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曲 - 青羽落剑歌长 - 渝竺 () 若泱之境西南部,枳淼山东麓,风之村。 盛夏八月,苗疆大地草木蓊郁,碧倾万里。一轮皓月当空,硕大无比,将广袤的天地照耀得如同白昼。一株巨大的桫椤树下,两个少年围着一只器皿发呆。“阿莫,这……真行么?放蛊可是会被族人烧死的啊。”其中一个少年咂咂嘴,嗫嚅着问身旁年龄稍大的少年。“怕了?你忘了那小子是怎么欺负我们的了?只要放蛊整整他,不就行了?天那么黑,谁知道是我们呢?“稍大的少年瞥他一眼,盯着那只盖着石头的器皿,依稀可闻器皿中传来阵阵细细簌簌的响声,像是撕咬,扭打,吞咽的声音,稍小的少年不经寒颤,紧抿嘴唇。须臾,窸窣声停止。被唤作阿莫的少年眸光一闪,立即上前揭开了器皿。只见一只拳头大小的怪物舔舐着“爪子”,叼着一只蝎子的爪子。这怪物竟有一双蛇眼、蛤蟆嘴、蜈蚣的身躯、蜘蛛的脚、蝎子的尾巴!“奴袈,快!用刀子割破手指,放血给它!快!”阿莫推了推他,随即从腰间抽出一把粗陋的小刀来,递给奴袈。“啊?为什么是我?”少年为难的撇撇嘴,却伸出稚嫩的小手,在器皿上方割破。一地腥红的血缓缓流出,怪物迅速腾空跃起,在血滴瞬间落下的同时吸住,又迅速落下。奴袈惊诧,一下跌坐在地上,咽了咽唾沫,轻声道:“吓死我了,它差点咬上我的手指!”阿莫却露出欣喜的表情:“奴袈,快!你现在已是它的蛊主了,命令它,命令它去咬那小子!”阿莫踌躇道:“不好吧……我看这怪物这样厉害,还是别了……”话语未尽,突然一个暴栗砸在奴袈头上,阿莫冲着少年叱骂:“你个胆小鬼!这东西已经吸了你的血,只听你的话,只要将那小子咬一口,不就报了仇吗!?你难道还想尝尝用鞭子抽的滋味吗!”奴袈揉了揉肿起的头,小声道:“知道了……”又转身对器皿中的怪物微颤道:“你……去咬那个……那个睡在竹楼里的人,去咬、去咬!”怪物仿佛能听懂他的话,迅速向距离桫椤树最近的一座吊脚楼前进,窜上竹梯后,进入了屋里。奴袈长舒了一口气,喃喃自语:“千万不要被发现,千万不要被发现……”阿莫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不会的,那怪物很听话,我们现在只要回屋装睡,一切就都会过去了。”奴袈点头,拾起那只器皿,往竹楼走去。阿莫伸手抢过器皿,道:“让我保管吧,拿着它你会做噩梦的。”“谢谢。阿莫,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奴袈微笑。走在前面的身影顿了顿,应了一声,便继续向前走。三更时分,一阵喧闹将奴袈吵醒,翻下草垫,却不见平rì与自己形影不离的少年。奴袈心惊:“会不会出了什么事?”便慌忙地跑下竹楼。只见一群族人皆手持火把,神sè俱厉地围在楼前,而站在群首的,竟是那个与自己同甘共苦的阿莫!此事,阿莫正望着奴袈,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奴袈心中惶恐,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阿爷,就是奴袈,他害死了您的孙子!他还放了蛊!”阿莫对身边的一位老人道,指向竹楼上无措的奴袈。老人嗔怒,用双眼瞪着少年,突然喝道:“小小年纪竟然做出此等事来,大伙给我烧了他!”“是,寨老!”人群里出来两名健壮的青年,一同上前擒住了奴袈,奴袈踢蹬着双脚,大喊:“不是我!不是我!我没有想过要还阿爷的孙子,是阿莫指使我做的!”事到如今,只能说出真相了!老人回头,只见阿莫一脸无辜:“阿爷,我怎么会做那种事?明明是奴袈一人放的蛊,那怪物也只听他一人的话,不信,你们可以将那怪物拿来试试看,他到底听谁的话!?”“去,将笼子拿过来。”寨老指挥道。随后便有一个苗人小心翼翼地提着一只瓷碗大小的铁笼上前,铁笼里分明就是那只五不像的怪物!苗人打开铁笼,怪物忽然跳出,蹦向奴袈,一跃便跃上了他的左手指上。奴家慌忙一抖,抖落了怪物。老人上前一看,少年的食指上果然有裂口,像是刚刚才结痂。这说明他就是蛊主了!“奴袈,你还有什么可说的?”老人抓着少年的食指,斜乜着眼,问道。“阿爷!你为什么不相信我?你难道没有想过,阿莫是如何知道这一切的!?”奴袈涕泗滂沱,哭喊着。“哼,你还想赖给我么?”阿莫冷哼,“那天你砍竹子回来晚了,小寨主就训斥了你一顿,你便心怀怨恨,还对我说一定要报仇。小寨主睡后,我出楼散步,竟看见你在桫椤树下放蛊!噢,对,我想起来了,放蛊的器皿说不定还在你房里呢!”“什么?明明是你和我……”奴袈yù要争辩,却被拉住。“那么,你们上去搜一搜,看器皿是在哪里找到的。”寨老又派几个苗人上竹楼搜查。“是,寨老。”苗人复命,赶忙踏上楼梯。月亮的光辉凄冷而又皎洁,竟比这一群人的火把还要明亮。密林里不时有飞禽扑朔着翅膀,蛇蝎异兽蜿蜒行走的声音。忽而一阵凉风吹过,竟让人在盛夏里感到寒冷。就像奴袈的心,一点一点地冻结。“为什么?阿莫为什么要害我?不是说是最好的朋友么?怎么会这样?”“事关小寨主的生死,我不得不告发你。”阿莫神情淡然,仿佛是理所当然的事。“什么?小寨主难道已经死了?为什么会这样!?”奴袈兀自低语着,到最后变成了哭喊。听到小寨主,众人皆低下了头,露出悲伤的神情。“难道,死了?”奴家呆呆的自语着,绝望如藤萝一般蔓延。“寨老,器皿找到了,在奴袈的草垫底下!”苗人将石质的器皿递给老人。老人掀开器皿,里面还残留着毒虫的残骸,老人用枯槁消瘦的手抬起一只蜈蚣的脚,搓了搓。发现上面还残留着毒虫的血,便冷哼一声,对着众人道:“这毒虫身上还有血,定是不久前才死的。奴袈,别再狡辩了,我要为我的孙子报仇,我要为族人惩治你违反族律的狂妄!”老人眼神中充斥着可怕的光,憎恨地盯着奴袈,仿佛要在他身上灼出一个洞来。“来啊!挖坑!埋了他!”“不要!”凄厉的惨叫回荡在密林里,惊起一大片飞禽。族人们挖着坑,火把熇熇,皎月凄凉。奴袈拼命挣扎着,然而弱小的他却无能为力。族人将他扔进坑里,又用土填埋起来。沙土溅在奴袈身上,混着苗疆特有的青草气息,他感受到了死亡和地底掩埋的尸骨发出的召唤,多么可怕,多么毛骨悚然。他模糊地看见那张脸,那张带着讥诮的、让人厌恶的脸,正在寨老旁得意的俯视着他……为什么?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就要这样含冤莫白的死去了么?不可以,绝对不行!一定还有希望,我是无辜的!真正该受到惩罚的人,是他!奴袈在昏愦的意识里,脑海中浮现出自己同阿莫昔rì相依为命的rì子,他们是寨老的仆人,整天挨打挨骂,过着食不果腹的rì子。小寨主年纪虽小,不过七、八,却生来的暴躁脾气,顽劣不堪,经常整蛊仆人。只要犯到一点错误,就会被鞭笞。地位的底下使他们没有反抗的资格,只得忍受。直到有一天,阿莫拿着一只石质的器皿,提着装着毒虫的布袋悄悄对自己说:“放蛊吧,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了。”内心对zì yóu的强烈渴望蒙蔽了少年的双眼,使他遗忘了破坏族中禁忌的后果。亦不知,他最信任的人,实质意图却是要杀了他!沙土将要填埋到胸脯,奴家渐渐感到呼吸不畅,耳边却传来阿莫与寨老的对话。“寨老,那,向国都星蕨那边进献的芦笙乐师……”“你去,寨子没有了那个畜牲,芦笙就你吹的最好了!”“谢谢寨老!”原来是为了去星蕨啊……居然是这样薄情的人。奴袈怊然,忽瞥见有一物映入眼界——那只五不像的怪物。少年突然振奋,大声喝道:“蛊毒虫,去咬!咬死他们!”顷刻间,只有拳头大小的怪物腾空跃起,尖利的喙里发出嘶嘶的声音。怪物体内有有一团乌黑的邪气,在刹那间猛然胀大!方才只有拳头般的身躯竟胀到一丈长短!然而却突然胀破,溅出一块块粘软的绛紫sè肉屑,纷纷溅向众人额头!所有人都惊叫着,慌乱地试图扒开肉屑,燃烧着的火把被撂在地上,霎时便席卷了竹楼。但黑sè的雾气还是不可遏止地在额头处散发,众人痛苦的在地上翻滚,抽搐着,口吐白沫。红莲之火如同野兽一般扑向人们,脂肪燃烧和沦肌浃髓般的叫声响彻月夜。“蛊毒……他,他竟然……!”村寨的寨主在烈火中撕扯着嗓子,发出诧异而恐怖的嘶喊。火焰舔食者他苍老的身躯,瞬间便化为焦炭。少年艰难地从土壤里抽出手臂,刨开埋住身体的沙土,狼狈地爬出土坑。然而他的眼神却是寒冰班的冷漠,烈烈的火焰竟将他围在zhōng yāng,旋风似地向四周扑舐。耳边是阵阵**被烈火吞噬的劈啪声,鼻腔中充斥着烧焦的腐毒气味。苗人少年眼中杀气腾腾,却已不再是三更前那个孱弱、怯懦、无邪的稚儿。昔rì静谧的村寨变成了火海。然而,在村寨山下的一条逶迤的小路上,一个少年,肩头一只头颅大小的怪物,背着凄冷的月光,悄然离去。 壹 遇刺 - 青羽落剑歌长 - 渝竺 () 壹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索开。 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 游jì皆秾李,行歌尽落梅。 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 今夜是元宵,市肆里人声鼎沸,热闹非凡。五彩的琉璃花灯皆高挂在卖架上,夜空中绽放出绚烂的烟火,鞭炮的声响不绝于耳。男女老少面上洋溢着喜悦的笑容。 在烟火映照不到的夜空中,白sè的衣裳猎猎舞动。站在屋顶,男子手持银白长剑,神sè淡漠地注视着不远处沸腾的人们。仿佛站了很久,剑眉星目被夜空笼罩,浑然一体。 突然锣鼓声起,响彻云霄。八个壮汉抬着一架巨大的黄金龙轿在人们不约而同让出的道路中行进,气势恢宏,铺张扬厉,甚是壮观。 “娘,轿里坐的是谁啊?好大的排场……“垂髫少女垂髫少女拽着妇人的袖襟,问道。 “嘘……“妇人连忙用食指抵住双唇,低声道:“小丫头,小声些,可别让人听见。轿里坐的人是朝廷里的摄政大臣,连皇上都要对他礼让三分呢……” 孩童虽听不懂“摄政大臣”的意思,但一听是皇上都得礼让的人,也不禁似懂非懂地惊讶,露出崇敬的表情。 镶嵌着七彩宝石的纯金龙矫的轿顶有一颗雕琢jīng致的龙头,栩栩如生。如同古代神话里的神祗一般睥睨着脚下的平民。龙眼是两颗夺目的红宝石,在烟火下熠熠生辉。龙矫缓慢而沉稳的行进着,两旁的百姓都向轿子里的人跪地膜拜,齐声高呼着: “赤夜大人千岁千千岁!赤夜大人千岁千千岁!” 黑暗中的白衣在空中漂浮,忽而一凛,长剑出鞘,一道寒芒在手中闪现。男子持剑迅速而轻捷地在屋檐上飞跃,竟无一丝声响。蓦地矫帘扬起,白影如闪电般擦过,随行的侍从尚未反应,只闻“咚咚”两声,似是有一物滚下轿子,乍一看竟是一颗头颅!众人惊叫,锣鼓声骤然停止。 “有刺客!!!”龙矫前后的卫兵方才反应过来,将轿子紧密包围,众兵手持佩刀,紧惕地向周围逡巡。 一听有刺客来犯,众人不禁惊叫,慌忙地抱头逃窜,场面顿时混乱一团,喜庆的佳节却变成了闹剧。 “各位百姓不必惶恐!”忽然,一个成熟而富有磁xìng的声音打破了喧哗,“本官无事。”只见一个中年男子身着锦衣华服从龙矫里走出,紧围的卫兵立刻退让。男子拾起滚落在地上的木人头,望着两旁充满诧异和崇敬的黎明百姓的眼神,道:“区区一个刺客怎奈何得了本官?!” 众人振奋,齐声高呼道:“赤夜大人千岁千千岁!” 高高在上的摄政大臣睥睨着对自己顶礼膜拜的众百姓,扬起嘴角,却因脸sè异于常人的苍白而显得愈加诡异。眼角的余光瞥见正西方隐匿于黑暗之中的屋檐之上——一袭白衣在暗夜中翻飞,杀气毕现。 锣鼓声再次响起,烟火在夜空中绽放出艳丽的sè彩,噼里啪啦的鞭炮和着男女老少喜悦的神情,仿佛永不休止地响着。游行的队伍驾着纯金龙矫行进,散发着华贵的光芒。 空气中,一缕白sè的风掠过。 京城中大街小巷店铺林立,灯火通明,昼夜不绝。此时已是午夜子时,市肆里依旧人头攒动,热闹非凡,商贩们走街串巷的叫卖,无不显示着这座都城的繁荣富饶。 满香酒楼。 珠翠盈头的中年妇女从账柜后轻佻走出,手中托着一坛酒,笑吟吟地走向那个白衣剑客的座位。 “客官,这可是我这里最后一坛“玉醽醁”了,就等您买了这罐接着再摘桂花酿呢!您也知道这桂花待八月才结,酿一回可不容易呵,这价钱……呵……”酒楼的老板娘抓搓着丰腴的手,浓妆艳抹的面上堆满了笑容,眼神不停地在白衣剑客腰间的荷包上打转,似乎恨不得要灼出一个洞来。 剑客神情淡漠,从荷包里掏出一锭白镪,递给老板娘,她便乐得开了花似的接过钱,反复掂量着银锭的重量,喜不自胜。 “钱可够?”剑客斜乜了一眼,淡淡问道。 “够啦够啦!客官真是阔气,不愧是习武之人!那妾身就先下去啦!您慢慢享用!”说罢,老板娘便急忙拿着银锭回了后堂。 白衣剑客冷哼一声,将酒灌进喉咙,唇齿间弥漫着醉人的木樨花香,麻痹了白衣剑客愤懑和怨恨的心。 已经第五次了,从出师下山后便一直寻找机会刺杀,可明明已经使出致命的剑法却也无济于事。那个人如同永生不灭的鬼魅,无法受到任何伤害。难道,真的就这么放弃了么?可于之前未报的仇恨,实在是不甘心! 苏白向桌子狠狠地捶击,发泄的内心的不快。却引来旁人诧异的目光。他却也毫不在意,抓起坛口便携剑而去。 ………… “苏白,要沉得住气。一心决定要去做的事定当不可放弃!若半途而废,那便不再是为师的弟子!” 那个坚毅而不可违抗的声音在脑中回荡,素白的衣袂在二月的chūn风中翻飞。习武堂外那一株垂柳,枝干苍老却经雨雪风霜,如同遒劲的墨体。怒猊抉石,无丝毫拖泥带水、优柔寡断,刚硬地就像腰间的银白长剑,削铁如泥,形如闪电。 然而,年少时那样记忆深刻的形貌如今也只是脑海中漂浮的憧憧人影罢了。只有那素白的衣袖,乌黑如墨玉的鬓发,和苍劲古老的二月垂柳,是记忆中对师傅的唯一印象。 有多久没有归山了?五年?七年? 师傅的教诲,是一生最受用的东西。 苏白抱着酒坛在街道上踉跄而行,腰间的佩剑随着主人的步伐啷当作响。蓦地,似是瞥见了什么东西,烂醉如泥的剑客猛然一停,转头望向那枚被一堆廉价首饰掩埋的光点——一株百合花头饰。 剑客来到这堆摊货面前,翻开那些掩住光点的杂物,拾起了那枚百合花饰,凝望出神。 “喂,你买不买啊?”声音从前方传来,布衣小贩坐在墙角,粗糙污黑的手捂住嘴仰天打了个哈欠,不耐烦地望着眼前这位醉醺醺的白衣人。 估计也是风月场里的人物吧,看起来样貌风流蕴藉,一身装束也像是富商巨贾家里才能享有的。偏偏看上了女人的玩意,哼……喝得这般烂醉,定是要拿去买好青楼姑娘的心吧……衣冠禽兽。只可惜我胡老六今生没福气,只得靠卖一些小杂小货勉强度rì,年近四十连个媳妇也没有,人的命啊……上天真他妈不公! 正这样想着,胡老六不禁满腔愤懑,随意碎了一口,不料却喷向了那个端详着饰物出神的买客。虽然瞧不起这样的富家公子,但钱还是要赚的呀,这要踢了我的摊可咋办! 一念之间,胡老六刚要脱口惊呼,然而电光石火间,白衣男子却以极快的速度闪过,只是身形略微右偏,便躲过了那口唾沫。 “……”小贩瞠目结舌,痴呆的望着眼前的买主,发不出一言。 “老板,这个我买了,多少钱?“白衣剑客却若无其事地问道,仿佛方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啊?哦,三、三文。”小贩结巴道。 “给你。”白衣剑客从荷包里掏出五个铜钱,递给小贩。“看你也不容易,多送你两文。”男子微笑,恍然间神采焕发,已然不是方才那副委顿迍邅的落魄摸样。 “好人呐……”胡老六方才反应过来,然而白衣男子的身影已不在视线内,只有彻夜的喧嚣和如蚁的人流。 重重宫门内,奢行着糜烂华贵的气息。笛声悠扬婉转,宛如百灵吟唱,又仿佛清泉细流,沉醉人心,不得自拔。金sè的轻纱帷帘后,六名舞姬轻盈翩跹,丝带飘飘,衣裙旋舞,满身的璎珞随着舞姬姿态的变换而碰撞,和着玉笛百转,发出叮咚的脆响。金灿灿的地上铺满了牡丹花瓣,随着舞姬的脚步而扬起,弥散出雍容华贵的迷香。 高榻上的人一身龙袍,高冠束发,面对着眼前令多少人垂涎的事却一脸正经,仿佛只是在朝堂上听政。旋舞的美姬心里胆颤。 “够了!都给朕下去!跳的都是些什么,快滚!”终于,高榻上的人怒斥,摔碎了手里盛着琼浆玉液的翡翠琉璃杯。 笛声骤然停止,六名舞姬花容失sè地退下。一时间,金碧辉煌的殿堂中竟安静得如同死寂。 “陛下。”声音从旁传来,成熟而富有磁xìng,却是一位中年男子锦衣华服地出现,苍白的脸在烛光的映照下如同鬼魅。 身着黄金龙袍的皇帝在见到此人后立即大喜,却不再是方才那副冷淡模样。“赤夜!赤夜!”皇帝兴奋地大叫着,抓着男子的衣袖,竟像个孩童见了糖果般。 “陛下。”男子再次重复称呼了一次,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赤夜,我要听!我要听你吹芦笙,你吹给我听好不好!”皇帝年近古稀,浑浊的眼中闪烁着渴望的光芒,粉灰的舌头伸出口外,涎着唾液,活脱脱就是一条癞皮狗! “陛下,若您想听并非不可,只是您要怎么做呢?”男子狭长的眼眸如同一潭深渊,漆黑地看不到底。 “我知道,我知道!”鬓发花白的皇帝松开拽着男子衣袖的手,支持着老迈的身体匍匐在他脚前,头重重的磕在地上,对着眼前锦衣华服的男子毕恭毕敬道: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夜幕低垂,漆黑的天空上有疏星闪烁。一座府邸伶俜地伫立在京城一隅。门上高悬的匾额刻着“苏宅”二字,但因为岁月的流逝已然模糊不清。 可能是季节寒冷的缘故,府里萧条而寂静。冷风卷起院落里枯黄的树叶,混着沙土形成小小的漩涡,转瞬即逝。整座府邸修建讲究,十分宽阔。可知府邸的主人家财万贯,却又不失文雅,显然是富商巨贾。然而院落里积薪的灰尘却使人有一种蹉跎岁月的沧桑感。内院的一间闺阁中,有淡淡的烛光摇曳,隐隐闻到轻轻的啜泣声。 “吱呀”一声,府邸的大门被推开,一袭白衣进入,却是那剑客苏白。听到内院微微的抽搭声,苏白眼神复杂,握紧手中的百合花头饰。 男子轻手轻脚的推门而入闺阁,仿佛不愿惊动什么似的。看见家里唯一的仆人用衣袖掩着脸,身体颤抖着,见他进来,行礼道:“少爷。” 苏白走近红木软榻,撩起白纱帡幪,坐在床沿,轻声唤道:“青妍。” 听见有人呼唤自己的名字,榻上的人吃力地转过身子,却是一个少女模样,眉目清秀,与苏白有几分相像。仿佛是被病魔折磨了许多年,她的脸sè苍白清癯。在看清来人后,苦涩地笑了笑,两行清泪顺势而下。 少女嘴唇翕动,发出低哑的声音:“哥哥。” 苏白抓起胞妹的手,将百合花头饰放入少女手心,轻声道:“送给你的。” 少女缓缓抬起手,看见手中冰凉洁白的百合花,露出淡淡的笑容:“百合花啊……青妍最喜欢的花。”少女又将头饰递给苏白,气若游丝:“哥哥,帮我带上,好吗?” 苏白颔首,小心翼翼地将头饰插入少女干枯的秀发,苏青 妍憔悴地笑了笑,此时的她竟有一种凄美之感。“青妍漂亮吗?” “嗯……很漂亮。” “那哥哥一定要记住青妍现在的样子啊……” “好……” 苏青妍用削瘦的手抚摸着胞兄的脸颊,眼里满含不舍,却极力克制住全身蝼蚁啃食般的痛苦,缓缓合上双眼:“那么,哥哥,青妍,就先睡了……” 苏白惶恐地抬起头:“别!” 然而少女落下的手还是将面上一丝一缕的温度带走。苏青妍嘴角噙着淡淡的微笑,一种满足的,幸福的笑容,烙印在他的心里。泪水不可遏止的从眼眶里涌出,苏白捻住被角,轻轻往上拉,盖住了少女的面容。 “放心,哥哥定会为你报仇。” 女仆悲伤地喃喃:“小姐……小姐走了……” 幽暗如夤夜的地牢,仿佛有谁感知到亲人的逝去,发出不绝如缕的叹息。在光无法触及到的地方,滴水的沙漏散发出银河般的亮光,滴答滴答的响着。 “时间不多了啊……”那个声音微微道。 翌夜。 一袭白衣颓废地靠在灵柩旁,身边是空空如也的酒坛,七零八落地散在地上,而他的手中却依旧握着一壶酒,两颊呈现出被酒jīng麻痹后的绯红。 灵柩放置在灵堂的正中位置,那是一口由红木制成的棺材,与那个逝去的少女生前所寝的软榻是同一材质。灵柩旁散落着团簇的百合花,在寒冷的冬夜中弥漫着清新淡雅的馥郁芳香。 百合……百合…… 多么清纯的花儿啊…… 苏白的目光幽静而深远,仿佛回忆起了什么,松开了握着酒壶的手,将脸深埋入掌心。 十一年前的暴风雪夜,北风凛冽地吹过,屋外的白雪如碎琼乱玉般急旋,在寒风的席卷下形成一个个漩涡,迟迟不能落地。腊月的风夹着雪拂面吹来,令人有一种沦肌浃髓般刺骨的寒冷。 九岁的孩童裹着厚厚的棉袄在院落里搓着冻红的手,双脚深深陷入雪层里,口中冒出的缕缕寒气瞬间便消失在急骤的风雪中。雪片吹进双眼,使孩童无法睁开,只得用僵红的手揉着眼睛,竟显得有些狼狈。然而,背后便是点着明亮火烛的内屋,孩童却毅然在屋外吹着冷风,哆哆嗦嗦地做着奇怪的动作。 “吱呀”一声,里屋的门被轻轻开启,露出一双灵动清澈的双眼,女孩咯咯地笑着,宛如银铃。 “哥哥,你在做什么?”女孩向门外尚自发斗的兄长问道,眼里藏不住揶揄的笑意。 突然听见有声音传来,苏白咳嗽两声,扎起马步,双手握拳,两臂笔直地伸在胸前,“没看到么?我在习武。” “咯咯咯……”女孩又笑了起来,引来了兄长羞恼的目光,“哥哥……我、我看你不是在习武……哈哈哈……而是在……是在吹冷风……哈哈……” “苏、青、妍!”苏白大怒,叫出妹妹的名字。 “嘿嘿……”女孩眼里闪过狡黠的光,轻声道:“有娘在,看你能把我怎样。呵呵呵……”笑到最后,看到兄长正像一只作势yù扑的狻猊狠狠地向自己扑来,苏青妍连忙跑向屋内的少妇,躲在她背后,有恃无恐地望着气冲冲的兄长。 少妇微笑着兀自缝着手中的棉鞋,没有管两个嬉戏的孩童。 “来抓我吧!来抓我呀!公老虎!”苏青妍做着各式鬼脸,试图激起兄长的怒意,然而却始终躲在少妇背后,不敢踏出分毫,生怕一离开娘亲的庇护,就会遭到兄长的欺负。 “好了好了。妍儿,别再欺负你哥哥了。”少妇无奈地笑了笑,招呼女孩到面前来。 唉?我欺负哥哥? “娘,你怎么能这样,你看他凶神恶煞的样子,好像要把我吃掉一样……”苏青妍忸怩着颠倒黑白,不料母亲却这般维护者兄长。 “好了!小丫头片子,你方才对铮儿说了什么我都听见了,一个小丫头撒谎也不害臊。”少妇训斥着女孩,面上却从始至终带着微笑,宛若白玉的光华,温文尔雅。 少妇手中握着一只棉鞋,一针一线却有如龙飞凤舞之势,让人不禁叫绝。“咔嚓“一声,线头剪断,一只鞋崭新的被妇人捧在手心,”铮儿,过来。“妇人对苏白招手,亲和地微笑。虽为人母,但少妇却美丽地如同一朵莲花,洁白而又温柔,掩盖不住曩rì的美貌。 苏白应声走去,少妇拿起雕花檀木桌上的另一只棉鞋,道:“今rì是你生辰,娘特地为你做了一双棉鞋,快穿穿看,合不合脚。你如今长大了,娘也不好再像以前小时候那样比划你的脚,只希望不要小了才好。合适吗?” 少妇说话时,苏白已穿上了棉鞋,感到棉花温暖的材质裹住了双脚,一股暖流传遍全身,使屋外的寒气瞬间散去。 十二月初九,他的生辰。 生在这个寒冬腊月的时期本是一种不幸,而却让他拥有这样一位慈爱的母亲,从他有记忆开始,每逢他的生辰,娘亲便会做一件保暖的衣物赠予自己。四岁时是虎头帽,五岁时是棉夹袄,六岁时是棉抄手……今年他已是九岁,娘亲赠他的是棉鞋。皆是御寒保暖之物,使他不再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他,是多么幸运啊。 “谢谢娘。”苏白回应道,被母亲拥抱着,淡淡的香气充满了鼻腔。 “看,娘也给我做了双棉鞋,上面还绣着百合,可比哥哥的好看得多!”苏青妍蹦蹦跳跳地走到苏白面前,从裙裾下伸出玲珑小脚,向兄长炫耀着自己的棉鞋,蜜桃般粉嫩的脸上得意洋洋。 少妇不禁掩口笑道:“痴丫头,哥哥是男孩子,如何绣花花草草的?真是顽劣成xìng了……” 女孩儿吐了吐舌头,继续欣赏着自己的鞋。 母子欢笑间,只闻见屋外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三人的谈话。 “阿璧,去看看是不是老爷回来了。”少妇对着身旁的女婢道,面上露出期待又喜悦的神情。 “是,夫人。”女婢退出门外。 “啊,是爹爹,爹爹会不会给妍儿带什么好玩的回来?”苏青妍猜想着,笑容染上了嘴角。 “是啊,爹这次外出已经将近半个月了,也该回来了吧。” 须臾,还不见阿璧回来,苏白按捺不住,起身出门:“我去看看。” 少妇叮嘱:“小心些,外面冷。” 然而当他刚刚跨出门,只闻一声尖叫,便看见女婢泪眼婆娑的飞奔过来,却因为跑得太快而被长裙绊住,扑倒在雪地上。苏白正yù扶起她,便看见迎面而来的一群劲装大汉,在暴风雪中健步如飞。苏白赶紧扶起女婢,正待询问那些人,却不料房门已被推开,劲装大喊排闼而入,神情凶狠如饿狼,来势汹汹。 “你们是谁?来干……”一语未毕,苏白已被领首的人一脚踢开。 只见那群人共有十一个,皆是一身黑衣,右胸前上的一抹猩红格外刺目——曼珠沙华。 那群人中的毒枭手里提着一只布袋,里面往外渗着血,苏青妍不禁惊叫,觳觫着躲进少妇怀中,面sè苍白。“娘……血,有血……”苏青妍紧抓着少妇的衣袖,感到孩子正在战栗,她蹙眉望着那群人。 “哈哈!苏夫人,孩子竟已长到这么大了?别说,跟她爹还真像……”鬼足笑得狰狞,粗粝的脸上灰sè眼眸透着凌厉的杀气。 “你们是谁,怎能私闯民宅!快出去!”少妇的声音陡然严肃,不再是片刻前的温柔慈爱。 “出去?”鬼足冷笑,将布袋扔在地上,踢了一脚,“先看看这是什么吧!” 只见一颗头颅从布袋里滚出,双目已被剖出,漆黑的眼眶空洞而诡异,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的少妇。 “啊!鬼啊!”女孩恐惧地尖叫,搂紧了娘亲的脖子。 “相公!”然而,少妇却捧起了头颅,对着女儿喃喃:“妍儿,你不认得了么?他是你爹啊……”她抚摸着丈夫的眉眼,泪眼汍澜。“爹?怎么会!”苏白怔忪,不可思议地看着那颗血流满面的头。 “一定是你们!你们杀了我爹!”九岁的男童立刻意识到自己的杀父仇人就是眼前这些黑衣的大汉,也不管势单力薄,稚嫩的拳头砸在毒枭坚实的胸膛上。 “哼。”鬼足冷哂,轻易地提起男童,“小屁孩!逞什么英雄!”随即将他摔在了地上。 “你们这群畜生!连孩子也欺负!”少妇的声音陡然尖利,与此同时,三道寒芒激shè而出,直刺鬼怨心口! 然而他反应敏捷,侧身手指一并,便将寒芒收入指中——三根冰蓝sè的针!毒枭手指稍加用力,针应声而断。“‘刺寒’呐……”黑衣首领冷笑,“苏夫人果然不是普通人。可惜,做了九年的良妻,早已生疏。就连‘刺寒’的三成功力都没有达到,想必都没有用过多少功夫吧?更何况,毒都没有来得及涂,这分明,就是在垂死挣扎!”猩红的曼珠沙华栩栩如生,凄冽而诡异,仿佛几缕血丝,飘渺在他的右胸前。 苏青妍在胞兄怀里歔欷,泣不成声。六岁的她褦襶无邪,完全被眼前的场景所震惊,麻木地啜泣着。“哥哥,我害怕……”女童攥紧了苏白的衣袖,轻声道。 “哈?我还忘了她。”鬼足将目光转向苏青妍,邪笑着,走向抱在一起的兄妹。 “不要!不要伤害他们!”妇人扯住他的衣角,跪在地上,胸口因悲痛而剧烈的起伏,美艳的脸上泪痕交错。“你要做什么我都答应你,求你不要伤害我的孩子们……求你……” 鬼怨扶起她,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嘴角勾起冷酷的弯度。 少妇神情复杂,眉头深锁,思索片刻,最终悲怆的点头: “好……我回去。” 男子满意地笑了笑,做出邀请的手势:“那么,就请夫人适时启程吧?” 少妇恋恋不舍地望了一眼两个孩子,目光最后落在女婢的身上:“阿璧,拜托你了……” “夫人,你要去哪里!?”女婢惊诧道。 少妇转身,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随着十名劲装大汉而去。 “啊!”然而,还未走出院门,身后却传来女儿剧痛的叫声。 “妍儿!”少妇不顾阻拦,迅速飞奔回去。只见黑衣男子提起女童的衣领,往脖颈处放了一物,女童立即晕厥过去。 “你对她做了什么!”少妇惊惧地怒问道。 “夫人又何必明知故问,我师承大人,学到的只有一样……不过,我延长了她的死期,没有杀了她,已算仁义了。”鬼怨冷冷地勾起嘴角,灰sè的眼眸中带着邪魔的气息。 “卑鄙!”少妇怒骂,随即又准备从袖里发出三针,然而摸索须臾,却霎时白了脸,愤恨地瞪着他,束手无策。 “没有针了啊……那就方便多了,”黑衣男子得意地勾起嘴角,对下属厉喝:“带走她!” “是!”其中两名劲装大汉大步上前抑住了少妇挥舞挣扎的手臂,将少妇强行压出了屋外,动作雷厉风行,迅如闪电。 “铮儿!”屋外传来少妇嘶喊的声音,“照顾好妹妹!”声音到最后已然消失在急骤的风雪中,寒风凛冽,吹进了内屋,冷冻了男童的心。 苏白呆坐在地上,眼神呆滞,如散架的木偶一般委顿。直到女婢颤抖着声音爬了过来,抱起昏厥的苏青妍:“少爷……小姐,小姐身上……” 那是一团拇指大小的黑气,在女童洁白的脖颈上蔓延、扩散。仿佛是砭骨的疼痛,竟使她不停地痉挛般地抽搐,脸sè苍白如纸,没有丝毫生气。 “妹妹……妹妹……快醒醒,青妍……“苏白隐忍着眼眶里打转的酸楚的泪水,突然仰天悲痛的哭喊:”醒醒啊!!!” 贰 窃尸 - 青羽落剑歌长 - 渝竺 () 贰猛然睁开眼,眼前仍然是黯淡的黑夜。苏白微微喘息着,额头上的汗珠涔涔如雨。那样的噩梦,那样的过去,真的不想再回忆第二次。 看着背后的红木灵柩,白衣剑客眼中闪过温柔的光:“青妍,兄长无能,走遍了大半个疆域,寻觅了上百种灵丹妙药,还是没能将你治好。娘在天上也会责罚我吧,我居然连她的最后一句嘱咐都没能遵循……”苏白苦涩地笑着,又提起酒壶往嘴里灌,却发现酒尽壶空。便起身准备去酒窖。 现已是夜阑人静之时,庭院里更显幽寂。弦月隐入夜幕中,扑朔迷离,显得分外凄凉。“我现在与你无异了啊……”苏白仰头,凝望着皎月,“形单影只,孑然一身。失去都是瞬息的事。”他叹了口气,难掩眼里的丧亲之痛,向父亲生前的书房走去。 父亲苏乾虽生前经商,生意兴隆,家财万贯,赢得“京城第一商贾”的称号,但却饱读诗书赋词,满腹经纶,藏书更是汗牛充栋。而父亲亦是嗜酒之人,几近嗜酒如命,但却不同那些赌坊里酒气熏天,粗鲁蛮横的酒鬼。父亲饮酒,只为作诗消愁,颇有文人的雅致。一个京城极富盛名的巨贾,却有文人秀才一般的风流蕴藉。闲暇之余歠玉杯,挥笔斥方遒,墨洒宣纸自沉醉。娘亲也经常伴父亲品酒,两人如同一对璧人,引得自己与胞妹躲在花丛后窃笑。 于是苏乾在书房的一台书架后的墙壁内凿了一个甬道,造了酒窖。里面窖藏着各地名酒,以及娘亲最擅长酿的酒——玉醽醁。他常见父亲喝它喝得迷醉,就像他对娘亲的爱:如痴如醉。 好奇的他在得知如何开启酒窖的机关后偷偷潜入,将娘亲酿的玉醽醁喝了个jīng光。娘亲生得那般美,她的酒亦是那般香醇。满是醉人的桂花香。然而正当他饮得方酣,父亲却不知何时从背后揪住他的耳朵,又气又好笑地狠狠道:“好小子!你爹的酒都被你吃光啦!” 苏白转动摆在书架上的青瓷瓶,书架突然向左移动,微微发黄的墙壁上忽然又粉灰抖落,逐渐显现出一具圆形拱门的形状。“砰哧”一声,圆形拱门向内打开,一条两人宽的甬道映入眼帘。 地窖中有爝火点燃,干燥却凉爽。甬道绵延曲折,不时有岔口出现。苏白熟稔地拐进一个又一个转角,仿佛地窖的每一条路径都以在他已心里根生蒂固。一百零九,一百一十,一百一十一……从地窖口到窖内不多不少,恰好一百二十步。苏白随手提起一坛酒,开瓶即饮,不经意流出的酒沾染了白衣,显得狼狈不堪。 整个酒窖呈四方形,三尺见方,偌大无比。四面封闭,只有西面的墙壁上有一高窗,只露一半于地面,却用窗纸蒙蔽。一般人在地面根本不会发现。但处于地窖中的人虽也看不见地上的情况,却能听见动静。 苏白醉饮方酣,忽然闻见窖外一阵窸窣轻响,功力深厚如他早已练就闭眼杀敌的境界,听力极佳,即刻jǐng觉,迅速提酒飞奔出甬道,面上的醉意霎时全无,鹰隼般锐利的双眸冷若寒光。 苏白凭着方才的声响来到灵堂,却发现红木棺材已被掀开,里面胞妹的尸体赫然消失!苏白惊异,跃出灵堂,向四处寻觅,正待疑惑,却发现头顶一黯,随即仰头一看——弦月被一庞然大物罩住,皎洁的月光竟已无法洒漏,而遮住那月亮的,竟是一只白羽巨鸟! “妖孽。”苏白暗骂,立即提气跃上房顶,急速在屋脊上飞奔,形如闪电,追逐那只振翅于九天的巨鸟。白sè的大鸟忽然啼鸣一声,继续奋翮高飞,柔羽翯翯,光滑如深海里的珍珠,背上却安详地躺着沉睡的少女,面颊苍白,容貌清丽。 此时已是夤夜,京城中静谧宁寂,全城都已在歇息之中。没有人知道还有一只巨鸟和一名白衣剑客正在高空互相追逐。 京城中有一座佛塔,名曰千光塔。其伫立于都城zhōng yāng,共有二十四层,每层约六尺,共一百四十四尺,为全城中最高的建筑。高大宏伟,金碧辉煌,塔里更是有数百尊铸金的佛像,由历代皇帝投入巨大的人力物力修建出的令各国叹为观止的高塔,至今已有七十多年的历史。 苏白估量了下起跃的高度,在距千光塔只有两步之遥时,忽然纵身跳上塔壁,身体与塔面垂直,竟如履平地!巨鸟在高空飞行,又啼鸣一声,似是惊讶又似讥讽,银sè的眼珠寒光四shè。眼看离白羽巨鸟的距离已不甚远,白衣剑客立即提气,双足用力一踏,身形如闪电般跃上塔顶。 在还未落地之时,腰畔长剑出鞘,剑芒熠熠,他运气一推,刹那间,银白长剑准确无误地刺向巨鸟!仿佛时光缓慢流淌,四尺银剑搠穿了白鸟左翅,绛红sè的血液从伤口处溅出,停滞在半空中……弦月移出云层,散发着凄冷的白光。剑客的白衣翻飞,鹰隼班的眼眸凛冽冰冷,怒瞋白羽巨鸟——皎月、白衣、长剑、溅落的血液,汇成一幅惊心动魄的画面。 时光瞬间恢复运转。白鸟哀鸣一声,眼看将要跌落在塔顶,却蓦地一道蓝光闪过,转眼间,竟出现一个双十年华的女子! 叁 风铃 - 青羽落剑歌长 - 渝竺 () 叁 yīn冷cháo湿的地牢深处,一间用黄金铸成栅栏的缧绁中,一袭迤地的紫衣躺在鹅绒地毯上,jīng致的玉制香炉中点着桂香,令人沉醉。缧绁的檐上挂着琉璃风铃,轻轻的凉风吹来,风铃发出阵阵清脆的声音,美妙而悠长,余韵隽永。 紫衣飘渺,宛若烟尘。裙裾下露出白玉般的脚趾,长及脚踝的发如飞流的瀑布般垂落,然而却是雪白的颜sè。人儿眉眼如画,却因为岁月流逝而显得些许沧桑,眼角隐隐有些细纹,仿佛是一颗美玉上的瑕疵,令人怜惜。她怔怔地盯着手中手掌大小的玲珑沙漏,里面的银砂缓慢地向下倾落,散发着宛如银河般的光。 “没有时间了……”紫衣人儿轻声呢喃,声音宛若天籁。 “赤夜大人到!”地牢口传来奴才传报的声音,但紧接着却是一声掌掴。 “臭奴才,小声一点,不知道大人来时不能传报么?”妙龄女婢轻声怒骂,对着方才不知规矩的狱卒责训。 “是,是。奴才知道了,还请赤夜大人降罪……”狱卒踧踖道,眼睛不安地打转。 “来人,用铁水灌了嗓子,看他以后还敢不敢大呼小叫。”女婢冷冷勾起唇角,使出恶毒的狱刑。 “谢大人……”狱卒惊惧地匐地行礼,说出最后一句话,便被人拖走。 很快,牢房里传来滚烫的铁水灌浇血肉的声音。 “走。”锦衣华服的中年男子脸sèyīn郁,仿佛埋藏着数年的怨念,周身竟似有幻影般的yīn霾。 “是。”女婢像是换了一个人,瞬间收敛了方才张扬跋扈的模样,对那个男子俯首听命。 “叮呤”风铃发出轻微的响声,透露着不安和jǐng告。 紫衣人儿痛苦地闭上眼睛,蜷缩成一团,靠在丝帛衾枕上。 女婢打开牢门的黄金栅栏,知趣的退在一旁。 “雪歌……”赤夜轻唤道,声音中透着无限温柔。 听到呼唤,紫衣人儿却蜷缩地更紧,恐惧般的往里靠。 “雪歌……”赤夜再次唤道,挪向那袭紫衣,侧躺在鹅绒毯上,用手臂环住她的腰。 然而她却战栗着,始终背对着权倾天下的摄政大臣,雪白的长发冷淡地垂落在她背部。 “雪歌……你为何不转过头来看看我呢?我已等了你十一年,你还是不肯接受我么?”赤夜苍白的面上竟露出愁苦的表情。 “恶魔……恶魔……”雪歌觳觫着,从口中呜咽地吐出两个字,却不停的念着。 赤夜猛然扣住了她的肩膀,将她硬生生地扳过身来,看见她眼眶中积蓄的泪水,愠怒忽而转变成了怜惜,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脸。 手却是寒川似的冰冷。 雪歌一哆嗦,又往后挪了一下,恓惶地望着他,明眸中却是深入骨髓的憎恨。 赤夜蹙眉,忽的上前侵略似的吻住了她,粗重的鼻息喷在脸上,仿佛一头猛兽,疯狂的撕咬着。 “噗。”腹部突然一痛,一股腥咸的味道从喉咙涌出,似是什么液体浸湿了衣襟,汩汩流出。赤夜拔出那把插进自己小腹的匕首,冷冷地望着近在咫尺的脸,突然大咥,令她一怔。 “雪歌,看来你还是对我有一丝爱恋,因为你从不曾将匕首插进我的心脏! “但是,你也一定知道,区区一刀,奈何不了我!” 赤夜yīn鸷的眼眸里漆黑无底,恍若一潭深渊。 “我当然知道。”她的神情忽而变得冷静,“即使是这样,但……我也要你尝尝,我这十一年来所受的痛苦,是什么滋味!”紫衣人儿挣脱了他的手臂,秀丽的娥眉蹙起。 “雪歌……你不明白,只有这样我才能,才能不让你离开我身边。”他的眼中近似痛苦。“你的身边?”她缓缓站起,难以置信地望着躺在鹅绒毯上躺着血的人,“难道只有用这奢华的囚牢才能留下我?让我每天禁锢在yīn暗的地下不见世事?不!赤夜,这不是爱!只是令人痛苦的桎梏!”殷雪歌满腔愤懑,如画的容貌变得扭曲。 “放我走吧,赤夜……我并不曾爱过你。”紫衣人儿跪在鹅绒毯上,哀求着他。 然而赤夜的神情迅速僵硬,冰冷的仿佛千年寒川,yīn霾再次笼罩着他的周身,檐上的风铃似乎受到了压力,竟然铮然碎裂!“休想。”明明腹部还在淌着血,锦衣华服的男子竟似从未负伤一般,冷然站起。他再也没有看她一眼,拂袖而去。黄金栅栏再次被锁住,就像命运的羁绊与束缚,将她铐在重重宫门之内,永远暌离世间。 肆 坠楼 - 青羽落剑歌长 - 渝竺 () 金纱帘幕后,玉池柔光,水波荡漾,木樨花瓣洒满水面。赤夜靠在玉池台壁上,水汽如烟雾一般氤氲,桂花香气充盈着满屋。 女婢沉默的站在一旁,气氛静谧非常。 “沁。”他开口,唤着他的仆人。 “是,大人。”女婢回应道,等待主人的吩咐。 “替我着衣。”赤夜疲惫地命令,声音里满是倦意。 “是。”沁端着衣物,恭敬地站在玉池边。 赤夜从池中站起,水波泛起,发出哗啦啦的声音,花瓣簌簌落下。 女婢上前,用白巾将他的身上擦干,展开衣物,为他披上。从始至终动作娴熟,措置裕如,却一直低头视地,从未抬眼。 “沁,看来你对我的身体已经很熟悉了,嗯?”赤夜忽然从口中道出这样一句话,令女婢一怔,恓惶地跪在地上:“奴婢不敢。奴婢卑贱,没资格窥见大人尊体,所以……所以才低头视地……请、请大人降罪。” 窥见?竟然用了如此自辱的词眼。 赤夜捏住女婢的下巴,被迫使她抬起脸正视自己的双眼。 然而沁水灵的眼眸中充斥着惊愕。这种表情,在自己带她入宫之前,亦见过一次吧…… 四年前。 杲杲初rì,橘红的烈rì从东方升起。此时已是深秋,就连初升的太阳都有垂暮的萧瑟意味。艳红的枫叶从枝头飘落,随着清晨的第一缕清风,坠入泥土。 街上的商贩已有些早起的开始摆摊,rì光熹微,斜映在金碧辉煌的千光塔上,熠熠生辉。 马蹄声由远及近,两人一前一后地策马骎骎,皆是皇室御用的上等良马,飞奔在大街上。只见二人皆穿一身黑衣,居后的人右胸前绣着一株猩红的曼珠沙华。 不远处的一家青楼,三楼的阁房里传来男子yín荡的言语。 “来嘛,过来,让大爷我亲亲!”男子伸开双臂,满脸醺红,坏笑着对着躲在圆木桌后的少女。少女觳觫着,惶恐的看着眼前渐渐逼近的男子,恐惧地向后移动,嘴里喃喃道:“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小丫头害什么羞嘛,快过来让大爷我亲亲!”男子边说边脱衣服,眼里的贪婪和污秽愈加强烈。 “不要!不要过来!”少女尖叫,缓缓从衣袖里摸索出一物,紧攥手心。 “真是的,这么忸怩!不过……”男子擦了擦嘴角yù滴的口水,“嘿嘿,我喜欢!”说罢,便似饿狼一般扑向少女! “啊!”少女尖叫,从袖中伸出匕首直刺向男子,却因胆小怯懦而不敢看,匕首斜斜擦过男子,只割破一道血口!男子捂着伤口抹了一把,见自己被刺流血,即刻怒目圆睁,睚眦yù裂。伸手夺过匕首,狠狠地给了少女一掌掴,少女白皙的脸顿时红肿。 “臭婊子!让你敢刺老子!大爷我今天不扒了你才怪!”男子伸手一抓,衣帛撕裂,少女惨叫。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奋力将男子推开。趁他踉跄尚未反应过来,少女迅速奔向距离最近的楼阁平台,抓住栏杆惊慌地瞪着屋里的男子,眼里却有决绝的光。 男子看见这一幕,瞬间变了脸sè。也不顾尚在流血的伤口,惊诧地望着少女,慌忙地摇着手,试图阻止她:“哎!哎!你别想不开,我不动你便是!你千万别想不开啊!” 少女却恍若未闻,踩着栏杆攀上扶手。底下便是百尺高楼,楼下的行人愈集愈多。 “喂!姑娘!千万别跳啊!”楼下有人喊道,随声附和者一片。 橘红的rì光大盛,映出少女颤抖着的清癯身影。秋风乍起,吹乱了她的长发。 “爹,娘……女儿来陪你们了……”少女含着泪,反身坠下楼阁,如一只铩羽的落雁,转眼间便消失在平台处。 男子瞳孔蓦地放大,愤怒地一跺脚,仿佛濒死般得等待**砸向地面的钝响声,然而,始料未及地,却传来楼阁下行人的一片惊艳呼声。 伍 赤夜 - 青羽落剑歌长 - 渝竺 () 一袭黑衣从马背上跃起,起落间不费吹灰之力地接住了少女,飘然落在马背上,众人惊呼,拍手叫好。少女惊魂未定,怔忪地望着他,直至他微笑着将她抱下地才回过神来。 众人齐齐跪地膜拜,以枣红马为中心,一圈一圈的围绕,仿佛一朵巨大的绽放的菊花,将三人一马包围。 “赤夜大人千岁!赤夜大人千岁千岁千千岁!” 赤夜?余沁怔住,回忆起昔rì听闻此人的传说,不仅掩口惊呼,慌乱地匍匐在地上,头低低的看着地:“谢、谢大人……”她的声音颤抖着,脑袋里一片混乱。 “渺烛。”赤夜示意,被唤作渺烛的男子听到命令,随即化为一串断续的黑影,他的四肢灵活自如地攀上垂直的墙壁,在眨眼间便从地面蹿上了百尺高楼,那种形态,简直就是一只游移的黑sè蜘蛛! 站在楼上的男子尚未反应过来,就已被渺烛将双手扣住,骨骼发出“咔咔”的声响,令其痛不堪言。 “公子祸害人命,险些将这位姑娘逼上绝路,本应由衙门来处理,判以罪行,但是,”赤夜转过身,面对着四周的百姓,“他且是一条xìng命,赤夜一心向佛,我佛慈悲,定会宽恕他的罪行。即带入宫中,赤夜定会授予惩处,不知各位百姓有何异议?”黑衣的男子伫立在枣红马健壮的背上,睥睨着眼下膜拜的诸百姓。