件停留下来,以穿云慧眼仔细观摩其中关窍。 这势必会影响到他与昭穆尊针对异教之人莎罗曼手中那本古籍记载内容之验证,,更会影响两人参与苦境异度魔界之事的真正目的:借魔断合一的时机,验证古籍诡奇录记载内容,获得莎罗曼口中的“不老不死之法”。 一切都是为了自保,为了对付黑暗道被破坏后,回到人世的道境玄宗。这本该是环环相扣的布局,如今随着魔龙西坠,异象终止,一环已是脱节……想到这里,尹秋君不禁暗叹,也知其中关键在谁的身上。 但是好友昭穆尊在磁心源那一步本就已是踏错,如今前有玄宗压力,后续又无着落,若能在这次事件中,将素还真与那关键之人齐齐拖下水去,或许还能扳回一局—— 那有那么多“或许”。 先将人捞回来再说! 尹秋君借助云层掩身,到达万圣岩上空的时候,正是儒门清气退去,佛脉元气卷土重来的那一刻。见有空缺,他毫不犹豫混入其中,正好看见被击出元神道印的同修昭穆尊是如何栽在如来之巅上,又是怎样被素还真一道拂尘扫去遮掩狼狈的四周尘影。 地形已是不利作战,当初到底是因为什么,轻率地答应了九祸的这种作战模式? 尹秋君终于看到战局之外站着的到底是那两个人,来不及仔细查看,仅仅一个圣尊者一步莲华已是让断极悬桥之主心内一紧! 再拖延,不但昭穆尊脱不了身,怕是连尹秋君自己也得陷进去——双桥之主清楚明白他们过去在道境时到底搞过怎样事,又坑过多少圣域佛门中人,真当此时万圣岩上下已无他人还是怎地? “云天极刃扫天阕!” 尹秋君当机立断,不再等待,紫扇一扬化出凝云长剑,正是与昭穆尊苦境同修之另外一柄云天极刃,同时向下传音:“走!” 听到耳中熟悉传音,本处于尴尬、惊怒、不知所措中的昭穆尊立马稳定了心神,心知一线生机便在此时,不管以后怎样先从危险四伏的佛门之地逃离出去再说。 一道剑芒就此由云端化入雾气,刹那自上向下扫入大地! 与此同时,云龙之刀骤然闪耀光芒,昭穆尊刹那再提元功,刀化八道云气流风,掀翻一地尘沙,配合足下已暴露的元神道印,“云龙流锁,去——”刀风配合剑流云气,以八卦方位封锁关窍,竟是同时针对向素、杜二人。 “唉呀。”墨骨折扇稍微开合,都已经退了一步,结果还是被针对了吗?杜芳霖扇风再旋,赫然是自成一片小天地,针对而来的云气刀风转瞬化作片片桃花,消散在身周一尺之外。他微微抬头,已见天外紫影一道混入云雾中潜入,而整个如来之巅已在这瞬间被云雾所笼罩。 素还真:“嗯?” 外在之灵气以剑气一缕,终于突破曾经存在的无形禁锢,化入道法,脱胎道意的合流云之刀剑威力更增。 紫华剑由剑囊飞出,若开屏般划开无数扇形剑影,“剑挽天华!”刹那一道道飞出,分割刀风剑流,并有余力护住这佛脉之上如来之巅的地形。在这种情况下,素还真心中仍然有顾及到后方不知为何停手的杜芳霖与双目受创闭目冥思的一步莲华。 素还真心想,不能追击,情况未明,暂时不可离开如来之巅。 战斗因此而终止。 墨骨折扇背后,杜芳霖忽然握住了手中皇者之剑。 素还真一剑退去可能存在的危险,紫色剑囊已浮空悬于右手指尖,做好随时应变之准备,同时也算是放过了眼前以及空中正要逃离的人。 一紫一金两道身影趁云雾遮掩而脱出,向云端而行。 尹秋君冒险化入佛脉之地的行动成功,在不暴露自己的情况下,以剑气接应昭穆尊脱离天地禁锢。 之前云中斗法,被借助天地之势的春秋一剑击出道印,昭穆尊实际上已经受伤,直到借同伴之云气潜入半空,才逼出胸中一口淤血,一把攥住尹秋君的手,“不可……回去。”遭此危机,他记起当初磁心源抢夺昊天鼎时,已被人跟踪摸去了六极天桥之入口,“往断极悬桥!” 这样想也并没有错。 因为尹秋君也是这样认为的。同修道印已出,玄宗叛徒身份已经暴露,在场的除去一个素还真,其余两人都与昔日玄宗相交莫逆。六极天桥已不安全,反倒是他自己除了针对过圆儿出过手,一直未曾入世。 比起六极天桥,断极悬桥要更安全。 如来之巅云气散尽,上空已消失了紫金两道人影。尹秋君与昭穆尊以绝不回头的架势,远远遁离了万圣岩,向断极悬桥如今停留之地点而去。 命运由此时,又再度突破了一个转折点。 能观天命、与之有关的人自然心生感应。此时此刻,连魔龙西坠之事也不曾参与的玄宗紫衣道者,正盘膝坐在“更加安全”的断极悬桥内,依照同谋者之算计而等待后续——苍忽而睁开了眼睛。 161 同谋者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云雾散去。 如来之巅上,一步莲华却产生一种突然想要“睁眼”的想法。 或许是苍天也不忍见佛者为难,让杜芳霖将取走佛者双目这件事列在首位。最开始的时候想法也许很简单,他知道如果什么都不作出改变,一步莲华的眼睛是会被魔者取走,安放在天魔池石像之上。 为了以防万一,或者杜绝一切变数,杜芳霖选择事先将一切可能会导致不利后果的因素,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计划一步一步推进,中间又加入了不少其他的因素,万圣岩最高指导圣尊者一步莲华的双眼,也已从道具变成关键。 优先级提升,便将“同谋者一步莲华自愿送出双眼”这件事,成为春秋砚主踏上山峰之后的第一个动作。 此时,双桥之主已经离开万圣岩,有关玄宗叛徒之后续,也将如计划般移交给玄宗主事者六弦之首苍。 如来之巅上,静立的佛者眼前依旧一片黑暗,只有耳中听闻风带来的声音。 同谋者,目的仅仅只是替玄宗找出隐藏在苦境的叛徒吗? 单纯的行动,并不符合杜芳霖一贯表现在外的人设。一步莲华心中知情,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才是一切的开始,一个故事的终结。 而这个时候,在苦境。 中原正道的核心基地,琉璃仙境内。 屈世途始终有些坐立不安,脑海里一直回想着素还真临走时留下的那句话。 ‘屈世途,此地由你留守,静待玄宗来人’但一直都没有人来,琉璃仙境头一次像是被隔绝在苦境之外,从始至终安静非常。 “莫非是素还真推断出错?” 屈世途自言自语,忍不住再度看了看天上恢复如常的日头,并擦了擦莫名流淌的冷汗:“不应该啊……确实是有哪里不太对。唉唉,为什么会这样!” 并不确定,非常模糊,让试图推测未来的用智者内心万分难受。 就像是眼前的池塘里被人投下一颗石子,涟漪不断扩大,直至岸边已轻微不可见。但波纹确实存在在感觉中—— “不能再被动了!” 这种隐隐约约模模糊糊的感觉,大概就是素还真临走前留下这一句的感受。 “连一同离开的谈无欲,都没有传回半点消息,确实是有哪里不对……唉唉,要是秦假仙能在这里就好了……嗯?” 屈世途“腾”地一下站起身。事情确实是有哪里不对,从一开始琉璃仙境的力量就在不断被分散。其中包括负责出面救援天灾的秦假仙三口组,以及负责监视魔龙动向从而动身前往西北的叶小钗。 这个意见是由谁提出的呢? 是表面退隐实则满江湖趴趴走的药师慕少艾。 慕少艾又是与谁惯来保持联系——或者说,正是因为中间隔了一位慕少艾,这才让消息过手的屈世途也未有提出半点异议! “唉呀,素还真啊,万圣岩现在到底在发生什么,佛门清圣之地,不应该啊……”已经敏锐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前任卧底大王,屈世途袖手绕着桌子团团转了两圈,终于决定不能再这样无条件地等下去。时间越是拖长,他内心隐隐不祥预感越发明显,就是有一点点莫名的心痛: “解铃还须系铃人,幸亏之前有所布置,这支罗盘……现在就来去找剑子仙迹!” 在局势尚未明朗之前,素还真也有过额外的布置,就是摄取一缕杜芳霖身上的气息,交给剑子仙迹,在关键时刻,阻止杜芳霖那边事态失去控制。 三教顶峰的能为向来都是可靠的。 为了以防万一,琉璃仙境也额外留下一支罗盘,用以追踪剑子仙迹负责追踪的那缕气息。 在这个时候,屈世途仍然对剑子仙迹抱有强烈的信任。 可是剑子仙迹同样有一位出自儒门的朋友。 杜芳霖在进入万圣岩之前,就已同剑子碰面,甚至不惜暴露自身异常,以青鸟传讯之法,将追逐气息的道门白毛先天,远远送去了龙门道和好朋友疏楼龙宿做伴。 同为儒门,天然一致的立场。 被人坑出经验来的白毛老道当时就已发现不对,身后的院门已无风自动地合拢,出现手持扫把和茶盘的穆仙凤和默言歆二人虎视眈眈。 当然剑子仙迹如果真心要走,这样的布置包括在院中弹琴的疏楼龙宿在内,也必然是阻挡不住。 所以当时真正有将人留下的,是从儒门龙首口中说出的一句话:“剑子,汝难道不想知道,究竟是何种计划,能让包括吾在内的一干正道之人,甘愿身做‘同谋’吗?”等等,你说谁是正道,你确定是你吗龙宿。 疏楼龙宿慢慢挪开宫扇,吐出一词:“三教。” 道长魔消,对比魔界隶属于苦境的战力不在少数。除了回老家继续养伤的傲笑红尘,和受琉璃仙境所托一直在外奔走的叶小钗,还有蔺无双、练峨眉,玄宗等人也可以算是。 这些到目前为止一点动静也没有的人,唯一不同的地方在于出身,他们并非是完全归属琉璃仙境的力量。 甚至包括三教顶峰之彼此,在场的疏楼龙宿与另有他处的佛剑分说在内。 剑子仙迹正要离去的动作忽而停止,一息过后,心中豁然开朗! 同谋的意思是,在某件事情上彼此的目的、立场暂且达成一致,从某种意义来说,这个词汇本身就意味着不太寻常。 剑子仙迹的心一时沉了沉。 但他还是慢慢转过身,看向后方将半张脸藏在扇后的儒门好友,表情不动声色:“所以,龙宿,那会是怎样的计划?” ……万圣岩。 如来之巅,一步莲华的眼前一片漆黑,耳中唯有风声未停。 紫华剑已回归剑囊,剑囊重新负在素还真的肩头。 清香白莲正要转身,却有一缕风从后方滑来,轻描淡写的,不带任何意味。有剑锋从后向前突出,犹带血珠一点。 有个词叫做“不死系”。 不是说人真的不会死。只是形容有的人后路太多,谋算太过,连生死都能计入料想之中。 这样的人就算是死了,也会因为前路未尽而再度由地狱里爬起来! “素还真,你当真如此信任我,连一丝提防也无?” 一个声音如此道。 杜芳霖右手所持的剑已有半数没入了素还真的后心之中,剑尖由心口向前突出,染上心血的鲜红。 剑就那样简简单单向前一递。在云雾散尽的时刻,未曾遭遇任何提防——或者说,有提防才是正常——就算如此,杜芳霖仍然有很多种方法能再度引开素还真的注意力,就算这一剑落空,也有八成几率重创对手。 再来,就更容易了。 杀这样的正道中人,他根本不需要任何人前来配合。只需要万圣岩上一个绝不插手的一步莲华,只需要在这除去魔界的过程中培养出的合作与默契。 杜芳霖还算了一下时间。这个时间点上,如果命运不曾有过改变,本来就有一个针对素还真的劫数在,因为入劫而影响了判断,不是合情合理的吗? 一切都是出自算计。 理智告知头脑。 然而“素还真”这三个字或许是特殊的。当这份“算计”得来的信任,真正被摆开放在面前,本该感觉不到多余过去情感的杜芳霖,却有些难以分辨自己的内心。 出自金子陵之手的古朴长剑,点缀白玉,镌刻有人间芳菲的字样,有着诗酒这样飘逸而美好的名字,也终究是染上了一人鲜血…… 剑由后心突入,只会让人感觉由心一寒。 素还真痛觉已被麻痹,仅有腥气从胸腔上行没入口中,接下来很快感觉到四肢失去力气,手中拂尘落地,落地无声。 长剑由人体之中向后撤出,风中飘落白莲心血。 剑上残留的部分血迹,被杜芳霖用一方白帕擦去。他本不擅长用剑,目标达成之后,也就化自然去长剑,“外患已除。在吾阻止梵天前来的时候,你就应该警觉……” 事实,原来当真是这样。 清香白莲也曾想到过这一点,但最终信任仍是占据了上风。甚至此时遭遇重创,素还真仍然愿意相信这其中是否有所误会。 心口处蔓延的疼痛终究突破大脑的封锁,气力伴随心血一同流失,素还真一手撑着地面,勉力维持脑海中的清醒: “前辈。” 素还真缓缓跪地,口中溢出血线,“你,不该是——这样!” 有风温柔吹拂过如来之巅。 血染佛土。在两人身后,圣尊者正静静闭着双眼。 遭受心口一剑的人已渐渐没了气息。忽然有气流激荡,一缕纯正如大日般之佛息由后方而来,围绕住素还真之尸身,将尸体连同拂尘与紫华剑囊一起扫落悬崖! 杜芳霖因此转身面向圣尊者,折扇合拢,道:“同谋者!” 手中一团沾有素还真心血的白巾,就此收入袖中。 162 如此这般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如圣尊者这样的人,能默许眼前发生这样的事,背后又存在着怎样不能示人的秘密? 别,别这样。也许就是穿越者的突发奇想,搜集一个杀素成就,获得一枚阴谋者勋章。 那种突如其来的复杂感又很快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精神骤然兴奋起来!比起干掉魔界,还是刚刚发生的事更让人有种掌握一切的快感——怪不得有那么多人都想干掉素还真。 杜芳霖瞬间感觉自己的穿越者之魂从来没有消失过,没准此刻还已化作火焰熊熊燃烧。 但是说句实在话,他现在的状态其实并不怎么样,处于“过去”尚未完全苏醒,“现在”却已渐渐化入梦之蒙昧的异状。 简单来说,他原本是为了解决功体无法寸进的问题而入世,利用熟悉的人、事、物刺激感觉,借以解决昔日为融入苦境封锁部分记忆所造成的心灵缺陷。但在这个过程中,人格确实是被刺激到了。 就像是正在做梦的人,很难察觉自己身处梦境,非得被外面的音响给震一下才能有所醒悟一样。差不多就在建立起竹林小屋开始拟计划的时候,他才慢慢有点要清醒的意思,随后本能转移思绪,东走西跑再无片刻停留——千万不能真的醒过来,醒来,会死。 ‘浮尘若蝶翼,岁月解蜉蝣;道藏庄周梦,儒入槐山游。’ 梦与现实的边界其实未必清晰,在并未定位有“观察者”的情况下,更是如此。 如来之巅,此时两人距离很近,再无第三者外力干扰。 纵然眼前一片黑暗,圣尊者一步莲华也能够感觉那种缓慢如水流失般的变化。尤其是在诗酒之狂沾染白莲之血,暂时压抑住儒者皇气之后的现在,那种渐渐流失的存在感更是越发明显,而自墨衫儒者脚下阴影更深层处若游丝般浮出的冷腥血气愈发鲜明。 “魔星不现,驿星不动,天命难违。” 一步莲华依旧闭目,捻动念珠,迎向扑面而来的血气:“那时三人聚首,血气凝而不散,苍与吾皆是心有疑问。 “直至今日,得见真颜,吾才幡然了悟。一花一叶一菩提,佛土三千还如梦。三千梦魂之术,如今却已在好友手中化为现实。 “如今已可推知,当初道境之战,好友之结局怕是并非当初吾与弦首之所想。如今天时将至,一步莲华身为万圣岩最高指导,却想问询砚主。”圣尊者一句一句,“今时今日,砚主是已然踏上过去之抉择,而确定有利于天下了吗?” 仿佛这边还在就刚刚发生的事讨一个态度。 对面的圣尊者像是已经直接迈过了这个坎,出手就怼向一个被人隐藏或是遗忘掉的事实。 问题是这种问法,就像是一步莲华已在这段来往的时间内看破了什么……等待,过去什么鬼抉择,确定什么鬼东东? 杜芳霖仔细回忆,墨骨折扇随袖口垂下,轻轻敲了敲膝盖。 好像是有这么一件事。 他现在所用的三千梦魂之术,是脱胎自旧世界一个构想,着手于真实存在的梦之识界,再融合佛门三千世界之理论,取道家庄周一梦化蝶生之说法——最初的最初,好像不是为了保命。 杜芳霖以拇指慢慢启开墨骨折扇。 有风,在黑暗中拂动一步莲华僧袍兜帽下的白发。 当年一息尚存的穿越者,面对一手揽不尽的纷争,似乎下过一个大决心,然后为了防止自己行差踏错,而想方设法的去暗示身边的人。 但是人的想法是会随着时间而改变,当年的那个“决定”倒是很刺激,却已随着无数妄念一同被抛去了故纸堆。 应该是自己气息的改变,让一步莲华察觉到了。 唉,希望不会对接下来的计划造成变故。 “你是指——” 杜芳霖停顿了一下,旧时的想法挺羞耻的,现在状态不佳有点说不出口,毕竟穿越者灵魂搞事之火熊熊燃烧不熄。 当年的那个“刺激”的决定,可能要比“为了更好的拯救世界所以不如首先开启天灾来把世界毁掉一半”这种,力度要温和一点;但比起“敲一口破钟洗脑全武林的人排排坐吃果果”,杀伤力,好像又稍微大了一点点。 三千梦魂之术,功成之后在化用虚实、操纵局势、欺瞒感知上有着天然的优势。在穿越者最初的设想里,甚至还包括做到由梦入侵继而化用他人识海这一步,方便控制什么的……后来发现太掉SAN值,放弃。 “至少,杜某现在并未有做任何多余的事。” 杜芳霖声音沉着、冷静、且可靠:“目前看来,一切伤害皆被控制在武林之上层,未曾波及下方平民百姓。在吾看来,这便是与天下有利了!” 想想如今的自己最近一直在做的,无非就是牵动各方势力一对一,显得自己是多么温和、可控,都没有怎么死人。 “安心。” 杜芳霖以折扇遮脸,“死太多人,譬如遇到异度魔界这种事,吾就不能拉人出去打了。” 这样说,应该算是一种安慰吧? 洁白兜帽之下,圣尊者忽而垂首,一声轻叹,似叹息旧日好友的选择,是悲哀命运抉择的未来。 本来一场误会。 再看如来之巅对立的两人,却又像是彼此当了真。 “……我之所作所为,将永呈现在尔等面前;所行之路,也无一丝鬼祟。 但这世间的错事,总是要有人去犯。”墨骨折扇挪移,继而在掌心重新合上,“圣尊者已身入地狱,或者有缘之日,稍等片刻,能在业火红莲中望见杜某的影子。” 也绝非是诡辩。 到头来,哪怕此时绝非言论之时机,他还是认了真。 穿越者一颗搞事之心被摁死在胸腔里,面对眼前即将步入生命最后的修佛者,杜芳霖手持折扇,缓缓一礼,“故,才是三人合谋,而非两人同行!” 不管出现怎样让人始料未及的变故,有一位知悉一切的六弦之首身在局外,总是让人安心。 “无情之言非是真正无情,纳三千广明,尽无藏之功。” 一步莲华此时抬头,若能睁眼,也定是欣然平静,照见万物:“一步莲华已能得见好友毫无挂碍之心。” 杜芳霖道:“圣尊者,好走。” 一步莲华道:“砚主,慢行。” 流光划过天际。 一如来时缥缈,去也去得无痕。 如来之巅残留的血迹已被沙土覆盖。 高峰外围,一处斜坡上,同时多出了一具紫华剑囊遮脸、拂尘掩身、还莲香不散的尸体。 也不知道是无心还是有意,横尸现场距离通往万圣岩的道路非常近。如果能被在附近的月才子捡到,说不定能做一个惊喜。但是风吹散了莲香,引来不少本就埋伏在左近的气息。 吞佛童子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路的尽头。魔依旧是冷静不变的表情,一手持魔血半干的朱厌,一手背往身后,其实有一瞬有点想当做没察觉。 “啧。” 赦心炎! 骤然扩张的火焰附近一切阴祟,刹那几声惨叫,伴随气息的离去。一招过后,动作纹丝不变的吞佛童子依旧稍微停步,才循香而去,止步尸前。 朱厌向前探出,一旋触地,尸体连同拂尘自动飞起,被吞佛童子单手托举起来,稍微停顿,紫华剑囊也紧跟而来,被一手制住。 吞佛童子带着素还真的尸体转身向后。 魔本是依照约定前来见证,但既见此景,自然已是心知。吞佛已无前路,封禅却正要前行,此时得见佛莲,倒也像极了天启。 另外一边。 位于西坠的魔龙和万圣岩中间的某处地方,天空忽然裂开一道缺口,内中漆黑一片,似有无数星辰流转。 “砰”“砰” 两道人影从裂缝掉落,其中一人在空中打了几个滚,啪地脸朝下落地,颤抖着蠕动着,好不容易用魔剑创世将自己从地上撑起来:“呸呸,我咧!车速太快,头晕。” 另一边,尘六梦倒是轻飘飘如一道幽影落地。可惜邪灵黑发半白肌肤枯槁,双眼紧闭还在继续往下流黑漆漆的血,看上去也是挺狼狈。 这正是从断层处借助幽影空间挣命逃生的两人,半途中还仿佛误入虚空深处,见到了四境之外的奇异景象,比如一棵巨大的树。 一晃而过,没啥收获……彻底的没缘分,羊皮纸不属于这两。 邪灵擦干净脸上的血,然后尝试着挣了挣眼皮。 “你——” 那边骤雨生已盘腿坐下,魔剑创世被丢到一边,“老弟,你伤得不清。” 废话。 尘六梦沉着脸,睁开眼,然后沉默地看着头顶上的阳光。之前直面一界破灭,正面断层合并时候的阴阳变化,又遭遇一场空间夹缝中的混沌风暴,对邪灵而言,收获巨大。 但耳边喋喋不休的噪音让邪灵无法静下心来参悟收获所得。尘六梦不耐烦地转过头,盯着骤雨生。 “……不觉得奇怪吗最后那两——三支箭,啊还有那大到可怕的树,啧啧啧说出来下一档杂志内容都有了,还有还有,这次可真是危险……老弟你这是什么眼神?”骤雨生不满抬头。 尘六梦笃定道:“你在恐惧。” 骤雨生瞪眼:“你在放屁!” “不安,怨愤,质疑,畏惧。” 尘六梦仍旧冷冰冰的,“太过呱噪了!何必不满,还是说你不曾有过收获?” 骤雨生张了张嘴,一时间什么话也没有。 就在这时,邪灵抬手,忽然丢出一张银色面具,看上去很像是以前曾被“天狐妖僧”丢弃过的那一种,“戴上,事情还未完。” 林中风过,异常森寒。 骤雨生突然握起魔剑,旋身而起的刹那已是反手扣上面具,横起剑身,接着沉稳狠准地将创世剑尖怼在邪灵脚前,整个人一挪脚步,全心全意地将尘六梦挡得严严实实。 他道:“有人过来了……气息,不太像是好人!” 163 并非是利益交换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时间,应该是在杜芳霖离开万圣岩,吞佛童子还未遇见素还真尸体的时候。 这个时候,从异空间脱出的骤雨生与尘六梦二人终于回到了苦境。邪灵一朝回归,第一件事情就是联系早一步脱出魔龙空间的同谋者。 大山雀忽扇着翅膀提前飞向某处山坳。 那里有一潭清泉可做沐浴,有一名僧者白发染上灰黑,半面爬满黥印,脱去身上染血的旧衣,披上昔日黑袍。 邪灵一朝脱困,作为信使的山雀马上有所异动。异动引来了僧者,将与邪灵完成最后的交易! 寒风浸染着些许水汽,僧者踏过草丛,手中持有似火焰般的绯红念珠,白发与黑丝混合而成的灰色由兜帽下披在肩头,将鲜红的黥印遮掩其中,双目深邃,面容几与万圣岩上双目已瞑的圣尊者八分相似,正是曾在六欲天地背后给了九祸一刀的魔界背叛者,袭灭天来。 或者该描述为,由一步莲华之身脱出的红莲恶体,立誓铲除佛国要在人间建立新的、正确秩序的佛中之魔,与尘六梦一同瞒过了魔与人类的魔界协作者。 此刻,佛魔袭灭天来由林中出现,慢步行走在骤雨生的面前。 老铁有点紧张。 “你快走。”骤雨生低沉冲身后尘六梦道:“这只太大只,有可能打不赢……” 袭灭天来一扬手,丢出一道乌光。 骤雨生紧握魔剑的手指一动,然后看着乌光与自己擦身而过。 尘六梦抬手接住那枚黑色扇骨,轻咳,从后方拍上了骤雨生的肩,声音冷冰冰:“吾不是说过,事情还未完!”还有你紧张什么,此刻站在这里的人,某种意义上,有谁的气息像是个好人? 自从别见狂华离开魔界之后,一边取信九祸一边设法继续与佛魔沟通交流的便只有尘六梦一人,压力之大,令灵头秃。 当初异度魔界对佛魔袭灭天来开出了令魔满意的价码,要在这个条件上继续加码,这份工作一点也不简单。 最后还是杜芳霖隔空决定了条件,直接自被用作信物的扇骨上隔空传递了一份信息,连同佛门一处所在的地形图,才让邪灵避免了秃头的厄运。 “阁下背弃魔界,放开断层,意味着已然答应了之前的约定。”尘六梦道:“为表诚意,砚主会提前做一些准备工作,但在这个过程中,希望阁下莫要做出与九祸一样等同背叛之行为。至于事成之后,吾等要如何自佛门中取得所需要的东西,这已是无关紧要。” 以断层之存亡为契约,以佛门之劫为开启条件,以一个未来,换得袭灭天来一场行动! 这就隐藏在尘六梦与九祸之交易更深处更隐秘的一场以墨色扇骨为信的“真正的条件交换”,在邪灵看来,岐山更接近于彼此互赢。 到此时,骤雨生的左手才慢慢由脸上的银色面具上松开。 能练就单锋三境的人,非是真正的无智莽夫,他开始庆幸自己与邪灵的关系并不是真正那么差,好歹在一切开始之前,有提醒自己遮掩了面容。 如今武器也彻底换成了由炎山得来的魔剑创世,只要小心一点,应该无损“铸天手”的名誉,况且从这个早有准备好的面具来看,这是要恢复“天狐妖僧”的身份。 骤雨生:好气啊! ——还不能休息吗,到底还要操劳多久,真以为打架这么简单,疲劳驾驶会死人的好吗! 这边信物奉还,合作达成,会晤顺利,沟通良好。 千里之外的某个方向。 同样是由杜芳霖布下的,另外一场几可预见结果的战斗,却也正要开局! 那正是由圆儿引出断极悬桥所在的位置,自封云山解封以来便隐而不出的现任玄宗宗主直接进入云海悬桥,苍正在静候彼端佳音。 紫金两道光华由万圣岩起,没有受到任何阻碍,十分顺利地回到老巢。尹秋君一开始并没有发现自己家里多了一个人。 直到昭穆尊陡然停步,神情凝重:“嗯——” 铮然一声,静谧琴音在云海末端如流水般响起,一弦一音,洗涤尘涛,似让头顶碧蓝天空更为澄净。 琴音只一瞬间已穿透整个云海,化苍穹为初始,定悬桥为太极! 这令人头疼的琴音,仿佛让人刹那穿回过去。 “是你!”尹秋君心道不妙,第一反应是身边好友胸前道印已破,绝不能让其被人看见,紫扇着手向后,蓦然将昭穆尊推拒向后方。 然而整个断极悬桥却似已被无形的琴音所控制,穿透结界,改变特质,化用阴阳,归于太一!后路已断,前路未知。尹秋君反手化扇为刃,云天极刃吸纳四溢之云流成巨大云剑,霍然劈向前方。 “尹秋君!”昭穆尊慢了一步,见同修极招已然上手,神情一沉。虽不明脚下云海所发生之变故,但更耳熟这阵突如其响的琴音。玄宗六弦,以音律入道,而其中有此造诣者唯有一人,六弦之首,苍! 也是唯一不应该身在此地的人…… 究竟是哪里产生疏忽,为何还是避不过,难道是尹——不,这不可能! “云天剑法!”尹秋君一剑向前,大有一种破釜沉舟之意味,比之先前对抗圆儿信手拈来的三教极招时,更要凝实七分。道意沉剑韵,云海莫测,剑影轻盈。 ——但却敌不过弦上琴音,凝气为刃,光明正大点破剑招,余力更催来人! 尹秋君不受控制,剑上真意已在弦音之控制下尽泄而出,一声嗡然震响,刹那剑芒迸裂云流,道印旋而即收,但业已是显露真形……这又是一个一照面就被强行击出道印的悲惨故事。 再听一声清脆裂响,四面空间寸寸破碎。云流散作虚无,一瞬弦音化为波动,空间无形已然转换。 这里已不再是断极悬桥。 或者该说,云海之上的断极悬桥已走至终点,化为遥远天穹下正随风扩散的虚影…… 紫金二人双双落地。 昭穆尊云龙斩入手,刀刃向前,将尚未缓过神来的同修护在身后。此时此刻,方才能说是已走到终点、再无退路!然而等在两人前方的又是什么? 古琴怒沧由天而降,旋转一周,砰然坠落在距离两人一丈之外。 这里地形很是熟悉。 再往前,就该是通往道境的黑暗道。如今通道已在爆炸中彻底洞开——再往前,就该是昔日之故乡。 紫衣道者的身影自天而降,立于怒沧琴后,背对紫金二人,“倚筝天波观浩渺,苍音掀涛洗星辰。白虹贯日扫魔荡,明玥当空照古今。”道者头戴三层冠,拂尘挂在肩头,一身紫衣如若天外云霞,浅金发丝垂落,又好似云霞下降落未落的阳光: “金鎏影,紫荆衣!” 避无可避,瞒无可瞒。 眼前正是久违的玄宗故人,六弦之首,苍。 164 不可达成的梦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断极悬桥内,应该有提前被人布置过空间转移类型的阵法,一旦目标踏入,就以琴音触发。尹秋君在心中猜测,稍作平息胸前之不适,手持云天极刃,深深吸一口气。 而旁边昭穆尊内心的激烈活动,正如口中宛如岩浆般滚烫的话语:“六、弦、之、首,苍——” 尹秋君左手一合,就此捏碎了那张纸条,“金鎏影。”他道,“今时今日,破釜沉舟罢!”云天极刃轻灵上挑,隔空扰动云气漩涡,骤然如雷霆破空般向前攻击,刹那天外化刃之云流巨剑重现,“云天极刃扫天阕,去!”极招再现,伴随一道向前逼近之脚踏云气越显飘渺的蓝衣道影。 以玄宗之招对抗苍,早已在昔日道境大会上证明不可取。 唯有以苦境新悟之招出奇制胜,或可才是唯一之生机! 昭穆尊见状一旋蟠龙珠,“——化天云流!”毫不犹豫起身跟上,先引来天际流云以助好友同修一剑之功,再来翻掌变幻,云龙斩应手而出:“喝!” 一剑一刀,再度齐向六弦之首。 苍神情未曾有半分变化,肩头拂尘入手,怒沧琴自动竖起,拂尘过五弦,音波化刃! 无形的音波之刃,是能穿透空间的力量。琴音古拙,荡动之天地却是如此让人心惊。云流之剑未及半空已被音波化解,破开之风皆被音刃所击散,四散气流割裂了一空草叶,尹秋君决不后退。 云天极刃如云端电芒,一瞬越过距离,几乎要触及苍之发丝,剑芒所到之处,角度极为刁钻狠辣;另一边云龙斩大开大合,挟其主人泰半功体,像是泄尽此刻心中之激荡,意图迫使剑下之人自动迎作亡魂。 苍侧身避开云天极刃,从容不迫拂尘三千银丝,微微拂过面前刀刃,动作轻柔却似力拨千钧! 叮当一声。 云龙斩与云天极刃受柔力所阻,反而失控撞击在一起。感受掌心反震之力,尹秋君及时收力。 苍随之退出战团。 昭穆尊胸口杀意一现,不退反进,反手运刀,再加三分力。尹秋君见机刹那后退,让出方位。 云龙一斩再催尘埃,天外云气骤然盘旋,化作龙形由刀锋牵引往下,“龙耀云光——”白云为龙,反倒耀出万点金光,在极近之距离,对六弦之首施以必杀之击! 每一点金芒皆是龙之鳞片,每一片龙鳞皆为云龙之刀刃。尹秋君后退之时,目光一闪,也是一掌向前推出,“化天凝掌!”此时此刻,也许正是难得的、联手全力一击的最好时机。 龙从云,风云为两人之化用!所到之处,天地无光,所经之地,大地摧残。两人联手,相辅相成,化二为三。苍再度被卷入战团,方才后退之一步,像是反而造成此长彼消之险境! 毕竟是苦境同修的双桥之主,亦是道界享有盛誉的先天高人。 双桥之功本就隐隐针对玄宗功法而创,由云而生,借天之气,气驭利刃,刃辅天云,堪称一门绝妙化外势为己用之道家绝学。 苍不需要躲避。 他将拂尘交由左手,足下已有太极八卦之变化,以一应万变,轻轻垂闭眼眸。 天地之间有阴阳,阴阳变幻为八卦,八卦包揽万物,纵然云由泽起,从风而行,变化万千,依然包含在天地规则之内,‘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复’,抱柔守一,阴阳乃成,豁然开目,关窍已临! 一道剑芒笃地由古琴怒沧而起,向天地宣告己身之存在,一如白虹划破天日! 云龙斩霎时承受白虹剑气之冲击,纵然有云气遮掩,其中关窍依然避不开苍之法眼。只因本便该是俯瞰天地之人,又怎会畏惧天地之变化? 苍沉静在前,目光骤然触及对面之人。 无数光鳞遇上向外扩张太极八卦,返归原本,眼前云龙刀气被白虹一剑点中核心,反击之力道刹那震裂昭穆尊持刀之手。然而不仅仅只有这些……直到现在,哪怕怒沧琴中已有白虹出鞘,依然是守大过于攻。 此时此刻,苍静静伫立此地,忽而双目再度开合,左手拂尘骤然划向琴弦,“苍浪无潮!” 古琴之音便如天波,化为不息之苍涛,一重一重无可抵御透向云海、击碎幻形之刀剑,将所往之地一切敌意摧枯拉朽!这是道与道意之对拼,是同出一门却分道而行者彼此针对天地领悟之抗衡;苍涛之音,苍浪之形,正是以弦入道之最高境界! 而这样的境界,早在当年切磋之时,紫金二人便已领教过。只不过那个时候,音刃尚有七分收敛,只见其音,不见其形。 在外侧只受余波,尹秋君再退一步,脸色一时变化万千。就见云龙斩已被音浪冲击而高高抛气,在一瞬化为虚无后,重凝云气,回到蹬蹬蹬后退三四步的昭穆尊手中。 云龙斩直接拄地,刀刃蜿蜒流下鲜血,是来自他被震裂的虎口与手腕。 “昭穆尊!”尹秋君抽身上前,云天极刃不管不顾再行极招。然而白虹之剑盘旋在空,拂尘再动,一道虹光击碎云剑,立刻同样让其感受到那种锥心之痛。 像是一切努力皆终止于此地,一场不可达成的梦;此时面对再无昔日收敛留情的六弦之首,梦,醒了。 “哈……” “哈哈哈哈哈!”昭穆尊单膝跪地,口中陡地发出笑声。他凝视指尖鲜血,心头杂念、无数情绪,在这一刻拥有了刹那间的清明。他翻袖为掌,一击将身侧尹秋君向外挥退:“走!” 再提云龙斩,反手凝玄宗道意寄予刀锋,“当年之事实为吾一人所为,紫荆衣不过是随吾同行罢了!” 昭穆尊猛然起身一刀向前,云龙再现,声势浩大竟在胸口再起之戾气支撑下,丝毫不见颓势力,“苍,你可知吾最反感你什么,就是此刻这般故作自持、自以为立于鳌首,这幅道貌岸然的姿态啊——” “操天道,化两仪,天光云海现鎏影!” 金色的道印由云光而现,伴云龙而行,刀气咆哮向前,迸发剧烈金影。 尹秋君踉跄后退,被这突如其来的同伴关爱一掌挥退至三丈外,云天极刃向后入土,止住退势,抬头只见到同修勉力向前之背影。 “吾为何背离玄宗?就是因为看不惯你这处处被人高高捧起之姿态,出剑来,今日今时今地,你吾了断明白!” 玄宗秘诀加持云龙之变,龙吼之声混入刀风肃杀,了断之意显然而分明,昭穆尊一刀宣其存在,再一刀意图断绝道魂,“云龙斩天苍!” 两道刀气,一上一下,一者凌驾苍穹,一者劈地而行,目的皆指眼前一手按琴,那屹立不动的紫衣道人。苍微微合上双目,手中拂尘再扬,刹那剑芒似动非动,“玄宗道威,天越白虹!” 古圣之剑色如檀香,越琴而出之刹那,一如银光洗链,清冽白虹。拂尘画空操弄长剑,与迅疾之刻,一一点破来袭刀芒。浩然之气破空化为利刃,斩断云龙之脊,锐然之剑,则一度逼近昭穆尊之面前,迫使云龙一斩接连变幻,让原本连贯一气呵成刀之来势,而渐渐无以后继。 “吾为何而能独立玄宗鳌首?”苍的声音,由前方平静而来: “只因——苍之一字,拥有无限之可能!” 一鼓作气,再而衰。 当察觉之时,后方正欲急行上前的尹秋君,握住云天极刃的手一时寒冷。 就在这时,后方传来了脚步声。 白虹一剑洗苍穹。 一断其来势,一阻其锐势,再来一剑,风中飞过刺目血色,映红了白虹之剑银亮的剑锋。而在这个过程中,昭穆尊始终未能突破苍身前一丈内。他以一腔戾气而行,终究还是输给了面前依旧清高卓越之人。 不甘、愤怒,几欲促成最后一击,但之前万圣岩处所受春秋一剑的创伤,则于此时突然翻涌,一口血气逆行向上,阻碍刀锋,难以再行……如果,他能取得不老不死之法,如果能在与苍一斩之前将身躯状态提高至极限,会否能有不同之结果? 但,世上并无如果。他败了。 “逆天云刃……呃!” 苍再拨琴音,迎面而来的音波将金衣道影远远抛飞。白虹之剑则凝于拂尘之前,却是并未再发一招一式。 “金鎏影,你,知错否?” 错?昭穆尊确实是知道错了。尘埃散去,风吹叶折。昭穆尊再度单膝跪地,发丝散乱,金衣染血潺流不止,单手紧扣云龙斩,指尖几乎深深刺入掌心。 他错在不应因封云山之变而乱了心神,不及分辨局势便被人玩弄于指掌;不该心存侥幸,不听建议让同修与自己共同入此险境。 思及当年,也是因魔界伏婴师先找了自己,而紫荆衣确确实实不过是协从而已。昭穆尊刚一开口,口中便已涌出血沫,“吾,确实有错。”他以刀支撑身形,一点一点再站起身!怎能对眼前这人跪下,怎可有一丝一毫之臣服! “……错就错在,当年吾——” 更多无法被挽回的话语尚未出口! 后方已有声音传来,“错在当年,同为四奇,吾却未能察觉同修好友之心思;错在当年,吾只一味清修,未曾察觉同修好友之异动。错在当年,吾无所作为!错在今日,吾却不知,是否还能有所作为。” 这是本不该在此的熟悉声音。这亦是本不该在此之人!苍忽而收起白虹,重将怒沧琴平放在身前。本该有所动静的尹秋君亦是一无所动。后方来人一步一步向前,直至走到昭穆尊身后。 昭穆尊一动不动,肩头已是微显僵硬,直到来人越过他的身躯,才以细微之声唤出喉中的名字: “……墨尘音!” 165 位于幕后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道境玄宗曾是一个无比团结的门派。 这一点和苦境很多“道门”不太一样。 大概也是因为环境的原因。如果不够团结,多次被砸的道境恐怕早就毁灭在于异度魔界长达百年的战争之中。但既然只是“修道者”,意味着仍未摆脱人心;而人心,在魔的眼中则意味着破绽。所以团结的玄宗,到后来也仍未避免背叛,才有了今日特别针对双桥之主的布局。 玄宗有两大支脉,以弦音入道的六弦,于精研奇门之术的四奇。昔日六弦之首与四奇之首声望甚高,但后来因四奇之首金鎏影之位置是由其同修退让所得,其能为并不能彻底服众。被默认为将要继任宗主之位者只有六弦之首苍,这种说法在四境道门大会上由苍与苦境道者蔺无双不分伯仲双双并列第一之后,已成为实际上的事实。 后来金鎏影决意背叛,与魔界合作。此事被同修之中与他关系最好的紫荆衣得知,思索一晚之后,替其补上漏洞。叛逃之前,两人出于报复选择了同修之中当初出让四奇之首位置的赭杉军作为出卖对象,却不约而同地将这件事绕过了四奇之中排名最末也是年龄最小的墨尘音。 正如,六弦之首苍曾为不至于太过增加同修压力韬光隐晦多年。共处山峰同修多年的玄宗四奇,究竟存在怎样的羁绊,也只有同为四奇才能真正了解。 当时定下这个计划,杜芳霖是冲着能让玄宗进一步增加战力的目标去策划。他甚至专程书信一封送予天波浩渺,建议此事由墨尘音一人出面最好,而请另外一位伤势更重的赭杉军暂且莫动,以免出现某些可能不太好的变数。 当时,幕后黑手大致估量了一下。 应该要这样做,比如将到手的猎物捏在掌心先来回盘弄挫挫心头之气,再用名曰白虹的棒子请苍出手,当头敲那么几下,等尘埃落定彼此都比较冷静的时候,再祭出钓鱼的诱饵以及持竿者四奇同修墨尘音,“上钩”的可能性就会比较高了。 所以,当玄宗将最后的结果传来,杜芳霖才会一时陷入沉默。所以很多时候,同一个结局他会设计四到五条方案,因为如果想要将人心这种东西掌握在手,确实太难太难了! 万圣岩往西而去,大约千里之外。 “是这样吗?” 山林之中,有处位于山腰供人休憩的草亭。 杜芳霖站在亭内,手持墨骨折扇喟叹:“所以,结果最终是这样啊……” 万里之遥外。 道境入口,黑暗道的附近。在支援完玄宗同门之后,四奇之末拨弦道曲墨尘音心急如焚,一路片刻不停,来到这处约定好的地方。 手持黑羽拂尘,有着一头银蓝发色的道者肩披银蓝色披风,一身近乎晨曦来临后苍天色泽的暗蓝道衫,分明是内心急迫,却仍旧在散去护体光华之后,放缓了步伐,一步一步沉稳向前,如同说好的那般,步向阔别已久的四奇同修。 墨尘音第一个发现到的人,便是被金鎏影一掌推开战团的紫荆衣。已是如昔日容貌截然不同之人,但周身道韵却依旧唤醒了记忆,行为举止可以改变,但在相处漫长岁月中彼此熟悉的细节与动作,却骗不了同列四奇之双眼。 他从后方而来的脚步,却亦是对方所熟悉的。 尹秋君第一时间发现了墨尘音的到来。那一瞬间,在悬桥之主脑海中闪过的无数念头与决定便在这熟悉的脚步声中烟消云散……既然有墨尘音出面,眼前苍欲要留情的态度已然无余。 一切行动已不再合适,比起自己假意投诚,助同修金鎏影再寻生路,倒不如就此止歇,见证结局。 尹秋君羽扇在手,不由掩在胸前。随着身后脚步之接近,他的内心无疑也是悸动的。 四奇同修之谊,非能用言语叙说得清,哪怕当年多少不甘怒怨,却也在金鎏影出手背叛的那一刻,烟消云散了。 墨尘音一步一步上前,面向六弦之首,拂尘入臂弯,继而行礼,“四奇之末,拨弦道曲墨尘音见过宗主。”这是迟来且应尽的本分,是四奇承认如今六弦之首地位之举动。 他再转身面向昭穆尊,果然是意料之中与过去截然不同的面容。 已在白虹剑气之下遍体鳞伤,眼前身形陌生的金衣道者正以刀拄地,勉力起身,而身形略微僵硬。与尹秋君同样,只有此刻同修之到来,才让这二人内心存有几分难以言说之悸动。 “是你……”昭穆尊口中再道,“你,回来了……” “许久不见。” 墨尘音一声轻叹,“非但是吾。伊,也回来了。” 这回连后方尹秋君一时也沉默。 那个“伊”,自然是指当年被伤害的核心人物,四奇同修之二奇峰道眉赭杉军了。 “这里有一封信,你要看一看么?”墨尘音以拂尘化出一张封好的信函,向前一步递了过去。 昭穆尊微微牵动嘴角,像是要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哦?是有人托你带来的信函么?”他抬手自昔日同修手中接过,内心已是笃定这是一封来自赭杉军的信,但在拆开封皮,见到内中那张皱巴巴的黄色纸片时,眼神忽然凝固住。 信很简短,大概只有两三行内容。 尹秋君在后方察觉同修情绪不对,立刻上前一步,目光扫向昭穆尊手中白纸。纸张显而易见很有些年头,字迹略有无力,像是临终时留下,旁边还有被手指抹开的陈旧血迹。 纸上的字迹,很熟悉。 “是宗主……” 尹秋君失声。在两人心中、口中所称呼的宗主,唯有已长逝在封印当中,玄宗当年的那位。 这封看似写于弥留之际的信件,大概的意思是:我不怪罪你们,也不怨恨你们。 ——但是过错需要有人背负,所以,吾走了。 苍的声音自前方传来: “当年之战,未来得及撤离之人皆数陷落,其中亦有近乎千数之玄宗道子,月华之乡全数覆灭,无一人生还。山门同封之日,除去宗主,亦有数支脉耗元而亡,道境一半山河化入虚无,生命不存。” 六弦之首立于墨尘音的后方。 “金鎏影,紫荆衣,数千同道之血,皆因你二人所流,之所以原谅,非是全然因这封遗留书信,而是逝者已逝……牺牲,已然够多。”苍慢慢道,“然,玄宗虽能原谅,道境罪愆难消!” 昭穆尊抬头,霍然直视向苍。 苍的态度从未有所改变,从始至终,不见微垂双目中存有任何波澜,停了片刻后,他以拂尘银丝划过怒沧琴弦: “究竟是留下灵魂以消罪,亦或是背负罪责回归故土,如今选择已在你二人之手!” 是选择以双桥之主的身份留在苦境,以性命奉还;还是幡然悔悟,背负双手难以磨灭的血罪,回到道境故土,用余生去弥补?苍一直都在留情,无论是另一条时间线还是在现在。六弦之首从不认为,死亡会是赎罪之终点,因此默认了某个建议,亲身参与了这个局。 昭穆尊五指微微一收,不由得捏紧了那封来自久远前,有一瞬间益扣入心扉的书信,“紫荆衣,你回去罢!” 六极天桥之主终于垂下头颅,似乎已是默认。墨尘音刚要松一口气,就见尹秋君扇后神情骤然大变! 昭穆尊已是反手一掌击向自己之心口,一口鲜红入土,生机已是断绝。“哈,哈哈哈——”他口中发出最后的笑声,五指一松,云龙斩未及落地,烟消云散。尹秋君一步抢上前,却只无能伸手环住这一路艰难走来的同修好友喷血向后仰倒的身躯。 苍静默当地,拂尘入臂,垂下双目。 墨尘音一句悲痛出口:“金鎏影!” 已行至终点,却要求回去吗?昭穆尊倒在尹秋君轻微颤抖的臂弯中,只慢慢留下一句: “金鎏影,只为同修而道歉……” 正放下拂尘单膝跪地的墨尘音蓦然怔住,伸手扯住昭穆尊的衣袖,已有两行泪水自眼中滚落。 感受到怀中生命无可逆转之逝去,此时尹秋君倒是很想说点什么,骂些什么,却是一言不发,慢慢抬手合起怀中好友之双目。 便是要回去。 ——单金鎏影,怎能屈膝在六弦面前! 万里之外,苦境靠近西边的地界。 一处山岗。 “是。”有温润之声应答之前的询问。 草亭之外,立着一名身形清俊,看似年轻,头戴青玉方巾,黑发披肩,白氅及地的儒生。青年手持绘有白狐戏蝶图案之宫扇,用以半遮住狡猾的之眉眼。正是曾在高峰上判定时间,指挥月神扬弓出箭的麟阙之人,春秋四孤之一的少傅。 少傅到底是名为“注孤生”还是“青貉抱狐生”,已经不太重要。总之,他是继兰台轩史之后由春秋麟阙而来,肩负起在砚主回归之前苦境中原一切事宜的人。 杜芳霖还在因为失败的结果而显得有些沉默。“砚主。” 草亭之外,青貉抱狐生继续以宫扇遮掩百折千回的心思,轻声问询:“当时玄宗变故,弥留之时的旧任宗主,当真还有力量留下书信吗?” 一丝试探,三分笃定。 杜芳霖慢慢推开折扇,抬头去见自己的新下属。 好问题。 六弦之首苍确实认可了他的建议,当年在道境,有机会的时候,他也确实有对当时的玄宗宗主提到过有关四奇六弦相处中存在的问题。 “这个问题,吾不会回答汝。” 是不可以留下明确答案的问题。 青貉抱狐生眼神眨了眨,恭敬行礼:“此外,玄宗亦有传来消息,西佛国边界处风水禁地已成。至少在十五日内,能够完全拖住万圣岩带队而行的即导师,其余僧众未有数月之功,也将不得脱身。” 杜芳霖道:“有紫荆衣加入,那里大概当真会被命名为‘风水禁地’。六弦之首如今何在?” “吾等并未能跟上六弦之首的行踪。” 就是说,苍果然很好地履行了约定,会在某处看着之后的行动。 “素还真的尸体寻到了吗?” 嗯? “这。”抱狐生不由抬头,“因为不曾接到吩咐,故而吾等,并未有关注。”以及,您问这个问题……这是管杀且管埋? 没有得到回应。并且手下的儒生眼神透着跃跃欲试,脑子里的思维可能以及歪到了天边去。 杜芳霖背过身去,嘴角微抽,算了不问了,毕竟是一步莲华抛的尸,问题不大。 “那。” 他沉吟着合拢墨骨折扇,“素还真的死讯,谈无欲知道了吗?” 166 就是要整整齐齐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这一次,杜芳霖是真正没有任何阴谋。他是出于突然产生的好意,询问一下除去素还真之外另外一位“好朋友”谈无欲的近况。唉呀,怎么说呢。现在月才子谈无欲如果还有意识的话,恐怕只想骂他。 有所准备地与素还真位于万圣岩外围分道扬镳之后,脱俗仙子已经预料到此行必然不会太平,肯定会有属于魔界势力的反扑。 但是谈无欲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碰上的并不是魔兵魔将,而竟会是北域传闻已死之人,与翳流教主合体之后,白发挑染鲜红的灰衣人地理司——或者该称为“圣踪”! 在魔界的帮助下…… 本来只是一具冷冰冰尸体的前北域星象高人不但解决了体内龙气爆炸的隐患(感动天地),还顺便做了个整容,去掉了皮肤·地理司,恢复皮肤·圣踪,还吞掉了大补之物意识形态·前翳流教主,成功上位为魔界邪族操纵下的傀儡。 现在九祸挂了,奈何变身傀儡是一张不能改签的单程票,尸体毕竟只是尸体,哪怕仍然具有圣踪的意识,如今的翳流教主·神秘灰衣人已是一名合格的魔界对外战争兵器。 在感受到魔龙坠毁,魔界不存之变故之后,魔界之人·圣踪决定继续按照原本的计划,率领一众从茧之道孵化出的杀手,埋伏在万圣岩之外,先杀掉自投罗网的谈无欲作为报复,再转回去看看那么大只魔龙底下还会不会有活着的魔界之人。 地理司和谈无欲这个组合……真正是风水轮流转。在脱俗仙子谈无欲察觉不对,发现万圣岩之外一大群埋伏之后,他就像是掉进了蜘蛛网里的可怜飞虫,首先加身就是随风而来猛烈的毒! 来自西南邙者,前任翳流教主的至交好友。 在现任教主挑染·圣踪魔界卧底的身份没有被揭穿之前,属于翳流黑派的人际关系与势力,他都可以自由地应用。虽然两位应邀前来助阵的西南邙者天来眼与芙蓉骨并不太了解这位继承前任好友记忆的新朋友到底为什么要与魔界合作,但只要挑染·圣踪答应帮他们二人继续研发美容魔药,随便出一下手又有什么关系。 一口黑血落地,谈无欲能感觉自己五脏六腑顿时开始传导来如同溃烂般的巨疼,若非功体深厚,又曾遭遇劫难再造重生拥有极为强韧的意志力,恐怕在刚刚接触到风中之毒的时候,已成为一具倒地枯骨。 但就算及时封闭关窍,并封脉闭穴阻止毒性蔓延,在察觉到自己已陷入重围的谈无欲已然开始七孔流血。 漆黑漆黑,就像是身体内部不断往外涌出墨汁的黑色毒血! “不好,有危险,素还真!” 万圣岩外真的有魔界埋伏。也就是说那个猜测近乎属实,杜芳霖在解决魔界的同时确实已顺便背叛,这里被几次有意提及的万圣岩,正是摆出来送给日月才子的葬身之地。 所以说,杜芳霖之前的感动实属多余。素还真确实是早有防备,只不过是后期因为三教缘故中了套路而已。 谈无欲当时就要突围示警,凤流剑出鞘旋空,劈出凝冰剑流,同时拂尘扫荡四周毒气,以七星掌向前开路! 这时两道身影自两旁袭杀而来。一者披散大红长发,红色胡须,粗犷容貌,眼神透着七分疯狂,以双手背上锋利铁爪破空挡住前路。另外一道身影,作异族打扮,红发黑巾身佩银饰叮当,本为美貌女子神情麻木沉默异常,还未近身,两手开合,另外毛骨悚然的锐利之声由迎面而来的血滴子上发出,蓝汪汪的锋刃显而易见也不是善茬。 翳流之人,潜伏已久的神秘之地,今日便要揭露面纱。 同时附近山崖之上,有一道黄衣俊逸身影随身携带掩盖气息的药物,留神关注下方战场。比较醒目的是,这位黄衣人容貌甚美,还有两道长长拖垂的白色眉毛,一个名字就此呼之欲出:药师·慕少艾。 也就是说,在这种情况下,谈无欲其实是可以活下来的。但是意外之所以会是意外,正是多种因素共同作用产生的叠加效果。 拼死挣命的月才子谈无欲太过于顽强,让翳流派出的两名杀手疯魔恶盗、哑残怨女迟迟未能得手,又不想打草惊蛇,还在等待一个恰当时机的药师慕少艾也还未出手。 没人能想到,就在这个时间段内,素还真已经变成尸体被一步莲华佛气包裹着抛下了另一边的悬崖…… 谈无欲内心焦灼,甚至有很不祥的预感。 天狐妖僧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踏入了这处位于万圣岩附近的山谷。 骤雨生才在邪灵尘六梦的“逼迫”下完成了换装,将作为一位代表人物,与此行主导人物袭灭天来一同行动。身受重伤实际上已濒临崩溃的邪灵当然是必须得留下,然而整个计划,他其实也不是很清楚,因为只有参与者深深相信了自己正在参与的计划,才能不至于露出破绽。 尘六梦大概知道素还真必然会死,接下来一场精心准备的佛门之劫,将会诞生在天狐妖僧的魔剑创世之下。 所以临走之前,邪灵是这样交代重新戴起面具的天狐妖僧的。 “一切可杀之人,可杀。一切阻碍之人,可杀。” 对天狐妖僧面具之下的骤雨生而言,现在是烦透了一切跟魔界相关的人。 在路途中,天狐妖僧就可有可无地杀了两个自旁边逃窜而出的身染魔火痕迹的残废者,从这两人对话中得知,唉呀,素还真死了。好朋友春秋砚主,终于抵抗不了心中之魔念黑化了吗? 骤雨生当真是感觉到了高兴。 他等这一日已经很久很久,只有等到约束者杜芳霖开始放弃自我放任自流,曾经属于“骤雨生”的真正自我,才能够彻底挣脱束缚,脱离契约! “哈,哈哈哈!” 银色的狐狸面具背后传来压抑的笑声,骤雨生杀意骤然暴涨,甚至到了让不远处袭灭天来为之微微侧目的地步。这也算是歪打正着。这一位暂时脱离了团队,将两只人头用发丝系起,拎在手里,一步一步向着打斗之声激烈之地行去。他厌恶翳流,憎恶魔界,正好万圣岩上以袭灭天来为主导,其实并没有多少发挥余地。既然‘一切阻碍之人可杀’,那就让此刻所选择的方向成为阻碍,不就很完美了吗? 谈无欲就是这样落入了天狐妖僧的手中。 从主持人手中掷出的骰子,停下了。 魔剑创世一招斩断凤流剑,刹那一道乌光划开了战局。 在死亡之前,谈无欲清晰闻到了来自对手剑下一如地狱般血雨腥风的气息,在浓浓血腥气将自己包围住的那一刻,中毒之后模糊不清的视线中,则见到了由自己颈脖处喷出的鲜血…… 此处应有漫天红碎纸。 这一幕,印象之深刻,绝不亚于当初北域由蒙昧中清醒之那时,然而却存在了新生与死亡、初始与结束的偌大区别。 叮当两声,锻成两截的凤流剑一如锈铁,坠落在地。 受剑气冲击,疯魔恶盗与哑残怨女不由自主退至一丈开外。忽然,哑残怨女感觉自己的脖子有点麻痒,而疯魔恶盗却觉得自己的衣襟飕飕透风凉。两人不由对视了一眼,刹那之后因剑速太快而被人为延迟的血光喷射,不能说话的哑残怨女从此再也不用说话了,脑袋如同一颗球一样地骨碌滚地。疯魔恶盗则受到惊吓,猛然向外再退一步,一颗鲜红心脏就此跌落脚面……等一等,这个是,心脏……? 而此时,模糊穿行的虚影才在谈无欲的身后显露身形。 “你……”与另外两人不同,谈无欲好歹是个全尸,虽然颈脖上血流不止,但忍着剧痛却还能勉强发声,“你是……天……狐……妖——”到此为止。 智慧不亚于素还真的月才子已然明白自己着了谁的道(杜芳霖:?),天狐妖僧的来历早有痕迹显露,只是暂时没有证据而已。 哈,看来自己要先行一步了。谈无欲慢慢地闭上眼,感受着死亡,那是随风飘去的轻松,永远的轻松,只有活着,才是让人感受肩头的沉重。 月才子尚存温热的尸体向后倒下,倒在了来人的赤色草履后跟处。 天狐妖僧转过身来。 好朋友已经动手先杀素还真,与正道彻底撕破脸,作为“好朋友”当然要一路送佛送到西,一路将死亡贯彻到底。 骤雨生:谈无欲的性命这边收下了,好友啊,感动么! 与江湖传闻有所不同。 这是一名身穿白色和服,却还要露出一只胳膊的东瀛僧人,银色狐狸面具遮住整张面孔,只显出杀意四溢带有邪气的眼。 江湖再出的天狐妖僧并未手持锡杖,也没有在腰间佩刀,只有右手指向缠绕的白骨念珠仿佛证明着身份,以及不松不紧被五指握住的黑色长剑,和越往下越发幽暗漆黑的剑刃上,正滴落的殷红鲜血。 四周本该安静,却渐渐在风中有了悉悉索索的声音。无数头戴黑色面巾身披黑色罩衣的活死人由四面八方而来,一片死寂中,唯有一道灰衣挑染一缕红发的身影显得格外出挑。 “波心寒月,池上青莲;还我真如,观大自在。” 妖僧持剑之手便挑衅指向那个人,飘渺而扭曲的声音飘散在四周带有血腥气的寒风之中,像是隐含笑意,却又疯癫杀狂: “一切可杀之人,可杀。一切阻碍之人,杀!” 听见这句话,站在高处,隐蔽身形的黄衣白眉人不由轻轻咝了一声,“哎呀呀……”慕少艾当即决定今天就到这里,从现在开始战略性后退,以免干扰下方妖僧兴致,不小心就要惹祸上身。 至于谈无欲? 抱歉,慕少艾不巧也是这项计划的知情人。他知道江湖中一度闹动的天狐妖僧真正来历的,也知道一场好戏走至终点的真正目的。 ……呼呼呼,既然来的是骤雨生,属于同一阵营。哎呀呀,那应该是没什么问题,没什么大碍! 就这个样子,几句话的时间内,谈无欲死透了。 从下属口中听到这个消息之后。 杜芳霖捏着扇子再次陷入了沉默。 “青貉。”春秋砚主如此道,“下一次请提醒吾,要多制定预案!” 167 佛辩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万圣岩,已是入夜。 黎明未至,只有明月悬浮,照耀佛土。 上空遮日的云翳,透着丝丝诡谲。乱心魔气,正悄悄滋扰圣洁之地。一步莲华人影动也未动,但有圣风倏然轻吹,带走悄然而来魔之瘴烟。 “你终于离开魔界,出现尘寰,来到吾的面前了。” 沉默魔者,披着一身黑衣,踏过云梯,一步一步地登上如来之巅!一如这里的禁制并不存在,一如这里的禁制了然于心;一如袭灭天来对一步莲华,或者一步莲华对袭灭天来,双生双影,曾经不分彼此。 “久违了,一步莲华。” “久违了,吾之半身,袭灭天来。” “你真正成圣了吗?” “你真正成魔了吗?” “听起来,你想与吾叙旧。” “也许,这将是一个契机。” “佛,又有多少真实?” “魔,又有多少假象?” “那你又可知,如今亲手送出去的机会,未来将会造成怎样的变数?” 云翳之上,血光滔天!魔者立于半空,俯瞰下方佛者,一字一句在言语中埋下致命的毒汁。 白色兜帽下,一步莲华手持念珠,缓缓抬头: “变与不变,不在谈吐的假象,而在心的真实。” 黑色兜帽之下,一双眼无情而冷漠,袭灭天来唇角勾起: “哈,那么甘愿如此牺牲的你,又为求何事呢?” 一步莲华道:“你是我之过去,我是你之未来,心求何事,你何不扪心自问呢?” 袭灭天来表情不动:“现世身的过去,也是前世身的过去。承认吧,你舍弃恶念,却舍不了人念,一步莲华,你心波动了。何不仔细思考,其实,我也能是你的未来!” “世事万象尽在交错的宿命,正确或是错误,天机尚未明朗。现在的吾,立足在苦海的中心点。现在的你,亦是立足心中之苦海。” “也许我该为双分之事来感谢你,让吾脱离人身。但是混沌不清果然是吾厌佛之因。一步莲华,除去你吾宿命之决,你可曾想过,这次亦是佛魔之战之终结!”正是此时,袭灭天来看似已失去耐心,骤然出手: “七邪荼黎·灭天邪威!” “七佛灭罪·如来大悲!” 一步莲华毫不犹豫起手相应,金色佛莲堪堪托住自上天而来的黑红业火,刹那天际圣魔双分,一如半边天堂半边地狱! “一步莲华,你那属于人之心已在动摇了,这便是你那混沌未明的佛,给予你的启示吗?” “袭灭天来,今日急于求成的你,便能看见未来混浊人世中,集聚七邪恶欲的魔之世界吗?” 业火,自袭灭天来周身而出,似集聚众生恶念而来,化为滔天灭世之火海,要灭佛莲与危难之中。 金色的莲华似若脱胎自尚未升起的大日,沐浴黑红业火而片尘不染,虚空之中,再不得见万物,唯有圣佛邪魔与此同唱悲声。 脚下的山峰发出不堪负荷之声,早有准备的一步莲华并不会感到意外。他早知自己的半身遁入魔界,该是练成了这般独一无二的七邪之功。 “魔念邪念,生自众生贪渎自私之身心欲念;圣念,佛念,生自众生逃避受刑之悲哀赎念,悲乎,哀乎,不过是自寻罪责!” 袭灭天来道:“一步莲华,你心之罪,便在于这片骤然而生的血之火海啊!” 刹那山峰往下传来喊杀之声。 像是百般拖延脚步的东瀛浪者,天狐妖僧终于击破了万圣之门。这里还是有些许僧众留下,还有独守山门的光明尊者,然而鲜血只在刹那便已浸入佛脉,鲜红的色泽映红了黑色的魔剑,随着前路僧人不断倒下的身躯,被供奉在佛前的长明灯火也终于被剑风击溃,残留的烛焰逐渐扩大,毫不留情地吞没了木质的楼阁。 两行鲜红,随着元功之渡入,慢慢再由一步莲华紧闭的双眼下流出:“不经苦难折磨,不经人性的彻底粹化,如何明白真理?灵魂从婴儿长为人,就需要经过悲欢离合、苦哀畏惧,才能彻知佛理。今世为人之因,来日修行之果,相信众生经此业火,一如为人悲欢离合。” “哈!这就是你自以为是的牺牲,这就是你牺牲双眼之目的?因为生出双眼只看见他人伤自己,不见自己伤他人,因为失去双眼,只见他人伤己,不见自己伤人。”袭灭天来一声哂笑,“人的憎恨与自私,尽显于此。一步莲华,你早已入魔了。在你孤身一人守在此地的此时,在你剥离半身意图去魔的彼时!佛者,执着是苦,一念千魔啊!” 一步莲华失去的双眼,究竟在谁的手中,袭灭天来心中已然有数。 甚至于,若果真一步莲华此时完好无损,魔者反而要心生疑窦,认为这是有人暗施以佛灭魔之招。唯有失去了双眼的一步莲华,才隐隐有一种被人牵入歧路,受困未来,再无退路的感觉。同样的,被拿走的莲华双眼,所造成的如来圣体之缺憾,不正是未来对付他袭灭天来的凶器吗? 与此行最终目的相比较,魔者并不介意合作的人暗地里这一点点小小心机。那人从未接触过佛门功法,并不了解其中之变化,比起将要得到的东西,这一点点缺憾又算的了什么。 袭灭天来内心早已有所计较,摆在明面上的缺憾,非但不会是致命危机,反而会时时刻刻提醒着他,这一步极端,万事小心。 像是感应到魔者内心的波澜,一步莲华口诵佛号: “念彼观音力,心清念自清。”佛者忽然道,“袭灭天来,吾要与你打一个赌。” 这便该是最后了。 袭灭天来撤去业火,一步一步向前而行,直到双足踏上如来之巅,魔气彻底染上莲华之土。 “失去观世双目,让你终于看清己身之不堪了吗?是亡羊补牢,亦或是绝境求生?在此种情况下,吾倒是愿意拭目以待。” 一步莲华道: “你是我的过去,我是你的过去。你是我对佛曾经怀有的质疑与迷惘,我是你对天理追求的超脱与释然。圣与魔,是相反也相同的极端。是人,才能重新一步一步参悟真理。袭灭天来,你愿意接纳你之过去,赌一把你之未来,与吾并行,再为一步莲华吗?” 风吹过佛者兜帽下圣洁白发,已有一瞬,与魔者苍苍黑发而相交。 袭灭天来道: “失去了双眼,未曾见到在你眼前都是魔道循环。哈,果真是傻的让我为之流泪的可怜半身!我是你的过去,我是你的未来,也许我该感谢你,感谢你赐予吾这最终的成就。善入恶,恶化善,双体合流!” 眼观众生渡,不分生死灭,生是死,死也是生。 一步莲华赫然并未反抗,只因这本就是命运的一环。 袭灭天来并不知道,在那人到来之后,借用人道之圣气,佛者眼中究竟看到了怎样的未来。三教同气连枝,本就有一定程度在天道上的关联。魔,身陷执念,不得解脱,一心开解现在,又如何见得未来? “原始由吾,复归由吾,一步一罪化,一步一莲华!” 金色的莲华终于融化在黑红业火之中。 “魔,不需要了解佛之真谛,一步莲华,你失算了!”彻底吞噬了一步莲华之后,袭灭天来口中流出鲜血,这是魔体强行吸纳佛体所需要付出的代价。如果没有下一步,他会需要一段很长时间用来消化并镇压,也许在这个期间,就如一步莲华所说,佛魔并行而瓦解,彻底回归“一步莲华”之本相,又或者魔接受了佛之灌输,如同北域那株自愿解脱的黑莲,从此不复“袭灭天来”。 但没有如果,这本就是袭灭天来同意邪灵条件中的一环,一切皆在预料之内,该是进行下一步的时候了! 如来之巅,有异样脚步。 袭灭天来强行稳住自身,再度睁眼,眼前所见正是手持魔剑创世,踏出步步血印而来的癫狂浪人,天狐妖僧! 妖僧一身是血,有翳流的血,有僧侣的血。骤雨生已经杀红了眼,像是再度用面具掩盖了百年光阴领悟的人间之道,突然回到了过去,没有立场,没有正邪,只有令人痛苦的手段,令人痛快的剑锋。 这样的身影,如何有人还能认出那是北域洒脱自在的荒郊野客?因为剑,仍属于凶器。因为魔剑,本就是诞生自残酷的利器。 一心念杀,一剑唯杀! 天狐妖僧就这样向魔者走去,剑,在地上流曳出蜿蜒的血河,似乎,还在判断魔者此时气息之虚实。片刻之后,妖僧抬手再度按住脸上面具,口中吐出的音调尽是属于妖僧之邪异: “好事情,无人生还。” 万圣岩一夕覆灭,此时再无僧人能看到天外渐渐升起的日光。唯有舔舐起佛塔毫不留情的烈火越烧越旺,直到染红了天阙。 这片黑暗的黎明之中,传来了翅膀飞翔的声音。 大山雀浑身发着抖,仍然坚持着悬停在这漫天恶意的血火黑暗之中,口吐邪灵冰冷的话语: “这是吾最后一次与尔等交谈,万圣岩通往云鼓雷峰暗藏的道路已经彻底断裂了,要绕行,不如直接前往!” 云鼓雷峰。 佛门不出世的最高执刑所在,是万圣岩用以惩罚罪恶者之地那条路之终点,不久之前,断裂于春秋一剑之下。 “好事情。” 天狐妖僧仍然按着自己的面具,吐露的话语不含任何人间情绪,“妖僧之剑,又可以沐浴众佛之血了……” “哈。” 袭灭天来反手降下云中混杂着魔气的漆黑恶雨,以熄灭万圣岩燃烧不休之火焰,“一如儒者所愿,灭佛之路,将会由此而行!” 被邪灵送往魔者手中,通往云鼓雷峰的地图,来自执扇者杜芳霖的手中。 一步莲华,你真正是失算了吗? “千僧万佛血亡灾,涤罪诛刑应世开!”尘六梦冷冰冰声音忽然带起笑意:“诸君,武运昌隆。” 168 一个新人物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苦境,已是黎明。 天边的业火,有一瞬间染红了将要被夜色吞没的星辰。 杜芳霖:“哎嘿~” 草亭之外,毕恭毕敬站着的儒门小哥眨了眨眼,错觉自己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名词。青貉抱狐生将面孔躲在宫扇背后,小心翼翼露出一只眼,但是眼前的砚主依然是垂袖长身直立、一身墨衫执扇的静默身影。 “真好啊。” 春秋砚主道:“这样一来,佛门元气大伤,接下来的武林大局中,儒门上位有望!” 青貉道:“砚主。” 杜芳霖:“何事?” 青貉抱狐生钦佩行礼:“您,当真是这样想?” 杜芳霖道:“哦,这是之前用来说服儒门龙首的说词之一。” 青貉再问:“就如此简单?” 杜芳霖转身:“当然不是,龙宿那人,自然是要见到实质的利益才肯出手帮忙拖住爱管闲事的剑子。” 抱狐生不再询问。他好奇心虽然强,但还是有分寸在的。 而且万圣岩其实也没有多大事,即导师善法天子带领大部分僧侣此刻人在风水禁地。魔者袭灭天来目标直接就是对准如来之巅的半身一步莲华,至于其他僧侣以及万圣岩选择留守的那位尊者……听过故事的骤雨生应该会手下留情,不至于当真杀绝罢? “时间也该差不多了。”青貉自然后道。 黎明已至,天空依然黑暗,有翅膀飞翔声音划过,肥胖的大山雀扑棱着羽翼,穿梭过夜晚,飞到杜芳霖的身边。 这宠物……这算是邪灵的储备粮吧? “好友。”杜芳霖道。 “嗯。”尘六梦借山雀之口应答。 “骤雨生听懂消息了吗?”杜芳霖再问。 “可能并未。” 邪灵想起一路上见到的僧众尸体,大山雀平稳冷静地回答:“而且,吾最后那一声笑,像是将伊吓到了。” 杜芳霖垂眸。好的,他有心理准备,反正炎山上藏着的神兵利器已经给人捎过去了,打铁的一路打杀成什么个山雀样子都没有什么关系,只要别用让人熟悉的招式自曝身份,就不算是找死。 “伊杀了谈无欲。”大山雀扇动翅膀,补刀X1。 “伊烧了万圣岩。”大山雀扇动翅膀,补刀X2。 “伊现在与袭灭天来一同去往云鼓雷峰,踢破了山门,已经对上了殊印塔。”邪灵继续,“过来之前,伊有冲三聚僧老露出狞笑。” 这迎面扑来的气息,像是一时让人无法呼吸。 老铁,你阅读理解满分啊! 背对草亭之外的青貉抱狐生,面向山雀,杜芳霖捏着折扇尝试捂胸口,但发现自己现在的状态,其实不用呼吸也能顺利地活着: “吾有在云鼓雷峰留下梵天一页书。” 大山雀冷冰冰道:“可能是被汝云中斩断一剑惊到,目前为止,梵天并未现身。” “嗯……梵天可能被人缠住。弦首呢?” “未曾有见,也许,已发现什么,寻梵天而去?”尘六梦反应很快,立刻领会到自家砚主除了在素还真那件事上,其实是与梵天一页书也是有所交代的。只不过当时情况下,要杀素还真,则必须截断梵天与万圣岩之联系,而本就应该暗中留在云鼓雷峰成为一支暗器的梵天一页书,也或许正是因为素还真出现在万圣岩,感觉一丝不妙,当时才会出面。 那么,应该留在云鼓雷峰控场的一页书并没能阻止住天狐妖僧大开杀戒的行动,自然引起第三人六弦之首苍的注意。 “果然。我这样的动作,本就踩在三教底线上,有人看不下去,要趁机拖吾落水了。” 骤雨生在云鼓雷峰披着天狐妖僧的皮大开杀戒,到时候一身腥脱不了身的人,其实只有杜芳霖。 “要返身知会老铁吗?”大山雀抬头。 “不用。”杜芳霖道,“让他杀,趁现在云鼓雷峰无领头者,替隔壁清除一些用心不专的蛀虫也还行。” 就是事后得把人塞去北域和野兽作伴,没事别再来中原!然而瞒者瞒不识,回头自己也要装作“一切纯属变数无奈无奈啊”的样子才可以。 杜芳霖总结:“就是说,袭灭天来必然能够拿到‘涤罪犀角’!” 尘六梦回应:“魔剑创世,无人可挡,应该是能。在这件事上,一页书纵然前来支援,也只会选择纵容。” “那么,好友。魔龙西坠之计划到此为止。在你心中,可有猜测过后续的事情么?”杜芳霖抬头,看向山雀脚下随着微弱的光线而起伏浮动的黑影。 大山雀黑漆漆的眼珠子瞅了过来。 “你的事,我不管,与邪灵无关。”尘六梦声音冰凉凉,挺可靠:“收官,养伤去了!” 黑暗阴影随之褪去。 大山雀尖叫一声,突然慌慌张张拍动翅膀,远离了这处草亭。野生动物的感官总是敏感的,此时的杜芳霖就绝不是一个会让生灵主动亲近的人。 这是在这一卷当中,杜芳霖最后一次见邪灵尘六梦。 墨骨折扇在掌心平摊推开,洁白绘有一树桃花的扇面上多出一根漆黑的扇骨。这是由大山雀脚下的影子随风送上,合作者·袭灭天来达成彼此条件后送还。 扇骨墨黑如玉,其上成功地吸附了魔界之气,就仿佛……仿佛曾被邪灵不小心扔进过天魔池,又成功地在六欲天地阴阳二气中淬炼过似的。 这枚信物,就变成了能同时容纳正邪之力,并且暂时能当做一个类似“中转站”模块的存在。 杜芳霖向外伸出手。 青貉犹豫片刻,从袖中掏出一方石砚。抱狐生明显有些忧心,但是青貉什么都不说,什么也不提,“这便是兰台之前在武林中,跟随在天狐妖僧后方,所吸纳的死亡之人的血液,其中品质大部分都未能达到要求,唯有鬼梁兵府,堪堪合格……” 所以,之前才需要天狐妖僧在武林初步扬名的同时,真正造成一些血案。 北域出场以来,杜芳霖使用武功的次数不多,但也不少。其中动用到儒门禁招这一类,也只有一两次。 就是说,从未全力出手过,也不需要出手。 他不擅长剑法,而术法多有限制,跟人打架除了碾压式欺负人,几乎没有别的办法。那么用血液加上魔气稍微激活下灵魂深处有所关联的那半本奇书万邪血录,暂时在儒道功法之外,包上一层邪道术法的皮,利用正邪模拟阴阳二气,利用那根在魔界淬炼的扇骨,来当做各种变化之缓冲。 阴阳之变在于混沌,勉强扣题,就这样暂时扩容一下功体——这是说给手底下人听的,毕竟马上就要去打架了,先做一些准备没问题。 扇骨归位,石砚倾斜,粘稠的黑红液体带着一丝丝刺骨冰凉的怨气,就此注入到墨骨折扇之中,让扇面桃花越发猩红,替墨色扇骨缠绕上丝丝不祥红韵!邪入圣体,若非“春秋一剑·诗酒之狂”上的人皇圣气提前被白莲之血所压制,此时杜芳霖就要被自己亲手成就的人道圣剑所反噬,说不定当场漫天飘红小纸片。 完成任务,石砚在杜芳霖五指中咔嚓迸裂,碎成随处可见的小石子。这种已被死亡怨气所浸染的器具,本就半毁,碎掉也丝毫用不着可惜。 得怨灵之血,杜芳霖身上那种逐渐流逝的感觉,总算是延缓了一些。 “回去。” 他道,“回麟阙,莫要去槐山。我会回来,安心!” 草亭之外。青貉抱狐生闻言不语,忽然抬手,用青玉宫扇遮住了双眼。“砚主啊,这句话之前,您在去往道境的时候,也同吾等说过。”儒生躬身行礼,“这一回,可莫要再让众人久等了!” 离开草亭,天色已然彻底转明。 在中原极西之地,或者说是已经位于西武林与中原交界的所在。 一处山谷,缘溪而上,及至源头,有人在绿树苍苍的平缓坡地上,建了一处名为“沉流重泉”的别苑。 在别苑建立之前,泉水的源头,不过是放置有一些石桌、石椅的荒野空地。但这里也曾是邪天御武之乱时扬名西武林的组织“九鼎之社”的集会地点,因此在别苑建立之后,泉水的源头被人用玉石堆砌成一口小小水井,但那些石桌、石椅却不曾动过。数一数,一共有四座石桌,八处石椅。 因为无主野地变成了私人别苑,因此沉流重泉外被人布置了阵法。 阵法能够自行调整环境,让偶然恶劣的天气变得和风柔顺,让阳光永远如同黎明初开,温柔多情地洒下,让一切保持当年七人初会时的模样,宛如纪念。 所以这里其实是看不到真实的天空、真实的外界,甚至一定程度上模糊了时间,而阵法带来的充沛天地灵机,也很适合打坐练功。 有一位僧者,就这样被无形束缚了。 招提僧人在沉流重泉,为得到一个答案,一个隐隐约约在近日心头浮现的天启。 而外界,天尚未放出光明。 云鼓雷峰之战在魔剑创世的策动下,开启了! 溪水潺潺而流,水质清冽。 很适合浣洗兵器,比如一直守候在附近,直到这一日来临之后,不巧已沾染些许尘埃的“天刀”。 身着白氅肩披黑羽的刀者沉静了眼神,注视着溪水中刀之倒影。 天刀笑剑钝应当年之约前来,所肩负的任务,并不仅仅只是在磁心源一事中临时客串打手而已。在这个世上,或者说,在如今的九鼎之社还活着的五名成员中,也只剩下他一人能动。能在沉流重泉别苑之外,守住一位至交,一份承诺! 业火已撼动天宇,不久之后,被留下的僧人必然会有所察觉。 在天机未曾彻底显露之前,笑剑钝将天刀归鞘,人起身,扬起白氅黑羽。他终于有所动静,抬头看向那绿树掩映中关闭多日的别院朱门。一步一步向前,继续沿着溪水前进,溪水穿过别苑,绕过精致的楼亭,最终豁然开朗,正是源头处原封不动的荒野之地。 八处座位,最终只有七人满员,时光荏苒,如今还剩五位。 正安静坐在曾经位置上的招提僧忽而睁眼,看向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昔年好友。“是你。”此时僧者一无所觉,只心底一动,似有几分异象,“天刀笑剑钝。” 笑剑钝也正一点一点合拢了手中描金绘扇,“抱歉,令好友无名僧,久等。”他态度平和温雅,一点也不担心的样子:“算算时间另一位也快来到了,正是如今砚主。”然而天刀悬在腰间,却处于很方便入手的位置上。 招提僧起身:“你来此,那么——” 预兆来的如此突兀,是云鼓雷峰惨流之鲜血,来袭之魔氛,被触动的地脉深处的秘密,被牵引的封印空鞘佛刃! 招提僧:“杜芳霖,云鼓雷峰!” 有风吹过,拂动金色发丝。 笑剑钝抬手握刀,“真的不再等一等吗?难得那人找到了方法,一切故事,皆会终结与此……无论如何,唯有你,不可归去!” 真实的天色已然大亮。 杜芳霖正在赶路中。他没有料到自己前方路突然就这样断了,起因是头顶轰隆一声,像是雷霆破开了屏障! 一个巨大的黑影自天而来,像是一艘尾部冒青烟的巨大浮空船。船好像坏了,先是掉下几个零件,然后呼地激荡飓风,咔嚓咔嚓轰,只一瞬间,大船坠落,前路已断,多出一个坑。 还有一只路过的倒霉鬼正好被压到,于是船的底部出现模糊血肉一团,染上了可怖的血痕。 “完了!”有童子的声音。 “确实是完了……洗船很麻烦,修船更是贵!”是另一名童子的声音。 “船底下死掉的人看起来像是个儒门。”之前的童子惊讶道。 “完了完了,儒门的人都很难搞,这下宇主要上法庭了!”后续的童子声音仿佛要哭出来,是真心实意地担忧了。 有人咳嗽,剧烈咳嗽,像是被烟熏到。 “究竟是怎样回事?” 这个人道:“昨日天上一大只龙坠落,看上去比那只云鲸还要状,吾已不求切割些肉来做烧烤,但是能不能尾巴莫要扫过吾的船,唉,果然是出了故障,幸是船而非是剑,不然就要应下苦境俚俗,‘剑毁人亡’了。” “哎,那边那位兄台可否暂停脚步?” “看在同为三教的份上,帮道者往儒门做下见证。就说此乃天灾龙祸,并非吾船……‘有意杀人’!” 169 云鼓雷峰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天上有月,云层遮蔽星光。 当时在万圣岩,骤雨生不能不说,内心其实是有一点点颤抖的。 一向喜怒不形于色,一直冷冰冰的邪灵忽然笑了,当真是阴森可怖又诡异,这到底是个怎样的故事? 但是线索是有的,只不过缺乏时间与机会给予人思考!就像是袭灭天来看向天狐妖僧的眼神中带着沉吟与警惕。在魔者的眼中,面前所谓“妖僧”,这从面容到性情都突然变化为伪装的人,是合作者,还是见证者,亦或是不同寻常监视者。 任务的内容,大概取自彼此之行动。 “云鼓雷峰,汝,害怕吗?”邪灵走后,袭灭天来忽然道。 骤雨生被邪灵惊吓之后异常谨慎小心,决定尽量少说话,保持逼格,绝不乱开口。而且我是谁,我在哪儿,我要做什么? 云鼓雷峰又是个什么东东?并非三教中人,骤雨生全程懵逼真的没有半点害怕啊! “涤罪犀角,为一柄入魔之刀。如要破除封印,在到达指定地点之后,需用魔剑以之共鸣。” 袭灭天来道:“汝身上邪气有余,却无半点佛门气息,接下来的行动中,需更加小心。” 手腕念珠一旋,出自佛门的魔者兜帽下的眼神深邃,像是并非刻意在点出身边的合作者来历有异。吞噬完一步莲华之后,袭灭天来气息很有些不稳,此时的交谈亦是争取时间沉淀消化,不能将所有的筹码都放在别人身上——异度魔界的下次足以证明,邪灵背后的人绝非值得信赖的合作对象。 然而从反背魔界的那一刻开始,袭灭天来内心决然已否决退路。他眼前只有一条路,那就是按照邪灵给予的条件将任务完成,前往云鼓雷峰,取得传说中的魔刃涤罪犀角,借助刀上不明来历的庞大业力与罪孽,这样才能以最快并不留后果的方式,不留余地消磨掉属于“一步莲华”的部分。 这是一个相当划算的条件。这一场赌约,注定是袭灭天来获胜。“一步莲华”的未来注定要被袭灭天来所掌握。从此佛之虚妄佛之难题佛之半身便真正自由了,而袭灭天来则刚刚好脱离魔界漩涡,继而借助涤罪犀角之业力,以自己的真实意愿,在世间开启一场灭佛之契机! 云鼓雷峰这一步,在魔者心目中,是可怜的傻半身失算的开始。 这才是邪灵说服魔者出手反背魔界的真正要素!也是杜芳霖几经考虑之后,所列出的“最可能成功”的条件。春秋砚主差不多综合考虑了所有还清晰的记忆,将一些此时天命未显的人事物牵扯其中,至于牵扯出这些势力后果,他也有早已想好要怎样避开对自己不利的那一面。 为了提高信任度,他当然也有要求。 邪灵背后之人要给云鼓雷峰找一点事情做,借此转移背后的梵天一页书的注意力,免得有人去追查素还真失踪之真相。如来之巅,可还残留着白莲临死之不甘疑问,理由定然可信。 代价太大了,谁会为了算计一个还未出世之魔,彻底偏离所处阵营去谋杀正道领袖呢? 怎么想都很可笑对吧?像是冷冰冰的邪灵突然面露笑容——那样让人匪夷所思、细思极恐,并且无以名状地感受到荒谬。 拥有极大自信的袭灭天来,也根本不介意对方理由之真假。他手中已经牢牢抓住了想要得到的东西,等于先一步拿到了自己的报酬。后续鹿死谁手,云鼓雷峰上自然亦是充满变数。 比如留在这里的协助者,其实就是对方留下的一个破绽。天狐妖僧可以是一柄用来突破云鼓雷峰的最锋利的剑,一旦真面目暴露在众僧之前,其实也可以是一柄反过来对付阴谋者的“刀”。 以上这些全部都跟骤雨生没有任何关系。 老铁的想法就异常简单了,阴逼老杜想办法把自己哄上了炎山,拿到了魔剑创世升了一级保平安,制造新的阴阳骨来让徒孙圆儿避开死劫,顺路坑了魔界干掉一统中原的最大敌人素还真,接下来那必定又是在利用自己去坑眼前这一位,是“前面有坑跳还是不跳”的老把戏。 至于眼前的猎物又在想什么,到底会不会从坑里跳出来,那是老杜要考虑的问题,与自己一名来自东瀛的妖僧何干? 久经历练的铸天手漫不经心地猜测,内心转过了一个又一个念头。此事天狐妖僧一手按住自己的银色面具,良久时间内什么也不说,他果然越来越讨厌和尚了,入魔的这种也一样。 “所以‘目标’是什么?” 良久之后,见猎物异常有耐心一点也不着急,骤雨生自天狐面具后展露一个阴测测的眼神,“现在,吾是你手中的‘刀’!” “嗯——”袭灭天来似是沉吟,兜帽下眼神不变,向前掷出由邪灵手中得来的路观图。 