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车祸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阴天,黑云压境的空下似乎有一场大雨就快要倾盆而至。 一辆银色大众原本正常行驶在跨江大桥上。 须臾间,车内母女不知因何原因突然起了争执,坐在后座的母亲一怒之下竟然挣扎着起身解开了女儿的安全带,并疯狂挥动手臂从其身后抢夺方向盘,致使银色大众失控,当场以脱缰野马之势越过正常行驶道路朝对面车道冲去。 随后,黑云吞城的天空下倏忽响起许多急刹车尖锐的声音,紧跟着爆发出了一声“砰”的巨响。 失控的银色大众笔直撞上了对向车道的大桥护栏,这一自杀式的行为引得旁边车辆纷纷被逼停。 银色大众的车前盖随着车身受到猛烈的撞击,顿时有浓烟滚滚升起…… 车内,年轻的驾驶人叶凌漪双目失焦的瘫坐在驾驶位上,面前的挡风玻璃已经被完全撞碎,晶莹透亮的玻璃碎片溅满了车室。 叶凌漪费了好大力气垂下双眼,才发现……她的双腿似乎已经没有了半点反应,双手从随撞击力度被挤到自己胸前的方向盘上无力脱落,大片大片的血液就迫不及待的顺着她的额头急促流淌了下来,将她的视线染 红。 不消片刻已经将她整张脸染透,令那清美的脸蛋看起来十分触目惊心。 此时,叶凌漪的意识如陷入了泥潭一般不可自拔,一点点沉入了冰冷而绝望的深渊中。 也许……这就是死亡了吧。 叶凌漪当时是这样想的。 没过多久,车外却有人发出了惊慌的声音。 “出车祸了!车里面还有两个人!” “真的,快帮着打120!再来几个男人,咱们先救人!” …… 叶凌漪被这些声音惊得浑身一个激灵,从迷蒙中费力睁开双眼,视线却依旧是一片猩红和狼藉。 “美女,你没事吧?能听见说话吗?” 被撞得变了形的车门边挤满了人脸,他们此刻正敲击着车窗,确认她的意识是否清醒。 叶凌漪缓缓侧过头,看了眼车窗外那些人充满着同情的神色。 呆滞了片刻,突然想起了后座的母亲。 随即,刚刚还觉得自己快要死了的叶凌漪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了力气,转头瞧向车后座,扯着微弱的嗓门焦急颤抖的喊了声:“妈……” 所幸的是,倒在后座的母亲看起来似乎并没有什么大碍,她的身体甚至连半点伤痕都没有,现下只是因为在车祸瞬间承受了巨大的冲击而晕了过去。 叶凌漪见状心头顿时一松。 “美女,你没事吧?” 车外的人还在敲打着车窗,见她毫无反应,几人已经开始撬这变了形的车门。 但此时情况危急,车前盖冒的烟已经愈见浓厚,稍有拖延,不仅是她们母女会有性命危险,就连这座桥上的人也会受到波及。 当然,这一点外面的人比里面的人更加清楚,于是刚才还满脸同情围观着叶凌漪的人们开始唯恐避之不及的散去,施以援手的人也越来越少。 “别……别管我,先救……” 叶凌漪对着车窗外无声的张了张嘴,染满鲜血的手指抖如筛糠般抬起来指了指后座。 此刻无以复加的痛意让她的神经几近崩溃,只觉得浑身像是压着千吨大山,她的肉身因此被碾碎成了千万片,只剩下模糊血肉。 这种深入骨髓的痛苦使她再想呼吸半口都是奢望,光是抬手这个简单的动作如今却是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 车窗外的人们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瞧向后座,终于恍然。 由于车后座受到的撞击力度较小,几人齐心协力,没过多久就将母亲成功解救了出去。 当所有人返回,再来救叶凌漪时,却发现她的双腿因车前受撞击变形的原因被卡死了。 众人为难之际,车前盖带着焦味的浓烟里开始迸出小火星,江上护栏已经被撞坏,底下可见汹涌澎湃的怒浪。 情况已经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而救援队迟迟未见踪影。 几位将母亲救了出去的好心人眼见此前情势,不得不放弃了营救叶凌漪,带着母亲退到了安全处。 车内,叶凌漪伏在方向盘上大口喘着粗气,模糊的视线里黑漆漆的浓烟中火星正在一点点变大。 终于……车身突的一震。 随即似一锅煮沸的水,车身开始发出“呜呜”的嘶鸣…… 然后,那种声音越变越大,越变越大! 终于……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起,车身冲破毁坏的护栏,极速朝张牙舞爪的怒浪里落去。 叶凌漪残存的意识在浓烟和烈火的包裹中飞快溃散……最终化为灰烬,卷入了冰冷的激流中…… 再回想起两个小时以前。 叶凌漪蹲下身看着瘫坐在地上神色沮丧的母亲,有些心疼和无奈:“妈,你就听律师的吧?咱们别再闹了!毕竟是你和我爸离婚在先,财产也是合理分配的,如今再揪着我爸这点事又有什么用呢?连法律都不会帮你了。” “你住口!” 方才还姿态沮丧的母亲突然气急败坏的开口,一把推开扶着自己手臂的女儿,神情扭曲道:“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白眼狼?你爸在外面有了狐狸精,你不帮着我说话,居然帮那个挨千刀的说话!你究竟是不是我女儿!” 叶凌漪有些头疼:“可是妈……你不记得了吗?你和我爸已经离婚了,我爸再另交女朋友也是合情合理的,就算你在这里守着,又有什么用呢……” “给我住口!” 叶凌漪的话还没有说完,一个清脆的耳光就落在了她的脸上,甩下耳光的母亲用力之猛令她白皙的脸颊上登时浮起了五根手印。 “叶凌漪你给我记住,你是我怀胎十月生出来的女儿你就得帮着我说话!旁人如果议论我有错自然说得,但你不能!你以为我这么殚精竭力都是为了谁?还有叶国立!那个挨千刀的,居然离婚就买了房子,还藏了那么个狐狸精,谁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开始苟合的?没准我们还没离婚,他就和那个狐狸精不清不楚了,我自然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叶凌漪捂着火辣辣疼痛的脸颊看着表情狰狞的母亲,心里的难过就像滔天的洪水一般,淹得她胸口一阵阵窒息。 瞧了母亲良久,叶凌漪才平复心情,平静又无奈的开了口:“妈,你到底想做什么?我爸连电话都不接你的,自然不会来见你,你这样子守在这里根本没有任何意义啊!” “哼!”母亲冷哼一声,抬眼瞧了瞧面前的小区,恶狠狠道:“缩头乌龟谁不会做?他叶国立要想躲我也得有真本事才行!” 说完,母亲站起身,猛的朝地上啐了口,然后双手叉腰,以中国传统悍妇的姿态扬起脑袋扯着嗓子大喊大叫道:“叶国立,你这个窝囊废!有本事你就一辈子带着那个狐狸精躲在屋里别出来!叶国立你这个窝囊废,你把老婆孩子抛弃了,和一个野女人双宿双栖,今天老娘就让你们小区的人知道知道,你叶国立就是个为了养野女人不敢来见老婆孩子的老窝囊废!” 母亲的话语不堪入耳,叶凌漪愣在原地,心里万万没有想到母亲会这样疯狂。 面前,母亲还在极尽丑陋姿态的肆意辱骂父亲,过程中,小区里的人们开始围观她们母女二人,那些人的目光中有幸灾乐祸,有鄙夷,也有同情和怜悯,这让叶凌漪简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叶凌漪连忙拉过母亲,很是羞愧的看了眼路人,晃了晃母亲的胳膊,压低声音小心翼翼道:“妈,你别再喊了,我们快走吧!” “走?” 母亲扭头,撑大赤红的双眼瞪着叶凌漪,随即狠狠推开她:“你个白眼狼,怎么?嫌我丢人了?你别忘记,从小到大你那个窝囊废老爹根本没管过你,是我一直培养你教育你,现在你嫌我丢人,替你那个杀千刀的老爹还有那个下贱的狐狸精说话?我告诉你叶凌漪,除非我死!否则我绝不可能放过那对狗男女!” 面对气极的母亲,叶凌漪有些手脚无措,几欲再出言劝阻,但她也深知母亲正在气头上,自己的劝阻对于母亲来说就是背叛,所以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就在这时,对面的小区里突然冲出来了一个红衣女人,二话不说扬手就给了母亲一巴掌。 清脆的耳光声回荡在小区里,这让原本议论纷纷的小区突然陷入了诡异的沉寂。 人们的脸上全是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由于事情发生的太突然,母亲猝不及防,就这么被那个女人推倒在地。 叶凌漪惊呆了,一时忘了反应,再看向那个红衣女人,风韵犹存的面容上带着莫大的怒意正恶狠狠瞪着地上的母亲,胸口剧烈起伏着:“你说谁狐狸精!再给我说一遍!” 方才还恣意妄为的母亲这会儿却像个孩子般神情无措了起来,后背倚在地上微微支起竟是半天无所回应。 叶凌漪反应过来,当即大力推开了那个女人并扶起地上的母亲。 那个女人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指再次狠狠朝她们母女袭来。 叶凌漪眼疾手快,一把就抓住了那个女人的手。 女人表情阴狠的盯着她道:“你个野种,好的不学尽学些下三滥的,怪不得你爸不要你!怪不得你个快三十的老姑娘还没人要!” 几乎是在女人嗓音落下的同时,叶凌漪冷着眼眸使尽全力的甩了一耳光在那个女人的脸上。 女人被打的脑袋一歪,姣好的面容上满是难以置信:“你敢打我?” “是你先动手的!” 叶凌漪面无表情的甩开手,目中噙满了深入骨髓的冷漠,令人不寒而栗。 女人被推开,踉跄两步以后抚摸上了自己逐渐浮肿起来的脸颊,顿时怒不可遏的朝叶凌漪冲了过去。 叶凌漪以眼梢的余光瞄了眼旁观者纷纷屏住呼吸的模样,不等那张牙舞爪的女人到她身边便微不可察的迈进一步,主动迎了上去。 女人自己也没有想到,她甚至还没使出任何力气,她的手掌已经软绵绵的拍在了叶凌漪的身上。 女人抬头,只见在叶凌漪的头顶乌云正逐渐吞没太阳,投射下最后一缕惨白阳光,而在那巨大的光晕里她分明瞧见……那张看似清美的脸上绽开了一个无比灿烂又诡异的笑。 紧跟着,叶凌漪无比夸张的后退了数步,面上装作很痛苦的样子:“阿姨,我知道,你这样做是怕我和我妈会抢走我爸的这套房子,可是请你放心,我和我妈也不是个不明是非的人,刚才我妈的言辞确实太过激烈了,但我相信,她只是因为刚刚离婚受了刺激而已,如果你还是不肯原谅的话,那我替她向你道歉!我知道你比我爸小十一岁还年轻,自然是要为自己做些打算的,你放心!这套房子我不会和你争的!” 一番情真意切的言语过后,旁观者定在女人身上的目光果然由看好戏升级为了嫉愤,其中不乏一些议论的声音。 “这个新搬来的女人果然是个三儿!怪不得我一见她就觉得讨厌!” “呸!真不要脸,亏她还敢在这闹,真是厚颜无耻!” …… 红衣女人自然听见了那些人讨论她的声音,一时气得浑身颤抖,死死攥着拳头却没办法反驳他们半句。 叶凌漪将一切收入眼底,漂亮的面容上不动声色的浮起了一丝冷笑。 转身,看了看乌云密布的天空,叶凌漪终于搀住神情恍惚的母亲:“看起来快要下雨了,妈,我们回去吧!” 说完,叶凌漪就领着母亲一步步朝停车场的方向走去。 快到停车场的时候,母亲垂着脑袋依旧是一副落寞的样子。 叶凌漪皱眉,心里盘算着是不是该带母亲去瞧瞧心理医生的时候,眼角的余光却在停车场一处树影婆娑的角落里瞧见了一个形色匆匆的身影。 那是父亲? 他怎么会在这里? 叶凌漪很快辨认出了那个人,一双秀眉因此锁得更深了。 看上去,父亲慌乱的样子像是在躲避着什么,脚下几乎是跑着离开的,叶凌漪甚至没有开口的机会,父亲熟悉的身影就完全消失在了视线里。 此时天色如墨欲滴,漆黑翻涌的云层中时不时闪现出令人触目惊心的电光裂纹。 看来大雨马上就要来了! 叶凌漪顾不得想太多,母亲身子虚弱,她必须得赶在这场大雨来临之前将母亲安稳送回家里。 于是就有了后来的一幕。 驾着车匀速行驶的叶凌漪从车内的后视镜里瞧见母亲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一阵阵疼痛。 好一会儿,她才故意笑道:“对了,妈,我们公司下个月组团去海南旅游,你跟我一起吧?正好出去散散心。” 母亲未回应她,只是双目空洞的盯着自己的脚尖。 少时,手机微微震动。 叶凌漪分神,瞧向亮起的屏幕,上面显示的是一个未知号码。 是谁呢? 手机震了差不多快一分钟,叶凌漪才接:“喂,哪位?” 电话那头短暂沉默,一道冷静而略显低沉的男人嗓音随即响起:“漪漪,是我。” “爸?” 叶凌漪神情愕然。 后座的母亲一听她喊爸,情绪突然激动了起来,并伸手抢夺手机:“叶国立,你个混蛋!还敢打电话来!你就这么看着别的女人欺负老婆孩子,你舒服了?高兴了?” 母亲声嘶力竭的大吼。 叶凌漪皱眉,不顾母亲的愤怒将听筒放到了耳朵另一侧,语气明显有些不悦:“爸,有事吗?” 电话那头,父亲冷静的嗓音突然有些哽咽:“漪漪,你妈说得对,是爸对不起你们!” 这是一句令人感到始料未及的道歉。 叶凌漪举着手机沉默,突然不知该如何回应他的话,只是出神的盯着不远处跨江大桥上一座A字形的标志建筑。 直到那建筑彻底往身后退去不见以后,叶凌漪才冷静道:“你打电话来,就是想说这个?” “不……” 电话那边的父亲连忙回声,听得出来他很难过,一个大男人此刻的声音居然像是大哭了一场般,沙哑而颤抖:“漪漪,这辈子我是注定对不起你们母女!可我毕竟也是个人啊,你妈那么跋扈,她就像座时刻压着我的大山!老实说,我在她身边生活了二十多年,没有一天不是呼吸困难的,如今我终于可以松口气了,她又病成这个样子,天天来我和你阿姨的家里胡闹,你知道我每天要忍受多少人的唾沫和白眼吗?这一切都是拜你母亲所赐,她还想分我的财产,我告诉你,想都别想,我是不会给她这个机会的!你可别怪我狠心,要怪就怪这世道不公,偏偏让你投生在了这样的家庭里!” 父亲越说越激动,话语里最后一丝哽咽转为了怒气,而且那种愤怒听起来,就像是在掩饰着心虚和恐惧。 他究竟怎么了? 叶凌漪注视着车道前方的眼睛里微微闪烁,心中只感觉哪里有些不对劲,在她的印象里,父亲纵然时常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但却绝不是一个轻易会说这些话的人,于是防备般冷着声音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父亲的声音停止,连气愤的喘息也消失不见,陷入了冗长的沉默,好一会儿以后终于挂断了电话。 叶凌漪眉头皱紧,瞟了眼手机通话记录里那个未知号码,神情终于一点点变得迷茫了起来。 而随着她放下手机,后座的母亲也重新安静了下来。 半晌,叶凌漪叹气:“妈,明天我正好有空,我们去医院看看吧?” “医院?” 母亲表情不解。 叶凌漪扶着方向盘微微调整了方向,接着道:“对,我有个同学是学心理学的,这会儿已经是行里的权威了。” “你居然让我去看心理医生?” 母亲听了叶凌漪的话,卒然暴怒:“叶凌漪,你这像你爸一样没良心的混蛋!居然说我是神经病?” “妈,我不是那个意思……” 叶凌漪觉得头大,忙不迭的解释。 然而愤怒的母亲却并不听她说话,像疯了般挣扎着起身解开了她的安全带,目赤欲裂的吼着:“好啊,既然你们都说我有病,那我们就去医院!走啊!” 母亲状若癫狂般从叶凌漪身后抢夺方向盘,叶凌漪大惊,急忙护住身前。 母女二人就此展开了一番拉锯战,只是母亲的力气奇大无比,叶凌漪哪里敌得过,不过才片刻车身便完全脱离了叶凌漪的控制,如脱缰的野马般笔直冲着对向车道冲去。 叶凌漪惊恐的失声尖叫,猛踩脚下刹车,可是就算她无数次将刹车踩到底,车身还是不管不顾的横冲直撞。 直到…… “砰!”的一声巨响以后,她的意识明明已经陷入了迷烟般的混沌,但就在那一刻,一个念头却精准无比的出现在了她的脑袋中。 是父亲! 她终于明白了,原来这一切都是父亲的计划,他之所以用一个未知号码给她打电话是为了故意激怒母亲,而在停车场偶遇匆忙离开的父亲,正是因为他……早已在这辆车上动了手脚! 怪不得她的刹车会失灵…… 他的目的就是要她们母女二人去死!所以,他才在电话里一个劲的道歉?还说了那些奇怪的话! 叶凌漪恍然,可惜她再也没有机会弄明白事情的真相。 最后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迷迷糊糊中叶凌漪觉得自己的身体如瞬间化为了一粒烟尘,被某种力量拖着飞快倒退。 速度之快令这个世界里的一切在她的眼中通通为了模糊的阴影。 最后,仅存的一缕意识终于彻底消溃……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由坊全文字更新请收藏本站域名: 防止遗忘,或在百度搜索“坊”,谢谢大家捧场! 第二章 重生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云的另一端,终年积雪的苍嶷山上,正下着大雪的灰黄天空如望不到尽头的绝望冰海,凛冽寒风便是海中汹涌着的险恶暗流,时而狂暴的卷着密集雪花于冰海之上掀起滔天的白色巨浪凶猛呼啸着俯冲人间,看那架势似是欲抹平人世间的一切棱角。 然而疯狂过后一切又如断电般瞬间戛然风止,空中乱舞的雪花猝不及防,纷纷黯然飘落如棉絮般堆积在山顶,树枝,乃至所有目光能及之处。 随后再起狂风骤雪,一切周而复始…… 待所有风浪落定,除了天地间的素白,和满目银装厚裹的枯枝树叶以外,终是未留下任何痕迹。 这个毫无颜色的世界是万籁俱寂的,只是这份安宁尚未能安定下来却被断崖边破空响起的风声打碎。 狂风“呜呜”吹过刀壁崖口,听上去便如地狱万鬼凄厉哭嚎般叫人毛骨悚然。 殊不知就在断崖边厚重的积雪下却掩埋着一具骨瘦如柴的幼小身体。 身体的主人是个女孩,不过才十四五岁的模样,大概是因为常年受冻的原因,她浑身皮肤发黑发紫甚至没有半块是正常人该有的肤色,如此身体再配合着杂草般枯乱的头发,这让她看起来可比实际年纪大了许多。 女孩是紧闭着双眼仰面倒在积雪中的,此时她毫无血色的唇鼻和深陷进眼眶里的双眼早已被积雪填满、掩埋,尽管如此却仍然顽强翕动着鼻翼保持奄奄呼吸,那样子似乎只等一个契机到来,她就会从积雪中猛然睁开双眸。 此刻在女孩挣扎的意识里只有彻骨的冰冷,冷得叫她全身像是被人活剥掉了皮肉一样。 那种痛深入骨髓,伴随而来的寒冰铺天盖地,似乎连着她血液的部分都一同冻结了起来,而那冻住的血液正透过全身脉络肆意游走,速度由缓变快,最后……如无数把尖刀猛地扎入心脏,一瞬间她失去了所有知觉,甚至连呼吸都变得无比艰难…… 时间就这样随着越积越厚的白雪一点一滴过去了,也不知究竟是多久女孩微弱起伏的胸口终于在皑皑积雪中缓缓塌了下去,最后一动不再动,枯瘦小脸上面部骨骼清晰可见,深深凹在眼眶里的乌黑双眼瞳孔带着一丝不甘心竟开始涣散失泽。 迷迷糊糊中,她感觉大脑里开始有个声音在说话:醒来!醒来!快醒醒,醒来! 是梦吗? 为什么听了那个忽近忽远的声音以后,她心里会有一种如沉入冰海般永无天日的绝望之感?脑海中回放的一幕幕全都是豪门深庭,血色汪洋,锦衣女孩号啕大哭的场景…… 她仔细想啊想啊,脑仁都疼了,画面倏忽一转又变成刺耳的鸣笛声,汽车碰撞声,昏厥的妇女,趴在方向盘上满身血色的女人,以及……远远站在人群之后脸上挂着冷漠表情的中年男人。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女孩来不及再想,眼前幕幕画面便被一道灭顶巨力猛地击碎,连同她最后一缕清明都彻底拔除了,眼前再没有半点星光。 与此同时,叶凌漪的意识像是一团浆糊融入了这个世界,很多事情都被打乱掺杂在一起像是一盘散沙,而她还没来得及理清它,一股强大的无形力道便硬生生将她的意识从晦暗无光的深海里猛然抽了上来。 随后天寒地冻的苍嶷山之巅,这具刚刚失了呼吸的年轻身体突然像是被雷击中了猛地一震,全身蜷缩成了一个尤为诡异的弧度,随之开始了剧烈的颤抖,覆在她面庞上的大量积雪被尽数抖落,露出底下一张有如骷髅般可怖的面容。 下一秒,白雪中一双黑洞洞的大眼睛触电般蓦然睁开,氧气如瓶口之水,刹那间迫不及待的灌进她的胸膛和鼻腔,这种真实的活过来的感觉着实让尚且未能清醒的叶凌漪狠狠呛了几口。 最后一个剧烈的激灵,终于舒展身体,从永无休止的混沌中夺回了意识。 然而刚刚才清醒过来的叶凌漪不明状况,却被眼前的一幕彻底给整懵了。 这…… 叶凌漪正倒在一片洁白的冰雪之中,她的手边便是深不可测的临崖深渊,崖底有狂风突袭上来,卷着漫天风饕大雪在她的面前忽悠悠的打了几个转,最终纷纷扬扬地降下,落在她的眉眼之间。 这是怎么回事? 叶凌漪僵直了背脊一时不得动弹,也不知是被冻的,还是心底太过震惊。 此刻大雪已经将她掩埋得只剩一只干瘦如柴的手和骷髅般的脑袋露在空气里,而那双深陷入眼眶的漆黑眼珠像是初生的婴儿,无措又茫然的打量四周。 这是哪里? 她不是已经……死了? 风雪中,叶凌漪一动不敢动的躺着,心中巨大的茫然感正在一点点超越吃惊。 好半晌过去,她才想起扭动已经被冻僵的身体,竭尽全力从雪地里一点点爬起身,抬起有些沉重的眼皮打量起这个陌生的世界。 这究竟是什么地方?地狱吗? 叶凌漪冷眼看着断崖下灰蒙蒙的冷雾,心里当即给自己的猜测予以了否定回答。 不!鬼神之说只有愚昧无知的人才会相信,在唯物主义者的眼里这个世界更本不可能有地狱。 带着心头巨大的疑惑,叶凌漪抬头四处张望,却发现视线所及之处皆是满目银白,天地浑然一色,仿若这就是个冰雪组成的世界一般。 四周死一般的沉寂不知持续了多久,大风夹带着雪花忽然刮过山崖发出“呜呜”怪叫,如饿鬼仰天嘶吼,这种毛骨悚然的声音让她在一瞬间如受了惊的小鸟般跳开了几步,立即收回视线。 再瞥眼,瞧见不远处立着一棵不知枯死了多久的大树,树干被积雪从中间压断,不死心般将部分灰白分明的枝丫搭在主干上,看上去十分凄凉绝望,这个地方的生命是何其卑微又是何其颓废仿佛一眼就能从这棵树看出来……就像此刻的她。 叶凌漪微微皱眉。 转过视线尽量瞧向远方,她拖着摇摇欲坠的身体欲往前走,怎料这具躯体才刚刚走了几步就不可控制的被迎面刮来的寒风推坐回了雪地,手掌或因条件反射撑在身体两侧却僵得似石化了般。 是时叶凌漪垂下双眼,就在这个时候她遽然发现这具身体更本就不是自己的。 这怎么可能? 还有比这更荒唐的事吗? 叶凌漪本就发紫的嘴唇哆哆嗦嗦,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感让她的头皮都开始发麻了,因为她是一个现代人无疑,而这具身体却穿着一件长到脚踝的破碎不堪的中衣,样式就像古装电视剧里才能看见的那种衣服,只是材质极差,衣片薄如纸张,已经破碎的不成样子,也分不出它原本的颜色了。 受过积雪长时间掩埋,虽然身体已经麻木到感受不到多少寒意了,但这衣服到底是薄,被极寒的积雪埋着,又和人体温度冲突,一冷一热衣裳就湿了,现在贴着她的身体稍微动一动,很清晰的就瞧见了女子瘦骨嶙峋的躯体,而她的皮肤…… 叶凌漪撩开脏兮兮的衣袖,瞳孔却随着肌肤露出来的一刹那骤然缩小,一丝不可置信渐渐从乌黑眸底升了起来。 不对,这绝不是她!这是个陌生女人! 不,从手掌的大小来看与其说这是个女人倒不如说这是个刚刚发育的女孩,她的皮肤几乎没有半块是正常颜色,通体一块青一块紫,腿上有些地方甚至因为瘀血不消散的原因久而久之转为了黑斑。 总之触目可怕。 叶凌漪颤巍巍掀开衣服查看全身,内心震惊真叫她连呼吸都屏住了。 这……哪里还能算是个正常人? 视线再缓缓移至中衣的下摆,只见上面染满了暗色痕迹,其中大片新鲜血的颜色泼染其上,好似浑黄泥水突然与鲜血交融在一起产生的怪异颜色,这使原本就脏烂的中衣在雪地的衬托下看上去格外的醒目。 而藏在衣袖里的那双手,虽然纤长依旧,但样子却干瘦的形如枯柴,且老茧横生,发黑的指缝里甚至还藏着一星半点的腐臭气息。 叶凌漪见状难免倒抽一口凉气,难道…… 猛地顿住片刻,叶凌漪像是想起了什么,抬起颤抖的手抚上脸颊,再顺着脸颊一点点上移,直到指尖触到蓬乱不堪的发以后才彻底僵在了头顶。 难道她这不仅是穿越,还附身了? 这是叶凌漪内心的第一直觉,随即心中正常人的三观被完全推垮摧塌。 虽然此时并没有镜子能让她证实心中这个念头,但手下触感却早已将她现在的样子刻画得清清楚楚,她几乎能想象到这具身体究竟是单薄到了怎样的地步,仿若微风轻轻一吹就会散架倒塌一般。 叶凌漪的脸刷一下变得煞白无比,表情像大白天见了鬼一般可怖,更何况这个上身的鬼还是她自己。 第三章 古人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在心底笃认了答案,叶凌漪内心彻底陷入了混乱,她不知道在自己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明明视线在沉入黑暗以前她发生了车祸,不出所料的话若她没有在这里再次睁开双眼,那她此刻应该是一个……死人? 既是这样,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难道真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难道是老天看她死的太冤,所以给了她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 不,这不可能。 作为一个受过现代教育的现代人,作为一个唯物主义者,叶凌漪所有的理智都在拒绝那个荒唐到可笑的推断,但这具身体却让她不得不信。 难道真是穿越重生? 漫天风雪中,叶凌漪呆坐在地上思考着,这缝隙就听见有“哒哒哒”的声音由远及近的传来。 是有人来了! 叶凌漪大喜,迅速反应过来,一瞬间仿佛所有混乱的思绪都随着那声音通通消失不见了。 勉强又小心的支起这具单薄到极为可怕的身子,叶凌漪循声音传来的方向走近几步,只是脚下每迈一步自膝盖处就发出“咯吱”的微响,在风骤雪歇的四周沉于死一般沉寂中听起来尤为刺耳,如饱受过日晒雨淋的陈旧自行车突然开始重新转动车轱辘一般,那种难听的声音叫人情不自禁的浑身起了层鸡皮疙瘩。 叶凌漪却未曾注意,她不明现下状况,刚才如临异世呆在这儿心里还犯着嘀咕,差点就以为这个世界只有自己一个人。 她正恐慌呢,此时此刻还能有什么比出现一个同胞更让她开心呢? 几乎是带着迫切的心情,叶凌漪望眼欲穿地盯着声音越来越大的方向。 然后只听见不远方“嗬”的一声叱呼传来,白茫茫的风雪中终于出现了几个高大的影子。 看样子来的人还不少。 叶凌漪大喜过望。 但随着那些人的逐渐靠近,她脸上期许和兴奋的表情却一点点落了下去。 那是什么? 叶凌漪想着,大概是这漫天的风雪模糊了视线才让她产生了幻觉,要不然她怎么看到了一群穿着奇装异服的大男人骑在马背上冲她小驰而来呢? 对,一定是眼神出了问题,一定是这样的! 她使劲揉揉双眼,眼前画面却半点没有变化,甚至愈见清晰。 最后叶凌漪强行镇定下来心情,逃一般的飞快转过身打算躲起来,无奈这具身体实在是太弱,轻飘飘的像尘世间一缕抓不住的浮烟,叶凌漪根本不能好好控制就一个倒栽葱重新栽回了雪地。 “哈哈,大哥你看那个畜牲摔倒了!真是太可笑了,这么弱不禁风怎么能是魁首!大哥……赫连澈说瞧见她杀了狼王,该不会是突然犯了眼疾,错把大哥的猎犬当做这小畜牲了吧?也许是黑豹子杀了狼王呢。” 叶凌漪埋着脸,脸上正是一副吃痛的表情,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见马蹄声踏碎了她周围静谧的空气,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道讨厌的声音正不羁的调侃着。 叶凌漪从雪地上缓缓爬坐起身,待这具身体稍微缓合过来了以后才慢慢仰起脑袋观察那几个骑在高头大马上的人,一张黑乎乎的小脸蛋挂着茫然无措的表情,一双深陷在眼窝里的黑漆漆的大眼睛却带着防备。 “是你杀了狼王?” 为首一个男子开口问她。 叶凌漪的目光循声而去,只见说话那人手里紧紧拉着缰绳,看去约莫是和她差不多的年纪,大概二十七八岁的样子,黑发冠顶,身上穿着一身紫色狐裘,里面包裹着玄色云纹的外裳,脚下踩着一双黑面白底的短靴,整个人看起来精神抖擞,贵气非凡。 而四周没有马术服也没有摄影机,就说明了这既不是跑马场,也不是拍电视剧,面前的这些人是地道老古人没错。 叶凌漪的大脑一片空白,整个人像是被下了咒语一般定在原地,背脊僵硬的可怕。 那男人见自己问话迟迟未得到回应,眉头一拧,微微眯起眼眸,脚下似有若无的踢了踢马腹,赶马上前冷声道:“小丫头,没听见我在问你话吗?” 叶凌漪仍旧呆着,倒是没留意那个人说的话,脑袋如沉在云里雾里,毕竟眼前的一切都太过真实,真实到让她不禁开始有些糊涂了起来,眼前她看到的一切,到底是不是她在做梦?亦或者,车祸也是自己凭空捏造出来的?也许一觉醒来,她还在现代世界中的家里? 叶凌漪呆呆仰起面庞看着马背上的陌生男子,只见他此刻浑身落了许多白色雪片,冠顶的黑发因此变得花白,再往下看那五官倒生的普通,说不上美或丑,只是整个人看起来透着一股邪气,配合着似乎有点不耐烦的神情,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一双狭长的眼睛里流动着怀疑和不屑,隐隐约约的还藏着几分锋芒,这让叶凌漪有些不寒而栗,心里很当然的就将这人和坏人画上了等号。 “你这小畜牲,我大哥问你话,你敢不答?” 正当她发呆时,旁边突兀响起讨厌的嗓音,旋即一道疾风迎面朝叶凌漪猛地劈下。 叶凌漪猝不及防,被那道疾风正中脑门,顿时身子一仰,左边脸颊和脖子上立马就出现了一条血印子,火辣辣的疼痛。 “大哥,你瞧这小畜牲弱的,像是能赤手杀狼的人吗?我这鞭子根本还没使劲她就倒了!” 叶凌漪捂着伤处,还没抬起脑袋就听旁边讨厌的声音不屑的继续笑道:“我看这畜牲活着也是没用,这三年算是白白浪费了,原本指着二十个人里能养出只猛兽,却没想到最后竟然是条没用的废物野狗活了下来!还不如杀了解气!” 讨厌的声音去了几分痞气,顿时变得狠毒异常。 叶凌漪倏地抬头,与此同时,马背上刀锋出鞘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 “三弟!” 此时为首的男人未说话,倒是另一人喝住了马背上拔刀的玄衣少年。 “三弟,莫要再胡闹了,父亲还在家里等着看结果,此时你杀了她就等于是在和父亲作对,你可想好真的要这样做吗?” 说话那人的声音低沉略有些沙哑,听起来就有如暗夜里传来的缥缈之音,那么悠远冷静,沉稳到有些可怕。 马背上的玄衣少年听了那人的话以后脸色微微一变,目中凛冽的凶光因此沉了沉,握紧刀柄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最后终于彻底将寒光四射的刀收回了刀鞘。 然后,自这支队伍的后面,有人缓缓走马而来。 众人鸦雀无声,目光纷纷循着蹄声传来的方向追去。 只见棕红色的马儿在众人瞩目中昂首挺胸的阔步走来,马蹄一抬一落间洁白的雪地上已然印下了一串月牙痕迹,马背上一个墨青色的身影绕过众人,直直冲着玄衣少年和为首男人的方向而来。 “二哥,你不是落后我们一大截吗?怎么来的这么是时候啊?这雪天路滑,你身子骨又如此虚弱,难道就不怕染了疾病回去吗?到时候你乳母可是又要到父亲面前哭天抢地了。” 马背上的玄衣少年咬牙切齿的嘲讽来人,一双眼睛里盛满了怨毒。 叶凌漪极目望去,只见那马背上的来人身形颀长略显清瘦,一身墨青色的衣袍衬得他肤色苍白的近乎可怕,不过一双拉着缰绳的手指却十分修长漂亮。 “多谢三弟关心!这本是父亲交代的任务,我自然也得多加努力跟上兄弟才是!” 马背上的来人欣然低笑了一声,继续道:“再说我只是就事论事,这丫头是三年前三弟亲手送来的苍嶷山,与她同行的还有其他十九人,如今这十九人已经全部陨了命,那狼王若不是她杀的,又会是谁呢?你说呢?大哥?” 那人的视线投向为首的男子。 男子眸中微光闪动,并没有搭话,只是沉默着与后来的人对视。 马背上的玄衣少年从鼻子里嗤了声,亦没有说话。 叶凌漪小心翼翼观察着这些人,心里正飞快盘算着该如何从这些人的手里逃脱,此时风雪却骤然猛烈,模糊了她的视线。 叶凌漪略略眯起双眼,透过白茫茫的雪雾,只瞧见马背上墨青色的衣袍猎猎翻飞,如墨染过的发被风雪微微扬起,不一会儿耷拉下来,柔顺的贴着马上人的后背,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不过让人好奇的是,那张脸上戴着一张银白色的面具,面具边缘勾画着金色的云纹,遮住了他面孔的上半部分,叫人看不清他本来的面貌,看起来像是面容有隐讳,不过面具底下打量着叶凌漪的一双眼却如水灵珠一般,清澈的未掺杂半分情绪,正波澜不惊的看着她。 叶凌漪的视线猝不及防撞入他的眼中,二人对视时皆是一怔,紧接着少年眼波逐渐转柔,自然鲜红的薄唇上似有若无的微微一勾…… 第四章 追逐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只是这样一个细微的变化,却让他如月下芙蓉般脱俗惊艳。 眼见这一幕,叶凌漪心头猛地一惊,随即反应过来,迅速不自然的别开了视线。 看上去,他顶多不过才十八九岁的样子,还是个小孩子呢…… “我看这小丫头留不得,三弟说的没错,这小丫头一瞧便手无缚鸡之力,狼王怎能是她杀的?我等奉父命来寻当初二十人中的优胜者这事不假,但若是有差错,若是当初二十人中除了这丫头以外还有别人活着,并且那人还杀了狼王,而我们非但未明真相,反而领着一个冒牌的杀士回去了,到时候又该如何向父亲交差?” 为首男人冷清的嗓音钻入耳朵,这让叶凌漪微微愕然,什么情况? 若她没有理解失误的话,那个男人的意思是要杀了她?仅仅就因为不确定她杀没杀他们口中那什么所谓的狼王? 另一边,听了为首男人的话以后,那个手持长鞭被其他二人唤为三弟的讨厌鬼立马底气十足的开口附和:“就是,大哥说的才是正理,哪有人不查明真相就断定这畜牲就是最后优胜者的?莫非二哥是想徇私舞弊,为了在父亲面前立功,就想随便拉个人去抢占先机?” 讨厌鬼说完以后,发出了趾高气昂的怪笑。 一身宽大墨青色衣袍的面具少年却并不急着说话,只是将目光流连于两人之间,薄唇微微泛起笑容,一手松松握成拳状抵在薄唇边咳了一会儿,最后才抬头,不紧不慢说到:“若我没记错,当初放上苍嶷山二十人的名录是大哥一一亲笔登记的,至于那些人冻死饿死……或互相残杀,与狼抢食死在狼嘴里,最后的通报是三弟负责处理善后的,这些难道大哥和三弟都忘记了吗?若真有他人活着,那能不能理解为……是有人在玩忽职守?” 面具少年的视线精准无比的定在二人身上,一双漆黑的眸瞳里隐约透出几分锐利的冷芒。 为首男人和讨厌鬼当场哑然。 片刻以后,讨厌鬼终于阴阳怪气的开口:“二哥,我怎么瞧着你像是在维护这小畜牲?莫非二哥与这小畜牲有什么私交是我和大哥不知晓的?如若真是这样留她一命也未尝不可嘛,毕竟父亲素来偏爱你,我和大哥可敌不过。” 言语之间满是讥讽。 叶凌漪望着面具少年,只见他视线里的几分冷芒逐渐隐去,旋即笑道:“三弟多虑了,我只是就事论事,毕竟我们赫连一族的杀士三年才选一人,若是出了差错,父亲那谁也担待不起。” 一句看似平常的话,份量却举足轻重。 讨厌鬼收了脸上的嘲讽,不再作声。 为首男人眼中敛聚着寒意,一张充满邪气的脸因此变得深沉了许多,不久,略扬起下颚对着身后高喝了声:“来人,把黑豹子带上来。” 随着男人的嗓音落下,未消多时一条体型健硕的黑色猎犬就被人牵了过来。 叶凌漪瞥眼,只见那狗此刻正吐着鲜红色的舌头呼哧呼哧的喘着气,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像苍鹰一样尖锐的盯着叶凌漪的方向,仿若只要马背上的人高喝一声,它就会随时冲上来咬断她的脖子一般。 “小丫头,我给你一个机会……” 头顶飘来幽幽的嗓音,叶凌漪猛地的转过视线,正看见为首男人冷着眼眸盯着自己,他身后手持长鞭的讨厌鬼则满是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再看看那原地待命的猎犬,叶凌漪心里有了些不好的预感,踌躇一会儿终于扯着干涩的喉咙问:“什么机会?” “证明自己的机会!”男人拉紧缰绳,表情变得扑朔迷离起来,言语却充满了恶意,“我这猎犬名为黑豹子,和你一样,当初我把它和它一奶同胞的兄弟关在一处黑屋子里断水断粮过了两个月,最后却只有它活了下来,而且活得生龙活虎半点都没有消靡,你可知为什么?” 男人故意顿了顿,瞧向她的眼睛里正一点点涌现出恶作剧的笑容:“因为它咬死了它所有一奶同胞的兄弟,以它们的血肉为食所以才能活下来且生得这样强壮,哦对了,还有你那些同伴……” 说到这儿时,男人的眼风骤然一凛,唇边勾出一丝微笑:“狼王是最后放上山的,平时那些野狼也不顶用,总是追赶人到一半就放弃了,黑豹子可比那些野东西强得多,有一回它一口就将你同伴的脑袋给咬了下来呢!” 说罢,男人缓缓眯起眼眸,抬起手。 叶凌漪心中不好的预感愈发强烈,紧盯着那满口尖牙吐着舌头不断流口水的黑色猎犬,只得惊恐的摇头,步步后退。 男人露出怪异的笑,食指微曲慢慢凑近嘴边…… 不等他的口哨声响起,叶凌漪拔腿就跑。 身后的猎犬见叶凌漪逃走,立马发了疯般狂吠,穷凶极恶地刨土,猛挣脱了侍从手里的绳索,一阵暴风般朝叶凌漪逃走的方向狂奔而去。 至于那些骑在马背上的人纷纷吹口哨欢呼,幸灾乐祸的驾马跟上。 狂奔中,寒风如刀锋般寸寸缕缕的切割着叶凌漪全身上下的每一寸肌肤,原本应该感到寒冷无比的她此刻却觉得浑身像是着了火一般,尽管汗水已然完全浸透了她身上那层薄薄的衣物,却再也没有了半点寒意。 眼下处境,叶凌漪已经无暇再思考其他事情,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那便是甩掉那群莫名其妙的人和那条张牙舞爪的恶犬。 只是天不遂人愿,穿过眼前皑皑白雪,她竟然慌不择路闯进了一个山坳,顿时陷入了灰茫茫的雪雾之中,全然看不清脚下的路,只得胡乱的奔着,心里千般祈祷脚下万万不要有任何阻碍,因为在她的身后……那只恶犬呼哧呼哧的喘气声近得就如同在她的耳边一般。 她很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这时候她的脚步若是稍有迟缓,后果无论是落在那群人的手里还是被恶犬撕咬,等待她的必然只有一死! 但话又说回来,这样跑下去终归也不是个办法,毕竟这具身体太过孱弱,如果体力耗尽的话,最后她还是躲不掉那条恶犬。 看来得想个办法才是。 叶凌漪拼了命地狂奔终于与猎犬拉开了稍稍距离,正焦头烂额盘算着该怎么甩掉身后麻烦的时候,眼角余光十分巧合的在茫茫雪雾中隐隐瞧见了一星半点的颜色。 那是? 叶凌漪心尖倏忽一跳,脚步不由自主的朝其奔去。 而随着她越来越靠近,那抹颜色在雪雾之中便逐渐清晰了起来。 最后雪雾散开,浮现在她眼前的竟是块裸露的岩体。 看上去那岩体有两三人高,是山体的一部分,不知什么原因表面像是被人切了一刀,青灰色石面垂直而光洁呈石壁的模样,在四周白花花的雪地里显得尤为醒目…… 对了,这石壁! 叶凌漪的脑海灵光乍现,随后猛然止住狂乱的脚步。 这种情况只能搏命一试! 不成模样的少女眼梢不自觉带出几分狠色,飞快从雪地里拾起布满白雪的枯树枝,一个猛回身,虚张声势地冲猎犬有可能出现的方向挥了挥。 身后的猎犬疾风般追来,见叶凌漪手里拿着树枝,未敢立马凑近,只是压低脑袋在叶凌漪面前左右徘徊观察,一双锐利的眼睛死死盯着她手上几乎完全腐烂枯坏的树枝,那架势只待她动作稍有迟缓,它就会跳上去咬断她的脖子。 另一边,灰茫茫的雪雾中隐隐约约传来了几声“嗒嗒”马蹄闷入雪地的声音。 是那些人追来了。 叶凌漪皱紧眉头,这具身体的耳朵过于灵敏,灵敏到像只野兽,那声音听上去似乎还远的很,叶凌漪却听得十分真切,犹在耳畔。 时间已经不多了,她必须在那群人赶来之前解决了这条恶犬才能成功脱身! 手上挥舞枯枝的动作未有丝毫松懈,单薄的身体却不知是因为刚才剧烈跑动的原因,还是她的心底太过害怕,竟开始冷汗涔涔。 更可怕的是这条恶犬似乎能猜中叶凌漪的心思,以为她这是被逼到了绝境上无路可退了,所以就较之前的小心谨慎徘徊不前,此时已经龇着牙,开始慢慢逼近了。 “滚开!别过来!” 叶凌漪用尽力气嘶吼,手里枯枝一顿胡乱挥舞,不经意竟划过了猎犬的身体。 猎犬一惊,原本缓缓靠近的脚步最终定在雪地里,然后压低了脑袋,带着粗重喘息龇牙咧嘴盯着叶凌漪手里的树枝,一双黑乎乎的眼睛里虽然充满凶狠,但却因此多了些忌惮和警惕。 叶凌漪猛咽口唾沫,抓着枯树枝的手指紧了又紧,指间全是冷汗,视线根本不敢从它身上离开半下:“你,你叫黑豹子是吧?” 叶凌漪乌青的嘴皮子不由自主哆嗦着,尽力控制自己使语气听起来平和,脚步则试探般颤巍巍的往前挪了一小步,见猎犬无动于衷后便长长吁了口:“我跟你说,在我的社会,狗除了卖萌撒娇满地打滚以外是不会随便咬人的,更没有像你脾气这么暴躁的,你这样……是不对的。” 叶凌漪企图用言语分散猎犬的注意力,脚步则再次试着上前了一小步。 猎犬看起来并没有注意到她的举动。 叶凌漪便渐渐开始胆大了起来。 而实际上,她突然示好的态度并没有为她赢得多少纵容。 黑色猎犬先是按兵不动的观察着叶凌漪的一举一动,待发现她的脚步再次微动以后,便彻底压低脑袋,前肢伏地,后腿微往后倾斜,龇牙咧嘴,俨然是蓄势待发的模样。 此刻只要她再往前一小步,它就会立马扑上来…… 第五章 险境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而这样近的距离,猎犬若是飞扑上来跳跃的冲劲必然会让它错过叶凌漪撞在石壁上,到时候就算它幸运,就算没撞断脖子也少不了要昏厥。 那时就正是她脱身的好时机! 而依目前形势来看,她离预想成功就差脚下这一小步了。 随着猎犬一点点凶狠起来,恐惧反倒从少女枯瘦漆黑的小脸上缓缓褪了下去,取而代之流露出来的是巨大的兴奋。 她的脚步奋力落下。 可就在这至关重要的一刻,沉闷的马蹄声却突然近前。 穿过山谷茫茫雪雾,大队人马就这么“及时”站在了她的面前。 叶凌漪脸上兴奋的表情如被泼了盆冷水般迅速掉了下去,紧跟着抬起眼眸,冷若冰霜的看着马背上那些人。 为首男人拉紧缰绳,微微眯起眼眸看着伏地摆好架势的猎犬又看看眼神锐利的少女,突然嘴角一勾,表情十分欠揍的朝她恶笑了起来:“小丫头,你若能赢过黑豹子的话,我就姑且相信你是这次三年选拔的魁首,往后作为赫连一族的杀士,锦衣玉食自是少不了你的,可若你连黑豹子都赢不过……” 话未说完,男人的眼锋骤然一狠,冲着黑色猎犬厉声大呵到:“黑豹子,还在等什么?给我上!咬碎她!” 收到指令的猎犬一瞬间瞪圆了赤红双目,如疯了般飞扑上来。 叶凌漪深深呼吸一口,竭力按住自己抖若筛糠的手,心里不断安慰自己:叶凌漪,你可以的!你已经死过一次了,这一次谁也别想再夺走你的性命! 蓦然抬眼,少女眸中如投出猛烈闪电,不待那猎犬扑过来,便拔腿往猎犬的方向冲去。 众人错愕,仿佛没想到她会主动送死般,纷纷瞪大眼睛等着看完这场好戏,就连邪气男人的脸上都因此多了丝意外。 只是他们不知道他们眼前这个看似弱小的少女其实是个已经和世事周旋甚多的现代女人,面临这样的事情少女尚可能不知所措,但她已经死过一次了,求生的欲望早已泯灭了一切,包括那所谓的理智。 此刻她只要能活着,其他的什么根本不重要。 猎犬飞身腾空,疯狂张开满是尖牙的血盆大口,贪婪盯着在它瞳仁中越变越大的人影,却没想到还没等扑到她的身上,下一秒少女就利落侧过身,与之擦边而过。 紧接着,漫天飞舞着白色雪花的雪雾山坳里惊起一声凄厉的动物惨叫,直入云霄。 猎犬迎面直直碰上石壁,被撞晕在了雪地里,再也没能动弹一下。 叶凌漪回眸望去,心情顿时轻松了许多,与此同时身后传来了一道恶狠狠的嗓音。 “你敢伤我的狗!” 眼睁睁瞧着刚刚一幕的男人气得双目发直,恨不得吃了她般的眼神紧紧锁定在少女身上,拉紧缰绳的手指微微发白,连同那张邪气的脸都一同变得煞白无比。 叶凌漪一愣,醒过神来才了解到自己高兴的真不是时候,毕竟解决了一个难缠的,还有身后这一帮呢。 也罢,她混了二十多年的社会好歹总结出来一个经验叫识时务者为俊杰,眼前看来这句话简直就是为自己量身打造的,对面这群不知道是什么人的人他们人多势众又有马,相比之下她拖着这具孱弱的身子跑两步都费劲,这样鲜明的对比很容易就叫她方才的轻松心情瞬间化为了泡影。 “这位兄弟,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她尽量示好,努力保持着微笑使自己枯瘦如柴的脸看起来不那么恐怖。 可惜男人好像并不买账,唯那道刀子般锋利的眼神定在她身上。 叶凌漪只觉得脑仁发疼,长吁一口就听见马屁精讨厌鬼出声朝她叱道:“你这贱畜牲,黑豹子是大哥最宝贝的猎犬,你敢伤它?我看你是活腻了。” 几乎是与话音落下的同时,一条鞭子从她头顶气势汹汹的压了下来。 纵然叶凌漪心里早有防备,却仍然是躲不开这猝不及防的一鞭。 “够了。” 一道冷静的声音响彻山坳。 那条鞭子并没有像众人想的那般落在少女的身上,而是突然失力的掉进了雪地里。 叶凌漪垂下眼眸,看着脚边逐渐与雪地融为一体的棕色长鞭,再抬头放眼望去,正见身着墨青色衣袍的少年表情淡淡的收回了原本藏在宽大衣袍里的长剑。 而他的身边,一身玄衣的讨厌鬼目瞪口呆地坐在马背上,双手甚至保持着扬鞭的姿势,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怒气冲冲道:“赫连澈,我警告你别欺人太甚!” “我只是公事公办,三弟如此胡闹,就不怕父亲责怪吗?三年光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若试炼全部付诸东流,败了赫连家前程,你负得了责吗?” “赫连澈,你……” 藏在面具后面的双眼投射出寒冷彻骨的光芒,扫了眼玄衣少年以后,终于望向了为首男人。 男人开始只是冷脸沉默着,旋即拧身,仿佛发泄情绪般扬手当众给了玄衣讨厌鬼一记响亮的耳光。 讨厌鬼的脑袋不可抗拒地一偏,再回眸眼中满是不可置信,声音生硬又委屈:“大哥?” 这个年纪最长的男人眼里噙满了阴毒,视线绕过讨厌鬼落在面具少年身上,咬紧牙关一字一字道:“赫连涂,这一巴掌你最好给我记住了!下次再敢任性妄为,做出有悖父命的事的话,那就不仅仅是这一巴掌了。” 名为赫连涂的讨厌鬼闻言愣了愣,最后捂着被打的脸颊,低头瓮声瓮气的回了:“是。” 面具少年轻轻扬起唇角,丝毫不理会为首男人火热的视线,倒是垂下眼帘冲身后低呼了声:“丹青。” 随着冷清的嗓音落定,人群中立刻有个身材矮小的少年拉着一匹同样有些矮小的马儿,深一脚浅一脚走了过来。 一直走到赫连澈面前才停下,表情十分虔敬,动作却十分笨拙的朝其拱手行礼:“粼少爷。” 赫连澈点头微笑,目光缓缓转到了叶凌漪身上:“丹青啊,我让你做的事情,可完成妥当了?” 名为丹青的矮小少年神情肃穆地看看叶凌漪,随即点头从马背上大力拽下一只染着血迹的棕色布袋子,一把丢在了叶凌漪脚边。 这是? 叶凌漪表情有些茫然,脚下很是自然的后退了一步。 目睹她这一细微动作的赫连澈微微诧异,一双藏在面具后面的眼睛里流过怀疑神色,却不待其他人洞悉就立马开口到:“赫连氏世代为西朝效力,培养出来的杀士都是百里挑一的好苗子,刚刚那条恶犬险些伤了你,那么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你需要灭绝后患……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不会不懂吧?” “灭绝后患?” 叶凌漪喃喃细语,脸上满是震惊。 赫连澈藏在面具后面的双眼冷冷扫了眼旁边目眦欲裂的二人,回眸声线低沉却不容抗拒的说了声:“你还在等什么?杀了它!杀了那条狗!” 名为丹青的矮小少年冷眼看着杵在雪地里缩着肩膀瑟瑟发抖,面色发黑嘴唇却如纸煞白的少女,她单薄的像是随时会被风吹走一般,这叫这个少年的心里竟然起了丝涟漪,甚至有些同情起她来了。 不过弱者之间的怜悯向来只是个笑话,无谓的抱团取暖罢了,他自己尚且是个卑微的存在,无端的同情又能为她和他自己带来什么好事呢? 答案无疑是浅显易见的,若他表现出丝毫的不忍心,那些骑着高头大马的贵族们就会毫不犹豫的挥刀终结了他们这些如蝼蚁般的存在。 况且,按照赫连澈之前下达的命令,若她无法完成交代的任务的话,那么他就得代替赫连澈杀了她,这样的情况,他岂能因为心中一时的妇人之仁去违背自己的主子? 再待了一会,看叶凌漪还是无所动作,丹青只好默默取出了别在腰间的小匕首,一步步走向染血的布袋子,脸上的表情冻若寒霜。 叶凌漪步步后退,脑袋里却是一片混乱,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她为什么会在这里?究竟是不是她在做梦?若不是的话,眼下危机又该如何解除? 诸多问题困扰着叶凌漪,当她再瞧向丹青时,一条血淋淋的动物尸体已经被随意丢在了自己面前。 叶凌漪定睛一看,赫然发现眼前竟然是条死去的狼。 从尸首看上去这是条体型健硕的野狼,纵然已经死去了多时,但深灰和浅灰色交错的皮毛却依旧保持着鲜亮的光泽,长长的身体被丢在雪地里留下了一个深陷的印子,若不是因为它脖子上插着一根手指粗细的木签,而鲜血已经顺着木椎将它颈下的皮毛完全染成了暗红色,叶凌漪几乎都要以为这是条正闭着眼睛小憩的活狼。 此时寒风袭过,无形的血腥味在空气里蔓延开来。 叶凌漪只感觉胃里开始翻江倒海。 这种恶心的感觉还来不及有所表现于脸上,就听见头顶一道冷冰冰的声音传来:“去啊!用你杀这头狼王的办法去杀了黑豹子,否则弱肉强食,你该知道你的下场!” 心头猛地一跳…… 叶凌漪强忍着恶心抬头,见到的正是表情结冰的丹青,他乌黑的眼珠直愣愣的盯着她看,仿佛无声的催促般:杀了那条狗!杀了那条狗! 第六章 死神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杀……” 她煞白的嘴唇里硬生生飘出一个字以后,大脑皮层如有电流传过,强烈的刺激令她开始了剧烈的晕眩。 一时间天旋地转,就连面前这个冷漠的矮小少年在她瞳仁里都一分为了好几个,她的双脚轻飘飘的像是脱离了地面根本站不稳,身体不受控制的东倒西歪。 众人脸上带着戏谑的笑,他们都擦亮了双眼看着少女这一派“喝醉酒”的动作,却没人去深究在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因为在他们看来这不过就是一个冒充了魁首的人做贼心虚,为了躲避试探故意装疯卖傻罢了。 他们正等着看赫连家的少主子们会如何处置这个小丫头。 一干人等,其中只有赫连澈一人隐隐觉察出了不对劲,藏在面具底下的脸上微微一动,表情随着少女古怪的模样逐渐凝重起来,连同漆黑双眼里面的光芒都一点点变得深邃。 另一头,叶凌漪趔趄了好几步之后,这具身体开始像是中了邪般,脱离了她的掌控并飞快的朝死狼走去。 紧跟着发生的事,让叶凌漪惊惧到心脏几乎都要跳出胸腔了。 因为她能很清晰的感觉到这具失控的身体正逐渐变得兴奋,尤其是空气里弥漫的那种血腥味,让她很是本能的恢复了杀戮的本性。 于是藏在这具身体里的叶凌漪只能以第三者的视角眼睁睁看着,看着操控身体的原主人抬腿狠狠踩住死狼,然后大力将木签从死狼的脖子上拔下,其力道之大令鲜血刹那从伤口喷溅而出洒在了她的脸上,温温热热的感觉叫她直犯恶心。 随后视线飞快转及昏迷中的猎犬,脚下生风般朝其奔去,纵然叶凌漪心中万般抗拒,这具身体却彻底失控。 她甚至能想象到这具身体在失控时双目放出的光芒有多么的兴奋。 少女半跪下身,瞪着一双毫无焦点的眼睛,表情狰狞的将已经被鲜血染成暗红色的木签高高举过头顶,另一手狠狠扼住猎犬的脖子。 尽管此时猎犬仿若悲泣般从鼻子里发出“呜呜”的鸣叫,挣扎着睁开眼悲伤地看着少女,像是在求她手下留情。 但少女的心里却没有半点怜悯,甚至没有半丝涟漪,杀戮所带来的极具冲击性的快感和求生的欲望像是早已深深埋在她心里的一颗种子,趁这缝隙在她心中扎根猛长,眨眼就浓荫参天。 这种力量之强大让叶凌漪被压制得动弹不得,她就像被人施展了禁锢术般,这一瞬间被迫囚禁在这具小小的肉体里,如一个有意识的傀儡,虽有自我却没有半分自由。 再然后,她眼睁睁看着少女枯骨般的手指握紧木签凌厉落下,狠狠刺中猎犬脖子上的动脉…… 霎那间耳畔响起一声长长的悲鸣,猎犬忍着剧痛微微仰起头来,眼神无助又痛苦的瞧瞧众人,见所有人无动于衷以后,终于绝望地闭起双眼将脑袋一点点沉去了雪地里。 而看着逐渐失去生命的猎犬,和它脖子上恣意流淌的鲜血正寸寸缕缕融化它身下的积雪,叶凌漪的内心终于开始绝望。 但谁知这仅仅只是个开端。 黑豹子死在少女的手上,为首男人铁青着整张脸,挥手恶狠狠冲随从道:“把她身上皮肉给我削一层,但别让她死了!敢杀我的黑豹子,我要你生不如死!” 男人的随从领命,个个利落翻身下马,正准备抽剑却被神情莫测的赫连澈赶马拦住了。 “二弟,你这是成心要与我为难?” 为首男人眯起眼睛,狭长眼里满是怨毒。 见此,赫连澈不紧不慢道:“大哥确定要坏了规矩吗?这丫头是魁首,你若伤她恐怕不仅是父亲那里不好交代就连朝里也不会放过你的。” “你以为我吓大的?” 为首男人蓦地瞪大布满血丝的眼珠子,终于不加掩饰狠毒道:“赫连澈,你少拿父亲和朝里势力来压我,你公然使唤这畜牲杀了黑豹子,令我多年来的心血白费可想过这局面?如今我不杀她已经是天大的情面了,你还敢搬出父亲和朝廷来说事,那就别怪我翻脸无情。” 说罢,不等赫连澈出声,男人便厉声斥道:“一群饭桶,还不快给我上!” 男人一声令下,五六个随从当即抽出剑,气势汹汹地劈向少女。 缩在身体里的叶凌漪猛一个激灵,看着这身体十分娴熟的出手挡、攻、避,心里真是百感交集,也不知是该为她强大的力量而感到高兴,还是该为自己这莫名其妙的处境而感到难过。 接下来几个回合,与其缠斗的随从见迟迟分不出个胜负来,一时红了眼起了杀心,几人左右对视一眼,纷纷心下了然举剑,齐齐朝叶凌漪砍了下来。 少女遽然抬眼,眸中若有万丈寒光瞬间投出。 双腿一蹬先众人合围一步跳出了包围圈,少女揪住其中一人的衣领一个过肩撑,漂亮飞身一跃当即踢翻了另一人,并一脚踩上了那人的后背。 被踩中的人反应过来,立即挥剑往身后刺去,可惜他哪里知道少女动作敏捷得就像一阵疾风,他的剑甚至还没来得及凑近她半分,一只手便狠狠扼住了他举剑的手腕。 紧接着手里的剑被利落夺过,被踩着后背的人大吃一惊,甚至没有思考的时间就见眼前一道寒光闪过…… 少女面无表情地收回脚站在随从身后,手里长剑挥落,剑身上的鲜血如断了线的珠子不断滴落在雪地上,令白皑皑的地面上逐渐绽开了一朵朵鲜艳刺目的红色花朵。 被抹了脖子的随从立在原地蓦地睁大眼睛死死瞪着远方,身体却像一片落叶般无力滑落,最终面朝大地倒进了雪堆里。 少女挺直腰背站在剩余几人面前,木讷的目光缓缓扫过他们,脚步一点点朝其靠近。 此刻,天地风雪号饕吹动她蓬乱的黑发,让她看起来阴森可怖就像从地狱来的勾魂使者。 几人一边防备地盯着她的一举一动,一边小心后退,半点都不敢松懈。 这一刻,身体里的叶凌漪已经恐惧到了一种无以复加的地步,她的大脑甚至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天哪!这究竟是怎么了?她…… 她……刚刚她杀了人?重生以后她竟然开始杀人了吗? 刚才那一幕俨然就是一台手法娴熟的杀人机器啊! 是她所为吗? 不!亲自目睹了刚刚一幕,与其说是她在杀人,倒不如说是这具身体的原主人还残留了一缕意识,那意识不仅能压制她支配这具身体,而且全是杀戮的指令。 若真如她所猜测的这般,那她真不敢想象自己将面对的后果,她能承受吗? 这无疑就是在和死神共用一个身体啊,简直恐怖到极点了。 杀人这个关键词不间歇悬浮在她的意识里,眼前几个满脸忌惮表情的随从还在步步后退着。 少女不断逼近,随着她每走近一步那咧开嘴角的弧度便变大一些,最后在众人瞩目下竟是露出了一丝古怪里透着兴奋的笑容。 染血的剑顺着她的手臂缓缓被举过头顶,似乎在筛选下一个要杀死的人…… “不,不可以!” 恐惧让叶凌漪失控尖叫,可任凭她脆弱的神经几乎炸裂,她的呼喊根本无济于事少女的动作并没有半点犹豫。 尽管藏在身体里的她已经使尽了吃奶的力气企图重新控制身体,但事与愿违,她每一次的呼喊和力气在这具身体里像是被丢进巨海的石子般激不起半丝波澜,根本毫无作用。 “行了!” 是时,赫连澈轻咳出声。 一边冷眼旁观的丹青闻声连忙跨步上前,捉住了少女握剑的手。 突然被桎梏的少女缓缓侧过脑袋,目光呆滞地瞧着身旁矮小的少年,良久未转离视线,她的嘴角甚至还保留着古怪的笑。 丹青一愣,不知为何,被她这般直勾勾的盯着他竟然觉得自己眼前这个小姑娘像是一只从地狱深渊里爬上来的恶鬼,此刻正用一种垂涎的眼神看着美味的点心一般,心底竟也有些发怵。 不远处马背上的为首男人依旧阴狠着表情,仿佛是对赫连澈突然打断了这场杀戮而感到十分不满,眯了眯眼睛道:“二弟不会是又想搬出父亲来吧?这可就要说明清楚了,我只是要惩治这畜牲一下,又没说要她死!再说,别怪大哥没有提醒你,这次任务父亲是指名交给了我赫连褚的,你不过就是父亲派来见识的,还真把自己当主心骨了?” 赫连澈听了这话以后,一笑:“大哥恐怕误会了,赫连澈深知大哥英明神武绝非泛泛之辈,提及父亲也是出于敬重罢了,至于这小丫头,我想还是完全的送到父亲面前为妙,否则若出现纰漏谁也担待不起,西朝本就诸事烦忧,如今魁首一出,父亲自是另有打算,大哥身为此次任务的主帅却要让魁首重伤,死一两个奴才自然无足轻重可万一要是坏了父亲的大计,丢失了万无一失的机会,大哥可想过后果?” 赫连澈的话叫赫连褚陷入了沉默,继而低头仔细一想,突然觉得他说的话似乎也不无道理,毕竟惩治一个贱婢随时都可以,但若是以此坏了大计惹怒了父亲和那群大人物的话那就不值当了。 默了片刻,赫连褚干脆振振衣袖干咳了两声,抬头面上故作宽容对叶凌漪道:“念在今日情况特殊,此事我暂且放你一马,但你可得给我记住,若有朝一日你再犯到我手上,那可不仅仅是惩治这么简单了。” 赫连褚居高临下地盯着满身鲜血的干枯少女。 少女无所反应,仿佛没听见一般。 倒是她身边的丹青,在听赫连褚说完话以后紧绷的表情微不可察的松了松。 紧跟着,赫连褚另有深意的看了看赫连澈直到见其对自己恭敬作揖以后,才领着赫连涂及众随从调转马头,扬鞭“驾”的一声钻入了灰茫茫的雪雾之中。 一时间,大队人马离去的蹄声如雷震耳。 待声音彻底远去以后,赫连澈缓缓转过视线,目光深沉的看着少女,仿佛自言自语般:“究竟是什么人?” 丹青不明所以,一把夺过少女手里的剑,表情憎恶的丢去了老远,末了才向赫连问:“粼少爷所谓何事?” 赫连澈并不答他,视线却是一直放在表情木讷的少女身上:“你可知你学到的第一课是什么?” 平淡的声音过后,少女依旧呆呆的与他视线对峙着,并不吱声。 赫连澈微微颦眉,低低的嗓音里多了丝不悦:“身为赫连一族的杀士,便是宁杀一千也不可错放一个,因为心慈手软和犹豫不决随时会要了你的命,今日瞧你连杀条狗都迟迟下不去手,真不知当时是怎么杀了比你还高大的狼王。” 听出了话里的质疑,丹青立马表情讨好的出声为少女说话到:“可是粼少爷,你瞧……这丫头最后还是做到了。” 赫连澈略垂下眼帘,探究一样盯着丹青,语气甚是冷淡:“我瞧你是见那两个废物走了所以才兴奋到忘了规矩,我还没问你呢,今日为何当众维护这丫头?” 丹青讨好的表情如瞬间凝固了般,脑海瞬间浮现出来的是他死去妹妹枯瘦如柴的脸,和身旁少女如出一辙。 见他脸色不太好,赫连澈也不再问,只是拉紧缰绳调转了马头,又微微侧过头来吩咐到:“把这丫头带回去!” 说罢,赫连澈驾马缓行。 却没走两步,又一次想起什么般突然勒马道:“对了,我瞧她脑筋似乎不太活泛,回去以后找个人给她瞧瞧,别到头来领回去的是个痴傻儿。” 丹青微微颔首,乌黑的眼珠子里飞快闪过一丝复杂。 看着赫连澈放马远去以后才转身,长吁一声松了口气般走到叶凌漪身边,明媚一笑:“好了,我们也该走了。” 藏在身体里的叶凌漪一愣,看着矮小少年此时无害的笑容,再想起刚开始见他时那般沉着老练的样子,与现在相比简直是判若两人啊。 不过,看他的样子应该是个好人…… 叶凌漪是这样想的,心里还有很多问题想向他问个明白,但可惜她如今不仅分毫动弹不得,更要命的是她的眼皮还开始变得越来越沉重……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由坊全文字更新请收藏本站域名: 防止遗忘,或在百度搜索“坊”,谢谢大家捧场! 第七章 府门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天安二年,风谲云诡的东京城内,气势恢宏的太师府于城中繁华地段拔地而起,磅礴正门前两座金身石狮一正坐直视一仰头卧地,一左一右守护在依星宿而建的二十八阶白玉石台阶两旁,神态威仪凛然令宵小之辈不敢轻易来犯。 上了白玉石台阶以后,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太师府飞檐斗拱的正门,金灿灿的“太师府”三字书写苍劲字体工整,高高悬挂于红漆大门之上,而大门两侧巍然屹立着代表吉利的七根红石柱,每根石柱边又各自守着带刀武卫,包括守在大门边面色不善的门房伙计及屋顶几行来回交替、手持弓箭的秘卫,实在是铜墙铁壁,壁垒森严,这种架势下甭说是人,恐怕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而由这浮夸的外表所见,其内府雕栏玉砌,金碧辉煌的程度自然也就不言而喻了。 可就在这豪门幽深的宅院之中,此时气氛却是异常压抑,众人的视线亦纷纷汇聚于一处…… 蓬头垢面的小小少女昏迷中仿若有所感知般,躺在冰凉的地面上缓缓睁开双眼。 视线尚未凝聚,便隐约见到有个头戴黑色巾幘,褐眉白须的老头伸出一只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小姑娘……小姑娘?能瞧见吗?” 老头的声音极为可怖,像是声带受过严重损伤,勉强发出的声音听起来就如枯死多时的树枝慢慢刮过黑板般尖锐刺耳。 刚刚睁开双眼的叶凌漪微微皱了皱眉头,并没有回答老头的问题,不过一双黑洞洞的大眼睛却随着老头的手左右转动。 见状,老头停止了挥手,又将大拇指和小拇指弯曲相扣,剩余三根手指放在她面前:“小姑娘,你可认得这是几?” 叶凌漪微不可见的挑了挑眉梢,望向老头身后。 逐渐清晰的视线里,只见一道颀长的人影立在不远处,身上仍然是那件墨青色长袍,虽然看不见那张隐藏在面具底下的容颜,但从紧闭的浅红色薄唇却能看得出他此时的严肃。 与赫连澈齐肩并立的是赫连褚和赫连涂兄弟,二人均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另外,这几人的身后站着一帮低着脑袋的奴才,包括赫连氏三兄弟,纷纷簇拥在一个身姿挺拔的中年人身边,呈八字排开。 看上去,中间那中年人不过才四十出头的年纪,一身穿戴华不可攀,虽然富贵生活让他满头青丝尚且乌黑,目光炯炯,可容颜间还是难掩沧桑的影子,岁月仿佛一柄锋利的刀子,无情划过原本俊朗的一张容颜,使他变得深沉而冷漠。 叶凌漪的目光绕过眼前老头,就这么落在他们几人身上来回打量。 觉察到她的视线,中年人微微仰起下颚,狭长的眼中迅速流过一丝疑色,还未开口说话就被褐眉白须的老头打断了:“丫头?” 叶凌漪依旧未吱声。 老头望向面色凝重的中年人,有些不自然的咳嗽一声,回头再次道:“小丫头,你若是能瞧见,那就告诉老朽,这是几?” 为了切断她的视线,老头将三根手指放在她的眼前来回晃动。 叶凌漪回过神,有些不耐烦地答:“三。” “哎呀!” 老头倏地咋呼一声,面上欣喜,连忙回身朝中年人拱手道:“回禀太师,这孩子并不眼瞎,也无痴傻之症,不过常年生活在天寒地冻之地加上尚且年幼,缺衣少食的日子已然让她的身体虚弱到了极点,纵她有股蛮劲却不长久,若是要为朝中所用,恐怕尚需养好身体为先,以免贻误大事。” 老头说完话虔敬的伏地叩首。 中年人闻言微挑眉头,脸上的表情闪烁不定。 立在身旁的赫连褚一瞧父亲似有不满的样子,连忙厉声呵斥道:“好你个老怪物,你既身为太师府下人,又是家医,那就该守好本分,如今你却如此胆大包天,敢在我父亲面前僭越,难道你不知道就连当今圣主梁太后都得给我父亲面子吗?你算得上哪根葱,也敢在父亲面前胡说八道?” 赫连褚的目光越说越狠厉,最后干脆抽出了腰间的佩剑。 老头浑身一个激灵,没命般给赫连氏磕起头来:“大少爷说的都对……是小人吃了熊心豹子胆,小人该死,小人就不是个东西,求太师和大少爷饶命!” “没用的废物!去和阎王求饶吧!” 赫连褚三步并做两步上前,长剑往老头的方向猛地送去。 老头面色煞白,在他浑浊的眼中长剑泛着森寒的光芒犹如一条毒蛇正吐着鲜红的蛇信子气势汹汹朝他而来,老头吓得身子一歪,顿时如一团散沙般瘫倒在地。 就在这危急关头,方才精神还有些恍惚的少女眼神蓦地变的凌厉,随即身体后仰双手撑地,仰面抬腿踢掉了赫连褚手里的佩剑。 随着“咣当”一声,赫连褚手里的佩剑在众人瞩目中就这么砸在了地上。 “你个狗奴才!” 赫连褚气得面色铁青,咬牙切齿的瞪着地上正收回腿的叶凌漪。 殊不知叶凌漪自己都被自己刚才这举动吓了一大跳,刚才她只是脑袋里想着要去阻止赫连褚,这具身体便遵从她的想法并付诸了行动,如今被赫连褚用这般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的目光盯着,她倒是开始觉得后怕了起来。 踌躇了一会儿,终于决定好汉不吃眼前亏的赔笑到:“这位……” 一开口不知该如何称呼的叶凌漪顿了顿,当即想到了褐眉白须的老头管赫连褚叫大少爷,管中间那中年人叫太师,故有样学样道:“大少爷莫生气,别为我等无名小卒气坏了身体,否则以此触怒了太师,我们受点教训倒是不打紧,但一刻千金,您又是贵人,把时间白白浪费在我们这些微不足道的人身上岂不是太小题大做了?” 叶凌漪咧起嘴角,用尽力气扯出了一抹既生硬又讨好意味极明显的笑。 赫连褚的怒容随着叶凌漪的话骤地缓和下来许多,取而代之的却是意外,他似乎没想到这个小丫头看着呆呆傻傻的样子,这会儿居然能一下子说出这么多话,而且那张消瘦到几近枯萎的脸上除了冷淡的表情以外竟然还有这种一眼便知真伪的笑容,虽然此刻那种笑让她的脸看起来真是古怪极了。 身后中年人见赫连褚没说话,眼中光芒变了变,终于气定神闲的开了口:“行了,褚儿!老秋是府里的老人又是你祖父当年的得力干将,再说他既是为朝中大事考虑也是为了太师府,这事正当,于情于理你不该如此。” 一听中年人如此言语,赫连褚立马二话不说退去了一边。 中年人见了以后,继续说到:“至于这丫头,我看就依照老秋所言,先让她留在府里当个粗使丫头,等她身体好些再说吧。” 名叫老秋的老头听完中年人的话,面色顿时一松,以袖擦擦额头上的冷汗,连忙爬上去伏在中年人的脚边,用一种颤抖的声音极尽感激的说到:“谢太师不杀之恩!” “嗯!” 中年人仿佛很享受这种被人仰视的感觉,嘴角微微上扬看着形如乌龟般伏在他脚边的老头,过了好半晌才望向不远处瘦的像根柴火的少女。 与此同时,她也在观察着他,少女的目光犀利如一道能穿透人心的光束,毫不避讳的越过众人直勾勾的落在他身上,一双黑洞洞的大眼睛虽然光芒明亮,却又仿佛蒙满了迷雾,似幽暗的无底深渊,那里面分明有什么被极力隐藏了。 可到底是什么呢? 中年人看不太真切,只是心中有种直觉,他觉得这张尚且稚嫩的脸庞远没有他所看见的那么简单。 至于为什么要这样想…… 若是非要说出个一二的话,那就是她浑身散发着一种令人匪夷所思的冷静吧。 要知道,就算一个人再精明强悍也断不可能将情绪掩藏的这般滴水不漏,何况这个小丫头今年才十五,三年前她全家被屠,他犹记得当时那个小小的女孩坐在暴雨汇聚而成的红色汪洋里哭得撕心裂肺的样子,在她的世界里那本该是一种分崩天地,摧毁一切的痛苦。 加上后来,她来不及报灭门大仇就被流放去了苍嶷山,三年间不仅毫无与外界往来,更甚是日日徘徊在生死关头,从这样境遇里走出来的人,就算她能为了生存放下满身血海深仇,也不该是如今这种表现。 可从今天这小姑娘的表现看来,她实在是太过于冷静了。 冷静到他的心里竟然开始有些疑惑。 “父亲!” 正当中年人眯着眼眸与少女对视的时候,身旁的赫连澈突然出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中年人收回视线,略略垂下眼帘以眼角的余光扫了眼身后:“还有什么事?” 赫连澈拱手,微低头道:“父亲,宫里刚刚传来消息,说是太后想见这丫头。” 说完,赫连澈将目光放去了叶凌漪的身上,漆黑的眸瞳里清冷无比。 叶凌漪倒没太注意,只是听他们的对话觉得大事不妙,毕竟从一开始她就是莫名其妙来到的这个陌生地方,然后莫名其妙的发现自己上了一个少女的身,现在又莫名其妙的被当成稀罕动物供众人围观,这一切本来就已经够让人惊骇和匪夷所思了,难道还要被送进宫里见什么太后? 不会吧…… 叶凌漪擅自脑补了一下,就论以前看过的宫斗电视剧,里面一系列的血腥场景可不是闹着玩的,要是真见了这个什么太后,万一自己不小心触怒了她…… 叶凌漪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心中警铃大作,要知道太后……像这种高级段位的boss在宫斗剧里一般都是杀人不眨眼,手里人命如麻的大魔头,她一个初来乍到的小喽啰怎么能斗得过呢? 结果可想而知,叶凌漪甚至已经能感觉到自己的前途一片黑暗了,但此时对方人多势众她也不能表露出来,只在心里暗暗盘算着。 不过好在面对见太后的问题时,中年人只是略微沉吟了小会儿就转身对赫连澈道:“让人去回禀,就说狼王虽死,猎手却重伤,此时贸然进宫恐怕不妥,为免引人口舌贻误大事,面见太后一事需容后再议。” “是!” 赫连澈再次拱手,正准备吩咐下人,又听中年人补充到:“对了,把珍宝阁里新得的血玉菩提也一并送进宫,对太后就说我们赫连一族势必唯太后马首是瞻,为了完成大业,我赫连注万死不辞,请太后务必安心。” 第八章 为奴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听了这话以后,藏在面具后面的脸上表情倏地一变,不经意抬起眼眸瞧了眼赫连注,最后终于波澜不惊的点头,对下人吩咐:“照太师的话去做!” 身后的下人领命退下。 是时,一道充满了酸味的声音响起:“父亲,你瞧瞧,二哥做事如此按步就班可真是父亲的好帮手啊!只不过……自古长幼有序,如今我大哥还站在这里,二哥就如此堂而皇之的摆起了长子的架势,这是不是有点喧宾夺主的意思啊?” 赫连涂的脸上挂着一抹怪笑,寒森森的目光直逼赫连澈。 赫连澈也不理会他,只是朝赫连注端正行了个礼便退了出去。 赫连涂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无视,难免气极,瞪大了眼睛就准备追出去。 赫连注见状,面色颇为凝重的出声喝到:“你给我站住!” 赫连涂恶狠狠瞪着双眼,死死攥紧了拳头,脚下却未再动半步,只是愤怒的回头看向自己的父亲。 “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父亲吗?” 赫连注的表情一点点阴沉下来,看上去也是生气了,“澈儿的权利是我给的,你今日公然挑衅他,改日是不是也要来质疑我?” 赫连涂愤怒的脸蓦地愣住,憋了好一会儿终于咬牙切齿的回:“赫连涂不敢,我只是觉得父亲太过于偏心了,赫连澈他凭什么,他又不是……” “住嘴!” 赫连注的脸色彻底黑了下来,连同语气都变得冰冷:“赫连涂,我的好儿子,你若是还想好好待在府里那就给我安分一点,别再让我看见什么飞扬跋扈的举动或者听见什么不切实际的闲言碎语,否则……你就该好好想想你那住在冷月轩的母亲会是什么下场了。” 说完话,赫连注又眯着眼睛极具危险意味的瞧了赫连涂一眼,终了才领着身后一帮低着头的奴才浩浩荡荡的走了出去。 待他们离开以后,原本显得有些拥挤的偏厅瞬间变得空荡荡,只有赫连涂还表情阴鸷的僵在原地,他的背脊挺的笔直,攥成拳的手在不经意间越握越紧,直到手指因用力过猛的原因变得煞白,他才恨的咬牙切齿道:“赫连澈!” 与此同时的门外,老秋放开拉着叶凌漪的手,然后偷偷摸摸看了眼偏厅里面浑身散发着腾腾杀气的赫连涂,心有余悸的拍了拍胸口,感叹到:“还好还好,多亏我跑的快!” 老秋一脸庆幸的回过头,却见身后的小丫头正用一种防备的眼神看着自己,于是佯怒道:“好你个没良心的丫头啊,还防着老朽?刚才要不是老朽眼疾手快拉着你钻进了太师的队伍,你现在恐怕已经是里面那位的出气对象了。” 叶凌漪收回视线,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彼此彼此,我也救过你!咱们两清了!” 说罢她拔腿就要走。 老秋连忙拉住叶凌漪,紧张兮兮道:“你去哪?” 叶凌漪挣脱老秋,好笑的看着他:“我刚才已经说过了,我也救了你,我们两清了,你还想怎么样?要钱吗?我可没有。” 老秋对于叶凌漪看轻他的态度有些恼羞成怒,但念及她年幼,终究是将心头的怒火压了下去,好声好气道:“丫头,你误会了,刚才你也亲耳听见了,太师说让你留在府里当个粗使丫头,你这样贸然离开的话岂不是太不把他放在眼里了?你可知这样做的后果?况且,你初入太师府根本不清楚这里头的情况,就你这样的,恐怕还没走到太师府门口就已经死在秘卫的箭下了。” 叶凌漪有些意外的看着老秋。 半晌,老秋被她盯的不自在了,老脸终于别扭的转了个方向。 “看不出来,你倒像个好人。” 叶凌漪不咸不淡的一句话,引得老秋当场跳脚:“什么叫看不出来?老朽本来就是好人。” 叶凌漪笑了笑。 这时,恰好丹青路过了二人身边。 老秋连忙唤住他:“丹青!” 原本埋头走路的丹青抬头,目光扫过老秋落在叶凌漪身上的时候显然有些意外。 老秋连忙朝他招手,丹青会意上前,可越是走近,年轻的眉目间就越是无措了起来。 老秋洞悉了这一细微变化,于是嘿嘿一笑,恶作剧般迅速捉住二人的手覆在了一起。 叶凌漪尚未有所反应,倒是丹青如触电般弹开,白皙的脸瞬间红透了,连本来镇定的声音都开始结巴起来:“老老老秋……你你……你做什么?” 老秋露出得逞一笑,十分高兴的旁观着丹青窘迫的模样。 直到视线转及叶凌漪处,眼见她脸上写满了“你是白痴”的表情以后,终于干咳两声,假正经道:“没事啊,我就是想和你说,太师已经吩咐了,这丫头先留在府里做个粗使丫头,以后就让她跟着你吧!” 丹青眼神闪躲,又气又羞的模样倒是有些可爱,与之前在苍嶷山那般假装老练的样子真是截然不同。 好半天,丹青强行镇静下来,脸上余晕未消的盯着地上,假装面无表情到:“既然是太师的吩咐,那跟着我就行了。” 说罢,少年拔腿逃一般的转身就走。 叶凌漪站在原地丝毫没有反应,直到被老秋直勾勾的目光盯得无所适从了,心里才一横,追丹青去了。 也罢,反正目前她还不清楚这里的状况,先见机行事吧。 所以,她继穿越重生以及一系列荒唐的事情之后又莫名其妙的变身成了大户人家的丫鬟了? 是这样吗? 叶凌漪还没缓过神来,结果入府第三天,原本说好要带着她熟悉环境的丹青突然不见了踪影。 叶凌漪本着一颗觉得自己不能待在别人家白吃白喝的闪闪良心,终于在丹青消失后的第二天开始在赫连府后院寻找他,可没想到丹青这小子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四处都没有他的影子。 叶凌漪没办法,只好厚着脸皮蹭到了丫鬟下人的跟前去打听。 可不知是不是因为她是生面孔,那些人在见到叶凌漪的时候,表现显得十分奇怪可疑。 尽管叶凌漪像只撵不走的苍蝇般来回徘徊在他们身边,那些人却始终板着一副面孔,仿佛行尸走肉般动作机械的完成着一项又一项繁琐的工作,对叶凌漪的问题不仅充耳不闻,对她这个人更是视若无睹。 这样的局面似乎有些尴尬。 叶凌漪呆了一会儿,不过好在她从来不是那么容易死心的人。 短暂的尴尬过后,她为了能打入下人内部开始抢着去干他们手里的活,但奇怪的是只要手里一空,那些个人的脸上就会立马露出一种超出冷漠以外的惊恐表情,手脚无措僵在原地,那样子仿佛手头工作一停他们的生命也会随之终止一般。 然后为了保命,他们像疯了般推开叶凌漪,手忙脚乱的整理被叶凌漪打乱的工作,就像一头不知疲倦在奔跑的老马。 这倒是出乎了她的意料。 这些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叶凌漪不由得眯起眼眸,开始观察起这些人来。 然而对比了下人们的异常举动之后,她就越发觉得奇怪。 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叶凌漪只感觉这个地方不光是人很古怪,就连这幢宅子似乎也有些不同寻常。 譬如说这个她所身处的庭院,虽然看起来装砌的光明堂皇,十分气派的样子,实际上却是富丽中透着沉沉死气,院子的上空似乎笼罩着一股驱散不开的阴霾。 而那些沉甸甸的空气于无形之中就像千斤巨顶,压在人身上不容人喘息半下。 由这外厉内荏的表象看去,恰好就说明了一点…… 那就是这家的主人,赫连氏绝非善类! 关于这一点,她也已经领教过了,赫连府的这群下人之所以会遇上半点善意就表现地诚惶诚恐,想必定是因为长期受到主人家的非人折磨。 不过转念一想......也罢,既然他们不待见她,那自己也实在没必要拿热脸去贴冷屁股。 毕竟于这个异世而言她只是个匆匆过客,况且她自己身上还有着关于穿越重生这类荒唐无稽的巨大谜团未能解开,等她弄清楚事实真相,查清自己为什么会来这里以后,她首先要做的事情就是离开这里,否则谁知道阎王老儿哪天不高兴了就会派人来把她这个跟丢了队伍的小鬼抓走。 所以作为已经死过一回的人来说,这会儿她哪里还有闲功夫搅和到其他不相干的事情里呢? 想通以后,叶凌漪终于不再插手下人的事,也不再自讨没趣的向他们打听丹青的下落。 反正那个管家婆不在也没人会管她,干脆就寻个静谧之处好好睡上一觉好了。 如此思量过后,叶凌漪四下看看,终于瞄准了一还算满意的地方......紧挨着凉亭的围墙。 只不过这具身子实在孱弱,她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爬上了墙头。 叶凌漪拍拍手上灰尘,看了眼四周变小的下人们,得意一笑,然后摆正了坐姿仰面缓缓躺下。 是时才发现,贴着背脊的墙头横面正好有容下她一人的宽度。 真好…… 叶凌漪翘起二郎腿,半眯起眼睛望着无边无际的湛蓝色天空。 这时阳光刺得她的眼睛有些酸胀,叶凌漪不禁抬手揉了揉双眼。 之后,她的灵魂像是随着思绪一同飘去了九霄云外,正漫无目的游荡时又如一条跃离海面的小鱼,短暂失重以后猛地坠入了那翻涌着白色浪花的蓝色中。 一瞬间,身体的沉重让她的眼皮也跟着沉甸甸的。 紧接着,眼前迷醉的蓝色里突兀的出现了一只鹰。 也不知从哪飞来的,用肉眼看过去,它远的就像一粒漂浮得尘埃。 可就算如此,叶凌漪仍然能看见…… 老鹰舒展双翅在浩瀚天际里飞翔着,偶尔会扬起颈项发出一两声长长的孤鸣,在湛蓝色天空下孤单的影子显得是那么骄傲又凄楚,一对强有力的翅膀上下拍动,任凭翅下强劲之风带着它冲破云层,将天界美景尽览无遗后又姿态英猛的俯冲人间…… 那一刻,黑褐色的影子坚定的像一柄坠世神兵,天地间的万丈金光仿佛都披在了它的身上。 可待尘埃落定,享尽一切风光后它终究是形单影只的,只能一圈又一圈的独自盘旋在湛蓝色的天空中。 也不知是不是牵挂着谁,竟久久不愿离去…… “是落单了吗?” 叶凌漪暗自猜测低声呢喃,嘴角渐渐浮现一丝苦笑,长长的睫毛缓缓垂到了眼睑上,声音亦愈见微弱:“我们原来都是一样的……” 此时建在小湖上的凉亭偶尔有暖暖微风掠过,将镜面般的碧水抚皱后又往墙头而来,轻轻扬起她已经被打理过的柔软发丝,吹过高出围墙些许的红枫树,令叶片婆娑在耳畔发出瑟瑟微响。 十分惬意。 眼下叶凌漪只觉得困,眼皮沉重的就像被人灌了铅。 最后眼缝空隙中,只留下了头顶红枫斑驳破碎的影子,神志就前所未有的糊涂了起来。 半梦半醒之际,她感觉她的身体像是开始虚化了,轻飘飘的如同清风,马上就要飘走了…… 然而墙下,一道冷清的嗓音仿佛暗夜里伸出的一双手,很是时候穿过微风将她一把拽回了现实中:“你这狗奴才真是不知死活!谁给你的胆子不好好干活,还在这里偷懒睡觉?” 第九章 落水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是毫不客气的质问。 叶凌漪方才犯着困,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一跳,睡意瞬间散了个精光。 就像上班偷懒被老板当场抓包时的窘迫,叶凌漪当即弹坐起身,却一时忘记了自己这是在墙头,又或者她动作幅度太大,使得这个刚刚才学会驾驭陌生身体的“新司机”一时忘了分寸,身体一斜便失去了重心。 凉亭里,一身月牙色锦衣的少年就这么站在原地,眼看着围墙上瘦弱的少女手舞足蹈的在空中比划了半天。 最终还是“扑通”一声掉进了围墙下的小湖中。 视线瞬间陷入了模糊,臭不可闻的污水铺天盖地的朝叶凌漪的嘴巴、鼻子、耳朵里灌…… 叶凌漪忍住强烈的恶心,拼了命的拍打着水面挣扎:“救命!救……” 还没等呼救声传开,她便不堪重力地身子一沉,咕噜噜又喝了好几口脏水。 看起来,她并不会游泳。 凉亭里的少年微微挑眉,走近两步看着湖水里不断拍打水面,动作像只笨拙鸭子的少女,却也只是这么静静看着,漆黑的眼中甚至流过了一丝幸灾乐祸。 他似乎并没有要救她的打算。 另一面,被水模糊了视线的叶凌漪努力瞪大眼睛,终于看清了凉亭里站着的人。 不就是那个面具少年赫连澈吗? 他就这么淡定的站在那看着她溺水?为什么不来救救她? 难道这个世界的人心竟已凉薄到了这个地步了吗? 还有,她可以确定自己没有眼花的看见这人的嘴角挂着一丝若隐若现的笑? 他在笑什么?嘲笑她样子愚蠢吗? 此时叶凌漪也顾不得三七二十一了,毕竟攸关性命,眼看赫连澈并没有救她的打算,情急之下叶凌漪只好直呼了赫连澈的名讳:“救我!救我,赫连澈!” 凉亭里的赫连澈很是诧异,如印着星月的璀璨眸子里竟多出了丝不可思议,同时心想这女子也不知自己是犯了什么重罪,敢直呼主子的名讳,这若叫闲杂人等瞧见去赫连注那里告一状的话,那这女子不死也得够呛。 又看她动作滑稽的挣扎了半晌,赫连澈才慢慢悠悠的说了句:“狗奴才既知垂死挣扎,又为何愚不可及的自寻死路呢?” “什么?” 叶凌漪只觉得莫名其妙,心里很是窝火。 赫连澈别有深意的扬唇一笑,似笃定要她吃番苦头般,故意过了好久,看她挣扎不动了才高抬贵脚走近,随便抛了根树枝将她拉了上来。 获救的叶凌漪如释重负,一着地便不顾形象趴在地上猛咳了几口,然后张大嘴欲把喝进去的脏水都呕出来。 但左呕右呕的却什么也没能呕出来,最后实在气极了,便也没想起来什么尊卑贵贱的狗屁规矩,坐起身就恶狠狠瞪着一身月牙色衣裳的赫连澈。 此时虽瞧不见面具后面的那张脸,但不得不说,赫连澈这身材比例真是没话说,尤其是那双大长腿,放在现代如果不去做模特的话真是暴殄天物啊,尤其今日他着的这身月牙色长裳,真真是把他修长的身体比例称托到了极致。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身材好归身材好,只要一想到这就是个十八九岁的小屁孩…… 叶凌漪气不打一处来,连同语气都重了些:“我说赫连少爷,我们俩好像往日无冤近日更是无仇的吧,你如何就能眼睁睁看着我淹死?” 赫连澈从上到下打量了她一边,最后语气无比轻快道:“淹死了吗?那刚刚我救的谁?还有……你这口气是在质问我吗?我必须要救你吗?” “我……” 叶凌漪顿时被怼的哑口无言。 谁知已经赢了的赫连澈并不打算就此住嘴,又继续道:“还有我记得是有个奴才不守规矩不好好干活,还爬上墙头偷懒睡觉,最后掉进了这个水池里,你说她是不是活该?” “我……” 叶凌漪满腹委屈,心想明明是丹青先玩的消失,这府里上下每人各司其职,哪里有她这个外来人的位置? 委屈之余,深谙胳膊拧不过大腿的叶凌漪也明白,如今自己身处异世不过是个人人可践踏的卑微存在,要想安稳度日她需谨慎行事才行,且对方偏偏又是她惹不起的主,方才直呼了其名讳已是犯了上,如今切不可再顶嘴,以免再生事端。 思量一番以后,叶凌漪憋红了整张脸,终了没再说出半个字。 看了她的样子,赫连澈薄唇扯起一丝蔑笑,神情淡漠一如往常:“对了,要是想待在这府里的话......有几件事我想那个不知死活的狗奴才最好还是先了解清楚比较好,第一、直呼主子名讳死罪!第二、做事偷懒耍滑死罪!第三、在府里当差须熟知一切,否则死罪。譬如刚刚,府里所有人都知晓前几日大雨,这里的湖水不过是涨了些,你落水的位置原本是条行人的小径,也就是说你本无性命之忧……怪只怪你生的太矮小,脚不沾地!” 什么? 叶凌漪强压着心头的怒火不好发作,还没来得及回他个假笑,便见有人一瘸一拐的从凉亭外走了过来。 定睛一看,我的乖乖…… 眼前这人不正是失踪的丹青嘛。 “粼少爷!” 丹青表情严肃的走过来,朝赫连澈恭敬作揖。 赫连澈回头一看,藏在面具后的眉头顿时紧皱,连同语气里的温度都下降了好几分:“你这是怎么了?” 丹青一时沉默。 叶凌漪好奇探头打量,只见眼前生相白净的少年脸上突然变得青一块紫一块的,一双秀气的眼睛更是直接肿成了核桃。 看这样子明显就是被人胖揍了一顿,这少年是得罪了多少人才被打成这样啊? 不过......以他赫连府二少爷贴身亲信的身份,级别比一般的下人都高出许多,是什么人敢这么做呢? 注意到赫连澈身后浑身湿漉漉的叶凌漪,丹青的眼神开始有些闪躲。 然后也不知是不是眼花,她竟然觉得那少年脸上除了青一块紫一块的伤以外,另还有些奇怪的红晕? 发烧了? 赫连澈皱眉,见丹青不说话,语气又重了些:“丹青,没听见我问你话吗?是谁干的?” 丹青自是明白自己惹赫连澈不高兴了,也清楚赫连澈话中的份量,于是眼圈一红扑通一声跪下了地:“粼少爷,丹青请求少爷别问了,奴才命薄,不值得少爷如此大动肝火,奴才之所以会拖着这身体来见你,其实是想提醒你小心提防三少爷。” “赫连涂……” 赫连澈眼皮微动了动,墨色眸瞳里晦暗一片。 丹青看了眼赫连澈的脸色,低头继续道:“冷月轩那位主子病重,老秋过去瞧了,说是……” 丹青似有顾虑的看看正在打量他,满脸写满好奇的叶凌漪。 赫连澈明意,朝叶凌漪挥了挥手示意她退下。 叶凌漪一愣,终于暗暗的翻了个白眼,以一副很是不稀罕知道他们秘密的表情拖着湿漉漉的身子走出了凉亭。 待她离开后,丹青才说到:“昨日奴才替染房的宋叔去竹院送锦帛,偶然偷听到老秋诊断冷月轩那位夫人,说是病已入五内,药石无灵恐时日无多了,赫连涂得知以后悲痛欲绝,他身旁那些杂碎见机便以太师那日当堂发怒为由来挑拨,使他将所有怨愤都转嫁到了少爷身上,为了报复,他和手下那些人好像策划了什么,不过奴才还未听完全就被他们发现了,都是奴才办事不力。” 丹青跪在地上,一副很愧疚的样子。 赫连澈对他说的前半段话不以为意,却向他问到:“所以就是赫连涂把你打成了这样?” 提及这个,丹青微微愣住,过了一会儿才低头道:“奴才堂堂七尺男儿,不过挨顿皮肉之苦,不碍事的,其实赫连涂也不确定我听到了什么,所以只是拘着我,让我吃了些苦头以后便也放我回来了。” 赫连澈不说话,藏在面具后的脸却无比冷漠,似在沉思着什么,好一会儿才淡淡说到:“好了,事情我都知道了,你下去吧。” “可是少爷……” 丹青还想说些什么,但赫连澈像是能猜到他接下来要说的话,所以不等他开口就抬手制止了他的发言。 丹青微愣,跪在地上看了赫连澈好一会儿才站起身来,一瘸一拐地往凉亭外走远了。 而赫连澈依旧挺直身板立在原地,任凭湖水摇曳的水波将他月牙色的倒影变得扭曲模糊…… 此时湖面开始起风,微风夹带着淡淡水腥味习习往凉亭送来,令凉亭里挂着的一张竹帘顿时乱了阵脚,摇摆不止的叩击着红石柱,发出“哒哒”轻响,然后随着那种声音愈演愈烈,竹帘下坠着的红缨穗子被吹落,恰好掉在了凉亭中央的木制茶案上。 赫连澈抬步慢慢走近,望着褐色茶案上一抹鲜艳的红色,不经意间似乎回想起了什么,这使他原本有些凌厉的眼神竟随之柔和下来许多,修长的手指沿着案面上一圈又一圈已经褪了色的树轮轻轻抚摸着,许多被尘封的记忆刹那便随着指腹的触感如泉般涌入了他的脑海…… 犹记得当时他还是个孩子,总爱缠着母亲。 他的母亲是个外族人,生得一双巧手不但会做家乡可口点心,就连西朝的各类小吃做出来的水平也是丝毫不逊色名厨。 只不过,拥有这样一双巧手的母亲却没有被命运之神给予半分眷顾。 在他的记忆中,母亲面貌虽然生的极美,但平日里除了在他和父亲面前,母亲却是鲜少露出笑颜的,并且自从父亲奉命出征以后母亲更是彻底没了半点笑脸,她时常会一个人在这凉亭里一待就是大半天。 那时他年纪小不明白母亲何故常常来此,所以他就偷偷跟在母亲身后,但最后的结果却叫他迷惑不已。 在他眼中,母亲成日守在凉亭里,先一段时间她只是悲戚戚地望着天空发呆,后来她开始分豆,将混杂在一起的红绿豆小心翼翼一颗一粒将它们分拣放在这方茶案上,待将最后一粒红豆归回以后,她又会再次打乱这两种颜色的豆子,最后再次小心翼翼的分拣。 母亲就这样一遍遍重复着相同的动作,仿佛魔怔般,陷入了永无止境的死循环。 他不能理解。 第十章 人心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记得他曾经就忍不住问母亲为什么要这样做,母亲一愣,笑着告诉他这是她家乡黑水一种打发时间的小游戏。 当年赫连澈对母亲口里所说的游戏却是不屑的,甚至觉得那让母亲看起来像陷入了癫狂,因为在分拣那些豆子的时候,他能很清晰地瞧见母亲发直的目光,就像中了邪。 他本以为母亲只是过度担心父亲才会这样,然而他并不明白彼时母亲的身心正在承受着巨大的煎熬和痛苦。 后来随着年纪大了些,他才恍然明白,在分拣豆子时,母亲眼中盛满的明明是绝望和凄凉。 再后来边关突然传回了父亲战死的噩耗,母亲的亲哥哥亲手杀了父亲。 父亲的亲信拖着奄奄一息的身体只送回了一片染血的破碎绢帕,上面一对戏水鸳鸯已被刀剑劈成了两半,那是母亲亲手绣的帕子如今连同她的夫君一同被她亲哥哥毁坏。 那日以后,母亲彻底倒下了。 一个女人紧绷的心城在噩耗传来的一瞬间终于土崩瓦解。 那一刻他才真正明白,原来母亲一切古怪的举动都源于父亲和那个他从没见过面的舅舅。 从父亲作为平远将军奉命出征开始,母亲就知道这是场无可避免的战争,父亲和舅舅代表的不仅仅只是他们自己更是代表了身后两个泱泱大厦,所以他们两人之间必须有一个人要死,只是无论最后死的是谁,都是她失去了至亲。 并且在外人眼里母亲是外族人,是不可饶恕的敌人,当时的赫连府又被族亲觊觎,被西朝皇室监视,母亲在那个危难关头若表露出丝毫对战事的担心就会立刻被当成乱贼处置,到时候不仅是母亲,就连远在边关作战的父亲,乃至整个赫连府都会在劫难逃。 母亲很明白,所以她不问,只是在心里默默忍受着那欲吞噬她的双重煎熬。 而那些看似荒唐的举动,其实就是她用来迷惑西朝眼线和掩饰内心焦急与慌乱的。 赫连澈犹记得噩耗传来的那一日,他的叔父赫连注仿佛如约而至,他用一种带着愉悦色彩的声音安慰母亲,让她不要太难过。 母亲闻言只是抬起眼皮冷冷看了他一眼,之后便将面目可憎的叔父及闻讯赶来的一众心思叵测的族人拒之门外。 自那以后她开始闭门谢客,无论谁也不见,没日没夜的自我封闭。 连同他的世界仿佛都被蒙上了一层灰色。 父亲的丧礼则由亲族操办。 那天,真是赫连府最热闹的一天。 他穿着麻衣孝服孤独的站在厅堂外,看着满目白纱漫天飞舞的冥钱及朝里朝外前来吊唁络绎不绝的人,突然有了种错觉,仿佛父亲和母亲互相依偎在堂中,二人朝他招手,无比幸福的模样。 然而现实是在办完丧礼的半年后,叔父被梁氏太后推上了西朝太师的高位,并且遵照祖制,叔父要想稳坐高位身后就必须要有家族支撑,也就是说......必须继承亡兄家眷他才能被家族支持。 同时亦是向他们母子二人宣告,若想在这偌大的尘世里寻求一处安稳,母亲就必须嫁给叔父,遵他为夫。 而当时的母亲因悲痛过度已经失去了大部分的自我意识。 大婚那日,她就像戏台上任人摆弄的木偶一样被人穿上了一身鲜红的嫁衣,在烈阳和满目刺痛他的红色中,缓缓走向了叔父。 看着正堂尽头,叔父笑的满脸春风得意,他的心里突然多出来许多蚀骨的恨,只不过当时的那种仇恨是对那个杀父仇人罢了。 至于叔父……赫连澈虽然感觉那个人可耻可恨,却明白自此之后他会是母亲的避风港,就算是为母亲,他不能也绝不会做出什么伤害他的事。 毕竟那时,他是真心希望母亲从今往后能安稳度日。 但可笑的是他实在太天真了,一个孩子终究是没有大人那么缜密的心思,现实教会他的第一件事就是不要轻易相信一个别有企图的人。 事情终究没有朝赫连澈所希望的那般发展。 就在婚礼后的第二天,母亲死了。 一把金剪子插在她心脏的位置,喷涌而出的鲜血将她苍白脸庞以下的身体全部染红。 赫连澈进门的时候,她就那么面对着门坐在挂着大红喜帐的床边,身上还穿着婚礼当日的喜服,乌黑的云鬓凌乱,瘦骨如柴的手紧紧抓着剪子,一双眼饱含怨毒的死死撑大看着门的方向,仿佛在用生命最后一刻诅咒着推门离开的人。 面对眼前这一幕,赫连澈不知该如何反应。 叔父却在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他叹气说:“澈儿,你母亲终究是忘不了你父亲,随他去了,不过你不用担心,我和你母亲毕竟成了亲,往后你便是我亲儿子,叔父必定将你视如己出。” 赫连澈并不闹,也不说话,只是低头看了眼地上,一种超出年纪的冷静第一次出现在他身上。 而目光所及之处,叔父鞋面上已经干涸的血迹异常醒目。 那一刻他才惊觉自己错了且错的离谱,曾经他妄以为母亲只要嫁给了位高权重的叔父便能过上安稳日子,却没想到母亲竟因此断送了性命。 这一切都是他的错,是他太蠢了。 原本早该想到的,遵照祖制兄亡娶嫂、夫死从弟这样的丑陋习俗虽然是司空见惯,但说到底这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叔父却故意大操大办。 当时赫连澈还天真的相信这是叔父的一派真心,如今仔细一想才恍然明白,叔父之所以以这一切的隆礼相待他们母子二人,不过就是为了宣示主权罢了,他想借娶赫连氏主母告诉世人赫连一族现在的主子,以及最有权有势的人是他赫连注。 而赫连澈却愚蠢的相信这是真心,世上还有比这更讽刺的笑话吗? 面对赫连注表露出来的“莫大诚意”,良久,赫连澈点点头,眸中光芒冷却到了极点,咬紧牙关声音却未见丝毫波澜的唤了声:“父亲!” 赫连注满意点头,对着母亲惋叹了声,又重拍拍赫连澈的肩膀,神色之间全然没有半点纰漏。 记忆……就这样在鲜血的颜色中戛然而止。 凉亭里,微风拂动赫连澈月牙色长衫的衣角,藏在面具后面的双眼森寒无比,修长手指停在茶案上,逐渐握紧…… 赫连注这只老狐狸,早晚会为他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 赫连府鹅卵石铺就的甬道上。 此时叶凌漪正靠着墙百无聊赖的踢着脚边一块白色鹅卵石,黑乎乎的小脸写满了不悦,嘴里一边嘟囔到:“丹青这可恶的臭小子,明明是他叫人通知我,说今天会带我熟悉环境的,可这都什么时候了竟然还没来!” 叶凌漪仿佛在和自己赌气般,白色鹅卵石被越踢越远。 直到砸在一双黑色鞋边时,少女才蓦地抬起头来。 “丹青?” 叶凌漪下意识叫出口,眼神直直停留在少年身上。 而对面,伤势还未痊愈的少年紧闭着淡红色的薄唇,对自己迟到一事毫不解释,顶着一张淤青肿胀的脸与叶凌漪对视着,也不说话,只是朝她径直走过来又绕过她往内院走去。 叶凌漪愣在原地,有些摸不着头脑的感觉。 丹青这反应什么意思?不是说好熟悉环境吗?怎么看他不太高兴的样子? 是嫌她麻烦吗? 那这情形,自己还要跟上去自讨没趣吗? 纠结之余,叶凌漪抬眼看了看头顶,一轮明晃晃的太阳正散发出强烈光芒,刺得她眼睛直犯酸。 连同她的心里,突然没由来的涌上来一阵怅然。 说起来,除了那个面具男和丹青以及疯老头老秋以外,她还没有和其他任何人说上过超过两句的话。 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啊? 在这里待了好几天了,她都快被这府里的低压气氛逼疯了,但直到这一刻为止,她还是没能摸清情况。 更要命的是,这个管家的和那身为主子的小子,两人站在她眼前明明只是个十几岁的小毛孩,可每次当她下决心想要向他们问清这个世界的情况时,他们均是一副冷脸相向的样子,并不给她丝毫机会。 那个时候,她就会打心眼里觉得他们很可怕,然后正准备问的事情通通也都问不出口了。 再怎么说自己好歹也是在世上混过二十好几载的人了,这样畏惧比自己小的家伙,是不是太没面子了? 叶凌漪撇撇嘴。 正在感慨时,自内院里便传来了一道不耐烦的声音:“那边的,你还跟不跟了?” 叶凌漪猛地回过神,连忙转身笑容世故的追了过去,答:“来了来了……” 内院里,丹青面无表情的指着一些端着红木托盘,在院中来来往往的下人们道:“在赫连府当差你便要记住,这里是赫连府后院中的内院,是主子们安寝卧房的所在,能进这里的都是戴了上奴牌子的上奴,他们每日要做的事情便是服侍主子饮食起居,至于下奴们……没有主子允许是不能随便进来的,否则就是死罪。” 叶凌漪紧紧跟在丹青身后,似懂非懂的点头“哦”了声。 丹青回眸,定定看着叶凌漪,眼神似乎别有深意。 叶凌漪不明所以,还认为是自己脸上粘上了什么,遂举手摸了摸脸颊,然后很是理所当然的问:“我脸上没东西啊,你看着我做什么?” 被这么一问,丹青的目光竟开始变得不自然起来,白皙纤瘦的手指微握成拳状抵在唇边轻咳了一声,然后绕过一脸不解的叶凌漪走出了内院。 叶凌漪一头雾水,看看忙碌的下人又看看丹青离去的方向,脑海里突然灵光一闪,这才明白过来。 丹青这番话说得警告意味十足,恐怕就是想告诉她,她已经被分配去做下奴了,所以便不能轻易进入这内院? 明白过来的叶凌漪再回想丹青的告诫,顿时脚底抹油追丹青去了。 从内院出来,二人又走了一会儿,来到了那天她落水的凉亭。 “你这是……” 叶凌漪不解。 站在她旁边的丹青微微扬起头,望向此刻烟波迷离的小湖,声音低迷地:“你以后少来这里。” 第十一章 青鸢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为什么?” 叶凌漪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因为这里是少爷公子经常路过的地方。 丹青不作解释,只表情严肃的看了看她,就继续往下奴们的居所走去。 “你现在住的地方是上奴的房间,搬出来以后你便和他们一起住了。” 女下奴们的卧房门口,叶凌漪小心翼翼的探进半个脑袋观望,迎面却扑过来一阵充满了霉味和骚哄哄的风。 叶凌漪忍不住皱紧眉头,再一看……才发现所谓的女下奴用房就是很多女奴挤在一张大通铺上。 就她现在所见的这些叠整还算整齐的铺位来看,这房间里至少已经有十个以上的女下奴在这里住了,而且如此小的地方竟然还有人在里面用马桶? “我能不在这里住吗?” 叶凌漪放下女奴卧房的门帘,快步走近丹青。 丹青揣着手,挑眉纳闷地瞧着比自己矮了半截的少女,反问:“你觉得呢?” 叶凌漪不说话了。 丹青又道:“你既在赫连府里当差就要守好赫连府的规矩,若想独立出去,那就早日把身体养好,也好早日成为一名合格的杀士。” 虽然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这算是鼓励吗? 叶凌漪定定盯着丹青,笑容可掬的朝他走近。 丹青被她突如其来的样子吓得忘了揣手,年轻人白皙的面上开始发红,连说话都结巴了:“你……你做什么这样看……看我?像个登徒子般。” 登徒子? 叶凌漪的头顶冒出这三个字以后,终于收回了自己的笑,一面她不禁严肃深思,自己的笑究竟是得有多色才会把一个男孩子吓到花容失色,还说出了登徒子三个字? 干咳两声正色,叶凌漪终于问到:“这几天我听你们一直说杀士杀士什么的,那究竟是什么啊?杀手吗?还有……我是谁?我的身份是什么?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啊?为什么我一觉醒来就遇到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为什么赫连氏三兄弟一开始要追杀我?什么又是三年一选的魁首?” 压在心里的问题被一股脑问出了口,叶凌漪心底无比畅快。 丹青的表情却很诧异,仿佛她的问题很无厘头般,竟摇了摇头转身要走。 “等等,你还没告诉我呢!” 情急之下,叶凌漪捉住了丹青的手,但很快就被反应过来的丹青如触电般甩开了。 “你这是做什么!” 回过身的丹青怒声,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也不知是被气的还是因为其他。 叶凌漪无辜站在原地,不知他为什么发火,绞着手指不知所措的样子倒显得有些可怜。 丹青见此一愣。 好半晌才叹气,略带歉意道:“对不住,刚刚都是我不对,我忘了你隔世三年,很多东西不明白也属正常,我实在是不该发脾气的!但往后你须谨记,为人处世之时男女大防绝不可逾越。我瞧你刚刚也是无心之举,下次万万不可如此唐突了,否则叫外人瞧去,不知道要传出如何的谣言了。我是男子自然无伤大雅,但你还是个未出阁的小姑娘,若惹了闲话恐怕会给你的人生带去抹不掉的一笔。” 一番语重心长的话说完,叶凌漪心里突然有点想笑,她没想到自己一个堂堂的现代女青年,二十好几的年纪了,竟然会莫名其妙的以一个小女孩的身份站在这里被十几岁的小孩振振有词地训诫。 但面上依然是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看着丹青,仿佛只要不给她答案,她就会永远这样看着他。 瞧了许久以后,丹青实在没有办法了,只好妥协下来开始细细为其解说:“其实杀士便是暗中效忠朝廷,效忠圣主梁太后的势力,其内部士卒不分男女,但为杀者均能以一敌百,而关于杀士的选拔向来都是由忠于太后的赫连太师经手,三年一选是为了确保最后为朝廷尽忠士卒的优质与坚韧,那些人往往都经历过九死一生,都是些鬼门关的常客,他们会为了活下去不惜一切代价的斩杀同伴以及一切可能威胁到他们生命的东西,那是很残酷的经历。譬如你……当年与你一同入苍嶷山的足足有二十人,可活下来的却唯有你一人,其他十几人均已葬身在了苍嶷山那样的鬼狼之地。赫连氏的兄弟也并不是追杀你,他们是为了确认你的身份,毕竟这事关乎朝廷、关乎整个赫连府,马虎不得!只是赫连褚和赫连涂两位少爷生性乖戾,往后你记着离他们远些也就是了。还有你说的这里是什么地方……难道你入苍嶷山三年竟把所有事情忘得这样彻底?这里是西朝夏国的赫连府啊,如今你是魁首,太师为了让你养好身体才暂时把你留在府里做个下奴罢了。” “哦……” 叶凌漪似信非信,长长“哦”了一声以后,脸上并没有半点解惑该有的恍然,反之还挂着一副“是这样啊”的表情。 丹青有些别扭,心想明明是她让他回答的问题,怎么说完了以后感觉她好像早就猜到了一般呢? 两人就这样沉默了一会儿,叶凌漪突然问:“对了,还有个最重要的问题……我在这里叫什么名字?入那苍啥山之前又是什么身份?” “名字?” 丹青呆了呆,随即摇头:“这我可就不知道了,我入府年限也不长,不过下奴们入府以后以前的身份和名字却是不许再用的。” “不许再用?”叶凌漪疑惑的微侧脑袋。 由她憨然的样子,丹青不禁联想到了自己的妹妹,于是嘴角不自觉的微微上扬。 “那也就是说,丹青也不是你的真名了?” 叶凌漪突然问。 丹青轻轻抿唇,过了一会儿才沉下声音道:“我自幼家贫,母亲早早就和别的男人跑了,父亲又嗜赌,不仅败光了所有家财还打算卖了我和妹妹,流落街头时,若不是粼少爷可怜收我做个家奴,恐怕我早已没了性命,所以对我来说本名早已不足挂齿,丹青才是我唯一的名字。” 丹青说完,眉目间不自觉浮起一种浓浓的情绪。 叶凌漪只看一眼就知道那是恨意,是一种熟悉仇恨。 虽然不知道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但那样不加掩饰的恨让她不禁沉默,回想起自己在现代留下的最后一丝关于父母的记忆,心里竟还是忍不住的五味杂陈。 不否认,无论是发生车祸的一瞬间,还是在她的世界彻底沉入冰冷的深渊时,甚至于她在苍嶷山上莫名其妙醒过来的那一刻,她始终都带着对父母深深的恨意。 当时,要不是母亲言行太过激烈…… 要不是父亲太快和另一个女人同居…… 要不是父亲在她的车上做了手脚…… 要不是…… 可惜,现在所有的“要不是”都成了妄想,她既无法责问制造车祸、剥夺了她性命的父亲,也无法再规劝母亲收敛脾气,因为在那个世界她早就成了一个不复存在的人。 二人间又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直到院子门口一阵微动。 丹青回过神,迅速恢复平常的神情望向院子门口,镇定喊了声:“刘姑子!” “来了!” 门口那声音就像事先埋伏好了一般,丹青的声音甚至还没落定,那叫刘姑子的便立即应声。 紧接着,一道湖蓝色的身影婷婷袅袅的朝这边走了过来。 边走还边冲丹青娇滴滴的笑:“是丹青小管事呀,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丹青面上带着礼貌性的笑容,并不说话。 叶凌漪却毫不客气的开始打量起这个女人来。 只见这个刘姑子约是个三十来岁的妇女,在这个时代也应算是中年人了,但其一身湖蓝色的水纹曳地裙却与之毫无违和感,一张风韵犹存的脸上看似是特地施了粉黛,此刻眼波正极尽妩媚地看着丹青,细长的手指甚至顺着胸口的位置若有若无的往衣襟里探了探。 这女人大约是想老牛吃嫩草! 其毫不避讳的色诱行为让叶凌漪这个现代人都不禁咋舌。 看情形就差上手了啊。 但奇怪的是,丹青这小子面对这样赤果果的色诱却没有半点像刚刚对她那般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态度,反之还笑眯眯的。 这就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了,毕竟不久前丹青还仿佛是个坐怀不乱的唠叨君子,怎么一下就忘记非礼勿视的道理了? 该不会是好母子恋这一口?他们俩真是一个郎有情,一个妾有意? 叶凌漪忍不住恶寒,一双眼忙着在女人和丹青的身上来回观察,心道……果然,男人无论老幼,无论在哪个世界,果然还是抵不住少妇的诱惑呀! 看这两人的样子她也得识趣些才是,毕竟就她以往煲电视剧的经验来说,瞎当电灯泡可是会遭人记恨的。 她得趁这两人眉来眼去的空隙悄悄溜之大吉才是上策呀! 说溜就溜! 叶凌漪笃定的点了点头,兀自提起裤腿,蹑手蹑脚的往女人身后走。 却还没来得及挪出半步,就被人一把揪住了后衣领。 “去哪?” 身后一道男声“和煦”地问。 被揪住后衣领的叶凌漪讪讪一笑,拍开了丹青的手,一边喃喃到:“男女大防,非礼勿动……非礼勿动……” 第十二章 下奴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这位是……” 叫刘姑子的女人终于注意到了叶凌漪。 丹青的视线在回到刘姑子身上的时候再次恢复成了礼貌性的笑,解释到:“太师吩咐,让她先留在府里做个粗使丫头,刘姑子有什么活尽管吩咐她做就是了。” “哦……” 刘姑子一副好似恍然的表情:“原来你就是赫连家少爷们从苍嶷山带回来的那个丫头啊!” 刘姑子从上往下打量她,目光里带了些不屑。 这让叶凌漪心底有点不舒服,正想回嘴的时候,便听丹青笑道:“以后青鸢这丫头就要承刘姑子照顾了。” “青鸢?”刘姑子和叶凌漪听到这名字时均愣了愣。 刘姑子反应过来,随即扑哧笑开:“看来这丫头深得丹青小管事的心呀,丹青小管事脸都伤成这样了还亲自把这丫头送来,如今又为她取了青鸢这样好的奴名,这让我这个管下奴的管事情何以堪呀!毕竟我屋里取的名都是些花兰燕雀什么的,突然多个上奴名字青鸢,真是叫人惶恐呀!” “刘姑子说笑了!”丹青保持不变的笑着,笑容里却明显多了丝压制的味道,“不过是个名字而已,她只是个下奴叫什么都无妨。可你我同为赫连府下人,那就该做好本分事。这丫头是太师吩咐我送过来的,我必得照做,谈不上什么看重不看重的,只是这丫头身份特殊,她若有个差池,你我恐怕都得没命。” 一番话成功换得刘姑子僵住了嘴角的笑。 好一会儿才走近丹青,压低声音讪讪道:“小管家你知道三娘平日最是谨小慎微,此番既然是太师的吩咐,三娘自然要把这姑娘当菩萨一样供着,断不可能让她有任何差池,小管事若是不信也可亲自来监督……” “打住!” 刘三娘话没说完,丹青便打断了她的话并后退一步:“刘姑子怕是想多了,我只说她不能有差池,并没有说要把她当菩萨供奉,你是府里的老人了,自然知道做事的分寸,这事就不用我来挑明了吧。” 话说到这里,刘三娘恍然醒神,连连点头直道:“明白……明白!” 叶凌漪杵在一旁,看着这两人打哑迷的说话方式只感觉头皮发麻。 而刚和刘三娘说完话的丹青这会儿似乎是准备走了,朝她看了眼,语气有些故作冷淡:“行了,我的任务也完成了,接下来你就跟着刘姑子吧!” “哦!”叶凌漪愣愣点头,算是应了他。 不想这样简单的一个字竟招了刘三娘的白眼。 叶凌漪不明状况。 直到目送丹青走出了下奴院子,刘三娘才横她一眼,没好气道:“你这丫头怎么回事?丹青管事是少爷房里的大管事,论级品可在你我之上,他与你说话你不但语气无礼,且如此敷衍……我听说你入府也有好几日了,怎么没人教你识过礼啊?” 面对刘三娘的问题,叶凌漪直白地摇了摇头。 刘三娘因此气结,伸出手指正准备戳叶凌漪的脑袋数落一番,突然又想起什么般,生生将冲上头顶的怒火给压了下去。 继而风韵犹存的脸上浮起了一丝古怪笑容,“好声好气”对叶凌漪说:“青鸢姑娘刚来,想必行装还没收拾过来吧?既是如此那干脆便晚些,青鸢姑娘不如先熟悉一下这个小院吧?” 叶凌漪没瞧见刘三娘刚才的举动,只是听她的语气很奇怪,就转头纳闷地看了看刘三娘,心想这妇女莫不是被丹青刚刚说的话给唬住了?怎的说话口气突然这样殷勤? 刘三娘这女人也倒是块老姜,面对少女深深探究的目光,脸上竟不动声色的保持着“温和”。 叶凌漪也不太在意,转身就迈大步跨进了女奴们的大通铺卧房。 屋里仍是充满着浓重的霉味和骚哄哄的气味。 叶凌漪忍不住皱眉,一手当扇在鼻前挥了挥。 是时,身后刘三娘也扭着细软的腰肢走了进来,满脸堆笑道:“青鸢姑娘刚进府就被安排进了上奴房,如今怕是早就住惯了,这会儿突然来了我们这,恐怕是得委屈一阵了。” 这话听起来倒像是好话,但话里带了几分讽刺的成分,叶凌漪还是掂量得出来的。 不过她初来乍到,实不好与这妇女抬杠。 是以,毫无目的的左右翻了翻以后,在刘三娘毫无防备时,叶凌漪忽然回过头,明眸带笑表情暧昧道:“我瞧着刚才院里的情形,刘姑子是不是喜欢丹青小管事?” 刘三娘被问懵,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略带了责备的口吻道:“青鸢姑娘这般没头没脑的在浑说些什么呢?我刘姑子虽只是个粗使下人,却也知道遵守妇德的,不知姑娘与我究竟什么仇怨,第一日来这院子竟如此诋我清誉?” 清誉? 叶凌漪挑眉一笑,心想就刚刚院子里那情形,傻子都能瞧出来这妇女真真是巴不得用眼睛吃了丹青,现在在她面前假模假式的摆出洁身自好的样子,倒好像是她误会了一般,那脸皮厚的程度也着实让人吃惊。 不过旁人的事叶凌漪自然管不了许多。 见门边的刘三娘甩了甩手里的帕子有些不悦的样子,叶凌漪突然笑容世故的凑近,学着前几天看见奴婢丫鬟行礼的样子,愣是冲刘三娘行了个四不像的礼,故意装作不好意思道:“呀,是我嘴笨得罪刘姑子了,刘姑子大人有大量,可别与我这乡野村姑一般见识,不然姑子这般好容色若是因我皱了眉头,那我不就罪过大了吗?” 一些溜须拍马的话说出口后,叶凌漪站在刘姑子身边殷勤笑着,那圆滑奸诈的样子俨然如一位身处深庭多年的老嬷嬷般,竟是丝毫瞧不出现代人的影子。 刘三娘方才还有些不高兴,一听少女夸她皮相好,立马又喜形于色,忙小心追问:“你是说我长得真好看?” 叶凌漪眯着眼睛笑,十分违心的点了点头。 刘三娘沾沾自喜了好一会儿,突然又想起什么般,叹气自悯了起来:“哎,都说红颜玉面薄如纸,面相生的好看又有什么用呢?可怜年少轻狂,早早就嫁了个不成器的东西,如今连处安身之地都没有,说来还是粼少爷房里的小管事好,你看看少年郎不仅生得眉清目秀的好皮相,年纪轻轻就已是在主子跟前伺候的了,前途本不可限量,加上粼少爷如此看中,他日若他娶亲,说不定还能得间独栋的屋舍呢……” 说到这里,刘三娘的声音戛然而止,看表情像是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 再瞧向身边枯瘦的少女,刘三娘只见那双黑漆漆的大眼睛里泛着明亮的光泽,看上去既无辜又可怜,任谁见了都会心软三分。 刘三娘在深院待久了,尔虞我诈的事情也见得多,如今在她面前少女越是表现得楚楚可怜她就越是觉得少女像一只狡黠的狐狸,不怀好意。 不过说出去的话就如泼出去的水,刘三娘寥寥几句话早已将她的心思暴露无疑。 叶凌漪是个聪明人,知道刘三娘是这院里的管事,她又是个初来乍到的新人,刘三娘的把柄她虽然并不感兴趣,但好歹往后大家需同在一处共事,有把柄在手自然行事方便。 只是转念一想,自己毕竟是个新人,刘三娘又是掌权的一方,握住刘三娘的把柄并未见得是什么好事,再者空口白牙说出来的话无人信服,刘三娘便是发动下奴们,大家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淹死她,那往后的日子还能有得好过? 叶凌漪想了想,终于失笑:“刘姑子怕是开玩笑吧?小管事真有那么厉害?我看可未见得!你没瞧见他脸上的伤吗?若主子看重,怎会被打成那样?再说,就他那般老气横秋的性格,有谁会喜欢他?” 叶凌漪故意摆出副很了解的样子。 刘三娘抬眼看了看少女的样子,未察出端倪,才勉强扯出笑道:“姑娘嘴皮子可真厉害,不过往后可需要注意才是,丹青小管事好说也是粼少爷跟前的人,背后嚼他舌根子可是大罪!” “是是是……” 叶凌漪忙应声,面上漫不经心的样子。 天色渐暮,天空突然飘起了牛毛小雨。 一顿简单的收拾以后,叶凌漪就算是正式加入了下奴的行列。 不过彼时她还未明白下奴究竟是做什么的,甚至认为大意该像她见过的那些人一样,要不就是捧团布料送这送那,要不就拿把锄子给院里的花花草草松松土,再不济就是窝在灶前烧火。 虽都是些体力活,但肯定难不倒她一个现代人。 可谁想到晚饭后,刘姑子竟不容争辩地吩咐了她去打水填缸? 叶凌漪着实被震惊了,心里万万没想到在清宫戏里出现的惩罚类戏码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她当然也去求了刘三娘,好言软语让她给换份差事,毕竟咱这身体小胳膊小腿的,加上赫连府厨房的两只大水缸每只都足足有能容下五六个个大胖子的器量,她哪有那力气填满? 到时候要是完不成任务难保会受个什么惩罚,就凭这孱弱的躯体哪里能承受的住? 叶凌漪暗自脑补了受罚,不禁暗暗为自己捏把冷汗。 可到了刘三娘那里好说歹说,她却只以一个理由回她:实在没办法,新人填水缸本来就是下奴之间坚守的默契,她虽身为院子管事却也不能带头坏了规矩,你若是不能完成自去领五十板子。 叶凌漪一听马上就想到这下麻烦了,难道只有逃走才可以免了打水这项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压垮她的重体力活? 叶凌漪不知自己会在这个鬼地方待多久,赫连府守卫又森严的像只四面严丝合缝的铁桶,真真是进来容易插翅难逃的境遇啊。 若只能待在这陌生的屋檐下,结果自然得低头听人使唤。 第十三章 飞祸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可那两只水缸实在是…… 怎么办呢? 叶凌漪苦着一张脸将脑袋埋在胸前往厨房走去,脑海里则飞快盘算着应对计策。 却还没来得及思考出半个所以然,头顶就突然“砰”地撞上了一面极具弹力的“墙”。 “嘶!” 叶凌漪顿时倒抽一口气,捂住直冒金星的脑袋,正龇牙咧嘴的空隙便听头顶飘来一道冷飕飕的声音:“哪里来的蠢才,走路没长眼吗?” 这声蠢才是骂她?好歹人家也接受过九年义务教育,如何也当不起这声蠢才吧? 叶凌漪怒气冲冲地抬头,正想用她那能灿莲花的三寸不烂之舌好好教训一下来人。 却不想抬头的瞬间突然发现,对面站着的竟是赫连府的二少爷赫连澈。 于是刚刚才涌上脑袋的怒火就像被人泼了盆冰水,顿时灭的半丝火星都不剩。 是时身旁若是有其他人在,定能瞧见少女黝黑小脸上堪称精彩的变化,先是双眼喷火的抬头,怒不可遏的神情却在目光触及面前人的一刻立马转化成了错愕、再由错愕飞快变成了一个大写的“怂”。 最后只得灰溜溜缩着肩膀立在原地,只等这该死的主人家给她一个发落。 这时哪怕就是罚跪一整晚她也是认的,反正只要别让她打水填缸,一切好商量。 可惜,与之对面而立的赫连澈此时并没有瞧见她那精彩无比的表情,手里倒是举着一本蓝色书皮的书册在看。 确实很认真。 叶凌漪小心翼翼抬头,牛毛细雨里只见以青玉牙簪束墨发的少年偶尔眉心微皱,一身杏白色深衣随风猎猎,衬得他身影颀长、肤色如玉,也不知是淋了多久的雨了,他浑身就好似罩上了一层银粉,赫连澈就这么静静站着,修长且指节分明的大手抓着书角,红润的薄唇隔着细雨瞧过去竟有种如玫瑰般娇艳的视觉,如此模样倒是比平时多了丝仙气。目光稍往上,又见藏在银色面具后面的双眼目光如炬地定在书册上丝毫不曾偏移。叶凌漪微微踮起脚尖也只能瞧见他眼睑上留下的一层淡淡的长睫阴影,在细雨里便像两只散发着微光的蝴蝶,微微颤动的样子看起来竟还有丝迷人? 叶凌漪自己也不知为什么,盯着那两只“蝴蝶”就再也回不过神来了,入神之余甚至还有那么一两分欲望想伸手去捕捉…… “登徒子!” 脑海猝然钻出丹青的声音,叶凌漪猛地一个激灵,摇摇头,连连丢开了自己脑内邪恶的念头。 一面不忘喟叹:自己怎么能这样想,对方还是个孩子啊! 而久未得回应的赫连澈终于把双眼从书册上移开,一见对面人是叶凌漪声音又冷下来几分:“你这狗奴才,我问你话为何不答?哑了?” 叶凌漪略矮下身,答得无比虔诚:“都是小的有眼无珠,求少爷惩罚!” 赫连澈显然没想到她会这么爽快的认错,倒是有些诧异了。 对面的叶凌漪为了脱离刘三娘交代的任务,真巴不得他立马就罚自己。 但事情就是这么巧,赫连澈瞧了瞧手里的账本,皱眉,再一转眼看叶凌漪的时候就无比大度的挥了挥手:“行了,这次就算了。” 说罢,赫连澈转身要走。 叶凌漪见势不好,忙拽住他的衣角,急道:“都是小的该死,小的冒犯了少爷,请少爷务必惩罚!就算是罚跪一晚上小的也绝无怨言。” 她下了很大的决心。 赫连澈微微皱眉回过头来毫不客气打开了她死死捉住自己衣角的手,语气蕴了半分稀奇:“你这狗奴才倒真可笑,我说算了你竟上赶着找倒霉?” 叶凌漪低头咬唇,抬头时面上已然是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主子英明,小的这么做也是情非得已。” “哦?” 赫连澈缓缓放下书,饶有兴趣地看着她,仿佛在等一个解释。 叶凌漪暗自酝酿了情绪,语气真是无比哀怨和委屈:“众所周知我现在的身份不仅是为了养精蓄锐磨炼心性,更是为了往后能更好的为太师效力,小的都知道也本该无所怨言,毕竟我和其他下奴一样都是为太师府干活,可今日一进下奴院小的才知道原来人分三六九等这话的差距可以这么大。” “此话何解?” 赫连澈说这句话的口吻却是很平淡,平淡到仿若早已洞悉一切只是为了配合她演戏才问的。 叶凌漪心里一阵阵没底,只能咬紧牙关:“譬如今日之事,主子或可能不知道,下奴院子里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新来的奴才须一个人去打水填满大缸。” 赫连澈藏在面具后的眼睛似两道包含了巨大引力的漩涡,只要望进去便叫人再也拔不出自己。 叶凌漪愣了片刻。 “所以呢?” “所以……”叶凌漪那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忽闪了两下,一丝狡黠立即而生:“主子可能不太清楚奴才们的规矩,平时厨房那两口大缸本来是奴才轮流负责的,赫连府人这么多,用水需求大,厨房水缸最少也得两个人打十几个来回才能填满呢。” “你到底想说什么?” 赫连澈显得有些不耐烦了。 