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归来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小门庭出来的就是不行,一点儿规矩都没有。今天敢偷主人的东西,明天就敢骑在主人头上!” 正厅里,钱氏气的咬牙切齿,一双吊梢眼恨不得将人盯出血来。 若春跪在地上,一张白净的脸被打得全是红色的手印子。 她郑重地叩了叩头,仍然立场坚定,道: “小人虽是跟着主母过来的陪嫁丫头,可也知道什么是规矩。大娘子若不信,尽管着人去小人房里搜。” “小贱蹄子,偏你长了张嘴是不是?严妈妈再给我掌嘴!” 钱氏一抬手,身边一精瘦的婆子便趾高气昂地领命上前。 她先前在若春手里吃过不少苦头,眼下总算逮着个机会。 “慢!” 苏意着一件素色的暗花对襟褙子,头发利落地挽成妇人髻模样,一根斜插的莲花玉簪穿入髻发,整个人显得干练而稳重。 她走上前,先给钱氏行了礼。 “母亲丢了东西,儿媳掌家的却竟不知,实在该打。” 钱氏冷笑一声。 酸道:“儿媳掌家辛苦。不过就是这么点儿小事儿,我自个儿处理了就行。” 苏意莞尔。 “母亲又说外道话。家中无小事,何况若春是我带来的陪嫁丫头。出了这样的事情,该是我负有教导不当之责。” 钱氏心下有些着急,她原想早早发落了若春,不想她亲主子却来的快。 苏意冷淡地注视座上的钱氏,目光中的尖刺一闪而逝。 她回来了。 重生醒来,发现若春不在,她便知晓了今日要发生的事情。 前世,钱氏背着她,偷偷以偷盗的罪名将若春发卖出去,最后等不及她去救,若春就为了自证清白,自己抹了脖子。 再后来,若水也莫名生病,几日就忽然病死了。 当初,她被继母当做维持门庭的工具,嫁入当今新贵定北侯府。 没想到,却成了一块为人利用的遮羞布。 刚嫁入侯府,丈夫谢望山便冷冷地对她说: “你苏氏虽是青州大族,可与我侯府比之不及。你不过是母亲为我娶回来给人看的摆设,不要逾矩!” 她一笑,就算丈夫不爱她,能安稳过日子就好。 她兢兢业业理家,事事以公婆长辈为先,可最后却一步步失去亲信,最终缠绵病榻,死了都没人知道。 就连她舍命救下的义女,也在她还剩最后一口气的时候掐住了她的脖子。 她充满怨恨地盯着她,道: “是你夺了我和娘的一切,如今又叫我去嫁寒门,你真是该死!你快将我和娘的一切都还回来!” 她心下泣血。 这就是她不顾自己的病体,舍了半条命救回来的女儿! 重活一世,这一次,他们都休想伤害她和她身边的人。 钱氏顿了顿,不自在地端起茶来啜饮一口。 严妈妈站在原地,也不知是打还是不打,只拼命给钱氏递眼色。 “严妈妈快打,这小蹄子不打狠了她是不会说实话的!”她气急败坏道。 原本钱氏想借着苏意在病中,早早罚了卖了,谁想能这么一出。 眼下赃物还没放好,一查准是要露馅儿的! “祖母。”苏意欠了欠身道。 闻声,钱氏忙抬头起身,几步迎上去,道: “母亲怎么来了?” 说完,她搀住谢老夫人,垂着头,脸色却越发难看。 谢老夫人苍老的声音缓缓响起,道: “听说家里闹贼,我亲自过来看看。若是敲实了,必得重罚才行。我们侯府是时下新贵,风头正盛之时,切不能叫旁人捏去了把柄。” 钱氏忙给眼色,严妈妈识趣地退回去。 谢老夫人拄着拐,一步一步坐上主座。 顿了顿,忽问:“望山呢?” 钱氏面色更加难看,只使劲儿绞着帕子,却不知如何回答。 谢老夫人了然,愠道:“混账!他又去了?” 钱氏没了底气,只默默点头。 谢老夫人握了握拐,轻呼一口气,饶是怒意未消。 她转头望一眼苏意,目光又染上一层慈爱。 “罢了,今日这事老婆子我便亲自审审吧。” 什么?! 钱氏瞪大了眼睛,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逃盾了去。 “母亲您本就年……身子不好,这等费神的事,还是我等小辈做就好。”她劝道。 “我是上了年纪,可也没老到黑白不分,是非不明的地步。 你本就没个主心骨,事事都偏着自己的孩子。这丫头又是孙媳妇身边的,孙媳妇虽是掌家,却因此也是不便。现今在这房中,能理此事的,便只我老婆子一人合适了。” 钱氏觉得自己像被拨了衣服一样,赤条条的。可身边又有个小辈,便只故作镇定。 “母亲说的是。”她附和地笑。 苏意瞧一眼,这笑的却极难看,怎么都觉得嘴角是向下的。 她用帕子遮住嘴角轻咳几声,体贴道: “母亲可是觉得有何不妥?” 当然不妥! 钱氏强颜欢笑,道: “母亲曾掌家数年,一向公正,怎会觉得不妥。” 苏意感觉钱氏快要哭出来了。 谢老夫人淡淡瞟一眼,语气沉稳冷然。 “你说说,你丢了什么?” 她丢了什么? 这个问题很值得思考。 “母亲,我……” 话说到一半,她顿住,好似在细细地想。 苏意递给丫鬟一个眼神,让她上茶。 谢老夫人只盯着钱氏,脸色却是由晴转阴,道: “你丢了什么,难不成自己都不知道?” 钱氏垂下头,彻底怂了。 苏意接过丫鬟的茶盘,从容有度地过去给谢老夫人奉上茶水。 转而,她道: “祖母莫急,您来前母亲已说过了,此刻怕是又忘了。” 谢老夫人端起茶盏,撇了撇浮沫。 “她倒是忘性大。” 钱氏忙接茬:“是是是!与意儿说过的,怎么这会子就给忘了……” 你倒是会爬。 谢老夫人自顾喝茶。 “戒指!我手上的翡翠戒指丢了!”钱氏忽喊道。 谢老夫人抬眼看了看钱氏,冷言道: “不过是个戒指,也不是什么贵重稀罕的物件,你竟闹得一家子不安宁。” 说完,将茶杯重重搁回桌上。 钱氏忙收了样子,垂下头,低声道: “是,母亲教训的是。今儿也不知怎么了,就有些上火……” 谢老夫人不苟言笑,给边上的嬷嬷递了个眼色。 “去给大娘子称十斤绿豆,既然上火了,那就先喝点绿豆汤去去火气。” 嬷嬷领了命。 正要出去,三小姐谢望雪便走了进来。 她晃着举着手里翠绿翡翠戒指,高声道: “母亲的戒指怎么叫人拿去了?亏得女儿眼尖,不然可就叫人盗走了。” 说着,便将戒指送到了钱氏的手心里。 真是好闺女。 厅中的空气停滞了片刻。 “妹妹可知是谁盗去的?”苏意问道。 “是严妈妈的亲闺女——喜儿。”谢望雪答道。 严妈妈闻言,急忙跪倒在地,惶恐道: “大娘子饶命,是老奴管教不周!” 钱氏一阵慌张,后背也冒了细汗。 旁边的香炉慢悠悠飘着青烟,清香醒神。 苏意看向钱氏,淡淡道: “原来这贼是母亲身边的,竟是冤枉了若春。想来那丫头,应该跟若春的体形很是相似。” “也不大一样,严妈妈的女儿可生得比若春柔弱许多。那背影走路,我瞧着都酥。”谢望雪自顾说道。 钱氏快要晕过去了。 谢老夫人的怒意昭然,她拄着拐杖起身,语气肃然道: “今日厅里的香着实不好,烧起来全是邪气儿。” “母亲说的是,儿媳就说怎么忽然晕得慌呢。”钱氏接话。 谢老夫人被她气的半天说不出话。 “既然弄错了,若春就起来吧。 此事我老太婆也不管了。既然掌家的在这儿,就一并将此事理清楚。不管是何人所偷,只要是咱们定北侯府的人,都该重罚,以示门庭。”谢老夫人冷着脸,严肃道。 “是,祖母。”苏意颔首。 第2章 外室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待谢老夫人出了厅子,苏意才走到主座上坐下。 须臾,她吩咐道: “若春,你带人去将喜儿绑过来。” 严妈妈心一惊,道: “主母,可不能用绑!” 说完,忙给钱氏递眼色。 钱氏萎靡地窝在椅子里,正想开口,却被谢望雪一个眼神制止住。 苏意睨向钱氏,反问道: “不过是个丫头女婢,又不是金枝玉叶,怎还用不得绑?” “儿媳说的是。”钱氏嘴和心不和。 严妈妈见钱氏不管她了,心下便开始发慌。 她心思一转,声音马上带着讨好,谄媚道: “主母您大人有大量,老夫人也说,不过就是个不值钱的东西,何必如此劳师动众?” 苏意用指腹摸了摸桌上的杯沿子,末了,敲了下。 她转过脸,泠泠的眸子像是结了霜,道: “你个老虔婆,偏你长了张嘴。若春,替我给她掌嘴!” 严妈妈知道若春力气大,见她走过来,登时吓得面如土色。 她忙自己掌嘴,边打边哭道: “老奴是蠢材,猪油蒙了心!原想让喜儿多跟二爷亲近亲近,保不齐能混个妾室当当。没成想,这现世报来的这样快……” “主母,还打吗?”若春问。 苏意抬手,让她回来。 接着,她拿帕子擦擦手,故作疑惑道: “不过就是偷了个戒指,怎么又扯上二爷了?” 严妈妈动作一滞,整个人像是扎了马蜂窝似的原地呆住。 “老奴……”她颤颤巍巍、哆哆嗦嗦,扭头看向黑了脸的钱氏。 旋即,她又忙扇自己嘴巴,边打边道: “小人多嘴,全是小人多嘴……全是小人的错……” 就这样,严妈妈跟疯了似的,一直嘴里重复这几句话,再不说其他。 苏意见她如此,便让人将其拖了出去。下一秒,目光落在钱氏身上。 她起身走过去,温声道: “眼下咱们侯府是新贵,陵京城里都是捧着的。若是自己不看好自己的脚下,哪天摔了,可就是想爬也爬不起来了。” 说完,她给钱氏添上新茶。 钱氏本想寻个由头逃了,可这新茶刚添,她又开不了口了。 她嗫嚅半晌,道: “嗐!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许姨娘,她远房的表侄女来了,刚丧夫,还带着个孩子,手里不大宽裕。我、我想让喜儿给她送些银子过去的,谁想那贱婢自己拿错了……” 说完,她忙端起茶饮一口,继续道: “我也不知情,这才误会了若春姑娘。” 语尽,她赶紧拿帕子擦擦额角的汗。 总算圆回来了。 苏意点头。 倒是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大娘子本就与许姨娘不和,又怎么会给她的亲戚递银子? 她不紧不慢道:“既是亲戚,自然应该多多帮衬。可此事,儿媳竟从未听姨娘提起,姨娘怕是与我见外了。” 钱氏尴尬笑笑,解释道: “许氏本就是事事都爱藏心里的,意儿你不必介怀。” 苏意若有其事地答应着,又不解道: “既然如此,这里面又碍着二爷什么事?” 钱氏笑容一僵,只能硬着头皮道: “是我说的不够详细,那表侄女过来,是望山去接的,眼下估摸着正帮着安顿呢。” 苏意点头,用帕子擦了擦唇边的水渍,随口道: “安顿到何处了?” 谢望雪本就好奇,心下听个大概也自觉明白不少。 她倏然开口,猜测道: “今早我便见兄长乘马车往湖边去了,想来,该是住在先前哥哥买的小书斋了。”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 “好像叫,锁春斋。” 钱氏看着女儿喋喋不休的模样,恨不得一巴掌打过去。 底儿都透穿了。 苏意心底涌起一丝嘲讽,什么小书斋,不过是买了一处与人欢好的浪荡居。 她掩面轻咳几声,不动声色。 “那锁春斋,原是为了夫君能一心科考才置办的宅院。初心便是让他能放下家里的琐碎,专心读书。 如今却将人都安顿到那里,母亲一向疼惜偏爱夫君,如今怎么出了这么昏头的主意?” 钱氏松口气,到底是信了。 “眼下宅子也来不及收拾,她又来得仓促,左右思量,到底是拿不出个好主意。意儿你蕙质兰心,定是有法子的。” “这有何难? 不过就是许姨娘的亲戚,自是应该与许姨娘住在一起的。我瞧着许姨娘的院子,还有间空着的,挪过去不就成了。”谢望雪百无聊赖地缠着帕子,略有得意道。 苏意作一副为难状,轻轻扶住额角,道: “妹妹说的也有道理。可那间屋子却只一张破床,加一把破椅罢了。现下又来不及收拾,岂不是怠慢了亲戚?” 谢望雪起身,抢词道: “这有什么怠慢的。 嫂嫂不知,许姨娘虽念过书,可祖上皆是乡野草莽,并不在意这些。她那些个亲戚,也不过需个遮风挡雨的居所,又不是千金请来的奶奶,断不会在意的。” “如此,那便请过来?”苏意试探道。 钱氏冷着脸。 她自己闺女说的话,她竟挑不出一丝错处。 “不若我去接吧。”钱氏怕被苏意看出端倪,主动请缨道。 苏意起身,思忖片刻,道: “您是长辈,不过就是个小辈亲戚,又是远房的,哪里需要您去,儿媳去接过来便是。” 说着,她轻咳两声。 钱氏见此,忙关切道: “瞧瞧,你还病着,还是快些回去休息才是。” 谢望雪上前给苏意递上茶,又将她掺着坐回去,道: “嫂嫂实在劳累,母亲又不合适,不若让我去接,说不准我还能得个密友呢!” 说着,径自开心地笑了。 钱氏像是被触到逆鳞,立刻黑下脸,骂道:“你去什么去?你巴不得跟姓许的走的近些是不是?” 谢望雪委屈,上前道: “母亲着急什么,不过就是接个人罢了。” 钱氏顿觉失态,忙理好仪容。 她看向谢望雪,脸色沉沉,苦口婆心道: “那许氏是个毒妇、煞星,当年若不是她进门,你那大哥哥也不会夭折。你是我的孩儿,更应该离她远些,莫被她伤着才是。” 谢望雪抽回手,俯身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她笑道: “母亲言重了。 女儿不过是去接那远房亲戚,怎么就变成与许姨娘走的近了?再说,许姨娘性子温软,又不是个会武的,也不会吃人,怎么能伤着我呢?” 钱氏抿着唇,看这丫头是铁了心想要去看看。 半晌,她盯着谢望雪不说话。 苏意观了片刻,又咳嗽起来。 继而,起身道: “眼下也来不及收拾,那样的屋子待客,总显得咱们侯府不周到。现下外头瞧着时候也不早了,妹妹陪我去将那表姐妹接来,也算是全了脸面。母亲以为如何?” 钱氏也不想孩子不高兴,见着台阶忙跳下来。 “这倒极好。” 第3章 入府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锁春斋坐落在阳陂湖的旁边,隔着侯府也就一条街的距离。 晌午的太阳还没摆正身量,苏意与谢望雪便坐着马车到了锁春斋外。 谢望雪着一件桃色的绣花圆领窄袖褙子,轻轻一跃跳下车,不加思索便往里去。 苏意扶着若春走下马车,急忙喊她,道: “妹妹,还是先让小厮通报一声吧?” 谢望雪摆摆手,回头间明媚笑道: “我可要先瞧瞧那表姊妹的模样!二哥哥向来好说话,他不会怪我的!” 苏意无奈,只能轻轻摇头,默默跟上去。 二人穿过长长的游廊,推开门,转过一扇紫檀绣花屏风,便入了内室。 只见左手边一张雕花大床,纱幔轻摇,晃动有度。 谢望雪盯着大床看,又闻男女喘息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细看处,又见纱幔上人影绰绰。那情形,虽不大优美,竟却叫人看得挪不开眼。 苏意虽已是人妇,前世一辈子也未曾经历过夫妻之事。即便曾在书上略略涉猎,却不曾如此刻般身临其境。 一时,她竟有些不知所措。 谢望雪也就是个十几岁的小丫头,现下正瞧得起劲儿。须臾之间,面上竟升起些微红。 苏意忙上前捂住她的眼睛,拉着她的袖子,扯她出去。 谢望雪的眼睛瞪得又圆又大,对着她眨了眨,道: “嫂嫂,二哥哥这是在做什么?” 苏意有些害羞,向后退了半步,只垂着头,小声嗔她道: “我便说通报一声,如今可好,撞了你二哥哥这等美事,害得你我都羞赧着。” 谢望雪一听,登时脸色大变。 她气急败坏地一把踢开房门,复又进到内室。 室内人一惊,动作才止了。 谢望山迅速披衣下床,见来者是谢望雪,转瞬之间,面上怒色消去大半,眸中又覆上一层责怪之色。 他边穿好衣服,边嗔道: “你怎的来也不让小厮通报一声?” 谢望雪别开脸,微微愠色道: “二哥哥你实在该打!父亲为了你的前程,才为你置了这宅院。你竟在此,做如此污秽之事,实在是辜负了父亲,也辜负了嫂嫂!” “你倒是叫得亲热。”他毫不在意,只低头整理好腰带,继续道,“苏意虽是我的正妻,可也不过是大族嫡系里不得宠的女儿。 她母亲又没了,父亲也不疼,左右也没个能帮衬的兄弟姊妹。我娶她,还不是因为她祖上功绩做得好。” 他凑近谢望雪,眼神看向雕花大床,小声道: “那里的,才是你二哥哥我的心尖肉,苏意不过是母亲为我娶回来的幌子。你可莫当了真,还真把那不咸不淡的女人真当成嫂嫂了?” 不咸不淡? 苏意站在门口,她还头一次听别人这么说她。 谢望雪脸色难看,质问道: “这么说来,二哥哥是早与人私定了终身?” 谢望山笑眯眯地看着她,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赞赏道: “小丫头片子还挺有模样。” 谢望雪一把扯下他的手,心里对哥哥的滤镜瞬间碎了一地。 “我可再也不想见着你了!原想哥哥是个心软的,竟如此对不起嫂嫂,二哥哥,你就那话本里的薄情郎!”谢望雪哭道。 说完,她捂着脸奔出去,一路逃回了马车。 苏意攥了攥帕子。 前世谢望雪偏听偏信,一直认为是她对谢望山太过冷淡,才令谢望山心死纳妾,所以眼中也慢慢恨起她来。 如今早早看清,也好。 “世子。”她自门口走出来,站定俯身行礼道。 身边的两个丫鬟都在,因为要给表小姐收拾东西,所以还带了几个二等的丫鬟和老练的婆子。 苏意站在中间,肤白若雪,高挑惹目。 她着一身月白的金丝绣花圆领褙子,在逆光下泛着涟漪,衬得人分外清丽出尘。 谢望山衣衫未整,可却盯着苏意看直了眼。 此刻,他全然顾不上婆子、丫鬟们看他如看猴一样的眼神。 他半晌开口,却是一副深情难以自持的模样。 “你……今日似有不同。”谢望山道。 苏意却并不放在心上,只淡淡望一眼床的方向。 那床幔遮得严实,就算不看,她也能猜出里面的是谁。 “世子说笑了,我一直不咸不淡的。” 她顿了顿,继续道: “母亲说,许姨娘的表侄女今日来了,不知在何处,我今儿便是过来接她的。 不巧,我随妹妹进来,未及通禀,却是撞了世子的美事。 可进门,却未见小厮、侍从伺候左右,也实在没有规矩。 也罢,二爷还是先告知我表小姐所在,我等好快些将其安顿才是。” 谢望山将苏意话全部听完,却只是将‘没人伺候他’记在心里。 原来,她如此关心他。 不由地,谢望山竟是忽然对苏意,生出几分怜惜来。 一个婆子细细看了一番,附耳对苏意道: “主母,依老奴看,那床上的八成就是表小姐了。寡妇最是饥渴,世子又是嫡子,高门贵身,想她定是爬了世子的床了!” 苏意故作震惊模样。 嬷嬷好眼色。 * 马车里。 云小衣搂着女儿花容,她着一件绣花锦缎对襟,削肩细腰,胖瘦适中。 她那双狐狸眼微眯着,整个人开心得都快找不到北了。 “劳烦主母过来接,真是折煞小人了。”云小衣谄媚笑道。 苏意低眉望她,道: “我不管你对世子的心思,可入了府便什么都得息了。 大娘子与许姨娘素来不和,你又是许姨娘那边的,还带个孩子,自己规矩着些,别叫人捏去把柄,误了世子,害了侯府。” 云小衣点点头,乖巧得像只鸟儿。 她默默低下头,自顾盘算。 只要入了府,她云小衣自然有法子立足。 苏意低头望一眼云小衣怀里的孩子,圆溜溜的眼睛定定看她,充满好奇。 如今事情的发展已经被她改了,倒不知这孩子还会不会跟她扯上关系。 谢望雪别开脸,得知这位表小姐爬了哥哥的床,嫌恶得并不想看她。 * 泰安堂里,谢老夫人气得直跺脚。 “我原以为你只是没个主心骨,偏爱孩子罢了。却没想到,你竟是个蠢的!” 钱氏忙站起来,弓着身子。 “母亲息怒。儿媳也是想不到周全的,这才随口说的。谁想苏意她,她竟当真信了,还安排得细致妥帖……” 她越说,声音越小。 谢老夫人手里拄着拐,双手搭在上面,坐正道: “孙媳妇一向是个持重懂礼的,你以为你那样说,她便能信?” “自是信了,否则也不会自个儿亲自去接。”钱氏笃定道。 谢老夫人叹口气,道:“你是个蠢的!” 钱氏抬头,道:“母亲您怎么又在骂儿媳?” 谢老夫人被她气笑了,她坐在炕上靠着檀木圈椅,捋了捋手里的佛珠道: “眼下这事儿就先这么着吧。那云小衣就先让她做表小姐,此前给望山生了个女儿,该着受些恩惠。日后寻个由头将谢家的根苗收回来,那云小衣便哪里的归到哪里去。” “母亲说得对。” 钱氏沉下眼珠,想了想,忧道: “可望山是对她用了情的,从十三岁到现在,都八九年了,我们用尽了法子他也舍不下那贱人,此事难保他愿意。” 谢老夫人支起身子,严肃道: “这事由不得他!” 钱氏点点头,俯身行礼,告了退。 第4章 挨打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宝香堂内。 “主母不好了,春华阁里打起来了!”若水喊着。 春华阁是许姨娘住的院子,坐落在侯府的最北端,也是婆子、丫鬟最不愿意去的院子。 苏意刚差人将云小衣安顿进去,也吩咐若春,将先前入过锁春斋的丫鬟、婆子的口都封住了。她正想偷个懒,瞄几眼话本歇一歇,不想却被抓个正着。 “主母快别看了,三爷刚从家塾里下学,就挥着棍子去把表小姐给打了!” 苏意有些好奇,饶有兴致地挑着眉看她,道: “打得如何?” 若水想也没想,只急道:“您倒是会问,头都打破了,血淋淋的,可是骇人呢!” 若春端了盆水进来,冷道: “你又不是不知道那表小姐的德性,光天化日就爬了咱们家姑爷的床,这等下贱货色,挨顿打都是轻的!” 若水点点头,深以为然。 她沉吟思索片刻,自言自语道: “可三爷也不是个莽撞的,能逼着三爷动手,想来表小姐做得实在过分了。” 她复又道: “眼下大娘子那边必是去了,说不准二爷也过去了。主母,咱们是不是也该过去瞧瞧?” “你就是想瞧热闹吧!少拉着主母,主母还病着呢!”若春斥她。 若水鼓鼓腮帮子,被拆穿得太快,有些不好意思。 苏意浅笑,有她们陪着真好。 “话既然都说到这里了,我是主母,出了这样的事情,自然该出面调停、询问。罢了,你二人便随我去瞧瞧吧。”苏意体贴道。 正此时,丫鬟端来了汤药。 苏意前世缠绵病榻,就是吃药也不见好。如今再见这无用的东西,舌尖已经开始泛苦。 她属实不想再喝。 待那丫鬟走了,她打量一眼窗外的野猫,随手倒给了那畜牲。 “主母,您怎么连药都不喝了?”若春有些生气。 苏意面色忽然冷下来,道:“都是些无用的,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有数。” 二人互相看一眼,都觉得苏意同以往不大一样了,却也不敢说什么。 * 春华阁里,丫鬟、婆子都住了手上的活计,一个个就跟看戏一样,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被打破了头的云小衣。 “我不远万里过来寻亲,原想表姑奶奶做了侯府的妾室便能帮衬一二。 没想到,却是翻脸无情。 明面上,主母亲自迎接;背地里,却是拿一张破床,一把破椅子来打发我们母女。 如此,我们倒不如出去,以天为被,地为席。 只是,也要让这外面的人看看,侯府便是这样对自己的亲戚,这样招待远来的娘家人的!” 她瘫坐在地上,手指不时比画乱指,状如无赖。 谢望亭穿一件天青色的圆领常服,面色沉沉地站在一侧。 他手持短棍,强忍着不发作。 许姨娘紧紧拉着他的袖子,询问道: “这位娘子,还是把话说清楚些。娘子也说自个儿姓云,而我却是姓许,如何是一家人?” 说完,许姨娘擦了擦眼角溢出的泪,依旧看不大清楚。 云小衣心下计较一番,嘴硬道: “原是姓许的,过后随了后爹姓了。” 许姨娘点点头,恍然道: “那便对了,我许家嫂子是有个改嫁的,只是多年未有音讯了。能找到这里,实属不易,表侄女还是快些起来吧。” 云小衣内心一阵嫌恶。 这妇人衣着寒酸,旁边的儿子也瘦骨如柴的,在这么一个破院子里,还能有什么好日子? 不若先闹起来,将好吃好喝的都闹来,再做计较。 “表姑奶奶,你瞧表侄女这脑袋,鲜血淋漓的。这可都是表弟打的,这又该是怎么个说法?” 许姨娘有眼疾,看不清东西。 她退了半步,拉着身边谢望亭的衣裳,质问道: “怎么回事?” 谢望亭呼出一口粗气,无辜答道: “那不是我打的,是她自己撞的。若是我打的,这棍子如何是干净的?在场的丫鬟、婆子都看见了,都能替我做证!” 可这底下的丫鬟、婆子却都知道,这表小姐不简单,可是世子谢望山与二姑娘谢望雪亲自迎进来的。 晓不得底细,谁敢多说? 霎时,众人皆背转过去。 “你们!” 谢望亭气得哽住。 大娘子来的不早不晚,偏偏看到这一幕。 她拿出帕子沾沾鼻尖的细汗,骂道: “原想进家塾能将你的行止都磨炼好,没成想,烂底子到底是纳不出好鞋垫,睁眼说瞎话。依我看,你也就糊弄糊弄你娘了!” 话毕,她让人搬来凳子,竟就地坐下了。 许姨娘抬手扇过去一巴掌,责骂道: “你竟学会骗我了?” “儿子不敢!”谢望亭颔首道。 周围燃烧的火把,勾勒出他骨感的侧脸,逆光之下,给人几分不可侵犯的错觉。 钱氏得意一笑,她巴不得看着许氏,亲手打死谢望亭。 当年,偏巧他那孩儿死了,谢望亭就出生了。 贱人生的煞星,夺了她大儿子的阳寿。 云小衣用帕子擦擦额头上的血渍,牵着花容走到钱氏身边,弯腰堆笑道: “大娘子,您是侯爷的正妻,自然权利大。孩子还小,不多久就要立秋了,不若给小人安排一间好些的屋子,也好御寒。您看,如何?” 钱氏俯身看向她,眸中全是冷漠。 她捏住云小衣的脸颊,小声道: “别以为说几句好听的,我就能给你好脸色。 少拿着小丫头过来要挟我,你想住好的、穿好的,门儿都没有!下贱货,生了个女儿就想做主子,想得美!” 云小衣一时好像被刺痛到,目光中闪过一抹不甘,旋即化成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她嘲笑道: “小人忘了,大娘子本就不是掌家的,并没什么权利。” 钱氏咬着后槽牙,有些被刺到。 云小衣掸了掸身上的土,无赖道: “不若小人带着花容去求求主母,主母顾着侯府的脸面,想来一定会做的十分周全。” “不过是个远房的亲戚,多少年都没有瓜葛了。 如今接你入府,已是给足了脸面。 你若不乐意,尽可以离去。 撒泼打滚、胡搅蛮缠,做些市井无赖的行径,实在有辱我侯府门楣!” 谢老夫人的声音倏而响起,由远及近。 她原已经歇下了,听闻丫鬟们七嘴八舌地乱嚼舌根,这才起身过来瞧瞧。 她听了半天,知道钱氏不是对手,这才开了口。 云小衣打量一番,也明白了来人的身份。 她笑道: “听闻老夫人信佛,自然慈悲为怀。只是真信还是装信,那就难说了!” “你!” 谢老夫人攥紧手里的念珠,气得发抖。 云小衣面色不改,恳切地躬身行礼,十分认真。 第5章 验伤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许姨娘被谢望亭搀着走上前,因为看不清云小衣的伤势,心里更是着急。 她是出了名的爱护娘家人,偶尔也会借给娘家一些银钱。 再加上钱氏本就背地里,时常克扣些她的月例银子。是以,她日日衣着简朴,与儿子过得拮据。 谢老夫人刚被嬷嬷扶着坐在檀木圈椅上,远远就望见苏意与谢望山一道过来了。 “表小姐伤得这样重,嘴上却仍旧是不饶人。我本领了大夫过来的,想来也是不必了。”苏意走到近前,道。 她穿了件鱼鳞纹纱质披风站在暗处,却因此更显得整个人颜色清亮。 闻声,云小衣抬头看过来,见谢望山与苏意走在一起,心下便觉得酸溜溜的。 她闭了闭眼,便立刻手扶住额角,做出一副虚弱模样。 她将身子一歪,道: “主母心细如发,小人委实伤得不轻。眼下,竟是有些晕眩了。” 谢望亭捏紧了手里的棍子。 这人长得丑,说话也是满嘴喷粪。 谢望山看向许姨娘的方向,视线落在谢望亭身上,锋利得似要割下肉来。 这不得宠的庶子,竟也敢对他的女人动手。 谢望山上前一步,也不顾礼数,直接将云小衣揽入怀中。 他含情脉脉,关切道: “表小姐还是先让大夫瞧瞧,莫要留了疤。” 云小衣垂首依偎在他怀中,略有得意。 谢望山见此,马上又让人搬来凳子,让她坐着。 钱老夫人望着自己的嫡孙,同云小衣在大庭广众之下,眉目传情,浓情蜜意,气得一阵咳嗽。 大夫上前仔细看了一番,捋着胡须,沉吟片刻道: “娘子这伤,该是自己撞的。大约是撞在了床角,或桌角上了。” 谢望山略有惊讶,可也只微微抬了抬头。 云小衣瞪大了眼,怒道: “你休胡说!你是大夫,好好治伤便是。” 谢望山却十分关心,拱了拱手,继续问道: “先生何出此言?这伤可会留疤?” 大夫捋着胡须,答道: “说来惭愧,老夫年轻时,曾跟随家师在府衙做过仵作。后来,钻研医书数年,这才有了今日。依老夫的经验,这伤绝对是撞的,断不会是钝器击打所致。” 云小衣歪头,恨恨地注视着苏意。 她倒是真贴心,顺道还叫人帮她验伤。 如此,岂不是白折腾了? 她眼珠一转,正想高喊,这大夫要害她。 没成想,却被大夫一把摁了回去。 大夫同小厮要来火把,吓得云小衣左右躲避。 大夫手脚利落,迅速摁住她的肩头,只对着伤口照了照。 他语气不急不缓,有些遗憾: “这伤撞得狠了,就算痊愈,势必是要留下疤的。” 什么?! 云小衣可最稀罕她那张脸。 钱氏听了,暗暗笑着,她那张脸毁了才好! 此话一出,云小衣马上乞求道: “先生,先生救我,这可怎么办才好?” 话语间,她满面忧容,担心得要命。 “好生将养,养好了,说不准就看不大出来了。”看伤的大夫道。 丫鬟、婆子们都听见了,心里也明白了事情的真相到底如何。 丫鬟A:“我就说三爷做不出这样的事儿,你们还不信。” 丫鬟B:“小蹄子,刚才可就是你同我们讲三爷动了手,我们才跟你过来的!” 丫鬟A:“……” 大夫从药箱里取出一瓶药水,道: “娘子忍着些,会有些疼。” 霎时,春华阁内,全是云小衣的惨叫声。 * 待一切完了,谢望亭将手里调转方向,握在手中拱手作礼,委屈道: “我母亲虽是侯府的姨娘,可这些年,每个月的份例银子却被大娘子私下偷偷克扣了不少。我娘与我本就艰难度日,你这外姓的,我却不认识,如何又嫌弃我娘的住所,又要过来剔刮我娘的钱银?” 克扣? 谢老夫人转头剜一眼钱氏,竟不知她还做了这种事情。 许姨娘拽了拽谢望亭,可终是没拦住。 她一向是软弱,如今更加害怕担心起来。她忙跪在地上,垂泪道: “老夫人恕罪,全是妾身的错!” “自然都是你的错!吃里扒外的东西,家里银钱养着你,你还在此由着小辈污蔑我,贱人就是下贱!”钱氏骂道。 钱老夫人重重磕一下拐杖,愠色昭然。 “你也给我跪下!” 钱氏立刻从椅子上摔下去,声如蚊蝇。 “母亲。” 谢老夫人摇头,看向她: “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说完,她捻动手里的珠串,微微平息一番,继续道: “意儿,你过来。” “祖母。”苏意弯了弯身子。 “今日这些个事情,你都将府里人的嘴巴封严实,为了侯府在陵京的颜面,半个字都不能泄出去。” “是。” 她喘口气,复又道:“日后,每个月到许姨娘那里的银钱,都给我过目一下,若是账目与银两不对,短缺不足,便从大娘子的月例里出钱补足了去!” “至于今日此事,”她转头看向钱氏,严厉道,“便将你禁在房中好好想想,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给你开门。” “是,母亲。”钱氏虽不服,却只得规规矩矩,不敢造次。 谢老夫人拄着拐杖起身,道: “意儿,表小姐这屋子本就是不错的,就暂且住着。短缺了什么,便叫她去太安堂告知我,我老婆子亲自选了给她送来。” “是,祖母。”苏意俯身行礼,领了命。 “祖母,望亭还有话要说。” 谢老夫人阖了阖眼,饶是有些疲乏了。 “有什么事,日后再说吧。”她转过身道。 谢望亭垂下头,只能噤声退下。 他笃定,许氏根本没有姓云的亲眷。 就算母亲糊涂,可他很清醒。 苏意看了看许氏,前世她曾去探望过她几次,只是她一直昏昏沉沉睡着,便不曾真的见过。 回忆前世,他们母子二人在侯府,被钱氏欺压了许多年。 后来,谢望亭中举去潞州赴任,还没来得及将许姨娘接去,她便因眼盲不小心落了水,淹死了。 实在命苦。 “嫂嫂。”谢望亭忽然喊住她。 苏意唇边含笑,柳眉微微弯着,整个人温和又从容。 她温声道: “亭弟莫急。云娘子到底是何人,过些时日,必会见分晓。只是亭弟莫要在此事上多花心思,专心读书,科举才是正经。” 谢望亭一愣,竟不知嫂嫂还会未卜先知。 他忙拱手作礼。 “嫂嫂说的是。” 谢望山此刻已将云小衣搀入屋内,可他的眼睛,却是紧紧盯着院中的苏意,连她的一个眼神也舍不得放过。 “谢郎你瞧瞧,这里就这一张破床,一把破椅子,哪里是人住的地方?全然比不上锁春斋。”云小衣幽怨道。 谢望山眉头轻轻皱起,视线仍旧看向窗外。 倏然,他自言自语道: “我竟不知她同老三走得近,竟还笑起来了。” “谢郎,你在说谁?” 说着,云小衣马上起身看窗外,可外面却空无一人。 她望一眼谢望山,视线流转,道: “谢郎,你莫不是看上了哪个丫鬟?不若再纳一房妾室,也未尝不可。” “你好生歇着。赶明儿我再过来瞧你。” 谢望山头也不回地走了。 云小衣绞着手里的帕子,恨恨地咬着唇。 今日入府,长得貌美的丫头实在不少。若是让她知道是谁在勾她的男人,她非下药毒死她! 第6章 记仇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第二天,刚用过早饭,苏意将库房的钥匙给了若水,叫她去库里寻些还能用的桌椅板凳,几案屏风等,衣、食、住,但凡能用到无不尽心安排。 晨风徐徐,窗前的花香味淡淡飘入。丝丝缕缕,仿佛都钻进了纸张里。 “要我说,主母还是太过宽厚仁慈。表小姐昨夜都闹成什么样子,半点都不给主母您留脸面。”若春在桌前研墨,怨愤道。 苏意也不说话,手上不停,只静静画着那朵寒梅。 若水领了钥匙,也有些不大开心。 她捏了捏帕子,还是没忍住。开口道: “主母何必委屈自己,偏她有理。明明主母是顾着她,怕慢待了她,才亲自去接。她自己同姑爷做出见不得人的事不说,还在老夫人和大娘子跟前,让主母您没脸,就连许姨娘也在场看着,日后主母还怎么立威?” 说着,她胸腔起伏,竟自顾抽泣起来。 “若水也不想忤逆主母的意思,只是实在觉得主母委屈。”她带着哭腔,解释着。 若春抬头,瞪她一眼。 责道:“快将眼泪收了,大清早的像什么样子?” 可若水听完,却愈发止不住了。 “咱们姑娘,自小本就是没娘疼的,原好不容易回了陵京,却竟是被夫人卖了,入了这叫人闹心的侯府不说。偏偏,姑爷又是个惯会寻花问柳的,也从不来咱们宝香堂,咱们姑娘实在命苦。” 若春扬起砚台,道: “小丫头,今日长了胆子,是要讨打是不是?” 若水噘起嘴,抹着泪转过头去。 苏意轻轻放下笔,拢了拢袖子。她起身安抚道: “我知你是替我不平,可现今咱们已经入了侯府,过往便不提了。我离开青州时,乳母便嘱咐我万事小心,可如今风浪在前,如何又能小心驶过去?” 她顿了顿,仿佛心中感慨万千。 须臾,她又继续道: “你二人虽跟着我仅仅数载,可忠诚之心,我心明了。如今府中,人心难测,而我又是个没有依仗的。只希望,你我主仆协力同心,今后相互扶持。” 若水擦擦眼泪,忙上前道:“主母言重了!咱们可都是向着主母的。” 若春肯定地点头,道: “若春绝不会叫旁人欺负了主母。” 苏意勾起唇角,冲她二人微笑着,仿佛有一股暖流在胸前涤荡。 她转头,看向遥远的天边。 此刻,这府上怕是有人已经坐不住了。 * 蜀黎院。 院内主屋的门板虽然紧闭着,可里面的说话声依旧能传出来。 “怎么连云小衣这个贱人都骑到我头上来了!” 钱氏将茶盏摔在几案上,喘着粗气。 严妈妈站在一侧,想了半刻才开口。 “小人觉得,主母的这个位置实在该由您做。当初也不知老夫人跟侯爷说了什么,竟让这才过门的丫头片子,捡了现成的。您辛苦几十年,实在是委屈。” 钱氏低眉瞟一眼她,气不打一处来。 她愠怒道: “这还用得着你说? 若我坐着主母的位子,现今可不用在此拘着了。就连那春华阁里的贱妇,别说是克扣她些月例银子,早便将她发卖了,还让她带着个煞星在那儿吠叫!” 严妈妈颔首,无奈道: “可眼下,大娘子您不是主母。” 她冷哼一声,将袖袋中的帕子抽出来,擦了擦嘴。 “苏意她不是生着病吗?不知道哪天就病死了,这谁算的出来?” 她掀起眼皮,还是觉得心口发堵。 “云小衣那个小贱人,入了府,就忘了当初我是怎么从老太太那里保下她的。严妈妈,你去吩咐底下的丫鬟婆子,别给她好果子吃。” 严妈妈眉眼弯弯,躬下身子道: “是,小人这就去。” 正说着,谢望雪便领着丫鬟进来了。 她先给钱氏请了安,然后转身坐在小几旁的椅子上。转而,她抬了抬手,叫丫鬟送上来一个盖着锦缎的托盘。 “我的小姑奶奶,你这又是在搞什么名堂?”钱氏面带笑容,知道望雪是过来给她解闷子。 谢望雪笑了笑,露出洁白的门牙。 “母亲被拘着该是难受极了,女儿做了些小玩意儿,拿来给母亲解解闷儿。” 钱氏欢喜地揭开缎子,原来是陶土做的小摆件。 她挨个儿拿起来,一个一个赏玩一番,赞道: “我儿的手艺好似又精进了不少。” 旋即,她又笑着放回去,牵起谢望雪的手,继续道: “可雪儿你如今年纪也不小了,是时候看看《女则》《女训》了。整日这般贪玩,待来日找了婆家,可是要挨训的。” 她一把搂住钱氏,撒娇道: “那便不嫁了,同母亲作伴岂不更好?” 钱氏轻点她的鼻尖,很是不舍,又宠溺道:“傻孩子。” 谢望雪闭眼沉溺了一会儿,抬头看向钱氏的侧脸,道: “母亲,我若有了心悦之人,母亲可会成全?” “说说看,是哪家的公子?”钱氏问。 谢望雪沉下眸子,起身道嗫嚅道: “……女儿还尚未确认他的心意。” 钱氏笑吟吟,示意严妈妈换上新茶。 “这有什么,只要是还未婚配,母亲帮你去说。” 谢望雪有些出乎意料。她坐回椅子上,思量了片刻。试探道: “若是宁国公府的小公爷,母亲也愿去吗?” “谁?” 钱氏皱起眉头,当即炸了。 “你又不是不知道,当年你姐姐也属意过他。可他那母亲却是个十分难相与的,将你姐姐贬得一文不值,场面好生难堪。 如今你又如此,偏他宁国公府不成?这陵京城难道就没有个好儿郎了?” 钱氏急得饮一口茶,不想,被呛得一阵疾咳。 谢望雪忙上前帮她拍背顺气,却反被钱氏抓住。 “他们宁国公府的门,咱们定北侯府不敢高攀,你今日,可必须给我断了这个心思!” 望雪攥紧帕子,使劲儿抽回手来。 “若女儿,不肯呢?” 钱氏坐直身子,略感无力。 到底是儿大了,不由娘。 她呼出一口气,又换上一副柔软的口吻。 “雪儿,这一次母亲是断然不能顺着你的。那宁国公府绝不会是个好去处。” 谢望雪咬着唇,她心里念着的只是那一个人。她总要弄清楚、问明白究竟,才肯放手的。 “母亲好生歇息,女儿告退了。” 她欠了欠身子,领着丫鬟走了。 钱氏递给严妈妈一个眼神,示意她暗中派人盯着,万不可让她做出有辱门风的傻事来。 第7章 欺负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春华阁内。 园中杏树枝叶繁茂,风一吹,还能听到枝叶敲打的清脆声音。 云小衣揽着花容站在屋外,怡悦地看着一件一件的家具被添置进去。 “花姐儿你瞧,若不是为娘昨夜那一闹,今儿这些家具,咱们可就都见不着了。” 花容想了想,晶亮的眸子看着她。 “是她们都怕了娘?” 云小衣蹲下身子,一只手摸着花容扎着小辫儿的脑袋,略有得意道: “那当然。日后,你若是想得着一件东西,就得叫他们见着你的厉害,不然他们是绝不会给你的。” 花容转转眼珠,好像懂了不少。 “花儿记住了。” 云小衣欢喜笑着,轻轻将她拥入怀里,兴奋道: “说不准,咱们花儿日后能高嫁呢!” 说完,她眯起眼睛,仿佛已经看到了以后的荣华富贵。 这时,一个婆子走过来,庞大的身躯,遮住了云小衣的视线。 “表小姐您看咱们这么辛苦,总也得请咱喝口茶不是?”她将双手叠在腹前,挺着肚子问。 云小衣起身,面上却有些窘迫。 “嬷嬷说的是,今儿你们都辛苦了。可眼下,手头却并不宽裕……” 婆子眼尖地看见她手腕上的镯子,低眉扫一眼,道: “表小姐怕是刚来府上,还不熟悉,有些规矩是主母定的,可有些规矩也是从前便已经有了的。表小姐手上能戴着这样的物件,哪里会有‘不宽裕’这一说?” 云小衣警惕地抓住花容护在怀里,又迅速将腕上的镯子藏入袖中。 她笑了笑,讨好道: “嬷嬷见谅,这镯子对我极重要,万不可拿去。他日我手上有了银钱,自然是要感谢嬷嬷今日辛苦的。” 那婆子却并不将她的话放在心上,她跟身边的几个老姐们儿交换个眼色,便上手要去夺。 花容虽然年纪小,可却十分疼惜她的娘亲。 头一个伸手的婆子,被花容一口咬住,疼得龇牙咧嘴。 “哎哟!小丫头片子你属狗的?快快松口,快快松口!”婆子惨叫道。 转瞬,手上咬劲儿消失后,她便倒头摔在地上,屁股也摔得钝痛不已。 她眼睛盯着手上有些渗血的齿痕,另一只手捂着屁股艰难地从地上蹒跚地爬起来。 “小贱人生得贱种,早晚收拾了你!”她边爬边咒骂道。 贱种? 花容可是正经的侯府小姐。 云小衣立刻气红了脸,一巴掌打上去。 “老刁奴你少在这儿喷粪!” 那婆子却不生气,反倒是变本加厉起来。 “哟!表小姐这是被小人说中了吧!昨儿还跟二爷眉来眼去的,今儿二爷就把你忘了,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一个寡妇还带着个贱种,二爷就算再瞎了眼,他也不会瞧上你!” 婆子说完,云小衣一时语塞。就算她觉得心里憋屈,可嘴上却说不出话来反驳。 她心里知道谢望山的秉性,时下还不过来,想来又是见着新花新景了。 花容的眼泪,此刻已在眼眶里打转。 她不安道:“娘,爹是不要我们了吗?” 云小衣忙捂住她的嘴,做了个噤声的眼色。 婆子趾高气昂地等了半天,见她沉默不语,锐气更胜。 婆子冷哼一声,不屑道: “竟是全让小人说中了。表小姐手上的镯子实在碍眼,跟表小姐的身份也不大匹配,不若小人先帮您收着,日后表小姐发达了,小人一定再原封不动地还给您。” 说着,两个婆子上前,一个摁住云小衣,另一个撸走了她腕间的镯子。 那镯子是一块上好的羊脂玉,镯体一侧雕刻着一朵牡丹花的图案,技法精妙,线条流畅。 若是懂行的人瞧一眼,便能知道这镯子上,不仅图案设计考究,也是非一般人家所能有的稀罕物件。 婆子并不识货,只知道这玉看着十分好看,该是好东西。 她在袖子上擦了擦,放在光下反复打量,末了,有些遗憾道: “这水儿头,好像不怎么好。算了,也总得了件值钱的。赶明去当铺当了,咱老姐们几个,分分银子。” 说完,一群人扬长走了。 花容气恼非常,她一把推开云小衣。 “娘说的不对!花儿明明叫她们见着厉害了,可她们还是抢了娘的东西!” 云小衣有些黯然,却还是强笑道: “娘看见花儿的厉害了,只是花儿还小,等长大了她们就不敢这样了。” “娘说的是真的?”花容又走回来,忽闪着眸子问。 “当然是真的。咱们花儿,可是正经的侯府小姐。 待会儿,娘带你去见老夫人,她最喜欢孩子了。你到时候嘴巴甜一点,喊一声太奶奶,说不准老夫人心里一开心,就把刚才那些坏人都惩治了。” 花容笃信地点头,道: “女儿记住了。” * 太安堂。 苏意带着丫鬟进去,给榻上的谢老夫人行礼。 “祖母差人来唤,可是有什么吩咐?” 谢老夫人满脸笑容,抬手示意她到身边来。 苏意敛眉垂眸,颔首上前。 谢老夫人拉住她的手,另一只手也覆上来,轻轻握住。 她眉目之间满是爱怜,用低沉苍老的声音,缓缓开口道: “云小衣虽说是个远房的亲戚,可既接进来了,如何招待那便关系到咱们侯府的名声。你想的周到,此事,也处置得十分妥帖,我心甚慰。” 说完,谢老夫人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苏意浅笑,答话道: “都是孙媳妇应该做的。” 谢老夫人满足地点点头,又继续沉声道: “你与望山成婚多年,不说举案齐眉,却也相敬如宾。可夫妻之间,若是一直如此,在外人看着舒服,可我这个做祖母的却是替你们着急。” 苏意垂下头,拿出帕子掩面咳了几声,温婉道: “祖母的意思意儿明白。奈何,我一直病着,实在也没有一副好身子为谢家延续香火。” 谢老夫人转过头,吩咐吴妈妈上茶。复又温和道: “你入府五年,虽然望山那孩子时常冷落了你,可他毕竟是你的丈夫。 夫妻本就是一体,自没有隔夜仇。我时下最关心的,不是什么重孙不重孙的,只是你二人的感情好,我老婆子便心安得很。” 苏意眸中闪过一抹嘲讽。 今生提这些,是不是有些晚了? 前世,做主将云小衣纳进来的,可就是老太太您。 “祖母着人叫孙儿过来,可是想孙儿了?” 随着一阵轻快的脚步声,谢望山已然走了进来。 他穿了一件象牙白的交领暗花常服,领口一圈红底金线刺绣,头戴珠玉金冠,青丝高束,模样俊朗。 谢老夫人笑容更甚,慈爱道: “今日天气好,原想一家子一起用个午饭的,又想起大娘子还在禁足。不若只叫你们小两口过来,陪陪我老婆子,也算享受了一番天伦乐趣。” 谢望山含笑站定,转眸看见了一旁的苏意。 她垂首立着,平静的神色下,仿佛一座不食烟火的玉人,娇羞地站在旁侧。 谢望山柔情的目光落在苏意身上,目不转睛道: “祖母说的是,只要能让祖母开心,孙儿定然上刀山下火海也愿意。” 第8章 义母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谢老夫人笑得合不拢嘴,只嗔道: “听听,这孩子说话总这样夸大。” 苏意默默上前,施礼道:“见过世子。” 谢老夫人招招手,吩咐底下的人快些上菜。 “只有咱们祖孙几个,你二人也不用管我老婆子,随意一些,不用太拘着。”谢老夫人平和道。 苏意点点头,喉头一痒,又是一阵咳嗽声。 谢望山蹙眉,箭步上前,关心道: “你竟咳得如此严重,可找郎中看过?” 苏意却不看他,只垂首答: “瞧了。一直吃着汤药,可就是不见好。” 谢望山有些愠色,埋怨道: “那定是郎中医术不精。改日我去给你请位名医,定然能将你医好。” 苏意并没有将他的话放在心上,于是只客气推脱道: “这病已经三五年了,便是名医恐也难治。如今,怕已经伤了内里,再调不回来了。” 谢望山沉下眸子望她,他一汪深情的眼光之中,浸着往昔不曾有的无限怜惜。 “意儿放心。便是千年的人参,万年的灵药,只要能医好,我自都能为你寻来。”谢望山字字肺腑道。 闻言,苏意好奇抬眸,恰巧对上他灼热的视线。 可她的眸子里,却好似有一座难以被撼动的雪山,叫人见之生寒。 苏意见难以拒绝,便欣然接受道: “那便烦劳世子费心了。” 说完,她行礼致谢,目光落在他的衣角。 他便是如此一张嘴,让云小衣为他贡献所有,还未迎娶便生下了女儿的。 她又想起前世新婚那夜。 红烛垂泪,纱帐漫舞。 她忐忑静待良久,头上的盖头终于被人缓缓揭开。 眼前的人眉眼温柔如冰雪初融的春水,柔和如玉的线条,俊美而温润,只是一眼便仿佛世间醇酿,叫人醉得甘心沉沦。 她想,倘若能够与如此温和之人一生相守不离,也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可偏偏,那深情的模样,却是说着最狠的言语。 “你不过是母亲商量我,千挑万选出来的合适正妻。亦是母亲为我娶回来的摆设,你占着正妻的位置是为着侯府的门面,并非是我一心在你身上。 今日成婚,你最好看清自己的身份。青州苏氏,本就已经没落,虽然祖上出过两代皇后,可如今却连个中第的进士也没有,实在与我侯府比之不及。 你我虽已是夫妻,但我只要你替我撑起侯府的脸面即可。其他的,不要逾矩! 你可记下了?” 她自然记下了,记得清清楚楚,从前世记到今生。 “意儿快入座吧。” 谢老夫人的话将她拉回现实。 丫鬟们先是端上了漱口茶,继而又上了一杯清香的铁观音。 待三人淑完口,又用过茶后,才吩咐厨房传菜。 不多时,油亮的雕花圆桌上,一道道佳肴陆续被丫鬟端了上来。 苏意拿起筷子,正要夹菜,余光中却发现谢望山正深情款款地注视她。 她动作一顿,筷子上夹的菜颤了颤。 谢老夫人扫一眼谢望山,眼角含笑,嗔怪道: “你那眼珠子可老实着些,自己的妻子回房内看去,在我老婆子面前招摇什么?瞧瞧,孙媳妇都有些难为情了。” 谢望山忙站起身道歉: “祖母,是孙儿失礼了。” 苏意默默吃菜,她并不是害羞,只是谢望山那种眼神叫她心生厌恶。 三人正用饭,忽有婢子上前禀告说,春华阁里的那位表小姐来了,还带着小丫头。 谢老夫人垂了垂眼睛,嘴角微微下撇,有些扫兴。 她掀开眼皮看向谢望山,眼色肃然。 “她倒是来得巧,”谢老夫人叹声气,又将桌上的筷子拿在手里,继续道,“添两副碗筷,便让她进来一起吧。” 婢子领了命,出去将云小衣和花容领了进来。 此前,云小衣便嘱咐过花容,在旁人面前万不可称呼谢望山爹爹。 于是自到了侯府开始,花容便装作与谢望山不熟的样子。 “小人见过老夫人。”云小衣欠身道。 “小人见过老夫人。”花容跟着云小衣有样学样。 谢老夫人本就喜欢孩子,又见花容是个伶俐的,方才眉间的阴云瞬间扫去,只剩满眼的欢喜。 谢老夫人放下碗筷,招招手让花容过去。 “来来来,让我好好瞧瞧。” 花容看一眼云小衣,见她是默许的才慢慢走过去。 谢老夫人拉着她的小手,隐约能摸到上面有层薄薄的细茧。霎时,她心头不觉疼惜起来,就连眼光也变得格外柔软。 她将花容拉至跟前,怜爱道: “小丫头长得真是可人儿。年纪不大,手上倒是老练,该是跟你娘在外头吃了不少苦头。” 花容摇摇头,认真道: “娘从不会让花容吃苦头,手上是花容贪玩弄的,跟娘没有关系。倒是娘手上的茧子,可比花儿手上的多多了。” 谢老夫人赞赏地“嗯”了一声长调,继续夸赞道: “倒是个要有孝心的。不错,不错。” 云小衣垂首微笑,些许满意。 “你同你娘用过饭了没有?”谢老夫人问道。 花容想了想,又转头去看云小衣的眼色。 她踟蹰(chí chú)了一会儿,眨了眨眼睛问: “老夫人是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谢老夫人被她逗得合不拢嘴。 “若是假话,你会怎么说?” 花容有些失望,落下视线,咬了咬唇,回道: “那便是吃了。” 谢老夫人依然笑着,示意身边的吴妈妈将花容的碗筷,挪到她身侧的位置。 “小妙人儿,你便坐在我身边吃,如何?” 花容满心欢喜,刹那又暗淡神色忧郁地看向云小衣。 谢老夫人抬头,在视线触及到云小衣的轮廓时,便瞬间拉下脸来。 她语气沉沉,满是严肃。 道:“你也过来用饭吧。” “谢老夫人。”她笑着行礼道。 谢望山的脸色有些难看,他明明说了今日会去看她,现下却自己擅作主张领着孩子来截他,坏他的事情,实在让人气恼。 苏意不动声色地静观着,侧头对着云小衣微微一笑。 谢望山看在眼中,心头不知为何蓦然生出许多不快。 饭毕,谢老夫人依然搂着花容不舍得撒手。 “你这么个聪明的丫头,我老婆子实在不舍得放你回去。” 花容笑笑,道: “老夫人若想见花容,日后花容常常过来便是。” 谢老夫人眼光渺远,似乎在思考一件事情。 “老婆子我年纪大了,若是你这丫头时常过来,恐怕我也未必还有余力与你玩耍一番。 现如今,你娘带着你也实在累赘。虽说你是个女子,可女子最重要的便是知书达理,贤良淑德。 你那娘亲,生出你这样一个颇具孝心的女儿,已属不易。 不若今日我老婆子便托个大,你去跪了主母,认她做义母,往后便在她身边住着,多多求教你义母大人,总好过待在你亲娘身边,学不得什么东西。” 说完,谢老夫人看向云小衣。 云小衣捏着袖子,牙齿咬得“咯咯”响。 这是摆明了要抢她的孩子。 第9章 女儿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老夫人倒是慈悲的很,可天底下哪里有子女离开亲娘,跟着义母的道理?”云小衣不服道。 谢老夫人有些不悦,将拐杖紧紧攥在手里,不容置喙道: “你女儿对你这亲娘一片孝心,小小年纪实在难得。我好意提携她,来日也能寻个好婆家。若是跟着你,你现在能给她些什么?是满手的茧子,还是饿扁的肚子?” “我……” 云小衣哑然。 她现在,的确什么都给不了女儿。 她心里一阵委屈,眼睛里不觉漫上一层雾气。 不多会儿,便觉得鼻尖开始酸涩。 她已经没了底气。 犹豫一番,她带着求助的神色,试探一般看向左前侧的男人。 只见谢望山挺直脊背,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般望着她,半点没有要维护的意思。 云小衣见此,又默默收回目光,只能自己琢磨主意。 她打量一眼苏意,体贴道: “现今主母还在病中,且不说家事繁杂,伤神劳体。如今,若是花容过去,主母岂不是愈发劳累分神,难以病愈?” 闻声,谢望山忍不住瞟一眼云小衣,她那懂事又体贴的模样实在惹人心疼。 他忍不住开口道: “云表妹也不必紧张。此事,既然祖母做了决断,自然有祖母的道理。 况云表妹先前也受了伤,需先好生将养着。花容且在意儿那里学些东西,总还是要回去的。” 话语间,谢望山的眼神柔软许多,整个人态度也变得极其温和,叫人听了就觉得安心。 云小衣垂下目光。 他还是心里念着她的。 她略有欣慰地抹一把鼻涕,淡淡地欠了欠身子。 道:“既然二爷都开了口,想来这事对花儿的前程来说是极好的。 小人自乡野而来,也不曾见过什么大世面,险些辜负了老夫人的厚爱。 如今细想,是小人浅薄了,老夫人和二爷说的的确在理。” 苏意放下手里的茶盏,淡淡的目光落在花容身上。 今日一看,便知是被云小衣用心打扮了的。 小丫头穿了件桃红色的绣花裙,外面罩了件淡紫色的掐牙背心,头上梳着两个髻子,落下的碎发则被编成了数根小辫儿,随意地垂在脑后。 模样虽然还未完全张开,但软糯的小脸加上小巧的五官,就单单站在那,也是个能惹人怜的。 苏意凝视那张脸,记忆便不自觉地涌过来。 * 那年夏末,她去金安寺祭拜完母亲,被沙弥引路,出了西边寺门,便看见了花容。 那日,她也穿了一件桃红色的裙子,发髻却束得不大考究,凌乱又蓬松地耷拉着,配着污脏的脸,活像个小乞儿。 苏意是喜欢孩子的,奈何她膝下无子,也是冷清寂寞。偏巧寺外路遇小儿,便觉得实在有缘。 “你是谁家的孩子?怎么独自在此?”苏意问道。 花容小手拽住她的衣裙,一本正经道: “娘子有礼,花容无父无母,是个孤儿。佛祖说,今日同花容第一个说话的,便是花容日后的母亲。” 苏意被她逗笑,一时身上的病痛似乎褪去大半。 她道:“竟是个妙人。那佛祖是在何时何地同你说的?” 花容立刻闭上眼睛,十分虔诚地将双手合十。 “佛曰,不可说。” 实在是伶俐。 苏意摸摸她的脑袋,道: “那我可是第一个同你说话的人?” “是。”花容眨着眼睛仰头看她,旋即,抱住她高喊,“母亲!” 被这么一抱,苏意心都要化了。她含笑摸摸花容的脑袋,温柔道: “那便随我走吧。” “花容有母亲了!”她欢喜地跳起来道。 花容是个极聪明的孩子,从小在苏意身边也一直恭顺有礼,大方得体。 边乱平息之后,随着几位老将军解甲归田,官家便将军事主要的权利集中在了枢密院。 武将的权利慢慢被剥夺,定北侯谢氏在军中的权利也逐渐被削弱。 苏意为保侯府门庭,又考虑花容的未来,便决定择寒门良人以配之。 如此决定,原本是苏意的满心疼爱,可花容却终是辜负了她的良苦用心。 “母亲待花容样样都好,唯独给容儿的婚事,实在让人想不明白。” 苏意扶着椅子艰难起身,忍住咳嗽,苦口道: “如今武将不比从前,母亲也是想为你早做打算。 眼下文臣皆与我侯府疏远,武将又皆被圣上分权削弱,眼下能让我放心将你托付的,只有寒门子弟中,品行上佳的后生了。” 花容却听不进去,只冷道: “您这样说,无非是想要一个好名声。我本就不是您亲生的,又何谈与我真心相待。 细细想来,这许多年,您就只顾着您自己名声和侯府的脸面了!” 苏意望着花容决然离开的背影,仿佛一块巨石落下,重重堵在心口。 她竟从来不懂她的心。 伤心至极,她只能独自泣泪。 数日后,恰逢谢老夫人寿辰。 花容意外落水了。 消息传来,苏意只觉得眩晕异常,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 她急得发疯,顾不得礼数,丢下众人便提前离席。 到了水边,来不及思考,她条件反射般自己跳进了水里救她。 她那时候身子早已经不成了。可因为花容一直苦撑着,生怕自己去了,花容便没了依仗,活得如同儿时的自己一样孤苦无依,受人欺凌。 花容被救上来的时候,呛了几口水昏迷着。苏意不顾身体,一直守着,等她醒过来。 那之后,苏意的身子便一日不如一日。 半月后,大限将至,她静静等待死亡的来临时,花容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她的视线中。 她一身锦缎立在榻前,眉眼充满挑衅。 “母亲大约不知道,容儿是会游水的。很小的时候,就因为没东西吃,下河抓鱼差点淹死,所以那时候我就会游水了。” 苏意想问缘由,可身体却已经无法配合她的想法。 花容浅笑着对上苏意讶异的眸子,冷道: “母亲是想问我是否故意落水? 母亲可知,是你抢走了我和娘的一切?若不是你,我和娘也不至于七年相见不能相认,这七年的煎熬拜你所赐,七年的痛苦也拜你所赐! 原就是你抢走了我和娘的一切,你快将我和娘的这一切还回来!” 她细软的手用力掐住了苏意的脖子,窒息感涌来,血液也一起在大脑中膨胀着。 原来她养了一只披着羊皮的狼崽子! * “意儿,你觉得花容如何?”谢老夫人询问道。 苏意默了默,指尖轻轻划过杯沿。 她淡然道: “这孩子对自己的亲娘的确是有一番孝心。长得也是聪明伶俐,叫人喜欢。 可我自小在乳母的教导下长大,要说学东西,该当请我乳母来做这个师父才是。 至于义母一说,既然祖母开了口,意儿也不好拂了祖母的意思。可既然要认我做义母,总要拿出些诚意和决心才是。” 第10章 考验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谢老夫人容颜欢喜,忙问: “意儿想要如何考验?” 苏意看向窗外,良久道: “古来有卧冰求鲤之说,可那等孝心,虽叫人动容,却也有悖人性。 城外金安寺后的安山上有一眼泉水,名唤试心泉,曾有得道高僧在泉边苦修百日,只为求得一尾巴掌大的小鱼。最终,高僧苦熬三个春秋,终得夙愿而圆寂,故而得名,试心泉。 花容只需去那泉水中,也抓得巴掌长的小鱼,我便认她做我的义女。” 谢望山只知晓金安寺,却并不知寺后还有一眼这样的灵泉,不由好奇道: “想来此事定然艰难,否则那老和尚为何苦熬了三个春秋?” 苏意点头,继续道: “那泉水清澈见底,冷冽异常,能在这样的水中长成巴掌大的小鱼,已属不易。若能将其徒手捉住,想来是诚心可鉴的。” 说完,她饮了口茶。 云小衣绞着帕子,担忧又为难道: “可,可花容她儿时被水淹过,如今是最怕水的。” 谢老夫人也开始不安,一只手牵住花容,问道: “你若不愿受此考验,咱们便不考了,只是找个老师教你些礼数规矩,女工技艺也是可以的。” 可花容却被激起了好胜心,她仰着头,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老夫人尽可放心,花儿很勇敢。娘也说过,万事都是人做出来的,不是怕出来的。花儿早就不怕水了。”花容拍着胸脯道。 许久,苏意清冷的眸子静静注视着花容,仿佛在透过她去看另一个人。 花容察觉到苏意的视线,她慢慢走到苏意跟前,一只手扯住她的衣裙,仰头坚定地说: “花容有信心能让主母收下花容,主母尽可好好看着,花容绝不会让主母失望。” 谢老夫人愈发开心了。 “好好好,小丫头还挺有志气。” 说完,她充满欣赏地望着花容,自内心有一种难以形容的自豪感。 谢望山有些出乎意料,他从不大看在眼中的女儿,竟是个比他更为上进的。 一时,愉快的感觉悄然挂上眉梢。 云小衣见两个人都流露出喜色,总算让心中石头落了地,也不枉费她仔细嘱咐一遍。 苏意示意丫鬟添茶,清凉的口吻打破一家子的欢喜。 “做事应该谦逊恭谨,招摇易折的道理,你自己还是应该明白的好。” 谢老夫人敛了笑容,严肃道: “是这个理儿。” 她顿了顿,又看向花容,温声道: “快去准备准备,叫几个丫鬟婆子陪着你去,待今日黄昏前,便将那鱼抓来献给你义母,也好快些成礼。” 话说到一半,花容却哭起来,委屈巴巴地,自顾抹泪。 谢老夫人盯一眼云小衣,慈爱的视线又落回花容身上。 “好好的,怎么又哭起来了?你娘可是没护好你,受着丫鬟婆子们的气了?” 花容红着眼睛道: “老夫人你待花容这样好,花容可以喊你一声太奶奶吗?” 谢老夫人心都化了。 “我自然是求之不得。好花容,你可莫要再哭了,快与太奶奶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花容将事情的始末细细讲了一遍,最后抽泣道: “太奶奶,那婆子实在该打!” 苏意听完,躬身行了礼。 她不紧不慢道: “是意儿御下不严,照顾亲戚不周。” 谢望山忙上前扶起她,关切道: “意儿你日日为府上之事操劳,实为不易。那婆子想来也是个刁奴,绝非意儿你的错。” 云小衣指尖用力,帕子都快要被她掐出窟窿来。 她身子一软,跪在地上。 “还请老夫人为我们母女,主持公道。” 谢老夫人却不看她,拄着拐被吴妈妈扶着坐回榻上。 她思索片刻,道: “府上的老奴,许多都是起家前就在的,又有许多当家的都曾与侯爷有过恩情。 无论哪个,都是些情谊深厚的老面孔。意儿你是主母,此事还是交由你决断吧。” 这皮球踢得真好。 “是,祖母。” 苏意颔首,继续道: “此事我定会给表小姐一个交代。” 谢老夫人赞许地微笑,很是满意。 * 宝香堂的院中被婆子丫鬟挤得满满当当的。 苏意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本账本。 “咱们主仆多年,你们心里想些什么,我这个做主母的也都明白的很。 可眼下,表小姐把状子已经告到老夫人那里,我便是想替诸位遮掩,也是有心无力。 今儿给表小姐搬东西的婆子、女使,我这里也有名册。平常贪些便宜、做些小手脚的,我这里也有账本。 诸位的年纪都比我大,活得自然比我明白。我虽坐着这个位置,可究竟是帮谁做事,你们心里也知道。 眼下东窗事发,该还的东西还回来,该认错的,快些叩头认了,想来,主子还能顾念旧情,从轻发落。” 苏意说完,端起茶来撇了撇浮沫。 堂下讨论声不断,少倾,逐渐安静下来。 周义家的先走出来,挺着肚子,满脸像是焗了油一样发亮。 “主母明鉴,咱们做事讨要些好处,本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又……” 她欲言又止。 苏意饮一口茶,慢悠悠抬眼看她。 “又什么?” 她看向院门口躲着的喜儿,心一横,咬牙道: “回主母,是大娘子。 大娘子差人又过来吩咐,说要给表小姐些颜色,让我们万不可惯着她。” “大娘子还说什么了?” “没再说了。另外,还赏了我们几个老姊妹一顿酒。”周义家的坦诚道。 若水眼尖,见墙角的喜儿鬼鬼祟祟地,忙报给苏意。 苏意牵了牵唇角,小声道:“打草总要惊蛇,让她去便是。” 若水点点头。 苏意复又看向跪在地上的婆子,继续道: “你们拿的东西呢?” 周义家的起先不大想说,最后还是老实交代道: “我们几个无非是想要些辛苦费,便将镯子当了,这是当票,这些是所当的钱财。” 说着,几人将当回来的钱,堆在了地上。 打眼一瞧,也就一百贯。 “当票给我吧。”若春接过去,呈递给苏意看。 她迅速扫一眼,命令道: “先将这几个婆子关起来,待我去寻回镯子,再做计较。” * 云来当铺里没几个人,朝奉将苏意引入铺子,就见管事站在柜上在点册子。 “见过管事。今日家中婆子当错了物件,我家夫人想将方才当过的物品赎回来。还请管事行个方便。”若春上前道。 “可有当票?”管事头也不抬道。 苏意侧头,让若水将当票递上去。 管事拿着当票查看验证一番,抬首给朝奉递了个眼色。 只见朝奉拱了拱手,径自出了铺子。 苏意看得出事情不简单,她看一眼身边的若春,示意她去问问。 若春领命上前,一只手扶在柜台沿子上。 她凑近些,急道: “不知管事查验完了没有,刚巧家中还有要事,实在耽搁不得。” 第11章 镯子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管事不紧不慢,神情略有歉意,拱手道: “实在不好意思。今日有些忙乱,今儿的当票的记录也有些不大准确。小人已命人去东家那里查总账了,估摸着,得过些时候。 夫人若真等不及,那便待查准了,小人自然将原物送回府上。夫人意下如何?” 若春看向苏意,会意后,她果断拒绝道: “这自然不可。眼下当票已经在你手上,哪里还有扣着东西的说法?” “这……”管事提起毛笔,作为难状。 苏意摸了摸额间的发丝,淡然道: “如今那物件,关联着我家中重要的事情,今日必得赎还回来方可。 管事既然已经派人去查了,那我便在此等候,想来也不会耽搁太久。” 管事躬身行礼。 “多谢夫人体谅。” 门外人流如织,叫卖声此起彼伏。热闹之景恰与铺子里的安静形成比较,更叫铺子里的人觉得气氛压抑。 * 从铺子里出来,朝奉转过两条街,绕过一个路口,便到了宁国公府的后门。他细看一番周围的情况,才放心敲门。 待门开后,他又仔细向门房说明一番,方从后门进了府。 院内松竹翠柏,鳞次栉比,水榭其中,潺潺悦耳。 时下,小公爷顾何,正与太子萧百川在暖阁中弈棋,听闻有人来找,便令其等在了廊下。 半刻后,朝奉终于见到小公爷顾何。 他着一件石青色的圆领常服,罩了件深色的外袍。儒雅温和,恰似一方玉琢的砚台,方正俊美。 顾何出了暖阁,身形如松柏一样挺拔立在阶前,开门见山道: “出了什么事?” 朝奉拱了拱手: “小人是来报信儿的。 上午那家人,此刻又带着当票来,说是要赎回去。眼下物件还在东家您手里,管事也不知如何处置,这才命小人前来询问。” 顾何沉吟片刻,道: “来人,还是定北侯府的婆子?” “是个年轻的,身边带着丫鬟。衣着贵气,模样却十分清丽,但人却瞧着有些虚弱,脸色不大好。” 顾何回想一番,道: “我竟不知,定北侯府还有这样一个人。” 萧百川披了件大氅从屋内出来,现下已经在不远处听了半晌。 “我看,此人多半是谢怀岳的正妻,青州苏氏的嫡长女。”他忽然开口道。 顾何颔首,不解道: “怀岳在陵京可是出了名的多情,当年他那外室就已经闹得沸沸扬扬,谁家的女儿这么想不开,竟嫁给了他?” 萧百川淡然一笑。 “大约,也是身不由己。” 顾何琢磨一番,依旧不解道: “殿下此言,竟有几分怜悯的意味。难道殿下与怀岳的正妻是旧识?” 萧百川定了定神,疏离的眼光扫过眼前的人,不怒自威。 顾何自知僭越,立刻躬身行礼,道: “殿下恕罪,是元正失礼,一时妄言。” 萧百川神色淡淡的,好似并未放在心上,转而,沉下墨色的眼珠,自言道: “六年前,我在青州遇刺,恰巧被其父亲相救,说来,她也算我的半个恩人。” 顾何垂眸,恍然之间略有感慨道: “原来如此。” 顿了顿,顾何自袖袋中掏出镯子,几番不决。 萧百川转动深褐色的眼珠审视那玉镯,轻描淡写道: “不过是个物件,该是谁的就是谁的。就算她拿回去,也翻不了什么风浪。” 顾何有种被点醒的感觉,他拱拱手。道: “殿下说的是。” 萧百川紧了紧身上的大氅,清晰的眉头微微蹙着,额间有小而密的汗珠慢慢渗出。 他的病发作了。 近侍太监言禄看得仔细,忙从袖袋里掏出一个豆绿色的小瓷瓶。 他疾步上前,熟练地将药瓶里的丸药倒出一粒。 “殿下是不是又疼了?快些用药,快些用药。” 待丸药服下,言禄又忙让小厮送上一盏茶。 萧百川猛饮一口,本想冲散药的苦味,没想到却更觉得满口的苦涩停滞弥漫在口舌之间。 他强忍着,若在臣子面前叫苦,实在有失威仪。 “拿走,拿走。”他有烦躁道。 言禄自小就跟着萧百川,他自然看得明白,忙招招手,让小厮上来撤了茶。 见此情形,顾何恭顺地垂着首,静默无言。 萧百川看了看他,继续道: “国公原配去得早,国公与夫人如今也是二十几年伉俪情深,又怎么会是区区一个镯子便能撼动的? 国公夫人明言不认此女的用意,你心里自然清楚。可你的本心,又是什么呢?” 顾何手上暗暗发力,道: “那毕竟是我国公府的嫡女,亦是我同父异母的长姐,就这么眼见着她流落在外,元正实在不忍。” 萧百川沉默半刻,转身道: “元正,要知这天下的事,不是皆都可以用情谊和血脉衡量的。 试想,国公府的嫡女给别人做了外室,还生了个女儿。此事,在陵京传扬开来,不管是国公府还是定北侯府,两家人的脸上都不会好看。” 顾何不语,只垂着头。 朝奉听了半天,是非曲折似乎很是复杂,他到底是没听明白,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去同管事交代。 眼前两位又都身份贵重,实在也没有他说话的份儿。 他心下只觉得急躁,倒是给句痛快话呀! 萧百川知他看重手足情谊,便又开解道: “此事亦是角度不同,看法不同。元正,你如今又是以怎样的身份看待此事?” 顾何捏紧镯子,思虑一番,递还回去道: “此事还是看她自己的造化吧。” 朝奉颔首,双手忙接过来。 “小人明白。小人告退。” 萧百川凝视他褪去的身影,自言道: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生而为人,自当不负自己,竭力斗争,方能不负苍天之恩。” 顾何沉默着,不知他是在说他自己,还是在说那从未谋面的长姐。 * 朝奉满头大汗地进了屋,将怀里的镯子小心地递给了管事。 管事略略查看一番,这镯子还是原来的镯子,东家拿走了又还回来,这又是什么名堂? 他百思不解,又看向柜前在堂中端坐的女人,只觉得不简单。 他笑意盈盈地走上前,双手将镯子递还回去。 “夫人久等。如今东西已经查验过了,账目也十分清晰。现下归还夫人,还请夫人留下吃杯茶再走。” 若春一把夺过去,傲然道: “此前怎么不见你如此客气?如今东西既拿回来了,我们夫人还有急事,哪里有功夫在你这里喝茶?” 他忙弯腰作揖,恭敬道: “是小人怠慢,还请夫人多多担待。” 苏意接过若春递上来的镯子,仔细研究一番,道: “管事不必如此。您在这典库中见多识广,对玉器的花纹款式想来也有一些研究,不知这镯子可有什么特别之处?” 管事想了想,心下觉得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便开口答道: “此玉是由一整块上好的和田玉雕琢而成,款式是二三十年前的老式样了。现今,市面上也不大能见着了。 不过,这上面的牡丹花,雕工精湛,线条处理和勾画也是动了巧思的。故而,戴在手上便叫人觉得栩栩如生,仿佛在腕间盛开了一朵盛世牡丹一般。 想想,在陵京中能佩戴这样玉器的人家,不是皇亲贵族,便只有公爵府了。” 话毕,苏意心中明了。 云小衣的身世,竟如此不简单。 第12章 病倒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苏意起身,感谢道: “有劳管事为我解惑。” 她转头看向身边的丫鬟,示意若水去结银子,转头又让若春给管事了些打赏。 事毕,她才提步,准备回府。 管事赶忙小心收好银两,态度变得愈发恭敬,像是送菩萨一样将苏意送出了门口。 “夫人慢走。” 伴着管事谄媚的声音,苏意已经放下轿帘子,在车厢内坐下。 她有些想不通,先前离开的朝奉明显就是去报信。 可为什么这当铺的东家,却还是把东西还回来了? 既然要拿走,怎么又会有再还回来的道理? “若春,你帮我查一查这典库的东家到底是谁。”她掀轿帘,吩咐道。 若春想了想,眉眼弯弯: “此事若春倒是清楚。先前主母一直病着,也不知府外的事情。 我早前就听二爷身边的小厮李贰说过,咱们这条街上的典库,皆是宁国公府的产业。 如今国公年纪也大了,好像前不久,刚把这些交到了小公爷手上打理着。为此,国公府还办了场宴席,也给姑爷下了贴,邀姑爷去吃了酒。” 苏意听完,继续问道: “小公爷与姑爷的关系如何?” 若春有些纳闷儿。 往常,苏意从来不过问谢望山的事情。 “主母,您今儿怎么关心起姑爷来了?” 苏意莞尔,手上帕子捻了捻,缓缓道: “自是多了解了解姑爷,也好找些由头让姑爷去咱们宝香堂坐一坐才是。” 若春大喜,心道:主母终于开窍了。 若水却忧心忡忡,她绞着帕子道: “瞧今日这情形,那表小姐的镯子,来历定不简单。 若表小姐的身份也不简单,主母您入府五载,至今仍膝下无子,大娘子又总是偏爱姑爷。姑爷若真的想要纳了表小姐,日后在这府上,哪里还会有您的位置?” 若春却不同意她的说法。 “表小姐是个寡的,身边还带着个小的,就算姑爷真鬼迷了心窍,可上边儿不还有老太太压着吗? 再者说,姑爷得多瞎,竟是瞧上了寡妇?” 他的确是个瞎的。 苏意静默地坐在车内,闭了闭眼,感觉很是疲累。 不多久,马车便已经行到了府门外,苏意被两个丫头相互搀扶着下了车。 “主母,您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若春架住她的胳膊,将她半个人的重量托在自己身上。 若水忙差人去请郎中,又让人去通知谢望山。 苏意自重生回来,便没有一刻停歇,虽然心中恨意滔天,可这副躯体,的确已经疲惫到了临界点。 她强撑住精神,本欲先去给谢老夫人回话,可终是抵不过倦意,昏睡过去。 若水和若春虽然用力撑着,可毕竟是小丫头,总还是没什么大力气。 眼见着,苏意就要被摔在石阶上了。 幸好,一只手及时出现,托住了苏意坠落的身体。 是谢望亭。 “嫂嫂这是怎么了?” 他顾不得礼数,直接将苏意打横抱起来,边问边往里走。 过了垂花门,穿过游廊,沿着一条石子路一直走,不消半刻便到了宝香堂。 谢望山行色匆匆地赶过来,远远便看见苏意被谢望亭抱着,心下便觉得不大开心。 “三弟受累。” 他走上前,将苏意直接抢过去,搂在怀里。 顿时,一股淡淡的药香气萦绕而来。 他望着怀里的女子怔了怔。 她的身体竟如此柔软单薄。 谢望亭后退半步,拱手道: “兄长见谅,一时情急,顾不得礼数。” 说完,他转身欲走。 谢望山叫住他,厉声道: “自己的身份自己要时时记在心里,就算要救人,你也要看看自己够不够分量。” 谢望亭脚步一顿,嘴唇微微抿着。 “是,兄长。”他回身拱手应答,转身离去。 * 不知何时,外面下起了雨,伴着雷鸣,吵闹地叫人愈发心焦。 宝香堂内,郎中正在诊脉,钱老夫人差了吴妈妈过来询问。 “丫鬟婆子也传的不真切,怎么忽然就病倒了?”吴妈妈问。 若水垂泪,拿帕子擦了擦,委屈道: “主母的身子本就不好,近前又不乐意吃药了。 如今府上的事情又都是主母料理着,日日殚精竭虑,怕是伤着根本了。” “大夫怎么说?” “还在里头瞧着呢,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姑爷来便一直守着,也不让我们跟前儿伺候,实在叫人着急。” 吴妈妈轻轻应了一声,本想去回了谢老夫人,却倏而又想起什么,转身复问道: “今儿主母是同三爷一道回来的?” 若春看一眼吴妈妈,坦然答道: “只是凑巧与三爷在门口遇着了,并不是一道。” 吴妈妈又轻轻“哦”了一声,半信半疑地走了。 * 房内,青纱帐前,谢望山焦急地站在一侧等候诊断结果。 “怪哉,怪哉!” “先生此话何意?” 郎中摸了摸胡子,起身道: “从夫人的脉象来看,分明就是积劳成疾,疲劳过甚才至昏睡过去。可老夫已然下了针,夫人却迟迟不曾醒来,实在奇怪。” “先生的意思是,劳累所致?” 郎中抚须点头。 谢望山撩起袍子坐下,满面忧容地看向苏意,情深义重地许诺道: “既醒不过来,我便在此守着她。” 郎中拿针袋重重敲了下他的脑袋,斥道: “糊涂! 她既醒不过来,你自当为她做好饭食,按时伺候。只是守着,你二人在此等死吗?” 谢望山被打得一愣。 “先生说的是。” 说完,他忙把若春和若水唤进来,叫她们仔细照顾。 李贰候在檐下,见谢望山出来了,忙上前询问。 “世子,都快到戌时了,您还不走?” “意儿病了,我怎可离去?”谢望山说的动情。 “可玉春楼的‘诗会’已经开始了,您再耽搁可就结束了。” 谢望山拍一下他的脑袋,语气不佳道: “什么‘诗会’比得上意儿重要?” 李贰实在摸不清主子的心思了。 “世子,您来真的?” 谢望山扫他一眼,示意他快跟着溜出去。 待出了宝香堂,他才长舒一口气。 “原以为她能醒过来,睁开眼见着我,怎么都是一副感谢夫君,情意缠绵的场面。 现如今她却不知何时醒来,我在此也没什么乐趣,叫人看着我走,传到祖母的耳朵里,便又是一顿说教。咱们偷偷地,赶紧溜了得了。” 李贰哈着腰,讨好地笑着。 “还是世子想得周全。” 谢望山白他一眼,急道: “赶紧走吧!我可想死玉春楼的姑娘了!” 第13章 翻案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宝香堂内,若春和若水守了一夜。 此刻,皆疲惫地靠在几案边打着瞌睡。 苏意缓缓睁开眼睛,这一觉实在睡得沉。 若水半梦半睡,迷迷糊糊瞟一眼苏意所在的方向,微密的眼睛忽然睁大,欢喜道: “主母醒了!” 她摇一把身侧的若春,慌忙疾步上前。 苏意撑着身子坐起来,若春仔细帮她拉了拉盖在身上的薄被,掖了掖被角。 她见房内还燃着蜡烛,便问: “什么时辰了?” 若春起身去檐下望一眼,回道: “估摸着已经寅时了。” 苏意掀开被子,准备起身料理家事。 若水拦住她,将被子攥得死死的。 “主母刚醒,还是先让郎中过来看看。您不知道,昨儿先生下了针主母都没反应,好生吓人。 今儿好不容易醒了,可不能再如从前,一点儿也不紧着自己的身子。” 苏意轻点她的脑门,责道: “愈发没规矩了,竟还说教起我来了。” 若水咬唇,忙撒了手,退后道: “婢子也是担心主母,才一时……” “一时什么?我不过是逗弄逗弄你。瞧你刚才的脸色,实在正经得叫人害怕。”苏意含笑道。 若春端来漱口茶,半蹲着递给苏意,道: “主母您就别逗她了,昨儿您那个样子,可是将她吓哭了好几回。” 苏意接过茶,笑意盈盈地看向若水,宽慰道: “困倦至极罢了,无须担心。” 若水垂着头,又觉得被若春打了小报告,脸上有些挂不住。 “我去看看药煎好了没有。”她寻个由头,出了屋子。 若春嘻嘻笑,指着她离开的方向,对苏意道: “她还害羞了。” * “老夫人可来过?”苏意边穿衣,边问道。 若春帮她理好衣裳,又让门外的丫鬟打了洗脸水进来。 “老夫人差了吴妈妈过来,问了几句话,就走了。” 说着,若春将毛巾浸在水里,待完全打湿,才双手捧起来拧一把。 苏意将毛巾接过去,轻轻擦一把脸,一股淡淡的青草香味,如烟雾铺面而来。 一时,整个人清醒不少。 “云小衣来过没有?”苏意随口问。 若春摇摇头,转而将妆台上的奁盒打开,准备伺候她梳头。 “也罢,先将那婆子提来吧。” * 正厅内。 苏意亲自将谢老夫人请过来,做个见证。 她示意若春给老夫人上了茶,自己才开始讯问。 “周义家的,你抢夺表小姐的财物,是为了谋些利处,还是受人指使?” 周义家的斟酌一番。 若是将过错全部揽在自己身上,岂不是大罪? “回主母,您吩咐小人给表小姐配家用物件,小人自然尽心尽力。只是半道上,严妈妈来了一趟,说大娘子下了命令,叫小人们不能惯着表小姐,要给她些颜色,规整规整才行。” 谢老夫人顷刻拉下脸来,将手里的茶盏重重搁回桌上。 “人还拘着,她的手倒是伸得长!吴妈妈,去把大娘子给我叫过来!” 吴妈妈领命去了。 * 不多时,大娘子便哭着跑进来了。 “母亲,儿媳知道错了,这些日子拘着,实在是难受。先前是我不对,是我财迷了心窍。 如今也想明白了,今后一定不会再犯,还请母亲看在几个孩子的面子上,就饶了我这一回吧!” 她说着,已经跪到谢老夫人跟前去。 她用帕子擦着眼角的泪,认错的态度很是端正。 谢老夫人别开脸,一时不知说什么。 下人还在底下站着,她倒是先跪下了。 苏意起身将钱氏扶起来,又将她搀到椅子上,安抚道: “母亲不必如此,今儿让母亲过来是另一桩事情。” 钱氏放下帕子,瞪大了眼睛,道: “另一桩事情?又出什么事了?这些日子我被拘着,半步也是出不了蜀黎院,不知又出了何事?” 谢老夫人睨她,严厉道: “你若不知道也就罢了,若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在这浑水里硬要摸鱼。一经查准了,我可饶不得你!” 钱氏缩缩脖子,笑道: “母亲这是说的哪里话,儿媳怎么敢有事瞒着您呢?” 谢老夫人用拐杖点了点地,道: “周义家的,将你刚才说的再讲一遍,如今大娘子也在,也不怕没个对证的。” “是,老夫人。”周义家的汗流浃背。 她擦擦脖底的汗,垂首道: “回老夫人的话,先前我等虽然领了主母的命给表小姐拾掇家什,可严妈妈却忽然来了一趟,叫我们给表小姐吃些苦头。可这事儿,是不是大娘子的令,小人也不知……” 钱氏泣泪,一副受了冤屈的模样。 “听听,母亲我实在是冤枉,不过就是下人传了句话,竟将帽子,就扣到了我的头上。 母亲,自您罚我禁足,我日日在房中静思,可从未下过这样的命令。” 苏意静静坐着,眼看着堂下的人红口白牙,将黑的说成白的。 以退为进,实在厉害。 闻言,严妈妈立时跪下,证明道: “老夫人明查,皆是老奴的错。 几日前,在春华阁表小姐出言顶撞了大娘子。老奴是看着大娘子长大的,眼见着大娘子受委屈,实在替娘子觉得不平。 那表小姐不过是个远房的亲戚,从前又不大来往,故而想寻个由头教训一下,也想替大娘子出口恶气。 谁料,此事竟被捅到了老夫人那里,全是小人的错! 请老夫人降罚!” 钱氏闻言,一副震惊的模样。 “严妈妈,你竟做出这样的事情?” 说完,她又缓缓起身颔首,向谢老夫人求情道: “母亲明鉴。我自小便是依仗严妈妈的,如今严妈妈做出这样的事情,实在不该。 儿媳身为主子,也没能尽到管理之责,也是该罚。请母亲不要心软,快快降罚吧。” 谢老夫人叹一声,道: “罢了。严妈妈也是忠心为主,其心可表。大娘子又如此念恩,倒是难得。 既如此,便都起来吧。一场误会,回头把镯子还给花容她娘,此事,便就此过去了。” 几人纷纷致谢,感动不已。 谢老夫人望一眼钱氏,终是不忍道: “你既然想通了,今日起便不必再禁足了。” 钱氏大喜。 “谢母亲宽容。” * 春华阁外。 丫鬟P:“听说了没,那位表小姐也不是什么厉害的,还不是被大娘子拿捏得死死的。” 丫鬟G:“可不。我可是在正厅伺候着,听得真真儿的。老夫人就算审了,也没把表小姐看得多重。我瞧着,老夫人倒还是偏着大娘子的。” 丫鬟P:“可再不用怕表小姐了,早前可是被主母和二爷亲自接回来的,还以为是个有身份的。现下再看,也不过是带着孩子的寡妇罢了。” 云小衣听得怒气上涌,她拐出院子,斥道: “小贱蹄子再嚼舌根,我撕烂你的嘴!” 她胸腔起伏,气得不轻。 “娘,爹是不是不要咱们了。”花容牵住她的手。 云小衣俯低身子,将她拉入怀里。 她温柔安慰道: “你爹如今忙着读书科举,不是不要咱们。你乖乖待着,待入了夜,我便去寻你爹,让他来看你。” 花容绽开一个明媚的笑,应声答应着。 第14章 纳妾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钱氏从正厅出来,几个丫鬟随侍左右。 一行人走至假山群,见四下无人,钱氏不由得意道: “幸好喜儿机灵,不然今日,还不定老太太又要怎么罚。” 她蓦然停下,转头看向严妈妈,认真道: “那云小衣,是不是留不得了?” 严妈妈颔首,道: “大娘子说的什么话,叫人听了去是要误会的。” 钱氏忙捂住嘴,眼珠子环视一周,见并无人迹才放下心来。 她安静了片刻,又边走边牢骚道: “她能入侯府,可是我给她的身份。若不是我,她一个歌伎,就算削尖了脑袋,也休想钻进侯府来!可现下倒是好了,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大娘子也不用着急。在侯府里,您是主子,您要想治住她,简单着呢!” 钱氏默了默,又道: “望山也成婚几年了,放着如花似玉的正妻不碰,偏爱在外头吃些野果子。如今,搞得连个能延续侯府香火的子嗣都没有,真是叫人着急。” 她叹口气,又继续说: “日后,若是许氏生的那个贱种再婚配了,生个一儿半女的,咱们嫡系可就要旁落了。” “大娘子说的是。”严妈妈依旧低着头,附和道。 钱氏想到什么,身形一顿,忽然喜道: “不若现在我就再给他纳一房姬妾,寻个比云小衣还貌美的,我就不信他不碰。” 严妈妈闻言,眼睛一亮。 她心中倒是想让喜儿近水楼台。 可转念,她又想起谢望山那个德性,不禁又有些犹豫了。 “大娘子说的是,可此事还是要先商量过老夫人。还得主母那里点头,二爷也乐意,才能成事。” 钱氏笑了笑,信心很足。 “老太太都是黄土埋到脖子的人了,眼下若说不盼着抱重孙才是违心话。 至于苏意,她一个没落大族出来的,自然知书达理,此事绝不会阻拦。 倒是望山,他如今,可是一颗心都拴在云小衣那个贱人身上。” 说着,钱氏的态度便开始有些不自信起来。 严妈妈点点头,小心地跟在后头。 * 待用过了晚饭,钱氏思前想后一番,还是带着严妈妈去了前院的书房。 严妈妈老胳膊老腿,今日在堂前已是吓得不轻,又跑了一日,时下有些体力不足。 “大娘子,您直接差人叫二爷过来便是,何必自己还要跑一遭?” 钱氏傲然道: “我儿是要刻苦读书,准备科举的。为娘的,怎么好叫他分神?我且自去问他,也省了他在路上浪费了读书的时间。” 严妈妈苦笑。 谢望山哪里是读书的料。 “还是大娘子想得周全。” 末了,她只能这样说。 * 前院书房的烛火还亮着,昏黄摇曳,宁静深远。 钱氏仿佛已经透过窗纸,看见了她苦读的儿子。 “严妈妈,咱们悄声进去,莫要扰了他。” “是。” 严妈妈蹑手蹑脚地推开门,扶着钱氏轻手轻脚地进了屋。 屋内安静,却响起了一些不该属于书房的声音。 随着一阵似有若无的喘息声,便听见谢望山宠溺道: “如此时候,你倒是大胆。可知若是被撞见了,就是八张嘴也是说不清的。” “谢郎,这许多日子都未曾去过春华阁看我,可知我彻夜难眠,思念成河吗?” “思念成河?这我倒是真懂的。” “谢郎总爱这样调笑我。”云小衣娇嗔道。 钱氏压着怒气,走到近前。 她竟不知,府里还有人敢在书房,就如此放肆。 待听准了,她自案上随手抓了本孔老夫子的《论语》,卷做了棒子。 她小心上前,猛地掀开帐帘,扬起‘棒子’,喝道: “哪里的狗男女,竟敢在此苟合,也不怕玷污圣贤!” 谢望山一愣,慌乱须臾,才去定睛细瞧。 “母亲?” 钱氏放下手里的书,看着眼前衣不蔽体的二人,一时无措。 “快穿好衣服起来!” 她匆忙背过身去,又将帐帘使劲儿扯了扯,盖得更加严实。 她走到书案后,扶着椅子坐下,仍然心有余悸。 云小衣当真是留不得了。 这要是被别人撞见了,她儿子的前程可就完了! 谢望山穿好深衣,披着外袍便走了过来。 他拱拱手,淡淡做了个礼。 “母亲实在来的不是时候,竟是搅了儿子的好事。”他幽怨道。 钱氏气不打一处来,莫名道: “你倒是先怪起我来了。你知道她现在是什么身份吗?她现在是个寡妇!你与一个、一个‘寡妇’如此这般,你若被人瞧见,你的前程,你不要了?!” 谢望山理理衣服,仍旧是心不在焉。 “母亲惯会将事情说得更严重些。所谓,饱暖思淫欲,哪有男人不吃送上来的肉?” 钱氏一时语塞。 她咬了咬牙,只将手里的《论语》拍在桌上,道: “你读的都是些什么圣贤书?怎么张口闭口都是些歪理?云小衣呢?你快叫她过来给我跪下!” 谢望山压下眉头,挡在钱氏身前,不解道: “母亲,我二人自小两情相悦,这些您都是知道的,何必又要刁难于她?” 钱氏余怒未消,也不想与他纠缠。 “你给我让开,我今天非打死那个不要脸的!” “大娘子息怒。” 云小衣如烟般飘过来,身子软软地跪了下去。 钱氏望着眼前的人,恨不得扇上数个耳光。 “你倒是逍遥,如今竟是连个‘寡妇’的身份都拘不住你了,怎么,你还想拉着望山陪你一块‘死’吗?” 钱氏弯着腰,字字都似要咬她一口。 云小衣微微颔首,带着笑意道: “大娘子这是说的什么话,小人能如此还不是仰仗大娘子施恩。大娘子对小人的恩情,小人都是记在心里的。” 钱氏更加气恼。 “你若将我待你的好记在心里,就应该老老实实带着花容在春华阁,安安稳稳地过日子。现在搞这么一出,若是叫旁人撞见,是要坐牢的!” 钱氏缓口气,转身走了一圈,又折返回来,继续道: “我不管你什么心思,你若是想要找汉子,我明儿就能给你寻个如意的。若你执意想要留在府里,等着望山纳了你,我告诉你,绝无可能!” 云小衣咬着唇。 她可不做侯府的姨娘,要做她也是做当家的主母的。 “大娘子您到底在说什么呀?”她拿帕子沾了沾眼角,已然落了泪。 她吸吸鼻子,继续道: “小人可是一心都放在谢郎身上,怎么到了大娘子的嘴里,好像随便找个人就能打发了似的。 大娘子你出身好,命也好,嫁过来便是正妻,小人比不得大娘子。可我对谢郎的这片真心却是有目共睹的,否则,谁愿意拖着个孩子,日日受人白眼,天天叫人欺负?” 说着,哭得愈发梨花带雨了。 谢望山觉得好似心头被人扎了一刀,疼得厉害。 他上前将她轻轻揽入怀里,温声道: “我又怎会不知你为我受尽委屈?如今苏意病着,想来也活不了几年了,待她撒手人寰,我便立刻娶你做正妻。” 第15章 捉奸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云小衣止了哭声。 她如狐狸一般的眼睛,缓缓看向谢望山的侧脸。道: “谢郎可是在骗我?” 谢望山满面真诚,一只手握住云小衣的香肩,深情道: “自然是真的。” 云小衣眯了眯眼,心头欢喜不已。 就在此时,一声巨响,书房的门被破开了。 一群男丁手持火把如鱼贯般涌入,片刻功夫已将屋里的四人团团围住。 若春最后进来,她恭顺地向主子们行了礼,庄严道: “刚才已有丫头告到了主母那里,说书房内有人通奸。主母怕是慌报,便差了小人过来看看。 偏巧,看见大娘子您往这边来,难道大娘子是知情人?” 钱氏被她吓得直瞪眼,忙解释道: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也是刚过来,怎么就成了知情人了?” 说完,她便觉得后背汗涔涔(hàn cén cén)的。 她看一眼严妈妈,眼神不安。 严妈妈略瞟了瞟地上的云小衣,她却是气定神闲,毫无波澜地跪着。 她倒是安静。 若春招了招手,让旁边的一个丫鬟去通知苏意。 少顷,苏意便掺着谢老夫人过来了。 谢老夫人面色难看,想来在路上也已经将事情知悉。 还不等谢老夫人开口,云小衣竟是先哭起来了。 她趴在地上,泣泪道: “还请老夫人主持公道。小人本感念二爷接小人入府,特意送来一碗亲手做的桂花汤,以表感激。 不曾想,二爷竟是起了歹心,逼着小人做出此等见不得人的事情。 侯府高门,小人怎敢高攀,只是此事若不能还小人清白,给小人公道,今日便叫小人死了算了!” 说完,她嚎啕起来。 谢望山有些发懵。 他愣愣站在原地想了想,觉得云小衣也是形势所迫,才如此发言。 毕竟是个女子。 出了这样的事情,自然错处全在男人身上,怎好叫她一同受罪? 谢望山斟酌片刻,目色变得坚定不少。 他颔首,撩起袍子跪地道: “祖母,全是望山的错,是望山一时情难自抑,这才做了这样的事情,祖母若要责罚,便罚我吧。” 苏意笔直站着,神态冷然。 好一场情深义重不负君的戏码。 谢老夫人攥紧拐杖,面色更加难看。 单是通奸就要受劳役之苦,如今二人这样的说辞,那岂不是强奸寡妇? 这可就是要杀头的! 谢老夫人面色愈加凝重,道: “意儿,叫小子们先下去吧。” 苏意颔首领命。 不多时,书房内便仅剩了主子们和亲信们。 烛火慢慢晃着,影子打在地上小幅度的抖动。 谢老夫人被苏意搀着坐下,桌前及时地奉上了茶水。 她干瘦的手端起茶盏,抿一小口后,突然问道: “大娘子,你为何在此?” 钱氏本想先看看情况,没料到自己却是先被拎出来了。 “我、我不过是想过来看看望山,谁想,竟撞破了此等事情。我也没想到……”钱氏避开谢老夫人犀利的视线,答道。 苏意带着凉意的目光拂过谢望山,落在钱氏身上。 片刻,她体贴道: “母亲向来忙碌,看来今夜是好不容易得了空,方才过来瞧世子的。” 钱氏忙点头,道:“意儿说得对,我确实才得了空过来的。” 这不说还好,此话一出,谢老夫人更加不悦。 她闭了闭眼,审视钱氏道: “你向来偏爱他,莫不是暗地里帮着他,做了这样败坏门风的事?” 钱氏慌了,她可担不了败坏门风的罪名。 只见她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母亲万不可这样说,儿媳真的只是过来看孩子的!真是巧了,就、就撞见了这么一出。” 钱氏越说声音越小,心里的恐惧也在不断增加着。 谢老夫人见她如此,略略叹息一声,便不再追问了。 她略微松了松身子,看向谢望山道: “我自己的孙子,我心里有数。他虽然滥情了些,却也不会做强人所难的事。一个侯府的世子,身份贵重,什么样的女人得不到,偏巧就想要你这寡的?” 说完,她又冷哼一声,带着凌人的倨傲继续道: “在我定北侯府,你如此大胆放肆,勾引世子做下这脏污事不说,还红口白牙乱说一气,你真当我侯府无人,由着你颠倒黑白不成?” 云小衣却不接招,她跪在地上一副要死不活的柔弱状,细声细气道: “老夫人这话说的,委实没有道理。 天底下的事情,若是如老夫人说的一般,阴曹下的冤魂都要住不下了。 小人人微言轻,本就是个寡的,又带个孩子,伶仃孤苦,困窘之际感激侯府关照,这才为世子送来桂花汤,聊表心意。 可世子,却对小人做出这样的事情。方才世子也已承认,老夫人难道铁了心要包庇下去吗?” 谢老夫人静默地凝视她。 好厉害的一张嘴。 若再与她纠缠,怕是全府上下,都要将她当成护短徇私的老太婆了。 想到此处,谢老夫人收回了目光。 她笑了笑,道: “没想到表小姐倒是个会知恩图报的。” 转而,她肃然看向钱氏,道: “大娘子,你来得早。你说说,进门后你都瞧见了什么?” 钱氏揉了揉帕子,这怎么好意思说出来。 “此事事关重大,你须如实说来。”谢老夫人强调道。 钱氏早就乱了分寸,时下也不知怎么说才算是真话了。 她犹豫道: “容儿媳想想。” * 半晌,及至杯盏中的茶,已然换了新的。 “你还没想好吗?”谢老夫人有些不耐烦。 “回母亲,儿媳是觉得应该想得仔细些,毕竟事关重大,一不小心,可就将望山的名声搭进去了。” “严妈妈,你来说。” 严妈妈一惊,抬眸望去,屋内数双眼睛都盯着她。 她整个人身子一软,跪地道: “老夫人饶命,都是主子的事,老奴哪里有眼敢看。” 谢老夫人冷着脸,将杯盏扔回桌上,道: “你们一个两个的,若是心中真顾着这个、顾着那个,又怎么会出今天这样的事情?如今倒都哑巴了,闯祸时候的胆子都到哪里去了?” 堂下一片静默。 “祖母。”苏意欠了欠身,道,“不若,让喜儿过来吧。” 谢老夫人抬了抬眼皮,应声道: “叫她进来吧。” 第16章 人证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喜儿穿了件杏黄色的小衫,窄袖中露出一双纤纤玉手,交叠在胸前。 她进门先行了一圈儿礼,然后垂首站在原地。 谢老夫人严肃地注视她,道: “你且说来,今天这件事情,你看到什么了?” 严妈妈跪在地上,眼皮都要眨飞了。 喜儿却全然不顾。 * 云小衣在锁春斋住着时,只因为当时谢望山宠着她,她便不将侯府的下人放在眼里。 特别是喜儿,三天两头不仅帮着钱氏去给谢望山送银钱,还要日日将云小衣当做主子供着,挨打挨骂都是常有的事。 喜儿路过春华阁外,便听见几个丫鬟在叙话,又闻云小衣要夜见谢望山,心下便想跟上看看。 没成想,这一看竟真让她抓住了把柄。 先前苏意病倒,谢望山亲自守了一夜的消息,已然传遍了侯府。 一时,谢望山与苏意情投意合,一双璧人的闲言,也在丫鬟婆子们间扩散开来。 喜儿觉得,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报仇机会。 她颔首道: “回老夫人的话,喜儿路过此处就看见表小姐打扮得花枝招展,进了世子的书房。 喜儿想着,大娘子一向关心世子的课业,故而担心表小姐会打扰世子读书,便想进门伺候,也省得世子分心。没想到,走近了正好瞧见表小姐将手,伸进了、伸进了世子的衣服里……” 她说完,面上有些泛红。 苏意用帕子掩面,作一副伤心模样,道: “我原想,表小姐丧夫,还带着孩子实在可怜。不想,表小姐竟是对官人,生出了这样的心思,实在叫人心寒!” 说完,她趴在若春的怀里,小声哭起来。 谢老夫人心下一软,怜惜地拍了拍她的背。 转而,她恶狠狠地看向云小衣,对吴妈妈说: “给我掌嘴!打到她说实话为止!” 吴妈妈是个练家子,年纪虽然上来了,但是手上的功夫却厉害的很。 一巴掌下去,不见出血,人就能过去。 吴妈妈转了转手腕,隐约能听到关节活动的声音。 云小衣吓得往后缩,拉着谢望山的衣角喊: “谢郎救我!” 谢望山哪里见过这样的架势,急忙躲开,生怕被误伤到。 吴妈妈动作迅速,一把就将云小衣抓在手上。 随着一声清脆,整个屋内的空气都变得格外通畅了。 云小衣捂着脸,瘫在地上一动不动。 真疼啊。 好像满口的牙齿都要被拍碎了。 须臾,嘴角慢慢渗出血来。 不消片刻,云小衣那张如花似玉的小脸,便肿胀起来,半边脸颊好似塞了个发面馒头一样。 “表小姐您还不说实话吗?”吴妈妈低头看她。 云小衣被打怕了,缓了缓才反应过来。 她忙含糊道:“说!” 吴妈妈又是一巴掌,这次换了个边。 “表小姐,现在您可以说了。”吴妈妈笑道。 云小衣委屈地看她,道: “我说了我说,你还打?” 吴妈妈颔首,道: “实在对不住,表小姐说得晚了,老奴没收住。” “……” 谢老夫人安安稳稳地啜饮一口,慢悠悠抬头道: “你且说吧。” 云小衣摸着自己肿起来的腮帮子,心下又是一计。 她道:“老夫人是要我将实话,全部说出来?” 她把‘全部’二字说得极重,挑衅的目光看向谢老夫人。 吴妈妈见她还不老实,言道: “看来表小姐是个硬骨头,刚才的两巴掌老奴才用了三成力,算是活动筋骨了。” 说完,吴妈妈刚要上前,谢老夫人就抬手制止住她,满含深意地冲她摇了摇头。 吴妈妈会意,只得退回去。 谢老夫人眯着眼睛看云小衣,隐忍不发。 她明白云小衣的意思,这是拿出了胆子来跟她硬碰硬。 她叹口气道: “也罢,此事一个人说的一个样子,又是发生在夜间。灯火不明,看不大清楚,认错了人也是有的。” 半晌,她有些为难地看向苏意道: “今日倒叫意儿受了委屈,是要给你个交代的。奈何木已成舟,总还是要顾及侯府的脸面。 意儿,你一向深明大义,又端庄持重,此事我们还需从长计议才是。” 苏意听得明白,这事儿不管了。 她莞尔,道: “事关侯府名声,全听祖母安排。” 钱氏还想说些什么,可转念一想,云小衣若把她和谢望山的那些事,全都抖搂出来,谢望山的仕途,说不定就要被断送掉。 她支起的身子又塌下去,还是算了。 云小衣轻轻揉着脸,环视一周。 她可什么都不怕。 谁要是再逼她,她就去把谢望山还没娶正妻,就养外室生孩子的消息放出去,到时候谁也别想好过! * 从前院回到太安堂,已经子时。 谢老夫人被褪去外衣,只穿了件深衣坐在床上。 她靠着圈椅呆坐着,手里捧了碗安神汤。 “你觉得这件事该怎么做,才能叫咱们侯府落不得口实?” 吴妈妈给她打扇,笑道: “老奴也就手上有把子力气,脑子是越老越糊涂,怎么敢给老夫人您出主意。” 谢老夫人一笑。 “我看你是越老越会躲懒,现在倒是愈发像个老泥鳅了。” 吴妈妈仍旧笑着,道: “您说什么就是什么。只是这事,若不能将表小姐安顿好了,她可定然不会轻易了了的。” 一说云小衣,谢老夫人的脸就瞬间拉下来。 她将手里的安神汤放下,转身看向吴妈妈道: “起先给些银子打发就是了,偏偏大娘子那个叫人不省心的,竟然偷偷瞒着我,帮着望山金屋藏娇。 倘若当初不是此事被她大娘子不小心说漏了,阴差阳错叫意儿当做亲戚接进府里,也不会出这么多幺蛾子。 原想一切交到小辈手里,我便享享清福了,没想到临了了,还是这么让我不省心。” “大娘子是太偏爱世子了些。”吴妈妈道。 谢老夫人叹口气,又继续道: “许氏一向同母家的人关系好,今日在前院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没见着她露面?” 吴妈妈停手,道: “此事,还得是主母想得周到。 今日的事一出,主母就吩咐下去,让丫头婆子们都瞒着春华阁那位。 一则是许姨娘有眼疾,来来回回也不大方便;二则,许姨娘是个爱护娘家人的,若被她知道了此事,说不准又要哭上一番,伤心一回。” 谢老夫人同意地点头,嘴角不自觉挂上笑意,道: “我没看错意儿,她一向想得周全。以后,侯府若是能交到她手里,我老婆子死了也能瞑目了。” 吴妈妈道: “老夫人康健着呢,这又说的是哪里话。 不过,老奴说句实在的,今日此事,实在是委屈了主母。” 谢老夫人沉下目色,道: “我又何尝不知。只是此事,还是应该想个万全之策,切不能让云小衣那个唱曲儿的,捏着咱们的脖子,毁了咱们侯府的名声。” 吴妈妈眼睛一亮,轻步上前低声附耳道: “此事若不能明面上解决,咱们也就只能另想法子了。” “?” 吴妈妈眼神阴鸷,道: “不过就是个没根底的,日后孩子跟了主母,跟前儿没了人,恰巧生了病,几日病死了,也是正常的事情。” 谢老夫人端起安神茶,饮了一口。 “此事便交给你去办,到时候做得干净些,别叫人瞧出来。” “老夫人放心,待老奴寻了药来,就算是宫里的大夫也瞧不出什么。” 第17章 笃定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钱氏坐在小几旁,一只手拍在桌上,一副受了气的模样。 “这个小贱人,真就拿准了咱们侯府没人能治她了?” 严妈妈站在一旁,先吩咐了丫鬟备好洗脚水,然后道: “大娘子先不必上火,任她云小衣再怎么厉害,老夫人不还是没答应什么?” 钱氏脸色略微暖了些,她抬头看向严妈妈道: “老太太怎么说也是高门嫡系出身,自己一个人带着侯爷,还能把这一家子治得服服帖帖的,手段自是了得。 可老太太张口闭口,都是侯府的门风,哪里会顾我儿的仕途前程? 此事,还是得我亲自料理。从前望山年纪小,说什么也听不进去,这才让云小衣得意了这许多年。 她云小衣再厉害,府里摆上一个比她更美的,更会勾人的,我就不信望山他还不收心。” “大娘子说得在理儿。” 钱氏笑笑,困意袭来,眼皮便开始打架了。 “时候也不早了,歇了吧。” 说完,立刻有两个丫鬟进来伺候更衣。 * 宝香堂的烛火还亮着,苏意手里端着本话本,边看边宽衣。 “主母,今天出了这么大的事,您还有闲情逸致看这些?”若春道。 “就算是天塌下来,还不是一样过日子?”苏意漫不经心道。 “可今天是您受了委屈,此事可比锁春斋那天,做得更过分。 先前主母也告诫了她的,可表小姐全然不顾,如今都上脸了,主母怎么一点儿都不生气? 也罢,出了这么大的事,老夫人竟然什么都没说,真不知道老夫人是不是您这边儿的。” 苏意掀开被角坐进去,把手里的话本递给若春。 她靠在床帏上,褪去钗环的青丝,柔顺地垂下来。 “老夫人自然有她的考量,此事还得从长计议。我也乏了,不聊了,明日再说吧。” 她闭上眼睛,有些事情是急不来的。 若春和若水对望一眼,实在摸不透苏意在想什么,只能应着,默默退了出去。 * 春华阁。 花容听到门开的声音,猛然坐起来。 她以为,是谢望山来看她了。 “娘?你不是去见爹了吗?怎么变成这副样子?” 花容忙下床看她。 云小衣遮住脸坐在床边,有些尴尬。 “娘这是不小心摔的,没什么大事。你快躺回去接着睡吧。”云小衣避开她道。 花容搂着云小衣的脖子,让她不要乱动。 她的小手轻柔地扯下云小衣挡脸的帕子,满眼里全是心疼。 “娘,我去给你找郎中。” “别去。”云小衣伸手拉住她。 “都子时了,郎中都歇了,快去回去睡觉。” 说着,她把花容送回床上,给她盖好被子。 “娘,你见着爹了吗?” 云小衣眉目温柔,道: “见着了。你爹马上就要参加州试,现今,日日刻苦攻读,自是没时间过来瞧你。等州试结束,娘再去请你爹过来。” 花容转了转眼珠,将被子拉到胸下,问道: “娘,若是我跟在主母身边,是不是就能常常见到爹了?” 云小衣沉默半刻,眼神中闪过一抹警惕。 她低头俯视花容,突然问道: “这话,你是听谁说的?” 花容忽闪着眼睛,天真道: “院里的丫鬟说,主母病了,爹爹就在宝香堂守了一夜,足可见爹爹对主母的心思,是旁人都比不了的。 他们还说,主母才是爹爹的正妻,若是正妻的孩子,自然应该常常拜见。” “所以你为了爹,就不要娘了?”云小衣锋利道。 花容一愣,她并不是这个意思。 “娘,您不要想偏,花容只是想顺了太奶奶的意思,认主母做个义母,这样花儿既有了娘,也有了爹,还多了义母,岂不是好上加好?”花容有些着急地解释道。 好一个好上加好。 云小衣一把将花容从床上拽起来,眼神冷漠得骇人。 “这些话,都是谁跟你说的?”她吼道。 花容从来没有见过云小衣这个样子,她登时被吓得哭起来,眼泪顷刻如雨落下。 她哭着,两只手边擦眼泪,边抽噎着解释道: “娘,您别生气。花容也是为了娘好,那样的话,娘岂不是也能常常见到爹爹,如今,最思念爹爹的就是娘了,花容见您每夜垂泪,花容难受。花容不想让您伤心……” 云小衣搂住花容,双手轻轻抚着她的后背。 “花姐儿,娘的好花姐儿。” 云小衣浅思一番,花容说的也未必不算个好法子。 她心里明白,谢望山是绝无可能为了她,对抗整个侯府的。如今,她若是要想坐上正妻的位子,怕是没有个能延续香火的子嗣是不成的。 她还需要机会,需要一个生下侯府长孙的机会。 她双手扶住花容的肩,这个女儿终归还是有用处的。 “是娘误会了,花姐儿说得对。为了咱们一家能快点聚在一起,明日娘陪你去见主母,咱们一起去那个试心泉,抓上鱼来给她看看!” 花容抽抽搭搭地点头,红红的眼睛满是认真和深情。 * 夏末的阳光还是有些灼人,明晃晃地穿过窗纸,大摇大摆地落了满地。 宝香堂内,苏意正坐在窗前练字。 香炉里被若春点了些檀香,香气幽幽散开,清新雅致。 “母亲!”花容不知什么时候闯了进来,站在门口喊道。 若水拦住她,斥道: “你是哪里跑出来的?这里是宝香堂,可没有你的母亲。” 云小衣慢慢走过来,满面堆笑道: “若水姑娘。” 转头,她又嗔怒道: “花姐儿你可太心急了些,主母给的考验还不曾试过呢,今儿就喊上母亲了,也太不知道分寸了。若是惹了主母不高兴,小心连考验的机会都没了!” 若水没什么好脸色,只道: “原来是表小姐,小人眼拙实在没认出来。” 说完,她将手里的水泼过去,险些泼在云小衣的身上,吓得她一个趔趄。 若水打量一眼,见她有些不悦,继续道: “早前咱们主母亲自迎了表小姐入府,也没见表小姐过来咱们宝香堂走动,如今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竟赶也赶不走了?” 云小衣忍着火气,继续赔笑: “姑娘这是说的哪里话?一直也没得空,今儿这不一早来了,可不就想好好感谢主母一番。 若不是主母,我那镯子恐怕也是回不来了。自打入府,我们母女便事事都仰仗着主母,我这心里,时刻都是念着主母的恩情的。” 若水翻个白眼,道: “表小姐也是个张口就来的,半句真话都没有。您还是回去吧,今儿主母身子不适,刚从大娘子那儿回来,也乏了,正歇着呢。” 第18章 寺中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云小衣仍是笑着,上前拉住若水的手道: “好姑娘,咱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何必如此刁难?快些进去通报一声,实在是有要紧的事情要见主母。” 若水抽回手,仍旧是不客气,道: “表小姐这话说的,自己做了什么事想来是都忘了? 不过就是个远房的亲戚,老夫人给你留了几分薄面,就以为自己是最厉害的了。 侯府上下可不是姓许的,也更不是姓云的,表小姐您自个儿还是应该掂量清楚才是。” 云小衣的脸色逐渐难看,手上的帕子绞着,眼神也变得狠厉起来。 不过是个丫鬟,现在都敢冲着她蹬鼻子上脸了。 云小衣扬起手来,作势就要打出去。 “若水,你让表小姐进来吧。” 若水有些气恼,可只能遵命地让开了。 云小衣扬起的手顺势滑到脑后,拢了拢头发。 她低眉瞧一眼若水,领着花容趾高气昂地走了进去。 * 进了门,二人才闻见满屋子的檀香味,深沉幽远,经久不散。 苏意坐在一张檀木椅上,穿了件天青色的绣花褙子,神态淡然,庄严又端庄。 “见过主母。”云小衣拉住花容行礼。 苏意微微一笑,让她过去坐。 云小衣也不谦让,拉着花容便坐下了。 苏意见花容也来了,便招手让若春过来。 她吩咐道:“去将榛子糕拿些过来给容姐儿吃。” 云小衣笑笑,忙道: “主母何必客气,我们也是有事过来的,不必劳烦。” 若春已经走了。 苏意低头看一眼桌上的字,倒是还缺几笔,却叫人打断了。 “这字是主母写的吗?真好!”云小衣瞧一眼,忍不住拿起来看。 “不过就是随手写写罢了。” 云小衣笑着又放回去,道: “主母娘家是大族,想来这些东西都是自小就学的,像咱们这样的乡野出身,看几次都是奢侈的。” 苏意点头,将宣纸接过来,递给若水叫她收起来。 “表小姐今日过来,有什么事就说吧。” 云小衣尴尬一笑,想了想,才道: “今日过来,是专程道谢的。主母为了拿回我这镯子,必定费神。听下人们说,主母因此还病倒了,实在是辛苦。” 苏意淡然,道: “我本就一直病着,经年劳累,积劳成疾罢了。病倒,倒不是因为表小姐这区区的一个镯子。” “主母说的是。侯府上下大小事务,都要靠主母打点,自然劳神。”她顿了顿,又道,“今日,我瞧着外头的天气甚好,这不就想让花姐儿去试心泉试试,主母不如一道过去,也出去透透气?” 苏意低眉看向花容。 她躲在云小衣身侧,只露着一双黑亮的眼睛,偷偷地看。 “想吃榛子糕吗?”苏意问。 花容探了探头,总算露出半个脑袋。 她踟蹰半刻,摇头道:“不想。” 苏意对榛子过敏,可她记得前世,花容是最爱吃榛子糕的。 若春已经端了榛子糕过来,小而软的糕点,被人切成大小一致的方块,躺在温润的青瓷托盘内,叫人忍不住想拿起来咬一口。 花容翘着小脑袋,一时看直了眼。 说实话,自从进侯府以来,她却再没吃过什么好吃的了。 从前在锁春斋,云小衣还时常买些零嘴给她吃。后来进了侯府,府上的人不待见她们,自然也不会好好伺候,平时的饭食也都送些凉的、剩的,实在熬人。 苏意从托盘里拿一块,递到花容面前。 花容咽下口水,眼睛转向云小衣。 “主母给的,你便拿着吃吧。”云小衣道。 花容这才伸手接过去,大快朵颐起来。 “待你吃完,咱们就去试金泉。” 苏意说着,若水已经眼尖地吩咐人去备车。 * 出了侯府转过一个门楼便是御街。沿着御街一直走,就能到兴元门,过了兴元门,绕过河堤垂柳,沿着湖边走过去,便能看见一座略有规模的寺庙,这便是金安寺。 若想到后山的试心泉,便只能径直穿过寺庙。除此,再无其他山路。 众人在寺外下了马车,简单整理一番便往寺门行去。 小沙弥站在寺门口指引,闻车马香气便知是定北侯府的女眷。 “诸位若要参拜,小僧便引诸位去宝殿;诸位若要去寺后的试心泉,便请进寺中小亭稍待片刻。” 苏意上前行礼致谢,道: “多谢小师父,还请小师父先引路殿中。” 小沙弥颔首,做了个请的姿势。 苏意在前,众人依次在后,随着进了金安寺。 寺中香火鼎盛,人流如织。 抬眼望去,石阶最高处,左侧十步之内便有一座小小的亭子。亭中有香炉燃起,石桌上布茶盏糕点,往来却不见一人驻留。 “小师父,敢问亭中既然摆好了茶点果子,因何又空无一人?”若春问道。 小沙弥念句佛,继续道: “施主不知,此处每日只招待一人。此刻,人正在内室与师父谈论佛道,故只留了这些东西放着。 此人身份贵重,并非你我可议论之人,是以姑娘还是少问为妙。” 若春会意,礼貌点头。 待拜过大佛,几人便被引到西边小院的一处小亭内。 “诸位稍作歇息,一会儿会由小僧的师兄,前来接引诸位前往试心泉。” 说完,小沙弥双手合十,垂下眉眼,躬身离去。 云小衣看着破破烂烂的小亭子,心中不快,道: “怎么说主母都是有头有脸的,却竟比不上外头那个亭子的人? 这亭子里的木头都朽了,连个茶点也没有,金安寺就是这么对待侯府的女眷的?” 苏意扭头看她,提醒道: “佛门重地,表小姐慎言。” 云小衣冷哼一声,不屑地别过脸去。 她从不信佛,自然没有忌讳。 不多时,便有一虎背熊腰的武僧过来,询问是否要去试心泉。 苏意颔首,道:“烦劳大师父引路。” 明明才夏末,前方的小桥上,萧百川却披了件大氅,迎面而来。 他剑眉如墨,冷眸如锋,鼻梁高挺如山,隐没雾中,时隐时现。泛白的唇色,平白给人增添了几分易碎的柔弱感,叫人观之生怜。 他头上戴一顶青黑的软巾布冠,身披着一件浅色的大氅。大氅内穿了件月白的交领常服,走起路来脚步虚浮,行动较常人略微慢些。 苏意粗略打量他的姿势,便知其身有暗疾。又见他衣着素雅质朴,猜想是个备考的书生。 小桥狭窄,走至近前,她下意识往边上挪了半步。不想,脚下忽然打滑,身子一歪,便要往水中倾去。 若春眼疾手快,一把拉住苏意。 “主母,小心脚下。” 苏意忙稳住心神,抬首间却见男子走的比刚才还快了些。 什么意思? 是怕她碰瓷? 回头看,不远处站着一位肤色雪白,容貌秀丽的男子正等着他。 虽相隔几步远,可却能看清男子举止。那人行为亲昵,仿佛娈童般阴柔。 苏意摇摇头。 身有暗疾,还不知节制,年轻真好。 第19章 暂留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试心泉并不大,最宽处也只有五步的距离。泉侧与半开的山洞相连,一眼望去是一道别具一格的山间风貌,叫人不由赞叹自然之力的强大。 泉水自石壁一孔洞流出,淙淙而下。伸手探知,泉水冷至极处如刀割皮肉。清澈之中,人影映射,却不见一尾鱼在此游动。 “这里怎么没有鱼?”云小衣嚷道。 武僧合掌道: “阿弥陀佛,施主若要求鱼,需脱袜褪靴立于泉水之中,苦忍泉水之冷三个时辰。三个时辰后,若施主诚心不变,自有鱼儿出来。” “三个时辰?”云小衣惊呼。 那她岂不是要在此等到酉正时分,此刻刚过巳时,马上就要日中,今日怕是午饭也吃不上了。 花容走到水边,小手划了划水,天真道: “娘这水并不冷,只是有些凉。” 云小衣看她一眼,敷衍地点头。 苏意伸手探了下水温,已经冷到骨子里了。 彼时,花容已经开始脱鞋,片刻,那双肉嘟嘟的小脚丫便露了出来。 “快进去试试,若不成,咱们明日再试。”云小衣有些着急道。 苏意望着水面,这话听起来倒像是在体贴女儿。 花容点点头,一步一步走入水中。 登时,脚掌好似踩中万片铁刃,刺痛感和冰冷感混杂袭来,叫她忍不住咬紧牙关。 “主母,容姐儿也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这水如冰一般,实在有些难为她。”若水有些担心道。 苏意沉默不语,面上看不出情绪。 若水却心下不忍,她走到泉边道: “容姐儿,你若觉得不成便上来,主母的意思,也不是要让你在里边儿一直待三个时辰的。” 花容强笑道: “若水姐姐放心,这水冰凉凉的不是很难受。” 若水轻轻叹息。 竟是个倔的。 花容毕竟年纪小,只站了三刻,便已经冷到嘴唇发白了。 她哆嗦着看向泉边的云小衣,却见她正蹲在泉边仔细整理仪容。 花容默默收回目光,眼神略有落寞。 苏意看在眼里,示意若春盯着些。 又过了半刻,花容已经被冻得打摆子了。 云小衣摆弄头发的手一顿,这才想起了花容,她忙抬头看一眼,喊道: “坚持坚持就过去了,娘在这儿陪着你呢!” 若春瞅她一眼,从没见过这么不心疼孩子的娘。 花容闻声刚扭头去看云小衣,整个人就眼珠上翻,昏了过去了。 若春疾步上前,恰巧一把抱住她。 小家伙也就脸上看着肉肉的,抱着却极轻。 “主母,容姐儿冷晕过去了。” 云小衣不知哪里来的眼泪,上前便拉住苏意的袖子哭道: “主母可是看见了,花容也下了决心的,可毕竟是个孩子,终归身子不争气。 主母便收了她吧,不然,这孩子醒了可又要再受罪。我这个做娘的,实在是不忍心再看着她难受了。” 戏真多。 苏意望一眼若春怀中的孩子,转而凝视云小衣道: “我记得前些日子,表小姐还生怕我跟你抢孩子。今日,怎么就想开了?” “主母您膝下无子,自然不知养孩子的难处。现今,您可看到了,这孩子是一心想要认您做义母,我这个做亲娘的,见着她如此用心,又怎么能再拦着呢?” 怎么说都是你的理。 苏意哂笑,道: “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云小衣擦擦涕泪,柔弱道: “谢主母体谅,那这孩子……” 苏意抬手,让若春先将孩子抱回车上。 “这孩子,便先搬到宝香堂,至于认作义母之事,不急在这一时。” 云小衣嘴角上扬,掩不住的喜色。 “主母自还需与花容熟悉熟悉、磨合磨合。这孩子十分懂事,日子长了,主母便知道了。” “自是日久见人心。这就不劳表小姐费心了。”说完,苏意走了。 * 花容本就是冷昏过去,待身子暖过来,便也醒了。 若春提了一盒榛子糕放在马车里,见她醒了,便取来给她。 花容转动眼珠审视马车内的人,却没见到云小衣。 “主母,我娘呢?” 若春叹口气,到底还是跟娘亲。 苏意睥睨她,沉静道: “你娘将你托付给我了,日后便随我住在宝香堂,不用再去春华阁了。” 花容想笑,可一想到不能常常见到娘,便又想哭。 她含泪道: “敢问主母,花容抓到鱼了吗?” “不曾。” “那主母还愿意受花容做义女?” 苏意伸手轻轻帮她拢了拢发,带着一种冰冷而疏离的语气道: “只是暂且让你先住在宝香堂,至于认作义女一事,自然得看你的表现。” 闻言,花容耷拉下脸,有些失意。 “能得主母调教是多大的福气,还不快谢谢主母。”若春提醒道。 花容忍住眼泪,拜了拜,道: “谢主母不弃之恩。” 苏意也不看她,闭目养神,只轻轻“嗯”了一声。 马车行到御街,人流熙攘中便见一老妇人手持棍棒,当街追打一年轻的姑娘。 若春撩开帘子看了看,道: “这姑娘衣着光鲜,却去偷老妇的东西,世风日下呀。” 苏意循声而去,她认得此人。 是宁国公府的丫鬟,银环。 前世,银环是被谢望山纳入府里的妾室,与云小衣关系亲密,常常一道叙话。 如今,却不知是何缘故,竟变成了如此的狼狈模样。 “若春,你去看看怎么回事?”苏意吩咐道。 若春领了命。 * 太安堂。 谢老夫人斜靠在躺椅上小憩了一会儿,睁开眼便问道: “花容那孩子可抓到鱼了?” 吴妈妈端了碗茶,放在小几上,道: “没抓着,可门房上说,人被领去宝香堂了。” 谢老夫人起身,拄着拐杖。 她边走边道: “那孩子是个伶俐的,意儿必会喜欢。有这孩子在膝下,说不准哪天,意儿的肚子就有动静了。” 吴妈妈搀着谢老夫人道: “老夫人说的是。如今世子与主母情投意合,老夫人定会心想事成。可表小姐也不是个省油的,现今身边又没了牵制,咱们是不是也该找人看着点儿才是?” 谢老夫人低声答应着,又道: “是该叫人盯着她些。免得让她节外生枝,耽误我谢家嫡系子孙延续香火。” “喜儿倒是个有眼色的,不若就让她过去伺候吧。” 谢老夫人慢慢走向窗边,默了默,道: “喜儿是个有眼力见儿的,可她老子娘在大娘身边伺候着,保不齐又得捅出什么篓子。 云小衣也不是个任人欺负的,若将她二人放在一起,大娘子那边儿严妈妈稍微吹吹风,云小衣被逼急了,还不定能做出什么事。 眼下好不容易安宁几日,就不要再自寻些烦恼了。” “还是老夫人想得周全。” 吴妈妈想了想,又道: “不若将一等丫鬟秋之放过去,这丫头自小在老夫人这里长大,性子沉稳能经事儿,脾气也和顺许多。” 谢老夫人满意点头,眉眼略略松快许多。 第20章 银环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花容在春华阁也没有多少东西,几件换洗的衣裳,便是全部的家当了。 云小衣将衣服包好,递给花容道: “花姐儿,你千万要听主母的话,若是想娘了便告诉主母,她自会让你来见我。可记下了?” 花容点点头。 “女儿记下了。只是日后女儿不在,娘你就只能自己照顾好自己了。” 说着,吴妈妈便进来了。 “竟都在,老奴还以为容姐儿已经搬过去了。” 她做了个礼,又道: “如今,容姐儿既要去主母那里住着,表小姐独自一人实在少个照应。 老夫人考虑再三,担心容姐儿为此,不能安心同主母学习,便吩咐了老奴过来。这不,特意将身边的一等丫鬟秋之留在表小姐身边,也全了容姐儿的孝心。” 云小衣打量一眼。 秋之穿了件水绿色的衫子,恭顺地站在吴妈妈身后。 这摆明是找人看着她。 她走过去,拉住秋之的手,十分亲热道: “我就说,今日树上的喜鹊,怎么单单冲着我叫,原来是老夫人赐了我个妹妹。瞧瞧,妹妹长得真是好看,我一个女子都看得挪不开眼了。” 秋之忙退后行礼。 “表小姐抬举秋之了。您是主子,婢子只是过来伺候您的,不敢妄称姊妹。” 云小衣微微一笑,转身对吴妈妈道: “代我谢谢老夫人,还是老夫人考虑得周全。” 吴妈妈略略颔首,又对若水道: “看样子也收拾得差不多了,咱们便一道走吧。” 若水帮花容拿着行李,随着吴妈妈一道出了春华阁。 * 宝香堂内若春正与苏意叙话。 “银环说,先前在宁国公府犯了错,被国公娘子发卖了。转头,人牙子又将她卖了,偏偏买主突然得急症死了。如今找不到活计,也是无处栖身。已经饿了好几日了,无奈才上街偷东西吃。着实可怜。”若春禀告道。 苏意坐在小几前,从棋盒内摸了枚棋子,捏在指尖,抬头问道: “犯了什么错?” 若春一笑,答道: “还能是什么错,不过就是仗着几分颜色,想勾引主子被抓了现形。 说起来,国公娘子也算是悍妇了。听咱们陵京城的人说,当年续弦之前,国公爷也是个风流的,现今,倒是被侯氏拿捏得死死的。” 苏意放下棋子,略有惊讶道:“侯氏是续弦?” “是。此事说来就话长了。先前国公爷的发妻是咱们大姑奶奶的夫家的嫡长女,就是户部尚书魏恒之的长姐。听闻,当年也是郎才女貌,情投意合的。”若春说道。 “后来呢?” 若春伺候苏意喝茶,继续道: “后来就不大好了。说是从生下女儿后,身子便不行了。不久,也就过世了。再后来,侯氏就过了门,不到七个月,就产下了如今的小公爷。对外只说是早产,可到底如何,谁能说得清呢?” 苏意垂首喝茶,这国公发妻的过往,倒是与她亲娘颇为相似。 只是,她娘是个没福气的,生下她便过去了。 她轻叹一声,道:"没了亲娘,想来那嫡长女过得也十分艰难。” 若春轻叹,道: “可惜了,那嫡长女也是个没福气的。 母亲刚走,她后脚就走丢了。听说,当时国公爷一气之下将奶妈子和丫鬟全发卖了,找遍了陵京也没寻到女儿。” “全发卖了?”苏意略略惊讶。 “可不。”若春上前添了些茶果子。 苏意呷一口茶,视线落在棋盘上。 如此,就不知是在泄愤,还是在藏些什么了。 “银环呢?”苏意忽问道。 若春放下茶壶,道: “已将她安置在客房了,若是主母想亲自问话,也极方便的。” “倒是做得体贴。”苏意勾起嘴角,表扬道。 若春笑了笑,道: “是主母教的好。” 苏意顿了顿,嗔道:“你如今也变得会讨人欢心了,竟学了这些怪话。” 正说着,若水便回来了,身边带着花容。 “主母,不若就让容姐儿住暖阁里吧,我们挨得近些,也好伺候。” 苏意看一眼花容,眉目似有一层暖意。 她道:“何必要你们伺候。她日后是要做我女儿的,自然应该按照府里小姐的规制,拨人在跟前伺候。” 若水有些出乎意料,道: “那岂不是要单独配丫鬟,还要按照规制每月配发份例?” “那是自然。”苏意道。 花容虽然是个孩子,可也知道有人伺候,又每月能领月钱意味着什么。 她再不用饿肚子了,也不用再看旁人的脸色。 “谢谢主母,花容日后,一定好好伺候主母。” 苏意起身将她扶起来,拿帕子给她擦擦脸上的灰尘,温柔道: “你不必伺候我。只好生从我这里学东西,不要懈怠了才是。 我已给乳母写信,过些时候她便会来陵京。她出身书香之家,亦是饱读诗书,只因家道中落,才做了我的乳母。 我自小受其教诲,深知其智慧。到时,她会亲自调教你,你要尊她敬她,专心听教,切不可忤逆顶撞,败坏她的名声。” “花容谨记主母之言。” 说完,她又拜了拜,极有礼貌又小心翼翼。 苏意摸了摸她的小脑袋,道: “若水,你引她去西厢房,日后那里便做她的闺房了。” “谢主母。”花容感谢道。 若水领了命,又带着花容去了。 苏意看看时辰,还早些,便又道: “你去请银环姑娘过来吧。” * 银环穿了件翠绿色的褙子,圆脸柳眉,小鼻朱唇。 她身形细长,走起路来,腰肢便会不自觉地扭动。 苏意坐在太师椅上瞧她,这样的身段儿,哪个男人看了都要犯迷糊。 “银环今日蒙难,多谢主母大发善心,救小人于水火。”她双膝跪地,恳切道。 “倒是个会说话的,可这话,却是说得严重了些。 我今日救你,自然不是因为发了善心,只因为你长得漂亮,很适合做世子的妾室。” 银环有点懵。 只觉得好像天上掉下来一块金子,正中天灵盖。 她稳住心神,谨慎道: “小人不过是个丫头,先前又是在府内犯了错,才被发卖了。今日主母对小人有恩,自然尽心报答。小人又怎么会恩将仇报,再做出悖逆主母的事来。” 苏意浅笑,淡然道: “如此甚好。不过却不必报答我,你只需用尽力抓住世子,为自己博个前程即可。 至于别的,正所谓两者不可兼得,既得了前程,就不要再贪心真情。” 银环闻言,心间明了。 她颔首,答应道:“既是主母吩咐,小人定不辱命。” 第21章 刁难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云小衣便开始盯着秋之打量一番,道: “妹妹从前,是伺候在老夫人身边的?” 秋之弯腰行礼: “小人不敢与表小姐妄称姊妹,表小姐唤小人的名字秋之便是。” 说完,她微微颔首,又继续柔顺道:“回表小姐的话,婢子此前确实在老夫人身边伺候。” 云小衣轻轻“哦”一声,斜视她,笑道: “秋之姑娘长得如此貌美,想来是个男人都要多看几眼的。今年,多大了?” “回表小姐,婢子刚满十六。” 云小衣转过她的身侧,拈酸道:“倒是个花一样的好年纪,心里可有看中的郎君?” 秋之双手叠在胸前,恭敬回道: “婢子是过来伺候表小姐的,自然事事都要以表小姐为先。郎君不郎君的,婢子从未想过。” 云小衣嘴角一扯,突然甩给秋之一巴掌。 “没想过?没想过就穿得这么花枝招展的,给谁看? 小贱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盘算什么,仗着自己年轻就想拼一把,争个前程,我告诉你,在我这儿你就得规规矩矩,本本分分的! 若是哪一日叫我抓住了你勾人,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秋之捂着脸颊跪下,委屈道: “表小姐错怪婢子了,婢子的衣裳本就是府上统一的一等丫鬟形制,绝没有僭越的意思。” 云小衣抿口茶,语气更加不好,反问道: “你的意思是说,我这个主子的衣服,还不如你的?” 说完,便将茶杯摔在桌上,茶水溅洒了一片。 秋之的头垂得更低了,也不敢再看云小衣,只无力地解释道: “表小姐这是欲加之罪。表小姐明鉴,婢子没有那个意思。” 云小衣起身,俯视她道: “听你的言辞,还是个念过书的。倒真是哪哪都叫人看着讨厌!” 说完,云小衣又是一巴掌落在秋之的脸上。 “表小姐如此待婢子,婢子却不知究竟哪里得罪了表小姐。”秋之哭道。 云小衣瞧她的样子,也不像作假的。眼珠转动之间,她又换了副面孔,道: “你起来吧,瞧你的样子,也不是个会动坏心思的。日后咱们便是主仆了,有什么事情可不能瞒着我。” 说着,云小衣将她轻轻扶起来,又道: “这日后你跟着我,从前便是过往了。往后,我若发达富贵了,自然少不得你的好处。” 秋之瑟缩着,小心道: “婢子是来伺候表小姐的,自然事事都以表小姐为先。旁的什么,婢子从没想过。” 云小衣笑着将她拉到床边坐,和声细语道: “妹妹既然都这样说了,倒显得我坏了。瞧瞧,这小脸儿都红了,这出去可怎么见人?” 语毕,云小衣从抽屉里拿出个象牙白的瓷瓶,道: “这药很好,你且拿去用,几日脸上的伤就好了。” 她眯着眼睛将瓷瓶塞进秋之的手里,又道: “如今你到了我这里,身边也只有你一个,什么一等二等的,我也不大会论这些。不如,我送你身衣裳你换下来,这一身太过招摇,咱们就不穿了。” 秋之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有些为难道: “表小姐这……会否不合规矩?” 云小衣摆手道: “什么规矩不规矩的,刚才妹妹你,不还说要‘事事以我为先’,此刻又怎么推脱起来了?难不成,刚才也只是说说,讨好我罢了?” 闻此话,秋之面颊上的伤,忽然传来清晰的刺痛感。她惶恐地起身,忙行礼道: “表小姐明鉴,婢子说的话句句肺腑,绝无欺骗表小姐的意思。” 云小衣作大度的模样,又将她拉回去,亲昵道: “我不过是说句玩笑话,瞧你,张口闭口‘明鉴’‘明鉴’的,倒显得我多可怕似的。” 说完,她自顾从柜子里摸出一件粗布衣裳,暗沉又老旧。 “来,你试试看,合不合身。”云小衣热络道。 秋之愣了愣。 即便是府里的三等丫鬟,也没人穿这样的衣服呀! “表小姐……”秋之实在心底抗拒。 “怎么,你觉得不合适?还是觉得以你的身份,穿这件衣服委屈了你?”云小衣道。 秋之咬咬牙,忍道:“婢子不敢。婢子这就换上。” 云小衣侧脸轻蔑地看她,道: “以后在春华阁,便穿这件衣裳伺候,你身上这件,我可不想再见着了。” “……是,表小姐。” * 巳正时分,苏意带了若春去给钱氏回话。 钱氏正拿着筷子玩投壶,闻声,忙叫严妈妈收起来。 “见过母亲。”苏意行礼道。 钱氏叫人上茶,又点了香。 “今日倒是来的早些,我正好有话想跟你说。” 苏意坐得端正,道:“母亲请说。” 钱氏笑了笑,开口道: “是这样,如今你也入府五载了,望山是什么秉性,咱们也清楚。 老太太老说,你是懂事的,我也就不绕弯子了。思前想后,为了侯府的以后,还是应该给望山纳一房妾室才行。” 苏意淡然:“母亲说的是,眼下,意儿倒有个人选。” 钱氏唇角含笑,眉眼上扬道: “意儿你不愧是老太太看重的。且说来听听,是何人?” 苏意撇了撇茶沫子,道: “母亲倒不如先看看人。” 钱氏与严妈妈对望一眼,道:“那便择日,领过来看看吧。意儿选中的,该是不错。” 苏意看向廊下,道:“我已将人领来了,母亲且看。” 银环已换了件藕合色的褙子,青丝仔细挽着,下着水绿色的襦裙。肤如凝脂,顾盼生姿。 钱氏看直了眼,道:“不曾想,竟是个如此娇媚的人儿。” “小人银环,见过大娘子。”她走进来,微微屈膝行礼道。 钱氏让她起来,又起身过去打量了一番。 问道:“家在何处?” 银环答: “不记得了。懂事起,就在宁国公府做了婢子。后国公娘子嫌弃婢子,便又被找牙子卖了。 谁料不过半月,新主家也没了,却也无处可去。幸得主母相救,才到了此处。” 钱氏沉默了片刻,竟还与宁国公府有些渊源。 “倒是波折,想来也是个苦命的。”钱氏怜悯道。 须臾,她又心花怒放道:“我瞧你,这模样倒是生得不错。赶明儿就去给世子瞧瞧,若他收了你,便留在此处吧。” 银环喜不自胜,忙躬身感激道: "谢大娘子。" 事毕,众人又去了太安堂,给谢老夫人回了话。 * 待人走了,谢老夫人半坐在榻上,对身边的吴妈妈道: “此事大娘子倒是做的好,也省了云小衣不死心。” 吴妈妈站在旁侧,答:“老夫人说的是。” 谢老夫人看她一眼,问:“寻到药了?” 第22章 自重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吴妈妈道:“辗转找了四五个老婆子,总算问出来了。” 谢老夫人落下视线,道: “旁人看着你了没有?” 吴妈妈走到身前,小声道:“老夫人放心。不是老奴出面的,随便找了个小厮,现今已经打发了。” “那就好。” * 晨间,宝香堂廊下,洒扫的丫鬟正七嘴八舌。 “真是开了眼了,从来也没见过这样的主子,竟让府里的一等丫鬟穿得不如个三等丫鬟。” “秋之姐姐哭得都成什么样了,眼睛肿得跟核桃似的。也不知道老夫人是怎么想的,怎么就把秋之姐姐给了春华阁的那位远房表亲?” 堂屋内点了意合香,清清淡淡,宁静幽远。 苏意坐在案前正看账本,隔着窗子便听见窗外的小丫鬟们嚼舌根。 若春阴着脸走出去看,骂道: “大清早的,一个个不好好干活,在这儿胡叫什么?” 女使们忙噤声,各忙各的,散去了。 苏意头也不抬,边翻页边叹道: “老太太大约是想找人盯着她。可秋之不过是听命过去的,竟得来一些无妄之灾。” 若春刚做了碗茶汤,端到苏意面前道:“您竟都知道了。” 苏意瞟一眼,道: “这一早上,我两个耳朵可是劳累得紧。窗外的洒扫的丫头一波一波地换,这说辞也是大同小异。” 若春略有失望,道: “原想跟主母好好讲讲,这倒好,酝酿了一早上的,全白费了。” 苏意放下账本瞧她,嗔道: “原来你早知道了,也不同我讲,真是该打!” 若春嘻嘻一笑,继续道: “说起来,秋之也没什么过错。可刚入了春华阁,吴妈妈前脚一走,表小姐就大耳光扇过去了。 平常表小姐不显山不露水的,老夫人给她个面子,她还真就喘上了。” 苏意莞尔,继续低头看账本。 若水恰巧办差回来,回话道: “主母,容姐儿那边的丫头女使,都已经安排好了。身边伺候的,我特意选了两个年纪相仿的,脾气都柔顺,做事也熨帖,定不会让容姐儿受了欺负。” “叫什么名字?”苏意询问。 “大一点的叫闻香,小点儿的叫听雨。” 苏意点头,只看着手里的账本,道: “名字倒是好听。姑且伺候着,若日后不合适,再调换便是。” 说话间,眉头微微蹙起,账本上的账目竟有些不大对。 继而,她自言道: “今年也没下几场雨,庄子那边的收成,怎么比往年还高?” “说不定是账房弄错了,我去叫账房过来问话。”若春说完,一只脚已经迈出了房门。 “回来!”苏意喊她,“此事先不要声张,待我查仔细了再问不迟。” 她将账本合上,道: “今日咱们先去看看银环,瞧瞧她准备得如何了。” 若春堵住门,不大开心道: “主母,婢子越看越不明白了。 明明前些日子,二爷才来了一趟,您怎么如今又帮着别人养孩子,又帮着大娘子给二爷纳妾的? 您的后半辈子总该有个依靠才对,如今怎么总要给别人做衣裳?” 苏意沉下目色,她不需要依靠。 若是按照前世的时间来算,她也不过还有五年可活。 这五年,她必要让侯府门庭冷落,四散凋零。 她攥紧帕子,凌然的目光扫过二人,道:“我自有道理,此事无需多言。” 二人垂首,不敢再说什么。 她们从没见过苏意这样神态。 她定了定,轻声安抚道:“起来吧。” 二人这才慢慢起来,小心跟在她的身后,不敢造次。 * 镜前,银环正在描眉,妆容做的精致又巧妙。 苏意笑意盈盈地走进来,温声道: “准备得如何?” 银环忙起身行礼道: “听了主母的话,大受启发。现今如此妆容,小人觉得世子定会喜欢。” 苏意用食指轻轻挑起她的下巴,细细看了一番,道:“的确不错。” 银环沾沾自喜,道: “谢主母。” 默了默,她又偷偷瞧一眼苏意,道: “主母如此了解世子,想来也是极关心体贴世子的。府上小厮皆言,主母与世子郎才女貌,如今主母又亲自为世子纳妾,您的容人之量,真叫小人佩服。” 苏意默而无言,心底浮过一丝嘲讽。 她可是真真正正,与他做了一世夫妻。就算谢望山化成灰,她都认得。 “黄昏后我便引世子过来,到时,你静心在此等候即可。” “银环记下了。” * 黄昏时分,苏意提了盏灯去前院。 谢望山已在外风流了半日,此刻刚进门。 李贰忙禀告道: “若春姐姐说,夫人找您,估摸着已经到了书房了。” 谢望山急忙将身上的披风扯下来,随手扔给他,责道: “你怎么不早说?” 李贰将头上的披风拉下来,收进怀里。嘀咕道:“您不是说,在玉春楼只谈风月,不理家事吗?” 谢望山一路小跑,到了书房门口才停下。 他理了理衣裳,双臂在身前晃了晃,细细闻了闻身上的气味,确认玉春楼的香气都散尽了,才放心地去敲门。 他扬起手,轻轻推开门道: “不知夫人在此久候,我在锁春斋刻苦攻读,一时忘了时辰,望夫人见谅。” 半晌,无人应答。 他理了理衣领,又道: “不知意儿你寻我,所为何事?” 仍旧没人回答。 谢望山想了想,倏而想到几日前鬼迷心窍,与云小衣做下的糊涂事。 难不成,还在因为前几日的事情生气? 他将袍子撩起,又犹豫了一番,最终,只单膝跪地道: “此事是我做的不好,实在是没有顾及你的脸面,叫你受了委屈。我在此给你赔个不是,此事便就此过了吧。” “世子这是在做什么?”苏意道。 她提着灯笼走过来,昏黄的灯光自谢望山的脑后打来,照亮了他温润的侧脸。 他反应迅速,立刻扎起马步,道:“我练练腿……” 苏意打量他不成架子的马步,淡淡道: “世子终日读书,的确应该多加锻炼。” 谢望山尴尬地笑着,起身问道: “不知,意儿你找我何事?” 苏意颔了颔首,沉声道: “我为你选了一房妾室,此时就在东院的客房内。” 以往,若是别人为他介绍女眷,他自开心欢喜。 可今日,这话从苏意的嘴巴说出来,他竟心头莫名觉得不满。 “你就这么急着将我推给别人?”谢望山有些不悦。 苏意茫然,不解道: “世子此话何意?” 谢望山抿了抿唇,道: “就算我从前愚昧,可如今我却只想好好跟你在一处,好好做一对恩爱夫妻。” 苏意冷笑一声。 身上的脂粉气还未散尽,这扯谎的本事算是一流。 