魔者正在猜测,离开的邪灵与幕后者没有向协助者透露信息的原因。 是为了保护此人,或是计划之需要?现在路观图被掌握袭灭天来的手中,是否透露信息,意味着完全将由自己做主,这其中微妙之处,大概能感觉到眼前这什么也不知道的人,可能是一份送予自己的魔之祭品。 袭灭天来思考过后,决定顺意而行。 “嗖”地一声,现在天狐妖僧成功地从对家手里拿到了自家同伴手绘的关键信息了了。 一段模糊的讯息被术法所铭刻,保证能被每一个拿到路观图的人所感知,这根本就是一段诡异的记忆的载体——关于某个势力在日后是如何踏平云鼓雷峰,顺利取得魔刀涤罪犀角的影像记忆——是被术法做出一定技术处理,由真人替换了木偶后所演绎出的“记忆”。 这是“故事”,也似乎是极为诡异的天命中会发生的真实未来。 正是因为有着记忆在,袭灭天来才能够确认佛门圣地确实存在这样一个秘密。这秘密价值极大,令魔心喜。 骤雨生突然明白了邪灵所说的话,‘杀可杀之人,杀阻碍之人’。路观图上的“记忆”影像同时让他想起了一段久远前听过的故事,有魔刀,有佛首,还有三个专扯同伴后退的恶僧。 老铁的阅读理解,是真的能有满分! 骤雨生马上在极短的时间内,记下了其中几个重点的名字与人物,参观了魔刀涤罪犀角被存放的地点以及封印模式后,心中已是一动。 天狐妖僧按住面具的手缓缓放下,莫测之目光从面具后转移到手持之魔剑创世上。 “妖僧明白了…… “天将光明,群僧无首,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再迟一瞬—— 怕是无人能挡住,即将归来的招提僧! 天将光明,黎明至暗。 群僧无首,涤罪洗尘! 云鼓雷峰,正要迎来一场不该同屏的战斗。一处不该在此时涉足的佛门圣域,隐藏在万圣岩罪佛净地的佛门执掌刑罚之地,却在夜色犹深之刻,迎来了山门外缓步踏来两名死客。 天命未至,天机不显,谁能想到呢? 唯一心有感应的人,被一句旧日诺言困在了术法环绕不辨虚假之地。在杜芳霖决定让骤雨生前往炎山,因此写信请旧日故人前来相助的时候,他就对由云鼓雷峰化身而来的招提僧说了这样一句话: ——你曾答应过,若有一日,我若是入魔,你来渡我! 与魔界交手的每一步,春秋砚主都有踩在入魔的边缘上。他身上存在的气息流逝感越深,则暴露出与万血邪籙的联系就越发深刻。招提僧在见到这个人的时候,就已有所感应。在没有确定一个结果之前,出于旧日承诺,招提僧不能离去。 这个承诺距离现在已有很久很久,久远到那时云鼓雷峰还未建立,涤罪犀角也才刚刚辗转来到无名僧人手中。 此时招提尚且无法真正放下手中之刃,他也无法坐视昔日好友再度拿起那柄沾血之刃。 云鼓雷峰最近并无大事,本就隐在众僧之后的佛首近乎传说,而谁又会在意负责洒扫山门招提僧呢? 在招提僧的表象之内,佛首帝如来就此被久远前的过去困在了沉流重泉。而重泉之外,牢门之前,为了以防万一,还安排着拥有暂时拖延时间的“看守者”。 但是在在天光明亮之后,云鼓雷峰之变故引起的佛脉变动,终究会扰动到那柄用以镇压魔刀涤罪犀角的圣器! 天亮之后,雅少自己判断局势,认为已经不能再等下去。 笑剑钝踏足泉水源头,果然第一时间见到招提僧骤然变化的表情。天刀无声上手,刀弧微弯,雅致精巧,将外界之阳光,溪水之波光尽数纳入一刃! 而此时,杜芳霖却被从天而降的一艘晶霞宝船挡住了去路。无形之中,从邪灵传来消息,梵天一页书并未出现在此时的云鼓雷峰开始,一种淡淡的阴谋气息已经让他警觉。 他的目的很简单,一如正在云鼓雷峰“大开杀戒”的骤雨生心中念头一样简单明了。 既然引出了袭灭天来,为什么不顺便试一试一项研究了很久的命题呢? 既然初见之时,无名僧还是无名僧,世上本就没有鬼如来——那么,既然非要借用袭灭天来的力量,为什么不试一试转移“天命”? 既然必须要用条件打动魔界潜藏的佛之魔者,为什么不能顺势而导,各取所需,这样袭灭天来得到了涤罪犀角,那原本之天命是不是会产生一丝异动呢? 不去做,怎能验证,不行动,怎能把握住那一线机遇!杜芳霖确实已经准备了太久太久的时间,久到几乎以为要一直等到天命降临才能够出手——但那样,帝如来何其无辜,最初那位一心只想灭罪修佛的无名僧者又是何其无辜。为什么善良的人,就一定要被罪恶玩弄在掌心呢? 但是杜芳霖却也知道,自己有一位曾因思虑不周而“打草惊蛇”过的老对手,正端坐在儒门深处,等待自己露出一星半点的破绽! 梵天一页书突然失踪太过可疑,眼前这艘船又来得突兀。哪怕船上传音之人气息飘渺清冽,驱动之术法更隐约出自道门——但同出三教,儒门之人总有几个佛道朋友不是么? 此时此刻,一种隐隐约约的预感,让杜芳霖内心思忖后,宁愿延误一段时间。 他果然停下了脚步。“我不急。”自言自语一句,扫了扫沾上落叶的墨色衣袖,肃然道:“阁下是?” “千秋钓舸歌明月,万里沙鸥弄夕阳。尽扫清尘何寂寞,踏云追鹤九重天!” 船上的人道:“吾从不在武林行走,这位儒门的朋友该是从未听过吾之名声。道者御宇擎天桓春秋,正是如今武林之名人‘春秋砚主杜芳霖’的那个春花秋月之‘春秋’。朋友,你听过这个人吗?” 没有听过的名字,不是记忆中的存在,无法辨别敌我。 大致算了算试探所需要的时间。 “抱歉,不熟。”杜芳霖直接就开始偷换概念,“据江湖传闻,此人与正道名人素还真曾为好友,亦是出自儒门一支,比如学海无涯……”他歪了歪头,就此放慢了语调:“朋友,你有听过太学主吗——” 170 暂空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170 无间冰焰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云鼓雷峰。 每当天狐妖僧再往前一步,就会在自己的脚下堆砌更多鲜血的颜色。 不过是一条简简单单通往山上的石阶,却在袭灭天来踏入的第一步时起,在焚天之炎毁去山门界碑的那时起,就已经化为了众僧之不归路。 “星虹·雪柳·狐刀斩!”妖僧以剑行刀法。 巨大的白狐在刀气出现的刹那已被魔剑冷锋染成血红,青邪的魔气更是自前方一步踏入的黑兜帽魔者手持之念珠向前方笼罩——“魔念邪念,生自众生贪渎自私之身心欲念!”赤红念珠一旋,回归袭灭天来之手腕,眼前本欲问责的数名僧人身躯陡然僵立。 继而刀气狐影掠过,数僧者头颅冲天而起! 但僧人在那之前已是失去性命,身躯如同枯柴向后纷纷到底。这突如其来的死亡,像是震撼了整个云鼓雷峰。多少年,这佛门执罚之地隐藏了自己,几乎遗忘了世间纷争…… 首先被惊动的是扫禅山门处职守之僧侣,接着是勾陈山径往上证佛塔,今日在此处值守的明慧殿主。 “嗯?”法丈轮王猛然睁眼,心中难得产生意外的感觉。 最外围的护阵幻境已是被人踏破,感受到外来寒风之威胁,拥有守护之职的拳僧与棍僧已然现身,各带十数金刚罗汉,气势万千前去擒魔。 佛门有金刚业果,练有刀枪不入之不灭金身,第一时间双方在勾陈小径之末端接触,猝不及防天狐妖僧反受熟铜棍阵镇压,创世之锋叮当掠过众僧,剑风锐气反被弹回,将四周山崖石壁削得碎石四散! “进犯山门,饶你不得!” 佛有金刚怒目,佛有雷霆降魔,明慧殿下,横练金刚手持金杵,怒然啸声冲向黑兜帽的魔者。 魔者神态稳然,单手持念珠,并指已是列印在心,有一瞬间,袭灭天来之神情似是一丝佛者垂眸之慈悲,但那微微勾起,似笑非笑的唇,却又像是在告知众僧并不是那么回事,“悲乎,哀乎……圣念,佛念,不过是生自众生逃避受刑之悲哀赎念。” 一句句一声声,出自魔口,听入佛心,一如红尘万念于一刹间滚滚而来,一时之间不少僧人骤然怔忪,继而气血翻腾。 也就在这一瞬,“鸟语,人言,但中原之佛士,皆不如妖僧心头难解之一血!”被罗汉伏魔阵法一时镇压住的天狐妖僧像是听闻什么极为好笑的话语,银面具下骤然爆发疯狂之笑,突然一掌自击心口,神情陷入恍惚,一口极为瑰丽的殷红血液便由妖僧唇边滴入土壤,无形之毒气刹那向外界而蔓延! 刀剑无伤吗? 那用毒好了。 妖僧本非本相,他本就与佛门无关,伏魔的阵法对昔日巫教至邪并无用处,一掌击落,已是震荡了体内曾被敕毒开启的机关,被封锁的百脉刹那荡动真元,也荡动了被强行封入五脏骨骸中的红尘至毒。 用毒吗? 那杀戮好了。 骤雨生并不是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就是让自己彻底得罪三教。只不过忽然之间,当魔剑创世彻底沾染上僧血的那一刻,他隐约感受到某种升华。 眼前众僧纷沓而至,一如佛土化入无间,而魔剑所划开的世界,便将是传闻中的寒冰地狱。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就像是杀戮已不再是杀戮,而是某种超脱,手中金色泛黑的剑锋也已不再是剑锋,而是命运,是因果,是注定!他的剑,本就是一味斜风细雨中偏之又偏的剑中之毒,他的人生本就是一味执着狂念中彻底毁灭伦常的红尘之毒。 像是一时恍惚,天狐妖僧毒已出手,而堪堪拄地的魔剑创世同时在掌心旋转,刹那爆发出无边寒意,甚至一度影响到了隔壁袭灭天来的战局。 那正是能让灵魂为之冻结,让罪孽不得超生的寒冰地狱! ‘有哪里不对吗?’ 并没有啊。 天狐妖僧本就是摘自他性格中的一部分,所思所感与本体不同又有什么问题呢?哪怕当真失控,真就杀戮过度,叹一声无奈又会被善良的人所原谅。然而被骤雨生忽略的是,他此时所领悟的所谓“升华”,根本已是偏差了单锋三境之感悟,这份“升华”实际上是出自他手持魔剑之无形共鸣。 一朝踏错,魔剑依然是魔……也许正是一柄隐藏甚深,藏有人生死亡大恐怖的真正魔器。这柄以黑为主,仅有剑柄往下过度一丝金芒的冷锋之剑,已在试图渐渐带领此任的剑主踏上一条违逆人性之道路。 玄之又玄的感应让人欣喜发狂,单天狐妖僧脸上的面具遮住了他的神情,只能从其慢慢削弱了杀意的剑锋上窥其究竟。这里到底有多少僧众?这里到底还剩多少僧众?杀意一时收敛,却让眼前地狱越发冰寒刺骨。承受波及的罗汉铜棍寸寸冻裂,凡人之躯寸寸冻裂,殷红的血液在流淌的瞬间已染剧毒,向外蔓延的时候,也在一寸一寸毁灭佛土生息。 与袭灭天来正在对掌的横练金刚只觉得脚底发痒,这僧人猛一低头,心寒胆裂,继而惨叫不绝于耳。 在第一时间,袭灭天来已察觉不对,直接御气腾空,手持念珠腾生青红业火,将隔空而来的寒气尽数焚毁。 大地之上,那寒冰地狱,甚至于远离这处战场,仅仅被毒所波及的更远处,来支援的僧人,尚未脱离大地的僧人双足皆然裸露,皮肤一寸一寸皱裂,无声无息只有白骨支撑身形,再然咔嚓断裂。 皮肉骨血皆虚妄,一寸一寸化尘灰。本不意前来的明慧殿主法丈轮王眼神惊骇,霍然一掌击地腾身而起,眼睁睁见自己双足同样发生剧变,“这是——” 这动静终于惊动了殊印塔、庄严殿、甚至于一些驻足停留在此修行的不世圣僧。而这一击,就干掉了云鼓雷峰几乎四成的战斗力。 “何来魔人,扰吾佛境!?”“殊印塔在此,众业障何等放肆,退去!” “不妙,这,那是法丈轮王!” “……明慧殿主——卑鄙至极,天人大悲掌!” 一道道金色佛光自四面八方而来,一道道疾驰人影,为觉察这佛门之劫而来。天外终究是光明大放,而光明之升起,却越发显得眼前地狱之可怕。 “七邪荼黎!”袭灭天来蓦然抬头,一掌向天,青邪之气刹那迎向上空佛光,一动不动迎向“天人大悲掌”,“破天元!”魔者判断无误,一次性大规模AOE之后,妖僧似是陷入难解之谜,他低头看着手中之剑,神思已不知遁去了何地。、 直到一句“殊印塔”骤然唤醒记忆,妖僧抬手按向自己的面具,像是在确认着什么,然后慢慢提起了自己的剑。 围来的人太多了。 不知何处是谁脚下的影子微微一挣,不得不在这一刻脱离了现场。尘六梦就此将视线从云鼓雷峰移开,并没能继续看下去。再往回走,依照约定将墨骨信物送予杜芳霖的时候,邪灵内心依然有一丝阴影未散。 但是尘六梦不知该如何出口。 就像是那时,天狐妖僧手持魔剑慢慢抬头,透过那张自己亲手递出去的面具,他竟是无法判断面具之下的人究竟还是不是骤雨生—— 不能说出去。 直觉告诉邪灵,炎山的魔剑有问题,如果不想让老铁死得无声无息,宁可自己私下调查,也绝不能将此事透露杜芳霖。 哦豁。 殊印塔的存在,猛地唤醒了骤雨生的神智。 他一无所知,甚至神清气爽,一抬头就看到袭灭天来“阿兰圣印”对上光世大如的“天人大悲掌”,接着身前唰唰唰三道人影浮空,一个头顶金灿灿,一个光头长胡须,另一个一身佛门七宝身上藏,居然还是个黑头发。 双方对视过眼神,都是一眼看到寒冰尸海中独自站立的罪魁祸首之人。殊印塔三聚僧老围困罪恶者天狐妖僧。 另一边,监察者圣弥陀及时化光而来,半空扶住失去双足几乎痛晕的明慧殿主……这真的是一照面间,一招未出,又失一战力。 “波心寒月,池上青莲。”再次念动诗号,天狐妖僧睥睨看向面前僧人,眼神一如看向土鸡瓦狗。魔剑创世微微震动,像是冥冥中浅浅的发笑声,有风不知从何处丝丝吹来,吹得三聚僧老不觉一颤。 骤雨生道:“还我真如,观大自在!” 他还有真实的自我存在吗? 但天狐妖僧感觉好极了,并反手握紧了魔剑,声音越发低沉邪异:“和尚!汝等中原,见识过来自扶桑真正的大日吗?” ……到现在为之,骤雨生也有好好记住人设,一字一句都在表白海对面的那个国家。 他真的是一位负责的好朋友。 影带一丝仓皇,尘六梦急速前行,远远离开了云鼓雷峰。 杜芳霖一无所觉。 事后才回忆,天命更改大概便是由此而起。而这一次,却是三个人能好好在一起的最后的时光。 此后经年,邪灵不再,老铁故去,只余一人独行…… 不过在这个时候,骤雨生还挺意气风发。他无视了脚下尸骸,发自内心欣喜凝视三聚僧老,只看得对面的拔苦刑招差点佛心不稳,内心发毛。 “联手拿下!”凌空虚度无处借力,对战局不利,无惑渡迷决然喝道,而此地死去的僧众已然太多。 三僧老即刻联手出招。 然而此时袭灭天来已一掌击退了光世大如。魔剑催动,让冰痕垒砌,形成一条无毒之路,带黑兜帽的魔者无声踏步,印诀已起—— “七魔邪能·破神掌。” 171 挖坑太南了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一重一重的死亡垒砌成直指地层佛脉的生杀之剑,终究会引动云鼓雷峰更深层不该在此时被扰动的天命! 某个被重点标记的“天命”涉及到佛门最高执罚者,云鼓雷峰佛首帝如来的来历与经历。总之,需要知道的事情就是,在云鼓雷峰某一处名曰“佛刑禅那”的镇峰宝器之下,镇压的是曾经属于帝如来另一个身份使用过的斩恶断罪之魔器“涤罪犀角”——佛门特产,高僧魔化。 问题来了。 涤罪犀角目前是被镇压在某处禁地状态,要解开禁地封印需要一项名曰“荼罗梵玺”的独属于帝如来的宝物。目前游历在外的招提僧肯定不会主动交出来,那要怎样去得到“涤罪犀角”? 挖坑的第一要素,先确定目标。 接下来围绕这个目标,再利用一切所知,列出种种可能——不管挖什么坑步骤都是一样的。于是最终得到几率较高的几种模式,比如其中一项,同为魔器行列的炎山魔剑,既同为“魔”自然有相通之处,利用一下共鸣,能否绕过封印直接去勾搭那柄涤罪犀角?猜测在没有实现之前毕竟是猜测,但是内外夹攻,有否一定可能性能够突破出自大德高僧之手的封印? 失败了也没关系,坑一把那个谁,也完全不会亏。 操作起来就是某人从记忆中搜出关键位置,放在路观图中,让去执行的两位魔佛与妖僧去实地考察寻找合适的位置,然后笔直就将魔剑创世往岩石中怼下去! 轻松快捷简单没后患。但事实却是演变成一场真正的杀戮让佛血染上污秽,现在直接污染了云鼓雷峰之佛脉。 好么……这威力果然带劲,直接就惊动远在万里之外的招提僧,也就是佛首帝如来了! 不过并不太出格。 这只是计划以内也许会出现的另一种可能性而已。 所以,沉流重泉! 四散之气流冲破四周阵法,一瞬间黎明大亮,显露真正的日芒。 天刀笑剑钝后退一步,天刀笔直入地阻止去势,紧接着一道蕴满刀气的划痕快速裂土,尝试种种招式之组合,企图阻止招提僧前进之脚步。 太难了,这是认真策划过的吗? 让刀走轻灵的用刀者来这边当任看守者,还被叮咛要用刀背去对抗这名擅用拳掌功体深厚的高僧。谁定的脑残计划出来挨打! 可是杜芳霖并没有其他办法可想。 毕竟挖坑的地方在云鼓雷峰,要对抗的人是佛门僧众,同属于三教的修者最多只能保持一定旁观的默契,真要参与进来,事后八成要和杜芳霖一起被内部清算。 所有的棋子都已经落下。已经没有人可以动用放在这里,也几乎能有几人有资格阻挡传闻中的佛首化身呢? 招提僧并未显出本相。 僧人面容一派沉静,在接受到冥冥中不祥之信息之后,依然无嗔无怒,眼神渊博如渊,表情平静如谷。但招提僧的脚步坚定,却一刻也未曾停止,任凭刀气纵横一如孤鸿落羽,激荡在脚步周围,点出阵阵金光涟漪。 唯有黑白片羽随刀鸣飞散,刀气却未能有一刻突破佛者防御。一瞬笑剑钝人影绕开比之刀风更为迅捷,速度便是力量——可惜,雅致而不失锋芒的天刀在真正接触到毫无闪避之意的僧人之前,往往会下意识变刃为背。 ……真的是太难了! 他真的不愿意与朋友刀剑相向。更可况眼前的僧人还是两手空空。 笑剑钝眼神一闪,决心一下,一刀再行向前,身形向后退去,刀锋一瞬化作破空十闪,上扬用漫天草叶与尘土化为刀风下的屏障。然而僧人足下生出金轮,双手合十! 轰。 没有用。 刀气为掌风所排开,浩然掀动气流波浪。 天刀再度拖曳在地,向后再度让出一段距离。真的是太难了,就算没有事先叮咛,面对这位不闪不避一路硬抗的故交好友,笑剑钝压根无法真正挥出天刀。从一开始他手中刀刃就格外沉重! “放弃罢,笑剑钝。”招提僧抬眸:“你非吾之对手。” 近乎千年以前,他们几人刚刚认识的那会儿,世间还无云鼓雷峰,甚至还未曾现身“佛愆鬼如来”的时候,无名僧只是人间修行的无名僧众。 那时候,无名僧的功体就已经是众人之中难得的深厚。 何况现在! 世间只闻佛首之名,谁敢说一定是对手? 至少,此时雅少不能。 再一刀,扫叶为刃,笑剑钝不觉一脚踩入后方溪水。四周阵法早已在激烈刀风掌气中被破坏殆尽已,房屋与庭院一同消失,后方只剩下点缀有成荫绿树绵延荒草,以及曲折向前潺潺流水。 也就在这一刻,笑剑钝洒然一笑,立于溪水之上,蓦然收刀还鞘侧转身形,“罢了,吾放弃!” 打又没战意,挡又挡不住,还能怎样? ——坑已经挖好,总之轻易出不去!朋友,走好! 被刀风斩断的草叶随之失去耐以支持的气劲,纷纷扬扬自僧者肩头坠落。招提僧若有所思,正要抬头。 也就在这时,渺渺之间,骤然三声弦响! 铮。 铮!铮—— 裂帛琴音,充满刀剑铿锵之气,数道剑气接踵而来,正要坠落在僧者肩头的无数草叶,再度为之旋飞而起! 第二重阵法,赫然正掩藏在弯曲的溪水旁边,皆有草叶下方被刀风剑气悄然挪动的小石子,从此时招提僧立足之地并以小溪为边界——天刀笑剑钝向后疾退,毫不迟疑,足尖在溪水上点出一连串涟漪。 如同一阵风,而其人速度比风更为迅捷,雅少立足对岸,轻轻放下衣袖,将天刀别回腰间——只片刻,溪水涟漪尚未平复,眼前草叶旋空,已无任何人影。 这是以溪为界,以刀为讯,以剑为痕,启玄宗预留空间转换之阵! 方才一弦三剑气,正是玉手九针翠萝寒的剑意。 笑剑钝扪心自问,自己定然是无心出刀,然而杜芳霖所需要的也不是怎样的武力,只需稍微拖延下时间,稍微将人引至溪水之畔。当天刀无法再拖的时候,妥协收刀之时,正是藏身飘渺之中,丝毫不曾惊动纤尘的玉手九针翠萝寒以琴驭气之刻! 草丛中的阵法,勾连天地,借助两地脉络之联系,斗转星移。 取自玄宗,与六弦之首留在断极悬桥中钓故交金鎏影紫荆衣的阵法相差无几。 草叶凌乱,白色雾气从四周弥漫,雾气过后,一瞬千里! 沉流重泉位于南域,距离万圣岩周边何止千里。而传送之后的位置,是在中原腹地与沉流重泉地脉有所牵连的一处山坳,溪水潺潺,竹林遍地,一处精致竹屋看似新建而成。 简单的地名,就是竹林小屋,外有阵法,为林中朦胧之白雾。 不知是什么时候,杜芳霖在这里定下计划。不知什么时候起,他又回到这里,将阵法与遥远的沉流重泉关联。 没有办法。 帝如来真正要走,谁能将其阻挡?只有一个办法,猝不及防,移形换位,再拖一阵,直到杜芳霖过来解决问题。 沉流重泉是一个挖好的坑。 竹林小屋是第二个将由玉手九针翠萝寒亲自主持,更大的坑。 两处最大的不同大概是,从地理位置而言,比起沉流重泉来说,竹林小屋距离万圣岩其实并不远,甚至可以说很近,近到几乎位于同一处山脉。 也就是说,就算被人中途拦截,杜芳霖若要从万圣岩出发来到此地,根本不用花费太长时间,最多只需一时! 薄雾飘渺,竹叶婆娑,白雾之中隐约显露玉手九针抚琴之动作,翠萝寒垂手之时,神情冷静——天刀已经做完了他所负责的那一部分,现在要看自己了。 招提僧只见眼前场景变幻,已身处竹林。他神情冷静,立即向前简单排开白雾,飒飒洒落的竹叶,随之被抛在僧者肩膀之后。距离万圣岩不远,也意味着实际上距离云鼓雷峰也不算太远! 至少要比由西往南要近很多。 僧者决然踏步。招提僧心中清楚分明,自己并不需要去探究将自己带来此地之人的用意,只需要继续完成之前目的! 只要帝如来回归,云鼓雷峰困局自然瓦解。 只要招提僧离去,一切阴谋自不沾身。这才是对他,对云鼓雷峰,对幕后之人负责的最好的办法。 招提僧毫无疑问正要破开阵局,化光离去。 琴音忽起,雾气飘渺之中,铮铮几声,平复内息。“请停步。”玉手九针看似并未有动武之意。翠萝寒依然保持心境之平静,“云鼓雷峰无事,和尚,你已忘记之前的诺言了吗?” 心若不静,之前无法瞒过僧者之感知;心若宁静,更利九霄灵剑出鞘而行! 玉手九针翠萝寒乌发云鬓,斜簪流苏,看似柔美之外貌,实则心性极为坚定。她素手直接松开琴弦,衣袖一扬,将灵剑调转至容易出鞘的位置上,声音平稳,“和尚!你已忘记……九鼎结社,彼此互渡之盟誓了吗?” 翠萝寒口述道:“和尚,你已忘却,血海之中,行差踏错之危机了吗?” 然而眼前阵法之屏障,白雾只有淡淡一层。 招提僧脚步一顿。 口述的三句话,从称呼来看,根本就是出自杜芳霖之口。第一句,提醒盟约;第二句,提醒过往;杜芳霖的目的是—— 翠萝寒道:“和尚!” “你已忘却,‘踏错一步,生灵涂炭,善恶双分,其实边界不显’这昔日难题了吗?” 极短时间内,连说四句话。翠萝寒气息不稳,然而她慢慢挨上灵剑的手,却平稳至极! 如果言语无用,玉手九针并不介意以武力胁迫。今日今时,招提僧不可以离开此地,否则—— “和尚。” 翠萝寒起身,已握灵剑,语气冷然:“若然,他真已入魔……你也要忘记昔日盟誓,弃苍生于血海了吗?” 曾几何时。 有一位小青年,想方设法,聚集数位愿意帮助他的人,在西武林灾难来临时,面对众生伸出援手,救万民与魔难之中,只差一步,便可以另寻安全的地方建立起和平的国度。 然后,那个人忽然想起一件事。 招提僧脚步一顿,骤然心海起波澜,白雾顿生变幻。 172 作天作地问奈何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苦境太难了。 天上掉下一艘破船摔得半身不遂挡住去路,船上还有人念起诗号,言辞对话间除了隐隐气机锁定,内容多有深意与试探。这要说不是故意冲春秋砚主这个名字来的,杜芳霖自己都不信。 他直接就问,阁下,你是隔壁大学儒门竞争对手太学主派过来的吗? 船上的人好像被问着了,半天没有回话。 再观察眼前这艘巨物,船舷足有两人之高,通体朱红,点缀宝石,在阳光映照会散发出潋滟流霞的光芒,故名晶霞。船上楼阁俱全,总面积应该有两三个庭院那么大,不排除内部会采用一些扩张空间的术法。 近距离看很有些庞然巨物的压迫感。四周林木被迫向四面伏倒,龙骨往下多出一个大坑,船舷尾部向上冒出青烟,而向一侧倾斜。 在倾斜的底部,就多了一个被压得扁扁的人类,只有腰部和一只腿露在侧龙骨外,地上血迹中还有长长的白发。 喔,白发! 普通武林人除非是天生少年白,不可能有这种发色。所以这死去的人果然如船上声音所说,是出自儒门的某位先天? 被砸死也是很憋屈,但是最好还是别要,不然杜芳霖还得猜测受命阻挡自己前往沉流重泉的人,到底是船上的来客,还是面前的死人。 “难以回答?”杜芳霖手持折扇,不疾不徐,“看来同为三教,道者应当认识学海无涯太学主。在下不过无名小卒,何不书信一封,请这位出面与儒门周旋呢?” “因为时间会拖太久。”船上的声音终于重新组织起语言:“船下的肉,会烂。” 没有否认,变相承认。 这就有意思了,这位宝船之主是真的未曾发觉,还是根本不在乎被人猜出意图? “宇主宇主!”船上道童声音又来:“葫芦在底舱缺口处发现了死者遗物,有头饰,有衣服碎片,有剑,还有玉佩。” 另一个道童表述清晰:“剑已被烧毁看不出来历,衣服是白色的,中间夹着灰色的不料,头发很长面容已毁是个先天模样,另外玉佩上有字。” “何字?”宝船之主温温和和问。 道童回答:“问奈何。” 宝船之主:“……” 大坑之外,杜芳霖:“……” 这个名字好像很特殊,该不会真的是那位出门游历的儒门前辈吧? 船上的声音顿时像是头疼起来,“将玉佩拿来与吾看一看。” 接着霞光动荡,有疾风自宝船向外而来。数丈开外,墨骨折扇蓦然开合,再回旋,扇面上已多了一枚有缺口的玉佩。 玉质温润洁莹,是块好玉,内中果然镂空有主人的名字: “问奈何” 天上一艘船掉下来,地上一个被砸得扁扁的白发先天人,先天人随身有块玉佩,玉佩上有个名字叫做“问奈何”。 ——这船是有毒吧? 事情突然变得失控以及有趣起来,这让杜芳霖的注意力不自觉完全集中到这里,并且一时失去了语言能力,脑海不断循环悬浮的六个点“……”,就不由自主地将别的地方正在发生所有变化全部无视,专注盯着玉佩盯了很长时间。 好像是真玉。 没听说过那个人身佩有玉。这艘晶霞宝船当真不是有意的吗?其实眼前最毒的还是这枚刻有名字的玉佩吧,但其实船底下那位被压得扁扁的白发先天,才是真的剧毒吧? 你看,在场的人都差不多都在循环六个点。 宝船的主人又开始半天不说话,大概也觉得今天这件事,挺毒。 “你们儒门。”良久之后,桓春秋声音一丝游离,“对这个名字,有记载吗?” “……有?”不但有记载,而且记录很精彩,只是名字不应该是这一个。不管如何,杜芳霖思维还在正常运转,至少宝船之主是知道这个名字的来历的。 这不是有毒,这大概是真有仇。 杜芳霖抬手将玉佩收了起来,提出建议:“报丧吗?” 那来哀悼啊! 晶霞宝船之上,气氛忽然古怪起来。 两名道童都已回到主人身边,不约而同眼神都朝主人看了过去。桓春秋半天不说话,心想,自己竟然有种输了的感觉。但是想想问奈何这三个字,再琢磨一下这个建议,道者唇角弯起弧度。 道童有些惊讶,两两相望着。 船坏了,宇主却在笑,刚刚说话的人是神仙吗? 也许就是个巧合。杜芳霖此时想。 可惜那个人是不可能死在这里的。宝船主人也在想。 玉佩很有可能是被人故意放在船底,问奈何这三个字,也有可能指的是其他的意思,船这么掉下来,真要是先天应当能躲开,这个“压死”就显得很灵性? 杜芳霖推测真相。 只是想找个理由停下来搭话,谁知道会遇上这样奇妙的事情呢,苦境这么大,船底也很大,这么压下来是个人肯定都很慌,所以死一个先天人,很正常吧? 宝船主人编着理由。 在这期间——宝船主人写了丧表,杜芳霖签了字。宝船主人写了自白书表示自己并非有意,杜芳霖签了字。宝船主人看起来很轻松地在尸体上洒了一壶酒,杜芳霖很轻松地写下一首哀词。道童开始修船,天气热了,尸体负责发臭。 真开心。 桓春秋:“道童会负责将此人埋葬。” 杜芳霖:“青鸟会负责将消息传至天下。”儒门怕是找不到这个名字的记录,但既然做了,不如,公开亭? 气氛也很和谐。 两个人异常友好了起来,只是都没有将内心真实想法说出口。这么说来,对于病毒大家的意见都是相同,最好能快点告知全苦境,拥有问奈何这个名字的人不幸被压死,亲戚朋友可以烧纸了。 想想以后可能会发生的事,心情就忽然变好了呢!宝船主人桓春秋确定,自己找到了一位有趣之人。 “如此,阁下要离开吗?”宝船主人的声音就很有善意了,“前方路长,小心。” “确实是该走了。”杜芳霖神情不动,时间拖延足够,就不阻拦了吗?眼前这位,行事倒是分明,“告辞!” 春秋砚主转身就走,这一次再无意外拦路。 虽然宝船之主其实并不在意。 等下方的杜芳霖离开有一段时日之后,船首之上,霞光之中,就缓缓站出一道人影。道者头戴白玉鎏金冠,黑发垂落素白轻纱,一身水蓝色道衫,虽然看似容貌年轻,气场却是沉稳与宁静,“如此……” 桓春秋道:“第一个玩笑,完成了。” 初次见面,先开玩笑。 ——从这里前往沉流重泉需要的时间并不短。 已经被拖延的时间再也找不回来。 三教之中,无人能插手针对帝如来的战斗。招提僧势必能赶回云鼓雷峰,此时留在佛门圣地的人必然逃不过佛首的制裁。 妖僧身份一旦被揭穿,倒霉的人,肯定不是眼前的宝船之主。 然而其实对于这第一个要求造成的后果,宝船之主已经不太在意。 因为儒者的态度过于冷静了。 冷静到杜芳霖还有心情顺手挖坑,就像是他已然料到会有人出面阻挡。他真正感觉到意外的,也许只有被压死的那个“名字”而已。 “那么,目标……” 宝船之主道:“所以,并不在沉流重泉吗?” 竹林小屋。 正是与万圣岩所在之山峰同一山脉所能到达的这处谷地。距离宝船落下的地方,根本就离得不算太远。 既然不能向山而去,那就将山挪移过来! 竹叶婆娑,白雾弥漫。玉手九针翠萝寒忽然将握住灵剑的五指松开,身形一闪往后退去,直到被四周雾气遮掩。 这里的阵法像是更多针对于心灵。因此一句触动,招提僧停下脚步,仿佛在雾气中看到了过去。 佛首帝如来拥有一段漫长曲折的人生。 他的朋友春秋砚主也是同样。 曾几何时。 有一个年轻人,得知西武林将有一场灾难,想方设法,聚集数位愿意帮助他的朋友,希望能够面向众生伸出援手。但在那个时候,年轻人的朋友们却也还都是年轻人。他们能力不足以直接对抗魔头,只能退而求次,希望能让更多的人从灾难中逃生。 九鼎,为九州之重器,是先民们为祈愿上天眷顾而诞生,象征永不分割的国土与人民。 九鼎结社,寻找合适的成员就已费尽那年轻人的心思,如何说动对方,如何集结力量,如何救人,如何抗敌,如何重整山河。到最后,所有人都认可年轻人的努力,并愿意以其为首。但就在这时候,年轻人发现了一件事。 九鼎之社拥有强悍武学的人,游走绝望之中,救下了整个西武林无可计数之人。 那谁来牺牲,去构建消除魔头必不可少的血云天柱呢? 九鼎之社拥有阵法机关绝学的人,建造安宁净土,如果所有人都能从此安居乐业——那谁愿牺牲,去构建需以十万鲜血铸成的血云天柱呢? 人越救越多,魔祸却越演越烈,善与恶之边缘却越发不能分辨。 ……白雾之前。 招提僧抬手握住念珠,终于闭上双眼。 当年黑暗之中,风里尽是血气。九鼎之社几乎所有成员都因外事而被调离。后来城破,那座未能完成的国度,终究止步虚妄。 当年江湖中还未有春秋砚主,只有自称杜春秋的儒门修行人。佛门尚不存云鼓雷峰,唯一存在的,只是尚在修行途中的无名僧。 僧人从未离去,当时手持滴血的刀刃,踏黑暗而来,却只将手静静放在了年轻人的肩膀之上。 ‘和尚。’年轻人道:‘现在我不能够转身。只要一转身,我就能透过你的眼,看见恶鬼的样子。’ ‘世间没有恶鬼,只有人心。’ 无名僧道,‘有心,便有佛。无论如何,吾在你身后!’ 记忆中,那是杜芳霖年轻的时候最黑暗的时刻。 黑暗中,黑发披肩一身是血的年轻人转过头。 他道:“和尚,这一步迈出,我感觉自己会不能回头。如果有一天,我对人世的恨彻底将我淹没,你若仍在身后,请按住我!” 白雾中回荡的话语……正是帝如来记忆中约定初始,盟誓的开端。 当时无名僧承诺道:“春秋,吾会。” 173 旧日容颜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竹林中的雾气像是更薄了一些,现在这里一片宁静,已彻底看不见玉手九针的身影。 所谓盟誓,当然不应该只是单方。在改变形势迫使十万人自愿牺牲性命成就血云天柱后,九鼎之中还是有人察觉了什么,第一个选择离开的,便是金子陵。 从那时起,年轻人行事的手法就隐隐有了后世的影子。 招提僧事后回忆,也许从那时起,自己便已怀疑执着于绝对善恶的道路是否正确。之后行差走错,在面对拦阻的另一名故友时,僧人手中利刃终究是在最后关头略偏一寸。 当时佛愆鬼如来看着手中涤罪犀角刀锋刃口出一抹赤红,心中想起的,正是曾经西武林久久未散的那片血云。 只是当时,那柄被送至自己手中的涤罪犀角,仍旧打乱了僧人此后的人生。至今白雾之中,招提僧仍然能够回忆得起,在那个黑暗的年代,出现在自己身后,试图将自己抓住的手。 ‘和尚。’ 年轻人道:‘你不回头,是不悦自己由心改变的容貌,还是不愿让手中的刀染上我这恶鬼之血?’ ……现实之中。 不知从何时起,林中白雾的色泽开始变得有些混浊,像是自人心涌出的黑暗,正在无声侵噬着什么。 这里的阵法极为简单,就是寥寥几笔在林中划下了一个井字。之所以能在一息之间将人困在,也并不完全是翠萝寒那几句话的功劳。只是因为,阵法的主人已然回来了。 杜芳霖人站在白雾之中,不需任何动作,就已有丝丝缕缕的黑邪之气自其扇中融入雾中。有更多红尘杂念,自意识界纷纷扰扰,一点一点去勾动昔日之业火,伴随着种种来自过去时间线的声音,正在无声无息间意图侵占清净无邪之佛土。 ‘五伦之音,问魂之术’。 或者应该说这招真正的名字,“三千梦魂之法,第一式,叩心”! 以己身入梦,叩问外界心魂,一切针对意识境之术法,本就隐隐带着双刃剑的意味。于是白雾之内,招提僧真正开始回忆起过去之前。白雾之外,阵法的主人也忽然间想起,在最初的那段时光中,自己是对这个陌生而熟悉的苦境其实抱有单纯的善意。 杜芳霖在袖中慢慢拨弄着扇骨。 但是,他已经忘记西武林时十万人血祭之后的心情,也不再记得知道知晓以为是普通僧人的好朋友突然拿起涤罪犀角时的感受。就像是云鼓雷峰刚刚建立起来的时候,以昔日同修身份前往道贺,他刚一见面便转身掩面,只觉得那一身金色耀目真正令人厌恶而刺眼——但为什么会有那样的感觉,他也已经忘记了。 此时立于正逐渐转化的白雾另外一端,他才忽然记起。可能是因为从那道金色的身影中,总能想起当年黑暗中自己向前却无力落空的手,以及那一道背对自己而去手持涤罪犀角并且变得异常难看的黑漆漆佛鬼身影——“魔佛妖僧怪和尚,声声句句鬼如来。” “此为如来业果,此为魔佛杀道,此为涤罪之始,此为黑暗终末!此非你所踏之道。而吾鬼如来,终有一日,会来渡你!” 于是黑暗更深地浸染白雾,留下风里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息。 那是涤罪犀角的气味,世上无人能比招提僧更为清晰! 不知何时起,四周白雾已然消失。不知何时而终,记忆中的僧人再度踏足罪恶之都前,手中所握的不再是念珠,而是滴血不止的银蓝锋芒,一刀由肋下向后穿出,如利齿狞牙般的银蓝刀锋,撕碎了后方年轻人右臂肩头。 自此之后,杜芳霖极少用剑,要用也都是最为平平直直的剑招。 多年以后,青鸟传讯,山门常常扫持心尘的招提僧毫不犹豫下得山来,再入尘世,只为未曾完成的约定。 竹林之外。 本已停步的玉手九针翠萝寒刹那毫不犹豫再退十丈! 在她眼前呈现的,前方术法彻底展开,一切已不再是正常的空间。一丝丝一缕缕雾气中骤然烧起黑红业火,接着连缀成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就像是被人划开的画布,硬生生被割裂的空间! “三身果报自凡根,六界因缘无了痕。善逝从来非本相,枯荣生灭尽空门!” 招提僧一睁眼,就见自己又像是无声无息间再度转移了地域,这就是阵术之道最为玄奥之处,“好友,你终究要令僧者失望了!” 四周不再是白雾竹林,而是一处一眼望不见尽头的黑暗空间,边界处似是近乎虚幻扭曲不成形状的混乱。他脚踏在枯骨与血泊之上,身侧缭绕着熟悉的味道,抬头一眼便能看见巍峨城楼,那是昔日罪恶之都大门。 “佛云三身果,儒道了无痕。本来无一事,不如一场空!” 背对罪恶之都大门,黑暗之中立着那名自入世后便熟悉又陌生的白发儒者。杜芳霖墨玉为冠,玄色深衣,腰间佩玉,神情向前专注却无情,手持之墨骨折扇绘有桃花半枝,已是被拇指慢慢推开,“和尚,你已然入梦了!” 一句话音落。 毫无征兆的黑暗策动,刹那罪恶之都正门开启,哑然声中,一句熟悉低沉冷语已是自门内传出:“千僧万佛血亡灾,涤罪诛刑应世开。” 魔佛妖僧怪和尚,声声句句鬼如来! 这并非是基于现实的力量,而是一场来源自心灵的对决。 所谓梦境,正是来源于人心无法磨灭的杂念。 这处黑暗而扭曲的本不该存在的空间,一半形成于杜芳霖手持之黑暗,一半成形于足踏血泊的招提僧。 “唉。” 耳中听得旧日话语,眼前见得旧日影响,招提僧不为所动,一脚踏过枯骨,周身光明大作,“不若聆佛语,禅海现雷音!”轰然佛语,击碎外在一切妄言,刹那的光明将黑暗重新度作丝丝缕缕的白雾,有一瞬间,幻境垮塌,再现周遭隐隐绰绰竹林虚影。 但紧接着,来自杜芳霖一方更为压倒性的力量则再度接管一切,就像是这一僧一儒之间,黑暗与光明正剧烈之交锋。两人纹丝不动,正交锋的,是心灵! 来自过去,侵染未来! 昔日的招提僧希望自己能成为好友身后的一把锁,如今的杜芳霖,还需要那把锁吗…… “和尚,你早已失败过了。” “你不愿抬头看吾,是怕会从我眼中,看见昔日的恶鬼吗?” 罪恶之都外,年轻人向前伸出的手无法挽回所有。已心有瑕疵的僧人,可还能成为一把合格的“锁”? ……罪恶之都外,已陷入执迷的僧人改变了法相,却还记得最后关头,一刀向后粉碎年轻人堪称疯魔的计划。这场踏入罪恶的旅程本是单行,而另一人若再踏入此间黑暗,和尚又该如何度之? “如来是因,世人皆往正觉而行,故曰心有如来,即是如来。” “——如来是果,世人愿涉业火而行,故有乘如实道,即便如来!” 招提僧双手合十,有源源不断的光明自其身躯向外,度化黑暗成白絮,他确实并未看向对面之人,只因耳边声声句句,无数亡魂正叠加念诵愤恨之音: 声声句句鬼如来…… 声声句句鬼如来! 过去之业,未曾有一刻消解之业;未来之业,源于过去之果业。 而眼前之业,却在意图贯穿过去与未来,将一切业果由幽玄勾出,正是源自墨骨折扇之动作! 黑暗与光明在两人头顶上空交击纠缠,而一缕缕血气却由墨骨折扇指向地面的动作,不为人所注意点滴侵染入两人脚下。 “……如来是汝,汝是‘如来’?那不过是众生之愿,被负于你之肩头,那不过是虚妄之愿,被你负在肩头。和尚,你当真名为‘如来’,当真修成‘如来’?” 黑暗的另外一端,混合在一声声怨恨和声之中的,是一步一步诱人食下此业之果的声音。杜芳霖的声音飘渺,虚无却笃定,就像是自黑暗中挟裹剧毒而来的一根根钉子,要将血气重新根植入僧人心口之中。 好友,你在报复。 招提僧终于抬眼。他不知这些年到底发生何事,而让自己这位本应处于控制之中并且越来越好的朋友,竟是染上了异界魔性的毒。那柄墨骨折扇被握在杜芳霖的手中,墨色扇骨一根一根皆似沾染人之骨血。 这般新鲜的血气,取自人间罪恶者,勉强能配上无间罪恶之民。刹那黑影动荡,动摇了光明佛者之心,让来自冥冥之中的赤焰鬼火彻底在四周成型。在这一刻,天翻地覆,时间已无意义。 就像是一瞬之间真正已身处罪恶之都内,招提僧手持佛珠忽然滑腻,像是变更为冷酷之白骨! 来自心灵之对抗,败于早已心生裂隙之心神。 儒者抬袖松手,墨骨折扇如蝶展翼旋飞而坠,刹那地面幻化鲜红镌刻邪异铭文之书页,那正是已将佛者之业纳入其中的万邪之册,万血邪籙。 僧者双手再度合十,在身边一片黑暗飘摇中稳住心神。招提僧再度闭眼,心中已然沉静并有所明悟,面对杜芳霖这样的人,从一开始就不应该留下任何机会,而合该直接动手! 就此再不迟疑,全力一掌向前推出,僧人身后化出大日轮印,刹那金芒再度冲向黑暗,无边气劲欲要直接伤及儒者本身。 在这个时候,这种地方,全力将力量化作精神的杜芳霖身边确实是毫无防御的。但儒者脚下突现绯红丝线,如火如血勾勒邪异文字,无声无息已将僧人纳入掌控之中! 已来不及了。 业已成型。 并无需动手,而是直接引入昔日业果,用昔日之业对付心存超脱之人。帝如来如今离佛只差一步,但他终究已业力缠身。这是黑暗之中,何等瑰丽景象。 绯红的业力与万血邪籙本身的力量相互牵连,从上而下一丝一缕渗入金色佛光之中,有一瞬间招提僧身上已重叠了另外的影子,僧人心神一凛,再不留情:“初禅三式·涅槃之初!” 再拖延就真的要输了。 从春秋砚主踏足此地开始,他就已化用一切事物,让胜利逐渐向自己一方倾斜。他所使用的从来就不会是个人的武力,而是包括敌人本身在内的一切破绽与力量! 杜芳霖的目的已达成,就在招提僧一瞬间毫不留情出手的这时,留在云鼓雷峰用作封印的同源力量同时相应减弱。 这时候,天狐妖僧终于找对了时机。 174 这是一个坑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杜芳霖在地上挖了一个坑,蹲下来冲着帝如来招手,一边各种暗示着,兄弟你大胆往前走,没事的,绝对坑不死人!此时,帝如来信还是不信? 骤雨生披着马甲站在云鼓雷峰上,仿佛见到了脚下的大坑,但是并没有一个人来提醒到底还该不该继续往前走。 他一剑抽向三聚僧老,卡在合围之势将成未成之那一刹。佛门的战术,多数点在各具功效的阵法上,如果分而击之,论单个的战斗力,则远不如此时踏破雷峰之人。 在三聚僧老当中,天狐妖僧拔剑出击,首先挑中的就是无惑渡迷。 言说无惑,实则私心第一。三聚僧老为首者,看似法身相貌最年轻者,实际上也是三名圣僧当中武力值最为强悍的一位。但是无惑渡迷这个人,早已迷失在佛门最高层的权势与地位当中,是根本不可能做出“正面迎向剑锋”这种牺牲小我成就大局的事情来。 骤雨生判断丝毫无错,魔剑创世冰封而来,挟带满地血气与不散的众僧怨念,这一剑毫无留手,毫无退路,看似剑走中锋,实则用心偏险! 剑界几乎已登顶,天狐妖僧真正用起剑来,无论速度、力度与角度,配合剑中魔气森然,都只让迎面的僧者刹那感觉身处黄泉彼岸,剑芒初起,冷汗已湿透僧衣,无惑渡迷果然本能只想后退。 这头戴金冠黑发披肩一身气势俨然的僧者果然就真的后退了。 “……啊,不妙!” 此时,匆匆而来的圣弥陀刚刚救下双腿残废的法丈轮王,一抬头脸色骤然大变,眼睁睁就看到无惑渡迷将自己送去了袭灭天来的手掌心中。 一身黑袍的魔者早已在之前与光世大如的对决中掀开了兜帽,此时灰色发丝正随周身气劲而斜向后方,脚踏在冰棱之上,已有盈盈绿光随同指掌朱红念珠向外散发,那是来自无边业力中所练就的荼黎邪氛,正是随手落下,却带来死亡冰冷的魔道绝式,“七魔邪能,破神掌!” 骤雨生一剑逼退三聚僧老,无惑渡迷心中之杂念则瞬息将其送上死路。说不好这究竟是机缘巧合,还是一路向前妖僧与佛魔已有配合之意。 朱红业火红珠随邪能而发,所吸纳的无边邪气已将僧人困束在因果业力之间,并不是说此时心念闪避就能躲得开的! 无惑渡迷心寒胆裂,一声“啊”,堪堪转身已中一掌,刹那口中喷血,然而后方魔剑寒冰又至,血刚刚出口已凝成冰,冰反受掌力摧折,在茫动之风中又再度化为锋利致命之剑。 三聚僧老合围已破其一。 圣弥陀眼睁睁看着妖僧一剑向前,无惑渡迷急退,后方袭灭天来骤发一掌,凝血成冰又是来自于先前未尽之一剑所操控之剑气。 无惑渡迷当场爆体而亡! 究竟是死于袭灭天来,还是天狐妖僧,亦或是二者不发一言之联手绝招?在冰棱之上,血雾漫天之刻,无论是突然怔住的僧老其余二人,亦或是无能插手的圣弥陀,一时之间谁也说不清楚。 云鼓雷峰,这佛门圣地,经此一劫才真正是死亡了第一名高层人物。 “贼子,尔等怎敢!” 后方光世大如此时方才缓过气来,惊怒之下,出手一道金灿灿的剑芒,正是“文殊法剑”诛魔之招。 骤雨生也挺后怕,他一点儿也不想知道此时的自己还在不在三聚僧老未曾完成的诛魔合围阵法的“诛杀”范围内,总之那力度,绝对要比普通的金刚罗汉更能让人吃一壶。 魔剑再动,快如削风,风应剑而断,继而碎,气流爆裂,形成真空。 袭灭天来身形稳如磐石,灰发披散肩头,毫无顾忌露出半边脸颊上的倒逆黥印,只轻微抬头瞥来一眼,单足向后,再起诀叩天,“天魔火——” 漫天魔火由心而起。 蚀地魔焰从寒冰而发! 这火为心之魔,这剑为魂之魔,魔心问魂,佛者何往?比之外在魔剑与法剑之激烈冲突,看似不愠不火的魔佛对决实际上在意念层次上更为激烈。 刹那之间,袭灭天来再向前一步! 光世大如不得不再往后退。前有魔剑挡路,前有魔火灼魂,文殊之力无法突破魔障,更是无法再救同门。 一转眼心动念摇,三聚僧老其余两人同时直面魔剑锋芒,终于也感受到自家同伴所承受过的压力与煎熬。 不知不觉,这已不再是三圣僧企图围殴一妖僧,而是双魔合围,殴圣僧。 这感觉简直痛快极了!在骤雨生看来,魔剑一动,外围便有魔招应和,无需提示无需思考,只需要尽情挥洒,再造杀戮。 但天狐内心还有一线清明在,妖僧唇角一勾,“这一刀,名曰‘余地不留’!” 刀什么刀? 这是哪门子的刀?!然而称呼乃是伪装的坚持,基本和招式压根对不上。此时骤雨生就差没光明正大使出单锋剑意,他仍有三分压抑自我。 电光石火之间,双僧选择不同。断业舍妄大喝一声,双掌一合,欲强行以金刚横练之躯突破魔剑冰流之势。拔苦刑招愁眉苦脸,长须随风而起,翻身向后,意欲替同伴断袭灭天来之来路。 然而此时圣弥陀脸色一变,来势刹那化为退势,竟是往后再退三尺。 魔火焚化了冰层,红尘之毒由妖僧脚下和尚残躯向外散发,无论双僧老如何挣扎,结局早已注定了。 也就在这个时候,魔气、邪气、红尘业障之气尽数侵染入雷峰地脉,隐隐约约已碰触到了那层本不该被碰触的结界。 远在万圣岩山脉的另外一头,黑暗的结界以内,以往事意图引动招提僧之心念的行动已有一瞬间成功。 已决定全力出手的招提僧在朦胧之中,有刹那时间显露法相。此长彼消,结界薄弱,魔障业力已然与被一柄神圣佛刀牢牢锁住的魔刃而相呼应和。 ‘找到了!’隐约再起的杀念一瞬如冰雪消融。骤雨生神智一清,终于把握住了什么。他来到这里的目的不是为了杀人,而是要用这一柄魔剑,亲手将袭灭天来送入这云鼓雷峰地层往下的绝路中去。 ……世上几乎没有人知道。 除了事先看过剧本的那一位。 曾经引得一位和尚走上另一条化鬼涤罪那条路的魔之刃,本是一座已被尘封在黑暗中的城池所丢出扰乱人间的诱饵。 那并非是能轻易利用的魔刃,与骤雨生手中魔剑又有不同,如果说魔剑之力还能在一定程度上被人类所利用,而魔刀涤罪犀角的存在,则根本就是一场因果的开端,一个用心险恶的故事,一个会让使用者变成天大笑话的深坑! 这个坑,原本天命注定,该由云鼓雷峰之主帝如来来填。 后来有个人想了想,为什么不能换一个人呢? 魔火焚烧僧众,红尘侵蚀皮骨,两声惊叫,两次死亡,此时已无人在意围杀不成惨遭“围杀”的殊印塔为首者三聚僧老剩下的两位到底是死在七邪魔火之下,还是葬身红尘冰封之中。 只见隔着惨绿邪焰与冰封,袭灭天来遥遥与天狐妖僧对视一眼。 骤雨生赫然拔地而起! 袭灭天来反手再催,“七邪荼黎·贯天威!”他立足证佛塔前,只凭一人一掌,已令得圣弥陀与光世大如不得接近一步。似邪似魔之莹绿光芒由魔者立足之处骤然向上勃发,摧毁万物,贯穿天穹,而刚刚好让半空疾行的妖僧再借一分力! 光世大如首先察觉不对,而怒意已攀登至极,人同样位于半空之中,绝招再临,正是:“法网金刚印!” 以金刚伏魔印觉成就补天法网,法网恢恢,从无疏漏,一掌再无保留,全力硬撼袭灭天来贯天一击。 圣弥陀同时心中莫名,落地避开红尘之毒后,不假思索再攒一招,“净土云光,去!” 漫天光华,配合金刚法网,可净尘世阴霾,然而,却度不去人间之魔。 便在这一刹那,袭灭天来蓦然抬头,唇角勾起。 一道乌光由骤雨生手头掷出,正是魔剑创世。这一剑由上而下,在苍茫天穹之上望尽了尘世,剑芒所到之处,冰棱劈开了僧寺! “那是——”招已出手,圣弥陀脸色却已真正大变! 一剑,破开了集众僧之愿所守护的雷峰禁地。 笃地一声,准确无误入土。 那是一处看似寻常的高台。 高台之上,插有一柄通体鎏金并镌刻有似流动梵文模样的金色戒刀。 此刀,乃雷峰佛首帝如来之镇物;此刀,则象征佛门最高戒律者之修行;此刀下封印有过往之恶,一柄魔刃;此刀尘封了过去,却始终固守此地,未能成功向往过未来…… 这是云鼓雷峰至高之宝,佛刑禅那! 而由半空袭来的魔剑创世便笃地一声入土,正正与佛刑禅那而交击,铿锵一声,魔性与佛性与此刻而交汇,引动四周封禁、守护之阵法,而嗡然一声金芒刹那向外推拒——但结界,已被魔剑所撼动了。 冰棱由魔剑插入之处蔓延向下,试问能在炎山搞事搜刮地脉残留余铁的人,对于如何搅乱地脉之力、搜刮地底财宝这种事,怎会不擅长? 刚刚好,这是骤雨生业务范围内。只不过片刻时间,大约就是在光世大如一巴掌气得想要拍死袭灭天来、圣弥陀脸色大变而双掌交错,想要将半空中天狐妖僧一巴掌给拍下来、魔剑创世刚刚与佛门至宝交错彼此硬撼一击仿佛材质也挺过硬的一眨眼时间内。 咔嚓。 这声裂响,像是并非自地层发出,而是真真正正响彻在众僧与双魔人的灵魂深处。 关窍已动,魔刀出世了! 175 佛之答案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魔刀即为“涤罪犀角”。 这柄几乎染尽千人罪血的刀器,与招提僧的前半生紧紧相连,与帝如来的后半生,好像也从没有过半点脱节。 然后事情就好说了。魔刀出世,被影响的绝不仅仅只有云鼓雷峰,其实还有另一边竹林中的对决。 与云鼓雷峰上魔剑冰封众僧乱走之轰轰烈烈截然不同,这里没有任何动静,只有交错的规则与灵气混乱了一切感知——比如,在一旁观战的玉手九针翠罗寒。几乎没过多久,她就突然分散了注意力,觉得石头底下一窝蚂蚁变得十分可爱,有点想养…… 这位意志坚定的剑界巾帼马上警觉,微微吸了口凉气,毅然一手持剑保持警惕,迅速再往后退了数丈距离。 这其实就是竹林之中,对峙的春秋砚主与帝如来之间隐隐对抗的余波溢出。用通俗的话来说,杜芳霖从一开始就打算要利用武林中某些罪人的血来喂养手中得到的半本万血邪录,借由墨骨折扇引导出的血气与怨气,在半封闭的环境中营造出一种类似血案发生地点的气氛。 他会利用这一点让招提僧回忆起过去,以三千梦魂之术为导引,让“过去”投影入“现实”。一如孚言山之存在那般,这处被白雾环绕的竹林就此成为虚实相间之地。 三千梦魂之术,起源于西武林血云天柱背后,本是被开发用来纳虚入微以虚假之一界抚慰枉死亡魂的术法。 这其中融入不少奇门异术之后,就变得能与识界之上众生杂念有牵连,再后来就连真与假之边界也都变得模糊不清。当杂念化入现实,那也就无所谓真实与虚假了。 所以此时,招提僧所面对的来自过去的罪恶都城,在所处于的这个位置上,就是真实。 罪恶都城中正发生的血案,亦是真实。 人在做梦的时候,是无法察觉一切异样的。在这里,罪恶的因果已经化为“实质”,是能真实触摸到的事物—— 当年。 在三千梦魂之术被草创出来的那一刻,施术的人当真不知其中轻重,有不少就此迷失在诸多杂念之中,模糊了自我,san值掉光。 梦,还未醒。 黑暗划分出界限,已将僧者与其友人圈禁在当中。 招提僧果然有察觉端倪。毕竟当初用来安置亡魂的那座“蚁山”,其中亦然有他过去的手笔。万变不离其宗,术法的根源仍然在过去,非真非实非虚非假之地,这是因过去而来的蚁山,因现在而往之梦界。要想清醒,仅仅排除心中杂念是不够的,要真正打破这一禁锢,却非要尽出全力不可! 因为人若然不使出十二分的力量,是绝无法去战胜自己,而笼罩住招提僧与杜芳霖的这片黑暗,在罪恶都城高大城楼出现的那一刻,就已不仅仅只有一人力量在维持了。 招提,行四方而开悟,终究途中,未成佛。 “初禅三式·涅槃之初!” 金灿灿的佛者本相故而覆盖了僧人身形,佛息自成一轮大日如来印,一瞬间已然冲破周遭黑暗,让四周再现竹林婆娑。 然而正是因为此时之全力,影响了远在雷峰之巅的战局! 魔剑创世破空而来牵动魔氛,消佛脉之息,弭佛刑之气。无形中亦是反向制约,冥冥之中,天命有动,一瞬间金色大日轮印赫然现出妖光! 魔佛妖僧怪和尚,声声句句鬼如来。 这是已被引动的涤罪犀角重临人世,正声声句句呼唤其主人,只因昔日千罪血刑尚少去一人,九九九不曾圆满,魔刀渴求血肉灵魂。 招提僧发觉不对,已然身在坑中。仓促之间,他果决散去本相,不顾压抑涅槃之招所造成的功体负担,而堪堪将正要成型的魔念重新封印回苦修多年的佛门圣体之下! 然而同等境界,一线空隙便能形势逆转。 对面吱呀一声,罪恶都城高大的城楼下,本已开启出缝隙的城门赫然再向外开。 这其实是一个无解的“环”。 招提僧踏入此地,骤雨生踏上彼端,彼此关联,全看天意! 在杜芳霖眼中看来,在西北凭借搜刮起家的骤雨生,一旦给予时机,撬动雷峰下方镇压之涤罪犀角应当不成问题。 魔刀反冲佛息,同一时间又再对这边初显本相的招提僧造成影响,面对眼前几乎冲破黑暗的光明,人并未有动。 衣袖垂落,一丝不苟,儒者纵然立足万千血气,依然白发淡雅,眼神沉静。 再然后,杜芳霖一抬手,在身前直接化出了古朴长剑。剑长三尺,为士之上制;作人间芳菲之境界,吟诗酒狂放之不羁;终被日月山河所困束,万丈红尘中提炼人心;成一国之大愿,纳真龙之气象,聚人皇功德为锋芒,此时,方可称之为春秋一脉之圣器。 就被其主人毫不留情拿走背刺,用清净之血染红削弱其间圣气,只为了能在这万千血气环绕的险恶环境中,能有片刻之融洽…… 此时,杜芳霖大概就这样简简单单从袖中探出右手,三根手指轻松搭在剑柄之上。继而毫不犹豫将其握住,他平平直直往前一递! 比起隔壁片场不停秀技的骤某人,这一剑堪称平平无奇,浅薄至极。 但如果所有的对决都能简单用功体与武功来衡量就好了! 世上也许就不会有“破格”这个词,不存在心计与消耗,简单快捷方便通用——可惜,杜芳霖这个穿越者,在这里扮演的却是自己曾经讨厌的“身份”。 剑锋一瞬破开金光与黑暗,就此滑入尚未泯灭的光明之轮。招提僧骤然抬头,已在眼前聚拢而来的黑暗中见到了握剑的手。 一切杂音就此而终止。 杜芳霖眼中并无杀念。 然而他已逼近僧人身前,手中的剑已在瞬息刺入僧衣,正向招提之心口。但闻“叮”地一声,剑锋无法再进。只因为招提僧已是平复了周身之浮动,金色法相刹那与涅槃之招同时消隐,唯有腕上佛珠如灵蛇游动,缠绕剑身,止住来势! 要让骤雨生来评价的话,只能说杜芳霖这一剑出其不意是有,只是速度太慢……朋友,你的剑法可能不及格,应该回炉重修了! 光明未散,仍在附近游走,却正是因为光明位于僧者身后,反倒是映得杜芳霖所在之地漆黑无光。 金色的光太耀眼,杜芳霖看不清此时招提僧眼中的自己究竟是何模样。他五指则慢慢再扣剑柄,“昔君梦游春,梦游仙山曲。怳若有所遇,似惬平生欲。和尚,何不甘愿入梦,因何不愿就此解脱?” 前方没有光的地方,同样看不见对面人的眼神,事已至此,僧者依旧不见动容! “觉悟因傍喻,迷执由当局。贪为苦聚落,爱是悲林麓。”光明之中,招提应答。 杜芳霖眉稍一动,这和尚知道这句出处啊。也对,并非原创,他整理过的诗词,同修之时三人都曾一同阅读过。 “吾向桃山而行,愿守一世繁景。这剑有众生之愿,只要心动,便是万丈繁华,和尚,你要归去吗?” 分明是毫无威势的剑意,却随着话语的递进,而慢慢向前一寸。 佛者念珠并无阻碍,反倒是剑上红尘扰人。这正是儒门修行与佛门众生之不同,而黑暗宛如与剑锋如影随形,一点点,一丝丝,伴随持剑之人的脚步,慢慢环绕向僧人。 隐去法相,情况未明之时,招提僧不能再为帝如来。此时以佛珠缠住剑身,僧人暂退一步。 “吾不入红尘。”招提之声温润平稳:“施主,你又何曾踏入红尘?” 明明只有一剑三尺之距,却仿佛隔有千山万水,无一如剑上铭刻之山河日月! 而黑暗与光明在这一刻再度于两人之上空而交锋,杜芳霖确实从未“踏入红尘”。他出现在这里的,本就不是真身! “和尚!你听见万千呼号之声了吗,认为此声可度,彼魂可度吗?” 剑再向前,罪恶都城中宛似有刀剑杀戮之声,一点一滴随着这脚步,这黑暗,而再度由开启之门中压倒而来! 只片刻失误,局势又再回到这人手中。杜芳霖像是在问今天吃什么,慢慢道:“苍鹰食肉,佛己饲之……你仍要度我吗?” 度,如何度,其实究竟是谁需要“度”。 佛珠与剑锋紧紧相连,已有一丝一缕的殷红从中渗出。 招提僧再退一步,却是以退为进之势。 僧人忽然跳出话题,他开口道: “今日你本不该用剑的——” 变故由此而起! 佛血染上剑锋之刹那,一朵白莲幻象骤然从剑上爆开,带着劲风铺头盖脸打向杜芳霖。 这绝对是剑下亡魂的打击报复,而剑上白莲则明显是由再次染红剑锋的佛血所激发! ——好友,你拿剑戳贫僧的时候,可想过这柄剑之前先戳过谁吗? 杜芳霖果断撒手,立刻扔掉诗酒之狂。 招提僧反手连同佛珠一同捏住诗酒之狂,一切干扰因此而终止。 轰然一声。 两人立足之地寸寸碎裂,有血红纸业从中向四周飞散,骤然化作白底黑骨之折扇,哗啦扇面平摊,猛地挡向冲击而来的庞大光明! 初禅三式·涅槃之初。 之前未能发出的招式于此时化作浩浩荡荡的海啸向四面八方扫荡魔烬,金光夺目在黑暗中简直让人瞎——杜芳霖受制于金光,一时无法后退,而等他抬头的那一刹那—— 一只持有念珠的手从光明中来,划指为刃,一击直接没入面前儒者之心脏。 “好友。” 光明来处,招提僧声音响起,赫然已现本相,“这,便是帝如来之答案!” 176 问就是核善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云鼓雷峰。 骤雨生一跃乘风至半空,掷出魔剑创世投向禁地结界薄弱处,旋身反手并指为剑,末了意思意思地低沉喊了个刀名: “星虹雪柳狐刀我斩啦——” 没有星光,并无虹彩,只有冷冰冰的一道剑芒自指尖脱出,围魏救赵般斩向双腿白骨化已不能动弹的明慧殿主法丈轮王! 圣弥陀因此分心,击出之掌力不足,被盘膝像是大鸟一般的天狐妖僧轻松掠风躲避。 咔嚓一声裂响,裂隙来自地脉。佛刑禅那一声尖鸣,冰棱划开了地层,浓重的魔气蔓延向下助被封印之物脱出围困。 只瞬息间,天际已然招来浓厚乌色密云,一道雷霆蜿蜒击落,正是与一刀一剑双魔之气相应合。孤独的佛门至宝之刀在没有主人的情况下,感受到了单身狗一般的伤害。也就在这个时候,从魔剑创世入土之地向外翻开一道裂痕,裂痕之下尽是无边黑暗,接着刀鸣之声不绝于耳,让四周问询赶来的僧人齐齐七孔流血! 魔刀出世,威风赫然。 佛刑禅那阻止不及,已被双魔刀剑之气联招冲出封印地。金灿灿耀眼无比的佛刀飞旋半空,如有感应般,一闪没入虚空。 骤雨生一把捞了个空。 在他的操纵下,魔剑创世反作用力弹飞同时也挑动下方涤罪犀角。自黑暗裂隙中于是冲出一道带有丝丝血色的银蓝光晕,上天入土,笔直钉向袭灭天来所在之地的冰棱土层间。 此时业火方才散去,刀旁散落两具披着僧衣的白骨。经此一役,云鼓雷峰殊印塔一脉彻底成为过去,当然还是有些说不清,被围困在冰棱业火之间的三聚僧老最后两名僧者,到底是死在谁的手中。 “哈……” 袭灭天来一声低沉轻笑。魔者稳步前行,将捻动朱红念珠的手缓缓放在了魔刃银蓝色刀柄上,随着五指合拢彻底掌握住的动作,有赤红血腥之气缠绕蔓延彻彻底底没入佛魔之躯。接着便是庞大的气旋由其黑袍下向上冲激,兜帽之上,灰色苍苍发丝飞扬在激烈的气旋之中。 冥冥似有一声低叹,一刹那间在袭灭天来黑袍身影上方重叠显出一道白色僧袍的一步莲华影像。 但在血红魔邪之气持续作用中,人影如同风中烛,一闪而逝如梦消亡。最主要的目的达成,袭灭天来带着一丝微妙愉悦感拔起涤罪犀角,正要细细体会这柄被人大力推崇过的魔之刃究竟有何妙用。 这个时候,天狐妖僧也从半空中如大鸟一般飞旋落地,具有微妙灵性的魔剑创世那黑金变色的剑身也如一只蝙蝠般,盘旋回到了妖人手中。说时迟那时快,妖僧背对袭灭天来,却将魔剑自胁下向后一递,嘶地裂帛声音下,正是剑锋一击没入魔者后心之情形——但是骤雨生心里咯噔一下。 曾经听过的故事不对啊…… 不是说黑兜帽的人可以死于背后一刺吗,还是非得要用那柄名为朱厌的兵器,但是吞佛童子还活着不好拿啊…… 哪里不对—— 故事没有告诉他,背后一动不动的黑僧袍魔者练就了佛门金刚之躯,不,这个应该叫做“如来不毁之躯”。 有遗漏也很正常,因为很早之前讲故事的人,也是真心只是随意在讲一个睡前故事而已! “吾说。” 片刻,天狐妖僧慢慢抬手按向脸上的面具,一边尝试往回收剑,“这次只是一个意外,我这样说,你愿意相信吗——”风丝丝吹过二者之间,有点尴尬,有些生寒…… 这边突然而起的内讧并未有被外界所察觉,袭灭天来站立不动,任凭背后黑袍多出一个窟窿,与天狐妖僧背对而立,手持涤罪犀角,“或许。”魔者唯有声音深意:“接下来,可就不是意外了!” 突然激烈的风,即刻盘旋在二者之中,带有强烈的刀剑争锋意味。一开始相互扶持的一对邪刀魔剑好基友,在各自拥有了主人之后,即刻反目相互露出狰狞的獠牙—— 此时光世大如还在忧心刚刚飞走的**圣器佛刑禅那,圣弥陀正忙不迭赶去救治又中一“刀”的法丈轮王。 云鼓雷峰上站着的唯二的最强战斗力隐晦窝里斗,刹那旋身刀剑向击,冰棱融化在邪焰之下,两人中间的地面伴随剧烈的震撼被刀锋剑气划出数道深入岩层飒飒落石的裂纹。 怕是一个不小心这山峰就要瓦解了。 万幸这时候没人在注意,因为面对袭灭天来涤罪犀角,天狐妖僧根本无法再压武力,是真真切切一招烟雨飘摇彻底过度入魔之单锋,强行以死亡之剑意制约犀角挟带魔焰的血腥锋芒! 稍微有眼睛的人,这回都能透过表象看清实质……老铁的马甲快要被人磨穿了。 “焚天之炎!” “我狐刀再斩!” 这还能怎么打,去隔壁的隔壁找一个吞佛童子过来救场吗?骤雨生要干不下去了,真要就此撒手放任袭灭天来血屠云鼓雷峰,以此为起点屠灭整个佛国吗? ……这是会没路可退的啊! 一刀一剑正要再无收敛,肆意扰乱一方佛境。光世大如与圣弥陀虽然不知道这两位凶人为什么突然火拼,但地脉因犀角魔剑相争赫然已是不稳,两人急忙插手救援其余众僧。 眼看着天狐妖僧边打边退一路往从心方向去,在这个时候,真正的救星终于到来了…… 天际风云不对! 有什么东西正在虚空之中,以快要摩擦出高温的急速一路疾奔而来。梵天一页书心急如焚,先是因为万圣岩彼端动向不对,察觉素还真有危险急急过去,发现被人忽悠之后,再是回归途中果然遭遇到修为不凡的陌生蒙面人出手拦截。在眼看着就要耽误了云鼓雷峰大事的时候,幸好有玄宗来人六弦之首以琴音遥遥相助,否则局势怕是真的会如了旁观第三势力的愿望,演变为涤罪犀角掀动血洗之佛劫—— 如果是这样,就稍微有些可怕了。 就见天狐妖僧猛然撤手。 天穹随即传来一声高昂:“世事如棋,乾坤莫测,笑尽英雄啊!”大巴掌被人从天甩下,打断证佛塔下未尽之火拼。人未至,梵文*印已化夺目金芒,接着第二招对准云鼓雷峰之佛脉, “莲华圣路开天光!” 浩然磅礴诛魔之力,洁净金莲净化之力,从云中坠落,带有主人诛尽邪魔之决心。 大梵圣掌*字金印截断从心欲逃的天狐妖僧之退路,破甲尖峰破云穿风轻描淡写再将其逼回到金莲笼罩之中,便见莲花圣路开创无边浩然佛之境界,稳住雷峰地脉的同时也将满地妖氛邪焰尽数消磨净化。一道白衣鎏金僧衣的金海螺佛者终于踏破云层,凌空直下,看架势是要同时殴打佛魔妖僧两个人! ……真正是佛门风范。 问就是核善! 现在挖下的坑里终于可以开始填土,终于来了第一位能够具有挥锹砌土之威能的人。天狐妖僧毫不迟疑,转手一剑化出万千冰棱,狡猾万分去干扰袭灭天来手中涤罪犀角之去势——天上下来的这位,麦揭马甲啦,要不先看一下这边的跳反? 万圣岩山脉往西。 隔壁片场。 招提僧的表现同样具备这种云鼓雷峰惯常之风范。作为佛门至高无上的执罚之地,雷峰对外和善不多,只因戒律无情。更何况佛首帝如来出身武僧,现今仍然是四境佛宗中战斗之首。 不如说,此时招提僧一掌穿入杜芳霖心脏的举动,才是他当年所熟悉的、当年西武林城破之际,手持染血刀锋唯一返身回来、实则已做好诛杀叛徒准备的大和尚。 但是触感同样不对,真正能够伤到杜芳霖的人,应该会在第一时间发现到,这个人存在的本身就是一种虚幻,而现在更加随着“梦醒”的过程,则加深了这一印象。 可惜的是从始至终,就没有一个人能如招提僧这般真正触及到春秋砚主的核心。 然而招提已现如来影,看似平庸的黑衣灰袈裟的僧人在出招的同时,已被金色如来法相所替代。 眼前的僧人除了不变的面目,早已不再有昔日的影子。他身披白色袈裟衣,头戴金色烈阳冠,鎏金丝缕点缀金珠与佛宝,正是云鼓雷峰无上师,万佛之首帝如来! 这更像是杜芳霖记忆中的那个影子。而与他微末之时论交的和尚,早已消逝在时光中。 “所以,”春秋砚主道:“这便是你所准备的依仗吗?” 儒者身形不动,心口处并未有流下本应存在的血液。帝如来一掌穿心而过,也并非是存心要取昔日友人性命。他只是在不动声色中,于这段停留黑暗时间内,由充斥四周的丝缕血腥怨气之流向中,判断出操纵这术法之人的命脉所在! 那正是构成这处虚实空间的基盘,藏匿于杜芳霖灵魂深处的半本邪册。 帝如来一手如入泥泞,稳稳钳制住那本浸透了世间生灵鲜血与怨魂的书册,他虽看不见其中具体,却能从杜芳霖失去血色的面容上看出,这一步生效了。 “好友。吾曾说过,你若入魔,招提自当度你。” 帝如来缓缓开口。此时佛者并不知道该如何自好友体内取出这充满邪异险恶意味的书册,更不明白这个人为何要做出这种自取死路的行为。但是莫名之中,一种无形的感应已然让僧人感觉悲恸,“春秋……” 和尚道:“你果然已经——” 杜芳霖却于此时出声:“不是。” 骤然之间,他那虚幻不实的身影彻底散开,在周遭围绕的黑暗中化为一阵冰凉的风。帝如来手中一空,同时握住了一柄墨骨折扇……这柄被人随身携带、又曾遗失在异度魔界中术者武器,赫然是由那半本万血邪籙所演化! “嗯……”帝如来猛地抬头!那阵冰凉的风已自黑暗中反扑而来,刹那由僧者身前透体而过。就像是砂砾穿过了血肉之躯,这种感觉是—— “灭幻神功!” 177 针对天命的人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帝如来口中说出的名字,是出自罪恶都城的一门功法,仅都城嫡脉血裔能够学习。 为什么杜芳霖能够施展?与曾经的罪恶都城存有怎样的关系?当初罪恶末裔上古邪人突然崛起闹动武林,还未等当时的正道联络起五名高手,在绝匠兰翟花费大力气铸就魔绝天棺之后邪人已然神秘失踪。这个人,又在其中扮演了怎样的身份? 帝如来心内闪过诸多猜测。其中最靠谱的一个,就是关于这门灭幻神功的来历,当初鬼如来铲除罪恶之都的时候,那位转身离去的年轻人一定不曾走远。 所以—— 今时今日,站在这里的儒者春秋砚主,又究竟是带着怎样的目的?杜芳霖真正有入魔过吗?还是说,站在这里真正有入魔的过需要帮助的,在他眼中其实是自己? 帝如来已推翻内心的看法。他的朋友或许不是来寻求自己帮助的,至少目的绝不会是其口中所说“可否渡我”的那般含义。 “不是。”黑暗冰冷之风中,却是传来了针对前一个问题的回应声。接连两次否认,如果是之前,佛者会认为这是入魔者有所目的的狡辩。但是僧人忽然记起,当年不甚成熟的年轻人做事就已经不在意任何人的看法。修行到如今,现在的那个人又怎么会在意。 儒者不需说谎,否认,简单就是真话。‘不是你所想的那样。’‘不是真正的灭幻神功。’刚才的那一招,确实有一部分取自被帝如来一眼看穿罪恶都城“灭幻神功”的一部分,更多的部分,却是被内心深处无形忽视掉的另一些“痕迹”。 帝如来已经发现。随着时间延续,他所持有的佛之本相渐渐沾染一丝虚实难辨的“概念”。站在这里的两个人,也许都已都不能算“真身”。 若非真实,灭幻神功解裂万物的特性,又是作用在哪里? 恐怕,是神魂! 并不清楚是如何做到的。 就帝如来的了解,能够裂解物质的灭幻神功并不具备损伤人魂的功能。在佛门修行中看来,身体不过是容纳自我的皮囊,属于世间万千物质的一部分。而神魂的范畴,往往联系着容纳梦境的另外一境,识界。 “所以。你分裂了自身之神魂。”原来,这就是杜芳霖身上似有若无的异样之真相。原来,这就是三千梦魂之术! 一道身影从风中化出,由虚凝实,却因失去核心而难免飘渺。 任何一个能看到眼前这番景象的人,都不会再认为那是存在于真实中的“人”。 飘渺身影失去的核心正是墨骨折扇。在此之前,怕是就连魔界之人都未曾想过,当初与玄宗决战时不曾到手的另外半本万血邪籙,就藏在险险擦肩而过的这柄扇中。 曾经的春秋砚主身受重伤,因此借由术法分裂神魂,被迫将魂灵寄托在手中唯一奇诡之物半本万血邪籙上,才能继续在世间存活,却也因此功体遭受禁锢。 这怕是现在最接近真相的说法。也是帝如来内心能够猜到的概念。 “人有杂念,念成识界。我学术多年,不过是借由罪恶都城一行,彻底解析三千杂念,将‘识界’并入真实而已。” 虚无缥缈的杜芳霖声音道:“帝如来,明悟至此,你明白了吗?” 识者,智也。 儒家认为,附形为魄,附神为魂,魂之本质就是精神性识。 用魂魄之说重构“灭幻神功”,得来的结果就是分裂魂识为三千杂念,在以此为基础演化识界之成型,于真实之上再造一境,吸纳境中一切魂灵向外散出的灵与念。 往大处想,就能从潜意识中无形影响被笼罩在三千梦魂之术中所有人心中想法与存在的念头;往坏处想,灭幻神功改变物质形态直接伤害本质的特性,恐怕也被完整地继承下来。 在梦魂之界,魂识就代表着“物质”。 以上其实都还不够糟糕。 糟糕的是,当年的杜芳霖生存智慧不足,就将这门自创术法中“一个人三千杂念形成一界”的设定,扩充成了“损耗大家的杂念以维持扩散”,不收手,第一个后果不说。最倒霉的结果,就是迟早要替代识界之主,走上玄貘的戏路。 ……细思恐极,想想那个可怕的红色蘑菇头! 构成一切的杂念影响着帝如来,也在影响着此刻的杜芳霖。 但是没关系,当初没过脑子的行为,却方便了现在的自己。 随着力量核心的更替,此时维持整个梦界的杂念,早就已经不是精心策划出当年罪恶都城死亡环境的杜芳霖。 也就是说,这四周黑暗冰冷的风,那半开半掩的罪恶都城城门,不远处隐隐约约的呼喊与杀戮声,其实是来自帝如来记忆。 冰冷的墨骨折扇上自然覆盖着浓厚的血腥。 但那只是浮与表面! 反倒是起源自佛者内心深处的黑暗,正不断营造出向四面八方渗之愈深的红与黑,沿着地面斑驳出现的枯骨一直向后,直到到那越发显得真实的黑暗城楼。 一花一叶一菩提,一魂一念成一境。 帝如来是真的没有察觉吗?只是自云鼓雷峰封印被人触动魔刀解放时开始,他已为自身被引动的三千杂念所缚,一如身陷蛛网,无力挣扎! 春秋砚主声音又起:“你应该担忧的,是方才给予吾那一线时机!” 帝如来并未转身。 虚影终于凝结成杜芳霖。他忙于稳住自身存在,也没有再看向和尚的意思。自从这处黑暗空间的操纵权更替之后,一切都将不用再由他刻意控制。就是说,接下来帝如来将面对的一切感受,仅与佛者自身念头有关——这大概就杜芳霖一路费尽唇舌精心准备的终点了。 只不过结局到底是不是一如所料,却仍要等。 “你听见了吗?”杜芳霖声音道:“属于过去的城门,已然开启了——”最后一句,最后一念,最后一根压向局势的稻草! 一直以来只能侧面影响,而无法彻底融入的罪恶都城,随着最后一丝杂念的拨动,几乎在两道心中杂念的同时作用下,轰地一声,罪恶都城半开半掩的城门已然真正开启。 一声本该归于虚幻的旧日诗号,随着这道声音,宛如由过去而来,像是响彻在帝如来自己的心灵深处! “千僧万佛血亡灾,涤罪诛刑应世开。” 城门内向外传来的熟悉步履,在再度虚幻无法凝实的杜芳霖的回忆中,与一线来自帝如来杂念的牵引,而刹那真正地化入这一片映照人心的诡秘现实!虚幻的声音也同时在两人身后,化为由门内而来再真实也不过的低沉语调:“魔佛妖僧怪和尚,声声句句鬼如来!” 忽然之间。 在帝如来的听觉之内,四周已然变得异样的安静。只有自后方都城而来,曾属于自己的脚步的熟悉声音,与锐利刀锋划过地面的刺响——佛者闭眼,一声轻叹,霍然睁眼,便看到了来自过去的另一半“自我”! 那是一名似魔如鬼的黑袍魔僧。 佛愆脚踩鲜血与枯骨,玄黑僧袍上点缀暗红如血的珠串,惨白的念珠挂在颈前如同头上凝结为骷髅色泽的海螺。鬼如来一手向前,手中拖有来自过去正往斑驳沟壑间滴落新鲜血液的涤罪犀角,慢慢抬头: “怎样了?第一次真正看清吾(你)之模样吗?然而在这片由你(我)而来的血孽业果之中,注定只有一人(念)存活啊……” 双重语调的话语包含有双重的意味,一者来自过去,一者期望未来! 突兀之间,又是一念骤发。 帝如来垂首,看到自己手中那柄得自友人的折扇再生变幻,竟是模糊之中,形成另外一柄通体青绿、束有咒封红布的戒刀! 一道金芒于此时隐晦划破黑暗,唯有一人能将时机掌握得恰到好处。 就在帝如来手持折扇成型的“涤罪犀角”,踏足枯骨血海的黑袍魔僧手中的刀骤然被镀上一层蕴含大日如来真意的金色,转念之间,已是再化佛刃——刀如烈焰,其镶金环。 赫然是由云鼓雷峰消失不见,实则寻故主而来的雷峰圣器佛刑禅那! 某到被近一步削弱的身影此时方才抬手,慢慢捂向自己的心口。 正是因为能够舍出自身存在的核心,杜芳霖才有机会让墨骨折扇中蕴藏的来自万血邪籙的血孽假借佛者杂念波动时机化为“涤罪犀角”。寻根而来的佛门圣器才有机会转而误投阵营的另一方。只因帝如来与鬼如来在这里皆是一念,皆为一体,只因为—— 让帝如来真正接触到墨骨折扇,才能在接下来的战斗中利用佛心不断消磨其中邪气。 利用佛刑禅那,或许才能使用万佛之首苦修多年的圣气与佛性,有一点机会去彻底毁掉这会给神州存亡带来危险的万血邪籙! ……也唯独,只有帝如来自己,才可以唤醒潜藏在自身佛性中的黑暗。 没有人能够帮助一个人,去战胜“自己”。云鼓雷峰的变化是一个楔子,起源苦境枉死之人的血孽与怨恨是梦境的温床,一直存在宛如背景的罪恶都城,为无法磨灭的提醒—— 当有人一步一步将一切结合起来,便在这处特殊的领域,就会形成这份自无数杂念之间,被彻底强行成型的“天命注定”之因孽果! 终于开始了。 虽然没有办法再凝真身,虚幻的人影飘来飘去,还挺冷静。如果这一次能够成功的话,杜芳霖此时在想,并慢慢捏弄着指节——下一回,就真的可以肆无忌惮地针对其余“天命”了。 而在另外一边,此时此刻…… 云鼓雷峰。 一片阴云惨惨。 没有圣器坐镇,潜藏在山峰之下被强行压抑多年属于真·涤罪犀角的魔性经由新主人黑帽子的增幅,更加肆无忌惮地企图覆盖这片佛土! 现在的情况是,险些来迟的梵天一页书被自家佛门的死伤情况所激怒,拿着拂尘捏紧拳头,摁着从心不及的银面具都瘪掉一块的天狐妖僧,和此行主要目标、只等另一边帝如来解决自身孽果之后,注定接过天命的魔者袭灭天来一起往死里打。 袭灭天来彻底放飞了自我,再不用顾忌半身一步莲华的存在,就以验证魔刃涤罪犀角为目的,以造就佛门血灾为目标,将七邪荼黎之真意化入青绿为主仍被咒封的涤罪魔刀,尝试唤醒其中真正的力量。 但好像并没有什么用……不过也没耽搁袭灭天来一边应对梵天一页书的佛门极招,一边击向隔壁妖僧用来掩盖真容面具的行为。 至于天狐妖僧就更简单了,帮梵天喂招出气,帮梵天挖坑袭灭天来,能摸鱼就摸鱼,最重要的是,魔剑你可千万不能再发疯。 夭寿啊。 骤雨生此时问候杜芳霖! 178 死亡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恶邪业障·往渡轮回·如是狐斩!” “外道邪佛·迷离世途·如是狐斩!” “妄行无端·阻吾前路·如是狐斩!” “桀桀桀桀——妖邪诡恶·荼毒生灵·如是狐斩!” 妖邪佛光激烈冲击,唯有妖僧独树一帜,黑中泛金的魔剑见缝插针,在妖邪魔光与浩荡佛气中如孤舟摇曳,始终未翻。 最重要的是,老铁已彻底放开了身心,口中喊出的招式名称与剑下施展开来的招法内容再任何关联,内容基本都是根据听过的内容胡编乱造,一度严重干扰了梵天一页书对付袭灭天来的出招节奏。 梵天忍无可忍,拂尘凝气化刃,一击迎向袭灭天来,同时五指紧扣,化出罡风从口鼻吸入:“天龙吼!” 这是有多呱噪,能在这种情况下逼出一页书这一招。戴着面具的骤雨生虎躯一震,有点从心但是放眼望去全是特效赫然无处可逃。 音波向四周扩开,罡风冲击所到范围内之一切!不知道为什么,听着这些似是而非的“东瀛”佛门招式名口干舌燥,满心烦躁的梵天一页书不慎用力过猛,甚至有点波及到战局之外。 不少僧众因此翻了一个跟头,圣弥陀与光世大如隔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出手,在外围护住云鼓雷峰之根基。 这也让梵天一页书收回部分功力,打法更为放松。 我去! 天狐妖僧果然闭嘴,被这股气劲吹得差点跌了一个跟头,将将咽下口水,一剑架住趁乱袭来的涤罪犀角。他依旧一手按住面具,以防万一会掉马,转头就见到梵天一拂尘向着袭灭天来猛抽过去。 一页书瞥过来的眼神带着严厉的警告——“吃我东瀛忍术·十八疯狐斩!”