叶凌漪抓紧机会,笑容逐渐谄媚:“主子,你看……我是来为太师效力的,太师是什么人物咱们都知道,那是何其英明神武,尊贵无上,身边的随从又是何其风光,我虽只是个预备队员但也不能差人家太多,否则丢了太师的颜面这事可就大了,所以这打水填缸的活恐怕还得找人一起……” 赫连澈冷笑:“我劝你有耍这些小心机的功夫,倒不如想想办法,如何断人口舌,又完成任务。” 他不再给她机会,转身走了。 叶凌漪歪着脑袋想了想,没想明白。 这个夜晚,叶凌漪挺着枯瘦如柴的身子拎着两只快有她半人大小的水桶艰难行走在暗道里。 那是专供下奴行走的通道,一条狭窄至极的小路,很是难走,连叶凌漪这样瘦弱单薄的小孩都只能微侧着身子寸寸挪步而行,旁人更怕是转个身鼻尖都能碰到墙。 为了将两只装满水的木桶运送到厨房,她只能将上辈子吃奶的力气也一起使了出来。 偏偏那条暗道光线昏暗,隔数十步才有一盏烛灯,加上路窄难行,明明是装满水的两只木桶,可当她回到厨房时,两只木桶却将将剩下了半桶水。 厨房管事老婆子年逾五十,生的膀粗腰圆,叶凌漪好容易将木桶运送回来,还没来得及喘上一口气,坐在灶洞前的老婆子就丢下了手里的鸡腿,擦擦油腻腻的嘴巴,拿起手边的马鞭过来了。 “死丫头!躲哪儿偷懒去了?让你打水竟去了生孩子的功夫?看我扒了你的皮送到太师面前!” 老婆子仿若训奴才的机器,一开口便不干不净地骂。 叶凌漪皱眉,心生不悦。 老婆子走近,往木桶里一瞅,也不见得多大怒火,倒是幸灾乐祸似的,手里马鞭抡过头顶,朝着她就落了下来。 这一世的叶凌漪眼疾手快,马鞭没机会近身便被她捉在了手里。 “哟?” 老婆子见小丫头浑身散发出一股肃杀之气,一下来了兴趣:“刘姑子只说新来的死丫头来头不小,没成想竟是个泼皮!” 婆子毕竟力气大,马鞭尽力一拉,叶凌漪充满老茧的手掌登时就划开了一条深深的血沟。 火辣辣的疼痛直往脑仁钻。 叶凌漪不由皱紧眉头,手掌不受控制地颤抖。 老婆子居高临下地瞧她,那眼神就像在瞧一头待宰的羔羊。 叶凌漪抑制不住满腔愤怒,欲还手时,不想在水缸后看到了一个影子。 小姑娘瘦的只剩一层皮包骨,穿着脏兮兮的衣服躲在水缸后,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怯生生望着她和管事婆子,时不时又瞄一眼灶台上的半只鸡腿,很是渴望地猛咽了口唾沫。 管事婆子是个人精,稍感不对劲,正欲回头看就听见叶凌漪骂:“死肥婆子,跟谁耍狠?真当我吃素?大不了你与我一起到太师面前理论去。” “什么?” 婆子眯眼,油腻脸上多了恨意:“你个有人生没人养的贱丫头,我看你是胆大包天还反了你!好,要理论是吧?那你便下阴曹地府去理论先吧!赫连府可不缺一个短命鬼!” 管事婆子用极其污秽不堪的言语报复她。 马鞭狠狠挥落,打在叶凌漪的身上火烧般灼痛难忍,叶凌漪也不躲,就那么倔强受着,望向水缸后,带着善意微微笑了。 水缸后的小姑娘似乎没有想到自己被发现了,大惊失色的将脑袋缩到水缸完全遮挡住的地方,又悄悄探出半个脑袋,看对面的叶凌漪没有要揭发她的意思,才瑟瑟缩缩地把手伸向灶台。 鸡腿得手,小姑娘一道鬼影似得消失在了水缸后面。 叶凌漪枯瘦的身体与小脸因此被马鞭抽开了花,纸片般薄弱的身躯稍一倾斜就失去意识栽倒在地,模模糊糊只听见婆子啐了一口说:“真是污秽,明早之前若让我发现两口缸未满的话,就等着被做成鱼食吧!” 叶凌漪觉得身体撕裂的疼,心里难免生出怨意。 恍恍惚惚睡了一觉,梦中有人从她眼前走过,蹲在她跟前,幽幽叹了口气说:“你肯为一个无关紧要之人受皮肉之苦,却不知是害了你自己。” 她的眼皮沉甸甸的,拼力睁开一线缝隙,只瞧见一片素色衣袍。 是谁? 这个问题一直盘绕在她的心头,随着沉沉而来的睡意被卷入了意识深处。 叶凌漪就这样在冰冷的地上一直睡到天色明亮。 赶着上工的厨子拎着空食盒走进厨房院子,却还没来得及走进来,就在门外失声尖叫起来,空食盒咣当落地。 叶凌漪从梦中惊醒,撑起半身坐起来,稍一动扯得全身一阵刺痛,低头一瞧才发现自己满身血迹经过一夜时间已经和衣服黏在了一起,她一动就扯开了血口子,新鲜血迹立马覆盖了红褐色血迹。 她朝外望去,那个尖叫的厨子也正好瞧见她。 四目相接,却是一人迷惑一人惊恐。 厨子大喊:“杀人了!” 叶凌漪勉强撑起身子,往外走。 厨子见状吓得拔腿就往外跑,边跑边大喊:“杀人了!” “杀什么人?” 一大早歇斯底里,简直要吓死人了好吗。 叶凌漪扶扶晕乎乎的脑袋,头重脚轻地走到门前,倚门框往地上一瞧,顿时吓得脚后跟一绊,面色惨白地跌坐在地。 那仰面倒在厨房门口的,那死死瞪大双眼的,那嘴角流血张爪将胸口抓烂的,不正是昨晚拿着马鞭抽她桀骜不驯的厨房管事婆子吗? 她怎么死在这了? 第一次离死人这么近,叶凌漪觉得胸口发窒,不由加重了呼吸。 管事婆子的死状极其恐怖,一双死死瞪大的眼睛已经蒙了灰,嘴角血迹干涸成了紫色,看样子是一瞬间毒发身亡的,死亡的时间还不短。 厨房院口拥进来一大帮穿着黑色衣服的侍卫,刚才吓得屁滚尿流的厨子此时正站在侍卫中间,指着叶凌漪高声喊:“就是她杀了桂婆子。” 惊魂未定的叶凌漪满脸呆愣,任侍卫气势汹汹地过来将她架到了赫连澈的面前。 明堂高室,银面公子端坐在正中间,一身深蓝色缎面的衣裳将他的皮肤衬得愈发白皙,指节纤长的手正捧着一卷竹简细细端详,半点也没有主持公道之人应有的庄严肃穆。 身材矮瘦的丹青站在他身边,不时朝台下黝黑枯瘦却眼神倔强的少女投去担忧的目光。 “你凭什么说是我杀了那婆子?” 叶凌漪皱着眉,看向同跪在旁边的厨子。 厨子耿着脖子,中气十足地朝座上的赫连澈说:“今一早就只有你在厨间,不是你还会是谁?” “说话可要凭证据!” “证据?” 很明显,厨子只有眼见并没有实际证据,遂气势减弱。 正座上的赫连澈却突然笑出了声,底下几人齐齐朝他望,他的目光却是仍定在手里的竹简上,仿若刚刚一笑只是从竹简上读到了什么有趣的片段。 这时,几个侍卫抬上来一个人,摆在堂下跪着的二人身边。 竟是昨夜叶凌漪帮着打掩护偷鸡腿的小姑娘。 不过才五六岁的模样,抬上来时紧闭双眼,浑身发紫,僵直的躯体毫无生气,已然气绝多时。 老秋紧随其后走进来,朝赫连澈俯身,恭恭敬敬道:“回粼少爷,桂婆子和这小丫头的死因查出来了。”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由坊全文字更新请收藏本站域名: 防止遗忘,或在百度搜索“坊”,谢谢大家捧场! 第十四章 冤情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哦?” 赫连澈拿着竹简的手终于放了下来,看着老秋问:“她们是怎么死的?” 老秋不经意地瞄了眼恍若受到重创,一脸失魂的叶凌漪,声色沉重道:“中毒!府里最普通不过的毒药,本是用来药老鼠的。” 赫连澈彻底放下竹简,看着已然魂飞九天的少女,慢吞吞开口问:“如何中的毒?” 老秋支支吾吾:“这个……这个是……” 赫连澈面色不变,只将手里竹简丢到了桌面上,“啪”的一声。 老秋浑身一哆嗦,说:“小人在二人的胃里发现了尚未消化的鸡腿,上面留着余毒,应是误食了用来药老鼠的鸡腿所致。” 说到鸡腿,厨子突然想起什么,面上一阵激动,又忽然想起此时状况,硬是将激动压了下去。 可赫连澈是什么人,堂下人的一举一动半分都躲不过他的法眼。 “说!” 他只说一个字。 厨子立即似被人点了穴似的僵直背脊不动了。 “你这狗奴才!少爷让你说还不快说?是不是要先挨顿鞭子才老实?” 丹青不愧是近前伺候的,一个厉声厨子立马扑倒在地,战战兢兢道:“近来厨间闹鼠厉害,昨夜临下工前,小的确是放了一块沾了鼠药的鸡腿,可……可小的就是怕有人混淆所以故意把鸡腿放在灶台地上,旁人一看便知是用来药鼠的又怎么会吃下去呢?粼少爷,桂婆子的死真的不关小的的事啊!” 厨子玩命磕头。 赫连澈朝侍卫一挥手,却并没有说话。 那侍卫也是人精中的人精,他只这样一动作,侍卫便朝正中央揖手退下了。 未消半刻,侍卫又拿了一盘东西上来,朝赫连澈说:“回少爷,这是在灶台地上找到的!” 厨子忙支起身子,一瞧侍卫手里端着一只鸡腿,暗暗松了口气。 “那就查吧。” 赫连澈漫不经心地开口,倚在椅背上摸了摸手背,一副慵懒的样子。 老秋上去将装着鸡腿的盘子接过,凑近鼻尖嗅了嗅,一丝疑虑顿生,又忙从怀里摸出一支银针插在了鸡腿上。少时取下一瞧,银针没入鸡腿的部分颜色未变,于是道:“这鸡腿没有毒。” “什么?” 厨子大吃了一惊,呓语般说:“这怎么可能呢?我分明……” 赫连澈笑,说:“原来你把鸡腿放错了!是你杀了桂婆子和那个小丫头。” 叶凌漪被这话拉回了魂,满目震惊。 厨子吓得发出哭音,磕头求饶说:“少爷明鉴,真的不关小的的事啊!我与桂婆子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和这小浣衣奴更是八竿子打不着,实在无理由害她们啊!” “还敢狡辩!分明是你!” 丹青似有意维护叶凌漪,忙着开口训斥。 “真的不是我!小的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害人性命啊!” 也许真觉得自己冤枉,厨子竟不顾形象地放声痛哭起来。 赫连澈皱眉,吩咐侍卫:“带下去,杖刑!” 以无毒鸡腿换有毒鸡腿,这事分明是有人故意为之,而赫连澈无心追查,他不在乎谁是凶手,也不在乎有人会因此蒙冤,他这么做,分明是要厨子以命了结此事。 厨子被拖下去时词不达意地呜里哇啦胡乱大喊,显然是悲愤至极。 叶凌漪呆呆盯着死去的小姑娘,昨夜那双怯生生的眼睛仿佛还在看着她,明亮的大眼睛里渐渐盈满了泪水。 “为什么?” 她问,却没有看任何人。 赫连澈坐在上座,语气冷硬地说:“今日这事就算是你所为,我也得杀了他顶罪。” “为什么?” 同样的问题,她终于抬头,泪眼之中埋藏的太多倔强与不忿一览无余。 “因为你是从苍嶷山来的,因为你对太师有绝对的利用价值,所以你绝不能死。” 赫连澈说,藏在银色面具后的绝顶美好的眼睛里淌过一丝异样的情绪。 叶凌漪望着赫连澈,良久无声悲笑,眼泪从眼眶掉下来,这一刻她忽然觉得自己既可怜又可恨,赫连氏对她的偏袒把她变成了一把利刃,这把利刃会随时会要了他人的性命也会伤了她自己,从前她以为保持一颗善良的心便不会为凡尘所扰,如今看来,自以为是的善良终究成为了草菅人命的借口,就好像上一世她对母亲的宽容害了自己,这一世纵容饥肠辘辘的小丫头偷吃却害她付出了生命那样惨痛的代价。 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赫连府似一口充斥着重重黑暗与冰冷的深井,而他们都是井里随波逐流、仰望自由的浮萍,微不足道。 结果是赫连澈下令杖杀了那个厨子,倒也没有让叶凌漪和偏袒她的丹青好过,二人各领了二十杖,这事也就算这么过去了。 至于事实,也许是有人憎恨桂婆子所以故意将两份鸡腿掉包,也许是桂婆子自己误食,又或许……谁也没有再谈论这件事的真凶,那个小姑娘不过是个无辜的牺牲品,而这府里,最不缺的就是像她和厨子这样在夹缝里求生存最后却不得已沦为牺牲品的人。 叶凌漪带着浑身的伤,一瘸一拐地从其他人鄙夷的目光里路过,丹青从她身后叫住她:“青鸢。” 叶凌漪神态虚弱,站下脚却不回头。 同样一瘸一拐过来的丹青绕到她面前,干净的青灰色衣服已经染上了血迹:“你可好?” 他低声问,引得叶凌漪嘲讽一笑:“被诬陷,又眼睁睁成为了名义刽子手,那二人不是我杀却因我死,好得了吗?” 叶凌漪故意拿话噎他。 丹青病态苍白的脸上浮现凝重:“青鸢,你不要胡说,怎么会是因为你呢?你应该感激粼少爷,今日要不是他恐怕就事大了。” “事大?”叶凌漪冷笑,“你刚刚没有听赫连澈怎么说的吗?就算是我杀了人也会有人替我顶罪,因为我对太师有利用价值,若无我早死了不下八百次了,在这里无利用价值之人是否命如草芥,同路边烂泥般令人鄙夷不屑?” “青鸢……” 丹青目色复杂。 叶凌漪皱眉,声音冷到了极点:“别这么叫我,我不叫什么青鸢,我姓叶。” “你入了赫连府!”丹青小声提醒她,“我知道你现在满心怨愤,但你需记得,入府为奴便要摒弃了曾经,不管你姓什么,在这里,你只有一个名字,青鸢。” 叶凌漪不说话,只是转身。 一瘸一拐走了数步又停下:“丹青,是否待人良善也是残忍?” 她的声音苦涩,积压着委屈轻轻颤抖着。 丹青站在她身后,没有回答她。 叶凌漪又悲哀地说:“那便是我的罪。” 凉风呼啸过来,少女的身影便如破碎的纸片般被吹远了。 渐入黎明时,微光透过蝉纱般的窗纸留下半分清明视线,叶凌漪趴在大通铺上,一夜未眠,她的伤口没有上过药,如今却已经不疼了。 叶凌漪就这样趴着,睁着眼睛看着窗户,却不想瞧见了一个人影鬼鬼祟祟地出现在了窗纸上。 看上去是个男的,似乎是不想被人认出故意穿得很厚,动作略显笨拙地扣了扣窗子又放下了什么,转身离开了。 叶凌漪凝视着窗边,此时天色尚暗,大通铺上的其他人正睡得香甜,呼吸声此起彼伏,没有人注意到外边的动静。 叶凌漪蹑手蹑脚地从大通铺上爬下去,轻轻推开窗扉,瞧见窗台放着一只小药瓶。 拿起来仔细一看,竟是治疗外伤有奇效的刀尖药。 用药之人必定非常珍惜这药,里面的药粉虽然已经所剩无几,塞口也因陈旧而发黄,但瓶身却崭新如初,连半丝灰尘都不曾沾染。 一定是丹青。 叶凌漪第一个想到的便是矮小瘦弱却干净非常的男孩。 在赫连府下奴是没有权利使用药品的,即是丹青那样的贴身上奴用药也粗陋有限,这刀尖药愈伤有奇效又被保存得极为妥善,一定是主人家的赏赐之物。 既能得主子赏赐又能给她送药的,这偌大的赫连府也唯有丹青一人而已。 想到这个,叶凌漪的内心涌过一阵温暖。 天亮后,叶凌漪拖着一副受伤的躯体照顾庭院里的花草,心里直将把她丢到异世来的老天爷和赫连府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 正这时,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刘三娘走过来,面色不善地问她:“你在干嘛呢?” 叶凌漪还以为自己无意识将心底话说了出来,脸色艰难:“姑子你觉得呢?” 刘三娘白她一眼:“别忙活了,粼少爷差人来传话,让你去一趟天心居呢。” “粼少爷?” 叶凌漪一愣,登时想起下人都喊赫连澈为粼少爷。 “他找我干什么?” 刘三娘嫉妒心重,叶凌漪这样问,她自然便以为是有人在故意炫耀,遂阴阳怪气道:“天心居是什么地方?太师送了多少女子也没一个能进去,也不知道你这丫头前世积了什么大德,粼少爷竟找你去伺候,不过你可得记得,将来若是飞黄腾达千万可不能忘了我们这些下奴朋友。” 叶凌漪活了多少年,怎么会听不出她话里的冷嘲热讽,但她也懒得费劲和她计较,就转身出了院子。 天心居是处极为僻静的小院,院里萧条无景,沿墙只有一排修剪整齐的翠竹。 叶凌漪被人带到天心居门外,门前站着的侍卫立即进去通禀。 不过一会儿,侍卫小跑出来朝她道:“进去吧。” 叶凌漪往里打量,终于迈开腿走进去。 推开主屋大门就瞧见丹青守在门边,那厮朝她挤眉弄眼的也不知是想表达些什么。 叶凌漪冲其傻傻一笑。 脚步迈过门槛还未落下地,便感觉有股肃杀之气迎面袭来。 也许是动物的直觉,叶凌漪眸色骤然一冷,本能般一个后翻,避开了从里面飞出来的不明物体,动作之灵敏叫她自己都咋舌。 “砰”的一声,瓷器与青石地面撞击发出清脆的声音。 叶凌漪往后望去,只见院子地面散落了一地青瓷盏的碎片。 几乎没有思考的时间,一道掌力倏地降在她左肩,叶凌漪只感觉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后倒退数步,脚步竟逐渐轻盈地腾空远了好几步。 “谁……” 对方连说话的时间也不给她,一道藏蓝色身影飞身出来,挥剑朝她砍了过来。 叶凌漪忙着闪躲,略显吃力却迟迟不曾迎击。 “出手!” 对方声色沉冷,出招狠厉虽留了余地却招招逼迫。 叶凌漪很快就认出了他的声音:“主子?” 她真是傻,明明来之前就听说天心居是赫连澈的居所,除了他还有谁有这么大胆子敢在这里大动干戈。 “出手!” 赫连澈猛地劈下一剑,叶凌漪虽敏捷躲过,却扯到了身上的伤口,一阵刺痛叫她皱了眉。 看样子,如果她不出手他就会永无止境的逼迫她,如此的话…… “这可是你让我出手的!” 叶凌漪大喊一声,顺势捡起地上的茶盏碎片,作锐猛飞刃朝赫连澈甩去。 赫连澈只转了个身,几枚碎片便如铁钉般穿破墙边青竹深深钉入了围墙。 “未得审时度势,只懂一味夺胜,实乃鲁夫之勇!” 赫连澈轻嗤,一柄冷剑已架上了她的脖子。 叶凌漪不服抬头,枯瘦黢黑的脸蛋平平无奇,倒是一双大眼睛生得光彩照人。 “明明是主子要我出手的,如今倒怪我?” 赫连澈冷哼一声收了剑,转身朝主屋走:“兵戎相见,一击制胜并非唯一保命之法,懂得审时度势,蓄势而发才是你应该学的。” “学?” 这人说什么呢? 叶凌漪皱眉起身,跟上他的脚步。 走进主屋一刹那,却被首先映入眼帘的东西吓了一跳。 叶凌漪吃惊看看主屋正中央供奉的一座活人大小的金身人像,张嘴无声地问丹青:“这是什么?” 丹青缩着脑袋站在门背,嘴角抿着笑,摇摇头不答。 “过来吧!” 赫连澈声色不觉情绪,落座在金像身侧,朝她挥了挥手。 叶凌漪老实巴交地走过去,问:“主子,这是什么?” 赫连澈眼皮也不抬却知道她问的是金身塑像,说:“佛!” “佛?” 叶凌漪侧着脑袋左右看看,说:“敢问哪座菩萨?可有法号?看着外形独特,是您亲自捏的吗?” 此话惹来一阵眼刀。 叶凌漪讪讪地缩了缩脑袋,立正站好,撇开话题:“不知主子找我来有什么事?” “没事。” 他明明是这样说,却立马从桌上拿了卷竹简丢在她面前,一本正经说:“把这个誊写一遍。”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由坊全文字更新请收藏本站域名: 防止遗忘,或在百度搜索“坊”,谢谢大家捧场! 第十五章 欺负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丹青变戏法似的拿出笔墨和一卷新竹简摆到她面前。 叶凌漪只顾着看那形如八爪鱼似的字,眨巴眨巴眼睛问:“这是什么?” “女史。” “女史?” 女史是什么?古代名著吗?怎么没听过? “女史是何典籍?” 赫连澈眉梢一挑:“你不知女史?” 叶凌漪乖乖点头。 赫连澈又试探性问了句:“你可识字?” “当然!哪有我不认识的字?” 叶凌漪拍拍胸脯,心想:这是看不起谁呢? 她虽不敢称自己博学广闻,但好歹也是从国内知名大学校园里走出来的高材生。 随即,赫连澈翻开女史,随手指了字问:“这是什么字?” 叶凌漪探过脑袋,左右瞅瞅那蚯蚓般歪歪扭扭的字体,一脸茫然:这是字吗? 她见过甲骨文,见过金文、大篆、小篆,也见过隶书和晦涩难懂的满文、各类书法字体,可这扭来扭去的鬼画符是个什么文字她真的不知道。 赫连澈一瞧她失神的样子就知道,这定是个不通文墨的呆子,难免头疼难当。 “看来还得从头开始教……” 丹青候在一旁,笑呵呵道:“青鸢,你真是好福气,能得粼少爷亲授文墨,这可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呢,还不快谢谢主子?” 叶凌漪“哦”了声,对赫连澈作了个四不像的礼道:“多谢主子,不过您真的不必勉强,奴不过是个下等粗使婢女通不通文墨真的不重要。” 反正她也不在乎。 赫连澈皱眉:“人有天赋后勤之分,你真当是我上赶着找麻烦?” 叶凌漪愣了愣:这话什么意思?是说她麻烦? 正欲反驳,又听丹青说:“是太师交代粼少爷一定要抓紧教会你各类本事。” “为什么?可是也没人说过当奴才还得舞文弄墨啊?” 难不成她在挑水的时候得先吟诗一首,劈柴的时候先祝歌一支? 赫连澈语气冷漠:“你可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你是苍嶷山来的魁首,往后是要入宫为圣主梁后效力的。” 他的话让叶凌漪感觉头皮一阵发麻,嘴上怯懦地回:“是!” 其实她才不想做什么魁首,更不想见什么梁后,只是好汉不吃眼前亏。 反正来日方长,她一定得找个什么办法从赫连府逃走才是。 丹青取来绢本,赫连澈执笔落墨,叶凌漪半跪在案前看看他的笔尖,照葫芦画瓢,远一看三人就像一个满眼欣慰的母亲站在一旁看着气急败坏的父亲教女儿写字,真是闻着惊心,见者感动啊。 “你可仔细看了我的笔划?” 叶凌漪迷茫地摇摇头又猛地点头。 赫连澈压着怒气,咬牙切齿指着她写的不成形状的墨团说:“看清了怎么还写成这个鬼样?” 为了躲避责难,叶凌漪讨好一笑:“主子这般聪明才智,奴自是不能相提并论。” “油嘴滑舌!该罚!” 丹青欲为她求情,赫连澈一个眼神便将他到嘴的话生生逼了回去。 天心居主屋连接着一片碧湖,湖底下大概有岩浆运动,湖水一年四季都是温暖舒适的,而水热空气却寒凉,一冷一热相互矛盾便产生了水汽,水汽聚少成多又吹成白茫茫的雾,笼罩着湖中央一座造型雅致的观湖亭。 雾里似有人拨动水面,传来潺潺之音。 从观湖亭至湖面有下阶,下阶尽头延伸出一方低于台阶半人高的位置,坐下去湖水恰好满到肩胛。 叶凌漪长吁一口气,身上的伤口泡在水里,那种涌入心里的温暖感觉似乎也让伤口瞬间愈合了。 仰头望去,茫茫雾色里的天半灰半蓝。 “原来他说的罚是让我泡温泉?” 这一大汪温泉要是搬回现代,那得能赚多少钱啊? 叶凌漪臆想翩翩,不禁痴痴笑出了声,伸手拂动水面,四肢在水里仿佛失去了重量,轻飘飘的就要随水飘走了。 从苍嶷山来到赫连府这些日子,这副躯体皮肤上的红紫一直未褪,看起来真是冻坏了皮肤组织,会不会再也恢复不了了? 从苍嶷山下来,身体里那个嗜杀的灵魂再也没有出现过。 这也许就意味着她要一直使用这副身体…… 叶凌漪心头起了疙瘩,此时竟有些同情这身子的原主人,同时也深思起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个异世,甚至怀疑是不是所有人在死后都会来到这里。 思虑颇多。 当她换上一身干净的素色衣服回到主屋时,佛像前传来两个人说话的声音。 她的脚步停在隔绝主屋的玉面屏风后。 两个声音,其中一人无疑是赫连澈,另一个却并不是丹青。 不知是不是气氛使然,叶凌漪并没有走出去,就这么站在屏风后竖着耳朵听二人的谈话内容。 而里面人也不知是否察觉到她,叶凌漪能感觉她进来后的氛围有些异常,显得很刻意。 有人说:“还是你这里的茶好啊。” 赫连澈:“你喜欢便差人送些到你府上去就是了。” “那敢情好!” 那人嘿嘿笑两声,然后有从椅子起座的微响:“那我便回去恭候你粼少爷的好茶!” 赫连澈没有再说话。 一阵脚步离去。 赫连澈沉声道:“偷听没有半分警觉,是等着别人来杀你吗?” 叶凌漪眸色沉敛,小心翼翼走出去讪讪摸了摸鼻子:“主子误会了,我没有要偷听,只是主子在议事,奴不想搅扰主子大事。” 话说的十分圆润。 赫连澈看着那双似有诱惑力的眼睛,一个念头突然冒了上来:这是个像狐狸一样天生极其狡猾的人。 “可惜……你未能生得一张好容颜,做不了媚上惑主的人。” 这是什么话?变着法的说她长得难看? 叶凌漪心里暗暗不悦,面上却恰恰相反,笑容殷勤道:“是是是,主子说的都对,就我这副尊容,做什么都白搭。” 赫连澈丢下绢本,又说:“不会可以学,女子也并非要才貌双全,既无姿容绝色,那便潜心钻研书籍,做个学究也好。” 叶凌漪内心真是:去你ma了个xx 唯恐他又使唤自己写字,叶凌漪立马低头说:“女子无才便是德。” 赫连澈瞪她一眼,大概是觉得孺子不可教,便说:“今日你先回去,明日我再传你来。” “还来?” 她无意识冒出这一句。 赫连澈将女史收好,交倒她手里说:“丹青会将上面内容说给你听,切记融会贯通,明日我会抽查。” “啊?” 枯瘦少女面色微微惊讶,心里简直爆发出了杀猪惨叫:为什么啊?好不容易捱过九年义务教育作业的漩涡,躲过大学各种心得、报告,结果来到异世竟然还是躲不过那学习的魔爪? 要不是为了保住小命,她真是恨不得…… “怎么?有问题?” 叶凌漪僵直的背脊顿时一软,笑嘻嘻道:“没问题!不就是女史!” 天知道女史是什么。 回途路漫漫,奉旨讲学的丹青跟在她身边喋喋不休。 叶凌漪垂着脑袋像只斗败的大公鸡,愣是一个字没听进去。 “我跟你说,粼少爷既然悉心教导你,那你定要好好跟着他学,将来得了太师宠信,有功名在身脱了奴籍不说,就连粼少爷也面上有光,哎说到我们主子……我们主子是个可怜人,这次太师好不容易委以重任,你啊,一定得帮帮他……” 丹青精神气十足,半点没有挨了板子之人该有的虚弱样子。 叶凌漪觉得胸口有意难纾。 好在经过小径时一个管事喊住了丹青,二人小谈好一阵,叶凌漪直犯嗡嗡的耳根子这才得以清静。 逃也似的回到下奴院子,几个女奴正围在一起小声讨论什么,刘三娘坐在中间。 叶凌漪闯进来,讨论的声音戛然而止,几人纷纷将异样目光投向状如丢魂的叶凌漪。 衣着粗鄙的女奴才们看起来年纪都不大,最大的约摸也只有十六七岁。 叶凌漪倒是没有留意她们,拖着身子走进屋,一头就栽进了自己位于大通铺最末尾的褥子里。 谁知女奴也悄悄跟进了门。 “哟,这是谁啊?” “姐姐不知道吧,这是新来的打杂丫头。” “什么?刚来的下流丫头?啧啧,被叫去天心居才多大功夫,连衣服都换了。这手腕可真厉害,眨眼的功夫就勾搭上了最受太师宠爱的少爷?” “我看呐,没进府之前指不定是哪个烟花柳巷里的东西。” “妹妹此言差矣,哪家烟花柳巷能收这样的陋货?是等着败落吗?我看这丑丫头是烟花柳巷里出来的烧火丫头还差不多,不过悄悄跟着妓子学了几招勾引男人的招数罢了。” “烧火丫头……” 年轻的奴才窃窃偷笑。 叶凌漪终于从褥子里抬起脸来,漆黑眼底充满冰冷地扫过几人,她并不打算与这些小孩计较,毕竟这里是府门深院,拈酸使坏的人太多她是计较不完的。 叶凌漪爬起身,穿过她们往门外走。 “给我站住!” 就在这个时候背后一阵“哗啦”的声音。 叶凌漪扭头望去,只见年纪稍小的丫头正得意洋洋得朝她投来挑衅的目光,而她手里拎着的竟然是她们用来小解的马桶。 马桶边缘有水珠滴落,令人作呕的骚臭之气立时充满了整个屋子。 “你做什么?” 叶凌漪提高音量走过去看着自己已然被浇湿的褥子,黑瘦脸上立马浮现了怒色。 小丫头将马桶丢在叶凌漪脚边,顺便往她脸上啐了一口:“呸!腌臜东西配脏货,简直是天生绝配!” 叶凌漪唯一生的周正的眼睛里流转过浓浓狠色,旋即又恢复了平静:“你们这样做,就不怕我告诉管事刘姑子吗?” 几人一听,立马哈哈大笑起来,像是巴不得她去告状。 “你去告啊!你倒是给我去告啊!” 年纪稍大的使劲戳她的肩膀,叶凌漪这个身体单薄,被她这样一戳脚步竟不听话的连连倒退了好几步。 看着她们得意的样子,叶凌漪脑袋里闪过一线灵光,瞬间就明白了,原来是刘三娘…… “你们这样做总得给我个原因吧?”漆黑眼底恍若一潭死水不见半点情绪。 “原因?”稍微年长的女奴才挑起嘴角,不屑地笑:“打你一个下流东西还用原因?” 第十六章 惩戒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话音未落,一双手便先一步高高举起,用尽全力朝她甩下来。 叶凌漪手疾眼快,眸色骤然凌厉,捉住了她的手。 被钳制的女奴才怒不可遏,抬起另外一只手去掐她的脖子,叶凌漪也不慌,只轻轻踢了她的膝盖,女奴才就跪在了她的脚边。 “怎么?刚才还说我勾引主子,这么会儿就着急给我行礼了?” 叶凌漪的大眼睛里浮现一丝笑意。 几个奴才交换了个眼神,齐齐朝她围了过来。 叶凌漪身上有伤,对付一人尚且绰绰有余,但几人一起上来她就真的不是对手了,所以很快被她们控制住了。 一个清脆的耳光甩在她的侧脸,火辣辣的疼感立马顺着耳根子烧了上来。 “你倒是很能耐啊!” 女奴才的眼里发狠,一把揪住了她的头发:“别指望攀了高枝,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在这下奴院子里你不过是最不值一提、令人鄙夷生厌的污泥,连主子的鞋都不配提的东西,只配让人踩在脚下。” 刚刚那个耳光的力道让她不慎咬破了舌尖,口中一丝血气顺着嘴角溢了出来,但她的眼神仍是倔强。 她被迫跪在地上,仰着头形如邪魅地呵呵笑了两声:“那你们呢?你认为你们自己又是什么?同在污泥里,你们不过为他人走狗,被人摆弄利用还无所感知,简直愚不可及。” “让你胡说!” 女奴才怒气冲冲地一脚踹上她的肚子。 叶凌漪眉头一皱,腹部立即传来一阵强烈的痛感,感觉五脏都要碎了。 女奴才得意洋洋,冲钳制她的人说:“剪刀呢?” 一把剪刀如愿奉上。 那是一把夜里用来剪烛心灭灯的剪刀,上面覆盖了一层厚厚的白色烛油。 剪刀在阴笑的女奴才手里转了方向,刀尖朝下正对着她的眼睛。 叶凌漪喉头上下滚动,警惕道:“你们想做什么?” “明知故问。”女奴才摸摸剪刀说:“虽然不知道主子看上你什么,但你的脸看起来十分讨厌,不如姐姐帮你剥了这层黑皮让你脱胎换骨怎么样?” “可恶!” 叶凌漪猛地发力,仍未挣脱多人的掣肘钳制,反而扯痛了身上的伤。 剪刀握在女奴才手里,刀尖竟没有丝毫犹豫朝她的眼睛狠狠落下…… “胆敢在赫连府行凶,我看你们是活腻了!” 耳旁赫然响起一道怒声,举着剪刀的女奴才上一秒还凶神恶煞,下一秒就被一脚踢翻在地,神色痛苦地捂着胸口直哼哼。 掣肘叶凌漪的人全都一副见了鬼的表情跪下地,齐齐喊道:“丹青管事。” 矮瘦的少年满目关切上前,将叶凌漪扶起来:“还好吗?” 神情呆滞的叶凌漪没回他,仿若还没有从刚刚的惊吓里回过神。 丹青皱眉看了眼湿漉漉的被褥,把她扶到了屋外,又对几个奴才说:“敢在这里称王称霸使坏,我看你们是胆肥忘了这里是赫连府忘了规矩,既是这样那就都随我去见粼少爷,看他是发卖了你们还是直接打死你们!走!” 在这个时代,府里奴才在卖身契未满时就被发卖出去就等同是被画上了大大的不合格的垃圾,平常富贵人家选奴才重在身家清白多数为吃不起饭的穷人家儿女,像这种被发卖出去的奴才既被贴上不合格标签断断不会被二次选用的,而这类人的下场要不就是到穷人家沦为生育工具后落得个饿死的下场,要不就是被卖进窑子被活活折磨致死。 总之就是死路一条,不过先后而已。 女奴们多年纪不大,丹青这么一吓,有两个立即哭出了声,尤其是为首的那个年纪稍长的,竟神色慌乱地爬过来揪住丹青的裤腿说:“是刘姑子,这一切都是刘姑子指使的,她嫉妒那丫头得了粼少爷眷顾,所以要我们替她教训她,都是刘姑子的错,不关我的事啊!” “愚蠢!” 丹青嫌恶地推开她说:“你们可知道这丫头是太师的人?她刘姑子算是哪根葱?犯的着你们为她去死?这事一出,她倒是十指如初撇的干净,你们可就没那么好过了!” 参事女奴纷纷一愣,这会儿才恍悟自己这是既遂了刘姑子的心愿,又当了替死鬼。 丹青也不给她们说话的机会,就对门边吩咐:“快来,把这些妄论主子的狂逆之辈绑去让粼少爷定夺!” 侍卫应声而上。 在女奴哭哭啼啼的声音里,赫连澈被请到了现场。 这是在内院旁边辟出来的一个小小的院子,本是贴身下人们值夜的地方,今日却成了审问之所。 刘姑子也被侍卫扭送了过来,不安分地左右挣扎,最终愤恨跪在了地上。 赫连澈注视着跪在刘姑子旁边一言不发的叶凌漪,温吞开口道:“距离昨日之事才过去多大时间?你怎么又惹事了?” 叶凌漪抬起眼睛直视他,漆黑眼睛里一片清明。 丹青替她说到:“主子误会了,今日之事全是这群刁奴……” 赫连澈抬手,制止了丹青说话。 “奴才间的这点小事也值当我出面?我看这府里真是变得越来越没有规矩了!” 赫连澈声色渐厉。 丹青扑通一声跪下地:“回主子,依奴看,这下奴确实需要整治整治,今日若不是奴碰巧遇上,太师三年心血恐怕就得付诸东流了,到时人命事小,万一惹怒了宫里那位事大。” 他故意说的很严重。 赫连澈不动声色瞥一眼跪在自己脚边的人,沉声问:“是谁这么大胆子?” 原本还在哭哭啼啼的女奴吓得忘了抽泣,缩着肩膀不敢吱声。 年纪稍长的那个唯恐晚了,指着刘姑子就说:“是刘姑子,刘姑子让我们教训青鸢的,都是刘姑子的主意,我们也是迫于她的淫威不得已而为之,请主子明鉴!” 突然被点名的刘姑子神色一狠:“好你个死丫头,你们自己欺负人也就罢了,如今竟合起伙来污蔑我?我刘三娘岂会对一个小姑娘这般狠毒?” 赫连澈眯着眼睛看着女人间的一来二去,不耐烦说:“你说是刘姑子要你们教训青鸢的,她为什么这么做?” 女奴狠狠瞪一眼刘姑子,说:“她嫉妒青鸢,说青鸢进府时间不长却出尽了风头,尤其是今日还进了主子的寝房,若不杀杀她的威风恐日后就要忘了自己是谁。” “还敢胡说!”刘姑子不服气,转手给了她一个巴掌,又对赫连澈道:“粼少爷可千万不能听这个贱人的满嘴胡言,奴绝对没有这么说过!” 赫连澈不甚在意,只说:“看来这府里是真没了规矩。” 丹青跪在地上,眼色疾厉,喝道:“大胆!主子还在座上你竟敢擅自动手,眼里可还有主子?可还有规矩?” 刘三娘意识到行为失当,浑身一震,忙求起饶来。 赫连澈撑着脑袋:“掌嘴!” 配刀的侍卫走过来,扬手狠狠甩在刘三娘的脸上。 男人的力气很大,不过才受了几个耳光,刘三娘的两眼就已经发昏,牙根子松动,脸也跟着红肿起来。 刘三娘痛得哇啦大喊,眼泪鼻涕齐往嘴里流,看起来很是恶心。可赫连澈不喊停,谁也不敢说话。 “行了。” 等到赫连澈好不容易出声时,刘三娘已经被打得几乎要昏死过去了,掉了好几颗牙,鲜血和着口水黏嗒嗒的掉下来,全然失了平时那种风韵犹存的感觉。 “记住,千万别自作聪明。” “是,谢……谢主子。” 刘三娘强撑着精神,肿成金鱼的嘴里吐出几个含糊不清的字。 “还有你们……” 座上人冰冷的目光似无数寒箭,年少的女奴们抱在一起瑟瑟发抖。 “是谁给你们的胆子议论主家的?”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无限威严。 失去主意的女奴们顿时泣不成声。 几名侍卫又听赫连澈吩咐:“胆敢妄议诽蔑主家,这些刁奴留着只会乱了太师府的规矩,拖下去杖杀!至于刘姑子……便由管事贬为马奴,自去领下鞭笞三十。” 话一说完,登时哭喊一片。 赫连澈皱眉,一挥手,侍卫就齐齐围上来将女奴拖了下去。 那个年龄稍长的女奴瞪着赤红双眼,大喊:“是刘姑子,都是刘姑子害了我!刘姑子,你不得好死,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 少女凄厉的哭喊和诅咒声渐渐随风远去,这一瞬间叶凌漪突然就想起了那句话:“在这下奴院子里你不过是最不值一提、令人鄙夷生厌的污泥,连主子的鞋都不配提的东西,只配让人踩在脚下。” 果然是这样,下奴命贱不如草芥,今日是杀一个,明日是诛一群,高贵的人只需要动动嘴皮发号施令便有人因此被夺走了宝贵的性命。 这是多么可悲的事情。 叶凌漪忽然觉得刚才欺负自己的那群人很可怜。 这件事的始作俑者明明是刘三娘,只因说话的是女奴们,只是因为她们具有侮辱性的不实言论里提及了赫连澈,所以她们就该死。 这哪里是在为她讨回公道? 从始至终赫连澈都没有询问过她半分,因为他并不在乎事情真相是什么,不管她遭遇了什么,在他眼里只要她还没死,只要还能为为太师府所用便什么都不重要。 忽然间,她明白了昨日自己向厨子索要证据时赫连澈那个笑声的含义,这里没有警察,没有公正大道,有的只是权力、压迫,和形如牲口不断被奴役的下等之人,什么叫证据,有权力有身份的人说话那才叫证据、才叫正义。 叶凌漪心情沉重,尽管满腔同情,不过她并不打算替那些人求情,这个世上最一无是处的便是来自同等阶级自以为是的同情。 告谢起身。 准备离开时,赫连澈突然对她说了句话,他说:“若想在这里安稳度日,除了夹起尾巴做人以外,便只有拼死往上爬这一条路。” 叶凌漪纳闷地回眸看他。 银色面具后一丝痕迹未见。 次日,赫连澈果然差了人过来。 叶凌漪被传入天心居时,赫连澈正端正坐在案前看书。 第十七章 靠近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昨日学的怎么样?” 他不用看就知道是她进来了。 叶凌漪没回答,绞着手指表情无措地站在门边,就像没做作业被老师当场点名的学生,紧张与窘迫同时压在心头,连眼睛都不知该往哪放。 赫连澈盯着手里的书,伸手摸到一杯热茶便往嘴边送。 “我说过今日要检查的吧?” 一句话透出股子威慑感。 叶凌漪强站住脚,故作愤慨道:“昨夜……确实学到月落西山!” “那便和我说说,女史第十章说的什么?” “说的是……说的是……” 说的是什么? 她哪知道?大概只记得内容很繁琐,那么多之乎者也的大道学她哪里记得住?纵是丹青与她费口舌从天黑讲到天明,烛灯换了一盏又一盏,她光顾着发困和神游九天,眼皮都抬不起,哪里还知道他说了些什么。 “来人。” 赫连澈丢下手里的书,立马有侍卫小跑进来朝他抱拳等着主家吩咐。 赫连澈面色严肃地说:“去,让丹青自认了二十杖。” “为什么?” 叶凌漪感觉奇怪,不由瞪大眼睛提高了音量:“丹青做错什么了?前日你才责罚了他,现在好端端的为什么又要杖责?” 动不动就是杖责、杖杀,这么喜欢杖,你上辈子就是根杖吧? 叶凌漪恨恨地想。 他才看向她,锐利的眼睛似能将她的心都看穿,冷着嗓音说:“我令他教你习文,如今你什么都没有学会,岂不是因为丹青疏忽职责?我罚他有何不可?” “这和他有什么关系?是我自己听不进去那些侃侃而谈的大道理的,要罚,你就罚我吧!” “耽误太师所望,自是要罚!” 那本是一句出气的话,没想到他却应了。 叶凌漪顿感喉头一噎,心里暗暗为自己的冲动感到后悔。 赫连澈睇了那侍卫一眼,侍卫便抱拳无声退了出去。 叶凌漪站在原地,又听他说:“去找院里的管事婆子,换身人穿的衣服。” “人穿的衣服?” 什么叫人穿的衣服?难道她现在身上的是鬼穿的衣服吗? 叶凌漪不满他说话耐不住性子就要与他辩上一辩:做人怎么能这样呢?怎么能歧视下人呢?下人就不是人了吗? 满腔正义热血在倏地瞧见赫连澈充满威慑力的眼睛后迅速冷却,满到喉咙的怒气硬生生咽了回去。 好吧!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好汉不吃眼前亏,她忍! 看你能玩什么花样,不就是换衣服嘛。 “好,我这就去!” 叶凌漪没心没肺地笑嘻嘻,转身深仇大恨似的拉开了主屋大门。 谁知门外就站着两个面无表情的婆子。 叶凌漪先是吓了一跳,然后酝酿好情绪正要开口时,两个婆子仿如早已恭候多时,一伸手竟是把她硬拽了去。 拉进屋里,好一顿拾掇,换了身颇为明艳的衣服,又为那张黢黑的小脸扑上一层厚厚的胭脂、描眉、画眼、涂唇一气呵成,两个婆子上下忙碌的样子俨然现代社会里最精明干练的专业化妆师。 摆弄好一阵才算结束。 叶凌漪牵着裙摆站在主屋外,为难地低头看看自己这一身碧水绫罗衣裙,不知该不该推开门。 婆子依旧面无表情,恍如两个能行动的机器人仆人般,一抬手便将她狠狠推了进去。 叶凌漪不受控制往前栽倒,疾风一过,不知怎地竟直接扑到了赫连澈的怀里。 二人皆是一惊。 四目相对,头顶那双永远如冬日结冰湖面的眼里流过一丝讶异。 没错,就是讶异。 他向来知道女子薄施粉黛是为容颜增添颜色也见过不少因妆容赢得倾慕的例子,可眼前少女怎么让人有种尖叫的感觉? 她的眼睛生的很大也很漂亮,本不用刻意描画,如今却弄巧成拙活脱脱画成了一副牛眼睛,抛个媚眼都像能要人命般厉害,那厚重得能掉渣的妆面,还有那血红的大嘴唇子,真叫人都不忍再看第二眼。 真是可惜了从宫里赏赐来的上好料子。那华贵的碧水绫罗本是用来渲染美色的,他本以为但凡是个人也能穿出一丝仙飘之感,可如今在她身上穿着,看起来就仿是衣服里钻进了一个鬼,衣裙悬空看不见人的形状,飘倒是真飘了,不过竟是没有半点美感可言。 可怜,叶凌漪从刚开始没有照过镜子也不知自己现在在他眼里是个什么形象,只是看他这反应暗自猜测起来,心生窃喜到:难不成……是因为太美了,所以他看呆了? 小女儿娇羞姿态很快见了面上,推推他的胸口道:“主子可别这么看着我,我会不好意思的……” 赫连澈回过神一愣,不忍直视地推开她,正了正衣装,然后冲门口喊:“还不快进来!” 门外早候着一干下人,都搞不清楚屋里状况也不知少主子是在喊谁,但都不敢怠慢齐齐涌进来跪在了赫连澈腿边,有个近身侍卫还以为屋里有突发状况,猛地冲进来,连腰间的配刀都抽出来了,忽然瞧见叶凌漪站在门边好奇地打量他。 侍卫顿时大惊失色,就要拿刀架上她的脖子。 赫连澈皱眉,声色具厉地又说:“都给我出去!” 下人们被搞懵,齐齐起身准备退出去。 赫连澈眉头跳了跳,咬牙切齿说:“内院婆子留下。” 适才为叶凌漪梳妆打扮的婆子如被雷击中,纷纷僵直了背脊回身,跪回了地上。 “你们是怎么办事的?” 赫连澈居高临下地发问。 婆子两人对视一眼,齐齐说:“请主子恕罪,奴实在尽力了。” “尽力?这样也敢说尽力?我看你们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连我都敢糊弄!” “奴才不敢!” 婆子给赫连澈磕头。 他却看也不看,满脸厌弃道:“滚出去!” 婆子如释重负地暗暗长吁一口,起身要走。 赫连澈:“等等……” 他的声音让婆子瞬间如重新坠回了冰窟,然后听赫连澈道:“去打盆水来,再准备一条缎带。” 婆子低眉顺眼地退下。 叶凌漪满脸疑惑:“主子准备做什么?” 赫连澈不答这个问题,反问:“知道你往后要做什么吗?” 叶凌漪摇头:她倒是想知道,可有人告诉她吗?还不是稀里糊涂得过且过,什么事情都是一知半解。 “业有重时,你既成了苍嶷山魁首,就该想到这辈子你注定摆脱不了一颗棋子的命运,昨日我叫你学的女史,是在教你为人礼教,往后漫漫长途穷极凶险,规行矩步即是保命之道其一,你且虚心钻研,往后要学的还多。” Wtf?什么叫一颗棋子的命运? 叶凌漪很明显不能理解他的话,在她看来,自己只是灵魂暂时困在这个不知出处的异世,但未必要永远留在这里接受这不属于自己的命运,总有一天她会离开。 小片刻功夫,两个婆子回来了。 放下盛满水的银盆和缎带就逃也似的退了出去。 “过来!” 赫连澈将银盆里的巾布拧干。 叶凌漪猜测地看他一眼,摸摸鼻子走了过去。 “坐下。” 叶凌漪又依赫连澈所言乖乖坐好。 然后就听那厮之乎者也起来:“为姝者,未远闺而大家需时时谨重仪容,端庄而温待四方方为娴顺,为姝者需刻尽袅娜,当行如莲花坐如禅,脉脉轻波眼中含,柔情绰态当如花、如雪、如柳、如款拨珠翠……” 赫连澈用巾布擦了擦她的额头。 叶凌漪立时如受惊小鹿浑身一震,很是本能的往背后的椅背一躲:“主子这是做什么?” 那双大大的眼睛里带着防备,目光紧紧锁定在了他手里的巾布上。 赫连澈不以为意往她靠近:“难道你想顶着这副鬼样子出去吓人吗?” “吓……”怎么能用这个词? 此时二人的距离很近,她甚至能感受到他的呼吸,她就这样被困在他的臂圈里,稍一动就会碰到他。 作为标准的母胎单身族,这还是叶凌漪第一次离男人这么近,她的一颗心因此狂跳不已,心跳声在耳边如擂战鼓。 而头顶的那方面具之后虽看不清他的容貌,但那双绝顶漂亮的眼眸里认真映着她的影子,微光闪烁似有萤火虫在里面轻轻飞舞着,目光稍往下便是他近在咫尺的性感薄唇微红,还有那弧度完美的下巴,稍低头,一缕墨黑发丝调皮地垂到他的胸前衬得肤色越发如玉剔透。 叶凌漪承认自己心慌意乱了,虽然对方还只是个年轻小伙子,但这样的事情她还是第一次遇上。 他是在为她卸妆吗?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充满了认真的色彩,真想看看那藏在面具后真正的样子。 潜意识有那么一瞬间成功支配了她的身体,叶凌漪双眼带着花痴逐渐迷离失色,鬼使神差地,一双手竟探到了他的面具前。 “大胆!” 面具的主人突兀暴出一身厉喝,往后退开数步。 叶凌漪吓了一跳,登时回神,愣愣收回手,跳虾似的弹起身。 “对不起,我不是……我不是故意的。” 此刻她的脸烫的像一锅煮沸的开水。 赫连澈微眯眼,出气般将手里巾布砸回银盆。 盆里的水溅出来,落了几点在她的裙子上,湿润的痕迹很快扩散开来。 叶凌漪低头看着自己被溅湿的裙子,瞬间醍醐灌顶地醒悟过来了。 是啊,他赫连澈是什么人?他是这个时代的主权人,视人命如草屑,骄傲自大,高高在上,随意践踏他人性命更是压迫在她头顶的巨山。这样的人说是魔鬼已可,说他是人渣亦不为过,便是这样她怎么会觉得他那瞬间很美好呢? 她真是疯了。 疯了! 第十八章 梁后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沉淀了思绪,胸口那狂跳的心律已经镇静,抬眼时叶凌漪将脸上那一抹不自然压了下去,迅速摆出一副仿若在人世穿行多年的世故表情朝他笑:“主子莫怪,刚才我是看到主子的面具上有污渍,就想着替主子擦擦,却没想到惊扰了主子,实在是奴的错!” 她作出歉意的样子,行了个四不像的礼,看似半丝破绽也不给他留。 其实赫连澈不点破她自找台阶,他之所以会戴面具是因为他患有轻微眼疾,毛病是早年他母亲逝世时落下的,赫连注当年为了笼络人心赢得口碑便大张旗鼓的广聘贤能去天山上的天池寻到了一种叫做雪银的特殊物质,本是极难寻得的宝贝,因为难得所以这物件有两个特点,一是遮光性极好,二便是很不易染上污渍。 见他无所反应,叶凌漪眼珠一转,又可怜兮兮地说:“主子若是怪罪,奴可自去领罚。” 说罢,她装腔作势地迈动步子。 赫连澈对她心里那点小九九一清二楚,但也不想和她计较,就说:“不必了。” 叶凌漪眼里流过一丝窃喜,稍纵即逝,转身低头已装成一副知错的样子。 善于伪装可是她人生最大的优点之一,她在自己的世界时是名房产销售,每天流转于各型各色的人群中,有时稍不如他人心意,就算被指着鼻子骂她祖宗十八代,她心里有天大的怨愤巴不得生吞活剥了那人,面上依旧能装成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地给人赔笑,毕竟上帝嘛、顾客嘛……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从前的上帝是顾客,如今的上帝却换成了赫连澈,敢情她到哪里都逃不掉一个服务员的命。 想到自己的悲催,叶凌漪煞有其事地抖抖肩膀,顺便拭了拭自己干干如也的眼角。 赫连澈眼里一丝诧异,心道:真哭?这点小事也至于哭一趟? 干咳一声,赫连澈指着盛满水的银盆有些不自然道:“你还是照照镜子吧!” 擦拭眼角的手一顿,暗想:让她照照镜子?难不成意思是说她长得太丑了,连让他生气都不配? 遂可怜兮兮的福身:“花花世界,主子见识广博、阅人无数,奴才知道自己自是入不了主子法眼。” 这是变着法的骂他花花公子。 赫连澈气结,指着银盆的手重重点了点说:“我是说让你在这里照照镜子。” 叶凌漪仿佛执意要曲解他的意思,无限委屈地咬咬唇,点头。 赫连澈扶额,他生平还是第一次这样好奇一个人的大脑构造,究竟是怎样鬼斧神工的一笔竟创造出如此脑路新奇的家伙。 既如此不开窍,他也不在纠结于照镜子的问题,平复了心情便坐去了案前。 叶凌漪小心翼翼看他一眼,问:“主子可还有事吩咐?” “没事。” 他眼皮也不抬,拿起竹简看起来。 叶凌漪心里有种临下班般的激动:“那我就……” 退下二字还没有说出口,就被对面一道凌厉的目光逼了回去。 叶凌漪缩缩凉飕飕的脖子。 “你以为我为什么让你换这一身?” 叶凌漪不吱声。 赫连澈又说:“把那条缎带绑在腰间,绑紧点。” 他特地强调绑紧一点。 叶凌漪照做,好不容易勒出一条小腰的形状,半晌才听他说出原因:“是因为梁后要见你。” “梁后?” 叶凌漪惊讶,倒是常常人提起这个梁后,好像她往后就会是这个人的手下,听起来梁后就是幕后boss级别的人物。 门外传来仆人通传的声音:“粼少爷,车马已备好了。” 赫连澈轻轻“嗯”了声,这就算是回复了。 叶凌漪蓦地瞪大眼:“现在就去吗?” 赫连澈起身走到门边拉开门走了出去。 见她没有跟出来,回头皱眉说:“还不快跟上?” 叶凌漪与一众仆从跟在赫连澈身后浩浩荡荡出了赫连府又上了挂着赫连牌样的马车。沿途热闹,小贩叫卖的声音、咿咿呀呀唱戏的声音和唱双簧的声音不绝于耳,让人不用看便能想象到外面的繁华景象。 车内少女一颗心被撩拨得发痒,瞪大亮晶晶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瞧着眸色严肃的赫连澈,仿佛在奢求他应允自己掀开马车帘子一睹这西朝模样。 可她的目光越是殷切,赫连澈就只当全然未见。 到了宫前门要下马车,随行仆从只能候在外面。赫连澈总算大发慈悲地说了句话:“太后面前,需注意什么不用我再细说了吧?” 叶凌漪发懵,小心翼翼问:“那我应该注意什么?” 赫连澈眉梢跳了跳,咬牙道:“太后面前自是要注意仪态,你乃太师府下奴,身份卑微得以召见圣颜已是天大的福气,卑躬屈膝自是必然,在太后面前,不叫你抬头你便只能看自己的脚尖,不叫你说话便只能闭嘴,万不可妄自为之,座上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只是自称不可再是奴才而是贱民,叫你退下时须面朝太后而后退!听明白了?” 总之就是闭嘴看脚尖,对答如流,自称卑贱,正面而退。这简单! 叶凌漪笑笑说:“听明白了。” 二人从侧门而入,跟在脚步细碎的小太监身后一路经过无数碧瓦朱甍,绕过层台累榭,顶着初冬烈阳步行很久才来到太后的圣宁宫前。 小太监扯着尖锐的嗓子和颜悦色地与赫连澈说了什么,叶凌漪全没注意听,只在心里暗暗叫苦,走了那么久,这一双腿都快报废了。 因为二人身份不同,赫连澈身为重臣之子享受的诸多特权之一便包括从太后宫殿正门而入,所以他先行面见了太后,叶凌漪照他们的话来说是下等之人,所以只能候在宫奴进出的偏门前等着被召见。 然而殿里那两人不知在说什么,竟是久久未宣传入殿。 叶凌漪面对紧闭的朱红色偏门,明艳颜色逐渐刺得她头顶发昏,额头有涔涔汗水落下。此时此刻她是极度怀疑自己的,明明早就决定要逃走的她不知自己为什么要乖乖听赫连澈的话,也不知自己为什么要来见什么太后。 难道是身体里另外一个意识左右了这副身躯吗? 叶凌漪想不通,一切不过是顺势而行。 也不知过去多久,在她站得脚底发软时,终于有人出来传了她进去。 依照赫连澈吩咐的那样,叶凌漪像模像样地学着电视剧里看到的宫女,双手交于小腹前,盯着自己的脚尖踩着小碎步跟在小太监身后走进了正殿里。 “拜见太后娘娘。” 叶凌漪伏在地上,忍不住悄悄瞥眼,余光只瞧见一袭火红的霞烟裙下藏着一双小巧玲珑的脚,心道:这太后可真是个时髦老太太,都一把年纪了还穿得这么鲜艳。 “起来吧。” 太后的声音珠圆玉润中夹杂了半丝慵懒响起,叶凌漪便盯着自己的脚尖站了起来。 “你就是三年一选的苍嶷山魁首?” 叶凌漪微颔首答:“是。” “抬起头来!” 叶凌漪照做抬起头,毫无波澜的一双眼落在座上那人的身上一刹那却愣住了,原来这个身穿火红霞烟裙的太后根本就不是什么时髦老太太而是一个眉目汇聚了世间万般柔情的大美人,她光是坐在那里不动便有种神圣不可亵渎的美好,看起来最多也不过是与刘三娘一般大小的年纪。 这么年轻就做了太后,一定是个极有手段和城府的女人,怪不得赫连氏总说她是来为梁后效力的。 “这一双眼睛倒是生得极致。” 梁后看着她的明眸里明明没有半丝笑意,艳丽红唇的嘴角却往上扬起。 真是皮笑肉不笑最好的演示。 无数威严从梁后周身升起,而叶凌漪只顾盯着座上之人全然没有注意到气氛变了。 赫连澈站在叶凌漪身边,瞧着她的样子微皱眉,目色严肃地厉喝:“大胆!竟敢冒犯圣颜,还不快跪下!” 突兀而来的训斥叫叶凌漪一个激灵猛回过神,扑通一声跪下地:“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情急之下她竟用了“我”这个自称。 赫连澈眉头皱得更深了,悄悄看了眼座上人神情不变的脸,刚要训斥,叶凌漪便迅速反应过来纠正道:“不,不是……贱民是说贱民不是故意的!贱民只是觉得太后是天下第一大美人,贱民见过的人里只有太后最最美,所以一时沉浸忘我出口无状,是贱民该死,不该冒犯圣颜。” 赫连澈挑眉,这种情况下还能溜须拍马,他简直要对她刮目相看了。 果然女人都是喜欢被人夸的! 她这一马屁下去就免了一顿刑罚。 梁后掩唇轻笑了两声说:“倒真是个机灵的丫头,这全天下多少人,你又才见过多少人,怎可说哀家一个半老徐娘是天下第一大美人?” 这算是在问她吗? 叶凌漪愣了愣,凝眸想了想。 赫连澈担心她言多必失,忙帮着打圆场道:“都是太师府管教奴才不当,还请太后恕罪。”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由坊全文字更新请收藏本站域名: 防止遗忘,或在百度搜索“坊”,谢谢大家捧场! 第十九章 逢迎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梁后一笑,满不在意地摆手:“无妨,我倒想听听她的说法。” 是该她说话了,叶凌漪暗暗清了清嗓子,低头回:“这天下多少人在太后面前不过尔尔,贱民虽没有见过很多人却也知道太后是个福寿绵长,青春永驻的仙人,既是仙人自然当得起天下第一大美人的称号。” “这小丫头,竟然说哀家是仙人……” 梁后舒颜娇笑,顺便看了眼旁边神情冷峻的侍卫:“你瞧瞧,这丫头和你一样,也是苍嶷山下来的,不过依哀家看来这丫头可比你这死气沉沉的性格有趣多了。” 侍卫表情未见柔和却很是恭敬地颔首。 还有人和她一样是从苍嶷山来的?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叶凌漪悄悄抬起眼睛,窥见了一个冷若冰霜的年轻男子站在太后身边,一身绛紫色戍卫军服饰衬得他身材挺拔,面若美玉、目似明星。 果然还是古代的纯天然帅哥养眼。 叶凌漪在心里小小犯了个花痴,险些就忘了自己面前这尊超级菩萨。 “这丫头真是机灵,往后太师府须尽心栽培,哀家自有重任委以。” 赫连澈作了揖礼说:“一切遵从圣主太后懿旨。” 太后满意点头,看向地上的叶凌漪说:“小丫头,哀家今日赏你一件物什,望你日后能如此物般为哀家披荆斩棘达成所愿。” 听闻有东西赏赐,叶凌漪第一想到的就是金银财宝。这可不是她拜金,毕竟有钱能使鬼推磨的话是古人智慧的产物,并不是毫无根据的,正所谓钱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钱肯定是万万不能,只要有钱,没准她也能买幢宅子自己翻身做主,到时候…… 一想到以后的奢贵生活,她的心小小雀跃了一下,还没来得及谢主隆恩便听太后喊了声:“来啊,把黑水部贡献的碧洗刀拿上来。” 话音落下未有片刻,小太监便呈了把刀上来送到了叶凌漪面前。 叶凌漪定睛一瞧,连想哭的心都有了。这赏赐的什么啊?哪里是什么金银财宝?竟是一把长约一米的刀,牛皮包裹的刀鞘上镶嵌着五颗红艳艳的鸽血石,刀柄还缠着红色的流苏绦子。 太后这是要把她训练成古代暴徒吗? 叶凌漪内心是拒绝的,可为了小命着想只能含泪收下了,只当自己是得了件带不走的古董神器,感恩戴德地叩谢:“谢太后娘娘赏赐。” 梁后满意点点头。 这场短暂的认脸仪式就这么结束了。 回去的时候,叶凌漪闷闷不乐地看着自己抱在怀里的碧洗刀,一种美梦泡汤的遗憾横在她的心上,突然发现对面的赫连澈也是满腹心事的样子,便忍不住问到:“主子是有心事吗?” 赫连澈瞧她一眼,说:“我倒真想像你这般脑不经事。” 刚开口就是破话废话。 叶凌漪眉头跳啊跳,连咬断舌头的心都有了,心道自己干嘛这么多事,还不如省点口水,像他那样的人活该被烦死才好! 赫连澈皱眉,想起在圣宁宫时太后所说的话,眉目间的凝重更多了层。 “太后何故如此着急召见魁首?” “哀家明白太师的意思,不过比起蓄养杀手,哀家更需要一个精锐的利器,一个能直接安插在皇帝身边的利器,她可以替哀家监视皇帝的一举一动,只要……她能取得皇帝的信任。” “太后的意思是……” “太师府的那个奴才!哀家听闻她和以往从苍嶷山下来的都不一样,兴许她便是最好人选。” “太后是想将她送给皇上?” “不错。” “可以她的品貌,皇上恐怕难看上她,封妃更是遥遥无期。” “哀家可没说要送她为妃。虽说这些年送进后宫的妃子也不少,可这回不一样,哀家是要她做吾儿的贴身宫女。” 贴身宫女一词从他的脑海里穿过,赫连澈看了眼旁边那盯着碧洗刀的苦瓜脸,一时只觉得头疼难忍。 这样一个人去做皇帝的贴身宫女,恐怕一天被杀十回都是少的吧? 偏偏赫连注这条老狐狸为了试探他,将这桩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交给了他,若稍不尽心便会引起赫连注的怀疑,若尽心……这家伙又是扶不上墙的烂泥。 这怎么叫人不头疼? 回到天心居的时候,赫连澈突然说:“你回下奴院子去把东西收拾一下,这段日子搬来天心居。” 抱着刀继续闷闷不乐的叶凌漪跟在他身后,差点没刹住脚撞上赫连澈的后背:“主子说什么?” 叶凌漪怀疑自己的耳朵。 赫连澈皱眉,居高临下地逼视着她,一字一字说:“我从不说第二遍!” 让她搬来天心居住? 不行不行,上回她只是在这里泡了个澡,回去差点没让人吃了,要是直接搬过来,其他人还不得将她扒皮拆骨地吃下去? “我不行的!主子,我真的不行的!我不能搬到天心居来。” “你以为我是在和你商量?” 那双眼睛生的再美丽动人又如何,幽邃深处总是充满了森冷的威胁。 “要不是我打不过你,要不是你们人多势众……” 叶凌漪小声嘀咕。 赫连澈不耐烦:“要说便堂堂正正说出来,放在嗓子里议论算是什么好汉?” “我本来就不是好汉!” 叶凌漪依旧不服气地小声嘀咕:“我是姑娘家。” 赫连澈只“嗯?”了声,她便立即像换了个人似的,笑容狗腿道:“是,是是。奴这就收拾行李,今晚就搬过来。” 说罢她转身出了院子,仔细一想又突然站住了脚,不对,她本就孑然一身,下奴院子里也不过只有被褥一床,况且那还不是她自己的,有什么好收拾的? 想到这里,叶凌漪转身回了天心居院子。 等到了夜里,叶凌漪缩在床上瑟瑟发抖的时候才终于知道了白天的自己是多么的愚昧无知。 她被分配到了内院婆子的房里,这本是两个婆子公用的房间,今日突然多出一个人,自然是没有多余的褥子。 偏偏这古代初冬的夜堪比现代深冬还冷,叶凌漪缩在新添的床板上,阵阵寒凉之意直往骨子里钻,这叫人怎么能睡得着? 叶凌漪干脆坐起身,蹑手蹑脚地走到两个婆子的床边。 “二位管事……二位管事……” 婆子二人睡得很死,这么一叫根本半点反应没有。 无奈之下,叶凌漪只好伸手戳了戳婆子的手臂。 “管事?管事?” 那婆子仿若存心不理她,这样大的动静竟只是转了个身,鼾声更大了。 这…… 偏偏这个时间外面的院门已经下钥了,不好再回下奴院子。 叶凌漪眉梢跳啊跳,心里发了狠。 好吧,不就是明天被骂一通嘛!没什么大不了的,总比在这干受冷一夜好! 想到这里,叶凌漪轻手轻脚地坐上床,揪了半片被角盖在肚子上,无比满意地闭上了眼睛。 可还未舒坦片刻,那婆子竟看似无意地一脚把她直接踹下了地。 “呜!” 叶凌漪吃痛地从地上坐起身,揉揉因正面朝下而摔得生疼的鼻子,终于气馁。 认命爬回自己的空床板,蜷在一起强行自我催眠。 可这个夜实在寒冷难睡,她试了很久都没能睡着。 “不行,实在太冷了。” 叶凌漪吸了吸鼻子,又揉揉被冻得失去知觉的鼻尖,下床。 现在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古代人的平均寿命都很短,这样的夜晚就算是冻也能直接冻死了,更别谈其他的恶劣了。 为了不使自己再死一次,叶凌漪只好悄悄打开门钻出去找人求助。 而院子里此刻正好呼啸过一阵寒风,叶凌漪抱着肩膀站在风中冷得直打哆嗦。 遥望过去,前头主屋的灯火似乎还零星亮着,看起来赫连澈还没有睡下。 这对现在的叶凌漪来说无疑是最好的消息。 可当她强撑着身子,顶着寒风好不容易走到主屋外时…… “主子,你睡了吗?” 叶凌漪轻轻叩了扣紧闭的门扉,她的声音因为太冷的原因而略微颤抖。 “主子?” 见里面没有任何动静她才悄悄推开了门,就在走进去的一瞬间,一股热风迎面扑来,犹如坠入了温暖的深水之中,胸口一窒便退去了全身的寒意,温暖迅速将她重重包裹了起来。 屋内炉火烧的很旺,火红的炭堆积在一起,上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灰烬,阵阵温暖便是从这里发出来的。 因为赫连澈不喜婢女侍奉,所以他屋子里连那从没长过小笋的青竹都是公的,常年累月只有两个照顾饮食的老婆子,叶凌漪是第三个女性,也是唯一一个进得来的年轻下人,至于赫连澈的起居一直是丹青在照料,夜里的琐事则是值夜的侍卫一并照料。 而今日,那侍卫许是累极了,竟拿着添炭用的钳子靠在火炉边睡着了。她这样打开门,侍卫居然无所反应。 看来真是睡得很沉。 “这事若让赫连澈知道了,免不了又是一顿重罚。” 叶凌漪摇摇头瞧了他一眼,踮起脚尖往内室走去。 看情况赫连澈已是歇下了,外面灯光通明,内室却只点着一盏灯,已经燃过一半的蜡烛跳动着微光,融化的烛油顺着烛台流下来很快就凝结成了白色。 “主子?” 第二十章 过夜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叶凌漪拿起烛台,蹑手蹑脚地凑近那躺在金丝锦帐里的修长人影,烛光将她俯下身的倒影映在铺着鹿皮地毯的地面上,很模糊。 “主子?” 她小心翼翼地唤他。 见其无所反应,又抬手在他面前挥了挥,确定他是真的睡着以后,终于放大胆将烛台坐在了他床上,抱着手臂蹲在床边,报复性说了句:“睡觉还戴着面具,难怪这么变态!你啊……听说你那两个兄弟都有美妾数名了,尤其是你那大哥赫连褚,孩子都会叫爹了,你这么变态,难怪是个孤家寡人!你看连你院里的青竹都不喜欢你,听说都栽下了十年了,就是从不长小竹!我还听说,曾经有个号称京师第一美人的女子主动送上门来要做你的小妾,你竟看也不看,直接就令婆子将人家给打了出去,阿澈啊,你这样可不行啊!要注孤生的!” 就在她装长辈装得津津乐道的时候,那原本躺着一动不动的人忽然说了句:“都是听谁说的?明天我就要拔了他们的舌头。” 烛光落在银色面具上流转出耀眼光芒,一双汇聚了这世上所有星光的漂亮眼眸蓦地睁开,坐起身。 “主……主子!” 叶凌漪吓得不轻,正要起身请罪,脚下却突然一滑。她本能般伸手去抓放在床边的烛台,却没成想那烛台被她碰倒竟朝她砸了过来。 “啊!” 叶凌漪爆发出杀猪的惨叫。 外面熟睡的侍卫猛地惊醒,忙丢下手里的钳子起身,抽出刀雄赳赳地冲了进来。 可谁知,里面的画面却是极其的诡异。 赫连澈只穿了件贴身的衣物,单手揽着少女的腰,另一手举着火焰跳跃的烛台。 少女因被拉上来的力道太大而单膝跪在床上,双手紧紧搂着赫连澈的肩膀,额头还保持着微微仰起的角度,迎着微弱烛火依稀能瞧见点点汗水的光芒。 二人像是在举行某种男女间的古老又神圣的仪式。 侍卫干咳一声,老脸一阵通红:“对不起,打扰二位的雅兴了。” “滚!” 赫连澈一个锐利眼光连同手里的烛台一起丢了过去,侍卫敏捷接过烛台,笑嘻嘻地说:“主子莫怪,我这就出去,这就出去!” 说罢便将烛台重新摆好,收回刀一溜烟跑了出去,并不忘随手带上房门。 赫连澈推开神情呆滞的叶凌漪,没好气道:“竟让人堂而皇之地溜进来,明日一定得重罚才是。” 叶凌漪不说话。 赫连澈又望向她说:“你不在自己的屋子里睡觉倒溜进我房里,有什么企图?” 叶凌漪僵着身子,看他的眼睛里似饱含了世上所有委屈。 “冷!我太冷了。” 赫连澈呆了呆,瞬间明白她偷溜进来的理由,映着烛火的清澈眼底逐渐升起笑意,语气却依旧是冰冷的:“你身为一个女子,再怎么着,就算冻死也不能擅闯男子寝房!这是古往今来的规矩!” 这话说的真是大义凛然! 她又不是钢铁侠,也不是在上演奥斯特洛夫斯基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这天寒地冻的,竟然让她出去冻死? 叶凌漪差点要给他鼓掌,敢情冻死的不是您老! 真是站着发言腰不疼。 “不过……你倒是给我解释解释,这个变态和注……”赫连澈似一时想不起那个名词,好一会儿终于成功说了出来:“注孤生,那是什么意思?” “呃……” 这下事大了。 叶凌漪眼珠滴溜溜转了一圈,竖起大拇指使劲往他跟前戳,谄媚笑道:“那是夸您长得宇宙洪荒第一帅!第一霸气!” 宇宙洪荒? “这又是在说什么胡话呢?” 很显然,这个古代老东西不能明白叶凌漪的意思,只狠狠拍开了伸到自己面前的爪子。 “这个这个……用古代话怎么表达来着?” 叶凌漪低头沉思,好久终于一拍脑门:“想到了,用您们的话来说就是三个字……太厉害了!” 一句话说出口,简直连她自己都开始佩服起自己胡诌的功力,可她能说实话吗?说变态是指您脑袋有问题,注孤生是指您注定一辈子找不着老婆。 她能这么说吗? 当然不能! 这边,自以为躲过一劫的叶凌漪长吁了一口气。 那边,赫连澈便摸着下巴自己分析了起来:“变,取意为变化,有变丑也有变好,我不认为你刚刚的一番话是在说我的好,而态,泛指形体特征,故此变态的意思应是形体变丑,而注孤生,这个更好理解,注是一定的意思,孤便是形单影只,生在这里可理解为生活,合起来乃是一定或注定一个人生活!也就是说你在骂我,还诅咒了我!” 叶凌漪瞪着眼睛,心里岂止一万个握草。 真是不怕有个猪队友,就怕遇上神对手。 她刚刚是怎么有自信觉得这老古人一定听不懂自己说的话的?她怎么一点也不记得了? “这样,没有褥子,你还求我收留吗?” 叶凌漪觉得自己一定听错了:“主子,你知道我来这里的原因?” 赫连澈嘴角扬起一丝笑意,语气却带着半丝不屑:“看你白日前脚出门后脚又回来,就知道了!” 这……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却故意看她笑话。 叶凌漪暗暗咬牙,心里忽然有种被人当猴耍了的感觉。 “你觉得我有必要收留你吗?毕竟你刚刚才骂过我。” 叶凌漪一抬头,望进他带着玩笑意味的眼,就知道这人真的是在把她当猴耍。 他不过是故意在逗她,想看她的反应而已。 叶凌漪一时恼羞成怒,起身说:“不必了,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她本不是容易求人的人,更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若不是形式所迫,白日里也不必对他人低身下气左右逢源。 “爷?” 赫连澈被她的话彻底逗笑,望着她踩着重重脚步走出房门的背影,懒懒喊了声:“青枫。” 提着刀的侍卫简直是赫连澈肚子里的蛔虫,只是喊了一声,便扛着叶凌漪跑了进来。 “主子,给您送回来了!” “嗯!” 赫连澈无比满意地瞅着那嘴巴嘟成晾衣杆的叶凌漪,朝青枫挥挥手说:“下去吧!” “是!” 青枫老脸上挂着暧昧兮兮的笑,直叫人怀疑他根本一直在听墙根。 这样一看,这主仆二人竟有种说不出的猥琐。 “怎么?爷这个时候倒是有骨气,宁肯出去冻死也不再屈尊在这里留一晚了?你怎么不想想自己偷摸溜进来的时候?” 叶凌漪不说话,一双眼左看右看,就是不瞧向正主。 赫连澈也不在意,淡淡道:“这招是叫欲擒故纵吧?” 被点中心事的叶凌漪略有心虚却不表现出来。 神队友又开始自己分析起来:“你便是抓准我不会自找麻烦,毕竟你若真冻出个好歹我也没法向太后交代,所以你打定主意要在我这里留一晚,但又害怕我不同意将你扔出去,所以你干脆反其道行之,我说的对不对?” 叶凌漪看着雕梁画栋的屋顶,小声说了句:“这都是您自己的臆测,我可没有这么说过。” “行了,夜深了。” 赫连澈像是终于乏了,合被躺下,又说:“你不是冷吗?今夜你便在火炉旁睡着吧!” “火炉……” 火炉旁睡觉? 亏他想得出来,难道她是什么猫猫狗狗吗? 叶凌漪气劲刚提上来,想到自己这艰难的处境又倏地降了下去。 算了,就一晚上,将就吧!总比冻死门外好。 第二十一章 投喂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次日清晨。 内院婆子哈欠连天地打开门,刚抬腿走出门便被横在门口的人结结实实绊倒了,杀猪的惨叫随即响起:“哎哟,是哪个杀千刀的?一大早要我老婆子的命啊?” 婆子趴在地上翻了个身,坐起来揉揉自己摔疼的额头。 叶凌漪睡得正熟,倏忽惊醒,睡眼朦胧只见婆子坐在地上龇牙咧嘴的模样,便讷讷问:“管事,您怎么坐在地上?” 捂着额头的婆子狠狠睨她一眼:“你这个死丫头一大早就像个死尸样横在门口,你以为这都是拜谁所赐?” 叶凌漪一听,四下又望了望,愣住了。 她记得昨夜确实睡在主屋,这是怎么回来的?莫非……是赫连澈? 肯定是了,照他那小人性格能容她一夜已是天大恩情,怎么还能让她待到自然醒时。 叶凌漪暗自磨牙,起身换了副笑脸将婆子从地上扶起来:“管事,您看……这事确实是我不对,奴在这向您赔不是了。您就大人有大量,莫与我计较。” 婆子揉着额头,脸色缓和了些说:“以后注意点,也就是我皮肉结实,换了旁人这会儿指定脑门开花了!到时候再治你个谋杀之罪!” 叶凌漪赔笑附和:“是是,您说的很对,管事您的身子硬朗,就算再活五百岁也不成问题。” 这个马屁简直拍到了婆子的心坎上,自然也就不再和她计较摔跤之事了。 晌午时,自宫里来了个教养嬷嬷,听说是来教叶凌漪规矩和礼仪的。 赫连澈只说让她跟着好好学,之后便消失了踪影。 而教养嬷嬷所教的那些所谓立容、坐态、走姿,于叶凌漪这个现代人来说无疑是小菜一碟,当初加入房产销售的行列时为了更好地服务上帝,什么头顶书本,背背十字架,咬筷子微笑……诸如此类她全都试过并且早就滚瓜烂熟。 所以不出半日功夫,已然卓有成效。 连教养嬷嬷都忍不住喟叹道:“老身进宫三十年,手底下也教养过不计其数的小宫女,却从没有一个像姑娘这样一日千里的进步神速。” 叶凌漪取下头顶一碗水从长长的窄凳上跳下来,半滴不溅的摆在了教养嬷嬷的面前,摸摸鼻子颇感自豪地说:“嬷嬷不用惊讶,这点小事还不至于难倒我。” 教养嬷嬷目光赞赏地点点头:“那好,回宫老身自当将姑娘今日表现如实向太后禀告,想必太后也定是欢喜的。” 叶凌漪一笑,正想送客。 谁知,教养嬷嬷又说:“那么姑娘,接下来咱们就学宫规。” 叶凌漪脸上挂着“好走不送”的微笑就这么僵在了脸上。 还得学宫规? Why? “人尽皆知一入宫门深似海,我等在三宫六院里侍奉着虽时常能见到皇上,但终归不过是皇家的奴才,为奴者需恪尽本分,首先便要绝了攀龙附凤的念头……” 昏昏欲睡中,教养嬷嬷的讲学好不容易结束了。 叶凌漪将嬷嬷送到院子门口,教养嬷嬷便抬手止了她的步子说:“不必送了,自此老身还得去拜见太师。” 如此说了,叶凌漪便没再强求,只站在院前瞧着教养嬷嬷的身影一点点消失在了赫连府院深深的荫蔽里。 “今日学到了什么?” 身后突兀响起一道略显低沉的嗓音。 叶凌漪吓了一跳,转过身,发现赫连澈正在看着她。 叶凌漪捂着嘭嘭直跳的胸口,强压住想要骂人的冲动问:“主子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 叶凌漪纳闷:“我怎么没有瞧见?” “我回来还需向你一个奴才报备吗?” 赫连澈往转身朝院子走去。 叶凌漪眉梢抽啊抽,心道:要不趁这个机会从背后暴揍他一顿? 如若这里不是壁垒森严的赫连府的话…… 握紧的拳头紧了又松,正要迈腿回去,眼角的余光便瞧见院子外围墙边攀满的常春藤动了动。 此时无风,摇曳的青叶下一个慌慌张张飞奔离去的身影引起了她的注意。 奇怪,那是谁? 晚膳时,叶凌漪很光荣的被赫连澈点名在旁侍候,丹青则被指明留在屋外,成了退居二线的老干部。 一时,叶凌漪这个新宠受宠若惊。 赫连澈仿若故意一般,在她惊讶而充满疑问的目光里慢慢夹起一块色泽金红的红烧肉,又故意吹了吹,引得肉香四溢再放进嘴里慢慢咀嚼,赞叹道:“入口柔滑即化,肉香浓郁,瘦而不柴,真是上品。” 叶凌漪在肉香的引诱下忍不住咽了口唾沫,惊讶的目光也逐渐转变成了饥饿。 此时此刻她真的想问句:好吃吗? 要知道,她来了赫连府这么久可是连肉星子都没有见过,都快忘记大鱼大肉是啥滋味了。 赫连澈再夹起一块肉,眼角余光瞥见她垂涎三尺眼神发直的模样,嘴角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将肉放进嘴里慢慢品尝,继续感叹:“果然是御赐的厨子,做出来的东西果然不一样。” 叶凌漪不自觉咬住了自己的食指,魔怔般紧紧盯住盘子里的红烧肉猛咽口水。 “你想吃吗?” 赫连澈终于看向她。 鬼使神差的,她点点头。 破天荒的,赫连澈说:“那便坐下吧!” 叶凌漪大喜,迫不及待地往前走两步,忽然站住,将信将疑地看他:“主子该不会是想试探我的定力吧?” 在她眼里,赫连澈这小子可是满肚子坏水的,动不动就挖个坑给她跳,可恨的是她还无一不中招。 赫连澈笑得人畜无害:“你若不想吃也不必勉强,我只是觉得这满桌子菜做得很好,吃不完就浪费了。” 这样说叶凌漪也就不管三七二十一,走过去坐下,两眼放光地盯着满桌精美菜肴说:“既然主子吃不完,奴自然要为主子分忧!” 说罢,按捺不住地举起筷子,凶猛朝无辜的红烧肉落下,放进嘴里咀嚼,忍不住激动心情捂住自己的腮帮子。 赫连澈觉得奇怪就问:“怎么?不好吃吗?” 叶凌漪将脑袋摇成拨浪鼓,光顾着咀嚼,含糊不清地回说:“好吃,好吃的腮帮子都要融化了。” 一盘可怜的红烧肉很快便被大快朵颐一扫而光。 叶凌漪意犹未尽地抹抹嘴,放下筷子,狼一般的眼睛又盯上了其他菜肴。 赫连澈瞧了她一眼,唇边抿着笑,故意喊:“来人,把这些菜都撤了吧!” “什么?都不要了?” 叶凌漪大惊。 这都还怎么吃过呢…… 有钱人都这么骄奢浪费吗? 叶凌漪护小鸡似得张臂圈住满桌菜肴,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为主子分忧是奴的本分,为了不让主子遗臭人间,这些剩饭剩菜都交给奴吧。” “哦?” 她竟管这些叫剩饭剩菜?他可是连筷子都没下过。 赫连澈扫视一眼满桌菜肴,饶有兴趣地看向她:“撤了这些,我就遗臭人间了?” 叶凌漪想了想,一本正经胡诌道:“古人有云浪费可耻,这世上穷的吃不上饭的人那么多,要是被他们知道主子这样浪费肯定都会骂主子的,这可不就遗臭人间了?” 这番强悍的解释惹得他一笑:“你倒真是忠心护主。” 叶凌漪傻傻陪着乐:“谢主子夸奖。” 时不我待,当她将满桌子菜全都一扫了个精光后,没多久,丹青便带着人进来了。 叶凌漪捧着发撑的肚子擦了擦嘴,在赫连澈身边站好。 丹青一瞧那犹如被大风袭击过,半根菜星子都不剩的食案,终于看向神态淡定的赫连澈,震惊喟叹道:“粼少爷今日的食量竟这样好!” 其实丹青用词已经很委婉了,这样恐怖的吃法竟只说一个食量好,其实说是凶残都不为过。 赫连澈瞥一眼精光见底的盘子们,嘴角上扬,只说:“厨子好便好。” “如此……” 丹青似懂非懂的点头,很容易就理解成了今日这厨子的手艺深得主子欢心,挥挥手便让下奴们撤下了满案空盘。 叶凌漪站在他身后,尴尬的气氛简直叫她的脸红成了滚烫的烙铁。 本以为是魔鬼突发善心的叶凌漪并没有想到,接下来的一个多月时间赫连澈都令她侍奉晚膳,并且总是吃不完,总是叫她收拾残羹剩饭。 那些所谓的“残羹剩饭”自然也就落到了她的肚子里。 丹青每日只能收些空碟空盘出去,虽觉得很奇怪,但日复一日也就习惯了,倒是这府里的人都开始谈论粼少爷突然食量大增的事情,有人认为是厨子在菜肴里下了让人上瘾的药,也有人说粼少爷最近心情很好所以吃得多,更有无稽之谈说其实粼少爷的屋里藏了个大胃妖怪。 流言纷纷,却因某人的威慑力,所以半点都没有传进天心居。 刚吃完“残羹剩饭”的叶凌漪无比满意地放下筷子,用衣袖随意擦擦嘴,照例迅速站回了赫连澈身后。 丹青收拾残局出去以后。 赫连澈突然说:“你最近是不是胖了?” 叶凌漪摸摸自己的腰间,略显吃惊:“好像还真有些肉了。” “我看看。” 坐在案前的赫连澈倏忽转了身,盯着她上下打量,似乎很满意,点头说:“不错,喂了这么久终于有了个人形,脸色也好看了许多。” 第二十二章 大火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这话什么意思? 叶凌漪愣了片刻,不太确定地问:“难不成主子这段时间的胃口不好,都是……” 装出来的? 难道她又被这满肚子坏水的家伙诓了? 赫连澈不回答她的疑虑,就说:“今日早些休息,明日我带你去个地方。” 说罢,捡起案上的竹简看了起来。 叶凌漪咬咬牙,也不知该喜还是怒,鉴于满肚子坏水的家伙已经下了逐客令,她只能狠狠踩着步子回了房。 到了后半夜,突然起了大风。 呼呼大风掀开了屋里的窗子,乒乓声瞬间乱打成一团。 叶凌漪睡得正熟,忽然被吵醒,隔着微亮夜色,瞧见随风左右摇摆的窗子外边似乎有一团很亮的光。 叶凌漪皱眉,揉了揉发涩的睡眼坐起身,下床去关窗。 然而就在她走到窗边时,才看清那团亮光是从主屋传过来的。 适应黑暗的眼睛终于在刺痛的感觉里一点点清晰起来,那大风中正以疯狂速度蔓延的不正是,火吗? “着火了……着……着火了!” 叶凌漪神情木讷地喊了两声。 两个婆子揉着睡眼坐起来,没好气骂道:“死丫头,这么大半夜的不睡觉瞎折腾什么呢?” 话音未落,一个人影便疾风般冲了出去,徒留被风吹得咣当咣当乱打的门。 两个婆子面面相觑。 叶凌漪跑来时,主屋一半已经烧了起来,通天的火焰被呼啸的大风吹得火光四曳,滚滚浓烟被吹散又被大风裹挟着直冲人间,呛得人直流眼泪,火焰散发出来的惊人热量炙烤着整个天心居,仿佛要将所有人融化了般。 “主子!主子!” 火焰之后听不见任何声音也并没有人回应她,只有那早已被烈焰吞噬的屋门发出“噼啪”脆响,紧接着什么东西坍塌了,“轰”的一声。 叶凌漪心头一乱,眼睛也跟着红了,虽然说赫连澈这个人脾气不太好,为人也不咋地,但好歹在苍嶷山时也救过她,不能让他就这样死了。 她要救他。 “来……来人啊!来人啊!” 她扯开嗓子大喊,扭头一看,只有两个管事婆子边披褂子边小跑了过来,惊慌大喊:“着火了,怎么着火了?” 现在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吗? “救人要紧,快去叫人扑火,粼少爷还在里面。” 情急之下,叶凌漪的声音显得有些歇斯底里。 两个婆子吓了一跳,对视一眼,也不计较就跑出去找人帮忙了,而门边就倒着两个守卫。 看来这是有人刻意放的火。 叶凌漪沉下脸,四下观察发现这里既没有储水用的缸也没有半点水,看来是没法利用现代所学的知识进入火场了。 救人刻不容缓,只能硬冲。 滔天火光之下,叶凌漪的眼睛里凝聚着坚定的光,拔腿就往火场冲去。 凭借着这具身体惊人的轻巧速度冲进被火焰烧塌的门一刹那,她很清晰地听见去而复返的婆子在她身后大喊:“回来!回来!你不要命了?粼少爷他在……” 在? 在什么? 叶凌漪没有听见婆子后面的话,耳边便只剩大风吹动火焰的呼呜声音。 此时情况是极其危险的,主屋随时有垮塌的危险,她必须尽快找到赫连澈。 而目光所及处,除了快要吃了她的火苗和燃烧产生的黑色浓烟之外,什么也看不见。 “主子?主子?你在哪?” “赫连澈?赫连澈!” 依旧无人回应。 主屋外,赫连澈带着救火工具和一众侍卫家仆匆匆赶来,就看见两个婆子神情颓废地坐在地上。 “不去救火,在这干什么!” 赫连澈厉声呵斥。 婆子呆呆回过头,立马一副要哭的表情说:“完了,那丫头进去了,那丫头以为主子您还在里面,所以闯进去了。这下定是小命不保了。” “你说什么?” 赫连澈皱眉,冷峻的眼睛里生出一丝凝重和愤怒:“拿水来!” 此刻他像是化身成了一头低压中的狮子正强压着满腔怒火,没人敢违抗他,却依然有人低声劝到:“粼少爷,不过是死一个奴才而已,这屋的火势这样迅猛,您还是别……” 说话的人故作关心姿态,还没有闭上嘴便被一道凌厉如刀的眼神刺中,只好乖乖闭了嘴。 水桶送上来,赫连澈想也没想,当头泼在自己身上,浑身立即被浇了个通透。 众多下人围在他身边,就这样看着戴着银色面具的男人奋不顾身地朝火场冲了进去,长身轻巧一跃,完全消失在了火焰之后。 “赫……连澈……” 此时火场深处,四寻无痕的叶凌漪弯着腰在充满火焰的残樑断瓦中不断挖掘,神思很快就被灼热高温烘烤得几乎崩溃了。 因为缺氧的关系她的眼睛已经看不太清楚眼前的情况了,呼吸愈发短促,几近昏迷却靠着一股执念不死心地继续往火盛处闯去。 终于,一丝微弱的呼救声撞入了她的耳膜。 “救命……” 叶凌漪竖起耳朵仔细听,细若蚊鸣的声音再次传来:“救……救命啊!” “赫连澈?” 原本已经筋疲力尽的叶凌漪在清晰听见呼救声后,也不知从哪窜出来一股力气,兴奋四下张望,大喊:“赫连澈!赫连澈,你在哪?” 对面突然又没了声音。 叶凌漪一急,往前多挪了几步,终于在火焰刺眼的光芒后瞧见了一个人。 看起来是因为大火烧塌了房顶,他竟被埋在一堆瓦砾中,动弹不得。 叶凌漪顾不得许多,冲过去徒手挖起那些滚烫的瓦砾,费尽气力却忘了疼痛,一双手挖得满是鲜血和灰烬也只是将他的上半身挖了出来。 那人的脸埋在地下,头顶大片血污已然没有了动静,像是死了。 “赫连澈,赫……” 她赤红着眼睛大声呼喊,激动之下竟不慎吸入了几口浓烟,呛得直咳嗽,咳得厉害时,竟是双眼含泪,直接昏了过去。 闻声寻来的赫连澈皱眉,艰难挤入垮塌变形的小门,远远就瞧见了被火光包围的两人。 “青鸢。” 赫连澈大喊一声,跳入火焰逐渐强盛的包围圈,摇了摇她的肩膀。 叶凌漪只睁开了半线眼睛,瞧见他的一刹那,眼皮底下那赤红的双眼便彻底被眼泪浸透了。 “赫连澈!” 她不知现在的情景是不是真的,半线视野里只看见他的头顶有无数火星子不断升起又落下,像夏日夜晚天空绽开的绚丽烟花,像无数美丽温柔的红色萤火虫。 情到深处,她伸手紧紧搂住了他的脖子,将脸埋进了他的颈窝。 赫连澈背脊不由自主地一僵,终于颈窝渐渐传来了凉意,竟是被她的眼泪打湿,而那眼泪的主人——抱着他的少女已经累极,沉沉睡了去。 赫连澈将她小心放在火焰触及不到的地方,又开始继续挖那个被埋在瓦砾里的人。 倏忽,一只青白染灰的手捉住了他的手。 赫连澈侧目,只见丹青从灰烬里抬起脸来,艰难地冲他微笑摇了摇头,他的头顶被落下的瓦砾砸出了一个大口子,大片深红发黑的浓血混着水泥色的火灰沿着他的脑门顺着他的脸颊落进身下滚烫的灰烬里,很快就烘烤成烟了。 “丹青……” 赫连澈目色一痛,企图将他的手拿开。 丹青的力气却奇大无比。 “我的腿没了。” 他轻轻地说出这一句,笑的同时,一滴清澈的泪水从少年漆黑的眼底滑落下来,很快混着血的颜色从他的下颚滴落,看起来犹如泣血般触目惊心。 赫连澈震惊。 丹青继续说,声音却极其微弱:“主子,我发现火烧起来的时候是和这丫头一样……” 少年望向昏迷少女的眼睛里明明被强撑的疲倦和痛苦填满,脸上的笑却依旧未变:“我以为主子在里面,我知道今夜这火烧的蹊跷是有人在害主子,我想救主子,可是……” 他说话的时候,眼底的神色逐渐悲哀、煎熬:“我真没用,没有主子那样好的身手也没有这丫头的运气,火烧塌了屋顶正巧砸在了我的身上,我的腿已经没了,我被埋在一堆滚烫的瓦砾里,就像被丢下了油锅,爬不动也动不了,甚至连说话都没有力气,我真怕我会就这样直接死掉,不过还好,最后还能见到你们,呵呵……” 他的眼神开始涣散,蓦地瞳孔又收紧,满目牵挂与不舍,紧紧捉住赫连澈的手,用央求的口吻说:“主子,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赫连澈的心像是在被人用刀刮似的,忍痛沉着声音说:“你说!” 只这样坚定的两个字,丹青就像吃了定心丸一样微笑。 但好景不长,立马又上下气不交接:“别……别……” 他始终有什么话说得困难。 一双眼睛看向火光后的少女,胸口因呼吸急促开始剧烈起伏起来:“别对她,那么严厉……她也……也是个……苦命的孩子。就像我那……可怜的妹妹一样!主子……” 赫连澈亦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重重点头:“好!” 这会儿,少年的眼里终于不加掩饰地流露出了悲伤,一双眼似因此重新有了色彩:“主子,其实我不想死。主子,我不想离开你们……” 赫连澈有些看不下去了,咬牙别开视线,沉重到:“别说了,我这就带你出去!” “主子……” 丹青的手按在赫连澈就要继续挖瓦砾的手背上,轻轻摇头,他很明白火势已经到了无法控制的地步了,他和那个昏睡的少女二者必须舍一个。 对丹青来说,叶凌漪是个苦命的丫头,更是个让他从见面起就无数次把她当成妹妹的人,如此,一定要有取舍,倒不如他来做这个舍的。 只是这个瞬间他太想那个逝去的亲妹了。 弥留时,他的目光已经没了焦点,声音轻轻的:“妹妹……对不起,是哥哥太无能,没有保护好你,甚至连你的尸身也没找到,我多想再见见……” 最后那个“你”字尚且含在喉咙里,人已经没了生气,只有一双眼睛望着熊熊燃烧的火焰,仿佛那里有个身材枯瘦的女孩正朝他走过来,张开双臂朝他眉开眼笑地喊:“哥哥。” 此时能活动的范围已经越来越小,到了不得不离开的时候了。 丹青自幼跟着赫连澈,如今就这么去了,赫连澈虽然心有不忍,但只能强忍痛楚抱起叶凌漪,将身后这一大片火场留给了他。 第二十三章 招供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此时能活动的范围已经越来越小,到了不得不离开的时候了。 丹青自幼跟着赫连澈,如今就这么去了,赫连澈虽然心有不忍,但只能强忍痛楚抱起叶凌漪,将身后这一大片火场留给了他。 丹青死了。 这场邪气狂风一直“呜呜”地刮到了黎明时分。 天色大亮时,天心居主屋的火已经扑救得七七八八了。 偏房里,叶凌漪刚刚醒转,扶了扶要裂开般疼痛的脑袋坐起身。 一面屏风之隔,赫连澈坐在座上,眯起眼睛看着伏在座下瑟瑟发抖的下人,冷着嗓音问:“说,是谁指使你的?” 下人摇头,咬牙摆出副冤枉的嘴脸:“奴才不知道啊,这火烧起来,真的和奴才没有关系啊。奴才不过是个负责守夜的下奴,平时连天心居的门都进不来,如何能成为这纵火的凶犯呢?” “你果真不说?” 赫连澈望了旁边的侍卫青枫一眼。 青枫便抽刀架在了那下奴的脖子上。 “不如这样,你一刻不说,我便割你一片肉,一时不说我便送你去见阎王。” 赫连澈起初说得不紧不慢,却独独咬重了阎王二字。 下奴浑身一震,一双贼兮兮的眼睛转了转,坚持道:“不管粼少爷如何,奴才没有做过的事情绝不承认,相信太师府必不会滥杀无辜。” “你这么有自信?” 赫连澈的声音夹杂着冷笑,睇了青枫一眼。 得以示意的青枫手起刀落,下奴的背上已被削开了一道口子,鲜血瞬间流了一地。 下奴“呜里哇啦”的痛喊,满地打滚,青枫只轻轻踩住他便不得动弹了。 “太师府最不缺的是什么你知道吗?” 赫连澈起身,慢慢走向他,笑容颇为诡谲:“就是你口中那不会被滥杀的无辜冤魂。” 下奴的额头因疼痛沁出一层冷汗,惊惧地直摇头,哆哆嗦嗦道:“不,你不能杀我,不能……” “那便试试!” 赫连澈的声音落下,下奴头顶只见一片冰冷的白光闪过,染血的刀猛然落下。 “我说我说……” 下奴撕心裂肺的惨叫响起。 赫连澈蹲下,盯着他的眼睛里藏着危险。 下奴张大嘴大口大口喘气,后怕地盯着那探到自己鼻尖前的血刃:“是刘三娘,全是刘三娘干的!” “刘三娘。” 赫连澈作出一副了然的神情,下奴着急解释道:“就是前段日子被您贬为马奴的刘姑子,因为怀恨在心所以才这样做的。奴才之所以要瞒着是因为奴才也没有办法,谁叫……谁叫她是奴才的媳妇呢?” 下奴故意作出副痛恨悔之不及的表情。 赫连澈失去了耐心,揪着他的衣襟狠狠说:“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青枫,剁了他,喂鱼。” 青枫得令,刀尖戳到了下奴的脸上,下奴终于“呜哇”一声大哭了出来。 “我真的说,真说还不行吗?” “再敢耍花招,神仙也救不了你!” 青枫显得比赫连澈更没有耐心,多次出手又止,早就勾起了他身体里那一抹嗜血的因子。 下奴痛哭流涕点点头:“是三少爷,是他让我这么说的。他说只要我这样说,最多不过是刘三娘顶罪,不会牵扯到我的身上。” “那这么说,是赫连涂纵的火?” “这个奴才是真不敢乱说,三少爷只是给我钱,不断给我钱让我监视天心居,其他的奴才真的不知道,丹青小管事被烧死也不关我的事。” “你说什么?”说话的是叶凌漪。 原来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青枫旁边,定定盯着躺在地上的下奴,稍一愣似想起了什么:“你不是一个多月前在天心居外……” 这是个负责巡夜值守的下奴,一个半月前,就是他在天心居外偷看并向赫连涂报告情况,一直持续到昨夜,失火后本来是要逃走的,谁知赫连澈先一步将他控制了。 将脸上吃惊的表情压下,叶凌漪皱眉,再一次问:“你刚刚说,谁死了?” 下奴害怕地直哆嗦:“那个真的不关我的事,我只是拿钱送消息,丹青小管事的死真的和我没关系。” “你说,丹青死了?”叶凌漪难以置信的后退两步,旋即震怒夺过青枫手里的刀,“你!” 下奴已经被吓得麻木了,再也不呜哇乱叫,只有一双眼还在不断流泪,仿若一只濒死的野狗:“我真的没有说谎,我说的都是真的。” “胡说,丹青明明没有去火场,明明……” 叶凌漪想起了什么,抬起眼看着座上满目沉痛的赫连澈,终于反应过来:为什么他身上一点伤都没有,她明明记得…… 目光偏移,她终于发现了那摆在门边的一副担架,上面盖着一层白布,白布下是凹凸不平的。 难道昨夜那个人,是丹青? 叶凌漪猝然丢了手里的刀,突然想起了初见矮小少年时的情景,那双漆黑的眼睛装满了善意,初入府门老秋恶作剧般把她和丹青的手握在一起,他便轻易羞红了整张脸,他在人后教她男女大防,却在人前装出一副老江湖的深沉样子,她被人冤枉成杀人凶手时他因为她求情而被赫连澈罚了,后来又因为自己偷懒不学无术,他再次替她挨了板子,既是这样,他仍旧会半夜偷偷给她送来伤药,毫不吝啬地把他自己视若珍宝的东西给了她,仅仅因为他知道下奴无权使用药品,他是不想她伤口发脓溃烂最后活活痛死。 这是个多么温柔的少年啊,他是这府里唯一真心待她好的人,如今却就这样…… 每走近那方白布一步,她就感觉冷意往心里钻深了一寸,等她终于站定在担架前时,那种从心底散发出来的寒冷已经叫她伸向白布的手都颤抖了。 她是没有勇气掀开那层布的,因为她知道那底下一定是个面目全非的人,她没有信心面对他而不崩溃。 她不想看,她宁愿只当那个下奴在胡说。 叶凌漪明明是这样想的,可那双伸出去的手就是怎么都停不下来,即是她拼尽意念去控制就是控制不住。 “够了。” 有人在她的耳边低吼。 叶凌漪呆呆转过头,她的脸上无泪,眼睛里也没有丝毫感情存在,只是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赫连澈看着眼前这张涨紫的脸,一瞬间一种难以言状的尖锐刺痛蔓延开来。 一瞬间,她像被人抽走了灵魂,身体犹如断了线的风筝,直往地面坠去。 赫连澈及时接住她,皱眉挥挥手。 立时有人过来将她挪回了里间。 “主子,你看这个人该如何处置?” 青枫瞪着眼瞧着地上瑟瑟发抖的下奴,巴不得立马就将这个人抽筋扒皮。 赫连澈不说话,沉思了片刻说:“不必脏手,先把他放了,赫连涂自不会留下活口。” 青枫点点头,松开脚。 那下奴果然唯恐不及地爬起来,也顾不得身上的伤痛,跌跌撞撞跑出了门。 “主子,那这赫连涂……” 赫连澈走到案前,案上摆着一卷翻看到一半的竹简,简上“蓄势待发”的字眼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片刻,赫连澈摇摇头:“他怎么说也我的三弟,就算他想置我于死地,我也得看在父亲的面子上原谅他。” 眼角余光里有人影闪过。 赫连澈无声笑了,却是无比森冷的微笑:“丹青啊,你的仇我一定会替你报,连同我的,连我母亲的,一定会千倍万倍的讨回来!一定!” 赫连注正坐在书案前写字,听完伏在地上的人汇报,手中狼毫一顿,一抹狐疑立即从那双幽深的瞳孔里释放了出来。 “他真这么说?” 伏地下人重重磕头:“奴不敢欺瞒太师,这确是奴在门外亲耳听见的。” 赫连注干脆放下手里的狼毫笔,负手踱步到窗前,微敛目,似在揣度。 “不管怎么样,天心居那边你给我盯紧了,有什么消息立马来报。” 下人应:“是。” 说罢,那人便退了出去。 赫连注负手转了转右手大拇指上的血玉扳指,对守在屋里的侍者道:“交代下去,把赫连涂院子里的下人连同其亲属全部诛杀,再给我警告那个蠢货,就说他若还想做我赫连注的好儿子,若想让他那药罐子母亲安稳度完最后的日子,那就让他给我老实点,我的眼里可容不得半粒沙子。” 侍者点头退下。 自屋里黑暗的阴影里便走出来了一个成年男人。 赫连褚脸上挂着阴冷,望向赫连注:“爹为什么不干脆借此机会杀了那野种?对外可宣传是风大走水,想必也不会有人知道真相。” “刚说你兄弟愚蠢,怎么?这会儿你也跟着愚蠢了?” 赫连注面色不善,冷哼一声走回书案前:“你以为梁后为什么要特地安排那一出?” 赫连褚想了想,说:“爹是说前段时间,梁后忽然召见魁首一事?” “不错,梁后故意避开我,是觉得这些年我的羽翼膨胀的太快,正所谓功高盖主,她现在正需要一个能牵制我的人。而这个赫连澈便是最好的人选。” “儿子不明白。若如此,梁后为什么不选其他人?比起一个没有声望的赫连澈,朝中有权势的臣子岂不比比皆是?” 赫连褚脸上略有疑惑。 赫连注冷笑说:“梁后有心效仿武后,牝鸡司晨,一个女人也妄想称王称帝。她要控制少年皇帝,首先便要掌握皇帝的一切,而掌控皇帝她需要一把利剑,是没有千丝万缕关系的那种利剑,即便事发也能随时抛弃,如此用起来便更加趁手,赫连澈是其一,那个从苍嶷山下来的狼崽子便是其二,他们都是在世上无牵无挂的人,况且,梁后深知赫连澈身世,亦知他亲眼目睹他母亲死在新房里,你觉得他会半点都不恨我吗?” “梁后是想利用赫连澈的仇恨?” 赫连褚顿悟。 赫连注笑:“凭借赫连澈的绝顶聪明怎么可能不知梁后的用心?那二人不过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罢了。梁后想将赫连澈培养起来与我对立,即便培养不起来,他也能在背后给我一刀解决了她的心头大患。若你在如此时候杀了赫连澈,你猜梁后会不会坐视不管?” “这个该死的老太婆!” 赫连褚咬牙,脸上满是张狂的阴狠:“总有一天,要叫她知道与我们太师府作对的下场!” “哼,急什么?她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不过较量一番而已。” 赫连注靠在椅子上,丝毫不在意的样子。 赫连褚疑惑:“莫非爹已经想好了对策?” 赫连注望向窗外明净的天空,一丝算计流过他的眼睛,他只说了五个字:“狼崽子的身世。” 第二十四章 报仇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赫连府偏院有处荒废已久的园子,因常年累月不曾有人踏入,里面长满了半人高的野草,这一日突然有阵阵青烟从草堆里升起,刺鼻的香纸气息随即蔓延开来。 少女坐在草丛里,已见正常肤色的脸上挂着淡淡的泪痕,不停往面前黄铜盆里添着纸钱:“听说粼少爷将你埋去了府外,我出不去,只好求天心居的管事婆子,好容易才弄来了这么一点纸钱,你可千万别嫌少,到了那边日子过好些,别再做人奴仆……” 说这话的时候,纤瘦的手指将最后一张纸钱丢入了黄铜盆里,冒着青光的火舌立即蹿高,热度熏得叶凌漪的双眼竟有些酸胀难忍。 听说今日赫连澈奉旨陪太师入宫参加宫宴,早晨她去赫连澈现在暂居的耳房打扫时恰逢太师遣人送了一套锦衣来,赫连澈欣然受下,整理光鲜后便精神焕发地走了。 至于主屋失火一事,赫连澈再也没有提起半个字。 说到底奴才的命在他眼里还是分文不值,哪怕死去的是自小与他为伴的丹青…… 叶凌漪不由担忧起来,对于这个未知而残忍的世界她仍旧是一无所知的,她不知自己到底能走多远,真怕哪一日自己也会像丹青一样,将自己的满腔热忱、甚至是宝贵的性命都错误奉献给了一个冷血无情的不值之人。 想得入神时,突然有脚步声及近。 叶凌漪蓦地回过神,忙随手抓了几把泥土将黄铜盆里残余的火星子盖住熄灭,藏进了枯草堆里。 “这么说,你果真没有说出去?” 赫连涂穿着一身黑衣,沉脸负手而立。 身材瘦弱的下人跪在地上,磕头颤颤巍巍说:“涂少爷交代的事情,就算那赫连澈削光奴才的肉杀了奴才,奴才也绝不敢违背。” “哼!” 赫连涂冷笑转身,面上的阴森狠毒不遗半丝:“就算你没有把我纵火的事情说出去,这事也和你脱不了干系。” 下人哭腔求饶说:“求涂少爷饶命!这事真的不关我的事啊!奴才……奴才就是按照涂少爷交代的那样,只说是刘三娘蓄意报复放的火,赫连澈虽有怀疑却不得不信,您看,如今不也没有半点风声吗?” “没有半点风声?” 赫连涂嘴角的笑意逐渐毒辣,眼神骤然锐利,甩手给了下人一个狠狠的巴掌。 下人被扇倒在地,口鼻立马有血柱流了下来。 “没有半点风声……”赫连涂似还耐着半分性子重复了这句话,原地踱了几步,忽然抽出腰间别着的短刃,俯身狠狠插入了下人的胸膛。 迸涌的温热鲜血溅在赫连涂的侧脸,他就像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手里短刃往下人胸膛里又压下几分。 下人瞪大眼睛死死捉住赫连涂的手臂,似是没有想到他会杀了自己。 赫连涂溅满血点子的嘴边挂着狰狞的笑:“没有半点风声,我院里的下人会全部被杀了?我母亲会被断药?你这该死的狗奴才和那个老家伙一样,都在看我笑话,都看不起我!我叫你们看不起……叫你们看不起!” 赫连涂丧心病狂的一次次将短刃取出来又一次次刺入下人逐渐冰冷的躯体,手和短刃被鲜血浸透化为一体,早已分不清哪里是手哪里是刃。 一种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息迅速在空气里蔓延开。 藏在枯草里亲眼目睹一切的叶凌漪紧紧捂住口鼻,眼里的震惊还未散去。 原来是赫连涂想杀赫连澈,却没想到事发时赫连澈并未在主屋,而丹青不过是他们之间的一个牺牲品。 原来丹青是被他害死的! 赫连涂慢慢悠悠站起身,染满血的脸上带着意犹未尽的神情,舔了舔嘴唇,终于将手里的血刃丢下,转身一步步朝外面走去。 此时就是为丹青报仇的最好时机。 这个念头从她的脑海里穿过。 紧接着,一个瘦小身影从枯草里走出来,眼里噙着仇恨的光芒捡起地上黏乎乎的血刃,悄悄朝赫连涂离去的背影靠近…… 赫连涂毕竟是个练过的,感知到背后有人,猛地回身出拳。 只可惜他还是晚了一步,在他出拳的刹那只见一个瘦小的身影飞跳起来,犹如一只动作迅敏的捷豹狠狠将刃插入了他的脖子,没有半点犹豫。 赫连涂的脖子被当场刺穿,鲜血喷泉似的从横在他脖子上的刀尖和刀柄处喷涌而出,连呜呼一声的机会都没有,就垂直倒了下去。 一双眼里还带着怨毒,死死盯住满脸冷漠的少女,拼尽全力嘴里发出了一声犹如老鸭子啼叫般干涩难听的声音:“你……” “下辈子别做人了,”叶凌漪慢慢蹲下身,握住刀柄,血的颜色很快就染透了她的手指:“这辈子你坏事做绝,下辈子就做条狗吧!做条……任人宰割,惟命是从的狗!” 少女大眼里的光骤然一狠,握紧刀柄的手狠狠一拔…… 赫连涂倒在一滩血泊里死死瞪大眼睛,如遭电击似的全身不停抽搐,然后渐渐僵直四肢,再也没了半丝人气。 与在苍嶷山时不同,这回她的心里再没有半点害怕的波澜,相反,杀人后的兴奋和快意如电流般涌过她的背脊,很快便流遍了全身。 当叶凌漪再回到天心居时,赫连澈已经从宫里回来了,正坐在耳房的书案前写字。 叶凌漪一进来,赫连澈便冷着嗓音问:“去哪儿了?” 叶凌漪瞧他一眼,镇定自若地答:“没去哪,回了趟下奴院子。” 这个谎撒得实在不怎么高明,丹青死了以后,她便被破格提升成了赫连澈的贴身婢女,所有活计都在天心居了,下奴院子她有什么可去的?既没有熟人也不曾有人待见她。 “听说你找兰婆子讨了香纸?” 赫连澈搁下笔望向她。 兰婆子和另一个钱婆子便是天心居内院的婆子。 叶凌漪毫不避讳他的目光,挺着后背站得笔直,说:“是,今天是丹青的头七,有人不记得,我可记得清楚。” “你可知这府里的规矩?光是处死奴才就有一万个理由,你敢私自祭奠一个下人,我看你是嫌命太长了。” 叶凌漪不服气:“下人怎么了?下人不也是为了保护主子才死的吗?” 赫连澈皱眉走过来。 走到她身边时,深深的疑虑从他的眼底浮现。 只因她身上带了一种浓浓的异味,那种味道他曾闻见过无数次实在太熟悉了,是血的腥味。 只有杀了人才会携带这种久久都挥散不去的异味,这一点,只有他最清楚,因为母亲死去的那天,赫连注身上就带着这股味道,他永远也不会忘记。 赫连澈绕着她走。 眼角的余光终于在少女的后衣领上发现了一滴拇指大小的深色血迹,赫连澈眼底的温度瞬间降到了极点。 “你究竟去做什么了?” 他紧紧捉住她的手腕。 叶凌漪被扼疼,扭动手腕却被越捉越紧。 “我说了,去祭奠丹青了!” “这府里人多眼杂,你是在什么地方祭奠丹青?” “我……” 叶凌漪还没来得及说话,侍卫青枫就急急忙忙冲了进来朝赫连澈报告说:“主子,出大事了,三少爷死了。” 赫连澈一愣:“你说什么?谁死了?” 青枫因跑得太急,喘着粗气咽了咽唾沫说:“三少爷赫连涂死了,就死在了冷月轩隔壁荒废的园子里,除了三少爷还有前几日那个下人,二人相隔不过数步之远,下人身上有二十多处伤口,三少爷则是被一刀刺入脖子毙命的。” “你说什么?” 赫连澈难以置信的目光放在了叶凌漪身上,凶手是谁已然显而易见。 “太师那边已经闹得沸沸扬扬了,连冷月轩的那位也知道了,赶到荒园子看到三少爷尸身时,冷月轩那位当场就昏死过去了,老秋过去替那位看过,她身体本就不好,经过这样大的打击,听说已经奄奄一息,大限就在眼前了。太师盛怒之下下令彻查全府,并发誓说要将杀害三少爷的凶手千刀万剐……” 青枫说地一脸激动。 赫连澈挥挥手示意他退下,始终也没看他一眼。 青枫只好依照吩咐退下。 “这下你满意了?你可知道你这样做,太师是不会放过你的,他会杀了你!不管你是从哪来的。” 他逼视着她的眼睛,仿佛欲通过这一眼将她的心也望穿。 叶凌漪脸上没有丝毫的慌乱,没有平日虚与委蛇的笑更没有表情,只是倔强与他对视,淡淡说:“无所谓,我已经报完仇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你!” 他藏在面具后的眼睛里生出浓浓的怒火,漂亮的薄唇紧紧抿住。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声,似是太师派来的人。 赫连澈眼中一动,倏忽将她推到墙边,狠狠撕开她的外衣褪到了脚踝处,染血的衣领也因此被他狠狠踩在脚下。 “你做什么?” 叶凌漪没有想到他会这么做,一时惊得不知该捂住春光外泄的胸前还是该扇他一巴掌。 可惜赫连澈并不给她做任何事的机会,双手用力将她的手禁锢在头顶,紧接着,粗暴的吻便落了下来。 叶凌漪瞪大眼睛,拼命挣扎,只可惜对手力量太强大,竟是半分也没能从他的手底下挣脱。 耳房的门被人狠狠推开。 一行浑身带着森寒气息的侍卫站在门外,亲眼目睹着里面的一切。 注意到动静的赫连澈终于放开叶凌漪,看似不经意的转身却恰好遮住了身后被剥得精光满脸羞愤的人,装作很惊讶的样子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侍卫们相视一眼,朝赫连澈作揖:“属下不该打扰少爷雅兴,只是今夜发生了大事,太师下令清查全府,劳请粼少爷过去。” 第二十五章 审问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大事?什么大事?”赫连澈显得很意外的样子。 侍卫瞧着他,似欲从那面具之后的眼睛里瞧出半丝端倪,好一会儿才说:“三少爷无辜遇害,太师府壁垒森严并无刺客闯入迹象,因此太师断定凶手一定是府中之人!” “你说什么?三弟?三弟他……怎么会……” 赫连澈面上装作由震惊逐渐转变成哀恸的样子,一时失力,脚步也跟着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 叶凌漪捂着胸口,心里暗暗冷笑,赫连澈明明早就知道了,这会儿却装成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不去演戏可真是浪费了好苗子。 “请粼少爷随属下一道去面见太师!” 侍卫齐齐作揖。 赫连澈就装作积极配合的样子,发狠说:“好,我这就来!我倒是要看看什么人胆敢在太师府行凶,杀了我三弟,我定要他血债血偿!” 说罢,将身上外袍褪下来扭头往身后一丢,冷漠说:“你也跟来!” 叶凌漪瞧着他,没有说去也没有说不去。 只是待一众人出去以后,她才拉紧宽大的袍子跟了出去。 灯火通透的太师府正堂里摆着两具尸体。 正中央坐着满脸阴鸷的赫连注,底下跪满了担惊受怕的下人,其中有略懂武术的护院,有五大三粗的伙夫也有手无缚鸡之力的婢女。 叶凌漪就跪在这群人中间。 赫连澈看过赫连涂的尸体以后,朝座上赫连澈作揖,沉痛说:“敢问父亲这是怎么回事?没有想到我与父亲不过才进宫一趟的功夫,三弟竟遭此毒手。” 赫连褚站在赫连注身后冷哼,不屑说到:“你还敢说你不知道,依我看三弟根本就是你杀的!” “大哥这是说的什么话?”赫连澈面色由沉痛逐步变得愤怒:“大哥如此血口喷人,难道不知今日我与父亲一同去参加了圣主太后的寿宴?再说,好端端的我为什么要杀三弟?” 赫连澈的表演堪称天衣无缝。 赫连注坐在座上眯着眼睛竟是没有瞧出半点破绽。 赫连褚说:“谁不知道前几日你屋里着火一事?说不定你便是怀疑三弟从而心生怨愤,再令手下人杀了三弟,而你自己则借太后寿宴制造与你无关的假象。” “大哥说话好没有道理,照大哥所说倘若我从未与父亲一同进宫,大哥莫非又要说我手刃了兄弟?”赫连澈大有据理力争的架势:“我从未想过这么做,即便我屋里的火真是三弟放的也绝不会这样做,父亲与我有大恩,三弟与我虽不是亲手足却也是血脉相近的兄弟。我赫连澈岂是那种忘恩负义罔顾亲情的畜生?” 赫连褚不以为意:“那也很难说。” 赫连注似厌烦了他们的争论:“好了,都别说了。这事断不能是澈儿所为。为父相信澈儿不是如此不知轻重的人。” “父亲!” 赫连褚还想说什么,却被赫连注抬手制止了。 赫连注起身一步步走下来,先是走过赫连澈,又走过那两具尸体,脚步最终落定在了叶凌漪的跟前。 “抬起头来。” 垂着头的叶凌漪一愣,慢慢抬起了头。 赫连注看着她身上的衣物问:“你为何穿着二少爷的衣物?” 这是赫连注送给赫连澈的,他当然认得出来。 但叶凌漪能怎么说? “回太师,奴的衣服……” 叶凌漪望向赫连澈。 赫连注眯起眼睛。 踌躇片刻,叶凌漪目中带着半丝不满说:“奴的衣服被粼少爷扯烂了,故此主子才施恩将外袍借给奴。” “扯烂?” 赫连注盯着脚下的少女,一双老谋深算的眼睛里似未带任何情绪又仿佛充满了怀疑。 这时,赫连澈干咳了一声。 “回父亲,儿子定是在筵席上喝多了,回来以后瞧见这打扫的丫头竟还有些姿色,一时酒乱心智做出了这等糊涂事。请父亲责罚!” 赫连注望向刚刚带人去天心居的侍卫,见其点了点头,才长舒一口气作出语重心长的口气说:“澈儿,圣主太后可是对你寄予了厚望的,切不可在女人之事上犯糊涂,太师府还指望你争光呢。” 赫连澈作揖回应。 赫连褚则恨得暗自咬牙。 片刻,赫连注背过手去,居高临下望着叶凌漪:“你身为苍嶷山魁首,不好好学辅佐人的本事倒是学会了媚上惑主,看来本太师需小惩大诫以儆效尤才是,来啊……” 话音落下,侍卫便涌了上来。 赫连注交代:“把她给我带下去,鞭笞三十!” 侍卫领命,不由分说地将叶凌漪架了下去。 赫连澈眼里流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色,很快又恢复了平静:“父亲该如何彻查三弟遇害之事?” 赫连注走到赫连涂的尸体前,沧桑的眼皮下终于有了丝悲痛之色,赫连涂再不济也是他的儿子,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要他如何不伤心?只不过赫连注不比寻常父亲,他的心里有对权力和地位无穷无尽的渴望,子孙后代对他来说固然很重要,但他更看重的是自己脚下的路,是他能否成为实现宏图霸业的枭雄,少年皇帝软弱畏权导致后宫乱政,他不甘心屈居于一个女人之下,所以他早已下定决心,若要实现他所谓的宏图霸业,就必须牢牢稳住梁太后这个有力的垫脚石。 而赫连澈今日的表现,其实赫连注压根不信。赫连澈是什么人他岂会不知?若他是好色难以自持之人,当初就不会几番拒绝自己欲送入天心居的美人。其背后用意可见是为了保护那个狼崽子。 凭借敏锐的洞察力包括观察下手的凶悍程度,赫连注几乎能断定就是她杀了赫连涂,但因梁后分外偏袒赫连澈,赫连澈又有意护着那个狼崽子,他却是不能轻易动手杀了她,事实就是这样可憎。 赫连澈亦深知赫连注这条老狐狸能猜到自己的做法,深知他会为了他自己的仕途而选择息事宁人,虽然这种情况不会维持太久,赫连注绝不甘心吃下这个哑巴亏,但只要他一日位高权重便得梁后忌惮,赫连注越被梁后忌惮形势对赫连澈来说就越是有利。 他们二人之间不过是看谁棋高一招罢了。 只是叶凌漪从没有想过,赫连澈随手丢给她的一件外袍关键时刻竟成了她的保命袈裟。 赫连注凝望着那具尸体,始终没有回答赫连澈。 这个时候,堂外有个脑袋鬼鬼祟祟地往里探看,不想却被站在门边的青枫捉了个正着。 “什么人?” 青枫抽出刀一声大喝,终于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堂外鬼鬼祟祟的女人吓得浑身发抖,很快便被押送到了赫连注面前。 “太师,这个女人适才在外面鬼头鬼脑地偷窥。” 赫连注眼里的冷芒骤然锐利,他正愁没有堂堂正正能发泄的对象便有人主动找上门来。 “你是什么人?” 赫连注抬腿将发丝凌乱的女人狠狠踹倒。 女人因太过虚弱,经过这一脚竟是捂住胸口爬都爬不起来了,好在有个好心的女下奴帮了她一把。 “回太师,奴是……马……马房马奴……” 话没有说完便惹得赫连褚捂鼻子嫌弃:“去去,该死的奴才,你当这是什么地方?是你一个腌臜货能来的吗?来人,给我轰出去,莫脏了太师清净之地。” “你是刘三娘?” 赫连澈一副愕然至极的模样,当然,他是装出来的。 刘三娘抬起头看他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去泣不成声地点了点头:“奴便是刘三娘,躺在那边的便是奴的丈夫。” 赫连澈瞧瞧死状尤为凄惨的下奴,冷冽说:“原来就是你杀了我三弟!” 刘三娘无论如何没有想到他会这样污蔑自己,挂着泪珠的脸倏地望向赫连澈,满是错愕与无辜:“奴根本不明白粼少爷说的是什么意思,奴只是听闻夫君惨死,一时悲痛才会想来看看。” “还敢狡辩!” 赫连澈顺势夺过青枫手里的刀,架上了刘三娘的脖子。 “你说那个人是你丈夫,可你知道你丈夫生前曾与我说过什么吗?” 刘三娘呆住。 赫连澈不动声色睇了眼旁边的赫连注,说:“前些日子我屋里失火,你不会不知道吧?而根据你这值夜的丈夫所说,竟是因为你对我把你贬为马奴一事怀恨在心,所以趁那夜月黑风大利用你这丈夫职务之便,故意在我天心居纵火企图谋杀。” “什么?”刘三娘的眼眶里涌下大滴大滴的眼里,难以置信说:“这个杀千刀的竟这样污蔑我?” 赫连澈不理她的话,又说:“你丈夫虽全部交代了!然而他为了替你洗脱嫌疑竟先将纵火一事推脱到我那可怜的三弟身上,我当然不能相信,不过现在想来,定是你可恶的丈夫害怕东窗事发会被三弟处置,所以你们夫妻联手先下手杀了我三弟。” 今夜之事一定要有个替死鬼才能平息下来。 赫连澈一面表现得异常愤怒,一面又十分歉意地朝赫连注作揖:“请父亲责罚,孩儿原以为这件事毕竟事关乎三弟声誉,所以没有声张亦没有惊动父亲,只私自悄悄将那奴才狠狠责罚了一番便随手放了,却未曾想这狗奴才竟有胆子……” 这当然是他的托词,赫连注微闭起眼睛,长叹一口气说:“罢了,你也是为了兄弟着想又何罪之有?” 第二十六章 计谋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刘三娘已然心灰意冷不再说话了。 赫连注咳了声,交代侍卫:“把那个死的给我拉出去鞭尸,至于这个活的……” 堂内照明用的火光微微摇曳,地上便飞溅出一条血淋淋的印子。 一时间,堂下跪着的奴才们几乎惊恐到崩溃,为了保住小命又不敢大声尖叫,只好个个面色铁紫地捂着嘴,抖若筛糠。 “拖出去一起鞭尸!” 赫连注的脸上戾气未散,丢下手里染血的刀,沧桑的眼皮下终于瞧见了一丝疲态。 当在场所有人都因为这件事的结束而感到松了口气的时候,只有赫连澈知道这件事绝没有这么轻易结束。 受了三十鞭刑的叶凌漪在主家的吩咐下被直接送回了赫连澈的耳房。 当某人龇牙咧嘴地偷偷拿出丹青送给自己的刀尖药艰难上药时,赫连澈进来了。 叶凌漪瞧他一眼,也不顾平日里伪装出来的形象保不住,就骂道:“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趁火打劫的势利小人!” 赫连澈还没从刚刚的事情里回过神,突然听见她骂人,皱眉说:“你怎么狗咬吕洞宾?不谢我救你小命也就罢了,怎么还反过来骂人?” “我让你救了吗?” 叶凌漪极尽所能地白他一眼:“你为什么让人把我关在你房里?你想做什么?” 原来她竟是在说这个? 赫连澈忍不住笑开:“你以为我夸了你有点姿色,你便当我眼瞎吗?本公子还不至于饥不择食成这样吧?” 叶凌漪毫不客气地横他一眼。 “把你送到这里来真不是我的主意,是太师……” 赫连注充其量不过想看他们的笑话。 “你放心,我不会对你怎么样也没有兴趣对你怎么样,毕竟你身无二两肉,实在不算符合我的胃口。” 赫连澈说这话时,眼神故意上下瞄了她一眼。 叶凌漪趴在长椅上,恼羞成怒,稍一动便牵动身上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赫连澈逮着机会幸灾乐祸说:“瞧瞧,就你这副可怜的身子板给人塞牙缝都嫌不够。” 叶凌漪笑容很是“和煦”:“那您这胃口可真是大啊!牛胃吧?” “最近你可是越发没规矩了。”赫连澈一把夺过叶凌漪手里的药,放近一看,愣了愣。 这不是当初他赐给丹青的刀尖药吗? “看来你和丹青的关系特别好。”赫连澈看着她的后背,将手里的药罐打开。 叶凌漪突然就不说话了,好半晌才冒出一句:“他是这府里唯一真心待我好的人。” “所以,你就杀了赫连涂为丹青报仇?” 叶凌漪忍痛扭头看着坐在身边的人:“难道不也是为你除去了一个心头大患?” 毕竟赫连涂纵火原意要杀的人是他赫连澈。 “赫连涂那种蠢货也配当我的心头大患?” 赫连澈笑得很不屑,其实他若想要赫连涂死的话,赫连涂早神不知鬼不觉的死了无数次了,何必闹得现在这样沸沸扬扬。 叶凌漪转回身,趴着再不说话了。 “快把衣服脱了。” 赫连澈突兀开口。 叶凌漪一惊,再次扭头说:“您这是什么虎狼之词?刚才还说我不符合您的胃口,这么会儿就改变主意了?您这也太善变了吧?世人都说男儿一诺千金,您这样哪有个男儿家的模样?” “我是说给你上药!”赫连澈显得很不理解:“你为什么突然这么激动?” 叶凌漪喉头一噎。 “难不成,你真想我对你做点什么?” 赫连澈邪魅一笑,故意凑近她的鼻尖,当时二人嘴唇的距离只剩那么一点,仿佛动一下便会碰撞在一起。 叶凌漪的呼吸不受控制地屏住,可谁知他凑近仅仅是为了声色低迷的说句:“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说罢便退开了。 叶凌漪蓦地睁大眼睛,什么癞蛤蟆?谁是癞蛤蟆? 他竟然说她是癞蛤蟆?她叶凌漪长到堂堂二十七岁还从没人说过她是癞蛤蟆。 “你……” 出于捍卫自己的尊严,叶凌漪怒不可遏地坐起身,挥出一拳,却打在了他的手掌心。 他的手很大,轻易就将她的手包裹了起来。 掌心稍用力,她便不受控制地倒进了他的怀里。 他衣服上的熏香味道叫叶凌漪有一瞬间的心猿意马,不过很快又恢复了冷静。 “你做什么……” “别动!” 赫连澈不由分说地按住她的肩膀,又从腰间取出一柄银色的小刀,割开了她背上的衣物。 “这可是太师送来的上好料子,就这样被你给毁了。” 嘴上不留情的人,手下却是出奇的温柔,小刀慢慢划开那满是血印子的外袍,半点都没有碰到她皮开肉绽的伤处。 他开始着手为她上药。 她也就没有了刚开始的难为情与慌乱,一时心下竟还有些安定之感。 “今日真是对不起了。” 她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赫连澈将药粉轻轻撒上伤处,看了她一眼。 “要不是我的话,你和你爹也不必生了嫌隙。” “他才不是我亲生的爹。” 赫连澈替她上药。说这话的时候很严肃。 叶凌漪惊了一惊:“我还以为……” 赫连注只是他的仇人而已,总有一天他会将所有屈辱悉数奉还。 “太师本是我的叔父而已!你别那么自以为是,你还没有那么大的魅力能让我包庇杀弟凶手与亲生父亲产生嫌隙。” 原来是这样。 怪不得她总觉得太师和赫连澈的关系有些微妙。 “那主子,我能再问你一件事吗?” 这时候她倒是摆出了一副好脸。 “不能。” 赫连澈说。 叶凌漪却置若未闻地继续问:“我听大家都叫你粼少爷,这是为什么?” “你倒真敢把我的话当成耳旁风。” 赫连澈表情缓和,幽瞳略眯起,似回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情:“那是因为我原名就叫赫连粼,后来因与皇帝重了粼字一音,便改成了澈,不过大家都粼少爷粼少爷的叫惯了。” “粼……”叶凌漪想了想:“粼与澈都有澄净之意,倒是一个含义,也不算辱没了原名。” 她没有问关于他亲生父母的事情,因为隐约察觉到他说太师才不是他亲生父亲时那种果断里又透露着一点恨意的感觉实在不太妙。 那二人一定有着不为人知的故事。 气派的圣宁宫内燃着几盏金莲灯,那是黄金铸造成莲花形状的烛台,上面坐着鲜艳的红烛,烛火隔着一层蝉纱似的乳黄色帷帐呈现出两条放射状的光线交汇于烛芯点。 倏忽,不知从哪里来的一阵风吹过来,轻轻撩开帷帐,裹挟着殿里燃着的熏香阵阵扑面而来。 “什么?赫连注那老东西竟趁机伤了那个丫头?” 年轻的太后端坐在黄金凤榻上,隔着几步的距离站了个年迈的老嬷嬷,低头谨声说:“是。似乎是因赫连三公子遇袭身故所以故意迁怒的。老奴今日奉命去太师府见到那丫头时,那丫头躺在床上都已经下不来床了,整个人的精神也恍恍惚惚远不如从前,昏昏沉沉睡了好几日还总是说胡话。听说太师只是鞭笞了三十下,可老奴检查了那丫头背后的伤,却发现……” 教养嬷嬷的支支吾吾让梁后的火气一下冲了上来:“发现什么你倒是直说啊!” 教养嬷嬷为难地看她一眼,终于说:“她背上的伤口实在太深了根本分不清到底有多少鞭痕,只是整块后背都血肉模糊的,衣服黏在已然化脓的背上,老奴检查时都已经有些难闻的味道了,依照太师府二公子所说却是用过药的,不过大概是下手人没有轻重才造成了这样严重的后果。太后您说……” 梁后不耐烦:“什么时候你也变得这般拖沓了?有什么就直说。” 教养嬷嬷深深鞠一躬,面色颇为凝重:“看那伤口绝不只是鞭笞了三十下。老奴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太师他是否居心叵测,意要灭了那丫头?” 梁后闻言,美眸顿时一厉:“那老东西他敢!怀了哀家的大事,他也得有这个胆子承担后果。” 教养嬷嬷深深低头说:“是!” 梁后暗自想了想,一丝算计飞快从她的眼里闪过:“交代下去,让唐略去趟太师府。把那丫头先接进宫来,对赫连注只说哀家要亲自训话便留她在宫里待段日子,另外传哀家懿旨,特别敕封赫连二公子为正四品护卫使统领,赐哀家手牌可随时出入宫门,家门荣光望其务必尽忠职守。” 叶凌漪的到来让梁后这个久经谋算的女人隐约察觉到了一丝异样的风向,她觉得她心中所望就快实现了,这个时候她是绝不允许任何人破坏了她的计划的。 天心居的耳房内,老秋正收捡着医药箱。 面色苍白的叶凌漪从床上坐起来,毫无血色的唇上还带着皲裂的血迹。 赫连澈从外面走进来,问老秋:“怎么样?” 老秋顿住收拾的手,朝赫连澈作揖:“按照粼少爷吩咐,每日往青鸢的背上撒上一层铁粉,伤口溃烂加速加深,且久不见好转,今日便将残余的铁粉用光了。” 赫连澈点点头说:“知道了,出去吧。” 老秋应了声,离开的时候眼里带着不忍地瞧了瞧坐在床上已渐病弱双眼乌青的叶凌漪,想说什么,终于还是叹了口气,拿着医药箱出去了。 “老秋是个值得信任的,放心吧!”赫连澈走到床边,坐下。 “怪我吗?” 他说。 叶凌漪捂着因后背伤痛而被牵累得呼吸有些难受的胸口,摇了摇头:“主子是为了保住我的命,我都知道。” 第二十七章 入宫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那一日,她被仇恨冲昏了头脑,莽撞杀了赫连涂全然没有计较过后果,赫连澈虽保得住她一时却不得不防止赫连注暗中对她下杀手。 而彻底能保住得她的,只有宫里那个人。 为此,赫连澈只好兵行险招让人日日在她的伤口上撒上一层薄薄的铁粉,用量控制得极好,使她的伤口溃烂发脓,触目惊心却不至于伤了身子。 只是铁粉布在伤口上的这种刺痛又刺痒的感觉实在是苦不堪言,叶凌漪几欲反手去挠都因赫连澈的一个眼神给制止了。 “你瞧瞧这是什么?” 赫连澈从怀里取出一卷质地上佳的蚕丝绸布,往她面前摊开。 叶凌漪瞅着上面一团一团的字,愣了愣,皱眉问赫连澈:“上面写了什么?” 她不识得这个时代的字体。 赫连澈这才想起来,面前这个,原来是个连字都不识的超级大文盲。 随即干咳两声:“简明扼要地说就是太后以训话为由派人来接你入宫了,车马就在太师府门外。” “这么快?” 