她结霜的眸子看向他,道: “世子说过,我不过是大娘子帮你娶回来的摆设,不要逾矩。此话今日奉还,还请世子言行统一,也不要僭越才是。” 谢望山苦笑一声,盯着她道: “原来你还记着这话,可从前是误会,你我夫妻五载,我不信你心里没我。” 苏意并不想多言,转身走了。 第23章 圆房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谢望山盯着苏意离开的背影,更为不悦。 李贰追上来,刚想帮他穿上披风,却又被谢望山扯下来。 “你见过上赶着给丈夫纳妾的吗?”谢望山问道。 李贰还没成婚,也不知道有媳妇是什么感觉。他想了想,道: “估计夫人也是想找个人,留住二爷。毕竟像二爷这样风流的,陵京中确实不多。” 谢望山瞅他,道: “我怎么觉得,你是在拐着弯儿骂我?” 李贰忙低头,道: “小人不敢。若非如此,夫人又为何给世子您纳妾?” 谢望山摸了摸下巴,觉得他说的似乎也有些道理。 “走,咱们去瞧瞧,不知夫人的眼光如何。”他兴奋道。 李贰紧了紧怀里的衣裳。 真是本性难移。 * 银环已穿戴好了,一张小脸在烛火的照耀下,愈发美艳动人。 她抬手整了整簪子,正想出门看看,便从门缝里看见谢望山行色匆匆地来了。 倒是个长得俊美的。 银环忙回去,背对着门口坐下。 片刻,门就被打开了。 谢望山脚步轻缓,带着试探。 待他走近了,方看清银环的脸。 好美的一张脸,眉目流转之间,撩人又魅惑。 谢望山定了定,笑问道: “姑娘是哪里人?我竟不知,陵京还有姑娘这样的媚人。今日得见,方知我才是井底之蛙,没见过什么世面。” 银环掩面而笑,巧笑倩兮,愈发勾人心魄。 她顿了顿,用柔软的声音道: “小人此前,是在宁国公府当差的丫鬟。” 谢望山早已被迷得不知方向,他也听大清楚了。只觉得眼前仿佛有一个千年难遇的仙果,等着他去摘。 “时候已经不早了,还是快歇息吧。”他急不可耐地走到烛台前,回头又热切看了眼银环。 银环伸出细长又莹白的手指,轻轻将自己衣领的扣子解了,道: “官人熄了灯,快来。” 霎时,谢望山感觉胸腔中,仿佛有百只猫爪在挠着,身体如炭火一样烧起来。 “娘子莫急。”说着,他扑了过去。 春宵一刻,缠绵美妙。 李贰见屋内熄了灯,转身与伺候的丫鬟换了个眼色,便都退下了。 * 春华阁。 “昨夜二爷宿在客房了,也不知是谁伺候的。”洒扫的丫鬟小声说。 “你竟不知?自然是大娘子为二爷挑中的一房妾室,再过些时候,估计主母便要过去了。”另一丫鬟道。 云小衣从榻上爬起来,头顶好像什么东西炸了。 “秋之!”她高声喊道。 秋之小跑着进来,道: “表小姐叫我,要吩咐什么?” 云小衣没好气道: “大娘子暗地里,给二爷挑了一房妾室,你知不知道?” 秋之垂着头,也不敢看她,答道: “秋之一直在春华阁伺候娘子,也听了娘子的吩咐,不曾出去过。故,故也不知道这些事情……” 云小衣一巴掌打在她脸上。 “真是个贱婢,做事都做不明白。” 秋之捂着脸,低头不语。 “快些伺候我梳洗,我亲自过去看看。”云小衣厉声道。 秋之本想劝她别去,可却是被打怕了,也不敢上前开口。 “快点!”云小衣催促着。 待梳洗罢了,云小衣又道: “你快将那身一等丫鬟的规制再穿起来,咱们一道过去。” “是。” * 东院。 银环已经起身了,正坐在镜前簪花。 云小衣闯进来,打量一番道: “瞧瞧,真是个美人儿,难怪二爷把持不住。” 银环不认得她,看装束又是个妇人打扮,便礼貌道: “不知姐姐过来,妹妹未能远迎,实在是失礼。” 云小衣冷笑一声。 谁是她姐姐? “秋之。”她冲门口冷冷地喊。 秋之马上端了一碗汤药进来,小心翼翼地站在旁侧。 “昨夜伺候二爷,想必你也劳累,快些喝碗参汤,补一补元气。” 云小衣说完,让秋之伺候银环喝药。 银环在宁国公府当差时,见过这样的阵仗,这碗里的有可能是毒药,也有可能是避子药。 她才不喝。 银环略略扫一眼,笑道: “姐姐如此为妹妹好,妹妹该当感谢的。可不巧,二爷走前便让人送参汤过来了,如今肚皮还撑着,实在是喝不下了。” 云小衣瞪着眼珠子瞧她,问道: “二爷还吩咐人给你参汤了?” 银环笑答: “可不是吗,二爷是个会体贴人的,心思也细腻。难道姐姐不知?” 云小衣气的鼻子都歪了。 她当年给谢望山生孩子,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也没见谢望山给她喝过参汤。 她眯起眼,道: “想来二爷也是用了心了。既然二爷都如此用心,那我便得更用心待你才是。” 眨眼间,云小衣迅速夺过秋之手里的汤碗。 还不等银环反应,她便一只手揪住了她的后襟,另一只手端着汤碗,硬往她嘴里灌。 “小贱人,今天这碗药,你必须给我喝下去!” 银环也不是吃素的,她手臂先是一挡,双手奋力推开汤碗,又挣扎着脱开云小衣的控制,直接将她推摔出去。 一片狼藉之后,她理理衣衫,不紧不慢道: “你自己拴不住男人,却来这里为难我,真是不讲道理。 如今我也是被二爷收了房的,咱们半斤对八两,各凭本事!我礼貌叫你一声姐姐是抬举你,别以为是自己高了多少!” 她其实还不如银环。 云小衣被秋之拉着,她指着银环,道: “你……你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她怒极反咬,哭喊道: “表哥这是纳了房什么姬妾,我不过是过来送碗参汤,竟是对我下此狠手,我也是好心的,怎么竟遇见个这么没有良心的……” 表哥? 银环初来乍到,一时恍然。 闻声,她忙过去搀扶云小衣,道: “原来是表小姐。是小人看走了眼,叫表小姐受了这些苦楚,实在对不住。” 只听一声清脆,一记耳光便落在了银环的脸上。 “贱蹄子,少来碰我!” 银环愣了愣。 她的脸,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打的。 登时,胸中怒气便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 只见她直接将云小衣从地上揪起来,一巴掌直接把她打翻在了地上。 云小衣捂着脸愣怔地看着她,一脸的难以置信。 “你,你竟敢打我?!” 银环捂着手,只见她狡黠一笑,柔弱地歪在椅子上,做无辜状,惊惶喊道: “快来人呀!表小姐杀人啦!我的手,我的手断了!” 戏精遇见戏疯子。 云小衣傻了。 第24章 落水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吴妈妈快步走进太安堂,屏退了洒扫的丫鬟后,上前道: “老夫人,表小姐去东院了。” 谢老夫人正在躺椅上小憩,听吴妈妈说完,便慢慢睁开了眼。 “谁告诉她的?”谢老夫人严肃道。 “哪有透风的墙,秋之说,是听洒扫的婢子说的。底下的人,向来管不住嘴。” 谢老夫人起身,将手里的扇子搁在一旁,继续问道:“她又去干什么了?” 吴妈妈面上略带笑意,继续道: “秋之说,表小姐本来,专门给银环,端了碗避子的汤药过去。谁想,竟是碰了钉子。那银环不仅一口没喝,还打了表小姐。如今,二人各演各的,可比搭戏台子唱戏,精彩多了。” 谢老夫人笑出了声。 “倒是棋逢对手。” 吴妈妈止了笑,又问道: “照这么下去,表小姐那边,还不定做出什么事来。她若是闹到您跟前儿来,咱们却也不好管。” “管她做什么?由着她闹去。”谢老夫人摆手道。 末了,她又嘱咐道: “赶紧去寻个郎中来,就对外说我病了。这几日要安心养病,谁也不见。” 吴妈妈领了命,道: “老奴这就去。” * 蜀黎院内,钱氏正拿着剪刀,裁剪花枝。 她用剪刀剪断了一根有些粗的枝条,得意道: “我就说,早晚都得有人治她。” 严妈妈站在旁侧,摆弄着花枝,道:“还真叫大娘子说准了。看来,大娘子才是能掐会算的。” 钱氏骄傲一笑,把花插进瓶子里,道: “再去打听打听,这事儿要是闹起来,老太太那边,还不定怎么说呢。” 严妈妈递上一支雏菊,道:“大娘子不用担心,老夫人让吴嬷嬷去请了郎中来,说是病了。估摸着,老夫人也是想躲了。” 钱氏放下花,乐道: “这么着,倒是更有得看了。” * 宝香堂。 “主母,我也是好心过去送了碗参汤,没成想倒是遇上了个不讲道理的。 非但将我的参汤全洒了,还打我。这样的泼妇,怎么能叫她入侯府,怎么能做世子的妾室!”云小衣哭哭啼啼道。 苏意沉静地打量一眼二人,狼狈得就像刚被疯狗追咬了一回似的。 花容听说云小衣过来了,便着急进门来见。 她做了个礼,抬头间,特意去看云小衣,却愣是没认出来。 “花姐儿,你可来了。快跟主母说说,一定要给娘主持公道啊!”云小衣带着哭腔道。 说着,她起身想去扑花容,却把花容吓得躲到了若春身后。 云小衣忙把脸上的乱发理了理,道: “花姐儿,我是你亲娘。” 花容这才慢慢出来,走上去道: “您怎么成了这副样子?” 云小衣拿帕子擦眼泪,道: “娘叫人打了。花儿你要是娘的女儿,你快去帮娘讨回公道,快去!” 说着,她就把花容往银环身上推。 花容被云小衣推得一个趔趄,刚好被银环拉住。 “表小姐也实在心狠,这么点儿大的孩子,她能干什么?”银环扭头道。 云小衣仰着头,并不理会。 苏意让若春将花容带到边上,起身道: “不过就是碗参汤,洒了便洒了。至于挨打,边上的丫鬟也都看得清楚,皆言,是表小姐你先动的手。” 云小衣闻言,委屈道: “主母,天地良心。我也是好意,谁想人家竟是高攀不起的,是我好心对错了人。” 银环斜视她片刻,对苏意道: “主母,小人原也是好好同她讲话的,可她不由分说便要给小人喂药。 小人嘴上便已拒绝了,谁料,她却夺过汤碗,过来用强的! 银环自小是在国公府长大的,刚收了房,便被喂避子药的也见过,若说这参汤没有鬼,银环是绝不信的!” 苏意了然,道: “既如此,不若将药渣取来查一查,若真是避子药,表小姐可就是谋害侯府子嗣的罪名了。” 云小衣心下一慌,她身子悄悄塌了下去。 她知道苏意的手段,连磕破头的伤疤都能验出来,别说这区区的避子药了。 “如今我的孩子都给了主母,主母竟半分信任都不给我,我、我不如死了算了!” 说着,便要去撞柱子。 苏意将帕子放回袖中,肃然道: “表小姐若真的活够了,不如去院中撞石柱。房内这些都是陈年的木头,不怎么结实。若是一个不小心将屋子拆了,想来表小姐也是赔不起的。” 云小衣刚冲到柱子前,闻言马上软在地上,赖皮道: “我怎么这么命苦啊!原以为投靠了亲戚,就有靠山了,竟想不到都是些不讲情义的……呜……呜呜……” 这边哭着,又有婢子过来禀告。 若水听了,又对苏意道: “主母,三爷在外头呢。” 他怎么来了? “叫他进来吧。”苏意道。 谢望亭进门先拱了拱手,道: “见过嫂嫂。” 苏意微微颔首,道:“不知亭弟过来,有什么事?” 谢望亭从怀中掏出一把药渣,开门见山道: “今日此事家母十分挂念,因担心表小姐蒙冤,已食不下咽。故,我特意寻了大夫查看药渣,现今结果已出,特来禀告嫂嫂。” “你说吧。”苏意坐下道。 谢望亭道: “确是避子药无疑。” 云小衣瘫在地上,全完了。 苏意点头,道: “我知道了。” 谢望亭将药渣呈递给若春,拱了拱手,告了辞。 苏意将帕子打开,顿时,一股浓浓的药味弥散开来。 这味道,竟有些似曾相识。 苏意来不及想其他,便将药渣扔到云小衣跟前道: “表小姐还有何话?” 云小衣是绝不会认错的,她从来没有错,错的都是别人。 她微微眯起眼睛,用手指着屋里的人,恶狠狠道: “你们,你们一个一个都在算计我,陷害我,巴不得我死,巴不得我不好过! 我偏偏不让你们如意,我就是要好好活着,我现在就去找老夫人,我一定要让老夫人给我个说法!”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行到廊下,她又喊道: “秋之你还不出来,谁是主子也不记得了吗!” 秋之忙行礼告退,追了出去。 云小衣气冲冲地走着,行至池塘边,快到太安堂时,又听丫鬟们说老夫人病了,谁也不见。 她的肺都要气炸了。 怒气上涌,脚下便也没了章法。偏巧,池塘边路上的石砖正在修葺,攒了许多碎石块。 她一个大意,一脚踩在碎石堆中,脑中瞬间空白一片。 秋之伸手想扶住她,偏偏她张牙舞爪一阵乱抓,叫人看不见手在何处。 下一刻,随着巨大的落水声响起,水花四溅。 “快来人!表小姐落水了!” 第25章 谋划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老夫人,表小姐失足落水了!”吴妈妈进门道。 谢老夫人正礼佛,听吴妈妈进门,便转头道:“人怎么样?” 吴妈妈明白谢老夫人的意思,摇头道: “没什么大碍,就是灌了几口水。 恰巧有小厮路过,听秋之呼救,就将她捞上来了。 大夫那边说,受了些惊吓才昏过去了。 现今天色也有些转凉,说是怕染了风寒,也给写了个驱寒的方子,现下已经着人去抓药了。” 谢老夫人睁开眼,侧脸看向吴妈妈的方向,道: “她如今在这里,倘若哪天出去说些什么,咱们侯府就成了众矢之的。 眼下,就借着这个机会就给她用药吧,叫她借着病悄悄去了,日后也能全了咱们侯府的名声。” 吴妈妈颔首,答道: “老夫人说的是,老奴这就去安排。” * 银环既然被收了房,便是府里的姨娘了。 苏意吩咐人,将她安排在了青杏居。 此地,杏树葳蕤,庭院精致。 银环换了件暗花金线的海棠红褙子,鬓角簪了朵木槿花,媚然天成。 冬因端了些杏子进来,道: “姨娘快来尝尝,刚从树上摘下来。” 银环转过脸瞧她,轻声细语道: “我原以为,那个云小衣是世子哪一房妾室。没想到,如此跋扈泼辣,竟是个远房的表亲。 我刚入府,也不大清楚情况,你且告诉我,她是府里哪位的表亲?” 冬因将杏子搁在几子上,答道: “小人也不大清楚,只听下边的人说,是许姨娘母家那边的。 可许姨娘本就在府里没什么位置,单凭着三爷才能被侯爷留在府中,怎么会有这样厉害的表亲?” 她也不敢说太多,这府里最忌讳的就是话多的。 银环倒是品出些什么,笑了笑道: “这云小衣怕不是世子的外室,因顾忌脸面才充作了表亲,养在了府里了吧?” 冬因垂下头,她也不敢揣测。 银环见她不搭话,便也没再说什么。 她起身过去看了一眼杏子,道: “你多摘些,去了肉,将杏核留下,做些杏仁糕给主母送过去。” 冬因点点头,正要端着托盘出去,银环又道: “你送些过去给秋之,怎么说你们也是一起长大的,也不能生分了。” “谢谢姨娘,婢子这就去。”冬因欠了欠身子,喜道。 银环眉眼含笑地望着她离开。 她摸了摸鬓边的簪花,眼神复杂,她总觉得云小衣的身份不是个简单的。 不管她是个什么来头,今天敢给她喂避子药,她必得礼尚往来,有来有回才是。 银环歪着身子,轻轻扯下鬓上的簪花,狠厉地揉搓一把,扔在了地上。 * 谢望雪已经被大娘子请的女先生教了几日,《女则》《女训》也粗略了解了一番,可终是书认识她,她却记不住书。 此刻,她正坐在廊下苦读,却眼睛怎么都睁不开。 读书真是要命。 “还是先睡一睡,休息好了才能好好学。”她自言自语道。 说完,她便靠在柱子上,昏昏沉沉的。 谢望山大老远盯着她走过来,鬼鬼祟祟地绕到了她的身后。 他打小就喜欢作弄谢望雪,如今专门过来寻她,又看见她消极怠工,便临时起意,想捉弄一番。 手起声落,好结实的脑瓜崩。 “二哥哥!”谢望雪一把将脸上的《女训》薅下来,怒道。 谢望山笑嘻嘻,道: “真是无趣,又被你猜到了。” 谢望雪起身,不悦道: “哥哥你见天儿往秦楼楚馆跑,今日倒是有空,竟过来捉弄我。” 谢望山顿了顿,缓缓从身后拿出一包,用油纸仔细包着的吃食,煞有介事地递到谢望雪面前,道: “好妹妹别生气,哥哥给你带了好吃的。” 谢望雪不大相信,仍旧敌视他。道: “你且打开给我看看。” 谢望山撇撇嘴,嘟囔道: “真是大了,心眼儿也别从前多了不少。可哥哥怎么会骗你,你瞧。” 说完,油纸已被掀开,透明莹润的水晶皂儿,你拥我抱地躺在里面,上面还缀了些桂花瓣。 看着都好吃。 谢望雪眼睛一亮,伸手道:“竟是这个好东西,哥哥快给我!” 谢望山转个圈,轻易避开了她。 “你若想吃,还得帮哥哥一个小忙才行。”他讨价还价道。 谢望雪坐回廊下,又看了看他手里的东西。勉为其难道: “你且说来,若我能做还好,若是不能做的,我断不会因为这几口吃的答应你。” 谢望山眼中带笑,上前道: “此事不难,你与你嫂嫂亲近,且约你嫂嫂出游一番,也好给哥哥我造些机会。” 谢望雪瞅一眼他,两只手托起腮帮子,道: “你跟那个姓云的,在锁春斋做的事都被嫂嫂瞧见了,嫂嫂都没说什么,可见嫂嫂也不是个小气量的。你自去见她,把话说明白了,便好了,何必拉着我。” 谢望山坐在她对面的石凳上,道: “先前的确是我太不知分寸,如今才知道何为一心人。 可你嫂嫂她却对我爱答不理的,我也是有心无力,才过来寻你。你若不帮,恐怕我也难再入宝香堂……” 说着,竟黯然伤神起来。 谢望雪本就耳根软,可受不了他这般感伤言语。 “罢了,也就是你是我的兄长。若是旁人,做了这些糊涂事还来要脸面,我早便一巴掌打出去了。”谢望雪一副“放过你”的神情,答道。 谢望山急忙把水晶皂儿呈上来,一副谄媚的模样,道: “尝尝,我们边吃边说。” 谢望雪拿一块儿递到鼻尖嗅了嗅,惊道: “竟是西街老张做的。就是这个味道,除了他旁人都是做不来的。他也是个怪脾气,一天只做那么几个,有银子也不挣,实在奇怪。” 谢望山笑笑,自豪道: “给妹妹吃的,自然应该是最好的。” 谢望雪翻个白眼,道: “你说吧,需要我怎么做?” 谢望山看了看四周,见并无他人,便上前附耳道: “你便去约她出门,说……” 谢望雪怀疑地看向他,道: “如此岂不是帮着你欺骗嫂嫂?” “什么骗不骗的,只要她不知便是真的。你不说,我不说,还有谁能知道?”谢望山道。 谢望雪看向旁边的李贰,直勾勾盯着他,道: “那他呢?” “……” 李贰忙双手捂住嘴巴,做了个闭嘴的姿势。 第26章 调戏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青杏居。 银环正坐在案前绣花,冬因端了碗桂花汤过来。 “姨娘的手艺真好,这帕子上的荷花绣得跟真的似的。”冬因不由赞道。 银环微微一笑,答道: “小时候好奇,同嬷嬷学的,却比不上府里被调教过的。” 她扎下一针,随口问道: “给秋之的杏子,可送去了?” 冬因看得出神,半晌才道: “嗯。昨儿婢子便送去了,又听着秋之哭了一回。表小姐也是实在难伺候,如今病了,还是不消停。 也不知道是不是病糊涂了,秋之说,夜夜都梦呓些什么,昨夜依稀听见好似叫了‘喜儿’,也不知道,是不是表小姐还记着仇呢?” 银环住了手,抬头道: “喜儿同她有什么仇?” 冬因看了看房间内外,小声答道: “姨娘来得晚,自然不知。您还没入府时,表小姐就同世子在书房里私会,被大娘子撞了个正着。 此事,还是喜儿先瞧见的,喜儿把事情报给了主母,主母又禀告给了老夫人,老夫人听后便与主母一同去了,在前院书房夜审了表小姐和世子。 此事表小姐打死不认,非说是世子轻薄她。世子一向怜人,自己竟也都认了。 可世子毕竟是老夫人的嫡孙,被人泼脏水,必要查清楚的。最后还是喜儿出面,将事情的始末说了一遍,听说吴妈妈还打了表小姐。 可事后却不了了之了,当夜的小厮和丫鬟,都拿钱堵了嘴,不让说的。” 银环诧异道: “你又为何知道?” 冬因像是被踩了尾巴,忙紧张道: “姨娘问了,婢子才说了。婢子也是先前听旁人说的,可姨娘切莫再出去说。此事闹不好,世子的前程就断送了。” 银环点头,思量间,眼睛没注意针,指尖压过,立刻被戳出小孔,转瞬凝成了血珠。 冬因忙去拿药,道: “姨娘稍待,婢子这就去拿药来。” 银环将手指放在唇边撮一口,慢条斯理道: “用不到那个,不过就是扎了一下。” 顿了顿,又道: “喜儿是谁身边的?平时又是做什么差事?” 冬因想了想,道: “她是个家生子,大娘子身边的严妈妈,就是她的老子娘。平常也就是听听大娘子的吩咐,说起来也不做什么要紧的活计,清闲得很。 最近,严妈妈总在审视府里的小厮,说是想给自个儿寻个女婿。喜儿还为此同严妈妈吵起来了,倒是闹得不大愉快。” 银环从绣面上穿过针去,道: “听你说了半天,我看,喜儿该是个正派的,宁愿得罪了表小姐还要说些真话,也算有骨气。” 冬因不屑地扭过脸去,道: “姨娘倒是个心思单纯的。您不知道,喜儿可不是个好欺负的,我可没少在她那里吃亏,从来都是睚眦必报的,记仇得很。” 银环笑了笑,吩咐道: “你下去吧,我自个儿待会儿。” 冬因告了退。 * 苏意让若春去厨房取来了药渣,拿帕子垫着,摊在小几上。 她拿起一块不知名的草药渣子,凑近了正细细地闻。 “主母闻药渣子做什么?”若春不解道。 苏意好像闻出了什么,心满意足地放下道: “的确跟避子药的气味一样。” 若春忙上前,压低了脑袋细细看了一遍,道: “这是郎中给您开的治病的方子,怎么还能有避子药的味儿?难不成避子药也能治您的病?” 苏意被她问得掩面一笑。 若水细看一番,道: “主母不如将药渣拿出去,找个郎中瞧一眼,如此咱们也能心安。” 正说着,便有丫鬟来报,谢望雪来了。 苏意让若春将药渣收起来,这便起身出来见人。 谢望雪上前拉着苏意,道: “嫂嫂,我成日里被母亲逼着念这些,头都要念傻了。” 说完,将手里的《女则》摊开给苏意看,作一副幽怨的小模样。 苏意唇边含笑,将她手里的书接过来,搁在桌上,道: “你是个不爱念书的,偏叫你去念,的确是为难了。” “嫂嫂是懂我的。今日天气晴朗,不如嫂嫂与我一起去街上逛逛。 看看香粉铺子、绸缎庄,若是路上见着香饮子,咱们再买来尝尝。顺便也好叫我透透气了,否则真要变成‘酸姑娘’了。”谢望雪道。 “明明是酸秀才,你倒是说成了怪话。”苏意笑道。 旋即,她瞥向若春,又道,“既然二妹妹开了口,也不好拒绝。你们且带些紧要的,咱们今日便去街上逛逛。” 谢望雪眯眼笑,拱手做怪模样,道: “多谢嫂嫂赏脸。” * 马车行到一家香粉铺子前,就被谢望雪叫了停。 她拉着苏意掀开帘子,指着外面道:“嫂嫂,这家铺子可是全岭京做胭脂做得最好的,咱们下去看看如何?” 苏意略看一眼四周,斜对面,恰巧看到了一家门脸极小的药铺。 她道: “若春近来有些咳嗽,想来应是偶感风寒所致。不若让她去那店里看看郎中,你我便去逛逛这家香粉铺子,如此,两件事倒也不会耽搁。” 说完,她又看一眼若春,若春忙咳嗽两声。 谢望雪循声看一眼,道: “甚好。” * 香粉铺子门框上,挂了一张朽木招牌。上面用遒劲的隶书题字,上写‘刘家香粉’。 进门后便有漂亮的娘子上前询问,道: “二位想买些什么?可有常用的?若没有,铺子内的尽可挑选,若要复制香品胭脂,也可到柜上说明,后期便会有师傅上门讨要样品,以作复刻之用。” 谢望雪虽然先前在这里买过胭脂,却是让丫鬟出门代买,并没有实际过来见过。 今日,听了漂亮娘子这一番贴心的说辞,不由更对这家铺子生出许多好感。 “先将你们这里最好的胭脂拿来,让我瞧瞧。”谢望雪道。 漂亮娘子笑着答应,便吩咐小二去拿。 谢望山等在阁楼上,只要小二去拿了胭脂,他这边便让人假装市井流氓去调戏苏意。 然后,苏意必然惊惧骇然。就在她在无处可躲,无人可依的时候,他便仗义出手,挺身护妻,男儿本色,尽得展现。 如此一来,苏意必然对他心生倾慕,再不会计较其他。 谢望山躲在楼梯口观察苏意,目中皆是志在必得的自信。 他招招手,让外面安排好的人进来。 不巧,一群身着华丽的世家纨绔,抢先晃了进来,完全挡住了他打的暗号。 “闻香车,二位定是定北侯府的人。这位娘子,看装束打扮,想必就是定北侯府谢怀岳的正妻了。”挑头的贾仁歪着头道。 苏意淡然瞟他,沉声道: “不知这位郎君有何见教。” 贾仁将手里的折扇收起来,插在腰间,凑近道: “前日谢怀岳将我的女人睡了,今日恰逢娘子,不知娘子可有意趣,与我等玉春楼小坐,共研诗文、共饮同酌?” 说完,四周同行者皆淫笑着看向苏意。 谢望雪将苏意拉到身后,昂头道: “你们也不看看自己的斤两,竟敢调戏定北侯府的主母!” 第27章 娘家人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贾仁摸了摸唇角,玩味地看着谢望雪,道: “这位,想来便是怀岳那个还未出阁的妹妹了。眼下我亦未娶,不如妹妹就从了我,明日便叫我爹去府上提亲。” 谢望雪闻言,脸色骤变,扬起手来一巴掌打了过去。 “我呸!本姑娘瞎了眼也不会嫁给你这样的纨绔!” 贾仁摸着脸,勃然大怒道: “你竟然敢打我!来人,把这两个都给我拖走!有她们在,今天我就不信怀岳那小子不出来!” 谢望雪求助地看向阁楼的楼梯口,谢望山正躲在那瑟瑟发抖。 她撇了撇嘴。 就知道指望不上他。 苏意看向药铺的方向,若春还没有出来。 贾仁嬉笑着上前,粗暴地将谢望雪拉到一遍,又温文尔雅地伸手去牵苏意。 霎时,直觉一双骨感又有力的手,落在了他的肩胛骨上。 贾仁不耐烦地回头去看,可还没看到脸,肩头的痛感已叫倏然跪地。 萧百川肃然看向他,墨眸中仿佛隐没了许多肃杀。 魏辙着一件墨绿色交领常服,上前道: “尔等宵小,敢在此放肆,岂不罔顾律法?” “我乃都巡检使之子,你们竟敢如此放肆!”贾仁挣扎吼道。 萧百川一脚踹在贾仁的屁股上,让他顺利滚出数步远,最后随着一声沉闷的撞击声,他的脑门结结实实地撞在了柱子上。 贾仁晕晕乎乎站起来,捂着额前的红痕,怒不可遏道: “你们竟然敢得罪我,我可是新任的巡检大人!” 魏辙神情凝重,他自怀中掏出印鉴,展示道: “我乃中书舍人魏辙,正四品官职。堂堂七品都巡检使之子,拿国家俸禄,居巡检之职,却以职务之便肆意当街调戏女子,罪加一等!” 霎时,齐刷刷跪了一地。 贾仁呆住,结结巴巴道: “下官不识……竟是、竟是魏大人在此……” 他话还未说完,外面便进来数位缁衣捕快。 “魏大人。”捕头行礼道。 魏辙微微颔首,以作回礼。 转而,他便带着人将众人收押,带走。 魏辙冲苏意拱了拱手,上前道: “谢家娘子有礼,受惊。” 此时,谢望山见风波平息才从拐角处出来,一副没赶上的遗憾模样。 他关切道: “不知娘子与妹妹竟在此处,是我来晚了。如今外头宵小猖獗,你们出来时,该叫着我的。” 谢望雪用能杀人的眼神盯着他。 谢望山不做理会,又看向魏辙行礼道: “今日真巧,子由也来了。” 魏辙淡淡回礼,并不想与他多加深谈。 谢望山看一眼站在旁侧的萧百川。 他内着一件青灰色圆领常服,外罩白色狐毛的大氅。 谢望山细看一番,确定从未在陵京见过。 他看向魏辙,问道:“不知这位是?” 魏辙顿了顿,忙介绍道: “这位是我的好友,白川先生,也是斜对过药铺的东家。” 萧百川睨向谢望山,冷冷扫一眼,却并未回礼。 谢望山见此人如此倨傲,心中便有些不快,可还是拱手道: “白川先生。” 萧百川垂眸略一看他,眼神中是说不出的疏离感。 苏意打量一番。 原来是金安寺那个有龙阳之癖的书生。 萧百川也瞟一眼她,道: “想必这位就是青州苏家的嫡长女。” 苏意略有意外,欠身道: “小女苏意,竟不知先生认得我。” 萧百川回礼,道: “早年曾受伯父大恩,自然识得。” 苏意自小在旧宅长大,与父亲也不怎么亲近,更不清楚其父苏之玠的人际脉络,故只淡淡点头,也不愿深问。 萧百川定然注视她,目不转睛的模样,好像非要看出些什么。半晌,又道: “伯父与我有恩,若大姑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告知在下。在下自当尽力。” 苏意微微颔首。 这一声‘大姑娘’是在暗示她,他是站在她身边的娘家人? 她心头疑惑,前世并没有什么‘白川先生’。 外头早便埋伏好的小厮,见谢望山已经出来了,便一股脑冲了进去。 “看几位小娘子……” 小厮话还没说完,几个便服的捕快迅速出手,将其全部制住。 “二爷……救命……”小厮看着脖间的刀刃,哀求道。 谢望山用手遮住脸,恨不得赶紧找个地缝钻进去。 魏辙揪住他的后襟,正颜厉色道: “说说,这是怎么一回事?” * 药铺看着门脸小,可到内室却连着个极宽敞的院子。 伙计勤快地奉上茶点,识趣儿地退了出来。 萧百川坐在桌前喝口茶,看向来回踱步的魏辙。 他负手而立,还在喋喋不休地骂着。 “怀岳你我两家结亲多年,我亦认识你多年,如此荒唐的事情,你竟也做得出?” 谢望山自知有错,便低眉道: “子由,你年纪比我还小,怎么都得喊我一声怀岳兄才是,如今教训起我来却比我爹还厉害。这是什么道理?” 魏辙仍怒视他,道: “真是冥顽不灵!若非你是我长嫂的亲弟,我亦不想同你多言。” 说完,他拂袖坐下。 谢望山偷偷看一眼苏意,她端庄坐着,波澜不惊地抿了口茶,看不出喜怒。 苏意并不在意谢望山的心思,她只想知道萧百川是否可信。 恰时,若春着急地跑进来,见苏意无恙,才放心道: “主母安好便好,幸亏药魏家二爷和药铺东家在。若春见主母被围了,可是吓得不轻。” 苏意安抚看向她,心下也明白大半。 是若春求人救的她和谢望雪。 谢望雪见萧百川唇色惨白,又见他身上披着不合时宜的大氅,便好奇道: “先生是生病了?” 萧百川轻咳道: “自娘胎带来的暗疾,不打紧。” 谢望雪又道: “那先生可访过名医?这病可治得好?瞧着先生的年岁比我二哥哥还要长些,若能治好,想来婚配也是容易的。” 说着,她竟自顾娇羞起来。 谢望山瞪她一眼,低声斥道: “小丫头片子,别口无遮拦的。” 谢望山看得出萧百川是个不简单的,故忙拱手赔罪道: “家妹年纪尚小,出言无状,先生莫要介怀。” 魏辙瞧了瞧萧百川的脸色,便道: “白川先生一向宽厚,不会将这等小事放在心上。” 萧百川沉眸看他,他倒是会扣帽子。 谢望山心有余悸地看向魏辙,他属实不想同他在一起。 魏辙是他长姐谢望月夫家的弟弟,是个出了名的老学究。他也不大通男女之事,可是嘴上教训人的本事,却不比学塾里的夫子差半分。 苏意看了看外头的时辰,心下便觉得该走了。 谢望雪是个未出阁的,苏意又是个妇人。虽然谢望山在,可终归还有外男,长久共处一室,难免惹人口舌。 苏意将茶水喝尽,起身作礼,道: “如今时候也不早了,家中还有许多事情亟待处置,今日之事多谢两位官人,我们便先告辞了。” 萧百川知她顾虑,便又强调道: “苏大姑娘是个有分寸的。日后若需要白川帮忙,尽可来此间药铺寻我。” 苏意微微颔首致谢,转身领着女眷们走了。 她看不懂这个‘白川先生’,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谢望山见苏意走了,便也不想多待,拱拱手也告了辞。 魏辙也不大想看见他,巴不得他赶紧走。 萧百川虽然头一次见定北侯府的世子,可心中不免为苏意觉得惋惜。 好好一朵花,让猪给拱了。 * 言禄躬身从外进来,面禀道: “殿下,冯大夫验了药渣,有话要同您讲。” 第28章 奉茶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魏辙闻言,忙躬身道: “殿下既有要事,臣先告退。” 萧百川默然同意,转而吩咐言禄让冯大夫过来。 冯大夫垂首进门,拱手道: “东家,今日来验药的娘子,怕是时日无多了。” 萧百川瞳色一凛,蹙眉道: “此话何意?” 冯大夫将药渣呈上前,解释道: “这药方虽以补药居多,可里面却掺着避子药、何首乌和附子。这后者两味,长期服用必会使五脏受损,命将休矣。” 萧百川看向桌上的药渣,沉声道: “我知道了。此事暂且压下,待我查清原委,再做定夺。” 说完,他挥退了冯大夫。 * 谢望雪坐在车内,小心查看苏意的脸色,异常沉默地垂下头去。 苏意垂眸看向她,道: “今日之事,想来你也受惊了。日后出门,还是应该小心些才是。你是个未出阁的姑娘,若是叫人捏住了把柄,落了口实,名声受损,怕是日后受苦。” 谢望雪见她并未察觉什么,这才坐直道: “嫂嫂说的是,望雪谨记嫂嫂之言。” 苏意点头。 * 苏意刚回到宝香堂,花容便端了碗茶过来。道: “主母请喝茶。” 她小心端着茶上前,拇指处清晰可见一片烫红印记。 苏意接过茶,眼神飘然略过她的拇指,脸色沉静。 花容忙将手藏在身后,笑嘻嘻道: “花容头一次煮茶,也不知滋味如何,主母喝过,还请指点花容一二。” 苏意却无喜色,只严肃地将茶搁在桌上,厉声道: “谁教你这些的?” 花容不知道苏意会不开心,忙乖巧地垂下头,认错道: “是……是老夫人说,若能让您喝茶,您便能认了我……” 苏意沉默着,却叫人望而生畏。 原来是谢老夫人先按耐不住了。 她面色稍有缓和,坐下道: “近些日子,伺候在身边的闻香和听雨如何?” 花容不敢去看她,只老实答道: “回主母的话,她二人虽脾气相异,但凡是与我相关,皆尽心尽力,做的很好。” 苏意满意看向旁侧的两个小丫头,道: “既如此,从今日起,你二人与花容,便与我一道学些女工技艺。一个月之内,谁若能交一份让我满意的答卷,我便将谁认做义女。” 两个小丫头面面相觑,这可是与主子抢东西。 花容转头看向两个丫头,心里有些不大开心。 她刚才还好心在苏意面前夸赞二人,如今却要反过来抢她的东西。 “怎么,你们都不愿做我的女儿?”苏意质问道。 两个丫头闻听此声,忙受宠若惊地跪地,齐声道: “谢主母赏识,婢子定当尽力。” * “胡闹!” 谢老夫人听说了苏意做的决定,瞬间炸开,道。 吴妈妈站在旁侧,温声道: “老夫人莫要动气,此事也不算是坏事。 主母也不是个没眼力的,她看得出您的心思。如今来这么一出,无非是想显显自己的地位,也让花容那丫头受些磋磨,日后好调教。” 谢老夫人思量片刻,认同道: “你说的有些道理。既是我们谢家的人,自然该是能撑起门楣的。花容自小跟在她亲娘身边,难免沾染些不好的习性,如今借此机会磨练磨练心性也是好事。” 她啜口茶,又道: “可花容毕竟是谢家的血脉,你悄悄盯着,切莫让旁人抢了风头。此次,必得让她认祖归宗才是。” 吴妈妈低头应下。 * 酉时刚过,银环便来了宝香堂。 “听说主母先前同二姑娘出了门子,我便未曾过来,生怕扰了主母休息。 时下刚用过了饭,正在园中走着,谁知就到了主母这里,便就进来了。主母可在忙?”银环进门道。 苏意正在描红,想让花容她们明日就开始学这个。 听到银环的声音,她便起身出来,道: “不忙,只是给孩子准备些课业。你且坐吧。” 说着,苏意便让若水奉上茶来。 银环将冬因手里的糕箱接过来,道: “先前便听下边的人说,主母吃不得榛子糕,青杏居别的没有,杏子倒是多的很。妾做了些杏仁糕,主母尝尝。” 话毕,便将糕箱递给若春。 苏意见状,眸中含笑道: “你是特意过来的。竟还念着我,倒是叫我不好意思了。” 还未说完,她又示意让若春去里间拿花样子。 苏意接过若春拿来的剪纸,道: “这些,是平时我闲暇时做的花样,也用不大上,你拿去用吧。” 银环笑着让冬因接下了。 她又端起桌上的茶,道: “主母日日为家中琐事操劳,还要为女郎们准备课业,也是十分辛苦的。” 苏意莞尔,道: “都是本分,称不上辛苦。” 银环呷了一口水,又道: “主母日日在院中琐事缠身,大约也不曾好好观察过。主母难道就不觉得,花容在老太太那儿,同别的孩子不一样?” 苏意早已对她要说的意思心知肚明,可却故作糊涂道: “花容是个讨喜的,我也瞧着她不错。” 银环垂下眸子,将手里的帕子舒展开,道: “也罢。可先前表小姐与世子在书房……” “姨娘慎言。”苏意冷眸喝住她。 银环忙用帕子遮住自己的嘴巴,紧张道: “是妾多嘴。可是主母,您对妾有再生之恩,妾不能见着别人如此欺辱您。” 苏意镇定喝茶,半晌才开口道: “今日这些话,我全当没听见。你回去吧,我也乏了。” 银环有些沮丧。 她将帕子缠在手上,又看了看苏意。见她面色冷淡,只得起身告了辞。 就算苏意有心胸,可她银环却是忍不了的。 * 刚走出屋子,银环便看见花容同两个小丫鬟,在玩投壶。 她走上前大约扫一眼,不可思议道: “你们这些小丫头,怎么一点儿规矩都没有? 同主子一道,哪有让主子输的道理?照我看,就是该罚一罚、训一训才能知道规矩。” 花容已经输的有些心烦,她远远注视她,觉得她说的话很有道理。 “见过姨娘。”花容停下动作,上前行礼道。 银环蹲下看她,满眼的喜欢。 她道: “的确是个好看的女郎,眉间竟还有几分世子的影子呢!” 花容知道她是在夸她和爹长得像,心中不免沾沾自喜。可嘴上,却不敢说出来。 “姨娘是过来找主母说话的吗?”花容继续问。 银环掐一下她软乎乎的小脸,道: “还是个聪明的。 你身边的这些丫头,都还尚未长成,可欠着约束调教。你是主子,自然该好生教导,不然出去,还是丢了你的脸,你说是与不是?” 花容好像一下被点醒了,道: “姨娘说的很对。” 第29章 教训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只见她做足了主子气势,转身看向刚才赢过她的闻香,训斥道: “你最是没有规矩,方才我扔出的羽箭,全数都被你的打歪了。你出来,我要教训你。” 闻香略微大些,心思也更活络,便想分辨几句。 她道: “姑娘好没道理,我们投壶自然是各凭本事。姑娘输了便是输了,又怎么做出一副输不起的小人姿态?” 花容觉得闻香说的也对。 她有些糊涂了,竟不知怎样才是对的。 银环拉住她的手,巧言令色道: “你看,她不仅不听你这个主子的话,还要在这里当着我的面给你难堪,叫你下不来台,更是出言反骂你是小人,这样的婢子,不罚又怎么立威?” 顿时,花容觉得醍醐灌顶。 只见花容走到闻香面前,模仿者云小衣的模样,毫不客气地扬手甩在了她的脸上。 “贱婢,给我跪下!”花容道。 闻香自觉并没有错,眼前的人虽然住在宝香堂,可却并不是小姐的身份,称不上是主子。 “姑娘,现在主母还没收您做女儿,你还不算是侯府的小姐。如今却摆出这样一副架子,要给谁看呢?”闻香捂着脸,不依不饶道。 此事不提还好,一提花容便更不高兴了。 起先就说好了,主母要做她母亲的。现在可好,主母竟然要从她们三个里边儿挑一个,她才是爹爹的亲女儿,她们配吗? 花容扬起手来又甩了一巴掌在闻香脸上。 这下两张脸红的很均衡了。 花容叉着腰,带着凌人的气势道: “你是主母点了送过来伺候我的,我就是你的主子! 主母虽说,要从咱们三个里头,挑个功课好的做女儿,可你看着主母给你们挑丫头伺候了吗? 先前是我一心想顾及主母,才没怎么计较你们,如今你竟开始得寸进尺了!” 闻香垂下头,不敢再说什么。 花容趁热打铁,言辞锋利道: “你就在这儿跪着吧!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再起来。” 人虽小,教训起人来却十分有主家的气派。 银环瞧了半晌,满意地冲花容笑着。 她摸了摸花容的头,道: “这才有主子的模样。日后下边的,可得好好管着训着,不然叫人看去,该说主母不懂教导你了。” 花容很是相信地望了眼银环,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 若水看在眼里,隐约有些不快。 * “主母,您快出去瞧瞧。姨娘也不知同容姐儿说了些什么,眨眼间,容姐儿就跟变了个人似的。”若水进门道。 苏意了然于胸,沉声道: “这人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也不是旁人三言两语就能叫她变了的。她若只是听了这么一两句话,便不同以往了。那便是说,这人本就是这个样子,往常的那些也不过是装出来给人看的。” 若水点头,道: “主母说的也有道理。可容姐儿有什么可藏的,主母您又不会害她。” 苏意掀了掀眼皮,却不想同她多讲,只道: “你去看看外头的猫,它们可是一等一的好猎手。” 若水听不大明白,怎么又扯上猫了? 正说着,若春忽然从外头跑进来,有些惊惶。 她急道: “主母,外头那只野猫死了。” 苏意放下手里的笔,走过来。 她双眸蒙着一层凉意,道: “药里果然有毒。” 若春打个寒颤,不由伸手搓搓自己的手臂,道: “倒真叫人后怕,亏着主母也没再吃了。若不然,就更吓人了。” 苏意缄默着。 这府里究竟是谁,一心要毒死她? 若水也被吓得不轻,颤声道: “那这药,主母还吃吗?” 苏意看向窗外,眼神神秘道: “吃。还要光明正大地吃,要让府上的人都知道,我一直在吃药。” 正说着,外头婢子进来禀告说,谢望山来了。 苏意原以为在香粉铺子闹了那一遭,他便会躲几日,不想他竟如此没脸没皮的。 “不知世子过来,所为何事?”苏意亲自出门迎他,将他直接堵在门外道。 谢望山见苏意出门相迎,以为她想回心转意,不免脸上溢出喜色。 他嗫嚅半晌,道: “今日也没什么事情,便想过来瞧瞧你。” 苏意欠了欠身子,礼貌道: “多谢世子关心。我每日定时服药,身体已有好转。” 谢望山喜道: “这是最好。我今日新得了一副画,恰巧想起意儿你最擅丹青,不如我们一同进去品鉴一番?” 若春上前拦住谢望山,苏意缓缓开口,歉意道: “今日不巧。我刚吃了药,现下也乏了。不如世子去青杏居,同银环妹妹探讨一番?” 他略有不悦,可还是转身温声道: “是我考虑不周,自然是你的身子最重要,你且歇着吧。” 说完,他在袖中攥紧拳头,默默走了。 李贰跟在他身后,心中也是不解。 “二爷,夫人是不是有意避着您?” 谢望山看了看手里的画,唇角勾起一抹苦笑。 他道:“这陵京城中,我什么样的女子没见过?偏偏娶回来的这个,真是叫人捉摸不透。” 李贰更加不解道: “二爷倒瞧着有些失意,您怕不是对夫人,动了情了?可二爷,您不是一心都在云姑娘身上吗?” 谢望山忽然想起云小衣还病着,算算已许多时日未去看她,不免有些自责。 他瞬时止步,道:“咱们去春华阁。” 李贰忙上前拦住他,一副为难模样,道: “主子别去。 大娘子吩咐过了,云姑娘那边您还是少去为妙,现在全府上下都知道她是个寡妇的身份,万一被人抓住把柄,说您私通,告到官府去。您就算是侯府世子,也免不了受罚。” 谢望山又将步子撤回来,捏了捏手里的画卷,思量再三,道: “也罢,咱们去青杏居。” * 春华阁。 云小衣落水已过去数日,可吃药仍是不见好。 秋之又煎了药端进屋里,却被云小衣当场打翻在地。 她恶狠狠地盯着秋之道: “你日日倒是勤快,可我却就是不见好。你是不是偷偷瞒着我把药给换了?” 秋之闻此言,脸色大变,惶恐地跪在地上,哭道: “表小姐的病,本就不是三两日能好的,换药这种事,婢子怎么敢!” 云小衣撑着身子坐起来,靠着床帏上,虚弱道: “好妹妹快起来,我也不过是诈诈你。” 秋之垂泪,默默从地上起身,道: “药打翻了,婢子再重新去帮您煎。” 秋之前脚刚走,银环便来了。 “这许多日子,我却没来看完过表小姐,真是失礼了。”她进门道。 第30章 挑事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云小衣不耐烦地瞧她,道: “你来做什么?难不成还要过来看看我死没死?” 银环扭着腰坐下,笑意盈盈道: “表小姐这是说的哪里话。银环刚入府,自然许多事情都不怎么熟悉。 虽说先前与表小姐你有些误会,可咱们都是妇人,私底下说说悄悄话,总还是可以的。” 云小衣警惕地审视她一番。 她才不信她。 “既然姨娘你过来看我,我是欢喜的。若说先前的事情,的确是个误会。”云小衣就坡下驴道。 二人相视一笑,似乎还真有那么些内宅密友的意思。 银环抬手,让冬因将糕箱里的杏仁糕取出来,道: “这些我是亲手做的,也带过来特意给表小姐赔罪。” 云小衣收了。 可她其实一点也不稀罕。 银环拿帕子沾了沾鼻尖的细汗,道: “昨儿世子去了我那里,说要我同表小姐你好好相处才是。世子还说,表小姐的身世也极为可怜,幼年也是被牙子拐了,卖了的。” 云小衣差点被一口气噎住。 谢望山现今不仅不来看她,竟然还跑到青杏居去了。 她敷衍道: “难不成你也是被拐了的?” 银环故作伤心,又将帕子递到眼角擦了擦,道: “被表小姐说准了。妾也是被拐了的。” 闻言,云小衣不由生出些同病相怜地亲和感。 她淡淡叹了一声,道: “原来咱们竟是一样的。好妹妹,莫要再为这些伤心了。” 银环见她态度有些缓和,便又道: “姐姐也是个命苦的,如今好不容易到了府上,有亲戚庇护着,竟还被个小丫头暗地里捅刀子。姐姐难道不委屈?” 云小衣一听便知道银环说的是谁。 她冷了冷脸,不悦道: “一个丫头,见天儿想着飞上枝头变凤凰。可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配得上自己的野心吗?” “姐姐说的是。可这婢子如此不知进退,姐姐就由着她如此?”银环道。 云小衣冷笑一声。 银环不提,她病了这几日,都险些将喜儿那个贱婢忘了。 “不过是个贱婢,想怎么处置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云小衣道。 银环点头,静默片刻道: “姐姐说的是。可她毕竟是婆母身边的,还是个家生子。若有什么闪失,婆母必然得过问的。姐姐身子还未好全,还是莫要冲动。” 云小衣瞟一眼银环,脸色沉下来道: “我要做什么,轮得到你说?” 银环又垂下头去,低声道: “姐姐说的是,此事自然是姐姐说了算。” 云小衣盯着银环,眼色沉下又浮起,道: “莫不是表哥也看上了喜儿,想一道把她纳了?” 银环言笑晏晏,只道: “妾也不知,倒听了几回世子说话,言语里倒是对喜儿那丫头,大加赞赏。想来,喜儿也是个会伺候的。” 云小衣攥紧被角,好似要用指甲生生掐断似的。 “这个贱婢!”她骂道。 她又看向银环,道: “你还有事?” 见云小衣下了逐客令,银环起身,躬身道: “想来,聊了这许多表小姐也累了。临走了,想问一句,表小姐有没有话要妾带给世子的?” 笑话,她还需要旁人帮她带话? 她不屑地看向银环,轻视道: “你这话倒是说的贴心。此事,却不着你替我挂心,要走便走。” 银环笑着走了。 云小衣从窗子上的小洞往外瞧,见银环走远了才喊道: “秋之!快来帮我梳洗!” * 宝香堂。 苏意已给三个孩子讲了一上午的课业,现下便将自己描红的样本发给了三人,让她们照着去描。 苏意站在前方,沉声道: “女子不用科考,故而无需如男子一般用工苦读。 可日后总要为人妇,持家育人。故而总还是要会读会写,才能明事理,知是非,懂孝悌,知廉耻。 今日的帖子,已教你们读过。你三人先前,又都曾有些基础,故今日你们便每人描二十份,明日给我看。” 三人一同起身颔首,道 “是,主母。” 花容等苏意出去,便起身去看闻香和听雨的描红。 “你这个倒是描得不错。”花容拿起听雨的宣纸,称赞道。 听雨见花容夸她,便羞涩起来。只垂首道: “谢姑娘夸奖,是主母教的好。” 花容冲她一笑,又道: “你与我一同拿去给太奶奶看看,说不定太奶奶也会高兴。” 听雨有些胆怯,道: “老夫人还病着,小人不敢前去叨扰。” 花容牵起她的手,道: “这你就不知道了,太奶奶是个极和蔼的人,而且她是最喜欢孩子的。说不定,给太奶奶看过之后,她一开心也让你喊她做太奶奶呢?” 听雨想了想。 若能让老夫人开心,也是好事。 闻香眼珠一转,道: “不若,一起去给老夫人瞧瞧。” * 太安堂。 吴妈妈见花容来了便笑道: “容姐儿来了。” 花容恭敬行礼,道: “吴妈妈,不知太奶奶何在?” 吴妈妈已然弯了嘴,道: “跟主母学了半日,如今竟多了这许多礼数,容姐儿变得更可人儿了。现下老夫人还在小憩,老奴这便去喊。” 花容点头,三人便在外候着。 听雨还是有些怯懦,双手紧攥着,又看了一眼花容,道: “姑娘,就只将您的作业给老夫人瞧吧,小人写得实在太差了些。” 花容牵起她的手,安慰道: “不用怕,我都说过了,太奶奶是个极和蔼的。待会儿进去,你们也不用多言,只我去说。” 听雨忐忑地点点头。 不多一会儿,吴妈妈便又出来了,邀花容进去。 谢老夫人慈眉善目地看着花容,张开手道: “快过来快过来,我的心肝肉,太奶奶可是想你想的紧呢!” 花容扑进谢老夫人的怀里,将手里的宣纸摊在她面前,骄傲道: “太奶奶,你瞧!” 谢老夫人喜笑颜开地接过去,凑近看了一番,笑道: “想必这便是容姐儿的功课了,写的真好。” 听雨双手绞着一起,那明明是她的。 花容却不解释,只道: “谢太奶奶,花容一定好好努力,一月后定会不负太奶奶的期望,获得主母的认可。” 谢老夫人摸摸她的头,道: “容姐儿一向有志气,太奶奶相信你。” 第31章 下套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花容从太安堂出来,便将描红扔进听雨怀里。 “如今这些都被太奶奶看过了,就算不是我的,也是了。你便从今日起,用这字迹帮我描吧。”花容吩咐道。 听雨觉得委屈,垂泪拿着纸,道: “可姑娘,这明明是婢子的作业,若您拿走了,婢子明日该给主母看些什么?” 花容抬眼不屑道: “你随便画画就成了,还真以为主母会认真看你们的作业?” 闻香有些看不下去,便道: “姑娘说的什么话,主母一向是个公正不偏的,断不会像姑娘说的这样。” 花容斜眼瞧她,用手戳着她的脸道: “你是不是又忘了规矩?我让你说话了吗?” 闻香瞳色一颤,捂着脸垂下头去,忙认错道: “婢子不敢。” 花容得意一笑,道: “嘴巴紧着些,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总不至于事事都要问过我。” “是,姑娘。”闻香软声道。 * 蜀黎院。 严妈妈匆忙进门,禀道: “大娘子,表小姐来了。看模样,病该是好了大半。” 钱氏放下手里的簪子,道: “什么风把她给吹来了。她可从来跟我不对付,今儿竟然自个儿来了。” 严妈妈道: “兴许是二爷不怎么稀罕她了,来求您也说不定。” 钱氏哂笑一下,将簪子扎进髻发内,道: “你叫她候着,就说我正小憩,先给她吃几盏茶。” “如此,表小姐会不会又要闹事?”严妈妈担忧道。 钱氏起身道: “她既是过来求我,自然应该有个求人的样子。若是这几盏茶的功夫都等不得,那就回她的春华阁去。” “大娘子说的是。” 严妈妈说完,便出去照办了。 云小衣闻言,知是钱氏不想见她。 她笑了笑,较平日里倒是温和了几分。 她道: “严妈妈辛苦。我便在此等着,大娘子若醒了还请严妈妈再为通传。” 严妈妈也看不大懂了。 “表小姐稍待。” 说完,严妈妈撩帘子进去了。 钱氏在内室等着,忙问: “走了?” 严妈妈答道: “不曾,说是就在外头候着,等着大娘子您醒。说话也和气,好像这一病,去了不少戾气。” 钱氏拿起茶盖,转了转,道: “谁知道又在憋着什么坏。 我好心好意为望山藏了她这许多年,吃的穿的,尽心安排,金银首饰,也都是送去最好的。生怕亏待了她们娘俩儿,让望山说我的不是。 谁成想,她刚进了府就给我脸色看,真是个白眼儿狼!黑着心呢!” 严妈妈抿唇俯身道: “那就让表小姐在外头候着?” 钱氏想了想,道: “你去给我拿些如意香来,什么时候香烧尽了,什么时候让她进来。” 严妈妈领了命,出去了。 钱氏端起茶,靠在圈椅上,喝了一口。 谁想,云小衣却不声不响地进来了。 “原来大娘子已经醒了,我还以为要等上些时候呢。”云小衣赔笑道。 钱氏一时受惊,也岔了气,一口气喷出满屋的雾气来。 她边咳嗽,边拿帕子擦着嘴角的水渍。道: “你,你怎么闯进来了?” 云小衣忙上前给她顺气,温婉道: “本想进来帮大娘子盖被,谁想大娘子竟醒了。严妈妈也真是糊涂,也不知告知我一声,叫我晒在日头底下站着,实在是灼人的很。” 钱氏皮笑肉不笑。 云小衣悄悄扫她一眼,又道: “这底下人,有时就因为跟着主子时间长了,仗着自己有些资历,便觉得自己在主子面前与以往不同了,惯会做些污蔑主子,坑害主子的事。” 钱氏将茶盖放回去,高声道: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云小衣掸了掸袖子上的灰,继续道: “大娘子莫急。早前小衣也是受着您的恩惠,才在锁春斋能够自在过活。 可大娘子却不知,这下边儿的人,特别是帮着您给锁春斋拿银子的婢子,若手上吃些回扣,也是在所难免。” 钱氏将手臂搭在扶手上,道: “你说的这些,也是常事。底下的人吃些回扣,自然免不了。可你若想因这些,便来我这里挑拨,你怕是打错了算盘。” 云小衣掩面一笑。 “大娘子一向仁厚,对下人也是挑不出错处的。可下边儿的人,真要是做出些悖逆您的事儿,谁知道呢?” 钱氏有些不耐烦,她觉得云小衣就是在搬弄是非,说的话也没有再听下去的必要。 “你还病着,也不能劳累,且回去吧。” 钱氏下了逐客令。 云小衣早知道钱氏会不信她,她让秋之拿了交子出来,道: “大娘子瞧瞧,这些可都是喜儿瞒着您做的。放印子钱这种事儿,她一个婢子敢瞒着您,怕是要不得了。” 钱氏接过去,仔细一行一行地看过后,面色大变。 还真是落款印着她名字的交子! 云小衣又道: “您看仔细,这交子上可都是您的印鉴。一个被发现了,要受罚的可是您!” 钱氏忽觉头上炸开了一道惊雷,整个人懵懵的。 云小衣凑近了,又道: “这事儿做的很是隐秘,从前我拿钱雇了个小厮跟着喜儿,才查出来的。可这种事情,若是真能发财,喜儿又怎么会少了她老子娘的?” 钱氏皱起眉头,胸中已经怒气暗涌。 她就说,怎么先前怎么喜儿上赶着往锁春斋跑,原来是找着机会放印子钱。 严妈妈找了如意香来,刚进门,见云小衣在屋内坐着,不由惊道: “表小姐怎么进来了?” 钱氏冷着眸子看她,道: “我让她进来的。” 严妈妈颔首,多年的工作经验告诉她,屋内的气氛不大对。 她默默将如意香点上,也不敢多说什么。 “严妈妈,喜儿呢?”钱氏忽问道。 严妈妈早前便安排了人,想让喜儿相看相看,看对了眼儿便能寻个婆家了。 眼下钱氏忽然发问,她也不好直说,便支支吾吾道: “大约……是出去帮着大娘子给二姑娘采买胭脂了。” 钱氏却并不好搪塞,追问道: “望雪的胭脂多得很,买什么胭脂?” 严妈妈急中生智,便道: “这不,马上就要是二姑娘的生辰了,大娘子昨儿还愁着呢,老奴心想着,二姑娘就喜欢些胭脂水粉,便打发她去买了。一时忙,竟忘了禀告大娘子了。” 大娘子却不看她,沉声道: “待她回来,叫她来见我。” 第32章 报复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青杏居。 冬因刚出去采买布料回来,欢喜地将料子展开给银环看。 银环随意掀了掀,月牙一样的眉毛轻轻蹙着,道: “却并没有什么好花样,这个绣花的样子,我看云小衣也有一件,快些丢了,见着便觉得晦气。” 冬因忙将其单个拎出来,放在一边,疑惑道: “姨娘不是刚去看过表小姐,如今怎么又嫌弃起来了?” 银环歪着身子坐在榻上,道: “她是个什么身份,我今日一探心里便明白的很。看着吧,总会有好戏上来。” 冬因想到什么,禀告道: “婢子出门回来,便见小厮将银环抓了。” “抓了?”银环有些意外道。 冬因点头,又道: “婢子也跟上去瞧了,人被关在了柴房。没过多久,婢子便看见表小姐往那边去了,婢子怕被人瞧见,便赶紧回来了。” 银环没想到云小衣的动作,会这么快。 她起身踱步了个来回,道: “咱们快去,晚了,就怕赶不上了。” 说完,银环便出了门。 冬因也来不及思考,忙追上她的步子 * 宝香堂。 “主母阿福来了,正在外头跪着呢,说求您去救命。”若春禀道。 苏意收了笔,问道: “可是在院中修葺草木的那个阿福?” “是他。近来他倒是与蜀黎院那边走得近,今日忽然跑来说要主母去救命,也不知出了何事。” 若春说着,便将苏意手里的狼毫笔接过去,挂在了檀香木做的笔架子上。 苏意沉吟片刻,道:“出去看看。” * 柴房。 云小衣让秋之打开门,她提起裙摆迈进去,抬眼便看见了喜儿。 喜儿双手被绑着,嘴里塞了块儿布,大约是怕她喊叫。 云小衣用力拔出布团,凑近打量着她惊恐的小脸,道: “小贱人,总还是要落在我手里?” 喜儿压着心头的恐惧,动了动喉头,道: “表小姐叫人绑了婢子,可想过大娘子那边怎么交代?” 云小衣不屑一哂,道: “这话可就错了。绑你的是大娘子,可不是我。” 喜儿以为与阿福私会被撞破了,眼中惧意更甚,软声道: “婢子也只是出去办差,旁的什么事都没有,还请表小姐明查。” 云小衣蹲下捏住她的下巴,道: “真是好俊的一张脸,可惜,谢郎是断然不会瞧上你的。” “表小姐大约是误会了,小人怎么敢痴心妄想。表小姐与二爷才是天作之合,小人身份卑微,怎敢攀附!”喜儿急忙解释道。 云小衣掐住她的脖子,厉色道: “还敢狡辩。此前在书房,不就是你在我身后捅刀子吗?怎么?这么快就忘了?” 喜儿的脸颊憋得通红,嘴巴张合着还想说些什么。 云小衣见状,她迅速撤掉手上的力道,起身睨向她,目色森然道: “你说说,若是说的对,我就放过你。若是说的不对,今日你便是死在这里,也是畏罪自杀。” 喜儿大口呼吸着,闻听此话,忽觉颈间,好似又被一根无形的绳子勒住,叫人窒息。 她身子不受控制地发颤,心下极力寻找有用的理由。 “表、表小姐难道忘了。从前在锁春斋,都是婢子给您送吃穿用度的,平时也都是婢子伺候您的。”她咧嘴笑道。 这笑却像是刚喝了苦瓜水一样。 云小衣毫不犹豫地扬起手来,甩在她脸上,教训道: “你还知道你我曾是主仆,那你竟还做出这些背叛我的事情,该打!” 喜儿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掉下来,她呜咽道: “表小姐,是喜儿错了。喜儿是个记仇的,从前表小姐就如此打喜儿,喜儿也是气不过才去告状的。还请表小姐大人有大量,喜儿以后再也不敢了!” “不敢?”云小衣怒视她,眼睛里像是无数根针一起往外扎,“我怎么敢信你?你不如死了算了。” 说完,云小衣一挥手便叫秋之上前勒死她。 秋之手中攥紧白绫,不住抖着。 “表小姐,事关大娘子,大娘子还没开始审呢……”秋之低声请求道。 云小衣恶狠狠地看向她,道: “此事要么是她死,要么就是我死。快动手!” 秋之哪里敢,就连杀鸡她都不敢看,何况是杀人? 云小衣见她迟迟不动手,便也焦急起来。 她一把夺过秋之手里的白绫,不顾喜儿的求饶,一口气就搀住了她细软的脖子。 她两只眼睛瞪得圆圆地,脸上带着癫狂的笑,道: “你要恨就恨谢望山,下辈子离他远一点,别以为什么人都能做姨娘,这辈子我还没坐上这个位子,你是绝对没有这个命的!” 喜儿挣扎着,极力想要解释,她并不想做世子的姨娘。可就算她用尽了力气,却只感觉窒息感越来越强,最后,好像整个人被泡进了水里。 下一刻,意识也随之漂浮不见。 “砰”一声,柴房的门被人一脚破开。 一个小厮打扮的青年闯进来,一把掀翻云小衣,疯狂地解掉喜儿身上的绳子和绫布。 “喜儿?醒醒,喜儿?”青年将喜儿搂在怀中,不停呼喊道。 云小衣摔在一根粗大的木墩上,恰好摔到了腰。 她疼得面目扭曲,破口道: “什么人,胆敢如此对我?” 苏意双手在袖中交叠,笔挺地站在门口。因为是逆光的原因,整个人散发着叫人不敢直视的威仪。 “表小姐真是厉害,竟敢在侯府动用私刑。你难道不知,虐杀奴仆在我朝是触犯律法的吗?” 云小衣拿袖子半遮着脸,看向苏意,冷淡道: “主子教训奴仆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我又不是三岁的小孩儿。主母这样说,岂不是在吓唬人?” 阿福见喜儿不醒,又探她鼻息不存,便觉得喜儿已去了。 顿时,他像是被恨意冲毁理智,所有的恼怒拥挤地在他的胸口翻腾,叫他放弃规矩,快去报仇。 阿福经常做一些植树、松土的活,所以他长得结实而黝黑。 只见他缓缓起身,在云小衣刚说完话得意的间隙,一拳打在了她的鼻梁上。 瞬时,云小衣只觉得鼻子好像被人抽走了灵魂,软塌塌地坠在脸上,好像一块儿大鼻涕。 “鼻子!我的鼻子!”云小衣捂着脸,跪在地上。 阿福还不解气,正要再给她一脚,喜儿却醒了。 第33章 知错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苏意一招手,让身后的小厮们进去,三五下便把云小衣绑了。 “不管喜儿有什么过错,滥用私刑就这一条,表小姐也实在该送官府了。”苏意道。 阿福疼惜地去扶起喜儿,心有余悸道: “喜儿,在挣钱和娶你之间,我还是想先娶你。” 喜儿大难未死,不免生出许多感慨。她摸摸阿福的脸,哭道: “阿福哥,娘看得不错,你的确是个值得托付的。” 云小衣还不服气,横眉怒目道: “此事我自有道理,就算到了老夫人那里,老夫人也不敢把我怎么样。” 谢老夫人拄着拐杖同钱氏一起姗姗来迟。 她下垂的眼睛瞥向嘴硬的云小衣,道: “先把她给我关起来,其他的审完再议不迟。” 说完,她又看向钱氏,眼里全是愠怒。 * 正厅。 喜儿跪着,钱氏与苏意坐在旁侧,谢老夫人坐在主位上。 “说说,你是如何将大娘子的银钱,偷偷吃了回扣去放印子钱的?”谢老夫人苍老的声音,低沉道。 喜儿狠狠叩头,额前磕出一片红色。 她认真道: “老夫人明鉴,若说小人吃回扣,府里的丫鬟婆子,每个人都做过的。可放印子钱这种事情,小人哪有那么多钱?若是真有,小人又何必还在府中做这些苦差事,叫人欺负抽打不说,今日还险些丧了命。” 谢老夫人转眸看向钱氏,道: “你将放印子钱的凭证拿过来我瞧瞧。” 钱氏正皱眉瞅着喜儿,心下还在暗暗咒骂。闻听谢老夫人吩咐,她马上从袖中抽出交子递上去。 谢老夫人打眼一瞧,赫然印着的便是钱氏的印鉴。 她抬手一巴掌拍在桌上,气得一阵疾咳。 “是不是我平日太过纵着你,今日你竟做出这种贼喊捉贼的事情来!”谢老夫人怒形于色道。 苏意忙起身安抚,道: “祖母息怒,还是先听母亲解释。” 钱氏忙跪下,无辜道: “母亲,我为了咱们谢家一向尽心。这您是都知道的,我又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来?就是喜儿,是喜儿假借着我的名义,拿着我的印鉴去偷偷做的。” 谢老夫人冷哼一声,质问道: “那你说清楚,她一个丫头,如何能拿到你的印鉴,而你却竟不知?” 钱氏绞着帕子,眼神惶然,竟不知如何答话。 “你不说话,就是默认了。”谢老夫人威压道,“来人!” 谢望山和谢望雪匆匆而来,双双跪地道: “祖母!还请祖母手下留情,以母亲的性子,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谢老夫人将交子甩在地上,失望道: “这是物证,你们都看仔细了。不是我老婆子在这里冤枉她。” 钱氏被逼无奈道: “母亲,这交子是云小衣给我的,是她说是喜儿借着我的名义放了印子钱,我也是一时害怕,便把喜儿关起来了,还没来得及审,谁能想云小衣竟会对喜儿下了这样的毒手……” 说着,钱氏心头一惊,她莫不是被云小衣利用了? 谢老夫人捻了捻手里的串珠,道: “我暂且再信你一回,将云小衣带过来。” 云小衣被几个小厮扭送到正厅,拿帕子遮着脸跪道: “见过老夫人。” 闻听一股浓重的鼻音,谢望山蹙眉转过头去。 她的声音怎么回事? 谢老夫人将拐杖磕一下,严肃道: “你好好说话。” 云小衣满含委屈,又用浓重的鼻音回道: “老夫人替我做主,我不过想替大娘子审一审喜儿,稍微逼得紧了些,谁想鼻子就被个冲进来的下人打坏了。如今,这声音也成了这个样子,实在是没法见人。” 她的声音带上鼻音之后本来就有些奇怪,她又说话总带着奇怪的声调,所以便叫人听着更加滑稽。 好像一只哑了嗓子的鸭子,在不停地“嘎嘎嘎”。 谢老夫人忍笑道: “如此,这放印子钱的凭证,是你给大娘子的?” 云小衣伏地,茫然道: “我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当然是上面是谁的印鉴,便是谁的东西。” 钱氏恨不得再去拽一把她的鼻子。 她急道: “母亲,当日云小衣来蜀黎院,就是她亲手给我的。旁边还有秋之,秋之可以做证。” 闻言,云小衣率先看向秋之,做了个噤声的眼色。 秋之已见过了喜儿得罪云小衣的下场,自然不敢轻举妄动。 她上前行礼道: “回老夫人的话,婢子从未见过大娘子从表小姐手里拿什么。若说是放印子钱的凭证,小人更不曾见过了。” 钱氏登时气血上涌,骂道: “好你个下贱坯子,竟然敢当着大伙儿的面,往我头上泼脏水,你吃的是谁家的饭你忘了?” 秋之的头垂得更低了,只低低道: “小人说的句句属实。” 谢老夫人捏住手里的串珠,自觉平日对媳妇太过疏于管教。 她闭了闭眼,略有失望道: “将大娘子给我拉出去家法伺候。” 钱氏快哭了,冤道: “母亲,真的不是我。母亲……” 谢望山与谢望雪心疼地看向钱氏,却有心无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人拖下去。 钱氏呼喊的声音渐远。不多时,外头便传来打板子的“噼啪”声和钱氏凄厉的惨叫声。 须臾,谢老夫人便又叫了停。 钱氏被小厮拖进来,疼得满头是汗,虚弱道: “母亲,此事儿媳真的不曾做过。” 谢老夫人阴着脸,厉声道: “从今日起罚大娘子去跪祠堂,什么时候知道错了,什么时候出来。” 钱氏还想说什么,可人已经被拖走了。 谢老夫人沉下目色,又看向云小衣道: “你滥用私刑,在府中险些闹出人命,如此行径,又怎能在我府中长待。拉出去打二十大板,打完了就送去庄子上,让她自生自灭!” 云小衣一听,心头一震。 她不过是罚了个丫鬟,如今却叫她去庄子上,这跟杀了她有什么分别? “不!老夫人您想仔细,我不过是罚了个丫鬟,如何做得这么重的罚?”她不敢相信道。 谢老夫人淡淡看向她,并不想多言。 转而,她又看向苏意,沉声道: “剩下的事,你来处置吧。” 苏意起身,领命道: “是,祖母。” 云小衣仍是不甘心,她上前揪住谢老夫人的衣角道: “老夫人您不能这么对我。” 谢老夫人低头睨向她,眉眼之间皆是厌恶,道: “你若安分守己些,我尚且还能容你几日。你如此不知进退,如此跋扈狂妄,我若再忍让于你,就是我侯府没有骨气了!” 第34章 裁定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云小衣见谢老夫人已经对她完全不在意,心下忽生出许多害怕和惊恐。 她也怕谢望山不要她,也怕谢望山名声尽毁、侯府清誉尽无,她便再无依靠。 若真将事情和盘托出,如此,不要说她想要的主母之位,就连她现今的富有生活都没法保障。 “老夫人,小衣知道错了。您就再给小衣一次机会,不要把我送到庄子上。求求您了!”云小衣哀求道。 谢老夫人甩开她,低声道: “还不快将她拖出去打?” 几个小厮领命上前,硬生生将云小衣从地上拽起来。 云小衣乞求的目光看向谢望山,一双狐狸一样的眉眼闪着泪光,任谁看了都要心软三分。 谢望山见钱氏都被打了,知道谢老夫人是真的在生气,他便也只能挺了挺身子,又缩了回去。 一会儿,云小衣的惨叫声飘进来,尖刺异常,惨绝人寰。 * 随着一声歇斯底里的惨叫,外头瞬间平静下去。 此刻,谢老夫人已经走了。 小厮来禀,说是云小衣已疼晕过去,问是否再打。 谢望山闻此言,心中不免又怜惜一番。 他犹豫半刻,终于起身对苏意道: “原来祖母也未说过,今日必须要打完这二十板子。云表妹她本就还在病中,身体尚未复原,而今受此重罚,难保不伤她性命。意儿你既主事,又是对着自家的亲戚,该是仁善些才是。” 苏意冷笑一声,反问道: “世子的意思是说我不仁善,还是祖母不仁善?” 谢望山在袖中攥起拳头,是他关心则乱,言语有失。 “意儿,你知道我并非这个意思。”他解释道,模样有些着急。 苏意不做理会,只淡淡抬手,示意若春出去瞧瞧。 * 若春出去查看一番,回话道: “主母,表小姐的确昏过去了。” “既如此,便先将表小姐关到柴房去。何时醒了,何时便再将剩下的打完。”苏意不容置喙道。 说完,她又看向跪在地上的阿福。 她威严道: “今日此事,阿福你虽然救人心切,可对主子动手,确实不知分寸了些。念你初心不坏,便将你修葺的差事暂且撤了,先回家去吧。” 阿福的老母亲还生着病,如今就指着他的差事挣钱给她老母亲买药。 可此话一出,他母亲的药怎么办? 阿福闷声磕头,求道: “主母阿福知错,可修葺的差事实在对我重要,还请主母换个责罚,不要让阿福回家去。” 喜儿也求情道: “主母,阿福哥家中母亲还在病中,若您将阿福哥赶回去,可就是逼着他母亲去死呀!” 谢望雪还在为钱氏被打而伤痛着,如今又听到阿福的家庭情况,便觉得感同身受,十分同情。 她本来就看不惯云小衣,如今被人打了也是解气,不免更加重了要护着阿福的心思。 “嫂嫂,望雪知道您一向公正,可此事阿福本就是没错的,你不该这样裁定。”谢望雪直言道。 谢望山不可思议地看向她,纠正道: “他是个下人,而且还没有规矩闯门去打了主子。云表妹的伤势轻重暂且不提,如果这样的行事还没错,望雪你莫不是今日还在梦中没醒?” 谢望雪有些失望地看向他,义正言辞道: “二哥哥,你难道没听清事情的来龙去脉?是云小衣先动手要掐死喜儿,阿福也是救人情急,不是为了‘打主子’。此事,我觉得阿福没有错,错的是她云小衣。” 谢望山眸中不悦,略带怒意道: “你就这么看不上云表妹? 可她毕竟是咱们家的亲戚,若不处罚他,怎可服众,怎能保全侯府的名声?” 谢望雪毫不示弱,顶撞道: “可侯府的名声,不是早就被二哥哥你败光了吗?!” “放肆!” 谢望山骂着,一巴掌打在了谢望雪的脸上。 顿时,红色的印子和肿胀感袭来。 谢望雪捂住脸,沉声道: “二哥哥到底更在意谁呢?从前骗我去哄嫂嫂,今日又对云小衣处处怜惜,前几日又刚纳了银环姨娘,二哥哥还是自己想想清楚,自己究竟喜欢谁才是!” 说完,谢望雪抹着泪走了。 谢望山收了手,心头霎时弥漫起浓浓的悔意。 那可是他最亲且唯一的妹妹。 他忙追出去,就算不管任何人,亲人怎么能放下呢? 苏意看着离去的二人,心底不由唏嘘。 都是金玉堆出来的,怎会知道泥中的艰难? 她忽然想起儿时在旧宅过活的艰难,眉头不由微微皱起。 * 苏意缓缓看向跪着的二人,温声道: “起来吧。 阿福先去账房将月钱领了。回去带着母亲去‘刘家香粉’铺对面的医馆好生瞧瞧,见了冯大夫和东家白川先生就说是我的人,诊费和药费暂且记在我这里便是。” 阿福顿时喜上眉梢,拱手感激道: “怎好叫主母垫付,若如此,家母所用银钱自然是阿福欠主母的,日后阿福挣了银子,必会还给主母。” 苏意欣然一笑,继续道: “如今二门上还缺个小厮,你若真有心要还债,过几日便来我这里报到,还可在府上当差,月钱不变。” 阿福觉得自己在做梦,难道天上掉了个金子,偏偏砸中了自己? “小人惶恐,主母说的可是真的?”阿福压住上翘的嘴角,跪在地上再次确认道。 苏意看了一眼喜儿,道: “难不成你不想挣银子娶媳妇了?” 喜儿闻言,面上羞红一片。两只手忙捂住脸,不自在地背过身去。 阿福挠挠头,也是一副羞涩模样。 “竟不知主母都已知道。”他低头腼腆一笑,又继续道,“若主母真能成全我二人,阿福一定为主母鞍前马后。” 苏意微微点头,道: “你是被严妈妈看中的,我瞧着喜儿也已倾心于你,若日后在二门上好好干,待攒够了聘礼,自然可以将她娶回去。” 闻言,二人欢喜地相视一笑。 “谢主母,小人定不忘主母今日之恩。”二人异口同声道。 若春掩面一笑,上前提醒道: “你们可记好了,今日对阿福该罚的也罚了,旁的便再没有了。出去,可不准乱说,叫人听去,让主母落下徇私的口实。” 二人点头,忙道:“若春姐姐说的是。小人记下了。” 说话间,若水从外进来。 她将一信筒呈上来,道: “主母,二门上青州那边来信了。” 第35章 风波起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回了宝香堂,苏意将信拆开,从字迹上她就已经认出了写信的人,是周彦。 周彦是从小在旧宅与她一起长大的玩伴,也是她乳母江氏的独子。 从信上看,江氏身体很好,如今还是每日一张帖子的练字习惯,偶尔会念叨一下苏意,但大部分时候的念叨都是在想念。 周彦在信上说,已经收到了苏意的信。此刻也动身往陵京来,再过半月便会抵京。 按照寄信的时间算,苏意推断还有三两日江氏与周彦便会抵达陵京。 她难掩喜悦,吩咐了若春去收拾厢房。 若春前脚刚领了命出去,若水便又进来道: “主母,下边的人说表小姐醒了,闹着要看郎中呢。” 苏意刚想在靠在小几边小憩,闻声只得又起身道: “让下边的人去请冯大夫,咱们先过去瞧瞧。” 若水领了命,转身便先出去打发了人,出二门请大夫。 * 柴房。 云小衣趴在地上,虽然屁股隐约渗出血渍,却还是不能让她消停。 “我要看郎中,若不看郎中,今日死在这里,你们都脱不了干系!”她带着浓重的鼻音道。 外面守门的小厮刚换了岗,那人疑惑道: “主子在里头关了只鸭子?” 另一个黑瘦的小厮瞪他一眼,尖锐道:“不要命了!里面可是表小姐。” 彼时,花容从下人口里听到消息,刚好匆匆跑来了。 “娘?你在里头吗?”花容双手半握拳头罩在在嘴边喊道。 门口的小厮忙拦住她,客气道: “姑娘莫再往前了,别让小人难做。” 花容傲然地扫一圈眼前的人,骂道: “你们都给我让开,再拦我,小心太奶奶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府上的人都知道谢老夫人对花容偏爱非常,所以也都不大敢在明面上与她起冲突。 两个小厮对视一眼,软声道: “姑娘不知,事主母亲自下了命令,把表小姐囚在这里。 如今姑娘正与主母培养母女感情,还是不要做这些僭越规矩的事,惹了主母生气就不好了。” 花容人虽然小,脾气却长得快。 她圆溜溜的眼睛,瞪着刚才说话的小厮,端着一副大人才有的霸道口吻道: “你竟敢拿主母的名头来压我,你可知主母可是要听太奶奶的话的!” 两个小厮又互相递个眼神,终归是不敢惹。 他们缩了缩手脚,缓慢地撤后半步。 正想躬身退下,苏意便出现在了二人的视野。 二人立刻挺直腰杆,一副宁折不弯的姿态站在两侧,边行礼边高声道: “见过主母。” 花容只觉得后脊背一凉,她忙转身去看,就对上苏意一双沉静到能叫人窒息的眼睛。 “主、主母。”花容嗫嚅道。 “既然有功夫在这里同下人们耍威风,想来你的功课,已经做得不错了。”苏意淡淡道。 花容闻听此话,心下便有些发虚。 虽然拿了听雨的功课顶替,可还是不敢做出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她忙行礼,又小心翼翼道: “花容适才的确在房中做功课,可偶然听窗外的婢子说,花容的亲娘被关进了柴房,还受了伤,花容身为人女,自然担心非常,这才过来。” 苏意躬身牵起她的手:“也罢。你便同我一道进去吧。” * 云小衣趴在地上,见苏意牵着花容,不由心底一阵泛酸。 “主母如今倒是如意了,我的孩子也被你夺走了。现今我还被打得如此不成人样,你是过来向我炫耀,还是过来奚落我?”她不服气道。 苏意心底闪过一丝苦笑。 现在就把帐记在她头上是不是有点早了? 她松开手,任由花容扑过去。 “娘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花容搂住云小衣的脖子,心疼不已。 柴房内,有一股淡淡的柴草混着血腥的臭味。 苏意拿帕子掩了掩鼻子,须臾,便又将帕子收了起来。 她略有伤感地看向云小衣,失望道: “表小姐这样说话,实在伤人。帮你减了十板子的人是我,为了全孩子的孝心,将孩子带过来见你的人也是我,难道表小姐是个恩怨不分的人?” 云小衣愣了愣,好像真的是这么一回事。 可她转念一想,苏意也不是没见过她与谢望山做下的事情,现在却依旧气定神闲地同她讲话,难道苏意疯了? “你到底想怎么样?”云小衣戒备地盯着她的眼睛,问道。 苏意掩面轻咳几声,道: “若水,最近这药越发没有药力了,才刚吃过竟又咳起来了。” 云小衣不明白她的话,疑惑道: “你究竟想说什么?” 苏意略有失望地放下手。 看来,云小衣不是那个给她下毒的人。 彼时,冯大夫也到了。 “娘子好。” 冯大夫略略行礼,转身便去查看云小衣脸上的伤势。 云小衣被医治包扎的间隙,不经意间看向苏意,她满目戒备和敌意,心底没有丝毫感激。 这些本就是苏意欠她的。包括主母之位。 若不是因为苏意的出身好,这个位子应该是她云小衣的。 * 宝香堂。 银环从外扭进来,道: “主母瞧着可解气?” 苏意做茫然状,道: “什么?” 银环不客套地坐在椅子上,开门见山道: “她一个寡妇,不仅不知守妇德,还总想着让世子像着她,离不开她。要我说,她才是异想天开,不知道天高地厚的那个!” 苏意一笑:“看来表小姐有今日,姨娘很解气。” 银环觉得苏意把她看穿了,下一刻她马上收敛笑容,道: “主母说的哪里话,银环也是说的事实。” 接着,银环又压低声音道: “主母不觉得容姐儿那丫头,眉眼之间跟世子很像吗?” 苏意拢了拢袖子,随口道: “天下容貌相近的人也不在少数,姨娘何必认真?” 银环见苏意如此态度,不由心下着急。 她走上前,附耳道: “主母不知,我瞧着此事不简单,八成表小姐就是世子成亲前就有了的外室。” 苏意脸色一沉,作一副震惊又不可置信模样。 “姨娘此言可有依据?”苏意道。 银环神秘道: “此事还得悄悄调查,若真是查准了,世子的前程可就毁了。我朝律法严明,此事若是真的,莫说是科考,就算是从军,在军中也会抬不起头。说不定,侯府也会受累。” 苏意微微点头,道: “那此事暂且交给你弄弄清楚。若是真如此严重,恐怕表小姐就只能送得远远儿的才行。” 银环觉得还不够,低声道: “主母还是不够心狠,这种事情,自然是不能留活口的。嘴巴这个东西,只有死人管的紧。” 银环看向烛火,若真是她猜的不错,云小衣绝对不能活。 * 边境军营。 钦差大臣将手里的圣旨收拢起来,道: “侯爷,官家也是想军饷贪墨案快速查清,才下此旨意。眼下边境初定,官家召侯爷回京养伤,也是在体恤侯爷,侯爷还是应该明白官家的良苦用心才是。” 谢推颔首,接过圣旨,道: “大人说的是。” 第36章 猜想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太安堂。 谢老夫人一边喝着桂花汤,一边问: “意儿真给她请了大夫?” 吴妈妈点头道: “主母还是太过宅心仁厚。不过听下边的人说,世子和二姑娘在正厅也因此事吵起来了。世子还是心疼着云小衣,可二姑娘起先就看不上她的。” 谢老夫人咽下口中的汤,道: “意儿给她请大夫,还是顾念着望山。 望山实在是糊涂,家中正妻如此端庄体贴,他却还将心思放在别的女子身上,这么下去,我的嫡重孙什么时候才能来找我?” “老夫人也不用太着急,主母现今还病着,怎么都得等身子养好了呀。”吴妈妈安慰道。 谢老夫人又想到什么,忽问道: “青杏居那个呢?肚子也没什么动静?” 吴妈妈想了想,道: “这倒是不清楚,银环姨娘也不曾让郎中过来请过脉。” 谢老夫人淡淡“哦”一声,略有失望。 “你吩咐厨房那边,给青杏居的吃食做的好些,身子养好了才容易生育。”谢老夫人嘱咐道。 吴妈妈笑着应下。 * 偏厅内,苏意仔细看过花容递上来的功课,道: “倒是不错。容姐儿的作业,该是你们三人中最出色的。” 听雨扁着嘴,委屈地垂头落泪。 那明明是她的写的。 苏意见听雨有些异样,便问道: “听雨可是有话要说?” 花容扭头看向她,眼中全是警告。 听雨忙收住眼泪,吸了吸鼻子,答道: “回主母的话,听雨只是昨夜没有睡好,眼睛一直不舒服。” 苏意看了看听雨的功课,字迹歪七扭八,描红能描成这样,也属实下了一番功夫。 “想来这份功课的确是难为你了。”苏意将宣纸拿出来,摆开。 继续道: “这二十份,字迹几乎一样。你若真心想写好,断不会如此。如此敷衍,倒不如出去站着看看风景,这课不听也罢。” 听雨闻言,心中自然一百个不情愿。 她是最喜欢听苏意讲课的。 “主母不要赶听雨,听雨下次,定会好好完成主母教给听雨的功课。”她有些着急求道。 花容冲她得意地笑,听雨本就没资格跟她坐在一起。 苏意见花容行状,心下也明白了大概。 她先前便听若春说,银环同花容说了几句话,花容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如今看,倒是愈发显出本性了。 苏意拿起桌上的戒尺,道: “既然不愿出去,便是想听课。既然有此心,就应该仔细再写一份给我,这样糊弄了事,是在耽误你自己。” 听雨闻言,心下更加紧张起来。 她偷偷看向花容,却见花容正斜眼审视她。 她心头一紧,带着委屈低声道: “主母,是听雨的错,听雨这就出去。” 闻香与听雨一起长大,眼看着听雨往外走,自己心里也说不出的无奈。 可花容,毕竟是谢老夫人的‘心肝肉’,她实在不敢仗义执言。 苏意将手里的戒尺放下,轻轻摇头。 看来听雨真是被花容治得狠了,连自证都不敢。 “今日还是描红,今日课后二十份,明日给我。”苏意道。 花容有些不解,问道: “我等昨日已描过,今日不该开始写吗?” 苏意将桌上的一本帖子拿起来,展开道: “要知滴水穿石,非一日之功。若想能够写好字,自然也非一日之功。 让你们描红,也并非只是让你们描摹其外表形态,而是由其表态知其内里,明白其中笔画如此运用的道理,也明白写字之人运笔之手法,力道之大小,结构之掌控。 如此,心中有法,写字才能事半功倍。” 花容听完,明白其意,可又觉得太过繁琐。 便敷衍道: “谢主母指点。” 苏意的眼光略过花容,对闻香道: “你的描红看起来虽然稍逊一些,可却能看出是花了心思的。刚才我说的这些,你仔细记下,再描红之时将这些问题放在心中,带着这些疑惑,反复练习几次,定会进益。” 闻香忙垂下脑袋,行礼道: “谢主母指点。” 花容咬唇看向闻香,将手里的宣纸攥出了褶子。 她不过是个婢子的身份,主母竟也会提点她! 苏意走到近前,将手敲在花容头上,道: “写字讲究一心一意,一笔一划,你既写得稍微好些,更应该多加努力。要专心些。” 花容摸一把头,忙道: “花容知错,主母说的是。” 若春从外进来,禀告道: “喜儿来了。” 苏意示意二人继续描红,自己便出去见人。 * 喜儿从袖中抽出一封信,递上来,道: “主母,这是冯大夫托阿福给您的,阿福还要照顾老娘,实在不便,便托我送来给您。” 苏意让若春接了信,却暂且放在一旁。 她让若水给喜儿上了一盏碧螺春,道: “先喝口茶,阿福娘的病怎么样了?” 喜儿将茶推到一旁,却不敢接,只道: “谢主母挂心,阿福他娘的病也是沉疴,常年都要吃药的。如今冯大夫已经给开了药,现在在家养着,说是吃了药有些好转了。” 苏意欣慰道: “那便好。你去告知阿福,若都安顿好了,便到门房上报道吧,忠叔那边我已打过招呼了。” “谢主母,喜儿替阿福谢谢主母。”喜儿铭感五内道。 * 苏意让若春将喜儿送出去,自己则拆开了桌上的信。 信上主要说明苏意所服用的汤药是有毒的,另外也写出了解药的方子。 最后还说明,他要调查清楚下毒之人,让苏意不要害怕。落款是白川。 白川。 苏意在心中默念他的名字,满心的疑惑和警戒。 这个白川,自称是商人,可举止气度皆是不凡。就算与魏辙魏大人相对而立,脸上却并无半分畏惧与讨好的神色,如此一想,更觉得白川不简单。 可这样不简单的一个人,张口闭口说是受苏之玠大恩。 可苏之玠,一不会武功,二也没有权势,科考考到五十都不曾中举的微末秀才,又怎么会与这样一个不简单的人扯上关系? 苏意有些怀疑白川在骗她。 可他又骗她什么? 她除了一个侯府主母的头衔,还有什么能值钱些?别的可真没什么值得惦记的。 苏意又想起在金安寺的情景,他是个与人不同的,怕不是看上了谢望山? 第37章 身世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若真是如此,白川大概是误会了。 他最应该去讨好的是银环和云小衣才是,谢望山并不喜欢她,若说牵线搭桥,她委实做不到。 若春走进来,却见苏意在独自摇头叹息。 “主母怎么了?”若春问道。 苏意将信收起来,笑道: “不过是看了本极好看的话本,想来这男子也是极为痴情的。” 若春将桌案上的茶盏收了,道: “您倒是有闲情,如今表小姐可还在柴房关着呢,若再不快些处置打发了,老夫人可就要生气了。” “此事不急,下午便将表小姐那十板子补上,过后就备辆马车,将表小姐送到庄子上去。”苏意有些倦怠道。 她伸个懒腰,又看向桌子上折好的信纸,道: “汤药可煎好了?” 若春回道: “该是煎好了,主母问这个做什么?” 苏意沉眸思忖片刻,又道: “还是王婆出去买的药?” 若春回忆一番,笃定道: “若水去瞧了,今日王婆家中有事,是个三等丫出去买的,也是她煎的。估摸着,应该快送过来了。” 说话间,果然汤药就被送上来了。 苏意当着丫头的面儿,一口不剩地喝了。 丫鬟垂着头,只等着空碗回到托盘里,便告了退。 若春担心地小跑上去,嗔道: “主母怎么还真喝了,这可都是毒药。” 苏意拿出帕子擦擦嘴角,冲若春安抚一笑,道: “若不叫她看着我喝下去,她后面的人又岂能安心。” 顿了顿,她又道: “你快去厨房拿药渣,再帮我拿个药壶过来。另外让若水去打听打听,这药是从哪里抓来的。” “哎,婢子这就去。”若春回道。 说完,她也来不及多问,忙躬身退出了屋子。 苏意转头瞟一眼桌上的信,她决定赌一把。 就赌萧百川是真的想帮她。 * 医馆。 萧百川只着了一件莹白的交领常服坐在内室的榻上,小几上燃了香,邈远淡泊,让简陋的屋子生出许多别样的意境。 言禄拱手禀道: “殿下,信已送到了。” 萧百川点点头,心思全在手里的话本上。 “殿下,如此小事,您吩咐下去便是,又何必亲自插手劳心费神。”言禄不解道。 萧百川翻一页,侧头看向他道: “她父亲对我有救命之恩,若如此不顾,岂不是有负道义?” 言禄面带笑意,道: “殿下说的是。” 萧百川将手里的话本放下,询问道: “我的糖饼呢?” 言禄的手在身后抓了抓,霎时面上一阵冷汗。 “奴才走的急,忘记帮您买了……” 萧百川脸色沉下去,黑着脸道: “那你还不快去买?” 言禄忙推门逃出去,边逃边道: “奴才这就去,奴才这就去……” 萧百川将话本里夹的宣纸摊开,上面描画着仿佛是从什么东西上拓下来梅花图案。 他小心将纸张拿起来,自言道: “这样特别的箭矢纹样,到底出自何人之箭呢?” * 银环正在绣花,便听见外头谢望山来了。 她忙将手里的针线放下,出去迎接道: “妾见过世子。” 谢望山拉着她进门,面色略有担忧。 他道:“云表妹还被关在柴房,现下也不知情况如何,我实在着急。 可她毕竟是许姨娘那边的亲戚,许姨娘与我母亲早生芥蒂,故我去探望也不合适。 不若环儿你辛苦辛苦,再帮我去瞧瞧,若真伤得重,还是应该再请郎中看看才是。” 说完,谢望山眉头皱着,脸色也有些憔悴。 银环将帕子在手上缠了缠,为难道: “可此事老夫人早已交给主母去管,而且昨夜主母也已给表小姐请过郎中。如今我再去,岂不是公然与主母叫板?” 谢望山叹口气,无奈道: “也罢。你既为难,我便再另想法子。” 银环见谢望山要走,又上前拦住,道: “容妾想想,此事也并无法子。” “环儿有何法子?”谢望山抓住她的衣袖,眼眸略略舒展道。 银环沉思片刻,道: “妾去求主母,主母总还是会卖我几分薄面的。” 谢望山闻听此言,立刻瞳色深深,伸手将其揽入怀中,动情道: “环儿,我的好环儿,你当真叫我心安。” 银环浅笑,她要借此机会,亲自问清楚云小衣的身份。 * 苏意与若春刚出屋子,便见银环来了。 “妾见过主母。”银环施礼道。 苏意见她来得巧,又满面带这些得意,不免猜到几分。 她确认道: “你想去审一审云表妹?” 银环勾起嘴角,如实道: “实不相瞒主母,世子特意托妾去帮他瞧瞧表小姐,妾本也为难,可转念一想,还不如趁此机会,帮着主母去弄清楚表小姐的身份。此事主母必是不便开口的,思及此,妾这才厚着脸皮过来了,不知主母会不会同意。” 苏意微微一笑,她虽不在意,可却也没想到谢望山竟会为了云小衣去求银环。 她轻咳几声,道: “不过只剩下了十板子,让小厮打完了,送上车遣去庄子便是。 我今日也忽觉身子也不大舒服,你若要去,便代我去吧。” 说着,便抬手让若春将她扶回屋里。 银环大喜过望,忙道: “多谢主母成全。” * 云小衣见银环来了,敌意道: “你也来瞧我笑话?” 银环掩面一笑,道: “表小姐说的哪里话,咱们可是好姊妹,我是受人之托专门过来瞧你的。” “受谁之托?”云小衣惑然道。 银环蹲下帮她理了理鬓间的碎发道: “自然是世子。世子很挂念你,可他碍于身份只能托我前来探望,世子也是心疼表小姐的。” 云小衣眼中略有泪光,原来谢望山是念着她的。 她忽然有种抓住了救命稻草的错觉。急道: “那他可想到法子救我?我若是真去了庄子上,那可不如死了好受些。” 银环眼珠转了转,道: “此事不急,表小姐手中若能有些银子,银环帮你在庄子上打点打点也是可以的。 眼下老夫人还在气头上,这脾气消下去了,便也无事了。 表小姐先在那边安顿好,咱们再从长计议才是。” 云小衣虽然在侯府住了许多日子,可真正要她花钱的地方却不多。 再加上,她原本手里的钱都是谢望山给的,如今在府中有人伺候,吃穿用度也不是自己管着,故也没有什么多余的银子给她。 银环见她犹豫,又道: “表小姐此刻若不下决定,这一去可就真不一定能再回来了。” 第38章 皆知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闻言,云小衣心一横,小心从怀中掏出一块叠得方正的绣花帕子。 打开后,便见一个莹润饱满的青色牡丹玉镯。 云小衣将镯子往前递了递,道: “这是我亲娘留给我的唯一信物,你且拿去当了,帮我换些银子来。暂且做应急之用吧。” 银环在宁国公府长大,这个镯子她熟悉的很。 她拿起镯子仔细查验过,确定是真品后,不由心头一惊。 云小衣竟然是国公府走失的嫡长女! 她急忙将镯子收起来,转头道: “表小姐放心,妾定将此事办好。” 说完,她急匆匆出门,想找人去玉器店验看。 * 宝香堂。 银环站在门口心神不宁,终于等若水通报完了,她忙小步跑进去,也来不及行礼道: “主母你可知妾发现了什么? 表小姐她竟是宁国公府,几年前走失的嫡长女! 算起来,时间和年龄都对得上,此事应该错不了。” 苏意端着话本略有惊讶,抬眼道: “竟有此事?” “若真是这样,老夫人和大娘子那边难保不会去攀宁国公府的门第,到时,恐怕主母您的位子就势必受到威胁。”银环担忧道。 苏意低眉,将手里的话本慢慢翻开下一页。 若真能如此,她巴不得赶紧离开侯府。 “此事,府里的人可都知道了?”苏意将话本合上问。 银环扶着椅子坐下,小心翼翼道: “妾不敢张扬,现下只差了人去玉器店验真假。” “你想的不错,那最后是谁接了这差事?”苏意注视银环道。 银环回想一番,刚才手忙脚乱,一时也有些记不大清楚了。 她踟躇半晌,不大确定道: “好像是李婆子。” 苏意喝口茶,将指尖在杯沿子上轻轻地摩擦。 李婆子外号李长舌,是个大嘴巴,此事到了她嘴里还不人尽皆知。 这样一来,钱氏和谢老夫人若想攀高门,定然会急着承认云小衣和谢望山的关系。 如此,真相便能不攻自破。 她只要将此事陈情,上表官家,定能摆脱侯府,堂堂正正地离开谢家。 思及此处,苏意不觉心中得来几分难的轻松释然。 银环沉思良久,提议道: “主母,不若今夜就赶紧将云小衣处置了,也难免夜长梦多。” 苏意轻咳几声,道: “时候的确不早了,咱们先一同过去。” 银环闻言,便以为苏意终于按捺不住,不由面露喜色,忙点头答应。 * 刚戌时三刻,谢老夫人梳洗完已歇下。 吴妈妈小跑着穿过游廊,推门摸黑闯了进来。 “老夫人,柴房那边出事了!”吴妈妈紧张道。 谢老夫人掀开松垮的眼皮,有些不悦: “不过是个云小衣,能捅出什么大天来?这么大的年纪了,还这么毛糙,我刚睡着,又让你吵醒了。” 吴妈妈略有歉意,道: “的确是老奴毛躁了些,可此事,实在有些大。” 谢老夫人被她从榻上搀着坐起,面色不虞,可还是有些好奇道: “你说吧,我听着。若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明日你这刁奴自己去领罚。” 吴妈妈知道谢老夫人是同她玩笑,便也不在意,继续禀告道: “是表小姐的身份,好像是宁国公府十几年前走丢的嫡长女。” 谢老夫人眉头一紧,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她转头严肃而认真地看向吴妈妈,再次确认道: “你的意思是说,陵京城中位居三公之首的宁国公,是云小衣的亲爹?” 吴妈妈肯定答道: “老夫人没有听错,就是这个意思。” 谢老夫人沉下脸来,这么一来,事情倒是复杂了。 她忽然想到什么,忙掀开被子,道: “快,快给我更衣,咱们去拦住意儿,不能把云小衣送到庄子上。” 吴妈妈忙给谢老夫人递上拐杖,伺候她起来。 * 此刻,钱氏正被罚跪在祠堂。 她撅着屁股,趴在地上打瞌睡。堂中的烛火,将她屁股上的金线描边照的灿烂闪耀,好似坠落的小小焰火。 严妈妈悄悄溜进来,想帮钱氏涂些金疮药。 钱氏被窸窣声惊醒,起身小声道: “严妈妈,你怎么来了?” 严妈妈将手里的金疮药递过来,道: “大娘子受了这些苦,老奴心里也放心不下,这才偷偷过来看看。大娘子,还疼吗?” 钱氏起小便与严妈妈在一起,早前还因为云小衣去猜忌严妈妈,实在不该。 她将药瓶接过去,难得柔和道: “严妈妈有心了。此事我也有错,当初断不该轻信云小衣那个小贱人,惹得这一身的罪受,还叫人委屈得说不出来。” 严妈妈将手轻轻搭在钱氏的背上,安慰道: “大娘子也是受了坏人的挑拨,不用如此自责。倒是眼下,老奴又从李婆子嘴里,知道了些消息。” 钱氏瞬间来了精神,道: “什么消息?” 严妈妈凑近了些,低声道: “云小衣手里捏着,宁国公先夫人魏氏的手镯。” 钱氏一惊,下意识往后坐,在屁股接触小腿肚的瞬间,刺痛感瞬间倾轧而来。 她张大嘴,眼前的情况却并不允许她发出声音。 她努力将痛感压回去,因为用力却让一张脸上的五官纠缠在一起,反而有种说不出的好笑。 她拧着脸,轻声道: “严妈妈是说云小衣的生母,就是亲家户部尚书魏恒之的长姐?” 严妈妈点头,笃定道: “老奴听到消息就仔细回想了一番,这云小衣的嘴巴和眼睛,的确有几分魏家大姑娘的影子。” 钱氏蹙眉,世界上怎么还有这么巧的事情? 她原想赶紧将云小衣打发走了才干净,如今倒好,竟成了个赶也赶不走的真亲戚了。 “先前望月就写信过来说,魏家的老太太不好伺候,如今魏家的亲外孙女又跑在咱们侯府,闹了这许多糟心事,此事若是都传到魏家,还不定那魏老太太怎么为难我的月儿。”钱氏担心道。 严妈妈见状,忙安慰道: “大娘子也不必忧心,大姑娘一向不是个软糯的,也不会任人欺凌,现今此事只有府里的人知道,不会传出去的。” 二人正说着,外头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声。 第39章 来了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钱氏撅着屁股跪在地上,使劲儿支起身子翘着头,可还是看不到外头的景象。 她泄了气一样,重新趴回蒲团上,道: “听外头的动静,好像是有人来了。” 严妈妈起身去看,道: “大娘子先歇着,老奴去瞧瞧。” * 半个时辰前。 银环被小厮从柴房提出来,老老实实地趴在长凳上。 苏意披了件竹叶图案的纱质披风,站在旁侧。她掩面轻咳了几声,道: “对不住表小姐,老夫人既然留了话,总得打完了这些板子,才能遣你去庄子上。” 云小衣的脸上打着绷带,只能透过那双精明的眼睛和削薄的嘴唇,来确定她的表情。 她抿了抿唇,眼睛盯着苏意,终于眼光柔软,哭着道: “主母发发善心,小衣知道错了。不若就将小衣留下,就算是在府上给主母当个婢子,小衣也是愿意的。” 银环立在苏意左侧,她微微勾起的嘴角隐没在夜色下。 苏意抬手,示意边上的小厮动手。 只见板子被高高扬起来,还未等到落下去,谢老夫人便吴妈妈馋了过来。 “停手,快停手!”吴妈妈喊道。 银环循声望去,手指不觉缠紧了帕子。 怕不是出了变故? 苏意赶紧上前,与吴妈妈一同搀住谢老夫人问:“祖母怎么自己亲自过来了?” 谢老夫人略一思考,沉声道: “云小衣毕竟是府内的远房表亲,此事又瞒着许氏处置,还是欠妥当了些。 虽然她做的的确过分,可喜儿一个婢子,也未受什么能见的真伤。许氏这些年又独自养着亭哥儿,实在是辛苦。 如今该罚的也罚了,她也没讨到什么好处,不如就看在许氏的面子上,暂且绕过她这一回。” 银环愣了愣。 谢老夫人一向说一不二,今日怎么如此反复起来? “妾见过老夫人。”银环慢悠悠屈了屈膝盖,道。 说着,她微微抬眼,偷偷去瞧谢老夫人的脸色。 谢老夫人只低沉的答应了一声,又带着威压看向苏意道: “吴妈妈,吩咐底下的婢子,把云小衣带到太安堂去。” 云小衣虽然不明白缘由,可此刻已暗暗将救她的恩情,放在了谢望山身上。 这府里能请得动谢老夫人出面,又能叫谢老夫人出尔反尔的,也只有他这个嫡孙了。 吴妈妈领了命,正想领人过来,苏意蓦然开口道: “祖母是信佛的,一向心善。可此事一码归一码,若祖母想将云表妹带走,还是先让表妹领过板子才是。 方才,云表妹也说,她知道错了。圣人有云,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如此,才更应该让云表妹她受完这二十板子。 一则,全了云表妹的认错之心,二则,也让府上的人知道,咱们侯府也是分黑白有规矩的人家,这样下边的人才能守规矩,知进退,不至颠倒。” 谢老夫人脸色略有些沉郁,她不悦地审视苏意,见她神态自若,便道: “孙媳妇既然都把话说到这里了,那便将下边的十板子补上吧。” 话语间,吴妈妈体贴地着人搬来椅子,让谢老夫人落了座。 谢老夫人将手里的拐杖拄在身前,见不远处的小厮迟迟不动手,训斥道: “还不快打!” 小厮们闻言,紧张之余手上力道也一时失去控制,长而大的板子从天空落下来,仿佛一块巨石坠下,重重砸在云小衣的屁股上。 又是一片叫人为之心惊的惨叫声。 正打着,二门上的阿福来禀。 “主母,有位老妇与一位相公说要寻您,自称是青州来的。” 此话一出,苏意便知来者定是江嬷嬷和周彦。 她心下高兴,面上却仍是严肃道: “我知道了。你暂且将人安排在厢房,我晚些过去。” 阿福领命下去了。 谢老夫人见状,询问道: “可是你的乳娘来了?” 苏意微微颔首,答道: “回祖母的话,的确是意儿的乳母到了。” 谢老夫人知道苏意自幼丧母,是被乳母带大,自也明白她们的情义堪比亲生母女。 她缓缓道: “这板子马上打完了,我在此看着,你去接待你的乳娘吧。” 苏意领了谢老夫人的好意,谢道: “那意儿便先告退了。” 银环见苏意要离开,自己也不好一直杵在这里,便寻个由头道: “老夫人见谅,妾身子有些不适,先退下了。” 谢老夫人打量她一番,只见她细腰窄肩,模样柔媚,举手投足之间,仿佛蒲柳之姿,柔软地叫人忍不住多瞧几眼。 “你可看过郎中?”谢老夫人忽问道。 银环始料未及,不曾想谢老夫人会有这么一问。 “还,还不曾看过。”她小心答道。 谢老夫人闭了闭眼,好似有些不悦,可语气却十分平常: “明日去给银环姨娘寻个郎中来瞧瞧,若是身子不适,还是应该早早瞧瞧,免得留了病根儿,日后就难调理了。” 冬因上前领了命,轻轻应了一声。 银环垂首,低眉道: “多谢老夫人挂心,妾先告退。” * 厢房内,苏意早已差人收拾干净。 书案上放了厚厚的帖子,专给江氏备着。书架上也放了许多江氏喜欢的藏书,就连点茶的茶具也选好了放在小几上。 江氏上身穿了一件朴素的天青色灰白襟褙子,下着一件打了补丁的浅色襦裙。鬓边斑白的发丝被细致地梳上去,整个人虽然看着苍老,但却精神十足。 周彦则一身墨蓝色交领常服,外罩了件粗布短袖的袍子。虽然衣着看起来有些寒酸,可他长相周正,眸若九天月般灿然,唇似玉琢般清晰。 周彦搀着江氏走进屋子坐下,转身拜谢阿福道: “多谢小哥儿。” 阿福有些不好意思,也不大受过书生的礼,便道: “这有什么?都是应该的。若有什么吩咐,院中的丫鬟尽可差遣。” 周彦再次拱手: “多谢兄台。” 阿福笑笑,道: “你们稍待,主母有事在身,晚些过来。” 说着,他学着周彦的模样作了礼,躬身退了出去。 周彦将身上的包袱放下,查看四周陈设安排后,赞道: “此处,倒是布置得妥帖,想来,小意是收到了我的写的信,才如此归置的。” 江氏端正坐着,抬头看一眼四周,略有责怪道: “你不该在信中提我,现今这些实在有些破费,竟什么都布上了。” 周彦淡淡一笑,走至近前,道: “那丫头本就是个重情的,我估计她也是想您了。” 叙话间,周彦忽觉窗外有人,猛然转头,斥道: “谁在那里?” 第40章 睡着后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苏意今日着了一件弹墨白底绣花领的窄袖褙子,髻发之间簪了根素钗,耳垂上挂了一对水滴状白玉坠子。整个人身形匀称,脖颈细长,宛如湖上仰天而歌的天鹅,优美而高贵。 她形容明丽,眼底含笑地推门进来,嗔道: “周彦,你我才几年不见,竟还是这样偷偷背后说我的坏话。” 周彦认出声音,心中顿时无限激动。 下一秒,他还未来得及思量,手脚已经先他一步上前,却因礼数止在空中,略显窘迫。 若春与若水对视一眼,双双含笑道: “婢子若春,问周大爷好,问江嬷嬷好。” “婢子若水,问周大爷好,问江嬷嬷好。” 周彦自小与苏意一起长大,一直拿苏意当兄弟看。如今眼前忽然多了两个俏丽的小丫鬟,整个人忽然变得羞涩起来。 “二位,妹妹好。”周彦拱手弯腰,垂着头,有些卡顿地说。 苏意掩面一笑,略带调侃道: “哪里有你的妹妹?少在这里同我的婢女套近乎儿。” 周彦谨慎地抬眼看向苏意,却发现眼前的人出落得已是姿色非凡,不由更加羞赧地垂下头去。 “大爷,难不成这地上有花?您这头若再低,都要迈进土里了。”若春打趣道。 闻言,苏意与若水轻笑起来。 江嬷嬷闻声从屏风后缓步走出来,眼眸明亮,自带一种平易近人的温和气质。 “老奴见过大姑娘。 大姑娘莫再戏耍他了,他是个蠢笨的,挨不得闹。”江嬷嬷解围道。 周彦早便涨红了脸,拿袖子遮着,眼睛也不敢抬,只低头躲在一旁。可他越是这样,却越叫人想逗弄他一番。 若春和若水在一旁捂嘴偷笑,她们见谢望山那样的见得多了,便以为男子皆是风流纨绔的,此刻见周彦的羞涩模样,才知这世上还有如此脸皮薄的男人。 苏意上前拉住江嬷嬷,喜不自胜道: “嬷嬷辛苦,青州一别已有数载,如今见您如此硬朗,真是打心眼儿里替您高兴。” 江嬷嬷将满是细茧的手搭在她白嫩的手背上,欣喜道: “老奴也未想过,今生还能有机会再见到大姑娘你。 此前也收到了大姑娘的来信,既然是大姑娘所托,老奴必会尽力,希望不辜负了大姑娘对老奴的信任才是。” 苏意笑意不减,又问道: “嬷嬷可用了饭?快进去,咱们马上开席。” * 周彦是外男,在内宅不方便驻留。苏意便让人将他安排到了前院客房,单独给他传了饭食。 主仆二人挨着坐下,门口伺候的丫鬟规规矩矩地站成一排,姹紫嫣红,叫人眼前一亮。 江嬷嬷从未见过这样的阵仗,看着不断进门上菜的丫头,略有忐忑地坐下,不安道: “大姑娘只将厨房在何处告知老奴,老奴去做些饭菜便是。现在却又叨扰府上的厨子和丫鬟,老奴又没什么功劳,倒是有些折煞了。” 苏意将盘子里的肉片夹给她,宽慰道: “您过来是要教孩子的,自然应该受此厚待。” 江嬷嬷略略放松,面上染一层喜色,问道: “不知大姑娘现今膝下已有几个孩子了?” 闻听此话,苏意的神色略有暗淡,只见她轻轻将手里的筷子放下,眼神落在身前的茶盏上。 半晌,江嬷嬷见她不语,便道:“是老奴多嘴,不该问大姑娘这个的。” 苏意示意若春添茶,徐徐道: “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此事我还没有想好,该怎么同您讲。” 江嬷嬷收了筷子,心中已有不好的猜想。 “大姑娘,难不成给侯府世子的孩子做了继母?” 其实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可苏意怕她担心,却不能这样说。 她喝了口茶,将茶杯捏在虎口,解释道: “并非嬷嬷想的那样。不过是成亲这些年,膝下并无子嗣,老夫人也盼着,便将一个丫头先养在了身边,姑且当做了义女罢了。” 江嬷嬷思忖片刻,心中却不大乐意。 她道:“这事还是欠妥当,如今姑娘你还是壮年,姑爷也不是个体力不济的,如今正是好时候,何需收个义女?” 语毕,她喘了口气,见苏意默然,继续道: “也罢,既然如此,想来此事也不是姑娘你能左右的,毕竟咱们身在谢家侯府,总还是要多多迁就着旁人的脸色,少生是非,明哲保身才是。” 苏意好像一下被刺中了痛处,她搂住江嬷嬷,长久地沉默着。 江嬷嬷被她这么忽然一抱,意外之余更多欣喜。 “大姑娘自小便是这样,遇到了事情,便喜欢这样抱着老奴,如今都成家了,还是这个样子。”江嬷嬷温声道。 说着,她轻轻抚摸苏意的后背,一下一下好像将苏意心中的不快和仇恨梳理干净,只留下安心和愉悦一般。 半晌,见苏意不搭话,江嬷嬷轻声道: “大姑娘?” 若春绕到身后看一眼,做了噤声的手势,道: “主母睡着了。” 江嬷嬷会心一笑,这孩子还是喜欢什么都憋在心里。 若春见状,忙对若水道: “你过来帮我扶一下主母,我把主母背回去。” 江嬷嬷抬手一拦,道: “今夜便让她睡在这里吧,好不容易睡了,莫再动她了。” 若春和若水互相对视一眼,拿不定主意。 正此时,谢望山的声音忽然在门外响起: “意儿你可在里面?我过来接你回宝香堂了。” 江嬷嬷看了看眼前面面相觑的二人,道: “你们通知了姑爷来接人?” 二人不约而同地摇头。 江嬷嬷略有犹疑,还是将怀里的苏意交给若春,起身去给谢望山开了门。 “见过嬷嬷。”谢望山拱手道。 江嬷嬷自上而下细看一番,又见他如此礼貌,便道: “想必眼前便是姑爷了。姑爷竟自己过来亲迎,看来您对姑娘果真关怀备至,体贴入微。” 谢望山谦厚一笑,道: “我与苏意夫妻感情深厚,天色太晚,我过来接她也是理所应当。” 江嬷嬷闻此言,不由对他青眼有加。 原本还以为候门深似海,不过如今看谢望山对苏意的态度和言谈,倒是有几分谦谦君子的意味。 江嬷嬷放下戒心,和善道: “姑娘就在里头,不过此时已睡着了,不如就委屈姑娘在此屈就一晚吧。” 谢望山满面为难,左右思量才道: “嬷嬷曾是意儿的乳母,自然情感深厚。可说句僭越的话,毕竟,您是仆,她是主,这里是侯府,又人多口杂,意儿如今又是掌家的主母。如此,岂不是乱了规矩?” 江嬷嬷沉眸,谢望山说得也有道理。 第41章 预谋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半个时辰前,锁春斋。 谢望山穿了一件绛紫色的交领常服,坐在院中边赏月边喝酒。 李贰从外进来,禀道: “世子,夫人的乳母进府了。” 谢望山抬头看一眼时辰,不屑道: “此事与我何干?来便来了,不过就是个婆子,也够不上身份要我去亲迎。” 李贰见状,讪笑一下,抬眉道: “世子不是因为无法探清夫人心意,屡屡叫苦不迭吗?小人自作了主张,特意在送去厢房的茶中叫人做了些手脚,只要世子趁机与夫人欢好一番,到时夫人还不是任由世子您拿捏?” 谢望山闻言,酒醒了大半。 欣喜之余,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大妥当。 他坐回椅子上,脸色沉沉道: “想我堂堂侯府世子,竟为了与妻子同房还要做这种手段,此事传出去实在没脸。” 李贰本就为了讨好主子,见谢望山不答应,忙劝道: “世子这样想便错了,夫人与您本就是郎才女貌,又加上夫人脾性寡淡,小人不过是顺水推舟,不算是耍手段。” 闻言,他又起身欣喜道:“当真?” “自是真的。”李贰信心满满道。 “可时下,二门已落了锁,如何进去?”谢望山惆怅道。 李贰将怀中的钥匙掏出来,道: “世子放心,小人早已安排妥当。” 谢望山登时来了精神,喜道: “好你个李贰,咱们走,快走!” * 厢房内烛火通明。 谢望山提袍进门,正好看见苏意正安静地躺在榻上。 烛光之下,她细腻的脸颊仿佛刚落过一层冬日大雪,透亮而白皙。鬓角几根不安分的青丝攀上下颌,整个人给人一种清透恬静的温婉感觉。 谢望山眼眸流转之间,上前几步。他抬手,刚想将其薄被掀开,却被若春抬手拦住。 “世子要做什么?”若春警觉道。 谢望山面带微笑,道: “你们都是意儿的贴身侍婢,自然应该知道事事以意儿为先。现在已至子时,让意儿歇在此处,成何体统?” 若春犹豫片刻,也明白谢望山的意思。 她沉声道: “既如此,那婢子便将主母背回宝香堂。” 说着,她便示意若水过去搭把手。 谢望山眉头一拧,这丫头怎么傻乎乎的? 他有些烦躁地向后斜一眼李贰,示意他快将若春和若水赶出去。 李贰会意,大步上前道: “两位姐姐辛……” 话还没说完,若春的拳头就结结实实打在了他的脸上。 好大一个包。 “别挡道儿。”若春斥道。 说着,转身便将苏意背在了身上。 谢望山见此情景,不觉替李贰觉得疼。 自小阅女经验丰富的他,见过千娇百媚,见过弱柳扶风,见过洒脱明媚,可就是没见过若春这样放肆蛮横的。 不由地,他竟有些害怕起来。 可心里还念着苏意,还想着春宵一刻的美事。 故,他又强作镇定,挡住去路道: “你,你将意儿给我。” 若春与若水对望,若水略有喜色道: “世子可是要亲自送主母回去?” 谢望山有些心底发虚,他目光躲闪,搔首含糊道: “本世子本就与意儿是夫妻,送她回去,自然也是理所应当。” 若春闻言,高声道: “世子说得对,那便将主母交给世子了。” 说着,若春便将苏意又打横抱在怀中送到谢望山眼前。 他立刻喜出望外地搓了搓手,又仔细将袖子拢起来,才伸手去接。 还是熟悉的手感。 谢望山满含笑意地朝江嬷嬷点点头,道: “嬷嬷早些休息。” 说完,抱着苏意便往宝香堂去。 他快开心炸了。 只见他脚下生风,在夜色中,仿佛一只捕获猎物的小猫,飞快地往巢穴跑去。 若春与若水跟在后面,二人掩面笑着。 李贰正要跟上去,若春便伸手将其拦住道: “你去做什么?主子间的好事,你还上赶着凑什么热闹?” 李贰捂着头,余痛还在。 他尴尬一笑,道: “姐姐说的是,小人这便退下。” * 宝香堂。 谢望山推开房门,小心谨慎地将苏意放在床上,生怕碰到将她吵醒。 若春不知何时跟进来,掌了灯。 谢望山借着光亮欣赏苏意的面容,只见她紧密如鸦羽般的睫毛微微上扬,浅色的唇微微抿着,修长的脖颈雪白而细腻,叫人忍不住伸出手,想要从衣领处闯入,一探究竟。 谢望山早已忍耐多时,他的手伸到半空,还未来得及落下,便被若春送上的一杯清茶打断了。 “世子辛苦,先喝口茶吧。”若春微笑着将茶送到他眼前道。 昏暗的灯光下,谢望山仿佛看见若春在冲他献媚。 他本就是个意志不坚的,见若春又主动上前,心下便大感愉悦。 他拉丝一般缓慢地接过若春手里的茶,一饮而尽。 转而,他抬手温柔地捏住若春的下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奈何下一刻脑子一昏,直挺挺地栽倒在地。 苏意从榻上缓缓睁开眼,鸦睫深处的眼眸,难得一见地露出一种,别有意味的自得神色。 若春上前查看一番,道: “主母,这茶的确有问题。还好喜儿过来知会了一声,否则,今日还不定发生什么事呢。” 苏意垂眸注视地上的谢望山,要怎么处置才好呢? 若春见苏意不说话,又道: “那个李贰看着就不是个心思正派的,果不其然。我给他的那一拳,真是轻了。” 窗外传来打更的声音,已经丑时了。 若春瞧一眼外头,又担心李贰会找过来,问道: “主母,难道今夜真让世子睡在这里?” 苏意含笑,已经为他想到了个好去处。 她略思片刻,吩咐道: “你去瞧瞧他身上可有二门上的钥匙。” 若春粗略摸了一把,果然从怀中掏出了钥匙来。 她略一惊,不由赞叹道: “主母算得真准。” 苏意抬抬手,便让若春附耳过去。 * 花容得知要教她的嬷嬷来了,早便开始慌张起来。 听雨站在床边给她打扇,来回摇晃的脑袋,已将困意说的明白。 花容全然不顾,依旧辗转反侧。 倏而,她起身坐起道: “听雨,你快去再写一些。” 听雨从昏沉中醒过来,不明所以: “姑娘要婢子写什么?” 花容着急地夺过她手里的团扇,又起身将她推到案前,道: “你快多描一些,万一江嬷嬷是个不好搪塞的,我总得让她知道我是下了苦工的才行。” 听雨半睡半醒,迷糊道: “那姑娘自该好生练习,若只让婢子替您,嬷嬷只要单独查验,必是会露馅儿的。” 花容闻言,瞬间恼羞成怒。 她扬起手来,毫不留情地甩在听雨的小脸上。 “你给我闭嘴!” 第42章 心思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听雨立刻苏醒过来,眼角带泪跪在地上,求饶道: “姑娘别打,婢子知错了,婢子这就去写。” 花容不屑地偏过头看向窗外,道: “闻香怎么还不回来?” 听雨不敢接话,谨慎道: “婢子先过去描红了。” 不多时,闻香便推门回来了。 她是跑回来的,上气不接下气道: “姑娘,这位嬷嬷与主母的关系非同一般,竟连世子也过去亲自见了。” 爹爹也去见了? 花容心下便觉得事情更为复杂,她若真让着嬷嬷看出不妥,岂不是在爹爹那里也没了面子? “闻香你去帮我准备一桶冷水来,我要洗澡。”花容忽道。 “?” 闻香踟蹰道: “此时外头已经开始有些凉了,姑娘却还要婢子为您准备冷水,若是受了风寒,婢子可怎么跟老夫人和主母交代?” 花容瞪圆眼睛,尖声道: “你去还是不去?” 闻香不敢再有置喙,抿了抿唇,还是出门去了。 * 医馆外,言禄都已经歇下了,门外又响起敲门声。 他有些绝望地睁开眼,可终是抵不过困意,又昏睡过去。 “言禄,去瞧瞧是何人。”萧百川的声音倏然响起,仿佛一记醒神拳打在言禄脸上。 “奴才这就去!”言禄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高声应道。 他艰难地起身,披上一件衣服便去开门。 “谁呀?”他眯着眼睛,哈欠连天地问。 阿福拱了拱手,道: “我家世子不知何故,饮了茶就昏了过去。一时着急,叨扰阁下,还请冯大夫出面,帮忙一看。” 说着,阿福向后伸手掀开了帘子。 只见谢望山四仰八叉地躺在车中,睡得别有一番意境。 言禄困意全无,礼貌道: “稍待,我进去通禀东家。” 萧百川化身医馆老板,一方面是为了寻灵药,治好自己的暗疾;另一方面,是为了暗中调查六年前刺杀自己的,究竟是何人。 医者,救人为先。像今日这样半夜被吵醒的情况,萧百川早已习以为常。 他穿好衣裳,青丝未束,只在脑后简单挽了个发髻,任其落在肩上。 言禄进门躬身道: “殿下,是定北侯府的世子。说是喝了茶,忽然就昏睡不醒了。” 现下,冯大夫已回去了。 萧百川思索一番,还是有些不大情愿。可毕竟救人为先,他只能忍着不悦,敷衍道: “你带人,将人接进来吧。” 言禄领了命。 医馆大堂内有一个用木板简单搭成的小台,平时只用来放一些还未晾晒的草药。 萧百川灵机一动,开口喊住言禄,又道: “你将谢怀岳安置在小木台上即可,不用带到内室。” 言禄颔首,应声去了。 * 苏意此刻半坐在榻上,正喝着若水帮她兼好的解药。 “今日事情实在太多,主母您又天天早上吃毒药,晚上喝解药的,真是受罪。”若春边喂,边牢骚道。 苏意浅笑着将药碗接过去,道: “这些都不打紧,习惯了就好。” 若春叹口气,道: “此事您直接报给官府岂不更好,叫那下药的小贼去坐大牢,受刑罚,也省了您这样苦着自己。” 苏意将碗中的汤药喝尽,道: “我在侯府是个身份?敢明目张胆下药害我的,未必就身份比我差,若真是比我还地位尊贵的,即便是告到了官府,官府敢理会?” 若春闻言恍然大悟: “是若春愚钝,竟忘了这层缘由。” 苏意将碗递给她,又接过递上来的帕子,沾了沾嘴边的汤渍。 若水新沏了茶,她端上来递过去,让苏意漱漱口。 苏意将水含在口中,两颊鼓动几下后,便将口中混了药苦味的水吐进了漱口杯里。 若水接过杯子,问道: “世子今日做得实在过分,主母就该让世子在地上昏睡着,何必又遣阿福好心将他送到医馆去?” 苏意靠在床帏上,嘴角含笑道: “此事我也是做个顺水人情罢了。那白川先生先前也帮了我,又为我送来解药的方子,总不好让人白用了真心。” 若春歪着头思量一番,眸子忽然一亮道: “难不成,白川先生心系咱们家姑爷?” 若春不禁打个寒战,面上有些难为情道: “这白川先生瞧着一表人才,竟,竟是有龙阳之癖?” 苏意无奈摇头,道: “你们二人想什么呢?今日世子不知因何昏过去,自然该交给大夫瞧瞧,除了送去医馆,还能送去哪里?” 二人对视一笑,有些尴尬。 苏意又打量一眼二人,饶有兴致地戏弄道: “我瞧着你们两个人,是时候也该许个人家了。” 闻言,二人马上慌忙跪地,认错道: “主母见谅,婢子说话唐突,并没有要离开主母的意思。还请主母不要赶婢子,婢子们是要一直守在主母身边的。” 苏意见二人吓得不轻,忙收了笑,正经道: “起来吧,倒都是禁不住闹的。时候也不早了,都去歇了吧。” * 萧百川看着躺在台上呈“大”字形的谢望山,烦躁地抿着唇。 “主子,定北侯府的人还在外头候着,您总的看看,给个说法不是?”言禄劝道。 萧百川抬起手,又将手放下,道: “冯大夫还没到?” 言禄忙再次提醒: “昨夜冯大夫邻居的孩子成婚,回去便被邀过去吃酒了,如今还在醉中,过不来。” 萧百川又抬起手,不情愿道: “就只能我过去?” 言禄笑笑,道:“您别看我呀,我也没您这医术不是?” 萧百川咬着后槽牙,硬着头皮上前查看。 他敷衍地摸了一下谢望山的脉,毫不留情地甩开,又扯出袖中的帕子擦了擦手,有些嫌恶道: “纵欲过度,毫无节制!” “?” 言禄有些懵。 “殿下,不是让您说这个。”言禄提醒道。 萧百川高傲地仰起头,指了指谢望山的嘴角,冷道: “看嘴角的蒙汗药,茶里被人动了手脚。” 转瞬,他又极其厌恶道: “赶紧的,让人抬走。没什么大事,天一亮人就醒了。” 说完,萧百川进了内室。 他真的一眼都不想多看。 言禄垂首应声,只能默默出去将事情同阿福说明白。 第43章 挨打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晨光熹微中,侯府上下已经开始忙碌。 谢老夫人帮云小衣找了郎中,现下敷了药,病恹恹地趴在套间里的一张小榻上。 谢老夫人在外头听郎中将伤情说了一番,便拄着拐杖缓慢地走了进来。 云小衣听到声响,忙扭过头,垂首温顺而礼貌道: “小衣见过老夫人。” 谢老夫人冷哼一声,落座在圆凳上。 片刻,她苍老的声音再度响起,夹杂着些许的不屑道: “不用在我面前得了便宜卖乖,你也不是个乖巧的。事到如今,你若真想在府上留下,就必须学着夹着尾巴做人。” 云小衣遭了这一劫,早已吓破了胆,嘴上也不敢再厉害了。 她垂眸,带着鼻音柔声道: “老夫人教训的是。从前,是小衣太过莽撞,日后小衣一定好好听老夫人的吩咐。” 谢老夫人深吸一口气,转头审视她。 虽不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可总算经此一事,有了些分寸,也好拿捏了许多。 谢老夫人将手搭在拐杖上,不容置疑道: “你且在太安堂养伤,等伤好了,咱们再从长计议。” 说完,谢老夫人缓缓搭上吴妈妈的手背,转身便要离开。 “老夫人,”云小衣忽喊道,“还请老夫人指条明路,只要能留在谢郎身边,小衣做牛做马都是愿意的。” 说着,便开始抹泪起来。 谢老夫人转过脸,并无半分触动,低沉道: “这种话能从嘴巴里说出来,便做不得真。我刚才也说过了,你且放心养伤,旁的,咱们日后再说。” 云小衣有些茫然,可也只能听从谢老夫人的话,暂且在此养伤。 * 谢望山从榻上醒过来,望着眼前熟悉的景象,便知自己是身在宝香堂。 看来,昨夜事成了。可他怎么没有半点记忆? 他掀开被子,发现自己只着了一件深衣,又不由心花怒放,志得意满。 “李贰?”他高声喊。 马上,李贰哈着腰跑进来: “世子您醒了?” 谢望山脑子空空,细细回想却是什么都记不起来。 “昨儿,可成事了?”他眸子微亮,在晨光中闪着光。 李贰挠了挠头,窘然道: “昨夜小人被两位姐姐赶走了,也不知世子您后来怎么样了。” 谢望山沉吟片刻,眉眼含笑道: “竟是如此。不妨事,想来意儿是害羞的。现下意儿在何处?” 李贰答道:“此刻主母已去了偏厅,正准备将江嬷嬷介绍给容姑娘和两个小丫头。” 闻听此言,谢望山立刻起身穿衣,他迫不及待要亲自去问问苏意是否对他昨夜的表现满意。 他眼尾含笑,道:“走,咱们去瞧瞧。” * 窗外的竹叶簌簌而响,飞鸟掠过,伴着几声拍打翅膀的声音。 苏意将江嬷嬷领至偏厅,进门便看见闻香和听雨已经安静地在位子上坐好。 “容姐儿呢?”苏意打量一周,道。 良久,闻香缓慢起身道: “姑娘忽染了风寒,今早便咳嗽不止,现下,现下还在房中休息。” 苏意淡淡点头,心下却是怀疑。 江嬷嬷刚进府,也不大清楚情况。毕竟是谢老夫人选定了要给苏意做义女的孩子,总不能出了差池。 思及此,她温和开口道:“既病了是该养着,可瞧了大夫?” 闻香低声道: “不曾。” 江嬷嬷也不想还未见面便生分起来,于是关切道: “意儿不如你我一同过去瞧瞧,这孩子生母不在身边,定然心有忧思,你我一同过去,也好让她觉得心安才是。” 苏意微微一笑,答应道: “嬷嬷考虑周到。” 闻香和听雨互看一眼,心头的一根弦不由紧起来。 “你们二人便先在此练习描红,稍后嬷嬷会过来教你们插花。”苏意吩咐着,抬手示意让若水留下监督。 闻香屈了屈膝,只能安分地坐回去。 * 花容正在房内玩投壶,几个小厮和丫鬟站在边上喝彩押宝,好不热闹。 “姑娘投中间那个,那个离您最近,定是最好中的。” “姑娘都投了几次了?这次就能投中?这定是不可能的。” “姑娘一定要投中,我可是把下个月的月钱都压在您身上了。” 花容举着手里的羽箭,聚精会神地瞄准一番,只见她脚跟瞬间离地,身体向上一提,手中羽箭便如看中猎物的鹰隼一般,直直射了出去。 只听一声清脆的响动,羽箭如预料般直直落入壶心。 一时,旁边全是呐喊和欢呼。 “姑娘今日这样得闲,竟不用去上课吗?”丫鬟甲道。 “咱们容姑娘天生丽质,哪里需要一个乡下的老婆子管教?”丫鬟丙道。 闻言,花容得意道: “既是乡下来的老婆子,自然也只配教一教底下的丫头。” 苏意同江嬷嬷沿着游廊过来,还未到门前,便听到里头的说话声。 江嬷嬷捏紧了手里的帕子,这孩子竟是这样一个顽劣不堪的。 苏意递给若春一个眼神,示意若春先进去将人清干净。 若春领了命,进门道: “你们这些贱婢、小子,不去干活都躲在这里做什么?” 语毕,喧闹声戛然而止,人群如水退散,独留花容站在原地。 花容气愤地看向若春,骂道: “你不过是主母的贴身侍婢,竟敢在我面前如此放肆,你看清楚,这里是我的屋子,不是主母的地方,你给我滚出去!” 话音未落,苏意从门外缓步走进来,冷冽的视线对上花容的满脸惊愕。 “看来容姐儿近来长进不少。”苏意盯着她平静道。 花容忙捂着胸口咳嗽几声,行礼道: “不知主母过来,是花容失礼了。” 江嬷嬷面色有些难看,她双手交叠在腹前,打量花容严肃道: “知失礼而失礼,该打!” 花容闻言,便知来人身份,急忙双膝跪地道: “嬷嬷恕罪,花容知错了。” 苏意微微抬眉,示意若春去将戒尺取来。 不多会儿,戒尺就被江嬷嬷拿在了手中。 她走到花容面前,贴心解释道: “今日我若直接打你,你定是不服。那老身就来告诉你,你因何受此责罚。 为人师,解人惑。所谓礼,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 你不该在老师的背后议论老师的出身,更不该在背后出言侮辱他人,任何时候都应该有一颗敬畏的心,时刻谨慎自己的言行。” 说完,她拉起花容的手,不做犹疑,便是重重的三下。 这时,门忽被打开了。 第44章 要娘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谢望山推门进来,受过责罚后泪如雨下的花容。 毕竟是自己的亲闺女,就算不大亲近,可总还是连着血脉的。 他脸色微变,质问苏意道:“这是怎么回事?” 花容哭着磕了个头,道: “花容见过世子。” 谢望山听此话,又见她哭的抽噎,不免更加心疼起来。 他上前将花容自地上扶起来,转头怒道: “在我心里,意儿你一向是个仁善大度的。就算花容不是你的亲女儿,可总归只是个孩子。不管做了什么错事,你训诫两句,总好过让她受如此皮肉之苦。” 江嬷嬷心里替苏意叫屈,她颔了颔首道: “世子别误会,这打是老身打的。 老身既被请来为人师,自然是要行师者之事。容姐儿她今日不仅撒谎,还在背后议论他人。如此无礼的行为,自该受些责罚。 世子也念过圣贤书,自然明白这些道理,这般包庇对容姐儿来说,非但不是帮她,而是在害她。” 苏意沉静地望着谢望山,波澜不惊道: “世子若真想管此事,大可以将花容带到老夫人面前。咱们一起将事情原委说清楚,不必在此断章取义,出言侮辱。” 闻言,谢望山怒色翻涌起来。 她都已经是他的人了,怎么还是对他满是敌意? 谢望山攥紧拳头,气急败坏道: “也罢,容姐儿已在你身边待了许多日子,也不知到底有没有长进。不如今日咱们一起去祖母身边回话,将容姐儿近来的功课呈给祖母瞧瞧。” 这怎么行? 花容抬头看着谢望山的下巴,一颗心早已提到嗓子眼儿。 “哎哟!”花容忽然捂着肚子,缩在地上哀嚎。 谢望山是个男子,也不好上前,便关切道: “这是怎么了?若春快去叫郎中过来看看。” * 太安堂内老夫人刚用过饭,正在小憩。 吴妈妈缓步从外走进来,禀道:“老夫人,容姐儿病了。” 谢老夫人骤然起身,焦急道:“昨儿不还好好儿的,怎么忽然病了?” “不知怎么回事,就忽然闹着说肚子疼。眼下世子也在宝香堂呢,想来也是担心了。”吴妈妈躬身道。 谢老夫人面色不虞,她扶着吴妈妈起身,道: “可请了郎中?” 说着,她迅速披上衣服。 吴妈妈一边伺候谢老夫人穿衣,一边道: “若春去请的,现在估摸着还在来的路上。” 谢老夫人垂下眼眉,轻叹一声道: “那孩子打小吃苦,现在好不容易回家了,却还是身边没个贴心的。早知道,我就该将她放在我自己身边养着。” 说话间,吴妈妈已经帮她穿好了外衣。 “老夫人不必自责,此事也不是老夫人能左右的。”吴妈妈宽慰道。 谢老夫人接过吴妈妈递上来的拐杖,面上半忧半怒道: “走吧,咱们过去看看怎么回事。” * 花容躺在床上,哀声不断。 冯大夫被人引着过了二门,正朝这边来。他还有些宿醉,脚步略显有虚浮。 待走到宝香堂,被风一吹,他醉意已经退散,脚步也变得稳健扎实了不少。 屋外围了许多伺候的丫鬟婆子,艾灸、偏方用了一个遍,花容躺在床上还是喊疼。 冯大夫前脚刚进门,谢老夫人后脚便到了。 “见过老夫人。”外头一众丫鬟,齐齐行礼道。 谢老夫人拄着拐杖不由加快步子,进门见花容躺在床上来回反复,心下更是担忧着急起来。 “我的心尖肉哟,你这是怎么了?”她被吴妈妈扶上前,满面忧容道。 花容见谢老夫人来了,心下便觉得安定了大半。 “太奶奶,我肚子疼……”她皱了皱眉头,圆溜溜的眼睛里含着泪光。 谢老夫人更心疼了,恨不得床上躺着的人是她。 她苍老而温和地摸了摸花容的头,沉声道: “暂且忍着些,先让郎中瞧瞧。瞧仔细了,咱们才好对症下药。” 闻言,花容哭的更加厉害了。 谢老夫人转头看一眼候命的冯大夫,急道: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冯大夫躬了躬身子,颔首道: “还请老夫人移步,待小人先为姑娘诊脉,再做决断。” 谢老夫人忙起身,可花容却顺势拉住她的手,求道: “太奶奶别走。” 谢老夫人心疼地拍了拍她的小手,耐心道: “容姐儿听话,总要让大夫看过之后,咱们才好治病。” 花容闻听此话,只得默默松开了手。 冯大夫上前仔细诊断一番,望、闻、问、切,用了一个遍,最后得出结论——没病。 “回老夫人,姑娘她,没病。”冯大夫抬眸看了一眼花容道。 谢老夫人不可置信:“没病?都疼成这个样子,竟没病?” 冯大夫打量一眼花容,摸着胡须认真而坚定地答道:“的确没病。” 花容沉下目光,心底开始发虚。 她就是装的,是为了不想让苏意去谢老夫人面前告她的状才出此下策。谁想,却弄巧成拙,场面有些尴尬。 苏意递给若春眼色,示意她领着冯大夫去结银子。 若春刚出去,谢老夫人便发作起来: “容姐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花容规规矩矩地起身,下床给老夫人见了礼。 “花容知错,还请太奶奶责罚。”她低声道。 谢老夫人见此,心便也有些软下来,又将她拉到身边,和煦道: “不管出了什么事,你尽可说出来,太奶奶不会责罚你。” 花容知道谢老夫人疼她,听到此话,心下便也更没了顾忌。 她哭道: “太奶奶,今日不是花容故意不去上课的。 只是,花容知道,江嬷嬷是被太奶奶和主母看重的,花容担心做不好惹了嬷嬷不开心,也让太奶奶和主母不开心,这才称病未去课堂。” 闻言,谢老夫人面上满含慈爱道: “傻孩子,江嬷嬷是个顶好的老师。你主母大人,就是江嬷嬷教养大的,你难道不想成为如你主母大人一样的人?” 花容擦擦泪,抬眼看向苏意。 苏意面色如霜,眼神清冷,平静的眼神却叫人看着心生畏惧。 花容又哭起来,道: “求太奶奶,花容不想在宝香堂了,花容想回春华阁找娘。” 此话一出,谢老夫人的脸色瞬间沉下来,她厉色道: “混账!你的母亲,只能是侯府的主母!” 花容被吓得一愣,她忽然觉得谢老夫人好像突然就不喜欢她了。 谢老夫人说完,又转头严厉地看向苏意,低沉道: “意儿你随我来。” 第45章 玩脱手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屋外,廊下。 墙边的竹子葳蕤葱郁,一阵风袭来,竹叶便如蝶漫天而来。 谢老夫人拄着拐杖坐在石凳上,吴妈妈随侍身侧。 苏意从容站定,不卑不亢。 谢老夫人将手搭在拐杖上,浑厚苍老的声音响起: “意儿,花容那孩子聪慧机灵,又天生要强,只要善加引导,日后必能争气。若有机缘,能够获得意外的前程,也未可知。 现在你若是能将她养在膝下,待到日后你到了我这个年纪,自然会知道好处,何必总在计较什么考验不考验的?” 苏意莞尔,缓缓道: “祖母的好意意儿明白。 可既是要认义女,却也不是我自己一个人的事情。 意儿明白祖母对花容的怜爱之意,可此事若真成了,那容姐儿日后是要能担住咱们侯府的门面的。 如若依照祖母的说法,全凭自己的喜好便将容姐儿收了,他日若是她借着侯府的名声,做出些不该做的事情,到时候又该怎么处置?” 谢老夫人抬眼瞟向苏意,手上的拐杖不耐烦地摇晃了一下。 她黑下脸,肃然道: “你未免将事情想得严重了些。 话又说回来,咱们一同在桌上用饭时,也都看见了,花容那孩子的确是个孝顺体贴的。而今她在你那里学习,描红的功课我也见过,一眼便知道是下了功夫,用了心的。 这么一个好孩子,她能做出什么坏事?” 苏意面色不改,只认真道: “还请祖母移步室内,咱们一起说些事情。” 谢老夫人本就有些不悦,此刻已然开始有些烦躁。她不耐烦道: “在这里说,也是一样。” 苏意不慌不忙地将袖中的宣纸抽出来,道: “祖母可看得出这是谁的字?” 谢老夫人勉强看一眼,毫不犹豫答道: “一看便知是花容的字。” 苏意声音清淡,道: “祖母认错了。” 认错? 这怎么可能? 谢老夫人又抬眼去看,仔细分辨一番,心里却还是那个答案。 苏意见她面色稍变,便道: “还请祖母移步房内。” 谢老夫人看一眼身边同样疑惑的吴妈妈,无奈间,只能听从苏意的话。 * 房内,谢望山因为先前一时冲动与苏意起了争执,心下正在懊恼。 江嬷嬷则等在一旁,担心苏意会因为今天她出手责罚花容,被谢老夫人怪罪。 谢老夫人被吴妈妈扶着再次进了门,落座在圆几旁雕着梅花的木凳上。 苏意跟在后面,进门之前便示意若春将描红的功课都拿过来。 谢望山见苏意回来,心下便按捺不住的欢喜。他正想上去道歉,苏意却先一步上前开了口。 “祖母稍待片刻。”苏意颔首,屈了屈膝。 江嬷嬷不清楚状况,只能静默地站着。 谢望山听苏意的话便知有事,心下便有些好奇,也等在了旁侧。 花容见谢老夫人和主母都回来了,忙过去行礼,过后便被谢老夫人拉过去,站在了旁侧。 须臾,若春将内室的中三人的功课已全部取来。她仔细分开,分别平摊在圆几上展示给谢老夫人看。 谢老夫人一眼便认出了花容的功课,她不解道: “这有何好看的,三个人里,也就只有花容的描红还像些样子。” 说着,她将中间那摞宣纸拿在手中,瞧一眼身边的花容,嘴角不觉微微扬起来。 苏意将右手边那份最潦草的描红取出一张,略微查看,又将其放在石桌中间的位置。 接着,她有条不紊道: “祖母请看纸张,这一份和您手中的那份分别在右下角和左下角都有些卷边。这些卷边的程度,大都相同,就连位置也如出一辙。” 谢老夫人闻言,仔细比对一番,恍然道: “的确。” 她端详片刻,又问道:“那这又有何意?” 苏意递给若春一个眼神,示意她去将偏厅里的若水和两个丫头叫过来,再顺道准备些笔墨和纸。 三人走进门来,齐齐行礼道: “婢子见过老夫人。” 若春拿着笔墨和宣纸随后进来,她欠了欠身子,候在苏意身侧。 苏意抬抬手,又让她将笔和纸分给三个丫头,说明道: “你们三人,各自将这几日描红的帖子中,最喜欢的字写在纸上,今日老夫人、世子和江嬷嬷都在,正好让他们指点一二。” 花容听到此话,心头一阵慌乱。 她写不出来。 她也不知道描红的帖子究竟都有什么字。 她提起笔,偷偷瞟一眼身边的听雨,见她写了一个“勤”字。 闻香距离她较远,她微微翘起脑袋,才大约看见她好似写了一个“道”字。 花容一向不喜欢闻香,索性她也照着听雨的来,也在纸上写了个“勤”字。 苏意见三人都写完了,便让若水将宣纸收起来,成一列平铺在谢老夫人面前。 谢老夫人将字拿过来细看一番,又见听雨所用的宣纸微微卷起边,心下便瞬间清晰明了。 “容姐儿你给我跪下。”谢老夫人压着怒气,沉声道。 花容不明所以,抬头疑惑道: “太奶奶怎么了?” 谢老夫人捻动手里的珠串,不忿道: “你骗我骗得好惨。 亏我疼你怜你,今日更是为了你险些与你主母吵起来,如今看来,你主母说的一点儿都没错,你这孩子的心性还是需要磨练磨练才是!” 谢老夫人气息加重了几分,她又继续道: “枉我疼你一番,今日又谎称病痛来诓我,引来全家人担心你,你若如此下去,这谢家的门便留不住你!” 说完,谢老夫人拄着拐杖起身,拂袖走了。 完了,太奶奶真的不喜欢她了。 霎时,花容哭得涕泪横流,她想追着跑出去,可却被若春拦下了。 苏意泠然看向她,这张脸跟云小衣越发像了。 江嬷嬷略有叹息,她上前将花容扶起来,边为她整理鬓发,边安慰道: “你年纪还小,孰能无错?知错能改,总还是好的。” 花容吸吸鼻子,低声道: “谢谢嬷嬷,花容知错了。” 谢望山温柔看向苏意,拳头藏在身后攥了攥。 再怎么说,苏意才是他正经的妻子,眼下昨夜又刚圆过房了,实在后悔刚才失态与她争执一番。 他见苏意面色淡淡,上前道: “今日是我一时失礼,冲动了些,还希望意儿你不要放在心上。” 第46章 拜帖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窗外的微风阵阵,裹着竹叶的香气,叫人心旷神怡。 江嬷嬷是个惜时如金的人,见事情解决。眼下花容的身体也已经无事,便领着三个孩子去了偏厅,准备继续授课。 苏意目送江嬷嬷,转身又对上谢望山殷切的双眸。 她知道他一贯对女子的精妙手段,便也没有被触起什么波澜。只低眉平静地答道: “世子言重了。世子与我不过是表面夫妻,大可不必同我讲这些。” 说完,她将帕子收起来,转身便欲离开。 谢望山见状,立刻上前一步抬手拦住她。可转瞬思虑间,又觉得有些失礼,只得将手收回来,整个人变得有些局促。 他将眼光缓缓下移,意外地有些羞涩道: “你,你我可否单独聊聊?” 苏意打量一番他的神态,她还是第一次见他这样羞赧。 即便如此,可她却并不想与他有过多的纠缠。 “世子有什么事情,但说无妨。”苏意站的挺拔,果断道。 谢望山抬头环视两侧,神态忸怩,心中还是觉得不妥。 苏意见此,体贴道:“这屋里在场的都是自己人,世子无需顾忌。” 谢望山吸了口气,仿佛鼓足勇气般终于开口问道: “昨夜,不知意儿你对我可否满意?” 苏意闻言,又想起昨夜险些被谢望山坑害的事情,心中不免对他更加厌弃。 她清凌凌的眸子对上谢望山期待的目光,凉意逼人道: “世子好意送我回去,我该是感激。 可世子如此关切对我,是觉得苏意如秦楼楚馆中的妓子一般,稍稍给些甜头,便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谢望山知道自己做得有些过分,可既然木已成舟,也只能给苏意赔不是,求她宽容。 