天狐妖僧憋了一会儿再度疯狂,决定换个方式来碰瓷。 阿嚏阿嚏。 远在万里之外的真正来自东瀛白狐国白狐刀法的某位正统传人,在这一天里大概打完了大半辈子的喷嚏,差点让自己的朋友要替他去延请医师看风寒。 “哈!”袭灭天来神情不动,早已看清对立三方彼此之立场,妖僧急欲隐藏身份的举动将会是接下来战局变故的最佳突破口。狂猎的风中,魔者一刀拄地按入土里,双手十指交错,散发莹莹绿光的魔邪之气自其五指成型,刹那一击按上涤罪犀角,“灭世魔流!”气流入土爆出漫天邪芒,爆发的邪气在侵蚀四面的同时,赫然兼具有刀剑锋利无匹之特性,一如大型绞肉机,将天龙吼音波撕得更碎的同时,彻底将此地变得更加混乱。 一座座佛塔承受不住三方冲击,喀嚓声中碎成石粉,又被刀剑之气齐齐卷入上空,化为混乱爆流中能够夺人性命之利齿。 魔剑由此而张开冰棱巨网,不着痕迹拦下一部分袭向梵天的邪芒刀痕的同时,也有在袭灭天来脚下不着痕迹凝聚成刃。 梵天脚踩金莲朵朵,以莲华开圣路,让一切攻击不得其门而入,暂时抽身而退,然后再悍然前进:“笑尽英雄啊!” 拂尘同时抽向前方混战的二人,要尽除邪魔的信念绝对不会因一时立场而改变,也隐隐有意干扰魔者的判断。 毕竟妖僧剑下,当真是陨了不少云鼓雷峰之性命。 能同意这个计划,梵天完全是看在帝如来以及得知未来会造成武林大祸的涤罪犀角的面子上。如果之前就知道会给云鼓雷峰带来如此大的危害,一页书绝不会苟同。 生气是肯定很生气的。 还更加担忧某个人是否已改变初衷,隐瞒世人,谋取了局外者清香白莲素还真的性命。 如果能在事先知道云鼓雷峰上会死一大批人,春秋砚主会不会停止他的计划? 不可能的。 只不过会在战损上再添一笔,事后扫尾时再多行几步。 竹林之外,上空突起浓厚白雾,遮天蔽日继而形成闪动雷电的云层。 玉手九针翠萝寒抬头看向天际,再未分神,凝眸冷眼看向前方虚幻扭曲之去处,手指始终不离身侧九霄灵剑剑柄。 杜芳霖飘来飘去,在袖中拢起双手。 他正等着身后的帝如来念诵诗号,等着身后的鬼如来狂然冷笑,等待着虚无缥缈之间一场心灵对决的落幕,并期待着那半本万血邪籙能因此被彻底地毁掉!这样一来,哪怕异度魔界当中有谁在最后关头逃出,也没有关系了。 少了这半本书,没人能知道神州支柱的下落。 神州大地能够一直保持稳定的话,也许日后有很多外因与内患就能无形中烟消云散。 至少能够推测到的是,死国之门要想开启,难矣! “三身果报自凡根,六界因缘无了痕。善逝从来非本相,枯荣生灭尽空门。” 帝如来念诗号了。 “如来哭泣·万鬼悲嚎……” 鬼如来开大招了! “吾佛慈航·百心如一·金刚萨埵卍莲忏!” 帝如来同样开大了! 两位都不缓冲一下的吗,这么快就接受“只能留一个”的命运了吗,就真的不担心这又是一场骗局吗? 杜芳霖飘来飘去,从袖中抬手,捏眉心。 而在云鼓雷峰…… 轰隆隆,哗啦啦,喀嚓喀嚓轰! “不要逼我,不要逼我,统统不要逼我。”天狐妖僧的表演十分到位,将自己化作一道同时弥补双方招式中缝隙的狂风与暴雨。骤雨生没有办法当着众人的面实战最熟悉最拿手的招式与战法,于是变通了一下,干脆将自己化入了整场“烟雨”。烟,笼罩万物;雨,无处不存。 这样一来,袭灭天来原本拟定的战术就行不通了。 魔者故意在与通境界高手对敌中,试验并不熟悉的刀法,正是故意在招式中留下几分破绽,以引来云鼓雷峰上目前存在的其他战力加入战局。 无论是圣弥陀也好,还是其余佛门之人也罢,只要再有一方力量加入,就能打破现在的平衡,逼自身岌岌可危的天狐妖僧自行暴露身份,同时也能让梵天一页书投鼠忌器,总之心机非常的魔能有一千种做法! 不知是不是巧合,被妖僧口吐招式烦了个彻底的一页书一声天龙吼,把外围仅存的两名云鼓雷峰高战力引去稳固山峰佛脉。突然发疯的天狐妖僧以身化招,在被四周激荡的刀气冰棱弄得遍体鳞伤的同时,也让无形弥漫的剑气遮掩了一切之破绽。 都不要认为有人是傻子。 傻子,是活不到有这种修为的。 “七邪荼黎·灭天邪威!” 见状干脆放弃了涤罪犀角,袭灭天来一步踏前,正卡在梵天后退尚未完全前进的那个点,起手就是七邪绝式。自魔界历练所得之七邪之力,化为无边邪雾,消融烟雨杀剑,侵蚀莲华圣路,一路战来丝毫不显颓势。也对,从始至终杀人动剑的都是外援天狐妖僧,魔者至始至终都有保存实力。 “大乘一帆引!”面对七邪之力,魔剑力有不怠,梵天及时引招,将火力全数引归于一身。 天狐妖僧因此得以喘息,从夹缝中临时抽身,一身淋漓血色染透半边衣袍,此时封骨锁脉的敕毒剑纹丝不动,血则是正常的人之血。 染血的魔剑越显凄艳,深沉之黑,晦暗金边,刺目殷红映入四周冰棱,就像是面具之下骤雨生多变的心思,更像是紧扣面具微有痉挛的五指所掩饰的战魂! 谁人不热血? 难得遇到这样的高手对决,骤雨生何曾不想痛快一战——然而,不能。 ……谁人不热血! 竹林白雾扭曲的虚幻之地,静心倾听后方戒刀扬起的风声。这可不是屏幕内外的事,真正身处于这样的高端战局,穿越者之魂也很蠢蠢欲动。 在做计划的时候,杜芳霖就考虑过要不要自己代替其中一方,自己去替帝如来斩断因果。结果在施行的过程中,他还是选择了放手。 他就选择闭眼,飘来飘去,任凭掌风刀气粉碎四周黑暗,静等结局来临。 白雾忽而散开!在玉手九针翠萝寒的眼中,最核心出让人看不穿的扭曲之地,正倒映着四周万物,忽然就像是从内由外击穿的镜面,片片无声碎裂。 最后一击,是来自真实的佛刑禅那破碎了“涤罪犀角”的幻影,却是来自过去的鬼如来一掌没入了帝如来的前胸。 但过去与未来皆是由现在所构成,只看现在,便是永恒。这已不再是佛门的理念,却是由这个似虚似幻的空间,一点一点地告知帝如来。若非“永恒”,如何包容过去;若非永恒,怎能固定未来! 而罪因与孽果,存在于过去,却并未继续向前延伸。对于陷入永恒之现在,并无任何意义。 没有意义,就是虚无,脱离因果,再无循环。而光明的背后则总有阴影,佛者的修行过程中,总脱离不了与自身魔障之争锋,既然如此,何不放下?并非寄希望与解脱,只因这便是过程,是成佛之路必须有的存在。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 似是而非的道理,随着冥冥之中一柄折扇的移交,而化为一颗无形的种子! 恍惚之中。 帝如来慢慢握向身前另一个正要一击杀死自己“另一个自我”的。过去无法磨灭,那便从现在一步一步向前,将无数个“现在”一起堆砌,总能迎来一个新的未来! 一阵风吹过心湖。 对面属于过去的影子散去了手中杀意,佛愆神情平静,一如镜子的两端,随着镜面的移开,就此扭曲消散……并非放下,而是看破;不是“忘却”,而是已经走过。 杂念消失,维持这处空间的力量一朝消散。 忽然有暗红色碎纸从地面向上浮起,不管是心念的交击还是最后的交手,都在无形中消耗着杜芳霖体内牵引自万血邪籙的力量,而力量一旦耗尽,就是邪册抵抗不了万佛之首毕生修行得来的圣洁之力!毕竟无论是本体还是心灵之体,都是帝如来,从无任何区别。 一声清脆声响,自人心而发。 散去的碎纸融入了虚空,只剩下一丝萦绕不去的血腥,却也随之被竹林中吹来的清新之风彻底溶解消化…… 白雾绕来,形成眼前迷障,招提僧抬起头,发现自己已不再是佛者本相。他依然站在之前驻足的地方,只不过手中捏着像是被烈火烧焦的黑漆漆半支折扇。 无声无息。 杜芳霖虚幻的身影同时出现在竹林之前。他踏足竹影背对僧人,站在距离招提僧约三尺开外的地方。 他抬起头的时候,正好能够看到前方一掠而来的玉手九针翠萝寒。 大概是因为走得急,翠萝寒发鬓有着些微散乱。她单手握剑,抬起头看向前方那道越显虚幻的儒者身影。 梦醒了。 九霄灵剑已来不及出招!因为构成这道几乎与真人没有什么两样“身躯”的核心,已被毁去了。 杜芳霖也没有惊动后方帝如来。他看向翠萝寒,轻轻拂了一把不再沾染任何灰尘的衣袖,随着竹林中吹来轻柔的风,忽而消散入虚妄。 179 一场春秋大梦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一场春秋大梦。 翠萝寒不期然想起这一句。玉手九针缓缓松开剑柄,此时无能为力,又与她在百余年前何其之相似! 两百多年前。 该是道境毁灭玄宗封印的那个时候,有人紧急托信万易商堡,以万两黄金为代价,请玉手九针出关前往一处名为槐山的小地方救治一个人。 当时出身商者世家的翠萝寒第一感觉,是绝对不能任由这万两黄金流入市场,否则将会极大地影响到物价。接着她便感受到肩膀上黄金之重,终究是应下,远赴千里两河之间,在东湖之畔寻到了一处小小的孤山。 山石嶙峋,草木枯槁,此山位列中原之境,距离黑暗道并不算远。十里之外有河水绕行,不算丰厚;如今孚言山下清澈东湖,那时不过一片黄泥萧条。 翠萝寒在山坡之上、乱石之间找到自己将要医治的对象,就知道此行目的已然落空。九霄灵剑,寒暑六诀,九针封命,能渡生机入人体,刺筋骨活血脉,却是医治活人之术,无法起死回生。 剑下针术,救不了魂念破碎已死去数日的人。 一如此时,翠萝寒手扶灵剑一筹莫展,只能坐看人影消散。一如这许多年百岁月转息而过,她偶尔不放心离开幽篁秋水,也只能放下手中之剑,改以抚琴安定偶尔被扰动的三千杂念。 避免那人坚持筹谋一切,却是提前梦醒,烟消云散。 如今万易商堡早已设法消化了那万两黄金。以九霄灵剑独行世间的玉手九针翠萝寒,却始终未能完成约定。她站在竹林之中,松开剑柄,终究是向着白雾缓步行出,“帝如来!请你将手中残缺之扇还给吾。可以吗——” 天波浩渺。 海天交接之地,一处独立的山崖,构建一座小小的亭阁! 云中光芒落地,化为紫衣道者身影。 梵天一页书遇袭之处距离万圣岩并不太远,六弦之首苍在隔空援手之后,见其脱身前往云鼓雷峰,便不再关注。 之后苍更是直接前往山脉的另一端,观视另一场注定将无人知晓的战局。 当初封云山现世,他与一步莲华以及青鸟传书,在这天波浩渺沐浴月光,三人定下如今同时针对魔界和未来涤罪犀角、袭灭天来之计划。 出于对以及对往事的参与程度,苍要比一步莲华更先一步看出异样。 比如黑暗道前,手持血剑的人独自迎战自中原归来的战神银锽朱武,剑折人亡之余成功以魂鸣共振之术造成了圣魔元胎一魂双体之破绽,使得朱武一时无法双体归一,才能以分而化之的计策,留下战神的一具化身。 所谓赤色剑身是因为红色矿石成形,不过是用来逗小孩的一个笑话。那被用来当做利诱魔界诱饵的血剑,其实是由剑之主人识杂念学来六魄成剑之法,专门针对圣魔元胎之特性凝聚而成。剑与人本为一体,损坏当然会造成严重的创伤。当事情发生的时候,虽然远在后方当时杜芳霖依然当场一口血。然而比起剑折人亡的另外一位,在那般局势中就显得不太重要。 后来借由四奇紫金背叛之机会,那一具对异度魔界而言万分重要的战神化体则由墨尘音连同险被魔化的赭杉军,一起秘密送去了苦境青埂冷峰。魔界再出,之所以会让别见狂华设法追查血剑来历,正是因为这关系到魔界最深的秘密,鬼族圣魔元胎的完整性。 世间仅有苍、墨尘音与筹谋此事的血剑之主才知。青埂冷峰混沌巖池深处被光池力量压抑的那具棺材里,既然不再有半本万血邪籙,如今藏的就是这个秘密! 但在那之前,血剑之主便因伤势提前退出。 当时月华之乡已全军覆没,玄宗即将迎来魔界疯狂反扑,谁也没有想到,那次的表面看去只是吐一口血的伤势,竟会如此严重。或许当时能再给他一些时间,苍应该能够猜出,可以撼动圣魔元胎魂之根本的剑,怎会是口中几许杂念那般简单! 天波浩渺……面对眼前浩瀚的苍蓝天空与如雪海潮,苍旋手化出怒沧琴,在崖前盘膝而坐,琴音未起,此念已消,本心扰乱,弦不成调。 捻指之时,一失神用错力道,丝弦如刀,六弦之首低头看着一滴血,斑驳落于琴身之上。 他轻声一叹,默然半晌:“抱歉……” 如今天下安定,是道境先有亏欠。终究,亦是玄宗亏欠了孚言山! 却还有另外一个地方。 是庄严大气的白墙屋宇,终年飘荡着浅葱丝帘,外室鎏金长塌形似扇。这里正是扇宇定锋坡,为三教仲裁者扇主忧患深的隐居之地。 此时塌上斜卧一名黑金二色衮服黑发金色高冠的儒者,气度雍容而雍雅,忧患深一手持有随身之黑底描金扇,正逐行划过另一手中书册之字迹。在长塌前方,近日来置有一方长案,案上摆放的物品中除去应有的笔墨纸砚,更有一只广口白玉花瓶。 白玉花瓶中原本应该斜插着一支光秃秃的花枝。 这时随侍三教仲裁左右的左判令绀霞君由丝帐前进入室内,怀中托护着汲满了水的玉瓶,一边向着书案而去,一边道:“真是奇怪,这瓶中桃花最后一朵花瓣将坠未坠已有半个多月,至今如此。扇主,当真不需要吾去附近山林令寻一枝替换吗?” ‘等。’ 一般这个时候,扇主总会不置可否,继而口吐一字。但今日直到绀霞君行走到书案前方,也未有听见半句声音。 “瓶中为何空了?”正要向下倾斜的盛水玉瓶动作一顿,玉瓶不见了孤枝,只剩空荡荡的瓶口。绀霞君一怔,有些想不起自己为何来此:“……什么时候多了一只空瓶,山阳的牡丹开得正艳,可要吾去取一枝来?” 变化发生只在一瞬。 数月以来坚持不谢的桃花枝,一刹间如梦醒化为泡影,连带着曾经接触过的人,赫然全数遗忘了存在。 这其中并不包括因修为缘故,神魂远比他人强悍的修者。描金扇停留在书册某一页已有一段时间,忧患深慢慢抬扇,向外一扬:“不用。” 正处于满心疑惑的左判令不明所以,绀霞君遵从三教仲裁之意思,躬身一礼,迷迷糊糊抱着玉瓶沿原路返回。 等这位红发白巾姿容秀丽的儒门女修,已然立于室外降落未落的阳光下,绀霞君才蓦然间清醒,不知为何激灵灵地打了个战栗。 室内。 忧患深难得下塌,来到案前,沉默片刻。他右手一抬,化出一盏清茶,先于扇后自饮一杯,继而满上,一翻手,皆洒于地下。 谁记东风犹带寒,枝枝桃叶盖疏花,留思往事立斜阳。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一日奔波。 春睡梦醒,桃花不在,余香不存。 云鼓雷峰之上,道道佛光出自众僧之念,护住地脉之同时,也是要在外围替当中鏖战的梵天再添一把力。 就在这时,证佛塔前再起变故。因为帝如来解开过往之因,断绝日后之果,已易手而处的涤罪犀角感应天命之转动,真正开始有同此处的新主命息相连! 就算没有真正完成千罪之血的仪式,彻底认主的涤罪犀角仍然是一柄能与雷峰圣器相抗衡的宝器。这一刻让袭灭天来感觉又有不同,不但冥冥中魔刀似有指引,更因为气息相融之缘故,使用起来再无任何挂碍。就像是这柄刀,本就是他身体的一部分,并不需要如何使力,就能自然达成想要的效果。 因此赤红如业火色泽的念珠,骤然扫过涤罪犀角刀柄之咒布,暗红的布条如有陈年血色流转,让七邪魔气再添三分真力! “哈……哈哈哈!” 仿佛所等待的时机已至,看似有所保留的袭灭天来骤然全力爆发,刹那念珠连同刀气齐飞,业火赤链化为血火三千,自立足之地起陡然扩张阻断此间佛脉。 刀芒邪焰,一瞬破开剑之迷蒙烟雨,配合灭世魔流,在滔天血火中幻化一尾惨绿魔龙——“七邪魔能·灭世之招·涤罪洗佛贯天威!”莲华佛印触刀气而溃散,这刹那的威力增幅着实让人意想不到。 顷刻间毫无防备的梵天猛然一拂尘将妖僧抽离原地,不退反进身入险境。 天狐妖僧被抽得险些翻了个跟头,按住面具的手青筋毕露,反应极快地魔剑化冰横扫眼前,但是在无法尽使剑意的情况下,赫然是头一次无法突进入前方战局。 “喝!”危机关头,梵天犹然冷静,双手交错,紧扣念珠,刹那功体竟是也随着涤罪犀角之气势而节节攀登,刹那有一瞬突破周围邪焰刀网,直冲云外引来天动地撼:“焚业天雷——” 对付七邪之力,没有比焚业之招更能针对,天雷应声击落,挟带的是佛门灭杀之招,巨大的雷电硬抗涤罪邪龙,动辄便是气流爆射,刀焰纵横! 平衡刹那已被打破。 三方缺失一角,去路已被打开…… 地脉延伸之末端。 白雾环绕,竹林小屋。 林外空地上,风吹过时,招提僧是有一丝感应的。 但是僧者刚要行动,就觉胸口一疼,心血逆冲。意识之境所受的伤势同样会经由脑海反映到现实,最后一招交锋中实际上是以帝如来落败为结果,之后佛刑禅那消耗了所有的力量,与万血邪籙同时消散;失去的力量补不回,又让伤势严重了几分。自己打自己,不管是哪一方获胜,后果都挺严重。 九霄灵剑划风而来,剑风在后方送来一柄横躺在竹叶里无人问津的古朴之剑。三尺剑身,镌刻铭文,正是儒者携来之圣器,春秋之剑·诗酒之狂。 剑越空旋来,不偏不倚落在招提僧之身前,钉入竹影,发出一声低沉嗡鸣。 “这是他留给你的。”玉手九针翠萝寒脚步停留在后方:“握住剑,当能再有一战之力。” 一切已在这里结束,然云鼓雷峰之众僧也许还在苦苦等候。听闻话语,此时算是根基有损的帝如来,直接抬手覆向春秋剑柄。 由残留的白莲之力与佛者之血为引,儒门浩然正气刹那有与佛门功体融合之迹象,自日月山河铭纹锁关中激发出一道五爪金龙之光,绕身周盘旋向上归入眉心诸脉交汇处。 万佛之首,万民之皇,千古人皇之圣气就像是一剂良药,弥补损失之根基的同时,也在交汇间让原本之功体产生变异与提升! 一瞬之后,金龙散作万千金鳞;剑上气息归无,铮然一声,顺服归入僧人指掌。 虽失部分圣气,仍不失是一柄出自名铸手毕生之杰作,这确实是一柄能够对付涤罪犀角的神兵。招提僧此时方能自然转身,并将手中残黑折扇向前递出,但见眼前翠萝寒之眼神,顿一顿,则俯身轻轻放在身前枯叶之上。 布置这样一场局,损耗必然不比自己更轻。招提僧心中已做好见到杜芳霖虚弱被人护住的准备——事情突然,帝如来受困根基,并没能感应到气息离去。 眼前事情仍然让人意外,因为帝如来并没有在附近见到另一道人影。 一如气息感应。 是分裂的神魂已然不支,故而回归本体了吗?手持春秋之剑,僧人心中稍定。 这时候翠萝寒手中再抛一物,被染血之白布所包裹。感应到此物来历,招提僧接在手中,已明天意,“原来如此!” 玉手九针旋手抽剑,灵剑出鞘一瞬,三道剑气恰似三针,鍉针引气、亳针祛邪、锋针通脉,入体瞬息疗愈伤躯。 “离开罢!”翠萝寒收起九霄灵剑:“此后无人再来阻你了!” 179 附录之帝如来和鬼如来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半夜睡不着开一个单章,说一下关于帝如来的事,感觉你们已经被绕进去了。 其实帝如来这个连环套没有之前异度魔界那么严密,是有破绽的。 不单单是天命这个东西有点说不好,而是鬼如来本身就是帝如来的一部分,是摘不掉的。 那么这三板斧砍下来到底有没有用呢? 送走涤罪犀角,让帝如来自己想清楚,暗搓搓给人换个功体,其实就是在想法设法让佛首从圣魔大战中解套。 至少在天阎魔城的眼里,日后就会觉得,也许填进坑里的阿来更适合做一把对付佛门的刀。 更换了目标之后,卧底计划如果蛤蟆再忽悠老实人,那也得先干掉阿来拿回刀——接收一下新思想,没准老实人就不被忽悠了,毕竟种子种下,现在多了一个儒门的选项,跳出来之后再看问题,选择就多了。 以上不是一章两章的事儿,问就是天命变了。 但其实变不变,在没写到之前,主角和戏外的作者以及键盘鼠标们都没太大把握,得抱在一起瑟瑟发抖。 老杜大概说,天命如此。有异度魔界在前,一页书决定信了。 这部分就涉及到圣魔大战,然而根源实际上既不在涤罪犀角,不是云鼓雷峰也不是帝如来,这些其实都只是支线。 坑了阿来,唯一的好处是,能借阿来打入魔城,而且由于一步莲华意识的存在,比本身问题多多的帝如来容易掌控多了。 传说得到上古邪刀涤罪犀角就能彻底消灭一步莲华的意识,是不是真的这样,主角表示这个得让阿来自己去试试,没准是先入为主的错觉呢? 至少一步莲华的眼睛是提前掌握在我们这边的。 圣尊者的自愿牺牲,是一定的。 也刚刚好解决了上一个连环套为了让阿来帮忙的后遗症。 把这些表面全部抛开,这个连环套就只做了一件事,还是极为私人的行为。 就是帮朋友解决下未来的问题! 就是中间使用了一些天命,未来,提前布局什么的,为了更少的牺牲,等道理覆盖了真相。有朝一日等圣魔大战真的开始,那时可能才有人能觉察出什么。 毕竟能看穿未来的只有一个人,话语权无人能动摇。 天命这种东西,放在苦境就是万金油的理由。但是局外人应该明白,任何结果都是有原因过程发展,天命不能改是因为构成这些的因素没有变。 老杜已经快要明白这一点。 而且现在罪魁祸首他死了。 鞭尸是没有用的。 上一章,我们争取到了苍的人情,仲裁的友情偏移。 (所以,现在又被我忽悠住了吗? 信我就输了。 永远不要相信同人! 180 演员的自我修养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云鼓雷峰事态已是紧急。 翠萝寒捡起了地上残破的扇身,九霄灵剑重新负在身后,粉色衣袖挥洒漫天竹叶,一瞬已是化为一道光影,归向北方的天外。 两河流域,东湖之畔,孚言山上。不分四季的桃花正逐一凋零,花枝枯萎,连同山间一切草木皆化为死物。正在桃花林畔看守墨池,并作画的红发青年鱼吞墨怔怔地看向这一幕,瞳孔中倒映出万物枯荣与这些年来的岁月轮换。 一声细微的裂响,像是某种束缚突然被解开。画笔在白纸上拖出长长的墨痕坠入水盆,一件衣裳轻飘飘落地。枯草叶上,只有一尾寸余长的红色小鱼,毫无反抗余地卧倒在黄泥土中。 天狐妖僧被推拒在战局之外,他所守之那一路,赫然已空门大开!魔剑创世因此颤然欲动,一瞬间被引发的战意与针对时局所作出的判断,险些让正忍耐着的骤雨生放弃之前的坚持。 就在这时,天狐妖僧按住的面具咔嚓一声裂出一纹,清脆的声响再度唤回了剑者之理智,让面具下方的人在这一刻冷静到急智骤生!注定守不住的身份,为什么不另辟蹊径,演戏啊,手熟! 危急关头,天狐妖僧眼神一冷,语气竟是变得充满沧桑,“老夫本不愿如此,这是尔等逼我的!” 像是低沉年迈的声音纵然被遮掩在激烈争斗的气流中,却瞒不过在场两名佛魔高手的耳目。梵天一页书想到了杜芳霖,神情已是有所变化。变化看在袭灭天来的眼里,等于是天狐妖僧即将自曝身份的证明! 面具下方的人究竟是谁? 战局之外,与此人已成生死大仇,云鼓雷峰诸僧更想知道这个答案。 魔剑回旋向后,妖僧骤然上前,起手便是一道刀风,“袭灭天来你悔否?逆刀悲龙斩!”忘心无我欲沉醉,情游天涯笑苍穹;潮浪不识刀中趣,卧看浊世现云踪。 演戏啊,骤雨生擅长这个的。 虽死威名仍在的刀界高人的身份,正适合从故事里跳出来,配合一声震耳欲聋的狂然怒喝,也完全能配得上“天狐妖僧”一路遭遇憋屈的身份。招式名称如雷霆炸裂,比之天龙吼也不遑多让,怕是一里外都能听得见。 梵天一页书不得不将全部精神集中到袭灭天来身上,生怕一不小心就是一个手滑。 袭灭天来在还是“一步莲华”的时候,已听说过那位刀界巅峰的名号。妖僧皮下任谁出现魔者都不会意外,唯一会令其微微分神的,不过是“悲龙斩”之威名。 一瞬分心,已失时机,梵天掌力再催:“一气动山河!”以一人之身份,动辄打出两人同在的效果! 其实都是演员。 之前都在演,包括困于身份的天狐妖僧在内,就没有一人使出全力。直到此刻见已无路可退,才一个个功力节节攀升,似乎永无止境。真正的功体。 听说梵天在对付覆天殇时曾受伤难愈,看起来这是已经休养完毕了。 一刀(剑)挣来机会,天狐妖僧又急骤退出战团,在危险的边缘来回涉足真刺激,最刺激的是,骤雨生始终没有暴露身份。 一气动山河冲散了蟠龙之渊,犀角刀锋坚不可摧对上了柔韧变幻之拂尘。 素衣金边的佛者与黑袍灰发的魔者身形交错而过,周遭尽是激烈对抗的爆裂气团。余劲再将四面佛塔摧折,圣弥陀等人围绕在外,盘膝而坐,念诵梵文,以诸佛之信念给予此战以加成。 终究是佛与魔之抗争,也是三教佛门历史上永不停止的命运。 有这段时间,已是足够,在梵天一页书一轮爆发强行将袭灭天来留在证佛塔的时候,天外一声沉稳带有光明意味之佛号: “三身果报自凡根,六界因缘无了痕。善逝从来非本相,枯荣生灭尽空门!” 佛首回来了! 众僧精神为之一振。哪怕云鼓雷峰死伤过半,而佛首始终不曾出面,在雷峰修行者心目中,万佛之首帝如来的地位也是极为特殊的。 不但是众人的佛生导师,更是云鼓雷峰最高战力的象征!帝如来之出面,能在一瞬间将气氛掀动一个高潮,诵佛之声刹那已送上天穹,信念之聚集堪堪达到一个极致。 无数之信念在云层天幕上化为一块金灿灿高达百丈铭刻佛经万卷的秘影金壁,光明驱散万千阴云,只留下当中一道自云中降临的金色袈裟,脑后金环的伟岸身影! “开宗明卷——”聚集雷峰众生之信念,化用证佛塔历年静修佛者之余韵,凝云成壁,开万佛之卷。 “百心如一·金刚萨埵卍莲忏!” 出手就是极招,毫不容情,由上往下,帝如来踏空而来,一手持有光芒暗淡的佛门圣器佛刑禅那,一手高举儒门圣器春秋之剑,双刃相交兜头压下,引渡四方众僧信念,暗合“百心如一”,化作金刚不催之一击。 光如轮,灿如大日。 而从下往上,则有金莲自大地盛开,迎合向上空大日如来之功法,梵天一页书拂尘重入臂弯,双手引诀再来! “——莲华圣路开天光!” 双佛战天来。 在袭灭天来的心中,帝如来纵然能够脱身,必然也应是元气大伤。魔者并不清楚合作之内幕,却能从邪灵的只言片语中猜到,另外一边应该是针对云鼓雷峰万佛之首所布下的一个局。 一页书丝毫不怂,气息再度攀升,势要在一招之间将魔束缚在大日如来光轮之下。这是真正的默契,无需多言。 然而这也才是真正的出乎魔者意料之外!这样的绝招对抗,已不能再有留手的说法。 袭灭天来灰色发丝在双方气流中飞舞,半边脸颊逆行梵文上莹然游走邪光,双掌交错,同时引导涤罪犀角无边之邪力,刹那以左掌硬生生引来一丝莲华之力,化用为邪法基础下的莲华圣功,正是佛魔同体之极境,“哈,有趣!涤罪荼黎,莲华不灭!七邪荼黎·如来大悲——” 用翻天覆地来形容这一刻的景象,是不足够的。 佛与魔的对抗,本就是世间属性相对极端的两种力量之对冲,所扰动的天地异象何止是天翻地覆。 可惜的是袭灭天来本身就是佛魔双极之体,这种力量的翻搅,早在六欲天地之时他已承受过许多年,强纳莲华之力,转换七邪魔气;佛魔相克,再来以涤罪犀角为承受冲击的核心。 这样的攻击还不能致魔者于死地,如来不毁之躯,本身就难以伤及。 邪刀不愧于上古邪器,除去一声尖锐刀之共鸣,赫然有承受住来自三轮力量的冲击! 一柄光华流转的儒门之剑正悬浮在中间,悬浮于帝如来的掌心操控。 在这个时候,位于风暴的边缘处,天狐妖僧只要一抬眼就能看得见那柄熟悉的剑。以面具之下剑者的实力与对剑的了解,不需要过多分辨,就能清晰感知到剑中力量的改变。 咔擦一声,只是有些裂纹的银质面具在这一刻彻底爆裂,裂块边缘刹那划伤了脸,死死捂住面孔的手掌亦是有嵌入锋利碎片! 妖僧覆盖在脸上的手掌缝里满是鲜血,爆裂的气旋中夹杂锐利刀气在那身破烂和服上割出道道血痕。 骤雨生就像是又回到两百年前。 他耳中更像是再听见更久远时候的一场对话! 那时恨世孤魂险些横尸野外,还在用恨之入骨的眼神盯视着对面的人,‘你为什么还活着,为什么还没有死!’ ‘你不懂。’那个声音如今在他耳边道,‘我死了,就是这片天地的最大损失!’ 庞大的剑息骤然自天狐妖僧、或许已不该称之为天狐妖僧,从这个人、这具躯体中向外旋回,就在此时以一个不容抵抗的趋势,硬生生切入到佛魔之对抗中去,锋利、邪异的刺骨感赫然同时令三人有感。 极招过后,正是天地极致的宁静。 帝如来指引春秋之剑而降临,位置刚刚好与骤雨生、梵天一页书呈三角。感受到魔剑创世之力,佛首已经是心中一动。 三人站位正符合天地一丝玄妙,三种功体,三类象征,原来这是—— 帝如来蓦然抬手,将一丝内息注入到玉手九针转交给他的那方丝帕之中。 袭灭天来单膝跪地,涤罪犀角正被其五指拄入土中。便在此时,魔者刹那已有感应,双目刺痛赫然不能视物,“你!” 而此时,位于袭灭天来身后的天狐妖僧正缓缓放下遮掩面目的手。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人能够清晰辨认出那张隐藏在面具下的脸了。锋利的碎片划破了脸颊与五指,鲜血已模糊了骤雨生的面目。 魔剑已是一剑入土,身周环绕的剑息之前就是能硬抗佛魔冲击的存在,此时天狐妖僧再无保留,只这一剑,就让云鼓雷峰诸护法僧人的半天功夫白费。 他一剑分割了佛土,一剑分离了山峰。 一剑直指地脉,一剑啸然,寒芒刺骨令人不禁想要暂避其锋! 181 雨已停了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这是!” 受惊动的光世大如霍然起身,面对呼啸而来的剑者气息,一掌向天借来三分佛力,将四周僧人护住了三分之一。 另外三分之二则是由圣弥陀与只是双腿不能行动但内息无碍的明慧殿主法丈轮王联袂守护。原本用作稳固云鼓雷峰的力量不得不就此撤出证佛塔之地脉。 “……你为何还没有死?” 骤雨生抬起创世之剑,“……你为何,还是已死!”魔剑最核心的那部分力量,由此时从剑者指掌间迸发,赫然引动了那柄悬浮于帝如来面前的人道之剑! 魔剑出自炎山,属性凝冰,但其铸造的材质却名为:地之菁。 梵天同时心生感应! 这竟是一个极为简单的阵,是世间最为简洁的元素,天狐妖僧、帝如来、梵天一页书,分立三方的三位,基本上只要站对了位置,就能冥冥中产生感应。亦无需引动任何力量,因为只需存在就已经是构成这个阵局的最基本的象征。 真是简单。 只要三人同在就行。魔剑创世割裂了雷峰地脉,已在双目受制无法辨识周围的袭灭天来脚下形成空洞。 天地人三才阵局,确实十分简单。人道居中为一剑,由佛首帝如来而操控,佛道位列在天,正是梵天一页书。地之菁华早已经由万道雷霆融入剑中,正是炎山地心封印数百年的魔剑创世! 人道之剑,春秋之剑,嗡然一声,在帝如来操纵之下消去表层佛气,一丝丝一缕缕人皇气息正是最纯正不过的人之象征。 袭灭天来脚下一空,此时已坠入岩层空洞。 天狐妖僧一剑就将袭灭天来送入云鼓雷峰地层深处。 ‘地菁无尽,葬邪魔!’ 春秋之剑随即有化七个字化为桃花镇压。‘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这首诗正符合帝如来此时心境,却更像是春秋砚主最后之寄招,金色的花瓣中恰如其分融合了部分佛门净化之力。 冰棱化为雾气,自岩层缝隙中凝结成道道锁链,一层层封锁住其中之退路。“你们——”袭灭天来从向下坠落时便已不对,抬手运招就要突破四面岩层!桃花幻影便是于此时穿透冰封锁链来到,化为一声声人言轻语,五伦之音,叩心问魂。 袭灭天来,你生来为佛魔,当真读懂过人心!? ‘人道无极,镇邪魔。’ 一页书不知这一切是不是有人提前计划好的,对于局势的把握丝毫不逊,极短时间已然反应过来,“喝!”,即刻拂尘一扫,从天借力! 金芒由云层之外,化尽三光坠落,巨大佛掌由虚幻而来,宛如自神佛一界穿行而至—— ‘天佛降世灭邪魔!’ 阵局牵引。 一瞬间已然生成。 此时,骤雨生才堪堪一剑向地,帝如来弹指触动剑锋,梵天一页书拂尘骤然扫起。 时间凝固,时间再行——最简单的要素,也根本就是大道至简,这是一名施术者对人心之掌控的极致,亦是对规则利用的最短的途径。 轰然一声,此时云鼓雷峰才承受一剑之威。 云层洞穿,三光尽泄,佛掌翻覆,灭涤罪之萤火! 骤雨生再起魔剑,只留寒冰化为道道锁链,重重封锁令得内中之魔不能脱逃。 一剑之后,云鼓雷峰庄严殿往下,诸多山峰有一半被削平,才能在变动中与此地并拢,化为一道完整的平面,得承天地大势之重。 四周剧烈摇动,在地脉的变动中,第三剑彻底将此地与云鼓雷峰主要山峰分离了出去,四面悬空,而原属于证佛塔之地界被冰棱硬生生撑起,向上抬升成为一处平台。 四周山峰其余殿堂佛塔之众僧为这震动而惊惶,就闻光世大如猛一声长啸,首念佛号,双手合十而肃穆! 虽有山石震撼,忽而万籁俱寂。 随着众僧信念之集聚,雷峰佛脉有所恢复。整个证佛塔地界自此之后再不存在,只有四周被平平挖去被挖去一角的山峰,以及封印了袭灭天来与涤罪犀角的被抬升的平台。 云鼓雷峰,曾是涤罪犀角被封印的地方。仿佛因果注定,不得出世,而一次失误,已是坠入深渊的袭灭天来,此时已身处黑暗之中。 头顶岩壁合拢,寒冰层层充斥,像是要造就一口冰棺,让魔者再不能自由行动。 偏偏有桃花幻影自神魂杂念而来,无孔不入,片片呢喃,万千声音……怕是之前有接触到的人都要过一个意志检定。 仍然不能视物,已不知是双目之刺痛,还是身处于黑暗,冰棱寒冷已凝固了涤罪犀角,并顺延爬上了魔者身躯。 ——不是不能反抗,而是刚才那一刹那间,地面整个陷落,猝不及防之下无一着力之地,紧接着就是天佛一掌,宛如令魔承受了整个天地的重量。 佛涨魔消,最外围封印已成。一丝丝金色游走自石壁化入冰棱,在外围形成由梵文构成之锁链,冰棺之外,再锁一重。 梵天一页书所引来的那一击,已在外围将整个证佛塔之地界化为一片玄奥金色梵文之海。 此“海”因众生信念而来,覆盖的是人道红尘之气;此“海”下承大地无垠之力,承接的是无穷无尽之基。 封印已成。一页书身躯一晃,竟是有些脱力。 人道之剑夺然坠地,正中梵海中心,就此化为此阵之眼。 春秋之剑,于今日终成使命。 忽然下起了雨。 漫天甘霖,是由天地之势而起,融入散开的金色洁净佛门荡魔之力,彻底洗清这一地残留的污秽。 雨静静落下,还一方佛脉之清净。 该感动吗? 帝如来手持佛刑禅那,立于平台金色梵海之一侧。 梵天一页书凝神注视被当成阵眼的剑,良久之后,轻扬拂尘。 脸上的血迹已要被雨水洗清,天狐妖僧又用五指捂住了脸。这高大男子微微低头,唇侧已再生乱须,身上的和服已在刚才三剑中尽数摧毁,毫无挂碍露出半身虬结之筋肉…… 荒山野客,本就该行走在荒无人烟之地,揽尽世间无人之美好。为什么要涉足红尘,惹来杂事? 将时间拨回到过去,你吾不曾有来中原,不好吗。 骤雨生覆盖脸庞的五指之下忽而一声笑,笑声变大!他一剑划开了虚空,雨幕刹那显出一瞬的断层。在这断层之中,人与剑已化为一道穿行之虚影。雨幕合拢,人影不见。 这一次再无拂尘与掌风挡向前程。 梵天并未阻挡,也等于是与帝如来一起默认铸天手的离去。 这场雨从云鼓雷峰,乘着风,一直传播到千里之外。 半路上,飘落半截染血和服。 继而坠落半边银色破损面具。 天狐妖僧自此江湖绝迹。 骤雨生发自内心地想,他要回去西北,去寻任何一人,哪怕是行者任平生也好。他想大醉一场,然后再砸掉手中酒碗,去寻一寻那个作死不知道死去了何处地狱的人! 万圣岩不远之处。 细雨随风飘来,越下越大,淅淅沥沥打在山间草亭之上。 草亭内,头戴青玉方巾,黑发披肩,白氅及地的儒生已经在亭中站了有一段时间,直到衣袖上沾满了水汽。 时间一点一滴走过,雨越下越大,就这样将儒生困在了阴影之中,就像是已在影中被束缚了两百多年的春秋麟阙。青貉抱狐生一动不动,手持青玉宫扇,一如两百年前,送主人前往道境的那时,他也在黄昏的山头,阴影之地等待了很久很久。 只等来了孚言山的建立,而不曾有等到允诺归来的人。 “一袖疏淡一袖清,何为归处何为期。且留光阴且留影,不醉风月不醉诗。”不知何时,雨中再无风起。 反倒是歌谣洒落在脚步声中,来自儒门的另外一个组织,倚天风伫云忘归手持一柄青色纸伞,自路之尽头回转而来,踏足草亭之下。 “要吾送你一程吗?”青伞下方,云忘归看向抱狐生,“这场雨,像是要下很久的样子。” 青貉不想走也不想说话,黑发的儒生只想安安静静地在这里待上一阵子,直到抱着狐狸也等不来那个希望! 但云忘归抬起了手中纸伞,看起来很有自来熟的样子。 没有等抱狐生开口拒绝,风声赫然又起。 一人淋着雨,手中把玩白色玉佩,屈膝坐在草亭顶上。黑甲盖住肩膀,黑发覆盖了一双眼眸,从发丝中有令人寒而生畏的目光居高临下。 春秋麟阙,三孤之一少保,寒栖丁古枝。 “不必阁下费心。” 又有一人从草亭后方持素白墨竹纸伞而来,声音婉转,是悦耳轻柔的女音。。 伞缘一抬,露出女子精致的眉眼,是一张会让看剧之人感到眼熟的脸。她黑发结为云鬓,束以淡紫珠串,身着似云霞色泽的绫罗服饰,腰间悬挂一串白玉铃铛用作禁步,这时候从伞下望过来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名试图拐走同伴的登徒子。 这是春秋麟阙三孤之首“少师”,君曼睩。 不是托孤名刀神坊的孤女,而是曾经对抗西武林一场魔祸的君家后人!是因昔日之缘,被九鼎之社成员中的风谷来客看中收归门下,是有过目不忘的绝佳悟性的麟阙修行者,凭一己之力在这十年间力压青貉抱狐生,方才有资格立于三孤之首! “请离开,云司卫。吾等之事,还未到有需德风古道插手之地步。”年轻的女子出言,温婉却是坚定。 云忘归只好摸了摸鼻子,他是听说过这位少师的名声,也对这种类型的女子毫无办法。儒者再将雨伞覆盖到自己全身,默默地转过身,离开之前想了想还是道:“如有需要……” “不需要。”草亭顶上,三孤少保声音沙哑,斩金截铁。 感受到麟阙年轻的少师的目光一直在后方凝视,云忘归遂一声轻笑,洒然持伞离开: “风不休,景悠悠,枯叶残灯人依旧! 垂杨柳,几分愁,回首往事已难收……” 目送此人离去,君曼睩终于转过身,看向草亭上下一坐一站,性格好像都有点问题的麟阙同僚们。 “阙主有召,正在等候吾等。” 君曼睩冷静地说完这句话,但是忽而一顿,收起雨伞。 四周风雨已停。 不知不觉,一线天光破开薄云,正罩向这处草亭! 182 以有心算未来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杜芳霖现在的情况,在他自己看来都很有些奇怪。 具体描述一下,大概是生死之边缘,但又用某种方法让这个过程无限延长一样,类似于上辈子玩过的一款游戏地狱边境。 好像很多人都提到过的,人在死亡之前的那一瞬间在感官中会变的无限的漫长。当时槐山绝境,他就利用这一点,让本属于感官上的“无限漫长”,化为长久的梦,刻意延长了生与死之距离,从让包括自己在内的观察者以为“他”还活着。 上辈子的科学发展到微观层次就已经接近于神话。总之观察者的存在,能进一步证明了这个人“还活着”这个命题。 神魂将碎未碎,原本的身体是不能再用了,否则异样感第一个就会提醒这个“还活着的人”,“你已经死去”。 事情来得紧急,什么准备都没有,手上只有半本从玄宗带出来的万血邪籙,那能怎么办?只能就地利用以此邪物为核心,牵引三千杂念,在槐山一地形成层层梦境,模糊虚实之后再将记忆中的身躯重新构造出来。 能成功多亏了槐山之灵,山灵存在的本身让术者能以此为参照物,让虚假的身躯一点一点变得真实。 这个过程大概就持续了数十年。 数十年的时间内,生活在梦境中的人徘徊在清醒与糊涂之间,偶尔有几次的清醒就险些让脆弱的魂魄烟消云散。直到一位来访的朋友说,你这样不行! 当时槐山之灵已经牺牲,就这么死了,他也非常的不甘心。 ‘催眠吧,我去替你往德风古道走一趟,请来凤儒尊上。’ 来人叹着气扬着扇子如此说道。 只要去掉“已死”的这方面的记忆,并且有足够的能量提供,不就能长久保持这一状态了吗。 但是神魂本已脆弱,清洗记忆风险很大,尤其是这家伙龟毛到反复强调有某些方面的记忆一定要保留,导致请假出行的凤儒映霜清十分为难: ‘如是这样,恐怕会造成一定程度的精神错乱,而记忆之缺失也会造成认知上的失常。’ 最后还是顺从了龟毛的穿越者,凤儒出手封存了部分记忆,又留下了钥匙,保证某些记忆会随着时间慢慢复苏。 槐山从此变成孚言山,“活过来”的人忘记了春秋麟阙的存在,以为自己是一名留在此地的办学专家,对于一些真假、时间的概念也再也无法清晰分辨。 他记得德风古道,记得凤儒的存在,却以为是自己无法融入苦境才选择封印的记忆。他以为功体不能寸进,是因为封印记忆的后遗症,衍生出“过去”“未来”等一系列不靠谱的猜想,将好友忽悠彻底拐去了炎山。 那时他从脑海里察觉到某项计划,还以为是现在所想,其中有一项极为关键的物品就在炎山。而自己并不能长久地离开孚言山所处的梦域,便顺从心意,顺路帮朋友设计了一柄用来封存旧日血脉的敕毒之剑,用来当坑人后的好处。 他是真正地忘掉了自己已经死去,一度真以为自己来到苦境就是为了办学收门徒,与更高层的学海无涯接洽、收养月灵犀为义女,不小心收了一位四雅杂诗郎,都是发生在这一时期。 直到被遗忘的春秋麟阙中某些人无法再忍耐摸上山来,他才开始从潜意识中觉出了什么。年轻的时候吃不了苦练不成武功,就仗着穿越练就的远超常人的灵魂强度,将自己初步定位成玩弄神魂的行家;百年岁月中,孚言山上一些异于常人的地方,早已烙印入潜意识当中。 但是梦不能醒,必须要用别的理由去做事前准备。所有一切不该存在的想法,在错位的记忆中自动模糊、虚化、再造之后,就变成了一系列死亡事件的发生,孚言山自此开始凋零,这口锅被扣到了太学主的头上。 杜芳霖输就输在来到苦境的时间太早,早到面对西武林邪天御武时,拉起的人马都还是年轻一辈,能力有限左右不了血云天柱的功体不足;早到面对道境的时候,所布下的第一步棋死在当时正盛的银锽朱武手里,带累了自己想救命,也找不到合适的功法。 没办法。那时候绝世天才萧振岳都还是个娃娃,南武林萧家的也才刚刚冒头,“俱神凝体”这本功法连创意都还没开始。 所以一切的起因,只是因为一个人在道境的失误,事后又苦苦挣扎着不肯死去,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在这最后的梦醒时刻,得到一部合适的救命功法? 他会不会太自私了点? 一日过去,沉沉夜幕来临。 孚言山上,一切归属于梦境的人、事、物,包括满山桃花在内,都在逐渐瓦解与消失,露出其下属于槐山的真实地形。 这里荒凉一片,四周湖水混浊,因为所有生命能量都被供给去了山顶之上的那方墨池,方圆数里连枯草都不长。只有伏倒在碎石朽木之间的根根枯骨,数不清的枯骨,皆是这百年来于此地丧生、沉迷一场美梦中的生灵。 山上只有一尾连挣扎也做不到,虚弱的红鲤鱼。 还有一个意识正处于生死之间! 梦虽已醒。百年来由他一人构建的层层梦境却还未完全彻底消失,也或许是因为与他共分生命力的槐山之灵还未彻底消失,仍在苟延残喘。 三千杂念的根源之处,一片如同识界深处的虚白空间里。儒者的意识一“睁”开眼,先见到的就是守在前方唯一出口前,红发青年即将消失的矮小幻影。杜芳霖“站”起了神,手指动了动,但是他已经没有扇子可以握住了。 这百年的梦中经历,对他是一个考验,也已留下无法磨灭的印记。 他向前走出一步。 红发青年一动不动,却有声音自前方来。 他问:谁是付乐书?是那个在道境为了血剑之成就,敢于踏遍尸山血海的人吗? “不是。” 空旷的空间中,杜芳霖认真回答。 他停下脚步,还稍微回忆了一下:“那应该是月华之乡当代剑术最强之人,为了最后一战而磨练自身的人,最后拄地不支剑断而亡的人!”付乐书,当时只一个随手从典籍中化用而来的名字,为了亲手将那柄血色长剑秘密送去道境。 谁是付乐书? 前方声音再问:是日后被送上槐山梦境,附近村落农妇所生的双生子之一,被你寄予期望的那位弟子吗? 儒者向前一步。 杜芳霖再度回忆,“当时槐山梦境并不完善,进入的死物远比活物要多。我记得有一天,山上就再也听不到婴儿的啼哭声。”他稍微沉默了一会儿,“除去山外,我没有弟子。” 所以墨磨人才会惊惶离去,四雅杂诗郎从未在孚言山上修行。武林路上,骤雨生配合他在演戏,有很多人都已明了真相,只是当时必须瞒着他一人。 谁是付乐书?是桃花树下自裁之人,是出卖孚言山的人吗? 不是。 那是好友自山外寻来的牺牲者,为了引动太学主的人。 谁是付乐书?是孚言山唯一流落在外的弟子,是为了魔界入世而去故意救下别见狂华,之后为打消魔界怀疑而死在你面前的人吗? 不是。那是一位妻子儿女死于魔火的江湖侠士,条件是让他在天之灵能看到一场盛大的奇象烟花! 那么,谁是付乐书? 杜芳霖已走到鱼吞墨面前。他抬起一只手,放在了其实从未成长过的红发青年头顶上。 他笃定道:“是我。” 虚幻自此瓦解,梦境正在散开,在两人站立的地方,一刹那虚白化为褐色的土,土壤上方是历经百年有所风化的累累白骨。 孚言山从来不是善良之地,因为一场不醒之梦,究竟死去多少被迫陷入梦中的生灵,早已不能数清。世人传说,孚言山主座下有十大弟子,究竟真相如何,唯有地上枯骨、与墨磨人多年写就的那本手札方能表明。 那本书在到手的时候,就已被骤雨生所调换,是绝不能留下的证物! 山道之上,化为铸天手剑下亡魂的其实是“杜芳霖”当时对自身存在的疑惑。而在被束缚于鱼吞墨体内的槐山之灵眼中,这个名为春秋砚主的男人,从来不是什么善良的存在。 “我从不骗人。” 他看着手底下红发青年骤然收缩的瞳孔,“也不杀人。” 一直以来,他确实很好地履行了对御神风所发下的誓言,不说谎,也再未杀过一人。 话语虽然真挚,槐山之灵却忘不了那一日被抽取生源的刻骨之痛,以及如今遍布山间的无数生灵枯骨。 红发青年细微挣扎,想摆脱头顶上覆盖的手掌。 但是杜芳霖却道: “我记得你想告诉我的所有的事。” “我也记得死去所有的人。” “我还记得我对你做过的所有一切,但我不会道歉,也不会说谎。” 眼前这位真正的儒者,实际上更接近于梦境尾声的那位操纵佛首一举一动的存在。他的音容貌相也像极了百年梦境中,曾与山灵化身红发青年朝夕相处过的那个存在,只有一点不同,可能是经历不一样,看起来态度温和了不少,也就要更为从容。 鱼吞墨的眼忽然就红了——“我问你!当年重伤垂死,明明是山接纳了你,你束缚着我,毁灭了我,有没有过感觉过一丝后悔?” ——我后来知道了道境,你为什么知道自己会死还一定要去,你有没有感觉过一丝后悔? ——我在槐山一直一直看着,你做了很多的事,都没有人知道过,你看着很多人去死,为什么从来都不会后悔? 梦快要消散了。 梦境的出口就在槐山之灵所立足的地方!这处梦境与整个孚言山的存在,本就借用的是山灵的力量。 “没有后悔。” 儒者低头看向鱼吞墨的眼睛,“我都是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做一步,走一步。我也不是什么圣人,也有想要得到的东西,也想活着看到最后。因为这里太危险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死,所以在向前走的时候,我也从不会去想任何一种可能。” 这是一位穿越者。 “我知道很多事,但我真的不是神。” 杜芳霖手掌之下,红发青年的影子已在渐渐消失,这本来就只是他的一部分,是来源自槐山之灵被他吸收之后,残存下来的最后质问。 空荡荡的孚言山上,一条红尾小鱼开始散发出腐臭。 最后一丝生机没入槐山山顶,化为最后一丝力量,没入腐朽树桩之后的形如砚台的墨池之中。画与木架皆腐蚀成泥,泥土旁边有些许衣物碎片,以及当中一具鱼骨。 虚白的千万游丝世界中,杜芳霖手掌下方蓦然一空。他不再言语,心中想,这到底是因为自己已被原谅,还是因为外界力量的流失? 他真的不太会说服别人。 虚白世界的尽头,一眼就能看到一缕红色游丝连接着另一处意识之世界。这丝被额外标记的魂念,来自于最近唯一一个算是他剑下因果的人,与众不同的颜色,大概是因为剑上沾染的心头之血。 “我会通过这处梦境,去见一个人。”杜芳霖看着自己手心下方的空荡荡,继续道:“我会跟他谈谈我的理想与人生,然后,如果顺利的话,我就会带着属于你的部分,继续往前走。” “到了那时,你就是我。应该就不会再有这些疑问。” 183 半夜鬼故事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一天的时间就又这么过去了。 有的地方打生打死杀杀杀,但是从魔界落到西北交界处,让刚刚成型的异象消失之后的这一天里,苦境绝大多数地方都是一片平静祥和,再好斗的武林人也不约而同地看看天松口气,跟仇敌放狠话换个时间来约战。 不用于负责援救天灾的其他人,秦假仙这一天里忙于东南西北四处奔波。他和装扮成北隅皇城帝王等人模样的COSER三口组,是负责四处联络众侠士,并且收集信息的。 随着地气的回归,苦境各处也不约而同起了一点变化。 比如某座高山上常年不散的迷雾仿佛散去了一点点,露出一条蜿蜒向上的小径;再比如,虽然没有出现血月悬空,但是大地引力的突兀改变,还是让山坳某地出现一道大地裂痕,流出一道能吃人的血泉。 总之问题还是有一点,秦假仙不敢怠慢,各地信息收集完之后,一溜烟赶在太阳下山之前,奔去了翠环山。 琉璃仙境。 “素还真呐!屈世途啊!” “我遁!” “大仔二仔等等我!” 三口组人到哪里,哪里就会自带热闹。但是随着秦假仙如风一样的在琉璃仙境跑了几个来回之后,热闹的气氛也就渐渐消失:“……这里有人在吗?” “好像没有人。”荫尸人跟着后面跑来跑去。 “素还真不在,屈世途也不在。”业途灵后面补充,“还有风随行,好像也不在。” “叶小钗也不在呐!” “猪头!叶小钗在北域盯着看是否有魔界同党,不久前我们才刚刚见过。”秦假仙一巴掌敲在荫尸人秃头上,换来了“哎哟喂”的一声喊,“但是就连屈世途也不在,这就有点不正常……” 业途灵猜测:“是武林中又有出什么事?” 荫尸人捂住脑袋:“一天天到晚的出事出事!我看是素还真屈世途趁我们有不在,偷偷跑到别处去度假!” “来去找人问问看。业途灵荫尸人,我们走!” 秦假仙内心有所计较,决定马上去寻找剑子仙迹疏楼龙宿这些先天奸人问问看。他的老铁素还真不在琉璃仙境,也没有留下任何讯息,这种情况着实让人心底不安。 “起驾——”“回宫!” 到目前这个时间段为止,清香白莲素还真与脱俗仙子谈无欲,在武林中失踪时间,已经超过了24小时了。 也是在黄昏时分。 屈世途拿着罗盘东奔西走,到处搜罗素还真、杜芳霖、剑子仙迹等人的踪迹。但是他在查看过万圣岩里空无一人,就把重点放在追踪剑子仙迹手中掌握的一缕气息之上。 但不知道是疏楼龙宿特意绕弯路,还是剑子仙迹在追踪青鸟途中经过了太多的地方,总之屈世途险些跑断了腿,才堪堪赶着太阳落山的余韵,来到了一处能够俯瞰竹林的小山坡。 “就是这里了!”屈世途带着罗盘在竹林边缘站定,给自己打足了气,谨慎万分小心翼翼往里面走。在苦境,任何品种的小树林都是事故高发地,何况这里还残留着很清晰的阵术痕迹。 不过气息虽然诡异,但一直走到竹林里面那处小木屋的门口,屈世途也没遭遇到半点不测。他赶快推开木屋的门,一进去就看到摆在书桌上的,已经碎成颗粒状的小石子。 这里很明显就是剑子仙迹所到达的最后目的地,也许也是杜芳霖最后停留的地方,趁现在有光,赶紧搜寻下有无相关线索。 屈世途二话不说,首先探向了书桌左边的一堆纸,翻开最上面一张,就见纸上写着: 兹有神兽,临水而生,外形似鸽,有脚不走有翼不飞,叫声似人啼“累啊,累啊”,故名“不鸽”,又名“累鸟”……哦这大概是什么奇禽异兽录。 放下这堆,去看其它,找到两三张叠在一起的竹纸,上面是整整齐齐的一二三,这是针对异度魔界的计划书。 屈世途刚刚要放下继续找,心中一动,开始翻阅这堆计划。他敏锐地发现一个问题。计划中大部分都是异度魔君死亡之后的事,而且颇多描补,就像是在此之前,此人一直在随性而行。 计划的最后,赫然有被重点标注的,“如何取悦异度女后用素还真可以吗”以及“如何说动灭佛之魔”等疑问,看得人一阵阵心惊肉跳。 (就像看到灵车在漂移。) 屈世途一边擦着冷汗,一边往下翻,但越往后,计划就越简洁,往往只有寥寥几个字,倒数第二页末尾更是只有两句话: ‘利用这个词太过冰冷。’ ‘换成顺便会不会好一些?’ 翻过这一页,底下只剩四个字: ‘云鼓雷峰’ 屋子里很安静,只有窗棂外有竹叶摩过的沙沙声。直觉告诉屈世途,眼前这几张纸恐怕是很重要的证物,见再找不到其他,干脆连同之前“累鸟”之说一同叠起,卷吧卷吧塞进袖筒带走。 出门往外,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远山如黛,点滴星光。 屈世途摸黑离开顺着溪流往外走。 离开竹林老远,还觉得背上汗津津一片湿凉,走到半路上忽然听到轻微的孩童嬉笑声,和着夜风一吹,让他激灵一下打了个寒颤,这到底是什么样的鬼故事啊…… “葫芦葫芦,你吓到老人家了。”小女孩的声音细声细气的说话声从旁边传来。 屈世途猛地定了定神,才看到溪水绕弯处有一块空地,正坐着同样摸黑在此处休憩的三个人影。 有影子的,一大两小,看起来是入山走累了。 “道歉。”大的那位语气徐缓有力。 两小中左边的一只就即刻垂了头,手腕上一阵细微叮当声,“对不起,我不应该笑话爷爷走路姿势的!”这是一个男童的沮丧声。 等眼睛稍微适应了黑暗,屈世途发现原来这是两名小道童,皆做垂髫束发姿态,一人手中捧着一柄剑,一人怀里抱着一柄拂尘。两名道童身后的,则是一位看不清容貌的水蓝色衣衫的白玉冠道者,手持一本书册,似在翻阅,虽未起身,亦是颔首致意。 “无妨无妨,是吾之前没留意到三位。” 屈世途心想,今天真是有被吓够了。大概是什么进山游玩的修道人吧。不过爷爷?他有这么老吗?“现在夜深了,阁下不如早些出山,以防遭遇山中野兽啊。”毕竟出门带着孩子,临走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转头说了一句。 “阁下也是,一路小心。”那道者如此回应,声音低沉有礼。 四人就此分别,屈世途急着下山继续按图索骥。他现在已经不指望素还真能活着了,但死了也总该让人见到尸体吧。 就像是一个夜间鬼故事。 反正万圣岩旁边,屈世途是既没有见到素还真的尸体,也没看到过谈无欲的尸体,而且战场还被人打扫过,铲除了一大片植物。 这个时候月上中天,时间半夜时分。 真正的鬼故事还是发生在孚言山。不过苦境真正意义上,压根就没有“孚言山”,现在应该改称呼叫这个地方,槐山。 玉手九针翠萝寒终于再踏上这处地界,剥开了表面的繁华,踏上了不堪的内里。 昔君梦游春,梦游仙山曲。怳若有所遇,似惬平生欲。因寻菖蒲水,渐入桃花谷。到一红楼家,爱之看不足。 像是桃花源一样的地方,一朝梦境散去,所剩下的也不过就是在时光堆砌中造就的累累白骨。 一只拥有青色羽翼的鸟自夜空飞过,留下一声清啼。 也许是心境的原因,翠萝寒只觉得这只鸟鸣声含悲,就像是风中水汽,也似山之泪水。她抬眼看去,不觉已经踏上山顶。再往前转过一处平台,就是一池黑水,幽深墨色,形如砚台。池水旁边立着一槐一桃,光秃秃的枝桠,却是唯一有点生气的存在。 死了也好。 安静地死在这里,不会再有人因任何事前来打扰。 她也就可以退回幽篁秋水,去过无事抚琴的隐居生活;也不会再有人丢出十万两黄金之重量,让自己数百年来不得解脱!翠萝寒上前一步,站在池水边缘,长袖一扬,露出手中清理过后只剩扇骨的折扇,刚要往下丢进水里,与之同葬。也就在这个时候,玉手九针才忽然发现,这池水好像有些不对劲。 像是已经有人来过,丢下过什么东西。 总之一眼看去,长眠池底的模糊人影身边似是多了什么…… 水中倒映了星光,让一切显得格外模糊。 是池水中横躺的人脸上被人盖了一块布。翠萝寒几乎以为那是自己刚刚不小心丢下的手帕,然后想起来自己的手帕已经被用来裹住一双眼睛递交给了帝如来。而池中尸体的脸上所盖的白布,看着也很像是一块锦帕,然后风吹过水面形成涟漪。 一丝丝游丝一般的血迹,就从那方白帕上荡漾了开来,融入到墨池水中! 184 复活啥来看剧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槐山山顶那个池子,前身是与杜芳霖神魂相连的一块旧砚台。除了神魂相连能够变大之外没有半点作用,就不要问为什么会出现这种东东了……问就是脑洞! 池子里能吸收光线的也不是“水”,而是整座槐山的生机。 生机不散,躯体不朽,经过玉手九针定时过来帮忙疏通血脉之后,就永远保持在将死之前的那一刻。 反映到虚白的空间,就是从梦中醒来的神魂在溃散之前,还能跟槐山的影子对话几句。 但也就差不多了,再不出手,他就真的死了。 杜芳霖手指朝虚空一勾,一缕血色游丝便被捏在指尖,前因是背刺之剑,指引是心头之血,保证方向绝不出错。 如果在这里的是个真正的识界幽魂,这个时候应该顺着这根丝线由梦潜入对面,直接占了这道杂念在现实中的身躯。 但是现在也就想一想这种可能。血色游丝的另外一端,连接着清香白莲素还真将散未散的灵魂,这是个死人。 血色游丝的这一段,用两根指头捏着的人神魂溃散,好像也是个死人。 双重死亡,绝对不可能负负得正。 太可惜了这是! 而比起活人来说,死人有一个无从比拟的优势。对面的魂魄毫无现实根基,要比活人身体里面的好牵动得多—— 他就做了一个向后“拉”的动作。 无声无息,虚白的空间沿着红色丝线向前裂开一条布满迷雾的路,儒者稳步向前,一步一步地沿着冥冥中的道路,踏入了彼端的“梦境”。 这时候素还真死了,也陷入了一种很奇怪的境界。 白莲魂魄在人死之后,既没有留在凶案现场,也没有跟在凶手背后变成背后灵,而是很解脱地一分为三,临死之前化作三个不同属性的化身,去往三处不同的地方。 这不是素还真的本意,可能是死的太突然了,这段时间偷偷重练三莲化身还没有彻底完工,和面临死亡时本能施展的俱神凝体之招互相干扰,总之猝不及防就“一人三化”了。 杜芳霖踏入梦境的彼端时候,已经有点心理准备。他这个时候可没有失忆,剧情记得牢牢的,会见到什么心里早有点猜测。 儒者松手,站在入口边缘。 梦境空间依旧是虚无一片,眼前悬浮着一个池子,池子里果然立着三朵莲花,分别是红、蓝、黑,象征着火、风、水。 虚无的空间,池水无风自动,像是感应到有外力的侵入。但是从杜芳霖踏入这里开始,四周的虚无中已然跟之前游丝呈现的虚白空间逐渐同化,如抽丝剥茧,渐渐逼近那池清水与三朵莲花。 也就在这个时候,月上中天! 神州大地,原本有三处地方无端地诞生了三道像极了清香白莲素还真的人影。一人黑衣如渊,面容木讷,沉默站在西北边异度魔界坠落的地方,遥望着那处已被玄宗封印的风水禁地。 一人红衣如火,神情迷茫,沿着大地裂缝中涌现的血泉,一步一步地向着泉水的源头执着进发。 第三人也是最为完整的人影,是蓝色衣衫,白色头发,银绒羽扇,刚刚给自己取名靛羽风莲的人,正一时仰望着月光。 变故由此而起! ——虚空之上,游丝侵入了三莲,分处三个不同地方的三道人影同时一震,其中以蓝衣人靛羽风莲反应最为激烈。 三道人影,骤然有现三道杂念游丝,同时没入虚空,其尽头出现在一片虚白空间中。 这个时候,杜芳霖已经俯身站在了不断翻腾的池水之前。三朵莲花在游丝纠缠之下,渐渐接近到一起。 他直接探手,一把摘下了莲花。 刹那之冲击,是来自素还真灵魂最后的反抗! 三莲感受这生死存亡,立刻被逼融为一体。 神州月色之下。靛羽风莲不明所以,剧烈疼痛侵入了意识,瞬间已是绒扇坠地,意识全无。 另外两人情况则更糟糕一些,直接身形涣散,再度化为两道冲入云霄的玄朱气流! 遭此重创,有直接反应的还有素还真的尸体。 吞佛童子在万圣岩山下带走了清香白莲一整个人,也没有制备棺材,而是想了想将人带去了北域一座终年飘雪的山峰。 山峰之上,有一处山洞,名为九峰莲潃。洞内也有一个莲花池子,池水里养着一株黑色的魔胎之莲,原型是吞佛曾经的朋友,魔胎剑雪。 吞佛童子一手就将肩膀上的素还真卸了下来,放在了莲花池旁边,整个魔连同插在旁边的朱厌剑,就坐在旁边,沉默着陷入了思考状态。 不知不觉风雪止住,天色暗淡,然后就到了这个时候,入夜。 已经死掉的素还真诈尸了! 吞佛童子一个激灵反手拿起朱厌剑。就见清香白莲的那具尸体像是被外来无形的丝线所牵引,自动坐起,自动盘腿,自动将两手放置在膝盖上,然后突然睁开了双眼! 沉默无声…… 这又是哪里来的半夜鬼故事! 吞佛童子凝视素还真尸体那双空洞洞的眼,挪动脚步,举起手中朱厌——素还真自动自发,头一低,又将眼睛闭上了。 虚白的空间内,三色莲花被迫离根而起,刹那梦境不稳,化为无数三色碎片。 儒者脚下向外延伸无数丝线,一一将碎片拦住,团面团似的团成一个球,一种浅浅的委屈感顿时弥漫了开来——可能是来自蓝色的那一边。 三莲妥协,在游丝杂念的帮助下,融为一体,化为一朵纯白梵莲。 接着一道虚影出现在梵莲之上,看似白发莲衫,正是死前散发的素还真最后的影像。 趁着这道被人逼着出现的魂识还在有点委屈的时候,杜芳霖已抓住了这离自己最近的一线生机。 行走江湖的神魂化体为什么一定要在万圣岩上,不惜当面得罪梵天一页书也要先杀素还真,原因皆在于此。儒者化为一道萤火,直接没入了素还真神魂虚影之眉心,刹那记忆交汇,或者说这是记忆交换…… 只有素还真死了,他才能干出这种揉吧他人魂识,揉到合适程度,在从魂识之中抽丝剥茧夺人记忆的事儿。 只有清香白莲先行死去,他才能保证自己不闯错空门,而且如果是活着的人,一定会遭遇抵抗,稍有不慎就真的万劫不复。 素还真死了。 黑漆漆的深渊之中,清香白莲感觉自己的状态赫然变得更加奇怪,脑海里不但一瞬间出现了大量不属于自己的记忆,而且还一波一波涌来一些古怪的画面! 就像是一个人,对着一个屏幕,聚精会神地看着屏幕里上演的一出出戏剧,什么正气山庄,什么俏如来——等等,播错剧了。 杜芳霖很熟练地“翻找”自己所需要的记忆同时,也在抛出大量杂念去梗塞对方神智,阻止白莲对方清醒。看看剧吧素还真!一部霹雳三千集,足够看上好几个日夜呢…… 骤然波动再爆发,是已清醒过来的素还真本能阻止有人在自己脑海之中的搅动。 一瞬间莲花合拢,消失不见。梦境空间内只剩下盘膝而坐紧闭双眼的素还真。此时一道光华被彻底从清香白莲的脑海中排斥出来,瞬息向后,重新在梦境边缘处化出杜芳霖。 素还真因此而睁开了双眼。 两人对视,此时无声胜有声…… 杜芳霖还是两百年前临死时的样子,披散着黑发与素白染血的大袖儒衫,容貌倒是分毫未改,神情自若,还扬了扬袖子。 首先打破平静的是清香白莲,“前辈。”素还真也不动声色,道,“一日不见,倒是年少不少。” ……看着不像是很生气的样子,这个时期的素还真,脾气就是好。 杜芳霖道:“因为当时我染发了。” 穿越者不想披着一头白毛,当年一直都是染黑了到处走的。 “素某有看到一些前辈过往的记忆。” 素还真此时继续道。在丝线杂念侵入这处梦境空间的时候,在“强迫”莲花合并的时候,甚至在翻搅虚弱的神识记忆的时候,都有一些零零碎碎的记忆碎片散落下来,并入素还真的识海。 比如在桃花盛开是时节里出生,在年少轻狂时被送入旧时严苛的儒门,在西武林灾难来临时组建组织却无能为力——这段记忆里,素还真不但有看到年轻时候的帝如来,有看到年少时候性情跳脱的金子陵,甚至还有出现自己另外一位朋友商清逸,但是这些人都还是年轻时候的模样,性情与日后大有不同,能力与手段也稍逊三分。 能将这些人组织起来的人,就是眼前出生在异界来客,在西武林事件中亲手越过了底线,于罪恶都城之外折戟当时的前辈侠邪御神风之剑下,从此稍有收敛,才有了日后的那个人。 再后来像是偷看记忆被主人发现,掉落的就是大段大段的戏剧内容,一开始很有些不明所以,都是由外人演绎出来的苦境大事件,直到素还真在其中看到了异度魔界出现后原本应该发生的一切! 然后清香白莲终于知道为什么杜芳霖能够在初入武林的时候,就能准确地寻找到九鼎之社的成员——其中之人,无一不是日后拥有大成就者。 只不过输就输在,时间确实是太早了。 “你还要继续看吗?”杜芳霖向前挥了挥袖子,好像刚刚什么也没有干。 素还真一动不动:“前辈寻找的东西已从素某的记忆中得到了吗?” 杜芳霖表情也不动,表现很温和,还很有礼貌:“没有呢,阁下的记忆比之迷宫也差不离。所以,还要看剧吗?” 其实已经找到了。 但是有机会在脑子里陪着清香白莲素还真一起来追那长达几千集的霹雳布袋戏,这经历多有趣! 他根本不担心看完剧的素还真会对自己有什么不测——就他之前在神州搅动的风云,此后的故事还会不会照样上演,还是模棱两可的事。 要看剧吗? 素还真的脑海里顿时响起了一段鼓点,记起了一朵莲花,还想起了一道小小的、但此刻看来却颇多怀念的黑衣莲冠手提拂尘的人。 如果有机会,应该让师弟也来看一看……为什么不继续。 那是霹雳的未来,也是苦境的未来,更是他的未来! 请假三到五天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185 然后就活了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杜芳霖伸出一只手。 素还真也伸出一只手。 双手交握,记忆顺着意识开始在两人中间流通——同时也是某种隐隐的对抗,也就是说归说,彼此从这个过程中能看到什么得到什么,却还是要看双方的能力。 素还真也不可能就此敞开自我,白将记忆给人看。杜芳霖不动声色,还好之前下手早,不然可能真要亏。 当然,这里面不包括“某些剧”,那部分如洪水尽泄的三千集,根本就是被来源处的意识用来当做攻击性武器在用,又在被归去的意识当做先知启示般试图全盘接受中。 这么一算,其实吃亏的还是素还真…… 在外界,黎明将至。 槐山。 墨色的池水所呈现出的颜色,更多是因为针对外界光线的吸收。池水中长眠不起的“尸体”也与部分被吸收的光线一起,显得黝黑而模糊。 黑漆漆的一个人,沉睡在黑漆漆的池子里。 在翠萝寒的眼里,显得奇异,却又有一丝和谐。人与池水融为一体,仿佛这许多年来真实与梦境边缘模糊。然后渐渐的,就连生长在墨池旁边最后的草木也开始失去生机。 生机内敛。 骤然池水现出细微的波纹,不是因为风,而是自池子底部开始的轻微扰动! 交易已经结束,素还真得到了全部想要得到的,并付出了一部分过往的经历与记忆。 穿越者也是同样……在最后时刻,杜芳霖见对面的意识实在是要被一大堆剧给撑爆,就干脆自己夹带私货,将部分来历与人生合盘托出,“谈谈理想与人生”,说到就要做到,来吧,交流啊~~ 就是不知道被迫接受新的一故事,素还真突然会有怎样的感想。 毕竟不是愉快的经历,被动接收的人也会身临其境地体会一遍这种人生之痛。什么救人救到一半被迫杀掉被救的人;什么超度到一半变成操纵人的灵魂;什么三教内斗太烦了不如一网打尽;纯良的孩子到底是怎么一步一步地走向变态,一位好好的穿越者异界来客又为何开始让自己和身边的人一起掉SAN值…… 墨池水底。 先是一根手指动了动,然后是五根,接着是另外一只手……诈尸的真实写照。 九霄灵剑疏通血脉的作用起效了! 让血液依旧能够压迫心脏,让自冥冥中归来的近乎支离破碎的意识,入体之后还能从手指开始微弱地催动元气流经功体,忍住临死前还没有吐出来的最后一口气! 夜幕上,星光闪烁间偶有红芒,像不像是那穿越者不肯死去的坚强灵魂? 翠萝寒若有所感,抬起头来。 星光流曳,红芒自天而现! 高悬星月之下,猝然显露出虚幻的剑影。 在剑身浮动的细微红光,是来自四面八方凝聚而来的原本脱落的部分;一部分由西北之域,玄宗封印风水禁地处化为红色火星;一部分由已畅通无阻的黑暗道中化为一抹带着浅红色的轻风! 最后的部分,则是来自中原的一座孤坟。是数月之前因魔城而入中原的杜芳霖曾经停留过的地方。他在这里取出过埋藏许久的春秋人皇之剑,也从这里拿走过一点点“血剑碎片”。 ——俱神凝体。 ——魂归魄还! 由一魂五魄经过特殊手法铸造而成的血剑,突兀在槐山月下重凝完整,将一轮月盘浸染成半面鲜红。刹那之间,九霄灵剑于此时由翠萝寒衣袖间翻飞而出,摄来流云万丈,快速掩盖住这明显得不能的奇异天象! 还好在黑暗天空上一掠而过的细微红芒并不明显,天象几经更替,让这一日的星芒月光都显得几分异常。槐山毕竟偏僻,知道某人已死这个消息的人,其实也都不知道所谓的孚言山到底是在哪儿。 血剑魂影不过一瞬,就被夜空中云雾遮住,再继而分化为六道虚实不一的光芒,一瞬间落入山顶上的墨池。 池水涟漪扩大…… 一道人影从中跃出,带起升腾之白雾,宛如未尽之梦。 初略一眼,是一名黑发的儒者。 他与春秋砚主有着八成的相似,只是并未着冠。看上去更为年轻的面孔,像是继承了父母之优点,五官俊逸,有些好看,还有点挥之不去来自梦中的严肃…… 一支白玉束起发髻,两侧垂下流银星芒之丝绦,衣着也挺简单,白色竹叶纹路的深衣,笼着纱质的墨色外袍,残留一些褪色的血迹;苏醒过来的杜芳霖,腰间除了一枚深红玉佩,同样再无珠饰,还是当年那般简简单单的儒门穿越者。 白雾散尽。 池水消失不见,只剩原地一个黄泥坑。 青鸟在月色下飞来,收拢羽翅,静静停在干枯桃树上。 看似年轻的黑发儒者五指间则多了一方黑漆漆的破旧砚台,咔嚓一声,完成使命的砚台被出现的裂纹所贯穿。 他眉头动都不动,直接往后仰手,啪地将废掉的“本命神器”扔进了黄泥坑。 然后,杜芳霖向前走了一步。 有风吹过,细碎的黑色粉末自肩头长发散落,时间太久了,再持久的材料也受不住时光的侵袭……披垂在儒袍之外,黑发就见从尾部开始由风中化为苍白,苍苍发丝,正是岁月的象征……一瞬间,昔日永葆青春的穿越者,头上的黑发就只剩下发髻上的一点。 翠萝寒看着这一幕,面无表情,目光清冷地看向他头顶。 杜芳霖停下了脚步。 糟糕,有点尴尬了…… 青鸟振翅飞去,落在翠萝寒头顶上的枯树上,友好地咕咕了两声。 翠萝寒站立不动,九霄灵剑已然收起,尚存一缕气劲扬动的微风,吹拂起粉色的衣袖。 她抬眼看向前方站着不动的人,那张脸真的是熟悉又陌生。而重新恢复为白发之后,现在这个人在尴尬中做出严肃的表情,就与“春秋砚主”有九成相似了! 杜芳霖继续向前,走得有点慢,像是长眠之后还在适应真实用腿的感受。他应该有这段时间完整的记忆,所以无论是动作还是表情,都在一点一点地回归到“春秋砚主”本该有的风范。 渐渐地,那到翠萝寒面前的儒门修行者,便已经是这两百年来认真论交过的那个人,直到这个人脚下一绊,差点当面摔到地上。 翠萝寒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扶住了他的一支胳膊。杜芳霖顺势就抓住了玉手九针的手腕。 “抱歉抱歉。” 明显活过来的穿越者语气温和有礼貌,杜芳霖这一句就已经不再那么严肃。他顿了顿,就直接笑了起来: “哎,鞭尸辛苦了~” 已重新活了过来的穿越者,拥有春秋砚主全部记忆的人,看向正扶着自己的本该陌生却又熟悉的医治者玉手九针,不再掩饰自己与曾经的不同! 翠萝寒表情不动声色,慢慢反手摁住了正捏着自己手腕的那只手,另一手手指一动,九霄灵剑直接就出鞘——“哎哎哎!是真的睡太久腿麻了……等等,我不是故意的,只是开玩笑?你松手,救命啊~~~” 云开月沉曙光现,青鸟不忍振翅飞去。 槐山枯树,有剑芒唰唰游动。 可能是十分负责的医生在用拿手的剑法,在逼迫刚刚苏醒的病人自行活动。 远在万里之外。 面向朝阳。 屈世途从云鼓雷峰破损的山道上下来,怀里揣着被白布包裹的佛者眼珠,一边回想梵天一页书给予的交待,一边抬起袖口抹眼泪。 “……素还真啊,可怜的素还真啊,哎,可恨的春秋砚主,呜呜呜,素还真啊……” 回去又要布置灵堂操办丧仪,还好之前的用具没有来得及扔,“呜呜呜,可怜的素还真,连个尸体都没有,还要联系秦假仙,去万圣岩谷地找找人……” 当然找不到尸体。 尸体早就被很有远见的一步莲华看准了扔去给了吞佛童子。 而吞佛童子只会回到一个地方。 九峰莲潃。 事后回忆了一下,素还真感觉那时一步莲华像是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不会“真的死”。 在槐山墨池有动静的同一时刻,远在武林不同地方的墨莲与火莲同时身化虚影,化为一红一黑两道流光自天外而来,向北域风雪之地而去。 风雪背后,山洞内。 吞佛童子一夜未合眼,右手不离朱厌剑,面向莲池旁边诈尸盘坐的人。 直到晨曦将至,象征着火焰与玄水的光,自雪中而来,一瞬没入那具本该冰冷失去声息的白莲之躯,刹那一丝玄奥的力量向外散发……说不清是光影引来了力量,还是力量由三千杂念之中,牵引着冥冥中的一线生机。 生机属于清香白莲素还真,亦是属于安排这一切的幕后之人! 记忆交换,有人拿到了修复破碎魂魄的秘密法诀,将记忆与诚意合盘托出换来一次谅解。 记忆交换,也有人窥见了三千梦魂之法,叩开了现实与识界的那扇紧闭的大门…… 吞佛童子耳中敏锐地听到了微弱的心跳声。 属于梦境的力量,由素还真冰冷身躯向外笼罩,将生与死之边缘在瞬间模糊。 朱厌一动,是因为这股力量同样也笼罩了旁边的莲池,黑莲突然开始绽放。 带有魔气的剑刃就此向前,却在素还真尸体不足一寸的地方停止住。 曾经属于异度魔界,吞佛童子在这一刻感应到了某种空间上的改变,就像是冥冥中出现了一条线,在莲池之上分割出一道不属于现实的空间。 识界! 异度魔界的魔,曾经了解过这处位于梦境的世界。 朱厌向后一扫,风拂过正在绽放的黑莲,有一丝一缕的力量正与那道界限对接,然后突兀之间,黑莲淡化,彻底不见。 一瞬间某种想法进入吞佛童子的脑海,魔不动声色收回了手,就当自己从未对人动过杀念。 而此时虚幻的力量骤然收缩,像是有人终于在冥冥中彻底收拾好意识之中的一切,将两魂三魄融入正慢慢从冰冷冥土内挣脱的躯体。 素还真活过来了。 他借由三千梦魂之术,将散离的三魂与躯体联系,弥补功法之中的缺陷,集俱神凝体、一人三化,两门神功,而让三莲化身重新拥有了独立存在的可能! 杜芳霖也活过来了。 ——借助俱神凝体,重新驾驭身躯,将那口将散未散的气,给咽了回去。 天光已亮。 因剧烈头痛而失去意识,靛羽风莲重新睁开双眼的时候,竟是不知自己位于何处,又在何时盘膝坐地在地。 他慢慢地看向头顶。 一魂独立在外,是由一人三化这门已不能再用的功法化用而来;魂魄之体能顺利凝聚成型,则是俱神凝体这门奇功的特性;与本体保持联系不至于失去神智,则是三千梦魂之术的功劳。 时至如今,本体之前试图练就的三莲化身之法已然踏出第一步。 这具仅存下来的“风之化体”的脑海,顺利得不可思议地得到了本体的全部记忆。 真的好“重”的一场交易! 还有好够分量的……三千剧集。 186 并非是无情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咿呀!” 靛羽风莲站起身,口中不带任何含意地一声轻叹。 交托记忆,换来生机,重新“活过来”的本体素还真也已经明白过来,杜芳霖打的到底是什么样的主意。 毕竟除了一大堆有待理清的关于苦境未来的信息,靛羽风莲得到的还有属于“春秋砚主”这个名号的来历,与一部分个人经历。 ——为何会那样做,为何会有这种手段,曾经做过什么,又因此失去了什么……在靛羽风莲看来,那确实是一个会让“素还真”为之宽容的漫长故事。 这才是真正的扫尾!为之前手笔中不得当的地方,清除埋藏在正道之中的隐患。 一道金色光轮迎向黎明,向着东方出发。 诸事已毕。 梵天一页书不再打扰帝如来重整云鼓雷峰,在夜晚结束之后,带着悟僧痴迷一同回到了云渡山。 “此乃算计,正是阳谋!”一页书端坐在蒲团之上,目光看向天穹,有异星在稀薄的晨光中一瞬闪过,起死回生,“当众人从六弦之首口中得知此人已死,凡具有正道之心之人,皆不会再与儒门计较。” “但是事情就这样算了吗!”作为亲身见证云鼓雷峰死伤之惨状的人,悟僧痴迷横眉竖起,心绪久久未平。 这一场战役的终结看似完美,但中间的过程实在是惨痛,不提仍被困在风水禁地的万圣岩,只是云鼓雷峰,经此之后是否还能保持在佛界执掌戒律之超然地位,以佛首帝如来如今之状况,仍然是未知。 “起因毕竟是云鼓雷峰之下所镇压的魔障之刀,此事之后,佛首必然会引咎离去。何况如今的帝如来,修为已不再纯粹,确实也当不得佛首一职。”此是私心。拨云见日之后,梵天一页书已隐隐有悟。 梵天继续道:“如今云鼓雷峰,以帝如来为首,殊印塔不复存在,念及佛首之态度,其余众僧必也不会太过追究。” 所以事情的最后,一页书选择暂且放手,任由天狐妖僧离去。 “云鼓雷峰若无意见,万圣岩自然也不会执着西北。”一步莲华之死,是佛者出于自愿的自行选择,何况佛与魔之斗争只是暂时被压下,此事尚有后续。悟僧痴迷双手合十:“那人在佛门这边的布置,也便告一段落。” “所以,此乃阳谋,是不得不为之。”梵天一页书心中实际上还有另外一重担忧,若是真有人不依不饶执意追责,以春秋砚主这段时间所展示的手段与心性,会否真正踏出不该踏出的那一步,彻底投身邪道尚未可知。 这件事也正是素还真忧心之处。 本就是一步悬崖,悬崖漫步,这样的人物若当真投身邪道,怕是异度魔界与中原提早结束的这一战,会是另一个令人胆寒的结局。 而在槐山之上。 阳光带来新的生机,墨池的碎裂,则让部分生机返还。黄泥坑里不知不觉生出了新芽,站在嫩绿新芽旁边的,白发黑袍的儒者也终于松了口气。 “山灵会重新在灵脉中孕育,但或许会打上‘我’的烙印。”杜芳霖直起身,从黄泥坑里拔出脚。青鸟拢翅,爪子停在他的肩膀上,长长的尾羽拖垂了下来,顺应主人心思的改变,这只鸟的偶尔叫声,真的是越来越像是鸽子了。 “所以,你是故意安排了‘敕毒’念不平去做那件事?”站在黄泥坑外围说话的,已不再是玉手九针,而是一名踏足枯树下,手持一柄红木素白折扇的文雅男子。 