叶凌漪一激动便扯到了伤口,忍不住龇牙咧嘴地倒抽几口气。 赫连澈微皱眉,将懿旨收好,起身弯下腰竟一把将她从床上抱了起来。 叶凌漪显得不知所措,动了动腰肢:“主子不必这样,我自己能走。” “别说了。”赫连澈的声音是毋庸置疑的。 叶凌漪只好缩着脑袋,任由他抱住自己在赫连府下人们面前大张旗鼓地走了一遍。 “我们不用去向太师说一声吗?” 在赫连府待了这么久,叶凌漪多少也知道了些规矩。 赫连澈没有回答她,只低眉瞧了她一眼。 叶凌漪便立即噤声不说话了。 也是,宫里的最大boss太后都下命令了,太师又敢说什么呢。 “二公子。” 走到门口时,一个面色冷峻的锦衣男子远远朝赫连澈作揖。 叶凌漪一眼便认出了他,正是她去面见太后时站在太后身边的那个戍卫军。 赫连澈轻轻“嗯”了声,将她放了下来。 这么近距离一看,叶凌漪才发现这戍卫军容貌竟生得极好,唇红齿白的,半点也不像是从苍嶷山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来的,如果不绷着脸的话恐怕也是风度翩翩的公子一枚。 “你在看什么?” 许是叶凌漪盯得太入神,戍卫军男子的脸上似凝结了一层寒霜。 叶凌漪不好意思地摸摸头,呵呵笑了两声竟直接将心里话说了出来:“我觉得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人了。” 明明上次还说太后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人呢!女人可真是善变。 赫连澈颇感无语,摇摇头直接钻上了马车。 唐略第一次被人称赞外貌,也不见得有多欢喜,便伸出手,冷冷地说:“上车吧。” 叶凌漪怔了片刻,当即心花怒放。 这不正是言情里男主角的人设嘛?那低调里隐约透露着霸道,霸道里又包含了冷漠,冷漠里又掺和些青涩。 最要命的是,他长得好看啊! 叶凌漪是鲜少看见帅哥的,这样一看竟一时移不开视线,看得两眼直冒星星,嘿嘿笑了两声,抬手搭上唐略的手臂,一瘸一拐地上了马车。 进宫的路上,叶凌漪有些费解地问赫连澈:“主子,你都已经送了这么一大段路了,再送就直接送进宫了,不用再送了吧?” “你以为,我是在送你?” 赫连澈不屑地看着她那巴不得直接黏在唐略身上的眼睛,笑了。 谁有这么大面子值得他赫连澈十八相送? 看来她是嫌他在这里碍事。 唐略抱着剑,好看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一双眼透出半丝嫌弃地瞄了她一眼:“二公子如今是正四品护卫使统领,身份显贵,你一个小奴才最好学着点说话。” 这话简直说到了赫连澈的心坎里,一时,他对这个唐略的好感简直爆棚。 “正四品护卫使统领?” 叶凌漪歪着脑袋想了想:那是什么东东?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 不过…… 管他的呢。 反正不管她毛事。 叶凌漪笑嘻嘻地说:“我家主子自是厉害,可要我看,公子你倒也不差啊,从上身到下身半点都不差!” 她说这话原意是指唐略长得很好,却不知为什么,对面两位男子脸色突然变了变,气氛有些尴尬。 “身为女子,公然调戏男子,你还知不知道礼义廉耻?” 赫连澈痛批,引得叶凌漪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没听错吧? 她什么时候调戏男子了? 这货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叶凌漪没想明白,又听唐略说:“听闻姑娘身负重伤,已然奄奄,如今看来竟是胡言。” “没有啊!你瞧……” 为了不使赫连澈的“计划”落败,叶凌漪只好一脸“虚弱”作势东倒西歪,演技简直浮夸到了极点。 赫连澈面具遮挡下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只好赔笑说:“莫见怪,此乃府中培养的异类,蠢材,蠢材……” 一路上叶凌漪就像换了个人似的笑得很欢。 看似没心没肺的背后,只有她自己知道,事出反常,这一切的背后其实她是在害怕。 自从来到了这个异世以后她能依靠的只有她自己,虽是如此,与赫连澈相处的些许时日,其实也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了她难以割舍的一部分。从丹青走了以后,她大概已经把他当成了心灵最后的寄托,现下要她远离这个寄托只身飘零在汪洋之上便犹如将一个刚学会游泳的人丢进了无边巨海,着实是叫她有些不知所措却又不知该如何抒发心中抑郁。 她只能用变得不像自己的样子来掩饰内心的仓皇。 进宫后,赫连澈去拜见了太后,叶凌漪则被安排进了宫女的居所。 就在她为如何融进宫女这个新集体而感觉苦恼时,带她进去的教养嬷嬷却告诉了她一个好消息,说在她伤口未愈,太后格外开恩允了她单独养伤的一间小屋,并着医师为她诊治。 这真是良久以来的第一个好消息。 叶凌漪松了一口气,又听教养嬷嬷说:“唉,你倒是好了。听闻今日太师大发雷霆在府中处置了许多奴才。” “处置奴才?” “是啊,你病得糊糊涂涂许是不知道,自赫连三公子去了,他的生母小姨娘受此塌天打击后也快不行了。近日总是呕血,据说是奴才照顾不尽心,太师一怒之下便处置了他们。” 同样身为女人的教养嬷嬷满脸同情:“那小姨娘是真可怜,身体本就孱弱不堪,如今逢上这样的事,唉……” 叶凌漪眼里的光动了动,一丝愧疚从心里窜了上来,很快就满上了眼眶。 “对了,你既留在圣宁宫了,可千万记得入宫前老身教你的规矩。这里不比太师府,行差踏错的后果不是你能轻易想象的。” “是。”叶凌漪苍白的小脸上挂着笑,乖巧地点了点头。 入暮后。 梁后在宫婢的侍奉下刚用完膳,提着医药箱的年迈医师便进来朝其行跪拜礼。 “老臣拜见圣主太后。” 梁后瞥一眼底下伏地叩首的老头,将擦手的帕子丢进身旁宫女恭恭敬敬捧着的托盘内。 “怎么样了?” 刚为叶凌漪诊看过的老医师恭敬说:“回圣主太后,青鸢姑娘的伤却是严重,不过老臣已为姑娘清理过患处用过药了,相信不日便可痊愈。” “银医如此有信心,可检查出她的伤久不见好转是什么原因?” “这……” 银姓老医师有些迟疑,似不知该不该说出缘由。 梁后是何等精明的角色,眼色骤然凌厉:“说。” “这姑娘的伤本并无如此严重,只是被用了能使伤口溃烂加深的东西所以才久无好转迹象,老臣检查伤处时发现了一些类似铁粉的成分。” “铁粉?” 梁后美眸流转过一丝狐疑,瞬息便被了然代替,艳丽红唇上扬起一笑:“看来哀家这个赌注算是下对了。” 她本还在担忧为人庸庸碌碌的赫连澈会耽误自己的期望,如今得见他耍这些手段虽算不得多么高明倒也让她见到了他的真心。他愿意加入她的阵营,至少让梁后有了种不负所托的感觉。 很好。 而叶凌漪的伤经过半个月的调养也已然大好。 这日,叶凌漪刚从教养嬷嬷索然无味的规矩讲堂走出来,几个小宫女从她面前步履匆匆而过,一闪身藏进御庭绿意盎然的槐树下,几人巴头探脑儿地在偷看什么。 好奇心的驱使下,叶凌漪也走了过去:“你们在看什么?” 小宫女几人正讨论得热烈,倏忽被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身后的叶凌漪吓了一跳,拍拍自己受惊的小胸口说:“你不知道吗?今日护卫使统领进宫了。” “护卫使统领……” 叶凌漪皱眉想了想。 似乎是听过这个名称,好像是说赫连澈来着。 “这么说,是赫连澈进宫了?” 小宫女听她直呼赫连澈名讳,当即满脸忌讳说:“你胆子也太大了,敢如此直呼护卫使统领。” “那又怎么了?”叶凌漪不以为意。 小宫女看着她,渐渐疑惑了:“你是哪个宫里的?我怎么没有见过你。” 叶凌漪摸摸鼻子,嘿嘿笑了两声:“我是圣宁宫里新来的。” 这样说,小宫女的表情才逐渐由忌惮转化为了敬佩:“难怪你胆子这么大了,原来是太后宫里的姐姐。” 在这里,提起太后的名头要比皇帝来得有用得多。 宫里总有些嘴碎的奴才忘畏生死,闲暇时竟谈论起皇室之事,叶凌漪曾听到过那么一耳朵,听说是因为少年皇帝软弱畏事,自登基以来朝中大事便由其母梁太后及其母系党羽操控着,可怜皇帝十六岁主权,如今实际权力仍然掌握在太后手里。 故此,宫里至尊之位与其说是皇帝,不如说是梁太后更为贴切些。 第二十八章 比试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小宫女表露出奉承的意思,叶凌漪也懒得和她虚与委蛇,只问:“护卫使进宫你们为什么这么激动?” “姐姐难道不知道?”另一个小宫女不过十三四岁的模样,稚气未脱的脸蛋带着吃惊说:“今日皇上和赫连公子及诸位世家子弟约好在靶场比试,传闻赫连公子能百步穿杨,我们就是来开开眼界的。” 这样说,叶凌漪终于也探了个脑袋出去看。 御庭和靶场原来只隔了一层围墙,御庭地势高于靶场,从这里一眼望去确实能瞧清靶场里的情况。 黄沙漫漫之上,只见几个衣着光鲜的年轻公子哥并排站着,个个把弓弄弦跃跃欲试,神态自命不凡、傲世轻物的样子,看起来就十分惹人不喜。 赫连澈站得离他们不是很远,今日穿了身天蓝色衣服,半束发,胸口佩戴着紫铜狮纹护胸,配套的护腕。 有人嘲讽说:“赫连二少今日真闲啊!刚得了个正四品的官职,不用去太后跟前拍马屁了吗?” “你没看见他那装扮吗?不过就是个怕死的懦夫,皇上只邀我们同来娱乐,他当真怕我们伤了他。还敢说什么百步穿杨,别是他自己吹嘘出来的吧?” 当即嬉笑声一片。 赫连澈正在调节弓弦,也不理他们。 傲慢公子走过来,拍拍赫连澈肩膀,轻蔑笑说:“赫连二少,敢不敢和我比一比?” 赫连澈瞥他一眼,还是没把他当回事。 这个傲慢公子名叫成威,父亲乃是从二品上将军成姱,祖父曾位极人臣官拜丞相,自来骄傲,平日仗着家门荣光没少做伤天害理的事,明明一无所长,偏这种人还觉得自己挺能耐。 一身鲜衣的银家少公子走过来,笑说:“成公子要和阿澈比试,不若先和在下比一场?” 成威很明显并不把鲜衣公子哥放在眼里,不耐烦地挥手直说:“去去,哪儿都有你。就凭你也配与我比试?你父亲任职太医院,说得好听是个医师,说得不好听不过是个臭郎中,你更是我父亲手下的中郎将,本公子与你说话都叫抬举你了!” “你……” 银姓公子倏地震怒,少年轻狂压制不住心中怒火就要对其拳脚相加。 赫连澈见势捉住银姓公子的手臂,古水无波的眼扫过狂妄的成威:“银充,不必动怒。成威不过就是想比试,我便与他比试一场又有何妨?” 银充一怔,终于放下拳头。 成威嗤笑:“那咱们可说好,待会儿你或败了或伤了,可都和我没有关系。” 真是个卑鄙小人。 银充目有愤懑。 “可以。” 赫连澈一答,随手捡起一支羽箭,搭箭扣弦,调整站位将准星与瞄点连成一线,右肩加力,扣弦的手指迅速张开,羽箭便一溜烟窜了出去。 正中靶心点。 御庭里的小宫女看得激动万分,正中靶心一刻差点失声尖叫,摩拳擦掌的样子竟丝毫不逊色于现代社会里疯狂的追星族。 叶凌漪啧啧两声,摇头表示不能理解。 然而与小宫女们的激动相比,靶场上并没有掀起多大的惊涛骇浪。 成威瞧瞧远处靶心上入靶三寸的羽箭,嚣张气焰非但没有丝毫减弱,反之更盛了三分。 “我说赫连二少,你这箭法也不怎么样嘛!这样,趁着皇上还没来,本公子给你露一手,让你看看什么叫真正的百步穿杨!” 此言一出,立即引起了成威党众的热烈反响。 随即,成威于众人面前执箭架弓,脚步颤颤巍巍地好容易站定。 银充忍不住偷笑,与赫连澈小声说道:“瞧这个草包,连弓都架不稳,准星都找不到,就这样还敢大放厥词。” 确实,就成威这样的架弓姿势,别说赫连澈了,便是场上任何一个人都比他出色许多。 然而就在所有人包括明面上与成威站在一边的人,都等着看成威的笑话时,一支飞箭却以令人吃惊的速度飞向了御庭。 箭镞直指槐树边的小宫女。 “小心!” 槐树边惊起一声厉呵。 叶凌漪一把将堵在自己前面的小宫女推开。 可耳边还是响起了箭镞没入肉躯的闷响。 “红莲!”宫女惊叫四起。 名叫红莲的宫女瞪着眼睛,一脸茫然低头,看看自己胸口插着一支羽箭,鲜血正以令人咋舌的速度顺着箭身往外流淌。 红莲失去力气倒进了宫女们的怀里,没了气息。 叶凌漪护着小宫女从地上起身,忙伸手去探了探宫女的颈边脉动,才发现她的脉搏竟平静地可怕。 虽是阴差阳错却也是一击致命。 叶凌漪目色一沉,望向靶场。 在那里,刚派了太监去寻不知所踪的羽箭的成威擦了擦额头冷汗,要知道,这支箭若飞到了哪个树梢池或水池里也就罢了,可若是无意伤了皇帝和太后的话…… 成威简直不敢想象后果。 这时,偏有人念叨:“皇上应该快来了吧?” 成威狠狠横一眼说话的人。 很快便有小太监进靶场来了。 “怎么样?找到了吗?四处都找过了吗?” 成威迫不及待地追问。 小太监作揖说:“奴才不知成公子所谓何事,奴才是来传皇上口谕的,今日黑水部使臣来访,太后和皇上去会晤了,故靶场是来不了了。” 小太监的话叫成威心头一紧的同时又松了松,虽然那支流箭没有找到,但好在太后和皇上都去会晤外臣了,至少说明这支箭没有可能落在他们的身上。 传谕的小太监转身离去还没多久,奉命寻箭的太监回来了。 “怎么样?” 相比之前的慌乱,此刻成威已经镇静下来不少。 太监面色难看地从衣袖里取出一支带血的箭交到成威手里。 成威心头一紧,诧异问:“这箭……” “回成公子,奴才是在御庭花园找到的箭,一名辛奴不幸中箭身亡了。” 宫里奴才也是分三六九等的,辛奴乃是宫人品级里最下等的。 闻言,成威顿时松了口气,不以为意地挥手:“哎,不就死个下贱奴才吗?赶明我自去找皇上说明也就是了。” 转头,又颇为得意对赫连澈说:“怎么样?本公子的箭法就是比你那过家家似的厉害吧?开弓若不染血,那箭术学起来将毫无意义,百步穿杨又如何,哪里比得上本公子轻轻松松一招制敌?” “真是恬不知耻。” 银充冷哼。 赫连澈不说话,眸底一片冰冷的寒光,丢下手里弓箭转身离去了。 成威在身后喊:“赫连二公子怎么走了?不再比一比吗?我可赢了你……” 自靶场出宫要经过一条长长的回廊,那是连接靶场到御庭再到宫门的必经之路。 今日出尽洋相的成威此时就哼着小曲走在这条回廊上。 入暮时的残阳透过回廊边的林子筛下一层细碎的血色阳光,一双小巧的脚悄悄从上面踏过。 男儿装扮的叶凌漪跟在毫无防备的成威身后,一柄精厉的匕首悬在头顶,蓄势朝成威的脖子猛地刺下。 可劲风一过,却连成威后脖子的衣物都没有碰到便被人一把夺了去。 有人从背后一把抱住了她,将她拖进了回廊边庞大的假山体里。 “你!” 叶凌漪错愕地瞧着如同鬼魅般出现在这里的赫连澈,刚要说话便被大手遮住了嘴。 直到成威的脚步远去,才放开她,皱眉斥道:“你杀人上瘾了吗?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在这里动手,你纵是有一万条命也不够死的!” “那是我的事。” 叶凌漪冷冷看他一眼,往外走。 却没有走出两步又被他重新拉了回来。 叶凌漪恼羞成怒,顺势夺回被抢走的匕首,狠狠扼住赫连澈手腕的脉搏,二人一个转身,形势便奇妙地扭转了。 叶凌漪将赫连澈囚在臂圈里,举着匕首对准了他心脏的位置:“我知道怎样刺进胸膛最疼,最致命,所以,别再插手我的事!” 赫连澈藏在面具后的脸上渐渐洋溢起笑容,大手缓缓覆盖上她的手,将匕首往胸膛的位置送,眼看着就要刺进他的胸口了。 “你疯了!” 叶凌漪一惊,忙定住手臂不让他带动。 赫连澈轻笑出声:“你瞧,你表现的就像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鬼,可真要你杀了我,你却下不去手。” “那是……”叶凌漪嘴皮动了动:“那是你没有作恶,倘若有一天你滥杀无辜,我也能杀了你!” “是吗?”赫连澈笑容不变,眼中光芒骤然一聚,叶凌漪连反应的功夫都没有便被反圈进了他的臂弯里,而那柄握在她手里的匕首正以难以置信的角度对准了她的脖子。 “对敌人的仁慈便是对自己的残忍。我可以给你个机会,你若觉得能做到的话,现在就杀了我!” 他的声音低沉充满了诱惑力,在耳边炸响的时候,叶凌漪只觉得背脊莫名一软,连匕首都差点握不紧了。 “赫连澈,”她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你别逼我!” 掌心骤地迸发出一股巨力,她困在臂弯里竟转了个身,手里匕首“咣当”一声落地,下一刻双手精准无误地掐住了他的脖子,却并不用力。 头顶那双眼睛正一动不动地盯着她,长长的睫毛甚至透出了面具,薄唇微红似残阳的颜色…… “怎么?你不是被逼急了吗?连匕首都丢了?为什么还不动手?” 能为什么? 适才她是背朝他被圈在臂弯里,现在转过身,这个臂弯便瞬间不像禁锢了,倒似……他抱她。 叶凌漪觉得此刻的自己有些奇怪,明明在跟着成威的时候她只有满心的杀意,如今却已经忘记了自己为什么要那么心急。 双手颓然一松。 她从他的怀里退了出来,神情恢复了常态的冷漠。 赫连澈弯腰捡起地上的匕首,叹了口气:“今日你也在御庭里吧?你是为那个被杀的辛奴来的。” 他猜得一点没错。 叶凌漪不说话。 赫连澈又说:“你可知赫连涂的生母死了,就在前几日。自赫连涂死了以后她再也没有清醒过一日,就这样靠药水吊着命,终于连死都不瞑目。” 说到那个女人的时候,叶凌漪表情里有了丝愧疚:“她是个可怜的女人,不过我从不后悔杀了赫连涂。因为他该死!” “那你以为如此心急行事,与你又有什么好?我不妨告诉你,像今日那个辛奴那样无故枉死的,在这个宫里,尸身恐怕都能堆成几座大山了,难道你也要将皇帝和太后一并处置吗?醒醒吧,别傻了。” “我只是在做力所能及的事情。” 赫连澈将她的肩膀掰正:“青鸢,你以为你这么做,死去的人就会对你感恩戴德吗?殊不知他们肉身虽死了,你却又害了他们一次。” 叶凌漪看着他,眼里有不解。 “你所做一切看似是在惩奸除恶,其实不过在彰显着你的自私、你的杀欲,你知道你今日若杀了成威会有什么后果吗?他父亲成姱绝不会善罢甘休,皇宫大院无法深究,难道他身为堂堂上将军还收拾不了那辛奴在民间的家人吗?” “可明明是那个人杀了那宫女,难道他半点代价都不用付出?难道这个世上没有公正了吗?” 叶凌漪倔强的模样让赫连澈的心底起了丝涟漪。 看着她良久,薄唇里吐出了一串令人捉摸不透的话:“这个世上所谓的公正不过是人心所向,真正的公正怕是还藏在黎明之前。” 叶凌漪此时还听不懂他的话,只振落他抓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就往外走去。 快出假山时,她背对他轻声说:“赫连澈,你是这世上第一个教我和逼我杀人的人,如今却拿出副大义为公的模样来阻止我,你不觉得这样太虚伪了吗?” 赫连澈蓦地望去,迎着刺眼的夕阳只瞧见一片清明又决绝的背影。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由坊全文字更新请收藏本站域名: 防止遗忘,或在百度搜索“坊”,谢谢大家捧场! 第二十九章 面圣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圣宁宫的冬夜很冷,冰冷的空气被静谧的月色填满。 这是个亮如白昼的夜,天上没有一颗星子,只有一轮皎洁的圆月高悬着,衬得天色澄净,月如轻纱帐笼罩着皇宫高台累榭,琉璃碧瓦散发出湖面般粼粼波动的微光。 这是个很小的四合院子,旁边住的都是宫女,多年纪不大,很多甚至比叶凌漪身体的主人还小。 今日她的房里早早就熄了灯,一片冰冷的黑暗中却没人入眠。 坐在窗口,不远处的院中心养了颗大树,叶子早就凋落完全,只有光秃秃的树干和错乱如魔鬼尖利而张狂的手指的树枝伫立着,随风轻轻摇动。 圆月在树枝的阴影中被分割成几块不对等的几何图形,投下清澈银辉将窗边的少女也笼罩其中。 有人长长叹息。 声音惊动树梢一只正准备入眠的小鸟,转瞬,扑簌簌的扇翅之音回响整个院子,此时已进后夜,有人悄悄拉开院门蹑手蹑脚地钻了进来。 叶凌漪瞧过去时,对面那人正好也站住脚步瞧见了她。 二人相视,尴尬一笑,对面那人便迅速钻进了其中一间屋子。 那是值守的宫女,刚刚才下工回来。 入宫一月有余,叶凌漪已经很轻易就能记住宫女的作息。 “说起来,入宫有一个月,来这里也近半年了啊……” 少女已见红润的脸颊上浮着几许愁绪未展。 她原以为自己被送进宫最多不过是像其他宫女一样劳作,身份地位之人无论到哪里都是做奴才,都是胼手胝足的劳动阶级,但总有一天她会离开这具身体,离开这个史书上都找不到的鬼地方。 可后来她才逐渐明了,太后特意将她接进宫来是有原因的,她每天不必像其他宫女一样起早贪黑,也不必拘束穿着宫人服装、说些晦涩难懂的应酬话,每天不过是跟着教养嬷嬷学些新知识。 那些知识多是些投人所好的。 投谁所好呢? 叶凌漪觉得很奇怪,因为教养嬷嬷一面教导着为奴为婢者须断除攀龙附凤之心,一面又事无巨细地教她皇上的一切喜好,包裹寝食习惯,并要她一一记牢了,往后用得着。 这个时候叶凌漪才想通了一件事,原来梁后那个女人是想当女皇帝想疯了,竟欲利用自己去监视她的亲生儿子。 梁后给予她自由的相应代价就是要她去皇帝身边做个间谍。 这不就恰恰验证了一句俗语叫作: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好一个狠毒的母亲! 到现在为止她还始终不很相信梁后是皇帝的亲生母亲,暗自思忖,或许背后隐藏着皇室的惊天秘密也不一定,毕竟她看过那么多的狗血宫斗大戏,鸠占鹊巢的阴谋伎俩屡见不鲜,层出不穷,后宫的妃子们手段纵是再凶残狠毒也都是为了自己儿子权谋。 一个已渐步入中年的女人如何能掌控已成皇帝的儿子,取而代之成为一代圣主呢? 叶凌漪极怀疑这个梁后是不是看多了武则天秘籍,要不皇帝就不是她亲生的,一定是后妈,其背后隐藏着的秘密或许就是皇帝生母不幸沦为宫斗大戏里的牺牲品,梁后趁机捡漏,并趁皇帝年幼不记事,便对外谎称自己是皇帝的生母,然后步步为营夺取高位,待高位到手后再伺机取而代之。 叶凌漪暗自脑补了一出腥风血雨的大戏。 嗯…… 逻辑似乎很说的通,从某个层面来看简直是变相的钓鱼执法,皇帝就像一只可怜的肥羊,在母狼的不断引诱下一步步登上高位,又在某种情况里被塑造成了一个畏权怕事的软弱皇帝,母党专政,相比孤立无援的傀儡皇帝,梁后和高位之间似乎只差了一个契机。 而这个契机或许大有可能与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有关。 就在她笃信这个猜测的时候,这个夜过去了。 太后并未召见叶凌漪,只差了教养嬷嬷将她领入了御书房。 然御书房本是皇帝私下与朝臣议事的地方,后宫之人与奴才本不能随意进入,可因少年皇帝并无实权,教养嬷嬷仅凭着一方黄金手牌便换得御书房门口的奴才伏地不起,战战兢兢让开一条路。 “进去吧!” 教养嬷嬷将太后的黄金手牌收回怀里,回头淡淡招呼身后的叶凌漪。 叶凌漪愣了愣,随即见怪不怪地点头,踩着小碎步跟在教养嬷嬷的身边进了御书房。 “老奴拜见皇上。” 教养嬷嬷带着叶凌漪朝高座上之人行跪拜礼。 面朝地面悄悄抬眼可见不远处有几步金阶,金阶台上摆着一张铺着明黄色布面的书案,轻风从半开的窗子吹进来,轻轻曳动黄布边缘好似起了层波浪。 “林嬷嬷。” 高座之人喜不自胜地出声,轻轻搁下笔走下金阶,亲自将教养嬷嬷扶起来:“嬷嬷今日怎么得闲到朕这里来了?” 少年爽朗的眼睛里满是和善,声音洪亮地问教养嬷嬷。 教养嬷嬷微微颔首说:“近来太后睡不安稳,夜里总做噩梦……” 说到这里时,皇帝的面色已见担忧。 教养嬷嬷连忙又说:“不过皇上不必担心,梦里虽都是些乌七八糟的事情,好在太后的身子硬朗依旧,只是担心皇上得紧,故此特意令老奴过来瞧瞧。” 如此,皇帝的神情才逐渐安定了下来。 转头,教养嬷嬷唤道:“来啊!” 话音刚落便有小宫女端着食盒进来,眼神切切地朝皇帝行礼。 教养嬷嬷和蔼一笑,将金漆食盒里的碧玉碗取了出来,捧到皇帝眼前说:“这是太后特地让御膳房为皇上准备的千年雪参汤,是极上的滋补品。” 少年皇帝明眸一亮,也不先道谢,接过参汤一仰头便喝了个干净。 叶凌漪跪在地上,脸上的表情动了动,心道:糟了,这梁后该不会狗急跳墙,想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毒死皇帝吧? 这个想法无疑是无稽的。 少年皇帝放下碗,用锦衣袖口擦擦嘴,像个孩子般满足地笑了:“请林嬷嬷回去替朕谢谢母后,待朕处理完手头上的事便过去请安。” 教养嬷嬷点头应“是”,望向地上跪着的叶凌漪说:“太后因连日寝不端稳,担心皇上身边奴才伺候不周,特选了个机灵且会些拳脚功夫的丫头来,关键时候可护主周全。” 这最后一句话说得很是巧妙。 关键时刻和护主周全,什么瞬间是关键时刻?护主周全,这个主又是谁? 说明白了就是让皇帝不得不收下她做贴身婢女。 皇帝并没有表现出多大的疑虑,笑容灿烂说:“孩儿不孝,真是让母后费心了。林嬷嬷回去一定要代朕照顾好母后的身体才是,想来此时已入冬至,母后的双脚易生冻疮,应让御医早备良药入浴汤,早晚各泡上一次,母后忘性大,还需林嬷嬷亲自督促才是。” 日理万机的国君居然连母亲容易长冻疮的事情都记得一清二楚,叶凌漪差点都要感动了。 林嬷嬷不愧是个见过大风大浪的,皇帝这样交代的时候,她面上只带着一贯的谦和,就仿佛是听见寻常问候的话,淡淡应了个“是”便退下了。 空殿只余低头跪在地上双腿逐渐打抖的叶凌漪及望着林嬷嬷离去身影久久未转离视线的少年皇帝。 “起来吧。” 少年皇帝的声音轻轻柔柔的,不复对林嬷嬷说话时那般洪亮轻快,倒隐约有丝疲惫的意味。 叶凌漪认为,这个从出生便被操控的傀儡皇帝一定是个披着软弱外皮的谋算高手,这样的一个人是绝不容轻视的。 于是他让她起身的时候,她便端正站好。 少年皇帝缓缓走到她身边,一只洁白的手微曲着伸到她面前,抬起了她的下颚。 这一瞬间,叶凌漪才终于看清这个所谓软弱怕事的少年皇帝。 他有一张极具阴柔之美的脸,即使在这光线不怎么好的室内看起来也是格外灿烂夺目,他穿着一身明黄色常服,身材颀长瘦佻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了似得,半束的乌黑发垂在身后直落腰际,他的皮肤很白,白的让人不禁想起了长在阴暗处的野草,没有太阳的光照便失去了原有的颜色。 一对浓而修长的眉,碧水似的眼中带着挥之不去的阴郁,高挺的鼻梁,及似细细描绘过的薄红唇,精雕细琢的面部轮廓。 不得不说,他在五官上完全继承了梁后所有的优点。 “恕奴才直言,”叶凌漪瞧得双眼发直,这是她唯一一次从心里觉得自己穿越过来了真好:“您真是奴才见过的人里面长得最好看的。” 这熟悉的话她说过多少次了? 不记得了,这回却是说真的。 少年皇帝愣了愣,眸中神情打乱了片刻,放下手,声音颇具威严说:“你可知如此放肆的后果?” 叶凌漪登时回过神,立马要跪下求饶过小命。 少年皇帝拉住她的手臂:“不必跪了,你这小丫头既是母后送来的便不用拘于朕宫里的规矩。” “这怎么行?” 就算再怎么废柴,好说您也是位皇帝呢。她可不想落得个什么目无尊卑的名声惹人诟病。 “朕说不必便是不必。” 少年皇帝抬腿往书案走去,几步走上金阶,重新提笔。 似在思考什么的样子。 目光流转至叶凌漪处,说:“从今以后你便贴身伺候朕了。” 叶凌漪“是”了声。 少年皇帝立马又说:“如此便过来替朕研墨。” 叶凌漪再次“是”了声,走过去拿起墨条轻轻在砚台里搅磨起来。 皇帝提着笔仍在思考什么的样子。 叶凌漪悄悄瞥了眼镇尺下压着的一张鹿皮纸,才发现这皇帝竟然在画画,而且画的还是……一团猪狗不是的生物? 该是多么精湛的画工才能画成这样“安能辨我是猪狗”的程度啊! 叶凌漪忍不住感慨,心道:原来长得好看并不是十项全能的基础,也有人是个例外呢。 这画功大概都比不上幼儿园的小朋友,简直惨不忍睹。 “你可见过狗?” 少年皇帝思考的同时突然问。 叶凌漪吓了一跳,左右看看没有人,确定是在问自己才十分惊奇地回:“当然,狗谁没见过?” “真的?”皇帝双眼一亮,略显兴奋:“那你能和我说说它长成什么样吗?” 叶凌漪纳闷:“这个……不好说吧,这狗有高瘦有矮胖,有直毛有卷毛,毛色又分多样,种类也不全一,如此便不太好说明。” “这样吗?” 皇帝有些失落。 叶凌漪看看他,在好奇心驱使下多嘴问:“请恕奴才多嘴,皇上难道没有见过狗吗?” 少年皇帝瞧她一眼,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但看那样子,一眼便知他是真的没有见过狗。 真是个可怜的皇帝。 叶凌漪暗自同情起他来。 少年皇帝提笔难下,终于还是搁下了笔,叹气说:“这是要送给黑水部的灵犬牧羊图,这羊我倒是见过,可犬……” 什么? 叶凌漪瞅一眼那猪狗不是的生物,终于看清了旁边还有一只连形状都分不清的东西。 呃,他是不是对羊有什么凶残的误会? “奴才能问问您是在哪里见过的羊吗?” 少年皇帝很认真的想了想,说:“前段日子会晤黑水部使臣的筵席上。” 他是见过被大卸八块的羊肉火锅吗? 叶凌漪扶了扶额角,勉强一笑:“能问问,那羊的四肢可健全?” 少年皇帝又想了想,点点头。 废话,烤全羊,除了不健全的部位,四肢还能不健全吗? 叶凌漪几乎当场翻白眼。 忍住欲吐槽的嘴,说:“皇上为什么不借鉴图集,或让人代劳呢?” 这句话的隐藏含义是:身为一个正常人而且还是皇帝,究竟要多么不阅典籍才会连牛羊猪狗都分不清?就你这画功,若作为生计怕早饿死八百回了。 少年皇帝一派正经说:“那怎么能行?两国邦交,说好要朕亲笔所画便是君无戏言,怎可假手于他?” 好吧好吧! 您老可真伟大。 叶凌漪想,是该救救这个可怜的孩子了,否则这画要是送出去,那个什么黑水部非以为少年皇帝在戏耍人,定要抄家伙引兵来犯了才是。 算了,她便做一回救苦救难救孩子的普世济灾的观世音菩萨好了。 是以几日后,她托人送了封信给赫连澈,并禀明十万火急。 赫连澈正在天心居练功,倏忽见奴才火烧屁股地跑进来将信交到他手中。 撕开信封,才发现,里面是一面素白绢帕,帕子上画着一个站在书案前龇牙咧嘴头顶朝冠的少年郎,往下是一条形态滑稽的犬形生物被框在卷轴上,再往下是一堆刀枪剑戟,末尾还画着几锭银子。 果然是那个不通文墨的青鸢。 一身素白练功服衬得他气质出尘绝逸,薄唇上渐渐出现一丝笑意。 青枫凑过来偷偷瞥了一眼,面有疑惑,似在思考这一堆鬼画符的是什么意思。 赫连澈察觉,立马收了帕子,威慑力十足地瞧向他。 青枫缩了缩脖子,讪讪一笑说:“主子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吗?” 赫连澈收了剑,往主屋走去,青枫满脸疑问地跟在他身后,才听他交代:“去,寻条品相上成的狗送进宫去。” “狗?主子为何会想到送狗进宫?” 青枫更加糊涂了。 赫连澈在主屋前的石案边坐下,一笑:“青鸢信上不是说明了吗?” “主子竟能看懂那堆鬼画符!”青枫惊奇瞪大眼睛。 赫连澈不以为意:“黑水部使臣曾向皇上求一副灵犬牧羊图,想必皇上最近是在为此忧心。皇上身处深宫又被梁后掌控着,所学有限,不知狗模样亦属正常,青鸢画中所言正是表明此幅灵犬牧羊图所遇瓶颈,稍有不慎怕会引起两邦误会。” “原来是这样,”青枫佩服地看着赫连澈,倏又担忧说:“可主子若是听从青鸢的,如此行事,万一被梁后知晓我们帮助皇上,岂不是会引起太后那边的不满?” “放心吧,你以为这封信之所以能送到这里是为什么?梁后势若蛛网遍布宫廷,这信能穿过宫门也就说明梁后必定是读过信里的内容,觉得无碍才能送进了太师府。” 青枫惊了惊,恍然大悟地笑开了:“原来是这样,怪不得青鸢要画成那鬼样子呢。原来是为了躲避太后的眼线。” “她才没那么聪明。”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由坊全文字更新请收藏本站域名: 防止遗忘,或在百度搜索“坊”,谢谢大家捧场! 第三十章 苦头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她是真的没文化不会写字罢了。 “你忘了朝政实权掌握在梁后及其母党手里,什么事情能逃过她的眼睛?只怕梁后是故意应允的,毕竟两邦存误,于她来说也并非什么好事。” 青枫面色凝重。 “去吧,寻条品相好的小狗……还有,准备几枚银锭子一并送进宫。” “银锭子?” 赫连澈笑而不语,青枫便作了揖退下去了。 待他走远后,一方帕子才重新拿了出来。 赫连澈的目光停驻在线条粗犷的刀枪剑戟上,一瞬间,他的眸子变得幽邃起来。 严格来说,叶凌漪算是梁后付诸心血培养出来的谍作,如今她这一做法,梁后虽未阻止,实际却让梁后心头生了根隔阂的刺,这根刺怕是会让多疑的梁后对叶凌漪拉起提防的屏障,最终也得叫那小丫头吃些苦头,且不止如此,就连他恐怕也会被梁后猜忌。 赫连澈开始怀疑自己将叶凌漪送到梁后手里的决定到底是不是对的。 刚开始的时候他却是为她考虑的,毕竟赫连涂就被人杀死在府内,赫连注必视为奇耻大辱,而将她送进宫去,一是为了她的安全着想,毕竟赫连注老贼的手纵是伸得再长也不可能在梁后的眼皮子底下做什么,二则不得不承认也有他自己的私心,他想靠她向梁后势力靠近,只有这样才能尽快扳倒他的仇人。 虽是权宜之计,但他怎么不知道梁后这个人又何尝不是危险的深渊? 两日后,叶凌漪从小太监处收到了赫连澈托人带进来的一条憨态可掬的小狗和一袋银钱。 将小狗抱在怀里的叶凌漪掂了掂钱袋,嘿嘿笑了两声,洋洋得意说:“还是这个办法来钱快。” 她可不是故意要利用皇帝的,毕竟就她平时积攒的那三瓜两枣,光是托人带信出去,打点各中关系就已经败了个精光,如今她不过是小小地敲了赫连澈一笔,他是豪门贵子,如今又是接受朝廷发放俸禄的四品高臣,她既是为了皇帝这样做,过程曲折些,到底也算是牛毛出在牛身上,一报还一报了。 皇帝的寝居在丹霞宫,当叶凌漪抱着小狗走进寝殿时,里面却一个人也没有了,金漆书案上还摆着那幅风马牛不相及的灵犬牧羊图,落款是李元麟样式的印玺,奇怪的是连门口守卫都不见了。 难道大白天的在睡觉? “皇上?” 叶凌漪小声唤了声,蹑手蹑脚走进皇帝寝室,意外的是,里面依旧半个人影都没有。 如此,叶凌漪便将搜寻范围扩大到了丹霞宫的配殿。 配殿的门虚掩着,推门而入立马有白色的水雾迫不及待地涌过来弥漫眼前,几乎遮挡了视线。 这是怎么回事?升仙还是着火了? 鼻尖一片湿润的气息,叶凌漪在水雾中摸索前进着,倏忽脚下一绊,有什么东西就要被她碰倒了。 好在这身体是个练过的,面前什么东西还没来得及倒下便被她稳稳扶住了,旋即,什么掉落下来覆盖在了她的脑袋上。 扒下一看,竟是件男人的素氅外褂? 大白天脱衣服,屋里还水汽弥漫的,难不成在洗澡? 叶凌漪越想越不对劲,正准备抬步出去时,隔着一扇内门传出来一声夹着痛苦的低沉闷哼。 这叫她准备离去的脚步就此站住,怀疑的目光锁定在那扇内门之后,不知不觉就来到了门前。 轻轻拉开门,透过缝隙望出去,只见那一片水雾之后有个人影侧对着门,光着上半身,瘦弱白皙的胸膛上隐约可见数道旧疤痕。 看起来像刀伤所致。 一丝疑虑浮现在门前玻璃球似的眼眸里,未等消散,里面那人竟从雾气里摸出一把匕首照着自己的胸口毫不犹豫地划落一刀,鲜红血液立即奔涌而下,滑过皮肤似雪地落上了大片玫瑰,颜色异常醒目。 “皇上!” 情急之下,叶凌漪推门而入,来到他身边一把打落了那把已染血的匕首。 少年皇帝显然没有想到叶凌漪会在这个时候闯进来,慌乱神情从那张阴柔美丽的脸上一闪而过,随手抓了件单薄的衣物披上。 “放肆,朕不是说过所有人都不能靠近丹霞宫吗?” 皇帝训斥的声音很是严重,说出口却没什么力道。 叶凌漪也不怕,强行扒开皇帝刚穿好的单薄衣物,皱眉瞧着不断往外淌血的伤口,那些张狂可怖的旧疤痕早不知留下多少时间,在他白皙的胸膛上看起来就像一面质地极品的绢布上爬满了令人毛骨悚然的蜈蚣。 “我去找止血的药。” 叶凌漪起身。 却被皇帝一把捉住手腕:“别去!” 他的声音略带着沙哑,瞧向她的时候,眼珠上遍布了悲哀的色彩。 叶凌漪愣住,再低头瞧他不停流血的伤口。 “求你了!我不想让人知道。” 他恳求的样子让叶凌漪心头一动:“可是你的伤……” “你是母后派来的人,”少年皇帝李元麟从蒸池里起身,捉住她手腕的手却一直未松:“我知道你是母后派来监视我的人,可就算这样我仍然想求你,唯有此事……请你不要和母后说,也别说出去。” 李元麟眼中的一小方天地,由悲哀逐渐转变成痛苦、煎熬、挣扎。 不知怎的,叶凌漪在一瞬间想到了前世的自己,那样的眼神她也有过,几许同病相怜的悯惜从心底升起。 “皇上以为我会将此事说出去吗?” 叶凌漪轻轻叹了口气,反手拉住李元麟擒住自己手腕的手往蒸池边的长凳走去,拉着他坐下,取出小刀一弯腰将自己的裙边划破。 李元麟并没有想到她会这么做,震惊道:“你要做什么?” 叶凌漪一言不发,默默将手绕过他的身后,动手包扎起伤口来。 待潦草包扎结束以后才秉着前人之姿道:“不能上药连包扎也不行吗?有什么事情这么大不了的?你这孩子竟然愚笨到自残,可知命是你自己的,不要了吗?” 李元麟仍没有从震惊里醒过神,瞪大眼睛愣愣瞧着她。 叶凌漪又说:“我虽是太后派来,在你眼中必是一大威胁,但事情并不全然是你想象的那般,我并不想对你做什么,很多时候我也不能靠自己的本意而活,正所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嘛。” “你……” “不用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叶凌漪抬眸,望进那一湖碧水微起波澜的眼深处,郑重其事说:“我知道你在痛苦什么,也知道你内心的挣扎,知道你自残是为了释放内心无法容积的郁闷和有志难展,可不是有句俗话叫纵使生活虐我千百遍,我待生活如初恋。没什么事情是过不去的,大是大非在性命面前是极微不足道的,你也不想做个这辈子都抬不起头的皇帝吧?” “不是,我是说……” 皇帝想说什么,终于被叶凌漪抬手抵在唇上,苦口婆心地制止了:“孩子,答应我,以后不能拿性命开玩笑了。” 皇帝眼中凝聚着莫大的动容,片刻,将她的手从自己的唇上拿开:“不是,我是想问你,那是什么?” 叶凌漪顺着那根修长的手指望下去,才瞧见雾气里一只毛茸茸的生物正贴着李元麟的脚脖子,吐着舌头,眨巴眨巴黑溜溜的眼睛抬头张望,可怜兮兮的样子。 叶凌漪这才想起小家伙原是被抱在自己怀里的,不知什么时候竟窜到了地上。 “这是……狗啊!” 叶凌漪讷讷回答,换得李元麟孩子般展露了笑颜,一双眼亮晶晶的:“你竟找了只真的来。” “当然。送给你了!” “真的吗?” 李元麟果真是个孩子,小心翼翼将小狗儿抱起来,小狗儿舔舔手背,这厮竟天真的笑了起来,半点也不复之前惹人疼惜忧郁少年的形象。 叶凌漪瞧得眸中一派柔和。 于是,几日后。 “狗柱子!” “狗柱子!你在哪?” 深宫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嘶吼。 少女依旧穿着一身男装,胖了一圈的脸上气色很好,也不知是被气的还是成日无所事事养的。 这该死的,她送狗给李元麟本是想给那可怜的孩子做做模特逗逗趣的,不至于送幅丑不可言的东西出去伤风败俗,谁知那家伙只瞧了几次便直接将狗派给了她照顾,自己倒做了甩手掌柜! 真是好人难做!好心没好报! 悔不当初!悔不当初啊! 如今还要翻箱倒柜地寻狗。 “狗柱子,狗柱子!狗主子,真是个欠揍的名字。” 给狗取名的是李元麟,一只小狗堂堂的女儿身硬是取了这么个土了吧唧的名字,怪不得要离家出走。 虽是这样,但一有宫人路过,她还是逢人便抓着问:“你有没有瞧见一只小奶狗子?灰色的,脖子上有一撮白毛。” 宫人纷纷摇头,这可就把叶凌漪急坏了,这么小只狗,能去哪儿了呢? 就在她找得心急火燎时,教养嬷嬷领着几个丫头过来了:“青鸢姑娘。” 听见有人喊她的艺(奴)名叶凌漪忽地从花丛里抬起脑袋,一瞧来人是教养嬷嬷,连忙站好,假模假式地行礼:“嬷嬷好。” 教养嬷嬷点头:“青鸢姑娘,太后请你去圣宁宫问话。” 太后? 叶凌漪瞧一眼林嬷嬷身后几个面无表情的宫女,当下明白了,看来这下不去都不行了,便捏着嗓音回了声:“是!” 圣宁宫几乎是这宫里顶繁华的一处宫殿,轻纱曼妙,年轻的太后一袭盛装站在金殿中央,一挥华美衣袖转回身,瞧着殿下少女,声色威厉地问:“哀家问你,你可知罪?” 叶凌漪伏在地上,头皮一麻,脑袋飞速运转起来。 到底哪里惹了这个女人,她真的不知道,只说:“贱婢惶恐,不知太后娘娘所谓何事。” 梁后眯了眯眼睛,瞧向不远处的唐略:“唐略,你来告诉她,究竟错在何处。” 唐略那一双眼永远犹如一柄锋利的刀子,不带任何色彩,纵是梁后吩咐他也只是淡淡道:“既入圣宁宫之门,生是太后的人,死亦是太后的鬼,忠心赤胆不侍二主,若有违者当以诛全族。” 梁后满意点点头,再次瞧向地上的叶凌漪:“你身为孤女无全族可诛,哀家便将赫连澈送与你一并下黄泉,这就是你背叛哀家的下场!” 叶凌漪丝毫不乱:“太后此话贱婢实在不解,贱婢亦奉行唐略的话,生是太后之人死是太后之魂,绝无二心,请太后明鉴。” “还敢狡辩!” 梁后倏地震怒,唤林嬷嬷说:“给哀家撬开这贱婢的嘴,看她还敢不敢在哀家面前班门弄斧!” 林嬷嬷瞧地上的少女一眼,恭恭敬敬地行礼:“是。” 旋即,几个宫人合伙抬上来一只大箱子,足有一人高低。 林嬷嬷打开箱子,里头立马有白森森的寒气涌了出来。 林嬷嬷有些不忍心,好言对叶凌漪说:“青鸢姑娘,老身奉劝你莫隐瞒下去,需知胳膊拧不过大腿。这箱子里装的可是极地取回的一丈寒冰,人一旦进去了,纵是夏日也寒彻骨髓,不过一个时辰功夫就冻死了,更别说此下正值严冬腊月,进去了恐难再出来。” 叶凌漪直起身子,望向林嬷嬷:“多谢嬷嬷好意,只是……青鸢实在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 “林嬷嬷!哀家的话你也敢不听了吗?” 梁后拧着眉,平日温婉的脸上见了狠意。 迫于淫威,林嬷嬷不好再说话,退去了一旁。 几个宫人当即上前,将叶凌漪推进了那冒着森森寒气的箱子。 箱门紧闭,眼前归于一片黑暗之中。 第三十一章 虚与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这一刻,前尘记忆如冰冷的潮水般扑面而来,记忆里有母亲歇斯底里的怒吼,有父亲狰狞的狠笑、也有旁观者冷漠的眼神,最后……是她残破的躯体随着熊熊烈焰包裹的汽车从高处跌落,卷入了彻骨的寒流和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一瞬间那种切肤之痛是那么清晰,清晰到她心脏的部位几乎为之粉碎。 胸口窒得厉害,她不由张大口呼吸,寒意便趁机顺着她的喉头直接涌入了心里。 或许人在接近死亡的时候都会绝望和恐惧,那种情绪积蓄到极点时,一个疯狂的声音率先支配了她的身体。 那个声音是:“我不能死,绝不能死!” 她从噩梦中猛地惊醒,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双拳朝箱子顶部重重击出,箱门便直接被掀飞了。 她从装满冰块充斥着冰冷的箱子里爬起来,一双玻璃球似的眼睛失去了焦距,面上满是暴戾,颈脖处甚至有青筋暴起。 梁后及殿里的奴才们都吓了一跳,呆在那瞧着叶凌漪从箱子一跃而下,动作迅敏得似一只捕猎中的捷豹,如电的眼神死死锁定在梁后身上。 这时,有个小太监突然失控大喊:“快,有刺客!快护驾!” 顿时殿里乱做一团,宫人神情慌乱,明明自己怕的要死却还是只得围过去将梁后护在身后。 唐略动作先行一步抽出刀架在了叶凌漪的脖子上,一贯凛冽如刀的眼中寒冰更盛:“太后面前,胆敢造次!” 利刃不慎划破了她颈上的肌肤,痛感与鲜血齐下,叶凌漪恍在一瞬被拉回了神思,双眸逐渐清明起来,愣愣瞧一眼唐略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刀,寒光之上有鲜艳的红色顺着刃边滑落。 “唐略?你这是做什么?” 瞧着眼前人惊讶的神情,唐略眼皮动了一下,一丝狐疑的光立即从眼中闪过。 叶凌漪瞧向远处被团团围起的梁后及那些满脸惊惧的奴才,心里直叫不好,刚才自己也不知怎的就被脑袋里那个声音支配了,行为不受控制多半是因为身处极端环境唤醒了这身体的原主人。 而那原主人常年生活在极端环境里生命时刻受万物威胁,绝地求生九死一生才活下来,所以养成了暴戾嗜杀的性情,一旦感知有人危及自身性命,她会做出什么事真的不敢想象…… 依照眼前情形,她不会是已经做出什么威胁梁后的事情了吧? 叶凌漪直觉头皮一紧,讪笑着推开唐略的剑,跪下地:“太后娘娘恕罪,贱婢刚才是无心的,只因贱婢有个毛病。” 梁后推开将自己重重围起来的奴才,精明的面上并没有分毫畏忌:“哀家倒想听听你是个什么毛病。” 叶凌漪眼球滴溜溜转了一圈说:“是梦游!贱婢从前就有这个毛病,通俗地来说就是癔症,发作起来就连贱婢自己也控制不了。” 想了想又说:“不过太后放心,这病只是看起来危险,实际上却是不常发作的,只因那冰箱勾起了贱婢苍嶷山时的记忆,故而才做出了冒犯太后之事,绝非贱婢本意,恳请太后恕罪。” 这个理由实在编得荒唐。 不过梁后倒没有多放在心上的意思,因为她要培养的是一头能为她吞噬万物的虎狼而不是寻常谍作,若不凶她还不满意呢,至于调教……自有日后时。 梁后是这样想的,望向唐略。 那厮便得令似的点点头,收了手里的刀。 “你在那冰箱子里也待了小半日,可想明白哀家为什么要召你来?” 梁后拖着华美裙袍走下大殿金阶,缓缓走到叶凌漪身边。 低着脑袋的叶凌漪微微皱眉,心道莫非欲杀成威一事败露了? 眉心骤地一蹙又觉得,不对,那事都过去了半月有余,若追究也不会到现在。 莫非……是她写信给赫连澈的事? “贱婢天生愚钝,太后不妨有话直说。” “很好,哀家便与你说说。”梁后一贯高傲,居高临下地瞧着地上的叶凌漪:“哀家听说前几日你送了封信去赫连护卫使统领那里,可有这回事?” 果然…… 叶凌漪沉着以对,答:“是。贱婢见皇上苦于黑水部灵犬牧羊图一事,于是去信与赫连二少求助,实在是为皇上寻犬作画。” “那为何不先禀告哀家?你忘了自己的身份了吗?” 叶凌漪眸中神情一动,心道:梁后这个女辈竟霸道至此,连这么点事也要操控在手。 “贱婢本是想这么点小事,怕扰了太后清静……” “小事!”梁后赫然暴斥,“你身为宫庭婢子,胆敢插手黑水部与我西朝邦交,此乃乱政妄为,还敢说是小事!” 梁后故意将事件无限放大,后果竟上升到了乱政地步。 叶凌漪眸子里凝聚着一束微光,佯作惊怕地磕头:“太后恕罪!贱婢知错了!” “哀家倒是可以原谅你,不过哀家也有个条件。” 这才是她真正的用意。 好一个声东击西,假道伐虢。 叶凌漪直起身子,谦谨貌:“太后请说。” 梁后不急着说话,反问:“你身在皇帝宫里,可知自己是为谁办事的?” 叶凌漪从善如流:“自然是太后。” “嗯!”梁后点点头:“你送信出去一事,哀家可暂且放你一马,相应的,哀家要你时刻向哀家汇报皇帝的情况,可能做到?” 时刻汇报? 叶凌漪想了想,毫不犹豫地点头:“贱婢自当为太后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不就汇报皇帝的情况吗? 这有何难? 是以,接下来的日子她开始事无巨细地向太后boss打小报告,包括皇帝几时起床何时入睡,一天吃什么,都吃多少,更甚至连出几次恭都一同纪录下来画成绢帕交给殿外一个神态冷漠的小宫女。 那是太后遍布在丹霞宫的眼线之一。 这一日,叶凌漪正咬着笔头百无聊赖地观察着写作中的李元麟,倏忽灵光乍现,提笔在绢帕刷刷落下几笔,一个大腹便便、头顶朝冠脚踩皂靴的皇帝赫然于雪白的绢帕之上,动作是在写字。 叶凌漪举起绢帕嘿嘿笑了两声,细细吹干绢帕上的墨迹,终于一蹦一跳地跑到殿外,故意装出副谨慎紧张的模样,四下张望,迅速把绢帕塞到了小宫女手里。 小宫女挑眉看她一眼,目中似有嫌弃:“青鸢姑娘,太后让我带句话给你。” “什么?” 叶凌漪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眼神飘飘忽忽,附耳过去,像极了正在接头又害怕被人发现的特工。 然,小宫女后退一步,神色由嫌弃变成了鄙夷:“太后让我转告你,有空的话还是多学学写字吧!顺便再提高提高画功。” 说罢小宫女转身离开了。 叶凌漪愣住。 走回正殿时,李元麟正憋笑盯着她,望了眼她身后,确认没有人偷听才说:“你那堆鬼画符恐怕就要砸手里了。” 叶凌漪没搭理他。 这些日子李元麟也没有像当初那样对她戒备了,二人熟络了很多,相处下来竟还有些像朋友。 叶凌漪哭丧着脸走回座位,正欲一屁股坐下去,便被李元麟扯住了胳膊。 有人救世主般将趴在凳子上的狗柱子抱起来,嗔怪道:“你想坐死它吗?” 叶凌漪“恶狠狠”瞪了狗柱子和狗的主子一眼,顿时若泄了气的皮球瘫坐下来,将脸颊放在桌上,视线正好对着一扇窗户。 窗外是一堵红色宫墙,墙边有棵白梅树,此时寒冬数九,白梅盛开热烈,满树繁华片叶全无,这一红一白在她眼里就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对比。 寒风轻盈,裹挟着惑人梅香扑面而来。 远望那一扇窗口便像是描绘精致图案的团扇。 可惜,再美的景致再繁华的殿宇初见时或惊心动魄令人喟叹,见多了殿堂高耸堂皇依旧,这座宫城也就成了囚禁人心的枯燥冰冷的巨大牢笼。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离开这里。 叶凌漪的愁肠毫无头绪地满上来化作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李元麟站在她身边,瞧着她不算柔顺的发髻被风吹得稍许凌乱,突然问:“你为什么要帮我?” 叶凌漪没有抬头,懒懒地耷拉下眼皮:“你指什么?” 是照顾那只狗?还是太后的事? “我是说母后……你为什么要护着我?” 护着你了吗? 叶凌漪想了想,很是理所当然:“没有啊,我只是为了保住我的小命如实禀告而已。” 言外之意是,你真的是个不务正业的皇帝啊! 纵是这样,她本可以秘密向太后传递情报,可她却主动告诉了他。 想起那一日,她突然兴冲冲地冲进来,告诉他她的生命安全遭到太后威胁,并宣告以后要向太后打他小报告的事…… 一想起她当时的样子,李元麟忍不住薄唇轻扬,将狗柱子放在她身边。 窗外天色昏暗,偌大个殿里再没有了半丝声音,只有烛火微微摇曳,安静得像夜晚一样。 她不知什么时候就这样睡了过去。 惊醒时,突然发现窗外下起了雪。 “下雪了!” 叶凌漪惊喜出声,一起身,一团毛茸茸的东西不慎从她腿上掉下地,摔得四脚与肚皮朝天,立马暴发出了杀狗的惨叫。 李元麟的书案上点着灯,少年挺拔的身姿伫立灯光里,玉一般的手指提着羊毫正书写着叶凌漪六亲不认的大字,倏忽听见动静,忙搁下笔大步跨下金阶。 “怎么了?” 叶凌漪手足无措地不知如何安慰被自己不小心摔下地,此刻正夹着毛绒小尾巴暴发出杀狗哀嚎的狗柱子。 李元麟一过来,狗柱子便像个受尽人世欺负的小孩迫不及待地躲去他身后,并时不时用哀怨委屈的眼神看着她。 “你怎么欺负它了?” 李元麟真是狗柱子肚里的蛔虫。 叶凌漪笑也不是哭也不是,望望天,本着厚脸皮说:“我也不知道啊,我一起来就看见它在这里撒泼打滚,难不成是在骂人?” 真是血口喷狗。 这回换李元麟哭也不是笑也不是了,她煞有介事的样子让他无法深究。 终将狗柱子从地上捞起来。 “你喜欢下雪吗?” 李元麟问她。 叶凌漪想也不想:“当然,下雪时那种漫天飘花的浪漫是所有女子都无法抗拒的情怀。” 她说这话的时候,李元麟面上有疑色稍纵即逝,一个从苍嶷雪山那种鬼地方九死一生下来的人只怕是恨毒了雪这种东西,怎么还能喜欢下雪? 叶凌漪不知他的怀疑,满心欢喜地跑到窗边伸手接了片雪花,冰晶触及手心温度迅速消融成了一小滩水。 “今日是腊八节。”李元麟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他身边。 叶凌漪望向他,少年柔美的脸庞浸在雪色与灯光中间竟有种令人恍惚的温柔。 第三十二章 腊八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要不要出宫去游玩?” 他忽然这样问。 叶凌漪乍一兴奋,立马又苦恼起来:“这样不好吧?若是被太后知道了……”她可又得吃苦头了。 李元麟苦笑:“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不过出宫而已,况且他身在何处没有太后的眼线监视?躲是躲不掉的,与其遮遮掩掩惹人非议倒不如光明正大的。 “不是,我是在想,若这事要如实禀告给太后的话,我怕画内容太多,脑力不够用。” 她貌似苦恼的样子真叫李元麟败给了她,本是看她愁闷可怜想带她出去透透气的,没成想她竟苦思如何向太后打他的小报告? 这算不算是恩将仇报? 李元麟仔细想了想,嗯……很算是了。 于是出宫路上,叶凌漪被乔装成了赶马的车夫。 叶凌漪面貌呆滞地看看自己一身车夫服装,握着赶马鞭迎着风雪张大了嘴,心里岂止一万个握草:这就是所谓的出宫游玩?怎么?她想象中的不是“花钱”月下?不是张灯结彩?怎么就变成了雪花那个飘飘北风那个萧萧的凄惨景象了呢? 再说赶马车这事,她实在很想问问此时正惬惬意意坐在马车里的李元麟,到底是高估马了还是低估车了? 这两种东西好像通通都不是她一个弱女子能驾驭得了的吧? 话虽这样,但领导下达了指示,她又不得不照做,不然惹毛了顶头上司吃不了兜着走是小,就怕小命危矣! 于是踌躇了二三,终于咬牙下定决心,一鞭子利落抽了下去。 红棕马儿立马“气得”直骂骂咧咧嘶吼了几声,垂下脑袋刨着前蹄子的样子真像恨不得给她来上一脚,车轱辘倒是很给面子跟着吱吱呀呀的响了两声,一阵颠簸却愣是没走出半步。 怎么? 这是闹哪样?侮辱人智商? 叶凌漪还没想明白。 但只要一想到李元麟自己舒舒服服地坐在马车里喝茶品诗,却将这样难搞的事甩给她…… 愤怒的叶凌漪不由将马鞭狠狠砸在雪地上,气急败坏地破口大骂:“李元麟你个小王八犊子!” 骂人是真骂了,不过却是静音状态的。 李元麟仿若感知到前人愤怒的烈焰,遂故意满眼无辜地掀开车帘探出脑袋问:“怎么?我们还得在这里待多久?” 叶凌漪扭头,翻脸比翻书还快地一改恶虎狂吼的态度,灰溜溜跳下马车捡起马鞭,缩着肩膀讪笑:“嘿嘿,失误失误,一时手滑马鞭掉了,就快启程了!要不,皇上您先进去?这风号雪滔的,别冻着您老人家了。” 如此,李元麟瞧着她,唇角浮现一丝坏笑,才放下车帘子缩了回去。 “这该死的!仗势欺人的臭小子!” 叶凌漪无声骂了,冲着马车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当然拳头和脚都把空气揍了个够呛,正坐在马车里面那人毫毛未伤。 迫于皇帝淫威,小奴婢只得认命照做,高高扬起马鞭狠狠抽在马背上,马儿因疼痛仰天嘶吼,前蹄稍腾,下一刻便冲着宫门横冲直撞了过去。 有如风驰电掣的速度连守门的侍卫都看傻了眼,只远远瞧见是挂着御牌令的皇车,也不敢拦,急急打开宫门,才开了一道不大的裂缝,庞大的影子就紧挨着宫门飞驰了出去,马车甚至就与自己擦身而过。 望着绝尘而去的马车以令人为之惊心的速度消失在雪色里,值守侍卫好半天没有回过神,脑海唯独盘旋着一句:刚刚……他是不是看见死神了? 却是死神无疑,稍有不慎,人仰马翻!不过飙车人似乎全然不记得自己也在车上。 不赶马车倒也罢了,一赶马车叶凌漪抓着马鞭就像入了魔,越来越来劲了。 到最后竟然双眼发直,嘴角甚至不自觉浮起森冷诡异的笑,一副鬼附身的样子。 倒不是因为在如刀子般锋锐的寒风中狂奔颠簸的感觉有多刺激,只是一想到李元麟像只吉吉国王,在马车里被颠得上蹿下跳的情形,她就……兴奋啊! 遵照皇帝指示,马车在狂奔了半个多时辰后,终于在皇家寺门前停下。 叶凌漪很突然地勒紧马脖子来了个紧急刹车,里面的李元麟当即从马车里蹦了下来,也不知是他实在受不了颠簸跳下来的,还是被不可抗之惯性力气推下来的。 总之就是下了马车,像个刚刚被蹂躏完的小妇人! 那公子面色有些难看,无暇的容颜间一丝慌乱尚未散去,乌黑似墨的半束发微微凌乱。 叶凌漪停下举着马鞭的手,很是无辜地眨巴眨巴眼睛问:“皇上……哦不是,忘了你现在乔装打扮。黄公子,你还好吧?” 她一副关心则乱的模样很明显是装的。 适才李元麟被颠得几乎要呕吐,这一下马车喉头立马涌上一阵恶心的感觉。 匆匆跑开,扶着树干酝酿了好一番却并没有呕出半点东西。 终于走回来面有愠色地指着叶凌漪:“你!” 她是故意的,绝对是故意的! 瞧他咬牙切齿,叶凌漪也不怕,一笑,亦从马车上跳下来。 不过,这本以为是自信得意的一跳,没成想也因在马车上颠簸过久而双脚一软,险些当场上演倒栽葱。 好在身子轻巧灵活,这才稍稳住,转脸厚着面皮对李元麟说:“别生气嘛皇……黄公子!” 她嬉皮笑脸地捉住李元麟指着她的愤怒手指,趁机借力,这才勉强支起身子。 李元麟瞧她这可怜的弱鸡样,终于还是自觉败给她,喟叹:“你这就是伺机报复!你就是看我好欺负是不是?” 少年皇帝表情颇为无奈。 孰知叶凌漪却大叹一声说:“奴婢冤枉啊!皇上对我这么好,就算借我十万个胆子我也不敢报复您啊!我是真的不会赶马!再说,我这不也是想着,日后给太后的报告添笔浓墨重彩嘛!皇上宅心仁厚,想必也不想看到奴婢因交白卷被太后责罚吧?” 少年皇帝面色稍缓和,思忖片刻,轻轻骂了声:“老奸巨猾的刁奴!” 叶凌漪垂首附和了几声“是是”,再侧眼瞧那公子,却并未从那古典美的容颜间瞧出半点责备之意,相反,那双眼光芒清澈柔和,像是折射出了太阳的温度,暖融融的。 显然是信了她。 这一刻,叶凌漪心底其实是阴笑的。什么为太后的报告添油加醋,不过都是信口胡诌!她才没蠢到自找苦头的地步,想那太后与皇帝什么关系?就算立场孑然,是政敌,却也改变不了他们血脉相连的事实,所以向太后打报告说她故意赶马车把皇帝颠了个够呛?她再蠢也知道,母子阋讼哪有下人横插一杠欺头的道理? 她才不会做这自掘坟墓的蠢事。 李元麟不计较赶马的事了,二人才一前一后地走进了皇寺院门。 一入寺院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颗参天大树,树皮干燥,裂纹深邃,树杈上有个水桶大的树洞,看起来树龄至少已百年有余。 树下此刻早就挤满了善男信女,陌生的人儿围桌而坐,相视笑语, 细碎的雪沫纷纷扬扬落下,落在寺院围墙边的经幡上,映衬着白墙,灯火辉煌明若白昼。 一种宁静祥和的气氛在充满香火气息的寺院里蔓延,是那样令人倍感亲切。 披着僧袍袈裟的大和尚穿走围桌其间,正在为大家派分腊八粥。 正好赶上了,李元麟和叶凌漪自然也就一言不发地坐下,加入了这个大团伙里。 叶凌漪由于刚在彻骨寒风里扬鞭飞马,剧烈运动导致现在虽全身发热,但面部和手脚却冷得发僵,遂只得不停踱小步。 正愁要做点什么事的时候,一碗冒着热气的七宝五味放在了眼前。 叶凌漪稍愣住,只觉得这粥有点眼熟。 颜色不是很像八宝粥吗? 就是不知道吃起来像不像。 小心翼翼地尝了口,叶凌漪立马一脸菜色地捂住了嘴:这……这什么黑暗料理,简直就是在摧毁人的味蕾啊! 真恨不得洗洗舌头。 李元麟在旁边看着她娇憨的模样,嘴角情不自禁地扬起了好看的弧度。 长手捡起勺子舀了些许放进嘴里。 嗯……果真是个图意思的东西,味道实在不敢恭维。 大和尚派粥完毕,中间盘腿而坐的方丈师父就开始了冗长的讲经,大抵是说七宝五味乃人世纠结纷呈真实滋味,善男信女多听得入迷,品得认真。 受气氛带动,叶凌漪都不大好意思太快撂下勺子,一双秀气的眉几乎拧成了一个结,为表敬意还是硬生生吞下去了几口,至此便放下勺子再也不动了。 与之相比,对面的李元麟倒是显得虔敬无比,细细品尝着那碗对吃货而言堪称酷刑的七宝五味粥,且每一口表情都不一样,似体会出了什么不同的意思。 至于那里面蕴含了什么意思? 叶凌漪完全没在意,倒是听旁坐的人谈论起来。 “哎,这腊八节也是越来越冷清了。” “可不,要不是听老人说腊八是祭五神求运气我也不会出来了。” “你一个大男人还信这个?你倒和我说说,你今儿求的什么运气?” “自然是……嘿嘿,我……我今年都二十八了,还没娶上媳妇。我娘急得不行,就让我出来碰碰运气哩。” “哈哈,腊八节出来求媳妇的,也就你干得出这事,啥也不说了,走!跟兄弟喝酒去!” “喝酒?喝酒不是得上集里吗?不过腊八了?” “哎腊什么八?走走走!” 两个男人拉拉扯扯地走了。 听他们的对话,看似要去别的地方。 叶凌漪眼球滴溜溜转了一圈,一个念头冒上来的同时连她的心也跳得厉害。 她想,这个时候正是摆脱一切的最佳时机。 可是出宫只有一辆马车,少年皇帝低调出行甚至连个侍卫都没有带。凡事留一线,不想变成谋害皇帝的逆贼,看来只能把马车留给他了。 至于她,得找机会让那两个人带她一起走才是。 考验演技的时候到了。 叶凌漪瞧一眼认真吃斋的李元麟,一丝算计拂过她灵动的眼,下一刻便五官纠结,捂住肚子作出副痛苦的样子,低声对李元麟说:“主子,人有三急。我……我肚子不舒服。想去方便……” 李元麟抬头看她,张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一身车夫打扮的叶凌漪就飞快消失在了寺门处。 第三十三章 瘟神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二位大哥。” 一身车夫装束的叶凌漪急急忙忙从皇寺跑出来,唤住那正在套车的路人甲乙。 路人甲:“这位小兄弟有何贵干?” 叶凌漪警惕地扭头望望寺门,确认李元麟没有跟出来才冲路人甲乙笑,说:“二位可是去京中?” 路人甲乙相视一眼,点点头。 叶凌漪面色一喜,又说:“二位大哥实在不好意思啊,小弟有一事相求,小弟是京中赫连府上的马夫,主子出行至此,小弟一时内急才去了趟茅房,可谁知出来主子就不见了,二位大哥能否帮帮忙带我一程?” “可以是可以,不过……”路人甲略显得疑惑:“赫连府乃名门贵族,家世显赫之人也会来参加我们这种平头百姓的活动吗?” 路人乙:“再说,你不是车夫吗?你不赶车你家主子怎么回去的?” “呃……” 叶凌漪暗叫不妙。 大脑飞速运转,倏忽灵光一现,立马眯起眼睛笑说:“哦,我家主子便是赫连府多才多艺、艺高人胆大的二少赫连澈,今夜是秘密来凑热闹的,你们也知道赫连府规矩森严,想必主子也是怕府中责问,等不住我便自己赶马回去了。” “原来是这样。” 路人甲乙站在骡子拖的板车上,一副非常同情她的表情,倒也爽快伸手说:“来,小兄弟。你就跟我们回去吧!” 在此之前她完全没有想过在这陌生的世界里自己究竟能去哪里、又或者能不能好好生活下去,她暗暗觉得自己从来只差了一个与人平等的机会。 她迫切地渴望着自由,脚步离自由越是近了,内心有一处角落就越是蠢蠢欲动,她甚至觉得连空气都清甜了许多,仿佛只要脱离了奴隶这个身份的禁锢,她就能避免上辈子的遗憾,好好为自己活一回。 毕竟这是得之不易的新生。 从一开始稀里糊涂醒来,摇身一变成了不知名朝代的显赫门第讨好皇室的棋子,她不知道自己在异世复活的原因,如今也不想懂了,只要能远离纷扰…… 叶凌漪按捺住激动的心情,感激道:“真是谢谢二位大哥了。” 骡子拖的板车行过雪茫茫的夜晚,颠颠簸簸不知走了多远终于行至光怪陆离的街集中。 叶凌漪从板车上一跃而下,朝板车上的路人甲乙作揖:“多谢二位大哥搭救之恩。” 路人甲呵呵笑两声,朗声道:“别客气小兄弟。入了城前面不远处就是你们赫连府的牙市,你还是去那里找找主子吧。” 赫连府的……牙市? 那是做什么的? 叶凌漪还想问,可惜回过神时骡车已经消失在了人海之中。 算了,总之远离与一切与赫连府有关的地方绕道而行就对了。 叶凌漪释然一笑,满心愉悦地转身朝赫连府牙市相反的街集走去。 沿途不少小摊吸引了她的目光,令她的脚步流连。 灯光落在少女笑靥如花的脸上,一双手在摊上抓抓这个拿拿那个。 小摊贩的态度显然不是很好,板着脸一副看穷酸人的表情,那样子就差下逐客令了。 叶凌漪也不介意半点,在她看来自己此刻就是那脱离牢笼的小鸟,冲上蓝天的激动之情岂是这么容易被打压下去的? 现在呀,她就想好好逛逛,好好洗刷新生以来这满腹的憋屈与郁闷。 只可惜她忘了自古有个成语叫“乐极生悲”。 就在叶凌漪把玩着一把做工不怎么精细的折扇时,小摊贩张口下逐客令的同一瞬间,人头攒动的街集里突然出现了一个出场自带阴鸷气息、横行霸市的人领着一众侍卫迎面走了过来。 竟是赫连褚! 叶凌漪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真是出门没看黄历,怕什么来什么。 忙用折扇遮住脸,面上一副要生要死的表情。 小摊贩却不管对面女扮男装的人在挤眉弄眼,不耐烦道:“我说,你到底买是不买?我这小本生意可不是让你用来免费把玩的!” 偏这焦头烂额的时刻。 叶凌漪不敢出声,硬着头皮干咳两声,故意粗着嗓门说:“我先看看!” 然性情诡谲的赫连褚显然不如已故的赫连涂草包,小摊说话时,他的目光稍稍偏移就瞧见了一个僵着背脊用扇面遮住侧脸的人,一丝狐疑立即从那双精于算计的眼眸生起。 好在脚步倒也没有因此停下,一伙人匆匆而过。 好片刻,叶凌漪悄悄打量身后,确认那大麻烦走远了以后,终于丢下扇子,随手抓了把红色油伞,着急忙慌地从怀里摸出一枚银锭子,丢下就火烧屁股似得跑远了,徒留小摊贩的呼唤:“哎,你的找零……” 她不确定赫连褚有没有认出自己来,却不得不防着。 这身装束显然已经用不得了。 叶凌漪有些慌不择路,疯狂在街集上搜寻着贩卖服装的店铺,可机遇就像一个恶作剧,她越是心焦迫切越是遍寻不及,走投无路时竟无意瞧见了红灯绿火的小楼,门口几个庸脂俗粉表情妩媚地朝每一个路过的男人挥帕子。 她知道,这就是古装大戏里面几乎都会出现的场景——青楼了。 门口那几个女子一定就是负责招揽顾客的青楼首席宣传委员了。 叶凌漪下定决心,快步朝小楼走去。 几个庸脂俗粉立马双眼一亮,围了上去:“哎哟,公子进来坐……” 话还没有说完,叶凌漪便推开几人横冲直撞进了青楼。 “哎公子别这么猴急嘛……公子?” 青楼内,叶凌漪猛吞了口唾沫,眼神发直地将柔若无骨的青楼女子狠狠推入房内。 青楼女子媚眼如丝,回过身勾住叶凌漪的脖子,却被她一把推去了床边。 反手将门关上,红色油伞被随意丢弃在地上。 “公子……” 女子声音娇滴,满目痴缠,玉体横陈,起身水蛇般攀上了叶凌漪的胸口,十根玉指轻轻撩拨她自己身上那薄如蝉翼的粉色素纱衣,一对香肩立即若隐若现。 叶凌漪也不管她三七二十一,动手便扒起女子的衣服。 然后只听一声娇呼,连屋里的明烛都艳羡地抖了三抖。 事后,叶凌漪起身,很是满意地摸摸身上的女子衣服,瞥一眼窝在被子里满腹委屈的青楼女子,随手丢下一枚银锭子,豪气干云地说:“这是爷赏你的。” 说完捡起地上的红色油伞就要拉门离去。 这里距离发现赫连褚的地方并不算远,她怕万一赫连褚察觉,去而复返就并不难找到这里了。 “等等……” 青楼女子身上只有件遮羞兜布,从被窝里下床来,拿起银锭子放到嘴里咬了咬,确认真金白银以后收起了方才的柔媚之态,对叶凌漪说:“姑娘不会打算就这样出去吧?恕小女子直言,就算你换了件衣衫也躲不过他人的追踪。” 叶凌漪回眸,诧异:“你怎么知道我在躲人?” 她垂首瞧瞧自己满身的绫罗绸缎,自觉身姿还算得上是娉婷有型。 青楼女子充满无奈地笑了笑,双眼晦暗无光:“在这里待久了,什么样的人我没有见过?从你扒我衣服换上的一刹那我就知道了!这附近并没有成衣店,我看你出手阔绰又迫于换装,我猜……你装成男人的样子多是在躲附近的人,且那人定已经见过你男装的模样。” 如此推理,倒也符合逻辑。 叶凌漪心里并不觉得很稀奇,面上却十分买单的地拍拍手,饶有兴趣将油伞抱在胸前:“说得都不错,不过你只猜对了一半,我穿男装是因为……我只有男装。” 而她只有男装,是因为她身份特殊男装便于行动。 青楼女子身上只有遮羞布,倒不遮掩也不怕叶凌漪直勾勾的目光,走过来,围着她绕了几圈,观察片刻倏忽变了个人似的,拉起叶凌漪的手走到妆台前,取出一只小小的竹筒打开盖子往手心倒了什么就要往叶凌漪头上抹。 叶凌漪下意识地避开。 就见女子表情颇为无语地撇撇嘴:“你躲什么?这是定型用的刨花水,你瞧瞧你自己,一个姑娘家的头发都毛燥成什么样了?再说,哪有人穿着女人的衣服却顶着一个男人的头型?只怕是你还没走出这小楼就先吸引了一大帮人的注意。” 女子义愤填膺地发言,终于换来了叶凌漪醍醐灌顶。 这么一说好像也是在理,若真这副模样出去了只怕遭人议论,到时候想躲都躲不了。 为了不使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自由泡汤,叶凌漪只得干笑两声,硬着头皮接受女子的摆弄。 好容易弄好了头发,叶凌漪又要出门,女子却再一次抓住了她的手:“姑娘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好吧,她就知道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看着那女子诚挚的样子,叶凌漪挤眉弄眼地扯了扯嘴角,问:“什么事?” “你能不能带我走?离开这!” 女子满目恳切,看起来就像一个期望已久,欲离开泥潭的失足少女。 “我家是寒门,我爹自从被征入军中,远走边陲十年音信全无,家里穷得吃不上饭,我是被后娘卖到这里来的,后来后娘也病死了……我还有个不满十岁的妹妹要养活,我被困在这鬼狼之地,被楼里的妈妈和打手看着不能出去,小妹许久未有音讯,也不知她怎么样了,我实在是担心,还请姑娘帮帮我……” 叶凌漪眼皮跳了跳,看着她眸瞳深处燃起来的一小束希冀之火,略迟疑:“你说你想离开,可你刚刚……”那应付男人的样子,明明就是个如鱼得水游刃有余的骨灰级青楼钉子户。 第三十四章 吻戏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青楼女子几欲垂泪,模样实在可怜。 叶凌漪稍有迟疑,心念一转又化为了一声幽幽叹息。 也是,这个世道太乱,若能安稳活下去,谁又会想到这种烟花地方靠出卖皮肉取悦他人来讨生活呢? 看着女子楚楚可怜的模样,叶凌漪眸中的光芒动了动,默了片刻,点头:“那你先换上男人的衣服。” 青楼花堂乐声靡靡觥筹交错,男人女人相拥成堆,玉臂抱杯,其中不乏些衣着华丽的公子哥。 好一副声色犬马的景象,原来电视里演的也不尽然是假。 叶凌漪换了女人的衣服,手里举着半开的油伞遮住脸,倒也没什么人注意她。 那女子则换上了一个被叶凌漪打昏的醉客的衣服,二人硬核相携,本是打算作出副小鸟依人的情形,怎奈这二人勾肩搭背走下楼的模样简直就像参加两人三足的运动员,动作真不可谓僵硬、不可谓不滑稽。 引得叶凌漪忍不住低声诽语:“你做女人时不是挺自然的吗?怎么做了男人就手脚抽搐,像是中了邪?你看看,还同手同脚?你究竟会不会走路?” 女子紧张地四面打量,委屈:“我……我没做过男人,有些紧张。” “紧张个屁!”叶凌漪没好气地白眼。 二人下楼正对上楼下的青楼妈妈如风中杨柳笑得花枝乱颤,摇晃着身子一会儿对着甲男人挥帕子,一会儿又捉了酒壶给乙公子斟茶倒酒。 正这时,门口两个侍卫走进来吸引了青楼妈妈的注意。 三人交谈,板着脸的侍卫似乎在询问什么,青楼妈妈漫不经心地摇头回话,又动手扯住侍卫的手臂把他们往楼里拉。 叶凌漪看在眼里,心下一阵紧张。看起来那两侍卫是赫连褚身边的人,那老狐狸般的家伙果然猜到了是她。 而这个时候,对面的两人也注意到了她。 正面交锋或是不可避免了。 叶凌漪面色逐渐凝重,慢慢收起伞,对旁边说:“听着,如果你真想要自由,那待会儿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只管跑了就是。” “啊?会发生什么事?” “别问那么多!” 叶凌漪厉声一呵,只见侍卫迎面朝楼里走了过来。 叶凌漪放在女子腰间的手不自觉紧了紧,动作虽是轻微,女子却仍旧察觉到了,于是瞧她的眼睛里多了丝迷茫。 二人相携在一起,本打算装作没有看见那两个侍卫直接走开的,孰料就在视线交汇的刹那…… “等等……” 侍卫拦住二人去路。 叶凌漪愣了愣,低头酝酿情绪,片刻突然抬起头笑得无比灿烂:“这位爷可是在叫小女子?” 为了把戏做足她不得不舍弃小我,往侍卫身上靠去,顺便装作不经意将女扮男装的女子推开。 侍卫侦判的水平并不低,叶凌漪甚至还没有碰到他的衣角便被无情推开了。 两个侍卫交头接耳嘀嘀咕咕说了什么。 说完,侍卫用未出鞘的佩刀架在了她的脖子上:“你还是跟我们走吧!” 叶凌漪脸上的笑僵住:“二位爷这是做什么?奴家可看不懂了。” “还装!”另一个侍卫不如第一个好脾气,干脆拧过叶凌漪的胳膊说:“实话和你说吧,们知道你是谁!当初在苍嶷山追杀你的黑豹子便是我替褚少爷照养的!所以你还是少给我装蒜,如今褚少爷要拿你治个逃奴罪,你敢不从!” 什么?逃奴罪? 青楼妈妈眼看情况不对,正要过来为自家楼里的姑娘辩上一辩,却还没等靠近,就被一把出鞘的冷刀拦住了。 “这可真是小鬼敲门敲到了阎王殿,就你们两个……找死!” 叶凌漪被迫低着脑袋,森冷诡笑,骤然抬眼,眸中光芒似无数利刃迸发。 “走!” 叶凌漪大吼一声,震动花堂。 呆愣围观的女子被这一狂吼惊醒,稍不放心地看了叶凌漪一眼,终于咬咬牙往外跑走了。 侍卫瞧见,就要拔刀去追。 这二人的功夫都不差,只可惜始终慢了一步,手里的刀才刚刚出鞘便被一道鬼影夺了过去,回过神时,刚才被扭住胳膊的少女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远处,手里的刀散发着惊人的寒光。 侍卫呆住,扭头一看,才发现适才扭住她胳膊的同袍已然倒地,胸口插着一把红色的油伞,伞骨迸裂,鲜血就随之汨汨淌出,瞪大眼浑身抽搐几下,已然是送了命。 这是一击致命! 这女子该是有多狠的心才能做到如此。 活着的侍卫头皮一阵发麻。 状况突发,适才乐声靡靡的花堂登时乱做一团。 而她就站在人群之后,面无表情,手里那把夺来的刀子如天边遥远的弯月一样散发着骇人的冷光。 侍卫惨白了脸,站在混乱的人群中央,从地上捡起死去之人的佩刀疯了一般朝她砍过来。 叶凌漪不费吹灰之力接下一刀,又出刀砍破了侍卫的护心镜。 侍卫被巨大的力气震退数步,侥幸捡回一条命,攻势愈发疯狂。 她本可以轻松解决了对方,可惜此时并不宜恋战,于是趁着人群混乱转身往楼上跑。 侍卫急急追上楼,怎奈她行动太迅速,伸手只捕到大开窗口的洁白雪花。那人影却似只轻盈敏捷的动物,在茫茫雪夜里上下窜动几下,眨眼消失了。 人声鼎沸的街尾,昏暗的巷子里闪过一道阴影。 叶凌漪背靠在墙上大口喘着粗气,回想刚刚从楼上跳下来的一幕,她的脚底还是忍不住发软。 事到如今,她已经分不清杀人和跳楼的到底是她还是这身体的另一个主人。 这条街似乎很小,小道人满为患,小到她刚刚才解决两个,又来了一群。 在墙边稍作休憩的叶凌漪感觉到有动静,急忙三步并作两步远离巷子,朝热闹的人群走去。 正所谓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 侍卫们的步履之音匆匆而过,阴影里埋伏的老乞丐趁机乞讨:“各位大爷行行好吧,三天没有吃饭了,大爷行行好吧……” 整齐的脚步掀飞雪雾与尘土,洁白的雪地徒留下一串肮脏的脚印,提刀的侍卫已然远去,老乞丐颓丧放下手里脏兮兮的破碗,倏忽咒骂:“呸!猪狗不如的种,拿个女人算什么本事?” 话音落下,侍卫踩出的肮脏脚印上突然多了双干净的湖蓝色绣花鞋。 来人穿着一身锦缎,虽带着股脂粉气息,却也算是端庄大方,明眸里带着善意,红唇弯起。 老乞丐看着她一时忘了说话,猛地反应过来,连连摇碗:“好心的姑娘赏口饭吃吧!家里还有个孙儿三天没吃饭了……” 来人摸摸口袋,里面只剩下最后一枚银锭子了。那是她假公济私找赫连澈讨来的,本以为逃出来以后可以用这笔为数不小的钱在这个时代做个置家费什么的,却没有想到不过一天功夫就被挥霍完全了。 哎,也罢。 她弯腰将银锭子放入老乞丐的破碗里。 “这么多……”老乞丐一愣,浑浊的眼睛里顿时湿润了,连给她磕头:“您救了我这老乞丐一家的命,您真是活菩萨啊!” 老乞丐的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叶凌漪微笑扶住老乞丐的肩膀:“老人家不必这么客气,其实我是有一事想问。” 老乞丐眼泛泪光,点头擦擦眼睛,诚恳道:“姑娘有什么尽管问就是,老乞丐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老人家,刚刚你说那些人拿住了个姑娘是吗?” 老乞丐再次点头,满腔义愤说:“那帮猪狗不如的种,竟欺负个女人!” “老人家可瞧清了那是女子?不是男子?” “错不了!你别看老乞丐我老眼昏花,可瞧人也算是火眼金睛,那姑娘虽穿了身男装,却遮不住身上那股子女子的脂粉之气。” 是她! 叶凌漪陡然站起身,匆匆往侍卫远去的方向追出两步又蓦地站住脚,她想:不,这样是不对的。现在自己首要的任务是离开这里,至于那个不知名的女子,她已经救过她一次了,这次她自身难保,只能说爱莫能助了。 少女的脸被冻得略发紫,神情恍惚地转身朝人群走去,又是两步站住了脚:不不,如果不是自己的话,那个女子也不会被牵连更不会被抓住,如果见到赫连褚她可能连命都保不住了。于情于理她都应该去救救她,况且…… 那个女子与她不同,她走到哪里都是孑然一身的,而那女子在这世上至少还有个值得牵挂的妹妹。 少女捉住老乞丐的手臂,认真问:“赫连府的牙市在哪里来着?” 叶凌漪凭借这具身体天生的敏捷程度越过无数覆盖着皑皑积雪的屋顶,根据老乞丐所说,终于找到了这四面围合的商铺,这是个呈回字形的双重围合院子,从上往下望去,漫天飘舞的银花纷纷扬扬朝底下火烛落去,迅速融入烛色之中。 叶凌漪站在屋顶深深吸了口气,纵身跳下去,正好着陆在楼阶口。 所幸楼上空无一人,她也不用想着怎么解决麻烦,直接拉开屋门钻进去一间一间翻看起来。 可是很奇怪,整个楼上虽然都亮着灯却全部都是空着的,连半个人影也没有。 搜到最后一间屋子时叶凌漪甚至有些想放弃楼上,直接到楼下去找了。然而就在她准备放弃的一刹那,那屋却有人微咳了两声。 听上去是个男人。 叶凌漪谨慎地往前门前走近两步,刚要伸手去推门,便有一枚雕刀破门飞出,疾风劲厉,直逼面门,幸亏她身手矫健侧身躲过了。 不过楼下有些人却没那么好的运气。叶凌漪站在门外只听一声呜咽,楼下那人似乎伤得不轻,顿时很多人的声音掺杂在一起乱成了一锅粥。 是时房门微开,有只大手探出来将她一把拽进屋内,扣在了门背。 针锋相对,二者刚要出手,相视却是一愣。 “怎么是你?” 二人异口同声。 叶凌漪诧异地盯着面具下那双久违的深邃眼眸,微微皱眉,率先开口:“我是来找人的。” “你不应该在宫里吗?” 完美的下颚不知为什么沾了些泥土,那双眼里的神情亦是凝重。 叶凌漪不答他了,使劲推开那双禁锢自己的手,转身要拉门往外走。 这时门外一阵喧闹。 “褚少爷你不能上去。我们主子交代了所有人都不能上去!” 事情就是这么巧,这个时候门外突然传来抽剑的声音与赫连褚暴怒的吼叫:“该死狗奴才,睁大眼睛好好看看我是谁?我是他赫连澈的大哥,当朝太师嫡长子,勋贵之后,你敢挡我!” “看来一时半会你是出不去了!” 有人在她耳边轻轻笑出声。 少女朝他投去愤怒的眼神,赌气般就要伸手拉开门。 谁知有人快她一步按住门,下一秒竟将她拦腰抱了起来。 “做什么!赫连澈,你做什么?” 怒声骤起。 轻纱垂落,她像一件物什般被人从高处往床上摔。 叶凌漪吃痛地揉揉后背,狠狠瞪他一眼。还没来得及骂人,赫连澈便趁机欺身过来拉过缎被盖过头顶将他们二人包裹其中。 “你做什么?” 叶凌漪恼羞成怒望着压住她的赫连澈,浑身每一个细胞都在抗议着,偏偏她的力气不如他大,动弹不得。 赫连澈却并没有看她,只盯着门背,以修长如玉筷的食指抵在红唇边“嘘”了声,倒数:“三、二、一……” 叶凌漪感觉莫名其妙,本还想问些什么。 可是,就在门被推开的同一时间里,倒数结束的刹那,有人温热湿润的唇就覆盖了下来。 面具被无限放大,冷银色好像窗外的雪色,将他的脸衬托得美玉无瑕,温暖的鼻息近在咫尺,一双眼轻合着,浓睫纤长,鼻梁高挺……真真是谪仙般的人啊!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由坊全文字更新请收藏本站域名: 防止遗忘,或在百度搜索“坊”,谢谢大家捧场! 第三十五章 魅惑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扑通扑通…… 是心跳的声音,如战鼓回荡耳边。 叶凌漪不禁陷入了意乱情迷中,只是顷刻另一个意识占领了她的脑袋。 不对!现在绝不是沉迷美色的时候!现在她应该在思考:这叫什么事?他为什么亲她?为什么还一副很开心的样子?为什么像电视剧里吻戏似的边亲边侧动脑袋?为什么用手托住了她的后脑勺?为什么这个屋里的灯光这样刺眼?为什么有冷风嗖嗖刮进来?为什么她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快骤停了? 此时她的大脑俨然退化成了十万个为什么,中心主旨只有一个:“这一肚子坏水的家伙居然亲我!” 叶凌漪心头猛地一抽,如电量消失的机器一般,瞬间就停止运作,窒息了。 而此刻门外观戏的一众人里,只有青枫羞红了脸,堂堂八尺男儿竟作出副忸怩的小妇人之态。 赫连褚满脸阴鸷阴毒,用那只草草包扎过的手臂重重敲了敲门,毫不客气大声说:“二弟莫非太入戏了?连大哥进来也不曾察觉。” 闻言,赫连澈作不舍之色放开叶凌漪,又“含情脉脉”地在这呆若木鸡的人儿眉心落下一吻,终于嘿嘿笑了声,朝赫连褚说:“大哥你进来得也太不是时候,我正要切入主题呢。这会儿你进来我只能这样与你说话,相信大哥也不想看我的窘迫之势吧!” “哼,”赫连褚冷哼,将藏在袖中的雕刀丢下地:“二弟不妨给我解释解释,这刀分明是你的,为什么平白无故飞出去了?” 赫连褚瞧向赫连褚包扎过的胳膊,显得吃惊:“误伤大哥了吗?没事吧?” “这点小伤还不至于伤了我。二弟还是先给我解释,这刀……” 赫连褚微眯起眼睛在等回答。 赫连澈放下眼中震惊扬唇微笑,满目宠溺地看向少女,大手轻柔抚过她的脸颊:“大哥有所不知,我这红颜知己甚是调皮,刚才是和我闹了点小情绪才会随手抓了刀,和我交手时又不敌,被我夺刀甩了出去,可谁知这刀正好伤了大哥。” “哦?”赫连褚透着阴鸷的目光投向轻纱遮挡住的少女:“二弟竟然宠幸一个如此泼辣的女人,且她还敢那样对我赫连府堂堂二少,莫不是心怀不轨的刺客混进来了吧?” “呵呵……说她是刺客未免也太抬举了,不过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女人。大哥妻妾众多,不会不懂女人为博男人欢心总爱在房中情趣上耍耍小性子吧?” 赫连褚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碍于二者身份特殊又不得发作,只能强忍下怒气换了个说法:“既是这样,太师令我兄弟巡查牙市,如今雪夜防卫疏漏,难免有做得不周全之处,若有逃奴潜藏在楼内……二弟一人在这,大哥实在放心不下。为安全起见,不若二弟叫那个红颜知己下来先配合我搜查?这样大哥也算对你的安全、对父亲都有个交代。” “大哥!” 赫连澈的声音重了些,转眸瞧向赫连褚,面上满是不可侵犯之色:“我赫连澈的女人,可不是什么供人观赏的东西!大哥不放心的话,明日我自会向父亲说明情况!” 赫连褚并不死心,神色稍缓和说:“二弟误会了。大哥并没有要侮辱你朋友之意,若是感觉不妥,我等自可先出去,待你们穿好衣服再进来。毕竟这事关系你的安全还是谨慎为妙。” “大哥不觉得此时情景就已经够荒唐了吗?” 赫连褚眉头微动,望着轻纱帐后脸色严肃的赫连澈及他怀里瞧不清面相的少女,终于眯了眯眼:“既然二弟执意,那大哥就不打扰你的雅兴了!” 说罢狠狠瞪了眼姿态忸怩的青枫,领着一帮人出去了。 步履匆匆下楼又猛地站住脚步,阴鸷的脸上满是杀意:“派人,把屋外屋顶和楼下都给我牢牢盯住!一旦发现可疑之人,无论是谁,无需向我报备,当杀无赦!” 一众侍卫齐齐应:“是!” 楼上屋内烛火温暖,轻纱拂动。 叶凌漪探出脑袋仔细听了听,确认没有动静以后,终于没好气地将赫连澈连人带被一起推翻,劈手过去就是一掌,可惜赫连澈的功夫在她之上,那一掌竟是碰不到他半片衣角就被擒住了手腕。稍稍用力,她便失去重心跌进了被子里。叶凌漪依旧不服,双眼发狠,出损招抬腿去踢他的重要部位,赫连澈只稍一侧身,她的腿便靠上了他的腿,而他的手正巧搭在她的大腿上。 二人真是个极暧昧的姿势。 叶凌漪面色一红,急急将腿收回,羞愤不已地骂:“你个臭流氓!登徒子!王八蛋!” “你怎么不说你欲毁我子孙后代实在阴损得很?”赫连澈哭笑不得。 她不说话了,气呼呼的样子转身走到窗边看了看,才发现雪夜苍茫里楼墙下竟站了排手持火把的侍卫。 “不必再看了。赫连褚疑心你我,此时必然已经把我们里外围困了起来,无论你是去找人还是逃走必躲不过那群侍卫,鲁莽行动只会损人不利己,实在得不偿失。” 叶凌漪赌气道:“赫连二少不用担心,纵是被捉也由我一人承担断不会牵累他人,尤其是你!” “就知道胡闹,你真当赫连褚是草包?你杀了赫连涂,如今又私自出逃出宫,被他捉住的话,无论是送到太师面前还是送进宫都逃不掉一死,你死了不要紧,赫连褚为了永除后患绝对会杀了所有最近送入牙行的人,这样你寻的那个人她又免得了一死吗?” 叶凌漪怔住。 回头时,赫连澈已经坐去了案前。 案上摆着烛台,火光跳动映得他的面具流光,侧脸恍惚。才半月未见,他脸部的轮廓似乎分明了许多,身体也比从前健硕不少。翩翩公子竟有种了成熟男人的魅力。一双玉筷般的手指从案上拿起把闪着银光的细长雕刀,案上则摆着很多不明物体,灰色的糊糊一团。 叶凌漪好奇地走过去,摸着下巴左右看了看:呃,泥团?这么大的人竟然玩泥巴? 赫连澈如护至宝般将雕刻好形状的泥团子小心安置在案面。 叶凌漪微怔住,小声问:“这些都是二少捏的吗?这些泥巴人……” 赫连澈对她的态度不甚满意,才拿起的雕刀又放下了,郑重其事道:“这是陶泥!不是泥人,是待烧制的十八罗汉摆件。” 少女“哦”了声,不太在意他说了什么,就自顾自拨弄泥像说:“没想到你还有捏泥人的爱好,这什么泥人啊?” 赫连澈气结,瞪着面貌呆憨的人儿,终于重新拿起雕刀不再和她说话。 半晌,又忍不住问:“你不在皇上身边好好当差倒跑到这里来找人,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究竟什么贱籍值得如此不顾安危闯入赫连府的牙市来找?” “你怎么知道她就是贱籍呢?” 叶凌漪不服气,更不太满意他凡事了然于心的样子,显得她多么鲁莽和白痴似的。 赫连澈一笑,带动下巴上的泥渍形成了一个完美的弧度:“这里除了我和赫连褚就剩下赫连府的家奴与侍卫以及待被选买的贱籍奴民,你断然不会是来找赫连府的人,唯一可能寻的便是被卖进牙行的贱籍。” “呵呵……” 这可真是,把你聪明的! 叶凌漪故意扯开嘴角,皮笑肉不笑道:“真是不好意思啊!我要来找的还真不是个贱籍,也不是被卖进牙行的。我要找的是你……赫连府二少爷,赫连澈!” 她似乎不满他一口一个贱籍,故意指着他,挑眉说:“不过,赫连二少若是非得说自己是贱籍的话我也没有办法。” 少女的脸在灯光辉映下显得红扑扑的很是可爱,几许俏皮流转在她玻璃球似的眼眸里,让人一看便情不自禁地陷入其中。 不过才短短时间未见,仔细一瞧发现她似乎……比从前胖了些,气色好了些,五官也漂亮了点。 她的模样倒影在赫连澈熠熠生辉的眼眸里,似要将她从此印入心间。 “我倒是没有想到,你进宫才多少时间竟学会了以下犯上?敢拿主子寻乐了?” 他起身慢慢将她往墙角逼去,口中的话虽是严重,眼中却分明闪烁着愉悦的光。 倒是叶凌漪没有想到他会有这样的举动,相比之下,她手足无措的样子俨然从一只张牙舞爪的大老虎退化成了楚楚可怜的小白兔。 “等等,站住!你……你干什么?” 她被他逼到墙角,退无可退,背靠着墙身体僵硬,紧紧盯着他,目光不禁锁定在了那红红的薄唇上。 挂着丝若有若无的笑近在咫尺,一种叫人浮想联翩的魅力在空气里肆意扩散。 她不由自主想到方才床上的那个吻,那样缠绵缱绻的画面,这让她的心头猛地跳动,亦令他性感的唇瞬间有了种致命的诱惑力。 叶凌漪喉头上下滚动了一下,表情极不自然起来,眼珠子左右转动就是不看他,脸的温度几乎与刚升起来的太阳相同。 她红着脸与内心作斗争的样子就像蛛网上那挣扎的小虫儿,虽是逃脱无门,挣扎徒然,倒也叫耐心的捕手不忍心太快吃下它,总是要让它闹腾闹腾,捉弄一番的。 许是她的模样太可爱。 明眸噙着恶作剧的笑意,赫连澈故意降低了声调,神态极温柔地附在她耳边轻轻说:“你说我干什么?你竟能未卜先知的知晓我在牙行,还自宫中费尽心思特地寻来与我见面,你说……这夜会佳人是不是别有一番情调?我们心有灵犀,不是天意又是什么?” 第三十六章 乔装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呼吸伴着充满诱惑力的声音轻轻拍打在她的耳廓上,少女不禁心旌荡漾,背脊突然涌过一阵电流,酥酥麻麻的感觉顿时让她全身起了阵激灵,更要命的是她心脏的位置如揣着一只活蹦乱跳的兔子似要脱腔而出,动静实在巨大。 叶凌漪只感觉现在的情况十分窘迫,急忙捂住滚烫如烙铁的耳朵和脸转身面对墙,缴械投降道:“主子想知道什么我都说,你……你离我远一点。” 赫连澈唇角上扬,终于直起身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二人的距离。 叶凌漪悄悄回头,透过指缝瞧见他退开了才逃一般跑开。 “我是来找一个女子的,就是今日被赫连褚抓到这里来的那个。” 她背对着他,脸上未散的余红让她看起来更加娇嫩可爱。 “你是说……”赫连澈若有所思,片刻表情恢复了平常:“不必去寻了,赫连褚不会想不到你来的目的,今夜牙市楼内必定防卫森严,你就待在这里明日再做打算吧!” “不行!” 叶凌漪当即拒绝,回身瞧他,认真道:“谁知道赫连褚会怎么对她,她是被我牵累的,我晚去救她一分危险便多一分,你若不愿意帮我,至少别阻拦我。” “看来我刚刚的话是白说了。”赫连澈牵了牵衣摆,落座端正,视线定在她身上:“要去就去吧!你愿意与被你牵累的女子一同赴死,谁又拦得住。” 这…… 叶凌漪怔了怔,内心挣扎了几番终于泄了气的皮球般坐到了赫连澈的对面,手指戳了戳赫连澈的泥人,心不在焉的样子。 赫连澈看着她,无奈地摇了摇头。 是以,这个短暂又漫长的夜晚就这样过去了。 叶凌漪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猛地惊醒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坐起身四面望望却没有发现赫连澈的影子。 去哪了? 叶凌漪没有心思想这个问题,掀开被子就要往门口走。 适时门外一阵动静,叶凌漪立即警惕地躲到门后。 就听见门外有人压着声音道:“青鸢姑娘,是我!” 是青枫! 分辨出声音的叶凌漪立即放下防备打开门。青枫做贼心虚地往楼下瞅了瞅,终于飞快的闪进了屋内。 “怎么是你?” “青鸢姑娘,主子交代你先换上这套衣服!” 青枫将手里的包袱交到她手里。 叶凌漪瞧也没瞧一眼,就问:“主子人呢?” 青枫摸头傻笑,迷之脸红了红,立即正色说:“青鸢姑娘不用太挂念主子,他有事一会儿就来了,让你先换衣服。” 叶凌漪将包袱推回青枫手里:“我没空陪你们玩!” 她还得去救那个被她牵累的女子,经过一夜,也不知道情况怎么样了! 说罢,她就要走。 青枫忙拦住门,大义凛然道:“主子交代,若你执意出门就要我无论如何拦住你!” 叶凌漪有些不耐烦了:“我说,你们到底搞什么?救人如救火,刻不容缓知道吗?” “青鸢姑娘,你救不救得了火我不知道,但主子一定能救火!” 什么乱七八糟的? 叶凌漪无语地从他手里夺过包袱,咬牙切齿地笑:“换上是吧?好!”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 换好衣服的叶凌漪正心焦地来回走动,一身血色罗裙随着步伐轻轻摆动。 青枫木桩般钉在门外,看得她直想一脚把他踹飞。 也不知多久过去,门外终于有了丝动静。 “主子终于回来了!” “人呢?” 略显低沉的声音响起,随即有人推门而入。 叶凌漪急急跑过来,就瞧见赫连澈穿着一身夜行衣站在门口。 二人视线相撞,流转着冷银色的面具后的眼睛里浮现出欣赏的眼神。 “想不到这石榴裙竟出乎意料的好看。” 他一笑,漂亮的眼睛里闪烁着愉悦的光芒,径直往屋里面走去,将手里的剑放下。 叶凌漪不在乎他揶揄自己,跟着走进去:“我说你非让青枫堵着我,难道不知道我要去救人吗?” 若不是该死的赫连褚派人将这里围了起来,她早就…… “不用去救了!” 赫连澈抬手扯了扯自己略紧的衣领。 叶凌漪失神:“你说什么?难道赫连褚已经把她杀了?” 不行,她得去报仇! 叶凌漪的眼睛里凝聚着坚韧的光,转身就走。 赫连澈一把拉住她,颇为头疼道:“身为赫连府出去的杀士,不仅感情用事还听风就是雨,你真可谓有史第一!” “拦着我做什么?” 叶凌漪愤懑回头。 “不拦着你,你早就杀人如麻,闯下弥天大祸了吧!”赫连澈手上稍稍用劲她就半点也挣扎不了:“放心吧,你要救的那个人已经安全了。如果不想她再出事,你最好乖乖的!” “你说什么?”叶凌漪再次一惊,此时突然想到了他穿着夜行衣,将信将疑地问:“莫非是你救了她?” 赫连澈松开手:“我只是讨厌被人围观!救她不过顺手的事!” 叶凌漪走到窗边,悄悄往下看了看,发现昨夜的那群侍卫已经不见了,雪后银装素裹的天地间满是素净,只有楼墙下的雪上几片殷红的血迹异常醒目。 “主子……” 回眸,少女满是感动:“主子为了我竟亲自出手!” “为了你?”赫连澈嗤笑,“别自作多情了。我说了,我只是讨厌被人围观。” 赫连澈说话的时候开始动手剥自己身上的衣服。 叶凌漪急急转身,满脸窘迫:“你……你怎么也不说一声就脱衣服?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吗?” “男女?”赫连澈轻笑,冷银后漾起好看的颜色:“这里只有难以驯化的泼猴与我,哪里来的男女?” 这话在说她是泼猴吗?真过分! 就算没有沉鱼落雁、倾国倾城,她……她好歹也算是可爱动人、小家碧玉吧?怎么能把一位淑女说成是泼猴? 叶凌漪刚想表达不服,想到他帮她救了人,又生生将提到嗓子眼里的话咽了回去。 “跟我下去吧!” 赫连澈换好衣物,又开始摆弄那几坨泥人。 叶凌漪不解:“既然楼下没有人了,为什么不从窗户走?” 反正她这身体轻盈,跳下去也摔不死。而下楼还得面对各种人,要是遇上一个精明的难保不会露馅,说不定赫连褚就在楼下,那可是嗅觉像狼一样灵敏的家伙,她一直觉得很可怕,没什么信心面对他的说。 “你不妨再瞧瞧窗外。” “为什么?” 叶凌漪更疑惑了,却也照着他的话走到窗边。 这一看,适才没有人的墙下竟已经站着好些个人了,虽不如昨晚那样防守严密却也不是她能轻易应对的。 “你如果从这里跳下去,落地便被会人押起来。” “那你还让青枫堵着我?早知道你没有回来时我从这里逃走的话,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你当赫连府的护卫都是吃素的?就算昨夜的侍卫撤走了,也不代表你能成功脱身。”赫连澈瞧了她一眼,起身:“我虽装成刺客成功吸引了他们的注意,但赫连褚却怀疑这是调虎离山之计。很明显是不信遁走的刺客就是昨晚溜进牙市的人。你确定没有事情瞒着我?” “我……” 叶凌漪回头,正要说话,鼻尖却差点撞上一堵结实的胸墙。 紧接着头顶一沉,额前与两颊便有冰冰凉凉的触感,似珠玉在滚动交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音。 “什么?” 叶凌漪抬头时,赫连澈正收回手,冲她莞尔一笑,欲将人魂都勾走一般。 她将头顶沉甸甸的东西取下,才发现他给自己戴上的竟是一顶圆顶高尖的红色毡帽,典型的蒙古族装饰品,帽沿压了一圈白色的绒毛,摸起来触感柔软像是兔毛,两边悬挂着沉甸甸的坠链从兔毛下探出,由红珊瑚、红玛瑙与绿松石组成,正中间以鎏金细链挂着一颗色泽浓艳的浅红色碧玺珠子。 “黑水部的头饰,你戴上再蒙上面纱跟我下楼。” 他从她手上取回毡帽扣在她盘好的发上,修长的手指因此不小心碰上坠链,顿时啪嗒响作一团。 叶凌漪机械性抬起脑袋,对上男人清澈如水的目光,顿时就呆住了,心道:这类似少女漫画的一幕究竟是什么鬼? “你没有什么事情要和我说明吗?”赫连澈轻声道。 偏偏在她遐想翩翩的时候,温沉的声音似一阵春风直接刮进了她的心底。 少女脸色一红,打蔫的猫咪般将自己的底细全盘托出:“其实,昨夜我是陪皇上出宫的。中途溜了出来,恰巧遇上赫连褚,又十分凑巧不小心被他瞧见,为了躲避他,我冲进青楼买了个姑娘……的衣裳,不想那姑娘竟然求我带她离开,我一时心软答应了,然后我俩出门遇上了赫连褚的护卫,我倒是成功逃脱,那姑娘却被捉住了。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也就是说赫连褚捉那个女人的根本原因是因为你?” 赫连澈虽戴着面具,她却能清晰瞧见他挑眉的动作。 叶凌漪讪讪笑了笑。 第三十七章 障眼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做好万全准备的叶凌漪就这样跟着赫连澈下楼。 楼下守着不少赫连府的侍卫与家奴,议论纷纷的样子很明显都在讨论同一件大事,黑脸雷公一声不响地走进来,下人们纷纷作鸟兽散。 赫连褚踏着沉稳的步子迎面朝赫连澈二人走过来,满脸阴鸷冰冷到了极点,连院里的空气也一起凝固了般。 不得不说,面对这样一个捉摸不透的人叶凌漪还是有些害怕的。 她不动声色往赫连澈身后躲了躲。 赫连澈倒像个没事人般,朝赫连褚微微颔首唤了声“大哥”以后便要越过他。 “站住!” 赫连褚冷冷出声。 叶凌漪不由捏紧了拳头,掌心里满是由于紧张而沁出的冷汗。 “大哥何事?”赫连澈笑眯眯地瞧赫连褚。 赫连褚转过身,狼一般狡毒的眼睛落到了奇装异服的少女身上:“她,是什么人?” 赫连澈顺着他的目光望向身后,恍然笑道:“大哥昨日还与我这红颜知己见过,今日就忘记了吗?” 赫连褚微眯起眼睛,精于算计的目光似要在她的脸上开个窟窿一般。 一只手疾如雷电地探到她面前欲扯下她脸上神秘的红纱,叶凌漪下意识往后一躲,那只无礼的手便被赫连澈及时捉住了。 “大哥这是做什么?”赫连澈目有不悦。 “哼。”赫连褚狠狠抽回手,“昨夜楼里丢了个该死的奴婢,我只是例行检查罢了。” “什么?”赫连澈作吃惊模样说:“楼里这么多守卫,众目睽睽居然丢了奴婢吗?这可如何是好?一个下贱婢子丢了死了也就罢了,但这事让父亲知道了……你我兄弟二人巡查时,在眼皮子底下丢了奴才,可会怪我们巡查不当?” 赫连褚冷哼:“这事自然不用你来告诉我,二弟只需要将你旁边那位的面纱摘下来配合我检查即可。” “这可不行!”赫连澈伸手揽住她的腰。 少女目有惊愕,不适地扭了扭腰,无奈在他手掌的力度下不仅没有挣脱反而像是小女子娇羞忸怩。 “哈哈……”赫连澈爽朗大笑,“大哥瞧见了吧?我的红颜知己面子薄,昨夜被你撞见了那等羞耻之事已无颜见人了。” “姑娘何必这样,大哥只是例行公事。什么羞耻不羞耻的,我与二弟是一家人自是不会叫你难堪,倒是姑娘这般不是存心与我为难吗?不如还是把面纱揭下来,也好解了大家的后顾之忧!” 有了刚刚的教训,赫连褚换了只手,飞快朝少女脸上面纱袭去。 只不过任他速度再快还是躲不了一个手疾眼快的赫连澈。 “大哥!”赫连褚不老实的手再次被赫连澈擒住,这回他也像是生气了:“你执意这样莫非是不信我?还是怀疑我窝藏了逃奴?” 赫连褚不甘心地用愤懑眼神瞅他,很快将眼里的情绪压了下去,皮笑肉不笑道:“二弟什么话?我也是为了顾全大局,毕竟楼里的眼睛这么多,二弟如果执意不让我揭开面纱不是让人多了话柄,你自己也多了嫌疑不是?大哥这是在帮你啊!倒是二弟百般阻挠,莫非真的是在遮掩什么?” 二人陷入冷战。 叶凌漪站在赫连澈身后,只觉得这二人相对的视线里影藏了无数无形的刀枪剑戟正在交锋,灵机一动,故作柔弱地挽住赫连澈的手臂掐尖嗓音娇滴滴地说:“少爷,不必为奴家隐藏了。奴家不过是自小嘴歪眼斜、龅牙断鼻,奇丑了点没人要而已,承蒙少爷口味独特,不嫌弃宠幸奴家已是感激。中原有句话叫一夜夫妻百日恩的道理奴家懂得,奴家自愿为二少爷分忧。大少若不嫌弃奴家这就摘去面纱,只是……” 叶凌漪故意低头成羞涩模样,完全不顾赫连澈朝她落下的杀人目光。 “只是什么?” 赫连褚狐疑。 叶凌漪似乎就在等着他问这句话,立即提高嗓门说:“只是我们黑水部有一规矩就是女子未出阁前不能在人前露出容颜,若是不小心让人瞧见了真容,若不能成为瞧见之人的正妻的话那我们就只能一死以谢罪祖先了。如今大少要奴家摘下面纱以真相面对,昨夜奴家已经成了二少的人,相信大少是不愿意奴家死去的,那么就请收我为妻吧!” 她说这句话说得那样认真,声音那样洪亮,洪亮到周围一片死寂,整栋楼的下人们诡异地瞪大了眼睛看着那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红衣少女。 可是嘴歪眼斜、龅牙断鼻…… 那是个什么可怕的模样? 所有人陷入了想象,包括憋着怒气的赫连褚。 “你是在耍我吗?” 赫连褚咬牙切齿。一个被赫连澈玩过的女人竟理直气壮地以娶她为正妻作为摘下面纱的条件。除了是激将法赫连褚想不出还有别的理由。 可就算他已经猜到了少女的用意,但眼下人多眼杂,难保他们不会有别的伎俩。万一他们刻意制造风声故意抹黑,说他赫连褚强抢少女的话…… 赫连褚志在千里,决不许自己蒙受不白闲言碎语从而仕途受阻! 于是转换了态度说:“既然是二弟力保的人,自然没有问题。姑娘还是请吧!” 叶凌漪挽着赫连澈的胳膊,娇滴可怜地问:“大少真的不瞧瞧我吗?” 赫连褚恨得几乎咬碎了牙根子,面上却还是笑着作了个“请”的手势。 赫连澈二人自懂得见好就收,很自然的就转身走了出去。 待两人远去了以后,那双眼连同表情彻底冷了下来,赫连褚目眦欲裂道:“去给我盯死他们!以逃奴罪论处,伺机杀了那个女人!” 一众侍卫颔首作揖,问:“那另外那个……” 阴毒不遗半点展露在男人的脸上,咬牙似极力忍耐般:“先别动他!他现在对太师还有利用价值!” 出了牙市楼的二人,闪身进了小巷子。 红裙少女迫不及待地甩开手,瞧了赫连澈一眼,就要离开。 “你去哪?” 赫连澈一把捞住她的手。 “这个好像不关主子的事吧?” 她将他的手从手腕上拿开。 “你这样可是河拆桥!救了你……连声谢谢也没有吗?” “谢谢?”叶凌漪像听见了笑话:“我说,刚刚要不是我机智聪明的话,你能出来吗?” “我为什么要出来?牙市是赫连氏的产业,赫连褚还能把我怎么样?要不是你的话,我何必这样麻烦?” 这话说的似乎很对,又似乎哪里有些不对劲。 叶凌漪怔住。 片刻,有人将她的手拿起来绕过他的手臂挽好。 “你……” 叶凌漪诧异,正要收回手,便听赫连澈说:“你以为赫连褚当真被你唬住了?他这个人生性多疑多虑,放你走不过是权宜之计,他是不想惹麻烦上身!” “那……”叶凌漪皱眉想了想,倏地想起来:“那你说,他会不会派人跟踪我们?” “变聪明了嘛!” 赫连澈低头看她,漂亮的唇扬起迷人的弧度。 果不其然,这二人从狭陋的小门出来时,一队侍卫正朝两个与他们相似的背影追去。 叶凌漪看看自己换上的这身粗布男装,又瞧向远去的那抹红色身影,惊奇道:“你早做好了万全准备?” 赫连澈不答她的话,只淡淡说:“走吧!” 行过拥挤的杂石窄道,穿过古老的民间牌楼、泛旧色彩的建筑群,他的脚步终于停在一户人家门前。 “进去吧!” “这里是?” 叶凌漪踏上门前的一步台阶,轻轻推开门,映入眼帘的便是小户人家别致又充满了亲切感的小院。 院中坐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 “粥来了!”一头褐发的矮小老妇人小心翼翼地看着手上,端了一只碗走出来冲女人喊,却在抬眸的一刹那愣住了。 “奶娘!” 赫连澈少有的语气轻快。 “小儿,”老妇人摆下碗,就迎了出来:“昨夜不是才来过吗?怎么又来了?你这样任性搁置课业,莫叫太师责罚了。” “小儿?” 叶凌漪略感疑惑。 院中那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回过头,一瞧来人有叶凌漪,立马嘴巴一扁眼睛一红,伤心地哭着扑了过来。 “哎?” 叶凌漪甚至还没有瞧清来人的模样就被熊抱了个结实,什么眼泪鼻涕齐齐在她胸前蹭了个干净。 什么情况? 叶凌漪纳闷地瞧旁边之人。 赫连澈轻笑。 良久,女人才放开她,吸着鼻子抽抽搭搭说:“我还以为你不来找我了。” “嗯?” 叶凌漪觉得奇怪,仔细看了看,只觉得这张脸有些熟悉:“你是……那个青楼……”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女人捂住了嘴。 女人瞧瞧旁边器宇轩昂的男人与老妇人,恶狠狠地笑道:“真是讨厌啊!人家受了一夜的苦自然不能维持完美状态,你怎么能不认识我了?我是轻云啊!” 叶凌漪嘴角跳了跳,扒开她的手,嫌弃地狠狠擦了擦嘴巴,心道:谁说只有现代女性化妆前与化妆后判若两人了?看来亚洲邪术这种东西是自古传承的,简直就是神来之笔、非物质文化遗产啊! 第三十八章 捕杀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昨夜……你没事吧?”叶凌漪问。 女人一听这话再次红了眼圈,点点头又摇摇头,一下给了两个回答。 叶凌漪也不在乎,全当她是说没事。转头对老妇人说:“大娘,真是打扰您了。我们这就走了!” 说罢拉起女人就要走。 谁知,这女人不知哪根筋突然搭错了,硬拽一把,却是如脚下生了根就是不走。 老妇人是个慈悲心肠,忙上前握住叶凌漪的手说,表情柔和道:“来者皆是客,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哪有让客人空着肚子离开的?姑娘不嫌弃的话,我做了点早茶,不妨一起吃点?” “不了不了,大娘……” 叶凌漪张口拒绝,没成想那女人却毫不犹豫的应下了:“好呀!我正好饿了!” 应了也就应了,还要拉着她一起进屋。 “你还真是不客气啊!轻、云!” 屋里,叶凌漪颇为无语地瞧着女人毫无吃相的脸。 女人满不在乎往嘴里塞了块黄豆糕,“切”了声:“什么轻云重云的,我叫乐芽。” “不是你自己说你叫轻云的吗?” “那是为了……”掩饰身份好不好? 乐芽的话没说完,赫连澈便跨过门槛进来了。 于是乐芽堪比虎狼的吃相瞬间文雅了很多,小口小口地抿着手里的糕点,叶凌漪挑眉看着,心想:她这样子恐怕蚂蚁的嘴都比她的大。 叶凌漪了然地看着她,恶作剧般说:“怎么不吃了?这一桌子我都没有动过,你就已经吃饱了吗?” 乐芽狠狠瞪她一眼。 叶凌漪得逞一笑,赫连澈便坐了下来。 乐芽连忙献殷勤地将糕点推到他跟前,可惜赫连澈瞧都不瞧一眼:“我不能在这里多待,赫连褚发现人跟丢了必然采取其他手段,你们最好自己小心。” 说罢便起身要走。 这时,小小的院门再次被推开。一个鬼鬼祟祟的影子探头进来看了看,又往外看了看,终于钻了进来。 不过,前脚一进来后脚却被老妇人揪住了耳朵。 “鬼鬼祟祟的死小子,又跑回来偷懒了吧!看我不打死你!” “娘……嘿嘿,我回来了!”来人傻笑,双手合掌,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家老娘。 可惜老妇人并不买账,举着擀面手杖就追得进来那人满院子上蹿下跳,好不热闹的样子。 被追那人一边跑一遍求饶:“娘,放过我吧!娘!我是来看看主子有没有来的!娘我真的没有偷懒。” 这时,叶凌漪才瞧清楚,原来被老妇人撵得满院子打转的那人居然是青枫。 他叫老妇人为娘? 赫连澈目中的光芒柔和,似猜到她的不解,道:“余婆子是我的乳母,也是青枫的亲生母亲。” 想不到主仆二人竟然还有这层关系。 叶凌漪显得意外:“那,余婆子为什么叫你小儿?” 提及这个,赫连澈清澈的眼睛里终于出现了笑意:“小儿是余婆子给我的称呼,小儿子的意思,因为从小她就特别疼我,甚至于对我比对她真正的小儿子青枫更好。” 原来如此。 看着院子里你追我打的母子二人,叶凌漪微笑,心中隐隐有丝羡慕。 赫连澈主仆二人离开了小院子。 天黑时,小院里点了一盏灯。 由于地方比较大,只点一盏灯,所以灯光很暗,站在外面,灯光甚至透不出纸糊的窗子,唯有屋檐下挂着几条混着水色迟迟不肯掉下的雪棱子。 雪已经快化完了,夜幕中只能看到几个零零星星的白点。 满头褐发的余婆子坐在灯前,手里拿着针线极力眯着眼睛正缝补着什么。 乐芽坐在余婆子身边,两人有说有笑的样子,不知情的人甚至都要误会那二人是婆媳关系。 叶凌漪走进去的时候,就听那两人说:“姑娘啊,我瞧你生得也好,可许配了人家?若没有,你看我家那两个小子怎么样?” 乐芽一听羞红了脸说:“大娘别取笑我了。二位公子各个生相不凡,我只是乡野丫头,在世上举目无亲,浮萍样的存在,怎么配得上二位公子?” 余婆子一听不干了:“怎么配不上?我家两小子也是平凡人,娶妻不娶亲这话不是没道理的,只不过……” 余婆子话里的转折让乐芽心头一紧:“只不过怎么了?” 余婆子长长叹了声,放下手里缝补的衣服,怅然道:“小儿这孩子实在可怜,虽不是我亲生的,却也是我奶大的,和亲生儿子没什么不同。尽管我忧心他的终身大事,但自他母亲走了以后,太师便对他寄予了厚望,婚事恐怕由不得我老婆子多嘴。” 乐芽有些失望的样子。 叶凌漪走过去,笑说:“大娘打扰您太久,算算时辰我们也应该走了。” “急什么?”余婆子起身走到门边看了看,“也不知道外面情况怎么样,我看二位姑娘还是在这里多留些时日,等风头过去了再走也不迟!” “就是啊!”乐芽立马附和,并装腔作势地揉了揉手臂说:“昨晚被拷了三四个时辰我的胳膊都快断了,伤还没好呢!” 叶凌漪皮笑肉不笑:“我记得你还要去找你的妹妹啊!不是吗?” “可我妹妹已经不在京中了。”乐芽立马就说且半点担忧也没有。 直叫人怀疑她根本就没有什么妹妹。 好吧!既然这样。 “那你留在这里待段日子,我还有事,必须走了!”叶凌漪也不管她再说话,径直朝老妇人走去,“多谢大娘招待之恩,告辞了!” 余婆子见她去意已决也没有再强留,点点头,少女的身影便消失在了门后。 好不容易从皇帝那里逃出来,到京中是个错误的决定,她必须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此刻她的心情十分迫切,心道无论去哪,只要能快点离开…… “就是她!给我抓住她!” 城门不远处,不知是谁大吼了一声,立即有无数黑衣卫从四面八方涌出来将她团团围起来。 顿时火把浮动,照亮了半片天空,很多人踏步而来的声音犹如轰天巨雷,踏乱洁白的雪地。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叶凌漪的头皮都快炸了,此时她全身上下没有半片能用来当做兵器的东西,而对方人多势众,她绝不是对手。 “呵呵……”人群后传来得意的笑声,黑衣卫主动让开一条道,赫连褚便从那条道中走了过来:“赫连澈帮你这逃奴贱婢又如何?还不是被我抓住了?不过早晚的事罢了。” 那双阴晦的眼睛带着得意。 叶凌漪毫不客气地啐一口说:“有些人真像只臭虫,怎么甩都甩不掉。” “年轻人虚张声势!你尽管口出狂言好了,反正赫连澈和太师为了你逃跑的事情已经进宫面见太后了,无人帮你,今夜……你必死!” “来人啊!把这个桀骜不驯的野奴才拿下!” 话音落下,以圆圈为中心的几人齐齐朝她缩小包围圈。叶凌漪手疾眼快,一个侧身躲过一把朝她劈下来的刀,抢过去,几人很快就倒在了她的刀下。 “赫连大少爷,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我不是你的这些废柴!无人帮我,我也不需要他人帮忙。”叶凌漪挥甩刃上染上的鲜血,干瘦的脸上竟出现了一种极其古怪的笑容。 赫连褚恼羞成怒,亲自拔刀朝她劈过来。 二人实力相差,赫连褚的功夫虽在叶凌漪之上,却没她身手灵活,往往就在他以为能一击制胜的时候,她却总能化险为夷。 这成功将赫连褚所有的怒气激化了。接下来他的招式更加阴狠毒辣。 起初叶凌漪还胜在身体灵活,能勉强应对,但男人的体力比她好,持久僵持下来,她的体力很快就用光了。 赫连褚眼中有吃人的凶狠,飞身朝她的头顶猛地劈下一刀。 叶凌漪以刀吃力挡下,由于力不从心终于精疲力竭,只能险种求生放下手里的刀飞快转身,尽管如此却还是被赫连褚的刀伤到了肩膀。 叶凌漪没有力气再站起来,只能捂着受伤流血的肩膀坐在地上。 赫连褚阴笑着仿佛一只杀红了眼的野兽毫无理智,举着刀朝她走去:“我说过了吧?今夜你必死!” 她现在的身份不过是个逃奴,杀了她太后不会多说什么,赫连府纵会被形式上的责怪,但也能诛了赫连澈这个主要负责人的官职。 这才是赫连褚的根本目的。 难道她就要这样死在这里了吗? 叶凌漪瞧着赫连褚手里那把寒光毕露的刀,身体里的血似乎顷刻流干了,一颗心突然冻得发颤。 赫连褚才不管她那么多,握紧手里的刀朝叶凌漪猛地刺去。 就在这一刻,天空倏忽炸开一道烟花照亮了京中的夜晚,明如白昼。 无数飞箭如蝗虫过境般遮挡了烟花的光芒。 有人反应过来,失声大喊:“是箭!是箭!快跑啊!” 此时的黑衣卫聚集在一堆就像被人瞄准的靶子。 飞箭毫无预兆地破风而来,顿时嘶吼惨叫声响起,地上就倒下了一片。 叶凌漪因受伤坐在地上动不了,赫连褚兀自挥剑,不断斩落流窜的箭矢自然也就无暇顾及地上的人了。 混乱中一双手将她从地上捞了起来,很快便两眼一黑昏睡了过去。 城外有一片半人高的枯草荒地,地上是尚未融化的雪。 一身黑衣的男人席地而坐,额前黑发略挡住了他的眼睛,地上澄净的雪色映托得他柔美的脸庞更添了丝妖冶。 不远处有两个佩刀的武将,看起来年纪都已经很大了。 男人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坐在地上,他的面前摆着一张软席,席上睡着一个干瘦的少女,宽大的黑色狐皮大氅盖在她身上,半点也看不出她身体的形状。 不远处的武将其中一个走过来,将自己身上的斗篷解下来轻轻盖上男人的肩膀。 沉浸在思绪中的男人浑身一震,醒过神来:“巫将军?” 巫作崮是西朝大将军,与不远处那个中年武将是李元麟少之又少的可信之人。 “在想什么呢?皇上?” 巫作崮坐下,目光扫过少女时不动声色的沉了沉。 李元麟苦笑:“巫将军不要对她有仇视,这事是我对不起她!” 巫作崮恼了:“皇上这是什么话?这丫头是太后的人,不得不防啊!今日你心慈手软放过她,难保下次她不会忘恩负义,掉转矛头来害你啊!” “巫将军真觉得她会害我吗?” 巫作崮想也不想:“当然!她是太后的人!” “可是……”李元麟望向少女,眼中一片晦暗的海:“害人的,从始至终只有我。在感化寺要不是我故意放走她,故意放消息给赫连褚,欲借赫连氏之手消除她这个心头之患的话,她也不会遭遇今日之事,不会……” “皇上!” 巫作崮恨铁不成钢加重了音量:“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承袭先帝遗志是要令国家安泰,民众安乐!岂能有如此妇人之仁的想法?你千万别忘了!你乃西朝唯一皇帝,太后专断干政,你要掌政必须拔除太后党羽,与之相比这个丫头又算得上什么?” 李元麟一愣,终于不再说话,连同表情都凝固了。 是啊,他现在就在下一场胜算极低的大棋,稍有行差踏错,万劫不复的将不是他一个人,而是整个西朝。 他是背负着帝国的君主,却被亲生母亲变成了一个傀儡,长久以来的母党专权早已将朝廷势力分化吞噬,西朝大厦此时就像狂风暴雨里一颗摇摇欲坠随时都会倾灭的蚁巢,上面千疮百孔,满是蛀蚀的痕迹,而他只要头顶着龙冠一天就无论如何也甩不掉修缮巢穴这巨大的包袱。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由坊全文字更新请收藏本站域名: 防止遗忘,或在百度搜索“坊”,谢谢大家捧场! 第三十九章 笨贼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叶凌漪睁开眼时惊奇地发现自己正身处一个陌生环境,周围一片漆黑寂静,借着雪色与微暗天光隐约瞧见一个人影。 他就坐在她身边,挺直后背的模样不知道为什么竟有些眼熟。 少女茫然地慢慢坐起身,尽管动作已经很轻却还是不小心扯到了手臂上的伤,立马疼得龇牙咧嘴地倒抽了口冷气。 男人似被细微动静唤醒,一瞬间从沉浸的思绪里抽回神,扶住她的手问:“伤口疼了吗?” 叶凌漪一愣,心道:这耳熟的声音,怎么有些像李元麟? “皇上?” 怀着一颗忐忑的心,她试探性地唤了声。 没想到对面的男人竟用鼻音轻轻应了:“嗯!” 这会儿,叶凌漪的头顶如有万钧雷霆齐齐劈下,暗里叫惨。 在寺里她以上茅厕为由一去不复返,李元麟又不是傻瓜,当然想得到她是逃走了。 对了,皇宫的逃奴被抓回来是什么罪来着? 好像结局都是……砍头、凌迟、诛九族? 这些个词就像当头棒喝狠狠敲进叶凌漪的脑袋里。 某人讪讪笑了笑,摸黑朝李元麟行了个“五体投地”的大礼,“惊喜交加”地大呼:“皇上。奴婢终于找到你了!皇上,皇上!” 她的演技实在很浮夸,李元麟就算不看,也知道此刻她一定苦着脸,像个被教书先生硬逼着背诵诗词的小文生。 黑暗里,男人阴柔的脸上情不自禁浮起了笑意。 其实她只是睡了一觉什么也不知道,只记得生死一线,天上炸开巨大烟花以及漫天流窜的飞箭。 究竟是她找到的他,还是他找到她? 这个问题已经不会有人去深究了。 李元麟难得起了丝孩童般精灵古怪的心思,干咳一声故意装作生气说:“在感化寺的时候你故意抛下朕!害朕在雪夜里走了一夜,你说这罪该如何算?” 不说她刻意逃走,却直指她害他走夜路? 叶凌漪心中“轰隆隆”惊雷巨响,小声呢喃道:“怎么会?我明明把马车留下了啊?” 男人嘴角的笑容逐渐灿烂,声音却故意带着责备道:“我看你就是故意的!你就是报复朕让你当车夫,明知朕不会赶马车还丢下朕溜走!” “不不,奴婢没有想逃走!奴婢只是……只是迷路了!” 有人做贼心虚。 有人乐在其中。 远处的树梢上,有寒光闪动,那是雪色反射在刀剑上的微光。巫作崮二人在提醒他。 黑夜里,男人像是想起了什么,渐渐收敛了脸上的笑,一双眼睛明亮得似天边的星星。 “不过,皇上……”叶凌漪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睛,“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想不通一国之君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空旷的荒野里?莫非就是他及时赶到救下了自己? 李元麟当然不会承认是他救了她:“你还敢说!太后为了你不见的事情狠狠责罚了赫连二公子,朕听说他在审刑司受了整整五十铁鞭呢!那可是刀片一样的铁鞭,抽在身上纵是一身铜皮铁骨,重则骨头开裂,轻也得皮开肉绽……我本是去赫连府上看望他的,没成想瞧见你晕倒在内城门口。” “什么!” 叶凌漪已经想不起计较自己的事情,下意识飘出一句震惊的话,略有紧张追问:“那,赫连二少可有事?” 李元麟挑眉,似乎没有想到她会关心那个亲手将她送入宫的人,却还是答:“赫连府中家医成堆,况且太后已经派了银太医去为他诊治,想必顶多不过受些皮肉之苦,无碍的。” 听他这样说叶凌漪终于稍稍放下心。 片刻,想起什么,狐疑道:“皇上说我晕倒在内城门口?可这里应该不是在内城范围了吧?” 这…… 李元麟的脸色一瞬凝固,好在皇帝的头脑活泛,立即对答说:“你傻啊!现在太后在找你,内城人多眼杂,若被人发现再到太后面前胡搅蛮缠几句说你是故意潜逃的,你就惨了!” 叶凌漪想了想,好像有点道理:“那我应该怎么做呢?” 李元麟起身,顺势将狐皮大氅捞起来往自己身上一披。 “走吧!” “去哪?” “当然是回宫了!你不会天真的以为你能顺利出城,离开京中吧?” 京中就像一座无形的牢笼,处处布满了太后的势力,别说是她,就连李元麟,想要轻易离开也是基本不可能的。 可是回宫…… 想起上次在圣宁宫被关进冰箱子的事情,叶凌漪有些担忧起来。 应该说叶凌漪是高估了自己对太后的影响力吗? 事实上,她回到那高墙壁垒的宫殿都已经过去了快十天,圣宁宫那边除了横眉冷眼等着接收她给情报的宫女以外并没有任何消息。 叶凌漪暗自觉得侥幸。 大概是因为这种心理带来的副作用,近几日她打扫起皇帝的书房都显得特别卖力,不光是明面上的卫生,就连各个犄角旮旯也不放过。 亦是因此,趴在地上打扫书案底部的时候,她才能发现了一个形迹可疑的贼。 一个蒙着脸,大白天穿着夜行衣躲在御案下面的,白痴贼。 四目相接,气氛似乎尴尬到固态化了。 “嘘!”笨贼嬉皮笑脸地竖起食指抵在蒙着面巾的唇上,示意她不要像其他不经世事的小宫女一样尖叫,“我说,我是进来旅游的,来参观御书房的,你相信吗?” 