他伸手想牵起苏意,可却被她直接挡了回去。 “世子请自重。洞房之夜,世子将话说得明白。现今你我本就没什么情分,何必在没人的时候还要如此做戏?”苏意毫不退让道。 谢望山一怔,她竟还在因为这些怪他。 “意儿我……”谢望山张了张口,着急地想要解释,可却不知从何说起。 他沉默片刻,神情懊恼道: “可昨夜你我已成了真正的夫妻,意儿你便原谅了我吧,也好叫我日后好生补偿你。” 苏意沉下目色,原来谢望山误会了。 若春见状,忙上前道: “世子怕是病糊涂了,昨夜是您忽然昏过去的,主母也是一片好心,这才将您连夜送去医馆。如今倒好,怎么到了世子的嘴里,却成了另一件事?” “!” 谢望山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道:“我昨夜竟昏过去了?” 若春点头,坚定道: “的确是喝了茶便晕过去了,细想,那茶壶同在江嬷嬷房中的一样哩。” 他轻摸脑门,李贰做的好事! 倒叫他出了这么一番丑态。 可他偏偏还不死心,继续问苏意道:“如此说来,我们昨夜竟什么都没发生?” 苏意的黛眉微微蹙着,问道: “世子想发生什么?” 谢望山被苏意的冷眸划到,自己也明白了她的心思。又想到自己的脸面,他只能缓缓退后半步,温声道: “想来是我多想,竟给意儿你无端添了麻烦,是我的错。我刚想起锁春斋还有些事情要处理,便先走了。” 说完,谢望山拱了拱手,几步离开了屋子。 苏意望着谢望山离去的背影,心口当即顺畅不少。 “想来世子也是心里记挂您的,您又何必将世子推出千里之外?”若水有些不平道。 若春盯着她,骂道: “你忘了昨夜的事了?竟还站在姑爷那头说话,怎么胳膊肘净往外拐?” 若水垂下头,呢喃道: “可世子总还是主母的夫君,如今这般,日后主母该依靠谁去?” 若春忖度片刻,也觉得若水说得有些道理,不免担忧地望向苏意道: “主母今日如此,可想过日后吗?” 苏意自然考虑过以后,可这以后里面却没有谢家,也没有侯府。 虽说眼前二人都是她的心腹,可她却怕将心里的话都说出来给她们平添烦恼,故而只笑道: “日后若真的没了依靠,不若便去山上的庙里当个姑子,也省了这俗世的各种牵绊。” 若春闻言,心头一惊,道: “姑娘这是何时起的心思?” 苏意见她一本正经的模样,不禁眉间含笑道: “若春你真傻。” 说完,她便出了门往堂屋去了。 不多时,二门上送来拜帖,说是伯爵府的大姑娘沈知夏请苏意明日去游园。 * 沈知夏在伯爵府嫡系孙辈中是个出类拔萃的,可惜是个女子,上不得战场,也考不了科举。 她自小习武,又因伯爵府的老夫人自小对她严格教养,也算博览群书,当得文武双全四字。 如此骄傲的女子,在陵京屈指可数,自然也是非一般男子能够相配的。 如今沈知夏已年方十七,却还是个待字闺中的姑娘。伯爵府的老夫人也托人说了几回亲,可却都被沈知夏设计吓跑了。 此后,在陵京中,人人皆以为沈知夏壮如牦牛,声如洪钟,是个不折不扣的将门母夜叉。 苏意两年前与沈知夏相交于画肆,二人为一幅画争论不休,却一见如故,自此结为挚友。 说起来,她倒是许久没有听到沈知夏的消息了。 前世,她记得沈知夏的父亲战死沙场后不久,朝廷前脚还在歌颂其功绩,后脚就下旨将贪墨通敌的罪名扣在其父兄头上,一夕之间,伯爵府门庭大变,沈知夏也被没为官妓,就连伯爵府的沈老夫人也因此气节而亡。 算算时间,这些也不过是几个月后的事情。 思及此,苏意长长叹息一声,捏着手中的名帖,不觉眼眶湿润。 “主母这是怎么了?”若水忙递上帕子道。 苏意回过神,接过帕子擦了擦,道: “今日外头的风有些大,还是去把窗子关了吧。” 若水领了命。 桌上的香静静燃着,谢望雪忽然哭着闯进来,道: “嫂嫂快救救我的倚香园!” 第47章 打不死你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苏意将谢望雪扶到椅子上,问:“这是怎么了?竟是伤心成这个样子。” 说着,便吩咐若春拿来了榛子糕,又安抚道: “吃些甜的吧,心情会好些。” 谢望雪拿帕子擦了擦泪,抽噎道: “嫂嫂不知,祖母竟将倚香园给了云小衣去住。” 谢望雪说完,又委屈起来,噘着嘴,继续道: “我长这么大,央求了几次,祖母都不肯将倚香园划给我,如今云小衣做了那等恶事,却不过就是打了几板子,祖母怕不是老糊涂了?” 苏意闻言,低声责道: “万不可这样说祖母,祖母可是最疼你的。” 谢望雪愈加委屈起来,她抱着胳膊趴在小几上,幽怨道: “祖母才不喜欢我,她最疼的是二哥哥。如今又要把景色最好的倚香园给云小衣,可这园子明明就是我先看好的,这,这到底是什么道理?难不成祖母是为了偏袒哥哥,就要纵着云小衣?” 谢望雪越说越气,她自凳子上站起来,骂道: “我看倒不如去报官,将她杀人未遂的事情捅出去,让衙门的人将她抓去,岂不是干净?” 苏意起身将她拉回座上,苦口婆心道: “若真如你说的这样简单,家家的日子自也好过。 可事情却不是这么简单就能解决的。 你若真如此,你二哥哥又该如何?那花容才八岁,却看着你将她亲娘送入衙门,她又该如何? 眼下云小衣又是咱们侯府的表亲,若真被衙门捉去,咱们侯府在陵京可还有脸面?” 谢望雪听完,陷入沉思,须臾,又转头拽住苏意,不甘道: “嫂嫂说的也在理,可那倚香园就只能眼睁睁看着被云小衣占了?” 苏意抿了抿唇,轻拍她的手背无奈道: “此事,既是祖母开了口,府里又有谁能改的?” 闻听此言,谢望雪叹口气,失望地耸了肩。 她萎靡地坐在椅子上,倏然又气恼道: “这侯府到底都是别人的,母亲先前还说要为我张罗亲事,如今细想,倒像是在赶我走。 罢了,大家都是不爱我的,我自去找个爱我的来,也总好过在这里日日受这些委屈。” “二妹妹,你莫要想多了……”苏意还想说下去,可谢望雪却摆着手,气呼呼地走了。 “主母,二姑娘如此,会不会出事?”若水紧张道。 苏意拢了拢袖子,叹息道: “不过就是被抢了东西的孩子,生气也是正常的,暂且由着她去吧。” * 青杏居内,纤纤玉手,美目流转。 银环捏着上好的青雀头黛,正自顾在镜前描眉。 冬因进门来禀: “老夫人将表小姐安顿在倚香园了,还按照府里姑娘的规制,添了四个二等丫头,瞧这情形,像是老夫人要扶一把表小姐的意思。” 银环听着,一走神,眉尾就被描歪了。 她嘴角一扯,带着怒气将青雀头黛扔回奁盒内,没好气道: “你就不能等我画完再禀?” 冬因垂首,柔软道: “还是婢子帮您画吧。” 说着,她上前捡起青雀头黛,小心描画起来。 银环闭上眼睛,略有享受的神情道: “眼下老太太这么做,保不齐是知道了云小衣的身份。如今这样讨好,想来老太太也是担心被宁国公府知道了,两家都弄得不好看。” “那老夫人既然已经知道,主母的位置岂不是保不住了?”冬因手上一顿,略有不安道。 银环闻言,笑道: “你当老夫人是什么人,眼下若真叫云小衣做了世子正妻的位置,侯府安有宁日? 时下咱们可是陵京的新贵,出去在能在名门贵妇中站得住的也就只有主母了,你若叫云小衣去,她就算有那个身份,可却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德性。 难不成,只顶着一个宁国公府嫡女的身份?若真如此,不还得宁国公府承认。 可眼下侯府与宁国公府甚少来往,这嫡长女又是国公先夫人留下的,如今的国公娘子那是有名的悍妇,要让云小衣认祖归宗,也得是她点头才行。” 冬因将黛眉修好,转而将青雀头黛放回奁盒,又拿起镜子道: “姨娘到底是在宁国公府待过的,想得也周全。可既如此,姨娘为何去找主母,故意激将主母处置云小衣?” 银环对着镜子,整整头发,慢悠悠道: “我是主母领进来的,可主母的性子却并不是个能挣会抢的。 我总要去给主母耳边吹吹风,也得让主母有些危机感才是。到时,我再出面将事情平了,主母必然是会对我另眼相看的。” 冬因挠挠头,疑惑道: “婢子怎么听不太懂姨娘的话?” 银环浅笑,卖着关子道: “你瞧着便是,这一出一出的好戏都在后头呢。” * 锁春斋内仆人跪了一地,领头的李贰被打得最惨。 他眼睛被打了一拳,红肿青紫高出许多。脸颊也被扇过,现在肿得像是马蜂蛰过似的。 “世子,小人真的看见您进了宝香堂才走的。”他恳切辩解,可肿起来的腮帮子让他模样有些好笑。 谢望山被气得脸色铁青,怒道: “还敢说!再说我还打!” 李贰忙捂住嘴,又担心主子不信他,于是便略带哭腔继续道: “小人也不知怎么两个壶茶会被调换,小人是亲眼看着丫鬟将茶端进厢房内的。” 谢望山马上举起手上的棍子,道: “你还说?” 说着,又是几棍下去。 李贰躺倒在地上,依旧不甘心地解释道: “世子明鉴,真的不是小人的错,小人全部都是……” 谢望山喘口气,翻个白眼,心里已经厌烦到极点。 他深吸一口气,略有疲态地举起棍子,下一刻,又迅速落下毫不留情地狠狠抽打起来。 他边打边骂:“你还说,你还说,你还说!” 李贰终于不说了,因为他已经眼冒金星,被打晕过去了。 谢望山长出一口气,叮嘱道: “都干活去,都别再提昨夜的事,滚——” 众人闻言,立刻像是被烧了屁股的蚂蚱,快速四散逃开,生怕多说一句受到牵连。 谢望山望向地上昏厥的李贰,低声骂道: “害我出丑,还敢多说,打不死你!” 第48章 情愫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阳光正好,秋意渐浓。 苏意着一件描金深蓝色绣花的褙子,头上难得簪了一朵绮丽的堆纱孔雀草。朱唇淡染,黛眉弯弯,清雅之气不觉敛在身周。 “主母这样认真地梳妆,若水还是头一回见。” 若春笑了笑,扶起座上的苏意道: “你这话倒是说得不好,叫旁人听去,免不了又是一场误会。” 若水冲她吐吐舌头,转身出去吩咐门房备车。 到了门房,便见喜儿也往这边来。 她出去招招手,问:“做什么去?” 喜儿笑着过来:“二姑娘非吵着要去伯爵府,过来让门房给准备车马。” 若水点头笑道: “你且等着,我去报主母一声。伯爵府的大姑娘是给主母递了帖子的,若是让二姑娘一同过去,也不至于叫人家说失礼。” 喜儿道:“这倒是好,我去禀给二姑娘,二姑娘一向喜欢主母的。” 二人皆禀了,苏意便与谢望雪一同乘了马车。 * 若春撩开帘子,苏意正被若水搀着往车厢内去,便见谢望亭提着食盒出了府门。 “三爷这是做什么去?”喜儿道。 谢望亭闻声抬头,这才看见苏意和刚探出头的谢望雪。 他躬身作礼,道: “不知嫂嫂和二妹妹在此,望亭失礼。” 苏意浅笑,问道:“亭弟要去何处?不若上车一起吧。” 谢望亭略有为难,推脱道: “嫂嫂与二妹妹皆是女眷,怎好同乘。望亭还是单独一起方便些。” 谢望雪见此,喊道: “都是自家兄弟姊妹,这有什么的。嫂嫂既然都开口了,你若推拒,岂不是下了嫂嫂的脸面?” 谢望亭攥了攥手心,的确叫人为难。 钱氏一向不待见他,若再与谢望雪同乘一车,免不了许氏又要挨骂。 苏意走下马车,温声道: “亭弟上车便是,无须担心。” 谢望亭还想说些什么,又见苏意亲自过来邀请,便也再张不开嘴了。 他拱了拱手,道:“谢嫂嫂。” * 车厢内,苏意与谢望雪坐在内侧,谢望亭自己坐在靠门帘的的旁侧,规矩谨慎,不敢妄动。 苏意唇边含笑,问道: “亭弟因何带着锦盒,这是要去哪里?” 谢望亭将食盒放在怀中紧了紧,道: “回嫂嫂,望亭愚钝,虽然在学塾有先生指教,但却总有些疑难不得正解,故做了些魏先生爱吃的小食,想去请教一二。” “魏家二哥?”谢望雪道。 谢望亭颔首点头道:“正是。正是魏大人。” 苏意向后靠了靠,道:“那你岂不是要去尚书府,方向怕不是反了?” 谢望亭抬头,目光与苏意交接的瞬间立刻垂下头去,面色微红,羞赧道: “不,不是。今日伯爵府大姑娘设了赏菊宴,魏先生也在被邀之列。” 苏意沉下眼眸,原来沈知夏不单单只给她下了帖子。 谢望雪粲然一笑,怀春少女般说道: “听闻宁国公府的小公爷顾何也在被邀之列,今日入宴若能与他说几句话,自也是不枉这一趟。” 苏意浅笑:“原来二妹妹是因为某个人,才闹着出门的。” 被苏意这么一说,谢望雪不由面颊红热起来,她拉开帕子半遮面道:“嫂嫂你莫取笑我,我也不过是想去问句话罢了。” 苏意会心一笑,转头看向谢望亭道: “亭弟笃学之心让人佩服。魏大人学识渊博,定能为你解惑。” 谢望亭微微抬头,恭敬地感谢了一番。 * 伯爵府门前,雄狮威武。 魏辙专门穿了一件,看起来比较清亮的灰白暗纹圆领常服。他站在门口仔细整理一番,满意之后,才放心进门。 顾何从马车上下来,喊他道:“子由等我一起!” 魏辙将袖口拢了拢,拱手道:“小公爷。” 顾何走上前,打量道: “怎么今日穿上这身衣裳了,你可最不喜欢这种亮堂的了。” 魏辙将视线偏开,看向内院道: “咱们还是快些进去,切勿让人久候才是。” 顾何微笑,将手背在身后,提步道: “你呀你,不让说便不说了。” 进门后便有小厮收了帖子,然后引着二人去了水榭阁。 水榭阁是前院招待男丁的地方,阁内布置了菊花坛,葱郁葳蕤,明艳夺目,专供男子们欣赏。 沈老夫人在上座,旁边站着一位男装扮相,身材颀长的女子,这便是沈知夏。 魏辙和顾何相继行礼入座,举目而望,阁内皆是陵京中的青年才俊。 顾何按下头,小声对魏辙道:“这怕不是借着赏菊的名头,给那小丫头招亲呢?” 魏辙的目光掠过台上的沈知夏,忙垂首道:“此事不可乱说。” 顾何微微一笑,调侃道: “子由你早便到了适婚的年纪,你长兄都已完婚,你竟不着急?” 魏辙没言语。 顾何又道:“陵京中的佳人屈指可数,你可看中了沈家这位?” 魏辙端起桌上的茶水,道: “小公爷莫再取笑,还是听听沈老夫人怎么讲吧。” 沈老夫人着了一件藏青色的金线绣花褙子,头发花白,面容慈爱。 她被沈知夏搀起,道: “陵京皆知老身最爱菊,近来园中菊花初开,我心甚喜。故而特邀诸位前来为菊作诗,能拔得头筹者,老身必有重谢。” 语毕,台下青年公子纷纷上前,大有斗文之势。 顾何并不喜欢,便道: “不如你我到园中游览游览,伯爵府的菊可是陵京一绝,若不好好借此机会观赏一番,岂不可惜?” 魏辙半晌才道:“既然小公爷有意,那子由便陪小公爷去园中瞧瞧。” 顾何止步,转身道: “你我儿时也算亲昵,怎么如今做了官,开口闭口都是小公爷长小公爷短的,叫人听着生分得很,你且喊我名字来!” 魏辙拱拱手,谦恭道:“尊卑有别,小公爷乃是功勋之后,子由只是区区臣子,自该如此尊称。” 顾何双手环在胸前,审视道:“难怪怀岳会避着你,实在越来越像儿时的学究了。” 魏辙恭谨颔首,抬眸间便见有丫鬟自屏风后出来禀告。沈知夏侧身闻婢子言,只见其眼光微亮,恭敬地朝沈老夫人做了个告退的手势。 魏辙的余光刚好瞟见,心底不由泛起嘀咕。 第49章 热闹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顾何背着手看过去,略带戏谑道:“看来佳人已有良人会,子由你可怎么办?” 魏辙总算露出一些不悦的神情,他站直身子,正色道: “后方的婢子过来禀报,自是有女眷前来,若是男子,应是前院的小厮过来通报才对。” 顾何咧嘴一笑,自作主张地将手搭在他的肩上道: “我原以为你做了官后,读书读傻了。现在看,倒是我想多了。” 魏辙有些无奈看一眼肩头垂下的手掌,又见他是故意戏弄,脸色立刻阴沉下来。 “小公爷若想取笑,还是应该背着些才是。这样当着面来取笑我,岂非让我很没面子?” 顾何大笑,又追上去道: “你若真想娶伯爵府的大姑娘,自可以让你母亲过来提亲,如今这般情思难断的模样,究竟是做给谁看呢?” 魏辙沉默着,慌张间脚下步伐不觉变快,穿廊过院,竟来到了如画中仙境般的百花奇石园中。 此处巨石与菊花相互衬托,高低错落,饶有一番太极八卦之妙意。 魏辙发现眼前的景色变了,脚下一顿,这才止步。 顾何喘着气追过来: “你走这么快做什么?竟叫我来不及欣赏这园中的花了……” 说着,他目光划过眼前的雏菊,不由惊叹起来:“原来此处才是最妙的,先前那些不过是姿色平平的庸俗之物罢了。” 魏辙连连点头,这园中的菊花的确才算是最为惹眼的。 只见,入目之处,高低有致,大小整齐,朵朵盈满,棵棵孤傲。明明皆在花丛中,却仿佛每一棵都有了灵魂,形同而意不同,叫人观之不厌,见之难忘。 流连之间,便听到奇石后传来说话的声音。 * “今日我原只给你下了帖子,谁想祖母却背着我邀了那一众的男丁过来以咏菊为名给我招亲。 明明是一群酸腐秀才,却美其名曰‘青年俊才’,我看还不如这园中的奇石瞧着顺眼些。” 说完,沈知夏将手臂枕在脑后,马尾一样的青丝从头冠上垂下,一阵吹来,略略摇晃着。 魏辙躲在石后,眉心微拧。 顾何转头查看魏辙的神情,嘴唇微微抿起,好像在替他伤心似的。 魏辙瞪他,做了个斥责的眼色。 苏意驻下步子,还未来得及说话,谢望雪便抢道:“知夏姐姐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沈知夏放下手臂,脸色倏而有些害羞,她随手挑了绺头发缠在指尖道: “这些我倒是未曾想过……可未来的夫君若是能如户部尚书府的二公子一般学识渊博、规矩憨直,却也不错。” “我看,知夏姐姐你是心悦魏大人吧?”谢望雪坦直道。 沈知夏的心思被人戳破,面红之际便也恼羞起来。她上前一招制敌,行云流水之间便将谢望雪反锁在身前。 “小丫头片子你倒是什么都知道了?你今日还想不想离开伯爵府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好姐姐,我错了,我可最怕痒了……” 苏意唇角含笑地望着追逐的二人,低眉之间,内心却不由蒙上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 她记得前世负责调查军饷贪墨一案的,正是中书舍人魏辙。 若沈知夏知道数日后魏辙的一纸奏章,会让伯爵府繁华尽无,万物凋敝,她又该将这些难以表述的情思放在何处呢? 躲在石后的魏辙面色如常,心里却已有些自喜。 顾何眯了眯眼,小声道: “沈姑娘如今心意都表了,你还有何可顾忌的?” 魏辙皱起眉头,做个噤声的手势,低声斥责道: “嘘——男女有别,你我原在此处就是于理不合的,断不能在此久待,还是快些回去前院才是。” 顾何无奈一笑,只见他提步起身,如偶遇般绕转至三女面前,道: “诸位好。我适才进府赏菊,沉醉流连之间,不觉已身至此处,失礼之处,还请饶恕。” 谢望雪嘴角不觉上扬,眼中多了几颗星星。 众女忙屈膝道:“见过小公爷。” 顾何微微颔首,谨遵礼数。 谢望雪偷偷看一眼,帕子在手上缠了又缠,幽幽开口道:“小公爷可还记得我?” 顾何浅浅打量一番,淡然一笑道: “这位想必是怀岳的二妹妹,望雪。” 谢望雪粲然一笑:“小公爷果真好记性,竟还记得我。” 说完,又是一阵自我陶醉。 魏辙见此,心下一横,也学着他的模样追上来道:“我竟不知伯爵府的庭院这么大,这又是哪……” 及至眼前,他也忙作礼,挨个道: “见过嫂夫人,见过沈姑娘,见过谢家妹妹。” 沈知夏见来人是魏辙不觉高傲地偏过脸去,刚才说的话莫不是叫他二人都听去了? 正想着,面颊便有些羞红。 苏意已是人妇,在两个妹妹面前又是年长的,她上前一步,颔首道: “二位有礼。既是迷路至此,还是该早些离去,此地乃是内宅后院,不便二位逗留。” 魏辙上前拱手,极认真又规矩道: “夫人说的是。今日此事,是我二人唐突了些,这便离去。” 顾何审视苏意,眸光自带考究,忽然道: “这位想必就是怀岳的正妻,青州苏氏的嫡长女。” 苏意不曾见过顾何,她意外道: “小公爷识得我?” 顾何不语,只微微一笑。这笑容仿佛带着一种歉意,又仿佛带着一种怜悯。 “告辞。”他拱了拱手,便转身与魏辙一道离开。 谢望雪还想多看一眼顾何,便喊道: “魏二哥,我三哥哥正在侯府门外等你,你若有空,且去瞧瞧,他是带了酬劳的。” 魏辙回头望一眼,目光划过沈知夏的脸,道:“多谢告知,我定会去见。” 沈知夏摸了摸胸口,猜测道: “魏二公子莫不是听到了我的话?” 谢望雪转了转眼珠,答道:“魏家二哥是最重规矩礼数的,方才他来得那样慢,不可能会听见的。知夏姐姐何必胡思乱想,自乱阵脚?” 沈知夏的目光落在魏辙消失的方向,她希望他不知道。 第50章 表心意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苏意将双手攥紧藏在袖中,她不懂顾何的意思。可从他的笑中,却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渺小。 倘若宁国公府早就知道真相,又暗中站在云小衣的身侧为其扫清障碍给她下毒,那她孤身一人岂不是螳臂当车? 或许,她从一开始就高估了自己,将一切想得太过简单。 没有显赫的母家,没有可信任的亲人,只靠自己单打独斗,想要实现心中所想,保护想要保护的人,在绝对的权利面前显得孱弱不堪。 她攥了攥手里的帕子,好像从一开始她就什么都抓不住,就连堂堂正正离开侯府这样微不足道的心愿,都像是奢望一样。 “嫂嫂你在想什么?” 谢望雪的话将她拉回现实。 “只是觉得小公爷这样的身份会认识我,有些意外。”苏意笑道。 谢望雪想了想: “小公爷此前与二哥哥关系极好,能认识嫂嫂也在情理之中。只是多年前因为长姐与小公爷的事情,让侯府与国公府闹得实在难看,哥哥便因此渐渐与小公爷疏远了。” 沈知夏好奇地侧头问:“小公爷竟也有段风流韵事?” 谢望雪答: “此事也不算什么秘密。 当年我长姐对小公爷情根深种,为了能够入国公府,自也是做了一番努力的。 母亲心疼姐姐,故而亲自去了国公府与国公娘子侯氏说了此事,谁想侯氏却并没有给母亲脸面,当着母亲的面,将长姐说得一无是处,还一再贬低侯府,自此母亲便让二哥哥与小公爷断交,更是转头将长姐嫁给了户部尚书府的大公子。 从那之后小公爷便也未再去过咱们侯府了,想来小公爷认识嫂嫂,应该也是听哥哥先前说的吧。” 说完,谢望雪神色沉沉,若有所思。 沈知夏弯腰看她的脸色,忽然嚷道: “我就说你怎么眼睛老盯着顾何,你姐姐喜欢他,你难道也喜欢他?” 谢望雪别过脸去,有些羞赧道:“知夏姐姐既然看出来了,我就、就不藏着了。可如今我却也不知他的心思,每每见到也说不上什么话……” 沈知夏扬了扬头,道: “你们这些家养的贵女,整日被一些规矩牵绊着,此刻见了喜欢的也是如此忸怩。 他既在此,你说与他听便是,若不喜欢,改日便不将心思浪费在他身上了,你倒好,自己先挂着自己,看着叫人难受。” 接着,她指尖在鬓角轻点,思虑一番,又继续道: “你在此等着,我此刻便去寻他回来,今日你们便将话都说明白了。” “?!” 谢望雪惊了一下,正要说话,抬眸之间,沈知夏已经追上去了。 苏意浅笑:“她倒是比你还要着急些。” 谢望雪略一思量,紧张道:“可嫂嫂,这里是伯爵府内宅,若是让沈老夫人知道,这算什么体统?” “知夏的性子一惯如此,沈老夫人既然能为了她的终身大事做出‘下帖赏菊以招亲’的事,想来也不会在意这些。”苏意微笑道。 谢望雪捏紧帕子,心中仍是不安。只见她双手绞在一起,既害怕,又期盼,踟蹰之间,心思难断。 * 苏意引谢望雪去亭子中小坐,大约过了半盏茶的功夫,沈知夏便将顾何领了过来。 顾何冲苏意微微颔首,转向谢望雪道: “听闻谢家妹妹在此等我,不知所为何事?” 苏意拉着沈知夏出去,恰巧看见魏辙站在石子路上。 魏辙拱手作揖,道: “谢家嫂子好。沈姑娘好。” 苏意略略颔首,站在旁侧。 沈知夏瞟一眼他身上的衣裳,虽然瞧着光洁惹目,却并不怎么适合一向低调规矩的他。 “魏大人好。”沈知夏敷衍似的屈了屈膝,她本就不喜欢这些虚头巴脑的礼数。 “魏大人今日看亭中的景象,莫不是要说上几句?”沈知夏忽问。 魏辙的目光转向亭子的方向,眼神平和,沉静道: “沈姑娘放心,今日在伯爵府所见,为了谢家妹妹的名声,魏辙断不会出去同外人多舌。” 沈知夏轻嗤一声,提高声调道:“魏大人一向重礼,今日见此却不呵斥几句,倒叫人有些不大习惯。” 魏辙深深看了沈知夏一眼,不解道: “沈姑娘此话何意?” “没什么意思,就是觉得你们这些咬文嚼字高高在上的圣人,不仅将话说的叫人难明白,也把人折磨得连心悦之意都难表达,一时不过有些愤懑罢了。” 说完,沈知夏别过脸,也不看他。 刚才还说心悦魏辙,如今却摆出一副浑身是刺的模样,沈知夏这是在做什么?苏意蹙了蹙眉,有些不解。 魏辙在袖中攥了攥手,上前道: “若沈姑娘实在不愿看见魏辙,魏辙便到前面的巨石后躲起来便是。” 沈知夏闻言,好似又想起什么,转头问道: “此前你可曾听到了我们的谈话?” 魏辙脚步一顿:“不曾。” “当真?”沈知夏步步紧逼。 魏辙转过身,躬身道:“在下不过是误闯,又怎么会做出偷听沈姑娘与友人谈话的事。” 沈知夏好似有些失望,却又有些庆幸,她心口一阵狂乱的搅动,最后只说道:“魏大人快走吧。” 魏辙攥紧袖口,提步向前。心头复杂感觉交织间,当真是‘山月不知心里事,水风空落眼前花,摇曳碧云斜。’ 苏意审视眼前互不相让的二人,真是叫人越发看不明白了。 * 亭中微风一阵,漫天花瓣起舞,纷扬而下。 谢望雪将鬓间掉落的碎发掖回耳后,手掌放下之时,红了眼眶,却还是祝福道: “小公爷心中那位玉春楼的玉和姑娘当真是一位情比金坚的女子,望雪自叹不如,希望小公爷与玉和姑娘能够此生相伴相守,白头到老。” 顾何拱手,敬佩道:“谢家妹妹率直坦荡,顾何自愧不如。来日必有良人相配,比顾何更会强百倍千倍。” 谢望雪微微一笑,屈膝道:“多谢顾大哥哥吉言。” 顾何微微一笑,正想转身离开,垂花门的方向忽然响起争吵声,嘈杂之间能够依稀听见钱氏的声音。 第51章 无理取闹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众人朝垂花门的方向看,便见钱氏带着严妈妈怒气冲冲地朝这边走过来。 沈知夏察觉异样,几步迎上去道: “知夏见过夫人。今日府上有赏菊会,不知夫人来此何事。” 钱氏低眉打量一番沈知夏,直接伸手将她推到一旁,继续往里闯。 沈知夏是习武之人,反射般拉住钱氏的手,轻轻翻身一扯,便将她死死擒住。 “母亲!”谢望雪小跑过来道。 “哎哟,你们伯爵府就是这么待客的?”钱氏斜眼盯着身侧的沈知夏,面色不虞。 严妈妈也上前,毫不客气道:“沈大姑娘待字闺中,如今年纪也上来了,整日如此粗鲁狂放,日后还怎么嫁人?” 沈知夏闻言,随手将钱氏推出去,转身便是一巴掌甩在严妈妈的脸上。 “你是哪里的老刁奴,竟然敢在伯爵府说这些话。”沈知夏横眉道。 严妈妈捂着脸,略有不甘地看一眼沈知夏,转而忙上前扶起地上的钱氏,小声道: “大娘子,咱们还是说正事要紧。” 钱氏起身拍拍身上的土,抬首之间,苏意恰好过来行礼。 只见钱氏微密双眼,刹那扬起手来,只听“啪”地一声,顾何恰巧抓住了钱氏就要打在苏意脸上的手。 “大娘子还未询问便抬手打人,岂不无礼?”顾何面色沉静,眼神却叫人不敢造次。 沈知夏见状冲上来,挡在苏意身前道: “夫人既没有递名帖,也没有被我府上邀请,今日擅闯我伯爵府,竟还在此打人,实在不讲道理!” 钱氏打量旁侧的顾何,又将目光扫过谢望雪,最终落在沈知夏身后的苏意身上,恶狠狠道: “若非手底下的人报我,我竟不知你竟然背着我让你妹妹与这外男私会,你趁我在祠堂跪着,不顾谢家的规矩和礼数,偷偷做出这种败坏门风的事情,你存的是什么心思!” 谢望雪忙上前拉住钱氏的袖子,认真解释道: “母亲您误会了,是我非缠着嫂嫂带我前来,并非是嫂嫂她不顾礼数。” 钱氏甩开顾何的手,瞪着谢望雪道:“你给我闭嘴!你都要快被人卖了,还在这里帮她辩解! 想我潞州钱氏虽然也并不算高门,但我嫁给你爹的时候也是规规矩矩的官宦人家,你自小是我娇惯纵容了些,竟不知你因此养成了这样不知羞耻的性子!” 说着,钱氏狠狠推了一把谢望雪。 谢望雪心中略有不忿,她微微抬眸看向一侧的顾何,原本还觉得自己放手潇洒,总还不至于在他面前没了脸面,现在倒好,哪里还有什么脸面。 顾何拱了拱手,严肃道: “大娘子大概不知,今日我与魏辙同来伯爵府只因受了沈老夫人的邀约,若说为何现在此处,也是因为一时游园,走错了路,方才误入内宅。诸位在陵京都是有头有脸的高门贵女,‘私会’一词,大娘子万不该乱用。” 钱氏先前在国公娘子侯氏那里吃过亏,谢望月更是因为当年国公娘子一番犀利的评语,险些在陵京嫁不出去,心下芥蒂已深,如今又被顾何如此一说,心中更加不快。 她冷哼一声,指着顾何道: “我管你是什么身份,先前看得上你,本欲将望月许给你,你却不知珍惜,反叫你娘将我月儿从头到脚数落一遍,可恶至极! 我月儿也是名门贵女出身,与你国公府差不了多少,你们一家如此侮辱人,如今你却又来骚扰我家雪儿,真当我定北侯府无人,好欺不成? 自己长得一副勾人的模样,非要在姑娘面前晃来晃去,要我说,你才是一无是处,空有副皮囊!” 顾何勾了勾唇角,他转头看一眼站在旁侧的苏意,眼神神秘。 谢望雪又恼又气,心下更觉得没脸站在顾何身边了。 “母亲!你别说了!”谢望雪嚷道。 钱氏看一眼气红了脸的谢望雪,她忙拉起谢望雪的手,温和道: “你若出来,自该到规矩的人家去,何必到这种地方来。前院后院如此分不清,你又是姑娘家,日后若因此落了人家的口实,还怎么找个好婆家?” 谢望雪噘着嘴,气道:“还找什么婆家,照母亲今日的话,我倒不如明日去山上,找个庵子剃头去做姑子!” 钱氏心疼地望着她,恨道: “这种话你竟也说得出口?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断不会叫你却做这种事情!” 沈老夫人被丫鬟搀着走过来,见眼前的人,哂笑道: “大老远便听见有人说我伯爵府没有规矩,特意过来瞧瞧是哪位圣人,原来是谢家侯府的大娘子来了。” 钱氏略微瞟一眼,藐视道:“见过沈老夫人。我是过来寻女儿的,底下的人将事情报给我,一时情急,也未顾上先去给您老请安,是我失礼了,在此给您赔个不是。” 说完,她敷衍地作了个礼。 沈老夫人朝沈知夏招招手让她过去,面不改色道: “我们伯爵府比不上你们定北侯府,谢家大娘子还是快走的好。若是走晚了,保不齐这内宅又走出个男子,外头的人该说大娘子在此与人私会了。” 正说话间,草丛中忽然响几声窸窸窣窣的声音。 魏辙一身白衣站在黑石前,朝众人行礼:“魏辙见过老夫人,见过大娘子,见过谢家嫂子和诸位姑娘。” “……” 沈老夫人拉下脸,嗔怪地瞪了沈知夏一眼。 沈知夏咧咧嘴,自知今日有失分寸。 顾何轻笑,高声调侃道: “子由,你是过来同侯府大娘子‘私会’的不成?” 钱氏转头看向顾何,怒目圆睁的模样好像要吃了他似的。 魏辙恭敬上前,同谢老夫人解释道: “老夫人明鉴,今日小公爷同我游园,的确是迷路至此,并无其他冒犯之意。” 沈老夫人淡然,只轻描淡写道: “今日是我老太婆疏忽,虽然给诸位下了帖子,可却并未能在二门上安插小厮引路,是我老婆子做的不够周到。 可归根到底,这府上除了她父兄在战场拼杀,便只剩了我老婆子与这小孙女,若我不帮她张罗着婚姻大事,旁也无人做这些。 奈何我年纪实在大了,不如你们这些小辈思虑地周全,近来又总是丢三落四的,你们且谅解些,担待些吧。” 钱氏见沈老夫人自己认错,脸上便略略有些得意,她仍旧不依不饶道: “既老夫人也认了错,我们做小辈的自然不便再追究了。 可奈何这闯院的一个是国公府的小公爷,一个是户部尚书府的魏家二公子,这要是传扬出去,这两家颜面保不齐是要受损的。 沈老夫人,您担待地起吗?” 第52章 报信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沈老夫人扭头看向钱氏,瞳色中染了几分不悦。 谢望雪见状,也知钱氏说的话实在欠妥当,她拉了拉钱氏的衣袖,低声道: “母亲,我是求着嫂嫂带我来的,并非是被伯爵府下帖邀来的,此事与沈老夫人和知夏姐姐并没有什么干系,况且你今日过来,实在唐突,若是叫祖母知道,母亲你定是少不得又要挨罚的。” 话毕,钱氏略微一顿,这才意识到自己大概说错了话。 她沉吟片刻,笑道: “是我说错了话。沈家世代从军,满门英烈,沈老夫人与沈家大姑娘独在家中,老幼相依,的确可怜。今日之事,想来沈老夫人也是无心,是我太不知体恤了些……” 可怜?无心? 沈知夏皱起眉头,钱氏的话还真是会戳人肺管子。 谢望雪偷偷瞧一眼脸色难看的沈知夏,恨不得以头抢地。 苏意转身冲沈老夫人行礼,道: “婆母一向言语直接,若冲撞了老夫人,还请老夫人莫要放在心上,今日游园多谢府上款待。时候也已经不早了,我们便先回去了。” 说完,她微微颔首,态度恳切地起身,准备带着钱氏和谢望雪离开。 沈老夫人还未说什么,钱氏却又不乐意了: “今日我当着沈老夫人的面,必要说清楚的。我自己的女儿日后去做什么,到哪里去,自然是要经过我的同意。 日后,你苏意若再做出今日这种背着我偷偷带雪儿出来见外男的事情,我一定让望山将你一纸休书赶出府去!” 闻言,苏意一顿,旋即神情淡然,若真如此,她求之不得。 可就算离开侯府,最应该被休的应该是谢望山才对。思及此,苏意冷漠而锐利的眼光落在钱氏的脸上。 钱氏被她这么一看,无端生出几分惧意,她强作镇定挺着胸脯,上前道: “少拿这种眼神看我,我是你的婆母,说什么你都得听着!” 沈老夫人冷笑一声,愠色道: “谢家大娘子好大的派头,竟在我伯爵府训斥起我府上地客人来了。” 钱氏拿出手里的帕子,擦了擦手,道: “沈老夫人不必如此,我谢家的事情,自然是回家去说,告辞了。” 说完,便将帕子收回袖中,昂首阔步地拉着谢望雪往外走。 沈老夫人抬了抬手,低沉而略有底蕴的声音响起,满是威严道: “来人,将谢家大娘子请去正厅喝茶。” 话毕,便有几个壮实的婆子大步上前,将钱氏团团围住。 严妈妈见状,紧张不安间道:“沈老夫人这是做什么?” 沈老夫人犀利的眼光看过去,顿时吓得严妈妈一声不吭。 转瞬间,眼前几个婆子七手八脚地围上来,钱氏还想呼救,却被一个极为强势的婆子直接塞了满口的泔水布。 一股浓重的泔水味由口中弥漫至鼻腔,钱氏翻个白眼,身体顿时像是被捏住的泥鳅一样扭动,挣扎着想要挣脱出去。 谢望雪见此忙颔首请求道: “沈老夫人恕罪,母亲讲话一向没有分寸,今日也并非是针对老夫人而来,只是因为我偷跑出来心急罢了,还请老夫人高抬贵手,放了我母亲吧。” 沈老夫人不耐烦地摆摆手,其余几个婆子便退下去了。 她打量眼前的谢望雪,平静而低沉道: “你且回去吧。你母亲今日在伯爵府如此不给我留脸面,委实叫我难堪,去叫你祖母过来,还得她亲自过来领走才是。” 谢望雪抬头看向苏意:“嫂嫂你一向与知夏姐姐亲近,你且帮母亲说几句,若祖母来了,免不了母亲又要受罚的。” 苏意在袖中捻了捻指腹,泠然道: “今日此事,妹妹看得清楚,就算我求情,却也是母亲不顾礼数在先,冒犯在后,沈老夫人也给了台阶,可婆母却不留情面,如此,叫我如何为她求情?” 闻言,谢望雪不由着急地攥紧帕子,简单思虑一番,只能无助地看向沈知夏欠身道: “知夏姐姐,我母亲只是冲动了些,今日此事实在也非冲着沈老夫人去的,还请知夏姐姐帮我求求情吧。” 沈知夏上前将谢望雪扶正,正言道: “此事原就是你母亲的错,与你何干?你若真将我当成姐姐,便退到一旁去,莫再说话。” 谢望雪咬了咬唇,又有些不忍地看向钱氏,一时束手无策。 沈老夫人扫一眼顾何与魏辙,道:“二位身份贵重,今日此事不过只是误会,如今老身要处置内宅之事,因二位是当事之人,还请二位在府上稍待片刻。” * 严妈妈趁没人注意,一路跑回侯府的太安堂。 此时,云小衣正伺候谢老夫人喝茶。 她站在门口稳了稳心神,进门道:“老夫人,大娘子被伯爵府的沈老夫人扣下了。” 谢老夫人刚撇了撇浮沫,还未来得及喝,又将茶盏搁了回去。 “怎么回事?” 严妈妈“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自责道: “都是老奴的错。 若非老奴将二姑娘的行踪报给大娘子,大娘子也不会心急上火做出这些事情。 老夫人也知道大娘子本就偏爱孩子,一听见孩子出事就会方寸大乱,做出许多荒唐事来。今日闯了伯爵府,还请老夫人出面,快些同伯爵府的沈老夫人说说情,将大娘子领回来吧。” 闻言,谢老夫人便知钱氏瞒着她擅自出了祠堂。 她一掌拍在桌案上,一阵疾咳。 云小衣忙上前,正想伸手帮忙顺气却被吴妈妈挡回来。 “表小姐还是退下吧。”吴妈妈厉声道。 云小衣讪讪地退回去,却也不敢多说,毕竟自己的生死与前程全在谢老夫人的一念之间。 严妈妈小心仔细地将事情的原委讲了一遍,抬头观察一番谢老夫人的脸色,颔首道: “是老奴的错,老奴不该擅做主张的。 可主母的确是领着二姑娘出去的,与外男在伯爵府的内宅私会也是被人瞧见的,此事关系二姑娘的名声,实在不该如此。 老奴心急,一时也没了主意,只能先告诉了大娘子。谁想,大娘子一着急就自己闯了伯爵府,也惹恼了沈老夫人,都是老奴的错,还请老夫人降罚。” 谢老夫人阴沉着脸,将拐杖重重磕在地上,道: “当真是孙媳妇带着望雪出去的?” 严妈妈颔首,只默默点了点头。 只听“哗啦”一声,谢老夫人当即抬手掀翻了桌上的茶盏,霎时,茶水淌了一桌,滴答滴答地落了满地。 “苏意竟也变得如此不知规矩,亏我还无比信任爱重她,她当真是恃宠而骄,不知进退!”谢老夫人气得喘着粗气道。 她拄着拐杖,将手搭在吴妈妈的小臂上,慢慢起身,继续道: “走!咱们一起过去看看。” 第53章 带不动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菊花宴已散去。 伯爵府的正厅内,沈老夫人着一件藏蓝色的金线绣竹纹的褙子,花白的头发素净地挽在脑后,不怒自威地坐在主座上。 她微微扬了扬下颌,屏退小辈,单单留下了钱氏。 二人四目相接,气氛冷凝。 沈老夫人手里拿了一把黑白相间的羽扇,轻轻摇着。 她清亮的眉眼睨向钱氏,用扇子指了指示意婆子将她嘴里的泔水布拔出来。 钱氏吐了吐口水,怒道:“区区伯爵府也想与我侯府叫板,你这老太婆太不知好歹了些!” 沈老夫人眼色沉静而凌厉,沉默之间,手中扇子一挥,边上的婆子便再次上前,欲将她的的嘴巴再次堵住。 见此情景,钱氏往后缩了缩脖子,马上心有余悸地躲开,惊惶求饶道:“沈老夫人您出身勋贵,别跟我这潞州钱氏出身的小门户一般见识……” 闻言,沈老夫人抬抬手,婆子恭敬地退下了。 “真不知谢推怎么找了你这样的媳妇,出口便没有脑子,不给些厉害便不知道住口,属实是贱骨头。”沈老夫人抿口茶,摇着扇子道。 钱氏颔首,规规矩矩:“沈老夫人教训的是,我的确是个没有脑子的,还请沈老夫人放我走吧。” 沈老夫人向后靠了靠,笑道: “你也算识相,若再不认错,我还有一百个法子治你。若非你今日过分,我原是没有理由替你婆婆教训你的。” 钱氏笑笑,却是十分难看。 “沈老夫人您手段厉害,是我小辈错了,今日属实没看清真佛,是小辈我有眼无珠了。” 沈老夫人低眉凝视她: “今日你那儿媳十分有眼色,她都为你找好了台阶你都不下去,你这不是在我老婆子面前明目张胆地挑衅吗? 日后可要好好对待这儿媳妇,你半分都不及她的。” “是,沈老夫人说的是。”钱氏垂着头,两只手绞在一起,连喘气都温柔了许多。 沈老夫人又向边上的丫鬟抬抬手,道:“给谢家大娘子上茶。” 一会儿,便有衣着明艳的婢子,端了清茶奉上来。 钱氏战战兢兢,她试探地问:“不知沈老夫人还有什么吩咐?” 沈老夫却不抬头,只道: “无事,你且喝茶等着吧,你家老太太我估摸着也快到了。” 钱氏心头一颤,这下坏了,若叫谢老夫人知道她偷跑出来,又要免不了一顿责罚! 说话间,便有婆子上来禀,说人到了。 闻言,钱氏往椅子上一软,心下凉了半截。 屋内的人还没有起身相迎,外头便传来了苍老而低沉的声音。 “老姐姐,我可是有些时候不见你了。”谢老夫人高声道。 沈老夫人自座上站起,端庄站着,等着谢老夫人进门来后,亲昵而又嗔怪道: “你怎么才过来,我可等了你一盏茶的功夫,瞧瞧,你儿媳妇的茶都续上了。” 钱氏微微侧头,却也不敢与谢老夫人对视。 谢老夫人笑意盈盈道:“我这个儿媳从来没个主心骨,她若是冒犯了你,冲撞了你,看在你我多年的交情上,切莫放在心上。” 沈老夫人让人给谢老夫人上茶,又道: “我怎么会不顾念咱们之间的情分,你这媳妇属实缺些调教,我方才已然替你说了她几句,她该已知道错了,今日这些事情便当做翻书一样,翻过去不提了。” 谢老夫人看了看钱氏,问道:“怎么不见我家孙媳妇和二姑娘?” 沈老夫人微微一笑,略有欣慰道:“说起来你那孙媳妇实在不错,出身书香之家,又懂事乖巧,我是你,做梦都要笑醒的。” 谢老夫人应和着笑笑,转瞬间沉下眸子,心道:怎么跟严妈妈说的不一样? “老姐姐,不知意儿她做了何事,竟然还能让你大加赞赏?” “你呀,还是自己去问她吧。今日你过来,想来也是底下的人朝你报了信,可你却得自己看清楚了,万不可叫人一句话蒙蔽了眼睛,堵住了耳朵。”沈老夫人说的委婉,可句句都是在教训。 谢老夫人面上皮笑肉不笑,脸色有些难看。 “老姐姐,我家中还有要事处置,今日先带人走了,咱们改日我给你下帖子,邀你到我家来吃茶。”谢老夫人起身道。 沈老夫人含笑,道: “你既有事,按理说,该叫你快些回去。可眼下却还有些事情我得同你讲清楚才是,若不说清楚了,我恐怕我的孙女会受了你这儿媳妇的连累,再找不见婆家了。” 谢老夫人垂眸看向旁侧低眉的钱氏,问道: “竟这样严重,还请老姐姐细细说来与我听听。” 沈老夫人从容地将扇子摇了摇,然后给旁边的丫鬟递了个眼色道: “你去将大姑娘她们与那两家的公子喊过来。” 丫鬟低眉应一声,转身去了。 * 待人齐了,沈老夫人吩咐丫鬟上了茶,而后缓缓道: “不过是两家的公子走错了路才引得这些误会,两位公子也在此,妹妹你尽可问清楚,再做决断。” 谢老夫人见此,心下便也明白沈老夫人的意思。她捻了捻手里的佛珠道: “老姐姐你一向是非分明的,不过是些小事,无需再做问询。不过老姐姐你既然开了口,我也不好不问,也罢,今日便听两家的公子说一说。” 魏辙本就与谢家有姻亲,他先起身道: “老夫人好。今日我与小公爷一同应邀而来,出水榭阁在园中赏菊间隙,我二人误闯内宅确是无心之举。可若此事被有心之人看见,被当做野趣乱说一气,玷污二妹妹的名声,也未可知。” 顾何拱拱手道: “谢老夫人在陵京也是勋贵出身,规矩二字自然比常人还要更清楚。我二人出身也非一般门第,教养也是在陵京中能够被人称道的。 贵府上的大娘子,因一些捕风捉影的言谈风声,便如此堂而皇之地闯伯爵府,泼脏水,试问如此无礼的行为,在贵府家法中该做何处置?” 谢老夫人落下视线,手上不觉握了握念珠,缄默良久。 第54章 告知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午后的阳光正好。 云小衣着一件桃粉色花鸟纹样的褙子斜靠在躺椅上。她一手拿着团扇,一手放在额前,满脸地从容自在。 “今年的暑气真是去得晚,现今菊花都开了,还这样炎热地叫人心焦。” 秋之从房内取了碗解暑的冰镇绿豆汤端出来,道: “表小姐说的是,快喝些绿豆汤解解。” 云小衣倏然抬起头,手上的扇子轻轻一打,只听“哗啦”一声,那碗清亮的绿豆汤就被打翻在地,顺带着盛放的白瓷碗,粉碎了个干净。 “就你知道,我最讨厌绿豆汤了。赶紧收拾干净,再去盛一碗酸梅汤过来。”云小衣训斥道。 秋之应了一声,这便过去收拾。 银环大老远听着,缓步扭着过来:“今夏的确是暑气难消,银环也想来讨一碗酸梅汤喝一喝。” 云小衣见银环过来,起身笑道:“原来是银环姨娘来了,快过来坐。” 说着,她用下颌朝旁边的圆凳点了点。 接着,她又侧头对秋之吩咐道:“快去盛两碗酸梅汤来。” 银环捏着帕子坐下,笑道:“看表小姐现今的光景,当算是雨过天晴,因祸得福了。” 云小衣勾了勾唇角,鼻音浓重道:“此前我受过你的恩情便也不将你当做外人了,我喊你一声银环妹妹,你若不弃便应着。” 银环点头,笑着应了一声。 云小衣眉眼一弯,温声细语道: “你看见了我现今的光鲜,也见着了我此前是受了多大的苦痛。如今孩子也成了别人的,就连我这个亲娘她也不念着了。 唉,若非老夫人垂怜,想我此刻早已经被送到庄子上,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呢。” 银环接过秋之递上来的酸梅汤,劝道: “姐姐这是说的什么话,自己的孩子怎么都是自己的。花容是个孝顺的,我此前在主母的宝香堂见过,长得甚好,且十分知礼,想来主母将她管教得不错。” 云小衣叹口气,神伤道:“嗐,你也说了,主母将她管教的很好。如此,花容那孩子定然一心向着她了,断不会再将心思放在我这里。 再说,放眼整个侯府,她只要是待在苏意身边,也能有个不错的前程。” 银环喝一口酸梅汤,问道:“姐姐可知老夫人为何突然反复?” 云小衣沉吟片刻,将酸梅汤放在旁侧的小几上,道: “我心里也纳闷儿呢,此前老夫人见我可是最讨厌的。如今却一反常态,倒是叫人摸不透。难不成是谢,谢家二表哥在老夫人面前为我说了什么好话?” 银环微微一笑,拿帕子沾了沾嘴角,道:“姐姐此前还是聪明的,今日怎么净说些蠢话?若世子真只说些好话便能如此,此前哪里还用姐姐受那一番罪过?” 云小衣赞同点头,又沉思道:“这么说来又是什么缘由呢?这事儿细想起来,的确叫人想不明白。” 银环面带微笑:“姐姐的镯子可在身上?” 云小衣将纤细的手腕露出来,青翠的镯子赫然入目,精彩不失精致。 银环目光微微亮了亮,含笑道:“姐姐可否摘下来给妹妹仔细瞧瞧?” 云小衣略有不解,可联系刚才银环的话语,又回想谢老夫人对她态度的巨大转变,自己也大约猜到了几分。 她伸手摸了摸腕间的镯子,又若有所思地打量一番银环,最终还是将镯子摘下来,送到了银环的手里。 “瞧瞧也无妨。此前便想让你替我将它当了的,却不想竟又被婆子送回来了。想来我能在候府得了现在这样的优厚待遇,定是与这镯子脱不了干系。”云小衣猜测道。 银环浅笑,将镯子放在日头底下,缓缓道: “姐姐想的不错,的确是因为这个镯子。这么一个好东西自小在姐姐身边,姐姐不会不知道。” 云小衣摸了摸耳坠:“难道是你帮了我?” 银环抿嘴笑道:“此事也称不上帮。姐姐的镯子,在陵京中也是勋贵之家才有的东西,若说底下的婆子们看不出,拿到典库里让管事瞧一眼,什么都能知道的。” 云小衣闻言,更加笃信是银环帮了她。 她擦了一把眼角的泪,哭道: “我自小便带着这么一个扎眼的物件,就算是再难我也不曾有过要当掉它的心思。 我知道我的出身一定不是简单的,可偏偏心中又害怕是出自什么罪臣之家,便也不敢拿着这镯子到处招摇。 如今听妹妹这一番话,想来我那亲生父母定是比侯府还要好的,如若不然,谢老夫人也不会忽然对我如此妥帖。” 银环微微点头,看来云小衣还不至愚钝至极。 “妹妹快告诉我,这镯子是哪家的东西?”云小衣迫不及待道。 银环略有为难:“此事既然老夫人还未告知姐姐你,想来老夫人还有其考量,姐姐何必着急,等你的伤全数养好了,老夫人自然会亲自说的。” 云小衣略有失望,却还是不依不饶哀求道:“你我既然以姐妹相称,自然是关心亲厚。你快些告诉我吧,我一定不会让旁人知道的。” 见此情形,银环迟疑片刻,还是凑上去,附耳道:“姐姐手上的东西本是是宁国公顾善华的先夫人,户部尚书府魏恒之的长姐魏妍生前的东西。” 云小衣瞳仁一震,道:“你说的是真的?” 银环将手镯铺在掌心,摊在云小衣面前道:“姐姐看仔细,这上面的花样、雕工,精巧程度可不是一般的工匠能做出来的,当年能制出这样的镯子放眼整个陵京,除了皇亲贵胄,也就只有公爵府能有这样的东西了。” 云小衣接过镯子,又细细看了一番,这个被她端详了十几年的镯子,如今好像刹那间平白多了许多叫人难以触及的精巧和贵重。 她心中倏然响起一个声音。 这个声音告诉她,她生来就是贵女,再也不必看旁人的脸色度日,再也无需日日为了生计发愁。谢家的主母一定会是她,而苏意注定会被她捏圆搓扁,踩在脚底。 她眯起眼睛,眸光一闪,她忽然含笑看向银环。 第55章 托付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车厢内的气氛有些凝重,两侧的软垫内各自放了香料,随着马车的抖动,不断弥散出一股淡淡的香味。 谢老夫人沉着脸色看向帘子的方向,唇角微微下撇着。 “从来也没受过这样的胁迫。咱们定北侯府的脸面,全被你给丢尽了!”谢老夫人低沉而严肃道。 左侧边上的钱氏垂着头,佝偻着身子坐着,哀怨的脸色叫人不想多看一眼。 “母亲,我也是一时心急……” 钱氏的话还没说完,谢老夫人就抬头嫌弃道:“你快住口! 那两家的公子,不说其中一个是宁国公府的小公爷,单看另一个也是咱们家姑爷的亲弟弟,这样的亲戚在跟前,你竟也敢出口攀诬,你就不怕坏了魏家的名声,牵累了望月?” 钱氏一下像被点醒了一样,抬眸道:“母亲说的是!我竟没有想到这一层,今日我是怒气上头,一时没了分寸,如今可怎么办?” 谢老夫人别开头去,面色无奈又无语。 半刻之前。 伯爵府正厅外的菊花惹目,几棵点缀的竹子在院中轻轻摇着。 厅中僵持半晌,沈老夫人将手上的羽扇摇了摇,道: “小公爷也不必如此,今日事出我伯爵府,若想全身而退是不可能的。 可毕竟知夏和谢家二姑娘尚未婚配,今日此事若叫人传出去,实在有损知夏和谢二姑娘的名声。 今日留下诸位,也只是想当着谢老夫人的面,将事情解释明白,也叫旁人看清楚,别再传出什么闲话去,坏了两家多年的友谊。” 谢老夫人闻言,面色稍稍缓和:“老姐姐想得周到,今日此事,是我家大娘子唐突了。小公爷方才质问老身,也不过是替伯爵府鸣不平,此事我定会给伯爵府一个交代,小公爷大可放心。” 顾何闻言又转眸望向苏意,眼神中略有忧色。 苏意被他这么一看,心中莫名一阵不安。她捏紧手里的帕子,迎上顾何的瞳色,半分没有退缩的意思。 顾何沉下眼眸,拱手对谢老夫人道: “既如此,我等还是将事情说与谢老夫人听,若有偏差误会,叫旁人从中歪曲,难保不会牵累旁人。” 苏意注视顾何侧脸,他这分明是在帮她。 谢老夫人早便察觉了二人的眼神交流,却还是不动声色道: “那就劳烦小公爷细细说来。” 谢望雪偷偷瞧一眼顾何,满脸春风拂面模样。到底是他看中的人,公正且思虑周全。 * 谢老夫人听完前因后果,她沉眸看向严妈妈,满目的怒色昭然若揭。 严妈妈马上垂首,久久沉默着。 沈老夫人将桌上的茶饮尽,道: “想来事情的来龙去脉你也明白了,也无需我多说。今日大娘子无礼,擅闯我伯爵府,若说罚,自然罚的不够。 可毕竟我与你是多年的姐妹,曾经也是一同在宫中当过差的,咱们之间深厚的情分摆在这儿,这等小事也无需太过计较。 此刻事情的始末也都清楚了,你我心中也算有数,改日有空我亲自携孙女,去你府上拜会。” 谢老夫人笑:“那我改日备了茶给你下帖子。今日实在是打扰了。” 说完,谢老夫人瞟一眼站在一旁的苏意,眼色深了几分。 若说今日的事跟苏意毫无关系,她是不大相信的。 众人以此拜别,前后出了伯爵府。 魏辙走在最后,他还想多看一眼沈知夏,可似乎自己做了什么让她不开心的事情,她今日连个好脸色都没给他。 * 车厢内,谢老夫人看向旁侧一路寡言的苏意,沉声道:“宁国公府的小公爷算是陵京城的才俊了。” 苏意莞尔,答道:“祖母自小在陵京长大,对这些高门子弟自然了解。 意儿不过嫁入府中五载,在陵京也没几个朋友,平日鲜少出门,今日初见小公爷,只觉得是个会辩的,其他的倒不觉得什么。” 谢老夫人低声一笑,道:“那顾何是个品貌端正的,与魏家二哥儿站在一起,倒是不相上下。 可惜就可惜在顾何的年纪大了些,说起来他与望山才是同龄人。如今却还未娶妻,放在整个陵京若非是出身国公府,恐怕也不会像如今一样还是个香饽饽。” 钱氏闻言,略有嘲讽道:“那是个不识趣的,若非他当年执意与望月退婚,也不会成现在的局面。 现在在陵京中,哪家的小姐敢嫁给他,单单就是他那母亲,恐怕已经让陵京的贵女们望而却步了。” 苏意微微点头,闲话道:“听闻国公娘子出身户部尚书府,是当今户部尚书的亲姐姐?” 钱氏略有不屑地看向苏意,道:“你不过是在陵京待得时间短,又不是关在家里不闻窗外事,怎么连这些事情都不清楚?若传出去,岂不是丢我谢家的脸面? 我今日便同你讲清楚,那户部尚书的亲姐姐魏妍早就死了。 如今府上的国公娘子是妾室上位。 她的母家姓侯,说是陵京中名门没落的旁支,可这也说不准。此人性情乖张,言语犀利,对待宁国公更是彪悍至极。 谁若是当了国公府的儿媳,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好日子。” 苏意轻轻“哦”了一声,作一副恍然大悟,醍醐灌顶的模样。 钱氏终于一扫幽怨的面容,昂首靠在车壁上,道:“这下明白了?” 苏意点头:“多谢母亲指教。” 钱氏拿出帕子擦擦嘴角,摆手道:“嗐,小事。” 谢老夫人不苟言笑地看向她,凌厉道:“你倒是知道得清楚。” 钱氏赔笑,又看看旁侧面色不改的苏意,难道自己又说错话了? * 话分两头,倚香园中,云小衣将镯子小心递给银环,低声道: “现今这镯子才是我浑身上下最贵重的。你我既然以姐妹相称,日后还是需要妹妹多多帮衬才是。” 银环不解:“表小姐的意思是?” “这镯子等于我的性命,此前你救我,我自然信你。 镯子放在我身上也实在不安全。若叫大娘子的人搜刮去,莫说是认祖归宗,恐怕转头谢老夫人也会将我扫地出门。 先前出了许多事情,都怪我太过莽撞。你且帮我收着,若有一日需要,我自会寻你去拿。日后我若发达,自也忘不了妹妹你的恩情”。云小衣恳切地小声道。 第56章 套话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青杏居的门紧闭着,周义家的穿了件褐红色的粗布衣衫鬼鬼祟祟地从外溜了进去。 银环已在屋内等了许久,她抬眸间周义家的满头大汗地进来。 银环皱起好看的没有,责问道:“怎么这么慢?” “姨娘见谅,实在是手上的活脱不开身,这才来晚了,让姨娘久等了。”周义家的擦一把脸上的汗,略有歉意道。 银环也能听出她的意思,体贴道:“此事若能成,你的差事我会商量主母给你调换的,可眼下却没有合适的空缺,你莫要着急。” 周义家的笑笑:“谢姨娘,难为姨娘还记着。” 说罢,她从胸前掏出一个小木匣,打开后便是一只雕有牡丹图案的玉镯子。 这镯子单看大小、颜色、式样,与云小衣手上的那只几乎一模一样。 银环笑着接过去,端详一番道:“你这门路倒是厉害。这个若说是真的,旁的便也全是假的了。” 周义家的垂着头,可还是难掩自得的语气道: “姨娘也不用惊讶,小人门路里的师傅,都有实打实的真手艺,莫说姨娘要这样的镯子,就是要当今王皇后头上簪的,小人也能找人给复刻出来。” 银环勾了勾唇,将镯子搁在桌上: “你说的我都信。此事还是差你办我更省心些。你且再去让师傅做些出来,这一只的,我先给你银钱,当做定金。” 银环说着,便让冬因从去拿银子。 周义家的喜笑颜开,谢道:“姨娘做事痛快,小人一定按照姨娘说的,叫那师傅做好。” 银环笑了笑,将桌上的镯子又拿起来,转头见冬因取了银钱递过去,便又道:“你快走吧。若叫人瞧见你来我这儿,怕是又要生些是非。” 周义家的点点头,走了。 待冬因送她出去,银环才从袖中掏出云小衣那只真镯子出来。 她将两个镯子放在几案上,左右打量道:“倒真是一模一样。” 冬因进门来:“咱们怕是看不出什么。可若是让真懂行的看了,想来这假的便是假的,真的便是真的,也不会如咱们一样,都看着是真的了。” 银环被冬因的话逗笑,掩面道:“你这说的怎么跟绕口令似的。” 冬因将桌上的茶杯收了,道:“姨娘若真喜欢这镯子,直接去玉器店打一只更好的便是,对着这样一个老式样,瞧着也有些不合时宜的意思。” 银环将两只镯子摞在一起:“你懂什么。这陵京中的东西也不过十几年换个样子。现在这镯子看着老旧,若真摆在外头的集市上,还不定多抢手呢。” 冬因沉眸一笑,打趣道:“姨娘莫不是兜里的银钱不够花,如今还要自己在外头做些营生不成?” 银环嗔怪地瞧她,她哪里是要做营生,是这云小衣的镯子断不能成为威胁苏意的东西。 冬因笑着退出去,一掀帘子刚好瞧见正往院中来的谢望山。 她忙退回来禀告:“姨娘,世子过来了。” 银环忙将桌上的镯子收起来,又整理了一番仪容才起身迎接。 * 另一边,三人刚进了府,谢老夫人一脸肃然地看向钱氏道: “严妈妈,你带大娘子去祠堂,若胆敢再擅自跑出来,我定要实行家法的。” 钱氏闻言,摸一把屁股,心有余悸道:“母亲放心,儿媳再不敢偷偷跑出来了。” 谢老夫人不耐烦地扫一眼,冷哼道:“意儿你随我来。” 苏意应了一声,谢老夫人又道:“若春和若水就不要跟过来了。” 两个丫鬟脚步一顿,犹疑地互相看一眼,又转头看向苏意。 苏意微微侧头,轻声吩咐道:“你们且先回宝香堂去吧。” 若春还从没离开过苏意身边,她带着些警惕道:“主母我等都是您身边贴身伺候的,哪里有单独离开的道理?” 谢老夫人轻咳一声,沉声又带着威压道:“太安堂里不缺丫头,难不成你们还怕我老婆子害了你们家主子?” 二人齐齐跪下,苏意上前一步,将她二人挡在身后,垂首道: “祖母多想了。她们自入府里便从未离开过我身边,今日想来是不大习惯的。我且说她们几句,祖母莫要动气。” 谢老夫人见苏意依旧是温婉的态度,便只将脸上的凌然之气敛去几分,可语气却仍旧不容置喙: “底下的丫头实在被你娇惯地有些不成样子,当着我的面就敢出言忤逆我,你日后还是应该好生管教才是。” “祖母教训得是。”苏意屈了屈膝道。 谢老夫人闭了闭眼,缓缓将手搭在吴妈妈的小臂上,慢悠悠转过身去,又道:“我在太安堂等你,你自己过来。” 说完,谢老夫人拄着拐杖,一步一顿地走了。 若春支起身子,还是想劝苏意别去。可苏意却伸手堵住了她的嘴,嘱咐道: “你们先回宝香堂。若我两个时辰不曾回去,若春,你便拿着我抽屉中的信,去见医馆的白川先生。” 若春点了点头,眼中却满是担忧。 苏意浅笑,抚慰道:“回去吧。” * 太安堂内烧了不知名的香,香气醇厚,给人一种低压而沉闷的感觉。 苏意进门屈了屈膝,道:“意儿给祖母请安。” 谢老夫人指了指旁边的椅子,示意她去坐下。 苏意点头致谢,刚落了座,便听谢老夫人苍老的声音响起: “意儿你到府上也有五年了,自从掌家以来,事事做得周全妥帖,尽心尽力,我看在眼中,既欣慰,又心疼。 这么一大家子的琐碎事全数交在你手上,若说不辛苦,是不可能的。可反过来想,这也是谢家对你的信任和爱重。 你近几年,身体一直不好,我这心里头,更是觉得对你有些歉意。今日找你过来说说悄悄话,也是想问问你近来的身子可觉得好些了吗?” 苏意唇边含笑,温和道: “劳烦祖母挂心,是意儿的不是。祖母曾掌家数年,意儿一直以祖母为榜样,虽然如今不及祖母之万分之一,可日后还是会继续向祖母学习的。 意儿的身子也就这个样子了,一直吃着药,却怎么都治不好,先前世子也费心来问,可实在不好叫大家因为我这小病多费心,多劳烦。” 第57章 恍惚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谢望山满面春风地进门来,抬手便将银环搂在了怀中。 “昨儿未能过来瞧你,可想死我了。” 说着,谢望山垂下头去便想亲她。 银环将谢望山轻轻推开,嗔道:“世子想来是另结了新欢,近来却不见你到咱们青杏居来了。” 谢望山追上去,笑道:“并非我不想过来,母亲也是派了人盯着我的,若我不刻苦些,改日科考时落了榜岂不是也不好交代?” 银环别过脸去:“大娘子也是心系世子的前程,不过侯爷在军中颇有势力,若在朝中为世子谋个一官半职,自是轻松,哪里还需要这样劳神费力。” 说着,银环小步走到谢望山身边,纤巧的玉手抚上他坚实的臂膀,霎时一种难以言喻的酥痒感在心头疯狂生长。 谢望山摸着肩头的玉手,喉头微动,享受道:“我爹对我严厉得很,断不会为了我做这样的事情。” 银环应一声,自顾帮他捏起肩来。 谢望山倏然抬头,含情脉脉地注视她良久,忽然起身将她打横抱起道: “环儿,我今日实在思念你,你的一颦一笑,一喜一怒,都像是那无形的风吹进我的心里,叫我如何逃避都难以摆脱。” 说罢,那张唇便毫无顾忌地落下去,肆意搜刮豪夺之间,仿佛劲风拂过,将银环一直赶到床边,让她毫无抵抗之力。 冬因在旁一笑,掩着面出了门。 屋内仅剩两人,谢望山便愈加放肆。 银环张了张嘴,本想说些什么,可迅速便被谢望山的唇舌攻占、填满,眼前的人来势汹汹,好像一头山林间饿极的野兽,无人能挡。 他的双手在她后背肆意游走着,攻城拔寨后,已然将她身上的衣服全数褪尽。 铺天盖地的吻落下来,银环顿感浑身滚烫,好像满身落了无数的花瓣,又好像清晨的露水滴落在她的每一寸肌肤。 她忍不住扭动身子,脸色微微泛着红晕道: “世子,如……如此……不妥,这,这不妥……” 可谢望山的动作一顿,抬头动情地望向银环:“连你竟也不愿同我如此?” 银环娇羞地垂了垂头,又咬着手指娇羞道:“我亦是思念世子的。” 谢望山闻言,怡悦一笑,动作比先前还要更猛烈起来。 银环从前只觉得谢望山是个温柔体贴的,如今这样猛然的攻势,的确有些让她招架不住。她花枝乱颤地一阵娇喘,可还是尽力配合着谢望山。 谢望山恍惚中仿佛看见苏意就躺在他的身下,他仔细打量眼前娇喘连连的女子,喉中呢喃道: “你以为你拒绝的了吗?你既然嫁给了我,人就是我的,什么洞房说过的话,我早就不记得了,我现在就要了你!” 银环的意识还尚清晰,她有些凉意的手,轻轻抱着谢望山尚且还算厚实的脊背,轻呼道: “世子好厉害。妾自然是世子的,妾既然被世子收了房,就……就断不会再有别的心思……啊……” 谢望山抱紧银环的手忽然撤掉了力道,他如梦初醒一样从怀中扯下银环,眼神略有呆滞。 “世子怎么了?”银环再次靠在他的胸前,声音柔软得仿佛蜂巢中将将流出来的蜜。 谢望山干净利落地起身,眸中的颜色复杂又深沉。 银环将外衣披在身上,伸手拉住谢望山道:“世子到底怎么了?” 谢望山平静的眸子仿佛被冰镇过一样,他一反常态地脱开银环的手,只冷道:“锁春斋还有些事,我先走了。” 银环起身追了两步,最后在门口止住了步子,只远远看着谢望山离开的背影,面色逐渐恢复如常。 “姨娘,这是怎么了?”冬因端了碗参汤过来,道。 银环端起参汤几口喝光后,沉静道: “想来不知从哪吃了闭门羹,找我来泄愤的。” 冬因猛然抬眸:“世子打您了?” 银环轻轻拍了一下冬因的脑袋,嗔道:“想什么呢?世子这样多情的人,就算是泄愤也断不会动手打女人的。” 冬因皱了皱眉头,又想了一番,道:“姨娘的意思是说,方才世子那一番深情的模样,不是冲着姨娘来的?” 银环浅浅一笑,却不作答。 她转头将褥子底下的镯子找出来,吩咐道: “你去将这真镯子埋起来,这假的找个贵重的锦盒装起来。” 冬因领了命,拿着镯子出门去了。 * 太安堂外的梧桐树上落了几只鸟,一阵风来,齐刷刷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苏意喝了一口浓茶,道: “若非祖母体贴关心,意儿在侯府恐怕也不会有如今的身份地位,意儿心中是感念祖母的。” 谢老夫人捻了捻手中奶白色佛珠,道: “嗯。今日你也见过顾何了。 他是宁国公府的小公爷,在陵京中若论品貌自也是无可挑剔。 他姑姑又是当今宫中被官家盛宠的虞妃娘娘,若是咱们谢家能攀上这棵大树,想来对望山的仕途也大有裨益。” 苏意沉声道:“咱们谢家与宁国公府鲜少来往,如今若真想与宁国公府结亲,恐怕也有些不妥。 从前家中望月长姐也是与小公爷顾何定过亲的,可最后却又被退了亲。如今,若为了攀附再做出一些伤脸面、辱门楣的事情,恐怕公爹回来也断不会同意的。” 谢老夫人眯了眯眼,又道:“若是将你送给顾何呢?” 苏意迎上谢老夫人犀利的眼神,不卑不亢道: “若世子需要意儿为之牺牲,意儿自然不会有二话。意儿的一切都是祖母给的,若祖母叫意儿去,意儿绝不会违抗祖母的意思。” 谢老夫人端起手边的茶盏,淡淡道:“此事若真要做,也需要你先去勾引顾大。若以你的清白,便能换望山前途无忧,换侯府万世昌隆,你当真愿意?” 苏意毫不犹豫地起身,跪地叩头道:“侯府对意儿有再造之恩,意儿甘愿为了侯府付出一切。” 谢老夫人笑着将茶盏放回桌上,顿了顿道: “今日你虽未犯什么大错,可终归是私自带着望雪去见了外男。 此事说轻也轻,说重也重,若不罚你显得咱们侯府没有规矩。可罚重了,你身子不好,我也心有不忍。 不如这样,你去暖阁的佛像前跪着,待跪满了两个时辰,自己离开便是。” 第58章 挣扎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吴妈妈领着苏意进了暖阁,体贴地给她找了个稍微厚实些的蒲团垫在膝下。 “多谢吴妈妈。”苏意颔首道。 吴妈妈面上带笑: “主母说得哪里话,老夫人也不过是做给底下人看的。这样大的侯府,若是立不住规矩,是断不能压住底下的人的。” “祖母操劳大半生,苏意惭愧。” 吴妈妈笑道:“主母无需自责,正因老夫人十分爱重主母,才会对主母更加严格,主母已经做的很好了。” 说完,吴妈妈躬了躬身子,退了出去。 苏意双膝一弯,轻轻跪在缎面绣花的蒲团上。登时,柔软的蒲团如被打扁似的陷下去一截,膝盖结实地落在上面,竟是感觉不到丝毫的硬物感。 苏意伸手摸了摸,似乎里面夹着一些特殊的香料,呼吸之间,浑身好似也逐渐变得酥软起来。 她警惕地掩住口鼻,这味道不对。 * 谢老夫人将桌上的茶饮尽,道:“跪着呢?” 吴妈妈应了一声,道:“老奴这便去叫世子。” 谢老夫人点点头,她眯起眼睛,远远看向苏意空空的茶杯,长长呼出一口气,如释重负。 顾何看苏意的眼神叫谢老夫人觉得不安,她害怕苏意会背叛谢家,也担心顾何不安分,毁了她侯府的百年清誉。 她必须要做些什么,哪怕是不择手段。 * 谢望山刚从青杏居出来,面上还是一副烦闷的神色。 吴妈妈匆匆的步子走过来,两个人刚好撞了个满怀。 吴妈妈身体壮实,她退了半步,抬头挺胸叉腰道:“是哪个贱婢不长眼?” 谢望山捂着头起身,有些气愤道:“是我,吴妈妈。” 吴妈妈忙躬身上前,将谢望山自地上搀起来道: “是老奴没看清,害得世子也摔了一跤。世子这是从青杏居出来?” 谢望山没好气地瞥一眼吴妈妈,转身道:“你还是快去祖母身边伺候吧,少在这里烦我。” 吴妈妈堆笑:“世子还是随我走吧,主母在太安堂正着急要见世子呢。” 苏意? 谢望山霎时来了精神,他兴奋道:“吴妈妈说的可是真的?” “这岂能有假?主母是个脸皮薄的,这种事情总还是害羞的。 再加上宝香堂的那些丫头都是没嫁人,没经历过这些事情,自然不懂。如今也是求了老夫人,现在正在暖阁等着世子您呢!” 谢望山喜不自禁,不由加快了步子往太安堂去。 * 苏意瘫倒在蒲团上,身体的酥软感不断加剧。 她用手背贴了贴脖子,浑身像是被火焰炙烤一般燥热难耐。 不由地,她将褙子往下扯了扯,白皙修长的脖颈和软嫩的香肩在空气中霎时明晰惹眼。 后脖颈上因为香汗的浸透,几根碎发粘连在一起,没精打采地垂落下来。短而软的发丝似被雨打弯的枝条,柔柔地撑在细腻的肌肤之上。 她喘息着,静谧的暖阁内,只能听见她自己黏腻而惑人的喘息声。 她用尽全力将身子下的蒲团抽出,艰难地将其扔出两步远的距离。 下一刻,她将脸贴在地上,好像只有通过这样的方式,才能降低身上的温度。 胸腔中的心脏躁动地跳着,身体好像每一秒都想要脱离她思想的控制,擅自去寻找潜意识深处,最渴望的东西。 ‘吱呀’一声,镂空雕花的木门被人推开了。 恍惚之间,她看见一双黑靴出现在眼前,视线缓缓上移,衣袂翻飞的间隙,谢望山已将她自地上抱起搂入怀中。 苏意鸦睫细密的眸子缓缓抬起,因为中毒的原因,此刻眼前的谢望山变得无比俊朗魅惑。 她控制不住地抬起下颌,那薄薄的唇瓣在一缕阳光的映照下,缓缓落向谢望山的嘴角。 谢望山从未见过苏意这个模样,他虽说心心念念着总想与苏意成事,可见她现在的模样,又不由担心起来。 “吴妈妈意儿这是怎么了?”他将抱紧苏意问。 吴妈妈在门口已然上了锁,高声道:“世子既然已对主母有了心思,趁着这样的好机会总应该成事。莫要辜负了老夫人的一片苦心才是。” 闻言,谢望山稍稍放了心,他将苏意抱到床上,轻柔地将她放在中央。 下一刻,苏意身上的褙子被谢望山轻轻掀开,自锁骨到香肩,自下颌到胸前,谢望山炽热的眸光在她的身上流连着。 “意儿,你是我的妻子,今日你我就算如此,也是天经地义的。此时我若不救你,想来这毒药也是没办法解除的。”他凑近苏意,说话的黏腻气息喷薄在苏意的脸上。 此刻,身体的反应让苏意难以自控。 她齿尖发力,想要通过咬破嘴唇的痛感来清明意识。 谢望山见苏意不搭话,便缓缓上前,一只手摩挲着去解苏意的腰带。 正当谢望山的唇将要落下时,苏意骤然起身,扬起手来打在了他的脸上。 “别碰我!”苏意紧了紧身上的褙子,戒备道。 清脆的耳光仿佛在室内缭绕良久,谢望山伸手摸了摸被打疼的脸,却还是转头深情道: “我知道你恨我洞房之日将你抛下,可意儿你我是命定的夫妻,就算你心中再多怨恨和不甘,你都已经是谢家的人了,何必如此拒我于千里呢?” 苏意随手从头上抽出一根锋利的簪子,警惕地朝向谢望山道:“你若当真顾念我们之间的夫妻之谊,那便不要趁人之危,做小人行径。” 谢望山有些无奈,他抚了抚额角,劝道: “意儿你先把簪子放下,你难道还没清楚,你身上的毒若不与人欢好,是断然不会解开的。你若这样下去,必会因为气血上涌,血管爆裂而死。” 苏意咬着唇,嘴角慢慢渗出血来。 “意儿你别做傻事。”谢望山紧张道。 “你别过来!”苏意再次厉声道。 可即便她意识中如此拒绝,可身体传来的气息却都是在劝她接受谢望山。 谢望山满面忧色地凝视她,神态举止怎么看都像是位多情的公子,叫人不由地便想依偎进他温暖的怀里。 苏意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心下一横,眨眼间,手上那枚簪子便被扎入了虎口。 苏意低喘一声,疼痛感袭来,她的思想被生生拽回身体内,顿时意识再度清醒大半。 谢望山一惊,高声道:“你这是做什么!” 第59章 纠缠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苏意马上又将簪子拔出,指着谢望山低斥道: “你老实站在那,别过来。” 谢望山怕她又伤害自己,只能往后退了半步。 “好好好。我不过去。可你也别再做这种伤害自己的事情。你先把簪子放下,大不了我陪你去向祖母讨解药。”他蹙眉道。 苏意略略舒口气,可随后便有强烈的疲惫感如春风般一点一点漫上她的身体,直至吞噬掉她整个人。 精神和肉体的对抗让她心力交瘁,困倦至极。 她微微后仰,依靠在身后的墙壁上,极尽努力保持着意识的清明。 可就算这样,她还是如同螳臂当车一样。 她的思想只要在一瞬间失去约束,就仿佛被风吹动的浮云,在迷蒙和混沌之间,马上就要奔向那风暴中心的漩涡中。 那是禁地。 一旦放任自流,她明白,那将是满盘皆输。 可体力却在一点一点地耗尽着。 她的眼皮变得越来越重,意识中她仿佛看见了自己年少的肆意时光。 遥远的光景出现在眼前,在青州的苏宅,她爬树、逗鸟、翻墙、抓鱼…… “意儿我就知道你心里是有我的,我一定会好好爱你……” 喘息声中,谢望山的唇在苏意的脖颈间游走,话语混着呼吸声,含糊不清,却叫人听着情意绵绵。 苏意想要推开身上的男人,可任她怎么用力,浑身的气力好像已经被消耗殆尽了。 她用力抬起手,却被谢望山轻易地攥住,冰凉的肌肤碰触到他掌心的温热,整人的身子不由颤了颤。 “放开。”她几乎是用气声在说。 谢望山的唇却毫无顾忌地覆上去,双手像是拥有磁力般,死死将苏意的手箍在她身子的两侧,整个人就这样躺在床上,被谢望山欺身而上。 谢望山看向她迷离的双眸,激动道:“意儿,我只想你明白,我真的心悦你。我想要了你……” 苏意藐视他,她早就恨透了他。 “即便如此,我就算死也不会爱你。”她迎上谢望山纯情地眸子,冰冷道。 谢望山动作一顿,好像努力捧着的一颗真心刹那被苏意摔了个粉碎。 他眼神倏然变得焦躁,眼中的深情慢慢褪去,只留下不甘和困惑。 “你难道喜欢上了旁人?”谢望山逼问道。 苏意勾了勾唇角,轻蔑道:“我心悦谁,喜欢谁,与你何干?不过是你谢家仗着自己的身份和地位,强娶罢了!” 谢望山退后半步,难以置信道:“你竟不愿嫁我?” 苏意靠着墙壁立起身子,凌然道:“我从未喜欢你,何谈愿意嫁给你?” 谢望山拧眉,却还是箭步上前死死捏住了苏意的手。 那只手刚好是被她用簪子扎过的,此刻受此力道,将将凝结的伤口,再次流出鲜红的血水来。 刺痛感叫她无法用力与之抗衡,只能咬牙道:“你既明白我的心思,就该放开我,此刻你哪里还有半分侯府世子的模样?” 谢望山愈加恼怒,他用手捏住苏意的下颌,这张脸生得好生清丽,就连生气都叫人觉得美得动魄。 “可我怎么舍得放开你。陵京这么多的女子,只有你敢同我说这样的话,可偏偏我就是看中了你,再不想与旁的女子有瓜葛,只想让你与我剪不断,说不清。” 说完,谢望山的吻再次落下,炙热而浓烈,霸道又温软。 一寸一寸,就算苏意再怎么拒绝,谢望山却完全没有要退出的意思。他似乎打定了主意,无论如何都要让苏意成为他的人。 身上的衣服被谢望山一件一件剥去,再怎么反抗都变成了徒劳。 苏意被谢望山啄过的地方,更加炙热。此刻的她,努力控制着身体想要逃避,却最终变成不受控制地迎合,她的身体好像已经不属于她了。 谢望山笑:“意儿就算你嘴上再怎么说,你的身体却还是出卖了你。” 苏意想拒绝,可张口却是一声低低的娇喘。 她的意识崩塌了。 吴妈妈在门口听得仔细,她满意一笑,转身迈着轻快的步子去向谢老太太复命。 萧百川站在房顶,睥睨着底下吴妈妈离开的身影。 “言禄快去。”他毫无犹疑地命令道。 言禄点头,一个翻身便下了屋顶。他拿一根特制的铜丝轻轻卸掉门口的锁,大摇大摆地进了门。 萧百川不知何时已经站在言禄身后,他伸手拉住言禄道: “你待着,我去。” 言禄讪讪退回来,不得不撤回一个吃瓜的心情。 萧百川掀帘入内,抬手之间,一颗黑色的棋子自他的指尖飞出,毫无意外地打中了谢望山后脑的穴位。 随着棋子弹落在地,谢望山的目光一滞,旋即直直倒在了木床的一侧。 苏意双眸微密,意识模糊中,自己的手不受控制地撩开肩上的衣带,胸口春色袒露大半。 萧百川将身上的大氅解下,衣袖飞扬间,苏意的身体已经被他严实地包裹起来。 “苏大姑娘你可还好?”萧百川询问道。 苏意早已听不清眼前的人到底在说什么。 此刻,她的眼中只看见萧百川那薄而略微泛白的唇,虽然没什么血色,可却好似一朵雪莲的花瓣,清透诱人,仿佛世间最好的解药。 她已经忍不住想要迎上去,去尽力吮吸这片莲瓣中饱含的清凉之气。 萧百川的话刚说完,苏意的唇便触在了他的唇上。 萧百川瞳仁一震,立刻将苏意拉开。 他惊恐未定地抚一把唇上残留的苏意的体温,胸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一瞬间破土而出,刹那又好像有人在心口敲鼓,转瞬仿佛几匹野马在不住地奔腾。 他垂头捂住胸口,好像心脏快要跳出来了。 “殿下,咱们快带苏大姑娘走吧?”言禄探出个脑袋,小声提醒道。 萧百川压了压胸口的涌动,沉声道: “不能带她走。你将忘忧散留下,你先回去。我留在此地帮苏大姑娘解毒。” 言禄似笑非笑,调侃道:“殿下,这毒可是与人欢好才能解的烈毒,您这是要献身?” 萧百川面色不改,严肃道:“少废话,快滚!” 言禄知道萧百川是真的生气了,忙拱了拱手,转身退了出去。 “回来!”萧百川低吼道。 第60章 是救人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言禄又恭敬地退回来:“殿下还要说什么?” 萧百川张开手,冷道:“把金针留下。” 言禄舒了舒眉,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针袋,小心地送到萧百川的掌心。 萧百川帅气地甩开针袋,直接扑在身侧的小几上,又道:“出去同大姑娘身边的丫鬟知会一声,不用太过担心。另外,将暖阁外的索恢复原状。” 言禄垂头应一声,躬身退了出去。 萧百川转眸看向苏意,只见她面色潮红,呢喃娇喘不断,这是中毒已深的模样。 倘若能够早来一时三刻,只用金针便可将她体内的毒素抑制,如今恐怕为时太晚。 萧百川的眉头微微拧紧,一时没来由地烦躁起来。 他没想到,堂堂定北侯府,因为卓越的军功获得侯爵之位的谢家,外表磊落坦荡,竟然会私自乱用本朝早已禁止的催情药——应思。 苏意的手再度攀上了他的脖颈,伴随着颈间传来的呼吸声,萧百川无比清楚,此刻的苏意恐怕连他是谁都不知道。 他攥紧拳头,两个想法在他的脑海中不断纠缠着。 他还没有做出最后的决断,可苏意柔软而满是凉意的手却已经探入他结实的胸口。 霎时,心头无限的顾虑和对抗一扫而光。他本能地握住苏意细软的手腕,轻轻一拉便将她揽入怀中。 温柔而热切的吻落下来,如同春季的细雨,绵密而细腻。 苏意的动作仿佛被萧百川所引导,二人交颈相拥,难舍难分。 萧百川骨节分明又颇有力量的手,在苏意白皙的背上轻轻摩挲,缠绵的吻一直不停地纠缠着,每一次的碰触都让两人周围的空气不断升温,每一次的碰触又都像是萧百川在为苏意减轻痛苦。 苏意的气息在萧百川的耳边不断喷薄,他的欲念似乎也被苏意的妩媚和诱人一点一点地激发出来。 他明明只是想帮苏意,可渐渐地,却仿佛在整个过程迷失了一般。 他清晰地望着身下的女人,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要苏意变成他的人,那种死后,必须同他睡在一个坟冢内的枕边人。 他倏然停下动作,不可思议自己竟然会出现这样的想法。 萧百川苦笑一声,他身上的毒还没有清除干净,如今还不知能活几年。 难不成毒还没清干净,又得了失心疯,妄想要别人的妻子给自己殉葬? 他摇摇头,垂眸观察双目紧闭的苏意。 她面上的潮红已经消减大半,想来体内剩下的余毒还未清净。他利落地披衣起身,淡然拔出金针扎在了苏意雪嫩的背上。 苏意因为疲惫和中毒的关系,已经陷入昏迷。彼时她的黛眉微微皱了一下,似乎还能感觉到疼。 萧百川见此,心中却并无波澜。他仍旧按照方才施针的方式,继续为苏意清除余毒。 * 谢老夫人靠在圈椅上,手上的念珠不停地流转着。 “暖阁那边怎么样了?” 吴妈妈正在修剪屋内瓶中的花枝,闻言便笑道: “老夫人着急什么,这种事情总还是要等一等,说不准今次之后,过不了多久老夫人便能抱上嫡重孙子了。” 谢老夫人手上的念珠顿住,她抬眸看向吴妈妈道:“今日我的眼皮一直跳,总觉得有些不踏实。” “老夫人不用担心,人是我领进去的,我亲眼看着世子抱着主母上了床,这还能出什么事?我看老夫人你就是想得太多,自己吓自己呢!”吴妈妈安慰道。 谢老夫人再次捻动珠子,不忿道: “先前你同我说过,意儿这孩子与亭哥儿走的近些,我便当是她顾念手足,重情义些。 可从那之后她便总是疏远着望山,今日我又在伯爵府见她与顾家大郎眉来眼去的,你是没瞧见那顾家大郎瞧她的眼神,都能掐出水来了。 大娘子那头还以为是望雪心心念念想见顾何,我看咱们家孙媳妇是拿着望雪在这做由头呢! 她口口声声为了望山,可望山想碰她,她都不愿意。底下的人嚼舌根都传成什么样了,若不是传到我的耳朵里,我还当她是个一心一意的。” “老夫人也不用动怒。咱们家主母的年纪也不算大,本来就是世子先冷落了主母,怪不得主母如此。” 谢老夫人翘起脑袋,霎时宛若打红了眼的大公鸡: “你还是不是我身边儿的,怎么胳膊肘净往外拐? 你这样说,她一个内宅的妇人,不守妇德,他日红杏出墙还是她男人的错? 我老婆子活这么大的年纪,就没有听过这样的道理!” 说完,谢老夫人疾咳起来。 吴妈妈也没想到谢老夫人能生这么大的气,她忙上前拍拍谢老夫人的背,宽慰道: “您怎么还真生气了。 这底下人说的也不能全信,他们的嘴巴您还不知道?一个个听风就是雨,芝麻绿豆大的事儿都能掰扯成个西瓜,您犯不着这样。” 谢老夫人将手抚在胸口,待气儿喘匀了,道: “你跟了我这么些年,有些事情的道理你怎么还是老犯糊涂? 如今苏意已经入府五年了,家里的东西都是她掌着,可到现在她都没跟望山圆过房呢! 此前是望山不愿意也就罢了,如今望山回心转意了,她却在这里拿乔了,这叫什么?这是唐僧要吃人参果——砸吧出味儿来了。 她现今若是拿到咱们侯府的把柄,以此来要挟我,我能怎么样? 到时候,怕是只能投鼠忌器,任由她拿捏了。 再加上,现在云小衣的事情在府上闹得沸沸扬扬,底下也是七传八传的,你说苏意不知道? 我不信。她那是装作不知道。 眼下是多事之秋,也不知道宁国公府那边是怎么想的,咱们侯府还是应该现将自己人管好,且太平着些才是。” 吴妈妈点头,她不急不缓地又给谢老夫人递上一杯茶,道:“过些时候我再过去瞧瞧,一并将世子带过来,给您回话。” 谢老夫人已然有些口干舌燥,她接过去啜饮一口,继续问道:“云小衣她自己的身世,她可知道了?” 吴妈妈接过茶杯搁回桌上,答道:“秋之说,银环姨娘去见过表小姐,将表小姐的身世全说了。表小姐却也没闹,可银环姨娘到底想做什么,老奴还是看不出来。” 第61章 编造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待苏意的脉搏恢复平稳,萧百川便将她身上的金针全数撤回。 他小心给苏意盖好被子,动作轻柔和缓,仿佛在照顾一只受伤的小猫。 这样的催情药不仅能让女子情乱神迷,而且能让失身的女子忘记这段记忆。 他轻轻抚过苏意的额头,指尖似有留恋,却最终果断将手缩回去,整个人变得深沉而温柔。 他转眸,眼神瞬间变换为冷冽和凛然。他锐利的目光看向被扔在地上的谢望山。只见他轻轻一踢,便轻而易举地帮谢望山在地上翻了个身。 “能叫人看着你的这张脸就觉得不快,也算是一种本事。”萧百川冷道。 他将谢望山自地上拽起来,冷眸闪过一丝不屑和嫌弃,却还是从袖袋中掏出了一个冰裂纹的瓷瓶。 他将谢望山靠在床边,低头拔开盖子道: “闻一闻忘忧散就什么都忘了。” 说着,他将药瓶递到谢望山的鼻尖。 呼吸之间,便能看见晶莹而微小的颗粒,在刹那如同受到感召般,齐齐钻入了谢望山的鼻腔中。 萧百川勾了勾唇,果断地将谢望山的衣裳利落地剥干净。 他环臂站定,打量自己布置的凌乱的事故现场,略微满意。 随着几声鸟叫和翅膀拍打的声音,门外便响起了隐隐约约的脚步声,逐渐逼近。 萧百川看了一眼床上仍然昏迷的苏意,还是有些放心不下。 彼时,窗子已被言禄从外打开了。 “殿下,这边走。”言禄低声喊道。 * 谢老夫人穿了一件绛紫色的暗纹被子,她拄着拐杖走过廊下,吴妈妈在旁侧小心搀着,已然到了暖阁门口。 “开门。”谢老夫人道。 吴妈妈颔首上前,拿钥匙准备开门。她边开边疑惑道:“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了?” 谢老夫人将手里的念珠扬了扬,指着屋内道:“你先进去看看。” 吴妈妈心下有些不安,忙走进去验看。 帘子被掀开,入目之处自然是赤身裸体,春色一片。只是二人分开躺着,却不知是何故。 再去细瞧,榻上被角的位置,隐约能瞧见些落红,大小如滴水,浸染一片,带着些拖尾的痕迹。 吴妈妈也来不及思考,她喜不自胜地扭头跑回去,兴奋道:“老夫人,成了!” 谢老夫人眉眼舒展:“这便好。望山呢?” 吴妈妈搀住谢老夫人: “世子怕是累了,在床边睡过去了。自己还帮主母盖好了被子,属实恩爱得很。” “这样容易受凉,你快吩咐丫头去伺候望山。”谢老夫人急道。转而却又愈加欢喜,道: “这催情药是个能叫人失忆的药,你快去吩咐底下的丫头伺候苏意起身,过会儿醒过来了,再请徐大夫过来诊诊脉,若是余毒清不干净,我担心会影响我的嫡重孙。” 吴妈妈应一声,问:“那主母醒了该如何说?” 谢老夫人沉吟片刻,道:“就说,不是什么大事,跪着跪着便在暖阁晕过去了。想来是近来身子弱,再请大夫给她探探脉象,理所应当。” 吴妈妈点头,搀着谢老夫人已走出数步远。 谢老夫人忽然又想到什么,脚下一顿,手上的念珠也被捏紧了。 “你吩咐底下的人,不要再给苏意送药了。虽然她吃的多是补药,可心里觉得还是不大妥当,让底下的人都歇了,三个月后若是没什么动静,再给继续吃她的药不迟。 至于苏意,你就说大夫诊脉后觉得身子没什么大碍,是补药太过,才晕过去的。如今只需要静养,无需再吃药了。” 吴妈妈笑着点头:“还是老夫人想得周到。” 谢老夫人扯了扯嘴角,继续道:“你让秋之将云小衣盯紧些,别让她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给我闹出什么幺蛾子。” “老夫人放心,现在表小姐对您不敢有二话。”吴妈妈笑道。 谢老夫人满意地“嗯”了一声,抬步而去。 * 冬因拿了个茶罐从外头进来,道: “姨娘,婢子帮您去宝香堂讨些茶叶,听若水说,今日主母从伯爵府回来便被老夫人留下了,现今还没出来呢。” 银环正在绣花,她将针落在绣面上,抬头道:“几个时辰了?” 冬因用手算了算,道:“估摸着快两个时辰了。” “若春和若水没跟着?” “没有,说是老夫人要与主母说些悄悄话,不让跟着。” 银环放下手,沉眸间嘴唇不觉微微抿着。 冬因将茶泡上,又想到什么,忙道:“说起来今日世子离开咱们青杏居,我听路边修葺的小厮说,好像被吴妈妈给叫走了。” 银环的指尖在在下唇上顿了顿,道:“咱们去太安堂,带上我最近绣的那方绛紫色的绣帕,去给老夫人送去。” “啊?”冬因有些惊讶,又道:“可那不是您最喜欢的的一方帕子吗?上面的千鹤图可是最难绣的,您熬了好几个通宵呢!” 银环面色冷肃,焦急道:“快去!” 冬因屈了屈膝,只能不情不愿地去里间取。 * 蜀黎院的石凳上,谢望雪满面愁容,可她却也不知如何是好。 严妈妈端了碗红豆汤去给大娘子送,偏巧看见谢望雪在那独自又使劲儿,又跺脚的。 “二姑娘这是怎么了?”严妈妈驻足道。 谢望雪望向这边,心焦道:“嫂嫂是不是代我受罚了?” 严妈妈将脖颈一挺,嗔道:“这是什么话?主母做错了事才会受罚,哪有代姑娘受罚的道理?姑娘莫不是想错了?” 谢望雪向前疾走了几步,又停下道:“可我听府上的人说,嫂嫂被祖母单独带走了,就连贴身的若春和若水都不让带。” 严妈妈笑了笑:“姑娘这是想哪里去了,不过就是老夫人想同主母说几句话,不想叫旁人听见罢了。若是要罚,何必如此?” 谢望雪思忖一番:“严妈妈说的也有道理,可我还是觉得是我连累了嫂嫂。” “姑娘就是太顾着旁人,主母一向做事严谨,若是要受罚自然也不会是在这些小事上,姑娘放宽心便是。”严妈妈笑道。 谢望雪咬了咬唇,点头道:“既然这样,那我便不想了。想来这府上最能闯祸的是我,受罚最多的也最该是我,嫂嫂一向小心谨慎,断然不会被牵连的。” 严妈妈福了福身:“姑娘想开了便好,小人这汤要凉了,便先去给大娘子送了。” 谢望雪点头,忽听花丛深处一阵窸窣的响动。 第62章 醒转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绣着山茶花的纱帐在眼前摇晃着,苏意的睫毛颤了颤,缓缓苏醒过来。 她撑着身子坐起来,眼前已经围满了人。 银环站在后面,双手绞着帕子,细弯精致的眉毛已经焦急地拧成了一团。 “夫人可觉得好些?” 说话的人留着八字胡,鹰钩鼻,瘦长脸。鬓角长了一块小拇指指甲盖大的黑斑,说话之间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黄牙,瞧着让人不大喜欢。 可因为他说得极客气,苏意便和气答道: “头有些晕。不知先生是?” 徐大夫笑道:“鄙人姓徐,双人徐,不是言午许。城东的大夫,今日被谢老夫人请来为夫人瞧瞧,依照脉象来看,夫人是因大补过剩才致昏倒的。” 大补过剩?昏倒? 苏意伸手扶住额头,头脑之中还存在着浅而淡的眩晕感。 可任她将记忆如何翻找,却终是想不起来跪在蒲团上之后的记忆。难道她跪下不久,就昏过去了? 可若说是大补过剩,必然是不可能的。 她浅浅思虑片刻,依稀记着蒲团的香气有问题。 还未等苏意说话,徐大夫又道: “主母先前吃着的汤药别吃了,姑且静养,会恢复得更快些。” 说话间,谢望山姗姗来迟。 他穿着一件金线绣边红襟的月白色暗花常服进来,脚步生风,不假思索地一把拉开徐大夫。 只见他一双含情的双眸盯着苏意,关切道:“意儿你可好些了?” 苏意颔首,疏离道:“只觉得有些头晕,其他并不觉得有何不妥。” 闻言,谢望山又满面忧容地看向徐大夫道:“她这头晕如何治?” 徐大夫刚从趔趄中起来,他稳住身形,低眉瞟一眼谢望山,大拇指摸一把唇角的八字胡,爱答不理道: “这样,我给夫人开些安神香,待静养几日,这晕眩的症状自然便能好了。” 谢望山“嗯”一声,再次转头深情地注视着苏意。 苏意被谢望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心下也觉得十分不自在。 “世子日日要苦读,我本就没什么大碍,世子还是快忙自己的去吧。”苏意垂首劝道。 谢望山的目光愈加柔软下来,他舒展眉头,眼眸中似乎装下了天上的银河一般深情而透亮。 “我知道你是关心我。可现下我最在意的便是你的身子,此刻若叫你独自在此,我怎么放心得下?”谢望山捧起苏意的手道。 旁边吴妈妈还在,苏意也不好做得太明显,便不动声色地抽回手去,耐心道: “也不是什么大病,眼前还有银环和吴妈妈在,世子不必过多忧虑。” 说完,苏意微微抬头,浅色的唇绽开一抹宽慰人心的笑。 谢望山的眼睛似乎瞪大了些,却在须臾之间,还未被人察觉就已经恢复原状。 他没想到苏意会对他笑。 一时,便觉得李贰所说不虚,但凡女子,只要是先将她的身子占了,她的心也早晚都会过来。 谢望山帮苏意将脸颊上粘着的碎发扫下去,温软道:“你且好生养着,明日我去宝香堂看你。” 说完,谢望山又冲苏意笑了笑,转身走了。 银环看在眼中,谢望山活脱脱就是个花心大萝卜。今日折桂花,明日看雏菊,后天便想见牡丹,瞧着真是叫人气恼得很。 好在,她是听劝的人,从前苏意对她说的,她半个字都不敢忘。如今既然有了前程,那真心她自然就不贪了。 可转念总还要靠着世子过日子,她忙追上去,行礼道:“世子尽可去忙,妾一定会照顾好主母。” 谢望山驻步回望,亲昵道:“有环儿在,我自然放心。你且也顾着自己,莫要太过劳累。” 银环笑:“多谢世子关心。” * 吴妈妈抬手将徐大夫引出门,又差了个丫头,让她领着人去结银子。转头,她回来道: “主母稍待,老奴去寻人将主母送回宝香堂。” 苏意叫住她,道:“既然不是什么大病,也无需送我。我自己起身走回去便是。” 说完,她掀开身上的锦被便想下床去。 可双腿一挪,下身却感觉有些异样。 她垂眸看了看腰间的绳结,她来的时候还是分别从在两边系好垂下去的,如今却变成了两股交叉,直接在中间的位置打了结。 她又想起刚才谢望山甜腻的模样,顿时不安起来。 她的手心不觉渗出细汗,襦裙被死死攥着。眼睛蓦然一阵湿热,却极力忍着不让眼泪溢出眼眶。 吴妈妈见苏意愣着不动,也明白该是身子不适,便道:“老奴将主母背过去吧。” 苏意起身,却并不说话。她扶着旁边的床帏站起来,头也不回道: “今日之事,苏意引以为戒。还请吴妈妈代为告知祖母,意儿绝不会再犯。” 说完,她便佝偻着腰,一步一顿地往前挪。 银环刚折回来,忙上前搀住她道:“妾已经安排了人,这就送主母回去。” 苏意的心乱糟糟的,可还是温声道:“有劳姨娘。” * 宝香堂里若春早已经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听闻银环去了,自己便不敢再追过去,生怕一个不小心再连累了苏意。 若水将桌上的茶泡了一遍又一遍,眼看着都没有颜色了。 “你别忙了,主母还不知何时能回来呢!”若春嚷道。 不说还好,若春这样一说,若水便更忍不住了,她将茶壶往桌上一搁便哭道: “也不知那医馆的东家到底什么来头,主母叫咱们去送信,可那边却说叫咱们放心。 现如今,主母还没回来,咱们人微言轻,怎么可能放心?难道咱们就这么一直等下去吗?” 若春攥着拳头,无奈又愤懑道:“早知道我就该跟上去,就算被老夫人打死,我也不该让主母自己去!” 正说话,苏意便坐在椅子上被人抬入了院子。 若春率先跑出去,她忙上前查看苏意的身体和脸色,担忧道:“主母伤在了哪里?难不成,老夫人对您用了家法?” 若水擦干净眼泪,追出来道:“见过银环姨娘。” 说完,便扑到苏意的身侧,眸中又闪着泪光道:“主母您可算回来了,吓死婢子了……” 苏意强撑着笑了笑,道: “你们怕什么,没什么大事。 祖母只是象征性地让我在暖阁跪了几个时辰,谁想我病来如山倒,昏过去了。刚醒过来,也让郎中瞧了没什么大事。” 银环见她们主仆情深,忍了半刻,还是泼冷水道:“别在这里表忠心了,瞧主母的脸色都白得跟纸一样了,还不快些搀着主母进屋里?” 闻言,若春忙搀起苏意,转身借势将苏意背在身上。 “主母放心,有这一遭,日后咱们一定好好看护好主母。”若春背着她,边走边道。 第63章 被催婚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入夜,苏意坐在妆奁前,正拿着木梳梳头。 黑亮的青丝在烛光抖动的映照下,宛如波光粼粼的深海,一眼看不到底。 苏意的目光有些茫然,她望着铜镜中的自己,似乎在看一个陌生人。 若春早已备好了洗澡水,细心地兑好水温,出来禀道:“主母婢子帮您宽衣吧。” 苏意动作一顿,手上的木梳停在发间。 继而,她语气平淡道:“你们下去吧。没有我的吩咐,不用进来伺候。” 若春应一声,可还是觉得苏意有些反常。 “主母可还要看话本?往日洗澡的时候,主母总喜欢若水在旁边帮您念着的。”若水探头道。 苏意仍旧坐在镜前,眼眉平静,只动了动唇,低沉道:“今日不必。” 若水讪讪地缩回去,心底有些犯嘀咕,却也不敢问。 苏意再次梳起长发,沉思一番后,忽道:“你二人可去给白川先生送了信?” 若春忙答:“早便去送了,后来白川先生便派人说,您没什么大事,让我们不用担心。可却说得含糊,我们二人也不知如何是好。 还想追问的,可偏偏走得急,跳上屋顶便不见了。我与若水也一时无措,又怕给主母您惹祸端,便只能眼巴巴地等着主母您回来。这滋味,实在难受。” 苏意将手上的梳子放下,有些后悔自己轻信白川。 她太天真了。竟然傻到将这么严重的事情,轻易地压在一个仅见过两次面的陌生人身上。 糊涂!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神变得决然而坚定。片刻后,她轻声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若春抿了抿唇,又顾着苏意身子还不大好,便乖乖退下了。 * 窗外明月高悬,如练的月色铺洒下来,映得苏意的面容愈发出尘。 她用手捧起水,一下一下浇在身上,仿佛每浇一下,意识便能变得更清明几分。 她想起太安堂的那杯茶,又想起暖阁内的缎面蒲团,直觉告诉她,这两者之间一定存在着什么联系。 * 萧百川少年时期便离开皇宫一直在外求医。 皇后听闻他近日逗留陵京,便差了宫人给他递了信,让他回宫里来稍住些时日。 萧百川着一件玄色的绣金兰花纹样的常服,外边披一件雪白的大氅,缓步走进坤安殿。 皇后身着一件青色缎面的绣牡丹褙子,素发高挽,气质高贵。 她见萧百川进门,兴奋地从榻上起身,略带忧郁的眉微微舒展,双眸中掩不住的怡悦。 “儿臣参见母后。”萧百川双膝跪地,叩头道。 皇后王观韵上前将他扶起来,嗔道:“你身子不好,不用在乎这些虚礼。原以为你没看见本宫着人送去的信,还以为错过了时间,你又走了呢。 你这身上的病,宫里的太医都没法子。你十四岁那年,我还记得你跪在廊下同我与你父皇辞行,非要去民间寻药。 如今在外颠簸这些年,害得你我亲人常年受分离之苦不说,你自己在外也吃了不少苦头。此次回京,可找到什么名医良方?” 萧百川墨眸微沉。 他吸了口气,转头看向恭敬待命的言禄,道:“禄子,你过来给母后讲讲,咱们路上都遇见哪些名医了。” 言禄忽然被点名,懵了片刻。 他顿了顿,立刻意识到萧百川是让他打马虎眼。他拱拱手,马上认真而恭敬道: “回皇后娘娘的话,此前的确遇到过一位医术卓绝的名医,可奈何年事已高,不日便驾鹤西去了。” 说到此处,言禄抹了一把泪。 王观韵紧张地看向萧百川,急道:“那岂不是没赶上,如此,我儿的病可如何是好?” 言禄吸吸鼻子,继续道:“怕是太子还要出外,重头来过了……” 说完,言禄小心地抬眼去看萧百川,见他神色如常,便知自己这样的说辞,尚且可以。 随着殿外的一声宣报,官家萧齐着一件绯红的圆领常服,气宇轩昂地走了进来。 众人忙跪地行礼,再起身时,萧齐已经站在萧百川的身前。 他长着一张不怒自威的脸,细长的丹凤眼隐没了大部分的情绪。 高鼻梁,小麦一样的肤色。下颌留着手指长的须髯,薄而坚毅的嘴唇微微抿着,让人不敢造次。 他的身材看起来比萧百川还要消瘦些,可精气神却比萧百川更足,一眼看过去,完全不像一个将近五十岁的人。 萧齐审视片刻,常年握笔而略有薄茧的手落在萧百川的肩上,关切的语气道: “你年纪也不小了,既然回京,就先留下将太子妃选定后再离开。” 萧百川掩面轻咳,跪地道:“父皇好意儿臣明白,可眼下儿臣疾病缠身,不管定了哪家的姑娘,都只会误人。还请父皇谅解,允我治好顽疾后,再议此事。” 萧齐的眼神严肃了几分:“你的病是先天的暗疾,十岁那年才显现出来,道人也说,你寿数受损。怎么,如今你连个孙子都不愿意为朕留下?” 萧百川心思不改,叩头继续道:“还请父皇成全。” “看看,看看你的好儿子!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萧齐抬臂指着他骂道。 王观韵浅笑:“官家这是说的什么话,您是九五之尊,怎么同孩子说玩笑话,将自己也绕进去了?” 萧齐闭紧唇,脸色铁青。 “朕告诉你,你若不选,那朕就帮你选。到时候,你不答应也得答应!” 萧百川侧头,恭敬道: “父皇如此,岂非强人所难? 父皇前朝治理国家,功勋卓著。少时带兵征战四方,而立之年带兵统一中原不说,还为百姓减轻赋税,实行了两税法。 如此功绩,父皇在民间已经被称颂赞扬为一代明君。既然是明君,自然事事明白,事事都以天下百姓为先。 可那太子妃也是百姓一员,她自然也有父母兄长,在家中自也是明珠宝贝,难道父皇忍心为了儿臣一人,牺牲百姓一家,太子妃的一家吗?” 萧齐被萧百川说得语塞当场,他抿着唇,满含怒气地看向皇后王观韵道: “这就是你给朕生的好儿子!” 说完,背转过去,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 第64章 来信了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王观韵满面温柔地笑着,柔声劝道: “陛下何必同他置气。 他也是对您心存敬畏。既是这样对您说,想来也是见到了您治理之后的民间盛景。这是在夸您呢,您怎么还自己生起气了?” 萧齐傲娇地瞟一眼跪在地上的萧百川,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 “你先起来。你说说,你都去了哪些地方?” “儿臣最先去的是青州,青州乃是礼仪之乡,又因是孔孟二圣的诞生之地,故而人人习文,垂髫小儿亦可出口成章。 后来便又往南到了永州之地。说起来,永州虽然是不毛之地,人烟稀少,可民风淳朴,多善良之辈。” 萧齐微微点头,抚须道:“看来你离宫数载,见识不少。可有所悟?” 萧百川神色肃然,有些愤懑道:“永州买卖奴隶成风,儿臣见识过因一个孩子丢失,而导致家破人亡的例子,如今回想更觉感伤愤怒。 除此,京中乃是天子脚下,可底下臣子却买卖官职,不仅私相授受勾连,更肆意提拔子侄亲眷,这样欺主徇私的行径,实该严查。 否则,百姓日益心寒,将覆舟矣。” 萧齐冷哼一声,脸色微微有些难看。 王观韵忙笑道:“你们父子俩怎么说着说着,就扯到政事上去了。 若要议事尽可去你父皇的御书房,可不要拉着本宫。叫御史瞧见了,保不准又要参本宫一本后宫干政了。” 萧齐微微抬眸,对门口喊道:“李德全!” 李德全立刻进门来,俯身道:“陛下吩咐。” “传旨给御史台,叫张正来御书房见朕!”萧齐顿了顿又道:“让瑱王一起过来。” 李德全应一声,躬身退出去了。 萧齐又打量一眼萧百川,眼眸中看不出情绪,语气平静似水道: “你从外回来,自然舟车劳顿。且在你母后这里小坐,同你母亲说说话。 东宫那边早已着人打扫干净,想住在宫里还是宫外,你自己拿主意。只是你身子要紧,多注意休息,莫劳累。” 萧百川颔了颔首,目送萧齐离开。 王观韵示意婢子上了茶点,又让贴身的侍婢去取了自己亲自做的桃花饼,道: “这些都是你爱吃的,本宫今日刚做下的,生怕做得早了,你若赶不及不回来,冷掉了就不好吃了。” 萧百川拱拱手,道了声谢,脱下大氅入了坐。 王观韵见此,忙叫宫女给你送上个手炉,道:“你这病奇怪,总是怕冷,也受不得风。如今天气渐凉,还是回宫住着吧。” 萧百川拿起桌上的桃花饼,端详半晌,又放了回去。 “谢母后挂念,儿臣在外头住惯了,过些时日还要去永州,便不在宫中了。” 王观韵望着他放下的桃花饼,面上略有落寞。 “怎么不吃?” 萧百川抿了抿唇,当年便是他吃了宫里的桃花饼后才发了病,如今再见这饼子,却不敢再吃了。 “儿臣不饿。儿臣与宫外的一位远近有名的郎中约了时间,便先走了。改日儿臣再来探望母后。” 说着,他放下手炉,起身披了大氅往外走。 言禄忙追上去,小声问:“殿下明明挂念着皇后娘娘,这才不过说了几句话,怎么就要走了?” 萧百川的步子有些快,边走边道: “母后安好便好。 现在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这几年我必须查清当年的事,将虞妃一党全部铲除。否则,一旦瑱王上位,莫说是母后,恐怕满朝清流也会受到迫害。 到时天下必然动荡,西夏和高丽趁虚而入,到时腹背受敌,我大宁危矣。” “殿下也看见了,如今陛下重用瑱王,虞妃又笼络前朝权臣,这样下去,恐怕咱们也不一定有胜算。”言禄愁闷道。 萧百川驻足,墨色的眼珠微微下沉,深不可测地看向言禄道: “须知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咱们韬光养晦这些年,也不是只游山玩水的。” 说话间,便有暗卫忽然从天而降,双手递了封信,便翻身不见了。 言禄“哎”了一声,却并没有叫停来人,不悦间便暗自嘀咕道: “小王八羔子,真是没礼貌。总这样来无影去无踪的,都是侍奉殿下的,你倒是同我说句话再走呀,保不齐我还算是你前辈呢!” 话音刚落,便有棋子从暗处飞来,直直打在言禄的脑门儿上。 “什么人?!”言禄捂着额头,低头便捡起了一枚白色的棋子。 “殿下,是您打的我?”言禄小心问。 萧百川正在拆信,他随意瞟一眼那枚棋子,漫不经心道:“非也,怕是你得罪了人了。” 言禄挠挠头,眼睛一亮,心底暗骂道:这暗卫什么耳朵?是属兔子的吧! 萧百川的目光扫过宣纸上的字句,道:“阿羽混进军中了。” 言禄闻言,抬了抬头,看着头上的浮云,脑海中回想起阿羽的脸。 大高个,娃娃脸,皮肤雪白又女相,说话带着浓重的口音,听声音像个糙汉子,看脸却又好似娇滴滴的女娃娃,掀开衣裳再去瞧,纯爷们儿。 言禄在眼前挥了挥手,仿佛一下将脑海中阿羽的影像搅散了。 “阿羽就是个巧夺天工的怪人,他那张脸还能混进军营?”言禄不解道。 萧百川勾起唇角:“你怕不是忘了,他的易容术可能以假乱真。再加上,他在山中修行多年,武艺卓绝,混进军营,自然不在话下。 若是将他的那套本事是拿出来,想来一年之内,便能在军中拿到实权。” “这么玄乎?”言禄歪着嘴,瞪着眼,很难相信。 萧百川却不理他,只将手里的信塞进他怀中,道:“处理干净。” 言禄点点头,左右看看却也没有合适的地方。他抿了抿唇,心一横,吞了。 “殿下,等等我!”他追上去,嘴里还嚼着信,说话含糊不清。 * 身着橘色宫女规制裙装的少女,从游廊后拐角处的柱子后走出来。她殷红的唇微微扬起,得意笑着。 那笑容还未消失,便见眼前一道黑影闪过,登时女子的脖颈便出现一条极细的红线,这红线瞬间由细变粗,霎时血液喷涌。 少女忙用手捂住,口中喃喃道:“嗬……救……救……” 话还没说完,瞳孔扩散,呆滞的目光永远停在了这一秒。 第65章 劝告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黑衣人在树头站定,手臂用力一挥,匕首上的血液便被甩了个干净。 她如鹰隼一样的目光看向走远的萧百川,双脚飞踏间,再次追了上去。 萧百川捕捉到身周气息的变化,便知身后虞妃的眼线已被收拾干净,不由满意地勾了勾唇。 “殿下,定北侯不日便要归京了。咱们的人来报,说他目前已经到了陵京外五十里远的鹰嘴峰。”言禄禀告道。 萧百川应一声,只继续往前走,待出了宫门便钻上了马车。 * 谢望雪壮着胆子上前扒拉开草丛,原来是个孩子。 “你怎么在这里?” 花容抬起头,圆溜溜的眼睛在阳光下更显得透亮。 “二姑娘莫要说话,别叫人看见我。”花容小声警告道。 谢望雪皱了皱眉头,不由分说地便将她从草丛内提溜了出来。 “你就不怕这草里有蛇虫鼠蚁?” 说着,谢望雪便将她拎到了石凳上。 花容有些不服气,抱着胳膊气鼓鼓道:“二姑娘真是没礼貌,我都说了别叫人看着我,你却过来将我拉出来,你是故意与我为难!” 谢望雪有些无奈,她还是头一次被一个八岁的小姑娘训诫,不由地心下也有些不悦。 “你说说,你在那草里做什么?怕不是没做功课,在此处躲着江嬷嬷?”谢望雪反问道。 花容偏过头去,却不搭话。 谢望雪见此,大小姐脾气便上来了。 “你这个小丫头片子,仗着自己在嫂嫂身边做个替补的,就变得如此目中无人。 若是他日真的成了嫂嫂的义女,岂不是要翻天? 再怎么说我都是你的长辈,你一个小辈见了长辈不行礼也就罢了,竟然还这样同我摆脸色。我看,今日若我不好好治治你,真就不算是谢家的二姑娘!” 说着,谢望雪撸了撸袖子,作势要上去打花容。 可谢望雪的手还没碰着她的脸,她那双剔透的眼睛却已经扑簌簌地落下了眼泪来。 “哟,还会赖人呢!我可还没碰着你,这四下无人的,你弄这样的可怜样子给谁看?” 说着,她不屑地瞟一眼,转身坐在石凳上。 花容擦了擦脸上的泪,呜咽道:“我想哭就哭,碍着你什么了?你若不想看,你走开,我还不乐意给你看呢!” 谢望雪微微侧头,小丫头片子还挺有脾气。 她自袖袋抽出帕子递上去,语气缓和:“给你,擦擦吧,瞧你的袖子也不大干净,还往脸上怼什么?” 花容扬了扬头,一把推开谢望雪的手,道:“用不着你关心。今日逃课是我的不是,我自去领罚,你莫再背后去同江嬷嬷说我的不是。” 说完,花容起身往游廊尽头走去,片刻她又转过脸来,高声道:“主母那边你也不要多讲,我自会去说。” 谢望雪翻了个白眼,小丫头片子不过就是上个课,至于吗? * 李贰给谢望山备了马车,正要去玉春楼。 周彦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上前行礼道:“想必阁下便是望山世子了。周彦见过世子。” 谢望山转过身,眼前的人姿容周正,只原地站着,就能叫人感觉到周身散发的书卷气。 谢望山审视一番:“阁下是?” 李贰忙上前附耳:“这位是江嬷嬷的儿子,周大爷。” 谢望山勾唇笑一下,眼中说不出的倨傲。 “原来是意儿儿时的玩伴,近日在府上可还住得习惯?” 周彦面色沉静,礼貌道:“府上宏伟华丽,自然比乡野之地优越繁华。 可世子整日这样游手好闲,流连于秦楼楚馆,痴迷于烟花美色,家中妻子不顾不护,难当大丈夫之名!” 谢望山冷笑一声,原来是替苏意抱不平,可他算个什么东西,竟也敢在此冲他吠叫。 “你大概不知自己住的是什么地方,今日此话,我姑且不放在心上,你回去吧。”谢望山轻蔑道。 周彦紧了紧拳头,继续道:“世子家中已有贤妻。 今日却因无妄之灾,受牵连被罚。你身为丈夫,不仅不去关心照顾她,体贴她。还要去寻欢作乐、醉生梦死,世子难道不会内疚自责吗?” 谢望山咬紧后槽牙,脸上的肌肉因为发力而出现了两条清晰的纹路。 他已经给周彦留了脸面,却没有想到,他竟然这么不识时务。 谢望山撩起袍子,快速下了马车。 周彦拱了拱手,正要再说什么,却见谢望山猛地抬脚,迅疾地踹在了他的肚子上。 周彦来不及反应,身子一歪,整个人已摔在了台阶上。他脸上的左侧的颧骨不偏不倚地磕在台阶的棱边之上,顿时一道血痕。 “你以为是谁给你的脸住进侯府? 苏意是我的人,她的生死自然我说了算,我要去哪里、去做什么,同你也没有什么关系? 就算苏意的哥哥苏延来了,他也不敢如此教训我,你也就仗着你娘是苏意的奶母子,快滚!”谢望山阴沉着面色道。 周彦擦一把脸上的血渍,仍旧不服:“忠言逆耳利于行。世子为人夫,理当为妻子着想,可既然世子听不进去,周某便也不必多说。” 说完,周彦抬步上阶。 谢望山自觉得到了苏意,今日心情极佳。可偏偏周彦的这一番纠缠,叫他顿时心烦意乱,胸口郁结。 他望着周彦潇潇洒洒的背影,越看越觉得生气。 谢望山招招手,让李贰附耳过来,道:“去找几个人,将他的一条腿给我敲断。” 李贰一惊:“可他与主母是青梅竹马,这若是叫主母知道了,主母岂会答应?” “笨蛋! 你还要大张旗鼓地说,是我要打断他的腿?你自去找些市井的泼皮,随便给他安些罪名,打残便可,叫人无需提起我。”谢望山低声提点道。 李贰点点头,领了命。 * 江嬷嬷给三个姑娘放了半天假,自己则去厨房给苏意煮了碗参汤送过去。 “昨儿只忙着课业,我没赶上,故也不知道你被谢老夫人扣下了。 今儿我听丫头们说,你受了罚,却不知到底是犯了什么错。 先前便听你说要去赴约,怎么回来就挨了罚了?”江嬷嬷端着参汤,进门道。 第66章 掐死你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苏意将手里的笔放下。 宣纸上的梅枝迎着寒风傲然而立,猩红的花瓣宣示着对命运的抗衡。 “此事竟也传到嬷嬷的耳朵里,倒叫我没什么脸面了。”苏意上前搀住江嬷嬷,拉着她坐下。 江嬷嬷将参汤递给若春,抬头道:“你同我还要什么脸面? 谢家是勋贵之家,规矩自然森严。你自小在旧宅,没上过学塾,肚子里的墨水也都是老奴教的。在这侯府里头,一个不小心、不注意,挨罚受训,也是正常。 只是咱们却也不能任由着他们谢家的人牵着鼻子走,是错就认。若是被无端地被扣上帽子,只是想借着机会打压害你,咱们却不能助长他们的气焰! 你且同我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苏意莞尔。可事情已经过去了,她并不想让江嬷嬷这么大的年纪,还要为了她操心受累。 她坐回座上,端起茶来,撇着浮沫道:“说起来,是我欠考量了些。一心只想着妹妹的心思,却忘了顾及着名声。祖母罚我是对的。” 江嬷嬷叹了口气,道:“你倒也不是坏心,可日后再遇着这种事情,万不可挑头了。她若再想去见那小公爷,你便由着她闹去。 近些日子我也瞧见了,她母亲大娘子,也不是个省油的。” 苏意点点头,只想让江嬷嬷放心。 江嬷嬷打量她,又道:“你这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是昨夜没睡好?” 苏意摸摸自己的脸,自己的确一夜无眠。 她别过身去,笑问道:“嬷嬷,你可知道本朝有种药是以茶为药,以气味催发的吗?” 江嬷嬷思量片刻,道:“的确有种药可以这样用,可这药却已经被朝廷明令禁了。你突然问我这些做什么?” 苏意喝口茶,道: “近来无事,翻看医书时瞧见。偏巧那页却被人撕去了,便也不得其解。嬷嬷学富五车,又阅历丰富,故而请教嬷嬷。” 江嬷嬷点了点头,起身解释道: “这药名字叫做应思,别名催情。 起先是因为其两株共生,故而得名应思。 后来便被人用来做茶,味道与乌龙茶相似。再后来,又被世人发现,此物入茶被饮用后,再嗅以此物混合檀香制成的云鸾香,喝茶之人便会出现意乱情迷之状。 故而这两者共用便有了别名,催情。 早年间,世家官宦子弟中此物尤为盛行。此物能助好色之徒抱得美人,又能叫人在药性散去后,记忆全失。也因此,让当时的许多名门贵女一夜失身而不自知。 后来,此事被岳阳侯得知,上书面呈官家,官家震怒。可朝野上下受害之人却无人敢应,最终也不了了之。” 苏意沉思片刻,道:“想来受害之人是担心牵累家门,祸及门风,不敢回应。” 江嬷嬷攥着帕子: “是这个意思。 听闻,还是当今的瑱王殿下,不仅上奏支持岳阳侯提议的禁药,还倾尽全力,帮助地方禁药、缴药,如今世面上的应思,早已销声匿迹许多年了。” 苏意沉眸,手指不自觉的在杯沿子上画着圈。 “多谢嬷嬷赐教。”她起身,颔首致谢。 江嬷嬷淡淡微笑:“你如今因为侯府的琐事,分身乏术,却还如此勤勉好学,实在叫人欣慰。 我朝没有女子科考的先例,可我倒是觉得,若你去,也许会博个功名也未可知。” 苏意莞尔:“嬷嬷取笑了。不知近来花容的功课如何?” 听到花容两个字,江嬷嬷的脸色瞬间拉下来: “不提还好,她近来日日逃课,我却也找不见她了。原想来告诉你的,今日又听说你挨了罚,一着急便忘了。” 苏意面色如常,细思一番,这倒才应该是是花容真正的模样。 江嬷嬷叹息一声,又道:“逃课这事儿,你莫怪她。 怎么说都是旁人的孩子,若想做到称心如意也难。可既然要做你侯府主母的女儿,总要选个拔尖儿的。 那三个孩子里头,我瞧着听雨就不错,可就是性子太软了些。” 苏意抿一口茶,认同道:“嬷嬷慧眼,听雨的确是个好苗子。” “你心里有自己的考量就好。”江嬷嬷起身道。 说话间,若水从外头疾步而来,上前禀道:“主母不好了,倚香园里表小姐和王婆子打起来了!” * 倚香园中多瓜果,打理的婆子不在少数。 婆子们辛苦一年,并没有那些在前院伺候主子的来的油水多。 因为园子一直闲置,这些果树上的果子长出来多少,也没个明确的统计入册。故而每年的果子一大半入了府库,小部分就进了婆子们的口袋。 云小衣眼看着树上的桃子熟了,便想让秋之找人摘一摘,自己留下一些,旁的便往各处送一送,留下一小部分就自己着人卖了,攒些私房钱。 可没成想,云小衣带人将树上的桃子刚摘了一半,孙婆子就提着筐过来了。 “干什么呢?”她的语气嚣张而霸道,大老远便看见头上绑了一根被洗的有些发白地暗红色布条。 她身形有些消瘦,黝黑的脸上泪沟深深地凹陷下去,周围的皮肤和细纹坚定地朝向地面生长。 云小衣拿帕子挡了挡照在脸上的日头,道: “你难道看不出来,我正在摘果子吗?” 她的柳眉轻轻扬起,盛气凌人的模样与从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是我的果树,谁叫你碰的!”孙婆子将靠近果树的丫头挨个拉开,吼道。 云小衣被她推了一把,胸中怒火燃起,叫嚷道:“你一个下等的婆子,敢在这里跟我叫板!你知道我是谁吗?谁给你的胆子,你还敢推我?!” 说着,她上手追上去,一把拉住孙婆子的肩头,扬起手来便想甩她个大嘴巴。 别看孙婆子瘦,她身上的肉可是实打实在地里练出来的。只见她一把掐住云小衣的脖子,一个转身便将她摁在了泥地里。 云小衣惊惶地看着眼前咬牙用力的婆子,身体不住地扭动挣扎,双脚也用力蹬地,试图起身脱离孙婆子的压制。 可偏偏任她怎么折腾,孙婆子压在她身上就是不起来。 地上的尘土被云小衣的脚踢飞一片,如同一阵黄色雾气萦绕在孙婆子的身后。 秋之看呆了眼,虽然身边的丫头多,可四周的婆子却也已经渐渐围了上来。一时,秋之也不敢妄动了。 “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这倚香园不是谁住着就谁说了算的!更何况,你也不是姓谢的,跟我在这儿装什么大尾巴狼!” 第67章 吃屎吧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云小衣不甘示弱,冲着孙婆子啐了口,道:“我呸!不过就是个种地的!我才是主子的身份,你敢这样对我,当心你的小命儿!” 孙婆子瞪着眼,一听“小命”两个字怒意更甚。 “我告诉你,这倚香园就是我孙婆子的地盘。我说这树上的果子什么时候摘,那就是什么时候摘,就算是老夫人来了,她也不敢跟我在这里龇牙! 凭你一个外姓的寡妇,刚住进来,就以为是你的园子了?你真是好大的一张脸,今天我就让你见识见识,你祖宗我的厉害!” 语毕,孙婆子转头递了个眼色给身边的一个胖婆子,道:“你的好东西呢?” 胖婆子定了定,慢慢转过身,将背着的粪桶展示出来。 一阵风拂过,随着粪桶的盖子掀开,芬芳的味道迎面而来。 四下的丫鬟都是在主子身边伺候的,哪里见过这样的腌臜东西,一个个慌忙掩住口鼻,风一样迅速撤后了数步远。 云小衣的视线被孙婆子完全遮住,她在孙婆子的身下不断挣扎,叫嚷道: “你们这些贱婢,平时在跟前像是苍蝇似的来回转悠,眼下我叫人制住了,你们却个个不做声了,都是一群软骨头!” 孙婆子嘿嘿一笑,粗糙如树皮一样的手轻易地捏住云小衣的下巴,嘲笑道:“你知道被苍蝇围着的东西是什么吗?” 云小衣气得直瞪眼,抬起手来又想打在孙婆子的脸上,可偏偏又被两个婆子上手直接摁死在了地上。 云小衣想说话,可下巴却合不上,只能含糊不清地嚷叫。 孙婆子坏笑着,对着那胖婆子喊:“你快过来!” 胖婆子立刻像是接到了命令般,毫不犹豫地背着粪桶走了过来。 孙婆子拍了拍云小衣雪白又细腻的脑门,高声对胖婆子道:“该下粪了!” 胖婆子低头看一眼云小衣被掰开的嘴巴,呢喃道:“坑小了。” 孙婆子不耐烦地又掰了掰,道:“就这么大,你快倒!” 胖婆子却也不敢违抗,直接卸下粪桶,行云流水般朝着云小衣的嘴巴倒了下去。 胖婆子眼见着粪水溢出云小衣的嘴巴,又淌在她鲜亮明媚的衣服上,面色如常。 她收了动作,直摇头道:“这地不好,不往下渗。” 孙婆子松开云小衣,得意地起身道:“是不好。” 云小衣从地上爬起来,伴着呕吐和咳嗽,眼泪和粪水在脸上搅成一团,宛如整个人在粪池里滚了一圈。 大老远看去,这分明就是个屎人! 她头发上还在滴着粪水,华丽的锦缎外衣的图案,已经被身上黄的、绿色、白的、黑的,各色的屎相互混合着覆盖住。 臭气仿佛被打开了阀门,顿时如燃烧的火焰蔓延、萦绕四周。远处的丫鬟掩住口鼻,嫌弃而惊恐地看向云小衣,生怕她靠近一些,便是万劫不复。 云小衣已经深深记得这些屎的味道,她疯了一般向前跑,见到树边还有被人遗落的锄头,立刻抗在肩上,又似疯了一样奔回来。 她咬着牙,将手里的锄头举得老高,恶狠狠地冲着孙婆子叫:“我今天非要你了你这刁奴的命!” 她叫得慷慨激昂,可她一个唱曲的,有多少气力都在两片肺叶子上,哪里拿得动这样的一个铁锄头! 孙婆子将胖婆子往后拉了拉,自己叉腰站在前面道:“表小姐细胳膊细腿,弱柳扶风一样的身子,小心被锄头压弯了腰!” 果不其然,云小衣高举锄头停在半空,还没来得及落下来,便被锄头自身的重量带着她往旁侧倒了下去。 伴着一声凄惨的叫声,云小衣直直地栽倒在旁边新挖的树坑里,再也没有动弹。 孙婆子拿过旁边人递上来的瓜子,往嘴里递了一颗,道:“丫头们还不去瞧瞧你们主子?怕是闪了腰喽!” 秋之忙领着婢子们往前去,还未到近前,便隐隐听见云小衣小声地嚷:“腰……我的腰……哎哟……” 孙婆子拿着瓜子蹲在坑边,朝坑内吐了吐瓜子皮,道: “今日算是叫你吃着苦头了。 我告诉你,想当年我与我男人刚成婚,他就跟着太老爷上了战场。 那时候北地送不过去军粮,军队也被西夏军围了三日三夜,是我男人自己割了自己腿上的肉喂给了太老爷。就这样,他自己喝雪水,给太老爷喂他自己身上的肉,才得以捱到援军救援。 可那场边境大战,太老爷回来了,我男人却没能回来。我膝下也没有孩子能给我养老,太老爷在世的时候说了,谢家养着我,一直养到我死! 我是家里的是谢家的恩人!我是他的遗孀!现在连老夫人都不敢跟我说句重话,你算是什么东西?!呸!” 云小衣心里有气撒不出,听完这一番话,只能将气都憋在心里,死死咬着后槽牙。 算你狠。 秋之扶着她,温声道:“表小姐咱们还是快回去洗洗吧。” 云小衣捂着腰:“洗什么洗?快去给我找郎中来!” 苏意不知何时已经到了,她看看边上的孙婆子,道:“孙妈妈辛苦,近些日子若有空闲,便着人一道将树上的果子摘了吧。” 孙婆子朝苏意微微颔首,道: “主母才是辛苦的,日前你差人给我送的那贴膏药十分管用,我这手腕的扭伤已经好了大半了。 这些年,若不是主母您一直记挂着老婆子,老婆子还不定什么样呢。” 苏意含笑:“孙妈妈这是说的哪里话,您是太老爷恩人的遗孀,谢家照顾您本就是合情合理的。” “还是主母会说话,不像我老太婆嘴笨。可这些年哪些是主母关怀着我的,老婆子心里有数,同谢家没什么干系。既然主母想将树上的果子摘了,我一定好好给主母办好。”孙婆子难得恭顺道。 云小衣斜眼看向苏意,还不甘心:“你们这些恶人,互相勾连,窃取侯府的东西! 这里是我住的园子,凭什么她说摘果子就摘果子,我不同意!” 若春走上前,抬手刚想给云小衣一个巴掌却被浓重的臭味劝退回来,她捏着鼻子,斥道: “表小姐怕是忘了自己的身份了,在这侯府里,您不过是个客人,怎么还对府上的事情指手画脚起来了?” 云小衣被堵得难受,她翻个白眼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第68章 拉个合伙人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苏意沉静的眸子转向云小衣,远远望着她道:“表小姐是什么人?” 被苏意这么一看,云小衣的脑子瞬间冷静了下来。她若说出来,万一苏意伙同那孙婆子将她就地埋了,她岂不是白白送了命? 想到这里,云小衣立马沉默,垂首不语 苏意凝视她片刻,道:“今日的事情多半是个误会。表小姐的模样实在狼狈,还是快些回去洗洗,换身衣裳才是。”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云小衣虽然不服,却也只能乖乖认怂。 她昂起沾满粪水的头颅,高傲道:“咱们走。” * “孙婆子她也敢惹?!”谢老夫人支起身子,眼睛微微睁开了些。 吴妈妈笑了笑,道:“您是没看见,表小姐那一身……真是开了眼了。” 谢老夫人嫌弃地将头别开,仿佛已经闻到了那些屎的臭味一般,道:“你快别说了,我受不了这个。” 吴妈妈笑,她熟练地给谢老夫人倒了茶,递上去,道: “表小姐不是个能吃亏的,后边儿定是要到您这里告状的。 那倚香园的孙婆子,如今年纪上来了,见天儿也不干什么,倒是在倚香园混得开,听说园子里的果子大部分都被她自己吞了卖了,这样的人留在府上,亲友们见了,都要说咱们没有王公规矩,怎么都是祸害。” 谢老夫人闭了闭眼,沉吟片刻道: “这些我都知道。可她男人当年是救过老太爷的,那可是割了自己的肉喂给老太爷,才能叫老太爷平安地回来了。 现在老太爷虽然不在了,可咱们还是得念着人家的恩情,不能叫外头的人说咱们侯府忘恩负义。” “理是这样的理,可却也不能因为这些便叫人掐住了脖子,任由拿捏。”吴妈妈低声道。 谢老夫人斜眼看了看她,嗔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怕不是有个交好的在那边刮不到油水,来让你给我吹吹风?” 吴妈妈憨厚一笑,道:“老夫人这是说的什么话,老奴是站在老夫夫人这边的,怎么会有这样的心思?” 谢老夫人转头盯她一眼,冷哼着转过头去。 * 青杏居内,周义家的侧身站在门口的位置,眼前摆了一个硕大的木头箱子,是雇了两个小厮才抬进来的。 银环让冬因掀开,打眼一瞧,满意道:“成色都不错,式样也一致,倒是跟样品别无二致。你此事办得好。冬因,赏。” 说完,冬因便从袖中掏出了两颗南海的珍珠。 周义家的哪里见过这样的好东西,忙跪地叩头:“谢姨娘赏。” 银环拿起箱子里的一只玉镯子,边看边道: “原来只觉得你在府上做些粗使,不算一个干活细致的。如今再看,倒是我先前看走了眼,你这路子找的师傅,果真可靠得很。” 周义家的更加开心,道:“姨娘抬举了。日后姨娘若是再有什么吩咐,尽可说来。小的一定尽心尽力,帮姨娘达成。” 银环把玩着手上的镯子,道:“这么些的镯子,放在我这里倒也不好存放,你去帮我租间铺子,不若咱们在陵京开间玉器店,将这镯子卖卖。” “哎!小人这就去办。”说着,周义家的便起身走了。 银环摇摇头,有些无奈道:“冬因你去柜子里将我锦盒里的银钱取一些,拿去让她盘铺子。告诉她,不用什么好地界儿,只要是能卖东西就成。” 冬因点点头,忙进里头取了钱去给周义家的送。 银环看看眼前的箱子,实在觉得扎眼。她又进内室寻了几个小木匣子,吩咐周围的侍婢道: “你们给我分开装一装,装好了全都堆到里头纱帐后边的墙角上,万不可叫人看见。” 丫鬟们点点头,七手八脚地上手了。 银环退回榻上喝了口茶,忽然想到什么,起身便出门往宝香堂去。 冬因见此忙追上去,道:“姨娘等等我。” 银环忙放缓步子,理了理鬓间的碎发道:“你回去,看好那帮婢子收拾东西,万不可叫她们传出去。” 冬因点点头,折返回去。 * 苏意刚收到白川着人送来的信,信中告诉她已经查到了先前下毒的人,需要与她见面一谈。 她看过后,将信揉做一团,紧紧攥在手里。 “瞧主母的脸色,难道白川先生在信上说了不好的话?”若春打量着苏意的面色,猜测道。 苏意将食指放在眉心揉了揉,为难道:“想必先前的事,他已经查出了些眉目。可我却不想再见他了。” “白川先生是关心主母的人,就算身有暗疾却还是对主母有求必应,这么好的人,主母为何忽然不想见他了?”若春问。 苏意攥了攥手里的帕子,有些不悦道:“他是借着我来还苏之玠的恩,可我不想再同苏之玠有任何瓜葛,不如不见的好。” 若春默了默,小心问道:“说起来,老爷的确对姑娘你太过薄情了些。姑娘既然这样想,若春自是明白的。” 说完,若春轻叹一口气,转身间便看见银环走了进来。 “是妾擅闯了。眼下有些事,妾想同主母商议。”她说着,自顾已经坐下了。 苏意示意若春上茶,道:“姨娘有何事,说来与我。” 银环笑:“妾找人打了些玉器,想开个玉器店赚些私房钱,奈何手头没有那么多的银钱,想来拉着主母入个伙,年底若能赚些,红利咱们平分,定然少不了主母的。” 苏意想了想,抬手道:“若春去给姨娘拿银子。” 若春领了命。 银环也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笑道:“主母竟不怕有什么风险?万一赔了,这钱却也没了。” 苏意掀开茶盏,氤氲的热气缓缓上升。 “都是些身外之物,放在我身边多余的却没有什么用处,你且拿去用。可咱们也要说清楚,我不要一半的红利,咱们四六分。”苏意沉静道。 银环愣了愣,复又笑道:“只要主母给的银钱够,别说四六分,就是三七分,银环也自也愿意。” 苏意浅笑,这算是定下了。 若春端了一碗热汤进来,禀道:“主母不好了,周大爷叫人打断了一条腿,现在还在昏迷着呢!” 苏意心头一震,猛然起身间便也顾不上银环了。她忧色满面地出门,匆匆往前院而去。 第69章 腿断了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厢房内,周彦面色苍白,浑身是血得躺在床上。 冯大夫摸了摸周彦被打断的右腿,淡而短的眉毛往中间聚了聚,面色凝重道: “下这么重的手,怕是就算好了,也会变成个跛的。” 周彦似乎听见了冯大夫的说话,他低喘一声,咬牙睁开了眼睛。 “劳烦先生了。” 冯大夫却不理会他,自顾从药箱中拿出两片竹板搁在一旁,又转身走过来,道:“后生忍着些,会有些疼。” 周彦的额前已冒出细密的汗珠,他点点头,依然使劲儿咬着牙。 冯大夫见状,又从药箱中拿出一团米黄的纱布递过去,道:“咬着这个,当心舌头。” 周彦接过去,正往嘴巴里放,只听见“咔嚓”一声,剧烈的痛感霎时袭来,让他忍不住咬紧纱布。 转瞬之间,周彦感觉自己的腿好了大半,可却还是不能完全受他的控制。 冯大夫正要说话,苏意便进门来了,见床上满是血色,愈加担心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她走到近前,声音似乎有些发颤。 周彦忍痛笑了笑,道: “听闻你受了罚,心里一定不好受。我记得小时候你受了母亲的训斥,都要哭鼻子的。如今被谢家的老夫人请到太安堂,一跪就是两个时辰,想来你心里一定不好受。 从前我不在你身边,却也不知你在侯府过得如何。现下我既然来了,虽然你我身份悬殊,可咱们是一起长大的情义。我还是想让你多开心点,莫为了这些小事叫自己难受。 你看,我给你买了你最爱吃的糖饼,西街的张大娘做的,听她说祖上也是青州过来的,味道还算正宗,你尝尝。” 说着,周彦从怀里掏出个被油纸护好的饼子,摊开了给苏意看。 苏意一时不知说什么,胸中百感交集之间,只觉得鼻子一酸,豆大的眼泪便不受控制地从眼眶里滚了下来。 周彦伸手,想帮她擦擦眼泪,却慢了一拍,苏意已经起身转过身去。 她背对着床上的周彦,转身的瞬间已悄无声息地擦掉了泪痕。 “先生,他伤得重不重?”苏意沉静的语气却还是掩不住内心的焦急。 冯大夫抚了抚须髯,摇头道:“这帮市井泼皮实在没有王法。 他身上全是棍棒伤,皮肉被打破了十几处,现下已被老夫包扎好。最重的伤在右腿,骨头被踩断了。 脱臼的地方,老夫已经帮他接回去了。可脚踝处伤得极重,就算接回去,也是无济于事。恐怕日后痊愈,多少也会变得有些跛。 可惜后生正好的青春年纪,大好的前途未来,恐怕要被这一只跛脚所限了。” “先生就没有别的法子吗?若能医好,我可为先生出千金。”苏意笃定道。 冯大夫上前给周彦的腿上绑了竹片,笑了笑道:“夫人还是着人好生照顾吧。 老夫已经开了方子,每日三次煎服,夜间若有发热症状,要随时以温水擦拭周身,万不可懈怠。” 苏意攥着帕子认真听完,抬手示意若水带着冯大夫去结银子抓药。 室内一阵微风袭来,裹挟了几片略有暗黄的枯叶进来。 苏意缓步上前关上了窗子,道:“如今天气渐凉,还是少开窗子为妙。” 周彦扶着床想要坐起来,可手臂上的伤却让他无法用力,整个人也因此显得虚弱不已。 苏意忙上前搀着他起身,责怪道:“你浑身是伤自该好生躺着,起来做什么?” 周彦将糖饼往前推了推:“想给你送过去的。” 苏意垂眸看向掉渣的糖饼,还是没有接过去:“都是过去的事情,你还记着做什么,我早就不喜欢吃这些了。” 周彦愣了愣,旋即笑道: “瞧我,真是蠢笨。如今你早就不是当年的小丫头了,哪里还会喜欢这些。” 说罢,便抬手将饼子往嘴巴里送。 苏意快速地拉住周彦的袖子,嗔道:“我说不喜欢吃,却没有说不要,你这是做什么?” 说着,她拿过周彦手上的饼子,又小心地用帕子包了包。 周彦看得糊涂:“你既然不吃便给我吃,你这样霸道地收起来,却叫我饿着,我可还伤着呢。” 苏意笑,知道周彦是在故意逗她。 若春也笑着:“主母,周大爷这是嫌您苛待他呢!” 周彦咧嘴,摸了摸肚子道:“实在饿了,还请主母快些传菜吧。” 苏意无奈地瞅他,抬手叫若春去厨房传菜。转而,又道:“你伤了的事情可告诉了嬷嬷?” 周彦摇头: “此事乃是无妄之灾,何必告诉母亲叫她徒增烦恼。你且去帮我瞒些时日,便说我最近遇到了一个顶好的先生,要同他出外游学,过些时候便会回来。” 苏意点头,又看了看周彦的腿: “我自己有手有脚,身边伺候的婢子也多不胜数。若要吃什么,自然一句话便能送到跟前来,你莫再做这种蠢事,害了自己的身子,也叫旁人担心。” 周彦憨厚点头,又抬首看向苏意清丽的面容道:“你说的旁人是你吗?” 苏意忙起身避开,道:“我们是儿时便有的情义,我担心你是理所应当,旁人,指的自然是郎中和丫头们……” 周彦轻轻应一声,眼光黯然地垂下了头。 苏意远远望向他,帕子在掌心被捏紧道:“我先走了,你且好生养伤。” * 苏意刚在宝香堂的桌案前坐下,只觉得身后一阵风,眼前便多了一个人。 他着一件玄色的大氅,内中穿了件交领的白衣。头上一如既往地束着冠子,可望着苏意的眼睛却似乎与从前不大一样。 苏意愣了半刻,眼前的人仿佛将自己当做了箭下早已瞄准的猎物。 她起身对上萧百川的眼睛,并无丝毫惧意,只冷静道:“先生竟然擅闯我宝香堂,实在无礼。” 萧百川的瞳色微微一凛,旋即贴向苏意的脸,两个人被迅速拉近。 他毫不客气地将苏意堵在桌案后的屏风上,目色沉沉。 苏意注视眼前距离自己仅有毫厘之差的男人,有些不悦道:“先生逾距了。” 第70章 道别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萧百川睨向苏意,如寒潭似的目光射过来,仿佛要将她看穿似的。 苏意别开脸,并不想与他对视。 萧百川退后几步,冷道:“你不去见我,却去见个没什么用的跛子,苏大姑娘还真是叫人捉摸不透。” 苏意有些愠色地看向他,手上攥紧帕子,警惕道:“竟不知府上还有白川先生的眼线,想来我受罚那日,先生早便知道了。” 萧百川脸色一沉:“那时若非你的贴身丫鬟前来告知,我并不知道你身陷险境。” 苏意不搭话。 良久,她沉声而严肃道:“先生何必同我解释什么,我与先生也不过是萍水相逢,若先生念着苏之玠的恩情,自可去寻他,何必来纠缠我。” 萧百川还没被人这样噎过,一时愈发心烦。 “我已写信给你,告知过你先前给你下毒的人,已经查到眉目。你为何不去见我?”他质问道。 苏意冷静地将宣纸铺开,轻描淡写道: “此事苏意已想明白。 白川先生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可苏意并非先生真正的恩人。 如若因此利用先生,实在有违道义。况且先生本就是潇洒于天地间的人物,不该因为苏意的事情,受到牵累。” 萧百川被她说得又气又恼。可他毕竟要了苏意的身子,自己理亏又心虚,就是有气也撒不出来。 这样的滋味,真叫人难受。 他面色不虞地安静站着,可身后的拳头却攥得跟铁块一样硬。 苏意拿起架子上的毛笔,又转头看向如同冰雕般站在原地的萧百川,提醒道: “先生并未送上拜帖,擅闯侯府的罪名却是不轻。先生还是快走吧。” 萧百川的手攥得更紧了,他还没说几句话,便被人下了逐客令。这样的情况,他还是头一次碰见。 苏意见萧百川一动不动,又想起他身有暗疾,不由担心道:“先生难道身子不适?” 萧百川愈加生气,他几步上前道:“你知不知道这侯府深宅中的水有多深?你自己单打独斗,你以为能斗得过几个人?” 苏意放下笔,严肃地盯着萧百川的脸看了半晌,道: “先生既知道侯府的水深不可测,就应该独善其身,及早离开。 我既对先生避而不见,自然有我的道理。先生是知恩图报的好人,不应该受这些牵累。 况且,我本就与苏之玠没什么深厚的父女情谊,若是先生想要报恩,还是去苏宅最好,不必在此揪着我不放。” 萧百川的目色冷了几分,他沉下目色,略有失望道: “原来你竟是这样想我的。也罢,我本就是来同你辞行的。 不日,我便要往永州去寻药,少则数月,多则一年。先前你送到医馆的毒药,据我调查,是从魏家名下的药铺抓的,至于魏家为何要给你下毒,我尚且还未查清。 你身在侯府,自然不比青州旧宅自在肆意,万事小心。保重。” 苏意垂着头,在听到‘青州旧宅’四字时,心有微微震动,她蓦然抬头,刚想追问,却发现萧百川已经走了。 * 太安堂内,云小衣提了个锦盒走进来,笑道:“老夫人安好,小衣做了些水晶皂儿,特来送给老夫人尝尝。” 谢老夫人抬手示意吴妈妈接过去,徐徐道:“难为你想着我这个老婆子,看你身上的伤也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近来在倚香园可住得习惯?” 云小衣颔了颔首,乖巧道:“谢老夫人挂心,倚香园是个顶好的去处。是小衣福薄,实在管不住底下的婆子,老夫人不如还是让小衣再搬回春华阁去吧。” 谢老夫人早便听出她的意思,却也不生气,只啜饮一口茶,道: “如今你是倚香园的主子,底下的婆子若是不听管教,你自该拿出一副主子的模样。因为这些小事便要吵着回去,倒是没有半点儿主子的样子。” 云小衣垂首,谢老夫人的意思难道是要扶她做正室? 她笑了笑,道:“老夫人教训的是,是小衣太过软弱了些,竟叫个下人给了难堪。” 谢老夫人转动手上的念珠,闭眼道:“去吧。若是自己的园子都打理不好,日后还能做什么大事?” 云小衣“哎”了一声,躬身退了出去。 谢老夫人看一眼旁边的吴妈妈,道:“你将那食盒里的水晶皂儿倒了吧。” “那岂不是可惜,这可是表小姐亲手给您做的。” 谢老夫人冷哼一声,不屑道:“你若想吃你自拿去吃,我可不吃这腌臜的东西。” 