此人苍碧发丝垂在耳边若有沧桑,以金环束发,两侧垂落金珠,容貌看似年轻俊逸,一身白衣金棕坠边,绣有花卉素色暗纹,看似不显实则风雅,正是一名已入先天的散修之人。 其名为—— 风谷来客·商清逸! “他现在叫做骤雨生。” “哈。” 商清逸道:“你死在槐山,他是第一个收到消息的人,远从西北以黄金万两之代价,从万易商堡请来了‘玉手九针’,可谓是有情有义。” 杜芳霖直起身,停下整顿槐山地脉的动作,将手指拢回袖中,抱胸,斜斜地看了过来。 商清逸又道:“不料此后的你将这一切全数忘记,却将吾之过往,覆盖在这一段之上。吾之前还曾忧心,以你之性格,该怎样与玉手九针这位‘故友’好好相处。”没想到记忆改变之后,春秋砚主反倒真正像是个出自旧日儒门的端正之人,让幕后旁观的风谷来客好一阵不能适应。 是啊,风谷来客在槐山之下等了很久,直到认为不妥自行上山才见到昔日印象中冷静自持的论剑海留名的女剑者拿着九霄灵剑到处抽人的景象。当时商清逸就很欣慰,自己这位朋友是真正又从漫长时光中爬回来了。 “骤雨生的毒,并非出自他所出身的巫教,而是来自另一血脉,西疆毒族。” 杜芳霖袖手,语气几分沉重:“这场变故将人导向了炎山,也只是让他误以为能用与我同样的催眠方式,让自己解决过去的麻烦。但实际上,在炎山之下,用来汇聚火毒的敕毒之剑的原材料本是具有活性的生机之木,其实是我打算用来帮他替换掉毒脉的‘替代品’。” “这么说来,是他误解了?” “也不能这么说,炎山的地脉之火确实对他一身阴寒死气有些帮助,出事之前,我也有打过那边的主意。”杜芳霖抬起手,用一根枯枝点了点自己的头,“他错估了我的失忆程度,以为跟我一样用‘失忆’来催眠自己不再用毒,毁经锻骨后就能重生的误解,是孚言山上‘我’太喜欢讲故事的错。” 青鸟扬起一边翅膀去摸主人的头,却站不稳一啄啄出一个血洞,“但实际上,毒脉来自先天,与根骨无关,炎山的火焰也祛除不了令骤雨生一直以来追求死亡的异种气息,唯一起到作用的恰恰是‘改名’,一直以来约束他行动的,实际上是其本人的意志力。” 杜芳霖抬起手臂,将乱来的大鸟扔向天空。 “以类似如你这般催眠的手法,来暗示自己再无杀念,所以这才是西北诸国在这两百年间再无战争的原因。” 商清逸合拢折扇,微微颔首,明白这段时间西北平稳的真正原因:“念不平不再需要战争中之死亡来压制自身对死亡的渴望,倒是让西北武林过上了一段安宁的日子。但是既然他体内的毒依然无解,也多亏这段时间,并无真正需要劳动他出手的事物。” “生机之木不明真相的变成敕毒之锁,真正控制一身毒脉开启的,依然是他的意志力。等我想起来的时候,就已决定要将骤雨生和袭灭天来一起引去云鼓雷峰。” 只有自己死还不够,殊印塔必须一同陪葬,才能让稍后帝如来回归之后影响力,最大程度的覆盖整个佛门。 杜芳霖看着天上盘旋的大鸟,接下来他会慢慢地改变这枚信使的外貌,以免日后行走江湖会暴露自己的身份。乌鸦不祥,大鹅凶猛,还是鸽子比较和平,“在那种情况下,也不能真正用剑,本能必然会超越‘暗示’,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失控。” 商清逸替他说出这个词,片刻后一扬折扇,“你真是可怕!” 杜芳霖道:“但我并非无情。殊印塔不存,我也死去,帝如来不会挡他,唯一不定的,唯有梵天一页书。” “你失算了。” 商清逸却道:“念不平最后仍然是使出了剑招,一页书当已认出他之身份,事后虽未阻止离去,但也难说日后。” 杜芳霖表情不为所动:“如果是这样,那就向云渡山一方透露春秋砚主仍然活着的消息,将梵天的注意引导向吾。只要素还真还活着,就能继续成为吾与梵天之间的缓和与过渡!” 一时风中寂静。 死地之中,又绽一片新芽。 “今日之后,吾仍会归隐,麟阙之一切,皆已托付三孤等人。”商清逸微微动眉,“兰台伤势过重,吾会带他一起离开。此外,原属于孚言山之人,所剩无几,是否并入麟阙,由你来决定。” 这件事情啊……“忌霞殇还没有消息吗?” “自万界论衡之后,就一直再无消息。”商清逸道:“上古逸宗如今也已不复存在了。” 春秋麟阙最初成立于万界朝城的时候,只有他们三个人。 奇怪了。 杜芳霖心中一动。罪恶都城之事当初有他插手,并因号天穷的生死与侠邪御神风有过冲突。 当时上古邪人早已废功身亡,以灭幻神功行走武林并促成魔绝天棺出世的,其实是他的布置。 之后由号天穷之后裔宿贤卿所成立的末世圣传,也一直在他的掌控之下。没有真正经历过封印上古邪人一战的五大高手彼此连面都没碰上,现在净无幻还好好地在登道岸里养着徒弟灵自灵,逸宗怎么还是出事了? “我会留意。” 连同御神风的份一起,这位追查涤罪犀角查着就人影无踪,怕是已经死在了天阎魔城! “为你们之事,劳动吾许多年,真是归隐看花也不得安生。如今是该轮到你了。对了,尘六梦是你在这两百年间从灭轮带来,你可知他之来历?” “他之元珠,是我从灭境烛九阴手中得来,是怎样了?” “槐山变化之时,尘六梦有所感觉,他离开之前取回了元珠。” 杜芳霖一顿,转身。 商清逸道:“你已不能再追踪他之下落了。” 两百年间,孚言山上相识相交的三个人,终已先离去一位。 “我知道了。” 曲终人散。 杜芳霖道:“……没有关系。” 没有失踪呀明天恢复更新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187 第三日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第三天。 武林中对于魔龙西坠事件的总结多半已经放进了故纸堆,至于后续的云鼓雷峰之战被归类入佛门隐秘事件,并没有在外流传。 万圣岩,以善法天子为首的一部分僧众回归重整佛脉,对于圣尊者一步莲华的去向,对下便称为应劫而去,详细情况由云鼓雷峰处仅传入善法天子与一同幸存下来的光明尊者手中。 在中原与西佛国交界处,由异度魔界黑漆漆一团形成的无日无月玄宗封印地点风水禁地,如今由西佛国、苦境玄宗支脉、北隅皇城三方接管,其中万圣岩以雪钵五僧为首负责净化魔气的僧者与西佛国鎏法天宫部分修行者,继续深入留在禁地之内。 道境玄宗六弦相继撤出,黑暗道另一方,玄宗山门封云山正式对外打开,并派出不少道子门人与苦境道门重新缔结联系。六弦之首则依然留在苦境,暂时隐居天波浩渺,而将玄宗之内务托付给了刚刚回归道境的四奇之一紫荆衣。 两百年间火遍整个苦境文坛的组织,霹雳杂志社的某分刊小报记者曾冒死爬过黑暗道,上封云山试图采访前任断极悬桥之主的回归心路,被暴躁的蓝紫色羽扇一把掀下了万丈悬崖,好险,没死。 那一期刊物的主题就从“浅论玄宗变革”,成了“如何看待坠崖不死定律”。 ……崇丘之庭。 书阁一盏孤灯。 “以上消息,一部分已被刊登在霹雳杂志社最新月刊‘奇象采风’上,另一部分则是私下里用副刊模式传给特定的几个人……并不包括我们。” 一名青衫书生面向麟阙如今明面上的最高负责人三孤之首孤鸿影·君曼睩,袖手把折扇,无奈地笑。 君曼睩埋首在阁楼文字堆里,大致整理完毕。从气息中可以判断,她的功体或许还及不上眼前的书生,能列入首席之位,则是天生对信息的敏锐度,以及多年以来经由阙主商清逸亲手教导出来的对局势掌控能力。 她执起笔,书写之前先拿笔杆敲了敲砚台: “凤主有何指点?” 杂志社二把手凤主,刀梦浮生肖流光,是‘囚徒’骤单锋自行在西北诸国所拉来的朋友。 既然说了,特定几人中不包括“我们”。君曼睩对武林的了解,如今仅次于杜芳霖。她并不认为几名负责采风跑腿的书生就能从右单锋之主任平生、或是奇花八部之一策梦侯这些人物手中夺来隐秘副刊。 能收到这么多消息的缘故,只能是凤主肖流光直接透露。 书生道:“伊说,‘决裂了’。” “明说决裂,实际是有待挽回。”君曼睩直接判断,“肖流光并不希望直接与麟阙断开联系。这两百多年间,杂志社针对三教的讯息中有一半是吾等在替他们处理。但如今砚主回归,若是念不平,自然不肯再让麟阙插手他名下之事务。”这就需要一个度,一个双方划清界限,但仍保持一定合作的度。 霹雳杂志社,是两百年梦游时期,念不平与杜芳霖共同完成的“游戏”,由暗中麟阙调派人手来配合。 现在梦醒了,双方关系要有改变,但这个度肖流光不擅长,只擅长破坏的念不平做不到,唯有出自儒门的春秋麟阙才能够完全把握住。 在麟阙之人的记忆中,多半还是当年怎么都杀不死骤单锋,不得不将对方发配到西北蛮荒之地的旧时故事。连商清逸也说,后来的骤雨生能与春秋砚主成为朋友,真要多谢当时都在梦游。 君曼睩道:“念不平,恐怕正在清醒。” 孚言山已不存在,同样选择催眠了自我的人恐怕也受到影响。 青衣书生扬扇掩脸不忍,那位能止西北婴啼的邪剑单锋念不平在花费万两黄金之后,反被孚言山构筑的飘渺气氛所影响,最后被一个不知真假的炎山故事坑得险些葬身中原。 老铁,真的是该醒一醒了。 “肖流光的意思还有,是伊想抽身。” 君曼睩起身抬手扫去灯下浮尘,将整理好的纸张放置在书架之上,“不可以任他离去。传讯北域,请北辰凰主设法让凤王去往地肺剑台,延迟念不平苏醒时间,并将话题引向杂志社日常事务上。”务必要让此时可能介于糊涂和清醒之间的骤雨生,记起他身边还有肖流光这样一个人。 “北隅凤王”北辰凤先,正是铸天手曾经认下单锋流派的大弟子。 刀梦浮生肖流光愿意化身凤主,帮助铸天手骤雨生按照故事里提到过的模式,开创苦境杂志社这处集人情风俗、记录、情报与一体的组织,并不意味着他会愿意继续留在真正的念不平的身边做同样的事。 骤雨生,只是诞生在地肺剑台上的一名好风物美食的铸剑者。而念不平,却是多年来导致西北诸国不得安宁的罪魁祸首邪剑骤单锋。 “这便是吾等的态度吗?”青衣书生想了想,询问。 君曼睩看了他一眼。娴静的女子此时无甚表情,轻挽衣袖,温言道:“不是。” “记住,麟阙并无任何态度。” 她道:“回复凤主三字,‘知道了’。” 非常的官方态度,就是没有任何的内涵。 就像负责外交的人全是白痴一样,分辨不了固中含义,让真正不明局势的人急的想砸键盘。 青衣书生想了想,躬身执弟子礼,起身又问:“若肖流光当真想走,直接丢下杂志社让吾等去与念不平清算,不是也无人可奈何?” “用刀者,至情至性,他不会这样做。” 君曼睩最后像是回忆起了什么,站定,面朝窗外,“赤子之心,或许是顶级刀剑客共同之特性,但愿这一点,能让骤雨生莫要再变回‘念不平’……” 消息经过整理之后,通过暗中渠道,送往杜芳霖手中。 此时杜芳霖已经离开了槐山。 前面是戴着眼镜手持笔记本坐在白狼背上的传记者,后面是手按刀柄的刀梦浮生肖流光。一阵风由杂志社摘下面具的凤主脚下向后吹来,吹拂起肖流光侧脸旁的银白长发,“找到你了!”刀者抬起手指,从肩头点向身后! 论消息的流通,杂志社快过了三口组。 “某年某月某日,肖流光几近排查,终于锁定了春秋麟阙在暗中传送消息的路线,经过传记者仔细赛选,终于证实了武林中一大谣言,便是春秋砚主已死的消息……” 白狼蕾梦娜的背上,传记者奋笔疾书,念念有词。 杜芳霖瞬间也想推推眼镜,但是这辈子自己眼睛视力挺好的。 “狼骑狼是什么感觉?”他好奇问:“舒服吗?” 一句话,原型其实也是狼的传记者整个人彻底僵硬,慢慢抬头,眼镜滑下鼻梁。 君曼睩还是年轻了,有年龄大的老人家在鱼龙混杂的杂志社里学到了狗仔那一套,从此武林高战力层次也不再有秘密,跟踪个个把人,连暴躁魔狼都得安安静静。 肖流光转身来:“你果然是早已知晓狼辰四曜之秘密,当初骤雨生说服吾帮忙的条件,果然是来自于你!” 这一点在利用魔界阎魔旱魃去破坏在本觉禅林的布置的某处金佛时就已经有所体现,实际上肖流光此时手里已经掌握住了狼辰四曜其中一位,圣雄恨吾峰目前之所在。 但比起什么都不知道的恨吾峰,还是知道得太多仿佛没有底线的幕后之人更要让狼忌惮的吧?至少此时肖流光只能判断,那一次出手所针对的绝不是异度魔界,而是看似立足正道的人觉非常君! 非常君也是很厉害的人物,从头到尾没有露出半点破绽,更没有贸然显露鬼麒主的化身。这才是真正明知道这人曾经做过了什么坏事,但是一点证据都拿不出来的阴谋家典范。 就别提三教圣剑的宿体剑咫尺了,剑咫尺又知道些什么呢,害他的人明面上,又不是一身清圣的玄黄三乘老前辈人觉非常君。 老前辈真难对付。 多念几句前辈咒,会管用一点吗? 唉。 杜芳霖叹气,不想面对肖流光,面对这个人,他就会想起当年害自己猝死的新剧剧情,比如问奈何,杀伤力太大了……就混混老剧不好吗? 并不好。 有些事情不提前做,后面就当真一点机会也没有了! “这样吧。”他转身面对肖流光,很诚恳:“你帮我维持这门情报生意,我抽空给你讲个故事?一个好汉三个帮,现在我身边,已经去了两……” 杜芳霖抬头看到肖流光的背影,很肯定,“虽然说,你也并不会真正将一切撒手不管。” 念不平曾经对西北诸国造成过很大的伤害,具体什么事,有意引祸去西北的杜芳霖不太想去回忆。但是就如同春秋麟阙曾经试着去做的……刀梦浮生肖流光,终究是未能够杀死邪单锋念不平。 不出意外,传记者的笔记里应该有那么一段,很惊骇的月黑风高杀人夜,血流满地就不死,直至被闻讯而来的春秋麟阙所制止。 念不平来历本为荒漠巫教圣子,身上融合有巫教之神赐予的神力,但又融合得不够好。 邪单锋抗拒不了死亡的诱惑,同样也被死亡所拒绝。 关于这一点,可能是和圣子诞生的时辰有关。对,就是那个定义,死神找不到的人。 君曼睩不知道这一点,判断如今局势有变,杂志社凤主心生退意。 实际上只要骤雨生一日不能稳定自己,肖流光一日不会回归。当初念不平改了名字,邪单锋变成骤单锋,西北诸国恢复平衡,刀梦浮生带着传记者突然出现在地肺铸台之外,本就有几分刻意。 “你不是来问我知道了多少。”杜芳霖道:“你是来问我,如今的我,是否可以杀死邪单锋。” “如果我说‘已经可以了’,你要怎样做?” “花重金买我动手杀人?” 就差在旁边石头上蹲下身。用一只手托着下巴,饶有兴趣地从背后绕到肖流光面前,杜芳霖判断:“你也不想再杀人。” 刀者有情有义,早已与老铁结交为友。此时的肖流光更想判断,眼前的杜芳霖会不会是那位持刀面向地肺铸台的人! 魔狼不安踱步,还记得眼前白发墨衫儒者的气息与身影。传记者勉强再推眼镜,终于从僵硬中恢复了几分,“某年……日月,肖流光试探未果,面无表情,也许,会有当场拔刀杀人……” 浮生刀很是美丽! 刀法分光暗两路,杀人的时候,光之刃轻薄染血,一抹飞红,更是美丽动人! 肖流光在传记者紧张碎碎念中,右手松开了浮生光影: “哼,吾从你的语气中判断,你与吾态度一致。只不过你下手比吾早,早早就将人遣回西北之地,真若有事,仍然还是祸不及中原……” 春秋麟阙当年就是这么干的! 说起这个话题,杜芳霖整个人就正经了起来:“但是不回去,得罪太多人,骤雨生会死啊!”他一抬袖口,肃然正襟,儒者就又是当初的那个踏入武林的形象,从不说谎,从不妄言。 魔狼之上,传记者叹气着合拢笔记,感觉自己的契约者已经快要被气笑了。 肖流光的目的实际已经达成。他知道了两件事,如果骤雨生真正失控,这世上已经存在了能够处置他的人。春秋麟阙也并没有想要针对西北一地下手,杜芳霖的目的依然还是中原。或许在他心里与肖流光一样,早已当“骤雨生”是独立的一个人。 “所以,这就是杂志社再不愿与春秋麟阙继续打交道的原因所在。” 临走之前,肖流光牵起魔狼,侧脸向杜芳霖问,“下一期的主题或许就是春秋砚主与清香白莲之间真正的关系,朋友,你介意杂志社宣传一下素还真已‘死’的消息吗?” 188 一片空白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地肺铸台。 熊熊燃烧的火焰中心,矗立着一柄由金转黑的利剑。铸天手回到自己的老窝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魔剑扔进了炼铁炉里,他现在认为这柄剑一定有很大的问题,拿在手里简直要比拿着单锋剑更让人心浮气躁。 骤雨生的胡子又长起来了,硬邦邦覆盖了大半张脸,依然是灰色皮裘大敞着衣襟,黑色的发两三天没有洗过似的,一缕缕散在脑后比胡须还要硬。 他搬了个椅子放在新建起的铸剑炉旁边,双手抱胸,直勾勾盯着由地下引来的炉火一动不动,炙热的空气上升浮动着脚下的黄沙,连头顶的烈阳也在炉火外显得暗淡。 忽然一封信被光团包裹着由天外而来,带着小心翼翼意味地穿过浮游的尘土,逆着风向朝骤雨生接近。 就在这时候,悬浮在地表的黄沙骤然消失了一部分,化为剑芒几下就将书信削成不再具有任何意义的碎纸条。 纸片漫天飞舞,在头也不回的骤雨生坐着的椅子背后,于黄沙地面上铺成一大字: “滚” 以上,就是杜芳霖试着联系骤雨生所得到的结果。 第四天,从槐山一路下来,暂时再没有被人发现的杜芳霖,成功到达了苦境地标公开亭,开始了自我反省。 第一个问题是,自己真的有这么厉害吗? 其实没有。 他顶多就是有好好地使用手上的信息,并尽可能的多做预案,而且中间一度跑偏了方向……导致第二个疑问至今没有解决。 他究竟想得到什么? 应付完肖流光和春秋麟阙之后,刚刚苏醒过来的穿越者感受到了内心的茫然。 在路上,杜芳霖清理了一下手里的各种计划,看起来比较务实的那一部分是失忆的时候干的,比较刺激的那一部分是他事先就预算好的。 暂时,他给自己定的目标是,找一个新的合作者,利用魔城坠毁这段安静的时间,让最容易被外来者盯上的神州大地,在一定秩序上达成“统一”。 这是穿越者降临苦境之前,面对着电脑,闲暇时候自己给自己出的课题。 也是如今的他游走在有序和无序之间,给自己定下的不能偏离的道标。 受过去世界观的影响,不能彻底融入现在,不能放弃过去的记忆,对杀人从有感到习以为常,对救人时间一久也没有了太大的感想,对胜败不是很执着,对登峰造极也突然心生惫懒……最后穿越者所走上的,就是这样一条什么也不是,两面都不沾的平衡之道,唯一能握住的只有手中的结果,和往下落子的片刻。 杜芳霖在地上划了一个大大的“無”字,首次有点后悔得罪了骤雨生。 站在屏幕外看过剧,他从未真正畏惧过素还真、一页书这些耳熟能详的名字,帝如来已经被送出局外,就算是昔日朝夕相处过师尊墨倾池,儒门高层德风古道的那些前辈们,说起来与素还真等人有什么不同? 万圣岩上毫无杀意的一剑,已经很能说明问题。 这导致一旦前路走偏,连一个能一拳头打醒他的人都没有,太危险了,真的,千万不要坠落成问奈何那个样子,穿越者死不瞑目……所以,还是不能放过骤雨生! 在找下一个合作者之前,得先保证自己的路不能走偏。六弦之首已经不适合使用了,所有曾在剧情里出现过的人,在穿越者眼中都像是隔了一层,这大概就是将一切信息研究透彻之后所付出的代价。 第五天。 地肺剑台一地黄沙上方,多了一只颤巍巍飞过来的,白色的、带有褐色斑点的肥硕信鸽: ‘怒源心流你要不要?附带能从头骨形状判断一个人是否暗藏坏心的观颅秘诀呀!’ 这两本,一本被送去了鬼梁飞宇手中,不知道有没有起到作用,另一本考虑到圆儿所学的绝学还没有彻底消化,暂时还被扣留在杜芳霖的手中。 骤雨生猛地抬起头。 鸽子隔空吓得掉了一根毛。 黄沙下传来爆炸般的声音: “——起开!” 鸽子默默地转身飞走了。 太特么可怜了。 拿一个大草帽扣在自己的脑袋上,杜芳霖蹲在公开亭旁边变成卖烤豆干的乡下小贩。 荫尸人和业途灵从旁边路过,被豆干的香气诱惑得走不动路,秦假仙不得已一人一巴掌再给两个大铜子。 “豆干,豆干。”卖豆干的老人家叫卖声有气无力。 草帽下是乱糟糟的白发,看起来一大早从乡下赶过来的老汉草鞋上还带着新鲜的泥巴,穿着老乞丐四雅杂诗郎曾经穿过的衣衫,时不时还伸手进补丁里掏上一把……总之,蛮惨。 “夹肉的是‘绝对便当’豆干,夹笋的是‘仰卧起坐’豆干,你要哪一种?” 荫尸人流着哈喇子压根没听清,直接指向大块的,“我要这个肉馅的!” “那,我要这个素的!”业途灵修佛吃素,很是虔诚。 一人一块豆干包好递出去,“两个铜板谢谢惠顾。” 三口组与卖豆干的擦肩而过,谁都没有认出来草帽底下的人是谁。最多业途灵分辨了一下声音:“那个卖豆干的老人家看起来并不太老呢……” “衣衫也很干净,可能是最近苦境GDP增高,人民生活升华了。”荫尸人大口咀嚼豆干,说得含含糊糊。 公开亭前,秦假仙已经贴好了大字报。 大字报的内容则是: 琉璃仙境近日将对外召开素还真追悼会,时间地点主持人,悼念伟大的正道领袖,阿弥陀佛呜呼哀哉…… 离得远了,还能听到业途灵与荫尸人的交谈声: “说起来这是素还真第几次举办追悼会了?” “不知道呢。” “秦假仙手里是不是还有另一份大字报?关于批斗那个杜啊芳霖。” “但是屈世途不准我们贴,说是怕激化社会矛盾,毕竟麟阙现在接管了孚言山,在中原各地都有重新开办学堂的善举,而且这次大灾难,也有出来帮忙救治众人。” “那素还真岂不是又白白死掉?” 荫尸人声音一大,就马上“啊”地惨叫了一声,远远看去那边黄烟滚滚,可能是被人揍了一顿。 “大仔二仔等等我——” 最后就剩下业途灵的喊叫声。 这边卖豆干的老汉压了压草帽,继续给手里的豆干翻了个边: “仙山豆干,吃一块,变神仙,不好吃,也还是要钱~~~” 鸽子趁夜又飞去了西北,地肺剑台。 天上掉落一张琉璃仙境追悼会邀请函,并附上四个字:帮你洗白! 有的人在道歉的时候天生就抓不住重点。 骤雨生抬了抬手,示意鸽子飞下来。 鸽子扑棱棱欣然落下一双小爪爪……就被另一只大手捏住了脆弱的咽喉,嘎嘣一声,扔进炉内,给魔剑创世加料。 倒是邀请函被留了下来。 骤雨生嗤笑一声,抬手覆额,目光多出几分清明。别的不说,这狗模狗样的来回折腾劲,倒是消除了一丝隐形的隔阂。 铸剑炉里逃出一缕青烟,在黄沙上空幻化成青鸟模样,仓仓皇皇地拍打着翅膀。 黄昏时分。 公开亭。 卖豆干的老汉手一抖,一块烤好的豆干直接滚进了炭火中。宽草帽下,老汉抬手扶额,浑身发抖,像是突发头风病。 对面,刚刚推着一辆小车过来的面摊老板,微微抬头掀动斗笠,忽然一敲锅铲。 “卖面,新鲜的切仔面……” “豆干,豆干。”这边老汉马上停止揉眉心的动作,面无表情跟着吆喝。 空荡荡没有人的公开亭,沐浴在黄昏的阳光下。 这此起彼伏的吆喝声声,毫无灵魂地让夜风生寒。 第六日。 切仔面摊老板半夜就声音沙哑,抗不下去,在草帽豆干大佬的注视之下,灰溜溜离开了摆摊者的风水宝地。 早晨的时候,卖豆干的旧疾复发,临时将摊子托付给了别人,然后一去不复返。 中午的时候,正要走进占卜者沙罗曼的帐篷的武林新面孔,道者·桓春秋接到一封飞书,内容大概是: 跟丢了。 真死还是假死,从一开始该知道的人就都会知道。 参加素还真追悼会的一干人中,梵天一页书早有猜测,包括素还真的份在内,已同屈世途通过气。 春秋麟阙出现在武林之后,除了恢复各地明德书院的对外招生之外,沉默异常,并没有对外宣布春秋砚主的死讯。三教之中暗流涌动,消息灵通的秦假仙也有所觉察。 萍山依旧飘在天上,蔺无双已经回到了白云山,苍前来琉璃仙境上了一炷香。 屈世途判断,之前反水的事必然没有完全翻篇,敢于越线的人必然还是要付出一定的代价。 “怕是到时候,还是要看素还真之动向……”屈世途袖手,又开始忧心忡忡,在灵堂上转来转去:“现在情况不明,分明应该是一切都往好的方向发展,但为何总有山雨欲来之感?” “大概是因为奇象虽除,双城仍在。”被自家背后的势力丢过来充当和平使者,四雅杂诗郎硬是扯着好友剑僧玄莲一同过来,不尴不尬地站在旁边摸鼻子,见屈世途像是个没头的苍蝇,忍不住出声提点。 屈世途根本不知道“双城”是什么意思,而四雅杂诗郎也只是大致了解可能这是春秋麟阙下一步运作的目标方向。 秦假仙眼珠子一转:“是与之前素还真委托留意的山间血泉有关联吗?” “也许是?” 四雅杂诗郎回忆了下圆儿带着一队人前行的方位,应声,“还有之前并未解决掉的鬼没河一事啦,也还要留心。” “是之前素还真有奔忙过,但被阻止过的那件事情吗?” 业途灵亦步亦趋跟着秦假仙,回忆了起来。 “大新闻!”外出采风的荫尸人突然从土里钻出来,一路狂奔进了琉璃仙境:“鬼没河流域吃人的树林消失咯!出手的人叫做‘靛羽风莲’,又是一个武林新面孔!” 这一日。 没有书信送往西北之域,地肺铸台。 189 迷城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飞羽腾云汉,振翼凌昆仑。俯涉绿水涧,仰划九峦峰!” 潇洒飘逸的诗号,带来一阵潇洒飘逸的风。 这里是俊雅如斯、飘逸如风的靛羽风莲,形貌像极了武林名人清香白莲素还真,但比起那张苦大仇深的脸,要显得年轻好看得多。 漩涡眉,银色发丝也像是镀上一层浅浅的蓝,一身浅蓝如水的薄纱衣衫绣有如云之花纹,像是风从云中过。他的脚步踏过草叶与尘埃,确实也不落下半点痕迹,一如落羽,不惊纤尘。 只一眨眼的功夫,靛羽风莲就已经越过了鬼没河流域对外的无形界限,踏入到那片充满诡谲怪物的树林中去。 然后只听见呼呼呼一阵风声,整片树林不明觉厉地一阵东倒西歪,啪啪啪乱响之后,上空突然就有一半在一瞬间变成黑白之色,接着一道旋风卷动树叶自树梢横空之上,像是有一把白绒扇子被人丢上去击破了一个点。黑白神秘空间横扫了小片树林之后,便烟消云散。 整个过程持续了约一炷香的时间后,被外风传能杀人的树林整个的安静了下来。 一个时辰过后。 有人在树林之外发现新立起的牌子,上面简单写着三个字:安全了。 以及署名:靛羽风莲。 神秘河流的附近不再有人警戒,收到消息的数名武林人小心翼翼地结伴入内,就发现林子里死了一地的毒虫猛兽,黑漆漆的骨头都烂在了外面,像是被毒死的居多。 鬼没河,这处武林绝地在此时宣告终结,没有人知道破关的人究竟有从这里拿到了什么。 等收到消息的三口组秦假仙、业途灵、荫尸人一路狂奔而来,本来遮天蔽日的树林已经被接踵而至的武林人破坏了大半,清晰显出一条通往后方宝藏的路,而尽头则是背对着光线的普通山崖。 普普通通,没有一丝异象,只有山崖上被人刻在石头上的一行字:莫寻找,宝藏被吾取走了。 留言同样是:靛羽风莲。 往四周问了一圈,没有一个人知道“靛羽风莲”到底是什么来历,像是凭空出现的一个身份。倒是有一个人举手,说是在这附近好像看到了素还真……这怕不是当初未能解决此地危机,冤魂不散仍然惦记着武林。 “呜呜呜……”业途灵举起袖子抹眼泪,“感动……” “猪头!” 荫尸人抬手敲过去,表示山人有话要说:“说不定是那个假死的杜芳霖伪装成的,追悼会都已经举行完毕,你跟我讲素还真他没有死?” “这个靛羽风莲到底是何方神圣?” 秦假仙带着两名小弟离开了一无所获的鬼没河,继续走在前往公开亭的路上。上次业途灵带回来的烤素豆干挺好吃,老秦心生贪欲,这次想要买来独吞,“一眼看去就是在替之前弥补过失,难道当真是‘已经死掉的人’?” 已经死掉的人,在秦假仙的心目中特指双双阵亡的素还真和杜芳霖。另外一个失踪的月才子直接就被老秦忽视存在感。谈无欲,真的是在各方面都容易被秦假仙无视掉的真男人。 “我有一个疑问。”荫尸人半路举手。 “我也有一个疑问!”业途灵蹦跶跳起来,抢答:“大仔,素还真其实是没有死对吗?” 没有尸体,太可疑,复活的前科太多,业途灵都已经有经验了。 “就是说,如果真的是杜芳霖杀死了素还真,又为什么不留下尸体嫁祸给别人,为什么要放着让素还真复活呢?”荫尸人百思不得其解,这不科学,邪道BOSS不是这个玩法啊! “有一页书和三教的诸位前辈在,他不敢做得太过分。”秦假仙有自己的一套看法,“否则你看云渡山,这会儿到底会不会有动静!” “师尼赛高!”业途灵挥舞双袖,表示赞同,“震慑武林!” 有个词,核武器一样的人物。 云渡山可称“快递”。 杜芳霖还真就是因为这样没敢真的对素还真下手,同时也怕根本杀不死对方。入世以后,清香白莲留下的“尸体”都快能组成足球队了,就这绝不止九条命。 不好搞。 杜芳霖否决了内心深处提议上云渡山自首的声音,太危险了,比起得到硬核前辈对人生路途的指引,还是被吊起来剥皮抽筋的可能性比较大……也许说不定秦假仙身后的小弟就会再多一名。 苦境的佛门,看起来都更擅长物理超度的样子,算了算了,以人为镜,继续骚扰骤雨生! 第七日。 北域。 地肺锻台的炉子旁边,多了一名风尘仆仆前来侍奉的青年身影。北辰凤先离开宫廷之后,就又恢复成小凤仙黑发布衣的流浪艺人装扮,只不过除了随身带来的吉他,以及一旁解下放置在沙海中的琥珀透红剑中利器之外,现在手里又多了一柄细长柔韧的白色单锋。 风卷黄沙,千里萧条戈壁滩,地肺岩浆,铸成高台,耸立西北天地之涯。玄铁的高台,镇压着这片位于荒漠西侧被岩浆提升起来的高地,金色的砂砾自高台往下绵延。现在黑沉沉的高台上被劈出一个出火口,多了一架正不断灼烧魔剑创世的高炉。 高台下方,骤雨生坐在椅子上,指点徒弟练习单锋剑。以黄沙为刃,风卷沙粒为雨,一风一息看似没有章法,却处处不离骤单锋之意境。 不是以杀人为目的的邪单锋,而是将漫天雨血一同入境在这片黄沙荒芜之地创出的骤单锋。 单锋剑流,本就脱胎自山崖上一道剑痕,没有一定的规律,后续种种变化全因用剑之人。 北辰凤先又能从中领悟出怎样的意境,端看其个人悟性。 但同样的,骤雨生并不认为学习单锋就一定要抛弃原本的剑法武功。他后期所领悟的单锋三境实际上已隐隐脱离了单锋本身。 单锋剑也只是万千剑法中的其中一种,殊途同归的其中一条入道途径。 “一剑行吟狂九歌,一剑勾销判生死!”反复演练,并以漫天黄沙作为对手之后,北辰凤先右手所持的白色单锋剑已隐隐约约有了一些羽翼划过天空的感觉,无序而有序,绵长又短暂,一点一剑落黄沙,一横一纵是写意,“剑点青山白头色,剑绘红颜渡芳踪!” 极短暂的剑芒,仅在人眼中留下一抹苍白印象,一如羽翼掠过云稍,仅有云流之痕留下存在的证明。 这是极快而洒脱自在之剑,是以人驭剑的左单锋有我之境,剑过黄沙,为羽翼之风所动,渐渐化为一条金色的沙带,环绕在银光羽翼逐渐成型的单锋之外。 方圆十丈内洁净的气流中不见一颗悬浮砂砾,北辰凤先蓦然收手,黄沙倏然碎成一蓬细碎雨雾,“骤雨将歇,此为‘翱单锋’!” 云收雨歇,羽翼收拢,沙雾散去。 银光洗练的单锋剑,呈白色,剑柄尾端再以金锁片装饰出凤凰羽翼的感觉,正是这几天开炉铸剑后,出自铸天手的最新作品,名为:鸾舞银泉。 北辰凤先很是爱惜这柄新到手的单锋,先是用袖口抹去锋刃上理论存在的尘灰,归银丝点缀云纹的素白剑鞘,别回腰间,转身乖宝宝似的面向骤雨生。 大马金刀跨坐在一块随手搬过来的大石头上,骤雨生将手中一页信纸折叠收起,“有沙无血,不算学过骤单锋。但能想到将本身武学融入其中,算你合格。” 没有得到夸奖,北辰凤先并不感觉失望,点一点头,“师尊之前说过,要我去往中原一行?” 骤雨生乱糟糟的大胡子里,隐约可见不太好看的面色:“是有这么一说,但仍旧是随你心意。”他摸了摸袖子里的信纸,犹豫片刻,“先去天雷穹,替我除掉一个人,一名无所顾忌的罪恶者,擅使雷电,你可以带那柄‘列缺’前去……我要你完完整整地替我拔除那人的一身雷筋,不准半点有失缺。” 列缺剑,是很早之前就已有计划要铸造的武器,材料是剩下的那一部分狼烟戟,并未有多余添加物,比较完整地继承了狼烟能够引雷并利用雷电的特性,而不仅仅只是变成筷子用来吃苦境般麻小。 这柄剑,是用来当做送给杜芳霖的复苏礼物的。因为这个人的剑法实在是平平无奇,只能从武器上出奇制胜,比如雷电杀伤力足够大,可以配合君子风之招使用。 今天份的书信,上面不再有任何尝试道歉的信息,而是多了一部名为“神农琉璃功”,能将毒体一定程度上化为药力的武功。 这门武功此时只有素还真能够使用,来历不言而喻。 不提某个特性,其实真的挺适合骤雨生, 算是有心,投桃报李,那么天雷穹上的戤戮狂狶,老铁这边就帮忙送他一程!取人性命,留下雷筋,也能为日后解决血泉虺虫留下一道后门。 武林中明面上的危机,又去一个。 傍晚时分。 从鬼没河往西南而去,绕过危险的西苗族地,沿着浑浊的河水一直向前,会到达到处布满毒雾的阴暗沼泽,以及沼泽中间一处名为水泷影的神秘之地。 这里隐居着昔日西苗统治者翳流黑派曾经的合作对象,以精妙绝伦的用毒手法而令人闻风丧胆的西南邙者的最后两名传人。 要准确的找到这个地方,也是靛羽风莲在古洞内联系旧部,又趁着举办追悼会的时候偷偷跑回琉璃仙境翻了好半天的书,才隐约琢磨到了一点点门路。 这就是只看剧的坏处,剧里演绎出来的只有结果和过程,至于最重要的时间与地形……时间不提,单凭人造的景,能有什么地形! 一阵风吹散沼泽上空的毒云,送来一天前闯入者重新归来的讯息。 如无必要,靛羽风莲也实在不想再跑一趟。但是为了从西南邙者手中得到能毁掉鬼没河流域吃人怪兽的毒,他有冒险服下对方给予的另一种药,恰好是除兽之毒的解药,却又会在一定时间后转为能杀人的剧毒。 西南邙者就是这么难以搞定,对人类尤其是漂亮的男性抱有满满的恶意,如果不是靛羽风莲临时机智给自己编了一个医美小故事,并趁机打出广告,说有门路帮人介绍擅长整容的医生——剧里就是那么演的,照本宣科就很简单。 不然,怕是没有见到西南邙者中能做主的天来眼,就先被拒绝外人入内的芙蓉骨给一毒化成水了。 “咿呀~~” 靛羽风莲自天外飘然落地,潇洒得一如蓝天上自由漂浮的一朵白云,踏足沼泽边缘,正要往里走。 旁边树影底下一个脸上扣着草帽的人忽然从落叶丛里做起来,接着开始颓丧地叫卖:“卖地图,通往灵蛊山的路观图啊,附赠一份美容SPA免费套餐卷,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 靛羽风莲脚步一顿,立刻看向旁边。 叫卖人扶正了草帽,身上还带着未散的豆干香气,白发乱糟糟堆砌在肩头,用两根指头从帽子里掏出一个卷轴,“灵蛊山回城卷,便宜卖了……你要吗,这位客官?” “哈!” 靛羽风莲完全没想到久久未曾找到的人,会主动在这里出现,“咿呀~~路观图与套餐,全部来一份!” 灵蛊山,正是靛羽风莲准备介绍给西南邙者去整容的那位医者,原本是打算先拖延几日,再慢慢去寻那处地域所在,然后说服蛊后出手相助。现在看来,是有人提前代劳了。 两个铜板一张路观图,一块碎银一份套餐卷,交易离手,各不相欠! “那我去吃晚饭。”带着草帽的白发人蹲着站起身,再从地上摸出一条奇形怪状的鱼:“再见!” 鬼没河、西南邙者、戤戮狂狶—— 武林明面上的危机,解决到了第三个。 190 寂寞一生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今天有收获吗?” “有的,在林子里捉到了好大一条鱼!” 以上对话发生在中原一地一处破旧村庄外,蓝色布衣打满补丁却清洗得干干净净的妇人,手里牵着一个五六岁大的女孩子,站在树下有些局促地从戴草帽的白发人手里接过大只的怪鱼:“……应该可以红烧,今天也会过来吃饭吗?” 她没有问鱼为什么是从林子里捉到的,眉宇间挥不去的是对于贫困生活的愁苦,但此时眼神中闪烁的更多是期待。 白发人摘下草帽,“今天不了。”他有一张不笑的时候略显肃穆,但是笑起来的时候,五官舒展开,又显得格外温和的脸,“今天小童成功入学了吗?” “附近新开明德书院的老师有答应将她收下,虽然不知道学这些有什么用,但是比起稀里糊涂过一辈子,总是有些指望的吧。”妇人低头看了看手里牵着的孩子,再抬头了然的目光中已透着伤感,“你要走了吗?” “是的。”白发人点点头,“谢谢你借给我的炉子,我走之后,留下的钱财你尽可以使用。照顾好小童,也照顾好你自己。” 妇人的丈夫在前些年死在了山匪的手中。她独自带着一个女孩子又被娘家扫出了门外,一个人在无名的村落中生活了好些年,没有遭人欺侮完全是因为年少的时候,有缘得遇一位道人,学过一些武。 不同常人的经历让妇人在见到上门求借炉子的白发男子的那一刻,已明了彼此生活在不同的世界中,只不过这数日的相处,原本沉寂的心也免不得几分波动,所有涟漪皆在这一刻,在白发人了然但包容的目光中被打破。 妇人携着孩子躬身行礼,“谢谢。”她再起身时,脸上的表情是感激,但也带上几分距离,“先生,再见!” 白发人点点头,又将草帽戴上,袖手转身离去。 这是杜芳霖离开槐山,独自在外行走的第四天。 他沉淀了因一时成功而显得格外浮躁的心情,放下了将魔界从头顶拉下来时的自满,转头就看到了自己的失败。 穿越数百年,手中无一物,苦境还是这个苦境,既没有带来电气时代,也没能传播什么先进技术,随着时间的推移,曾经与司徒偃合作过的那部分实践内容,止于课堂,始终未能走出学海无涯。 在这个时候,杜芳霖情不自禁地想……苦境有石油吗? 好像有。 苦境好东西太多了,对天地能源的利用也很有效率,就是先天人随随便便打一架,就可能造成一片地域的生命断层。活得久的人专注在修炼自身与领悟天命,短命的普通人在各大层出不穷的事件中努力活着挣命,偶尔的统一马上又分裂,上层建筑都在忙着打架,没有人来搞技术革新。 ‘读书救不了苦境。’ 最多把自己变成第二个救火队员素还真。 想得多了,杜芳霖的头就要整个炸掉,情不自禁地捡起旧日的想法,底线一路朝着深渊滑下去——比如引爆苦境已知的所有敌人,让尽可能多的修行者卷入其中互相厮杀,等力量消耗一定程度之后,通过入侵魂识的方式控制活下来的人,就能比较轻松地将武力值太强的人与普通人的世界区分开来。 还可以利用三千梦魂之术构建一处尽可能大的梦中世界,保留下在争斗中死去的人的躯体与部分魂识。 遭遇外来敌人的时候,就将死去的强者变成非尸流这类存在,复活一段时间丢出去应对,让新的修行界有时间培养出高层次的力量。 一次战个痛。 算了清醒点做什么救世主,才刚刚在道境死了一次,这个教训难道不够痛?白发人继续蹲在公开亭附近的小树林里揉太阳穴,真要那么干,局面会复杂到直接爆掉他的脑袋,怕是也难以真正去控制所有一切。 咕咕。 一只白色灰斑点的鸽子从天上落下来,单足停在手臂上,替他送来了西北一方骤雨生的回信。 老铁终于肯搭理他了!神农琉璃功亲测有效! 素还真脑子里的好东西有点多,真正能被他弄到手的只有三样,俱神凝体、一人三化,外加神农琉璃功,其中神农琉璃功确实是有意替骤雨生所取来的报酬,剩下的时间来不及,就只找了找“一人三化”的秘密。 还没有来得及修炼,正在用与他有关的、新诞生的槐山之灵做实验。 “好吧,怒源心流的秘笈,以及一些我还记得的,适合拿走废物利用的武器奉上,悲鸣剑七神枪曳影剑之类,情报送了送了,留下等于资敌。”白发人抬手一草帽扣住鸽子,蹲在地上化出纸笔奋笔疾书,“一个剑者,要这么多秘笈学的过来吗,天天铸剑分心……分心也是对的,我知道,总比杀人好。” 完事了把鸽子往天上一扔,改名沐方雨的白发人杜芳霖一本正经抬头向南看过去。 “素还真变成靛羽风莲,看着依旧不太好打交道的样子……”不,冷静点,清香白莲和你一直就不是一路人。 “要找个新的合作者啊……” 他忽然转身一把再捞向盘旋一圈正要飞走的鸽子:“等等,先帮我送张拜帖到冷峰残月去啊神兽兄!” 这一日,累得半死的鸽子第二天半夜才飞到西北地肺铸台上空。 ——就被一个弹弓直接打了下来,等回应等了很久的骤雨生倒提着鸽子的腿,将之悬浮在热气腾腾的铸炉之上,表情冷飕飕:“还是烤了吧!” 阿嚏。 已经站在冷峰残月山峰脚下,得主人回应准许的白发人彻底丢掉了草帽,在半夜三更的寒风里揉了揉鼻子,准备活动手脚向上行。 不管是从智商、见识以及心性与立场上,唯一可能与他这边配合得起来的、在剧情中有名有姓的人,大概只有文武冠冕寂寞侯,冷峰残月的主人! 极目冷眼笑苍云,寂寞一生傲天穹。 用杜芳霖的话来说,这位是会让人在回顾剧情时,时常怀疑是否在片场中偷看过剧本的存在。寂寞侯精于布局,算无遗策,很早以前就已看破日后的皇龙之祸,之后更是从中辅佐,逆转穷龙命格,一度让中原统一。 杜芳霖曾经用来对付素还真的手段,有一部分正是学自这个人,比如令其疲于奔劳,从而无暇干扰布局之类。但是比起放不下中原的素还真,能为目标牺牲一切的寂寞侯则要更难以对付,这个人一定程度上与他自己相似,也更难以控制。 此时月上中天,飞瀑带来冰冷的气流,一弯勾月就镶嵌在天穹之上,散发泠泠玉光。 正如地名,冷峰残月! 文武冠冕寂寞侯背对来人,拂袖独自立于飞瀑之前,月光之下。细碎的清冷之光洒在他的肩上,映照一身黑白凄冷。 寂寞侯乃是文人装扮,因常年久病而发色黑中枯白,在黑暗中呈现暗灰,以玄色方巾束发,斜插两枚卷轴样式的素簪,一身白衣点缀黑边,几与夜色融为一体,时而低头轻咳,则打破此时之沉寂。 他并没有回头。 “春秋砚主,杜芳霖。”却一语道破了来人真相。 能知道这个名字,意味着寂寞侯一直在观察武林动向。不为生死流言所动,笃定认出送上拜帖者之身份,证明他的双眼始终看出一切事由之根本。 杜芳霖出现在另外一边路的尽头,白发人并没有着一身儒装,而是普通的百姓短打,只在肩头临时披着一件素白长衫,“文武冠冕寂寞侯,麒麟山庄血案的幸存者,夜摩市天晶易通的贵客之一。”被人点出身份,他只好这样回应。 “但阁下今日来此,却并非是要与吾讨论夜摩市。”寂寞侯再咳几声,慢慢地转过身。 出现在月光之下的人,除了披肩而下的一头白发之外,并没有其他能证明岁月的特质,传闻中的春秋砚主性情刚直而严肃。但站在路的另一端,袖手面向寂寞侯的这个人,眼里像是仍旧闪烁着好奇,仿佛岁月只从发间过,心中如昔是年轻。 有一瞬间,杜芳霖是想用夜摩市来打开话题。他第一次见寂寞侯,也其实不如面对素还真那样熟悉,一时之间确实不知道应该如何跟此人拉进关系。 他抬头看向站在月下的这名黑发白衣的青年男子。苦境中年龄与外貌是脱节的,但是寂寞侯恐怕是真的不太老,因此外表冷寂,心中仍旧燃烧着想要改变世界的火焰。 比内心早已冰冷,稍不留神就要滑入深渊的他靠谱多了。 “今日拜访,是因为一个人。” 杜芳霖改变了念头:“清香白莲素还真。”先问问寂寞侯对素还真的看法好了…… 风中带来水汽。 久病的人为什么还要住在瀑布旁边,周身沐浴水汽,是生怕自己死的太早不成? “你在说谎。” 寂寞侯盯着杜芳霖:“你想问的名字,是六祸苍龙。”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一个事实,春秋砚主应已通晓未来,是早已知晓一切的人! 191 来看热闹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冷峰残月。 飞瀑,冷冰冰的。弯月,冷冰冰的。面对瀑布的山崖上,黑白色的寂寞候,同样是冷冰冰的……这里环境不太友好。 寂寞候对面站着一个气定神闲的白发人。而看上去神情自若的杜芳霖心里却只有吐槽:难搞,真难搞,这种介于正邪之间,仿佛没有底线的智者真难搞。 ……看看正道的萌汉们,有些大佬就算心里怀疑他在玩弄话术,表面上都还是认同他对外操的绝不说谎的人设。 再看看冷峰残月的这只,一照面就揭穿人设底下藏着的真相,谎言就是谎言,一部分谎言他也还是在说谎! 杜芳霖本身是很清醒的,绝不说谎这句话本身就是一句谎言。寂寞候是第一个将这件事点明白的人,那么接下来,要怎么交谈就真的要谨慎了。 ……再对比一下,素还真对他实在友好太多。不是因为梵莲化体的老素本身就比较宽容,就是他身上三教的加分着实有点高。对外交涉时候的逼格还是挺重要的,来之前真应该换一身装备……现在开始装,来不及了吧…… “为什么是六祸苍龙?”杜芳霖反问:“我对于这个人,其实没有什么想要了解的。” 寂寞候抬手一声轻咳。 ……妈的。 杜芳霖立刻道:“看来我这句回答已经带给了你一定的信息。你现在可以确定,我确实知道六祸苍龙这个人!” “咳,咳咳。” 寂寞候心道,并且我还知道你已了解了我的目的,以及那个猜测虽然离谱,但八成也是属实。一个人不可能知道超出他个人经历的东西,除非这个人—— “你是异常。” 寂寞候挪开唇前的手,话意十分肯定! 杜芳霖闭嘴了。 看来没错,从现在开始他将不能再说任何有关六祸苍龙的话,免得让寂寞候从里面听出一些什么。剧情里六祸苍龙原本的人生轨迹就很不错,完全不需要额外改变什么。 但是没忍住。 “所以不是我想询问六祸苍龙,而是你想从我口中听到什么,不是么?” 寂寞候:“……哈。” ……妈的。 这只猴刚刚是不是开嘲讽? 杜芳霖袖手,肃穆,一派高人的儒者风范,就是绝不再率先开口。 知道不可能从杜芳霖口里再听到什么,寂寞候抬手一引,表情如常道:“请坐。” 旁边几步路远,有桌椅和待客用的茶。 寂寞候足不出户,但是有朋友替他带来山下的消息。 他的心里有几个猜测,现在已经证实了一半。 “你寻我,是为寻求合作。”寂寞候道。 但是坐下来,对话也没比站着的时候更轻松。 寂寞候一直在不动声色观察杜芳霖的表情。可惜这个人和传言里有点不太一样,神情变化太寻常了,反而让人难以揣测。 一个用不说谎做理由,实际说尽了谎言的人,当了解这一点之后,这个人任何的举动,无论真假都会再难让人相信。 寂寞候有所预料杜芳霖的到来——既然是异常,这个人的到来,本身就证明了,他知道未来的“他”做过什么。 杜芳霖不可能是因为自己过去的名声而到来。 过去的寂寞候名声虽有,却绝不会超过素还真……能让春秋砚主远离琉璃仙境,选择冷峰残月,也就是说—— 未来的“寂寞候”,他或许成功了! “我为什么不去找素还真合作?” 杜芳霖埋头喝猴家的茶,反应过来,顿了顿,语气温和起来:“先前你不是说,我在说谎?” 寂寞候名不虚传,他已经说了自己来冷峰残月的目的,并且说中了,先不管他是怎么推理的吧,这种情况下还否认,在这个聪明人眼中,就会显得自己太掉价。 杜芳霖下意识用了推理这个词,而不是带点运气的猜。 因为寂寞候的语气太过肯定了。 ……真是危险啊,这个人。坐在这里感觉全身凉飕飕的,一杯茶都暖不了身! 不知不觉,杜芳霖已经盯着寂寞候看了好一阵子,联想起这位对待其他人的样子,总觉得自己得到了优待。 杜芳霖顺从心意:“你愿意见我,是因为时机成熟了?” 不,不是这个理由。 “你在等我说服你!” 杜芳霖一弹茶杯,大脑里快速过资料,“我能给你带来什么?是一些你原本不能涉足的契机……比如。” 他慢慢道:“三教!” 目的重合了。 所以眼前这位才是自己要找的搭档。对寂寞候而言,六祸苍龙只是过程,而不是目的,他的目的,从来就是着眼在整个苦境! “素还真只是过程,而非目的。”寂寞候咳嗽两声:“你与他,本非一路人!” 这是有迹可寻的。 武林中的春秋砚主一直都在踩着素还真的雷区边缘,只不过有大义摆在前面,摆开筹码,不至于真正翻车而已。寂寞候回答前一句话,而没有回应后一句推测。 太危险了! 三教是什么?是武林上层建筑的基础,所有修行者几乎都与三教有些关键,哪怕一直在说三教衰微,也是无人能测其深度。 就算杜芳霖把脑子里记得的所有关于三教的组织全列出来,也不认为这就是全部。 从太学主得知自己入世之后,直接牵出一个天降神舟的桓春秋来看,水仍然深得很。 原本的时间线上,寂寞候利用六祸苍龙一度建立神州统一的紫耀皇朝,开启天下止武的清扫武林各派计划,实际上仍然是避开了三教。 如果说,三教世外之人,以修行为目的,不招惹人间是非,留着与百姓无碍。 ……实际上要这么定义的话,得按照杜芳霖原本的计划,先把三教以及修行者们集体送出这个“武林”。 不然,先看一看高僧们魔之化体,曾造就血案几何,道门内斗之余,当真不曾伤及任何平民,龙宿出手,一国将倾。 面对从不正视自己是个“人”,却缕缕只想度人的修行者们,寂寞候当真那么放心? 一丈之外,圆台上有风吹过,拂动寂寞候的配剑,九锡的剑穗。 这是一柄蕴藏着理想的臣下之剑,但是亲眼见到杜芳霖之后,寂寞候也能直接判定,可惜这个人并非是自己所要寻找的明君。 说完那句回应,也并未再等回答,寂寞候轻咳,慢慢举杯又道,“……时间不多,也许,你与我亦非同路之人!” 举杯,送客。 这时候,要是真的以为谈崩了,那才是白来一趟! 杜芳霖看了一眼九锡剑。 寂寞候认定了这个距离自己随时能出剑,哪怕三招,也能惊动半山腰的四非凡人,在最短时间内赶过来。 杜芳霖从袖子里抽出一张“奇禽异兽录”,拟物成行,纸张变成一只灰毛白点的鸽子,咕咕一声飞上天,盘旋一圈见无处落足,停在寂寞候的头顶。 寂寞候一顿。 这变故,他暂时没想到。 “最近武林中会有一桩热闹,你在山上待得厌烦可以下去走走,也许就能发现新的目标。” 用说的是没有用的,杜芳霖起身放出鸽子就准备告走人,“山下的名医也挺多,我也会帮你留意一些药……我会写信给你,分享你路途风景。”他一手按住桌面,语气温和,目光锁定:“不要拒绝。” 寂寞候顶着头上的鸽子一动不动。 武力值差距有点太大,这一点他也许已经料到,只是仍旧不愿放弃这个机会,选择冒一险。 白发人转头离去,只有缓缓消散的天地灵气在寂寞候脚边留下的一圈灰尘痕迹,也许还能说明了些什么。 “咳……咳咳咳。” 喉间止不住的咳嗽让头顶的鸽子随之不断点头,寂寞候慢慢放下茶杯,对话结束,思考得确实很累,也就不想再重新沏茶,招待即将到来的另外一位朋友了。 “人已走了?” 一阵风像是有颜色,而且是白色,突兀出现在桌边,然后凝形,顺势坐下,正是左近负责警戒的那位朋友,来自地狱岛的四非凡人。 四非凡人举起茶杯,嗅了嗅,丢下杯子一抬头,就是一惊:“寂寞仔?” 头上顶着一只鸟,寂寞候这造型当真是难得一见。 寂寞候抬头看了四非凡人一眼,向上抬手。 鸽子听话的跳下来,重新变成一页记录,轻飘飘落入寂寞候手中。 纸上除了关于神兽的不着调内容,还有一份关于武林的简单策划。寂寞候稍微一顿,认为其中内容并无隐瞒必要,此时当面也不适合隐瞒四非凡人,便抬手递了过去。 策划表面上看着很简单,大致是关于维护武林正义方面的,比寂寞候脑子的东西要善良太多了……四非凡人一砸舌,带有几分审视意味,又看了一遍。 “看法如何?”寂寞候此时才有点缓过劲来,喝口水,继而意指。 四非凡人出身的地狱岛,百年一出事,针对武林赏善罚恶,早在鬼梁兵府血案发生时,就已盯上了杜芳霖。 四非凡人放下纸张,想了想,抬手抚刀长叹:“我怕不是对手!”意思是有一张纸并不能代表什么,实际的罪责仍然难消。 “你有什么看法?”四非凡人反问。 寂寞候看着桌面上的那张纸重新变回灰底白点的胖鸽子,振翅又再度飞回自己的头顶上。 那个计划……在自己的眼里,与在四非凡人的眼中,恐怕是截然不同的效果! “或许。” 寂寞候道:“可以成为‘朋友’。” 192 投石问路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一间破屋。 道者桓春秋正蹲在地上数蚂蚁 是的。 他已经彻底离开了在名义上砸死自己一生中最讨厌的人——问奈何……的那艘破船。可惜,桓春秋同样也知道,自己永远也不可能做到这件梦寐以求的事。因为他根本找不到问奈何在哪里,也无法知道这个人是不是还叫着这个名字……或者说,问奈何,究竟什么时候才会叫回这个名字? 这可真的是无可奈何啊! 桓春秋心想,对比起委托他下凡杀人,现今身居学海无涯高位的好友太学主来说,至少那个在教派内总是不安其氛如跳蚤老鼠般讨厌的人,无论身在何处至少名字是不会改变——总是离不了春秋二字,总是名为杜芳霖。 真是羡慕。 可惜桓春秋自从上天之后,就发誓再也不杀任何一名人类。住在天空往下看,要分辨人与人之间的不同,就像是在分辨羊群中任何两只羊之间的不同。在人类的眼中,羊,没有不同。 所以又有什么可杀,不可杀之区分?天地无情,善恶都是一种循环,人与地上的蚂蚁也并没有什么两样。人,会研究蚂蚁的善恶,然后再决定要不要踩下去吗? 只不过当年为了上天,桓春秋确实有欠下太学主的人情。 他在天上越接近仙道,就离人间越远,是无法再继续照顾流传有他之道统的教派的。若非学海无涯似有似无的照拂,那沉浮在无边道海中的小小派门早已消失在各类灾劫中。嗯,他还要感谢太学主手下留情,未完全有将那些人劝入儒门,好歹是留了些人间香火。 这是不是就叫做香火情?够不够请他出手杀一个人?桓春秋仍然举棋不定。他和船在天上飘得得太久,已不再熟悉人间的价值观,出手应该收费多少呢? “宇主!” 破屋的门忽然被推开,两名童子手牵着手从光明处走了进来。葫芦和米酒一般高矮,一男一女,从小一块儿长大,虽然不是同胞出身,但衣饰妆容都差不离,还都是小孩儿胖嘟嘟圆圆脸。 桓春秋就让这两小只一人守着剑,一人捧着拂尘,不允许随意更换,免得自己一转头就分辨不出谁是谁。 剑有点重。 这一路走来葫芦倍感艰辛,尤其是人间之浊要比天上浓厚许多。就像是两把巨锁,将两小孩牢牢地锁在地上,并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重,直到真真切切的一步一个脚印。 如果是现在,再是半夜有人看到这一行三人,就绝对不会如屈世途那般将人误认做是重重鬼影。实在是在粘染红尘浊气之后,就连道者自身的那种源自九天之上的缥缈气息也消散了很多。 “宇主?” 葫芦拄着剑喘粗气,任由妹妹米酒抱着拂尘蹦蹦跳跳走向破屋的阴暗处。“啊!”米酒一声尖叫,慌得葫芦一个趔趄,连人带剑地向前摔倒。 一阵轻风吹来,稳稳的将童子与剑扶好。蹲在阴暗墙角处的桓春秋起身转身,就见他从来只染指白云的手上正提溜着两只黑须乱颤的大蟑螂。道者蹲着看似研究了半天的居然不是蚂蚁,而是这种比毛虫更污秽肮脏的东西。 葫芦抱着饱受惊吓的妹妹米酒的手,两人瑟瑟发抖,心想:宇主这又想干嘛! “蜚蠊,人间珍味,性善,清秽气,保平安。” 桓春秋介绍自己刚刚找到的奇珍异兽:“随处可见,容易繁殖,不至绝种,且颇有智慧,明责保身,生存能力强……” 米酒倏然回头,与葫芦对视一眼,两人的眼神中写着大大的两个字:果然。 “这样好的东西,自然要同云海之上的邻居老朋友共赏。”一身清圣的道者哪怕脚踩在破屋泥泞手里提溜着两大蟑螂,也是自带不可描述的柔光效应,一点黑气都不带往外冒的:“你们说,将之捎往九天之上,请玄尊门人稍加点化下,会否又是打不死的守门大将呢?” 葫芦:“……” 米酒:“……” 迹君会气炸吧! 宇主还要记多久的仇? 葫芦递出眼神:上回不是有挖一块鲲之肉报仇回来烧烤了吗? 米酒回以眼神:可是就因为这样,仙门撞了咱们的船,就没有赔钱啦! 喔? 养船很贵的,养门派就更贵了。今日也在为生活而奔波操劳的御宇擎天桓春秋一点不带犹疑的用个白帕子将两只大黑虫仔细包好,还真打算回头就扔云海去祸害别人。 葫芦米酒齐刷刷后退三尺,决定最近几天都不要跟自家宇主撒娇了。 “机心争似道心平,着眼闲中看世情,人算不如天算巧,睡起今朝觉重生。” 门外忽然传来了念诗声。 来了! 葫芦递给米酒一个神色,拉着妹妹往旁边一撤,两小童子捧好手里的长剑与拂尘,乖乖装作壁花模样,试图在这处破屋中替自家宇主撑一撑气场。 人间武林特色,打架前念诗,交谈前念诗,敲门前必然还是念诗,于是他们宇主决定离开宅船之前也替自己准备了一首诗。 这会儿站立不动,怕是正在思考需不需要回应这首诗。 而此时,半敞开的门外被人挡住了光线,接着念诗的人哎呀一声踏进门开。 那是一名手持折扇的读书人,浓眉大眼,头戴方巾,踏进屋后一抬头,看着屋中一副刻意迎接之架势,神色立时三分古怪,接着露出惶恐:“抱歉抱歉,吾不知屋内有人,一生悬命这就退出,另寻过夜之所……” “无妨。” 道者发话,两童儿同时松下肩膀: “走南闯北,你有新鲜故事,我就将此屋让给你。” ……这么直接的吗?一生悬命眨了眨眼,打开手中折扇,从扇后暗中观察……这就是主上吩咐要接触的人吗?一名气息晦涩的蓝衣道者,两名眼神灵动不掩好奇的童儿……罢了,消息奉上即是。 “故事未知有趣,倒是有沿途记录风景若干……”一生悬命还想要努力维持一下“命运中的偶遇”这个设定,但是对面道者一示意,就有手腕铃铛轻响的小童子眼巴巴凑了上来,“呃——”那清澈见底的眼神,让人语塞。 一生悬命不由失笑。 看来是不喜欢绕弯,而直来直往的性情中人啊!“罢了罢了。”他索性直接取出袖中这段时日积累的纸章,弯腰递给小童,“看来还是该由不速之客自行去找出路,这里林深山高……嗯,也许有愿意与吾共度一晚的棕熊?” 一边说,“不速之客”已转身离去,脚步轻快,扇子摇动的也很轻快。 一生悬命的背影很快消失在门外。 葫芦注意到屋外阳光有些暗淡,果然自家宇主又玩了一天的小虫。 就好像那天巨船坠落,拦下一人之后,桓春秋观察了附近地势之后,就忽然进了山,守在被雾气笼罩的一处山涧旁边看蚕吐丝看了一整天,直到夜间遭遇了屈世途。 ‘琉璃仙境的人,带走了吾所不能进入的山谷中一些重要的东西,没有出息的阴谋者要向武林之核心投诚了!’ 宇主口中说出的话,米酒和葫芦都不懂啦!但是看蚕吐丝,总比谋划向仙门扔蟑螂要来的好。 这么一耽搁,那边桓春秋已经就着屋子里还未彻底消失的阳光,看完了手中太学主身边密探送过来的资料。 ‘杜芳霖消失了,素还真也消失了,但是之前有待解决的武林事件,正被人有条不紊的逐一完成,其中与之有关的可疑人物,正是靛羽风莲这个名字。’ ‘靛羽风莲这个名字,应该属于消失的素还真,但也不排除有人故意冒名顶替。如是这样,为何三教中暂时并无针也有了解释,必然是素还真果然未死,三教仍在观望。’ ‘就算以假死争取了时间,又有什么用呢,佛门两地损失惨重,就算此事受益者乃是儒门,为了不进一步挑起三教纷争,也必然要默许来临,此事就算能令已久不入世之德风古道出面,也只能从中调和。’ ‘除非,他要放弃这重身份,彻底以别的面目现世,或许看在诸多事宜上,佛门能容其苟活。但这样一来,春秋麟阙必受此事连累,太学主心腹之患自然瓦解,就该通知吾回去休息了!’ 门外光芒散去,只余黑暗。 桓春秋久久不动。 米酒无声叹气对葫芦丢了一个眼神,宇主又在心里想一些大人们肮脏的事情了。 “吾还是不能判断,那位与吾名号相同之人会有怎样之打算!” 桓春秋忽然动了,“不过,既然靛羽风莲极有可能便是清香白莲,桓春秋也有可能便是杜春秋……葫芦米酒,趁今夜月明,我们去诈一诈那位疏楼龙宿。” 葫芦一顿,米酒露出惊恐的表情:等等,宇主,你连仙门看门的那对龙凤都骗不过……醒醒,你根本没有演技不会骗人啊! “走吧!”不由分说,长袖一卷,道者用周身灵光卷起自家两个童儿,刹那化风离开破屋,就变成了天际最亮的那一颗星: “我们去‘投石问路’!” 星星离开了黑夜,径自坠落往大地西南,龙门道。 黑暗之中。有人站立在天穹之下仰头凝视星光,手持青玉宫扇,一身青色儒衫。 一道黑影疾驰而至。 之前去破屋递送材料的“一生悬命”,稳稳停留在距离青貉抱狐生身后三尺之外,一抬手合拢了折扇道: “没有易容,只念诗号,报出‘一生悬命’此名,那位自天而降的道者并未认出我来,也无意与我交谈,可见哪怕当真是学海无涯之人,也必然关系不深。” 一生悬命的诗号是砚主隔空赠送的,试探来历的投石问路计划,是由麟阙三名主事者自己所定。 这场或许要围绕着杜芳霖生与死而发生的阴谋与算计,其本质上已经是儒门内部,春秋麟阙与从旧儒门时代一直存活至今的庞然大物学海无涯之间的斗争! 193 大新闻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入夜。 春秋麟阙目前大部分人手所在之地,正是崇丘之庭。 因为贸然使用自己所掌控不了的术法,在逃脱死亡的同时也险些真正魂飞魄散的前麟阙主事者,兰台轩史近日刚刚自昏迷中清醒。 一觉醒来,兰台轩史就发现自己有点跟不上时代。 首先,春秋麟阙接手了原属于孚言山的大部分残存势力;其次砚主挂了又活了,仿佛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目前正处于微妙的要倒霉的边缘。然后,他身边清闲了好长时间的同僚们忽然忙碌了起来,不但惊动了如今的三位领袖,甚至还启用了布置在其他门派中隐秘的探子。 这一夜,深阙阁楼中灯火依旧飘摇,还是久久不见熄灭。 披着一件衣衫,散步到这附近的兰台轩史想起被他们几人委以重任的那位小姑娘的年龄,心生不满之念,就举步上前,想去敲楼下的门。 就在这时候,楼阁中的灯光啪的一声熄了,仿佛还有一道熟悉的身影掠过…… 是熟人? 兰台轩史站在台阶之前,不由无声地笑了一会儿,敛起眉,转身就走了。 他在伤势未能痊愈之前,都不被获准参与如今武林的任何一件事,并且还要抽空写完一篇论文,“论何为君子不立危墙”。 楼阁之内。 灯火一熄,君曼睩立时有所警觉。 不过她很快就觉出身边那缕熟悉的气息,于是轻声叹气,向后靠了靠,接着放松了动作,转头看向侧旁黑暗。 月影自窗外零落成尘。 昏黄之下,仍能辨别来人轮廓,黑衣如夜,黑甲覆肩。并不似儒门之人的装束,给这清俊的男子平添三分冷峻,黑发间半掩的眼眸染上些许月色清辉,一如星子璀然。 从黑暗中弹熄了灯光的,正是与君曼睩同属麟阙三孤之一的少保寒栖,寒栖丁古枝。 “你无需如此。” 丁古枝神情虽冷,再无压抑的声线,却如潺潺流动的温泉:“既已入夜,便该休息。我等三人认同你,虽然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你为阙主唯一的弟子,但以你之智慧,应当知晓以这种方式来证明自己,其实无用。“熬夜是不对的! 不管有什么来历,这姑娘比他、青貉与兰台三人都要小。既然还是个小姑娘,怎能与老狗比们一般无二的半夜不睡干活! 君曼睩内心只想叹息。 之前青貉给予她的理由明明是:三人各有缺陷,并从不避讳这种缺陷,所以由阙主亲点少师之位归于素有才智之名的君家后人,当之无愧。 然后这边一个没看好,平时总是独来独往的寒栖就给同僚漏了底。 阙主说得对。君曼睩心想,麟阙中人唯一弱点便在于心。无论是谁,一旦决定接纳就真正被当做自己人,从此不再怀疑,极为容易为人所乘。 所以,她更要谨守使命,仔细把关,避免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之隐忧。 “我在整理这些年来你们从未启用过,这几日派往武林大部分派门潜伏的间子所传之回讯。”君曼睩在一片黑暗的书桌前,抬手揉了揉眉心:“其中有中小型派门有一成再无消息,三十七处更换新人需要进一步确认。” 君曼睩道:“另有八封传讯有异,其中疑似属于素还真势力者,大约五处。” 良久。 黑暗里,丁古枝干巴巴地一声:“哦……” 窗外传来衣袂划风声。 接着一封飞书由外送了进来。 君曼睩扬袖一拂,灯烛重新燃起。明亮的光线驱散了黑暗,迫使不惯行走光明之人退避到书架后侧。 摊开书信置于灯前,本该温婉秀美的女子认真专注的神情却又是一番迷人。“是学海无涯有动静了!” 很奇怪,这许多年来之潜伏,唯有被安插在三教腹地的人员始终如一不曾有失。君曼睩从出生之后,便一直成长在春秋麟阙另一位主人商清逸的身边,对明面上负责拉仇恨的这位砚主杜芳霖并不熟悉。 她也很好奇这是如何选的人。 此时,还是学海无涯更重要……“重启孚言山所属各地民间书院的举措,本意在分薄当地所属势力对民众之掌控。”君曼睩抬手将飞书往灯焰上点燃: “此举果然引来学海无涯最为循规蹈矩的礼部太史侯之不满。因为我们违反先贤避世之决定,滥用儒学,‘逐名求利为祸武林’。若非六部之中,书部与乐部持有反对意见,怕是麟阙已是接到问罪之书!” 又因为砚主之前算计佛门的举动,一个不好,这就是“为祸武林”这个罪名做背书? 书架背后,寒栖声音平静传来:“需要吾等做着什么吗?” 太学主没有任何动静。 一切任由六部执令起纷争,仍然一味隐居,仿佛此时的麟阙以及麟阙的主人! “咦?”君曼睩发出疑问,却是燃烧殆尽的信纸如扑焰飞蛾般坠下灰烬,在灯影之下排列出“悬命”二字。 这一生悬命,此时失去“一生”。 这指令来自远方,遥遥针对太学主,有隔山震虎之意味! 君曼睩目光一闪,毫不犹豫,翻尽桌面纸张,推测一生悬命这名已被明确了身份,属于太学主的密探现在所在的方向。 自四面八方而来的讯息,在失去杂志社方面的援助之后,又重新因为各地书院之开始,在女子看似孱弱的身躯内,再度化为一张铭刻在心中将整个武林无形笼罩其中的巨网! 片刻后,麟阙少师下令:“不必再管天外来客,可以加速北域之计划了!” 一阵风过,书架后只余灰尘颤动在灯影之下。 远在武林。 日出之时,接到消息,少傅青貉抱狐生放弃了针对看着像是往龙门道却在半路失去踪影的道者桓春秋的追踪行动。 他做出相应配合,直接转向预定好的下一个目标,一艘行驶在河上的华丽画舫。 与此同时,青貉心中划过一个与君曼睩相同的疑问……就这样无视学海无涯,而直接剑指太学生,就像是在向他们做出无形的说明:太学主与学海无涯其实是两件事。 二者之间,也许存在有某种根本性质的不同! 如果是这样,太学主必然有些问题,所以这才是那些年孚言山上知知不倦地找学海无涯的麻烦的原因? ——真是要命了! 突然收到北域方面动静异常之消息的真正密探一生悬命,收起了心中对于这段时间自己的行程是否有受到无形干扰的疑问,在日出之后,赶到了中原与北域交界处。 真正的一生悬命虽然也是手持折扇,但在装扮上比起之前衣着整洁的那位,要更加寒酸落魄。差距,大概有学海无涯三好生与半途被开除的差班生那么大……在高高在上的道者眼中,大概以为太学主的门人都应该是优秀无比的人才吧。 总之,暂时,一生悬命还没能见到那位传说中的道者桓春秋,也还不知道自己被冒充。 他在北域边界处耐心等候了一天,终于有所收获。 在夜幕再度来临的时候,突然有三道人影同时从北域向中原而去! 一道一身火红,看似隐居再不接单的阴川蝴蝶君;一道衣着朴素,身背形似吉他的巨琴,黑发披肩洒脱前行,功体不像是儒门之人。 第三人身披碧纱,夜幕中有碧玉配饰一闪而过…… 一生悬命毫不犹豫跟上了第三个人! 北隅皇朝蒸蒸日上,功归太傅玉阶飞;北隅与麟阙关系越趋密切,还是功归疑似已正式加入麟阙杜芳霖团队的玉阶飞。 一路追踪的一生悬命心脏跳动加速,有感于今日自己一定能寻到一个大新闻。 君曼睩并不知道一件事。 为了了解各地新兴组织,隶属于太学主的密探一生悬命也有加入霹雳杂志社,成为一位兼职记者的各地风物作者……此时他以指作笔,一边追踪一边在折扇上奋笔疾书,一个兼具趣味与震撼力的标题正在成型—— “北辰太傅深夜不眠半夜抛衣为哪般,是人性之沉沦,道德之沦丧……” 等,等等?什么情况? 一件碧色如青竹般的衣袍悠悠自天而降,坠落在前方河畔。 一生悬命立刻止步,感受到了被刻意针对的气氛! 他手一抖,将标题通过恒定的术法,发了出去…… “……噗通。” 一颗小石子落入平静的河水,激荡起阵阵涟漪。 一道平静低沉年轻而磁性的声音正慢慢地问:“生存的意义是什么?生存的目的在哪里?生命如此贫瘠,遇到的人,等待的人,一如镜花水月……” 一张花牌在月下漆黑,牌面刹那化为短命的昙花,笔直飞射向一生悬命的同时! 另一道声音自天而降,截断一生悬命之退路—— “兰花落处,寸草无生!” 194 天发杀机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疑似北辰太傅玉阶飞的碧纱披风悠悠落地,现出月下粼粼水边,一道垂首静坐的削瘦身影。 那已许久不曾再现的天涯孤子,依旧是半散蓝色发丝,裹着黑白格子的宽外套,手中一叠花牌少去一张,正是昙花一现之花! 一生悬命“唰”地扬开了扇子,表情很是镇定。 挡在前面的人,是坐在河边看似无聊丢石子的北域前boss地理司,曾经的手下天涯孤子·八忏。 后方旋身而至的人,手持一株晶莹剔透浅紫兰花,正是北域曾经的boss地理司过去的结义兄弟,兰漪章袤君! 地理司像是已经死得足够久了。 接收北域这份“遗产”的人果然不出一生悬命所料,正是春秋麟阙的主人。 北域,自从北辰皇朝龙气稳固之后,早已无形中成为麟阙设在中原之外的另一处基地! 一生悬命任凭面前漆黑花牌破空迎面而来,掀动手中扇风,将之转折打入脚前一步的地面上。 后方夜风转寒! 兰漪章袤君依旧是一身似水浅蓝,清俊的面容仍似带有一丝苍白,低头轻嗅手中兰花,却在落地的一刹那卷动杀风! 杀风掀动兰花纤细柔雅之花瓣,漫天之花雨似真似幻,在一照面间,已将北域二人中间那名寒酸书生一生悬命,置于十死无生之地。 然而一生悬命的动作何其之快,折扇一合,“唉呀”一声,人已瞬间闪出暗藏杀机的术法范围。 同样也就在这照面之间,他已看穿面前两人之气量,北域一双杀手各有绝技,但在由主动现身的那一刹那,便已放弃了三分胜算。 一生悬命丝毫无惧,如今日之局仅仅只是这样,非但不能将之留下,对方反而还会折损两员。是麟阙失算,太过于小看了他! “哎呀,走夜路的人,真是要珍惜性命呀~” 一生悬命以折扇掩面,看似怯然畏缩,脚步如风,三进四退,几乎每一步都踩在四周看似无穷无尽的兰花杀招空隙之处。 与此同时,斜插在地上的黑色占卜花牌突然化作无形,一股隐晦的力场紧贴着地表向四面八方扫荡,也就在这一刻! 轻飘飘如同兰花戏耍般左闪右避的一生悬命单足落地,蓦然失去平衡,身形不受控制,竟是直接向兰花杀招中倒下去。 这是—— 一生悬命心中骤然警觉,方才收起不自觉升起的轻视心态。而对杀手而言,机会只有一次,也只需要一次! 兰花落尽,寸草不生。 当距离近在咫尺,虚幻的美丽的浅蓝花瓣便化为贴身而至极难摆脱的附骨之蛆!一寸寸,一片片,就如刽子手中行刑的小刀,清雅之息化为血腥之气,所行使的正是凌迟之招! 三道乌光,再由河边所坐的孱弱青年八忏指尖而发,一如最为锋利的刃,一如穿行在林间落花中最为轻柔无形的风,却在一刹那间窥见未来,算尽落网者一切行动,穿过骨缝,噬尽皮肉,要争夺那唯一一颗珍贵鲜活的人类心脏。 森然杀机,凛然尽显。一生悬命失去平衡的那一刹,已有行动以扇风击向地面,借反震之力欲回原地。但身下兰花一瞬涌至,凶残吞噬而来! 一生悬命猛然倒地,顺势翻滚,“哎呀”惊呼,折扇击出劲风,扫兰花入颓势。 三枚漆黑花占一如死神之宣告,无声无息出现在一生悬命之身侧,那种玄妙无形的大地之力再起,赫然已如一张无形之网! 这一次,一生悬命再无法逃,无法控制自己的身形落入“网”中,与四周不知曾将多少好汉一瞬分尸的兰花花瓣一同被其网住。 一瞬,寂静。 兰漪章袤君眉头一拧,并未听到耳熟的利刃划破皮肉之声音,心中一动,蓦然急步后退! 冷静试验新招效果,天涯孤子同样察觉不对,蓦然抬头! 轰然一声,被束缚至极点的无形之网面临内中不屈猎物劲风锐气之反弹,无数崩溃的兰花化为伴随扇外劲风向四周飞然的虚无光点。而一生悬命单手按地,除了头上方巾有些凌乱之外,周身上下竟是毫无伤口,“真是可怕呀,看来今天是要走背运,真应该出行之前先占一卦……”烟尘四散中,传出一生悬命略微叹气的声音。 这名看似普通在武林中毫无建树的书生,一生悬命的功体竟是实属上乘,刚刚一瞬正是全凭护体真元硬生生磨灭了兰花噬骨之刃。 麟阙失算了!不过是因为义姐公孙月的请托来走这一趟的兰漪章袤君当即判断,眼前的敌人根本不是他与天涯孤子二人所能对付。 情报中看似普通的江湖探子,竟是一名隐藏的一流高手,其背后的主人,太学主又究竟是位处何等的境界中? 短短一句话间,天涯孤子眼神戾气一现,不愿接受任何失败的可能,而持花占为刃,决意就使出以其微薄功体仍是未能彻底掌握之底牌:“地……”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突然自后方按住了天涯孤子的肩头。 带着黑色衣袖青年男子的手,凭空出现,及时终止了八忏自取灭亡的行动。 接着河畔风中,月光之下以极快的速度勾勒出一道由暗夜幽影而来的黑衣身影。此人肩头覆盖黑色软甲,单膝跪地,左手覆在身前八忏的肩膀上。他修长的黑发半遮住清俊之面容,一双眼眸一如倒影了天际清冷的月! 寒栖·丁古枝。 麟阙三孤之一,一生悬命仅闻其名,近百年来却从未见这三人出手。此时此地,黑衣男子的出现,仿佛证明了北域势力确实已入麟阙之手,拿到这个消息之后,一生悬命本可以立刻就走。 但是他迟了一步。也许是天际寒月太过凄冷,给大地带来了天之哀声,无形的力量自天而降,在那黑衣男子寒栖丁古枝现身之刹那,已将天与地划分出界限,在这界限之内,无匹之力横扫而来,仿佛根本不属于这个人世间。 一滴泪由寒栖瞳孔深处,清月之倒影处坠落。一股令一生悬命突然毛骨悚然的意念将其锁定,似为天之将覆,是令一切生命冰冷麻木之杀机! “天之挽曲。” 天欲其死,人何德求生!此前毫无征兆,征兆初显时招已发出。刚刚从一场杀劫中求生的一生悬命,望见寒栖丁古枝的那一刻,已是骤然间身陷囹圄,被迫直面那像是来着苍天倾覆至凄至寒的天之杀意! 一声凄冷胡琴之音,就在这片凄冷天地中,硬生生在人心深处拉出一道令人魂魄生寒之颤声—— 这突如其来之变故,立时在这片令人绝望的杀景之内划开一道凄凉的痕,像是随着那滴眼泪一同坠落的天月骤然突破天之哀曲,重新伴随着心之悲颤,悬照这人间的喜乐悲欢! “走——” 胡琴的主人在暗处,一道音杀之功击破此间迷障。差一点点半只脚踏入死亡的一生悬命不愧是来去如风之密探,只需要一点点缝隙,一刹那的松动,人已随着那声胡琴哀乐,沿着自外界开辟出那道无形裂痕,化为扇风,远遁千里。 他反应之灵敏,遁逸之快速,让在场另外两人,兰漪章袤君与天涯孤子八忏深刻感受到,什么叫做随便打打未出全力! 但在从未于武林中出现过,天之挽曲招式笼罩之下,一生悬命汗湿重衣,也是当真在全力逃命。 月,重回夜幕。麟阙少保寒栖丁古枝并没有动,只是右手之中传出数声金属开裂之声。这之后,他才抬手放开天涯孤子,起身后退一步。 兰漪章袤君清晰看到,之前还很冷静的天涯孤子八忏此时瞳孔不动,全身僵硬,蓝色发丝一缕缕全是汗水的痕迹。其实他自己握住兰花的手指也有一些僵硬,总觉得刚刚那一瞬间,并不只有两人目标才算是死里逃生。 “你……” 天涯孤子总算从口中发出一个气音。 “剑劣,刃碎,否则不至于让人离开。”寒栖在后方看着已属于同伴的八忏,提起手中同样被用来当做试验品的剑,声音低沉:“如吾来不及,你已同此剑,再有下次,回去闭关百年。” 195 老骤的爱好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咔嚓咔嚓,一把剑折断的声音——和收到这个消息之后,站在铸剑炉前久久不动的,铸天手骤雨生“咔嚓咔嚓”的心碎声,几乎没有什么差别。 “一天时间……仅仅一天时间,就这样没了?没了?没了!“ 就算本职工作不是铸剑吧…… 就算那柄剑只是当年练手时留下的无名之作,随便送人连个铭文都没有的普通剑器,那也是千锤百炼添加了精金陨铁的,放拍卖场能拍出千两以上价钱的武器。 就这么咔嚓一招未出,碎成渣渣,还被人连夜肥鸽地送了回来,铸剑师感觉很没面子,原本因为道歉信而略微升高的好感度又刷刷地掉了个底。 能修吗——杜芳霖远程问。 碎成渣了,修不了了呢亲。骤雨生有点想让北辰凤先将那柄带走的“列缺”再送回来,以那货的剑法,他怕是心脏经不住后续的考验。 所幸是临时察觉这桩消息有可能对铸造师打击,下一封信就诚恳多了,内中不但详叙有碎剑的原因,还附带了一些神兵利器和它们的主人所处的位置线索,比如七神枪、曳影剑。 骤雨生有一个万恶的爱好,喜欢夺人武器再改造成自己的东西,这一点通过惨遭毒手的狼烟戟就能看出来。 魔界出产的能引雷电之力的狼烟戟,一部分变成了还在隐居的好朋友凌沧水手里用来吃麻辣烫的筷子,另一部分就变成了被北辰凤先随身携带不知道准备送给谁的那柄列缺剑。“列缺霹雳,丘峦崩摧”,那是一柄至刚至阳的剑器。 于是一瞬间,骤雨生心气就平了。毕竟碎掉的只是一柄无关紧要连名字都没有的武器,而他即将拿到的,是有名有号,在江湖中曾经颇有地位的传说级武器。 他现在才有心情去研究,剑为什么会碎掉的问题。 骤雨生:“兵甲武经,天之卷啊……难怪有如此威能,当初不建议自己修炼的武功,到底什么时候有让别人给练成了?” 这门武功来自天外,有阴谋有禁锢,简单来说是有人蓄意要挑起武林纷争。据说散落在外一共十卷,落入苦境大概有六卷。但是大概是写武经书的人运气不太好,这么多年过去,要么经书藏在穷山恶水之中没人能拿到,要么就是得到的人是个宅,宅柱子底下一宅就是许多年。更可气的是那种天资卓越执着本心的武者,到手之后根本没想着要去练,直接送给子侄辈,年轻人爱的是鲜花美人,倒也没怎么去关注武功本身。 其中有两本,一本天之卷位于一处深山天然阵法之中,一本地之卷位于不灭火坑地肺深处。 地理位置明确易得,又刚刚好暗合了骤雨生和杜芳霖两人的功法与属性,确实是比较容易得手的物品。 两人当时就各自的任务瓜分了一下,天之卷由春秋麟阙所得,地之卷目前则由骤雨生所有。 也难说骤雨生以前的佩剑,碎掉的那柄“弭志高歌”,在铸造的时候是否有受到那本地之卷的影响。但天地双卷在关系蜜月期,确实有在两人手中流通不止一次,其中之内容彼此都很熟悉,只是没有个人去练。 骤雨生体质特殊不需要。杜芳霖则是……他所有心力都在术法上,后来状态特殊,根本练不成。 “以天之卷的特性,能承受住天之悲悯的武器,必须要内外兼修,刚柔并济,对内能抗压,对外能扩能,来自东瀛的流铁作为主要铸材是最合适不过。” 