虽言辞委婉,却带着令人不可反抗的口吻,淡漠的眼神一一扫过,没有人做出反抗的举动。 “赤夜大人英明,赤夜大人千岁千岁千千岁!”众人围绕着他,屈膝跪地,齐齐地俯身膜拜,眼里满是崇敬和向往。 当朝的皇帝年老体弱,已至风烛残年,望秋先零,而他膝下子嗣数十,却只有一位皇子,从小便受其宠爱,更是倾心培养,十四岁被立为太子,传承执掌天下的权利。却在三年前染上不治之症,至今还在深宫中养病,就连从万千少女中jīng心挑选的太子妃也被强行隔离,年仅二十二岁。一时间风云变幻,当朝的皇位岌岌可危,朝中重臣都觊觎着象征着无上权力的宝座,一时间皇宫内勾心斗角,风雨如晦。在这倒悬之急之时,苍老的皇帝下令,立封一名男子为掌控皇权的摄政王,而这名男子,却是从几年前就开始在皇帝身边片刻不离的一名宫廷乐师!朝堂上下一片哗然,在场听旨的所有大臣惊异地将目光投向那名男子,甚至有人不敢相信地拍拍自己的耳朵,仿佛方才传入自己耳中的指令只是幻觉。然而年迈的皇帝眼里却有不可违抗的光芒,令所有人都不甘地低下了头。 在执掌朝廷事物的初期,几乎所有人都不看好这名缄默的乐师,他们只当是皇帝病入膏肓犯下的错误。就连在上早朝的时候,群臣都拿他开玩笑,他们讥讽地斜乜他,仿佛是在看一个笑话。 然而,当北部蛮夷大举进攻中原,朝廷内忧外患之时,这个在众人看起来羸弱无能的乐师,竟神情狠厉地挥笔下诏,挥师出征,命令曲康大将军带领五十万军马守住城门,自己则在宫中为战事谋略,只用了一个晚上,就将格霍尔克一族全诛!格霍尔克,七十五年前被大安王朝太祖胡泰逐出中原,逃往北部松兰亚加大草原,从此便躲在大安边境养jīng蓄锐。然而一晃便是五十年,一天夜里,正是寒冬腊月,格霍尔克率领大批人马,出其不意的攻向中原,给朝廷倏地来了一个措手不及。三千只草原狼张着血盆大口,疯狂地撕咬着将士和百姓的血肉,发出野兽骇人的嗥鸣。蛮夷们骑在健壮的马背上,手持弓弩,万箭齐发,如同密不透风的网,将dì dū罩在血光之中。 “城门将要攻破?”年轻的摄政王负手伫立在窗前,喃喃地重复着大臣方才禀报的消息,冬夜的寒风吹进屋内,仿佛使天幕上皎月的光芒都变得更加冷冽。通报的大臣站在他身后,道:“曲康将军那里已经快要支持不住,还请摄政王尽快下令。” “溢木,你们几个去吧。”赤夜思忖了一会儿,淡淡地道。然而他的身旁空无一人,大臣还以为他是在自言自语,方准备询问,却有一阵冷飕飕的风逼近,忽而又消散了。可怜的大臣全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直至半晌后,他依然战战兢兢地颤抖着。 “微臣愚钝,殿下的命令这是这个吗?”大臣小声问道,生怕 “这就够了。”赤夜迅速回答,简短而又凛冽,身后的人不禁向后缩了一缩。 “那微臣就先告退了。”大臣不敢再说什么,这个区区宫廷乐师,居然能有那种强烈的气势,仿佛在他身旁,所有人的思绪都无所循形。 待人离去,年轻的摄政王冷冷地勾起嘴角: “格霍尔克吗,狼的使者啊……” 陆 重生 - 青羽落剑歌长 - 渝竺 () 陆 噩梦般的那一夜,当人们在血流成河的街道上失声痛哭的时候,当杀红了眼的蛮夷提起弯刀毫不犹豫地斩下去的时候,当三千只草原狼张着盈满鲜血的大口嗥鸣的时候…… 夜幕中有惨淡的乌云汇聚成漩涡,仿佛是倾盆大雨来之前那沉闷压抑的预告。漩涡的中心是深不见底的黑洞,却不时隐隐地闪着黯淡的光。蛮夷们停下了手中的刀,狼群不再撕咬吞咽,连抱头痛哭的人们都在小声地啜泣。黑暗笼罩着大地,天地一片混沌,在暗光闪现的一刹那,城门的顶部出现了五道身形不一的身影,矗立在上。 下一刻,天sè永远地暗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啊啊啊!!!”几乎是一瞬间,耳边传来无数撕心裂肺的喊叫和血水溅地的声音。 然后,便是长久的寂静,万马齐喑,整座城都陷入了死寂。 须臾,天边出现鱼肚白,渐渐泛起橘黄sè的光,映入人们眼帘的是干净整洁的街道和从地平线缓缓升起的红rì。 昨夜如梦,转瞬即逝。 可死去的人,却再也回不来了。 人们记得残暴无人xìng的蛮夷,记得碧绿sè的眼里闪烁着杀戮之光的草原狼,记得死在刀下,箭下,甚至是狼口里的亲人,记得天幕中汇聚的不可思议的漩涡……更记得出现在城门顶的五道神秘的身影。 瞬间斩杀格霍尔克大军的五个人,不,那不是人,在他们心中是神一样的存在。更何况是他们效忠的那个人,是朝中的摄政王。 从那以后,所有人都对他刮目相看,无不从心底产生出对他的敬佩和畏惧。一时间,几乎所有朝廷高官都以他马首是瞻,对他俯首称臣。就像历史上所有贤明君王一般,更改腐朽破落的政治制度,减免繁重的徭役,广招天下有才学的人士,收为己用并给予高权,各自掌握着朝中一部分势力,但都直接隶属于最高统治者。往昔对他讥讽嘲笑的大臣官员都不得不屈于他的膝下。 赤夜睥睨着脚下的万千子民,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他重新坐在马背上,拉起缰绳,将视线转移到跪在地上不停哆嗦的少女,吐出四个字:“跟我走吧。” 诶?她一愣,抬眼仰视着骑在马背上的人,确定是在对自己说后,起身小声地应了一声:“是。”却又低下头去,卑微的就像是山路上被人踩踏的野草。 “上马。”赤夜向她伸出手示意。 她不可思议的看着那只手,又哆嗦了一下,脑袋里好像卷着风,在里面乱撞。少女抓紧他的手,用力一个翻腾便坐上了马背。 “那么,还请各位让条儿道,好让……”一语未毕,人们纷纷退向两旁,开辟出一条笔直的道路,直通往皇宫。 快马骎骎,余沁回头眺望着渐行渐远的人群,建筑,街道,忽然感觉的前所未有的轻松和压抑交织在一起的矛盾感。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从现在开始,她获得了重生,前方未知的道路,会改变她的一生。 自那后,差一点葬送xìng命的少女便随着权倾天下的摄政王入宫,成为他的贴身侍婢。然而当年怯懦孱弱的她如今已变得恶毒狠戾,在宫中平步青云,做到了现在的位置。 “跟我很像呢……”赤夜淡淡道,深渊般的眸子仿佛要将她收纳进去,寒冷如冰的手捏着女婢的下巴,欣赏似的看着她恓惶愕然的神情。 “……”沁被捏的痛不能言,眼眶一酸,泪水将要涌出。 “很痛么?”赤夜冷冷勾起嘴角。 “可是,我比你更痛,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她也在痛。” 柒 妖鸟 - 青羽落剑歌长 - 渝竺 () 只见那女子一头水蓝的长发倾泻而下,明眸皓齿,着一袭素白的纱袍,左臂被银白长剑刺穿,汩汩流出的鲜血浸红了半边衣裳。女子瞋视苏白,水灵的眼眸仿佛要瞪出血来,苏白不禁微微蹙眉。 “我妹妹现在何处?”白衣剑客站在塔顶,俯视着跌坐在塔檐上的女子。 那女子却不予理睬,但因流血过多而渐渐虚弱,脸sè苍白。 “那么,你想怎样?”苏白语气凛然,口吻不怒自威。 “哼。”女子剜了一眼苏白,冷哼一声,将头撇向别处。 “如果你不回答,我可要拔剑了。”苏白说着,将手伸向剑柄。 女子终于动容,惶恐地挪开身子,然而却触及伤口,不禁痛呼。 不待她容缓片刻,苏白迅速上前拔出长剑,顿时血沫飞溅,又立即反身,点下女子身上两处穴位。女子脱口惊呼,痛苦地捂住左臂。然而片刻,血液不再流出,蓝发白袍的女子却渗出涔涔冷汗,紧咬嘴唇。 “现在可以说了么?”苏白手持银剑,伫立在塔顶。皎洁的月光洒下,映照着他俊美无俦的侧脸。 她带着轻蔑的笑,冷觑着他,道:“一具尸体,不能说话也不能走路,留着她,闻腐臭吗?” “我问你,我妹妹的尸首,在哪儿?!”苏白隐忍着,怒气上涌,拳头咔咔作响。 “自然是,你找不到的地方。”蓝发女子带着恶毒的眼神注视着他,流露出的讥诮令苏白忍无可忍! 长剑出鞘,飞一般地掠向女子。那一剑仿佛带着惊人的愤怒,所到之处,塔顶的金瓦片片碎裂! 然而负伤的女子只是冷然一笑,提起起身向后掠出三丈,食指和中指在剑尖尚离眉心两寸处一并,阻断了长剑的去势,银剑也仿佛受挫般得震动了几下。 苏白一怔,眼神异样地望着眼前妖异的蓝发女子。 “你以为我只是一只鸟啊?”女子冷哂,红唇轻启。 “那么,就让你见识一下低估我的厉害吧!” 一语未毕,银白长剑被迅速弹了回去,直刺向苏白左胸。然,剑客只是伸手一收便将剑纳入掌心。雪洌剑是有灵xìng的上古神兵,又怎会刺伤自己的主人?正当苏白准备反击之时,蓝发白袍的妖女已双手结印,在身前结出一张两丈见方的金sè屏障凭空而浮。 苏白jǐng惕,紧握佩剑。 “嘻,这就对了,我说过别小看我!"女子邪笑道,双手缓缓举起,手势宛如托rì。 “小心一点哦。” 刹那间,女子双手一合,千万道玄金的光箭从屏障中激shè而出,仿佛一张从天而降的玄sè大网,将他兜头罩住! 利器激起的风凛冽地向全身刺来,电光石火见,他的大脑迅速作出判断,雪洌在当空划出两道剑芒,直逼迎来的光箭。只见那两道雪亮的光在空中划出一个个圆弧,大如车轮,将密雨般的玄金箭硬生生地弹了回去! 钢铁交击的声音如雷贯耳,停滞在半空的女子蓝发妖艳,雪一样的宽大纱袍随风飘拂,狐媚般的眼眸黑白分明,竟美得不染纤尘。 她冷冷地勾起嘴角,绝美的身影在刀光剑影里若隐若现。仿佛并不在意这一场搏杀似的,缓缓伸出右手,手心蒸腾出浅绿的光华,覆上受伤的手臂。血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渐渐愈合,片刻后,就连被刺穿的衣袖都完好如初! 湮暝宫的禾雾大愈术!? 苏白再次震惊,想起流传与江湖武林间神秘的传说:隐秘于恰昂鹿沙漠的巨大宫殿,建造七百余年,拥有在芜凡之境上无人匹敌的绝世术法,然而原本经常行走于中原各地的教徒自九年前竟再也没有出现,就这样在一瞬间蒸发于世间,仿佛根本不曾存在过。眼下却亲眼见到使用湮暝宫术法的人,实在令人惊异。 “苏白,你放弃吧,我只是借你妹妹的尸体一用,遂定会为她安葬,不想死的话,就赶快走。”说罢,女子转身,向着西北方飞掠,白sè的纱袍若有若无,如同黑夜里飘渺的一颗流星。 然而,却是在眨眼间,白衣剑客又向着同样的方向追去,眼眸里透露出的恨意有增无减,反而决绝地像是赴死一般——生前没有照顾好妹妹,辞世后却又要受到折磨吗?!管他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我只管,那是我的妹妹! 心回念转,剑客加快脚步,疾速追赶,渐渐拉短两人的距离。 “别追了,你想死么!”女子脚步渐缓,蹙眉。 “不还我妹妹尸身,就和你同归于尽!”说罢,雪洌再次出鞘,寒光如瓦器碎裂般迸发,充斥着狠厉杀气的剑流直逼眼前的劫尸者! 然而,剑却在中途停顿,如离弦的箭一般的身体浑然在半空中僵住,就好像被人控制了一般,仿佛血脉都停止了流动。 蓝发女子却释然地笑了笑,对着虚空道:“寒,你来了。" 随即便有不知从何而来的晶莹水珠在她身旁凝聚,渐chéng rén形。 “执迷不悟。”男子面无表情,不喜不悲地道。 捌 拂珀 - 青羽落剑歌长 - 渝竺 () “哐哐!哐哐!”一丝不挂的狱卒被关在铁笼里,任凭他如何敲打破坏都无法损坏铁笼分毫。他的脸上充满的是恐惧与惊慌,双手血痕密布,眼睛里充斥着血丝,狼狈不堪。 “吱呀”一声,铁门被人打开,狱卒闻声急忙翻出铁笼,双腿仿佛毫无支力,他用两肘匍匐在地上,企图爬出这与世隔绝的禁地。 忽然,一只穿着琉璃屐的jīng致小脚踏在男子的肩胛骨上,随即,清晰的一声脆裂突兀地响彻空旷的封闭石室。男子蓦地张大嘴,喉咙里发出微弱且沙哑的嘶嘶声,应声晕厥。 桃红的烟裙隐隐映出纤细洁白的双腿,然而乌黑的长发下却是一个稚嫩jīng致的面孔,女孩兀自带着纯洁而快意的笑,眉心的一抹朱砂殷红刺目。 然而,拖地的裙摆下却缓缓探出一物,爬向男子的颈部,倏地钳住,提起,狠狠地扔向前方的圆形炼池溅起一片血浆。 那东西,竟是从女孩身体上长出的蝎尾! 只见那长约七尺的毒蝎尾巴又重新收进裙下,光洁发亮的甲壳和尖利无比的尾刺令人不寒而栗。 当男子的躯体刚刚沉进一片血红的炼池里时,从池底猛然腾跃出几十头血肉模糊的怪物,争先恐后地撕咬着它们的食物。方才如同死寂一般的石室瞬间波澜四起,池底的怪物接踵而至,纷纷朝躯体抢去。 不过片刻,怪物逐渐分散,隐入池底,池面上顿时浮出无数个泡沫,混沌而恶臭。 被啃食得干干净净的骸骨沉浮在血池之上,女孩恬静地微笑,在心底记下一个数字:七百七十六。 石室的四壁上,七百多具骸骨零落地镶嵌在里面,白骨凸出墙面,仿佛在不甘地挣扎。 拂珀手指绕着一缕乌黑的秀发,依旧保持着无邪的笑容,她记得,四年前由渺烛带回的一名男子,他是第四百零三个。还有一个被带进宫的女孩,现在是大人身边的婢女,叫做余沁。 她将头发垂下,摆弄的瞬间,女童脖颈处的一团黑sè印记一闪而过。 一样洁白的纱袍,一样神秘莫测的来历。眼前的男子满头的银丝,容貌竟似妖冶,细长的眉斜飞入鬓,高挺的鼻梁,和薄冰般的唇,然而眉心却有一道深深的刻痕,显然是经常蹙眉留下的,使其更显冷峻淡漠。 他的手里仿佛拉着透明的丝线,一根一根地勒进苏白的身体,但这个叫做“寒”的男子却没有抬手或施行术法的行为,苏白的额头细汗密布,暗自咬紧牙关。 银发的俊美男子冷冷地勾起唇角,原本自然垂落的双手倏地一紧,然而同时地,苏白的呼吸也随得一窒!这是令人惊异的瞬间,剑客仿佛能清晰地听见血液流动的声音,却在那个男子握拳的刹那停止了流动! 他的视线愈来愈模糊,就连呼吸都变得更加困难。 靠着最后一点意识思忖,感受着生息一点点地消失…… “寒,真得要杀了他?”辛徵羽卿望着眼前命悬一线的男子,有些犹豫。 望映寒眉头一蹙,淡淡道:“怎么,他还有用吗?” “以他的功力,说不定能为我们所用一段时间,总比我们亲自动手轻松些。”女子浅笑。 “那就先看看他能撑到什么时候。” 停滞在半空中的白衣气息已逐渐垂危,原本锐利如鹰的眼眸都变得涣散而茫然。意识如沙漏般缓缓被抽走,眼前的人影憧憧,愈加模糊不清。 然而,浑浊的世界里却有光靠近,一束一束,一缕一缕,从光源处迸裂似的散发开来,冲击着视线。 那是什么?好刺眼…… 一个人影从光源处出现,慢步向他走来。