吴妈妈看了看了盒子里莹润透亮的水晶皂儿,一想起云小衣曾被孙婆子灌了屎尿,嗓子眼儿便觉得有些异物涌上来。 她忙捂住嘴,转身出了屋子干呕去了。 谢老夫人瞟一眼,淡然地抿了一口茶。 不多会儿,吴妈妈回来,拱手道:“忠大来问,说不日便要老夫人的寿辰了,不知老夫人想给哪些亲友递帖子。” 谢老夫人看一眼吴妈妈,答道: “跟往年一个样子,如今在风头上,无需太过铺张。”说完,又扫一眼吴妈妈空荡荡的手,问:“你手上的食盒呢?” 吴妈妈笑笑:“给忠大了。” 谢老夫人点点头:“丢远了就成。” * 今日天色阴沉,像是要落雨的模样。 江嬷嬷在偏厅转了一圈,瞧着三个孩子各自画着的花样子,面色逐渐阴沉。 “容姑娘,你这画的是什么?”闻香扭头扫一眼,道。 花容却不知如何回答,她好像除了写字,连画画也没有什么天赋。 听雨见状,忙替花容解释道:“容姑娘自然画得同咱们一样,是梅花。” 闻香不屑地别过头去,嘀咕道:“烂泥扶不上墙,有嬷嬷亲自教着,都学不好。” 花容自从被谢老夫人训斥之后,脾气便收敛了不少,再加上在课堂上,她样样不如闻香和听雨,屡屡受罚之后,整个人便也变得没有之前那么骄傲了。 “课堂上禁止私语!”江嬷嬷将戒尺拍在桌案上,另一只手抚在腰间,微微佝偻着身子道。 若春进门行礼,恭敬道:“嬷嬷好。主母说,今日天儿也不大好,想来嬷嬷定是犯了腰痛的老毛病,便早早叫她们下学吧,明日再继续。” 江嬷嬷早已痛的直不起腰,她只朝若春点了点头,起身道:“那今日便先到这里,大家都回去吧。” 说完,若春搀着江嬷嬷走了。 闻香抢过花容的画,打量一番道:“真丑。你连梅花都不会,还学什么丹青?” 第71章 问责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花容将画抢回去,道:“别碰我的东西!” 闻香本就比花容要高一些,她只轻轻踮起脚尖,任花容怎么用力伸手,都无济于事。 最终,她喘着粗气瞪着闻香,气愤道:“你就不怕我去告诉主母,告诉太奶奶吗?” 闻香撇撇嘴,将手上的宣纸揉成一团,不屑道: “主母都不一定会收你,老夫人早就不想理你了,你还在这里装什么主子? 你亲娘都被孙婆子灌了屎尿了,也没见老夫人和主母说什么。 这么一看,你亲娘还不如一个管园子的婆子,就算老夫人再怎么喜欢你,如今却也不想再搭理你了,你还有什么好骄傲的?” 花容气的咬牙,下一秒,扬手一巴掌甩在了闻香的脸上。 “我不准你说我娘!” 闻香瞪大眼睛盯着花容,满目的怒色。她随手扔掉手里的纸团,几步上去便将花容轻易地摁在了地上。 “小王八羔子! 还做你的主子梦是不是? 你瞧着这院子里有哪个主子是跟着婢子一起上课的? 我告诉你,你不是谢家的人,就别打肿了脸充胖子,咱们俩到底谁是凤凰谁是鸡还不一定呢!” 说着,小而有力的拳头落下来,拳拳落在花容肉嘟嘟的小脸上。 虽然闻香的力气不算大,可花容的脸却十分娇嫩,几记拳头下去,小脸已变成了银盆一样的大肿脸。 听雨攥着手里的宣纸,不忍心地瞧一眼,道:“闻香快住手吧,容姑娘都被你打成猪头了。” 闻香却还觉得不泄愤,吼道:“我总要叫她尝一尝,这挨打的滋味有多痛!” 听雨看一眼门外,忙上前将门关上,复又过来拉住闻香道: “你别冲动。容姑娘才是咱们的主子,你这样打下去,万一容姑娘有个好歹,咱们拿小命儿也赔不起!” 闻香稍稍回过神来,她起身睨向地上的花容警告道:“少出去说。” 花容盯着闻香的脸,擦一把脸上的泪,起身跑了。 “闻香快追,切不可叫容姑娘告状。”听雨道。 闻香后知后觉,立刻追出去,却并没有看见花容的影子。 * 苏意正坐在椅子上练字,忽然听到外头有说话的声音。 她住了笔,正想问话,若春便进来道:“忠叔过来了,说是要感谢主母。” 苏意起身,有些疑惑道:“感谢我什么?” 若春笑笑,解释道:“主母大约是忘了。此前忠叔与孙婆子走得近,近日主母又帮着孙婆子解围,忠叔自然是要谢您的。” “又不是什么大事,再说,孙婆子也并没有做错什么,何必来谢我?你去回了吧。”说着,苏意又坐了回去。 若春应声,出门去了。片刻,又提着锦盒进门来,道:“忠叔是个倔的,说这水晶皂儿是老夫人赏给他的,一定是顶好的东西,非要送给主母您尝一尝。” 苏意蘸了蘸墨,却不放在心上,道:“无妨,你且放着吧。” 正说着,云小衣便领着花容气势汹汹地进来了。 她将花容往前一拉,气恼道: “主母,小衣觉得您是个仁善的,这才将孩子托付给您。如今倒好,说是在您这里学习,如今却被底下的婢子欺负成这样,主母难道看不见?” 苏意寻声而望,着实被花容的模样吓了一跳。 “容儿这是怎么了?”她忙上前,关切地询问道。 “花儿这是挨打了,被底下伺候的婢子打了!”云小衣强调地高声嚷着。 闻香和听雨早便看到云小衣领着花容进门,忙一副灰头土脸的模样追进来,哭道: “姑娘你怎么自己去扎马蜂窝呢? 婢子们知道姑娘的胆子大,可那马蜂蜇人一向厉害,你非要踩着婢子们去够,这下好了,竟摔了这么一身伤不说,还被蛰了包,都是婢子们照顾不周,婢子们该打!” 说着,闻香边哭边自己打自己巴掌,涕泪横流之下,叫人难辨真假。 云小衣愣了愣,指着跪下地上的二人怒道:“你们撒谎!你这一个个的下贱坯子,欺负完我还不够,还要欺负花容,我非打死你们不成!” 说着,她抄起旁边的水壶便朝闻香砸过去。 若春忙叫住她,提醒道:“表小姐这壶是景德镇产的,一个可要三百贯呢!” 云小衣看了眼若春,又看看手里的茶壶,默默放回桌上,又拿起个杯盏朝听雨和闻香砸过去。 “使不得!表小姐手里的可是当年主母与世子成婚时,老夫人亲自挑好送过来的!”若春又道。 云小衣扬起的手停在半空,模样有些窘迫。 苏意上前夺过茶盏,顺手搁在一旁,和煦道:“表小姐何必这么大的火气,你看花容伤得如此严重,自然先该上药治疗才是。” 说着,若水便从里间拿了金疮药出来,拉着花容坐在旁侧的椅子上,给她擦药。 云小衣冷哼一声,一巴掌拍在桌上道:“这么些日子过去了,老夫人当日在太安堂说的话你我都清楚的很。 可如今花容在你这里不仅没有半分的优待,而且连当初说好的,认你做义母都难如登天。我们不是非贴着你苏意才能过活的! 今日,你又纵着底下的丫鬟如此欺负我们花姐儿。此事我看你也给不了我交代,不如跟我一道去老夫人那里,将先前说的一并销了,不提也罢!” 谢望山眉头微微拧着,站在门口道:“云表妹这是在同谁说话呢?” 云小衣闻声去看,四目相接之间,这边情深似海,笑意盈盈,那边阴云密布,严肃冷漠。 “谢……”她向前走了半步,忽觉得不大妥当,忙改口道:“见过世子。” 谢望山提袍进门,负手道:“大老远便听见宝香堂内热闹非凡,走近些原来是表妹在此大发脾气。不知意儿何事做得不妥,竟惹得表妹如此气愤。” 云小衣早便换了一张千依百顺的柔弱面孔,她垂首绞着帕子,细声细气地解释道: “世子怕是误会了。我也不知到底是出了何事,只看花姐儿她伤着了,便心急过来询问,做母亲的总是见不得孩子受伤的,况且我也有些时候没有见过花儿姐了……” 第72章 领回去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谢望山打量一眼花容的模样,语气淡淡道:“怎会如此?” 闻香忙使劲儿叩头,顶着额前的一片红晕,恳切真诚道: “回世子爷的话,姑娘今日玩兴大发,非吵着要去树上摘马蜂窝,小人也劝过了,可姑娘却也听不进去。于是,于是姑娘便成了这副样子。” 说完,闻香深深地垂下头去,似乎在因此而自责愧疚。 花容咬牙听完,心中更加愤恨。她一步上前,拉住谢望山的衣裳道:“不是她的那样,是她们合起伙来欺负我的,我没有要去摘马蜂窝!” 若春闻言,不由掩面笑出了声。 苏意盯她一眼,谢望山也不由循声看向她,严肃道:“你笑什么?” 若春屈了屈膝,止笑道: “回世子的话,您不知先前在这院子里容姑娘的厉害。 此前,闻香和听雨但凡说错话都是要被姑娘掌嘴、罚跪的。可今日容姑娘却非说是两个丫头欺负她,这话说得蹊跷,叫人忍不住想笑!” 谢望山的目光严厉了几分。当他垂眸俯视身前的花容时,她那圆而亮的眼睛写满了真诚。 “意儿此事你怎么看?”他转向苏意的侧脸,语气温和了几分道。 苏意福了福身,有些歉意道:“世子恕罪。近来我琐事缠身,又加上身体不适,奈何精力有限,故而只将花容交给了江嬷嬷教养,对这些并不大清楚。” 闻言,谢望山看苏意的眼光更柔了,他扶着苏意坐下:“既如此,你且好生休息,此事我来处置。” 苏意默默点头,余光中隐约看见云小衣不甘却又不得不忍耐的表情。 “江嬷嬷在何处?”谢望山问。 若春忙答:“今日天色不好,江嬷嬷有腰痛的毛病,今日下课得早,此刻正在厢房歇息,世子稍待,婢子这便去叫。” 谢望山低沉地应一声,目光落在下方跪着的听雨身上。 她佝偻着背,垂着头,目光胆怯而卑微地看向地面,对眼前的人也不敢多瞧一眼。 “你叫什么名字?”谢望山深色的靴子停在了听雨的视线中。 她慌忙叩头,颤声道:“小人听雨。” “你也是在花容跟前伺候的近身侍婢?”谢望山沉声道。 听雨再度将头往下低了低,答道:“回世子爷,婢子是与闻香姐姐一起在容姑娘身边伺候的。” 见状,花容擦擦眼角不觉溢出的泪,吸吸鼻子道:“你当时也在场,如今当着世子的面,你说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此话一出,听雨马上伏地,声音愈发颤抖道:“姑娘恕罪,婢子不敢欺瞒世子爷,的确是容姑娘想去摘树上的马蜂窝才弄成了这个样子。” 谢望山看一眼旁边垂首不语的闻香,又转眸扫过听雨,最后视线落在花容身上道: “我知道你是个胆大的,先前也曾欺瞒过祖母和我,如今这等小事,随意捏造也不无可能。” 花容忙跪在地上,模样坚定道:“花容从前是骗过祖母,可今日花容说的都是事实!” 谢望山有些不耐烦地转过头去,他心头好似被什么扎了一下,忍不住犹豫起来。 江嬷嬷躬身进门,向谢望山和苏意问了安,道: “容姑娘一向性子活泼好动,若是想上树摘个蜂窝,摘个果子什么的,都是有可能的。可也都是小孩子贪玩儿罢了,世子万不该责怪。” 此话一出,谢望山心头的那一丝不忍瞬间消失不见。他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看向花容,愤然道: “混账东西! 你在意儿这里待了这许多的日子,竟然一点儿好的不学,偏总耍一些不成气候的小聪明!我今日非打死你不可!” 说着,谢望山扬起手来便要打过去。 云小衣呆住,难不成花容真的在同她说谎?若是过去再护着孩子,保不准谢望山还要迁怒在她身上,一时她更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她站在原地犹豫不定的时候,苏意已经箭步过去挡在了花容的身前。 谢望山的巴掌停在半空,再有两个指头的距离便打在了苏意的脸上。 “意儿你这是做什么?”谢望山怒道。 云小衣远远凝视,唇角微微勾了勾,她料定了谢望山会发怒。只见她伸手拢了拢头发,双手叠在身前,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看向眼前的二人。 苏意颔首,语气恳切道:“这孩子,原就是送到我这里的教养的。若是不成器,自也是我的错。世子若是要打,便先打我吧。” 谢望山注视苏意半晌,道:“意儿我知你善良宽厚,又一心护她,可此事与你无关,你让开。” 花容望一眼挡在身前的苏意,又转头扫一眼云小衣无所谓的神色,最终抓住苏意的袖口道:“主母救我,花容是被冤枉的。” 谢望山闻听此言怒火更甚:“你还敢说你是冤枉的?看我今日不打死你!” 说着,便直接上前将苏意拉开,一巴掌打在了花容的脸上。 顿时,花容只觉得脸颊好像麻木了片刻,之后便是剧烈的、火辣辣的疼痛感奔腾而来。 花容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了,她捂着脸跪在地上嚎啕大哭,却也不敢再喊冤枉,只连连道:“花容知错了,再也不敢了……” 苏意忙上前看她的脸,焦急道:“若水快去冰鉴中取些冰来,莫要让姑娘的脸再肿下去了!” 云小衣上前半步,喉中噎了句“花姐儿”,怎么都喊不出来。 谢望山打完这巴掌,似乎怒气还未完全消散。他横眉看向云小衣,仿佛在说,这就是你生的好女儿?! 云小衣被谢望山盯得一个趔趄,她强颜欢笑道: “世子没有孩子,自然不知道小孩子都是贪玩的。花姐儿也不过是七八岁的年纪,正是爱玩儿的时候,世子何必同她置气。 再说,主母不是也说了,若非最近事多缠身,加上身子不济,想来也不会纵着花容如此的。” 谢望山的眼神,在她说完话后,骤然变得严厉起来。他远远注视云小衣谄媚的脸,全无半分柔情只训斥道: “云表妹既然这样讲,说起来花容是表妹的孩子,自然该是表妹负有教养之责。 不过当日因为祖母的一句话,意儿才答应将花容接过来。 可如今依照花容的表现,若想做意儿的义女,恐怕根本够不上资格。” 第73章 锦盒是刺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云小衣登时愣住,她怎么也没想到,谢望山竟然会当着苏意的面,对她说出这样的话! 她咬了咬唇,难掩不忿的目光扫过苏意云淡风轻的脸,温声道:“世子说的是。可眼下已经快要小考了,若此时将花容接回去,岂不是拂了主母的脸面? 先前主母也说过通过考试便能成为义女,如今这样将孩子带回去,妹妹我自然欢喜。可外头议论起来,该说主母戏耍孩子,说话同儿戏一般了。” 花容泪汪汪的眼睛凝视云小衣片刻,心下不由阵阵惊惶,难道自己的亲娘也不愿要她了? 苏意接过云小衣的话茬,淡然道:“表小姐顾着我的脸面,我自然明白,这里先谢过表小姐。 可表小姐是孩子的亲娘,花容还小,时时念着你想着你,我亦见之心酸。此前,我虽说过那样的话,倘若孩子想要回到你身边,我自也不会多加干涉的。” 花容吸吸鼻子,垂下头,眼泪再次夺眶而出。她的确早就想回到云小衣身边了。 谢望山听苏意这样说,便也明白她的意思。他沉思片刻,眼下苏意已同他圆房,来日生个嫡子,谁还会在意这名不正言不顺,如同烫手山芋一样的女儿? “既然意儿这样说,那便就让花容自己选择吧。 若是她愿意留在宝香堂,自然由着江嬷嬷继续教养,但若是选择跟着云表妹去倚香园,认义母的说法便就此作废了。”谢望山落座道。 什么?! 云小衣觉得头上炸开了一记惊雷。 当初明明是谢老夫人说过的话,怎么今日,竟然轻而易举地就被谢望山和苏意给推翻了? 她还要留着花容在苏意身边当做眼线呢,如今这样,岂不是什么都不成了? 她忧虑地看向花容,拼命使眼色示意她说要留下来。 可花容早就在宝香堂厌烦了,每日仅仅是她学不会的课业已经让她脑袋发懵,更何况还要日日忍受嬷嬷的批评和两个小丫头的冷嘲热讽。 “娘,我、我想跟您回去。”花容脸上带着泪痕,嗫嚅道。 真是个没出息的东西! 云小衣不禁在心里暗骂道。 “这可不是你说想回去便能回去的,我老太婆说过的话泼出去的水,除非是我老太婆反悔,旁人说的不算。”谢老夫人进门道。 谢望山忙上前搀住谢老夫人,笑道: “祖母说的话,我等小辈不敢忤逆。只是现在花容这孩子,的确想回到自己的亲娘身边。正所谓君子成人之美,望山也是一片好心。” 谢老夫人望了一眼苏意,目光从上至下,落在苏意的肚子上片刻。 她又转头看了看满面愁容的云小衣,沉声道: “就算这孩子想要回到她娘身边去,也得等小考完毕再说。若是哪个孩子小考通过,我自要在寿辰上将此事同亲友们宣布的。” 听雨和闻香互看一眼,这话的意思是她们也有机会? 苏意走到近前,奉上茶来,道:“谢祖母。如此,也不枉费那两个孩子辛苦一场。” 花容转头看向听雨、闻香二人,不由撇嘴道:“凭什么?她们本就是主母给我的丫头,哪有丫头和主子抢东西的?” 谢老夫人不悦地看向她,厉声道:“什么丫头主子?你们同在偏厅上课,出身自也差不多,不过是意儿寻了两个人给你作伴,你竟真将自己当成了主子?” 闻听此话,花容便哭得更厉害了。 “太奶奶不疼花容了,从前不是这个样子的。娘如今也不要花容了,花容生来就是多余的,不如死了算了……” 谢老夫人脸色愈发暗沉,她扭头看向云小衣,这孩子真是继承了她八分的功力。 “日后,吴妈妈便由你来亲自督促看管花容。若是有半分的懈怠,便来报我,我自有法子整治。”谢老夫人望着跪在地上的花容,语气严肃道。 花容抽噎着:“求太奶奶饶了我,花容不想留在宝香堂了,花容想跟着娘……” 说着她又去看云小衣。 云小衣忙退后半步,恭敬而小心翼翼地垂首道:“花儿这是说的气话,乱发小孩子脾气罢了,老夫人不要同她一般见识。” 谢老夫人沉眸瞥一眼她,视线落在花容身上,威严道: “吴妈妈你带上花容同我回太安堂,我亲自教她。” 吴妈妈领了命,毫不客气地上前将花容拉了起来。 谢老夫人捻着手上的佛珠又看向苏意道:“你身子既然不妥当,就不该再为这些琐事操心。 那两个丫头姑且让江嬷嬷多费费心,你先将养着。明日徐大夫还会过来请脉,你且好生歇息着吧。” 说完,又深深看了一眼谢望山,道:“你也跟我一起走。” 谢望山不舍地看一眼苏意,可自己却又不敢忤逆谢老夫人的意思,他拱手应一声,只能跟着出去了。 云小衣咬牙切齿地看向苏意的脸,倏而扬起头来,酸道: “主母好本事,世子这样没笼头的马,竟然也被您给降服了,真叫人佩服!” 苏意浅笑:“表小姐也是有过丈夫的人,丈夫探望妻子,不过是夫妻之间最寻常不过的事情。 可听表小姐的话,却叫人品出一种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意境来,这真是奇怪得很。” 云小衣冷哼一声,笑道:“主母这是说的什么话,小衣自然为主母高兴都来不及呢。” 苏意掀开茶盏,指尖摸着杯沿子转了一圈,目光落在旁边的锦盒上。 “表小姐一向与我合得来,此前还放心地将孩子留给我照顾,说什么我都是该好生谢谢表小姐的。 奈何一直忙着,也总顾不上,不若就将这水晶皂儿送给表小姐聊表心意,也算是借花献佛,希望表小姐不要嫌弃才是。” 话毕,若春已然端起盒子送到了云小衣的身前。 她定睛一瞧,这不是她先前刚送去太安堂的吗? 苏意见云小衣不接,又道:“表小姐是嫌弃苏意的礼物太轻?” 云小衣忍着火气拿过去,咬牙笑道:“主母有心,小衣谢谢主母还来不及呢!” 苏意将桌上的杯盖落回去,附加道:“表小姐一定要回去尝一尝,听闻着水晶皂儿是忠叔大清早从西街老张铺子里买的,难得得很。” 云小衣敷衍的笑,她看得清楚,这就是她做的水晶皂儿,哪是什么西街老张的手艺。 想到这里,她不由目光深了几分,谢老夫人果然还是更在意苏意一些。 即便她是宁国公府的嫡长女,谢老夫人还是没有打算,让她做谢望山的未来的正妻。 她攥紧手里的锦盒,正要开口致谢离开,外头忽有小厮来禀,说是前院侯爷回来了。 第74章 糊涂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太安堂内的香还没有燃尽,空气中氤氲着一层薄薄的烟雾。 谢老夫人将念珠搭在圈椅上,沉声道:“怎么突然就回来了?也罢,既然回来了,想来这一路也是辛苦。 你去同侯爷讲,若是太过劳累,就不用过来请安了,早些歇息便是。 至于大娘子,你快叫她从祠堂里出来,旁的暂且不提,伺候侯爷要紧。” 吴妈妈领了命,正要出去,定北侯谢推恰好一身戎装朝中太安堂过来。 “老夫人,侯爷来了。”吴妈妈有些激动地返回来,道。 “祖母,既然父亲到了,孙儿便暂且先退下了。”谢望山拱手道。 谢老夫人明白他这是想躲着谢推,便点头道:“你科考在即,认真笃学才是正事,且去吧。” 刚说完,谢推便已经前脚踏入了房门,他眉宇间夹着杀伐之气,步子极大,给人一种为之信服的魁梧感。 “你老子才进门你就要跑,搞得跟老鼠见了猫似的,你害怕个球?”谢推沉声道。 谢望山步子一顿,忙笑脸道:“父亲说的哪里话,儿子是怕搅扰了父亲同祖母叙话。” 谢推却不看他,牛眼一样的眼睛略微倾斜,凌厉的视线落在花容身上。 他打量片刻,厚重的嘴唇始终紧抿着,没有任何发言。 “你如今才封侯不久,外头的人都在等着挑你的错处呈递到陛下跟前。 这样的时候,你不在前线为我大宁捍卫疆土,做陛下手中的利刃,忽然返回家中是何道理?”谢老夫人蹙眉问道。 谢推恭敬地颔首,眉眼低垂道:“母亲不知。儿子今次回来,正是陛下的旨意。” 谢老夫人直起身子,往前凑了凑,拧眉道:“圣上怎会忽然下此旨意?难不成是你做了什么违逆的事,被陛下捉住了把柄?” 谢推垂首,只淡淡道:“母亲多虑,圣上仁德,体恤臣子,儿子只是奉旨回来养伤。” 谢老夫人舒口气,将手上的念珠再度搭回圈椅上,转而关切道:“既如此,便好生养伤吧。” 谢推应一声,转眸盯着谢望山道:“你随我来。” * 正午的阳光直直地打在人身上,影子瑟缩在脚底,变得不安而胆怯。 谢望山被几个人架着,走到院中,只觉得有人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脚,整个人就倒在了身前的长凳上。 凳子很长,虽然看着老旧,但是出奇地结实。就算谢望山用上了吃奶的力气挣扎,可凳子依旧纹丝不动,稳如泰山。 “父亲,儿子不知犯了何错,您为何如此?”谢望山嚷道。 谢推拿过身边小厮递上来的板子,沙包大的拳头紧紧攥住,挥舞落下之间,耳边是谢望山凄厉地哀嚎。 “爹——我错了——爹!” 谢推目眦欲裂,又是一板子下去: “你花天酒地我不管,你游手好闲想要做个纨绔我也不管,但是你这张嘴,若是真管不住,那为父便来替你管一管!” 谢望山哀嚎着,根本听不见谢推到底在说什么。 “你给我住手!”钱氏小跑着过来,喝道。 听到钱氏的声音,谢推马上将手上的动作收敛起来,他顺势丢掉手里的板子,马上拘谨得像是一只家养的小兔般温顺。 “夫,夫人怎么来了……”他憨笑道。 钱氏上前厉色看向他,怒道: “你一走不是几年就是几个月,儿子女儿都丢给我。 如今回来便教训我的儿子,你谢推是在军营耍威风惯了,如今到了家里竟然对着孩子搞这样的派头,你神气什么!” 谢推被戳中了软处,一时便说不上话来。他笑着拉一拉钱氏的衣袖,有些讨好道:“夫人莫气,为夫也是一时性急,没搂住火气。” 钱氏瞪他,半分余地也不留道:“那是你的孩儿,又不是你擒来的战俘,更不是你手底下任你呼喝的手下! 想我当初嫁给你,只念着你是个憨厚的,如今看来是我错了。你如今做了定北侯,地位也高了,你看不上我这样小门户官宦人家出身的了!” “夫人,我并不是这个意思。”谢推软声道。 钱氏却并不买账:“你越是解释,就越是这个意思。” 谢推有些无奈,许久不见,一见面还是如此胡搅蛮缠。 他挥挥手,示意手下的人将谢望山放开。 见此,钱氏上前忙查看谢望山的伤势,又担忧道:“严妈妈快去请郎中!” 谢推攥了攥拳头,眉眼中的深情一闪而逝,最终只低沉道:“夫人疼爱孩子,为夫此举的确有些欠妥当。 可子不教,父之过,我常年离家,自然知晓你多年来的辛苦,但我并非耍官威、搞派头。 如今孩子已经成婚,自然也该明白些道理。可现如今,却还是日日在外鬼混胡说。 眼下还不知哪句混账话传到了官家的耳朵里,令官家特意下旨,名义上叫我归家养伤,实际是暗中叫御史台调查我。 这样的孩子,我若再不多加管教,难道要看着他害了咱们整个侯府吗?” 钱氏将谢望山护在怀里:“难道官家下旨就是孩子在外头说了你?你怀疑谁都可以,就是不能怀疑自己的孩子!” 谢望山气的来回踱步,他自怀中掏出一封密信拍在钱氏的手中道: “夫人看清楚,这是户部尚书魏恒之给我寄的密信,若非望山在军饷贪墨案的敏感当口,去玉春楼醉酒狂言,官家自然也不会下旨叫我返家养伤!” 钱氏的手微微有些发颤,她不安地看向谢望山,询问道:“山儿此事当真?” 谢望山将视线别开,只嘀咕道:“也不过是同几个好友,吹吹牛,讨讨姑娘的欢心罢了,也称不上狂言……” “‘家中千金万顷可养姑娘们一生无虞’这种话难道不是你说出来的?!”谢推质问道。 谢望山垂头,沉默着。 见此,钱氏的脸色一沉:“你这个孩子,怎么竟做这些没脑子的事情!你可知祸从口出的道理?” 谢望山嘴硬辩解道:“可这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也未见得就与父亲返家有关,许是父亲太过敏感也说不定。 再说,咱们清者自清,那魏老头儿一向也是个小题大做的人,何必……” 谢推的巴掌忽然落下来,骂道:“你个混球!冥顽不灵!糊涂!” 第75章 闲话和玉佩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茶肆中人声鼎沸,交谈声和杯盏碰撞的声音萦绕周围。 谢望雪一身男装坐在苏意身边,喝了口茶道:“憋闷了许久,可以再出来逛逛了。” 苏意将手里的茶搁在桌上:“咱们今次出来是去采买给老夫人寿宴上用的绸缎布匹。你要小心些,莫叫旁人再瞧出你是个女子。 否则被报到婆母那里,我可再不敢带你出来了。” “嫂嫂放心,底下的丫头我都交代过了,断然不会再如上次般。”谢望雪笑道。 银环掩面笑,调侃道:“二姑娘一看就灵得很,怎能受得了日日在府上拘着?” “姨娘说的极是!奈何我是女子出身,若是个男子,我如今一定能像父亲一样驰骋沙场,又何必拘在府上,日日看花、看草、看婆子。” 谢望雪说着便趴在桌上,像是泄气的皮球一般。 银环被谢望雪逗笑:“既如此,咱们一道在街上逛逛,可不能叫你白来,总得玩尽兴了才好。” 说完,三人起身便出了包厢。 彼时外头的议论声愈加清晰,字字句句都传进谢望雪的心里。 “听闻先前宁国公府退亲,正是因为顾家的小公爷看上了二小姐。” “什么呀!明明是谢家的二小姐先前就喜欢了顾家小公爷,不过是被自己的长姐抢了先。想来当年退婚,说不定是当年谢家二小姐从中作梗呢!” “哎哟,那这二小姐可够有心机的。如今还恬不知耻拉着伯爵府受辱,在伯爵府的菊花宴上公然约见顾家小公爷不说,听说二人还在亭中卿卿我我,被谢家大娘子瞧见了。” “啧啧啧,这谢家怎么说都是刚受封的新贵,这是急了眼,想要攀高枝儿呢吧!” “谁知道呢!你们可不知,听闻那日伯爵府的内宅中,可是春色一片,谢家二姑娘是什么样的身段儿?那可是肤白若雪,吹弹可破!” “哟!听你这么说,好像真的见过似的!” 男人得意地笑,将嘴巴里的瓜子皮吐了吐,更加狂妄道:“那可不,我当时就在边上瞧着呢!” 语毕,一把冒着寒光的长剑已经横在他的喉前。 “可属实?” 他面色骤变,惊骇恍然地缓缓转头,手脚僵硬道:“小人也不过是胡诌……姑娘难道是谢家的二姑娘?” “瞎了你的狗眼!本姑娘是伯爵府的沈知夏!” 说完,沈知夏抬脚一踹,那人便翻滚着撞翻了桌子,滚出数步之远。 周围的人看势不妙,皆仓皇地四散逃开。 谢望雪绞着帕子,眼神满是不安地看向苏意,下一刻便哭了起来:“嫂嫂,他们这样说我,我……我还有什么脸面活呀……” 苏意轻拍她的后背,劝道:“此事也并非你的错,不过是些名不副实的谣言,咱们先回府去,从长计议。” 苏意看一眼沈知夏,丢给她一个感谢的眼神,扶着谢望雪出去了。 银环冲沈知夏做了个礼,也随着走了。 * 苏意看一眼外头的天色,蔚蓝的天空万里无云。现今侯爷忽然回来,不久后伯爵府便会遭逢大难,难道伯爵府被抄没会跟定北侯府有关? “嫂嫂,如今外头的人都这样说我,我可怎么办呀?”谢望雪哭道。 苏意见她脸上的泪擦干净,沉思片刻后,道:“想来此事最好的办法,就只能让小公爷将你娶回去了。” 谢望雪止了哭声,抽噎道:“可小公爷他喜欢的并不是我。况且,国公娘子本就与母亲早生芥蒂,怎么会同意这门亲事?” “放心,我会帮你。”苏意道。 说完,她示意若春将谢望雪搀上了马车。 “你二人在此稍待我片刻,我去同沈家大姑娘说几句话道谢。”苏意道。 * 沈知夏还在茶肆,身前放了一杯清茶,无人敢近。 苏意过去将她拉进包厢,低声道:“近来你父兄可有传信回来?” 沈知夏有些不解,坦诚道:“父兄一向一月寄信一次,这个月的信件还未送到。你忽然问我这些做什么?” “官家呢?官家可对你伯爵府下过什么特别的旨意?或者什么奇怪的话?”苏意焦急道。 沈知夏环臂想了片刻,道:“没有。” 苏意蹙眉,又道:“你近来家中可有奇怪的人?” 沈知夏无奈一笑,不解道:“阿意你在想什么呢?我伯爵府满门英烈,对圣上的忠心天地可表,就算有小人暗害,恐怕也得掂量掂量。” 苏意略略舒眉,认真道:“你一旦觉得有何异样,定要通知我。” 沈知夏点头,笑道:“放心,若有事,我第一个通知你。” 话尽,沈知夏又想到什么。她伸手从怀中掏出一件青玉梅花吊坠,道: “这应该是定北侯府的东西,先前从一群无赖身上掉下来的,不知是不是偷的。暂且还给你吧。” 苏意接过去,随手收进袖袋中,颔了颔首,提步离开。 出了茶肆,苏意正要上车,却被一位道士模样的银发老人拦住了去路。 老人须发皆白,一手拿幡一手拿铃。他来回踱步,口中念念有词:“来往来往,往来往来。往生往死,往死往生。” 苏意冲他微微颔首,只觉得是个可怜的疯癫道士,便抬手示意边上的若水给些银两打发。 可老人却不接,只在苏意身边来回踱步。 “你是回来的人吧?”老人忽然冲苏意眯了眯眼睛。 苏意怔住,仿佛灵魂在一瞬间被人看穿,不由惊得手心冒汗。 老人上下打量一番,笑着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递上来道:“收着吧,好好看看,会帮到你的。来往来往,往来往来。往生往死,往死往生。” 苏意难以置信地看向眼前的老人,册子已经被塞到了手上。 她垂首看一眼,名曰《孙子兵法》。 苏意有些无奈,她一个妇道人家,看什么兵法。不过也算是老先生的好意,思及此,便小心地收了起来。 * 马车刚行到府门外,谢望雪便重下了马车。 四周行礼的婢子全然不顾,直接奔回房间,将自己反锁了起来。 “喜儿,你去告诉母亲,若不能嫁给小公爷,我情愿饿死!”谢望雪隔着门道。 苏意与银环追上,银环敲了几下门安抚道:“二姑娘还是出来好生说话,这样传到大娘子的耳朵里,岂不是叫人为难?” “有什么好为难的,就算我这样的话传不到母亲的耳朵里,那市井的闲话早晚都要传进来的,不如我自己先找好后路的好!” 第76章 大姑姐来了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钱氏闻声而来,谢望山也跟在其后。 钱氏匆匆的步子走过来,抬手指着苏意骂道:“就说事事都是因为你,若非你那日带着雪儿去什么伯爵府,又怎么会出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 如今倒好,你妹妹在陵京的名声全没了,咱们侯府的脸也被丢尽了,看我今日便让望山一纸休书将你赶出家门去!” 谢望山面色一凛,刹那也忘却了自己受伤的屁股。只见他箭步挡在苏意的身侧,护卫道: “母亲,您说的是什么话! 您怎么可以事事都推到意儿的头上,她本就为了侯府上下最是辛苦,二妹妹贪玩才有了现今的局面,你何必迁怒在意儿身上?” 钱氏愣了愣,谢望山的架势倒是像极了当年护在云小衣身前的模样。 她皱起眉头,喝道:“你给我让开!” 谢望山坚决地将苏意护在身后,厉声道:“母亲想想清楚,若不是母亲骄纵望雪,她又怎么会任意妄为,酿成今日的苦果?” 钱氏被堵得哑然,她有些不甘地瞪一眼苏意道:“此事我暂且不与你计较,你妹妹望雪若是真出了什么事,我第一个先拿你是问!” 话音刚落,便听房内“咚”的一声沉闷的响动。 “坏了,大娘子莫不是二姑娘想不开,寻了短见了?”严妈妈有些不安道。 霎时,钱氏只觉得脑袋“嗡”的一下,她慌忙去拍门,边拍边喊谢望雪的名字。可任她怎么呼喊,里头半丝声响都没再响过。 钱氏慌了:“望山你快撞门啊!” 谢望山忙朝李贰招手,叫他喊几个小厮过来撞门。 一时,呜呜泱泱四五个人过来,手里一起抱了一根比大腿更粗壮些的木头,“哐哧哐哧”开始砸门。 谢望雪刚站上木凳,手里拿了根麻绳,正苦思该如何表现才更像寻短见的模样。 “砰”一声,厚重的雕花木门砸在地上,钱氏便领着一群人冲了进来。 谢望雪拿着绳子愣了愣,马上勒紧自己的脖子,威胁道:“别过来!再过来我就勒死我自己!” 钱氏吓得直冒汗:“雪儿,咱们有话好好说。你先把绳子放下。” 谢望雪拉紧手上的绳子,细而白的脖颈上已经隐隐看到些许的红痕溢出来。 “眼下事情闹得这样大,女儿在陵京早就没有脸了,何必活下去,不如死了干净的好!” 钱氏更着急,却也只能跳脚道:“你难道就不想想以后?你若是死了连顾何那小子的面儿都见不着了,你要眼看着他娶别人不成?” 似乎说得有些道理。 谢望雪沉下眸子,可小公爷心里的人是玉春楼的玉和姑娘呀。正想着,眼睛便开始酸涩。 许久,她憋泪道: “母亲,可他喜欢的是旁人,又怎么会娶我?” 话音刚落,一支雕刻着梅花纹样的玄铁长箭穿风而来。长长的箭身掠过人群的视线,随着清脆的响动,利落地将谢望雪手里的绳子打落在地。 “我谢推的女儿由不得旁人拒绝,此事爹爹帮你。”谢推挽着弓,大步走至门前道。 此刻,他换下了甲胄。穿一身素色的交领常服,魁梧的身形立在众人面前,目色雄浑,浓眉中拢了一层不容怀疑的威严气概。 钱氏愠色看向他,斥道:“将你的弓给我收起来!若是伤到了孩子,我跟你没完!” 谢推垂眸看一眼谢望山,喝道:“还不快去把为父的箭取回来?” 谢望山正要抬步过去,钱氏却伸手将他拉住,转而对谢推道:“自己在家里搞这些花架子,让他自己去捡!” 闻声,谢推只能尴尬地摸了摸挂在身上的弓,笑意盈盈地去捡落在窗边的玄铁箭。 苏意抬眼看去,那玄铁箭上的梅花雕刻的实在清晰。 箭身上统共三朵梅花,每一片花瓣又分别雕刻三根花芯,工整而精美,线条力量稳定而圆润,想来如此技艺,一般的雕工是断然做不到的。 事毕,谢望山便自顾搀着苏意往宝香堂去。 “世子身上还有伤,不必特意送我,还是快些去忙你的事情才是。”苏意驻步道。 谢望山微笑,眼眸中似乎带着盎然的春意:“你总是这样顾着我,我一个男人自然会自己照顾好自己。 倒是你,身子一向不好,如今又为了祖母的寿辰日夜操劳,我实在对你有些放心不下。” 苏意沉下眼眸,眸底是一片难以叫人觉察的冰冷。 “此前便听闻我这弟弟收了性子,今日瞧见这一幕,我是真的要信了。” 声音来处在拐角的尽头。 女子穿着一件杏黄色的金线芙蓉褙子,青丝高挽,鬓边簪了一根精巧的牡丹花镀金钗子,双耳坠着一对产自西域的琥珀耳坠,晶莹玉润,贵气十足。 苏意寻声而望,忙行礼道:“见过大姑姐。” 谢望月却并没有看她,只将目光落在谢望山的身上,调侃道:“我这许久的日子没有见你,难不成你改了口味,不喜欢那些秦楼楚馆的浓妆了?” 谢望山拱拱手,笑道:“姐姐来便来了,见面就这样调笑与我,是觉得弟弟好说话?” 谢望月大笑,一把捏住谢望山的脸颊道:“你个小王八羔子,在你夫人面前你充什么厉害的,你小时候可都喝过我的尿呢!现在在这里同我摆谱?” 谢望山脸色一沉,又见苏意掩面笑了,愈加觉得没有面子。 他眉峰耸起,不悦道:“弟弟而今也是成了家的人,况且还当着弟妇的面,姐姐说这些旧事,只会叫人没脸面,那里能觉得半分的姐弟情深?” 谢望月见此,笑得愈加开心了。她伸手轻轻推了推谢望山,继续道:“不过就是一些玩笑话,你还真同你亲姐姐置气不成?” 谢望山转过身去,眼神掠过苏意的面,严肃道:“从今以后,我怕是在意儿的眼中再抬不起头了。” 苏意转眸望他,他那双透亮的眸子里似乎真的饱含委屈和担忧。 谢望月一把将苏意拉到身边,一双吊梢眼将苏意上下打量一个遍后,骄傲道: “今日我说的自然都是对着自己的亲弟弟而言,你既是他的妻,就应该同他共进退,切不可将这些话说出去,也不能笑话你自己的丈夫,你可听明白了?” 苏意莞尔:“大姑姐说的是。苏意还有要事在身,便不打扰大姑姐与世子叙话了,先行一步。” 说罢,抬步离去。 第77章 探望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谢望月冲着苏意离开的方向“呸”了一口,嫌恶道:“小门户出来的孤女,有什么可横的?” 谢望山上前拉了拉谢望月的衣裳,道:“大姐误会了,意儿很好,并不是骄横的性子。” 谢望月浅笑:“从前怎么不见你这副样子?我可还记得当初快要成婚时,你同我是怎么哭的,怎么如今又变了一个心思?” “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意儿她,真的是个很好的人。”谢望山有些羞赧道。 谢望月不屑一哂,警告道:“你倒是说得好。 从前却也是你叫我给她下药的,此事若叫她知道,她还能不管不顾继续做你的妻子? 你还是自己掂量掂量,到底是守着她,还是转头将宁国公府失踪多年的嫡长女娶回来,光耀我谢家的门楣。” 谢望山一怔,云小衣的身世的确令他为之一惊。可现如今,他满脑子里全是苏意,若再叫他去亲近云小衣,他却再做不到了。 谢望月审视良久,不由伸手扯一下他的衣服,道:“怎么?难不成你现今又不喜欢云小衣了?” 谢望山沉默着,他说不上来。 谢望月还想说什么,吴妈妈却过来喊:“大姑娘,老夫人醒了,正在正厅等着见您呢!” 谢望月仰起头来笑着应一声,转身又叮嘱谢望山道: “孰轻孰重,你自己掂量清楚。 咱们侯府能走到今日不容易,万事也不能只靠着父亲。你是家中唯一的嫡子,总要为自己的前程考虑。 咱们若是真能攀上宁国公府,日后侯府在京中,必然是横着走的。 就算你不能科考落榜,有宁国公在朝中为你撑腰,还有虞贵妃和瑱王在,咱们有什么好怕的。” 可他只喜欢苏意。 他只想苏意一直在身边陪着他。 从前,他的确想害死苏意,然后让云小衣做他的正妻。 可如今,他爱苏意。只要苏意能够安好,就算自己一无是处,就算侯府不再是侯府,他全不在乎。 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这种非一人而不可的笃定感,让他无法专心在其他任何女子身上。 他甚至在那夜之后,迫切地想要一个只属于他们的孩子。 * 若春跟在苏意的身后,疾步之中,有些不悦道:“ 大姑奶奶真是目中无人。主母同她见礼,她眼皮都不抬一下,叫人看着窝火。 不过就是嫁给了户部尚书府的大公子,又不是什么勋贵的人家,回门还这么拿乔给谁看?” 苏意淡然:“她不是拿乔,是看不起我的出身罢了。侯府里长起来的嫡长女,总要比寻常人家的女子更高傲些的。” 若春还想说话,苏意却又开了口,道:“先陪我去探望周彦,也不知他的伤好些了没有。” “可大姑奶奶来了,不该先去正厅瞧瞧吗?说不准,姑老爷也来了,咱们若不去,岂不是怠慢?”若水道。 苏意脚下不停:“此事也没有接到下人们的通报,无需去管。他们若真要见我,自然会着人来通报,咱们又何必自己贴上去惹人不快?” 若水应了一声,又道:“先前银环姨娘盘下的铺子快要开张了,姨娘说,主母懂得识人,想让主母给寻个合适的人做管事掌柜呢!” 苏意微微一笑,心下便已经有了人选。 “周彦被打之前可做了什么得罪人的事?”苏意停下,忽问道。 “说起来也奇怪。周大爷那样本分的书生,凡事都要讲个理,可偏在主母挨罚后的一日,却与世子在府门口吵个不停。 具体吵了什么,阿福没说,只能看得出世子是理亏的,周大爷半只脚都不让。可却惹恼了世子,被踹了一脚,脸也磕破了皮。”若春如实道。 这样看,周彦定是为了她去同谢望山讲道理去了。 如此一想,这一顿挨打,保不齐就是谢望山雇打手所为。 “真是个呆子。”苏意捏紧袖中的帕子,摇头道。 说着,脚下的步子不由翻飞。 * 窗外的微风卷起几片残花,各自打着旋飞到空中,又旋转着穿过木窗,落在屋内黑亮的地板上。 周彦端着本书,闲散地倚坐在床边品读。 苏意挑了帘子进来,手上端了个果盘。盘子里放了三个金黄色梨子,黄澄澄的像是上了漆一样有光泽。 周彦忙收起书本,笑道:“你来看我还带什么东西?同我倒是多了些见外的礼数。” 苏意瞅他一眼,自顾将果盘放在桌上道:“再过些时候,待你的伤大好了,我要请你去帮我办件事。” 周彦撇撇嘴,失望道:“青州邻家的女孩儿见哥哥病了,头先必然关怀备至地道一句‘兄长的身子可好些了吗’。 你倒好,稍微露面,便是使唤我做事,难不成我上辈子做了什么亏心事,这辈子就派了你来折磨我?” 苏意掩面笑,一本正经道: “咱们之间的关系可同他们兄妹更近些,用不着说什么客套话。我既然来看你,自然是记挂着你的,你只明白这些就足够了。” 周彦扬起眉毛,又微微皱了皱,最后认输一般,无奈道:“也罢。就看在你来看我的份上,我便勉强答应你吧。” 苏意走过来看着他:“你知道我用要你做什么你就敢答应?” 周彦愣了愣:“难不成你还要我杀人放火不成?” “我便是想让你去,你却也没那个武功傍身不是? 你也不用想太多,银环姨娘此前同我一起盘了个铺子。我属意你去帮我盯着些,大小算是个掌柜,每个月给你按时发月钱。”苏意道。 周彦沉下目色,两只手将手上的书本捧起,送到苏意面前道:“你瞧这是什么?” 苏意抿了抿唇,面容严肃道:“你若是觉得做掌柜委屈了你读书人的身份,大可不去。反正姑娘我不缺银子,还怕顾不到合适的手下不成?” 周彦摇摇头,将手上的书本轻轻放在墨绿色的薄被上,然后两只手平摊在苏意眼前,慢慢抱拳道:“多谢主母赏识。” 苏意似笑非笑:“你倒是惯会同我玩儿花样。” 说着,她将手上的梨子递上去,询问道:“腿还疼吗?” 周彦摇头,啃一口梨子含糊道:“习惯了,过些时候就能好了,无需在意这些。” 苏意望一眼他打着绷带的腿,将袖袋中的梅花玉坠了出来。 “这东西你可见过?” 第78章 姑爷慎言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周彦仔细审视一番,道:“没见过。瞧成色,像是块上好的和田玉。” 苏意点头,又将玉坠小心地收起来,道: “你自入陵京以来,一直在府中苦读,与外人结仇自是不可能。 如今平白挨了打,这样窝火的事情落在你的头上,我就算是将陵京翻个遍,也得帮你将背后的人揪出来教训教训。” 周彦直起身子:“此事你不必细查,不过就是街边的无赖泼皮,就算查了也无济于事。” 苏意不说话,只盯了他半晌,严肃而气愤道:“你还想搪塞我? 如今这坠子都被知夏交到了我手上,你还不与我说实话?” 周彦垂下头去,手不自觉地抓起书本,紧紧攥住。 苏意起身:“你我自小一起长大,你是什么心思我能不知? 你一向待人和气,只不过有时得理不饶人了些。可就算如此,也不可能惹得旁人对你拳脚相加。 此事,你定是为了我。若非是看不过我受罚谢望山却未出面袒护,你不会这样出头。” 周彦的头深深埋下去,苏意的话像是一根极细极尖的刺,不觉间刺到了他心间最软的地方。 他怎么忍心看着苏意受罚?可对于现在的苏意来说,他的身份只能让人愈加耻笑她。 他无法改变事实,更无法改变自己的身份,他只能寄希望去说服谢望山。说服他、教育他,让他去成为能够保护苏意的最佳人选。 可他失败了,不仅结果滑稽,更加让自己显得可笑。 即便如此,那是他仅能为苏意做的。 苏意盯着他的脸,沉声问:“你为何不说话?” 周彦咧了咧嘴,避开她的目光:“我只怕,没人能够如我一样保护你。” 苏意怔住,仿佛有人在身后给了她一个结实而可靠的拥抱。 一瞬间浑身的铠甲瞬间崩裂,维持良久的坚强轰然倒地,就连那颗柔软的心脏,仿佛被人安全地罩了起来,再不惧怕任何棍棒刀枪。 眼眶中似乎有一团滚烫的东西汹涌而来,不由分说地霸占了整个眼睛,最终化成沉默化入虚无。 她背转过身,瘦弱而挺拔的身姿,仿佛远山般渺远,清冷。 * 谢望山还未走到正厅,脚步忽然停了下来。 李贰忙问:“世子怎么了?” “今日长姐对意儿会否太过轻蔑了些?”谢望山转身道。 “大姑娘对主母不是一向如此吗?”李贰不解道。 谢望山诧异:“长姐从前便这样对意儿?” 李贰笃定地点头。 见此,谢望山不甘地长叹一声,道:“从前是我太不在乎意儿的感受了,你去书房将我珍藏的金雀钗取来,替我送去给她,就说我盼着她开心些。” “?” 谢望山见他不动,旋即喝道:“还不快去!” 李贰忙领命离开,生怕慢了一秒,屁股就会被谢望山的脚追上。 * 正厅内,谢老夫人笑容满面地望着魏轼道:“你父亲近来身子可好?” 魏轼颔首:“父亲身体康健,多谢老夫人挂心。” 谢老夫人笑着点点头,又道:“你们今日来得巧,侯爷和大娘子有要事,暂时脱不开身。 现下意儿和望山还没有过来,望月心急既然已经过去寻,想来也快来了,你便先稍待片刻吧。” 魏轼礼貌一笑,道:“是小辈的错。只是月儿她听闻侯爷返家,一时兴奋地忘记了时间,套了马就奔来了,若是扰了老夫人的清梦,还望老夫人见谅。” 谢老夫人将茶搁回去,面容含笑道:“我知道她自小便是同她父亲更亲近些,怪不得的。 此刻,望月也去了许久,却不知是否找见了。吴妈妈,你再叫两个丫鬟去寻,务必快些找到意儿和望山。” 魏轼已在厅中做了许久,心下便想去院中游览,于是便道:“不如先让小婿在院中走走,说不准还能遇见。” 闻言,谢老夫人立刻会意,微笑道:“想来你坐在这里也是无聊,且去逛逛吧,那院中的花草尚还能看一看,再过些时日恐怕就要全萎了。” 魏轼起身,冲谢老夫人拜了拜,提袍而去。 “要不要婢子们跟着伺候?”旁边的丫鬟询问道。 谢老夫人摇摇头:“由着他去吧,不过就是在前院逛逛,也没什么可看的。” 说完,谢老夫人拄着拐杖,进了内室。 * 苏意沉默良久,待气息平稳后,道:“你如此顾念我,倒叫我拿不出能感谢你的东西。真是可恶至极。” 周彦笑了笑,平静道:“你我之间的情义,无需谈及感谢二字。你只需记得,无论何时,只要你需要,我都会站在你身边。” 苏意垂下眼眸,伸手拿起一个梨子塞进他的嘴里道:“吃你的梨子吧!就你嘴巴会说!” 魏轼穿了一件菖蒲色缎面的暗花圆领常服,手里拿了一支半枯萎的残花走出门来,笑道: “正厅里不见府上的主母,原来是跑到了这里同男人私会。都说定北侯府磊落,如今看来,倒是下作得很。” 说完,他将手上的花轻易地折断了,揉碎后丢在了地上。 苏意快速打量眼前的人,沉声道:“大姑爷想必是误会了,苏意不过只是探病,并非姑爷想的那样。” 魏轼轻蔑勾了勾唇,几步便逼近了苏意道:“高门贵府里的事,咱们都心知肚明,你何必做一副清高的模样,我又没说要去揭发你。” “姑爷慎言。”苏意锋利的目光看向他,道。 魏轼却并没有被苏意的眼神击退,相反,他不动声色地伸手环住了苏意的腰,轻轻一拉便更拉近了与苏意的距离。 周彦见此,猛然起身间却忘了自己的一根腿是坏的,下一秒脚下一空,不出意外地从床上扑倒在了地上。 “放肆!你放开她!”周彦大声吼道。 魏轼擦过苏意的耳边,抬眼看见地上的周彦,奚落道:“竟然是个残废。怕不是主母的眼光不好,瞧不上我这样的脸?” 苏意愠色地看向魏轼,抬手扬起的巴掌还没有落下,他敏捷转身,躲开了。 “弟妇莫要动怒,怒色在弟妇的脸上,只会侵蚀美貌,其他毫无益处。”他戏谑道。 第79章 借题发挥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苏意正要说话,谢望月的声音在身后幽幽响起:“你在这儿干什么?” 听语气,不像是询问,倒像是在审判。 苏意朝她福了福身,并没有讲话。 魏轼的眸子略微暗了几分,笑道:“我在厅中待着无趣,特意出来寻你。不巧,撞见了弟妇与人私通。” 谢望月狐疑地看过眼前的二人,道:“私通?” 方才,她就是被周彦的吼声引过来的。她还以为是他不争气的弟弟,又看上了哪家的姑娘,原来竟是这么一回事。 吴妈妈小跑着走来,边走边喊道:“大姑娘这是要去哪里?老夫人还在正厅里等着您呢!” 话毕,停在谢望月的身后,目光便在屋内两男一女的身上不停来回打量。 “见过主母。见过大姑爷。”吴妈妈行礼,心里却有些犯嘀咕。 魏轼笑笑,继续反咬道:“你们谢家的主母真是有意思,白日与人私相授受,却也不知避人。” 吴妈妈心头一惊,却不敢说话,只震惊地望向苏意的侧脸,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谢望月眯起眼睛,凑近魏轼,玉手抓住他的衣领小声道:“莫不是你在此偷吃?” 魏轼轻柔地拂开谢望月的手,顺势攥在掌心道:“我的好娘子,你瞧仔细些,那地上的才是奸夫。” 她沉思片刻,左右思量一番。 今日此事,不如就顺着魏轼的话说下去,直接让望山一纸休书将苏意休掉,转头再将云小衣扶正,宁国公府那头还有何话敢说? 谢望月的眼神凌厉了几分,如剑一般的目光在苏意和周彦之间游移片刻,道: “真是想不到,谢家的主母和一个外男,竟然会做出这样苟且的事情!我看此事,还是应该快些告诉祖母,赶紧处置!否则时间一过,也不会这样人赃并获了!” 吴妈妈在一旁听着,心中却也难辨真假。 苏意不紧不慢地将地上的周彦搀起来:“大姑姐想必看走了眼,若是我真跟周公子有什么,恐怕也不会嫁给世子。” 吴妈妈闻言,忙帮着解释道:“周大爷是与主母一起长大的,情义深厚,过来探病自是应当。大姑娘刚刚回府,府上有些事情不大清楚,免不了会误会。” 谢望月斜睨吴妈妈一眼,道:“吴妈妈年纪也上来了,保不齐会老眼昏花。再说了,主子们说话,哪里有嬷嬷插嘴的份儿?” 吴妈妈立刻垂首沉默下去,再不敢多嘴。 苏意的眸子冷了几分,带着寒意笑道:“大姑姐是来回门,却竟不知端着如此大的主家派头。今日这屋内,倒是大姑姐更像是家中的主母。” 谢望月却不看她,昂着头自说自话道:“吴妈妈将她给我绑了,我要将她亲自押到祖母面前去。” 吴妈妈上前几步,低声道:“主母,不若此事就去祖母那里分辨分辨,想来此事是大姑娘误会了。” 误会? 谢望月更加气恼,她抬手便给了吴妈妈一记响亮的耳光,斥道:“你个老刁奴!今日谁是主子,谁是外人你都分不清了?” 吴妈妈这许多年还从未被这样打过,一时腾起几分怒意,却终究忍住没有发作。 她忙噤声退后,此刻只想远离战场,免得伤着自己。 若春和若水刚在厨房做了些点心过来,正端着盘子往这边走。 远远的,她们就看见里头的景象不大和缓。若春凝望片刻,与若水交换了个眼神,转身走了。 * 谢望山在正厅内刚吃了一盏茶,李贰便匆匆跑来见他。 “有什么事非要我出来说?”谢望山不悦道。 李贰喘着粗气:“大姑姐与大姑爷在客房正为难夫人呢!” 什么? 谢望山的眉峰隆起,语气也急切了几分道:“怎么回事?” 李贰将所看到的说了一遍,又补充道:“大姑爷摆明了就是轻薄夫人,却倒打一耙非说主母与周大爷私通,叫人看着窝火。” 谢望山提步疾行,走出数步后,忽然又停下来道:“你方才说意儿去客房探望周彦?” 李贰点头:“夫人与周大爷自小一起长大,自然感情深厚。周大爷的伤又那么严重,夫人担心,时常过去探望照顾。” 感情深厚?担心?探望照顾? 谢望山听到这几个词,不由拧紧眉头。 “现在情况如何?”他问。 “瞧大姑娘的架势,应该是铁了心要把私通的罪名安在主母身上。您若是不去,主母免不了要受苦头。”李贰如实道。 谢望山沉吟片刻,道:“暂且由着她去,就算是闹大了天也要到祖母这边处置,先不管了。” 李贰诧异地看向他:“可主子,您不是现在最在意夫人吗?现今夫人是被人冤枉的,您难道就这么看着?” 谢望山不耐烦地盯他一眼,示意他闭嘴。 * 若春一路小跑,出了府门直接拐到御街上,见到医馆的招牌,问也不问便冲了进去。 “冯大夫,白川先生在吗?”若春上气不接下气道。 冯大夫正给人诊脉,许久后,他才抬眸道:“不巧,先生刚坐上马车,出城往永州去了。” 若春更加着急:“先生什么时候走的?” “刚走半盏茶的功夫。估摸着,已经出内城了。” 闻言,若春也顾不上致谢,一路小跑着沿着御街又朝城门的方向去。 今日番邦的商贩较平日更多些,路上的骆驼慢悠悠地走着。 远远看去,两只骆驼中间夹着人,人群里又混着骆驼和马,一时变成了交通拥堵的源头。 若春在人群中钻来钻去,有几次差点撞在马屁股上。 牵马的打量一眼,骂道:“看着点儿!我这马可金贵得很,一个够买你仨的价儿!” 若春顾不上这些,她转个方向,提起裙子立刻又如离弦的箭一样冲出去。 她要赶紧找到白川先生,眼下在陵京中,也只能靠白川先生才能救苏意了。 * 谢望月又垂眸看向苏意,纤细的手指挑起苏意的下巴,笑道:“真是好美的一张脸。” 说完,谢望月抬手便是一巴掌。 苏意临危不乱,只见她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顺势将她的胳膊反锁其后,凌然而沉稳道:“大姑姐若想耍主子威风,还是回户部尚书府耍得好!” 说完,顺势将谢望月推出去,看着她狼狈地摔了一个趔趄。 第80章 为了你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谢望月恼羞成怒,气急败坏道:“你,你竟敢反抗?还敢推我!” 苏意将周彦扶到圆凳上:“大姑姐怕是忘了这是什么地方。从前您在府上是姑娘,自然是主子的身份。 可现今您早就是魏家的媳妇。 这里是谢家,您来了,便是客人。客人就应该守规矩、知分寸,您现今的做派,不说僭越,可却是无礼又狂妄!” “你!你竟敢这么说我!”谢望月被苏意堵得说不出话来,气得直发抖。 魏轼见状,讽刺道:“我与月儿今日回门,见你举止有失,不过就是出口训斥你几句。你一个弟妇,姐姐训话,怎么都得听着些才是,竟不知你如此巧舌如簧,能言善辩。” 谢望月瞅一眼苏意,高傲道:“此事就算是祖母来了,也是你与这男子行为不知检点,还在此胡搅蛮缠,说我的不是。吴妈妈,你出去喊人来,快将她给我绑到祖母那里去!” 苏意沉下眸子,眼前的人,是打定了主意要将私通的罪名栽赃到她身上。 吴妈妈无奈,苏意才与谢望山圆了房,怎么可能再与周彦私通? 她犹豫片刻,只能硬着头皮道:“大姑娘,此事尚且还没有定论,不能随便绑人。再说,主母是侯府的掌家人,这要是传出去,岂不是丢了谢家的脸面?” 谢望月眼珠转了转,只觉得吴妈妈的话极其叫人不快。 片刻后,她又提着嗓子道:“你别以为我不敢动你。娟子你过来,将她给我绑了,先关进柴房里。明日我就禀明祖母,让祖母送你们二人去投湖!” 说话间,一个黑脸的丫鬟便走了上来。 若水从外冲进来,挡在苏意身前道:“谁敢动主母!” 谢望月眯了眯眼,抬手示意黑脸娟子上前,先把若水捆起来。 周彦见此,一巴掌拍在桌案上,吼道: “住手! 朗朗乾坤,我二人清清白白,你们这些小人,捕风捉影,强加罪名,简直可笑!” 谢望月踱过去,轻蔑地注视周彦道:“我竟将你忘了。” 说完,只听清脆一声,谢望月的手还未打在周彦的脸上,苏意已经利落地将她的琥珀耳坠扇飞出去。 痛感清晰,可感觉有些不大真切。 苏意竟然敢打她?! “大姑姐自重,就算无礼取闹也要有个度!”苏意沉声道。 谢望月吃惊地看着她平静的脸,从前那个柔声细气近乎任由拿捏的病秧子,如今怎么忽然变得有棱有角起来了? 倒是叫人忍不住有些害怕。 谢望月捂着被打疼的脸,惊恐地往后退了退。 苏意盯着她的眼睛,缓步走上去,一步一步将她逼至墙角。 “你少做这副样子,别以为我怕你!娟子,快过来将她给我绑了!”谢望月尖厉地叫着。 若水还想上前护着,可苏意却给了个眼色,示意她退下。 若水不明所以,思前想后,只能遵从吩咐。 黑脸的娟子手脚麻利,手上的麻绳打个结,轻轻一丢,便将苏意套在了绳环的中心。 她手上用力一拉,又快速上前,眨眼间,便将苏意的双手结实地绑在了一起。 周彦看着整个过程,可他却心有余而力不足,腿伤限制了他的活动,只能扶着桌子站在原地干着急。 “你们这些卑鄙小人,有本事冲我来!” “她是你们谢家的主母,难不成你们不怕世子迁怒,受罚吗?” 谢望月看着被绑住的苏意,眼眸中的高傲和狂妄,再度满溢出来。 “娟子,把她给我拉出去!我要让府上的人都看看,平日在他们眼中这个温柔和善的主母,其实是个不守妇德,水性杨花的贱货!” 谢望月的话刚说完,门口便响起了熟悉而又威严的声音。 “望月,你真是好大的威风!”谢老夫人愠色道。 “祖母……”她的声音软了许多,夹着些许的惊讶和柔顺。 谢老夫人扫一眼魏轼,语气严肃道:“姑爷游园原本并无错处。只是这院中的屋子,姑爷若要进门,总还是先问过主人家才对。 此间屋子本就是给周家大郎养伤暂住,你如此擅闯,岂非显得我谢家没有礼数?” 魏轼面色略微有些难看,拱手道:“老夫人说的是。” “祖母,您怎么先责怪起魏轼来了,是苏意她与人私通,怎么不见你责怪她?”谢望月叫嚷着。 “此事无需你来过问,且随吴妈妈去前厅同你母亲说话去。”谢老夫人低声训斥道。 谢望月却还是不甘心:“此事若不给我个说法,我断然不会离开。” 谢老夫人黑着脸,转身朝门外道:“望山你给我进来!你自己娶的妻,你自己来护!” 须臾,谢望山从门口走进来,道:“见过长姐、姐夫。” “好你个小王八羔子!你在这儿看你姐姐我的笑话是不是?”谢望雪怒道。 谢望山自小便怕她,一见到谢望月发怒的模样,便更加规矩起来。 “长姐误会了。此事,也是长姐误会了意儿,我不过是想让祖母过来,帮长姐尽快结束这场误会。”谢望山小心翼翼道。 误会? 谢望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明明千方百计就是想要为谢望山铺路。如今辛苦一场,竟然在他的嘴里变成了误会? “她不要脸,与一个下人的儿子私通,这有什么好误会的?”谢望月执迷道。 谢望山已经帮苏意松开了手上的绳子,他怜惜地捧起她满是红痕的手腕,不由心疼万分。 苏意将手抽回来,并不在意。她抬头看向谢望月,缓缓道:“若说私通,大姑姐最应该问的该是姑爷才对。” “你少挑拨,今日魏轼与我都撞见了,分明就是你与周彦私通!”谢望月嘴硬道。 谢老夫人见此,将手上的拐杖在地上磕了磕,道:“都住口。” 转而,她转头对吴妈妈道:“你让李贰进来。” 李贰小心进门,如实道:“先前小人拿了世子的金雀钗给主母来送。恰巧到了门外,小人就看见……看见姑爷正轻薄主母。” 谢望月愣住,片刻后否认道:“这绝不可能!苏意一副病恹恹的模样,怎么可能会让魏轼轻薄她?一定是她先勾引了魏轼!” 谢望山忍着怒气,有些发红的眼睛盯着已然心虚的魏轼道:“到现在,你还不愿说清楚?” 第81章 泰山大人来了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魏轼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谢望月焦急道。 魏轼笑了笑,轻咳一声道:“想必今日的确是误会了弟妇,我府上还有要事,先行一步。” 谢望山抬步挡在他身前,伸手纠起他的衣领,咬牙道:“你到现在还不说实话?” 魏轼干笑一声,以柔克刚一般扯下谢望山的手,仔细整理过衣裳,略带愠色道:“你这是做什么?我可是你的姐夫!” 苏意见此,不动声色地抽出袖中的帕子,掩面而泣道:“官人,今日此事,你一定要给我一个说法,否则我真的没脸见人了!” 谢望山被“官人”两个子叫得有些发懵,可心底里却又像是打翻了蜜罐似的甜得叫人膨胀起来。 他不知哪里的勇气,再度上前揪住魏轼的衣裳,一拳打在他的脸上,怒道:“你今日若不将此事说清楚,我断不会叫你离开谢家!” 魏轼捂着脸,口腔中顿时弥漫起浓重的铁锈味儿。 “你疯了! 你忘了当年是谁救了你们谢家的颜面了? 要不是我,你姐姐哪里有今日的地位? 当年宁国公府不要的东西,是我捧起来给了你们脸面! 如今倒好,连你这个纨绔也敢跟老子龇牙了是吗!” 说着,魏轼一脚踹在谢望山的肚子上。 谢望山闪躲不及,顺着力量的方向向后倒退,直接从门口的台阶滚了出去。 “咚”地一声,谢望山的脑门种种地磕在地上,剧烈的撞击,让他眩晕了一瞬。 谢老夫人吓得尖叫,抬手拉着吴妈妈,喊:“杀人了!快去!快去叫侯爷!” 魏轼缓步走上前,伸手掐着谢望山的下颌将他的脑袋提起来,不屑道:“就算我轻薄了她又如何?你打我?窝囊废!” 说完,他将谢望山的脑袋再度扔回地上。 谢望月从屋内冲出来,嘶吼道:“这里是谢家,你到底要干什么?” 魏轼狡黠一笑,又抬眸看一眼屋内惊惶的众人,对谢望月轻描淡写道:“我不过是过来同你演戏,他们不愿意配合,我有什么办法?” 说完,他大摇大摆地走了。 谢望月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伤心,一双吊梢眼湿哒哒地,却终没有落下泪来。转瞬,她慌忙追上去,轻语道: “今日是我的错,可望山他并没有错处,你去同他赔个不是,同祖母赔个不是,好不好?” 魏轼俯身凝视她,森冷的目光中充满怜悯和鄙夷。 他指节分明而细长的手缓缓捏住谢望月的下颚,唇角微微勾起道:“你跪下求我。” 谢望月愣住,魏轼的这幅模样要在谢家将她仅有的自尊和骄傲践踏粉碎。 她是定北侯府骄傲的嫡长女,是备受宠爱,千恩万宠之下长大的孩子。 可偏偏,宁国公府的一纸退婚,将她从不可一世的贵女贬低为不知礼数、不懂规矩的瓷娃娃。 她闭了闭眼,往事在眼前如风一样闪过,若不是魏轼上门求娶她,她的确会成为陵京的一大笑柄。 她拢了拢头发,双手捏紧手中的帕子,双膝一软,便要跪下去。 谢推闻讯赶来,刚好看见这一幕。 一双大手忽然飞过来,抓住谢望月的小臂,浑厚的声音旋即响起: “我谢家的女儿没有错处,为何要跪?” 谢推将谢望月拉到身后,高大而雄壮的身躯护住了她脆弱的骄傲。 魏轼瞟一眼谢推,却并不打算行礼。 “侯爷,您真是好大的官威。如今卷在贪墨案的漩涡中,竟还如此不自知。难道,在朝堂上,您不需要我魏家的支持了?” 谢推将身上的长剑缓缓抽出,寒光在出鞘的一刹如同困兽出笼一般,迸射四方。 魏轼被反光刺得有些睁不开眼,他刚伸手挡一下,脖颈便觉一阵清风,渗着凉意的剑刃已经落在了他的颈间。 他的眼神陡然一惊,惧意倍增的眼神看向谢推的冷面,低声道: “泰山大人这是何故?有什么话咱们好好说,何必动刀动剑的?” 说完,他不由往后挪了挪,可那柄剑却没有半分离开的意思。 谢推又将剑身逼近了几分,沉声而庄重道:“你且听好。如今我谢家早已不是当年的将军府,也不会任由你一个黄毛小儿上门欺负。 当年你上门提亲乃是你父亲授意,并非是你施恩我谢家,也并非是月儿她无人可嫁! 嫁给你,是因为我与你父亲是旧识,知道你父亲为人谦厚,乃是良善可交之辈。 可你若拿当年月儿被退婚之事,当做说辞,自以为我谢家欠下了你魏家多大的恩情,那你就大错特错了!” 说完,谢推手中的长剑,闪出几道剑光。接着,魏轼的发冠便被劈开,长发如瀑散落,模样顿时如斗败的公鸡一般。 “多谢泰山大人!多谢泰山大人!”魏轼连连致谢叩拜道。 谢推将手中的剑还回鞘中,严肃道:“今日你先回去。可知如何说?” 魏轼忙点头:“小婿知道,小婿知道!” 谢推闭眸轻“嗯”一声,眼光看过魏轼,示意他可以走了。 谢望月的眼泪终于落下来,她望着眼前的父亲,心中的苦痛仿佛一下都被抹平。 “女儿多谢父亲救我。”她行礼道。 谢推垂眸望着她,眸中闪过无奈,终是轻语道:“你从前的脾气竟都被他磨干净了?” 谢望月垂下头。 谢推却也不好再说什么,只看向地上的谢望山又板起一张脸,训斥道:“简直就是个废物!明明是我定北侯府的世子,却连户部尚书的儿子都干不过,真是丢人!” “是儿子给父亲丢脸了。”谢望山垂着头,也不敢看他。 “也罢。明日起便入营中一起操练,你这身子骨总该练练才是。”谢推严肃道。 谢望山抗拒地看向他:“爹,我受不了那个。” “受不了?受不了就给我好好读书!他日高中,我谢家便不再只有武将,到时在朝堂之上,就更不会受人轻视掣肘。你能做到?” 谢望山心虚地垂下头:“那儿子明日过去。” 屋顶上有个纤瘦的黑影一闪而过,如同一阵风消失得无影无踪。 谢推察觉异样,他迅速抬头去看,可却只看见几片残花被风吹落,在空中旋转着。 第82章 跑什么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萧百川正坐在车中闭目养神,一支银白的翎羽箭破风而来,“啪嗒”一声钉在了他的身侧。 言禄警惕地起身,拆下羽箭上的信筒递上去。 看过后,萧百川面色略有暖意,旋即又闭上了眼。 “可是京中又有什么好消息?”言禄好奇道。 萧百川嘴角微微上扬:“我在京中的猫学会咬人了,而且咬得极好。” 言禄不明所以:“殿下何时养了猫?” 他明亮如星辰的眸子亮了几分,含笑道:“咱们回去。” “殿下怎么突然要回去?咱们不是这才刚出城吗?”言禄道。 萧百川将两只手揣进袖中,故意向后靠了靠道:“我突然不想走了。” “……” * 若春追到城门口,四下张望却并没有见到萧百川的马车,不由愈加担心苏意。 她跑出来的时间不算短,此刻却也不知府上究竟如何了,不由愈加担心。 彼时,萧百川的马车已经驶入城门,恰好一阵风卷起了帘子,言禄便高兴道:“是若春姑娘。” 他马上叫停马车,上前询问:“姑娘怎么在此?” “劳烦言小哥,烦请通知白川先生,就说我家主母有难,还请先生出面相助。”若春作礼乞求道。 萧百川撩开帘子,面上沉静:“你且上来说话。” 若春颔了颔首,礼貌爬上了车。 若春在车上心急如焚地将事情讲了一遍,最后道:“先生可有法子救主母?” 萧百川沉吟片刻道:“不必担心。我先送你回去。” 若春疑惑,可听着萧百川不用质疑的声音,她没来由地放心了下来。 * 宝香堂内苏意正在帮谢望山擦药。 谢望山注视着苏意的侧脸,缓缓从袖中掏出那支贵重的金雀钗递上去,道:“意儿,今日我将这个送给你。” “世子难道不怨我?”苏意做一副娇软的模样道。 谢望山伸手拉住她的手,眼眸中的情意柔软如水:“是我昏了头,若我及早赶到你也不会受那些委屈。你便原谅了我吧,下此我一定护好你!” “世子这是说的什么话。今日若不是世子挺身相护,意儿还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 说着,苏意自顾抽泣起来,拿起帕子擦着泪,借势靠在了谢望山的肩上。 谢望山在苏意面前哪里有过这样的待遇,顿时便心花怒放,飘飘然忘乎所以。 这一刻,他笃信,苏意是真的将他放在了心上。 “二弟的伤如何了?”谢望月迈着高傲的步子进门道。 霎时,这屋内的温存被搅了个干净,只剩拘谨和规矩。 “大姑姐安好。”苏意屈了屈膝道。 谢望月却不愿看她,只垂眸看向谢望山道:“今日是魏轼的错,来日这仇,姐姐定然会帮你报。” 谢望山起身:“此事姐姐就不要再掺和了,若叫你们夫妻再生嫌隙,岂不是我的错?若再传进父亲的耳朵里,还不定父亲会如何责怪。” “这有什么好怕的,有什么事,姐姐自然会帮你顶着。今日的事情,我必然要魏轼给个说法才行,如若不然我可咽不下这口气!”谢望月坐在椅子上,自顾喝了口茶。 谢望山无奈一笑,又好言相劝道:“姐姐莫要再做傻事。今日回来,想必除了来看父亲,还要参加祖母的寿宴,到时姐夫一家自然也要过来,你莫再生事,让两家脸上都不好看。” 谢望月被气笑: “你说的这是什么狗屁话? 爹爹说了,咱们谢家又不欠他们魏家什么。如今是魏轼那个王八羔子他对不起我,更对不起你,这许多年的屈辱,我总要还回去。 你这个软骨头,他给你的那一脚,你还不记着早日还回去,竟然还在此一副好人的模样劝我,我的亲弟弟,你是被踹傻了吧!” 说着,谢望月将手上的茶杯怒摔在了桌上。 “大姑姐莫要着急,此事世子也不过是想两家和睦……” “你给我住口!我同我弟弟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儿吗?”谢望月嫌恶道。 “长姐,你何必将气撒在意儿身上?”谢望山低声劝道。 谢望月冷哼一声,转而吩咐道:“祖母寿宴上我要献上一幅‘松间群鹤拜寿图’听闻你擅长丹青,不如就帮我一画,待寿辰那日我要先给主母。” “此乃小事,意儿的画技非凡,自然不会辜负长姐的期望。”谢望山道。 苏意笑:“说来大姑姐吩咐我的事情,我理应去做。可不巧,近来身子不好,丹青用的颜料也已经不多,若真要画一幅‘松间群鹤拜寿图’恐怕还需要长姐帮忙才行。” “要我帮忙?”谢望月指了指自己,有些不屑道,“你说,需要我帮你做什么?” 苏意走出几步,转身道: “这画中的颜料时下最流行用矿物做成,矿物颜料能够存千年而不褪色,若能用在此画,必然寓意深远。可这矿物颜料卖的最纯正、最好的铺子,却是魏家名下的良玉斋。 良玉斋的矿石颜料,一般只供给名门的士子和高官,抑或皇宫中的女眷妃嫔。可大姑姐是魏家长子的正妻,区区一些矿石颜料,对于大姑姐来说应该不算难事。” 谢望月扫了扫袖子上沾染的灰尘,起身蔑视道:“我当是什么东西,不过就是铺子里的颜料。我自去给你拿,你若是画不出个名堂,到时候我才要去祖母面前告你的状。” 谢望山叹息一声,却也不敢指责谢望月的态度,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 说话间,外头便响起云小衣的声音。 “听闻表姐过来了,我特意过来看看,实在里面吗?” 说着,她轻咳几声。 若水拦住她:“表小姐稍待,我去通禀一声。” “通禀什么?我又不是来见你家主母的。”说着,云小衣将若水拉回去,自己便昂着头往里走。 若水还想再拦,谢望月却笑着走了出来:“来了这半日,我竟未见到你,可巧就把你盼来了。” 云小衣笑着迎上去,见谢望山也在,便更娇媚了些:“竟不知二表哥也在,真是巧了。” 谢望山拱拱手:“你们聊,我还有事,便先走了。” “回来!”谢望月喊住他,“你忙什么?表妹刚过来,你倒是陪着她坐一会儿,跑什么?” 第83章 查到眉目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谢望山不情愿地停住步子,道:“姐姐何必留我,有我在,你们姊妹却也不能畅言,不若就放我走得好。” 云小衣美目流转,嗔道:“表哥是不想见着我?怎么我一来,你就要走?” 谢望山笑道:“云表妹这是说的什么话。我自然有我的事情,总不能日日与你们这一群女眷在一起,显得我多没男子气概。” 谢望月笑,打趣儿道:“你的确没什么男子气概。若是真有,又岂会一脚被踹出门去?” 说完,又笑了一阵。 云小衣目露忧色,上下打量一番谢望山,忙问道:“何人敢如此对待表哥?可报了官?表哥可伤着没有?” 苏意走上前,解释道:“并没有伤到要害,说起来官人也是为了护我,是我拖累了官人。” 谢望山闻言马上拉住她,满心满眼的疼惜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你是我的妻,护着你自然是我的本分,岂能叫旁人欺负了去?” 云小衣捏紧手里的帕子,眼神锋利得恨不得将苏意撕开。 “不知何时,表哥竟与表嫂感情这样亲密了……”她笑道。 苏意故意靠进谢望山的怀中,柔声道:“有你在,我定是什么都不怕的。可你千万要保重身子,再遇到这样的事情,万不可再强出头了。” 谢望山攥紧她的手,紧紧拥着她,满足道:“我记下了。意儿放心,日后我断然不会再叫你如此为我忧心。” 谢望月见云小衣面色不虞,心下便略有不悦。 她立刻将苏意从谢望山的怀中拉出来,训斥道:“青天白日的,当着我和表妹的面,成何体统?” 谢望山却不在意,只淡然望一眼云小衣,若无其事道:“姐姐教训的是。” 云小衣笑着看他,眼眸中却染着丝丝缕缕的不甘和幽怨。 谢望月察觉不对,忙笑道:“走走走,听闻表妹你搬了新院子,快带我去瞧瞧。” 云小衣的目光恋恋不舍地从谢望山身上挪开,笑道:“表姐想看,小衣便带表姐过去。咱们到我那里小坐,秋之也刚做了些糕点,一起去尝尝。” 谢望月连连答应,二人挽着手走了。 谢望山见二人离开,便想上前拉住苏意想要再温存一番。 谁料,苏意却倏然转身,轻咳道:“我忽觉身子不适,恐怕不能照顾世子,还请世子见谅。” 谢望山虽略有失落,却还是笑道:“意儿你好生将养,我去给你买些吃的过来。” * 亥时刚过,星空璀璨。 苏意披衣起身,天上明月高悬,照得屋内发亮。 她小心拿出那本疯道士给她的册子,缓缓打开,浏览后,恍然:“竟然是一本兵法。” 她借着月光,纤瘦的身子靠在床边,开始细细研读。 莹润修长的指尖划过书页,上面用笔力刚劲的小楷写道: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夜色渐深,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 若春睁开惺忪的眼,起身开门道:“这是时辰过来,有何事?” 喜儿做个噤声的手势,蹑手蹑脚地进了门。 “主母,你先前托阿福哥的事情,已经查到些眉目了。” 苏意披衣起身:“当真有假?” 喜儿点点头,谨慎地又看了看门外,方才开口道:“府库的银子,的确跟账本上对得上,可庄子里的收成却并没有那么多。 阿福哥托人去庄子上问,可庄子上的佃农们都被银子封了口,不让说。好在那管事的被灌了几口酒,嘴巴松了些,便被套出了话。” 苏意示意喜儿坐下,点头道:“你接着说。” “说起来也奇怪。管事的说,上头给的信儿,说把庄子上的陈年孬粮掺了沙子,卖给西夏人。 原先几百斤的粮食,这一掺便成了几千斤。时下年景不好,大旱之年,这粮食自然愈加短缺,价钱也蹭蹭往上涨。 如此一来,几百斤的粮食,能赚的银子便是往年的几倍以上。” 若春瞪大了眼:“这简直就是暴利!” 喜儿赞同地点头,继续道:“阿福哥便也只能查到这里。至于到底是不是卖给西夏人,暂时还查不到。 主母,此事若是继续查下去,必然会惊动官府,说不定还会被侯爷知道,您还要继续查?” 苏意思忖片刻,沉眸道:“你们二人不要再继续查了,若被人揪到把柄,恐怕难以脱身。此事我已知道,你且回去吧。” 喜儿也担心会受牵累,便垂头应了一声,告了辞。 若春将她送出去,关了门道:“难怪账本上忽然有大笔的收入,难不成都是这些掺了沙的陈年孬粮赚的?” 苏意坐在桌前,沉思道:“你未免将西夏人想得太蠢了些。恐怕此事没有那么简单。” 若春叹口气,摇头道:“算了,我也没有一个聪明的脑袋,还是不要想这么复杂的事情。还是赶紧睡觉,醒的时间太长,恐怕要续不上我的美梦了。” 苏意笑:“你做什么美梦了?” 若春娇羞地转过身去,笑道:“当然是暴富啊!” 苏意笑着点头:“真是个有出息的丫头。” 若春刚走几步,倏而回头道:“对了,主母。 您可记着跟银环姨娘补个契约,万一回头姨娘的玉器店盈利了,她转头却不认账,您的钱可就打水漂了。” 苏意点头:“你说的有道理,明日你便替我去说。” 若春应一声,刚要走,又道:“主母,我怎么觉得白川先生好像很了解您?” 苏意闻声,脸色瞬间沉下来,道:“今日你瞒着我去找他了?” 若春一副犯了错的表情: “您在前院被人欺负,婢子们担心得很,可实在也帮不上忙。在这陵京中,婢子只觉得白川先生还算靠谱些,便自作主张去寻他了一回。” 说完,若春尴尬地笑了笑。 苏意不悦地看向她,语气中满是愠怒道:“你是不是将我说的话全忘了?” 若春见此,忙跪地道:“不敢。主母说的话,婢子不敢忘。” 第84章 出事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苏意起身,怒色不减:“不敢忘?我看你是将我说的全都忘了个干净。 他一个医馆的东家,又不是在朝为官,权力滔天。 这里是侯府,不是寻常的人家。你叫他来帮我,就算他仗着自己有些武功,会些拳脚,你觉得他与公爹相比可有胜算? 再说,就算他在朝中有二三好友能够与侯府相抗,可这些又都是内宅中的事情,他一个男人,能怎么救我? 而且,我于他也是无关紧要的人,何必将自己的希望寄托在别人的怜悯之上? 今日,你就算将他请来,也是于事无补。 白白跑一趟,不仅叫人家耻笑我苏意软弱好欺,更叫人家白白跟着担心一场,如此,还不如不去,你可明白?” 若春点点头:“是婢子欠考虑了。” 苏意无奈叹息一声,摆手道:“也罢。你快去休息吧,马上就要到祖母的寿辰,府上还有许多事尚需准备。” 若春颔首,躬身退下了。 * 医馆内院的堂屋内。 “啪”的一声,萧百川将手上的两份梅花图案拍在桌上,烛台上的灯火被震得抖了几下,连带着周围的影子也颤了颤。 “殿下,此事非同小可,属下也是仔细比对过之后,才敢确认。看来当年青州的刺杀,与定北侯府脱不了干系。” 说话的人穿着黑色的夜行衣,黑布遮面之下只能看清一双黑沉沉的眼睛。 “此事我已知晓,继续盯住定北侯府的动向。”萧百川沉声道。 黑衣人应声,眨眼间已消失不见。 “禄子,咱们是时候也该拜访一下定北侯了。”萧百川道。 言禄笑:“殿下说的是。” * 宝香堂内,苏意将寿宴采买的帖子放在书案上,疲惫地支起额头,闭了闭眼。 “主母,银环姨娘来了。”若春端了茶进来,身后的人也笑意盈盈地跟了进来。 “妾料定主母这个时辰必然是在忙的,真叫我猜着了。”银环进门道。 苏意笑,起身示意她快坐。 “今日怎么得空过来?那玉器店想来还有许多事情要忙的。” 银环道:“主母说的不错,近来铺子刚定下,妾正愁没人可派呢!” “你是来找我讨人的?”苏意饮一口清茶道。 银环笑:“是这么想的。可却还有个更重要的事情才来找您的。” 说着,银环从袖袋中抽出一张契约,铺在桌上道:“主母看看,这是妾找人拟的,却也不知条文准不准确。 妾已在上面签字画押,若是主母还有什么要加的款项,自然也可再添。若您满意了,就也画个押,到时这铺子一旦盈利,妾定不会忘了您。” 苏意粗略看了一下,不说写的细致,但从条款看过去,这每一条都没有让苏意吃亏,另外最后还将起先约定好的四六分,改成了三七分。 “这是何故?”苏意指着最后的条款,略有不解道。 银环一笑,将契约往苏意那边推了推,认真道:“此事虽然是妾挑头,可毕竟是主母您出钱最多,自然最后分您的红利也要更多些。另外,还有一事儿。” “你说。”苏意侧了侧身子。 “妾身份卑微,若是在外头叫人查出来,自然也担不起风险。主母您看此事……”银环试探道。 苏意心中明了,便道:“你将东家的名字改一改,就写,苏立。” “苏立?可是主母的表亲吗?”银环微微抬头,问道。 苏意浅笑:“是好友。到时候苏立自然会到店中,给伙计们认认脸。” 银环放下心一般点点头,又道: “既然主母早已安排好,妾便放心了。 哦,还有一事。现下铺子正在收拾,妾虽然让冬因去盯着,可还是缺人手。妾想在老夫人寿宴开始前,便将铺子开起来,所以还得请主母帮忙才是。” 苏意点头:“这些都好说,今日我便让若水过去。另外,周彦的伤也好了大半,等铺子开张,我便想让他进店内暂且做个管事掌柜,你看如何?” “既是主母看中的人,定是有能力的,妾并无异议。”银环笑道。 二人正说话,周义家的忽然大汗淋漓地跑进来,禀告道:“姨娘,咱们的玉器铺子被人砸了!” 闻言,银环惊起:“怎么回事?” 周义家的缓了口气,道: “来了几个市井的无赖,说是咱们铺子不合规矩,说要么给保护费,要么就滚出陵京。 冬因姑娘理论了几句,虽然抬出了咱们定北侯府的名头,可那些赖子却一点儿都不害怕,说咱们若是定北侯府的铺子,他们就是当今的官家了。 现今,还在砸铺子呢!” 银环着急地踱着步子,自言自语道:“这可如何是好,竟然连定北侯的名头都不管用吗?” 苏意沉思片刻:“此事不能扯上咱们侯府,原本这铺子便是瞒着府内开的,若是传扬出去,更不得了。” “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银环着急道。 “此事你不便露面,我请苏立过来。”苏意沉静道。 银环眉头略有舒展:“那自是好。” * 苏意将银环打发走,吩咐若春在外守着,转头对若水道:“你随我到里间来。” 若水有些犹疑:“主母要做什么?” “你我体形相似一些,快随我进来。”苏意说着,已经进去了。 若水却也不敢迟疑,忙追上去。 不多时,苏意有些忸怩地出来,吩咐道:“若春去给我研墨。” 若春闻声进门,刚走到书案前,身后便响起了‘咯咯’的笑声。 “你当真没认出我来?” 说话的人明明是苏意,可语气和神态却跟若水一模一样。 若春狐疑地走过来,疑惑道:“主母您这是怎么了?” 若水瞪大了眼睛去看她,眨了眨道:“我是若水。主母早就走了。” 啊?若春惊得长了张嘴。 她踱步看了半晌,乖乖,这哪里是赝品,简直就跟真品不相上下! 话分两头,苏意顶着若水的脸,穿着若水的衣裳出了府门,转过一个街角,闪进一个荒废的院落内,利落地又变了一副装扮。 第85章 红娃与三娘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苏意着一身月白的弹墨竹叶圆领常服,青丝被一条绯红的绸巾高束,眉如墨画,浓淡适中。 阳光下,她墨眸中星辰闪耀,垂眸时又显绰约风姿。 她摇动手中的折扇,举手投足之间,彰显世家公子雅静温润的高贵气质。 一时之间,惹得巷中的小民,纷纷侧目。 “小公子从何处来,这是要往哪里去?”卖东西的婆娘上前打听询问道。 苏意脚步极快,可还是礼貌道: “在下苏立,是从青州而来的商人。眼下刚入陵京不久,正想开间玉器店。 谁料,今日小厮来报,店门竟被一群市井无赖之人打砸,一时着急,正要过去查看。” 婆娘冷哼一声,怒道: “什么人竟然敢欺负到小官人的头上! 我李三娘在这街上开店,二十余年了,也没见哪个敢欺负到我头上。有我在,旁人休想欺负小官人!” 说着,她便撸起袖子来,已经冲到了苏意的前面去。 这街上竟有如此热心肠的人! 苏意笑,劝道:“老板娘还是莫要上前,这些打砸的都是些无赖,恐会伤人。还是莫管闲事,快些回去。” 李三娘却并没有要走的意思,她转头打量一眼苏意,有些轻视道: “小官人细皮嫩肉的,这要是跟那些无赖站在一起,还不被生吞活剥了? 我李三娘在这条街上这么多年,还从未有无赖敢欺负到我的头上。你带我去,我倒要看看,到底是哪些个不要命的混球!” 苏意无奈,见打发不掉,只好在前给她引路,只盼望她知难而退,不要伤着自己。 * 玉器店内,匾额已经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里面打好的橱柜也被打碎在地,整个铺子狼藉一片,哪里还有半分就要开张的模样。 “你们不要再砸了,主家马上就过来,你们且稍待片刻。”冬因哀求道。 那领头的少年,将手上的棍子抗在肩上,道:“只要是定北侯家的铺子,一律打砸干净,小的们全部砸光!” “都给我住手!”李三娘洪亮而具有穿透性的声音响起,远远传来,音色叫人忍不住想起大鼓。 众人闻声而立,纷纷侧目看向李三娘这边。 苏意站在其身侧,俊俏年轻的面孔和李三娘矮胖的身子放到一起,仿佛慈母孝子。 领头的少年认出了李三娘,高喊道:“三娘你何时白捡了个儿子?” 李三娘啐一口,叉着腰骂道:“你们这些有娘生没爹教的,砸了人家的铺子还在这放臭屁!我看你们一个个的,都是欠收拾!” 领头的少年,将额头上的黑布扯下来,额间可怖的红色胎记顿时显现出来,配着他张满布怒气的脸,宛如阎罗一般可怖。 “我是不是给你脸了?李婆娘你少在这里多管闲事!”少年骂道。 “你个小王八羔子!我都能生一个你了,你还敢跟我龇牙?信不信我替你娘收拾你?”李婆子不甘示弱道。 少年掏掏耳朵,不耐烦道:“我娘早死了。你少在这儿充大头!这是定北侯府的铺子,非砸不可,你管闲事,快滚!” 李三娘转头打量苏意,面色有些严肃道:“你是定北侯府的?” 苏意忙摆手:“那是何等的人家,我一个初来乍到得小商贩,怎么敢高攀人家侯府。” “我就说不可能。红娃,人家说了,他不是定北侯府的人,你快走吧!不然我可饶不了你!”李三娘警告道。 “老子是红孩儿!少他妈这么喊我!他要不是定北侯府的,这丫头怎么敢自称是定北侯府的产业?”红娃指着冬因道。 冬因打量苏意半晌,却愣是没认出是她。她双手紧张地在袖中绞在一起,不知所措。 苏意见此忙大声解释道:“在下苏立,自青州而来。这丫头是我刚从人牙子手里买来的,想来将我与青州苏氏挂在一起了。” 青州苏氏?冬因马上会意,觉得苏立是苏意请来的救兵。 “是是是,是婢子想错了。公子虽然从青州来,却并非与青州苏氏一脉,故而是婢子误会了。全是婢子的错。”说完,忙跪地叩头。 红娃犹疑地看一眼冬因,又转头看向神态自若的苏意,道:“你们莫不是串通好了来骗我?” 李三娘上去便是一脚,踢得红娃措手不及,一阵惨叫。 “人家都说了不是一家人,自然跟定北侯府没有瓜葛。你还在此纠缠什么?”李三娘怒道。 红娃摸着自己的屁股,却并不敢上前还手。他审视着苏意,又将棍子抗在肩上,道:“你叫什么来着?” “在下苏立。”苏意礼貌拱手道。 “青州来的?”红娃挑眉继续问。 还没等苏意回答,李三娘烦躁地看向红娃,抬脚又踹在他的屁股上。 她边踹,边骂道:“青州来的商人,青州来的商人,青州来的商人!人家说了多少遍了?你是不是脑子进了粪?这点话都记不住?” 红娃忙躲开,边躲边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别踹了!你这样,我很没有面子你知不知道!” 说着,红娃悻悻地从怀里掏出一张木质的吊牌,上面拴着一根打了络子的红绳,牌子上用隶书刻了两个字,已审。 “行了!你就快给人家吧!刚来咱们陵京,难不成你还欺负人家外乡人不成?”李三娘猛地夺过吊牌,笑意盈盈地递给苏意。 红娃轻嗤一声,别过头去,骄傲地不去看苏意的面色。 “这牌子你挂上,周围的流氓地痞自然不敢来招惹,以后你这铺子我就罩着了。”红娃自豪道。 苏意忍笑,再次拱手道:“多谢小哥。” 红娃瞟她一眼,傲娇道:“叫红哥。” “多谢红小哥。” “叫——红哥!”红娃再度重申道。 李三娘一脚又踹上:“你比他小,你得喊他哥才对!” 红娃无奈地看她,不耐烦地将棍子在后脖颈上挠了挠,舔了舔嘴唇道:“我罩着他,我喊他哥?三娘,你今天是不是昏头了?” 第86章 便宜伙计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李三娘冲苏意一笑,转头又拧上红娃的耳朵,小声道:“你真傻还是装傻?你忘了你姐了?现今你姐婷丫头也到了该婚配的年纪,这苏公子多好的人啊!” 红娃皱起眉头,难以置信地扫一眼苏意,满脸不屑道:“这么个文文弱弱的,我一个拳头抡圆了就能打扁他,你让他给我当姐夫?” 李三娘抿了抿唇,将红娃拉到一边,苦口婆心道: “你姐有你护着,自然不缺保镖。只要是你姐能瞧上他,你还有什么担心的? 再说,这一路上我也看过了,这小官人举止有礼,心地也好。 虽然看着同咱们不大一样,可毕竟家境好。此事若能成,保不齐你跟你姐以后的日子就飞黄腾达了呢?” 红娃想了片刻,若真是这样也不错。 “那我都将他的店砸了,他还能不记恨我?”红娃有些后悔道。 “这有什么,你就留下来当个伙计。让你姐再三天两头过来给他送饭吃,一来二去的,这冰它不就化了吗?”李三娘道。 也行。 他又回头看一眼苏意,实在有些看不上她那斯文柔弱的模样。 “他是不是有病啊?身上的肉还没有我屁股上的多呢!”红娃又道。 李三娘做个噤声的手势:“你小点儿声。 此事先不说了,你先将眼前的事解决了。 给人好生赔礼道歉,再不济你在店里给人家当个义工,将这些打砸的东西能修的都修好,切不能叫人家吃亏才行。” “那不成。凭什么啊? 原本打砸这些东西就是来要钱的,眼下钱都没要到,我们几个兄弟都不知道吃什么呢,还要我给他当义工?白日做梦呢?”红娃不悦道。 “想来几位小哥还未用过午饭,不如就进内院,我让厨子做几个小菜款待小哥几个?”苏意将吊牌收起来,拱手邀请道。 李三娘想要拦住他,却没有拉住。红娃走到近前,仰头看向苏意的脸,歪头仰视道: “这倒好。” 李三娘笑了笑,走到苏意身前道:“这些孩子也不是天生就坏的,只是生活所迫,小官人大人有大量,莫要同他们计较。” 苏意浅笑:“今日还要多谢大娘你,不然此事断然不会如此简单地解决。我这里有一颗南海的珍珠,你且收下,聊表感激之情。” 李三娘推拒:“这怎么能行?我不过是过来说了几句话,怎么当得起这么贵重的谢礼,使不得使不得。” 苏意见她执意不收,只能将珍珠收起来,道:“既如此,这店内的玉镯,大娘便挑一件再走吧。” 李三娘活了这么大的年纪,的确还没有戴过玉器。可又觉得这东西太金贵,与自己的身份不大匹配,不由踟蹰起来。 苏意见她迟迟下不了决断,便道:“大娘不必忧心,选一件喜欢的放在身边。若有需要时,拿到当铺中变卖换成银钱自也可以的。” 这主意倒是不错。 现今又是大旱之年,还不知道手里的粮食够不够吃,到时变卖些银钱攥在手里,也好过什么都没有的强。 苏意将李三娘领到冬因面前,吩咐道:“你带大娘去楼上选一只玉镯,务必让大娘选自己喜欢的。” 冬因应声,转身领着李三娘上了二楼。 二楼的玉器被收在木质的雕花箱匣中,轻轻拉开抽屉,里面规则地陈列着层层叠叠的锦盒。 每个箱匣中放一个款式,数个锦盒。统共粗略算一下,但是手镯得款式便有八种可供选择。 冬因分别从抽屉中各取出一个锦盒,一字铺在一张长长的几案上,然后挨个打开展示给李三娘看。 李三娘被惊地合不拢嘴,两只手在身上擦了又擦,直到自己觉得手掌洁净了,才敢上前细细查看这些镯子。 “丫头,这一个镯子大概值多少银钱?” 冬因也只是过来帮忙,定价的事情她也不大清楚。可也陪着银环逛过玉器店,没吃过猪肉总还见过猪跑的。 她瞟一眼李三娘,胡诌道:“一般的话,也就二百贯到三百贯。” 李三娘将脖子缩了缩。 一个包子也不过两文钱,一只镯子既不能吃,也不能穿,竟这么高的价钱。 苏立真是个有钱人。 “你选好了吗?”冬因问。 李三娘早就挑花了眼,见冬因问她,心下便不由地紧张起来。她忙抬手随便一指,刚好指在一只青玉牡丹镯上。 冬因笑:“大娘你的眼光还不赖呢!” 李三娘一听,这算是选到好东西了。 她腼腆地笑,两只手在身上摩擦着:“我也是瞎选的。” 冬因忙找了帕子,将那镯子拿出来裹了裹,递给李三娘道: “收好吧。这东西叫人看了,定是要眼馋的。” “真的?”李三娘的眼睛放着光。 “自然是真的,等您回去,自去寻个有见识的瞧瞧。我怎么会骗您呢?” 李三娘闻言,顿时如获至宝般将镯子收了起来。 苏意安顿好几个少年,提着袍子走了上来。 “大娘既已选好,便一同往内院吃几口再走吧。”苏意抬手侧身,邀请她过去。 李三娘捂着胸口的镯子,又打量一番苏意,道: “小官人已经送了我镯子,再去讨饭吃,那我这个人也太不知足了。 红娃那孩子起先是冲撞了您。可您也看见了,他不是个坏的。 只是今年大旱,地里也没什么收成。饿怕了,也找不到旁的营生,这才领着周遭的孩子,做了这泼皮无赖砸人店铺勒索的勾当。 您是个好人,若能大人不记小人过,将此事揭过去,那孩子定会感激你的!” “要他的感激有什么用?”冬因翻个白眼,嘀咕道。 苏意严肃看向冬因,轻轻摇头斥她。转而思忖片刻,道:“大娘是个知足的人,也是个热心的人。 苏某感激大娘今日的救护之恩。 既然大娘开了口,想来那少年如此,也是生活所迫。不过此事还是先要红小哥同意才好。” 李三娘大喜过望,她激动地握住苏意的手: “这么说,你是应下了。这就好,我立刻去同他说!” 第87章 我要一千两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李三娘刚走下楼梯,还没来得及进门,店门口便走进来四五个吊儿郎当的青年。 “你们找谁?” 挑头的人是个歪嘴,脸长眼小,长得跟闹着玩儿似的。 他嘴里叼了一根狗尾巴草,手上拿着一根生锈的铁棒子,另一手随意地抹一把凌乱的头发,转头道: “叫这儿管事的出来!” 他虽然长得跟笑话似的,但是声音却极具磁性和厚度。 话刚说完,他身边的几个人手上拿着手腕粗的木棍,凶神恶煞地围站在歪嘴周围,极有阵势。 李三娘下意识后退了半步,她在这条街上待的时间长,却也没有见过这人。 “你聋吗?老子让你去找能管事的来!” 说着,歪嘴将手上的铁棒子架在了李三娘的脖颈上。 他眼神轻蔑,凶狠和暴戾在脸上暴露无疑。 李三娘看着脖颈上的铁棍子,不由吓得嘴唇发抖,半句话都说不上来。 苏意听到动静,正要下楼,却听见楼下响起了红娃的声音。 “歪嘴你不在自己的地盘上待着,到我这儿来做什么?” 歪嘴不屑地侧头,小眼睛里满是鄙夷道: “你个小崽子跟老子谈地盘?老子打架的时候,你小子还没从你娘的裤裆里生出来呢!” 说完,周围的人一阵哄笑。 “王八蛋!”红娃咬着牙,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 “小爷今天就打得你亲娘都认不出来!” 说着,红娃挥起手中的棍棒,劈风砍来。 歪嘴的人马上做出反应。 一个人高马大的男子,箭步上前,本想顺势夺下红娃的棍子,没想到却反被一个矮小瘦弱的孩子趁势钻到了裤裆底下。 身材优势显现,下一秒。 只听一声凄厉的惨叫,人高马大的男子捂着裤裆,顷刻间轰然倒地。 歪嘴暗骂一声废物,手上的铁棍立刻被挥舞着上来。 周围的其他人也马上跟着涌过来,两拨人开始在大堂中厮打。 很明显,红娃一伙因为年纪和体形的差距占了下风。 几个回合下来,少年们被歪嘴一伙围堵到了楼梯的角落。 歪嘴得意地将铁棍在掌心反复敲打着,轻狂的步子慢慢逼近红娃。 红娃攥紧手里的棍子,面色沉着,敏锐的眼神就像丛林中看待猎物的豹子。 苏意从楼梯上下来,大声喝斥: “都停手!” 歪嘴的动作被喊住,抬头去看时,红娃从地上被人扔了起来,手上的棍子不偏不倚,径直指向歪嘴的脑门落下来! “歪嘴,打架的时候最忌轻敌和分神!” 红娃扯了一下嘴角,细细的胳膊上现出刚劲的肌肉线条。 霎时,他在空中高高举起的棍子,片刻就要带着千斤的压力砸下来。 歪嘴却并不惊慌,他仰头盯着红娃的棍子,手上铁棒轻轻一挥,耳边“劈啪”一声,红娃的棍子就轻易地断成了两截。 一截被歪嘴打飞出去砸在门框上,另一截虽然被他紧紧攥在手里,却因为折断,变成了一块尴尬的木头。 下一刻,歪嘴的脚刺破空气,算好了红娃要降落的高度,准备一脚结束这场实力本就悬殊的打斗。 苏意见此,忍不住提步冲上来,抬手接住红娃的瞬间,自己却结结实实挨了歪嘴这一脚。 随着“砰”地一声巨响,她的身体穿过空气,后背重重地撞在楼梯的柱子上。 下一秒,她呕出一口血,剧痛之下,自己全身的骨头好像都散了架。 这一脚的力量还真是叫人疼得肝肠寸断。 苏意来不及想,她将红娃护在身后,这才发觉这少年才只长到她肩头那么高。 歪嘴站定,手上的铁棍再度在手上敲打起来: “你又是干什么的?” “在下就是这家店的管事。”苏意强撑着站直身子,确保在气势上不输对方。 歪嘴“哦”一声,手上的铁棍被他用力砸在地上: “那你赶紧把保护费交了!这家店……我看怎么也得一千两。” 一千两?! “歪嘴,你放屁呢!”红娃探头骂道。 “砰”一声,歪嘴坏笑着将手里的棍子砸在木质的楼板上,抬眼道: “老子开心,今天就要一千两!” 苏意没有一千两。 为了开这家玉器店,已经掏空了她几年辛苦攒下的积蓄。 “不知可否通融通融?”苏意拱手,好言道。 歪嘴得寸进尺,淫荡的目光扫过楼梯上紧张不安的冬因,摸着嘴角道: “也行,你把那丫头送给哥几个,哥几个给你打个折,收你九百九十两。” “你个浑蛋,信不信小爷报官抓你!”红娃吼道。 “抓我?告诉你,老子现在可有靠山了。 定北侯府的世子爷知道不知道? 你要报官?你报一个试试,你看谁敢动老子!” 苏意略有惊讶,他怎么还能跟谢望山扯上关系? “据在下所知,定北侯府一向磊落。 府上的世子爷,也不过是个惯会寻花问柳的纨绔子。 怎么会与阁下这号人扯上关系?”苏意故意激将道。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们这号人怎么了? 我们这号人在陵京,那也是市井中的翘楚! 就是定北侯世子,不还是得乖乖送银子给咱们花?” 歪嘴不屑地“切”一声,又道: “看你斯文虚弱的模样,恐怕连我这一棍都挨不下去! 前些时日,咱们才刚收拾了一个书生,长得比你恐怕不及,可就是嘴上功夫厉害。 不巧,偏偏得罪了定北侯府的世子爷。 没办法,我这棍子却也不是吃素的。 几棍子下去,血色一片,现今就算活着恐怕也是个瘸子了!” 说完,他一阵狂笑。 笑够了,他伸出手在腰间摸索一番。 忽然,脸色大变,像是惊恐又像是焦急道: “世子爷的信物呢?” 歪嘴的人连忙上前翻找,忙活一阵,无功而返。 歪嘴瞬间恼怒,瞪着小眼睛咒骂道: “都给我找! 你们要是谁偷了我的坠子被我抓出来,我捏碎你们的骨头!” 苏意皱起眉头,眼前人就是打断了周彦腿的人! 她直勾勾的目光盯着他,恨得咬牙切齿。 待到压住怒气和恨意,她缓缓从袖袋中掏出梅花玉坠,朗声道: “你找的可是这件信物?” 第88章 来看你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歪嘴远远打量,眼睛倏然睁大。 “你竟然敢偷老子的东西,老子今天就废了你!” 苏意轻轻摇头,略带嘲笑道: “一群人被一个女子打得屁滚尿流,竟还敢在此叫嚣,我看你们真是皮痒了!” 歪嘴动作一顿,面色更加难看。他来回摩擦着牙齿,挺着腰晃到苏意面前道: “原来那天那个女的跟你是一伙的!老子今天就废了你!” 说着,歪嘴手上的铁棍,裹着风从苏意的头顶砸下来。 “唰”一声,红娃迅速将手里的短棍砸过来,逼得歪嘴连忙后退。 苏意镇定地站在原地,胸腔中却是心脏阵阵地狂乱跳动。 歪嘴的眼睛布满红血丝。他梗着脖子捏紧铁棍,一步一步地逼近红娃。 “小子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死得太慢?老子先解决了你!”他怒目圆睁道。 红娃连忙躲避,眼睛不断在堂中扫视,试图寻找一件能够挡住敌人攻击的武器。 可歪嘴的攻势却越来越强,凡是红娃扔向他的东西,无不被劈碎斩断。 此刻,歪嘴手上的铁棒如同千军万马,在这样的场地之中,他胜券在握。 苏意的文弱感成为她最好的伪装。 当所有的人的注意力都被集中在歪嘴和红娃身上的时候,她已经捡起地上的玉器碎片,偷偷摸到了歪嘴的身后。 她的眼睛锐利而清明,动作敏捷而谨慎。 歪嘴眼看红娃避无可避,躲无可躲,心中的快感更甚。 他像是老鹰捉小鸡一样,慢慢逼近红娃,直到将他完全堵死在角落,周围的人开始哄笑得意。 歪嘴的优越感得到极大的满足,他将手上的棍子一端搭在地上,歪着身子睨向红娃道: “不如今天我把你两条腿打断,然后我再带着你去找你姐。 要是你姐不愿意跟我睡,我就当着她的面,打死你!” 说完,他露出邪恶的笑。 “王八羔子!小爷我揍飞你!” 说着,红娃抄起地上的凳子奔上来。 歪嘴仿佛早就预判了他的动作。 他毫无波澜地挥动手上的铁棍,极其从容又准确地将红娃打回了原地。 红娃撞在墙上,然后被弹落在地。肋骨的撞击感让他一瞬间失去知觉,片刻后侧胸的位置传来撕心裂肺的剧痛。 他从地上撑起身子,嘴巴呕出一口血, 他眼神惧怕却又镇定地望向走来的歪嘴,身体只能依靠脚和另一只手臂,艰难地向后挪动。 歪嘴笑得狂妄,拖着手上的铁棍慢慢逼近,停在了距离红娃只有半步的地方。 他举起手上的铁棍,兴奋又可怖地笑着。 红娃紧张地盯着他,双腿有些发软。 他知道,歪嘴不可能放过他。 可就算明知结果,他还是在极力想要寻找武器摆脱困境。 正当歪嘴的棍子就要砸下来的时候,他的动作停止了。 红娃紧张地看过去,苏意的手上拿了一块沾血的玉器碎片,整个人勉强镇定地站在原地。 歪嘴还没有感觉到疼痛,他猛然转身,凶恶的面容,道尽此刻心中的怒火。 “妈的,背后偷袭!老子先灭了你!” 说着,歪嘴扔掉了手里的铁棍,从怀里掏出一柄锃亮的匕首,冲向苏意而来。 周围的男人一拥而上,两拨人又开始厮打起来。 苏意慌乱中扔掉手上的碎片,惊恐地想要逃离。 歪嘴已经被完全激怒,他红着眼睛追上来,劈砍一阵后,试图锁住苏意,将其割喉。 苏意感觉头顶一阵风,发冠便被那匕首削掉,瞬间青丝纷扬而下,更显狼狈。 歪嘴趁势拦截,手上的匕首割破空气,在距离苏意脖颈只有两毫米的距离画弧而去。 苏意闪躲迅速,因为来不及调整身体的重心,跌倒在地。 歪嘴眼神狠厉追来,立刻就要再度发起下一轮攻势。 苏意仰头迎上那不可阻挡的利刃,自己仿佛又看见前世临死的光景。 她又要死掉了吗? 心中一阵凄然,又一阵不甘。 利刃落下,悬停在苏意的眼珠上方。 她急促而紧张地呼吸着,当真正面对死亡时,死亡却并没有到来。 有人用暗器打中了歪嘴的穴道,下一秒,整个人直直栽倒在地。 苏意惊魂未定。 见此情景,她慌忙从地上爬起来,强作镇定地喊道: “歪嘴死了!” 死了?! 厮打终于停止,穷凶极恶的人群开始变得惊惶不安。 他们互相对望,又去查看歪嘴的鼻息。 “杀,杀人了啦!杀人啦!”人高马大的男子惊恐地喊。 周围的人立刻紧张地看向地上的苏意,旋即惊慌地转身逃离。 是谁救了她?苏意忍不住想。 周围的人开始围上来。 一个穿着黑色捕快衣裳的男人挎着刀走来,他摸了一下歪嘴的脖颈,抬手冲身后做了个进来的手势。 几个穿着同样服饰的男人迅速进入,拱手之后将歪嘴抬了出去。 挎刀的男人睨向苏意,眼神中竟然闪过一丝恭敬。 他微微颔首,转身迅速离开。 人群望着眼前的一幕,议论纷纷。 李三娘不知从哪个角落中冒出来,她叉着腰站在门口大叫道: “看什么看?没见过泼皮伏法?” 人群闻声,逐渐散去。 苏意疑惑地看向捕快们离开的方向,不解其意。 半晌,她从地上爬起来,转身去扶红娃。 红娃看向朝他伸出的手,犹豫之间还是傲娇地搭上去,借力站了起来。 “你放心,以后我就帮你守着这家店,若是再有来犯,我一定叫他们好看!” 苏意笑,忽然有种共患难后的亲密感。 “好!红小哥既然发了话,苏立自然相信。” 红娃扯出一个灿烂的笑,露出一排白而整齐的牙齿。 “我以后可不可以叫你苏大哥?” 苏意被逗笑,她将手搭在红娃的肩头,道: “那是当然!咱们哥儿俩可是过命的交情了!” 正说话,门口忽然来了一辆马车。 说不上有多华贵,但是看绸布质量,当算是富庶人家的车架。 萧百川身披青褐色的大氅,内着山灰色的弹墨交领常服,从车架上下来,衣冠楚楚,宝玉无瑕。 “这位公子,真是不好意思,咱们这店还没有开张呢!”李三娘上前说明道。 萧百川看向屋内的苏意,眼神复杂。 “把你们这儿管事的叫来。”言禄道。 第89章 害羞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李三娘看向苏意,转头笑道:“真是不巧,咱们管事的今日抱恙,不若明日再来罢。” 萧百川却并无心听她说话。他径直自顾走进去,一直走到苏意的身前。 苏意不安地看着他,难道被识破了? 萧百川睥睨她,双手揣在袖中,高傲的神情宛如开屏的孔雀。 “你是管事?”他问。 说完又打量一番。 还真是厉害的易容术,半点苏意的影子都没有。 苏意笑着拱手,压低嗓音道:“正是。今日店中狼藉,不如客官改日再来。” 萧百川闻言,倏而泛起一抹极其神秘的笑容。 “你这店中可有雕花牡丹的青玉镯子?” 闻言,还不等苏意反应,李三娘马上从怀中掏出镯子,展示道: “官人看这里,您可是要这样的?” 言禄忙接过去,双手捧着呈递到萧百川的面前,颔首将镯子托起给他看。 萧百川拿在手中端详,面色严肃。 半晌,他沉声道:“照这个样子,我要定制一千件一模一样的。” 苏意这才看清楚那玉镯的模样,那不是云小衣的镯子吗! 她犹疑地看向萧百川的脸,不知他究竟要做什么。 “这许多日子都没有见玉春楼的姑娘们了,今日过去,总要带些见面礼才是。否则,叫她们那些小娼妇捏去了把柄,岂不是要骂死我?”萧百川略带笑意道。 言禄点头:“公子说的是,玉瑕姑娘她最喜欢玉镯子了。” 苏意冷笑,果然天下的男子都是同一副模样。 先前萧百川对她一副要报恩的模样,今日又在为别处的姑娘伤神寻玉,当真是风流。 既如此,倒不如狠狠宰他一顿,借机赚些银钱,将这铺子重新收拾起来。 “这镯子是我店中的镇店之宝,若是公子看中,也要问一句公子,银钱可带够了吗?”苏意颔首道。 萧百川将手上的镯子放回去,目色沉沉。 区区的赝品,却在此漫天要价,她还真是有做奸商的潜质。 “无妨,区区镯子我还是买得起的。”萧百川冷声道。 言禄偷偷瞄一眼,看自家主子的面色,这是摆明了不情愿啊。 “公子,那玉春楼的姑娘也不一定都喜欢玉镯,咱们要不还是少买些,到前头的丝绸店再瞧瞧?” 苏意含笑,直起身子道: “这镯子的确是贵了些。公子若有为难,小人可以给您打个折扣,包您满意。” 萧百川面色阴沉,垂眸凝视她。 怕他付不起,看不起他? 言禄见状,心道:坏了,殿下要发飙了。 苏意思忖片刻,询问道:“难道公子还有为难?若如此还不成,公子还是再到别家问问吧。” 萧百川气得太阳穴直跳。 她这是摆明了看低他! “两千只镯子,半个月后我来取。”萧百川盯着苏意的眼睛,不容质疑道。 言禄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望向萧百川,软声道:“主子,两千只镯子,谁戴啊?” 萧百川不耐烦地睨向他: “不过就是石头,买了填河。” 填……填河? 言禄摸一把腰间的钱袋,低声道:“这钱可是您行医这么些年,一点儿一点儿攒下的家当,难不成这一次全都交出去?” 萧百川不悦地盯着他,就你话多! 苏意还真不知道萧百川这么财大气粗,不过想想也能明白,一个身子有疾的人,又没有儿女妻子,留着银钱却也毫无用处。 “客官巧思,小人佩服。小人这就安排人过来,跟您签订契约。”苏意笑道。 说着,她抬手示意冬因去拿笔墨。 * 待签完了,言禄将手里的钱袋子捏了又捏,最终不舍地交到了苏意手里。 他看着钱袋子被拿走,不舍道:“主子,您打下的‘江山’,一半没了。” 萧百川嫌弃地别过头去,浅笑着对苏意道:“定好的镯子,半月后我来取。” “到时恭候,客官慢走。” 冬因领会苏意的眼神,忙追上去相送。 红娃扶着柱子走过来:“苏大哥今日真是因祸得福。” 苏意摆手,正想上前看看他的伤势,眼前忽然一黑,没了意识。 * 当苏意从内院堂屋的榻上醒来时,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 冯大夫似乎喝了些酒,面颊上泛着微红,捋着胡须道:“没什么大碍,就是肋骨断了两根。好生将养,总会好起来。” 苏意急忙去查看自己的衣裳,绷带早已被打好,衣服也被换上了新的。 萧百川环臂走过来,低眉望着她道:“受了伤还硬撑,你可真是乱来。” 冯大夫识趣地拱手退下,屋内便只剩了苏意和萧百川二人。 苏意抬手扬起巴掌,可还没碰到萧百川,胸腔便已经开始传来刺痛感。 她泄气一样收回手,充满警惕地看向萧百川。 “你早知道是我?” 萧百川心虚地将目光转开,撩开袍子坐下道: “我也是刚才才知道是你。” 苏意目色一凛:“你全看到了?” 萧百川埋下头,用食指蹭了一下鼻尖,起身道: “注意休息。这种伤,最好是少动,动多了骨头容易长不好。” “你站住!”苏意撩开薄被起身。 萧百川脚步一顿,已经抬起的右脚又默默收回去,乖巧地放在了原地。 “既然知道是我,先前同我签订的约定还作数吗?”苏意有些忸怩道。 萧百川愣了愣,点头道:“自然作数。” 苏意满意一笑,抬头对上他坚定而透亮的眼眸。 二人同时将目光收回来,略有尴尬。 “既然大姑娘无事,白川先走了。”萧百川抬步道。 苏意摸了摸胸口的绷带,坚定又真诚道:“今天你帮我的事,谢谢。” 萧百川转头一笑:“并非是我,是……是玉瑕姑娘帮你换的。” 说完,他心虚地加快步子,离开了。 苏意望着他的背影,真是个风流人。 李三娘端了碗汤药进来,见苏意起身,急切道:“小官人快躺下,这伤重着呢,可不能随便走动。” 苏意笑笑:“大娘说笑了,我伤得是肋骨,又不是腿。” 李三娘没学过医术,只知道伤筋动骨是重伤,必须躺着养好了才行。 “那不成,你快回去躺着。”说着,就把苏意拉回了床上。 第90章 真实身份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回到马车,萧百川一路无言。 “殿下如今已经见到了苏大姑娘,怎么瞧着还是不开心?”言禄道。 “见她我就会开心?”萧百川反问。 “殿下难道见她不开心?”言禄不解道。 萧百川有些烦躁地撩开帘子,道:“这是去哪?” “回医馆。” “先去谢家。”萧百川将帘子放下,道。 “殿下从来不与朝中臣子来往,今日忽然上门定北侯府,恐怕不妥……” “我说,去谢家。” 萧百川的眼睛沉静而深奥,眸光之中隐没几分似有若无的酸味儿。 见此,言禄只好让车夫掉头前往谢家。 * 李三娘看着苏意喝下药才放心离开,临走前嘱咐道:“小官人好生歇息,店中的杂事你且放心,大娘一定会帮你照看好。” 苏意担心府中会出变故,忙道:“大娘今日辛苦,可我不能久待,尚且还有要事在身。还请大娘帮忙照看几日,我几日便回。” 李三娘闻言,便应声道:“你去吧,我替你看着些。” 苏意拱手致谢。 * 她沿着原来的路回去,又换上若水的衣服,易容变成若水的模样,熟门熟路地返回到了府中。 若春见苏意回来,小步上前道:“主母吩咐你买的东西都买全了?” 苏意点头:“买全了,快些给主母送去,也省得主母着急。” 周围的洒扫丫鬟望一眼,又低下头做自己的事。 若水在堂屋内紧张地手心冒汗,生怕这个当口有哪个有身份的过来问话。 见苏意进门,她忙上前拉住苏意的衣袖,紧张道: “主母您可算回来了。您要是再不回来,我都要吓死了。” 苏意轻拍她的手背,拉着她进内室将妆容褪去。 若水坐在镜子前,看着镜中苏意的脸,不由问道:“主母这是什么时候学会的新奇手艺?从前只在话本里见过,却从未见过真有人会这种换脸的技法。” 苏意利落地揭去她脸上的假面皮,道:“儿时在青州时曾救过一个人,他教我的。” 若水点点头:“那主母为何一直藏着,到今日才用?” 苏意已经换好了衣裳,她走出屏风道: “这种功夫是非一般人能学的东西。那人说我有机缘,方才教我。可他却也说了,若非逼不得已,此法断不可外露。” 若水听得似懂非懂,她上前边给苏意整理衣裳,边道:“只要主母能安好,比什么都强。” 苏意动作一顿,如果不是暗中有人相助,恐怕她今日真的会回不来。 可救她的人是谁?又为什么救她? 她毫无头绪。 眼下有一件事是让人欣慰的。苏立是她伪造出来的身份,就算官府查起来,也不会查到她的头上。 正想着,若春进来禀道:“主母,前院的小厮来通传,说是太子殿下忽然来访,叫您和世子去见。” 太子? 苏意不禁想起谢推向西夏人卖假粮的事情。 如果只是谢推一个人,恐怕不敢做出这样瞒天过海的事情。可若是能一个强有力的人做后盾,那倒可以一试。太子,不失为一个很好的选择。 此刻将账本的事情与太子突然上门联系在一起,感觉微妙。 苏意正想着,眼前已经到了正厅外。 谢望山迎面而来,眼眸含情而温和。 “意儿我牵着你进去,免得你初见太子殿下,心中发慌。” 苏意慌忙躲开,迎上谢望山诧异地神情,解释道: “既然是面见太子殿下,你我太过亲密岂非失礼?” 谢望山立刻染笑,温柔道:“还是意儿你想得周全。” 说罢,他做个邀请的手势,让苏意走在他的身侧。 屋内的谈笑声不绝于耳,鼻尖阵阵皆是贵客到来才会燃起的寿金香。 掀开帘子,便见萧百川坐在上位,老夫人坐在左边的旁侧,侯爷则坐在右侧,钱氏坐在右二的位置。 苏意垂着头进入厅内,随着谢望山一同叩拜行礼后,瞬间呆住。 白川原来就是当今太子萧百川! 萧百川也看向她,清冷挺直的鼻梁诉说着此刻的倨傲,由上向下的审视,增添了千万分的疏离。 “意儿你怎么了?”谢望山关切道。 苏意回过神,忙道:“妾身参见太子殿下。” 萧百川的神情并没有因此转变,他仍旧高傲地望着苏意,淡淡道:“起来吧。” 这样的萧百川,与苏意先前见过的人仿佛不是一个人。 他比苏意见过的白川要更冷冽,更高贵,更倨傲,更不凡。 虽然看得出是一副病体,可依旧难以掩饰其眼中蓬勃的生命力。 谢望山行过礼后更加激动,他笑着望向萧百川道:“听闻太子殿下离宫出游多年,近日才返京,不知太子殿下可看过江南的美女?” 谢推瞪他一眼,面色沉沉道:“殿下恕罪,小儿莽撞,殿下莫要将此话放在心上。” 萧百川抿一口茶水,道:“无妨。怀岳自小多情,总喜欢与女子同在一处,如此一问也算常理之中。” 谢推附和着一笑。 谢老夫人笑道:“今日太子殿下登门,实在让侯府蓬荜生辉。老身斗胆,不知殿下忽然拜访因为何故啊?” 萧百川的视线掠过苏意转向旁侧,最终落在谢推身上道: “想当年,侯爷与父皇一起征战四方,所向披靡,更是在平定北境中立下汗马功劳。 儿时我在宫中,自也听过不少侯爷在前线出神入化的对敌策略。听闻侯爷归来养伤,特意拜访探望。” 谢推摆手:“太子之言,折煞臣了。当年若不是陛下对臣的信任,又岂能有今日的谢家。天恩浩荡,谢推断不敢忘。” 萧百川摸了一下杯盏,又道:“侯爷的箭术所向披靡,在北境的军中更有百步穿杨的威名。今日我是特意过来,想要同侯爷请教一番的。” “殿下说的哪里话。只是殿下也说,臣归来乃是为了养伤,身子实在不便,还请殿下谅解。”谢推颔首道。 “进门便见侯爷容光焕发,还以为侯爷早便痊愈。是我唐突了。” 见此,钱氏略有怨怼地看向谢推,又转头笑道:“殿下说的哪里话,不过就是射射箭,这有什么的。” 谢推无奈:“夫人有所不知,与殿下切磋,自然不能有所保留。 如今我身上的伤还未痊愈,怎好将这出不了全力的箭术,展示给殿下?若真如此做,岂不是污了殿下的眼睛?” 第91章 放心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谢老夫人忙接过话茬,笑道:“他虽一直在军中摔打,可现今终归是上了年纪的人。殿下不要怪他,他不是不愿意同殿下切磋的,只是这身子一准儿是不成的。” “也罢。听闻院中有位书生名唤周子衡?”萧百川忽问。 众人相互看一眼,却并不知周子横是什么人。 谢望山猜测道:“殿下说的可是青州人周彦?” “的确。先前我一位故人曾受过他的恩情,我顺道过来代我那故人感谢。”萧百川道。 谢望山略微一顿,他没想到周彦这个区区的下等人,还能惹得当今的太子殿下登门致谢。 “不知殿下口中的故人是何人?”他问。 萧百川的眼神倏然蒙上一层寒意,他冷若冰凌地看向谢望山道:“怀岳,你僭越了。” 谢望山忙颔首噤声,再不敢说话。 谢老夫人赔笑,打圆场道:“殿下莫要放在心上,他本就是这么没有规矩的人。今日又见到了太子殿下,自然亲昵地忘了分寸。 殿下既然要寻人,我便让下人将他喊过来。” 说完,谢老夫人作势吩咐吴妈妈去叫人。 萧百川起身,抬手制止道:“无需如此。我听闻他近来腿上受了些伤,自然不好挪动。还是我过去见他,烦请这位嬷嬷引路。” 见此,谢老夫人也不好说什么,给了个眼色,默许吴妈妈去了。 苏意不解地蹙眉,萧百川何时认识的周彦?还叫他周子横? * 周彦正在读书,完全没有听见渐渐趋近的脚步声。 萧百川让吴妈妈先离开,自己则站在周彦的身后坐了许久。 “学者不患才之不赡,而患志之不立。”周彦读到此处,倏然顿住。 “志之不立……”他复又念道。 萧百川温声,道:“子衡念的是柳公的话吧?不知子衡你又志在何?” 周彦如梦初醒般转过身去,见来人是萧百川,霎时目光如炬,喜不自胜道: “白川兄你怎么到了此地?我记得你说要走遍大宁的山河,如今是到了陵京吗?” 萧百川将他扶回座位上,略有欢愉道:“我听闻你在此处,又闻听你收了伤,特意过来探望子衡你。” 周彦有些自责和愧疚地低下头,道:“让兄长挂心了。可这伤却也是福祸相依,如今却只能安心地读书了。” 说完,他摸了摸自己受伤的腿,无奈一笑。 萧百川将手搭在他的肩头,安慰道:“不过只是一时的挫折,你性情坚毅,断然不该为此而伤心颓败。” “咱们伤心的不提。今日重逢实在在我意料之外,早前便听闻白川兄你家在陵京,我来了数日,却未能登门拜访,如今却还要兄长亲自来探望,实在失礼。” 萧百川笑意盈盈:“无妨。京中复杂,你却也不知我住在何处,又谈何来见我之说?眼下科举将至,你有何打算?” 周彦目色炯炯,他仿佛在看遥远的地方,转头悲悯又坚定道:“我要考取功名,为天下百姓谋福利,让天下民生多幸福。” 萧百川目色沉静而深沉,坚定道: “子衡报复远大,甚得我心!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如今的大宁,边关战事不息,西夏和高黎虎视眈眈,朝中虞妃一党又蒙蔽圣听,加上皇后太子势弱如芒,这样一个国家,需要子衡这样的人。” 周彦点头,赞赏道:“白川兄才是真正的博览群书,智计无双之人。如果白川兄也能入朝为官,同小弟一起报效大宁,定然能让我朝昌隆,再见一个百年的盛世。” 萧百川笑而不答。 良久,他又道:“子衡可有心悦之人?” 周彦呆了片刻,拱手道:“如今壮志难酬,又岂敢惦念私情?” 萧百川甚为满意,心底暗暗窃喜。 可他面上严肃,负手道:“如此甚好。子衡兄,志向高远,定能如大鹏振翅高飞!” * 谢望山在院外来回踱步,想进去却又担心冒犯萧百川。 李贰站在身侧:“世子若想进去,进去便是。” 谢望山双手背在身后,没好气道: “进去做什么? 若是让殿下知道周彦的腿是我找人打断的,此事传到父亲耳朵里,还不定又要怎么惩治我。 这一天天的,在营中受训,堪比地狱受刑,你还想让我死得更快一些不成?” 李贰噤声,躬身侍立再不敢多嘴。 * 苏意站在暗处,将手上的梅花玉坠抓得紧紧的。 谢望月听闻太子殿下来了,正想过来瞧瞧,穿过二门,便瞧见苏意站在桂花树旁。 她摸了摸鬓边梳理整齐的鬓发,喊道:“你在这儿看什么呢?” 苏意忙回身行礼: “见过大姑姐。” “哟,你怎么都跟到这儿来了?听说太子殿下来找那个穷酸书生,难不成你跟到前院来,还想多瞧几眼?”谢望月阴阳怪气道。 苏意垂下眼光,只平静道:“不敢。只是路过,看见官人在那边,便停留了片刻。” 谢望月看一眼不远处的谢望山,还真是这样。 她不屑地闭了闭眼,趾高气昂道:“我吩咐你画的‘松间群鹤拜寿图’进展如何了?” “还未动笔。”苏意如实道。 谢望月登时燃起怒火,一双吊梢眼更加凌厉了几分的,质问道:“你是不将我的话放在眼里是不是?” 苏意浅笑,语气淡淡:“苏意一向敬重大姑姐,断然不敢如此。” “我谅你也不敢!”谢望月扭着脖子道。 “只要大姑姐将颜料奉上,弟妇一定三日内将此画完成,交给大姑姐。” “你等着,我这就去良玉斋要东西。今儿我把东西给你拿过来,你若是后日不能给我交出一幅满意的‘松间群鹤拜寿图’,我一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说完,谢望月又朝着身后木讷的婢子发脾气:“一点儿眼力见儿都没有,还不快去给姑奶奶我套车去?” 丫鬟年纪不大,忙惊恐地屈了屈膝,小跑着去了。 谢望月嫌弃地看着小丫头离开的背影,嘀咕道:“就这样的,再魏家早就被发卖了,留着做什么?切!” 苏意并不想同谢望月久待,还是让她快去良玉斋才是正经。 “大姑姐您忙,苏意先告辞了。” 谢望月不耐烦地摆摆手:“去吧。” 第92章 大姑姐捉奸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萧百川离开侯府,乘车马行在御街上。途经良玉斋,恰好看见门口一片狼藉,围了许多人。 “魏家出事了?”他用食指挑开帘子,寻常说话的口气。 言禄忙上前,低声道:“公子稍待,奴才去打听打听。” 片刻后,他匆匆回来道: “说是魏家大公子在良玉斋养了外室,恰好被魏夫人撞见,现下正闹着。” 萧百川沉下瞳色,静默地望一眼良玉斋的方向,眼神深沉了几分。 * 良玉斋内,书本画卷散落满地,书柜架子东倒西歪,一眼看去,像是刚被一阵飓风席卷过。 谢望月将一女子的头发死死拽在手里,任由女子怎么哀嚎,她仍旧尽力撕扯,五官狰狞。 “凭着自己有张好看的脸蛋儿就爬上男人床,你照照镜子看看自己多么卑贱,岔开了腿求着别人的男人临幸!” 魏轼赤裸上身,后背上的红色抓痕全是谢望月的杰作。 他横眉上前拉开谢望月,一个巴掌结实地扇在她脸上。 谢望月当即双耳嗡鸣,这个同她同床共枕十几年的男人,竟然为了一个下贱的小蹄子打她? “你竟然敢打我?”谢望月用帕子捂着脸,眉眼满是不敢相信的神色。 魏轼冰冷道: “你要做户部尚书大公子的正妻,就规规矩矩地做!出嫁从夫的道理,你不懂吗? 咱们相安无事,许多年都过去了。今日竟来了火气?你怕不是因为你那父亲的几句话就信以为真了? 在谢家你是嫡长女的身份,他们都让着你。可在魏家,我是长子,你不过只是一个正妻! 若是连正妻的名头都不想要,我现在就一纸休书奉上!” 谢望月望着依偎在魏轼怀中的女人,心中早已燃起熊熊的恨意。 “你就不怕我告到官家面前,让你们魏家颜面尽失?”她咬牙愤恨道。 “官家? 若真是告到了陛下那里,你也是犯了七出之条——无所出!”魏轼轻声却锋利道。 谢望月咬牙看着眼前的男人和女人,心头仿佛被人捅了一刀。 正当他绝望地想要上去掐死那个女人的时候,她养在膝下十载的继子,出现在了视线中。 “坛儿……”她带着哭腔,仿佛求救般轻声呼喊着。 名叫坛儿的少年立刻将目光挪过来,可却明显刻意装作没有瞧见她,转身欲走。 “坛儿过来。”魏轼叫住他。 坛儿不情愿地走回来,垂手停在魏轼的面前,拱手行礼道:“父亲。” 魏轼将怀中的女人松开,指着她道:“坛儿你告诉我,这是谁?” 谢望月的内心已经有不好的预感。 坛儿沉默着。他并不想承认这个事实。 魏轼冷笑一声,将他推到谢望月的面前。 “你不敢说,那为父来帮你说。 谢望月你看清楚,你辛苦养了十年的继子,是我与阿微的孩子。 今日既然被你撞见,我也就没什么好藏着的了!” 没什么好藏的了? 她怔愣地望着眼前的人,这许多年,她只当是魏轼真的对她心动,真的想要娶她为妻。 婚后,她在魏家事事忍让,事事想要周全。到头来,竟然是自己的一厢情愿,自我感动! 荒唐至极! 她捶胸顿足,望着眼前自己爱护十年的孩子,心如死灰。 “坛儿,你可有一日将我当做亲娘?”她泣泪道。 坛儿却不说话,他只木讷地站在魏轼的身边,不发一言。 那叫做阿微的女子终于开口,声音如轻柔的风,温柔似水。 “姐姐将坛儿照顾得极好,阿微并不奢求正妻的身份,还请姐姐息怒。” 她说着,福了福身。 谢望月见她脱离魏轼的保护,扬起手来,甩在她的脸上道: “我今天非打死你!你是什么身份?也配这样称呼我?” 魏轼大怒,当着众人的面一把掐住谢望月的脖子,将她抵在墙上。 “又不是要抢你的身份,你怕什么?阿微喊你一声姐姐,就是抬举你,你还在此拿什么架子!” 他的声音不大,却冷冽异常。 半晌,他盯着她因为窒息而涨红的脸,终于缓缓松开了手。 谢望月捂着胸口不断疾咳,眼神怨恨地望着眼前的三人,慢慢抽出了头上的钗子。 魏轼戒备地将阿微护在身后:“你要干什么?” 谢望月冷笑着望着他,将手上的钗子对准身前的女人道: “我谢家断不会受你这样的侮辱,今日就算我死在这里,也要先拉着这个贱人陪葬!” 说话间,她举着钗子冲上前,一只手死死抓住阿微的胳膊,就要将手上的钗子扎下来。 魏轼迅速捏住谢望月的手腕,不等她反抗,钗子便被折回,飞出去的瞬间,一道红色的划痕留在了她的脸上。 “杀,杀人啦!” 她惊恐地摸着自己的脸颊,内心开始恐惧眼前的人会直接对她下杀手。 魏轼挑起一抹邪恶的笑: “你若敢伤到阿微,我就将你的皮扒下来!” 阿微躲在魏轼的身后,娇媚的眼神落在谢望月不安的脸上,娇滴滴道: “魏郎何必为难她,这里是良玉斋,传出去可不好。” 魏轼起身搂住她,居高临下地注视谢望月道: “就看在阿微的面子上,你快拿了东西滚。” 谢望月的扶着旁边的博古架站起来,一张脸满是恨意和不甘: “魏轼,你会后悔的。” 魏轼冷哼一声,转头吩咐底下的小厮道: “去给夫人拿些上好的矿石颜料。” 小厮忙点头进去,可待他取了颜料出来,谢望月已经走了。 * 谢老夫人拈着佛珠的手忽然停住,她缓缓睁开苍老的眼睛,愠怒道: “那魏家的哥儿,当真这样说?” 谢望月伏在榻前哭: “魏轼那个王八羔子,不仅瞒着我有了外室,就连那个继子,竟然也是他跟外室的孩子! 祖母,月儿没法活了!” 说完,她肩头抖动,不住啜泣。 谢老夫人爱抚地轻拍她的背,正要说话,钱氏脚步生风地进来了。 她屈了屈膝,几步过来道: “他魏轼好大的胆子,现今都欺负到咱们头上来了!” 第93章 被拒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谢老夫人将再度捻动手上的念珠,沉声道: “你这么大的火气做什么?此事,还不是因为你?” 钱氏不解,指了指自己道: “我?这是月儿的事情,母亲怎么又把我扯进去了?” 谢老夫人掀开茶盏的盖子,轻轻撇了撇沫子,不紧不慢道: “当年老太爷虽然跟宁国公府定下了娃娃亲,可也是酒后的话,当不得真。 此事又过去许多年,两家也渐渐淡忘,交情也日益浅薄。 谁料,你却又忽然将此事提出来,那国公娘子自然不会答应。 可此事终归是伤了脸面,也让月儿成了陵京的笑话。 也是这个因由,那魏家的大郎趁虚而入,将月儿求娶了回去。 现今又出了这样的事情,也不是不能想明白的。” 钱氏捏紧帕子,思忖一番道: “母亲的意思,是说那魏轼从一开始就在欺骗月儿?” 谢老夫人喝口茶,继续道: “此事,咱们也是吃的哑巴亏,你难不成还要月儿和离?” 钱氏一听要让女儿受委屈,心中愈加不快。她身子一侧,强硬道: “母亲这样说就不对了。月儿是我身上掉下的肉,怎么都是我的孩子。 叫我看着她受委屈,我却是做不到的! 母亲一向口中只有谢家,哪里会明白月儿的苦楚? 此事就不劳母亲费心了,儿媳自会处置!” 说着,她便拉着谢望月往外走。 谢老夫人将念珠拍在桌案上,指着钱氏离开的方向,语气不悦道: “她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我就不是望月的祖母了? 那孩子回来就跑到我这里哭,我老太婆就看着不伤心?” 吴妈妈忙上前安慰: “老夫人说得哪里话?大娘子自然也是心疼孩子。大姑娘受了委屈,她心里窝着火呢。” 谢老夫人冷哼一声。 “她就是个没有脑子的。 现今推儿突然回来,想来事情也断不会只是养伤那么简单。 这个当口上,若再出什么事,咱们谢家还不定会怎么样。 你快去跟着,别叫她们惹出什么祸事。” 吴妈妈应一声,追出去了。 花容拿着一张宣纸从里间走出来。 她将手里的纸递出去,乖巧道:“太奶奶请看。” 谢老夫人将宣纸接过去,扫一眼道: “这样的一手字,真是怎么教都教不好。 伸手。” 花容颤颤巍巍地伸出小手,已经感知到被打的疼痛。 谢老夫人将她的手扶正,提醒道: “摊平。” 花容眼中含泪,马上乞求道: “太奶奶花容会努力的,可不可以不要再打了。” “摊平。”谢老夫人严肃地重申道。 花容抽泣起来,只能乖乖摊平掌心。 “你要记住,你是我定北侯府谢家的后代,区区的几个字都写不好,出去叫旁人笑话!” 说着,戒尺已经打在了花容的手心。 花容哭着,音调随着痛感忽高忽低,叫人听着不由烦躁。 谢老夫人收了戒尺,严肃地看向花容道: “这不过是给你个教训。 你若再不专心一些,日后那两个丫头抢了你的位置,你可就什么都不是了。” 她哭着点头,抽泣道: “花容谨记太奶奶的话。” 谢老夫人满意地轻点下颌,将戒尺放在一旁,又抓住她的小手,轻轻揉搓,心疼道: “记住了就好。” * 今日休沐,谢望山穿一件青蓝色的交领常服从二门进来,正想去看望苏意。 云小衣从角落走出来。 只见她一身水绿色的绣花缎面褙子,头上簪了一朵堆纱的月季花,耳边垂了一对镶金的青玉坠,身姿婀娜,摇曳如蒲柳一般。 “谢郎……”她含羞走到谢望山的身侧,娇滴滴喊道。 谢望山两只手背在身后,熟悉的声音传来,入目之人却比往日有所不同。 他仔细分辨片刻,眉头微微拢起,有些不确定道: “你是……云表妹?” “谢郎你为何总躲着我?”云小衣捏着帕子道。 谢望山退了几步,目光望向宝香堂的方向,又转头耐着性子说: “云表妹可是寻我有事?” 云小衣扯住他的衣袖,娇嗔道: “谢郎许久都未去见我,可是将对小衣的承诺都忘记了?” 谢望山环视一周,抓住她的手腕,轻声说: “你随我来。” 二人一前一后穿过游廊,转眼间,到了假山中的小径中。 小径尽头被四周假山遮挡。 曲径通幽之地,草木尚且繁盛。包绕之下,形成了一个能留三人相对而立的假山洞。 云小衣见此景象,心中暗喜。 她上前拉住谢望山的手,温柔低声道: “谢郎是想我了吗?” 谢望山紧紧攥住她的手,目色深沉而多情。 “小衣……” 他紧紧抱住她,继续道:“如今你能获得祖母的喜欢,我真替你开心。” 云小衣温柔地轻拍他的小臂,善解人意道: “我就知道,谢郎你是一直站在我这边的。 这许多的苦,我都忍下来了。 只希望以后能日日与谢郎你长相厮守。” 谢望山松开云小衣,神色躲闪,吞吐道: “你如今既然得了祖母的信任,是你的福气,自当应该好好珍惜。 眼下,花姐儿也在祖母身边受教,想来自也不必你太过费心,倒是难得清闲。” 云小衣疑惑又不安,她缠起手中的帕子: “谢郎的话是什么意思,是要赶我走?” 谢望山舔了舔嘴唇,伸手拉住云小衣,深情款款: “我怎么舍得你走? 你也知道,我最想的是能够与你白头到老的。 眼下出了许多事,父亲也从北境回来了。 想来,日后定然不能时常去见你,你要照顾好自己才是。” 云小衣点点头,心中感动万分。 她紧紧搂住眼前的男人,贪婪地索取着他身上的温暖和柔情。 谢望山意外地推开她,紧张地四下观望道: “此地不妥。若是被人撞见,岂不叫人捏去了把柄?” 云小衣愣了愣。 谢望山从来不会推开任何一个投怀送抱的女人,今日这是怎么了? 不等云小衣开口,谢望山又道: “眼下时候已经不早了,你还是快些回去。 现今你身份这样敏感,莫要被人发现与我久待一处。” 云小衣呆在原地。 他是在嫌弃她假借的寡妇身份? 第94章 榛子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大娘子!大娘子切不可着急,此事咱们还要从长计议才行。”吴妈妈追出来,边跑边喊道。 钱氏拉住谢望月停在原地,转头对吴妈妈说: “老夫人怎么说?” “老夫人自也心疼大姑娘,可此事却不能闹大。”吴妈妈温声细语地劝慰道。 钱氏松开谢望月,将手里的帕子缠在手上,想了想: “也罢。吴妈妈你回了罢,我自去与月儿到户部尚书府去讨个公道。” 说着,钱氏复拉起谢望月的手,昂起脖子往外走。 吴妈妈紧张地追上去,堵在二人面前道: “大娘子,就算您不乐意听老夫人的,可您总要为大姑娘想一想。 现今大姑娘出阁这么多年,若真两家闹得不愉快,大姑娘自也不会好过。 倘若真走到和离那一步,不仅丢的是咱们侯府的脸,大姑娘却也没什么脸面了。” 钱氏越听,气越不打一处来。 “我女儿被蒙在鼓里为了他们尚书府,养了那外室的孩子那么多年,现今只叫他们和离也是轻的!” 吴妈妈应声一笑,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规劝: “大娘子还是要想清楚。此事若真叫姑爷咬定了是大姑娘犯了七出,如此,还是咱们的错……” 钱氏气得跺脚,低声骂道: “我怎么从前没看出来,这魏轼就是个王八羔子、混账东西!” 吴妈妈无奈笑。 钱氏心疼地看向身边的谢望月,拉起她的手道: “我的月儿,这些年你真是受苦了……” 谢望月撇嘴,她心有不甘地说: “母亲也觉得就此算了?” 钱氏擦擦眼眶中还未溢出的泪,无可奈何地劝道: “你也听见了,此事对你不好。 就算是闹到和离。 你是个女儿家,这些年却也没有生下半个子嗣,如此叫人捏着把柄,咱们也讨不到好处。 说不定,你还会被人耻笑。此事,还是就这么算了。” 说完,钱氏移开了目光。 谢望月咬着唇,一只手攥紧帕子,气道: “母亲,你变了。 从前事事你都是站在我这边的,如今却同祖母一样,完全不将月儿的事情放在心上了!” 她变了? 钱氏愣了愣,马上又关心地讨好道: “月儿,这种事情,为娘自然是要顾着你的。此事若真被他们尚书府反咬一口,你可怎么办?” 谢望月不依不饶: “此事我早已没了脸面,养了这许多年的孩子竟都是别人的,我还呆在魏家做什么!” “月儿……”钱氏满心疼惜,却不知如何安慰。 谢望月心一横,道: “今日母亲若不帮我,我便撞在这柱子上,左不过都要被气死,还不如自己先给自己找个死法!” 钱氏忙拉住她,使劲儿往后扯: “你这是做什么! 你不要命给谁看? 那魏家的人,巴不得你赶紧死了。他就扶正外室,到时候他们一家团聚,你呢?” 谢望月停下,哭道:“母亲,我好恨啊!我,我可怎么办啊母亲……” 钱氏心如刀绞。 吴妈妈看着,却也不忍。 “老奴给大娘子和大姑娘透个底儿。 老夫人的寿辰马上就要到了,宴席上定是要邀请一些达官贵人的。” 谢望月立刻起身,顿时来了精神: “吴妈妈的意思,是不是谁要来府上?” 钱氏思忖片刻,顿悟道: “难不成,老夫人要请当今的太子殿下过来?” 吴妈妈不再解释,只笑道: “大娘子还是带着大姑娘快去吧。” 谢望月眉开眼笑,喜道: “月儿明白了,吴妈妈快去伺候祖母吧。” * 谢望山走出假山,转头对身边的李贰道: “你今日可照着我的吩咐,给意儿买了点心送去?” “主子说的,小人怎么敢怠慢?一早就送过去了,若春姐姐还说世子您有心了。” 谢望山沾沾自喜,双手背在身后道: “此时意儿应当无事,咱们过去瞧瞧,我也正好想同她说会儿话。” 云小衣站在不远处绞着帕子,她抬手将灌木条上的树叶摘下来,恨道: “从前装得清高,如今却又来纠缠,苏意真是会勾男人!” 秋之将手上的食盒往前递了递,道: “主子,您亲手给世子做的饭食怎么办?” 云小衣不悦地别开头:“拿走,喂狗!” 秋之领命,走了。 云小衣骄傲地伸手拢了拢鬓间的钗环,正要转身回去,却与银环撞了正着。 “哎哟!”银环叫一声,扑倒在地上。 云小衣扶着边上的灌木站起来,抬头间,刚想开口骂人,又见是银环,便将话都憋了回去。 “原来是银环妹妹,快起来。” 说着,云小衣上前去扶她。 银环笑: “我正走到这里散步,还想着多日未见姐姐了,可巧就遇着了。” 云小衣帮她拿掉衣裙上粘着的枯草,细声细气道: “咱们这叫心有灵犀,我也想着同你说说话,你便就来了。” 二人并排着走,银环道: “不若到我那里坐一坐,刚做了些榛子糕,且随我来尝尝?” 云小衣看一眼谢望山离开的方向,怒意未消。 “姐姐在看什么?”银环也抬头看过去。 云小衣掖了掖鬓间的头发,道: “那边的风景也不怎么样。 不如就去妹妹那里坐一坐罢,总好过在这里生闷气。” 银环携了云小衣,一道往青杏居去了。 * 青杏居内的几案上放了个青瓷托盘,盘子里榛子糕整齐地摆在一起,堆叠成小塔的形状。 银环取一块递过去,笑问道: “姐姐能吃榛子?” 云小衣接过去,不解道: “这有什么不能吃的?不过就是个点心,又不是毒药。” 银环又递上茶,缓缓开口继续说: “姐姐不知,有的人是吃不了这个的。” “竟还有吃不了的人?那若是吃不了的,吃了呢?” 银环拿起一块,答道: “吃不了的若是吃了会难受,身上起红疹,又痒又肿,严重的也可能就因此丢了性命呢!” 云小衣垂眸望着手里的榛子,若有所思。 “姐姐莫不是害怕?不用担心。姐姐若真吃不得,此刻早便要发作了,无碍的。 那些不能吃榛子的人,姐姐怕是没有见过。 主母是吃不得这个的,吃了就生疹子。”银环边喝茶边道。 云小衣沉思着,喃喃问道: “苏意竟吃不得榛子。” 第95章 逼近真相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银环微微点了点头,又道: “味道可还行?” 云小衣将榛子糕捏在手中,起身笑道: “妹妹的手艺是极好的。 外头时候也不早了,我忽然想起还要给花姐儿送些吃食过去,便不多留了。” 银环着人将榛子糕包了一些放在锦盒里,道: “姐姐就将这些带回去,也拿给小花容尝一尝。这孩子听说在老夫人身边,极其用工好学,保不准日后是要高嫁的!” 云小衣先是推拒了一番,而后笑道: “既然妹妹铁了心给我,那我便收着,也代花姐儿谢谢妹妹了。” 银环含笑。 她提步将云小衣送至门外,又嘱咐道: “听江嬷嬷说,宝香堂的那两个丫头里,有一个是被主母看中的,这样一来咱们花容就危险了。 姐姐若是想让花容博个好前程,这小考是一定要拿下的。 只要能拜在主母的名下,日后不说前程似锦,自也是不愁吃穿了。” 云小衣捏着帕子点头,转身走了。 * 蜀黎院的主屋内,钱氏一边投壶,一边道: “你若真想和离,眼下就只有这一个法子。 但是月儿,你也要想清楚了。 这太子殿下他可是个病秧子,也不知道哪天就死了,到时候你怎么办?” 谢望月轻轻摸了一下琥珀耳坠,嘴角微微上扬道: “这有什么。只要能摆脱魏家,女儿什么都不怕。” 钱氏放下手里的羽箭,有些担忧道: “可那毕竟是太子。 多少年都没有选过太子妃,传闻说是有龙阳之癖。 若真如此,岂不是你又在往火坑里跳?” 谢望月信心十足。她一只手搭在椅子的扶手上: “母亲担心这些做什么? 吴妈妈也说了,到时候定会邀请一些达官贵人的。 只要身份比魏轼高,能够拿捏魏家,女儿和离便有了依仗和盼头了!” 