叶凌漪只是看着他,并不做声,玻璃球似的眼眸里带着“你看我像白痴吗?”的光芒。 手里的抹布狠狠往地上一砸。 抱着膝盖蜷在桌下的笨贼顿时汗如雨下。 少女深深吸了口气,卯足劲大吼:“来……” 才吼出一个字,一双充满汗气的手立马捂住她的嘴,将她压住。 哪里来的小贼! 叶凌漪“呜呜”两声,眼神愤怒地瞪着他。 小贼嘿嘿笑了两声,说:“你这小丫头,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啊?” 套路? 好,那就按套路来好了! 玻璃球似的眼眸浮现邪笑,曲着腿照着男性重要部位狠狠一蹬! 笨贼爆发出发情野猫似的低吼,双手立马松开她,疼得满地打滚。 叶凌漪拍拍手,得意一笑,找准机会一脚踩在他的胸口。 “敢来行刺皇上!说,谁派你来的?” 笨贼双眼噙泪,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 “不说?” 对付死鸭子嘴硬的人她有一百种办法让他开口。 少女随手捡起皇帝挚爱的紫砂砚台扬手就要往笨贼头上砸,那是从西域古国进贡来的,平时皇帝舍不得用,只有在写“诗”的时候才会拿出来。 笨贼真的要哭了,强忍着剧痛说:“我不是来行刺皇上的!” “那就是来偷东西了?好大的狗胆!” 她根本不给他解释的机会,揪住衣襟就将笨贼往地上狠狠一摔。 笨贼承受着肉体和精神的双重剧痛,委屈到泪奔:“你能不能让我说句完整的话?是不是女人啊?” 敢说她不是女人? “看来你要挨一顿打才会清醒!” 一瞬间笨贼好似见到了眼冒绿光的女罗刹,吓得直往后退。 可惜他的功夫没有她高。 于是就有了下面一幕。 皇帝下朝回来,迈着沉稳的步伐走近御书房的时候,只听见里面传来一阵阵凄惨的哀嚎。 宫人全堵在门口小声议论,却无一人敢进去一探究竟。 李元麟一瞧就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挥手屏退了四周,贴身太监顺便将门口的奴才恐吓走了。 推开御书房大门一刹那,李元麟甚至怀疑了人生。 这哪里还是御书房? 是战场吧? 什么桌椅板凳,瓶罐珍藏,只要能不在原位统统不在原位,字画名篇散落一地,最最要命的是他的大作,昨夜刚写的《望狗柱子作》,那是他观察了狗柱子好一阵,呕心沥血完成的大作啊! 竟然就这样被泼上了墨点! “可恶!是谁?” 少年皇帝怒气冲冲地绕过明黄色的帘帐,却瞧见了一副诡异的画面。 他的贴身宫女像个桀骜不驯的小混混正满脸暴戾的将一个弱女子似的男人反手扣在地上。男人鼻青脸肿,眼眶里犹挂着几滴浊泪,好不是一副闻者落泪见者伤心的模样。 就在李元麟进去的一瞬间,凶狠的目光投过来,叫他适才冲到嗓子眼里的怒火神奇地呈断崖式落了下去。 “皇上?”叶凌漪收敛了眼里的恶狠狠,愣了愣,立马指着手下的人激动说:“我捉到了一个贼!” 笨贼蒙着脸,泪眼婆娑地瞧李元麟,万般委屈道:“皇上,是我啊!巫远舟!” 巫远舟,巫家大少爷,三代单传的独苗,大将军巫作崮唯一的心头肉,平时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亦是仗着家中疼爱,这个纨绔子弟平时极尽所能的骄纵任性,听说这货从前有个当大侠行走江湖的梦想,巫老将军怕自己这唯一的儿子被杀马特梦想蒙蔽双眼离家出走,于是召集巫府上下召开了家庭会议,商讨对策。 最后还是由巫作崮的祖母,高寿九十的巫家老太君拍板,决定给曾孙一次当绝世大侠的机会。 巫作崮对祖母的决断自是无有不应的,听说为此还特意收买了整整一两百来个市井小民,叫他们每天扮演强盗,扮演强抢民女的恶徒,扮演小偷……总之应恶尽恶,行动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实现巫家少将军仗钱走天下的蠢梦想。 这无疑是项伟大而艰巨的任务,任重道远。 坊间曾传言,那段日子真可谓是日月无光可歌可泣,凡巫少将军经过的地方一准闭门谢市,寸草不生,就连趴檐晒太阳的猫儿见到那个一脸自(自)信(负)意气风发的少年郎都会炸毛逃遁,就没有太平可言。 只有巫老将军重金雇来的“恶人”满大街寻衅滋事,唯恐天下人不知他们是坏人角色,而且一定要打架,上房揭瓦故意挑衅气死你不偿命的那种,还得三拳两脚输给巫远舟。 “演员”除了特定的酬劳以外,被打伤的还有额外的工伤补贴,这样自然就有很多人乐意输给“绝世大侠”了。 事实证明巫老太君不愧是个有主意的智慧老太,巫远舟的英雄梦还没来得及开始就这样被扼杀在了一天十几起甚至二十几起的“刑事案件”中,其公务繁忙程度直叫府衙捕快望尘莫及。 然而巫府这样煞费苦心留下来的一个宝贝疙瘩,此时竟在李元麟的御书房挨打?还是被一个比他瘦弱非常多的小丫头打? 李元麟的额角挂下几滴汗珠。 巫远舟委屈地直扁嘴:“皇上救救我!你再不救我,我就被这野丫头打死了!” “你说谁是野丫头?再说一次!” 这语气分明是再说一次就挨揍的节奏啊! 头顶有阴森森的黑影浮现,巫远舟识相地闭紧嘴巴,只用眼睛惨兮兮地哀求着李元麟。 也罢! 李元麟扶额,嘴角直犯抽抽地走过去默默拉开凶神恶煞的叶凌漪说:“先别急,待会儿再打也不迟!给我解释解释,这个是怎么回事?” 少年皇帝对自己“大作”被毁坏的事情耿耿于怀。 叶凌漪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脸不红心不跳就将矛头指向了被自己揍得不成人形的巫远舟,推诿说:“是他!是他打翻了砚台!” “我靠……” 这不是睁眼说瞎话吗?明明是她拿砚台要砸他来着,怎么还倒打一耙?他才是被欺负得毫无还手之力的人好吗?再说现在是计较那事的时候吗?现在不是应该关心他的伤吗? 叶凌漪恶狠狠瞪巫远舟一眼,巫远舟就只好将满腔憋屈愤怒生生咽了回去。 李元麟摸着下巴食指敲啊敲,好一副名侦探柯南的模样,想了想,突然说:“我不管是你们谁弄坏的!总之,赔!” 堂堂皇帝竟摊开手作了个索赔的手势。 “这话说的,”叶凌漪讪笑,实在皮厚:“在场的,谁比您更有钱啊?再说您是明君,总不能就为这么幅字杀了我们不是?” 扼要来说就是要钱我没有,要命,我也不给! 李元麟表示不服:“什么叫这么幅字?朕好歹是一代名家!” 哦,忘了说,是远近都不闻名的那种名家,自封的! 叶凌漪拍得一手好马屁说:“是是,您是名家。只不过奴婢不识字而已,既然是那边的人毁坏的,所以还是请那边的人赔!” 那边的人自然是指巫远舟了。 钱对他来说固然是小事,然巫远舟吃了哑巴亏,还是要吐槽的:“哦,要我出钱是可以的,但有件事我还得说。就是那什么狗柱子作,简直是有辱斯文啊!” 叶凌漪闻言,一张小脸立马涨成了菜色。 其实她这些天一直不明白李元麟写的那一坨坨的东西是什么,今日总算知道了,原来是写狗柱子的。 “你说什么?” 直觉御书房的温度突然下降了好几度,李元麟黑着脸转过头去看向巫远舟。 可惜巫远舟是个大傻子,毫无感知地自顾自说:“真的呀。我还记得内容,什么柱子柱子你是狗,两只耳朵没有手,见人汪汪叫不停,衣服鞋子全是泥。你们听听,这什么狗屁不通的玩意?简直是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啊!” 巫远舟一连说了两个有辱斯文,李元麟的脸都快气绿了。 敢这么堂而皇之嘲讽帝王的,这位可真是千古第一人! 叶凌漪则全程憋笑,脸都憋红了,悄悄给这位好汉竖起了大拇指。 说句实在话,如果不是从这笨贼嘴里听说大作内容,她还真不知道李元麟还有搞笑的天赋,那类似童谣的组词,随便拼拼凑凑的韵句也敢自吹自擂是名家,真想知道究竟是哪方神仙给他的勇气?是梁静茹吗?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由坊全文字更新请收藏本站域名: 防止遗忘,或在百度搜索“坊”,谢谢大家捧场! 第四十章 求药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眼看着李元麟就差拔刀劈过去了,叶凌漪忙站出来打圆场说:“这家伙倒也没偷什么,只是行踪可疑罢了。” 李元麟面无表情,指着御书房大门说:“给我扒了他的衣服,丢出去!” 不是吧?上来就玩这么刺激的? 叶凌漪吓了一跳,直接傻眼。 巫远舟急着求饶:“皇上,放过我吧!什么深仇大恨不至于这么干!” 李元麟黑着脸,咬牙切齿地笑:“你也知道朕和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啊?可你说为什么,刚刚你就让朕有种被扒光游街的感觉。” 巫远舟怔了怔,旋即醍醐灌顶地拍了拍脑门:“原来,狗柱子是您啊?” “你、说、什、么?” 李元麟咬牙一字一顿,狭长星眸中迸发了危险的颜色。 巫远舟当即意识自己说错话了,立即缩脖子道:“我是说,那狗柱子是您写的啊?真是好诗!好诗啊!皇上的才华果真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确实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叶凌漪暗暗捂嘴窃笑,却止于李元麟赫然投来的眼神杀。 “少油嘴滑舌,未经传召擅自闯进御书房还一身贼子打扮,可知这是什么罪?所谓养不教父之过,需要朕提醒巫将军再让他好好教育你吗?” “别别,我错了!”巫远舟摸鼻尖讪笑,这才收敛了玩笑的嘴脸,坐好,挠挠头说:“前些日子阿澈为维护一个婢女生生受了五十铁鞭差点连命都没了,我就想来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丫头能让阿澈这样护着。” 他口中的阿澈,铁定是赫连澈了。 这一瞬间,叶凌漪才想起来巫远舟的声音似在哪里听过。 细细一想才发现,是她初入天心居泡温泉在屏风后不小心偷听过的声音。 那个人原来竟是他。 面对巫远舟脸上写满的“可怜求饶恕”,李元麟不太搭理,走到案前坐下,百无聊赖地撑着脑袋说:“现在你看到了,就在刚刚她还把你打了个半死!” “什么?就是她?” 巫远舟难以置信侧目,表情像是受到了莫大的打击,上下瞟她几眼,竟学着幽怨妇人嘤嘤啜泣起来:“我可怜的阿澈宝宝,究竟是瞎了哪只眼睛?竟然为了这么一个母老虎遭了那么大罪,甚至差点丢了性命。” “喂喂,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讲的!” 叶凌漪走过去,巫远舟很自然就退避开来,明显是怕了她。 叶凌漪辩解:“我和赫连二少爷只是主仆,并无不正当关系!” 你说这话不脸红吗? 叶凌漪的心间突然冒出个声音,随即老脸红了红,立即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再说,你说谁是母老虎?” 身后有恶(皇)势(上)力撑腰的少女恶狠狠地笑,摩拳擦掌。 眼看一顿暴打又要接踵而至,巫远舟俨然无助的小白兔,退无可退,只好认栽说:“我,我是母老虎。” 这还差不多! 少女挑唇蔑笑,满意退开。 巫远舟却再次作死,怨声载道:“我可怜的阿澈宝宝啊!心肠真的太好了!竟然为了保护你去向太后承认了莫须有的罪名。” 叶凌漪的神色顿住,忘了发威,玻璃球似的眼眸里满是不可置信地回头:“你这话什么意思?什么莫须有的罪名?” 此刻的巫远舟犹一个向妯娌哭诉的小妇人,满眼辛酸委屈说:“你不知道吗?太后本是决定断你一臂以免逃奴之罪,那可是太后啊,谁敢忤逆?偏是阿澈傻,竟利用你杀手的身份,跑到太后面前执意说是他要求你借出宫之机去为他报一个私仇,仇报完便回宫。那老太师为了赫连府的声誉亦无多言求情,太后震怒之下就赐下了五十铁鞭。你知道那可是西域酷刑之一的铁鞭啊!手腕子粗细,鞭尖带镞刃,膀肥腰圆的大汉只需要使一成力气鞭下去就得皮开肉绽,说是削骨如泥亦不为过,阿澈竟然受下了五十鞭,你都不知道他被抬回府里的时候就剩下半口气了,整个人都不能算完整的,浑身都浸在血里,伤口粘着掉落的皮肉,那家伙竟愣是半声不吭。” 原来,赫连澈是为了她?!难道他早知她逃不掉?早知她会重新回宫来! 而正是因为他清晰知晓一切,所以,他为了免她受断臂之痛竟不惜豁出性命? 叶凌漪此时的惊愕大于事件本身。 殊不知赫连澈虽能圆了她出走的事情,但太后是何许精明的人,怎么会猜不到其中曲折?他这么做,只怕是叫那老妇人多瞧见了一个能利用他的地方。 叶凌漪心头隐隐作痛,转念一想:也是,此地处处是凶险,哪里来的岁月静好啊。 座上的李元麟耷拉着眼皮,兴趣恹恹地说:“赫连氏族家大业大,只要一息尚存救活不成问题,况且太师还指望着赫连澈光耀门楣,不会让他死的!倒是你……巫远舟,你还真是巫将军的好儿子啊!成天与一群男人厮混在一起败坏风纪不说,今日竟为了赫连澈擅闯御书房,你当朕和宫中规矩都是摆设吗?” 李元麟言语有了责备之意。 巫远舟站起身,敛去了面上为玩笑故意做出来的姿态,作揖说:“远舟不敢!此次冒险前来,确有一事相求。” 李元麟仍旧没有半丝精神,早料想到般开口说:“你其实就是为了赫连澈的伤来的吧?” 巫远舟全然没有没有惊讶,深揖:“皇上英明。” “你这样做,不怕与太后为难吗?” 叶凌漪听得糊涂,虽说赫连澈的伤与太后脱不了干系,但巫远舟为赫连澈而来,这事与太后又有什么关系? “远舟为了友人性命,别无他法。”巫远舟表现无奈。 “哼,”李元麟脸上终于出现了从没有过的神情,眼带嘲弄,轻轻道:“据朕所知,太后派了银太医去赫连府给赫连澈治伤,这一举动不过是为了在明面上作出宽善的假象而已,说白点就是做给别人看的,这一点你比任何人都清楚吧?而赫连澈作为她要培养的对象,做出忤逆举动,这事哪有那么容易过去?” 巫远舟浑身一震,默了片刻,作揖的手紧了紧:“是,阿澈受伤十日,银太医日日来为阿澈诊治却迟迟不见好转,赫连府的老秋算是有些本事的医师,看出了蹊跷,却说不清蹊跷在何处。” “所以你便来求我?”李元麟的笑意味不明。 巫远舟虽觉得面前人的样子有些可怕,却也只得硬着头皮说:“是!” “这倒是好笑。太后派去的医师都治不好,求到朕这里来,朕难不成还能有办法了?” “我知道这么说确实不好,可皇上也知道,太后派银太医诊治只是明面假象,而皇上这里一定有能治疗阿澈的药。传闻……” 在说这话时,巫远舟朝座上打量了一眼,艰难的咽了口唾沫,逼着自己继续往下说:“传闻西域古国进贡过一种秘药冰莲玉花膏,对治疗伤病有奇效,皇上可否……” “不给!” 巫远舟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李元麟无情打断:“太后要他吃些苦头那是给他教训,又不会真要了命去,到了时候自然就会替他医治。可西域古国那冰莲玉花膏,放眼整个西朝也不过只有一瓶而已,不给不给!” “皇上,”巫远舟为了友人性命明显也是急了,竟然开始口不择言:“皇上身为一国之君这样小气,哪里是万民表率?分明是小气疙瘩!” “随便你怎么说!” 李元麟吃了秤砣铁了心,干脆从椅子上起身就要往外走。 巫远舟见状,头皮一紧,只好破罐子破摔:“皇上难道要永远这样屈居于太后之下吗?甘心就做一个傀儡皇帝吗?” 不知道为什么,就在他话音落下的一瞬间,御书房好似刮起了凛冽飓风。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李元麟像变了个人,阴柔的脸上满是帝王的威慑与杀意。 叶凌漪下意识摸了摸凉飕飕的脖子,心里直接开始为巫远舟超度。 可就在这个瞬间,巫远舟突然也不怕了,直起腰板说:“赫连氏族势力壮大,阿澈雄韬武略前途不可限量,皇上难道就不想将阿澈收为己用吗?甘心做一辈子的傀儡吗?” 叶凌漪站在距离李元麟很近的地方亲眼看见,一瞬间,李元麟的眸子失去了所有和善光泽变得无比狂躁,眸深处似藏着目眦欲裂的恶兽正在咆哮,就连平常温和的嗓音也变得很可怕:“看在巫大将军的份上,朕可以饶你不死!滚出去!” 李元麟还是极力忍耐着不爆发,可谁知偏巫远舟是个越挫越勇的冤家,目光坚毅:“不,我不走!我又没有说错!皇帝又怎么样?依我看你这皇帝当得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帝王纵是活得再没有尊严也不会任人肆意践踏自己仅剩的可怜的自尊心,因为那是逆鳞。 而巫远舟今日这样做,无疑是将李元麟的脸面彻底拉下来按在地上狠狠踩踏。 真是活腻了。 三人对峙,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的叶凌漪显得很是多余,眼睁睁瞧着暴怒中的李元麟三步并作两步从墙上取下一柄挂着的剑。 剑身出鞘,呜嗡嗡地响成一片。 “你是不是以为朕放过你是因为不敢杀你?” 寒剑直逼巫远舟面门。 这一刻,叶凌漪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竟作死冲过去挡在了巫远舟的前面,以至于后来她想起来都觉得自己是被身体另一个主人支配了意识。 “皇上恕罪!他并没有冒犯之心的。” 李元麟的剑离她的额头只差几厘米。他居高临下地望着地上的少女,微微眯起星眸:“你为他求情?” 她听得出来,这句话里威胁的成分很高,但叶凌漪不得不硬起头皮:“不,我是为了皇上你!” 话一出口她自己都不信,简直佩服自己随机应变的口才。 李元麟闻言,果然迟疑了几秒。 叶凌漪趁热打铁说:“奴婢相信皇上不是这小贼口中说的那样,为君者自当胸怀与山海天地一般伟岸,太后纵是再如何也不能与天地之主相提并论!” 原来她拍马屁这样厉害啊! 叶凌漪在心底对自己的崇拜感又深了层。 李元麟的脸色虽还是不太好,但明显已经不像刚刚那样怒不可遏了。 手中剑垂下,终于还是无力挥了挥手:“走吧!” 不知是在叫谁走。 叶凌漪与身后的巫远舟面面相觑,心照不宣地一动不动。 李元麟抬眸,柔美的脸庞有丝倦怠游动:“怎么?为何都不走?” “皇上,奴婢还有一个小小的请求,请问英明神武俊朗不凡,善心惊天地泣鬼神的皇上,能不能答应我?” “不能!” 李元麟早知她所为何事,当机立断的拒绝。 不过叶凌漪的决心并没有因此受到打击,要知道她前世可是房产销售,磨人精,什么死皮赖脸死缠烂打的招数她不会? “皇上,你就答应我嘛!皇上皇上皇上!答应我嘛答应我嘛答应我嘛!” 秉承着重要事情说三遍的宗旨,某意图不轨的少女死死抱住李元麟的腿撒娇发嗲,看得巫远舟真是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李元麟更是眉稍直抽抽,咬牙切齿说:“你给我放开!” “我不,你不答应我,我就不放开!”她是决定将死皮赖脸优秀品质贯彻到底的人。 李元麟耐着性子,狠狠笑道:“你知不知道,那瓶冰莲玉花膏有多珍贵?整个西朝都绝对找不出第二瓶,你们两个混账玩意,真以为是寻常药品,说送就送吗?” “可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七级浮屠都造了,再珍贵的药也物超所值了吧!皇上,您会功德无量的哟!” 这姑娘谄媚的嘴脸不知道为什么让人有种想狠狠掐一把的冲动。 还有她那句“功德无量”,李元麟自觉自己明明年纪轻轻,活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有了种临终的悲凉感? “那可是价值二千黄金的药啊!”李元麟痛心疾首。 一句话成功引得叶凌漪气势彻底浇灭了,直接傻眼愣在原地。 二千两黄……黄金?那是什么概念?如果换算成人民币的话,那得是多少钱啊…… 古人都这样出(人)手(傻)阔(钱)绰(多)吗? “宽容的神啊!谅解凡人吧!救救孩子吧!”石化的少女拽拽李元麟的衣角,机械性开口。 李元麟低头一瞧,漂亮的脸上出现了又好气又好笑的表情,好一会儿终于无奈地长长叹了口气:“也罢。那药我可以送给他!不过我有个条件。” 第四十一章 送药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天心居重建完全的主屋前,新来的小厮正准备进去通禀便被来人拦下。 一双细手轻轻推开大门,屋里便钻进来个灵巧的纤细身影。 今日她穿了身碧色轻装,搭配高束的马尾,整个人显得十分精神。一双乌黑的眼睛似含着清泉般动人,骨碌碌转一圈,狡黠的笑意立即从中而生。 赫连澈重伤,听说全伤在了后背,现在的他只能趴在床上。 叶凌漪暗自想了想,倒是觉得能一雪前耻了。此时的赫连澈行动不便,必是好欺负。 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怎么能错过? 于是她决定,悄悄潜进去吓那厮一跳。 有人做贼般踮起脚尖走到内室门前。 门虚掩着,只消憋口气收住腹部,她便顺利通过了那条留余的门缝。 出人意料的是,屋里几乎没有一丝光线,连窗子也被蒙着。 真是奇怪。 叶凌漪纳闷地瞪大眼睛往里摸索,原计划着要吓人一跳的人脚边突然踢到了什么。 “嘭”的一声。 顿时一阵刺激的痛感电流似的钻进了脑仁里,她还以为自己的脚趾断了,疼得她龇牙咧嘴,直冒眼泪。 就在这个瞬间,黑暗里有人谨慎地呵:“谁?” 原来他在这? 叶凌漪忍疼,捂住自己的嘴巴,待稍平复了痛处,故意厚着嗓音恶作剧说:“哦,二少爷,老臣是来复诊的银太医啊!” 黑暗里良久无人回应。 叶凌漪疑惑,往前摸摸索索又走了两步,倏忽感觉有杀气迎面扑来,好像什么东西劈头盖脸的砸过来了。 她也顾不得周围漆黑,急忙侧身躲开,谁料脚下一绊竟直接摔下地,滚远数步,就在她刚刚倒下的位置,利剑“乒”的一声砍在墙面发出火光,回音异常刺耳。 这是真下狠手啊! 为了避免被误伤,叶凌漪急忙出声说:“主子,是我是我……不闹了还不行吗?我是青鸢!” 谁知,黑暗里的人并没有因为她自报身份而停止出手,反而出招更猛更疾。 叶凌漪没办法,在黑暗里被逼得四处躲窜,利剑砍下,屋里不断有乒乒乓乓的声音响起。 那是陈设被打烂的声音。 不就是开了个玩笑吗?至于这么生气? 叶凌漪有点想不通,可照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如今屋子里一片黑暗什么也瞧不见,天知道她能躲到几时,若下一次利剑砍下来她没有成功躲过去,岂不是白白将小命送出去了? 思及此,叶凌漪终于急红了眼。 利剑再次砍过来那一刹那,她凭借着这一身动物的直觉,竟直接顺着剑劈下来的方向迎了上去,不算精致的脸几乎与剑身擦边而过,几缕飘扬的青丝被割断。一双手伸出去,于黑暗中精准无比地揪住了持剑人的衣襟,使尽吃奶力气将一个块头比她大许多的人往后推去,直到明显感觉他的后背撞上了什么。 头顶传来吃痛地闷哼,利剑终于从他手里滑落,“咣当”一声掉在了地面上。 正是满腔斗志的叶凌漪倏忽怔住,才想起来,赫连澈可是受了重伤的人。 死死揪住衣襟的手骤地松开:“对不起,我……” 她仰起头。 男人终于支撑不住,整个身体靠在了她的身上,呼吸深一口浅一口打在她的颈窝里。 此刻他浑身充满了药气,粗重的呼吸灼烧着她颈部最柔软的肌肤,一时间这个失重的倚靠好像变成了某种挑逗叫她浑身涌过一阵酥酥麻麻的电流,猛起了个激灵,心头像被人用巨石砸中顿时猛震了震,随之心间竟起了丝丝波澜。 好在叶凌漪本身比较木讷,只将这非比寻常的感觉归类为了痒穴,就好比很多人被胳肢腋窝会发痒一样。 而他会做出这样的举动无疑是意识还不清醒,看来他是真的伤的太重。 一想到他是为她挨了刑如今才会这样的状态,而她刚刚还想着吓他闹他,果真是没有良心,说是罪大恶极亦不为过。 一丝负罪的愧疚油然而生。 叶凌漪受着良心的谴责,就这样扶着赫连澈在一片漆黑摸索,好容易摸到床边,将他小心搀扶到床上。又起身去摸烛台。 “也不知这屋里的人是怎么伺候的,窗户遮住也就罢了,竟连支蜡烛也不点!” 叶凌漪忍不住抱怨。屋内经过刚刚的打斗已经一片狼藉。 好半晌,终于在地上摸到了一支类似蜡烛的东西,又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摸到火折子将蜡烛点上。 寝屋亮起来一瞬间,叶凌漪只觉得连心情都舒畅多了。而作为第一犯罪现场的地面自然也就成了她一眼看到的景象。 呃,该怎么说呢?她觉得乱七八糟和一片狼藉这样的词语已经不足以形容她看见的东西了。 叶凌漪虽惊愕于赫连澈毁天灭地的破坏本领,却没有半点要收拾的打算,只是将蜡烛坐到了烛台上,便朝赫连澈走了过去。 那厮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自己趴下了,趴在被子上一动不动,俨然成了一具趴尸。 叶凌漪坐到床沿,艳丽红唇不自觉飘出一丝微笑,从怀里掏出只有手掌大小的紫金琉璃瓶,到他耳边轻轻说:“主子,醒醒!我带了冰莲玉花膏来,醒醒……” 赫连澈还是一动不动。 叶凌漪觉得奇怪,仔细一看才发现今日他竟一反常态地没戴那滑稽面具,要知道眼前这个人平时可是连睡觉都不脱面具的大变态,走到哪里都像开化妆舞会似的。 今日这是怎么回事? “主子?”她试探性地戳戳赫连澈的手臂。 见他无所动静又戳了戳他的手,依旧没什么动静,像睡死了一般。 “主子!” 叶凌漪放大胆大呼了一声,确认他真的是睡着了以后,少女琥珀色的眼眸里渐渐浮现不怀好意的奸笑,搓搓手靠近道:“让你平日里神秘兮兮的,如今成了砧板上的鱼肉还不是任我宰割?嘿嘿,时不我待,待本姑娘好好瞧瞧你的庐山真面目!看看你究竟丑到了何种惊天地泣鬼神的地步!” 咸猪手缓缓靠近。 不等得逞却被人一把捉住。 有人转过脸来瞧她,金箔纸似的烛光落在那张未着面具的脸上,一双眼睛似凝聚着世间所有风花雪月的绝色,清澈如水的目光在烛色里粼粼微动。 叶凌漪瞪大眼睛,身子犹如被人钉在了那里,眼睛再不舍得眨动半下。 这一刻,她觉得自己应该取消之前所有说过的——“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 在这个人的面前,那句话算得上什么? 她原本觉得夸一个人的皮相是世上最肤浅的事,这瞬间她却想不出最好的词来形容,就算绞尽脑汁运用她在现代所学,能汇聚成的句子也不过一句:这个人一定是上帝的宠儿,投胎前一定是被天使吻过额头。 然而这样肉麻的话她本是不屑于说的,但就在见到他的时候,这句话几乎是她的心在先一步有感而发。 乌黑的发丝微有凌乱,从额角垂成半圆绕至耳后,烛火落在他羊脂白玉般的脸上,首先深入人心的就是长眉浓睫下那双似饱含了世上万般颜色的眼睛,大有一眼万年的惊心动魄,线条柔美的高挺鼻梁在侧脸留下深深暗影、若噙着丹霞的嘴唇及似细细打磨过弧度完美的下颚,无不是惊为天人的象征。 流转的空气就这样在二人对视的瞬间悄无声息的凝固了。 叶凌漪第一次觉得心下怦然慌张,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却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不知如何开口说话。 而赫连澈也仅仅只是捉着她的手盯着她,视线仿若两道灼人的光,真叫她羞愤地缓缓垂下了脑袋。 “光……” “主子,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 她本想乖乖承认错误做个三好奴才的,可转念一想:就算她承认欲一睹庐山真面目又如何?反正没得逞不是?就算最后还是达到了目的,但那是在不可预料、她不可控的状况下发生的。 总之不关她的事就对了。 在她暗存侥幸的时候,抓着她的那只手突然失力摔了回去。 叶凌漪回过神来才发现那厮竟然再一次沉沉睡了过去? 什么情况? 这究竟什么属性?说睡就睡?还有,他刚刚好像说了什么光?那是什么意思? “你好歹说点什么吧?要不然我很尴尬呀!” 叶凌漪推推他的手,却在手指接触到他的瞬间察觉到了异样。 好像有些不对劲。 她不禁皱眉,伸手探了探赫连澈的额头才发现,他整个人实在烫的不像话。 “来人!” 少女面色沉重,匆匆跑到门口吩咐小厮:“快去请老秋,再打盆水来!” 新来的小厮正打盹,倏忽瞧见来人严厉的样子吓了一跳,茫然问:“你是什么人?怎么在我家少爷的屋里?发生什么事了?” “别问那么多,不想让你家主子醒来变成傻子的话就快去请老秋!还有打盆水来!记住,要快!” “好……好!” 也许是惧怕凶神恶煞的少女会对自己不利,小厮飞奔到院门口和守卫交代了一声就一溜烟往后房跑去。 不一会,老秋进来查看了赫连澈的伤处,紧接着就开始长吁短叹,摇头晃脑。 “怎么样?你倒是说句话啊!” 正在为伤者擦拭额头的叶凌漪目光殷切望向老秋,看也没看就将拧干的湿布随手糊在赫连澈的脸上。 老秋瞧二人一眼,哭笑不得。 叶凌漪注意到不对劲,回眸一瞧,讪笑着将湿布取下:“怎么样?他怎么浑身发热?” “就是啊,秋老伯你就快说吧,急死个人了!”候在屋里的小厮亦伸长了脖子等着听老秋发表结论。 “这……” “老秋,你就别这啊那的了。反正除了主子就我们三个,直说吧!主子是不是病傻了?” 老秋嘴角抽啊抽,看着眼前这个脸上充满着急,着急里有丝担忧,担忧中又隐约透着期待的少女,心下默念了两遍阿弥陀佛,虽不知这二人什么仇什么怨,但:唯小人与女子难养。 真是千古真理!千古真理啊! 转头,老秋问小厮:“今日少爷用药是否准确?” 小厮茫然摇头答:“不知。是银太医来替主子换的药,也不许我们在场,说是人多吵杂会影响少爷。” “果然!” 老秋的脸色骤然深沉,却没有再继续往下说。 叶凌漪心里大概是知道些的,于是故意支走了小厮,对老秋说:“宫里的人不想让主子好过,银太医是宫里的人,必定在给主子的药里动了手脚。” 她的话已经十分含蓄,老秋也是个明白人,点头说:“这我是知道的,只不过……” 老秋似有疑虑。 叶凌漪想起巫远舟在宫里说过的话,明白老秋是在对银太医到底做了什么手脚而感觉疑惑:“会不会是像我们上次一样,银太医在药里掺杂了其他不利于伤口愈合的东西?” “这个我也想过,可却不太可能,每次银太医亲手上药以后我都会检查少爷的伤口,若掺杂了,不可能一丝痕迹都看不出来。” “你说银太医每次都亲自来替主子换药?” 老秋点点头:“他倒是常来,最初一天也只早晚换药,少爷那时的情况算好的。最近却是一天少则三四次,多则五六次,只道是太后恩典。” “这么频繁?那换的药能发挥作用吗?前药还未起效立马用后药,长此以往岂不是徒劳?” 一语道破,二人对视。 老秋终于恍然,正所谓物极必反,盛极必衰,纵使太后给赫连澈使用最好的愈伤奇药,药效得不到发挥亦是枉然。 “那主子现在?” 叶凌漪担忧地看向昏睡中犹如煮熟虾子般皮肤泛红的赫连澈,皱眉。 老秋面色亦凝重:“许是伤口久不见好转的原因,引发了畏寒之症。” “那你快开方子煎药啊!” “这正是老朽为难之处!银太医此时所用之药性与治风愈寒之药的药性相克,两种药若同时服用伤口必然恶化加速溃烂。” 这是两头为难的情况,可怎么办? 这时叶凌漪才突然想起来自己此行的目的:“对了,我带了御赐的药来!” 老秋揪紧的眉眼随着她递过来的紫金琉璃小瓶顿时舒展,沧桑的脸上略有震惊:“听巫少将军说皇室珍藏了一瓶西域古国进贡来的疗伤奇药名曰冰莲玉花膏,昨日他进宫去求至今未归,这该不会就是……” 叶凌漪点点头。 老秋浑浊的眼睛里竟然见了泪光:“好呀,巫公子果然是个好人!昨日听他说去求皇上赐药不过会被责罚一顿而已,皇上终究还是眷顾巫家的,起初老朽还有些不相信,没想到他真的办到了!” 皇上眷顾?就凭巫远舟?呵呵……这可是她牺牲了伟大的精神及……肉体才换来的好吗? 叶凌漪的嘴角抽啊抽,想起昨日李元麟的话:“我可以把药给他!不过我有个条件……你,青鸢要彻底成为朕的人。” 这是李元麟在把哭哭啼啼的巫远舟轰出去以后和她说的。 他俯下身与她对视,一缕墨发从他肩上滑落垂下。柔美脸上蕴着几许狡黠的温和之意,那双闪烁着宝石光泽的眼睛深不见底,填满了贪婪将她的影子纳入眼底。 叶凌漪受惊小白兔般抱住胸口,宁死不屈的模样:“不,皇上怕是误会了。我是不会出卖自己的。再……再说……” 少女迷之脸红,手指戳戳地,小声嘀咕:“再说我不过是个奴婢,不好当皇上的妃子吧?” 李元麟漂亮眸瞳里的光泽动了动,俊俏的面容就此怔住。倏忽忍不住弯起唇角,手指微蜷,在她的脑门上轻轻一弹:“你这个不知羞的小丫头在想什么呢?” 叶凌漪捂住脑门,满脸疑惑。 “朕是指要你从太后的阵营转入朕这里。” “可是,太后一定会杀了我的!” 叶凌漪的人生原则就是保持中立态度明哲保身才是长久之道,墙头草虽然名声不好,但毕竟生命力顽强,比起做他人花坛里的杂草,她还是比较乐于做一棵坚强的墙头草,再说梁后那个老太婆的心狠手辣她算是领教过的,她自以为就凭这小胳膊小腿还是不要去惹恶势力比较好。 李元麟看穿了她的犹豫:“此事你也不必太过担心。明面上你还是她的人。” 这意思是……叫她当双面间谍? 好吧,小不忍则乱大谋。不就铁打的营盘流水的新兵嘛!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好在墙头草还是墙头草,看在赫连澈救过她的份上,先答应拿到药再说! “青鸢丫头,我这就为主子上药了!” 回过神时,老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将赫连澈的上衣脱掉了,男人宽广的后背缠满了纱带,殷红血迹一点点渗透出来。 老秋将那些纱带小心翼翼取下,触目惊心的伤口立时暴露在了她的眼前。 叶凌漪忍不住捂住了嘴。 眼前男人的后背布满了长长的伤口,像是被人用刀乱砍过,那些伤口像纵横于背部形态可怕的虫子,以至于羊玉般的皮肤上几乎没有半块好地方,伤口不断溃烂,皮肉外翻,旧的血液没有凝固结痂新的血液又溢了出来。 老秋打开紫金琉璃小瓶,正要给赫连澈上药,就听门外小厮大喊大叫道:“大少爷,这是天心居,你不能擅闯啊!大少爷!” “滚开!这里是赫连府,什么时候轮到你个狗奴才在这里颐指气使了?” “奴才不敢!” “本少爷听说二弟伤情加重,定是你们这些狗奴才伺候不周才让居心不良之人害了二弟,本少爷要进去彻查!识相的滚开!” 老秋上药的手蓦地一顿,苍老的脸上浮现凝重将紫金小瓶塞到叶凌漪的手里道:“青鸢丫头,接下来主子就交给你了,这药上上去,再用温水退热,相信很快便能好转。现在我得去帮帮外头那新来的孩子,他一个人可应付不过来!” “哎?” 叶凌漪还没答应,老秋就已经急急出了门。 “大少爷!” “老东西,我看你是活腻了。敢谋害我二弟!” “哎呀,大少爷,这可实在冤枉老奴了。老奴是奉太师之命前来为二少爷更换药布的,何来谋害一说?” “你说的可不算!本少爷要亲自瞧过二弟才算放心!” “这可不行,老朽刚刚为二少爷换了药!太师交代任何人都不能打扰二少爷休息!” …… 门外喧哗声一片。 叶凌漪侧耳听了听,突然见赫连澈眉头微颦,似乎是冰莲玉花膏起药效了。 于是也顾不得外面发生的事情,开始着手为他上药、擦身。 好像是段很漫长的时光。叶凌漪趴在床沿,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屋内烛光摇曳,地上铺着一层鹿皮地毯,热气就从地毯底下缓缓升起,蔓延至整个屋子都变得温暖起来。那是一种类似东北烧炕的加温方式,屋身与地基中间留了一个宽大的空间以从山体采集下来整块的矿石隔绝,屋后留有两到三个灶洞,冬天下人们就是通过这个灶洞烧火,从而保持主子室内温暖。 怪不得需要铺设鹿皮地毯,原来是用来隔热的。真是聪明的古人! 叶凌漪睡得不算很沉,倏忽男人微声呢喃了什么,她便揉着惺忪睡眼坐了起来,伸手探上了他的额头。 终于察觉温度退了下去。 叶凌漪一喜,又听他轻声说:“光……”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由坊全文字更新请收藏本站域名: 防止遗忘,或在百度搜索“坊”,谢谢大家捧场! 第四十二章 禁果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男人尚且未醒,眉头皱得很深,脸上表情看起来似乎很痛苦。 “有光!”他重新呢喃了一声。 “光?”叶凌漪觉得奇怪,揉揉脑袋,遽然想起一件事来,猛拍脑门:“哎呀,我怎么把这事忘了。他和我说过,他有眼疾见不得光来着!如今屋里有光……面具……面具……” 她望了眼烛台上跳动的火苗,开始在凌乱不堪的室内左翻右找寻着他的面具,可是无奈现场实在凌乱的不像话,面具什么的根本找不到。 叶凌漪不是个很有耐心的人,灵机一动索性就走过去将烛火吹灭了。 “好了,事情完美解决!” 叶凌漪洋洋得意,于黑暗里舒了懒腰就要往外走。 药已经送到,此行目的就已经达到,今日她是借着代皇帝探望的由头来赫连府的,宫门虽认皇帝手谕放她出行,却必定躲不过太后的耳目,叶凌漪姑且是个聪明人,为了不让李元麟难做她还是决定早点回去比较好。 然而就在她心情愉悦地迈开步子时,脚脖子却突然缠上了什么。 感觉是什么会动的东西,那种鳞片与皮肤摩擦的感觉顿时让她后背起了鸡皮疙瘩,凉飕飕一阵,紧跟着汗毛都竖了起来。 那种感觉十分瘆人,简直就像……简直就像…… “有蛇啊!” 主屋爆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撑着脑袋坐在门口打盹的小厮猝然惊醒,睡意全飞到了九霄云外。想起他刚刚做了个梦,梦见自己从悬崖上摔了下去,失力瞬间全身猛地一震,自然而然就将刚刚那声惨叫代入到了自己的梦境之中。 “看来真是不能再熬夜了!得去洗把脸!” 小厮长叹一声摇摇头,起身背过手,姿态老叟一般往后院走。 而屋内尖叫的少女在黑暗里如弹簧一蹦三尺高,焦头烂额地胡乱甩动四肢。 男人终于被吵醒,刚睁开眼便有个不明物体窜过来倒在了他的身边,双手双脚如触电般抖动剧烈,并不时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惨叫:“蛇!蛇!有蛇!有蛇!赫连澈,救我!” 听这声音无疑就是青鸢本鸢了,但蛇? 神思刚刚清醒的男人蹙眉想了想,心道:这小丫头又是抽哪门子的邪疯了?大冬天哪来的蛇?还有,她不是应该在宫里?为什么在这里? 再说,这是屋里!他房里唯一与蛇有关的东西只有…… 这一刹那他就想到了自己寿辰时青枫送给他的礼物,那条他也觉得十分令人作呕的蛇皮马鞭。看‘毛.线、中.文、网 难道是那个东西? 男人于黑暗里的视力很好,视线固定在身侧被吓得几乎五官移位的女子身上,目光清澈似隐匿在黑夜里的河流,借着幽暗微光看上去波光粼粼的,唇角不自觉上扬,却并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她。 身旁少女被蒙在鼓里,疯狂拍打着他的手臂,企图将他拍醒,向他求救。 赫连澈却存心要捉弄她似的,干脆闭上了眼睛,就是不醒! 天啊!叶凌漪肯定这是自从来这个鬼地方以后最让她绝望的一次,毕竟她天不怕地不怕,杀人放火都不怕,唯独这凉飕飕的蛇是她最致命的弱点! 这是要玩死人的节奏。 老天爷啊!难道你忍心扼杀她花一般、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车见车爆胎、沉鱼落雁楚楚可怜的可爱生命吗? 当然,以上纯属叶凌漪的个人观点。 赫连澈的无动于衷成功催黑……咳咳,什么是催黑,催促和黑化,简称催黑。男人的无动于衷似乎成功催黑了叶凌漪,她想着:反正横竖也是死,一个人吓死不如拉个垫背的。 这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人之将死,其行也恶”的最好诠释了吧! 在赫连澈闭着眼睛装睡的时候,突然感觉受伤的后背一沉。 蓦然睁开眼才发现,竟是一条蹄子压了上来,蹄腕上还缠着一条蛇皮赶马鞭。 赫连澈咬牙切齿耐住疼痛,皱眉闭眼,硬核装睡就是不醒!看她能耍什么花招! “握草,这都能行?” 叶凌漪凑近仔细看了看,大为惊叹赫连澈雷打不动的睡眠。 亦是因此,那种令她毛骨悚然的冰冷触感已经退去不少。 少女的脸色稍稍缓和,凝神聚力看着近在咫尺的神仙容颜却暗戳戳起了贼心。 这个眉眼如画的男人真是难得,大胆设想一下,要是放在她的时代没有阶级门第的观念也许她可以和他……成为男女朋友?或者,夫妻? 独自yy了一会儿,有人突然捧着脸羞怯起来,暗自觉得自己真是疯了,怎么会把赫连澈代入到她的生活里去呢?要知道,他可是一肚子坏水的家伙呀! 可是,他长得真的很好看啊…… 有人盯着那张昏睡的侧颜,小心翼翼伸手戳了戳他的脸颊,只觉得触感柔软。 就是不知道亲一口什么感觉? 她少有的开始犯起花痴。 虽然上次他也主动亲过她,但那个时候她并不知道他长什么样,虽然那个时候她也有心旌荡漾的感觉,但多半大概是因为她从没有被人如此强势的吻过。 而如今…… 虽然叶凌漪本人并不承认,但她实在是个纯血统的外貌协会。 如今美男在侧,她几乎要控制不住寄几那邪恶罪恶的小魔爪。 意念驱使,鬼使神差地,她凑了过去,看着他的脸,轻轻在他嘴角落下一吻,飞速退开,捂着嘴盯着他完美的侧颜脸红心跳,心里有个声音暗骂了起来:叶凌漪你这可不行,你这是耍流氓!是乘人之危!你平时的矜持呢?在现世时但凡你有这样的举动也不至于单身了二十多年,怎么一朝重生就开始胡作非为了? 装睡的男人本想趁机捉弄她一番,无料唇角边突如其来的柔软触感叫他心弦猛地一动,赫然睁开眼睛。 叶凌漪盯着他,突然瞧见面前之人睁开双眼,吓了一跳,再想到刚刚自己的所作所为,脸色瞬间烙铁般鲜红:“你……你醒了?” 男人没有说话,只看着她惊慌失措的样子,黑暗里那双填满震惊瞪大的眼眸显得格外清晰。 叶凌漪心头一窒,心虚道:“我想起来了,皇上还等着我回去给他喂狗呢!我,我先走了……” 想起刚刚乘人之危做了那样的事,她便羞愧难当恨不得咬断舌头,挣扎着起身要走,以至于完全忘记了那条缠在脚腕上的罪魁祸首——蛇皮赶马鞭。 男人清澈的眼此时已然被彻底搅乱,亦或许是气氛使然,他竟伸手将欲离开的女子拉了回来。 少女只感觉手腕一紧,一道力气将她往后一拽,重心不稳便重新跌回了柔软的被子上。 “主子,我……” 一双大手抵在她艳丽的红唇上制止了她的发言,温柔抚过她的脸颊轻轻摩挲着,大概是因为常年练剑的原因,他的手掌略有薄茧,划过皮肤总是能带起她心里若有若无的一丝波澜。 叶凌漪知道现在的气氛太过暧昧,可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情,她只有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四目相对而视,一瞬间气息紊乱,男人双眼闪动着迷醉人心的温柔,仿若动了情地低下头去继续并加深了这个吻。 叶凌漪的嘴唇触碰到一片温暖,大脑或因缺氧一片空白,傻愣愣的样子明显是已经失去了主观意识,此时的她就像个被支配的人偶无所动作,在男人愈渐热情的吻的魔力下竟然着了魔般闭上了双眼,双手鬼使神差地攀上了他的脖子,并开始回应起他来。 她的吻技生疏而笨拙,赫连澈看在眼里,眸中浮现一抹如水温柔的宠溺,眸深处一团涌动的烈火迅速蔓延,一发不可收拾。 这真是个令人始料未及的开始。 她没有想到。 赫连澈亦想不到自己竟然还有这样失去理性的一面。 无尽的渴望像是挖空了他们的思考能力,像笼罩在他们心间的魔魇,一个声音催促着他们快去摘下那令人垂涎欲滴的鲜艳果实。 芙蓉帐暖,痴缠的人儿终于云衣半褪,香肩露出。 他就这样看着她,眼含笑意,仿佛在欣赏着一件做工精致的艺术品。 此刻,叶凌漪的眼睛里满是羞涩与迷离,这是她的第一次。 当然,也是他的。 男人在这方面通常比女人开窍的更早。 她几乎是在他的引导下走到这一步的,男人望着她的眼睛里满是灿烂的光芒,全身上下的血液似煮沸的水一样沸腾不止,那狂妄冲动的想法不断冲击着他最后一线理智:去掠夺……去掠夺! 最后,他听从了这个声音,低下头去狂热地吻住她。 然而,就在二人快被魔魇吞噬的一刹那,门口突然响起了小厮的声音:“少爷,太师派人来问少爷伤口可有大碍?” 黑暗屋内,被迷了心智的二人登时犹被当头泼了冷水,醒过神,高涨的情绪瞬间呈断崖似地落了下去。 再次四目相对,空气竟凝固般尴尬。 “去回禀,就说我没事。”一开口,掩盖不住声音里满是情欲的沙哑。 “哦!是!” 小厮站在门外愣愣回答,听着自家主子的声音略感疑惑:怎么感觉主子声音怪怪的?是因为伤口没有好吗? 小厮没有多想,转身去回禀了。 “你……” 黑暗里的二人异口同声,皆是一愣。 匆匆起身坐好,叶凌漪将衣服整理好,红着脸下地,神色略慌:“我……我先回去了!” 突然拉开的距离使得赫连澈瞧不清少女的脸,不自然“嗯”了声,少女便如逃离洪水猛兽般转身一步三摔地往门口跑了。 赫连澈因担忧皱眉,伸出手去欲提醒她小心,终究还是被她拉开门时涌进来的光线刺痛了眼睛。 第四十三章 冬猎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入春时西朝下了场特别大的雪,鹅毛白雪纷纷而下将整个神州大地覆盖完全,致使天地混沌一色,降雪最强时甚至五步开外都不能视物。据史官说这是西朝建国以来最大的一次雪。其景壮观惹得许多年纪稍小的宫人们扎堆观望,雀跃不已。 这一世的叶凌漪与外面那群雀跃的宫人年纪相差不远,不过与朝气勃发的年轻人相比,御书房这披着厚重大衣守在火炉旁取暖,手里捧着杯热茶瑟瑟发抖的少女就略显得老气横秋了。 其实这一刻,她在心底是嗤笑的。她叶凌漪虽喜欢下雪时的浪漫感却实在敌不过恶劣天气带来的寒冷刺骨,与大自然做斗争,她不是个很有勇气的人。 所以李元麟在书写他那堆引以为傲的鬼画符时,她硬是以从旁伺候为由,强烈要求留下来蹭个暖炉。 岂料好不容易捱到雪停,李元麟那厮神清气爽地搁下笔,又突然心血来潮地唤小太监进来传诏说此时正是冬猎最佳时机,让几位世家公子准备准备与圣驾一同去东郊皇家猎场狩猎。 小太监应命令退下,李元麟又回过头特地交代在暖炉旁瑟瑟发抖的叶凌漪一定要一起去见识见识他的箭术。 我靠!她见识个噗噗啊? 叶凌漪实在不是个喜欢说脏话的人,但:“李元麟你是认真的吗?这么一场大雪过后林重路深,但凡有个能喘气的恐怕都躲在洞里和我一样瑟瑟发抖吧?你打猎打个鸡毛啊?再说外面那积雪恐怕都有半个人高了,万一你趁人不注意不小心掉进坑里上不来,准备好遗诏了吗?” 叶凌漪心里是这么说的。 李元麟似乎能读懂她的表情,于是以帝王威仪之姿施压,很快叶凌漪果然认怂,笑眯眯应:“好的!” 去就去,有什么的?不就是换个地方取暖吗? 她这一想法实在很天真。 皇家猎场那是什么地方?到场的无不是骑装上阵,各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模样。叶凌漪以贴身婢女的身份跟去,虽不用全程跟着,但也不能免俗地换上了一身绛色骑装候在李元麟身边。 今日来的几位世家公子更是英姿飒爽,以李元麟为首的位置数过来,依次是赫连澈、巫远舟、银充还有那个站在人群中夸夸其谈出尽洋相的成威。 少女如水的目光流转在几人中间,至赫连澈处时目色一怔,连同脸上都飞起了不自然的红云,继而快速转离眼睛,看到成威那可憎的嘴脸时,如水的目光又迅速凝结成了寒冰。 十几个世家公子哥翻身上马,在李元麟的指使下分成两个小队,以哨兵放飞响箭为信,人与马长喝一声皆如离弦箭一样往堆着厚重积雪的林子里扎了进去,马蹄踏雪而过扬起雪尘,很快人影就消失在了视线尽头。 剩下原地杵着的随行宫人都是个顶个无趣的主,叶凌漪懒于应付本想进帐篷里取取暖,谁知门口守卫竟以没有皇帝手令为由无情地将她拦在了门外,任她磨破嘴皮子就是不放她进去,百无聊赖之余她只好自娱自乐的在帐篷边瞎转悠。 这时几个年纪与她相仿的宫女挎着篮子低着脑袋步履匆匆而过。 叶凌漪眼疾手快,立马抓住其中一个问:“你们这是去哪?” 宫女纳闷打量她一眼,低眉谦谨貌答道:“回这位姐姐,我们是猎场粗使婢女,雪天湿气重,皇上和诸位公子回来必定需要引火取暖,我们奉管事嬷嬷的命令正要进林子去拾柴火。” 进林子? 叶凌漪望望几乎被厚雪压垮的林子:“可是,皇上他们进去狩猎,你们进去不怕有危险吗?” 箭矢流窜,万一遇上像成威那种瞎的,岂不是很危险? 宫女几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个性子最为沉稳的颔首回答:“回这位姐姐,我们不过是奉命行事,猎场划分区域,我们只要不进林子太深,无碍的!” 说罢,宫女们交换了个眼神,几人便踩着步子离去了。 叶凌漪想了想,还是觉得不放心。毕竟有成威乱箭射杀辛奴的前车之鉴,万一这次再死伤无辜…… 不行,她得跟着去看看才安心! 少女眼神凝聚着坚定,悄悄跟在了宫女之后。 可奇怪的是,那几个宫女明明是来捡柴的,明明说过不会入林子太深,却越走越疾,越走越深。 这是怎么回事? 叶凌漪微皱眉。 倏忽女声霹雳般打了过来:“谁!” 叶凌漪下意识就躲到了一颗大树的侧面,反应过来对自己的行为也大感不妙。明明是担心她们的安危,她为什么要躲? 不远处几个“宫女”相视,其中一人说:“大概是兔子,快走!我们可有任务在身,耽误大事有得是好果子吃!” 竟然是男人的声音! 叶凌漪心下一惊,这才想起来刚才那几个宫女除了前面两个以外,后面那几个一直低着头的身材似乎都挺魁梧的。莫非是男扮女装? 一瞬间她的脑海里就浮现出了狗血剧情里的刺杀情景。 想到这里的时候叶凌漪心中稍稍汗颜,心道:这都什么年代了还男扮女装?搞刺杀也得提高点业务水平吧? 假宫女匆匆离去。 叶凌漪从树干后走出来,瞧着地上一串脚印,得意地揉了揉鼻尖:“小样!遇上我这么机智勇敢的美少女也就是你们职业生涯的尽头了!” 少女被冻得发红的脸颊上带了丝奸笑,不紧不慢地顺着脚印跟了上去。 但身为一个现代人,叶凌漪很明显缺少古代野外生存的本领。她低估了那群杀手也低估了这片林子。 假宫女们的脚印很快被从枝头掉落的积雪覆盖,再追远一些只能依稀瞧见几串混乱的痕迹,分开几路,似人又似动物留下的。并且最要命的是她想着要回去搬救兵,可往回退的时候才发现,原来身后的脚印也不知什么时候融入了混乱的印痕中。这树高雪深的,根本分不清东西南北! 要命!要命!真是十分要命! 叶凌漪开始后悔自己起了无端的善心,跟进来后又无端自以为是觉得自己身手高强智力过人,到头来竟是害了自己! 这处地界积雪深厚,大喊救命怕是没用了,若遇上狩猎的队伍搞不好就被当成刺客乱箭突突死了! 她可不想再死得不明不白! 她只能四处摸索碰运气,心里存着一丝希冀,万一事情就是这么巧,万一她胡走寻到了出路呢? 一切只是万一。 在林子里晃了小半个时辰,雪色茫茫中终于瞧见了一点颜色。看起来是被霜雪打过的野果子,虽然已经不复秋日的新鲜了,但仍然挂着冰晶沉甸甸地垂在枝头,红彤彤的小小个,于雪色之中看起来十分鲜艳诱人。 叶凌漪的肚子十分没骨气的咕噜噜叫唤了几声。垂涎的目光定在野果子上,咽了咽口水。 馋虫一瞬间就被勾了起来。 “不如摘下来尝尝?” 说干就干,叶凌漪朝果子的方向走去。 果子生在较为广阔的平地上,果树边还有棵长歪了脖子的针叶松,积雪扑簌簌从松树上掉下来就瞧见了底下染着晶莹冰花的绿油油的松叶。 银装素裹的天地间一红一绿相互映衬很是好看。 身穿绛红色骑装的少女大步跑过开阔的雪地来到松树下,抬手跳脚地够了够才发现果子生得够高,以她现在的身高根本碰不到。若要摘下果子,只能爬树。 叶凌漪难免将主意打到了这颗歪脖子树上。扬起唇角一笑,手脚并用,姿势实在不算优美地挂上了树干小心移动。好几次差点从树上摔下来都没有放弃。 她是个认死理的人,一旦盯准了目标就绝不容易半途而废,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叫“锲而不舍的坚韧”。 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 吃货巨大的决心感动了上苍,叶凌漪也终于攀到了果子的高度。伸出手去正欲摘果子,突然瞧见果子树梢上站了两只毛色艳丽的大鸟。 那是一种叫做红腹锦鸡的鸟,头冠是鲜黄色的,后脖子至翅根有呈披风状的橙色坠黑边的羽毛瞧上去似虎皮,背部以墨绿及金黄色为主,腹部是红色的,尾羽黑褐色带黄色斑点很长,从树梢一直垂到果子边。 它们似乎没有发现叶凌漪。 而她也并不想惊动它们,只不过不确定飞禽攻击性,所以只能小心试探。 鸟儿窝在枝头低鸣似享受雪景发出的感叹。她的眼睛始终紧紧盯着树梢,一双手悄悄探出去慢慢靠近果子,却还没来得及触碰到果子,一阵利物破风的声音送入耳畔。 叶凌漪急忙收回手,一支短箭便和她的手擦边而过。然后只听扑扑振翅之声响起,她的身子便不可抑制地往后倒去重重摔进了雪地里。 “啊!” 吃痛的闷哼响起,有人翻下马背急急跑过来,探究似的望进雪堆里,倏地吃惊说:“青鸢?怎么是你?” 她倒是忘了今日除了世家公子哥们,随行的还有护卫。 叶凌漪痛得龇牙咧嘴,看着满脸疑惑却不伸出手拉她一把的青枫,还没说话就听不远处有人呵呵笑了两声:“皇上的箭法果然名不虚传啊!那动静,看来猎物真是不小啊!今日这一等定是皇上的。” “哼,不过雕虫小技而已。成卿不必大惊小怪!” “唉?赫连护卫使,你家那蠢奴才去捡个猎物怎么还没回来?该不会是和你一样,眼疾犯了吧?哈哈!” 嬉笑声一片,独不见正主发声。 “行了,都别说了!和朕过去看看,打到的到底是什么大家伙!” 一群人赶马过来,马蹄没入雪地的声音“噗噗”闷响。 叶凌漪挣扎着起身,揉揉摔疼的腰。 “青鸢?”有人诧异。 叶凌漪抬起头,正好瞧见以李元麟为首的公子哥们。 “你不在营地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我……” 叶凌漪下意识将目光移至赫连澈处。 那双漂亮的眼睛古水无波连半丝涟漪都不曾有,经过那天的事情以后他竟然没有半点不自然的情绪,看上去,就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叶凌漪没由来觉得心烦愤怒。情绪憋到一定程度以后,终于换成了一句闷闷的话:“我肚子饿了,进来找吃的。” 进林子找吃的? 李元麟似乎被她的回答雷到了,清澈的眼睛终于看向不远处树梢上挂着几串鲜艳的果子,笑了笑,吩咐左右:“去,把它摘下来!” 左右护卫领命,正要翻身下马。 “不必麻烦了。”赫连澈淡淡开口,古水无波的眼睛扫过叶凌漪,朝李元麟拱手说:“不过是几串果子罢了,不必劳烦皇上!” 李元麟挑眉:“哦?看来赫连卿家有办法?” 赫连澈不置是否,从马背拿起弓又从箭筒里取出一支羽箭搭弓,碧青骑装衣袂猎猎,墨发微动衬得他身影伟岸,英姿飒爽。 “嗖”的一声。 众人只见利箭离弦破风而去在空中划出一条弧线,几串野果子当即便掉进了雪地。 “好箭法!阿澈果然是百步穿杨的好箭法!” 巫远舟真可谓是赫连澈第一迷弟,竟崇拜得双手交握,俨然现代痴迷追星的少女模样。 一旁的银充嘴角抽啊抽,成威满脸不屑。 青枫将果子捡起来交给叶凌漪。 李元麟瞧着她满手红彤彤的果子,不知为何眼中笑意浅了些,嘴里却仍然客气:“赫连卿家的箭法不愧为我西朝第一!” “皇上过奖了!” 赫连澈仍旧是表情淡淡的,将弓收回。 成威似乎不耐烦了:“皇上,我们这还比不比试啊?” 李元麟不答他的话,倒是放柔了语调和叶凌漪说:“你先回去,朕让人送你,这些野果子不够垫肚子再令人准备些吃食。” 叶凌漪看看李元麟又看看不为所动的赫连澈,终于觉得自己是个自作多情的蠢蛋,还以为经过那天的事情他们两人的关系会有所改变,一切都是她想太多。 “是!” 少女玻璃珠似的眼眸流过一丝黯然之色连她自己都不曾察觉,对面的李元麟却看得十分真切。 九五至尊的心尖不知为何像是突然被针扎了一下,刺痛的感觉让他当即直起身板拉紧缰绳调转了马头。 身后之人齐齐跟上。 叶凌漪盯着手心里的野果子,忽然大梦初醒般,一瞬间想起了进林子的原因。 “皇上,等等!” 少女尖锐的声音似绊马索,踏马离去的人猛地站住了脚步。 然后见她小跑过来,跪下地说:“皇上,林子里有刺客!请立马返回营地!” “刺客?”成威像是听见了极可笑的事情,故意在马背上伏低,大声讥诮道:“小奴才,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重兵把守的皇家猎场,什么刺客能进得来?你知道欺君是什么重罪吗?” “我没有胡说!”叶凌漪一急,冻红的小脸更加红润了:“我真的看到有一群人假冒宫女!我就是跟着他们进来才迷的路!”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由坊全文字更新请收藏本站域名: 防止遗忘,或在百度搜索“坊”,谢谢大家捧场! 第四十四章 刺客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李元麟的脸神色凝重。 伏低身子的成威刚要开口斥责就被李元麟抬手制止了。 “来人!派兵进林子彻查,所有人不得远离此处!” “皇上,你不会真的相信这个小奴才的话吧?” 成威不可思议,李元麟却并不答他,翻身下马。 紧跟着赫连澈、巫远舟、银充也跟着下马,成威这才自觉无趣亦下了马。 “起来吧!” 李元麟将叶凌漪从地上扶起,望着少女红彤彤的脸颊,眼底的光逐渐柔软。 赫连澈走过来,不动声色将二人隔开:“皇上,若真依这奴才所言,此处恐怕也非安全之地,为了皇上的安全着想,请不要远离小臣!” 李元麟目色一怔,轻轻“嗯”了声就将叶凌漪从赫连澈身后拉到自己身边说:“这么多男人在,你一个女子不好舞刀弄枪,还是贴身保护朕吧!” 那二人明暗之间叶凌漪自然是看不出有半点不对劲的,只是觉得赫连澈眼里的光瞬间冷了些。 “哎阿澈,你还是别担心了!我们这么多人在,加上林里林外的守军,区区几个草莽小贼能耐我们如何?你还是来保护我吧!” 巫远舟那厮也不知到底是真聪明还是假糊涂,竟嘻嘻笑笑将背脊僵硬的人扯了过去。 银充也凑过去开玩笑,三个臭皮匠丝毫没有半点担心刺客之事。 李元麟瞧瞧身形单薄的少女,略皱眉,抬手解开自己身上的大氅并盖到了她的肩上。 在场所有人无不是愣住,张大嘴一副吃惊的模样。 身后灼焰逼人,李元麟倏忽一笑,仿佛解释般对她说:“你这小丫头和朕那顽皮的妹妹康德一样不知道照顾自己。” 康德公主是李元麟一奶同胞的妹妹,却远没有李元麟幸运,不过八岁就因病早早去了。 “皇上折煞奴了,奴不过是个低等之人怎配与公主相提并论?” 叶凌漪算是个进退得体的人。 李元麟一笑并没有十分在意。只是在那双纤纤细手欲将大氅归还于他时,目色一厉,大手先行一步按在了她的肩上。 银色面具后的视线骤然寒气加剧,凛冽如刀。 一时气氛竟安静得诡异。 只有巫远舟没心没肺地和银充开玩笑,不时扯扯完全不在一个频道的赫连澈。而在巫远舟的身后,一支精巧的袖箭悄悄透过他的后脑勺瞄准了与叶凌漪对面而视的李元麟。看1毛线3中文网 “嗖”的一声,劲风突起,半人高灌木上覆盖着的皑皑白雪零星落了几点。 “小心!” 面对危险的直觉让她先一步大喝出声,大氅掉落在洁白的雪地上,少女的身影鬼魅般冲过去一把将面对危险全然没有自知能力的巫远舟推倒在地。 而此刻她的手上,竟然抓着一支短巧的箭!其行动之精准,速度之快,无不叫她自己惊出一身冷汗。 巫远舟仰面坐在地上双手反撑在积雪里满脸迷茫,殊不知自己已经在鬼门关走了一遭,若她刚刚没有推开他或没有接住那箭,那么此时他一定脑袋开花了。 “护驾!”赫连澈冷眉厉喝,抽出剑将叶凌漪挡在身后。 紧接着众人将李元麟团团围了起来。 是时奉命搜查的守军正巧赶来,一左一右对隐藏在林子里的刺客形成了夹攻之势。 刺客劳与应付人多势众的守军,穷途末路干脆赌着命朝李元麟的方向杀过来。 赫连澈一人当前挥剑砍落几根袖箭,几乎是没有费吹灰之力轻轻松松就将几个冲上来的草莽之辈斩于马前。 导致守军赶到时只见到了几具横在地上的尸体。 “什么人如此大胆敢行刺皇上!真是活腻了!” 适才缩着脑袋紧紧挨着李元麟的成威这会儿倒是逞起了英雄,对着地上刺客的尸体就是一阵猛踹。 赫连澈不将他放在眼里,剑柄一挡,成威就不可抑制地往后趔趄了两步,险些跌倒。 “赫连澈,你!”任他如何气急败坏,赫连澈就是不搭理他。 一只玉筷般的手指将穿着宫女服饰的刺客面上蒙着的面巾扯去,皱眉。 一旁的银充登时震惊:“这几个竟是男人!”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落到了叶凌漪的身上。 “我说过,是有人假冒宫女!” 叶凌漪耸耸肩走过去仔细端详起几个刺客,立马就觉得不对劲了。 她曾和这些亡命之徒打过照面,据她回忆刺客大概有十个人左右,其中还有两个女人,而地上这些全都是男人。 也就是说至少还有两个女人…… 少女思索的目光无意间落到两个低头走过来身形略显瘦弱的守军身上。当他们从她身边路过时,眼角的余光正好瞧见了似曾相识的脸。 “不好!是她们……” 叶凌漪来不及说完话,那两个女刺客竟扬手丢了把飞刀过来。 她只能先行闪躲。 回过神来,女刺客竟直接朝李元麟袭了过去。 “皇上小心!” 李元麟躲也不躲站在刺客对面,男人拥有一张阴柔至美的面庞,清水无波的眼睛望着劈过来的刀逐渐汹涌凝聚冷意成了千丈寒冰。 “皇上!” 有人惊惧大呼,但彼时刺客和李元麟之间的距离实在太近,没人敢轻易上前。 叶凌漪目光凌厉,手中袖箭猛地甩出去,正中刺客后颈。 两声凄厉惨叫几乎是同时响起。 两个女刺客一个被刺中后颈当场血溅倒地身亡,另一个竟是被飞出去的剑精准无误地砍断了脚后跟的韧带,跌入了血泊。 “说,谁派你们来的?” 赫连澈从雪地里将染血的剑捡起,目色冷漠地指向地上脸如白纸的女刺客。 狐假虎威的成威跟在他身后,正要趁机作威作福一番,孰知女刺客愤恨瞪了他们一眼竟从头顶取下制作精致的簪刀狠狠刺入了胸膛。 热血喷洒,雪地很快就蔓延开了血的颜色,女刺客嘴角溢血目中含恨,憋着一口气指向李元麟恶毒诅咒:“世上最该死的是你这个窝囊无能的皇帝,为帝近十载任由奸佞当朝,牝鸡司晨,贪官祸乱民间致使名不聊生,百姓妻离子散家破人亡食不果腹,都是你的错!你该死!我白绵山天神一脉定会踏平你的金宫,千军万马会从你的尸首上踩过去,我诅咒你,诅咒你死后灵魂将永生永世游离在三界六道之外,永远不得安息……” 女刺客越说越激动,一双含恨的眼睛已经渐渐涣散了神采却仍然死死盯着李元麟的方向。 仿佛有人再也听不下去那些恶毒的言语,长剑猛地一送,利落穿透她的身躯。 女人闷哼一声,就这样倒地死去了,没有半点痛苦和惊恐,有的只是深入骨髓的恨。 刺客已然被完全消灭。 然而所有人的神情却并没有因此变得轻松。尤其是李元麟,那张脸上的表情再也不是冰冷,而是煞白青灰一片。 “皇上。” 赫连澈将从刺客身上搜出来的一小块褐色长方形的牌子呈到李元麟面前:“不知皇上还记不记得这块牌子?” 李元麟被拉回神思,视线聚焦在赫连澈手里的牌子上,顿时怔住:“这不是……” “这是黑水部进贡的谷奇坤骨牌,是用牦牛骨制作的,牦牛是白绵山大力天神的象征,当年两邦交战,黑水部不敌西朝因此部族几乎全灭,黑水可汗完颜宜里布便是以此物向我西朝求和的。” “这样重要的东西怎么会在一个刺客的手里?” 银充不解。 面具后的双眼望向染了血的褐色牌子:“皇上应该还记得与骨牌一起送入西朝的黑水美人吧?当年黑水一共送来十位美人,太后替皇上收了两位姿色绝上的为后宫妃嫔。其余八位都赐给了下臣,至于骨牌,太后信佛觉得动物之骨污浊孽深便将这骨牌赐给了其中一位黑水女子,那女子后被指婚给了节度令史霍达为妾。” “霍达……”银充只觉得这名字耳熟,皱着眉想了想,倏忽大悟道:“就是前两年因冒犯太后被贬去做镇河郡守的那位吧?他不是病死在镇河郡了吗?” 一语出惊动周围。 赫连澈嗤笑:“病死?你可知这个女人为何行刺?” 成威等着挑他的毛病,立马就说:“怎么?我们大家都不知道,就赫连护卫使知道?莫不成是一伙的?” “小臣曾有耳闻,霍达大人曾在去往镇河郡的路上好心施粥救济难民。岂料难民数量众多,以霍达大人所携之全部存粮根本就是杯水车薪,饥肠辘辘久未果腹的难民急红了眼,于是一哄而起抢夺霍达一行,所有粮食财物被洗劫一空,就连霍达与小妾所生,那刚学会走路尚不满两岁的稚子也被人踩死在了那场混乱中。狼狈至极的霍达痛定思痛,千辛万苦到镇河郡以后下决心改变局势,结果却在上任半年后无端因病暴毙。” 说这话的时候赫连澈定定瞧着李元麟,那种眼神太过犀利,尖刀似的直戳他的心窝,似在用眼神质问:“归根结底,你觉得这一切都是谁的错?” 李元麟从没有一刻像现在一样感痛五内,堂堂九五之尊竟手足无措,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羞愧红透了脸。 “够了!别说了!” 一道纤细的身影不知什么时候窜过来,狠狠推开赫连澈:“现在翻这些陈年旧账还有什么意义?就算这个女人曾经是霍达的小妾又怎么样?她的遭遇和皇上没有关系!再说现在最重要的不是搞清楚这些刺客究竟是怎么混进来的吗?” 赫连澈眼底的寒气骤然狂卷成漩涡,逼视着少女,仿佛也要将她纳入漩涡之中。 李元麟低着头站在叶凌漪身后,伸出手拉过她护进自己身后。 “皇上……”叶凌漪还想说什么,却始终没再继续。 李元麟直视着赫连澈,良久,平静道:“回宫吧!” 其实李元麟比任何人都清楚今日种种,包括梁后长久以来的专断独政都是因为自己无能好欺。可目前他势单力薄,空有皇帝头衔,梁后一日不放权,毫无实绩根本不会有人信服更不会有人心甘情愿的臣服于他。 李元麟只要一想到这里,整颗心就像被千万支箭穿透了又被丢进冰窖似的疼痛煎熬,但是他能怎么办?要想彻底拔除太后母党势力,为今之计只有忍,厚积薄发才是上策。 第四十五章 弑者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李元麟猎场遇刺一消息很快传入了圣宁宫。 梁后站在高座前,清冷的眼底倒影着高座左右金身细长的立鹤,一言不发,周身散发的气场却足以叫人窒息。 烟雾般的轻纱外跪着衣着潦草的小兵,此刻将脑袋压得极低,大气都不敢喘一个。 不多时,猎场管事和一个老婆子被拖进来,战战兢兢地跪伏在地。 “就是他们?” 小兵仿若被点名,全身一震,斜着眼睛看了看旁人,忙磕头说:“回太后,小人确是看见管事收了这老婆子的钱财放人进猎场。” 猎场管事和老婆子做贼心虚不敢辩解,只缩着肩膀一个劲地求梁后饶命并表示自己只是贪财并不知那群人的真正身份。 梁后缓缓转过身,清丽的眼眸似澄澈的净水波澜不惊。拖着长长的华服走下金阶,两个宫女小跑过来为她撩开轻纱帘幔,华丽的身影就似一片锦霞游了出去。 “贪污受贿、结党营私、谋害皇帝,你们死千万遍也难赎其罪。” 涂满鲜红丹蔻的手嫩白如葱,缓缓摸上花台上鲜活的水仙花瓮,骤然眸色狠厉转身,水仙花瓮狠狠摔下,砸向了猎场管事的脑袋。 只听“嘭”的一声,青瓷花瓮染血落地顿时摔了个粉碎,猎场管事脑袋被砸出了个大窟窿当场抽搐倒地,温热的鲜血飞溅到老婆子的脸上。 亲眼目睹猎场管事死不瞑目的老婆子吓得失声尖叫,立马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梁后目色恢复了平静,甚至有丝丝快意,小宫女低着脑袋捧着装满水的金盆快步移过来。一双嫩白的手放入金盆被温水包裹。 适时林嬷嬷虔敬走上前为梁后递上干布。 梁后眯起眼睛,取过干布擦净手吩咐宫人:“将管事尸体挂到猎场去,告诉他们这就是犯上作乱的下场!至于那个老婆子,敢结党谋害皇帝便执照律例全族处死施以车裂之刑。” “太后,背后主使是不是也要尽快除去?”林嬷嬷忧心。 梁后沉眸想了想,红唇倏忽飘起邪魅的笑:“利刃遇时出鞘,去告诉丹霞宫那匹狼崽子,今夜到了要用她的时候!” 窗外冬雪未化,寒风呼呼刮在窗子上似欲吞人的猛虎在作祟,屋里烛火跳动,坐在桌前的少女揪着一颗七上八下的心,不断回忆着林嬷嬷的话——“太后交代西单楼候,自有人交予画像,像上之人必杀之。其他无需知晓!” 这里便是距离宫门最近的西单楼,门外就候着一辆马车。目的是什么地方她不知道,太后下命诛杀的人是谁也不知道,只是要杀人…… 叶凌漪低头看看自己粗糙的手掌,瞬间一种前途未卜的感觉从心底深处钻了出来占据了她的心头。说来奇怪,明明已经不是第一次杀人了,为什么这回却打心眼里觉得心寒与可怕? 她不敢想太多,对她来说失而复得的性命才是弥足珍贵的,就算是为了梁后那种心怀奸诡的人杀人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一番自我麻痹以后,她换了身干净利落的黑色劲装,取出袖子里藏着的面巾蒙上,将以防万一的药水塞进怀里,提着长剑就走出了门。 一身戍卫军服装的唐略等在马车边,站在雪地里朝走过来的叶凌漪微微颔首,从怀里取出一只小小的卷筒交给她以后就作了个请的手势。 叶凌漪稍稍迟疑,看看手里的卷筒,终于迈开步子上了马车。 唐略扬鞭赶马,叶凌漪坐在马车里将卷筒打开,里面果然藏着一卷馨白的纸卷,抽出来一瞧,画上竟是一个褐眉白须的老头? 梁后让她去杀一个老头? 叶凌漪稍皱眉,就听唐略用一贯平淡的口吻说:“此次任务艰难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我会在外面接应你,必要时候放出这支响箭我便来帮你!” 一支精巧的小弩丢进来,箭头是椭圆的空心琉璃,中间挖了个洞。 叶凌漪捡起好奇地把玩起来:“这就是响箭?太后赐的吗?” 唐略缄默一阵忽然说:“我制的!” 叶凌漪把玩小弩的手一顿,看向马车帘子透进来的身影,故意笑说:“唐侍卫真是忠心!为了任务不外泄竟亲手制了这做工精巧的弩。” 帘子外陷入沉默,只有马鞭抽在马背上马儿的嘶鸣与蹄踩雪地的闷响及车轮滚动的声音。 “能透露点信息吗?”叶凌漪突然凑到唐略身后。 二人间隔着一层帘子,唐略的后背明显僵了僵,连语气都不自然起来:“什么?” 少女瞧瞧画卷上的老头,目色狡黠:“这个人是什么身份?或者说我们为什么要杀了他?” “你不需要知道那么多!” 唐略的声音骤地冷下几度。 叶凌漪撇撇嘴,小声“嘁”:“不说就算了!” 唐略不能直言的是知道太多未必是件好事,那些惹来杀身祸事的往往也是因为了解太多,在宫里秘密多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至高之位之主,另一种就是死人。 滚动的车轮停在漆黑的巷子里。 叶凌漪从马车上跳下地,趁着雪色凑近唐略。 娇丽容颜忽的靠近,惹得年轻男人心口一窒忙往后倒,怀里揣着的兔子瞬间受惊突突跳起来:“什……什么事?” “没有,我只是觉得……” 少女的眼睛跳动着笑意,仿佛老手般摸摸下巴,另一手出其不意地戳到唐略脸上,将男人的嘴角往上推:“我只是觉得你太严肃了!听闻你和我一样也是从苍嶷山九死一生下来的人,既是如此你更该懂得伪装自己才是。再说你长得这么好看……” 少女不怀好意地笑,男人退无可退目光闪躲,一把挥开摁在自己嘴角的手,没成想无意间用力过猛,少女竟直接被推翻在雪地里,全身重量通过手掌拍在坚冷的地面,痛感瞬间传入脑海。 “嘶!”叶凌漪皱眉痛呼。 唐略反应过来,忙从马车跳下地,俯身紧张地问:“你没事吧?” “不就是一点小事吗?你至于吗?” 叶凌漪佯怒抬头。 唐略果然面有愧色,朝她伸出手:“对不住,都是我的错!先起来吧!” 叶凌漪不依,噘嘴说:“今日我可是太后派来执行任务的,你若不诚心与我道歉,那我就不起来了!” “那你想怎么样?”唐略无奈。 叶凌漪双眼浮现狡黠,学着世俗逛青楼的油腻大汉挑起下巴说:“给本大爷笑一个我就原谅你!” “你!” 唐略又惊又急。无奈叶凌漪在地上做好一副“你不笑我就不起”的无赖架势。 男人憋红了脸,扬起嘴角瞪着眼睛硬生生扯出一个“狠毒”的笑容。 叶凌漪被逗乐,孩子气地哈哈大笑起来。 “行了吧?” 唐略语气颇为无奈,伸出手去,叶凌漪终于大发慈悲地将手放到了他的手上。 雪色透亮,一道纤细的身影猫儿般轻松从大院高墙跳落,顺着墙根摸到了院中庭,路过的丫鬟端着托盘小声议论着主家老爷今夜又歇在了哪房姨娘屋里。 叶凌漪趁人不注意劫走其中一个丫鬟,捂着她的嘴,刀逼上脖子问:“你们家老爷在哪里?” 小丫鬟哪里经历过这样惊心动魄的事情,吓得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黑衣人的手稍稍松开,小丫鬟就迫不及待地招供:“饶命,我家老爷今夜歇在二姨娘屋里。” 黑衣人的眼珠转了转,还没等开口问二姨娘的屋子在哪里,怕死的小丫鬟自己就说:“二姨娘的院子就在主屋隔壁!” 好吧!完全不给她发挥的机会! 黑衣人从怀里取出事先准备好的药水:“这是蒙汗药,强效……” 话才说了个开头,小丫鬟就十分上道地夺过去,一仰头将药水喝了干净,紧接着两眼一翻直接倒了下去。 双手依旧保持状态的黑衣人咋舌不已,但此时任务在身也管不了那么多,提着剑就往隔壁院子去了。 主家老爷和小妾似乎已经睡下了,院子一片黑暗只留了两三盏灯。 叶凌漪从半开的窗子潜入,利剑出鞘悄悄逼近锦帐笼罩下的床,倏地掀开锦帐落刀砍下去,只听“铿”的一声,兵器相击。 床上竟躺着一个和她一样穿着夜行衣的人,看身量是个男人。只以一柄短刀就轻松接下了她的剑。 这是个高手。 叶凌漪脑子里闪过的第一直觉就是自己轻敌了,看来对方早有防备,说不定早在院子里设下了天罗地网就等她来,到时候捉她就好比瓮中捉鳖。 叶凌漪的头皮发紧,她知道为今之计再顾不上什么天大的任务,只有尽早离开保住性命才是上策! 手里长剑猛地一用力。 趁床上的人应付之际,叶凌漪跳远几步,慌忙掏出藏在腰间的响箭小弩,对准窗外。 却还来不及扣动弩机,响箭的箭头就被一道快刀斩落。 后路被彻底断绝,叶凌漪心下大叫不好,完全失了主意,情急之下转身猛一挥剑,对方的短刃竟快她一步逼上了她的脖子。 “你是什么人?” 第四十六章 阴谋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脖子上那种锋锐的感觉很明显,叶凌漪瞪大眼瞧着对面那人,只觉得他的眼睛生得极好瞧人时总有种像狐狸般令人捉摸不透的东西,在哪里见过似的。看1毛2线3中文网 男人眼里的光芒动了动,主动弯下腰来盯住她的眼睛,声音带着调侃的笑意:“你见过我吗?怎么一副很痴迷我的样子?” “少胡说八道!”叶凌漪恼怒动了动手臂。 男人似怕真伤了她,立马就说:“刀剑无眼,不想身首异处的话最好别胡动!” 这一刻她才忽然觉得这个声音听起来很熟,就像某个人…… “你是赫连澈?” 试探性的提问没有换来回复,叶凌漪就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想。 “你是赫连澈!” 她不自觉提高了音量。 男人眼中的笑意加深,短刃在他指间听话地转了几个圈就被收回,感叹般:“看来小奴才还没有蠢到极点!” 指节分明的手刚将短刃送回刀鞘就被人狠狠踢中了小腿。 一八八的大个子立即吃痛地弯下腰,愤愤责问:“狗奴才敢以下犯上?” “你说什么?”叶凌漪眯起眼睛,慢慢靠近他:“现在你我二人都是擅闯民宅的贼,何来上又何来的下?” 男人吃痛,因此表情皱成一团。 少女得意笑笑,反将长剑架上了他的脖子,不紧不慢开口:“说,那个老头呢?” “你说谁?” “少给我装糊涂,今日你在这里打埋伏难道不是事先和老头串通好的?” “青鸢!”赫连澈突然收住脸上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也不顾她的剑还架在脖子上,“今晚有我在,你绝对杀不了那个人的。” 叶凌漪一愣,下意识问:“为什么?” “因为我不会让你杀了他!你连太后为什么派你杀这个老头都不明白,甚至不知道刘侍郎的身份,你怎么敢轻易下手?你知不知道我等在这里就是为了杀掉太后派来的人,刚才若不是我认出你来,恐怕锦帐掀开一刹那你就被我杀了!” “你说……侍郎?”叶凌漪没在意赫连澈其他话,倒是着重在侍郎一词上。 这么说画像那老头是当官的? 赫连澈皱眉:“你果然什么都不知道就来了。” 奉命行事而已,她应该知道什么吗? 叶凌漪仍是一副迷惑的模样,她心里原本已经猜到一两分梁后突然下令杀人会和李元麟遇刺有关,毕竟两件事发生的时间太过紧密,但她实在没有想过梁后会让她来刺杀当官的。 俗话虽说光脚不怕穿鞋的,可她不一样,她死过一次知道死亡的恐惧,因此她惧怕死亡更珍惜性命,梁后此举实在是抬举她的赴死之心了。看1毛2线3中文网 “刘侍郎是兵部的人,太后派你来许是察觉到了上次刺客身份与他有关。因为刘侍郎是霍达的表兄长久以来又主张皇帝亲政,太后本就对他心怀芥蒂,此事一出正中太后下怀。正好借着与霍达的这层关系给刘侍郎扣顶刺杀皇帝谋反后畏罪自杀的帽子,你若真助纣为虐杀了刘侍郎,谋反罪坐实,恐怕到时候死的就不仅仅是刘侍郎一人,而是整个刘氏家族。” 赫连澈耐心解释,叶凌漪的愤怒大于震惊。 虽然她一直知道梁后为人奸险恶毒,却从没有想过程度如斯之歹,她本以为为了保命杀个恶人也没有什么,可梁后竟让她做灭人全门的歹事。 “可恶!士可忍我不可忍!”她忍不住愤叹! 是时,门外有细微动静。 男人侧耳,一把将咬牙愤懑中的叶凌漪拉到身边藏好。 然后就见昏暗室内门被人推开,男人的身影充满警惕走进来,手里握着的刀被屋外雪色反照闪出寒光。 叶凌漪定睛仔细一瞧,才发现来人竟是唐略。 他怎么进来了?不是说好发响箭才会进来帮她的吗? 她难道把响箭发出去了? 叶凌漪皱眉回忆,确定响箭在她手里时连屁大的声音都没有发出就被赫连澈一刀扼杀在自己的手上了。 “站住!” 这时,本可以不被发现的赫连澈却故意出声吸引了唐略的注意。 这一刻叶凌漪也总算学会了机灵,当即将剑塞到赫连澈手里,自己则紧紧捉着他的手一个转身,脖子完美贴上剑身作出一副被挟持的情形。 “唐略!”叶凌漪眼见“救世主”般惊慌失措大呼小叫。 赫连澈微微诧异于少女的表现,却也将计就计制止了正欲挥刀上前的唐略:“站住!你最好别自作聪明,想让这个女人活命的话,现在就给我出去!” 叶凌漪十分配合,怕得“花容失色”地说:“唐略,他是那日刺杀皇上的刺客一伙的!我不想死,你快照他的话做!否则他真的会杀了我!刚刚那个老头就被他伤了,也不知现在到底死了没死!” 赫连澈清澈的目光抖了抖,眼睛里满是不可思议,心道:她竟猜到了他会利用刺客的身份制造刘侍郎遇刺的假象? 这是二人第一次心灵契合。 唐略不知,凝眸目光冰棱似的发射出寒冷,声音像千年玄冰一样沉重:“你敢伤她,我保证你今日再也出不去!” “你可以试试!看是我先死还是她先死!” 赫连澈“恶狠狠”地将剑逼近叶凌漪的脖子。 这二人之所以这样恣意妄为的演戏,是因为他们都清楚知晓叶凌漪对梁后还有用处,梁后身边的人就算不顾及叶凌漪,也要想想事后如何向梁后交差。 果然,唐略稍有迟疑。 叶凌漪见状,干脆梨花带雨式地“哭”了起来,为了将戏做足更是趁机添了把猛柴,主动贴上剑身去,故意任锋锐刃尖擦破了自己颈部的皮肤。 脖子上的皮肤本就脆弱,稍破了口子,温热血液立即从伤口溢出,顺着剑身滴落下来。 赫连澈的手不可抑制地一抖,眸子里的震惊太盛,差点就要露馅。 好在叶凌漪捉住他的手暗暗紧了紧,仿佛无声告诉他自己没事一般。 赫连澈自然不能辜负了她的良苦用心,于是立即冷眸呵道:“我的话你没听清吗?需要我再说一遍吗?不出去我就立马杀了这个女人!” 二人联手做戏,唐略虽然也隐约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但为了保全叶凌漪还是乖乖放下手里的兵器退了出去。 蒙着面的赫连澈“挟持”着叶凌漪亦紧跟着走了出去。 “现在可以放了她了吧?”唐略不敢精神懈怠,死死盯着蒙面的赫连澈及他手里那把染了叶凌漪鲜血的剑。 赫连澈微眯起眼,吩咐:“以防万一,你先举起手转过身去!” “你别太过分!” 唐略在穷山恶水历经九死一生走出来,算是个脾气极不好的人,刚才肯放下武器已经是天大让步了,现在赫连澈的这个要求几乎触碰到了他隐忍的底线。 赫连澈似故意挑衅,下颚微微抬起,连目光都变得不可抗拒,好像只要唐略稍不听话他就会立马做出令他后悔终生的事情。 为了叶凌漪的安全唐略还是选择忍让,依言转过身。 赫连澈手里的剑立马收回,皱着眉小心查看了叶凌漪的伤势,确认了只是小伤才以仅二人可听的声音斥了声:“简直胡闹!幸好只是擦破了皮!” 叶凌漪捂住脖子,笑嘻嘻道:“我没事,你快走吧!我知道怎么应付!” 赫连澈冷着眉眼瞧了瞧唐略的背影:“我已经安排好了,一会儿刘侍郎就会带着兵部的人过来!倒是此人,他是梁后心腹不好对付,你自己须得小心!” “知道了知道了,快走吧!时间久了恐怕他要怀疑了!”叶凌漪不断催促。 赫连澈深深瞧了叶凌漪一眼,这才三步并作两步跳上墙头,一阵风似的消失在了侍郎府。 叶凌漪酝酿了一番,立马作出“痛苦”表情,腿软跌坐在地。 唐略听见动静转身,瞧见叶凌漪的模样忙上前:“你受伤了!” 叶凌漪不说话,只是咬着嘴唇皱眉,煞白小脸甚是可怜。看得对面那大男人心下竟隐隐发软发疼。 少时,墙外果然有整齐的脚步声伴随着移动的火光往这边来了。 “不好!”唐略拧紧眉头,他们的身份特殊不能被人发现,万一牵连到太后,他们不仅自身难保说不定太后为了堵悠悠众口还会滥杀无辜! 思及此,唐略将叶凌漪从地上扶起:“能走吗?” 此刻男人流露出的关切神色没有半点虚伪,叶凌漪点点头。勉强跟着他的脚步跳上院墙离去了。 更远处,沉浸在夜色中积雪未消的屋顶明暗交接。 年轻的侍从站在屋顶,以目光迎接由远及近的主子。 男人的脚步缓缓停住。 年轻侍从立马上去:“主子回来了,怎么样?” 男人知晓他所指是刘侍郎之事。 面巾摘下露出了一张清俊绝顶的容颜,男人脸上表情恹恹的:“本打算将今夜梁后派来行刺的人杀了,再制造刘侍郎遭遇刺客负伤一事,可惜今夜来的不是寻常刺客。” “那主子的意思是,计划失败了?” “不,”男人瞧向远处,移动的火光犹如印在他眼睛里跳动的星星,“虽有插曲,但结果大同小异。刘侍郎乃两朝老臣,在朝堂威望颇高,只要他站住脚,扳倒梁后指日可待!” 圣宁宫内。 “你说什么?”梁后风韵犹存的脸上阴鸷无比。 唐略低着脑袋,虔敬回答:“青鸢进入刘侍郎屋内的时候正巧遇上刺客刺杀刘侍郎。可惜没有来得及杀了他就被青鸢撞破,情急之下,那刺客便以青鸢要挟下臣退出屋去,待下臣回神,那刺客已然走远,而青鸢又身负重伤,彼时刘侍郎下属赶到,下臣不得已才带青鸢先离开!” “是那狼崽子这么和你说的?” 梁后满眼精明。 唐略皱眉,未说话。 梁后又问:“可查清楚刘侍郎为何遇刺?何人所为?” “不出所料应是猎场的刺客一伙的,据说是因为刘侍郎在暗中调查皇上猎场遇刺一事,刺客这才找上他的。” “哦?连哀家都不知道的事,刺客是如何得知刘侍郎在暗查皇帝猎场遇刺一事的?”片刻,梁后抬起头皮笑肉不笑弯起嘴角:“这事倒是很有趣,我西朝竟还有人能有这个本事在哀家的眼皮子底下走窜消息。刘侍郎伤势如何?” “很重,肋骨断了三根,刀入脾脏差点丧命,侍郎府去了医师一拨接着一拨,一日从未间断,就连皇上派去的银太医也不敢保证刘侍郎性命无忧,尤其是皇上,今日还亲自去了趟侍郎府。” “这么说……”梁后并不十分在意,往前走两步,云衣翩翩一双秀足踩着莲步移到殿里摆着的一口大缸旁,细嫩手指拿起竹棒逗了逗水缸里肆意撒欢的锦鲤说:“这个节骨眼上所有朝臣的目光一定都在刘侍郎身上,短期怕是动不了他了!我们且看着事态如何发展吧!” “是!”等了一会儿梁后没有要再说话的意思,唐略便作揖:“下臣告退!” 正欲退出去,梁后突然又开口:“哦,那丫头!” 唐略深知梁后嘴里的那丫头指的是叶凌漪,于是停住脚步。 梁后继续道:“你去传话,让那丫头给我盯紧了皇帝,许多事哀家不喜欢说第二遍,若再让哀家发现有半点敷衍了事或自作聪明,哀家定要了她的小命!” 第四十七章 决策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肋骨断了三根,刀入脾脏差点失血身亡。 这招置之死地而后生,充分说明刘侍郎是个狠角色,为了摆脱梁后竟对自己下了那样的狠手。一招苦肉计,然后利用赫连澈制造出来的遇刺风声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二人再联合上演将计就计。 这个时候外头就传言绘声绘色说刺杀皇帝和刘侍郎的是来自民间的一股强悍势力,民间最近兴起的一个神秘组织,其势力之大连前拥后簇的皇帝身边都能渗透,且组织里的人个个都是不怕死的狠角色,他们不求财专索命,专门盯着高官显贵下手。 谣言传得真是神乎其神,煞有介事。 一时间京中风声四起,朝臣人人自危。很长一段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刘侍郎的身上,大家都在等着看被刺杀未遂重伤奄奄的刘侍郎会不会一夜暴毙。 到了这一步,这事就像一个摆在明面上的黑锅,梁后纵算再强势也不可能傻到在这个风头浪尖再搞动作去主动背黑锅。 事情很快过去了一个月,传闻中的强悍势力与刺客再也没有出现过在众人的视线里,所有人也就渐渐都遗忘了这件事情。 早春的时候刘侍郎的伤也好得七七八八了。复职后第一件事便叫宫里收到了一份特别的“礼物”,是送给李元麟的——一份万民请愿书。 刘侍郎呈送给李元麟的时候只说是民间一个文墨功夫颇有些厉害的老头主笔的。 老头的文墨功夫究竟多厉害叶凌漪不知道,只是李元麟在打开那份万民请愿书时,竟坐在御案前对着它发了一整天的呆,脸色很是阴郁。 就像乌云密布的天空随时都会降下瓢泼大雨。 叶凌漪在旁边研磨时好奇地偷偷瞥了眼,她不认识西朝那些文笔繁琐又古怪的文字,只瞧见请愿书上密密麻麻的全是手印,就感觉一定不是好事! 叶凌漪可以说是个非常识时务的人,眼见李元麟的脸色越来越不好,为了避免被伤及无辜她就很识相地福身行礼,准备退出去不在这触他眉头。 “等等!” 穿着一身男装的叶凌漪被叫住,脚步猛地定住。 李元麟没有看她,话却是对她说的:“过来!” 简简单单两个字却带着毋庸置疑的力量。 叶凌漪抬眼看了李元麟一眼,迟疑了片刻还是走到了他身边。 “你怎么看这份请愿书?”李元麟问她。看1毛2线3中文网 叶凌漪象征性地瞥一眼那份请愿书,讪笑着摸摸鼻尖,有些不好意思:“皇上您忘了?我不识字啊!” 李元麟一愣,终于抬起一双柔美的眼看了看她,颇有些无奈:“朕倒是忘了,你是个不进文墨的硬家伙。” “是是是……” 叶凌漪笑得很狗腿,心里却哼哼了声:“跟我在这弄笔拾墨?老娘认识的字,你还未必认识呢!” “这是民间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罄竹先生的字。”李元麟解释。 叶凌漪直皱眉,心道:“罄竹?罄竹难书的那个罄竹吗?这个老头的名号还真是一言难尽。” 看她凝神思索的认真模样,李元麟不自觉弯起嘴角,放柔了声音又说:“离我近些,我把内容说给你听听,你再帮我分析分析如何?” “我?”叶凌漪显得很意外,连忙摇摇手说:“我不行的皇上,我一个小小奴婢,能为您分忧的也只是照顾好狗柱子。” 李元麟今日一天绷着脸,听了她的话难得露出了一丝轻松的表情,紧接着也不由她分说便执起她的手压在了那份万民请愿书上。 叶凌漪被迫矮下身子,稍稍侧目就瞧见了李元麟线条柔美的侧脸,近在咫尺,呼吸可闻。 “这是从镇河郡送来的请愿书,上面说的大概意思是镇河郡守霍达到镇河短短数月为百姓造福不少,最后却蒙冤死去,太后亲侄梁泗系镇河府丞今升至郡守。彼时霍达为郡守梁泗不仅没有做好属官分内之事反仗着自己是皇亲贵胄曾多方刁难霍达、平日更是为祸民众无恶不作……霍达死后,郡守府一丫鬟被释奴,据她回忆霍达死因并非顽疾。丫鬟目睹梁泗与霍达饮酒,其间霍达曾去小解,梁泗便趁机在霍达酒里下了东西,这事正巧被端菜进来的丫鬟撞见,梁泗便以她全家性命威胁,迫其淫威丫鬟只好妥协,未曾想第二日霍达就突然暴毙,一夜之间霍府全员在梁泗欺压下沦为丧家之犬,家眷不堪打击相继离世。丫鬟亦因此良心不安终日郁郁,曾多次欲将实情呈送于众,但丫鬟毕竟人微言轻又害怕梁泗势力便一直将事情堆压在心头,直到霍府唯一幸存者小夫人在京城变成刺客被杀的消息传回镇河,小丫鬟终于经不住良心谴责将事情抖了出来。如今万民请愿便是要朕治梁泗的罪!” “这么说……”叶凌漪略加思索:“如果霍达真是被害死的,皇上治梁泗的罪必然大得民心!这可是好机会啊!” “未必!”先闻其声未见其人。 有人进来,御案边的二人齐齐投过去视线,才见身着银白甲胄的赫连澈雄姿英发地走了进来,瞧见对面那二人,深邃的眼眸立即变得锐利。 “赫连护卫使这话什么意思?”皇帝阴柔的面孔上带着些许威严。 赫连澈只形象地作了个揖,眼睛一直锁定在叶凌漪与李元麟几乎碰在一起的肩膀上。站定好了才说:“其一皇上只瞧见这份万民请愿书,梁泗是否有罪还有待考究。其二,梁泗乃太后亲侄,其母党势力张狂,皇上若轻易治罪恐引其母党甚至其他朝臣不满继而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李元麟凝眸思忖,觉得他说得不无道理,长久以来他只是名义上亲政,朝堂大事实权仍被太后操控着,如今刺客之事引出霍达的死因是契机,此事又与梁泗有关,若凭一份请愿书轻易治罪恐引起朝堂不满,他决断不能做那丢了西瓜捡芝麻的毫无长进之事,所以这事还得再斟酌才是。 默了半晌,李元麟问:“赫连护卫使可有想法?” “其实这事要解决也简单。”赫连澈不假思索,“早春已至,沿河百姓到了春种时节,皇上理应效仿历代重熙累业之明帝,下巡江南观百姓劳作方感民间疾苦,以思革旧陈新抚慰民心。” “下巡江南?”李元麟默默重复了赫连澈的话。 “这个好!”少女眼眸倏地明亮。 李元麟侧眼与她对视,叶凌漪眯眼笑着解释说:“皇上可借由下巡江南一事彻查霍达死因!皇帝亲自办案一可收获民心,二来那些朝臣也不好说什么!” 这倒是个办法。 李元麟没有表示反对,只是考虑了一会儿,略皱眉忧虑道:“若下巡江南太后那边得到消息先有所动作,怕是我们还未到达镇河,关于霍达之死的线索和证据就先被销毁了。” “这个就更简单了!” 赫连澈轻轻挑起嘴角。 李元麟看过去,深邃的眼睛里略夹带一丝迷茫。 “梁泗如今是镇河郡守,隶属朝廷管辖,只要皇上先下赦令赦免掳扣朝官员之罪,小臣自可派人过去先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梁泗羁押,再将证人保护起来。” 李元麟眸光微微潋滟,显然是心动,片刻又提起了防备:“我凭什么相信你?” 要知道他赫连澈的护卫使统领一职是太后亲封的,名义上他是太后的人,如今却站在这里替他李元麟出谋划策,这实在让人不得不防。 而面对他的怀疑,赫连澈别有深意地瞧向了叶凌漪,嘴里的话却是对着李元麟说的:“皇上不必怀疑,小臣这么做是为了报答皇上的赐药之恩。” 李元麟自然不知赐药那日发生的事。赫连澈却是故意提起的,那一日他们失去理智,差点越过了那道德的雷池,以至于现在回想起来还是会脸红心跳。 她觉得自己那个时刻一定是疯了,要不就是被鬼上身了,不然那时她怎么在心底竟有些心动?更令人不解的是,自从那天以后她光是看着那人都觉得他浑身散发着一种不可思议的,令人抗拒不了的魅力,以至于不知觉间她的眼睛已经学会了在人群中自动追寻他的身影了。 这简直是个危险的开端。 触及到对面那略显得露骨的眼神时,叶凌漪的小脸不可抑制地红了红,仿若做贼被抓似得慌忙别开视线,垂下眼帘脸却更烫了。 一旁的李元麟也不是个傻的,察觉到二人细微的变化眼里神采变了变但并不挑破。 “那朕便信你一回,照你说的,在朕下巡江南以前切不可走漏风声,赫连护卫使需尽快完成那件事。” 那件事特指秘密扣押梁泗与保护作为证人的丫鬟。 李元麟急于打破眼前局势彻底摘除自己傀儡皇帝的帽子,于是他在心里建了一个赌局,和赫连澈赌诚心的同时也与自己赌一把,赌的是这江山大业,赌的是他背后站着的黎民百姓。 七日后,李元麟终于下令南巡,除了伺候的仆从侍卫以外只简单钦点了几名朝中大员随行,刘侍郎便是其中之一。 然而这个决定下达未过去多久就遭到了梁后的强烈反对。 梁后以帝之安全无法保障与不可一日豁朝为由告诫皇帝收回成命深省己身,然君诏已出,李元麟执意以君无戏言驳回了梁后之告诫,梁后气极遂偕同党羽当朝跪地不起求皇帝收回成命,岂料李元麟也是犯了拗坚持不置一顾。 母子二人顿时形成对抗,梁后很快就被“气病了。” 其实梁后的心思很明显,她知道皇帝的翅膀硬了想要脱离她的束缚,如今她装病无非是思量就算拖不住他下巡江南的双腿也要让李元麟被人诟病,这样一来,李元麟下巡江南的道路必然不易。 这是一个野心远胜于血脉亲情的母亲的思想,她想要登上权力的顶峰做第二个武则女帝就必然得抛去寻常的母子之情。 李元麟是知道的。所以他就算被人诟病,就算所有人都说他这个皇帝不孝、昏庸不受朝臣谏议,也好过做一个只能眼睁睁看着百姓受苦难却无能为力的傀儡。 他一定要改变眼下情形,扭转这病态的局势。 这是李元麟给自己下的决心。 是以,南巡令下达后的第三天,李元麟的队伍终于上路了。 第四十八章 基友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叶凌漪作为贴身侍女又是梁后名义上的眼线必然是和李元麟待在一处的。看.毛.线.中.文.网只不过这小妮子不太安分。 李元麟在马车里闭目养神的时候她就趴在马车的车窗上,时而和走在马车边的宫人聊上两句,时而将目光锁定在赶着六匹步履缓慢的马的御用车夫身上,惊骇至极的表情。 赫连澈这次则充当护卫一角,骑在高头大马上的身姿英挺,踏马过来正想劝那不安分的妮子不要随意和人说话,叶凌漪脸上便浮起被鬼抓了似的表情,立马将脑袋缩回了马车里,徒留赫连澈一人纳闷。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走了一整日,入夜以后才出了京郊。 寻了个不算热闹的驿馆下榻。 叶凌漪本着恪尽职守的原则伺候完李元麟更衣洗漱才满脸疲惫地钻回了自己的屋子。 动手剥掉了自己身上累赘繁琐的古人衣服就听床脚传来一声细微的动静,望过去,拢着小床的碧色轻纱动了动。 “谁?” 她的第一直觉是有人闯进来了! 目色如电投过去,叶凌漪也顾不上将脱掉的外衣再穿回去,就悄悄摸出藏在腰间的小匕首,拔掉刀鞘,踮起脚尖轻轻走了过去。 随着脚步越靠近轻纱后传来的呼吸声就越是清晰可闻。 对面那人迟迟不主动出来,她也就失去了耐心,手里匕首紧了紧换成双手握住,叶凌漪的眼睛骤然狠厉,手里的匕首高举过头顶猛地朝轻纱后刺去。 里面的人紧抿着唇正纠结要不要说话。 遮挡视线的碧色轻纱遽然被冲破,刹那一把精巧的刀子刺过来,直勾勾送到里面那人的眉心前,疾风似的动作却犹如弦断音止没再继续。 因为她认出了来人。 “怎么是你?” 叶凌漪瞪圆一双乌黑的大眼睛盯着对面比她还高一个头,此时正满脸呆愕缩在墙角的巫远舟。 巫远舟也看着她,眨巴眨巴眼睛,像只无辜的小白兔。 那双握着匕首高举过头顶的手终于缓缓放下。 巫远舟眼睛晶亮显得有些兴奋又有些怯懦,小媳妇似的绞着手指说:“我……我是来找你的!” “找我?” 叶凌漪以为自己听错了,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挑眉说:“你找我干什么?你的阿澈宝宝可不在我屋里。” 她记得这次南巡的名单里好像也没有他巫大宝贝疙瘩的名字啊!难道这货是偷偷跟来的? 少女言语带着玩笑意味,巫远舟扁扁嘴,原本生得俊俏的面孔因此显得十分委屈道:“谁说我是来找阿澈的?我真的是来找你的!” 好吧! “找我什么事?” 这么一问,巫远舟又支支吾吾半天答不上来。 “得。” 叶凌漪摆摆手,只当他是个痴恋赫连澈的断袖不敢也不好意思承认这才拿她做借口,便耸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态度,随手将匕首收回就转身走了出去,坐到茶几旁信手抓住砂壶往自己嘴里咕咚咕咚灌了几口水。 随后又重重放下茶壶,不吝豪情地擦擦嘴,丝毫没有半点女儿家该有的矜持和大方,倒是匪气盛然的。 相比之下,不远处捏着包袱站姿笔挺的巫远舟倒是显得几分文静,几分天然受,将她的模样收入眼底,少年郎漆黑的瞳孔掠过崇慕颜色。 “你不去找阿澈宝宝吗?他就在楼下。” “都说了,我是来……” 巫远舟嗫嚅一声,没有继续往下说却莫名其妙红了脸。 叶凌漪看不下去了,干脆三下五除二披起外衣,走过去拉起他的手。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着实吓了巫远舟一跳,尤其手腕上略微粗糙的触感更是叫他心头猛地一紧,脸顿时如烧开了水的锅直冒热气,红的简直能滴血。 “青鸢,你这是……” 叶凌漪转头瞧他一眼,理所当然地说:“带你去找你的阿澈宝宝啊!” 否则这么一直杵在她的房里算怎么回事? 叶凌漪不听他的解释,拉着巫远舟就往赫连澈的位置走。 彼时的赫连澈正在马房刷他百日里的坐骑。 铺天盖地的夜色围过来,将马房顶上悬挂着的灯笼的光线瞬间变得温柔,连同光线笼罩下的男人脸上的表情也一起变得温柔起来。 男人脱去了繁重的甲胄换上了常衣,一身藏蓝色远远望去几乎要融入了夜色中,唯有摞起的袖口露出半截白色的部分,虽将他身形衬托愈发完美,但在这凉意尚浓的夜晚却显得略微单薄,半束的墨发绸缎般贴在他的后背,漂亮的瑰色薄唇紧抿着,泛着冷意的面具后一双眼睛里闪烁着星光,关节分明的大手此刻正抓着鬃毛刷在乖巧的马儿背上上下拖动,是少有的认真模样。 初春的风温温柔柔地吹来,葇荑般抚摸过男人英挺的后背。 随风而来的还有少女清脆的声音:“赫连护卫使!” 赫连澈骤地停下手里的动作,放下鬃毛刷转过身去,幽邃的眼睛定在了走到他面前的一道纤细身影上,再稍一移视线就瞧见了她身后还有一个面色红得像猴屁股似的巫远舟,及那紧紧擒着巫远舟手腕的小爪爪。 眉头倏地一紧。 “赫连护卫使你看你,出门也不和人家巫少爷说一声,害得好基友奔波这么远来寻你!多不容易啊!” 她像在交代一个烫手山芋半带讥诮。 赫连澈没在意她说的话,倒是目光灼灼定在她的手上,下一秒就毫不客气地劈手过去打开了二人的手。 叶凌漪没想到他给自己来这么一下,当即吃痛揉揉被拍红的手背,怒地瞪大了眼睛:“你干什么!疯了?” 赫连澈清清嗓音,装腔作势地挺直后背站好,摆出一副大义为公的模样说:“身为奴才一点规矩也没有!巫少将军也是你能随意轻薄的?” 说完,顺势将沉浸在花痴中的巫远舟一把强扯过来:“远舟别怕,有我保护你!” 真是好基友! 叶凌漪看了差点感动得潸然泪下。 但…… “赫连护卫使,你倒是给我解释解释,我怎么就轻薄巫少将军了?” 叶凌漪笑得咬牙切齿。 巫远舟反应过来,立马挡在叶凌漪面前,如护犊子的母鸡般对赫连澈说:“阿澈你别怪青鸢,我是自愿被轻薄的!” 叶凌漪一听这话,气得差点直接背过气去,心里一万个草泥马奔腾而过:“我说老兄,你怎么还故意扭曲事实呢?” 她只是本着有缘千里来相会的人道主义精神让好基友团聚啊!他们究竟是哪只眼睛瞎了看到她轻薄巫远舟了? 叶凌漪简直要抓狂。 这个时候巫远舟忽然转过一张俊俏书生的脸来,对着叶凌漪就是一阵令她毛骨悚然的傻笑:“不瞒你说,其实从在猎场你救了我一命时候开始,我就看上你了!正所谓知恩图报乃举世美德,我巫家好歹也算是世家,定是要将传世美德尽全力发扬光大的,所以……你嫁给我吧!” 虾米?她被求婚了? “轰隆隆” 叶凌漪犹如被天雷劈中,顿时雷得外焦里嫩。心里有个小小叶凌漪正激动地狂擂着腰鼓。 这个时刻所有电视剧里英雄救美,以身相许的情景从她的脑海里闪过。 但细想又觉得不对啊。巫少爷究竟是哪根神经短路了?你身为门阀贵公子的矜持呢?理智呢?你的基友阿澈宝宝可就站在这里!你就不怕被误会吗? 被巫远舟隔绝在身后的赫连澈黑了脸,不知什么时候绕过满脸堆笑的巫远舟定定盯着她瞧。 见少女的视线仍呆呆的定在巫远舟的脸上,便气不打一处来地擒住了叶凌漪的手腕。 手指稍用力。 叶凌漪便痛得拧了眉,也顾不得巫远舟突如其来的表白,就瞪了赫连澈。 见他面色不善又不敢将不满发泄出来,只好在心里暗啐了口:也不知这货又是那根筋搭错了! “跟我来!” 赫连澈的声音一向很好听,一潭湖水般低沉又不显得沉闷,即使是在这不知为什么蕴了丝怒气的时刻也依旧有着蛊惑人心的力量。 无辜的巫远舟就这样被抛到了脑后,刚想抬腿跟上去又怕会适得其反引来叶凌漪反感,遂只能眼睁睁瞧着那二人越走越远。 “所以你兴匆匆的拉我来,就是为了喝酒?” 叶凌漪颇为无语地看着对面的人。 某人很是当然的样子再一次阐明了她的立场:“你是奴才,让你陪我喝酒是看得起你!” “是是……”叶凌漪面上皮笑肉不笑,暗地却悄悄问候了他祖宗十八代。 不过…… 喝什么酒需要这样狠? 叶凌漪望望自己面前摆满酒桌的二十几只酒香浓烈的酒碗,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心想:赫连澈是不是对她的性别有什么不太明白的地方? 喝酒这种事不是应该和男人一起才算尽兴、爽快吗? 她是一个女子,就算因为穿越失败脸先着陆所以才不幸穿越成了受人使唤的奴才,也没谁规定奴才的酒量一定要好吧?且就算酒量好,也没人规定奴才一定得在这大寒夜里舍弃睡眠时间来陪喝酒吧? 这货究竟是脑袋有问题找错人了? 这事如果放在现代她就要怀疑是男人的动机不纯了。 但赫连澈…… 叶凌漪本来觉得这老古董不可能有这个想法,但心念一转,想起那天在床上的情景她又觉得也不是不可能。 女孩子出门在外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叶凌漪笃信这钢铁般的原则,拉进自己的衣领,腾地一下从酒桌边起身,“咳咳”两声,无比“娇怜”地抚抚额头说:“主子,我看今日还是算了吧!奴身体不适许是害了风寒,不宜饮酒。” 赫连澈抬手捏住酒碗,瞟一眼演技浮夸的少女,嘴边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说:“正好,你不似大家闺秀弱不禁风,皮糙肉厚的人一碗酒下肚,什么毛病都好了!” 作势,他果真将酒递了过来。 叶凌漪暗自咬牙,一招不成一招又起,玻璃球似的眼眸飞快闪过一丝狡黠:“对了,我想起来了。今夜皇上那里是我当差,再不去就迟了,我得赶紧走了。” 第四十九章 醺吻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叶凌漪迫不及待抬步要走。 “站住!” 赫连澈命令出声,她整个人便犹如被人施了咒定住不动,暗里却恨不得将舌头咬断,自己怎么这么听话呢?难道身为奴才,骨子里的性子也奴性化了? “皇上那里已经派了最精锐干练的侍卫守着,屋外也有一众宫女太监,你去当得哪门子差?” 叶凌漪反应过来时,赫连澈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她身边,此刻正微微俯身与她保持着视线平行,面具后的眼睛带着摄人心魄的光:“你该不会……是在故意推脱吧?” 赫连澈的脚步欺上前,叶凌漪只得受惊小鹿般步步后退,直到退无可退,后背猛地撞上了树干脚步才不得已停下。 此时正是杏花开得热烈的时候,粉嫩嫩的小花挤满枝头远观如氤氲仙云美不胜收,倏地被撞上,满树仙云震了震,顿时惊落一阵杏花“暴雨”。 浓郁花香四下飘溢,叶凌漪被呛得不由打了个喷嚏。 再看赫连澈,紧抿薄唇闭上眼睛的样子明显是受喷嚏波及。 叶凌漪不禁倒抽一口气,有些尴尬:“对不起啊……我,我替你擦擦。” 一双小手捏住袖子轻轻按在他的脸上,还没开始擦就被男人的大手擒住了。 他的手指很长,扣住她的手腕绰绰有余。 另一只大手却也没闲着,捏住少女的下颚抬起来,迫其与他对视。 而她不如刚从苍嶷山下来时候那般枯瘦可怕,如今站在他面前已瞧得出一二分少女的灵秀之气,双瞳剪水略带小兔子般的慌畏,面颊虽算不上粉嫩白皙却也看能得出五官精致,尤其是那张小嘴,艳红娇俏,叫人忍不住想一亲芳泽。 男人的眉头倏地皱起,即使戴了面具也看得出他眼睛里的愁闷:“你……最近是不是变漂亮了?” “啊?” 少女表情呆呆的,像是没听清他说的话。 赫连澈目光微动,一丝悸动悄悄从他的瞳孔里爬了上来:真想掐一把她的脸。 他的心头鬼使神差地冒出这个念头,随即就连他自己也被吓了一跳,心道自己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想法? 将思绪挥散,捏住少女下颚的手缓缓放下,不由分说地将她拉回到了酒桌边。 “我说主子,我还有事,真的不能喝酒的!” 叶凌漪拉着一张苦瓜脸。 赫连澈坐下,就像没有听见她说话,抓起酒碗就往自己嘴里灌下去两碗酒,擦擦唇角直勾勾看着她:“你有什么事?” 叶凌漪被他的问题噎住,支支吾吾道:“我……我……” “是要去伺候皇上还是去找巫远舟?”赫连澈看似无心地重新拿起酒碗凑到嘴边,一双耳朵却竖得笔直在等她的回答。看.毛.线.中.文.网 怎么又提到巫远舟了? 叶凌漪迷惑于他的思维跳跃方式,干脆就顺着他的话茬说:“对啊,你瞧巫少爷是少将军,身份尊贵又远道而来,自然不能就这样把他晾着,不若这样,主子你先自己喝着,我去给巫少将军安排住下,然后再过来陪主子喝酒怎么样?” 她自认为思虑已经很周全了,却没想换来了赫连澈的不满:“怎么?他巫远舟堂堂七尺男儿还需要你一个乳臭小丫头安排?” 这话说得她就不爱听了,什么叫乳臭小丫头? 叶凌漪不服气,却并没有表现在脸上,只当他是个口无遮拦的任性小毛孩,十分“容忍”地笑:“主子说得是!不过,我是皇上的贴身婢女,如今巫少将军点名指姓来找我,不看僧面看佛门,为了皇上的颜面也不能将巫少将军怠慢了不是?” 这句“我是皇上的贴身婢女,如今巫少将军点名指姓来找我”仿若刺激到了赫连澈,他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想炸毛的瞬间又将满腔不悦生咽了回去,最终情绪凝聚成硬邦邦的一句:“要走也可以,不过你得先喝了这两碗酒!” 看着离她最近的两只盛满酒的酒碗,赫连澈的眉峰微动示意她快点喝。 叶凌漪古怪看着他,心道:这男人指定哪里有问题,总逼着她喝酒做甚? 好在两碗酒不算极限,她还承受得住。 是以,也不再强拒了,端起酒碗就往自己嘴里灌。 两只酒碗很快就空了。 “喝光了!” 叶凌漪证明似的将空碗倒了倒:“我可以走了吧!” 对面的赫连澈美眸噙笑,支撑下颚的手一摊,作了个请便的手势。 彼时叶凌漪的脑袋有些晕眩,起身时不小心重心左倾差点摔下,好在她人瘦体轻,平衡力尚佳才没有摔倒。 不过没有预算到的是,才走出十几步,她就被眼前的路难倒了,心下暗叫糟糕:难怪赫连澈那厮一副胜券在握的德行,原来这个小酒摊开在荒郊野外,前无人烟后无灯火,最最重要的是,她不认得回去的路啊! 好吧! 叶凌漪认命般果断转身,走回酒桌边,安静坐好。 酒香弥漫,赫连澈笑容迷醉问她:“怎么又回来了?” 难道是她想回来的吗? 叶凌漪猛一瞪大眼,气势瞬间弱了下来:“我不认识路!” “噗!” 赫连澈失笑,脸上全然没有了贵公子往日拒人千里的气派倒是显得很可亲,眼里盛着温泉柔水揶揄说:“你是皇上的贴身婢女又是巫少将军的心上人,身负重任却连认路的本领都没有,这可不是好事。” 叶凌漪没有力气与他斗嘴,只觉得心情郁闷,抬手捡起酒碗就喝了一口,感觉胸口郁闷未平,干脆仰头将碗中酒喝了个干净。 这酒后劲十分强悍霸道。 叶凌漪不记得他们二人最后到底喝了多少,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回的驿馆。 她的意识已经彻底失去了清明。 男人抱着她,将她送回屋里的时候并没有燃烛点灯。 坐在床沿,借着黑夜的微光看着软被上醺态可爱的少女,男人扶了扶额头。 今夜他也喝了不少,酒劲很厉害以至于脑袋都像不是他自己的一般沉重不已,全身也没什么力气。 看来还是尽早回去休息为好。 男人站起身,刚要走,一只纤细的手便扯住了他的手臂。回眸时,少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半跪在床上,犹被抽空了灵魂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 赫连澈挑眉,微微诧异:“青鸢?你……” 他想说的是“你不是醉了吗?”毕竟她方才的醉态不像是装出来的。 少女并不给他说话的机会,突然使出力气把他往她的方向猛地一拽,这个突如其来的力道奇大,赫连澈猝不及防,不可避免地身形一晃就往睁大眼睛的少女的方向倒去。 少女灵活避开,赫连澈便仰面倒在了她方才的位置。 “青鸢……” 赫连澈刚要撑起上身,叶凌漪的一双手便捆绳般攀上了他的手臂,手指紧紧交握,少女坐在他的身上,眼中逐渐泛起邪恶的光芒,犹如无骨柳条般的身体慢慢贴上他的胸脯,眸色潋滟,彷如绝世魅妖般红唇勾笑,温痒呼吸顺着颈窝缓缓移到他的耳畔,竟是窒息的撩人。 赫连澈的呼吸不自觉粗重。 倏忽,她恶作剧般张开小嘴咬住他的耳垂,轻微刺痛感叫他全身激起一阵巨大兴奋,小腹骤然烧起了一团烈火。 她此刻不是清醒的,甚至不知道自己这样做的代价。 她是在勾引他,是在引火自焚。 男人的眼睛早已失去了理性的光,若不是怕她摔下去,他早翻身将这小妖精擒下了。 “把我的面具摘下来。” 低沉的嗓音夹着浓浓的欲望听起来略显得沙哑。 少女抬起头,歪着脑袋目光迷离地看着他,似不太明白他说的话。 “把我的,面具摘下!” 赫连澈字字音重地重复,此刻他正极力压制着快爆出胸腔的澎湃热潮。 失去主观意识的少女终于抬手,缓缓揭开了遮住男人半张脸的银色面具。 风华绝代的容颜顿时暴露在眼前。 “呵呵……” 少女对着那张脸痴痴笑出声,心花怒放的样子将面具抛到一旁。 赫连澈似乎很满意她的这个态度,适才双手得以重获自由,薄唇扬起一丝狡黠的笑,伸手擒住她的手腕,稍一用力就将她扯了下来。 两人的唇就这样毫无悬念地撞在一起厮磨、纠缠,且越发激烈。 叶凌漪因此呼吸不畅,只能“呜呜”发出几声抗议以软绵无力的手拍拍赫连澈的胸口,但这个时刻这样的声音这样的举动落在男人的心里无异于调情和呻吟。 于是,那个吻如狂风暴雨般更加猛烈了。 为了防止她再乱动他只能一手扣住她的后脑勺,一手紧紧揽着她柔软的腰肢。 可明明是她先勾引的他,此时叶凌漪却不太配合了,手脚并用八爪鱼似的吸在了赫连澈的身上令他不得已放开了那娇红微肿的唇。 “放开我!” 赫连澈哭笑不得的推推她,垂下眼帘看着酒气熏熏的少女。 可惜她并不知道她这八爪鱼似的举动非但没有让他冷静下来,更要命般将下腹那团火勾得熊熊旺盛。 看来他一定得好好教育教育她才行! 然而,就在赫连澈好不容易扒开吸附在自己手上和腿上的四肢,将她翻压在下时才蓦地发现,原来这小妮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闭着眼睛沉沉睡了过去! 他又不能动粗。 这下赫连澈就郁闷了,真的郁闷了! 他想她一定是上天派来折磨他的恶魔!两次了,都两次是这个情况了! 身上的高温热焰尚且未褪,这漫漫长夜他该怎么熬过去呢? 某人想着想着就陷入了悲哀的阴影中。 第五十章 异况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正所谓自作孽不可活。看1毛线3中文网 赫连澈很后悔,他就不该叫叶凌漪去喝酒的。 经过一夜非人折磨,早晨启程时,赫连澈的脸色与精神都不太好,骑在高头大马上一言不发,闷闷不乐的样子。 相比之下,马车里的叶凌漪倒是精神抖擞,坐在李元麟旁边大大伸了个懒腰。 李元麟正看书,抬起眼皮瞄了她一眼问:“你的嘴怎么肿了?” “啊嘴……”叶凌漪摸摸自己微微肿胀的小嘴,讪笑:“说起来皇上可能不信,昨夜我喝多了!醒来就这样了,我想大概是睡着的时候被蚊虫叮咬了!” 马车帘外某只骑马缓行的“大蚊虫”闻言身影一个踉跄,差点从马背上栽下去。 幸亏旁边的巫远舟眼疾手快扶住了他:“阿澈你怎么了?没事吧?” 赫连澈拉紧缰绳,一手扶额,表情如怨妇般笑得咬牙切齿:“没事,我一点事情都没有!幸亏我昨夜没有遇上大蚊虫!” 很好!十分好特别好! 看来某个罪魁祸首已经完全不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说啥呢?” 巫远舟是听不懂赫连澈这话的,纳闷瞧着旁边黑了脸的人。 马车里的人自然也听不懂。 李元麟微微皱眉,目光定在手里的蓝皮册子上:“巫家少爷怎么也跟来了?” 下巡江南的随行名单是李元麟亲自定下的,名单里没有巫远舟的名字他也是记得的。 是时,叶凌漪想起巫远舟让自己嫁给他的话,顿时笑得心虚,耸耸肩将事情推诿到赫连澈的头上说:“我也不清楚,大概是来找赫连护卫使叙旧的吧!” “叙旧?从出发到落脚他们才几个时辰不见?”李元麟面上没什么表情,一双眼也始终没有抬起来,只叹:“这两人真是感情好!” “呵呵……是啊!谁让他们情比金坚呢?” 叶凌漪干笑。 情比金坚这个词语钻入耳朵,终于引得李元麟抬头,眼眸里填满了震撼。 马车外的“大蚊虫”眉梢跳了跳。 如果没听错的话,那丫头说什么?情比金坚?他赫连澈和巫远舟?就巫远舟? 赫连澈冲旁边打量,正好瞧见巫远舟对他咧嘴傻笑。 赫连澈整个人顿时就不好了! 看来那个丫头是誓死要搞臭他毁了他的清白啊! 从京郊到下一城池中途有小两日的路程且多为林路。看.毛.线.中.文.网 队伍走了大半日,终于寻了处地势较为安全的地方停下休息。 叶凌漪跟在李元麟身边,捧着块干巴巴的炊饼咬了一口。 这就是她的午饭了。行途匆匆,各方条件跟不上宫里,一来是这荒野稀无人烟根本找不到一家可以吃饭的餐店,二来是为了保证皇帝下巡安全,毕竟江湖鱼龙混杂,队伍保持低调才能减少不必要的麻烦。 可是,真的好想吃肉啊! 叶凌漪捧着炊饼惨兮兮地看着天空,狠狠咀嚼,幻想着嘴里就是鲜嫩可口的红烧肉。 然后也不知是不是心诚则灵,鼻尖竟嗅到一丝肉香,鼻子便主动追踪了过去。 “鸢儿!” 巫远舟这家伙不知从哪里窜到她的后背。 叶凌漪吓了一跳,没好气:“知不知道人吓人会吓死人的?” 而后,她才察觉到了不对劲:“等等,你刚才叫我什么?” “鸢儿呀!”巫远舟满脸无辜。 “哈?谁让你擅自……” 话没有说完,巫远舟便变戏法似的从身后取出一只烤好的山鸡,绕叶凌漪的面前晃一圈,引得肉香飘溢。 叶凌漪的眼神顿时就直了,大口嗅着风中肉香,口水差点飞流直下三千尺。 “鸢儿!我这样叫你可否?” 巫远舟也不是个善茬,竟用食物迷惑她的心智,简直是趁虚而入!趁火打劫!卑鄙小人! 可恶! 叶凌漪的脑袋明明是清醒的,紧盯着山鸡不放,嘴里却痴痴地说:“自然是可以的。” 巫远舟十分满意地点点头,终于将烤好的山鸡交给她:“知道行途艰苦,这是我特意为你去猎来的!吃……” 那个“吧”字还没有说出来,山鸡的腿便被眼露凶光的少女掰扯了下来,囫囵塞进嘴里,一只瘦弱可怜的山鸡很快就被吃得精光,只剩下一堆肉渣也没有的骨头。 巫远舟的笑容僵在脸上,嘴角动了动,耐住心底的震撼,眯着眼睛问:“鸢儿可吃饱了?不够我再去猎几只来?” “呃这个嘛……”某女嘬了嘬油渍的手指,十分认真的皱眉思考:这个山鸡实在小的可怜,填肚子尚可,但论吃饱自然是不太够的!只是,如果说不够吃的话,巫远舟这家伙会不会把她当怪胎看?毕竟她也是个淑女……咳咳,姑且算吧!她实在不想破坏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完美形象啊! “远舟,我看你还是算了吧!就她这个惊人的饭量,恐怕就算你累死,将这一整个林子的山鸡都猎来,也是不够她塞牙缝的!”幽幽声音从天而降。 “是谁在说话?” 是谁在破坏她“淑女”的形象? 叶凌漪憋着被诋毁的怒左顾右盼,终于瞧见一道藏青色身影从树上翩然而下。 正是戴着面具的某男子。 “阿澈?你怎么好端端的上树了?” 巫远舟这个疑问句堪称绝妙,那语气就像在质疑赫连澈是吃饱了饭闲着没事干上树玩。听得叶凌漪简直要给他竖大拇指。 谁知赫连澈不理他这蠢问题,反倒走到叶凌漪身边,略低下身子,笑得很诡异:“青鸢姑娘身为贴身奴才不去伺候皇上真的好吗?” 叶凌漪纳闷:“皇上在和刘侍郎那几个随行的大臣议事,是他让我自行活动的!” 赫连澈被她的话一噎,连同表情也稍怔。 好吧! “就算是这样,青鸢姑娘你身为皇上的侍婢,昨夜醉酒也是不太好的吧?” 叶凌漪皱眉,更加纳闷了:“赫连护卫使今日怎么了?没醒酒还是失忆了?昨晚不是你非拉着我喝酒吗?” 若真要论起玩忽职守的罪来,她也是被带累的那个。 “昨夜……”赫连澈故意皱眉似思考般,目光深长地看着她:“昨夜发生了什么?” “能发生什么?”叶凌漪白他一眼:“还不就我喝醉了,你喝醉了,我们一起回了驿馆?” “除了这些呢?”赫连澈疯狂暗示。 叶凌漪想了想,片刻醍醐灌顶地拍拍脑门:“我倒是忘记问你了,我昨晚是不是摔跤了?脸先着地的那种?” “摔跤?” 赫连澈的表情就此僵住。 叶凌漪摸摸自己的嘴,自顾自说:“一觉醒来发现嘴巴不知何故肿了,本来我以为是蚊子叮咬而成,可细想也不对啊,毕竟此时早春,天气尚不算炎热,蚊虫什么的也没到复苏的季节啊!所以我就想是不是昨夜摔了一跤磕到了嘴唇?” 叶凌漪的目光探究,投向赫连澈。 这真是个叫人尴尬无比的问题! 赫连澈已经放弃了唤醒她的记忆,黑着脸转身,没好气道:“什么摔跤不摔跤的?真那么闲的话就给我上树侦查环境!” “啊?” 叶凌漪显然没明白他的意思。 赫连澈也不给她反应的时间,拎小鸡似的将她提起来,手臂用力往上一托,叶凌漪便成功地被“发射”了出去。 来不及尖叫的某女稳稳落在树枝上,瞧着地上的二人,赌气似的大眼瞪小眼:也不知赫连澈今日又是抽了哪门子的疯! 树下,赫连澈语重心长地叹气问巫远舟:“你究竟喜欢她什么啊?” “我?”一直被忽视的巫远舟受宠若惊地指指自己,又摸摸后脑勺爽朗一笑:“我喜欢鸢儿放荡不羁不拘小格的性子啊!尤其是她施展功夫的时候,那身手敏捷如猫,那身形轻盈似蝶,哦还有啊……” 巫远舟俨然一副忠实迷弟的德行,赫连澈懒得听他说话,转身就走。 巫远舟连忙追上去:“哎你怎么走了?你不是问我为什么喜欢鸢儿吗?我还喜欢鸢儿笑的时候,她一笑啊,就好像漫天愁云惨雾都自动散开了,你知道那种月朗星明的感觉吗?你一定没有见过,因为她轻易是不笑的……” 底下那沾沾自喜的聒噪声音渐行渐远。 叶凌漪站在树枝上轻轻叹了口气,目光飘向远方。 这里倒是个很好的观景处,一眼望过去不仅将周围环境一览无遗,就连稍远处的景致也能瞧得清一清二楚。 此时正值阳春回暖,万树初萌新叶,远望点点新绿掩映在光秃秃的树林间犹如起了层淡淡的绿烟,其中偶尔夹带一两株花开灼灼的野桃树,清风吹过,桃花竟然神奇的变了颜色。 由桃粉变成…… 奇怪,眼花了吗?她怎么觉得,那桃花被绿烟映染得亦成了绿色? 叶凌漪揉揉眼睛再定睛望去,这下终于确定了就是绿色! 以她一个接受过现代教育的人的常识来看,桃花怎么可能会自动变色呢?而且还是绿色?又不是在上演玄幻大片。 她几乎能确定那绿烟就是漂浮在林间的某种雾态物质。 景致太过古怪让她不由联想到了某种山贼劫道借暗器惑千军的戏码。 心头一跳,又立马自嘲地想:不会吧?她的运气不会这么好遇上了山贼吧? 心念一转又觉得这也并不是不可能,毕竟这个时代的人生计很少,有些穷途末路的人们占据一方山地落草为寇很正常,打劫过路的行人富官维持生计更是正常! 保险起见,叶凌漪决定去找赫连澈说明情况。就算是误报也好过小觑隐报! 第五十一章 山贼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事情就是这么巧。 叶凌漪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像只树袋鼠好不容易从高高的大树上爬下来,回到队伍驻地一瞧才发现队伍已经被一伙衣裳褴褛手持弯刀,个个目露凶光的蒙面人团团围了起来,而以李元麟为中心的西朝官将此刻捂着鼻子俨然一副昏昏欲睡却克制己身,如临大敌的模样。 看来是遇上劫道的了,那绿烟果然有问题! 事急从权,眼见情况不对劲,叶凌漪慌忙躲到一棵足以藏身的大树树干后,解开手腕绑带护住了口鼻。 然后听那山贼说:“老大,这伙贪官污吏个个不简单啊!都用了这么重的迷烟还不晕!我看还是别和他们耗了,干脆直接做了他们更简单省事!” 山贼老大是个粗犷的男人,由面像看年纪并不大,约摸三十上下的样子却长了脸络腮胡,也不打理,一头蓬乱的头发,搭配高大身材和那一身尽是补丁的看不出颜色的衣衫,乍一看简直就是古代版的犀利哥。 不过犀利哥的眼睛很亮,透着精明与英武。看了那说话的小山贼一眼,上去就是一个脑瓜崩:“你小子,年纪不大心怎地这么狠?俺不是说过只能取财不能害命吗?你是不是想带头坏了俺九曲十八寨的规矩?” 小山贼哪里敢恼?倒也不怕山贼头子,没皮没脸地摸摸鼻尖笑嘻嘻说:“老大说笑了,我就算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在您面前造次啊!” 山贼头子露出一个“这还差不多”的眼神,转眼瞧向李元麟,以刀尖准确无误地指着他说:“你,听见了吧?俺不想要你们的命,只要你们乖乖把所有银钱交出来,俺自然可以放过你们,可你如果敢跟俺耍阴的,俺可不保证俺这刀能听话!” 李元麟甩甩昏沉沉的脑袋,竭力将视线凝聚在山贼头子的身上,冲小宫人吩咐说:“把钱给他!” 