紧接着,又有两个人影从第一个人影身后出现,跟随其后。许许多多的人影接踵而至,依旧迈着轻缓的步子,不辨男女,形成整齐的队列和步伐。 都是谁?为什么我看不清他们的面貌? 忽然,数不清的人影消散了,连着那恍惚的光芒,一起消弭。在霎时间,仿佛所有的东西都被清空,什么都没有剩下。 空白。空虚。飘渺。模糊。 四周静谧而又洁净,却比盘古开天地前还要虚无。 “苏白……苏白……”有一线细若蚊鸣的声音从远处呼唤着,叫着他的名字。带着温柔的,平和的口吻轻轻地喃喃。 谁?这一次又是谁? 他仿佛在寻觅着声源,然而,更多的声音都从四面八方响起,交织在一起,呼唤着他的名字,耳畔充斥着不同的声音。 “苏白……苏白……苏白……” 这样的声音渐使他感到厌烦,他不禁捂住耳朵,痛苦地紧锁眉头,仿佛这声音是数千万只蝼蚁爬过身体的恶寒。然而,交汇的声音一如既往的钻进他的耳朵,贯通着全身上下,像一缕游移不停的气,又像一股清冽寒凉的水。 好像在折磨他似的,那些不知从何而来的声音不但没有停止,反而愈加放肆,呼唤的响度不断增大,已然变成嗡鸣一团的噪声。 “不要再唤了!”他突然像一只爆发的豹子,仿佛那噪声激起了身体里无尽的能量,从脚底迅速地直冲出来,挣脱了控制血脉的束缚,眼前的两名白袍者一怔。 玖 反克 - 青羽落剑歌长 - 渝竺 () 恍若手里的一物突然蒸发,望映寒猛地一惊,愕然地打量着于片刻前还掌握在手心的白衣男子。 手中的银白长剑竟似也受到了极大的愤怒,不停地震颤,剑身反折的光芒愈加寒冷耀眼,杀气腾腾。 “怎么会?这不可能。”两名白袍者讶然,竟有些不知所措。 苏白的周身好像燃烧着无形的红莲之火,怒气汹涌,仿佛是从地狱里诞生的修罗,无论有谁靠近一步都会被燃为灰烬!他将雪洌剑握在手心,缓缓提起,用剑尖指向两丈之外的两名白袍者。就像猎豹锁定了猎物一般,长剑忽的一凝,随即不带任何一丝犹豫,猛地击出! 银剑如一束流星一般直直刺去,划破周遭的空气,“咻”地刺向两人。望映寒一步跨出,十指在半空中拨撩似得划开,竟无形地凝结出一面两尺见方,厚达三寸的冰镜!银剑受阻,却贯穿了冰镜,剑尖略插出一、二寸有余。 然而,不等对方再做回击,雪洌剑震颤,硬生生地撬出了冰镜,坚固如磐石的冰块瞬间崩裂成碎屑,飘散如晶。 “阁下的剑术高深莫测,将注魂剑掌握地如此炉火纯青,就算是枳淼山中的那位高人,可能都要略逊一二。”细长的银丝飘飞在风中,眼前的男子俊美得仿佛来自仙界,然而却能和妖冶的气质浑然一体,丝毫感觉不出异样。 苏白不语,却像是作势yù扑的豹子,yīn影遮住了他半边脸。他身上燃烧着无形的熊熊烈焰,在夜空下熇熇盛起。只待下一刻,发动猛烈而又惊人的攻击。 如海般蔚蓝的长发随着夜风的吹拂飘飞,与银丝缠绕又分散。如同两条互相羁绊的命运,不可分割。辛徵羽卿jǐng惕着,她清楚望映寒的实力,能挣脱御水术的人绝不在多数,人体的内部大多都是血液,对于一个能控制液体的术法师来说简直易如反掌。但五行相生相克,能挣脱控制而不被因血液停止流动窒息而死的人定是那种属火且及强盛的人,水克火,在翻滚汹涌的惊波骇浪面前只有能焚烧三界有燎原之势的红莲烈火才能与其抗衡。而且,就连综合实力高于望映寒的自己在不用任何金系术法情况下都可能无法逃脱,何况那个人,那个眼神如同锐利的鹰隼般的人,只有一柄注入了一缕魂魄的剑!即使方才的形势如同瓮中捉鳖,但现在看来,这名剑客一旦爆发,力量实在是不容小觑。 然而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辛徵羽卿倏地一顿,暗忖着淡笑。抬眸,直视那双鹰隼般的眼睛: “你的妹妹。我们可以还给你。”她带着胸有成竹的口吻道,发现对方的眼神突变。 “但是,在这之前,我们要做一个交易。”她巧笑嫣兮,眼里闪烁着熠熠的光。 她继续道:“难道你除了你的妹妹,就没有其他让你挂念的事了么?”辛徵羽卿小心翼翼地试探着。 苏白怔住,但很快就从惊诧变成了jǐng惕:“你知道什么?” 她冷哂:“元宵节那夜,呵呵,身手真是利索……可惜对方太狡猾,不是吗?” 苏白蹙眉:“别拐弯抹角。” “他可是大安朝的摄政王,掌控着至高无上的权利,当今的皇帝不过是他手里把玩的一只废旧傀儡,到底是什么使你对他产生如此深的怨恨呢?”辛徵羽卿不动声sè地渐渐逼近苏白,jīng致的脸上始终带着诡谲的微笑,“但是,作为人类的他,却会使南疆苗人的蛊毒术,并且为了夺取权力,用毒害死了许多朝廷忠良。那些人的尸体,据说可以堆成一座三丈高的丘陵呢……当然,可怜的百姓并不知道这些,他们认为他是天神,而且,还用朝拜天子的礼仪膜拜他,这样的骗子,到底是想做什么呢?”她侧着脸,被yīn影埋没的半边yīn郁妖冶。 苏白的心底如同有冲天的火焰在燃烧,双手紧紧握成拳,青筋暴突,仿佛奋力压抑着骇人的愤怒。 “即使我不知道你们之间有什么过往,但是恰巧,和他有‘过往’的人不止你一个,也就是说,我们的敌人和你相同。”她已经绕到他身后,蓝sè的妖艳长发在夜空中飘飞,寒冷的月光洒下,竟使其散发出银sè的光泽。 “所以,盗取你胞妹的尸体,也是为了除掉那个人。”她的手伸向他的背部,“你,能懂么……” 拾 双箭 - 青羽落剑歌长 - 渝竺 () 苏白在刹那间转身,抓住了她纤细的手腕,仿佛用了极大的力,辛徵羽卿吃痛惊呼,蛾眉紧蹙。 “你真该和莽夫比比力气,”她冷笑,挑逗似的望着他,“还不快放开,痛死了。” 苏白怒瞋,甩开了辛徵羽卿的手腕,冷哼。 “你的这些话不过是为了迷惑我的权宜之计,趁我放松紧惕时在我背后动手脚,就容易多了,不是么?”苏白按着腰间佩剑,眼神寒冷。 辛徵羽卿笑出了声,她转过身背对着苏白,道:“你想多了,我才不会和一个顽固不堪的石头浪费时间,”他又回到望映寒身边:“看你的武功也不错,可惜单枪匹马胜算总是很渺小。” 望映寒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他很快就想到自己身边的这个女人想要做什么,她一直是如此的冰雪聪颖,他也一如既往的信任她。 “既然shè杀的目标相同,两只弓弩为何不一起shè出呢?你想想,你费尽心思这么多年,可有动摇过那个人的一点根基?没有,当然没有。所以,你将你的妹妹借给我们,而我们有强大的术法做后盾,想必方才你已经见识过了。那么,两方相得益彰,这样,岂不更好?”辛徵羽卿说罢,等待着苏白的回音。 “你如何令我信任你们,况且,你们自诩有强大的术法,难道还会畏惧一个仅仅会使毒的人?这不是很奇怪么。我自知力量并不强,加入你们也并不能添多大的忙,到最后,这利益会不会同享,你们,敢保证么?”苏白冷眼看着他们。 “如果你没有让我们顾及的东西,我刚刚就直接会杀了你,难道你没有感觉到你方才迸发出的那一股力量么?这足以让我们考虑是否下手。你的妹妹对我们对付那个人也有很大的帮助,所以长远考虑,合作是最好的办法。” 苏白惊异,他从来没有见过会把弱点暴露给对方的敌人,何况方才那股莫名的力量也是他从来没有体会过的。纵然清楚对方是想要利用自己,那也比孑然一身孤军奋战要容易,现在看来,只能走一步的算一步了。 苏白思忖着,他的脑袋里充斥着仇恨和报复,心回念转,终究开了口妥协:“那么,合作。”他带着些许释然和忧虑的语气,仿佛心里还在挣扎不定。 那个叫做赤夜的人,夺走了他身边的一切。父亲,母亲,和他最疼惜的妹妹。这个仇,不抱他永不会甘心! 听到那四个字,辛徵羽卿略挑了挑她纤长的眉毛,嘴角带着不知名的笑,深深地望了一眼苏白。 或许,有时候放下一些心里最放不下的事,也能了却一桩心事。在一切都结束后,当他回想起来,还是没有丝毫后悔。 但若一步错,则满盘皆输。 “啪!”沾了浓墨的狼毫被狠狠地摔在地上,墨汁溅上了首排的官员身上,朝堂下的大臣们皆倒吸一口冷气,不禁用长袖揩揩额头上密布的汗珠。只有那个白发须眉的老者,始终将双手背在身后,身躯挺立地如一棵松,仰头不羁地正视着高坐上锦衣华服的男子。 男子狭长的眼眸中冷芒外露,褐sè的瞳仁仿佛映出了烈烈的火焰,他神情严肃,长久地与阶下的老者对视着,双方不发一言。 忽然,摄政王冷哼一声,倾了倾身子:“齐丞相,我念你是朝中肱骨之臣,今rì你所说的话,我便当是受人你撺掇,鬼迷心窍的失言,你暂且退下。” “恕老臣斗胆,殿下若不收回成命,臣就一直跪在这里!”老人白发皤然,jīng神却是异常的矍铄,目光炯炯,说罢便屈膝跪了下来。 他这一跪,震惊四座。许多官员yù言又止,却硬是说不出一句请求或反驳摄政王的话。赤夜眉头微蹙,却是很快就笑了起来,他从玉阶上负手一步一步走下来,缓缓走到齐越云面前。脚步声越来越近,仿佛有人在敲打着他的心脏,跪在地上的老者恍若感受到了头顶的压迫力,可依旧固执地跪在地上。 “丞相,你暂且起来。”赤夜语气平和,竟要伸出双手扶起他。 “老臣不敢。”齐越云屏息跪着,他不知道这个喜怒无常的摄政王笑语晏晏的背后藏了多少残忍的心思,可就算是这样,在朝廷打拼了三十多年的他还是对眼前的人感到一丝畏惧,何况这位摄政王只近而立之年。 “既然你不起,那我也就不勉强你了。丞相,开门见山地说,今rì你上奏刑部尚书曹然被诬陷,无罪之事就是一个错误。证据确凿,就连那徐州知州姚敬都承认自己欺压百姓,抢劫民女的罪行,而从曹然府中搜出的三百万两黄金已经上缴国库,这样的事实摆在眼前,百口莫辩!身为刑部尚书,竟将如此之多的钱财中饱私囊,不顾百姓的疾苦生活,穷奢极yù,还不知背后又敛了多少见不得人的黑金!”赤夜如弹丸般道出贪官污吏的罪行,如同连珠炮一样shè向长跪不起的丞相。 “殿下明鉴,臣敢担保,臣与曹尚书相交这么多年,他清贫寡淡,向来不喜金钱,又怎么会为贪图这钱财而包庇姚知州呢?定是有人在其中动了手脚,诬赖给他呀!” 赤夜冷笑:“齐丞相,你说这话,可有证据?” “这……”齐越云语塞,不禁心头焦怒。 “既然没有证据,就凭你和曹然的交情就能断定他没有贪污?”赤夜挑起眉毛,狭长的眼眸里深不可测。“如丞相所说,你和曹然交情颇深,看你这么着急,难道你也参与其中,想一并分一杯羹么?” “殿下,此乃子虚乌有的事!”齐越云抬起头,震怒。 赤夜仿佛看不到他那愤慨的神情,嘴角勾起冷冷的弧度,道:“还有,丞相,这个案子是我亲自查的,罪也是我亲自定的,你方才说有人诬赖,说的,可是我么?”他转过头,苍白的面sè如同鬼魅,仿佛周身都围绕着昏暗的yīn霾。 拾壹 沙之沼泽 - 青羽落剑歌长 - 渝竺 () 听到这句话,众人皆是一怔。自从诛灭格霍尔克部族,大安王朝将松兰亚加草原统治后,没有人敢质疑摄政王的决定,那一战,尽管被无辜屠杀了数万名百姓,但结果却是任何人都没有预料到的。这个只近而立之年的摄政王,在斩尽蛮夷军队后乘胜追击,军分三路包抄格霍尔克部族的巢穴,帐篷里几乎都是羸弱的妇孺,连部族的可汗都在带领军队进攻星蕨时被杀。赤夜没有犹豫,当即下令诛灭格霍尔克一族,就像草原狼军屠杀星蕨城一样,格霍尔克的族人无论老少全数血溅于剑下。这一举动安抚了星蕨城百姓愤怒的心情,亦将朝廷的重心都集中于赤夜身上。他被人们奉为大安的神,是大安至高无上的统治者,所有人望着他的眼神都带着敬畏,所有人在他面前无不匍匐膜拜。这个原本身份卑微的乐师只因一战成名,被推向最高的皇座。 信仰神的人将会幸福,崇敬神的人将会无忧,所有忠贞于神的人,都会达到仙境的彼岸;质疑神的要被砍头,污蔑神的人要被诛杀,所有反抗神的人,都要被送进地狱! 齐越云脑海里浮现起了这句话,他忽觉口干舌燥,心砰砰直跳。质疑神的人要被砍头,污蔑神的人要被诛杀,所有反抗神的人,都要被送进地狱! “丞相,既然你没有任何证据,诬陷之罪,你可担当得起啊?”赤夜挑起眉毛,寒冰般的眼眸凝视着苍白的丞相。 “殿下,臣、臣知罪……臣不知是您审判的这件案子……”齐越云终于支撑不住倒在了地上,他苍老的身躯战栗着,仿佛一头在雄狮面前濒死的老黄牛。 “晚了。”赤夜戏谑地看了他一眼,淡淡的吐出两个字。 两名侍卫上前,默默的将齐越云拖了出去。 万马齐喑,气氛沉闷而压抑,就连那金光闪闪的大殿都显得暗淡无光。 “好了,退朝吧。”半晌,赤夜终于开口,在侍从的簇拥下先行离去。 文武百官立刻跪在地上,颤抖着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待摄政王的身影消失在帘幕后,众人才缓缓起身陆续走出大殿。 “齐丞相这次可惨了,还不知要被什么酷刑给逼死……” “是啊,但齐丞相怎么也是老辈,怎么会做这么糊涂的事?” “我看他也是一时冲昏了头,他和曹尚书的交情可不是一般的深啊。只怕是殿下jīng心设下的局,只等齐丞相往里面跳,也难怪殿下会处死他,他不是偏太子那一边的么……” “太子根本就没实权,殿下怎么会动他?” “这你就不知道了,我听说啊……” 几名官员扎堆小声议论着,边说边从大殿走出。当最后一个人都离开,大殿恢复了往rì的死寂。 一阵风吹进,金纱帷幕飘然而起,幕后的珠帘也跟着晃动,玎玲作响。那一双寒川似的眼睛,仿佛也随着风的到来,变换了神sè。 风夹杂着漫天的黄沙呼啸着吹过,像是黑暗中压着嗓子低低嗥鸣的野兽,藏在不为人知的地方,一触即发。人们在瑟瑟发抖,狂风的席卷使脆弱的皮肤干裂,就像枯树皮一样。厚重的外衣上吸附着数不清的沙粒,随着风的到来又吹上去了新的一层。夜是无尽的黑,伸手不见五指,仿佛夜之兽张开了无边的大口,只等迷失了的人们自投罗网。 恰昂鹿沙漠的夜晚一向如此,恐惧像密不透风的网一样包裹着试图潜入的人们。每走一步都要小心翼翼的思忖着下一步的走向。如若一不小心走错一步,便会陷进泥沼般的沙海里,由沙砾聚集成的海洋会使误入的人们浑身瘫软乏力,永远被吞噬在深不在地的底下,绝无生还。 恰昂路由因此而得名――沙之沼泽。它占据了若泱之境西北部近一半的面积,整个沙漠的形状就像一只雄健的鹰。这里除了葵蹄马这种较大型的动物以外,在高空俯瞰恰昂鹿的时候就像看见了一张又皱有黄的羊皮纸。极少能看见巨大的胡杨和矮小的骆驼刺,他们扎根在坚固的沙土里,无限长的根部汲取着底下稀有的水源,得以生长。而葵蹄,这种奇异而有稀罕的生物在若泱之境已经存在了数百年,他们每天能在沙之沼泽上如履平地地行走上千里,它们可以用它们那灵巧的前蹄判断沙土的坚固xìng,使得不会陷入柔软的黄沙里。