钱氏觉得有道理,便点头道: “可这催情药却也厉害,你还是小心着些,别叫旁人占了便宜。” “母亲放心。底下的丫头数不胜数,随便找一个穿上我的衣服,到那西厢房最暗的屋子内成事。 事后再说,被酒后轻薄。 就算他长了一百张嘴,碍着脸面,断然会给我一个交代。” 钱氏满意地笑着,将手放在桌上,端起茶送到嘴边道: “还是月儿的办法多,如此倒也不用多担心什么了。” * 宝香堂内,苏意着一件红色的暗花褙子,坐在堂屋内写帖子。 抬眼望去,素发中簪了一朵不起眼的梅花钗子,点点殷红花瓣,衬得人愈加孤傲。 谢望山缓步进门,笑道: “意儿在忙什么?” 苏意抬头,略有不悦的目光,落在谢望山身后地若春身上。 若春忙上前解释道: “主母见谅,婢子刚才要报您的,世子不让婢子说。” 谢望山浅笑: “无非是想看看意儿平时的模样,这才没有让若春通报。 意儿你生气了?” “世子说的什么话。我自然是盼着你过来的。”苏意起身,示意若水快去沏茶。 谢望山含情脉脉,缓步走到桌前扫一眼道: “意儿的字真好看。” 苏意微微颔首,身体却不觉往后退了半步:“世子谬赞了。” 谢望山逼近她,轻声呢喃道: “前些日子你还唤我官人,今日怎么突然如此疏远了?” 苏意沉下眼眸,伸手将桌上的帖子拽过来,搪塞道: “今日一直忙于祖母寿宴事情,有些疲惫。” 谢望山的手抚上苏意的面颊,语气轻柔关切道: “既是如此,倒不如叫下面的人去做这些。你本就身子不好,将养着些才是。” 苏意垂下视线,果断伸手拉下谢望山的手,微笑道: “可这些都是我的本分,何必再为难下边儿的? 听闻世子已经随公爹在营中操练,可有收获?” 谢望山闻言,所有的兴致顿时一扫而光。 “此事不提还好。意儿你不知道,那营中都是些莽夫,无趣得很!” 苏意将桌上的茶端给他,落座在侧。 “想来,公爹也是想要对世子试炼一番。 日后,若是有机会到战场上去。 自然还是希望世子能够建立一番自己的功绩,也给自己博一个前程。” 谢望山不屑地哂笑一声。 “这些都算什么? 我就算再怎么苦练,可那营中也不过全是硬汉子,硬得跟石头一样。 若是天天同那帮糙汉子、硬汉子在一起,那还不如死了算了。” 苏意附和一笑,又让若春端了糕点上来。 “世子在营中吃得如何?” “自然不如在意儿你这里的糕点。说到吃,那在营中就只有军粮。 其实说与你听,你也不一定能懂。但是此事,却也值得一说。” 顿了顿,谢望山又道: “爹曾跟我说过,如今的军粮是孬粮里掺了沙的,可究竟是谁做的,此事尚且还不明晰。 听说,已经有人告到了官家那里,说是要清查此事。” 苏意刚捏起桌上的糕点,惊得放回盘中: “竟还有人如此大胆?” 谢望山见她如此一副美人吃惊的模样,不由更加得意了几分。 “军中的事情,谁又能说得清楚? 听父亲说,此事应该与伯爵府脱不得干系。” 苏意将手里的帕子紧紧攥住。 当年伯爵府受难,果然是被冤枉的。 “世子说的这些,我一个妇道人家哪里能听得懂。 可世子,说的清楚,想来这算是贪墨军饷了吧?” 谢望山笑,一只手捧起苏意的手,爱怜道: “意儿是聪明的。 伯爵府贪墨军饷,此事正在严查,就连当今的瑱王也十分关注。 这么大的事情,定是逃脱不掉的。可惜了伯爵府的百年清誉,都毁在了沈茂的手上。” 苏意抽回手,将桌上的茶轻抿一口。 “世子说的是。看来陛下将此事看得极重。” “那是自然。瑱王是陛下最喜欢的孩子,陛下一向将重要的事情都交给瑱王殿下去办。” 苏意微笑着又递上一块糕点。 “这些事情,世子同我说说也就罢了。出去还是少言才是。 若是叫人捉去了把柄,到时候公爹还不知又要怎么罚你。” 谢望山目色温和,伸手拉住苏意道: “意儿,你事事为我着想,真叫我感动。” 第96章 被抓包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苏意正要抬头,眼前谢望山的唇已经贴面而来。 她紧张地往后缩了缩脖子,若春眼尖上前,一掌劈在谢望山的脑后。 “你干什么?”谢望山愠色地皱着眉头问。 若春紧张不安地看着眼前的男人,正思忖如何回答才能免于责罚的时候,谢望山昏了过去。 若春舒口气看向苏意。 苏意起身道:“做得好。” “主子现在该怎么办?”若春不安地小声询问。 苏意的目光落在谢望山的脸上。 “你且将他拖进去,我去去就回。” * 李贰正在同若水闲话,抬眸便见谢望山从屋内出来了。 “主子。”李贰忙上前。 “你去帮我买把剪刀,待会儿送到倚香园去。”谢望山吩咐道。 李贰有些疑惑,却还是点头道: “小人这就去。” 等李贰走了,谢望山提步往倚香园而去。 * 倚香园中,云小衣正斜靠在躺椅上小憩。 苏意缓步走到近前,拿过秋之递上来的薄衣,轻轻给她盖上。 云小衣睁开眼,眸中惊喜道: “谢郎怎么来了?” 苏意沉吟片刻,沉静道:“咱们进屋说话。” 云小衣狐疑地看着她。 片刻,缓步上前,一只手轻轻搭在她的脖颈上。 “谢郎不是去看苏意了吗,怎么又忽然回来了?” 苏意扯下云小衣的手,将她拉进怀中,亲昵又深情道: “苏意哪里比得上小衣你,快随我进屋。” 云小衣闻言,面染春色。 她抬手挥退了秋之和一众丫鬟,自顾拉着苏意进了门。 * 纱幔缓缓被放下来。 隔着屏风,隐约能看见两只相互靠近的影子。 “谢郎你可知这许多的日子,我有多想你?” 说着,云小衣的纤手已经触及苏意的衣襟。 苏意攥住她越线的手,眉头微微皱起,面容倏而严肃起来。 “表妹这是做什么?” 云小衣不解,却还是笑着道: “谢郎想要说什么?” 苏意将她的手放开,转身道: “云表妹现如今是寡妇的身份,这样对我投怀送抱。 若是传扬出去,我一个侯府的世子与你一个寡妇有染,岂不是会断送掉我的前途?” 云小衣愕然片刻,随后,却还是笑着甜腻地说: “谢郎不要这样讲。 小衣与你一起这些年,从来没有过怨言。 如今随你到了府上,好不容易走到今日,难道谢郎要将小衣弃了不成?” 苏意淡然一笑,只将她再次推开道: “我如今的心里,只有意儿一个人,你又何必苦苦相逼?” 此话一出,云小衣的眼神倏然锋利,话语便也不再那么柔和。 “谢郎的意思是,你忘了当初的承诺,也不顾当初的情分和咱们的孩子了?” “云表妹自重,我与你怎么会有承诺。”谢望山别过头去,否认道。 云小衣绞着帕子,有些失望道: “看来,谢郎如今变了心,不再将我放在眼里了。 可谢郎,当初我不顾生死为你生下了花容,你如何能将我弃之不顾? 从前你也说过,只要苏意病死,我便能成为你的正妻,这些难不成都不作数了吗? 姐姐日前还来同我说话,那药也是你商量着姐姐给苏意下的,如今却要与她一起了? 谢郎,你不过是一时情迷,忘记分寸了。” 原来给她下毒的人是谢望月,幕后指使是谢望山! 苏意将略微震动的眸光藏了藏,转而,只冷静道: “也罢,你若执意如此,我也无能为力。 你若还想在侯府中有立身之处,从此以后你我就此再无瓜葛,在府中你最好什么都不要说。 若是让我知道你出去同意儿说了什么,我定不会轻饶了你!” 云小衣吓得后退半步,道: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谢郎,你好恨的心!” 苏意昂这头凝视她,转而提步出了门。 云小衣追出来,拉着她的衣袖道: “谢郎,你我在一起许多年,这么多年的情分,怎么能说没有就没有? 我满心满意的全是你,只要你让我留在你身边,我定然不会再同苏意抢什么正妻的位置。 你回来好不好?” 苏意甩开她的手,凌然道: “我一个侯府的世子,身边怎会缺了你这样的女子?让开!” 说着,径自抬步离去。 云小衣望着她的背影,双眸中盈盈闪烁了几片亮光。 李贰从不远处过来,小心道: “表小姐,世子特意嘱咐我给您带的礼物。” 云小衣望着眼前的锦盒,雕花精致的外壳,隐约映出了她尚算姣好的面庞。 她小心翼翼地掀开盖子,将里面那把黄澄澄的小剪刀取了出来。 他到底抛弃了她! 一把剪,断情思,绝情义。从此陌路,再不相逢。 云小衣捏紧手里的剪刀,看向苏意消失的方向,视线慢慢暗沉下来。 她咬着牙,就算如此,他也休想与苏意长相厮守! * 苏意出了倚香园,正往宝香堂的方向去,萧百川忽然从墙角闪了出来。 站在阳光下,他的皮肤更显得清透白皙。泛白的唇,隐约透着病态,可说话缓慢却具有威严。 “伤了姑娘的心,不应该安慰几句再走吗?” 说着,他细长的眼睛看向苏意,视线敏捷又沉稳。 苏意愣了片刻,又想起自己现在是谢望山的身份,忙躬身行礼道: “见过太子殿下。” “免礼。”萧百川走到近前,身上有股淡淡的药香味。 “陪我出去喝一杯?” “!” 苏意有些措手不及。 眼下,真正的谢望山还在宝香堂,若是此刻离开,一旦发生变故,恐怕难以周旋。 “不知太子忽然来访,臣这就去通知父亲大人。”苏意谨慎道。 萧百川伸臂挡住她的去路,淡淡道: “无需多此一举。 我是用白川的身份进来探望周彦。 恰巧遇见你,正好也想与你喝一杯,随我来吧。” “……” 苏意思量片刻,推脱道: “今日不巧,臣在玉春楼约了姑娘,可能不大方便。” 萧百川微微皱起眉头,似乎不大开心。 苏意舒口气,正要告辞,他又轻抚眉心道: “也罢,我随你一道过去。我也许久没有见过玉瑕姑娘了。” 苏意有点想锤死自己,继而笑道: “殿下先请。” 第97章 相见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月色如水,人流息壤的御街上依旧热闹非凡。 坠着香囊的车架驶过人群,正在往灯火通明的玉春楼而去。 车厢内,萧百川垂眸凝视对坐的苏意半晌,道: “日后不要这样做了。” “?” 萧百川理了理袖子,搭在膝盖上。 “苏大姑娘是个聪明人,难道需要我将话说得再明白些?” 原来他早就识破了她。 苏意利落地扯下人皮面具,露出一张清丽出尘的脸。 “殿下既然早就看出来,为何不说?” “苏大姑娘的易容术绝妙。 如果不是看清大姑娘耳垂下的朱砂痣,我也不敢相认。” 语尽,苏意不由伸手摸一下左边的耳垂,那的确长有一个极小的红痣。 萧百川浅笑,转而掀开帘子吩咐道: “将安排好的车架驶去玉春楼。” 苏意疑惑: “殿下要做什么?” 萧白川侧头望她,神色如常道: “自然是帮大姑娘圆谎。” 苏意寻声而望,不远处一辆相似的车架,载着真的谢望山缓缓而去。 她思索片刻,有些戒备地看向萧百川,警惕道: “殿下为何帮我?” 萧百川向后靠了靠,闭上眼睛道: “到了,你就知道了。” 苏意目光看向窗外,确定位置还在御街上。 凉风阵阵,帘子被风掀开,御街上的热闹光景便入水一样涌进车内。 忽然,一匹疾风一样的马劈开人群,径直往玉春楼的方向行去。 马背上的男人,背影雄壮威武,就算身着常服,从矫健的身姿中也能看出是行伍之人。 苏意收回目光,脑中浮现出定北侯的名字——谢推。 萧百川神色如常。 “追上那匹马。” 言禄领命。 * 玉春楼的包厢内坐了一位容貌平和,俊秀非凡的男子。 他着一件玄色窄袖圆领常服,手上举着一杯清茶,眼前铺了一张宁国边境的布防图。 “老臣见过瑱王殿下。”谢推行礼道。 萧广河连忙起身,上前亲自将他扶了起来。 “侯爷辛苦,此番若非侯爷的妙计,将万斤粮草做引一举击溃西夏军,北境一战定然不会如此顺利。” “殿下说的哪里话。老臣不过做了为臣者该做之事。”谢推颔首道。 瑱王踱步走到布防图前,眸光深深: “西夏骚扰日久,今又恰逢大旱之年,若不能将其一举击溃,我大宁又安能休养生息?” “臣不敢有负殿下。 如今是陛下下旨召回,已经让御史台着手调查此事,臣一定不负殿下,定会一力承担。” 萧广河上前将他扶起,体贴入微道: “侯爷的心意,泽明白。请侯爷放心,既然您为大宁守住了这万千黎民,泽定会护住侯爷。” 闻言,谢推不由涕零。 “多谢殿下。” 萧广河的目光扫过旁边的百官名帖,目光最终定格在伯爵府大将军沈茂的名字上。 “有些人总是冥顽不化,死守只能一时,只有一举歼灭,才能举国长安。” 谢推寻声而去,望着沈茂的名字,道: “殿下的意思,是要断尾?” 萧广河摇头。 “他尚且还不算。 沈茂这个人,执拗的很。总想着死守边境,全然不知进攻。 要守还不容易? 可我要的,是像父皇一样,能够远征西夏和高黎,将这些外族皆纳入我大宁!” 说着,他拿起布防图旁边的玉笔,在西夏国的国土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叉号。 “殿下英明。” 萧广河从袖中拿出一封密信,递给谢推道: “父皇虽然下旨将侯爷召回,可毕竟侯爷为大宁立下了汗马功劳。 明日在朝堂辩解之时,侯爷不妨拿出这个给父皇。 这封信便是沈茂通敌叛国,私自拿营中粮草接济西夏百姓的铁证。” 谢推接过去打开,沈茂的印信赫然出现在信尾。 “多谢殿下。”他再度感激道。 * 苏意在隔壁的房间,听得清楚。 她咬紧了后槽牙,前世沈家满门受难,竟然是因为谢家! 萧百川察觉她的异样,低声提醒道: “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苏意有些意外地看向他: “你有办法?” “随我来。” 她来不及思考,急忙追上萧百川的步子,再次上了马车。 * 从医馆的后门进去,穿过小院,走进主屋后,萧百川熟练地转动了一下桌上的白色棋子。 “轰隆”一声,博古架连带着墙体缓慢旋转九十度后,眼前出现了一条黑漆漆的通道。 他伸手拿起桌上的烛火,再次提醒: “跟紧我。” 苏意拉住他的衣角:“你要带我去哪?” 萧百川俊美的面庞被烛火照亮,脸上焕发出一种神秘而迷人的光彩,仿佛蕴藏着无尽的力量和魅力。 他垂眸看向苏意的脸,声音温和而沉静: “带你见一位故人。” 说完,他举着烛火走入了密道之内。 苏意还在犹豫,望着眼前黑漆漆的通道,斟酌再三,还是跟着走了进去。 不多久,眼前终于出现一团光亮,打开石门后是一处高约数米,与人迹隔绝的洞穴。 苏意跟在萧百川的身后,等眼睛适应光线后方才看清洞中站着一个人。 “阿羽,人我给你带来了。”萧百川沉声道。 苏意懵了片刻,待看清阿羽似女子般的长相,心中的大石终于落地。 “阿羽见过恩公姑娘。”他后撤一步,单膝跪地道。 “快起来!” 苏意将他扶起来,怡悦间,满是故友重逢之感。 “阿羽此前给殿下去信,得知姑娘在此,特意过来拜会。 若姑娘有什么需要阿羽做的,尽管开口。” 苏意笑道: “当初我虽救你,可你也教了我易容之术。早已两不相欠,不必再喊我恩公。” “当日我与殿下一道行往青州,却不料遇刺,来人箭法卓绝,实在难敌。 重伤之际,幸得姑娘相救,阿羽不敢忘。” 说着,他又垂下头去,颔首致意。 “说起来,那也是五年前的事情了。” 苏意沉吟片刻,继续道:“你说那人箭法卓绝,与当今的定北侯府谢家箭法相比如何?” “定北侯能百步穿杨,自然不可比。可细想,那人的箭术的确与谢大人有异曲同工之处。” 萧百川早已调查定北侯多年,可每次查到一些眉目,线索就突然断了。 谢推以刚正在朝中自居,相较于早早依附虞妃一党的文臣,他在百官眼中一向独善其身。 可今日得见萧广河与谢推如此亲密,恐怕二人相交日久,远没有朝堂上所看到的那么疏远。 第98章 半个盟友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苏意沉思一番,问: “你可记得当初伤你的弓箭,是否有什么特别之处?” 萧百川缓步走到苏意身前,从袖中掏出两张拓印梅花图案的宣纸道: “苏大姑娘聪慧过人。 既然话已经说到这里,从前的事情也该同苏大姑娘说清楚才是。” 苏意疑惑,等待他继续将话说下去。 萧百川提步走至石凳前落座,淡淡道: “五年前,我因病四处寻药,行至青州地界,遭遇行刺。 来人以黑纱遮面,袖口有金线梅花,个个武艺高强。 好在阿羽当时还在我身边,拼尽全力,舍命护我。但我二人终归势弱,最终被逼至一片芦苇塘中。 阿羽为救我,换我衣裳引开刺客。 当时,我已身负重伤,又兼病体孱弱,那一日当算是我离鬼门关最近的一次。 天不绝我,让我遇见了苏伯父。若非苏伯父施以援手,恐怕早已没有今日的萧百川。 大姑娘也是宅心仁厚之人,当日若没有大姑娘仗义出手救治阿羽,恐怕阿羽也不会同我再见。 大姑娘在上,请受我一拜。” 说着,他起身颔首作礼。 苏意意外中,忙拉住他: “殿下快起,不必如此。” 萧百川的视线停在苏意的指尖良久,似乎能够感受到她掌心的温度。 苏意尴尬地抽回手。 “殿下今日同苏意说这些,是要苏意的帮助?” 阿羽规矩站着,抱拳道: “大姑娘之恩阿羽不敢忘。 可姑娘不知,当日刺杀之人正是当今的定北侯谢推谢大人。 如今,谢大人不仅向西夏贩卖军粮,而且此人又与瑱王私相授受,构陷我朝忠良。 此事若不能有个善果,恐怕伯爵府也会受到连累。” 苏意掠过阿羽,看向萧百川道: “殿下身居高位。苏意不过是一介女流,又是侯府的掌家主母,殿下同苏意说这些,难道就不怕?” 萧百川朗声大笑。 转而,他转动墨色的眼珠,略带戏谑的眼神看向她。 “苏大姑娘不是早就想离开谢家了吗?” 苏意一愣,旋即笑道: “殿下真会说笑。 苏意在谢家受人敬重,不仅摆脱了苏家旧宅的拮据困苦,也有了比苏家家主还要高的地位,怎么会想离开谢家?” 萧百川浅浅一笑。 “任何人都能反抗命运,大姑娘既然有心调查下毒之人,又能瞒着侯府私自开设玉器馆,如今又在怕什么?” 怕什么? 她从来不怕什么,只是尚且还不能完全信任他。 相比定北侯府,苏意不过如同风中蒲柳,摇曳随风,凋败随树,只是一阵狂风骤雨,就足以将她碾碎入尘。 如果萧百川突然为了更大的利益,转头与他们沆瀣一气,那她岂不是腹背受敌,四面楚歌? 苏意沉下眸子,捏紧帕子道: “殿下一向远离朝堂,就算要回来管这些,恐怕也是有心无力。 如果殿下调查还需一个女子相帮,那殿下还是继续云游四方,遍寻良方救命的好。” 阿羽的眉毛已经纠缠成一团。 “大姑娘放肆,怎能如此同殿下说话?” 萧百川抬手制止,笑道: “大姑娘的担心我明白。 可大姑娘的把柄现今却都已攥在我的手上,若我此刻和盘托出,恐怕大姑娘在谢家也不会再有容身之地。 说起来,你我也算半个盟友了,大姑娘觉得还有退路?” 苏意在袖中攥紧帕子,有种被人逼至墙角的错觉。 “殿下请讲,需要我做什么?” 萧百川满意一笑,拢了拢宽大的袖子,郑重地颔首道: “请苏大姑娘帮我救下伯爵府。” * 宝香堂。 若春端了杯水进来,递上去。 “主母怎么才回来?” 苏意抿了一口,搁在桌上。 “世子回来了吗?” “还没有。侯爷听闻世子又去了玉春楼,在书房发了好大脾气呢!” “你是不是跟萧百川说了什么?”苏意有些不悦地问。 若春慌忙跪地,两只手绞着: “主母恕罪,婢子只是一时害怕,多了几句嘴。” 苏意摆手。 “也罢。此事不要同外人提起。” 若春使劲儿点头,不敢有异。 苏意垂眸思索,一只手不觉在茶杯沿上打着圈儿。 要救伯爵府,目前最重要的事情是要拿到沈茂的印信,让谢推无法在朝堂上指控沈家。 可这印信又极其重要,一般的地方谢推定不会放心。 “表小姐呢?”苏意忽问。 若春看看外头的天色,道: “表小姐在倚香园正同大姑奶奶叙话,听说,大姑奶奶还将最喜欢的琥珀耳坠,送给了表小姐。” 想来谢望月是代替谢望山说几句软话,拢住云小衣。 宁国公府的嫡长女,怎么听都像极了一块儿肥肉。 苏意点头,又拿起茶杯盖子思索片刻,道: “你去传信给二姑娘,就说书房中侯爷已经拟好了要陛下赐婚的奏章。” 若春应着,正要走,苏意却又喊住她。 “切不可让她偷偷进书房去看,你好生嘱咐,说清楚些。”苏意将茶盖扣回去,严肃道。 若春领了命去了。 * 谢望雪正躲在房中伤神,桌上的宣纸被她用毛笔只写了三个“愁”字,就这么从早上一直看到了晚上。 春儿端了碗碧晶粥进来,笑问: “姑娘一直盯着那字,却也长不出什么花儿来。” 谢望雪撅着嘴,把玩着手里的毛笔道: “你懂什么?” “是,婢子不懂,姑娘最懂了。姑娘还是快来喝粥罢,这碧晶粥,是小厨房刚做好的。”春儿笑道。 谢望雪将毛笔抵在纸张上,刹那一团粗犷的墨色晕染开来。旋即又是一阵粗暴的涂画,凌乱的墨色毫无张章法地暴露在宣纸上。 她一手托着腮,一手提笔,斜靠在桌案上,耷拉着头道: “我可没有胃口,这都几日了,爹爹那里却也还没有消息,真是急死人了!” 春儿向前走了半步,思索道: “侯爷既答应了姑娘,定然是要时间周旋的。 要让姑娘顺利嫁到宁国公府,最保险的便是官家赐婚。 如此一想,急不来的。” 谢望雪撇撇嘴,正想再发牢骚,却听外头有人来了。 “二姑娘可睡下了?” 第99章 怀孕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不多时,紫鹃进来道: “二姑娘,外头若春来了,说是帮主母给您带话儿。” “既是嫂嫂要带话儿给我,想来必是什么好消息,快快让她进来。” 说着,谢望雪便起身走过来。 见到若春,她喜笑颜开,盼望道: “快说说,嫂嫂要你带什么话给我?” 若春扫一眼四周,神情吞吐。 见此,谢望雪仰头道:“你们都下去吧。” 待紫鹃带着一众丫头走了,若春才将事情说了一遍。 最后嘱咐道: “二姑娘可不要声张,侯爷最不愿旁人过问朝堂上的事情,书房中又多涉及政事,二姑娘只静待便可。” 正叙话,外头忽然又响起一阵聒噪。 春儿忙道: “婢子出去瞧瞧。” 不多会儿,回来禀告: “倚香园的那位有了。” * 什么? 谢老夫人从座位上弹起来,惊得晃了晃。 “你说清楚些,云小衣怎么了?” 吴妈妈往前一步,慢慢道: “表小姐有身孕了。” 谢老夫人定了定神,摸着身边的小几坐回去。 “什么时候的事?” 吴妈妈双手交叠,俯身恭敬道: “今日大姑娘去同表小姐叙话,说着说着表小姐就害恶心。 说是好几日了,胃口一直不好。大姑娘也是担心,就让徐大夫过来诊脉,谁想这一诊,就诊出喜脉来了。” 谢老夫人顿时如同被雷击中般瘫坐在椅子上,半晌,她缓了缓神儿,道: “那药你一直给她吃着呢?” 吴妈妈忙跪地,自顾掌嘴道: “都怪老奴,此事都怪老奴!” “行了。你也不用这样。”谢老夫人转动手中的念珠,往后靠了靠,继续道: “此事也怪不得你,是我看不上她。任她是个什么身份,脾性总是及不上意儿之万一的。 这孩子来得蹊跷,她又吃着药,要不得。” 吴妈妈会意。 “老奴明白。” 说完,起身要走。 谢老夫人叫住她,又道: “做的隐秘些,不要叫旁人看出来。” 吴妈妈应一声,出去了。 * 谢家祠堂内。 谢望山被谢推一盆水兜头浇醒。 他猛然起身,抬臂擦擦脸上的水渍,恭敬行礼道: “父亲。” 谢推压低声音,满面愠色。 “畜生,畜生! 家中正妻不顾,偏倒是去招惹一个‘寡妇’! 如此倒好啊,那‘寡妇’在府上事事配着姑娘的规制和待遇,上下丫头不服,内外流言不断! 你个混账东西,自己拎不清,搞得家中上下都要给你擦屁股! 你祖母疼惜着你,倒是将你宠成了一个不学无术,无知又无能的业障! 今日,我定要打死你!” 说着,手上的棍子扬起来,作势要打下去。 钱氏端着茶进来,见状只慌乱地将茶水一丢,张开双臂挡在谢望山的身前。 “侯爷不可!” 谢推见钱氏拦着,手上的棍子晃了晃,略有犹豫。 他吸口气吐出来,声音软了几分: “你让开,我今日定要当着列祖列宗的面儿,教训教训这个畜生!” 钱氏急道: “侯爷也说过,子不教,父之过。侯爷若要打,先打了自己再说!” 谢推捏紧棍子,喘着粗气道: “慈母多败儿,你让开!” 钱氏瞪着眼,噙着泪: “想我当初嫁给你,只念着你是个憨厚的,如今看来是我错了。 你如今做了定北侯,地位也高了,你看不上我这样小门户官宦人家出身的了!” 谢推扬起棍子,脸色铁青。 简直不可理喻! 他犹豫半晌,冲门外喊: “来人,将大娘子给我拉出去,关门!” 语毕,三四个体壮的婆子进门来,抓住钱氏的手脚,叉了出去。 钱氏不甘心地叫嚷着,不一会儿,祠堂内一片鬼哭狼嚎。 她挣扎着,心如刀割,哭道: “谢推,那可是你亲儿子……你下手轻些!” 严妈妈小跑着过来,附耳道: “大娘子,先莫管眼前。大姑娘想让表小姐去宁国公府认亲。” 钱氏一顿,眼神犀利地盯一眼身边的婆子们,挣脱开,不解道: “这个当口合适吗?再说,老夫人那里也同意?” “老夫人是默许的。 此前大姑娘也同老夫人提过,老夫人只避而不答。 可眼下表小姐孩子又有了,若再用着‘寡妇’的身份,实在说不过去。 搞不好,是要牵累世子的。” 钱氏同意地点了点下颌。 “那此事就交给望月去做,眼下也没有旁的法子。 若是这能攀上宁国公府,不说望山,咱们望雪再亲上加亲,倒不失为一件好事。” “大娘子说的是。”严妈妈颔首。 * 谢望雪拉着紫鹃到了书房外,趁着夜色想要溜进去。 “姑娘,侯爷的书房也不是咱们想进就能进的。”紫鹃胆怯道。 谢望雪却并不害怕,戳一下她的肩头道: “你怕什么?天塌下来,还有姑娘我给你顶着。快随我进去!” 紫鹃绞着帕子。 “姑娘,侯爷也说过,这是侯爷的书房,任何人不能私自进去的。” “我是这府上的二姑娘,是爹爹的嫡亲女儿,这府上还有我不能去的地方?快去开门!”谢望雪训斥道。 紫鹃略有犹疑,抬抬手又放下。 谢望雪心下着急,一把将她拉回来,自己上前道: “开个门也这么费劲,这个月的月钱看你是不想要了!” 紫鹃闻言忙追上来,拦住谢望月的手道: “姑娘可不要再扣小人的银钱了。” 说着,上手推开了门。 谢望月推一把紫鹃,自己紧随其后进去,得意道: “若是问起来,我是进来寻你的。” “……” 谢望雪环视一周,目光落在屏风后的书案上。 “快些帮我找找,若不能找到,我可安不了心。” 紫鹃幽怨地翻找一通,苦口劝告道: “姑娘还是快些回去。 这么重要的东西,侯爷定然不会放在明面上,若是被侯爷抓住了,保不齐是要像世子一样挨打的。” 谢望雪却不放弃,认真翻看手上的奏章道: “只要能找到,就算是挨打也值了。” 紫鹃无奈地摇了摇头,正要继续翻找,忽听外面有人喊: “谁在里面?” 第100章 欲加之罪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谢推从祠堂过来,本来就憋了一肚子气,又见有人擅闯他的书房,愈加怒从中来。 他推门而入,扫视一周: “出来!” 半晌后,谢望雪带着紫鹃从屏风后,耷拉着脑袋走出来。 谢推略有惊讶: “你又不爱读书,到为父的书房来做什么?” 谢望雪抿了抿唇,小心道: “女儿路过,便想进来瞧瞧。” 谢推抚了抚胡须,冷静的目光落在发抖的紫鹃身上。 “你来说,你随你家主子来此做什么?” 紫鹃福了福身,吓得颤声道:“姑、姑娘只是一时好奇。” 谢推的目光深了几分,眼眸中仿佛蒙了一层叫人看不透的雾。 谢望雪忙上前将紫鹃拉到身后。 “父亲,你此前答应过我的事情,可还记得?” 谢推的目光倏然柔和。 “此事雪儿放心,为父定会帮你办好。” “父亲是要求官家为我赐婚?” 谢推的确这样打算,只是眼下还没有将军饷贪墨案的事情理清,实在不适合求官家赐婚。 他微笑着摸一把须髯,转身道: “你倒是机灵。 不过还需要等些时日,到时候必然会给你一个交代。 雪儿放心便是,那宁国公府家的小子,定是跑不掉的。” 谢望雪勾起嘴角,眉眼弯弯,上前亲昵地挎住谢推的手臂道: “我就知道爹是最疼雪儿的!” 谢推好似敷衍一般笑着。 他伸手摸一下她的头,道: “时候也不早了,雪儿还是快些回去休息才是。” 父女二人告了别,待写谢望雪的身影在夜色中完全消失,谢推才推门进入书房。 穿过屏风,窗边放着一张檀木翘头案。案上书籍凌乱,堆叠的奏章和书籍混杂在一起,一看便是刚被人翻找过。 谢推绕过翘头案走到一角的书柜旁,轻轻按动一格中的蓝色书本,顷刻之间,书格下沉,须臾之后重新上升,书本便被换成了沉香木的雕花锦匣。 他小心地打开匣子,里面的纸张被整齐地叠放着。 见完全没有被动过的痕迹,谢推又小心地关上锦匣。 接着,转动锦匣的方向,眨眼之间书格恢复为原来的模样。 谢推放心地退回去,正想坐下,窗外倏而闪过一个人影。 他疾步追出去,奔跑的背影恰是方才见过的紫鹃。 “站住!”谢推喝住她。 紫鹃被吓得脚底发软,站在原地不敢动弹。 “侯、侯爷。”她缓慢转身,垂头道。 谢推瞠目注视她。 “你鬼鬼祟祟地干什么?” 紫鹃吓得双膝跪地,坦诚道: “侯爷恕罪,是二姑娘想亲眼看一眼请求赐婚的奏章,这才又吩咐婢子回来偷偷看一眼。” 谢推轻叹,这个女儿还是这么难缠。 “起来吧。你回去告诉雪儿,此事不用挂心,本侯答应她的事情,绝不会忘记的。” 紫鹃战战兢兢地起身。 “婢子明白,婢子告退。” 话未说完,屋檐之上,一道黑影划破夜空,无声无息中消失在天边。 * 翌日,朝堂之上。 萧齐看过谢推递上来地信件,大袖一挥,捏着手上的密信,勃然大怒。 “好个沈茂,竟然为了西夏人舍弃我大宁的将士!” 魏辙手持玉牌,恭敬出列颔首道: “陛下息怒。” 户部尚书魏恒之斜眼看过去,却并没有说话。 萧齐看向魏辙,怒意更甚: “难不成魏卿,要为他这等通敌卖国的人求情?” 魏辙不紧不慢地从袖中掏出一封信,呈递道: “陛下请看,此信与陛下手中的合在一起,才是沈将军与西夏人所通完整信件,陛下手中的信不过只是其中半封。” 萧广河眯起眼睛,望着魏辙手上的信封,不紧不慢道: “父皇,空口无凭。 魏大人又怎么能肯定手上的信,便是沈大人的真迹,而非伪造呢?” 魏辙双手举过额前,颔首禀告道: “陛下明鉴。 沈大人一直为朝廷戍守边关,而今又是干旱之年,沈大人心怀大爱,可怜天下人疾苦,故而书写此信之时,必然愁肠百结、左右思量。 臣手中的信,也有沈大人的印信,做不得假。” 内监上前,结过魏辙的信件,递给萧齐。 他仔细辨看后,心中已有定论。 他望一眼谢推,喜怒难辨: “谢卿的信只有前半段,魏卿的信只有后半段。这样完整的一封信到朕的手中,属实不易。” 转而他看向萧广河,询问道: “瑱王你怎么看?” 说完,示意内监将信件送到萧广河的手上。 他仔细看过后,拱手说: “此事虽然看起来周折,可也看得出诸位大臣对此案的重视。 依照信上所说,的确是沈将军私挪军粮,借给西夏边城的百姓。 既是军粮,却未得到父皇的准予,已属违抗圣命。 如此行事,若是有人效仿,敌军来攻,我军无粮,岂不是陷我大宁于险地,陷父皇于险地! 父皇乃是一代明君,如今完整的信件已经在父皇的手上,只等父皇裁决。” 萧齐看向御史台张正,庄肃道: “军饷贪墨案的数额,你可有查验仔细?沈茂私自挪用的数量,可对得上?” 张正擦擦额角的汗,眼神不觉瞟一眼萧广河,连忙垂首恭敬道: “启奏陛下,臣已仔细比对,库中丢失的数量的确与沈大人私自挪用的数量,完全吻合。” 魏辙心头一震。 “陛下,沈大人挪用军粮,不过是为了去救西夏边境,一个不足百人的小村子,何谈挪用万斤的军粮?” 兵部尚书赵衍之缓步出列,沉声道: “启奏陛下。据为臣所知,转运司的确给沈大人统帅的戍边军前后半月之内,拨粮万斤有余。” 魏辙眉头紧皱,这分明是在构陷! 此话一出,萧齐愈加震怒,毫不留情地挥手下旨道: “传朕旨意,沈茂无视军法,藐视朝廷,私自挪用军粮,违背我朝立法。今,削去其爵位,男丁流放永州,女眷降为贱籍。” 此言一出犹如晴天霹雳,打在魏辙的头上。 * 半个时辰前。 “我已着人去看查看过谢推手中的密信。 为免局势被虞妃一党把控,你带着这伪造的后半段,明日呈给陛下,相信能助沈家化险为夷。” 魏辙接过萧百川递过来的信,仍有疑虑。 “若不能按照事实说话,魏辙枉为人臣!” 第101章 断交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那你想如何?” 魏辙双膝跪地,面色沉沉,义正言辞道: “沈将军之所以为西夏人送去粮食,不过因为一颗博爱善良之心。 如今西夏早已与我朝修好多年,区区几十斤粮食,能够免于兵戈,岂不是大善?” 萧百川沉吟良久。 “此事可大可小,目前尚且还未查清缘由。瑱王明摆是想让沈将军做替罪羊,一旦虞妃一党群起而攻之,沈家之罪何患无辞?” 魏辙不为所动,依旧坚持道: “陛下一向英明,断不会因此遭受蒙蔽。 此事并不严重,沈大人也是一片善意,相信陛下定能明白。” 说着,魏辙将手上的假信放回桌上。 萧百川无奈地从袖中掏出真的半封信。 “此法凶险,若不能万全,便是死局。” 窗外人声鼎沸,嘈杂的叫卖声让魏辙头脑发懵。 他倏然醒过来,眼前的内监正将圣旨交到他的手上。 “魏大人快去沈家宣旨罢。” 他颤手接过圣旨,心中无限不甘。 “烦请李公公通禀,魏辙有话要面陈陛下。” 李德全摇头。 “大人仕途正坦,何必因为这些事情插一脚呢? 陛下现今也是在气头上,御书房外跪了一地,不还是如此的结果? 大人收收心思,还是快去宣旨罢。” 魏辙捏紧绢纸,百感交集却只能缄默地接受。 * 御街上人流如织,穿过街市,一家医馆的内院,安静似水。 “殿下,沈家蒙难了。”言禄小跑着进门道。 声音打破屋中的寂静,连落子的声音也慢了半拍。 萧百川平静地落下一子,道: “我知道了。你且去罢。” 一语毕,苏意闻讯而来。 晌午的阳光之下,她着一件淡青色点缀葱白花纹的褙子,头上素发高挽,只簪了一根玉簪,怒色满面地走进来。 “殿下所言,苏意皆都办到。 公爹已被二妹妹引开,却不知为何那信还是到了陛下手中。”她语气不大好,带着质问和不悦。 言禄上前一步:“苏大姑娘消消气……” 苏意不做理会,继续看向萧百川道: “殿下总要给苏意一个交代?” 交代? 萧百川从小到大从来没有给过谁交代。 他像是第一次吃到葡萄一样,饶有兴致地凝视苏意,转而撩袍站起,墨眸深沉如寒潭,叫人不敢直视。 “大姑娘是在质问我?” 苏意将眸中的戾气敛了几分。 “还请殿下设法救救伯爵府沈家。”她福了福身,强忍不快道。 萧百川冷笑一声,一只手拾起桌上的棋子捏在手中。 “人生如棋,落子无悔。 大姑娘想必也已听到风声,沈茂因妇人之仁,私自挪用军粮,如此行径,就算不是通敌卖国的大罪,却也目无王法,藐视圣上。 如此大罪,如何开脱?” 苏意拧着手里的帕子,薄薄的唇紧紧抿着。 难道重新来过,连沈家都救不了吗? 她仍记得当时的情景,仍记得沈知夏口吐鲜血时的绝望和不甘。 她怎么能再次看着她含冤而死呢? 犹记得前世那日,灰蒙蒙的天空,断断续续地下着小雨。 身着统一铠甲的冷面的禁军,将沈家围得如同铁桶一般。 魏辙身着一身素衣,手上拿着一卷黄澄澄的圣旨,目光冷淡,神色淡然。 沈知夏被禁军赶上马车,往昔明媚的伯爵府大姑娘,此刻宛如院中凋敝的花,凄然而无力。 苏意着一件丫鬟规制的衣裳躲在人群中。 只见她一身粗布衣衫,赤脚站在马车的车辕上。她远远望向她,朗声道: “吾乃忠臣将门之后,一生磊落,未负家国。 今遭奸人诬陷,含冤至此,天理何在! 然吾身可辱,志不可屈。 今日以死明志,证吾清白。愿吾之血,能洗清这不白之冤,让后人知吾之忠心。 吾虽死,英魂不散,定佑我家门忠义永传。若有来生,吾仍愿为家国洒尽热血,不负将门之名!” 语尽,一道暗红色的血痕慢慢出现在她的唇角。 下一刻,她绝望地闭上眼睛,栽倒在一片血泊之中。 记忆中的画面逐渐变成一片血红,苏意闭了闭眼,一种让人窒息的压抑感悄无声息地侵袭过来。 她心有余悸地捂住胸口,久久无法回神。 半晌,她看向淡然翻看棋谱的萧百川,福身道: “殿下,居庙堂之高,享荣华之奉,却不明情义之贵,不识善良之珍。 终日埋首于典籍之间,言则滔滔,然对苍生之苦浑然无感。 口中虽有雄论,实则皆为空谈。 而今,不察世间万民之艰辛,不解黎庶之哀愁。 对沈氏,任由奸人构陷,视人命如草芥,如此行径,岂不令人心寒,有负国之重托,民之期望!” 苏意捏了捏手中的帕子,眼睛瞟一眼萧百川看明晰的神色,鼓起勇气道: “苏意与太子殿下,本望携手共进,匡扶社稷。 然观殿下之行,情义善良皆罔顾,对天下苍生疾苦漠然视之。 行事乖谬,无视忠良,实非苏意所期。 今日,我决然与殿下断交,自此分道扬镳,不复相见。愿太子自省己过,勿再误国误民!” 萧百川捏紧指尖的棋子,面色阴沉。 “苏大姑娘快别说了!”言禄小声提醒道。 苏意却不以为意,继续坚决道: “此前,多谢殿下几次三番相救之恩,从此两清,再会!” 言禄见此,忙上前拦住苏意的去路,挤眉弄眼地劝道: “大姑娘何必说这些气话,这种事情总要从长计议才是。再说,此事也不能全怪在殿下的头上……” 萧百川随手扔过来一枚棋子,正好砸中言禄的哑穴。 言禄还想再帮他解释,可奈何嘴巴怎么都发不出声音。 萧百川阴沉着脸,声音沉沉。 “让她走。” 见此,言禄只要乖乖让开。 魏辙眼角带泪地从门外奔进来,双膝一弯,“噗通”一声跪在了萧百川的面前。 “殿下,是臣愚钝,求殿下救救沈家!” 苏意沉吟片刻,旋即快速转身,略带敌意道: “难不成,此事跟你有关系?” 第102章 问罪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锁春斋。 谢望山半裸着身子躺在床上,身后刺目的红色交错堆叠。一阵扭动后,龇牙咧嘴地嘀咕道: “父亲的心真是狠,下手竟这样重。” 李贰手里拿了一瓶上好的金疮药,匆忙的神色推门而入。 谢望山头也不抬,趴在床上,骂道: “叫你去拿药,你这混账东西去那么久,难不成遇见了哪位漂亮的小娘子,缠绵调情,忘了还有你主子我了?” 李贰嬉笑着上前,边将药水倒在手中,边揉搓着道: “世子息怒。岂料那临近的铺子,都没了这个,小人多跑了几条街才拿到。” 谢望山还想再骂,闻言便住了口,只道: “那你却不知再快些,真要本世子疼死了,你日后却也没有饭吃了!” 李贰嘻嘻一笑,伸手替谢望山在后背抹药,道: “世子也不必着急,侯爷这怒气,不过就是因为那孩子名不正言不顺的。 既如此,倒不如找个机会,让表小姐自己将这孩子掉了。 到时候,岂不是神不知鬼不觉?” 谢望山瞅他一眼,不屑道: “她既有了身孕,自然千万小心着。 肚子里又是我的孩子,你个坏了心肠的,难道要陷害我做禽兽不成?” 李贰转了转眼珠,又道: “此事若世子真有意如此,要做禽兽也是小的去做,哪里需要世子出面?” 谢望山趴在榻上,将下颌抵在小臂上,思索一番道: “若能保全侯府的名声,却也不枉祖母疼我一场。母亲又担心我仕途受损,此事若能成,百利却无一害。 再说,如今意儿一心为我,他日就算有孩子,必然也是我与意儿的嫡子才最合适。” 李贰笑:“世子说的是。小的这就去准备。” 话毕,外头一阵嘈杂的响动,须臾,便听见钱氏边走边道: “我的儿,你在蜀黎院歇着便是,何苦自己跑到这里来?” 谢望山扯出一个笑,宽慰道: “母亲这是说的哪里话。儿子又不是黄发小儿,怎还需在母亲身边调养。” 钱氏带着严妈妈走到床前,望着他背后惊心动魄的伤痕,眼角湿润。 “那个杀千刀的老匹夫,倒真下得去手!你等着,为娘这就去教训他!” 说着,不等谢望山反应,又带着严妈妈走了。 * 谢推刚下朝回来,下了马车,摘了官帽,粗犷的脸上隐约能看出几分喜色。 钱氏正好进门,远远看见,瞬间脸色一沉,原本平和的面上罩上了一层寒霜。 谢推后知后觉地转过身来,拱手笑道: “夫人回来了。” 钱氏紧抿着唇,眉梢微微挑起,目光冷冷地盯着他,毫不掩饰自己心中的气愤。 谢推见此,忙佯装无事别过头去。 “忽然想起还有些要事亟待处置,为夫先走了。” 钱氏冷眸拦住他,脑海中全是昨日谢推不顾情分,打得儿子哭爹喊娘的情景。 她越想越气,胸口微微起伏着。 那股憋闷的情绪在心底不断翻涌,却又无从发泄,只能将那一脸的气愤和不悦愈发明显地摆在脸上。 谢推往后撤了一步,强颜欢笑: “夫人如此,是何故?” 钱氏趁他低头询问,抬手便揪住了他的耳朵。 谢推“哎呦”“哎呦”地叫着,七尺的魁梧汉子被一个女人治得原地打圈儿。 四下的小厮丫头个个低眉偷偷瞟着,有的捂嘴笑,有的做瞠目状,有的与身边的伙伴指指点点,有的躲在树下暗自慨叹,各种行状,仿佛见了奇景。 “夫人这是做什么?总要给我留些脸面!” 钱氏连忙松开手,仍旧是没有消气。 “你随我到蜀黎院来。”她低声怒道。 谢推本就有些妻管严,藏了多少年了,竟在今日被戳穿,暴露了个干净。 他暗自叹口气,幽幽跟上钱氏的步子。 蜀黎院的堂屋内阳光很足,明亮的光打在石质的搓衣板上,纹路凸起,明晰清楚。 “跪下吧。”钱氏将手上的帕子轻轻一挥,指着地上的石板道。 谢推扫一眼周围掩面忍笑的婢子,沉声道: “此时,便都下去吧。” 丫头们互相对视,又都看向钱氏。 “一个都不准走,都给我站好了!”钱氏拍桌道。 谢推理了理袖口,讪笑: “夫人何必如此,总要给为夫留些颜面才是。否则,此事若是传到了母亲那里,你岂不是又要受苦?” “你跪还是不跪?”钱氏严肃道。 谢推攥了攥手心,面色倏然坚决: “从来都是男尊女卑,夫人何必这样苦苦相逼? 就算为夫做了错事,夫人也总要说清楚、讲明白才是。” 钱氏冷着脸: “你将我的孩子打成了什么样子? 你竟然还有脸敢在此与我理直气壮?” “夫人! 在我朝,未及婚配,便有了外室,且同外室还生下了孩子。 此等有悖礼法,唯世人不齿的事情,要是传扬出去,我谢家就完了!”谢推拧眉高声道。 钱氏捏紧手中的帕子,昂着头道: “你只说,你跪还是不跪?” 谢推的怒气撒不出来,只能硬憋着。可眼前钱氏也绷着,二人互不相让,对峙良久。 在战场上谢推是说一不二的将帅,可回到家里,却是个软心肠。 他强撑着威武的气势看向钱氏,只见她一只手搭在桌上,鼻腔喘着粗气,脸色气得青了又紫。 “也罢,我跪便是。” 谢推撩开袍子,双膝一弯,‘扑通’一声跪在了搓衣板上。 可钱氏却变本加厉,并不买账。她扬起眉,气鼓鼓地看向他: “你现在知道跪了?晚了!” 说着,脸色却愈加阴沉了几分。 只见她又冲严妈妈抬了抬手,差她从里间拿出一把线香来。 “夫人你这又是要做什么?” 谢推动了动,搓衣板硌得他再次“哎呦”“哎呦”地叫。 钱氏将线香点上,熟练地放入插盒内。 “你起来吧。” 谢推顿时忧容退散,改换一张谄媚的脸。 “夫人的气消了?” 钱氏冷哼一声,别过头去,只伸手指着地上燃起的线香道: “你在此给我蹲着,什么时候望山好些了,你什么时候从这间屋子里出去。” 谢推的心凉了半截。 他一个老子倒还比不过儿子! 随后,他干笑两声,无奈道: “夫人,为夫自你嫁入谢家这许多年,从未有过什么出格之举。 即便是娶了许氏,那也是因为母亲一时心软,可怜她罢了。 试问,为夫有何对不起你的地方?” 第103章 大势所趋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严妈妈见多了这样的景象,忙递眼色,低声道: “侯爷莫同大娘子争辩这些,大娘子不过是在气头上。 您胸怀宽广,与大娘子这么些年的夫妻,她脾气来得快走得也快。 不妨就配合着些,不过就是蹲一蹲,做做样子,大娘子就消气了。” 谢推舔了舔嘴唇,无奈道: “也罢,自己娶回来的,总还是要自己哄着。” 说完,他动作连贯地撩袍叉腿,行云流水般扎开马步,蹲在线香顶上。 真是好生熟练。 钱氏端起桌上的茶盏,小心地抿一口,打量道: “你那腿再弯一些。” 谢推如今年纪大了,又加上在战场上的大伤小伤不断,膝盖的力量早就比不得年轻的时候。 他努力将自己的膝盖往下压了压,没料想,身体忽然失去重心,坐倒在了地上。 钱氏慌张地想起身扶他,可终归是慢一步,脚下一滑,整个人跌在谢推的身上。 丫鬟们忙捂住眼睛,这哪里是给底下的人看的。 钱氏的身材虽然并不算胖壮,但怎么都是个成年人,又不是娇小玲珑那一号的。 这样一下结实的冲击,观之似老夫老妻情意不改,可谢推却只哀嚎道: “夫人快起,腰、腰、腰断了……” * 倚香园中,秋之给云小衣端了一碗安胎药。 云小衣半躺在榻上,眼睛乜(miē)斜着审视秋之道: “你可验过了没有?” 秋之不明所以。 “表小姐说的是什么?” 云小衣撑着身子坐起来,随手从小几上拿了颗水晶话梅放在口中。 “现今是我最有风头的时候,宝香堂那边,还不定眼红成什么样子。 你若不小心着些,万一这腹中的孩子有个万一,你个贱婢赔得起吗!” 秋之闻言,轻轻应一声,忙转身回去拿银针试。 不多久,她又端着安胎药进来,禀道: “表小姐放心,这药没有问题。” 云小衣起身踱步过来,只见她小心地掀开盖子,却并没有要喝的意思。 “什么难闻的味儿,赶紧给我倒了!” “可表小姐,这是大姑娘特意吩咐郎中开的安胎药,若是不喝,岂不是拂了大姑娘的好意?”秋之担忧道。 云小衣冷哼一声,骄傲地扬起了脖子。 “你知道什么? 她也不过是看着我宁国公府的门了,什么安胎药不安胎药的,给我丢出去,我才不稀罕!” 秋之垂下头,只能默默又端了出去。 谢望月从外头进来,眼睛瞟一眼那碗安胎药,非但不生气,还笑眸道: “小衣倒是有几分国公府小姐的脾气了,可就算在谢家这样拿乔,那宁国公府却不知到底认不认你这女儿。” 闻言,云小衣从榻上立刻坐直身子,眼梢上扬,不悦道: “那是我亲生母亲的信物。 若是不认,这天下岂不是会耻笑? 怎么着我都是宁国公府的嫡长女,比这府上的人都金贵着呢!” 谢望月笑着上前,落座在侧。 “你说的我明白。 可现今,正缺这宁国公府嫡女的身份不是。 你倘若与宁国公府相认了,回头再想待在二弟身边,怎么都是要更简单些的。” 云小衣扯着帕子,略思忖片刻,态度变得略微缓和了些。 “姐姐说得倒也有几分在理。 可我现今却有了谢郎的骨肉,如此时候若去宁国公府认亲,岂不是让两家都不好看? 待到谢郎将我娶为正妻,我自然是要带着谢郎一同去国公府认亲的。” 谢望月微笑着摇头,道: “小衣这话就说错了。 现今在府上,你瞧着还有几个人给你撑腰? 若是再拖延下去,怕是你在侯府也会待不下去了。” “姐姐如何说这样的话? 我这肚子里怎么都是谢郎的骨肉,说不准就是谢家下一辈中的男丁,就算是老夫人也总要顾及一番!” 说完,她沉吟着别过头去。 谢望月捻了捻指腹,略有忧虑。 不多久,苏意带了几个婆子过来,身边还有若春和若水两个丫鬟相伴。 秋之在外头喊: “见过主母。不知主母来了,表小姐还在里头歇息,婢子这便去禀。” 苏意抬手,制止她道: “不用通传,我自进去便是。” 门被倏然“吱呀”一声被推开,穿过屏风便看见几个人影立在门口,看模样,有几分来者不善的意思。 云小衣从榻上支起身子,此时此景,倒叫她想起在锁春斋初见苏意的那日。 她勾了勾唇,苏意是不敢把她怎么样的。 “孙婆子,你去将表小姐从榻上拖下来。”苏意还未进门,便吩咐道。 云小衣惊得从榻上起身,对着屏风的方向喊: “你敢!我可是怀着世子的骨肉,你们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 苏意慢慢走出来,神情淡然。 “这都什么时候了?表小姐竟还如此自以为是。 怕是表小姐不知道,这府上任何人怀了望山的骨肉都可以,就表小姐不行。” 云小衣不甘示弱,从榻上下来,上前道: “你不过是被世子冷落许多年怨妇,仅靠着正经的身世才坐上了正妻之位。 现今不过几日世子给你了些好脸色,你竟觉得他回心转意,对你情根深种了不成?” 苏意微微一笑。 “我并没有这样认为。 表小姐勿要以自己的眼光随意衡量他人。 表小姐此前种种苏意都可以不与你计较,男人寻欢作乐,拈花惹柳的性子,自古至今都是改不了的。 可表小姐,你一个寡妇若勾引着世子犯下这些个错事,还恬不知耻地有了世子的骨肉。 恐怕此事,就不简单了。” 语尽,苏意微微眯起双眼,眸中的神色复杂而充满威胁。 云小衣后退半步,捏着帕子的手颤了颤,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里可是侯府,草菅人命是要吃官司,杀头的!”她警告道。 谢望月见此忙上前附和,却也不敢往前凑,只高声道: “这里是我谢家,就算因此要责罚云表妹,那也要请示过许姨娘和祖母才是。 你一个小小的没落大族中不得宠的小嫡女,休要在此狐假虎威!” 苏意不怒自威地瞥一眼她,只像是在看一只聒噪的蝉。 谢望月吞了下口水,不觉两只手在袖中已经绞在一起。 难不成,今日苏意疯了? 第104章 堕胎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树上的枝叶已有些掉落,零星几片泛黄的叶子挂在屋檐上,将掉未掉的模样。 室内,苏意着一袭浅蓝色绣杜鹃纹对襟,青丝挽成云髻,金簪斜插,妆容清丽而稳重。 她抬手示意身边的婆子上前,目光淡定而肃然道: “近来马上就是祖母的寿辰,还不知多少达官贵人都要到府上贺寿。 你一个寡的,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传出这样的丑闻,实在饶你不得!” 说话间,几个婆子上手去扯云小衣。 云小衣甩开身上的手,冷哼一声,轻蔑道: “就算如此,此事也轮不到你管!” 孙婆子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云小衣的肩袖,将她扯过来。 “小贱人,你祖宗给你的粪尿还没喂饱你是不是?今日竟然还敢这么牙尖嘴利,不服管教?” 有道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可云小衣却不是这种人,她见是孙婆子扯她,立刻抬手扬起巴掌来。 “你这个老不死的,我今天非要先打死你!” 孙婆子动作快,还没等那一巴掌落下来,自己已经率先扇了她两巴掌。 云小衣怒不可遏,藏在内心深处的恐惧感,忽然窜了上来。 “你、你敢打主子,你个老不死的,疯了不成!”她结巴地喊道。 孙婆子却并不管那些,只等她老实的间隙,与旁边的婆子一起将她架住,令她跪在地上不能动弹。 谢望月被眼前的阵仗吓得往后退。 若春自她身后出来,手上端了一碗汤。 “大姑奶奶这是要退到哪里去?” 谢望月摸一把耳垂上的坠子,讪笑道: “今日这么大的阵仗,却不知你家主子有没有请示过祖母啊?” 苏意浅笑。 “长姐这是说的什么话? 这种小事哪里还需劳烦祖母过来,我是世子的正妻,此等不知分寸的,我自料理了就是。” 毕竟眼前人多势众,谢望月却也不敢强硬,只硬挤出一抹笑。 “苏意你说的在理……” “既然长姐都觉得此事可行,那苏意便用药了。” 用药? 谢望月觉得头顶炸了一下,她眨了眨眼,复又问道: “不知弟妇说的是什么药?” 苏意递了个眼色。 若春便将手上的汤碗冲谢望月递了递。 “大姑奶奶请看,这是我家主母一早去找郎中配得堕胎药。 大夫说了,只要喝下去,保准干净落胎!” 谢望月倒吸一口凉气。 若是平时,依照她的脾气,她早便炸了。 可现在苏意带来的几个婆子,个个凶神恶煞、面目狰狞,怎么看都可怕得很。 更何况,里头那个孙婆子,逮谁咬谁,那可是谢老夫人都不敢招惹的主儿。 谢望月甩了甩手上的帕子,将它搭在膝盖上,笑道: “毕竟小衣的肚子是二弟的骨肉,又是我谢家的血脉,如此草率处置,恐怕不妥吧?” 苏意沉吟片刻,如炬的目光看向她。 “那不知,长姐觉得应该如何处置,才能既保全了侯府的名声,又让世子的仕途不因此而受影响?” 谢望月将帕子抵在下巴上,似乎果真仔细思量了一番,道: “此事,还是应该祖母拿主意才对。” 苏意冷笑一声,转身对若水道: “你将祖母的话回给大姑奶奶听一听。” 若水应一声,上前欠身行礼,而后不紧不慢道: “主子已去请示过老夫人了,奈何吴妈妈说,老夫人正在小憩,让主母自去处置便是。” 云小衣闻言,脸色瞬间白了。 谢老夫人果然没将她放在心上,竟几句话就打发了。 可这不对啊,谢老夫人不是心心念念盼着抱重孙吗? “我不信!我要见老夫人!”云小衣挣扎着叫嚷。 孙婆子又一巴掌落下来,“啪”地一声。 “你是个什么身份!主母还没有说话,你着什么急?” 云小衣噙着泪,委屈地瘪着嘴。不消半刻,她的脸上便映出一个殷红的手印子。 从跟了谢望山开始,她还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委屈。 心中不免憋着火,可眼睛一见孙婆子那一副恶狠狠的模样,还是怂了。 谢望月咂摸了一番谢老夫人的话,也没觉得有多少意思是同意。 她起身将帕子塞回袖子里,成竹在胸道: “吴妈妈也说了,祖母在小憩。祖母年事已高,说不定祖母是精力不济,这才如此说。 现在的时辰来看,祖母该当已经休息好了。咱们一道过去,总好过这样暗自处理了的好。” 苏意却不搭话,只递给边上的婆子一个眼色。 那婆子朝谢望月做了个轻蔑的神色,转而便从若春的手上端走了堕胎药。 谢望月见此,急得皱眉。 “不许动! 事关谢家的血脉,世子的骨血,你们谁敢动!”她急迫道。 婆子却并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只见,她粗糙的手,果断地捏住云小衣的下巴,轻轻一拉,便掰开了她的嘴巴。 云小衣呜哩哇啦地求饶,可下一秒,苦涩的药水像是泄洪一样划过她的舌尖,涌入她的咽喉。 她瞪大眼睛,被动灌入的汤药像是致死的病毒一样,让她惊惧又拒绝。 可任她再怎么不愿意,那药已经顺着她的咽喉流进了胃里。 婆子们待灌完了药,一个个便像是完成任务一般,着急地松开了她。 云小衣失去支撑,烂泥一样躺倒在地上。 随着一阵疾咳,她伸手想通过扣嗓子眼儿的动作,来引吐刚才咽下去的汤药。 苏意目光一凛。 “拉住她。” 几个婆子再度上前,又将云小衣架了起来。 云小衣欲哭无泪,一双眼睛恨恨地望向苏意。 “苏意你真是好恨的心!” 苏意却面色如常。她拉出袖中的帕子,擦了擦手,道: “我朝历法严明,凡与寡妇私通者,有悖伦理道德,皆可斩。难道表小姐要看着世子去死不成?” 云小衣凄然一笑,仿佛是在替苏意惋惜。 “你现今倒将谢郎放在心上了,从前可是你将我接入府中的! 入府前你便就已知道我俩郎情妾意,你却装聋作哑。 几次三番,你都是一副受害者,宽宏大量、端庄有礼的模样,原来你早就计划好了! 可你就算你对谢郎这样痴情,可知谢郎的心中却并没有你!” 苏意故作一副惊讶的神情。 云小衣略有满足,又变本加厉,抛开一切道: “你可知,从前你日日要喝的补药其实就是毒药。 你可知,那给你下毒的人不是旁人,正是此刻在你身边的谢家长姐。 你可知,当初最想让你死掉的人,不是我,而是谢望山!” 说完,她狂妄地嘲笑着。 苏意目色如常,眼神似一块儿化不开的冰,毫无涟漪,更无波澜。 可她却捂着胸口后退半步,做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见此,云小衣笑得更甚。 谢望山不知何时过来的,一脚踹在云小衣的肚子上,脸色铁青。 “你少在此污蔑我! 你不知与谁有了瓜葛,做出此等不守妇德的事情,竟然还要将我拖下水,你那孩子还不知是谁的呢!” 云小衣只觉得小腹一阵剧痛,她半睁着眼睛看向谢望山,难以置信刚才踹她的人,竟然是他。 片刻,一片鲜红从她的两股之间流出,转瞬便成一株妖冶的红色花团。 “哟!落胎药灌下去,还不如世子这一脚呢!”孙婆子笑道。 剧痛从腹部传来,云小衣疼得额间冒汗。 她趴在地上,眸中含泪地望着谢望山。 “谢郎,你当真与我已走到了这个地步? 难道从前你说过要与我执手偕老的话,都不作数了吗?” 谢望山此时根本顾不上她。 他原本就想找机会同苏意解释下毒的事情,可被云小衣这么一闹,再怎么解释恐怕也是徒劳了。 谢望山捏紧袖口,手中那根新买的白玉钗不知送还是不送。 第105章 去瞧瞧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苏意垂泪,故作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扑进谢望山的怀里。 “真没想到,表小姐竟是个如此信口雌黄的人。世子对意儿尽心体贴,怎么会做出给意儿下毒的事来?” 谢望山愣了愣,马上搂紧她,换上一副心疼的神情。 “意儿不信便好。 你是为夫媒正娶进门的正妻,为夫怎么会因为一个‘寡的’想要毒害你呢?” 苏意轻点下颌,冷傲的眸子,注视着地上虚弱又可怜的云小衣。 云小衣艰难地撑起身子,恨恨道: “苏意!今日是你害死了我的孩子,我一定要让你加倍偿还!” 谢望山凌然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转而是一阵鄙夷和轻蔑。 苏意不怒反笑,温婉道: “世子,还是给表小姐请个郎中才是,不过就是让她堕胎,别叫她为此丢了性命。” 语尽,谢望山看向苏意的目光更加柔和,一只手将她搂得更紧了。 “意儿说的对。” 转而,他递给李贰一个眼色,吩咐他出去请郎中来。 此刻,趴在血水中的云小衣虽然几近昏迷,可还是阵阵呢喃道: “你们知不知道我是谁?我是宁国公府的嫡长女!你们、你们这样为难与我,他日就没想过后果是什么……” 孙婆子揣着手低下头,对云小衣冷哼道: “你要是宁国公府的嫡长女,那我就是凌霄宝殿上的王母娘娘!” 云小衣已经没力气再与她辩驳,还想说什么,可嘴巴长了张,终归是疼晕了过去。 这下可把谢望月急坏了,若是攀不上宁国公府的这棵大树,她可拿什么依仗去攀当今的太子? 万一太子也是个吃干净抹嘴就跑的性子,岂不是白忙活一场? 她冲身边娟子使了个眼色,又叮嘱道: “记住,今日此事,一定要让母亲过来看。再不济,也要将祖母亲请过来。” 皮肤黝黑的娟子点了点头,应声出去了。 见云小衣晕了,几个婆子连忙将她从地上拖拽起来。 不多久,几人通力合作,很快便将云小衣抬到了榻上。 * 太安堂内,谢老夫人被花容气得不轻。 “点香看似简单,实则蕴含着诸多微妙之处。从香料的选择到火候的掌握,再到手法的运用,每一个环节都不容有失。 讲了几遍你都学不会,只会耍些小聪明,叫人看着却是蠢笨至极!”谢老夫人用拐杖磕地道。 花容的手略微有些颤抖。她战战兢兢地拿起旁边的香灰压,想再度尝试。 谢老夫人沉眸在一旁观看,见她动作拖泥带水,不由训斥。 “你这是在干什么?连压香灰这样简单的事情也做不来了?” 说着,她拿起旁边的戒尺拍在花容的手背上。 花容疼得“哎呦”一声,迅速将手缩回来。 “手拿出来。”谢老夫人严肃道。 花容犹豫片刻,哀求道: “今日是花容不仔细,可花容心里顾念娘,还请太奶奶准允,让我去倚香园瞧瞧她。” 谢老夫人吐出一口气,捻着手上的佛珠转过身,被吴妈妈扶上了座位。 “什么娘?”谢老夫人黑着脸问。 花容立刻知道自己说的有些不对,便改口道: “是表小姐。花容听闻表小姐近来又有了身孕,花容……”她抿了抿唇,继续道:“花容想去探望。” 谢老夫人冷笑一声,好似嘲笑般道: “她一个寡妇竟然也会有身孕?” 花容垂着头,不敢说话。 谢老夫人端起桌上的清茶抿一口,不急不缓道: “近些时日,你也算勤勉。 我便不与你计较了,同你一起过去看看罢。” 闻言,花容顿时喜出望外。 * 倚香园中。 徐大夫捋一把胡须,眯了眯眼道: “没什么大碍,不过就是悲愤交加,昏过去了。” 说着,他起身帮云小衣掐人中。 不过片刻,云小衣喘了一口气,猛然睁开了眼睛。 还没等意识完全恢复清明,她已经半跪在床上。 只见蓬头散发间,脸上惊恐和愤怒相互交织,两只手张牙舞爪,像是害怕,可更多的是愤怒地指着眼前的人谩骂。 “你们!你们这些恶人、混账!我本就是宁国公府的嫡长女,你们这样对待我,我定饶不了你们!” 她说得咬牙切齿,恨不得将眼前的所有人都撕碎。 转而,她又悲伤地捂住自己的肚子,哭道: “孩子,我的孩子…… 你们都陷害我,你们都见不得我好,你们都想让我死! 你们是一群蛇蝎一样的人,我恨你们,我要将你们一个一个扒皮剔骨,将你们一个一个捏得粉碎!” 说着,她目露凶光,像是记录一样仔细去看每一个人的脸,最终目光停驻在谢望山的身上。 “谢郎……”她哭着从榻上走下来。 谢望山本能地搂住苏意往后撤了撤,顺便让李贰拦住她。 云小衣被李贰拉住胳膊,可整个人还是想往谢望山的身边去。 她悲切的目光流过谢望山,很是伤情道: “谢郎,我们的孩子没了……” 谢望山却不为所动,冷漠的眸子注视着眼前疯疯癫癫的女人,道: “简直冥顽不灵!” 苏意暗自勾唇,转而抬头又换上那副担忧的模样,问: “夫君,表小姐如此咬定,怕不是我真害死了你的孩儿?” 谢望山马上与云小衣撇清关系。 “这怎么可能?意儿可不能乱讲。” 二人正在说话,娟子从门口溜进来,附耳对谢望月禀道: “侯爷的腰伤了,现今正在瞧大夫。 大娘子守在一旁,没工夫过来。只让严妈妈带话,说是全听老夫人的。” 谢望月失望地咬了咬唇,问: “那祖母呢?” 娟子正要回话,谢老夫人便带着花容过来了。 花容见云小衣如此憔悴的模样,正要上前,身体却被吴妈妈拉住。 吴妈妈冲她摇头,意思是不能认。 云小衣如今伤心至极,又见花容来了,顿时眉眼中来了精彩。 “花姐儿,我的花姐儿。快过来让娘看看!” 花容往后退了退,记忆如水一样涌过来。 当初最先将她推开的人,就是云小衣啊。 她忽然想起来,云小衣早就不要她了。 “花容见过表小姐。”她屈了屈膝,做了个礼。 云小衣愣了愣。 怎么就连花容也叫她表小姐了? 众人已经朝谢老夫人见了礼。 转而,吴妈妈将她搀到了旁边的椅子上落座。 “这是怎么了?” 谢老夫人扫视一周,最终将视线停在了苏意的身上,示意她回答。 “回祖母的话,弟妇瞒着您给云表妹灌了落胎的药了!”谢望月抢白道。 谢老夫人沉下面色,缓缓捻动手上的念珠。 她沉吟片刻,眼神凌厉地扫过谢望月,道: “竟还有这样的事情。小衣的身子如何了?” 徐大夫上前拱了拱手。 “老夫人尽可放心,府上的表小姐并没有什么大碍。不过就是有些气血两亏,另外情绪波动较大了些。” 谢老夫人轻轻“嗯”了一声,抬头冲吴妈妈道: “你去带着徐大夫结银子去罢。” 吴妈妈领了命,带人出去了。 云小衣哭着跪在地上,涕泪横流。 “还请老夫人做主,苏意她心怀嫉妒,故意给我为了堕胎药,害死了世子的骨血!” 苏意平静地注视她。 谢望月也连忙上前跪地,道: “祖母要主持公道,今日若非苏意一意孤行,我们谢家的血脉怎么会在今日断送?” 话音未落,只听一声清脆,她的脸上便被打出了一道红痕。 谢老夫人重新攥紧手上的念珠,低声训斥道: “混账东西! 什么谢家的血脉? 从意儿肚子里生出来的,那才是我谢家的血脉!” 第106章 大姑姐的心思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谢望月慌忙垂下头,袖中将帕子缠得紧紧的,不敢再说。 “此种事情,又不是什么好事。 搁在哪家的头上,都是要被问罪定罚、名声尽毁的。 今日的事情暂且如此,在场的人也不必在外人面前提起。 可若是因此,再有哪个不知死活的妄想捏住把柄,企图讨要好处,我决不轻饶!” 说着,谢老夫人将拐杖重重地磕在地上,眼神中满是威压。 谢望月咬着唇,又看苏意风轻云淡的模样,总觉得好像自己白白吃了个闷亏,被谢老夫人臭骂一顿。 “祖母。”她轻声喊道。 谢老夫人偏过头来看她,脸色却不怎么好看。 “望月并没有别的意思。 只是,此事怎么都还是要顾着小衣的身份才是。” 谢老夫人将念珠转了转。 “你们都下去吧。” 语落,几个婆子陆续离开,屋内仅剩了几个贴身伺候的亲信。 不等谢老夫人开口,云小衣先叫嚷道: “你个老不死又昏头的,为了谢家的面子,你竟连自己的亲孙子都不顾,你枉为人!” 谢老夫人闭了闭眼,面色不虞。 恰时,吴妈妈从外头进门,谢老夫人沉声道: “去给她掌嘴。” 吴妈妈领命上前,还未开始打,云小衣却愈加变本加厉起来。 “你们这一个个的都在此对付我,无非就是因为我那亲生的爹娘还没有来,他日我认祖归宗,我定要你们好看!” 认祖归宗? 如此一说,若真叫你认祖归宗那还得了? 谢老夫人捏紧手上的念珠,怒道: “快打!” 吴妈妈的手劲打,三两下云小衣的脸就被打肿了。 谢望山将苏意搂在怀中,体贴地帮她遮住眼睛,生怕吓到她。 彼时外头的小厮来禀。 “老夫人太子殿下来了,说是来看看周大爷。” 谢老夫人马上起身道: “将在这个贱妇给我关在倚香园,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准放她出来!” 说完,众人跟着她的脚步匆匆而去。 * 萧百川被忠叔引进院中,此刻正走在廊下。 谢老夫人和一众人恭候在正厅,末了,再次询问道: “侯爷和大娘子呢?” 丫鬟低声回禀: “侯爷摔着腰了,大娘子还在蜀黎院伺候着呢。” 谢老夫人不悦地抿了抿唇,道: “也罢,我自同太子说清楚。” 须臾,萧百川身着狐皮大氅,头冠金玉出现在石子路上,身边还跟着顾家的小公爷,顾何。 此前,顾何因为与谢望月的婚事,两家都有芥蒂,多少年都没有来往了。 今日忽然出现,还是陪在太子萧百川的身边,不知何故。 谢老夫人远远看过去,心中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及至眼前,众人皆朝太子行礼。 谢望月垂头弓背,偷偷瞄一眼萧百川的面容,登时愈加欢喜。 这哪里是凡尘中的男子。 萧百川虽然病弱,可那一张俊逸的脸上,仿佛时刻挂着历经世事后的淡然。 他的眼神深邃如渊,疏冷中却仿佛藏着许多故事,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一些,再靠近一些。 “殿下突然到访,不知所为何事?”谢老夫人邀请他进门道。 “今日来得匆忙,的确有些唐突了。 不知周彦的伤如何,我特地过来探望他。”萧百川开门见山道。 谢老夫人不知周彦竟然与太子殿下情义如此深厚,不免有些觉得怠慢了他。 她拄着手里的拐杖对萧百川道: “周公子德才兼备,想不到还能与殿下私交深厚,殿下这边请,周大爷在东院的客房中养伤。” 萧百川微微一笑。 “老夫人年迈,还是早些歇息,只叫底下的小辈引路便可。” 谢老夫人递给谢望山一个眼色,转而对萧百川解释道: “我儿今日在营中不慎伤了腰,恐怕不能为殿下请安,还望殿下谅解。 望山时下正在府中,周公子又是意儿儿时的好友,不如就让望山和意儿一同引殿下过去吧。” 萧百川的目光淡淡地扫过苏意的脸,转而落在谢望山恭敬地面上。 “如此甚好,老夫人还是快去歇息吧。” 谢老夫人微微颔首致意。 “那老身便先告退了。” * 周彦的腿已经好了许多,现在拄着拐杖可以自由在屋中行走。 一行人穿廊过门,转入东院。 周彦透过窗子见苏意与白川都来了,欣喜不已。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周彦站在门口迎接道。 谢望山却并不想见他,他骄傲的眸子望向满面笑容的周彦,只觉得可笑。 一个小书生,不过是奶母子的孩子,竟然狗胆包天与当今的太子相交,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顾何此来,一时想见见谢望山,另外的目的便是想见一眼那素未谋面的长姐。 按照国公娘子的意思,这遗失的嫡长女跟死了也没有什么分别。 可近来屡屡听闻云小衣在侯府过得艰难,不由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姐姐,心生出几分怜悯。 就算如此,顾何却也还是不敢忤逆国公娘子的意思,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想做到无愧本心罢了。 谢望月悄悄跟在后面,远远望着走在最前面的萧百川,少女怀春般娇羞起来。 见此,身边的娟子喋喋不休道: “大姑娘虽然嫁到魏家许多年,可算着岁数却并没有比当今的太子大。日后若是能如愿嫁给太子,想来日子必是要比在魏家好上千倍万倍的。” 谢望月得意一笑,娇羞地转过身去。 “就你知道!” 说完,她又摆弄着手上的帕子道: “太子一向身体不好,万一我刚要嫁过去,太子就不行了那我岂不是成了寡妇?” “呸呸呸!大姑娘说什么呢?太子殿下可就在里面,活蹦乱跳的,才不会像姑娘说的那样!” 谢望月粲然一笑,伸手捏一下娟子的脸,夸奖道: “还是你会说话。” 转而,她又想到什么,问: “那药你可打听到了?” 娟子谨慎地查看一番四周,谨慎地从袖袋中掏出一个绣着鸳鸯的布袋。 “姑娘请看,这里面是应思。婢子私下里费了大功夫才找到的,到时候保准让姑娘你心想事成。” 谢望月接过布袋打量一番,又凑到鼻尖闻了闻。 她犟了犟鼻子: “这是什么味儿,怎么这么难闻?” “姑娘放心,现在难闻,泡了茶就不一样了。” “当真?” 娟子点点头。 谢望月将布袋交还回去,嘱咐道: “你收好了,这东西千万不能让别人见着。” 娟子再次点点头。 二人正说话,忽然不知从哪里跳出一只野猫,乌黑发亮的毛团倏然出现在眼前,吓得谢望月惊叫了一声,连忙后退。 娟子被她一撞,身子一歪,摔了趔趄。 袖中的布袋,刹那间跌落进旁边的花丛中,隐匿了身影。 “原来是只野猫,吓死我了!”谢望月惊魂未定道。 娟子忙搀住她:“咱们还是快走吧,待在此处若是被殿下瞧见,岂不是有失礼数?” 谢望月回头瞧一眼院内,最好还是进去打个照面儿才是。 可现今苏意也在里头,还有那奶母子的儿子,都是些卑贱的,不去也罢。 * 屋内,萧百川上下打量谢望山。 “不知世子近来都读了哪些书?” 谢望山两眼一黑。 “怀岳惭愧,近来只在营中随父亲操练,却并没有空闲看什么书。” 萧百川勾了勾唇角,又道: “如此,想必世子的武艺进步神速,不如就同元正在院中切磋切磋,让我等瞧瞧世子近来的成果。” 谢望山望一眼身边的苏意,虽然在营中总是挨打的份儿,可在苏意的面前,他还是想展示一下自己作为男人的阳刚之气。 “甚好。”说着,他已潇洒起身,走到了门外。 顾何将袖口理了理,边走边道: “你我儿时切磋,每次都是你赢。如今你我都已成人,也是时候瞧一瞧了。” 第107章 东院小辩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日头正盛,魏辙冲内侍拱拱手,道: “还请通禀陛下,就说中书舍人魏辙求见。” 李德全环臂站着,神情略有无奈。良久,劝道: “大人还是回去吧,此时陛下正在气头上,多说无益。” 魏辙并不放弃,继续请求道: “公公跟在陛下身边多年,还请公公替魏辙带句话,就说沈家满门英烈,臣下请求重新彻查此事。” “不是咱家不愿意帮你。现在陛下已经下了旨,又证据确凿,大人何必还去触怒龙颜?” “若是陛下不愿见我,魏辙便在此长跪不起。” 李德全摇摇头。 “也罢,我去同陛下讲一讲,可若是陛下不见,我也没有法子。” 魏辙感恩地颔首:“公公恩情,魏辙定当谨记。” * 东院中。 谢望山虽然被谢推安排入营训练,但耍起拳脚功夫,却还不如戏班子里的武生瞧着利落。 只见谢望山一拳头打过去,软绵绵的力道像是在弹棉花。 顾何却也不屑闪躲,只是伸手握住他的拳头,轻轻一扭,便将其一根胳膊反锁在身后。 “怀岳,小时候你就是绣花枕头,如今怎么变得比绣花枕头还软乎了些?”顾何调侃道。 谢望山从前便总在顾何这里吃亏,今日又当着苏意的面,下边儿还有他最看不上的周彦瞧着,一时怒意更甚。 “你松开,我不擅长拳脚,咱们比试兵器。”他命令道。 顾何笑: “你赤手空拳都打不过我,难不成拿了兵器就更厉害些?” 谢望山一脸认真,不容怀疑地抬起头高傲道: “姓顾的,你可不要欺人太甚! 你宁国公府是书香门第,给你找个会三脚猫功夫的师父,你就觉得自己了不起了是不是? 我谢家世代从军,谢家箭法在江湖上也有响当当的名号! 今日就用我们谢家的箭法教教你,什么才是百发百中、百步穿杨!” 顾何讪笑:“那倒是要看看你,能不能把弓箭拉开。” 谢望山霎时黑了脸,他给李贰递了个眼色,转身略有自豪道: “我今日便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是谢家的弓箭,什么是谢家的箭法,我定要让你输的心服口服!” 说话间,李贰满头大汗地扛着一柄硕大的弓,手中提着装满箭矢的箭筒小跑过来。 “世子,这把梅花弓是侯爷的最爱,您可小心着些,莫要弄坏了。” “就你话多。”谢望山不耐烦地斥责他,转而望一眼箭筒,有些不悦道: “去给我拿爹的玄铁梅花箭!” 李贰略有迟疑。 “那可是侯爷最不愿意被人动的东西,世子还是算了吧。此事若传到侯爷的耳朵里,保不齐您又要受罚。” “快去!”谢望山再次重申,语气急躁。 李贰还想再劝,可又见谢望山信心满满,一心想要打败顾何的模样,只能原路返回,去取箭羽。 顾何接过小厮送上的普通弓箭,笑道: “是不是也应该让我用你手上的弓?” 谢望山轻描淡写地瞟他一眼,边专心摆弄弓箭,边道: “那是自然,否则岂不是我胜之不武?” 顾何点点头,将手上的弓箭奉还回去。 他缓步走到谢望山的面前,一只手摁下被抬起的弓,道: “今日不过是切磋,给大家解闷子,用不着这么认真。” 谢望山却并不将他的话放在心上,继续举起弓,瞄着不远处被小厮放好的靶子,道: “此事你不懂。 从前你拒婚之事,总要做个了断。何况今日意儿也在,我不能让她觉得我不行。” 顾何有些意外,审视的目光从上自下划过苏意,继续调笑: “你倒是真转了性子。 那玉春楼的烟花,哪一朵不是鲜艳夺人,你竟偏偏选了一朵最难捧在手里的。” “少在此胡说,意儿是我的正妻,护她爱她,是我该做的事情。 怎么到了你的嘴巴里,说得我像是禽兽不如的浪子一样?”谢望山不忿道。 顾何本就意有所指,可却不能点破。 话锋一转,他抬手摸一把谢望山手中地弓,赞赏道: “真是一张好弓,杉木做的弓身,牛角做的弓扣,牛筋做弦,上刻寒梅图样,果真精彩!” 谢望山略有得意。他小幅度地挺了挺胸膛,将弓窝在胸前。 “此等好的复合弓,只有我谢家才有。若说这陵京中的神箭手,那也只有我爹一人。” 萧百川远远注视,平静地端起桌上的一杯茶,轻笑道: “谢家箭法自然卓绝,不知今日可否一见,冠绝京城的梅花刺雪?” 梅花刺雪? 百步之内,拉动梅花弓,射出梅花箭,击落飞雪。 谢望山恭敬地颔首,老实回答道: “太子殿下见谅,此技臣还尚且不会。若殿下果真想看,还是要等我爹的腰伤好些才行。” 顾何大笑。 “我当你这些年变得多厉害,没想到还是那副老样子,不过就是虚张声势,外强中干罢了!” 谢望山的斗志被他一语激起,立时,他大叫道: “姓顾的,你不要瞧不起人。我今日就用铜钱给你看看什么是百步穿钱!” 苏意沉静地望着眼前的一切,只淡淡地喝着茶。 萧百川将杯中的茶饮尽,低声道: “想不到你的夫君,如此有趣。” 苏意沉默着,半晌后,道: “沈家满门忠烈遭逢大难,殿下身为一国太子,身居储君之位,却全然不顾忠臣性命。 今日还有闲情逸致,在此与我等喝茶闲谈,难道就不觉得失德吗?” 萧百川慢慢放下茶盏,似笑非笑。 “依照苏大姑娘,我该如何?” “自该入朝为沈家请命,求官家彻查!” 萧百川冷笑。 “是什么让大姑娘觉得,我有这样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能力? 在大姑娘眼中,我是身居高位之人,可我又何尝不是伴君如伴虎。 我自小身子病弱,十岁时初现端倪,自此之后一发不可收拾。 几次三番鬼门关外走一遭,如今这条性命也不过苟延残喘。 朝中大臣大多依附虞妃,瑱王才是父皇最宠爱的儿子。 而我,不过是凑巧生对了时宜,又选对了娘亲,落地便是长子,落地便成太子,落地便成一国之储君。 可谁又问过我,到底可不可愿?” 说着,他双臂撑在苏意的椅背上,目光中涌现出难以言说的复杂情感。 苏意愣愣地望着他,似乎有些为他难过,可又觉得他在强词夺理,一时不知说些什么。 周彦望着眼前的二人,转过头去默默端起茶喝一口,自顾念道: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萧百川自觉有些失态,他冲苏意颔了颔首,算是赔礼。转而,起身落回座位,询问道: “知我身份,周兄竟不惊讶?” 周彦憨厚一笑。 “早前便觉得先生与旁人有些不同,却也不敢揣测。今日,也算疑团解开,周彦见过太子殿下。” 说着,他拄着拐杖起身,恭敬地做了个礼。 萧百川惊叹于他的洞察力,面上却平静道: “原来周兄才是那个从容自若,宠辱不惊的妙人。” 周彦拱拱手: “殿下谬赞,周彦不敢当。殿下还是称呼草民的姓名,称“兄”,草民万万不敢。” 萧百川微微点头,转而又不由自主地瞥向苏意。 苏意的目光凝视着远处比箭的二人,只见谢望山长弓拉满,出乎意料地射中了铜钱的靶心。 “意儿你瞧!我射中了!”谢望山欢喜道。 苏意起身,冲谢望山露出一个欣赏的微笑。 萧百川也起身看向顾何,道: “看来你那师父真的不怎么样,竟然连区区的铜钱都射不中。” 顾何摊开手,冲他做个无奈的表情。 他的确不怎么精通箭术,不过论起防身的拳脚,他还是能唬住几个的。 萧百川有些不快。 他利落地脱下身上的大氅,上场道: “元正下去,我来试一试。” 第108章 求殿下助我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见萧百川上来,谢望山的得意收敛了几分。 “太子先请。”他让了让。 言禄见状,忙上前拦住,低声提醒道: “殿下,您身子弱,何必玩这个?” 萧百川知道言禄的意思,现在时机还不够成熟,不能在京中露馅儿。 可他却想赌一赌,就赌府上有瑱王的人。 他微微隆起眉头,低吼道: “少来烦我,下去!” 言禄慌忙噤声,退下了。 萧百川一手握住弓把和羽箭,一手攥住弓弦。 只见他轻易地拉开弓,手上捏住梅花羽箭,眼睛盯着百步之外的铜钱,眼神锋利如天边寻找猎物的鹰隼。 下一刻,箭锋呼啸着划破空气,在刹那如同割裂一切向前射去。 眨眼之间,铜钱微动。 那支羽箭连续穿过十枚铜钱后,“啪”的一声钉在靶子的正中心。 谢望山愣在原地,忍不住拍手赞叹道: “竟不知殿下箭术如此高超,今日一见,才知何为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萧百川脱力般放下弓,身体在一刹那,仿佛被抽去了灵魂,软塌下去。 顾何见状,立刻上前搀住他,关切道: “此来不过切磋,做不得数,殿下何必逞强。” 言禄忙上前,体贴地将狐皮大氅裹在萧百川的身上,又乖巧地退到一边。 萧百川靠在顾何身上,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看向苏意。 “今日是我逞强了些,倒是闹了个笑话。”他有些对自己恨铁不成钢地说。 说话间,谢望山也射出一箭,命中两枚铜钱,却未中靶心,只偏偏地钉在右下角的位置。 他叹口气,小跑着追上来。 “殿下的箭术当得今日的头筹。” 萧百川勾起唇角,瞳色深奥如墨,语气透着孤傲道: “不过只是切磋,无需如此。 我自小病弱,今日一时逞强了些,却竟不知怀岳你,还不如我一个病秧子。” 虽然知道萧百川是故意揶揄他,但是他却不能恼怒,又赔笑道: “殿下乃是一国储君,并非常人,自然与我等不同。” 萧白川被搀到椅子上坐下,他不屑一哂,瞟一眼不远处的苏意道: “怀岳也不差,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谢望山看向端坐的苏意,笑道:“意儿她的确是个顶好的人。” 好一把狗粮。 萧百川轻咳起来,胸腔震动,整个人也不断地抖着。 言禄忙上前拍背,又从袖中掏出丸药递给他服下。 顾何在一旁面露忧容,劝道:“殿下身子不适,还是及早回去才好。” 周彦也拄着拐杖走过来,温声询问:“殿下的病,难道连宫中的太医也束手无策?” “倘若此病能被太医治好,我自然无需这许多年在外漂泊,遍寻良方。”萧百川闭了闭眼道。 此话说得对,也不对。 只有萧百川自己知道,如果从一开始选择留在宫中,恐怕他早已死了千百回。 * 钱氏带着严妈妈从蜀黎院过来,正走到东院外的草地上。 只听“哎呀”一声,竟被草里的布袋硌了脚。 她不耐烦地从地上捡起,正想丢出去,却又因上面的鸳鸯图案心生犹豫。 “严妈妈今日顾家大郎可也来了?” “大娘子说的不错,那小公爷是随太子殿下过来的。” 闻言钱氏愈加恼怒,她将手上的小布袋递给严妈妈,厉色道: “我就知道。 这个小丫头真是鬼迷了心窍,还想着给顾何绣鸳鸯!若不是我发现得早,还不定会捅出什么篓子!” 严妈妈微微颔首: “这还不知是何人掉落在此,大娘子这样说,岂非武断了些?” “武断? 你瞧瞧这东西,想必她是想做个香囊的,不伦不类,定是没胆子送出去,才丢在这里的。” 说着,钱氏将小布袋捏着更紧了些。 严妈妈无奈,只能将话题岔开,提醒道: “大娘子还是快去做侯爷交代的事情。 那弓箭是侯爷最心爱的,若是被世子弄坏了,定是少不得又要挨打。” 闻言,钱氏立刻加快了步伐。 谢望山还想再夸一夸手上的梅花弓,可下一秒手上的弓就被钱氏夺了过去。 钱氏不紧不慢地行礼,笑道: “妾身见过殿下。 小儿顽劣,私自拿了侯爷的弓,若是有冒犯殿下的地方,还请殿下谅解。 说起来,这副弓箭是侯爷最宝贝的东西,平时也是不让人碰的。 妾身担心此事传到侯爷耳朵里,保不齐望山又要挨罚,还请殿下准许,就让妾身送还回去吧。” 太子萧百川虽然在京中没什么威望,可总还是顶着太子的头衔,即便身有重疾,命不久矣,却也是当今的储君。 钱氏的一番话虽然意思单纯,可还是让一向与萧百川交好的顾何心生不悦。 “简直可笑! 殿下来贵府,不过就是赏玩了一副弓箭,竟然如此不给脸面。 难不成定北侯府是想造反?”他负手冷声道。 钱氏慌忙跪下,垂首道: “殿下明鉴! 这东西,的确是侯爷他最心爱的,妾身只是怕儿子因此又要遭受责罚,这才过来取,并没有别的意思!” 苏意上前一步,屈了屈膝,不慌不忙道: “殿下眼不盲,耳不聋,小公爷何必如此言重!不过就是副弓箭,殿下身居尊位,成日富贵荣华相伴,难不成殿下还要夺人所爱?” 萧百川对上她清冷的眸光,神色严峻。 “君子不夺人所好。 苏大姑娘是在拐着弯,说我是小人不成?” 谢望山紧张地跪下去。 “意儿一时情急,有失分寸,殿下莫要放在心上。” 萧百川揉了揉眉心,见他如此袒护苏意,不由有些烦躁。 “表小姐婢子求求您,还是快回去罢。老夫人说过,您不能出倚香园……” 秋之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众人寻声望去,云小衣虚弱扶着墙壁,推搡着奔了过来。 “殿下,求殿下为小人做主!” 钱氏愣了愣,正想说话,谢望山抢白道: “来人,快将她带走! 殿下面前,不容造次!” 萧百川理了理袖口,抬眸审视一番。 “且慢。” 转而,他走至云小衣的身边,居高临下道: “你且说来,要我为你做什么主?” 闻言,云小衣仿佛看见救命稻草一般。 不远处,谢老夫人倏然出现,她一手拄着拐杖,另一只手被吴妈妈搀着,脚下疾步过来。 “快将她拦住!切莫让殿下受惊!” 底下的人因为萧百川在场,顾忌之间,却也不敢妄动,只左顾右盼,一时无措。 谢老夫人继续往前,可还是没能赶上。 只见云小衣声声泣泪,满面伤感地将自己凄惨的遭遇诉说一遍,最后双手伏地,叩头悲怆道: “请殿下明鉴。 小衣颠沛流离十七载,竟不知自己竟是国公府当年走失的嫡长女。 如今凭信物,求殿下助我认祖归宗!” 第109章 真伪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顾何上前一步,仔细审视片刻后,镇定自若。 “空口无凭,你的信物在何处?” 云小衣听闻今日入府的除了太子,另外一位就是宁国公府唯一的嫡子——顾何。 她抬头小心观察眼前的男子,眉眼中,竟能看出几分亲切感。 “这位莫不是宁国公府那位嫡子,我那同父异母的亲弟弟?”云小衣指着顾何道。 顾何的侍从黑三连忙上前一步,怒目斥道: “放肆! 此乃宁国公府小公爷,岂是你等区区小民就能攀扯的!” 谢老夫人递给吴妈妈一个眼色,令其上前。 吴妈妈急忙做个礼,赔笑道: “实在不好意思,此乃府上许姨娘的远房表亲,近日病了,神志有些不大清楚,还是让老奴带下去罢。” 说着,便低头去扯跪在地上的云小衣。 可吴妈妈的手,还没碰到她,她便迅速起身,躲到了萧百川的身后。 “你们这些贱婢,少来碰我! 我是宁国公府的嫡长女,是当今户部尚书魏恒之的亲外甥女,谁敢动我!” 吴妈妈见此,无奈只能退回去。 萧白川有些不悦,眉峰微微拢起,脸色愈加冷峻。 言禄连忙上前将云小衣拉出来,训斥道: “你是个什么身份? 竟敢擅自靠近殿下,若是在宫中,你头上的脑袋早就掉了!” 说完,将云小衣扔在了地上。 云小衣跪着起身,惊惶中肯定道: “殿下帮我,我真的是当年国公府的嫡长女!” 苏意端庄地立在人群中,冷冽的眸子注视她。 半晌,云小衣见萧百川无话,又补充道: “想必殿下还有疑虑。 小人有信物,还请殿下移步正厅,请银环姨娘送来玉镯。” 苏意面色不改,沉静的面容看不出情绪。 谢望山紧张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只见他攥紧拳头,目光掠过钱氏,落在谢老夫人苍老而历经风雨的脸上,惴惴不安。 “殿下身份贵重,日理万机,又身子孱弱。 今日此来,乃是为了探望周公子,时下又乏了,如何能再做这等帮人认亲的小事?”谢望山强装镇定道。 闻言,萧百川愈发来了兴致。 他缓缓转动墨色的眼珠,高傲又疏离的目光看向云小衣道: “想不到,侯府中竟还能藏住宁国公府的嫡女,若非今日亲见,说出来都像是话本里的瞎话。 也罢,便去正厅,我且细细看看,你到底是真是假。” 谢老夫人见此,眼睛不觉上翻,险些晕过去。 吴妈妈赶紧搀住,低声道: “老夫人莫着急,还是先瞧瞧再说。” 谢老夫人稳住心神,轻轻“嗯”了一声。 钱氏躲在一旁瞧着,不敢言语。 * 正厅内已经燃起意合香,氤氲的烟徐徐上升,清淡致远,淡薄悠长。 银环着一件紫金雀枝窄袖褙子,头上簪了一朵纱花,曼妙身姿,自门口进来,小心而恭敬地跪地行礼。 “妾身银环,参见太子殿下。” 还不等银环起身,云小衣便满含期待又急切地侧头道: “银环妹妹,我那镯子你可带来了?” 银环浅笑,转头给冬因递了个眼色。 冬因马上将手上的锦盒递上去,小心交到了言禄的手上。 言禄谨慎地将盒子打开,将里头的锦缎一层一层地轻轻掀开,一只玉润的青玉雕牡丹镯子,登时出现在众人面前。 萧百川淡淡扫一眼,沉声道: “此物的样式,的确是当年京中最盛行的款式。 可我等却并非鉴玉的行家,还得请颇具威望的人验过,才知真伪。” 话音刚落,身旁的小丫鬟忽然私语不断,好似对这镯子眼熟的很。 萧百川将手上的玉镯放下,目光睨向说话的丫鬟。 “你也认得这镯子?” 小丫鬟被吓了一跳,慌忙上前来,嗫嚅道: “回、回殿下,这镯子是最时兴的款式,京中的闺门贵女都喜欢戴呢!” 闻言,云小衣顿时怒不可遏。 “你胡说! 小贱蹄子,你再胡诌,小心我撕烂你的嘴! 这怎么可能是最时兴的款,这镯子明明是二十年前,勋贵人家才会佩戴的贵重物件儿!” 说着,似乎就要起身上手,一副泼皮无赖的模样。 顾何轻轻摇了摇头,上前一步斥责道: “不得放肆!” 云小衣的手将要碰到丫鬟的头发,马上又缩回去,重新跪在地上,片刻,那张脸又换上一副可怜的含泪模样。 “殿下明鉴。 小衣说的句句属实,断然不敢有所欺瞒! 小人自小随身带着这镯子,又怎么可能会是她们这些贱婢口中,时下最兴的款式? 小人一直只觉得这镯子有关身世,就算日子再怎么艰难,却也不敢变卖。 唯一想的,就是想要见一见那从谋面的父母,是否还在,是否还康健……” 说着,她竟哭起来,叫人瞧着着实可怜。 顾何别开眼睛,虽然心有不忍,可终是忍住没有开口。 谢望山见此,心中亦有动摇。 “殿下,我可以做证。 从前,我的确见过云表妹常常将此物带在身边。” 苏意嘲笑般一笑,这笑又瞬间不动声色地隐去,仿佛从未出现。 “不如,诸位稍待。还是先请典库的管事来瞧瞧,若真如表小姐所说,保不齐我侯府还能多一位金贵的亲眷,也未可知。”她道。 萧百川轻轻点头表示赞同。 “苏大姑娘说得在理,禄子你去御街请。” 言禄领命,出门去了。 不多久,便见他领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先生进门来。 老先生长得清秀,脸上的皱纹也明晰有序,说话时嘴角微微扬起,瞧着脾气很好。 萧百川起身行礼,尊敬道: “张老先生,今日请您过来,是想让您验一验这镯子的真伪。” 老先生颔首应一声,面上含笑。 转而,拿起锦盒中的玉镯细细查看起来。 云小衣充满怀疑盯着张老先生,还不等老先生决断,她先吵嚷道: “老头儿,你可仔细着,这可是真品,若是敲错了,我定饶不了你!” 张老先生笑着望她。 “听这位娘子的话,难不成对玉器,也有一番研究和见地?” 闻言,云小衣不语,只咬着唇,悻悻地垂下了头。 良久,顾何道: “老先生觉得如何?” 张老先生抚须而笑,轻轻将镯子放回锦盒中,道: “此物乃是赝品。” 不可能! 云小衣仿佛挨了一记闷雷,双耳一阵嗡鸣。 “你这个老不死的,你胡说八道!”她喘着粗气咒骂道。 言禄立刻上前一步,抬手一巴掌干净清脆地甩在云小衣的脸上,厉声呵斥: “你个不知死活的,竟然敢如此咒骂殿下的恩师!” 云小衣捂住脸跪坐在地上,一时惊愕地说不出话来。 第110章 担忧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谢老夫人松口气,脸色渐渐恢复正常。 “看来表小姐果然病得很重,还是快回倚香园静养才是。” 闻言,云小衣立刻上前抓住顾何的衣衫,急切道: “小公爷,你看清楚,你我长着相似的眉眼,若说没有关系,怎么可能?” 黑三见此,毫不犹豫地上前,轻易地将云小衣拉开。 顾何心有不忍,又上前将其从地上扶起来,温声道: “想必是有所误会,娘子还是莫要挂心这些了。” 误会? 这怎么可能是误会!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云小衣涨红了眼睛。 “我不信,那镯子明明就是户部尚书魏恒之亲姐的遗物!” 说着,她慌乱地走到锦匣边上,小心翼翼地拿出了那被她视若珍宝的镯子。 待细细查看一番,却只长叹一声,大笑起来。 “假的!这镯子不是我的,这是个假的!” 她大叫着,转而又气恼地看向银环质问道: “你可真是我的好姊妹,你怕不是私吞了我的镯子?! 贱人! 你也是贱人!” 谢老夫人早便看不下去了,见此,立刻斥道: “太子殿下在此,你竟如此放肆! 来人,快将她拉出去!” 霎时,两个体壮的婆子,撸起袖子脚步生风地进门来,一刹之间,仿佛抓小鸡儿一样,就把云小衣制住。 即便如此,她却并不死心。 只见,她使劲儿伸着脖子,脖间青筋凸起,高声地喊: “你们这些贱婢,快放开我! 今日就算是玉皇大帝驾临,我云小衣也是命定的宁国公府嫡长女! 你们有一个算一个,今日若是为难于我,待明日我得了国公的相认,我定将你们一个一个拎出来,扒皮抽筋! 你这见钱眼开的猪狗,想我还将你当成亲妹妹来看,现今却做着狸猫换太子的勾当! 银环你这个小贱人,瞎了眼,竟敢坑害你姑奶奶我,还敢昧下你姑奶奶的东西! 我若是被关着也就罢了,可若是让我再抓住你,我非将你生剁了喂狗!” 顾何在旁侧负手站着,不由往后缩了缩脖子。 这骂街的架势,倒是一点儿都没有国公府嫡女的影子。 他攥了攥袖口,眼前瞧着乱七八糟的景象,耳中听着云小衣泼妇骂街一样的言语,心中的惭愧感,竟没来由地消失了大半。 银环垂首半晌,神情无辜又无奈道: “表小姐好狠的心! 银环一向将表小姐当做亲生的姐妹来看,却不知表小姐竟然如此不领情。 也罢,就当我的确瞎了,却与你这样的人推心置腹,视为好友!” 张老先生微微眯了眯眼睛,一只手轻轻捋了捋胡须。 “娘子听劝,是你的总会是你的,旁人怎么夺也夺不走。 可若不是你的,你非要据为己有,终将伤人伤己,不得善果。” 云小衣哂笑,满面的怒意道: “瞎了你的眼,你个老不死的,哪只眼睛觉得我是在扯谎?” 谢老夫人面色不悦,又见萧百川脸色难看,立刻吩咐吴妈妈道: “快去给我掌嘴,打到她说不出话来为止!” 谢望山眉头微微皱起,虽说云小衣骂人狠了些,可总归只是动了动嘴皮子,也未伤人皮肉,何需如此重罚。 “祖母。”谢望山上前抱拳道。 谢老夫人却不理会,直接吩咐道: “吴妈妈,快给我打!” 云小衣却愈加癫狂,如同疯了一般,挣扎着叫嚷道: “我乃宁国公府的嫡长女,你们谁敢打! 今日当真太子殿下的面,我云小衣说话算话,若谁敢打,他日国公与我相认,今日打我之人就算化成一堆枯骨,我定挖了你的坟,扒了你的皮!” 吴妈妈略有犹豫,略有担忧地往后退了退。 谢老夫人却愈加生气,她抓住吴妈妈,有些恼怒道: “你怎么还被她唬住了?” 吴妈妈干笑两声,又转头看向萧百川的方向道: “现今殿下还在,此等家务事,还是等殿下走了再处置才妥当。 否则叫殿下瞧去,再往官家那里一禀,咱们侯府岂不是没了脸? 保不齐,官家又得治侯爷一个治家不严,管教不力之罪……” 谢老夫人沉吟片刻,却还是觉得不妥,眼前张老先生也在,也顺带着被骂了一个狗血喷头,委实叫人难看。 她左右思量一番,手上的念珠转动得有些快。 银环早就憋着火气,又见吴妈妈迟迟不上手,她便上前来不由分说地揪住云小衣的头发,目色狠厉道: “今日表小姐如此不知分寸,不但冲撞了老先生,还如此口出秽语,玷污了贵人的耳朵,既然别人不敢,我来!” 说着,银环扬起手,“啪”的一声将巴掌摔在了云小衣的脸上。 云小衣不可置信地盯着银环,气得咬牙切齿: “你疯了! 我是宁国公府的嫡女,你竟然敢打我?!” 银环再度扬起手来,脸部肌肉扭曲一副发力的模样: “做你的春秋大梦,今日打的就是你!” 说完,无数的巴掌落下来,打的云小衣无力招架。 言禄慌忙帮萧百川遮住眼睛。 “殿下莫看,其面肿胀如斗,红痕交加,惨状实在是触目惊心,实在叫人不忍直视,实乃惨不忍睹之态,不宜观瞻也!” 萧百川却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又觉得眼前属于谢家额家务事,他也不好插手。 只见,他漫不经心地放下手中的清茗,起身道: “今日叨扰贵府了,如今侯爷又有伤在身不宜见客,实在不宜多待,白川告辞。” 谢老夫人颔首,又笑道: “今日恐招待殿下不周,后日便是老身的寿辰,不知现下可愿赏光,再来府吃酒?” 萧百川躬身行礼,道:“自然。到时,百川定会来访。” 说完,萧百川回身搀住张老先生,一行人一同出了厅子。 * 萧百川将张老先生扶上马车,自己撩起袍子正欲上去,言禄忽然附耳过来。 “殿下小心,今日在谢家展露箭术,恐怕瑱王那边会出什么动作。” 萧百川望一眼谢家的宅邸,目色沉沉: “无妨。现将老师送下,咱们再入宫去寻魏辙。” 言禄目露忧容: “殿下,魏大人太过刚直,沈家此事已成定局,若殿下再去,怕是会暴露。” 萧百川安抚一般拍了拍他的肩头,沉默着上了车。 第111章 遇刺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张老先生与萧百川同乘一辆马车,顾何同二人告了辞,骑马单独回了宁国公府。 车厢中,张老先生把了把萧百川的脉象,沉吟良久,抚须道: “殿下脉象如此杂乱,难道余毒未清?” 萧百川将手收回来,唇角微微上扬,一边整理衣袖,一边道: “既然此毒能瞒过宫中太医的眼睛,想必定不一般。 如今,我又活着回到京中,且今日又在谢家如此张狂,想来,我那弟弟必然不会轻易相信我。” “殿下的意思,是说瑱王会在京中对您动手?”张老先生沉下眼珠,抚须问。 萧百川撩开窗帘,入目之处,皆是京中的繁华之景。 “老师看外面。 京中的繁华盛景,在我看来,宛如海市蜃楼一般,可大宁的苦难和贫弱,又像此繁华之下真实的黄沙。 总有一日,飓风乍起,黄沙漫天,蜃楼必将倾塌。 到时,这年幼的孩童又该何处去;这年迈体衰的老人又该何处去;这无人照管的孕妇又该何处去?” 张老先生看向眼前的人,不由目露欣之态。 他轻抚须髯: “殿下心怀天下,乃是我大宁百姓之福。 可现今,朝中虞妃一党猖獗,殿下势单力薄,孤身闯入这暗潮汹涌的朝堂,恐非明智之举。” 萧百川目色坚定。 “父皇半生戎马,将我大宁边境一统。 如今本是修养声息的最佳时节,可瑱王却一心想要效仿父皇,继承野心,扩大疆域。 如此下去,百姓之安危矣! 一旦重起战火,莫说这太平盛世终将不复,京中繁华之景,恐怕也将是昙花一现。 到时,天下生灵终将涂炭,千里枯骨必将覆路! 可百姓,何其无辜? 一国而立,为百姓做安乐之地,为世人筑平安之所,若不能如此,岂能为国? 若无国,亦无百姓,安有君哉!” 张老先生赞同地点头。他双手抬于额前,郑重道: “殿下之言,乃是百姓之言。 殿下所思,乃是百姓所求。 殿下所想,乃是百姓所盼! 天下苦战久矣。 初安几载,来之不易。 老朽如今身无官阶,亦无牵累,愿为殿下之言,行匡扶天下百姓之大事。 希望殿下能够同意老朽,于这仅剩的余生几年,为国为民,鞠躬尽瘁!” 萧百川深受感动,恭敬回礼,欲感谢先生的满腔赤血。 没想到,倏然一枚羽箭破壁而来,锋利的箭尖直指萧百川的要害。 张老先生虽然年事已高,可却耳聪目明。 他大叫一声,转瞬上前将萧百川护在身后。 “殿下小心!” 萧百川指尖发力,将手上的白色棋子弹射出去。 力道之大,破开车帘,仿佛千钧之力打在马屁股上。 霎时,只听车外一声马嘶,车厢的位置立刻产生变化。 如毒蛇一般飞来的箭矢,划过张老先生的肩角,“啪”的一声钉在车厢的内侧。 这张老先生紧张的额间冒汗,半晌才起身询问道: “一时情急,老朽冒犯。 殿下可有受伤?” 萧百川顾不上回答,立刻扯开张老先生的衣裳,查看伤势。 他的肩膀上,被划伤的位置呈现一条细长而狰狞的伤口。 伤口中处的皮肉微微外翻,鲜红的血液正在缓慢地渗出来。 伤口边缘并不整齐,带着些许锯齿状。在伤口之上,有一些淡绿色的液体沾染着。此刻,这些液体正一点一点地向周围浸润,使那片肌肤隐约泛起诡异的色泽。 竟然是一支毒箭! 京中的人,终于还是按捺不住了。 马车在御街上急速行驶,车中的人也因为颠簸和晃动,大幅度地在车中摇摆。 萧百川毫不犹豫,立刻从袖中掏出银针,为张老先生封住穴道。 “老师觉得如何?”他面上紧张又不安道。 张老先生闭着眼靠在座椅上,马车连续的跌撞也让他有些力不从心。 “无,无妨……”他摆摆手,十分艰难道。 言禄已经察觉情况不对,可却没料车厢中的人已经被飞来的箭矢所伤。 在车夫被发狂的马甩下车辕后,言禄立刻跳上来拉住缰绳,终于在快要撞入人群的时刻,稳稳停住。 巡街的捕快立刻围过来,带头的男人眉毛一横,斥责道: “什么人?竟敢公然扰乱街市!” 言禄从怀中掏出腰牌,亮明身份后,道: “当今太子殿下在此,还不跪下!” 巡街的捕快慌忙抱拳而跪,垂首不语。 言禄赶紧钻进车中查看情况,又见张老先生脸色苍白,嘴唇发紫,心下便知情况不妙。 “殿下,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萧百川愁容难解,他望一眼紧闭双眼的张老先生,心下一横。 下一刻,只见他抬手拔下车壁上的羽箭,毫不留情地插进自己的左胸。 登时,鲜红的额血液缓慢地渗出来,浸湿他华贵的衣衫,也染红了他贵重的大氅。 言禄震惊地望着他,立刻扯下身上的布料,上前帮他止血。 “此乃毒箭,殿下已经身中奇毒,因何又要如此为难自己?” 萧百川吸口气,忍痛道: “今日这箭,分明是冲我而来。 若我毫发无伤,岂不是叫背后之人更加怵怕?” 言禄为其摁住伤口。 “殿下的意思是,今日在谢家射箭的事情,已经被瑱王殿下知道了?” “今日这毒箭,本来就是试探我的。 若我能够安然无恙,自然说明我有武功护身,身上剧毒已解。 他日,必会安排更厉害的杀手,送我归西。 若我不幸中箭,箭上剧毒正好要我性命,如此萧广河从此再无敌手,宁国便是他的囊中之物。 所以,无论何种结果,在此局中,我必死无疑。” 闻言,言禄愈加慌张起来。 他想立刻将羽箭拔出来,可奈何此刻拔箭只会让萧百川伤得更重,左右思量而不得解,一时思绪凌乱,束手无措。 “殿下就不该回来,咱们只要离开皇宫,天高任鸟飞,就算虞妃和瑱王殿下的手再长,他们总还是奈何不了殿下的!” 说着,言禄低声哭起来,隐隐有些抽泣,鼻涕也顺带着流了出来。 第112章 死不了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萧百川嫌恶地注视他: “你离我远些。” 言禄啜泣着,一把鼻涕一把泪: “殿下是觉得自己就要死了,担心禄子害怕,所以要禄子走远些? 殿下不用挂心禄子。 禄子不嫌弃殿下。 等殿下死透了,禄子一定为殿下收尸。 另外,出殡之前,禄子也会夜夜守着殿下,绝不会让殿下觉得孤单……” 言禄说得情真意切,还带着些撕心裂肺的意思。 萧百川却并不领情。 他全程黑着脸,那双细长而乌黑的眼眸中,冒着丝丝的寒气。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活得太长?” 言禄抹一把脸上的鼻涕和泪,吸了吸鼻子道: “殿下若是觉得底下寂寞,想让禄子跟着,禄子自然不会说半个不字。 可殿下,禄子总要帮您料理了后事,才能陪您去的……” 萧百川有些不耐烦地皱起眉头,双眸中的寒光已经冰冷到了极点。 “这毒,毒不死我。” 闻言,言禄脸上的悲伤戛然而止。 “可殿下体内余毒未清,又中新毒怕是……” 萧百川露出不耐烦地神色。他忍住胸口传来的剧痛,张开右手道: “这箭上的毒,已被我擦去,如今只是受了些皮外伤而已。” 言禄顿时有种雨过天晴,重新见到太阳的幸福感。 “还是殿下足智多谋。 那接下来,咱们该如何应对?” 萧百川面色冷峻,薄唇轻轻抿着,半晌释然道: “此事必会惊动宫中,但宫中不能回。 咱们去瑱王府。” 言禄想了想,恍然道: “如此,就算瑱王想动手,恐怕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萧百川轻咳一声,继续道: “这只是其一。 其二,我若是到了他的府上,宫里也不会说什么。 也好让我放开手脚,细细查一查我这弟弟,到底瞒着我做了多少大事。” 正说话,外头忽然响起一阵整齐而有力的脚步声。 “发生了何事?” 声音穿过车壁,清晰洪亮,温和中夹着高高在上的威严。 话毕,便有捕快回禀: “卑职参见瑱王殿下。 今日御街突现惊马,扰乱街市安宁,卑职也只是来奉命行事,过来巡查。” 瑱王的声音停滞良久,道: “车内之人可有受伤?” 捕快半晌垂头,不知如何答话。 萧百川沉下眸光。 萧广河果然按捺不住,亲自过来看看他到底死了没有。 转而,他递给言禄一个眼色,自己则装昏过去。 言禄找准时机从车中钻出来,脸上的泪痕还没有消失。 只见,他眼泪鼻涕和在一起,一副悲伤欲绝、痛不欲生的模样。 萧广河见到言禄,面上稍有惊讶。 他带着些担忧的神情,语气略微急切地询问道: “皇兄可在车内?” 言禄抽泣: “殿下中箭了,此刻正在昏迷之中,还不知情况如何。” 萧广河又是一副震惊的神色,可那双似饱含温柔的眼眸中,似乎有些失望。 他箭步上前,不等身边的侍从反应,已经钻入车厢之内。 言禄在外头喊: “瑱王殿下小心些,那箭上有毒!” 萧广河望着半靠在车厢上的萧百川,眸中的温柔一点一点褪去,换之为平静和冷漠。 “殿下,不知太子殿下如何了?可要卑职上去帮忙?”捕快站在马车外喊。 萧广河查看了下伤口,确认中箭后,稍稍放心。 他双臂环住萧百川,将他拉出车厢,转而跳下去,丝毫没有顾忌地将萧百川背在了肩上。 旁边身着银甲的府兵立刻开路,将围观的人群,整齐地隔出一条能够通行的路来。 真是好一副兄友弟恭的画面。 言禄慌忙将车内的张老先生背出来,艰难地跟在萧广河的身后。 数十步后,眼前一辆华丽的马车正停在御街的中心。 马车车身宽阔而庄严,以精选上等的紫檀木打造。 车身周围镶嵌着银丝楠木雕琢的云龙纹饰,车顶则覆盖一层薄如蝉翼的云锦,上绣五彩斑斓的凤凰与牡丹,远远望去栩栩如生,气势磅礴。 进入车内,座椅上覆盖着细腻的貂皮,触感柔滑,舒适无比。车窗旁挂着精致的珠帘,随着马车的轻轻摇曳,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动。 马车前头,两匹纯种的汗血宝马昂首阔步,他们身披金色马铠,鬃毛梳得一丝不苟。 言禄将张老先生靠放在萧百川的身侧,转身下了马车,在车窗旁边跟着。 不多时,待到了瑱王府,便见已有宫中的太医前来,候在门前。 * 倚香园。 云小衣被几个婆子摁在地上,谢老夫人坐在主座上拈着珠子。 “小小的歌伎,想我侯府对你不薄。 可现如今,却为了做我侯府的姨娘,竟然如此不择手段起来! 竟敢拿一个假的镯子糊弄我整个侯府,是我素日里对你太过宽容了些所致。 今日便打断了你的腿,送到河里去!” 云小衣闻言,恐惧已经写在脸上。 “老夫人,您不能这样! 我是花容的亲娘,为世子生下了一个女儿,您不能这么对我!” 谢望山闻此言,便不觉心软,他上前一步,跪地道: “祖母,一切皆因孙儿,此事也并非小衣的错。您若是真将她打断了腿,送到河里,那岂不是逼着她去死吗?” 谢老夫人脸色逐渐难看,她拿手上的拐杖敲着地面,愤恨道: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竟还要替她求情? 若非意儿一碗堕胎药给她灌下去,你知不知道你的仕途和侯府的名声,早就完了!” “祖母,小衣罪不至死,她今日如此,不过只是想要找到自己的亲生爹娘罢了。” 谢老夫人冷笑一声: “她这么说,你便信了? 这许多的日子,侯府被她搅得乌烟瘴气,你还站在她身边帮她开脱,你是要气死我老太婆不成?” 谢望山心一横,叩头道: “还请祖母准许,只要能让小衣平安,望山愿意从此以后,与她再不复相见!” 谢老夫人总算听到了一句还算满意的话。 她略微睁大了眼睛,确认道: “若真能如此,我饶她这一回也无妨。” * 第113章 怪我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萧齐背手站在御书房中,眉头紧锁。 “他还没走?” 李德全弓着背,细腻的嗓音道: “魏大人今次是铁了心要见您,若见不到,恐怕真要跪死在阶前了。” 萧齐拢一把袖子,有些不悦地瞟他一眼: “这件事,你今日倒是说得有些多了。” 说完,他转身坐回龙椅上。 李德全小步子跟上,思来想去,还是开口道: “沈家满门英烈,难道陛下就不念旧情了吗?” 萧齐将手上的折子摔落在地,脸色倏然严肃起来。 “何为念旧情? 他沈茂不顾大宁将士的死活,为一己私心,非但私自挪用军粮,还将我大宁的军粮送到敌国的手上,这分明是通敌卖国之举! 滚! 都给朕滚!让魏辙也滚,他若是再让朕看见跪在阶前,替沈茂求情,朕不介意先打断他的腿!” 李德全惊惶的垂首噤声,连忙退了出来。 * 阶前,魏辙一身绯色官服,双膝跪地。 因时间太长,此刻他面色已经有些难看,嘴唇微微发白,却还是强撑着精神,问: “公公可为臣带了话?” 李德全无奈地叹息一声。 “魏大人你还是回去吧。 此事已成定局,若有时间,大人还是先去瞧瞧沈家,明日可就要宣旨了。” “是,明日就要宣旨了……”他低头喃喃自语,一想起沈知夏,他不由胸中隐隐刺痛。 说罢,只觉口中一阵腥甜,还未来得及反应,一口鲜血从口中咳出,青白的大理石地面,登时染红一片。 “大人!”李德全连忙上前搀住他。 魏辙借力握住他的手腕,待稳住心神,抬手感谢道: “多谢公公提醒,魏辙先行一步。” 说着,他起身一瘸一拐地往外走了。 * 马车行至沈家门外,紧闭的大门外,堆满了凌乱的烂菜叶和碎掉的臭鸡蛋。 魏辙掀开帘子,远远注视着暗红色的大门,却始终没有勇气走下去。 今日沈家蒙难,他又何尝不是幕后的推手。 正想着,一身着暗红色长袍,头上束着两个小髻的孩童路过般走带了沈家大门之前。 他弯腰捡起地上的石子,不等思考,便朝沈家大门的方向扔了出去。 恰巧沈知夏着一身丫鬟的衣裳出门来,那颗石子不偏不倚正中她的脑门儿。 “臭小子,是不是你打我?”她捂着伤处,骂道。 小孩只是路过,并不想与府里的人正面起冲突。 他大着胆子喊: “打你怎么来了? 打的就是你! 沈家是叛贼,军粮送给西夏人,该死!” 说完,他脚底抹油,拔腿就跑,生怕跑慢了遭到复仇。 沈知夏作势吓唬他,见他跑了,只暗暗苦笑一声。 即便所有人都将罪名推在沈家头上,她相信父亲和兄长,他们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魏辙自马车上下来,朝她行礼: “问沈姑娘安。” 沈知夏有些意外,眼神中却傲气不减。 “你也是过来骂沈家的?” 魏辙摇摇头,又道: “不知府上,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沈知夏不屑一笑,调侃的语气道: “听闻此事魏大人也参与其中,不知在朝堂上,魏大人又是站在哪一方呢?” 魏辙被问的一时哑然,良久只道: “惭愧,魏辙只想做个纯臣,为陛下分忧解难。” 沈知夏冷笑,脸色倏然变得有些冰冷。 “陛下之难,并非百姓之难。 陛下想要的是有人可信,而非有人可依。 陛下眼中没有百姓,只有皇权,若魏大人想做维护皇权的傀儡,那还是尽早与我伯爵府划清关系!”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快看!伯爵府的丫鬟出来了!” 说着,一伙百姓从拐角处涌过来,手上的篮子里提着些污秽的垃圾。 这些垃圾包括臭鸡蛋、烂菜叶、吃剩的果皮和果核等。 见他们来者不善,沈知夏抬脚便想跑。 可下一秒,她刚想挥臂,手腕却被魏辙死死拉住。 “你做什么?”她蹙眉不解,急切道。 “同他们解释清楚,沈家并没有叛国!”魏辙眼神坚毅道。 解释? 沈知夏不由一阵嘲笑。 她立刻甩开他的手,尽全力想要跑开。可眼前的人,却没有给她机会,须臾之间,已经将他们二人团团围住。 “沈家的丫头也真是厉害,竟然还能勾搭上朝中的五品官员!” “呸!沈家为了救西夏人,掏了大宁将士的口粮,沈家人都该滚出大宁!” 一语未尽,众人纷纷拿起菜篮中的东西,顿时漫天的垃圾如同飞蛾扑火般冲沈知夏而来。 沈知夏乃是习武之身,区区几个百姓奈何不得她。 正当她翻身想要离开的时候,手臂却在此被魏辙一把拉住。 “你有完没完?!” 沈知夏恼怒地看向他,难不成魏辙故意来看笑话,要让她当众出丑? 她目色凌厉了几分,另一只手掌间运力,欲推开他脱身。 没成想,下一刻魏辙将她整个人拉过去,解下身上的披风,动作轻柔地将她兜头罩在了里面。 沈知夏只觉眼前一黑,还未反应过来,便感觉自己被一双有力的臂膀紧紧搂住。 紧接着,“砰砰”几声,周身便有鸡蛋落地粉碎的声响。 在这披风营造的小小空间里,她能听到魏辙沉稳的心跳声,那心跳声仿佛带着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就在这温暖又惊险的片刻之间,她的脸颊微微泛红,在这黑暗中,思绪变得有些纷乱。 巡查的捕快见此,立刻上前呵斥,百姓们落荒而逃,四周归于沉寂。 “大人可有受伤?”捕快上前询问。 魏辙拱手致谢,道:“无碍,多谢。” 捕快拱手:“大人小心,卑职还有职务在身,先行告退。” 沈知夏猛然掀开身上的披风,入目的是魏辙狼狈又憔悴的模样。 他弓着背站着,神情透着疲惫。 头上和肩上零星挂着一些,鸡蛋的碎片和将滴未滴的粘液,领口还有些滴水的烂菜叶悬空摇晃,观之叫人不适。 这哪里还有半分朝廷命官的模样? 沈知夏难为情地挠了挠后脑勺,略带这些傲娇道: “你今日来此,做什么?” 第114章 多余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魏辙行礼,颔首躬身道: “一时情急,今日冒犯了沈姑娘,还请沈姑娘见谅。” 沈知夏无奈地点头,再次重复道: “无妨。你今日来此到底想做什么? 应该不会是顺道过来,帮官家看一眼,看我沈家之人有没有畏罪潜逃,这么简单吧?” 魏辙抿了抿唇,正想说话,只觉得一阵眩晕,脚下发软。 沈知夏察觉不对,连忙上前拉住他的衣袖。 “你这是怎么了?” 魏辙好像看了许多沈知夏,他甩了一下头,却并没有达到清醒的目的,晕眩感更甚。 沈知夏还想问话,可魏辙却两眼一闭,直直栽倒了下去。 * 因为官家的几句话,圣旨还没有降下来,伯爵府上下已经是人心惶惶。 沈老夫人怎么都想不通,自己的儿子和孙子怎么就在朝夕之间,从战功赫赫的英烈之后,变成了大宁百姓所不齿的叛国之人。 她几日难眠,又加年事已高,连日的压力和焦虑一起爆发,终于发病,倒在了榻上。 沈知夏此番出门寻药,为掩人耳目换上了丫鬟的衣裳。 可偏偏不巧遇上了魏辙,眼下俨然变成了救死扶伤的女侠。 沈知夏见普通的方法救不醒他,索性将他拖到了马车上。 车夫没有过多询问,一路驶过御街,停在医馆前。 * 内室里药香弥漫,虽然嗅起来略微有些苦涩,但还是能分辨出其中的清淡香气。 冯大夫摸一下胡须,将诊脉的手收了回去。 “魏大人的身子并无大碍,不过就是少吃了几顿饭,饿的。” 沈知夏点点头,却是不解。 魏辙又不是家境贫寒之人,又拿国家俸禄,如何还被饿着肚子? 正想着,冯大夫一记针下去,魏辙便立刻苏醒了过来。 沈知夏忙问: “感觉如何?” 魏辙慌忙坐起身来,双手捂在胸前,严肃道: “沈姑娘如何能与男子共处卧房,快快离开,快快离开!” 冯大夫抚须摇头,不觉被他逗笑,提醒道: “大人看清楚些,这里是医馆。” 魏辙这才看清楚眼前的光景,又匆忙起身行礼: “多谢沈姑娘救我。” 沈知夏却也没工夫同她废话,便道: “既然无事,我便走了,再会。” 魏辙话还没有说完,踟蹰片刻,终于鼓起勇气道: “沈姑娘,我娶你如何?”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都惊在原地。 冯大夫不紧不慢地收了东西,利落起身道: “忽然想起灶上还在煎药,你们聊,我失陪了。” 沈知夏扫视一眼周围剩下的两个小厮,皆噤声垂首,跟着冯大夫走了。 “魏大人如此规矩的一个人,恐怕不太适合我。”她笑道。 说罢,转身欲走。 “沈姑娘!”魏辙追出两步。 “沈家蒙难,乃是家族之难。如此时候,若是我独自离开,便是弃整个家族于不顾,我不会做逃兵。”她背对着魏辙,沉声道。 “并非如此,子由只想问姑娘,姑娘可心悦于我?” 沈知夏愣了愣。 她自然喜欢得不得了。 可眼下这种情况,他们的关系太复杂了。 她又怎么能喜欢一个沈家的敌人呢? “大人怕不是饿糊涂了? 沈家乃是将门,大人身份贵重,是手捧书卷的谦谦君子,又志在为陛下排忧解难。 倘若沈家有一日,当真成为陛下所忧,陛下所怕,大人就要挥刀割席,断情绝义? 况且,我对大人从未有过非分之想,今日一别,希望大人官运昌隆,平步青云,告辞!” 魏辙失望地伫立着,原来都是错觉,是他一厢情愿了。 望着沈知夏离去的背影,他还是心软地追上去,恳切道: “沈姑娘有何需要帮忙,尽管说来,魏辙定当尽力!” 沈知夏站在楼梯上回身望着他,魏辙大概从此事开始只是热心想要帮助她,并非真的在意她。 她隐隐有些悲伤,只觉得胸口好像被什么刺了一下。 虽然不痛,却有些发堵。 她攥紧药包绳,面色冷漠道: “无需大人,我已为祖母抓药,后会无期!” 魏辙望着她的背影,面上难掩落寞。 冯大夫摸着胡须走出来。 “魏大人,关心则乱。” 魏辙却不答话,片刻后,问:“先生何在?” 冯大夫瞧一眼外头时辰: “先生同宁国公府的小公爷去谢家探友,算来,已经去了多时了。” 魏辙点点头,不顾还未完全恢复的身体,再度奔了出去。 冯大夫想要拦住他,可终是年纪上来,反应没有年轻人迅速,一抬手,扑了个空。 走出医馆,又见身上官服未褪,一时又觉得不妥。 随意喊了名小厮,打发他去魏家取了常服换上,转而便马不停蹄地往谢家去。 * 行至一棵槐花树下,魏辙还是有些不放心沈知夏。 他拐进一条小巷,行至墙角忽听几声哀嚎。 他心中暗叫不好,不由加快步子。 可当他看到三个身材壮硕的男子,被沈知夏打得倒地不起时,他慌忙退了回去。 他不觉嘲笑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沈知夏文武双全,岂是能被一般无赖欺辱的。 * 太安堂的屋外的廊下,洒扫的丫鬟们正在忙碌。 丫鬟A:“听闻表小姐胆大包天,竟然冒充宁国公府的嫡女,好在太子殿下也没有实权,否则还不定要怎么治罪呢!” 丫鬟B:“说的是,这要是连带下来,许姨娘也是要受牵累的。” 丫鬟A:“这跟许姨娘有什么关系? 我同你讲,听倚香园的姐妹说,表小姐与世子私通怀了孩子,本想借此要挟主母。 谁想,主母却并未放在眼中,越过老夫人,直接给了表小姐一碗顿堕胎药,就将事情了了。” 丫鬟B:“竟有此事?那这院中的容姑娘……莫不是也……” 丫鬟A:“这还用说吗?什么认作义母,不过是用来做给旁人看的!” 花容正坐在案前压香灰,听到此处,不由气恼。 “主子要做什么,用不着同你们这些奴才交代清楚。 你们为奴为婢,也没资格肆意在主子的背后嚼舌根,今日被我撞见了,便少不得罚,你们都去给我跪着,什么时候明白了什么时候起来!” 第115章 设计中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两个丫头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都掩面一笑,并没有将花容的话放在心上。 丫鬟A:“容姑娘现今怎么就敢自称主子了?主母可没说,就要认了你做义女呢!” 说完,两个人笑着走了。 花容气恼得跺脚,心里却是怎么都不畅快。 * 倚香园的事,自谢望山当着谢老夫人的面立了誓,此事便就此算了。 谢老夫人发了话,既然云小衣不是宁国公府的人,便也没了顾忌。 故而,每月的月例银子就都撤掉了,就连四个二等的丫头也遣了。 一时之间,倒是像极了落水的鸡。 云小衣早就中了慢毒,现今又因为小产后闹腾了这么一出,肾上腺素降下去后,整个人便萎靡了下去。 她半睁着眼睛躺在榻上,安静的屋内只剩下她虚弱又无力的喘息声。 秋之端了碗补药进门来,小心地将她从榻上扶起来。 云小衣生息全无般靠在床帏上,头歪斜着,双目无神。 秋之有些于心不忍,从碗中舀一勺汤药,递到她的嘴边,道: “表小姐还是要多想想花容姑娘,不能只念着自己心伤不是。” 听到花容淡淡的名字的一瞬,她微微抬起头来,眼睛由无神慢慢转变为欢喜。 “对,我还有花姐儿,只要花姐儿能够认了苏意,待苏意哪一日病死了,我还是有机会的!” 秋之苦涩的赔笑:“表小姐说的是,还是快些吃药吧。” 云小衣霎时来了精神,自己端起药来一饮而尽,不忘最后拿出帕子来擦擦嘴角。 “你去给叫花容过来,就说我身子不成了,想见她。” 秋之将碗接过去,有些为难道: “老夫人已经禁了表小姐的足,现今婢子再去老夫人面前,岂不是自讨苦吃?” 云小衣喘口气,轻轻躺下,盖上锦被道: “我如今是个什么样子,老太太心里清楚。就算是我此刻就死了,她也断不会觉得意外,你去便是,她不会说什么。” 秋之见此,只好收拾过药碗,起身去了。 * 宝香堂。 苏意端坐在桌前,示意若春给银环上茶。 “此番主母真是雷霆手腕,若不是主母将堕胎药送过去,想来云小衣生下孩子便会更加猖狂。 到时候,可就难办得很了。” 苏意浅浅抿了一口茶,一只手掀开茶盖,放在一旁,语气淡然道: “说来,此事还有姨娘的功劳,若非姨娘将表小姐的镯子提前调换,苏意今日也不能全身而退。” 听到此话,银环便遮不住脸上的欣喜,可还是难为情道: “主母说的哪里话。若非主母的恩情,怎么会有今日的银环。” 说完,银环眼珠向另一边沉下去,忖度了片刻,又道: “云小衣的镯子,妾觉得还是应该交到主母手上。” 她冲冬因使了个眼色,冬因立刻将手上的锦匣打开,献到了苏意面前。 苏意却并不在意。她抬手将匣子扣上,道: “这东西太过贵重,还是姨娘收着吧。” 银环笑:“多谢主母。主母近来出入府中,可听闻沈家的事了?” 苏意微微惊讶:“姨娘也知道这些?” “不瞒主母,沈家的事已经在京中闹得沸沸扬扬,听闻还是侯爷和魏家二公子一同奏报的。” 苏意的瞳色一点一点沉下去。 萧百川身为太子,不仅不去圣上身边拨开云雾,竟在暗处偷偷拨弄风云,如此阴暗狡诈之人,实在不配太子之位! 半晌,见苏意不说话,银环便觉得她在为沈知夏伤心。 “此事说来,沈大姑娘也是无辜。 只是被牵累罢了。 主母与沈姑娘一向交好,如今又是侯爷向陛下上的奏疏,怕是主母想见,却也没法子再见了。” 这一次,她的确不想再重温当日的情景。 银环还想再说,却被苏意抬手制止。 “今日烦闷得很,你且陪我去一道去走走。” 银环应一声,跟着苏意出去了。 * 秋之将云小衣说的话,在太安堂说了一遍,果然,谢老夫人就痛快答应,让花容去见她亲娘一面。 二人行至假山边上的小路,便听见里头传来说话声。 花容分辨出苏意的声音,忙拉着秋之躲起来。 “姑娘躲什么?”秋之不解。 花容捏紧袖口,神情有些紧张道: “她,她当真给我娘灌了堕胎药?” 闻听说话的声音近了,秋之却也不敢开口了,只恳切地点了点头。 花容抬头望一眼,沉声道: “既如此,我绝不会任她做母亲。” 苏意早就看见了花容和秋之,可面上却不动声色道: “无论如何,云表妹的确对世子一往情深。” 银环浅笑: “无论是否一往情深,世子都已经做了表示。现今云小衣已是强弩之末,过不了多久,说不准云小衣就去了。 到时候,再过几年,世子又会再纳几房漂亮的妾室,谁还会记得云小衣是谁?” 花容咬着唇,手指死死绞着衣角。 她再一次明白,她本就是个见不得光的孩子。 但是即便如此,她还是不想眼睁睁看着亲生母亲,因为一厢情愿的爱,最终困死在这一方窄小的庭院中。 待苏意和云小衣离开,花容拉着秋之小跑着往倚香园去。 * 倚香园中,果树皆已下了果。 而今光秃秃的,又坠着许多枯黄不落的树叶,叫人看了就觉得荒凉。 花容一路跑到门前,敲门时,却又有些犹豫。 半晌,她推开门,望着榻上形容枯槁,面色惨白的云小衣,顿时泪如雨下。 “娘!”她扑到床边喊。 云小衣虚弱地昏睡着,听到花容的声音,她逐渐清醒过来。 “花姐儿来了。” 说完,她又吩咐秋之道: “给花姐儿上茶。” 花容抹一把脸上的泪,道:“娘你好生吃药,一定会好起来的。” 云小衣眸中含泪,她抬手摸摸花容头上的发髻,温和道: “你可还认我这个娘?” 花容睁大眼睛: “娘说的什么话?花容就只有你这么一个娘!” 云小衣倍感欣慰,下一秒,温暖含笑的眼神,突然变得冷漠又狠厉。 “那你就去让苏意杀了你!” 第116章 护犊子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花容愣在原地,脑袋登时陷入一片空白。 云小衣抓住花容的小手,声音再次变得柔软起来。 “花姐儿,娘就你这么一个孩子了。 若是你若真去认了苏意为母亲,你叫我还怎么活?” 闻言,花容的意识方才一点一点恢复。 她双手紧紧握住云小衣,哭道: “娘,那银环姨娘是与主母一伙儿的,如今您身子又这样,一定要好生养着,万不可再同她们斗了。 眼下爹爹对您,又心意难测。 您不能再犯傻,为了爹爹去做傻事了。” 云小衣目光凌厉了几分,转而,瞳色中隐隐看到一丝冷漠。 “是他弃了我。 我断不可能,再为他做任何事。 可他欠我的,我总要讨回来!” “娘要做什么?”花容急道。 “我要让谢望山名声尽毁,也要让苏意死无葬身之地。 他们谢家欠我的,我要让他们全都给我还回来!” 说完,她喘口气又道: “花儿,此事简单,你只需如此如此……” 花容为难地看向她。 “娘真的决定好了?” 云小衣点点头: “唯有此法,否则和偌大的侯府,终将成为我们母女的葬身之地!” * 瑱王府,兴云阁。 瑱王萧广河一身华贵的云纹绣缎交领常服,头戴紫金珠玉冠,眉眼细长,眸光粼粼如海波般柔和又倨傲。 萧百川从榻上醒来时,萧广河站在床边注视他。 “抓刺客!”萧百川惊醒。 “本王拜见太子殿下。”萧广河撩开袍子,说罢,已经双膝跪地。 萧百川揉一把惺忪的眼,冷冽而疏离的目光落在萧广河的身上。 “瑱王? 难道是瑱王救了我?” 萧广河浅笑,神态柔顺而平和。 “今日在街前,恰巧遇见,不过是举手之劳。 倒是殿下的身子,自小便弱,眼下又中了毒,实在让人忧心……” 萧百川扫一眼胸前,已被包扎好的伤口,随手扯过深衣披在身上。 “多谢瑱王关心。 今日来看,老天爷似乎格外垂怜我。 这么一支毒箭射过来,竟还能让我活过来!” 旁边的门客立刻上前,喑哑的嗓子道: “殿下不知,若非王爷割了自己的血肉喂给您,恐怕如今殿下的性命,危矣!” 萧百川冷笑一声,起身道: “倘若瑱王要在人前卖弄一副兄友弟恭、亲情深厚的模样,还是避开我些。 我自小在外长大,虽说同你是手足兄弟,却从未认真相处过,说感情深厚,未免太虚假了些。” 萧广河却不恼怒,反而谦逊有礼地继续道: “说来惭愧。 殿下多年被病痛折磨,做弟弟的非但不能助殿下摆脱痛苦,却还要受殿下的照顾,是本王做的不够。” 萧百川勾了勾唇,坐在榻上,不紧不慢地冲旁边候命的言禄张开手。 言禄立刻会意,从袖中掏出一个豆绿色的小瓶子,递了上去。 萧百川将瓶子握了握,转而展示给萧广河道: “我手上的毒药,是为了治我身上的顽疾所用。 服用之后,虽然病情能够有所缓解,但每日都要遭受锥心蚀骨的痛苦煎熬。 既然瑱王如此挂心我的身体,那不如瑱王就将此药吞下去,也好真正地与我感同身受,兄弟连心一回。” 见此,旁边客卿慌忙拦住,不悦斥责道: “殿下此法简直荒唐! 王爷乃是好心,太子殿下却是在无礼取闹、胡搅蛮缠! 王爷切不可上前!” 萧广河的唇微微抿着,眼眸中却隐隐含笑。 “太子殿下说的是,本王一直将殿下看做自己的榜样,今日若吞掉此药能分担殿下的痛楚,本王义不容辞。” 说着,他便上前来拿药。 客卿马上拦住他,目光严肃: “王爷,不可!” 萧广河并不理会。 他面色温和,极有礼貌地走上前,拿过小药瓶,不加犹豫便将瓶中的药,一饮而尽。 这一举动将旁边的客卿吓得不轻,他满面担忧地审视一番,关切道: “王爷可觉得有何不妥?” 萧广河回味一番,似乎有些酸涩。除此,身上也并没有别的明显感觉。 他舔了舔嘴唇,道: “似乎只有味道有些不同。” 正此时,言禄忽然大叫一声,又颤抖着从袖中掏出一瓶一模一样的药来。 “殿下恕罪,刚才给您的药,奴才拿错了。 那、那本是今日奴才帮冯先生收了,待入药的马溺……” 说着,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竟然是马尿! 萧广河面色瞬间阴沉下来,原本柔和的眼色霎时变得可怖又阴狠。 他不由捂住胸口,随着一阵干呕的感觉涌上来,他立刻冲出了兴云阁。 客卿紧随萧广河的脚步,边走便喊: “王爷,快吐!快吐!” 萧百川疏离冷厉的眸子沉下来,他靠在榻上支颐坐着,不紧不慢地端起丫鬟递上来的茶,抿了一口。 言禄仰视他,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道: “殿下,您还是快罚我吧,若是待会儿瑱王殿下回来了,岂不是要将我剥皮抽筋,送到慎刑司去?” “你的确做了错事,他若要将你送去慎刑司,再正常不过。” “啊?”言禄愈加害怕,“殿下,您不如现在就罚我,挨打挨骂,罚俸禄都成。您别不管奴才,任由他人处置!” 萧百川垂眸将摘一颗果盘里的葡萄,慢慢送到嘴里,丝丝甜味流过味蕾,侵入五脏六腑,真是香甜。 他微微闭上眼睛,面色却并不享受,转而,轻叹一声,惆怅道: “颗颗血肉,都是百姓之艰。 粒粒莹润,皆是百姓之苦。 如此安逸,皆乃百姓所换,又怎好再拿百姓之血筑城墙!” 说罢,他一掌拍在几案上,眼眸中悲切又愤恨。 在场的丫鬟吓得连忙跪地,伏地久久不语。 萧广河吐过之后,带着客卿又一起回来。 他正想问罪,身旁的客卿却为了表现自己,抢白道: “小小内侍,竟敢给王爷喝马溺,快来人,将他送去慎刑司!” 言禄伏地不敢乱动,胸腔中的心脏,狂躁不安地跳着,仿佛下一秒,就要跳出来一般。 萧百川几步上前,迅速抽出身旁近卫的长剑。 眨眼,那柄冒着寒光的剑,已如游蛇般横在了客卿的咽喉处。 霎时,脖颈出一阵彻骨的冷意侵蚀全身。 第117章 下马威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萧广河略有吃惊。 身中剧毒,几乎一直在生死线上挣扎的萧百川,不仅没有被生死二字打得萎靡不振,竟然还敢明目张胆在瑱王府动刀剑。 有趣。 “王爷,王爷救我!”客卿惊恐地喊。 萧百川将剑刃逼近他的皮肉,已经隐约压出来了些血痕。 “你吠叫什么? 我的贴身内侍,你想动他,总还要看过我的脸色。 今日卿言行种种,可有将我当朝太子的身份放在眼中?” 说完,他的目色愈加冷冽,只在一瞬间,便能如捏死一只蚂蚁般,了结客卿的性命。 客卿吓得嘴巴微张,粗重喘息间,就连喉头也吓得不敢乱动。 “王,王爷,救命啊……” 萧广河却并没有要求情的意思,只见他神情冷漠,自袖中抽出一把匕首,抬臂猛刺了出去。 客卿垂头看向胸前的血迹,银白色的衣衫上一点血红,片刻间以胸口的位置为原点,逐渐向四周浸染。 “王、王爷……”客卿张着嘴惊恐万状地喊着。 尽管他用尽了力气去喊叫,可咽喉中却并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砰”一声,客卿张大嘴巴,栽倒在了地上的血水中。 屋内伺候的丫鬟,惊叫连连,四面逃散离开时,门口已被府兵堵住。 萧百川望着正不紧不慢擦拭匕首的萧广河,手上的长剑不由捏紧。 萧广河唇角依旧微微上扬着,仿佛时刻都是一副温润柔和的模样。 他抬头道: “太子殿下受惊。” 转而,他又看向涌在门口,跪地求饶的丫鬟们,轻声细语道: “今日这厮出言不逊,待太子殿下属实僭越无礼。 刚才,又冒犯本王,故本王将此人就地处置。 你们可明白?” 半晌,丫鬟们肩抖如筛糠,无人敢答。 萧广河抬抬手,门口的府兵手起刀落,一名身在最前的丫鬟,倏然倒地,地上顿时一片血色。 “本王再问一遍,你们可明白?”他字句分明道。 闻言,丫鬟们立刻此起彼伏地颤声回答: “婢子、婢子明白。” 萧广河扬起下颌,门口的府兵们立刻如退潮般散去。 转而,他将匕首扔给身边的近侍,拱手道: “今日是我的人无礼了些,太子殿下不要放在心上。” 萧百川的目色深沉了几分,他将手上的剑,送回近卫的剑鞘之内,从容道: “今日一见,瑱王御下果然严格。 我在外数载,身上自也沾染了些江湖的懒散,对底下的人总是松松散散,你瞧,今日还将药搞错了,闹出一些笑话。” 萧广河面带微笑: “此事说来,只能怪本王一时不察。 今殿下有伤在身,本王便不多叨扰了。 委屈殿下,暂且在此休养,明日太医院的太医,会奉旨过来为殿下诊脉。” 萧百川微微点头: “有劳。” * 虽然地上的污迹早已被洒扫的丫鬟清理干净,空气中却还是夹着一铁锈的气味。 萧百川示意言禄去点香,自己则悠然从容地开始下棋。 言禄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小命,一边燃香一边心有余悸道: “殿下您竟还如此悠闲地待在此处,那瑱王如此疯癫嗜血,又冷酷无情,您就不怕他会……” 萧百川手上的动作不停,悠悠道: “他今日如此,不过就是些小孩子心思。 想给我个下马威,又想自己喝了马溺不至于没有脸面,因此当着我的面,杀了两个人,还召来府兵。 如此行事,委实有些小题大做。 这买卖,亏他能做得出来。” 言禄不由摸一把自己的脖子。 “瑱王若是直接抹了奴才的脖子,岂不是干脆,哪里还需要如此?” 萧百川有些嫌弃地望着他,随手将手里的棋子砸到他的头上。 “你肩膀上,那顶着的是个什么东西?” 言禄左右看看自己的肩膀:“没有东西啊。” 萧百川恨铁不成钢的摆摆手。 “你去吧,我知道你脑袋里什么都没有。” 说完,又想起什么,继续道: “盯着些定北侯府的动静,明日便是谢老夫人的寿宴,叫底下的人都警醒着些。” 言禄点点头,倏然恍然大悟道: “殿下,奴才两个肩膀顶着的,不就是脑袋吗!” “……” * 定北侯府。 江嬷嬷收到吩咐,说是要在太安堂外明湖上的岳华亭对三个孩子进行小考,谢老夫人亲自出题目,考验她们。 苏意带着若春走至太安堂外,正看见花容跟在谢老夫人身后走出来。 “祖母。” 谢老夫人微微点头,见她目光落在身后的花容身上,便自顾带着吴妈妈走了。 花容恭敬地同她行礼问安: “主母找花容有何事?” 苏意接过若春手上的锦盒,送到花容面前道: “今日之后不论结果如何,你都可将我当做母亲看待,有何需要尽管找我。” 说完,她又从袖中掏出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上面系了一根红绳,已经细致地打好了络子。 “你我虽然相识不过数月,但是容姐儿的确是个极其聪慧的孩子。 今日以后,容姐更像是我手上拿的璞玉一般,虽然未经雕琢,未历尘世,但所幸已经被人发现,捧在手上。 故而,容姐儿终会有一日会看见真正的风景,遇见值得相付的良人。 只是,你要慎之又慎,莫要沦为他人的利刃,去伤最不该伤害的人。” 说罢,苏意轻轻拍了拍花容的手,眸中隐隐有些晶莹闪烁。 花容看看手中的璞玉,一双透亮的眸子盯着苏意的脸,似乎有些诧异。 见此,若春补充道: “这玉是主母亲自选的,闻香和听雨那边,江嬷嬷代送,偏主母是特意过来给你送的。 还有这榛子糕,主母明明对榛子过敏,知道你爱吃,亲自给你做了,旁的人可没在这个福气。” 花容更加诧异地看向苏意: “主母为何对花容如此好?” 苏意久久注视着花容的眉眼,前世,她做了她一辈子的女儿,可一直却从未得到过她一句夸奖。 恍惚之间,她竟有些觉得,会否是自己对她太过严厉了些。 苏意伸手轻轻抚摸花容的脑袋,浅笑道: “你一直做得很好,值得任何人对你这样好。” 花容愣愣地望着苏意,这是自从进入侯府以来,她第一次没有用任何手段而获得的,与其说是夸赞,不如说是温暖。 第118章 寿宴前夕1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谢望雪正在院中同丫鬟们投壶取乐。 钱氏带着严妈妈急匆匆地走过来,还不等谢望雪同她行礼,便低声道: “你随我进门来。” 谢望雪不清楚状况,她有些不情愿,却还是慢腾腾地将手上的羽箭,交给了身边的丫鬟。 随后,便随钱氏进了门。 严妈妈走在最后,眼睛盯一眼聚在一起的丫鬟们,顿时都垂头散开了。 走进屋内,钱氏将手里绣着鸳鸯的布袋扔在桌子上,随后道: “你是个未出阁的女子,再怎么糊涂,也不能在自己家里做出私见外男的事情。 这荷包你收起来,别叫我再见着。 你父亲还在床上躺着,我便不多同你叙话了。 你自己安静着些,别总是想七想八得,横生枝节,那宁国公府的哥儿,他跑不了!” 说完,钱氏便带着严妈妈走了。 谢望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伸手拿起桌上的小布袋,打量了半晌,开口道: “紫鹃你进来。” “姑娘有什么吩咐?” 谢望雪将布袋递给她,问:“你可见过这个?” 紫鹃打量一番,觉得有些眼熟。 “像是大姑娘的东西。” 谢望雪皱了皱眉头,不解道:“这怎么瞧都像是未出阁的女子才常戴的东西,长姐要这个做什么?” 紫鹃随手将封口打开,眉眼舒展道: “想来是茶叶和香。 几日前我便见娟子姐姐将这个拿在手里,当时还遮遮掩掩的。 我问她,她只说是刚从外讨了来,说是要给大姑娘的,现今怎么到了姑娘手里了?” 谢望雪漫不经心地接过去,又将里面分装的香料拿出来嗅了嗅。 “倒像是好香,从没闻见过这么好闻的香。” 说着,她又拿出里面的茶叶来,左右看了看,又放到鼻尖轻嗅: “茶也是好茶!不若就留了吧!” “姑娘,这怕是不大好吧? 娟子姐姐可看重这一小袋东西呢,若是咱们昧下了,保不齐大姑娘会着急的。” 斟酌再三,谢望雪却也不舍得将东西都还回去。 “不如这样,我留下些,你只将咱们的香和茶叶分别给她添些进去,份量叫她辨不出少了便好。” 紫鹃应一声,便拿了一张油纸来分。 谢望雪喜滋滋地接过已经用纸包好的香粉和茶叶,自言自语道: “听闻明日寿宴,顾哥哥就在被邀之列。 到时,我定要燃此香,沏上此茶,在岳华亭中与顾哥哥畅谈一番。” 紫鹃笑: “姑娘净想些美事,宁国公府与咱们因为大姑娘的事情已经许久不来往了,明日怎么可能过来?” “你懂什么,现今国公府常常有信过来,我都瞧见了,爹爹书房中的书信,好多都是宁国公府的印信。 想来,今年的寿宴,断然不会如往年一般冷清了。” 春儿端着茶进门来,笑道: “说不准,如今侯爷在朝上有了地位,国公府的人也是来巴结的呢!” 紫鹃附和:“对,对!若真是如此,姑娘对小公爷的情意如此真切,必然会有情人终成眷属的!” 