小宫人也中了迷烟,脚步踉踉跄跄地过去把钱袋交给了山贼,转身逃命般跑回李元麟身边。 山贼头子掂量掂量用料极为考究的钱袋,倏忽狠了声:“就这么点?看你们阵仗那么大又穿得这么华贵,大小也是个高官,就这么点碎银子你糊弄老子玩呢?” 李元麟倒是真的倾囊相授了,毕竟这次下巡江南的名义是体验民间疾苦不宜多带银两,再说沿途官驿只要出示朝廷钦令令牌就可以食宿全免,如此自是花不上什么钱,加之李元麟吧……别看他是皇帝,听起来威风凛凛的,却也只是表面风光,西朝被梁后把持的不仅仅是国政还有国库,最夸张的是就连李元麟的吃穿用度都得经过梁后过目才能发放。 李元麟是真的穷啊! 树干后的叶凌漪由衷同情对面那个穷皇帝。 “识相的赶紧把钱交出来!”山贼头子提着刀步步紧逼。 随行的官将大都吓得脸色发白。只有刘侍郎这个硬茬,耿着脑袋直视迎面过来的山贼头子:“宵小之辈敢在此造次!老夫可不容!” 硬茬就是硬茬,也不考虑惹怒山贼的后果就只想着立威震慑对方,殊不知较他口中的宵小之辈来说此刻他们才是弱势一方。看.毛.线.中.文.网 一柄长剑朝山贼头子脑袋上劈过去。 叶凌漪探出头一看,顿时倒抽了口凉气,暗自佩服起刘侍郎这个硬汉。 不过他的举动并没有什么卵用,山贼头子以弯刀挡下那一剑再轻轻往外一推,刘侍郎便如风吹落叶般倒了下去,倒在部将的怀里,满脸青灰十分可怜。 “俺知道这叫什么!”山贼头子嘲笑刘侍郎:“俺在学堂上过一年学,这叫以蛋击石!对吧?” 山贼头子不遗余讽地直勾勾盯着软体虫般倒在部将怀里满目愤慨的刘侍郎,小山贼在一旁笑嘻嘻说:“老大,你说错了!那叫以卵击石!” “管他的!”山贼头子啐一口:“老子没有那么好的耐心,不交出银子,老子就扒光你们的衣服,让你们游行示众!兄弟们!” 一声高呼,山贼全都热情高涨起来,举着刀“呜呼呼”几声就动手扒官将衣服。 那帮老古板奋而抵抗,怒斥:“有失斯文!简直是有失斯文!快住手!” 到了这个时候,谁还管你斯文不斯文的? 叶凌漪正在考虑要不要出手,倏忽听见山贼头子高声吆喝:“兄弟们,中间那个就别动了,俺妹子就喜欢长的好看的男人,把他捉回去给俺妹子当个暖床相公也好!” 一石激起千层浪,山贼们纷纷坏笑起来应声说好,其中偏有个不怕死的小家伙说了大实话:“老大,就您妹子那体格三个男人加起来都比不过,这暖床相公怕是命不久矣!” 山贼笑声更盛。 山贼头子“啧”了声,一个厉眼飞去,对面小家伙就不敢瞎说大实话了。 叶凌漪暗自计较,他们说的那个人一定是李元麟,看来到了不得不出手的时候了! 袖中滑下一枚箭镞大小的尖刀,叶凌漪刚要将刀飞出去就有利箭“嗖”的一声从她眼前飞过去刺中了其中三个人的小腿,山贼里顿时惊起凄厉惨叫。 三箭齐发,是有人先一步动手了! 叶凌漪大吃了一惊,回过神时山贼们已经停下了扒朝官衣服的手,举着刀作防御状。 山贼头子眯起眼睛,冲着林子喊:“阁下是谁?既然伤了俺的兄弟,为何不出来与俺一较高下?躲在暗处算什么英雄?” “自然不是英雄!” 那低沉如一潭无波碧水的声音,是赫连澈! 叶凌漪躲在树干后心头猛地一跳。 就见迎面走来两个人,赫连澈与巫远舟! 他们竟然没有被迷烟迷晕? 二人路过叶凌漪的时候,赫连澈瞧也没瞧她,巫远舟也仅仅以眼角的余光看了她一眼,只是那二人的手…… 叶凌漪分明瞧见赫连澈手里的弓正在滴血,顺着蜿蜒血迹看上去才发现那只握着弓的大手手心俨然一片深红,正不断往外冒血。 巫远舟亦是如此。 看来他们是中了迷烟却划破手心用刺激痛感强迫自己清醒吗? 怪不得在这样迷烟四起的环境下没有任何防备也丝毫不影响步伐沉稳! “不是英雄,却是来找你们索命的……阎王!” 长剑出鞘的声音格外清晰,巫远舟手持剑柄,敛去了平日的嬉闹表情,拧眉变得十分严肃。 山贼们初见这情况难免慌张,山贼头子却看得真切:“兄弟们别怕,不过就是两个花花架子,不值一提!” “可是老大,他们竟然不怕迷烟!” 山贼头子瞄一眼对面那握弓的手,玉白指缝被血色浸染,山贼头子嗤笑:“俺不是说了花花架子吗?为了抵抗迷烟只能割破自己的手换来清醒!” 赫连澈一笑,干脆丢开弓,面具后的眼睛深邃晦暗不见半丝涟漪,声音带着令人捉摸不透的自信:“是不是花花架子,试试不就知道了?” 所以,这是要干架的情形? 原本还在纠结要不要出手的叶凌漪瞬间化身为了好戏看客。 山贼头子看起来对自己的功夫颇有些信心,挑着嘴角抬起下颚用眼梢的余光看对面的赫连澈说:“试试?俺就怕俺天生神力,一掌下去你就得一命嘎嘎了!” 一直跟在身边的小山贼扯扯山贼头子的衣角,弱弱纠正:“老大,那个词语叫一命呜呼不叫一命嘎嘎!” 山贼头子一愣,满不在乎:“管他的!反正有人敢挑战俺,俺就让他后悔出世!” “好大的口气!”赫连澈冷哼一声。 “阿澈,这草莽之辈尚用不着你出手!我来!” 巫远舟说完就要上去,却被赫连澈伸手拦下了。 “不必,既然他自视武功盖世,我也不能不配合,要不然稍后他败在你手下又得污蔑我临阵脱逃了,倒不如趁现在痛痛快快打一场,输也要他输个心服口服!” 废话好多! 躲在树干后的叶凌漪暗暗吐槽。 山贼头子听了赫连澈的话虽并未十成明白但也隐隐感受到了一丝嘲讽。凡为草寇都有股子血性,颜面对他们来说是大于性命的遮羞布,所以他是绝不允许有人当着他兄弟们的面揭开那层遮羞布的。 沉重的弯刀劈开周围的空气,带着锐利肃杀之意猛朝赫连澈的方位砍去。 山贼头子的这一攻势看似很猛烈叫人不能轻易招架,围观众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赫连澈的反应。 大家都以为他会躲开,就连叶凌漪也是这样以为的。 可事情并没有朝大家以为的方向发展,赫连澈没有躲,而是眼神犀利地死死盯住那把朝他迎头落下的弯刀。眼看刀与赫连澈的头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这一刻,山贼头子甚至已经露出了胜利的微笑,他甚至在心底发出了不屑的冷哼:还以为是个什么厉害的角色,其实也不过如此嘛!吹牛的人他怎么没见过?这么快死在他刀下的,对面那还算是头一个! 彼时山贼头子还不知道这世上有句俗语叫作“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赫连澈就是教会他这句话的人。 那把沉重的弯刀劈到赫连澈头顶十分近的距离,所有人都露出了惊惧的表情,围着李元麟站定的官将甚至有人大呼:“赫连护卫使!” 就在这至关重要的一刻,男人薄薄的嘴唇挑起一丝胜券在握的弧度,疾风似地抬手,快而精准地打在弯刀刀面上,轻轻挥开…… 就这四两拨千斤的办法就让山贼头子的刀尖偏离了预定的轨道,朝空旷的林子砍去。山贼头子欲收住手,却因惯性作用被弯刀带着跑,倏忽脚下一崴就栽了个大跟头。 “老大!” 山贼们纷纷围过去。 狼狈的山贼头子捂住崴伤的脚脖子,瞧向一脸从容的赫连澈,忿忿不平道:“你究竟什么人?俺和这帮弟兄不过是想拿他们些金错刀来维持生计,俺们在场的都是穷人出生,你瞧瞧对面那群衣冠禽兽哪个不是食人血吃人肉的贪官污吏?要不是他们俺们也不必流落山头做这刀口舔血的买卖,拿点他们的银子怎么了?好歹也是劫富济贫,你若真有良知就不该阻止俺们!” 赫连澈和李元麟听了山贼头子由衷而发的演讲不约而同皱了眉。 叶凌漪躲在树干后悄悄给山贼头子竖了大拇指:能让赫连澈与李元麟皱眉,兄弟你是好样的! 第五十二章 三十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那二人愁眉未舒,在场的包括山贼们都沉默不说话了。看‘毛.线、中.文、网 气氛似凝固般。 树干后的叶凌漪思考着自己是不是应该做点什么缓解现场的尴尬氛围,正这时,眼角余光稍移,瞧见了一个手持弓弩的黑衣人? 什么人? 难道赫连澈还有援手? 叶凌漪一愣,盯着那箭头瞄准的方向,突然明白了什么,声嘶力竭大喊:“小心!” 黑衣人的箭很快,破风出去的时候引发一阵尖锐“嗖”的声音。 赫连澈猛然回头,未瞧见冲过来的箭却先一步被一个娇小身影扑开了。 二人撞在一起,因惯性作用后退了两步,定下脚步时,娇小人影从他的怀里抬起脸,溢出一抹咬牙切齿地笑:“大白天穿黑衣,刺杀能不能走点心?” 刺杀? 赫连澈的目光如电疾厉朝远处望去。 黑衣人眼见刺杀失败,慌忙要逃。 “远舟!” 赫连澈只喊了声,好基友立马接收到指令,手中长剑用力一抛,只见空中划出一个完美的弧度,剑就落在了黑衣人身上,直接贯穿了大腿,强烈的痛感促使他爆发出“呜哩哇啦”的哭喊。 “搞定!”巫远舟得意地擦擦鼻子,顺便朝赫连澈怀里的少女放电。 赫连澈不动声色将二人视线隔开。 巫远舟虽不太情愿,却也只好朝那满地打滚的刺客走去了。 “你受伤了?” 头顶男人的声音微微一软,似冬雪化作了春水,温柔又带着一丝隐忧。 叶凌漪这才低下头,从他怀里退出来,瞧瞧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被箭头擦破的手臂,先是无所反应,然后后知后觉地大呼小叫起来:“啊啊!我被箭刺中了!我受伤了!好痛啊!” 这……太夸张了吧? 赫连澈彻底呆住,心里那点怜香惜玉的心情顿时飞散了个干净。 鬼哭狼嚎简直到了惊天地泣鬼神地步的少女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也成功将众人体内迷烟剩下的最后一点效用也聒噪……咳咳,驱散完全。 是时护卫送来一把箭恭恭敬敬交给赫连澈:“赫连大人,这是刚才那个刺客的箭!” 赫连澈接过箭,瞧瞧箭头刃边浅浅的血迹,又瞧瞧不远处泪眼婆娑正指使随行医师包扎的叶凌漪,二人一个指手画脚一个低着头敢怒不敢言的画面,以及她那被白纱布缠粗了至少两倍的手臂在赫连澈的眼里无不是诡异,于是有人暗暗扶额:看来他就不应该提醒她受伤的事。 “说,是谁指使你来行刺的?” 巫远舟不遗余力地在叶凌漪面前上演男儿本色,一边正经审问刺客一边给忙碌状态的叶凌漪疯狂使眼色。 可惜叶凌漪并不买账,连刺客也不给他面子。 两头没着落的巫远舟气得用剑柄直戳刺客的伤腿,引得现场立马又“呜哩哇啦”一阵。 少时,出去巡防的队伍回来了,不仅如此还带回了一帮白天穿黑衣的蠢货。 巡防侍卫疾言厉色,令黑衣人在赫连澈面前齐刷刷跪成一排。 这些人和之前的刺客是一伙的,只不过那些人阴差阳错中了山贼的迷烟,唯独一个死心眼逃脱了出来,这才出现独自刺杀的情形,而独行的刺客不用说,一定是为了抢功夺名。 说起来还多亏了山贼为他剩去了些麻烦。 不过赫连澈对刺客的事情兴趣甚少,只简单吩咐了一声将他们拉去最近的府衙关押便不置理会了。 巫远舟这个心机boy见状,终于收回魔爪放过了可怜的刺客,满目不解问赫连澈:“阿澈你糊涂了?事情还没有弄清楚,就这样把人打发了?” 巫远舟自然是忧心刺客主使的事情。 赫连澈朝他一笑,说了句令巫远舟费解的话:“摆在明面上的事情,我是不会浪费口舌的!” 说罢将手中弩箭朝他一丢,就走向了一直被晾在一旁的山贼。 明面上的事情? 巫远舟瞧着手中形态十分常见的弩箭,还是不能理解。 其实能大费周章刺杀赫连澈的人有几个?没人比赫连澈自己更清楚,他初入官场被梁后用来牵制太师势力,最恨他的是谁,答案无非有二,除了太师就是赫连褚。然而赫连注身为太师疑心甚重,是断不会做这毫无保障的蠢事,如此事情就很明朗很多了。赫连褚向来嫉妒他风声得意,虽较比赫连涂算得上是略有城府,但也不过是个不成器的东西。 赫连澈还不至于把他放在心上。 “你们……” 赫连澈刚开口说话。 山贼头子便抢先一步开口:“这次行动算俺失策,要杀要刮尽管朝俺一个人来,不过俺有个要求,你得把俺这帮兄弟放了。” “要求……” 赫连澈像是听见了笑话,淡淡一笑:“你这山莽贼寇,自己尚为阶下囚,凭什么来要求我?” 山贼头子被他的话噎住,脸色顿时青一阵白一阵。 “不过……”赫连澈话锋一转:“我倒是有兴趣和你做个交易,只要你同意,你们所有人不仅能活命还能脱离这餐无定数的苦日子。” 世上还有这等好事? 山贼头子过惯了苦日子,虽有些怀疑,却还是忍不住心动,微缩了缩脑袋问:“什么交易?” “你叫什么名字?” “俺……”山贼头子犹豫了一下说:“俺姓陈,俺娘三月初十生了俺,所以俺就叫陈三十。” 赫连澈对他名字的由来并不感兴趣,指着那群黑衣人说:“看见那帮人了没有?” 陈三十点点头。 赫连澈又说:“我们此行路途遥远,我看你也是有两把刷子的,不如带着你的兄弟加入我们的队伍?” 刷子? 陈三十是个粗人,听不太懂赫连澈的话,他说他陈三十有两把刷子,陈三十很自然的就想到了大户人家负责拿刷子刷马的马奴,于是气愤说:“俺陈三十虽不算光明磊落但好歹也是个有身份有血性的正经男儿,你让俺一个寨老大去当最下等的马奴还不如一刀杀了俺痛快!” 赫连澈微皱眉,心道:其实让他们充当护卫一角其实是李元麟的主意,他只是负责执行,怎么又扯到马奴身上去了? 好在陈三十身边有个时时纠正的蛔虫机灵鬼,立马解释说:“老大,这两把刷子是在夸你厉害,不是让你去当马奴。” 陈三十一愣,摸摸脑袋:“啊……是吗?” “让你平时多读点书。” 小机灵鬼扶额,一副对自家老大感到无奈的样子。 陈三十这才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对不住啊大兄弟,俺是个山野粗人不太懂这些!不过,只要能让俺这帮兄弟安稳下来,只要是不做马奴,做什么都行。” 不知道陈三十对马奴的职业是不是有什么偏见,总之这伙憨贼就这样加入了侍卫的队伍。 出发后第四天,南巡队伍终于到达了一个能见到人烟的热闹小镇——墨宝镇。 这是个规模很大的镇子,别看名字叫墨宝镇,但实际上这个镇子除了鸟瞰是个圆形以外,和文房四宝的输出与输入并没有多大关系,只是随意定下的形象称呼罢了。 南巡的队伍就歇在镇上唯一一家官驿里。 大人物从落地开始就各自忙得不见踪影,剩下虾兵蟹将只能在驿馆里自寻乐子,其中当然也包括叶凌漪。 某少女百无聊赖地撑着脑袋趴在桌上看着临桌十几个大老爷们扎堆摇骰子,突然就想起了在现代时的光景。 她是个赌博白痴,那时人家琴棋书画麻将扑克骰子各类娱乐活动玩的转的是不亦乐乎,可她竟是一个也参加不了,倒并不是因为她不想参加,而是因为她真的全部不会,每当她那些狐朋狗友爆发技能光环的时候她永远是旁边那个站在阴影里搓着手假笑大喊“好腻害”的人。 想想还真有点悲哀。 叶凌漪长长叹息一声。抬眼一看,赫连澈最近新招的手下过来了。 陈三十,真是个生得很粗犷的男人,如今被收为护卫虽换了身看起来十分正经的衣衫,但那满脸的络腮胡还是让他剔除不掉破马张飞的气质。 忽然联想到一本假正经的赫连澈身后跟着个破马张飞的情形,叶凌漪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陈三十的眼睛雪亮,环顾四周只见叶凌漪一个人在偷瞄他,一边偷瞄还一边偷笑。 心下来了主意的陈三十径直走过去,坐下,将佩刀放在桌子上,自以为很有男子气概地摸摸乱蓬蓬的头发,问:“俺看姑娘目光热情,姑娘是有什么话要对俺说吗?” “啊?” 叶凌漪眨巴眨巴眼睛,表示不解。 陈三十倒显得像个老江湖,颇为自信地笑笑宽慰她:“女人嘛……想要引起心仪男人的注意无非是要逮先放,俺都能理解,说吧,什么时候开始的?” “什么?”叶凌漪越发糊涂,心道:这货该不会以为她喜欢他吧?欲擒故纵竟说成要逮先放? 她也是服了! “陈三十。” 陈三十自报家门并自以为是的摸摸头发做了个自以为的潇洒动作。 可惜叶凌漪并不明白,甚至认为赫连澈招进来的这个山贼头头不幸是个傻子:“乘三十?什么乘三十?用几乘?” “呃?”这回换陈三十傻眼了:“俺是说俺叫陈三十!因为俺娘是在三月初十生的俺!” “啊?”叶凌漪稍微怔了怔,“幸亏,你娘没在三月初八生你!” 要不然叫陈三八,她还得求一个男人被叫三八的心理阴影面积。 古人不过三八妇女节也不知道三八代表着什么,陈三十很老实地问:“为什么不能叫三八?俺妹子出生日子比俺早两天,就叫三八啊!” 这下,叶凌漪的微笑僵在了脸上:呃,好吧!还真有个陈三八,这兄妹俩的母亲取名之随机,一定是个与佛很有缘的人吧。 “哎算了不说这么多了,既然来都来了,敢不敢陪我玩个游戏?” 陈三十是十足的大男人,就受不了激将法,拍拍胸脯就说:“什么敢不敢的?姑娘有什么招尽管拿出来!” 第五十三章 醉了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少时,有些爱凑热闹的围了过来。看1毛2线3中文网 “很简单。”叶凌漪一甩衣摆,无比豪迈地单腿踩上长板凳,手肘撑在膝盖位置对满脸懵怔的陈三十说:“你会不会猜拳?” 陈三十不知道她要做什么,看了眼桌边围满的兄弟,点点头,粗糙大汉竟神奇地流露出了丝傻白甜的气质。 “待会儿我们猜拳,第一个赢的人有权指令最后输的人做一件事,否则就自罚一杯以破局,第二轮输的人不做规定之事就得喝两杯,以此类推如何?” “可以倒是可以,但俺就怕这酒太淡了不够俺喝的!” 陈三十着实是个吹牛不打草稿偏表面还一本正经的高手,旁的人一听立马起哄。 叶凌漪也不驳他面子,挑起嘴角豪气喊了声:“小二,上酒!” 官驿小哥常年周旋在各色人群中早练就了一副嘹亮的嗓门,“哎”了声就吩咐下手齐刷刷端上来十只酒坛。 小二搓着手凑到叶凌漪身边,笑眯眯说:“姑娘可有钦令令牌?若没有,这十坛酒恐怕就得……” 叶凌漪明白他的意思,但鉴于李元麟实在太穷了让人不忍心压榨,于是说:“反正是一同来的,你便记在赫连护卫使的账上!” 赫连澈的名声在官驿里可是响当当的头一号,赫连一脉本就声名显赫,加上赫连澈初入此地就出示了自己的腰牌,名门望族加上朝廷贵臣双重身份,小二自然不敢怠慢。 叶凌漪如此一说,在场又是和赫连澈一道前来的,环顾一圈见无人疑声,小二自然无比配合地答应退下了。 陈三十一看这架势,体内的好斗因子也被勾了起来,立即起身拔开一坛酒说:“事不宜迟,姑娘请吧!” “好!” 就在这“大战”一触即发的瞬间,楼上下来一个人:“等等……” 叶凌漪和陈三十齐刷刷朝声音传来的地方投去视线,才见巫远舟摇着折扇朝这边走过来,径直走到了叶凌漪身边。 “这天打扇子,你热啊?”叶凌漪看巫远舟,眼神怪异。 这天气不过才入春,寒气虽然消散了许多但也不至于热到要打扇子。 叶凌漪自然是不懂豪门公子哥们的情趣,更不知道原本巫远舟是打了鬼主意的,他想用风流倜傥的外表赢得她的一丝好感。 可惜巫远舟不知道,自从给赫连澈送药以后,此刻的叶凌漪对外貌的风流早就有了更深远的见解。 尴尬之余,他只好收了折扇并说:“我方才听了这游戏的规则,我也可以参加吗?” 巫远舟询问似地看着她。 见身边人点点头,终于露出了大男孩的灿烂笑容。看。毛线、中文网 游戏正式开始。 “1、2……” 当叶凌漪数到三的时候参加游戏的人齐齐出手,结果第一轮猜拳赢的就是她。 少女展颜得意一笑,双手交抱在胸前看着自己身边拉着苦脸的巫远舟,调戏般说:“给爷跳个舞!” “啊?” 巫少将军长长的哀嚎一声,一张俊脸瞬间就垮了,作小妇人的踟蹰之态晃晃叶凌漪的胳膊:“能不能换一个啊?鸢儿……” 叶凌漪本着钢铁般的原则,无动于衷:“打住!撒娇求饶不管用!钢铁般的原则,要不跳舞,要不就喝酒!” “好吧!”巫远舟咬牙,似下定决心,掀开酒坛倒了满满一碗就喝了下去,末了擦擦嘴第二轮紧接着又开始了。 但不知道该不该说巫远舟今天的运气特别背,第二轮与第一轮的结果竟然一模一样。为免受跳舞之酷刑,巫远舟只得又喝下去两碗辛辣灼心的酒。 好在第三轮巫远舟就翻了盘,输的人是陈三十。大男人也不吝小气,一口气连灌下了三碗酒。 到了第四轮,叶凌漪输了,上家是陈三十。大男人提出指令让她去换身女儿装,叶凌漪当然不肯,但游戏规则是自己出的,只得在心里埋怨自己挖坑给自己跳,硬着头皮喝下去四碗。 没办法,自己作的死,流着泪也要把酒喝干。 是以,这个游戏不知什么时候就变成了猜拳喝酒大赛,谁也不去做指令的事情,都宁愿逞英雄喝那随游戏轮数而加倍的酒。 这样一直坚持玩到第十三轮,叶凌漪已经头重脚轻不得不坐下了,巫远舟比她稍好一点但也是脸作菜色,直捂着几欲呕吐的嘴。 反观陈三十那厮简直就是个喝不醉的水桶,尽管也喝下不少酒,但那屹立的身形与脚步竟纹丝不动,一双虎目炯炯有神地将视线锁定在双颊绯红的少女脸上,倏而露出痴汉般的微笑。 最后一轮,叶凌漪运气很背地输了,少女醺醉地将沉重的脑袋放在了桌上,周围尚且清醒的人都在笑。 赢的人是巫远舟。 巫少将军仿佛预谋许久就在等着这一刻,在她身边坐下,附在她耳边轻轻说:“这一局没有指令,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心里喜欢谁?” “喜欢……” 叶凌漪倏地抬起头来,醉眼迷离地对上男人俊俏的脸庞,笑了笑,缓缓抬起手指。 巫远舟的目光殷切,一瞬间所有的醉意似乎都烟消云散了,满心期盼着从她嘴里听见自己的名字。 当她纤细的手指缓缓抬起来,指尖指着他的时候,巫远舟的心头猛地一震,眼里雾气一般的迷醉突然散去,自瞳孔深处溢出一阵清流让他的眼睛瞬间明亮。 只是占据他整颗心的激动、兴奋与狂喜未持续多久,那只手指便悄然无声地从他身上移开了,划过围观的一干人等,最终定在了不远处正下楼的颀长身影上。 男人今日穿了身象牙白色素衣,上面以浅灰色调绣着苍竹,修长手指紧紧扣着配剑,玉一般的脖子,墨一样的发,紧抿着丹唇,鼻梁英挺,半扇面具盈盈流光掩着一双古水无波的眼睛。整个人在衣色相衬下更加气质脱尘清爽利落。 巫远舟视线凝聚时,表情突然就呆住了。 “嘿嘿……”叶凌漪痴痴地笑。 俨然是醉了,她的眼睛里只有他,连晃晃悠悠站起来时眼睛都只落在他的身上。 “赫连……澈……不是,主子……嘻嘻……”叶凌漪醉意迷离地纠正自己的口误,抬步朝他走去。 不过,她真是高估了自己喝醉酒时的定力,刚刚才迈出去一步,双脚就不受控制地打了一架,引得那道纤细身影一晃就不受控制地往后倒下。 幸亏巫远舟在身后及时接住了她:“鸢儿?你要不要紧?” 是关切的声音。 叶凌漪醉眼迷离看看巫远舟,痴痴笑着,并没有说话。 不远处的赫连澈朝这边望过来,藏在面具后的眉头骤然锁紧,黑白分明的眸瞳里蕴着不快,快步走过来,看着在巫远舟怀里咂吧咂吧嘴时不时嘤咛醉语的少女,一股无名之火伴着几许心疼瞬间就烧上了胸口。 但眼下情况实在找不到话说,只得借题发挥,直着腰板,义正辞严:“身为皇上贴身侍女不好好履行职责,竟跟着一帮男人在这里喝酒,你这奴才!可知渎职是何罪过?” “嗯?” 眯着眼睛的少女被吵醒,蓦然睁开迷离醉眼,瞧见脸色不太好的白衣男人,突然痴痴一笑,不知从哪里来了一股力气,倏地从巫远舟怀里起身踮起脚,于众目睽睽之下竟犹如一条烂泥,挂上了男人的脖子。 男人背脊猛地一僵,稍稍垂下眼帘便是酒气熏熏的人儿,一张红扑扑的小脸紧贴在他的胸口,长睫微颤,小嘴微嘟,表情十分安心的模样。 这一瞬间,赫连澈感觉心里最柔软的部分像被一双小手撩拨了,痒痒的,令人有些局促不安。 他不自觉连眼神都柔软了下来,漆黑的瞳仁像是随时能滴出温柔的墨…… 瞧着那二人,巫远舟难掩心口失落。 周围的围观者包括豪气干云的陈三十亲眼目睹这一幕也免不住石化在风中。 官驿小二是个机灵鬼,抓准时机过来,笑容世故地打破了平静,指着一醉方休的少女说:“赫连大人,您的这位朋友刚刚在小店点了十坛酒,她说记在您账上,所以您看……” 赫连澈只将配剑挂上腰间,然后一手扶住壁虎般挂在自己身上的叶凌漪,一手从怀里取出一只钱袋丢给小二。 紧接着就一言不发地将脖子上那双手分开,又将她打横抱起,于众人吃惊的视线里步伐沉稳地上了楼。 叶凌漪的房门被人撞开。 赫连澈抱着她走进来,将酒气熏熏的少女轻轻放在床上,合被盖好。 坐在床边,似藏着整片星空的幽邃眸瞳带着些许无奈,看着锦被里一脸满足的人儿轻轻叹息:“你一个女孩子家怎么也学得男人般不拘小格?明明酒量不好还偏要喝那么多,岂不是在自找不痛快……” 明明是在担心她,可出嘴的话不知为什么就是带了别样的意味。 独自懊恼,沉默了片刻,男人指节修长的大手鬼使神差地温柔抚住少女清丽的脸颊,语气似能掐出水般柔和:“以后不准喝那么多酒了!更不准和男人喝酒了!可知?” 少女醉在梦里,咂嘴动了动身子,连被子带他的手一起抱住。 将她娇憨模样纳入眼底的赫连澈情不自禁扬起唇角,收回手,面上竟然是鲜有的俏皮:“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又在床边坐了一会儿,赫连澈就准备出去了。 可就在他将要起身一刹那,一双小手趁机捉住了他的手。 回眸一看,方才还醉着不醒的妮子此刻正半睁着眼看着他,瞳孔里的醉意不散,然后那双小手爬山虎似的顺着他的手抓住他的胳膊。 直到她借力成功坐起身,那双手又环上他的脖子。 这一瞬间赫连澈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那天喝醉酒的情形,直觉不好,可惜已经来不及躲开了。 少女柔软的小嘴冰凉,雪花似的轻轻落在他唇上啄了一口,然后脑袋突然后仰? 定睛一看,才发现这妮子竟就这样睡了过去,唯有那双手抱着他的脖子倒是纹丝未松。 又是非礼他,又是这样半途而废…… 赫连澈哭笑不得地扶额,感觉自己的一世英名就快要以这样非人的方式折在她手里了。 以前瞧人喝醉酒都是撒酒疯,这丫头喝醉酒却总是化身色鬼非礼他,勾引他又不给他? 关键是,那个时刻她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这是个值得令人深思的问题。 再联想到她前几日将他比作大蚊子,赫连澈当下就给那问题填了个否定答案。 看来以后一定要坚决杜绝她在其他人面前喝酒,以免祸害了别人! 某人坚定“绝定”又“大义凛然”地想着,现下没有办法,为了早点结束她给自己带来的折磨,只好将紧箍在自己脖子上的手分开,将她重新安置好才起身走了出去。 第五十四章 游行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叶凌漪这一觉直接睡到了晚上。看1毛线3中文网 揉着尚且昏沉的脑袋下到闹哄哄的楼下时,以陈三十为首的男人们正聚在一起喝酒,众人见女汉子醒来都笑着招呼她一起再喝点。 叶凌漪嘴角顿时抽了抽,扬起笑脸婉言拒绝,要知道现在都没缓过酒劲来的她哪里还敢再喝酒? 她决定不再作死! 抬步走出门呼吸新鲜空气,身体里那仅存的一点不适似乎也烟消云散了。 迎着清爽夜风,她忍不住伸了个懒腰,许是太久没运动的原因,她感觉自己全身的关节有点锈钝,因此决定要活动活动筋骨,可她初来乍到,对这个镇子不甚熟悉所以没敢走太远,只绕着官驿散步。 原本倒是也没有想那么多,但是事情往往就是这么凑巧。 由青石砖堆砌而成的官驿是寻常的四角飞檐形建筑,看上去已经有些年头了,经过时光的洗礼已经蒙上了岁月的痕迹,墙体上爬满了淡淡的绿色水苔,在这灯火阑珊的夜里看上去令整栋建筑都蒙上了一层淡淡的诡异感。 不过叶凌漪并没有注意这么多,她原本是在认真散步的,可当她绕着官驿走到第二圈的时候远远瞧见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抓着绳子顺着布满水苔的楼墙缓缓而下,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着了陆。 看那身量是个男人,行动算不上灵活,蒙着脸像是来偷东西已经得手的小偷,不过还来不及高兴,一把锋芒逼人的小刀就从背后直接抵上了他的脖子。 男人背脊一僵,不动了。 叶凌漪眉眼凝聚寒刃,厉声说:“这地方都敢随意进出,你是小偷?刺客?” 男人一听背后传来的熟悉声音,僵住的背脊顿时一松,镇定喊了声:“青鸢?” 叶凌漪稍怔住,男人就顺势将脖子上的小刀推开了,转过身来瞧住叶凌漪,笑容浅浅。 叶凌漪被眼前突然出现的人吓了一跳:“皇上?怎么是你?” “怎么?没想到吧?”李元麟笑意加深,柔美容颜映在灯火里似雾里看花般极赋朦胧美感。 “这夜黑风高的,你怎么从楼上爬下来了?” 叶凌漪表情里的震惊尚没有缓解。 正要解释,忽然李元麟注意到什么,眉头一皱,忙将她推到墙边紧贴着墙根站定,一只手捂住她的嘴,一只手抵在红唇上“嘘”了声。 这时,耳畔有沉重的脚步声响起,叶凌漪侧目望去,才发现原来是负责官驿安全的巡卫经过了巷口。 直到巡卫走过去以后李元麟才放开她,拉起她的手腕说了句:“跟我来吧!” 二人做贼似的避开所有巡卫,好容易远离了官驿。叶凌漪才说:“皇上,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你偷偷溜出来是为什么?” 其实叶凌漪早在心里作了个猜测:这厮该不会是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突然脑筋急转弯,想体验一下凡人返璞归真的生活吧? 真是个任性的有钱人! 叶凌漪觉得事情应该就像她猜测那般。 暗为自己的推理天赋点了个赞,心念一转又觉得上天真是太不公平了,同样是人,有人天生富贵,有人出世为王,有人直接袭爵入仕,偏她倒霉做了个苦命的奴才,人家有钱人体验生活是下凡历劫,她过苦日子却是理所应当! 李元麟不回答她的问题,倒是神秘地眨眨眼,拉着她的手钻进了热闹的人群中。 不一会儿,两道身影出现在了墨宝镇的鼓楼之上。 “这处是墨宝镇最高的地方,从这里望下去可将整个墨宝镇收入眼底。” 李元麟凭栏站定,夜风从栏口嚎啕而上,吹得他衣摆翻飞猎猎微响。 叶凌漪站在他身侧,瞧着他的后背笔直如一棵坚定的松柏,幽远目光流连在夜光里微微闪烁着,明色灯火将他的脸渲染得如极品宣纸纤尘不染,眉目间噙着几许挥之不去的怅然。 叶凌漪忍不住问:“皇上在想什么?” 平时受身份限制,这是她极少次的与他并肩而立。 男人的黑发被风拂动,一丝若有若无的沉香香味便趁机钻进了她的鼻子。 李元麟像所有的富贵人一样有臭讲究的毛病,凡是上身的衣服无不用香薰过才肯穿,而沉香就是他最常用的一种香料,气味不似女子用的那种薰香浓郁,闻起来却淡雅如雾有种令人心安的感觉。 她想,这也是李元麟为什么钟爱沉香的原因吧。 “唉……” 风中突然传来轻叹,李元麟语气有些伤怀:“每每站在这样的高处,朕都会觉得自己这个皇帝当的太失职了,既对不起自己,更加对不起西朝的百姓们,朕就是想来看看,看看朕到底有多无能!” 在李元麟的心里,放不下的包袱虽有雄心壮志不能及时酬的遗憾,但更多的却是他给自己施加的压力,犹如无数把沉重的枷锁将真实的他死死锁定在幽暗深渊里。 鼓楼最高处确实可以俯瞰整个光彩流溢的墨宝镇,但站在这样的人生至高点,冷风吹多了就会发现这样的地方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好的,因为有个俗语叫“高处不胜寒”。 这是古人的智慧经历千百年总结出来的经验,也是这个瞬间出现在叶凌漪脑海里的字眼。 看着眼前神情充满愧疚男人,她竟觉得他其实很可怜也很可悲。 或许有一种人,他即使不做他人傀儡,最终也会沦为自己的傀儡吧! 鉴于实在想不出什么好的话语去安慰他,也不想说些事不关己无关痛痒的话,叶凌漪灵机一动,拉起李元麟的手就要走。 “去哪儿?” 少女手上的力气蓦地受到阻拦。 李元麟纳闷低头看着她,又问了一遍:“去哪儿?” 叶凌漪不说话,只笑着,忽闪忽闪大眼睛,手臂继续使力拉动他的脚步下了鼓楼,于是就有了接下来的一幕。 热闹的集市突然出现一对牵手的男女,准确来说是女子硬拽着男子。 年轻男子的外貌尤为出众,行走在拥挤的人群中好似鹤立鸡群,立刻就吸引了大片的惊艳目光,爱聊天的人纷纷交头接耳小声议论,其中有惊为天人的感叹,也有男人们羡慕嫉妒恨的酸话…… 李元麟从没遇见过这样窘迫的境况,很快就羞得面色通红,将脑袋垂下至极限,仿佛巴不得将脑袋都直接埋进土里。 反观叶凌漪,她倒是很享受这种众星捧月的感觉,接受所有人追寻的目光,非但没有半点畏怯反而将脑袋和后背挺得更直了。 墨宝镇的集市不算大,二人很快就走到了尽头,站定在一处富贵人家的红墙边。 红墙不算很高,墙头靠着一棵树冠繁盛的槐树,树干歪歪的,将大部分枝叶垂送在外,以李元麟的个头走到树下刚好伸手可触。 此时四月,正值槐花花期,满树嫩翠欲滴的叶片,树枝上缀满了串串洁白的槐花,微凉空气里满是淡淡的素雅清香,令人心旷神怡。 抬头瞧着满树摇曳的花串深吸一口微风,只觉得清香甘甜,李元麟的心情似乎因此轻松了些,低下头时却突然发现原在身边的叶凌漪不见了。 目光稍加搜索,蓦地发现那抹娇小身影正蹲在不远处一个卖槐花饼的老婆婆跟前,眼神发直地盯着老婆婆娴熟手法下那在油锅里肆意翻滚的金黄色槐花饼,看那样子口水都要飞流直下三千尺了。 李元麟一愣,随即眸瞳深处流出浓浓的暖意:这个小馋虫! “丫头,买个槐花饼吧?刚出锅的,好吃还不贵。”老婆婆抓准时机向叶凌漪推销。 叶凌漪如捣蒜地点头,立即摸摸身上,目光由期待逐渐转为了遗憾:“还……还是算了吧。” 她原是想着不会离官驿太远,所以并没有带钱出来。 “拿一个吧!”李元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她身后,温和的声音从头顶而下。 叶凌漪仰起头来,正好瞧见李元麟对着她笑,白瘦的手指摸摸腰上原本挂着钱袋的位置,笑容却一点点凝固了。 他悄悄出门原本也是不想惊动护卫,可钱袋却在他爬墙下楼的时候掉在了楼墙下。 好吧! 气氛逐渐尴尬,李元麟掏钱的动作就这么僵在那里。 叶凌漪当下了然他也没钱,为了缓解李元麟的尴尬,起身一笑冲老婆婆说:“算了,老婆婆,我也不是很想吃。” 说完抓着李元麟的手就要转身离去。 “等等。” 李元麟心有不甘地开口,突然取下腰间一块质地绝佳的玉佩塞到老婆婆手里,倔强地说:“请给我一块槐花饼!” 卖槐花饼的老婆婆意料不及,看看手里的玉佩,又看看煎好的槐花饼,心下计量一番就果断将玉佩还给了李元麟:“公子哥想必是富贵人家的少爷吧?我一个卖槐花饼的老婆子实在受不起这玉佩,还请收回去!” “可是……” 李元麟的目光定在槐花饼上,仍然有点不死心。 岂料老婆婆呵呵一笑,动手将槐花饼包好塞到叶凌漪手里:“这就算我老婆子请你吃的!” “这怎么行?无功不受禄!” 叶凌漪要将饼还给老婆婆,那婆子却反而不高兴了:“姑娘莫非嫌弃老婆子?” “不!”叶凌漪急忙说。她只是觉得这是人家赖以生存的手艺,就这样平白受下未免令人心愧不安。 老婆婆却说:“姑娘不必拘礼!原也是就地取材的东西不值什么钱,再说如今夜深,老婆子要收摊了,姑娘总不能叫老婆子的心血白白浪费吧?” 这样说,叶凌漪才只好收下。 如蒙天恩对着老婆子好一顿表示感激,终于才走了。 二人在槐树下寻了处坐下,赏着头顶满树繁华再想起今晚的遭遇,相视而笑,满是淡淡的无奈。 良久,李元麟看着她轻轻问:“今日为何带我来这里?” 他的自称由“朕”变成了“我”。 叶凌漪初感新奇,而后由衷笑开,很是理所应当地说:“我只是想让皇上看看我因为皇上而感到骄傲和自豪,这并没有什么不好的,皇上就是皇上,哪怕很多事的发展不尽如人意,可是只要你心怀天下苍生你就是一个明君,反之,皇上若是轻易妄自菲薄不但是对自己的不负责也轻易抹杀了对皇上存有期望的黎民百姓,将这天下苍生置于了一个不义之地!” 第五十五章 玄虚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对我心存期望的人……”李元麟苦笑,眼里是化不开的自嘲:“整个西朝还会有这样的人存在吗?” “当然有啊!” 叶凌漪说得斩钉截铁,李元麟怔住。看‘毛.线、中.文、网 旋即只见少女仰起下颚,满脸爽朗地说:“我啊!我初见皇上的时候就对皇上心存期望来着!” “初见?” 李元麟想起他们初见时的场景,想起她眼神发直盯着他差点流哈喇子的花痴模样,想起她说他是她见过人里长得最好看的,难免会心一笑,双瞳噙满温柔玩笑道:“你是对我的长相很有期待吗?” 叶凌漪俏皮吐吐舌头:“被你发现了,不过皇上……你这么自恋真的好吗?” “很好!”李元麟存心与她逗闷子,表情很是自信:“刚才你不都看见了吗?我的魅力可是无敌的!” “是是是……您无敌!您打遍天下无敌手!” 叶凌漪迁就一笑,灵机一动干脆捡起地上掉落的槐花瓣簪上他耳边乌黑的发,故意说:“锦上添花,如此戴了花的您更加无敌妩媚动人了呢!” “你这小丫头简直大胆!”李元麟佯作训斥,语气却宠溺得不像话,随手把簪花取下,作势要簪上她的耳边。 是时,夜风突起,满树槐花轻轻摇曳,偶尔几片娇俏的花瓣落下引发花香弥漫。 树下的二人一边笑一边闹的情形在旁人眼里俨然一对惹人羡嫉的小情侣。 倏忽,一道沉重的嗓音打断了二人:“皇上!” “赫连澈?”李元麟一愣。 叶凌漪抬眸望去,正瞧见一身黑袍的赫连澈站在不远处朝李元麟作揖,眼神凉凉地从她身上一扫而过,紧接着道:“皇上无故失踪,此时官驿已然大乱,加之夜深寒重,还请尽快随小臣回去才是!” 他们那么惹人注目走过了集市,赫连澈能找到这里来一点也不奇怪。 李元麟自然也深知这一点,于是收敛了脸上的笑意,起身垂眼看了她一眼。 好一会儿温声说:“回去吧!” 旋即走到了赫连澈带来的护卫队中央,冷着脸一言不发地跟护卫队走了。 末了赫连澈才将清冷目光定在叶凌漪身上,明明他只是用那双无怒无喜亦毫无波澜的眼睛静静看着她,却叫她打心眼里怵了一怵。 这种,做贼心虚的感觉究竟是怎么回事? 还没等她想明白,赫连澈终究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 西朝国土面积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从东京城到镇河郡从版图上看距离并不算很远,但尽管南巡队伍马不停蹄的赶路,也耗了半个月才到达目的地——镇河郡,一个相比其他地方都贫穷落后的州郡。 一入州郡府衙,郡守从官一个梁姓府丞就屁滚尿流地出来迎接了。 叶凌漪站在李元麟身后瞧得真切,那府丞生得很矮,却脑满肠肥,一身官服活生生被他穿成了曳地装,衣摆随着慌张步伐快速甩动与肥肥的身体极不协调,头他屁滚尿流真是一点不夸张! “下臣镇河郡府丞梁津叩见皇上!” 府丞梁津跪在李元麟脚边,惹得对面嫌恶皱眉,连同声音也异常冷漠:“朕记得镇河郡如今的郡守是叫梁泗的,怎么?梁郡守上任不久,如今却敢在朕面前摆官架子了?莫不是要朕亲自请他出来相见?” 梁津是个十足胆小的怂包,李元麟声音一高,梁津差点没吓得尿裤子,哆哆嗦嗦回话说:“我堂哥……” 被吓得口不择言的梁津一顿,立马意识到自己脱口而出的称呼不对,于是改口说:“不,我是说郡守大人,他……他前些日子随……随外来的米商去学习种粮之道了!” “种粮之道?” 真是一出同脉相传、官官相护的好戏,他竟不知梁氏党羽还有人关心种粮。 李元麟嗤笑,他当然知道此刻的梁泗正被赫连澈的随从扣押在外,之所以故意问起,不过是要看看这个镇河郡有多少梁后的人罢了。 梁津自觉信口胡诌的借口十分说得过去,底气立马足了上来,就连说话都利索不少:“对!此时正值春种时节,梁郡守为了百姓们秋天能有个好收成不辞辛劳跟着米商外出借鉴种粮之道!镇河能得如此呕心沥血的好官,实乃百姓之幸!镇河之福!” 真能胡说八道!硬把擅离职守说成了呕心沥血,殊不知此刻那勤恳的梁郡守正灰头土脸地窝在一个不见天日的黑屋子里。 叶凌漪眼角跳了跳,忍着想要吐槽的欲望。 李元麟装出一副将信将疑的样子:“你说你叫什么来着?” “梁津!”梁津立马回答。 李元麟恍然,默了片刻突然厉声:“好一个梁津,你该当何罪!” 梁津适才正得意,自以为利用了自己的聪明才智已然化险为夷,李元麟突如其来的质问,着实将梁津吓得不轻,忙不迭磕头说:“下臣愚蠢,还请皇上明示!” 李元麟“气得”瞪大眼睛,指着梁津斥责:“外出借鉴种粮之道缘何梁郡守亲自前去,你身为郡守从官这些跑腿的活计不是应该你来做吗?还是说,你有心取代梁泗为镇河郡守?” 这黑锅算是从天而降,梁津哪里想得到自己一心为梁泗开脱换来的却是天大的冤枉。 可梁泗半个多月不知所踪了,说出实情吧……梁泗实在是个惹不起的主,万一哪天突然回来,梁津这靠他才得来的府丞官位保不住了不说,甚至少不了要吃些大苦头。 可不说…… 眼前的九五至尊哪里又是好惹的主? 梁津在心下暗自权衡了一番,终于想到了个折中的办法:“下臣该死!下臣不该欺瞒皇上,下臣实在不知郡守大人的去向,这才……” “好你个狗东西!”巫远舟借势大喝:“欺君之罪,你可算是有千条命也不够偿的!” “下臣该死,下臣该死!” 梁津自然知道自己是梁后娘家人,好歹也是梁后名义上的堂侄子,虽远不如梁泗这个亲侄子关系来得近,但李元麟顾忌梁氏势力也不会轻易拿他怎么样! 李元麟哪里不知道这厮打的什么鬼主意,暗里讥笑这家伙太把自己当回事,嘴上却说:“行了,既然你叫梁泗为堂哥,想必也是母后的娘家人,既是如此我们便是自己人!” “下臣不敢!” 梁津作谦卑状伏地,面皮却在众人瞧不见的低处松了松。 “梁泗失踪多久了?可有派人去寻?”李元麟又问。 梁津脑瓜子转的飞快说:“三天!府衙的人都出去找了!” 将失踪半个多月说成三天,这是梁津自认为高明的地方。 李元麟也不追究,点点头说:“既然如此,还是尽快找到为好,朕可不想看见梁泗出事引母后难过!” 梁津从善如流地应“是”,终于亲自为南巡一行人安排了最好的住处。 “这个梁津是在梁泗升为郡守的时候被连带为府丞的,听说还是梁泗亲自推举的!梁津的祖父也就是太后的远房叔父,所以梁津名义上是梁泗的堂弟,太后的远亲侄子……” 刘侍郎讲解梁津、梁泗和太后之间关系的时候李元麟撑着脑袋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刘侍郎说完话,见李元麟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反应,便疑惑喊道:“皇上?皇上?” 李元麟像是存心不理刘侍郎的,因为就在房门推开一刹那,李元麟神情竟蓦地清明,主动起身走向了来人。 “怎么样了?” 李元麟关切看着进来的赫连澈。 赫连澈不习惯他这样热情,后退一步,沉着声音说:“外面有府衙的眼线,现下已经全部拔除了。” “这就好!” 话音落下。 刘侍郎迫不及待地说:“现下最重要的还是尽快找到梁泗,弄清楚霍达死因,切莫令府衙的那些人先行了一步。” 直到现在,梁泗被羁押的事除了赫连澈派出去的心腹以外就只有李元麟、赫连澈和叶凌漪三人知道,刘侍郎只知此行是借南巡之由调查霍达之事,却并不知梁泗和霍达府上的丫鬟已经被他们给控制了。 此事隐秘,可信之人少之又少,所以李元麟不得不防。 如今要想让梁泗主动招认谋害霍达他就必须亲自出手,如此,不仅得瞒过府衙那帮人,还得瞒过所有人才行! 是以入夜后,李元麟以体验民间生活为由将梁津及州郡府衙的人召集到一起饮宴,筵席就摆在了府衙内。 看起来李元麟是办了件十分荒唐的事,府衙这种公正无私,批判生死的地方这么庄严肃穆,怎么能用来大摆筵席呢?这不是让人捡着话柄吗? 以刘侍郎为首的随行大员自然也苦口婆心劝告过李元麟此举不妥,应收回成命,何奈李元麟打定主意,这场筵席就摆在州郡府衙!摆在了府衙那些人的眼皮子底下。 这叫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 府衙那帮人只是梁后势力的走狗,自然想不到李元麟这么做的原因,少得麻烦,他们自然是乐见其成的! 酒过三巡,坐在主位上的李元麟以捏着酒盏的手指轻轻敲了敲,一队莺燕便扭着细软的四肢进来了。 那些女子身上穿的是异域舞女的服装,色彩鲜艳的头纱如蝉纱轻飘,富有神秘感的面纱遮去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波光潋滟极具妩媚的眼睛,一把小腰如水蛇般尽情扭动着,和光洁的玉臂一起毫不避讳地暴露在外。 酒席间大多都是男人且都沾了酒,很快就被这群舞女柔巧的身姿吸引了注意,只有少数像刘侍郎那样年迈的以手撑在桌上挡住视线,嘴里直骂:“伤风败俗!” 男人好色乃是天性,莺莺燕燕柔情媚态就算是光看着也十分赏心悦目! 不过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这话是丝毫不假的。 此时出现在众人视线里的个别莺燕也不知是乱入了,还是传言中对面乐坊派来专门负责搞臭名声的卧底。 一堆身态轻盈舞姿曼妙的美人里,唯见她四肢各有想法的一阵疯狂扭摆,形态看上去不但毫无美感可言,甚至可以说是恐怖,看上去就像现代各大电影电视剧里疯狂暴走的行尸走肉,正以令人咋舌的速度朝李元麟“狂奔而去”。 这时,也不知道是哪个不长眼的,竟在人群中大吼了一声:“有刺客!快保护皇上!” 第五十六章 演戏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影卫从四面八方涌向穿梭在酒席间的诡异少女,可惜终究是晚了一步。看1毛线3中文网影卫将她反手扣住的时候一只酒盏被她顺势带落,盏中清澈酒水瞬间洒了个干净,正对酒盏而坐的李元麟明黄色锦衣上立马蔓延开一片湿润的深色暗影。 “大胆!哪里来的混账羔子?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刘侍郎似乎比受害者本人更激愤,竟气恼到忘乎大臣风范,粗着脖子怒骂。 某女被反押着手,演技无比夸张地表演委屈,哭腔道:“奴婢该死!奴婢不该和皇上开玩笑的!” “你是何人?”李元麟明知故问。 影卫一把扯掉某女歪歪挂在脸上的神秘面纱,就瞧见一张略微发红的瓜子脸,五官精致,大大的乌黑明眸明明干干如也,却垂下眼帘咬着下唇,装成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还不时抽搭几下。 李元麟瞧着她这娇憨的样儿,嘴角情不自禁一弯,差点没绷住笑出声来。 旁边几个随行大臣小声议论:“这不是皇上身边的那个宫女吗?” 叶凌漪见势立马就说:“奴婢虽有罪,但奴婢不服!” “哦?”李元麟理了理被打湿的衣物,转了个方向正面朝她,明眸定在那张红彤彤的小脸上,饶有兴趣道:“说说看,你有什么不服的?” 叶凌漪横一眼揪着自己手臂的影卫,趁机报仇,狠狠踩了影卫的脚尖,影卫吃痛,擒住少女手臂的手顿时一松,她便趁这间隙摆脱了钳制,站好身说:“皇上不是嫌奴婢平日没有女子模样吗?奴婢本是想借此机会献舞向皇上证明奴婢也是女子,也想让大家眼前一亮的,谁知道……” 说这话的时候叶凌漪又狠狠剜了影卫一眼:“谁知道这些不长眼的发了什么疯,就把奴婢扣起来!还说奴婢是刺客,皇上你可要为奴婢做主啊!冤枉我一个小小奴婢也就罢了,要是下次冤枉了其他人,那可就要损坏了皇上英明神武的形象了!” 李元麟眸瞳深处迸出鹰一样锐利的光,影卫们纷纷知错低头。 缓了片刻,李元麟才开口:“刘侍郎,在场的人里只有你资历最高,你说说,失察疏职是个什么罪?” 被点名的刘侍郎立即起身出列朝少年皇帝作揖说:“回禀皇上,依照西朝律法,失察之罪酌情而定,轻则受鞭笞之刑,重则株连上司全部杀头!” 刘侍郎十分上道。李元麟故意问他,他也故意将答案说的模棱两可,目的就是为了杀杀这帮地头蛇的锐气。 果然,郡守府上的两名属官一听这话脸色立即变了变。 这点细微变化自然逃不过李元麟的眼睛,唇角勾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说:“论杀头或太严重,不如这样吧!这群影卫谁管的?” 梁津闻言,脸颊上的肉抖了抖,一甩衣袖直接跪倒在李元麟脚边:“回皇上,今日护驾影卫乃下臣与郡守府的人,平时都是些沉稳可靠的胚子,今日不知怎么就干了这等浑事,还请皇上责罚!” “嗯!”李元麟眯起眼睛看着王八似地趴在地上的梁津,十分满意这认错态度:“既是如此,就按照梁府丞说的,把这些个人,还有负责影卫的属官拖下去各鞭笞五十!” “哎皇上……”梁津听皇帝将这事按在他的头上,唯恐梁泗回来秋后算账,忙支起身子欲说话。看1毛线3中文网 怎知李元麟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那双柔美的眼睛里笑意更深,稍稍侧眼表示惊讶说:“怎么?梁府丞觉得朕罚轻了?如此,朕定是要成全梁府丞的大公无私的!来人……将这些人拖下去各鞭笞八十!” 转头又对刘侍郎说:“侍郎,由你亲自监刑!” 刘侍郎读懂了李元麟眸瞳幽邃处的一点精光一点阴谋,立即俯身作揖,堂堂侍郎大臣竟掩不住面上的得意拢不住上扬的嘴角说:“是!老臣一定恪尽职守!” 说罢朝站在李元麟身边的几个侍卫挥挥手。 侍卫立即心领神会,抽出配刀,“恶狠狠”押着为数是他们几倍的影卫浩浩荡荡下去了,徒留梁津脸上绿得发青,背脊一颓顿时软成了一滩烂泥跪坐在地。 酒席因此减少了多人,瞬间空荡了许多。 李元麟转眸,瞧向一身古怪服装的叶凌漪微皱眉说:“还有你!” 叶凌漪指指自己,傻眼:“我?” 李元麟点点头,表情充满认真地说:“你把朕的衣裳弄湿了,难道不该伺候朕更衣吗?” 叶凌漪笑得无比狗腿,应:“是!” 解决了镇河府衙影卫那些麻烦,二人就这样以换衣服为由从府衙离席而去,回到梁津为南巡队伍安排的住处时,赫连澈已经带人清理了周围,彻底将梁氏眼线消灭了。 三人汇合,叶凌漪和李元麟因为衣服太惹人注目故上楼换衣服,赫连澈则等在楼外的马车上。 叶凌漪很快换上一身黑色夜行服,凑到正在整理衣角的李元麟身边贼兮兮笑道:“皇上刚才那出戏演的很好!尤其是和刘侍郎狼狈为奸陷害无辜的时候……啊!” 话没说完,脸颊的肉被人揪住,李元麟笑得温和却咬牙切齿:“你说我和刘侍郎什么?” 得,这主惹不起!惹不起她躲还不行吗? 被揪变了相的叶凌漪认栽,求饶:“我,我说错了!皇上是那遨游九天的百灵鸟,刘侍郎就是聪明机智的小鹦鹉,一个会唱一个会说!您俩配合那叫一个天衣无缝、滴水不漏的厉害!” “最近溜须拍马的功夫见长啊!”李元麟笑容逐渐无害。 叶凌漪就坡下驴:“那还不是您教导有方嘛!” “除了你百学不通的文墨功夫,朕可不记得教过你这些乌七八糟的玩意!”李元麟言辞肃穆眸光却温宠无比,心里真是好奇这小丫头的大脑构造,毕竟一个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的丫头拍起马屁来真是比宫里的老太监还娴熟。 犹记得初雪时她在他英明神武的指导下练习写自己名字的一幕,想起她伏案的瘦小身影,想起她皱着眉头小心翼翼落笔的模样,想起雪白宣纸上那一团团根本辨不出字形的“字”。 李元麟毫无自觉地痴笑出声…… 叶凌漪纳闷挑眉,心道:这人莫非魔怔了?平白无故笑什么?还一脸花痴模样…… 挑眉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李元麟终于回神。 “皇上,好端端的你笑什么?” 叶凌漪歪着脑袋将探究的目光锁定在他脸上。 李元麟面上一烫,干咳,手指戳到她眉心处,将人儿推远几步,故意正经道:“不是说好要去找梁泗的吗?怎么如此拖拖拉拉!” 他倒像是在和自己闹脾气。 说罢抬腿就走。此刻若不是夜色正浓,灯火昏暗,他脸上那点可疑的烙红就暴露了。 叶凌漪不明真相,走在他身后只觉得很奇怪,心道:这人一定是魔怔无疑了!一会儿不知为什么笑一会儿不知干嘛怒,真是伴君如伴虎,伴君如伴虎呐!s:古人总结出来的智慧果真是无穷的!惹谁也不能惹当皇帝的人! 当叶凌漪沉浸在自己天马行空的世界不能自拔时,马车已经呼噜噜跑了很远,车夫大概以前是个打铁的,就连驾车技术都堪称打铁中的战斗级别,一鞭接着一鞭抽在马背上,那声音叫一个此起彼伏。 一声长长的“吁”骤然响起,原本跑得飞快的马车突然一个急刹,正在发呆的叶凌漪身板原就瘦弱可怜,在急刹车的瞬间差点没直接从马车里飞出去。 幸亏有两只手出现,及时拦住了她。 由于事情发生得太突然结束得又太过离奇,叶凌漪甚至还来不及吓破胆,回过神时就瞧见两只手抵在自己的“胸”前? 仔细一看,那两只手竟然还长得不一样! 一只戴了铜制护腕,一只黑袖手指素白。 抬眸一瞧,才发现除她之外的两人正以一副担忧神色看着她,当然,他们眼里的担忧在叶凌漪这却变味成了看傻子的眼光,那样子仿佛在说:“坐在马车上都能差点飞了,该不会是个傻子吧?” 这是她自以为是的揣度 心头蓦地提起一气,又不敢触怒龙颜,就顺带手捡了个稍微好捏的柿子毫不客气地抬手拍开那只黑袖素白手,蹬着重重的步子下了马车。 赫连澈瞧瞧自己被打的手,又瞧瞧同样茫然的李元麟,二人面面相觑,真是一头雾水,都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就生气了? 难道真是女人的心思你莫猜? “她究竟在气什么?”这个困惑广大男同胞数千年之久的疑问不得解释。 三人终于要见到梁后传说中的大侄子——梁泗。 关押他的地方离镇河郡中心很远,是一个废弃的陈尸岗,专门用来摆放无人认领的无名尸体或有钱人家被责罚致死的罪奴,也就是俗话里说的乱葬岗。 照地形来说这地其实就是个大土坡,坡上长满了瘦高的大树密集成林。如其名这地方很阴森,尤其是在夜晚,夜风稍大一些就会有“呜呼呼”的声音随风一起刮过来,如万鬼哭吼十分恐怖。 好在天上半珏月发出惨淡的光辉,银灰似的洒下,这才将陈尸岗的恐怖面容稍稍柔化了一些。 不过,就赫连澈这帮手下选址之绝,任梁津和府衙的人跑断腿,谁能想到镇河郡最高长官会被关在这种遍地腐朽满目陈尸的不毛之地? “你们两能不能快点走?” 叶凌漪走在最前面,停下脚步看着不紧不慢朝这边走过来的两人。 那两人瞧着她和她背后一具白骨,皆是副看稀奇生物的表情,然后两个大男人相视,似在用眼神交流。 李元麟:照道理女子不是应该害怕这种情形吗? 赫连澈:可能不是女子? 看他们一边走,一边“深情对视”,叶凌漪不禁大大地翻了个白眼,也不打算等他们了,转身就走。 可当她迈开步子时,脚下不知被什么一绊,好容易站定脚步,低头一看才知道绊到她的竟是一团白骨,一个死了不知道多久的人。 然后,就发生了恐怖的一幕。 第五十七章 诡闻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她竟然动手搬开了那具拦路枯骨。看1毛线3中文网 对面二人满目震惊。 李元麟:“你这是做什么?” 叶凌漪抬起头,并无不妥地说:“把它搬开啊!” 李元麟扶额:“我知道,我的意思是,凡人女子瞧见这个……这副景象,不是应该吓得失声尖叫,惊恐万状吗?” 听闻他是在计较这个,叶凌漪自嘲又无奈地笑了笑,紧接着,用那只搬过枯骨的手大剌剌地摸摸鼻尖说:“我为什么要怕?皇上也说了,那是凡人女子,可我不是凡人女子,我只是一个奴婢,也许哪天犯了错惹得主子不顺心,这枯骨就是我以后的样子,更也许我以后就是这里的一员呢?未来的事情谁知道呢?不过同为天涯可怜人罢了,没什么可怕的!” 是的,她不是凡人女子,从来不是!不管是前世经历过死亡的她还是如今身为奴隶的她,弱者的恐惧换来的从来都不是救赎,而是加速自己的死期到来而已。 但她不知道,此刻她的模样,她的话犹如无数把尖锐的刀子直接戳进了对面两个男人心窝最柔软易碎的位置。 突然心疼到窒息…… 这是这个瞬间,两个男人所体验到的相同的,最深刻的感觉,或许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这种感觉因何而起,源头又是什么。 穿过陈尸岗密集的树林有一处地道,原是战乱时百姓们用来躲避兵匪的,后来西朝元皇建立政权局势趋于平稳,这个地方也就失去了它原本的利用价值渐渐被人遗忘直到如今变成令人闻风丧胆的鬼地。 大概是因为古人迷信,鬼地之说在镇河郡一带也是颇有说法的,相传二三十年前这个地方尚且没有沦为陈尸之地还是个风景优美的植被森林,附近居住着一个大姓家族,族里有个年逾七旬的老太去镇上探望生病的女儿,直到半夜才独自赶着牛车回家,诡异的是老太在经过这个密林的时候突然听见有人在喊她的名字,老太停下牛车四处张望却没瞧见半个人影,当她疑惑的时候,那个叫她名字的声音再次传来,仔细辨听以后确定那是从林子里发出的声音,老太迷信深山老林藏鬼怪更确定来者不善,本也就打算视而不见赶车离开,可就在老太挥起手里的鞭子准备赶牛时,林子里却传来女儿大喊向老太急切求救的声音,那个声音说有人强行把她从镇上的家里拉到这里来,还说这里有很多人,他们要用她的命祭这里的地缚灵。 老太一听,急了。也顾不得什么迷信不迷信了,跳下牛车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好容易走到了林子深处。 “结果你猜她看到了什么?” 走在前头讲故事的赫连澈脚步一顿,扭头,藏在半扇面具后的眼睛看向叶凌漪,薄唇边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此时他们正好处于这个密林的中心,叶凌漪几乎要怀疑他是故意想吓她才说这个应景的鬼故事,不过作为21世纪的唯物主义者她是素不信鬼神的。看1毛2线3中文网 虽然此刻她自己也是那个附身他人的鬼。 “看到什么?” 她似乎只是为了配合他才问的,面上没有一丝表情。 赫连澈挑眉,望向她身后的李元麟,两个大男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微笑。 然后才听赫连澈将故事说完:“老太再也没有走出去过,她死在了这林子里,族里有年轻人出来找她却只找到了损坏程度极高的牛车,而那拉车的牛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吃了,只剩下一具黏着黑红血肉的骨架子,场面很是惊悚,再后来那几个寻老太的年轻人亲眼在林子深处瞧见一伙穿着黑衣黑袍的抬轿人,年轻人上去询问那群人有没有见过一个七旬老太,正那时,轿帘掀开了,轿上的人露出一张青灰的脸叫出了那几个年轻人的名字,正是惨死深林的老太。至此,大姓家族逐渐衰败,剩余些许人匆匆搬离了附近,这里也就成了如今的模样。” “所以,赫连护卫使说这个故事是想表达什么?” 叶凌漪定定看着他。 赫连澈却不说话,薄唇的笑意也不减。 李元麟缓步到赫连澈身边,与赫连澈齐肩并立转身瞧着对面的少女说:“这故事在镇河郡流传已久,成了当地最令人胆战心惊的诡事,但其实这个故事是在说,摧毁一个人最直接有效的办法就是诛心!” “不错!”赫连澈看李元麟一眼,“那老太深夜独自赶车遇到怪事并不慌乱说明她迷信却不怕鬼,年轻人明知老太凶多吉少明知深林抬轿人诡异却敢上去询问,这从根本来说是不符合逻辑的,所以这事定是另有蹊跷。” “祝由之术!” 此刻,眼前两个男人倒仿若知己之交,精亮的眼神撞在一起,满是了然。 叶凌漪有些吃惊:“祝由术不是巫术的一种吗?” 她对这个祝由术倒是略有耳闻的,类似于现代的催眠,古人曾用这项技艺为人治疗隐疾。根本来说是利用物体或药物令人走进施术之人创造的精神世界。若真是这样,那个老太恐怕不是遇到了什么鬼怪,而是和谁结了梁子被懂行的人趁机施展祝由术杀害了,几个年轻人更是死得无辜冤枉,不过是掩盖罪行的牺牲品罢了。 二人朝她笑,转身朝深林尽头望去。 赫连澈:“梁泗就被关押在那个废弃已久的地道里,我们就在这里等着。” “等?” 这个字的意思是…… 叶凌漪挑眉,心道:这厮都走到这里了,突然停下,莫不是害怕有人对他也施展祝由术才让手下将梁泗押到这里来见皇帝? 这个猜想刚从她的脑海拂过,他们所处的林中心的位置突然起了大雾…… 叶凌漪眉心骤地蹙紧,然后借着模糊夜光远远瞧见一个人影跌跌撞撞往这边跑来了。 “是梁泗!” 赫连澈稍抬起下颚,清澈的眼眸里泛着戏谑的光。眼见梁泗逃出来却丝毫没有要去捉他的准备。 好吧,依照地位来看,在场的人若是一定要选个人做打手也应该是她这个地位卑微的奴才才对! 叶凌漪认命地抽出配刀,眸光冷冽冲着那个人影一个箭步冲出去,却没成想一脑门撞上了只结实的胳膊。 都怪刚才那箭步用力太猛,这一撞撞得她真是眼冒金星,头顶发昏脚下虚浮,差点魂都被撞出来了。 对面那厮却气定神闲收回手,瞧向她说:“主子没有发号施令,你这奴才倒是很自觉地擅自行动,只不过若是坏了事,你有十条小命来承罪吗?” 叶凌漪捂着发昏发胀的脑门,心里直接问候了他的祖宗十八代,表面“笑”得很狗腿:“赫连护卫使说得哪里的话,奴若是有十条命,那么主子最少也得有千条命万条命才对嘛!” 她不动声色地损人,连带将一旁无辜的李元麟一起损。 话茬是他丢出来的,赫连澈反驳不了,只好将视线转向远处。 梁泗这会儿却不跑了,背靠着一棵大树,瞪大眼张大嘴惊恐的表情活像是见了鬼,然后对着空气又是跪又是拜,很快痛哭流涕起来,说:“霍大人,我知道你死得冤屈!对不住,我也是实在没有办法,杀你是我那姑母的主意,和我没关系啊!要怪你就怪她,最毒妇人心!谁让你冥顽不灵主张皇帝亲政?惹怒她将你贬官,安守一方也就罢了,偏还要搞什么民生改革,触了她的霉头,这不是引我姑母来杀你吗?我也没有办法,如果我不照着她的话去做,遭殃的就是我!是她!都是她给我下了密令让我毒杀你,所以那天我才以民政为由邀你饮宴,然后在你的杯子里下了剧毒,可惜……可惜有个死丫头瞧见了!对……是那死丫头!一定是那死丫头将事情透露出去的,所以我才莫名其妙被关了这么久,我真恨……为什么当时不一不做二不休杀了那死丫头!如今让她害了我……她该死该千刀万剐!” 提及霍达府上的丫鬟,梁泗的神情由颓靡惊惧逐渐转化成了愤怒恶毒、咬牙切齿,一双眼已然失去了焦距被怨毒填满。 这一刻,从旁观望的人总算知晓了事情真相。 原来杀霍达是梁后的主意,梁泗不过就是她手里的一把刀而已。 再看李元麟,他的身影屹立在苍茫的夜色里,表情如结冰般逐渐凝固,寒气凛然。 赫连澈此时也没有什么耐心,拔出剑抬腿走向梁泗,又从怀里摸出一份画押书,捉住梁泗的手,长剑一挥利落划开手心,血珠顿时溢出。 梁泗很显然是被施展了祝由术,刀锋划开手心皮肉,刺痛的感觉让他顿时清醒,茫然瞧着抓住他的赫连澈,可惜一切都晚了,血手印已经盖上了那份画押书。 这也就是说,名义上梁泗已经认下了谋杀霍达的罪名,无论画押过程怎样,终究谋杀官臣的重罪已经板上钉钉了。 “没想到这事这么容易就办成了!” 赫连澈收了剑,将那份画押书呈给李元麟。 李元麟目色幽邃地瞧了一眼就将其收下,视线稍移看向梁泗。 那厮已经被赫连澈埋伏在四周的手下控制住了。 叶凌漪亦收回刀:“这么说,面对嘴硬的梁泗,赫连护卫使早有了应对之策,就等着今天?” 梁泗被羁押了半个多月之久什么都没有说出口,可见这家伙嘴硬程度。 赫连澈自然也知道她口中的那个应对之策是指施用祝由术的事情,其实在将梁泗收押没几天的时候,他就想到了这办法,只不过寻找懂得祝由术的人费了些功夫罢了。 一个人可能因为怕死而无畏皮肉之苦,这点听起来极为矛盾,但用在梁泗身上正是无比合适的,他是梁后亲侄子,既受梁后庇佑又被梁后的党势威胁,梁泗身陷囹圄的时候大概是在想不管关押自己的人是谁都会忌惮梁后势力不敢对他怎么样,他多不过受些皮肉之苦,待日后到梁后面前抱怨几声说不定还能为自己换来加官进爵的机会,但反之,若他轻易将事情和盘托出,损了梁后的利益,等待他的恐怕就是地狱敞开的大门。 梁泗当然不想做第二个不知好歹的霍达,不想死于非命,所以他被蒙着眼睛囚禁在暗无天日的地道里的时候什么也没说。 只是他哪里知道这个世上还有一种能直接摧毁心志盗取秘密的技术叫作“祝由术”? 梁泗自以为逃出生天了,殊不知一切尽在赫连澈的掌握中。 见赫连澈不说话,叶凌漪又问:“不过这个祝由术一定要跑出来才能用吗?不能在地道里直接让他招供吗?” 第五十八章 谋略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这样不是更有趣吗?” 赫连澈一笑唇边就仿若绽开了绚烂的花朵,眸光潋滟,很是扣人心弦。 那情形,就好比猫捉老鼠,捉到以后猫不会立马吃掉老鼠,总是要等到玩腻了再一口咬断老鼠的脖子。 这是种恶趣味,显得提问的她好像特别白痴。 叶凌漪在心里直骂了声变态,就再没开口说话。 赶回镇河郡府衙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三人一夜未眠,却停不下忙碌的身影。 李元麟直接开了府衙官堂,交代刘侍郎主审,一干大臣陪审,叶凌漪和赫连澈负责将霍达的丫鬟提到府衙。 惊堂木重重拍在官案上,“啪”的一声巨响,透彻官堂。 百姓自发性地前来观审,这一惊堂木才将将落下,群众立即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可见百姓们恨毒了梁泗这个贼官,都恨不得立马处置了他。 堂下跪着身形瑟缩的梁泗,刘侍郎举目一观四周,轻咳两声,官威立马拿了上来,沉着声音说:“肃静!” 百姓彻底噤声后,刘侍郎才说:“梁泗,你可知罪?” 梁泗被点名,瞧瞧一旁肥矮的梁津正用顾忌的眼神看着他,时不时擦擦额角淌下来的冷汗,干脆耿起脖子直视刘侍郎:“下官不知所犯何事,大人不妨直说!” “还敢狡辩!” 又是一声惊堂木回彻官堂。 侍卫立马抽刀上前。 “大胆梁泗,杀害前任镇河郡郡守霍达,拥势自重,使得霍府家破人亡,百姓苦不堪言,本官问你,你可知罪?” “你说我杀了霍达?”梁泗一笑,双手一摊作索要状:“证据呢?” 刘侍郎瞧瞧旁边,得了李元麟眼神同意,终于将那份万民请愿书丢到了梁泗面前:“这是镇河郡万民弹劾你的文书,你还有什么话想说?” 梁泗只以眼梢余光打量了万民请愿书一眼,嗤笑:“笑话!单凭这样的东西就想治我的罪,大人也太自以为是了吧!这可称不上证据!” “大胆!” 梁泗瞧一眼脖子上逼近了些的刀刃,也不怕,反而笑开了:“我倒是想问问大人,私自扣押朝官是个什么罪名?我梁泗再不济也是镇河郡的郡守,也是当今圣主梁后的亲侄,你们吃了雄心豹子胆,敢这么对我?就不怕我姑母拿你们治个杀头大罪吗?” “狂妄!” 堂上传来一声呵斥,李元麟从听审席位起身,缓缓走向面目桀骜的梁泗。 “你是什么东西?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 梁泗很显然不认识李元麟,表情愈发张狂。看.毛.线.中.文.网 侍卫一听他这样放肆,刀锋立马转成刀背,毫不客气地砸在了梁泗的背上。 梁泗吃痛,立马龇牙咧嘴,倒地蜷成一团。 李元麟俯身,嘲讽笑了笑:“你连朕都不认识还敢冒充母后亲族?朕看你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这声“朕”犹如轰天惊雷,狠狠劈在梁泗的头:“下臣不知皇上亲临,多有冒犯还请皇上恕罪!” 李元麟面无表情,冷冷开口说:“那你说说,朕应该恕你哪一桩罪?是以下犯上对朕无礼还是……你杀害原镇河郡守霍达的谋逆罪?” 一份认罪画押书展现在眼前,上面赫然留着他梁泗的血手印。 梁泗顿时就慌了:“皇……皇上!这,这不是真的,你听下臣说,这份画押书是他们逼着我画押的……不,我是说,这份画押书根本就是假的,下臣没有杀害霍达!霍达的死和我没有关系!皇上,太后是我亲姑母,咱们可是实在亲戚,你一定要相信我啊!” 梁泗神情慌乱,情急之下竟开始语无伦次。 侍卫一刀压下,将梁泗逼得趴在地上,陪审的大员立马有人风凉说了声:“这偏远官家的品性德行可不太好,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敢和皇上攀亲戚称你我!” 刘侍郎皱眉,虽然觉得大员将偏远官家的品性一概而论一棍子打死有些不好,但终究也没说什么。 李元麟直起身子,居高临下看着在地上挣扎的梁泗:“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那就……” 男人深邃的目光瞧向百姓之后。 赫连澈和叶凌漪正好带着霍达的丫鬟进来了。 丫鬟年纪不算很大,二十出头的模样,一双眼显然是哭过,通红发肿,一见刘侍郎立马就泪眼决堤跪下崩溃大哭,一边哭一边说:“求青天大老爷为我家郡守大人做主啊!” 刘侍郎是个见过大场面的,却见不得女人这般伤心大哭的模样,只觉得头有些疼,脸色变了变,轻拍拍惊堂木说:“法正无私,姑娘有什么冤屈不妨直说,皇上在场,自当为你做主!” 丫鬟这才擦了擦脸上的眼泪,狠狠瞪了眼一旁的梁泗,指着他说:“就是他,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我亲眼瞧见是他下毒杀了郡守霍大人!事后,他还威胁我不准将事情说出去,否则也要杀了我全家上下!” “你这死丫头敢胡说八道!” 梁泗虽被压着,气焰却依旧嚣张,凶光四射的眼睛干瞪大,仿佛巴不得将丫鬟生吞活剥了。 丫鬟知道对方此刻趋于弱势,也不怕,从怀里取出一块手牌,展示在众人面前,铜制的手牌上镌刻着镇河郡府丞的职称,落款处赫然刻着梁泗的大名。 “这是这个杀人凶手的手牌,上面还染着霍大人的血呢!” 梁泗自然也看到了那块牌子,原本还僵着的背脊顿时如一盘散沙般颓落。 “梁府丞应该认得这块手牌吧?这可是你的!” 梁泗失神,喃喃自语:“不可能!这块牌子明明丢失了。” “这块牌子当然丢失了。”丫鬟眼神逐渐凌厉:“这块牌子就丢在了那日的宴席上!是霍大人捡到的,临死前霍大人都紧紧握在手里,后来大夫人殁时又将这牌子交给了我,并让我指证你这个杀人凶手!若不是你这狗贼心狠手辣,竟无耻到拿我家人威胁,我又怎么会将霍府上下的冤情隐瞒至今?我若能早些站出来,小妇人也不会……” 丫鬟满目愧疚,独自垂泪。 丫鬟将牌子呈送给侍卫,侍卫又呈到李元麟面前,最终才送到了刘侍郎手上。 李元麟垂下眼帘睨了梁泗一眼,语气没有半丝温度:“这份认罪书是朕亲眼看着你画押的,罪行也是朕亲耳听见的,如今更是人证物证俱在了,你还有什么可说?” 梁泗失神:“不可能,光凭一块牌子?” 片刻,梁泗又燃起一丝希望,看向李元麟:“皇上,我们可是亲表兄弟啊!我是太后的亲侄子啊!你得帮我!” 少年皇帝失了耐心,表情飘过一抹厌恶,转眸瞧向正堂上的刘侍郎。 刘侍郎立即厉喝:“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岂容贼恶宵小欺污?把这个罪大恶极之徒押下去,数罪并罚!施以铡刀之刑!来人,把他拉下去,立即行刑!” 话音落下,侍卫就收刀将梁泗押了下去,在外观望的群众立即叫好声雷动。 一把阴恻恻的狗头铡不知铡了多少乡霸无赖,如今却也尝过了恶官之血。 梁津作为皇帝钦指的监刑官,眼见梁泗的脑袋一颗皮球般从狗头铡上骨碌碌滚到监刑台下,那双充满怨毒的血红眼睛死死撑大,仿若看着他无声地说:“这就是你以后的下场!” 梁津顿时吓得双腿一软,瘫坐在椅子上感觉屁股下凉飕飕一片,是尿裤子了。 梁泗作为太后亲侄,得后者党势庇护尚且如此下场。正所谓天高皇帝远,东京城距离镇河郡何止千里,纵使太后有心保他一命却也难插翅飞来。 如今梁泗这个镇河郡最大的硬茬都被皇帝轻易斩杀了,梁津自然也不傻,为免日后沦为众矢之的,还是选择保命为上。 李元麟坐在府衙正堂听刘侍郎重塑案情的时候,梁津就穿着一身常服恭恭敬敬地跪在了堂下。 “你说,你要辞去府丞一职?” 男人坐在高座上,与旁边立着的刘侍郎对视一眼,目色皆为了然,又看向双手呈着官服高举过头顶的梁津。 “是!”梁津垂目,嘴皮微微颤抖,“下臣深知自身能力不足,难当大任,请皇上允许下臣辞去镇河郡府丞一职!” “能力不能力的暂且不提,”李元麟手里捏着茶盏,轻轻放下:“朕且问你,你祸害过百姓吗?又可曾谋害过上司?” 这些都是梁泗做过的事。 梁津一想到梁泗那在地上骨碌碌乱滚的脑袋,立马浑身打了个冷颤,连连否认说:“下臣虽上任无能,却从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请皇上明鉴!” “那就行了!”李元麟挑起下巴,俊美的脸庞扬出一抹满意的笑,“这样吧,朕同意你辞去镇河郡府丞一职。” 梁津一听,心下顿时松了松。 没得片刻,李元麟又说:“往后你就是镇河郡郡守了!府丞的位置朕自会派一位强干的人!” 此话一出,原本立在身边的刘侍郎呆住,堂下的梁津更是犹如经历了晴天霹雳,一张脸脸色古怪至极。 “皇上……” 刘侍郎与梁津不知哪里来了默契,异口同声。 李元麟长长打了个呵欠,起身不给他们说话的机会:“这事就这么定了,朕乏了!” 说完就抬步走了。 这下郡守之位成了梁津不得不接受的烫手山芋。 叶凌漪早已候在府衙门外多时,李元麟一出来就与她撞了个正着。 男人垂下眼帘,微笑问倚墙靠着的少女:“都听见了?” 叶凌漪歪歪脑袋起身,不置是否。 二人沿着府衙外长长的走廊走着。 叶凌漪突然说:“皇上打算派谁做这个府丞?” 梁泗被杀一事势必很快传入圣宁宫内,亲侄殒命梁后岂会无所动作? 梁津目睹了梁泗之死定不敢再听命梁后。李元麟如此安排也是故意做给梁后看的,她要将梁氏势力培养壮大,他就用梁氏之人反将一军离间她梁氏。 如此梁后便不再信任梁津,而作为皇帝亲指为取代梁泗的人,定是梁后得知此事后的第一个眼中钉肉中刺,恐怕恨不得将他除之而后快。 这样难保不会重新上演霍达之死,属官谋杀上司,如此梁津就危险了。 李元麟能猜到她的心思,笑说:“派谁都一样,太后想杀他又岂会蠢到再用同一种办法?” 叶凌漪想了想,也对。 梁后杀不杀梁津,只要梁津坐在郡守之位上一天,有梁泗的前车之鉴,所有人都会以为是梁津垂涎高位故意害了梁泗。 如此,离间梁氏已然成功,李元麟的目的亦已达到。 第五十九章 回程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小楼夜雨,雨点打在窗外一行绿油油的芭蕉叶上“啪嗒”作响。 响声吵得叶凌漪直犯头疼,躺在床上锦被拉过头顶翻滚了几圈还是心烦意乱,睡不着干脆就踹飞被子,不睡了。 叶凌漪起身,提着一盏精致的小灯下楼,摸到厨间寻吃的。 此时夜深,驿馆的人都已经睡下了,空荡荡的小楼笼在夜色里不见棱角,一盏琉璃小提灯散发微微光芒照出灶台的形状。 随手翻了翻,发现笼屉是空的,锅里坐着一只小砂钵,揭开盖子一瞧,砂钵里只装着一些汤水,已经凉透了,汤面甚至结了层淡淡的油脂。 寻常是令人难以下口的,奈何此时叶凌漪肚子里的鼓实在响得厉害,也顾不得汤水凉寒,随手抓起根汤匙,对付了两口才觉得那种百爪挠心的饥饿感稍稍下去了些。 提着琉璃小灯摸回楼上,正当她要进屋重新睡觉的时候,突然听见楼下有动静。 叶凌漪很快分辨出那动静的不寻常,眼风骤然凌厉,随即吹灭提灯,藏到了二楼柱子后。 来人脚步很轻,几乎微不可察,即使是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也不曾磕碰到物什,一看就是些练家子,要不是叶凌漪这具身子的感官特别灵敏怕是还真听不出来。 由逐渐及近的脚步分辨,来的大概有五六个人,且个个身手不凡,不是轻易能对付的主。 叶凌漪盘算着先不要打草惊蛇,看看他们到底想做什么,若是窃财的毛贼吓吓也就离去了,毕竟这是官驿,外面都有巡逻的侍卫,就算这些人功夫了得能躲避侍卫偷偷进来,也怕被人发现,不敢过分行事。 怕就怕,来者不善。 毕竟梁泗伏法未过多时,镇河郡与梁泗相关的势力不明,万一那些人是冲着李元麟或者某个大官来的…… 叶凌漪皱眉想着,不知不觉那些脚步已经到了近前,抽刀的声音犹在耳边异常清晰。 黑暗里几个不速之客对视一眼,立即分成两拨,脚步轻快地靠近了楼尽头的一个房间。 而那个房间不正是…… 赫连澈的房间! 他们竟是朝赫连澈来的! 叶凌漪不由心尖一紧,第一时间就想起了在京城郊外企图刺杀赫连澈的那群白日穿黑衣的白痴刺客。 难不成又是他们? 她的视线定在远处,眼下寻不到趁手的兵器,只好从头顶摸下固定发髻用的木簪,紧握在手心,猫着腰悄悄跟在那群人的身后,准备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黑衣人分左右两拨,此时已经到了赫连澈的房门外,抓紧手里的刀,随时准备冲进去杀了里面的人。 岂料这边还没来得及动手,那边一个娇小的身影不知什么时候窜到了他们的身后,如动作迅猛的捷豹,高高跃起,一手精准无误地扼住其中一人的脖子,将他逼退几步,另一手将木簪狠狠插在了他的颈窝里。 下手动作之利落,丝毫没有犹豫,俨然一个杀人如麻的老练杀手。 黑衣人来不及惨叫就倒地身亡,温热的血淌了一地。 其余黑衣人纷纷瞧过去,只瞧见一瘦小身影站在倒地那人刚刚站定的位置。 火折子飞快引出火光,才见抓着火折子的来人是个少女,另一手握着一支被血染透的木簪,青丝垂落腰际,衬得一张小脸清丽至极。 少女微笑,于众人震惊的目光里重新点燃了琉璃小提灯。 将灯凑近其余黑衣人,将他们充满戾毒的眼睛都看了个遍,最终才扬起嘴角天真一笑:“几位客人,是想横着出去还是竖着出去?不管怎么出去,反正都是死,不妨先和我说说,我一定控制好下手力道!” “狂悖!” 黑衣人眉头一紧,只分出两人对付她,其余人竟抬腿踹开了赫连澈的房门。 “看来这个觉是没办法安睡了!” 叶凌漪瞧着赫连澈的房门微微一笑,回过神,表情胸有成竹,轻巧侧身躲开劈下来的一刀,又翻身跳远几步,瞧着目露凶光的两个黑衣人,很是不屑道:“你们两个大男人就这点本事吗?如此,待会儿我出手,你们怕是没活路了!” 她是故意激怒他们的,谁叫这些人只分两人与她打,看不起谁呢? 黑衣人被轻视,果然暴怒,攻势也较比刚才的猛烈了十成。 叶凌漪从鼻子里轻“哼”了声,见招拆招丝毫不乱,染血的木簪绕着她的手指听话地转了几个来回,顺着黑衣人的攻势单手一个过肩撑,木簪毫无悬念地再一次插在了对手那人颈窝里。 木簪带着飞溅的血液拔出,手下黑衣人浑身抽搐几下,双腿一软跪下地,立马如风中残叶面朝地趴了下去,自颈窝出溢出一大片猩红。 对面的黑衣人眸有震惊,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这样凶残的杀人办法他倒不是第一次见,只是像她那般诡招神速一招致命的,他真害怕了。 这个时候,叶凌漪却突然收手,不打算杀剩下的这人了,只抬眼往赫连澈的房门处瞧了瞧。 原来那厮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将冲进房里的人尽数解决了,此刻正负手站在房门口瞧着她。 二人视线相撞在一起,竟有了心照不宣的默契。 男人眼眸带笑,看戏般盯着她。叶凌漪暗自不平,心道明明这些黑衣人都是冲他来的,也不知下来帮帮她这个“弱女子”,果然是一肚子坏水的家伙! 二人视线对峙,黑衣人作为现场刺客中唯一的活口,当然要趁着这个机会脚底抹油,破窗逃跑。 “砰”的一声。 叶凌漪侧头看了眼损坏的窗子,略感头疼,扶额说:“本来就穷,这下恐怕皇上所携全部的银钱都得用来赔这扇窗了!” 无辜的李元麟躺枪。 对面的赫连澈却笑得无比正经,光明正大耍起无赖道:“我倒是觉得这事主要还得怪梁津这个地方官无能,若镇河郡治安能做到夜不闭户,怎么会有贼人?这窗子又怎么会破?所以这赔偿还得算在梁津的头上!” 此时梁津正苦着脸坐在郡守府屋内,突然连打了好几个喷嚏,随即内心爆发出杀猪的惨叫:他就知道!得了郡守之位果然有大灾将至! 叶凌漪嘴角抽啊抽:“我觉得,这事主要还是赫连护卫使的过失才对!” 赫连澈挑起下颚,眸中的光在琉璃小灯微弱的光芒里微微闪烁,表情似在等着她说明缘由。 叶凌漪当仁不让:“其一是因为你那些手下在外巡查没能及时发现有人偷偷潜入官驿,其二主要还是因为刺客都是冲你来的!若不是我的话……” “若不是你莽撞,他们闯进来一个也跑不了!” 赫连澈存心不让她把话说完。 叶凌漪瞪大眼欲反驳,终还是喉头一哽,将冲到嗓子眼里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赫连澈又说:“再说,我并不认为这些人是冲我来的!” 叶凌漪诧异挑眉,怀疑地看着他,心道:这家伙该不会是小气到为了躲避窗子的赔偿款故意这么说吧? 她的心思很容易就挂在脸上,赫连澈挑起嘴角望了眼被黑衣人撞破的窗子:“别急,反正有条漏网之鱼,相信是非对错很快便能见分晓。” 叶凌漪古怪地瞧着对面那人,才见他转身淡淡说了句:“交代下去让人把这些都清理干净!” “哦!”叶凌漪讷讷应了声,看也不看地上的尸体就下去喊人了。 霍达一案得以昭雪后,李元麟的目的已经达到,所以南巡队伍没有在镇河郡多做耽搁,很快就开启了回程。 路上,叶凌漪仍旧是和李元麟待在马车里,赫连澈和巫远舟犹如两尊雷打不动的菩萨坐在马背上,一左一右护着马车缓缓前行。 马车内,叶凌漪抄着手死死盯着正在看书的李元麟,暗暗计划什么。 李元麟被她盯得不自在,抬眼说:“你在瞧什么?有事要说?” 谁知叶凌漪突然转了性,脑袋里想到什么立马就付诸行动,不解释,只说:“皇上,多有得罪了!” 说完忽然凑到他身边,抬手探到他的腰间,呈熊抱之姿欲解开他束衣用的玉腰带。 情况很突然,男人漆黑的眸瞳里神情稍有慌乱,抓着蓝皮册子的手陡然一颤,册子就立马掉到了细软的鹿皮地毯上,那双大手仿佛捍卫最后一丝尊严,一手死死拽着裤腰,另一手及时紧紧按在了她的手上阻止了她疯狂的举动。 “你……” 她的样子深深倒影在他漆黑的瞳孔深处,男人受到了莫大的惊吓,漂亮的脸庞满是震惊:“你这是要做什么?” “时间紧迫,来不及解释了!快脱衣服!” 她稍动力气将手从他手底下抽出来,紧接着又动作飞快地探上他的衣襟,往下一扒! 春光乍泄忽然被大手遮住。 “大胆!” 李元麟呵斥,好看的眉头因此皱紧,大手捏住她不安分的小手,却怕弄疼她,丝毫没有用力,为了不引起他人注意特意将声音压得很低说:“还在马车上,你这是做什么?” “皇上,你就把衣服脱了吧!我真……真的有事!” 女子特有的馨香甜软近在咫尺,声音细若蚊鸣,令人内心涌上一股冲动。 男人垂目,瞧见一张通红嫩粉的脸颊带着不自然的神情,犹如待放的红莲,妖娆娇俏又夹杂几分羞涩,如面对情郎含羞怯怯的模样。 李元麟突然觉得自己的心脏被什么撩拨了下,痒痒的,心弦不由猛地一颤,人就那么怔在了那里。 此前,叶凌漪从未动手扒过男人的衣服,更别提扒一代君主的衣服,现下早羞得不知如何是好。 听头顶毫无动静,她便咬着下唇,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他,眼神极其无辜,似一只可怜的小白兔瞬间撞进了男人的内心深处。 “皇上……” 她轻轻唤他。 李元麟心念一转,醒过神,一张俊美的脸不受控制逐渐烧红起来,也不知是羞还是怒的。 片刻,他垂首问:“你想做我的妃子吗?” 一双眼认真看着她,眸光潋滟又隐约带着些许期盼的光,语气好似天心居主屋后的泉水,温柔缱绻,仿若要将她融化了一般。 这实在是个诡异的瞬间,李元麟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一腔心思竟被眼前这个小丫头轻易搅得汹涌澎湃、天翻地覆。 这一刻,只要她说是,他大概会被冲动左右,不顾一切拉着她回宫完礼,他甚至已经想好了要给她什么封号! 叶凌漪呆住,很显然是被他的提问震撼了。 半晌将脑袋摇成了拨浪鼓,急忙解释说:“皇上误会了,我不是要勾引皇上更不是痴心妄想想当妃子,只是路途不太平,奴婢换上皇上的衣服至少能护得皇上周全!” 这句话对此刻的李元麟来说仿佛迎头而来的冰水,泼得他瞬间浑身僵直,满腔激动亦顷刻化为了满满的尴尬。 原来她的反常是因为…… 李元麟难掩黑眸深处的失落情绪,终究别开视线。 好半晌,语气极古怪地说:“不用了!朕还用不着一个女人保护!” 是吗? 听语气是完全生气了呀! 叶凌漪伸长脑袋看了看,见皇帝犯了别扭,便灵机一动,故意鼓起腮帮子翻了个斗鸡眼逗他发笑,惹得后者忍俊不禁弯起嘴角才裂开嘴露出编贝的牙齿“嘿嘿”傻笑。 半晌,又诚恳地说:“皇上,奴婢知道自己什么身份,奴婢不敢痴心妄想的,只求皇上不要将奴婢仅能为皇上做的一点事也拒绝!” 她的表情少有的认真。 惹得他心头没由来一疼,千言万语最终鬼使神差的汇成了一句:“是不是赫连澈让你这么干的?” “呃,这个这个嘛……” 叶凌漪刚刚硬生生拧出来的一点真情垮掉了,眼神左右闪烁就是不看他,明显是心虚了。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由坊全文字更新请收藏本站域名: 防止遗忘,或在百度搜索“坊”,谢谢大家捧场! 第六十章 陷阱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好吧,她承认。 赫连澈确实叮嘱过她要保护好皇帝。 那夜刺客来袭的事情消息封锁得很好。目的就是为了利用逃走的那个“诱饵”引蛇出洞。 不过为免节外生枝,这事暂时还是不要让李元麟知道为妙。 所以在李元麟盯着她,目色逐步变得凝沉时,叶凌漪突然笑了笑,说:“皇上多虑了,是奴婢自己觉得路上不太平,不关赫连护卫使的事!” “是吗?” 李元麟也是个精明人,明显不相信她说的话。 叶凌漪只好见机岔开话题,转而嘘寒问暖:“皇上,你渴不渴?饿吗?” 李元麟不回答她,只静静看着,视线仿佛能穿透人心般紧紧锁定在她的脸上。 叶凌漪实在心虚,就怕自己嘴巴一个不严实就将刺客的事情抖了出去,于是立马说:“皇上,奴婢去打点水顺便去拿点吃食来!” 马车缓缓停下,叶凌漪就迫不及待地撩开帘子跳了下去。 队伍驻下暂作休息,叶凌漪拿着水囊走到小河边灌上了满满一袋水,然后自己又捧水喝了几口顺便洗了把脸。 正觉得惬意时,巫远舟走过来了,手里还把玩着一根狗尾巴草。 “鸢儿!” 叶凌漪只抬眼看了他一眼,复垂下头用手指轻轻拨弄清澈的流水。 巫远舟见她不搭理自己,扬起无奈一笑,将手里的狗尾巴草叼进嘴里,干脆在她身边坐下。 “在想什么呢?” 巫远舟问她,一双眼却望向辽阔瓦蓝的天空。 指尖停在流动的水面引出一丝丝波澜,叶凌漪将手指收回,抱着膝盖侧眸反问:“巫少将军,我能不能问问,你又在想什么?” “在想你啊!” 巫远舟立马就说,目光从天空移到了她的脸上,带着玩笑的笑意。 “是吗?那你继续!” 话不投机便不打算继续聊下去,叶凌漪白他一眼,拿起水囊起身要走。 “哎!” 巫远舟认输,忙拉住她的衣袖,说:“我就是开个玩笑而已,你这个人怎么这么不禁逗呢?” “巫少将军说笑了!”她将他的手从衣袖上掰下,将水囊抱在怀里,低头看他说:“奴婢身份低微,巫少将军还是别拿奴婢寻开心了!” 言外之意是:收起你那副不正经的嘴脸。 巫远舟没趣地撇撇嘴,语气也软了下来:“好吧,我不开玩笑!不过说真的,你能不能不要一口一个巫少将军?听得我后背直起鸡皮疙瘩!” “那叫你什么?巫少爷?巫大公子?” “叫我远舟或阿舟都行啊!” “那可不行!我只是个奴婢,您是将门公子爷,若让旁人听见我这么称呼您又该说我僭越,以下犯上了。巫少爷,您可不能害我!” 巫远舟被她的话一噎,笑容僵在脸上,不过稍纵即逝恢复了笑态:“从前我竟不知道你这样伶牙俐齿!” “现在知道也不晚!”叶凌漪皮笑肉不笑。 “我不害你,这样吧!以后没人的时候你可以随便叫我什么,就是别叫我什么巫少爷巫公子巫少将军,我不喜听那冠冕堂皇的客话,你叫着也累。如何?” 叶凌漪看着他,想了想:“巫少爷这是为何?” “我们是朋友啊!” 朋友? 这个单词不经意划过心间,叶凌漪瞬时就想起了那个死去的少年,丹青…… 曾几何时,他也是她的朋友,却为了护主活活烧死在了天心居。 这个时代的人是很可悲的,尽管你付诸满腔热血甚至不惜用性命去守护一个你认为值得的人,也不见得会为人珍惜,若干年后他们甚至不会记得你是谁。 丹青伴赫连澈身侧多年尚且如此,更遑论她和巫远舟,身份悬殊的两人会有真正的友情吗? 答案是否定,她的面上渐渐凝了层寒霜。 见其久未反应,巫远舟觉得奇怪,唤了声:“鸢儿?” “皇上还等着我!” 叶凌漪面无表情,抱紧怀里的水囊转身就走。 却没走出两步,耳边突然惊起一声厉喝:“小心!” 有人扑到她的身后,利器穿透肉体的声音格外清晰。 叶凌漪一怔,回过头时,有什么东西立即从她的脸侧划了过去,一阵灼热的刺痛感顿时从脸颊烧了上来。 叶凌漪顾不得受伤的脸颊回过身去,只见巫远舟正捂着淌血的肩膀皱眉站在她身后:“小心,来者不善!” 巫远舟只说了一句话,一双膝盖便失去力气颓然砸到了地上。 “巫远舟!” 叶凌漪疾呼一声,将他扶好,眼风如电警惕地扫过空荡荡的四周,将巫远舟扶到了一个小土丘后,高度刚好能遮住一人。 巫远舟为了保护她被飞刀刺中了右肩,那飞刀虽不算很长,但刀身却完全没入了巫远舟的肩膀,可见使刀之人的内力深厚。 叶凌漪表情凝重地瞧着面色逐渐发白的巫远舟,头顶突然没由来一阵昏沉。 甩甩脑袋,强行使神思清明,叶凌漪对受伤的巫远舟说:“你先忍忍,我出去看看!” 说罢她就要起身。 正这时,巫远舟却喘着粗气按住了她的手:“不要轻举妄动,由刚刚飞出来的暗器判断,对面恐怕不止一人且身手皆不在你我之下,此时毫无动静说不定就是等着我们主动送上门呢!我们离阿澈他们较远,正面对抗于我们来说根本毫无益处!” 巫远舟好说也是将门之后,辨别敌我力量的本事还是有一些的。 叶凌漪皱眉:“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肩头实在疼得厉害,额头蒙了层冷汗,头顶又阵阵发昏…… 巫远舟心里猜测这飞刀大概淬了毒,必须速战速决才能有一线生机,遂举目望了望远处,说:“我去引开他们!你趁机回去报信!” “不行!”叶凌漪当即否了他的提议:“你受伤了,要去也该是我去!” “你开什么玩笑!这事是闹着玩的吗?”巫远舟显然也生气了,一双乌黑的眼睛猛然瞪大,看着她受伤的脸颊,喉头稍一滚动,语气又软了下来,无奈道:“青鸢,你听好了,再怎么说我是个男人,怎么能为了苟活下去,而让你一个小丫头只身冒险?你就乖乖待在这里,等人都走了再回去搬救兵来救我也不迟!” 叶凌漪不打算再与他争,只沉着脸不做声。 巫远舟以为她默许了,笑笑勉强支起身子,正准备站起来就被一道猛力精准无比地击中了后脖子,紧接着身子一歪便倒下地昏迷不醒了。 没有丝毫犹豫,叶凌漪动手将他身上的衣服扒下来,往自己身上一披拔腿就往外跑。 藏在暗处的人一瞧,果然都冲她追了上来。 扭头一看,眼见昏迷中的巫远舟安全了,叶凌漪这才松了口气。 又瞥了眼穷追不舍的来人,大概只有三四个,全都穿着一身素净玄衣,由追过来的脚力和浑身散发的杀意来判断,对方虽只有三四人,但绝对比往昔那些弱不禁风的虾兵蟹将加起来都厉害。 这些究竟是什么人? 眼下情况不容乐观,叶凌漪对这个地方的路形十分陌生,只能蒙头盖脑地一直往前跑。 寡不敌众的道理是烂熟于心的,她原是打算能甩掉他们尽量就不要动手的。 可很显然,她的这个想法实在不切实际,尽管她已经跑得风驰电掣般极快,但那三四人就像甩不掉的影子,总是可以接踵而至。 如此看来一味地往前跑只是在浪费体力。 叶凌漪不得不刹住脚步,与之正面对抗。 三四人立马将她合围起来,手上并没有使用刀子那样的冷兵器,肃杀之意却昭然可见。 “你们是什么人?” 这个档口问出这样的问题是非常愚蠢的。叶凌漪额头有冷汗滑落,明知他们不会回答却还是想着能拖一时是一时。 玄衣人左右对视一眼,似乎发现追错了目标,其中一人挥挥手就要撤离。 叶凌漪见势不好,当然不可能让他们有扭头回去追巫远舟的机会,抽出腰间配刀便朝几人袭去。 事实证明玄衣人不好对付,叶凌漪的刀甚至连他们的衣角都没有碰到,就被一个侧身躲了过去,连同她手里的刀也一并抢走了。 其行动之迅速,叶凌漪甚至没来得及瞧清就失去了身体重心,跌坐在地,反应过来时刀已经架上了她的脖子。 “奉劝你别自掘坟墓!” 玄衣人盯着她,一双眼犹如刀子般锐利。 叶凌漪亦看着他,喉头上下滚动,壮着胆子道:“今日你要杀了我也行,不过你得让我死个明白!你们是什么人?” “你配与我谈条件吗?”刀抓在玄衣人的手里,又朝她脖子逼近了一些,刀锋甚至擦到了脖子上的皮肤。 叶凌漪不得不仰起头稍稍避让。 玄衣人鼻子发出不屑的轻哼:“不过你放心,我不杀你!” 他们是追着皇帝身边那些大官来的,现下也不过是在针对巫远舟而已。 叶凌漪能猜到些,眼里一片清明,直接问:“你们是太后的人?” 玄衣人眸光骤然一厉,手里的刀高高举起,在她的手臂划了一刀,声音冻若寒冰:“你没学会不该问的不要问吗?” “果然!” 叶凌漪一笑,捂住受伤冒血的手臂,却是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就仿佛划伤的不是她的手臂。 “你们既是太后的人想必也清楚我的身份,你不敢杀了我!” 叶凌漪自信扬起嘴角,直勾勾盯着举刀的玄衣人,慢慢站起来。 那把指着她的刀并没有放下,玄衣人眸中的锐光反而更盛:“哼,小丫头,别太高看自己了,你不过就是个残次品,最微不足道的东西,我要杀就杀,何需他人同意?” 残次品?有相较才会凸现劣势一方。 叶凌漪眸色沉了沉,不知为什么突然就联想到了苍嶷山、狼王…… 举刀的玄衣人未动,身旁另一玄衣人却从径直走过来,照着她的小腹就是一拳。 叶凌漪吃痛,蜷起身子。 玄衣人趁这个间隙往她嘴里塞了什么,捏住她的喉迫使她咽了下去。 叶凌漪大惊,忙用手指塞进嘴里抠,企图将吞下去的东西再呕出来。 鬼知道吃下去的是不是毒药,她可不想再死一次。 “放心吧!这不是毒药,不过是些软筋散而已,让你暂时坏不了我们的事。” “你们……” 胃里火烧似的翻江倒海,刚刚说出两个字,叶凌漪的全身就立马一阵乏软,瘫倒在地。 “走!” 玄衣人眼神鄙夷,收了刀,领着其余几人要走。 “想走可没那么容易!” 一道沉缓的男音从天而降。 第六十一章 中毒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赫连澈及时赶来拦住了玄衣人的去路。看1毛线3中文网 叶凌漪失力,倚在地上远远瞧着神情严肃的男人,心头一激动,稍往他身后瞧了瞧,却只见他一人,除此之外再无他人。 难不成没带救兵来? 激动的心情瞬间化为了泡影。 她头疼,心道: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只身前来,耍帅吗?平时贵公子走两步都要浩浩荡荡随行人员的架势呢? 要知道,这些可都是不好对付的家伙。 “赫连家二公子?”玄衣人明显是认得他二人的,一见赫连澈就露了笑:“来得正好,省得我还得一个个去找你们!” 言毕,几人合力将赫连澈围了起来,一抬袖,袖箭飞刀雨点般朝中间飞去。 赫连澈微不可察地扬起嘴角,脚下用力一蹬,身子便轻飘飘脱离了地面。 袖箭飞刀“乒乓”乱撞在一起,竟是连他半片衣角也未伤及。 赫连澈轻松落地,戏谑道:“一群上不了台面的东西,不敢明打只能使些下三滥的暗招!” 看得出玄衣人的耐力很好,半点也不生气,倒是说:“不过求个生存而已,过程不重要!” 话音未落,一颗成年男人拳头大小的流星锤自身后甩出,伴着劲厉内力直逼赫连澈面门。 速度极快,看似就要躲不过的瞬间,赫连澈却挥剑接下了那流星锤,稍动内力便将它反推了回去。 玄衣人功夫不弱却也躲不掉这猝不及防的一下,流星锤正砸中胸口,那个玄衣人登时被弹远了好几步跪坐在地,一口鲜血从嘴里喷了出来。 “杀了他!” 其余几个玄衣人见状杀意骤浓,变戏法似的抽出各种刀剑利器,齐刷刷朝赫连澈砍过来,纵然个个身手不凡,可一山还比一山高,他们哪里是赫连澈的对手? 不过几个来回就败下了阵。 利剑指上玄衣人的眉心,还没来得及说话,迎面就传来了一阵杀猪的哀嚎。 举目望去,竟是刚刚被流星锤打出去的那个玄衣人狠狠踩在叶凌漪受伤的手臂上,杀猪的哀嚎自然也是她发出来的。 瞧着那只刻意在细小胳膊上加重力道的脚,赫连澈微皱眉。 玄衣人将他这一表情收入眼底,阴寒一笑,直接开出条件说:“不想她的这条手作废的话,就给我老实点放下剑!” 面具底下的眸光逐渐凝结成了玄冰寒潭,但也不受他威胁,反而指着败状凄惨的几人,冷冷道:“你若想活着离开最好学会聪明点!” 叶凌漪本全身无力没什么特殊的感觉,这下手臂被人狠狠踩在脚下,那种碾碎肉体的剧痛却意外的清晰强烈,她的额头不由沁出了冷汗,心里直恨不得将这玄衣王八蛋大卸八块。看1毛线3中文网 “呵呵……”玄衣人低笑,眼睛里满是阴损算计:“赫连氏的公子爷,你最好想清楚与我们做对会是什么下场!” 赫连澈生平最讨厌的事情之一就是被人威胁,玄衣人这样说,他手中长剑便立马挥落,一剑封喉,剑下那人甚至连眼睛都来不及闭上就一命呜呼了。 见此情形,踩着叶凌漪手臂的玄衣人面皮一动,咬着后槽牙恨恨道:“你不怕我真杀了这个小丫头?” 赫连澈终于抬起眼睛,看着他,轻嗤:“宵小狂徒怎配与我谈条件!” 玄衣人发了狠,不顾三七二十一,手里流星锤照着地上的人猛力甩下。 他要砸死她! 叶凌漪心头一紧张,眼看流星锤离她的脑袋越来越近,眼看着她就要脑袋开花了…… 她害怕地闭上了眼睛。 可说时迟那时快,流星锤距离她的脸还稍有距离,瞬间就被飞过来的剑鞘挡飞,玄衣人迅速反应过来准备应对,可惜终究还是迟了一步。 赫连澈先他一步动作,将玄衣人掀翻。 下一秒,叶凌漪睁开眼,已经被人捞起来架在了臂弯里。 “主子!你终于来了。” 此时她因全身乏力,连出口的话都柔柔的。 赫连澈垂眼看她一眼,清隽的面容扬起微笑,语气里带着些许宠溺说:“现在知道叫主子了?刚刚你瞧见我分明还很失望呢!” “主子,我……我难受。” 搂衣服式地面朝大地挂在他的臂弯里实在不怎么好受,好似全身的血液都在倒流般,脑袋很沉重。 而经过这事,赫连澈总算摸清了一个规律,每当有求于他存心讨好的时候,他在她嘴里才是主子,平常是赫连护卫使,不高兴或愤怒的时候便直呼他赫连澈! 女人真是善变的动物,赫连澈心里喟叹,干脆换了个姿势,抬手将她横抱了起来。 跌坐在地的玄衣人被忽略,眼中突兀阴毒闪过,长手一甩,几枚铜钉立即势如破竹地朝他们飞了过来。 “主子!” 她的惊呼依旧软绵无力。 尽管赫连澈已经闪躲地很快,可两个人毕竟不如一个人轻巧,耳后的皮肤还是不慎划破了,大滴大滴的血珠子顺着玉一般的颈部肌肤直往下淌。 叶凌漪目中一疼,痛感直接蔓延到了心口:“主子,你受伤了!” 她的语气无力,却蕴含着无限担忧。 赫连澈垂目朝她施以一笑,仿佛安慰:“无妨!” 此时自远处传来一阵微响,茅草擦过衣物的“沙沙”声格外清晰。 似是习武之人,脚步很轻,细听人数却不在十个以下。 叶凌漪自然也听见了,与头顶男子对视一眼。 二人心下猜测来人是敌是友? 谁知玄衣人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率先笑开:“我说过,与我们作对,不会有好下场!” 说罢,自那人的袖中飞出响箭。 “沙沙”声暂顿了片刻,旋即响声频率更高的往这边过来了。 他们的具体位置已经彻底暴露,纵使赫连澈的功夫再厉害也不能以一敌百,况且还有个身中软筋散的她要顾及。 此时情况若遇上玄衣人的帮手,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不好了!”叶凌漪皱眉,瞧住头顶:“主子!” 赫连澈面色一沉,亦不多言,抱着叶凌漪转身就往前跑。 这是片很大的荒地,遍地长满了白茅草,延绵数里不见尽处,叶边是锯子般的锋利。 赫连澈健步如飞,一手紧紧搂着她的腰,手背已经被白茅草的锯齿划出了很多条纵横交错的血印子,颜色虽浅浅淡淡的却依旧叫人心疼得紧。 高臣贵子平时是何等的威武风采,如今为了她竟弄得这样狼狈。 叶凌漪心里很不是滋味:“主子,要不你自己跑,把我放在这里吧?我知道他们是太后的人,反正不会拿我怎么样。” 太后的人? 赫连澈稍一怔,立马目有愠色:“不会说话还不如不要这张嘴了!改天我就命人将它缝起来!” “我……”叶凌漪刚想说好心当成驴肝肺,乍一抬头接收到锐厉的眼刀,气焰立马又弱了下去,缩着脑袋小声嘟囔了声:“我不就随口说说嘛……” 此时二人身后大概追来了十多人,隔着茂密的足有一人高的白茅草依稀能听到对话声。 “跑到哪里去了?” “放心,姓赫连的那小子被淬了慢性毒的铜钉伤了,又带着一个拖后腿的,自然跑不远!且就算我们不去追,等到那两人毒发也一样能达到目的。” “不过铜钉的毒可能致命,我们真的要杀了他们吗?宫里可说过……” “宫里只说不到万不得已不能杀,可有说过绝不能杀?你们想想,杀了这两个绊脚石,收拾剩下的那群老东西,完成任务自然不是问题。” “可是……” “好了,别可是了。难道你想看着任务失败?还想回苍嶷山那鬼地方去历练?” 语毕诱发一阵唏嘘声,便无人再说话。 另一头,赫连澈不知觉站住了脚步,面色突然苍白得可怕,手臂颓地失力,臂中人便落了地。 “主子,你怎么了?” 察觉到他的异样,叶凌漪有些担忧。 赫连澈以手扶着额头,此时只觉得五内发热,体表寒凉,浑身一阵匮乏无力,双膝一曲,人就不可抗拒地跪下了地。 “主子!” 叶凌漪惊呼一声,下意识用手接住他,拼尽力气任由他将全身力量倚在她的身上。 “刚刚那枚铜钉淬了毒!” 赫连澈低沉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引得叶凌漪心头一惊,瞬间想起了巫远舟中飞刀时候的情形,莫非都是中毒所致? 在所有暗器上下毒,还强行喂她服下软筋散,这到底是群什么穷凶极恶之徒? “你们去那边,其他人跟我来!” 是那群歹人的声音。 此时她全身的力气尚未恢复,赫连澈又中了毒,对方人多势众,难不成他们二人就要埋骨于此? 叶凌漪心底一阵拔凉。 正这时,眼角的余光瞧见了什么。 那是被厚重白茅草覆盖住的一个大坑,看起来是猎人打猎用的陷阱,不过已经废弃了很久,那样大的洞口竟然被白茅草完全覆盖了,若不是她眼尖还真是发现不了了。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叶凌漪心头一喜,倚在地上使尽吃奶的力气朝大坑爬去,伸手拨开那层白茅草,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第六十二章 真相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幸好这个大坑还能用!虽然底下布满了干枯的陈草,但藏他们二人应该不成问题。看‘毛.线、中.文、网 叶凌漪丝毫不耽搁,立即转头回去告诉赫连澈。 这二人便你扶着我,我扶着你,难兄难弟般费尽力气藏下了那口大坑,叶凌漪又将拨开的白茅草重新盖了回去。 竭力蹲下身时,大坑里的光线已经十分昏暗了。 赫连澈坐地倚墙,闭着眼睛,皱眉的样子看上去身体的承受能力已经到了一个极限。 “主子……” 叶凌漪在他身边坐下,小心翼翼唤了声。 赫连澈未睁开双眼,呼吸趋向急促,脸色愈发苍白可怕。 身边的叶凌漪看在眼里只能干着急,心里恨不得杀上去将那群人灭个干净,何奈她自身尚且未能恢复体力。 境况真是窘迫极了。 那群人,狼一样生风的脚步在外匆匆而过,好一番翻找。 久未寻到他二人,只好恨恨作罢。 坑里人听闻外边没了动静,顿时松了口气。 半晌过去,叶凌漪的身上来了点力气,便朝身侧一直闭着眼睛的赫连澈问:“主子,外面应该没事了,我们出去吧?” 赫连澈没有回答她,此刻甚至连急促的呼吸也变得弱不可闻了。 叶凌漪预感大事不好,面色凝重地伸手拍拍他的肩膀:“主子?” 怎知她的手拍在他肩上的一刻,男人那山一般的躯体立即朝她压了过来。 “主子……主子,你怎么了!” 叶凌漪惊呼,勉强将男人扶起来,重新靠上墙,赫然发现他耳后被铜钉划伤的伤口位置青紫一片。 毫无疑问是毒! 叶凌漪倏地皱紧眉,探了探他的鼻尖,捕捉到一丝微弱的呼吸以后,才稍稍安心下来。 “赫连澈?赫连澈,你醒醒,能听见我说话吗?” 晃晃他山一样沉重的身体。 赫连澈毫无反应,又瞧瞧他手里原本紧握的配剑颓然倒进了枯草堆里,叶凌漪眉心的忧愁更深了。 眼下看来只剩一个办法了! 叶凌漪下决心,动手揭开了公子爷的半扇面具,一张清隽到极致的脸庞带着苍白,登时浮现在眼前,不过此时她却没空欣赏。 半扇面具被丢在长剑一起。 一张娇俏的红唇已经凑到了他耳后受伤的位置,轻轻贴了上去,吮吸…… 嘴唇微凉,吮吸带来的略微刺痛的感觉叫男人清隽面容上的一双乌眉微微皱起。看‘毛.线、中.文、网 竟是她搂着他的脖子,用嘴在替他吸毒。 “噗!” 一口深紫色的污血被吐出,大剌剌就着衣袖擦了擦嘴唇,唇角因此染上了些许猩红,这让少女原本精致的面容因此添了丝丝妖冶韵味。 她并没有就此停下,一口污血才吐出来,红唇立即又凑了回去。 就这样来回四五次,口里吐出去的血终于不再是发黑发紫,而是正常颜色以后,叶凌漪才停止吮吸,安心笑开,搂住男人脖子的手并没有就此松开,而是就这样攀着他,靠在他肩上沉沉睡了过去。 这一天她实在太累了,好像将这辈子的力气都用光了。 她不知道自己睡得多沉。 以至于面容清隽的男人睁开眼瞧见她时,她的嘴角还挂着一丝丝血迹,那双搂着他脖子的手,即是沉睡梦中也不曾松开半丝,似唯恐有人趁她睡着将他偷走了一般。 男人视线凝住,痴痴看着肩头那日渐娇丽出色的小脸,嘴角不自觉浮出甜蜜的笑容。 再抬眼看看,枯草堆里躺着半扇银质面具和幽光长剑,瞧瞧她被污血染红的衣角,终于目中动情,垂下头,深情又姿势艰难地吻上了少女染着丝丝血气的小嘴。 这一刻,叶凌漪仿佛做了个美梦,梦里她正在现代,公司组织团建去海南旅游,她坐在金黄的沙滩上欣赏着碧海蓝天白浪,一轮太阳当空,温暖的海风迎面扑来,她欣然微笑时同事捧着一只椰子过来了,她轻尝一口,只觉得那滋味真是甘美无比,简直是人间极品令她忍不住想要多尝几口。 是以,赫连澈原本轻柔的一个吻,在某女啃椰子的美梦下逐渐演变得狂暴、凶猛,那样子仿佛他就是人间至味。 赫连澈是被迫营业,却半点不快情绪都没有,只是睁大眼睛看着尚且沉睡的人儿,眸瞳深处蕴着莫大的震惊,且逐渐转化成了暖融融的笑意与甜蜜。 长手紧紧揽过少女的腰肢,他主动加深了这个吻。 这个怪异的接吻姿势僵持了很久以后,某女终于心满意足地放开他,匝吧匝吧嘴,一脸意犹未尽的模样在他怀里找了个还算舒服的角度睡了过去,不时发出两三声感叹:“椰子,椰子,呵呵……呵……” 此刻少女脸颊略红,虽带着轻伤却更添了丝娇柔妩媚之感,即使是在梦中,那笑容沉醉,看上去就像情窦初开的少女梦见了心上人,兴奋里又掺杂着几许痴迷。 这让男人上一刻的满腔欣喜瞬间又化作了解不开的愁思。 片刻便打翻了心里的酸坛子,滋味真是难以言喻,心里甚至忍不住猜测。 她到底梦见了什么? 椰子? 那是什么? 是人名吗? 什么时候开始他竟也有了妇人般踟蹰犹疑又纠结的心思?这还是他熟知的自己吗? 赫连澈一面在心里自嘲,一面又逼着自己不去想这些问题。 可越是想忽略,那些问题在他心底就越显得突兀,扎根般杵在心头,尖锐到他不得不去在意。 寻答迫切时,几欲开口问她。 可每每垂目,目光触及到她沉睡而满足的脸蛋时又觉得不忍心打扰。 诸多问题侵思扰神,就连赫连澈自己也不知这样煎熬了多久。 只是叶凌漪这一觉睡的时间实在很长,长到赫连澈终于察觉出了异样。 “青鸢,醒醒!” 赫连澈皱眉,瞧向猎坑外。 看天色,此时大概已经接近五更,从辰时睡到寅时,换算成现代的时间,也就是说她足足睡了将近十九个小时。 这可不正常! 眼见人儿无所反应,赫连澈面上的凝沉之意更深,稍弯腰将她抱起来,三两步飞跃到猎坑之上。 举目四望,白日那些歹人早没了影子,只是夜寒如水,丝丝寒意立即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 他的眉头始终锁紧,将怀抱收了收,仿若怕冻着怀里的人,摸黑凭着记忆快步朝驻地走。 与此同时的驻地,一道修长人影正襟危坐在火堆旁,背脊挺得笔直,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带着深深的愁忧,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失神盯着火红火堆,燎人火舌裹挟着迸出的火星子直奔半空,火光辉映出他背影里的忍耐与孤独,一双拳头静静放在膝盖的位置,攥得铁紧,手背发白隐约可见青筋跳动。 此人正是李元麟。 过来添柴的宫人问候,李元麟却瞧也不瞧,只视之为空气无物,待武将行过,那人才毫不保留地露出了紧张神色:“怎么样?找到人了吗?” 武将被唤住,朝其作揖,沉声回:“半个时辰前出去搜寻的人刚来回过,未见到赫连护卫使统领和青鸢姑娘!” “那还等什么?还不快出去找人!把能派的都给朕派出去!” 许是心焦所致,李元麟此时狠狠瞪着眼睛的神情有些可怕。 武将稍一沉头,正欲退下,又听李元麟疾呼:“对了,巫少将军醒了么?” 武将回身,沉着回:“随行医师已经为巫少将军解了毒,不过少将军昏迷前曾受到不小的内力重击,此时还在昏迷中。” 李元麟正要说什么,突然听到一声长长的高喝传来:“报!” 来报的是一名苍头小卒,急匆匆奔到李元麟面前,还来不及跪下,对面那人便起身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扶住了他。 苍头小卒受宠若惊,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怎么样?” 李元麟紧紧盯着他,漆黑的瞳孔噙满了期待。 幸而这份期待并未落空,苍头小卒朝其低眉拱手说:“禀皇上,赫连护卫使统领回来了!” 话音才落,李元麟的目光便绕过苍头小卒瞧见了一道颀长的影子,脚步极快地朝驻地大帐走了进去。 李元麟正欲上扬的嘴角就那么僵在了那里。 只因赫连澈进的是医师的营帐。 而赫连澈怀里抱着的——是青鸢! 她受伤了! 这是李元麟的第一直觉,原本揪着的心甚至来不及放松,一颗心立马又提到了嗓子眼里。 快步朝医师大帐走去,撩开帘帐走进去,年迈的医师正好将银针从少女纤细的手腕上取下。 她就躺在临时搭建的木榻子上,一只受伤的手臂已经被包扎好了。 老医师将取下来银针凑近烛火仔细瞧了瞧,适才放下心对赫连澈说:“赫连公子放心吧,这姑娘中的并非夺命剧毒,而是慢毒,且她沾上的剂量不过百分一二,远不能伤人,再说人皆有自愈之能,昏睡醒来也就无妨了。若公子实在不放心,本官自可开副方子,煎服下去即可。” 赫连澈眸色微潋,还未说话,老医师的视线稍移,突然瞧见了帐门前立着的一个身影,面色一惊,立马下跪行礼。 李元麟抬手免了,径直走过来,瞧着赫连澈问:“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受伤还中毒?” 他指的是叶凌漪,也许他并不自知,赫连澈站在对面却瞧得真切,李元麟眼底皆是对她的浓浓的担忧。 “是太后的人。” 赫连澈面容沉冷,也不遮掩,直接说:“原是苍嶷山下来的狼士,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的高手!” 李元麟稍一怔,一双目光放到昏睡中的人身上,旋即愧疚之色浮了上来。 “太后是想对朕身边的大臣下手?” 这话乍一听是在问赫连澈,仔细一想却是在问他自己。 李元麟不傻,自然也猜想得到梁后是算准了南下绝好时机,想要将他的翅翼折断于此。 他想利用南巡时机收获民心,想在梁氏势力乃至整个天下前立威。 而她梁后就要让稚子知晓,这江山大厦到底是听谁的,她要用血的教训告诉他,她权势滔天,只有她在,他尚且才是这李氏江山的主人,她若不在,帝国黎民谁又认得他是谁? “皇上既已心知肚明,还望早做防范。” 赫连澈只凉凉抛下这一句已经大有可观。 李元麟愁眉未舒,背脊颓地一垮,脚步跟着往后踉跄了半步。 所幸一直跟在身边的小宫奴眼疾手快,上前扶住他:“皇上,您都担心了整宿了。如今赫连护卫使统领和青鸢姑娘既已回来,不如奴才扶您去歇息?” 李元麟不说话,依旧一副怅然若失的模样。 赫连澈皱眉看宫奴一眼,那厮便心领神会扶着皇帝出去了。 第六十三章 故人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叶凌漪这一睡就是昏天黑地,醒来的时候,眼前已是夜晚,周围一片寂静,偶尔听得见几声悠远的虫鸣与火堆烧得“噼啪”的微响。 似乎有人怕黑,帐篷内点着数盏烛灯,正中央摆着一只小半人高矮的四方炉子,里面塞满了滚烫的木炭,红彤彤的光带着灼人的热度将木榻上的瘦弱身影完全包裹。 帐内一片温暖通明,宫人捧着碗清水走进来,突然瞧见少女正双目失神地坐在木榻上发愣,一兴奋便叫了声“青鸢姑娘”。 叶凌漪缓缓侧目看过去,只见李元麟身边伺候的小太监放下盛着水的碗快步走过来,却是一副恨不得捏手帕的满脸委屈相:“青鸢姑娘,你可终于醒了!再不醒,奴家非得被皇上和赫连护卫使统领折磨死!” 叶凌漪刚醒,有点理不清头绪,两眼茫然盯着小太监。 小太监操着尖锐的嗓门长长“哎哟”了声,颇为“痛心疾首”:“你还不知道吧?你都睡了一天一夜了!皇上特地派我来伺候你,你可不知道,这一天一夜奴家的小命都快搁这了!” “哎,青鸢姑娘,你可是不知道,你拢共睡得一天一夜,把皇上和赫连护卫使统领都急坏了,皇上安排奴家来伺候,可那两位倒好,隔半个时辰就来看一次,隔半个时辰来看一次。你说看也就看吧,偏青鸢姑娘迟迟未醒,那二位每次来脸色都黑得能挤出墨来,好像随便能杀人。奴家从旁看着,委实大气不敢出一个,更甭提这小心脏啊……这不,赫连护卫使前脚刚出去你就醒了!” 叶凌漪呆呆听着,稍一怔,正要说话,张开嘴才说了一个“我”字,嗓子一痒就不可抑制地咳嗽起来。 小太监受那二位权贵的威胁,比她更为紧张她的性命,连端起水碗凑到她嘴边。 叶凌漪迫不及待地猛喝两口,总算将咳嗽压了下去,随意擦擦嘴说:“你说我睡了一天一夜?可我分明记得我是在照顾受伤中毒的赫连护卫使,怎么……” 她略有疑惑的样子,小太监笑开说:“青鸢姑娘,赫连护卫使好说是男人,身体早就无碍!倒是姑娘你自己,被淬了毒的刀子划伤了脸,好在这毒入体浅,随驾医师已经替姑娘解了毒,睡这么久亦是因为解毒过程。” 原来是这样。 叶凌漪恍然点点头,若有所思,突然又问:“那那些刺客呢?” “这……奴家就不知了!” 小太监略有迟疑,朝叶凌漪稍施礼就退出去给两位他惹不起的权贵报信去了。 叶凌漪仍坐在床上发呆。 没过一会儿,帐篷帘子被人大力挥开,一道清隽的人影出现在了门口。 叶凌漪扭头望过去,与一双清澈的眼睛撞了个正着。 那人正是赫连澈。 瞧着她,那双滴墨的瞳孔里飞快流转过喜色,随即压了下去,迅速转化成了一句平淡的:“你醒了。” 榻上的人没应声,只呆呆盯着他看。 赫连澈迈开步子走到木榻边,坐下,与榻上的人对视,视线落到她单薄削窄到有些可怜的双肩时,一双隐匿在面具后的漂亮眉头倏地皱了皱。 叶凌漪看着他,想起了什么,用略带沙哑的声音问:“赫连护卫使,那些刺客都绳之以法了吗?” 她的神情很担忧。 赫连澈回忆起二人被刺客追杀的事情,想起她用嘴给他吸毒,再抬起眼睛时,脸上的表情变了变,语气突然严厉起来:“你还有心情管他们?真当那些人是好对付的?你怎的不想想,随驾队伍需保证皇帝与命臣安全,哪一个能支开身?哪一个又像你这般鲁莽草率,竟一人横冲直撞去与那些豺狼贼子对抗?你有没有想过,那种情况若不是我及时赶到……” 话说到这里,赫连澈喉头突然一哽,连同面部表情一起凝重,话音戛然而止,一双长眉锁得更深了。 其实他说这话是在气她将自己的性命看轻,气她擅自行动。一想到对方是苍嶷山下来的联合高手,一想到她只身与那些心狠手辣的人周旋,稍有不慎…… 他甚至不能想象。 只可惜叶凌漪并不明白他的良苦用心,乍一听这话,她还以为赫连澈是因为她脱离了队伍,打乱了他的计划而感到愤怒。 小小少女的心头浮上来一抹女儿家的别扭情绪,很快在心田凝结成了个疙瘩,隐隐觉得自己的心被什么压着,有些不快,最终化作一句不咸不淡的话:“赫连护卫使教训得是,不过你放心,我再傻也不会傻到拿大局开玩笑,我只是想引开他们,这样皇上和那些朝臣重员不就更安全了吗?” 她咬字很重。 赫连澈听得出她话里的不服和委屈,也知道她是误会了他的意思,但他并不打算解释,只是将惆怅的目光静静定在她身上。 片刻,帐篷外突然传来了一阵嘈杂的声音。 “你让我进去,我有个熟人在这里,真的,我不骗你,就在那个帐篷,我看他进去的!你就让我进去找他吧?” “哪里来的山野村姑,胆敢在此冒犯!来人,赶走赶走!” “求求你们了,让我进去吧!” “再不走休怪我等不客气!” 抽刀的声音异常刺耳。 短暂的停顿以后,突然有人扯着嗓子大喊了一声:“赫连少爷!赫连少爷!我是乐芽!那个被你从牙市救回余大娘家的乐芽啊!” 这声音听起来很耳熟。 “乐芽?” 不是那个叶凌漪从秦楼楚馆搭救出来的女子吗?她不是借住在赫连澈乳母余婆子处?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叶凌漪心头一跳,与赫连澈对视。 榻边的人终于皱眉,起身缓缓走了出去。 叶凌漪被好奇心驱使,也跟着下木榻出了大帐。 然后只见此时以陈三十为首的几个男人正一堵人墙似的挡在身材较为矮瘦的乐芽身前。 被隔绝在人墙之后的乐芽也发了狠,耿着脖子就是硬闯,不过还没走出两步就被人擒住了胳膊,紧接着几把森冷的大刀架上了她的脖子。 陈三十没有官家人的好脾气,上来就嚷:“你这娘们!让你走你偏要闯,是不是找死?” 乐芽仰起脑袋,目中坚韧,气势上半点也不认输:“不管你们说什么,我要找的人就在里面,今天一定得进去!” 说罢复大喊:“赫连少爷,赫连少爷……” “臭娘们!竟然那么不识抬举,那就别怪俺们不客气!” 陈三十高高扬起手,眼看就要打人。 巴掌却来不及落下,手腕就被一只有力的小爪子精准擒住了,稍低头,陈三十瞧见了一张略带着愠色的小脸,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瞪着他。 正是叶凌漪。 陈三十愣了片刻,立马大喜过望:“青鸢姑娘,你醒了!” 叶凌漪不理他的关心,倒是横他一眼,没好气道:“你们这么多大男人欺负一个女人,算什么英雄好汉?” 陈三十听了这话,笑容僵在嘴角,顿时就不乐意了:“青鸢姑娘,咱好歹有一起喝酒的交情,你说这话可就太看不起人了,俺们虽是草莽野夫,但也是个坦荡荡的男人,懂得不骗幼小不欺妇孺的道理!可眼下俺们也是受雇于人,听命于人,咱老百姓有句良言叫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俺们既然当了这差事自然要护主周全。如今这娘们身份不明,要硬闯大帐,俺们拦下她那也是职责所在!” 陈三十振振有词,说得旁的弟兄无不是一阵附和。 “说得都对,可那也不能打女人,尤其是一个不会武功的女人!”叶凌漪认死理。 赫连澈站在不远处看着,略皱眉,走过来将那只小爪子从男人的手腕上剥离下来,又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 叶凌漪只觉得他有些莫名其妙。 陈三十一瞧见来人便换了副表情,恭恭敬敬地拱手,唤了声:“赫连护卫使!” 赫连澈微微点头,视线最终落在叶凌漪身上:“我竟不知,青鸢姑娘竟有如此魄力?包庇一个擅闯皇帐的人?” “皇帐?”叶凌漪讥讽一笑,“赫连护卫使不如亲自瞧瞧这女子究竟是冲谁而来?” 她朝对面略显狼狈的女子努嘴,示意赫连澈睁大眼睛看看。 岂料此时乐芽竟抑制不住满腔激动与欣喜交加,也顾不得还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刀,直张开双臂冲赫连澈奔过去,大呼:“赫连少爷,我终于找到你了!” 救她于情急之中的叶凌漪被成功无视,乐芽一阵风似的冲过来。 好在赫连澈眼疾手快,拿住旁边的少女就往身前一挡。 没错,就是拿! 叶凌漪猝不及防,被人拿着手臂带到身前,下一秒就被人抱了个满怀。 二女面面相觑,纷纷侧目,只见一旁的某人气定神闲,抬手掸了掸身上的灰尘,面上未见一丝波澜。 二女倏地放开怀抱,乐芽面上终于见了丝尴尬。 “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在青枫母亲那里住着吗?”叶凌漪率先发问。 乐芽面色愈见尴尬,低声嗫嚅:“我听闻赫连公子出远门了,我放心不下,所以一路追来,路过这里,没想到正巧在这里遇上了你们……” “放心不下?”叶凌漪觉得好笑,目光流转在他二人之间,又问:“你不放心什么?赫连护卫使身壮如牛,功夫又高强,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不远千里追过来,是不放心怕他被人偷走卖钱?还是怕他武功太高伤及沿途无辜?” 此话立即惹来一阵眼刀。 第六十四章 心动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叶凌漪全然不顾某人吃人的眼神,只盯着脸蛋逐渐通红,小女人心思暴露无疑的乐芽。看‘毛.线、中.文、网 心下顿时了然,“嘿嘿”坏笑一声,主动凑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附耳说:“你是不是喜欢赫连护卫使了?” 到现在她还记得那位青枫娘、赫连澈乳母余婆子说赫连澈的婚事不能自主时,乐芽那副失望垂头丧气的样子。 以她一个现代人的眼光来看,乐芽铁定是喜欢赫连澈的。 “我……不,我我……” 乐芽急于否认,越是否认,那张脸就越红得像块烙铁。 “好了好了,我都知道了!” 叶凌漪嘴上饶人,坏笑却依然,搂着乐芽的肩膀朝远处面无表情的男人走去。 乐芽目色怯怯,绞着手指朝赫连澈施礼:“赫连少爷!” 赫连澈淡淡应了声,似乎没兴趣与她多说,转身就要走。 