葵蹄马有着比普通马匹更厚实的皮毛,柔顺如流苏。纯**通体纯土黄,仿佛与无边无际的沙海融为一体。最特别的还是它的四蹄,蹄根部恍若烙印着四朵飘渺的rǔ白sè花,花瓣纤细,直从蹄部蔓延至腹部,盘根错节,丛脞如藤蔓。 拾贰 若泱之境 - 青羽落剑歌长 - 渝竺 远处有青色的光飘忽不定地闪着,向着西北方渐行渐远。 胯下的葵蹄马缓慢的行进着,不时用前蹄轻轻点地,柔软的淡黄色长毛在青色光芒的映照下反射出奇异的色彩。尽管用兜帽掩盖住口鼻,但苏白还是被吹进鼻腔的黄沙呛了呛,他不禁皱皱眉,从小生活在江南水乡的他还是第一次离开生活了二十年的故土。 儿时从父亲口中听闻他们所生活的大陆,有着不同寻常的名字——若泱之境。若泱之境四面环海,大陆的整体形状呈不规则的枫叶形,亦被称为“枫洲”。 大陆按不同的地形和气候被分为六大部分,每个部分都有一个若泱之最。北方的松兰亚加大草原是若泱之境面积最为广阔的草原,绿草成茵,牛羊遍布,更有源远流长的慕沙河横穿其间,滋润了一代又一代的草原人民;南方的枳淼山物种丰富,虽山势险峻陡峭,却多异草奇葩,蛇蝎毒虫,飞禽猛兽无所不有,生活在山中的人们便依靠这座宝山生存。但山中却盛行着一种致命的巫术,称为蛊毒术,却仅仅是传说,至今在内陆没有人见过这种巫术;东部的鬼吟湖泊是极阴极寒之地,若泱之境上所有的冤魂鬼怪大都集中在那里,所以以湖泊为中心,方圆几百里外没有一户人家,荒凉至极;西北的恰昂鹿沙漠终年干燥寒冷,沙漠边陲更是人烟稀少,但沙漠中有一座巨大的宫殿——湮暝宫,拥有若泱之境最为强大的术法,中原以及各地的武林人数纷纷趋之若鹜地投奔这里,想学得绝世术法。然而,这座巨大的神秘宫殿却在九年前莫名消失,分布于若泱之境各处的教徒皆不见了踪迹,至今仍未出现;西南的轮回雪域,绵延着两千多丈的山脉——千阙山脉。千阙山脉位于白昙高原之上,是若泱之境最长、最高的山脉。山脉之巅驻扎着一女子教派,传闻教徒无一不是女性且个个长得凶如罗刹,但武功却是数一数二的,有杀人不眨眼之说,在各地名气之盛可以说和当年的湮暝宫所媲美;大陆中部有一片茂密的森林区,闻言说这片森林是天上仙人降临人间的圣地,只因为有人传言看见森林中有大批虚无的白色幻影纵横穿梭,乍一看还以为是鬼魂成群来阳世投胎,但见这些幻影呈现出人的模样,皆生得如同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没有丝毫阴冷的气息,便被传扬开来,这座森林就被誉为:凡间的瑶池。之后有许多人想去一探究竟,当然,他们什么也没有找到,一无所获。 “今天,便在这里露宿吧。”辛徵羽卿在离一棵巨大的胡杨树不到三尺的地方跳下马,将葵蹄的缰绳拴在树干上。尔后从袖中取出一片羽毛,轻轻地放在地上,那片羽毛便奇迹般的变大开来,竟能容纳下一人的身形。她躺进羽毛里,外羽片和内羽片变相内核龙,将她的身躯包裹在里面。 与此同时,望映寒双手相交,以自身为中心,双臂向两侧直直划开。随着他手的移动,胡杨树的周围竟凭空出现了一堵弧形冰墙,以实体的形式逐渐围绕成圆。 苏白只觉寒意从四面八方扑面而来,充盈着整个身体。这厚达三寸的冰墙仿佛一张有形的结界,阻隔了墙内与墙外的接触,那肆意席卷的狂风都被挡在冰墙之外,无法破其分毫。 “这里的夜晚会有许多猛兽,这堵冰墙可以防止它们袭击。胡杨树生长的地方,周围土地一般都比较坚固,你可以随便躺,明日一早继续出发。”望映寒边说边从地底汲取水源,一粒粒晶莹的水珠如同萌芽的嫩苗一般破土而出,在他手心汇聚成一条条细长的水流。他们像是水制成的蛇蜿蜒盘绕,恍如蚕吐丝成蛹,最终形成一枚流动的水之茧,将他包围在其中。 忽地,水停止了流动,水之茧的外壳出现了细密的裂纹,在一瞬间变得坚硬光滑,凝固成冰。 顿时,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寂静得好像只能听见墙外呼呼的风声。这棵胡杨树苍老粗壮,曲折的根茎有些凸出了地面,主干上皱纹遍布,无言地诉说着它历经多年的风霜岁月。 苏白席地靠在胡杨树旁,黑色的兜帽下只露出一双锐利如鹰的眼眸,眸中寒星闪烁。雪洌剑被横抱在怀中,通体银白的剑身上朴素洁净,并无任何雕刻宝饰,唯有那剑柄末端的一把青色流苏孤独地坠着。 拾叁 千里之音 - 青羽落剑歌长 - 渝竺 猛兽似的狂风席卷着漫天黄沙在恰昂鹿沙漠上肆意横行,即使是早晨,扶摇直上的旋风也能将苍穹搅成一片昏黄。日暮岭环绕着沙漠的北面,阻隔了从绿庭海上吹来的温暖海风,这里人迹罕至,荒无人烟,远眺几百丈,广阔的沙漠无边无垠。 苏白的心中万分疑惑,孤单地伫立在那棵苍老的胡杨树旁,而那两个白袍者早已不见踪影。树干上还系着三匹健壮的葵蹄马的缰绳。 他的神情在霎那间变了几遍,露出一丝无可奈何的笑。 原本就没有怎么相信这两个人会带自己去湮暝宫,像他这样死缠烂打的人如果是自己都会想要甩掉,就算是畏惧自己突然爆发的能力那也应该是避而远之的最好,怎么肯能回心甘情愿地带自己来这里呢,那不就是引狼入室么? 苏白拍了拍葵蹄马的马背,轻叹:还劳烦他们装模作样骑了一晚上的马,其实用术法就能轻而易举地回巢吧? 这么说来,他肯定是被骗了。 他预料之中的结果呢。 那么,就用这个找吧。 苏白从袖中捧出一物,小心翼翼地握在手心,随后将手伸向空中,风带着黄沙扑袭而来,吹得皮肤火辣辣得疼。他缓缓将手伸展,竟有一只金色的蝴蝶扑闪着翅膀飞了出去!那蝴蝶仿佛丝毫不畏狂风的凛冽,恍若苍茫大海上渺小的一叶孤舟,拖着它孱弱的身子奋力在澎湃的巨浪中航行。 这一抹微小的金色很快便隐没在混沌之中,但方才的那一瞬间,亦真亦幻。 苏白拉紧了领口护住口鼻,将三只葵蹄马的缰绳绑在一起,骑在最中间的一匹马上,挽起袖子看了看右手手背。 那里,有一条细如牛毛的金色线纹从手背中心处逐渐向无名指的方向延伸。他看了看天,驱马向西北方向走去。 长路漫漫,黄沙绞风,旋舞直上,苍黄雄厚。 一袭黑衣牵着三匹葵蹄马在混沌的大漠风烟中彳亍而行。马蹄缓缓,踏在沙土上的蹄印在下一刻便被狂风****抹平。这里的风好似一张张密不可透的网,任意变换着形状,以各种方式挡住来者的去路,张牙舞爪,肆意妄为。 手背上的金色线纹仿佛一条细小的金蛇,蜿蜒游动,不置可否地向着西北方向蔓延。眼前一片黄沙飞舞,根本看不清前方的去路,但有着觅蝶的指引和葵蹄马的承载,这一切困难都化为乌有。 当暴虐的狂风在时间的推移下逐渐停歇,遥远的地方传来稀疏的人声,在这样空旷的荒野中写得异常飘渺虚无。视野随着黄沙飞舞的谢幕而愈加清晰,残余的风儿无力地在沙土上打着圈,转瞬即逝。 苍穹与大地好似有了明晰的分界,不再是混沌一片。巨大无比的云层低低地压在头顶,缓慢地与地面平行移动,仿佛下一秒就要砸下来。 马儿也终于得了空,摇头晃脑地甩着长长鬃毛,扬起一阵飞沙。 苏白拍着身上的沙尘,尽管知道不久就又要迎来一场风与沙的洗礼,但他还是觉得这种无孔不入的黄色小颗粒令人很不舒服。 他听见了,从那遥远的地方传来的歌声,如同一条盘亘千里的游龙,驾临于空中,穿过绵延起伏的沙丘,传入他的耳朵。 那是苍茫浑厚的歌声,没有丝竹管弦的伴奏,没有华丽精致的舞台,只是一根毫无雕琢的原木,直捣人心。 苏白疑惑,像这种恶劣的环境连根草活下去都不容易,怎么还会有人声?可这声音真真切切地回转在耳畔,怎会是假? 他将马头稍转方向,决定一探究竟。 歌声达到高潮,如澎湃海浪,直冲云霄,气势如虹令他心胸一阵荡漾,气血翻涌。尽管相距甚远,影响也丝毫不减。苏白听出这是边疆异族的蛮语,却又不知是哪支部族的语言。 在恰昂鹿沙漠中葵蹄马不能奔跑,因为这样不能探得沙子的深浅,很容易一脚陷进去。所以苏白只能一再按捺住强烈的好奇心,任凭这三只马气定神闲地迈着步子,不时用前蹄点地。 近了,近了……惊天大秘密的庐山真面目终于展现在眼前,那是广阔沙漠中的一片绿洲,是浩瀚大海中的一座孤岛。 在荒芜的大片黄沙地衬托下,这片绿洲是多么的难能可贵,闪瞎了人们的双眼。 不,是马们的六眼。 拾肆 眠纥遗址(上) - 青羽落剑歌长 - 渝竺 在这临近沙漠中心的地方,荒草丛生,向着远方愈见茂密,尽管没有松兰亚加大草原上的青翠欲滴,却依稀可见苍碧。 有着烤肉的滋香和枯木燃着的气味飘来,雄厚旷远的歌声变得异常真实。长时间的舟车劳顿令苏白精神疲惫,在荒芜的世界中终于寻到一丝人烟,使他在一瞬间得到了慰藉,松懈掩盖了判断虚实的能力,他按辔徐行,踏上了这片绿洲。 歌声高潮渐过,已逐渐接近尾声,低沉而缓慢,大漠胡人的嗓音雄厚沉淀,大概是这个民族人的祖先传唱下来感叹生活的艰辛的民歌,尽管语言不相通,但苏白依然能感受到歌声里无尽的忧伤与悲痛。 当尾声的末音飘散在风中,他听见一阵稀疏却热烈的掌声,顺势躲在一座较高的土坡后面,微微倾身一看,只见大约二十几个人围着篝火团坐,他们身着异族服装,风尘仆仆,男女老少皆在。坐在东北方向的一个中年男子面色得意地正准备盘膝坐下,应是方才那个唱歌的人。 曾听闻北方胡人论族中佼佼者除了能在这恰昂鹿大沙漠中穿梭自如以外,男人还要拥有一副好嗓子,女人也要善舞。但自从当今摄政王赤夜掌管朝中大权,便一一诛灭了南方松兰亚加大草原和北方恰昂鹿沙漠上大大小小二十多个部族,现今若泱之境上除了汉人,几乎别无他族人氏。 就眼下的二十多个人,可能也就是在那几年的腥风血雨中幸存下来的民族人吧,如今还能活在世上,也真是福大命大了。 心中这样想着,苏白勒马准备绕道前行,却有一个稚嫩的童声惊奇地在身后呼叫着,他猛然回头一看,只见一名龆年的异族男孩瞪大眼睛指着他惊呼,边喊边朝着土坡外的方向挤眉弄眼。 有几个成年人闻声赶来,仿佛以为自己的孩子看到了什么怪物,急急奔过来的神情都是恐怖狰狞的,但在看到一个男子牵着三匹马有些怔忪地样子时,他们长舒了一口气。其中那个引吭高歌的中年男子笑了笑,对着苏白道:“您是这里的旅客吧?萨哈鲁那个孩子最爱大惊小怪了,若是您不嫌弃的话,来我们这里坐坐吧,那里有刚刚屠宰的骆驼肉。” 男子说着不太正统的汉语,露出淳朴敦厚的笑,向他做出邀请的手势。苏白迟疑了下,微微点了点头。随即下马,拉着缰绳对那个男子道:“那便打扰了。” 男子爽朗一笑,像素白伸出一只手,笑着说:“我叫昆布耳,能在这偌大的沙漠中遇见便算是有缘,愿与好汉结为朋友!”他的手奇大无比,粗粝却有劲,该是这大漠胡人男子中最普遍不过的。 “在下苏白。”他伸出手与昆布耳相握,拉下兜帽以表诚意。 昆布耳又仰天畅快一笑,嗓音浑厚中气十足,实在不像是逃亡落魄了几年的游牧人。脑海中猛然闪过这个念头,苏白方才恍然大悟,双眼微微一眯,眸中闪过了什么,却是微不可查的,转瞬即逝。 众人围着篝火团坐,分食着将将宰下的骆驼。没有任何作料,甚至连一点盐巴也无,只寻了一根足长的粗树枝一整只穿起来,架在火上,由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者照料,其余的人都安静地坐在一旁。 苏白眼睛一一扫过那些男女老少,再看看旁边卧着的四匹骆驼,缓缓合上了眼睛,心中一片澄明。 尽管那些胡人的衣着朴素,显得老旧褴褛,但他们的神情却闲适自然,若再仔细一瞧,便可看出他们的眼睛,是空洞无神的。还有那些卧在一旁的骆驼,伸颈立着一动不动,生气颓然,但若说它们死了那便是不可能的。这种假象,就算是个褦襶无知的小孩儿也能觉察出来啊。 苏白哂笑,睁开了眼,蓦地站了起来,拔出腰间银白长剑,长剑铮然,寒光四射,陡然示于人前,众人皆是一怔,那个叫萨哈鲁的孩子大叫了一声,躲在一名妇女身后。昆布耳拧着粗浓的眉毛,神情已有一丝防范,道:“朋友这是要做什么?” “你说呢?”苏白的声音极低,话音未落便腾空而起,提剑狠狠向下一砍,雪洌剑在半空中划出一道闪电般的长弧,直直向众人劈去! 拾肆 眠纥遗址(下) - 青羽落剑歌长 - 渝竺 银白长剑带着炫目的白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劈向那蛮族的汉子,昆布耳惊呼一声,用双手挡住面门,却丝毫没有止住苏白下砍的动作。 眼看雪洌剑就要斩入血肉之躯,却在剑刃尚未触及额头的瞬间光芒大盛。他知道剑根本没有接触那个汉子,从剑刃传来的是砍进水里似的感觉。然而,长剑释放出耀眼白光的同时,周围的空气却以诡异的速度扭曲着,原本盘坐在篝火旁的男女老少,跪窝在沙漠上的骆驼,就连沙丘的形状都发生了奇异的转变——就好像一副画着风景象的纸被人用手肆意地蹂躏着,画上的人脸被揉的不成样子,那样的谲诡,那样的令人毛骨悚然。 “破。”苏白从口中轻声道出一字,眼神却是愈加凝重起来。 俶尔,扭曲诡异的像如同摔碎的菱花镜般乍然裂开,像中的人们身首异处,七零八落,就这样悬浮在空中,从四面八方地环绕着持剑之人。然而下一刻,周遭的一切都化成了晶莹细碎的粉末,由下至上,灰飞烟灭。 “果然是幻境。”苏白低低道,却依然不敢放松紧惕。 话音方落,便有雷鸣般震耳欲聋的声音从远处传来,细细分辨,不知有多少骙骙骏马踏着飞沙声势浩大的疾奔而来。那些都是经过精心驯养培练的的葵蹄马,专用来扫平恰昂鹿大沙漠上的蛮族部落,当年摄政王赤夜为此可是花费了不少心思。 轰隆隆的马蹄声愈来愈近,苏白才发现自己竟处于高空的位置,脚下便是苍茫无边的沙漠,然而他却没有坠下去。心道应是施此幻术的人想要让他看什么东西,便又衍知此时此景只是过去发生过的景象,并非现在。 既然那人有让他看的意图,他便顺其意而观之罢。 当蹄声充牣耳畔,他才终于看清了这群马的来头。 每匹马的背上都乘骑着一名骑兵,骑兵全副武装,坚硬不催的盔甲闪烁着冰冷铁血的灰色暗光。整个列队排成方形,每列各二十人,领首的一人,整齐划一地朝着一个方向前进。 苏白顺着列队朝近的方向看去,发现不到百丈外有大批牛皮帐篷密集在一处,却是格外冷清,既没有牛羊也没有人,但亦没有落败长久无人居住的景象,与百丈外的踏尘铁骑形成鲜明的对比。 苏白心中了然,明白了幻像中的这一幕是何时光景。 军队在聚落的帐篷外停下,领首的骑兵翻身下马,持着大刀一步一步走向最外端的一顶牛皮帐篷。他用刀尖挑开那顶帐篷,像是在搜寻着什么,但苏白清楚地看到帐篷里面空无一物。他又挑开另一顶帐篷,里面依然空空如也。