骤雨生一巴掌扫开剑炉旁边堆砌的黄沙,开始翻找自己的众多收藏品。 只见黄沙之下,在整个地肺铸台周边围了一圈的,是堆砌满满的各式木匣,有一尺长的,有三尺长的,甚至还有六尺开外的明显不像是装着刀剑的。 除了拿别人的武器改造成自己的东西这个爱好,铸天手骤雨生还有另一个不良爱好……他喜欢造假。 但凡市面上有名气的,并且有几分特色的武器,都会在这地肺铸台诞生一柄几可乱真的“赝品”。 铸界几乎所有人的作品都被这位模仿过,这可真是太让人讨厌了,说不定什么时候,某位铸造师的作品在送人之后,就神不知鬼不觉地被人用赝品给掉了包,一度让武林中不少人整日疑神疑鬼,让铸界所有铸造者因为这件事反复受人骚扰。 直到名剑铸手金子陵“偶然”经过西北,牵着羊在地肺铸台上烤了十几天的***着骤雨生回收赝品并在每一把武器上打下自己的独特烙印,这才平息了事件,保住了这位在铸界岌岌可危的地位,同时也在武林中留下了一个“赝品大师”的鬼魅传说。 黄沙堆砌,木匣千层。 在漫长的找不到前进方向的岁月中,铸剑、模仿,是邪单锋念不平用来寻觅新方向的小花招,是铸天手骤雨生重新站在大地上维系自己存在的一部分。他从来不曾丢下剑,不知不觉,也早已放不下铸造这门技巧。 最上方的木匣,是朴素的古桃木芯所造,上面雕刻有一只振翅欲飞,扑向灯焰的蛾子。 骤雨生的手原本要伸向这堆木匣,顿了顿后,转换了方向。 没有救下名剑铸手,是因为当杀劫显现时,再来考虑改变天命的问题已是来不及,也是因为金子陵拒绝了杂志社的插手。 但在骤雨生的心中,原因始终是因自己无能,除了自己所铸之武器,其余有名的刀剑皆拒绝他的接近,当时魔刀名剑之局亦是无法插手。亦是受困孚言山中杜芳霖的无能,连一个破局的办法都想不出来,被异度魔界之事牵连了百年有余。 “唉。” 骤雨生放下思绪,口中念叨:“流铁,流铁在哪里,当初是有几柄武器使用过这种来自东瀛的矿产来的……” 等等,为什么要这么积极,历年来的惯性思维真可怕,一直这样无偿提供帮助真的好吗? 又蓄起了满脸大胡子的骤雨生慢慢将手拢回袖子里,一抬头就看到停在铸剑炉顶,无惧烈升腾的那只灰白色斑点神兽肥鸽,冲自己乖巧地歪着脑袋。 鸽:“咕?” ——透过现象看真实,这肥肥的鸽子背后分明有个同样无辜歪脑袋的人。 骤雨生:“咕你妹啊!你没妹,太悲惨了怎么混的!看在这份上,材料费免了铸造费打折,让那个需要剑的小子自己趁早滚过来!” 亲兄弟明算账啦。 从此,愉快薅羊毛的日子真的一去不复返了。 鸽子的背后。 坐在树荫底下,戴着斗笠的白发人正了正脑袋,有点无奈地直接掐灭了手指上的鸽子虚影。 ……自从青鸟变鸽子,不但不会说人话,连速度也变慢了,飞行一夜才到西北,要浪费时间再飞回来,不如直接让鸟掉进铸剑炉,这边重新再用术法捏一只吧。 “听到了吧?”白发人慢吞吞开口,“自己会找人吧?顺便帮我道个歉,全靠你啦。” 站在树影之中的,黑发青年环抱着双手,依旧拒绝着天上初生的阳光,将自己置身黑暗下。 寒栖丁古枝沉默地点了点头,已经开始记忆麟阙搜集的那几柄神兵利器持有者所在的地点。道歉也好,上面求剑也好,等价交换也好,人多礼不怪,除了预定的七神枪和曳影剑,也许还可以额外增加一点什么……武林之中,多的是德行与武器不相配的人。 “属下知道了。”寒栖向后一退,便刹那到了十丈之外,甚至因速度太急咔嚓撞断了一棵小树。 听着这清脆的声音,让另一边的旁观者天涯孤子八懺嘴角猛地一抽。 不过几息,寒栖丁古枝离开远去了。 树下只剩戴着斗笠的白发人,和花占背后无声抬眼的天涯孤子。 这还是天涯孤子八懺在经历了北域剧变,更改东家之后第一次与春秋麟阙掌控者单独相处。 八懺的第一感觉眼前的白发人,似乎和传言中有些不同……不太“正式”,更非“严谨”,甚至随性得有些不太“儒门”。 白发人背影给他的感觉,气息更为温和……一如这林中干燥而温柔的风,只一瞬间,就同风一起到了他身后。 温和的存在,瞬息从眼前消失。 天涯孤子蓦然心惊,不待有所动作,一只温暖的手已从身后而来,无声无息按在自己的后心之上——甚至这一瞬间的触觉,给人的感觉仍然是温暖的,柔和的。 八懺听见自己的牙齿忍不住咯咯作响,身体的本能要比一时的错觉反应来得更快!气劲刹那流过四肢百骸,在他无法反应过来的一瞬间,疼痛几乎彻底淹没了神智。 白发人就这么废了天涯孤子几乎一半的功体。 是最近新练的,连带着过去积累的,甚至伤及了一半的经脉,只留下手指捏紧花占的力气,以及身为杀手而锻炼出的反射神经。 “地之卷不适合孱弱的身体。” 白发人斗笠下依然是慢吞吞的语调,温和如春风一般,然后一指按灭了化为暗影朝后方削来的不甘黑牌,“放弃吧,我教你操纵人心的术法。” “你和我一样,此生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他说:“体质注定,不适合做那快意恩仇的刀剑客,你和我一样,才是真正需要藏身暗处的存在。” 196 戏外的乐声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隐身在暗处的,永远不会只有一个人。 就像是杂志社在没有浮出水面之前,很少涉及武林大事,很多人都以为那就是一群民间采风者与无聊的话本写手所聚集的地方。 只有真正加入其中的人,才知道这个组织到底团结了一群怎样的怪物。 比如,一生悬命, 一生悬命接近杂志社的目标一开始很单纯,写一些传奇小故事,给自己赚一点活动经费什么的,算是没有任务时候的小消遣。 但一次偶然的机会,他认识了同样在杂志社中打工赚路费的二胡乞者妙续先生,并在这位乐师的介绍下,兼职了杂志社中专司各地奇闻异事的“记者”一职。 身为学海无涯太学主散布在武林中的密探,一生悬命当即察觉了杂志社对武林各地动态的掌控力。为了查明这个组织的根源来历与潜伏在武林中的目的,“记者”这个行当,他一干就是许多年,养成了不少小习惯。 比如,遇到什么事情之前,一生悬命会先在脑内撰写一个小标题——无辜记者深夜遇险,幸得路过的同事拯救,究竟是天赐好运,还是另有玄机? “唉,你可别瞎想了。” 一手扶着树,喉咙里猩甜还发苦,一手拿着胡琴,一边捂着胸口的二胡乞者一看一生悬命那藏在扇子后面眨巴眼的微表情,就知道这个人心里一定又在琢磨什么乱七八糟的小标题。 “……乞者就是来北域特意找你的,结果半路收到你之传讯,就想看看这里是否存有什么大新闻。谁知道遇到这种事,吾说命仔,你是不是又乱写东西了?到底是得罪了哪方势力,埋伏杀你的又是什么人?” 以二胡之音,强行撕裂了“天之卷”,企图救人的乐师在杂志社内的职位同样是记者,可惜比起武功其实更擅琴艺的乞者妙续,看上去似乎受伤不轻。 反倒是之前身陷重围的一生悬命看着毫无异样,等一下,都是“同行”差距居然这么大的吗? 裹着一袭蓝白旧袍,手持潇湘泪竹所制二胡,须发全白,双眼一睁一闭的乞者妙续心态一时不稳,气息一乱,身形一歪就要向外栽倒。 多亏旁边一生悬命及时上前,一把扶住: “唉呀,你小心!” “哇,为什么明明乞者救了你,你的伤势却更轻?这次亏本,太亏本,松手,乞者看得见。“ 也许是什么诅咒,拉二胡的人不是天煞孤星,就是身有残疾。 二胡乞者年轻的时候也是一丰神俊朗的小郎君,只是混江湖打群架的时候不慎伤到了眼睛,从此一只眼睛无法睁开,连带着半边脸上五官都有些错位,在外人看来当是形容可怖。 让妙续比较安心的是,自己所选择的同伴哪怕是眼前的一生悬命,无论何时注视自己的眼神都如看向常人。 运气真是好。 “唉,运气坏,真是飞来横祸。” 一生悬命扶好二胡乞者,口中无奈,“本以为可以探一探北隅太傅玉阶飞之行踪,谁知半途遇劫。关于那两人,小生从未见过,也不知到底是哪里得罪过。” “是这样啊……”二胡乞者看起来信了,犹豫片刻,说出自己所知的情报:“其中一人乞者看着眼熟,像是北域武林曾经的杀手天涯孤子。另外一人,倒像是出自中原教派的先天,就是从武功路数中,看不出具体来历。” “嗯……” 一生悬命在扇后若有所思。天涯孤子八懺的形貌,他其实是有认出来的。 此人本属于星象高人地理司之麾下,在北隅改朝换代之后,行踪消失在中原边界处。由于现在的北域武林,无论是北隅皇城也好,还是已宣布退隐的钜锋里也罢,与中原春秋麟阙之间都似存在有千丝万缕之关系。 一生悬命对另外一名险些对他造成创伤的黑甲剑者,来历也有所猜测。他认为借玉阶飞之名设伏之幕后,很有可能正是自己追查的春秋麟阙之人。 但是这一点,他就没有必要告诉乞者了,只需要确认今夜的相遇,究竟是一场巧合,还是…… “对了。” 一生悬命像是突然想起来一般道:“二胡先生,你寻吾是因为何事?”他记得之前二胡乞者是有明确提到,原本的目的正是来北域寻找自己。 “啊!” 二胡乞者妙续闻言,睁大唯一完好的那只眼:“天快亮了,险些忘记这件事。命仔你之前不是有好奇吾等之乐团,今日正好有演出,乞者是来邀请你前去参加的。” “乐团?”一生悬命心中不由意外,原来是这件事。 曾有一段时间,妙续行踪神出鬼没,他本以为是杂志社有所行动,一问才知道是这位二胡乐师与数名同好者共同建立了一处民间乐器交流组织,有琴、箫、埙、筑、鼓等。当时为了遮掩目的,他随口便说自己好奇,因此得妙续答应替自己引荐一二。 时间一过就是好几年。 本以为妙续也只是顺口一说,一生悬命万万没想到会在此时接到邀约。 “本来应该更早一些,但是乐团里人一直凑不齐,更有几位脾气古怪,不肯露面见外人。” 这边二胡乞者表情无奈:“这次好容易人员齐备,有新成员加入,又有新乐曲排练成功,团长便提议邀请各位亲朋好友前来验收乐曲,乞者这边,就想到你了。“ “听起来,像是很曲折艰难的过程?”一生悬命以扇掩面,眨眼。 二胡乞者赞同点头:“是啊,十三种乐器最后一种迟迟未定,要顺利组合也是一个问题,团员们也一直意见不一,团长的头顶都快跟他的琵琶头一样的秃了。” 那就确实很艰难。 一生悬命心中升起一丝兴趣。 这边二胡乞者背起胡琴,努力睁着一只眼,接着说: “说是天亮集合,位置应该在瀚海原始林旁边的一处无人山谷,因为团队中的鼓者想去林中某处旧址找一找三弦音中皮鼓师所留下的东西,离这里不远,还能赶得及。“ 走吧,走吧!江湖没什么新鲜玩意,来去听听曲,养养神,乞者拉琴给你听啊。 二胡乞者满脸的褶子都像是在给一生悬命传达如上那句话。 一生悬命脑海中迅速过滤了一遍有关瀚海原始林的危险性,北域三弦音皮鼓师的资料,以及过往相处中二胡乞者手中潇湘二胡那一手勾魂夺命的音杀秘术。 确认这个乐团恐怕也和二胡乞者本人一样,不是什么简单的、单纯的乐团。 对于一个密探而言,有什么比未知更能让人心动呢?总归是在北域附近,正好也是他所负责查探的地域。 一生悬命道:“好啊。” 一行两人便到了山谷,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 只有点点星光,照耀着谷中流水,耳边听着溪流淌过岩石,一生悬命跟随在二胡乞者身后七绕八绕便进入一处开阔地。四周高低不一围绕溪流而分布的岩石,恰似天然的座椅。 最初是一声听似竹筒敲击瓦片的声音。 就像是有人手持竹杖走过大街小巷,又或是酒馆食肆兴之所至以筷击碗,淙淙之流水瞬息融为背景,又像是节奏之中最好的伴奏。 诸多声音,被击缶之声所节制,继而有清越之声混而歌之:“坎其击鼓,宛丘之下。无冬无夏,值其鹭羽……” 此时昏暗天空之下,流水盘旋山谷,石上不见人影,却先传来了古时腔调的歌声。 邈邈然如身在异境。 突然一声裂帛,在四句歌声之末尾,敲击声时而隐去,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渺远的琴弦震音,嗡然凌驾于流水之上。 也就在这一刹那,群星隐没,天外一线曙光透云而入。 适应了此地光线之昏暗,一生悬命抬头已见前方高处的岩石之上,已是悄无声息多出一名白衣男子的身影。 白衣男子黑发披肩,垂眸盘膝,膝上置琴,一手按弦,五指轻拨,古琴之音完美的接入了苍古之歌声,润物无声般融入了四周一切。 非是流水接纳了琴声,反倒是古琴之音正勾勒着流水,接纳了风声,再将一切混合。投入聆听琴曲之人脑海中的情景,正似此时天光渐明,天外正被曙光混成一团云气的夜星之芒,湛蓝之色覆盖了夜之黑暗。 一生悬命忽然回神,便发现不知何时,引自己到来的二胡乞者也已入座,正是不远处紧挨着溪水的一处岩石。 乞者已将二胡从背后摘下,抵在腿间,一手持弓,一手按弦,却不动弓弦,更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一生悬命合起扇子,不觉屏息,心中竟是开始期待。 他也是曾领受过儒门乐理熏陶之人,自然能听出那此时高处弹琴的白衣男子之琴艺并不输于昔日学海乐部执令,且因心系自然,而琴音越发空旷,毫无人间烟火,更像是大道无情。 直到有落叶自四周山崖飘下。第三道妙曼人影由山谷之上翩然而至,旋身之际已是落座在奏琴男子身边,最近较为宽阔的岩石之上。她肩披羽衣,怀中沉沉抱有一具近乎八尺长的琴状乐器,远远看去一弦一柱,其名为“瑟”。 一名同样黑发披肩,以彩绸为裳的鼓瑟女子,将瑟放置在岩石之上,双腿盘膝而坐,从轻纱中探出一双柔若无骨的手,就此往弦上一抹,二十三弦齐齐一荡,轻快之音瞬间冲淡了琴之无情,像是在歌颂着那缕破云而来的阳光,像是云边增添的火红色彩,令聆乐者一扫心头之虚无,真正领会到晨光来临时,这一刻山谷苏醒万物之欢欣。 二胡缠绵之乐,便在此时加入。 乞者应和着风,自得其乐,弓弦之下便是晨间吹拂流水落叶的风。同时再度加入的,还有隐在暗处的击缶间奏之音,恰似点睛,再度引入了四周风声落叶流水之声。 不知不觉,聆听者两袖清风,一身宁静,手持之扇垂在膝旁,一生悬命自己都未曾察觉,他不知何时已盘膝坐在附近溪石之上。 琴音就此隐去。 白衣男子似并不擅长乐曲后半部,干脆停手。 反倒是不知何处再度传来竹片击缶之声,清脆而指引着陷入梦幻的人魂。 接着天地皆静,像是只剩下二十三弦叮当灵动。 天光不知何时早已大亮,高高点缀在空中,将灿烂光线肆意撒入山谷溪泉之上,激荡起一层愈发梦幻的七彩! 一弦一柱绕十指,素手编织梦幻,瑟曲覆盖自然,一生悬命毫无察觉地顺着这自然无比的弦音,自然而然地闭上了眼。 风里还有一缕胡琴萦绕不散,勾出人心最深处最难以放开的念想…… 再后来,瑟音停止,山谷之中便只剩下二胡绵绵之乐,勾勒着最后一丝梦幻。 “乐曲成功了吗?” 出现在另一边的人,正是麟阙少傅青貉抱狐生,手持宫扇仔细观察着一生悬命,谨慎出声。 ——胡琴之音乍然而止,一时之间,万籁俱寂。 197 大海都是水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霹雳杂志社,金光民乐团。 两个组织成立的时间一前一后,互为表里。前者遍布南北,收集各路消息,是为被困北域的单锋者解闷而诞生;后者便隐藏在前者的阴影下方,目的更非单纯,杜芳霖通过这些年来杂志社所搜集到的讯息,替自己积攒着力量,其中与乐理有关者一共一十一位,皆有欠下麟阙之人情。 此时天光已亮,溪谷之中,万籁俱静,不闻半点声音。 高处的岩石上,一身白衣的琴郎已将古琴“行生”收入琴袋,起身置于背后。 旁边的彩衣瑟女,也已拂袖重整弦柱,飘荡的发丝下隐约可见右边脸颊之上一支虬曲红梅,如烙印般,鲜艳地延伸至眉下。 甚至不知何时,这里更是无声无息地多出不少人影。 山溪水围绕的高低错落的岩石上,有人锦衣华服手持竹制酒勺,有人衣着朴素腰悬小鼓;还有人两鬓苍苍半臂覆着甲胄,却在怀中堪称温柔地抱着一支蓝首琵琶。 有年过半百梳着妇人髻的灰衣女子,斜背着一具飘荡红穗的筑琴;有安静掬着溪水,清洗陶土烧制埙器的蓝衣男子,用没有五官的人皮面具遮掩着面容。 琴瑟箫缶,琵琶二胡,埙筑皮鼓。这一次乐团到场者已有九人,占大半之数。 当然不是为了区区一名一生悬命,而是今天本就是乐团与麟阙约定见面的日子。 溪水旁,一生悬命安静盘膝而坐,双手自然垂在膝盖上,面色红润,含笑闭眼。 哪怕青衫儒者手持青玉宫扇,在箫者的陪伴下,刻意有绕着岩石转了好几圈,并且开口说了话,也未见这位出身学海无涯的密探书生有什么动静。 青貉抱狐生松了一口气,知道昨天晚上的那场失败的行动总算是结束,成功解决太学主安插在武林中的暗桩一名,并有机会取而代之,传递一下假消息。 一直以来,在杂志社中颇为照顾一生悬命的那位胡琴老者表情平静,此时松开琴弦,像是对这种因立场调换而背后插刀的行为早已习惯: “实验成功了,一生悬命已入余音之境。除非乞者与瑟女再以合奏相引,他之余生将不复清醒。” 这样就可以了。 一生悬命生平并无劣迹,除了收集消息,爱好甚至还喜欢救人。这样的人,本不该被卷入事端,更不应该因此而死。 “下一个目标又是谁?如今的乐曲,已经编写到第十三乐章,功效繁多,又因合奏而异,这里便不再向使者赘叙。” 说话的人,是怀抱蓝首琵琶,两鬓苍白的中年男子,半臂甲胄以及坐的笔挺的身姿,像是曾出身军伍,正是这乐团之首,琵琶客·语凄凄。 二胡乞者妙续一样,琵琶客也并未有使用真名。乐团之中,除去两三个真正远离武林沉迷乐曲之人,其余人等皆不愿提及过去,隐去自身真名。 包括此时一身阴郁,手持一管似玉非玉的惨白洞萧,自称姓范的白发锦袍男子。 这个人在乐团之中,被人简单称为箫君,然而他身上的那股非人一般的清寒肃杀之意境,令此时离得极近的麟阙少傅也隐隐为之心惊。 此时此地,能让青貉抱狐生格外在意者,除去身边的箫客,还有那位坐在高处山岩上,指下琴音自带道韵,出身疑似三教的白衣男子琴郎。 其余的乐团成员纵然各有异处,破绽也很明显。比如背负筑琴自称“云山第三”的灰衣女子,双手指甲灰中带黑,腰间系有数个小巧皮囊,样式一看便是出自荼山毒盟。 “嗯……” 青貉抱狐生以宫扇半掩面孔,隐去向四周观察的目光。乐团的成立,几乎是由砚主一手包办(从名字就能看出),这回还是首次从茫茫江湖中走出,与春秋麟阙进行合作:“是有几名罪恶者,但怕是沉眠无用,需要更有效的手段,让这些人能为中原正道所用。” “为何不杀之。”说话的,是一旁仔细洗埙,用人皮面具遮住五官的蓝衣人,“乐之一道,也可无痕杀人。” “浪费战力与浪费光阴一样可耻,这是砚主的意思。” 青貉以扇抚胸,微微一礼。简单说明,他需要这群乐师以极为特殊的乐曲,催眠几个人,为麟阙补充战力,同时也是为江湖除恶。 名单之上,排行首位的,皆是当初东武林掀起腥风血雨的血榜中人。 名利欲望何其多。青貉抱狐生不愁没有人,倒是心中揣摩,眼前的几位到底行不行。 “可以。” 一串轻快的琵琶弦音如玉珠落入水流。 乐团之首·琵琶客语凄凄,怀抱琵琶的动作虽然温柔,但是声音却厚重而沉稳:“瑟女之曲,依自然而生,故能构建余韵之境,再在其中加入箫者之清音,当能抹杀神魂记忆,而其中之度,当由吾与乞者来掌控,至于如何添加记忆或是暗示,鼓埙之韵当是适合……” “为何是鼓不是缶?”手持竹制酒勺的华服青年不满抬头,之前的击缶歌者正是此人。 高处的瑟女轻柔出声:“乐首所说的那一曲,当初你不是嫌不能尽情高歌,而退群了吗?” “哼……”击缶歌者,瓦先生·玉楼和春别扭了两声,低头默认。 青貉抱狐生不动声色,在扇后将一切尽收眼底,格外看了一眼在场众人中修为最低的瑟女。从乐团之首琵琶客的话中可知,这位面颊烙印红梅的鼓瑟之女,怕不正是乐团核心之一。 另外的核心人物应该便是导致一生悬命陷入沉眠的罪魁二胡乞者,或者再加上首席琵琶客,以及自己身边的冷气来源,那位范姓的箫君。 倒是同在高处,境界最为难测的那位白衣琴郎,有被排除在外着实让人意外。 砚主到底是从哪里找出的这些人?为什么要避开麟阙,须知儒门课程本就有乐之一道。青貉捏紧了扇子,难道是嫌弃我们弹琴枯燥无味听不懂? “那就有劳各位了。”心理活动再丰富,麟阙少傅表面不曾有片刻失礼,再一抚胸面向乐团诸位,“时间地点会有人随后通知。” “无妨,通过杂志社,我们也能查到目标所在,只需准备乐之盛宴即可。”二胡乞者同样也袖手起身:“第一个目标,不如就选择行踪最为明显之人,东武林,无缺公子!” 无缺公子明珠求瑕,今时仍是任性妄为的杀手,昔日血榜第三名。 “他之身边应有其他人形成阻碍,届时麟阙会负责将人引开。”青貉对此并无意见,反正血榜之人在砚主口中,疑似与太学主关系匪浅,正适合成为目标之首。 “合作愉快,有劳使者替吾等向砚主问好。”乐首琵琶客再拨琵琶弦,铿锵有力:“听闻乐团最后一人已有下落,不知何时能与我等同道相聚?” “应是快了。”青貉稍一停顿,不愿多谈:“吾便将一生悬命带回麟阙,不再打扰各位相聚。” 儒者翻袖一手虚悬,便要以护体光环将身边陷入幻境的书生带离溪谷。 直到此时,二胡乞者才向一生悬命,这位曾经的朋友看过去一眼,随即躬身:“烦劳照料。”这是彼此最后的友谊,乞者以二胡琴音夺情,实际难存善意。 “吾会。”一语落下,麟阙少傅已是带人身化虚空,如同融入光中的一抹泡影,就此消失在众人眼中。 先天之境。 或许……不止。 在场乐团众人皆看在眼内,除了最单纯的瓦先生玉楼和春,怕是心中各有思量。 其中高处的白衣男子氏无名,此时右手无声抚过行生琴,微垂眼睑若有所悟。而他身边的彩衣瑟女微微偏头,有些关切地看了他一眼。 “难得一聚,是否要一起合奏?” 麟阙少傅离开之后,琵琶客身边最近的一块岩石上,忽然随风多出了九支大小不一的编钟,有人声混合着钟声嗡鸣:“和三教打交道你们来,编曲的事交给吾吧!” 乐团第十人,并非人族,而是苦境魔类,自号金尚书,名为石怂怂。 正是麟阙少傅在接下来的合作中,唯一一位从始至终见不到人的“人”。溪谷流水淙淙,一直未曾开口的白发锦袍的箫君颔首以应:“甚好。” 一场乐之盛宴,再度在无人深山中开启。 ……日上中天。 中原。 这边白发斗笠人终于安顿好了预备收的徒弟天涯孤子八忏,离开一处隐居地,将斗笠扣在脸上,走进一处小镇,很快就混入南北来往的人群 要如何在汪洋大海中,寻找一滴特定的水珠?这几乎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除非有人事先在这滴“水珠”留下彩色印记。 桓春秋停下了脚步。 这位名号“御宇擎天”,从九天之上一艘宝船降世,水蓝色道衫外笼罩一层素白轻纱,黑发玉冠垂银丝的道门先天,戴上了一支垂着链条的金框单边眼镜,一边走路一边翻阅着手中蓝色封皮法典“云笈七签”。 走着走着,道者翻书的动作一顿,慢慢取下右眼上的单边眼镜,站在龙门道附近的荒山高处,静默地看向云天之外。 “宇主?”小碎步跟在后面的童子葫芦疑问。 “如果人之思想此时说,应该继续前往龙门道,从疏楼龙宿口中打探目标存在之虚实。但是天道却在告诉你,人之天命该往这个方向。”桓春秋抬手往南一指,刚好与龙门道位置相反,“人,应该怎样选择?” “修道人聆听天意,当然是应天顺命,前往天命所示的方向啦。”米酒在葫芦身后探头抢答。 桓春秋收回了手,语气不变:“修行多年,连一丝判断也没有,连自己的思想也被抛弃,如此的不自信吗?” 米酒愣住。 葫芦迟疑开口:“做人要相信自己,所以我们应该继续往龙门道?“ 桓春秋又将手中的云笈七签朝向天命所示的方位递出:“米酒那笨脑壳都知道,修道人应当顺天应命,逆天而行葫芦你是嫌弃自己的命太长?” 米酒眨眼,葫芦脸皮开始抽搐,小小童子一脸忍耐。道者面色不改,将手中看似薄薄一本的蓝色封皮道书丢进了捧着拂尘的女童米酒怀中,却重重地砸得米酒一个踉跄。 “不去龙门道了,我们往南。” 桓春秋说完决定,直接转身改变了方向。 好似当真是天机所示,就此避开了龙门道中一个风波,一次忽悠,一场算计。 葫芦在背后扶住了米酒,重重地跺脚:“修行多年,连一丝判断也没有,宇主终于要抛弃自己的思想了。” “天道无常,天道无情,天道无我。” 桓春秋停步,转身看向童儿的眼神一如既往的含笑平静,但又一时让人错觉,这样目光与他站在破屋之中注视手中蟑螂的时候,平静得一般无二,“吾修天道,吾亦无我,这样有问题吗?” 道者轻轻拍着童子的头顶,却让葫芦的脸色有些难看起来。 米酒沉默地抱着道书与拂尘。 “走吧,往南一探究竟!”这一去就直接让守候在龙门道附近的春秋麟阙之人,跟丢了道者的行踪。 午时已至。 阳光灿烂非常。 “找到你了!” 午时三刻,屈世途终于在另外一处小镇的东南角,一处卖豆花的摊子上逮住了杜芳霖。 198 说人话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这个时间,这个日头,当真让人有种即将要被公开处刑的感觉。 “先别说话,让我静静……老板给这位屈先生来一碗豆花。”豆花摊子上,白发人放下了碗筷,快速地捡起板凳上的斗笠,就要往头上扣。 他转念一想,自己又没有易容,这还藏什么藏,不如大方一点,先请屈世途喝一碗豆花,做个饱死鬼……不,没有想什么杀人灭口的坏念头。 风吹过,屈世途坐在阳光下,硬生生打了个冷颤:“闲话休提,这边老骨头一把,我不是来找麻烦的。” 屈世途从袖子里掏出一颗灰扑扑的石子,放在桌面上推过去,“为表诚意,这东西还你,问就是鬼沒河,靛羽风莲啦!” 好熟悉的物品。 杜芳霖抬手覆面,脸皮抽动……吸气成石,素还真你又来这招。 “如果附近没有什么埋伏的话,能不能先让我喝完这碗豆花……” “你先闭嘴。” 屈世途居然很凶。 白发人立刻放下了勺子。 他想一想也是,时至今日,自己与中原正道之间不能说是势同水火,但要坐在一起三分钟而不打起来,对面也就是屈世途了。 听说秦假仙手里的麻袋已经准备了很久,在武林中气汹汹呼啸来去找人也已经找了好几天。 屈世途深深吸一口气,提到了一个名字: “从现在开始,你所说的每一句话,最终都会传到云渡山上,梵天一页书前辈的耳中。” 这是有研究的。 根据种种迹象推断,名为杜芳霖的这个人基本无视了素还真身上的名人效应,该用来当棋子就会果断扔出去处理掉,但是却莫名地对属于佛门的梵天一页书前辈充满了某种奇怪的忌惮。 ……讲道理,比较凶的和尚谁不怕? 对面的白发人杜芳霖双手拢在袖子里,乖巧得就像是一只等候下锅的白毛鸽子。 但是屈世途心知这只是错觉。 他永远都不会忘记,自己得知青衣宫主被人绑架时那一刻天崩地裂的心情,也永远不会忘记听到素还真死讯的那一刻,脑海里那种诡异的“终于来了吗”的想法。 屈世途从另一边袖子里抽出两张纸,将其中一张写满字的,举起来给对面看,保持住此刻略凶的气势,就差被拍在杜芳霖的脸上。 对方看得很仔细。 杜芳霖看着那张纸,心里滑过一声叹息。 那张纸字迹属于素还真,长篇累牍,从宏观角度完整地叙说了之前有关异度魔界与云谷雷峰所发生的一切;最后得出结论,造成佛门血劫者,其目的出发点是为了限制袭灭天来与异度魔界,手段虽过,但自身也有牺牲的准备,如今已然悔过,应当罪不至死。 基本上,这是就是一份即将呈往三教的认罪保证书,考虑到当事人性情之类,俯首认罪的内容只有寥寥几句,大部分还是在叙说当前事实。 保证书的最下方,是六弦之首苍、剑子仙迹、善法天子、令狐神逸等证明人的签字,最后一个签名与整篇叙事字迹相同,来自被谋杀者苦主本身,正是清香白莲素还真。 难怪在解决了鬼沒河之事后,这段时间再未有靛羽风莲的动作。 要说服嫉恶如仇的梵天一页书,要寻来诸位证明人的签字,光是花费在路上的时间,就怕是要让素还真一路不眠不休。 这个桥段有些熟悉感。 杜芳霖想起来了,这不就是被自己开场蝴蝶掉的,疏楼龙宿硬塞给剑子仙迹让他跑腿找人写保证书的那一幕,现在一个轮回过去,换成了素还真在帮他跑腿写保证。白发人轻垂眼帘,有点想笑。 他又想起,在神识空间内掏空素还真记忆的同时,也硬生生朝对方塞了不少剧……都是“看过剧”的人,都懂得“借鉴”这两个字。 “在这张纸送往三教之前,靛羽风莲会负责说服梵天前辈在上面署名,前提是有几个问题,需要阁下如实作答。” 屈世途定定神,收起纸张,一脸肃穆的表情。 不知道何时,阳光自上而来洒向这处平凡小镇的墙角,四周熙熙攘攘的声音一点一点地消失,光线下只剩下一方桌椅,一碗豆花。 不知道何时,这里已被隔绝出整个小镇,成为一处独立存在的空间。 “请。” 杜芳霖如此道。 他知道事情一定能演变成这样。 在“以死求生”,获取缓冲的空间后,所以麟阙并没有要替砚主开追悼会的意思。对比起挂着白幡的琉璃仙境,麟阙已在替砚主复活这件事做出铺垫。 后面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杜芳霖不可能永远的隐姓埋名。 这算是他的软肋之一。 “问题需要你给出的答案,不可似是而非,不能模棱两可,总之吾思考有限,说人话。” 屈世途可没有忘记这武林中到底有多少人间接或是直接死在眼前白发人话语中的,这简直就是经验教训,对付春秋砚主,要么别给机会让他开口,要么就让这人尽量少说话。 “好。”杜芳霖答应了。 屈世途深呼吸,取出笔在口中舔了舔,摊开另外一张纸。 哇,紧张。 “第一个问题,也是梵天前辈对你提出的质疑。” “无论是现在还是未来,你之余生,你之麾下,可能够保证绝不以私心弄险,不伤及中原武林,不立足邪魔外道,不以私利伤害无辜者,不弄权欲为祸苦境?” ……这么长的一句话,怕是只有前面一半是出自梵天一页书,后面的两句还特意帮他点明“不以私利”,谨慎明白得就是素还真提问题的模样。 杜芳霖先是用心想了想,开始摆论点列提纲:“人皆有私心,若要认真说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无私心,怕是最上乘的佛修也难以保证,毕竟修炼者为何而逐渐,莫非不正是自身私心之需要——” “说人话。” 才听到一半提问者就已经感受到何为天晕地转,屈世途连忙用笔杆敲打桌面,头疼地露出了威胁的嘴脸:“嗯,咳!吾这一笔给你划下去,可是会涉及到你日后之生死。” 杜芳霖:“……” 他说的不是人话,难道是鸟语吗? 白发人再度思考:“事有立场,有的时候不能从表面现象来理解一件事情的发生、发展,而往往会——” 屈世途道:“来之前靛羽风莲特别有交代,请砚主看在事关生死的面上,尽量用一个字,或者一句话来回答。” 唉,都说了人老了不中用,思考有限,麻烦说一点能听得懂的啦! 杜芳霖:“……”我仿佛感受到了冒犯。 一脸平静,白发人执起勺子吃豆花。 屈世途提笔等着对方的回答。 一旦答案不妥,他就会立刻碎掉怀中另一块有梵天功体寄招的信物,宣告谈判破裂,招来帮手,围炉他丫的! 但问题其实不好回答。 正邪的定义是什么,善恶的边界又是什么,不同的立场往往带来不同的角度,杜芳霖自己都不能保证自己将来的立场。 除非,他又开始说谎。 素还真需要他的谎言吗? 不需要,问题的本身,就是中原正道对于他之行为所作出的一种限制,那么要如实回答吗? 吃了两口之后,白发人抬起头道:“吾能。” 事情总有不同的解决办法,偶尔也可以将自己完全摆在正道的立场上,而且总是越线,迟早有一天会当真坠落到线的另一边。杜芳霖心性向来正邪不分,认为是时候要给自己再上一把锁了。 真的答应了。 屈世途感觉到了意外。哪怕递给他这张纸的靛羽风莲一再向他保证,此行绝对不会有问题,他也不能相信,被自己询问的对象,当真会愿意改邪归正。 “复杂的答案你又不肯听,简单一点的回答,就是‘吾能’。” 白发人继续吃豆花:“少说话,也能让你避开语言中的陷阱,不是这样吗?” 这就是素还真的意思。 请用最简单的语言,表明你之立场,重新界定正邪善恶与彼此的联系。 在纸上划下肯定的一笔,这是一个良好的开头。 屈世途松了一口气:“下一个问题,鬼梁兵府以及公开亭武者血液被抽干,疑似邪祟作乱的血案是你之手笔,还是你的那位来自西北的朋友骤雨生所为?” “是我。” “为什么?”屈世途心中其实已经有了答案。 “为了能够赴约,与帝如来一战。”杜芳霖指了指自己:“那个时候我处于战损,需要以血液与魂魄补充所需,故而假借了天狐妖僧的名义。” 啧。就知道是这样,天狐妖僧顶多也就是个协从。具体过程,屈世途一点也不想了解,从青衣宫主被人绑架时起,他对眼前之人的印象就变成了一个绝对利己主义者的疯子。 “这件血案你无从辩驳,要有所心理准备。” 在纸上又划下一笔,屈世途停了笔,叹口气:“鬼梁兵府,事后你打算怎么办?” 帮鬼梁飞宇了解身世真相,认清前任府主鬼梁天下的真面目,与他大哥愁落暗尘认亲之后,再派人保春霖境界百年平安。如果这样以后,还想报仇的话—— 因为记得要说人话,白发人省略了大部分,说出口的是:“留了一本秘笈在鬼梁兵府,有人若想报仇,吾不还手就是。” 笔尖一顿,屈世途抬起头。非正非邪,非善非恶,行为与心性皆是难以界定,莫怪素还真要提出诸多限制,而一页书前辈在思考之后,仍然愿意给予一个机会。 据说这个人最初出身自一古老儒脉,儒门这是有毒吗,到底是怎样的师父,才能教出这样的徒弟? “第三个问题了。”杜芳霖示意继续。 素还真已点出他愿意付出的诚意,他这边应当有所回报。 “春秋麟阙在武林动作频频,麟阙三孤相继现身,你更与北辰王朝保持默契,北隅太傅玉阶飞据说已从麟阙回归。”屈世途道:“这是素还真的问题啦,他想知道你的下一步。” “建立公法庭。” “什么?” 屈世途拿笔掏掏耳朵。 白发人道:“这样回答,风莲就能明白了。” 屈世途沉思,怀疑人生,怕不是远避红尘太久,自己真的老了,为什么短短五个字靛羽风莲就一定能够听得懂? 答案是,靛羽风莲看过剧。 以三教真正的核心为基础,建立一个真正公平、公证能够一定程度上团结武林的组织;以杜绝未来各种打着正义名号行团结之事,实际却是为个人谋取私利那些层出不穷的小团体。 这确实是杜芳霖接下来要去做的最至关紧要的事。 但是说出来又会很复杂……不是要说人话么?这就是人话啊! 屈世途准备放弃去理解了。 说人话他也听不懂,说鬼话估计要更迷糊,“算了算了,回头你们自己再去说。风莲还有一个疑问啦,他最近准备去了解在这种情况下,未来的双城之战又会是如何模样……” 双城,又是一个听不懂的词。 屈世途直接无视:“问你有关武林其他罪恶者,什么时候开始处理,比如那个从万圣岩逃脱的戤戮狂狶。” 素还真是认真在列条款限制他的行动,而不是借屈世途问话的机会来一场远程通讯? 白发人难得心里疑问,想了想放下勺子:“已经动手处理了。” “现在?动手?你吗?”疑问三连,屈世途扭头看身后,四周一片白茫茫,仍然处于术法笼罩之中。 杜芳霖道:“当然不是,你觉得我像是适合动手的人?”白发人头戴斗笠手无寸铁,也就是每天闲逛喝豆花勉强生活的样子。 屈世途:“……哈?!”他不需要眼睛都可以想象到,这人当初一剑戳穿素还真心脏的凶残样子。 “当然不是我。”杜芳霖道:“是……骤雨生。” 天雷穹。 就在小镇上两人说话的这一刻,有一位来自北域的黑发年轻人,怀抱着一面仿造的金丝风云琴,腰悬一柄白鞘单锋剑,就此踏入了雷电当中! 199 首秀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天雷穹。 北辰凤先一路不停,从西北地肺铸台出发,怀抱着一面金丝十七弦风云琴,准备完成最后的出师任务。他在踏入这处终年雷云密布的山岗之前,还有心思想着要替师父取回的物品。而等到少年人真正直面了此地漫天不熄的雷鸣电火,感受到经脉中流窜的阵阵麻痹,这才端正了态度,抱紧了怀中的金丝十七弦琴。 “哈……哈哈哈。” 轰鸣不绝的雷电声中,混合了一道狂然冷笑。在漆黑的天穹之下,这里到处都是焦黑的岩石,与一个个大小不一的雷击坑洞。一身褐色毛裘褐发须张的戤戮狂狶,此时背对北辰凤先而立,听闻脚步蓦然转身:“人来了,怎么?居然不是和尚?” 电芒在黑暗天穹上游走,随着戤戮狂狶的话语,猛地化作万千道银蛇蜿蜒而下!北辰凤先脚步一顿,就见那道道雷电轰然击打在两人中间,泄露的丝丝天雷彻底的让人感受到什么叫做遍体发麻。 这里就是他的师尊替他选择的试炼场。 但是这处地方,也是所有并非雷属性的武者心中的噩梦。 但就在这时! 金色形似吉他的琴,十七弦无风自动,受雷电刺激,竟是自行奏响裂天之音。 这琴乃是赝品,仿金丝风云琴而造,以纳音石为主体,最受不了外界声音之刺激。十七根琴弦皆为至刚至阳之神铁,与这天雷穹上同样至刚至阳的天雷之音同性相斥,刹那摩擦起之电光,险些让北辰凤先一时把握不住。 不愧是多年江湖卖艺人,他一时福至心灵,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临走之时师尊骤雨生一定要让他带上这把又沉又重的琴。 “喝——”这琴,能引雷电。 这是一把能够引走天雷穹上雷电之阻碍的赝品金丝风云琴。北辰凤先察觉这一点之后,当机立断,立刻抬手抛出金色十七弦琴,并且反手就要拔剑。他来到这里的目的并不是为了跟罪恶者寒暄,而是目标明确,就是要夺人性命。 戤戮狂狶看似不以为意,实则早已凝神。罪恶者从万圣岩下逃脱之后,因不甘受辱返身袭击梵天一掌,被一页书击伤之后,一直留在天雷穹借助雷力疗伤。这名曾经一度横行无忌的江湖恶盗自有一套生存智慧,这生人勿进万邪辟易却对他这种天生雷体毫无作用的天雷穹,就是他用以护体的第一道防线。 任何一个人,只要能成功踏入这里,都将会成为戤戮狂狶的猎物、敌人、对手! 但戤戮狂狶万万没有想到,天雷穹上迟早会来临的战局开端,竟然是先由琴音而起。 风雷相击,琴音大作,吉他的声音该是怎样的? 共鸣性极强! 金丝风云琴毕竟不是吉他,这把仿品更是加强了纳音扩波之特性,北辰凤先抛出金色十七弦琴,已感觉不对,音波扩散,反而激怒了一空雷云,刹那之电芒闪耀,一空电弧皆然向他而去。 在飞溅的雷电火花点燃衣袖之前,北辰凤先反应极快,放弃左手拔剑的动作,猛然扬袖右手隔空拍向琴弦。 这下才是真正捅了篓子,看得雷云之上,一只左闪右避的鸽子人性化不忍地偏过了头……在给徒弟通关物品之前,骤雨生你都不会留下说明书吗…… 琴弦十七同时共振,嗡鸣赫然盖过了漫天雷电之音。 北辰凤先当场受琴音反制,人接连后退三步,因半身麻痹险些生活不能自理。 还是太过托大了,低估了天雷穹上天然雷力,与这方赝品金丝风云琴经过大师作假之后新增的威力。 但有一点好处,年轻剑者莽撞的举动虽然并没有将对自己不利的地形转化成有利,却有将猝不及防的戤戮狂狶一同拉入一样不利的境界之中。 堪称一场绝妙的“不能战胜对手,可以拉着对手一起死”现场教学,雷电之力太过于强烈,便是天生的雷属功体也有不能、不敢承受的时候。 但见漫天雷云在这一声过后彻底引爆,“你——”两人同时置身雷电之核心。 戤戮狂狶不得不往后稍退,避开雷击之核心。而在两人中间翻滚落地那面金丝风云琴铿然落地,在又一声过后,迎来了漫天雷电的疯狂追击! “……现在的后辈人都是这么疯狂的吗?” 只来得及说出一句话,戤戮狂狶立刻察觉了危险,接连闪身后退,以企图避开四周雷电之锋芒。 雷电击中了琴弦,发出更可怖、占据整个天与地、像是排山倒海而来的天灾、那是如同怪兽咆哮一般的声音。 四周的空气连同琴音一同凝滞了。 漫天黑云中,电芒闪彻了天地!闪电的疯狂追击,是雷云已被先前的琴声彻底激怒,无数根雪亮光柱集中到一琴之上,而金色的琴有一半没入焦土,十七根弦在雷电之中疯狂闪烁着可怕的电火与金光。 ——耳中已然听不到任何声音,因为琴音、雷声一呼一应,已经彻底搅坏了一切听力。眼中看不见任何图象,因为闪电的光芒已经将现场所有一切全部淹没。 就在这瞬间,原本应该灰头土脸行动失败和自己的对手一同向着天雷穹外逃跑的北辰凤先,却重新握住了剑。 短短一霎,在闪电光芒遮盖一切;在漫天雷火全数被十七弦琴吸引的那一霎,北辰凤先反而重新抓住了一线时机,无论是感受雷电也好,扔出十七弦琴也好,目标乃是戤戮狂狶,不是无人能挡的雷电。 利用环境、达成目标,这是当初江湖艺人小凤仙就已经明白的道理。现在环境之优劣已被彻底抹去,他的对手与自己同样处于不利的地位了! 琴已然放下,北辰凤先双手自由。他反手拔剑,在天雷穹上雪亮电光将一切淹没之前,用眼、用心、用脑记下了戤戮狂狶离去的位置,然后忘记漫天恐怖的电流,只剩一念:出剑! 最快的剑,要比吞没整个天雷穹之电光更快,唯有最轻最薄的刃,才能有如此之速度。而刚刚好,北辰凤先传承自骤单锋演化而来的翱单锋,正是一门至轻至奇的功夫。 骤雨止歇是为何?因风忽止,云轻薄而散,雾化为泡影!剑走偏锋,便那样斜斜掠过了天雷当空最恐怖的那一道电芒。 轻薄到几乎无形的剑风,在锋芒处沾染了些许薄而透明的电流,只留下嗤地一声轻响。 人随剑走,抢在年轻剑者身形被漫天雷电彻底击毁之前! 戤戮狂狶根本没能看到第一缕剑光。 唯有自由飞翔在雷云电光中的肥鸽俯瞰见证了一切。 当满目白光散去,出现在这位雷属狂人眼前的,赫然是无数道绯红剑影,剑芒如凤凰展翼,剑啸划过空气,如凤之清鸣。 北辰凤先为了追击戤戮狂狶,以极快的速度越过天雷穹核心部位,肩背部皆有焦黑雷电击伤。但在他双手握住剑的那一刻,整个人便已如同剑融为一体,感觉不到伤,感受不到疼痛,唯有一心一念双眼紧盯目标: “凤悠扬!” ——此时两人已避开核心位置,身处天雷穹之边缘。这里的天空已有阳光照射,经过刚才那一轮恐怖雷击,天上的雷云散开不少。 除去左手单锋剑之外,北辰凤先还有另一柄剑,一柄鲜红如血得自皇城故人所赠的无名之剑,所用之剑法翱翔如羽,炽热如火凤。向四面张扬的凤之羽翼,散开漫天红芒,一如曾经遮天蔽地的雷电之光,要将戤戮狂狶强行拉扯入这璀璨的剑火当中。 电光麻痹不了北辰凤先出剑的动作,但是天生雷体的戤戮狂狶动作仍然要更快一步,一柄闪烁雷光的刀不知何时出现在狂人右手,赫然再荡雷云,如雷霆出击:“哈……” “喝,斩雷刀!” 霸道一刀,如再现天地雷霆威势,迎凤而斩,断其双翼! 清鸣剑声,刹那化为凄厉的碰撞之音,以根基来算,年纪尚轻的北辰凤先根本不是戤戮狂狶一招之敌。 “呃——” 凤翼折,火羽散,漫天红芒被闪耀夺目的雷电刀刃所取代,北辰凤先来势已竭,偏偏刚才强行越过雷云落处的速度太快,再无转寰余地,只勉强转身以右肩接下这一刀,电芒击穿血肉,留下深长烧焦的伤口,并有皮肉焦糊之气息一并传来。 “你完了!”戤戮狂狶持刀向前,正要彻底终结这场无聊的战斗。 但就在这时,他嗅到了血的气息。 这缕血气如影随形,不是来自对手,而是出自……戤戮狂狶自己! 此时北辰凤先方才慢慢睁眼,以血红无名之剑拄地稳住身体。 从始至终,他都是在以之前脑海中残留的影像,通过四周气流之走向来推测戤戮狂狶的动作,右手“风悠扬”之招与其说是为了应敌,不如说是一种限制。 一种情急之下,用来试探四周动静的举动,就像是盲目的蝙蝠以音波回荡,来确定猎物的位置。 因为杀人,其实只需一剑。 那是戤戮狂狶没有发现的一剑,比之漫天红芒来得更快,左手单锋要先一步在右手无名长剑之前向外递出,一如云由天外而散,风雨止歇的那抹自然剪影。当有所察觉的时候,风雨已停,万物终止,一如此时平静的天雷穹,不再闪烁的雷电声! 戤戮狂狶稳住身形,慢慢再往前踏出一步,此时两人之间已只有一刀的距离,但是他也终于看到了,北辰凤先左手所持的白色单锋剑上,那抹轻薄锋刃正流下一道鲜血。 天雷穹之核心位置,赝品风云琴终于耗尽了半生尘埋之不甘,漫天雷云已散,在这处山岗上首次显出了阳光。 阳光斜斜照耀在戤戮狂狶的脸上、肩头、颈脖,一道绯红印记正随着他之前的动作,慢慢从他的额头、颈脖、肩头显露出来。 200 时局更易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寻常之剑,点抹之间尚需讲究协调与平衡。唯有厚薄不均的单锋剑,才能在不平衡中寻求一种极致,将不稳化为速度,人随剑行。 那一剑,就此越过雷光电芒,越过空间几乎触及时间之领域!在忘我的本能与出剑的执着中达至平衡,与雷光电火融为一体,由额头处破开颅骨之裂隙,轻柔往下斜斜一斩,一如灵燕戏绕房梁,划过半边颈脖,直至肩膀…… 一个人只有一条命。 最快的剑,快到无物可挡,才能在最大程度上无视功体之差距,根基之差距,以及经验之差距! “哈——” 阳光之下,就听一动不动的戤戮狂狶口中半个声音,无端出现的烙印红痕往上的半边脸,骤然化为血雾升腾! 并非烙印红痕,而是一瞬锋利将人体切开的剑痕。曾经被抓入万圣岩的罪恶者,面对太过意外出现的死亡,此时没有来得及留下任何遗言,残躯已向后砰地倒在地上。 北辰凤先才堪堪回神,左手五指痉挛,单锋剑当啷坠地,一口血随之呕出,血中带有焦黑的血肉碎片。 论体内经脉伤势,他其实要比戤戮狂狶更重更致命。 可是谁让人死,只需一剑? “可惜……已无法再将雷筋抽出了……”北辰凤先缓缓单膝跪地,只觉得身上被雷电击中的部位,正有一阵阵麻痹向上袭来,爬过肩膀颈脖,延伸入脑。 不能行动,便连阳光也让人感觉黑暗,这就是步向死亡的感觉吗? “唉。” 一只手忽然从后方伸来,伴随着耳熟的叹息声。 那是骤雨生。 他将手放在北辰凤先头顶百汇之穴,一股精纯之药力由掌心渡入,阻止雷力继续上行。 独守西北的铸天手最终还是决定去练神农琉璃功,此时已能短暂地化体内毒元为救人的药力。杜芳霖说得果然没错,这当真是最适合他之体质的秘笈。 还是放心不下徒弟,骤雨生其实一直跟在北辰凤先身后。这本就是他之任务,对付戤戮狂狶这样的事,本不该轻易就交给尚未完全成长的年轻人。 北辰凤先却应对得很好,好到出乎两人的预料。天上的鸽子盘旋不休,不着痕迹地往下,试图将这师徒二人看得更清楚。 感受到头顶的热度,神智本已模糊,北辰凤先一惊正要挣扎,就听身后熟悉声音道: “不错,可以去往江湖了,那本该是属于你们这一代人的。” 砰地一声,彻底安心的北辰凤先再也支撑不住,将手从剑柄松开,一头栽在地上。 骤雨生:“……” 他没去扶,忙着去抢救地上的单锋剑。 “唉,好好的单锋鸾舞银泉,就这么变成了缺口单锋。该说是这只狂狶的脑壳太坚硬,还是被十七弦琴吸引过来的雷柱出乎意料的太惊人?” 徒步从西北一路走过来的骤雨生,要比自家徒弟晚个一两天出的门,一身风尘仆仆,黑漆漆的手按在银色的剑上,就是一个黑手印。 他用厚重的斗篷遮盖了身形,又以自由生长的胡须掩盖了面容,一路行来倒也安然无事,终归是不如以前自在了。 “算了,将人与剑统统带去附近的杂志社基地。” 骤雨生一翻手,再勾指,地上失去半个头的尸体由脊椎处起始,一根血红筋脉从肉中翻起,内中雷元不散,摩擦空气噼啪作响。 卷吧卷吧地收起来,他再一掌将戤戮狂狶残余的身躯化为灰烬,洋洋洒洒的飞灰融入阳光中,再与焦黑的大地合而为一。 不管生前如何伟业,死后皆是一捧残灰,生有何意义,死有何意义? 看着天雷穹难得的阳光下飞舞的灰尘,骤雨生有点出神。最近可能是休息得不太好,脑子里总是容易冒出生啊死的奇怪问题,就像是耳边有无声的风在向他发问:生与死,可是明白,可有觉悟? “咕。”一只鸽子扭头忍不住发出呕吐的声音。 雷云散开之后,这鸽子自此无所遁形。 “你也在关注吗,哼。” 骤雨生抬头看向肥鸽,左手自斗篷下一抬,想了想收回手掌,转身将徒弟与剑一同笼罩在光环内,身形化作万千凛利剑风,往东消失而去。 东,偏向北的方向,就是杜芳霖与屈世途见面的那处小镇。 肥鸽开启了录像功能,全程转播,实时共享了天雷穹上这一战,投影所在,正是白发人手中的捧着的那碗豆花。 他用勺子搅了搅,搅散了白白豆花中,那最后扬起的尸骨飞尘……实在是有点影响食欲,下回还是换一个方式盯着骤雨生好了。 不是老杜有心生事,而是老铁自从得到魔剑创世之后,从云鼓雷峰开始一系列异样表现得太明显。 明显到让他怀疑起魔剑来历背后,那位传说中死神是不是又想搞事情。 杜芳霖现在还记得上辈子最后时刻,有兄弟到他灵前烧纸,一边烧一边念叨着什么“死神又活了……剧情都不知道演了个啥……神天天聊天不干正事……气活了挠棺材板就不给你烧剧了”之类之类。 那都是变成鬼飘来飘去时候接收到的信息。 现在这个苦境中,魔剑创世并没有彻底消除魔气,与死神还活着这件事,到底有没有关系杜芳霖搞不清楚。而且骤雨生的真实来历也很让他心里存疑,当初自己可没听说过巫教有什么被当成药人做实验用的圣子,而且还能在巫教覆灭之际挣扎逃出,成为日后的邪之单锋。 还是说,因为当初西武林之事,他有请动了最初的荒漠刀皇,投桃报李提前铲除了巫教这个毒瘤,才导致那时是圣子活到了后世而没有死在“神秘实验”当中……但是那个发生在骤雨生身上的实验到底是什么内容? 答案恐怕只有一个人能够回答,正是如今唯一存活世间的巫教遗子,东武林血榜排行第二位“魂走九泉”下酆都! “问题快要问完了啦。”屈世途道:“除去春秋麟阙之外,你在武林中还有没有安插别的人手?” 嗯…… 不能不回答,但是答案很玄妙。想起下酆都这个已经预定好的目标,就想起了乐团。但是乐团的成员实际上非常复杂,并不能简单归属到一人名下。 杜芳霖诚实道:“并无。” “也就是说,那个最近在武林趴趴走,还跑去参观公开亭,在公平石上刻下破坏性留言的宝船之主,御宇擎天桓春秋,并不是你的人?”屈世途沉思。 这个确实不是的。 素还真应该是也已经发现,两人共享的记忆中,那些剧情相当于是管中窥豹,能看到“当前”武林中发生的一些较为重要的事,一些相关的人,但有更多的人事物被故事抛下,比如乐团、杂志社、骤雨生。 以上三种,是受到本不该存世之人的牵连而现世,但是御宇擎天桓春秋却并不在其列。 这是一个彻彻底底“计划之外”的人,不在杜芳霖计划之内,也不在素还真的认知之中。这样的人也许会随着时间的发展越来越多,毕竟苦境,并不仅仅只有“故事”。 “了解了。” 关于这一点,屈世途倒是能够明白,他好歹也是琉璃仙境,听过魔界故事的人。 “有一件事麻烦你转告靛羽风莲。”杜芳霖开口:“魔界之事恐怕还有后续,应该是应在翳流黑派。” “这个问题已委托叶小钗前去处理。” 屈世途看得很分明。翳流黑派一度派人潜伏中原试图浑水摸鱼,整桩计划被人连同醒恶者一起搞死。 后复活翳流教主所需要的龙气却由魔界所掌控,万圣岩之战时,翳流曾站在异度魔界一方阻挡谈无欲前去和素还真汇合,而复苏而出的教主赫然是尸体被魔界所得的前星象高人地理司·圣踪的模样。 已经可以确定,翳流黑派早已在重重因素的作用下,成为异度魔界潜藏在武林中的暗桩。 重出的靛羽风莲与白发人之所以一直没去处理这件事,无非是想留着这条长线钓大鱼,有这个据点,迟早能逮住魔界断层接合失败之后,由空间乱流中逃脱的魔。 “那就好。” 原剧中,魔界为了迎接弃天帝下凡,奉上由女后九祸所生的圣魔元胎之子,斩断神州支柱才有神临。 杜芳霖将这件事掐灭在源头,但从空间乱流中逃脱的魔,却有老对手银锽朱武。银锽朱武本是魔界上一任战神,更是断层另一端鬼族之王,亦是能迎接神临的圣魔元胎。 他死后变成鬼,听说神不爱搞事只爱聊天……那其中一定不包括异度魔界所供奉的那位,所以魔界逃脱者的下落必须还要再注意。 “上回我有说过,异度魔界的背后是天界之神弃天帝,这位一旦降临人间,会直接导致神州陆沉。在异度魔界这件事上,春秋麟阙会无条件站在中原这边。” 只有这件事,琉璃仙境可以百分百对他投以信任,杜芳霖十分确定这一点。 “这样是最好。”屈世途看向杜芳霖,收起纸笔,“魔界断层并未有完成,异象中止在开端,风莲现在发愁要如何处理那两座城,你有什么想法我也可以顺路转达。” 魔界断层并未完成,从苦境吸引来的三缕地气又回到原来的位置,导致本应顺天时而解除封印的地下组织,诡龄长生殿至今仍然被封印,于是与之对应的另一处组织天荒不老城也仍然没有出世的迹象。 这两处组织,本应该是这一时期中原所面临的重要麻烦,现在麻烦不见了,后续发展却很成问题;放着不管吧,麻烦又不会自己消失,要着手处理,又一时没有头绪。 更倒霉的是,天荒不老城背后所隐藏的那个秘密,极有可能关系到梵天一页书近期的劫数。 杜芳霖用勺子轻轻敲了敲碗。 在素还真的心中,这件事的优先度应该高于异度魔界,毕竟在意识空间中两人交换过一部分想法,确认了魔界一事,麟阙绝不会姑息。 “先等一等。”等他了结公法庭的故事,再来处理这部分后续。 “神州绝不能有失。” 因为神州之变,才导致的后续地层不稳,让隐藏的另一境界死国之门现世,而开启了神战之初,死神的故事。 甚至后续故事中四境六界频繁交集,也许正是因为神州支柱曾经被砍断过。 但这件事永远得不到验证,无论是戏里戏外,都不会有答案。 真希望能将一切解决在“发生”之前。 杜芳霖抬起头: “还有什么问题吗?“ 屈世途看着纸上记录的内容,感觉自己已在不知不觉间,接触到了许多武林的大秘密,素还真的那些问题,一部分指向现在,更多却是在暗示未来。 “你辛苦了。”不知不觉放下了过去的成见,此时屈世途真心实意说了这样一句话。 杜芳霖马上道:“问青衣宫主好。” 屈世途:“……闭嘴。” 四周熙熙攘攘的人群忽然又回到了两人视野当中,卖豆花的摊主正对着手边一碗满登登豆花露出疑惑的表情,刚刚谁点了这一碗,为什么快凉了都没有人送过去? “请。”杜芳霖解开术法之禁锢,起身一礼。白发人拾起桌面上的斗笠重新戴好,转身融入了四周人群之中。 屈世途:“……等等你付钱了没有?喂?喂!”但是人已离开,再也寻不到踪迹了。 新年好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201 龙门道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跟屈世途分开之后,白发人杜芳霖绕了个弯儿,又回到这处小镇。跑什么跑,这附近就是儒门天下的新据点龙门道,他原本就是来找疏楼龙宿的。 小镇上,杜芳霖在一处文玩玉器店里,和一名儒门天下的文官对了一眼。文官放下手中玉器,微微一礼,率先离开店铺。 两人一前一后,沿着街道离开小镇,再继续往东走。前方文官引路,就见大道平整,绿树成荫,道旁隐见白墙青瓦,时闻黄狗鸡鸭之声,炊烟繁华,欢歌笑语。 拐了几个弯,不知不觉已然偏离大路,向导不知何时消失在山林树影下。 杜芳霖信步向前,穿过迎风飒飒的阔叶林,遇山而退,遇水则进。 这里有些潜龙之象,水清而山碧,实际是一处天然的阵局。潜龙在渊,厚积而薄发,带动了方圆百里内之人杰地灵。 他登上一处山岗之后,但见天开云阔,虽然不见飞檐片瓦,却有不知从何处而来自得其乐之歌吟,寥寥孤寡之琴曲;并非隐仙之地,而是儒家鼎盛之乡。 这里正是龙门道,苦境儒门新兴之门,儒门天下矗立之所。 比之陈腐守旧的各地儒脉,这处新建的儒之天下,更有几分随世而行因势利导之气象,有心引人间向儒,绝非固守之辈。 此时的疏楼龙宿,因中途杜芳霖插手,并未经历来自正道的风波。儒门龙首虽然已是嗜血者之身,更多却是以为天下而牺牲之形象面世。疏楼龙宿之地位,稳固非常,儒门天下在整个儒脉之中的形象,亦成新兴之脉魁首。 换句话说,暂时是没有“热情阳光”的疏楼龙宿了,苦境只会存在更加难搞的儒门龙首。 杜芳霖在山岗上停步,眼前终点已至。 阳光之下,一身红衣娇俏的穆仙凤依旧是昔日头戴金冠的少女模样,手捧鲜花立于山岗之尽头。 白发人摘下斗笠。抛开这顶来自民间的大杀器,仔细看去,他其实一直是身着正式儒衫,白发簪有玉簪,形容整洁,不失礼数。 “先生,久见了。” 穆仙凤福身见礼,不称“砚辅”是因幻影已成过去,一声“久见”则是过往亦为真实。 “仙凤,久违了。” 杜芳霖的脑海里还有他当年看剧时,对穆仙凤的初见模样,更多的却是身在这个世界中,亲眼见到疏楼龙宿收养孤女取名仙凤,而后逐渐成长为如今少女之印象。 他手中再无折扇,一笑过后,以竹斗笠抚胸还礼。 穆仙凤眼中有些意外,看来是已被告知了一些事,做好了面对之人行为陌生的准备。 杜芳霖很是理解。真正的“他”,其实从没有在这个世界的疏楼龙宿与穆仙凤认识过;但从记忆层面,他认识穆仙凤与疏楼龙宿的时间已经很久很久,久到已是上一辈子的事。 “主人已在庭院等候先生,请随吾来。” 穆仙凤直奔主题,免去多余寒暄,这正合了杜芳霖的意思。 他也懒得寒暄。 “请。” 杜芳霖伸出了……斗笠。 这个看似下意识的举动,让穆仙凤想起当年砚辅把玩折扇时的日子,不由袖下露出了笑容。 杜芳霖自己心里清楚,他是有心想要再度跟儒门天下打好关系,彼此自然不能太过生疏。 跟随穆仙凤向龙门道所在踏出最后一步,瞬息场景变换,有天翻地覆之感。 眼前出现恢弘大气之石柱门楼,继而是平整之玉石地砖铺就的道路;两旁建筑巍然,飞檐朱阁,高台叠砌,皆为儒家气象。 再往前,则是一处广场,高台之上,层纱叠帐,掩映一方白玉之琴。 琴侧无人,其主人则背对着立于广场之上,一身紫衣华珠,手持白珠缀凤之圆形宫扇,浅紫色发丝结为高髻,戴朱红玛瑙龙首绞丝冠,两侧下垂晶莹剔透之紫晶与珠玉,一眼看去,明晃晃很刺眼,还是很像会走路的珠宝匣。 杜芳霖停下脚步,心中点头,就是二版龙嘛…… 穆仙凤退到旁边,给这两人让出空间。 “哈。” 会走路的珠宝匣手中紫色宫扇下方流露一声轻笑。 却让人骤然寒毛直竖,有种被怪物盯上的错觉。 嗜血者的速度何等之快,疏楼龙宿几乎转身,便已消失了身影,下一秒紫色宫扇所化之紫色剑幕,就已递到了来人眼前: “万千化影。” 不存试探,没有简单过招,开场就是极致。由紫色宫扇所化出的紫龙影,一剑再分千道杀影,让四面阳光皆染上森然杀意。这一招,是为了阻止杜芳霖向外逃窜,因为这个人实在是太会躲会藏,不到万一绝不会与人正面交手,这大概也是术者之通病。 但那是疏楼龙宿所认识的“杜芳霖”。 不退反进,却是此时身处剑影世界中的杜芳霖。他速度也许没有剑来得更快,但一步踏出周身已有旋风生成,似是而非的儒门密式“君子风”,本该清冽的气旋像是无形混杂了黄沙万点。 疏楼龙宿近距离已是察觉其中玄妙,千万剑意触之即收,但仍然有部分已被风中黄沙所吸收。 此招无名。 不过是凌驾万千术者顶峰之人化用毕生所学,信手拈来。 黄沙反制剑气,一瞬如数送回,混杂在临时应变的万千剑气之中,反而越显难缠。 穆仙凤功体有限,此时不能辨别,当即决定再退十步,立时见到之前所在广场砖石上现出十数道斩击深痕。 但这并不能难到剑气的主人。 紫龙影剑上腾跃似龙,剑压破风,一如龙吼之音,“龙腾怒潮!”龙吞万剑,力压千钧,刹那夺风之形,剑之影,再度反客为主,人随剑行。 这一瞬,剑之紫华如龙腾万里,风寂沙止,而将其中之人彻底暴露在剑芒之下。 杜芳霖袖中不知何时二指夹住一片绿叶。或许是刚才混乱时隔空摄来,也许是一开始就已藏在指间,面对龙形剑芒,绿叶从指尖一闪,“一叶障目。” 紫龙腾空欲行,刹那一顿。 在这一瞬,疏楼龙宿眼前似是出现朦胧绿影,分明人仍在原地,却有五感偏离、身入异世之感。紫龙影剑行应变,捉风寻机,他已是将警觉提升,龙之剑影乍碎成无数剑鳞,“嗯——”但是,已觉颈侧一抹沁水凉意。 穆仙凤神情变幻,只见儒门龙首剑下华威接连变招,终被人近得身来,白发人指间一点绿意横过紫龙幻影,人影一瞬似虚实幻,而剑芒不能伤其身。 绿叶余劲未消,离指而出,一如利刃破空,没入侧旁石柱寸余。此时杜芳霖与疏楼龙宿位置交替,背对紫龙,面向穆仙凤,点一点头。 穆仙凤一口气这才缓缓吐出。 四周剑压暂缓,疏楼龙宿持剑一翻袖口,紫龙影再化为镶珠宫扇,一抬扇,接住风中被削落的紫色发丝。 双方之战,为确认彼此能为,并非死斗,不失底牌。杜芳霖以术法干扰疏楼龙宿的五感,但在那之前就先以黄沙纳气之术取得双方先机之互换。疏楼龙宿招未使出便接连变化,破绽自然显露。 “看来,若要与汝交手,需得破汝节奏。” 扬扇毁去发丝,以珠扇回掩面目,疏楼龙宿转身向后,目光锐利。 “你试试。”杜芳霖并未回头,看不见眼神,只能听出此时语气之寻常:“可能,会有些难。” “哈。” 疏楼龙宿并未再启战端,在彼此不出全力的情况下,论战毫无意义,何况之前三招有意以势压人,仍不能探其底,已足够说明回归后的麟阙之主修为处于那一层面。 算是为未来合作打下基础。 珠扇易手,向后一扬,一阵风吹过无人广场,刹那将砖石弥平半寸,修复四周之剑痕。轻纱飘扬,放置有白玉琴的高台之上,现出紫扇华服人影。 穆仙凤眼前人影忽而淡去。 高台之上另一端,白发人幻身现形,与疏楼龙宿出现之时间分毫不差。 重重纱帐掩盖了声音,高台居高临下,将四周一览无余,也无惧窃听。 穆仙凤未得准许,退入台下,静候守密。 高台之上,杜芳霖向下看了一眼。 穆仙凤衣角后方,透过重重帷帐,他眼中似有见到一道术法明光,显露出纳声印记之一角。 “崇丘一别,汝来得迟了。”疏楼龙宿此时说道。崇丘之庭,双方定下合作意向,用未来一桩利益交换,换来云鼓雷峰事件中,龙首立于春秋之一方。 “但吾终究是来了,接下来之盛会,汝是否决定出席?”杜芳霖改变主意,绝口不提之前约定,而是透露邀请之意。 疏楼龙宿紫扇摇了摇:“汝是指联合三教,建立公法庭?这嘛……”儒门龙首意犹未尽之声透过帷帐,落下高台,被穆仙凤衣角处隐藏的那道术法尽数吸收。 真是麻烦。 杜芳霖心中想,那时候明明说好,三教共建公法庭,原属于春秋麟阙之机会将由儒门天下取而代之,以此为基础在世间摄取名望利益,那时疏楼龙宿分明已是心动。 他蓦然抬手,引动高台一缕流风,一点绯红融入风中,无形穿透帷帐,落入一无所觉穆仙凤衣角后方,但见那道纳声术印寸寸显形,继而被一朵像是印染在衣角织物上的桃花所代替。 疏楼龙宿摇扇旁观一切,不干涉,不作声,直到印记完全被桃花所取代,能推知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与此道印记相关之所有人身上皆会带上桃花特征之后,才轻勾唇角,“哈”了一声。 未曾经历风波,儒门龙首地位稳固之外,带来的麻烦就是龙门道内没有理由去清除一些有异心的人。这些人或许是一时行差踏错,但更多可能是来自儒门其他势力之监视。 “你在拿吾当苦力。” 搞定监视者,杜芳霖看向疏楼龙宿,态度十分肯定。 这狡猾狡猾的珠宝匣。 “汝就不是么?”疏楼龙宿接招,再反手丢过去,“隐去与旧势力牵扯不清春秋麟阙,却以儒门天下为先锋,汝要针对的是谁?三教之旧脉,亦或是,素还真?” 202 机锋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没得事。 怎么可能会对付素还真。 我,杜芳霖,顶多就是不带琉璃仙境一起玩而已——这边,杜芳霖一本正经的外表底下,内心深处的声音如此说道。 但是好像万圣岩顶峰那自保一剑杀伤力太大,导致思维有点活跃的人,总能把一切行动的目的导向素还真。 清香白莲素还真,苦境存在感一等一的一个人,仿佛只要有人有意扰动中原,就总避不开这个人。 其实,往往是看似衰微的三教,“水更深”。 “是。” 杜芳霖听见自己的声音如此道:“吾打算利用公法庭之成立,分薄世人赋予琉璃仙境之意义与相关权柄,这样也算是有意针对素还真,龙宿,汝担忧了么?” 但是他这么一说,那边疏楼龙宿却反而不信了。人么,总是愿意相信自己推测出来的答案,而本能怀疑主动递交的线索。 疏楼龙宿目光不动,看似悠然摇动宫扇,只以一字回应此番答案:“哈……” 杜芳霖能肯定,自己刚刚说的话,这个人一个字都不会信。虽然他说完后自己回忆了一番,觉得答案很真诚。 疏楼龙宿当然不会信。 三教由来已久,正式入世之前就已在苦境布道数支脉,入世之后更是章法俨然,与武林隐然区分。一般武林事轻易扰不动三教,但若真是大事,却又抹不去三教的影子。数百上千年来,总有人尝试撬动这个武林,总忍不住试图利用三教的力量——往往是不得门而入,只能象征性引来旁支末门。 如果提出组建武林公法庭的人,只是一名普通武者,此时疏楼龙宿会欣然应下,一如崇丘之庭时计划的那样,插入一手借机让儒门天下压过其余势力,取得主导权之后,在名义上彻底取代儒门旧势力,而让龙首之名深入苦境各处。 但是此时出面组建公法庭的人,却是一位真正的“三教中人”。 熟悉规则,并且掌握了三教一部分真正势力的人,会如何去组建武林公法庭? ——他想做什么,又会如何动手?疏楼龙宿按照约定牵制剑子仙迹后,一直在心中思考。以杜芳霖目前所掌握的人事物,完全可以将公法庭之事交由他人处理,如传闻中做客春秋麟阙很久的忠烈王笏君卿,或是近期内突然又出现的北辰太傅玉阶飞。 但是这个人,却偏偏自己出现了。 儒门天下并未接到任何一方势力所递交的邀请函,却迎来了本该是幕后者的春秋麟阙之主。以如此之诚意,引儒门天下入局,那么与之相对的佛道势力又会是那一方? 疏楼龙宿遥数当下,菩提界隐,圣域已亡,万圣岩天命在西,严守异度余孽……佛门之中,唯有一处以违背天命之方式被人强行撬动,又刚刚好正是事且平息的佛门执罚戒律之地,云谷雷峰。 ……当真,只是巧合? 疏楼龙宿紫扇一摇,故意以穆仙凤身上留下窥视术法之儒门旧有势力一脉之人,试探如今的春秋砚主是否还是过去的立场;再抛出素还真这个选项来投石问路,窥的正是杜芳霖心中可能之想法。 这个人若是有心,再加上尚未明朗的道门一方,已是即将引动真正属于三教的一股极强的力量。 行动必然要有目的。 若目的不是中原权柄,不是琉璃仙境与素还真……目的,难道是三教吗? 杜芳霖看着疏楼龙宿手里的扇子摇啊摇,像是肠子已经打了十七八个结。大概是同出儒门彼此熟悉,他应对起来要比面对冷峰残月上的那位舒服多了。 毕竟儒门龙首行事更实际,懂变通,这条路摆在前面,只要结果没问题,多半还是会去走。至于疏楼龙宿此时脑子里在想什么,根本不重要。 “决定了吗?” “时间,地点。” 思考只在一瞬,决断却很迅速,对儒门天下而言,参与公法庭之建立确实是一次要远比参与北辰王朝之变革更合适的机会,疏楼龙宿怎能放过。 这一刻,早在崇丘之庭那场聚会时便已注定。 只有确定三教顶峰中有一人站在己方,杜芳霖才能最大可能性将来自剑子仙迹一方的变数排除在外,而不单单只是以异度魔城往西坠落一事,将佛教分说调离中原。 所有一切,在此时方才真正一一对应。杜芳霖扬袖挥来纱帐,青鸟……肥鸽振翅飞来,在白玉琴上放下一张绝对符合龙之审美的请帖。 杜芳霖:“请!” 人乘风而去,化为一笔墨色,落入云中如蕴山水。 请帖送达这就敲定了三教势力其中一位,他当然懒得多留,直接化光跑人。 风停息止,轻纱垂落。 疏楼龙宿背后,悄然多出一袭红衣。穆仙凤垂手而立,先福一礼。 “如何?” 疏楼龙宿依旧看向杜芳霖离去的方向,似有所思,将宫扇一手背往身后。 “循香而去,果如主人所料……”穆仙凤轻声念出三个名字,皆为龙门道中这些年来积极进取之徒。 “哈,看来果真是久居疏楼西风,疏于政事。”紫扇再扬,疏楼龙宿转身向后。 刚才杜芳霖硬生生是等两人对话中点明公法庭一事之后再出手,为了不辜负同盟者,儒门龙首可是足足思考了一盏茶时间,给对方留下了充足的传递消息的时间。 “凤儿,传吾之令,背叛者死。”可以了,接下来就看一句“公法庭”,究竟能从儒门中钓出怎样的鱼。几次交涉,疏楼龙宿已经能够确定杜芳霖的目的。 这个人也许正以云谷雷峰为起点,有意无意间在将三教隐藏世外的势力,往这滚滚浊世中牵引! 与此同时…… 冷峰残月。 寂寞候通过头顶上的鸽子收到了来自远方的第三封信。 与此前两封,一封讲述苦境神州大小势力,一封描绘神州之外四方国度不同;这第三封信终于提及了世外的修行者,儒道释三者教义与处世风格。苦境之中,有这么一群人,活的时间长,看上去跟人间王朝没一毛钱关系,但是打起架来也是真挺要人命。 信的最后还有一行特意加上的字:回信请说人话,感谢配合。 寂寞候慢慢折起信,当着好友四非凡人的面,将这封信原封不动的放入了怀里,并仍旧决定等眼前蹭茶的人走了再回信。 “唉。”四非凡人瞅了寂寞候头顶的灰鸽好几眼,没忍住:“吾这是被排挤了吗?” “咳咳。”寂寞候握拳轻咳:“想听真话,还是善意的谎言?” “算了,吾自己猜。” 四非凡人喝茶,实在是很好奇寂寞候收起来的信里到底写了啥:“看来吾之担心是多余,你们相处倒是意外的融洽。怎么,事实与传闻有误吗?” 站在朋友的立场上,四非凡人相信寂寞候的判断。但是,站在彼此目的与身份的立场,负责搜集情报以提供给地狱岛百年惩恶证据的地狱岛三岛主四非凡人,又忽然不太敢相信寂寞候的判断。 “确实意外。”寂寞候直言不讳,顿了顿,再轻咳:“传言未必。” “嗯?”四非凡人有些意外,稍微思考,有所明悟:“又是一位难以界定之人,不过……” “你本已为难。”寂寞候看过来的眼神,笃定而了然。 “哈……”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笑一笑保准没错,四非凡人扭过脸。 说到底还是三教势力错综复杂,规矩又大,赏善吧人家不在乎,惩恶吧对方自家有审判,是真的很麻烦。 还很有可能打不过,唉。 “你打算日后怎么办?” 四非凡人止不住唉声叹气,抬头看向鸽子:“就这么一直顶在头上?” 寂寞候:“咳咳,咳咳咳。” 好吧好吧,知道你也没办法。 “近期武林确实有一桩热闹即将发生,是春霖境界之前鬼梁兵府的少主,如今的府主鬼梁飞宇,即将迎娶掌握有预言未来之力的言家家主言倾城一事。”四非凡人提及这几天打探来的消息,神情端正:“由于前因,所以对武林广发喜帖,甚至好几份送到了琉璃仙境。但是,吾总觉得这件事仍然不是那个人之前提到的‘大热闹’。” 想一想就觉得揪心,四非凡人又开始唉声叹气,有什么热闹比佛门之前的变故更严重,居然被人特别提出,当诱饵去引寂寞仔。 “寂寞仔,喂,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四非凡人半点不傻,明晃晃是来探口风。 “咳。”寂寞候低头,从怀中摸小刀,准备每日例行刻木头。 “看在吾陪你乖乖饮茶的份上,给一个提示,你也不想看吾东奔西走白忙一场,每天过来打搅吧?”四非凡人是真没办法了。百年之期将至,他直觉这世道哪里透着不对,未来越发难测了。 刻刀一停,像是在思考要从哪里起始,寂寞候轻声一咳:“纺锤。” 这是提示。 何为纺锤?织布之前,引羊毛成线,围绕在锥形之上,就这样一点一点抽丝,当成型之后,丝线顺势而来层层叠叠,无需过多操纵,便自然抽取着羊毛的力量。 在杜芳霖的最初的设想中,对寂寞候所提出的那个计划,公法庭之存在正是这样一个纺锤! 世间需要力量。 因为外敌太多,遍布四境六界,时时窥视,等候契机。 杀人容易收兵不难,但是人死太多,拿什么去对付外来的敌人?武者又不是大白菜,短时间种一种就有。 但是,世间需要的是有控的力量,而不是如现在这般各自为政,临时靠个人良心与声望来统合——这个任务还不能完全交给素还真!秩序必然会伴随极端与牺牲,在平衡中求稳的清香白莲是绝对不会认同冷峰残月上以笔谈密谋的两人的。 河水绵延向东,归入大海。 海中有国,觊觎中土,海外有国,天开地阔! 寂寞候,你要怎么做,才能用这双手真正去保护此地神州一方百姓,而不是暂时被心目中的那个未来蒙住了双眼,看不清外面广阔的世界? 冷峰残月,寂寞候在雕刻声中送走了好友四非凡人,在雕刻声中慢慢谋划,仔细思索。 河水边上。 一道由龙门道而来的墨色光影落地,片刻之后直接融入河边看似闭目沉思的白发素衫男子身形之中。 杜芳霖这才睁开久闭的双眼。他从素还真大脑里拷贝出来的一人三化秘诀练起来不难,用起来是真的难,稍有不慎就会让人有当场精分的快感……自己练的当真不是简化版的影分身? 203 实践出真知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有人往河水里噗通丢石子,激荡起一圈圈涟漪。 “生命的意义是什么,天命的存在又是什么,如果一切都只是镜花水月……那么透过水面,在你眼中映出的,是什么?” 天涯孤子屈膝坐在岸边,用比之以往孱弱得更加真实的声音开口说道。 杜芳霖睁开了双眼,一俯身也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子,扔出去打了个成功的水漂。 平静的水面彻底被扰乱,映在其上的天云,更加地支离破碎。 “是天命。” 打完水漂,杜芳霖已经消化完化身所带来讯息,差不多了解了儒门天下疏楼龙宿那边的意思。 还有寂寞候中途通过定点信号发射器肥鸽,给他传来回信。 “在术者的眼中,世界是极为精密的构造,命运之变动会引来天地之反馈,远离红尘的修行者,窥得其中秘密,一部分仍然心系人间,选择背负秘密,即为天命。” “而你却在策划,既然如此修行者为何还要远离红尘,不如将双足踏上地面,与你一同共沉沦!” 天涯孤子八忏捡起地上一片落叶,如持花牌,转手带着指向杜芳霖。 如果这是一面特制的能当暗器使用的花占,还有点威慑力。功体被废除一半,八忏现在只能玩玩落叶,还用不了旧日花占之功。 一张漆黑的花牌出现在杜芳霖的指尖。 向前抛飞,花占笔直落在天涯孤子的脚边,牌面随即幻出一朵鲜红的曼珠沙华。 没等八忏有何反应,杜芳霖反背双手,教导主任款型一秒上线:“今日功课做了吗?” 八忏:“呕。” 玩弄了大半辈子的人命,前杀手天涯孤子八忏这还是头一次体会到,人类的躯体居然是如此可怖的东西——尤其是从脊椎到大脑,触须密布如异种生物般的神经,白花花豆腐脑似的脑浆。 人类,何其可怕的生物。 “吾,我再也不想吃核桃了。”八忏神经质地捏碎手中树叶,口中喃喃。 “早餐酸辣粉如何?”杜芳霖问。 红的白的白的红的,天涯孤子脸刹那由青转绿。 八忏:“呕……”这回真的吐了。 ‘人之大脑是世上最精密的构造,人之神经是最适合引导信号传递入脑之媒介。不实践怎能出真知,来吧随吾学习操纵人心的术法!’失去力量感觉不安,迫切需要证明自身价值的天涯孤子,此时深深后悔跳坑。 “你啊……” 杜芳霖眺望远方开口:“要有实践的机会了。” 天涯孤子闻言手再一抖,碎掉的叶子纷纷落地。 暮色将临。 一艘船在薄雾中逆流驶来,风中隐约传来女子欢笑与乐声。 这条河往南而去,源头是一处距离天空极近星光漫天的风景名胜之地,非常适合两人出行。 船为画舫,雕栏玉砌,四面悬灯,从欢声笑语听来,船上不止两人,怕是正在五六人行…… 杜芳霖干净利落一袖子,天涯孤子那么大一个人当时就拔地而起,在空中打着旋儿,伴随着一声孤独的“啊”,远远投掷向画舫。 走你—— “瑶草琪花空俗艳,金枝玉叶杯穷灿,谁曰多情空留恨,赏尽群芳有星汉。” 此时画舫正有一道年轻声音带着三分享乐,熏熏然吟诵诗句。 冷不防一道旋风从岸上卷来,伴随着一声绝望的“啊”,一个蓬松格子披风的蓝发天涯孤子笔直坠向甲板。 “嗯?” 甲板之上,画舫的主人看似是一名俊朗少年,名为恨不逢。他一身华贵金衫,白发束在脑后,额前两撇金色挑染少年的身边果然陪伴有数名衣衫不整的彩衣女子,此时纷纷向两侧躲避,花容失色: “啊——” 恨不逢心生警觉,已经将手摸向身侧一双刀剑。 上空,天涯孤子看得真切,人不受控制向下跌落的时候,格子披肩下已然张开双手,本应该握有轻巧花占的十指指节,此时缠绕有一层丝线。 极细的游丝骤然窜出,猛地融入到画舫少年身边空气之中! 无声无息,游丝没入少年白发,一切发生得毫无征兆…… 在画舫之主华服俊朗少年恨不逢的印象当中,他已经是取出了刀剑,横刀防守,剑风退敌,刀剑锋利蓦然纵横交错,“喝!” 一丈之内,突兀爆起的刀风与剑网,隔空将那空中来人斩碎成一片模糊血肉。 血雾模糊,不见天空坠落的残尸,反倒是四周跌倒的彩衣少女们却像是遭遇了操控般,纷纷以诡异之姿势站起,轻飘飘向他扑来。 “哈,死来!” 少女肢体动作诡异,像是被人为操纵的傀儡,看似十指虚软无力,施展之间却尽是上等武学。 被暗算了! 刀剑再行,恨不逢数招过后从诸多女子之中杀出重围,再无怜香惜玉,唯有口中一叹。血染刀剑,为保险起见,他抽身离开画舫,一脚踩上河水,借力旋身再起,轻功赫然与刀剑一样造诣不俗。 四周静谧,无人追来,但是恨不逢却觉得脸上有一点点痒。 也许是刚刚溅到了血…… 他抬手去挠,却抠下了一大块皮肉。 他的脸烂了。 ——就像是一场噩梦,在操纵者的计划当中,爆体而亡的血雾设定有毒。 一切蔓延得太快,恨不逢眼皮很快就在瘙痒中掉了下来,接着是鼻子,半边嘴唇。紫黑色腐烂的皮肉,随着一路颠倒挣扎的脚步沿途掉落,污黑腥臭的液体沿着他的下巴,向着胸口滴落…… “啊,啊……啊!” 这怎有可能。 为什么会是这样? 到底是什么毒! 画舫之上。 其实啥事情都没有发生。在危机到来之前,天涯孤子人在半空心知不妙,以微弱之力气掷出傀儡丝,竭尽全力渡入精神,用出这段时间之所学,操纵人心。 等八忏一个翻滚落地,只觉得浑身脱力,像是当真在画舫之主恨不逢的意识世界中死了一次。 “哈……”原来,用全部的精神链接别人的世界是这样一种感觉,就像是用头锥撞击呼啸而下的瀑布,一瞬间粉身碎骨,却又被无数傀丝强行链接起,硬生生再拼凑一个破碎人形。 若非是指间傀丝玄异,天涯孤子感觉自己其实已经死过一次。此时他半跪在甲板之上,蓝色发丝早已被汗水浸湿半遮住眼,手指痉挛藏于袖中,不敢有片刻分神。 