叶凌漪忙呼:“赫连护卫使,不替乐芽姑娘安排个住处吗?” 她绝对是故意的。 赫连澈站住脚,额角青筋跳了跳,回头咬牙切齿地看着某女:“用不用我提醒你,到底谁是主子谁是奴才?” 叶凌漪长长“哦”了声:“也就是说,乐芽可以留下来?” 赫连澈不置可否,走了。 这个夜很长,叶凌漪将乐芽安排进自己和女婢子的营帐,又听乐芽说了许多路上的心酸经历。 叶凌漪听得略微心不在焉,最后乐芽也说得没趣了,这才说自己奔波疲乏,睡下了。 而睡了一天一夜的叶凌漪并没有半分睡意,遂在帐内漆黑时,披着外裳走出了营帐。 此时天气渐暖,夜却依旧寒凉,同样没有睡意的赫连澈坐在火堆边,手里拿着根细长的木棍,不时翻动火堆以保证火势旺盛。 叶凌漪撩开帐帘走出来,看了眼那道被火光拉得老长的背影上,稍怔了片刻,抬步走过去。 “此地不宜久留啊!”女声遽然响起。 赫连澈并未回头,瞧见一道纤瘦的人影走到他身边落座。 火光犹如金纸般覆盖在少女俏丽容颜间,为那双清亮的眼睛添了星星点点闪动的光,像是触手可及的星子。 赫连澈看着她,怔了片刻说:“确实不宜久留,不过南巡队伍庞大,既然被人盯上了,在哪里都一样。” 叶凌漪点点头,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又看看不断交替巡行的护卫,叹了声:“赫连护卫使就是赫连护卫使,护卫们巡逻次数的密集程度,就算那些刺客是老虎也不敢轻易靠近吧!” 赫连澈看着她,神情动了动,欲开口让她少拍人马屁。看.毛.线.中.文.网 少女晶亮的眼睛却投向了主帐:“陈三十和他手底下那群人就守在那里吧?赫连护卫使怎的不分些护卫过去?毕竟陈三十是毛贼出身,与之相比还是训练有素的护卫们更加可靠吧?” “怎么?你想去?我看你也挺训练有素,不如就派你过去,和陈三十一起守着?” 赫连澈倏忽开口。 “可别!”叶凌漪回过视线,讪讪笑了一下:“我可是病人,况且我还受了伤,赫连护卫使这么压榨劳动力可是不睿智!到时候落得个苛刻的名声,我倒是无所谓,主要是你,你可是正四品官员,堂堂太师府二公子,若这事传出去,于您来说绝不是脸上有光不是?” 她存心恶心他。 “你是病人吗?”赫连澈扯了扯嘴角,干脆将手里支火的棍子丢进火堆里,手肘撑在膝盖上,侧身考究般打量她,“我记着,陈三十那样彪悍的汉子,手腕被你抓在手里,照样也是动弹不得!你说你受伤生病,可我瞧着当时架势,就算让你徒手杀牛也是可行的!” 赫连澈扳回一局。 “呃?”叶凌漪傻了片刻,突然笑:“主子说笑了,我一个弱女子怎的杀得了牛?您瞧瞧我,这全身,这也疼,那也疼,一定是睡太久了,哎哟我的脖子……哎哟!” 她作势“病怏怏”,揉脖子摸脑袋。 逗得赫连澈嘴角微微上扬于火色中牵起绝美弧度。 装病的叶凌漪捕捉及时,将那抹笑照进眼底,忘记了动作,瞬间惊愕:“主子,你笑了?” 从前的赫连澈虽也有笑时,但从未一刻有过真心,仿佛“笑”这个字眼在他心里只是完成任务罢了。 这一刻却不同以往,她能感觉到那笑是从心底发出的,由衷、璀璨而夺目。 她的心里涌过一阵莫名的激动,似乎怕是自己眼花,确认般使劲凑近他的脸。 赫连澈反而怔住,盯着少女在眼前不断放大的娇嫩容颜,只感觉背脊一阵子发僵,笑容就那么凝固在了唇边。 “主子,”她似将他的唇看痴了,傻傻地笑着,“主子你真的笑了!” 少女微笑,露出一排整齐的贝齿,红唇娇艳:“往后你可得记着常笑,总是一本正经的,怎么讨得到媳妇?” 她开始为他的终身大事发愁,倏忽又释然:“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乐芽姑娘不远千里追你而来,这情谊也是深厚如海,主子不妨考虑考虑?” 她说得很刻意,偏就是这种刻意让赫连澈听出了一股醋意。 男人眼中的光芒由错愕逐渐柔软下来,一抹邪笑自幽瞳深处升起:“怎么?你这是担忧我?” “主子这话说的,你可是我主子,担忧你怎么了?” 其实她是觉得赫连澈的性子太寡淡容易被人遗忘,唯一可取之处只有那张清隽容颜,如此却还以面具整日遮盖,知道内情的也就罢了,寻常女子瞧见只怕道是他面相丑陋不敢见人,纵使身姿像山一样挺拔出众,良配怕也是难寻。 “你有这个闲心撮合我与旁的不相干的人,不如好好想想,怎么用你自己替我解决这终身大事!” “主子说得哪里的话?”叶凌漪面上在笑,心却紧紧绷着,艰难咽了口唾沫说:“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奴婢,您是太师府贵公子,我哪有权力置喙您的终身大事?” 火光跳动,赫连澈稍默了默,忽然扯动唇角,清隽容颜间浮现玩笑意味:“还用考虑什么?眼前不就有个现成的吗?” “主子,您这话什么意思?” 叶凌漪笑容渐难,赫连澈只答:“我素讨厌道路迤逦,盘山涉涧绕道而行不如就地取材!” 清澈双眸定定瞧着她,少女僵住的微笑像是凭空炸开的烟花,仿若此生绝美的风景般深深烙在他的心头。 他看着她,就这么看着她,目色如沉醉的湖水微微荡起涟漪。 鬼使神差的,一大手绕到少女的腰后,稍一用力…… 少女的身影便再也稳不住朝他栽去。 两张唇不可避免地碰撞在一起。 他吻得很深。 叶凌漪仿若受到了惊吓,一双眼死死瞪大,看着面具后那双微敛的眼睛,只觉得心里有棵结满果子的树被人猛拽了一下,沉甸甸的果子怦怦砸在心头,心旌随之猛地摇曳,胸口竟是再也平静不下来了。 怎么办怎么办…… 她的脑海里浮动着无数个“怎么办”,双眼盯着他近在咫尺的长睫,一瞬间就回想起了那天她初见他真实容颜的场景,以及他二人差点“生米煮成熟饭”的事情…… 生米和熟饭这两个充满想象力的字眼就像一只邪恶的手,总是将人的思想往邪恶的方向引导。 偏偏也是这种字眼叫叶凌漪彻底体验了一回什么叫做“心跳快到窒息”的感觉。 他在这个时刻吻她,是不是说明,他也有点喜欢她? 等等,她为什么要用“也”? 难道是意乱情迷的开始? 这可不行,叶凌漪你要清醒你要清醒!你可是二十一世纪的剩斗士!怎么能被一个吻就搅得心神大乱? 叶凌漪神游九天,强行给自己灌输了一大串不可能思想。 沉在热吻中的男人似乎不太满意她心不在焉,恶作剧似的在她唇上咬了一口。 叶凌漪终于被痛感拉回现实,慌忙要逃离他的禁锢与吻。 怎料那人早有防范,她还来不及有所动作,那只揽在她腰上的手倏地收紧,紧接着另一只大手扣住了她的后脑勺。 可怜的叶凌漪被迫配合。 大脑一片空白,耳鬓厮磨的间隙突然听见有人略带酸意地发问:“椰子是谁?” 椰子? 叶凌漪略惊讶,下一秒就确定是自己听错了。 毕竟椰子这东西在古代的流通可见范围还是非常有限的。 对,一定是她听错了! 男女的身影交织在一起,火色温暖,那个吻是那么缠绵令人心动。 远处大帐,另一道长长的身影从帐帘里走出来,陈三十等人跪在他的身后。 那人似乎心情尚佳,阴柔美的脸上带着柔和,薄唇噙着笑意,目光稍加搜索,一眼却瞧见了一双紧挨在一起的剪影。 幽邃瞳仁骤地紧缩,面上的柔和与唇边的笑意瞬间冻结在了脸上。 为什么,他的眸瞳深处有淡淡的痛感,逐渐绵延至心底变成了一把锋利的刀子,直戳中了他的心窝。 痛! 这是李元麟在这一刻体会到的最直接的感受。 寒风掠动帐帘,那人的身影却像座石像屹立在风中,迟迟动也不曾动一下。 随行宫人低眉顺目保持着撩帘子的姿势,陈三十等人是山野粗人,一会儿便跪得膝盖发麻,抬眼瞧向帐帘外的人影,正觉迷惘,顺着前人视线瞧过去,不由震惊。 只见火光跳动,鲜红炭火迸裂的火星子犹游弋的红色星星从火舌处升起直冲夜空,一对身影藏在火色暗处,男人银色面具在火光辉映下隐隐闪动,怀中女子面色绯红,娇羞无限。 远一瞧去,那二人竟是如画旖旎。 再瞧那固在寒风中,久久不曾转离视线的人影,陈三十也明了其中缘由,悯从心生。 看来这注定是个漫长的夜晚了。 第六十五章 许诺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一场春雨淅沥沥下着,马车队伍缓缓穿行在绵延数十里的红棉花林子里。看。毛线、中文网 这一带住着不少村民,这片浩大的树林原是他们所植,是村民们收入的主要来源。 红棉花,顾名思义,是一种颜色如火,形态极具观赏价值的花,先开花后生叶结果,花、皮、根具有药用价值,果携棉絮亦可填充制作被子、枕头等御寒之物,花树最高一丈有余。 四月花落时节,花瓣近处看着若狂风骤雨,远一望去犹山火绵延整片火红仿若将澄碧天空也一并染红,踏马行过林子,马蹄将娇俏可爱的花瓣踩入泥泞徒留繁乱的脚印。 天色略暗,叶凌漪在马车里侍奉着,手里拿着一盏琉璃小灯为看书的李元麟打灯,看神情却是在发愣神游九天。 此时的李元麟也是无心看书,一双眼紧盯在手里的蓝皮册子上,漂亮的眸底映着书字,一颗心却早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二人各有心思,马车里的气氛真是沉重到了冰点。 “赫连少爷!” 倏忽马车外响起一声娇呼,二人才被拉回神思,相视一眼各自略有尴尬,叶凌漪稍放下琉璃小灯着手拿起旁边茶托上摆着的一只白玉杯子,为李元麟添茶。 清澈的茶水倒入洁白如雪的茶盏尚且未满,又听马车外女音大呼:“赫连少爷,我不太会骑马,你能搭我一程吗?” 马车外默了一阵,才听有人声色沉定地答了:“也行!” 车内倒茶之人神思怔住,握着茶盏的纤嫩手指骤地一紧,杯中茶水不知觉便溢了出来打湿了她的衣摆。 “青鸢?” 李元麟率先出声,手臂微扬欲夺下那溢水的茶盏,她却已经反应过来,匆匆将茶盏放回了茶托,又低眉瞧瞧自己湿透的衣角。 李元麟微皱眉,眼神有些复杂,从袖袍里取出一方干净整齐的帕子,刚想替她擦拭打湿的衣摆,那人便触电般避开。 伸出的手顿住,李元麟的心头随之一痛,心念道:难道她如今就这么防备他吗? 叶凌漪反应过来,神色略显慌乱,从他手里接过帕子:“谢皇上关心。” 言罢匆匆擦了擦衣摆,正要还给他,低头忽然看见锦帕带了湿痕,遂不好意思地低声致歉:“真不好意思,弄脏了,奴婢洗干净了再还给皇上吧!” 看着这样的她,李元麟直觉得心头烦闷又不得发泄,满腔不适终化作一声长吁,将略不自然的目光移开,只道:“无妨!” 末了招呼赶车的武将将车停住,示意在此稍事休息。 叶凌漪下车的时候,正好与对面马上一男一女的视线撞了个正着,乐芽缩着肩膀坐在身姿挺拔的赫连澈身后,满脸娇羞地揪着他后背的衣料。 叶凌漪的眼睛就定在那纤纤细手上,清澈如水的目中不知觉有丝别扭游弋。看1毛2线3中文网 赫连澈瞧叶凌漪的时候倒没什么特别的情绪,明明经历了昨夜那个吻以后二人再也没说过话,如今他常态漠然的眼神叫她心底起了个疙瘩,细细一想,倒显得她多么在意他似的! 不行! 清醒点!清醒点! 不就一个吻而已嘛,人家都没放在心上,她又何必自作多情呢?她可是从二十一新世纪来的人,所有在现在看来荒唐的事情用新世纪的眼光去看待的话多不过微不足道。 是啊,不就一个吻而已嘛……没必要心慌意乱,西方人见面还有贴面吻的习惯呢,不过礼节而已…… 对,对! 一番强硬的自我麻痹以后,叶凌漪主动对上赫连澈的目光,微微一笑,甜美无比:“乐芽姑娘不远千里而来,对赫连护卫使的真心可谓是日月可鉴,得佳人如是,赫连护卫使真是好福气呀!” 乐芽听闻此话,面色瞬间通红如血,羞涩之色溢于表相。 坐在马背上的赫连澈背脊微不可察地一僵,脸上表情多了几分冰意。 叶凌漪笑着朝他微微颔首示礼,终于不再看向他们。 再启程时,巫远舟以身体不适为由,将叶凌漪请去照料。李元麟原是不肯的,但细想她防备自己时的模样,拒绝的话才到喉头又说不出口了,巫远舟也是个人精,就趁着这个间隙拉着叶凌漪上了他自己的马车。 “你真的有病?” 叶凌漪探究的目光游移在翘着二郎腿横躺在马车里的巫远舟身上。 巫远舟面色红润,表情无比舒适满足,倏地听到这话,立马坐起身:“我这不叫有病,我是解救你于水火之中!” 坐在一旁的叶凌漪闻言诧异挑眉,笑了:“你?解救我?还水火之中?” “你只当是我眼瞎,却不知我心里明镜似的,你方才下车时的脸色我都瞧见了,皇上那里不好伺候吧?” 叶凌漪不说话,巫远舟又大发善心地说:“要不然……回京之后我给我爹说说,让他去向皇上讨了你来?当然……我爹出面,我自己也是要去说的,双管齐下方能事半功倍嘛!” “讨……我?” 叶凌漪扬眉,巫远舟挠挠后脑勺,大男孩面色微微发红,腼腆笑说:“你放心,当然不是讨你回去继续做奴才了!你看你都救了我两回,若不是你,我都死了两回了,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唯……以身相许!” “啊?”叶凌漪大跌眼镜,连说话都不利索了:“你,你的意思,你……你是要讨我回去给你做小老婆?” “当然不是!”巫远舟义正言辞:“我巫远舟好歹也是将门中人,一身正气,我既说要讨你回去自然不能让你委屈做妾!” 叶凌漪看着他已然不知说些什么。 倒是巫远舟突然微笑凑近,逼得她不得不将身子后倾半分,才听那厮暧昧地说:“我要你做我的正妻!唯一的正妻,未来唯一的巫大将军夫人……” 少年气盛,后事尚不知如何,此时却是血气方刚、信誓旦旦。 虽是如此,可从来没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尽管叶凌漪对巫远舟没有超乎朋友的男女之情,但也不得不说,她内心是有些许感动的。 踌躇片刻,叶凌漪恢复了平静说:“巫少将军对我的心意我很是感动,可青鸢毕竟只是一个小小的奴婢,明日性命何去尚且未知,不敢高攀将军门第。” 乍一听这话,巫远舟以为叶凌漪只是碍于二者身份,于是道:“你放心,我巫家绝不是旁的捧高踩低肤浅之辈,我又是家中独子,我爹最是疼我,只要是我想要的他绝不会多言,且就算他不同意,我家还有个老太君,我太祖母最是宠我,只要我咬定的事情她必定是向着我的!” “不是,我的意思是……” 被他曲解,叶凌漪顿感脑仁发疼,本想告之自己不喜欢他,但见那厮双眸放光的孩真模样,又有些不忍打击他,只得扶额思索,暗自惆怅。 是时原平稳往前行驶的马车倏忽急刹,车内男女一个身形不稳撞在了马车壁板上。 二人相视,皆是迷惑。 下了马车才见前头拦着几个须眉花白的老朽和一个眼神怯怯的小姑娘,几人坐在牛拖的板车上,板车一边车毂深深陷在一个填满泥泞的大坑里无法动弹,另一边则因不平衡力道已经折断,拖车的老牛不似马儿矫健,竟犯懒就地卧下,任凭老朽抽断了手里的竹竿也未能将它赶起。 “你们是何人?” 巫远舟率先走过去。 几个老朽面面相觑,从破损的板车爬下来,朝他作揖说:“我们是附近村里的,今日是来收采红棉!这位公子明鉴,我几人并非存心挡路,实在是因为老牛不争气,这才拖延在此。” 叶凌漪望一眼板车上眼神怯懦的小姑娘,笑了:“几位采红棉花还带着小姑娘啊?” 老朽面色变了变亦笑着解释说:“这是老朽愚孙,家中贫瘠,食难果腹,故只能将她带来一同充当劳力。” 老朽作势叹息,面有愧色。 叶凌漪眯眼瞧着,眼里的光微微闪烁,却是稍有疑忌。 目光稍移,叶凌漪展颜一笑问老朽身后:“小姑娘这般能干?今年几岁了?” 小姑娘看起来多不过十岁左右,叶凌漪是故意问的,目的就是为了引她说话。 小姑娘被问话,目中一热,眼泪就盈了上来。 叶凌漪眼皮动了动,正想说话,老朽立马上来挡在了她二人之间:“这位姑娘还是莫为难愚孙了,她嘴笨,可别说错话得罪二位了。” “老先生思虑周全。冒昧了!”叶凌漪皮笑肉不笑,“只是你看,我们还急着赶路,你这牛……” 老朽几人对视,左右分成两拨,对着牛又是骂又是打,可任凭他们使出浑身解数,老牛卧在地上就是一动不动。 连叶凌漪看着都着急。 正想上去跟着教训一番,巫远舟就拦住了她。 二人交换了个眼神,巫远舟示意她谨防有诈。 叶凌漪愣了愣。 这时,赫连澈也过来了。 “阿澈!”巫远舟转了个脸,笑着挥手打招呼。 瞧着那并肩站着的二人,藏在银色面具之后的眉皱了皱,嘴上只问:“前面发生什么事了?” “赫连护卫使来得正好!这几个是附近的村民,牛车坏了,牛也不听话,你帮帮他们吧!” 赫连澈瞧瞧叶凌漪,又抬眼瞧那几个老朽一眼,转回视线:“青鸢姑娘是在指使我?” 叶凌漪端出一贯的逢迎嘴脸,讪笑:“不敢不敢!您是大人物,您说东奴婢绝不敢往西,奴婢只是建议……毕竟牛车挡了圣驾,谁看着都着急嘛!” 她倒是挺会为自己开脱,诡言善辩的样子甚至还有些可爱。 赫连澈嘴角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目光就这样定在苦恼的人儿身上。 “可是既不听骂也不怕打的牛,该怎么驱离呢?这附近就只有这一条路吗?”她开始用目光搜索起其他路径。 是时,另一女声飘来:“不就是一头牛吗?好办!” 乐芽走来,嫌弃地甩了甩粘在鞋上的泥巴,抬眸微笑看着赫连澈说:“牛都是有脾气的,见不得眼前有东西来回晃动,它会认为是挑衅,只要我们拿一块布在它面前晃动,这牛一定会起身,只不过为了阻止牛儿暴动,到时候还得麻烦在场功夫最为高强的赫连少爷出手了……” 被隔除在功夫高强之外的巫远舟满脸不服,正要说话,赫连澈便欣然微笑,点头允了:“就这么办吧!” 叶凌漪亦笑,笑得嘴角直犯抽抽:“乐芽姑娘如此博识广文,真不愧是赫连护卫使的红颜知己!” 她面上这样说,心里却并不这么想:不就是斗兽场斗牛用的招数吗?她也知道啊! 乐芽一听“红颜知己”这个词,立马羞得满脸通红。 只有赫连澈定定看着叶凌漪,那眼神似乎在说:“你究竟是瞎了哪双眼睛把她看成我的红颜知己?” 第六十六章 诡村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按照乐芽所说。 老朽将小姑娘从板车上抱下来,巫远舟站在稍远处撅腚扎马步,手拿着长长的斗篷动作笨拙地左右晃动。 可惜老牛好像根本没把那货放在眼里,卧在地上一无所动,倒逗得围观的叶凌漪忍不住笑了起来。 巫远舟眼见她笑的样子,霍然大喜,心田犹如喝了蜜一样甜滋滋的,然后手下就更加卖力挥舞,仿若此时他不是在为了驱离老牛奋力,而是为了博她一笑。 赫连澈瞧着,也不知为什么就觉得很是刺眼,握着长剑的手在不知觉间紧了紧。 许是苍天不负有心人,巫远舟的一片赤诚撩妹心终于感动了上苍,大幅动作终于吸引了老牛的注意。 原本卧倒在泥泞里的老牛突然眼神发直,霍地站了起来。 就在众人欣喜准备拉开它时,老牛却呼哧呼哧喘上了粗气,一只前蹄不停地在泥泞里刨动着,搅得泥水越发浑浊,牛头稍低下犹看见了巨大威胁般警铃大作,一双圆溜溜的牛眼睛依旧直勾勾地瞪着前方,气势汹汹,好像下一秒就要做出什么疯狂的动作。 巫远舟察觉到了情况不对,正要撒丫子撤离,那牛就疯了一般朝他冲了过来。 “阿澈!”巫远舟急呼。 “正是时候!” 赫连澈唇角挑起一丝笑,手持长剑目色如电骤地疾厉。 然后众人只见,纷落的红棉花瓣里一道锐利的光划碎空气,直逼老牛的背部狠狠刺下。 老牛受了重伤,狠狠摔进泥泞,再也不敢与人作对。 印着蟠螭纹的短靴狠狠踩上牛背,拔出染血的剑,正是赫连澈对着老朽冷声:“这畜牲再不敢造次,你等理应速速离去!” 老朽浑身一震,很害怕似的,目光闪烁拉着小姑娘上前连声道谢。 赫连澈并不理会,反而像个没有人情味的机器般满眼冷漠,只稍稍瞥了眼面上挂着泪痕的小丫头。 他的目光一向很锐利,好像总能穿透人心将他人心事洞悉无遗,这一点虽然很讨厌,但叶凌漪并不觉得奇怪,只是今日,他看那些老朽的眼神,那种冰冷彻骨的感觉,让她隐约察觉到了不对劲。 可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呢? 叶凌漪思索的时候,老朽已经拉着受伤的牛走远了,更让人感觉奇怪的是,随着他们渐行渐远,老朽牵着的小姑娘竟嚎啕大哭了起来,且时不时就回过头泪眼婆娑地看看他们,那眼神简直像在求救。 “瞧瞧那感激的模样,多好的小姑娘啊!”乐芽远望着那几人,一边感叹,一边崇拜地看看赫连澈:“赫连少爷,你真是个好人!” 这殷勤献的,俨然马屁精在世啊!而且,那小姑娘分明是急欲求人救命的样子,哪里有半分感激可言? 叶凌漪忍不住腹诽,简直无语。 赫连澈直接无视捧着双手简直要化身花痴的乐芽,收了剑直接走到叶凌漪身边,垂下眼帘认真问:“你觉得,我们要不要管这闲事?” 叶凌漪想不到他会突然问她,不禁吓了一跳,左右看看,有点受宠若惊地指指自己:“你是在询问我的意见?” “不然呢?”赫连澈薄唇噙着笑,此刻看起来尤为性感。 可他接下来说的话却让叶凌漪的喉头顿时一哽:“我只怕你忘了,毕竟我俩的关系不一般,有些事,我只想和你商量。” 这个“关系不一般”和“有些事只想和你商量”里面的暧昧程度到底有多深,只有他们两个当事人最为清楚。 叶凌漪呆住,回想起那个夜晚,回想起那个醉人的吻,她再也说不出任何话来,一张精致的小脸越来越滚烫。 此时显得有些多余的其他二人面面相觑,却也察觉到了氛围里的一丝丝暧昧之意。 “阿澈,你在说什么呢?什么关系不一般?”巫远舟像个维护玩具宣示主权的大孩子,一把将叶凌漪拉到身后:“鸢儿可是我未来的将军夫人!” 赫连澈付以一笑,无视之味十足。 他倒未搭理巫远舟的话,只令人将马儿牵来,动作利落翻上马背,再赶马走到叶凌漪身边,英姿飒爽地朝她伸出手,微笑:“上来!” 叶凌漪还是呆呆的,机械性抬头看着马背上笑容淡淡的男人,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 然后,飞马嘶鸣,马背上鲜衣郎君护着怀里的小姑娘急驰而去,马蹄瞬间踏飞无数泥泞与落红,任谁看了不是神仙眷侣的逍遥身姿? 被抛下的巫远舟顿时爆发出凄厉地大喊:“赫连澈!你带鸢儿去哪?你这是擅离职守!” 凉风吹来,裹着一句凉意十足的话:“我的事自有主张!你尽管尽本分待在这里照顾好皇上便是!” 望眼欲穿杵在原地的人表情悲切,仿佛被人当场夺妻那么痛恨不已,一种无力感随之蔓延。另一人只盯着他们远去的方向,暗暗咬牙。 飞马追着地上的牛蹄印,二人很快找到了一个村庄。 可奇怪的是,大白天这个村里竟一个人也没有,更加令人感到不解的是每家每户都门窗紧闭,看上去倒不是没人居住,因为这里不但屋瓦整齐,窗门洁净,而且不远处一户人家的烟囱甚至还冒着一丝炊烟。 给人第一印象倒像是村民在躲避什么。 明明是有人居住的地方,偏这时候安静的像个鬼村。 二人对视一眼,赫连澈走在前头,神色慎重,只说了句:“此地古怪,万事小心!” 叶凌漪点点头,亦是面色沉重。 村子不大,村头到村尾都种着红棉花树,远望火红一片,风儿轻盈,略显肥厚的花瓣被吹落,打在地上“啪嗒”微响,清晰入耳! 诚如那几个老朽所言,在这里几乎每家每户门口都晾着红棉花,由此可见此地物质匮乏,这个村子里的人谋生手段十分有限。 可就是这样一个生活手段有限的小村子,白天竟然没有一个人出来劳作,这到底是说不过去的。 唯一可猜到的便是这个村子里一定有诡,但是诡在哪里,又不得而知。 看来找到那几个老朽还有那个小姑娘是关键。 叶凌漪踏过纷落的红花,心里突然有了种身入陷阱的不好的预感,暗想着面前的每一幢屋舍里都藏着几双盯着他们的眼睛,说不定就是想对他二人下手。 此刻敌暗我明,情形对他们极为不利,天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叶凌漪防备地张望四周,下意识拉紧了衣服,匆忙跟上赫连澈的脚步。 可他的腿实在很长,她才稍稍走了会儿神,反应过来时,赫连澈竟连人影都不见了。 偏这时,叶凌漪不敢大呼小叫,也不敢懈怠神经,唯有那只手,缓缓摸上了剑把手。 玻璃珠似的眼睛里填满凝重,环顾一圈,干脆就在原地停了下来。 四周已经宁静到了一种诡异的地步,除了偶尔三两声的鸟叫与坡上轻风摇曳树枝的声音以外,就只剩下她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越是这样情况非常,越是表示四周蛰伏着巨大危机。 动物与生俱来的危机感叫她绷紧了脑袋里的那根弦。 她开始试着透过门叶间的缝隙往屋子里望去,隐约觉得门里的人也在观察她,四目相撞瞬间,一道鬼影突然“嗖”的一声从她身后闪过去。 叶凌漪被吸引了注意,回身观察,却发现是一个男人拖着一个小姑娘的后衣领往村口走,小姑娘哭泣着被迫倒退,由男人一路拖拽。 尽管他们的速度很快,叶凌漪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小姑娘正是被几个老朽称作孙女的那个,旋即想都没想便跟了上去。 她的脚步像猫儿一样轻快,一心只想着快点将女孩救下,可就在她追着前方,途经一处房子拐角时,一把锋利的刀子突然就出现在了对面,横在了她面前。 叶凌漪的脖子不可抑制地撞了上去,好在反应迅速,及时站定了脚步,否则她的下场可不会太好看。 “又见面了。”对面的人声音戏谑,虽然蒙了脸,却并不难分辨出他的身份。 “又是你们,太后知道你们这么处心积虑对付自己人吗?” 叶凌漪面无表情。 对面的人仿若听见笑话般低笑出声:“自己人?就你?不妨告诉你,太后知晓你多次阻挠我们刺杀姓巫的小子和那群朝廷老贼,早就对你心存芥蒂了,你的命今日就得交代在这里!” 听了这话,叶凌漪也不急着说话,倒是笑了,笑得很无奈。 对面那人脾气不好,见她发笑还以为她看不起自己,遂怒地出声:“死到临头,你还笑个什么劲?同是苍嶷山下来的,难道你以为我杀不了你?” “我可没这么说,”叶凌漪抬头时已然收敛了笑容,盯住那人的眼睛:“我笑,是笑你阳奉阴违,太后什么心思我不知道,可你的心思却太是肤浅!” 蒙面人微扬起下巴,眼睛里满是狠毒。 叶凌漪继续说:“太后派你来肯定是别有任务,可你却大费周章地来对付我,虽然我也知道我年少有为,得太后赏识重用是有些张扬了,但你嫉妒我也不用表现得这么明显吧?” “嫉妒你?”蒙面人冷笑,眼里却分明有被戳中心思的恼怒,“你马上就要死了,我用得着嫉妒一个死人?” 叶凌漪挑唇:“不如这样,我们俩打个赌,看看谁先杀了谁?输了的人拿命偿这赌注,如何?” 蒙面人微眯起眼睛,眸中骤然放出狠光,咬牙切齿说了声:“你输定了!” 话音落下,架在叶凌漪脖子前的那把刀猛地朝她砍下。 可惜这攻势看似凶猛,却连叶凌漪的一根头发都没有碰到。 原因是有人出剑神速,在蒙面人扬起刀的瞬间,她手里的剑早一步,精准无比的刺进了他的心脏。 “啊!”蒙面人爆发出闷闷的惨叫,身形摇晃两下,鲜血顿时喷溅而出,染红了她的衣襟。 蒙面人依旧保持着举刀的姿势,手里的刀却就这样被面前的少女无情夺走。 紧接着,她手里的长剑又朝他心脏刺深几分,一道带着笑意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犹如拉他下地狱的魔魅之音:“让我来告诉你吧,当你要杀一个人的时候最好不要和他废话,直接下手,否则破绽太多……你就输了!” 少女脸上挂着的微笑逐渐冰冷,刺入心脏的剑猛地拔出,对面那人便垂直倒了下去,再不复生机。 这一霎那,原本平静的周围突然喊杀声四起。 第六十七章 受伤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带她捅了杀手的老巢,偏在这时不见踪迹,该不该称赞赫连澈这个“猪”队友呢? 叶凌漪站在人群中央独自扶额苦恼。 就在这时,四面八方的杀手们围攻过来,见中心的少女无所动作,浑身杀气愈发高涨了。 叶凌漪无奈笑了笑,旋即提剑,眸瞳深处的光芒遽然凛冽,快速朝杀手迎了上去,抬手挥剑,招式凌厉,只听衣服与肉体混在一起碎裂的锐响,来势汹汹的杀手已然倒下一片。 她手中的剑在滴血,剑身倒影着尸体与受伤倒地的杀手。 “不是说,你们都是从苍嶷山上下来的吗?” 少女的声音空灵如妖魅,侧脸染上了零星血迹,此刻红唇轻泛弧度,笑意及入眼底,握着剑柄的手指紧了紧,“原本,我一个人,为了活命还打算与你们背水一战呢,可是怎么也没想到,你们竟然这么弱。” 从苍嶷山下来的都是狼性动物,哪里受得了她这般言语轻视,当即有人大喝着冲上前来。 结果却无一例外。 他们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叶凌漪低眉瞧着躺在地上的人,又瞧瞧自己手里的剑,一种后知后觉的不可思议的感觉瞬间溢上了心头,暗叹:原来身体记忆可以这样强大。 那些杀手袭来时,她的脑子甚至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却本能的破解了招式,眨眼功夫占领了上风,竟连最初杀人时的那种恐惧感都不见了。 难道杀人这种事也可以熟能生巧? 那些杀手们锲而不舍,哪里肯轻易服气? 眼见硬打不过,立马就换了一招,竟将无辜的稚童小姑娘推出来,用以威胁叶凌漪。 小姑娘被推推搡搡带到叶凌漪面前时,一把沉甸甸的大刀正压在她瘦弱的肩膀上,锐利的刀锋眼看着就要割断小姑娘的脖子了。 “臭丫头!还认得她吗?”拿大刀的杀手狠狠出声,看模样有点眼熟,仔细分辨正是在红棉花林时假扮老朽的那几人。 小姑娘仍旧在哭,哭得一双眼睛通红肿胀,只是迫于杀手的淫威,咬着牙关不敢哭出声音,只用一双泪眼求救地看着叶凌漪。 叶凌漪心有不忍,皱眉冷声:“你们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我们不想怎么样,只是圣主太后交代了任务,你在,只会多番影响我们完成任务的进度。所以……在我们完成任务之前,你还是在这里歇一歇吧!” 杀手手里的刀子雪亮。 叶凌漪只看了那刀一眼,将信将疑:“所以,你们是故意引我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教训我?” 押着小姑娘的杀手嗤笑,满眼鄙夷:“是又如何?女人总是喜欢动用无谓的恻隐之心,这可怪不得我。” “是吗?” 叶凌漪倏而笑开,目光如炬,叫他们看不清她的心思:“眼下已然将我引来了,可你们不是我的对手,拿什么要我屈服?” 仿佛触及到了羞耻心,杀手再也笑不出来,只阴恻恻盯着她,手里刀子抵住小姑娘的脖子,斩钉截铁地说:“拿她!” “就她?” 叶凌漪听见笑话般,笑得前合后仰捂住肚子:“我说这位大哥,麻烦你搞清楚状况吧,我到这里来只是因为赫连家的少爷好奇心重,是他执意前来,我身为婢女不过随行罢了!你们要威胁也要抓准对象,我和那小姑娘无亲无故,她又不是我家人,你抓她,凭什么认为我会被威胁?这位大哥莫不是出来太久了,吹多了风,脑袋都被浆糊塞满了?你可别忘了,我与诸位情况无二,也是苍嶷山下来的人,历经九死一生,旁人的命对我来说,根本一文不值!你要杀就杀好了!” 叶凌漪故意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看你嘴硬!” 杀手目露凶光,手里的刀子稍一用力,小姑娘的脖子便溢出了鲜血,虽口子不是很大,却也痛得小姑娘无所顾忌,放声大哭起来。 叶凌漪心头不由一紧,目色略有不忍,却是稍纵即逝。 “这就完了?” 为了表示自己并不在乎,她故意用眼角余光瞥了眼杀手,又低头摸摸指甲盖,慢吞吞说:“你们要学小孩玩警察和绑匪的游戏,我管不着,不过你们要是玩完了,是不是就轮到我了?” 不等杀手说话,叶凌漪眸色骤狠,立马一个疾速转身,再回首时,藏在袖里的一把飞刀犹如离弦的箭,飞快朝小女孩的方向飞去。 那飞刀是她为防万一,时常准备好,藏在袖里的暗器,没成想真有一天派上了用场。 杀手扣着小姑娘,只见对面少女身姿翩然,一身染过血的宝蓝色服装随着她的动作裙角飞扬,半束的青丝如瀑,亦随转身的幅度微微掠动,形色狠厉,下手利落果断,整个人虽不见得很惊艳,却透着一股令人难以忘记的气场。 杀手来不及反应,飞刀裹挟着内力就猛地刺入了肩膀,他吃痛,不得不暂时放过手下的小姑娘。 那稚女也是个机灵的,一见如此情况便反应迅速地跑到叶凌漪身后躲起来了。 有了前车之鉴,杀手们不敢再轻易动手,只得如无头苍蝇般,将询问的眼神放在了那个受伤的人身上。 可惜此时那人根本自顾不暇。 叶凌漪收回手,玻璃球似的眼睛里装着少许失望,自言自语:“本来我是瞄准了心脏的,怎么就打歪了呢?” 她百思不得解,那群杀手敢怒不敢言,就这敌众我寡的局势来说,氛围实在有些诡异。 倏忽回神,她笑靥如花:“不过这样也好,我本不是存心下手伤人,只因我个人比较讨厌被人威胁!” 片刻,受伤的杀手缓过劲来,狰狞的面孔逐渐浮现出阴毒的笑,道:“臭丫头,你得意的太早了!连赫连家的少爷都中了我们的计,区区一个你又算得了什么!” 赫连家的少爷?难道赫连澈中了他们的计? 叶凌漪猛地察觉到了不对劲,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几乎是与话音落下的同一时刻,一把匕首从背后狠狠扎进了她的腹部。 剧痛的感觉接踵而至,很快,湿润温热的液体便浸湿了她的衣裳。 叶凌漪震惊地低下头,只见自己腹部的衣物正在逐渐被血染红,犹如绽开一朵鲜艳的红色花朵。 匕首“嗞”的一声从后背抽离,那一秒她甚至能清晰感觉到血液流失的速度加快了。 随即,头顶开始发昏,她的脚步跟着踉跄了几步,终于因为失力的缘故而单膝跪下了地。 而那个被她从杀手那里救下来的小姑娘从她身后走出来,稚嫩的面孔上带着最天真无邪的微笑,炫耀般晃晃手里染血的匕首对一众杀手说:“看吧,我就说这女人笨得很吧?只要我装一装……” 话说到这里,突然回头,孩子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出现了一片与年纪极不相符的晦暗与阴森,嘴角却挂着微笑,继续道:“只要我装一装,这个蠢才立马就被我骗得团团转了。” 两个杀手上前,一左一右将受伤的叶凌漪控制起来。 “呵……”叶凌漪忍痛咬牙,硬是挤出一抹笑来,“原来你们竟是一伙的,小朋友,你演技这么好不去当演员可惜了。” “哼。” 孩子冷笑,动作利落地将匕首对准了她心脏的部位,视线落在刃尖上:“我听说你是太后跟前的红人,可惜啊,你纵再吃香,也没那个命去卖了……” 叶凌漪亦看了看那泛着死亡气息的匕首,后背僵了僵,却也不怕:“小姑娘,你既然知道我是太后的人,那就该明白,杀了我是与太后作对!” 孩子仿若听见了笑话,竟哈哈大笑起来,片刻才停下,灵动的眼睛里浮现出浓浓的嘲讽:“你觉得太后有机会知道吗?杀你,在场的所有人都有份,他们为了掩盖事实自不会告诉他人,而我只要将这刀子轻轻戳进你的心窝,什么杀狼王的魁首,什么太后跟前的红人,就都不复存在了!” 叶凌漪煞白着脸,将她的话听得一字不差,后背阵阵发凉,脑中飞快盘算着。 默了片刻,突然灵光一闪,计上心来。 她扯开唇角,笑:“你说的好像很有道理,不过我若消失,太后交代我从梁泗手里取回的东西就再也找不到了……得不到那东西,太后自然能想到是你们背着她做了见不得人的勾当,你们一样得玩完!” 孩子毕竟还是孩子,乍一听叶凌漪的话,眸子里果然闪现出狐疑的光,不过却是稍纵即逝,嗤笑说: “你当真想求生,竟编出这样的谎话,可我也不是傻子,没那么好唬弄!” 这下,叶凌漪就笑笑不说话了,故意挺直腰杆,面上大有“你可以杀我试试”的表情。 年轻力壮的男杀手捂着受伤的肩膀过来,面色顾虑地小声与孩子说:“先问清楚,莫着了她的道。” 孩子一听,果然焦虑地看了看叶凌漪,放下手里的匕首,沉声说:“那东西现在在哪?” 叶凌漪笑容扩大。 她当然不可能告诉他们,临行前太后压根不知道她来镇河郡,更不知道她和梁泗会有接触,遑论从梁泗那里拿回什么。 一切不过是她为了自保的脑筋急转弯,障眼法罢了。 “你以为我傻啊?” 腹部实在疼得厉害,叶凌漪一边笑,一边又疼得皱了皱眉头:“我若将东西交给你,那我还能有活路?”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由坊全文字更新请收藏本站域名: 防止遗忘,或在百度搜索“坊”,谢谢大家捧场! 第六十八章 稚子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你若不说就是在诈我,根本就没有什么东西需要呈给太后,我现在就杀了你!” 孩子目泛凶光,一把揪过叶凌漪的衣领,以染血的匕首对准了她的脖子。 为保小命,叶凌漪只好做出妥协的表情:“这么重要的东西当然不可能放在我身上了。” “那究竟在哪?” 杀手们失去了耐心。 叶凌漪立马就说:“当然是放在武功比我更高的人的手里了!” “谁?” “赫连澈!” 她的话一出口,在场的人都愣住了。 叶凌漪一观周围,见他们没有进一步动作,才继续说:“他的身手比我好,东西自然是放在他那里更加保险,再说你们应该都知道太后有意捧他,如此,我将东西给他了,再由他交给太后,也算是顺水推舟,太后定然高兴!” 孩子紧紧盯着她,目光似两道烈焰一样灼热逼人,仿欲从她的神情里瞧出一星半点的端倪。 叶凌漪当然不可能让她如愿,立即在伤痛的作用下拧起眉头,一副“痛不欲生”的表情。 孩子敛眸,眼底精光涌现,虽然隐约觉得这女人像条泥鳅一样透着狡猾的劲儿,但此时也只能暂时信她。 既然讨太后欢心的东西在那个男人身上,那么,这个东西最后必然是属于她的!待东西到手,再杀了这两个讨厌的男女! 孩子得意的想着,未察觉,稚嫩的面孔上不经意流露出来阴毒的笑。 叶凌漪不动声色将她看在眼里。 这个无名小村真的很小,杀手带叶凌漪去找赫连澈的路上,她数了数,从村头到村尾甚至没超过十五户人家。 家家家门紧闭,门可罗雀,一副凄凉压抑的景象,如今看来,这伙杀手只怕是将村民也挟持了。 就为了引她这么个小人物前来,竟做了这么多事情,也算是煞费苦心了。 杀手押着叶凌漪,由孩子领着,左绕右绕的,竟找到了村后的一个绝壁上。 “这是怎么回事?” 孩子身边那受伤的杀手早一步惊讶出声,像是瞧见了什么震动他心头的画面,三步并作两步往绝壁上去。 众人投去视线,才瞧见,原来绝壁上刚刚经历了一场异常惨烈的搏斗,满地的尸体,遍地的猩红。 微风从绝壁口吹来,空气中满是红棉花和血液混合在一起的怪味,闻起来极令人作呕。 身中了一刀的叶凌漪,此时已然是失血过多,小脸煞白,手脚冰冷,连身体竟也麻木,伤口的剧痛都渐渐变得不再那么尖锐和清晰了。 她没空暇顾及自己的感受,只皱眉看着眼前的一幕,暗自思忖到:这村子里除了她和赫连澈二人以外,再不过是被挟持的手无缚鸡之力的村民,除此之外就只剩这些杀手,不会再有其他人,也就是说,绝壁上这些尸体极有可能是赫连澈下的手。 可赫连澈人呢? 依照尸体的数量来看,对方毕竟人多,赫连澈的功夫纵然再高也难不两败俱伤,而且这里周围是悬崖峭壁,施展功夫还得顾虑环境,难免行动受束。 若是那些贼子下了同归于尽的狠心,那赫连澈也不是没可能…… 当他的名字和“死”这个字眼联系在一起的一瞬,叶凌漪的心不由自主地沉了沉,“噗通”一声,瞬间凉了几度。 她的目光焦急地在尸体中搜寻,一遍又一遍,直到仔细分辨了好几遍,确认没瞧见他,心里悬着的一块石头才算稍稍落了下来。 然而就在她感觉庆幸的一刻,地上那些尸体忽然吸引了她的注意。 那是什么? 叶凌漪眯着眼睛,目光紧紧锁定在尸体中间一团类似头发的硬质丝状物体上,上面染了血,乍一看真以为是杂乱的头发。 是什么呢? 她还没来得及想明白,就看到绝壁上查看尸体的杀手很突然地倒地,像是被什么绊倒了,仰面倒下,血洒了一脸,人已然是死了。 可奇怪的是,刚刚那个位置明明什么都没有,杀手怎么就突然被抹了脖子? “是……是千机!” 剩下的杀手大惊失色,纷纷抽出刀剑作出一副防御之势。 原押着叶凌漪的两人此时也无暇顾及她,手稍松开,便加入了防御阵营。 叶凌漪身受了伤,此时已经失血过多,那两人不过轻轻推了她一把,她的身子便如风中残叶般跌下了地。 看着如临大敌的杀手们,叶凌漪突然就明白了他们口中的那个“千机”杀人于无形,一定是个对性命威胁度极高的东西。 从刚刚那个被断脖的杀手来辨别,此刻操纵“千机”的,说不定就是赫连澈。 可他在哪? 叶凌漪左右环顾,并没有发现人影。 就在所有杀手都沉浸在紧张的气氛里时,一个小小的身影蹲在尸体前,吸引了叶凌漪的注意,看上去……仿佛周围发生的一切都与她无关似的。 “怎么会这样,苍狼士这可是最精锐的杀士,竟然全部……”孩子失神细语,手抚过死去之人被砍断的手臂,倏忽想起来什么,回神,皱眉起身,气势汹汹地朝跌坐在地的叶凌漪走去,一把扼住她的喉,目眦欲裂,问:“你的同伴在哪?赫连澈在哪!” 后一句孩子几乎是吼出来的,用了全部的力气。 叶凌漪被她掐得直咳嗽,一咳嗽就带动了伤处,痛得她立马龇牙咧嘴。 孩子凝视着她,眼里带着森冷的光芒,见她迟迟不说话,抬手要扬威。 可那手才刚抬起来,还没来得及落下去,耳边便响起了一阵“呼呜”的风声。 反应过来时,孩子鬓角的青丝不知什么时候已被削掉了,只剩下一层浅浅的发根。 是千机! 所有人的后背都僵直,神经犹如绷紧的琴弦,随时都有崩断的危险。 操纵千机的人似乎并不打算要孩子的命,他只是想警告她,否则刚才那一下就不仅仅只是削了头发那么简单。 孩子煞白着脸,一手还保持着抓她脖子的动作,只是手指不再用力了,叶凌漪也渐渐不咳嗽了,只是捂住伤处,虚弱地趴在地上。 很快,孩子就镇定了心神,脸上浮现出邪气的笑容,眼睛观察着四周,大喊:“赫连二少爷,杀了我们这么多人,还打算继续做缩头乌龟吗?莫非是身手不济,所以只敢躲在暗处耍阴招,还是说……做缩头乌龟是赫连家的传统?” 她想用激将法逼赫连澈现身。 叶凌漪咬牙忍住身体的伤痛,睨着表情与年纪格格不入的孩子,不想正好看到她身后,一个人影从绝壁崖边的红棉花树上翩翩而下,天神临世般出现在了孩子的身边,银色面具后幽邃的眼睛本是古水无波,扫过叶凌漪时,眼底的神情蓦地一变,叶凌漪捕捉到这一细微变化,甚至能想象到他流露这情绪时,面具后那清隽容颜皱眉的样子。 孩子适才的底气完全被从天而降的低压碾压,正要回头,耳边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我是不屑于杀个毛孩子的,不过我这人有个护短的毛病,只要是我的人,谁伤了她,我也一定不能叫罪魁祸首好过!” 他的声音极其冷静,正是因为如此才叫听的人斟酌出了巨大的威胁。 孩子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心道:他是什么时候到她身后的? 还没来得及回头,孩子便失去重心,被人捉着腕子,双脚离地,拎小鸡似的提了起来。 孩子错愕,猛力挣扎,却是不得不服赫连澈的手腕,越挣扎,她的手臂好似脱臼了一样疼痛,最后只得放弃。 “你的伤怎么样?” 赫连澈这番充满关怀的话是对着地上状态不佳的叶凌漪说的。 为了不使他忧心,叶凌漪勉强笑了笑,说:“没事,小伤,不疼,要不了性命!” 赫连澈听她这样说,眉心拧得更深了, 精锐杀手已然被赫连澈摆平,剩下围观的都是群乌合之众,见了千机这样的杀人利器,早已人人自危,哪里还顾得上被捉住的孩子,早趁赫连澈捉她的空隙都溜走了。 “你们这群该死的!” 孩子气得要跳脚,何耐小命被人握在手里,也是无计可施,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人越跑越远。 赫连澈没兴趣与那群莽贼纠缠,眯着眼,垂目看了看孩子,问:“你是太后的人?” 他倒是直截了当。 只是不等孩子开口,就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不屑地笑了:“算了,我看你全身骨头没有二两重的样子,太后身边纵是再缺人,也不可能要你个毛贼孩子去!说吧,你为什么和太后的苍狼士混在一起,还雇那些不入流的打手……” 赫连澈的眼睛看向莽贼逃窜的方向。 孩子被他捉在手里,恨得咬牙切齿:“我只恨,恨自己没用,恨这些苍狼士和雇来的那些人都是无能之辈,竟杀不了你这老贼!” 赫连澈的背脊不由僵了僵,与地上的叶凌漪对视一眼,实在不知老贼一词从何说起,他虽比这毛孩子年长了大约十岁左右,却实在不敢担“老贼”一称。 “你倒是和我说说,我究竟犯了什么弥天大罪,需要你这样处心积虑联合苍狼士一起来杀我?”赫连澈好笑地盯着自己手里犹如小鸡仔般的孩子。 孩子扬起脸,嫩嫩白白的脸上满是倔强:“谁说我是联合苍狼士?我只是要他们做我的垫脚石,我要接近太后,要对付你们赫连一族!谁叫你们赫连一族恶毒至极,全都该死!” 孩子在阐述这样的“雄心大志”时,连脸上的表情都一同变得阴沉。 只是这样的仇视,非但没有打消赫连澈的疑虑,反倒引起了他的兴趣。 第六十九章 缘由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你和赫连氏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 赫连澈这样问。 孩子双脚悬空,犹疑地看了将自己提在手里的人,突然一双手抱起来,脑袋转向一边,气鼓鼓地说:“我凭什么告诉你?” “不说?”赫连澈挑眉,“也行,那你就请便!反正这十几个苍狼士都被我杀了,唯独你活着,你猜其他的苍狼士知道以后,会不会对你手下留情!” 赫连澈唇角扬起邪魅的笑,手一松,任他自由。 转而走向叶凌漪,不由分说查看了她后背的伤势,幽邃的瞳仁骤然收紧,连同面具后的眉都锁深了。 “疼不疼?”他问。 叶凌漪咬咬牙,摇头。 “你好歹也留些心眼,如此掉以轻心可怎么成?” 他一边说话,一边动手为她做粗略的止血,略带关心的嗔责叫叶凌漪心头一热,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尖。 赫连澈无奈,摇摇头,弯下腰一把将她从地上打横抱了起来。 就要走,怀里人突然不安分。 赫连澈只好拿出男子气概,低吼了声:“别乱动,所幸伤口面积不很大,你尚且扛得住,再乱动,又裂开了我可不管!” 嘴里那么说,抱着她的手却还是紧了紧。 叶凌漪飞快扫了眼被晾在一边的孩子及那欲吃人的眼神,略微窘迫,说:“我没事,真的没事!我可以自己走!” “伤的这么重还嘴硬!”赫连澈横她一眼,没好气道:“你纵是铜皮铁骨,受伤了也是拖我的后腿。” 这…… 原来他担心的是她会拖累他,她还以为他是真的在为自己的担忧…… 叶凌漪愣住,心田有瞬间的失落。 赫连澈将她看在眼里,心里直懊恼得恨不得给自己两拳,他刚刚明明不是想说这个,明明他是担心她,不由自主地紧张她,可怎么每次话到嘴边都那么词不达意,言不由衷? 孩子站在二人身后,贝齿将下唇咬的青白一片,一双拳头攥得铁紧。 赫连澈刚要抬腿离开。 孩子就开口:“我说了,你能帮我吗?” 前头二人对视一眼,纷纷露出了一丝轻松的表情。 赫连澈回眸:“那就要看是什么事了。” “这是我随身携带的,是上好的伤药!” 孩子表诚意般,贡献伤药到二人面前。 赫连澈接过,打开药瓶嗅了嗅,确定只是伤药以后将药瓶递给了叶凌漪,又转眸问孩子:“你方才不还张牙舞爪的想杀我吗?怎么突然又改变主意了?” 孩子垂下眼睛,长长的睫毛颤了颤,乌黑的眸瞳里满是与年纪不相符合的怅然:“其实我本不知道你是谁,只知道你姓赫连,我身上背负着血海深仇,你们赫连一族欠我一百余条性命,总归是要还的,我拿你一条命远不能偿。” “一百余条性命?赫连氏不会灭你家门了吧?”叶凌漪感觉匪夷所思,诧异地瞪大了眼睛。 赫连澈见她拿着药瓶迟迟未上药,眸色突地一厉,以眼神敦促。 叶凌漪吃瘪,弱弱地缩了缩肩膀,动手给自己上药。 孩子见他二人的模样,苦笑了声,陷入回忆继续道:“那天在林子里偶然听见这些苍狼士交谈,他们说太后知晓皇上下江南的事情有蹊跷,或和一个叫赫连澈的人脱不了关系,太后有心让苍狼士令你吃大苦头。我虽对那些不感兴趣,却听闻与赫连氏族有关,四下打听,终于知道赫连澈便是当朝太师、亦是我仇敌次子,最受宠的赫连家二少爷,我便决定要借苍狼士之手先除掉你,为此,我还费了好大一番功夫与苍狼士一干人套近乎施以好处,为了计划周密又雇了一众打手,誓要杀了你。可惜苍狼士只当我是个人小药多的狗腿子,他们让我配合他们演戏,配合他们擒杀一个叫青鸢的女人,可待我以为只要我乖乖听话,很快就能杀掉我的第一个仇人时,才发现,这群苍狼士竟先死在了你的手下!” 孩子忿忿不甘的说,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充满了怨毒。 赫连澈微扬起下颚,漆黑的眸子里闪动着思虑的光:“你一个孩子,轻易打入苍狼士的内部,还对他们施以好处?他们还不惜违抗太后的命令,听你的,对我下杀手?” 是啊,叶凌漪也觉得匪夷所思,这个孩子多不过十岁左右,那群苍狼士个个可是杀人不眨眼的东西,孩子究竟施以了什么好处能让苍狼士忤逆自己的主子,与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联手? “你们不相信?” 孩子见他二人怀疑的样子,愤而从怀里掏出一块金灿灿的牌子。 二人定睛一看,牌子上印着“玉清宫”字样。 赫连澈的眼睛里划过一丝惊讶:“我瞧你年纪不大,竟也是个方人!” “方人是什么?”叶凌漪眨巴眨巴眼睛看着孩子,不遗余力地表现出自己的好奇。 赫连澈稍看了身边的好奇宝宝,漆黑眸子里满是入骨的温宠,语气也温柔得不像话,像教导孩子般解释:“方人便是方外之人,也就是和尚和道士的统称。” “哦……”叶凌漪作恍然状,片刻又震惊地瞪圆了眼睛,看着孩子:“你才这么点大,还没娶上媳妇,就想不开,出家了?” 再联想到孩子说赫连氏欠他一百余条性命,惊诧更加深了几分:“难不成,赫连家丧心病狂到如此地步,竟屠了道观或者佛门净地?难道你是唯一幸存的小和尚?或小道士?” 她的脑洞堪称新奇。 话一出口,适才温宠的目光突然凝固,转而成了一种“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的样子。 孩子对赫连澈那不慎重的解释表示非常不满意,甩甩手里金灿灿的牌子,神色颇为骄傲道:“什么小和尚小道士?我是玉清宫玄尘子座下药童,我师父可是闻名天下的丹师!” “那又怎样?你师父再厉害也只是个方人而已,纵有通天的本事,你一个小小的毛孩子,区区一个药童,苍狼士怎会任你摆布?” “你可别小看人!”孩子愤慨地将牌子揣回去,黑白分明的眼睛带着薄怒:“我师父炼的丹药可是闻名天下的灵丹妙药,苍狼士那帮人都是丧家之犬,不过被太后豢养着,太后为了达到控制这些人的目的,给他们下了毒,隔段日子便送一次缓解的药品,然那药根本无法根治他们身上的毒,而我不过效仿太后,多给了他们一些可供缓解毒性的药,然后再承诺事成之后必定奉上真正的解药,他们自然会为我所用。” 叶凌漪用过药,伤口果然很快不再那么痛,看着孩子愈渐疯狂的模样,略显苍白的脸上浮起笑容:“想不到你小小年纪竟有如此心计,可你想过没有,你今日若真杀了我,你不也成了一个杀人凶手?什么玉清宫玄尘子座下药童,你还骄傲得起来吗?” “我管不了那么多!”孩子稚嫩的面孔上突然多了丝戾气,暴吼:“我已经忍了三年!赫连老贼杀我叶氏满门一百一十人,为了报仇我什么都可以不顾!” “叶氏?” 赫连澈被孩子的话吸引了注意,颦眉,自言自语:“叶氏,三年前?” 他的表情像是想起了什么,倏忽大惊:“你就是叶璟临死前送出去的孙儿!” “你知道我祖父?”孩子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沸腾起来,随后咬着后槽牙,恶狠狠道:“莫非你也和你爹那个老贼一同谋害了叶家?” 赫连澈的表情逐渐恢复平静,他并不回答孩子的话。 孩子因此不停追问,情切到极点时,孩子甚至取出匕首扬言要杀了他报仇,好在叶凌漪眼疾手快拦下了。 可时间久了,叶凌漪也有些招架不住了:“我说,我还是个病号呢!你好歹说点什么先缓解这熊孩子的情绪吧?” 赫连澈终于抬头,目色复杂地看着孩子,平静地说了句:“叶璟是家父的师父。” 此话一出,对面二人突然安静下来,熊孩子也忘记了挣扎,满目震惊,随即察觉到了不对劲:“不可能,断不可能,我祖父怎么可能是赫连老贼的师父?我祖父为官数十载,最是清廉公正,若不是被赫连老贼诬陷,何至于落得满门被屠的下场?你一定是胡说八道!” 若不是经历过人生巨大变故,真不敢相信这话是从一个本该至纯天真的十岁孩童口中冒出来的。 “如今在赫连府上的那个老贼可不是家父!”赫连澈自嘲地笑了。 叶凌漪保持着阻拦孩子的姿势,那孩子却是一动不动,俨然是被彻底惊呆了。 赫连澈继续说:“你既能令人查到我的身份,想必也能查到我并非赫连注那老贼亲生。至于你祖父叶璟,原是西朝三军都统内大臣,他原有个徒弟叫赫连云普,是平远将军,那便是家父,而赫连注是家父的兄弟,也是我的杀母仇敌。当然,你还小,必不会知晓这些。” 孩子虽还有几分怀疑,却也收回了手里的匕首:“你说的都是真的?” 赫连澈看向他:“你既有非寻常孩童的能力,便应一查到底,否则枉做功课,徒费光阴。” 孩子受教,目光渐渐平静,默了片刻,发问:“既然如此,你为何认贼作父?莫不是贪生怕死,不敢与老贼对抗,才苟且过活?” 真是个直击灵魂的问题,言语简直直白到了一旁围观的叶凌漪都忍不住替他捏了把汗。 赫连澈紧盯着孩子,神情肃穆,突然唇边扬起一丝笑,说:“那你又为何男扮女装欺骗我们?莫不是也有阴谋?还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癖好?” 身份被戳穿,孩子先是震惊,然后面色瞬间如烙铁烧红了一片,嗫嚅:“才不是,我……我,叶氏只留我一人,我是一定要寻仇的,赫连老贼人势力遍布,难保不会知晓我是叶氏之人,此举是为了扰乱视线,小心驶得万年船!” 赫连澈看他发窘,也不再追问,只说:“你想要我帮你什么?”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由坊全文字更新请收藏本站域名: 防止遗忘,或在百度搜索“坊”,谢谢大家捧场! 第七十章 兄弟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四月的夜晚微热,清风送爽,空气里满是虫鸣花香,天空没有月亮,只满天星斗排列有序,熠熠生辉。 此时,赫连澈正坐在火堆边,对面是两个对饮小酌谈笑风声的随行官,巫远舟坐在他身边喋喋不休,声泪俱下地控诉他欺朋友妻,其行径简直不是人,简直令人发指。 不远处,几队来回巡逻的卫兵路过,沉重的甲胄发出金属撞击的闷响,所有声音混入炭火迸射火星的微响里,这一刻显得是那么刺耳。 可无论周围如何喧嚣,赫连澈纹丝未动,只是出神地看着火堆中心,看样子似在回忆什么,周遭的一切好像都与他无关,唯有清澈的双眸噙着丝丝探究的光芒。 “你想要我帮你什么?” 记忆回到了两个时辰前,赫连澈看着绞着手指,咬着下唇,一副踌躇姿态的孩子。 好半天,孩子又有些怀疑地看着赫连澈,问:“你当真不是赫连注那老贼子的儿子?没有骗我?该不会是另有企图吧?” 见他还在纠结这个问题,赫连澈神情一变,便不打算与这毛孩子再纠缠下去,面上大有一副“你爱信不信”的表情,拉着叶凌漪作势要走。 孩子一看,果然急了:“我相信,我相信你还不成吗?” 扯住赫连澈的衣角,抬头小心翼翼地问:“那你以后能不能带着我?” 赫连澈扬眉,显得有些意外。 孩子立马解释:“我当然知道,苍狼士得知我有解他们身上毒的药,今日又从千机阵死里逃生,和我一起来的苍狼士反倒死了许多人,他们往后一定会不择手段要我小命!我知道他们都是穷凶极恶的亡命之徒,我也并非是怕死,只是有个心愿未了,不能就这么死去!我瞧你身手比那些苍狼士还略高一筹,你能不能帮帮我,带我一起?你放心,不会麻烦你很久的,等我完成心愿就走!” 叶凌漪听闻孩子口中的那个轻描淡写的“略高一筹”,再看看绝壁险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弱得如同块豆腐渣,同时也暗暗同情死在赫连澈手下的杀手们,暗叹:看来武功这种事真的讲究天分,莫说寒窗苦练十年,就算二十年,但凡遇到个天资卓绝的,累叶本事一朝功败垂成也没什么可稀奇的。 “我这人平素最讨厌麻烦,不过,你倒和我说说,还有什么心愿未了?许我听了,觉得感人也就顺手帮你了。”赫连澈此时的表情,与其说是来了兴趣,还不如说是在存心逗他。 孩子也不客气,挺着胸脯说:“我要找我阿姐!只要找到我阿姐我就不麻烦你了!” 赫连澈脸上逗趣的表情僵住,眸子里的光略微微闪烁,语气充满怀疑和惊讶:“你还有个姐姐?” 孩子代表鄙夷的眼神投去:“有什么可奇怪的?我打小体质孱弱,三岁就被送到玉清宫玄尘子师父跟前养着,全靠师父所炼丹药养身,记得最后一次见阿姐还是四岁,她与娘一起来看我,待七岁身体好不容易长好一点,可以回府了,半路却遇到了祖父来阻我回家的信使,紧接着……” 孩子顿了片刻,白嫩嫩的小脸上浮现出深入骨髓的恨意:“我心念着回家,等来的却是我家满门被灭,阿姐失踪的下场!我一定要活着,活着找到阿姐!” 想不到他还有这么惨的身世,怪不得小小年纪就同个涉世极深、精于算计的老江湖一般。 叶凌漪忍不住心疼了孩子几秒,随后又忍不住感叹:“小朋友,你的记忆里真好啊!连四岁的事情都记得。” 拿她叶凌漪来说,别提四岁,就是十四岁时的记忆如今回想起来也不是很清晰了,难不成是她太笨了? 用她亲生母亲的话来说,从小到大只知道撒尿和稀泥的家伙,脑袋里应该装满了浆糊? 叶凌漪在心里自我鄙夷了好一番,终于对这个孩子的早熟程度感到汗颜。 “如果记忆真那么好的话,就不会忘记阿姐的模样了……”孩子瓮声瓮气说这句话的时候,好像陷入了深深的愧疚,头埋在胸口,好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须臾,又抬起头来,满眼亮晶晶的期待,看着赫连澈,并开始攀关系说:“你既是我祖父徒儿的儿子,那咱们也算是好兄弟了,这个忙你一定要帮我!” “好……兄弟?” 叶凌漪伸长脑袋,一双眼在这一高一矮的两人身上来回扫视,心里直感觉哪里很对,又很不对! 好片刻,会意过来,故意对着赫连澈笑,揶揄说:“恭贺赫连护卫使喜当哥,没想阴错阳差,竟还能捡到一个好兄弟!简直是人生赢家!恭喜恭喜!” 她对他竖起大拇指,引得后者一个锋利的眼刀,厉声回:“我不答应!” 记忆的画面到这里就被悄然剪断。 赫连澈眯起眼睛,紧盯着火焰燃烧的中心点,火苗幽青的颜色微跳动,映入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眸,像里面开出了绚烂的花簇。 “阿姐?” 他不自觉飘出口的一句话,成功引得身旁喋喋不休的巫远舟瞬间闭上了嘴,满眼疑惑:“你说什么?” 赫连澈还是没回答他的问题,像是没听见。 巫远舟见他若有所思的样子,自然也识相地闭上了嘴,不再说话。 然而就在不远处的马车上,容颜阴柔的男子端坐着,背脊挺得笔直,面色凝重,长眉微皱,丹唇紧闭,一双手紧握成拳放在膝盖上,好像很是紧张。 此时马车里燃着的琉璃灯罩上有不知名的小飞虫在盘旋,轻轻撞击罩壁,其声虽微,却也搅得人心神不宁。 倏忽一双肉肉嫩嫩的小手合掌拍下,小心翼翼地将手移到眼前,摊开手,雪白的掌心竟有两只血肉模糊的飞虫。 孩子的睫毛忽闪忽闪,认真对着掌心看了两秒,黑葡萄般的眼睛里突然出现了浓浓的嫌弃,然后随手抓着身边某个人的衣服,擦了擦手。 李元麟正沉浸在担忧中,突然感觉自己的衣角被人捉住,回过神,竟然是个小孩正抓着他的衣服,在……擦手? 关键是擦完手了,还十分嫌弃地将他的衣角丢开,又冲着手掌嗅了嗅,紧接着,肉嘟嘟的小脸上那嫌弃的表情更深了层! 李元麟背脊一僵,彻底石化,凌乱在风中,内心除了震惊就是更大的震惊! 要知道他今日这一身可是……名贵的西域雪缎料子,价值不菲啊!而且,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小孩,那一脸的嫌弃是怎么回事?他的衣服都是用名贵的沉香料薰过的,至于这么嫌弃? 李元麟与孩子对视,后者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划过一丝狡黠与暧昧,问:“你在担心那个苍嶷山狼崽子?” 这说的是叶凌漪。 李元麟有点气不打一处来:“你这个小娃娃怎么这般没礼?青鸢姑娘救了你,你竟如此称呼恩人?” 孩子一笑,干脆抱着后脑勺躺下:“放心吧,那狼崽子没事的,她本受伤不深,只是因为身体羸弱看起来才那般严重,而且用过我的伤药,保准明日就活蹦乱跳了!” 李元麟皱眉,似乎不悦这小孩没有规矩的模样,连语气都冷了:“你只是她在人贩子手里救回来的孤儿,怎知道她受伤深不深?” 最初叶凌漪与李元麟说明孩子来历时,只道是见他可怜就随手救回来了,为此还求李元麟收留他一阵。 如此,孩子当然不可能告诉他,叶凌漪受的伤就是他在背后下的黑手。 李元麟眼色不善看着他的时候,孩子机智地岔开了话题:“我觉得你和我兄弟相比,你输定了。” “你兄弟?”李元麟一愣,疑惑了:“你不是孤儿吗?” 孩子人小鬼大,起身与他掰扯:“你没听说过一句话叫有缘千里来相会,异姓也能成手足吗?说的就是我和我兄弟!” 这…… 强词夺理!简直是强词夺理,胡说八道! 李元麟的眉头跳啊跳,耐着性子问:“那么,你兄弟是谁?我又怎么输给他了?” 孩子笑得很天真:“赫连家二少爷就是我兄弟啊!” 这一秒,李元麟突然感觉自己被无情的戏耍了,而且还是被个十岁小娃娃? 神情顿时垮了下去,转了个身,李元麟不打算再和孩子说话。 谁知孩子并不死心,朝李元麟的面前凑过去,八卦道:“我兄弟是不是喜欢那狼崽子?我瞧着白天对她又是抱又是小心呵护的样子,平日可有说过要娶她为妻?” 李元麟的心口“噗通”一声,好似被什么狠狠砸中了心脏。 “嗯……”不等他回答,孩子食指抵着下唇,作思考状态,又朝李元麟打量:“不过,我瞧着你也不错,穿的华贵一定是个有钱人,看起来也不像个会朝秦暮楚的,就是面相太阴柔,没我兄弟身上的那股子阳刚之气,怪不得狼崽子喜欢我兄弟,连瞧我兄弟的眼神都填满了柔情蜜意。” 他的话像一根针,深深刺入了李元麟的心窝。 李元麟的面色逐渐难看起来,不答话,只沉着嗓门唤了声:“来人!” 第七十一章 立誓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皇上!” 马车外头有人毕恭毕敬地应声,静待吩咐。 孩子仿佛被那声“皇上”震慑住了,整个人呆若木鸡,脑海里只回荡着一句:这人竟然是皇帝! 此前他是不知道李元麟身份的,本只当他是寻常贵门公子,却怎么也想不到,自己面前的竟然是九五至尊,堂堂的一国之君? 孩子默默收回了搁在座位上的不规矩的小短腿。 然后就瞧见李元麟头疼地揉了揉皱成“川”字的眉心,对外说:“快把这小孩拿走!吵得朕甚是心烦!” “是!” 外头恭敬又应。 少时,马车帘被侍驾女官撩开,有个生得身高体壮的侍卫郎走近,朝李元麟恭敬作揖。 李元麟摆摆手,示意他动作快些。 侍卫郎立即点头,板着张“凶神恶煞”的脸,朝角落里那小鸡仔般的娃娃狠狠瞪了眼,就上来捉。 孩子不从,抓准时机要从侍卫郎腋下的空隙逃走,可惜终究还是敌不过练家子。 当侍卫郎提小鸡仔般,将鬼哭狼嚎的孩子提走时,年迈的医师正抓着衣摆走到马车边,疑惑地看看刚才的侍卫郎,又回头。 终于一拂衣摆,跪下地,呈禀道:“回皇上,青鸢姑娘的伤所幸未伤及要害,创面不大,伤的也不深,用过上品伤药,总体来说并无大碍!只需调养,不消多日定能痊愈。” 李元麟的表情多了丝轻松,看着毕恭毕敬跪在地上的医师,正要说话,稍抬眼却瞥见了一个熟悉的清瘦身影。 “青鸢……”男人漆黑的眸瞳深处涌现出浓浓的欣喜,目光紧紧锁定在不远处的少女身上,仿佛从她出现,他的眼睛里就再也容不下其他人了。 此时围在火堆边的二人也瞧见了她。 “鸢儿!” 巫远舟一喜,生怕是迟了自己的挚友一步,在赫连澈隔着夜色静静看着叶凌漪的时候就急忙起身,率先迎了上去。 “我的将军夫人,你还伤着呢,怎么就亲自出来了?” 叶凌漪捂着隐隐作痛的伤处,乍一听巫远舟这话,扬手作势要打人,然后才骂:“没皮没脸!” 巫远舟咧嘴,笑嘻嘻扶住她。 二人间氛围和睦,惹来对面那人阴阳怪气的说话:“哟,真是开眼,巫少将军什么时候也变成了伺候人的奴才了?” “我愿意!你管得着吗?”巫远舟故意用挑衅的目光看向火堆旁的人。 直到接收到来自面具后那欲剥人皮拆人骨的眼神以后,才讪讪别开了视线。 叶凌漪没兴趣听他们斗嘴,左右环顾了一圈,看向赫连澈问:“你瞧见那假姑娘了吗?我刚刚好像听见他惨叫!不会出事吧?” 假姑娘是叶凌漪临时起意给孩子取的代号。 赫连澈将她凝住,不说话,心念她怎么突然关心起了那小孩。 “你倒是快说啊!到底看没看见?”叶凌漪急得要跺脚,扯得伤口突然发痛,龇牙咧嘴起来。 赫连澈终于绷不住,瞳仁骤然紧收,伸手想要起身去扶,深邃的眼睛填满了担心。 可惜总有人快他一步。 “青鸢!” “青鸢!” 两个异口同声的声音响起。 伤口痛感减退,叶凌漪站好,定睛一看,才发现自己此刻左手边是巫远舟,右手边,竟是李元麟不知什么时候从身后将她的双肩扶住了。 二人皆是关切的神色,几个低眉顺眼的侍从守在身后,此刻倒好像她才是主子。 这种被呵护的感觉叫叶凌漪突然背脊一凉,受宠若惊。 “皇上!” 赫连澈起身,眼里那片原本平静的星空仿在一瞬间乌云密布,揖手行礼:“青鸢乃太后钦点的婢女,皇上此举怕是不妥!” 眼神示意篝火另一头正看着他们的随驾官员。 赫连澈是在用太后向李元麟施压。 没人比李元麟更清楚,所以纵是他此刻满腔愤懑,纵是不情愿也只能收回了紧紧搂在叶凌漪肩膀上的手,在袖袍里紧握成拳。 “皇上!” 这时巫远舟和对面那两个官员才想起来向皇帝致礼。 李元麟只轻轻“嗯”了声,复垂目问叶凌漪:“朕听闻你受伤,所幸伤的不是严重,医师吩咐让你静养,怎么刚说完你就出来了?” 叶凌漪抬头,对上那双墨色欲滴的眼睛,隐约觉得他好像对自己产生了丝不一样的情愫。 才片刻,又觉得自己自作多情了,要知道人家可是帝王,身边什么样的人没有?怎么会看上她这个无一可取的小奴才呢?他此时的表现,顶多只能说李元麟是个慈悲为怀的皇帝,不过是同情她罢了。 叶凌漪悄无声息地垂下头作谦卑状,微退了两步:“回皇上,奴婢没事!谢皇上关怀!只是刚才听到与奴婢一同回来的那个孩子惨叫,奴婢怕惊扰天颜,这才出来寻寻。” 提起孩子,李元麟黑眸里的光淡了,看向赫连澈,话却还是对叶凌漪说的:“那个孩子你不必担心,他刚才和朕说了些关于赫连护卫使的不实之言,朕觉得赫连护卫使毕竟是太后属意的未来之才,谣言内容很是不妥,就让人将他领!下去了。” 这话里有几分敲打之意,明眼人自是不用多说,只不过……关于赫连澈的不实之言? 赫连澈的父亲虽是孩子祖父的徒弟,他们却也不过萍水相逢,孩子并不知道李元麟就是皇帝,况且他还有求于赫连澈,不至于到圣驾前说他坏话吧? 叶凌漪和赫连澈微微一愣,皆是纳闷。 “你们在干什么呢?” 这时,乐芽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左右看看几人,手里还拎着两只山鸡。 沉浸在各自思绪里的众人回神。 乐芽匆匆朝李元麟施礼,然后跑到赫连澈身边,献宝一般将手里连毛带血的山鸡送到他面前:“阿澈,你瞧我猎到了什么?” “你叫我什么?”赫连澈挑眉,诧异。 阿澈? 叶凌漪目色不知觉暗了下来,捂住伤处的手不自觉揪紧。 乐芽观察入微,自然也瞧见了她的表情,却全当是茫然无知,反倒是亲昵更加了几分,笑着对赫连澈说:“阿澈呀!我知道山中饮食粗鄙,你一个大男人风餐露宿的,还得值夜,肯定吃不好!所以我央侍卫大哥借了张弓,打来两只山鸡,今晚我下厨,保准能让你大饱口福!” “不必了,倒是乐姑娘,我们只是点头之交,你这样称呼……” 赫连澈皱眉,面有不满,正说话就被乐芽抢了话茬。 “好了,别说了!我现在要处理山鸡,你一个大男人,总不好袖手旁观吧?快来帮忙!” 乐芽雷厉风行,说做就做,立马令人取了桶水来,就借着篝火的火光处理山鸡,还拉着赫连澈帮忙。 赫连澈被迫劳动,本是要拒绝的,可目光落到叶凌漪略显苍白的小脸上,拒绝的话才要说出口就咽了回去。 另一头看着眼前一幕的叶凌漪面色逐渐难看,匆忙朝李元麟行礼说:“皇上,若无吩咐,奴婢想先去找找那个孩子!” 李元麟将三人间的情形看得很清楚,心里似起了个疙瘩,本想开口说什么,终究还是皱眉轻点头,应允了。 叶凌漪如释重负,再也不看篝火旁一眼,转身就走。 巫远舟亦步亦趋跟了上去。 “鸢儿!你受伤了别走那么快!等等我!” 离驻地不远,叶凌漪猛地站住脚,回头瞪了他一眼:“你跟着我做什么?” “还不是怕你想不开嘛!” 巫远舟长吁一口气,走上前观察她的脸色:“你怎么了?怎么好像不高兴了?” “我没有!” 叶凌漪语气生硬,将脸转了个方向。 巫远舟却了然地笑了:“你瞧你,心事都写脸上了!是不是因为乐芽?你听她一口一个阿澈,举止还那么亲密,你吃醋了?” “才不是!”叶凌漪急于否认,脸颊飞红,“乐芽和赫连护卫使怎样亲密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为什么要吃醋?” 巫远舟扬起下颚端详,好似从她脸上看见一丝欲盖弥彰,坏笑:“既然如此,那你就证明给我看你没有吃醋!” “怎么证明?” “答应嫁给我!” “我……”叶凌漪本想说证明就证明,可话到嘴边,才幡然醒悟过来巫远舟提出的条件是什么。 于是刹住嘴,语塞,瞪圆了惊讶的眼睛,好半会儿才理清了头绪:“巫少将军,你能不能别再拿我开涮了?我虽然只是个贱籍奴民,但也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任人戏弄的玩偶!” 她的语气严厉,多少有些借题发挥,拿他撒气的成分在里面。 巫远舟很明白。 只是她的话才说完,愧疚的情绪又立马占据了她的内心,她开始后悔自己脱口而出的冲动,毕竟巫远舟没招惹自己,她说的话实在有点重了。 “你以为我只是觉得好玩才这么说?” 他突然认真起来,诚挚的目光令叶凌漪的心震了震,竟然有些害怕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你别说了!” “你只是从来不愿意真心面对我,如果你觉得我要娶你是一时戏言,那么我可以对天发誓,我,巫远舟从没有轻视戏耍过青鸢,哪怕一秒!我巫远舟愿娶青鸢为正妻,为我今生唯一,富愿到老共白首,穷愿携手挽鹿车!巫远舟定以此为誓,如有违背,愿遭天谴,不得好死!”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由坊全文字更新请收藏本站域名: 防止遗忘,或在百度搜索“坊”,谢谢大家捧场! 第七十二章 倾心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巫远舟突如其来的正经叫叶凌漪措手不及,沉默在他充满期许的目光中,只感觉呼吸都是沉重的,踌躇了片刻,说:“巫少将军……我……我不知该怎么和你说,我对你没有超乎朋友之情的感觉,我很抱歉!” 巫远舟满眼的星辰在一瞬间沉了下去,失落稍纵即逝,旋即抬起头来微笑,说:“没关系,我可以等!” “巫少将军……” 叶凌漪为难地开口,话还没说完,一个稚嫩的童声响起:“人家都拒绝你了,再纠缠岂不是太没有自知之明?” 对视的二人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十岁的孩子负手立在不远处,微微扬起下颚,脸上一派戏谑的表情,加上一身明色锦衣,站在那里俨然一个小大人。 “你!” 巫远舟震惊,指着孩子。 “你什么你?我有名字,我叫叶骋!” 叶骋走过来,不耐烦地一把拍开巫远舟发僵的手指,补刀道:“怪不得这死丫头也不喜欢你!我看,你也不如我兄弟!” 这句话的信息量实在很大,致使二人陷入了沉思:他为什么要用“也”这个字眼? 叶凌漪不打算深想,就一把揪住了叶骋肉肉的脸颊,咬牙切齿地笑。 “明明是你害我受伤的!亏我带你回来,刚才还在担心你会不会遭遇不测!如今你倒是忘恩负义,敢叫我死丫头?小朋友,你是不是太狼心狗肺了?” “哎哎?”叶骋爆发出杀猪的大叫,好容易挣脱叶凌漪,捂住生疼的脸颊,恨恨看着她:“我说你一个伤患怎么这么大力气?而且我还小,你一个女孩子怎么这么没有爱心,竟忍下这么重的手?” “这还算轻的,我还不介意揍你一顿呢!”叶凌漪作势扬起拳头,要落下。 叶骋吓得往巫远舟的身后躲。 巫远舟看看身后,回头问叶凌漪:“他刚刚说他兄弟,那是谁?” 叶凌漪紧盯着藏在他身后的小人儿,漫不经心答:“什么兄弟不兄弟,不过自以为而已,这小破孩子与赫连护卫使算是有些渊源的,如今赖上他了。” 话说完,巫远舟的神色忽然黯淡了下来。 叶骋仍躲在巫远舟身后,时不时探出半个脑袋观察叶凌漪的脸色,倏而鼻尖嗅见一丝肉香,立即被吸引了注意。 其他二人也闻见了。 “看来是阿澈和乐芽烤好了山鸡!” “山鸡?”叶骋双眼放光,拽拽巫远舟的衣角,一副垂涎三尺、迫不及待的模样:“那还等什么?我正好饿了!快走!” 巫远舟记仇,刚才叶骋暗讽他没有自知之明的事情他还没有忘记呢! 不动声色从叶骋手里扯回衣角,巫远舟将询问的目光放到了叶凌漪的身上。 “我就不去了,”叶凌漪揉揉太阳穴,疲惫的模样:“我有点累了,想先休息!” “那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说完,叶凌漪就朝驻地走去。 经过篝火旁的时候,乐芽正拿着一只烤好的山鸡,凑到鼻尖深嗅一口,无比满意,又立马依偎到赫连澈的身边去,让他也闻闻。 叶凌漪将二人的样子看在眼里,心里不是滋味,脚步却并不停,径直朝马车走了过去。 赫连澈无心与乐芽说话,一双眼从叶凌漪出现便放在她身上,直到她走过,才皱眉,回头瞧瞧自己小心照看的鸡汤。 这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贵公子第一次亲自动手煮东西,原是见她身体虚弱,为她准备的。 “阿澈,你瞧我烤的山鸡,多香!快尝尝吧?” 赫连澈心不在焉地想着事情,完全未留意身边,更不曾在意那只伸到自己面前的烤鸡。 倏忽,面具后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流过坚定的光,他将煲汤用的紫砂钵从炭火架上取下,起身朝马车急急走去。 然而因为起身的动作太大,乐芽手里那只烤好的山鸡不慎被碰落,掉进了沙尘里。 乐芽一愣,满脸期待的表情就那么僵在了脸上,看着沙土里的烤鸡,良久再抬起头来,盯着马车的方向,咬着下唇,一双美眸已然盈上了委屈的热泪。 回到马车后的叶凌漪刚躺下,长舒了口气,感觉原本波涛澎湃的心神稍稍宁静下来了一些,突然听见有人从外敲了敲马车壁板。 “谁啊?” 叶凌漪并未起身,本以为是寻常排查的侍卫郎过来询问有无异常情况,便想着随口应付几句也就过去了。 没成想,外头篝火的光辉落在马车窗前将摇曳婆娑的树影留在上面,亦将男人清隽的侧颜刻画了下来。 “是我!” 他的声线低沉。 叶凌漪的心随之“扑通”一声,好像掉入了水底,竟开始紧张起来。 匆匆起身,稍整理了头发,镇定问:“赫连护卫使有事吗?” “没事就不能找你?” 他的语气好似很不满意她话语里的疏离。 “我累了!” “我只需要你片刻!” 需要她? 这话说得何其暧昧。 叶凌漪竟忍不住嗤笑出声:“赫连护卫使,我虽然曾是你的下人,但如今已是皇上的下人,皇上准许我休息,你有什么资格要我出去?” 外面陷入长时间沉默。 叶凌漪以为他会感到无趣而自行离开,然而就在她将要重新躺下以后,原本平静的马车突然一沉。 惊得叶凌漪立即坐起身,瞪大眼睛,惊愕地看着钻进马车里的男人:“你干嘛?” 原本宽大的马车忽然变得拥挤,男人蜷曲着后背,小心翼翼地将紫砂钵放下,肉香四溢,汤汁漾起一丝丝涟漪。 “我很不喜欢你刚才的话!” 他的言语里充满了酸意与生气,竟欺身过去,将她逼到马车角落。 马车放下帘子,马车里的光线就十分昏暗。 她看不清楚他的样子,只隐约瞧见他那半扇面具的形状,一丝不详的预感从她的心头升起,紧张得胸口发窒。 “不喜欢我说的话我收回就是了,你……你快退开!” 她下意识揪紧了衣襟,语气弱弱的,表情惊慌的样子好像一只小白兔。 赫连澈将她看在眼里,才上心口的薄怒突然淹了下去,被涌上来的蜜意所取代,狭长的星眸里噙着一丝迷离的笑意。 瞧着她越涨越红的小脸,他终于退开,坐下。 修长白皙的手指拿起紫砂钵,又从马车座下取出一只干净的小碗,倒了些鸡汤凑到叶凌漪面前:“喝吧!” 叶凌漪往他手上看看,说:“这可不行,这是乐芽专门为赫连护卫使猎来的山鸡,我怎么能夺人所好呢?还是赫连护卫使自己享用吧。” “我让你喝,山鸡的事我自有办法,绝不白拿乐姑娘的!” 赫连澈一字一句地说。 叶凌漪依旧不肯,小脑袋摇得拨浪鼓般。 赫连澈没了耐心,将碗往马车踏板上重重一放:“你是不是笃定我不会喜欢上乐芽姑娘,所以才这么肆无忌惮,毫不把我放在眼里?” 不是说鸡汤的事吗?怎么扯到了喜欢不喜欢? 叶凌漪纳闷:“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听不懂是吧?”赫连澈气势凌人,朝她坐近一些。 叶凌漪逃一般,立马后退。 赫连澈便不胜其烦再坐近,叶凌漪便再退。 直到退无可退。 “我最后再问你一遍,这鸡汤你喝是不喝?” 叶凌漪虽觉得他此时盛气凌人,心里有些害怕,嘴上依旧倔强:“不喝!” “好!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赫连澈快速退开,拿起鸡汤往他自己嘴里含住。 下一刻,竟然直接抓住她的手臂将她往自己的方向猛力一扯。 叶凌漪震惊,猝不及防,身体失去重心往他的怀里栽倒。 好闻的熏衣香扑面而来,却还没来得及撞他的怀里就被捉住了肩膀。 男人稍微低头,轻打开她的唇齿,馨香的汤汁就一股脑钻进了她的口中。 “咳!” 叶凌漪被呛得轻咳,汤汁不可避免的从交接的唇间滴落。 赫连澈放开她,才见人儿擦了擦嘴,恼怒地看向他:“赫连护卫使,你这是干什么?行为如此轻浮,你当我是什么?” “当你是什么?” 赫连澈温声重复她的话,扬唇,笑容看起来略显轻佻。 “你以为……我将你当做什么?” 他缓缓直起背脊,气势如磅礴的巨山一样凌驾于叶凌漪的心头之上。 倏忽又曲下后背,将唇贴上她的耳垂,引发一阵酥麻。 吐气幽幽:“以后不准动不动在我面前提身份的事情,尤其不准与其他男人独处!今日你和巫远舟……” 他的话还没说完,突然自嘲地笑了。 叶凌漪紧张到了极点,一颗心因此提到了嗓子眼。 良久又听他说:“算了,他可没有这个机会!” 啊? 叶凌漪傻眼,心道:这什么意思?她怎么越来越听不懂了?这话的意思,难不成……他是喜欢她了? 心念及此,她的脸庞突然滚烫,略微发窘。 想要逃离,却被人擒住了双肩。 他的眼睛好像会放光,紧紧锁定在她的脸上,叶凌漪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好像一只待宰的肥羊一样,无辜又无助。 “呃……呵呵,主子,莫激动!” 她越是想逃,他就抓她越紧。 “不激动,既然又唤我主子了,那你还听我的话吗?” 不知道为什么,叶凌漪总觉得他的笑里含了丝算计,她不敢细想,猛咽了口唾沫,捣蒜地点头:“主子说话,自是无有不从的!” “那你告诉我,你是谁的人?” 他的声音充满了蛊惑人心的力量,如暗夜里颜色鲜艳的妖魅。 叶凌漪想也不想,当即表决心:“自然是主子的人!生为主子的人,死为主子的鬼!” “很好!” 赫连澈满意一笑,“既是契约生辰,就差盖章了!” 叶凌漪才觉得哪里很不对劲,她刚刚是不是相当于口头签订了卖身契? 她根本来不及思考,只见他单手扣住她的肩,单手抬起,解开面具。 面具拿下的一瞬间很奇怪,明明周围黑暗,这一刻她却瞧得极清晰,那里依旧是初见便惊为天人的容颜,薄唇微微带笑,垂目看着她的时候好似漫天星云都低垂下来。 吻,如回味绵长的酒心巧克力,甜蜜而醉人的心动感叫叶凌漪这一醉好像就再也醒不来了。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由坊全文字更新请收藏本站域名: 防止遗忘,或在百度搜索“坊”,谢谢大家捧场! 第七十三章 大典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离抵达畿城还有小两日的光景,队伍在小城找了家民营的客栈落脚。 客栈后是一条浅滩小河,叶凌漪正在河边洗脸。 奔波了许久,一想到如今终于快回到畿城了,她的心里感到一阵轻松愉快,仿佛连迎面吹来的风都是清甜无比的。 人真是很奇怪的动物,明明她曾经那么讨厌、想要逃离的地方,如今却因某个人而成了内心深处的向往之所。 回忆往昔天心居的一幕幕,她的嘴角竟抑制不住地上扬,脸上尽是掩盖不住的甜蜜。 “在想什么呢?”一道女音凭空响起。 有轻快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回眸一瞧,是乐芽。 “没什么!”叶凌漪很快将情绪隐藏了,站起身:“有什么事吗?” 乐芽双手藏在身后,脸上带揣度之色盯着叶凌漪的眼睛,倏而微笑:“没有,我就是想问问,你去不去洛神大典?三十哥他们那群光棍汉子都要去呢,我也想去,不过不好意思一个人独自前往,所以我想邀你一同。” “洛神大典?” 叶凌漪显然不知道这个大典是什么。 “你不知道洛神大典?”乐芽微微惊讶,而后解释说:“洛神大典是西朝最盛大的节日!这一日选洛神,百姓都会沿河放灯,以此祈愿风调雨顺,再由县中最年长的耄耋给福气灯添福气,然后小船大小的福气灯会顺流而下,河畔则站满了年轻的姑娘,福气灯漂到谁那里,谁就是今年洛神大典天选的洛神。” 叶凌漪听着觉得好笑:“当这个洛神有什么意义吗?” 乐芽见她不以为然的态度,竟有些恼了:“怎么没意义?天选之人该是多大的荣耀?你知道西朝的女子们有多向往吗?况且,当选的洛神还能有机会和河伯拜堂……” 乐芽不小心暴露了自己的真实目的,不好意思地捂住嘴。 叶凌漪笑笑盯着她:“你想当洛神?” “这个……”乐芽姿态忸怩,一会才点头,脸上挂着讨好的表情:“我一个人实在不好意思,你能不能陪我去?求你了,好姑娘……” 捉住叶凌漪的胳膊晃了晃,乐芽一副好似今日不去就会后悔终生的模样。 叶凌漪微诧异,从她手里抽回手臂:“你这么想去为什么不和陈三十一起?你不是说他也去吗?” “就他?”乐芽突然表情嫌弃地啐了口,“一群不解风情的光棍汉子,我才不想和他一起呢!被人看见误会了,我多冤枉啊?再说……” “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叶凌漪忽然觉得陈三十有点可怜,怎么就被乐芽嫌弃至此呢? 乐芽嗫嚅了一阵,脸颊泛红,羞涩之情溢于言表:“我想今晚和阿澈正式表心意!” 这句话说出口,叶凌漪脸上和善的笑容瞬间僵住,出神地盯着乐芽。 “青鸢?” 见她发呆,乐芽用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叶凌漪猛地回神,表情已然僵硬。 “你怎么了?” 乐芽纳闷。 “没……”叶凌漪底下头去,整理了面部表情,再抬头已经不见了那抹僵硬:“你决定了?” 乐芽点头,满目憧憬:“反正早晚都要说的!我打算今晚成为洛神,再借机向阿澈表白!” “可你有把握今晚的洛神一定是你吗?” 说到这里,乐芽突然谄媚地笑了:“没有。所以我这不是来求你了嘛!你是个练家子,一定有办法让福气灯花落我这里的,对吗?” 求? 她这个词倒是用得煞好!后一句摆明了是要她一定做到啊! 叶凌漪无奈地笑了。 见她未置可否,乐芽开始撒起娇来:“好姑娘你就可怜可怜我,这回你无论如何都得帮我啊,你一定会帮我的对吗?毕竟,我身世凄惨,与你们这样的良家子不同,我是从风尘之地出来的,若能嫁个好人家已是毕生所愿!你这么心善,又好脾气,一定会帮我的对吗?” 嫁个……好人家? 她竟将贵族高门轻描淡写称为“好人家”?对她道德绑架也就算了,竟将痴望嫁入太师府那样的高门? 她是不是太看得起她叶凌漪了? 叶凌漪的笑越发无奈:“乐芽,看来你真的误会我了!我手里染过很多人的血,并非什么良善之人,脾气也很暴躁,所以你千万不要以为你求我,我就会帮你!我没有那么大的能耐,也不打算有!你若愿意,我自可陪你前往,不过却仅是前往,我断不可能帮你做什么!所以你还是别抱太大的希望!还有,我劝你也别搞什么小动作,毕竟是西朝盛会,任何拙劣的把戏都逃不过群众的眼睛!” 听完她的话,乐芽的脸色突然难看起来,高声质问:“为什么?我都低声下气的求你了!你为什么不能帮帮我?莫非你也喜欢阿澈?” 叶凌漪不想和她解释,绕过她要走。 才走几步,又回头,看看双肩因呼吸逐渐粗重而起伏厉害的乐芽,说:“对了,我觉得赫连护卫使和你不过萍水相逢,他应该不喜欢你唤他“阿澈”,所以以后你还是不要那么叫他,免得旁人听见,还以为你们关系多亲密呢!” 乐芽气得将牙关咬得铁紧,猛一拧身,又听叶凌漪补充说:“哦对,这是我作为一个婢女对你的忠告!毕竟,我比你更了解太师府的规矩,若是让太师知晓你这么称呼赫连护卫使……到时候就不只是忠告这么简单了!你也不想惹祸上身,对吧?” 她故意强调对赫连澈的称呼,明摆着就是要乐芽认清现实。 乐芽虽不想承认,却也无话可说,只能恨恨盯着叶凌漪,一双手藏在袖中,越攥越紧。 叶凌漪没兴趣再看她,勾起唇角一笑,走了! 夜晚,客栈门前的一条小街果然热闹。 叶凌漪待在房里,本不打算去凑热闹的,何奈李元麟遣人来传,只好整理一番下了楼。 远远瞧见客栈门口站着几个气质不凡的人,其中心一年轻男子面朝门外负手而立,一身水墨素衣随风轻拂,身形颀长,黑发似乌木炭,以玉头牙簪紧束在头顶,素履皂绦,面若冠玉,唇如抹朱,丰神俊朗,浑然出尘谪仙,引得不少路过的姑娘家含羞怯怯,目光依依…… 叶凌漪往外看了一眼,沉着揖手:“皇上!” 水墨色的身形一震,转身,微笑看着她:“来了。” “不知皇上有何吩咐?” “你瞧这景象如何?” 李元麟稍让开身,身后一派笙歌鼎沸、红飞翠舞,热闹非凡的景象。 叶凌漪稍低头:“奴婢愚钝,听乐芽说,今日是洛神大典。” “是啊!洛神大典虽是西朝盛会,但朕平日幽居宫门之后,还是第一次遇见如此盛况。”李元麟稍一停顿,眼神发亮:“你陪我四处瞧瞧吧?” “可是……”叶凌漪四下看看,为难道:“人群密集,恐有危机潜伏,万一有贼子对皇上不轨……” 听闻她是在担心他的安慰,李元麟会心一笑,眼神示意周围几个武将郎:“有他们在!无碍的!” 叶凌漪还是不放心:“安全起见,奴婢斗胆,恳请皇上让赫连护卫使一同前往。” 她发誓,说这句话真的只是因为赫连澈的武功在她和那群武将郎之上,毕竟李元麟要是真的出点什么事,她可是难辞其咎的,她完全是为了保住小命才说了这番话。 没成想话出口,到了李元麟耳里却变了味。 “你就这么在意他吗?竟一刻也离不开他?” 李元麟的眼睛控制不住涌过丝丝苦楚,片刻又隐忍下去。 “皇上,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 叶凌漪张口要解释,李元麟却不想听,转身朝光怪陆离的街道走去,一票武将郎亦步亦趋地跟上。 徒留叶凌漪独自在原地纳闷,心道:他怎么像是在吃醋?是错觉吗? 不敢多想,怕跟不上boss脚步,叶凌漪朝一票人群小跑了过去。 街集热闹,行人穿行于古老的牌楼之下街道之上,花灯满道,沿街各类商贩大声吆喝,各种小玩意琳琅满目应有尽有,引得成双入对的少女少男鱼贯过来围观、稚子玩闹。 真是好不热闹的景象! 叶凌漪纵然感觉一切都那么新奇,此刻却不敢将自己的好奇心表露出来,只得一心注视前方。 从刚刚开始,李元麟就一直阴沉着整张脸,明明长着一双长腿却偏要慢悠悠行过街集,引来不少人的侧目,但没人敢多看他一眼,仿佛唯恐那乌云密布的鲜衣郎君一个不高兴就会殃及池鱼。 叶凌漪默默跟在几个武将郎的身后,下意识捂住自己这些日已经见好的伤处。 一行人不知不觉就走到了祈愿的河边。 这是条贯城而过的小河,河堤修得不算很高,隔十几步就有一颗垂柳,垂柳旁是向下延伸至河面的石阶。 此时河边已经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石阶上则有好些个衣着鲜艳的姑娘在放河灯,都在祈愿自己能被幸运之神眷顾,做一回名动全城的洛神大人。 叶凌漪原不太在意围观的人群,没想到竟是在人群里一眼瞧见了陈三十那伙糙汉子。 而他们此时……竟在河边与一大帮姑娘抢石阶上最抢眼的位置? 有没有搞错?难不成这伙糙汉子也想做回洛神娘娘? 尤其是陈三十,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硬是挤在“花丛”里,还因挤不过人家而急的满头大汗,仗着自己体格大勉强抢占着一席之地,但有随时要被挤出去的危险 倏忽人潮浮动,陈三十脚跟稍移,险些要失去岌岌可危的地位,稳下心神时,那脸如菜色的样子真是要多可笑就有多可笑。 叶凌漪暗自脑补了陈三十穿女装cos洛神,边抠鼻孔边挠腿毛的画面,那真是……太美了,美的叫人后背直掉鸡皮疙瘩。 叶凌漪忍俊不禁,不由多看了几眼。 恰巧这时,陈三十也瞧向了她这边。 叶凌漪微微愣住,再回神,只好微笑,点头致意。 原本只是熟人间的一个招呼,没成想陈三十那边竟是一脸激动,见到救星的模样,与身后的小弟交代了什么,原站在姑娘堆里誓死维护大哥的小弟听完,立马屁颠屁颠地跑过来。 “青鸢姑娘,我家老大有事请你帮忙,请务必过去!” 古代黑帮就是古代黑帮,求人帮忙语气这么硬气!连李元麟这个皇帝都不曾放在眼里。 可叶凌漪毕竟还是李元麟的侍婢,立马朝主人家投去询问的目光。 见他没有要反对的意思,才问:“你家老大在干嘛呢?” 小弟欲言又止,只说一言难尽,就不顾李元麟的眼神,扯着叶凌漪朝陈三十那边去了。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由坊全文字更新请收藏本站域名: 防止遗忘,或在百度搜索“坊”,谢谢大家捧场! 第七十四章 遴选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青鸢姑娘,你来的正好!” 还没走近,陈三十就高声吆喝。 诸多与他争抢石阶位置的妹子听见声音还以为又来了个敌人,立马齐刷刷朝她投去“仇恨”的目光。 叶凌漪汗颜,擦擦额头,“呵呵”干笑了两声,终于压着嗓门问陈三十:“三十哥,你在做什么呢?快过来啊!” 陈三十好不容易抢到位置,哪里肯轻易放弃? 艰难地抬起手,朝叶凌漪招了招。 这意思是让她过去? 叶凌漪目色怀疑,与传话的小弟对视一眼,走了过去。 由于实在挤不进那几乎拧成一股绳的人群里,叶凌漪只得走到高于石阶的坝边,低头俯视陈三十那张因为用力过度而涨红的脸。 “青鸢姑娘,你来的正好,帮俺个忙……”陈三十此时浑身已经被汗水浸透,衣服湿答答贴在身上,像是刚从河里爬上来的人,额角不断沁出豆大的细密汗珠,稍一动就顺着脸颊往下巴和嘴里淌。 如此剑眉虎目不怒自威的人,在拥挤的人群里垂死挣扎,样子真是既滑稽又可怜。 “三十哥请说。” “青鸢姑娘,你能不能……”陈三十维持脚跟稳定,双腿却开始不自然打颤,很明显是力不从心了,“你体型小,能不能帮俺站会儿?俺马上就回来。” “啊?”叶凌漪瞧瞧下面那些妹子满眼的仇视,心有艰难,咽了口唾沫缓声说:“可以是可以,不过三十哥,你要这个位置做什么?” 面对她的疑问,陈三十表现得又气又急:“哎,别提了,还不是俺那个妹妹嚷嚷要来。” 妹妹? 叶凌漪想起来,陈三十说过还有个妹妹叫陈三八,兄妹两个名字惊世骇俗的程度简直叫她想忘不能忘! “非要俺给占位,又迟迟不见人影,许是在寨里睡过头了,再不来可就误了时辰了,俺得去看看……”陈三十自我嘀咕了一阵,抬头,眼神求助:“不说那么多了,青鸢姑娘……” “你先出来!” “好!” 陈三十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又垂下头瞧瞧围堵在身边的莺莺燕燕,一咬牙,竟船动浮萍开,将一帮人挤开,成功退了出去。 莺莺燕燕摔成一片,抱怨声四起。 再等她们起身,叶凌漪已经趁机跳了下去,站定在陈三十原先的位置,若无其事地转身面朝河面。 适才发现此时河中万灯漂浮,对影成双,五光十色,旖旎光辉将柳色映衬如烟,微风飘荡,送来一阵柚花清香,竟是如画美好。 深深呼吸,叶凌漪不由沉醉其中。 就在这个时候,对面突然投过来一道凌厉目光。 叶凌漪不想察觉却为时已晚,隔着光彩夺目的河面,视线相撞。 乐芽? 叶凌漪惊讶,愣了愣,继而微笑。 乐芽则一副恨得咬断牙根的表情,冷哼一声别开视线不再看她。 好吧! 叶凌漪无奈,暗叹自己这完全是被人记恨了呀。 倏忽,铜锣声响起。 原本拥挤的人群,人声鼎沸的岸边顷刻安静下来。人群主动让出道路,一褐眉白发、体态佝偻的老者拄着拐杖,经几人搀扶自人群中走出,步履缓慢而沉重走到对岸的码头。 紧接着有人吆喝:“值此洛神大典,上请天明,下尊洛神,馨香祷祝,一以佑国祚天年,二以佑天平地安,恭请洛神娘娘,跪……” 尾音长长的一声“跪”脱口而出,在场所有人突然齐刷刷曲膝跪地。 这就开始了? 叶凌漪彻底傻眼,左右环顾,终于还是选择入乡随俗,跟着在场的,一起跪地。 然后又听耳畔吟唱声娓娓而来:“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 “诸神见证,请洛神娘娘降谕,兹派代身,降遐龄寿星请福之灯,所遴女,为河伯新妇,代行洛神之责,纳万民之愿,上表天听,以资天朝!” 礼话言罢,耄耋被搀扶起身,颤巍巍接过火把,将河边泊着的一只一人高矮的彩莲福灯点燃。 彩莲福灯宝座是涂漆浮木,中空结构。莲心绑着百丝灯,也就是烟花,所谓耄耋引福就是请耄耋放飞烟花。 引信骤燃,莲心处升起滚滚浓烟,倏忽引发一阵蜂鸣,彩莲灯轻轻摇晃,引得水面涟漪阵阵。 而后光点冲破天际,于黑夜半空遽然炸裂,爆炸瞬间震耳欲聋,万千花火色彩缤纷,同时炸开的盛景很是壮观。 叶凌漪忍不住抬头去看,一双玻璃球似的眼睛清澈,倒影着漫天花火犹如仙尘流星纷纷坠落,眼底除了惊艳就是震撼。 她此刻就像个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瞪圆眼睛、张大嘴巴、伸长脖子的模样,真是滑稽又可爱。 河对岸,柳树下的阴影里站着一小队人,为首一道颀长身影静静负手而立着,将她的一颦一笑尽收眼底,不抹自朱的薄唇因此情不自禁挂上了笑。 直到烟花燃尽,她还久久不能回神的模样。 周边众人起身,耳边响起一声:“大典开始!” 话音落定,叶凌漪终于被拉回神思,心下咯噔一声,慌忙站起来,目光四下搜索,暗道:“糟了!大典都要开始了,陈三十竟还没有回来!” 眼看着彩莲福灯被推出,开始顺流而下。 诸多莺莺燕燕满眼期待和兴奋,叶凌漪只能跺脚着急。 这个陈三十到底搞什么鬼?把她撂在这里占位置,自己倒是不见了。 就在叶凌漪考虑着要不要撒丫子走人的时候,彩莲福灯已经漂到了离她不远的位置,眼看就要贴上这边的岸边。 诸多莺燕开始兴奋尖叫,吵得叶凌漪直堵住了耳朵。 此时清风骤起,水面微澜,彩莲福灯于水面晃晃荡荡转了几个圈,引发水面动荡。 叶凌漪站的地方离水面很近,水浪拍上石阶,她就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谁知莺燕狂热,眼看福灯越来越近,竟不顾一切往前挤,所有人都祈愿福灯能停在自己面前。 相比之下,叶凌漪显得极是无辜,本是避浪往后倒退,却阴差阳错地被后面拥挤过来的人潮反推了一把。 由于事情发生的太突然,叶凌漪身形一个不稳,竟控制不住往前趔趄了两步,眼看要栽进未知深浅的河里,情急之下,手脚一通胡乱比划,幸亏手下及时扶住了什么才幸免于难。 劫后余生,叶凌漪长长吁了一口气,暗自庆幸。 回神,才突然发现原本喧嚣的周围突然变得死寂一片。 所有人都在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她……的手? 叶凌漪纳闷,循着众人视线所指望过去。 这不看倒好,一看真叫她倒抽了口凉气,差点当场昏过去。 只见众目睽睽之下,她的爪子正死死扣在原本于水面哗啦啦打转的彩莲福灯灯叶上。 原来……刚刚救了她一命的,是这个福灯? 叶凌漪的后背涌起一阵凉意,内心当即爆发了惨叫:天啊!她真的不是故意的,她不想的! 如果她解释说这只是危急关头,因求生欲爆棚而自动出现的应激反应,会有人信吗? 这类似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解释无疑是行不通的。 叶凌漪简直欲哭无泪。 才想起什么,手指如触电般松开彩莲福灯,她笑得很尴尬:“那啥……都是意外,纯属失误!重来!” 无一人说话,周遭寂静得诡异。 叶凌漪一度感觉气氛很沉重,于是在众多女子欲将她剥皮拆骨生吞入腹的眼神下,姿态卑微地伸出一根手指,将彩莲灯又推了出去。 这下,众人的视线终于重新落到了福气灯上。 叶凌漪暗暗松了口气。 可谁知,福灯才飘出不远,河面忽然起了阵妖风,竟将原本顺流而下的福灯重新又推了回来。 众人视线随之移动。 谁也没想到,这福灯像是通了灵性,竟晃晃悠悠回到了刚才差点搁浅的地方,犹如被人施了定身术,就这么明晃晃地定在了叶凌漪面前。 这这…… 叶凌漪的头顶劈下一道惊雷,内心杀猪惨叫:完了,这下再也解释不清了! 岸边短时沉默,立马骚动起来,人口众说纷纭,有人说是洛神娘娘看上那个不男不女的家伙了故去而折返,也有说这不男不女的家伙会使妖术,坏了洛神大典的规矩要严惩! 福灯对面,不男不女的家伙:“……” “安静!” 总算有个主持大局的人站了出来,瞧向叶凌漪,说:“既洛神娘娘已有抉择,便依照规矩,有请洛神娘娘!” 长长的吆喝一声,惊得叶凌漪简直要叫娘。 什么洛神娘娘,她不想当啊!她只是替人站位而已啊! 几个提着宫灯,仙娥装扮的少女飘飘然过来,朝叶凌漪恭敬低眉,作了“请”的手势。 生平第一次得此贵人待遇,如是殊荣,叶凌漪却实在高兴不起来。 连着摆手,讪笑说:“几位姐姐,我只是替人占位,我并不想做洛神娘娘,碍于朋友迟迟未回,我瞧几位还是另选他人才好!” “什么话!洛神大典乃为西朝各地之盛会,岂是儿戏?” 此时一脸严肃走过来的正是主持大局的,一个穿戴很讲究的中年人,一瞧便是不好应付的主。 叶凌漪赔笑:“既是天朝盛会必是严谨无比的,我一个相貌平平之辈,怎可代洛神娘娘?这不是冒犯神明吗?” “洛神娘娘亲选你的!不履职责才是冒犯!” “啊?” 叶凌漪呆了呆,脑海里飞快盘算着下一句该怎么接。 岂料姜还是老的辣,中年人根本不给她再说话的机会,对着一众“仙娥”吩咐:“请洛神!” “仙娥”颔首应,其中二人放下宫灯就过来,一左一右扣住了叶凌漪的手臂。 被钳制的叶凌漪动了动内力,刚想挣脱,倏忽瞥眼瞧见擒住自己的那双细白手臂又放弃了。 要不是看那些扮“仙娥”的少女多细皮嫩肉,细胳膊细腿…… 算了,见机行事吧! 就在“仙娥”押犯人式的将叶凌漪押着要走的时候,身后突然响起厉喝:“站住!”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由坊全文字更新请收藏本站域名: 防止遗忘,或在百度搜索“坊”,谢谢大家捧场! 第七十五章 洛神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寻声望去,原来是乐芽不知什么时候从河对岸过来了。 “姑娘有何见教?” 主持大局的中年人气场略强,这么一说话,周遭竟是没一个人敢胡乱喘息。 偏乐芽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忿忿不甘咬牙,指着叶凌漪就质问:“她凭什么当选洛神娘娘?” 中年人一听,当即了然了她的目的,稍抬起下颚,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答:“自是洛神娘娘的旨意!” “呸!”乐芽胡啐一口,双手叉腰,犹个泼妇耍横,毫无规矩可言,“笑话!任是个牛鬼蛇神,作弊也能成洛神娘娘旨意?刚才她用手捉了福灯,你们不会没看到吧?” 乐芽意在煽动众人,可惜周围无一人应声,所有人只当是在看场好戏,其中亦包括主持大局的中年人。 眼见无人帮衬,乐芽也不敢将姿态拿的太高,底气逐渐弱了下来,叉腰的手放下:“不管你们怎么想,反正我就是不服!” 这边的叶凌漪正苦于无计可施,乐芽这一出正中下怀。 于是眼珠滴溜溜转了两圈,抓准机会发言,说:“我也赞成这位姑娘的看法!” 诸多人又将看戏的眼神转向叶凌漪处。 只见她端出一副大意为公,自我批判的态度,说明:“我刚才确实用手抓了福灯!这是极不符合规矩的,对在场的姐妹也不公平,所以为了公平起见,还是烦请各位另选他人做这个洛神娘娘!” “放肆!”中年人倏而厉喝,神情本就严肃,如此这般,更如黑脸的雷公一般,眼看就要电闪雷鸣,“洛神娘娘一年一选,岂容你用来儿戏?此乃诸天神共同见证所结果,是上告了天明的,洛神娘娘既然选了你,你还如此不识抬举,莫不是想误了我西朝国祚天年,误了这百姓的天地安平?” 这顶帽子实在扣得巨大,唬得叶凌漪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只得将希望寄托在乐芽身上,说不定只要她胡闹大闹,众人就会反对眼下这个遴选结果。 她只能在心里暗存希冀。 “你们都听见了,她本人就忤悖狂妄,实是大逆不道之徒,这样的人你们还非要她做这个洛神,岂不是枉顾天意玷污洛神,将泱泱西朝置于玩笑之地?” 看来乐芽是真的很想当这个洛神,竟不惜以诋毁诽谤来完成目的。 叶凌漪暗叹了声人心不足蛇吞象,面上是极乐意看见围观者有人帮助乐芽的! 可惜,她的愿望终究还是落空了。 无论乐芽是如何赤口毒舌、言辞凿凿,周围就是无一人帮她说话。 反倒是中年人先没了耐心,黑着张脸,朝“仙娥”训斥:“闹剧看够了?还不快把洛神娘娘请下去?误了吉时,拿你们问责!” “仙娥”吓得花容失色,再也不敢拖沓,扯着叶凌漪就下去了。 任凭乐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任凭她气得快将眼珠子瞪掉下来了,还是半点办法都没有。 而不远处昏暗的柳荫下,武将郎轻轻咳了声打断了年轻男人的视线,问:“皇上,既然青鸢姑娘如此不愿意做这个洛神,何不让臣下去帮帮?” “不必,”年轻男人薄唇噙笑,“朕听闻洛神娘娘是要穿戴洛神装的,正好朕也好奇,不如就随她吧!” 武将郎立在他身后,疑惑不已,暗暗思忖:皇上究竟好奇什么?难道是好奇平素一身男人装扮的小婢女换上洛神装的样子? 武将郎想象了下,突然被脑海里的古怪画面惊出一身冷汗。 另一头,叶凌漪被一众“仙娥”押到了个房门前。 缓缓推开房门,就瞧见了一个慈眉善目的婆子正对她笑,手里还端着一只紫漆首饰盒,不远处摆着一些颜色鲜嫩的衣裙。 这很明显是要摆弄人啊!她才不想再做一回人偶娃娃! “想必这位就是洛神娘娘的天选之人吧?老奴是奉命伺候洛神的,请洛神娘娘就坐!” 叶凌漪预感不祥,立马学着电视剧里经典的老套路,捂住肚子大喊:“哎呀,我肚子好疼,我要上茅房!” 她不知道,眼前的婆子确实是个人精中的人精,只看了眼她捂住肚皮的手,保持微笑不变,甚至连眼皮都不曾动一下,转身十分淡定地对丫鬟吩咐:“去,请符纸!” 符纸? 叶凌漪听得纳闷,“勉强”抬头,问婆子:“为什么请符纸?我是要上茅房!又不是被鬼附身!” “洛神此言差矣!”婆子对叶凌漪的态度仍旧十分恭敬,“洛神并非俗胎凡体,哪能沾染尘世污浊?焉可用寻常医治凡人的办法?我等早料到总有这一日,所以特地向玉清宫方士大人求来了三张灵符,如今洛神既是肚子不舒服,那灵符自然派上用场。” 不待叶凌漪提问关于灵符的用法,婆子立马又说:“用法十分简单,用时只消将灵符烧成灰烬,伴水喝下去即可。” 这…… “还是算了吧!”叶凌漪太懂识时务的重要性,殷勤笑笑,放下捂住肚子的手,站直:“我突然就不疼了,真是神奇呢!” 婆子亦笑,朝她颔首:“那么,便请洛神就坐。切莫误了吉时!” “好说好说!” 叶凌漪赔笑,暗里嘀咕了声:什么吉时? “洛神放心,往远了不敢说,至少这四年多,历届洛神都是老奴在服侍打扮的,也算是有经验的老人了。” 叶凌漪看重黄铜镜里一边说话一边替她梳头,神态慈祥的婆子,心头瞬间暖了。 从前她总是一身男装配高马尾,如今梳发髻,换了个发型倒像是换了个人一样,连这张原不起眼的小脸似乎都变精致了不少。 “这位婶婶的盘发技艺真是精湛!瞧我,都焕然一新了!”叶凌漪边欣赏着自己的新发型,不忘赞叹婆子。 婆子受了赞扬,慈祥的双目眯成了一条缝,笑:“洛神谬赞,说来也是缘分,老奴原是京中大户人家专门伺候小姐梳妆的下人,后来大户人家遣散了许多下人,老奴这才回家寻了这份差事。老奴还记得第一次给那家小姐梳这个凌虚髻的时候,小姐也是像洛神这般赞叹。” “是吗?”叶凌漪若有所思,多问了句:“那大户人家为何平白无故遣散下人?可惜我身为奴籍,若我是那户人,得了婶婶这样好的手艺人该紧抓不放才是,遣散了多是损失?” 婆子是时已经给叶凌漪梳完了头,招呼她起身,又在诸多颜色鲜嫩的衣裙里选了青粉相间的水纹罗裙替她换上,眼见叶凌漪容色焕亮,满意地点了点头,又令左右“仙娥”将她扶着坐回了铜镜前。 “老奴哪里有洛神娘娘夸得这般好?再说,人家是大户人家,仆役更迭是很正常的!” 婆子取来坎肩替她穿上,叶凌漪低头看了看,青色小坎肩上绣着整朵白莲,边缘还坠了嫩粉色的绦子。 紧接着婆子开始了下一道工程,动手为她添妆,几个“仙娥”帮着打下手,又是擦脸又是描眉画眼,薄施以玫瑰花粉作为腮红。 最后抿过鲜红的口脂唇纸就算结束了化妆,再抬头看着黄铜镜里那杏眼桃腮的貌美少女,只觉得有些陌生,好像自己是第一次仔细端详这个身体,原来她是长这样吗? 最初她只觉得这身体枯瘦黢黑,太过难看,所以从不曾细细打量,连什么时候出落成如今镜子里的模样都不知道。 “肩若削成,腰若约素,延颈秀项,云髻峨峨,修眉联娟,明眸善睐,丹唇皓齿,铅华弗御,果是洛神娘娘!”婆子轻易说出一大串赞美她的话,欣然笑着,顺便往她的发上添了几件钗饰。 赞言略虚,叶凌漪被夸得都有些不好意思。 婆子轻笑看着铜镜,拍拍她的后背,眼里划过一丝回忆:“说句冒犯的话,今届洛神长得真像我原来主家的小姐,当初除了夫人,她可是最粘我的了,唉……时隔多年,也不知那孩子如今怎样了!” 婆子的黯然引得叶凌漪无来由一阵心酸,但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待到有人上门来传,婆子才笑着对她说:“吉时到了,恭送洛神!” “仙娥”涌上来将叶凌漪搀起身,她总感觉此时内心闷屈烦乱得慌,张张嘴还想说什么,终究还是毫无头绪,最后被带了出去。 稀里糊涂的,一直被扶到传言中的羽仙舫——一艘几乎占据了小河河面的大船,上面挂满了各色花灯与蝉翼般的烟纱帐子。 而围观的民众相较之前也已经多了很多,周围羡嫉目光山一般沉重,森森砸过来,直叫叶凌漪感觉呼吸都变得艰难了。 偏这个时候,候在羽仙舫边上的人,高声吆喝了声:“洛神娘娘到!” 是那个主持大局的中年人。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所有人的目光汇聚过来,有人因惊艳叹而低语,也有人拈酸妒骂,但更多的却是祝福的声音。 总之,一时间,她莫名其妙成了全场瞩目的焦点。 依照洛神大典的规矩,叶凌漪必须代洛神纳福,说白了就是乘舟而下聆听民众的祈愿。 沉浸在所有人的视线中,叶凌漪是极不适应的,本意分分钟想撂挑子走人,何奈此时骑虎难下,只得僵着笑脸,犹如一个人形木桩钉在船头,一颗心却早已飞去了九霄云外。 耳边,人群七嘴八舌的嘈杂声里偶尔飘来几句孩童玩闹的声音。 “那边是什么?好热闹呀!去看看!” “哎呀我说好兄弟,你就别板着张雷公脸了,不就一会儿没瞧见那丫头嘛?唉唉,有人卖糖葫芦……” “哼,不买就不买,小气鬼!略……” “我才不是自己想出来呢!还不是为了替那丫头看着你,谁知道你心急火燎地跑出来是不是赴什么芽那贼女子的约?” 一双嫩白小手奋力拨开拥堵的人群,孩子凭着身量小,成功挤到了最前排。 定睛一看,突然大喊起来:“好兄弟快来看啊!狼丫头变女人了!” 这声音…… 不会是叶骋吧? 第七十六章 拜堂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叶凌漪迅速循岸边看去。 何奈人潮拥挤,灯光不甚明亮,夜色里岸边人头攒动,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目光四下搜寻未及,羽仙舫顺流而下,船头人儿只能心下焦急。 直到轻风迎面拂来,吹动了她面前的烟雾飘纱,也吹动岸边的垂柳…… 好似有双无形的手拨开了夜色,叫船头和藏在阴影里的四目得以相接。 果真是他! 叶凌漪大喜过望,小女儿家的心思瞬间浮上心头:也不知道他瞧没瞧见她今日这一身装扮,不知道他会不会觉得好看…… 银色面具后的漆黑双眼涌上惊艳,整个人犹被施了定身术,连同表情一起凝住。 然后听身边一对母女小声讨论:“今一届洛神果真没选错,确是姿容绝上,比往届的都漂亮!” “那是,洛神娘娘本尊亲指哪会有错?也不知道今晚与她拜堂的河伯是谁?真有福气!” “没听说吗?河伯,不就是林员外家的大少爷吗?” “林员外?那林家大少爷倒也不差,可是林员外不是洛神大典的主事人吗?如此安排是不是有点徇私舞弊了?” “谁说不是呢?林员外这次又是出钱出力又是出家仆奴婢,本就想借着这次洛神大典挑选儿媳,见怪不怪了,不过不提林员外,那林公子也是一表人才,与新届当选洛神的姑娘倒也算是般配!” “就是!这假拜堂变真结亲,林员外财大气粗,只怕是到时候我们都有免费的喜酒喝了!” 母女二人自顾自交谈甚欢,谁也没在意身后。 倏忽,一道利剑划破夜色,头顶垂柳枝扑簌簌落了一头。 “谁呀?谁这么没素质?” 怒气冲冲地回头,身后早已空无一人。 视线稍往下,瞧见了一个衣着朴素的小儿郎,正一副小大人的模样,背着手盯住母女二人,啧啧两声,笑嘻嘻地说:“怪不得人都说长舌妇长舌妇,你们瞧瞧你们把我兄弟给气的!” 母女二人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羽仙舫上,新晋洛神正盯着柳树下,突然不见了那人的身影,心里顿感失落,心念:难道是没瞧见她?他是没认出她?亦或是,他根本不想认出她? 不知结论,接下来她有些心不在焉,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到下船的。 直到有人来请。 “洛神娘娘,接下来就是大典最后一项了。” “仙娥”将她簇拥着,送到一处高高的礼台下便四下退开。 叶凌漪站在那里,对面是长长的台阶,台阶上铺满了代表喜庆的鲜红地毯,再往前是红绸拂动几乎遮掩半边天的礼台。 远远望着那随风肆意飘扬的红绸,顷刻很多记忆如潮水,从那红绸之后朝她涌过来了。 心脏的部位突然没由来一阵刺痛,像是被人狠狠扎了一刀,她不由捂住胸口,脑海随即闪现了几个画面:好似在一个锦绣华府,有个穿戴富贵的小姑娘正与同龄的丫鬟嬉戏,稍远处一个白发老耆正慈爱地看着她并叮嘱两个孩子慢点跑,倏忽,风云巨变,锦绣府门被人推翻,一帮蒙着脸的不速之客闯入,那是群穷凶极恶之徒,见人二话不说提刀就砍,老耆脸色遽变,顾不上询问那些人的身份,拉起小姑娘就往内堂跑。 小姑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被祖父拖着离开,却在回过头的刹那亲眼目睹了与自己玩耍的同龄丫鬟惨死在那群人的手下,府门内一片哄乱,内堂里早已被偷偷潜入的刺客杀了个干净。 白发老耆拉着小姑娘无处可逃,在刺客里应外合大杀四方的时候,匆忙安排了护院冲杀出去作信使,又将她塞进泔水桶,终于忍痛千叮万嘱令小姑娘无论何事不能出来。 可惜小姑娘并不听话,白发老耆转身离开不久,她就因受不了刺鼻难闻的味道,偷偷打开了泔水桶的盖子,可待出来一刻,她才知道了,自己永生永世都忘不掉眼前那幕…… 满园满院的死人…… 一道电光闪过,雷鸣轰隆,天空降下暴雨,雨点刀片一样掉落在身上,明明没有半点伤口,那种皮开肉绽的痛却直钻心底。 小姑娘呆若木鸡地看着一切,踉踉跄跄行过去,在堆积如山的尸体里找到了自己的祖父。 小姑娘再也掩饰不住痛苦与恐惧,双腿失力“噗通”一声砸进了鲜血汇成的汪洋里。 不远处,一行黑衣人发现了她,带着暴戾的杀意,踏碎血海而来…… 脑海的画面到这里突然中止陷入了一片黑暗。 叶凌漪心神大乱。 那些画面是什么? 是这具身体原主人的记忆?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 她不由捂住了疼得快窒息的胸口,额头沁出冷汗,妆容精致的小脸青白一片,脚跟随即失去稳心,身体左右摇晃。 “洛神娘娘这是怎么了?好像很痛苦,都站不稳了?” 周围有人在窃窃私语。 尽管这个时刻她的神思是清醒的,尽管她想要强迫自己立定站好,但那种痛入骨髓的感觉实在太过于深刻和真实,叫她连保持站立的力气都渐渐失去了。 她的身体控制不住后仰,眼看要栽倒。 周遭人们的惊讶声音一片,当然,也有人想上前帮忙。 就在这危急时,一个身形修长的男子提前众人一步,及时拉住了她的手,揽住她的腰肢,令她得以靠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稍安心下来,叶凌漪努力定神,恍惚瞧见一片妖娆的鲜红。 救她的男人穿着正红色的衣服,紧紧握住她手的,是另一只白皙漂亮的大手。 然而当她缓缓抬头时,却只瞧见一张描绘着古怪图腾的面具?面具后那双眼睛在辉煌灯火的辉映下显得异常清澈而美好,似曾相识似的。 “你是谁?”她问。 面具底下那张绝好的容颜眉头轻皱,看着她苍白得令人心疼的小脸,始终没有回答。 为了求证心中所想,她只好抬起手,缓缓凑近那张画风诡异的面具。 却还没能来得及摘下它,耳边就传来了一声干咳:“请二位大人登凤台,切莫误了拜堂吉时。” 心口那种痛苦的感觉锐减,取而代之的是震惊,深深的震惊…… “什么拜堂?” 面具大侠放开她,叶凌漪便捂着胸口站好,脸色颇为骇人地转向不远处一脸严肃的主事人——也就是前面那个中年人。 “自当是洛神与河伯行天地礼!” 中年人说得一本正经,甚至还有丝丝得意。 叶凌漪是不懂他的情绪的,惊瞪大眼,说:“之前怎么没人和我说要拜天地的?” “这可是传统,谁人不知?” 中年人双手一摊,视线扫过周围,好似证明在场的无一人不知。 众人纷纷点头赞同中年人。 叶凌漪才不管那么多:“不行,别的都好说,唯独这天地之礼,不能行!” 与一个素昧平生的人行夫妻间的拜天地之礼,她总感觉太过于诡异了。 往远了说她以后还得嫁人呢!她又不是圣母玛利亚,没那么宽大的胸怀去牺牲,她还想给自己留些纯真与美好的回忆。 待到真正嫁人拜堂时,那种虽是一婚犹变二婚的感觉她可实在不能想象。 “岂有此理!”中年人沉着雷公脸,怒呵:“礼都行到这一步了岂容你答应不答应?难道你想让整个洛神大典前功尽弃?偏要所有人的努力都付诸东流?” “我……” 叶凌漪还要反驳。 这时,一道修长的身影及时走到二人之间,挡住了她的视线。 那一身妖娆的红衣被风吹拂,猎猎翻飞。 他盯着她,慢慢走过来。 叶凌漪愣住,犹被人施了咒术,定在那里一动不动。 直到他走到离她很近的地方,那双幽邃的眸瞳里才浮起了迷幻的笑意。 然后在众人的视线里,只见满身红衣的“河伯”垂首,俯下身,缓缓捉住了她的手,摊开,在仅二人可见的角度,于她手心里写了个“澈”字。 这个澈字的意思是…… 叶凌漪先是疑惑,旋即心头猛地一震:是赫连澈!眼前这个人果然是赫连澈! 未等她将震惊表现出来,他眼底柔和的笑意加深。 再等她恍然回神,他已经牵着她的手朝那铺满红色地毯的台阶走去了。 台阶很长,大约有九十九级,这是因为古人迷信九九归一的说法,认为天地一体,上了九十九级台阶也就是羽化登仙了的意思。 叶凌漪沉浸在深深的震惊里,眼看着漫天飘舞的红绸之下,那人以及那双幽邃眼睛。 一个念头随即蹦了出来:她要和赫连澈拜堂了? 虽只是迫于形式而为,但她的整颗心却实在跳动得厉害。 一种因过于紧张的窘迫感袭击了她的心头。 叶凌漪一时忘了动作,像个人型木偶,被随侍的两个“仙娥”扶着转向供仙桌。 耳边响起长长的号角声,一声声回荡在夜色里,扩散开来。 有人吆喝:“二神大喜,贺!” 几乎是在话音落下的同时,烟花升空的蜂鸣响彻耳边,无数红色光点横冲直撞上夜空,于二人头顶轰然炸裂。 焰火照亮天空的瞬间,漫天火树银花于近处同时绽放,犹在眼前,盛况空前,美的令人窒息。 焰火燃尽,残光流星般垂直降落,炙热的火凝土雨点般砸下来,“仙娥”自顾不暇,以手遮眉。 相比之下,叶凌漪倒是毫无顾忌,仍旧眼神贪恋地盯着漆黑夜空最后一丝坠落的星火。 倏忽,有宽大衣袖遮住了她的视线。 再回神,火凝土噼里啪啦的全砸在了那红色的衣袖上。 是赫连澈替她遮住了。 她瞧向他,虽看不见他的脸,但从那双眼睛,她都能想象到此刻他皱眉的样子。 叶凌漪不由会心笑出声来,亦伸出手,踮起脚尖,替他遮住了额头。 一身红衣的男人身躯一震,漆黑眸瞳满是化散不开的温柔。 她就这样微笑看着他的眼睛,鬼使神差地…… 她竟将脸凑过去,轻轻吻上了那面具! 即使隔了层面具,他的唇仍然能清晰感觉到那令人心动的柔软。 面具后的眼睛猛然瞪大,再缓缓将视线落定在闭着眼睛的人儿那漂亮的小脸上,一颗心满是因悸动而颤动。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由坊全文字更新请收藏本站域名: 防止遗忘,或在百度搜索“坊”,谢谢大家捧场! 第七十七章 心迹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那触动人心的一吻短暂。 随着火凝土落尽,她退开,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明眸里充满了羞涩。 赫连澈将她娇羞的样子看得真切,内心很是欢喜。 正待二人沉默间隙,长长的号声遂起,身边两个“仙娥”终于才想起自己的职责,忙放下遮眉的手,一左一右又将叶凌漪转向了供仙桌。 丝竹笙乐骤起,掌典的老者高声吆喝:“上有万神见证,洛河二神今修永好,行天地礼!叩首!” 叶凌漪正发懵,“仙娥”在她耳边小声提醒:“需洛神叩拜天地!” 叶凌漪了然地发出了“哦”的一声,像模像样学着旁边的赫连澈,双手交叠在一起,对着供仙桌四十五度弯腰行礼。 然后掌典的老者又喊:“鹣鲽成姣,庇荫天朝,福延万民,对叩!” 依言,“仙娥”将叶凌漪转了个身,与“河伯”面对面,相视片刻,对首而叩。 “礼成典毕!” 随着这一声响起,民众开始欢呼雀跃。 眼观礼台之上犹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主持大局的中年人点点头,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可是谁也想不到,就在这个时候,一个蓬头垢面的男人只穿着件白色中衣,从人群里闪出来,跌跌撞撞跑到中年人面前失声痛哭,大喊:“爹!” 中年人被喊蒙,倏忽反应过来,急忙扯起来人,仔细一看这才瞧清眼前这个疯疯癫癫衣履不整的竟是自己儿子。 再一观礼台上那英姿翩翩的笔挺身影,立马气急败坏道:“怎么……怎么是你小子?你现在不是应该在那上面吗?怎么在这?” 那么,台上那人是? 中年人目光犹疑,听儿子一边崩溃大哭,一边不胜委屈地阐述:“我也不知道,典仪喊我过去的时候还好好的,可谁知道一出门就被人从后背打了,再等醒来,竟是被人扒光了衣服!” “你竟做了这样的事?” 叶凌漪站在高处,将那男子的话听得很清楚,微讶异,心道:怪不得莫名其妙成了河伯。 不过,话说这太阳是从西边出来了吗?这样一个性格淡漠的贵门公子怎么可能干出扒人衣服、冒名顶替的事? 这下赫连澈干脆也不装哑巴了,微微一笑:“怎么?他自己既要意图不轨,技不如人还怪旁人?” 意图不轨? 什么意思? 叶凌漪纳闷。 底下那中年人气得攥紧拳头,直恨不得锤死自己这不争气的熊儿子。 然后阴着雷公脸恨恨吩咐家仆:“还不快把那乱贼拿下?” 几名家仆上前,略有为难:“老爷,可这是洛神大典,贸然出手是否亵渎了神明?” 中年人猛射去恶狠狠的目光,咬牙切齿说:“洛神大典结束了!你若不想出手,大可不必再回林府,我林府绝不养吃里扒外之辈!” 如此一说,家仆脸色都变了,几人再不敢有所顾虑,循礼台疾步上去。 “怎么办?” 叶凌漪心内焦急,眼瞧着几名家仆越来越近,对面那厮却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斜眼看了那几人,不屑道:“就这几个还能对付不了?” 他说得倒是简单!且不提那几个只是三脚猫,对他们出手多少有恃强凌弱的意思,就她现在这样子,这副打扮,适合打架吗? 叶凌漪横了赫连澈一眼,赌气般福了福身,说:“是是,您是少爷主子,一切都由您说了算!您说要胖揍这几人,奴婢照做就是了!保准圆满完成任务!” 赫连澈扬起唇角。 只见面容精致的少女皱眉,许是嫌穿罗裙打架太麻烦,一伸手要撕掉裙边以方便行动。 “慢着!” “怎么了?” 叶凌漪抬眼看着阻止自己的赫连澈和抓住她手臂的那只手,突然就不懂了:“你拦我做什么?