骑兵拿着刀的手垂了下去,他取下沉重的头盔,朝着严阵以待的骑兵团冷冷地笑了笑,双唇动了动,像是说了什么。那边的骑兵立即翻身下马不约而同地分为五队向不同的方向穿梭在几百顶牛皮帐篷中。 苏白位于半空,下方首领的话语他定然听不见,但凭口型他能肯定地判断出,那人说的是:全部杀光,一个不留。 五队骑兵在杂乱分散的帐篷堆中逡巡着,确仍然找不到任何东西。终于,一队骑兵在靠近中央的位置停了下来,其中一名向正前方的帐篷大刀一挥,帐篷被劈开了一个大口子,牛皮翻卷下来,露出里面拥挤一团的格霍尔克人。 那名骑兵从里面扯出一个瑟瑟发抖的妇女,重重的撂在了地上,紧跟着的几名骑兵又从里面揪出二十多个妇孺,却没有一个成年男性。与此同时,另外几队骑兵也在靠近中央的位置找到了躲在帐篷里的女人和孩子。将他们扯出庇护的港湾暴露在明晃晃的利刃铁蹄下。孩子们吓破了胆哭闹着直往女人的怀里钻,一时间旷远的沙漠之中尽是些孩童连续不断的痛哭声。 领首的骑兵像是有些不耐烦,当下便立即切落了一个孩子的头颅,鲜血从腔中喷涌而出,溅落在就近的一顶帐篷上,抱着那个孩子的妇女愣了片刻,突然抛下孩子没有头颅的身体便一头撞向首领,手中却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小刀。殊不知要刺杀的人久经沙场反应迅猛,他伸手一劈女人持刀的手,另一只已经携着利刃狠狠地看向女人腰间。 女人的两截身体重重地落在地上,鲜血从切口处喷泉似的涌出。她的面上依然保持着捅向首领时的决绝狠厉的神情,拿着小刀的手却放松了。 两具犹自温热的尸体像是点燃冲天炮竹的火石,两百名骑兵像是疯了一样向手无寸铁的妇孺展开了杀戮。殷红的血溅满了帐篷,浸入黄沙中,无尽无止,汲取着格霍尔克人滚烫的血液。 当那些屠夫的大刀终于饱尽鲜血,他们的脚下已然是残骸遍布,血流成河。所有帐篷里已经没有一个鲜活的生命,这场屠杀终于就此终止。 苏白在半空中早已是怒气汹涌,恨不得在这群禽兽到达帐篷之前就一剑端了他们,明知只是幻境,却还是止不住心底的滔天恨意——那个正稳坐在龙椅上的摄政王,简直就是一个没心没肺的恶魔! 拾伍 湮暝宫(上) - 青羽落剑歌长 - 渝竺 格霍尔克部族夜袭星蕨城的那一夜,千万百姓的血肉之躯在沙漠之狼的锐利啮齿下碎裂,血流成河,哀嚎声响彻云霄。摄政王赤夜只派出五名高手就在眨眼的一瞬间解决了数万沙漠大军。那像是一个梦,痛苦却奇异的梦,像是流星一样在大安王朝的历史中一闪而过。 格霍尔克像是忍受不住环境的恶劣和命运的不堪,他们将所有赌注都加在了那一次原本可以一击必胜的突袭中。然而,他们小觑了那个坐在皇位上执掌天下的年轻摄政王,可汗部族中全部的壮年男人都死在了那一个晚上。不,确切的说,是消失。 尽管如此,那个高高在上的人依然不满足,他派遣四百葵蹄骑兵飞奔往恰昂鹿大沙漠的格霍尔克巢穴眠纥,那时的眠纥就像是失去了母亲保护的雏鸟,羸弱不堪。躲在帐篷里的所有妇孺皆被斩杀于削铁如泥的利刃下,那是要永除后患啊。从此,流着格霍尔克血液的人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昔日兴盛的眠纥,变成了一座死城。 苏白回想起方才映入眼中的种种血腥场景,对远在王都銮州星蕨城的摄政王愈加的愤恨——一个连手无寸铁的孩子和女人都不放过的人,他的心肠究竟有多么狠毒? 他蓦地睁开了眼,发现自己已经脱离了幻境,真真切切地踏在一块儿较为结实的沙地上。成堆的牛皮帐篷已经不见了,没有人,没有葵蹄马,没有骆驼。 只剩下空旷无边的寂静沙漠和迎面吹来的风,发出“呼呼”的声音。 等一下,没有葵蹄马? 他霍地愕住了,四下寻找也没见到一枚马蹄印。 这些人是要置他于死地啊。 苏白无奈地摇了摇头,对当初自己鲁莽的举动感到万分地后悔。他伸出手看了看手背上那条蜿蜒细小如血管的金色纹路,原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一定方向延伸的金线停止在一处。 就在这里了,但是,怎么什么都没有?那些湮暝宫的人难道连隐身也会?应该没有达到这种强悍的程度吧…… 他用脚尖点了点脚前最近处的一块儿地,感觉是比较坚硬的,向前跨了一步。又用力点了点近处的一块儿地,“噗”地一声,那块儿沙土陷了下去,尽管凹陷的比较浅,但如果是一个人的重量,估计已经被黄沙掺进地下出不来了。苏白小心翼翼地这样探试着沙地一步一步地向前,这令他感觉自己像一匹长着人形的葵蹄马,脚下却是一刻也没有松懈,全身的神经都如同绷紧的弓弦一般。 “嘻嘻……”突然传出一声戏谑般的笑声,仿佛从地底传来,苏白感觉声音发出的时候地面在微微颤抖。他停止了前行,立在一处较为坚硬的地面上一动不动。 “嘻嘻嘻……”地下又传来一声诡异的嬉笑,像是黄泉下的小妖要破出地面索取生人的性命。他这一次看清楚了,随着阴阴的笑声发出,地面上的沙粒如同跳舞般跃起又落下,快的只在瞬间。 “谁?”苏白问道,右手立刻按住腰间的剑柄。 “嘻嘻嘻……”地下的“东西”依然在笑,笑得愈加诡谲。 “到底是谁?”他再次问道,雪洌剑已经铮然出鞘。 “你猜猜看……”像是畏惧他手中泛着冷冷寒光的银白长剑,地面下的“东西”终于发出令人背脊发凉的阴森声音,却并不回答。 苏白深吸一口气,执剑做出直直下劈的姿势,口中低声地念着:一、二、三!话音方落,雪洌剑将将准备划出一道剑弧插入地下,两脚踩着的那一块儿沙地竟在一瞬间深深地凹陷了下去! 脚下突然一空,苏白还没来得及挣脱就已经顺着漏斗般的凹洞滑进了地下。然而他却没有感觉到头顶有黄沙流入,只是蹭着平滑的沙面极速地一道溜着。这像是甬道一样的凹洞直直通入更深的地方,没有岔道,没有一点阻碍。 难道是……?! 他心底暗暗的猜测,衣料与沙土的迅速摩擦致使背部有些发烫,却还是没有到达尽头。耳边只有利刃一样擦过的风声和眼前黑暗的凹洞。 拾陆 湮暝宫(中) - 青羽落剑歌长 - 渝竺 眼前的黑暗无止无境,苏白却明显感觉到甬道的方向发生了偏转,奇怪的是第一次偏转后又几次幅度很大的转向,此时竟令人找不到东南西北。 忽然,远处出现了一点微光,苏白的眼睛被突然一闪,刺痛了一下,正纳罕一点微弱的光线怎么会有如此明显的痛感,甬道的坡度突然向下一倾,刹那间一股汹涌的热浪从下猛兽般地一窜,苏白一惊,映入眼帘的是一大片涌动着的红,火焰一般散发出烈日般的热气,烧灼着他每一寸肌肤。 不可思议的是,他竟感觉不到一丝半缕的烫感或是疼痛,像是被一层厚实的火红色雾状棉花托在空中徐徐下降,只有温暖和……充满了力量? 他试图扒开这些像云雾一般红色的东西,却发现红雾在他手中离散又聚拢,速度快得惊人,好像跳跃着的活物,轻盈得诡异。苏白只得做罢。耐性等这团红色的大棉花降落。倏地身下一空,双脚甫落地,竟发现那些红色云雾飘飘渺渺着归聚在他脚下,再定睛一看时,居然化作了一池石榴色晶莹的水。 水没过他的足踝,靴中却没有一丝浸透的湿意,苏白抬头,向这池子的周围看去,竟一瞬间恍了神。 这是一座半圆形穹顶的室,直径大约有六丈,室顶离地面略有四丈,整室用不知名的深黄色石料建成,奇异的是这种材料黄中显红,像是千万缕纤细的血丝缠绕着凝结在深色的巨大琥珀里,妖冶诡谲。室的正中心是一朵硕大无比的花型水池,花有五瓣,每瓣颜色各不相同,石榴红,鎏金黄,碧波绿,湖水蓝和墨黑,盈满五瓣花池,而花池正中心本该作为花芯的地方却空空如也,光滑的一块圆,与穹顶正中心的一面巨大铜镜遥遥呼应、 整座室空旷安静,除了五色花池和穹顶的铜镜没有其他修饰。但周围深黄色石壁上流动的红色血丝就是最好的装饰,这块巨大的琥珀像是一直沉睡的活物,体内的血液潺潺流动着,证明自己的存在。 而苏白此时就站在花池的红色一瓣中,晶莹透彻的水映出他的脸,置身于这座半圆形室里。直觉告诉他,这里便是传说中埋藏于地下的恢弘宫殿——湮暝宫。 这只是冰山一角而已。 他向瓣池外踏出一步,才发现这座花池于地面是一块凸出的矮台,厚达两尺。 另一只脚又走出一步,向外轻轻一落。将将落在地上,便看到在他落地前方不到五寸处有一团火演以鬼魅般地速度绕着花池旋转,明灭闪现间猛然顿在了一处,消失不见了。下一刻,沿火焰运动过的轨迹齐齐冒出了数十团摇曳的红色火苗,以回环之势绕成一个完整的旋涡,其源头…… 苏白循着火苗的走势找去,转身一看,竟发现身后的花池不知何时已然消失,只有一根高两尺的粗短矮桩立在那处,看大小,正是那花池的花芯,像是被单独挖出来一样!他心底惊叹,也警惕了起来。 按理说,像这样一座密室,有入口必然有出口,可环视着偌大的穹顶,他竟也忘记了哪处是他掉落的地方,何况现在洞口已被封住,隐匿在深黄带红的壁顶,不留一点痕迹。 是哪里有机关吗?还是……这根矮桩? 苏白心中思绪飞快,猛然一手拔出腰间的雪洌剑,将剑鞘掷向那根矮桩。然而,剑鞘尚未触及矮桩的周围,便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拖住,像是一只透明的大手,又将剑鞘掷了回去。他目光一凝,立即看出那飞回剑鞘的端倪,手中长剑一削一砍,飞来物便在空中四分五裂,散发出幽绿的雾气。苏白即刻屏气,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便听见身后一声“噗”的轻响,似是触动了什么不该触动的东西,还没等他做出反应,耳边便传来利箭破空之声。 他眸中一凛,足下借力倏然腾空,便看见身下两支带火的箭镞从左右两面的石壁飞来,两箭相交,在原来他站定的地方相互焚烧殆尽。 然而,未等他落地,又闻见正上方有什么机关“咔嚓”开启的声音,苏白蓦地抬头,便看见穹顶的铜镜不知何时已经替换成密密麻麻的箭镞,又是“噗”的一声,数百支利箭燃起了烈火,火浪无风摇曳,森然可怖。 下一刻,整座石室轰然一震,霎那间,上百支带火的箭如同箭雨一般从穹顶兜头罩下! 白色的身影顿时被火红的箭雨吞没。这场雨下的猛烈,丝毫不给闯入者一点点喘息的机会,似是无休无止,甚至攻势愈加强烈! 须臾,穹顶的火箭射罄,石室中央烧成了一片火海,一根根利箭化作尖锐的荆棘,密密麻麻的扎满了方圆三丈。然而,在那熊熊的红莲之火当中,却有一团闪烁的白光,明灭闪现,愈来愈亮。 拾柒 湮暝宫(下) - 青羽落剑歌长 - 渝竺 熊熊的烈火中央,一处白色的光罩在灼人的红莲中明灭闪现,仿佛是用微弱的力量抵挡扑噬而来的邪火一般。 雪洌剑插入地面三寸,周身散发出纯净清澈的白色光芒,在他方圆三尺形成一个半圆的结界,与外界一分为二。苏白长舒一口气,背后有涔涔冷汗浸出,他抬头看向穹顶。透过白色的结界,只见那原本密密麻麻的玄铁箭已然消失,又恢复成那面巨大的铜镜。 他缓缓站起身,周围笼罩的结界随着他的身形变化,恰好可以将他包容进去。 应该结束了吧。他扫了一眼光罩外如同荆棘般密布的玄铁箭和波涛涌动的火海,突然有些头痛。 这些……要怎么处理? 恍神间,苏白忽然感觉地面像是心脏跳动般震了一下,他一怔,突然看见密室的地面边缘有什么东西上下浮动着,向着密室中央涌过来! 他顺手拔起旁侧插入地面的剑,长剑铮地一声,白色的结界应声而破。下一刻,那些被阻隔的邪火像是挣脱了束缚的猛兽般从四面八方扑来。苏白向后一退,脚在矮桩上借力,飞身提剑刺向那些如同潜伏在地下欲要破土而出的恶兽般的东西。 近了……近了——! “噗。”雪洌剑再次插入地面,那团与地面同色的东西像是平地上凸出的一块,在银白长剑插进的那一瞬间停止了涌动。像是时间在这一刻定格,那些烈烈舞动的邪火也在此刻静止不动,如此地诡谲奇异。 然而,下一刻,那凸出的不明物体忽的裂了一条缝隙,像是鬼魅般的速度立刻蔓延四面八方,细密的裂痕蜿蜒缠绕,一时间咔嚓的破裂之声从中央传向整个密室。 苏白一拧眉,蓦地感觉足下一凉。 “噗、噗、噗、噗——!”千百只手在眨眼间从地下破裂而出,红莲之火瞬间变成了幽幽的蓝色,仿佛是来自冥界的冤魂争相着重返阳间。那些数不清的手上下晃动着,像是拼命地在虚空中抓着什么东西,惨白的颜色摇曳在浮动的幽蓝光影中显得极其森然可怖。 整座密室笼罩在一片阴冷诡异之中,苏白只能单足立在剑柄上。雪洌剑能劈开一切阴煞之气,那些从地缝中伸出的手还触碰不到他的一片衣角。 这样一直待下去也不是办法。这些莫名其妙的的东西又是什么?方才为抵挡那波箭而迅速造出结界就已费了三分力气,现下这样僵着,虽说能恢复些许体力,可难保不再出现其他利器。这里还不知道有多少可怕的机关,湮暝宫……到底还有什么不为世人所知的东西? 他这样思忖着,忽然想到那个从开始到现在就一直存在的矮桩,目光在幽然的蓝色冥光中搜寻,却被众多林立的手阻碍了实现。剑眉默默微蹙,脚边忽然传来烈日般的烧灼感。 下意识地点足借力便轻巧地被推向上空,往下俯瞰,竟发觉一只手比方才伸长了许多,朝着他的方向拼命地乱抓,却还是不能达到他的高度。苏白惊觉,忽然发现这些手像是有着尖利毒牙的致命毒蛇,挺着身子伺机向着猎物发动攻击,而他,不过是一只伤了翅膀的鹰,无法长久的浮在空中,若一个不稳,便会落入无尽深渊,受到“群蛇”的围击。 不,可能连鹰都不如——他毕竟没有翅膀。 那么,方才那种灼热的滚烫感…… 苏白不禁朝下方看去,却发现右足以被黑色的不明雾气缠绕了半截,这些黑雾散发着沸水般烧人的热感,竟叫人痛得快要失去了知觉! 与此同时,目光所至之处,雪洌剑插入的地方,原本纯白的辟邪之气已有被幽冥之手污浊的趋势,洁净的光芒隐隐发灰。心底暗叫不好,脑中意念一动,银白长剑微微晃动,铮地一声从地面拔了出来,在空中一个凌厉的飞旋,立即斩断了十几只蠢蠢欲动的手,随即立刻横平在苏白脚下。已落半空的白衣剑客脚下终于有了停驻之物,稳稳停在半空。 然而,将将止住,地面上妖异的蓝色火海蓦地大盛,千万只苍白如纸的手如同伺机已久的蛇群争先恐后地扑向空中的白衣,速度似鬼魅之快! 就在群蛇近身不到三寸之处,雪洌剑发出一道凌厉耀眼的剑光,最先扑来的几只手便被齐腕截断,散发出漆黑无比的灼人雾气,迅速朝他脚下的长剑扩散而去。长剑微微晃动,从剑身逼出慑人的白光,逐渐氤氲了黑气,须臾,半空中只余下静止不动的千手之网了。 