画舫的主人,恨不逢双手分别握住刀剑之柄,但并没有来得及拔出。 因变故而惶恐的彩衣少女瑟瑟发抖地挤成一团,看看天涯孤子,又看看主位上动也不动的画舫主人。 此时华服少年歪在原来的位置上,虽然睁着眼却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名状之物,表情扭曲极为痛苦。他本应在这痛苦的假象中,在天涯孤子八忏全心全意之操纵下,迎来死亡之真实。 但是这样不行。 一阵风催眠了挤成一团的彩衣少女,带着隐约的桃花香气,让她们似是见到了极为美好的事物,露出放松的表情,逐一睡去。 八忏有所察觉,慢慢转动眼珠,看到了站在自己身边的杜芳霖。 画舫的主人,这位华服少年恨不逢,出身杀手组织定幽巢,其实是曾因一场人祸而被带离双亲身边的阴阳海绝死岛刀剑夫妇的独子。 刀瘟患剑,前者曾是杜芳霖埋在武林的一颗棋子,正到了应该启用的时候;后者与北域钜锋里关系密切,看在令狐神逸的份上也不该有所优待。 何况在异度魔界之事上,他还欠了患剑一份人情。 画舫之上,恨不逢气息渐弱。有一种说法,当梦境足够真实,死亡能直接带走灵魂。 幻境之中。 在恨不逢的意识当中,他正无力倒在一处荒野,毒已随着血脉流转全身,死亡正要来临。 但是有一只五彩斑斓的蝴蝶自阳光下飞来,悬停在他仅剩一半的唇上,有些微细粉坠入口中,毒忽然便减轻了许多…… 是神迹还是另一场梦? 恨不逢猛地睁开双眼! 画舫之上。 杜芳霖在八忏身边屈膝坐了下来,一手随意轻敲膝盖,精神外放归拢散溢之杂念,直接干涉入另一处精神的世界。 八忏十指压力一轻,但同时也察觉自己在一瞬间被人剥夺了在那处世界的控制权。怎么,这个人很重要,重要到让口口声声说自己缺乏实践的人亲身上阵,阻止自己的杀人计划。 明明已是竭尽全力,已是在与恨不逢精神对抗中疼出一身冷汗的天涯孤子眼珠一动,唇边一抹阴险弧度,十指微颤正要发力。 然后下一瞬间,傀儡丝线上蕴含的意志却如一丝丝阴影般缠绕而来,如毒蛇般侵魂入魄,刹那间有将八忏变成一尊只能旁观不能动作的血肉雕像。 另一个世界。 恨不逢睁开双眼,口中“荷荷”有声,终究是止步地狱之前。机缘巧合解毒之后,虚弱的身体获得一些力气,但饥饿与干渴却随之占据了心灵,他挣扎着翻过身匍匐向前,在一处浑浊水坑里饮了一些水。 “……不能死……活着……活……”毒毁去了少年清朗之声,透过水坑,恨不逢看到了一张残缺不全满是疤痕的脸,丑陋到令人窒息,一眼看去便要作呕的地步,“哈……哈哈!不能死,我,要活着——” 以刀剑支撑身体,终究从半跪努力站起,此时恨不逢当真佩服自己,尚还有活着的勇气。但是很快,他就体会到什么是人间地狱,这终究是一个看脸的世界。 204 恨不相逢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操纵人心有两种法子。 天涯孤子针对恨不逢使用的,是属于物理的那一种,以十指所系傀儡丝为媒介,以自身精神与目标对接,刺激大脑相应区域,强行将对方拖入幻境。 现在杜芳霖往那边一坐,针对恨不逢意识海之控制权立刻易手。 八忏缠有傀丝的十指顿时一阵阵发麻,就连半边身躯也隐隐有些不受控制的麻木……如果不是确认自己于对方有用,天涯孤子几乎要心惊以为自己已成他人傀儡。 毕竟他手上取代花占的十指傀丝,原本就是对方的旧日武器,难说其中是否有无蕴含后手。 此时杜芳霖眼中所见的世界,已与他人不同。借助多年以前他所篡夺的部分识界权能,融入术法之中,目之所见,是极少有人类能亲眼见证的情景: 每个人头顶,随着所思所想而溢散的精神碎片,宛如一片片没入虚空另一端的残缺蝴蝶,归入识界,形成别样的梦境。而此时,这些精神碎片中被侵入的部分,染上另外一人微暗的灵光,被囚禁着,正苦苦挣扎着,围绕主人身周而不散…… 在六尺以内,如恨不逢这样的普通少年,其精神意志漏洞之多,在术者的眼中实在不要太好操纵。 在恨不逢的意识之中,根本不曾察觉针对自己的幻境操纵已经中途换人做主。他已模糊了时间与一切空间概念,就像是做梦之时,一切荒谬都会有大脑自动修正。 短短一刹那,在意识境中已如数年之久,从杜芳霖坐下来的那一刻开始,新的故事已随一只“救死扶伤”的蝴蝶而再度开启。 幻境之中,恨不逢只觉自己已在世上颠沛流离许多年,自从毁容之后,再无人愿意亲近自己,而残毒腐蚀了自己之武骨,义父贾命公不但不为自己医治,反而派出杀手追杀自己。 嗯,很简单的故事。 时间被人为加速,一幕幕场景切换之快,让虽然失去控制但依然是幻境维持者的八忏也感觉一阵阵头晕。 然后,故事里的恨不逢遇上了一个女子。 在逃亡的过程中,他被迫化身乞丐,一身脏污倒在破庙,高烧垂死无人接近。 却有那么一个女子,愿意用干净的手帕清理他满是血污的身躯,亲手将洁净的水喂入他缺损的唇中,清亮的瞳孔毫无弃嫌地映着他疮痂的脸……在恨不逢的眼中,纵然这女子五官平平气质稍显病弱,却像是比他见过的女人都要美丽。 但是幻境之中的情景通过傀丝传递入天涯孤子八忏的眼中,那问题可就大了。 八忏:“为什么这女子用的是我的脸?” 杜芳霖:“一时想不出其他人。”不然,要用疏楼龙宿的吗? 恨不逢正感动于女子的照顾。 一股自出生后从未感受到的暖流洋溢在他的心中,随着女子每一次接近,带来一阵酸涩——她为什么不怕我?为什么愿意照顾我?我已是身在泥泞,她……爱我吗? 这份酸涩的喜悦、惶恐、挣扎与疑惑化为信号,在一瞬精神波动之后突破禁锢,铺天盖地向着操纵幻境之人反噬而来! 八忏:“这是什么鬼剧情!”一根傀丝崩断,余劲几乎要将他的指根勒出鲜血,断裂的部分化为雾气,重新绕回到手指。 杜芳霖:“……爱与和平?”他也不知通过这个故事,爱遍千里恨不逢这从小走错路的人能不能有所感悟。 外面两句话,幻境时间已半年。 在破庙之中,恨不逢已渐渐养好了伤势,了解到女子家中以务农为生,母亲早亡,与父兄一起生活。她可能不够美,却烙得一手好饼。她每日出门采野菜,就会在篮子底部藏上半块饼送来给他吃。 终于有一日,恨不逢问:妳爱我吗?女子当时一怔,笑了开来:爱呀! 那一瞬间,女子温柔的目光宛如春风,吹散了恨不逢心头的花。他真正明白了什么是爱,爱就是那一个特定的灵魂,在眼中所绽放的特殊光芒,那光芒穿透过躯壳,也只为另一方所接收。 纵然这破庙简陋,但是恨不逢依然愿意为这特殊的灵魂而留下。纵然烙饼粗糙,但只因那特殊的灵魂,却比山珍海味还要让人魂绕梦牵! “你……真无操纵他人情感?”缓过神来,八忏感应着破庙之中那一双男女四目相对,考虑到女方所用的面孔,只觉得胸口一闷。 杜芳霖一手轻松敲着膝盖,口中回答:“无。”所以,那真正就是恨不逢自己所感受到的感情。 破庙之中,得到答案的恨不逢开始期盼每一天的相处,他从未感受到如此快乐。 原来这就是爱吗,无需得到,只需看到对方的影子,便已心满意足……然后,恨不逢听见眼前的女子说:我明日成亲。 恨不逢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女子说,订婚许久,如今婚期已至,成亲后自己就要去往另一处村庄生活,以后不能再来了。 恨不逢心中如炸雷暴响,看着女子转身迈向暮色,离开了破庙。 第二日,破庙在传来了喜气洋洋的唢呐之声。一夜未眠的恨不逢从稻草上起身,觉得无论如何也要去看上一眼。 他撕下一角衣衫遮住了脸,混入了迎亲的人中,第一次踏入了女子口中所说的那处贫穷但和平的村庄。 每一步向前,心中都会多了一丝奇异的情绪,不太像是愤恨,但也绝非是欢欣。 等恨不逢回过神来,他身处在女子的闺房中。面前是身着喜袍,独自对镜梳妆,手持胭脂面露惊讶的,本该属于自己的爱人。 她不是爱他吗,为何要惊讶! 你不是爱我吗? 恨不逢听见自己的声音问,为什么还要嫁给别人? 女子说,可是在那之前,我已订婚了呀。 恨不逢:那你现在跟我走。 女子:可是我就要成亲了。 恨不逢:你可以与我成亲! 女子:但你之前从未提过,也不曾有来求亲呀。 恨不逢:……我以为,我以为——他脑海中情绪突然冷静。 他爱着眼前的姑娘,但为何从未想过要前来这里求亲?他已愿意在那处破庙驻足,为何从不曾想过要住进这处村庄? ……此时,幻境之外。 画舫安静地停泊在河水中间,再无半点声音。杜芳霖慢慢站起身。 他一手操纵的幻境之中,故事仍在继续。画舫之上,沉迷其中的少年再度露出痛苦的表情。 那女子问,你爱我? 恨不逢说:……当然! 女子:可是,你从未告诉过我你的名字。 恨不逢本可以回答,是因为你从未问过。 女子又说:我爱你,愿意见你快乐,所以日日来见你。你呢,你愿意见我幸福吗? 恨不逢心中已隐约猜到接下来自己会听见怎样的话。 女子说:我的夫婿将要到来了,世间名节吃人,可以请你退至屏风之后吗? 锣鼓喧嚣,红光满面,新娘盖好盖头,红线牵在另一人手中。 幻境之外。 画舫上,八忏看到那坐在中间的少年人紧闭的双眼下,慢慢滴落了泪珠。 杜芳霖一动不动,却向前走了一步。 幻境之中。 当恨不逢剑锋出手的那一刻,心中一片空白。他不知自己为何要杀人,却能明白,当那根红丝绸的另一端没入别人之手时,就是永远的失去。 ——永远失去了破庙之中,那双从无异样注视自己的眼,失去了那样心动酸涩的感情,失去好吃的饼,失去刚刚寻回的心动与爱情。 在外人看来,他此时应当有不甘与愤恨的情绪。但在恨不逢自己心中,却明白自己不过是不能“失去”。 在女子盖上盖头,转身步出恨不逢之视线的那一刻,真正让他心底情绪无法控制,实际上是巨大的空虚……不知从何而起,不知已存在了多久的空虚。 也许,根本就不是失控,自己只是伪装成一副失控的样子,将剑刺入了红丝绸另一端那陌生男子之躯体,然后虚伪地转身,在一片刺耳惊叫声中,看向猛地摘下盖头的那女子。 再然后,恨不逢从那女子清亮的瞳孔中,见到了自己腐烂而令人恶心的脸孔。 不知何时,也许就在决定出剑的那一刹那,覆面的布被风吹落,丑陋的面容被所有人都看在了眼中。 女子怔住了。但就在自己暴露在众人目光中的那一刻,恨不逢发现自己根本说不出那三个字,“跟我走”。 女子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哭声,声音很吵,吵到他不得不将剑送入了她的咽喉,而血沿着剑锋流了下来…… 普通的村民实在太过脆弱,一剑过去,便是身首异处。 恨不逢心想,自己为什么会喜欢这样普通的女人,这真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只花了一炷香的时间,便将整个村庄内看到他的脸的人全部屠尽,离开之时,地上的血要比红绸更红。 原来这处村庄所在的位置,距离最初离开画舫时的河流并不太远。 手持刀剑一身是血的恨不逢离开了村庄,站在了河边,一低头便看到水面上倒映出自己的脸。 仿佛一瞬间,他那张布满疤痕的脸又重新恢复成俊朗无暇……如果是曾经的自己,还会在那破庙之中,爱上那样普通的女人吗? 恨不逢俯身以水清洗刀剑上的血迹,但是心头一痛,竟是手软将一双刀剑落入了河水之中。 ——恍惚之中,恨不逢再度睁开双眼。他像是在经历了一段漫长时光之后,再度回到了最初的画舫之上,又像是忽然明悟自己从未离开。 所有傀丝齐齐断开,只因有一柄剑笔直刺入画舫上恨不逢的心口当中。剧烈的疼痛刹那解开精神的控制,八忏身躯向后被弹飞,及时止住去势,再屈膝一手按地。 刺入心口的剑来自恨不逢正要拔剑的左手,持剑之人却是旁观整场故事的杜芳霖。 杜芳霖当时俯身拔剑,毫无犹豫地抬手一剑刺入。此时他抬头,与恨不逢四目相对,亦是并无解释,蓦然抽身向后带出剑锋,避免血溅上自身。 “你……” 八忏在后方一手按地,深吸气起身总结这一切:“你,真是不会教人!” 画舫之上,刚刚清醒过来的恨不逢,来不及说出任何一句遗言,心脏已被剑锋整个搅成碎片,直接气绝身亡。 205 阴阳海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唉……” 恨不逢死在了装修华丽的画舫上。 杜芳霖叹着气表现得十分惆怅,然而手中凶器的血迹未干。 天涯孤子八忏看着这场景,眼角一抽,觉得自己或许猜错了:“你……其实根本没有想过,要让这个人活下来对吧?” 爱遍千里恨不逢,患剑无悼一人庸的仔。这位面目姣好的少年人,从小到大被当成是不懂感情的杀手来养大,差不多已经从根子上坏掉。 这件事杜芳霖知情,素还真知情,然而恨不逢的老爹,无悼一人庸不知情,本该受折磨于恨不逢之手的其他人,自此之后也不可能再“知情”。 要拿这个人怎么办? 杜芳霖截断八忏傀儡术,施加额外的幻境,更改为一场爱与和平的试炼。他想着无论恨不逢有没有从中收获,但只要最后一步有所底线,能不祸及其余人,都算是考试合格。 毕竟在他这里,唯一不能通融的,就是由着性子滥杀,会祸及平民百姓的人。 他自己又不是什么圣人,也没有太多的耐心。 但如果放过恨不逢的代价,是在矫正起行为的过程中让更多无辜的人受到伤害—— 那还是直接动手杀了吧! “嗯。”杜芳霖若有所思。 八忏听他语气平稳,一时心存探究:“我听闻,昔日孚言山之主乃儒门秉直之人,手上从不沾染人命……” 看这人刚才那插入恨不逢心脏的剑锋,如行云流水,可是半点都不带犹豫。 从这位麟阙之主传授给自己的种种手法,到天涯孤子如今十指缠绕的、据闻是此人旧日兵器的傀儡丝,隐隐约约已让八忏窥探到所谓春秋砚主,一个有别于众人眼中、江湖传言内另一形象。 这让人开始怀疑自己是否是误上贼船。 杜芳霖抬手隔空取过尸体身边的刀与剑柄,将一双刀剑收好,想了想,整整齐齐放置在旁边一处茶几上。 “哈……” 太重了肥鸽带不动,回头传讯留给寒栖丁古枝,与另外搜罗而得的珍奇武器一起拿去北域做人情吧! “走吧。”杜芳霖说道。 “这些人,还有尸体不管吗……”八忏看似稍微迟疑,话语诚意满满,特别提醒这里还有彩衣女子活着,正是需要灭口的目击证人。然而天涯孤子紧接着被人一巴掌拍上了肩头,杜芳霖化光之时直接将人带走: “——走,下一处实践活动。“ …… 离开之时,已是入夜。 画舫静寂无声,不知何时已自动停泊在河岸边。 被点倒在地的彩衣女子们相继醒来,看到留意到座位上肤色发青的恨不逢尸体后,惊骇得面面相觑,短暂惊呼后,立刻互相扶持着下船奔走逃命。 “……省事多了。”岸边,一丛芦苇当中,有一支芦苇叶摇晃的节奏格外悠闲。 在数名女子四散奔逃之后,芦苇被青色的弓弧拨开,走出一名口里叼着绿叶、黑发披散肩头的青年人。 这名看似江湖普通武者的青年浓眉大眼,穿着一身灰扑扑的短打,只在双手肘部系有黑色兽皮护肘。 他手持一柄青色镶铁长弓,衣摆处挂着赤红色箭囊,并列囊中的十数支箭翎皆是白底灰纹之样式,在月光下泛着柔和似珍珠的光。 “人都离开,只剩目标……”吐字含糊不清,叼草青年背起长弓,抬手习惯性地用食指摩擦鼻子,转身面向河面,人拔高而起,足轻轻一蹬芦苇,借这轻柔之弹力,如一阵清风般不着纤尘,无声落入画舫。 恨不逢是真的在躺尸。 背着弓带着箭的叼草青年往前走了几步便能确认,但记起自己出门时从麟阙里领到的任务,又怀有一点希望,想看看这场死亡是不是有人以术法作假。 ……腥气扑鼻,肉都开始软趴趴,看来并未保鲜,复活无望。 青年从口中吐出芦苇叶: “浪费,保一口生机,换个魂魄废物利用多好,又不是没有这门技术,好歹研究识界那么些年——“ 说得太多他闭上嘴,想了想又觉得不对,“人死成这个样子,拿什么去跟刀瘟谈条件?条件谈不拢,要怎么去叩开定幽巢中,面见贾命公的那扇门?通过杀人中介一层层往上报?效率太慢啦……“ 他忽然侧耳倾听:“放弃这一步,直接进行下一步?后续免操心,继续按照计划来?倒是也轻松。“ 青年低头看着座椅上逐渐形成尸斑的躯体,将肩头的弓往背上推了推,咧开嘴伸手提向尸体的裤腰带,“哈,‘挚友’,来让我带你去一处有山有水的好地方安葬下来吧!” 恨不逢就此被埋葬。 连个墓碑也没有。 …… 另外一边。 阴阳海绝死岛,还是一样的安静寂寥,一样的死气沉沉。 刀瘟就住在这里。 不但刀瘟在,患剑也在。改名无悼一人庸之后的患剑,在中原与异度之争中充当了一回人肉传声筒,被九祸解除控制扔回苦境,又无形中做了一次魔界手中的“刀”。 从那时到现在,历数时间,也不过才过去大半个月。 身心俱疲的无悼一人庸离开了朝夕相处心爱的轮椅,撑着一柄黑色雨伞,断了与钜锋里那边一切联系,重新恢复成患剑的装扮,想着回到老家阴阳海绝死岛上缅怀过去。 然而……患剑万万没有想到,能在绝死岛上遇到自己那从参廖静院魔化事件中逃脱,原本以为人已死去的,仍然还有些疯癫的老婆。 正是刀瘟。 亦是曾经的那位“孚言山之主”在魔化地脉事件之前,前往参廖静院中去见过的人,并与之做下未来的约定。 而原本这个“约定”正是要用在此处,以刀瘟疯癫之时仍然无法放下的亲生儿子恨不逢为条件,请这位绝死岛的主人前往定幽巢约见贾命公,替杜芳霖有意针对定幽巢之计划开启一扇门。 “生存的意义是什么……”晨曦将至,曙光未临。 海水拍打着礁石,而礁石的上端,正颤颤地传来天涯孤子八忏,那硬着头皮的念诵声。 生存的意义,以前身为杀手的八忏不明白。现在已在逐步继承传说中那位南域傀儡师之衣钵的天涯孤子却已深深地感受到——生存的意义便在于自由,绝对的、不被任何人操纵的自由。 至于下一句“生存的目的”? ……先活过这个早晨吧…… …… 一个时辰之前。 两道光芒落在阴阳海岸边。其中一个是白发披肩素衫男子杜芳霖,另一个是面对海水吐得七荤八素,脸色更为惨白的天涯孤子。 在这短短几天时间内,八忏感觉自己已经经历了比之前半生更为坎坷曲折的人生,比如之前披星戴月赶路中,被人主导着扔到半空转来转去体验了一把所谓“双人轻功”。 比起这一路,天涯孤子宁愿再去面对世间一切红红白白的“酸辣粉”。 “呕……”八忏真正开始怀念起自己的前上司星象高人地理司了。为什么,为什么这个世上会有杜芳霖这种人,他为什么没有在云鼓雷峰之后与帝如来决战中真正地死去? “你在心里想我死。” 看向趴在沙滩上虚弱得几乎要被海流冲走的天涯孤子,杜芳霖慢悠悠开口。 “……不敢。”八忏缓过来,“老师,这里是?” “下一个实习地点。” “内容是?” “在患剑的眼皮子底下,骗刀瘟出来送死如何?” “……”八忏沉默。 杜老师你是认真的?老师你听过阴阳海绝死岛的传说么?老师,你看我手上这么大一张花占牌,在干这种活之前,能不能先把废掉的功体还回来?! “骗你的。”杜芳霖道:“这是一堂操纵人心的实践课。来吧,用你手中的傀儡丝,将刀瘟化为掌心之工具,人么……设法让其前往定幽巢面见贾命公即可。” “走你!” …… 八忏被人丢到这座半壁荒芜绝死岛上。 他在夜风之中,感受到了颈脖上的凉意。 那一定是冥冥之中,来自患剑无救剑锋的警告——由于刀瘟看似清醒实则癔症颇深,患剑在失而复得之后,看守老婆就跟看守自己的眼珠子一样的谨慎。 傀儡丝纵然无形,出手却有征兆,还有距离限制。南域传说中,能在千里之外将一整个派门的人化为自己麾下傀儡的传说……现在的天涯孤子有理由认为,那只是因为那个门派早已是“傀儡师”的人。 “生存的意义是什么?生存的目的在哪里?生命如此贫瘠,遇过的人、等待的人,一如镜花水月。” 那就念诗吧,声音足够大,就能引来清晨时分,推着轮椅带着老婆出门看日出寻找旧日回忆的患剑无悼一人庸! 真正非物理意义上的操纵人心之法,本就建立在针对对方事无巨细的了解之上。 在那数日钻研人体与魂识之联系之外,八忏唯一的乐趣便是杜芳霖口述的“常识课”,那是来自天南地北各色人士的传奇故事,更包含有整个苦境当中无数组织的门派秘密……并非是一曲戏剧所能概括,却是春秋麟阙数百年来隐在武林幕后之所得。 而那看似由骤雨生所建立,百年间放在武林明面的“霹雳杂志社”,与之对比,不过像是一场游戏。 206 道门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挚友!”事备无患·斌长也——也就是昨夜跳上船,拖走了恨不逢尸体,折腾一夜将人埋葬的那名短打背弓青年,在旭日东升之后,终于回到了一处被人群所遗弃的村庄,在一座倒塌了一半院墙前停下: “敲敲门,喂!人还活着吗?” 院墙内部,杂草丛中,一名背靠砖墙闭目养神的年轻道者静静地睁开了眼,一身蓝白道袍上尽是被细小刀刃划开的口子,隐隐约约透着不祥的血腥气。 凌摩穹空令神宵,一个久违的名字,正是由登道岸入世(离家出走)的天外天传承者,曾在针对异度魔界之事上,以观天机降福祉之术法助杜芳霖一臂之力的年轻道子。 他已离开北域有一段时日,一直孤身一人在世间体悟世情(无所事事),终于惹来了祸事,被杀手盯上,至今为止已过了两三日不眠不休的逃亡日子。 他如果不是半路遇到据说是出自隐世派门,同样出来中原游历增长见识的事备无患斌长也,得其助阵杀退一批如附骨之蛆般的“燕子翎”。一直以来只专心精进道术,很少与人厮杀的令神宵,怕是在前日就已倒在了水源旁边,死于水下埋伏的众杀手。 斌长也,据其自称来自一处群山环绕的养老城池,出身追羿峰上弓弧名家。 令神宵对此人口中所说的派门有些耳熟。弓弧名家,正是道门十三道之一玄真君旧时出身之地,也曾留下过无形箭的传承。斌长也所用之弓术虽然并非是无形箭,但功法运转之间确实也带着一丝道门的影子。 虽然对自己突然遭遇追杀之事的原因一知半解,也的确体验了一把何为惊弓之鸟的日子,令神宵道心坚定,仍然保留有对人事物最基本的信任与善心。他并未怀疑斌长也口中的话。 哪怕昨天傍晚,斌长也突然接到传讯说有一个朋友遭遇危险,将他一人安置在这处无人村落后,便一去一夜未归。 “如何?” 面对“敲完门”之后,直接翻墙跳入的背弓青年,令神宵静静抬起头,双眼漆黑如墨,注视了过来。 不知道为何,在这样的目光注视下,事备无患斌长也难得地感觉到了心虚,他抬手摩擦了一下鼻子,直接将这种无用的感情放下: “是一位路上结识的朋友家中遇事,临时前往帮了一把,虽然不太危险,但是果然,还好没有带上你啊……“ 令神宵静静看着不说话。 “……怎么不问为什么?”斌长也眼一眨,不由得再度摩擦了一下鼻子。 令神宵道:“为何?” 斌长也哈哈一笑:“因为那家的女儿长得太好看,我怕是带上你,你就回不来了。” 一阵风吹过。 ……好冷。 斌长也:“接下来,我们做什么打算?” “?”令神宵用眼神询问。 “是送你回师门养伤,还是去追查到底是谁买凶杀人?一般来说,做掉那个花钱的,杀手组织自然乐于撤单。” 斌长也蹲下身,观察令神宵的脸。年轻的道子因为失血过多,此时脸色有些苍白,但流失的元气经过一夜休憩,此时精神尚可。 凌摩穹空令神宵从未经历过被杀手追逐的日子,身上多处中刀,有些伤口深可见骨。 所幸他本人气运不差,几处着落在要害处的伤口都存有一丝偏离,倒不是杀手有意放水,只是天外天之功法本就着重在危机中争夺一线生机。越是危险,越能逼出他求生之本能……三番两次看着倒在血泊中的人一点一点再爬起,此刻斌长也脑海中想着那场景,心中啧啧两声,怕是杀手们也有心理阴影。 “不。” 令神宵却道:“吾大概知道买凶杀人者之缘由。“ “哦……是你上次说过的阻止恶少当街纵马,还是因为揭破道旁插标卖首的仙人跳骗局?” “原因无关紧要,但既然知道这些杀手之存在,如果可以,希望能直接针对源头,也是为武林除去一害。“ 令神宵一板一眼,认真异常的话语,换来了斌长也不明含意的注视。 “……倒也可以。直接针对杀手组织,一边破局一边为民除害。但是问题来了,凭借你吾二人能力,足够吗?”背弓青年抬手挠头,斌长也一脸为难的样子。 令神宵起身,并指凝气绘出一道锐金符:“这样不够吗?”年轻道者黑发整整齐齐梳着道髻,哪怕逃亡路上,也不曾有过慌乱的情绪。令神宵以一双漆黑的眸子凝视着面前的朋友,看着极难让人拒绝的样子。 锐金之符引动五行之力,倏忽脱手,咻然在一侧墙壁留下深深豁口。 罢了罢了,这原本就是预定的一环,便是眼前年轻的道子选择别的道路,也迟早是要被人引去那个地方。 “嗯……昨夜我见完朋友,确实有反过来去清理那些跟踪你的人,大致是摸到了老巢所在。” 斌长也漫不经心地想着,一边抬手取下背上桑弧弓:“以我之弓术,配合你之道术,也不是不能闯一闯龙潭虎穴。所以,现在就去,还是再歇一歇?” “现在就去。”令神宵神情毫不犹豫。 倒是挺有武林公德心,兼责任感爆棚,登道岸无愧道门正统,将人教得很好啊…… 斌长也一弹弓弦,眼中露出笑意:“那,走啊!” 然后便是日头高升,彻底天明。 …… 阴阳海,绝死岛,悬崖上。 要怎么在患剑的眼皮子底下说动刀瘟,还是直接逼近两人身前,以手中傀儡丝控制住。前者,八忏自问自己连阴川蝴蝶君都不曾说动,没有那个口才。后者,他如今使用的招式,读条时间太长。 傀儡丝的用法是刺激对手神经,再导入使用者之精神,以共振影响、构筑精神幻境为主,轻则植入暗示,严重的就如同恨不逢所遭遇的那样,惨遭玩弄内心。 但以上只能针对正常的人,如刀瘟这般的精神病患者,混乱的意识无时无刻不再遭受各种杂念之冲击,轻微的暗示纵然植入也会被转瞬吞噬,若是强行以精神连接,那么如天涯孤子八忏这样的精神力稍差的人,施术者与受害者之间肯定得死一个,还是大脑承受不住炸开花的那种惨死法。 ……啊,想多了。 八忏,他根本没办法突破无悼一人庸的守护,去近距离地长时间地,接近坐在轮椅上被拘束住的刀瘟。 “生存的目的是什么……”这处悬崖,天涯孤子总算守到了这处荒芜孤岛的主人。 无悼一人庸停下脚步,推着轮椅抬头看向朝阳升起的地方,也是自己惯常与妻子一同看日出日落的那处断崖。 患剑立刻就看到了声音来处,那多出的格子披肩身形削瘦的蓝发人影。 也就在这个时候,八忏右手小指一动,傀丝正要准备出手。他决定做双重手段,首先突破患剑之守护,以傀丝为媒介尝试控制刀瘟;一旦战况不利,便抛出所了解到的恨不逢相关信息去吸引注意,进一步拖延招式读条之所需时间。 至于以口才欺骗患剑夫妇,假装前来医治刀瘟疯病等之类取巧的方法再近身……同在北域武林,真以为曾入钜锋里的无悼一人庸不认识大名鼎鼎星象高人地理司麾下杀手第一人? 患剑果然第一眼便认出了天涯孤子,当时表情不动,一手把住轮椅,另一手已向前握住了轮椅一侧,黑色伞剑之把手。 “你……”傀丝将出未出,八忏按照这段时间才领悟出的新手段,先以一个虚假起身之动作,辅佐言语,引开对方之注意。但就在这时候,当轮椅之上若有所感的刀瘟忽而抬起头,与不远处断崖上天涯孤子八忏的眼神正对。 一股勃然而发的精神力量骤然自八忏双眼涌出,无声无息与刀瘟之目光相接,继而引爆了一个多月以前,参廖静院那一次相会中,刀瘟识海中被人种下的一颗种子。 “你——”猝不及防,八忏接下来的行动直接被打乱,他无法自控地站起身,飞快朝前走了两步,刚刚好是傀丝控制有效范围……但傀丝一动不动,而有动作的恰是那股精神力量。 一段画面被那股力量,强行植入了刀瘟的脑海。 那正是昨夜杀人幻境中,恨不逢一身是血,惨遭定幽巢诸多杀手追杀的场景。 这段画面似是挟带了某种验证恨不逢身份的信息,亦或是世间当真存有母子连心这种事,又再度被人用作中转站的天涯孤子脑海嗡了一声,对面轮椅之上,刀瘟猛然一怔,情绪直接爆炸: “啊…啊!!!” 八忏来不及细想,此时变故已印入他的眼帘,当机应变顺应本能改变计划,十指在袖中向外扬出,傀丝直接注入轮椅关节之中,稍微用力,极细游丝已化为极薄之刃。 喀嚓数声,在根本来不及反应的患剑的注目下,轮椅四分五裂,而情绪骤然癫狂的刀瘟刹那已是脱困。 “吾儿……定幽巢,贾命公——” 狂暴的精神一瞬沿着隐晦的连接,狠狠冲击天涯孤子八忏的脑海,嗡地一声,八忏刹那眼鼻出血。 207 此生不寄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在识海遭遇重击身形向后,重新倒入海中的一刹那,八忏的视野停留在刀瘟化出长刀,转身与拔出无救剑的患剑刀剑相向的那一幕,内心不禁有些讽刺,说好的实践课,你却拿我做“传声筒”,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呢? 噗通。 八忏在登上绝死岛不到半个时辰后,又吧唧落回到冰冷的海水里。他挣扎着在翻腾白沫的海水中冒出头,又拖着越发削瘦孱弱的身躯一路游啊游,挣扎着再度爬回到海滩。 一抬头,人呢? 杜芳霖不见了。 整个海滩都没有第二个人影,这里旷阔无垠,一眼就能看得尽。 八忏伏跪起身,再慢慢站起。他向四周看了看,抬手扶额低低笑了起来,笑声在咽喉中渐渐放肆变大:自由了,这无人管束的自由终于到来了—— 杜芳霖陷入了杀机当中。 在到达阴阳海边,他已经察觉到海风中隐晦的敌意,那气机收敛得很好,至少同行的前杀手天涯孤子一无所觉。 所以说在杀手界中,层次亦有高下之分……八忏,你不行啊……杜芳霖一把抓起八忏用一个扔麻袋的姿势大力扔过海,同时袖中指诀一捻,在四周无声无息布置下护身幻象。 至于绝死岛上,刀瘟是不是能被说动,他一点也不担心。为了有效地对付定幽巢,很早的时候他就已经在初次接触刀瘟时种下了一颗种子。 此时将种子引爆,再趁刀瘟精神狂乱之时植入一段不辨真假的记忆,则能让护子心切的母亲为了儿子,直接针对心中的假想敌:定幽巢。 如此,才是最快最简单、且不留后患,能继续计划的方法。毕竟无悼一人庸纵然认出天涯孤子之身份,也不能了解在刀瘟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而恨不逢的生死,其实真的就是一场实践,无关大局。 杜芳霖衣袖垂落。海水漫上海滩,无声无息分出数股细流没入砂石之中,一如一张大网,围绕操控之人立足之处,向着四面八方蔓延。 此时无风。 蕴含了术者意志的水流,便如同无处不在的“眼睛”,待得捉准那一缕气机,自缝隙向外溢出,由沙滩而起的水雾激化成闪耀晶莹的利刃,横扫向三丈外林立的岩石。 岩石之后,地上摆放着一柄撑开的绯红纸伞,落下阴影,覆盖着漆盘上白瓷酒瓶,与半杯清酒。 水刃落空,哗啦化为海水,扑溅在油纸伞上。 沙土留下半边湿痕,一如留在漆盘旁边同样被水花打湿的那张花筏,书写不久的两行字迹于是被水晕开: 风打芭蕉雨打盆,辗转梦难寻。 杀气便在此时转为浓烈,风无声涌动,位置赫然是与岩石相反的,更靠近海的那一方! 究竟是什么时候来到的背后?一如水雾化剑时无声涌动的风,一袭黑底却有冶艳花朵的和服便在风中现形,本该持起红色纸伞的修长五指正无声选择了腰际双刀中那柄黑色缠绳子的太刀,便在这一刻慢慢抽出—— 木屐在刚刚退潮的沙土上留下清晰齿印,向前的脚步却赫然亦是无声。 当杀气骤然强烈的那一刻,已有木屐踩踏沙土已极快的速度助长起刀斩之速。 杜芳霖猛然惊觉,眼角已看到那快得几乎要融入阳光之中的一线刀芒。 刀如一线,只手出鞘,挟带冰冷的风中水雾,由背后无声横削颈脖,挟带凄然凌厉的挟杀之意! 脚步无声,海涛无声,天地无声,在一刻只有一线如电刀芒无声,无心,唯有一念造杀无情。 故而刀之速度方能达到极致,快到只剩一缕阴影,而当阴影摸过人之颈脖,便如花筏之上凄艳和歌,天地间便只剩下几点凄艳血珠…… 本该如此。 刀锋击碎幻象的声音,在一切止歇之后才慢上一步传入杜芳霖的耳中,止步至柔无形的水之雾气。从海中引来的细流,另一部分自杜芳霖脚下开始化为雾气蜿蜒,在一寸之外旋绕而成防御,却被无形的幻象所替代,而让出刀者错判了形势。 一刹那的交锋,此时的杜芳霖已不再是昔日一道似幻非真的影子。真实踏在大地上的他并不能再如过去那般,于虚实之中随心变更而避祸……当年他把这能力戏称为灵子转移。 也不必如此。 重回真身的好处很明显,他之功体不再有缺憾,动手时更加随心所欲,凭本身之造诣施展术法,无需借助外力,越发隐晦无痕。 一刀受阻,刀锋印上水润,但柔之力不足,而克刚之势不久。 刀锋骤然翻转,再施力道,搅碎水流!在极近的距离,这样接触一名擅长杀人的杀手是非常危险的行为,一旦防御被击碎,这柄刀就能直接染上目标之人从颈脖处喷出来的血。 这一点杜芳霖清楚。 但是他只需要防御最初那一击,那让他最是无从防备的那一击即可。接下来,当柔水之势被击破,水锐化成冰封,冰沿刀刃蔓延,非但使刀变钝,更改变金铁之重量,进一步影响了这一刀之速度。 “嗯……”终究是传来一声轻疑。 身形骤然交错,一黑一白,刀锋几乎紧贴着肌肤,以毫厘只差掠过杜芳霖的颈脖。 在外看来,仍然不过是短短一瞬挥刀错身。杜芳霖旋身之际,以咫尺之距斜肩错步那一袭隐含香风的黑色和服,与此同时袖口一扬,左手二指间已多了对方的一根黑色发丝。 在此时,方真正是术者一动念间,操控对方之生死。 一刀未果,杀人者来势未止,直到向前数步,木屐前齿猛然没入沙土。 这是一名身着黑色冶艳花朵和服的女子,浓妆艳抹,发鬓之上钗环叮当,手持长刀斜依刀尖向下,和服振袖所留之风香气未散……但她的神情却是冷凝,冷凝挟杀,一如几乎横首断喉的那一刀。若非术者诡诈,世间少有能防。 这正是东武林杀手组织血榜中,排名第四的一员。 亦是杜芳霖脑中所知,怕是已被人暗中窃取权柄,受条件与交易而无形操纵的杀人者。 人生如寄绝情书。 是麟阙借乐团之手,本拟定逐一造访的名单上之一员,亦是必须要削去的对手阵营之战力。毕竟血榜,总会落入太学主之手,或者是已经是在对方之掌握了。 杜芳霖还没有决定要怎么做。 他之指间夹着一根细微发丝,无形牵连着对方之灵识。是以此为跳板如对付恨不逢那样,侵魂入魄而操纵?然而就他所知,眼前女子绝情书在执念未消之前,心中极端之情绪,极容易让这份操作无果,且容易遭遇七情反噬。若是灭魂而杀之,血榜之中总有人有些可怜可悲之故事,绝情书正踏在他一贯底线边缘,属于其情可悯之范畴。 换一个人来,结果都不会是这样…… 而为何惹动血榜杀手,来到这里针对自己,杜芳霖心中已是明白。这怕是之前麟阙交托给乐团众之任务已有成效,而打草惊蛇所至。毕竟没有真正惹来对方反应之前,他也不能肯定血榜的背后,是否已经存在有暗中监控之人。 …… 千里之外。 乐团众齐齐而聚,再开一场别开生面的民间乐会。与会者,有琵琶、二胡、琴瑟与鼓,地点正是浪眉山上,其中琵琶与鼓者身上多处剑伤,全靠修为最深的琴郎氏无名以弦化气而守护。 此时,白衣琴郎,氏无名已然捻弦不动,停止动作。 三音之中,唯有瑟曲不停,与自然相和,替被困乐之盛会的人在意识中编织美梦。 那是一名单膝跪地,以剑拄地,微低眉眼的俊朗剑客,一身洁净白衣连番激战依然一尘不染,黑发散开凌乱披在肩头,正是血榜第三,被乐团判断该是第一个动手之人,无缺公子明珠求瑕。 在麟阙的记录中,这位无缺公子虽然从不掩饰自己杀手身份,但只杀在其判断中该杀之人,性情孤冷,素爱高雅……听着就听像是某些儒门中人,很适合洗脑后加入麟阙,毕竟违和感少,不容易因记忆与认知冲突,造成反噬与损耗。 明珠求瑕,素来喜好高雅之事物的人,确实也极为容易与乐曲共鸣。 瑟之天乐已至尾声,一缕凄冷箫音不知从何处加入,越发催动此曲效果。 鼓者停手,与琵琶先生对视。 “箫君脱身,另一处战局结束了。”另一处战场,在十里之外,由擅长用毒的筑姑,擅长军阵的钟尚书,以及擅长暗杀之术的埙者负责拦截,有可能收到消息,前来浪眉山干扰的一切人。 另一处风声飘渺,内中正是埙者低沉声音:“有来一人,是记录中目标者之好友,刀剑无名,因中毒,被筑姑带走了。” “没有其他人吗?比如血榜……”二胡先生目光一闪,疑问。 “其余人有些动静,但是不曾有来浪眉山,疑问!” 埙者说完之后,消隐无声。 有凄冷箫声加入,受瑟曲困扰的明珠求瑕握剑之手越发用力,像是已被叩问心门。 诸音一静。 此时有一道手持素白油纸伞的清婉身影出现在乐团身后,慢慢步上浪眉山,直到越过众人,立于中间,直面仍然陷余音之中闭目未醒的明珠求瑕。 她看似年轻,气度却是沉稳,一身粉白衣裙,一如天外云霞……正是许久未出麟阙的少师君曼睩。 208 明珠求瑕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君曼睩踏足浪眉山,久违地见到了外界的阳光。 她抬头看了看初升的旭日,在心中默数着时间,持伞踏上顶峰的时候,正是乐团演奏结束。 然后,君曼睩取下了塞住耳朵的絮团。 一眨眼的时间,参与浪眉山之战的乐者只剩下一半。 琴郎氏无名看上去对除去瑟女以外的一切事兴趣不大。瑟女独自一人抱着足有一人高的瑟琴,冲君曼睩点头致意后,便被琴郎一同化光带离了现场。 隐在暗处的埙者与箫君至始至终不曾现身,最后留下应对麟阙来人的,还是劳苦功高的二胡乞者妙续,和看上去一脸疲倦闭着眼不想说话的琵琶先生语凄凄。 二胡乞者起身一礼,给麟阙这位久居幕后的少师,介绍乐曲的情况:“这一曲名为‘朝露’,与之前所做试验有所不同,吾等并未抹去此人之记忆与情感。“ 若是全然的白纸,哪怕尚有战斗本能,也需要一段时间来教导。君曼睩没有时间与精力去教导一个人,于是选择了另外一种方法。 二胡乞者又道:“但是吾等之乐,已成功与之共情,以梦境为媒介,在他之记忆中插入一段足够真实的经历,大概是比照吾等与麟阙之关系来。“ 一段真实的梦境,往往会混淆人之记忆,让没有发生过的事情化为某种印象残留在记忆中,使人误以为那是曾经历过的真实。 “所以,等他睁开双眼,便该是麟阙之盟友。”君曼睩道。 “人之意识只是表层,在识海下方更有无穷杂念,是其一生之印证。但凡涉及记忆与情感之术法,往往不能长久便会被主人识破,正是由于识海底层之存在,在波涛翻涌之后,让被修改的记忆与真实的人生产生冲突,后患无穷。”琵琶先生忽然开口:“这一点,麟阙应当比吾等更为清楚。” “之所以要借用诸位之手,正是因为比起术法之生硬直接,曲乐之道更易于与人心共鸣。” 君曼睩温婉有礼:“感谢诸位援手,请。” 麟阙之中,由于砚主曾花费一段漫长时间去研究这类术法,对于人之意识、灵魂方面的研究记载很多。 为了今日一行,君曼睩事先已做过功课,明白琵琶先生之言语,实际上是提醒自己莫要以为乐曲成功便万无一失,而在之后行为失当,使得对方提前识破迷障。 话已说尽,二胡与琵琶两名年长者对视一眼,双双起身,相携离去。 君曼睩转身面对持剑拄地的无缺公子。她不知道在明珠求瑕被微妙改变记忆中,凌晨时分这段与乐团交锋的经历会被扭曲美化成怎样的过程,却有耐心等他清醒,并且决定了一会儿要说出口的第一句话—— “你还好吗?” ……等到意识浮上表面,明珠求瑕从一片混沌的记忆中寻回几许理智,尚未睁眼之时,耳边先听到一道轻柔悦耳的声音。 这一定是一位与其声音一样美丽的姑娘。 此时,无缺公子心中出现了这样的念头。直到他慢慢睁眼,看到了一张果然清灵俊秀一如声音一样美丽……却忽然在心底浮现出熟悉的脸。 记忆回笼、复苏、觉醒! “……麟阙。”明珠求瑕慢慢念出脑海中出现的那个词,继而“彻底”想起刚刚发生的一切,“本想借助乐团的力量,突破功体之极限,却险些走火入魔。” “罢了,算吾欠你们一次。“ 皱眉看自己一身狼狈,无缺公子起身还剑入鞘,扫一扫衣袖上沾染的尘土。 明珠求瑕再度抬头看向眼前……应该称得上是熟悉的女子,唇一动,开口唤出那个自然浮现的名字:“擢云补天君曼睩!” 君曼睩态度自然。 这本该文弱的女子,在此间时光变迁中学得了比一味坚强更宝贵的东西,便是自立与自主。 拥有着足够让自身立于不败之地的智慧,拥有能施行自身主张的能为。入主麟阙以来,无论面对何等境地,擢云补天君曼睩平静无波的心态从无改变,此时面对江湖上赫然威名的血榜第三人,亦是相同。 君曼睩伞交左手,右手自袖中取出一块丝帕,似是熟稔地将之向前递了过去。 她这般自然的动作,打消了无缺公子明珠求瑕内心浮起的最后一丝疑虑,真正接受了由共情而来的梦中过往。 在这条漫长的江湖路中,除去身边唯一的好友醉仔,明珠求瑕仿佛已有多次接受过眼前女子的帮助,与隐在武林幕后的春秋麟阙这个组织,关系大不一般。 明珠求瑕接过丝帕,清理手上血迹,轻声一嗤: “能让你出面,此回又是惹上了怎样的麻烦?“ 君曼睩道:“不算麻烦。” 初醒之时所听见的那道悦耳之声再度响起,明珠求瑕心中微微一动,有些不懂与君曼睩相识这么多年,此时的心动又是究竟为何? ……要怎么利用眼前的战力,如何说才不会让对方起疑心?只一瞬间,君曼睩心中已有主意。 “麟阙已算入世,诸人各有任务,我亦是如此。” 她道:“行走武道,难免与人争锋,而我不愿将时间浪费在此事上,所以……“ “可以请你陪我一起,伴我一程,以绝此世纷扰吗?”油纸伞白底绘有一支墨梅,伞向前轻移动,半遮两人头顶上的阳光。 明珠求瑕却一伸手,行动自如地从像是微微一怔的君曼睩手中取过油纸伞,反过来举高替她遮挡住上空的阳光,“只是如此?” “只是如此。”君曼睩道。 这样一来,但凡她所能及的地方,明珠求瑕皆能成为战力。 “可以。”明珠求瑕侧身,与君曼睩并肩而立,一偏头便能见到秀美白皙的颈脖,“今日,你要去哪里?”他轻轻吸气,不再多想,倒是有些享受此时浪眉山上吹拂而过的风。 “送一份邀请,去一处对麟阙而言,存有一定风险的地方。”公法庭成立在即,儒门一方已有定论,所剩下的还有佛道二处。 确定明珠求瑕之态度后,君曼睩同样不再留意,直接将话题转移向即将展开的行动之上: “佛门,云鼓雷峰。” …… ……浪眉山事情告一段落。 旭日初升不久,但是早在昨夜,当浪眉山异动初起的时候,消息已从监视者手中快速传递入一处腐朽林泽深处看似挂满蛛网的杂乱小屋。 接着自那处树林中忽而向外传出波动,一道命令传入只在夜间行走一辆黑漆漆卖切面的小车,车轮滚滚向前,寻找到在月下草亭中,自斟自饮的黑红和服清冷凄婉的持刀女子。 以凌空袭入的独特指法五指玄丹为证明,继续那条用交易换取交易的不归路,血榜杀手第四人,黑红和服的女子从长久不醒的沉醉中暂时睁开双眼,在夜色中踩踏木屐,在太阳自东方升起的那一刻,踏足阴阳海滨。 太阳升起之后,阴阳海滨,绝情书与自己的目标人物交手一招,各自分开之后。 自己行踪暴露了。杜芳霖心想,而且绝对不是一两天的事,最有可能是在去儒门天下的时候泄露了行迹。所以疏楼龙宿身边的三名异心者,其中至少有一位来历已定。 所以昨夜画舫之上,杀死恨不逢之事必然已入别人之眼,不再是秘密。要消除后续影响,只能选择在接下来的行动中,让秘密彻底变成“不是秘密”。 杜芳霖更多是在考虑的是后续行动,反倒是对关于眼前绝情书之生死,有些漫不经心不太在意。 能惹动血榜中人直接上门,说明乐团那边至少有一例成功。他这相当于是虎口拔牙,老虎有敌对反应很正常,同时也验证了一个猜测。 血榜,早在剧情开始之前,就已是太学主预定好的囊中之物。 “叮”地一声,长刀入鞘打破海滨平静。 杀手并未回头,绝情书一招之后停步,稍微一顿。 杜芳霖本已做好迎来第二次杀招的准备,却不料那名黑红和服的女子头也不回,直接还刀入鞘,快速离去。 只一瞬间,他手指一动,却什么也没有做。 人生如寄绝情书,就从他眼前消失无踪。 “……很干脆的行动。” 一击不中,立刻抽身,不像是如之前杀气所示,怀抱必杀决心的人行所该为,更像是事先已有人专门吩咐过,一击拿不下杜芳霖此人性命,不可多留,务必立刻离去。 被人试出了虚实。 本体与化体之间,能力与行为都有所改变,这些变化皆会影响到后续针对他的行动。 失算了。 他应该把绝情书留下的。既然血榜幕后者已有察觉,剩下的几人当已有所警觉,不会再有“拔牙”的机会。行吧,就先到这里。 海滩十丈开外,海面上忽然“哗啦”一声。 正是全身湿漉漉的八忏挣扎着从海里游回来,在另一处沙滩上站起身。 八忏看了看四周,像是没有看到人。 绝情书一刀击碎了杜芳霖为了周身掩盖水雾而制造是幻象,但在离开之时,却并没有注意到其实两人附近同样存有掩盖行迹幻术。 这本来是杜芳霖为了以防万一,免得在对付一名杀手的同时因分心落入别人的陷阱,不曾想倒是祸害了“自己人”天涯孤子八忏。 杜芳霖正要抬手散去幻术,就听见随风传来的八忏疯癫大笑的声音: “……我自由了,我自由了!” “……” 这么听上去,倒是显得他的教学手段多么苛刻一样。 此时此刻,停止手中动作的杜芳霖心中闪过一句来自上辈子的话: ‘你号没了。’ 209 傀儡师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阴阳海,绝死岛。 原本以为能就此过得平静,却是一步江湖无尽期。患剑对于未来生活的期冀再度被打破,刀瘟狂性再起,轮椅瞬间四分五裂。 刀瘟转身向后,凝气成刀,赫然刺向身后推着轮椅的丈夫。 患剑仓促应战,从黑伞中抽出无救剑仓促应对,又要留神不能真正伤到妻子,一分神的功夫,刚刚还在悬崖上念诗的天涯孤子已经七窍流血背朝悬崖,掉进了大海。 “喝——”刀瘟人虽狂乱,刀法却是狠辣。 夫妻二人在这绝死岛上共同研究刀剑已不知度过多少岁月,对彼此的武功更是熟悉。患剑一时受制,就见披散着苍苍白发的刀瘟毫不一掌击来,心内一惊,向后退去: “温娘……” 刀瘟却是虚晃一招,人如风般掠向海岛深处二人住所。 患剑心知不好,急忙跟上。回到居所之时,只见屋门大开,内中藏起刀瘟武器不解之刀的刀匣,已是一同消失不见。 再抬头,一道熟悉的光影离岛而去,患剑转身紧追几步,已是迟了。 他在岛上慢慢驻足,心中一时空落,完全不知这事究竟从何而起,又将从何而终。 ……海滨之上。 八忏挣扎上岸之后,阴阳海上空即刻向外冲出刀瘟之光影。 以幻象掩去身形,杜芳霖不再关注八忏,抬手一扬,人影双分。 一者素白儒衫边角点缀墨色,白发束有玉簪,气质温文儒雅,是为本体。 另一者与本体拥有相同的面目与衣着,白发肆意披散在肩头,气质大不相同。 化体“杜芳霖”和本体记忆相通,拥有基本一样的人格特质,不需要解释,冲本体点一点头,抬手化出斗笠扣在头上,瞬息化光遁入虚空,紧随刀瘟而去。 定幽巢的事今天就可以结束了。 杜芳霖袖手藏身在侧,再来看天涯孤子。 就见八忏控制不住自己宣泄一轮之后,格子披风下的双手仍然有些颤抖,情绪大体已经平静。他确认四周果然“无人”后,毫不犹豫纵身离开阴阳海,看方向正是去往北域。 北域,是他曾经一念之差离开的地方,是如今恢复自由后,第一时间想要回去的地方。但是,当真还能再回去吗? 八忏走到中途的时候就已在内心浮现出这个问题……意料之中,会跟踪他的人,没有出现;阻挡去路的人,同样没有出现。 就仿佛八忏他真真切切已是自由身,而手指上缠绕的傀儡丝,不过是一场噩梦的赠送品。 灰蓝格子披风下,双手慢慢紧握,正往北方而去的八忏猛然纵身落地,停在了中途。 此时天光大亮。 ‘生命的意义是什么?生存的目的,又是什么?’ 八忏静默在阳光之下,询问自己内心的答案。北域,故乡,一切早已面目全非,就连蝴蝶君也已经结婚生子,不再操弄旧行当。 只有天涯孤子,依然还在天涯漂泊着。 他这是要回去寻找怎样的生命意义?或者离开北域,去往别的所在……但那对于他而言,又有什么意义? 八忏的人生,早已扭曲,已回不到正途。反倒是这数天以来的经历,一如此时手指上紧紧缠绕的傀儡丝,在束缚心灵的同时,亦是给了人一种意义…… 毕竟对于傀儡师而言,每一个傀儡,都具有无可代替的生命意义。 蓝色发丝垂落,半遮眼帘,八忏静默片刻,忽然转身,又再度掉头再回去。 ——说白了。 一时的冲动之后,半生黑暗的杀手发现自己早已无路可去,于是又开始怀念起被人操控在手,每一天都能感受生命具有意义的日子。 “活着”! ……仍然还是熟悉的海洋,熟悉的沙滩。 八忏从天而降,再度回归阴阳海滨,第一眼就看到老位置上,正背对自己看风景的白衣儒雅身影。 他向前无声走了两步,脊背上已然密密麻麻爬上冷汗,已经不去思考如果自己没有选择回来,最后会是怎样的结局……这大概是一时脱序的傀儡,对于傀儡师本能的直觉。 在距离杜芳霖三步远的地方,八忏垂首,单膝跪地。 海风迎面吹来,耳边只有海浪的声音。 杜芳霖有一段时间没有说话,又过了一会儿,才转身向后,走到自己的“傀儡”身边。 八忏感觉自己的肩头多了一只向下按的手,虽然之前已隐隐有些感觉,但直到这一刻才无比清晰感应着,双手十指上缠绕的无形傀丝从未有一刻真正脱离过它的主人。 “走吧。” 杜芳霖一切如常道:“陪我去往冷峰残月,去见你新的‘主人’。“ …… 冷峰残月。 寂寞侯难得独处,也并没有在雕刻着永远也雕不出面目的木头小人。 他头上依旧顶着昏昏欲睡的灰鸽子,“鸽子”看起来是实体,实际上是由传讯术法所聚拢的灵气所造,基本不会对颈椎构成负担。 “命运,会有所改变吗?” 站在瀑布之前,寂寞侯抬头看向远方的天空。象征着中原气运的云团,漩涡的形状正发生着某种变化。 ‘咕咕。’ 就在这时,灰鸽子突然醒来,提醒一般咕了一句,然后“啪”地化作一团雾气,彻底消失了。 消失的原因,自然是因为传讯术法被人解散。解散的原因,当然是因为在之前的数次通信中,已初步达成了默契。 更是因为,约定中的人已经踏上了冷峰残月,不再需要用这种方式传讯。 …… 另外一边,正午已过。 杜芳霖的化体紧跟着刀瘟急急而奔。 他一直跟踪到了一处阴森黑暗的树林。 密不透风的树林里面,“刚刚好”也正有两个人摸索前进。其中一个一身蓝白道袍的青年道子,正是脸色还有点苍白的凌摩穹空令神宵。另一个肩负桑弧弓,也是熟人,埋葬了恨不逢的事备无患斌长也。 两人也才刚刚来到这里不久。 斌长也带路,据说穿过这片林子就是杀手组织幽燕征夫的老巢,但是林子里陷阱又多,不得其门,贸然闯入容易打草惊蛇。弓者建议等一等,看看有无机会。俗话说倦鸟归巢,总能等到杀手从外归来,到那时再闯一闯试一试。 令神宵没有意见。 他甚至连追杀自己的人出自幽燕征夫,为幽燕征夫中上层杀手“夜啼鸟”下属这件事,也是从身边的朋友斌长也口中听来。 按照斌长也所说,要进入幽燕征夫的老巢“定幽巢”,要么找到接头人冒充主顾,蒙上双眼被人指引穿过密林;要么冒险闯入,但极有可能遭遇众杀手围攻,再打草惊蛇放走了其中的主事人。 但是等……真的能够等来机会吗? 令神宵其实内心隐约有感,一时走神。 刀瘟的身影就在此时从林外一闪而入。擅使弓箭的人眼神好使,斌长也立刻起身,拉起身边的道子:“走!” 树林之外。 杜芳霖听着里面传来的“砰砰乓乓嗖嗖喀嚓”不绝于耳,本身袖手,没有再跟上去。 他留神倾听。 过了一会儿,又有一群手持兵刃的人从外来到,为首者高冠长须,正扬手说道:“来啊,给本掌门冲进去,这里就是传说中的罪恶之地,幽燕征夫的老巢所在。铲平此地,吾等江湖闻名!” “江湖闻名!江湖闻名!” “可是,掌门,这个消息的来源到底可不可靠……” “可不可靠,进入一观便知。弟子们,随本掌门上前来!” “是!” 一群人朝着树林冲了进入。 不一会儿,里面再度传来了“砰砰乓乓”的打砸声,动静更大,时不时伴随痛呼,“啊,陷阱……”“小心,此处有陷阱……” 好么,令神宵与斌长也小心避开的地方,这群人一个不留踩了个遍。 站在树林之外一处隐蔽阴影下,杜芳霖抬手扶额,不知道到底靠不靠谱。 “砚主。” 一名儒生悄无声息出现在阴影一侧,腰间悬有晶莹玉佩,正是春秋麟阙的人。 杜芳霖化体道:“保证这群人中有一人活下来到达终点,见证凌摩道子铲除幽燕征夫。接下来,只需在武林中造势,公法庭邀请函属于道门这一方,便能顺利成章递给凌摩穹空。” “是。”儒生躬身一礼,化为一道虚影投入那处黑暗树林。 树林深处。 实际上当令神宵踏入定幽巢中时,遍地只剩残局。 刀瘟过境,徒留不解,留守杀手的尸体竟是佝偻卷曲的形状,像是一个个大写的问号,无声疑问这场杀劫从何而来。 与其说幽燕征夫是由令神宵与斌长也踏平,不如说这场进攻绝大部分工作,是由疯狂造杀的刀瘟所承担。 三道箭芒从后方而来,没入隐藏在树林后方,复杂建筑物阴影下,一一钉入还在挣扎的红衣蒙面杀手咽喉。 “除恶务尽。”斌长也声音从后而来:“反正这些人,活着也是受罪……” “喝。”令神宵眉梢一动,已有所察觉,蓦然一掌将斌长也推向侧方,转身并指划空,刹那无形气流伴随凝气真符而现,“灵符万化!” ……铁链当啷之声。 有什么东西在刚刚一刹那,猛然从黑暗处袭来,嘶吼着扑向这二人。 210 风浪和山岭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冷峰残月。 杜芳霖带着刚刚逃跑未遂、看着像是洗心革面的下属八忏,再度踏上了文武冠冕寂寞侯隐居的那处山峰。 此时时间已是这一日下午,正要黄昏。八忏安安静静地走在他身后的影子里。 选择天涯孤子的理由,一来是这个人刚刚好撞在了杜芳霖的手里。二来,做惯了杀手的人,自然有一套能让自己隐藏在阴影下的方法,正好用来填补邪灵离开后的空缺。 何况八忏还是一个聪明人,跟随地理司之时便能通过花占去辨识人心,学习术法有天分,不难教。最重要的一点是,他对于追寻生命之渴望,本身便是一种心灵破绽。 好控制。 冷峰残月的主人则相反。寂寞侯意志坚定,有着完善的世界观,非但能说服自己,还能说服别人。针对这样的人,就算已经拿到了相关“攻略”,也是一场颇费脑子的硬仗。 “说人话。” 在踏上冷峰残月之后,他抬头面对独坐小亭中,用小刀刻木头的那名灰白头发、像是让天地与他一同暗淡的白衣黑襟智者。杜芳霖不等对方轻咳,直接定下此行基调:“加入吗?” ——要么来,要么死。 来就皆大欢喜,他能找到下一阶段最适当的合作者;死也很正常,谁会放任能一眼看穿大部分布局、并有手段从天命中截取最恰当的时机为己用的人游离在外呢? 素还真可能会。 ……然而这几天麟阙动作频频,已经在有意牵绊行走武林解决各种“预定要发生之事”的靛羽风莲,给杜芳霖联系冷峰残月留下了时间。 曾经共同分享了苦境的某个未来,素还真一定也已从他之记忆中留意到冷峰残月寂寞侯……这段他能“独享”寂寞侯的时间,迟早会被第三人打破。 所以才过去几日,杜芳霖又来到冷峰残月。他在做正事的时候,一向不会被感情所拖累。 刚刚好,寂寞侯也是同样。静静听完对面之人的话语,草亭中的智者放下了小刀与木人。 数日来两人之间的通信内容,涉及到武林方方面面,也暴露了双方各自的一部分。 这里面任何一项内容,一旦流传出去给予第三人听——比如清香白莲素还真,这位一直视中原武林为自己肩头责任,且流言中与眼前这位春秋砚主关系匪浅的正道领袖。 那么此刻站在冷峰残月之上的两个人,未来计划都将毁于一旦。从行径可窥心境,寂寞侯确定杜芳霖与自己在某一方面一样,都不是会因为一丝欣赏,而放过对方的人。 所以这一次,也许就是冷峰残月惨遭屠戮之时。一如寂寞侯从隐秘通道内所得知的,云鼓雷峰所遭遇的那样。为了以防万一,他以线索,将这几天来寸步不离的四非凡人调离了自己的身边,免得这个人因一时冲动遭遇危险。 “咳,咳……” 寂寞侯轻轻咳嗽了两声。 有何可惧。 他大概能明白杜芳霖为何会找上自己。比起另外一边的清香白莲素贤人,至少他们两个能在手段与行动上达成默契,不至于事情未成,彼此互拖后腿。 “所以中原,尽在你之掌握吗?”寂寞侯问。 “这是你需要思考的事。”杜芳霖道。 “那么,三教呢?”寂寞侯再问。 “冰山一角。” “冰山下的深海,蕴藏无尽危险。你要如何保证船,不会倾覆在风浪当中?”寂寞侯也曾去过海边,亲眼目睹过那般滔天巨浪。他本以为自己追寻到恩人之线索,可惜终究是一场空谈。 “以川谷河流束之,以山岭城池困之。风浪之所以滔天,无非因其远离人世。” 风自四面八方而来,继而汇聚成袖中一缕,杜芳霖解除了对寂寞侯的无形困束: “修者,亦是人。” 三教如是。 所以无益的纷争,总是难停。 “你想成为秩序者。”寂寞侯道。 “引导者,如何?”杜芳霖问。 “不在计划中,其存在与人间无涉。”寂寞侯重拾小刀。 “能避开多久?”杜芳霖上前一步:“能容忍几何?” 一问一答,位置互换。 但是两人基本上算是确定了合作协议。 一开始是寂寞侯在提醒杜芳霖,勿要忽视三教潜藏千年之底蕴,以风浪喻示之。杜芳霖以修者也是人这一句应答,既然是人,就有弱点与牵挂,将之牵入红尘,风浪自然势弱。 这是以红尘困束三教,并设法利用三教治理红尘。 所以才有“秩序者”与“引导者”。 但是真正想要让和平真正降临,成为执掌武林秩序的,是寂寞侯。 杜芳霖无意这个位置,才有谈合作的空间。再然后是引寂寞侯入局的理由。哪怕三教无涉武林纷争,终究是共存一个空间上,初期寂寞侯可以无视三教,施行计划,亦明白自己终究避不开这个组织。而这,是双方合作的基础。 接下来,寂寞侯将会接下一部分春秋麟阙的指挥权,接替杜芳霖在世间建立第一个真正属于三教的组织。而春秋麟阙也会在未来岁月中,扶植一个千年王朝,让中原在某种程度上达成“一统”。 杜芳霖在寂寞侯身前空出的位置坐下。 只要两人不死,就有时间磨合商量过程与方法,总能在未来走出一条路。 寂寞侯:“咳,咳……你还能在这里待多久?” “可能只剩一瞬。” “你在信中所说,从素还真的脑中换来了一人三化之秘法……看来,并未功成。” “侧重点不同,吾有意要将这门功法融会贯通。” 一人三化好用是好用,但如果只是想借用这门功法的原理,配合促使杜芳霖真正活过来的俱神凝体、以及其他应用在魂魄上的功法,再创一门适合自己的凝聚化身法门,必然会削弱一人三化本身的特性。 寂寞侯开始雕刻木人。 杜芳霖闭上眼。 在这一瞬间,他的灵识沿着自身与识界的联系进入了一片特殊的空间。 那空间看似纯白,仔细看去却是由七种色彩交织而成……就是七彩斑斓的白吧。 意识进入其中,立刻能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情绪,那是无尽庞杂的、极为尖锐而仇恨的、阴暗似满含负面污染,更是直指神魂的危险冲击! 每次踏入这里,杜芳霖所有的负面情绪都会在一瞬间涌上心头,有一种想扩大这个空间,彻底占据识界,再让此世所有人都在睡梦中品尝下这种噩梦的冲动……他最初只是想稍微取一点识界权柄方便施展术法,并不想跟沉睡的玄貘在意识上真的拥有共鸣啊…… 有熟悉的琴音自空间之外传来。 静沉且缓,很好地平复了这处空间的波动,并让其中动荡的颜色保持一定的平衡。 ‘谢了。’ 心识传音过后,虚幻的神魂影子一瞬崩散。 实则是顺着冥冥中一线联系,全数没入到千里之外,因分开的时间太久而导致化体凝实不稳的“另一躯壳”之中。 …… 于是幽燕征夫老巢定幽巢之外,位于漆黑小树林旁边山坡上,忽然身形有些溃散的“杜芳霖”闭上眼。 树林之内杀声已止。 他并未睁眼,保持这个姿态,却有一个蕴藏着意识的小光球自眉心飞出,快速进入那片树林。 更深处,神秘而黑暗的建筑物中,正是定幽巢。 光球进入的时候,道子令神宵正与新认识的同伴弓者斌长也联手制住了一只看上去是人但却更像是狗的不明异形。这只狗……这个全身肮脏的类人生物,四肢皆被散发朦胧光芒的特殊箭枝钉在地上,脖子上缠绕了金色灵符缀成的链条,一边挣扎咆哮,一边滴落口水……令神宵一张符啪地贴在他脸上,阻止了这可怕的面容,继续祸害其他人的眼。 “狗”噗地一声栽在灰尘里,睁着眼睛昏睡了过去。 “总算搞定……“ 斌长也手指动了动,有些抗拒地,一一回收自己的箭枝,“这到底是什么,杀手组织无人权吗?” 令神宵:“继续前进。” 道子经过异度魔界之事后,心理承受能力特别好,狗再丑能丑得过閻屍缸吗,不,这是天地之别。 “好吧好吧。”斌长也将长弓斜背在肩头,半转过身体,遮住了神识光球在黑暗中一闪而过的痕迹。 两人继续前进。 前面再无阻碍,倒是蜷缩成一个问号的尸体与散落的兵器越来越多,那种已有人将前路清扫过的痕迹也是越来越明显。 令神宵直觉不对,立刻加快了速度。斌长也再不多话,紧跟了上去。 仿佛所有道路都只通向一个地方。 等两人一路来到最深处,只见到最后一间房间内,制造神秘感的竹帘与纱幔皆已被刀气破坏殆尽,而倒塌的桌子对面,正有两人对峙。 其中一名,是面带刀疤一身黑衣的银发女子,正是刀瘟。刀瘟听见声响,慢慢扭头,一双无神的眼盯了一眼站在门口的两位年轻人。她的手始终很稳,不解之刀刀锋染血,而锋利的刃便紧紧贴在另一人的颈脖之上。 对面半边面容隐藏在黑暗中的人,看装束像是一名商贾,戴着银白双翅帽,而顶端被刀气削平了一块,神情有些说不出的恐惧与扭曲,唇边两撇小胡子滑稽地抖动着。此人正是整个杀手组织幽燕征夫的幕后主宰,定幽巢的主人贾命公。 危急时刻,贾命公只来得及释放了手下尚未养成的“狗”八方横野用来保命,而其余的上级杀手,不知道为什么最近的任务特别多,大部高手都不在定幽巢内。他倒是有心自己对抗刀瘟,可惜养大的杀手锏恨不逢昨夜失去联系,手中的算盘珠软弱无力,根本无能对抗杀性疯狂的刀瘟手中不解之刃。 之所以没死,只是因为在刚刚那一刹,贾命公试图撬动机关阻止刀瘟再进,并且企图沿着身后的暗门逃走……但是很玄妙,分明机关已开启阻止了刀瘟杀人刀势,然而暗门却像是突然卡主,并未向贾命公展开那条逃生之路…… 某个光球深藏功与名。 此时刀瘟的刀已架在贾命公的脖子上,杀气寒冽一如三途河水。 贾命公痉挛五指紧扣着失去算盘珠的算盘,眼珠子急剧转动,企图在必死之局中以语言再开新路。 然而某个意识球已在此时再度侵入刀瘟的神魂,重新唤起了被根植在混乱记忆中,母亲深爱的儿子死亡之时的惨相。 刀瘟缓缓转动目光,刀一动,不由贾命公开口再说一字,血溅之刻头颅已然离开了颈脖…… “你……不……”不对! 这段时间生意之增多,是有人在调虎离山?恨不逢的失联,乃至刀瘟的失控,是有人要他在此刻死亡! 临死之前突然想通一切,然而喉咙已与唇舌分家,贾命公死不瞑目,再也说不出后面的话。 211 调虎离山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如果不是幽燕征夫绝大部分的杀手都在外面做任务,刀瘟等人绝不能这么容易就能闯入定幽巢。 一开始只是一些普通的暗杀任务,比如某个门派的二把手希望能干掉头上的人自己做主之类,只不过第一次派出去的人有一定的失败率,需要后续追加人手。 这一类任务所占比例最高,但也最不起眼,虽然数量比较多,但是幽燕征夫也不是出不起人。 这是好事情啊,说明当下的武林,幽燕征夫的名号是越来越响亮了。 再然后,有三四个仇杀任务折损率过高,不得不令上层杀手出手,其中就有红绣级别的三位头领,而此时低层杀手已折损了一部分,定幽巢无形中已是空缺了大半。 而那几个牵扯到定幽巢绝大部分战力的任务的目标分别是:燕归人,羽人非獍,奈落之夜,令神宵…… …… 地点,冰雪之涡。 六角形的雪花打着旋儿,一片一片坠落到坐在冰块上的黑衣青年的肩头。出身自败血异邪的奈落之夜,体温似是低于正常人类,一段时间过去那一肩软乎乎的紫色毛毛上的白雪越积越多,与他冰冷苍白的脸色相映衬。 然而蹲在黑衣青年奈落之夜对面的雪堆上,共同等候冰雪缝隙中一朵半透明闪烁奇异光芒的花朵慢慢绽放,白发齐肩的少年圆儿仍然改不了时不时抬手挠自己下巴的小动作,却知道自己的这位临时的同伴表情虽然看着冰冷,却是个比自己还要单纯的大好人。 在两人身后,巨大的石像精怪石天王吭哧吭哧地拖着几具尸体往后方悬崖下面丢,洁白的雪地上蜿蜒拖长的殷红尚未干涸,显得触目惊心,四面散落的飞镖形如燕,东一枚西一枚,被越下越大纷扬雪花慢慢地掩盖了。 圆儿踏上冰雪之涡的时间刚刚好是奈落之夜遭遇第三次燕子翎追杀的时候。 已初步将各种属性的内息融会贯通的圆儿当即毫不犹豫,一招“德广弥天”让燕子翎背后的杀手无所遁形。 接着奈落之夜袖中短刀落入指掌,返身无情一刀一个,很快就在这处冰雪山岭上再留几具尸体。 至于前几具,已埋在他与圆儿所坐的厚厚雪堆下,化为凝晶花再度绽放的生命养分。 鬼梁兵府变故,府主鬼梁天下死后,没人能够找到带着倾君怜一起隐居的前任定幽巢杀手愁落暗尘的下落。 贾命公也不能。 因此冰雪之涡派来的杀手大部分最高不过二流,根本抗不过奈落之夜与圆儿这两小只的联手。唯独最后一名红衣覆面的杀手似有些水准,可惜在圆儿德广弥天之招下,扛不住直接被打成重伤,当时人审时度势,转身要逃。 奈落之夜听声辨位,右手持刀左手一掌击出,风霎时聚拢而凝结,在那人身边合拢为厚厚的岩石,正是学自谈无欲的抓风成石。 随后赶来的石天王一个头槌,呼哈一声,将岩石连人撞成了碎片。 于是,唯一能挑大梁的定幽巢红绣杀手就这么去了了。 “噗通噗通”。 此时此刻,气喘吁吁的石天王已将几具逐渐被雪花覆盖的尸体处理完毕,听见圆儿一声轻呼,凝晶花盛开了。 纤细、晶莹,一如冰雪般的凝晶花,盛开在白雪之中,尸体之上。 奈落之夜此时陷入迷之沉默。 凝晶花又再度盛开了,谈无欲却还没有回来。当他察觉谈无欲失踪之时,已经到处都找不到这个人,只能回到冰雪之涡,试着等一等。 这边圆儿发出了满足的呼声: “石天王,花开了!石天王,花开了!” “哉了哉了。”石天王慢吞吞拖着步子走过来,“吨”地一声坐在雪地上,“圆儿,你要把花摘下来吗?” “不吃花,不摘!” 圆儿很环保,站起身拍拍手:“尸体处理完毕,不能污染环境。” “是啊是啊,圆儿你还记不记得那个女人,麟阙少师交代给你的任务?”石天王又“咚”地一声站起身,一脚踩飞了无数雪花。 “做代表,参加鬼梁兵府的婚礼。”圆儿眨眨眼,当然不会忘,他像是为了玩儿会故意忘记正事的人吗? 奈落之夜抬起头,因为听到了熟悉的名字:“……鬼梁兵府?” 这个地方,谈无欲曾经对别人提起过。 “你也是代表?要一起去吗?”身材高大的石天王喀嚓转过头,俯瞰下面两小只。 奈落之夜抬头疑问:“婚礼?什么意思?”这个词在谈无欲教导范围之外。 “是有很多人很多人的集会。”石天王代圆儿回答,作为庙里石像的时候,他看到过结婚的场面。 圆儿的脑海里倒是有这部分知识,比如“香掩芙蓉帐,烛辉绵绣帏”什么的。不过他看看石天王,再看看恍然大悟的奈落之夜,直觉自己的答案还是别说的好。 反正很多人很多人的集会,这个形容也没错。 “做代表,有琉璃仙境吗?”奈落之夜抬头看石天王。 石天王表示肯定:“琉璃仙境,打魔界的时候欠过鬼梁兵府一份情,屈世途肯定要来去。” 于是……有很多人=很容易找人,琉璃仙境=素还真=谈无欲,在奈落之夜的脑海中,以上等式成立。 “叮“,仿佛有一个灯泡,在奈落之夜的头顶上亮了起来。 去参加婚礼=能够找到谈无欲,计划通! “我,跟你们一起走。”奈落之夜直接站起身,向前伸手递出了组队申请。 队长·圆儿抓住了比自己还要高一点的黑发青年木讷递出的手,非常爽快地通过了组队申请:“一起走,遇到坏人我帮你打,石天王对不对?” “对对对,所以我们快点出发,时间不多了。”石天王抬手拎起圆儿的衣领,“遇到坏人,食我头槌啦!” 三人离开冰雪之涡,决定继续往南走。石天王一路上将手腕揉的咔咔掉石粉,就等着还有没有不长眼的燕子翎从别处冒出来。 ……不过,大概是不会再有杀手过来了。 …… 一处距离平水窟不远的山谷。 曾经在散发寒意的水中沉睡着永生不朽美丽公主的滴水洞,已毁于一场争夺。 失去了手中武器圣戟神叹的燕归人,自废墟中挣扎爬起之后,反而从长久的梦境中清醒。 此后数十日,他一人结庐而居,替怀中化为枯骨的美丽公主选择了一处清净的山谷,修筑了坟茔。再也看不见曾经俏丽的容颜,在每天用软布擦拭墓碑的过程中,他反而觉得自己获得了过去所得不到的平静。 些微风斜擦过树梢,带来些许常人嗅不到的铁锈气息。 燕归人擦拭珠遗公主墓碑的动作一顿。 这名生来便有无穷之力的英挺武者,此时依旧是那副敛眉沉着的模样,苍苍发丝由两鬓垂落,混合在随风吹散的黑发当中。在他起身之时,两肩兽皮下大红披风随风猎猎,一如既往。 虽然手中无戟,但是燕归人拾起了倒在坟茔旁边的一枝粗枝。 “离开!”一声沉喝,他向前踏出一步,无边气浪掀飞红色披风,绕过坟茔一周,激荡四面绿树左右摇晃。 立刻就有暗藏的杀手无法再隐身形。 一声唿哨,七点寒芒破空,四面树梢摇晃,形似燕子的杀人利器飞旋方向不定,三点在上,四星往下,然而一刹那后真正袭至燕归人身前时,却是七点皆往胸腹咽喉之要害,甚至还有一枚无声斜过,有意伤及眼眸。 这已是几日之中,第三批杀手。 前两批死因皆是震碎脏腑,尸体一一被抛离山谷,以免扰动芳魂。 燕归人伫立当场,右手一滑握住粗枝末端,蓦然向前踏步,沉声再喝。无形之劲风由他指掌传递入粗枝,回环横扫之际,四点星芒比来时之速度更快沿原路反噬其主。 利刃穿入皮肉之声,树梢枝叶后猛然一颤,立刻有淋漓鲜血流下,在树下暗红土壤中再添一抹新鲜艳色。 剩余三枚燕子翎同受劲风干扰,方向偏移,在距离目标一寸之处,叮地撞成一团,坠落在地。 然而就在这时,以粗枝当做长戟来运使的燕归人陡然心生寒意。无声之翼无声而来,从人之视觉四角,削过劲风,刹那没入鲜红披风之下。 燕归人神情不动,持粗枝的那只手上,沿着手腕已蜿蜒流下血迹。无声之翼,在人尚未反应过来之时,已切入皮肉,欲要削筋断骨,但在危险之时反被其多年打熬的筋骨肌肉死死夹住,因此未曾真正深入肌理。 纵然如此,这也还是燕归人遭遇杀手之后的首次受伤。 他一动不动,任凭突然静下来的气流轻微拂动肩头披风,任凭鲜血从五指流上树枝,不曾去处理肩胛上的伤口。 那轻薄无声之刃,绝非燕子翎可以媲美,连损两波人,对方终于出动了上层杀手,正是红绣头领之一,擅使蝉之翼的夜啼鸟。 其余杀手强忍伤痛,依旧隐身在暗,时不时制造动静,意在干扰燕归人之视听。 杀手夺命,只在一瞬! 血终于从粗枝滴落入土,这一瞬间,燕归人终于决定不再等待,对方显而易见是高手。他已无法保证这一次能完全控制住战局,不至于扰动到身后守护芳魂之安宁,“燕戟归命,人不还!”沉然之声,化为浑厚怒喝,最为刚猛之伟力,包裹粗枝,罡风延伸形成长戟幻影,正是一招“燕复还”。 明暗不一树影背后。 一身红衣面覆红纱的夜啼鸟察觉危险,收起指尖半开的金色暗器蝉之翼,倏然无声向后疾退三尺。 其余普通杀手没有这般反应速度,只觉随着一股猛烈飓风迎面扑来,距离极近者胸口如同被巨石砸中,骨骼尽裂五脏俱碎,死法与前两拨人一模一样。 “啊!”“呜……” 绿树猛然摇晃,数道人影齐齐向后跌飞,直至距离坟茔数丈才跌落在地,气息全无。 沙石飞扬,等夜啼鸟不得不再退三尺,纵身回到原来的位置。 四周枝叶零落随砂石散布,围绕坟茔一周,现场只余血迹,不见燕归人。 七名杀手只活下来两人……然而这亦是燕归人首次选择离开山谷。夜啼鸟下令道:“外围已有人布防,逃不了多远,追。” 红衣身影连同在场两名杀手,在树枝稍微一晃之间,瞬忽消失在树影之中。 …… 第三处地域,中原,落下孤灯。 羽人非獍却还是第一次遭遇杀手,大概是因为他一直有在中原活动,名声在外的缘故。 雪,纷纷扬扬洒在落下孤灯亭外石阶上。 亭中孤寂的胡琴声忽而停止,这一刻,羽人非獍听见了风中传来的幽咽笛音。 212 运势和名声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再加上之前针对凌摩穹空令神宵没有结果,某日率领部众埋伏袭杀却被事备无患斌长也手持长弓在外围反过来干掉的那一名红绣级别的杀手,幽燕征夫基本没人。 定幽巢完了。 刀瘟闯入势如破竹,一刀便送贾命公魂下九泉。 消息马上便会传开,散离在外的其余杀手顿时成为丧家之犬,此前接下的生意自然也就不再作数。 那些被杀手针对的人,也是“安全”的。 幽暗的树林。 神识团成的小球从中悠然飞出,来到附近山坡,嗖地没入化体眉心,“杜芳霖”睁开双眼。 确认化体体态稳定之后,留下一道回归执令,神魂离体重回识界,再以那白得七彩斑斓的空间为跳板,沿着与本体之间的联系,重新回到冷峰残月。 …… 于是冷峰残月之上,杜芳霖同样也睁开了双眼。 不知不觉,木屑已在石桌上堆砌成堆,寂寞侯刻刀下的木块,已呈现出人形。 “你回来了。”寂寞侯暂停动作,“如何?” 同盟临时中断谈话,远处必有要事发生,观其神色一派轻松,应该结果不差。 幽暗树林另一边所发生的事,“化体”并没有看到最后,然而局势已定,所有结果早已存在脑海之中。 杜芳霖用指尖点一点膝盖,选择最重要的消息先说出来: “中原诸多派门,十七处已入吾手。” 正是他借着这次算计定幽巢的机会,所造成的十七处派门权利更替,上位者当然全是“傀儡”。 话一出口,天外云中有闷雷震动,寂寞侯脸色一动,并指向外化出一道劲风。 风摧亭外九锡剑,九锡者,篡天之位也。然而风动已迟,一道惊雷落下,刹那劈上草亭。 喀嚓一声,小亭四柱齐齐断裂! 一阵莫名风来,似有天地而起,呼号之声为哀,草亭之顶轰然坠落在一旁,而四根柱子砰砰倒地,一根横在石桌之上,恰似将二人分开,其余三根朝向不一,纵横交错,却刚好将杜芳霖围在中间。 寂寞侯手中正持有木人,眉头微蹙,反应极快地将手中木人震碎成粉。 此时九锡剑方才应和天地之风而轻微鸣动,一阵回音由悬崖峭壁而来,抵消一部分风中哀鸣。尘烟消散,杜芳霖从始至终不曾有动。 他从踏出槐山墨池,重回这片天地,了解自己之前到底做了些什么开始,就已经开始着手准备迎来这一日。 “咳,咳咳。”寂寞侯受尘烟所扰,一时咳嗽不止。他手中仍然残留之前木人碎裂后所生之木屑,“围木成囚,‘囚’者,禁也。吾虽及时碎去木人,然此柱为木,木在你吾之间,人在木左,‘休’也。” “休囚之兆,你……终是越界了。” “所以,迟了。”十七个派门,不止十七条人命,如一根其实并不算轻的稻草,叠加在云鼓雷峰一夕血案之上,有再多之功德,也将成滔天因果。 休囚无气,命已失时。 杜芳霖看得清清楚楚,这一次不再是虚无缥缈的感应,而是切切实实的天之征兆,代表避无可避,不容敷衍。 杜芳霖抬手再以食指点点桌面,足下一道气流向外扩张,刹那四根亭柱化为灰烬,被风一吹没入土壤,四周散落的亭顶草叶同样灰化……而在灰烬之中,渐渐生长起翠绿的草芽。 这里只剩矗立在剑台之上的九锡剑,以及一方被砸出裂痕的石桌,和桌面上寂寞侯刚刚放下刻刀与木屑。 “咳咳!”寂寞侯并未阻止一切的改变,却咳得让人想给他递一杯水。许久之后,他才慢慢缓过一口气:“九锡之音,外虚中实……回音相叠,又为同卦……你不宜再回北域,却需提防行至道终,一如水中月影。“ 外虚中实,意味着卦象为“坎”。坎者陷也,逢流则注,遇坎则止。又指代北方,而北域正是杜芳霖再出的第一站,在苦境暂时指代故乡,所以“千里辞家,始免屯否”。从此刻起,他不能再回北域。 “我会留意。” 还好到这一步,他也无需再往北去……只希望常住北域的那位老朋友骤雨生,莫要再出问题。 “以这十七个派门,应当能引动公法庭未来第一波攻势。” 寂寞侯握拳抵住唇边,继续平复气息,方才引九锡意图自天命中破局,对心肺之负担要比出剑打人要重。 “然后,再留一个人给你。他将负责引动中原其余之派门,直到所有一切尽掌握在你之手中。” 杜芳霖起身,这个人当然是指学有傀儡之术的八忏。没有任何一门术法,要比傀儡术更适合暗中操控,挑拨离间,在每一个派门中安插属于自己的人。 寂寞侯一定能比他更妥善使用八忏,直到有一天傀儡术的价值,被消耗殆尽…… 八忏站在距离两人约一丈的地方,刚刚也目睹了那道天雷笔直劈下,此时仍然还没有缓过来,总觉得自己像是被卷入了什么不得了的事件,或者即将要被卷入…… 寂寞侯微微抬头,看过去一眼。 “可以。”他道。 一阵风吹来,八忏突然遍体生寒…… “还有一事。”杜芳霖起身,“在你看来,在公法庭这件事上,如果要派人前往云鼓雷峰,谁比较合适?“ 公法庭,儒道释,儒家已定儒门天下,道门则以即将声名鹊起的令神宵为代表,唯有佛门牵涉因果,送信的人选一时很难决定。 很怕会被连信带人从山峰上丢下来,真的。 然而…… “避无可避。”寂寞侯淡然垂目:“自然仍是,春秋麟阙。” ……和君曼睩所得出的判断相同。 杜芳霖起身准备离开,示意教导了几日的天涯孤子八忏自行留在了寂寞侯身边。 临走之前,他还诚心诚意地问:“需要给你介绍靠谱的医生吗,比如,有苦境营业执照的那一种?” ——是劫数。 但比起掌握了两三种保命方法的他自己,还是咳啊咳的寂寞侯更有短命的风险? 杜芳霖真的很关心未来同盟的身体——要努力混成不死族啊……我其实不介意你“仰卧起坐”一下的,猴! …… 与此同时。 定幽巢中,刀瘟杀死了贾命公,一滴泪珠落在刀锋之上,丢下人头一声悲戚长啸,转身向着来时的方向疾行而去。 她要去的地方,是被人搅乱的记忆中所提示的,恨不逢死前所望的那条河流。 刀瘟却并不知道,自己的儿子早已被人带走埋葬,而埋葬恨不逢的人,正是黑暗中与自己擦肩而过的那名青年弓者。 阴错阳差。 或者一切早已注定。就像是接下来,马上会有几名死里逃生的某门派弟子,闯入定幽巢之深处,亲眼见证了武林新秀登道岸道子孤身一人铲除武林毒瘤幽燕征夫。 那时令神宵正俯身查看贾命公的尸体,一时百口莫辩。等他想起来可以向同伴求证时,却发现同伴斌长也不知何时已站在众人之外,一脸无辜摊开两手。 …… “号外号外,武林新秀令神宵,孤身一人勇闯幽燕征夫,以道术幻刀斩落贾命公的人头,可谓是替这些年来无辜惨死的人出了一口恶气,真可谓是英雄年少,武林栋梁!