刚才说他们好对付的人,可是你自己!” 她是在提醒他。 赫连澈轻笑出声,一弯腰,竟是突然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叶凌漪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扭了扭身子。 因此,揽在她腰间的手更紧了。 赫连澈垂目看着她,漆黑的眸瞳里好似藏着一整片温柔的星空,倏忽低头,附在她耳温声说:“我只是觉得这衣裙撕了怪可惜的,毕竟你穿着……很美!” 他的语气太过于温柔与暧昧,导致乍一听像是充满了魅惑力量,犹贯耳魔音,字字扣人心弦。 叶凌漪呆在他怀里一时失去了反应。 另一边,几名家仆刚上来,就瞧见男人怀抱着女子立在飘舞的红绸之后,身上那一袭火红披风于夜色里瞧去显得格外醒目。 他就静静的立在那里看着他们,姿态英挺,微微扬起下颚,一种不可冒犯的气质立即令他瞬间多了几分肃杀之意,恍若背有玄光。 家仆们甚至以为自己见了天神,几人相视,皆不敢妄动。 藏在面具后的绝好容颜浮起一丝笑,不再多看他们一眼,抱着怀里的女子朝礼台边缘走去,骤然收紧双手,二人好似化身成鸟竟是径直从礼台跃了下去。 “不好!” 家仆几人吓得不轻,忙赶到礼台边缘往下瞧。 可这礼台靠河,底下肉眼可见除了漆黑冰冷的河水在不断拍打礼台壁石,哪里还有半丝人的影子? 家仆几人震惊不已,迷信鬼神的人当即下定结论,说这一定是真正的河神临世,所以将洛神带走了! 几人一时唏嘘不已,再想起自己方才不敬重的模样立马感到后怕,于是对着二人消失的地方又是磕头又是请罪! 更远处的河岸边,华衣男子将一切收入眼底,微微敛眸,目色很是沉重。 “皇上!”武将郎于他身后作揖,“青鸢姑娘遭人劫掳,臣下这就去追!” “你认为她那是被劫?” 李元麟凝视着那那人离去的方向,薄唇突然浮起自嘲的笑,映着花灯的幽瞳透露出丝丝凄楚。 “这……”武将郎先是茫然,随后灵光一闪,明白了:青鸢是个拳脚功夫绝不输普通男子的丫头,若是被贼人劫掳定会奋力反抗,可是刚刚她并没有,也就是说她是自愿跟那个“河伯”走的!可是,为什么呢? 武将郎自然是想不明白的。 更远处的街角,凭借一身好本事落地的赫连澈将怀里的少女放下,然后收回了袖爪。 叶凌漪一愣,才想起来问:“这是什么?竟能飞檐走壁那么厉害!” “这个?”赫连澈一笑,晃晃手里袖爪,“想知道?” “嗯!”叶凌漪老实点头。 赫连澈把袖爪彻底藏去衣袖里,笑容逐渐邪魅靠近她:“那不如这样,你先把眼睛闭上,我再回答你!” 闭眼睛? 叶凌漪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退开两步,讪笑:“不,不了,还是算了吧,其实我也没那么想知道!” 说罢她转身要走。 可赫连澈那里肯轻易放过她? 纤细的手腕突然被人抓住,叶凌漪只感到重心后仰,再反应过来,已经被赫连澈困在了墙边。 “主子这是做什么?” 叶凌漪吃惊,左右看看抵在自己脑袋两侧的大手,心道: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壁咚? “你不想知道,可我偏想告诉你!” “这……” 这类似调情的语句也太鸡艳(贱)了吧? 叶凌漪头顶挂下三条黑线,将某人不怀好意的笑脸往后推了推:“你偏要说,我偏就不想听!告辞!” 说完就要往他手臂下的空隙溜走。 可惜有人快她一步,提小鸡似的捉住了她的后衣领。 “你这小奴才如今真是胆大包天了,我的话还没说完,就敢罔顾尊卑,自己退去?” 没能逃跑成功的叶凌漪笑嘻嘻:“主子哪里的话,我这不是主要怕您说太多话累着你这帅通九天,打遍宇宙无敌手的嘴巴嘛!” 她的笑容极其世故,惹得赫连澈轻嗤:“巧舌如簧!” 将她放下,又将自己脸上极其累赘的河伯面具摘下,终于换上了自己的面具。 叶凌漪在一边看着他一系列连贯动作,突然收敛了笑,出神地盯住他的眼睛,问:“不过,主子今天为什么要打晕那个主事人的儿子?今夜的河伯本该是他才对吧?” 赫连澈手上的动作猛一顿,并没有说话。 叶凌漪便追问:“是因为我当选了洛神?主子是不想看我和别人拜堂,为我才去做这个河伯的吗?” 她的心里一边在嘲笑自己自作多情,竟然将这些堪称不知羞耻的话说出口来,一边又暗暗存着一丝希望。 “主子,你……你是不是喜欢我?” 她想,这一刻如果他说是的话,那哪怕是她现在死了,也是幸福的。 可他始终没有开口。 那只按在面具上的手颓然垂落。 夜色太暗,她看不清他隐藏在面具后那张脸上的神情,亦不知晓此刻对面那男子的心早因为她的话乱成了一锅粥。 这个瞬间,她的脑海里浮现了很多种可能,最终的结论就是自己真的是自作多情了。 “我知道了!” 叶凌漪一笑,不自觉这自嘲的笑容多凄凉,“主子做事自有主子的道理,是奴僭越多言了!” 希望破灭,她还以为他曾经对自己的温柔,对自己的亲密,是因为他心里或多或少有她的位置。 可惜她以为永远是她的以为,她无法化身成他的一部分去窥探他内心的世界,也永远无法将沉默的否认变成肯定。 她想,此刻她的表情一定难看极了。 仓促转了个身,她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要难过,可越是强迫,那颗心就越像是被什么塞满了,胸口发窒的感受真是叫她恨透了自己。 “那你又为什么……”话音稍顿,他抬起眼,认真看着面前清瘦的背影,“刚才在礼台上的那个吻,你是真心的吗?” 背后传来男人略显沙哑的声音,在她光顾着自我安慰与难过的时候像颗巨大的石头狠狠砸在了她的心间,激起了千层惊浪。 叶凌漪没有回头:“如果我说是呢?”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由坊全文字更新请收藏本站域名: 防止遗忘,或在百度搜索“坊”,谢谢大家捧场! 第七十八章 表白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客栈雅间内,红烛温暖,衬得托腮的少女面色红润,艳红小嘴浮笑,明眸里满是柔情蜜意,脑海里一遍遍回忆着昨夜的情形。 “如果我说是呢?如果我说,我心里一直有你,一直喜欢你呢?” 周围寂静,静得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 叶凌漪没有回头,所以并不知道赫连澈此刻的表情,只听见他长长吁了口气,叹息般:“我肩负着血海深仇,是不会将任何人放在心上的……” 果然! 叶凌漪自嘲地扬起嘴角,缓缓闭上了眼睛。 心伤,像是一场凛冽冬雨,刀一样敲击在她的心口,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将她的整颗心占据了。 是啊,她不是已经知道答案了吗?为什么还要自找没趣再问一遍? 可是她真的不甘心啊!为什么呢?如果他的心里真的半点没有她,那日在篝火旁、马车里就不该吻她,更不该有逾越男女之情的举动,他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公子,甚至还为身体虚弱的她亲手煲过鸡汤…… 其实她一直知道这个世界的规则,依照她的地位想要高攀太师府公子,无疑是痴人说梦。 她也曾想过自己要大度,也许再不拘小节一点,就能将这份日渐剧增的感情忽视消磨殆尽,到那个时候也许她能带着笑脸,目送那个曾给过她心动感觉的男子一步步走向别人的身边。 可如果不是他一次又一次亲手在她荒芜的心地种下星星之火,她心里那片原本逐渐枯萎的草原又怎么会被烈焰吞噬? 难道在他眼里,这些日子他们之间发生的一切都只是消遣? 尽管叶凌漪心里是很想大声质问他的,但面上却再也表现不出来了。 她素来看不起感情里拖泥带水的一方,如今她也不打算成为自己讨厌的那种人,不就是被拒绝了吗?谁还没有失败过? “主子就当我是在说醉话疯话,莫扰了主子的心情,亦不必放在心上!” 没有了再待下去的意义,叶凌漪拔腿要走。 可是就在这个瞬间,有人从背后拥住了她。 叶凌漪的脚步因此生生顿住,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怎么能不放在心上?”他低沉而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如暖春之水,薄唇轻轻摩挲着她的耳垂。 反应过来的叶凌漪愤怒,努力将自己内心那不争气的狂乱压下去,要挣脱他的怀抱。 无奈那双臂犹钢圈一样紧紧箍着她,越是挣扎,那钢圈收的越紧。 “赫连澈!” 她终于恼怒大喊。 但挣脱不出禁锢,令她此刻的咆哮就像只被困,无助又无奈的小兽在泄愤。 “我在……” 他幽幽开口。 “放开我!”她无力开口,放弃了徒劳无功的挣扎。 “不放!” 叶凌漪内心提起一气,终于放开声质问:“你是不是以为我一个奴婢就该被你们这些该死的贵族阶级剥削?尊严就该被你践踏?就该供你消遣娱乐?” 闻言,赫连澈的身躯一震。 良久,放开了她。 再转回视线的时候,少女那双大大的明眸里已经噙上了热泪:“你既然心里没有我,为什么屡屡撩拨我心弦?你为什么这么恶毒就是不肯放过我?” 眼泪在眼眶打转,视线很快模糊。 连她自己都错愕了,怎么就落泪了呢? 叶凌漪仓促低下头,不愿他看轻自己。 可那只僵住的大手却缓缓抬了起来,捧起她的脸,修长手指为她拭去了眼角的泪珠。 看着她落泪的样子,赫连澈那双隐含着星空的眼睛既是心疼又是欣喜,两种矛盾的情绪来回交替使得双眸明亮无比,嘴边却是挂着疼惜的笑:“原来你生气是这个样子的。” 那只大手由拭泪变成了温柔的抚摸:“原来……我在你心里已经如此重要了。” 叶凌漪微怔,留意自己脸颊上那只大手,挥手欲打开他。 那只抬起的手却被他及时捉住:“我话还没有说完,你就如此草率地自己下了定论,殊不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你还想说什么?” 动了动手臂,未遂。 叶凌漪只好看着他。 “我肩负着血海深仇,本是以为不会将任何人放在心上的,谁知竟遇到了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女子,明明我才是主子,却时刻忍不住为她着想,尤其还得替她收拾烂摊子……” 他稍加停顿,擒住她手腕的手放开,缓缓抬起至那半扇面具处。 奇怪的是,他的话明明像是在数落她,但那温柔的语气,却让她的表情一点点明亮起来,一时忘记了动作。 半扇面具处那只手揭开了神秘的面具,慢慢露出了一张清隽容颜。 霎时流云走,明月明…… 这个瞬间,叶凌漪不由连呼吸也忘记了,只顾着盯着皎洁月色里那张令人痴醉的脸。 赫连澈欣然微笑,似乎是为了满足她才故意弯下身子将脸凑到了她的咫尺近前,一字一句说:“虽收拾烂摊子不适合我的本性,但何奈本公子能力强,愿意收拾!不过本公子从不做亏本买卖,烂摊子要收拾,至于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女子,也是要一并收入囊中的!” 说这句话的时候,叶凌漪的唇角已经掩饰不住破涕为笑,面上还是要故作矜持的,望望天问:“什么意思?” 赫连澈目色柔和,倏忽抬手扣住了她的后脑勺,于那倔强的红唇上落下蜻蜓点水的一吻。 望天中的叶凌漪吓了一跳,再看向眼前俊逸超群的男人,咬住就要掩饰不住露出笑容的唇角。 片刻,终于还是顾不上什么矜持不矜持的,就势搂住男人的脖子,照着那性感的薄唇亲了上去。 于是,二人在回客栈的时候…… “喏,这个送给你!” “这是什么?”赫连澈诧异挑眉,看着手里一把精致匕首,又看看旁边嘴角抿笑、面色娇媚的少女。 “我是想着……”话说一半,叶凌漪忽然局促地捉住了自己的衣角:“我们俩现在不是在一起了吗?我就想着该有什么定情信物,我一届小婢女身无长物,不知该送你什么,这把匕首是皇上御赐的,平时我带着从不离身,现在我将它送给你!” 定情信物?这匕首? 赫连澈挑眉,目中诧异更深了层,心道:是自己误会了?定情信物不应该是女子钗饰或是亲手绣制的荷包之类的情意绵绵的东西吗?怎么到她这里改成送刀了? “怎么?你不喜欢?那,那我再想想。” 见他呆滞的样子,叶凌漪神色略紧张,伸手要夺回匕首。 赫连澈眼疾手快,将匕首稍抬高,她就够不到了。 “倒不是不喜欢,只不过这是你防身用的,与其送我这个,倒不如……” 他垂眸看着她,嘴角勾起神秘的笑。 叶凌漪不解,倏见他抽出匕首,分别从她垂落腰际的发与他自己的发上割下一缕,再将匕首合上还给她,又将那两缕发相扣在一起藏进了怀里。 从前听老人说,结发既有相思之意亦有非卿不允的意思。 幸福来得太突然,叶凌漪愣了愣,随即脸红。 关于回客栈路上小插曲: “主子,我还有个问题,能问吗?” “说……” “刚刚你故意不把话说完,故意把概念模糊化,是不是在耍我?” 某女后知后觉,某男便故意将视线移开,看天:“今晚这月亮挺圆的!跟你脸似的!” “赫连澈!”某女咆哮。 某男立即摇头,叹:“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谁让你瞎操心乱点鸳鸯谱,本公子不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某女笑得咬牙切齿:“俗话说量小非君子,就您这器量果真是小人!” “那正好……绝配!” …… 记忆的画面模糊在红烛温暖的光芒里,托腮的少女痴痴笑着。 “嘭”的一声,雅间的门陡然被人推开。 叶凌漪吓了一跳,转眼望过去,才发现来人是乐芽。 “要启程了!”她冷硬着嗓音说完便斜睨着她,面色愤愤然,又气鼓鼓地嘀咕了句:“还说自己没兴趣选洛神,装什么清高?卑鄙小人,表面一套背后一套!” 叶凌漪哭笑不得,瞬间感觉自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不过,说到这个她还得去找陈三十呢!放了她的鸽子也不说给个说法! 叶凌漪下楼的时候,陈三十正给马喂草料,远远瞧见叶凌漪走过来,连忙放下手里的草料摸着后脑勺,不好意思地发出了“嘿嘿”的笑声。 “青鸢姑娘!” 叶凌漪佯作愤怒状,指着陈三十狠狠说:“陈三十!好你个陈三十!你还记得昨晚你叫我替你占位置的事情吗?不是说一会儿就回来的吗?人呢?” “青鸢姑娘,实在对不住!昨晚上都是俺的错!”陈三十被指责,面色愧疚,恨铁不成钢道:“都怪俺那不争气的妹妹!睡过头了,俺怎么拽就是不醒!俺没办法,再回来的时候洛神大典都已经结束了!青鸢姑娘大人有大量,要不俺下次请你喝酒赔罪?” 叶凌漪不置可否,看了陈三十片刻才一挥手说:“算了,这次就不与你计较了!” 陈三十摸着后脑勺,笑容腼腆,才想起什么来:“对了,俺听说昨夜洛神是青鸢姑娘你!” “机缘巧合罢了!” “青鸢姑娘你就别谦虚了,俺都听侍卫大哥说了。” “说什么?”叶凌漪来了兴趣,等着陈三十的下文。 “昨夜里侍卫队跟着皇上都瞧见了,都赞青鸢姑娘的洛神装扮是仙女下凡呢!” 陈三十朝她竖起大拇指。 这时,一个头戴巾帽,快速低头,步履匆匆而过的小二吸引了她的注意。 不知道哪里不对劲…… 叶凌漪细细一想,才发现,这个小二似在哪里见过,很面善。 “等等……” 陈三十还在喋喋不休,倏忽听见叶凌漪说话愣了愣,不知这话是对他说的还是背后那小二。 叶凌漪正要转过身去。 然而就在这时,脑海里突然撞出一张诡异的染血面孔死死瞪大眼睛正盯着她,竟是她如今这张脸! 叶凌漪的头顶莫名晕眩,脚跟不由一软,踉跄两步险些摔倒。 幸好陈三十扶住了她。 亦是在这个瞬间,叶凌漪终于想起来了那个小二的脸在哪里见过。 “是苍狼士!” “什么?”陈三十纳闷。 叶凌漪皱眉,欲强行支起身体,无奈心有余而力不足,此时的她犹如被人抽干了浑身的力气,竟是连站都站不住。 此时周围没有可以落座的地方,陈三十只得暂时将她安置到喂马的干草垛上。 “青鸢姑娘,你暂且歇歇,俺这就请大夫去!” 陈三十面色凝重,拔腿要走,却被叶凌漪抓住了衣服。 “刚刚那个……小二,是刺客!快去通知赫连护卫使!”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由坊全文字更新请收藏本站域名: 防止遗忘,或在百度搜索“坊”,谢谢大家捧场! 第七十九章 屡次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什么!”陈三十闻言先是震惊,拔腿要走,想起叶凌漪此时的模样又突然站住了脚:“不行,青鸢姑娘这是伤势复发了,俺断不能把你一个姑娘留在这!” 叶凌漪皱眉,喘着粗气斥:“磨叽什么!去晚了,那些随行的大官就没命了!” 陈三十再三犹豫,去也不是留也不是。 看着面色苍白的叶凌漪,终于咬牙,动手将她扶起来,背上背。 “青鸢姑娘,俺说了,绝不能把你一个女子丢在这里,你抓好,俺这就去找赫连护卫使。” 叶凌漪实在没了力气,趴在陈三十背上不再说话。 再等陈三十找到赫连澈的时候,他正与李元麟在一处,二人像是在说什么。 稍转了视线,远远瞧见陈三十这个莽汉子背着一个姑娘快步跑来,再仔细一看,那背上背着的,不正是脸色难看的叶凌漪嘛。 二人目色皆是一沉。 “不好了!皇上!赫连护卫使!” 陈三十不等跑到近前就高声嚷嚷。 “发生什么事了?”随着他们走近,李元麟的眉越皱越紧。 赫连澈三步并作两步迎了上去,一双眼带着深深的关切,首先落在了陈三十背后那少女的脸上。 陈三十喘着粗气,艰难咽了口唾沫:“赫连护卫使,你快去看看吧,刚才有个小二模样的可疑之人往大臣们的房间去了!” “是苍狼士!”叶凌漪立马补充,“来者不善!” 赫连澈皱眉,立即回头嘱咐手下的几名武将郎:“你们保护好皇上!我去看看!” 说完,又回头看向叶凌漪:“你还好吗?” 为了不使他分心,叶凌漪勉强扯起一丝笑,点点头:“不过是没休息好,失力罢了。” 赫连澈停顿片刻,看着那苍白小脸上挂着令人心疼的笑容,微皱眉,冲陈三十说:“替我照顾好她!” 陈三十郑重点头:“赫连护卫使就放心吧!” 交代完毕,赫连澈终于才快步流星朝客栈走去。 另一头,年迈的刘侍郎收拾好行装,从自己房里出来,刚关好门,转身就被人狠狠撞了一下。 滚烫的茶水立马溅湿了一身常服。 “你这小二,怎么走路的?”刘侍郎怒瞪虎目,复低头瞧瞧自己湿痕一片的衣襟。 恰巧,巫远舟正从楼下走上来:“侍郎大人这是怎么了?” 刘侍郎还未说话,那个小二先诚惶诚恐地开口了:“真是对不住这位客官!都是小的没长眼冲撞了您,要不然您看这样行吗,小的给您送一桌酒菜,算是赔礼了!” 刘侍郎上下打量那满脸歉意的小二,口气缓和下来:“算了,下回注意些!” 说罢又对巫远舟说:“巫少将军,老夫先回房换身衣裳再与你一道下去!” 巫远舟轻颔首表示赞同,刘侍郎便一甩衣袖推门回屋了。 剩余小二与巫远舟相视:“这位客官,有什么吩咐小人去做?” “不用,你走吧!”巫远舟没太在意,只挥挥手让他下去。 小二当即笑着应声,转身下楼一刹那,面上的表情跟着阴暗下来。 也许事情多就是如此阴错阳差,那小二下楼才没多大功夫,赫连澈便行色匆匆地上楼来了。 与巫远舟撞了个正着。 “阿澈?”巫远舟稀奇貌。 赫连澈左右观察,询问:“有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人?” “没有啊!” 巫远舟亦四下扫视,最终看向赫连澈:“发生什么事了?” 赫连澈不答,看了眼对面紧闭的房门:“刘侍郎呢?” “在屋里啊!”巫远舟愈发觉得奇怪:“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刚刚有个小二不小心打翻茶水,溅湿了侍郎的衣裳,这会儿正换衣裳呢!” “小二?换衣裳?” 那贼子定是故意将茶水打翻,为的就是令刘侍郎留在屋里,伺机除之,而不出所料的话,此刻屋外应该已经埋伏了杀手。 赫连澈略一想,立马作惊愕状:“糟了!快打开门!” 言罢,就伸手要走过去推门。 巫远舟连忙将他拦住:“阿澈,你先冷静些!侍郎这会儿正换衣裳呢!你这样冲进去太不妥了!” “让开!再不让开,出了事你可担待?”赫连澈冷喝。 “我……” 二人正僵持,房里忽然传来一声怒吼:“哪里来的大胆贼人!” 刀锋划破衣料的声音异常刺耳,紧接着就是瓷器摔碎的声音。 “有情况!” 巫远舟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忙与赫连澈一起撞门而入。 然而门才刚打开,立即有道寒光从头顶猛地劈下。 好在二人身手敏捷躲了过去。 尚未站定,两个杀手联手将一根头发粗细的玄色刃丝逼近二人。 是千机! 赫连澈瞳孔骤然一紧。 那东西太细,削铁如泥,简直能说是杀人于无形的利器,若不是苍狼士曾用这东西对付过他,害他险些吃了暗亏,眼下恐怕还真察觉不出他们是用了什么暗器。 一旁的巫远舟皱眉,看着那两个作牵扯之势的杀手,毫不客气地啐了口:“呸!哪里来了一帮下三滥的渣滓!” 他显然是不知道千机的厉害! 眼瞧着两个杀手将千机逼近他二人,巫远舟抽剑欲迎上去。 却被赫连澈扯着退出了房门。 “阿澈,你做什么?” 赫连澈不与他解释,只是盯着房门处,随时准备出手,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这令巫远舟非常不理解,难道凭他二人的功夫还对付不了那几个宵小? 其实二楼走廊相较于屋内,地方窄许多,千机在这种地方更不便施展。 当然,赫连澈是不可能在这个关头向巫远舟说明的。 偏这时,乐芽在楼下,并一眼瞧见了赫连澈。 笑着打招呼:“赫连少爷!巫少将军,你们在做什么呢?” 说着就要提步上楼。 赫连澈无暇回头,只冷声厉呵:“出去!” 他的语气太过于冷漠严厉,像是在训斥一个做错事的下人。 乐芽因错愕而僵定在原地,正要跨上台阶的腿就这样保持着提起的动作。 瞬息,热泪盈上眼眶,乐芽只觉得满腔郁闷、委屈、伤心像一把把利剑,狠狠扎进了她心里最柔软的部位。 巫远舟稍朝乐芽投去同情的视线,然后只见她捂着脸扭头跑了出去。 再转回视线,巫远舟心里直叹了声:这人如此,简直不是人,是魔鬼啊! 屋内屋外一时了无动静。 两名杀手正伏在门背,瞧向胸前受伤倒在地上的刘侍郎,门背二人交换了个眼神,其中一人点点头,抽刀缓缓走向刘侍郎。 既然明打不过,千机又无处施展,他们便打算不再恋战,反正主要目标是刘侍郎,只要杀了他,何愁对梁后没有交代? 杀手走到刘侍郎面前,盯住刘侍郎那捂住伤口的血手,眼神越发疯狂和兴奋,仿佛他们已经胜券在握。 那把已经染血的刀缓缓举过头顶。 就在猛落下去的一刹那,一柄尖锐细长的雕刀冲破屋门,精准无比地插进了他的心脏。 杀手没有反应死亡的时间,连呜咽一声的机会都没有就往后垂直倒下,那疯狂的眼睛死死瞪大,脸上甚至还带着狰狞的笑意。 门背那个杀手眼瞧着同伴被杀,自然懂得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道理。 转身要逃,却已迟了。 门外二人破门而入,那杀手甚至没有回头的机会,脖子就被利刃逼上了。 巫远舟忙去照看刘侍郎。 “苍狼士……” 此时赫连澈嘴角挂笑,却是森冷入骨的:“三番五次找上门来,如此难缠,你们还真是太后的好狗啊!” 杀手挑眉,冷哼:“不过求生存罢了!怪只怪你们挡了我们的生路,不杀你们,我们就得死!” 赫连澈像是没听见杀手的话,嘴边那森森的笑容更深了些:“不过你们找上来也好,我这人最是记仇,有人要害我,要挡我的路,我必须亲自结果了他才行!所谓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如今你们主动找来,也省得我亲自再将你们一个个揪出来。如此甚好!” “你不敢杀我!” 杀手平静的说,一脸笃信表情。 闻言,赫连澈眯起眼睛,举刀的手故意抖了抖,杀手的脖子上立即多了几条血口子。 脖子的皮肤极为脆弱,就算是这样几条不算很深的血口子,鲜血已经迫不及待涌了出来,顺着刀身滴滴落地。 杀手面色未改,反而嗤笑:“堂堂太师府二公子,不会是只敢耍这虚张声势的把戏吧?” “说的好!”赫连澈亦笑:“我不轻易杀你是因为你还有利用价值。苍狼士如此惜命,就这样死在这里多可惜?” 巫远舟将刘侍郎安顿好,面无表情走过来,抬手点住了杀手的穴,令他不得动弹。 赫连澈这才收了剑:“听闻巫家老太君年轻时曾是一代名人,凭借一身好本事叫无数十恶不赦之人自动伏法,什么人到了她那都会乖乖的将所犯之罪一五一十交代清楚,着实为官府省去了不少麻烦呢。” “那是,”提起自家老太君,巫远舟满脸的骄傲:“我太奶奶的祝由术可是一绝,纵是如今,放眼整个西朝又有几人能比得上我太奶奶?只要是我太奶奶想知道的事情,根本都不用问,直接用祝由术就什么都知道了,关键祝由术最神奇的是可以改天换命,凡是不知悔改的恶人被施展了祝由术,换上我太奶奶设定好的命格,那个人只会认定那个命格,绝对再也想不起之前的自己。” “哦?竟如此神奇,那么,巫少将军可继承了这好本事?”赫连澈仿佛是故意问的。 巫远舟不好意思地傻笑了两声:“继承不敢当,不过略施小计改变人的命格记忆还是可以的。” “那就现在施用吧!我想刺杀行动屡屡失败,太后一定会怀疑苍狼士里有内奸,总要创造个出来,给她一个交代才是!” 刺杀行动屡次失手,太后除了怀疑苍狼士有内奸以外,一定会怀疑到赫连澈及叶凌漪的身上,试想若不是他们阻挠,就凭这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大臣,哪里会是穷凶极恶的苍狼士的对手? 赫连澈这招叫祸水东引,一旦施展祝由术,改变了杀手的命格,让他彻底承认自己就是那个内奸,太后势必将所有罪责清算,到时候何止是他一个人死?就连他隐藏在市井里的相好也免不了要遭杀身之祸。 思量再三,杀手下了狠心,说:“你们若对我用祝由术,就永远别想再找到那个小婢女!”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由坊全文字更新请收藏本站域名: 防止遗忘,或在百度搜索“坊”,谢谢大家捧场! 第八十章 找寻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除刘侍郎以外的大臣们聚集在客栈外的竹林旁三两议论着,不时打量将此地围成铁墙的武将郎,眼神均是诚惶诚恐。 此时的叶凌漪正扶着额头坐在藤椅上,面色仍旧不太好。 陈三十则遵照对赫连澈的承诺,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 不远处的李元麟皱眉凝着藤椅上的人,眼见随行医师为其诊治完毕以后,表情略松,忙上前询问:“怎么样?” 年迈的医师胡须微颤,却是一副受惊的模样,赶紧回话:“禀皇上,青鸢姑娘是因自幼体质虚寒故而引发的失力,这种现象会随年龄增长偶尔出现,不过却无伤身体,只需悉心调养必能康健如常!” 这样说了,李元麟的眉头却并没有因此而放松。 医师也是个精明的,稍抬眼皮偷瞄了眼圣颜,又迅速低下头说:“适才老臣取了秘制大补丹已让青鸢姑娘服下,相信青鸢姑娘很快就能恢复体力。” “朕知道了,退下吧!” 得到李元麟的回复,老医师如释重负,告了退以后匆匆转身朝旁观的大臣堆里走去。 “奴婢多谢皇上关心!” 身边突然响起女子娇柔的嗓音。 李元麟低头,忽然瞧见叶凌漪低眉恭顺地朝自己作揖行礼,也不知她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你这是做什么?你的身子不好,就别讲这些虚礼了……”李元麟皱眉,想要伸手去扶她。 可注意到周围那些大臣投过来的异样眼光以后,那伸出去的手又这样停在了半空,然后紧握成拳,最后收了回去。 语气亦跟着平静了许多:“朕……你是朕的贴身丫头,保护好身子才能尽力伺候!” “是!”叶凌漪应。 李元麟的目光无意落到她单薄如纸的双肩上,想起老医师的话,这个年轻男人的心瞬间疼了起来。 他曾听闻,太师府蓄养的精锐杀士都要经历非人的境遇,在地狱走一遭活下来的那个才能成为最后的胜利者。 虽然他不知道她年幼时具体经历过什么,但她从苍嶷山那样的虎狼之地而来,一定都是他无法想象的磨难与痛苦。 只要一想到她曾经成日游走在生死边缘,李元麟的胸口就感觉闷闷的,整颗心抑制不住地发疼。 如果可以,他多想早点认识她,多想自己不是像现在一样窝囊!那样他至少可以保护她。 这样的想法是充满了孩子气的。 可悲的是,在他们拥有各自经历的同时,谁也无法将命运改变什么,只有拼了命的在命运的洪流里挥舞双手逆游而上才能不被汹涌的洪浪吞没,才能换取一线生机。 生活总是这样的,它从来不曾善待任何一人,有的只是无数磨练,譬如她的磨难,譬如他的隐忍,再譬如百姓的水深火热,归根结底这一切都是谁的错?是生存本身?是凌驾在他们之上、地位更高之人? 建立在他人痛苦之上的欲念永远是无穷无尽的,李元麟自觉身为局中人本身就已经是他的罪过,因此他根本没有资格去指责哪一个人。 回想多少个午夜梦回的夜晚,他曾因自己无法及时救赎他人而感到痛恨与憋屈,多少次他在用自残的方式宣泄内心屈辱,举刀的时候又有多少次想过以死谢罪? 可是他不能,他还没有这个资格,因为将他带上皇位的不是先帝、亦不是他的母亲梁后,而是西朝天下的黎民,是他长久以来的无所作为亲手将他们推进了不幸的深渊,如今事态错得离谱,他绝没有资格抽身事外去换取解脱。 他要救赎她,要救赎万民,更要救赎他自己! 这是他唯一的心愿和目标。 若要完成,如今摆在他眼前的,唯有拨乱反正这一条路可选。 于是此刻,在李元麟的心里,有个信念更加坚固了:为了江山无损,更为了百姓安乐,他必须加快行动。 服下了大补丹,叶凌漪的体力已经恢复了很多。 回了李元麟的话以后,她便回到藤椅边坐下。 陈三十亦步亦趋地跟着坐在了她对面。 不过相比她安逸自然的模样,陈三十却是火烧屁股的情形,站也站不住,坐也坐不稳,直将一双眼紧钉在了客栈的门上,满脸愁容地叹:“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也不知道赫连大人那边怎么样,真是急死个人了!” 陈三十是个直心眼的老实人,他说这话是真的在为赫连澈担心,要不是记着答应了赫连澈要照顾好叶凌漪,照陈三十的山莽性子只怕在这里是一刻也待不下去。 叶凌漪看着陈三十,笑道:“三十哥,你就别担心了,那几个人还算不上什么,赫连护卫使能应付过来,你瞧,我都还没担心呢!你就担心个什么劲儿?” “都还”? 这两个字被划重点,韵味有点别扭,像是隐藏了更深层次的含义。 连陈三十这个莽汉子都听出了话里的不对劲,遂瞧向叶凌漪。 愣了片刻,明白了。 莽汉子扬眉,表情里掺了丝暧昧,笑嘻嘻道:“青鸢姑娘,莫不是终于,和赫连大人已经……” “三十哥!” 陈三十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情势窘迫地少女提高音量打断了。 周边大臣顿时被喧哗声吸引去了目光,这些老古板却都是横眉竖目的脸,那极不满意的表情似乎在说:一个奴婢家家终究不过是上不了台面的东西,仗着自己得皇上宠信,如今倒罔顾规矩,胆敢在主子贵门面前大声喧哗了,简直是岂有此理! 叶凌漪才不管他们怎么想,压低声音小声说:“三十哥,你就别瞎猜了。” 陈三十露出了然一笑,只当是大姑娘害羞了,终于别开视线。 亦是在这别开视线的一刹那,陈三十瞧见了捂脸自客栈里跑出来的乐芽,疑惑道:“那不是乐芽姑娘吗?” 叶凌漪顺着陈三十的视线看过去,正好与乐芽的双眼撞了个正着。 只见乐芽先是明眸噙泪,满脸辛酸委屈,然后眼神在接触到叶凌漪的一瞬间,突然变得锋利起来,犹两把刀子,恶狠狠剜向叶凌漪,恨不得在她身上开两个窟窿似的。 “这下你满意了?卑鄙小人!” 这话真是从何说起?她又怎么惹她了? 叶凌漪只觉得莫名其妙,正想开口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情,乐芽扭头就往林子跑走了。 “哎?” 叶凌漪捕捉不及,伸出去的手落了空。 眼见着女子的身影一点点被竹林的绿荫吞噬,叶凌漪皱眉。 “四周极有可能还有别的刺客埋伏,不能让她走远,三十哥,你在这里陪皇上,我去找找她!” 说罢要走。 “你先等等!”陈三十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叶凌漪,复瞧瞧稍远处与大臣说话的李元麟,才说:“这里有武将郎和俺的弟兄们,俺和你一起,俺答应过赫连大人一定要照顾好你的!” 叶凌漪略迟疑了片刻,终于点头。 二人循着乐芽远去的方向找,穿行在竹林里,很快就找到了一处断崖。 一眼就瞧见,崖边柔软的枯竹叶上有摊杂乱的痕迹。 叶凌漪蹲下身,伸手拨了拨,并未发现动物的脚印或皮毛,也没有粪便之类的东西。 “这不是野兽的痕迹,倒像是人……”很明显,陈三十也发现了不对劲,歪着脑袋观察了半晌,倏忽震惊:“该不会……乐芽姑娘从这掉下去了吧?” 说罢,二人伸长脑袋往崖底望了望,这才发现底下竟是水势湍急的大河。 而与这个断崖对面而立的是另一个高度与面积都极度相同的断崖,两个断崖简直就像原是一体,后来才被大河生生劈开的。 叶凌漪观察了对面片刻,突然说:“三十哥,你觉得这个印记像不像是膝盖留下的?” “膝盖?”陈三十再次观察,又亲自比对了一会儿,恍然了:“这么一说还真是,俺们这些练家子都有个习惯,就是从高处落地时习惯将身体蜷在一起,重心放在两腿上,这个印记倒很像是落地时单膝跪地的动作造成的!” “嗯!”叶凌漪点点头,就陈三十比对落地的动作说:“依照膝盖所指方向,此人应是背朝断崖从高处落下!” 陈三十呆了会儿,脑袋里突然闪过灵光,“也就是说,这个人是从对面过来的!” “没错!两个断崖之间的距离绝不算近,就算有外力辅助,那落地之人的功夫也绝对在你我之上,或者应该这么说……如果这个人是刺客的话,那么他就是我们最棘手的对手。” 一番分析结束。 二人的表情都凝重了。 叶凌漪起身:“此地不宜久留,这样吧,三十哥,你回去通知大家注意警戒,我去找乐芽!” “不行!”陈三十当即反对,“你身子才刚好,俺绝对不能丢下你!再说,就凭这印记也无法判断是刺客,万一是俺俩想多了呢?俺还是陪你一起去找找吧!” “三十哥!”叶凌漪郑重貌,随即语重心长:“咱们什么事情都得做好最坏的设想不是?客栈里什么情况你也知道,我真的没事了,可是如果万一真的是刺客,你不回去通知,到时候恐怕就不是死伤一个两个人那么简单了!” 皇帝要改变民生、要亲政多还要倚重那些随行的老臣,这个关头若那些老臣出了事,那么皇帝亲政必将受到破灭性的打击,这背后后果是什么,没人比落草为寇的陈三十更明白,只要皇帝一日未亲政务,梁后在位一日,百姓就要多一天苦难。 陈三十犹豫,思量再三,终于咬牙说:“好吧!那俺回去报信!青鸢姑娘,你自己可得当心!” “嗯!” 叶凌漪微笑,目送陈三十往回走了。 第八十一章 唐略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是时云开见日,阳光暖融融的照在大地上,于郁郁苍苍的翠竹宝盖下筛出斑驳零星的形状。 竹林深处,一道纤瘦的人影提着剑行走在厚厚的枯叶上,正为久寻乐芽未果而感到心焦,头脑也跟着昏沉起来。 服了大补丹药以后虽然她恢复了体力,但身体却尚且虚弱,如此长时间运动,身子竟有些吃不消。 她不得不暂顿脚步,擦擦自己出了层冷汗的额头。 正打算坐下休息片刻,一阵清风迎面拂来,亦传来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呼喊。 “救命!” 也许世事就是这么巧。 叶凌漪握紧剑,咬牙强撑着身子,循声音传来的方向找去。 “乐芽!是你吗?乐芽?” 周围无人回应,幽寂的竹林里偶尔有窸窣微响从背后传来。 叶凌漪猛一回身,警觉张望,却什么都没看到。 再往前走些,就瞧见了一个大大的猎坑。 这个猎坑挖的很深,不凑近的话,从上往下根本看不见底,想来此时正值春笋冒尖时,这坑应该是猎人为了捕猎野猪、獐鹿一类体型较大的动物而制造的。 叶凌漪忍不住好奇,伸长脑袋往下看了眼。 可不看还好,这一看竟是在底下看到了一个年轻女子。 正气鼓鼓地抄着手,席地而坐,发髻凌乱,灰头土脸的样子。 叶凌漪愣了片刻,旋即“噗”一声笑了起来。 乐芽一瞧,更生气了,瞪圆眼睛盯着洞外面容略显苍白、笑得前仰后合的少女,斥:“笑什么笑!” 叶凌漪看着她灰头土脸的模样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好一会儿终于说:“叫你乱跑!叫你不理我!这会儿遭报应了吧!哈哈,活该!” 她越是笑,乐芽就越是气,犹肺管子被人戳中,面上很快就布满了阴云。 “你走!我不要你救!快滚!” 叶凌漪挑眉,诧异道:“你说真的?别怪我没提醒你,这里除了我,没人会救你!” 乐芽干脆转了个身背朝她,气乎乎说:“滚!” 既然她都这样说了。 “好吧!”叶凌漪从善如流地点点头,“那我就走了!不过走之前,我还是要给你一个忠告,既然你不要我救,那么你就自己想办法,尽快从这坑里出来吧!否则到了晚上,要是有猛兽踩空了掉下去……野猪啊、獐鹿啊,也就罢了,多不过是受点伤,可万一遇见了老虎、豺狼……” 她没再继续说,只做了个哆嗦的动作。 底下的乐芽面色僵硬,听着头顶踏过枯叶的脚步声逐渐远去,犹被人当场威胁了般。 一瞬间野猪、獐鹿、老虎、豺狼一一从脑海闪过…… 乐芽忍不住倒抽了口凉气。 可都是些要人非死即伤的野兽啊! 心里竟开始后悔起来。 她刚刚是不是不应该这么冲动?或许她的语气不那么强硬,可能叶凌漪真的会救她! 眼下叶凌漪已经被她气走了,她只能靠自己,可是…… 乐芽抬头看了那距她快有两人长短距离之远的洞口,又看看光秃秃的泥墙,身边空无一物,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胡乱蹦哒,企图抓住更高处的泥土来帮助她爬出去。 可惜一切都只是徒劳罢了。 尝试了几回,一连摔了好几跤,乐芽看看自己手里蓬松的沙土,终于气馁地将其丢开。 又在屡次失败和委屈、后悔,多种情绪混合的作用下,开始抹起了眼泪。 最后眼见四下寂静,竟放声大哭起来。 就在她情绪激动到不能自己的时候,一根长长的布条从天而降,降到乐芽头顶。 揉揉泪眼,努力定睛,一看才发现竟是好几段布条绑在一起衔接成的长布条,看样子应该是从衣物上撕下来的。 洞口强光刺眼,一个纤瘦的身影自那强光后逐渐走近。 “我不是说了,除了我没人会来救你吗?这回信了吧?别哭了!” 竟是叶凌漪站在上面,微笑看着她。 乐芽惊愕抬头泪眼婆娑看着外面。 直到这刻她才发现叶凌漪的小脸颜色难看,简直惨白如鬼,而她那身藏蓝色直裾已经被撕得破烂地不成样子。 原来这长布条是她用衣服上撕下来的布条衔接而成的。 乐芽怔住,她清晰认得那身衣服是叶凌漪经常穿的,似乎是她特别喜欢的一件,从前便是染丝灰尘都是没有的,如今她为了救她却亲手撕毁了。 乐芽的内心不禁升起一丝感动,可面上还是有些别扭,一时不肯上来。 鉴于叶凌漪身子乏得很,没心情与她耗。 在劝说几次无效以后,干脆是暴怒大吼:“差不多得了吧?能不能别闹?” 乐芽愕然,显然是没有想到她会生气,而且还这么可怕,那皱紧眉头的凶狠模样俨然是要吃人。 乐芽怕她扭头又走了,到时候自己真是求天天不应求地地不灵,遂赶忙抓紧布条,任叶凌漪将她拉了上去。 “好了,你要耍的性子耍完了,现在可以回去了吧?” 乐芽默不作声,弱弱点头。 叶凌漪便不再看她,大步流星往前走。 二人穿行在竹林深处,乐芽落后了叶凌漪一大截。 “青鸢!” 背后传来一声呼唤。 叶凌漪站住脚,回头,略有茫然。 只见乐芽绞着手指,面色有点羞涩,嗫嚅好半天才说:“谢谢你来找我!” 这是在道谢? 她从前也救过她,可是却从没听过她有感谢之言,如今倒真是稀奇了。 叶凌漪微扬起下颚,眸子里浮现出了诧异的神色。 乐芽注意到她的目光,羞得简直想将脑袋就地掩埋。 就在这个瞬间,竹林风起,头顶“飒飒”响成一片,林中不远处似乎有动静。 叶凌漪侧耳细听,身体里那敏锐似动物的神经异常敏感,立马察觉到了那动静后的非同寻常。 竟连表情一同严肃下来。 乐芽站在对面,注意到她表情里的细微变化,奇怪问道:“怎么了?” “别说话!”叶凌漪薄斥。 乐芽吓了一跳,亦紧张打量起四周,心道:莫非这林里有猫腻? 她的想法立马得到了验证。 此时风声正盛,倏忽有个异常的声响从她的耳后方传来。 乐芽竖起耳朵一听,却是一种尖锐利器刺破空气疾速而来的蜂鸣。 乐芽想着要提醒叶凌漪小心,可她没有想到的是,这声音竟是朝她来的。 在毫无防备的状态下,她的身子猛然被人夺过,在地上滚了几圈。 只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再等她回过神来,才发现是叶凌漪将她扑倒。 而不远处的苍竹上竟明晃晃的插着一只羽箭。 有人要杀她! 乐芽的脑海里只反应过来这一个念头,旋即震惊看向将她扑倒在地的叶凌漪。 她又救了她? 叶凌漪躲开利箭的速度极快,这是对面刺客意料之外的事情。 可是尽管在他人眼里很快的速度,于她本身来说已经是慢了半拍。 叶凌漪起身,侧眼看了看自己不慎被箭镞划伤的手臂,脸上的表情逐渐森寒。 可恶,要不是她这具身子现在有些虚弱,何至于被划伤? 真是怕鬼见鬼! 叶凌漪啐了口,站直身子大喊:“阁下亦是苍狼士吧?既要杀我,何必遮遮掩掩?我就站在这里,要杀要剐,不妨出来指教?” “你疯了!” 乐芽压低声音,面上急得抓耳挠腮的模样。 叶凌漪冲她一笑,缓缓将那只刺入苍竹的羽箭拔下,酝酿了片刻,玻璃珠似的眼眸骤然射出凶狠电光,手上捉着羽箭,将箭镞调转了方向。 对准羽箭射来的方向猛力甩出…… “呃!” 痛苦的闷哼传来,有人应声倒地。 “竟然射中了!” 乐芽惊呼一声,差点给她鼓掌。 叶凌漪自信笑笑:“阁下躲在暗处,既不立马出手,何不出来光明正大的较量一番?” 她的话音落下,竹林那边一阵躁动。 好一会儿,有个人走了出来。 叶凌漪怔住,惊讶道:“唐侍卫?” 来人长身穿着黑色劲装,原本清隽的面容被衬得越发英俊夺目,此刻看着她却是一副复杂的神情,有话不能直说似的。 “你们认识?” 乐芽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地上爬起来,顺势拍开沾在头发上的枯叶,眼睛流连在对面那男人与叶凌漪的身上。 “青鸢……”唐略轻轻唤她,只两个字,语气里却像是蕴含了千头万绪,不知从何说起。 “所以,悬崖边那个印迹是你……”叶凌漪愣了片刻,随即目色一沉:“是太后派你来杀我?” “不!当然不是!”唐略急忙开口,动了动脚步欲走近,然后想起什么,又往后退了。 再开口,他的语气已经平静了:“太后是让我来给你传达指令的。” 不用他说明,叶凌漪已经知道他接下来要说的话了:杀了支持皇帝主政的刘侍郎,和几位重臣。 “杀了刘侍郎和那几个老臣!” 几乎是与她的思绪同一时间,唐略开口。 叶凌漪突然笑了,缓缓放下握在剑柄上的手,问他:“是不是只要我现在拒绝,你身后那群苍狼士就会立马杀了我?” 唐略目色凝重,虽未置是否,答案亦已昭然若揭。 “我知道了!”叶凌漪依旧笑着,脑海里飞快盘算,然后决定先稳住这些人,毕竟寡不敌众,“我答应你!” 她答应的太快,甚至叫唐略有些措手不及,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眼睛里的光芒才变得柔软了。 “那就好!” 说完,唐略慢慢抬起手,眼睛转及乐芽身上,逐渐冰冷无情。 叶凌漪站在对面,只觉得他这个动作十分眼熟,仔细一想,这不正是“预备”的手势吗? 顺着唐略的视线,叶凌漪看到的是表情疑惑的乐芽。 他究竟想做什么?为什么针对乐芽? 叶凌漪皱眉。 其实唐略本不是什么心善之人,唯对叶凌漪是独一温柔的。 在遇见她之前,他的世界只有一个信仰,那就是活着!后来太后令他将那个与他有着相同经历的少女带入宫内,他才知道,原来像他们这种穷凶极恶之人,也是可以有别的活法的,所以他羡慕她,也憧憬她,甚至在心里暗暗将她当成他的亲人。 在他看来,她简直就像他内心深处另一个自己,那个曾活在光明里,乐观果敢的、那个早已经死在苍嶷山铺天盖地的冰雪里曾经的自己。 可惜,一切都回不去了。 唐略的眼眸深邃,漆黑瞳孔似有暗涌翻滚,迸发出森冷的寒气。 乐芽瞧着他,只觉得这个好看的男子眼下看起来十分可怕,犹如地狱里要索人魂魄的恶鬼。 那只高举的手眼看就要落下。 叶凌漪冲过去,一把将乐芽拉到身后。 唐略始料未及,脸上的表情僵了僵,问:“你做什么?” “这句话应该我问你吧?唐侍卫?你想杀了她?” 闻言,乐芽吓了一跳,再踮起脚从叶凌漪的肩膀上看出去,觉得对面的男人竟然这样恶毒?他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为什么要杀她? “青鸢,你也是从苍嶷山下来的,不会不知道做我们这行的规矩就是要灭除后患吧?刚刚她听见了太后的指令,绝不能活着走出去!快让开!” “我如果执意不让呢?” 她的态度令唐略的眼神蓦地沉冷下来,一字一句道:“那我倒是想看看,你究竟怎么执意?” 叶凌漪抽剑,笑容张狂:“自然是杀出一条血路!”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由坊全文字更新请收藏本站域名: 防止遗忘,或在百度搜索“坊”,谢谢大家捧场! 第八十二章 保护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太后指令绝不能抗!”斩钉截铁地开口,唐略眯起眼睛,黑瞳里凝聚着坚毅的光。 默了片刻,又后悔自己语气太过严厉,叹息一声,幽幽道:“青鸢,你该知道违抗太后的下场是什么,此时你的身子已然是虚弱,想必你自己清楚,若我们短兵相接,你绝不是我的对手!况我本无意与你为敌,你不要逼我!” 叶凌漪缓缓抬起举剑的手,剑尖对准唐略,笑意浅浅道:“唐侍卫,我亦无意与你为敌,只是你要杀的这个,刚刚是被我费心所救,断没有让你当着我的面再杀了她的道理!” 藏在叶凌漪身后的乐芽傻了片刻,总觉得这个解释好像哪里不太对劲儿,但就是莫名感到……很强悍! “既然如此,”眼见用说不通,唐略打算让她先吃些苦头,“预备”的手势猛落下,狠声吩咐道:“把她们给我抓起来!” 隐匿在竹林沟壑的一众苍狼士霎时飞身而起,以迅雷之势冲过来。 叶凌漪拧紧眉头,盯着那些蜂拥过来的苍狼士,沉声对乐芽说:“眼下人多,只怕我顾不周全,你若没有飞一般的脚力逃出去,那么为以防万一,还是需要学会自保!” 说话间,抬手挥剑,利落砍下其中一个苍狼士的刀,将其踢到脸色发懵的乐芽眼前,厉喝:“捡起来!” 乐芽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吓得浑身一哆嗦,缩着肩膀,看着地上寒光逼人的刀,又看看周围厮杀的情形。 内心与自己做了好一番斗争,终于咬牙一弯腰将其捡起,作防御势。 另一边,叶凌漪起剑落剑瞬间,几个苍狼士俨然已失去了性命。 再回首,蓦然瞧见有个苍狼士正朝姿态瑟缩的乐芽而去,急得大喊:“挥刀!” 手里的刀沉甸甸的,乐芽光是举着都已经觉得很吃力,眼瞧着那睚眦戾毒的杀手离自己一寸寸逼近,乐芽急得眼泪直在眼眶打转,嘴里不断小声呼唤着:“青鸢……青鸢……” “挥刀啊!” 倏忽听到叶凌漪的吼声,乐芽便不敢再顾三七二十一,将心一横,干脆闭着眼睛,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将手里的刀子猛力挥出…… 就在刀子挥出去的一刹那,耳畔骤然响起“嘶啦”一声。 是利器刺入肉体的声音。 乐芽缓缓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却是深深插进杀手心窝的刀,刀锋与肉体的交接处正“嗞”地往外喷溅热血! 此刻她与杀手的距离太近,近到热血喷溅也将她的衣襟染红。 一股腥味直冲入她的鼻腔,乐芽不禁后背僵硬,机械性抬起眼睛,对上杀手那双因充满怨毒而死死瞪大的眼睛。 杀手凶狠、不甘心命丧的模样,在她的视线里无限放大。 她被笼罩在杀手的影子下,只感觉头顶像是压了一座巨山,在她视野中徒留一片血色的阴霾。 乐芽的脑海“嗡”的一声,心脏因此猛地颤抖,然后开始了剧烈的跳动,一种杀人后的罪恶感与恐惧感瞬间占据了她的身体。 抓着刀柄的手亦开始不听话拼命发抖,倏忽,温热的血液从杀手的下巴滴落,打在乐芽的手背。 “啪嗒”一声,那么清晰…… 明明周围那么嘈杂,明明是那么细微的一声,她却听得十分真切,犹在她心头狠狠敲下一棒。 乐芽差点失控要失声尖叫。 手指颓然一松,早已一命呜呼的杀手随着插在心窝里的匕首倒下去的瞬间,她也跟着跌坐在地。 她杀人了!杀人了! 此时乐芽的脑海里只盘绕着这一句,任凭周围情形再如何惨烈却也瞧不见半分。 “乐芽!” 叶凌漪皱眉疾呼,抬手挥剑,及时挡开了朝地上女子砍下去的刀。 原来是又有人朝她杀过来了。 乐芽目光呆滞地抬头。 此时的叶凌漪已经越见了疲态,看着地上陷在恐慌里的乐芽,不得不充当她的护卫,将她挡在身后,一次次手起刀落,将姿态戾毒的苍狼士斩于刀下。 鲜血飞溅在她的侧脸,将那苍白清丽的小脸衬得妖娆无比。 唐略站在混乱的人群之后,皱眉盯着眼神凌厉,动作却逐渐变迟缓的少女。 倏忽一个箭步冲上去,穿过众人,精准抬手扼住了叶凌漪的颈。 她甚至没有反应的时间就被人推着,被迫往后倒退。 后背狠撞上苍竹,惊得头顶绿色华盖猛颤了颤,霎时飘落一阵泛黄的叶。 手臂上被羽箭划伤的伤口不慎被牵动,面容苍白的女子立即疼得龇牙咧嘴,然后听耳畔男人低沉阴郁的声音响起:“我说过你不是我的对手,认输吧!” 唐略盯着她的眼睛,幽邃瞳仁里翻涌着浓浓的情绪。 旁人或许说不清道不明,叶凌漪却立马看懂了。 那是心有不忍的模样,他在决定对她下狠手的同时竟还动了恻隐之心? 叶凌漪在心里暗笑了声,立马捉住这个可以利用的地方,咬紧下唇,暗里狠狠捏了把自己的大腿,逼得玻璃球似的大眼里立马涌上泪光,语气娇柔:“我认输就是了!唐侍卫,你……我还受着伤,你抓疼我了!” 说完垂下眼帘去,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她本不适合这矫揉造作的德行,怎奈此时面色虚弱,正所谓物极必反,矫揉造作到了极点,加上虚弱得有些站不住脚的模样倒让她多了丝楚楚可怜的韵味。 那小样,只怕任个男人瞧见都会心生怜惜。 男人隽丽容颜上的神情猛地僵住。 原在宫里对他投怀送抱的宫人比比皆是,但唐略从未搭理过,他自以为不是个轻浮好色之人,可眼下心底流过的那抹心疼却也是无比真实的。 几乎是行动快于思考,下一秒竟鬼使神差地松开手。 叶凌漪眼里流过精光,一丝得意浮现在脸上,抓准机会从他的手里溜走,得以解脱。 捎带手,将乐芽拉起。 二人撒腿往竹林外跑,边跑不忘虚张声势,大喊:“来人救命啊!三十哥!” 她们想利用呼喊声来震慑苍狼士,本以为他们会怕被人发现而有所顾虑,故而不得不放弃追逐,却没想到自己这一想法实在天真。 唐略似乎早已经做好了万全准备,早在竹林里布下了机关。 两个女子携手,一路狂奔,不慎脚下一绊,险些摔倒…… 再垂首,才发现绊住她们的是一根小拇指粗细的绳子,两端连着苍竹。 叶凌漪顺着苍竹往上瞧,只觉得这个情形好眼熟,好像是很多电视剧里埋伏机关的情形,难道真被她给遇上了? “不好!” 叶凌漪迅速反应过来,将乐芽推倒,大喊:“快趴下!” 她的话音甚至还没有来得及落下,无数破风之音从半空压下。 旋即,阴森森的兵剑相接的声声在头顶响成一片。 乐芽被推倒,面朝大地趴在地上,艰难侧头向上看。 只见一道瘦弱的身影坚定立在漫天狂舞的羽箭里,不断挥剑砍落箭支。 由于身体虚弱的原因,挥剑的动作逐渐变慢,最后变得力不从心。 渐渐的,她的身形开始不稳,两支羽箭像是抓准了机会一般,“嗤”地将她的背后划出两道伤口,鲜血迫不及待涌出来染红了衣料。 乐芽趴在地上,就这样眼睁睁瞧着,划破她身体的羽箭由一支、两支,变成了十支、二十支…… “青鸢!” 乐芽忍不住咬紧牙关,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大滴大滴顺着面部轮廓沉甸甸砸进地面,动动身体就要起身将她拉下地来。 “别动!”叶凌漪吃力斥了声:“你没有功夫,起身会被戳成马蜂窝的!” 完全失去血色的唇上扬,扯出一抹苍白的笑容,侧脸泛旧的红色混合着新鲜的猩红,早已分不清哪里是苍狼士的血,哪里又是她的血…… 身子沉重似灌了铅,膝盖“咚”地砸在地上,只得以长剑插地勉强支撑着身体。 “你快下来吧!别再动手了!” 看着叶凌漪被血染红的身体和苍白如雪的脸,乐芽泣不成声,心道:万幸没有一支箭伤及她的要害,否则…… 乐芽甚至不敢再往下想。 “我趴下的话,没人做挡箭牌,那我们俩,谁都活不了了!”叶凌漪有气无力的说。 此刻,她就像一头长途跋涉的狼,尽管满眼疲惫,失去了所有力量,但骨子里的野性和倔强驱使她就是不肯倒下。 瞧着那样的叶凌漪,乐芽心里大为触动,并开始深深后悔起自己曾那么对待她。 况且,要不是她任性的话,叶凌漪就不会进林子找她,要不是她胆小怯懦的话,她也不必拖着自己这个累赘,更不会为了保护她而被伤至此。 满腔愧疚终究化成一声嗔怪:“什么挡箭牌不挡箭牌?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 叶凌漪吃力扬起唇角笑着,垂下眼睛看了她一眼,又吃力将剑拔起,及时斩落几根残余的流矢。 此时那握剑的手布满了鲜血,控制不住颤抖。 眼见四周再无流矢窜出,终于才放下心将紧绷的身体放松。 可也就是在她放松的这一瞬间,天旋地转之感趁机侵蚀了她的神经,令她不受控制倒下。 一头栽进枯乱的叶片里,眼皮沉甸甸的,耳畔传来女子凄厉的大喊:“青鸢!”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由坊全文字更新请收藏本站域名: 防止遗忘,或在百度搜索“坊”,谢谢大家捧场! 第八十三章 前尘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前尘记忆是一只藏在心里尘封已久的匣子,在不去触碰的前提下,它是牢不可催的。 可是一旦打开禁闭的阀门,那些飞出的记忆又是无比脆弱的,当它一一展现在眼前时,人们终于了解了,原来那些本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的记忆一刻也没有离开过,无论过去多少年,那种深刻的抽髓切肤之痛依犹在身心。 唐略就是这样。 现在想想,大概是六年前。 那时他还是远京小城里首屈一指的武学奇才,家里是商贾世家,父亲从事的蚕丝染织生意遍布西朝。 所以唐家是当时红极一时的富户,日子过得最是富贵安逸,惹得西朝多有人羡慕。 可惜天有不测风云,那件事发生以后,唐家就此拉开了悲惨的序幕…… 听闻父亲在京中有个做官的好友,唐略不知道父亲那好友具体叫什么名字,只知道姓叶,家里世代为官,实是清流之门。 叶家有个小他几岁的女娃娃,是那叶叔父的掌上明珠,叶家千金大小姐。 他从没见过,只是听府里提过几嘴,确实没放在心上。 可是后来却在父亲某天醉醺醺的回到府里后,突然知晓了自己定亲的事情。 婚事是由唐叶两家长辈亲自定下,对象自然是那个比他小了几岁的叶家大小姐。 算起来,是唐家高攀了。 直到现在,唐略依旧能记起父亲那天很高兴的样子,所以在喝醉回府以后,又偷偷多喝了好几杯。 当时的唐略年少气盛,不懂什么父母之命,对商贾人贱于官家子的理念更是反感! 以至于将这种反感自然而然移嫁到素未谋面的叶家小姐身上,对这桩婚事自然也是持反对态度的。 对上只说他不想和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女子成婚,又说官家人俗气,他这辈子就算终身不婚,就算剃发出家也绝不娶个官小姐进门,免得以后事事要委屈逢迎,搞不好令全家成受气包!他才不愿意! 唐家老爷那是个在商场呼风唤雨、说一不二的主,哪里受得住儿子这样忤逆?且两家婚事已然敲定,哪有出尔反尔,隔天反悔的道理?这简直就是要唐家颜面扫地! 唐老爷一生爱面子,当即甩了唐略一巴掌,让他不娶叶家千金就马上滚! 那是少年郎第一次瞧见父亲震怒的样子,傻了片刻,倒也提起了骨子里的叛逆精神,说:“滚就滚!” 气冲冲从马房伙计手里抢来一匹脚程上好的马骑上,结果真就这样出了家门。 就这样没有方向,没有目标地狂奔了一路,从早晨到天黑,一直到马儿再也跑不动他才停下。 一夜游荡,整整反思了一夜,这个年少轻狂的小郎君终于觉得自己与父亲说话的态度也不对。 父亲年纪大了身体不好,脾气坏些也是常有的。或许,当时他再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些,或许他的语气再好些,大概也不会把父亲气得那么厉害…… 内心的羞愧之情使他迫于回去向父亲道歉。 于是他在离家出走一日以后踏上了回程。 此之前他从没想过,他离开家的短短十几个时辰,会像是经历了几个世纪那么遥远。 当唐略呆滞地站在自家门前,一种恍若隔世的苍凉感就这么袭击了他的心头,打的他措手不及。 眼前的唐宅已经不复昨日富丽堂皇、雕梁画栋,取而代之的是满目焦炭。 火烧后,“唐宅”匾额斜斜悬挂在正门中央,好似随时都有要砸下来的危险一般。 唐略艰难地抬起脚往里走,每走一步,他的心就往下沉一点。 满院的焦黑炭灰,风一吹立即轻盈盈飞上半空,再落下犹黑雪落下,沉积到沿路姿态诡异、死状可怖的被活活烧死的下人身上。 空气里弥漫着焦灼难闻的臭味,那是从死人身上散发出来的,一阵阵侵袭着唐略的脑袋,真是恶心至极了。 他强忍着想吐的欲望,来到主寝屋。 看样子父亲的主寝屋已经被烧塌了,只剩下一堆横七竖八的木梁泛着炭火的微红,烟气丝丝缕缕往天空飘远。 炭火微红的外层剥落一层白色的灰烬,雪一样簌簌往下掉,落在横梁下一个披头散发、一身黑灰的婆子头顶。 唐略远远看着她瘫坐在地上,垂着脑袋一下一下抽动肩膀的样子,像是在哭。 唐略慢慢走近。 可越是走近,他的心就越像是掉进了玄冰窟窿,锋利的冰牙狠狠戳中了他的心窝。 婆子是从小卖进唐家的倌人,在唐家已经过了四十多年,是唐老爷亲自指点的后院管家。 可是她怎么在父亲的寝房外呢? 唐略的脚步停在婆子不远处,双眼无神地看着婆子那双充满血污与焦黑的手,血肉模糊的样子。 唐略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 一个箭步冲上去,瞧见的却是婆子身后一具僵硬的尸体,已经焦的不成样子了,形容模糊,身量在烈火灼烧中足足小了一半,如今根本分不清那是谁。 “南妈妈!那是谁?”唐略轻轻开口,声音不受控制颤抖。 其实他心里已经隐隐知道了答案,此刻发问仿佛是为了确认。 南姓婆子听见声音,缓缓抬起一张被熏黑的脸,呆滞的眼神在瞧见唐略的一瞬间逐渐有了神采,连同表情一起变得激动,死死抓住唐略的手,痛心疾首呼:“公子,你怎么才回来啊!” “南妈妈,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那是谁?”唐略的眼睛未从那具尸体上移开。 南妈妈却伤心哭了起来:“公子怎么认不出来了?这是老爷啊!” 在知晓答案的这刻,唐略的心“咯噔”一下,瞬间坠入了冰冷的深渊。 难以置信地望向哭得快窒息的南妈妈,再回首。 他想不起来自己当时是怎么走到那具焦黑尸体前的。 只知道浑身的力气在一瞬间被抽空,膝盖“嘭咚”一声砸在地上,扬起轻飘飘的炭灰。 一夜之间,唐宅经历了从繁华到焦败的巨变,他似乎已经不认识这个自己从小长大的家了。 他的心底还没有承认这个事实,跪在那具焦尸前,犹个人型木偶,端端钉在那里再也不动了。 漫天黑色焦灰如雪,纷纷扬扬落下,堆积在他的身上。 他多想死去的那个人是他! 撕心裂肺的痛苦感受像是在他心里铸了刀山火海,每一秒他的五脏六腑都饱受着折磨,每一秒都是煎熬。 那个时刻,他多想有个人能站出来告诉他一切都是梦,梦醒了,大哭一场,也许就能回到最初的时候,那时他一定什么都听父亲的,无论是叶小姐还是其他什么人,只要父亲让他娶,他就娶! 可惜来不及,回不去了,就算他后悔到五内俱焚,一切再也回不去了。 “昨夜,院里负责采买的丫头害了病,新遣去的小厮不懂行,我不放心,怕他被人忽悠错付价钱,便亲自跟去了。可待采买完回府时,远远发现院里起了火光,匆忙往回跑才发现大火已经烧到了宅门处,奴仆家丁烧死的烧死,逃走的逃走,当时火势滔天实在没办法进来,我就一直在外打听,这才知道老爷没能跑出来!” 南妈妈一边说,一边用那双因刨残墟而变得血肉模糊的手擦了擦眼角。 那艰难的一天究竟是怎么度过的,现在他已经不想再记起了。 当他从风光极盛的富家公子摇身一变成为丧家之犬游走在街头被路人用异样的眼光指指点点、被昔日为他所瞧不起的纨绔奚落时,偶尔从他们的嘴里知道了一个惊人的真相。 原来毁灭唐家的那把火是县丞公子命人纵的! 唐略实在没想到会是这样,此前他甚至以为唐家的灭顶之火是场意外。 由此可见,他实在是太天真了! 那些流言碎语在唐略的心头燃起了一把仇恨的火苗,气焰逐渐熊熊演变为灼烈的毒火。 他要报仇! 在他几乎完全失去活下去的勇气时,是报仇的信念不断支撑着他。 于是在那个夏天星子摇曳的夜晚,唐略尽力将一身好功夫发挥到了极致,偷偷潜入重人把守的县丞府宅,提刀杀出一条血路,将万恶的仇人——县丞公子及他无所作为的老爹倒挂梁上,一刀刀割下他们的血肉,将他们活活凌虐致死! 最后,唐略用他们毁灭唐家的办法,也一把火烧了县丞府宅。 转身离去的时候,唐略漆黑的眸底只剩一片冰冷的死灰。 然后谋害县官的大罪令他遭到了通缉,为了活下去他不得不改头换面,风餐露宿的生活令他那张清俊容颜多了丝沧桑。 也许是上天垂怜,亦也许是他命不该绝,就在他东躲西藏的时候,遇上了梁后。 犹记得那时正值盛夏,唐略因干渴伤暑而晕倒在路上,恰巧这是梁后去往避暑山庄的路。 他被宫人拖开,像条狼狈的死狗一样被抛弃在路边,艰难睁开眼,正好瞧见梁后的凤辇。 自装饰华贵的飘纱后露出一双冷漠的丹凤眼,那便是唐略第一次见到梁后。 那时的他还不知道她是天一样高的贵人,只一心求活,张开干裂发白的唇,无声飘出两个字“救命”! 破天荒的,梁后命人停了凤辇,又命人将他救起。 在避暑山庄睡了整整一日,醒来后,唐略本要辞行,无意发现这地虽处远郊,建筑却金碧辉煌宛如宫殿楼宇,细问才知道,原来这里是行宫别苑,救他的贵人是当朝太后。 这完全是他意料之外的,惊讶之余,他好像看见了一条生路。 于是他费尽心思求见梁后,在梁后面前信誓旦旦地说要以命报恩,别无所求,唯永生侍奉身侧。 梁后听着唐略的豪言壮语,丝毫不为所动,只让他走! 唐略当然不肯轻易放弃,当即让她吩咐一件事,如果他做到的话就请她将他留着,如果做不到,他甘愿一死以谢冒犯之罪。 他是在用命在进行一场豪赌。 梁后来了兴趣,于是刺杀主张皇帝亲政的文官成了他的第一个任务。 结果自然不言而喻。 梁后无比满意唐略的办事效率,看着跪在自己脚边,那满目冷酷、浑身血污的少年郎,缓缓说:“你且去苍嶷山历练历练!” 这便是唐略和苍嶷山的渊源。 与他一同上山的还有其他十九人,都是些穷途末路的人,那样天寒地冻的环境里,还要时刻接受外力对生命的考验。 在这双重折磨下,与他一同上山的同伴由最初的团结合作变为互相厮杀,为了活下去他们开始无所不用其极,情况最糟糕时他们甚至吃过死人肉。 就这样每日沉浸在杀与被杀里,浑浑噩噩过去了三年,当初一同上山的人里只剩下他一个。 再回到梁后身边时,所有的一切都变了,他不再是曾经的富家公子,不再是杀县丞的逃犯,亦不再是他自己。 他的人生已经完全失去了意义,除了听从梁后的命令,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活下去,仿佛梁后的命令已经成为了他人生的所有。 他不许有人忤逆梁后,就像不许有人抹杀他活下去的意义一样。 从那天开始,唐略终于沦为了自己的囚犯、一个彻头彻尾的可怜人!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由坊全文字更新请收藏本站域名: 防止遗忘,或在百度搜索“坊”,谢谢大家捧场! 第八十四章 昏沉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青鸢!” 偌大个竹林里回荡着凄厉的呼唤。 守着昏迷的叶凌漪,乐芽手足无措坐在地上,尽管满腔恐慌和难过,还是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哭出来。 是时竹林里传来一阵异响。 乐芽立马警惕四下张望,将满身伤痕的叶凌漪拖到一个较为隐蔽的草堆藏着。 她的动作很轻,害怕弄疼她身上的伤口就将自己的外衣脱下给她垫着。 原本拖拽一个大活人是件不容易的事情,所幸叶凌漪生得很瘦,所以乐芽移动她的时候并没有费多大劲。 小心翼翼将浑身是血口子的叶凌漪安置好,又跑出去将拖拽的痕迹掩盖,再回到草堆紧张往外看。 只见翠色烟云里有行人影正往这边赶来。 定睛细瞧,终于发现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陌生人,一身杀手打扮,却是在做领路的动作,紧跟其后的是面色沉重的赫连澈、巫远舟及陈三十。 一行人脚步匆匆往这边赶过来,乐芽心里垒筑起的那道紧张的防线终于随着他们靠近逐渐崩塌了。 “赫连少爷!我们在这里!” 着急挥手大呼,乐芽的眼眶随即一热,眼泪立即涌了上来! 行人视线被吸引,终于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在半人高的草堆后发现了拼命挥动手臂的女子。 “乐芽妹子!可算找着你了!”陈三十满眼兴奋,首当其冲跑了过去,脚步站在草堆前,问:“你瞧见青鸢了吗?俺刚刚和她一起来找你来着!” 问起青鸢,乐芽就像被欺负了,犹个孩子伤心的大哭起来。 陈三十哪里遇到过这种情况,一时傻眼了,摸摸头呆立在原地,不知如何才好。 直到赫连澈过来,乐芽才如见救星,跪倒在他的脚边,指着草堆后,抽噎道:“赫连少爷!求你,快救救青鸢吧!否则她不成了!你们赫连家声名显赫,一定有治她的奇药!求你救救她!救救她吧!” 说完又开始崩溃大哭。 赫连澈皱眉,即使戴着面具仍可见他容色阴晦。 绕过她朝草堆后走去,目中神色在接触到那浑身是血、面色如纸煞白的人儿时猛地往下沉了沉,如坠了星子的夜空只剩一片幽寂的黑云。 心口一紧,跟着阵阵发疼。 这个傻瓜…… 为什么总要三天两头地将自己弄伤令他忧心牵挂? 有时候真希望她是真的纯粹,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怕死就离危险远远的,不要那么无所畏惧,不要总是藏在他不知道的地方负伤…… 长手将地上的人儿捞起,抱紧在怀里,转身要走。 却被乔装成侍卫的巫远舟拦下。 “阿澈!”极低声音唤了声,仿佛是提醒他们此行的目的。 眼见巫远舟给了他一个“不可”的眼神。 赫连澈垂下眼帘看看自己怀里的人儿,犹豫挣扎片刻,终于还是选择保全大局,将昏迷的叶凌漪小心翼翼交到陈三十的手里,郑重委托:“陈兄,劳烦一定尽快将青鸢送回,务必请最好的太医师医治,劳烦!” “劳烦”二字沉甸甸的,足以见得青鸢在他心中的分量。 陈三十自是无有不应的,施以一个叫他安心的表情说:“赫连大人尽管放心!俺一定给青鸢妹子安全送回!” “多谢!” 赫连澈点点头,又深深看了眼昏迷的叶凌漪。 直到陈三十的身影消失在竹林尽处,才回过头朝杀手打扮的人说:“现在说说吧!为什么要告诉我们林子里布了机关?为什么冒充苍狼士?你到底是什么人?” 提起自己的身份,那人一脸高傲说:“自是民间惩奸除恶的义气组织!不妨顺便告诉你,这片林子共埋伏了五处机关,一共有苍狼士二十余人,领头的是太后心腹,名叫唐略!这次来就是为了杀光支持皇帝亲政的老臣!” 将知悉的所有事情一股脑吐出口,那人仍旧一副桀骜模样。 倒是方才还瘫坐在地上痛哭的乐芽愣住了。 巫远舟与赫连澈对视一眼,纷纷眼含了然,再回想在客栈刘侍郎屋内时的情景: “你们若对我用祝由术,就永远别再想找到那个小婢女了!”杀手狠声道。 他口中这个“小婢女”很明显是在指叶凌漪。 赫连澈微眯起眼睛,猛一把揪住那人的衣领,冷冷发问:“什么意思?” “阿澈!”巫远舟忙做起和事佬,过来分开二人,“这么急做什么?这不是还有我在吗?待会可由不得他想不想说了!” 真是情令智昏。 赫连澈一愣,他倒是忘记了巫远舟有个不为人知、冠绝西朝的好手艺——祝由术。 只要施展祝由术,哪容那人愿意不愿意,只怕是想知道他何时出生,那人都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出其不意,巫远舟将那人打晕,又有点惆怅的样子,问赫连澈:“你说我给这替罪羊换个什么身份比较好?” “民间暴动组织成员!”赫连澈不假思索地说。 任梁后在朝堂有翻天的本事,没有证据又能拿民间不成气候的组织奈何呢? 巫远舟想了想,立即叹:“好主意!” 于是就有了眼下演戏的一幕。 赫连澈将那人上下打量一遍,倏忽冷喝:“区区贱民胆敢污蔑太后!” 被押着的那人张狂狞笑:“污蔑?才不是!我说的句句都是实话,只要那个毒妇坐在高位上多一日,我们百姓就要多受一天苦!若不是被你们发现,我恨不得手刃了那个毒妇!” “所以你是故意走漏风声,让所有人都知道苍狼士要杀随行大臣?”巫远舟抓重点。 经过祝由术改造的杀手当然应“是”,随即嘴里飘出咒骂梁后的话,一副恨不得将梁后生吞活剥的表情。 这时,大风忽起,掀飞地上的枯叶,头顶绿色华盖轻轻摇曳。 一道利箭破风的声音隐藏在自然的风声里,猛地刺穿了那杀手的脖子。 杀手陡然瞪大眼睛,霎时口吐鲜血,不甘心地撑大眼睛倒地。 巫远舟立马蹲下身探了探他的鼻息,然后皱眉对赫连澈说:“死了!” 看来还真是太后的心腹,他们这场戏算是演对了。 赫连澈冷下黑眸,凝视着周围,朝利箭飞来的方向喊:“什么人?” 可惜无一人回应,空旷的竹林只有幽幽风吟之音。 另一边,已经远去的唐略停下了脚步,眼睛里逐渐浮出疑惑的神色。 苍狼士屡次失手,原本太后是怀疑赫连澈和叶凌漪二人阳奉阴违从中作梗,所以特地派他来验证实情。 如今却叫他亲眼瞧见了内奸,难不成苍狼士屡次失手都是内奸所致,和那二人无关?若真是这样,他在给她下达了太后的指令后又将她伤成那样,岂不是枉费心机一场? 唐略甚至开始为伤害了叶凌漪而感到深深的后悔。 竹林里,二人眼见周围再没了动静,巫远舟放下心来长长吁了口气说:“幸亏他们不认识我,否则还真不敢保证今日这场戏能收场!” 赫连澈无心在这里继续待下去,只看了巫远舟一眼,便健步如飞朝竹林外走远了。 “唉?阿澈!”巫远舟瞧瞧地上的尸体,又瞧瞧满脸泪痕的乐芽,终于耷拉下肩膀,认命般将乐芽从地上扶起来。 再回到客栈时,女宫人已经给叶凌漪换过了衣裳,太医师正在为她上药。 李元麟则皱眉守在屋外,脸色很是难看。 赫连澈匆匆上楼的时候并没有注意李元麟。 就在推门要进去的时候却被门口的李元麟挡在了门外。 “你做什么?”李元麟面色阴沉。 赫连澈也不避让,幽邃黑瞳直视着龙颜,冷冷道:“我倒是想问问皇上,这是做什么?” “朕问你,青鸢是怎么受的伤?” “皇上不是应该比小臣更清楚吗?” “赫连澈!” 二人视线交锋,空气里似弥漫着战火硝烟的气息。 不知情的陈三十“咚咚”迈着步子从楼下走上来。 本想探视叶凌漪的,远远瞧见门口二人间剑拔弩张的情形,惊了惊,然后竟是一刻也不敢停留,调转方向又“咚咚”的下楼了。 二人谁也不想输了气势,因此久久僵持着。 直到年迈的老医师打开门。 古怪地瞧瞧挡在门口的二人。 那两人才自觉退开。 “如何了?”异口同声发问。 老医师观察两位关切万分的神色,暗叹了声受伤的小婢女实在有福气,然后作揖说:“回皇上、赫连大人,青鸢姑娘身上多处伤口,所幸只是些皮肉之伤,并未伤及要害。” 这样说,两个人才稍稍放心。 随即,赫连澈皱眉,抬步要进去。 “赫连大人且慢,”这回拦住他的是老医师,“青鸢姑娘虽只是轻伤却是因身体虚弱劳累而昏睡不醒,眼下还是多休息为上策,大人若要探望还是等青鸢姑娘醒来吧!” 老医师的话音落定,两个大男人的面色稍稍缓和。 古色古香的屋内纱幔垂落,寂静无声,唯有均匀的呼吸声从纱幔后传出来,回荡在空气里。 不知名的花香从半撑开的窗子外飘进来,醉心怡神,仿佛将窗外那幽寂冰冷的暮色也衬得温柔无比。 叶凌漪已经沉睡了几个时辰了。 由于太医师说过她需要静养休息,所以乐芽端着洗盆进来的时候是十分谨慎小心的,生怕自己会打扰了她的美梦。 做贼般,蹑手蹑脚捧着洗盆坐到床边,瞧见烛光里叶凌漪那张依旧有些苍白的睡脸,乐芽的心里泛起一阵难过与自责。 轻叹了一声,抬手拧干了洗盆里的绣帕,又怕温度太过,将帕子在手里晾了好一会儿,待到常温时才轻轻压上了叶凌漪的额头。 或许是愧疚心在作祟,此时乐芽的动作格外轻柔,如呵护婴儿一般,为叶凌漪擦拭额头。 可令她实在没想到的是,就在她左思右想着自己该如何报答青鸢的时候,一双手猛地抓住了她的手。 用力强大之程度直叫乐芽痛得倒抽了口凉气,还以为自己的手已经被捏碎了。 随即,耳边响起女子冷厉的声音:“你是谁?”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由坊全文字更新请收藏本站域名: 防止遗忘,或在百度搜索“坊”,谢谢大家捧场! 第八十五章 梦境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青鸢,你究竟怎么了?你……你快放开我!疼死了!” “你是什么人?这是什么地方?”那双玻璃珠似的眼眸里盛满了冷厉、防备、还有一丝丝疑惑。 乐芽费尽吃奶的力气将手从犹如桎梏的手里夺回来,龇牙咧嘴的照着痛手连呼了几口气。 再朝叶凌漪望去,只见眼前的女子像只被带进陌生环境的刺猬,正作防御之势,随时准备用那浑身的尖刺来保护自己。 青鸢好像变了个人似的,而且此时她的眼神给人的感觉……很陌生。 就好像从来不认识她一样? 乐芽觉得很奇怪,一时也忘记了手上的疼痛,思量片刻,终于决定还是先去请太医师来,心道:可别是伤病加重了! 霍地起身,乐芽脚步匆匆朝门外走,出去时不忘将门关好。 得以独处的女子终于禁不住疲惫,放下防备,背脊颓然一松,再打量周围陌生的一切,清明双眼里充满了疑惑茫然。 叶凌漪明明记得自己是在睡的。 怎么就轻飘飘的浮起来了? 像个无处依傍的孤魂野鬼,毫无目的地飞出客栈,飞向天空…… 她像是坐上了一台时光机,无数历史光阴的影相如电影画面,以走马灯的形式从她眼前一一飞速划过。 待那些画面散去,眼前弥漫起浓浓的黑色烟云。 叶凌漪抬手拨开那些烟云状的沉甸甸的物质,一瞬间强光从后面奔涌而来令她忍不住眯起眼睛。 再定下视线,她瞧见的竟然…… 是她自己? 那躺在医院重症监护室里的病床上,浑身插满了各种管子的人,即使因瘦骨如柴而脱了相貌,即使毫无生气可言,可那不就是她自己吗? 叶凌漪震惊,深深的疑惑从心头冒出:难道她没死? 还是说,一切只是她暗存在意念里的求生欲在作祟,只是做梦? “漪漪!你快醒来吧!都是妈不好!妈错了!” 熟悉的声音迟缓无力而绝望的响起,不知从哪个方向传来。 幽浮在半空寻找了片刻,终于在重症监护室外瞧见一个瘫坐在地,形容狼狈、眼神空洞的妇女。 守着她的,正是她的生身母亲。 叶凌漪的眼睛在接触到她的一刹那变得无比复杂,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滋味实在令她难以忍受。 然后像是被人按下了倒退键,围绕在她身边的原本沉寂的乌云开始迅速往后倒退,一幕幕画面流水一样朝她涌过来: 阴天,跨江大桥上的车祸……围上来的人群的关切神色……车身失控冲破护栏坠入大江时人群爆发出的惊呼……车身炸裂时漫天飙射的碎片……冰冷激流将她卷入黑暗的江心深处……警察和救援队赶到现场时……救援队将空车拖上岸……救援队将她打捞起……救护车将她送入医院……手术时身穿蓝色手术服的医生那双眼睛以及皱紧的眉头。 “漪漪!”是母亲撕心裂肺的痛哭。 “我没想这么做的!我不想的!漪漪不要怪爸爸!”是父亲陷入恐惧时抱头呢喃的声音,不远处的电视机里正播送她车祸坠江的新闻。 “不行了,她每天都有死去的可能,我们可以很负责任的告诉家属,您女儿醒过来的几率微乎其微,理论上几乎不可能,至于要不要继续将她留在重症房里,您还是自己决定吧!我们虽然建议终止治疗,但也不强求,有必要提醒您,重症房每日所需的费用是非常高昂的!”医生与神情沮丧的母亲在说话。 “医生!我还有房子,我可以卖了换钱,再不成,我还有身体,我还有血,还有肾脏,只要能救救我的女儿,砸锅卖铁,我什么都愿意!”母亲的情真意切换来的却是医生的摇头叹息。 “叶国立!你听见我说话了吗?以前就算是我做错了,我向你认错!但漪漪出了车祸,现在躺在重症室里,命悬一线,你得救救她!她是你的亲生女儿,你不能见死不救啊!我知道我这么麻烦你,你肯定不愿意见我!我也是实在没办法了,那个家里能卖的都卖了,现在我只有漪漪了,如果你不肯帮我,我只有带着漪漪一起去死!叶国立!”母亲站在父亲新小区的楼下大喊。 却并没有唤醒楼上那个男人的一丝丝责任心与羞愧心,与他同居的那个女人甚至嫌烦,拉上了窗帘。 母亲没有办法,为了求得他们的原谅只能当着众人的面下跪道歉。 叶凌漪干预不了,就只能这么站在半空看着,在心疼母亲的同时,冷笑一声,眼泪不经意从眼角滑落。 原来这就是她所谓的父亲,如此凉薄绝情,对自己所作所为竟毫无愧疚和不安。 时间的线索重新回到了医院,回到了重症监护室外那条长长的、压抑的走道上。 母亲依旧倚靠在重症房外,眼泪似乎已经流干了,一双浮肿的眼空洞无神地定在天花板上,好似透过天花板看着了飘浮中的她。 叶凌漪清晰认得那样的眼神,那是绝望,对生活深深的绝望带走了她瞳孔里的一切颜色。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这样的母亲,心口最柔软的部位像是被人狠狠戳了几刀,鲜血淋漓的剧痛之感太过直观,像是彻底要了她的命。 直到有个穿着白大褂、胸前挂着名牌,医生打扮的人从走廊尽头慢慢走过来,母亲才被吸引了视线,还以为是叶凌漪突发了情况,神情焦急,口中呢喃着:“救救我的孩子!” 这是这些日子她说得最多也最显得苍白无力的一句话,几乎成了她的本能。 质地考究的皮鞋踏在光洁的瓷砖地面发出“咯嗒咯嗒”的声音,停顿在母亲面前。 二人说了什么叶凌漪没有听见,倒是耳边响起一阵喧哗声。 “青鸢!” “你们都是什么人?滚开!” “医师,你还在等什么?” “老臣遵命,这就为青鸢姑……啊!青鸢姑娘,你怎么……怎么咬人呐?” “赫连大人小心,她要抢你的刀!” “赫连少爷快制止她啊!三十哥,趁现在快抓住她的手,我来抓她的腿!” “皇上,这俨是疯病啊!请恕老臣无能为力!” 喧哗声音响成一片,盖过一切,叶凌漪被迫聆听,心烦意乱。 很快,眼前母亲和医生的画面就加速模糊。 她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拖着往后倒退,撞入时光的隧道,从西朝的夜空坠落,像一颗流星,猛砸进客栈屋顶下瘦弱的女身上。 一瞬间,她的浑身像是涌过了一阵巨大的电流,猛一哆嗦,原本恶狠狠的眼神终于一点点恢复了清明。 垂眼看看抱着她大腿的乐芽,又瞧瞧左右架住她的赫连澈与陈三十,还有对面神色惊愕的李元麟、抱着手表情狰狞的老医师,纳闷道:“你们做什么呢?” 众人皆是一愣,再望向叶凌漪时,满目难以置信。 乐芽艰难地咽了口唾沫问:“青鸢,你是青鸢吗?” “你们怎么了?” 叶凌漪好笑地看着她,随即才反应过来扯动了身上的伤口,龇牙咧嘴倒抽了口凉气。 这几人一瞧,终于将她放开。 “青鸢,你是青鸢吧?” 陈三十搓着手,一副不太确定的模样。 叶凌漪查看了手臂的伤口,挑眉:“三十哥,你怎么也糊涂了?” 陈三十张张嘴要说话,却被乐芽抢了先:“你终于清醒了,你都不知道刚刚都快把我吓死了!” 乐芽扁扁嘴,显得无比委屈,干脆席地坐下。 “到底怎么了?” “你真的不记得了?”说话的是赫连澈。 叶凌漪看过去,想起什么似的:“对了,我还想和你说呢,竹林里有刺客……” 话说一半突然想起来自己正身处客栈,又愣了。 “青鸢,你知道你刚刚就像变了个人吗?”乐芽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似乎不太相信她真的忘记了刚才发生的事,继续道:“我进来给你擦身体的时候,你突然就抓住了我的手,还问我是谁,我当时可吓得不轻,连忙与赫连少爷说了,又去请了医师大人,可我们才刚进来,你就喊打喊杀地冲我们冲过来,那凶巴巴的样子,好像恨不得吃了我们呢!” 叶凌漪的脑子随着乐芽的话“嗡”一下,炸开了,变得一片空白。 乐芽又继续说:“你还问我们是什么人,不仅把来为你诊治的医师大人咬惨了,还要从赫连少爷那里夺刀杀人,亏我们这么多个人,合力才勉强控制住了你呢!” 说罢,乐芽瞧着叶凌漪的眼神里多了似惊奇,她真的无法想象,这具小小的身体究竟是怎么蕴含了那么大的力量的。 叶凌漪呆住不说话了,面色很难看。 心里肯定就是她,是这具身体的原主。 她忽然灵魂飘远,必定是和原主的出现有关。 “没事吧?身体还难受吗?” 叶凌漪缓缓转过头去,一只修长的大手正轻拍在她的肩头,往上看是男人充满关切的眼。 关于她突然变了个人的事,叶凌漪一时不知该如何向他们解释,反正现在自己在他们眼里一定像个得了疯病的神经病。 第八十六章 软甲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一行人从客栈出发,马不停蹄的赶了一天。 眼看着距离东京城越来越近了,这个档口却有几匹马突然生了病,不能再拉车。 车夫说大概是得了炭疽,如果不及时医治这几匹马必死无疑。 因此,一行人不得不停下来找驿馆换马。 可这不找倒也罢了,好不容易找到一家驿馆,主事的却视他们为病毒瘟疫,这边还没来得及说明来意,那边就已经避之唯恐不及地关门。 任凭随行的宫人亮出沉甸甸的钱袋,那主事的全都视而不见,只说让他们另寻别家。 可这地处东京城附城郊外,平时本就人烟稀少,附近哪里还找得着别的驿馆? 一行人没办法,眼见天色渐渐黑了,只得临时安营扎寨,动手搭起了帐篷。 这途中,乐芽一直是陪着叶凌漪的,直到陈三十喊她过去帮忙才略有不放心的看了叶凌漪一眼,起身一步三回头的走远了。 她的双眼定在面前搭好的木枝上,眼瞧着中心那团小小的幽蓝色火焰像个顽皮的精灵,顺着木枝攀燃上来。 火色温暖,衬得叶凌漪的小脸微微漾红。 看神情,她此刻是在发呆,脑海里不断回想着自己来到异世附身他人、回想起那些属于原主的记忆、直到原主突然出现,还有自己看见的那些现世画面。 总感觉这些事情……好像是在向她传递一个重要的信息。 好像这就代表着原主的灵魂正在一步步苏醒,而她,终究也会随着时间在无意识的状态下被挤出这个身体,回到现世。 想到这里,叶凌漪的心跳漏了一拍。 “在想什么?”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她一跳,身形一颤,差点失去重心。 好在一双大手及时过来将她扶住。 “我吓到你了?” 头顶的男声温沉,像是夏夜星空下流转过耳畔的微风,令人心情舒畅。 叶凌漪抬头瞧了眼,慢慢摇头,说:“赫连护卫使怎么不在皇上身边?” 这两天赫连澈和李元麟总是背开众人单独说话,好像在商议什么大事。 叶凌漪无从得知他们说话的内容。 赫连澈倒是从她的话里听出了别的意思,稍抬下颚,银色面具后的黑瞳填满了惊讶:“你是在怪我没时间陪你?” “当然不是!”叶凌漪急于否认,“赫连护卫使误会了,我只是觉得你身为护卫里的长官,应该以保护皇上为重。” “所以你还是在怪我轻待了你?” 事实证明,男人一旦钻起牛角尖来,那架势丝毫是不比女人逊色的。 “不是,我是觉得……”叶凌漪感觉自己真是越解释越乱,遂急得面色发红。 好一会儿反应过来了,霍地挑眉:“你在故意戏弄我?” 赫连澈失笑,火色下那张英俊面孔多了几分温柔,却对她这个问题不置是否。 又问:“身子怎么样?可还疼?” 叶凌漪将头摇成拨浪鼓,说:“不过是些轻伤,承蒙天恩,用了御药局的伤药,早就不疼了。” “那就好!” 二人相视一时无言,气氛突然有丝尴尬。 “对了……”赫连澈想起什么,变戏法似的从身后取出一件东西交给叶凌漪。 “这是金丝软甲。” 低头看看双手捧着的一件盈盈流光的金属背心。 叶凌漪抬头,茫然看着落座到她身旁的赫连澈,问:“主子怎么给我这个?” 传闻金丝软甲是用金属制成,穿在身上,对付刀砍一类的武器很有效果。 “自是送与你的,省得你功夫太差,总被别人伤!还要拖累许多人。”赫连澈故作漫不经心的表情。 偏是一番好意,却因掩饰别扭而用错了语句。 赫连澈不知道的是,面对心仪之人女人总有根神经是非常敏感的。 所以他的话到她耳里就像变了味,像是在指责她是个累赘。 “这应该很贵重,我不能要!”说完,叶凌漪将金丝软甲硬塞还给了他。 这下赫连澈愣了,隐隐察觉到身边之人隐忍的火气,又不知她在气什么。 独自郁闷了半晌,终于还是再次将软甲交给了她:“说过给你的便是给你的!” 叶凌漪明知他的好意,却在这时故意犯起了拗:“说了不要就是不要!” 眼看软甲又被推回来,赫连澈干瞪着眼,只能在心里着急上火。 其实他没说的是,这件金丝软甲岂止是贵重?整个西朝不过也只这一件而已。 自从在出发的路上,她为了救他,被赫连褚派出来的杀手伤了,他就暗中命人去请造甲师傅造一件女式款的金丝软甲并且亲手绘制了制作图纸,又令派出的手下叮嘱师傅尽快完工。 重金作用下,又在赫连澈派人几次威逼利诱下,造甲师傅日以继夜不停做工,赶制近一个月,终于才完成。 如今这件工艺繁复的金丝软甲是为她量身打造的,每一处设计都倾注了他的心血,可是她却不要? 行事总是滴水不漏的赫连澈第一次感受到挫败,无奈之余,略施小计道:“你若不收,我留着这女人身量的也没用,只能将它送给乐芽。” 说着作势就要起身。 叶凌漪却并不阻拦,只是静静看着他。 这下赫连澈彻底没了主意,侧眼看着她,终于弱弱地重新坐回去,苦笑:“你就不能阻止一下?” “主子希望如此?”叶凌漪扬眉。 听赫连澈无比郑重地点头“嗯”了声,竟主动捉住他的衣袖,咬着下唇,“无比委屈”地说:“主子别去嘛!” 不知道为什么,赫连澈在感觉眼前一亮的同时,亦感觉到了后背一阵恶寒? 殊不知,有人就趁着这个空隙,将他手里的金丝软甲夺走,自顾自量身比较了一番,嘴里嘀咕说:“送给我的就直接说送给我的,何必还要贬人一番?” 赫连澈无奈笑起来:“原来你早将我看穿了。” 叶凌漪不置是否,又贼兮兮地惦记起他身上的某件物什,说:“金丝软甲我很喜欢,不过主子能不能好事做到底,送佛送到西?” 说这句话定然不是什么好事。 赫连澈心知肚明,嘴上却还是乐意问:“什么意思?” 叶凌漪将贼兮兮的眼神落到他的手臂上,一副眼馋的模样:“上次洛神大典,我瞧见主子身上有件东西我很钟意,主子能不能一道送给我?” 赫连澈知晓她是在惦记自己缠在手臂上的袖爪,却假装没听见她说话,故意移开视线,瞧向别处。 叶凌漪明知道他不舍得,故意锲而不舍,迎上他的目光。 认真地眨眨眼,唤:“主子不说话就是答应了?” 赫连澈依旧不说话,继续别开视线,顺便搂紧了袖子。 叶凌漪无声诡笑,故意要与他犟一回。 为了不使他再逃脱,故意掰过他的脑袋,迫其与自己对视。 然而就在四目相接一刹那,含笑的嘴角突然敛住。 此时二人间的距离太近,咫尺之感,像是她要对他做些什么非礼之事。 一丝尴尬像是身旁的篝火堆,正逐渐由渺小变得巨大。 气氛微妙,面具后那双漂亮的眼睛目光如炬,亮晶晶的,紧紧盯着她,好似恨不得将她也吸纳进眼眶。 叶凌漪暗自咬舌,后悔自己的举止太过火了。 犹豫了一会儿,要放下手:“对不起,主子,是我逾矩!” 就在她要收回手的一刹那,他抬手,将那双即将离开他侧脸的手按住。 幽瞳里满是温宠:“并不是逾矩!我喜欢你与我这般亲昵!” 叶凌漪愣愣看着他,看着他的手按在她的手背,紧抓不放,温柔摩挲。 心跳一时失控,脸亦跟着烧红了。 “你叫我什么?”他的语气因太过低沉而听起来极其暧昧。 叶凌漪抬起头,愣愣回:“自然是,主子!” 赫连澈眼里的光芒动了动,似乎对她的回答不慎满意,说:“连旁的女子都知道与喜欢的人套近乎,你却不知!” 这略带责怪的口吻真叫叶凌漪不知从何说起。 “那我问你,乐芽除了叫我赫连少爷以外,还叫过我什么?” 叶凌漪想了想,挑眉说:“阿澈?” “嗯!答对了!”某男得逞一笑。 眼见她发懵,唇角的笑意扩散,轻轻在她的眉心落下一吻,说:“这是奖励!作为交换,以后你要一直这样叫我!” 啥? 叶凌漪傻眼,心道:怎么她又有种被人算计的感觉呢? 等等,她为什么要用“又”这个邪恶的字眼? 现在想想,她还真是不知不觉就上了他设下的圈套。 那边,陈三十与乐芽搭好了帐篷,正朝叶凌漪挥手示意。 叶凌漪亦冲那边一笑,挥挥手。 话却是对赫连澈说的:“你为什么不问问我关于那天的事?” 她口中的那天很明显是指在客栈时她突然变了个人的事。 赫连澈听着她说话,目光飘远:“何必问,从前的你受了太多的苦难,时而要找个宣泄的出口也是常有的。” 他竟当她是故意装疯卖傻的? 叶凌漪虽是诧异,却也觉得在情理之中,毕竟同一个身体,没人会怀疑她和原主是两个人,再说要告诉他自己其实是个附身他人肉身的来自异世界的鬼魂,这样匪夷所思的说辞实在没什么信服力,听起来还像有几分把人当傻瓜忽悠的意思。 所以在没想好怎么向他说明之前,叶凌漪决定先不告诉他。 二人间的气氛微妙,沉默了片刻,赫连澈突然问:“你原本的名字叫什么?” “什么?” “我是问你在入苍嶷山之前的名字,是什么?”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由坊全文字更新请收藏本站域名: 防止遗忘,或在百度搜索“坊”,谢谢大家捧场! 第八十七章 回畿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叶凌漪从没想过他会问自己这个问题,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我……”叶凌漪犹豫着,不知该不该把她的本名说出来,若是说出来,原主不出现也就罢了,若原主又冒出来,再说个风马牛不相及的名字出来,赫连澈该真的把她当成疯子了。 好在就在她纠结万分的时候,出现了一个救星。 “我说你们俩就别光顾着卿卿我我了!能不能顾虑一下旁边还有个无辜稚子?狼丫头,你快来帮我看看啊,我这帐篷怎么搭的?怎么……怎么不着地啊?” 说话的正是叶骋那个小破孩,听语气很是焦虑。 叶凌漪犹抓救命稻草般转开视线,看了眼不远处似八爪鱼扒在帐篷上的孩子,大喊:“我来了!” 她的声音在变得愉悦的同时,步子亦轻快而去。 引得对面的孩子深深疑惑:她什么时候这么听他使唤了? 火色里,赫连澈瞧着那翩然远去的少女,漂亮眸瞳里一抹疑虑稍纵即逝。 更远的地方,巫远舟负手而立,面色凝重。 入暮的天色里有翅羽扑棱的微响。 抬起手臂,一只羽色洁白的信鸽就落在了他的手上。 自卷筒里取下信,放飞信鸽,将信条缓缓展开,看了一眼,终于皱眉,朝身边吩咐说:“去请赫连大人,就说有要事相商,让他火速前往皇帐!” 说罢就朝李元麟的帐篷走去。 少时,皇帐内爆发出一声怒吼:“真是岂有此理!” 候在帐边的宫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纷纷将脑袋压的更低了。 “皇上请息怒。”巫远舟安慰盛怒的李元麟。 另一头,赫连澈亦皱紧了眉头,端详着手里的信条,说:“巫老将军信里说东京城正闹瘟疫,民间突有流言疯传,说天降文曲双星,执掌天下,缺一不可,若双星缺一,则天降大祸。恰逢古怪疫发,皇帝南下,故百姓无有不信,众惶恐,馨香祷祝祈求天神。江湖术士趁机混水摸鱼,登坛讲法,一面暗指疫病由皇帝离宫、天神降怒所致,另面大肆赞颂太后为民抗疫如何殚精竭力,两相比较,民自然对帝怨声载道,对后歌功颂德。” “东京在闹疫疾,怪不得驿馆的人那么奇怪了。” 巫远舟只看见浮于表面的事情,赫连澈却说:“疫病一事缘何而起如今尚且未明,不过那个流言与江湖术士定是有人蓄意而为。” 二人瞧向李元麟,像是在等他一个态度。 “太后是在逼朕!”年轻的皇帝死死攥紧拳头,皱紧的眉头轻颤了颤,一双眼盛满愤怒和阴晦两种相互矛盾的情绪。 好端端的,东京城发了疫病,这疫病是如何起源的,江湖术士又是谁安排,真相如何眼下尚未可知。 不过却也八九不离是梁后所为,其背后的目的是显而易见的,她就是要利用民众的恐慌小惩大诫,迫使李元麟低头,要他放弃独政的念头。 可他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要他放弃,谈何容易? “去,牵条好马来!”此时李元麟俨然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沉声朝帐外的宫人吩咐。 宫人应声,一刻也不敢耽搁地小跑下去了。 赫连澈已经猜到了他的用意,凝着李元麟,说:“皇上该不会想连夜入城吧?” 李元麟不加掩饰,挺直腰杆说:“是!朕倒是要看看他们想耍什么花招!” “恕臣直言,此事背后若真是太后操纵,城内此时必定布满了太后党势眼线,皇上深夜秘入东京城怕是会适得其反。” “何以见得?” 李元麟表现出疑惑,赫连澈解释说:“既然太后意在胁迫,皇上若是在这个时候连夜进城就是在向梁后传达一个信息,那便是皇上确实慌了,如此一来无非是正中太后党的下怀,为了达到不能独政的目的,届时他们必定大肆宣扬,煽动西朝百姓反对皇帝亲政,而且不论那个文曲双星的谣言如何生出,皇上偷偷进城,这在百姓看来都是非同寻常的,皇上若执意如此,无非是将流言坐实,令敌者称心如意,更甚是在民众心里种下了一棵排斥的种子,于皇上来说,这绝非好事。” 巫远舟也跟着劝:“是啊,皇上可要三思!眼下太后党势最想看到的便是皇上自乱阵脚,皇上千万不能如他们所愿。” 他们说的确实不错。 刚才李元麟真的是被怒火冲昏了头脑,竟完全没有考虑后果! 稍缓和了心情,李元麟问:“那么以你们所见,该如何?” “等!” 赫连澈只说一字,与巫远舟对视一眼,继续道:“不管那个流言究竟出自何处,在它的作用下,皇上如今在百姓的心里俨然成了造成疾病的罪魁祸首,如今这种局面于皇上十分不利,不过却也不是没办法打破,只需略施小计。” “你有什么好办法?”巫远舟像个好学的孩子一般发问。 赫连澈瞧向李元麟,故意卖了个关子,说:“皇上不妨等进城时再看,一切自然迎刃而解。” 言下之意就是办法很简单,但你得懂得随机应变。 巫远舟不满意赫连澈模棱两可的回答,连着追问了好几遍赫连澈也不答他。 倒是下了火气的李元麟此时显得无比淡定,既没有追问不休也没再闹着要进城。 再等赫连澈走出皇帐时,正巧碰上埋头往他侧面走来的乐芽,二人险些撞上。 幸亏赫连澈反应及时,避开了。 相比之下,对面的乐芽就没有这么灵敏的反应。 “哎?”女子惊呼一声,手里端着的一碗粥受避让动作的牵连差点打翻,好在及时稳住身形才没有令她的一番心血白费。 长吁口气,自言自语说:“好在虚惊一场!” 再抬头,瞧见自己差点撞到的那人正是赫连澈,女子双眸里立即溢出欣喜之色,声音都轻快了许多,唤:“赫连少爷。” 赫连澈只看乐芽一眼,礼貌性轻轻点头就主动绕过她要走。 “对了。”才走几步,赫连澈又停下,从袖里摸出一把饰品金镰,转身走到乐芽身边,道:“乐芽姑娘,我不知你喜欢什么便随手捡了这个,多谢你以往的照顾!珍重!” 将金镰交给她以后赫连澈便转身离开了。 乐芽发呆地盯着自己空出的那只手,手心安静躺着一把造型精致、流光溢彩的金镰,心里有丝丝苦涩流过。 愣了好一会儿。 “哟,乐芽妹子这是得了值钱的宝贝啊!” 陈三十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伸手要夺她手里的金镰。 情急之下,乐芽转身躲避,却不小心将手里的粥彻底撒了。 白粥打翻在手背,滚烫的感觉直钻进脑仁里,在条件反射的作用下,她连碗都一起摔进了泥土里。 “你干嘛!” 眼见自己的心血白费,乐芽怒目而视。 陈三十错愕,看着她被粥烫红的手背,情急之下想捉起来看看又突然觉得自己一个大男人这样做像是在轻薄人家姑娘家。 遂憨态可掬地挠挠后脑勺,道歉:“对不住,乐芽妹子,俺不应该抢的,都怪俺见识浅薄,哪里见过这样好的东西,一时眼馋,这才……” 陈三十不好意思地笑笑。 听他这样说了,乐芽才收敛愤怒的表情,甩甩烫红的手,说:“算了,只是可惜了这碗粥!我特意为青鸢煮的呢!她身子还没好全,晚饭又没吃什么……” “实在对不住。”糙汉子摸着后脑勺脸红的样子活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眼角余光扫过金镰,又忍不住好奇道:“不过乐芽妹子,这把小金镰是从哪来的?以俺以前做山贼的眼光来看,这成色,绝对价值不菲啊!” 是吗? 乐芽将金镰放在眼前仔细端详,兴趣恹恹说:“是赫连大人送的!” “啥?”高大的男人面相生得粗犷,惊讶的样子让那张粗犷的脸多了几分煞气:“赫连大人送你这个?这……是要和你一刀两断啊!” 简单的道理,连不通男女之事的陈三十都明白。 乐芽苦笑,自言自语说:“什么一刀两断……曾经相互联系过才叫一刀两断,如今他送这把金镰不过是在拒绝我、令我快刀斩乱麻罢了!” “你说啥?”陈三十没有听清她的话。 乐芽将金镰收进怀里,抬头,面上只有欣然地笑容:“没什么,我去看看青鸢!” 说完便越过陈三十,走了。 陈三十望着乐芽远去的身影,疑惑道:“她什么时候和赫连大人?” 一夜短暂,再上路的时候,因为少了马匹的关系,各官员只能与李元麟挤在同一辆马车里,而原本一人的乘骑变成了两个人,这样既节缩了马匹的需求又不会耽误行程。 只是苦了李元麟和随行的官员,些个大男人大眼瞪小眼、摩肩接踵地挤坐在一起,真是哪哪不自在,哪哪都别扭!尴尬症都快犯了。 相比马车里凝固般沉重的气氛,马车外的二人乘骑就显得无比欢脱。 “哎,马要撞上前面了!你能不能慢点?能不能有点水平?我都快被颠得掉下去了!慢点慢点……” 此时的叶凌漪正犹如一位初上马路的新手司机,恨不得用眼睛将走在前头的人都拨开,动辄胆战心惊、草木皆兵。 坐在前头的叶骋拉紧缰绳,不耐烦地掏掏耳朵,一面批评自己身后那老婆子般聒噪不休的女子,说:“狼丫头,你能不能别总是大惊小怪的?这马到底是我骑还是你骑?你要嫌我水平太低,要不你来?” 叶骋一边说,一边回头,将手里的缰绳往她面前送。 “快撞上了!叶骋!” 眼见马未站住脚,距离前头的人越来越近,叶凌漪失声尖叫,简直吓成了蒙克画作《呐喊》里的主人公。 此刻她真是悔得肠子都青了,为什么当初偏偏要选择和叶骋同一匹马?要是她没有拒绝赫连澈同乘一马的提议,现在也不必经受这巨大的惊吓,小心脏都像是快要停止跳动了。 “站住!你们是什么人?”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由坊全文字更新请收藏本站域名: 防止遗忘,或在百度搜索“坊”,谢谢大家捧场! 第八十八章 痘疾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城门口负责盘查的官兵将他们拦下。 赫连澈走在最前头,回首瞧瞧皇帝的马车,从怀里掏出一块金灿灿的牌子。 官兵定睛细看,神色立马震惊,朝身后一众人喊:“皇上回朝了!” 其余官兵立即跪成一片,大喊拜见皇上。 车马缓缓行入城门,却是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只见昔日车水马龙的东京城内变得空空荡荡,触目皆为凄凉,哪里还有半丝往日繁华模样的影子? 人马行道上,除了刚入城的一行人以外,只偶尔有三两个形色匆匆的百姓,街边屋檐下卧着无家可归的难民与濒死的乞丐,车马队伍行过去的时候,那些人狼一样凶残的眼光投过去,直至车马走远,从未有一刻离开过他们。 不过才短短一个月的时间,东京城竟改头换面,变得如此陌生。 赫连澈皱眉。 叶骋震惊,小声问身后:“我们没有走错道吧?这里真的是皇城天都东京府?” 叶凌漪亦深深锁眉,有点不敢相信眼前所见到的一切。 马车内,刘侍郎放下撩帘的手,面色异常凝重望向李元麟:“看来东京城却是闹得很凶。” 李元麟未说话,表情亦未有片刻放松,在担心城内百姓的同时,他也在深深思考着一个问题:赫连澈说的迎刃而解,到底是什么意思? 思绪未停,马车先停了。 “怎么回事?” 刘侍郎轻斥车夫。 车夫无比委屈,说是前头赫连大人让停的。 踩着踏板下去马车,李元麟才见队伍前头原来是百家巷——东京城内有名的穷苦老百姓集居地。 此时百家巷里挤满了身患疫病的穷苦百姓,他们大多都是因为没钱治病又怕传染家中其他人,在缺少条件的情况下,他们只能幕天席地挤在巷子里等死,多数人只靠着一条破旧的毯子,三两张毫无滋味和营养可言的薄饼度过了他们人生最后的时光。 疫病对于这些穷苦百姓而言无疑是场灭顶之灾,等待他们的似乎只有暗无天日的绝望和悲惨的命运。 李元麟停驻脚步的时候,正有三两个身穿罩衣、口蒙面纱的人动作懒散地将亡者搬上板车,慢慢拖走。 那些死去的人像是垃圾一样,被肆意丢弃在街角,再由朝廷的官兵统一收尸、焚烧处理。 目睹一系列流程的街边难民与乞丐自然飞快加入灭亡的行列。 一时间人人自危,城中能逃的全逃了,东京城的药物与医师流水一样涌入有钱人的家中,可即使是这样,人们对疫病依然束手无策,生命每天依然面对着巨大考验,阴霾和危机将这个昔日繁华无比的城市变得凄凉压抑、死气沉沉。 “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东京闹瘟疫的事情目前只有李元麟、赫连澈和巫远舟及刘侍郎知晓,故而有些不明状况的随行官员明显慌了。 赫连澈站在最前头,回首,与李元麟遥远对视一眼。 李元麟深知眼下正是需要自己决策的时刻,深呼一口气,沉声喊:“太医师!” 年迈的太医师赶忙应声,领着三个徒弟跪在李元麟身前。 本以为会令太医师几人先行前往探查病情的老医师万万没想到,李元麟仅是看了他们一眼,说:“你们随朕一道过去看看!” 此言一出,旁观者哗然,立即有刘侍郎站出来反对:“万万不可啊!皇上龙体何等金尊玉贵,怎么能拿来冒险?若非要有人前去探查,老臣已是黄土掩半之人,就让老臣去吧!” 其余几名大臣纷纷附和,自请前往。 何奈李元麟心意已定,令人取来面纱罩面,脚步坚定毅然朝挤满了病患的百家巷走去。 “皇上这不是胡闹吗?” 巫远舟与赫连澈站在一起,皱眉,眼看要上去拦住李元麟,却被赫连澈一把拽住。 “你忘了我与你说过什么?”赫连澈将目光放在远处。 巫远舟不能理解,表情迷惑问:“什么?” “这是他抗衡太后的第一步!” 既然太后想利用民众对疾病的恐慌来胁迫皇帝,那么皇帝何妨用民众再反将太后一军?毕竟单方面言语的力量有限,行动的力量却是可以击破一切谣言的。 只要李元麟与民同在,有西朝百姓身体力行支持皇帝,何惧梁后再使出什么上不了台面的拙劣伎俩? 这就是赫连澈所说的迎刃而解的方法? 巫远舟想了一会儿,终于也明白了李元麟的用意,可是疫病凶险,用自己的性命去冒险,真的值当吗? 当他再反应过来时,赫连澈已经朝因笼罩着病气而变得阴森的百家巷走了过去。 叶凌漪朝跟在身后的陈三十与乐芽说:“我去看看!” 得了二人同意,复交代叶骋:“你且待在这里不要乱跑。” 说罢便动作笨拙地从马背上滑了下去。 叶骋不放心,大喊:“狼丫头!” 叶凌漪的脚步匆忙忙朝百家巷子走去。 一行人走近才发现,这些病患多已经病入膏肓,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发出“哎哟”的痛苦的呻吟。 另有些神志尚且清醒的人正表情紧张地打量着这些“不速之客”,那一张张发黑发紫的面孔因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红疹而看起来十分狰狞可怕。 沉浸在那些令人窒息的目光里,就连空气都变得沉重无比。 四周弥漫着腐糜颓丧的气息。 太医师心下有了猜测,慌忙带着徒弟几人,就三两个红疹化脓、口鼻流血的患者展开诊查。 可这一查,却是吓得三魂不见了七魄,忙请李元麟站住脚步别再往里走。 “皇上,这疫病是痘疾啊!患上极有可能就没得救了!还请皇上保重龙体,尽快远离此地!” 太医师的话说完,跟着进来的几名大臣当即有人发出了惊叹之声,似乎后悔进来了。 跟在最后的叶凌漪弯下腰,凑近患者仔细瞧了瞧,说:“这不就是天花嘛!” 此言一出,众人皆朝身后投去视线。 叶凌漪站起身,沉吟说:“听闻古人得了这种病大多数是依靠自身免疫力康复的,治疗起来大概没那么容易,不过若是要预防倒还是有法可试的!” 老医师闻言色变,冷喝:“你个不通文墨的小女子能懂些什么,切莫在此妖言惑众,扰乱圣听!” 叶凌漪不想与那个老顽固医师计较,直接对李元麟说:“奴婢倒是听过一种方法可有效遏制痘疾传播,皇上可令人一试!” “青鸢,这事攸关百姓性命,你可想清楚再回答!”李元麟沉着眸色,有意提醒。 就连赫连澈也给她使眼色,冷声说:“还不快退下?” 叶凌漪并不依言,别开目光,在一众患病的人里挑了病态稍轻的说:“要遏制病情,必须先将自己体内种上抗体。” 说完,瞧向人群后的老医师,平静说:“我听闻人一旦出了痘疾,若是能倚靠自身痊愈的话,那么那人终生必不会再得痘疾。” 她将话顿了顿,然后发表了令在场人惊愕的言论:“所以若是想遏制病情得到抗体,必须先得上病!方法也很简单,便是取病浅之人的痘痂磨碎成粉,令无病之人吸入,不待发病便细心调养,再发病,便可自愈,如此一来得了抗体,就做到了抑制病情!” “疯了!痘疾如此凶险,得了这病的人大可能会死,且谁人不知传染性极强?旁人怕是避之唯恐不及呢,竟还有提出主动得病的治病方法?这不是疯了吗?” “是啊,如此治疗方法骇人听闻、闻所未闻,简直是下催命符,一个小小女子竟歹毒如斯真是可恨,该拖下去车裂!” 官员们对她恶言相向,冷漠带仇的眼神像潮水一样扑面而来,仿佛此刻站在他们面前的就是个十恶不赦的疯子。 叶凌漪却笑了:“你们若是不信,我可以当第一个实验者。” 听了这话,众人又是一阵哗然。 赫连澈将她拉开,压低声音薄斥:“别闹了!圣前失言是大罪,真追究起来恐怕皇上都保不住你!再说你一个小丫头,连文墨都不通,怎知医治痘疾?” “我真的没闹!这都是古书上有记载的!”叶凌漪甩开他的手。 脱口而出的一句话令赫连澈愣了愣,困惑问:“什么古书记载了痘疾疗愈法?” 痘疾自古以来就是无法治疗的棘手之病,就算侥幸活下来,那可怕的红色斑点也会像烙印一样伴随人的一生,况且什么古书连太医师都不曾知晓,她一个大字不识的丫头却知道? 这难免引起了赫连澈的怀疑。 可叶凌漪又不能说自己是在另一个世界里浅读古书,所以略知一二的。 纠结半晌,叶凌漪干脆搪塞说:“反正这是我一个朋友告诉我的!试试准没错!” “不行!”赫连澈的态度也很坚定,连同神情一起冷漠了,“我是主子,你得听我的!现在就离开这里!” “你……”叶凌漪憋屈地瞪大眼睛,再瞧他身后,那群官员也是一副嫉恶如仇的嘴脸。 “我倒是觉得这位姑娘的方法值得一试。”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女子的声音像是暖春的湖水,温柔而软绵,一听便知是位温婉佳人。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由坊全文字更新请收藏本站域名: 防止遗忘,或在百度搜索“坊”,谢谢大家捧场! 第八十九章 世黎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身穿白色罩衣的女子娉婷走来,似雪葇荑交握于小腹,细嫩洁白的天鹅颈以上隐约可见一张瓜子脸轮廓、薄唇点朱透出微红,娇小高挺的鼻笼罩在轻雾似的面纱下,美目含清波,眸色微潋滟,黛眉轻如烟,青丝尽数挽于头顶更显得女子面容出尘绝艳。 身形款款而来,步步摇曳生莲,冰肌玉骨于周围颓丧画面看去竟犹清莲出淤泥而不染,好似只用那双眼也叫前方诸人将她看入了迷,真好不是一副人间少有的极色之姿。 诸多官员与叶凌漪一样,都看呆了。 唯刘侍郎讶异喊了声:“世黎?你怎么在这儿?” “舅父!”女子垂眉,与身后婢女一同朝刘侍郎微颔首致意,举手投足间大家闺秀落落大方的气质毋庸赘述。 女子名为韩世黎,父亲是西朝左正太丞,虽是梁后一党,但与刘侍郎却有着一层特殊的关系,韩世黎之所以叫刘侍郎为舅父是因为刘侍郎的亲妹子早年在韩家还是个小门户时就嫁过去成了当家主母,后来韩父受梁后器重,一夜成了西朝官场上呼风唤雨的太丞大人,如此便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韩家由一个没落门第变成东京城数一数二的权贵,韩世黎身为权贵之女,略通医理又生得极美,自然就成了东京城名门贵子们竞相追捧的对象。 刘侍郎虽与韩父立场不同,于韩府颇有微词,不过对这个亲外甥女还是极为关怀的。 “这里四处都是病患且都是些男人,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家,怎么能跑到这里来了?你娘也真是!不好好管束你,究竟在做什么?” 刘侍郎正教训韩世黎。 “舅父别怪娘了,世黎是自己偷跑出来的。” “你这孩子……” 让刘侍郎唯一感到欣慰的是韩世黎与韩父不同,一个小小女子却深明大义,以苍生安危为己任,在府中虽有韩太丞百般阻挠,却仍习得一身好医术,如今疫病肆虐人人自危,一个小小女子却能不顾安危在这个时刻出来为贫民诊疗,实在可贵。 身后的丫鬟忙帮腔刘侍郎,说:“侍郎大人说的极是,我们家姑娘就是太菩萨心肠了,偏要日日出来替人诊病,游走于重症之前,怎么劝都劝不住,也不顾自己安危,更不顾太丞与夫人会担惊生气!要知道,连奴婢都为姑娘感到害怕呢!” 丫鬟小声嘟囔。 “没规矩,”韩世黎训人的声音也是软绵绵的,朝后瞄了眼道:“你若真觉得害怕便回去,再说,瞧你这丫头说话中气十足的,我怎么没觉得你害怕了? ” 人长的漂亮也就罢了,连教训人都这么温柔…… 也许有人天生就招她喜欢,对她的胃口。 反正叶凌漪一瞧见韩世黎,就产生了莫大好感,如同个瞧见偶像的粉丝,双眼带着痴迷,这一刻心里对韩世黎的好感简直满到爆棚,暗叹:这样的白富美,要是放在她的世界的话,那可是女神中的女神。 丫鬟听韩世黎要遣她离开,忙识相的闭上嘴。 另一边韩世黎注意到叶凌漪“火辣辣”的视线,朝她望过去,微微点头,那双温水似的眼睛带着柔和的笑意。 于是乎,叶凌漪这个外貌协会成员对面前的绝色佳人更多了几分憧憬。 “咳!” 眼见二女子间要产生什么别样的情绪,赫连澈故意干咳一声,装作若无其事的挡在二人之间。 被打断的叶凌漪一愣,朝他投去不满的目光,可鉴于赫连澈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叶凌漪只能当他是无心之失。 于是乎,某女充分发挥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的优良传统,主动绕开碍事的赫连澈,一双眼睛定在韩世黎的身上,好像再也移不开了。 “你!”赫连澈气结,瞪大眼睛好半晌,又实在是拿她没办法,遂只有无可奈何地直叹气。 沉浸在某女痴痴的眼神里,韩世黎温婉微笑。 下一刻竟主动朝她走了过来,一边对众人说:“我觉得刚才这位姑娘提出的建议很有建树之能,或许可以一试。” 刚才还在指责叶凌漪心思歹毒的官员突然沉静了,三两互给怀疑目光。 老医师在三个徒弟的搀扶下起身,朝韩世黎说:“这位姑娘,老夫瞧你这一身打扮出现于此,可是医者?” 老医师很明显是在怀疑韩世黎的本事,更怀疑她支持叶凌漪那番狂悖理论是有失偏颇的、甚至可以说是在拿百姓的性命冒险。 韩世黎何其聪明的一个女子,怎会不知老医师所想? 刚要说话,却被刘侍郎抢了先:“医师大人这是什么话?整个东京城谁人不知韩家的千金是杏林圣手?既然她说行,就一定是行的!” 刘侍郎对自己外甥女那可是绝对的支持,哪里能让旁人轻视了韩世黎?所以说这句话的时候,刘侍郎几乎是吹胡子瞪眼对着老医师。 老医师为了无辜的民众考虑自然也无错,但突然被刘侍郎这么一怼,愁绪都化作了满腔郁结,只好拉着张苦瓜脸瞧向李元麟,似乎在等皇帝下一个公允的决定。 这边,韩世黎为了缓解尴尬氛围,笑声浅浅说:“舅父素来偏宠小女子,说的话难免高抬了,还请这位医师大人莫要怪罪,在您面前小女子是晚辈,更是学生,论学术和经验自然是万万不能与您这样的杏林泰斗相提并论的,方才我觉得那边那位姑娘说的话有道理,不过也是晚辈的推测而已,并无真凭实据说此法可行,只是此时痘疾严重,身为医者自然想为更多人谋求生路,所以才大言不惭的说不妨一试。” 韩世黎三言两语,轻松将老医师的脸色缓和下来,又忧心说:“只是这种以痘治痘的方法闻所未闻,实在凶险,万一种痘不成,岂不牵累无辜?” “所以就需要自愿接种痘的人。” 韩世黎轻笑,话还没说完,人群后便有人举手,喊:“我来吧!” “青鸢!” 赫连澈冷声厉呵,伸出手去阻止,却愣是没能将那灵活的人儿捉住。 叶凌漪朝韩世黎走去,毛遂自荐说:“这个方法既然是我提出来的,那就由我来做这个实验吧!” “不行!” “不行!” 两个大男人异口同声拒绝,且都是十分坚定的语气。 赫连澈走过来,将某女扯到身后,又对韩世黎道:“她一个女子身子娇弱,未必熬的过去,但我可以!” 言下之意便是愿意做这个种痘之人。 叶凌漪倒也没多大担心,从赫连澈身后探出脑袋,说:“既然赫连大人愿意,那就请帮我们两都种上吧!” 赫连澈:“……” 当时整个人就不好了,猛一回头,那真是一种极其复杂又古怪的眼神,像恨不得掐死她,又像欲敲开她的脑袋看看里面都装了些什么,浆糊吗? 叶凌漪抬头,接收到男人眼睛里的刀枪剑戟,突然懵住了。 韩世黎微笑,保持着一贯的大家风范:“既然这样,还有谁愿意……” “当然还有人!”不等韩世黎将话说完,赫连澈朝不远处的巫远舟招手。 那边的巫远舟正好奇百家巷里发生了什么事,倏见赫连澈满眼“和煦”地朝他招手,背脊突然涌过一阵寒流,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了心头。 一如记忆里的那眼神……还是那么熟悉,还是那么邪恶,还是那么……不怀好意! 距离上一次见到这个眼神还是多久以前来着? 八年?九年?还是十年? 他记得不是很清楚了,反正是他和赫连澈一同上学究讲室时候发生的事了,因为同讲室里只有赫连澈一个戴着面具,他就觉得他很神秘,所以总爱缠着他说话。 赫连澈当然也是很喜欢巫远舟这个朋友的,所以很多时候巫远舟跟在赫连澈身后,与他说一整天的话,赫连澈都会“亲切”地回复他,例如“让开!”“走开!”“挡路了!”“滚!” 诸如此类。 巫远舟年少时那颗脆弱的小心脏因此经常受到来自赫连澈的打击性伤害,不过这并不影响他们之间的友情,直到那件事发生…… 他现在还清晰记得,赫连澈站在学究桌前第一次对他展露笑脸的样子,可把巫远舟高兴坏了,屁颠屁颠跑过去,结果赫连澈只说学究让他在这里等会儿,巫远舟信以为真了。 等到学究真的来了以后,却不吝豪情请巫远舟尝了顿“戒尺炒肉”的滋味,可怜的巫远舟事后才知道原来赫连澈不小心打翻了砚台,将学究预选的十天之内的讲题全部染成了墨纸。 于是恰巧路过的巫远舟就成了无辜的顶包人。 是以,他发誓,信天信地,宁信井中有月捞,石头会开花,不信赫连二少是个人! “找我什么事?” 巫远舟说这句话的时候人已经走到了赫连澈面前。 结果赫连澈看也不看他,就对韩世黎说:“这下人齐了!开始吧!” 再次掉入“圈套”的巫远舟,彻底傻眼:“什么人齐了?开始什么?”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由坊全文字更新请收藏本站域名: 防止遗忘,或在百度搜索“坊”,谢谢大家捧场! 第九十章 朋友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无辜的巫远舟上了贼船毫不自知。 一直沉默的李元麟这时候却突然说话了:“韩姑娘,也算上朕一个。” 他的表情凝重而认真。 韩世黎却愣了愣,美眸里藏着震惊,心道:自称“朕”,莫非他是…… “皇上万万不可啊!” 韩世黎的猜想下一刻就被齐刷刷跪地的官员证实了。 刘侍郎忧虑重重,附议诸员道:“此病凶险至极,纵是老臣对外甥女颇有信心,可实在不能拿皇上的龙体去冒险啊!老臣斗胆,恳请皇上准许老臣自告奋勇,代试愈疾疗法。” “刘侍郎,朕知晓你是一片好心,但朕已经决定,西朝的百姓所受之苦,朕有巨大责任,朕理应如此!” 看着李元麟坚定的神色,刘侍郎张张嘴还想说。 李元麟却不肯给他机会,转身对韩世黎,好像给她服用定心丸一般,道:“韩姑娘尽管一试,不必顾虑朕的身份,无论发生什么事都是朕的自愿,与韩姑娘无关。另外,治疗所有人的费用全由朕来出!” 皇帝都这样说了,韩世黎自然没有再反对的道理,双手交叠行礼,虔敬道:“臣女代受苦受难的百姓谢皇上隆恩,臣女一定竭尽所能,医治百姓。” 说罢,又等不及地转身,提高音量对百姓说:“请大家不要灰心,小女子一定竭尽全力救治各位!” 四下的百姓沉浸在疾病带给他们的绝望中本不太待见这不请自来的女医者,突然听到韩世黎的话,听见面前这位贵门千金扬言说要替他们治病,眼里除了怀疑与排斥,更多的依然是希冀、对生的渴望。 原本以这些贫苦人们的生活经验而言,富人的话是根本不可信的,因为权贵富贵的人拥有着他们渴望不可及的优越感,又怎么会真正把肮脏的穷人放在眼里。 这个念头基本是根深蒂固的。 即使有好心帮助他们的人,只要那个施以援手的是个富人,却也令他们不得不怀疑其背后的用意。 只是在这样生死存亡这样的关头,他们必须做一个选择,要么病死,要么选择相信韩世黎这个不请自来,无端对他们露出善意的女医者。 当那一双双黯淡无光的眼睛仿佛在一瞬间被点亮时,他们已经做出了抉择。 “参见皇上!” 这时巷口传来恭敬跪地的声音。 诸多人回眸去看,正是一身劲装的唐略领着几行宫人恭敬跪在巷口。 然而随着那声呼唤,挤在巷子里的百姓登时轰动了,纷纷瞧向巷深处一个锦衣男子,想起城中那个像风一样的流言,均是忌讳表情。 李元麟的目光沉甸甸的,望着巷口那群人,不怒自威。 唐略低头,谦卑模样:“启禀皇上,我等奉太后之命,前来迎接皇上回宫!” 唐略的目光稍移,瞧见与赫连澈齐肩并立的巫远舟,漆黑瞳孔里划过一丝疑虑。 那边巫远舟也注意到了唐略的异样,慌忙将脸别开。 “太后的消息倒是真灵,朕前脚才进城,后脚你们就跟来了。” 李元麟唇边明明是泛笑,阴柔美的面孔却带着森森寒气。 唐略只说:“皇上离宫一月余,太后在宫里时常挂念皇上。” 挂念? 李元麟冷笑。 是啊! 他的母亲实在是太挂念他了,挂念到想尽一切办法要杀掉他身边这些支持他亲政的官员。 “去回禀太后,就说朕另有安排,决定暂时不回宫!” 唐略似乎早就想到了李元麟会这么说,立马作出一副着急的模样:“民间突发痘疾,实在不宜久留!还请皇上以大局为重!” “大局?”李元麟嗤笑,“无民何来大局?现在朕就是在以大局为重!汝等无需多言,尽管回去禀告便是!” “皇上!”唐略没有完成任务哪里甘心就这么离去? 思量一二又开口:“皇上就算为太后着想吧!太后身子不好,近日又收到亲侄殒身的消息,梁氏上下一片哀嚎,太后一时感染愁伤,悲从心来,已有两日未进茶食了,好不容易盼回皇上,就想着见皇上一面。” 唐略不亏是梁后心腹,拿仁孝大义来压他的嘴脸真是如出一辙! “那你便回去先替朕向太后请罪!如今东京城痘疾肆虐,百姓受苦,朕绝不能坐视不管!自古忠孝两难全,如此,朕选了忠于西朝子民,便唯有暂负母后!回去告诉太后,就说朕实在不孝,日后定亲自去圣宁宫请罪!” 此话一出,立即惹来了民众议论纷纷。 “皇上!”唐略还要说话。 李元麟打定主意不给他机会,冷脸对韩世黎说:“韩姑娘,可以开始了吧?” “当然!”韩世黎是个绝顶聪明的女子,瞧清局势,立即开始招呼病症稍浅的患者。 叶凌漪跟在韩世黎身后,转身离去时,正好撞上了唐略投来的视线。 然后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感觉他眼睛看着她的时候是充满了愧疚的? 可是,是对什么充满愧疚呢? 是因为在竹林里他布下机关伤了她? 叶凌漪并没有将他放在心上,匆匆看了一眼以后就转身跟着韩世黎走进一个充满历史气息的院子。 至于为什么说是富有历史气息呢? 那是因为这个院子是有些年数的老宅子,据韩世黎说,在这条街还没有成为百家巷之前,这里就是她祖父祖上的房产。 