谢望雪听着两个丫头你一言我一语,嘴角开心得已经翘上了眼角。 末了,她掩面娇羞道: “就你们会哄我!” * 此刻,谢老夫人正在岳华亭分别考验几个女孩儿插花、点茶和香道。 插花和点茶闻香和听雨不相上下,反倒是花容,偏偏插花不尽如人意,要比二人落后一些。 此刻,已经到了最后的考验——香道。 婆子们已经将材料研磨好,分别放在她们旁侧的香粉罐内,只等她们自由调配,按照步骤做到最后的燃香即可。 谢老夫人在一旁会评定她们的步骤是否正确,行为是否规范,另外也会对最后的香气做出评断。 此刻,谢老夫人正瞧着花容香炉中压好的香粉,整齐平整,线条匀称。 “不错。”谢老夫人轻声称赞道。 说完,她又去瞧闻香和听雨的香炉,虽说还算可以,却略显潦草,实在当不得“雅”字。 没过多久,三人不约而同地燃起了香粉。 谢老夫人捏着珠串走到闻香身边,鼻尖贴近香气,还未呼吸,便觉得呛鼻难闻。 “你怕不是烧的木柴?”她低斥道。 闻香垂下头,她的确还不太会调配这些。 听雨自知没什么慧根,便按照古方,本本分分地配了份意合香。 谢老夫人闻见熟悉的味道,闭了闭眼,神情平和了些。 “倒是有几分意思。” 转而,她缓步走到花容身前,将鼻子缓缓靠近香炉,深深吸了一口气。 霎时便觉得神清气爽,心神安宁。 她面上终于展现笑容,由衷地夸奖道: “气息宁静而单薄,容姐儿配得勉强当算好香。” 花容微微屈了屈膝: “多谢太奶奶。” 江嬷嬷也依次看了一圈,最终停在花容面前道: “容姑娘的香是自己配的吗?” 花容行了个礼,道: “也是古方,只是有些自己的感悟,便将配比略微做了些调整。” 江嬷嬷的眼光温柔中透着喜爱。 “看来容姑娘对香道极有天赋。” “嬷嬷过奖。” 苏意看过一圈,对听雨道: “你的香虽然沿用了古方,但过于注重书上的记载,反而忘记了咱们现今所用的意合香,都是已经被改良过的。 故而,你的香虽然配调没有错误,但恰恰错在没有错误上。” 听雨颔首。 “多谢主母指点,听雨受教了。” 苏意浅笑,转身走到花容身边,深深吸一口气,道: “的确将配比做了调整,里面的沉香可以再少些,如此,会比现在的味道更清淡,更叫人心神清明。” 花容微微一笑:“容儿谢主母指点。” 一场小考终于结束,谢老夫人抬眸扫过立在身前的三人道: “你三人各有所长,但是就今日的三场比试来看,花容险胜。 故而,从今日起,花容便是意儿的义女,受府上姑娘的规制。 你二人从此,便作为贴身侍婢,在宝香堂伺候花容。” 花容正想叩头谢老夫人,闻香却叫嚷起来。 “她母亲是个会勾搭人的贱蹄子,偏还安安心心住在倚香园内,叫人伺候着。 今日我并不觉得听雨比她差,老夫人却处处偏向她,闻香不服!” 听雨吓得急忙伸手扯扯她的衣角。 这话说的也太大逆不道了。 谁想,她不仅不收敛,却更来了脾气。 “今日,老夫人若不能给个明确的裁定,闻香便要问一问老夫人,难不成她花容是表小姐与侯爷的私生女? 现今却想借收义女的名头,养在主母的身边,说白了,就是老夫人想要……” 闻香的话还没说完,吴妈妈便一巴掌在她脸上打出一片红肿来。 第119章 寿宴前夕2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闻香看一眼身边的苏意,眸中泪光闪烁。 吴妈妈却并不给她求救的机会。 “这一个月,的确让你们蹬鼻子上脸了。 主子心疼你们,送你们小物件,你们便以为自己不同以往了,这是一错! 教你们些东西,便是看你们能力强弱,如今败了,弄这一副输不起的模样,丢的还是你们主子的脸面,这是二错! 仗着自己有一张嘴巴,便不分场合,口无遮拦,这是三错! 如此不知分寸,叫你在容姑娘身边伺候,都抬举了你。” 谢老夫人捻动手上的念珠,闭了闭眼,神情冷漠道: “拉下去将她的舌头拔了。 如此不知分寸,长着舌头恐会惹出祸端来。” 闻香忙捂住嘴巴使劲儿磕头: “老夫人闻香错了,闻香再不敢了!求求老夫人,不要拔了闻香的舌头!” 花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额头重重磕了一下,印出一个扁而圆满是尘土的形状。 “太奶奶刚才已经说过,闻香和听雨已经是我的人,自然奉我为主子。 她若有错,还请太奶奶让花容来罚。 否则,花容岂不是难以在下人面前立威仪? 若太奶奶真的爱重花容,还望太奶奶允准。” 闻香愣了愣,花容竟然也会为她求情? 谢老夫人听到花容说出这样一番话,却并没有生气,反而面上带上了笑容。 “看来容儿真的长大了,说话都比之前更有主子的模样了。 既如此,便由你处置,我老婆子就不插手了。” 她喘了口气,又缓缓抬头看向苏意,道: “今日最重要的是拜见你母亲。 今日以后,你便是意儿的女儿了,往后可要好生孝顺你母亲才是。” 花容攥紧袖中的璞玉,似乎心中有些犹豫。 可最终花容还是伏地叩头道: “母亲在上,请受花容一拜。” 语尽,苏意连忙上前将她从地上扶起。 “好容姐儿,快起来。” 说完,苏意朝身后的若春招招手,便将已准备多时的云纹的玉镯递了上去。 “这是母亲送你的见面礼,希望你往后的日子都能平安如意。” 谢老夫人见此,高兴得眉开眼笑。 她轻轻捻动佛珠,开口道: “甚好,甚好! 意儿你今日认此义女,实乃家门之喜。 花容她乖巧灵秀,亦与我谢家有缘。日后你二人当相互扶持,共谱佳话。 愿你们母女之情,如那潺潺流水,绵延不绝,亦愿花容能承我谢家之风,温婉贤淑,为家族添彩。 容儿,你快随你母亲去宝香堂,好好同你母亲叙叙话吧。” * 宝香堂。 花容倏然颔首躬身,请求道:“主,母亲大人,花容想去见娘一面。” 闻言,苏意立刻吩咐若水将小厨房还剩下的榛子糕给花容带上。 花容又拜了拜,转身去了。 若春有些不解: “容姑娘的性子,怎么好像突然之间就变了似的?” 苏意望着窗外,落叶在随风而下,发出簌簌的声音。 “她不是变了性子,是知道这府里没有依仗了。” 若春不大明白。 “可现今容姑娘是主母的女儿,自然有主母护着,怎么会没有依靠呢?” 苏意笑而不语,许久,声调沉沉道: “明明有亲娘,却还要拜旁的人做母亲。 若是自愿也就罢了。 可此事却是被老夫人架着、硬逼着她这么做,如此,她断然不会将我视作靠山的。” “那主母就是费力还讨不得好处,平白讨了个苦差事。”若春提苏意叫屈道。 苏意不语。 若水冲她皱皱眉头:偏你懂! “明日便是老夫人的寿辰,唱戏的可都安排妥当了?”苏意忽问。 二人互相看一眼。 “今日要忙的事情太多,一时没有顾上,婢子这就去!” 说着,两个丫头结伴快步出了屋子。 * 倚香园守门的婆子,见花容来了,起先还想拦一拦。 定睛细瞧,又见她身后跟着闻香和听雨,便知花容的身份现今已成了矜贵的主人家。 有道是,新官上任三把火,何况是个新上位的小主人。 婆子们都是老油条了,自然不敢再往前凑,皆恭敬地问安,退下了。 临了还好心地嘱咐道: “姑娘不要待得太久,若是叫旁人看见了,老奴们也不好交代。” 花容点头,递给听雨一个眼色,道: “拿些银钱出来,几位妈妈今日也十分劳累,便去吃口酒,歇息歇息。” 婆子们闻言,更加谄媚。 “还是容姑娘知道心疼人儿,日后若是容姑娘还有用得到老奴的地方,尽管开口!” 说着,几个婆子欢喜地走了。 花容让听雨和闻香在外候着,自己推门进了屋内。 云小衣刚喝了药,躺在榻上半睁着眼,看不出是睡着还是醒着。 秋之冲花容福了福身,识趣儿地退了出去。 “娘,咱们离开谢家吧。” 云小衣一阵疾咳,良久,她用手肘撑起身子,趴在床沿上问: “我叫你去推苏意下水,你是不是没去?” 说完,眼睛不经意间瞟到花容腕间的镯子,面色由阴转怒。 “你是不是认了她做母亲?” 花容拜了拜: “是。女儿赢了小考,的确被主母认作了义女。” 云小衣思虑一番,面色渐渐缓和,又坏笑道: “如此也好,你去推她下水,让她淹死! 过后,若是侯府的人怪罪你,你就说是她先要推你,而你是为了自保,才出此下策。 若是她命大死不了,那也没关系。 你身上流的是谢家的血,就算苏意长了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楚。 到时候,谢家的人都会唾弃她,整个京城的人都会瞧不起她,那时候我就笑着看着她,看她如何煎熬,看她如何生不如死……” “娘,母亲是个很好的人。只是这里不是我们的家,我们不该留在这里。”花容拉住云小衣的手劝道。 云小衣难以置信地盯着她: “母亲? 你竟然叫她母亲! 你才离开了多久,苏意不过给了你一个镯子,你竟就让她收买了?” “娘,你还不明白吗? 定北侯府谢家,不是我们这种人能进的地方。 就算挤破头进来了,也不过只能沦为一只任人宰割的羔羊罢了。” 花容的话彻底激怒了云小衣,她微微泛红的眼中,弥漫着滔天的怒火,眼神也变得可怖异常。 “今日,我就当没有你这个女儿! 谢家欠我的,我定要一样一样全部讨回来! 就算玉石俱焚,我定要谢望山百倍偿还!” 第120章 去见沈知夏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明月高悬,苏意穿一身男装正准备出门。 若春慌张地跑进来,禀: “主母,世子朝这边过来了。” 苏意沉眸片刻:“你去打发了他。就说我身子不适,早已歇下了。” 若春应一声,自去了。 苏意又吩咐若水给她披了件披风,头上也束好了冠子。 若水心里打鼓:“此番沈家在风口浪尖儿上,主母此去可要小心着些。” 话毕,若春捧着一根白玉的钗子回来了。 “主母,世子让婢子将此物转交给您。” 原来是给她买了件首饰。 苏意虽然从心里并不稀罕他送的东西,可总要做做样子给府上的人看。 “你帮我收进匣子里,明日寿宴我再戴上。” 若春忙找了锦匣来,小心地放在里头收好。 阿福已经打点好了后门,传话来,让苏意直接从侯府的后门出去。 苏意撩开车帘,登时被车里的人吓了一跳。 “世子?!” 眼前的人却并没有做出震怒和不解的神色,反而平静地拱手,用不同于谢望山的声音,恭敬颔首道: “见过恩公姑娘。” 苏意定了定神,天底下再找不出第二个人这么喊她。 “你怎会在此?” 阿羽却不着急解释,掀开车帘吩咐车夫快走。 “姑娘对阿羽有恩,阿羽自然应该前来保护姑娘。”说罢,他沉下眸子,耳朵却敏锐地听着周围的风声。 “看你身上的气质,如今应该在军中任职。 现今西夏与我大宁边境冲突不断,自然也有不少机遇。 男人以保家卫国为荣,以建功立业为喜,以功名利禄为福。 可你却扔掉这三样东西,守在我一个谢家少妇的身边。 若说单单只为了报恩,你觉得我会信?” 阿羽沉默,眼睛望向地板,不知如何应答。 苏意向后靠了靠,心中猜定,定是萧百川让他来盯着她。 “也罢。 你有命在身,我不为难。 可在外你这张脸,却要不露为妙。 谢望山就在侯府,并未出门,莫叫人拿了把柄。” 阿羽点头,继续沉默。 马车停在沈家大门外,紧闭的大门在夜色中显得更加悲伤。 苏意掀帘望着门前满地的狼藉,不由叹息。 “师傅,咱们还是绕去后门吧。” 不多时,车架停在了沈家后门。 苏意下了车,正想叩门。 像是心有灵犀般,门“吱呀”一声被打开,门缝中露出一张悲伤而憔悴的脸。 一刹那,那双眼睛在映出苏意的面容后,满瞳的灰暗一扫而尽,换之则是难得的兴奋。 可转瞬,她又警惕地查看四周,谨慎又责备的语气道: “你怎么过来了? 现在可不是好时候!” 苏意的眼泪早已在眼眶中打转,她强忍着,道: “能见着你,都是好时候!” 沈知夏“噗嗤”一笑,拉着苏意进了门。 府内丫鬟小厮们早便跑没了,眼见之处空空荡荡,完全不复当初赏菊时的光景。 偌大的院子,如今仅有一个贴身的忠仆并两个主子在。 沈知夏拉住苏意的手,长久沉默后,哽咽道: “祖母,祖母怕是撑不过去了……” 说完,本想忍住的眼泪,终于还是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流淌下来。 苏意将她拥进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背。 “咱们去找郎中,这京中名医甚多,定有人能治。” 沈知夏用袖子拭去泪痕,吸吸鼻子道: “没有用的。 我已悄悄问过了城中的大夫,他们都说不成了。 现今还吃着药,可也不过是吊着一口气,只为了再见一面父亲和兄长。” 苏意难受地捏紧帕子,从边境戍地到陵京,来回也要数月有余,明日官家就要宣旨处置沈家。 到时必然会将沈将军父子,自边境流放至永州,怎么可能还会给沈将军父子归京的机会? “小意,此事你也觉得是我沈家之罪?”沈知夏忽问。 苏意沉下眸子,眼神笃定: “生灵无国界,沈将军虽做法有欠妥当,却是将百姓之性命放在最重,其胸怀大爱让人钦佩。 可此事,却被有心之人利用,从中扭曲事实,构陷污蔑。 我相信沈将军,也相信沈家的满门英烈,绝不会做出通敌叛国之事!” 沈知夏的眸中,仿佛顷刻被注入力量,她明亮的眸子含笑望着苏意,满脸感动和满足。 苏意握紧她的手,劝道: “无论发生什么,知夏你要都坚强,一定要守好沈家。” 沈知夏重重点头,心中更多了几分信念。 她抬头看一眼漆黑的夜空,道: “外头风声紧,明日便要宣旨。 入夜后,官家会派禁军将沈家封锁。 现在时辰也不早了,你还是快些离开。” 苏意却还是不放心: “明日宣旨后,我定会寻名医来为老夫人诊脉。 你要等我!” 沈知夏浅笑,有些调侃道: “你今日怎么好似变得啰嗦了许多?” 苏意没有生气,只是望着沈知夏的眼神,没来由地漫上一层薄薄的悲伤。 “你一定要等我!” 沈知夏有些不耐烦,拉着她的袖子走到门前。 “你快些离开,你说我的我都记下了。 此时非常之期,万不可在此久待,待禁军到了,你便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说着,沈知夏已经将苏意从门口推了出去。 屋檐上有人影闪动,喘息之间,在夜色中消失。 苏意刚走上马车,身着金甲的禁军,便浩浩荡荡地围了过来。 “前方何人,速速下车验明身份。” 苏意紧张地攥紧帕子,一把拉住起身欲要下车的阿羽。 “此乃定北侯府车架,奉侯府主母苏娘子之命,前来探望沈家大姑娘沈知夏。”苏意粗声喊道。 车下的人停顿了片刻,又道: “无论何人,下车来让我等验明身份。” 见无法推脱,苏意只好起身下车来。 阿羽有些不放心,本欲跟随下车,可却被她拦回车上。 “我不能让你一个人涉险。”阿羽轻声道。 苏意不说话,只将帘子轻轻放下,小幅度地冲他摇头。 阿羽望着她略带警告的严肃神情,顿时不敢轻举妄动,只悻悻回去,警觉地在车中待命。 苏意转过身,身上薄如蝉翼的纱质披风轻轻摇曳,面上铅华褪尽,更显俊丽。 萧广河身着银甲骑在马背之上,腰间挎着一柄墨绿色的长剑,眼神柔中带狠,便是扫看一眼,就让人不觉胆寒。 “你是定北侯府的人?”萧广河微微抬起下巴,倨傲道。 苏意慌忙拱手施礼,压着嗓子粗声道: “在下受定北侯府主母苏娘子之托,前来探望沈家大姑娘沈知夏。” * 瑱王府,兴云阁。 萧百川将桌上最后一颗葡萄吃完,对底下身着黑衣的暗卫道: “将账本送到她手上。” “是。” 说罢,眼前的人快步走到门前,翻身一跃,宛如一阵云烟消失在视野中。 第121章 做本王的王妃吧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萧广河注视苏意良久,慢慢将视线挪到其身后的马车上。 “去,掀开帘子。” 身边的副将立刻夹了夹马腹,往前几步,举起手上的马鞭向前指了指。 “你!掀开车帘来看看!” 苏意拱手: “车内无人,官爷无需再看。” 来人却不依不饶,“唰”地一声将手上的马鞭舒展开,语气愈加凌然。 “若不去,便是有鬼! 看我将你绑了,回去复命!” 说着,手上的鞭子便从苏意的头上劈了下来。 苏意忙向后退有一步,怒斥: “天子脚下,阁下滥用职权,伤害百姓,就不怕皇权吗?” 副将用力地甩了一下鞭子,姿态高傲道: “你若是平民,尚且可以这样说。若是与沈家勾结,意图颠覆大宁的西夏奸细,那就不好说了。” 简直目无王法! 苏意警惕地扫过他手上的鞭子,防备他突然攻击。旋即,又将目光,迅速移到骑在马上,冷眼旁观的萧广河身上。 见他金甲花纹繁复,又腰坠七珠香囊,头顶金冠红绫作配,脚蹬云纹皮质马靴,便知其定然身份尊贵。 此前又闻瑱王插手其中,如此便确信,眼前之人定是二皇子萧广河。 “瑱王一向以仁善自居,如此纵容下属,实在名难副实。” 萧广河被苏意大胆的言辞吸引来目光,他拉动手中的缰绳,身下的战马便缓步走了上来。 副将闻听苏意对萧广河出言不逊,立刻甩动手上的马鞭。 霎时,头顶一股巨大的力量,再度朝她劈来。 见此,苏意只好暴露身份,立即大喊道: “我乃宁国公府当家主母青州苏氏嫡女!” 马鞭在苏意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迅速偏离方向,朝斜前方的位置落了下去。 “轰隆”一声,路边的石头被削掉了一只角。 难以想象如果这一鞭,落在苏意的身上会怎么样。 萧广河从马背上跳下来,他反复看过眼前的人。 “若是定北侯府的主母,为何要一身男装来此?” 苏意伸手扯掉头上的发冠,纷扬的青丝在风中狂舞,素净的面容更显清丽出尘。 她薄如蝉翼的披风,此刻在风中泛起波光,摇曳之下,衬得整个人就像是夜中下凡的仙子一样。 萧广河一时呆住,恍惚之间,竟有些身至天宫的错觉。 苏意双膝跪地,叩头道: “宁国公府主母苏意拜见瑱王。” 萧广河上前一步,眼眸中的狠厉化雾而去,只留下满瞳的温和沉静。 “原来是定北侯府的女眷,当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快快起来,让本王瞧瞧可有受伤?” 苏意连忙退后一步。 “多谢王爷关心。还要多谢刚才那位副将手下留情,苏意并未伤到。” 萧广河见她如此疏离,便不再往前,只站在原地道: “不知苏娘子来此为何?” “不瞒王爷,妾身与沈家大姑娘沈知夏乃是至交好友,如今沈家蒙难,实在担忧挂心。 今夜愁肠百结,忍不住为她感伤,伤感至极便差人套了马车,想偷偷过来瞧一眼,也算对得起这许多年的友谊。” “原来,苏娘子还是至情至性之人。 挚友蒙难,苏娘子不仅没有远离,还如此挂心忧虑,倒是让本王佩服。 不如,苏娘子移步王府,与本王促膝长谈一番,也叫本王为娘子解一解这愁肠。” 真是轻佻! 苏意揉了揉指腹,笑道: “深夜出门实在有失礼数,还是快快回去,以免世子着急。” 萧广河却并不买账。 “这倒无妨。 我自差人去同怀岳说一声,他不会不答应。” 苏意捏紧指腹上的皮肉,这可如何是好? 见苏意不答话,萧广河又道: “苏娘子还不过来,是在想什么?” 话音刚落,黑暗的处忽然走出一个人来。 待走近些,竟是谢望山! 他怎么也来了? 苏意捏紧指腹,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儿。 “意儿,我在府门外等你许久,却不见你来,实在有些担心你便追过来了。” 苏意愣了愣,却只能附和着答道: “恰巧碰到了瑱王殿下执行公务,便耽搁了。” 谢望山忙向萧广河行礼: “臣参见瑱王殿下。” 萧广河明显有些狐疑。 他审视谢望山道: “听闻你并不喜欢自己的正妻,今日如何又特意来接?” 谢望山浅笑: “王爷不知,所谓情之一字,乃是不知所起,亦不知因何而深。 况且,人总是会变的。 王爷的听闻,只是从前的事情,如今臣觉得意儿很好,是全天下最好的女子。” 萧广河细长的眼珠,带着难以捉摸的色彩看向苏意。 “一个曾经不爱你的人,突然喜欢你,你觉得这是爱吗? 也许,这只是他一时的兴起,抑或你突然勾起了他的好奇。 在本王看来,同本王回去,与跟他回到定北侯府相比,本王会更建议你选择前者。” 苏意有些不大明白萧广河的意思,从字面上看,他似乎觉得她像是被突然到来的爱情,冲昏了头脑。 她微微颔首,低眉道: “苏意多谢王爷的好意。 他日若有机会,蒙王爷不弃,苏意定然备上厚礼,前去拜访王妃殿下。” 萧广河温柔一笑,轻声道: “本王还没有王妃,只有一位侧夫人。” 见此,谢望山箭步上前将苏意揽入怀中。 “王爷盛情,他日望山定携意儿一同拜访。只是今日实在有些晚了,就不打扰王爷执行公务了。 臣与内子,先行告退。” 说着,谢望山便拉着苏意往马车上去。 苏意逮住间隙死死抓住谢望山的衣袖,可谢望山却并没有反应,只轻轻拍拍她的手背。 他似乎是误以为她被萧广河吓着了。 谢望山正要掀开车帘,苏意却紧张地拽住他的衣袖道: “世子且慢。” 谢望山疑惑地望着她,语气却是充满关切: “怎么了?” 苏意环视一周四下的屋檐,却并没有见到阿羽的身影。 顿时,她胸腔中的心脏跳得更快了,难道阿羽还在马车内? 这可怎么办? 如果谢望山掀开帘子,见到车内还有一个他,会是什么样的复杂场面? 苏意死死捏住自己的衣袖,虽然紧张又不安,却已经没了法子。 “唰”一声,谢望山见苏意不搭话,已经痛快掀开了帘子。 第122章 一个不留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副将见二人皆上了马车,骑马拦在前面道: “王爷还没让你们走。” 谢望山撩开帘子,笑眸看向萧广河道: “不知王爷可还有什么要交代,要臣转达给父亲?” 萧广河勾了勾唇角。 “听闻近来侯爷受了伤,请带我向侯爷问好。明日又恰逢府上老夫人的寿辰,本王届时定当携礼登门贺寿。” 谢望山拱了拱手,恭顺道:“承蒙王爷关怀,父亲定会深感荣幸。祖母得知王爷明日将亲临贺寿,亦会满心欢喜。 明日,臣与父亲及府上众人皆恭候王爷大驾。” 萧广河目送马车离去,可身边的副将却还是不依不饶。 “王爷,那车上若藏匿重要人犯,我等岂不是大罪?” 萧广河将目光落在沈家宅院的屋顶上,道: “天塌下来有本王在。 定北侯府没什么根基,一家子新贵总要人前给些脸面。 再者说,依照沈家宁折不弯的性子,就是有人来救,她也未必会在昭雪之前,选择离开。” 副将拱手,又道: “沈家女眷就算被贬为贱籍,留在京中终归不妥。” 萧广河浅褐色的眼珠缓缓转动,目色中透着轻蔑道: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副将抱拳: “属下领命。” 不多时,一小队身着便服黑衣的禁军,自黑暗中冒了出来。 他们迅速将成捆的薪柴堆积在沈家院墙之外,黑压压的木柴整齐靠墙。 带头人将成桶的油泼洒在上面,然后从怀中掏出火折子吹燃。只见其轻轻一丢,霎时,火舌四起。 院墙外的火焰,宛若围绕伯爵府开出了一朵摄人的火焰红莲,摇晃着,狰狞着,形态不断变化。 火焰的亮光打在萧广河的侧脸上,他小巧又高挺的鼻梁将光线完美分割,令他整张脸显得立体又分明。 他跃上战马,极其平常道: “确认不留活口。” “是!”副将颔首领命。 * 萧广河回到王府,进门便直往兴云阁的方向。 “太子殿下在做什么?” 茗烟接过他解下的披风,小心道: “前些时候在下棋,后来又饮了些酒,此刻……” 萧广河的步子倏然停下,敛着威压的目光盯着眼前的人。 “此刻在做什么?” 茗烟想了想。 “太子殿下说,明日要去定北侯府赴宴。 可想破了脑袋,却也不知要给谢老夫人什么贺礼。 这不,特意从娈童馆唤来了几个小倌儿,说是清醒清醒……” 闻言,萧广河瞬间拉下脸来,气得将拳头捏得“咯吱”作响。 “混账! 他将我瑱王府当成什么的地方了!” 茗烟忙躬身跪地: “王爷息怒。 毕竟是太子殿下。 今儿您又当着众人的面儿,将客卿给那个了。底下的人都吓破了胆,哪里还有人对太子殿下说个“不”字?” 萧广河咬着牙冷笑。 他还以为萧百川在外这许多年,经历不少风雨,总会比在京中的他更磨炼出心性。 如此一看,真是不值一提。 “本王亲自去瞧瞧,看看他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说着,萧广河重新加快了步子。 * 兴云阁内幽香阵阵,几个身姿曼妙,蜂腰鹤背的男子身着轻衫或坐、或站,只围绕在萧百川的周围,宛如一只只的蝴蝶一般。 走近细瞧,方看清娈童们姿容艳美,面白如雪。更有甚者,袒胸露乳,谄媚迎合。 萧百川身披大氅,内着一件薄衫坐在中央,身体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姿态悠闲,神情享受。 “小王见过太子殿下。” 闻声,萧百川才幽幽转过脸来,手上端着半杯葡萄酒,眼神飘忽,似有醉意。 “王爷如此时候还要过来请安,实在叫我感动。 不如同我坐下一起,享乐一番?” 萧广河眸中闪过一丝轻蔑,可转瞬便笑意盈盈道: “既然太子殿下盛情,小王便过来陪一陪殿下。” 说着,他缓步走上前来。 娈童们见萧广河容貌俊美,心动之余,更如蜂蝶一般迎他而来。 霎时,他只觉鼻尖一阵浓重的脂粉气涌入,仿佛捏住了鼻息般叫人心生不快。 他忍不住低声叱喝:“放肆。” 娈童们便悻悻而去,又围坐在萧百川的身边。 “看来瑱王不懂“情趣”二字。”萧百川微醺道。 萧广河礼貌性地端起酒杯,饮过之后,便道: “明日小王还有要事在身,便不多叨扰殿下,先告辞了。” 萧百川装作沉溺眼前美色,并不理他,转而,抬手唤来言禄道: “你快去帮我邀请玉春楼的玉瑕姑娘过来,如此良辰美景,怎么能少了她?” 言禄应一声,忙出门差人去请。 萧广河看在眼中,这样一个太子,有何可惧? 不由得,顿觉自己太小题大做了些。 * 马车在御街上行进,苏意沉默着。 到现在她也想不明白,阿羽怎么突然不见了。 谢望山见她一副忧思难断的模样,便宽慰道: “意儿你不该瞒我。” 苏意立刻警觉。 “什么?” 谢望山侧身望着她,柔和的视线长久地注视她的眉眼道: “意儿你好美。” 不觉,苏意的脸微微有些泛红。 这样逼仄的车厢之内,听谢望山说这一声温柔的情话,的确叫人难以招架。 见此,谢望山浅笑,继续道: “你若想来探望沈家姑娘。只告诉我便是。 就算此事是因父亲刚正,在朝上指正沈茂所致,可却也是为了大宁社稷,并非平白构陷。 故而,我并不会因此心生不快。 你与她曾是好友,去看她本就正常不过,我断然不会怪你。 只是你孤身一人出门,实在叫我放心不下。 若非被李贰瞧见,同我讲了,今日还不知会出什么乱子。” 苏意竟被他说得有些感动。 “今次的确是我欠考虑了些,多谢世子包涵。” “你我夫妻同体,何谈包涵一说? 可今日此事,只你我知道,莫同旁人说才是。” 苏意点头,她掀开车帘,外面还有零星一些夜市。 彼时,忽然响起一阵骚动,外面的人叫喊狂奔道: “走水了!走水路!伯爵府走水了!” 第123章 走水了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苏意立刻从车厢中起身,叫停了马车。 她跌跌撞撞地出门拉住路人,问: “哪里走水了?” “是伯爵府,沈家!” 只觉头顶“轰隆”一声,她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难道重来一次,她还是救不了沈知夏吗? 谢望山紧追出去,忙搀住她: “这是怎么了?” 苏意却顾不上他。 只见她甩开他的手,一个箭步就要往回冲。 奈何,一脚踩在自己的裙摆上,摔出一个踉跄,身形还没稳住,下一刻身体重重跌进了泥里。 抬头间,马车驶来的方向,火光漫天,随风向四周蔓延。 须臾,已经从地上生长出一条巨大的火舌,仿佛要吞掉天地间所有的东西。 她愣怔地望着眼前的一切,一种深深的无力感袭上心头。 她迅速从地上爬起来,顾不得自己身上的伤痛,一瘸一拐地往火海的方向奔去。 谢望山拦住她。 “前面有禁军在,一定不会放任不管,你且随我回去。” 苏意并没有看他,径直绕过去,眼睛盯着前方,继续前行。 “我知道那是你的至交好友,但是前面火已经烧起来了,你就算去了,也于事无补!” 眼泪无声无息地从苏意的两颊滑落下来,无尽的悲怆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 “让开!”她几乎用尽全力。 谢望山死死拉住她。 “意儿,你不要感情用事,有禁军在,一定不会放任不管的!” 苏意想要挣开谢望山的束缚,可极度的悲伤让她浑身无力,身体也不自觉地跟着颤抖。 见此,谢望山将她抱得更紧了。 不知挣扎了多久,再醒来,已经躺在宝香堂的床榻上。 “知夏!”她高声喊着坐起身,才发觉膝盖上被上了药,已经用布条包好。 若春送走大夫,见苏意醒来,忙道: “主母您可醒了,我去给您倒水。” “沈家如何了?”她起身冲过来,没想到膝盖有些用不上力,险些摔倒。幸好若春手快,一把将她拉住。 “主母莫急,听闻禁军正在救着,街上的百姓也在帮忙,应当不会有事。” 苏意喘口气,她撑着桌子坐下,终于稍稍放下心来。 正此时,若水慌慌张张地闯进来,本想说些什么,却见苏意是醒着的,连忙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着急什么?”若春斥她。 苏意隐隐觉得不安,她愈加清冷的眸子看向若水。 “是不是沈家的事?快说!” 若水捏着袖口,见避无可避,只能如实道: “沈家的火已经熄了。 禁军从废墟里清出三具尸体来,沈、沈大姑娘就在其中……” 苏意咬紧牙关,泪光在眼眶中闪烁。 “胡说八道! 知夏她能文能武,是京中难得一见的率性女子,这区区一场火怎么可能烧死她!” 一语落,谢望山却满面伤感地,捧了件东西,进门来。 “意儿,这是从沈姑娘身边捡到的玉佩,你暂且收着留个念想吧。” 又是一记闷雷从头顶炸开。 她喘息着,目光呆呆注视被谢望山搁在桌上的玉佩,眼前全是沈知夏同她嬉笑怒骂的画面。 是因为她吗? 不仅沈家蒙难的事情被提前,就连沈知夏和沈老夫人的死都变成了意外。 她缓缓捡起桌上的玉佩,紧紧攥在手中,面颊上泪痕清晰。 就算如此,可她还是不愿相信沈知夏就这么死了。 阿羽呢? 阿羽又去了哪里? 无形之中,苏意隐隐觉得,背后仿佛有一双大手,在推动着一切。 * 时间回到苏意被沈知夏推出沈家后门后。 沈知夏走过游廊,正想进入屋内。 十二从屋檐上翻身跃下,一袭黑衣,黑纱遮面。 “十二见过沈大姑娘,奉太子殿下之命,将谢家的账本教给姑娘。” 沈知夏原本做好了迎战的姿势,闻言,立刻收势道: “太子殿下为何要给我谢家的账本?” “姑娘看过之后,十二才好带姑娘离开。” 虽然沈知夏一头雾水,但还是照做了。 按照谢家账本上所说,谢家今年仅庄子的收成,就提升了好几倍。 这,还是在旱年几乎都是没有收成的情况下。 “是谢推私自挪用了军粮?”沈知夏果断道。 十二没有回应,转而,继续道: “沈姑娘若想为沈家昭雪,就跟我走。” “若是同你走,岂不是坐实了我沈家之罪? 大丈夫行事光明磊落,身正不怕影子斜,宁折不弯!” 十二沉默片刻,继续道: “姑娘可站上屋檐,伯爵府外的草丛中早已站满了禁军,今夜注定沈家没有未来。 如果沈姑娘执意留下,十二只能独自回去复命。” 沈知夏知道马上禁军就会包围沈家,也想得到若是幕后诬陷之人想要灭口,必是今夜。 她左脚踏右脚,飞身旋转,站上屋檐。 果然,禁军正在往沈家外的院墙边堆放木柴。 她远远望见身披银甲的带头男子,腰间坠挂的七珠香囊随风晃动,那是他身份的标志。 幕后之人是瑱王吗? 沈知夏不由这样想。 转而,她轻轻跳下屋檐。 “若我离开,该如何善后?” “太子殿下已准备好三具死囚的尸身,只要沈姑娘将贴身之物放在尸身即可。” 沈知夏心中一震。 想不到鲜少在京中出现的萧百川,竟然对京中之事,如此了如指掌。 话分两头,阿羽借禁军的目光,都被苏意引走的片刻,迅速掀帘脱身。 其轻功之卓绝,只叫周围的兵士们觉得一阵风吹过。 他悄悄站上树头,脚踩树叶恰好看见了在街上行走的李贰。 就这样,他以易容之术,假借李贰之口,引谢望山来为苏意解了围。 * 清晨的阳光洒在侯府朱红色的大门和雕梁画栋之上,熠熠生辉。 侯府的下人们早早便忙碌开来,在府门前列队整齐,恭迎各方宾客的到来。 侯府的庭院中,摆满了盛开的鲜花,花香四溢。 彩色的绸缎从屋檐垂下,随风飘动,增添了几分喜庆的氛围。 下人们穿梭其中,恭敬有礼地为宾客们引导着路径,送上香茗和点心。 厅中,谢老夫人端坐在主位上,精神矍铄,笑容慈祥。 她身着华服,满头银发梳理得整整齐齐,身上佩戴着珍贵的首饰,雍容华贵。 宾客们纷纷上前,携礼向老夫人祝寿。 一时间,赞美声、祝贺声交织在一起,整个侯府都沉浸在欢乐、祥和的气氛之中。 就在所有人都顶着晨起的阳光,容光焕发地为谢老夫人祝寿时,一声尖叫打乱了所有的秩序。 “不好了,岳华亭、岳华亭有人落水了!”小丫头气喘吁吁地跑过来道。 谢老夫人惊得起身,手上捻动的佛珠也戛然而止。 “说清楚些,谁落水了?” 第124章怎么会落水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众人惊闻此事,皆侧身注目。 小丫鬟跪在地上,小心答道: “婢子,婢子瞧着,好似是大姑娘。” 谢老夫人吓得往后倒退半步,急道: “快!快去救人!” 说着,呜呜泱泱一大群人便往岳华亭的方向去。 钱氏急得头上直冒汗,手上紧紧捏着帕子,紧张地跟在谢老夫人的身后。 “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小心,怎么会掉进湖里去呢?”钱氏边走边埋怨道。 严妈妈跟在身边,低声安慰:“大娘子还是先去看看,不要淹着才好。” 如游蛇般的人群穿过游廊,走过一段石子路便到了岳华亭。 谢望月还在水中扑腾着,湿哒哒的头发贴在脸上,不断浮起、下沉的身体,显示出内心的慌张和无力。 她不断大声呼救,脸色吓得惨白。 头上精心装点的发饰,有的掉入水中,有的勾连在发丝中间,模样惨淡而窘迫。 “救,救命!”她呼喊着,不小心又被呛了一口水。 苏意沉默地望着在水中扑腾的谢望月,目光中蒙着一层看不透的雾气。 钱氏扶着柱子,焦急地拉住严妈妈: “快,快下去救人啊!” 严妈妈为难地摇头,略有求饶的语气道 “老奴不会游水……” 钱氏立刻甩开严妈妈,扭头对着人群喊: “快!谁会游水的,赶紧下去救人!” 在场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一脸无奈的神情。 小厮们立刻拿来长长的木棍,想从岸上将谢望月拉回去。 可尝试数次之后,发现谢望月张牙舞爪的手,根本没多余的力气再去抓住木棍。 这下令岸上的钱氏愈加着急,她几乎是哭着喊: “月儿,你别怕,娘在这儿呢! 抓住木棍,快抓住木棍爬上来!” 可谢望月却像是完全没有听见似的,嘴巴一张一合,身体浮浮沉沉,叫人不由更加担忧起来。 “母亲!再这么下去,月儿就不成了!”钱氏涕泪横流,焦急道。 正在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岸上跳了下去。 谢老夫人还未反应,再看时,便见周彦已经用手托起谢望月的头,慢慢拖着她往岸边游。 * 几日前。 青杏居。 银环正在堂屋内绣帕子,冬因走进门道: “姨娘,门房上说有位娘子要见您。” 银环放下针线,思量片刻道: “长什么模样?” “也不算出众,一双杏仁眼,声音却十分温柔。只是几句话,听着都叫人绵软呢!” 银环将针头穿过帕子,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个人的名字。 “去请她进门来。” 冬因领了命,出去了。 不多时,便带着一个身着樱桃色窄袖褙子的女子进门来。 只见她小鼻小嘴,细眉柳目,一张小脸平平静静,虽然眼尾有些淡淡的皱纹,却并不影响她万千的风姿。 只是淡淡地望一眼,便已经叫人动心不已。 银环将手上的针线放下,有些难以置信道: “可是曾在宁国公府当差的微姐姐?” 阿微掩面一笑,调侃道: “只听说您做了高门的姨娘,却竟不知离小人这么近,今日不过碰碰运气的,谁想,您竟真是小人昔日的故友呢!” 银环却并不拿架子,连忙起身将她拉到身边坐下。 “什么姨娘不姨娘的,姐姐现今说话怎么酸溜溜的。 快同我讲一讲,当年姐姐不是得了急症,想想当初凶险得很,怎的今日竟出现在了这里?” “此事说来话长,当初被国公娘子扔出府门外,有幸遇见了一位贵人公子,这才大难不死。” 银环笑,又将她往身边拉了拉,道: “姐姐快同我说一说,这又是怎么一回事?看姐姐的衣着,难不成已成了哪个府上的奶奶?” 阿微却并没有露出笑容,只愁容满面地将自己的事情,同银环讲了一遍。 银环听罢,更是愁上眉梢。 “那正妻的位子本来就该是姐姐的,不过是碍着身份,委实叫人难受。 却不知这正妻是何身份,竟如此跋扈。” 闻言,阿微面色更加难看。 半晌,她才解释道: “正是谢家的大姑娘,你的亲大姑奶奶——谢望月。” “!”银环心头一惊。 “竟不知,这世上还有如此巧合的事情。” 阿微拿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悲伤道: “现今我那孩儿已经被养在她身边,称她做母亲。 前些日子,凑巧被她撞破了我与魏郎的事情,此事本就是装聋作哑便能相安无事。 谁料,会有那么一出。 现今我只想过来求求你,帮我找个机会,便让谢家大姑娘见我一面,也好让我说一说,不要同魏郎生气,也不要为难我那苦命的孩。 若只是叫我走,我走便是了……” 银环抬手让冬因去沏茶,转而道: “以大姑奶奶的脾气,此事定然不会就此罢手。想来,大姑奶奶早便会去同魏家大公子提和离的。” 阿微垂下眼眸,思量一番,又哭道:“如此,我那孩子岂不是又没了母亲? 现今,也只有跟在正妻的身边,那孩子才能有些出路,在我这里却是什么都做不了的。” 银环轻轻拍拍她的后背,不免有些悲悯起来。 可细想,此事若是真的出手帮忙,一旦被谢望月查出来,还不定她会受到什么样的牵连。 “微姐姐只知道我现今在谢家是姨娘的身份,却不知我不过是个比丫头强些,顶着主子头衔的暖床丫鬟罢了。 倘若真能与大姑奶奶说上话,现今怎么还会躲在青杏居自己做些绣花、下棋的无趣事? 想来,姐姐只打听到我如今身份变了,却不知我像是咱们这样的出身,就算是入了高门,也不过是依着宠爱过活罢了。 今日主子想起你来,你便是最大的,明日主子想起了别人,你便是个摆设还不如。 我倒是想帮帮姐姐的,可我却与大姑奶奶说不上话。” 话毕,银环又想了想,道: “却也不只是一个法子,姐姐若是真的为了孩子,不如再博一回。 可这结果到底如何,却不知道了。” 说完,银环本以为阿微会想一想,可下一秒,阿微却斩钉截铁地说: “你且将法子说来,为了孩子便是刀山火海也不怕的。” 第125章 凶手是谁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阿微从青杏居出来,被冬因带着走过游廊,正往二门的方向去。 “若春姐姐手上拿的什么?”一个小丫鬟忽问道。 远远的,阿微看见若春手上拿着一个沾血的布袋。 若春笑了笑答: “前些日子偶然捡了一条丧母的小狗,还没有断奶,可怜的很。 又心想着咱们府上也有一条刚刚死了孩子的老狗,奶水正足。 不如就将这两只凑在一起,盼着你来弥补我,我来照顾你,这两条狗,怎么都能相互扶持起来。 谁想,忠叔偷偷给小狗喂了些羊奶,这下子倒好,那母狗却也不认这小狗了。 我瞧着不认便不认吧,在一个窝里待一待,总会熟悉起来的。 哪料到,我前脚刚走,这母狗就将这小狗当做敌人一样,咬死在了狗窝里。” 小丫鬟听得出神,眨了眨眼睛,问: “不过只是喝了几口羊奶,却不想那老狗竟是个心眼儿小的!” 若春一笑,打趣道: “再怎么都是别人家的孩子,又不是真的自己生下来的,怎么会一心一意地养着?” 小丫鬟也笑,手上的扫把却没有停下。 “怎么听着若春姐姐的话,倒像是在说人?” “什么人啊,狗啊的,理儿都是那个理儿!” 小丫鬟似懂非懂。 “我却也没见过自己的老子娘,也不大懂这个。” 若春一笑: “你是不懂的,等你做了娘,你便知道是个什么滋味了。” 阿微听着,心里便不由自主地想到自己的孩子身上。 倘若有一日,她真的离开了,按照谢望月那跋扈的性格,果真会帮她养好孩子? 她心下开始打鼓。 * 良玉斋。 “听闻,魏郎要去为谢老夫人贺寿,想来那定北侯府一定是气派非常的。”阿微道。 魏轼抿一口茶,一只手抓住她。 “你想去定北侯府?” 阿微浅笑:“总是要给大姑娘赔礼道歉的,若是闹大了,岂非不好看?” 魏轼却满不在乎道:“什么好看不好看的? 她那样娇纵跋扈的性子,二话不说就要回娘家,可想过我们魏家的脸面? 若非当初为了阿微你,我才不会娶她做正妻。” 阿微浅笑,两只手轻轻搭在魏轼的肩上,道: “依照谢大姑娘的脾气,此事断然不会就这样算了。可若是要和离,咱们却也不占下风的。 只是……” “只是什么?” 阿微沉吟片刻,道: “倘若谢大姑娘攀上了比魏家还厉害的婆家,到时候难看的便是魏家了。” 魏轼大笑。 “当年她的确想攀上宁国公府的门,可后来如何? 即便谢家老二与宁国公府的顾大关系再好,那也不过是逢场作戏的朋友,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情义。 现在即便还有这样的念头,她早就嫁作人妇,又不是什么闺门中未出阁的姑娘。 谁会傻到要她?” 阿微帮他添上新茶,小声在他耳边附耳道: “若是用了药逼人就范呢?” 魏轼猛然起身,不大相信。 “堂堂定北侯府的嫡系长女,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来?” 阿微帮他整理领口,语气温和的说: “魏郎当日说的话,已经将谢大姑娘逼上了绝路。 依照谢大姑娘的性子断然不会善罢甘休,再加上定北侯府的大娘子,那可是个十足宠孩子的,谁能料想到下一步呢?” 魏轼不再说话,眼神不由深沉了几分。 他左右思量一番,比较之下,的确应该提防一些。 “此事你无需再管,我自有办法。” * 当天,魏轼便给谢望月写了一封悔过书,差人送了去。 不过半日,谢望月便让娟子将回信送来,约定寿宴当日在岳华亭细谈。 “此事没什么好说的,你只说明自己早就养了外室,欺骗了我,欺骗了侯府,悔不当初,自愿和离便可。”谢望月道。 魏轼勾了勾唇角。 “和离自是可以,但原因是你谢望月犯了七出所致,并非因为我。” “你那孩子养在我身边,欺我,骗我,你竟还有脸同我这样说?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说着,谢望月已经开始上手去扯魏轼的衣裳。 魏轼却并不害怕,直接锁住她的胳膊,将她反向推了出去。 谢望月哪里是魏轼的对手,身子一歪,身体晃了两下,踉跄地摔在了地上。 娟子站在一旁,连忙上前将她扶起来。 “姑娘快起来。” 谢望月从地上爬起来,眸中顿时烧起火来。 “别以为我还会忍着,从前在谢家忍的我全部都受够了!我今日定要与你拼个你死我活!” 说着,谢望月又扑了上去。 魏轼的脖底,顿时被她狠狠抓出一道血痕。 一阵清晰的刺痛感传来,魏轼便开始恼羞成怒。 他抹一把伤口,口中发出疼痛的“嘶嘶”声。 转而,他直接上手掐住谢望月脖子,恶狠狠道: “我告诉你,就算你死了,也是我们魏家的人!” 说着,他将谢望月往水边拖去。 谢望月却也不是任人欺负的,她抬脚便对着魏轼的肚子踹去。 下一刻,魏轼捂住自己的肚子,更加恼怒地走上前,将她往水里推。 谢望月脚下没有站稳,加上魏轼的力量本身就比她大。下一刻,她的身体重心偏移,整个人便不受控制地往下坠去。 惊惶之中,谢望月高喊: “官人我错了,救我!” 魏轼见此,紧张中,不安地后撤一步,仓皇而去。 待魏轼跑远了,谢望月终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拽着旁边的柱子重新回到了岸边。 她喘口气,怒道: “还不快过来帮我!” 娟子忙走上来,查看过四周后,双手搀起谢望月,转而将她再度推回了水中。 “扑通”一声闷响。 谢望月坠入水中。 娟子安静等待片刻,转身看向身后丫鬟打扮的阿微道: “你说的,我都已经做到了。 待会儿我再去喊人,你说要我成为魏家的姨娘,此话可作数?” 阿微浅笑。 “只要我成为魏郎的正妻,一定会让你做魏郎的姨娘。” 说完,忽然听见有丫鬟从远处喊: “不好了!有人落水了!” 第126章 擅闯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云小衣艰难地在床上爬起来,听着外面的响动。 门外的人私语不断。 “听闻是大姑娘落水了。” “我也听见了,寿宴那边传过来的,被周大爷救上来了。” 云小衣捏紧着袖口。 这个花容竟然一点儿都没有听她的话。 “妈妈们想必也累了,今日恰逢老夫人的寿辰,不如拿些银钱去吃杯酒吧。”若水从远处走来,笑道。 婆子眼睛一亮,却推脱起来。 “这怎么敢擅离职? 老夫人下了命令,要死死看住这里的人。 谁敢擅自离开?”领头的婆子道。 若水将赏钱塞到婆子的手里。 “诸位辛苦,今日主母犒劳诸位,还是快去吃杯酒歇息歇息才是。” 领头的婆子低头扫一眼手上的银钱,面上浮起一片喜色。 “还请若水姑娘代我们多谢主母,这银钱老奴们便收下了。” 若水浅笑,又道: “你们且去吧,我自在此帮你们瞧着些。” 婆子们又感谢了一番,而后便一齐去吃酒去了。 云小衣望一眼窗外,透过窗子问: “苏意又想干什么?” 若水轻笑,道: “表小姐这是说的什么话? 主母一向仁善得很。 倒是表小姐,几次三番下了主母的面子不说,还事事与主母作对。 现今主母不过是给你个教训,表小姐还是乖乖待着的好。 今日是老夫人的寿辰,府上自然来了不少勋贵,表小姐还是收敛些,别自讨没趣。” 云小衣扣着床板,咬紧后槽牙。 现在苏意身边伺候的奴婢,竟然也敢同她这么说话。 若水打了个呵欠,继续道: “今儿的日子特别,可却没几个人愿意在此与表小姐你栓在一起,白白浪费了吃酒的好机会。 现今世子也厌弃你,老夫人也不待见你,就算还有个孩子,也已认了主母做母亲。 如此一想,表小姐的确可怜得很。 今儿我也不为难你了,你便好生待着吧。” 说着,若水便轻松自在地走了。 云小衣气得拧紧眉头,也不知哪里的力气就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她走到镜子前,望着镜中憔悴的自己道: “我不会就这么轻易认输。” 话毕,她从妆奁中取出胭脂盒,准备仔细将自己打扮一番。 转而,她换上一身整洁干净的衣裳,擦上脂粉,描眉点唇之后,那枯败之气便消失无踪了。 * 谢望月已经被送进蜀黎院,谢老夫人和一众女眷则迅速返回寿宴,感谢宾客。 谢老夫人拄着拐杖,走上主座,高声道: “今日我那孙女儿给我祝寿走的太急了些,不小心跌进了水里,实在有失体统。 可事情总有两面性,这孩子毛毛躁躁,叫诸位跟着挂心,实在叫我老婆子过意不去。 可却也是个好孩子,一心里只记挂着我这个祖母,这才跌落水中。” 说完,她又给吴妈妈递了个十分严肃的眼神,示意她务必将此事查证清楚。 户部尚书府夫人孙氏率先站起身,笑道: “月儿一向是个有孝心的孩子。” 钱氏的眼睛抬了抬,手上端起一杯清茶道: “这还用亲家说? 我的月儿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儿,可偏偏选得公婆丈夫不是最好的。” 孙氏立刻拉下脸。 “大娘子此话何意?” “亲家母自己纵着自己的儿子,做出那些个腌臜的事情来,还有脸来问我?” 说着,钱氏将手上的茶杯重重地搁在了桌上。 孙氏却也不是好惹的。她转了转手上的金戒指,脸色难看道: “想想,望月嫁入我尚书府也不是一年两年了,现今却还没有诞下子嗣来,实在是叫人着急的很。 眼下也过继了个继子过去,却也不知有没有用。 难不成,望月这孩子身子有什么暗疾?” 钱氏气愤地站起来,指着孙氏骂道: “你少在此同我阴阳怪气的,我女儿身体极好,你那儿子才不是个守规矩的。 整日拈花惹草不说,一回到家中便羞辱我女儿,这样的混账,如何配得上我的月儿!” 孙氏瞪着眼睛,伸手一拍桌子,起身道: “你可要想清楚些,当年是宁国公府拒了你,是我户部尚书府给足了你定北侯府面子。 现今倒好,你如今是新贵定北侯夫人了,忘了当初的恩情是不是?” 钱氏不甘示弱,上前道: “你少在此含血喷人! 明明是你儿子欺骗了我的女儿,也骗了我们谢家,现在在此与我倒打一耙,委实难看!” 谢老夫人不悦地轻咳一声,道: “放肆! 成何体统! 今日到场的除了亲眷之外,还有京中的勋贵,更有太子殿下和王爷在,你们如此岂非叫我定北侯府难堪? 你们如此胡闹,将我老婆子的脸面,和谢家的脸面又放在何处?” 户部尚书魏恒之坐在另一边的桌上,他隔空向孙氏递了个严肃的神色。 片刻之间,孙氏立刻软声的道: “谢老夫人说的是。是我们这些小辈没有分寸,我先给老夫人赔个不是。” 话音刚落,便见云小衣忽然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谢老夫人脸色微变,高声道: “谁将她放出来的,快将她给我带下去!” 语毕,几个婆子迅速上去。 见此,云小衣立刻跳上戏台,高声喊道: “谢家背信弃义,不念旧情! 我的身份,不是什么侯府的远房表亲,而是谢望山的外室云小衣! 花容便是我与侯府世子谢望山的私生女。 至于这表妹的身份,不过是大娘子为了保护侯府世子,编撰的名头!” “快来人!快将她的嘴给我堵上!”谢老夫人咬牙喊。 说完,几个小厮手上拿了绳子,准备上前来将云小衣绑下去。 不远处,萧百川一身云纹锦缎交领常服,外罩一件深灰色的大氅,端坐桌前,优雅华贵。 他深邃的眉眼微浮动: “谢老夫人无需着急。 不如听她说一说,是真是假,待她说完再判不迟。” 坐在轮椅上的谢推面色难看。 他转眸瞧一眼神色淡然的瑱王,登时便如吃下了定心丸。 转而,他幽幽开口道: “此事既然殿下开口,母亲不如听她说完。” 第127章 和离吧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转而,他又继续对台上的云小衣严肃道: “今日此事你定要说个清楚明白,若是有半句隐瞒和不实。 当心你头上的脑袋!” 云小衣却并不害怕。她往边上走了走,指着谢望山道: “他这个负心汉,我一心一意地为他,喜欢他,爱护他,可他却因为苏意将我弃之,舍之,实在可恶至极! 他明明答应我,毒死苏意,正妻的位置就是我的。 可现在,他却出尔反尔,非但移情别恋,还转过头来同苏意这个贱人对付我! 你们,你们联手杀了我肚子里的孩子! 你们才是这世上最应该去死的人!” 说着,云小衣手上捏着一根锋利的钗子,毫不犹豫地朝苏意冲了上去。 见状,花容上前一步,小小的身子果断挡在了苏意的身前。 云小衣略感意外,却还是决然将手上锋利的钗子刺了出去。 下一刻,云小衣只觉得手背好似被什么打了一下,手上的钗子便“哐啷”一声摔落在地上。 花容目光含泪地望着云小衣,轻轻摇头: “娘,不要伤害我母亲。” 云小衣惊愕地望着眼前的女儿,心中有什么东西一下碎掉。 可下一秒,她却又将愈加憎恨的眼神看向苏意,双手交缠之间,就要上去掐住苏意的脖子。 瑱王纵身一跃,不过只是轻轻一掌,便将云小衣推出了数米之远。 云小衣朝地上喷出一口血,一只手撑着地面,勉强抬起上半身侧躺在地上。 花容奔上去,满面担忧中泪光闪烁。 “娘!” 云小衣伸手抓住花容的衣领,恶狠狠道: “我没有你这样的孩子! 你给我滚!” 瑱王冲苏意礼貌一笑,转身看向不远处的云小衣道: “娘子若是要指控,总要有些证据。 天子脚下,朗朗乾坤。 这里乃官家亲封的定北侯府。 你一个无知小民,手上携带利刃,而且就刚才的动作来看,就能确定是意图刺杀侯府的主母。 这样的罪名你担待得起吗?” 云小衣笑着从怀中掏出一副药方。 “这是苏意从前服药的方子,里面的药材有两味看起来无毒。 可长期服用却能叫人不声不响地逐渐死去,这药方的出处,正是魏家名下的医馆。” 户部尚书魏恒之立刻起身行礼,双膝跪地,沉声道: “王爷明鉴。 医馆虽然在我魏家名下,是我魏家的财产。 但是医馆内的郎中,开什么药方,见什么病人,我魏家却并不知晓,此事断然与我魏家无关啊!” 瑱王还未说话,云小衣继续道: “取到这个药方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谢家府上的大姑娘,魏家的大儿媳,谢望月。” 瑱王的目光扫过苏意的脸,忧郁又满含温柔的眼神停留了片刻。 眸中似乎闪过一些难以觉察的诧异和好奇。 萧百川缓步走过来,望一眼地上虚弱的云小衣道: “你可知你所说的话,若不是真的,就是攀诬朝廷命官。” 云小衣苦笑一声。 “太子殿下和王爷若不相信,尽可以去叫谢大姑娘出来与小人对质。” 瑱王勾了勾嘴角,有些不屑道: “无知小民,那谢家大姑娘落了水,本王看你是故意来攀诬。” 说着,大手一挥,底下的护卫便上前,想将云小衣拖下去。 苏意缓步上前,从袖中掏出了一张小小的信笺道: “此乃谢望月与谢望山的书信往来,谢望山的确在信中说,请求谢望月为其寻一副类似补药的毒药药方。 并且说明,最好能够不易被人察觉,同时掺入避子汤,不要让我有机会怀孕。” 谢老夫人见此,险些晕过去。 她举起手上的拐杖做戏般打向谢望山道: “你这孽障! 竟然做出这样丧尽天良的事情,还不快给意儿道歉!” 谢望山忙双膝跪地,一步一步挪到苏意的身前,温声细语道: “事情不是意儿你想象的那个样子,我从来没有想要害死意儿你……” 苏意昂着头,冷冽的眸子直视前方,沉声道: “我大宁开国以来,从来没有还未婚配便养外室的说法。 如今,世子宠妾灭妻已是事实,世子竟还不认吗?” 钱氏见此,忙快步过来拉住苏意的手,安慰道: “意儿,这世上的男子怎么会有不犯错的呢? 望山,他不过只是犯了天下男子皆会犯的错误,你又何必抓住这一点不放呢? 如今你与望山两情相悦,好日子还在后头,何必因为这小贱人的几句话就开始猜疑呢?” 苏意果断甩开钱氏的手,眸中满是寒冰。 “母亲莫不是忘了,当初是母亲说,云小衣是刚丧夫不久的远房表亲,意儿这才帮母亲接回了府中。 现今却又变成了世子成婚之前的外室,如此荒唐,母亲怎可说我是在猜疑? 想我为了谢家尽心尽意,五年来从来不敢懈怠。 可我的丈夫却在这五年之间,处心积虑地想要害死我,让名不正言不顺的外室顶替我的位置。 如此行径,母亲觉得我还能与世子两情相悦?” 钱氏一时被她堵得无话,只能焦急地去拍打谢望山的肩膀。 “你看你做的这些好事!如今,如今闹到今日这个地步,要如何收场?!” 谢望山深情地望向苏意,认错道: “从前是我不懂意儿,辜负了意儿的情义。可如今我对意儿一心一意,意儿你便再给我一个机会吧。” 苏意并不相让,她傲然立在人群之中,一身青绿色的宽袖绣花褙子,衬得人如山间的孤松般挺拔。 “我嫁与世子多年,自问尽心尽力操持家中上下,不曾有半分懈怠与亏欠。 却不想世子你竟如此绝情,为那妾室而不顾夫妻情分,甚至与她合谋对我下毒。 今时今日,我已满心绝望,再无留恋。 我在此郑重请求与世子和离,从此你我恩断义绝,各走各路。 我宁肯孤身一人,也不愿再受这般屈辱与伤害,望你成全。” 谢望山没有想到苏意会说出这样的话,他愣在原地良久,终于喊道: “不! 我不同意! 你嫁给我,是生是死便都是我谢家的人!” * 第128章 出事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谢老夫人拄着拐杖上前一步,缓缓道: “看来苏意你是铁了心与我谢家恩断义绝,可试想这五年,我谢家对你绝无半分亏欠。 你手上的信笺,我暂且不论真假。 今日当着太子殿下和瑱王的面,我老太婆承认婚前私养外室欺瞒与你,是我那孙儿的错。 既如此,我谢家同意你的和离请求。 但是,今日是我的寿宴,又当着场上有头有脸的勋贵之家和我谢家的亲眷友人,你不该不顾及老身的脸面。” 苏意面不改色,淡然道: “脸面二字,对老夫人来说还真是如珠如宝。 谢老夫人敢说,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扶正云小衣? 若云小衣当真是宁国公府的嫡长女,谢老夫人恐怕今日又是另一番说辞。 当日,是你们谢家欺瞒我在先,如今此事曝光,并非是我苏意的错。 谢老夫人今日当着众人,在我面前说要脸面,未免太可笑了些。” “放肆!”谢推高声道,“你怎可同你祖母如此说话?” 萧百川在桌前支起脑袋,伸手端起桌上的茶杯放在唇边道: “侯爷急什么? 既然要和离,现今苏大姑娘也算不得谢家的人了。 人若是要走,侯爷岂有阻拦的道理? 一个弱女子,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一番话来,我等都应该佩服其胆识才对。 若是借着自己的是身份和地位欺压、打击,传扬出去,才叫人贻笑大方。” 闻言,谢推忙拱拱手。 萧广河负手而立,扫过面色阴沉的谢推道: “此事太子殿下说得在理,如今苏娘子已与侯府没有关系,何来‘放肆’一说?” 话音刚落,谢推颔首默认,不敢多言。 正逢此时,人群中一小厮穿过人群,悄悄上前向萧广河禀告了些什么。 只见,萧广河的眉头遽然皱起,面色看不出喜怒。 随后,他顾不得分辨谢家的这些琐事,便匆匆向谢推和谢老夫人告辞离去。 见此,萧百川悠然将手上的茶饮尽,起身道: “今日叨扰,我身子又弱,实在乏了,先走一步。” 说着,便带着言禄走了。 见两位都匆忙离去,场上的人又觉谢家尚有家事要处置,便皆寻个由头离开了。 正在众人成群结队拜别的时候,府上的丫头突然从后院跑过来,大呼: “老夫人不好了!” 谢老夫人不悦地转过身去,充满威压的眼睛凝视下方的丫鬟,严肃道: “有什么事情慢慢说,如此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丫鬟却已经慌不择言,结结巴巴道: “可、可二姑娘……” “望雪她怎么了?”钱氏立时上前来,心急如焚道。 谢老夫人微微沉了沉面色,今日的寿宴接二连三的出事,这姊妹二人是怎么了? “你且说来,怎么回事?”谢老夫人沉声道。 “婢子,婢子不敢。” 说着,丫鬟已经吓得跪在了地上。 谢老夫人见此,脸色愈加难看。 云小衣从地上艰难地爬起来,嘲笑道: “莫不是与人苟合被撞了个正着?” 地上的丫鬟将头压低,肩膀微微有些颤抖,半晌没有搭话。 谢老夫人见此情景,心中便明白了大概。 “你下去吧。”她捏紧手里的念珠道。 转而她又看向满面讥笑的云小衣,沉声吩咐: “将她给我打断了腿,送到船上去。” 闻言,云小衣再次抽泣起来,她双眸泪光波澜不断,哭泣道: “谢郎,想我当初对你如何,如今你却要做那负心人,眼睁睁看着我被人逼死吗?” 谢望山攥紧衣袖,一时也没了法子。 钱氏走过去抽了云小衣一个巴掌,恨道: “这种时候,你还敢来招惹望山,真是不要脸呐! 从前我对你也不薄,你却一次次来害我,叫我去受罚不说,还让我背些个污名。 如今,望山好不容易定了心,你少在这撩拨勾引他! 贱骨头!呸!” 云小衣冷笑:“大娘子不是也信了我是宁国公府的嫡长女吗? 如今变脸却比翻书还快,真是叫人瞧着恶心!” “你!”钱氏气得直发抖,可半晌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谢老夫人磕一下手上的拐杖: “好啦! 还嫌不够丢人?” 钱氏闻言,立刻如同泄气的皮球退了回去。 谢望山望着楚楚可怜的云小衣,心下实在难以割舍。 只见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恳切道: “祖母,还请您大人有大量,暂且饶下小衣这一回。” 谢老夫人气不打一处来,恨铁不成钢道: “你是昏头了吗? 难不成这小贱蹄子给你灌了迷魂汤? 你当真要做那宠妾灭妻,被千夫所指的人吗?” 谢望山却并没有听进去,一时的不忍让他再次为云小衣求情道: “此事不是小衣一人的错,是我当初爱上了她,如今又是我连累她至此。 千错万错都是我一个人的错,祖母若是铁了心怪罪,就怪我一人吧。” 谢老夫人怒极反笑,一张苍老的脸上全是无奈和悲愤。 “你今日如此替她求情,可是她前一刻还拿着一纸药方攀诬你长姐的夫家。 她这样蛇蝎心肠之人,你怎可对她如此优柔寡断!” 谢望山转头深情回望一眼云小衣,道: “小衣她只是一时被愤怒蒙蔽,并不是祖母说的那样。” 说话间,谢老夫人抬手示意前方的婆子。 立时,那人便走到云小衣的身后,脚上稍稍用力一踢,便将云小衣踹倒在地。 见此,谢望山却也顾不得许多,连忙上前,双手扶住她细软的胳膊,欲将她搀起。 可下一秒,云小衣却从袖中掏出一柄锃亮的匕首,手起刀落间,匕首的刀刃穿过谢望山腹部的皮肉,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 谢望山只觉得肚子被人戳了一下,低头瞧,却见自己的衣裳已经被一股红色的血流浸染、蔓延。 他难以置信又不解地望向云小衣充满恨意的眼睛。 “小衣你,为何如此?” 云小衣却疯癫地勾起嘴角,脸上挂着复杂的笑容。 “这是你欠我的,是你欠我的!” 谢老夫人险些吓晕过去,她指着云小衣道: “疯子! 快将那个疯子给我拉走! 望山!快来人,去扶住望山! 快叫郎中! 救人! 救人呐!” * 第129章 传话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谢望山闭上眼睛之前,看向神情冷漠的苏意道: “倘若、倘若我告诉你,我知道错了。你会否、会否再给我一个机会?” 苏意结霜的眸子注视他,最终只淡淡的道: “不会。” 谢望山却还不死心,颤声继续道: “意儿,你要信我,我自始至终,只想、只想让你做我的正妻。 至于那些信,都是假的。 药方的事情,我、我并不知道。 是长姐她,她一心为了我失了分寸……” 说着,小厮已经将他抬了下去。 苏意捏了捏手里的帕子,只觉得刚才的对话让人窒息。 单单是面对谢望山这个人,都让她觉得窒息。 云小衣还在地上狂笑,五官狰狞而夸张地扭曲着,仿佛癫狂了一般。 钱氏已经追着谢望山去了厢房,谢老夫人满面怒气地对吴妈妈道: “你盯着,将她的腿打断了,给我扔到船上去。” 花容还想上前求情,可云小衣却吼道: “你不配为我求情! 从今以后你我母女之情,从此断绝!” 说着,婆子们已经将云小衣拖走。 谢望山的伤势好在救治及时,并没有伤到要害。 但是因为伤口比较深,需要卧床几个月才能下地。 * 宴席就此作罢。 宝香堂。 若春小心地进门来,禀告道: “听说,今日二姑娘不知为何,竟然与宁国公府的小公爷睡在了一张榻上,二人赤身裸体地相拥而眠,委实将洒扫的丫鬟吓得不轻。” “想来今日那丫鬟就是来禀告此事的,还好没有当着太子和瑱王的面说,否则真是没脸见人。”若水道。 苏意拿起毛笔,在砚台中蘸了蘸,道: “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主母还有心思管别人? 今日在宴席上,主母连和离的话都说出来了,委实没有给老夫人留脸面。”若春上前研墨道。 正说话,吴妈妈便进门来了。 “竟是都在,老奴来替老夫人给主母传个话。” 苏意放下手中的笔,抬头道: “吴妈妈请说。” 吴妈妈笑了笑,两只手交叠在一起道: “今日主母在宴席上说的话,老夫人都听得清楚。 虽说老夫人在宴上,答应了主母的请求。 但是这种事情,总不能叫一个长辈代替孙儿拍板儿。 再说,主母您说这些话,委实伤了老夫人的心。 想想,这些年您在府上,老夫人处处站在您这边,可没少照拂着您。 就算从前世子再怎么混账不是东西,可他毕竟是您的夫君,是这侯府日后的当家人。 您还是应该自己想清楚些,再做决断。 老夫人也说了,近来这几日,您就不要离开宝香堂了。 什么时候想清楚了,给老夫人回句话。 就算是真的闹到和离的地步,咱们各自让一步,都不能让脸上不好看不是?” 苏意沉吟片刻,决定按兵不动。 “吴妈妈说的是,苏意受教。 今日的确是我冲动了些,容我考虑考虑,想想清楚。 三日后,必会给嬷嬷一个答复。” 见此,吴妈妈的脸上终于略略放松了许多。 “这便对了,老夫人总还是疼惜着主母的。若是主母真想好了,老夫人也断然不会再为难主母。” 苏意微微颔首,转而吩咐若春将她送出去了。 * 走出谢家,萧广河看向身边的小厮,质问道: “到底怎么回事?” “今早衙门接到报案,说是有人从井里捞出了一具女人的骸骨,指骨上还带着一枚翡翠戒指。 不过两个时辰,赵大人就差人过来,说是求殿下救他。” 说完,小厮垂下头去,生怕萧广河对他发怒。 萧广河目色严肃,思索片刻,面上看不出喜怒,只道:“回府去。” 萧百川跟在后面,凝视良久他的背影,对身边的言禄道: “让阿羽做干净些,不要让人查出马脚。” 言禄点头应声,忽又想到什么,面露担忧道: “殿下,苏大姑娘这边,咱们就不管了?” 萧百川回头看一眼身前的气派的大门,道: “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恐怕眼下早就想到了退路,让十二盯紧些,若有需要,便出手助她。” 言禄颔首应下。 * 夜里的繁星点点,苏意将宣纸上的最后一个字写完,目光久久停留在那一个捺上。 若春端了碟话梅进门来,有些惊讶道: “主母,蜀黎院出事了!” 苏意抬头看向她,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若春将手上的话梅搁在桌上,继续道: “今儿大姑奶奶不是落了水吗? 现今已经在蜀黎院醒过来了。 可神志却不大清楚,胡言乱语的,开口闭口都是小贱人。 要么,就说自己是太子妃,是王妃,是未来皇后这样大逆不道的话。 大娘子生怕说出这些被有心人听去,已经着人将她的嘴巴封了,可这却也解决不了什么。 此刻刚唤了郎中过来,还不知是什么病症。” 若水正在点香,闻言道: “是不是今日落水给吓着了? 从前我小时候也见过,有些落水的,若是在水中丢了魂,就算被救上来,的确就是这样疯疯癫癫的。” “丢魂?”苏意有些不解。 若春想了想,忙道: “想来大姑奶奶是丢了魂了,若非如此,断然不会变的如此疯癫。” 苏意沉思片刻,依照谢望月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还会害怕水? 此事其中必有蹊跷。 “你们可还记得,当日大姑奶奶落水前可有什么异常?”苏意问。 若春细细想了一番,道: “好似看见大姑奶奶的贴身侍婢娟子,同一个生面孔从岳华亭那边过来,可却没看清楚,离得太远。” 苏意正在思考,若春又想起什么,忙道: “那生面孔好似先前也见过。 几日前,好像有位娘子,去青杏居同银环姨娘坐了会儿。 我当时路过,便瞧了一眼,生得平常,可气质却倒是有几分不俗。” 正说着,门外便听见脚步声。 苏意忙让若水噤声,抬手示意若春出门去看。 刚撩开帘子,便听到了银环的声音: “有些日子没到主母这里走动了,今日主母在宴席上说的话,倒叫人不由担忧起来。” 第130章 筹谋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姨娘来的巧,刚沏了茶,快上座。”苏意邀请道。 银环掩面一笑。 “如此倒是叫妾不好意思了。 主母日夜操劳,妾这平白地却来缠着你喝茶,实在不识趣得很。” “这是说的什么话? 我自然盼着你来看我。”苏意示意若春斟茶。 银环浅笑,开门见山道: “方才进门,便听见主母同两个丫头闲聊。 隐约听见个名字来,难道是在说大姑奶奶?” 两个丫鬟齐齐看向苏意,也不知此事该说不该说。 苏意摸了摸杯沿子,道: “大姑姐今日也不过是落了水,怎么就成了傻的?” 银环起身看了看窗外,见外头没人,便继续道: “此事妾也是想同主母说一说,心里总害怕东窗事发,牵连了我。” 苏意捏紧杯盏,目色深了几分。 “怎么回事?” 银环将事情的始末,完完整整地说了一遍。末了,又担心苏意听不明白,于是再次强调道: “说来此事,妾亦是有些私心。 阿微姐姐从前在宁国公府,一直对我颇有照拂。 谁想,后来得了疫病,便被赶出了府去。 我感念她的恩情,却不知如何报答。 那日她来,同我讲,自己的孩子能活,过继到了大姑奶奶的膝下。 如今她外室的身份,被大姑奶奶当面戳穿,一时也方寸大乱。 她身份卑微又在魏家说不上话,可那孩子是无辜的。 总不能让孩子,从此便断送了前程。 于是便只好出此下策,来此求我。 妾听过之后,顿觉可怜至极,一时心软,又满腹怜悯。 再说,那日乃是意外之喜,她来见妾,便是不求妾,妾也应该帮帮她。 于是,便权且答应了她,让她混进府中的丫头里面,悄悄见一面大姑奶奶,也好将自己的心意表达清楚。 让她那孩儿,也能够有个好的前程。 谁想,今日大姑奶奶却突然落了水,此事若是查起来,妾恐怕真是难脱干系了!” 苏意缓缓将杯中的茶饮尽,轻轻搁回桌上。 “此事倒是曲折。 不过姨娘也不必担心,现今听闻大姑奶奶落水受了惊,成了傻的。 一时,却也找不到姨娘的头上。 况且,此事发生之时大姑姐的侍婢娟子定然在场。 如此却还是落了水。 最后,还是周彦去将人捞了上来。 这样想,事情恐怕远没有姨娘想的那么简单。” 听罢,银环将帕子捏在手上,眼睛斜斜地看向另一边,心中暗暗思索。 “妾得主母指点,已经不甚明晰,妾先谢过主母。 今日还有一事,银环斗胆,必是要提醒主母一句的。 今日主母在寿宴之上将话说到了绝处,可老夫人却还是如同平常一样,差了吴妈妈过来传话。 如此平常的反常之举,想来老夫人已经对主母动了不好的心思。 可这些也只是妾的想法,主母自己想清楚才是。 妾言尽于此,主母千万保重。” 说完,银环起身福了福身,脚不点地地走了。 苏意起身将银环送出门外,站在廊下望着漫天的繁星。 谢望月落水之时,推她下水的人可不止一人。 “若春,帮我更衣。”苏意淡然道。 * 夜色之中,院中的婢子已经开始换班休息。 苏意着一身男装,穿过游廊,已经走到了侯府的后门。 阿福小心地打开门栓,道: “主母放心前去,小人会在此等待主母回来。” 苏意拱拱手,出门去了。 * 良玉斋的内院还亮着灯,昏黄的纸窗上映出一对交叠的人影,纠缠暧昧,耳鬓厮磨。 苏意给了守店的小厮一锭金子,大步流星地走进了内院。 她缓步走至门前,轻轻咳嗽了一声,转而压低声音道: “魏大公子今日在谢家,亲手将谢家大姑娘推入水中。 如今生死不知,大公子竟然还有闲情逸致,在此与人调情?” 屋内窸窣的声音戛然而止,片刻之后魏轼便想开门骂人。 见此,苏意高声制止道: “我乃当今太子萧百川的门客,今日来见,并非有意为难,只是有事想求一求魏大公子。” 魏轼冷哼一声,轻蔑道: “就算是求人,本公子还是头一次遇见你这样的。 藏头藏尾,故弄玄虚。 若是朋友,不如进门来见!” 苏意垂下头,弓背卑微道: “可在下生的面容丑陋,大公子又与美人在此。 在下若是出现,岂不是坏了这一池的春色之景? 大公子不如就这样听完在下的请求,也能让美人一道少些惊恐。” 闻言,魏轼思忖片刻,目光掠过阿微有些惧怕的眉眼,低声道: “你今日既在河边看见,却没有马上禀告,想来也不是谢家人。 拿着这样的由头来同我谈条件,却还不让我见你,恐怕你我是相识的。 你既说你是太子的门客,左不过一个乡野之人因一些些的才气受到了赏识,得了几分尊严。 如此便不知自己的身份,公然与我谈条件,实在有些不知轻重。” 苏意却并不紧张,愈加轻松道: “既如此,那大公子便是更不在意这名声的。如此在下便也放心了。 此等消息,恐怕京中想要知道的不在少数。 谢家那边若是知晓,魏大公子想要在军中谋前程的想法,恐怕这辈子都难实现了。” 魏轼摸了摸鼻尖,恼羞成怒道: “谁说我要参军? 我爹是户部尚书,我二弟是中书舍人,就算我不参加科举,也能在朝中谋个一官半职,何需参军?” 苏意微微勾了勾嘴角,平静道: “既然大公子不想与在下谈生意,在下便将这消息卖给愿意与在下谈条件的人,告辞。” 说着,她作势转身。 门内传来魏轼急切的声音。 “站住! 你的消息我买了,出个价便是。” 苏意却没有回去,只是站在原地,沉声道: “我只需要大公子答应我一个要求。” 魏轼愣了愣,狐疑道: “你有什么要求?” “我要刑部死牢中的女死囚一人。” 魏轼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冷笑道: “我爹是户部尚书,又不是刑部尚书。你怕不是找错了人?” * 第131章 惊惶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今日恰逢鬼节,御街上聚集了许多带着面具的巫师。 他们舞动手中的铃铛,晃动手上的丝绦,张牙舞爪,大摆长阵,为百姓驱魔、祈平安。 “砰”一声,有巫师撞在了兵部尚书赵衍之的轿子上。 戛然一阵晃动,天旋地转之后,赵衍之捂着脑袋从轿子上跌了出来。 他拧着眉头,不耐烦地盯着眼前戴面具的男人。 “小小刁民,竟然敢冲撞本大人的轿子,给我拉出去打!” “大人不可!”边上的小厮慌忙提醒,“此乃驱魔的巫师,万不可冒犯。否则,厄运缠身,灾厄连连呐!” 赵衍之一把推开小厮,上前摘掉巫师的面具,怒喝道: “本大人带上面具,便是巫师。他,不过是个刁民。给我捆起来往死里打!” 小厮见此,却也不敢再劝,忙围上去,将巫师拖走了。 赵衍之打量一眼手上狰狞的面具,目光轻蔑道: “都是些哄孩子的把戏。” 说完,他将面具扔在地上,用脚踩地粉碎。 游行的巫师见同伴被抓,本想上前的求情,不料,却被赵衍之四下的护卫拦住。 “大人您这样做会遭报应的!”苍老的女巫师警告道。 赵衍之不屑地冷笑着。 “敢对本大人说这样的话,给我拉出去扒了她的脚趾!” 在场的巫师们似乎以女巫师为首,顿时一阵骚乱,如波涛般勇气,四个护卫连同小厮和赵衍之一同被围在了中间。 “你们这些刁民,本大人乃是朝廷命官,你们真是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如此忤逆威逼!” 话音未落,巫师们像是完成了什么仪式一样,如退潮般散去,再次涌向御街的尽头。 人群散去后,苍老的女巫师被独独留在了赵衍之的面前。 此刻她已经被卸去了面具和身上的羽衣,脸上的彩画还依稀可见,佝偻的身躯和纵横的皱纹,诉说着其历经岁月的痕迹。 赵衍之见此,不惧反而笑起来。 “你的同伴都弃你而去了,你竟还蠢笨到为了一人来求情,真是愚蠢至极! 如今自己遭受了连累,要受拔趾之痛,你可后悔?” 女巫师却并不畏惧,双手交叠在下胸前做了个礼,苍老的声音再度开口道: “大人今日所做之事,已经被鬼神看见。 今日无论我的下场如何,希望大人好自为之。” 赵衍之才不信鬼神这一套。 他横眉道: “来人,将这个老太婆拖下去,先拔了她的舌头!” 语尽,护卫们便上前,将女巫师押了下去。 赵衍之嫌恶地掸了掸身上,转身又钻进了轿子里。 萧百川站在茶楼上,将此等景象尽收眼底。 “看赵大人的方向,是往瑱王府去。”言禄道。 萧百川注视着御街上的人流,目光深邃而复杂。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自然着急抱佛脚。 却不知,这佛脚愿不愿意让他抱。” * 瑱王府。 “太子还没有回来?”萧广河询问道。 小厮弓背颔首。 “回王爷,今日太子说要去茶楼寻佳人,现今还没有回来。” 闻言,萧广河转转手上的戒指,继续道: “派去的人可盯紧了?” “回王爷的话,一直盯着呢。” 萧广河满意地点头,转身走进了书房。 赵衍之早便等在了里头,见他进来,忙跪地行礼,央求道: “王爷救我!王爷救我呀!” 萧广河从容地落座在书案后的圈椅上,笑道: “不过就是挖出了一具骸骨,还不知道是什么身份,你慌什么?” 赵衍之伏地久久不起,良久道: “大理石查案一向秉公处理,此事若是真被揪住了辫子,日后,恐怕臣就不能为王爷分忧了!” 萧广河狡黠地注视他,良久沉声道: “你是在威胁本王?” 他慌忙伏地。 “下官不敢。 只是,唇亡齿寒的道理,王爷不会不明白。” 萧广河将手上的书扔回桌上,起身负手道: “此事你不用着急。 那女子可还有其他的亲眷?又是谁将她的骸骨挖出来的?” 赵衍之沉思片刻,如实道: “我记得,那女子没什么亲眷。 此前是同其竹马一同到了京中,下官见之,一时对那女子有了心思,便用银子将她那竹马给打发了。 听闻男的想坐船去青州,谁想半路遇见了水贼,掉河里淹死了。 至于骸骨,好像是从一个医馆的后院挖出来的。 报案的人是那医馆的大夫,姓冯。” 萧广河坐回座位上,身子往前探了探: “你当日将那女子埋在了医馆?” “下官怎么敢埋在医馆这种地方! 那院子已经荒废了多时,听闻还曾因为有些不干净地东西,无人敢住。 当时,实在结束的匆忙,一时又不知将人送往哪里去,见那院落空荡无人,便将人处理在了那处。 谁想,近些时日那院子被人租住,还成了医馆。 这些,卑职属实没有想到啊!” 说着,赵衍之将头埋得低低的,脸上已经满是悔意。 但他不是后悔杀人,而是后悔将人埋错了地方。 萧广河顿了顿,问: “大理寺可查到什么?” “还不知道,可那戒指应当能查到身份。” “若是能查到身份也无妨,她家中若无亲眷,查来查去皆是徒劳。 况且,不过只是一具枯骨,又不是完整的尸身。 便是再怎么验尸,又能查到什么? 你且回去,此事无需再提。 近些时日,也莫来找我。” 赵衍之有些不大明白,又问: “王爷是要不管卑职了吗?” 萧广河一时被他的蠢笨激怒到,在身后攥了攥拳头,继续平静道: “如今风头正盛,此事又是事关人命。你且低调行事,莫要张扬。 本王同你的这层关系,虽然朝中大家心知肚明,但是你少些走动,莫要做出反常之举,此事便不足为惧。 可若是你方寸大乱,恐怕就算是本王和母妃一起为你求情,也保不下你项上的人头!” 闻言,赵衍之吓得“咚”一声,将头磕在地上。 “王爷放心,此事卑职绝不再来叨扰王爷。 卑职一定听从王爷的吩咐,再不多言。 卑职告退。” 说罢,他缓缓起身,又拉出袖中的锦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 * 出了瑱王府,轿子刚行到御街,言禄便过来搭话。 “哟,这不是赵大人的轿子吗? 殿下正在茶楼饮茶,远远就瞧见您了,不如上去吃杯茶?” 第132章 有鬼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赵衍之掀开轿帘,见是萧百川的亲信言禄,忙下轿拱手。 “原来是禄公公,真是巧,竟在京中遇上了太子殿下。” “可不嘛! 殿下一直在外游历,鲜少回京。 这些时日,尚且还在京中停留,又见大人夜中行色匆匆,不知所为何事?” 赵衍之干笑两声,又拿出帕子擦了擦汗,道: “也没什么事情。 内子差人说,院中的狗死了,正着急想回去瞧瞧。” 真是张口就来。 言禄笑: “竟不知大人还是爱狗之人,既如此,大人不妨先回去瞧瞧。” 赵衍之笑着摆手。 “卑职有幸在此巧遇太子殿下,乃是卑职的福气。 禄公公又亲自来迎,怎么好意思就这么走掉。 还是请公公带路,让下官上去拜过太子殿下。” 言禄浅笑,抬手做了一个邀请的姿势,引赵衍之往楼上去。 * 茶楼二层,桌前。 一番寒暄之后,萧百川道: “听闻大人对美人鉴赏很有一套,不知大人对玉春楼的玉瑕姑娘有何见解?” 赵衍之默默喝掉杯中的茶,犹豫片刻道: “殿下说笑了。 臣只是对美人入画,有几分心得体会,不敢说什么欣赏美人的话。 殿下一直在外,竟还知道玉春楼的玉瑕姑娘,想来玉瑕姑娘的美貌必是非常人所能及。” 萧百川往后靠了靠,眼睛盯着他继续道: “我不过是道听途说。 今日见大人行色匆匆倒是有几分好奇,听禄子说家中的狗死了,倒是有几分遗憾。 听闻那狗能闻香识美人,我只是听传闻如此,却没有真正见识过。 今日又听大人讲,那狗不幸死了,倒是有几分可惜。” 赵衍之擦擦额间的细汗,端起桌上的茶啜饮一口,面色略有紧张。 “的确。 不过,人尚且生死难料,何况是畜生。” 萧百川端起桌上的茶,目光在浓稠的茶汤中流连。 “大人倒是颇有一番见地。 听闻沈茂将军贪墨军粮一案,当日在朝堂之上,大人也做了证?” 赵衍之没想到萧百川会问这件事,一时额间愈加炎热起来。 “下官身为大宁的臣子,自然将家国情怀放在首位。 沈茂此等不分国界,不将大宁放在眼中的卑鄙小人。 私自挪用军粮不说,竟将数十万斤的粮食送给了西夏人。 此等行径,与卖国无异。 就算不是下官换做旁人,必然也是国民为先,国家为先。” 萧百川微微点头。 他慢悠悠又给沈茂斟满杯中的清茶,道: “大人的赤子之心,倒是叫人为之钦佩的很。 我以茶代酒,先敬大人一杯。” 说着,萧百川便当着赵衍之的面,将杯中的茶全部饮尽。 赵衍之也不敢怠慢,马上端起茶来,一口灌了下去。 茶毕,萧百川用疏离又自带威压的语气道: “既然赵大人家中的爱犬死了,我便不多留大人与我喝茶了。” 闻言,赵衍之立刻起身,颔首躬身。 “那卑职先行告退。” * 出了茶楼,赵衍之仍然心有余悸。 虽然不知道萧百川见他的理由是什么,但是从谈话上不免看出,萧百川对沈家的事情,心存疑虑。 赵衍之钻进轿子,从袖中抽出帕子,不停地擦着额间冒出的细汗。 轿子刚走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遽然停住。 “怎么回事?”赵衍之不耐烦道。 “大人前面有人拦住了去路。” 他撇了撇嘴,直接掀开轿帘子走了出来。 抬头,眼前申四身着一身青灰色袍衫,眉间一点朱砂痣,鬓角略长,下巴微尖,一眼看过去,给人一种阴柔之感。 赵衍之的嘴巴微微张开,眼睛在瞪大的一瞬,带着无限的惊恐。 喘息之间,只觉得身体从脚底板麻到头顶,四肢也跟着僵在原地。 “小人见过赵大人。”申四微微颔首,形容媚态宛如狐狸一般。 “救命! 鬼,有鬼!” 赵衍之喊着,可当他迈出自己的一只脚时,整个身体却在顷刻之间倒下去,重重摔在地上。 他双手急忙抓住地上的土,试图用手上的力量,拉动自己失去知觉的双腿,远离眼前的人。 他眼神中满溢恐惧。不断抓握着土地的手,即便用尽全力,却还是没能将他的身体带离分毫。 他绝望地回头,接连求饶。 “你快走! 不是我害了你,你若是不甘心,自己去找那些水贼便是,何苦来找我?” 申四慢慢弯腰,一双略有戏谑的眼睛盯着他道: “大人难道就不想说一说,我为何会离开?” 赵衍之面色惨白,身体不断后退,身下已经湿哒哒一片。 他被吓尿了。 “我、我知道是我逼着你离开,但是你也收了我的银子。 可咱们之间,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就算死了,也不该来找我!” “那英莲又该怎么办? 她岂不是枉死?”申四继续道。 闻言,赵衍之更害怕了。 “别,你既然已经死了,就不要再叫鬼出来吓我了! 我承认,我承认是我害了她,可那也只是意外。 谁叫她宁死不从,是她自己非要撞死的,与我无关!” 申四从袖中拿出一把不知名的药粉,在赵衍之面前洒了出去。 顿时,只觉鼻尖一阵异常浓厚的香气,在睁开眼睛,世界仿佛清明了不少。 “魏、魏大人?”赵衍之惊愕道。 魏辙目光冷静而坚定地凝视他,转身拱手,对早已守在在暗处的提刑官道: “大人可以出来了。” 赵衍之登时大惊失色。 他愤怒地跳起来,指着魏辙道: “你、你你你,你这黄毛小儿,竟然敢如此算计于我!” 提刑官一身绯色官衣走上前,喝道: “来人,将赵衍之收押,明日呈报陛下。” 赵衍之却不服气,仍然趾高气扬道: “你们这些混账东西,我乃是陛下亲封的从二品兵部尚书,你们谁敢动我!” 萧百川从后方的马车上徐徐走下来,沉声道: “赵大人走得匆忙,不知刚才的茶,赵大人可还喝得习惯?” 茶! 茶里有毒! 赵衍之后知后觉地看向萧百川,不由悔恨地咬紧后槽牙。 “殿下真是好算计,竟不知离开京中多年,殿下的手还能如此伸展自如。” 萧百川笑。 “大人既然都招了,就随提刑官大人走吧。 强弩之末,螳臂当车的挣扎,只能让大人多受苦楚。” 赵衍之闭了闭眼,嘴角带着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意。 “殿下仅凭几句话便想定下官的罪,未免太儿戏了些。 况且,方才臣惊吓过度,又被下了毒,说些胡话梦话,又怎么能让人相信?” 第133章 老夫人有请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宝香堂。 “真是想不到,这么快陛下就下旨了。”若春一边侍弄花草一边道。 “这种事情,若是夜长梦多,自然就是毁了二姑娘的名声。 此事若是拿主母的话说,二姑娘当算是得偿所愿了。”若水端了碗汤药过来,搭话道。 若春意外地看向她手中的汤碗。 “这是什么? 主母早前便不喝药了,怎么还给主母端来?” 若水看看院门外的婆子,小心地低声道: “这是老夫人专门让徐大夫给主母熬的药,说是补身体的。” “这是在哄咱们家主母吧?”若春笑道。 若水用胳膊肘戳她。 “别乱说话,若是让婆子们听见了,说不准又传到老夫人的耳朵里。 现今主母的处境艰难,咱们不要给主母惹麻烦才是。” 说着,若水已经端了药进门去了。 苏意正在画一张山水,手上毛笔轻点,登时一小舟泛于巍峨群山之间,渺小孤寂,柔弱无助。 “主母应该将这舟画大一些,如此微小,岂不是看不见船上的游人?”若水端着汤药,上前道。 苏意抬头,目光掠过若水手上的托盘,心中已知是何物。 只见她轻松端起托盘中的药碗,忍着苦涩全部喝了下去。 若水吓得不轻,忙将手上的托盘扔在桌上。 “主母怎么就喝下去了? 若是毒药可怎么办?” 苏意用帕子擦擦嘴角的汤渍,平静道: “我已经同谢家撕破了脸,就算老夫人想要给我下毒,也断不会如此愚蠢。 与其糟践了这上等的补药,不如喝下去,也算是卖给谢老夫人一个脸面。” 若水还是有些担心。 “现今院门上已经被老夫人安插下婆子看着,主母这日日就像是坐牢一般,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呢?” 苏意的目光穿过镂空雕花的窗户,仿佛已经看见院门之外的“守门人”。 “她们看着我无非是害怕我乱跑,若是发现了府上的机密,出去宣扬,岂不是叫谢家更没了名声。 不过这样看着也好,也总好过再找人作见证。 若水,阿福那边打听的情况怎么样?” 若水从袖中抽出一张纸条,递上前道: “这是春儿今早上偷偷交给我的,是阿福托人从庄子上拿到的运粮记录,说是粮食陆续都运到了洪州,同一个苏姓之人交接。” 苏姓? 苏意不由心头一震,难道此事还牵连苏家? 她慢慢展开手上的纸条,上面依次写了运粮的日期,还有运粮的斤数,多则几千斤,少的几百斤。 数十日如此,内中注明掺杂沙石,仿佛是真的在跟洪州边境的西夏人做交易。 如此一看,苏姓之人是中间人,交易双方是谢家和西夏人。 可若是将粮食全部卖给了西夏人,那么谢家的这些储粮又是从何而来呢? 是军粮! 苏意忍不住这样想。 可谢推如此刚正的人,竟然也会贪墨军粮? 她有些怀疑自己的想法,可除了军粮,她想不到其他的可能性。 苏意想得出神,根本没听见若春的通报。 抬头间,便见吴妈妈走进来,行礼道: “见过主母。 今日老夫人着人做了一桌子菜。 可侯爷正在养伤,二姑娘待嫁,大姑娘又得了疯癫之症,世子还在卧床休养,如今膝下便只有您了。 老夫人特意嘱咐老奴,来请您过去,还请主母不要拂了老夫人的意才好。” 鸿门宴? 苏意沉下眸子,唇角含笑道: “嬷嬷放心,祖母邀请,我自是要过去的。还请嬷嬷先行,我且换身衣裳便过去。” 吴妈妈笑着应下,出门去回话了。 苏意换上一件浅青色绣牡丹长衫,下着月白色勾金线长裙。髻发高挽,配饰高贵而简单。 妆罢,苏意将披帛搭在臂间,道: “去看看外头,不要让外面的人察觉。” 若春轻声应着,转身偷偷打开了后窗子的一角。 不远处,几个身材壮硕的婆子,手上拎着沉甸甸的油桶,正往院墙后走去。 还想再看,门外却倏然响起一阵敲门声。 “何事?”若春连忙上前开门道。 婆子脸上堆笑。 “院中的丫鬟委实手脚太笨了些,竟不小心将容姑娘心爱的瓷器给摔了。 容姑娘却也没说什么,可老夫人觉得,这底下的人还是太缺调教了些。 主母一个人,日日辛劳,为府上的事情尽心尽力,总不能让底下的人再给气受。 老奴过来通禀一声,老夫人已经帮主母物色了一些手脚麻利又听话的婢子,今儿就给主母换上,也省得主母再受气。” “知道了,嬷嬷且去忙着吧。”若春打发道。 说完,正要关门,婆子突然折返回来,继续道: “还有一事。 今日府上绸缎庄的老掌柜来送料子,老夫人瞧着比先前的新鲜些,想让容姑娘过去挑几批。” 苏意照着镜子摆弄着头发,漫不经心道: “是好事,嬷嬷去领花容便是。” 婆子应一声,转身便往厢房去了。 若春关上门。 “主母这府上是不是要变天?” 苏意笑。 “看来老夫人这次的动静,属实闹得大了些。 就连你,竟也看出来了?” 若春皱起眉头,心急如焚道: “这都什么时候了,主母竟还有心思笑。 不若今日就不去太安堂了,老夫人还不定准备了什么难为主母呢!” 说着,便想上手给苏意摘掉头上的钗环。 苏意别开头躲了,拉住若春的手,道: “若真是鸿门宴,老夫人又何必动咱们院中的丫鬟? 放心,谢老夫人不是个蠢的。” 话音刚落,花容突然闯进门。 “母亲,我不去太安堂。” 婆子追进门来,劝道: “不过就是挑几批料子,姑娘不去,老奴可怎么向老夫人交代?” 苏意拉过花容,帮她整了整领口,宽慰道: “你身上的衣裳也旧了,就去瞧瞧。 若是有相中的,便拿了,让东街的裁缝给你做几身新的。 如此穿出去,才能在人前全了谢家的脸面。” 花容咬了咬唇,眸中隐约看见泪光。 “花容的娘没了,现今便只有母亲一个亲人。母亲要去哪里带着花容,花容不想离开母亲。” 苏意望着她稚嫩的脸,心中百感交集。 这孩子是感觉到了什么? 第134章 鸿门宴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既如此,那你便随我一同过去。 你去挑挑料子,选好了,再去同我会合,如此可好?”苏意道。 花容垂头想了想: “母亲当真要与父亲和离?” “容姑娘还小,大人的事情尚且不大明白。 此事自然有老夫人做主,姑娘无需担心。”婆子安慰道。 花容轻轻应一声,便也不敢再问。 * 话分两头,赵衍之已经被关押进天牢中。 狱卒前脚将他丢进去,他后脚便开始破口大骂。 “你们知不知道自己关的是谁! 我是陛下亲奉的兵部尚书,你们竟然敢这样对我! 若是他日我离开此处,定叫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狱卒冷笑: “上一个这么说的,已经身首异处了。” 赵衍之愣了愣,慌忙摸摸自己的脖子,吓得噤声不语。 见二人走了,却又慌张地抓住栅栏。 “你们快把本大人放了,谁给你们的胆子这样对我!” 萧百川缓步走过来,言禄紧随其后。 “赵大人已是弃子,难道还在幻想有人会来救你?” 赵衍之面色有些难看,却还是强笑道: “臣不明白殿下的意思。 难道殿下也是不分青红皂白,与人设计陷害臣吗?” 萧白川攥紧拳头,一双眼睛满是不悦和鄙夷道: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你所犯乃是杀人的重罪! 身为朝廷命官,你赵衍之不仅不为百姓请命,还知法犯法,草菅人命。 如此行径,真是令人发指!” 赵衍之却全无惧怕,嘴角噙着让人毛骨悚然的笑意。 “殿下说得极是。 殿下离开京都多年,如今又疾病缠身,如此弱不禁风的身子,也不知何时就油尽灯枯了。 不如,殿下还是省省心,关心关心自己的身子吧!” 说完,他的眼睛倏然变得狠厉,眸中刹那之间有一丝杀意迸发而出。 萧百川不怒反笑。 “你说得对。 我这个太子,既无权,又无人,还是个马上就会死掉的病秧子。 眼下,也只不过因为在宫中,有一个名存实亡的皇后生母,才换得几分朝堂上下的尊重。 如此一手的烂牌,怎么可能斗得过大权在握、颇得圣心的瑱王?” 赵衍之抬起眼皮,脸上早已没了尊重和惧怕。 “看来殿下也有些自知,何必与瑱王殿下不痛快? 他日若是殿下驾鹤西去,还不是瑱王殿下替您守住大宁的江山? 我奉劝殿下,顾着宫中的老母亲,还是不要与瑱王殿下为敌才是。” 萧百川没有答话,面上略有不屑,转而又变得从容镇定,看不出喜怒。 他沉默着转身,边走边伸出手指,轻轻指了指,道: “禄子,给我往死里打。” 言禄领了命,撸起袖子,示意狱卒开门。 * 太安堂。 谢老夫人见苏意进门来,抬手道: “快过来坐下,厨房里什么都备好了,就等着你过来。” 苏意福了福身,落座在谢老夫人的身侧。 “今日不知老夫人邀我前来,所为何事?” 谢老夫人抬抬手,示意开席。 吴妈妈连忙朝候命的丫鬟们招手,立时,衣着花红柳绿的丫鬟们已经端着托盘陆续走来上菜。 不多时,又有伺候的奴婢上来,伺候漱口。 一套规矩结束,谢老夫人拿起帕子擦了擦嘴,道: “今日让厨房做了些你爱吃的,快动筷子尝尝。” 苏意沉下瞳色,语声淡然。 “老夫人今日若是有什么话,同我直说便是。” 闻言,谢老夫人动作一顿,旋即笑道: “你自入谢家以来便是个懂事的孩子。 我最喜欢你。 望山打小在他母亲身边被宠惯坏了,一直喜欢同姑娘们一起戏耍玩闹,这才养成了现在这个脾性。 先前府上没有将外室的事情告知你,本就是担心你因此拒了这门婚事。 现在倒好,欲盖弥彰,反而显得像是司马昭之心。 你是个聪明的,也有些心思和手段。 我老太婆看得出来,那云小衣走到今日这一步,你必是用了计谋的。 可话又说回来,如今花容没了亲娘,目下也只有你一个母亲了。 那孩子机灵,好好教导,日后必是端庄的高门贵女。 若是想要讨门婚事,这京中王公贵族,必是抢着要的。 这许多年,你在谢家受的这些操劳,我看在眼中。 如今,你才刚在府上立住脚,也算是在底下人眼中有了主子的模样。 现今却因为一个碍不着你什么的外室,便要同望山和离,岂非太草率了些?” 苏意听罢这一席话,自觉谢老夫人讲得滴水不漏。 可她又如何知道她曾经受过的苦楚,又怎么能,如此厚颜无耻地劝她大度? 苏意浅笑,波澜不惊道: “老夫人在寿宴之上,已经答应了我要和离之事。 今日此话,倒叫人觉得反复。 难道,老夫人要不顾谢家的脸面,亲自推翻当日,当着众宾客和亲友的面,所说过的话?” 见劝告无用,谢老夫人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如今云小衣已经对你构不成威胁,你现今又是花容的母亲,为何就不能忍一忍?” “老夫人可知,雨天鱼儿为何要跳出水面?” 谢老夫人捻动手上的念珠,沉吟片刻道: “那是鱼的想法,我又怎么知道。 也许,只是在水中待得太久,想要看看雨也说不定。” 苏意轻轻摇头,目光坚定道: “老夫人也知道自己不是鱼,不懂鱼的想法。 如此,老夫人又何必在此强人所难?” 谢老夫人叹息一声,将捏着念珠的手搭在膝盖上,道: “既如此,我也明白了。 你且回去吧,明日我便让望山写一封和离书给你。” 苏意起身,又冲谢老夫人行了礼,转身出了屋子。 谢老夫人见她出去,慢慢将手上的念珠放在桌上,眼神由柔和倏然变得锋利。 “一家人做不成,一条心便再无可能。 枉我尽心调教她这许多年,终究不是个能靠得住的。 咱们府上的事情太多,她也知道得太多,既然留不住,却也不能放任她自由。 吴妈妈你去传话,叫底下的人动手吧。” 说罢,谢老夫人又捡起桌上的念珠,闭上眼睛呢喃地念起来。 第135章 准备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江嬷嬷闻讯赶来,见苏意毫发无伤,却更加紧张。 “姑娘可觉得哪里不适?” 苏意诧异。 “嬷嬷怎么了?” 江嬷嬷闻言,紧绷的弦略略松了一些。 她畅快地舒一口气,道: “只要姑娘无事便好。” 苏意双手捧住江嬷嬷的手,温声道: “我是您自小看大的孩子,视您更胜亲生母亲。 如今您年纪慢慢上来,自该是享福的年纪,日后您就不用再管花容的课业了。 那孩子本就是谢家的血脉,老夫人自会安排千金的女先生调教。 眼下周彦已经搬去玉器馆的内院居住,嬷嬷不如今日一道过去,也好有个照料。” 江嬷嬷有些舍不得,那双略有干枯的手反向握住苏意道: “姑娘从小在我身边长大,我自然也将姑娘当做了自己的孩子看待。 只是这谢家太卑鄙,竟想借着姑娘的身份,让那外室的孩儿认祖归宗。 姑娘有骨气,当着众多宾客的面在老夫人的寿宴上提和离,干的实在漂亮! 可,那谢家的人怎么会轻易放过你? 姑娘还是同我一道走吧。” 苏意松开江嬷嬷的手,宽慰道: “此事唯恐牵累嬷嬷,只要嬷嬷能够离开,我便没了后顾之忧。 到时候,待拿到和离书,我定能全身而退。” 江嬷嬷轻轻拍了拍苏意的手背,道: “姑娘既然已经决定,那老奴便不再多说。 老奴就在玉器馆等待姑娘,到时老奴将姑娘生母的事情,全部告诉姑娘。” 苏意轻轻点头,却不敢应下。 她望着江嬷嬷离开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她只是在赌,赌一个活着的机会,赌一个能让沈家昭雪的机会,赌一个成为自由人的机会。 * 谢望月落水之后疯癫的消息,很快传到了魏家。 魏轼听闻立刻喜不自胜。 这代表没人知道是他推了谢望月下水。 可想起自己同刑部磨破了嘴皮子,又花重金才弄到的死囚的尸体,不免有些不快。 “能查到当日的人是谁吗?”魏轼问。 小厮垂着头: “大公子可知晓那人的模样?” “不知。” “那大公子,可知道那人的姓名?” “不知。 废话!我要是知道还用你查吗?”说着,魏轼一脚踹在小厮的屁股上。 小厮一个趔趄冲出去,慌忙又跑回来,谄媚地继续问: “大公子可知道其做的什么营生?” “好像说,是在太子萧百川的门下做客卿。” “大公子,咱们大宁的太子殿下可是个病秧子。 从来都是在满世界找大夫治病,鲜少在京中停留,更从不会出现在朝堂。 怎么会有闲情逸致养客卿?” 闻言,魏轼顿觉自己像个傻子一样被骗了。 他横眉站起,将桌上的茶盏全部掀翻在地,怒气难消。 阿微从里间走出来,整了整衣衫道: “魏郎莫要动气。 那人却也并不重要。 现今最重要的,是将谢家大姑娘休掉才是。” 魏轼一把将她揽入怀中,霎时满面桃花。 “她都疯癫了,你还怕她难为你? 现今只要将她接回府上,待我借着岳父的东风入了军中。 他日,这谢望月是死是活,还不是任由咱们说了算?” 阿微掩面笑着,柔软的身子依偎在魏轼的怀中,春风得意。 * 苏意去领了花容,本想对她交代一番,吴妈妈却率先抢白道: “老夫人近来对容姑娘甚是想念,特意差了老奴过来,让老奴带着花容姑娘去太安堂住些时日。” 不等苏意说话,花容拉住她的衣袖,贴在她身上道: “我不去! 花容要留在母亲身边,花容还想陪着母亲,同母亲学一学丹青的技艺。” 见她不领情,吴妈妈只好上手硬拉。 “姑娘若是想学习丹青,老夫人自会花重金帮您请女先生。 主母日日操劳,自己的身体都顾及不得,容姑娘还是应该多多体恤母亲才是。” 说着,已经将花容硬生生拉到了身边。 苏意唇边含笑。 “既如此,那嬷嬷便将花容带去吧。” 说着,转身走了。 “母亲!” 花容还想追上去,可手臂却被吴妈妈拽得死死的。 “容姑娘莫要乱动,主母的事情要紧,你该懂事些。” 说着,捏着花容的手又加了几分力道。 苏意还有没安排好的事情,此刻心中最担心的便是若春和若水两个丫头。 “你不如就先去跟着江嬷嬷,她自己去玉器馆我有些不放心。” 若春应一声,继续道: “婢子这去送江嬷嬷。” “你小心着些。”苏意不放心道。 “主母放心,婢子做事一向妥帖得很。”若春笑道。 苏意粲然一笑,目送若春离开。 * 宝香堂。 “主母,这池子中的鱼已经捞上来了,不知该放在何处?”府上的小厮端着铁盆道。 苏意抬手指了指院中的缸,道: “新买的缸,又宽又大,足够养这些鱼了。 里头我已吩咐若水清理干净,你且放进那里头去吧。” 小厮领了命,端着铁盆过来,一股脑将鱼倒了进去。 “这缸瞧着深,底倒是厚得很。好在缸口大,夏天种些荷花也是好看的。”小厮说着,转身欲走。 苏意叫住他,道: “你倒是懂。 这鱼儿却不能这样放在日光下晒着。你多寻几个人来,一起将这缸抬到屋里去吧。” “哎!”小厮应道 苏意缓步走过来,姣好的面庞倒映在水中,柔和细长的双眉间,似乎萦绕着一片化不开的愁绪。 若水端了盘水晶皂儿进门来,笑道: “主母快瞧,银环姨娘今日出去买料子,特意帮您带了水晶皂儿回来。 要说这院里谁最关心主母,婢子瞧着还是银环姨娘更偏爱些。” 说完,自顾笑了起来。 苏意的深沉的目光落在水晶皂儿上,又不是什么大日子,买料子做什么? “倒是有兴致,不辞辛苦地去瞧料子。” 若春将水晶皂儿端过来,答道: “听闻是老掌柜进了新料子,特意邀请姨娘过去看的。” 老掌柜? “把你手中的食盒给我。”苏意突然开口道。 若春忙将另一只手的木质食盒递过去,补充道: “里头也没有几个了,婢子已经全盛在了托盘里。” 苏意不搭话,一边观察食盒,一边快步走进了房中。 她站在桌前仔细打量盒子,又不断敲击一番,果然在背面找到了一个暗匣。 第136章 火起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萧百川站在窗前,接过十二递上的字条。 待看过之后,细长的眉眼,变得凝重了几分。 “谢推真是好大的胆子!” 说罢,他已将手中的纸条捏得粉碎。 身着黑衣的十二抱拳道: “根据洪州边境传来的消息,近来洪州骚乱不断,西夏人更是蠢蠢欲动。十二斗胆推断,此事恐怕与粮食有关。” 萧百川的视线落在窗外的枯枝上,声音沉沉。 “此事定有人在后操纵,否则就凭谢推一个人,开不了这么大的局。” “殿下的意思是瑱王也参与其中?” “此事若没有他在背后撑腰,如此大的人力输出,加上路上的关卡查验,这些粮食怎么可能平安到达洪州。 你继续盯紧定北侯府,眼下是多事之秋,有任何动向,都要先向我禀报。” “是! 今日谢老夫人着人盯着宝香堂,颇有软禁的架势。 除此之外,宝香堂的院墙外堆了许多废柴,恐怕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萧百川捻了捻指腹: “苏意敢在谢老夫人的寿宴上说出和离,恐怕这样的结果,也早在她的预料之内。 你做好接应,任何需要帮忙的地方,在不暴露身份的情况下,务必护她性命。” “属下遵命!” 萧百川又想到什么,略有迟疑,还是开口问道: “水晶皂儿可送去了?” 十二躬身道: “回殿下,已经借银环姨娘的手送过去了,暗匣中放了密信,相信苏大姑娘此刻已经看到了内容。” 萧百川轻轻“嗯”一声,旋即,挥手示意十二退下。 * 入夜,挥之不去的阴云挡住了皓月的光芒。 苏意将手上的信件燃尽,眉头紧紧皱起。 萧百川竟然全部知道她的计划! 正想着,外头便响起一阵骚动,若水忙去查看,回来道: “说是府里遭了贼,忠叔正带着小厮们挨个院子查探呢!” 苏意捏紧帕子。 看来,谢家已经开始动手了。 “这个时辰,怎么还不见若春回来?”若水看一眼外头不禁问道。 苏意看向眼前闪烁的烛光,神情平静。 “既然说是遭贼,必然是要关上府门,细细盘查。 若春送江嬷嬷离开,就算回来,怕是今夜也进不来。 你不必担心。” 若水点头,总有种不好的感觉。 “往日却也不见有贼敢偷到定北侯府上,今日倒是稀奇,竟叫一个毛贼入府来。” 苏意起身,用手指在纱窗上戳出一个洞。 透过洞,她看见府上匆忙的人群,四处奔走,正在提着灯笼细细查看每个角落。 “若水,你怕不怕?”她忽问道。 “主母在说什么?不过只是进了毛贼,有什么好怕的?”若水给苏意斟茶道。 正说话,倏然响起落锁的声音。 若水敏捷地过去查看,岂料还是晚了一步。 房门被锁上了。 不多时,外头便传来喊叫声: “走水了!走水了!宝香堂走水了!” 眨眼,呛鼻的烟味从门缝和窗缝中钻进来,仿佛绳索一般要将屋内的二人死死缠住。 苏意急忙拉着若水一起拿帕子蘸水捂住口鼻。 随后,将若水拉进内室中。 “主母,咱们不去从窗户出去,往里走只能是死路一条。” “她们已经把门锁上,还会给咱们留门?到卧室去,地板下有地道。” 若水瞪大了眼睛,满脸的崇敬望着她。 火势起得很快,如恶魔一样的火舌封死窗子,就连门也已经被烧得火红。 滚滚的浓烟向上升腾,屋顶上的瓦片也在不时往下掉落,一时危机四伏。 若水小心躲开掉下的瓦片,紧张地将苏意护在身后。 苏意仔细分辨地砖,只要有松动和凸起,便是生路。 四周的热度迅速上升,炽热舔舐肌肤,脸颊和手臂上传来叫人难以忍受的刺痛。 若水扯下还未蔓延到火焰的帘布,迅速在鱼缸中打个转,披在身上。 待走到苏意身边,头上的木梁倏然松动,“轰隆隆”一声巨响,这便要砸下来。 苏意慌忙拉住若水,用力一扯,二人便随着惯性应声倒地。 就在这一刹那,那落下的梁木带着燃烧的火焰,砸落了下来。 若水惊魂未定,望着距离自己咫尺之远的梁木,心脏仿佛要跳出胸腔。 “轰”一声,一块儿地砖从地上被推开,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恩公姑娘,这边来!”阿羽喊道。 周围木材爆裂的噼啪声和火焰的燃烧声让一切变得嘈杂,她根本听不清话语。 就算如此,仅看到阿羽和地上的地道,心中完全明白。 “若水快! 地道在那边!”她指着阿羽冲若水喊。 待回过神来,若水将苏意护在身后,护送她往前走。 就在这时,眼前的木柱因为固定的位置烧毁,突然倒了过来。 一时之间,顺带着悬挂在上的帘布和竹席,一起朝二人砸了过来。 若水慌忙回头,整个人扑在苏意身上,试图用身体为她遮挡袭来的火焰。 苏意一把拽住她的手,顺势将她往后拖,试图躲开。 可眼前倒来的木柱,仿佛已经预判到了她的动作。 就算她后撤一步,那垂直砸过来的木柱,喘息间就能将她二人拍苍蝇一般,砸倒在地。 阿羽箭步上前,用尽全力一拳。 只听“砰”地一声巨响,那柱子连同坠落的帘布和竹席,最终偏移着落了下去。 阿羽急忙上前查看二人,问道: “可有受伤? 此地不宜久留,快跟我走!” 苏意点头,略微心安。 四周的火舌还在不断逼近,阿羽一路走过去,尽量将地上能够引燃的物品扔得足够远,用以延缓火势逼近的速度。 可就算如此,当苏意和阿羽钻进地道后,房顶的一块横木,终于也支撑不住地落了下来。 “快!若水快进来!”苏意不由声嘶力竭。 若水慌忙加快步子,可就算如此,那条突然坠落的横木还是砸中了她。 火焰在横木的上侧燃烧,若水的小腿则被压在横木之下。 她试探性地去挪动,可却发现钻心的疼痛,让她用不上力气。 四周正在被扑来的火焰吞噬着,眼前的一寸之地,仿佛暴风雨之下的一叶孤舟。 时间就是生命。 若水还在挣扎。 即便脚上无法用力,她还在用双手尝试推开横木。 第137章 被救后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几番尝试之后,若水向火焰宣告妥协。 “主母,你快走吧,不用管我。” 苏意拧紧眉头,一只手死死拉住阿羽道: “你快去救她!” 阿羽看过四周的火势,不到半刻之内,屋顶便会倒塌。 一切都将被抹去痕迹。 “别! 这一辈子,若水没什么求的。 婢子的身份和体面都是姑娘给的,婢子记着姑娘的恩。 今日与姑娘遭逢此难,就算若水被烧成灰烬也不怕。 只求、只求姑娘能平安离开! 谢家不是姑娘的自由地,给不了姑娘快乐。 姑娘今日离开,从此天高海阔,一定要代若水去看尽世间繁华! 这位公子,若水斗胆,还请你护好我家姑娘! 若水,在此叩头拜谢!” 说着,若水将双手举至额前,良久伏地感谢。 阿羽双手抱拳,颔首答应。 苏意早已泪流满面,带着哭腔喊: “你快随我走!” 话音刚落,“轰隆”一声巨响,整个屋顶倒塌了下来。 阿羽立刻将苏意拉进地道内,敏捷地盖上了地板。 “若水!” 苏意的泪夺眶而出,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随着地面传来“轰隆隆”的响动,昔日光鲜的宝香堂顷刻化为废墟。 “若水……” 苏意低声呼唤着,可心里明白,此刻已经是天人永隔。 阿羽轻轻拍一下苏意的背,以此表示安慰。 转而,道: “恩公姑娘,咱们还是快些离开。 这条地道要马上填死,断不能被发现。” 苏意极力克制自己悲伤的情绪,强打起精神跟在阿羽的身后。 * 离开地道,苏意强打精神,与阿羽在林中为若水立了一座衣冠冢。 苏意站在树下,望着没有镌刻名字的墓碑,心中暗自发誓,定要谢家偿命。 风穿过树林,吹动苏意额间掉落的碎发,心中无限的仇恨,就像是喷薄的火山,炙烤着她的灵魂。 她扪心自问,自己真的做得对吗? 她陷入沉思,脑海中似乎有无数个自己,纷纷诉说着自己可笑的理由。 一会儿,她又仿佛置身在深海之中,海浪漫过她的躯体,每一次的拍打都像是一次灵魂的审判。 前路变得模糊不清,脚下已是深陷泥泞。 逃不开,躲不掉,斗不过…… 上天仿佛在戏弄她一般。 身体坠落下去,向深渊,向黑暗,向无尽的荒漠…… * 密林深处的茅屋内,清风阵阵,窗边的风铃随风发出响动,清脆悠长。 透过月白色的纱质帷幔,萧百川端坐在竹桌前正独自弈棋。 “啪嗒”一声,一白字落下,一片黑棋被逼至角落,苟延残喘。 “你为何救我?”苏意的声音冰冷而疏远。 萧百川又从棋盒中拿起黑子,意图挽救战局。 “见死不救,非君子。” 苏意坐起身,充满敌意。 “殿下自然是君子。 殿下今日之恩不敢忘,来日必将报答。” 说罢,起身便想离开。 “你走得这样急,是想好了要去什么地方?”萧百川抬头看向她道。 “天高海阔,哪里都是繁华。” “你的仇不报了?”萧百川起身道。 内心好似被一根刺强烈地扎了一下,她倏然转身,眸中有泪亦有怒。 “当然要报! 沈家、若水,我一定要让谢家血债血偿! 包括你!” 说着,苏意带着红血丝的眼睛,射出锋利如刀般的眼神看向萧百川。 萧百川却不生气,只提起桌上的茶壶,从容帮她倒了一杯水递上去,道: “今日我救了你,你却还要记我的仇。 苏大姑娘会否有些不近人情?” 苏意的唇因为缺水,有些干裂。 她犹疑片刻,一把夺过萧百川手上的茶杯。 一口饮尽后,道: “你欠沈家的,我帮你记着。 我欠你的,我也记着。 一码归一码,就算你有恩于我,我还是要替沈家向你讨一个公道。” 萧百川被气笑。 “不知苏大姑娘要如何为沈家,向我讨要公道?” 说完,萧百川的眼睛带着些许的挑衅,看向她。 苏意迅速将手中的茶杯摔碎在地,而后迅速选择其中最锋利的一块,如风一般横在了萧百川的咽喉处。 霎时,一缕发丝因碎片的锋利而断裂,缓慢地降落在地上。 萧百川的目光,由地上的碎发,慢慢转移到苏意的手上。 “如此便算是讨回了,从此你我互不相欠。”苏意扔掉碎片道。 说罢,转身便要出去。 “不如留在我身边。”萧百川突然道。 苏意转身看向他,迎上他真诚又笃定的眸子,对峙良久。 “道不同,不相为谋。 殿下还是多多保重。” 萧百川连忙上前一步,拦住她的去路。 “所谓‘道不同’,只有试过之后方才知晓。 你从未见过我的道,如何知道你我的道,不是一样的呢?” 苏意凌然看向他,眼神中夹杂着些许的轻蔑。 “殿下从没有一颗悲悯众生的眼睛,何谈与我是同道中人?” “那你眼中的世界,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苏意沉吟片刻,坚定地回答道: “君王怜民而行仁政,爱民而有善法。不苛责为民请命之官,不错怪以民为先的仁善之臣。 天下法度严明,百姓和乐而居。 边境稳定安宁,国家上下一心。 贪墨者,重罚;蔑法者,重责。 万民为国一心,朝臣为国鞠躬尽瘁。 使,老有所养,幼有所依。最终创造一个,国泰民安,政通人和,海波不扬,长治久安的天下大国。” 萧百川的脸上不觉露出欣赏的神色。 “好一个长治久安的天下大国!” 苏意却并没有什么好脸色。 “可惜,这样的国家,断然不会在殿下的手中实现。” 说罢,苏意转身离去。 言禄从院中窜出来,慌忙拦路,央求道: “姑娘还是给殿下一个脸面吧。 若非殿下没日没夜地勘探,这地道是断然挖不通的。” * 回京的马车上。 为方便行事,苏意换上了一件深色的圆领袍衫。 乌黑的长发被发冠束起,虽然与萧百川放在一起,身量瞧着瘦小了些,但是眉眼的俊朗清丽却比之更甚。 “今日你救我一命,是我欠你的。 他日,我定会还给你。”她沉声道。 “如此甚好。 进城之后,带上人皮面具,低调行事。”萧百川认真提醒道。 苏意别过头去。 “此事我自有分寸,无需殿下操心。” 话毕,一支木质的羽箭突然射来,正好钉在距离苏意仅有两寸的地方。 第138章 被困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第138章 马车被人围住,车厢外传来一阵欢呼声。 戛然而来的车,因为惯性还没有完全停止。 苏意的身体受到冲击,重心偏移之间,不由朝萧百川倒了过去。 萧百川结结实实地将苏意搂入怀中,嘴角带着一抹不易察觉的笑。 而苏意,毫无选择之下,只能顺势搂住萧百川纤瘦而结实的腰。 一时面颊上浮起一团绯红。 “抱歉。”苏意慌忙推开萧百川道。 萧百川却并无责怪,只是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好似意犹未尽道: “无妨。 是这车夫驾车驾得不好。” 正此时,车帘被人掀开。 接着,一个长着浓密的络腮胡子壮汉,突然出现在二人的面前。 “格老子的,都给我滚下来!” 为防暴露身份,萧百川没有做出反抗。 他一边护住苏意,一边走下车来。 “不知这位兄台为何拦车?”他礼貌道。 “格老子的,看你衣冠楚楚,怎么车上连粮食都没有?”络腮胡不满道。 “出门匆忙,一时忘记带在身边。”萧百川笑道。 “格老子的,下此记得路上要带粮食!” “我记下了。” 说罢,萧百川连忙拉起苏意往前走。 见此,络腮胡摸了摸胡子,眉心一皱。 他马上掏出腰间的匕首,指着眼前的二人道: “谁叫你们走的! 格老子的,给老子站住!” “兄台还有何事?” “何事?绑你!” 说完,大手一挥,身边几个拿农具的年轻男子,立刻上前便将人绑了起来。 就这样,几人被络腮胡一伙押着往密林深处走去。 见四周的人无暇注意他们,苏意抬头朝萧百川眨眨眼,道: “你的武功呢?” 萧百川做个为难的神情,又指了指自己的身体,摆摆手,道: “身有暗疾,时灵时不灵……” 苏意撇撇嘴,有些无奈。 转头,她又去看言禄。 “可有法子脱身?殿……白先生周围就没有护卫?” 言禄抬头打量一眼四周。 “护卫是有,但也是看心情行事的主……” 苏意不由翻个白眼,萧百川这个太子殿下,还真是做得窝囊。 正走着,萧百川却忽然靠过来,一只手不动声色地握住了她的手腕。 “不用怕,只跟在我身后,有我护你。” 腕间的力量适中,没有痛感和逼迫感,只觉得硕大的手掌满是温暖和安稳。 这是一种什么感觉? 她忽然想起小时候尘封已久的记忆。 那是雨后的山间,空气中混着潮湿的泥土香味。 父亲突然出现在她身边,面带微笑,默默牵起她的小手。 他没有说话,只静静地带着她走过陌生的山路,一直到苏家旧宅的门前。 “回去吧。”父亲松开手说。 她看见年轻的江嬷嬷心急如焚地从宅院中奔出来,再回头,父亲已经乘着马车消息在人群之中。 江嬷嬷抱紧她,耳边是带着哭腔的责怪。 可她却充耳不闻,只呆呆望着一如往常的人群,就像父亲从来没有来过那样。 那是她因为贪玩,第一次在外迷路时的情景。 从那之后的数年,她再未见过父亲。 她的目光定格在腕间,萧百川的手有力而好看,叫人不觉忘了移开眼睛。 可她早就没有父亲了。 在父亲接她回京中的苏宅,逼她嫁进谢家开始,她就在没有父亲了。 下一刻,她果断甩开萧百川的手,目光逐渐变得坚定而冷漠。 “不用你护。” 萧百川有些不悦,只能忍着怒气将手收回来。 言禄将眼前的景象尽收眼底,不由躲在后面偷笑。 萧百川不知何时绕到了他的身后,命令道: “你去跟着。” 言禄难以置信地指了指自己。 “殿……先生,小人是您的侍从,还是要以您的安危为重。” “让你去你就去。” 言禄萎靡得低下头去,只能服从地上前,小心追随在身后。 萧百川环臂走在最后,目光不时瞥向走在前方的苏意,心有还是有些不大顺畅。 转而,他转动视线观察四周,众人已经走上了一条唯一的上山路径。 四周地势险要,灌木丛生,如果在此地设伏,必是易守难攻之地。 翻过山头,眼前便出现一处聚居之地,路边有石,上写黑山村。 其中屋舍,大多用茅草作顶,四周荒凉,人烟更少。 “我们回来啦!”络腮胡喊道。 此话一出,屋舍的门陆续打开,老幼妇孺,慢慢从屋内走出,殷切的目光满含期待。 “大胡子,可有拿到粮食?”小白条上前笑问。 络腮胡将孩子抱起来,面颊上带着幸福的笑意。 “看看,抓到几个‘粮袋’,咱们暂时不愁吃的了。” 小白条眨眨眼睛,饥黄的小脸上带着丝丝的好奇。 “这几个‘粮袋’,怎么瞧着都瘦瘦巴巴的。 是不是也吃不饱饭,所以不长肉?” 络腮胡嘿嘿一笑。 “这你就不知道了。 他们是细肠子,不爱吃饭,爱皮相!” 小白条摸摸额头,匪夷所思。 对于一直忍饥挨饿的他来说,‘不爱吃饭,爱皮相’是他绞尽脑汁,都没办法想明白的事。 络腮胡打发人将萧、苏二人关进一间破败的茅屋内,言禄和车夫则被关在隔壁房间。 “看你们的穿着,就知道非富即贵。 识相的,快给家里人写信,叫他们送些粮食过来。 否则我就把你们丢进山里喂狼!”络腮胡横眉怒目道。 说完,他重重将门关上,又吩咐身边的人好生把守。 小白条透过破败的门缝看苏意,半晌开口道: “你生得真好看,皮肤也白,瞧着比抹平的泥巴还要细腻得多。 你是吃什么长大的?” 苏意本就喜欢孩子,便放下戒备道: “自然是同你们吃的一样。” 说完,她又严肃起来,拧眉道:“你这么小就在此助纣为虐,你爹娘若是知道了,该多伤心?” “我爹娘早就饿死了,知道我能活着,他们开心还来不及呢! 怎么会伤心? 你虽然长得好看,但是说话一点都不好听。 从前说话不好听的‘粮袋’,都被大胡子扔进山里喂狼了。 你就不怕?” 第139章 匪就是百姓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苏意蹲坐在地上: “当然怕。” 小白条闻言,好似有些不忍。 他嘿嘿一笑,马上道: “算了,我看你比他们长得都好看,我就先不跟你计较。” 话毕,他又从怀里掏出一块烧得黑乎乎的东西,小心翼翼地从门洞中递过来。 “这是我偷偷抓的老鼠烤的,就剩这最后一根后腿了。 你饿不饿,要不要尝一尝?” 语落,小白条的眼睛紧紧盯着老鼠腿。 末了,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苏意审视眼前的孩子,目光注视停在空中的老鼠腿良久,内心忍不住拒绝。 “你们成日在这山上打劫,何需吃这些来充饥?”她反问。 “就说你说话不好听。 谁说我是打劫的,不过只是救人拿粮,怎么成了打劫?” 说罢,小白条忙将老鼠腿又小心收进怀中。 “救人拿粮?”苏意气极反笑, “这么说来,被你们威胁送粮的人,都是知恩图报?” 小白条有些生气。 “你们这些人只知道在山中乱走,却不知道前面的鹰嘴涧有野人。 那野人凶猛得很,见什么吃什么。 先前已经有许多商队,命丧在此。” 萧百川凑过来。 “若真有野人,朝廷为何不派人来捉? 我看,你是小小年纪不学好,净在此扯谎。” 小白条不服气,提高音量道: “你怎么知道朝廷没有派人来? 朝廷每次派人来抓,都是无功而返。 现今那朝中的大官吃的肠满肚肥,兜里揣得盆满钵满,哪里还有闲心管我们? 今年又是大旱之年,地里没有收成,我们也只好靠这个,还能换些粮食。 此刻,你们若是走那边离开,肯定早就被被吃掉了。 络腮胡拦住你们,让你们从我们这边绕行,这是在救你们! 你们倒好,一个个还真以为遇到了山匪,真是蠢蛋!” 蠢蛋? 萧百川苦笑一下,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被人这样辱骂。 “你的意思是说,你们不是山匪而是百姓?”苏意恍然大悟道。 “对呀。” 语落,门外看守的男子,不耐烦地拉住小白条。 “你少在这儿跟他们多说话。 他们知道这些,反而不会怕我们。 闭上嘴,赶紧滚!” 小白条还想再说话,可守门的男子一把将他推到一边,继续训斥道: “再不滚,就先把你扔进鹰嘴涧!” 闻言,小白条慌忙逃开了。 * 苏意靠在土墙上,手上摆弄着一截桔梗。 “白川先生觉得鹰嘴涧里是什么?” 如果真的是野人,怎么可能只在一个区域内活动? 况且,野人应该有族群才对,根本不会平白出现在鹰嘴涧。 萧百川没有理会苏意的问题,他起身走到门前,询问道: “听闻鹰嘴涧中有野人,你们中可有人真的见过?” 守门人闻言,嘲笑他道: “你是不是被吓傻了? 这山中真见过野人的人,怕是早就死在野人的口下了。 还会出现在这里? 少跟我在这儿套近乎,滚回去!” “那商贩的尸体呢?” “早就被啃食干净了,只剩了染血的衣衫在林中挂着。 怎么,你还想去看看?” 萧百川若有所思地坐回去,目光深沉如暗夜中的海,神秘又让人感到疏离。 假使鹰嘴涧根本没有所谓的野人,只是有人想要以此隐藏些,不愿为人所知道的秘密呢? 官府抓人,无功而返。 之后再无人询问此事,岂非掌权之人欲盖弥彰? 他倏然想通很多事情,转而看向蹲在墙角的苏意,目光中夹着赞赏。 苏意别开头,清冷的语气道: “看来你想明白了。” 萧百川缓步走过去,坐在苏意的身边。 “倘若你是男子,我定然会让你做我的左膀右臂。” 苏意不屑一哂。 “你的臂膀? 阁下的身子有今天没明天,做你的臂膀,恐怕也不会有什么好日子。” 萧百川垂头一笑,静静靠在墙上,与苏意并排而坐。 时间过得好慢,四周是缓慢的脚步声和孩童的嬉闹声。 “殿下还要被关到几时?”苏意忽问。 萧百川诧异地看向她,满脸无辜道: “咱们现在的性命是被旁人捏在手里。 怎么,听你的话,好像是我故意设计一样。” 苏意坐直身体,认真的目光对上他尽力掩饰的双眸。 她的眼睛清澈又温和,好像能拨开云雾,直达萧百川的内心。 “殿下曾经初入侯府都无人知晓,这区区的茅屋如何能困住殿下?”苏意压低声音,渐渐逼近道。 萧百川配合地往后退,最终停在恰到好处的位置,一只手压住了苏意的脖颈。 四目相对,四周仿佛瞬间静谧下来。 苏意盯着他线条流畅的面,脑海中不觉闪现出一些,她不曾见过的暧昧画面。 怎么回事? 苏意猛然挣开萧百川,惊惶地躲开。 是她太寂寞? 还是说萧百川对她下了毒,她怎么会在这样的情景之下,想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拿来!”苏意张开手道。 “什么?” “解药!” “?” 苏意见萧百川不明所以,只能尴尬地将手缩了回去。 是她想错了。 难不成她对这个男人产生了非分之想? 苏意越想越后怕,她的眸子瞬间蒙山一层戒备和敌意。 萧百川被她盯得有些难受。 “你在看什么?” 他伸手摸摸自己的脸,又自查了一番自己的着装。 终于放下心来。 “砰”一声,破烂的木门被人一脚踹开。 “信写好了吗?”络腮胡扯着嗓子问。 二人相互对视一眼,萧百川立刻起身笑道: “兄台并没有送来纸张,如何写信?” “哪那么多废话,撕块自己的衣裳,咬破手指即可书写。 快写!” 说着,络腮胡将手上匕首扔在地上,示意二人割破手指。 苏意箭步上前捡起匕首,趁络腮胡放松警惕之际,翻身跨步。 倏然之间,匕首如游蛇一般逼近络腮胡的脖颈。 就在苏意要生擒络腮胡的时候,他忽然做出反应。 只见,他攥紧双拳,一拳带着千斤的力道遽然打了出去。 见此情景,萧百川指尖立刻蓄力,不知从何而来的白色棋子,从手上迅速飞出,“啪”的一声,打在了络腮胡的膝盖上。 络腮胡只觉得膝盖发出“咔嚓”一声脆响,下一刻,随着一声惨叫,他壮硕的身体,“扑通”半跪在了地上。 第140章 逃出来了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周围的人迅速做出反应,马上带着兵器冲进门来。 萧百川趁人群聚来之时,立刻拉起地上的苏意,夺门而出。 霎时,男人像是蜜蜂护巢一样涌过来。 只见,萧百川姿态优雅,小臂翻飞间,轻易化解掉来人的攻势。 远处的男人们见“粮袋”要跑,也立刻从家中抄起农具,纷纷追了出来。 萧百川带着苏意一路跑进密林,人群紧随其后,声势之浩大,惊飞林中群鸟。 “去鹰嘴涧,他们不敢往那里去。”苏意冷静道。 萧百川回身凝视她,眉眼中带着宠溺的笑。 “还是苏打姑娘懂我。” 说着,他的步调迅速加快。 人群追到拐角,望着眼前瘦长的石碑上‘鹰嘴涧’三个字,皆止下了步子。 * 皇宫。 萧齐将眼前的奏折摔在桌上,愠色更甚。 “一个个朝廷命官,视我大宁的律法如无物!” 李德全站在一旁,默默换上新茶,不敢搭话。 “你怎么不说话?”萧齐看向他,带着审视。 李德全笑: “老奴是来伺候陛下的,哪里懂朝堂上这些事情。” 萧齐抬手指向他。 “你这个老狐狸,倒是躲得快!” 李德全将手揣进袖中不搭话,只附和地笑着。 萧齐将手搭在身后的椅背上,侧身看向门外道: “他们这是看朕的年纪大了,故意来试探朕! 他们这些老东西,巴不得明日就推着皇子,来继承皇位!” “陛下说的哪里话。 您膝下统共就两位皇子,大皇子虽说身子不好,但是也算孝顺。 这些年又看遍天下疾苦,当知道陛下之痛。 二皇子事事以陛下为先,为人谦逊温和,是朝堂上下都称赞的仁者。 得此二子,陛下才是有福气之人!” 萧齐侧身看看他,轻蔑一笑。 “你倒是会说。” 语落,他又转身坐回龙椅上,郑重道: “去叫御史台张正,刑部尚书陈凌,提刑官方奇速来见朕!” * 御书房中气氛严肃。 三位大臣方才进门,小黄门便进来同李德全附耳禀告。 “陛下,瑱王殿下也来了。” 萧齐有些烦躁,沉吟片刻,还是抬手示意允他进来。 “儿臣参见父皇。” “你来做什么?”萧齐垂头看着折子问道。 “父皇日理万机,儿臣只是想过来看看,能否替父皇分忧。”萧广河谨慎而小心地答道。 “王爷一片孝心,叫人感动。”张正笑道。 萧齐的脸上看不出喜怒,缓缓抬头扫视下方的众人。 片刻后,他将为赵衍之求情的折子,用力掷在众人眼前,神态冷漠。 “赵衍之的案子证据确凿,可他们却还在为他张口求情。 难道在他们眼中我大宁律法是摆设不成?” 此话一出,仿佛房梁上的一只大钟倏然被人敲响,洪亮的声音久久在房内回荡,震耳欲聋。 “陛下,此案尚缺人证,所以还无法结案。”刑部尚书陈凌躬身道。 提刑官方奇上前一步,躬身颔首。 “陛下,臣有异议。 尚书大人说,此案证据不足,乃是无稽之谈。 赵衍之已经亲口承认,是他一时失手杀害英莲。 而且,还用钱财贿赂其竹马申四,逼其弃爱离开。 赵衍之供述之时,在场的证人,除却臣,还有太子殿下也可以作证。 但是即便如此,刑部却只将人关押在牢房之内,拒不审理。 臣实在不知,刑部究竟是何意思。” 萧齐面色如旧,目光转向旁边的张正道: “御史台怎么说?” “回陛下,依、依臣看,此事尚存疑点。” “怎么说?” “此事本就是一桩普通的杀人案,但是太子殿下,却出现在赵大人供述的现场。 如此说来,太子殿下会否也跟此案有关?” 闻言,萧齐一拍桌子,勃然大怒道: “放肆!” “陛下恕罪! 臣也是如实说,倘若太子殿下也牵涉其中,陛下还要大义灭亲才是!” 萧齐站起身,睥睨跪在下方的人。 “张正你可知,胡乱攀咬,是要付出代价的。” “陛下明鉴,臣为大宁一心一意,不敢构陷。此事,既然太子殿下牵涉其中,必然要接受调查。” “方奇,你觉得呢?”萧齐一只手捏起桌上的折子,目光转向另一侧道。 “太子殿下一腔正义,若非殿下施以援手,此案并不会获得如此突破。若说殿下与此案有关,分明是在构陷。” 萧齐瞳色微变,转而道: “瑱王你来说说。” “父皇,此事想必存在误会。 不如请太子殿下当面与赵衍之对峙,到时候,真相到底如何,自然可见分晓。” 萧齐轻轻捋一把胡须,目光看向窗外。 良久后,他沉声道: “传朕的旨意,此案朕要亲自审理,将赵衍之暂时收监大理石!” * 鹰嘴涧。 四周灌木丛生,一条悬崖上的水流从九天之上穿云泻下,仿佛一条连接天地的纽带。 雾气浓重。降雨之后,湿气更甚。 “手给我。” 萧百川向身后的苏意伸出手。 她的目光停在他雪白的掌心良久,最终选择绕道而行。 “何必对我如此警戒?”萧百川追上她。 “殿下想多了,如今苏意是男儿身,无需殿下帮助。”苏意边走边道。 萧百川还想再说,胸口突然一阵绞痛。 身体摇晃之间,他将一只手撑在树上,面色惨白。 苏意见萧百川没有跟上,马上转头去找,见他状态不对,慌忙折返回去查看。 “殿下怎么了?” 萧百川沉默着,额间冒出细密的汗珠。 苏意顿觉不妙。 “你、你怕不是在此发病了?” 萧百川痛得已经没了说话的力气。 他深邃的眼睛盯着苏意,嘴巴艰难张合: “扶我。” “殿下既然有病,就该在宫中好生休养。 仗着自己有几分武艺,就四处显摆,是觉得自己命太长?” 萧百川的手搭在苏意的肩膀上,目光幽怨。 “你说话,是真的不好听。” 苏意笑一下,手上用力拉住萧百川的胳膊。 “多谢殿下欣赏。” 萧百川咬紧牙关,仔细听过周围的声响,艰难道: “有人来了。” 第141章 鹰嘴涧(一)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苏意立刻查看周围可以藏身的地方。 无奈,却都是低矮的灌木,枝叶稀疏,无法让二人藏身。 苏意拖着萧百川已经走得艰难,身边又没有掩体。 随着脚步声的逼近,二人都不觉绷紧了神经。 苏意查看四周,最终将目光落在眼前的深水潭中。 “哗啦”一声,萧百川毫无防备地被苏意丢进了水潭里。 萧百川是个旱鸭子,落水便开始扑腾。 苏意紧随其后,拉着萧百川的袖子往下沉。 “你疯了?!”萧百川死命往岸上划。 苏意不仅不帮他,却伸手拉住他,不让他乱动。 待脚步声逼近,一把将他拽入水底。 萧百川难以置信又惊恐万状地看向她,窒息感逐渐袭来,胸腔中的氧气即将耗尽。 这时,岸边传来说话的声音。 “也不知还要在此处待多久。” “上头没有下命令,谁敢轻举妄动?” “唉,这尿不拉屎的地方,真是让人难受。” “我看你是想女人了吧?” 话音刚落,又是一阵男人的哄笑声。 萧百川坚持不住了,求生的本能让他的身体本能的想浮回岸上。 上面的人还没有离开,搞不清底细,上去必死无疑。 苏意连忙拉住萧百川,双手拽住他的双肩,将他拉到身前,帮他渡气。 潋滟光波之下,他审视着眼前的女人。 她眉眼柔美,五官协调而精致。水光照射之下,更显的如墨画一般。 萧百川不觉双手抚住苏意的后背,将她轻轻拥入怀中。 苏意的身体惊讶地颤了颤,想要推开,却被萧百川抱得更紧。 她怒目盯着他,心中暗骂混账。 彼时,岸上传来声音。 “这水下是不是有个女子?” 闻声,二人皆心头一紧。 萧百川抬头看一眼,立刻在掌间蓄力凝气。 一掌推动水波,泥沙滚动而上,潭水霎时浑浊起来。 “哪里有什么女人,你是想女人想疯了吧?” “出来透口气,还是快些回去,万一被将军发现,咱们几个都是要挨罚的。” 说着,脚步声迅速聚到一起,声音渐远。 二人从水中浮上来,苏意还没来得及问罪,萧百川却先一步晕了过去。 苏意将他拖到岸上,精疲力尽。 “殿下还是快醒醒,此处并不安全。” 半晌,萧百川没有任何回应。 “殿下若再不起来,苏意便自己走了。” 说完,她转头看向紧闭双眼,嘴唇发紫的萧百川,面色凝重起来。 他中毒了。 什么时候? 苏意仿佛被人当头棒喝,一根神经立刻绷紧。 她的目光,迅速锁定在萧百川手背上的小孔上。 那是毒蛇的咬痕。 难道,刚才萧百川抱她,是因为毒蛇? 她不敢犹豫,立刻抓起他的手,试图用嘴巴将毒液吸出来。 一下,两下,三下…… 萧百川没有反应。 “殿下?”苏意喊。 怎么办? 苏意仔细思索一番。 鹰嘴涧有人,有人,就代表有大夫。 管不了那么多,与其等死,不如赌一把。 她从身上撕下布条,简单帮萧百川包扎一下,便想将他拉起来背着往前走。 不想,苏意刚站起身,眼前陷入一片黑暗。 * 不知过了多久,苏意醒来时已经身处在一个巨大的洞穴中。 身边有篝火在燃烧,微弱的光让周围的黑暗不那么可怕。 她的身上盖着萧百川的大氅,四周静寂,只有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和潺潺的水流声。 石壁上有从水中反射而来的光线,深浅不一,粼粼而动。 萧百川抓了只野兔走进来,见苏意醒着,面色稍微喜色。 “看来苏大姑娘,恢复得不错。” 说着,他捡几片木柴丢进火中,动作娴熟得不可思议。 苏意不知道先前萧百川抱她是为了救她,一时有些理亏。 “你的伤怎么样?”她道。 萧百川看一眼伤口。 “应急的措施做得不错,今日多谢苏大姑娘的救命之恩。” 说着,萧百川起身拱手拜了拜。 苏意连忙起身。 “是你先救我,无需感谢。” 萧百川微微一笑,继续道: “日后再遇到这样的状况,不要用嘴巴。 这样的毒蛇毒性太强,一旦不小心将毒液吞咽下去,就算是大罗神仙在此,恐怕也无济于事。” 苏意皱起眉头。 “你都知道?” 萧百川岔开话题,将衣袍展开道: “摘了些果子,先吃一些。” “所以你是故意装晕?”苏意眼神中隐约有些杀气。 萧百川心虚地别开视线,可下一秒,手上的果子还没有送到嘴里,身上的痛感再次传来。 好像比上一次还要剧烈。 “殿下不说话是什么意思?” 苏意结霜的眸子看向他的背影,每个字仿佛都咬的很重。 萧百川根本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管她,脸色又陷入苍白,额间细汗如雨。 “你怎么了?”苏意起身道。 “大概、这两种毒在打架……”萧百川用气声说道。 苏意一把将他拽过来。 只见他双目紧闭,面容狰狞。 正用尽全力,对抗两种毒药在体内的肆虐。 苏意吓得面色一凛。 “萧百川你怎么了?” 话音刚落,眼前的人倏然像是抽掉了灵魂,软塌塌地倒了下去。 苏意急忙伸手拉他的手臂,可坠落的力量太大,她根本拉不住。 下一刻,她双臂再次借势搂住他的腰。 岂料,二人齐齐向地面跌落。 萧百川的身体,落在苏意的怀中,那娇俏俊朗的五官,距离苏意的双眸,只在咫尺之间。 他生得好美。 恍惚中,苏意竟有些分不清萧百川到底是男是女。 她的手情不自禁地抚上萧百川的细腻的鼻尖,清凉的感觉从指尖穿透肌肤,如涟漪般荡漾而来。 一时,又觉得指尖一阵酥麻,整个人不自觉地卸掉了所有力气。 她的鼻尖缓缓凑近,萧百川身上的药香味逐渐蔓延,一直抵达她的胸腔深处。 这种气味让她忍不住产生依恋。 她贴近他的脸,那香味变得愈加清晰。 她贪婪地越靠越近,直到发现自己的唇已经碰触到他的眉眼。 立刻,她便如同触及禁区般,逃跑一样迅速撤离。 苏意惊讶于自己的动作,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心中无限遐想就此掐灭。 蓦然,洞外响起了野兽的吼叫声。 第142章 鹰嘴涧(二)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她立刻警惕地看向洞口的方向,内心担忧和害怕互相交织。 萧百川还在昏迷。 如果真的有野兽进来,她根本不是对手。 可是,外面的声音已经越来越近。 她从篝火中捡起一个火把,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儿。 半晌,随着一声贯彻天地的嘶鸣,外面的声音归于静寂。 苏意不敢放松警惕,她捏紧手中的火把,目光死死盯着洞口的方向。 风吹过,火焰跳动,外面忽然传来人说话的声音。 “总算逮到了。 咱们一起将它抬回去,给兄弟们加餐。” “记得在周围布上兽萤草,洞里的东西不能让这些畜生糟蹋了。” “知道知道,快搭把手!” 待脚步声远去,苏意跪坐在地上,长舒了一口气。 转头,又见萧百川仍旧昏迷,不由担心非常。 时下言禄还在村子被关着,阿羽又去了永州。 这如何是好? 她伸手探了探萧百川的额头,心下顿觉不好。 也许染上了风寒,又加上中毒,现在整个人竟烧得灼人。 苏意将身上的衣料撕下一角,用水打湿后,帮他敷在额头上降温。 他的睫毛又细又密,安静睡去的模样,仿佛画中贤良的官人。 苏意看得出神,脑海中倏然又闪过一些令人难以启齿的画面。 她猛然回过神,罪恶地避开视线,转向了另一边。 