这些手看似惧怕着雪洌剑圣洁的净化之光,但若黑气过剩,便无法彻底清除,黑气将雪洌剑污浊,届时只怕剑中注入的一魂一魄也会被…… 右足上缠绕的黑气已被剑光所净化,但还是隐隐作痛,这些蓄势待发的鬼爪不知何时便要发起突袭,他的神经紧绷像是张开的弓弦,已是剑拔弩张。 这些手根本不能砍,只能躲避,先下又发现他们竟能伸长,竟叫人无能为力。但是,无论多么强大的事物,总有它的脆弱之处,这些幽冥之手也不例外…… 脑中灵光一现,随即从袖中摸出一物,掂了两下,忽的向上一抛,随即见那扑面而来的鬼抓猛地抓了过来!唇角一弯,雪洌剑灵活地向斜下飞去,沿那丛如树枝般粗细的手臂以闪电般的速度绕了几圈,耳后又呼呼的疾风追逐,长剑又蓦地向上一升,在更高处定住不动。 只见脚下的两群鬼手一群拼命地向上抓着,另一群像藤条般将它们紧紧绕了好几匝,两群捆在一起费力地挣扎,竟然不知松开,只是使劲儿的向他的方向挥舞着手。 他冷笑,这些阴邪之物终究没有智慧,速度也有不及,只会一味不动脑筋的向运动的物体伸出魔爪。哎,可怜了他的一锭银子。 不过,就算暂时制服,还是不知道出口在哪里,还是……还没完? 壹 白荷 - 青羽落剑歌长 - 渝竺 若泱之境,翡州,枳淼山境内。 雪白的烟裙如飘渺的水雾,氤氲在翠绿的竹林中。女子提着竹篮,秀丽的面上罩着雪白的面纱,上面绣着一朵精致的荷花。和煦的暖风吹拂着,隐约看到她消尖的下巴和白皙的皮肤,令人浮想联翩。雨后初霁,嫩绿的叶上还有晶莹的露珠,阳光从树冠中投下,形成斑驳的影子。草丛中腐木桩上生着各种菌类。其中有一只形态像肾,棕红色带有漆光的菌体。女子从其根部轻轻掰下,放进篮里。“很久没有采到灵芝了啊。”她喃喃道,声音极轻。 水芝用肘支撑着脸,坐在桃木窗边,百般无聊地望向窗外。一头墨般的长发披在她消瘦的肩上,垂至腰间,香气馥郁,光泽温润。药铺开在偏僻的山林中,四方有葱郁的树木遮掩,东面便是一条清澈的小溪,依山傍水,悠雅闲趣。但若不仔细寻找,常人是无法发现此处的。 平日里也是为了一些被山中千奇百怪的毒草扎到,或磕到磐石而不经意滚下山坡,晕厥在附近的旅人来维持生计罢了。枳淼山险峻陡峭而多异草奇葩,在山脚下居住的村民便依靠这座宝山来生存。若采到瑶草灵芝之类的仙草,在拿到城里的药铺贩卖,便能赚到大钱。 山外的人听说了此事,便趋之若鹜地蜂拥而至,一时间大群人如蚁般汇聚在山下,报着贪婪的念头在漫山遍野的翠绿中搜寻。而回来的不过几人,连去的十分之一都不到。 此刻,阿洵应是在山间采药吧?水芝轻轻地抚摸着小腿,忽地一掐,苦涩的笑了。什么感觉都没有……就好像喂了麻沸散,无知无觉。除了呆在这树林里,她几乎哪都没去过。她的心忽的一凝,再度冷了下去。“有人吗?”不知谁在门口叫了声,随即便传来躯体倒在地上的钝响。水芝用手转动轮椅的侧轮,掀开内室的门帘,看见倒在门槛上浑身是血的人,不禁皱了皱眉,上前将他扶起。 “咳……请,请帮我……”那人还未说完,便又虚弱得昏厥了过去。她叹了口气,费力的将那人捞上床榻,为了方便给病重的病人疗伤,床榻特意的比普通的要低一些。所以以她的力气,拽一个成人上榻,亦不算太艰难。 凝视着那胸口尚在流血的伤口,水芝想应该是刀伤,便即刻从内室取出药物和纱布,娴熟地做着包扎的每一步。将那人身上的血渍擦净,她从胸臆中吐出一口气,却瞧见那人英挺而又熟稔的脸,惋惜地摇摇头,便一直在床榻旁呆呆的坐着,等他醒来。 又到春天了啊,从自己被救以来,已经经历了三个年头,然而榻上的人亦在这里疗伤养病三年。他是侠客,是江湖上浴血翻滚的人,刀剑无情,殊不知他的双手沾满了多少人的鲜血。自三年前阿洵把半死的他从半山腰抬回来,为他治疗至痊愈以后,几乎每几月,他都会来这里一次。不是负伤支撑着找到药铺,就是昏死在附近的树丛间被阿洵发现拖回来。可每一次,他的身上都是疮痍满目,血流如注。 她曾听他说,他的名字叫向驰。 “向驰?这是你的真实名字吧?那你的代号呢?”他有些不可思议,一个身居山林的少女竟会知道江湖上的事情。 “那是因为,阿洵她从集市上买了很多武侠小说,我闲来无事也就翻着看……”向驰笑了笑,道:“没想到她还有这个癖好。” “真想去外面看看啊,这里真没意思……”她有些失落地低着头,微微叹了口气。向驰凝视着她,他的眸似是与那夜空中的繁星一般,璀璨夺目:“有朝一日,我定会带你出去。”当时的他对她微笑着,许下不可能实现的诺言。像她这样有残疾的人,怎么可能去外面呢?至少那时,水芝心里是这样想的。 正在脑海中兜兜转转,耳边忽然响起了熟悉得再也不能熟悉的声音:“哟,向公子又来光临了啊。”那调侃的口吻,不正是照顾了她三年的阿洵吗。 女子白皙的脸上罩着面纱,上面绣着一朵精致的荷花,一袭雪白的烟裙如雾气般飘渺,恍若仙子下凡,不食人间烟火。“阿洵。”看着女子提着竹篮满载而归,她微微笑着叫道。” “唉,真是,这厮怎么还没下葬,真耐活的。”阿洵边说边将篮筐里的药草拿出,分类放到筛子里晒干。“这次,又不知道是和哪个家伙打架,还得让我们照料他。” 阿洵将面纱取下,露出清丽的脸庞。而那容貌,竟和轮椅上的人一模一样!“怎么样,易容的不错吧?“她挑挑眉,叉腰看着满脸惊讶的女子,继续道:“我的技术真是越来越好了,等那厮醒了,就用这吓吓他。”阿洵露出狡黠的笑容,继续摆弄着她的药材。 “喏,这是今天采到的灵芝,真是稀罕的东西。”阿洵捏着菌体的菌柄,对她说道,“看样子应该是黄灵芝,说是仙草其实也不过是个蘑菇罢了。” “啊,是啊。”水芝淡淡地回答。说来,这个女子已经在木屋里照顾她三年余了,她的记忆便是从这里开始的。当自己从一个多月的昏迷中醒过来时,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睁开眼看到的便是这个女子吧?长眉斜飞入鬓,一双细长的丹凤眼,为削尖的脸蛋多添了几分戾气。这才是她真正的样子啊。英姿飒爽,仿佛沙场上金戈铁马的巾帼英雄。因为双腿摔断,她所以只能坐在轮椅上,阿洵每天照顾她的饮食起居,教她医道,若不是她,自己可能早已成为山中野兽们的腹中餐了吧? “那以后便唤你水芝吧,这么漂亮的人儿怎么能没有名字呢?”阿洵想了想,突然拿筷子敲了下陶碗。她愣了一下,点点头。她的名字,便是这样得来的。 贰 易容 - 青羽落剑歌长 - 渝竺 荷花又称芙蕖,芬陀利花,水芝,水芸,水目,泽芝,水华,菡萏。象征着清白,纯洁,高雅,具有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高尚品质。 脑中突然浮现出这一段话,仿佛触动了最深的记忆,让她没来由的喜欢上了这个名字——水芝。 然而在苏醒的第二天,就发生了令她心惊胆战的事情。 当她正睡眼惺忪地打着呵欠,生疏地转动着轮椅向外走时,一个身材消瘦的男人突兀地显现在了眼前,叫着她的名字,满脸的笑容。她却是异常的敏感,随手拿起个捣药的木杵就扔向那个人。 “你是谁?!"她看着男人不偏不倚地接住了木杵,莫名的心里发憷。 “哎哟,我的水芝,我该说你什么好呢?”男人露出失望的表情,抬手扯住左脸颊的皮,嗤啦一声,一张脸皮硬生生地被撕了下来。然而,露出的竟又是一张古稀老人的脸! “啊!!!”她惊叫着昏了过去,殊不知那人讪讪地又撕下一张皮,尴尬道:“啊哈,忘记贴了两张……” 想到这里,她忍俊不禁,笑出了声来。 “嘿哟,姑娘,别笑了,你家公子醒啦。”阿洵挑挑眉,向她示意 “向驰?” 水芝推着轮椅来到负伤的人身边,轻轻地唤道。 男子听到了声音,下意识地蹙了蹙眉,缓缓睁开眼。待光线全部收纳到眼里,他才看清榻旁人的容貌。天生丽质,不加任何粉饰,亦能清丽脱俗,纯洁无垢。 “水芝?我又昏倒了么?真是,每次都要麻烦你,抱歉啊……” 男子显然才从昏迷中醒来,看到她在身边,不禁松了口气。 水芝摇摇头,微笑着:“不会的,只要你平安就好。” “对啊,是不麻烦,公子只要把诊金付了便妥了。”阿洵插嘴道,带着半调侃的口吻。 “呵,那是自然。”向驰回答,他可不是爱欠债的人。 “那么,这次又是谁呢?既然公子能活着回来,对方必定是死无全尸吧?”阿洵勾起唇角,这番话引得他转过头来,却惊愕地顿了顿,随即便又平静下来,他笑道:“你还会易容?” 对方的反应显然没有让阿洵心满意足,她努了努嘴,抬起下巴斜乜他:“那是自然,你怎么会那么淡定,真叫人扫兴。” 他尴尬道:“啊,那就是我不对,让洵姑娘不高兴了,那就麻烦姑娘再说一遍吧,我这次一定量力而行。” 阿洵语塞,阴沉着脸,回头弄着她的药草。 “阿洵,你怎么还和小孩子一样,你看你,嘴巴都翘到天上去了。”水芝瞧着她气得肿的似包子一般的脸,也忍不住揶揄几句。 “好啊,你也开始欺负我,你们两是穿一条裤子的吧?”阿洵啪得一声放下手中的黄芪,转过头撇了撇嘴。 “穿……穿一条,裤子?”水芝一僵,两朵红晕顿时冒上脸颊,更衬得她靡颜腻理,美丽不可方物。 向驰低低笑了声,没说话。 “我,我不是……不是那个意思,你们别误会。”阿洵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悚然一惊,赶紧抓着水芝的手慌忙解释。但口中期期艾艾,怎么也说不出一句合理的话,便决定缓和缓和气氛,装模作样地咳了两声,对着向驰道:“咳,公子,你就说说此次战斗的英勇事迹吧。” 不知为什么,她对这些江湖上的快意恩仇很是感兴趣,每当向驰的伤势略有好转,头脑清醒能说话时她便缠着他将如何置敌人于死地的过程一一叙述。只可惜向驰的概述能力太强,三言两语便将自己打发走了,水芝还在一旁夸赞道:“言简意赅,简明扼要,真是好口才。” 哼,果然是一根线上的蚂蚱。一点袭人眼球的话都没有,干涩无味,着实没意思。 但由于好奇心的驱使,纵然单调枯燥又如何,她已练就一颗极具想象力的好脑袋,一粒嫩芽都能被她联想成姹紫嫣红的婀娜一枝花。什么叫智慧的力量,事实摆在眼前。 向驰见话头让到了他这里,也不推辞,索性一口气讲完:“这次遇上了驻扎在千阙山顶的轮回教坛六坛主,也不知什么原因单枪匹马的就要来夺我手中的剑,兴许是一时冲昏了头,实力不敌便命丧黄泉。” “轮回教坛?那不是只有女人的教派吗?听说她们一个个都长得如同修罗夜叉,丑的很。”阿洵手里捏着一株杜仲,左瞧右瞧。 “是啊,只不过武功到不赖,从前便听闻轮回教能与当年名震四海八荒的湮暝宫相比,今次一见,果真不容小觑。”他有些自嘲般的笑了笑,看着身上缠着的纱布,仅仅渗出些血来。 “好啦,总之你的小命是被水芝捡回一条,少说话,等着一个时辰后换药。”阿洵说着转过身来,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 “阿洵!”水芝惊呼,倒吸一口凉气,眼里带着复杂的神色。 这是一张向驰的脸。 叁 提亲 - 青羽落剑歌长 - 渝竺 三天后。 水声淙淙,混着清越的鸟啼和棒杵敲打衣物的钝响。 水芝将长长的秀发挽在脑后,卷起袖子露出白皙纤瘦的手臂,费力地捶打着浣衣石上的衣物。她光洁的额头上有细密的汗珠。 “我走了。”背后传来向驰的声音,她放下棒杵转身。 “这么快吗?不多留一会?”她仰视着他,眼神似是央求。他本就身高颀长,坐在轮椅上的她更是要将头抬得很高才能看清他的脸。 他索性蹲下来,为她将散落在耳边的一绺发丝别在脑后。 “别把自己累着了,有时间我会来看你的。” “……是怎么来看我的?” “我保证,绝对不是爬进来的。” 她朱唇一弯,脸颊现出两个浅浅的梨涡。 他的心颤动了一下,知道自己已经沉沦在这个少女的一颦一笑里,不置可否地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出其不意地探身在她左脸颊一啄。 水芝的脸立刻绯红,眼神慌乱地四处瞟着,手将裙摆揉得一片皱。 阿洵躲在窗后嗤嗤地偷笑。 青山绿水间,他的背影渐渐在一片盎然的绿意中消失,水芝在心中叹息,知道自己已经沉沦在这个男子得颦一笑里,回头一不小心将棒杵踢进了水中,随及身后传来阿洵惊天地泣鬼神的狂笑。 若上天悲悯,请求与君一世姻缘。 向府。 向林烨饮了一大口温热的茶,将茶盏“啪”地放在案几上,郑重其事地看着自己的儿子,道:“就这么定了,你同意也得娶,不同意也得娶。” “父亲,恐怕向驰不能从命,您这是自作主张。”向驰愠怒,却不敢当面发作,毕竟坐在檀木椅上的男子是生他养他二十年的生父。 “怎么,小屁孩儿来劲了是吧?人家可是薛侍郎的掌上明珠,薛家二小姐,你怎么也是我向大将军的儿子。 想当年我在你这个年龄,就已经在战场上拼杀两三年了。你不知道,那叫一个踔厉风发,英姿飒爽,尽管还是个小士卒,但在营中已经相当有名了!记得在淮川之战那一次大胜归来之后,军队绕着皇城走了两个时辰!两个时辰,打完仗还能走两个时辰,想想你爹我当年有多厉害。你娘就是在茫茫人海中看上我的,嘿,她当时天天给我送烧鸡吃——咳咳,这可是门当户对的好事,你也老大不小都二十了,再不娶个媳妇,日子久了旁人还以为你有断袖之癖!” “父亲,孩儿的婚事还是孩儿自己做主比较好……”向驰低眉。 一语未毕,向林烨大手一挥:“做主做主,向家的脸面你还要不要了?告诉你吧,此番是薛家托媒人来问的,你若不答应,传出去说我们不识抬举,对薛家二小姐的名声也不好,这种门当户对的好事,你竟还不想要?” “什么?是薛侍郎亲自……也真够大胆的……”向驰暗叹,尽管早在三十多年前就已经颁布了允许男女方互相上门提亲的明令,可长时间遗留下来的男方提亲的规矩还是难以打破。至今为止,女方主动向男方提亲的实例也不过三四举,何况薛侍郎还是朝廷重臣,看来,他是极其疼爱这个女儿的。 “哼,你小子以为呢,”向林烨一声冷哼,“所以啊,明日就挑上些彩礼上门提亲吧,怎么说还是得护着人家脸面的。” “这……”他为难道,如同羝羊触藩。 “行了,去吧去吧,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算你有再大能耐也逃不掉的,我等着你把媳妇去回来。”向林烨撇着嘴朝儿子摆摆手,浓黑的粗眉一高一低,右手从桌上端过一杯龙井。 向驰闭了闭眼,不再言语,兀自走出门外。 “哎哎,不可不去啊。”还差一步就踏出门槛,向林烨又叮嘱了一句。他背脊一僵,敛眉轻轻摇了摇头,踏出门外。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