“ “我大姨妈家的三叔就是死于幽燕征夫买凶杀人,呜呜呜,报仇雪恨,瞑目了,瞑目了……” “忠烈府又有人回来了,忠烈王笏君卿有意要组建武林公法庭,弘扬正道,赏善罚恶,恢复武林之秩序!” “真的吗真的吗?武林公法庭,名称一听就能给人带来希望……那这样邻居家的小儿子经常偷我家的鸡,我们普通百姓也能去告吗?” 而在另外一些地方,有诸多派门领导者在聚集。 “听说忠烈王要邀请儒道释三教高人一同维护武林秩序,这样一来,恶人一定能得到惩处,我等各派门不如先拟定一个章程,待公法庭正式成立之后,立刻上呈忠烈府,惩处罪恶者,恢复武林之正义。” “附议!”“可以。”“就这样办——” …… 一夜之间。 年轻道子令神宵铲除武林毒瘤定幽巢,忠烈王笏君卿要出面组建武林公法庭两件事,在民间与各门派中传得沸沸扬扬。 接着马上有确切消息传来,忠烈王笏君卿有意邀请令神宵成为公法庭三教组织中的道门代表。 三教之中,在明面上的玄宗非苦境之人,自然不能参与公法庭建立。其余出世之派门,无人能比出自登道岸,实际更是正一天道天外天一脉之嫡传的令神宵更有资格代表道门。 而在民间,大部分武林人虽然还是第一次听闻凌摩穹空这个名号,但是令神宵铲除幽燕征夫之事犹然在耳边,对忠烈府邀请这位道子做三教之代表,更是觉得名之所至,理所当然。 消息不出一夜,怕是就能传回登道岸,让一直以来暗中关注自家弟子的道耆不上道立刻跳脚。 为帮助天外天重立传承,一向认为修道人应不涉尘世的登道岸也不得不开始考虑是否要派出人手前往支援,生怕难得寻到的天外天传承道子被卷入武林事就此夭折,这样就真的要对不起天外天、登道岸、云中海,三元道脉共同的那位祖师爷。 走到这一步,公法庭中,儒门道门之人选已基本可以确定,虽然还需要一段时间来让事态发酵。 然而,毕竟前路已明。 …… “咳咳。” 少了一间亭子的冷峰残月。 寂寞侯坐在石桌旁,慢慢取出新的木块,重新开始雕刻起永远也雕刻不完的木头人。 他在内心揣摩着记忆中恩人越发模糊的面容,同样也在揣摩已经离开的合作者某种态度反馈的信息……擅长利用别人的人,应该同样也擅长利用自己,结论就是,完全不必担心合作者会因劫数而死掉。 能活第一次的人,就能活第二次,哪怕天上再劈下三个雷。 “你已记下了多少,现今武林中有一定实力的派门?”寂寞侯并未抬头,慢慢问。 八忏站在距离石桌约三尺的地方,想起这段时间的痛苦遭遇。 他道:“……全部。“ 213 变动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杜芳霖想给寂寞侯介绍一个好医生。 药师慕少艾也好,远在灵蛊山还未踏入武林的蛊后绯羽怨姬也好……或者是带着老婆孩子隐居去的神针惠比寿;或是其实也不知道到底靠不靠谱的黑狗养生堂那位隐去真实身份的邪灵黑狗兄。 不管是打针吃药开刀剖腹泡药浴,总有一项能对寂寞侯的病情起作用,只要能好转,这个人就不会因为自己的短寿而退而求次急于求成。他们就可以用年龄上的优势,继续跟三教一大堆说不清年龄的老家伙们耗下去。 不过寂寞侯可能想法不太一样。他此时看向杜芳霖的眼神,就像是在说一个“滚”字。太吵了,既然这么会说话,不如继续发挥语言上的专长,亲自做代表去往云鼓雷峰一行? 合作已经确定,两人都在尝试逐步地熟悉彼此。 ……寂寞侯可能已经开始隐隐约约感觉到头疼。 说起医生。 文武冠冕寂寞侯未成名前,少年时曾身受重伤,因此身患痼疾。治好他痼疾的人名唤天不孤,以“聪明人都必须要有点身体缺陷”为理由,治病的同时又故意给人留下了一点创伤,彻底定死了“智者都给我用脑别动手”这条道路,给寂寞侯留下“轻咳一声三招死”的美名。 刚刚好,“杀人医生”天不孤其实也是东武林上层杀手组织“血榜”的一员,排名第一,手中墨悬神针定生死,不愧“医邪”之名。 但是天不孤并不在“金光民乐团”的名单之上。医邪虽然曾是血榜第一人,其实立场中立,做人做事随心随遇,很难听从别人号令。 杜芳霖不太想惹医邪天不孤,换成是别人恐怕也一样。只不过,自己不想惹,不代表不想借这个人来给另一方找事情。 由民乐团而起,围绕“血榜”展开的一系列动作,被隐没在大张旗鼓开始宣扬自己的忠烈府一系列行动之下。无人关注,除了对抗的双方,不被任何人察觉…… 一封飞书在这一日的午后,就这样送到了茅草屋内,医邪天不孤的手中。 “哈……” 信封上印着特殊的指印,内容大致就是今日清晨浪眉山所发生的事,提醒血榜同志提防危险,并有意无意提示对方可以自己去寻找凶手,提前对付那个人。 血榜幕后之人没看过剧,之前一直在试图分析杜芳霖到底在干什么,此时对方的行动已触及了血榜,则终于让他确定一件事,世间不存在毫无理由的针对,之可能是对方已掌握了某种秘密。 也就是之前百年,孚言山对学海无涯的抗拒可能只是换来了对方的在意与卧底。此时金光民乐团对血榜中人的行动,则让已部分触及死神秘密的太学主再一次确认了自己的杀心。 百年前,学海无涯与孚言山曾有一段关系密切的时期,双方都曾派出过人手试图查探彼此的秘密。 这种行动在春秋砚主收养太史侯之女月灵犀为义女后越趋激烈,终止于两方退让——孚言山以弟子诸多亡故为借口封山不出,太学主留下儒门金令,突然离开学海无涯,从此隐居不知去向。 现在想来,那个时候一方完全是本能行事。另一方有意独处,好研究手中来自异域的秘密古籍。 将一封飞书送去千竹坞医邪天不孤手中,鬼林沼泽,独立于深处的破败茅草屋,门窗皆被厚厚的蛛丝所覆盖。 看上去不像是人之居所的茅屋中,半开的小窗内,却点燃着一支蜡烛。 昏黄的灯光,在窗内映照向桌面,笼罩着一本封面漆黑透露诡异气息的书籍。此时,正有一支苍白修长的手轻轻搭在书页之上。 这本来自异域死亡国度,记载了神灵一生的死国年纪,在太学主身边已经度过了漫长的时间。 在这漫长的时间当中,他的气息已一点一滴与神灵的气息相交融,当交融到一定程度,就可以翻阅日记的下一页——此时,这本古籍,只剩最后几页秘密。 小窗后方,烛光之下,宛如由虚幻之处层叠传来的低喃话语带着如冷风般的回音:“是你吗……不属于此世的存在,立足人间的变数?” 如果此时,有昔日学海无涯的故人在场,谁敢确认说话之人竟是昔日丰神俊朗的太学主?那根本就是重叠在生人之身,属于死神的呢喃……接着声音起了变化,少去虚幻,增添儒雅。 “昔日学海儒门大会,吾与汝之相见,却让彼此确认皆为异数。如今孚言不存,数百年隐藏人后的春秋麟阙,又让你探知了怎样的秘密?“ 神无所不知,神亦知过去未来,焉知此时你我之行为,不在神之预料。 只要神,不沉迷聊天…… 孚言山背后的秘密已经揭露。 然而太学主的秘密只会选择等到合适的时机,亲手大白于天下。在此之前,无论是谁,从何种角度试图给予揭发,都将会迎来灭顶之灾。 “……汝,也该有所行动了!” 烛影后方,人影晃动,忽然一道光芒由窗口向天空而发,瞬忽已上青冥,聚拢云气幻化成仅有一人能够识别的符文。 …… 千里之遥,一处长满鲜花瑶草的山坡上。 有人常年乘舟遨游云海,对云相的变化极为敏感,更何况这还是专门针对他一人传来的讯息。 道者桓春秋摸鱼中。他循着天示云相,一路往南,在这处山坡上,遇见了十分有趣的两个人。 一个人虽死犹生,身躯受人所制,拼着一口气不散以凝神之身四处趴趴走。 另一人是位面覆轻纱的异族女子,看似年轻美丽,却浑身上下都透着腐朽的气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在桓春秋的眼中虽生犹死。 道者现在与两名童子与那两人同住在一个帐篷中。 占星师的帐篷看着不大,内中别有乾坤,桓春秋又多添了几笔空间阵法权当房租,毕竟现在大家都是失去故国家园,颠沛流离的可怜人。 “宇主?“ 道童米酒欢快地采了一兜鲜花,转身却见桓春秋对着天空云层久久不语,不由偏头疑问。 “字太丑了。”桓春秋道。 字符放大到云层之中,往往会因风产生扭曲,他承认这是因为麻烦而迁怒。 “回去吧,葫芦也该已备好晚膳。”修仙人可以餐风饮露,但是帐篷的主人却不行,何况两名童子离开清气许久,体质也正逐渐向常人转变,免不了需要饭食。 道者任由童子牵住自己的衣袖,一大一小转身向着花丛尽头,立在黄沙地上的羊皮帐篷走去。 这是属于流浪占星师的帐篷,普一进入,便看到内中厚厚的洁白羊毛毡上散落的占星牌,被主人随意丢弃的星图,以及摆放在桌几上晶莹剔透的水晶球。 帐篷的主人,占星师莎罗曼就是那位桓春秋口中“虽生犹死”的女人。 从外貌来看,这确实是一名成熟的、风韵妖娆的异族女子。 占星师莎罗曼裹着棕黄染红的厚重袍服,黑发同样被棕黄色的头巾裹得密不透风,此时慵懒地靠坐在帐篷一角的软垫上,半边脸上覆着白色编丝面纱,仅露出一双眼,却已是无比风情:“你回来了。” “他呢?” “……怕是还在途中。” “嗯。” 莎罗曼的声音如同婉转黄莺。 道者的语气则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米酒一松手,放开道者的衣袖,自觉主动地抱着手中鲜花,越过一道无形屏障,奔向帐篷深处被隐藏起的空间内,去寻找此刻恐怕正艰难颠勺的自家伙伴,道童葫芦。 桓春秋踏足羊毛毡,随意找了个软垫坐了下来。 莎罗曼稍微半靠起身,美目转动,语气已是正经:“你不关心……他之进展?“ 这位道者的到来,在占星师莎罗曼的意料之外,但这个人随后展现出的对时局的判断与能为,却让占星师笃定了要与之合作的决心。 “也许这一次,他将能追索到行踪……” “那并不重要。” 桓春秋道:“你所求,与吾所需本是一致,无论结果如何,吾都会助你解封诡龄长生殿,无需试探。” “呵……”但问题是,莎罗曼内心其实并不清楚眼前的神秘道者所求为何。说这个人有意针对曾经的风云人物春秋砚主杜芳霖,虽然用这个理由与她进行交易,却又常常显得对此人行踪漠不关心。 但若说道者是为帐篷中隐藏的“另一人”而来,莎罗曼为了帮助诡龄长生殿脱困而在武林行走多年,也并未听过中原正道有这样一号人。 “姑且观之,姑且由之。”桓春秋看向莎罗曼:“你对吾,岂非亦是如是。” ……而且这人说话太直接,心思坦荡到更容易让人怀疑其之居心。 “吾自然是愿意相信先生。” 莎罗曼索性起身,“如今之现状已偏离预言,除非异度魔界再有机会弥合断层,亦难以引动地气,令地底血海现世。” 当年地脉之气突然异动,让诡龄长生殿遭遇赤虺血虫反噬危机,被迫自我封印。 当时唯有莎罗曼一人被先祖设法送去外界,化身占星师谬思夫人行走武林,等候古老预言中“魔断合一奇象现世”这让苦境大地再度异动的时机,便可让含有赤虺血虫的血红之泉在地表汇聚成海,寻高人设法解决血虫,就能破除诡龄长生殿的封印。 结果预言中的异度魔界断层合并只完成了一半,地脉虽有异动,但随着魔龙西坠,地气回到原点,地震强度完全不够让血海从地底现世,更无从谈起让长生殿解除封印。 莎罗曼只想叹气,更是忧心忡忡。 为了解封长生殿,她在苦境所认识的双桥之主也在不久之前双双失去了行踪,尤其是其中还有她一心倾慕之人尹秋君……不过尹秋君命火仍在,应当安然无事,这才是莎罗曼能安心待在原处,设法另寻机会的原因。 预言无用,她与双桥之主的合作自然宣告终结,下一个时机,也许就是眼前这名唤桓春秋的人? 就在此时,帐篷内无端一暗,像是瞬间笼罩了一层黑暗。 莎罗曼抬手取来水晶球,覆手一转,“有消息了……谈无欲魂识已跟上药师慕少艾,而这个人……怕是目前武林中,最有可能让我们得知春秋砚主身在何处之人!” 214 江湖路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解铃还须系铃人。 长生殿解封一事因“魔断合一”终止于春秋砚主的手中,在莎罗曼的想法当中,要将这件事继续下去,自然也是该先找这个人。 当时双桥答应与魔界合作,出手在万圣岩最高峰上谋算杜芳霖的性命,莎罗曼听闻之时灵思预感中已觉不妙。 她拔起帐篷,连夜潜伏到万圣岩山谷附近,想着万一情况不对,还可以从中原正道手中抢下尹秋君。 结果尹秋君和昭穆尊当时无事,倒是事后双双失踪。 莎罗曼倒是亲眼目睹天狐妖僧在对抗已投靠魔界的翳流黑派同时,一刀捅死了中原栋梁谈无欲,灵思一动,趁翳流之人离开,带走了地上谈无欲的尸体。 这也是素还真已经在琉璃仙境举办过追悼会,而谈无欲反而没有半点消息的原因。屈世途亲眼看到了靛羽风莲是如何“死而复生”,当然不能确定似乎有同样遭遇的谈无欲目前又是什么情况,万一跟他师兄一样,也在玩儿金蝉脱壳由明转暗呢? 不巧,谈无欲是真的死了。 谈无欲很生气! 他不但死了,还没人关心,连尸体也被人挟持……在死亡的那一刻,不得已用俱神凝体功法,将魂魄凝聚成万年果保命。 万年果现在跟尸体一同,被桓春秋以道术封存在带“保鲜”的棺材中。 虽然在莎罗曼的占星术支配下,谈无欲的魂识得到一定的修复。 但或许是因为本人死得透透的,俱神凝体后化身成的黑发剑者,总带着一股阴冷的冤魂味道,其心志似乎也受死前执念的影响,满武林的乱窜,寻找与自己死亡相关的人。 比如杀人者天狐妖僧,旁观者药师慕少艾……但是可能是谈无欲还保留有大部分记忆的原因,他执念最深的人居然还是杜芳霖。 上啊黑发剑者!找不到罪魁祸首天狐妖僧,但是你可以跟着慕少艾去找杜芳霖,找到了打一顿,消除怨念之后,就可以解脱了。莎罗曼用自己的水晶球发誓,一定能将你的尸体好好送还给素还真。 莎罗曼乐观其成,桓春秋给予助力。 这两人一个想着可以拿谈无欲的尸体,跟春秋砚主谈条件;另一个偷懒试图等天命,根本不想自己出门去找人。 …… “阿嚏!阿嚏!”黑暗之地,慕少艾果然开始打喷嚏。 “哎呀呀……” 白发白眉的老人家感觉脊梁骨上一阵阵阴冷窜动。自从万圣岩事件,目睹翳流黑派之异常,药师在这几天内远离中原,正孤身冒险,潜伏在老东家翳流黑派的驻点之外。 当时总觉得哪里不对,慕少艾一路追踪至四方台外,本应是教主起居之地四方台上空无一人,灰尘笼罩,反倒是丛林深处的养蛊地“茧之道”周围看守严谨,像是有秘密。 “呼呼呼,花费两三天,总算找到巡视之空档,翳流黑派曾与异度魔界一度关系密切,现在又是谁在做主呢……“ 慕少艾打了几个喷嚏,反手想吸一口烟气驱寒,却又记起自己此时身在陷地,不能引人注意。 翳流之人,黑巾覆面,行动有序,必然存在指挥者。 ——然而荒废了四方台,又绝不像是昔日教主南宫神翳的作风。 “这番作为,不该是早已死亡的圣踪或是地理司……希望,麦真如吾所想。” 慕少艾心中隐隐已经有些预兆,只是仍然怀有一线希望。 异度魔城虽然坠毁,魔龙之躯却在西北之地化为高山,若说其中清洁溜溜,任谁也不信,至少玄宗大部分力量都还在那边集中封锁着“风水禁地”。 而在魔城坠毁的时候,仍然有数道光影率先从毁灭的异空间内脱离了魔龙。这部分力量如今究竟在何处,仍然需要花费心力去探寻。 仗着对地形的熟悉,慕少艾当机立断,决定冒险深入翳流黑派之禁地,去培养蛊兵所在的茧之道中看一看。 为了有点仪式感,他还给自己披上了一层黑色蒙面夜行衣,白天侵入故地……反正茧之道永远昏暗的环境,白天夜晚没差别。 慕少艾以飘渺之步法,在惊鸿一瞬之间,错身闪过两行守卫之封锁,顺利潜入了看似空无一人的黑暗树林。 一阵薄雾从后方涌来,渐渐覆盖了前方黑暗的林地。 到了夜晚,这里将会成为毒虫蛊物活动的天下,人类等灵长者的禁区,现在也许还会有一些更出人意料的东西。 而在白天,没有毒虫,林子里空荡荡的,只有参天笔挺的树木……等一等,原本养在这里的“毒蛊”呢? “黑衣人”慕少艾“咝”地倒抽一口凉气,不自觉又将袖中烟管凑在口边。 茧之道本是昔日翳流黑派培育“蛊兵”的地方,林中应该是遍布蛊丝,地下枯叶遮盖着蛊丝成茧,而茧中沉睡的就是与蛊同化的人。但现在整个茧之道,地面干干净净,不但没有蛊丝,连一片落叶也没有。 如果非要说有一些异常的话,便是沉积在林子底部如同雾气般缓缓流动的些许黑气……这黑气,再燃烧一点永不熄灭的魔火的话,就真的一点也不会让人感觉陌生了。 “哎呀呀……这可真的是……” 慕少艾挪开烟管,口中吐出轻声。 说完这句话,他立刻捏碎早已夹在二指之间的玉质薄片,印刻在玉中的法阵激发。无声的气流立刻在他身边涌动起来,隔绝内外一切气机,构成淡淡的能够反射一切光线的“风”。 玉片中镌刻的是一道上古字符“隐”,风如屏障,隐护归心。 在林中沉流的黑色魔气本已蠢蠢欲动,此时失去了目标,微微骚乱后,又再度平缓了下来。 慕少艾很谨慎地一步一步往后退,直到彻底退出茧之道,也依然保持着冷静与谨慎。这一路上他再看来往巡视的、属于翳流黑派的蛊兵,终究是看出了几分气息上的不同,不由内心轻叹: ‘原属于翳流黑派与南宫神翳的那段过往,终究是彻底过去了。’ ‘呼呼呼……’从此之后,他也不必再盯着这西苗故地,可以真正去考虑远离这武林风尘,当然前提是药师得全须全尾,将魔界可能由西苗重出这消息,向着中原传递出去。 退出茧之道,再踏四方台,场景依旧,人事皆非。 慕少艾去除黑衣伪装,烟管入手一摆,人如飞鸿流星一般,没入正一点一点下山去的夕阳…… …… 在慕少艾彻底离开之后。 茧之道最深处,黑暗雾气忽而分开,走出一道四肢修长、高挑却周身仅着寸缕,以金铁覆盖重点部分以及大半面容的尖耳鬼族女将。 “饵已投下,只等群鱼策动……” 在她身后,稍后传来一道如月光流缓般地低沉之声: “主君尚未归来,先将尚未醒来的黥武等人转移位置吧,华颜无道。” …… 苦境大地。 黄昏已然来临。 消息的传播需要看速度的,幽燕征夫敢接燕归人与羽人非獍的单子,自然是知道如今这两人失了兵器,如同被拔了牙的老虎。否则以贾命公的谨慎,也不会这样轻易就上当。 所以平水窟、落下孤灯两地,其实很危险。 琉璃仙境。 刚刚才安生了几日,数个时辰前,屈世途正对着窗棂上跳跃的阳光,闲闲地喝着茶。 一个脑袋就这么无声无息地从门外探出头来。 “咝……”屈世途一惊险些被滚烫的茶水烫到了舌头,“你你你,你是怎么进来的?” 琉璃仙境现在是这样好进的吗?他亲手布下的十八层防护阵法呢?就算是一路踏平了所有机关,也该传来点响声啊? 从门外小心翼翼撩着帘子探进来的脑袋,连同头发一起被包裹在黑漆漆的面罩内,面罩上奢侈地用金线绣着如同火焰般叠在一起的三根鸡毛,面罩下的声音虽然有些瓮声瓮气,仍然不减属于女孩子的清脆与疑惑:“……就,这么走进来的?” 三根鸡毛。 这个图案在屈世途脑子里过了一过,跟一处武林中传闻已久的神秘组织对应上。 “东风快递,使命必达!这是一封由贵宾渠道开通一日千里服务,通过专人送来的绝密信件,如果你是屈世途的话,现在签收一下。” 黑漆漆的脑袋缩了回去,接着黑漆漆的“小矮人”从门外蹦了进来。 换算成现代单位大概一米四五左右,小矮人正是……咳咳俗称萝莉所拥有的最美妙的身高,大概比屈世途面前的桌子高不了多少。 小矮人穿着一身方便行动的黑衣工作服,工作服胸前和袖口同样绣着羽毛装饰,腰间斜挎一个黑漆木盒工具箱,就这么仰着头站在屈世途跟前,“唰”地从袖中抽出一封书信,用双手捧着高高送上去,全身上下仅有一双扑扇扑扇着的茶色大眼睛可以看做是个人特征:“请,签,收。” “……”屈世途就突然想起,当年某个人用大箱子装着赦生童子送过来的那封快递,仿佛边角处也有三根鸡毛? “好啦好啦……”这又是什么幺蛾子。 在一本本子上按下手印代表已签收,小矮人点一点头,“嗖”地化作一阵风,在屈世途眼前如同一道光一样地消失。 屈世途眼皮子情不自禁跳了跳……不愧是专业送快递,有这种速度那也难怪能不触动外围之阵法。这年头送快递都要求这么高了吗,这个组织素还真他知情吗,算了还是先看信……嗯,咦?? 幽燕征夫派出杀手针对失去武器的燕归人和羽人非獍…… ‘对不起,我买凶杀人了。’ 最后还有这么一句话,屈世途一把将信拍在桌面上,让茶盘和糕点齐齐震动——他要找一页书告状了,真的要告状了! 215 刀和戟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咿呀~~”某处小树林。 神州生态环境好,小树林总是格外地多。 靛羽风莲摇着羽扇随便走一走,就能找到一片树荫暂时歇脚,躲避正午的光线。 屈世途的“飞书”就是在这个时候,拨通了在琉璃仙境的紧急联络方式,嗖地作为一道光影,从遥远天边疾驰而来。 靛羽风莲右手一转“棉花糖”似的白毛圆扇,光影从云端而将,化为一张洁白并逐一浮现字迹的“纸张”,将一字字一句句血泪控诉呈现在他的面前。 可能称为“血泪控诉”有点太夸张。 “咿……唉。”靛羽风莲十分理解,甚至心有戚戚,然后灰化了手中信纸。 屈世途已如惊弓之鸟,这字里行间都透者浓浓心理阴影的感觉,应当是来自上回围绕神刀圣戟产生的琉璃仙境绑架事件。 暂时脱离“素还真”身份的沉重,靛羽风莲表情看似一派轻松悠闲,算了算天数,也确实到了自己应该走一趟落下孤灯的时间。 羽人非獍与燕归人牺牲了自己的武器,促成魔龙西坠之局面,这份情合该由既得利益者奉还。 按照“素还真”脑海中记忆的剧情,能替代神刀圣戟的兵器应该是…… 如斯风雅、如此飘逸的靛羽风莲有心对着天空测算了下今日剩余的时间,再以手指比了比两地的距离。 “咿呀,果然,还是落下孤灯距离比较近吗?” 他一手收扇负往身后,一手向前引来护体之风,刹那之间人已与风相互应和,一抹淡淡蓝色随风而动,几乎瞬息已至十里开外…… 半个时辰之后。 某座山下,素还真诸多求生站之一,盘古玄窟。 风中一羽飘落,打着旋儿地飞进了这处依旧黑暗阴森的古老洞穴之中。 顷刻之间,淡蓝衣衫,带有些许儒门气质,白发银冠如斯风雅的靛羽风莲从风中显出身形,立于黑暗之中,莹莹生光。 这朵莲花通体素雅白净,看起来就仿佛在自体生光。 黑暗洞窟内,被关在一个笼子里、几乎要被世人所遗忘的七巧神驼忍不住拿袖子遮住眼前的“光”,顺便擦了擦糊住眼睛的大颗眼屎……这是素还真吧,虽然颜色头饰衣服看上去都不太对,但是那张脸……那就是素还真吧!? “素——” 七巧神驼颤巍巍抬手怒而指之,看起来神智清醒恢复得不错。靛羽风莲手中毛毛扇一转,一团旋风立刻没入牢笼,堵住了七巧神驼喉咙里剩下的话: “咳咳咳咳!” “咿呀……” 靛羽风莲无奈摇头,再一抬手,风卷轻尘,只见七巧神驼身后看上去已经冷却的足有半人之高的铸造炉中,自动浮现一柄湛蓝银刃的新铸长刀,一股冰冷气息随之而降,让洞内生出几分寒意。 透过刀鞘镂空的位置,能够看出此刀犹如深海凝冰,锋刃之处轻薄如月下飞羽,与曾经那柄神刀天泣在弧度上极为相似,其余不同之处则是因替人量身定做,而融入对方之武学特点罢了。 “阿,阿嚏。”七巧神驼捡起膝上拐杖,转手一杖敲上长刀,刀清越有声,转圜之时已嗖地飞出牢笼,叮地一声钉在靛羽风莲的脚下,“此刀名为寂灭,条件完成你还不放吾离开!” 被关惨了。 从没这么惨过,更惨的是七巧神驼根本没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关——就感觉“忽”地一下子,他就远离了自由远离了阳光。 都是异度魔界的错。 不,都是杜芳霖的错……素还真,那肯定也有错! “请~” 靛羽风莲抬手一扬扇,风在洞内流转之时,就听牢门咔哒一声,机关已是松动。 不等内中七巧神驼接下来是怎样的反应,风莲已有先见之明,化去湛蓝如月的寂灭刀,人随风动,立刻向后退离了这片黑暗。 之后不久,果然听见洞窟深处的黑暗中一声巨响,接着狂笑声中夹杂着癫狂的拐杖爆打牢狱铁栅的泄愤声……“呵呵呵哈哈哈哈啊啊啊啊——”咿呀,当真可怕。 此时阳光已是渐渐向西斜,盘古玄窟距离落下孤灯还有一段不短的路程。 靛羽风莲踏风而行,中途不再停留。他速度虽快,但行为举止并不显得慌张,其实心中有数。 干出这种破事的人,素还真的那位“合作者”,春秋砚主杜老先生做事的手法向来不吝于考虑最坏的情况,就算当真中途遭遇突发状况,来不及送去兵器,羽人非獍与燕归人可能身处危险,但绝不会因此殒命。 ……否则,就不是如今这般游走于危险边缘的杜芳霖,而是早几年时候,此人就被打入邪派,由司卫云忘归押回其出身之地,德风古道受审。 回过头来,再看前事。 当初识界莫名空间中彼此记忆交融,本应该是一个相对公平的过程,但是由于“素还真”被人恶意地塞了一脑子的布袋戏,导致今时的靛羽风莲其实并没有从中窥得多少杜芳霖的个人信息。 靛羽风莲来往武林各地,一方面是解决之前尚未解决的危机,一方面则是联系各地情报站,来侧面了解有关春秋麟阙的信息。 今日接到屈世途从琉璃仙境送来的告状书信,靛羽风莲在心中盘点这段时间以来所搜集到的信息。春秋麟阙,与之前的孚言山不同,百年来在武林中当真是被彻彻底底遮掩在孚言山之下,从无留下半点痕迹。 历史再往前追寻,由琉璃仙境素还真留下的一大堆古早资料中可以得知,这个组织最早曾出现在某次儒林大会上,目的是争论以德教为遵旨的儒家究竟需不需要学习佛道两派,远避尘世以求心静。 哪怕是单纯论书画与创作,一味纵情山水固然能行,却少了一份体验人情世故后的境界升华。春秋麟阙并不认同将自己与人世红尘分隔开来的观念,如今在武林中行动,便是印证了当年那份积极进取之心。 昔日参与盛会的“文渊先生”认同春秋麟阙的观点,如今转世重来的素还真却由心认为这是一个麻烦。武林本就纷乱难定,武道能在正邪相互倾轧中达到一个平衡已是难得,再引入三教下场,只会让事态一发不可收拾—— 素还真,或者说如今的靛羽风莲就是这种想法。 “咿呀……”靛羽风莲微微闭眼,记忆中却闪过了一道“独居高峰之上的黑白服饰寂寞身影”。 距离原本的未来中,“素还真”与“寂寞侯”相识还有一段时间。他有心提前解决一些事,然而幽燕征夫突然针对十七派门所下达的暗杀令这件颇显异常,“靛羽风莲”尚不能完全将武林抛下。 真希望这并非是有人暗中作梗,虽然这个可能性在收到屈世途控诉的飞书之后,已近乎与无。 靛羽风莲睁开双眼,既然一时不能抽身,便先做好眼前之事。也许无论是“未来”还是“现在”,素还真与名号“文武冠冕”的,终究只是命中注定的对手。 依个人特性量身定制,明知是计——哪怕能预测对方下一步行动,仍然困于取舍,无法给予有效阻止。 此为阳谋,熟悉的阳谋。 就像是,从杜芳霖的书信中确认“未来”已被素还真全数知悉,文武冠冕寂寞侯也不得不做出决断,数日思考,最终暂时与人联手。 也一如靛羽风莲这个时候人在途中,心已来到千里之外,推测冷峰残月之上不知在何时,必然已有另一场“故事”。 但是,哪怕“素还真”笃定羽人非獍与燕归人绝不会有事,靛羽风莲却仍然不能真正置身于事外。此时叶小钗、秦假仙等人各有重任,屈世途选择飞书自己,就说明琉璃仙境已是无人。 ……剩下的最后力量,还需支援另外一方,燕归人! …… 屈世途一封密信递交给靛羽风莲,马上离开庭院,往后山而去。 盘点如今中原正道,傲笑红尘太远来不及,叶小钗此时在西苗,肩负着监视翳流黑派动向的任务,不可轻动。一页书因云鼓雷峰之战提前出关,如今又回云渡山闭关。那还有谁?三教顶峰佛剑分说留在边界魔龙版本风水禁地,连同玄宗那边也抽不开身,剑子仙迹人不知在何处……疏楼龙宿,那太可怕了。 算了,风随行吧!屈世途一边翻动脑中资料,一边快速做出决策。 琉璃仙境目前唯一留守的武装力量,一刻钟后,一道身背红色丝绸包裹长剑的银发白衣人影无声出现在阳光下,身形化风,快速前往平水窟。 神秘剑客风随行,曾为素还真雇佣过的杀手,随着本家易水楼的消失而正式归于琉璃仙境麾下。 在素还真不在的时候,屈世途就拥有调动琉璃仙境一切力量的权利。 “真是麻烦啊。” 屈世途站在庭院中,擦掉汗珠看看天空:“可千万麦再出什么事……哎?秦假仙?” 话音未落,身后哒哒哒一连串脚步声,只可能是一拖二常来常往的秦假仙三口组。 “大事情!大事情!”转职耳报神的荫尸人果然又是第一个土遁冒出来。屈世途倒抽一口凉气。 今天到底是什么风水,他要不要去看看日月星辰? “不好了,屈世途,你让吾们与大仔去注意的那个山头上下来人了!“业途灵一个急刹车,差点撞翻了荫尸人。 秦假仙随后出现,转手一手支着额头,哼哼了两声掩饰这一路跑来的上气不接下气: “是之前靛羽风莲有交代过要留意的那处山顶上,今日迷雾散开,上面果然有一座城。就是我和业途灵找了一圈没找到上去的路,倒是遇上了从城里出来的一刀一剑两个人。” “哦?” 屈世途精神一振,传闻中的天荒不老城终于出现了,“然后呢?” 216 拨乱反正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然后就留下了两封信。” 荫尸人从口袋里掏出两封信递了上去。 信在落入屈世途手中之后,信封上自动浮现出两个名字,分别是“素还真”与“杜芳霖”。 “唉,给素还真的这封信先留在这里吧。”又来了又来了,新出现的势力跑来拜山头。 屈世途心知肚明,在正道一干人心目中,清香白莲素还真其实还活着这件事并不是秘密。至于追悼会……素还真又不是第一次在众人参加完自己的追悼会后又冒出来,正常啦。 然后就是另一封。 屈世途按住了自己蠢蠢欲动想拆信看个究竟的手,将署名“杜芳霖”的信件艰难地退了回去:“至于这封信,劳烦送去……嗯……现在忠烈府那边好像有人回来,那直接送去忠烈府就好。” 笏君卿与北隅太傅玉阶飞一同入孚言山进修,如今北隅太傅已回归北辰王朝,忠烈府也有人开始洒扫,说这两处地方跟杜芳霖没联系,荫尸人都不会信。 “是那个杜老奸!“ 信在交到荫尸人手中之后,就没有再拿出来给同伴看,业途灵直到此时才看到信封上的名字,满脸疑问地摇着袖口: “但是杜芳霖不是死了吗?是要送去忠烈府然后烧给他看吗?” 哦豁…… 荫尸人、秦假仙、屈世途齐齐抬头看向憨憨业小灵。 对哦,在世人眼中,孚言山主杜芳霖已同魔界同归于尽(这到底是哪里传出的洗白流言),业途灵确实不知道,其实自春秋麟阙入世之后,三教与中原正道之间皆默认杜芳霖还没有死。 荫尸人一脸看白痴的神情,怜爱摸向业途灵的头顶。接着他就被秦假仙一巴掌扇飞,“呼”地倒栽进一旁花坛里。 屈世途心中一动:“看来天荒不老城对外消息颇为灵通。” 在之前素还真留下的信息里,“天荒不老城”和武林另外一处秘地“诡龄长生殿”同时于百年前屹立并彼此有所对立。 百年之后的今日,诡龄长生殿仍然不知所踪,天荒不老城内中由于存在“不老神泉”遭人觊觎,亦是静候时机,封城不出。 屈世途将自己知道的一些有关天荒不老城的消息说给了三口组挺。 比如,城中不乏高手,百年封城时间中也不是一直没有与外界接触,可能有一些武林人为避祸等原因通过种种渠道进入城中与世隔绝。这部分人带来了外界的讯息,并以面具隐藏身份,伪装成武林名人来激励自身。 “比如说,这一次大仔见到的人,一人背负剑架,一人肩负狮头金刀,就是伪装成了剑君十二恨和乱世狂刀的模样!”业途灵补充说明。 荫尸人保持着“倒栽葱”的模样从花丛里探出头,啧啧有声:“吾还以为是剑君和狂刀在外有后人……” “剑君已经西了。”业途灵坚持。 “杜芳霖也‘西了’。” 荫尸人嘲讽。 垃圾孚言山,祸害云鼓雷峰,模糊生死界限。 剑君十二恨是真的死了吧…… 屈世途忍不住抬手揉眉心,整个人肉眼可见地苍老十年。 “Shut up!“秦假仙暴力镇压两个小弟。 “你的意思,吾老秦明白了!接下来就去武林中,重点调查有木有与天荒不老城一直保持联系的人!老小,走~~” 秦假仙雷厉风行,带着荫尸人、业途灵再踏征途。 屈世途看着两人的背影,心中想: 依靠后来加入不老城的人带来的消息、与抛开当今武林表面流传讯息,准确把握到人“是生是死”,这可是两种概念。 前者只能说天荒不老城并未真正故步自封,后者就是这个组织有意抛出筹码,在武林中别有所图。 从消息渠道来查天荒不老城的根底是一种方法,对江湖中的暗藏的那些门道秦假仙信手拈来,希望以他的运气,应该会有所收获? 留守琉璃仙境的屈世途心中定了定,回转花厅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茶水已冷,凉意直沁心肺,屈世途握杯的手紧了紧,想起另一处地方,又忧心忡忡起来。 风随行还好说,至少速度够快,又出身杀手行列,熟悉同行们所使用的手法。 ……但是靛羽风莲那边,如果先去盘古玄窟从七巧神驼手中取来给羽人非獍特别定制的刀,再往落下孤灯来得及吗…… …… 正午过后,落下孤灯。 从遇袭到现在,羽人非獍先是经历了“笛音惑心”,接着就是一轮“燕子翎”飞镖如雨袭入四角小亭。 他手无寸铁,暂时只能左闪右避,以手中胡琴之弓弦为刀,击落迎面袭来的暗器。 然而笛音如丝缭绕耳畔,时时刻刻牵绊羽人非獍之行动。他正心神不宁之际,一道红发红衣人影不知何时已潜伏入落下孤灯,攀附在亭子顶端,此时骤然向下一探手。 杀手无声并指成掌,指尖更有寒芒闪动,乃是一柄暗藏在掌心,锋利得足以在一瞬间割下人头的掌刀飘刃。 红发杀手名为“风不知”,与其好友搭档“乐波君”一同寄身幽燕征夫,接下的任务正是取羽人非獍之项上人头。 羽人非獍本身在武林道上,更曾有“杀人枭獍”之名声,双手所染之鲜血,或许更甚幽燕征夫之杀手。这样的人,取其性命又如何?杀人人杀,枭首换钱,理所应当! 此时四周燕子翎飞镖回旋掩映,而亭中无声利刃,由上而下,随着风不知的动作,顷刻就要向前绕羽人非獍颈脖一周,取其人头,让此人替过往死魂偿命。 但是,终究是泄露了些许杀气。 羽人非獍出身武林险地罪恶坑,对杀气的敏锐程度远超常人想象。 无声利刃连风也未曾惊动,已然由上及下从视觉死角处而来,即将触及颈脖皮肤的那一刹那,羽人非獍手中胡琴猛然弦颤,引来一声刺耳之音,第一次压制住远方传来的惑心笛音,更是让亭顶上空,风不知已动杀念的飘刃行动为止一停! 寒气直刺肌肤,一道血痕霎时出现在羽人非獍颈脖之上,杀手暴露行踪,风不知低喝一声,直接翻身覆掌,刀锋下压。羽人非獍以弓弦为刀,临时决断,用只避开要害的方式硬接四周燕子翎,以弓弦为刀,一瞬间亭中似有羽翼舒展。 但是弓弦抵御不了锋利错身的掌中飘刃,咔嚓一声已然折断。 此时靛羽风莲还在路上。 ——却已有人已经来援落下孤灯! “小心!” 一道迅疾刀风由远处而来,瞬间贯穿整个四角小亭,将剩余燕子翎一一击回到漫天飞扬的白雪当中。 人雪中洒落鲜红,四面攻势立刻一停。 笛音一转,亭中风不知掌心飘刃转攻为守,叮当一声回旋往后,及时随这一声而来,自漫天飞雪中递出的蓝色刀锋。 刀名“雁刀”,刀的主人竟是一名容颜俏丽而眉宇不失英气的蓝衣女子。 断雁西风,为鼎炉分峰六结义之一,神刀门主鹿王泊寒波的胞妹。 在羽人非獍漫长的隐居生涯中,因药师慕少艾之缘故,额外结识了不少人,其中就有泊寒波这兄妹两人。 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时机正好。断雁西风今天本是受到来自兄长的委托,来落下孤灯送婚礼请帖。 为了重振鬼梁兵府,现任府主鬼梁飞宇在发请帖的时候,除了关系比较亲近的人之外,对中原正道,以及现在台面上的诸多势力都有一一送上请帖。 其中曾为正道一员的药师慕少艾也在这个行列内。鬼梁飞宇已死的那位“父亲”鬼梁天下与泊寒波等人曾为结义,担心这位子侄忙不过来,这些天以来鹿王都有留在鬼梁兵府帮忙操办婚礼事宜。 这一日得人提醒,想起药师慕少艾行踪无定,送去琉璃仙境的请帖不一定能到本人手上,泊寒波一拍脑袋,联系了小妹断雁西风,请她帮忙跑个腿,去一趟往落下孤灯再送一封请帖,看看能不能拉来自己那位疑似要被人遗忘的朋友羽人非獍。一来问问羽人非獍知不知道慕少艾现在的下落,二来……人在家里关久都了会疯,别长蘑菇了,出来喝喜酒! 羽人非獍搭上了药师慕少艾的顺风车。 断雁西风刚刚好赶上了羽人非獍这一场无妄的杀劫。 ……就当是巧合吧。 来自亭外风雪的刀芒,更如雁行横空,走势轻灵,亦不失其力,在亭下狭小的空间内,一刀突入见缝插针,将风不知与羽人非獍分隔开来。 此时,因要避开头顶危险杀招,羽人非獍肩膀一侧白衣已是染血,身上中了不少燕子翎。 杀不了人,还得在狭小亭子里与后方风雪中的刀芒交手,情况不利。 风不知立刻决断,在远处骤然尖锐的笛音策动风雪的掩护下,人向后倒去,红衣刹那融入亭外的风雪。 “嗯……是杀手。”断雁西风手中刀芒收敛在风雪之外,风雪散开显露她之身形。落下孤灯之外,笛音已停,燕子翎众杀手来无影去无踪,消失在了风雪背后的嶙峋山石中。 刚好解围,尚且用不到靛羽风莲的到来。 等撑过了这段消息传播的时间,定幽巢全军覆没的消息自然会进入接下任务的杀手耳中,任务取消,人也就彻底安全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羽仔?你受伤了!”断雁西风娇俏可爱,行为上却很干脆大气,转身就见羽人非獍沉默地从身上一根一根拔燕子翎,“嘶”了一声,将袖中丝帕直接撕开,帮忙止血包伤口,“你怎会惹上这群亡命之徒?” 羽人非獍摇头。慕少艾退隐之后,他在武林中也无牵挂,舍弃了神刀天泣之后,独居落下孤灯也有十几日的安宁。 “究竟是谁买凶杀人,还是说你在这世上仍有仇人?“断雁西风一边忙碌包扎,看着都是皮肉伤,不由松口气,总算有心情疑问。 羽仔的仇人基本上都被慕少艾和她家兄长泊寒波暗中摆平,到底还有什么人? “咿呀~~” 作为最后一道保障,姗姗来迟的蓝衣公子其实也没有耽搁太久时间。 靛羽风莲手持看上去很暖和的白毛圆扇,人如风中一片轻羽,声音由远及近,踏着吹落的雪花,出现在落下孤灯之外。 217 天命之谓性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靛羽风莲刚一来到落下孤灯,嗅到风中的血气,就知道一场战斗已经结束。他抬头看到亭中帮忙包扎的断雁西风,表情看似轻松,其实直到此时心中一颗大石才终于落地: “你们的疑问,或许吾可以解答……”幽燕征夫这段时间广发杀人订单,数日内涉及不少派门,行为已是惊动了素还真布置在武林中的情报网。 靛羽风莲对杜芳霖动手的理由有所猜测。但是,其中有太多枝节,却不太好在这个时候解释给这两人听。 他的到来,除去保证羽人非獍的安全之外,更有另一重意味…… 虽然没有参与素还真记忆中“刀戟戡魔”之战,这两个人依然自愿放弃了自己足以立足武林的、相伴多年的兵器。 羽人非獍与燕归人,合该得到补偿。 羽人非獍一抬头……就看到靛羽风莲那张挺像“素还真”的脸,表情一怔,一时没有吭声。 断雁西风没见过素还真,倒是警惕心起,条件反射握向腰侧雁刀:“你是?” “正是飘逸如羽,风趣如斯的靛羽风莲~~咿呀!” 靛羽风莲与羽人非獍目光相接,一瞬之后笑道:“不过在这个时候,比起一个理由,或许你们更需要此物。” 蓝衣公子手中白毛毛扇在风中一划,湛蓝如月的长刀霎时与雪花一同出现,这正是—— 将偏离了路线的剧情再度“拨乱反正”,送还这柄本就该属于羽人非獍的“寂灭刀“! …… 平水窟。 绿树掩映,风中带起血腥。 东南山谷,燕归人将杀手带离珠遗公主坟墓所在之地,但是并没有走得太远。 离开得太远,珠遗独自一人会孤单,而离得太近,会让那些杀手打扰到芳魂的安眠。 血浸入土壤,遍布整个谷地。 寻常的“燕子翎”力道不够,且总能带起风声,并不能伤害到燕归人。 能真正伤到他的,只有那种夹杂在众飞镖之中,不惊半点风声,仅有一点微弱嘈杂之音,极轻极薄的蝉之翼! 战到最后,燕归人甚至能够从一众燕子翎尖啸声中辨别出属于蝉之翼的杂杂蝉鸣,但终究受制于四周飞镖干扰,一次又一次伤在利刃之下。 不单单是燕归人的血,属于幽燕征夫寻常杀手的血液同样遍布整个山谷。失去圣戟之利,但本身武骨未失,其实和羽人非獍一样出身在罪恶坑的燕归人,对危险的敏锐程度也是远超一般武林人。 罪恶坑那个地方,某种程度真是有毒。 所以与杀手对抗这两天内,直到蝉之翼的拥有者“夜啼鸟”到来之前,幽燕征夫从来没有占据到上风。一旦让燕归人反过来追踪到黑衣杀手的踪迹,罡风过去,燕子翎会以比来时百倍之速回旋,触者非死即伤。 局势就这么僵持了下来。 直到一声轻微哨响打破僵持局面。红绣级别的杀手“夜啼鸟”是第一个收到幽燕征夫出事消息的人。 定幽巢全军覆没,首领出事,幽燕征夫其余杀手人心浮动。 此时夜啼鸟身边下属所剩不多,思考片刻后,直接挥退了其余人等。他自己选择留了下来,置身枝叶层叠的暗影之下,凝神注视燕归人,要赌上身为杀手的名誉。 一时之间,风皆静。 燕归人慢慢睁开双眼。 他感受到四周气息的某种改变,一如上两回时……这就代表着本次进攻的结束。 但是不对! 就在燕归人自身气息相应有变的那一刹那,风中无影利刃袭来,像是算准了他在这一刻的自我放松,伺机而袭杀! 夜啼鸟“蝉之翼”出手,一而化三,沿同一轨迹却在短短刹那转为是三个方向。 纵然燕归人有听声辨位之能,但在这极快的变化中从平复气息到再度提气应敌,中间仍然存在一个反应的过程,“喝!”肩头红披风猛然被大力掀动,一如既往化为无敌屏障。然而锋利的蝉翼顷刻间已撕裂了这屏障,深深嵌入皮肉之中,两蓬血色刹那溅出。 剩下一枚蝉之翼被劲风所击偏,在半空受力回旋,轻微颤翅声消隐而去,又再度回归夜啼鸟手中。 而同样的蝉之翼,在夜啼鸟腰侧带囊中,还有密密一排。从上午到午后,这段时间内他就依靠这种方式,一点一点削弱燕归人的战力。 蝉之翼刃极薄,其上之纹路相当于倒刺,触及人体极易切入最深处,拔出之后,伤口难以止血,血流不止,体力流失。 在夜啼鸟看来,燕归人多次中创,早该因血流过多而倒地,绝不应是此时这般沉着冷静之模样。 而事实上,燕归人毫无所动,只是身形微微一斜。这次的伤口涉及到腿部筋脉,他并未拔出,而是无视了随着动作逐渐摩擦伤处的暗器,凝神留意四面风声。 夜啼鸟一动不动,再候时机。他只要发出任何一丝与环境不协调的动静,就有可能被燕归人所察觉,进而被其逼近,一击必杀。有不少杀手都死于这种情况,身为上层杀手的夜啼鸟必然不会轻易犯错。 只是杀手之荣誉不容轻放,过去夜啼鸟手中从无活口,今时今日也绝不容许有任何失败。 风,再度轻扬,斜斜擦过树梢…… 枝叶摩擦之声赫然掩盖了杀手动作,夜啼鸟指尖一动,五道微光前后飞出。他红纱覆盖的面容无情无绪,已视眼前的猎物一如死人。 为了节省体力,也是为了防止伤口严重,燕归人微微合眼,不再随意走动。他只想守护一方安宁,陪伴逝去的爱人在苦境一隅度过余生。 人不扰风尘,却是风尘自扰人。 此时起风的情况其实对他不利,四周枝叶摇晃的声响是一种干扰,如果此时手中有戟,最合适的应对是主动出击,横扫一些有可能藏匿杀手的阴影角落,逼其现身正面一战。 ……后悔吗,这种感情从未停留在燕归人之脑海。 也就在这时,山谷之上风云变幻,突然天色转黑,动荡雷霆。 一道惊雷从天外几乎与五枚蝉之翼同时而至,“喀嚓”声在光后,在骤然昏暗的环境中,雪亮的电芒直接劈落在燕归人身前,映照出属于无声暗器的那一点反射微光。 五道微光一闪即逝,无声蝉翼方向已明,正是顶门、喉口、双肩、心窝五处要害。 燕归人猛然睁眼抬手,侧身避开袭向心窝的那一枚,喉口同时一凉,与利刃斜擦而过,留下一道血痕,同时半途改变方向由上直取顶门的那一枚也因此落空再度盘旋,唯有双肩两枚避无可避,相继命中,再度带起两蓬血花——然后就在此刻! 云层之上,忽而传来了诗号声:“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天道归一,断极悬桥!” 这大概是苦境武林中,断极悬桥之主柳飘絮·尹秋君最后一次现身世间: “燕归人,接住!” 轰然一声,一杆枪笔直落地!不同于圣戟神叹,此枪名为“孤问”,本为尹秋君多年前一桩交易得来。一日前有人书信送往风水禁地,希望他能将此枪转赠燕归人,并愿意拿任何东西交换。 孤问枪出现在燕归人面前,枪尖为双刃合一而成,双面开刃与戟无异,枪杆蜡黄是极为柔韧之异木,枪柄包银以防脱滑……枪,迎风轻吟,未曾染血,已在邀请眼前最适合自己的主人,抒发无形战意! 燕归人失血过多,出于武者本能,蓦然握紧眼前孤问。 细微蝉鸣盘旋风中,瞬忽之间再度袭来,暗中操控的夜啼鸟根本不及反应眼前变故,就闻一声暴喝。 燕归人手持孤问,骤然横扫,巨大的力量足够让一切暗中行祟之物无法近身。轰然一声,枪击打地面,暴起的烟尘刹那掩盖了他之行踪。 夜啼鸟心知不对,欲退已迟。 巨力已从地面接踵而来,连同一寸地皮与四面八方的树木一同铲平、倒塌、飞起。其中也包括红绣杀手藏身的那一棵。此时乌云散去,来此丢下一杆枪的断极悬桥之主并未看到最后,确认燕归人仍然能有一战之力,便已离开。 阳光洒落山谷,一片混乱枝叶横飞中,那仓促现形的红衣蒙面人影便显得无比的色彩夺目。 鲜红的,除了衣装,还有鲜血…… 呲地一声,枪刃首次开红,穿透胸骨绞碎了心脏——这一招“燕去燕返”,出自燕归人手中,先以枪尾击裂地面,再借弹力反过枪刃,在四面树木倒塌红衣杀手现形那一刻,无情将人击杀。 长枪穿过夜啼鸟脆弱身躯,以最后的力量,将人击倒钉在了地上。 “你……”夜啼鸟奄奄一息,口中不断涌出血流,“你为什么——“为什么还能有这般行动力? 燕归人神情不动分毫,气劲贯体而出,将之前嵌入体内的四枚蝉之翼从腰侧、肩头相继逼出,继而从已断气的夜啼鸟尸体身上拔出孤问枪,一枪拄地,稳住身形,慢慢垂首。 218 缘来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失血过多,再加上最后一击之后几乎耗费了全部力量,燕归人以孤问枪拄地维持身形不倒,神智陷入昏沉。 风吹散尘烟。 察觉目标状态不对,跟断极悬桥之主几乎是前后脚到来,之前在旁边暗助一剑砍断夜啼鸟所在那棵树的风随行眉头一动,闪身而出。 一身白衣白发,身背红色剑囊的神秘剑客风随行出现在燕归人身边,先是抬手封其关窍,以免激起武者本能,再然后并指截断血脉替其止血。 在刚刚的对战过程中,燕归人几乎没有机会去处理伤口,此时浑身一懈,便要往后仰倒。 风随行谨记屈世途的交代,一手稳住孤问枪,一边旋身将燕归人勉力背负在肩头,准备将这壮硕的汉子一路送回到安置在珠遗公主坟墓旁边的小屋内。 临走之时,风随行看了一眼地上夜啼鸟的尸体。曾经同为杀手,一人沉沦,一人解脱,终究同行一场,免不了兔死狐悲。 红色剑囊微微一动,剑风啸然,在一旁地面划开一道裂口,神秘剑客一跺脚,裂口扩大,风扫落尸体入土,接着尘土纷纷扬扬,连同树叶一起填入。 命运如此,杀人人杀,在劫难逃;夜啼鸟临终时,能得落叶披身为棺,也算是魂归冥土,不至于曝尸荒野。 当然,这也给后来夜啼鸟的结义兄弟愁落暗尘试图寻找尸体的行动,制造了一定的难度。 平水窟附近山谷,此间事了。 落下孤灯,靛羽风莲送完寂灭刀,正在告辞。 冰雪之涡无难事,奈落之夜·宵与圆儿会面,层层落雪扫去了两人一石像的行踪。 …… 黄昏。 定幽巢外的黑暗树林。 杜芳霖本体神识从“小号”切换回本体大号之后,留在远处的化身同样也睁开了双眼。 素还真的“一人三化”,能让本体分出两个具有同一人格,并且独立存在的“化体”。 杜芳霖分出的这一道“化体”,除了练成的时间短,化体不稳定也不适合动武之外,同样也复制了本体的“人格与记忆”。 睁眼之后,“杜芳霖”接收到自家本体留下的回归指令,立刻动身化为一道光影……但是独立人格么,对于事情有自己的一套判断方式。 这个化身的感情明显要丰富一些,是先跟着疯疯癫癫离开树林的刀瘟走了半路,确认她是有按照脑中暗示,前往某处河流之后才放心抽身。 接着光影中途又拐去了冰雪之涡,看了眼凝晶花,又刨了刨雪地里冻成冰坨子的尸堆,确认奈落之夜宵安全无虑,又放心地离开…… 如果不是落下孤灯和平水窟与冰雪之涡并不在一个方向,这位“化身君”应该会挨个地把受这件事波及的所有人的安危都确定一遍,才能安心回去。 光影迎着夕阳,甚至还“不小心”往浪眉山的方向偏移了一瞬,可能是有点不放心第一次出远门的君曼睩? 天,真的快要黑了。 幸亏“化体君”也明白自己的不稳定,光影面向夕阳,遗憾地打住了种种念头。 不然杜芳霖等自己的这个“化体”,得等到明天去。 他离开冷峰残月,就近找了一条商道,顺着大路往前走半里,就是一处路边提供给旅人歇息的草亭。 杜芳霖坐在草亭里,吹着风,无聊地看着附近村落袅袅升起的炊烟。 化体为啥还没有回来……他怕不是练了个盗版“一人三化”,以后有机会再“请教请教”素还真? “北域?”杜芳霖想起寂寞侯提到的问题。关于“天打雷劈”,从骤雨生黑化干掉半个云鼓雷峰开始,这就是预案当中的事。不过在那个时候,他总得先让自己活出个人样,才能继续往下走。现在后续也好、未来也好基本处理完毕,他才终于能空出手来,跟因果命运谈谈心。 “方位”没有应在云鼓雷峰很正常,加持在云鼓雷峰之上的“天地人”封印阵法应该抵消了一部分因果,他的那把剑也在代替“本人”帮忙梳理云鼓雷峰地脉用以恕罪。 老天爷都看在眼里,所以找上门来的才是屈世途,而不是提着拳头的梵天一页书。 可是,他最危险的方位为什么是“北”?与这个地名息息相关的有…… “北域,北辰皇朝,风水禁地,还有……”地肺铸台,罪魁祸首骤雨生。 抬头看看天空,嗯,化体还在路上跑。 杜芳霖干脆并指划空,唤来随身青鸟……肥鸽。 大鸽子扑扇着翅膀悬停在草亭前方,又一次承担了送信的重任。杜芳霖想好要写的内容,直接凝气成字甩成一朵桃花。肥鸽向前一啄,将花瓣衔在嘴里,掉头忽闪着羽翼向北而去,很快在黄昏的天边消失成一个黑点……点点点点突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又扩大,在杜芳霖的注视中,绕着天空从北往南盘旋了一圈,“咕咕”鸽子带桃花又飞回到草亭前。 几个意思? 鸽我?? 鸽子无声,扑扇着翅膀又飞往草亭顶部。 杜芳霖沉默片刻,突然察觉了不对! 亭子顶上,不知道什么时候仰面屈膝多出了一个黑漆漆的人。这个人一身黑衣劲装披着灰毛斗篷,黑发炸毛半散肩头以棕色发带充当抹额,不至于让多余的头发挡住了半睁半闭的双眼。 他刻意留起一下巴黑硬直的胡须渣渣,勉强算是挡住了胡子底下的白皙娃娃脸,一抬手用牙咬开了所提的酒囊木塞,另一手抬起,接下了肥鸽扔下的桃花花瓣。 让杜芳霖感觉不对的,正是酒香……还有重量! 说时迟那时快—— “轰”地一声,草亭顶部塌陷。 一道乌光沉重,直接压向杜芳霖头顶。 杜芳霖抬手一掌拍向自己正坐着的长凳,长凳翘起一角,带着人转换方向的同时,抵住了那道不明来历的乌光……那是一方黑铁剑匣,四面镂空,能隐约看到匣中一长一短两柄利器。 木凳咔嚓一声崩裂一角。 剑匣向前一滑,后方力道顺势,令这方重铁向上翘起,殴打杜芳霖面门。 扬袖分化力道,杜芳霖并指,在危急关头抵住剑匣一端,避开门牙脱落之人祸。 此时能透过草亭顶上的破洞,看到一张抵在剑匣另外一端骤雨生的手,以及这个人将全身重量都压在剑匣上的恶劣行为,他倒悬空中,还仰起头来用口接住从掌心注落的酒。 “喝——”一声暴喝。 骤雨生力道再催,剑匣再沉一寸,将对面的人迫出草亭。 打打杀杀可以,破坏村民辛苦搭建的亭子就很不对。 骤雨生带着一身乱纷纷的枯草从顶部钻入草亭中,两人借由剑匣交手的过程并无一丝气劲外泄,亭子整体结构并没有被破坏。 一脚踏出草亭,杜芳霖还有空闲另一手捻指成诀,一地草叶悬空浮起,在飒飒风声中再度被卷回亭上,修补一人粗细的空隙。 当然,崩碎的长凳一角这个就黏不回去了。 “哈……”骤雨生任凭草叶离身浮空,掌心一旋催动剑匣利器。两道剑气刹那透匣往外,一道在杜芳霖颈脖一侧留下血痕,另一道则削断他耳边一丝白发,在气机牵引之下,飞回骤雨生的手中,“你死了!” 老铁当庭宣判。 ……行吧,劫在北方,绝对与是眼前这“人祸”骤雨生有关。 “你离开了北域。”杜芳霖不动,依旧以双指抵住剑匣一端,目光看向骤雨生掌心白发。 白发无风燃起一蓬焰色。骤雨生吃了一惊,赶紧松手,之后察觉是幻术。而那缕发丝已在坠地的片刻,真正化灰飞散。 “你下的禁令是针对‘念不平’,跟我‘骤雨生’有什么关系?” 骤雨生啐了一声。这百年来,他在孚言山待久了,神智不知不觉也同受阵局影响,一不小心就误认了很多事。 比如,老铁和老杜真是好朋友什么的,还一同创建了杂志社……天知道杂志社确实是他所创,但是跟姓杜的没有分毫关联! “现在,你是‘铸天手’还是‘骤雨生’?”杜芳霖继续问。 铸天手代表的是继承炎山铸造法,被忽悠瘸了的念不平。骤雨生意味着“念不平”已真正决定放下过往,不再执念于邪单锋,愿意继续“错误”的路,迎向新生。 “咝……”为什么自己能听懂,骤雨生露出了一脸牙疼的表情,“吾若不再是‘铸天手’,是不是这匣子里的兵器,你也不打算要了?” “嗯……?” ——“杜芳霖”曾经向铸天手定制过武器吗? 杜芳霖顿时感觉自己好像少看了几集。 他一分心,抵住剑匣的手指立刻一疼。对面再度施力,无形剑气环绕剑匣,割伤了手指,血珠沁入匣中,被那柄较为锋利的短剑所吸收。 “叮”地一声,杜芳霖扣指弹上剑匣,儒门真元毫不留情尽数灌入,崩碎了层层剑气,透过镂空匣子反击骤雨生。 儒者动武,以势压人! 浩瀚之真元宛如风卷残云,先碎剑气,再挟细碎锋芒反侵对手。骤雨生一时之间手忙脚乱,直接撤了剑匣,翻手向后,一声闷响顿在地上。 如冰裂之纹,从剑匣顿地之处刹那向四周蔓延,正是交锋余劲。 219 波上棹孤舟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和之前通过肥鸽传书的态度完全不一样……当然,安全留在北域的,和不受控制到处趴趴走的骤雨生也是两种不同状态。杜芳霖之前就在思考寂寞侯给出的提示到底预示着什么,一抬头就看到那么大一只“骤雨生”从天上掉下来,好悬没当场起杀心。 不要在别人思考的时候捣乱啊老铁。 会死的。 此时! 骤雨生向后旋身卸去气劲,左手一掌将剑匣连着那像是淬了冰渣的真元导入地下,便听见面前传来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冷静声音。 杜芳霖道:“回答。” 骤雨生:“……” 他眼神阴郁,冷冰冰再抬头的时候,带着一种从旧日时光中走出来的锋芒: “这就是你要的答案!” 骤雨生松开剑匣,以左手指甲划开右边手腕皮层,不久之后一滴鲜血落地、入土。没有任何异样,反倒是两人之间一株半折的小草,颤巍巍地开了一朵苍白野花。 “神农琉璃功,转毒力为药性,托你的福,接下来吾可以去冒充‘医生’了。”但你需要搭配一本“神农医谱”。 也就是说,和之前“以剑锁脉”的纯心理暗示不同,此时开始练习神农琉璃功的骤雨生真正走上了一条改变体质的道路,不用担忧他再度失控释毒杀人。 杜芳霖抬头看看骤雨生,些微沉吟……日后,他能看到一名性转的老铁吗? “你离开北域已多久?”这个问题问出口后,杜芳霖便想起自己之前托肥鸽转交的那封信,“是因为,戤戮狂狶?” “不!“ 骤雨生一口否认:“因为蜗居在家缺少材料,又怕徒弟仔毛手毛脚损毁天然雷脉这难得的材料罢了……你不也是认可吾教育人的手段,确认北辰徒弟仔有那份能力,才飞信过来的吗?” 没有。 我只是暂时没空,想间接通过你这边,让这几天蹲在西北不肯挪窝的杂志社“凤主”肖流光出一下手而已。 ……朋友,你徒弟仔北辰风先他还好吗?所以最终决定练就神农琉璃功,你是不是就是为了他? 杜芳霖陷入了沉默,感觉自己像是“被迫”祸害了一位有为青年: “那,戤戮狂狶?” “西了~~” 很好。 杜芳霖视线投向骤雨生腰间:“你,出门为什么要带着‘它’?” 黑色连缀链条的剑鞘,封锁着一柄如蝠翼向外张开的银白剑柄的长剑,看上去很长很重,却不嫌累赘地挂在黑衣剑者衣带上,隐藏在披风下方。 魔剑创世,一柄应急之剑,却与面前之人过去用惯的剑是两个类型。 “出门带武器有什么不对,你重活一回怎么越管越宽,当真是老了开始婆婆妈妈不曾?”骤雨生心情有些烦了。 听上去是没哪里不对。 只不过最近开始重审当初和太学主之间的交锋,并确认了自己应该不是“死神”太学主对手的杜芳霖,现在对一切与“死神”有关的事物“过敏”。 ——在对峙的两人侧面,绯红的夕阳没入了山岗。 “化体”就是在这个时候回来的。 一道光影从远处疾驰而来,那速度像是知道自己回来迟了…… 骤雨生眼前一花,看到了第二个“杜芳霖”。 本应直接融回本体的“光影”忽然拐了一个弯,以杜芳霖本人都没有预料到的架势,自然无比地插在两人中间显露身形,自然无比地抬起一只手…… “啪”。 “化体”自然而然地就和对面仿佛尚在愣神本能抬手的骤雨生轻轻击了一掌,然后再后退一步,倏然化为一道虚影,与真正的杜芳霖“重合”为一体。 杜芳霖:“……” 这化体是不是有毒? 气氛一时尴尬。 直到骤雨生回过神,放下手再将五指搭在身旁剑匣上:“这应是你的武器?” ——因为材质特殊,一般武者还真用不了。 “咔嗒”一声,剑匣开启。两道流光刹那向外冲出,化为一长一短一双玉剑,悬浮在两人面前。 一者如臂长,通体玄黑,剑柄镌有云纹,仅在剑锋前端以及极薄处显露一丝微微的白。 另一柄短剑比巴掌稍长,却是白底黑纹,纹如流水隐入剑柄内部,双刃内弯如月,却是圆润无锋。 双生阴阳玉,曾在道门《道源追溯》中出现过记载,为天地阴阳之精华,会根据地气之流变存在阴阳两极,一者太阴少阳,黑多白少;一者太阳少阴,白多黑少,是沟通阴阳契合灵气的上等材质。 打磨成剑后,太阴玄玉如铁冰冷坚硬,太阳白玉圆钝无锋,却与天地万物应声相和。 风过去,正有隐隐玉吟。 “天老月圆?” 杜芳霖认出这确实是自己当年曾经用过的武器,但是在与师尊墨倾池一同经历了万堺朝城事变之后,就已将这一双由阴阳玉打磨而成的玉剑留下……这是他当年的出师礼物。 骤雨生道:“不知道是谁半夜送到我这里来,啧,大概是嫌弃你现在的剑法?“ 白玉短剑剑锋一抹绯红,在方才已感应到主人之存在,此时再也按耐不住,一声欢悦轻吟,扑向曾经的主人。玄黑之剑反应迟钝,稍作迟疑,随后跟上。 武器与主人是有契合度的。 之前的墨骨折扇,与其说是武器不如说是维持灵魂不散的核心;人皇之剑诗酒之狂出自金子陵的手,早已被用作特殊用途不用再提。 这一双玉剑“天老月圆”,除了材质是由别人找来,从打磨到融入武学,皆是杜芳霖亲自动手,是与他一身体系最契合的存在。 他以术法入巅峰,其实已很久不曾拿起武器……但并不意味着就真的不需要使用“武器”。 选在这个时候将“天老月圆”送来的人,想来也已预见了杜芳霖接下来会遇到的危险。 冷峰残月上天雷降临,“见到”那一幕的人,怕是不止寂寞侯而已。 “……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我才会觉得,你也是一个有朋友的人。” 骤雨生此时出声。 杜芳霖抬起头。 是‘朋友’么,恐怕不见得。 “谢了。” ……从四面吹来的风不带任何特殊回应,仿佛没有人跟随骤雨生过来……但也不排除是有人刻意隐去了行踪。 杜芳霖收敛心情,开口:“你吾也是朋友啊~”他抬手覆掌,一双玉剑已随主人心意融合为一,在光影中分解成玉之灵气……又化为一柄握在掌心之中,半开绢面绘有墨色云纹的玄玉折扇,下坠一朵小小的血色桃花。 天若有情天亦老,月如无恨月长圆。 这是炼制双剑之时人心所愿,亦化为一行诗句印在扇面墨色云纹旁边,再见那云纹似游非动,像极了其后半遮半掩的月光。 “真要谢……让你的鸽子往北域送几颗佛门舍利子过来,最近我对佛门很有兴致,又想研制兵器了。” 骤雨生目光凉凉,语调中却扬起三分兴致,一时分不清他对佛门到底是粉还是黑。 杜芳霖直接唰地扬起玉扇,假装忘记刚刚听到的那句话,“寒栖丁古枝会将最近搜集到的兵器给你送过去,够你玩弄一段时间,安心待在北域,直到这边落幕罢。” ……之前从恨不逢手边寻到的刀剑倒是很有趣,息事宁人,送了送了。 “无趣,走了!” 骤雨生一扬斗篷,将空下来的剑匣重新负在肩头,再扬右手酒囊,大口喝下,“夜摩市死灰复燃,有人在西武林见过尘六梦,你曾说过的地狱岛好像提前派来了人……” “十年尘土窟,一寸冰雪清。朅来従我游,坦率见真情。” 消去敌意,是从那突如其来的“一击掌”开始。熟悉的举动,哪怕是由化体做出来,也代表着曾经一段知己相交的过往,并不曾因立场身份的转变而消失。 人,总是会变。 杜芳霖合起玉扇,轻轻抚摸这柄昔日武器,注视骤雨生背影在夕阳光辉下越行越远。 朅来従我游,坦率见真情;顾我无足恋,恋此山水清! 之前回归的化体带来新的记忆,其中就有刀瘟离开定幽巢,一路悲怆往南而去的片段……按照“他”植入的幻境画面,应该能一直将人引导去那处“疑似恨不逢死亡地点”的水域。 …… 中原往南。 正有一处像极了在幻境中,恨不逢最后停留的那处河流的水域……或者说幻境,其实基于现实。在幻境中,因为受到现实刺入心脏一剑的影响,恨不逢视线的最后,河水变成一片鲜红。 而那片鲜红,被植入刀瘟记忆,深深刺伤了痛失爱子的女人的心。她手持染血之刀,心中却是空茫,悲怨并未随着贾命公人头落地而消失,反而蕴藏在心中越发不能开解, “……为什么……康儿,康儿!” 取名为“康”,是孩儿出生之时,刀瘟一意给予的祝福。她与患剑两人闯荡江湖,不解之刀,无救之剑,不知留下多少难洗的血痕,直到有了孩子,才想过要远避江湖,不再沾惹风尘,谁知世事弄人,而这一切究竟是谁的错? 风中传来清冽的水汽,那条幻境中所见到的大河已近在咫尺。 在刀瘟嗅觉中,那分明是满满的血腥。她拖刀前行,灰色发丝再白三分,目光浑浊看向前方月色。不知何时,天光消隐,月已探出头来。 粼粼波光,出现在林木之中。 痴愚之人,踟躇难以前行,刀瘟生怕自己在河边看到亲生孩儿满身是血的尸体。 但是她控制不住自己的行动,颤抖着脸,逼红了眼,一步一步踏过地上枯叶,一寸一寸接近那处水域。 直到前方水声渐近,有船家歌声传来: “沧江上,雾茫茫。 船航,船航,来听船家唱。 沧江上,雾茫茫。 过往,过往,一去莫思量……” 林地豁然开朗,一条银练似的大河贯穿了两岸山林,由东向南,被天上月光映亮。 一支钓竿支撑在船头,一艘看似普通的木船正停泊在岸。 220 归去来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钟鸣送行客,波上棹孤舟;若问何所去,安能住江流。 “……一棹复一棹,来来去去向远方。 一声复一声,往往复复听钟响。 人要往,又归来,难得归是向来心。 人分别,还相聚,可能复得情谊长。” 水面停舟,一盏琉璃灯映照船头;钓竿悬丝,在平静河面轻轻荡起涟漪。 船上所坐之男子,看似三十五六岁,一身灰蓝褂子,肩头披着蓑衣,两肩削瘦。 歌谣正是出自男子口中。他的声音低沉而带有南方余韵,唱出来的歌如同这晴空上澈澄的月光,带有某种令人心生安定的力量…… “……江水东流向汪洋。 江上雾茫茫。 晚钟吹雨江波上。 小舟去又来。 客自有思量。“ 歌声能令人心安定,引发刀瘟内心狂乱的力量,也正随着她接近这片水域而逐渐消退,一星半点的理智慢慢回到脑海,让浑浊的瞳孔终于有光凝聚。 刀瘟来到河边。 ……这河边只有船。 河水里没有尸体,没有血色,只有粼粼水光,和透明的月色! “你是,什么人。”刀瘟声音暗哑,慢慢开口。 多年江湖经验,她不认为眼前出现的船家仅仅只是个巧合,更不会错认那股属于武者的气息。 歌谣一停。 是因为这一曲本已经唱至了终点,已经成功唤回了刀瘟的神智。 “船家,广陵客。”船上的男子转过身,在琉璃灯光下显得肤色苍白,声音缓慢,带着深深的叹息。 他只有一只眼睛是完好无损的,另外一只左眼被一道伤痕贯穿,瞳孔发灰而无神;五官端正,下巴上有些许不曾刮干净的胡茬。 在那只完好无损的眼眸中,深邃的钴蓝色忽而泛起些微光芒,只一眼便能看穿物与物之间的因与缘分……比如此时,在这男子的眼中,站立在河岸边衣袖飘飘的白发刀疤女子的心口处正有一条无形的“线”,与她足下那块圆石相连。 男子微微眯起眼,眼尾些许细纹越发明显。他一头蓝灰色长发端正地垂落在两肩上,夜风吹过,散开夹在中间的丝丝白发,如同岁月之沧桑。 “你……踩到你要找的人了。” 男子说话的声音要比他的歌声更平静低沉,甚至略带沙哑,说话的内容也要比他的歌声更具有力量……暗夜之中,某种让人脊背发毛的力量… 圆石空无一物。 但不知为何,脚踩在圆石之上的刀瘟却陡然心底一寒。她慢慢低头,往下看。圆圆的石块一侧生着斑驳青苔,而青苔呈现的紫黑色,月色下更像是凝固的鲜血…… 刀瘟手忽地从刀柄松开,后退,一步,又一步。 船上的男子抬手敲了敲船头钓竿,蓦然敲碎了河面上的月影,“哗啦”一声圈圈涟漪扩大,触碰到岸边,溅起水花打湿了圆圆的石头底部的青苔。 月光下,那块圆圆石头上忽然显出一个虚幻不定的魂魄。 一身如破布般脏兮兮的衣服,“魂魄”向前伸手做僵硬的挽水动作,清洗着手边永远不存在的刀剑——那就是来自某个幻境,之后被人根植在刀瘟记忆里,属于“恨不逢”的影像! “是康儿……他在那里?他在……”刀瘟一刀入地,稳住身形,抬手慢慢伸向自己的脸,“啊……啊!!!”她感觉神智又即将离自己而去,那种痛苦得如同万蚁噬心的感觉又再度浮现起来。 “他死了。” 船上,灰蓝披肩长发的沧桑男子低沉回答。 刀瘟一动不动。 一股冰冷的风从岸边带来杀气,吹得船头钓丝蓦然颤动! “因缘而来,由缘而去。”广陵客手握上钓竿,让水中钓丝重新平静。这中年男子并未再看向岸边,低沉声音混入淡淡的沙哑,一如水面上毛毛的月光,“他原本可以解脱,魂归幽冥,却因你的到来,带来了不解之缘……“ 像是,某种提示,一种暗指。 “……妇人,你曾做过些什么吗?” 缓慢说话声从船上而来,余音也带着水波般的虚幻,有种让人想要继续倾听的感觉。 刀瘟不由得听了进去,疑问,怀疑,怨恨,让理智在边缘濒临溃散,记忆反复重现又混乱:“吾……做过什么?” 在刀瘟没有留心船上的时候,广陵客目光微微向下,忽然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掌。 他的左手始终放在船舷下方的膝盖旁边,掌心像是握着些什么: “你,是否做过什么?” “……你,又是他的什么人呢?” 连着两声问句,像是炸雷响在耳边,刀瘟蓦然反手握刀,在自己手腕上割下一道血痕,借由这份痛楚,竭力维持这份清醒:“你——说什么?” “说你……是什么人。”中年男子坐在船上开口。 “是刚刚另外一句……”刀瘟神经质的呢喃声近乎耳语,周身杀气一现,不解之刀已笔直向前,避开圆石上僵硬的魂魄,一刀划过河面激荡冷锐之风,并溅了广陵客一身的水。 “……他原本可以解脱。”广陵客一动不动,声音沙哑:“是因为你过去的行为,带来了一段孽缘。这魂魄被束缚在临死最痛苦的时候,血流不止,‘伤口’无法愈合。所以我……问你,你做了什么?” 我,做了什么? 刀瘟倏然抬头,眼中布满血丝,只觉得天色陡然昏暗,又像是回到了过去那段暗无天日的岁月。 她无知无觉,一味跪在佛堂中面对被黑暗遮掩的冰冷佛象,然而佛,从不应声。 “哈,哈哈哈——你问吾,做过什么?”刀瘟再将一刀驻地,一手捂住半边脸,剩下的那只眼却隐约浮现温柔:“吾只想让吾儿一生安康,这样不对吗——” 良久,沉默。 船的那头,灰蓝披肩长发的中年男子又慢慢低头,用唯一的眼看了看手心里的纸张。 月上中天,借着月光,圆石上半跪的“恨不逢”越发清晰……清晰地看见衣衫破口,流动的血液,宛如实质,一点一点顺着圆石落入河水中…… 血红的水,是死亡;月下魂魄,是死亡。刀瘟终于彻底冷静。她的康儿已经死了,然而魂魄却还不曾获得安宁。 “对与错。”广陵客低头道:“在你心中,其实并无意义……” “吾要怎么做,才能救他?”暂时获得清醒的刀瘟将不解之刀拄地入土,双手扶住刀柄,低头任由苍白发丝垂落挡着双眼,慢慢道:“你,有办法的……” ——不然,怎会恰到好处,将船停泊在这里? 这个人,有问题。 但是圆石之上的魂魄,却的确属于刀瘟记忆中的“康儿”。她能感觉到风中一丝丝血气,能分辨出属于母子连心的那份煎熬的痛苦……她的康儿,一直在流血,在这条无人的河边,身躯渐渐变冷,慢慢失去了生命。 刀瘟五指一点一点收紧,竭力控制住脑海中再度疯狂的杀意。 灰蓝长发从鬓边落下,中年男子广陵客终于将眼神从掌心中写着一些字迹的纸张中挪开。 佛渡有缘人。 但此船,果然渡不动身负血海罪业者! “凡事有因有果,你与这道魂魄分明因果相连。今夜过后,也许此魂将坠阿鼻,我也只能建议你,尽快弥补。虽然人死后,总要下地狱……” 话没说完,广陵客脸颊一侧已多出一道血痕,“嗯……”他语调不变,声音一停。 “吾的康儿,怎可能坠入地狱。“ 刀瘟站直,原本苍白长发,不知不觉之间,已是枯槁了不少。 月光之下,广陵客再度沉默。 “也许,我在骗你?”中年男子慢慢道。 “那又如何?”刀瘟抬起头,“吾,总是要救康儿的,康儿……你等阿娘,阿娘会再回来,阿娘保护你,不会再让你疼痛了……”她一只手放开刀柄,神智似是恍惚,向着圆石方向伸去,抚摸着空气。这些对话,刀瘟在记忆中自己曾经说过无数次。那时年幼的康儿因病痛而昏迷过去,她怀抱着幼子感觉天崩地裂,以为是自己的罪。 是与不是,真与虚假,已不再重要了。刀瘟站在河岸边,亲眼看到了备受折磨的爱子,此时仅剩的痴妄,是抓住理智最后的执念。 空虚的人,人生实际已走到了尽头。 河水静谧流淌。 广陵客抬头看着刀瘟踉跄离开的背影,知道这个女子永远不可能再回到这里来。 船上灯影晃动。 中年男子终于丢掉手中跟着快递一起来的,某人提供的写满对话小抄的纸,看着那团纸在河水中沉浮、融化、消失。 水声哗然,广陵客站起身,削瘦却高大的身躯形成笼罩船尾灯光的阴影。船头钓竿一动,钓丝飞向岸边圆石,铿锵一声从圆石下阴影中勾出一柄剑。 剑身尚有干涸的血迹,正是曾刺入恨不逢心窝中的那一柄剑。 在男子脚边,还放着一柄未曾出鞘的刀,与这支在他手中缓缓入鞘的剑,本为一对。 刀剑是凌晨时分,由专人快递送来这里,上面残留的血迹中带有恨不逢的一丝气息,与月下幻影相配合,用来欺瞒刀瘟的感观。 正是此时,岸边忽然再多一道人影。 小小的,矮矮的,看高度大概只到广陵客腰部往上一点儿。 广陵客向着岸边抬头。 钓丝勾走圆石下暗藏之剑,石上幻境已被破除,“恨不逢的魂魄”当然也就不存在。 从后方走过来的矮小人影,一脚踩在了圆石上! 那是一个小小的姑娘,偏偏梳着高高的飞仙髻,以金环束发,却在鬓角处随意别着一串小小的紫花,以及一根嫩绿的狗尾草。 她一身暗蓝带褐色花纹的衣裙齐膝,膝盖以下直至小腿绑着棕色的绑腿,手和脚都是小小的,穿着一双暗红色绣花鞋,手中拄着一柄暗红色油纸伞;圆圆的脸带着未曾消退的婴儿肥,圆圆的樱桃小口,瞪着一双睁大后显得圆圆的眼。 把这一身装扮全部抹除,换上绣有三根鸡毛金纹的黑色蒙面劲装,就能够让人看出,这就是今日清晨琉璃仙境给屈世途送上东风快递黑漆漆“小矮子”。 ……也是隶属于霹雳杂志社名下,苦境最强物流组织“东风快递”的真正领导人,称为“头家”的—— “花等闲。” 船头,负责东风快递物流转运工作的“钓叟”,广陵客用略带沙哑的低沉嗓音,呼唤出小姑娘的姓名。 花等闲圆圆脸上柳眉一竖,一个箭步跃上天,接着轻飘飘踩上船舷,却连一个水花也不曾扰动,然后跳起来就去踢船头男子的膝盖:“……你脏了!” “广陵客,你居然背弃佛祖,帮着杜芳霖一起骗人了!” 暂停两天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后续更新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还是说多了没啥意思。 作者不混圈也不混群,江湖十二载只专注剧情,人物,操偶,当然近年的剧一塌糊涂毒得要命出坑两三年,专注搞自己,很少交流。 我就没搞懂圈,到底是个什么东东。 但是写文,发出来,就会被人看到。公开的网站,看到的人不只是同好,还有圈外。有人看到了,就会产生好奇,进而了解。 布袋戏这种艺术形式是好的,昔年老剧所体现的江湖氛围和思想是好的,近五年新剧三观不正属于剧毒不提倡。 然而背后操纵的人,却有太多糟粕,源自历史,源自种种。我依然喜爱这种艺术形式,就如同我不喜岛国,但是却接受太宰治等名作家与他们的作品一样。 我还会喜欢我喜欢的东西,但是不会刻意去宣传什么。 本文最初是为了练笔,后来是想验证一个完善彼方世界的设想。现在故事还没有完成,我应该会继续写,当然是有空的时候,但是不会上传任何地方,应该会是以跟朋友互相分享的模式继续下去。毕竟官方越线,那就让他沉吧! 这一卷存稿还有六章,这周末找个时间会直接传完。这一卷线索其实都埋下,基本都是原创剧情吧,后续应该还有二十多章的样子,断了实在有些可惜,如果写完了,我再一口气扔过来吧。 好歹让故事完整。 第四卷第五卷应该不会传了。 感谢这段漫长的练笔之路中的所有陪伴,总算写出来的东西能看啦,以后会更好! 221 和平与脆弱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花等闲跳起来的时候,轻盈得如同一片落叶,但是踢出的那一脚,却带起闷雷一样的声音。 看起来轻功不错的小矮子,居然武功也不错,这一脚已颇有宗师风范,名为“碎你膝盖没商量”! 广陵客暂时隶属东风快递,但这一次夜间出船忽悠人,却是接私活……被头家当场抓住,船这么小,他要怎么躲。 灰蓝长发中年男子稳稳地站直了身体,将全部真气灌注到膝盖部位……这大概也是他这几年来,下盘练得越来越稳的主要原因。 “嘭”,没有骨折。 “哼!” 花等闲回到船尾,拍拍双手:“广陵客,你可是佛门弟子,怎么可以随随便便学人说谎。” 小姑娘看似十三四岁,其实年龄远远不止。花等闲出身西域,年幼的时候国破家亡,跟着族人一起被丢下山崖喂狼,在谷底误饮玉泉获得一身功力,从此不再生长。 被路过的肖流光捡回杂志社之后,小矮子在内部已经变成“坠崖不死定律”之典范。 “……我,还俗了。” 广陵客的履历就简单了,年轻时曾为南武林涅槃院知客弟子,百年前遭逢三月浩劫,一院僧人皆亡。 他一人沉浮碧江,侥幸被舟上前任钓叟所救,自此之后脱下僧衣,徜徉波涛,继承了“钓叟”的衣钵。 当时杂志社旗下正要组建东风快递,要抢占偌大一个苦境堪称空白的物流市场。 出任“头家”的花等闲寻遍南武林所有驾舟出行的人,排除了“飘舟神隐”等等不务正业的,才终于选定了无所事事的广陵客,千辛万苦挖来做南武林水运总枢纽。 拍拍腿上的脚印,广陵客坐回船头,执起钓竿,低头注视河面:“我只是照抄念稿,替人做传声筒,不能算‘说谎’。”钓竿牵动丝线,离开河水,线的末端却并没有系着弯钩。 他钴蓝色右眼泛起微光,看了一眼河流波纹改变之处,一挥钓竿,丝线钻入波纹。他一提一拉,噌地一声,钓出了一柄随波沉浮的刀。 刀在河水中不知浸了多久,背部又开始生锈,但是依稀仍能看到裂纹缺口处有被人修补过的痕迹,月光下,锋芒依旧。 ……半生持剑逐水流,相忘江湖两不知。 广陵客心中一动:之前出没在南武林的那个人,他也跟来中原武林了吗?淡然接受了自己始终只是一个“中间商”或者“搬运工”的命运,他钓丝一甩将刀柄束起,一抖手,柔韧的钓竿顿时向河对岸崩得笔直。 “嗖”地一声,长刀径直飞去,消失在月色之中。 “呜”地一声破空之响。 河对岸,某处蜷缩在树根底下沉沉睡着的流浪儿,忽然被耳边近在尺咫的声音惊醒,揉了揉脏兮兮的脸,小心翼翼从落叶底下探出头。 月光自林子上空映照下,照亮了一柄笔直坠地的锋利长刀,刀柄上犹自镶嵌一棵明珠……这刀看上去挺值钱的。 流浪儿眨了眨眼,爬过去将刀抱在怀中,一脸惊喜地擦拭着刀柄上的明珠。他本急切地想用指甲将明珠扣下来,动作却慢慢停了,不知回忆了什么,渐渐的,有两行泪在那张脏兮兮的小脸上冲刷出两道沟。 …… 明月映照着河流。 “每一次见到你使用‘随缘竿’,都觉得十分神奇。” 花等闲一双小手捧着脸,脱了鞋子转身坐在船舷上,开始用脚踢水花。 “随缘随缘,牵的是‘缘’,修地是‘愿’。” 不知不觉,乌篷船已离开了河岸,顺着水流缓缓朝下。广陵客再度挥杆,此时从河水里“钓”出来的是黑色的油纸包。 风吹过,油纸包自动摊开,露出里面三封书信。钓丝随风而动,接连向着东、西、北三个方向远远地抛飞书信。 “噗”“噗”“噗” 在那三个方向,各有一名依靠着树双手抱胸打着瞌睡的黑衣蒙面人。听闻破空声,其中两名及时警醒,抬手接信;只有一名人睡得太沉,“哎哟”一声,被信砸中了面门。 这三个蒙面人皆是东风快递的下属,专门负责给武林各处传递书信……这才是广陵客的本职工作。“随缘杆”配合“迦叶琉璃眼”,辨别物件上的缘分所在,追溯缘分被甩去合适的方位,再交由合适的“飞书”小哥分别送去不同的方向。 油纸包从南武林顺流而下,总能在合适的时候,被“钓叟”的鱼竿从水里捞起来。 “武林还算和平,就连每天来往的书信,也少了不少。”花等闲摇晃着小腿,看着广陵客抽击钓竿的动作:“之前的异象,让苦境各地都出现不同程度的天灾,我还以为这一次一定会有许多人死。” 