面上又是一阵绯红萦绕。 怕不是对萧百川存了非分之想?头不由这样想。 下一刻,她扶住自己的额头,又开始一番自我反省和审查。 最后,她将这些画面归咎于自己太过疲惫。 然后,她转身帮萧百川扯了扯盖在身上的大氅。 再次蹲在他身边。 她拖不动他,但是将他放在这里置之不理,与等死无异。 苏意大胆地将自己的脸上抹黑,然后帮萧百川稍稍改变了一下容貌。 她从洞中飞奔出去,见抬着野猪的两名军人打扮的男人还没有走远,马上招手喊道: “救命啊!快来人救命!” 野猪被两个人扔在地上,腰间的匕首被抽出,警惕地看向苏意这边。 “什么人? 在这里做什么?”黑皮肤的士兵问。 “我们是黑山村的,抓‘粮袋’迷了路,我大哥又被毒蛇咬了,现在还昏迷着。 二位官爷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求求你们大发善心,帮小人救救哥哥!” 肤色略浅的士兵不大明白,扭头看向身边的黑皮肤的士兵,问: “抓‘粮袋’是什么意思?” “就是打劫。 黑山村整个村都是山匪,这人不是什么善茬。” “周边村子哪个不知道这边有野人,还有人敢闯鹰嘴涧?” “所以说,敢闯鹰嘴涧的都是不要命的。 这人救不得,当心有诈。” 闻言,肤色略浅的士兵将腰间的弩箭,悄悄上了膛。 苏意见二人小动作不断,又犹豫不前,便觉事情不妙。 她将手中的果子朝二人扔出去,转而迅速逃回了洞中。 见此,两名士兵立刻丢掉手上的野猪,迅速追了上来。 苏意惊慌地将萧百川拖着往洞的深处走。 情急之下,她只想找到一个能够隐蔽藏身的地方。 门口的士兵迟迟没有进来,而是守在了洞口。 半盏茶的功夫过去后,黑皮肤的男人说: “你守在这里,我去禀告将军。” * 苏意艰难地拖着萧百川抵达洞穴更深一些的地方。 她见两人没有跟过来,便想再往里去,看看会否有另外的出口。 可没想到,刚走出数步,眼前便被高高的箱子堵住了去路。 霎时,浓重的火药味铺面而来,不看便知这些箱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 她脊背一阵发凉。 若是沾一点火星,她不敢想象如此数量的火药,究竟是怎样的爆炸范围。 为何要在山中囤积火药? 又是什么人,敢如此大胆? 她疑问不断,但是现在却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 萧百川还在昏迷,一旦外面的人叫来外援,他们想走都走不了。 可就算要离开,苏意一个人根本没有办法背起萧百川,还能够行动迅速。 她顾不了那么多,索性先将门口仅剩的一个人先解决掉。 只有这样,才能有机会保住性命。 苏意伸手从箱子里摸索出一颗火雷弹,紧紧攥在手中。 她缓步走上前,待走到洞口的位置,手心已经渗出了细汗。 再三犹豫,终于还是下定决心,将手上的火雷弹抛出去。 她缓缓抬起手臂,蓄力后,手腕上突然出现一只手,阻止了她下一刻就要扔出的动作。 “萧百川?!”苏意惊讶道。 “水下有出口,从水下离开。”萧百川将火雷弹夺过来道。 苏意来不及反应,萧百川已经拽着她跳进水中。 入水之后,一如既往,苏意在水中拖着他游动。 泉水冰冷刺骨,流动中,仿佛冰刀划过肌肤。 苏意有些不放心,确认萧百川紧跟在身后道: “你感觉怎么样?” 萧百川为了让她安心,强撑精神。 “无妨。 无需担心我。 继续往前,顺着水流的方向,我们就能出去。” 闻言,苏意的心好像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抚,她沉下脸色,坚定地继续往前游去。 水中,黑暗之下,苏意摸索着往前游。 即便前路未知,身后的人是她此刻最能依靠的后盾。 萧百川拉住她的小臂,闭气中,用手指向远处的一点光亮,示意她往那个方向去。 苏意会意,再次拨动身边的水,继续前进。 光点开始逐渐变大,最终将二人包裹环绕。 苏意带着萧百川冲出水面,光明瞬间钻入眼睛,有些刺痛。 眼前是一片水塘,周围灌木环绕,鸟语清脆。 来不及欣赏,苏意赶紧搀住萧百川,将他从水中拉到岸上。 苏意将他扶到一棵树下,穿着粗气问: “你感觉怎么样?” 萧百川咳出一口水,脸色仍旧不大好。 “我还好。 咱们要赶紧离开这里,一旦被人发现,恐怕会有性命之忧。” 苏意点点头。 旋即,将他半个人的重量架在自己身上,让他靠在她身上行走。 此处没有明显的路径,二人只能摸索着从树丛中穿行。 才走出数步,不远处便传来嘈杂的脚步声。 “快去给我搜! 今天绝不能让那两个人活着离开鹰嘴涧!” 第143章 鹰嘴涧(三)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搜寻的人群在不断逼近,脚步声像是凌迟的钟声,越敲越响。 萧百川攥紧手中的火雷弹,眉心微微隆起。 “等他们过来,我扔出火雷弹的瞬间,你马上跑。” 苏意诧异地看向他。 “你呢?” “此事因我而起,自然由我留下解决。” “我苏意一向恩怨分明。 殿下此前救我,如今我若弃殿下于不顾,岂非小人哉?” 萧百川马上变得严肃,而后,不容置喙道: “今日此事凶险非常,本就与你无关。 不该将你牵涉其中。” 苏意的手覆上他握着火雷弹的手心之上,目光决然。 “苏意一生毫无牵挂。 亲娘早逝,父亲驱逐。 伶仃十几年,荒废六七载。 所幸,身陷绝境之时,幸得殿下几次三番出手相助。 今日,不论殿下说什么,苏意必将与殿下同生共死,绝不离开!” 萧百川沉默地注视她,眼神复杂中带着感动,转而,一把将她拥入怀中。 苏意愣在原地,从没想过萧百川的怀抱会这么宽厚又温暖。 风在耳边吹过,落叶卷起又落下。 倏忽,一阵有力的脚步声缓慢靠近而来。 他警觉地拉着苏意隐蔽身影。 声音逐渐靠近,是两个身着官服的士兵。 萧百川凝神,手上蓄力间,弹出两枚白色棋子。 “唰唰”两声,只见棋子飞速射出,轻易地打中了二人的穴道。 二人的身形在林间晃了晃,“扑通”倒在了地上。 * 山林中的人还在持续搜索。 苏意和萧百川身着士兵的军服,正在寻找离开的路。 “干什么去?”身后忽然传来叫喊声。 此刻如果被发现,苏意和萧百川一个都跑不了。 可若是都不做理会,必然更会引起怀疑。 不由,更加紧张。 “我们想去前面看看。”萧百川笑着转身答道。 那人长着八字胡,国字脸,眼尾往下耷拉着,黝黑的脸透着淳朴。 “恁还真卖力。 是从京中调来的?” 听口音和语态,应该是没有看出他们的异样。 “你不是京中的吗?”萧百川不动声色地同他攀谈。 “俺不是。 俺是被抓的壮丁。 家里人还等着俺去找吃食呢。 谁想,就被忽悠到这里了。” “那你家在哪里?” “青州。 俺听这里边的人,不少都是青州的。 大多都是吃不上饭,被忽悠来的。 唉,可怜俺家里的老娘和孩子。 也不知道吃没吃上饭。” 说着,国字脸哭起来。 苏意压了压嗓子,粗声道: “你不能往家中寄些粮食吗?” “你是新来的吧? 上边儿的人说了,不能往外寄东西。 咱们这支军队,是瑱王殿下的虎狼之师。 要做的事,是给边境来犯的西夏人一记重锤。 咱们的名字也不一样,咱们叫夜鹰卫。 不在三司的管辖之内,直接听命瑱王殿下,由定北侯统率。 威风吧?” 说完,他面上露出些难得一见的优越感和自豪感。 果然,谢推和萧广河早就勾结在了一起。 “大哥,我和弟弟刚来,咱们这军队现在大概已经多少人了?” 国字脸想了想,抹一把八字胡,道: “少说也有十万了。” 萧百川听到这个数字,不由内心一颤。 十万人的军队隐藏在鹰嘴涧,还有不下千斤的火药,萧广河要造反不成? 正在此时,山中突然燃起山火,熊熊的浓烟直上,仿佛要遮住天地。 锣鼓声瞬间响起,急促的喊叫和召集的命令,焦躁地传到每个人的耳中。 “这两个杀千刀的,竟然敢点火!”国字脸戴上帽子,起身往回跑。 跑一半,他回头张着嘴对萧百川和苏意喊: “快走啊! 愣着干什么!” 话音刚落,身后一记重掌拍下来,瞬间将他砸的不省人事。 十二上前抱拳跪地。 “属下救驾来迟,殿下恕罪!” “无妨,起来吧。 言禄呢?” “属下已经将他从黑山村救出,现在正在山下的马路上等待接应。” 萧百川稍稍放心,转头看一眼苏意,目光柔和几分。 “你可还好?” 苏意微微点头,面色冷峻,双拳依旧紧张地攥紧着。 萧百川伸手拉住她的手腕,带着她往前边走边轻声说: “无需紧张,有十二在,现在咱们安全了。 先离开这里,我们再从长计议。” 苏意已经放不下紧绷的神经,她本想回头再看一眼名叫十二的黑衣人,可转却发现身后竟空无一人。 萧百川察觉到她的不安,直接将手从手腕上滑落下去,紧紧攥住了苏意的手。 苏意猛然被攥住,心中一阵慌张。 “你干什么?” 萧百川目视前方。 “等出了林子,我自会放开。你跟紧我,小心四周的毒蛇。” 闻言,苏意立刻去观察四周。 细看之下,她才发现,原来树上的‘藤条’是逼近他们的毒蛇。 艳丽的身体与树木和草叶混为一体,若不是极强的观察力,根本没有办法分辨清楚。 霎时,一种让人窒息的恐惧感在她心头蔓延。 她胆怯地缩了缩身子,两只手不觉死死抓住萧百川的衣袖,力道之大,指尖几乎要将布料戳穿。 轰然一声,远处浓烟滚滚的地方,巨大的建筑物被烧毁坍塌。 苏意惊得快步向前,两只手不自觉地环住了萧百川的腰。 他顿住脚步,温柔地将她搂入怀中。 他的气息在她的头顶喷薄,轻柔而有力的手,将整个大氅裹在她身上. 顿时,所有的不安和紧张被尽数驱离。 “不用怕,有我在。 十二也会在周围保护我们。”他温声道。 苏意羞赧着将自己的头埋得很低,面颊不觉变红。 短暂相拥之后,她脱开他的怀抱道: “多谢殿下。” 萧百川略有不舍地放开她,二人继续往林外走去。 * 谢家。 废墟之下清出两具尸体,被人放在担架上。 谢望山捂着伤口缓步上前,悲痛欲绝。 “意儿,意儿!” 他呐喊着扑过去,踉跄一下,晃晃悠悠地倒在蒙着白布的尸首前。 他无法相信苏意就这么死掉了。 他猛然起身,掀开白布。 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叫人见之作呕。 目光在尸身上流转,最终停在紧紧握拳的手上。 盈盈白色,就算历经大火的灼烧,依旧不变耀眼的模样。 这一刻,他在心中有了答案。 第144章 苏意的葬礼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悲伤的气氛从灵堂向外延伸到侯府之外。 白色的绫布随风摇曳,缓慢中,好似也带着无尽的伤痛。 “小意……我的小意啊! 你怎么就这么走了,白发人送黑发人呐!” 苏意的继母宋氏哭着奔过来,双手抚在灵柩的尾端,高声哭泣着。 苏之玠眼眶泛红地跟在后面,满面泪痕。 谢望山迎上去。 “岳父大人,岳母大人,是我没有照顾好意儿……是我没有照顾好她!” 说着,他伏地痛哭起来。 宋氏拿帕子擦擦眼角的泪,然后将其扶起。 “贤婿节哀。 人各有命,是我们家小意没有享福的命!” 苏之玠突然伸手抓住谢望山的衣襟,眸中带泪地质问他: “你为何不好好护着她? 你为何不守在她身边? 为何?!” 谢望山愣住,一时不知如何答话。 钱氏一把扯下苏之玠的手,语气不善道: “此事与我山儿何干? 若要问罪,你该去问问阎罗王! 你看清楚,这里是定北侯府,不是你苏家大宅!” 宋氏连忙上前道歉,赔笑道: “大娘子莫动怒。 我家老爷也是才听到消息,慌忙赶来。 一时无状,一时无状。” 钱氏冷笑,眸中的不屑更甚。 她拉着萧百川进去,低声训斥: “你跪他做什么? 此事怨不得你,是苏意没有福气。” 谢望山已然泣不成声。 他手中紧紧攥着先前送给苏意的白玉钗,心口如同被人剜去一块般疼痛。 宋氏将苏之玠拉到一边,满面愠怒。 “那可是定北侯府的世子,你也不过是个秀才,怎么敢那么说话?” 苏之玠擦擦泪,眼神始终看向地面。 “不说话是几个意思? 今日老娘愿意来看她,算是给足了她的面子。 你别给脸不要脸,在这儿甩脸子给我看!” 她顿了顿,继续道: “你好好表现,我瞧着那世子对苏意是真的动了心的。 婉儿还没有婆家,要是能嫁到侯府做续弦,也是不错的。” 苏之玠讶异地看向她,满面铁青。 “你看我做什么? 苏意是你的女儿,婉儿就不是了? 如今苏意给婉儿算是留了一条好路子,你怎么还不乐意了? 难不成,你真的想随便找户人家,将婉儿嫁了?” 苏之玠喉结微动,终于开口。 “今日是意儿的葬礼,你莫要多说。” 宋氏脸色微变。 她挺直身子,较刚才的模样,变得更加盛气凌人。 “怎么,你现在知道心疼她了? 现在觉得我说得不对了? 从前是你同意她嫁进谢家的,现在后悔了?” 苏之玠转过脸去,躲挪开的视线积压着怒气。 见此,宋氏嘬了嘬牙花子,更加生气。 她伸手将他拉回来,不依不饶。 “你说话,你倒是说话呀! 别在这里同我摆脸子! 想当初,我辛辛苦苦跑前跑后张罗这门亲事,我招谁惹谁了? 你现在知道给我脸色了,你厉害了你!” 苏之玠紧攥着踹在袖中的拳头,即便怒火已经烧到了眉毛。 他最终还是忍下去,强笑: “今日是为夫的错,夫人息怒。” 宋氏傲然瞅他一眼,转身往钱氏的方向,谄媚地走了过去。 见她离开,苏之玠紧绷的肌肉才略略放松下来。 他落寞地沉下眼眸,哀伤之情依旧浮现在整张脸上。 是他的错。 若非他将她嫁入谢家,又怎么会遭此横祸! 他伸手抓住棺椁,先是流泪,逐渐开始啜泣,最终掩面蹲在一旁,泣不成声。 * 众人已经平安离开鹰嘴涧,马车行驶在宽阔的官道上。 苏意在车中昏睡着。 脑袋靠在车壁上,很不舒服地歪在一侧。 萧百川将身上的大氅盖在她身上,自己也慢慢挪到了她身边坐下。 接着,他将苏意的脑袋拨到自己的肩上。 眼神温柔似水,动作小心翼翼。 言禄撩开车帘,拿在手上的药瓶停在了半空。 萧百川微微侧了侧头,眼神冷冽地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言禄默默将帘子盖回去,不敢多言。 马车行至城门外,恰好遇见谢家出殡的丧队。 哀乐在耳边回荡,招魂幡随风扬起。 身着素服的花容手捧牌位跟在后面,神情悲伤,双眼哭得肿胀如核桃一般。 苏意被哀乐吵醒。 待发现自己靠在萧百川身上,马上起身行礼。 “殿下,苏意僭越。” “外面正在为你出殡,你要去看一看吗?”萧百川重新将大氅披在肩上,沉声道。 苏意撩开车帘,宏伟的送葬队伍,证明着死者生前的身份。 她带上帷帽,转身跳下了车。 目光所及,宛如一条白色的绫布在地上蜿蜒而去。 她静静注视,目送着曾经的自己。 吹吹打打中,送葬队逐渐远去。 * 若春从城门处冲出来,边哭边喊; “主母,主母!” 她跑得太急,脚下被石子拌一下,身体一歪,摔在了地上。 接着,又迅速爬起来,追着车队喊: “主母,等等我! 若春还在这儿呢!” 她跑上去,铺在棺椁上,嚎啕不已。 花容捧着牌位缓慢走过来,语气宽慰。 “若春姐姐,莫再哭了。 让母亲不要有牵挂,让她好走吧。” 若春哭得歇斯底里,身体抱着棺木。 “主母,若春就不该听您的话,若春应该陪着您去的!” “若春姐姐……” 忠叔从旁侧走上来,弯腰提醒。 “容姑娘,时候不在了,不要误了吉时下葬才是。” 闻言,若春擦擦脸上的泪,依依不舍地站了起来。 哀乐再度响起,送葬的队伍重新开始前进。 若春站在原地,望着远去的棺椁,泪流不止。 言禄走上前去,做了个邀请的姿势,道: “殿下请姑娘过去一叙。” * 瑱王府。 身着甲胄的兵长,站在院中双手抱拳。 “王爷,鹰嘴涧的私兵被人发现了。” 萧广河放下手上侍弄的花草,起身道: “人呢?” 兵长垂头,抱歉道: “卑职失职,并未抓到。” 萧广河将袖子放下来,眼神冷静道: “也罢。 封锁四处关卡,严加盘查。有任何可疑之人,当即收押。 如若反抗,就地正法。 此事,宁可错杀,决不能放过。” “卑职遵命!” 第145章 被拦住后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主母!” 若春‘扑通’跪在地上,喜极而泣。 苏意连忙将她拉起来,笑中带泪。 “今日我们主仆还能再见,实属幸运。 只是,若水当日为了救我,丧生火海。 而我却不能拿回她的尸骨,只能暂且在山中给她立了一座衣冠冢。” 说罢,满面伤情。 若春忍住泪,道: “若水泉下有知,知道您平安无事,一定会更开心。 她是最尊敬爱护主母的,一定不愿看着主母在谢家任人欺凌。 如今,她也算得偿所愿了。” 苏意将若春抱住. “你二人一起陪在我身边多年,感情深厚。 若是想哭,就哭吧。” 闻言,若春再次号啕起来。 * 不远处,城门的位置排起了长队。 萧百川示意言禄去查看情况。 城门前,身着甲胄的兵士手上拿着一幅大致的肖像图,正在挨个比对。 言禄拉出其中一位,悄悄塞了银子。 “不知军爷这是在盘查什么?” 兵士掂了掂银两的重量,答道: “医馆女尸案。 上头下发了画像,说此人与案件有关,命我们仔细盘查。 一旦抓住,必将其收押。 如若抗拒,格杀勿论。” 说着,兵士在脖底做了个封喉的动作。 言禄听得有些发懵,那桩案件不是早就应该结束了吗? 赵衍之都已经认罪,怎么又横生出这样多的枝节? 见言禄不答话,兵士不由拍了拍他的肩膀,警告道: “小心些,见到画像上的人,一定要绕道走!” 言禄点头,抬头望一眼张贴在墙上的画,不由呆住。 画像上的人,竟然是苏意! * 车内。 听过言禄的叙述,萧百川面色冷峻。 “无妨。 你换回女儿装,就算查到头上,也不会看出什么。” 苏意点头:“好。” 城门外的队伍排得极长,轮到萧百川他们的时候,恰好谢家送葬的队伍回来。 兵士上下打量苏意,怀疑道: “摘下帷帽。” 若春躬身行礼: “我家姑娘近来偶然风寒,不能见风。” 花容从马车前走过,眼神略过苏意的背影,继续往前而去。 兵士却并不买账,语气烦躁道: “管你什么毛病,老子让你摘下来,就快给老子摘下来! 要不然,信不信老子将你拖出去先奸后杀?” 萧百川掀开轿帘,缓缓走下马车道: “我大宁的兵士,果然不同凡响。” “什么人?”兵士将手放在腰间的长刀上,警戒地走上前来。 只是还没有看清萧百川的脸,言禄已经从怀中掏出一块明晃晃的金牌,亮了出来。 “大胆,还不跪下!” 待看清金牌上镌刻的‘萧海’二字,他马上双膝跪地。 “卑职参见太子殿下! 卑职有眼无珠,请殿下恕罪!” 萧百川却并没有要轻饶他的意思,他抬起一只脚,重重地踩在兵士的肩上,然后使劲往下压。 兵士痛得龇牙咧嘴,面目狰狞,却不敢喊出半个字。 “是不是不给你们些苦头,你们都要忘记我大宁还有一位太子殿下?!” 萧百川眼神疏冷,话语中自带一种居高临下压迫感。 在场的众多士兵慌忙跪地行礼,请他息怒。 他睥睨着脚下的兵士,眼神冰冷的可怖。 “那位是玉春楼的玉瑕姑娘,是本宫的心爱之人。 你这个有眼无珠的东西,快去同她行礼道歉!” 说罢,待他拿开脚,兵士立刻跪着上前,磕头道: “玉瑕姑娘恕罪! 玉瑕姑娘恕罪! 是小人有眼无珠,是小人不懂事,冲撞了玉瑕姑娘。 还请玉瑕姑娘大人大量,不要将此事放在心上!” “够了。”萧百川冷声命令道。 兵士立刻止住声音,再也不敢妄动。 “滚!” 下一刻,兵士连滚带爬地走开了。 * 萧百川缓步上前,轻柔又满含深情地牵起苏意的手,体贴道: “让你受惊了。” 说罢,便搂住她的肩膀,带着她进入车内。 见此,众人再不敢上前阻拦。 马车开始往前走,车厢内的气氛有些微妙。 苏意摘下头上的帷帽,神情冷淡而疏远。 “多谢殿下。” 萧百川目光沉静,待马车驶过城门,他温声道: “不如你同我入东宫去,在外面实在不安全。” “殿下忘了,苏意现在的身份是玉瑕。 如今城中必然将玉瑕与殿下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 殿下身贵,苏意受您荫蔽,自然无人敢动。 殿下无需担心。” 听完这一番醋意盎然的话,萧百川唇角微勾,竟不自觉地笑了。 “既然感谢我,可否满足我一个愿望?” 说着,他凑近她,呼吸喷薄在她的脸上,又是那股熟悉的药香味。 她向后靠了靠,脸不自觉地红热起来,像是刚被炉火烤过一般。 “殿下想让苏意答应什么?” 说着,她别过头去,细长而白皙的脖颈,暴露在萧百川的视野中。 细腻光滑的肌肤,透着仿佛被月光清洗过的颜色。 她仅仅只是一个别开头的动作,却让他觉得撩人不已。 他伸手想要捧住她的脸。 “我想让你……” “唰啦”一声,车帘子被言禄掀开。 “殿下!” 一时,三人僵住。 “……” 萧百川快速回身坐好,眸光阴郁。 “说。” “殿下在鹰嘴涧滞留多时,手上还被毒蛇咬伤,还是应该先去医馆让冯大夫诊察才是。” 萧百川眸色变得深沉起来。 医馆的内院挖出女尸,自己是医馆东家的身份必然已经暴露。 如果现在朝中还没有结案,萧广河一定会将他拉入局中。 医馆中想必已被安插萧广河的人,此时过去,恐会不妥。 他思虑良久,道: “去冯大夫的家。” 马车在街上掉头,正要离开的时候,一队府兵将他们团团围住。 “听闻太子殿下回来,本王特意来迎接。” 萧广河从马背上跳下来。 一身绯色花鸟常服,领口金线点缀,远远看去,风采卓然。 苏意紧张地拽住萧百川的衣袖。 当日伯爵府大火,禁军和萧广河就在外面。 可沈知夏,还是死在了火海中。 此事,定然跟禁军和萧广河脱不了干系。 这样想着,她的眼中渗出丝丝的恨意。 第146章 新的身份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萧百川安抚地拍拍她的手,然后小声提醒她配合他。 下一刻,他搂着苏意的腰走下马车,满面春风地笑道: “王爷真是关心我。 我才进城,王爷便匆忙赶来迎接,实在叫我不好意思。 奈何我还有要事在身,王爷暂且在此等候片刻。 容我将玉瑕姑娘,送回玉春楼。” 萧广河看向车内的苏意,打量道: “殿下在外,竟然还不忘风流。 从前在本王府上与娈童为伴,饮酒当歌。 今日又将玉春楼的玉瑕姑娘拥在怀中,真是佳人常伴身侧,叫人艳羡。” 他顿了顿,继续道: “不知殿下今次又是往哪里去了?” 萧百川轻咳一声,不觉靠在苏意的身上道: “我本就是体弱。 出外便是遍寻名医,希求能够多活几年的良方罢了。 我这副身子,也不知何时就归于尘埃,能够相拥之时,必要物尽其用才是。” 萧广河认同地点一下头。 “殿下还是快些将玉瑕姑娘送回去,父皇还在宫中等你。” * 玉春楼。 香味浓郁的房间,纱幔摇曳。 相比屋外男人和女人的嬉笑声,房间显得太过安静。 玉瑕给苏意递上一杯酒,眉眼带着审视。 “殿下将姑娘亲自送来,想必身份不同寻常。” 苏意接过杯盏,却并没有喝,又将它原封不动地放回去道: “只是恰巧被殿下相救,没什么不同。” 玉瑕将身子往后靠,手上的团扇不断地摇。 她的眉眼又弯又长,笑起来更像一只慵懒的猫咪。 “殿下从不近女色,就算是在我这里喝酒,喝醉了便是倒头大睡。 你,还是我第一次见殿下能够带在身边的女子。” 说罢,她自己斟上一杯,饮了下去。 苏意将身前的酒杯往前推了推,道: “我不喝酒。” 顿了顿,她又继续道: “姑娘可能不知,在太子殿下的心中,姑娘才是最重要的人。” 玉瑕口中的酒差点呛洒。 “你说什么?” “玉瑕姑娘才是殿下心中最重要的人。” 闻言,玉瑕掩面笑起来。 她娇媚地摇了摇手上的扇子,重新靠坐在椅子上。 “殿下虽然身中奇毒,但是这些年却从未放弃与京中博弈。 你觉得我是他最重要的人,恐怕是因为我殿下常常拿着我的名头躲懒。 他身居尊位,又心怀天下。 虽然身中奇毒,却依旧敢与天争。 如此坚韧又仁善的人,我一介青楼女子,怎会是他最重要的人?” 苏意不解。 “姑娘的意思是说,太子殿下自小的体弱多病,是被下毒所致?” 玉瑕坐直身子,道: “此事不可对外张扬。 现今京中的官员,皆知太子殿下是先天之疾。 此刻若是传出这样的消息,恐怕京中又要变天。 事关性命,千万不能乱说。” “……” 苏意看向她,皱了皱眉头,不是她先说的吗? “太子博览群书,自己学习医术多年,又效仿神农氏,周游天下遍尝百草,如此才能找到身上所中奇毒的解药。 只是这毒药太过凶险,每次服用的解药剂量,都需要以此减少,才能彻底清除。 一旦错诊,解药剂量不对,解药亦是毒药。” 苏意大为不解。 “太子乃是当今皇后与陛下的长子,自然宠爱在一身。 怎会有人敢下如此毒手?” “天家无情。 你恐怕不知,当今的皇后与陛下,从来都是面和心不和。 当年皇后还是王家嫡女,被先皇后相中,指婚给陛下。 陛下乃是顾及朝堂利益,这才答应。 但是若要问感情有多少。 恐怕从太子殿下十岁被人下毒,又兼被宫中太医错诊,就能够看出,当今皇后的娘家,在陛下面前到底几斤几两。 王家乃是书香之家,皇后的父亲又官居太傅之位。知书达理,礼貌贤德。 可就算如此,对于年少时便征战四方,换来我大宁数年安宁的陛下来说,皇后并非良人。 于是,贵妃便出现了。 宁国公府的嫡女,顾家的掌上明珠,当今宁国公顾善华的亲妹妹,闺名顾虞。 一个在马背上长大的女子,野心勃勃,又善于笼络人心。 这样的女人,要在后宫拨弄风云,就如小儿玩泥巴一样轻而易举。” 说完,玉瑕沉下眸子,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苏意细思一番,竟不知萧百川自小的处境如此凶险。 她抬头看向玉瑕的侧脸,问: “玉瑕姑娘为何会知道这么多?” “从前,将毒药送给殿下的宫人,就是我。” 苏意心中大惊。 玉瑕注视她的神情,毫不意外。 她的眼睛微微眯起,徐徐靠近苏意。 苏意戒备地迎上她的目光,另一只手暗暗抓住了桌上的杯盏,时刻警惕着。 紧张的气氛在二人中间弥漫开来,仿佛没有硝烟的战火已经燃起。 下一秒,玉瑕勾起嘴角,翻身坐下。 “你不用紧张。 就算如此,当年殿下却不计前嫌。 为我说明,救我性命。 也是因为殿下,我才能离开皇宫。 如果不是殿下和王皇后,我早就死在虞贵妃的手上。 所以就算我死掉,也绝不会背叛殿下。” 苏意沉眸,捻动指腹,道: “你为何要跟我说这些?” 玉瑕再度斟满酒杯,道: “无论发生什么,玉瑕想请求你,帮助殿下。” 苏意将手上的杯盏放回桌上,陷入沉思。 “他救我数次,我不过身份卑微的女子。 若能帮他,我定不会犹豫。” 玉瑕带着一种审视的目光继续看她,最终道: “玉瑕看得出,苏姑娘是个恩怨分明的人。” 说完,玉瑕带着苏意走到了屏风后的内室。 旋即,她轻轻转动旋钮,墙壁翻转间,出现沉香色的木匣。 匣子中叠放这几套男子的常服,花纹考究,衣料不菲。 最上面则放着一块玉珏,莹白剔透。 玉瑕拿起匣子中的玉,递到苏意的手上。 “姑娘才智非凡,如果要为伯爵府翻案,恐怕以女子之身困难重重。 殿下已经为姑娘置办了几套男子的服饰,另外,也给京中苏家去了书信,日后姑娘可以以新的身份住在苏宅。 这块玉,便是姑娘身份的证明。 但是姑娘切记,除却若春姑娘外,不要再告知任何人你的身份。 否则功亏一篑,就连殿下也会受到牵连。” 她顿了顿,从袖中掏出一块通行金牌。 “这是殿下吩咐我单独交给你的。 无论发生什么,若姑娘需要殿下的帮助,用这块金牌就可以自由出入皇宫大内。” 苏意接过金牌,抬眸望着眼前摆好的男子常服,不由惊叹于萧百川的深谋远虑。 玉瑕合上木匣子,道: “姑娘换好衣裳,便可以从后门离开。 我已经安排好马车,送苏姑娘去苏宅。” 第147章 归家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御书房。 “混账!” 萧齐将奏折砸在萧百川的头上,怒喝道。 “儿臣不知父皇是何意。”萧百川直起身子道。 “你不知道,那朕来告诉你!”萧齐从龙椅上走下来,继续道: “你多年未在京中,方才回京就插手京中的事情。 如此心急,你别以为朕不知道你想干什么! 现今瑱王掌权,而你却只有太子的虚名,你着急了是不是? 朕告诉你,朕还没死呢!” 萧百川叩头,起身不卑不亢道: “此事想必是父皇误会了。” 萧齐却并不相信,继续道: “你看看自己的身子骨。 就算你心怀野心,你也要有一副好的身子才是。 如今不仅不爱惜身体,成日在京中流连秦楼楚馆不说,还与娈童混迹在一起。 你如此放荡,又不爱惜自己的名誉和身子。 即便如此,你还想对朝中的事情再横插一脚,你真当朕眼盲耳聋了吗?” 说着,萧齐一脚踹在萧百川的胸前。 萧百川应声倒地,随之不住咳嗽起来。 转而,他再度重新爬起来,又跪回原地。 李德全心有不忍,忙上前劝。 “陛下,太子殿下的身子骨弱,您手下留情。” 萧齐却怒气难消。 “他的身子骨再弱,今天也死不了!” 李德全更加着急。 “殿下,您倒是说句软话。 陛下也是一时气恼,您认个错,说句好听的,陛下自然就不生气了。” “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 萧百川昂首继续道: “父皇今日所言,儿臣并不知晓。 儿臣只知道,律法崇高,不容亵渎。 赵衍之草菅人命,逼良为娼,如果不能认罪伏法,那我大宁律法的威严何在? 父皇的威严又何在?” 萧齐一掌拍在桌上,勃然大怒。 “放肆! 你这是在质疑朕吗?” 萧百川颔首,语气泰然自若: “儿臣不敢。 赵衍之案已经清明,还请父皇快快决断。” 闻言,萧齐的怒色更甚,登时暴跳如雷。 “你这是在威胁朕,还是在逼迫朕?” “儿臣只是想让逝者得到该有的公道。”萧百川沉静回答。 萧齐怒目而视: “好一个公道,好一个公道! 一个公道就让你在此与朕父不成父,子不成子了! 在你眼中可还有朕,你可还将朕看作大宁的君主?!” 说罢,萧齐胸腔剧烈起伏。 他紧紧捂住胸口,紧皱的眉头和额间的细汗昭示着他此刻的痛苦。 “扑通”一声,萧齐倒在龙椅上。 “陛下!” 李德全迅速上前,紧张地查看萧齐的状况。 萧百川连忙从地上爬起来,满心担忧。 “太医,快宣太医!” * 苏宅。 苏之玠站在门口,等待着萧百川信上所说的贵客。 宋氏慢悠悠走过来,有些不快道: “又不是什么朝廷命官,你在此等着做什么? 不过就是太子的朋友,也不是什么有身份有家世的人。 若不是看在太子的面子上,咱们家才不让他借住呢!” 苏之玠冷着脸。 “妇人之仁,快进去。” 宋氏掉头往里走,边走边道: “可别再是个穷酸的秀才,咱们家有一个酸秀才就够了!” 闻声,苏之玠暗暗叹息一番,继续等待。 不多久,一辆华丽的马车缓缓驶来,最终停在了苏宅前的槐花树下。 “敢问车上,可是太子殿下的旧友?”苏之玠拱手询问。 苏意坐在车中,久别重逢,不曾想再听父亲的声音是在这样的光景之下。 她掀帘下车,拱手道: “在下苏立,见过苏伯父。” 苏之玠略有惊讶,微微抬头道: “老夫冒昧,敢问小兄弟祖籍是何处?” 苏意目中带笑,粗声道: “在下祖籍青州人氏。” 苏之玠略有惊讶,不由抚须上下打量一番道: “老夫观小兄弟的面容,倒是有几分熟悉之感。 难不成,是与我家出自同一族系?” 苏之玠忍不出她了。 苏意垂下眼眸,细想,自己在旧宅数年,而后又嫁到定北侯府六七载。算来,的确十数年没有见过了。 苏意将腰间的玉珏解下,递上去道: “不知伯父可记得此物?” 苏之玠双手捧起那块儿玉珏,细看一番,终于在内侧看出究竟。 甲子年七月二十三。 这是苏之玠小弟的生日。 倏然,他又惊又喜。 “难不成,你是我失散多年弟弟的孩子?” “伯父在上,请受小侄一拜。” 苏之玠马上拉住他,顿时眼含泪光。 “你父亲现在何处?” 苏意作悲伤神情。 “家父从前离家,因无所生计,只能弃书从商。 后来慢慢在潞州做出了些成绩,可无奈从商低贱,没有脸面回到青州与伯父相认。 不想,近些年又染了重疾。 去年的冬夜,父亲终是没有撑住。 如今,家中只剩下了许多的田产和店铺。 父亲临终前嘱咐小侄,定要寻到伯父,回归族家。 并将家中财产分一半给伯父,以谢伯父儿时对他的训导之情。” 说着,苏意便开始从包袱中掏地契。 苏之玠立刻制止住他,悲伤道: “父亲走得早,母亲又有疾。 我若不能训导他,恐怕便是没有尽作为兄长的责任。 可后来还是让他一个人离了家,没能将他找回来。 是我的错。 让他一人在外颠沛流离一生,最终魂归异乡。 如今,我又有什么脸面再去受弟弟的东西? 贤侄还是收好吧。” 苏意将手中的银票和地契塞回去。 “既然伯父执意不收,那便先存在小侄这里。 他日若伯父需要,尽管开口。 父亲交代,这些是一定要给伯父的,还请伯父不要有负担。” 宋氏躲在门后听了半天,她笑意盈盈地走出来,上前道: “还以为是什么人,原来是远处来的贤侄。 快快进门来,快快进门来!” 说着,便上手去拉苏意。 这一拉不要紧,苏意身上衣服的料子,一摸便知是顶好的东西。 登时,她僵在了原地。 “贤侄的衣裳是从哪里做的?” “自然是在家中的店铺。” “云凤来是你家的店铺?”宋氏双眼放光道。 苏意不假思索地点点头。 “快快,里面走。 看贤侄生得娇小,不知你年方几何?” 苏意尴尬一笑。 “正值弱冠之年。” 第148章 被软禁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皇宫。 华灯初上,已经入夜。 萧齐虚弱地躺在床上,依旧还在昏迷。 萧百川接过李德全手中的汤药,继续喂给萧齐。 须臾,他挣扎一般睁开眼睛。 当看到眼前之人是萧百川的时候,立刻将药碗掀翻,用尽气力骂道: “朕不用你伺候,你给朕滚!” 闻言,萧百川立刻退后,沉默站在一旁。 姗姗来迟的萧广河箭步进门,温润如玉的面庞上,满是忧色。 “父皇!” 李德全将萧齐从榻上搀着坐起,身子靠在引枕上。 随着一阵剧烈的咳嗽声,萧齐略有缓和的目光看向萧广河。 “禁军中事务繁忙,无需你亲自过来。” 说完,萧齐接过李德全递上来的清茶,啜饮一口。 皇后王观韵和贵妃顾虞紧随其后匆匆而来,脸上神色皆是担忧。 行过礼之后,皇后柔声道: “陛下日理万机,要保重身子才是。” 萧齐凌然的目光落在身着华贵的王皇后身上,语气不善道: “你母子俩难道不是盼着我早些死掉?” 此话一出,皇后立刻双膝跪地,叩头道: “陛下,太子对陛下一心一意,绝不敢有二心。 今日他若是冲撞了陛下,臣妾带他下去定会好生调教训诫,还请陛下保重龙体,不要与他一般见识。” “皇后难道觉得他还是一个黄毛小儿? 他是朕亲封的一国太子,是大宁的储君。 可他做了什么? 回到京中,不仅不向瑱王询问政事,还四处寻花问柳,整日与娈童厮混在一起。 如此冥顽不灵,岂配得上他的太子之位? 传朕旨意,从今日起,将太子禁足东宫,没有朕的旨意,半步不许离开!” 王皇后躬身,声音悲切道: “陛下! 他生来就体弱,十岁时暗疾乍现,险些殒命。 自那之后,在外颠沛多年,遍寻治病之法。 算来,也没有受过什么宠爱和温暖。 如今好不容易回到京中,还请陛下看在他多年受苦的份上,饶他这一次。” 萧齐将杯盏递回给李德全,面色稍有缓和。 “他如此行径,可有想过自己的身子? 如此不知自爱自护,叫朕如何轻饶? 他是一国的太子,是大宁的储君,任何人都可以犯错,唯独他!” 王皇后泣泪,呜咽道: “太子! 太子你快过来,同你父皇认个错!” 萧百川缓步走到榻前,双膝跪地道: “父皇是儿臣心中向往的王者, 但是父皇所说,儿臣自觉并无错处。” 登时,萧齐的胸口只觉一股恼怒,瞬间冲上脑门,仿佛要撞破天灵盖直上九天。 随着一阵满含怒气的疾咳,鲜血也随之而出。 片刻,榻上的锦被绽开多多寒梅。 “父皇! 太医! 快传太医!”萧广河大步上前,十分急切道。 萧百川担忧地看向床榻,可对上的却是萧齐严厉而愠怒的眼神。 “你给朕滚到东宫去,滚!” 说完,萧齐眼睛上翻,昏了过去。 虞贵妃上前搂住萧齐,白皙的面庞抵在萧齐的胸前,低声哭泣。 “来人!还不快来人将太子送去东宫?” 王皇后不悦地看向她,还未开口,虞贵妃含泪道: “皇后娘娘可不要这样瞧臣妾,这是陛下的旨意。” 守在宫门外的两名禁军推门进入,短暂朝众人行礼后,请萧百川随他们离开。 萧百川起身,转身望一眼昏迷中正被太医诊脉的萧齐,神情复杂。 王皇后见此,立刻追上去。 “我陪太子去东宫。” * 苏宅。 苏意担心若春的身份会引来怀疑,故而打发她去玉器馆伺候周彦,自己只身到了苏宅。 宋氏将苏意安排在梅香院中的暖阁居住。 与苏家大公子苏延相邻而居。 宋氏嗜钱如命,当年美其名曰为了苏氏的门庭昌盛,将苏意嫁给定北侯府的纨绔世子。 实际上,若不是谢家的彩礼让宋氏心满意足,也不会让苏意嫁过去。 苏意看向眼前眉开眼笑的宋氏,不觉勾起一抹冷笑。 这笑意转瞬即逝,叫人无法觉察。 “母亲。” 娇滴滴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众人转身去看,便见苏婉衣着锦缎,亭亭玉立地站在不远处。 苏之玠有些不悦,可还是保持严肃的神色,没有说话。 宋氏却并不觉得不妥,伸手将苏婉拉过来,笑道: “这是我的女儿,苏婉。 婉儿快叫兄长。” 苏婉含羞垂下头,屈了屈膝。 “婉儿见过兄长。” 苏意拱拱手。 这就是她的父亲千恩万宠养出来的女儿。 珠玉为饰,金石点缀,华衣锦裳,贵气十足。 她缓慢转动目光,打量着眼前这个像是被金链子包裹的珍珠。 半晌,她道: “妹妹风姿非凡,实在美艳。” “兄长谬赞了。” 说罢,她拿帕子掩住半张脸,略有羞涩。 顿了顿,她又道: “兄长俊美非常。 生得这样好的样貌,自然是追求者无数的。” 宋氏马上接话。 “不知贤侄可有婚配?” “小侄还未婚配。正想参加今年的科考,待获得功名之后再做打算。” 宋氏笑弯了眼睛,继续道: “瞧瞧,真是我苏家的好儿郎。 你苏大哥也在准备科考,若是有何不懂,大可以去找你大哥为你解惑。” 苏意尴尬一笑。 苏家大哥苏延,苏念庭。 屡试不中,年年考,念念落榜,因此沦为苏家学塾中的笑柄。 宋氏能说出这种话,还真是脸大。 这时,苏延倏然开门道: “贤弟既然为科考而来,就静心好生读书。 莫要出外拈花惹草,再带一些庸脂俗粉回来。” 说罢,门被“砰”一声关上。 苏之玠脸色难看。 “你出来。 既然见到了你贤弟,还不出来打个招呼?” 苏延却面容冷漠。 “不过是个从未谋面的贤弟,又恰巧与我同姓。 我今科好生读书,定能高中。 父亲莫要打扰我。” 说罢,又将门关上,继续在窗前看书。 苏之玠还想说话,却被宋氏一个眼神劝退。 宋氏拉着苏意进门,笑道: “你莫要同你大哥一般见识,他本就是个书呆子。 一心只放在书本上,不大关心周边的人。 可你大哥还是关心你的,如若不然,也不会才第一次见面,便对你说那样劝学的话。 你说,对不对?” 第149章 送你糕点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翌日。 苏意熟悉一番,准备去玉器馆看望江嬷嬷,也顺便去瞧瞧周彦的近况。 刚出门,便遇见苏婉带着丫鬟端了盘点心过来。 “可巧了,正想请兄长品鉴一下我亲手做的糕点,谁想兄长就出来迎了。”苏婉笑道。 苏意微笑。 “远远便闻见了香气,竟是妹妹做的东西。 这一看,更叫人不由得喜欢呢!” 这么一夸,苏婉便更加高兴。 “兄长真会说话,比我那大哥可要强不知百倍千倍呢!” “妹妹说笑了。” 话毕,苏婉便径自带着茉香进门去。 苏意跟在后面,目光深沉。 如此不知礼数,怎称得上是世家大族的嫡系女儿。 “妹妹进去要做什么?”苏意沉声道。 此话一出,苏婉心中便知是自己僭越了。 她慌忙转身,带着歉意娇滴滴道: “婉儿以为兄长是喜欢婉儿的,正想进去瞧瞧兄长哪里还有短缺的,明日就着人给兄长添置上。” 若非宋氏看上了苏意手上的田产地契,恐怕苏婉才不会多看她一眼。 “不劳烦妹妹,屋中一切尽数周全。 谢谢妹妹的好心。” 闻言,苏婉的脸上有些不大开心。 转而,她又笑着将茉香手上的托盘接过去,笑道: “兄长也说这糕点香得很,不如兄长进去坐下尝一尝。若是喜欢,婉儿日后再做给兄长吃。” 苏意接过那盘糕点,打量片刻。 苏婉是铁了心想要进去。 如此执念,想必必有所求。 “妹妹如此体贴,倒是叫我有些不好意思。 既然妹妹都这样说了,那便进去同坐片刻吧。” 话毕,苏延开门走了出来。 “你既有好吃的,自然该多多送到大哥这里。 怎么能独独便宜了这小子?” 说着,边吃边端着托盘进了屋内。 苏婉的脸色有些不大好看,可当苏意看向她的时候,她却在此笑意盈盈。 “兄长快些进去,去慢了,那糕点怕是就吃不上了。” 苏意附和地笑着,追着苏延的脚步进门去。 苏延坐在桌前正吃着糕点,转头又吩咐小厮快去沏茶。 苏婉谨慎落座在椅子上,眉眼不时瞟着坐在对面的苏意。 “兄长的模样怎么生得如此俊俏,叫人怎么看都看不够。” 说着,她拿帕子掩住面,娇羞地笑起来。 苏延却大为吃醋,边嚼着口中的糕点,边道: “谁是你的亲哥哥,你这样在我面前夸奖别人,就不怕我伤心吗?” 说完,将手中还剩一半的糕点搁回桌上,继续埋怨道: “我数月苦读,也不曾见你给我亲自送过一次糕点。 怎么昨日他来了,你偏就亲手做了送了来? 难不成,你看上他了?” 苏意立刻严肃状。 “大哥不可乱说,你我皆是同根同系,万万不可存有这样的想法。” 苏婉捏着帕子起身,娇羞地走上来,一只手缓缓搭在了苏意的肩上。 只见她细长的指尖轻轻捏动苏意的肩膀,柔声如羽毛落地般说: “兄长就不曾想过婉儿吗?” 苏延闻声立刻拍桌而起,正要咒骂,只觉眼前一黑,整个人栽倒下去。 “大哥这是怎么了?”苏意起身问道。 “不必在意。 大哥为了科举,整日读书钻研,想来是累倒了。” 说罢,她伸手将苏意拉回来,又将她摁回坐椅上。 “兄长就不想尝一尝这糕点的味道?” 说着,她伸手从托盘中拿出一块,送到了苏意的面前。 正此时,外面忽然响起喊声。 “茉香,大娘子唤你呢!” 闻声,茉香冲苏婉交换了个眼色,转身出了暖阁。 苏意翻身将她反压在椅子里。 旋即,一只手如风掠过般拿走她手上的糕点,暗暗搓掉了一小角,藏在了指腹指尖。 下一刻,另一只手,轻轻挑起苏婉的下颌,道: “妹妹今日实在撩人得很。” 说话间,她不动声色地将糕点的一角,碾碎撒入茶水中。 “不如咱们先以茶代酒,对饮一杯?” 苏婉微微耸肩,斜靠在椅背上,露出一半的香肩来。 霎时,青丝垂落,姿态魅惑。 苏意站在原地,笑着将手上的茶递了上去。 苏婉接过,娇媚笑道: “兄长,还不尝一尝糕点吗?” 说话间,她转身站起,再度将盘中的糕点拿到了苏意的面前。 见避无可避,苏意只能吃下。 当她举至唇边之时,只听“扑通”一声,苏婉倒在了地上。 苏意望着已经昏睡过去的二人,心底浮过一阵嫌恶。 宋氏真是恶心。 为了达到目的,不惜让自己的亲生女儿来施美人计。 她将苏婉扶到床上,慢慢解开她的衣裳。 转而,又将苏延拖拉过去,将外衣脱掉,深衣解开。 她擦一把额头上的汗,唇角微微上扬。 不知道宋氏看到这样的画面,会作何感想呢? 苏意走至门前,开门走了出去。 * 玉器馆。 苏意从马背上下来,还未进门便被红娃抱住。 “苏大哥!”红娃响亮地喊。 苏意开心一笑,伸手捏捏他的脸颊,道: “新来的管事如何?” “你说周先生,他是个顶好的人,就是近来江奶奶病了,周先生时常还要看顾,实在劳累。” 苏意眉心一紧。 “怎么回事?” 红娃挠挠头,也不大清楚状况。 “好像是有人死了,江奶奶很伤心,就一病不起了。” 闻言,苏意立刻飞速往内院走去。 刚走到内院,便见冯大夫正在给江嬷嬷用针。 “这种病比较麻烦,乃是堵塞之症。我帮您扎针缓解,但是您还是要敞开心扉,不要为琐事忧心才是。” “母亲,您如今年事已高,切不可再多思多虑了。”周彦劝道。 江嬷嬷却眼含热泪,道: “是我对不起小姐,从前只想着养大了姑娘,便是完成了小姐交给我的任务。 可如今,姑娘横死,我却一点儿都没能护住她。 我愧对小姐,我更愧对姑娘啊!” 说着,又哭起来。 顿了顿,又继续道: “当年的事情,我还没有来得及告诉姑娘。 如今,姑娘突然离开。 难道老天就真的愿意看着坏人,继续无忧无虑地活着吗?” 第150章探望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苏意闻言,不由上前道: “公道在天。 正义会迟到,但是永远都不会缺席。” 江嬷嬷颤颤巍巍地起身,在看到苏意的一瞬间,眼中倏然迸发光彩。 “姑娘,是大姑娘回来了?” 周彦连忙搀住江嬷嬷。 “母亲,他是个男子。” 江嬷嬷又仔细分辨了一番,终于失望地坐回椅子上。 “小官人说得在理。 只是这小姐的仇,如何才能得报?” 苏意上前一步,半蹲在江嬷嬷的身侧。 “您不妨告诉我。 若是有什么我能效劳,定当义不容辞。” 周彦打量着眼前的男人,不由提高了几分戒备。 “你是何人?” 苏意还未开口,李三娘便从厨房中出来,笑道: “他是咱们的东家,是这玉器馆的主人,苏立,苏大官人。” “你也姓苏?”周彦怀疑的目光看向她。 顿了顿,他又继续道: “你跟青州苏氏什么关系?” 苏意微微一笑,拱手道: “周先生是被苏大姑娘介绍而来,想必也能猜出几分在下与苏大姑娘的关系。” 闻言,周彦马上躬身行礼道。 “原来阁下是意儿的好友,周彦冒犯,还请东家见谅。” 她拱拱手道: “周先生学识渊博,又是苏大姑娘的至交好友。 你我年纪相仿,不必如此见外,不如就以兄弟相称,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周彦喜不自胜,笑道: “如此甚好。 今日初见,不知为何,便有一见如故之感。” 苏意笑着冲他点头,拱手道: “看先生的年纪应当是在我之上。 小弟苏立,见过周兄。” “贤弟安好。” 话毕,周彦想到什么,有些抱歉地继续道: “我初来乍到,不知住在何处,阿意此前将我安排在此处,便在内院住下了。 当时因不知苏贤弟身在何处,故而自作主张罢了。 若是贤弟觉得不妥,我自会搬离。” “周兄无需多虑,若想住在此处,尽可住去。 我此刻借住在亲戚家中,故而不会在此落脚,周兄不必为难。” 闻言,周彦愈加满心感激地颔首致意。 苏意看向旁边眼眉低垂,满面憔悴的江嬷嬷,轻声问: “不知可否告知苏立,嬷嬷刚才所说的事情真相究竟是什么?” 江嬷嬷迎上苏意的目光,眼眸中不觉噙着泪滴。 她好像已经看出了她的身份,抓住苏意的衣袖,郑重道: “苏之玠和宋氏沆瀣一气,将意儿的母亲逼死。如今,又为了家门的风光,将意儿嫁入高门,令意儿受尽委屈,最终横死。 这样的仇,一定要报! 一定要报!” 说罢,江嬷嬷双手颤抖,激动非常。 周彦将江嬷嬷搀回去,眼神决绝。 “母亲放心,他日待我高中,我定然将此事禀明陛下,让陛下彻查此事。 意儿绝不是粗心之人,又怎么会不知道府上走水? 他日,我定会为意儿讨回公道!” 苏意沉默着,整个人陷入沉思。 当年母亲的死,竟然跟宋氏有关吗? 为何从前江嬷嬷不告诉她? “嬷嬷为何笃定当年的事情,是因为宋氏和苏之玠?” 江嬷嬷打量苏意良久,最终微眯起,嘴角微微上扬。 继而,她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到苏意的手上道: “这是你母亲的信。 从前没有交给你,是因为你还小。 如今你长大了,我又顾及你嫁得良人,不必再为过去的事情纠缠。 可我却万万没有想到,那谢家的人如此心狠。 你开口提出和离,她们嘴上说得好听,转头又害你,是我老婆子没有护好你,我愧对小姐!” 说着,愈加悲伤起来。 苏意攥紧衣袖,上前接过信件,安抚道: “嬷嬷无需如此,世事难料。 岂是我等能够左右的。” 周彦有些无奈,他叹息一声,在江嬷嬷耳边说明道: “母亲,您看清楚,这是苏立苏贤弟,不是苏意。” 江嬷嬷释然一笑。 “我看得很清楚,她就是意儿。” 周彦冲苏意尴尬地笑。 “实在不好意思。 我母亲近来总是这样,有时清醒,有时糊涂。 又加之意儿她刚刚离世,母亲备受打击,意识难免混淆。 还请苏贤弟见谅。” 苏意拱手,情真意切道: “我也是苏意的好友,听闻此事,倍感伤心。 倘若此信真的事关苏意的娘亲,我想苏意定然是希望我们能够代替她,为其母亲报仇。 苏意之死,如今尚有疑点,你我又都是其生前挚友,不如我们一同调查,还苏意一个公道。 如此,不知周兄意下如何?” 周彦本就觉得事有蹊跷,心下早就暗暗决定要为苏意调查真相,今日又听闻苏立一番话,更加笃定先前的想法。 “苏贤弟乃是重情重义之人,周彦惭愧。 苏贤弟之言,周某赞同。 苏意之死必有隐情,周某愿意与苏贤弟共查此事。” 话音刚落,言禄与魏辙便匆匆而来。 * 屋内。 江嬷嬷被周彦送进内室休息,几人则在厅内叙话。 “言禄此来是有事情请求两位。” “言公公不妨直说。”苏意道。 “请二位转投瑱王门下,帮助其登上皇位。” “!” 苏意看向满面恳切的言禄,又看一眼旁边沉默的魏辙,仍旧疑惑。 周彦大为不解,略有不快道: “殿下如今被软禁东宫,又加身中奇毒,你们不但不设法为殿下洗清党争嫌疑,却来此处与我等说这样的话。 难不成殿下要主动放弃,将大宁的江山拱手相送?” 魏辙将袖中的一张信递上前,道: “如今禁军掌控在瑱王手中,朝野上下又都与瑱王和虞妃沆瀣一气,殿下此番被软禁,尚且还没有生命之忧。 若真要为天下百姓的福祉一搏,恐怕要靠二位了。” 苏意上前一步。 “魏大人的意思是说,我们被殿下安排在瑱王身边做卧底,对吗?” 魏辙微微点头,将手上的信件向前呈递,继续道: “此乃殿下的亲笔书信,命我等必须交到苏小官人的手上。” 苏意注视着眼前的信封,上面用好看的行书简略写着“苏立亲收”这四个字。 萧百川为何要给她写信? 第151章传家法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苏意从玉器馆回到苏宅,心中不由思绪万千。 刚步入庭院,宋氏便带着婆子和丫鬟走过来,气势汹汹地挡住了她的去路。 “你怎可对你妹妹做出那样的事情!” “?” 宋氏见苏意不说话,语气便更加强横。 “我本见你是个正派君子的模样,这才将你妹妹介绍给你认识。 谁能想到,你竟然是个不折不扣的伪君子! 你妹妹亲近你,自然是将你当做了她敬爱的兄长来看。 现在倒好,真是引狼入室,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你! 你别想跑,我今日定要你给我一个公道!” 说罢,她紧紧抓住苏意的衣袖,一副要将她生吞了的模样。 苏意哭笑不得。 “伯母为何要与我说这些? 难不成小侄在府上做了什么错事?” 闻言,宋氏更加生气。 她直起身子,雄赳赳气昂昂地对身边的小厮道: “你们快将他给我绑了,我今日定要拉他见官不可!” “……” 苏意见辩白无用,便不做反抗,任由小厮们上手将她困成个粽子。 “伯母总该告诉小侄,小侄到底犯了什么错。” 宋氏却不愿再听苏意说话。 她面容不善地走上前来,扬起手来便在苏意的脸上结结实实打了两个耳光。 刺痛感登时从脸颊上传来,脑中的记忆也一股脑地涌了上来。 当年,被苏之玠接回苏宅,原以为能够跟亲爹团聚,自然会有迎来幸福的日子。 谁想,那段日子最让她深刻的却是宋氏的耳光。 吃饭略快一些,要打。 请安略早一些,要打。 睡觉稍晚一些,还要打。 心底的恨意逐渐蔓延至双眸,意识也逐渐飘了回来。 宋氏见她没有反应,便以为是被打懵了。 继而,她继续骂道: “小淫贼,你还敢狡辩!” 说着,又抬手示意小厮们,将他一路抬到了梅香院。 * 梅香院。 大老远便听见了苏之玠捶胸顿足的声音。 “糊涂啊!家门不幸,家门不行啊!” 及至眼前,苏婉和苏延跪在地上,二人衣衫未整,叫人浮想联翩。 宋氏带着苏意过来,见此情景,脸色霎时惨白。 “怎么回事?” 她疾步走过去,拉着苏之玠问: “延儿和婉儿这是怎么了?” 苏之玠伸手遮住面颊,半晌,叹息不语。 宋氏更加着急。 她半蹲在苏婉的面前,担忧又焦急道: “你跟娘说,这是怎么了?” 语落,苏婉还未说话便开始落泪。 一双眼睛红红的,看得宋氏心都快碎了。 苏之玠微微侧头,见苏意被绑成了一个粽子,面上又带着两个红色的手印,面露惊色。 他紧张的小跑过去,手足无措道: “贤侄何故如此? 怎么,怎么变成了这一副模样?” 苏意面露不悦,沉声道: “小侄出外回来,进门便被大娘子问罪不说。 竟还不由分说,便将小侄绑了起来。 伯父家的待客之道如此与众不同,小侄今日得见,真是开了眼界!” 说着,苏意眼神瞬间结冰,如同冰锥一样的目光看向苏之玠。 苏之玠霎时怒火涌了上来,他大手一挥道: “还不快给贤侄松绑,都在此等什么呢!” 话音刚落,宋氏立刻转身过来,面色严肃。 “今日此事,定然跟他脱不了干系! 官人不可放了他!” 苏之玠诧异地盯着她,负手道: “今日此事怎会跟贤侄有关? 如此丑闻,只我自己家人知道便可,如何能牵连外人进来?” “今日婉儿明明是过来给苏立送些糕点,怎么暖阁中就只有婉儿和延儿在? 此事,必然跟苏立有关!” “你这是胡搅蛮缠!”苏之玠骂道。 “你!你竟敢这样说我,苏之玠你长了胆子了是不是!” 话音未落,只听“啪”地一声,一记耳光正中宋氏的脸颊。 因为这一掌的力道太大,宋氏的整个身体瞬间倾斜,滑稽地打了个旋儿后,重重地摔坐在了地上。 宋氏捂着脸颊,不可置信地看向苏之玠。 她恼怒的眼睛直直瞪着他,像是要将他盯碎一样。 “这么大的事情,是说攀诬就可以随口攀诬的吗? 他是我的亲侄儿,又不是旁人,今日出门去,现今才回来,此事如何能跟他有关?” 宋氏咬着牙,捂着脸。 “苏之玠,如今你能耐大了。 是不是已经忘了,是谁帮你平了账目,是谁护住了苏家的门庭风光? 你现在知道回头指责我了,你真是能耐了你!” 苏之玠冷着一张脸,转头看向小厮们,命令道: “还不快将人松绑!” 宋氏不依不饶。 “我看你们谁敢乱动!” 闻声,小厮们立刻停止手上的动作,乖巧地站在原地不敢行动。 苏意冷眸看向四周的人,最终目光停留在苏之玠身上,满眸的鄙夷。 也许是因为这束目光刺痛了苏之玠。 他立刻上前,指着地上的宋氏道: “来人!给我传家法来!” 宋氏还不害怕,依旧觉得苏之玠是在危险的边缘反复试探。 她面色不改,继续道: “有种你就打死老娘! 今日若是不打死我,我看不起你苏之玠!” 这一句话,就像是给苏之玠打了一记强心针。 只见他用力挥动衣袖,目光严厉又决然道: “谁若是不尊我苏家家主的命令,今日便一同打!” 霎时,丫鬟和小厮们瞬间活动起来,该拿凳子的,拿凳子;该拿板子的拿板子,一个个忙得不可开交。 见此情形,宋氏彻底慌了。 “老爷,我可是你明媒正娶的夫人呐! 你不看僧面看佛面,我与你同床共枕这些年,你怎可如此对我? 老爷啊! 虽说我平素是跋扈了些,可我却还是为苏家着想的! 老爷,不能打,不能打啊!” 宋氏的脸扭曲着,屡屡求饶的模样,滑稽地叫人想笑。 见此,苏婉慌忙奔过来。 “爹爹,娘也只是一时心急,这才说了些糊涂的话。 您莫要往心里去,还是饶了娘这一次吧!” 苏之玠不为所动,铁了心要立规矩。 他一把将苏婉的手掰开,厉色道: “不知廉耻的东西,给我滚回去跪好!” 苏婉吓得心头一震。 往日对她十分慈爱的父亲,今日怎么变得如此可怕? 第152章呼死你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钱氏穿着一件暗红色的回纹褙子,头上簪着金玉做的珠钗,下着水绿色描金襦裙,远远看去贵气十足。 宋氏笑着将谢家大娘子迎进厅中,笑容久久不散。 “今日闲来无事,到你这里来串串门子,怎么不见二姑娘?” 宋氏笑。 “她成日在家中忙着女工绣花,此刻应当还在绣房中挑选绣线呢!” 钱氏喝口茶,赞赏道: “果然是世家大族,这膝下的子女都是工整齐顺的。 不像我家的老二,整日里除了玩泥巴,便是出去找些沿街的小吃,与一些闺门的友人成日厮混。 这么一看,苏家的女孩儿个个儿都叫人瞧着可心儿呢!” 宋氏听这话锋,心中便也猜到了七八分她的用意。 “说起来我那大女儿也实在是苦命的人,好好地嫁进侯府来,却是没有享福的命。 这年纪轻轻就走了,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实在叫人伤心。” 说罢,她从袖中抽出帕子来,细细擦了一把眼角的泪。 钱氏面露悲伤,也将帕子往鼻底凑了凑,道: “就说,苏意这孩子实在是命不好。” 宋氏附和着,又道:“不知世子可还好? 那日在灵堂见他,委实憔悴了不少。切莫过度忧伤,害了自己的身子。” 钱氏将帕子收起来。 “他对意儿是一心一意的,如今意儿就这么突然走了,他怎么能不伤心呢? 如今却还是睹物思人,难以放下。 如何能叫人不担心?” 宋氏叹一声,也是无奈。良久便道: “如今世子正值壮年,膝下也没有子嗣,还是早些给世子寻个续弦才是。” “这些我怎会不想? 只是,那孩子却十分执着,近些日子偏偏转了性,铁了心就要同苏意一心一意一双人。 可苏意没了,他可怎么办?” 说着,钱氏郁闷地垂下头去。 宋氏将帕子绞在手指上,略微思量后,道: “大娘子若是不弃,我倒是有个法子。” 钱氏将身子往身侧倾了倾,道: “什么法子?” 宋氏笑了笑。 “婉儿的长相还是有几分与意儿相似的。 不如,咱们私下安排两个孩子偶遇一场,说不准,世子便将心思挪到婉儿身上了呢?” “倒是个法子。” * 苏意看过萧百川的信,心头的雾霾散去了几分。 总算有个好消息,沈知夏还活着。 眼下刚得到消息,瑱王府正在招贤纳士,任何有才干的人,都可以去王府上领一百两银子,成为王府的幕僚。 苏意穿一件青灰色的交领常服,同周彦一同来到了瑱王府的门前。 管事的眼尖地将二人请进去,转过回廊便到了一个齐聚贤才的大厅之内。 场上的人不断在讨论当前大宁的边境形势的应对良策,人人各持己见,互不相让。 “眼下边境初定,更应该起兵打他个措手不及。 若是能够将西夏国一举拿下,岂不是就能实现国境内外的长治久安?” “此言差矣。 大宁连年征战,只是近几年才开始休养生息,关注民生。 百姓尚未得到时机,长久地休养生息。倘若贸然开战,我大宁必将一败涂地。” 苏意拱拱手,上前道: “这位兄台说的极是。 当今陛下年少时征战四方,以一鼓作气之势,平定我大宁南边的割据场面,又将西夏人驱逐至现在的北境之内。 由此,才换来如今大宁的长治久安,实属不易。 眼下国家才兵戈止息数载,便想再出其不意一举击溃,恐怕相比英勇善战的西夏人来说,我大宁的胜算并不算高。” 周彦上前一步,继续道: “如今若想在这样的情况下,将西夏人完全赶出中原,除非有一支强有力的军队,不仅能够以一敌十,更能横扫千军。 抑或我大宁的粮仓补给如丰收之年的储备一般丰富,满仓溢出,必然能够支持将士们一战到底。 可这两点,对于现在的大宁来说,都是难上加难。” 苏意接过话茬。 “不错,我大宁今年乃是大旱之年,百姓田中颗粒无收,难民成灾。 此时若不能安内,贸然将现有的国力,完全投注在驱逐西夏人、收复中原上的话。 恐怕,必然会使内乱不断,民心动荡,国家难安。” 话毕,伸手忽然响起一阵清脆的拍手声。 众人寻声而望,皆躬身行礼道: “草民参见瑱王殿下。” 萧广河雍容华贵的衣袍停在苏意的眼前,下一刻便听见他礼贤下士的声音,道: “这位先生所说,正是我大宁现今痛处。 不知先生可有法子破解?” 苏意沉吟片刻,转而伏在地上,沉声答道: “既有内忧,必先安内。 只有内部和谐,对外方能势如破竹,所向披靡。” 萧广河伸手将苏意扶起来,面上带着良善无害的笑。 “先生说得极是。 先生乃是大才之人,不如就入我王府来,做我府上的幕僚如何?” 等得就是你这句话! 苏意颔首,恭敬而喜悦道: “草民仰慕王爷日久,今日更是慕名而来。 能够得到王爷的信任,是草民的福气。” 萧广河笑着将苏意扶起来,又将目光看向身边的周彦道: “这位可是曾在定北侯府借住的周先生?” 周彦立刻拱手,道: “不敢妄称,草民周彦,参见瑱王殿下。” 萧广河微微眯起眼睛,打量一番道: “本王记得先生与太子殿下相交甚深,怎么今日跑到本王的府上来了?” 周彦思索片刻,眸色坚定地颔首道: “王爷不知。 太子殿下身子孱弱,又不能经常在京中。草民一心想要求取功名,跟着太子必是无用武之地。 王爷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萧广河俯视着地上跪着的男人,不觉勾了勾唇。 凉薄的笑意中,满是怀疑。 “周先生一向看重情义,更是因为昔日的旧友,便出口教训定北侯府的世子谢望山。 这样一个重情义的人,为了仕途,转头就来投奔本王,实在叫人很难信服。” 说着,他腰间的那柄长剑,不知何时已经抵在了周彦的颈下。 第153章应征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第150章 苏意闻言,不由上前道: “公道在天。 正义会迟到,但是永远都不会缺席。” 江嬷嬷颤颤巍巍地起身,在看到苏意的一瞬间,眼中倏然迸发光彩。 “姑娘,是大姑娘回来了?” 周彦连忙搀住江嬷嬷。 “母亲,他是个男子。” 江嬷嬷又仔细分辨了一番,终于失望地坐回椅子上。 “小官人说得在理。 只是这小姐的仇,如何才能得报?” 苏意上前一步,半蹲在江嬷嬷的身侧。 “您不妨告诉我。 若是有什么我能效劳,定当义不容辞。” 周彦打量着眼前的男人,不由提高了几分戒备。 “你是何人?” 苏意还未开口,李三娘便从厨房中出来,笑道: “他是咱们的东家,是这玉器馆的主人,苏立,苏大官人。” “你也姓苏?”周彦怀疑的目光看向她。 顿了顿,他又继续道: “你跟青州苏氏什么关系?” 苏意微微一笑,拱手道: “周先生是被苏大姑娘介绍而来,想必也能猜出几分在下与苏大姑娘的关系。” 闻言,周彦马上躬身行礼道。 “原来阁下是意儿的好友,周彦冒犯,还请东家见谅。” 她拱拱手道: “周先生学识渊博,又是苏大姑娘的至交好友。 你我年纪相仿,不必如此见外,不如就以兄弟相称,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周彦喜不自胜,笑道: “如此甚好。 今日初见,不知为何,便有一见如故之感。” 苏意笑着冲他点头,拱手道: “看先生的年纪应当是在我之上。 小弟苏立,见过周兄。” “贤弟安好。” 话毕,周彦想到什么,有些抱歉地继续道: “我初来乍到,不知住在何处,阿意此前将我安排在此处,便在内院住下了。 当时因不知苏贤弟身在何处,故而自作主张罢了。 若是贤弟觉得不妥,我自会搬离。” “周兄无需多虑,若想住在此处,尽可住去。 我此刻借住在亲戚家中,故而不会在此落脚,周兄不必为难。” 闻言,周彦愈加满心感激地颔首致意。 苏意看向旁边眼眉低垂,满面憔悴的江嬷嬷,轻声问: “不知可否告知苏立,嬷嬷刚才所说的事情真相究竟是什么?” 江嬷嬷迎上苏意的目光,眼眸中不觉噙着泪滴。 她好像已经看出了她的身份,抓住苏意的衣袖,郑重道: “苏之玠和宋氏沆瀣一气,将意儿的母亲逼死。如今,又为了家门的风光,将意儿嫁入高门,令意儿受尽委屈,最终横死。 这样的仇,一定要报! 一定要报!” 说罢,江嬷嬷双手颤抖,激动非常。 周彦将江嬷嬷搀回去,眼神决绝。 “母亲放心,他日待我高中,我定然将此事禀明陛下,让陛下彻查此事。 意儿绝不是粗心之人,又怎么会不知道府上走水? 他日,我定会为意儿讨回公道!” 苏意沉默着,整个人陷入沉思。 当年母亲的死,竟然跟宋氏有关吗? 为何从前江嬷嬷不告诉她? “嬷嬷为何笃定当年的事情,是因为宋氏和苏之玠?” 江嬷嬷打量苏意良久,最终微眯起,嘴角微微上扬。 继而,她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到苏意的手上道: “这是你母亲的信。 从前没有交给你,是因为你还小。 如今你长大了,我又顾及你嫁得良人,不必再为过去的事情纠缠。 可我却万万没有想到,那谢家的人如此心狠。 你开口提出和离,她们嘴上说得好听,转头又害你,是我老婆子没有护好你,我愧对小姐!” 说着,愈加悲伤起来。 苏意攥紧衣袖,上前接过信件,安抚道: “嬷嬷无需如此,世事难料。 岂是我等能够左右的。” 周彦有些无奈,他叹息一声,在江嬷嬷耳边说明道: “母亲,您看清楚,这是苏立苏贤弟,不是苏意。” 江嬷嬷释然一笑。 “我看得很清楚,她就是意儿。” 周彦冲苏意尴尬地笑。 “实在不好意思。 我母亲近来总是这样,有时清醒,有时糊涂。 又加之意儿她刚刚离世,母亲备受打击,意识难免混淆。 还请苏贤弟见谅。” 苏意拱手,情真意切道: “我也是苏意的好友,听闻此事,倍感伤心。 倘若此信真的事关苏意的娘亲,我想苏意定然是希望我们能够代替她,为其母亲报仇。 苏意之死,如今尚有疑点,你我又都是其生前挚友,不如我们一同调查,还苏意一个公道。 如此,不知周兄意下如何?” 周彦本就觉得事有蹊跷,心下早就暗暗决定要为苏意调查真相,今日又听闻苏立一番话,更加笃定先前的想法。 “苏贤弟乃是重情重义之人,周彦惭愧。 苏贤弟之言,周某赞同。 苏意之死必有隐情,周某愿意与苏贤弟共查此事。” 话音刚落,言禄与魏辙便匆匆而来。 * 屋内。 江嬷嬷被周彦送进内室休息,几人则在厅内叙话。 “言禄此来是有事情请求两位。” “言公公不妨直说。”苏意道。 “请二位转投瑱王门下,帮助其登上皇位。” “!” 苏意看向满面恳切的言禄,又看一眼旁边沉默的魏辙,仍旧疑惑。 周彦大为不解,略有不快道: “殿下如今被软禁东宫,又加身中奇毒,你们不但不设法为殿下洗清党争嫌疑,却来此处与我等说这样的话。 难不成殿下要主动放弃,将大宁的江山拱手相送?” 魏辙将袖中的一张信递上前,道: “如今禁军掌控在瑱王手中,朝野上下又都与瑱王和虞妃沆瀣一气,殿下此番被软禁,尚且还没有生命之忧。 若真要为天下百姓的福祉一搏,恐怕要靠二位了。” 苏意上前一步。 “魏大人的意思是说,我们被殿下安排在瑱王身边做卧底,对吗?” 魏辙微微点头,将手上的信件向前呈递,继续道: “此乃殿下的亲笔书信,命我等必须交到苏小官人的手上。” 苏意注视着眼前的信封,上面用好看的行书简略写着“苏立亲收”这四个字。 萧百川为何要给她写信? 第154章 旧人再见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周彦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 四周的护卫,顿时进入警戒状态。 下一刻,他果断将明亮的刀刃攥在手中。 只见其用力一拉,掌心便有细细的血线开始滴血。 在场的人见此,一片惊讶和哗然。 “周彦在此明志,对瑱王殿下一心归附,若有异心,天地可诛!” 萧广河手中的剑缓慢地收回来,朗声道: “来人! 给周先生和苏先生送上银两。” * 皇宫。 随着一道闪电在空中划过,一把冒着寒光的剑气便直冲榻上的萧齐而来。 他倏然睁开双眼,翻滚着摔下了龙榻。 “来人!有刺客!” “你这昏君,黑白不明,我今日就要了你的狗命!” 话毕,那短刃再度刺了下来。 萧齐惊恐地盯着头顶落下的寒光,手脚僵在原地。 正在此时,李德全倏然冲过来,伸手挡住了那短刃。 霎时,鲜红的血液“吧嗒”一下滴落在萧齐的脸上。 萧齐立刻恢复意识,马上从地上爬起来,连滚带爬地躲到了柱子后面。 门外的禁军闻听呼救声立刻赶到,周围的生路,霎时被切断。 可刺客似乎早有预料。 他举起手上的短刃,长啸一声。 “皇后娘娘,小人愧对您的栽培之恩!” 说罢,引颈自刎。 萧齐惊魂未定地望着血泊中的刺客,眸中怒火冲天。 “传朕旨意,将皇后软禁寝宫。 没有朕的旨意,谁都不准前去探望!” 转而,他又道: “封锁消息,去皇后宫中。 朕要亲自问清楚,她为何要派人杀朕!” * 雷电中,似乎有一场预谋已久的雨要落下。 一时,狂风四起。 王观韵一身素衣,迎出殿外。 “臣妾参见陛下。 不知陛下深夜来此,所为何事?” 萧齐敛住眸中的怒色,声音带着威压道: “皇后深夜不睡,可是在等什么消息?” 王观韵诧异地抬起头。 “臣妾不明白陛下的意思” 萧齐将匕首摔在她的面前,盛怒之下,面色骇人又可怕。 “还在跟朕装傻! 你是想借着朕在病中,杀掉朕,扶太子上位不成?” 闻言,王观韵满面紧张地伏地,道: “陛下是从何处听到了谣言吗? 陛下明鉴! 陛下同臣妾夫妻几十载,臣妾是怎样的为人,陛下难道不清楚? 为了孩子,就要杀掉父亲。 这样的事情,臣妾断然做不出来!” 萧齐厌恶地看向她,继续道: “眼下证据确凿,你还想狡辩?” 王观韵伏地半晌,见辩白无用,道: “既然陛下只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那臣妾无话可说。” 萧齐眉心一紧,面色更加难看。 “你是不是觉得朕不敢把你怎么样!” * 东宫。 萧百川听到消息,马上丢掉手上的棋子,神色不由紧张了几分。 “殿下,皇后娘娘被打入冷宫。 这可如何是好?”言禄担心道。 萧百川的目光在棋盘上挪动,手指不自觉地捏起棋子攥在手中。 “既然父皇没有下令处死,那事情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刺客可有留下什么线索?” “听闻留下一把匕首,那匕首还是从前陛下赐给皇后娘娘的。 这物件,天底下却找不出第二件了。” “既如此,背后栽赃之人定是对宫中之事十分了解。 倘若我被废,最大的受益者是谁?” 言禄恍然。 “是瑱王殿下!” “若我没有猜错,此人定然与当年在青州刺杀我的人有关。 你去通知周彦和魏辙,找到刺客的尸首,查看身上是否有梅花图腾,或者是否有梅花印记在身上。” 言禄应一声匆匆走了。 * 苏宅。 钱氏从马车上走下来,见谢望山迟迟不下车,催促道: “你且看看。 那苏婉也是苏家的嫡亲女儿,容貌也与苏意有些相似。 你今日见了,若是心中喜欢。 为娘定会为你上门提亲,将苏家二姑娘讨回去,给你做续弦。” 谢望山慢悠悠地掀开帘子,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 “意儿刚去,母亲何必如此着急?” 钱氏闻言,立刻愤怒道: “你也不瞧瞧你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 不过就是个女人,何苦将自己折磨成这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意儿是我最爱的女子,如今她走了,我难道就不能伤心吗?” 钱氏略有无奈,又见他悲伤的模样,心疼不已。 故而,只能软声道: “望山,母亲就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了。 你是母亲的命! 你如此伤心,我怎么受得了? 从前你总流连秦楼楚馆,就算是喜欢一个女子,几日便也换了。 如今,怎么就不行了呢?” 说话间,宋氏已经带着孩子出门来迎。 苏意被迫跟在苏延的身后,在看见谢望山时,眼神陡然一惊。 难道身份被泄露了? 她往后挪了几步,正想逃跑,却被苏延拽住。 “今日迎接的是定北侯府的贵人,切不可慢待。” 闻言,苏意只能悻悻站回原地,猫腰弓背。 * “夫人和世子驾到,真是让我们苏宅蓬荜生辉!” 宋氏笑道。 话音刚落,她做个邀请的姿势,示意钱氏和谢望山里面请。 见此,谢望山只好随钱氏进门。 才走两步,便觉得旁侧的苏立浑身散发着熟悉的气息。 他转眸看向他,攀谈道: “不知这位怎么称呼?” 苏意不敢抬头,只颔首躬身道: “见过世子。 在下苏立。” 苏延却并不想让苏意多多接触谢望山,于是他上前一步挡在苏意身前道: “这位是家中的堂弟,才入京城,没怎么见过世面,世子不要见怪。 苏延冒昧,不知世子近来都在看什么书?” 谢望山别开脸,不悦道: “我不看书。” 苏延还是不死心,继续攀谈道: “听闻,世子今年也要参加科举?” 谢望山的脸带着丝丝的寒意。 “考不考,与你有何干系? 难不成,还想将你数次科考不中的霉运,传给我?” 闻言,苏延立刻沉默下去。 见此,谢望山继续看过来,望着极似苏意的侧脸,道: “苏公子长得很像我的一位故人。” 苏意大惊。 怕不是真的穿帮了? “世子还是快些进去,何必与不相干的人所费口舌?”苏婉远远走来,笑道。 她着一件翡翠色的金线对襟,下着桃色的襦裙,脚步轻柔,摇曳生姿。 谢望山的目光短暂地停留在苏婉的脸上片刻,转而看向苏意道: “今日可有空闲,咱们一道去喝一杯如何?” 苏意愣了愣,身边守着苏婉这样的美女他不心动,反而要约她一个男人喝酒。 难不成她的身份真被识破了? 第155章 东郊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苏婉的嘴都气歪了。 她愤然地将簪子摔在妆奁内,气道: “本姑娘辛辛苦苦打扮了去见他,他倒好,竟然约着苏立去喝酒! 说什么风流倜傥,最爱跟女子厮混,我看就是个傻子!” 宋氏缓步进门来,安慰道: “这种事情总要沉得住气,你着急什么? 他若是能跟苏立走得近些,咱们还是有机会的。 你要记住,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这种事情,急不得。” * 玉春楼。 几杯下肚之后,谢望山将手搭在苏意的肩膀上。 “苏兄豪爽,我今日十分开心! 来,给苏贤弟再斟满!” 玉瑕上前一步,暗暗将手上的酒壶拨动了一下。 苏意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豪爽! 真想不到苏贤弟看似柔弱,却是酒量惊人。” 谢望山的口中喷薄着酒气道。 看来谢望山没有将她认出来。 苏意佯装醉意,支颐笑: “酒逢知己千杯少,世子过谦了。” 谢望山欢喜地将手中的酒饮尽,再度俯身在苏意的肩上。 “贤弟不知,你与我那仙逝的夫人太像了。 我此刻,都觉得她又活过来了。” 说着,他双手捧住苏意的脸,目光带着挥之不去的灼热。 好似是一个就要落下的吻。 下一刻,谢望山的唇落了下来。 苏意急忙拿过桌上的肘子,堵住了谢望山的嘴。 他笑着接过去,似乎也觉得有些尴尬,便道: “多谢! 我,我最爱吃肘子。” 话毕,李贰忽然进门来禀。 说是谢推让他去城东郊外,督办一件事。 谢望山正在兴头上,闻言便将手上的酒壶掷碎在地,道: “鸡毛蒜皮的事情都要找我,难道军中就没有副将了吗!” “世子,这是侯爷的吩咐。” 谢望山将袖子一挥,妥协道: “知道了。” 说罢,又看向苏意道: “今日与苏兄实在酣畅。 听闻东郊的山间景色宜人,不如,苏兄与我同去。” 苏意还未说话,李贰忙紧张道: “世子,您是要去办事,又不是要去游山玩水。” 谢望山凌人的目光看向李贰。 “这里你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 “……” 苏意笑。 “谢兄既然有公务在身,咱们还是改日再见。” 说着,她起身拱手,准备离开。 没想到谢望山却拉住他,坚决道: “无需管他,我自邀请你,你随我来便是。” * 东郊的树木葱郁,灌木极盛之景,倒有几分鹰嘴涧的影子。 苏意看向远处,不由想起当日山洞中的点滴。 继而,又想起萧百川正被软禁东宫,不由又担忧起来。 刚走下车,一个身着黑甲的男子便走上前来。 “世子,已经准备好了。” 一眼望去,便见一具尸体被枯枝包围。 后脖颈上,依稀可见一个清晰的梅花印记。 此人颈间一条血线,从刀口的走向来看,必是自刎留下的痕迹。 苏意疑惑,按照大宁律法,凡是自裁的军人必会受到株连九族的刑罚。 这样严重的后果,这具尸体竟然单独焚烧,而不是交由刑部处置。 “开始吧。”谢望山负手道。 话音刚落,便听到草丛之中传出细碎的声响。 众人马上停下手上的动作,开始戒备。 谢望山挥了挥衣袖,道: “清查草丛,决不能放过一人。” 话毕,周围身着黑甲的兵士,开始向四周查验。 苏意的视线扫过去,更好看见一片衣角。 下一刻,衣角被快速抽回,不见了踪影。 正在此时,两名黑甲兵开始朝那个方向移动。 苏意大喊一声,指着反方向道: “谢兄快看,那边好像有人穿过去了!” 霎时,黑甲兵立刻调转方向。 谢望山远远查看一番,转头宽慰道: “贤弟不必紧张,今日此事宫中内外,并无人知晓。 便是有人,也许只是途经此处。” 说着,将苏意引到一旁的帐篷之下,简陋的桌上已经奉上了清茶。 苏意不安地看一眼草丛,正想坐下,便听见黑甲兵冲这边喊。 “抓到一可疑之人!” 苏意心头一紧,藏起来的竟然不止一人! “押上来。”谢望山命令道。 周彦身着一件天青色的交领常服,脸上带着些泥巴,身后背着一竹筐。 见是熟人,又是从前最喜欢的人,谢望山面色微微有些不悦。 “你来这里做什么?” “为母亲采药。” 谢望山不悦地抿一口茶。 “好一片孝心。 可我看你的模样,倒像是奸细。” 此话一出,旁边的黑甲兵立刻长剑出鞘。 见此,苏意堆笑,摆手道: “谢兄此话差。 此人一看便是在采药,并非谢兄口中所言的奸细。” 周彦将身后的背篓放下,掀开盖在上面的黑布,道: “周某人从来不会扯谎,这背篓中的确是我为母亲采摘的草药。” 谢望山却并不想看,也不想听。 他缓步走上前,轻轻一脚便将竹篓踹倒。 “你这些草药,说不定就是你的障眼法。来人,将他给我拖下去打! 一直打到他说真话为止。” “不可!”苏意大声喝止。 谢望山有些不悦,却还是耐着性子道: “苏贤弟要说什么?” “在我心中世子如兄长一样亲切,故而苏立便再喊一声世子谢兄。 既是兄长,苏立必然不敢欺骗。 此人乃是周彦,周先生。 前些时日,我与周兄已成为瑱王殿下的幕僚。 谢兄要做什么,还是应该看在瑱王殿下的面子上,思虑一番才是。” 谢望山将杯中的茶水饮尽。 “不过是瑱王的幕僚,又是什么朝廷命官,就算今日死在这里,明日瑱王也不会过问。” 说罢,抬手示意黑甲兵拉他下去。 “谢望山,你这是滥用私权!”周彦喊道。 谢望山走过去,满含鄙夷的眼神盯着他,轻声道: “我就是要打死你。 苏意生前对你那么好,她死了,你却躲得远远的,连她的葬礼都不来看一眼,你对得起她吗?” “我自小与她一起长大,她死了,我比谁都难过。 但是你作为苏意的丈夫,你此前种种,可有想过阿意? 阿意嫁给你六七载,你可曾真的对她真心? 这世上,最没有权利谈论阿意的,就是你!” 第156章 皇后没了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你住口!” 谢望山一脚踹在周彦的肚子上,满面狰狞。 “我是意儿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爱过的人。 我也是唯一有资格怀念她的人,你不过只是她的一个玩伴,一个奶母子的孩子,你有什么权利这样说!” 说着,谢望山拽起周彦的衣领,扬起拳头准备打下去。 正在此时,苏意利落地一巴掌打在谢望山的脸上,让在场的人皆震惊在当场。 谢望山的拳头僵在半空,脸颊上出现一道红色的印记。 苏意面色冷漠,沉声道: “据苏某所知,世子成婚之前便已经有了外室。 世子娶我堂姐之时,何尝不是违心违意,满盘计算? 如今我那苏意堂姐已经逝去,世子何必在此,以为难别人来发泄心中的遗憾呢?” 谢望山苦笑一声。 “原来你们才是一丘之貉。 我倒是忘了,你是姓苏的。” 说罢,站起身来,看向苏意的眼光略有悲伤。 “你们走吧。 我再不想见到你们。” 闻言,苏意立刻上前将周彦从地上搀起来,拉着他往城中走。 * 走出灌木丛,回头看去,天空中已经飘起了黑烟。 尸身已经开始灼烧了。 周彦转头看一眼,心中忐忑不安。 苏意将他带到一凉亭内,还未说话,树丛中忽然钻出一个人影。 “什么人!”她大惊道。 魏辙上前拱手,感谢道: “今日多谢苏公子拖延,如若不然,魏某绝对拿不到证物。” 苏意听得一头雾水。 周彦接过话茬。 “此乃瑱王陷害太子的诡计,我二人前来暗中调查,果然发现此刻身上有从未见过的标志。 方才若非你引开兵士,又与我一同搀住谢望山,我们也不会拿到证据。” “什么证据?” 魏辙不紧不慢地从怀中掏出一个布袋,道: “刺客后颈部带有图腾纹样的人皮。” 苏意一阵作呕。 半晌,待她平复好,继续问道: “什么刺客? 萧百川在宫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魏辙面容忧愁。 “是陛下。 陛下在寝殿遇刺,凶手所用的匕首,正是陛下亲自送给皇后娘娘的东西。 眼下,太子又被软禁东宫,皇后也被打入冷宫,再这样下去,陛下定会废掉太子,改立瑱王。 瑱王对大宁边境一向主战,若是真让瑱王登上王位。 恐怕我大宁的百姓,必将生活在战火之中,永无宁日。” “太子殿下现在怎么样?”苏意忍不住关切道。 “尚且还不清楚状况。 只是言公公差人送信给我,让我务必检查此刻的尸身。 我一路跟着宫中的禁卫到此,竟不知谢家也早已成为瑱王的鹰犬。” 说罢,魏辙叹息一声。 * 东宫。 “吱呀”一声,殿门被打开,走进一个小黄门。 “出去。 都说了我没有胃口,全部撤下去。”萧百川走在棋桌前,高声道。 苏意垂头继续往前走,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萧百川顿觉不妙,手上捏紧棋子,已经暗暗开始蓄力。 苏意走至眼前,马上跪地道: “苏意见过太子殿下。” 萧百川眉头隆起,双目略有愠色。 “你怎么来了? 谁让你来的?” 说着,萧百川起身,查看殿外的情况。 “今日若是叫人发现你进来,我二人必会死在这里。” 苏意面色冷下来。 “殿下无需担心,我是带着我大人的腰牌进来的,不是擅闯。 魏大人要去陛下面前呈递证据,我是奉魏大人之命前来告知殿下。” 萧百川脸色稍稍缓和。 他沉思片刻,继续道: “此事你不该卷进来,还是快些离开。” 苏意沉下眸子,目光笃定道: “殿下可还记得当日要招揽我入麾下?” 萧百川忽然靠近,鼻尖传来熟悉的淡淡的药香味。 “苏大姑娘难道后知后觉,知道我是大宁的太子之后,便想要依附,坐拥荣华富贵?” “啪”地一声,一记响亮的耳光在整个大殿中回荡。 萧百川不出所料地继续逼近,道: “是被我说中了,恼羞成怒?” 苏意胸腔起伏,忍着怒意。 “想来,是太子殿下误会了。 既如此,苏意离开便是。” 萧百川将她拉回来,高大的身躯瞬间堵住她的全部出口,将她逼至角落。 苏意被他突然的动作搞得措手不及,本想抬头分辨几句,那相同温度的唇忽然覆上来。 瞬间,一种难以言喻的酥麻的感觉,像是被激活般在全身游走。 这一刻,她的大脑陷入一片空白,心中不仅没有恼怒,竟还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怡悦感。 萧百川的手,如游蛇一般缠住她的腰。 转而,缓缓上移,继续占领她的身体。 他究竟要做什么? “啪”又是一记耳光。 萧百川的脸朝一边侧过去,嘴角慢慢渗出惨淡的血来。 “卑鄙!” 说完,苏意推开萧百川,走出了大殿。 萧百川看向她离开的背影,眸中神情复杂。 他不想让她涉险,也不敢保证自己能够在这场夺嫡之战中胜出。 苏意刚走,外面便响起了丧钟。 “咚——” “咚——” “咚——” 三声。 沉闷而洪亮。 皇后殁了。 萧百川的身形晃了晃,一只手撑在柱子上,艰难地站立在原地。 怎么会这样? 魏辙不是已经送去证据了吗? 哪里出了错?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他双手捂住自己的脑袋,眼睛睁得大而空洞。 晶莹的液体从眼眶中砸落在地,整个人逐渐蜷缩起来。 言禄珊珊赶来,上前禀告道: “殿下,皇后娘娘她,自戕了。” 萧百川猛然起身,双眼猩红,含泪质问道: “你为何现在才来?” “殿下恕罪,奴才也是才刚刚探听到的消息。” 说着,言禄双膝跪地。 萧百川渐渐平复,他含泪一字一顿道: “究竟,是怎么回事?” “殿下。 皇后娘娘如此,乃是为了自证清白啊!” 萧百川攥紧拳头,随后又撤掉力量。 “母后不仅仅是为了自证,她还想将我从这件事中撇干净,以此来保我罢了。 可我萧百川堂堂男儿,何需母亲她一介女流来保护?” 第157章 去哪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很快,萧百川的禁令被解除,整个大宁都笼罩在失去国母的悲伤中。 萧齐为王皇后大办丧礼,并在仪式上为其昭雪。 萧百川一身白衣在丧乐中,为皇后奠酒。 漫天的白色绫布仿佛被风吹起,向四周不断拉扯。 这样的结果,是萧百川没有想到的。 王皇后在他心中是一个与世无争的人,就算被卷入后宫的纷争,她必然会选择忍让和大度。 可就是这样一个温婉如水的女子,最终却没有在这繁华的大宁皇宫,安稳地度过一生。 她做错了吗? 萧百川的心中没有答案。 或许,是这个皇宫的错。 很快,假死后,隐姓埋名的申四被阿羽找到。 随着申四被押送到刑部,赵衍之杀人案也得到了重大的进展。 很快,刑部又在京中一处废弃的宅院内,挖出不少女性的骸骨。 赵衍之对他自己以美人血入画的事,供认不讳。 终于,一场短暂的博弈结束了。 * 皇宫。 萧齐着一件明黄色的圆领常服,站在高台上。 他细长的眼睛看向跪在地上的萧百川,面色不虞。 “你是太子,国之根本。 永州偏远,乃是不毛之地,与你的身份实在不配!” 萧百川叩头。 “此事儿臣主意已定。 儿臣自愿去永州,尝疾苦,细思己过。 还请父皇恩准。” 见此,萧齐无奈地摇了摇头。 “也罢。 你忽然丧母,定然心中悲伤。 你且去那边呆些时日,只当是散心修行吧。” “多谢父皇。” * 京郊。 马车行在官道上,周围全是进京谋生路的难民。 萧百川撩开窗帘,开口道: “禄子,将路上的干粮分一些给他们。” 苏意正在分烧饼,正好看见马车上熟悉的脸。 “白川先生。”她上前打招呼。 萧百川疏离的眸子看向她,略感意外。 “苏公子。”他微微颔首,却并没有要下车的意思。 苏意扫一眼正在分干粮的言禄,上前询问道: “此处有诸多患病的小儿,苏某有个不情之请。” 不等苏意将话说完,萧百川道: “不必说,我正有此意。” 萧百川走下马车,轻咳几声。 苏意抬眸去看,他身上仍旧披着那件月白色的大氅。 “先生的身子近来如何?” “尚且还死不了。” 苏意皱起眉头,当日在东宫,明明是他先轻薄在先,怎么现在倒像是她将他给睡了似的? “在下只是想问候一下先生。 先生何必对我如此大的敌意?” 萧百川伸手接过言禄递上来的药箱,神色平静。 “苏公子怕是误会了。 白某一向对人如此。” 苏意撇撇嘴,这人怎么还学会口是心非了呢? “先生的车能否借我一搭?”苏意问。 萧百川转头注视她,目色中略有意外。 “苏公子不在京中,要去何处?” “我要去洪州。 先生要去何处?” 洪州乃是西夏和大宁交界之地,近些年边境摩擦不断,洪州最是不安宁,她去那里做什么? “不巧。 苏公子要去北边的洪州。 我家先生却要去南边的永州,这样一南一北,恐怕不顺路。”言禄抢白道。 萧百川转头看向他,恨不得直接将他的舌头拔了。 言禄慌忙将出诊用的草席拿下来,铺开道: “若是永州自然不顺路,但若是我家先生临时改变了主意,那就说不准了。” 苏意一笑,不过就是你情我愿的事情,既然不顺路,那便分开走便是。 她缓步走到自己的坐骑身边,轻轻摸了摸马脸道: “先生不必为难,我只是随口问问罢了。 也不是非要搭先生的马车。” 什么叫非要搭他的马车? 听这话的意思是,他是个小心眼儿,只因为不想分享马车,这才说要去永州的。 萧百川的脸色一阵青紫。 “我也去洪州,正好要去那边办些事情。过后,再去永州。” 苏意点点头,就地坐下了。 半晌,萧百川见她不说话,又一阵不是滋味。 “苏公子可听明白了?”萧百川确认道。 苏意喝口水,眨了眨眼睛道: “听明白了。 先生要先去洪州,再去永州。” 说罢,又继续喝水。 萧百川登时气不打一处来。 总觉得像是喉咙里有块东西,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 言禄将该准备的东西都摆好后,走过来道: “不如苏公子与我们一道,这样咱们在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诶! 是这个意思。 萧百川当即觉得舒服多了。 苏意抬头看一眼太阳,道: “同你们一起马车太慢,我要快些赶到洪州。” 闻言,萧百川脸色一白。 她是要赶着去洪州见什么人不成? 需要看病的人早已经排起了长队,最前的人见萧百川迟迟不动,不由催促道: “你诊不诊?” 萧百川看病,一向都是别人求着他,还没见过上来就催促他的,一时便更加不快。 “诊。我诊。”他环臂道。 霎时,病患们立即排好队,按照次序开始诊脉。 不多时,苏意起身上马,拱手道: “苏某先走一步,白川先生保重。” 话音刚落,忽然出来一声女子的呐喊。 “苏公子等我!” 苏意转头去看,原来是红孩儿的姐姐婷丫头。 苏意立刻跳下马背,迎上去。 “阿婷你怎么来了?” “我还是想跟着公子,也好与公子在路上有个照应。 此前,红娃多亏了公子的照顾,阿婷不能让公子白帮了红娃。” 萧百川乜斜着眼,边把脉边听这边的谈话,眉头时而皱起,时而舒展。 苏意本想推拒,可下一秒,婷丫头已经跪在了地上。 “公子不要赶我,阿婷只想好生伺候公子。 难当公子是因为嫌弃阿婷脸上的疤,才不愿让阿婷随侍左右?” “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是个女子,如何照顾我呢? 还是快些回去,红娃还小,正是需要照顾的时候。”苏意苦口婆心劝道。 “既如此,那我便换红娃来。 总之不能让公子一个人上路,总得有个人照应着。” 苏意见不能推拒,只能应下了。 可最后,来的人不是红娃,是周彦。 “三娘说红娃太小,不懂得照顾人,就叫我来了。”周彦说明道。 第158章 遭遇杀手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路上,萧百川乘马车在后,苏意和周彦则骑马在前。 “趁天色还没黑,咱们还是应该找个落脚的地方。”周彦道。 苏意查探一番四周的景象,断言道: “此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还是快些走,也许还能碰到一户能够投宿的农户家。” 周彦回头看一眼萧百川的马车,满面忧虑。 “此处盗匪横生,身后又是太子殿下的马车。 咱们还是应该小心些。” 苏意回身望一眼,目色凝重。 “你且往前去探路,我到后面悄悄。” 周彦点头,双腿轻轻夹了夹马腹,慢慢往前走。 苏意骑马走到车窗前,目视前方道: “自从上次鹰嘴涧一别,苏某尚且还没有机会过问殿下的伤势。 殿下的毒,可解了?” 萧百川掀开帘子,丢给言禄一个眼色。 见此,言禄立刻让车夫将马车停下。 “你上来说话。”萧百川工整地坐在车内道。 苏意看一眼四周,见没有人监视,便下马钻入了车中。 “你就这么关心我的伤势?”萧百川抬眸道。 苏意拱手。 “殿下误会了。 您手上的伤是为了保护苏某才留下的,苏某应该询问。” 萧百川看向手上的伤痕,依稀还能够看见模糊的齿痕。 “那日苏姑娘冒险进入东宫报信,我很感动。 当日,我对姑娘所作所为,会否让你是不是觉得我是轻浮之人。” 苏意沉吟片刻,道: “殿下是大宁的太子,自然身边贵女佳丽无数,苏意不过是小小的苏家女儿,殿下将苏意看成那样的人,不足为奇。 殿下对苏意有救命之恩,苏意早已将当日的事情忘了。 日后,还请殿下同旁人一样,唤我苏立便是。 至于,苏大姑娘这个称呼,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萧百川拢了拢袖子,笑道: “能够方向,如此倒是好事。 此行去洪州,苏公子是要调查事关沈家清白的军饷贪墨案,对吗?” 苏意没料到萧百川连这个都知道。 她警惕地注视他,内心忽然有些惧意。 “太子殿下想说什么?” “只是想提醒你几句罢了。 洪州的事情,必然不是一人就能做成的。 粮食现在在大宁比金银还要贵重,能够运往洪州,还能不动声色地与西夏人做交易,背后之人不言而喻。 现在周彦和你都是瑱王门下的幕僚,如今却骑着马大张旗鼓地往洪州去。 瑱王会放行吗?” 苏意轻轻摇头。 “殿下大概误会了。 此行我是奉命前去,瑱王授命。 所以,就算王爷的人查下来,我也只是奉命行事。” 萧百川端起茶壶,将眼前的两只白瓷杯斟满。 “你未免将瑱王想得太简单了些。 他既然愿意将你和周彦当做爪牙,必然就能控制你们能否说话。 若我没有猜错,你的身份,瑱王已经派人去苏宅核查过了。” 闻言,苏意霎时有种不好的感觉涌上心头。 “咻”一声,天空忽然落下一只着火的羽箭,直直落在马车车顶上。 火势蔓延地很快,浓烟开始钻入车内。 情急之下,萧百川立刻拉住苏意跳下了车。 天色已经微微有些暗沉下来。 周彦见情况不对,立刻骑马过来。 就在这时,一群身着黑衣的刺客从周边的灌木丛中跳出,手执利器,渐渐逼近。 苏意紧张地拽住萧百川,见他护在身后。 周彦被黑衣人阻隔开,身下的马被人用剑刺穿脖子,顷刻倒在了地上。 周彦趴在地上,身后的马已经断了气。 正要起身,一把长刀穿风劈了下来。 周彦连忙在地上滚了一个圈,好在避开了攻击。 边上的黑衣人见此,立刻扑了上来。 这时,空中一道剑刃从天而降,在空中飞速翻转,直接将涌上前的黑衣人见血封喉。 剩下的黑衣人立刻后撤,将周彦和萧、苏等人,围在了中间的空地上。 马车在燃烧,冲天火光将眼前的一切照亮。 十二将长剑收回,挺拔的身姿将众人护在身后。 众人见来人不善,互相交换眼神之后,准备进行车轮战。 可没想到正当,他们扬起手中的刀,准备进攻之时,皆浑身无力地倒了下去。 言禄壮着胆子上前走到十二的身后,只露出脑袋喊道: “车顶的香囊就是毒药,一旦见到明火,便是毒气。 快快说来,是谁派你们来的?” 瘫软在地上的缄默着,手中依旧死死抓住刀刃,时刻寻找反击的机会。 萧百川凝眸,只见他耳朵微动,便听见身后草丛中的一阵极轻的响动。 他马上将苏意护在身后,还没来的及做出反应,身后便跳出一个人来。 他一柄大斧从天上劈下来,明亮的斧刃上映出苏意惊恐的面容。 萧百川登时缩身收腰,连忙将苏意抱在怀中。 只见他脚下轻点地面,顿时跃起,离开地面。 身体旋转,避开劈下的斧子后,稳稳将苏意送到安全的地方。 那人转身再度追来,不等萧百川站稳身形,手中的斧子又向二人横劈过来。 见势不妙,萧百川只能拉住苏意快步疾跑。 倏然,身后响起一阵轰然不断地爆炸声,灌木被拦腰截断,破坏之力,叫人咋舌。 “你快放下我,带着我必然不是他的对手。”苏意喊。 萧百川将手上的棋子丢出,穿过黑夜中的雾气,直直射向拿斧子的男人。 “看眼下的阵势,瑱王已经动了杀心。 就算放下你,今夜他们也没想留下活口。” 飞来的棋子被斧子男用一拳之力,轻易化解。 最终,在压力之下那枚莹白的棋子化为了粉末。 十二脚下点地,飞身跃起之间,朝斧子男射去数枚黑色棋子。 斧子男并不慌张,只将手上的斧子举到空中,用力一震,只见那些棋子纷纷失去力量,坠落在地上。 在这个间隙,十二举起长剑,直刺斧子男的要害。 可斧子男十分灵敏,翻身绕过剑锋,直接抓住十二的脚腕,甩了出去。 十二在空中翻了个身,一只手抓住藤蔓,脚尖点在树干上,身体借力弹出一瞬,剑锋再度指向斧子男的咽喉。 第159章 被击中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这一次,斧子男并没有躲避。 他运力在斧身上,雄壮的手臂将斧子举过头顶,短暂停留之后,带着万钧之力劈砍了下来。 登时,一阵极强的气流迎面而来,将十二逼退数步之远,半跪在地上。 下一刻,十二的嘴角渗出鲜红色的血液,缓慢地滴落在地上。 她握紧手中的剑,满面决然。 “殿下,我不是他的对手,你们快离开这里。” “那你怎么办?” “殿下放心,只要殿下离开,十二必会设法脱身。” 说着,她再次翻身上去,一柄长剑披在那厚重的斧子上。 虽然无济于事,但是十二还是一次一次尝试着拖延时间,让萧百川快些离开。 可斧子男却并没有那么好对付。 他轻轻拉动斧子长柄,长柄瞬间变成两截,中间以锁链相连。 握柄的尾端,伸出一截锥刺,锋利得可怖。 他胜券在握地摇动手上的锁链,目标锁定萧百川,想直接将锥刺插入他的胸口。 十二刚从地上爬起来,那截锥刺便像是暗器般,在斧子男的投掷之下,直直射向萧百川。 苏意见避无可避,喘息之间,心下一横。 转而,将萧百川推了出去。 “答应我。 一定要彻查军饷贪墨案,还沈家一个公道!” 萧白川迅速转身,可视线之处,那截飞过来的锥刺就像是一头凶猛而饥饿的狮子,在苏意的身后劈开空气而来,张开了血盆大口。 他已经没有隐藏的必要了。 在这一刹之间,心中陡然紧张害怕起来。 他不想失去苏意。 他伸手从腰间抽出一柄软剑,腾起之间,身体似乎也变得比雪花还要轻快。 苏意被他一扯,整个人旋转之间被他抱入怀中。 萧百川用软剑打落锥刺,带着苏意快速后撤数步。 苏意正想离开,抬眸间,地上的刺客突然朝这边投来数枚火雷弹。 “小心!” 苏意紧张地推开萧百川,自己却已经没有逃开的时间。 十二飞速跃起,一柄长剑将火雷弹尽数拦截。 旋即,打个旋,又向斧子男的方向飞去。 斧子男躲闪不及,下一刻,火雷弹尽数爆炸。 正当众人以为斧子男已经死掉的时候,他突然在火雷弹的爆炸后的烟雾中跳了出来。 魁梧的身躯迅速上前,单手将锁住苏意的脖颈。 如此时候,斧子男的手臂只要轻轻用力,苏意便会身首异处。 萧百川捏紧手上的软剑,不敢乱动。 “你想要的是我的人头,放开她,我与你打一场。” 斧子男审视苏意,目光扫视其他人之后,低沉而沙哑的嗓音道: “你错了。 我要的是在场所有的人性命。” 十二看出破绽,虚晃一般弹出一枚棋子,又举剑向其身后没有任何防护的腰部刺去。 斧子男立刻抬臂去防守棋子,趁此机会,萧百川举剑刺去。 遽然间,斧子男腹背受敌,四面楚歌。 苏意看准时机,正当斧子男的注意都在前后二人身上之时。 她立刻伸手将头上的发钗拔下,毫无犹疑地刺入斧子男的手臂之中。 随着一声惨叫,斧子男迅速松开苏意,反射一般一掌将苏意拍飞了出去。 萧百川的剑和十二的剑同时刺中斧子男,登时将男人的愤怒拉到极致。 他立刻挥动手上的斧子,一瞬之间,将十二和萧百川一起甩了出去。 萧百川吐出一口鲜血,缓慢从地上爬了起来。 “软剑上有我特制的毒药,你今日怕是走不了了。” 闻言,斧子男更加愤怒。 他不顾身上的伤势,再度挥着斧子过来,眸中燃起愠怒似乎要将萧百川烧成粉末。 萧百川支撑着身体起身,又与斧子男战斗了三百回合。 十二半跪在地上,擦掉嘴角的血迹,匆忙继续上去帮忙。 斧子男因为动作幅度变大,身上的伤口受到牵拉,不住往外喷血。 萧百川和十二的气力即将耗尽,二人被斧子男的巨斧逼至角落,下一刻,巨大的斧子如崩裂的巨山一般倾塌下来。 谁想,“砰”一声,斧子男胸前的伤口倏然挣开,如注得血液喷薄而出,地上血水成河。 接着,斧子男的神情忽然僵住,整个人直直向后倒去。 十二手上的剑还在滴血,双眼一黑倒在了地上。 言禄慌忙上前接住她。 “十二!十二!” 萧百川强打精神走到苏意身边,轻轻帮她束好头发,转而将他抱到周彦身边。 “照顾好她。” 话毕,他挪动步子,走到黑衣刺客的身边。 还未开口,众人皆齐齐抹了脖子。 毫无意外。 跟当日行刺萧齐的刺客手法一模一样。 他挑开黑衣刺客的面巾,脖子上皆有梅花样的图腾。 果然是萧广河的人。 * 苏意受了极重的伤,背部被斧子男打得那一掌,震断了一根肋骨。 萧百川强撑精神帮她固定包扎,威严的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担心。 周彦也心急如焚。 “殿下,不知苏兄何时能够醒来?” 萧百川吞一颗丸药,轻咳几声。 “应该是被掌力震晕过去了,大概明日会醒过来。 你照看好她,不要让她乱动。” 说罢,萧百川又呕出一口血来。 十二的伤已经包扎好,她担忧地看向萧百川。 “殿下快好生休息,十二去值夜。” 说着,起身离开了眼前的篝火。 言禄不放心地跟上去,拦住道: “你且回去照顾殿下,我去。” 天上的月亮又大又圆,如练的月光照下来,仿佛给一切披上了一层薄薄的白纱。 萧百川探了探苏意的额头,已经开始又发热的迹象。 他连忙脱下自己的大氅,小心盖在苏意身上,眸中忧色不减。 周彦也十分担心,可当他看见萧百川的忧容,不由开始自省。 “今夜风不断,为了大家的安全,草民去陪同禄公公一起守夜。” 说着,他起身颔首离开。 十二见此情景,识趣地翻身跃上枝头,在高处警戒着。 萧百川将苏意搂在怀中,时刻关注着她体温的变化。 黎明时分,苏意开始说胡话。 呢喃中听不清字句,只依稀能辨出‘母亲’两个字。 萧百川用贴额头的方式去查看她的体温,此时热量已经高达一个峰值。 第160章 拦路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萧百川不顾重伤的身体,强撑着骑上马,驮着苏意便往前而去。 他必须要先找一处地方安顿苏意。 若再不帮她降温,恐怕会有生命危险。 功夫不负有心人,飞驰过一片树林,终于在小溪边看见一处院落。 院落依水而建,朴素整洁。 开门的是一位婆婆,年逾花甲,两鬓斑白。 “老人家,我的贤弟在赶路途中,突染风寒,不知可否在您家中歇一歇?” 婆婆打量一番,面露担忧道: “瞧着面色的确不好。 快进来吧。” 说罢,立刻迎二人进门,示意萧百川将苏意放到床上。 “瞧她的模样,都已经烧糊涂了。 该用热水赶紧帮她擦拭降温才是。” 萧百川沉眸思索,听完婆婆的话,他倏而想到什么,动作一滞。 婆婆查看一眼躺在床上双目紧闭的苏意,连忙道: “你先守着他,我去帮你烧些热水来。” 萧百川起身拱手致谢,转而又满面忧愁。 苏意是个女子,男女有别,又该如何是好? 想到此处,萧百川更加忧愁。 * 不多时,婆婆已将热水烧好。 她拄着拐杖走到屋檐下,道: “你快些帮他擦一擦,若是再拖延下去,恐怕会更危险的。” 说罢,婆婆避险一般走了。 萧百川望着铁盆中氤氲上升的热气,握紧双拳,不知如何是好。 正在进退为难之际,十二从房梁上跳了下来。 “殿下,还是我来吧。” 霎时,他如释重负。 接着,他背转过身去,对身后的十二道: “仔细帮她擦拭,水温不宜过高,也不能过低。 每次擦拭过后,要等待半刻,之后再继续,直到她身上的温度完全降下来。” “属下明白。” 说罢,十二开始一件一件脱掉苏意的衣服。 * 午时之后,苏意终于醒了过来。 腹部的痛感清晰地刺激她的神经,薄被之下的手正要去触摸疼痛的地方时,才发现衾被之下,自己一丝不挂。 她倏然看向距离自己不过两步之隔的萧百川,眸中迸发出从未有过的敌意。 “殿下为何在此?” 说罢,她将衾被裹在身上,抽出头上的发钗,毫不犹豫地刺向了萧百川。 萧百川听到响动,倏然醒来。 只见,他快速伸手,一把夺过苏意手中的钗子,转身间将她整个人压倒在了床上。 下一刻,衾被散开,雪白一片的春色暴露在眼前。 苏意眸中怒意更甚。 她一巴掌打在萧百川的脸上,连忙拉起衾被,再度将自己裹入其中。 萧百川并不在意这一耳光,他帮她裹紧被角,语气柔和地结实道: “你别误会,我没有对你做什么。” 苏意却不相信,森冷的目光直直地盯着他。 萧百川见此,无奈地摇摇头。 “既然你已经醒过来,便是已经没什么大碍。 那便无需在此守着。 你快些穿好衣服出去,吃些东西。” 说罢,他背转过身去往外走。 苏意满是戒备地看着萧百川走出去,半晌,心头紧绷的弦,才慢慢松了下来。 正在此时,萧百川倏然倒地,整个人昏死过去。 她慌忙上前查看,紧张不已。 “殿下!” 苏意呼唤他,但躺在地上的人却没有任何反应。 十二箭步从外进门来,一只手搭上萧百川的手腕。 半晌,她道: “苏姑娘放心,殿下并非毒性发作,而是疲累至此。” 苏意看向萧百川双目紧闭的脸,神色仍是担忧。 “咱们现在何处?周彦他们呢?”她忽然问。 十二如实回答,最后补充道: “劳烦姑娘先照顾殿下,属下去叫他们过来。” * 阳光从打开的窗口照进来,映在木质的方桌上。 苏意坐在床边,久久注视萧百川俊朗的脸。 听完十二的话,她才知道萧百川对她的关心。 从小到大,除了周彦,从来没有一个异性,会对她如此在乎。 她趴在床边,脑海中倏然陷入一片陌生的记忆。 在逼仄的空间中,只有男人和女人的喘息声,混杂在一起。 周身是一种炽热而躁动的痛感,每一个神经都仿佛被捏住般,叫人难受至极。 倏然一道温暖的光照在她身上,像是在消减她的痛苦,又像是在取悦她。 她诧异地将光搂在怀中,那份温柔的凉意,瞬间就像是冰雪消融般融入整个躁动的身体。 那一刻,她的得到了全所未有的放松和舒适。 正当这一些清晰的时候,那份感觉突然消失不见,只在记忆中慢慢浮现出一个背影。 她模糊中睁开双眼,努力想要看清那背影的长相。 可光线太强。 逆光之下,她只看见他镶金的轮廓,将人耀得睁不开眼。 蓦然间,苏意睁开眼睛,萧百川仍旧昏迷地躺在床上。 “水……” 闻言,苏意连忙起身去帮他倒水。 “母后!” 随着一声梦呓,萧百川突然抓住苏意的手臂,紧紧攥在手中。 下一刻,苏意被他突然拉回去,整个人重心不稳之下,跌在了萧百川的胸前。 第一次。 她清晰地听见萧百川澎湃的心跳声。 清晰的药香味扑鼻而来,一时仿佛纱带般将她缠住。 如果早一点遇见萧百川,她的人生,或许会不一样。 可一切都是不可逆的。 上天既然给她重来一次的机会,那她必然不能辜负上苍的怜悯。 这辈子,她不要再跌入任何人的怀抱。 也绝不会,眼睁睁看着沈家蒙上不白之冤。 她突然下定决心,就算再死一次,她定要去洪州,去查那些军粮的去向,去弄清楚谢家到底在做什么。 不知何时,刚才还万里晴空的天,倏而下起了小雨。 秋天的雨,带着消尽暑气的使命,就这么不顾一切地落了下来。 苏意将手腕上萧百川的手慢慢扯下,起身又依恋地凝视他半晌。 最终,她转身出门,骑马驰去。 * 瑱王府的夜中,书房内燃着烛火。 跳动的火苗将整个房间照亮,显得愈加静谧。 萧广河放下书卷,正欲上床歇息,床边忽然停落一只乌鸦。 他转身射过来探究的目光,正看见乌鸦腿上的信筒中,装着一卷等待查看的信笺。 第161章 成婚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虞贵妃容貌绝美,锦衣华服。 她假寐地斜倚在美人榻上,身边的宫女小心地点上了安神香。 一白眉的太监站在身后,细长的手指轻轻按揉着她的太阳穴。 “娘娘做的高明,不日,陛下定会将册封娘娘为后。” 虞贵妃依旧闭着眼睛,纤细嫩滑的手指,轻轻拂了一下耳边的鬓发,道: “陛下的心思,岂是你我能够揣度的? 现今东宫没了依仗,正是下手的好机会。 却不知,我那不争气的儿子,到底做成了没有。” 话毕,一宫女进门来禀。 “娘娘,瑱王殿下来了。” 虞贵妃倏然挣开眼睛,隐约有些不悦。 这时候进宫来做什么? “且叫他进来吧。” * 萧广河跪在殿中,行过礼后准备起身。 虞贵妃走上前来,出人意料地给了他一巴掌。 “现今是什么时候,你自己不清楚吗? 你父皇还在病中,宫中上下又在丧期。 此刻正好是在深夜,夜访后宫,就算你是本宫的儿子,也不符合礼法。 仗着你父皇赐给你自由进出的金牌,就如此放肆。 倘若叫哪个言官抓住,皇位你还想不想要了?” 萧广河颔首,双手举过额头,躬身道: “母妃恕罪。 儿臣也是有要紧的事情,否则,怎敢深夜入宫面见母妃。” 闻言,虞贵妃的语声缓和了些,继续道: “既然是要事要禀,便说吧。” 萧广河看一眼白眉的太监,又沉默着拱手沉默下去。 见此,虞贵妃向后抬了抬手。 “都下去吧。” 白眉的太监见此,尖声吩咐周围的宫女。 “都下去吧!” 虞贵妃厉色看向白眉太监。 “你也下去。” 白眉太监低低应一声,恭敬地退了下去。 * 听完萧广河的话,虞贵妃眸色变得更加锋利。 “真是无用的废物!” 说罢,她转身坐回椅子上,一只手轻轻搭在扶手上,面容阴郁。 “母妃不知。 此前在王府中,萧百川成日与娈童为伍,还彻夜饮酒纵歌。 如此不学无术的一个人,竟然不仅能将兵部尚书赵衍之送进刑部大牢,还能巧妙脱身在儿子派去的刺客手下。 如此一看,若想完成母妃的愿望,萧百川绝不能留。” 虞贵妃身后按压着太阳穴,脑中一阵杂乱。 “一个被弃置多年的废子,不过就是顶着太子的名头,在外游荡了几年,怎么回来却变得如此难缠? 当年给他种下七日花的毒,目的就是要他悄悄死掉。 现在倒好,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萧广河沉眸思索片刻。 “他们既然要去洪州,不如就在洪州动手,将他们一鼓作气除掉。 然后将罪名推到西夏人的头上,如此也算天衣无缝。 母妃以为如何?” 虞贵妃伸手摸一下鬓角,语气淡淡。 “他们既然要去查洪州,就让他们去查好了。 到时候,若是真查到什么,陛下还是要将太子召回宫中,嘉奖一番的。” 萧广河抬眸看向喝茶的虞贵妃,心下瞬间会意。 “母妃妙计。 今日叨扰母妃,万望母妃见谅。 时候已经不早了,儿臣告退。” “且慢,”虞贵妃喊住他,继续道: “你去陛下的寝殿请个安,就说是本宫近来身体不适,执意召你进来。” 萧广河躬身答应,缓缓退出殿门之外。 * 定北侯府。 今日,正值侯府与国公府喜结连理的日子。 整个京城都沉浸在一片欢腾的氛围之中。 侯府内,从清晨开始便热闹非凡。 丫鬟女使们穿梭于各个院落,忙得不可开交。 谢望雪的闺房被布置得美轮美奂,绫罗绸缎挂满四壁,金银珠宝闪耀着璀璨光芒。 她身着一袭火红的嫁衣,上面以金丝线绣制出的花朵栩栩如生,每一针每一线都凝聚着侯府的心血与期待。 她端坐镜前,面若桃花,眉如远黛,眼中透着几分羞涩与欢喜。身旁的嬷嬷和丫鬟们轻声细语地叮嘱着,生怕有半分疏漏。 “紫鹃,你看我嘴巴上的胭脂是不是不够红?”谢望雪忐忑道。 紫鹃从妆奁中拿出胭脂匣,仔细查看片刻后,又均匀地在上面厚涂了一层。 “姑娘再瞧瞧,现在这颜色倒是比红嫁衣还要红了呢!” 谢望雪暼她一眼,嗔怪道: “今日我都快要紧张死了,你少在此拿我消遣。” 正说话,严妈妈从外快步走进来,催促道: “我的小姑奶奶哟,吉时马上就要到了,还没好吗?” 谢望雪浅笑,欢喜地站起身道: “已经好了,咱们快走吧。” 严妈妈审视一眼,忽然大叫。 “扇子!遮面的扇子呢?快!快找扇子!” 登时,一屋子的丫鬟,再度乱成一锅粥。 * 府门外,鼓乐齐鸣,鞭炮声响彻云霄。 迎亲的队伍宛如一条长龙,穿过熙攘的人群,往定北侯府的方向过来。 宁国公府的骏马,个个雄壮威武,装饰得华丽非凡。 新郎官顾何满面严肃,伴着喜庆的乐声,像是木偶般被簇拥的人群推到了定北侯府的门前。 街道两旁挤满了围观的百姓,他们踮起脚尖,争相目睹这难得一见的盛景。 孩子们在人群中嬉笑打闹,老人们则不住地感叹着这门亲事的风光。 当迎亲队伍来到侯府门前,侯府的管事忠叔高声吆喝着,喜庆的气氛达到了高潮。 拜别亲人后,谢望雪在喜娘的搀扶下,缓缓走出府门。 她头上的红盖头随风轻摆,身姿婀娜,宛如仙子下凡。 正当她缓步走至轿前,准备上轿的时候,顾何倏然从马背上跃了下来。 只见他上手,轻轻为谢望雪掀开轿帘,等待她进入轿内。 周围的人一片起哄。 “瞧瞧,咱们宁国公府的小公爷就是深情,为娘子掀帘,这在京中还是头一份的体面呢!” 谢望雪落坐在轿中,满面欢喜。 她终于嫁给了她的心悦之人,宛如做梦一般。 正当此时,顾何忽然探进头来,神情冰冷而严肃,双眸中似乎还有丝丝的恨意和不甘。 他的喉结微动,似乎想要开口说些什么,最终却什么都没说。 谢望雪被吓了一跳,可随着花轿被抬起,根本没有给她询问的机会。 第162章 被抓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洪州。 一队人马正押送一批物资前往洪州城门外。 苏意一身粗布的衣衫,紧跟在后方。 近来几年,边关的战火不断,洪州城的盘查也变得十分严格。 让人不解的是,那队押送粮食的车队,只向盘查的官员亮了一下腰牌。 闸门便迅速打开,那些上百斤的粮食被轻而易举地送进了城中。 苏意正想往前走,却发现城墙上张贴着她的男装画像。 就算现在赵衍之的案子告一段落,但是此事似乎还继续在边城之地发酵。 与赵衍之案相关的嫌犯。 这是告示上,她的身份。 苏意哭笑不得。 可反过来想,鹰嘴涧的军队、赵衍之案的风雨、加上谢家私自运粮的胆量,还有沈家蒙冤。 这一桩桩一件件,所有的事情都在指向谢家背后的人。 苏意易容为婷丫头的模样,戴上面纱,向前而去。 城门口的士兵色眯眯地打量她,道: “哪里来的小娘子,扯下面纱,让哥几个瞧瞧。” 闻言,苏意扯下面纱,眼尾到耳垂的疤痕,瞬间展现在众人面前。 士兵脸色大变。 “嘶—— 滚滚滚!真特么的晦气!” * 城中四处荒芜,荒凉的街道,看不见人烟。 沿着车辙印追上去,最终却停在了一家客栈的后门。 探不清底细,苏意不敢贸然进门。 可放眼整个洪州城,却也见不得几个能够在客栈投宿的商人。 如此规模的客栈,若想在这样一座边城中开下去,背后必然有所倚靠。 正想着,后门被打开,谢推走了出来。 不出所料,侯府跟军粮贪墨案脱不开干系。 眼前,跟在谢推身后的金六双眸精明,谄媚地跟在后面。 “侯爷放心,这些粮食,小的一定帮您收好。” 谢推掸了掸身上的土,继续道: “上等的粮草你转手卖给西夏,所赚回的银两,咱们二八分账。 剩余次等兑沙的粮草,你与西夏国的大首领商定好交货日期,届时我会率兵在暗处接应,一定让西夏人有来无回。” “瑱王殿下明确吩咐,要以此粮草引诱西夏人越过边境线。 侯爷却单独将上等的粮草擅自卖给西夏的商户,这可是以权谋私的大罪,侯爷就不怕瑱王殿下大怒?” 谢推面色一凛,抬手直接将金六摁在墙上。 “此前的油水,本侯瞧着你吃得不错。 今日敢在本侯面前说出这种话来,是不是嫌自己活得太长些? 你若要去告,本侯不会拦你,可你自己要掂量清楚,自己到底有几条命。 但若是要多拿一些分红,尚且可以商量。 你自己选。” 说罢,谢推松开手,将男人推倒在地上。 金六笑: “侯爷莫要生气。 这世上哪有不要钱的人呢? 侯爷松松口,咱们四六分如何?” 谢推抬脚踩在男人的胸口,周身敛着不容反驳的威压。 “本侯劝你想清楚。” 见此,金六立刻改口,妥协的口吻。 “那不如侯爷给小的长一成,三七分,三七分如何?” 下一秒,谢推放开金六,站直道: “本侯会考虑,待事情结束后,再做计较。” 金六松口气,从地上慢慢爬起来。 “记住,管住你的嘴巴。”谢推再次警告道。 说完,翻身上马,穿过街道走了。 金六面色大改,起身骂骂咧咧,揉着胸口满面厌恶地进门去。 苏意势单力薄,就算找到了粮草的所在,一个人却也不敢轻举妄动。 为今之计,是拿到金六的口供,回京呈报陛下,如此沈家定能洗刷冤屈。 正想着,忽然觉得背后被人敲了一棍,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 再睁开眼,细细打量,好似在一个的窖之中。 周围的墙壁上挂着火把,照亮了周围上千斤的粮草。 金六翘着二郎腿坐在木凳上,手上拿着一个酒壶,眯着眼睛正在打量苏意。 “你是谁?” 苏意内心害怕得很。 只沉默不答,垂着头。 “看你的模样,莫不是个哑巴?” 她依旧不语,靠在柴草中,蜷缩着,警惕着。 见此,金六嘬了嘬牙花子,起身走了过来。 苏意本能地向后退,眼神略有恐惧。 金六冷笑一声,喝了一口酒,继续道: “看你的模样,从前也没有见过你,难不成是奸细?” 话毕,突然从黑暗中走出一个跟金六一模一样的人来。 他抬手之间,一把刀落在苏意的肩上,登时压出一道血痕。 片刻,血水浸透衣衫,一点点晕染了出来。 金七的肤色略深,身上的衣裳也是深色为主。 他皱眉看向苏意,眼神凶狠。 “你问这么多没有用的废话做什么? 她在交易前突然出现,保不齐就是西夏的奸细。 说,谁派你来的?” 金六却不同意,抬手将他拦住。 “金七你就不能不说话? 看把小娘子给吓的。” 金七喘口粗气,手上的刀却没有离开分毫,继续道: “咱们是替王爷卖命的,一旦出现变故,万一拖累的王爷,就是咱们辜负了王爷的栽培。 现在是敏感时期,边境很快就会开战,若是她真是西夏的奸细,咱们怎么向王爷交代?” 金六微微一笑,拿出钱袋,不紧不慢道: “瞧瞧这个。 她若真是奸细,身上怎么会揣这么多银子?” 金七瞥一眼,手上的刀再度加了几分力道。 肩上的痛感加剧,苏意瘫软在地上。 金七依旧不放手。 “若不是西夏派来的奸细,说不准是太子萧百川的眼线。 近来王爷频频来信,说萧百川要来咱们洪州查粮草案。 这人说不定就是萧百川的人。” 金六摸了摸下巴,沉吟良久道: “你太抬举她了,我瞧她吓得浑身发抖,不像是装的。 若真是萧百川的眼线,未免太窝囊了些。” 金七叹口气,抬了抬下巴: “你认不认识太子萧百川?” 苏意艰难地摇头,血水已经浸染了左半边身子。 见此,金七摆摆手,将刀收了起来。 “也罢,就当是我想多了。” 金六又喝一口酒,眼睛微眯道: “若真是个哑女,就此杀掉倒是有些可惜。” 金七赞同地点头,道: “与其杀掉不如慢慢折磨,万一是个奸细岂不是让咱们在王爷面前吃瘪。” 话音刚落,倏然一阵香气飘入,几人瞬间失去意识。 第163章太子妃预订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再醒来,苏意身在一处破庙内。 萧百川一身月白的常服坐在旁边,静静注视着她。 她连忙坐起身,手臂牵拉到肩胛的伤口,一阵剧痛清晰地传递到脑神经。 下一刻,身体不自觉地瑟缩起来。 “小心。”萧百川关切一声,眉眼中满是慌张。 苏意垂眸看向肩上的绷带,心存感谢地看向萧百川。 “多谢。 殿下怎么过来了?” 萧百川将手上烤好的红薯送上去,温声道: “洪州的粮草,是引燃边境与西夏国开战的导火索。 一旦被人牵动,萧广河必会破釜沉舟,将你我诬告是通敌叛国之人,到时百口莫辩,必是死路一条。 你为了沈家的冤屈,如此付出,我能够理解。 但是你可想过,若你有来无回,沈家的冤屈又如何能被洗刷?” 苏意攥紧手中的木棍,眼睛盯着燃烧的火焰,陷入沉思。 “依照殿下之言,苏意该如何?” 萧百川看向她的眼睛,笃定道: “做我的王妃,我来护你。” 半晌,苏意望着他深邃如海的眼眸,沉默无言。 “殿下是在拿苏意打趣?” 萧百川灼灼的目光盯着她被火焰照耀的侧脸,缓缓凑上去道: “你真的以为,我在拿你打趣?” “殿下怕是又误会了。 苏意不是贪慕虚荣之辈,更加不会贪心殿下的身份和地位。 倘若殿下只是在试探苏意,殿下可以放心,苏意断然不会有这样的心思。” 萧百川撤回来,端坐在侧,眼神晦暗不明。 “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做我的王妃,我会帮你安排好身份,必然不会有任何疏漏。 如此,就算萧广河想要动你,总还是要顾及你的身份。” 这当然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苏意审视萧百川半晌,心下仍然心存顾虑。 “苏大姑娘可以仔细考虑。 我这里有休书一封。 苏大姑娘日后若有心仪之人,或是我身子太弱走在姑娘的前头,姑娘便可在我死前拿出这封信,以示世人。 一则还姑娘自由之身,再寻良人。 二则,姑娘可以与心仪之人,双宿双栖,白首到老。” 说罢,萧百川将手上的休书递到半空,认真而坦诚地看向苏意。 半晌,苏意接过信封,道: “我愿意。 只要能为沈家洗脱冤屈,让谢家得到应有的惩罚,就算配上我这条性命,我也愿意。” 萧百川垂下头,略有喜色的目光隐没在火焰中。 “阿苏,我定会护你周全。” “殿下说什么?” 萧百川温柔看向她,语声中满是宠溺。 “从今以后,你我是否可以换个称呼了?” 苏意滞了片刻,道: “殿下可以唤我意儿。” 萧百川沉默着望着眼前的火焰,最终勾起嘴角道: “我不想如此唤你,阿苏。” 苏意似乎被萧百川的深情所感染。 良久,她怔然望着眼前的男人,仿佛看见了许多年前在苏家旧宅最温暖的那抹斜阳。 “像是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你可以唤我萧郎。” 苏意有些难为情地别过头去。 “萧、萧郎。” 萧百川勾起唇角,甜腻的目光掠过苏意的侧脸,轻轻应了一声。 空气被火焰炙烤,越来越热之后缓缓上升。 夜空之中星辰闪烁,微弱的光如玉般在银盘中洒落,照亮了广袤的大宁的土地。 * 很快,苏意获得了萧百川给她的新身份——翰林院学士朱纯的次女,朱颜衣。 朱纯是王皇后的父亲王太傅的得意门生,也是萧百川至今在京中鲜少的拥护者。 朱颜衣是朱纯在三个女儿中最疼惜的一个,无奈在十三岁这年却因先天之症,不幸夭折。 可朱纯却因为对女儿的不舍,并没有将此事公之于众,而是将女儿的尸身封冻在清虚观内,只对外称女儿在观中静养。 萧百川将苏意李代桃僵,顺利成为朱家二小姐朱颜衣。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就是这个在清虚观中养病五年有余的二小姐。 回到家中的第一件事,就是被陛下赐婚,不日便要嫁给当朝太子萧百川,成为名副其实的太子妃。 大病初愈,归家之际,天降荣华。 这世界上应当没有比这更幸福的事情了。 朱颜衣的生母早已亡故,正妻欧阳氏膝下分别是朱家大女朱颜若和朱家三女朱颜昔。 朱颜若早已出嫁,远在千里之外的婆家。 朱颜昔与朱颜衣虽然同父异母,但却是从小交好的姊妹。 只是后来朱颜衣重病难治,离家之后去往清虚观中,便再未见过。 童莲将苏意接下马车,小声提醒道: “那边笑得最开心的便是三姑娘,姑娘自小便与三姑娘交好,是比亲姊妹还要亲的关系,姑娘千万不要认错了。” 苏意点点头,抬眸见正好对上朱颜昔古灵精怪的眸子,二人相视一笑。 欧阳氏并不喜欢朱颜衣,就算是按照朱纯的意思出门来接,却也没有什么好脸色。 “颜衣见过母亲。” 欧阳氏却并没有好脸色,乜斜着眼睛别过来脸去。 调侃道: “从前你可从不这样称呼我,怎么? 现在成了准太子妃,故意在我面前炫耀是不是?” 童颜低声提醒。 “姑娘,您向来称呼主母做大娘子。” 苏意却并不慌乱,继续道: “从前是女儿不懂事。 如今女儿病体能够康愈,定然离不开母亲的日夜祈祷。 女儿念着母亲的恩情。” 被苏意一语中的,欧阳氏显得愈加不悦。 “又不是远方来的客人。 行了,快进家门去吧。 刚见面就在我面前卖弄你这副口舌,真是叫人不舒服!” 说罢,将手搭在身边婢子的身上,转身进门去了。 朱颜昔回头瞧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 随后,又指了指院中的西南角,做了一个吃的手势。 苏意回以微笑,微微点头应下。 路上,童颜略有担忧。 “姑娘,那是三小姐约您去吃榛子酥,您从小吃这个就过敏,您不该答应。” 原来朱颜衣也对榛子过敏。 苏意轻轻拍了拍童莲的手,道: “无需担心。 我去赴约,不吃便是,总不能扫了颜昔妹妹的兴。” 童颜无奈叹口气,可没有人能够躲过三姑娘的“催吃大法”。 第164章 会不会说话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童颜还在房内伺候苏意收拾行李,门外欧阳氏身边的秦妈妈便上门来立规矩。 “老奴见过二姑娘。” 苏意微笑。 “既然是嬷嬷前来,不知母亲有什么吩咐。” 秦嬷嬷却并不将苏意放在眼中,轻蔑道: “姑娘离家在观中养病许多年,想必这家中的规矩也都忘了。 您既然回来了,自然应该先去给主母请安才是。 别让主母在正厅等着您!” 说罢,便转身走了。 可刚踏出一步,苏意张口叫住了她。 “不知二姑娘还有什么事。”秦嬷嬷不耐烦地转身问道。 苏意上前一步,扬起手来便给了她一巴掌。 秦嬷嬷懵了片刻,旋即捂着脸,惊愕地看向苏意,怒道: “二姑娘疯了不成? 老奴不过只是来传个话,二姑娘怎么还耍起主子威风来了?” 苏意展开手掌,揉了揉。 “秦妈妈还是应该注意自己说话的语气。 这院中你也知道我是主子,既然是对主子,就要有对主子的样子。 秦妈妈也知道自己只是过来同我传个话,怎么传个话,还传出个主子一样的派头来了呢? 秦妈妈莫不是觉得我离家这许多年,早就不将我当做家里的主子了? 若真是这样,那我可得好生帮秦妈妈回忆回忆。 这里是学士府,是朱家。 倘若秦妈妈觉得只要遵从母亲的话,就可以做这府上的发号施令者,那秦妈妈就真是该打了!” 说罢,苏意目色一凛。 下一刻,一记响亮的耳光倏然落在秦妈妈的脸颊上。 秦妈妈因没有站稳,原地打了个旋,撞在了门板上,最终结结实实落在地上,摔了个大大的屁股墩儿。 一时,秦妈妈不知是捂脸还是捂屁股,整个人滑稽得手脚翻飞,哀声不断。 “没有规矩!二姑娘现在真是愈发没有规矩了!”秦妈妈指着苏意骂道。 苏意浅笑,继续走上前,睥睨她道: “你这老刁奴若真是有能耐,就去父亲面前告我。 若没有本事,就去母亲面前给我穿小鞋。 无论哪一种,我都能叫秦妈妈在朱家吃不了兜得住走!” 闻言,秦妈妈慌忙跪地叩头,认错道: “二姑娘说的是什么话? 老奴也只能在大娘子面前卖弄几句口舌,怎么敢到老爷面前说。 老奴今日是猪油蒙了心,怎么就跟二姑娘过不去了呢? 千错万错都是老奴的错,若是二姑娘觉得打老奴能痛快些,那老奴就让二姑娘打。 什么时候二姑娘打舒坦了,老奴什么时候走。” “从前怎么看不出来,秦妈妈还真是个贱骨头。”童莲道。 苏意被逗笑,拿帕子掩着面。 朱颜昔从外走过来,还没到门口便远远看见苏意掩面而笑。 她穿着一件淡绿色的花鸟对襟褙子,头上挽着俏皮的双髻。走起路来,像是水面上飞过的石子,淡然有致,眉目有光。 “我同二姐姐约好了去西南角的月亭一叙。 你迟迟不来,真叫我好等。 如今,我过来瞧瞧,却又见你自己在此与人逗趣。 这几年不见,刚回来,不日就要嫁入宫中。 马上就要变凤凰了,是不是姐姐早就将妹妹忘了?” 苏意迎上去,阳光之下,二人身上姹紫嫣红交相辉映,仿佛湖面一对争相绽放的并蒂莲,惹人注目。 “妹妹说得哪里话,我在那清虚观中日日度日如年,最想念的便是你了。 只是现在叫个不长眼的奴才绊住了脚,这才没有过去。 好妹妹,你不要生气。 你既是过来了,便坐下与我好好聊一聊,这几年我实在难捱得很。” 说着,苏意便拉住朱颜昔坐下,又命童莲将路上买的小吃拿了出来。 朱颜昔笑着过去,余光扫过地上的秦妈妈道:“母亲又叫你过来做什么? 是不是说了什么混账的话,做了什么混账的事,惹了姐姐的不痛快了?” 秦妈妈伏地叩首。 “三姑娘快快替老奴求求情。 今日的确是老奴的错,可老奴也是一时摸不准二姑娘的脾气,这才闹了这样的笑话。 老奴的膝盖受过伤,实在受不得这样跪着。 现今老奴的年纪也大了,不是从前。 二姑娘若是要罚,就快些罚了,老奴好回去复命。” 苏意清冷的目光审视她。 “你这老刁奴,前脚说了是自己的错,后脚又说摸不清我的脾气。 如此,是不是但凡摸清我的脾气,就更好见人下菜碟了? 我朱颜衣最讨厌的就是你这样的人,表面自己说知道错了,其实背地里还是想着投机取巧,赚一些自己的小便宜。 秦妈妈你便出去跪着吧,什么时候跪清楚,跪明白了,什么时候再回去复命。” “啊?”秦妈妈震惊道。 朱颜昔咧嘴笑,伸手拿一颗童莲刚端上来的砂糖话梅放入口中,道: “秦妈妈是看着二姐姐长大的,怎么现在却一点都不了解二姐姐的脾气了? 今日闹这一出,不是摆明了往枪口上撞吗? 再说,父亲是最疼爱二姐姐的了,你这样分不清主次,当心父亲回来扒了你的皮!” 秦妈妈被朱颜昔的话吓得扑倒在地上,慌忙叩头道: “二姑娘恕罪,二姑娘恕罪! 今日此事,都是老奴的错,都是老奴的错!” 说完,她不断地在地上磕头,似乎已经吓破了胆。 苏意有些诧异,转头看向朱颜昔道: “父亲有那么可怕吗?” 朱颜昔将话梅放在唇齿间,吸吮糖汁。 “二姐姐怕是忘了。 你四岁那年被一条狗的叫声吓到了,不过就是夜里多哭了几声,父亲可将那狗抓出来,扒皮炖了汤呢!” 苏意皱皱眉头。 “小孩子嘛,可这样属实有些残忍……” 朱颜昔砸吧砸吧嘴,继续道: “若是条野狗便也没什么,可偏偏那狗是现今定北侯最喜欢的一条猎犬。 当年的定北侯还不是侯爷,不过只是个小小的将军,也就只是个正五品的小官,跟父亲的正三品自然没得比。 虽然嘴上不说什么,可那狗却也是别人的心头好。 从那之后,父亲便与谢侯爷解下了私仇,再也没来往过。” 苏意拿起一颗话梅,眉头微皱。 “你年纪比我小。 这些你又怎么知道?” 第165章 吃话梅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朱颜昔端起桌上的茶喝一口。 “这些都是母亲经常念叨父亲的。 现今,定北侯可是陛下面前的红人。 先不说,谢侯爷将伯爵府私吞军粮案提供了有力证据,而且之前在大宁的边境,西夏人屡屡来犯,都是被谢侯爷一一带兵击退。 如此大的功劳摆在面前,陛下又怎能不将谢侯爷放在眼中? 倒是父亲大人,近来为了难民的事情屡屡上奏,可陛下就是视而不见。 母亲也说父亲,早前便应该结交谢侯爷。 若非当年杀狗的事情与谢侯爷结下了梁子,现在保不准也要升任太傅之职了。 因为这些,母亲和父亲小吵不断,后来更是因为姐姐你住进清虚观养病之后,父亲便再未去过母亲的房中。 这五年间,父亲不是在翰林院当值,就是在家中书房整理书籍,过得也十分郁郁寡欢。 就连母亲脸上的笑容也少了,只抓着我说这个规矩,那个规矩的,实在是叫人煎熬。” 听罢,苏意才明白朱颜衣这个女儿在朱纯心中的地位。 先前只听童莲说,朱颜衣自小便很受朱纯的宠爱,一部分的原因是几个孩子里面,只有她身体不好。 另一部分原因是朱颜衣的母亲是因为难产而死。 因挚爱陨落,将所有的疼爱转移到女儿身上,最终却因为女儿的先天之症费尽心思,却还是不得其法。 因此,迁怒正妻欧阳氏,一没有帮他照料好朱颜衣的生母; 二没有为他照顾好挚爱留下的唯一女儿。让她十三岁的年纪,离开家人,不声不响地死在了清虚观中。 苏意拿起一颗话梅,慢慢嚼着,心中思绪万千。 正此时,外边的丫鬟来禀,说是主母欧阳氏已经进了院中。 苏意连忙起身,带着朱颜昔出门相迎。 欧阳氏见二人出门来,犀利的目光扫过朱颜昔,满是不悦。 她指了指地上的跪着的秦妈妈道: “性子还是像从前那样跋扈。 可现在你既是身体痊愈了,自然也没有先前那些乌七八糟不舒服的托词。 咱们是书香门弟,最重要的就是一个礼字。 你从外归家到现在,既不来见我,也不知尊重我的亲信。 竟然还让秦妈妈罚跪在地,我看你是长大了,翅膀硬了,不知道这府上到底是谁说了算了!” 苏意微微颔首,欠了欠身子,道: “此前父亲便来信说了,只让我回府后便自己歇息,什么时候身子舒坦了,什么时候再去拜见母亲。 父亲这样说,那是对女儿的疼惜,颜衣心中清楚。 但是礼数这种东西,自然是不能少。 可今日,我才回到府中,闺房尚且还没有收拾清楚,秦妈妈却过来对我一番教育。 母亲手下的人都应该是知进退,懂分寸的。 秦妈妈自己说话没有规矩,我作为府上的主子,罚跪她也是在帮母亲调教。 可母亲却并不将我的好心放在心上,过来便是指责问罪于我,委实叫女儿冤枉。” 欧阳氏摸了摸腕间的镯子,眼神不由认真了几分。 竟不知这多年不见的二丫头,如今变得这样难缠。 “少拿你父亲过来压我,就算他是家主,可这内宅之内,我才是当家主母。 不管老爷有没有给你写信,今日你擅自罚了我的人,又延误了请安时辰,必是要挨罚的!” 朱颜昔将手上的话梅扔回盘里,大步挡在苏意的身前道: “母亲不可! 二姐姐方才回来,父亲又早留下了吩咐,您这不是摆明了在胡搅蛮缠吗?” 此话一出,欧阳氏更加生气。 她一把将朱颜昔拽到身边,低声呵斥道: “整日就知道吃,脑子都吃成猪脑子了! 你瞧瞧定北侯府的雪姑娘,比你也大不了几岁,如今已经是宁国公府小公爷的正妻了! 你这样浑浑噩噩,分不清轻重缓急。 日后若是婆家不如意,必是要仰人鼻息,看人脸色过日子的!” 说罢,欧阳氏狠狠拽一把朱颜昔的耳朵,恨意难消。 朱颜昔委屈地揉一把耳朵,幽怨道: “母亲这是做什么? 我不过是不想看你犯错,在父亲面前挨罚。 这才过来同你说几句。 你怎么一点儿都不领情,反倒是将我拉过来,欺负一遍呢?” 欧阳氏抿唇,端庄的站姿又使劲儿挺了挺。 “少多管闲事,给我到一边去!” 朱颜衣见此,心下又恼又委屈。 她气得跺脚,转过身道: “你厉害! 你是最厉害的了! 我不管了,就算爹爹要打死你,我也不管了!” 说罢,头也不回地带着丫鬟出去了。 苏意往前挪了一步,本想追上去瞧瞧,可却被欧阳氏身边的丫鬟拦住。 “二姑娘还是先坐回去,三姑娘的事情用不着二姑娘操心。” 真是开眼。 一个在主母身边的丫鬟,讲起话来竟然也是俯视主子的派头。 是不是这朱颜衣离家太久,这府上的人都忘了将她当成主子了? 苏意没有后撤,只是静静站着,双手交叠在身前,姿态端庄优雅。 “母亲方才还说,这府上最重要的便是礼数。 方才这位姐姐说话,真是好听,倒是有几分当家人的风采。” 说罢,她凌然无惧的目光看向身前的丫鬟,周身敛着一层叫人为之胆怯的威压。 刚才还满面厉色的丫鬟,立刻变得犹如被雨淋了的公鸡般,没了神气。 欧阳氏愤怒的双眸用余光看到,怯懦退下的丫鬟,不由咬紧了后槽牙。 苏意莞尔,含笑的眸子看向她,其中夹着一份不言自明的地位宣誓。 见此,欧阳氏登时大怒。 她从袖中抽出莹白的手,晶亮在指尖从高空滑落下来。 就在手掌降落的瞬间,苏意抬手抓住她的手腕。 只见,她满面镇定从容地将她的掌力轻易化解,转而,她将另一只手甩在欧阳氏的脸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欧阳氏大惊。 在场的人,无一不瞠目而视,惊愕连连。 下一刻,欧阳氏,一只手捂着脸,另一只气的颤动的手指向苏意,怒道: “你! 你怎么敢如此对我! 我是你的母亲!你,你这是大逆不道! 大逆不道!” 话音刚落,门外便响起朱纯同小厮说话的严肃的声音。 “颜衣可回来了?” 第166章 卖个关子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见门外朱纯来了,欧阳氏仗着自己挨了打,便疾步上前哭道: “老爷,你可回来了! 您快来瞧瞧,这哪里还是咱们朱家的二姑娘,这俨然就是宫中娘娘的派头了! 您看呐,我不过就是过来问问,怎么这个时辰还没有过去请安,也顺道看看颜衣还有没有什么短缺的。 您看呐,这孩子非但搬出您来压我,还不顾礼数,罔顾礼法,冲着自己的母亲大打出手,大打出手啊!” 说罢,欧阳氏转身坐在圆凳上,伏在桌上痛哭起来。 “这天底下哪一个后娘好当啊! 你从小,我是又把屎又把尿,好不容易将你养大了,又因为先天之症,日日为你操劳,日日为你担惊受怕。 如今好了,你从清虚观回来,身子也复原了。 你非但没有半句温暖的话,你竟是上手就打啊! 我试问,这些年从未亏待过你,你倒好,是个名副其实的白眼狼儿啊!” 周围的丫鬟婆子都眼巴巴地瞧着,生怕眨一下眼睛就会错过一出好戏。 朱纯的面色不大好看。 他阴沉着脸,甩了甩袖子,示意周围的人都退下。 “是不是你想动手打她了?”朱纯厉色看向欧阳氏道。 欧阳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呆滞了片刻,道: “老爷难道没有听明白吗? 是她,是你的宝贝二女儿打了我!” 说着,一阵捶胸,哭得满面泪水。 朱纯见此,脸色并没有好上半分。 他阴沉着面,抬手示意道: “你快给颜衣道歉。” 什么? 让她给朱颜衣道歉? 欧阳氏止了哭声,满脸的不敢相信。 “老爷,我说是她打了我,怎么还有要我给她道歉的道理?” 朱纯拧紧眉头。 “让你去,你就去!” 欧阳氏起身,态度坚决。 “凭什么? 就凭她母亲是你的白月光,是你的朱砂痣? 我嫁给你这许多年,为孩子、为你,为府上兢兢业业。 如今孩子不听管教,目无尊长,倒是我的错了? 我才不去!” 说罢,欧阳氏将头转向另一边,余怒仍存。 见此,苏意跪地,求情道: “方才出手打了母亲,的确是出于自卫。 可却也颜衣思虑不周,太过冲动,还请父亲责罚。” 见此,朱纯往后退了半步,面色略有变化。 下一秒,他似乎才反应过来,眼前的人暂时是自己的女儿。 他立刻温柔地将苏意扶起来,却还是不敢上前。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你在清虚观中养病五年之久,就算有些错处也是你母亲没有教导到你所致。 怎么会是你的错呢?” 此话一出,欧阳氏满腹的委屈,瞬间爆发出来。 她倏然起身,质问朱纯道: “你原就是最宠着她的,从前她身子弱,故而也忍了。 如今,她好了,你还是如此地百般宠爱、讨好她。 难道在你心里,颜若和颜昔都不是你的亲闺女不成?” 朱纯不耐烦地瞟一眼欧阳氏,略带不快道: “手心手背都是肉,当爹的哪里有不疼女儿的道理。 我向来一碗水端平,你总爱说这些没来由的话。” 欧阳氏不依不饶。 “你这话说给外人听一听也就罢了,在我面前还想如此跟我打马虎眼? 她四岁的时候被谢推的猎犬吓得哭了几个晚上。 你一个书生,本来就害怕舞枪弄棒的,竟然因此便去人家的将军府之外,设计将人家的爱犬捉来,扒皮熬汤。 就因为这件事情,这么多年过去了,谢推都变成谢侯爷了。 你呢? 你还是个区区翰林院学士。 若不是为了她,你只同谢侯爷走动走动,如今怎么也能混上一个太傅当当了。 现在就因为她,高不成低不就,什么都不是! 一家人只靠着你那一点的微薄俸禄,若不是我努力节约,你哪里来的体面? 先前还要挪出一部分出来,给她配那些个贵重的汤药。 因此我身上的衣裳,几年才敢换一身新的。 就连颜若出嫁的时候,我都没有给她放多少金银的首饰。 如今病好了,在我面前说我的不是。 就连你也站在她那边,我招谁惹谁了我?” 朱纯咬着牙听完欧阳氏的话,胸腔起伏,带着怒气。 “你今日便将话说清楚。 颜衣这孩子的确是自小要吃些贵重的药,可既然是我的女儿。 就算再贵重,只要能够续命,我朱纯豁出去都要帮她将药拿过来。 不管是不是颜衣,只要是我的女儿,我都会这么做。 我对颜衣做的,换做任何一个女儿,我都会如此。 只是我不明白,你为何总是盯着颜衣不放? 罢了。 你今日说得如此之多,不过就是一个道理。 你若是真的与我过够了,我自可给你一纸休书!” 房中的空气,突然变得安静起来。 半晌,欧阳氏擦干脸上的泪痕,起身昂首道: “我是你朱纯娶回来的正妻。 就算是死了,那也是要入朱家的祖坟的。 今日是我太过苛刻了些,颜衣刚从观中回来,自然需要好生歇息。 今日是母亲的不是,没有顾念着你。 你大病初愈,还是应该好生歇息,今夜和明早的定省就免了吧。” 说着,欧阳氏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般,离开了屋子。 * 朱纯拱手。 “姑娘见谅。 内人一向如此,还请姑娘莫要放在心上。”朱纯赔礼道。 苏意慌忙颔首躬身。 “大人说的哪里话。 能够落脚在府上,苏意要感谢大人才是。” 朱纯微笑,苍老的面上看不出有多喜悦,嘴角却带着一丝明晰的苦涩。 “苏姑娘的身形的确与颜衣有些相似。 说起来,朱某要感谢苏姑娘。 若不是苏姑娘到来,朱某恐怕再也没有机会,重新做一次颜衣的爹爹。” 话毕,朱纯缓缓从袖中掏出一份卷起的信件,郑重其事道: “这是太子殿下托我交给你的信。 太子殿下说,今夜会在玉春楼久候姑娘,还请姑娘去玉春楼一见。” 苏意双手接过去,指尖触及纸张的柔软,隐约能够看到里面的字迹。 她探究的目光看向手中的信件,心中疑惑。 第167章 赴约之惊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虽然不知道萧百川到底想要做什么,但是既然在此时候冒险让朱纯带信,想必是极其重要的事情。 苏意连夜换上一身男装,简单易容之后,走出了客栈的包厢。 * 玉春楼依旧繁华如梦。 犹如盛世之花美人,在大堂中央的舞台上舞动身姿。 二楼包厢外的栅栏边则依靠着许多高门子弟,争相博美人一笑。 苏意避开女人们的簇拥,直上二楼。 楼梯上客人和妓女或相拥、或交颈、或耳语偷笑,或调情戏耍。 苏意小心避开人,本想不沾尘埃地走上去,但还是被滚落下来的谢望山砸了个正着。 谢望山双颊微红,两眸微密,神志恍惚中唇边带着满是醉意的笑。 苏意嫌弃地将他推开,谁想谢望山却借势将她拉回来,搂入了怀中。 “让我瞧瞧,这是哪一位姑娘?”他口中喷薄着酒气道。 苏意一把推开他,怒道: “兄台看清楚,我是男人!” 谢望山醉得厉害,晃晃悠悠中呢喃道: “什么男人女人,抓住了自然就要陪我喝上一杯!” 苏意皱眉。 谢望山难道受了刺激,如今也改了喜好,男女都爱? 她下意识地掸掸身上被他接触的地方,由内而外的一阵反胃。 谢望山却没有要放弃的意思,歪七扭八的步子在此凑上来,眼看一只手臂就要搭在苏意的肩上。 苏意快速后撤一步。 谢望山扑了个空,重重倒在了地上。 望着眼前如烂泥一般的男人,苏意心生厌恶。 她快速转过身,正要离开,却听见地上的谢望山含糊不清地说: “意儿,我知道都是我的错…… 我知道,都是我的错……” 苏意回头瞧一眼,眼神平静而淡然。 转而,她继续坚定地走上楼梯,去见早已心心念念之人。 言禄走下楼梯,一眼就认出了苏意。 他朝苏意做了个邀请的姿势,在前面慢慢引路。 “奴才有句话想问姑娘。” “禄公公但说无妨。” “定北侯府的世子就这样醉倒在大庭广众之下,姑娘觉得是否需要找人,将他送回侯府?” “公公也说了。 他是定北侯府的世子,而我不过只是一介平民。 一个世子是去是留,自有其父母妻子来说,与我没有什么干系。” 言禄躬身行礼,退至一旁。 “奴才明白。 姑娘进去吧,殿下已经在此处久候多时。” 苏意点头,径直推门而入。 * 透过云锦的织就屏风,人影依稀能够分辨。 屏风之后,萧百川一身月白的云纹锦缎圆领常服,领口用金线勾勒,精致内敛,沉着有度。 他斜倚在棋盘上,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 苏意缓步走来,还未到近处,眼前倏然闪过一道黑影。 正当她紧张之时,一柄长剑直冲萧百川的胸腔而去。 “小心!” 苏意脱口而出,两步并做一步奔了上去。 她的速度太慢,还没有走到跟前,便见一道血光,忽闪而过。 白色屏风霎时被血色染遍,整个世界陷入黑暗之中。 半晌,苏意挣扎着抬起头,血迹清晰。 她愣怔地望着空荡荡的屏风之后,目光在满布血水的云锦上,小心翼翼地一寸一寸地挪动。 一刹之内,心中似乎有一团明亮的火焰倏然熄灭。 她脚下步子变得愈加缓慢,眼睛酸胀之下,泪水从眼角滑了下来。 望着骇人的血色,她不敢过去了。 正想着,她双腿已经软了下来,整个人瘫坐在地上,心乱如麻。 脑海中回忆翻涌。 初遇似的情景,相处后的点滴,在此刻都像是一个一个的印记,在脑海中快速闪过。 就在此时,门被打开,一个长相貌美的女子进门而来。 “殿下,人抓住了。” 这时,屏风之后响起一阵疾咳,而后那熟悉的身影重新坐立了起来。 苏意惊讶之余,泪水在此模糊双眼。 屏风之后,他熟悉而低沉的嗓音再度响起。 “你自去审他,务必让他说出幕后的主使之人。 警醒着些,莫要让他吞药自尽,断了线索。” 女人抬起头,抱拳应下。 苏意慌忙擦干脸上的泪,起身颔首道: “苏意见过殿下。” 半晌,萧百川却并没有应声。 她疑惑地抬眸,刚好看见屏风上的影子,正向后倒下去。 来不及思考,她立刻箭步上前。 待她绕过屏风,尴尬地发现萧百川正躺倒在罗汉床上,慢悠悠地吃着葡萄。 他马上起身,略有戏谑地目光看向苏意。 “你担心我?” 苏意羞赧地垂下眼帘,倏然又抬眸迎上他灼灼的目光,严肃道: “方才,你不是……” 萧百川勾勾唇角,视线落在地上已经被刺破的猪尿泡上。 苏意这才知道来龙去脉,不由暗暗长舒口气。 原来是虚惊一场。 萧百川起身走上来,注视她的眉眼良久,最终将她揽入怀中,声音温和道: “阿苏无需担心。 阿苏要嫁的男人,怎么会如此不中用? 不过只是区区的刺客,又怎能伤得了我分毫?” 苏意被动地、拘谨地接受着萧百川的拥抱,可内心却并没有因此变得更加欢快。 “殿下还是应该以自己的安危为重。” 萧百川粲然一笑,如海的眸光中只留下苏意的身影。 “阿苏怎么变得同禄子他们一样了? 我是要护着你的,你不必来担心我。” 这是情话吗? 苏意只觉得脸颊不由地发烫,就连抬眼再去看萧百川的勇气都没有。 萧百川轻轻执起她的手,将她拉到身边落坐。 “近来有些事情要告诉你,希望能够平息你心中些许的委屈。” “殿下想说什么?”她拘谨道。 萧百川略有不悦,转过头微微撇了撇嘴,道: “我唤你阿苏,你叫我殿下。 咱们不是臣子的关系,按照民间的说法,你是我正经的未过门的娘子。 倘若按照我们天家来说,你是我早就选定的太子妃。 如此,你可明白了?” 苏意垂头不语。 萧百川轻轻捧起她的脸,缓缓逼近。 他好看的眉眼映在她清澈的眸光中,薄薄的唇缓缓靠近,声音轻如点水道: “难不成,阿苏非要我亲下去,才肯改口?” 第168章 装疯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苏意慌忙张口,可还未说话,那张唇便侵袭而来,将她所有的防御全部瓦解。 他来的那样温柔,又那样坦率。 一张唇轻轻落下,就在温度相互接触将要融合的时候,他又淡淡离开,毫无留恋。 “阿苏。”他低头轻唤她的名字。 苏意慌忙将自己从刚才的温情中抽离,慌张而娇羞地抬头看向他。 “你能否唤我一声萧郎?” 他的眉眼之中,闪烁着满是期待的光。 俊逸的面,在此刻,更显得立体而清晰。 苏意攥紧袖口,结巴道:“萧、萧郎。” 下一刻,他激动地将她拥入怀中。 纱幔被风摇动,轻轻扭动身姿。室内烛火摇曳,似乎要将气氛烘托极致。 苏意却不敢就这样沉沦。 她倏然挣开萧百川的怀抱,郑重道: “今日殿下唤苏意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萧百川抬眸对上她正经又可爱的面容,步步逼近。 苏意连忙后退,最终却还是被逼至木柱上,手足无措。 见此,萧百川马上止住步子,转身道: “不知你在朱家的近况,所以便想询问你。 过得是否习惯?” 苏意沉吟片刻。 “多谢殿下关心。 苏意在朱家过得很好,朱伯父对我很照顾。” “那便好。 我已经着人到苏宅送信,说你要与我一同外出,近些时日不会回去。 至于谢家。 你方才也看见了怀岳,如今他对你日日买醉,犹如废人。 你可曾心软?” “苏意绝不会心软。”她颔首道。 萧百川轻轻点头,道: “我已将选定你做太子妃的消息告知父皇,父皇大喜。 只因我母亲已亡故,所以,便命虞贵妃明日邀请你入宫赏花。 一则,是为了品评你的才貌德行。 二则,是为了看你是否符合天家媳妇的要求。” 苏意思虑片刻,问: “不知苏意可有什么要注意的地方?” 萧百川牵起她的手。 “只需表现得尽量蠢笨些便好。” 苏意不解。 “为何?难道虞贵妃喜欢的是蠢笨的女子?” 萧百川在窗前停下,沉沉的目光俯瞰整个陵京的美景,淡然道: “我虽是太子,如今上却没有能够依靠的世族。 朝中,除却虞妃一党,便只剩下清流一派拥护的臣子。 如此境遇,倘或我再有一位智慧又有手段的太子妃,对我来说,不亚于泥淖中的救命枝丫。 可虞贵妃决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她要做的是为自己的孩子,将继承皇位的风险降到最低,最好我这个病秧子赶快病死。 将储君之位拱手相送。 所以,倘若你太聪明,对你来说是危险。” 说罢,他将杯中的酒饮尽,满腹的不甘和隐忍,在此刻逐渐显现在脸上。 “殿下放心,苏意定会帮助殿下。 目下,苏意有一计,希望殿下能够配合。” 萧百川的探究的目光落会苏意身上,手上的酒杯轻轻转了转。 * 朱府。 “不好了,不好了老爷! 二姑娘她,二姑娘将粪全泼到大娘子的床上了去了!” 秦妈妈边敲书房的门,边喊道。 朱纯推门来看,便见秦妈妈满头大汗,一脸慌乱。 “怎么回事?”他皱起眉头问。 “老爷,不是老奴构陷,二姑娘她的病定是没好的! 今夜来看,像是更加疯癫了! 子时刚过,二姑娘不知是何缘故,突然在大娘子睡着的时候擅闯了青梨院。 还、还将齐大的粪桶偷了过来,直接将那桶内的污秽全部倒在了大娘子的床上! 现今二姑娘还在青梨院呢! 您快去看看吧!” * 青梨院内的东西已经被苏意砸了个干净。 她拿着手中的粪勺指着欧阳氏道: “你白日里那样慢待为难我,我必是要讨回来的!” 欧阳氏已经被气得不轻,颤抖的身体被两个丫鬟小心搀住,这才勉强站定。 “你这个死丫头,大半夜不睡觉,跑到青梨院里来跟我找不痛快,你是不是疯了你!”欧阳氏骂道。 苏意却不放在心上,将手上的粪桶往欧阳氏的面前递了递道: “母亲觉得臭不臭?” “这还用问吗? 你是眼睛不好,还是鼻子不好? 正经的朱府二姑娘,半夜拎着粪桶闯我的院子不说,还将粪都泼在我的床上。 你是不是觉得有老爷撑腰,你在这个家就是最大的了? 来人! 给我将她的粪桶夺了,给我拉下去打!” 众人面面相觑,白日里老爷刚因为苏意教训过欧阳氏,现在哪里还有人敢上前说话。 见此,欧阳氏更加恼火。 “都聋了? 听不见我说话吗?” 苏意见此,将手上的粪桶高高举起,随手一扔,便听见“砰”的一声,粪桶掉落在欧阳氏的脚边,就连桶内的粪水也飞溅在了欧阳氏的脸上。 “啊! 啊啊啊! 小贱人!你这个小贱人! 你看我不掐死你! 我今日非要将你掐死不可!” 欧阳氏彻底崩了,甩开两边的丫鬟,撸起袖子便要上前来。 苏意并不害怕,仰起脸来,不等欧阳氏的手落下来,就自己“扑通”倒在地上。 “杀人了! 继母嫌弃养女,要杀人了!”苏意喊道。 大老远听到喊声的朱纯立刻加快脚步,撩起长袍小跑着过来。 他满面紧张地望着眼前混乱的场面,立刻将目光锁定在地上的苏意身上。 “快起来,快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搞成这个样子?”朱纯满含疼惜和担心道。 见此,欧阳氏立刻瘫倒在地哭起来。 “我的天爷哟,我的天爷诶! 这是造了什么孽! 我好好在屋内睡个觉,也叫人泼了粪了! 天理何存啊,天理何存!” 朱纯却并不看她,只满面关切地将苏意搀起来,继续询问道: “可有伤着哪里没有?” 苏意摇摇头,伸手指着欧阳氏骂道: “恶人自有恶报! 你个恶毒的女人,一定会受到惩罚!” 欧阳氏当即更加怒从中来。 她起身,箭步拉过苏意,指着自己脸上还有余味的粪痕道: “你看看清楚,是你先泼了我,怎么反过头来我还成了恶人? 朱颜衣,我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了? 难道不是我把屎把尿将你养大的? 如今,你长大了,病也好了,就是这样来报答我的? 真是当年瞎了眼,早知道我就先掐死的了!” 第169章 装疯后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皇宫。 白眉的太监手持拂尘,小碎步从殿门外进来。 “娘娘,太子看中的那个朱家二姑娘,又病了。” 虞贵妃睁开惺忪的睡眸,慵懒打了个呵欠。 “不是说是先天之症,已经在清虚观治好了吗? 怎么忽然就又病了? 怕不是听见本宫要见她,一时吓出了病?” 她侧脸看向铜镜中自己风姿犹存的脸,耳边的玉坠衬托出她依旧完美的下颌线。 白眉躬身在后,眉目恭顺道: “娘娘多虑。 宫外的眼线说,是头一日回来就不大正常。 先是进门就罚了自己个儿继母身边的亲信,又转头夜里往继母的床上泼粪。 临了,朱大人过去瞧,还说是那欧阳氏先得罪了她呢!” 虞贵妃冷笑一声,伸手抚了抚鬓间的青丝,继续道: “我当是怎么了,原来是个痴傻的。 想来她也是一根筋,这回到朱家,欧阳氏作为主母,还不得给些厉害颜色震一震她。 谁想,这人啊,脑子不好,不懂拐弯儿。 就算是仗着自己的亲爹疼爱,也不能如此不知分寸。 那欧阳氏再怎么说也是洛阳的名门,她一个妾生的庶女,不知道自己敛住性子,还在此如此飞扬跋扈。 依照本宫看,若不是被朱纯骄纵坏了,那便是真的脑子笨。 这样的货色,太子都能瞧得上,真算是我高瞧他了。” 白眉嘿嘿一笑,躬身谄媚道: “娘娘说得极是。 太子现今也没了皇后这个依仗,如今虽然在朝中还有几位大臣的拥护,可那也不过是王家的荫泽使然。 如今王皇后不在了,这朱家的蠢东西嫁给太子做了太子妃,那还不是紧着给咱们露错处,叫咱们去挑?” 虞贵妃微微皱眉,语气不悦。 “咱们?” 白眉立刻惊恐地垂首跪地,惊恐万状道: “奴才失言,奴才一时失言。 娘娘恕罪。” 虞贵妃低眉扫他一眼,不屑地挥手道: “起来吧。 言多必失,你记住了!” “哎!奴才记下了。” 虞贵妃打量着镜中的自己,沉声道: “这个簪子取下来,太华丽。 如今皇后刚走,你们这些不懂事的贱婢,将这么一件华贵的东西簪上,岂不是让本宫去落人口实?”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虞贵妃不耐烦地闭了闭眼。 “最讨厌的就是这句。 做了什么,开口闭口就是该死。 也罢,你既然说了自己该死,那就去死好了。 你去吧,做得干净些。” 说罢,纤细的手指指了指跪在地上的白眉。 见状,宫女更加惊恐。 “娘娘恕罪!奴婢知错了!奴婢知错了!” 白眉领命起身。 只见他朝门口的太监招了招手,命令道: “你们几个过来。” 待几个小太监将求饶的宫女拖下去,虞贵妃的面色才稍稍好看些。 “这朱家的二姑娘如此特别,若是本宫不见上一见,岂不是显得本宫不懂礼数了? 快些着人去请吧,今日我倒要好生看一眼,这小丫头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角色。” “是。” * 朱府。 天虽然已经大亮,但是欧阳氏的心情却委实不好。 她换了一身绸缎的新衣裳,可还是依稀能够闻见身上的粪臭味。 “秦妈妈,快叫人再去烧洗澡水,我要再洗一洗!” 秦妈妈闻言,马上劝道: “大娘子,您别再洗了。 再洗,您都要洗脱皮了!” 欧阳氏一掌拍在桌上。 “朱颜衣那个死丫头呢?” 秦妈妈顿了顿,答道: “被老爷领回萃香阁了。 说是,今日还要面见虞贵妃,要好生休息才是。” 欧阳氏气得牙痒痒。 “不成! 你去,将她喊过来,今早还是要过来请安的!” 秦妈妈有些为难。 “大娘子怕不是忘了。 昨儿已经说过了,今早的请安不是早就免了吗?” 欧阳氏倏然从座位上站起来,喘着粗气来回踱步。 “母亲。”朱颜昔进门来,手上端了盘蜜饯。 欧阳氏脸色骤变,笑道: “你怎么过来了? 不是说了,你多睡会儿吗? 你二姐姐都不过来,你还过来做什么?” 朱颜昔笑着将蜜饯递给秦妈妈,拉住欧阳氏道: “听闻二姐姐又惹了母亲生气,女儿特意过来瞧瞧。 想着,若是吃些甜的东西,心情应当会变好些的。” 欧阳氏烦恼尽消,轻轻抚摸朱颜昔的脸颊道: “真是娘的好闺女。 不是娘说你二姐姐的坏话,可你也看见了,你这二姐姐的脾性,真是一点儿都没变。 从前,她还小,我觉得她可怜,便想着忍一忍就好了。 孩子嘛,长大了都会懂事的。 谁想,此次病好了回来,竟然变得如此不可理喻!” 朱颜昔将蜜饯取一块递给欧阳氏,道: “母亲未免为二姐姐太过严厉了些。 二姐姐虽然在母亲膝下长大,但是从小却并没有受过母亲的温情,反倒是一只遭受母亲的责备更多一些。 再加上,在山中这些年,她孤身一人总会觉得寂寞凄冷。 如今好不容易回来,母亲非但没有什么好的脸色,反而处处对二姐姐吹毛求疵。 如此,二姐姐怎么还会将母亲放在心上呢?” 欧阳氏端起桌上的茶水抿一口。 “就你会说。 娘又不是不知,你自小就喜欢同她玩,为她说些好话,自然是应当的。 可她毕竟是要嫁给太子的人,如此不知分寸,他日入了东宫,怎么能给太子撑下脸面呢? 为娘也是担心。” 说罢,她惆怅的目光看向门外,不由叹息一声。 朱颜昔眨眨眼睛。 “原来母亲不是因为嫉恨,而是因为担忧?” 闻言,欧阳氏再次板起脸来。 “胡说八道什么呢? 她是朱家的人,若是在宫中出了什么差池,岂不是要连累咱们一家? 现今太子的生母亡故,后位悬虚。 王家又因为虞贵妃的手段,渐渐没落。 当今的太子,何尝不是风雨飘摇。 颜衣这样的性子,且不说是不是疯癫,就是这样跋扈,一旦被虞贵妃抓住把柄。 莫说是咱们朱家,就连太子恐怕也会受到牵连。” 朱颜昔笑。 “母亲担心这些做什么? 太子又不是傻的,他自己选的媳妇,难道还有错了的道理?” 第170章 惊险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欧阳氏看向朱颜昔,半晌道: “你这孩子什么时候这么通透了?” 她一笑。 “母亲的担心是在折磨自己罢了。 为还没有来到的事情而担忧,岂非杞人忧天,自讨没趣?” 欧阳氏宠溺地捏捏她的脸颊,笑道: “就你知道的多!” 朱颜昔歪头看她:“母亲还气吗?” “生气有用吗?” “好像没有用。”朱颜昔噘嘴道。 “那我还干嘛作践自己的身体?” “……”朱颜昔笑了笑,“母亲说得对。” * 宫门前。 童莲将苏意从马车上搀下来。 她穿了一件桃色的山茶花窄袖褙子,下着淡绿色的曳地襦裙。 小臂上搭一件豆绿色的披帛,随步伐微微韵动,仿佛绿色的浪花穿在身上。 宫人在前方引路,见是朱翰林家的车架,便知来人便是朱家的二姑娘朱颜衣。 穿过御花园,正要往虞贵妃的寝宫去,身后忽然被人叫住。 “想必这位便是朱大人的千金朱二姑娘,太子殿下选定的太子妃,本王的未来长嫂了。” 说罢,萧广河微微颔首,礼貌非常。 白眉笑着迎上去。 “奴才拜见王爷。 今儿奉命特意去接了朱二姑娘进来,正要往娘娘的宫中过去呢!” 萧广河淡然一笑,又道: “本王应当是初见朱二姑娘。 不知为何,却觉得姑娘的背影有几分熟悉之感,不知姑娘可否转过身来,让本王瞧一瞧?” 闻言,苏意不由捏紧帕子。 此前萧广河见过她,若是在此刻被识破岂不是前功尽弃? 白眉见此,高声提醒道: “朱二姑娘尚且还未同太子殿下成婚,尚不算皇家的身份,见了王爷还不快快行礼?” 童莲见此,忙上前道: “我家姑娘从未入过宫中,今日又忽然遇见王爷这等人物,自然心中慌乱。 奴婢替姑娘给王爷赔个不是,还请王爷见谅。” 萧广河依旧在审视苏意的身影,眸色深深,叫人不由胆寒。 白眉见状,一巴掌甩在童莲的脸上。 “哪里来的奴才,还敢替主子赔不是! 你知道你眼前的人是何等的身份吗? 不过就是个小小的丫鬟,还敢在此口出狂言,真是不自量力!” 童莲连忙垂下头,可嘴角渗出的血迹,依旧看得清晰。 苏意瞥一眼她,低声咒骂道: “真是废物!” 说罢,转过身来,迅速还给了白眉一个耳光。 白眉始料未及,清脆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脸颊已经传来清晰的疼痛感。 他震惊地捂着脸,捏着嗓子喝道: “你! 你怎么敢如此对咱家? 咱家可是虞贵妃身边的人!” 苏意甩甩自己有些发麻的手,反唇相讥道: “公公怕不是忘了,今日我是受了贵妃的邀请才来的。 既是来了,那便是贵妃的客人。 公公不过就是贵妃的奴婢,主子请来的客人,什么时候轮到奴婢张口教训了? 再说,你出言无状,毫不顾忌我主子的身份,当着我的面教训我的丫鬟,真是无礼至极! 公公可还记得,我马上是要成为太子妃的人,倘或哪一天我一个不开心,你觉得自己的脑袋还会留在自己的脖子上吗? 我相信,就算公公是贵妃身边的红人,那也不过是个如狗一样的下人罢了。 区区的奴才,这宫中应有尽有。 相信到时候,贵妃娘娘自然不会因为一个小小的奴婢,与我为难的。” 说罢,苏意勾起唇角,狡黠的笑容不由让人生出几分恐惧来。 萧广河恍惚地审视朱颜衣的脸。 一瞬间,她转身的片刻,他仿佛看见苏家嫡女苏意的影子。 她竟然还活着吗? 萧广河微微皱眉。 可待听完朱颜衣的话,他已经否认眼前的人是苏意了。 当日的苏意,就算沈家蒙难,也会为情义冒险去探望。 这样重情义的人,又怎么会如此轻视仆人呢? 下一刻,萧广河思绪被白眉的求饶声打断。 “朱二姑娘恕罪! 奴才也是一时心急,这才忘了礼数。 朱二姑娘不要放在心上。 就将小人像是放屁一样,放过小人这一次吧! 小人保证,日后一定尽心,不敢再叫朱二姑娘受半点委屈……” 说罢,在地上磕起头来。 额头敲击地面的声音沉闷而厚重,倒是变得老实不少。 苏意鄙夷地绕过他,笑着朝萧广河欠了欠身子。 “民女朱颜衣,见过瑱王殿下。” 她说得轻柔娇媚,甜腻的声线叫人听半个字便觉得十足反胃。 萧广河深吸一口气,望着眼前故人的面容,眼神中透出几分惋惜。 “不必多礼。 听闻颜衣姑娘,自小就在清虚观中养病,如今可是大好了?” 苏意面带微笑,上扬的声音答道: “竟不知,王爷如此挂念颜衣。 颜衣真是受宠若惊。” 说罢,她往萧广河的身边靠了靠,眼神魅惑。 萧广河后撤一步,沉声警告。 “朱二姑娘自重。 此乃宫中,不是朱府。” 苏意却还不罢休,她缠了缠手上的帕子道: “早就听说瑱王殿下温润如玉,是京中高门贵女们做梦都想嫁的梦中情郎。 如今初见殿下,颜衣才知道什么是惊为天人。 眼下颜衣还未与太子殿下正式成婚,与太子殿下也算的命定的夫妻。 殿下看颜衣的眼神,颜衣明白,若是殿下对颜衣动了心思,颜衣自也是开心的。” 什么东西? 萧广河拧紧眉头。 朱颜衣虽然长了一张酷似苏意的脸,可说话和举止却与苏意完全不同。 这样出尘的一张脸,长在她身上实属一种浪费。 “殿下为何皱眉?是颜衣的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说着,苏意连忙慌乱地去整理自己的发饰。 萧广河并不想与她多言,便道: “时候已经不早了,朱二姑娘还是应该快些赴约才是。” 闻言,苏意心下窃喜。 她假装一惊,快步走到童莲面前,怒道: “你个死丫头,怎么不知道提醒我? 若是误了时辰,被贵妃娘娘责罚,看我回去不扒了你的皮!” 萧广河微微眯起眼睛。 若是这样一人放在萧百川的身边,这太子之位,他又能做多久呢? 第171章 危机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一切有惊无险。 苏意拜别虞贵妃后,刚穿过宫门,便被一个丫鬟扯住了衣角。 “姑娘! 求你将这封血书,务必交给太子殿下!” 说完,她立刻将手中一团不明的锦缎不由分说地,塞到了苏意的袖中。 苏意诧异。 刚想问话,便看见不远处,几个小黄门鬼鬼祟祟地围了上来。 苏意担心会引来麻烦,只能扭头装作若无其事,继续出宫去。 太监们立刻将宫女围起来。 霎时,苏意的身后响起拳打脚踢的声音。 不多久,传来太监们恶狠狠的逼供声。 “就你还想逃出宫报信,我看你是真不知天高地厚! 贵妃娘娘下了命令,你啊,就甭想活到明早上了!” 苏意不敢回头看,不由加快了步子。 * 上了马车,苏意这才能长舒一口气。 她仔细看过血书,原来是宫女发现了虞贵妃与太医勾结,蓄意给萧齐下药的事情。 她看得脊背发凉。 难以置信,当今的陛下萧齐病中,竟然遭到虞贵妃的软禁,且还在不断服用能够致人死亡的慢性毒药。 虞贵妃要谋反不成? 她不禁这样想。 可还未等她离开,禁军忽然出现,拦住了去路。 瑱王身着甲衣出现在马车前,居高临下的语气道: “朱二姑娘请下车来接受检查。” 苏意立刻将手中的血书藏入怀中,转身下车道: “颜衣见过瑱王殿下。 不知殿下要检查什么?” 萧广河在马背上俯瞰苏意,道: “不过是宫中遭了贼,有些物品被人夹带了出来。 宫里的东西,是绝不能流到宫外去的。” 苏意浅笑。 “王爷是在怀疑颜衣吗?” 萧广河勾起嘴角,拉着缰绳道: “朱二姑娘这是说的什么话,本王只是在奉命行事。” 说罢,挥手示意身边的副将,去检查马车内的东西。 二人之间的气氛略有紧张,苏意不由捏紧帕子。 半晌,只听检查的副将禀告: “王爷,并未发现有任何可疑的物品。” 萧广河似乎还是不甘心,他依旧用略有寒意的目光审视着苏意,片刻后道: “搜一搜朱二姑娘的身上。” “放肆!”萧百川不知何时出现在宫门外,高声呵斥道。 萧广河略有惊讶。 他跳下马来,走到萧百川的身边道: “殿下怎么过来了?不是说,今日顽疾发作,还在东宫养病吗?” 说罢,他目光变得犀利异常。 萧百川轻咳几声,摇晃的身子被言禄搀住。 “我虽然病了,却不是死了。 朱二姑娘是我的未过门的正妃,便是再无礼,也不该怀疑到朱二姑娘的头上。 王爷如此阵仗对一个弱女子,会否小题大做了些?” 萧广河却不在意,浅笑道: “殿下说的是。 可朱二姑娘也是从宫内出来的。 本王身兼数职,既然身为禁军的统领,宫中失窃,理应盘查清楚。 还请殿下不要为难。” 说罢,递给副将一个眼色,让他给苏意搜身。 萧百川呼吸急促,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将苏意挡在身后道: “此乃本宫未过门的正妻,谁敢乱动?” 就算如此,周围的人却并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还请殿下让开,不要让属下为难。” 萧百川目光如刀,冷声道: “放肆! 你怕不是分不清这宫中谁是主子了不成?” 副将慌忙跪地,不敢上前。 萧广河见此,低斥一句废物,转而道: “真是想不到,殿下一向与娈童为伍,更是屡屡传出有龙阳之辟。 如今不过数日,便要将朱家的二姑娘选定为太子妃。 殿下是储君,未来是要继承我大宁的江山的。 如今为了一个女子,便挡在禁军之前,不顾礼法,不顾宫规,会否太疯癫了些?” 疯癫? 萧广河要给他扣上一定疯癫的帽子? 萧百川凝视着不远处的萧广河,眼眸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 下一刻,只见萧广河大手一挥,立刻便有几个禁军上前,不但见萧百川羁押,还扣押了苏意。 “宫中失窃乃是大事。 传本王的话,太子以权谋私,阻拦公务,今日起软禁东宫,等候陛下处置。 至于朱二姑娘,因身陷宫中的失窃案,暂留宫中,与太子一同羁押在东宫之内。” 言禄见此,怒道: “王爷这是说的什么话,此乃太子殿下。王爷怎可僭越?” 僭越? 萧广河冷眸看向萧百川道: “不过一个行将就木的病秧子,白白担了太子的虚名。 兄长若是不服,尽可去父皇面前分辨,倘若父皇愿意信你,本王自会将兄长的禁制解开。 只是兄长要想清楚。 过了今夜,恐怕父皇也帮不了你了。” 他收回目光,重新上马道: “将人押送到东宫,其余的人,封锁全部宫门,一个人都不准离开!” “是!” * 朱府。 听到消息,欧阳氏急得如坐针毡。 “我就说朱颜衣不行,你们都不信,现在好了,被扣在宫中,还因为宫中失窃。 这宫中失窃怎么偏偏在她去的时候发生呢? 真是让我们朱家蒙羞!” 朱纯抿一口茶,愁眉紧锁。 看现在的架势,恐怕事情真的会朝着萧百川预料的方向发展。 很明显,瑱王萧广河已经等不及了。 朱纯起身,准备给阿羽写信。 可欧阳氏却有些不依不饶。 “你做什么去? 我同你说话,你听不见吗?” 朱纯抿唇,不耐烦道: “你想让我说什么? 说自己的女儿手不干净,头一次进宫便去偷宫中的东西? 我告诉你,就算你信,我朱纯绝不信! 颜衣她虽然自小因为先天之疾,鲜少出门,但是怎么说她都是我朱纯的女儿,断然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这摆明了是在构陷!” 构陷? 欧阳氏不屑哂笑。 “你倒是对你的女儿自信得很呢! 她现如今只觉得自己要飞上枝头变凤凰,早已经忘了自己姓什么叫什么了! 再说,她离家五年,又是在偏僻的山中养病,谁知道那清虚观中都是些什么人进出? 你就这么肯定,你的女儿还是原来的那个只听你话的,乖巧的女儿?” 第172章 暗流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啪”的一声,清脆的响动仿佛震飞了树上的鸟。 朱纯收回手,眼神中仍有挥之不去的愠怒。 欧阳氏捂着脸,短暂的惊愕之后,怒不可遏地冲上前来,伸手便要掐住朱纯的脖子。 “你打我做什么? 我说得不对吗? 朱颜衣早就死了,你还要瞒我到几时?” 朱纯错愕地看向她,马上伸手捂住她的嘴巴。 “你胡说什么!”他低声斥责道。 欧阳氏甩开朱纯的手,严肃道: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个人她不是朱颜衣!” 朱纯立刻查看门外的情况,转头拉着欧阳氏进了内室。 “你怎么知道? 谁告诉你的?” 欧阳氏坐在椅子上,面色并不好看。 “五年前我派去给颜衣送日用的婆子,回来便告诉我颜衣病重难医,恐怕活不了多久。 这么长的时间过去,你心里的那道坎难道还是过不去吗? 颜衣如今还在清虚观中的冰室内,你怎么可以任由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在府上如此造次? 如今又因为盗窃的事情被瑱王强行留在宫中,此事若是真的牵涉我们朱家。 老爷,您对得起死去的颜衣喝和朱家的列祖列宗吗? 人死不能复生,老爷,你该醒醒了!” 听罢朱纯起身,眸光冷淡道: “此事你无需再问,届时我自会同你解释。 另外,不要将颜衣身份有假的事情,告知除我们之外的第三人。 一旦秘密泄露,满盘皆输。 不只是我们朱家,连带着整个大宁都将是一次灭顶之灾!” 欧阳氏不安地捏紧帕子,惊愕地呢喃道: “竟不知,此事如此重要……” * 朱纯快步走向书房,待写完信,便飞鸽传书而去。 还没走出书房,外面便是一阵呜呜咽咽的吵闹声。 他推门出来,便见禁军忽然闯入,领头的正是萧广河。 “臣朱纯,参见瑱王殿下。 不知殿下深夜到府上,所为何事?” 萧广河凝视他,半晌道: “近日陛下想要修改诏书,还请朱大人入宫一趟。” 朱纯沉吟片刻,困惑道: “陛下尚在养病,怎会忽然要修改诏书?” “朱大人,你我是陛下的臣子,不论陛下有何决断,都应该先遵君命才是。 朱大人不必多问,快随本王进宫!” 说罢,萧广河的目光变得冷冽了几分。 朱纯连忙颔首领命,不敢多说。 萧广河扫视府上的众人,高声道: “即日起,朱家上下禁足府内,不得离开半步。 若有违抗,格杀勿论!” 朱颜昔大惑不解。 她前倾身子,正要上前询问清楚。 欧阳氏连忙将她拉回来,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你二姐姐还在宫内,情况未定。 如今又说要你爹进宫去,想必事情并不会简单。 你安静些,免得被人抓住,害了咱们一家。” 说话,秦妈妈从人群中小心地绕到了欧阳氏身后。 “主母,老奴今早出去帮您看料子,恰巧看见就连提刑官张奇张大人家也被封了。” 欧阳氏心头一震。 “怕是要出大事。” * 宫中。 瑱王领导的禁军已将宫门封禁,嫔妃们皆被锁在各自的寝殿中,寸步难行。 改拟诏书的大臣则被统一安排在了中书省内,魏辙和朱纯同在其中。 萧齐的寝殿内,虞贵妃一身华衣站在床侧。 她的视线扫过萧齐的面,脸上看不出喜怒,平静得有些可怖。 “那报信的宫女可抓住了?” 白眉慌忙上前,谄媚道: “娘娘,那宫女已然被就地处决了,但是身上的血书却不见了。 时下,王爷已经带兵将皇宫封锁。 另外,京中清流一派也已经被王爷控制。 下一步,只要娘娘的改诏计划成功,王爷一定能够顺利登上王位。” 虞贵妃冷眸看向龙榻上的萧齐,眼神中带着难以言喻的恨意。 她伸手帮萧齐掖了掖被角,眼神倏而又柔软下来。 “原本我是想等你的宝贝长子死去再与你纠缠,谁想他却是个硬骨头。 如此便也只能在你身上早做打算。 怨只怨,你身边的人实在都太过忠心护主。 如今血书流出,倘若本宫再不动手,你一旦逃出生天,这皇位就要落入他人之手。 本宫说过,娶我会让你丢掉最宝贵的东西,你可还记得?” 萧齐依旧紧闭双眼。 虞贵妃并不生气,娇俏的嘴角画出好看的弧度,似是在笑。 蓦然之间,她又立刻上前抓住萧齐的衣领,道: “你当真看不出我是谁?” 半晌,床上的人仍然安静地躺着。 虞贵妃将自己的失态收起,起身道: “继续给陛下用药。” “是。”宫女胆怯地应一声,立刻端着药碗上前来。 * 萧百川和苏意被关在东宫的寝殿内,殿门外被禁军把守着。 “想不到还未大婚,便有机会邀请你参观我在东宫的寝殿。”萧百川调侃道。 苏意垂着头,半晌不语。 “今日怕是我表现得不周,让虞贵妃发现了端倪。” 萧百川冲她安慰一笑。 “并非你的缘故,莫要多想。” 苏意侧头看他,眸光深深。 萧百川走至窗前,望着映在窗纸上的光,道: “宫中本来就派系复杂。 虞贵妃想要做什么,再怎么手段高明也总会露出马脚。 一旦露出马脚,失败也将会出现在眼前。 可要阻止失败,最好的办法,就是将马脚变成顺理成章的事情给大家看。” 苏意猛然抬头,惊道:“这么说来,虞贵妃想必是想要瑱王继承大统。 如此一来,难道陛下……” 说着,她警惕地看一眼门外的守卫,低声道: “我手上有一方血书,上面说虞贵妃和瑱王合谋给陛下下毒,现将此物呈递给殿下,还请殿下明断。” 萧百川看过血书,眉头拧紧。 旋即,他一掌拍在桌子上,目中怒色昭然。 “我以为矛头会一直对着我,却不想萧广河竟然如此不择手段,暗中给父皇下毒,做弑父杀君之事!” “殿下为何肯定是瑱王?” “若我病死,父皇也因为病体难愈撒手人寰,那之后的受益者是谁?” 苏意没有回答,她看向漆黑的地板。 那团挥之不去的黑色,仿佛现在摆在眼前的迷雾一样,叫人看不见希望和光。 正在此时,门被打开了。 第173章 闯入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萧百川下意识将苏意护在身后,有力的大手攥住了她的手腕。 “什么人?”他问。 苏意一点一点接受着腕间传来的温度,目光追寻萧百川的视线,落在敞开的殿门上。 “是贵妃娘娘担心殿下身体,特意着奴婢送来汤药。” 说罢,领头的奴婢缓缓抬头,敏捷的目光看向萧百川低声道: “十二来迟,殿下恕罪!” 萧百川松口气,手上的力道撤回几分。 “殿下,阿羽已经率援军前来。 这里有黄门和宫女的衣裳,委屈殿下和姑娘,还请快快换上,随十二离开。” 苏意打量十二身后的二人,略有惊讶。 “三娘?阿婷?” 李三娘和婷丫头茫然抬头,看见苏意的片刻,目光倏然欢喜,片刻后却又十分疑惑。 “东家? 东家竟然真的在此处? 可东家怎么这一副装扮?” 苏意尴尬一笑。 “此事说来话长。你们怎么到这里来的?” 李三娘抢白答道: “先前便一直收不到东家的消息。 小人心里便一直记挂着,时时觉得担心。 恰巧这位十二姑娘上门来,说东家遇险,需要人去救命。 小人和婷丫头还有红娃,都是受了东家的恩情的。 从前还是白川先生为我老婆子治好了眼睛,这才能够在街上做些小买卖。 后来又是受了东家的恩惠,如此也不用再在风雨中来去。 这些都是东家和白川先生给的,若是先生和东家需要三娘做什么,三娘一定有几分力,出几分力!” 阿婷连忙点头赞同,接着话茬继续道: “以前我那弟弟不知分寸,还是东家不计前嫌,将他收了去。阿婷没什么能够报答东家的,若是东家需要阿婷,阿婷断然不会犹豫片刻!” 苏意眸中隐隐闪烁亮光。 她望着眼前的两个人,忽然想起死去若水,心中更加酸涩。 “殿下。”她突然喊。 萧百川温柔的目光看向她。 苏意迎上他的眼色,双膝跪地,双手叠放于额前,跪地道: “苏意一生从来没有做过什么旷世闻名且远大的事情。 生来孤苦,无娘亲教养,多亏奶母不弃,照料训诫。 今次一世之夙愿,唯有谢家伏诛,沈家昭雪。然,世事难料,家国天下,对苏意一女子而言,太过宏大。 苏意请求殿下,待殿下获得皇位之后,为沈家昭雪,让罪人伏诛! 若蒙殿下不弃,希望殿下能够守大宁太平,还百姓长治久安之地。 苏意在此谢过殿下。” 李三娘和婷丫头互相对视一眼。 这才发现东家的真实身份,竟然是定北侯府已故的主母。 萧百川面无表情地听完苏意的话,心里也明白苏意的意思。 他沉吟良久,脸色沉沉。 “若要我做一命换一命的事情,我萧百川也做不到! 可倘若只是拖延一阵,未尝不可。” 说罢,他将苏意拉起来,认真而严肃道: “你不该将我想成与瑱王一样不择手段之人。” 闻言,十二不由着急。 “可殿下,现今边境之地,调兵频繁。 西夏人更仿佛得到消息般蠢蠢欲动,唯今之计,只有将您安全送出,我们才能有翻盘的希望。” “此事我自有计较。”萧百川不容置喙道。 话毕,外头传来禁卫行礼的声音。 萧百川递给十二一个眼色,示意她带着李三娘和婷丫头快些离开。 就在这时,殿门打开,一个熟悉的身影走来的片刻,数十个禁卫已迅速将殿内几人围住。 “太子殿下,别来无恙?”瑱王缓步走来,身上的铠甲叮当作响。 萧百川清冷的目光注视他。 “看来王爷,已经将整个宫城尽数掌握。” 萧广河冷笑。 “殿下的演技高超,从前在本王府上与娈童寻欢作乐,本王竟然一丝一毫都没有察觉。 如今虽身在囹圄之中,又有美人相伴在侧,甘为君死。 真是叫人感动,叫人艳羡。” 说罢,他轻轻抬手。 下一秒,满身是血的言禄,被扔在了地上。 “禄子!”萧百川瞳孔一震。 言禄艰难地睁开眼睛,道: “殿、殿下,禄子,什么、什么也没说……” 说罢,昏了过去。 萧百川咬紧牙关,目色愈加寒冷。 “你若要我的性命,冲我来便是,何必为难一个什么也不懂的侍从?” 萧广河薄唇浅笑。 “殿下不必激动。 本王已为殿下备好了三尺白绫。 倘若殿下不想身边的人受到连累,一个一个受尽折磨死掉的话,就赶快写好遗书,自我了断才是。” 说完,身边的副将已将手捧白绫送了上来。 苏意攥紧衣袖,心下愈加紧张。 “王爷是殿下的亲弟弟,不该如此骨肉相残!”苏意劝道。 萧广河略有不屑,道: “朱二姑娘又知道什么呢? 倘若不知道别人的苦痛,就不要像个傻子一样妄加评论! 想本王为父皇,为社稷,从来鞠躬尽瘁。可我得到了什么? 我的身份,依旧只是你太子殿下皇弟,父皇口中的王爷。 就算本王如何做,你依旧是太子,本王也还是只能是个王爷的身份! 为什么? 我这些年做的事情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我想要像父皇一样,收复我大宁的边境之地,就算死,我也想死在战场上! 可是父皇,从来没有答应我北征的请求。 他说,那是下一代皇帝该想的事情,对我来说太早了。 呵,本王终其一生,难道不过是为了做你萧百川的附庸不成? 难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给你萧百川登上皇位做铺垫? 我不服,本王不服! 若要论对朝政的把控和对父皇的忠心,本王半点不逊色于你!” 说罢,冰冷的长剑慢慢落在萧百川的脖颈上。 “王爷不可! 难道王爷要成为大宁百姓口中的反贼吗?”苏意紧张喊道。 闻言,萧广河略有泛红的眼睛徐徐转动,探究的目光落在了苏意身上。 他审视良久,勾唇道: “朱二小姐不是嫌弃太子病弱吗? 先前还要对本王投怀送抱,如今怎么听口气,倒像是已经倒戈了? 是因为太子妃之位,还是因为日后的皇后之位呢? 朱二小姐与本王一位故友十分相似。 不如就留在本王身边,本王一定会让朱二姑娘梦想成真,顺利登上大宁皇后之位!” 话音刚落,屋檐之上倏然跳下两个人影,迅速将萧广河生擒。 第174章 生擒瑱王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简直是无稽之谈!”魏辙将手上草拟的诏书扔向一边,怒意难消。 朱纯穿过人群,缓步走来。 “魏大人。”他行礼道。 “朱大人?您怎么也在此?”魏辙惊讶道。 “大人有所不知,整个翰林院的人都被留在了中书省。” “怎会如此?” 朱纯查看一眼四周,小心上前附耳道: “大人也要站在瑱王一边吗?” 魏辙站直身体,刚正道: “此事,魏辙站的是大道。 自古以来都是立嫡立长,瑱王殿下非长非嫡,怎可立为太子? 况且,陛下还在病中,中书省并未接到要改诏的旨意下来,如此逼迫行事,与谋反又有何不同?” 朱纯一震,马上捂住魏辙的嘴巴道: “大人不可妄言! 此事局势尚且不明显,若叫瑱王抓住把柄,岂不是祸及人身?” 魏辙却并不害怕,无奈道: “现今也不知太子殿下到底如何,陛下又病重。 如此形势,当真叫人担心。” “魏辙!” 一声熟悉的叫喊传入耳中,抬头去看,便见谢望山一身甲衣,往这边走来。 魏辙微微皱眉,大吼道: “此乃中书省,你尚无官衔,怎可着甲衣入内?” 谢望山却毫不在意,大步走上前来,微微扬起下颌道: “瑱王殿下已经许我都指挥使的官阶,你瞧我这身甲衣如何?” “放肆! 此乃宫中重地,怎可如此任意,不顾礼数?” 谢望山的脸色瞬间拉下来,上前扯住他的衣领道: “告诉你,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副嘴脸!” 说着一拳打了下去。 顿时,周围的官员慌忙避开,生怕累及自身。 魏辙抹一把嘴角的血渍,起身道: “怀岳,若你听劝,就不该同你父亲与瑱王狼狈为奸。 陛下病重,正是需要臣子尽忠之时,而你们却做出忤逆君主,助纣为虐之事,实乃天下之大不容!” 谢望山再度上前捏住魏辙的衣领,满眸不满道: “我谢家为国家为社稷,立下汗马功劳。 你一个区区的中书舍人,不过就是陛下的笔杆子,如今却在这里与我吠叫,你是真不知自己几斤几两了? 从前我没有阶品,更不是朝中的官员,就算请封了世子之位,那也是陛下看在我父亲的面子上。 如今我是凭着自己的本事从瑱王那里获得了都指挥使的官阶,如今就算带兵包围中书省,也是王爷下的命令! 你也说要改诏,那日后必然是尊瑱王殿下为太子,如此之后就是大宁的君王,我遵君王之命,何来天下大不容? 魏辙我最讨厌的就是你事事都高人一等,捏着道理与人说教的模样。 我如今已经成为军中一员,你竟还是如此目光狭隘,真是燕雀之志!” 说罢,挥手之间,身边的兵士立即上前将魏辙羁押起来。 “你为何要捉我? 我犯了何错?”魏辙不服道。 * 东宫。 萧广河望着眼前的女人,满目惊讶。 沈知夏着一身白衣,头发束起,整个人利落而齐整。 苏意惊讶地望着沈知夏,眼前却没有相认和寒暄的时间。 众人见萧广河被擒,立刻上前来,欲将突然出现的沈知夏和阿羽一网打尽。 阿羽将手上的白刃向萧广河的咽喉逼近了几分,厉声道: “退后!否则,我不敢保证瑱王殿下会完好无伤!” 副将立刻做出制止的动作,示意兵士们后撤。 见此,阿羽一边带着殿内的人向外走,一边对身后的萧百川禀告道: “殿下,大军已经集结,只要殿下一声令下,一定能够将宫城拿下。” “辛苦你们了。”萧百川气定神闲,就连从前因为中毒而缓慢的步伐,似乎在这一刻瞬间被治好了。 苏意困惑着打量眼前的男人,倏然有种被骗的感觉。 “殿下是不是早就知道瑱王会谋反?” 萧百川回身拉住苏意的手,轻声道: “身为太子,知道未雨绸缪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吗?” 苏意吸一口气,即便萧百川对她温柔相待,可她内心忍不住升起一种前所未有的惧怕。 一个什么样的人才能将事情预料到这个地步。 “不必害怕,有我在你身边护你,别人休想伤你半毫。” 萧百川紧紧握住她的手,目色灼灼。 苏意下意识避开,并不想与他有过多的眼神交流。 她有些担心,萧百川会看穿她心中对他忽然生出的恐惧。 萧广河趁其不备,反手打落阿羽的匕首,正想离开,却被阿羽在此抓住。 只听“咔嚓”一声,萧广河的手臂被轻易折断了。 撕心裂肺的惨叫之后,萧广河回头不甘地看向萧百川道: “如此行径引诱我前来,简直卑鄙!” 萧百川冷眸含笑。 “难道王爷不知,‘兵者,诡道也’?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王爷的一切我都知道,可王爷又知道我多少呢? 在王爷眼中,我应该是命不久矣的病秧子,还是朝中毫无势力,又痛失母亲的孤苦之人? 不过一个顶着长子的身份,从小活在死亡阴影之下的多余之人。 如此一个人,就连活着都千辛万苦,如何还能够运筹帷幄呢? 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人,拼死也要从地狱中千辛万苦地爬出来。 不仅仅是为了看太阳,看山河,更是为了看着你们这些将我推入地狱的人,一个一个,落入自己的炼狱之中,生不如死!” 萧广河咬牙切齿,恨道: “若非当年我心软,你又岂会活下来? 早知道,就应该听母妃的话,将你杀掉!” 萧百川哂笑。 “你最应该做的,不是听你母妃的话,而是坚持自己的善念。 当年的瑱王,当年的皇弟,仁善周到,如何变成了现在的不择手段,假面菩萨呢?” 往昔的回忆在眼前穿梭,仿佛回到儿时的岁月静好。 “都说了,这鸟它断然不会进,你非要这么抓!”小萧百川嗔怪道。 年幼的萧广河目不转睛地盯着编筐,小声解释道: “皇兄,这样抓不容易伤到它的羽毛。咱们看过之后,再将它放生就好了。” 第175章 中箭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萧百川不耐烦地靠在树上,盯着地上的萧广河道: “不过就是只乌鸦,这么不吉利的东西,就算杀掉也不会有人过问的。” “乌鸦是所有鸟类里最好看的鸟,你看不见吗?它身上的羽毛有上千种颜色,可漂亮了。 而且,在我见过的鸟里面,乌鸦是最懂得赡养双亲的鸟类。 它们是因为长相,被世人误会了。 以后,等我做了王,我一定替乌鸦平反。” 萧百川望着眼前天真的萧广河,摸摸他的脑袋安慰道: “固有的观念和认知想要改变是最难的事情,何况天下间的百姓千千万,又怎么能够穷其一生改变呢? 不过我还是希望你的想法能够实现,到时候咱们一起去做这件事。” “好!” 穿风而来的箭,划破眼前的空气,直直朝这边射过来。 记忆被打断,萧百川拉住苏意慌忙避开。 抬眼看去,虞贵妃褪去钗环,一身甲衣骑马而来。 “娘娘请止步。 否则我不敢保证手上的白刃,能保持与瑱王殿下恰好的分寸。” “不过一个废物,要杀就赶紧杀掉,若是不敢,就不要在本宫面前装样子!”虞贵妃喝道。 萧广河怔然。 在虞贵妃的心中,她竟从未将他当做自己的孩子吗? “母妃……”他呢喃开口,声音极小。 虞贵妃却并没有犹豫手上的动作,只见她搭箭上弓,毫无犹疑地瞄准了萧广河的胸膛。 “咻”地一声,众人始料未及之间,那羽箭飞速而来。 “啪嗒”一声,直直射入了萧广河的胸膛。 血水喷涌而出,仿佛心中无尽的不解和怨念。 “母妃,我明明……明明都是按你说的做的,这样、这样还是不可以吗……” 下一刻,他柔软的身体从阿羽的身上滑下去,最终倒在地上的血水中。 阿羽迅速后撤,只能先保护好萧百川等人,找机会再突围。 萧百川望着地上不曾瞑目的萧广河,心中思绪万千。 这便是在权利之中,舍弃自我后的代价吗? 他迅速抬头,森冷的目光对上虞贵妃的视线,手上蓄力间,已经射出数枚棋子暗器。 虞贵妃面色沉着而泠静,她抬手再度射出一箭,将棋子的攻势全部击破。 “萧百川你今日休想活着离开。 我要你萧氏一族全灭!” 说着,她再度拉动手上的弓箭,瞄准了萧百川的胸腔。 羽箭飞来之时,阿羽飞身腾起,手上长刀挥砍之间,将羽箭拦腰截断。 箭头虽然因为箭身的断裂而减速,可还是没有要停下的迹象。 速度就算有所衰减,可依旧能够致人重伤。 沈知夏在旁侧策应,翻身挥动长剑,终于将箭头打落在地。 萧百川从来都不知道虞贵妃的箭术如此了得。 可据他所知,宁国公的嫡姐顾虞,并不是一个会骑射之人。 眼前的人若不是顾虞,到底是谁呢? 倘若,不是顾虞,真正的顾虞又在哪里? “你究竟是谁?”萧百川问。 虞贵妃端坐在马背上,长发随风浮动,身后的披风猎猎作响。 没有回答。 空气中,再度飞来一箭。 众人始料未及,阿羽翻身去挡。 奈何动作太晚,虽然手臂被羽箭擦伤,可那箭还是毫无停下的意思。 第二道防线,沈知夏跃起一剑,用尽力气才堪堪将羽箭打落在地。 虞贵妃晦暗不明的目光,看向被保护在后的萧百川,略有傲慢道: “不过是强弩之末,还敢在此螳臂当车!” 说罢,再度搭箭上弓,准备继续发出一箭。 正在此时,身后忽然有人来报。 “启禀娘娘,禁军中有人反水,已经从中书省的方向包围过来。” 虞贵妃微微垂眸,眼中神色凌然。 还未说话,又有人慌张来报。 “娘娘不好了,宫门被一队人马攻破,正在往这边来!” 怎么会这样? 虞贵妃略有愠怒。 她远远审视着目光笃定的萧百川,盛气不减。 “是本宫将你想得太简单了些。 不过在本宫的禁军中安插眼线,竟然还能逃过本宫的眼睛,看来当真是下了一番功夫。 可就算如此,却还是不足为惧。” 说罢,一柄羽箭飞速射出,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那箭尖划破空气,就这样呼啸而来。 箭尾在阿羽的眼前留下残影,就算沈知夏还想上前将此箭挡下,奈何身体已经力竭,根本用不上丝毫的气力。 千钧一发之际,十二迅速扔出手上的暗器阻隔。 可十二扔出的那枚棋子却被飞来的羽箭在空中劈裂,化为齑粉。 飞箭就在眼前,马上就要穿透萧百川的胸腔。 众惊惧万分,僵在原地。 苏意注视着眼前的飞箭,脑海中迅速闪过与萧百川相处的点滴画面。 喘息之间,苏意箭步上前,以身作盾。 “啪嗒”一声。 那枚羽箭射中了苏意的左侧胸腔。 血水迅速浸染衣衫,只觉得身体被重器狠狠砸中,却还没有明晰的痛感传来。 萧百川连忙将苏意揽入怀中,双目中充满震惊。 “阿苏!” 苏意双膝一软,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倒去。 模糊之中,她好像又回到前世临死之前的模样。 浑身绵软,孤独地躺在被褥之上,四周都是冰冷的空气。 可这一次,身体却被人紧紧搂住。 不断涌动的热浪浸染她冰冷的身体,仿佛这冰冷的世间,一双攒尽半生温柔的手,将她轻轻托起。 她好像听见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睁开眼,是一片茫茫的绿野之地。 她难道已经死了吗? 走在漫山的绿色之中,仿佛熟悉,却又觉得陌生。 身体似乎逐渐变小,就连脚步也愈发轻盈。 这里,似乎是她记忆中已经被遗忘的角落,可此刻却变得无比明晰,无比美好。 画面一转,她走入一座山洞。 洞中漆黑一片,只能听见石壁上水滴的声音。 “谁?” 一个警惕的声音钻入耳中,像是一位少年所发出的。 “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她的声音软糯洪亮,是女孩年幼时才特有的声音。 少年冷哼一声,穿过清凉的空气,冰冷地说明道: “放心。 这里不是地狱,你只要转身往后走,便能重新看见阳光。” 她听话地转过身,却忽然想到什么,又回身道: “你不走吗?” 第176章 对峙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鹰嘴涧。 周彦小心穿过树林,尽量压低身子不被守卫发现。 红娃走在前面,有些不耐烦。 “周先生,我就说你不如在店中待着,何必出来冒险?” “此事事关整个大宁。 又是殿下亲自吩咐的事情,我怎能让你一个人独自冒险?” “先生若是写一篇辞赋,恐怕就算是十个红孩儿也比之不及。 但是,若说这种釜底抽薪,暗度陈仓的事情,恐怕先生不如我。” 说完,红娃嘿嘿一笑。 周彦喘息间浅笑。 “你倒是学得快,这两个成语都会了,也不枉我跟着我耳濡目染。 说来,这种事情,的确不是我擅长的。 但是此事事关重大,男子汉大丈夫,理应匡扶社稷,维护正道。” 说话间,忽然一柄刀抵在了周彦的身后。 “这里是禁地,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周彦沉吟片刻,正想如何糊弄过去。 下一刻,只见红娃将手上的短刀迅速抽出,用力向前一抛,轻易地解决掉了眼前的兵士。 就在此时,一队巡逻的人马忽然停下,透过低矮的灌木望着二人道: “做什么呢?” 周彦急中生智。 从袖中掏出萧百川找人仿制的火雷弹,迅速朝身后的丛林扔去。 巨大的爆炸声,将众人的目光引过去,整个鹰嘴涧的军队霎时陷入混乱状态。 带头的人立刻感觉不妙,下令道: “有人闯入,快速集结人马,全力搜查!” 登时,周围的兵士立刻行进起来,四周的人也快速开始集结。 趁乱,周彦与红娃顺利脱身,快速像地图中标识着藏有火药的山洞摸过去。 * 梦中。 因为小苏意的温柔和善意,让少年片刻间不知如何回答。 半晌,年幼的苏意正要再次询问,少年终于开口坦诚道: “我马上就要死了。” 苏意笑着蹲坐下来。 “咱们还真是有缘,恐怕我也马上就要死掉了。” 闻言,少年似乎笑了笑,继续道: “若我猜得不错,你不过只是迷路罢了。 只要你离开这里往树木生长茂盛的地方走,就能找到出路。” “那你呢?” 少年有些无奈,可还是解释道: “我中了毒,马上就会死掉。” 她蹑手蹑脚地走上前,模糊中站在了少年的身侧。 手臂上突如其来的温暖让萧百川感到意外。 “人总要活着,只有活着才能见到希望。 这是我乳母说的。 你若是中了毒,便将这毒解了便是。 与其坐以待毙地等待死亡,不如用尽全力拥抱生活和希望。 再说,你若是真的死了,那给你中毒的人,岂不是最开心痛快? 说起来,我继母也不喜欢我。我爹爹,也已经许久没来看我了…… 或许,我死掉才能叫她们如意,但是我偏偏活得很好。 我一定要活得精彩,以后让整个苏氏一族以我为傲。 让继母再不敢轻视我,再不敢将我扔在旧宅不闻不问!” 黑暗中,萧百川能够看清苏意模糊的面容,稚嫩的容颜中充满希望和傲骨,就像一株即将在寒夜中盛放的寒梅。 “你说得对。 可以将我扶到外面去吗? 我突然想看太阳了。” 苏意欣慰一笑。 正在她上前抓住他的片刻,身体忽然被什么拽住,猛然向后摔去…… 模糊中,耳边全是马蹄奔跑的声音。 鼻尖的药香味清晰传来,心底倏然觉得一阵踏实。 “阿苏,我定会救你,你撑住!”萧百川紧张地说,因为着急,语气显得有些急躁。 虞贵妃依旧骑在马上,神情淡淡: “萧百川你还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 最后这支羽箭,是被淬了毒的。 就算你救她,三个时辰之内,若没有解药,必死无疑。 可惜这么好的毒。 本宫原来是专门为你淬炼的,没想到竟然便宜了她。” 说话间,身着金甲的士兵冲破宫门而来,以势如破竹之势,将禁军打散,杀出了一条血路。 阿羽见此,立刻禀道: “殿下,咱们的人到了。” 小白船将苏意打横抱起,烈烈风中,高声道: “传我命令,营救陛下,生擒反贼顾虞!” “是!” 虞贵妃却并不害怕,她冷笑道: “区区千人的兵马,怎能与我西夏的兵马相提并论! 你想在此地将本宫生擒,殊不知,本宫不过是牵制你的一颗棋子。 真正的西夏军队,此刻早已经冲破洪州的边境。 另外,本宫命谢推守在在鹰嘴涧的军队,手持火药,只要本宫一声令下,这皇宫大内一夕之间,必将成为一片火海!” 说话间,只听一声轰然巨响。 似乎要震碎耳膜般倏然响起。 转而,接连几声巨大的声响,从鹰嘴涧的方向连续不断地炸裂开来。 空气中似乎已经沾染了不远处的火药味,带着微微的波动。 虞贵妃望向鹰嘴涧的方向,好看的眉眼中盛满了愤怒。 “娘娘,山中进了奸细,洞中的火药……” 那人的话还没有说完,已经被虞贵妃一刀封喉。 红色沾染地面,仿佛溪流般浸染鞋靴。 她没有丝毫怜悯,更加怒不可遏地盯着眼前的众人,大骂道: “废物! 全都是废物!” 萧百川已经用银针阻止苏意伤口处毒素的蔓延。 他将苏意抱在怀中,挺拔的身姿看向军心有所撼动的禁军道: “我大宁将士,生来是为大宁而战。 从来不会屈服于任何权势和利益之下! 瑱王已死,虞贵妃不仅勾结西夏人乱我大宁边境,更是亲手杀害我大宁的亲王,软禁我大宁的天子,意图颠覆朝纲! 如此妖妃,你们身为大宁的将士,不为正义而战,不为大宁的百姓而战,难道要为这样一个不忠不义之人拼尽性命吗? 你们也是大宁的子民,难道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家园被西夏人的铁蹄踏尽,要看着自己的家园成为不能回去的故土吗? 我萧百川在此,以大宁太子的身份起誓。 只要你们放下兵器,不做抵抗,仍旧是我大宁的好儿郎!” 禁军神色动摇地互相对视,不知如何选择。 虞贵妃率先动手,瞄准最先动摇之人,拉弓射箭。 随着那不知名的兵士倒地,站立在虞贵妃身侧的禁军们又开始惶恐起来。 “是否倒戈的权利在你们手上,但是决定你们生死的权利,在本宫的手上。 本宫承诺,只要能拿到萧百川的项上人头者,官阶连升三级!” 第177章 命运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即便禁军迫于虞贵妃的淫威,不敢妄动。 可众人心中的意志已被萧百川的言辞瓦解,早已溃不成军。 金甲军已经所向披靡,联合禁军中的一股反力量,里应外合,一鼓作气,将虞贵妃团团包围。 * 中书省内。 瑱王被虞贵妃射杀的消息很快传来,谢望山当即怔在原地。 半晌,他揪住来人的衣领,目眦欲裂。 “你再说一遍,虞贵妃将瑱王殿下射杀?” “属下不敢有半句虚言,的确亲眼看见贵妃娘娘亲手、亲手射杀了瑱王!” “轰隆”一声,谢望山只觉得自己被当头一击。 倘若瑱王殿下被射杀,那他现在又是在为谁效命? 若登位的不是瑱王萧广河,又将会是谁? “都指挥使,边关来报,洪州失守,十万西夏军正迅速攻占我大宁的城池!” 怎会如此? 谢望山心头一震。 谢推明明将掺了沙的粮草卖给了西夏。 西夏本就粮食短缺,如今连年的干旱,西夏又是从何处获得军粮,进攻我大宁呢? “怀岳,你还不明白吗? 虞贵妃是西夏人的内应,你们都被骗了!”魏辙喊道。 这怎么可能! 谢望山将魏辙从地上拉起来,目光严肃: “你来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放了百官,我带你去看真相。”魏辙道。 闻言,谢望山略有迟疑。 倘若来人报说的是假话,那么瑱王就还活着,如此放了百官岂不是将瑱王的计划毁于一旦! 魏辙将衣袖拢起,负手道: “你自己的命运就在一念之间,倘若执迷不悟,整个谢家就是大宁的千古罪人!” 谢望山皱起眉头,将手上的长剑抵在魏辙的脖间,厉色道: “谢家为了大宁的江山立下了汗马功劳,我的父亲更是随陛下征战四方,你不过一介文臣,怎么敢如此妄议我谢氏一族!” 魏辙叹息一声,目光中略有叹惋。 “谢家家主谢大人的确半生戎马,为大宁立下无双的功绩。 但谢大人也的确站在了瑱王的阵营。 如今,瑱王已去,背后之人已经出现,难道你还不明白?” 谢望山久久注视着魏辙,心下只想赶紧找到谢推问个明白。 “你又是以什么立场说这些话呢? 魏家也是知情人,你爹与我父亲一直交好,难道此事你父亲就没有参与其中?” 魏辙面色不改,笃定道: “战场无父子,更何况是在风云变幻的朝堂之上。 大哥与你相交,求娶谢家姐姐,所求只是军中能够获得一二官职。 父亲与谢侯爷相交,不过为了自己的官路亨通。 我自小读圣贤之书,知晓君臣之礼,也明白君臣之义。 天下有礼方有序,皇家亦如此。 所谓立长立嫡,太子殿下名正言顺。 其次,太子殿下虽然身有顽疾,但是自小在外体察民间疾苦,尝尽世间冷暖。 就算如此,他不仅没有生怨反而对世间众生,常怀怜悯之心。 他想要爱护黎民,更想拯救这些苦难中的黎民。 我钦佩太子殿下的顽强,更佩服太子殿下的胸怀和谋略。 若说储君,除却当今的太子殿下,我想不到这世上还有第二个人。” 谢望山冷哼一声。 “简直笑话! 太子不过只会寻欢作乐,终日与娈童为伴,如何能体察民间疾苦? 倒是瑱王,一直代替太子在陛下身边分担政事,为百姓鞍前马后。 瑱王才是最合格的储君人选。” 魏辙压住胸中的怒火,继续道: “边关的战事已经传来。 瑱王不仅没有下令平乱,还要将百官扣押在此,发动政变。 如此一个亲王,当真称得上是合格的储君人选? 怀岳,你便是肚中毫无墨水。 是非黑白,连这最浅显的道理都不明白了吗?” 此话一出,谢望山当即哑口无言。 就在此时,金甲军冲入中书省中,与谢望山带领的几百人开始交战。 兵戈声起,窗外传来一片厮杀和怒吼。 短兵相接,喊杀连天。 血水溅洒在窗门上,惊现一道道骇人的影子。 * 东宫。 正当所有人都以为虞贵妃回天乏术的时候,谢推带兵包围了皇宫。 消息传来,萧百川不由拧紧眉头。 难道鹰嘴涧的火药没有将那里的屯兵切断? 虞贵妃眼神倨傲,她注视着包围她的金甲兵道: “归顺本宫,本宫可以放你们一条生路。” 所有人的目光灼然坚定,他们手持手上的利刀,随时准备为了主公赴死。 很快,谢推带兵前来,伏地道: “贵妃娘娘恕罪,臣救驾来迟!” “侯爷起来吧,总算没有辜负本宫的期望。” 顿了顿,她继续道: “既然侯爷来了,这些人便交给侯爷料理了吧!” 说罢,虞贵妃转过身去。 谢推颔首领命,起身看向人群中的萧百川。 “殿下,天意如此,殿下还是顺从天意的好!” 说罢,抬臂挥手的瞬间,兵士们迅速上前。 金甲兵们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齐齐挡在萧百川的面前,高声喊道: “主公在上,吾身在下。 死战不退,以血卫主! 虽千万人,吾往矣!” “主公在上,吾身在下。 死战不退,以血卫主! 虽千万人,吾往矣!” 萧百川望着挡在身前的兵士,感动之余,尽是哀婉。 难道,今日他真的要命绝于此? 他望向怀中的苏意,当初那个对他说活着就有希望的人,如今却没有在他身边看到希望。 他略有愧疚地抚上她的面颊,低声唤她: “阿苏,我怕是要让你失望了。” 曾几何时,这样的绝望笼罩了他数个年头。 是深夜浑身的刺痛,还是被人架空后的无力。 他记不清自己从深渊中爬出了多少步,就算精疲力竭,只因为相信前面的光,所以从未停止。 可一切就算在他多年的筹谋之中,最终却还是棋差一招,被人捏住了要害。 他没有守住母亲,而现在怀中他最珍视的人,也似乎正在离他而去。 命运竟真的如此不公吗? 他不过是被人从地狱中拉了一把的幽魂,难道连给他在阳光下沐浴的机会都没有吗? 他的唇落在苏意的额间,目光坚定而满足。 所幸,最后他身边还有她。 随着一声令下,两军开始对垒之时,遽然被谢推喝止。 第178章 倒戈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众人抬眼看去,谢推竟已将虞贵妃挟持在怀中。 虞贵妃始料未及,愠怒道: “谢推你这是在做什么?” “娘娘难道看不出,本侯在救太子殿下。” “谢推,你若是救了萧百川,你可想过你做的那些事情你就算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用吗?” 谢推却并不理会虞贵妃,开口道: “就算本侯做了大逆不道的事情,也是因为受了你的蒙骗。 本侯一生戎马,是曾经陪同陛下驰骋疆场的大宁战士,就算死也要死得其所! 曾经我以为,我赞同的是瑱王殿下灭除西夏的决心,是为了让大宁长治久安的宏大夙愿。 可听到瑱王的死讯,本侯突然明白,一切都已经晚了。 这些年与西夏频繁的交流,加上贵妃娘娘突然爱上的射箭。 娘娘该承认自己真正的身份了。 当年虞贵妃落水之后性情大变,所有人都以为是中邪,却没有一个人想到,当年的虞贵妃早就溺死,取而代之的是西夏旧部的公主,耶律玉英。 当年本侯随陛下征战西夏,曾经目睹过西夏旧部公主耶律玉英的箭术,与贵妃娘娘所用的技法如出一辙。” 竟是如此!萧百川心下大惊。 身份被揭穿,耶律玉英便也不再隐藏。 她伸手扯掉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一张别具风情的脸。 那张脸上,一双深邃的眼睛,带着恨意难散的眼神,不屑又倨傲看向众人。 萧百川凝视这张不同寻常的脸,心中忽然一阵酸涩。 当年萧广河对他忽然脾性大变,或许也跟虞贵妃身份被顶替有关。 “我的确是西夏旧部的公主,耶律玉英。 但我更是西夏人! 你们宁国人,不仅抢占我西夏的土地,还将我西夏的子民赶至极寒的北地。 是你们宁国人先伤害了我的子民,我要向你们讨回来本该属于我们的东西,何错之有?” “是你错了。 错就错在,你伤害了宁国无辜的百姓,将自己眼中的仇恨强加到无辜的百姓身上,令无数无辜的生命,变成一场非正义战争的牺牲品! 我宁国一向师出有名,当年陛下出兵讨伐西夏,真正的原因是西夏王贪心不足,意图吞并我大宁的边境十六州。 我大宁当年虽然没有西夏国富兵强,但是大宁的国土乃是百姓安居之地,为了百姓的安定,丝毫不能相让。 面对西夏这样的劲敌,为了国家的安宁,除了讨伐,我们别无选择!” “你胡说! 宁国人一向善战,怎会放弃扩充疆域? 我母妃断然不会骗我,就是你们先伤害了西夏的百姓,是你们先对西夏犯下了罪过!” 萧百川抱紧怀中的苏意,朗声道: “从来在战火中受苦的永远都是百姓。 倘若玉英公主交出解药,我可以既往不咎,送公主离开宁国,回到西夏。” 闻言,耶律玉英的目光一时失神。 回到故土? 她似乎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儿时的记忆瞬间涌来,眼眶中倏然积聚滚烫的泪水,却始终没有落下来。 “你们休要在我面前花言巧语! 很快,西夏的兵马被踏平宁国的每一寸土地,就算我死,也不会为宁国人退后一步!” 说罢,她将颈间的剑狠狠一拉,自刎而亡。 谢推本想阻止,可还是慢了一步。 他有些错愕地望着眼前死去的女人,缓缓蹲下身子,略有惋惜地为其合上了双眼。 在家国大义面前,耶律玉英是一个值得尊重的人。 见虞贵妃已死,站其身边的禁军立刻扔掉武器,束手就擒。 谢推缓步走到萧百川面前,抱拳道: “臣救驾来迟,还请太子殿下恕罪。” 周围守护的金甲军完全没有要退下的意思。他们气势磅礴地守护在萧百川的身前,仿佛一座坚不可摧的屏障。 萧百川担忧的目光从苏意的脸上挪开,转而满目肃杀地看向谢推道:“侯爷到底想要什么?” 谢推双膝跪地,伏地道: “殿下,老臣年少时随陛下征战四方,为的就是要换来大宁的百姓安宁。 老臣自问,但凡对大宁有利的事情,老臣一定会尽心做到。 只要大宁能够获得数百年的太平盛世,彻底铲除边境的忧患,就算老臣马革裹尸,身死他乡,老臣无怨无悔! 可倘若,让大宁在西夏人的骚扰之下,选择不闻不问,唾面自干,那么这样的大宁又能够太平到几时呢? 瑱王殿下曾说,他想像陛下一样,远征西夏和高黎,将这些外族皆纳入大宁的版图之中,成就不世之功。 老臣欣慰瑱王殿下的报复,更明白困在外患中的大宁,必然不能获得长足的发展。 故而,老臣斗胆,擅自借军中十万粮草引诱西夏人,将其引至马阳坡全数坑杀。 此事老臣不敢贪功,乃是瑱王殿下意图挑起战事所做的准备。 可世事难料,瑱王惨死,一切都变得悬而未决。 棋局已布,殿下谋略深远,老臣斗胆,请殿下主持大局!” 话毕,谢推的军队齐齐下跪,浩荡之势颇有些逼迫之意。 萧百川目光森然,他注视谢推良久,道: “原来最会下棋的是谢侯爷。 侯爷张口闭口是为了大宁,可若我不答应,是不是就成了侯爷口中不明事理的千古罪人? 你与瑱王为伍,做下此等弑君灭主之事,还妄图来捆绑我来自证清明。 不知侯爷是将百姓当做了傻子,还是将满朝文武当做肆意戏耍的玩偶呢?” 谢推久久颔首,不曾抬头。 许久,他继续道: “殿下息怒,老臣不敢。 如今乃是我大宁存亡之际,还请殿下暂时忘却仇恨,将匡扶大宁,保家卫国的重任放在首位!” 萧百川沉下眼眸。 就目前的形势来看,谢推的兵马已将皇城包围,就算他命金甲军杀出一条血路,逃出生天。 洪州边境失守,朝堂内部陷入混乱,内斗之下,必将山河破碎,哀鸿遍野。 他垂眸看向怀中的苏意,若是她还醒着,会给他什么样的建议呢? 谢推见萧百川不搭话,继续道: “殿下,您是一国的储君。 我大宁的存亡,只在您的一念之间。 只要您一声令下,臣率领的大军便可冲出陵京,一路北上,踏平西夏!” 第179章 苏醒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在萧百川的眼中,当最紧迫的事情,并不是洪州失守,皇城被围。 而是怀中的人,如何才能平安。 他凝视着苏意拢起的眉心,和被暗红色掩盖的伤口,心口一阵钝痛。 耶律玉英死了。 谁能解开这样的毒药? 他不由抱紧苏意,愈加寒冷的目光看向谢推。 “侯爷逼我下令,无非是想要一个名正言顺。 倘若侯爷能将朱二姑娘救活,我必然给侯爷想要的名正言顺。” 闻言,谢推连忙下令,着人带来太医给苏意诊治。 * 不多久一白须白发的太医被带了过来。 “老臣见过太子殿下。” “薛太医快看,这毒究竟该如何解?” 薛仁连忙两步并做一步上前,进行查看诊断。 半晌,他探脉后抚须凝眉。 “依老臣的经验。 恐怕这是西夏独有的毒药,其主要的成分是一种蛇毒,但是要怎么解除,还需要先确定是何蛇毒之后,才能下决断。” 萧百川眸中担忧更甚。 “倘若从几种可能性的毒蛇中依次尝试,得到解药的时间,大概需要多久?” 薛仁抚须沉思,道: “多则半年,少则数月。” “可还有其他的法子?” 薛仁起身踱出数步,思索许久后,眸中一亮。 “此毒出自西夏,倘若能从西夏皇室中拿到解药,定能解毒。 但,我大宁边境已被西夏侵入,此时正是两国交战之时,拿到解药可以说是天方夜谭。 不过,若能取得皇室的解药配方,老臣有办法将解药配出来。” 萧百川目色冷冽更甚,这样的法子根本就来不及。 就算此刻去千里之外的西夏,又怎么可能在几个时辰之内便能到达。 难道就没有其他的法子了吗? 他从拿过薛仁药匣中的金针,犹豫良久之后,终于还是给苏意下了针。 “殿下不可,此举实在凶险。 封堵血脉,是可以减缓毒素蔓延,但却只是暂时之法。 长此下去,朱二姑娘就算不会因为毒性发作而亡,也会因为殿下的金针封堵,显得躯体麻木,失去知觉!” 即便薛仁这样提醒,萧百川却并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除此,他想不到别的办法。 唯有延缓毒性的发作,他才能有足够的时间救她。 他认真的眉眼目光灼灼,额前也因为疲累渗出细密的汗珠。 “殿下,陛下当年与西夏人曾经在战场厮杀,必然了解西夏人的招数,不如去求见陛下,或许能有一线生机。”薛仁道。 闻言,萧百川眸光微闪。 只见他快速抱起苏意,快步往萧齐所在的宫殿而去。 * 殿外。 萧百川抱着苏意迈过层层的台阶,终于走到殿门之外。 “父皇何在?”他焦急道。 李德全拦住他的去路,满面忧虑。 “奴才见过太子殿下。 陛下身中奇毒,现在还在昏迷中。” 昏迷…… 最后的希望瞬间被掐灭,萧百川抱着苏意失魂落魄地瘫坐在地上。 他的手拂过苏意苍白的面颊,满眸盈满泪水。 “阿苏。”他低声唤道,“你告诉我,究竟应该如何才能救你?” 李德全缓步走到萧百川的身后,语声低沉。 “殿下难道忘了,自己也曾中毒吗?” 萧百川猛然惊醒。 倘若当年萧百川所中的奇毒,是出自耶律玉英之手,那么苏意身上的毒,必然与他身上的毒有相似之处。 当日,在鹰嘴涧被蛇咬过之后,身上的毒便再未发作过。 会不会身上的毒已经解了呢? 他大胆地做出猜想,倘若自己身上的余毒已经清除干净。 那么当日在鹰嘴涧中毒蛇的毒,必然能够解除此毒! 顾不得许多,他迅速咬破自己的手指,将自己的血喂给了苏意。 血液从指尖流出,带着刺骨的痛麻感,进入苏意的口中。 她虽然在昏迷状态,但似乎是出于一种求生的本能,主动地开始吸吮他的手指。 痛麻的感觉更甚,仿佛千百只小虫在指尖啃噬一般。 萧百川咬紧牙关,十指连心的疼痛,叫他不由拧紧眉头。 不知过去多久,苏意的眼皮终于动了一下。 “阿苏!” 听着这一声熟悉的呼唤,苏意就仿佛从一个久远的梦中醒来。 她望着萧百川的眉眼,与记忆深处那个山洞中少年的模样略有相似。 “我们,是不是很久之前就见过?” 萧百川没有回答,连忙去帮苏意诊脉。 他凝神静气,眉眼更显得深邃清晰。 她盯着他的眉眼,仿佛在看一位许久不见的故友。 半晌,待萧百川探得苏意的脉象恢复正常之后,终于喜极而泣。 他一把将苏意拥入怀中,眉眼中喜色难掩。 他灼灼的目光注视着苏意的脸,四目相接,更多了几分患难后的休戚与共。 下一刻,二人相视而笑,眸中皆有星光隐约闪烁,久久不散。 * 消息很快传到了谢推的耳中,兵马再次聚集而来,整齐地站立在大殿之前。 “朱二姑娘的毒已解,殿下还是应该早做打算才是。 到底是成为能够护佑心上之人的一国之主,还是要不顾战力的悬殊,硬要撇开臣的帮助,杀出一条血路。 殿下要想清楚才是。” 这的确是一个需要思考的问题。 却并不是萧百川需要思考。 他缓缓站起身,傲然站在殿门之前的高台上,俯视着阶下的谢推等人。 “侯爷可有想过,为何父皇对西夏没有赶尽杀绝?” 谢推略略思量,最终道: “陛下少年即位,便是面对兵强马壮的西夏,也从未有过胆寒。 可陛下毕竟老了,或许,年轻时的那份赤焰早已熄灭了。” “侯爷错了。 我大宁虽然在数场战役中获胜,但是战争从来没有永远的赢家。 当年父皇出外征战北上,不是为了扩充大宁的疆土,而是只想要收回故土,向周边势力宣示主权,获得国家的安宁,百姓的安定。 那场战争中,我大宁虽然成为胜者,但是在战中死去的将士和百姓,没有比西夏和高黎少。 战火一旦燃起,当权者也许可以当作是一场博弈。 但是对于底层的百姓来说,是一场颠沛流离的人生,是一片尸横遍野的残象,是一生流离失所的生活。” 第180章 要结婚吗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顿了顿,萧百川继续道: “战火只能短暂地带来和平,而不能实现长久的平衡。 一时的胜利,不代表什么。 就算将西夏和高黎踏平,另一个新生的政权又会在时间中慢慢孕育。 那些新生的政权,如麦苗般战之不尽,一直到战火烧及自身,最终如被消灭的政权一样,淹没在历史的长河之中。 侯爷一生征战四方,战争所带来的痛苦,理应比谁都要明白。 当年与高黎一战,虽然将其灭族,但是我大宁亦饱受重创。 如今的大宁,好不容易民生逐渐恢复,偏偏又遭遇大旱之年。 这样的年岁,理应止兵戈,让百姓休养生息,恢复国家生机。 可满朝文武,站在瑱王一侧的官员,在此大旱之年,却没有一个将民生放在首位。 如此盲目的扩张,如此不计后果的冒进,对我大宁来说,无异于自取灭亡。” 谢推却并不相让,眼神阴鸷道: “殿下还不明白,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倘若殿下选择退缩宫中,洪州入侵的西夏人,一定会一路南下,攻占我大宁大部城池。 难不成殿下要成为大宁的千古罪人?” 苏意支起身子,一只手捂住伤处,缓慢地起身道: “侯爷未免太会给人戴帽子。 就算迎击进攻的西夏人,自然也要陛下下旨,侯爷如此说辞,岂非逼着太子殿下谋朝篡位?” 这是谢推才看清苏意的面容。 他目光先是一震,而后难以置信地审视半晌,眸中疑惑逐渐散开。 他微微扬起下颌。 “你是朱纯的女儿,太子殿下亲自选定的太子妃?” 苏意迎上谢推的目光,凌厉的目色中满含森森的恨意。 “朱颜衣见过侯爷。” 谢推微微眯起眼睛,不由感叹,这世间竟有如此想象的两个人吗? 她到底是朱颜衣,还是死去的儿媳苏意? 他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怀疑的目光打量着苏意的周身。 虽然装束和配饰显得更加年轻,但是声音和容貌竟然与苏意一模一样,实在叫人难以置信。 如果当初苏意便与萧百川有染,那谢家又算是什么? 当年谢推奉命追杀萧百川,侥幸让其逃脱。 这么多年过去,虽然小心隐藏,但当初用来刺杀的弓箭苏意见过。 若眼前的人真的是苏意,那么他刺杀萧百川的事情,就不会是秘密。 如此,就算他保太子萧百川登上皇位,必也是死路一条。 思及此处,谢推不由对苏意生出杀心。 他没有丝毫预示的情况下,翻身一跃,长剑在手上飞刺,径直冲向苏意而去。 萧百川快速反应,将苏意拉至身边,几步旋转,迅速避开了谢推的进攻。 见此,谢推并没有停下的意思,反手回刺,招招致命。 萧百川手上没有兵器,即便打起来也不会占据上风。 一时,二人只能左右闪避,应对忽然掀起攻势的谢推。 就算不是使用最擅长的羽箭,谢推的剑术依旧能够将人逼至绝境。 长剑在空中翻飞,正当萧百川以为要避开攻势之时,谢推忽然撤后半步,将手中的剑直刺苏意的咽喉而来。 苏意无法躲闪,站在原地望着逼近的箭尖,快速后退。 身后的萧百川被苏意推到旁侧,局面陷入紧张之中。 终于,长剑用力向前后刺中胸腔,血液霎时由细转粗,喷涌而出。 谢推抬眸去看,当即怔在原地。 “山儿!” 他慌忙扔掉手中的剑,将倒地的谢望山揽入怀中。 谢望山胸口喷涌的鲜血被谢推用手捂住,即便如此还是不能阻止血流的速度。 谢望山嘴角也渗出血来,整个人不住地抽搐着。 “爹,是我们错了。 是我们被蒙骗了,虞贵妃骗了所有人,就连瑱王也是。” 谢推泣不成声。 “你别说话,爹这就带你找大夫,一定救好你!” 谢望山却轻轻摇头,抓住谢推的胳膊道: “这条命,是我欠意儿的,我总要还给她。” 说罢,他转头看向身边的苏意,继续道: “或许,你只是长得像意儿。 但是,无论你是谁,都谢谢成全我。 当初在谢家,我没有及时出现在意儿的身边护住她,今日我总算得偿所愿,总算救下你……” 说罢,谢望山断了气。 魏辙姗姗来迟,望着已然断气的谢望山,呆在原地。 苏意冷冽的眸子注视着血泊中的谢望山,终于得偿所愿。 “侯爷,这就是你要的吗?”她冷眸问道。 谢推愤然的双眸看向她,怒道: “苏意,我今日便要你为我儿陪葬!” 见此,萧百川一把将苏意拽到身后,将其完全保护起来。 下一刻,长箭呼啸而来,穿过风,穿过乌泱的人群,准确地射中了谢推的脑袋。 那柄长箭在空中扬起,最终随着谢推的倒地,“哐啷”一声摔在了地上。 众人惊讶地看向箭矢射来的方向,只见不远处沈茂沈将军一身金甲,率领千军万马已经从洪州边境连夜赶到。 马蹄声趵趵作响,仿佛这千疮百孔的皇城中最悦耳的胜利之音。 “沈将军没有死……”苏意惊诧道。 萧百川站在她的身侧,垂眸看向她的侧脸道: “沈将军是我最重要的诱饵,怎么会死呢?” 苏意惊异地看向他。 他竟然从一开始就在布局! * 殿内。 沈茂恭敬上前,行礼道: “殿下,副将沈立已将洪州之乱平定。 此前也已经按照殿下计划,向京中放出了西夏人攻入洪州城的假消息。 属下日夜兼程,总算不负殿下所托,顺利赶到陵京。 只是臣来得有些迟,还请殿下恕罪!” 萧百川上前将沈茂扶起,道: “沈将军星夜行军,保大宁社稷,乃是我大宁的功臣! 请受我一拜。” 沈茂连忙拉住他,紧张道: “臣不过做了臣该做之事。 殿下万金之躯,使不得,使不得!” 萧百川却执意一拜,请罪道: “只因此事要隐瞒众人,因此却连累令堂疾疾而终,还请将军责罚!” 沈茂擦一把脸上的泪,继续道: “殿下为大宁计千秋,乃是为了我大宁的黎民百姓。 正所谓,有国才有家。 殿下胸怀宽广,又兼博爱之心,沈茂怎会将此怨,算在殿下身上?” 萧百川躬身,向沈茂作揖道: “将军心有大爱,乃是我大宁百姓之福。” 第181章 注意身份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很快,萧广河政变失败的消息传开,曾经被京中追捧的温润亲王,成为人人唾弃的反贼。 谢家也在一夕之间,从京中的勋贵,转变为京中人人喊打帮凶。 谢推和谢望山的死讯传来,谢老夫人当即晕了过去。 钱氏拉着严妈妈,声音颤抖。 “侯爷和山儿……没了?” 严妈妈握紧钱氏的手,眸中情感复杂。 “大娘子节哀,的确是宫里传来的消息。” 钱氏目光呆愣片刻,不敢相信。 “这怎么可能呢? 不是说要去带兵吗? 怎么会在宫中人就没了?” 说话间,魏辙已经带人过来宣旨。 众人连忙出厅外下跪,伏地叩首。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大宁承平,四海安宁。 然定北侯不忠,背恩弃义,与瑱王密谋反叛,欲乱我朝纲,毁我大宁基业。 其心之毒,其行之恶,实乃人神共愤。 朕虽仁德宽厚,亦不能容此等逆贼。今定北侯伏诛,以谢天下。 定北侯之家眷,一并严惩。 今日起,爵位尽除,流放永州。世代不得归京,子孙永为庶民。 朕望诸卿,以定北侯为鉴,恪守臣道,忠心为宁,勿生邪念。 若有违者,定当严惩不贷。 大宁之昌盛,需君臣一心,共克时艰,共创太平盛世。 钦此!” 流放永州? 钱氏跪倒在地,心如死灰。 “魏家二哥儿,侯爷少年时便跟随陛下出生入死,怎么可能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魏辙抽回手,目色严肃。 “大娘子是在质疑皇命吗?” 闻言,钱氏心中一惊,连忙端正跪姿,哭腔道: “妾身不敢!” 钱氏颤抖地接下圣旨,还未站稳,只觉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 宁国公府。 谢望雪眸中含泪,跪在顾何的书案前,请求道: “夫君,看在咱们夫妻的情分上,我求你,你便去求一求陛下,就让我去看一眼母亲和祖母吧!” 顾何眼神冷肃,声音冰冷: “此事陛下没有追究顾家已属仁慈,我若再去岂不是自讨苦吃? 岳丈之罪乃是祸及全家的大罪,你且侥幸免于责罚,如今还要自己硬要往火坑里跳,是何道理?” 谢望雪掩面轻咳几声,眉眼中满是虚弱。 “夫君,是不是还在怪我? 当初陛下赐婚,我知道非你所愿,可我自嫁给你便没有求过你什么。 就算你不爱我,只当我是个担了正妻名声的闲人,也求你可怜可怜我。 如今一去,祖母年事已高,必然难再相见。 只要你帮我,能够让我再见母亲和祖母一面,我愿意放弃身份,成全你的自由。” 顾何放下书中的书卷,狐疑地看向谢望雪道: “你想怎么样?” 谢望雪将面颊上的泪擦拭干净,认真道: “只消让我见母亲和祖母一面,我自我了断,以慰大宁。” 顾何久久注视他,目光晦暗不明。 * 魏辙饱含深情的眼神落在沈知夏脸上,目光久久注视,最终哽咽道: “沈大姑娘,有礼。” 沈知夏上前一步,双手捧起魏辙的脸,仰头吻了上去。 “魏辙我心悦你,我要娶你。” 魏辙登时脸涨得通红,连连遮面,捂脸道: “大庭广众之下,男女授受不亲!沈大姑娘,还是应该自……” 最后的“重”字还没有说出来,魏辙唇再次被沈知夏吻住。 众人会心一笑,欢呼起哄起来。 “嫁给她!嫁给她!” 魏辙羞红脸,却还是不依不饶道: “这不合礼数。” “在我这里,这就是礼数。” 说罢,沈知夏拉过魏辙的衣领,又是一个长长的吻。 周围的欢呼声再度响起。 * 萧百川低眉看向身边的苏意,如获至宝般紧紧将她搂住。 苏意抬眸看向他俊美的侧脸,伤口霎时传来钝痛,身体不由微微蜷缩。 萧百川慌忙去松开手,目色关切。 “我送你去休息。” * 脱开喧闹的人群,此刻她独自站在廊下,望着满目疮痍的皇宫大内,仍旧心有余悸。 夜色中,萧百川将手上的披风覆在她的肩上,伸手执起她的手。 “今日阿苏可有受惊?”他温声询问道。 苏意脱开他温暖的掌心。 “殿下自重。” “……” “今日是阿苏舍命救我,如今又将我拒之千里。 是我做错了什么?”他边说边边靠近,眉眼满是不解和深情。 “殿下怕是忘了,我现在的身份是谢家嫡孙谢望山的正妻,殿下还是不要忘了分寸才是。” 萧百川薄唇微抿,面色沉静道: “那你准备如何? 谢望山已死,谢家全家受牵连,你若是谢家的人,岂非也要回去受罚?” 苏意看向远处鹰嘴涧因为爆炸还在不断升起的狼烟,神情决然。 “就算如此,那也是我的因果,殿下不必多言。” 萧百川拉起苏意的手,脸色有些难看。 “那我呢? 你可曾想过我愿不愿意? 你可有顾及过我的感受?” 苏意困惑地迎上他灼灼的目光。 “殿下在说什么? 我们不是一开始只是在合作吗? 如今瑱王和虞贵妃已经被铲除,边境叛乱平息,殿下已经得偿所愿。又何需一个区区的苏意?” 说罢,转身欲走。 萧百川顺势将她拉入怀中,急切道: “你是不是在怨我骗了你?” 苏意双手抚在萧百川结实的胸膛上,略有惊讶。 一瞬间,她的目光暗淡下去。 “殿下误会了。 殿下一片仁爱之心,不仅救了知夏,还让沈将军能够重新披甲,苏意不胜感激。 只是苏意本就没什么能帮殿下的,如今谢家伏法,苏意身为谢家的媳妇,自然也要认罪伏法才是。” 萧百川将她搂得更紧了,声音恳切道: “倘若我说,我需要你,你会否愿意留在我身边?” 苏意迎上他暖意的目色,面色平静道: “殿下看清楚,我是青州苏氏嫡长女苏意,是定北侯府世子谢望山的正妻,不是哪家待字闺中的姑娘! 谢家所犯乃是谋逆的大罪,苏意自该一同领罪受罚,以顺天命。” 萧百川愈加激动,眸中略有猩红道: “什么以顺天命? 什么是天命? 你苏意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怯懦不堪了? 我只知道,我想要的是你。 无论你是谁,就算被世人唾骂,我定要与你永生相守!” 第182章 回家了吗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萧百川的话长久得让苏意感受着冲击。 她沉默地坐在返回朱府的马车上,不知到底该如何回应萧百川炽热的爱意。 围在朱府的禁军已经撤去。 得知真相的欧阳氏,带着家中上下等在府门外,想亲口向苏意表达感激之情。 下了马车,欧阳氏亲自出门来迎,见苏意出来连忙跪地道: “朱家在此,谢过苏姑娘大恩!” 苏意忙上前将欧阳氏搀起来。 “伯母快起! 倒是先前,是苏意冒犯了!” 欧阳氏眸中满是感激,缓缓牵起苏意的手道: “你身世凄苦,倘若不嫌弃,继续喊我一声母亲,就做我的女儿吧!” 朱纯从马上下来,上前拱手道: “苏姑娘对朱家有大恩,若苏姑娘不弃,朱家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见此,朱颜昔也跑过来拉住她,笑道: “姑娘便留下,与我做一对姐妹如何?” 苏意有些恍然,还未说话,秦妈妈便双膝跪地,有些难为情道: “先前是老奴对不住姑娘,姑娘莫要放在心上。 日后,老奴一定将姑娘当做菩萨一样供着!” 苏意连忙将秦妈妈搀起来,道:“嬷嬷快起,苏意并未将先前的事情放在心上,嬷嬷不必如此。” 说罢,她抬头望着眼前本该属于朱颜衣的一切,心中百感交集。 朱颜衣早逝,白发人送黑发人。 对于朱纯和欧阳氏来说,何尝不是一种无法抚平的伤痛? 欧阳氏见苏意长久不答,又道: “若是为难也无妨,这里永远都是你的家。” 苏意看向欧阳氏略有失落的脸,笑道: “母亲。” 她先是一愣,笑眸中略有泪光。 迎上苏意的眼眸,仿佛透过她,在看那个再也不会相见的朱颜衣。 朱纯爽朗又痛快的笑声在门前响起,伴着一声朱颜昔亲昵的喊声,苏意被她整个抱住。 “苏姐姐! 我请你吃榛子酥!” 童莲上前扒拉她,嗔怪道: “三姑娘不可,苏姑娘吃不得榛子!” 苏意笑,一种从未有过的幸福感在脸上蔓延开来。 * 苏宅。 有些寒凉的天正吹起微风,门前的灌木枝叶摇动,几片枯黄慢悠悠坠落在地上。 “什么?意儿还活着?”苏之玠从椅子上站起来,惊道。 宋氏绞着帕子,面色难看。 “我就说那个苏立怎么瞧着眼熟,原来就是苏意回来了!” 苏之玠眸中略有喜色,在此抬头问道: “她现在在何处?我要去看看她!” 还未等小厮说话,宋氏便拉住他道: “你着急什么? 现在定北侯府倒了,你这么着急同她相认做什么? 万一咱们青州苏氏受到牵连,你怎么跟列祖列宗交代?” 苏之玠将袖子上宋氏的手扯下来,怒道: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她是我苏家的嫡长女,是我苏之玠的女儿,我自己去见我自己的女儿有何错处!” 宋氏沉吟片刻,再次拉住苏之玠道: “你不能去! 眼下,还不知情况。若是有什么牵连,延儿和婉儿怎么办?” 闻言,他动作一顿,略有迟疑。 宋氏乘势将他拉回椅子上坐下,又差身边的婆子上茶,轻声细语道: “苏意本就已经嫁入谢家,当算是谢家的人。 如今谢家已被夺爵,全家落入了牢狱之中。 就算苏意因为救下太子没有被押入大牢,但总还是逃不了要一同流放的命运。 就算官家开恩,看在救下太子的份上,赦免她。那又能如何? 要么就没入官妓,要么就没入贱籍。如此,与咱们苏家再扯上关系,苏家的门脸还要不要了? 你也知道,咱们苏家到延儿这一辈,就更加式微。 倘若再因为苏意牵连搅入这些是非,苏家就算是毁了!” 苏之玠的掌心压在杯盏的盖子上,略有皱纹的脸上满是惆怅。 “你若是放不下心,便去见她。 毕竟,这孩子生下来就没了娘,可怜一个人孤苦着长大,我也是心疼着她的。 千方百计给她找了这么一家好亲事,谁想这谢家胆大包天,竟然做出谋逆的事来。 想想,这孩子真是命苦!” 苏之玠眉头微微松开,起身将宋氏轻轻揽入怀中。 “你莫要替她伤心,这孩子的确命苦了些。 可自己的命数,总要自己去淌,就算我是她的父亲,却也不能事事都护着她。 她已经不是个孩子了,由着她去吧。” 闻言,宋氏心底暗笑。 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苏意赶紧死了才干净! 她拉过苏之玠的衣袖,掩面哭道: “我那可怜的孩子,却不知如今过得好不好,穿得暖不暖……呜呜……” 苏之玠心疼地轻抚她的背,目光极尽温柔。 恰时,苏意抬步迈入亭中,一身锦衣,满头珠翠,好生华贵。 “我苏意十三岁被你设计嫁给谢家纨绔谢望山,受尽委屈凌辱,终日辛苦度日。 如今谢家伏法,我竟不知,宋氏你是如此为我好,如此担心我。 真叫我感动涕零。 只是我过得很好,吃的山珍海味,穿得绫罗绸缎。 若说不如意之处,怕是还没有见过宋氏你恶人有恶报的模样!” 苏之玠见苏意华贵模样,不由悬着心终于落地。 宋氏连忙起身,将脸上的泪擦净,睁大了眼睛去确认眼前的人是否是苏意。 这怎么可能!宋氏捏着帕子,后退半步。 “来人! 快来人将她给我打出去! 她是逆犯定北侯的家眷,快将她给我绑了,送去衙门!” 苏意的眼睛散发着摄人的光,加上华贵的妆容,在场的人没有一个敢轻举妄动。 她缓步上前,正当宋氏吓得向后倾倒的时候,她止住了步子。 旋即,她不紧不慢地从怀中掏出一封泛黄的信件,怼在了宋氏的眼前。 “你怕什么? 当年的事情,你既然有胆子做,难道还害怕今日的报应吗?” 宋氏紧张的喉头微动,她颤抖的手接过苏意递过来的信,眼睛在看到上面余氏的字迹后,迅速将信扔到了一边。 “拿开! 不是我!是她产后血崩而亡,与我有什么关系?”她瞪大眼睛否认道。 苏之玠疑惑地看向地上的信,信手捡起。 待看过后,他的神色逐渐凝重,积怒在胸道: “如此说来,是我错信了你,是我辜负了余娘?” 第183章 杀人偿命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宋氏惊惧非常。 她强作镇定,上前拉住苏之玠的衣角道: “当年的事情老爷你也是知道的,我不过只是一个外室,怎么可能会做出谋害主母的事情? 当年主母已经答应老爷要纳我为妾,我何必不知分寸,去做谋害主母的事情?” 苏之玠略有愠怒盯着宋氏。 “可这分明是余娘的字迹。” 苏意昂首站立,目光睨向她道: “倘若是为了自己的儿子呢?” 宋氏却还不认账,辩驳道: “当年主母对我恩重如山,延儿出生的时候,还是主母为我请来稳婆,我怎么会做出如此忘恩负义的事情?” “就算你嘴硬也没有用。江嬷嬷,进来吧。”苏意道。 话毕,周彦搀扶江嬷嬷缓步走了进来。 她苍老的容颜即便沟壑丛生,那双平静却聪慧的眼睛却叫人一眼便能认出。 宋氏看过来,却并没有害怕,反而起身冷哼道: “我若是没有记错,当年便是你将那碗汤药递给了主母! 你这刁奴,怎么还敢出现在这里,竟然还信口雌黄,颠倒黑白? 老爷,你看看清楚,当年还是主母为她求情,才保下了她的性命,如今却反咬一口,她怎么敢呐!” 苏之玠冷冽的目光落在江嬷嬷的身上。 “当年余娘为你求情,这才保你性命,将意儿在养大。今日何故如此?” 江嬷嬷叩头后,认真道: “老爷在上,老奴不敢说谎。 当年虽然是老奴为主母端上汤药,可那药中的毒并非老奴所下。 当年主母宅心仁厚,不想却中了宋氏的奸计。 当年主母的身子早就不成了,那碗汤药不过是催发剂罢了! 主母当年一心想要为苏家开枝散叶,奈何身子一直不成。后来便听说老爷在外养了外室,还有了身孕。 主母本就为自己身子不争气而觉得有负老爷,偏偏这个节骨眼儿上又知道了此事,心中便说不出的高兴。 只想着,若是能诞下男丁,为苏家掩面香火,就将这外室纳入府中做个姨娘。 故而,主母非但没有对老爷生气,还亲自派人去给宋氏诊脉、开方子,一直到后来生产,主母尽心尽力从不敢怠慢。 知道延哥儿出生,主母都是开心的。 从那之后,主母便将宋氏当做姊妹看待,事事关心爱护,照顾有加。 后来,宋氏被接入府中,主母也有了身孕。 当时主母已经快要生产了,夜中燥热不堪,便独自到了廊下纳凉。 谁想,就听见了宋氏与丫鬟紫陶的谈话。 这才知道,宋氏早便在主母的饭食中做了手脚,一旦孩子出生,气血亏虚之际,必会血崩而亡。” 苏之玠惊得扶额,不由拧眉看向旁侧故作可怜之态的宋氏,面色难看。 “当真如此?” 宋氏哭的梨花带雨。 “老爷怎么旁人说什么你便信什么? 我们夫妻这么多年,我是什么样的人,你难道不知道吗? 我就算吃肉都要念句阿弥陀佛的人,怎么敢对待我如亲人的主母做出这种事情?” 苏之玠脸色愈加凝重,他蹙眉紧盯宋氏,继续道: “紫陶呢? 我记得紫陶当年是被你许了人家,现在人在哪里?” “老爷,那紫陶到了年纪,我许她了一户好人家,自然也是为了她好。 如今早已过去许多年,又怎么可能还有联系? 她们二人便是吃准了这一点,摆明了是来诬告我,坏我的名声!” 江嬷嬷从怀中掏出一方手帕,道: “这是先前紫陶托人送来的血帕,上面写着,见此血帕,她便已经身遭不测。 血帕上也将当年主母死亡的真相翔实记叙,老爷不妨仔细看看。” 宋氏起身上前,伸手想将血帕夺过来。 苏意箭步将血帕抢在手中。 童莲紧跟上去挡在苏意身前,拦住了宋氏的去路。 “当年若不是你给我娘下毒,你心虚什么?” 苏之玠已经对宋氏完全失去了信任,他怒视着眼前的女人,吼道: “你还要抵赖到何时?” 见苏之玠已然对她失去信任,宋氏自己内心的最后一道防线终于崩塌。 她一阵狂笑,而后疯癫地起身指着苏之玠道: “我有什么好抵赖的? 一个不会生蛋的母鸡,不过就是仗着丈夫的宠爱霸着主母的位置,可她呢? 七年无所出,根本不配站在青州苏氏的主母位置上! 我才是为苏家延续香火的人,是我没有让苏家断后! 倘若她活着,我怎么可能会坐上主母的位置? 我若不成为苏家的主母,我的延儿又拿什么出人头地,是顶着庶子的身份,还是背负外室私生子的骂名? 我通通不要! 我要我的孩子名正言顺,是苏家的嫡子、嫡女,是苏家最金贵的人!” 苏之玠捏紧手上的信件,久久注视宋氏。 “原来你是这样想的! 这么多年,我竟都被你被你蒙在鼓里!” 苏意将那一方帕子叠好放入袖中。 “父亲觉得该如何处置宋氏?” 如何处置? 苏之玠将拳头捏得咯吱作响,良久道: “你可知错?” 宋氏闻言,慌忙跪着上前拉住苏之玠的衣袖,恳求道: “老爷,我也是逼不得已。 当年我的确受了主母的大恩,这些年我不敢相忘。 可斯人已逝,老爷你总要怜惜眼前才是。 虽说当年我的确用了些手段,可结果总是好的。 这些年苏家在我的一手操持下,慢慢好起来了吗? 日后,待苏延高中,咱们青州苏氏大族的门风,就又会回来的! 老爷看在延儿和婉儿的面子上,给我一个悔过的机会。 我知错了……呜呜……” 江嬷嬷有些愤恨地注视她,语声较以往更多了几分强硬: “你以为自己是三岁的黄毛小儿不成? 做了错事,便想凭着一句轻飘飘的错了获得原谅和心安。 宋氏,你的脸皮未免太厚了些!” “你个老虔婆,不过就是苏意的奶母子,怎么敢如此教训我? 看我不先撕烂你的嘴!” 说着,宋氏起身上前,马上就要扑倒在江嬷嬷的身上。 苏意率先抬手,一把拉住宋氏的手腕,将她整个人拉了回来。 她带着凉意的眸中,浸满让人胆寒的恨意。 “别挣扎了。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第184章 孰真孰假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杀人偿命? 苏之玠的眉头拧紧,不由抿紧嘴唇。 半晌,他垂眸看向手中的余娘生前的书信,语声切切道: “意儿,人死不能复生。 余娘已去,你要向前看,莫要被往日的仇恨蒙蔽了双眼。” 苏意凌厉的眼色锐利不减。 她缓缓转头看向苏之玠,眉心微微隆起。 何谓斯人已逝? 便是忘记、放下、不追究? 简直荒唐! 在苏之玠的心中,究竟什么是重要的? 苏意的目光逐渐变得黯然,心中对苏之玠的期望也一点一点在方才的话中逐渐消失。 记忆中,那个在她迷路时将她抱回的父亲,真的是眼前的这个怯懦的男人吗? 她定定注视苏之玠良久,终于松开宋氏。 眸中酸涩,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眼眶中打转。 她忍泪,强作镇定。 “苏家主的意思是说,母亲的死不追究了吗?” 苏之玠双拳紧握,片刻后,将手中余娘的信件撕了个粉碎。 “今日之事,便当做从未发生! 即便宋氏有错,今日既已知错,便从即日起关入祠堂,认真思过! 其他,休要再提!” 真亏这样的话苏之玠能够说出来。 江嬷嬷起身,不由替余娘不值道: “姑爷! 当年大姑娘对你一片真心,如今您却不敢将当初杀她的凶手送入官府,大姑娘泉下有知,该何其心寒?” “住口!” 苏之玠面色凛然,继续道: “这里还没有你说话的份!” 到底是余娘错付了。 苏意原本以为,只要真相大白,苏之玠必然会远小人,将当年的事情彻查到底,将宋氏一封休书赶出家门。 可没想到,竟是她一厢情愿,高估了这份父女之情,也高估了苏之玠。 可笑至极! 苏意释然一笑,将眼角溢出的泪快速拭去。 她伸手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阳光下映出自己从容释然的面。 望着空中的白刃,宋氏惊恐地缩在地上。 苏之玠慌忙阻拦,只喊道: “意儿不可!” 手起刀落。 只见苏意将自己的衣袍撩起,“嘶”一声割下大片,弃之一侧,道: “今日,我苏意与苏之玠割袍断义。 就算五雷轰顶,就算死无全尸,从今以后我苏意与苏之玠父女之情皆散,生养之恩永绝。 从此,再无半分瓜葛!” 衣袍在空中飞舞,切开的空气中映出一张苏之玠震惊的脸。 “我是你的父亲,你怎么敢?”苏之玠手掌颤抖道。 苏意失望的眼眸中,瞬间被无尽的恨意席卷。 “当年宋氏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外室。 如此所为,若不是因为你默许,又怎么会让我母亲含恨而终? 今日,你既不愿舍弃宋氏还我母亲公道,也不愿亲口承认当年已经对我母亲心生怨恨,你究竟想袒护什么? 苏之玠你最在乎的,只有你自己和整个苏氏! 当年,宋氏将我嫁入谢家,在这背后你又筹谋了多久?” 苏之玠的脸色一寸一寸冰冷下去。 “你怕是忘了,你身上流着的,是我苏家的血! 无论发生什么,你都是我苏家的女儿! 与我苏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你那母亲,数年无所出,早已犯了七出之条,我没有休她已是给了她最后的体面! 宋氏所做,不过顺势而为。 可你与你母亲不同,你是我苏家的人,自然应该以苏家的荣辱作为自己的荣辱。 你怎么可以说出那些话,怎么可以!” 苏意神色平静。 “看来,我想的没有错。 当时母亲之死,同你也脱不了干系。 既如此,你们二人今日便休想离开!” 闻言,宋氏惊恐地看向苏意。 “你要做什么?” 苏意再次扬起手中的匕首,好看的眉眼中充满汹涌的恨意。 下一刻,她咬牙切齿道: “杀人偿命!” 说罢,那把匕首从天而降,喘息之间便要落在宋氏的头上。 危急关头,宋氏紧闭双眼,终于开口道: “不是我! 当年杀死你母亲的是你母亲自己!” 什么? 苏意愣在原地,手上的利刃瞬时顿住。 “到底是怎么回事?” 宋氏拽拽自己的衣袖,站直道: “当年你母亲的身体一直不好,就算怀孕也数次未能平安捱到生产。 后来,是主母觉察到自己的身体不成,这才准备给老爷纳妾,为苏家开枝散叶。 偏偏这时候,便听说老爷在外有了外室,并且已有身孕。 当时我并不认识主母,主母便想一举两得让我入府来,让孩子也名正言顺。 后来,在主母的帮助下,我生下了延儿,并且顺利入了苏家,成为姨娘。 可没想到,没过多久,主母便有了身孕。 当时,主母的身体已病入膏肓。 郎中也说,只能在孩子和活着中间选一个。 可当时,主母一心只想为苏家留下血脉,便与我商议,暗中服用了保胎伤身的药,即便身死,也要生下这个孩子。 那时候,我的确吩咐紫陶将药偷偷给主母送过去,可那些都是主母自己心甘情愿吃下去的。 我并没有设计、逼迫过她。 一直到主母生下你,那时候,她的身体早就不成了,活着对她来说身上的痛苦,必死更难受。 所以,我让紫陶送去了毒药。 我不想看着主母那么痛苦的死,那是我唯一能够帮她的。 苏意,自你出生,我就是恨你的。因为你害死了主母,我早就恨透了你。 江妈妈是你的乳娘,自然事事都以你为先。 至于那封信,也许主母当时已经看出我对你的厌恶,所以才留下这样一封信来提醒你,远离我。 又或者,这封信从一开始就是伪造的。” 说罢,宋氏看向江嬷嬷,眼神深奥。 “你少在此颠倒黑白! 那毒药既是你放的,你又何必在此假惺惺? 你害死了主母,你就应该为主母偿命!” 苏意的眼神仍旧敏锐而锋利。 她盯着宋氏,逼问道: “那紫陶的血书,你又作何解释?” 宋氏大笑: “紫陶的血书大概也只能是一幅画。 紫陶出身贫苦,根本不识字,又怎么可能会有血书?” 闻言,苏意目色微颤,难道江嬷嬷说的真的是假的? 第185章 棋子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大雨不知何时开始从空中倾泻而下,“刷啦啦”的响声叫人愈加烦躁。 苏宅的厅堂内,对峙良久,时间被落下雨水反复冲刷着。 宋氏瘫坐在地上,眼神中充满认真和笃定。 “我敢发誓,当年的事情,我说得句句属实。” 苏意转眸看向江嬷嬷,神情复杂。 江嬷嬷慌忙跪地,道: “姑娘,老奴在旧宅将你抚养长大,断然不敢同你撒谎。 这封信,真的当年余大姑娘亲手交给老奴的!” 苏意眸色深深。 “江嬷嬷,苏意一向将你当做比母亲还要亲的人。 今日便是苏意将信任全部堵在你身上,也是应该。 可嬷嬷当年的真相,究竟如何,还请嬷嬷坦陈。 若要让苏意,仅要凭着一封过去多年的信,来判定其中的是非,实在为难。” 江嬷嬷沉眸半晌,手指不断地拈搓着衣袖边缘。 周彦略有急切道: “娘,你便将实情说出来吧!” 良久,还未等江嬷嬷开口,苏之玠高声道: “你与余娘主仆多年,心中见她遭遇如此,必然心生不快。 伪造书信这种事情,便是承认,我苏家念你一片忠心,此次便也不会与你计较!” “不是这样。”江嬷嬷迎上苏之玠的目光,继续道: “老奴惭愧,在主母逝去后,偷偷看了这封信。 信的确是主母所写,只是后半部分被我篡改了。 前半部分主母说为自己凄苦的一生感到无力。 后半部分虽然讲了当初死亡的真相,但是主母的目的却不是说凶手是谁,而是想要告诉姑娘,苏家门主是为了门庭不择手段的人,姑娘不该留在苏家主的身边。 这许多年,我并不想让姑娘与自己的父亲反目,所以才将后半部分仿照主母的笔记修改了。 至于当初主母死亡的真相,我一直难以搁下。 当初主母生产,我虽然守在身边,但是却不知主母早已偷偷与宋氏商量,为胎儿舍命。 主母的确对待宋氏满是善意,但是我看来,主母的善意恰恰给了别人能够伤害她的理由。 故而,这许多年间,我一直困惑于主母究竟因何而死。 今日听闻宋氏真言,我才知道,主母一直都是一厢情愿罢了。” 说罢,江嬷嬷颤抖的手从袖中抽出一卷信件,慢慢递到了苏意的手中。 “姑娘看看吧,当年主母对家主的一片苦心。” 苏意的郑重地接过那半封信,手指不觉有些发颤。 目光在浓墨的字迹间与逝去多年的母亲相遇,每一个字似乎都写着自己对于这段感情的无悔。 可最后,最讽刺也最刺眼的几句话,深深地刺痛了苏意。 “玠非良人,然吾甘之如饴。病榻缠绵一生,却只为其诞下孤女,乃吾为妻之罪。 然,吾生已过,惟愿吾女远离玠郎,得康健喜乐一生。 苏氏没落,非一人之力可扭转,走后入魔,必将伤及无辜,累及后辈。 今托孤于江氏,但求抚养其平安长大,不求未来荣华。 余娘顿首。” 所以,从一开始这就是一场局? 手上的信从苏意的指尖滑落。 她满瞳皆是伤感和失落,愣愣地站在原地。 苏之玠捡起地上的信件,看过之后满眸怒色。 “这贱妇,竟如此狭隘! 若没有苏家,没有门庭又有谁能知道你是谁呢? 我苦心经营,有何错处?” 苏意回过神来,眼底一片静寂。 “当初你前往旧宅接我回来,途中救下当时的太子萧百川,是否就已将我推入局中?” 苏之玠并没有否认,负手道: “我不够是举手之劳,未雨绸缪,广结善缘,不是人生之道吗? 苏家本就式微,一心只想攀附在谢家上,不过是一时的权宜之计。 倘若再加对太子的恩情,他日太子继承皇位,苏家必然会扶摇直上,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不会不懂。” 好一个算无遗计。 眼前的人陌生的叫她害怕,记忆中那个将她从迷路的山中抱出的父亲,逐渐模糊。 她身体不觉后退,只觉得这里的空气突然变得叫人窒息。 冲出苏宅,她独自走在瓢泼的雨中,身上的伤口也因为双臂剧烈的摆动被挤压撕裂,再次浸染衣裙。 血水从身上被冲刷下来,一滴一滴落入地上的水洼中,瞬间绽开朵朵耀眼的寒梅。 雨水不断打在身上,伤口被撕裂沾染雨水后的疼痛,片刻间传递至大脑,叫人思绪更加清明。 “阿苏。” 目光垂落之处,被雨水打湿的月白色云纹衣角,随步伐的停止刚好落下。 她的眼神随衣角的晃动微微颤了颤,缓缓上移,望见一张略有担忧的脸。 来不及去思考眼前的人究竟是什么样的身份,只觉一种叫人安心的感觉在心底迅速发芽生长。 她扑进萧百川的怀中,泪水婆娑而下。 她对父亲的善良心存侥幸,只当是因为宋氏才唯唯诺诺的父亲,原来才是真正的幕后之人。 母亲的死,自己前世的含恨而终,竟然都是拜父亲所赐。 她何曾想过是这样的结果? 终其一生,宁愿与谢家玉石俱焚的自己,在此刻显得如同笑话。 萧百川的手轻轻安抚着她的后背,动作轻柔,满眸的疼惜和留恋。 周彦站在不远处静静观望,手上捏紧纸伞,再未上前。 * 陵京城郊。 “母亲!” 谢望雪从马车上走下来,望着形容枯槁的钱氏,泪流不止。 钱氏回身,激动又欢喜地与谢望雪拥在一起。 “雪儿,是谢家拖累了你,日后你在顾家定是要吃苦头的。如今谢氏一族没落,你孤身一人嫁入顾家,定然举步维艰。 日后,要事事敛着性子,莫要与人结仇才是。” 谢望雪眸中含泪,止不住地哭泣道: “母亲放心,雪儿一定万事小心。 只是母亲,你要保重身子,待我去永州看您!” 钱氏点头,却又立刻摇头道: “你不准去! 如今你我身份有别,你若去了,岂不是给你的夫家丢脸? 到时候又怎么会有好果子吃?” 谢望雪微微点头,拿帕子拭泪道: “祖母如何?” 钱氏长叹一声,目光看向不远处马车,叹息道: “从你父亲和山儿死讯传来,便昏死过去,到现今却也没有醒过来。 如今年又要舟车颠簸,一路前往永州。 怕是活不成了。” 说罢,钱氏垂下头去,神情苦涩。 谢望雪转身看一眼紫鹃,递上个眼色。 徐大夫拿了药箱,立刻上前来诊。 第186章 误会解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片刻之后,徐大夫连连摇头,道: “老夫人已然油尽灯枯,怕是挨不过这几日了。” 钱氏闻言,疾步上前呜咽道: “母亲!母亲你走了我可怎么办啊?” 谢望雪上前轻轻将钱氏搀起,母女二人抱作一团,泣不成声。 正此时,花容忽然挣脱身边的衙役跑起来,边跑边喊: “我不是谢家的人,我不要跟你们走!” “咻”一声,一支羽箭穿风而去,正中其心脏的位置。 她手中捏着苏意送她的玉佩,瞳仁呆滞,最终倒在了血泊之中。 “容姐儿!”谢望雪喊得声嘶力竭,心底却是一片深深的无力感。 钱氏快速拉住她的手,示意她不要往前。 “她同她娘是一样的德性。 谢家好时,便想进门来分一杯羹汤。 如今谢家蒙难,她却想要撇开血脉,独自逃出生天。 如此自私自利之人,便是再怎么调教也改不了本性。” 抬眸之处,花容的血液像水一样从身体里流出来,凄然又悲凉。 谢望雪别过头,心惊之下却也不敢再看。 正在此时,一队送葬的队伍从城中出来。 黄色纸钱铺地,一片接着一片。 钱氏的目光掠过人群,最终停在被继子捧着的牌位上。 她的瞳仁骤然一缩,口齿呢喃道: “月儿……是、是月儿……” 谢望雪抬眸望去,心底一片怆然。 怎么会这样! 悲伤至极,她的步子晃了晃,眼前一阵眩晕。 正要昏倒之时,顾何的手及时出现,将她整个扶住。 “时间不早了,你若叙话完毕,就该及时回府。” 她抬眸对上他冷静而沉稳的眸子,连忙调整重心,原地站稳。 “便是太子殿下准许你来送行,却也不是如此不计分寸。 快随我回去。” 来不及同钱氏告别,谢望雪垂头小跑着追上顾何的步子,勉强跟在后面。 * 车厢微微晃动,谢望雪头上的步摇也跟着有幅度地抖动着。 沉郁的空气在车厢内蔓延,像是一场默契的对弈。 良久,顾何开口道: “大姑姐的事情我也有所耳闻,今日出殡的确不在意料之中。 你,节哀。” 谢望雪垂首攥紧手中的锦帕,声音沉沉。 “长姐从前在祖母的宴席上意外落水,意外被吓得疯癫起来。 从那之后,魏家接回长姐,便鲜少与我见面。 今日再见,想不到是这样的光景,实在叫人难以预料。 夫君可知,长姐的死因是什么?” 说罢,她温柔似水的目光,落在顾何如玉般雕琢的脸上。 顾何垂眸拢了拢衣袖,抿了抿唇,语声沉静道: “听闻,是落水溺亡。” 说罢,他倏然抬眸看向谢望雪清秀的脸,继续道: “此事来的突然,你、你家中又遭逢巨变。 节哀。” 谢望雪的瞳色微颤,立刻垂眸,微笑道: “多谢夫君关心,我无碍的。” 语毕,二人再度陷入长久地沉默。 马车还在继续往宁国公府的方向走,人群快速闪过,往昔热闹的御街,今日来看却觉得十分嘈杂凌乱。 顾何掀开帘子,正好瞧见食铺的幌子,便道: “我记得你好像爱吃水晶皂儿,我去帮你买些过来。” 谢望雪绞着手上的帕子,那是从前二哥哥谢望山常常给她买的。 她眼眸酸涩,有泪滴已经在眼眶中打转。 “别去,我已不喜欢吃了。”她沉声道。 顾何撑在膝盖上的手,缓缓放回去,面上略有失落。 片刻后,谢望雪再度开口。 “夫君放心,我谢望雪虽然只是一介女子,但是当日答应过夫君的话,绝不会忘。” 顾何注视着她的眉眼,眼神中的情愫复杂深沉。 “你不是说喜欢我吗?” 谢望雪有些惊讶地看向他,莹润的双眸中夹着不解。 顾何沉静的面迎上她的视线,瞳色深深。 “既喜欢我,却又这样轻易的放手。 难不成,你说的都是假的?” “夫君此话何意? 望雪自嫁给你,便从未见过夫君的好脸色。 若不是因为望雪,夫君也不会与玉春楼的姑娘断了联系。 夫君因此,不是一直都在怨恨我吗?” 顾何捏紧衣袖,目色有些炙热道: “我没有因此怨恨你。 只是你为了与我成婚,不惜利用你的家世门第,同圣上请命赐婚,这样胁迫之下的婚事,叫我如何接受?” 谢望雪的瞳仁微颤,继而垂下头,目光落在手上的帕子上,良久沉默着。 顾何深吸一口气,严肃的目光盯着谢望雪白皙的侧脸。 “你可以先想清楚,到底是喜欢我,还是只是想要我顾何正妻的位置呢?” 谢望雪却丝毫没有犹豫,坚定答道: “我喜欢的自始至终都是你这个人。 赐婚只是想要留在你身边,至于是不是正妻,我根本不在乎!” 闻言,顾何连忙将她拥入怀中。 谢望雪怔然,心脏似乎已经激动得漏跳了一拍。 “从前都是骗你的。 是我太懦弱,总担心你母亲与我母亲的矛盾,不敢光明正大地将你放在心上。 雪儿,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的依靠。 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抛下你。” 谢望雪眸中难掩激动。 她将双手抚上顾何的肩膀,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知他臂膀的轮廓。 * 苏意醒来的时候,正身处一家客栈之中。 身上的湿衣服已经被换下,就连身上的伤口也已被仔细重新包扎。 她摸一把身上的衣服,转头正对上端了碗姜汤进来的童莲。 “姑娘觉得如何?” “殿下呢?”苏意开口问。 童莲端起汤碗缓步走过来,坐在苏意的身边道: “这是殿下亲手为姑娘煮好的姜汤,生怕姑娘会因为淋雨着凉。 方才宫里传来消息,说是陛下醒了。 此刻,殿下已经匆匆进宫去了。” 话音刚落,外边便传来匆匆的脚步声。 苏意被童莲搀起,推开门,便见眼前一位身材高大的宫人。 他负手而立,臂弯中插着一把细长的拂尘。 “陛下有旨,着青州苏氏嫡女苏意即可进宫觐见!” 苏意跪地领旨,只觉得该来的总要来了。 第187章 答应你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皇宫。 萧齐身着一身天青色的常服斜靠在龙榻上,阳光斜斜地落在桌案的衣角,从书本的封面上滑落在地。 “是你救了太子?”萧齐的声音虽然有些虚弱,可却依旧满是威严。 苏意双膝跪地,道: “罪妇是定北侯府谢望山的正妻,自认谢家谋逆之罪,不敢申辩。 救太子殿下的,乃是是翰林院院士朱纯朱大人府上的千金,并非苏意。” 闻言,站在旁侧的萧百川瞳色微变,只能暗暗攥紧拳头,神情紧张。 萧齐将萧百川神情的变化尽收眼底。 他微微点头,声音低沉而颇具威仪道: “既然不是你,那为何太子会说救他的就是你呢?” 苏意还未开口,萧百川拱手道: “父皇明鉴。 当日救下儿臣的的确是苏意,但是当日她进宫所用的身份,是儿臣为了掩人耳目,故意让她假称是朱大人的千金。 所以,苏意便是当日的朱家千金朱颜衣,也是苏意当日在混乱中为儿臣挡下致命一箭,救了儿臣性命。” “此前我在病中,便知道你要求娶翰林院学士朱纯的女儿。 今日看来,原来你们串通一气将朕戏耍! 真是胆大包天,荒唐至极!” 萧齐的震怒之下,萧百川和苏意慌忙齐齐跪地叩首,不敢多言。 半晌,萧百川起身作揖道: “欺瞒一事,儿臣有罪。 儿臣愿意听凭父皇发落。 但是,苏意虽是反贼谢望山之妻,却立场清晰,并没有同谢家父子二人沆瀣一气,与奸人合谋。 还请父皇看在她救过儿臣一命的份上,饶过她!” 萧齐咳嗽几声,微微眯起眼睛打量跪在地上的苏意。 片刻后,他继续道: “你身子如何了?” 萧百川目光一顿,旋即如实回答道: “回父皇,已无大碍。” 萧齐满意点头,道: “逢此大事,却还能够全身而退。 看来,此人是你的贵人。” 苏意不解。 “罪妇斗胆,不知陛下何意?” 萧齐接过李德全递上的茶,轻轻抿一口道: “苏意乃是谢家的罪妇,这并无错处。 可就朕所闻,苏意早就已经因意外,死在了谢家的家宅中。 你的身份,从今日起是翰林院学士朱纯的次女朱颜衣,是与太子定下婚约的准太子妃,与青州苏氏毫无瓜葛!” 这是要弄假成真? 原本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却竟不知萧齐会做出这样不可思议的决定。 她愣了片刻,叩头道: “陛下! 陛下看清楚,罪妇的确是青州苏氏嫡女苏意!” 这孩子怎么还认死理儿呢? 萧齐抿一下嘴唇,不悦间,眉头微微皱起。 见此,萧百川慌忙拉着苏意叩头谢恩。 “谢父皇恩典!” 萧齐无奈地看一眼身边的李德全。 他眸中含笑,立刻会意道: “殿下,时候已经不早了,陛下也乏了,还是快将朱姑娘送回府上吧!” 闻言,萧百川再次拉着苏意叩头道: “儿臣告退!” 说罢,便硬生生拉着苏意走出了殿外。 萧齐长舒一口气,向后靠在龙椅上,眉眼舒展。 “总算了却一桩心事。 先前,是朕亏待皇后和川儿太多。” 李德全笑道: “陛下一向最疼太子,只不过这做法的确有些……有些不大一样罢了。” 萧齐看向萧百川离开的方向,视线落在自己因为毒药而瘫痪的双腿上。 “日后这大宁就要依仗他了。 倘若枕边人没有手段和头脑,如何能够与他共进退?” 李德全含笑。 “陛下说的是。” * 宫中廊下。 她的步子有些快,心中积聚着说不上来的火气。 “阿苏!” 萧百川上前一步,直接挡在苏意的面前。 “殿下是要强娶不成?”她眸光锐利。 萧百川目光灼灼,认真道: “阿苏,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想你平安。” 苏意垂下眼眸,道: “殿下是未来的储君。 苏意身份卑微,还请殿下高抬贵手。” “阿苏,你究竟在怕什么?”萧百川拉住她,眼神中满是质问。 苏意想脱开手上的力道,可越是挣扎,却被萧百川攥得越紧。 “无论苏之玠同你说了什么,就算当初他对我别有用心,可我对你的心思,从开始便从未变过。 阿苏,你究竟在担心什么? 你究竟在怕什么?” 他那双华丽的眸中仿佛盛满了天河之水,阳光之下那深不见底的黑色,倔强而笃定,叫人逃不开,躲不掉。 苏意被看得无所遁形,踟蹰片刻道: “你是大宁的储君,是大宁百姓未来的希望。 我是区区苏家之女,又是逆犯之妻。 就算我们儿时曾有一面之缘,就算当初你对我情根深种,可这些放在大宁面前不值一提。 你若执意娶我,我便是你的软肋,会让你在邻国面前沦为笑柄,在臣子面前变成笑谈!” 萧百川紧紧将苏意拥入怀中,声音恳切而温和道: “我不怕。 就算山海倾覆,就算日月无光,我也不怕。 此生,我只要你。 就算不做大宁的储君,我只要你!” 苏意的心一下被狠狠戳中,她眸中渐渐湿热,片刻间便有泪光盈满眼眶。 为什么? 苏意推开他,瞳色中满是拒绝。 “你我不过一面之缘,我又并非完美无瑕之人,你何必如此执着?” 萧百川缓步上前,轻轻捧起她的手,再度道: “当初若非你的话,我早已死在山洞中毒发身亡。 是你燃起了我活下去的火焰,是你给了我活着的勇气。 倘若不能与你白首,我宁愿那日中箭的是我!” 苏意注视着他灼热的双眸,久久凝视。 她竟不知在萧百川的眼中,她竟这么重要。 她突然在心中有了答案,不论前路如何,只要他伸出了手,那她又有什么理由退缩呢 “我答应你。” 萧百川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再次确认道: “你刚才说什么?” 苏意唇角微微上扬。 “我答应你。” 萧百川喜不自胜,他再度将苏意拉入怀中。 “阿苏,从前种种,你就当做了一场不开心的梦。 待你嫁给我,此生我定不会有负与你!” 第188章 在一起(大结局)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大婚当日,整个皇宫都沉浸在喜庆之中,红绸遍布,宫灯高悬,处处彰显着皇家的尊贵与奢华。 萧百川头戴金冠,身姿挺拔,俊朗非凡。 他的脸上洋溢着喜悦和期待,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仿佛在向世人宣告他对未来的责任与担当。 苏意身着凤冠霞帔,面容姣好,肌肤如雪,眉如远黛。 她一身精心制作的嫁衣上绣着栩栩如生的龙凤图案,璀璨的珠宝点缀其间,在阳光下闪耀着迷人的光芒。 伴随着悠扬的鼓乐之声,萧百川与苏意手牵红绸,缓缓步入殿堂。 两旁的宫女和太监们纷纷低头行礼,脸上也都洋溢着欢喜的神情。 殿内,萧齐高坐其上,目光慈爱地注视着这对新人。 大臣们分列两旁,齐声恭贺,声音响彻云霄。 在司仪的高声唱和下,萧百川与苏意行三拜之礼。 一拜天地,感谢上苍赐予的姻缘;二拜高堂,感恩父母的养育之恩;夫妻对拜,从此相濡以沫,携手一生。 礼成之后,太子与太子妃在众人的簇拥下步入洞房。 洞房内布置得温馨而典雅,红烛摇曳,香气弥漫。 萧百川轻轻揭开太子妃的红盖头,四目相对,情意绵绵。 他轻轻在她的额间落下一吻,霎时,苏意在烛火照耀下的面庞染上一层绯红。 窗外漫天繁星璀璨,与皇城中的灯火交相辉映,连成一片闪耀的星海。 * 周彦还在书案前苦读,烛火之下,鬓间青丝垂落在桌前。 他缓缓掀开,书页中的画像,是少女时期苏意的侧颜。 若春端了茶进来,目光瞥见,便问: “公子是看上了哪家的姑娘,待他日高中,定是要请媒婆去说的。” 周彦浅笑,重新将宣纸覆在上面,道: “虽是佳人,却非良人,不必再说。” 若春笑。 “公子仪表堂堂,他日高中,定能成为陵京炙热的如意郎君!” 周彦望一眼身后的若春,手上的笔点了点她,道: “借你吉言!” * 萧百川与苏意成婚后,萧齐龙颜大悦,举国欢腾。 为了让百姓同乐,萧齐下令,大赦天下。 凡是重罪者,皆既往不咎! * 明安宫。 昨夜苏意被萧百川折腾得厉害,此刻正懒懒地躺在床上,仿佛一团软泥一般。 萧百川的手拂过她的额头,那双深邃的眼眸中荡漾着无限的温柔。 “阿苏该起身了。” 说罢,他轻柔地将一记深吻落在她的额间,目光中饱含炽热和深情。 苏意睁开眼睛,细密的睫毛微微上扬,眉眼中映出萧百川略微含笑的脸。 “啊——” 她伸个懒腰,可还是不能完全恢复元气。 转而,她再度缩回被窝,翻身准备继续睡去。 萧百川亲昵地凑上去,低声道: “阿苏若是没有睡饱,那我便委屈一下,陪你躺上一躺,你一个人总是寂寞了些。” 闻言,苏意立刻清醒过来,从床上坐起。 “听闻近来科考结束,难道殿下不需要帮陛下分忧?” 萧百川凑近她,面上满是宠溺和喜欢。 “阿苏既说了,那咱们一道便去瞧瞧。” “?” 苏意还未反应,宫女们已经开始帮她整理妆容。 * 出了宫门,二人执手走在廊下,一同往御书房的方向而去。 倏然,一颗石子飞来,斜斜钉在了身边的木柱上。 萧百川快速转身,小心将苏意拉入怀中,解下身上的披风,将她兜头盖住。 苏意一惊,步子顿住。 “怎么回事?”萧百川震怒道。 言罢,便有小黄门上前跪地请罪。 “殿下恕罪! 奴才只是想打鸟,不小心打偏了……让太子和太子妃殿下受惊,是奴才的不是! 殿下恕罪!太子妃恕罪!” 说话的人虽然穿着宫人的服饰,但是模样却极其稚嫩,年龄大概也就在六、七岁左右。 苏意摆摆头,露出脑袋。 “你叫什么名字? 为什么要打鸟?” “奴才常夙。 只因、只因我师父病重,有人说,只能喝鸽子汤救命,奴才便想试一试……奴才再也不敢了! 殿下恕罪!太子妃恕罪!” 说着,常夙边叩头,边哭起来。 萧百川沉吟片刻,沉声道: “你师父是谁?” 常夙擦一把眼泪,声音抽噎道: “常、常一眉总管……” 萧百川笑,还真是冤家路窄,竟然是一直跟在耶律玉英身边的白眉太监。 “你师父怎么病的?” 常夙吸吸鼻子,边抹泪边道; “是贵妃故去的那夜突然发的病. 总是说胡话,吃不下东西,睡着便开始说梦话,常常吓醒。 大夫说,没救了。 可我不信。 我们老家的土方子是喝鸽子汤,我小时候吓着了,我娘就是给我煮的鸽子汤。 那之后,我就好了。师父喝了鸽子汤,一定也能好。” 萧百川有些被他的天真逗笑,可眼前的孩子眼眸中认真的光,却叫人不忍嘲笑。 他挥挥手,言禄走上前来。 “殿下。” 他神情淡然,语声沉稳道: “去御膳房帮他找只鸽子,炖汤。” “谢太子殿下! 等奴才的师父喝了鸽子汤,奴才定然来听殿下的责罚!” 说罢,跟着言禄走了。 苏意看向常夙的背影,不由感叹道: “倒是个孝顺的孩子,就是跟错了师父。” 萧百川微微一笑。 “的确是个好孩子。” 说话间,宫人匆匆而来,行礼过后道: “殿下,青州苏氏嫡子苏延今科高中榜眼,苏家主高兴之余饮酒过甚,失足溺亡了。” 苏意的瞳仁颤了颤,眸光全是深深的麻木和平静。 她垂下眼眸,脑海中想起母亲信中的话语,只觉得讽刺而可笑。 萧百川将她轻轻揽入怀中,声音轻柔又带着试探。 “若要哭,便哭出来吧。” 苏意的额头抵在他的怀中,神情淡然平静,干涩的双眸中流不出一滴泪。 “萧百川,可想过从前苏之玠为什么救你?”苏意沉静道。 “我知道。 但我不在乎。 即便是带着目的,他的确救了我。 那时候,我只想留着一条命去未来见你,可惜我出现得太晚,让你受了许多苦楚。 这些都是我的错。 即便如今将满身的荣华重新赋予你,可我总觉还是不够。 阿苏,我绝不会离开你。” 说罢,他低头一吻。 深深的吻落在苏意的唇间,那弥散的深情,仿佛烟云般久久不散。 (全文完) 番外 中秋 - 韶华意 - 白玉柿子 婚后第七年。 中秋之夜,陵京城内灯火辉煌,犹如星河倾泻于人间。 街道两旁,琳琅满目的花灯竞相绽放,它们或悬挂于檐下,或点缀于树梢,或排列于桥栏,将城内装点得宛如仙境。 一盏盏花灯,形态各异,色彩缤纷。 有的如盛开的莲花,粉嫩的花瓣层层叠叠,中心透出柔和的黄光,仿佛真有莲香四溢; 有的似飞翔的凤凰,展翅欲飞,尾羽上的每一根羽毛都精细雕刻,随着微风轻轻摇曳,栩栩如生; 还有的模仿着古老的宫灯,四四方方,四面绘制着精美的山水人物画,灯光透过薄纱,画面朦胧而又梦幻。 苏意牵着小宝沿街而行,不时可以看到艺人表演。 他们有的手持扇子,随着音乐轻盈起舞,有的则在表演杂技,引来阵阵喝彩。 空气中弥漫着各种小吃的香味,糖葫芦、月饼、桂花糕……让人垂涎欲滴。 河水悠悠,映照着岸边的灯火,波光粼粼,如同一条流动的银河。 河面上,一艘艘装饰着灯笼的游船缓缓驶过,船上的乘客或品茗赏月,或吟诗作对,或只是静静地欣赏着这美丽的夜景。 苏意站在花灯下,她的眼神温柔而明亮,如同那皎洁的月光,照亮了四周。 她的嘴角挂着淡淡的微笑,那是经历了风风雨雨后,内心深处沉淀下来的平和与满足。 每当孩子们欢呼雀跃地指着一个个造型各异的花灯,她的眼眸便会随之流转,仿佛在回忆着自己的童年。 孩子的快乐则更加直接而热烈。 小宝的脸上涂着两抹淡淡的红晕,那是她在摊贩那里挑选的胭脂,她时不时地用手轻轻摸摸,生怕它掉了。 她的眼睛里闪烁着好奇的光芒,每一个花灯都能引起她一阵惊喜的叫声。 苏意不时地低头,手指轻轻拂过小宝的发梢,帮她整理一下稍显凌乱的衣襟。 她的动作充满了母爱的细腻,每一次触摸都传递着无声的关怀和保护。 御街上的叫卖声不绝于耳。 穿过人群一辆朱红色车顶的马车慢慢行至距离苏意不过数步的转角处,缓缓停下。 萧百川身着一袭朴素的青衫,腰间系着一块不起眼的玉佩,青丝高束,玉冠莹润。 他的面容如冬日里的湖水,平静而深沉,但在看到苏意的那一刻,他的眉宇间仿佛被春风拂过,悄然泛起了温柔的波纹。 他的嘴角轻轻上扬,露出一抹几乎难以察觉的微笑,那是只有在爱人面前才会展现的柔软。 他的眼神变得柔和而明亮,如同夜空中最亮的星辰,闪烁着对苏意的深情与思念。 当他的视线落在苏意身上时,他的目光变得更加专注和温暖,仿佛整个世界都缩小到了眼前这个女子。 他的手指轻轻摩挲着苏意的手背,每一次触碰都像是诉说着千言万语,那是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懂的情话。 苏意的表情则如同春日里的花朵,渐渐绽放开来。 她的眼中先是闪过一丝惊讶,随即转化为深深的喜悦。她的嘴角慢慢扬起,形成一个完美的弧度。 继而,她的脸颊染上了淡淡的红晕,如同初升的朝阳,温暖而明媚。 “你怎么出来了?丹儿愿意放你出来?” “这孩子不过才五岁,被他搀住,便是讲一天的国家社稷,我自己都快被逼疯了。” 苏意掩面笑。 “这孩子生来便这样好学,也不是什么坏事。魏太傅呢?” 小宝眨眨眼睛,仰头看向萧百川道: “陛下都跑出来了,那我爹呢?” 萧百川别开视线,手扶在额前有些做贼心虚。 总不能告诉他儿子,中秋节还要被扣在宫内讲课吧? 显得他多刻薄呀! 苏意会心一笑,拉着小宝转过去道: “想来你爹还在来的路上,我陪你去看花灯好不好? 若是有喜欢的,告诉意娘娘,意娘娘给你买!” 小宝欢喜拍手,指着不远处的凤凰灯道: “意娘娘,我喜欢那个!” “好,意娘娘带你去买。” 萧百川快步追上来,不动声色地牵起苏意的手。 “总要记得带紧我这个钱袋子吧!” 苏意与小宝对视一眼,眼神互换,偷笑起来。 * 苏意接过眼前的人递上来的花灯,抬头间整个人僵住 谢望亭愣了片刻,转头迎上苏意的目光,眼眶忍不住一阵红热。 “嫂嫂,你、你竟还活着?” 语落,苏意还未来得及答话,他便转头朝另一边高喊道: “银环,快来!” 不远处,正在绑扎花灯的女人马上结束手上的动作,转头道: “何事?” 霎时,二人目光相接,女人的眼神瞬间凝聚,由无神转变为惊讶和喜悦。 “主、主母?” 她低声喊着,不知为何就算用上了全身的力气,身体却也挪动不了半步。 “银环,别来无恙。”苏意含笑,目光温柔道。 * 路边的茶馆内,几人相对而坐,有些拘谨,有些喜悦,有些无所适从。 苏意的目光扫过银环和谢望亭。 “你们,成婚了?” 银环搓搓手上的薄茧,浅笑道: “是。 从前谢家获罪,原本以为肯定会死在流放的路上,没想到还能活着到永州。 后来,便传来太子大婚的消息。 恰逢先帝大赦天下,我们便全数被免除了罪责。 我当时还带着庸儿,也不知能去哪里。 幸得望亭帮衬,这才能够平安过活。 后来,许姨娘过世。 我同望亭将她送走后,便结成了夫妻,靠着这扎灯的活计过日子。 说来,望亭待我极好,也将庸儿当做自己的孩儿看待,从不曾偏颇。” 苏意眉心微蹙。 她抿一口茶,目光落在旁侧的谢望亭身上: “亭弟难道没有再参加科考?” 谢望亭手脚有些拘谨,沮丧地垂头道: “嫂嫂不知,从前在流放的路上受了些伤,这手已经拿不得笔,写不成字了。 不过这样也挺好的,有环儿在我身边,还有庸儿,我们一家在一起,我很满足。 就算没有谢家的锦衣玉食,可总不用再看人脸色吃饭,这样的日子过得自在惬意,委实开心。 嫂嫂无需挂念。” 苏意垂下头,心头不觉一阵百感交集。 沉默间,便听远处传来喊声。 “老板,这灯怎么卖?” 闻言,谢望亭立刻起身,对苏意拱了拱手,立刻去招呼客人了。 见此,银环也站起身来,抱歉道: “今日中秋,那灯尚且不够,还要再做的。 主母,我先告辞了。” 说罢,她微微颔首,随手擦掉脸上激动的泪痕,再次重新坐回那片花灯后面。 苏意望着她离开的背影,略有欣慰。 萧百川轻轻执起她的手。 “这样的结局对于他们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语毕,身边的小宝再次喊道: “意娘娘,我母亲好似过来了。” “?” “你那弟弟方才出生,此时,沈将军不应在家坐月子吗?”萧百川诧异道。 小宝指了指灯光之下的长影,道: “你看,这个提枪的影子不就是我母亲吗?” 苏意心中大惊,再转头,便真的看见沈知夏提了长枪往这边而来。 “知夏你不是还在坐月子吗? 怎么出来了?”她迎上去,面带微笑。 小宝一把抱住沈知夏的裙摆,奶声奶气地喊: “母亲!” 沈知夏却阴沉着脸怒火中烧: “你父亲竟然又将你扔给阿意,独自去研读圣贤书了?” 小宝眨着眼睛转头看一眼躲起来的萧百川,坚定道: “是! 就在宫内,拉着太子殿下一道苦读呢!” 沈知夏更加咬牙切齿。 魏辙,你便是这样看孩子的?! * 远在宫中,正在教萧丹读书的魏辙不明所以地忽然打了个喷嚏。 * 苏意拦住沈知夏,笑道: “你莫着急,我带小宝是一样的!” 沈知夏却还不减怒意,将手上的长枪“咚”的一声拄在地上,愠色不减。 “阿意你少在此包庇他,我今日定要去宫中将他手上的书刺个稀巴烂!” 苏意拉住她。 “知夏你冷静些,魏大人他毕竟是太傅,丹儿又总是喜欢缠着人,这不是魏太傅一人的错……” 沈知夏拧眉。 “太子殿下不过只是个五岁的孩子,正是贪玩的年纪,怎会缠着先生讲课? 阿意,你别拦我。 我看他就是在逃避责任,将小宝扔在一旁。 今日,我便要去将他的圣贤书,全都凿空!” 说着,拉开苏意大步流星地往宫门的方向而去。 萧百川躲着,这位女将军的确不是谁都能惹的。 他冲苏意递个眼色,转身吩咐十二去宫中给魏辙报信,让他赶紧过来一趟。 * 不多久,魏辙气喘吁吁地来了。 “娘子!”他行礼道。 挨骂之后。 (此处省略一千字) 魏辙躬身行礼。 “娘子说的是。” 沈知夏将手上的枪收起,肃然道: “那你随我回去领家法!” “好。”魏辙卑微认错道。 随后,一家三口手牵手,回了府上。 苏意和萧百川对望一眼,总算松了一口气。 旋即,耳边忽然传来萧丹的声音,稚嫩却满含威严。 “父皇和母后还要贪玩到何时?” 苏意与萧百川僵了片刻,齐齐转身谄媚道: “丹儿来了?要不要看花灯?” “幼稚。 快随我回宫!” “哎!好!” (完)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