广陵客再度将钓竿插回船头,任由钓丝垂入波光月影。 他从袖中翻出一长串骨质佛珠,从脚底拿起沾染有恨不逢血迹的絮名剑,用佛珠一圈一圈缠绕在剑鞘上,慢慢念诵往生经。 念完之后,取下佛珠,他又不知道从船舱的那个位置摸出一方长长木匣,将剑和另外的刀一用封存,贴上封条。 “确实是难得的和平。”广陵客这才慢慢应声。 这个武林,打打杀杀总是常见,反倒是和和美美,令人稀罕。 “最初异度魔界出世,我还在想,万一战火真的燃烧到中原,要不要召集众人再往南移。” 花等闲托着下巴,老气横秋,“哎,每天醒来都在想,如果魔龙没有掉下来,异象没有被阻止,大地的裂缝会不会蔓延向苦境各地,送信的小哥如果中途掉下去该怎么办,买保险好贵的。” “如果再继续,是应该要这样。”广陵客道:“到那时,你我也不能幸免……” “所以,我才没有阻止你骗人。”花等闲跳起来,单足站在船舷上。 和平来之不易。 他们这群体制内的人,知道更多真相,明白和平……是怎样的来之不易。 “记住,就算是委托,内部价也是要收钱的。” 花等闲足尖点中船舷,震起广陵客膝盖上装有一双刀剑的木盒,人旋身跃起一把抓住,轻飘飘随风掠向河岸。 小矮人本就是来取“快递”的,寄件人“老杜”,送达地点北域地肺铸台。 一眨眼的功夫,朦胧夜色中消失了那道小小的身影。 …… 船漂行一夜,不知不觉星辰有变,天外已有一线发白。 再过两个时辰,天色就真正开始亮了起来。 广陵客枯等了一段时间,取出遮阳用的黑色油布,将之摊开,再取出几根竹片,准备等太阳真正升起后,便撑起船篷……也不知道这艘小船到底有怎样的布置,竟然能容得下这么多东西。 客从前任已逝世的“钓叟”手中接下传承和遗物之后,之前从未问过那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来历的广陵客,是后来才知道自己的这位“前辈”出身一处与三教几乎拥有同样渊源的教派。 再后来,机缘巧合他与那处教派有了联系,那边时不时也会有人前来传授他一些功法与知识,却从未约束过自己的行为。 清晨。 广陵客又从水里钓出了一封书信,这一次“缘分”的线,则是指向他自己。 他拆开书信,信上的内容大概是,昨夜那名脸带刀疤的女子在凌晨时分已于残林之外自杀。信上还要求他将一张纸条送往钜锋里,请令狐神逸转交给患剑无悼一人庸,并传达这个消息。 刀瘟死了,距离她离开阴阳海绝死岛,不过才是一日一夜。 还在如无头苍蝇般四处找人的患剑绝不会想到,一天的离别,就真正已是天人永隔。 广陵客收好书信,用另一个木匣收好。钜锋里也在北域,可惜花等闲已经走远,不然凭交情免费搭一次顺风车。 再以钓丝卷起木匣向某个方向丢出之后,他坐了下来,从怀中钱袋里摸出一块碎银子,反手放进了另一处小囊……和平来之不易,但是还要付钱。 …… 但是“和平”又是极为脆弱的,有时候只需要一则消息就能打破这平衡。 中原与西苗之边界,已很久不曾有过冲突。有不少分散在边界两边的村落,彼此相距不远。 清晨。 此时一人足踏尘烟越过边界,身上黄衣褐裳风尘仆仆,连一头白眉白发也似有些打结。 “哎呀呀……”慕少艾将烟管凑在口边闻了闻,看着两边安宁的村落,想起自己当年做过的事,一时颇多感慨,但是紧接着又记起昨夜的见闻,不由放下烟管,心里沉了沉。 “幸好幸好,好加在,没有人给吾追那个出来……“ 一路疾驰,丝毫不敢有所耽搁,当时但凡从茧之道里走出一个魔出,今时今日药师慕少艾都无法这般完好无损地逃出西苗翳流的地界。 虽然心存疑惑,但还是先送出消息来得要紧,反正天塌下来还有高个子顶着……那么多活跳跳的人,尚轮不到他做主啦。 药师慕少艾真心实意想退隐,想去跟阿九一起开一个风铃店。 “呼呼呼~~”一股冷风忽然从后方吹来,终止慕少艾继续向前的路程。 冰凉的白雾从大地向外涌出,顷刻之间,遮天蔽日地掩盖了四周一切。 222 一个提示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清晨。 还是那处草亭。 躺在缺了一角的长条凳上,杜芳霖推开玄玉扇,用来盖住脸。 他一晚上没睡,或者说,是一晚上“似睡非睡”,脑子里一直在琢磨着一个问题: ‘我,要怎么死呢……’ 这个问题,他在踏入苦境之初也想过,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学艺不精被某方大佬挂掉……结果没死成。 听到儒门内部三教圣剑失窃,感觉时机已到,追在墨倾池身后进了万堺朝城,干了一票大的…… 除了跟墨倾池老死不相往来,也还活得好好的。 几百年过去,时过境迁感情淡去,连“老死不相往来”这一点默认也不复存在。阳光普照大地,杜芳霖透过扇子体会了一番何为“朦胧”,半睁着眼睛,跟自家的器灵在冥冥之中培养感情。 “天老月圆”有灵,玄玉长剑化为玄玉扇骨,更有灵性的白玉短剑幻为白绢扇面。双剑自动自发,选择以“扇子”的形态回归主人身旁,大概也是察觉到了他对双剑形态的不喜。 “……蹉跎错,消磨过,最是光阴化浮沫。”喂不要乱用别人的诗号啊。 “那还是‘几砚昔年游,于今成十秋……成百秋’!” 杜芳霖一骨碌坐起,从脸上摘下扇子: “已知‘一人三化’和‘俱神凝体’有互通之处,难说彼此之间有无借鉴,一者凝魂成实体,一者令三魂互通记忆而独立……但是这样,分出来的化体跟本体没有什么差别。” 他自言自语……一模一样那化体就不能代替本体拜入其他派别了啊…… “还是要从‘南柯梦魂’入手,以不同属性的‘灵器’为核心,结合‘俱神凝体’,以‘一人三化’的方式来促使三魂独立,这样让形成的化体天然便倾向某个属性。” 佛门讲究轮回,应属‘地’,儒门立足人德,自然是‘人’,道门追求飘渺,则是‘天’,建立在云鼓雷峰上,自成一界独立于佛脉之外,用来封印拿到涤罪犀角的袭灭天来的阵法,就是以此为核心! “槐山……” 槐山地气恢复,与杜芳霖联系并没有消失,在山腹之中重新凝聚的鲤鱼形状的“山灵”本来是预留下来的后路。 山石为五行之金土,但山灵与深潭伴生,又是鱼形,属水,合道门上善若水的理念。水润万物,催生机;万物枯萎,腐与地,消磨入水,正是天理循环。鱼形山灵代表活力,是生;山腹深潭,无鱼则水静而腐,为死。生死之间,谓之为道,这一方化体属性已定。 “忘记万堺朝城那方封魔岩到底是个什么说法……不要紧,道理相通,不会相冲就行。” 杜芳霖扳着手指,慢慢打起算盘,算计自身生死。 只有化体无用,还需要有合适的、靠谱的人去接引。既然有这个机会,不趁机学学佛道两处法门岂不是可惜,要设法瞒天过海,冷峰残月上劈下的雷电就得趁现在利用起来,找几个其他教派的朋友宣传一下“这次我真的在劫难逃了,可能还有一线生机麻烦保存一下”,请他们帮忙带走化体“关键要素”,并在之后引导入门。 大部分人都还是很淳朴的。 死劫是真,一线生机也是真,关键要素也是真,能掐会算的人稍微感应天机,就承认他说的都是真的。 唯一不纯洁的,可能只有“目的”,目的是偷学别派法门。 “那么,不必用儒门之人……这双‘玉剑’可用以防万一,应当为未来复活之核心。” 杜芳霖拂过手中玄玉扇,以扇为核心所凝聚的化体只需要安置在一处安全的地方即可,最后一处:“云鼓雷峰……” 再没有比云鼓雷峰更稳妥的佛门归宿了。 有欠他一份情的帝如来在,以至今仍在维持阵法的人皇之剑诗酒之狂为道标,可以直接将地魂投影过去,唯一比较麻烦的只是那边佛儒之气混杂,只能寄希望于佛脉影响力够强。 “三魂分散,再凝三教道体,重聚之刻,应当就能彻悟当初万界尊主遗留之招……我所走的道是不偏不倚的平衡之道,只要当中分寸拿捏得当,三魂重聚之时,所悟的合招应当是真正不含偏向的‘合招’。”……倒是有意思起来。 生活有了点盼头,做事情才更有动力。 一重劫,一重境,修为到了他这个地步,要想再往上进,也许还真得看如何去应劫。 杜芳霖抬头看着天空,持有玄玉扇的那只手,在扇前慢慢朝天竖起中指。 事情想完,天已大亮。 刀瘟那边的消息接近凌晨才确定,再飞书广陵客通过钜锋里辗转传递他想与患剑见上一面的消息,这中间的过程没那么快。 所以现在杜芳霖正在等待的人,并不是无悼一人庸。 …… 同样是清晨。 中原地界,慕少艾猛然停下了脚步。 “哎呀呀……” 身边白雾缭绕,四周温度急剧下降。在之前的夜里,慕少艾就已经察觉到身后风向不对,出于以防万一,途中故意绕了点路,一直拖到晨光降临。 再拖下去,怕是要一路跟到正午时分,才能看到慕少艾所去之地。人能忍,“魂”不能忍。谈无欲忍无可忍,趁着此时阳光还不强烈,赫然扬起白雾,雾气中一道黑影现身,要先将“从犯”慕少艾打一顿。 那是一名通体漆黑的剑者,魂体凝聚成型,地上并无影子。看相貌,只与“谈无欲”在轮廓上有一点点相似,衣着发饰全然不同,肩头背着一柄漆黑不祥之剑,脸庞上半部连同眼睛在内笼罩着一方黑铁面具。 可称“黑发剑者”,此时在缭绕不定的白雾中现身,先是一声无情冷笑: “哈。” 黑发剑者微一抬头,肩头一动,一道锐利剑芒陡然袭向药师慕少艾。 慕少艾“哎呀呀”再一声,来不及分辨这是人是鬼,侧身避开这道剑芒,同时扬袖举起烟管,防备接下来之变招。 但是没有变招。 剑芒与黄衣人擦肩而过,似是中途有些细微的变化,但终究是毫无转向笔直冲入了后方一点,斩击向一个红通通拳头大看着像是个鬼脸的玩意儿。 那玩意儿不知何时附着在慕少艾身后,隐藏在光影之中,若非白雾席卷改变四周光线,这一剑还不能将它逼出。 “哇……”一声轻微婴啼,啵地一声,如同被刺破的镜花水月,式神回镜婴在剑气冲击下碎裂消亡。 西苗境界,茧之道内,半空之中,随回镜婴传回的画面也立刻消失,最后的镜头则是茫茫白雾与那道犀利的剑芒。 慕少艾脊背一时生寒。 大意了,什么时候背后跟上了这么一个鬼玩意,这要是一路跟到终点……此时,慕少艾转身抬头再看黑发剑者,感想又是不同。 剑回鞘中,黑发剑者身形不动,面具遮掩了一切表情,像是抬头朝药师手中看了一眼,倏然如风退后,伴随着茫茫白雾,一同如泡影般消失在阳光之中。 白雾散去,又显出了前行之路。 慕少艾微一思索,手不自觉往烟管上一摸,摸出了一把竹沫子。 烟管外侧就在刚刚一擦身的时候,赫然有被剑气刻上一个“月”字。 ……月光,月影,月才子? …… 千里之外。 与白雾有牵扯的一处山坡上,属于占星师的羊皮帐篷,也在沐浴着晨光。 帐篷中,洁白的羊毛毡上,一方木案上放着光影变幻的水晶球。后方,裹着头巾带着织丝面纱的占星师莎罗曼一手撑着额头忽然惊醒,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已沉沉睡去。 她看了一眼水晶球,内中随白雾翻腾而呈现的景象,依然是在路上,与睡着之前保持一致,并无二样。 莎罗曼放下心,环顾四周,只是不见了道者桓春秋,稍微思考,赤足起身,走向帐篷后方被空间阵术分割开来的另外空间。 一阵如水涟漪过后,莎罗曼出现在了一处空荡荡的房间内,两侧各挂竹帘。其中一边竹帘半卷,内中传来了童子小小声说话的声音。 莎罗曼并未进门。 透过竹帘缝隙可以看到,道者的两名童子,葫芦米酒正老老实实地跪坐在毯子上,一人擀着面皮,一人包着饺子。擀面皮的葫芦“阿嚏”“阿嚏”两声,很不适应这种被面粉包围的生活。 两小只从出生起便生活在清净无污染的天上,自小排浊向清,也无需过多饮食,跟着桓春秋来到苦境不久,就体会了什么叫上厕所的痛苦,不但如此,肚子还越来越饿,吃的东西稍微不干净一点点,就又要体会上厕所的痛苦……反复几次,在桓春秋艰难地将两个童儿拉拔到莎罗曼这边来之前,米酒肉眼可见已萎靡憔悴了许多。 “……米酒你别怕。”葫芦额头滴汗,“我保证这次的东西,你吃下去一定不会拉肚子啦……你再等等,很快就能适应了。” 这个房间里并没有桓春秋。 莎罗曼转身走向另外一处房间。 223 两方重叠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房间只是一个概念,是被扩展开的空间,和被有形界限划分开来的空间,在阵法的扩张下,显得无边无际。 莎罗曼掀开竹帘所踏入的“地方”,正是这样的一片空白茫茫,不分上下四方,唯有前方高台云气涌簇之地,放置着一口水晶棺。 青年道人头戴白玉鎏金冠,黑发披垂素白轻纱,身着水蓝广袖道衫,外覆云纹素锦。桓春秋右手臂弯上挂着金色缠丝白玉为柄的银丝拂尘,左手持有淡蓝封皮圣典“云笈七笺”,肩头负着一柄银色剑柄如鹤翼舒展,剑鞘玄黑镶嵌金晶石如夜色星斗的追鹤剑。 “如何?有什么动静吗?”莎罗曼漫步踏上近前。 桓春秋微微回头,侧身让出一个位置。 莎罗曼登上高台。 她心思千折百回,自醒来后心中总有几分隐隐不妥,发现桓春秋不在原地,这才急于寻找。 一旦得知人在何处,莎罗曼人也就安定了下来。在她的心眼观察下,水晶棺内,这些天相继灌入的生机已化为细微雾旋,围绕着谈无欲,呈现出二十八宿星云分布,让之前有些枯槁的肌肤重新恢复些许弹性,尸身已在逆转腐朽的过程,暗藏一线生机。 水晶棺外,与谈无欲尸体隔了一段距离,一堆碎玉上种着一株若虚若实的万年果,并非实体,但与飘游在外的神魂有所牵连。 “魂魄飘游在外,有株命果牵引,方不至于成为断线的风筝。“ 桓春秋一扬拂尘,“棺内生机充盈,自然便开始修复伤体,可惜并无魂魄相助,否则当能事半功倍。” 命果被晶棺隔绝在外,与身体看起来近在咫尺,实际上远如天涯;神魂自然找不到身躯,不得回归也就算了,还要受异术操纵,一直漂泊在外,只能凭借本能去寻人报仇。 如果谈无欲神智能够清醒,桓春秋有这个自信能引导魂魄归位,让棺材里的这具“不朽”身躯真正地活过来。当然,得先让占星师解开束魂的异术。 “道者,是希望谈无欲能够复活吗?”莎罗曼不止一次试探桓春秋的立场。自动送上门来利用的人,总是让人不太安心。 然而道者的表情从来就没有什么变化……哪怕是在抓蟑螂。 “吾更希望,夫人能早日换来解决赤虺血虫的办法,在这个过程中,谈无欲是死是活,吾并不关心。” 桓春秋甩了甩手上的拂尘,语气透着漫不经心,“如果,杜芳霖当真知道血虫解法的话。” 这倒是提醒了莎罗曼。猜测与实际不一定相符合,如果杜芳霖处并没有解决赤虺血虫的方法,交易不成立……留一条后路,谈无欲不能轻易死。 “之前道者建议修复谈无欲之尸身,便是出于这般考量吗?”莎罗曼心中顿时有所考量,以为自己已经捉准道者的思路。 桓春秋:“不,因为尸体腐烂,会很臭。” 一片寂静无声。 莎罗曼:“……”自从认识御宇擎天桓春秋,谬思夫人莎罗曼失去语言能力的次数越来越多。 她选择忘掉刚刚的对话,继续凝神注视着水晶棺材,审视谈无欲尸体上那张平静无波的脸,确实并未有发现任何异样,这才释然了对于之前突然睡着的怀疑,认为一切原因只是昨夜太累了。 “该去看一看另一端情况如何了。”桓春秋出声打破安静:“吾也希望能借出夫人之手,早日探查出杜芳霖的下落。”接受对方的试探,他总还是有所反应,给对方一个“自己目的在此”的理由。 互惠互利才是合作的基础,只有一方获利,那叫居心叵测。 “嗯……道者,请。”也不知莎罗曼是相信还是不相信。面罩丝巾的占星师微微福身一礼,不再多言,转身步下高台。 后方相隔三步,桓春秋默默地跟上。 两人通过覆盖有竹帘的“门扉”,回到帐篷后方的空间,对面的空间内,两小只童子依然还在跟食物做奋斗。 没有良心的大人目不斜视,自认自己不是烧饭的一把好手,相继向前,再踏过一条无形界限,桓春秋脚下已是洁白羊毛毡。 “算时间,是否终点已至?”道者好心提醒。 莎罗曼透过帐篷帘子看看外面天色,直接在木案旁盘膝坐下,静心之后抬手轻抚水晶球,透明的球体上立刻在两人眼前显现出接连变幻的风景。 像是千里之外,被盯上的目标人物正以极快的速度在空中穿行。 阳光对魂体伤害挺大,但谈无欲的身躯已被包裹上一层生机,借助命果与魂魄之联系,也替“黑发剑者”镀上了一层生气,在正午之前暂时还能坚持住。 一旦过了正午,魂体就不得不暂时退入阴气充沛之处休养,无法继续跟踪下去。 幸好这种情况并未出现,在莎罗曼与桓春秋的注视下,看似一无所觉慕少艾不知出于怎样的考量,由西踏入中原,直接北上,这一路多半是潜入山林而行。 山林隔绝阳光直照,也给了暗中跟随的白雾恢复的机会。 千里之外,以水晶球注视彼端的莎罗曼不由松了一口气:“他的速度已慢了下来,确实终点已近……” 再往前,山势渐缓。阳光逐渐明媚,林木稀疏,豁然开朗。 山林的尽头,原是一条黄土路,靠近山林的这一边,正有一座小小的独柱草亭。 水晶球这边,莎罗曼蓦然睁眼,“找到了。” …… 阳光灿烂,一草亭。 杜芳霖坐在亭中,等候来人。青埂冷峰在南,他所在的草亭当然也是在南,与慕少艾前进的目的地根本是两个方向,莎罗曼注定要失望。 在接近正午的时候,天外风起云涌,杜芳霖有所感应,抬起头来,就听见对面传来了熟悉但又陌生的诗号声: “一身紫荆洗因果,命性后道皆率衷。” 一道紫衣身影踏着云气从道路尽头而来,却是离开平水窟后的柳飘絮尹秋君。他依旧是手持羽扇的旧日模样,虽然不再以断极悬桥之主的身份出现,却也并未恢复成过往玄宗时候的模样。 是尹秋君,而非慕少艾。 “辛苦了。”杜芳霖道。 “哈……”今时今日,应该称呼已回归玄宗的柳飘絮为“紫荆衣”,尹秋君终究已成过去。 之所以需要请这位远从北域而来,当然因为杜芳霖最适合燕归人的那柄孤问枪,就在尹秋君的手中。他与玄宗一直互相保存有联系方法,彼此对接要比从琉璃仙境传递消息更快,无需劳烦屈世途。 至于靛羽风莲有没有额外朝玄宗传递信件……这个不重要。 紫荆衣道:“吾替玄宗带来了额外的讯息。” 杜芳霖情绪一敛:“有问题?”玄宗和他之间的情报交流,大部分时候都是针对西佛国、北隅与中原三地交界处,如今封印着异度魔界残余部分的那座漆黑的高山,“风水禁地”。 “五死九伤,一道魔影窜出。” 紫荆衣直接在外说明情况:“地气异常,致使封印出现漏洞,应是有外在因素导致。万圣岩善法天子重回封印,并以佛剑分说之佛牒全力镇压魔脉,弦首暂时离开,已去查探其中原因。” 外力因素,换一种说法:有人捣鬼。 魔龙西坠,断层彻底断开,另一端鬼族大陆彻底沉沦,在外观察的人都能看到有五道光影相继脱出,是如今苦境大地上仅存的异度魔族。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杜芳霖和六弦之首苍早早就在提防这一点。 尹秋君,或者紫荆衣这次前来中原,一件事是处理断极悬桥与六极天桥的遗物,第二件事就找寻春秋砚主,向他传递有关魔界遗民的最新消息。 在针对异度魔界之上,杜芳霖与很多人保持立场一致。 “苍有留下什么话?” “不可再派人前往青埂冷峰。”紫荆衣直接当传声筒。 “出逃”的行为本身就是对封印的破坏,往往“从内而外”要比之“从外而内”更加容易。 杜芳霖现在一点都不想去猜那“五道光影”里到底有谁,但是关于这道从魔龙残骸突破封锁出逃的“魔影”,倒是有点想法…… ‘能抗住万圣岩洗脑神曲,又有这种根基趁机出逃,又刚好魔龙坠落时身在在第二魔殿……圈定范围,逃山补剑缺。’ 杜芳霖坐在亭子里,拿扇子去接亭子顶部漏下来的阳光: “……斩风月!” 紫荆衣并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位春秋砚主。十数日前“尹秋君”还在断极悬桥上试图拐走这家的徒孙……但是像是如今这样面对面心平气和地交谈,却是紫荆衣以前从未想过的情形。 尤其是在同修金鎏影身亡之后,来自玄宗的紫衣道者不由对面前之人的反应多加注意。他就留意到,杜芳霖念出“斩风月”这三个字的感觉,就像是一个字一个字在咀嚼。 ——这就要说起“斩风月”的含意。 斩风月,是武器的名字,这柄武器出自魔界铸剑师逃山补剑缺之手,是昔日魔皇银锽朱武的专属武器。补剑缺为魔界雪狼族之王,根基雄厚。异度魔界出事的时候,老狼应该隐居在不毛山道恶火炉,应该与半截魔龙一同被压在风水禁地。 药师慕少艾还在路上,还没有将查探茧之道的消息传递出来。但是杜芳霖的脑海里已经浮出了两个名字,两个最有可能属于由断层离开的“五道光影”之二的名字。 一个就是“斩风月”的主人,银锽朱武! 另外一个,则最有可能是扰乱风水禁地地脉之气,帮助逃山补剑缺出来的存在——异度魔界术法与智谋的顶峰,伏婴师。 224 解题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魔界遗民心不死,依然有意寻回“故乡”。魔龙残骸封印绝对不能出问题……这一个不好,剧情又要拐去变成“铡龑史”。 杜芳霖感觉自己像是在做题。 已知“这道题”的结果就是魔界全灭,绝对不能死灰复燃;要如何插手才能扭转这一次次的“天命”走向?参照物是未曾改变前的“剧情”,坐标系却要代入自己出手后的涟漪影响——要素过多解法太复杂。 导致另一个问题,依据紫荆衣带来的消息,推测魔界到底还剩下几个人,就显得比较简单。 因此,杜芳霖还有余力去想别的事情:公法庭。 善法天子与万圣岩众僧依然被困在风水禁地,这份力量等于被从中原剥离出去。 若是佛门力量衰退,则台面上三教力量失衡,不利于公法庭未来内部制衡。至于云鼓雷峰,本就实力未复,计划里也只是希望这处作为佛门审判之地的组织,能派出一位代表,以正名义。 毕竟是正儿八经的审判组织,派个人来就说明他们公法庭遇到涉及三教的案子,那背后也是有人。 总之万圣岩是没办法算进公法庭奥援之内了。 “佛门,八叶莲,他在做什么?” 杜芳霖收手,合拢玄玉扇上的阳光:“魔龙残躯地气有变,危害将涉及整个武林,不能只让重担压在万圣岩一家肩头,为何不向其他组织求援?” 事到如今,针对魔龙残骸,不能再归因于这“只是”万圣岩的天命。如果各家各派依然自闭山门,只因这个原因而不愿出面,那等“空巢老神”降世,他就带着那尊大神一处一处踏平过去! 鱼死网破也挺美好? 此时阳光灿烂。紫荆衣一点都没有察觉对面亭子里的人带点暗影的内心活动,只是意外于话题的转变。但既然依旧与“风水禁地”有关,他也不是不能回答,沉吟道: “鎏法天宫小活佛与善法天子同在一处,法尊八叶莲方能脱身去向云鼓雷峰求援,但云鼓雷峰劫难方平,怕是有心而无力。” 紫荆衣回归玄宗,就不再有二心。封云山刚刚脱离异空间,玄宗也要修身养息,众多道子包括六弦在内也不能一直被魔龙残躯拖在风水禁地。 紫荆衣心中清楚,万圣岩情况好起来,玄宗才能得空喘息。 ……说到底,佛门之囧态,到底是谁的锅? 八叶莲紧急求援云鼓雷峰,看这架势应该与送信的君曼睩是前后脚到那边,希望不要出现变数。 杜芳霖用扇子敲敲掌心,记起了一个地方:“鹿苑一乘。”薅羊毛不能总盯着云鼓雷峰,还得薅对地方,“传灯古佛!” “鹿苑一乘”为苦境隐世佛修组织之一,虽然其首领九界佛皇另有天命如今尚在苦修,死骆驼依旧比马大,若是传灯院的那位古佛,诚心诚意去请应当不难。 杜芳霖抬头看向紫荆衣。最重要的是,鹿苑一乘众僧刚刚好长于佛门伏魔阵法,弥补风水禁地缺失正合适。 魔人前脚挖墙,他在后挥锹填土,重回以前老局面,依旧还是正道掌握着主动。 “嗯……” 紫荆衣有些意外,一时沉思。他在苦境潜伏多年,对三教其他派门也有些了解,“鹿苑一乘”这个名字是曾听过的: “吾明白了。” 意思就是,他这就回去转告善法天子,请万圣岩另找求援对象,尽量拖别家同门下水……这种处理事情的手段,不拘泥一家一派,挺值得欣赏。 玄宗四奇排行第三,道极洗穹紫荆衣此时投来了赞同的眼神。 这也将是未来公法庭的必修课……杜芳霖从对方眼神中接受到肯定,心情放松继续问: “我欠你孤问枪,你想要什么?” 抛开公事,现在是私下的条件交换时间。 既然不在拘泥于旧事,紫荆衣此时已完全放开心态,羽扇交由左手背往身后。他顿了顿,明白自己心中确实有一个隐秘的念头,而这个念头,则涉及到一些“秘密”。 那“秘密”是紫荆衣还未离开道境时,为了襄助同修金鎏影脱身偷听六弦之首苍和月华剑主谈话时无意中听来的,“北极之潼,桃源之乡,与天同寿,生死不散。” 紫荆衣再扬羽扇遮住半边面孔,并从羽扇后方凝视杜芳霖双眼,慢慢问:“当真有这个地方吗?” “有。”杜芳霖良久道:“如果能收集来未散的魂魄,他就可以长久存在于北极之潼,看起来与常人一样。” 紫荆衣似乎想复活金鎏影。 六弦之首苍知道这件事情吗…… 又过片刻,紫荆衣凝视着杜芳霖,道:“看来,是吾妄想。” “与常人一样”,不等于“复活”。只不过也算证实一件事,“北极之潼”的奇异传闻,确实由来有因。 北极之潼,位于极北之地,是杜芳霖获得识界部分权柄的地方,一处永远幸福的桃源乡。 并且,还有另一个已被废弃的名字:地门。 “如果有机会,你饮下‘玉泉’,我便能带你进入那个地方。” 杜芳霖承诺。 ——最好不要去。 他也不是什么喜欢作死的人,并不想被日后的玄宗宗主苍扛着怒沧琴一路追杀。 “玉泉吗……”紫荆衣道:“吾需要时间考虑。” 杜芳霖不再言语,扬扇送客。 紫荆衣轻声一笑,转身向后。此时正午的阳光浩浩荡荡批下,如同给这名紫衣道者披上一层久违华裳:“道心冲邃洗性,照见因果空明,浩穹晨披紫景,太一晓降黄庭!” 诗号声落,紫荆衣已化为昔日道印光影,再无一丝留恋。 “青埂冷峰……” 苍的提示犹在耳边,提醒杜芳霖不可再往青埂冷峰派人。因为春秋麟阙目标太大,很容易被隐藏在暗的什么人抓住行踪。 但这并不代表,玄宗就要放任青埂冷峰孤军奋战。 封云山解封已有一段时日,玄宗也该出现些许战力了。 另外一边…… …… 黄褐色羊皮帐篷中,洁白的羊毛毡上,莎罗曼双手扶持的水晶球中,四周环境变化已然固定。 慕少艾走到了终点。 “哎呀呀~~” 药师终于到达了潜入西苗之前那次传信中,与人确定的联络地点,见到了联络地点中背对他而立的那个人。 这里也是一处建在山林小道旁边的茅草亭。 亭子里燃烧着一处火盆,盆里烧着几张写满字迹的纸。亭子一侧还有石椅和石桌,笔墨纸砚齐全,更有一方玉石狮头镇纸。 此时一个人背对慕少艾而立,一身青竹花纹纱质氅衣,黑发披肩,头带青玉翠竹簪,背着右手,把持一柄绿绒团扇,正轻轻往肩头扇风…… “轻步玉阶飞夜色,不胜萧然掩月来。”听闻身后停下的脚步,北辰太傅玉阶飞轻诵诗句,蓦然向外旋身。 两人四目相对,慕少艾一顿之后,陡然释然: “呼呼呼,就知道没这样简单……” 谈无欲想跟着他找到杜芳霖,基本上属于天方夜谭。这样想来,之前几次通信的对象,怕不是也是这位替人代笔的北辰太傅。 玉阶飞入孚言山不久之后便被人告知真相,直接进入了崇丘之庭与麟阙接触,直到初步与人达成协议,这才回归北域。那段时间里,麟阙少师君曼睩给他留下了不浅的印象。 药师猜得没错,在杜芳霖“死后”的那段日子里,负责跟监视西苗动静的慕少艾互通消息的人,正是这位北隅第一智囊,太傅玉阶飞! “可有什么消息?” 玉阶飞也不寒暄,直说主题。能在上一次通信之后,主动提出要见面的人,一定是有发现什么不能轻忽的线索。 走到这里,心已放下一半,已经开始在脑海中描绘真正的退隐生活的药师慕少艾先从腰间小囊中往烟管内补充一点烟丝,一旋手点燃,吸气然后吐烟: “呼呼呼……” “翳流黑派不复存在,猜测基本正确,异度魔界真正……有未死之魔现世了!” ——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消息。 结合慕少艾途中遭遇的回镜婴灵体跟踪,亦能佐证另一边另一种猜想。 断层毁灭之时,从异空间内向外离开的五道光影之内,其中一人真正是魔界军师伏婴师。 如果杜芳霖能够见到当时在场的邪灵尘六梦,还可以知道得更多更详细的细节。 可惜尘六梦在云鼓雷峰之战结束后,不知道发现了什么,回转崇丘之庭取走保存在麟阙中的邪灵元珠,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至于铸天手骤雨生……算了,还是别提那时候的事情吧。 不提,玉阶飞从慕少艾口中证实了异度魔界之事确实还未完结……千里之外,正有一个水晶球监视着这一幕。 莎罗曼手中水晶球随着慕少艾向前前行的脚步,同样清晰印出草亭里站立着的人。 ——这人,他不是春秋砚主杜芳霖啊。 不对劲!为什么同为致谈无欲与死地的帮凶之一,药师慕少艾一心想要见的人,却不是杜芳霖?! 莎罗曼深吸一口气,保持心态不崩,闭眼念咒召回游离在外的魂魄,以免靠得太近而让亭中的人窥出端倪。 “失败了。”桓春秋若有所思的语调在旁边响起,“要更换交易对象吗?比如,‘素还真’。” 莎罗曼:“……”道者,你真的不是从一开始就在打这个主意吗? 225 风起的声音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琉璃仙境是否愿意与诡龄长生殿就谈无欲归属一事做出交涉,这另外再说。 此时,草亭一侧,石桌的对面。 慕少艾放下烟管坐了下来。经过中途遭遇的一场变故,此时烟管上那个“月”字还能摸得着,药师心知肚明自己身后肯定是有追上了什么人……什么“魂”。 现在话已经带到,人也已经安全。 比起探究谈无欲到底是不是真的死了,慕少艾内心更想看到有一天“黑发剑者”成功找到杜芳霖,届时杜老奸那张脸上会出现的表情……也许会是直接“开出花儿”也不一定。 “哎呀呀~~” 药师他是这般恶趣味的人吗? 不巧,他是。 慕少艾决定稍微探个口风:“要将消息传递给杜芳霖哉吗?” 玉阶飞看了慕少艾一眼,在桌面摊开一张白纸,拿起笔:“自然是要的。” 喔~~~‘老谈,老月,老白雾,魂在附近吗,可要凝神仔细听。’慕少艾兴致勃勃地看着玉阶飞动作,心中暗想,口中顺势说道:“呼呼呼~你要写信给他知?” “是啊。”玉阶飞提笔书就一气呵成,狂草在纸面跃然而出,接着提起那张纸,抖落旁边的火盆,“人死了,泉下有知当能收到书信,还好吾今日有带火盆。” 纸张平平无奇烧成了灰烬。 没毛病,给“死人”看的书信,可不就是用烧的。 慕少艾和玉阶飞隔空对视了一眼,然后拿起烟管凑在口边,深深吸气…… “啧。” 谈无欲你自求多福,对方早有防范。药师他老了累了骨头要散了,这就直接去退隐卖风铃了! 用这种通信方法,杜芳霖当然是收不到消息的。 他又没有真的“死”。 只不过,不是每一件事都需要报给他听,分散在武林各处的人,玉阶飞、君曼睩、或者是青貉抱狐生,都具有独立判断并解决事情的能力。 杜芳霖,他是真的“闲”。 正午。 时光如流水,又很快到了黄昏。 昨夜,某艘乌篷船将消息转去了北域,刚刚因为寻不见失踪的刀瘟的下落,患剑也有试着联络昔日同僚。钜锋里虽然已全面撤出了中原,但依旧与杂志社保持良好的合作。 刀瘟之死的消息,就这样顺利地传到了患剑的手中。 残林。 残林之主皇甫笑禅,正面对林内一处新堆砌的孤坟久久不语。 他尚未从过往心绪中恢复。 就在今日凌晨,刀瘟突然闯入残林疯狂杀人,为了保护残林中无辜民众,以及认出这人正是昔日仇人当面,皇甫笑禅首度动怒。但在他左手五指触及刀瘟心口的那一刹那,不解之刀倏然调转而回,没入了她自己的胸膛。 “杀皇甫一族之人,仅是吾。若非患剑阻挡,吾连你也会一并杀除!” 也许是疼痛会刺激人脑海获得一刻清醒,刀瘟挥刀之刻,将丈夫患剑从这桩仇恨中摘了出去。“哈,哈哈哈!”她猛地将不解之刀从自己胸腔中向外抽出,满腔血色洒落在残林之中。 从始至终,没有一句道歉,这疯狂了半生的女子倒地之时,双眼像是看向尚存星子的天空,仿佛看到了什么人升上了天空,化为了晨星……刀瘟唇角忽而微勾。 ‘康儿……’当时,皇甫笑禅确信自己听到了这一句。他心思烦乱,不明白为什么刀瘟会突然前来残林,更不能明白她为何要在自己面前自杀。 就像是,被人从千里之外,送来的一份“礼物”。 仇已报,心却空茫。 “将尸体葬在残林之中吧。”残林慈悲,庇佑天下残疾之人。心灵的残疾,可也算是? 皇甫笑禅闭眼……仇恨,当到此为止。 …… 黄昏。 黄土大道旁边,草亭长凳之上,杜芳霖听见了风起的声音。 风,从四面八方而来,带来天与地之动荡,一如最细微处的改变,渐渐汇聚成无人能阻挡之狂潮。 在前方狂风聚拢之地,有一人慢步拖剑而来。黄昏逢魔,四野一片昏黄。 患剑手持黑色雨伞,没有雨,一如其无泪的双目。他右手握有出鞘的无救剑,一步一句:“刀瘟过境,唯留不解……” 不解的情仇,不解的困惑,一如江湖纠缠不解的人生。 “患剑无救,踏尸步骸!” 从钜锋里得到的那封书信是杜芳霖所写。信上只写了一件事,如何算计刀瘟,如何请刀瘟杀了贾命公,又是如何反手将她,送去了残林之主的手中。 刀瘟不可能活着。 却有不少人希望,“无悼一人庸”能够活下来! 一剑横空而来,如黄昏下一道劈开落日的光芒,这道“光”由患剑手中而起,不受半点风声困扰。无救之剑,一剑判死。刹那草亭四周再度有草叶飞扬,正是此刻剑锋压抑不住的风压向着四面八方之摧残…… 剑尖,悬停在杜芳霖眼前。 一瞬之间,患剑已踏步在他身前,距离仅有一剑。他抛下了黑伞,伞滚落在尘埃之中,“你,有何话要说?” 杀气很冷,一如持剑者此时压抑冰冷的内心。杀子害妻之恨,让患剑握剑的手,很稳。 杜芳霖在手中打开了玄玉扇。这柄扇子很容易在他手中再度化为一长一短两柄玉剑,要在患剑动手之前,先下手很容易。 无救剑冰冷杀气已几乎触及到他之眉心,但是反过来,患剑距离死亡也不过只有一步之遥。 “贾命公不应该死吗?刀瘟,不应该死吗?”杜芳霖道,没有提恨不逢。就让“康儿”这个名字,永远在患剑心中保持死亡的状态,这或许才是最后的悲悯。 “你真要杀我,就不会给我留下遗言的机会。”真想报仇,剑上杀意不应该凝而不发,此时两人交手,这座草亭应该已被毁于一旦。 杜芳霖绝不是坐以待毙的人。他正抬头阐述着一个问题。 如果刀瘟不该死,当年绝死岛夫妇二人因为贾命公之算计,误以为孩子已死,而屠杀好心赠药的残林之主皇甫笑禅一家十几口这件事又要怎样算? 杀人人杀,理所该然。 当患剑见到那封信,听到刀瘟自杀在残林中的消息时,已觉悟一切的根源究竟在何处。杜芳霖没有牵连到自己,是承魔界事件中钜锋里出手帮忙的一份情。他将刀瘟归处选择在残林,是为了还之前圆儿剔骨换骨的那份情。 这个人将一切算计分明,只留利益,不留人情。 患剑隐隐约约能感受到,面前之人可能还有隐瞒了什么,但是他已不愿再想。还有什么事情,比温娘死在残林之中更重要,一瞬间往事如潮水涌来,江湖无情,那错的人又是谁? 心灰意冷的情绪涌上心头,剑锋自此锈钝无法向前寸进。“哈……”患剑一声无奈的笑,笑自己直到此时,依然无法下定决心: “你,早已算好了一切!” 他蓦然左手手向后,黑伞无风自动,重回掌心,无救剑撤回倏尔没入黑伞。 “吾曾经受魔界蛊惑,途中误杀一人……如今,吾已不愿再杀任何一人。” 那是无悼一人庸彻底抛弃伪装的一战,患剑无救重出江湖,而剑刺入了兰台轩史的胸膛。 “人没有死。”杜芳霖道。 “……很好。”患剑顿了顿,“自此之后,吾不会再来见你,你最好,也莫要再来寻吾。”人生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从今四海为家日,故垒萧萧芦荻秋。 曾经无悼一人庸孤身一人,远走北域。如今的患剑依旧孤身一人,然而天下之大,他却茫然不知该何从归去。 黑伞撑起,掩盖面容,患剑转身向后踏步,不再回头。他无法真正说服自己,杀死罪魁祸首替刀瘟复仇,也无法说服自己不走这一趟寻仇路。唯一能做到的,就是自此之后两不相见,不见便无念,就……不会再有做错事的机会。 刀瘟之事,就此落幕。 黄昏隐没在红云之后。更远处已不见了黑伞男子的影踪。自此之后,哪怕是北域钜锋里的人,也再也找不到无悼一人庸的下落。 杜芳霖不清楚这次别离,患剑此后又会有怎样的人生。也许如“原剧”一样,抛下剑锋,行医救人。 他独自一人坐在亭子里,倾听着夜色中风吹过亭顶草叶的声音。 ……直到身后多出另外一人。 麟阙一行三人,少保丁古枝负责北域事宜,君曼睩肩负联络三教之重任。 唯有青貉抱狐生独自一人与忠烈王笏君卿日夜相处,手谈论经,终于说动了这位奉行家训一心为公的忠厚老实人同意出借忠烈府在武林中积攒下的名声,出任未来公法庭庭主。 还要忙着给武功一般的忠烈王笏君卿,配备几名护卫,免得这位笏家庭主初上任就被卷入武林纷争,死掉就不太好了。 无声自黑暗中出没的儒生,头戴青玉,白氅及地,手中宫扇在夜色中轻轻摇动,扇面白狐戏蝶若隐若现,似是灵动。他笑眼弯弯,如狐狡黠,正是有一段时间没有出现的春秋麟阙少傅。 青貉抱狐生从后方踏入草亭,漫不经心由袖中取出了一份书信,递上前来。 信纸与其上署名都很陌生,来自天荒不老城。信中的内容则是不老城主识能龙提交的一份邀请,请如今武林中最有影响力的两个人,上天荒山入不老城。 “信由忠烈府处传递过来,琉璃仙境应当注意到近期武林动态,笏君卿将要与麟阙合作一事,应该瞒不过素还真的眼。” 青貉抱狐生见杜芳霖看完书信,尾音上挑,如此说道。 “无妨。” 杜芳霖看完书信后直接毁去,“异度魔界残留之人已经有所动作,尽快完成一切,我们不能乱上添乱。” “那么,属下会加快完成针对公法庭的布置。至于天荒山这边……” 青貉欣然躬身一礼,并无意见,真诚建议: “放手,交给素还真?” …… 阿嚏。 远在九峰莲潃,山洞之中,盘膝而坐的清香白莲素还真终于千辛万苦借助此地灵气修复好心口所中之剑伤,忽而睁开了双眼。 226 晨星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九峰莲潃山洞内,素还真睁开了眼。 行走在夜色之下,靛羽风莲身形一顿,感受无形的意志而突兀消失,化为一道流光飞上天空,快速向北掠去。 一魂回归本体。 山洞内,披散白发,一身白衣染血的素还真站起身,稍微沉吟片刻,有朦胧白雾自身周扩散。 白雾消失,站在山洞中的人,已经变成了一身浅蓝衣裳、头戴银冠,手持圆圆毛毛扇的“靛羽风莲”。 素还真换了个“外观”。 要在武林中行走,当然还是“靛羽风莲”的身份比较合适,至于这身外观,暂时只是个假象。 素还真在九峰莲潃耽搁的时间太久,也是时候恢复本体,回到中原坐镇…… 得先回琉璃仙境洗个澡,再换一下衣裳,喝一口屈世途泡的茶。 “恭喜。” 一直以来,平静地守在洞口的吞佛童子,此时也睁开了双眼。 九峰莲潃上风雪不曾有一刻停歇,但就在素还真彻底恢复的那一刻,洞外云散雪霁,露出漫天星光。 “辛苦你了。”靛羽风莲手持毛毛扇抚胸一礼,却用素还真的语气来道谢,“这段时间有劳守候,日后有机会,还望再来中原。” 来中原? “最近几天,吾感应到了远方魔气爆发。”吞佛童子执起朱厌,缓缓拂过剑锋,“吾还有一段机缘未曾见证,也许如汝所言,并不太远。” “嗯……”靛羽风莲若有所思,继而心中有感,“天命已改,人运难移。无论如何,希望在那个日子来临之前,你能平安度过这一劫……” 劫吗? 吞佛童子的劫难来源自手中朱厌。朱厌一日存在,他与异度魔界的关系便一日挣脱不开。但是此时的魔,已被一步莲华唤醒了脑海里另一断属于“人类”的记忆,他已彻彻底底成为魔界异类,不可能再回去了。 “时机正好。”吞佛童子将朱厌指向洞外:“汝该离开了。” 九峰莲潃,冰清雪洁,不染尘埃。 属于尘世的人不该久留此地,以免带来江湖风雨。这片宛如与世隔绝的雪,是吞佛童子唯一不愿沾染其他颜色的存在。魔越过靛羽风莲,抬眼看向池中闭合的黑莲。 “哈……” 察觉到对方的目光,靛羽风莲将绒扇交由左手,右手一扬衣袖背往身后,一步一步迎向洞外漫天星光,“飞羽腾云汉,振翼凌昆仑;俯涉绿水涧,仰划九峦峰!” 倏尔之后。 又一道明亮的星光在苦境大地的上空,由北边夜空划过天宇,向南而来,最终坠落在常年沐浴在莲香之中的清净山峰之上。翠环山玉波池,往下便是琉璃仙境。 屈世途半夜突然心惊,醒来时就看见有人推门而入,伴随一声“咿呀~~”一口喝净桌面上剩下的冷茶。 “你是——” 气息明显不对。 “你是素还真,还是风莲啊?” 屈世途起身点灯,照亮一室,就看到“靛羽风莲”坐在桌面的身影在灯光下渐渐化为泡影,留下来的那个人,披散着一肩白发,白衣散发着水汽,脸上扬起熟悉的笑容。 “素……素还真!” 哪怕一直知道素还真没有死,而是留在某处养伤,但在这一刻,屈世途忍不住热泪盈眶:“真的是你,你回来了,素还真!” 没有素还真的琉璃仙境是不完整的。 没有清香白莲存在的这些日子里,屈世途要被肩头重担压成扁扁的一滩泥! 现在人已经好好坐在自己面前,重担也终于可以轻松移交出去,但是屈世途那颗已被悠闲生活磨去了棱角的心,却不觉泛起一丝酸涩与不忍,“靛羽风莲不是好好行走在武林,你其实可以不用这么早回来啦……” “天时已至,再不回来,怕是要错过一场好戏。” 素还真道:“耶,阿屈,你看起来很是感动。” “是啦是啦,没有你,吾快要被那个杜阿芳霖折磨死。”屈世途返身披了件衣裳,“你在这里稍坐一会,吾去给你泡茶。” 没有屈世途亲手泡的热茶,琉璃仙境的生活也是不完整的。 在泡茶的这段时间,素还真已看完了桌子上那封来自天荒不老城的信,大致明了不老城主识能龙的意思。 因为奇象被人截断,不曾出现过血海,与天荒不老城相对立的组织诡龄长生殿也在武林中销声匿迹。但可以想见,长生殿一定不会放弃解除封印,对此,对立的另一方天荒不老城也想先下手为强,于是便先接触一下现今武林中比较有影响力的两个人。 另一方,自然就是春秋砚主杜芳霖。 “这段时间麟阙动作频频,但要真说哪里不对,却也说不上来。” 屈世途端来茶盘,一眼就看到素还真曲指按住信封沉思的样子,“其余事情吾都有告知‘靛羽风莲’,你应该已经收到才对。” “事情素某了解了。”素还真道,“麟阙一方,先静观三教动作。叶小钗可有送来西北武林之动静?” “有。”屈世途直接说起今日刚刚收到的消息,“被封印在‘风水禁地’的魔龙残躯,两日前地气有异。翳流黑派那边,叶小钗观察到慕少艾有进入查探,原想接触,却被中途奇怪的白雾阻挡住了行踪。“ “嗯……”素还真沉吟。 风水禁地有变,异度魔界死而不僵属实。 “还有,宵已经离开了冰雪之涡,跟圆儿一起去往春霖境界参加鬼梁飞宇的婚礼。鬼梁兵府也有向这里送来请帖,吾打算让秦假仙他们走这一趟。” 屈世途道:“谈无欲一直没有消息,素还真,你可有线索?” 素还真回过神。 “哈……”他道:“素还真安全无事,想来以师弟之能,应当也是如是。” 一点也不心虚。清香白莲十分信任师弟的能力,不就是俱神凝体,当日月才子谁不会用? 行了,在素还真心里谈无欲也“死亡实锤”。 “屈世途。” “啊?” “你说得无错,既然清香白莲已死,吾确实不必这么早就回来……” 素还真喝完一杯茶,心中已有决定,轻声一笑:“接下来,琉璃仙境还要麻烦你继续撑持了。” “什——”什么?屈世途惊恐地睁大眼,等一下,说归说,怎么就当真了,“等一等,喂,素还真!” 这边,素还真手一抬,已再度凝风化出属于“靛羽风莲”的那柄白绒团扇。 做什么素还真。 论快乐,当然还是做飘逸如羽,风趣如斯的靛羽风莲比较好。在这看上去又会有异度魔界搞事情的社会中,还是让杜芳霖一个人被盯上吧! “咿呀~~” “屈世途,再会了~~” 这日深夜,“靛羽风莲”在自家房间内更换了衣衫,在烛光下屈世途泪眼汪汪的注视下,脚步轻松地离开了翠环山。 没有引起任何一个人的注意。 只是这一日的晨星格外的明亮,仿佛抹去了阴霾。 云渡山上。 梵天一页书于山巅夜观天象,良久之后眉头一松,轻轻一声:“哈。” …… 千里之外。 一处被人为从天地间隔绝的茫茫空间,随着谈无欲魂魄的召回,高台一角种在碎玉之上的红色万年果开始由虚转实。 高台之上,莎罗曼面纱掩住脸上的表情,站在水晶棺前久久不语。 直到后方水蓝衣衫的道者,一步一步踏上前来。 “如何。”桓春秋道,“想通了吗?杜芳霖的行踪若是那样容易就能抓得住,吾又何必在此踌躇。” ——其实之前是能找得到的,至少太学主麾下血榜第四,绝情书就曾经在阴阳海旁边抓到过这个人。 也就那么一次。 “……哈。”莎罗曼终于确定,身后这个人说服自己保存好谈无欲的身躯,的确就是有所预谋,“道者的建议呢?” “和琉璃仙境合作,用一个活生生的谈无欲,交换开启诡龄长生殿之契机。” 桓春秋曼声缓道:“以长生殿之能力,说服琉璃仙境相信你能替脱俗仙子带来生机,不难?” 说谎而已,确实不难。 甚至此时道者已经提前替她铺好了路,只要解开困束在万年果上的咒术,让谈无欲魂魄回归本体,这一棺材的生机就能加快润泽干枯的经脉,复苏只差一步。 ——令魂魄与身躯相合。 而这个过程却同样要着落在眼前道者的身上! “那么,你想要的又什么?”既然一切已经分明,莎罗曼也再不掩饰自己心中的不悦与试探,“理由依然是……春秋砚主杜芳霖吗?” “不。”这一次,桓春秋的答案终于真实了起来,“诡龄长生殿开启之后,吾要一件东西。” “哦?何物?”虽然是问句,但莎罗曼心中隐约已经有了答案。 她凝眸看向桓春秋,见到道者平静无波的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神采。 “如你所想。” 桓春秋道:“既求‘长生’,唯愿不死。吾所要之物,正是不死之秘,‘不死渊源’。” 没有人能逃得过“贪婪”这两个字。昔日双桥之主,尹秋君与昭穆尊之所以会答应帮助异度魔界合并断层,最根本的原因仍然是为了得到一本秘录中所记载的,能让人永生不死、愈合体内一切暗创的不死渊源。 莎罗曼并不知道眼前这道人究竟是从哪里得知“不死渊源”的存在,却不妨碍她自以为已完全掌握住这人所需所求。如果是这样,目的与立场一致,有些小心思也无伤大雅。 何妨……再度信任? “然而现今中原正道已无‘素还真’此人,接下来又该如何做呢?”莎罗曼轻轻吸气,稳住心神,态度则温和了许多。 “素还真虽然已不在琉璃仙境,却有另一人与其息息相关,名为‘靛羽风莲’。”桓春秋慢慢道,“如果夫人不介意,吾愿意前往武林,替你带来此人。” 吃闲饭的终于主动要求出手。 莎罗曼瞬间有些感动。但她依然保持三分警觉,“如是这样,便请道者先将那位靛羽风莲请来,吾再来解开谈无欲身上之咒术。”占星师美目盈盈,再行试探,“这样,如何?” 桓春秋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 他忽而轻声一笑:“自是可行!” 227 是计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227 未完 深夜。 一身紫衣头戴三层冠的道者手持怒沧琴,毫无端倪地出现在已经缩小了一半面积的瀚海原始林附近的山坡上。 六弦之首苍一日一夜无眠无休,从魔龙残躯出现地气异常时开始,沿着一星半点残留气息,一路按图索骥追踪到此。 瀚海原始林,当真是一点也不意外的答案。这里原本就曾经被异度魔界选择为驻点,现在又仿佛成为了这一次“风水禁地”地气异常的起点,就像是一个信号,一个“开端”! 天上已经出现了月光。 苍盘膝坐在山上,将怒沧琴放置在膝前,一手轻拨琴弦,无形音波层层叠叠穿云而下,落入林间,形成如风又似波涛般的回响。 “嗯……”投入原始林中的弦音,暂时一无所获。 瀚海原始林经过几次折腾,现在树林子里的危险已经少了很多,虽然没有泉水,但只要能抬头看到天上的月光,就能计算出离开的方位。 苍化去怒沧琴,长身再起,略微思考,人不再迟疑,即刻化为道印光芒蓦然投入月光之中,向着瀚海原始林正中落去。 片刻之后。 一团火光骤然自原始林正中向外爆炸散开,刹那将整个原始林化为人间地狱。 苍在落入瀚海中心时候就感觉四周气味不对,在爆炸来临前一刻及时抽身而退,但还是承受了一点爆炸余威。 嗖! 光影重新出现在月光之下,六弦之首回到原本站立的山坡上,紫衣下摆以及头发末端都有多处烧焦痕迹…… ……未完待续。 下一次出现更新的迹象,应该就是第三卷写完了我再一次性丢过来。 原创内容属于我和朋友们,之后的部分原创剧情会越来越多,我的目的就是解构原剧情,重新再造一个故事。 那么这篇说不上是好也仿佛不太坏的文章暂时告一段落,咱们第三卷结束时候见。 肥鸽见证一切。 228 三方制衡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青埂冷峰。 这里是道境玄宗安置在苦境的一处秘密驻点,本是昔年魔界之祸中,四奇之二奇峰道眉赭杉军与拨弦道曲墨尘音被投靠魔界的同修紫荆衣与金鎏影所伤,两人离开道境之后在苦境另寻的安生之处。 封云山解封,苍曾前往此处,与失散的同修二人联系上,方才了解更多,包括在当时情况下,赭杉军为何要与墨尘音一起离开道境,以及为何会选择青埂冷峰作为隐居之地。 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因为奇峰道眉赭杉军在饱受魔咒之苦,需要青埂冷峰之上混沌巖池这口满含光之力的池水来压制。 魔咒出自异度魔界鬼族军师伏婴师,名为“双生血咒”,唯有一方死亡才是终结。若无混沌巖池光之力压制,奇峰道眉赭杉军将会被魔咒一点一点同化为魔,将完全遭受伏婴师之控制。 之所以双生血咒还能被混沌巖池所压制,完全是因为这些年来魔界鬼族一直被断层阻挡在异空间内,伏婴师他根本触及不到苦境。 凌晨时分。 赭杉军察觉不对劲的时候,正是魔将华颜无道突然持恶露天斧出现袭击魔龙残躯风水禁地之时。 与此同时,另外一处隐蔽地点,潜伏在暗处的鬼族军师伏婴师启动双生血咒,开始追索血咒另一端所处之位置。 月已西坠。 带有血色的乌云,无声无息渐渐向青埂冷峰笼罩去。 正是一天最黑暗的时候。 奇峰道眉赭杉军睁开双眼,在察觉不对劲的下一秒,猛然一掌击碎了镶嵌在洞中石壁上一支永葆鲜艳的桃花。 这之后,赭杉军的瞳孔中泛起涟漪一般的血色,双生血咒被人恶意引动,根植在灵魂深处的魔气刹那覆盖了人之一面。光池之中立刻翻腾起水雾,被惊动的光之精灵齐齐在两边现身。 “好友?赭杉!” 掌风击中石壁的动静引来了在外守护的拨弦道曲墨尘音。 银蓝长发、手持黑羽拂尘的深蓝衣衫道者一步抢入混沌巖池,然而此时赭杉军已基本被血咒所控制。墨尘音未及反应,已遭遇当面一掌,仓促抬手相迎。 “喝!”周身魔气翻腾,赭杉军发色越显玄深,他这一掌毫不留情,无情直击同修胸腹气门。 “道者!”“小心。”混沌光池两边,两名披肩金发身材娇小的光精灵,非恩、非妙同时发出担忧的呼声。 光之精灵操纵混沌巖池之中光之力,勉力压制赭杉军离开光池的行动,生怕一个不好,就要前功尽弃。 “呃……”墨尘音与赭杉军双掌相交,不及卸力,尽纳掌劲,一时又被击退离开了混沌巖池,“好友,你清醒!” 墨尘音拂尘向外推出一道真气,及时撼动远在数丈之外望天古舍中的墨曲琴,弦音激荡云涛,开启护峰阵法,企图隔绝血咒之感应。 不能让青埂冷峰的位置被外界察觉! 为此,就连苍也要特意请紫荆衣走一趟中原,交代春秋砚主不可再往此处去。 混沌巖池,存在石壁上已有很长时间的桃花,这个时候已经碎成香尘万点…… …… 远在千里之外。 中原,正坐在草亭之中和下属抱狐生决断后续的杜芳霖立刻有所感应。 他站起身,将目光投向夜色中尚未显露白皙的北方。 青埂冷峰不属于北域,但在杜芳霖此时所处的位置来看,同样是在北面。冷峰残月之上,寂寞侯九锡示警言语犹在耳边,但是能让赭杉军毁去他安插在混沌巖池中的幻形示警,情况一定十分紧急。 “出事了。” 这边,青貉抱狐生在黑暗中取下腰间玉佩,光芒明灭中已读取其中传递来的简短讯息,“风水禁地遇袭,首当其冲是六弦所守之阵地。” 黎明已至。 春秋麟阙所传之消息也才刚刚送到白云山上浩然居中不久,蔺无双惊天一剑刚刚毁去茧之道,而风水禁地却在此后不久遭遇袭击。 “苍呢?” 杜芳霖刚刚问出一句,自己已然记起。紫荆衣来访的时候已经说过,六弦之首近期不在风水禁地,一路追寻线索,去查探魔龙残躯地气扰动的原因。 这是调虎离山! “恐怕,袭击者正是看准弦首此时不在风水禁地。”青貉抱狐生敛去眉宇间嬉笑之色,以宫扇掩唇,说话毫不留情:“以六弦其余五人的水准,对抗北域宵小戳戳有余,但若是武功再高一点的对象,怕是要糟糕。可要调动寒栖?” 寒栖丁古枝,正是三孤之中最能打的那一位,平时守在圆教村附近,守望范围中包括九峰莲潃、北隅皇城以及风水禁地。麟阙之人,向来互相以玉佩中镌刻的法阵传递简短讯息,要比任何书信往来更快一步。 救急很合适,但问题是需不需要这么做? 在这个时候,杜芳霖已经收到过九峰莲潃之中有所变动,素还真疑似已经和吞佛童子分开的消息。他知道琉璃仙境一直有人留在在茧之道那边,却摸不准风水禁地这里除去三先天中的佛剑分说之外,还有没有其他能够借力的人。 “嗯……”留给杜芳霖判断的时间并不多。 ——再久一点,他不如静观其变,什么也别做。 “调动寒栖,往风水禁地。若遇见六弦之首,则即刻前往九峰莲潃。” 这个先后顺序是这样的。首先,苍既然专门警示麟阙不能再联系青埂冷峰,赭杉军身上所中的双生血咒他又不是不知情,那么很好判断,封云山封印解开,玄宗对青埂冷峰应该另有布置,保证这边不受魔界残党侵害。 比较起来,还是北域由万圣岩和玄宗六弦共同负责的魔龙残躯风水禁地更重要——半截子异度魔城,里面还有天魔池天魔像和戒神宝典,万一封印出现漏洞,魔气侵扰苦境地气什么只是小问题,惊动了高高在上的魔界之主那尊神才是大问题。 谁知道异度魔界到底是怎么跟弃天帝联系的,万一在外面试图冲击封印的伏婴师,就是这个目的呢! “九峰莲潃?” 青貉抱狐生手持玉佩,团扇一扬,一道白狐虚影没入玉质化为一团逐渐漾开的墨色,不假思索传讯完毕之后,才再度以扇掩唇,提出心中疑问。 杜芳霖并没有回答。 他在心里想,如果在这里的人是素还真,也许应该明白为什么要留意九峰莲潃。 这个地方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现在隐居在山峰之上守着黑莲的吞佛童子。 素还真的记忆中,已经拥有杜芳霖能记得的绝大部分“剧情”,应该能在他提及这个地名的同时,意会到一段本该发生在断层接合成功之后的“故事”。鬼族之王银锽朱武脱困之后,第一件事便是替魔界铲除叛徒,那叛徒正是吞佛童子。 前因已改,后果难料。 现在银锽朱武依旧脱困,虽然九峰莲潃上的佛气能够掩盖吞佛童子身上的魔气,但素还真的离开让星象有所改变,已经让那边显露了痕迹。 这段剧情还会不会发生,又会往怎样的方向发展……只能先关注了。 ……如果发生,也许能够抓到一点点魔界的尾巴? “去罢。”杜芳霖交代抱狐生。 没有得到预期中的答案,青貉抱狐生有些气馁,但也不算意外。在加入麟阙之前,青貉师从“北极之潼”守护者“云师”沐云津,与麟阙砚主并无师徒名分,得不到回答很正常。 “是。” 青貉抱狐生微微一礼,向后一步,退入光影变幻之中。 ……熹微光照,让大地暗影退去,四周明暗不一。 …… 高峰之上,见证着清晨光影变幻,六弦之首苍同时接到了两方讯息。 一方是来自青埂冷峰的示警,正是由六弦之首后来亲手加固过的玄宗阵法之变化。 简讯化为道门光影,从晨光中落入紫衣道者手中,正是风水禁地,同修翠山行的提前预警。 短暂判断,六弦之首苍立刻舍弃眼前似是渐渐明朗的线索,决定动身回转风水禁地。 杜芳霖判断正确,青埂冷峰处早有玄宗布置,不用去管。 风水禁地这边的危局,明面上看只有华颜无道一人来袭,但谁都没有无视,当初离开异空间的一共有“五道光影”! 不管这场袭击到底是有意转移视线,还是当真是为了突破封印,已简讯寒栖丁古枝前往支援的春秋麟阙不能赌,玄宗与万圣岩更是不敢赌。 高峰之上,紫衣道者抬手化去以音波探路的怒沧古琴。 接到简讯之后,苍化为一道光影,迅疾往北。 …… 青埂冷峰。 来自天外的晨光霎时驱散血云,护峰阵法受弦音控制而彻底启动,然而这仍然是不得已而为之,任何异象都有可能暴露这里的位置。 正是此时! 从虚空中探出一双形如孩童般的白皙小手,短肥还有五个圈的五指静静按上了犹然震颤的墨曲琴弦。 弦音顿歇,刹那有另外一股力量取代了山峰四周即将腾空而起的太极阴阳印,化作天外升腾而起的无边紫霞! 浩然霞光,掩映朝阳,有人借由此时晨间那一缕极为精纯的东升紫气,形如利刃,一击截断内外相交之异力相引。 “眼空四海全无欲,心贯三才绝点尘。帝赐金符微一笑,师传玉诀乐长春。” 望天古舍内,墨曲琴旁,随着一道苍古之声,一名形貌如同七八岁孩童,板着脸个脸修道人显露身影。 混沌巖池内,赭杉军有一瞬间的清醒,立刻运转玄宗法门,重新盘膝坐回光池之中。两侧光精灵一脸欣喜,马上念起咒语,继续以光之力压制沸腾不休的光之池。 青埂冷峰危局已解。 一直守候在侧,此时出手按停护峰阵法,并出手引来天外紫气布置结界截断双生血咒感应的人——正是封云山解封之后,受现任宗主苍之托付在暗中保护四奇之二的,昔日参与道魔之战所剩无几的玄宗耆老。 墨尘音受赭杉军一掌被推出混沌巖池,察觉四周变化,不由转身向后,正看见望天古舍半掩的房门中那道手按墨曲琴弦返老还童的道者……想起封云山已然解封,心头一定: “师叔!” 229 只差一步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青埂冷峰。 弦音顿歇,刹那有另外一股力量取代了山峰四周即将腾空而起的太极阴阳印,化作天外升腾而起的无边紫霞! 墨尘音被同修好友赭杉军一掌击出混沌巖池外,情急之下一拂尘击出劲风,从窗口向内催动琴架上的墨曲琴,以同出一门的弦音强行启动布置在山峰周围的守护阵法。 正是此时! 来自天外的晨光霎时驱散血云,护峰阵法彻底启动——然而这仍然是不得已而为之,任何异象都有可能暴露这里的位置。 从虚空中探出一双形如孩童般的白皙小手,用短肥还有五个圈的五指,忽地按上了犹然震颤的墨曲琴弦。 浩然霞光,掩映朝阳,有人借由此时晨间那一缕极为精纯的东升紫气,形成纵横虚空之间无形利刃,一击截断山峰内外一切相交之异力相引。 “眼空四海全无欲,心贯三才绝点尘。帝赐金符微一笑,师传玉诀乐长春。” 望天古舍内,墨曲琴旁,随着一道苍古之声,一名形貌如同七八岁孩童的修道人显露身影。 与此同时,护峰阵法所形成的异象为天地自然形成的紫霞所遮掩,继而在一人浩然伟力的催动下,转为让青梗冷峰在一定时间内自成洞天的效果: “天地玄黄·阴阳妙法·纳天神藏,喝!” 混沌巖池内,赭杉军有一瞬间的清醒,立刻运转玄宗法门,盘膝坐回光池之中。两侧光精灵对视一眼,露出欣喜的神色。非恩非妙马上念起咒语,尽起自身光之力,以压制赭杉军身下依旧沸腾不休的光之池。 一直暗中守候在侧,此时及时出手引来天外紫气布置神藏结界的矮小道者——正是封云山解封之后,受现任宗主苍之托付在暗中保护青埂冷峰的,昔日参与道魔之战所剩无几的玄宗耆老之一。 墨尘音受赭杉军一掌被推出混沌巖池,察觉四周变化,不由转身向后,正透过窗户看见出现在望天古舍中那道手按墨曲琴弦返老还童的道者……师叔还是那样矮,而且看起来更为“年幼”了…… “哼。”墨尘音耳边传来一声冷哼,弥漫在洞天结界内,青埂冷峰上空的道道紫霞光芒中忽而分下两缕,一缕投向混沌巖池,帮助赭杉军更好的压制体内失控的魔气;另一缕则没入墨尘音的头顶,替其平复之前遭受的一掌略显紊乱的气息。 青埂冷峰危局已解。 …… …… ……千里之外。 山岗,祭坛,伏婴师睁开双眼,见到燃烧残灰的玄阴符咒,以及徒劳延伸向虚空,却再也感应不到的“另一端”。 可惜,只差一步。 “哈。” 只差一步,这处山岗就要被六弦之首苍顺藤摸瓜寻到踪迹——如果不是这次有意双线行动,风水禁地那边也同时出现危机。同样,只差一步这边伏婴师就要沿着血咒感应,寻找到赭杉军连同被他带走的“那件东西”所在的位置。 青埂冷峰外围紧追赭墨二人行踪的、从道境一同进入苦境的魔者“嗜生伽罗”早在当年,就被等候在黑暗道出口处,交付物品给赭墨二人带去苦境的人亲手铲除。现在,除了春秋麟阙之外,也确实只有玄宗才知道“青埂冷峰”。 “……只差一步。” 一阵风过,随着这句邪异声音,祭坛一侧再现一道魔族身影。这是一名黑发披肩,用玉管束起一头发辫的俊朗鬼族魔将,身披棕色外衫,两侧缀有青面獠牙金属护肩。 如果有昔日参加过道魔之战的玄宗旧人在场,就能认出这名说话的男子正是鬼族四天王之一。血染尘寰·断风尘,正是这一次在断层覆灭关头,受九祸临死前所注入魔气相助,脱出异空间乱流,化为光影进入苦境大地的“五道光影”之一! 在脱离断层来到苦境的最初,只有伏婴师一人始终维持清醒,以牺牲几乎整个鬼族为代价,在紧要关头强行唤醒沉睡冰封之中的魔皇。魔皇脱困,首先解封四天王,但四王最末的两位仍旧牺牲在异空间乱流之下。之后众魔来到苦境,除了魔皇之外,包括伏婴师在内皆因消耗过大陷入沉睡,直到借翳流黑派所残留魔源,相继唤醒复苏。 断风尘正是醒来的第四人。 最后一位脱出的异度鬼族,如今依旧沉睡在这山岗地下,他原本就是在最后关头被魔皇银锽朱武强行从断层后方带出,功体远远不及鬼族四天王——名为银锽黥武,本是魔皇之子。 所以那“五道光影”的身份其实依次是:银锽朱武、伏婴师、华颜无道、断风尘、银锽黥武。 整个异度魔界,除了不久前才刚刚借地气之乱逃出封印的狼主补剑缺之外,再没有其他魔能幸存了。 ……真惨。(对苦境来说也许则是幸运?) 断风尘想想就觉得凄惨万分,万万没有想到他的老家,异度魔界有朝一日会面临这种绝境。但还好只要还能继续追随主君,而军师伏婴师尚在,未来夺回落入风水禁地中的天魔池,就还有让魔界在苦境重生的机会。 “只差一步,吾与华颜无道便能借这个机会从玄宗手中夺取阵基之一,两人联手,一明一暗,便是伺机取下万圣岩那位高僧性命也未可知。”断风尘一边叹气,是真的觉得可惜。 伏婴师的计划很巧妙。一方面,用风水禁地的坏消息阻止六弦之首苍追查魔界真正驻点的行动;另一方面,又同时以双生血咒引动远在彼方的赭杉军身上异样,同时也有意用这边的行动继续牵制苍的行程,给风水禁地外围意图破坏的华颜无道、断风尘两人制造出手的机会。 “你与华颜无道行动失败了。” 当时,华颜无道恶露杀道欲夺六弦之一翠山行的性命,为此万圣岩善法天子为护同道挺身而出。实际上不远之处,仍然有一名断风尘在暗处准备伺机出手。以魔界两大天王的实力,一明一暗联手的话,善法天子这一次其实实在是危险。 “天时不在吾等这边。”断风尘神情一冷,不太想谈论刚才的失败,“叶小钗回来得太快。” 伏婴师稍作思考,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不久之前,蔺无双毁掉茧之道的异象惊动了大半个苦境。在那之前,慕少艾传往中原的消息必然也有一份流向琉璃仙境。因此屈世途做出正确判断,认为春秋麟阙应该会对茧之道出手,故而撤回原本监视翳流黑派的刀狂剑痴叶小钗,转而去支援北域面临危机的风水禁地。 也算是伏婴师惹动地脉,撼动封印,放出狼主补剑缺的行动,打草惊蛇了。 伏婴师对苦境的形势有了更进一步的认知,琉璃仙境背后的主导者素还真与春秋麟阙的掌控者杜芳霖仍然有一定的默契在,尤其是在针对异度魔界的时候。这一点要归功于杜芳霖毫不犹豫请素还真看“电影”的举动。 人类,当真拥有牢不可破的信任关系吗? “哈……华颜无道如何?” 一身蓝衣,肩披银色绒毛厚披风,黑发束以乌帽,半边脸被银色面具所覆盖,仅露出优雅弧度下巴的魔界军师一挥手,散去面前以砂石临时垒砌的祭坛,终止了此次催动双生血咒的行为。随着他的苏醒,赭杉军体内的血咒将会越发活跃,随着时间的流逝,迟早有一日要露出端倪。 对于追寻赭杉军下落,伏婴师并不急于一时。异度魔界形势已经坏成了这个地步,他也需要时间来调整,布置下一次针对苦境的局。 “吾察觉不妙,已传讯于她,提醒不可恋战。”断风尘对于华颜无道,内心其实五味参杂,“她应当会寻机会脱身离开。” 在离开的同时,断风尘除了察觉到叶小钗,也同时感受到另一股隐晦气息,与昔日道境玄宗的那位布局夺取魔皇半身的苦境来客同源。当时他才真正判断这一战没有机会,自己绝对不能再现身,魔界必须得留下一道不为人知的暗棋,作为一条埋藏在苦境的暗线。 ……卧底这种事,除了在苦境另有身份的“断风尘”,目前没有人能够做得到。 不能出手帮助自己看中的女人,这件事让四天王之首的断风尘内心极为憋闷。一直以来战无不胜,顺风顺水惯了的异度魔界战将对于目前这种缩手缩脚的形势心生不满——但就算是这样,断风尘其实也依然信任着伏婴师的手段。 “……伏婴师,你失败了!”哪怕实际上是在琉璃仙境、春秋麟阙、玄宗三方夹缝中周旋,以伏婴师的能力,也不应该落到风水禁地、双生血咒两边皆“只差一步”这种地步。 断风尘将心中的情绪收敛,冷眼看向面前的魔皇附庸,以四天王之首尊位,等待对方的一个解释。 伏婴师指尖显出玄色绘有逆六芒星的符咒,慢慢以此掩唇:“是……失败吗?” 难道不是吗? 一声低喃咒语,玄色符咒赫然再度招来回镜婴灵,婴灵现身,在两人身前展开圆形光晕,如同镜影倒映的,正是苦境某地正在发生的事…… 镜中赫然有血色飞起。 “正是因为汝等之失败,主君的行动才能瞒天过海……顺利成功啊。” 230 不合适的收尾 - 霹雳之儒门春秋 - 碧海春霖 太阳下山又升起。 杜芳霖坐在小亭子里,目光看向北方。 北方有他替异度魔界精心挑选的墓地,选择了最恰当也最有责任心的守墓人。但尽管如此,他仍然不能确定,这样就能真正将魔祸拒绝在苦境之外,胜过那位六天之上的弃天帝。 时间过去得太久,已模糊了他记忆中的细节,甚至模糊了曾经对苦境的某种执念。 如果这个时候,能有“另一个”知道剧情的人一起分担就好了。 杜芳霖看着朝阳逐渐升起,这样想着。他本来寄希望于素还真,但看起来那位被刺了一剑之后,更愿意扮演亦敌亦友的身份,以另一种角度去审视这一切……总而言之跟素还真合作的可能性不大。 还不如期盼一下隐居在冷峰残月之上的某位智者突然走下山峰,不过再来一次,他也没那个心力再将“剧情”彻底灌输给别人了。 随缘吧。 杜芳霖阖目想了想,微微动了动手指。一道虚影立刻从他身上分离了下来,逐渐凝实成与他一般无二的灵魂的化体。这就是他上次分享记忆后的收获,一道、或者两道可能具有独立思维的化身。 朝阳逐渐升起,光线冲淡黑暗,又再度照亮了这座小亭。 几乎就在化体刚刚成型的那一刹,杜芳霖睁开了双眼。 两“人”彼此对视,确认记忆共享,但思维独立之后,这本应与杜芳霖一模一样的“化体”忽然抬手,在手中凝出曾经的墨骨折扇。黑玉为骨,白绢扇面上点缀鲜红的桃花……但“墨骨折扇”显形之后,却又在阳光下崩散成点点萤火,再度聚拢,已变成另一样东西。 出现在“化体”手中的,是一枚赤色的砚台,边缘刻有代表山河的纹路,萤光在砚台底部聚拢,宛如一泓月色。 这砚台本不该存在,早已在槐山墨池中被岁月腐蚀成一块无用的板砖。 “久见了,‘沐道芳丛’。” 杜芳霖慢慢念出自己昔日的名号。 拥有独立思维的“化体”手托山河砚,之后沉思片刻,外貌跟随本心而动,渐渐地修正细节,比如白发转黑,脸颊更显年轻清瘦,乍一看,竟像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孤桐百尺枝无叶,不覆疏阴草弱风。沐道甘泽秋几度,历春依旧绽芳丛……久见了,春秋。” “化体”自己确定名号,便从心理层面上,完全同区别于如今的杜芳霖,而真正独立存活这世上。 亭外的光线清晰映照进来。 草亭两端的两道相似又不同的身影,彼此拥有共同的记忆,可以视为是一体;但也有微妙区别,也能视为是“精分”。 杜芳霖静等这一切发生,才抬起玄扇指向自己:“杜一。” “化体”点点头,抬头看看云,回应道:“云二。”稍作沉思,忽然又道:“虽然我来源自你,但对于天地之认识,恐怕会有不同。” 彼此相通却又独立,正是人之两面,能造成这种效果的,当然不仅仅只用到“一人三化”。其中杂糅了太多杜芳霖曾经学过的东西。 他有抽出自身魂魄,来制造血剑的经历;也有彻底解析神魂与识界的关联,创造出虚假难辨的世界;甚至自身经历了一段漫长活死人的时间,真正了解“人”存世之基础;最后才加上俱神凝体与一人三化秘诀,这才能顺利分出一魂一魄,召来天地灵气凝聚三才之数,凝聚出这样一个独立在外的“化身”。 彻底的独立,不受时间与距离的限制,不分薄本体的功体,能用多少战力全与当前灌注的天地灵气有关——甚至有独立的思维在,化体“云二”能自行布阵吸纳天地灵气,维持自身生存。 这是杜芳霖的第二条命。 只要死亡的那一刻,不曾截断他与识界的联系,无论死亡的事本体还是化体,另一方都能在一瞬借助识界之空间,彻底融入彼端而再生。化体也是“杜芳霖”,就算死亡的本体,借化体而重生的那个人,除了性格可能会有些变化,依然拥有全部“记忆”。 这样就彻底没有了后顾之忧。 “挺好,终于可以寻人对话了。” “……精分的感觉有点操蛋。” “化体,礼貌一点。” “杜一,我只是念出你内心正在说出的话。” 两个“人”面对面地坐着,化身“云二”一本正经坐得笔挺。 “说吧,本体。到底什么事这么为难?” “我想去北域。” “你是在给老天找机会弄死自己。” 云二开始数以往被雷劈的日子:“……这么长时间以来,你当年改变的那些人事物,有些现在也还在遗祸无穷,这次的雷都快劈头顶,你还不警醒!” “我觉得我死不了。” 杜芳霖看着化体,摆正了态度。 云二:“……” 化体被凝聚出来的原因,好像就是为了保命? “之前道境的那一次,你并非参战,但后来清算时候,目标依然还是你。我至今也不能明白,正面对上银锽朱武的月华剑主一点事情都没有,反而是远程控制那柄剑的你,差点是真的死了。” 云二道:“五魄一魂成剑,剑断了,但魂魄依然可以从道境借助识界通道回归,你都已经事先跟释云生谈好了条件,后来是怎么死的自己忘了吗?” 一魂一魄回识界途中,被雷劈的呗。 从活死人状态恢复之后,三魂七魄俱全,那段记忆自然就想起来了。 杜芳霖看看板着脸的“自己”,慢慢扳开玄扇,拿这个挡住脸。 “每次搞事情都会被雷劈,这次是自己组建公法庭,上次是道境偷袭朱武,上上次……还有最初的那一次,说没有被记黑名单,谁信?” 化体“云二”说话很直接:“寂寞侯已经明示过了,别搞事,找个地方躲起来,我看幽篁秋水就不错。” 幽篁秋水,翠萝寒的家,没有比奶妈在身边更安全的地方了。 “三教为苦境之根本,一旦动荡,即为劫数……最初的那几次,我都有动荡到苦境未来之根本。” 杜芳霖慢慢道:“但是你可还记得?唯有一次,吾有所动作动作,但天象却并未有任何示意。” 云二思考,记忆都在,甚至比本体记得更清楚……然后他捏着砚台,倏然沉默了。 杜芳霖道:“击楫中流。” 唯一一次,他看似杀了很重要的人,当时却没有任何雷电劈下,一度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杀错了对象。 后来经历的事情多了,他才隐约明白过来,击楫中流可以死,“圣魔之仆”却还活着,这个位置本身就没有固定的人选。 武林从未有任何改变。 天意自然不会降下为难。 在针对异度魔界的时候,仿佛也是一样。 杜芳霖道:“魔龙西坠,风水禁地却还存在着。九祸已死,但银锽朱武却仍活了下来。” “亭子断了。”云二提醒。 “那是因为公法庭之建立,是我在尝试动摇三教高高在上的地位。”杜芳霖道:“魔龙西坠之后,除了泪阳奇象不再出现,天宇一片清明。” 没有泪阳奇象。 他本来以为,这是一件好事。 但是,冷峰残月上,与寂寞侯对完脑洞即刻降下的天雷,却提醒了他自己,这是不是意味着,属于异度魔界的“未来”,并没有真正被改变。 天魔池还被连同魔龙残躯一起被封印在风水禁地,伏婴师等人动作频频,亦是直指北域。 寂寞侯的问天之策,告诫杜芳霖不可以往北而行,是不是就是指北域隐约正在发生的事变? 六弦之首苍的提醒,极有可能他察觉到了什么,确认昔日对青埂冷峰上隐居的道者赭杉军动过手脚的魔界军师,伏婴师正在脱困的魔人行列。 那,银锽朱武如今何在? 去往探查九峰莲潃的寒栖至今没有传回消息,杜芳霖看着东方再度升起的太阳,已经无法再等下去。 “我要往北域,接下来中原之一切,就此托付了。”他看向眼前初次凝聚的化体,再度下定了决心,“你应该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玄扇并拢,握在手中温润如玉,看起来像是扇子,却是杜芳霖很久不曾真正拿在手里的,专属于自己的武器。 这不是金子陵在春秋麟阙建立之时,自千里之外送来的“儒者之剑”,也不是他自己最初打造的砚台;玄扇假象之下的,是一长一短可攻可守之剑器,曾染过…… 很多很多血。 “吾,往北域而去。”杜芳霖并拢玄扇,前指:“你,在此留守。” 化体终究还是化体,无法抗拒来自本体的决心。 云二道:“那你一路走好,若有万一……” “那你,就是‘我’了。” 杜芳霖起身,点头示意,离开草亭侧对朝阳,径直往北而去。 这一去,直到公法庭建立,很长时间内,云二再未见自己本体能成功回转这处草亭…… 千里之外。 不管北域正在发生了怎样的变化,对苦境绝大部分势力而言,异度魔界之祸已经结束了。 武林事件的主流,还是一夜之间备受各方势力关注的“公法庭”之筹备。 已将势力延伸至东南西北武林各个角落的“金鸡三毛·东风快递”,这一天将一封书信连同一张邀请函,一起送到了无名群山之巅,道门隐圣之地,登道岸。 道门人选已定,登道岸二话不说,答应了参与。 …… 龙门道。 儒门天下早已接到了公法庭的帖子,疏楼龙宿心中早有计划,并从六庭馆中请来儒门先贤教母楚君仪做客,准备等时机一到,便将邀请函交予楚君仪处理。 然而这一日,却有一名来自世外之地的儒者主动踏入龙门道。看似年轻的儒者实际修为有成,自称“远沧溟”,希望能跟随儒门天下一起参与公法庭成立,替早已消隐世外的儒门旧派,带来新的气息。 意料之外的变化,此时仅限于龙门道中,不知出于怎样的考量,儒门天下此时压下了这个消息,并未让公法庭那边知道任何分晓。 …… 云鼓雷峰。 君曼睩旋转遮阳的油纸伞,左手手腕上用丝带系着的玉蝉散发光芒,隐约有文字投影在伞内,触之即散,不被一伞之隔的明珠求瑕所见。 此时的无缺公子,注意力则全在伞下佳人的身上,对于这位佳人到底瞒着自己做些什么,没有丝毫兴趣。 两人已在云鼓雷峰山下石碑之外,站了大半宿。 直到清晨时分,石碑之内,山径往上,才有一句传音:“云鼓雷峰封山百年,不涉尘世,施主请回。” 伤亡太严重了。 哪怕有佛首带回的王道圣剑诗酒之狂,以镇压雷峰地脉,也挽回不了当时一战“邪僧天狐”所造成的损失。云鼓雷峰仅剩的高层都知道,所谓邪僧天狐,就是春秋麟阙砚主的好朋友骤雨生,此时见麟阙还敢派人前来,没有让僧侣下山赶人就已经算是僧人具有好涵养。 最后这句传音,还是闭关中的佛首帝如来传令之后,才由目前主持雷峰一切事务的庄严殿主光世大如出面,向等候在山下有段时间的麟阙使者君曼睩告知封山百年之决定。 光世大如很生气。 在这位的心中,杜芳霖的个人印象已经要超过记忆里讨人厌的素还真了。 ……石碑小径。 君曼睩收到回音,并未有多少意外神色。对于佛门,麟阙确实有亏欠,这次行动能请动本就执掌佛教律法的云鼓雷峰最好,如果不能,也不是没有别的选择。 “看来,这次来访是失败。” 明珠求瑕抬手握剑:“需要我出面吗?” “不用。”与云鼓雷峰发生冲突,这可不是无缺公子的正确用法, 君曼睩收起伞,转身安抚,轻声道:“你可愿意与我一同,去往另一处所在?” “自然可以。” 没有纸伞相隔,明珠求瑕直接走来一步,与君曼睩并肩而立,“按照约定,你在何处,我便在哪里。” “那就走一趟万堺。”君曼睩抬头看天,“时间应该还足够。” “万堺?”明珠求瑕一怔。涉及佛门,他本以为应该是之前在武林出面的万圣岩,或者是退隐幕后的菩提界,甚至是隐然世外的鹿苑一乘也有可能……但,万堺? “万堺之外,‘圣众之潮’,曾与麟阙有过旧约之佛门圣地。” 君曼睩微微回忆,道:“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也是不到万不得已,吾等不愿涉足的故人之地。” “是这样么?说起来,春秋麟阙这个名字,隐藏在武林之后,也已有漫长岁月了吧……” 明珠求瑕与君曼睩一起转身离开云鼓雷峰,有意无意开始探听身边佳人的具体来历。 君曼睩似有察觉,侧头看了身边明珠求瑕一眼,依然只见无缺公子态度如故,眼眸清澈如池。 “麟阙存世确实已久,”她道,“最早能追溯到如今大部分儒门派别刚刚建立的那个时候。” “春秋麟阙,在史载中,由当时的西武林桃源之主,沐道芳丛一手建立,而后才有了春秋砚主之名……” 就当是路上无聊说闲话了。 加入儒门之后已将所有历史记载整理完毕,君曼睩一边慢慢讲故事,却在心中略过一句仅在内部记录中对麟阙来历最正确的解释: ——春秋麟阙,实际成立在万堺朝城之“尸骸”上。 她要去的地方,其实正是一切变化之开端!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