建筑面具不算很大,整体倒也算得上清新雅致,四面围合,一口天井将瓦蓝如洗的天空分割成方方正正的形状,雨水冲刷过的白色墙面留下陈旧的痕迹,一条条交叠重合垂落下来,看上去犹如美人脸上的淡淡泪痕,院中央养了几缸睡莲,花朵从幽深的水下探出,紫色的花、绿色的叶,清香阵阵,引来几只色彩斑斓的蝴蝶立于花上,汲取完足够的养分又振动双翅,从天井飞了出去。 为了方便集中治疗,接下来几天,他们就要暂住这里了。 刚才接种完痘痂的叶凌漪,欢愉的如同个孩子,跑到快有大半个她那么高的缸边,手指轻轻拨弄水面,引出阵阵涟漪,待水面渐渐平静,才在自己与睡莲的倒影下发现了几条摆动尾巴迅速从她眼皮底下游过去的金色锦鲫。 “那是锦霞。”女子温柔软绵的声音总有股融化人心的力量。 叶凌漪回过头,正见韩世黎收回手里种痘用的银管。 一副欲哭无泪模样的巫远舟呆呆立着,像个假人似的夹在赫连澈与李元麟中间。 “什么?”叶凌漪不明白韩世黎说的话。 女子美目噙着温婉笑意,缓缓走近。 直到她与她齐肩并立,叶凌漪才发现,韩世黎比她可足足高了一个头。 叶凌漪在她面前不仅显得灰头土脸,现在还很荣幸,有了些小矮人的意思。 薄纱轻掩下,女子丹唇漾笑,葱白的指尖轻轻撩拨平静的水面。 少时,竟有只金色的锦鲤缓缓从幽深的水下游上来,主动贴上女子的指腹,像个索求爱抚的宠物一样。 女子轻轻笑出声音说:“锦霞是我给它取的名字。” 她的眼神温柔如春池嫣韵,如画卷美好。 “真神奇!” 叶凌漪也忍不住叹。 韩世黎才想起来,收回手对叶凌漪说:“我叫韩世黎,你呢?” “我?” 突然被提问的叶凌漪像个上课做小动作被抓的孩子般,微窘:“奴婢……奴婢青鸢。” “青鸢……”韩世黎仔细斟酌了这个名字,随后微笑:“真好听!不过,我觉得你不像奴婢。” 啥意思? 叶凌漪愣住。 韩世黎突然又说:“你不像奴婢,倒是像我的朋友!不知道为什么,刚才第一眼瞧你,我就有种特别熟悉的感觉,就好像我们曾经认识一般。” 朋友…… 这个名词从她的心间划过去的时候,有点疼。 叶凌漪想起了死去的丹青,眼中神情蓦地沉了沉。 韩世黎洞悉了她的微变,还以为是自己说错了什么,小心翼翼地道歉:“对不起!毕竟我们才刚认识,我不该这么逾越的!都怪我闺中密友太少,一见你如故,这才忍不住想和你做朋友。” “不是的!” “朋友”两个字,不管是在现代时还是现在,对叶凌漪这种贫瘠的人来说都是极为珍贵的。 “我只是觉得,韩姑娘一瞧便非富即贵,我只是个奴婢,何德何能……” “青鸢,”韩世黎的眼睛好像总是那么温柔,叫她一瞧便忘记拔出自己,“你可千万不能妄自菲薄,人生来本没有高低贵贱之分的,只是因为选择的路多了。” 这话从太丞千金的嘴里说出来本是没什么信服力的,偏偏韩世黎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充满了真诚与友好。 面对这样一个人,叶凌漪不得不承认自己心动了。 “所以,你能成为我的朋友吗?” 韩世黎期盼看着她。 叶凌漪从没有过这种待遇,腼腆地轻轻点头。 “真好!”韩世黎兴奋地伸手捉住了叶凌漪的手。 二人相视而笑。 殊不知,不远处将她们收入眼底的赫连澈却皱紧了眉头。 第九十一章 接种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是梦。 梦里视线模糊,隐约可见一个衣着华美的女孩,十一二岁、天真烂漫的样子,正托腮由身后一个婆子梳头。 “好了!姑娘瞧瞧这髻形可喜欢?”婆子温声,慈爱地看着女孩。 女孩自顾自对镜照赏了一番,笑容甜美:“程妈妈的手艺可比我母亲的手艺好太多了,昨日母亲非要给我梳头,却将我打扮成了月老庙的灵树,满头花里胡哨的,看着一点也不喜欢,今日却瞧我,配这髻形,活脱像是换了个人。” 铜镜侧对窗台,红漆首饰盒旁摆着一件白玉花瓶,里头插着几支粉梅,风一来,吹落几片花瓣,轻飘飘划过女孩尚且圆润却已能瞧出几分绝色的小脸。 程妈妈将妆台上的花瓣拂去,笑道:“夫人也是觉得咱们家姑娘天生貌美,自然是怎么打扮都好看的!” 女孩小脸上多了丝与年纪不符的愁容:“说来说去,昨日母亲闹着给我打扮,还不是为了见唐家的叔父。” “姑娘也是时候该定门亲事了,你瞧玳姑娘,比姑娘还小了两岁,不也早早与成将军家的庶公子定了亲嘛!” 程妈妈口中的玳姑娘是祖父外室的孙女,也便是家里庶叔父的女儿。 本是想安慰女孩的程妈妈没有想到,她的话反而令女孩陷入了无限的惆怅中:“程妈妈可不知,叶玳与那成将军的小儿子到底是相看过的,过两年自可成婚,可我连唐家那位的样子都没见过。” “姑娘不要担心,既是主君为姑娘挑选的必定是家好儿郎,唐家又是西朝有名的富户,虽无官爵,却也生活安逸自在,姑娘嫁过去定能过得好,且昨日唐家公子的画像姑娘也瞧见了,生得仪表堂堂的,听说又是出类拔萃的青年才俊!定不会屈了姑娘!” “哎……”女孩幽幽叹息一声,决定不再继续这个无趣的话题,转而问不远处与她年龄相当的小婢女:“昨日在接待唐家叔父的筵上可听说了骋儿几时能回?” 小婢女低头回:“主君与老太爷说是快了,就这两日。” “就这两日……”女孩反复斟酌着这句话,小脸上露出微笑,慢慢起身朝门外走去。 程妈妈与小婢女亦步亦趋地跟上。 就在这个瞬间,迷烟渐渐散开,程妈妈的容貌一点点清晰起来——竟是洛神大典的那个梳妆婆子! 叶凌漪猛地睁开眼睛,从睡梦中醒来。 床边正坐着掩面哭泣的乐芽,嘴里一直念念叨叨的,好像在说什么死不死的。 叶凌漪侧过脑袋去瞧,问:“谁死了?” 话一出口竟干哑得极难听,像陈旧的弦拉出的声音。 叶凌漪不适地清了清嗓子。 然后才见屋里众人听见她说话,都是副激动掺着欣喜的模样。 尤其是乐芽,一双眼居然像失控的水龙头,痛哭起来那架势真叫一个闻者伤心,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你终于醒了!我还以为你要死了!吓死我了!” “你怎么了?什么死不死的?”叶凌漪眼神纳闷扫过屋子里的人,问:“你们怎么了?怎么都在我屋里?” 这时,韩世黎端着药汤过来,柔声说:“人一生只会得一次痘疾,提出主动得病提前治理可以有效遏制痘疾肆虐的人明明是你,偏你自己先倒下了。” “你说什么?”叶凌漪一激动要起身,挣扎了半天,终于在乐芽的帮助下艰难坐起来,又从韩世黎手里接下药碗,迷惑道:“我倒下?” “是啊,你还说呢!明明是你让我们先待在外边的,我和乐芽还有陈三十就这样一直等在外面,一直没等着你们,后来听说你们来了这里,我们只好也跟进来,只是才刚进门就瞧见你倒在院子里,韩姐姐说你是因为痘疾发作了才高烧晕倒的,差点吓死我了!” 说话的是叶骋,此时看她的表情也是充满了担忧的。 不过韩……姐姐?他和韩世黎什么时候这么亲了? 叶凌漪微汗颜。叶骋,你这么以貌取人真的好吗?要知道平时叫她可是一口一个狼丫头的。 可是她晕倒? 叶凌漪却觉得很奇怪,心道:自己什么时候晕倒的,她怎么都不记得了?只记得韩世黎为她和赫连澈、巫远舟还有李元麟接种了痘疾,然后她和韩世黎一起说了会儿话,再然后韩世黎开始着手为巷子里的人治病,李元麟与赫连澈也去商议什么了,她便打算先去找乐芽他们…… 难道是那个时候晕过去的? 可是她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而且照道理痘疾应该不会这么快发作的。 叶凌漪大胆的设想了一下,难道是因为她一体二魂的特殊体质? “韩姑娘,我记得痘疾本不该发作如此之快……” 叶凌漪觉得奇怪就随口问了,只不过这话多少有些质疑的意思。 好在韩世黎并不在意。 女子的笑脸还是那样明艳动人,只是一双眼因为疲惫而充满了血丝,看上去红通通的。 “确实,这也正是我觉得奇怪的地方,可再三诊查,却是痘疾所致,我想大概是因为你的身体与常人不太一样。不过你放心,你的身体并无大碍,如今高烧消退,只消好好养着便是。” 轻飘飘的几个字“不太一样”像块巨大的石头沉甸甸地压在叶凌漪的心头。 当她还想问些什么的时候,陈三十风风火火的冲进来了。 “韩大夫,给大家的药都熬好了!” 不待韩世黎说话,转眸瞧见叶凌漪,陈三十惊喜大呼:“青鸢妹子,你终于醒了。” “三十哥!”叶凌漪微笑打招呼。 韩世黎接过话茬,致谢:“麻烦陈大哥了!” 这声“陈大哥”无比受用,成功令陈三十红了脸,魁梧大汉活脱脱像个害羞的大姑娘,摸摸后脑勺,一副春心荡漾的模样。 叶凌漪眼瞧着陈三十憨然模样,无声扬起嘴角。 抬手想喝药,却发现因为身体虚弱的原因,此时她的手剧颤不止,实在没什么力气,端着药都费劲。 好在乐芽眼疾手快,将她手里的汤药接过去,一口一口喂她喝了个精光,最后要不是叶凌漪阻止,真恨不得将碗里的零星药渣都给她喂下去。 喂完药又关切地问:“你还想吃什么?和我说一声,我去给你做!” 叶凌漪轻轻摇头,眼睛一一扫过屋里的韩世黎、乐芽、叶骋以及陈三十,茫然问:“赫连护卫使呢?” “赫连大人啊……”陈三十想起什么,顿了顿,“听说这地方的府衙在管制药类,韩大夫这里的药不多,病患又等着用药,所以赫连大人和皇上还有巫少将军一起去找府衙的人了。” 这…… 刚刚接种了痘疾的人这么乱跑真的好吗? 答案是韩世黎也不确定,但为了救人,他们除了直接去找府衙的茬、拿官威和天威吓唬人以外,别无选择。 于是叶凌漪就一直等。 等到天黑时,她终于恢复了些许体力,挣扎着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一口气喝下去,才真正有了活着的感觉。 此时外头正喧哗。 叶凌漪侧眼从半开的窗子看出去,一眼可见天井外的巷深处灯火通天,耳畔那一声声哀嚎声与呼喊声乱做一团,似乎也将她的心彻底打乱了。 不知道现在外面的情况怎么样。 此时为了把实验的风险降到最低,叶凌漪还不能出门,只知道乐芽和陈三十在外面帮韩世黎打下手。 而听叶骋说,韩世黎为了照顾突然晕厥过去的她和外面那些病情严重的病患已经连续两天没有好好睡觉了。 这使得她家小丫鬟时时刻刻像个跟屁虫一样粘在韩世黎身后,拉着一张苦瓜脸怨声连天的,真怕她家铁打的姑娘哪天扛不住,自己也得了这该死的病。 晚风微热,喝过水的叶凌漪手指抓着茶杯轻轻放下,准备坐回床上。 正要转身,却突然被人从身后紧紧抱住。 刹那,熟悉好闻的熏衣香从身后侵袭而来。 那人弯下腰,将光洁的下巴抵在她的颈窝里,呼吸略微粗重地撒下,打在她的锁骨上,痒痒的。 “阿澈?” 她轻轻唤他,语气略微颤抖,见他有些反常,不知他发生了什么事。 他却抱她更紧了,像是害怕一转身她又会在自己瞧不见的某个地方发生什么意外。 温柔而低沉的嗓音从她耳边响起:“我回来了!” 只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像是阔别许久后的重逢,让叶凌漪的心头顿时一热。 从他的怀里出来,转身面对面。 二人定定看着对方,似乎都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彼此的情谊。 “韩姑娘说什么了?”他是在问她的身体状况,刚才进来的太急,他一心只挂念着早点见到她,根本忘了要问问韩世黎这个医学权威。 “我没事,”叶凌漪摇头,欣然微笑,主动抬起手臂环住他的腰,柔声问:“你的身体呢?要不要紧?” 男人一整天都陷在担忧里,连配合李元麟拿架子压迫府衙下派药令时都是心不在焉的。 刚才药物送达百家巷,李元麟亲自与巫远舟负责清点,他却再也等不了。 心急火燎回到这个院子,这会儿看着自己面前肩膀削瘦的女子,漆黑的眸瞳里满是令人沉醉的温柔与心疼,毫无力道地骂了声:“傻瓜!身体抱恙的明明是你!” “可我听说你和皇上还有巫少将军去了府衙,我担心……” 她是怕万一像自己一样,发作得太快,身边又没有个良医。 “你这傻丫头……”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男人温宠的语气就像是暖春四月的微风轻轻拂过她的心间,掀起阵阵波澜。 垂眸看着她,那双漆黑的眼眸里漾满了璀璨星光。 不得不承认有时候喜欢真的是件古怪的事情,你可能说不出来具体是什么时候开始心动的,但只要待在那个人的身边,你就会觉得一切如此安心,幸福大概就是这种心底时刻充满着甜蜜的感受。 沉浸那双眼眸里,叶凌漪恍惚有了种喝蜜酿醉了的感觉,天旋地转的,整个世界好像只剩他们二人了。 他笑着,浓睫如墨羽。 随即低垂下脖子,于她鲜艳的红唇上烙下滚烫一吻。 叶凌漪一惊,虽然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吻她了,却仍然令她心跳得厉害。 殊不知此时门外,正有个小小身影做贼似的趴在门缝外看着里面缱绻的画面,小脸挂着暧昧兮兮的笑。 “你干嘛呢?” 倏忽有人从背后拍了拍叶骋的肩膀。 小小人影差点吓得飞起来。 定睛一看,压着声音没好气问:“你怎么又来了?” “我来看看青鸢好点了没有啊!”乐芽说的一本正经,突然反应过来:“等等,什么叫又?” 乐芽双手叉腰,作势要教训人。 叶骋赶忙求饶,为了不让她打扰到里面的人,使劲将乐芽扯远几步:“别看了,狼丫头已经睡下了!” “这么早?可刚才我好像看见了人影。”乐芽怀疑地看向房门。 叶骋立马手脚并用挡住她的视线,然后乐芽又说:“皇上和巫少将军还说来探望她呢!” “探望?”叶骋突然提高音量,吓了乐芽一跳。 自觉反应太过激后,叶骋复笑:“你去告诉他们不必探望了!狼丫头睡得跟个猪一样,实在不甚雅观,且她就长那样,没啥好看的!有空还不如多看看韩姐姐!” 其实此刻,正心道:可不能让无关群众进去煞风景。 言罢不由分说,扯着乐芽就往外走了。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由坊全文字更新请收藏本站域名: 防止遗忘,或在百度搜索“坊”,谢谢大家捧场! 第九十二章 心机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李元麟在百家巷里以身试疾的事情很快传到了梁后的耳朵里。 唐略刚迈入圣宁宫慈安殿的大门,就听里面传来了愤怒的厉呵:“真是岂有此理!” 林嬷嬷垂首立在一旁,安抚道:“皇上只是一时糊涂,派人去请回来就好!太后莫要气坏了身子。” “请?”梁后眯起一双美目,目光摄人寒冷,正好瞧见唐略进来,气极反笑,指着朝自己行礼的唐略说:“你倒是问问,哀家的这个好儿子愿不愿意听哀家的话!哀家都自降身份让人接他回来了,可他倒好,敢拿西朝百姓来压哀家!哀家可是他的亲生母亲啊!皇帝这么做就是要哀家难看,就是想让西朝百姓都唾弃哀家!你瞧,两相比较,显得哀家多么的无知和自私!再派人去,岂不让人觉得哀家是欲盖弥彰,故意演善?” “太后莫急!气坏了身子可不好!” 站在一旁的赫连注满眼真诚与关心。 今日他是特意来面见梁后的,只是与表面的关切不同,看着梁后几近发狂的眼神,赫连注在心里冷笑了声:真是个疯女人! 梁后瘫坐在高高的凤椅上,纤细的手指扶着额头,自我安抚了一番后,重新拿起了太后的风范,斜眼看向赫连注:“太师今日前来,不会只是为了向哀家报告皇帝去试疾之事吧?” 赫连注微俯身,谦卑模样:“皇上此举,老臣也是为圣主太后担心啊!说句大不敬的话,此事一出,无论皇上最终得没得病,百姓眼瞧着皇上为民以身犯险及为了取药救人而惩治办事不力之府衙官员,如此百姓自然还是念及天恩的,正所谓众口悠悠,这样一来,民间流传的那个谣言便是毫无意义的存在,而皇上一旦得了民心,于圣主太后来说必不是好事啊!” “那你以为应当如何?” 梁后问了以后,赫连注稍加沉吟,说:“老臣以为,皇上既然瞒着太后下巡镇河郡,秘处置了梁泗大人,这足以说明皇上已经有了亲政之心,太后不可不防!” 梁后素来瞧不上文官这些花花肠子,一句简单的话还得掰开揉碎了分成好几句,不耐烦道:“说些哀家不知道的!” 赫连注扬起嘴角,抬起眼睛瞧着梁后,狐狸一样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似笑非笑的神情,说:“太后可还记得老臣那不争气的二儿子?” 他说的是赫连澈。 如今朝堂局势是太师一人独大,梁后有意栽培赫连澈与之为敌,赫连注在这个时刻提到他,显然是别有用心的。 梁后美目里的光潋滟了一瞬,心里大概已经猜到了赫连注说这话的用意。 这个老狐狸是想借此机会拔掉他自己的心腹之患。 真以为她是傻的,竟敢把算盘打到她的头上。 不过眼前还不好与赫连注撕破脸皮,只能静观其变。 于是梁后停下扶额的手,挺直背脊坐好:“太师有话不妨直说!” “跟随皇上下巡的大臣里有不少都是刘侍郎拉拢去的,所以这些人只相信刘侍郎,太后可让赫连澈秘处置了刘侍郎,如此一来,皇上亲政孤掌难鸣,事情不就好办多了吗?” 赫连注说到这里的时候,梁后几乎将他的心思直接看穿了,什么让赫连澈处置刘侍郎,真把她当成好糊弄的了。 梁后不是个傻的,恐怕这老狐狸真正的目的是为了将赫连澈彻底暴露在李元麟面前,这样一来,李元麟势必要清君侧,到时候她安排的人恐怕都幸免不了,这样错杀三千不放一个,最后得意的是谁她岂会不知? 原本赫连注打心眼里是瞧不上女人当政的,所以也小看了梁后的聪明,若不是他想要的更多又被权势所迫,哪里愿意与一个一无是处的俗妇同堂计谋? 一边想着培养一个能与他匹敌的,另一边又想着尽快除掉主张皇帝亲政的,两相权衡,他以为凭梁后一个养在深宫里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妇人一定会急功近利选择后着,却一定是不知他的私下计较的。 梁后只看着他演,也不戳破,反正时机还没到,她还有大把时间陪这只老狐狸玩。 眼下这老狐狸倒是提醒了她,既然一定要有人做这件事…… 赫连注走后,梁后的眼睛落到了一直未发一言的唐略身上。 “唐略,哀家问你,以你之见,赫连太师所说如何?” 唐略低头,抱拳说:“唐略不敢妄自议论!” “哀家恕你无罪,但说无妨!”梁后对唐略自是无比满意的,稍抬起下颚,等着他的回答。 如此一来,唐略只能硬着头皮说:“臣下认为,赫连太师所言不妥。赫连护卫使统领与青鸢毕竟是我们的人,眼下正是疫病吃紧时,这个当口让他们动手杀了刘侍郎恐怕容易被人发现,对太后的形势反而不利!” 他分析的甚得梁后满意。 点点头,梁后又说:“不过赫连太师还是有句话说对了的。跟随皇帝的那群大臣都信任刘侍郎,只要我们能顺利杀了他,事情就简单多了。” 唐略未说话。 梁后起身,一步步朝他走下来,直到走到唐略的身边,美妇人的眼里犯起阵阵笑意:“哀家想了想,换别的不相干的人去哀家都不放心,唯有你从没令哀家失望……” 美妇人抬手拍拍唐略的肩膀,力道明明非常轻,在他的心里却异常沉重。 “臣下一定誓死完成任务!”唐略的斩钉截铁换得梁后展颜。 “这次的任务特殊,若是失败了或者被人发现,你知道该怎么做吗?” “一死谢罪!” “很好!” 梁后明明是笑着,笑意却未及眼底,眸瞳深处仿若藏着无数尖锐的冰棱,随时准备刺穿平静的假象,简直是笑里藏刀最真实的模样。 另一面,入夜的小院里…… 韩世黎游走在病态的李元麟和赫连澈及巫远舟之间,忙的不亦乐乎。陈三十与乐芽帮忙打下手,端着茶水汤药来回奔走,也是一副唯恐不及的模样,就连叶骋都为“好兄弟”而感到担忧,时不时就到床头嘘寒问暖。 韩世黎为了方便治理,将同时患病的三个大男人集中到一个最为宽敞的屋子,可即使是这样,进出忙碌的人多了,这个最大的屋子也显得非常小和拥挤。 屋内,大家都小心翼翼的照顾着每一个人,唯恐转个身撞到他人,连端药都是极为小心的,可是偏有个异类,不懂照顾病患,不帮医者,也不去打下手熬制汤药,倒是在本就显得拥挤的屋内横冲直撞,踩着凳子四处摆弄一根细细的丝线,线端绑在梁上,往前一些是一整排短箭,短箭下又坠着流星锤,这就意味着一旦有人触动了短箭,立马就会触发第二层机关,更要命的是只要触动了第二层机关,第三层机关就会接踵而来从天而降,立马将闯进来的人网住。 这样的密集性,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布陷阱抓老虎,恨不得将兵器库都搬出来呢。 叶骋啧啧感叹,瞧了会儿,突然小声附耳到赫连澈身边说:“瞧你这不懂事的媳妇,一天到晚不干正事,你还不训训?以后可怎么得了?” 赫连澈正咳嗽,突然听见叶骋说“媳妇”二字,一咳下去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 再抬眼看着此时在屋内上窜下跳,显得十分多余的人儿,漂亮眸瞳里漾出了浓浓的温柔。 此时乐芽进来了,将汤药送到韩世黎手里,看着药进了李元麟的口中,又叉腰转身,竖起秀眉,娇呵:“我说青鸢,你仗着自己好了就上窜下跳的,能不能干点人事?” 叶凌漪停下正埋线的手,踩在凳子上,居高临下眨巴眨巴眼睛望着底下问:“我咋没干人事?” 乐芽毫不客气地指指身后:“你怎么瞧瞧那边,可怜的巫少将军都快死了,你还在这瞎折腾!能不能下来帮帮我们?” 无端被戳中,“快死”了的巫少将军绿着一张俊俏的脸,趴在床头充满怨念地朝赫连澈的方向伸出手作了个索命的动作。 “快死了?”叶凌漪望向巫远舟,摸摸下巴,沉吟道:“既然快死了,就没必要保护他了,那我正好可以少装点机关!” 闻言,巫远舟可怜兮兮的作哭泣状,抹了抹干干如也的眼眶。 韩世黎一面将药送到快被咒死的巫少将军手里,一边掩唇轻笑看着打趣无比配合的三人,问叶凌漪:“不过,为什么要布这个机关?” “当然是为了保护……”她的眼睛灵动,首先落在了赫连澈的身上,然后义正辞严地说:“当然是为了保护皇上!” 对面戴面具的男人看着她,牵唇微笑,像是捡到了宝贝一样开心。 叶骋瞧着他那傻样,嘴角抽啊抽,猛一拍脑门:好吧!无量天尊,果然是情人眼里出西(西)红(施)柿! 其实事实是——叶凌漪闲来无事的时候想起了自己在竹林被人用机关暗算的事情,然后她就开始思考古人究竟是怎么设置机关的。 这么想着想着,一时手痒,她忍不住就要自己亲手试试。 其实她忙碌了一下午,像这样的半桶水机关,隔壁官员的院子里早就被她设下了一堆。 然后就竖起耳朵,美滋滋地听着那群老古板时不时传来几声凄厉大吼——“谁这么缺德在门上放水?”“老夫的腰啊!哪个黄口小儿在暗处耍用弹弓?给我出来!哎哟!” 叶凌漪听得真是要笑岔了气。 正所谓君子报仇十……天不晚,这群老古板欺负她是个小女子在先,这下总算知道她的厉害了吧?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由坊全文字更新请收藏本站域名: 防止遗忘,或在百度搜索“坊”,谢谢大家捧场! 第九十三章 挟持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圆月高悬,撒下皎洁光辉,银霜似的布满了百家巷的屋顶,并于地面留下一片黯然的阴影,四面寂静无声,飘逸花香的暖风里偶尔传来几声春虫的嘶鸣,萤火轻舞,翩翩然落于屋后矮树茂盛的叶片间,于叶片上投下几星幽幽绿光。 矮树站在自己扶疏的影子上,风一吹,带动满树清香,摇曳了一地形状各异的碎银般斑驳婆娑的月影。 明暗交接处,倏忽一道矫健的黑影跃上屋脊。 朦胧月色,映得那双凝聚着杀意的双瞳粼粼微波,脚步极快,风一样踏碎屋顶银霜,径直朝几个陪同皇帝试疾的官员居所移动而去。 却还没等及近,就远瞧见一个娇小的身影正趴在屋檐边往下瞧,一边瞧还一边发出愉快的笑声。 计划有变,男人不得不先站住脚步。 匆匆藏到屋脊后,定睛一瞧,竟是她? “哎哟!究竟是哪个不长眼的黄口小儿?敢如此恶作剧?可知老夫是皇上跟前的中枢大臣?”屋檐下传来老耆暴怒嘶吼的声音,听上去简直是恨不得要吃人了。 可还没维持几秒,紧接着暴怒嘶吼又转为了杀猪的哀嚎:“哎哟,老夫的屁股啊!” “哈哈,你个老泼皮,让你再小瞧女子,让你再大言不惭!这回知道姑奶奶的厉害了吧?” 趴在屋檐边的女子压低声音自言自语,作势扬起拳头,隔空朝底下挥了挥。 得意擦擦鼻尖,旋即露出了孩子般阴谋得逞的笑脸。 远瞧着那精致侧颜笑靥如花,青丝若瀑的女子,即使身着男装也难掩灵秀脱俗的气质。 什么时候开始,她从一个豆芽菜般的少女成长为这样耀眼的存在了? 唐略不由看呆了,眼中原有的肃杀一瞬间被惊讶取代。他甚至开始好奇在她的眼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能让她展露这样由衷的笑。 顺着她的视线方向望去,虽瞧不见底下发生了什么事,但耳畔传来的一声声惨叫却已经告诉了他答案——她是在捉弄那群老臣。 联想到竹林里那个杀气腾腾、善于取巧的女杀手,这样孩子气模样的她,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唐略的嘴角毫不自察泛起痴醉的微笑,连同那双深邃的眼睛里的光芒都变得柔软了。 心里,好像有什么被融化。 这种感觉太粘人,以至于令他心跳加速,一时忘记了自己的处境。 警惕的神经被放松一刹那,脚下微动,不慎踩碎了瓦片。 “啪嗒”一声,掺和在老官员的惨叫声里,听上去竟然还是那么清晰。 唐略顿时浑身一凉,暗道:不好! 趴在屋檐边看戏看的不亦乐乎的叶凌漪听见了细微的动静,骤然收了脸上的笑,缓缓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一颗心不由提了起来:“谁在那?” 空荡的屋顶只有风声,无人回应。 叶凌漪觉得非常奇怪,极尽视力所能望过去。 只见月色银白,屋脊后面隐约可见有人的影子晃动。 鬼鬼祟祟的样子令叶凌漪不得不提起了防备,捏紧腰间的配剑爬起身,缓缓走向屋脊,冷喝:“我再问一遍,是谁在那?出来!” 唐略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快被发现,暗自后悔自己太鲁莽轻率,竟然犯了这样低级的错误。 眼下若要将任务继续下去就非得杀了发现他的人。 但对手偏偏是叶凌漪。 他实在不愿意与她出手,只能暂时作罢今夜的刺杀计划,先行撤离。 然而就在唐略转身要从屋脊上跳下去时,女子已然出剑朝他劈了下来。 习武之人感知到背后的杀气,几乎是本能的做出避让动作,待她失去重心前倾到自己眼前时,再击出掌,狠狠击中了女子单薄的肩上。 这一掌大概用了五成内力,击出的瞬间,唐略才回想起来对方是叶凌漪,可惜招式已出便像泼出去的水,就算他再后悔,要想收回都已经晚到不可能了。 叶凌漪不敌唐略,被一掌击中肩膀,受到掌力推搡,身形不受控制地往屋檐边缘退去,整个人像是被风吹起来的纸片,眼看着要摔下屋去。 “青鸢!”反应过来,瞳仁蓦地收紧,唐略慌忙伸出手去,却连她下落的衣角都来不及捉住,就眼睁睁看着她摔了下去。 “青鸢!” 唐略不由焦急,奋力嘶吼,猛一咬牙,竟坚定地纵身一跃跟着跳了下去。 令叶凌漪始料未及的是,就在她掉下去的一刹那,有个人跳下来拉住了她的手,将她护着,生生以自身躯体铺作肉垫,为她挡下了所有伤害。 二人重重砸在地上。 “呃……” 男子因承受了两人份的重力砸地,一瞬忍不住发出痛苦的闷哼。 叶凌漪赶忙起身。 再低头,瞧见因疼痛蜷缩在地上的那人,仔细一看,竟是唐略? 惊愕了片刻,见他皱眉捂住肋骨的部位,叶凌漪慌了,也顾不得去想他为什么会在夜晚出现在这里。 想将他扶起来,又怕自己触痛了他的伤处,一时手足无措。 “唐略,你还好吧?” 她满眼的彷徨与内疚。 唐略镇静心神,勉强忍住痛意,白皙的面孔因此泛起了细密汗珠。 “快扶我起来!” “啊?”叶凌漪愣了片刻,忙不迭点头,长长“哦”了声。 依他言,叶凌漪把唐略从地上扶起来,问:“唐侍卫,可需要找大夫?” 看来她是真的重了。 看他被自己压的面色逐渐发青的样子,叶凌漪竟然十分自责。 唐略摇摇头,勉强露出一丝轻松的神情:“这就算是还你上次在竹林受的伤吧!” 他在提那件事的时候,叶凌漪已经忘的差不多了,毕竟好了伤疤忘了疼嘛。 “你说那件事啊?都过去了。”叶凌漪无所谓的摆摆手一笑了之,心道:反正那陷阱也是她自己主动踩进去的。且如今她还不能与梁后反面成仇,如此长久便要与唐略抬头不见低头见,总不好因为这些事而变得尴尬。 “青鸢?” “青鸢妹子?” 二人沉默的间隙,陈三十竟然扶着面色虚弱的赫连澈过来了,后背一同前来的,还有一众手持火把的武将郎。 这摆出的架势明显是来抓人的啊! 陈三十上下打量唐略一眼,佩服道:“赫连大人果然料事如神,说防贼寇还真来了个贼寇,青鸢妹子,你尽管放心,有我们呢!” “你怎么出来了?韩姑娘呢?你身子还在恢复,怎么能出来呢?”叶凌漪没想那么多,只是皱眉,看了扶着赫连澈的陈三十一眼,就要走过去。 可就在这个时候,却被人一把扯住了手腕。 唐略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着急青鸢的呼喊会将赫连澈招来,回忆他在太后面前信誓旦旦的承诺,刺杀刘侍郎的任务哪怕是被一人发现了,他也只能一死以谢其罪。 难道今夜的任务只能以这种形式收场吗? 叶凌漪低头看看自己被抓紧的手腕,又看看唐略,只觉得男人看着她的眉目间似乎蕴藏着一丝不甘。 至于这丝不甘到底来自哪里,她还无从得知…… “放开她!” 饱含了威胁的冰冷嗓音来自赫连澈。 他盯着他,面具后面的眼睛仿佛射出了千万支冰冷的羽箭,一时萧然的肃杀之意摄人心魂。 岂知唐略身为一个亡命之徒,见多了血腥残酷早已抛弃了常人的感知,又哪里会被他威慑住? 仿佛就是要与对面那贵公子唱反调,赫连澈越是让他放开她,唐略越是顺势把她往自己怀里带,又及时将她转了个方向,面朝赫连澈与陈三十。 附耳低语:“太后说了,若是今夜我被人发现,唯有一死以谢罪。” 叶凌漪震惊,瞪大眼睛。 唐略似乎很满意她的反应,又说:“不过我还不想死,你能帮帮我吗?” 帮? 叶凌漪暗自怀疑唐略所指的这个“帮”字的性质,却也不反抗。 “你放心,我绝不会伤害你的。”唐略的声音就在耳畔,听起来竟然十分真诚。 鬼使神差的,叶凌漪任由他掐住她的脖子。 唐略:“赫连二少,拿她的命换我的自由如何?” “你有什么资格与我谈条件?” “确实,”唐略认证点点头,“你有人有兵器,我只有孤身一人,可你别忘了,我手里可握着她的性命。” 赫连澈微眯起眼睛,漆黑瞳孔里充满了危险的神情:“你敢动她一根汗毛,我定将你碎尸万段!” 唐略嗤笑,并不把赫连澈放在眼里:“赫连大人恐怕忘了,我是太后的人,打狗还得看主人呢!如今我不过要求条生路并不想伤人,你若答应,自然两厢皆好。” 他的眼睛直勾勾定在赫连澈身上,那样子像是在提醒他莫忘记自己的身份是太后的人。 赫连澈的眸色冰冷,权衡了一番,抬手说:“我放你走,不过你得记住,你若是伤她一根汗毛,就算你逃到天涯海角,我一定将你揪出来碎尸万段!” 唐略擦擦嘴,邪笑一声,表示允了。 “让他走!” 随着赫连澈一声令下,武将郎缓缓分成两拨,让开一条路。 唐略挟持着叶凌漪从那条大路上走过,不过他却并不打算履行诺言将叶凌漪放了,就这样一直挟持着她,退到武将郎身后。 赫连澈很快察觉出端倪,大喊:“拦住他!” 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唐略的功夫了得,屋上摔下来的痛感早已经过去了,刚才他不过是在伪装罢了。 目的就是为了勾起叶凌漪的恻隐之心。 其实从赫连澈出现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改变了主意,决定要把她带走。 所以在众人回过神时,唐略挟持着叶凌漪已经逃远了。 “给我追!”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由坊全文字更新请收藏本站域名: 防止遗忘,或在百度搜索“坊”,谢谢大家捧场! 第九十四章 换命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若要说东京城春日美景有哪些著名之处,还是当属主街道两边栽种着的雪樱,都是有些年头的老树,自主街道两侧延绵数里之外,树冠皆高于街面可见之建筑。大概是因花得名,雪樱是一种极其美丽的花朵,花朵团簇,花色如雪洁白,常常盛放于春末万籁俱寂的夜,满树挤满枝头的艳丽之花远远瞧去像是积雪堆砌成树的形状,仙术般令人叹为观止。 然后伴随着第二天清晨第一缕阳光撒在东京城的街道两侧,仿佛整个世界都亮了,人们竞相走出家门欣赏这花开热烈,绵延不绝的美景,望着主街仿若一夜焕新,覆雪皑皑而爆发出喟叹。 那种给人的巨大惊喜感及视觉上的冲击都是非常强烈和壮观的,恰似岑参笔下的那句诗“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相同的是人们面对绝美景致时的激动心情,不同的是诗句里是采用了比喻来描绘雪景,而这里却是真的春风,一夜吹开千树万树的花儿,像雪一样令人眼前一亮。 以往没有痘疫时的东京城,春日月夜总能吸引些文人墨客三两聚集树下,耐心的等着花开美景,赏花对月,一时诗兴大发总能说出些寄情托思的佳词精句。 而此时又正是花开热烈的好时候,银子般的月色均匀分布在大街小巷,满目雪白,然而树下却是再没了闲情雅致的墨客文人身影。 满树繁花只有枝头夜莺独自欣赏,啭着歌喉配合无声月色仿若谱出一支最凄美的歌曲。 夜色宁静,歌唱中的夜莺如陡然预感到了变动,“扑簌簌”地扇动翅膀朝圆月飞去,翅羽之风惊落枝头的花瓣,雪一样纷纷扬扬落下。 雪樱树下,一队人打马飞驰在树影中,如一道闪电从人烟稀少的街道划过,一路跑得飞快。 领头男子阴沉着面色,踩着马蹬扬鞭狠狠打在马儿的后臀,飞驰速度因此骤地加快。 月光从繁密花间挤下来,落到绸缎一样扣在镶玉银冠中的墨发上盈盈流光,一身月牙长衫随风猎猎,腰间系着犀角带将他的身材修饰得极为挺拔和完美,犀角带下则扣着上好的羊脂白玉,尾端坠着黑色绦子,夹杂着几片调皮的花瓣肆意飞舞。 马背的颠簸时不时引起剧烈咳嗽,男人皱眉,好看的眼睛因此多了丝烦躁,玉筷一样的手指微蜷,挡在唇上,却仍然抵挡不住汹涌而来的咳意。 因为接种痘疾还没恢复的关系,赫连澈的身体还很虚弱,薄唇没有血色,短短几天时间整个人好像都瘦了一圈,一咳嗽好似就要从马背上栽下去了。 紧随其后的飞马上,陈三十心有不忍,几次欲劝他停下来,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了。 此时大家都心知肚明,不找到被唐略劫走的叶凌漪,他怎么能善罢甘休? 而据当时正在喂马的马夫所说,亲眼目睹唐略劫走叶凌漪后将其击晕,又抢了马夫的马,一路往城门外飞驰远去。 可唐略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叶凌漪一没权利二没势力,没有可以用来敲诈钱财的理由,且陈三十听说劫匪是个不得了的大人物身边的侍从,这就说明不会是为了钱财劫人。各种理由想遍了都觉得不太可能,只剩下一个……难道是为了劫色? 细想一番再次否了这个猜测,既然是大人物的侍从,自然要顾及主子的名声,怎么敢如此明目张胆做出摸黑主子的事?除非他真是不想混了打算破釜沉舟。 陈三十想不通,往前打量一眼,只见斑驳树影里,银色面具后那双眼眸沉寂着森森寒气,像是要吃人般可怕。 城外无垠荒地,十几座坟茔孤独的沉默在月色里,坟头已经长满了野草。 坟前躺着一个容貌清丽的女子,正昏迷着。 凉风习习而来,吹得女子皱紧了秀眉。 幽幽睁眼,只见头顶一轮银盘圆月,星空低垂,月明如昼,未有丝毫烟云痕迹。 揉揉发软的后背支起上半身,忽见一劲装男子单膝跪在自己身边。 面对坟荧,俊美容颜间满是痛苦之色。 这下女子彻底傻眼了,这是哪里?她怎么在这?唐略不是假意挟持她换取自由吗? “我改变主意了。” 正待叶凌漪陷入震惊的时候,唐略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 叶凌漪怔怔瞧着他。 唐略亦将眼睛放到了她身上,然而那双眼正毫不保留的向她传递着多种情绪,饱含痛楚、犹豫、挣扎以及怨恨,一一闪过。 叶凌漪不明所以,一时发懵,然后才想起来问:“你在说什么?还有,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为什么带我来这里?你不是说不会伤害我的吗?” “是啊!”唐略的唇角勾起一丝笑,俊美容颜带着浓浓的嘲讽,“你认为我在伤害你吗?我是在救你!” 这话从何说起? 叶凌漪呆呆的看着唐略,摇头:“你疯了!” 说罢,她起身要走。 却被单膝跪地的人拉住了手。 他仰视着她,眸瞳里清晰倒影着星星和月亮,看起来明明是那么漂亮,眼底的神色却一点点变得悲哀:“你知道这里躺着的,都是什么人吗?” 叶凌漪瞧向周围大大小小十几个坟荧,皱眉,非常直白地回:“死人!” “死人……”唐略重复着她的话,垂下头低低发笑,笑声充满了怨念。 再抬头,他的神情里多了戾毒,狠声道:“都是我亲手杀死的人!” 叶凌漪瞧着像个疯子一样的唐略,皱眉甩甩手,却没能成功将自己从他手里解脱出来。 “所有人只道苍狼士是梁后培养的杀人机器,杀人如麻,却不知道在杀人机器的背后站着的是个多么可悲的人!”他的声音忽然平静了很多,无力的样子像是在叙述陈年往事:“这些年梁后真的让我杀了很多人,为了达成她的各种目的,我开始不择手段,无论对方是老者、妇人甚至嗷嗷待哺的孩子,只要她让我杀,我就杀!因为除了替她卖命杀人以外,我不知道我还有什么继续活下去的理由!只有杀人……唯有杀人才能证明我真的活着,当看着那些被我杀死的人临死前狠狠瞪着眼睛,掐着我的脖子诅咒我不得好死的时候,我都觉得他们说的很对,是的,我早该死的,若是与唐家一起死在了那场大火里,如今也不必苟延残喘,每日像条摇尾乞怜的狗一样,为了在梁后那里换取一点点可怜的价值而满手鲜血浑身业障!” 唐略失神,神情不再是往日她见到的那般一本正经、拒人于千里之外,倒是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被自责和罪恶感折磨得体无完肤。 “你到底怎么了?”叶凌漪察觉到不对劲,蹲下身瞧着男人。 失去焦点的眼眸逐渐重新聚焦,看着她,他忽然笑了:“我真羡慕你,明明也在苍嶷山那种鬼地方九死一生,却偏活的比我们其他人更乐观自在,你一定不知道我从第一眼看见你就觉得你很亲切,好像从前认识你一样,心里某处奢想着你就像另一个我自己,而不是如今我这样的行尸走肉。” “唐略?” 素来话少的人一旦打开话匣子,开始滔滔不绝,真是给人一种极为不好的预感。 “我没事,只是累了。”男人清隽容颜间的笑容充满了疲惫,望着天际,慢吞吞地说:“这条路我不想再走下去,不想再杀人了。” “你究竟在说什么?” 她越迷茫。 唐略没再看她,云淡风轻地开口道:“你走吧!离开这里!我想,比起我这副鬼样子,你更能活的好好的!所以我把你带出来了,希望你能逃离那个地狱,走得远远的,永远不要再回来,永远不要再回到血雨腥风里来!去过些普通的生活,平平淡淡过完一生。” 看着他在提及普通生活时,眼底流露出来的渴求与绝望十分深切。 叶凌漪的心间那抹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我希望我死后,你能将我和他们埋在一起,到地下我再向他们赔罪。”最终唐略朝她温和一笑,蓦地松开她的手,将她推远,飞快从怀里取出一件利器。 月色明亮,映照得利器寒亮如水,光芒从她的眼前一掠而过。 叶凌漪猛地惊醒,暗道不好。 幸亏她的反应灵敏,抬手及时打落了他朝自己落下的短刀。 愤怒地将男人推倒在地,厉喝:“你真疯了还是喝醉了?莫名其妙把我带到这里来就是为了看你自杀?你到底发什么神经?” 唐略愣住,片刻发出痴痴低笑,仿佛压抑多年的痛苦与罪恶如今只剩下这一个宣泄的出口了。 正如梁后交代的那样,万一事情败露,他只能一死。 其实他大可以瞒着梁后再刺杀一次,以他的功夫,想要得手并非什么难事。 只是相比梁后给他的命令,唐略其实更需要的是一个解脱自己的契机。 这个契机是他在挟持叶凌漪的一瞬间发现的,一方面他迫于想结束自己毫无意义、充满罪孽的悲惨一生,另一方面他觉得自己一条烂命能换得她从地狱里解救出来,这是一桩看起来十分有利的交易。 所以他劫走了她,目的是带她离开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离开那些踩在他们躯体之上的权贵。 内心深处,他是把她当成另一个自己的,所以拿他的死换她的生,就好像冥冥之中看到了重生的希望,尽管这是非常疯狂的思想,但这么做他并不觉得有什么可惜的,举起刀的一刻也没有任何临死的真实感,反而觉得得以解脱的心灵异常轻松自在。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由坊全文字更新请收藏本站域名: 防止遗忘,或在百度搜索“坊”,谢谢大家捧场! 第九十五章 活着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已近深夜,寒露加重。 微凉湿润的空气里弥漫着泥土的气息,四处飞舞着幽绿色萤火虫,星星点点栖息到柔软的草叶上,待脚步微动,又惊得从二人间飞起,一窝蜂涌向苍穹,如月色蝉纱里燃起了幽绿暗火,如梦似幻的美好。 “唐略,你明明知道就算你死了也无济于事,这些人再也回不来了!你这样又是何苦呢?” 叶凌漪叹息一声仿佛裹挟着两世的无奈,蹲下身,正视神情颓靡的男人,心里忽然开始同情起他来。 “你今日去百家巷是去杀刘侍郎的吧?” 她的声音轻轻的,音色听起来十分悦耳。 钻入唐略的耳朵里时,却叫他的心神都为之动荡了。 男人不由抬头,深邃眼眸填满震惊看着她,仿佛无声地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此前明明只有梁后和他还有梁后身边那个心腹林嬷嬷知晓今夜刺杀刘侍郎的计划,自己从没有向任何人透露,梁后更不可能,林嬷嬷又是梁后心腹,靠梁后才在宫里有了一席之地,决断不会背叛梁后。 就算百家巷里的人猜到宫里会派人去刺杀支持皇帝亲政的主干骨,他们又是怎么知道时间是今天?且叶凌漪与赫连澈二人与他一样都是梁后的人,大可以对他视而不见,为什么会带人来捉他? 叶凌漪将他充满疑虑的样子收入眼底,笑了:“你一定非常好奇我怎么会知道你去百家巷的目的,我可以告诉你,其实是皇上收到了一个消息,有人向他透露梁后或派安插在皇上身边的亲信暗杀刘侍郎,令支持亲政的官员群龙无首,却没想到派来的人是你。” 其实准确来说李元麟收到的消息是说梁后或将派皇帝身边一武将于今夜刺杀刘侍郎。 书信上虽没有指名道姓说武将是谁,其意直指赫连澈的居心却也让人心知肚明,可赫连澈与李元麟一直同在一处,并未收到过来自梁后的所谓的密令。 且收到的书信也并未署名。 这难免令人怀疑送出消息之人其背后的动机不纯,赫连澈名义上是梁后器重之人,这事虽没人到李元麟面前去挑破却早已是众所周知的,试想什么人最不愿意见到他得势手握权力?赫连澈一旦被处置,最得意的又是谁? 答案无疑是昭然若揭的。 赫连注那只老狐狸存心将李元麟视作不作为、胆小懦弱、善于猜忌的无能皇帝,以为梁后一届无知老妇真的会愚蠢到听从他的建议派出赫连澈,更以为李元麟身为一位君王不能主政,长期处在梁后的压迫下势必已经变得嗜血恣睢,一定会为了宣泄对梁后的不满而宁杀三千不放一个。 赫连注太过心高气傲、自以为是,然而事实正像一面照妖镜,将他过头的自负变为一种极可笑的愚蠢模样暴露在人前。 另一头,梁后千算万算,未料及赫连注真的会狗急跳墙,竟给李元麟送消息,以此摆她一道。 由刺杀刘侍郎一事可见,梁后与赫连注这对貌合神离、互不信任的一丘之貉都瞧轻了对方。 不过,也正是因此才令李元麟瞧见了一个契机:如今梁氏党羽内讧,人人自顾不暇,梁氏距分崩离析似乎只差了临门一脚,而梁后一面要压制皇权发展,又与太师互相忌惮,还要在朝中周旋,三方齐进,再管起梁氏党势来实在有些分身乏术,心有余而力不足。 李元麟想着,或许这就是机会,他可以先培养太师的势力,利用赫连注实现制裁梁氏的局面,只要踹下那临门一脚,待到梁氏母党土崩瓦解,他要对付一个太师就简单太多了。 要达成这个目的必须先有计划。 于是,这个夜晚李元麟与赫连澈商议出来的对策是先演一出“太师遣使送信”的戏给太后的杀手看,让太后知晓自己被太师出卖,以此达到分剥两股势力的目的。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事有意外,唐略竟会在屋顶邂逅叶凌漪并主动放弃了刺杀刘侍郎的计划,掳走了她。 藏在屋顶的叶凌漪也没有想到杀手会舍弃更容易得手的后窗而选择出现在屋顶,更加没有想到一无所有亦无所惧的唐略平日深受梁后器重,如今却成为了她亮出的底牌与弃子。 至于为什么这么说。 毕竟刺杀有风险,若是成功则矣,若是唐略技不如人被反杀或因被生擒而行动失败,无论哪种情况,唐略必定沦为弃子,梁后位居高位自然可以撇得一干二净,没人敢说什么,而身为弃子的唐略必定少不了一死。 如今看来唐略不过也是个彻头彻尾的可怜虫罢了。 所以说叶凌漪同情他,并不是同情他像个懦夫一样一心求死,而是就算他对梁后忠心耿耿也摆脱不了一颗弃子的命运。 可眼下若要达成李元麟与赫连澈之前的目的,唐略不仅不能死,还等想办法让他回去向梁后报告太师秘密向皇上传递信息的事情。 都怪意外来的太突然,令想到这个办法的主角二人失去了上场演戏的机会,现在看来只能靠她了。 美眸飘过一缕观察之色,叶凌漪略加思索了片刻,又说:“从前听林嬷嬷说过自苍嶷山下来的,多半是家里人死绝了只剩自己走投无路才上的苍嶷山,所以苍狼士无所畏惧。可是唐略,你真是太傻了!你以为你死了,或者将我捞出来远走高飞,就一了百了了吗?你可别忘了,名义上你与我还是太后的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太后怎么可能找不到我们?且就算是你死了,在太后眼里也是毫无意义的!别傻了!你真正需要思考的问题是,你死了最心痛的人是谁?难道你想让你逝去的双亲在地下也不得安宁?想让唐家最后一人也彻底灭绝?还是,你想害我一辈子躲躲藏藏过着非人的生活生不如死?” 她的训斥一字一句像针一样深深扎进唐略的心窝。 他的脸色瞬间苍白,被月光衬得如雪一般,忽然感到眼前一片模糊,脑海回忆起往事,熟悉的画面流水一样从他的眼前划过——有一夜落魄、化为焦土的唐府,有不成人形的逝者,还有在烈火灼烧下,他的父亲撕心裂肺的痛苦模样…… 一幕幕犹如利刃在狠狠鞭挞着他的身心,那触痛五内的感觉太剧烈,仿佛要将他的灵魂都一起打散了般。 也许是哀大莫过于心死,他就这么枯坐着,眼里空洞虚无,再没了半丝生气。 叶凌漪知道他是回忆起了过去,趁机说:“当然,你可以为了自己的自私而选择放弃生命,但你得想想你的双亲,想想他们愿意看见你死去吗?难道你就不能为了让逝者安息而活着?” “为了逝者……活着……” 那双眼抬起来看着她,茫然。 叶凌漪朝他流露出善意的笑,道:“你说你奢想着我是另一个你,你说你不知道还有什么理由继续活下去,可你为什么不趁现在做你自己,为了亲人而好好活着?” 她的话音停止在男人逐渐亮起来的眼睛里。 他就这么定定看着她,好像在看最耀眼的太阳,只一眼就像要把她烙印在自己的心里般,那么深远。 叶凌漪被盯得直犯别扭,正想着再说点什么缓解一下尴尬的时候,倏忽听到马蹄轰隆狂奔而来的巨大声音。 借着月色远远望去,只听一道粗犷男音冲跑在最前头的男子喊:“赫连大人,别再往前跑了,再跑可就要出东京了!” 月色下,领头男子一身华衣猎猎翻飞。 叶凌漪虽然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感觉到他一言不发的样子充满了凛冽的肃杀之意。 是赫连澈与陈三十他们追来了。 叶凌漪皱眉,一把拉着唐略躲去坟荧之后。 “皇上的随从也来了,被他们发现你可没什么好果子吃,待会儿我出去,你就躲在这里不要出声,待我们走了以后你再离开!” 她说话的时候,唐略仍是痴痴地模样,看着她好像就回不过神来了,正如叶凌漪初见唐略时故意调戏他的样子。 叶凌漪忍不住竖起秀眉,加重了语气:“傻愣着做什么?我与你说话,好歹你也吱个声啊!要不我刚才的话都是对牛弹琴了?” 实在气不过,叶凌漪起身要离开。 唐略及时捉住她的手。 叶凌漪回眸,对上了唐略认真的眼神:“谢谢!” 他只有两个字,份量却沉甸甸的。 叶凌漪微愣,随即露出莞尔微笑。 明亮月色拢成薄纱将无垠原野笼罩其中,女子扭头,目色复杂地看了周围大大小小的十几座坟荧一眼。 旋即回头,加快脚步,纤瘦的身影小跑几步,迎上正往这边过来的人马,挥手大喊:“赫连护卫使,三十哥,我在这里!” 马队飞速及近,奔跑在朗朗星空下。 苍穹之上没有半片云朵,只一轮圆乎乎的月亮与璀璨星河相互呼应。 轰隆蹄声消失在无垠原野上,马蹄踏飞无数尘埃,雾气似的扑面而来。 叶凌漪被呛得直咳嗽,只好以手挥尘。 被勒住缰绳的马儿骤然站住脚步,“呜呼呼”掀起前腿仰天嘶鸣,却还没等将前腿放下,马背上的人就迫不及待地跳了下去,冲破尘埃,精准无比地将女子抱紧在怀里。 陈三十等人拉紧缰绳坐在马背上,看着傻站在尘埃中心相拥的两个身影,长吁一口气,纷纷露出了微笑。 第九十六章 底牌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什么?他竟敢……” 金碧辉煌的宫殿里爆发一声怒吼。 美妇人双眸噙恨,暴怒拂袖,将食案上摆放整齐的精致器皿全部扫摔下地。 其中一只碧玉金足酒樽狠狠砸中男子的胸口,再落下地,由碧玉组成的三足部分立即摔断,碎片飞溅,贴着他的脸颊飞过去,立即划出了一道血口子。 鲜艳的红色顺着轮廓滑落,“啪”一声滴在宫殿冰冷的金砖地面 男人面无表情地捂住发疼的胸口,低头,连眉头都未皱一下。 “来人,去把赫连注给哀家找来!哀家要和他当面对质!”梁后气得面色发青,一身华美长袍亦随着气极的身子微微抖动。 身边大气不敢出一个的小太监眼瞧太后狠狠瞪着一双布满凶光的眼睛盯着自己,吓得浑身一个激灵,连连应“是”,就要退出去。 唐略却在这时发声制止了他:“等等!” 梁后微眯起眼睛,正要质问,唐略马上就说:“太后息怒,此时手里没有证据,贸然请太师来恐有不妥!” “哀家要拿一个下臣而已,岂需要证据?难不成他赫连注真要反了天了?”梁后甩袖冷哼,不可一世的表情。 唐略眸色沉沉,自昨夜里与叶凌漪分别后,他多少是想明白了一些事情的,主要还得多亏了巫远舟,唐略回想起在竹林里见过他,当时他是一身随从打扮,然后又在百家巷见到他与赫连澈及大臣站在一起,且见之与赫连澈关系不错的样子,一点也不像随从与主子,倒像是朋友。 巫远舟那边虽不见得认识唐略,但当时察觉到有人在观察他,眼神立马闪躲起来,当时唐略还觉得挺诧异,现在怎么想怎么都可疑。 于是唐略进宫前特意亲自去查了,这才知道南巡队伍里根本没有赫连澈的亲信,至于身边跟着的那位也根本就不是什么随从,而是大名鼎鼎的巫作崮将军的独子,正儿八经的巫少将军,听说自小与赫连澈交好。 唐略在打听巫家这位少将军的同时,顺便听说了关于巫家老太君的传闻——巫家名扬天下的祝由术! 祝由术是什么?听说是可以创造幻想的一种本事,厉害的甚至可以篡改人的记忆。 唐略犹记得自己向梁后阐述苍狼士那个内奸是如何诋毁她,赫连澈与叶凌漪又是如何无辜的时候,梁后那张气极了的脸,下令让他彻查内奸口里所谓的民间义气组织,动用所有苍狼士与民间的梁党势力,查到如今却半点头绪也没有,就好像内奸口里的民间义气组织是凭空捏造的。 昨夜再一想,他就明白了,原来巫家的少将军继承了巫老太君的本事,竹林里那出戏是故意演给他看的,目的大概就是为了洗清赫连澈与叶凌漪的嫌疑。 至于为什么要洗清…… 恐怕是因为赫连澈与叶凌漪早就倒戈皇帝那边了。 不过唐略并不在乎,更不打算告诉梁后,从前他的人生只有仇恨与杀戮,在一切变得毫无意义的时候是叶凌漪点醒了他,将他从深渊里拉了上来,如今他想明白了,他要活着,要替唐家人……更要替他自己活着! 而叶凌漪就像他看到的一轮太阳,是她重新点燃了他黑暗人生的火焰,照亮了他前行的道路。 所以在梁后与皇帝之间,无论叶凌漪的立场是哪一方,他都会坚定的支持她! 既然她选择留下来,他便重新回到梁后身边,她想让他向梁后传递太师的消息,他便与太后说了。 唐略隐约猜到他们是想用离间太师与梁后的办法达到分散势力的目的,但一旦梁后与太师真的当众撕破脸皮就会有两种可能,一是太师否认再找个替死鬼,那么他们通过他传递给梁后的消息将变得无意义,二是太师承认送消息的事,但此事主要针对的是赫连澈,只要太师认错,梁后一时也不能将手握重权的太师如何,之后太师只要再做几件讨好梁后的事,说不定两方势力反而更加牢固。 所以要达成目的不能一时心急,只能徐徐图之。 思量了片刻,唐略虔敬道:“太后莫忘了,太师身后还有朝臣,太后若轻易处置了太师,恐有损朝堂威声,令朝臣不满。” 这句话的意思很简单,就是指如果梁后轻易杀了赫连注,那么赫连注的权党不会轻易善罢甘休,势必要对她起异心,一旦局面发展成那样,对她来说绝不是好事。 梁后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气得又砸了好些价值不菲的瓷器古玩。 唐略就这么挺直腰杆跪在满殿碎片里,眼睛都不曾眨一下。 另一头的太师府内,雕梁画栋的深庭后院,一面巨大的琉璃影壁墙将会客偏堂与寝居隔开,自影壁后一道圆形拱门,步入其中可见门内开阔,修剪整齐的草地上有几条小道,铺满鹅卵石通向各自主人家的寝室。 其中一条小道旁养着葡萄藤,藤架上爬满了绿茵茵的葡萄叶,藤架下却一声声传来了婢女凄惨的求饶声。 “别打了!褚少爷饶命!奴婢再也不敢说您的坏话了!求褚少爷饶命!”头发凌乱的婢女被打得浑身是血,双唇发白,趴在地上明明已经没了力气,可为了求生不得不拼尽全力爬到男人的脚边,晃晃他的裤管,乞求怜悯一般,咬着下唇,用那双充满热泪的眼巴巴看着高高在上的男人。 她竟向他乞怜? 男人半躺在藤椅上,一副闲适的表情,闭着眼唇边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摆在双侧的手指在藤椅把手上轻轻敲了敲,手持棍棒的家丁立马一窝蜂涌上来,将浑身是血的婢女拖开。 又是一顿痛打。 奄奄一息的婢女疼得浑身都在发抖。 男人睁开眼,眼底一片愉悦。 缓缓起身走到婢女身边,抬脚狠狠踩中婢女的脑袋,微微俯下身,仿佛享受胜利的果实般,露出了魔鬼般的微笑:“下次可得记住!我可不是你们爱惜贱婢慈悲为怀的粼少爷,谁敢和我作对我就弄死谁!” 最后一句话是从赫连褚的牙缝里挤出来的,连同表情一起变得狠毒恣睢。 婢女再没了半丝力气,鼻青脸肿的倒在地上只用嘴唇无声地说着“饶命”。 赫连褚冷哼一声,终于移开脚。 嫌恶啐了口,稍偏离视线,瞧见赫连注形色匆匆往主寝院走去。 赫连褚脸色一沉,跟着往前走了两步,忽然又想起什么,未回头,话却是对那群家丁说的:“对了,这贱婢赏给你们了!无论你们想怎么享用都行,就是不能让她活过今天!” 顿了顿,又说:“记住我说的话,是赏给你们所有人,我最讨厌有人不领我的情,懂了吗?” 身后家丁闻言纷纷色变,为了保住小命只好齐刷刷跪地告谢。 魔鬼的眼里浮现出恶意的微笑,终于抬步往赫连注的寝院走去。 推开用来作书房的耳房门,赫连注正负手背对着门。 赫连褚走进来,关上门,小心唤了声:“父亲!” 赫连注没回头,也没答应。 赫连褚询问:“发生什么事了?莫非是给皇上送信失败了?赫连澈没没处置?” 听他问,赫连注才慢慢转回身,叹了口气:“倒并非这回事,只是据宫里的探子所说,太后并非派赫连澈去刺杀刘侍郎,而是另一个心腹,由此可见太后对我们已经有所防备,加上今日似是行动失败,太后在殿上发了很大的脾气!这样一来,我们在皇上那没捞到好处,又在太后这失了信任,这一步棋怕是下烂了。” “父亲怕什么?刺杀失败是太后自己的失误,又不是父亲的错,太后若听父亲的,哪里多出这么多事?再说咱们给皇上的信上并未署名,想必他们也抓不到什么把柄!” 也许是赫连褚的安慰奏效,赫连注眉头的愁绪舒缓了些,复叹息一声:“只是可惜了这大好机会,竟没能把赫连澈打下去。” “父亲别急,来日方长!”赫连褚的表情阴损无比,咬牙狠声道:“总有一天,儿子一定会亲手杀了那杂种!” “为父就是忧心啊,皇帝最近就要回朝了,太后那边势必有所动作,加上如今赫连澈名义上是护驾南巡的功臣,就怕一回来,太后就会迫不及待以此为名对赫连澈进行论功行赏,到时候再用这股势力来对抗为父,到时候于我们来说就不是好事了。” “父亲怕什么?咱们手上不是还有杀手锏吗?”赫连褚提醒。 赫连注微敛眸子,沉思起来。 他当然知道赫连褚的意思是什么,他的杀手锏就是赫连澈身边的那个小丫鬟——青鸢。 他可是少数知晓她身世中的其中一个,只要他告诉她杀她全家的人是梁后,那个小姑娘一定会为他所用。 只是还未到山穷水尽,值得现在动用她吗? “不如让那个贱婢醒醒神,趁所有人不注意,替咱们去杀了赫连澈或是那个老太婆都行,父亲觉得呢?” 赫连褚的主意打得实在太高。 赫连注不由多看了他一眼,一时并未说话,只在心里琢磨着:让她利用身份之便去杀了太后?这行得通吗?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由坊全文字更新请收藏本站域名: 防止遗忘,或在百度搜索“坊”,谢谢大家捧场! 第九十七章 甘雨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谷雨,一场甘雨如期而至。 淅沥沥下着,如珠帘散落,打落娇艳春花,掉在青石铺就而成的街道上升起白茫茫水烟,将无数建筑与姣好春光尽数遮掩其中。 水汽蒸腾的百家巷里,李元麟漫步在雨中,若有所思地慢慢走过窄小的巷子、白色的楼墙,温柔美好的面孔上凝了层银粉似的细小水珠,飞溅的雨水打湿了他身上单薄的明黄色深衣衣角,留下一片暗色痕迹。 年轻的小婢女撑着伞,亦步亦趋跟在身后,动作艰难地踮起脚,为他遮挡这场春日不算友好的大雨。 “皇上,还是回去吧?韩大夫说过您身子才刚痊愈需要安心静养,可千万别受了风寒!” 婢女诚惶诚恐地开口,额角冒汗,目色殷切。 怎知李元麟就像没听见她说话,继续往前走。 婢女只好继续跟着,偏是他生得太过修长,打伞竟也成了艰难的体力活。 婢女暗暗叫苦。 好在身后及时冲过来一个纤细的身影,挤过来偷偷给小婢女使了个眼色。 婢女这才如获大释,眼神感激的任由清丽女子将举着油伞的手递过来替换了她的位置。 红唇微漾,女子悄悄笑了,又转头朝身后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挥手屏退了随行的几名侍从与宫女。 待到只剩他们二人,女子踮起脚,仅以一手绕到皇帝面前遮住了他的眼睛,故意将嗓音粗重化:“猜猜我是谁?” 她的手很小,仅以一手还未完全遮住他的视线。 皇帝无奈,叹息一声,将眼前小手拿下,声音温沉如风:“什么时候如此胆大妄为了?青鸢!” 他故意将她的名字咬得很重。 “嘁!”叶凌漪无趣地放下手,暗自呢喃了句:“还不是见你有点不开心,想逗逗你嘛!” “你说什么?”李元麟没听清她说什么,正要转身,叶凌漪连忙以手制止了他。 “先等等!” 李元麟看着头顶微微倾斜抖动的伞,心里正猜想着她在自己身后做什么,忽然肩头一沉。 是她将一件披风披上了他的肩膀,因为二人身高的差距原因,左肩披风披得不太平整,叶凌漪只好又主动绕到他身前为他整理。 李元麟低头,视线落在自己肩上忙碌的小手上,心头瞬间一热,抬头目光灼灼看向女子出落得越发姣好的容颜。 又听她自顾自絮叨:“皇上的身体才刚见好,此时是万不能受风寒的。否则,隔壁那群老头又得指责说是我这个贴身侍婢失职失察,不懂照顾,没准再告到太后那里去,我可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皇上?” 见他没有反应,叶凌漪抬手在那双星眸前晃了晃。 李元麟回神,目光稍偏,忽然瞧见朝自己倾斜的油伞,及她被雨水淋湿的肩膀。 浓眉拧紧,抬手将油伞接去的瞬间不慎连她的手一起握住。 手心温度惊人,叶凌漪一愣,迅速将手抽出。 李元麟的表情亦凝住。 一时之间,二人的气氛有点尴尬。 叶凌漪只好干笑两声,转移注意力道:“如今东京城的痘疾形势已经大好,多亏了韩姑娘呢!皇上一定得好好褒奖她才是啊!” “嗯!” 李元麟淡淡应了声,又说:“你的功劳也不小,我记下了,告诉我喜欢什么,待回宫后一并赏给你就是了。” “真的?” “朕说到做到!”这里他故意将自称由“我”改成“朕”,表明君无戏言。 叶凌漪一喜,立马毫不客气狮子大开口:“那我要宅子,票子,车马,仆人还有……” 绞着衣角,故作羞涩小声道:“美公子。” “你看把朕赏给你如何?” “这……不好吧……”她这是存心与他逗趣。 “那么,说点实际的如何?”李元麟皮笑肉不笑的保持着绅士风度。 叶凌漪吐吐舌头,终于正经起来。 皱眉沉吟片刻,突然想到了,说:“不如皇上赐我一件神兵如何?” “神兵?” “就是那种特别拉风的神兵,最好是能飞檐走壁那种,我瞧赫连大人的袖子里就藏着一件,可惜他太小气,看都不肯给我看一看!” “拉风?飞檐走壁?”李元麟瞧她的眼神越来越古怪。 叶凌漪才想起来,老古人哪里知道拉风是什么意思?飞檐走壁那种无上轻功亦不过是人们将遐想搬上了电视荧幕罢了。 干笑两声,解释:“就是那种特别威风的神兵!” 这么说,李元麟才缓过神来:“威风凛凛的神兵自然是有的,先帝征战沙场曾自西域带回来几件绝世神兵,均名为长柄偃月刀,净重七十斤,长六尺。” 六尺,也就是说快两米,加上重量七十斤,关键是还不止一把…… 李元麟他老爹,该不会是捅了红脸关二爷的老巢了吧? “你喜欢,回宫我便赏给你就是了。” 回过神,李元麟的话钻入耳朵,叶凌漪突然吓了一跳,连连摆手告谢。 还是算了吧。 重七十斤,长两米,她怕到时候不是她耍刀,而是刀耍她。 “对了,我还没问过你是怎么想出这个控制痘疾的办法的?” “啊?” 叶凌漪被李元麟的问题问的措手不及。 “就是指以毒攻毒的疗法,先得病后愈病,且你又是如何得知人一生只会得一次这种病?” “这……” 叶凌漪傻了片刻,复而讪笑:“我是听我一个朋友说的!” 朋友?她从苍嶷山下来,受身份限制根本没认识几个人,哪来的什么朋友? 李元麟略有疑惑,刨根问底道:“哪个朋友?” “皇上不认识的!”叶凌漪迅速回答,立马又转向街道边静默在雨水中的雪樱,心虚地故作惊讶:“哇,皇上快看啊!那边的花好漂亮!” 漂亮吗? 李元麟带着深深疑惑的眼睛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瞧向街沿,只见雨水将满树茂密的雪樱花浇垂了脑袋,挂着水滴的花面齐刷刷向下,雨水的重量将雪樱树整体压得四分五裂,又显得花束稀疏,与晴日里那蓬勃向上的芸芸之姿相比相差甚远,更实在算不得漂亮。 尽管如是,李元麟还是撑着伞,站在花树下与她一同欣赏着雨打落花的情景。 地面水烟如流云拂动于脚边,二人心照不宣地保持着沉默。 殊不知,此时停在不远处的马车上,正有个人撩开车帘,瞧着花树下那对静默的人影。 “你还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 李元麟突然开口。 叶凌漪抬眸瞧着李元麟的侧脸,显然是对他突然提起的事情没什么印象。 李元麟轻轻笑了,转向她,修长食指在她的眉心落下一点,温柔的长睫轻轻垂下,提醒她:“便是当初你为赫连澈向我求那瓶至极珍贵的冰莲玉花膏时答应我的事。” 叶凌漪想了想,老实点头。 “你答应了要做我的人……” “等等,皇上!”叶凌漪以手挡住李元麟接下来的发言,表示疑问:“原话好像不是这么说的吧?” 什么叫她答应了要做他的人?这孩子是变着法的占她便宜吗?当初李元麟的原话明明是让她从太后的阵营转入到他的阵营,怎么就变成做他的人了? 李元麟抿唇笑开,笑容迷人,好似将周围的烟云全都遣散了:“你还记得便好。” 叶凌漪将他看着,心想:也不知这厮好端端的提这么一嘴是什么意思。 想问,又看李元麟别开视线去看花,到嘴边的问题又咽了回去。 夜晚的时候,韩世黎做了一桌子药膳,笑眯眯的给大家下了邀请,请大家品尝。 叶凌漪嘴馋,趁着主家几个大佬还没来,伙同叶骋偷吃了一小口。 然后就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匝吧匝吧嘴仔细分辨味道,片刻,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僵住。 随即行动十分一致地将嘴里的药膳吐了出来,又连着擦了好几遍舌头。 那苦中带咸,咸里又泛着腥的东西是什么?对味蕾简直是令人惊叹的破坏性伤害啊! 二人表情夸张地擦舌头时,正巧遇见韩世黎又端着一只砂锅进来,砂锅里面黑乎乎一片。 “怎么了?” 女子美目神情温和,娇艳红唇带着笑容,见大小两人猛刷舌头还以为他们哪里不舒服,放下砂锅就要为他们查看。 叶凌漪连连摇头,与叶骋后退几步,眼瞧砂锅里的东西还时不时咕噜往上冒泡,二人纷纷露出了惊恐的表情,艰难咽了口唾沫,又指着刚端上来的砂锅,问:“那是什么?烧开的沥青吗?” 一种难以言喻的气味在空气里肆意飘散,二人怀疑:她该不会是在拿他们试药吧? 说真的,光看韩世黎长得美又那么温婉柔娴,叶凌漪简直以为端上来的这黑乎乎的东西是什么珍馐美味,要不是她亲自尝了尝…… 叶凌漪与叶骋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 “沥青?”韩世黎觉得奇怪,再顺着手指的方向一瞧,释然一笑:“当然是药膳啊!这是何首乌炖红枣枸杞,有增强心脉血气的功效,那边是凉拌鱼腥草,亦是清热解毒、健脾消食的佳品。很好吃的,趁他们没来,你们先尝尝?” 韩世黎是真的很喜欢药材,连在介绍药膳的时候眼睛都是发光的。 说要趁着没人,请他们先尝尝的表情更是可爱,那样子仿佛有人会与他们抢一般。 叶凌漪与叶骋却是不敢恭维的,讪笑着,直接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 “真的不尝尝?” 韩世黎充满期待的样子逐渐多了丝失望,那楚楚可怜的样子简直令人窒息。 叶凌漪脑子转得飞快,突然想到一个办法,竟把藏在自己身后的叶骋拖出来,推到韩世黎面前说:“韩姑娘,我看不如这样吧!小孩子还在长身体,让他先吃,我……我再等等其他人!” 不等韩世黎说话,叶凌漪紧接着又道:“我想起来了,皇上还让我给他喂马呢!我去去就回!” 说罢一阵风一样冲了出去。 韩世黎追出两步,大喊:“不用急,我准备了好多药膳呢!够吃的!” 话音根本没有落下的机会,叶凌漪便不见了踪影。 韩世黎惊叹于叶凌漪狂奔的速度,然后反应过来:喂马不是马夫的工作吗?什么时候皇上也管起了马夫的工作? 叶骋作为可怜的炮灰,与韩世黎面面相觑,心里忍着想要咬死叶凌漪的冲动,虽是不情不愿,但也不能驳了韩世黎的面子,只好留下来接受无情的摧残。 狂奔离去的叶凌漪冲出巷子,差点撞上迎面过来的赫连澈。 “去哪?” 赫连澈不明所以,扶住莽撞撞上来的人。 叶凌漪抬头,满目同情,安慰般拍拍他的手臂,只说了句:“好自为之!” 然后抽出手逃一般冲马厩跑了。 赫连澈瞧着她的背影,感觉莫名其妙? 马厩里,停下脚步的女子拍拍胸脯,照铺满甘草的草垛坐下。 看着马夫动作娴熟地刷马、喂马,然后提着木桶准备离去,笑着与她打招呼:“青鸢姑娘,用马吗?” 叶凌漪哪里会骑马? 讪笑着摆摆手,马夫也就离去了。 望向夜晚灰暗的天际,突然眼前一黑,一股异香钻入鼻腔,旋即天旋地转…… 另一边,提桶走在百家巷巷子里的马夫遇上了赫连澈,见其面色不太好的样子,便好心问了句:“赫连大人,身子不舒服吗?” 赫连澈回想起韩世黎的一桌药膳,胃里突然一阵翻涌难受,面色更不好了,嘴上只说:“没事!” 马夫点点头,要走。 “对了,青鸢在马厩?” “是啊!青鸢姑娘在马厩看马呢!” 看马…… 赫连澈突然有些想笑,她本就对马一窍不通,哪里是在看马,分明是无处可逃了。 “赫连大人?”马夫见他憋笑,越觉得奇怪。 赫连澈摆摆手,就往马厩去了。 可待他走到马厩时哪里还有叶凌漪的身影? 偌大个马厩里只有甘草凌乱的痕迹,像是发生过什么意外。 赫连澈察觉到异样,表情骤然沉冷,目色如电望向不远处的墙头。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由坊全文字更新请收藏本站域名: 防止遗忘,或在百度搜索“坊”,谢谢大家捧场! 第九十八章 目的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雨后的夜晚寂静,云开月明,照亮大半个东京城。 夜幕下,空旷的街道上一辆马车骨碌碌转动着车轴,七拐八拐地转到了一个破落宅门前停住。 几个早就等在门前的人动作麻利跳上来,将叶凌漪抬起,然后丢下马车。 手脚被绑起来的叶凌漪以后背完美着陆,摔得生疼,好像脊椎骨都要断裂了。 皱眉,却还没来得及呼痛一声就再次被人抬起了起来。 由那些人动作的颠簸感觉来判断,抬着她的人像是上楼梯又下了楼梯,最终再次松开手,毫不留情的将她丢弃在地上。 被连摔了两次的叶凌漪痛得龇牙咧嘴,心里简直忍不住想要骂人,要不是嘴巴被布条绑住她真恨不得问候一下这些人的祖宗十八代!什么绑匪嘛!简直是没有一点技术含量! 这时,终于有人将罩着她的麻袋解开,又去了她嘴上的封条。 刹那一股自由的风钻入胸腔,叶凌漪不由深深呼吸,由于长时间被人用麻袋兜着,沉浸在黑暗之中,突然眼前一亮竟有些不适应,视线暂时还是模糊的,朦朦胧胧只能瞧见自己面前伫立着一个黑影及一团微弱的火光。 黑影挥挥手,将她绑来的那群人唯命是从,匆匆退下。 然后听一道沉缓浑厚的男音响起:“叶蓁蓁,你可还记得这个名字?” 由声音可判断出此人年纪不轻,只是有点耳熟,像在哪里听到过这声音似的。 叶凌漪没有表现出很多的好奇心,用那双尚且模糊的眼睛左右看看,眨巴眨巴眼睛,故作无辜地对黑影说:“你在和我说话?” “废话!除了你还有谁?” “可我不叫叶蓁蓁!你们是不是抓错人了?” 赫连注穿着一身黑色斗篷,微显花白的发藏在斗篷连帽里,双眸射出鹰一样锐利的光紧紧盯着地上正揉眼睛的女子,企图瞧出一丝端倪。 可她的样子却并不像是在说谎。 难道是在苍嶷山上的时候遭遇了什么,失忆了? 赫连注不由提起了几分怀疑。 视线逐渐清明,叶凌漪停下揉眼的手,定睛一瞧才发现自己正身处一个废弃已久的宅院里,四周都是残垣断壁,而对面一盏青灯前站着的,不正是权倾朝野的赫连太师嘛! 叶凌漪皱眉,思量着这个老东西突然抓她来该不会是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她替赫连涂报仇吧? 心下起了防备,面上还是装作惊讶,然后谦卑地垂下头去行礼说:“奴婢拜见太师!” “叶蓁蓁,你仔细看看这个宅子,你当真不认识?” 赫连注还是用叶蓁蓁的名字称呼她。 叶凌漪虽不知这老头搞什么名堂,倒也支起身子,左右看看,当目光游转到影壁墙边的时候突然愣住,一瞬间脑海里蹦出了许多画面——锦绣华府里两个年龄相当的女孩正前追后赶的嬉戏着,不远处的老耆摸着胡须满目慈爱地看着两个女孩,倏忽天地巨变,风云诡谲,一伙提刀的不速之客闯进来见人就砍,全府上下哀嚎四起,方才嬉戏的小女孩其中之一被老耆拖走,另一个却被歹徒砍倒,摔进血泊里朝被拖远的小女孩伸出手,绝望哀求地看着逐渐远去的祖孙二人,然后逐渐死去,老耆将女孩藏进泔水桶里千叮万嘱让她切莫出来,可天空劈下巨雷时她还是忍不住掀开桶盖爬了出来,却没想到等待她的是刻骨铭心的画面…… 血……满院子的血汇聚成汪洋…… 暴雨,刀子一样切割着她的每一寸骨肉,仿佛要将她碾碎……痛,痛得无法呼吸…… 那种不适的感觉由脑海蔓延到现实。 叶凌漪不由皱眉,难受地蜷起身子,紧紧捉住衣襟大口大口喘息,浑身止不住地发抖。 看着她,赫连注露出了满意的神情:“你终于想起来了吧?不过,若是没有想起来也没关系,我可以告诉你。” “你……”叶凌漪此时浑身冷汗如雨,再顾不得与他虚与委蛇,死死拽着自己窒得厉害的胸口,瞪着赫连注,狠声道:“你究竟想做什么?” 她知道此刻她的难受全部源于身体里的另一个人的记忆,虽然这些都不关她的事,但毕竟现在二人共享一体,赫连注要伤害另一个人亦便是伤害她叶凌漪。 “别紧张,只是想帮你回忆一些陈年旧事而已,”赫连注不屑地扬起嘴角,“这个宅子曾经的主人叫做叶璟,原是三军都统内大臣,因罪犯谋逆被抄家!而你,便是叶璟的孙女,叶蓁蓁!” 揪着自己衣领的叶凌漪在听到叶璟这个名字的时候愣住,突然想起了最初遇见叶骋时赫连澈说过的话。 叶骋是三军都统内大臣叶璟的孙子,叶骋还有个失去音讯的姐姐,而她……这身体的原主叫叶蓁蓁,祖父也是三军都统内大臣叶璟。 叶凌漪在脑海中列了列顺序,然后得出了一个令人的结论——她附身的这个身体原主竟然是叶骋的亲姐姐! 世上竟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现在算算应有四年了,四年前因叶璟罪犯谋逆,叶家被抄家,全府上下除了被送上苍嶷山的你以外无一幸免。此后,外界传言是我赫连注为了铲除政敌故意构陷叶璟,可从没人知道内幕,更没人知道杀灭叶家百余条性命的,和把你送上苍嶷山的人……其实是太后!就因为你的祖父曾在朝堂上谏,劝太后交纳政权退出朝堂!” 看她趴在地上难受的样子,赫连注眯起眼睛,笑得很和煦,继续道:“其实太后早就决定了要你做她的棋子,她要用你的手和血来助她完成她的野心!所以,你应该恨她!因为她是你的仇人,包括你父亲、母亲、祖父还有叶家百余条人命,甚至是你的自由全部葬送在了她的手上,她手里沾满了你们叶家满门的鲜血!” “你到底……想说什么!” “没什么,你不觉得你应该为死去的叶家人做点什么吗?比如,报仇!” 赫连注的脸上凝聚着阴鸷,叶凌漪却从中看出了算计。 平白无故的怂恿她报仇,无论这老头子的目的究竟是什么终究都不是好事,她不会让他如愿。 强压下身体的不适,叶凌漪勉强一笑:“太师在说什么请恕奴才听不懂!” 赫连注挑眉,神情莫测地默了片刻,说:“你倒是可以选择装傻来苟且偷生,难道不怕我现在就杀了你?到时候你们姓叶的一家子可就算是绝后,就算你想报仇也永远报不了了!” 威胁她? 怎么古人都喜欢来这套? 叶凌漪咬住牙关:“太师有什么不妨直说!” 赫连注稍抬起下颚,再次笑了:“我就喜欢与聪明人说话,直说便是本太师需要你为我做一件事!” 说着话,赫连注从怀里摸出一包东西:“我知道皇帝近两日便要回宫,太后定会召见你,我需要你把这个下到太后的饮食中!” “这是什么?” 她下意识问出一句。 赫连注眯起眼睛:“切莫忘了我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抓你来,亦能随时杀了你,所以我交代的事情,别问,只管照做便是!” “太师说笑了,若是太后服用此物后身体抱恙,奴才便是万死难恕其罪!奴才还年轻不想死!” 叶凌漪也不傻,他手里的东西无论是什么,定会对梁后的身体产生变化,万一梁后有个什么好歹,她不就成了谋害梁后的千古罪人? 总不能让这个老头把她当枪使。 见其有意拒绝,赫连注只好说:“只是一些补神安眠的东西,无伤大碍,你只管给太后服用!” 还补神安眠?这老头是真当她傻? 叶凌漪撑起身子,笑:“太师能不能容奴才仔细想想?” 赫连注骤然冷脸,振振衣袖:“你以为今日我找你是让你来与我商量的?告诉你,今日摆在你眼前的只有两个选择,一是活着出去为我做事,二是现在就死!” 眸光骤然狠戾,再想起赫连涂的死,赫连注不由恨得咬紧牙关,凶神恶煞的样子显然已经动了杀心,但他也明白,要杀她此时还不是时候,至少得等她把这慢性毒下到太后的饮食里,待太后中招他有了一击制胜的筹码才行。 反正只要太后的势力凉了,再除掉刘侍郎,剩下那个年轻懦弱的皇帝再想要主持朝政,没人支持的话根本不足为虑,到时候朝堂就是他赫连注说了算!他想杀谁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事实证明赫连注想的太美,从根本来说就是个见识狭隘的自大庸碌之辈,他自以为自己能取代梁后继续挟天子以令诸侯把持朝政,他不仅小瞧梁后,小瞧了李元麟,更擅自将自己摆在了一个不败之地。 所以如今也把叶凌漪想的太傻,在他看来她的一身本事纵然再好,也不过是个初出茅庐心智未全的小丫头,再说女子自古软弱本就不成气候,一旦脱离了赫连澈的保护,他断定她一定会轻易被自己左右,如今这副满不在乎家仇族恨的嘴脸一定也只是给自己下强心剂,装出来的罢了。 于是这自以为是的想法很快就被付诸了行动。 当然,现在的赫连注永远想不到他日后的一败涂地,输便是输在这刚愎自用的愚蠢和自大上。 叶凌漪看出了赫连注眸子里涌动的杀意,脑瓜子转得极快,决定先服个软,寻求机会脱身才是上策。 于是笑说:“太师莫急,诚如所言,太后是奴才的仇人!奴才定是想要报仇的,无奈身份悬殊,恐无机会接触膳食。” 赫连注转换了神情,得意从他的脸上一闪而过,好像早就猜到了她会因为怕死而服软,说:“本太师相信,只要是你想办的,一定能办成!” 故意矮下身子,重重拍拍她的肩膀。 赫连注一副很明显是在给她出难题的样子,意思是“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反正一定要完成交代的事!” “对了,以防万一,我还准备了这个!”说着,赫连注又从腰间的囊袋里取出一颗鲜红的药丸凑到她面前。 叶凌漪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这老东西该不会是为了控制她特意准备了毒药吧? 这么想了,果然…… “把它吃了!”赫连注说。 叶凌漪笑容僵硬,下意识往后退了退,问:“敢问太师,这是什么药?” 赫连注并不回答,只朝门边喊了声:“来人!” 两名配着刀的侍卫立马从门外走进来,朝赫连注作揖行礼。 赫连注以眼神示意,侍卫便心领神会地取下药丸,一人擒着她的肩膀不让她乱动,另一人负责将药丸往她嘴里灌。 叶凌漪立马反抗,却无奈双手被绑着,想要站起身又被身后的侍卫摁着。 遂心里一万个不愿意,但无力反抗只得含泪眼睁睁地咽了下去。 末了,侍卫才放开她。 得以自由的叶凌漪立马干呕,可惜却晚了,那药丸已经顺着喉咙下了食道。 赫连注得逞,扬起嘴角,这才解释说:“这是本太师命人专门研制出来的一种能令人肠绞剧痛的药,听闻发作起来最痛时能令人吐血身亡,不过你放心,这药的药性发挥得极慢,服下并无影响,只要你乖乖的替我办好事,解药自然就能给你。” 因肠绞剧痛而吐血身亡?算是食药倒流吗?这是个什么惊天地泣鬼神,阴损邪恶的死法? 叶凌漪惊愕瞪大眼,心里骂道:我靠你个生儿子没P眼的老家伙! 在心里直接问候了赫连褚,然后咬牙切齿极力将满腔愤怒压下去,笑:“即是如此,奴才一定竭力办好太师交代的事情!” 她这样说,赫连注才肯让人松了她的绑。 将那包东西交给叶凌漪以后,又威胁说让她别耍花招,末了才放她走了。 出门的时候,叶凌漪忍不住回头看了身后那残破不堪的宅院一眼,再垂目瞧着自己手里那包东西,头顶突然泛起一阵晕眩。 起先她只以为是因跪太久了才产生的不适感,所以并未在意,可当她凭借着自身判断走到主街道的时,那种眩晕感逐渐强烈到令她不得不扶着墙壁才能往前走两步。 摇摇脑袋,叶凌漪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变重,五脏六腑火烧般灼热,浑身冒了层虚汗,一种无名的兴奋涌上心头。 就在这时,模糊视线里有火光移动。 叶凌漪抬起头,那边的人似乎也正好发现她,于是大喊:“青鸢!” “狼丫头!” “青鸢妹子,可算找着你了!” “青鸢?你怎么了?脸怎么这么红?”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由坊全文字更新请收藏本站域名: 防止遗忘,或在百度搜索“坊”,谢谢大家捧场! 第九十九章 相认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叶凌漪并没有回答,扶墙的身形摇摇晃晃,神情恍惚、眼神迷离宛如吃醉了酒,往前踉跄两步眼看要摔倒。 “青鸢!”乐芽惊呼,首先过来将她扶住,瞧她脸颊红扑扑的样子,拧眉对身后一众人道:“她这是怎么了?还以为出了事,难不成是有心事,所以瞒着我们自己去喝酒了?” 陈三十不明所以,瞧瞧神情严肃的赫连澈,不由打了个冷噤,暗暗给乐芽使眼色示意让其闭嘴,又赔笑说:“什么心事不心事的,太夸张了!俺想许是一路舟车劳顿,青鸢姑娘跟俺一样,馋了罢了。” “是吗?”乐芽表示怀疑,凑近嗅了嗅,觉得很奇怪,“可她身上并没有酒味啊!” 没有酒味却像是喝醉了酒?难道是只喝了半口就醉了,所以不足以沾染酒气? 这下陈三十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一群不明状况的人面面相觑。 脑袋靠在乐芽肩上的叶凌漪迷醉地望着沿街的雪樱花瓣被风吹落,雪片一样漫天飞舞然后以极慢的速度纷纷扬扬降落。 她的视线随着花瓣一点点垂下,终于抬起头,眼睛在一片模糊中只见到了对面那个眼神严肃,薄唇紧抿的英俊男子。 疾风劲厉,无数花瓣贴着地面形成湍急尘暴自二人间奔流。 她遥望着他,扬起嘴角痴痴地笑,张开双臂,满心欢喜地唤:“阿澈!” 这一声彻底惊呆了众人,皆在心底怀疑:这两人的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就连赫连澈也被她反常的样子惊住。 众目睽睽下,张开双臂的叶凌漪逐渐加快脚步以他为目标跑去,跑到离他极近的时候,突然单腿发力,用力一跳,整个人悬空,朝他压了过来…… 惊愣中的赫连澈下意识反应伸手捞住她,令她的双腿架在自己腰部两侧。 然后众人视线里,叶凌漪竟像条八爪鱼一样吸附到赫连澈的身上,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又像条小狗一样照着颈窝是又啃又亲,好不亲热的样子。 围观所有人皆快惊掉了下巴。 陈三十张大可以塞下鸡蛋的嘴巴,默默挡住了叶骋的眼睛,岂料那小子避开陈三十的手竟悄悄偷看,捂唇窃笑。 另有乐芽与刚刚赶到现场的巫远舟愣住,瞧着亲昵的二人,掩不住心里的痛楚酸涩,满目黯然。 “青鸢!”赫连澈僵直后背,仰起下颚避开抱着自己就啃的女子。 喉头猛地上下滚动,唤她名字时声音已经掩盖不住充满了迷醉的沙哑,温柔细语:“别这样,周围还有很多人呢!” 她才不管旁人那么多,似乎不满意他的避退,赌气般嘟长红唇,双手扳过他的脸,迫使赫连澈与她对视,看着他然后满意地扬起嘴角傻笑,闭上眼,红唇就要照他的唇边压下。 赫连澈的喉头再次上下滚动,幽邃双瞳紧紧盯着眼前不断靠近自己的双颊绯红、气息致命撩人的女子,强忍下心头的狂乱躁动,硬是转开脸,誓死不从。 “阿澈……”女子从鼻子里发声,拖长尾音若蚊蝇般呜鸣,明显是在撒娇。 眼前人娇憨可爱的模样简直令赫连澈矛盾到了极点,一面心花怒放,另一面简直欲哭无泪。 纠结一番,最后只好暗自郁闷:为什么每次她的醉态与平时相比都像换了个人,总是耍流氓调戏他行非礼之事?且非礼也就非礼吧,为什么偏偏要选在这么多人瞩目的情况下?但凡身边没有这些碍眼的,他也不至于这么束手无策、苦不堪言! 他无所表示的态度让醺醺然的叶凌漪彻底不高兴了,拉长脸自以为用尽全身力气扬起手,手掌“狠狠”落下,拍在他的胸口却是软绵无力的,不仅如此,在这种情况下她的这个举动非但没有任何攻击性可言,看起来反倒像是一只纯情的小绵羊在魅惑调戏他。 赫连澈本着坚守阵地的原则,咬紧牙关打死不看她,转眸望向天。 岂料这时有双小手一根根掰开他搂住她的手,然后盘在他腰间的双腿骤然一松。 叶凌漪气鼓鼓从他身上跳落下来,不料脚跟发软,身体控制不住往后倒去。 好在有人眼疾手快揽住了她的腰肢才令她幸免于难。 “嘿嘿,阿澈……” 女子后仰着身体,傻笑两声,只感到头重脚轻,晃晃沉重的脑袋再定睛细看着他,迷离双眼光芒逐渐灿烂,抬起双臂攀上他的脖子,收短了二人间的距离,就势将嘴唇送上去吻住他。 众人一阵愕然,纷纷惊瞪眼睛,眨都不眨一下,生怕错过了这精彩画面的细枝末节。 相比之下,围观的陈三十就腼腆太多,感觉没眼瞧下去,只好干咳一声,招呼周围:“都别看了!转过去转过去!” 旁人只顾盯着那亲密的二人,哪里还听得见陈三十说话? 只有叶骋像个小大人,摸着下巴笑嘻嘻对陈三十说:“没想到狼丫头还挺大胆的嘛!” “去去,你个小屁孩子懂什么!”陈三十羞得老脸通红,忙拉住叶骋遮住他的眼睛,匆匆转过身去。 那边,被强吻的赫连澈陡然撑大眼,漆黑眸深处涌动着的除了惊愕更多的是深深的欢跃。 得逞后,叶凌漪终于才肯放下手臂,心满意足地换了个姿势,紧搂住他的腰,将脸贴上他的胸膛,呢喃了声:“好吃!这一大盘都是我的!” 好吃?还一大……盘? 她到底在想着什么?这是把他当成某种可口的菜肴了吗? 赫连澈哭笑不得,真想知道她是喝了多少酒,竟连酒味都没沾染就醉成这样了。 侧脸贴在他怀里,幽幽睁开眼,正好瞧见叶骋做贼似的探头偷瞄她。 “叶骋!”叶凌漪一惊一乍地直起身子,抬手指住一脸无辜的叶骋。 在赫连澈猝不及防的时候,离弦的箭一般朝叶骋冲去。 叶骋感受到了巨大的惊吓,还以为她非礼完赫连澈又要来非礼他了,吓得呜哩哇啦乱喊一通,拔腿要跑,却被叶凌漪无情的先一步擒住了手臂。 她的力气奇大,被禁锢着的叶骋竟是丝毫动弹不得,只好扯着嗓子悲催地大喊:“救命啊!妖怪吃小孩了!” “嘘!” 眼神迷离,双颊烧得如烙铁般鲜红的叶凌漪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捉手臂改成了捉肩膀,神秘兮兮道:“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我不要听!不要不要!”叶骋大喊,一手捂住嘴巴,一手遮住耳朵,就怕一个搞不好自己的清白就葬送在了她手里。 “我刚刚去了叶家,就是那个三军都统内大臣叶璟的家!”她特意交代。 捂住口耳的男孩在听见自己祖父名字一刹僵住,像快木头一样,定住不动了。 然后又听叶凌漪拖着沉重的尾音,继续说:“赫连注告诉我的,说我的本名叫叶蓁蓁,我的祖父叫叶璟,我们一家是被人害死的,还有我被送上苍嶷山都是仇人梁……”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叶骋就立马捂住了她的嘴,神情凝重仿佛猜到了她接下来要说出名讳的那个人不简单,很有可能这一说出口就会为她惹来杀身之祸。 与此同时,身后的赫连澈也震惊,神情滞住,随即冷若冰霜:果然是赫连注那老狐狸掳走了她! 叶骋不敢相信她说的话,冷着脸厉呵:“休想骗我!你最好老实交代,是不是赫连老贼有什么阴谋所以故意让你来骗我?要不然这些日我与你日日相处,怎么不见你早说你叫叶蓁蓁?若你真是我阿姐又何需赫连老贼来告诉你的身份?你又怎么会不记得在叶府时的事情?” 叶凌漪好似不服气,推开他捂住自己的手,没好气地大喊:“我怎么不记得?好多事我只是暂时模糊了记忆,有些我还是记得的!” “那你说,你记得什么!” “我记得……记得一群人闯进来四处大砍大杀,杀死了和我差不多大的婢女,然后祖父拉着我藏进泔水桶里,可是等我出来时所有人都死了!都没了……”说着说着,她的声音变小,神情颓然瘫坐在地,陷入沉思。 想起那个洛神大典的梳头婆子,倏忽眼神一亮,又说:“哦对了,还有程妈妈!替我梳头的程妈妈……她还活着!” 当叶凌漪提及这个程妈妈的时候,叶骋眼睛里的难以置信褪去了些许,鼻尖骤地泛起酸意,眼眶一热,眼泪差点掉下来。 想来,那个程妈妈在叶家没有遭遇灭门之灾时算是府里的老人,叶骋虽自小被送到玉清宫,但对这个程妈妈还是有所知晓的,她是侍奉阿姐的婆子,极擅长梳头,叶骋犹记得很小的时候阿姐随母亲去看他,这个程妈妈也是一道跟了去的,阿姐还在他面前大夸程妈妈头梳得极漂亮,还闹着非要程妈妈给他这个弟弟也梳个女子的头式,谁知程妈妈和母亲都不肯,于是阿姐便撒泼打滚的胡闹,当时他还很小,根本不懂阿姐在做什么,只是觉得好玩便跟着一起躺地打滚,母亲拗不过,只好任程妈妈将叶骋一个小男儿打扮成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 “除此之外,你还记得什么?” 叶骋仿佛是为了给自己求一个心安,索求着更多能肯定她就是他阿姐的线索。 “嗯……”叶凌漪眨了眨沉重的眼皮,咬着食指想了想,慢吞吞说:“好像我还有个未婚夫来着,叫什么唐家……” 这一瞬,叶骋再也不加控制自己的激动,替她说:“姑苏唐家!” “啊?”叶凌漪歪着脑袋,表情茫然看着叶骋。 “真的是你!阿姐!” 这一刻记忆中阿姐的模样突然与叶凌漪的样子完美重合。 在场的人皆震惊不已,世上竟有这种巧事吗? 三年多的痛苦煎熬与思念隐忍累积成了满腔的委屈,在这一刻终于爆发,男孩仿佛找到了心灵的寄托,抱住叶凌漪痛哭起来。 此前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心心念念要找的阿姐、他在世上唯一的亲人竟然日日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他甚至为了报仇还差点杀死她! 现在想来真是既后怕又内疚。 姐弟分别数年之久他几乎忘了她的模样,直到叶家被灭门,他苦苦寻找,竟都不知道她去了苍嶷山那样的虎狼之地,不知道眼瞧着叶家人惨死面前当时她是怎么样的绝望与痛苦,更不知道她受了什么样的刺激连自己是谁都忘记了。 叶骋哭的很伤心,仿佛要将他终生的眼泪都倾注在这一刻。 此刻神志算不得清醒的叶凌漪茫然,抬起头与不远处眼神复杂的赫连澈对视一眼。 叶骋才想起什么,擦擦眼泪,抽噎问她:“你刚刚说那赫连老贼拉你去了老宅子,为什么?他对你做了什么?” 闻言,叶凌漪傻笑起来,与寻常醉酒大吐真言的人无异,说:“他想让我去报仇,他给我东西让我给仇人下药,然后给我吃了颗药!” “什么药?” 叶骋与赫连澈紧张地异口同声,二者对视了眼。 赫连澈三步并作两步上来,扶住她的肩膀,看着她一副醺态憨然的样子,这才觉得事情不对劲,伸手探上她的额头,触手果然一片滚烫。 于是皱眉,将她从地上一把捞抱起来,快步走了。 叶骋与众人亦察觉事情不对,立马跟了上去。 韩家老宅里,叶凌漪躺在床上,已经睡了。 她的呼吸沉重,整个人像只煮熟的虾子通红,似是因为身体十分不适,即使是睡着也皱紧眉头。 韩世黎拿住她的手,用银针刺破她的指尖,取了血去验。 然后貌似发现了什么,神情随之凝重,匆匆命人取来纸和笔,利落写下几行字,起身交给陈三十,温言道:“陈大哥,还要劳烦你去药局跑一趟!” 陈三十虽不知叶凌漪究竟怎么了,倒也不敢耽搁,点头,取过药方就出去了。 赫连澈一直守在床边,焦虑双眼一刻也从未她的身上移开,直到韩世黎收了银针包,才问:“韩姑娘,青鸢怎么样?” 乐芽与巫远舟亦满脸担心,上前等着她的回答。 韩世黎动了动嘴皮,还等没说话,另一头的叶骋又晃晃她的衣摆,急得眼眶含泪说:“韩姐姐,我阿姐没事吧?求求你救救她!我好不容易找到她,不能让她有事的!” 韩世黎惊愕于叶骋口中那个“阿姐”,却也没在这个关口说些不相干的话,只温和笑了笑说:“你们都别那么紧张,青鸢吉人自有天相,无碍的!” “可是阿姐看起来很难受啊!” 乐芽附和:“是啊!你瞧她都熟透了,不难受怎么会像只煮熟的虾子呢?韩大夫,你可不能为了使我们安心才这么说啊!” 煮熟的虾子? 韩世黎看了眼可怜的叶凌漪,哭笑不得道:“她真的没事!只是服用了一种慢性毒药……” 话没说完,叶骋与乐芽便配合无比默契,冲到叶凌漪床边,泪眼婆娑地哭了起来。 这回韩世黎真的无奈了,扶额,额角青筋跳了跳。 温婉静娴的大家闺秀突然像变了个人,竟头一次爆发出了怒吼:“能不能让我把话说完?” 床边啜泣的两人骤然收住哭声,望向韩世黎,惊呆了。 “她只是中了慢性毒,不过已经解了!” 啥? 这下不光是那两人傻眼,所有人都呆住了。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由坊全文字更新请收藏本站域名: 防止遗忘,或在百度搜索“坊”,谢谢大家捧场! 第一百章 利用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瞧他们都不说话,韩世黎叹息道:“我知道你们都在担心青鸢,但其实大家不必太过忧虑,青鸢确是中了一种慢性毒,可幸运的是她身体里原有的对抗痘疾之药恰巧可以解除这种毒素,这一点,我想可能给她下毒的人做梦也想不到。” “既然是无碍,可为什么她刚才的样子有点不太正常?”赫连澈坐在昏睡的叶凌漪身边,握着她的手。 一边的叶骋也说:“是啊,阿姐刚才的样子就像一个轻薄良家妇女的无耻醉汉!” 叶骋说的认真,看着叶凌漪。 引得赫连澈侧目,神色震撼地瞄了眼那满脸挂泪的孩子,把他比做良家妇女,把他亲阿姐比做无耻醉汉,这究竟是姐弟关系的扭曲还是精神道德的沦丧? 韩世黎听说她不正常,倒也没有表现出多大的震惊:“这两种药本就互相制衡,加上人体本身的抵抗力会产生一种亢奋的效果,看起来就像撒酒疯差不多,但其实是身体解毒的过程,待青鸢醒来后定会感觉神疲体乏,所以我让陈大哥先去药局去抓安神补气的药来。” 这样说几人才放心。 睡梦中的叶凌漪皱眉,转了个身,有什么掉下地。 赫连澈伸手去捡,才发现掉在地上的是个小纸包,略加思索,想起来她说过赫连注那老贼抓她去是怂恿她报仇,让她给仇人下毒。 至于当年叶璟的事情他也是有所耳闻的,叶家虽是赫连注带人杀灭,但其实背后的原因是梁太后。 据他所知叶家世代清流,叶璟更是个生性戆直刚正的人,最是鄙屑朝堂那些结党奉迎的,这本为他的优点,虽给叶氏带去了荣耀,却也恰恰成了叶家百余人的催命符,当时的梁太后把持朝政,而赫连注的势力还没有到达现在的地步,所以朝堂之上梁后一人说了算,真可谓翻手为云翻手为雨,且梁氏一族能人颇微,多是些自私自利、沟壑难填的蛇鼠之辈,偏是这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不仅在梁后庇护下个个出相入仕,梁氏一族势力更是日渐壮大。 母族外戚乱政祸民,满堂朝臣虽有微词,但迫于梁后权倾朝野也是敢怒不敢言,只好将期望寄于敢忠谏直言的。 其中叶璟算是有些威望的老臣,加上为人刚直,很快就成了朝臣们心中的不二人选。 这很明显就是要把他当枪使,叶骋的父亲为此劝说过不要插手此事,而叶璟却固执的认为只要是对朝堂社稷大受裨益,就算是当出头鸟,他也很愿意成为那个人。 然而事实用血的教训给叶璟上了最后一课,当他站在朝堂上发表对梁后不利的言论时,不是群臣在拥护他,而是他在用叶家百余条命在拥护群臣。 很明显这是不值得的。当梁后用那张美丽动人的脸藏着恶毒笑问群臣有谁和叶璟一样的想法时,那些人只是怯懦地低着脑袋一声不吭,唯恐叶璟会说出他们的名字,明明他们才是始作俑者,却亲手将叶璟一家推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于是那天以后,恨毒了叶璟的梁后让赫连注故意捏造罪名,伪造证据,派人剿杀叶氏全族,目的是杀鸡儆猴以泄她心头之恨。 所以叶家这份仇,赫连注和梁后谁也逃脱不了干系。 如今赫连注要她给仇人下毒,这个仇人所指就很明显了。 只是太后的心机何其之重?凭这点东西也想让她上当? 赫连注明显是算错了,那样精明的人做出这样蠢钝如猪的事情来,真叫人难以置信,难道那老贼急功近利,竟已经等不及要颠覆朝政,自以为给叶凌漪下毒、给梁后下毒,如此轻而易举就能控制一切?若真如此,赫连注怕是气运不长了。 话又说回来,无论赫连注究竟想做什么,竟然给她下毒,新仇旧恨,赫连澈一定是要他拿命来偿的! 就在他失神地看着手里的东西时,李元麟脚步匆匆的进来了。 “朕听闻青鸢中毒了?这是怎么回事?”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赫连澈收了手里的药包,起身与诸人一起朝进来的男人行礼。 李元麟却并不看他们,径直走到床边,眼见浑身发红、气息沉重的叶凌漪,又转眸关切询问韩世黎:“韩姑娘,青鸢这是中了什么毒?” 韩世黎端端有礼,颔首回答:“皇上不用担心,青鸢已无碍!睡醒了就好了!” 李元麟这才放下心来,转眸瞧见赫连澈似有话要说的样子,干咳两声道:“如此便好!朕有些话要同赫连护卫使说,你们先退下吧!” 乐芽与韩世黎面面相觑,只能领着屋里一行人退了出去。 “皇上要同小臣说什么?”赫连澈明知李元麟是看懂了他的意思才故意遣退了大家,这会儿又装傻。 李元麟表示无语:“明明是你有话要说吧?” 赫连澈弯起嘴角:“皇上果然英明!” “行了,你赫连澈什么时候也开始拍马屁了?有话直说!” 赫连澈倒也不绕弯子,将手摊开,给李元麟看了手里的药包:“这是从青鸢身上掉出来的,是赫连注给她的!” “赫连注?”李元麟表情疑惑,挑眉。 “不错,给青鸢下毒的人正是他!目的是为了利用青鸢谋害太后!” “你说什么!赫连注竟想谋害母后?”李元麟震惊,再看赫连澈手里的那包东西,表情已经多了愤怒。 无论那是什么药,赫连注其心可诛。 在此之前李元麟只以为梁后与赫连注只是互相猜忌,如今看来赫连注已经产生了不臣之心。 “没错,赫连注欲害太后已然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他本欲通过给青鸢下毒达到控制她的效果,只是做梦都想不到青鸢服用过治疗痘疾的药,正好解了他给她下的毒。” “此人必不能留!” “皇上预备如何?” 李元麟负手走到窗前,沉眸思考了片刻:“赫连注要杀,但现在还不是时候,要靠他打击梁党势力,不能做的太明显,平白无故与他亲近反而会引起赫连注的疑心,朕还本愁找不到合适的机会与他说上话,如今正好,他不是给青鸢下了毒吗?朕便给他去书信,只说青鸢得了怪病,西朝除了皇宫唯有他府上能人颇多,碍于太后近来身体抱恙,恐扰了老人家休息,只得向太师求助,如此不是顺理成章了吗?” 赫连澈沉思了会儿:“这倒是个办法,如此赫连注便不得不替青鸢解毒,只要他认定青鸢没事,没了控制她的筹码,便不敢再对太后起歪心思,只是皇上有没有想过,为青鸢如此大费周章反而将她陷入了危险境地,试问哪家婢女值得皇上如此挂心?怕只怕是赫连注往后会更加肆无忌惮。” 赫连澈的意思李元麟又怎么不知,一旦这封信送到赫连注的手里便是送给他了一个能拿捏他的筹码,更是将青鸢陷入了危险之中,可要想利用赫连注来实现制裁梁氏的局面,眼下正是最佳时机,所以他只能选择利用青鸢。 但他也知道赫连澈与青鸢之间的情谊,现在首先要稳住的是赫连澈:“你放心!朕可以向你保证,会极尽全力保护青鸢!” 赫连澈又何尝不知李元麟是在给他吃定心丸?尽管他心里百般不愿意,但家国大义总要有取舍,如今的西朝是被蚁虫蛀食的朽木,要焕发生机必须革旧陈新,只有消灭了两党,西朝才能有望重生,所以就算他不想叶凌漪陷入危险却不得不为西朝大局着想。 沉默的二人交换了眼神,皆是毅然的模样。 另一面,太师府书房中。 赫连注眼中带着揣度,仔细阅读着手里一封书信。 赫连褚走进来,遣退了下人,坐到赫连注身边问:“这么晚,皇上给父亲送信,莫不是发现了父亲要对太后……” 赫连注眸色骤然发狠,横了赫连褚一眼,制止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赫连褚识相闭嘴。 赫连注才将手里的书信交给了他。 潦草扫视了以后,赫连褚惊讶了。 “皇上什么也没发现,甚至都不知道那狼崽子是中了毒,几个黄毛小儿还以为她是生了怪病,还求我将府里的人才带去替她诊断!真是愚不可及!”赫连注的脸上浮现嘲讽。 赫连褚挑起嘴唇,邪笑:“这不是正好吗?正如父亲所说,即使一计不成还有李元麟这条路可走。” 原本赫连注的计谋有两个,一是让青鸢神不知鬼不觉的在梁后的饮食里下慢性毒,如此他便能直接威胁梁后,从而控制梁党取而代之,这样的办法是最简单的。二则是利用李元麟,只要取得皇帝信任,控制了他照样能达到目的。自那日在马车上瞧见他二人花树下齐肩并立,皇帝还主动为她遮伞的情形,赫连注就猜到了他们关系匪浅,所以就算上一条路行不通,青鸢不听他的命令他也不怕,甚至不怕她将他要谋害太后的事情说出来,毕竟他是西朝手握重权的太师,一个下贱婢女毫无证据之言,谁会相信呢? 且只要毒发了,李元麟势必要向人求救,而整个东京城因痘疾爆发,好医师都被其他人请走了,能帮他的,只有他赫连注。 只是让赫连注没有想到的是,他给青鸢服下毒才不过几个时辰,这么快毒性就发作了吗? 第一百零一章 太师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去信的第二天,百家巷果然迎来了除皇帝之外的第二位大人物——赫连注。 李元麟为了表示“诚意”亲自候在百家巷口,亲瞧着太师府的马车安稳停于眼前,侍卫将赫连注从马车上扶下来。 “太师!”李元麟主动唤他,声音很亲切,笑得也很和煦,虽然其中不乏些许故作讨好的意味。 老狐狸瞧在眼里,暗自冷哼一声,心下对年轻皇帝的鄙夷更深了层,为了博取他的信任面上却装出好不是望穿秋水的样子,双眼将年轻皇帝殷切望着,竟是一副马上要哭的表情,但恨只恨自己演技太差不能在此时挤出一星半点的眼泪来,伸出手往前踉跄两步,差点摔跪下地,好容易站定脚步,作揖大喊:“皇上!您终于回来了!老臣可是担心了许久!竟不知皇上身陷病区,接驾来迟,还请皇上恕罪!” 他演的倒真像是惦记他许久。 “太师快快请起!” 那老东西是故意装作与他亲昵,这副热情模样,让李元麟已猜出了他有攀附自己的打算。 这样也好,看来往后行事只会更加方便,李元麟当然乐得如此,一切顺水推舟罢了,关键就看他二人谁的棋高一招。 正所谓演戏演全套,既然赫连注以为他是个懦弱无能痴傻好哄的,李元麟自然不能让他失望才是。 便故意拿出副涉世未深的单纯模样,毫无心机对赫连注说:“太师既是我的长辈,又是母后认定的贤人,我不过一届晚生,太师如此大礼实在受之有愧。” 他故意将自称改成“我”,故意将姿态放的极低。 赫连注将脸埋在两手之间,面地的脸上稍纵即逝过一丝阴郁与怀疑,抬头时“诚惶诚恐”痛声道:“老臣该死!请皇上赐罪!自古以来君臣有别,皇上是君老臣是臣,老臣怎可放浪形骸与君称呼“你我”?皇上实在折煞老臣了!况天下是皇上的,臣民自是皇上的子民,老臣万死不敢以天子长辈自居!再者,老臣与满朝文武一般,都是为西朝、为皇上效力的臣子罢了,实在担不起贤人美称!” 话说得好听,却都是些虚与委蛇的废话,唯有最后一句画了重点,赫连注是有意疏远与太后的关系。 李元麟的眸瞳深处流过一丝冷漠,温声只说:“除了母后,我最敬仰的只有太师,太师切莫妄自菲薄!” 亲手将赫连注扶起来,又忧心直问:“太师可曾带来了府中可信之才?” “皇上请放心!”说着话,冲身后呼了声:“来人!” 与赫连注一同前来的,正是太师府的家医老秋,提着药箱从马车后走出来,谦卑地朝李元麟行礼。 然后望向不远处匆匆赶来的赫连澈。 “父亲!” 还未及近,赫连澈便故意喊了赫连注。 “你这莽小子!”赫连注瞪眼,作势厉斥,卖好说:“皇上在此,怎可如此无礼?还不快向皇上行礼先?” 他这样教训,赫连澈真就演起了一个极为听话的儿子,朝李元麟行完礼,又说:“刚才听宫婢说,青鸢的病情似乎加重了。” “什么?”李元麟提高音量,一副闯了祸的表情,只好将求救目光放到赫连注身上:“太师,你可得帮帮我,青鸢是母后极中意的婢女,昨夜也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就一病不起,若是叫母后发现特意赐给我的丫头中毒性命垂危,恐怕要责怪于我了!” 赫连注心里直发冷笑,心道:什么婢女不婢女,皇帝竟然为了掩护私情编出这样的瞎话,看来这个废物真是无药可救! 不过他要的是取得皇帝信任,至于他们间的关系究竟如何他才不在乎。 面上做关切色道:“皇上请放心!老臣一定尽全力配合皇上!” “多谢太师!请!”李元麟“感激”,稍稍偏开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赫连注垂眉拱手:“皇上言重了,能为皇上分忧是老臣的福分!” 说罢,转眸给老秋使了个眼色。 一直候在一边的老秋接受到信号,立马提着药箱跟着赫连澈进了院子。 屋内,蒙面的韩世黎与乐芽打扮成婢女守在床边,紧盯着为叶凌漪诊脉的老秋。 然而老秋面色凝重,因叶凌漪的脉象很奇怪,一时诊断不出个所以然,也不知该不该将太师事先交给自己的药丸拿出来。 “老秋,青鸢如何?” 赫连注与李元麟就在屋外看着屋里。 赫连澈以垂在身侧的手暗暗给老秋提醒。 老秋反应倒也灵敏,愣了会儿就说:“青鸢无碍,待服下老奴特制的药物,很快便能苏醒!” 言罢,床边的两个“婢女”很是机灵地端来茶水,一人扶起叶凌漪,一人递过茶水顺便挡在了老秋与门外二人视线之间。 赫连注眸色骤沉,抬步正要上前,李元麟就说:“今日真是多谢太师了,要不是太师,我真不知该如何交代!太师尽管放心,待回宫,我一定要重重奖赏!” 被打断的赫连注听皇帝说要奖赏自己,不得不行礼谢恩。 里面几人就趁这时,将老秋手里的红色药丸换成了普通的补药。 匆匆喂了下去。 赫连澈朝老秋点点头。 老秋才背着药箱起身告退,到赫连注身边:“启禀皇上,启禀太师,青鸢姑娘已经服下了特制的大补丹药,相信很快就能苏醒了。” 二者满意地点头。 李元麟:“多亏了太师,要不然城里痘疾如此严重遍寻医师不及我还真有些束手无措。” “能为皇上分忧是老臣和赫连氏的福气。” “啊,赫连氏!说到这个……”李元麟的表情变了,像个生气的孩子:“前段时间收到一封匿名书信,太师可知上面写了什么?” 赫连注眼皮动了动,嘴皮子却依旧保持着笑:“请皇上明示。” 李元麟装得像个告密的,附耳低语:“上面竟然写着赫连护卫使要谋害刘侍郎!太师你说,这荒唐不荒唐?怎么可能嘛!赫连家对我们李家可是忠心耿耿的,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呢?” 他将赫连澈与整个赫连家捆绑一处。 “谢皇上信任夸赞!” 面上赔笑的赫连注心下不禁怀疑:这皇帝究竟是真傻还是装出来的?若真傻,怎会杀了梁泗达到挑动梁氏内斗的效果?且这话里掺杂着一星半点的提醒意味,赫连注不会听不出。若装傻,那他演得未免也太逼真了。 默了片刻,赫连注说:“此事老臣定会派人查清楚,一定给皇上一个交代。” “不必!”李元麟摆出一副十分不在意的模样,“不就是些宵小之辈嘛,不值得太师大费周章,朕自然是相信太师的。” 这声“朕”在“太师”面前略显得多沉重,自然无人比赫连注更明白。 短暂寒暄结束后,李元麟亲自送赫连注上了马车。 待到再回院子时,韩世黎正给叶凌漪诊脉,长吁一口气说:“青鸢的脉象活跃,看来身体里的毒素已经全部排空了。” 几人欣喜。 韩世黎又取出从老秋那里换下来的药丸,发觉手上沾上了些许细细的粉末,凑到鼻尖嗅了嗅。 一双秀眉倏忽深锁:“这上面居然裹了层熟麻!” 乐芽茫然问韩世黎:“熟麻是什么?” 韩世黎耐心解释:“熟麻便是一种奇药,用来外伤镇痛有显著效果。” 乐芽不等韩世黎说完话就打断:“那不是正好吗?青鸢中毒,我想和外伤也没什么不同吧?” “不是的,熟麻虽对外伤镇痛有奇效,但若是口服,只怕是会日渐上瘾,一日不用此药内里便犹如万蚁啃噬。” “什么?”乐芽张大嘴表示惊讶:“事情竟还有如此险恶的东西?那不就是说,刚才那个老头是坏人?” 求解地望望在场两个心照不宣保持沉默的男人,他们却并未给她解答。 其实答案已经很明显了,老秋配合他们掉包便说明这个药是赫连注给他的,目的就是为了用熟麻控制她。 可事情有这么简单吗?赫连注怕是想破脑袋也不知道屋里还有个善于医术的韩世黎。 回到太师府后。 赫连注刚下马车,赫连褚就迎了出来。 “父亲,事情如何?” 赫连注不急着回答,先走进府门,到正堂假山边一口小池里喂起鱼儿来。 “你可知皇帝今日与我提了什么?” 赫连褚苦无毫无头绪。 赫连注却笑了:“他与我说那封匿名信的事,还说绝对相信我赫连一族。” “父亲认为,皇上这是知晓了是我们送的?以为我们在陷害赫连澈那个杂种?” 赫连注将手里整把的鱼饵扔进水里,嗤笑:“倒也没那么严重。” “皇上许是也想攀上父亲,毕竟大树底下好乘凉,说这话的意思十有八九是在示好,表示他相信父亲。” “我倒也愿意是这样,可你说,若他真如表面那般毫无城府,若是可以随意利用的,又为何会杀了太后的亲侄儿——那个镇河郡的梁泗,挑起梁氏内乱?”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由坊全文字更新请收藏本站域名: 防止遗忘,或在百度搜索“坊”,谢谢大家捧场! 第一百零二章 绑架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赫连褚思量片刻,说:“许是巧合呢?” “巧合?下巡江南,顺便找到失踪许久的梁泗,还因查出了谋害前郡守的罪名杀了他,你认为世上有这种巧合吗?”赫连注冷哼,将手里的鱼饵罐塞到赫连褚的手上,不再喂鱼。 负手走在长长的回廊里。 “父亲的意思是,皇帝是在和我们装傻?” 赫连注未置是否:“我早就觉得皇帝下巡江南的事情不简单,若是他故意为之,目的为了杀梁泗而使梁氏内乱,那么他俨已成功,说不定当初梁泗的失踪根本就是他自导自演。” “这么说,皇帝不可信?” “急什么?他再是厉害也不过是初生的牛犊,哪里见识过什么叫做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真傻也好装傻也罢,就让他耍耍小聪明好了,总有他再求我的时候。” “看来今日父亲去百家巷的事情很顺利。” 提到这事,赫连注露出少些得意的笑脸,嘲讽说:“你真应该去瞧瞧皇帝紧张那个狼崽子的模样,实在太可笑了!一看便不是成大事之才!他若是知晓我们在解药里下了熟麻,到时候为了救狼崽子,说不定真会对我们言听计从。” 赫连褚亦扬起唇角,奸邪一笑:“看来父亲这步棋是下对了。” 赫连注只摆摆手,并不说话。 其实赫连褚的话说的还为时尚早,赫连注很清楚,事情不到那一步天知道会发生什么,眼下他最主要的不是考虑这个问题,而是要瞒住梁后,绝不能让她知道他要倒戈。 “最近赫连澈就要护送皇帝回宫了,他是太后的人,此行是为太后监视皇帝,所以回宫后必然会被问话,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记得把你派出去的杀手都解决掉,并且短期内绝不许再打他的主意!” 赫连注的话令赫连褚愣住,故作懵然:“父亲在说什么杀手?” “混账!你真当你爹这么傻,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你为了泄一己私愤派杀手在皇帝下巡路中欲劫杀赫连澈,可知那群无能之辈被赫连澈生擒,现在都还关在州府衙狱里?你对自己派出去的人不闻不问,现在那些人怕是恨毒了你,倘若赫连澈在太后面前说起,再有那些人佐证,太后本一心想在我身上挑错处做文章,如此一来不是正给了她机会?你害自己也就罢了,还得牵累我和整个赫连家,你这个不孝之子!” 赫连注怒目圆瞪,越说越大声音,赫连褚只好暂时妥协,咬紧牙关,恨恨说:“父亲息怒,孩儿也是记挂九泉之下未能瞑目的弟弟,想着要替他报仇才一时冲动,往后不会了!” 提起死去的赫连涂,赫连注的脸色才缓和些许,又不放心的重复了几遍让赫连褚不要自作聪明。 赫连褚低着脑袋一声不吭,一双眼睛却充满了怨毒,手握成拳,死死攥紧,恨得牙根直犯痒痒,心里暗道:“赫连澈,你便乞求太后那个老太婆能永保你不死,否则我赫连褚必要将你挫骨扬灰!” 溟蒙烟雨如雾,致使天地共色一片白茫。 无人的街道万物沉寂,女子撑着伞慢慢行过,手里拿着刚抓好的药包,一袭白衣,身姿翩然如风,虽以轻纱饰面不见真颜,却眉眼温柔,仍美得出尘,配合白茫茫的烟雨好似仙子堕尘,如画似梦美好。 只是身后喋喋不休的婢女显得格格不入:“姑娘,你就和奴婢回去吧?太丞和夫人急得不行,说是你再不回去他们就要亲自来找,还说奴婢若请不回去姑娘就要打断奴婢的腿呢!还有,姑娘是不是忘记了一件事?你可是太丞府的千金,求姑娘的男子都能从东京排到燕关,那是多么尊贵的身份,如今怎么干起这……这下人的活来了?” 婢女不甘自己主子被人使唤,又忿忿不平说:“况那院子也是咱们太丞府的产业,往后姑娘要嫁人,说不好便是姑娘嫁妆的一部分,那些人不仅住着姑娘的房子,还使唤姑娘做这些粗活,奴婢真是不知姑娘为何还要这么好脾气!” 说着,婢女要去接下韩世黎手里的药包。 谁知韩世黎摇摇头拒绝,一笑:“你这小丫头怎生这么爱计较?今日不是陈大哥和乐芽姑娘都没在嘛,青鸢身体不好,旁的又不好使唤,我不过是跑趟腿罢了,就当是出来散步了,再说我留他们在百家巷住着,又不是白住,皇上不也给了父亲好处吗?” “这么说,倒也是,若不是皇上派巫大将军的公子上门送了好些从国库里支出来的珍贵物件,又替姑娘说了很多好话,姑娘你擅离家门,惹得太丞那般不悦,怎就令我来请姑娘这般轻描淡写。” 婢女自顾自说着,突然神情暧昧起来:“有件事姑娘或许不知,自皇上那般隆礼以待又说了姑娘如何如何蕙质兰心,菩萨心肠后,太丞与夫人可是高兴坏了,夫人还说,姑娘是个有福气的,往后能当后宫的娘娘也说不定!” “你这丫头!怎么这么口无遮拦没有规矩?”韩世黎倏忽爆发厉呵,秀眉拧深美目发狠,似是生气了。 婢女哪里见过自家温婉大方的姑娘这副样子,一时吓呆了,不知该如何是好。 韩世黎瞧着她不知所措的样子,又瞬间心软下来,缓声说:“母亲在家里说的话已是大逆不道之言,妄想攀附皇室是大罪,你一个小丫头,切莫在外胡说,否则让有心人听去不仅你活不成,就连太丞府上下也得遭殃!” “是!奴婢失言了!”婢女福身。 韩世黎也便不再多说。 二人继续往前走。 “哎呀,”突然,韩世黎发现了什么,摸摸周身,神情焦急:“欣儿,你可瞧见我的帕子?” 婢女想了想,问:“姑娘是说那块经常携身的双鱼绣吗?” “就是那块,你可瞧见了?” “出门时倒是瞧见姑娘带着,不见了吗?” 这话很明显就是不知去向,韩世黎急得皱眉:“那可是太后赐的,若被有心人拿去……” 她真的不敢想象。 这样一说,婢女也知道了事态严重,目光落到韩世黎手里的药包上,恍然道:“一定落在药局了,奴婢这就去取,姑娘先回去吧!” 说完不等韩世黎再说话,婢女扭头跑了。 韩世黎仍然不放心,来回徘徊几步,本想跟婢女一起去找,又想起要给青鸢煎药。 两相权衡,还是决定先回去煎药。 然而就在韩世黎往回走时,深黑的弄堂里突然窜出来一个人影,仿佛埋伏多时。 韩世黎不会武功,闪躲不及,被人擒住手臂不得动弹,捂住了嘴,不可避免地吸入一股异香。 很快头顶一沉晕了过去,身体软软倒下,手里的药包与伞无力滑落…… 百家巷内。 刚刚苏醒过来的叶凌漪揉揉晕乎乎的脑袋坐起身。 想起赫连注将她绑去叶宅的事情,又见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回到了百家巷。 正觉得奇怪,一个小人就激动万分地冲进来抱住了她:“阿姐你终于醒了!” 叶骋神色激动,手臂紧紧箍着叶凌漪的腰,似乎怕一松手她就会不见了。 叶凌漪被叫箍的发窒,强行将叶骋掰开,指指自己,越发觉得纳闷:“你叫我阿姐?” “是啊!怎么了?”叶骋看着她,突然小嘴一扁,马上要哭。 叶凌漪立马就说:“打住!” 叶骋很听话,立马收了要哭的表情,只是乌黑的大眼睛里忍不住眼泪打转,可怜兮兮地问:“阿姐你怎么了?” “我还想问你怎么了?为什么好端端叫我阿姐?虽然太师说过我的祖父叫叶璟,也就是说,可能我真的是你阿姐,但也有可能不是啊!我又没有苍嶷山之前的记忆,万一是赫连注信口胡说呢?” 白捡了个弟弟她一点也没有高兴的感觉,说了一通,叶骋忽然眨巴眨巴泪汪汪的眼睛,表示不解:“阿姐,你究竟在胡说什么?你是不是傻了?” 叶凌漪正独自混乱,突然听见叶骋问她是不是傻了,下意识吼回去:“你才傻了!” 叶骋呆呆看着原在自己心目中是那么斯文的阿姐,突然变成这副暴躁如雷的模样,一时接受不了打击,“哇”一声大哭起来。 正往屋里走进来的赫连澈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刚走进来,一个小人儿就扑进他怀里,一把鼻涕一把泪全擦在了他的衣裳上,一边擦一边无比委屈地看着他,说:“她欺负我!” 那样子好似等着他给他报仇。 可叶骋万万没想到赫连澈不仅没听见似的,更皱眉将小人儿拎开两步。 旁若无人地朝叶凌漪走去,坐下,动作温柔地为其整理了耳边微有丝凌乱的发,问:“身子可还有不舒服?” 叶凌漪摇摇头,看着他,想问问赫连澈自己怎么回百家巷的,突然又想起自己身上那包赫连注给她,命她下到梁后饮食里的东西。 摸遍浑身,却始终没有找见,叶凌漪不由得面色凝重。 赫连澈却早已洞悉了她的心思,轻轻按住她的手,细语说:“你不必觉得奇怪,一切已经迎刃而解,包括太师给你下的毒!眼下你只管安心休息就好!” 原来他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叶凌漪愣愣的,心间涌过一丝暖流。 正想说话,突然有个小人闯入二人间,不满地抗议:“看没看见这里还有个英俊的美男子在委屈落泪?天天这旁若无人的腻腻歪歪,你们不烦我都看腻了,能不能有点新意?还有……你们能不能有点良心?一个惹我生气,一个无视我!枉我还为你们的事情操心!知道前天夜里你们当众搂搂抱抱完又亲嘴引发了多大的热议吗?要不是本美男子力挽狂澜……” 叶骋的话没有说完就被赫连澈无情地捂住了嘴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叶凌漪表示疑惑,什么当众搂搂抱抱又亲嘴? 是说她吗?她怎么没印象? “咕噜噜”…… 这时有人肚子打起了鼓,在这小小的屋内声音显得格外洪亮。 一大一小两个男人纷纷将视线落在对面。 叶凌漪忙用棉被挡住肚子,脸上烫的直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 赫连澈微笑,满眼宠溺:“想吃什么?” 叶凌漪刚才还觉得很不好意思,无奈实在抵挡不住饥饿的痛苦,吐吐舌头,小声说:“鸡汤!” “好!” 赫连澈起身,捎带手拎着满脸不情愿的小人儿一起出去了。 叶凌漪就趁这个空隙起来梳洗,想着不知自己睡了多久,竟浑身发酸,正打算出门走走。 拉开门却直撞上来一个气喘吁吁的人。 定睛细看,这手拿药包与伞,因跑的太急而喘粗气面红耳赤的不正是韩世黎的婢女吗? “青鸢姑娘,可瞧见我家姑娘回来了?” 叶凌漪才刚起床,除了赫连澈和叶骋谁也没见过,于是摇头。 婢女见了,面色更急,转身又要往门外跑。 叶凌漪眼疾手快,捉住婢女问:“发生什么事了?” 婢女本顾不上与她解释,无奈力气没她大,见挣脱不了手腕才说:“我家姑娘出门买药,不成想丢了帕子,我便替我家姑娘去寻,本让姑娘先行回来的,可待我回来却发现姑娘的伞和药都掉在地上,人也不见了,姑娘定是出事了,我得去太丞府搬救兵找她,你别拉着我!” 说完她急得又要走。 叶凌漪却仍旧不松手,神色凝重问道:“你是在哪里发现韩姑娘遗落之物的?”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由坊全文字更新请收藏本站域名: 防止遗忘,或在百度搜索“坊”,谢谢大家捧场! 第一百零三章 侮辱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就是这里!我就是在这里发现的药包和伞,我们家姑娘不会有事吧?” 婢女欣儿将叶凌漪带到韩世黎失踪的地方,一时触景生情,抹起了眼泪。 左右细细查看了一番,叶凌漪将注意力放到了路边一个窄窄的弄堂里。 这是个极窄而深长的弄堂,两边是民楼,弄堂整体沉浸在房子的阴影中光线本就极暗,加上过道两侧摆满了杂物,所以即使是在白日,望进去也是黑压压的一片。 试想这里面要是藏个人,从外面也许根本注意不到。 看来掳走韩世黎的人就是事先隐藏在这里,然后趁韩世黎不注意下的手。 可是这样处心积虑的预谋,又不太可能是见色思迁的普通歹人,对方很明显就是直冲着韩世黎有备而来,且早知道她会经过这里所以埋伏在此。 动脑筋想想,韩世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容易吸引人的地方除了姣好容貌,就只有……显赫家世? 难不成对方的根本目的是冲左正太丞府的去的,所以要先拿住左正太丞的女儿? 想到这里,叶凌漪匆匆转身,冲哭哭啼啼的婢女欣儿厉色说:“别哭了!你家姑娘不见了,再哭也不能将她变到你面前,有这个功夫还不如回太丞府去看看!” 这么一斥,婢女欣儿竟是被叶凌漪吓得忘记了哭泣,粉面挂泪,愣愣将她望着,好一会儿反应过来,抓住略显累赘的长长裙摆,往太丞府方向跑去。 叶凌漪皱眉,打算回去找赫连澈商议对策。 转身时却有个头发全白的老人家迎了上来,忧心忡忡地问:“姑娘可是在找人?” 这话问的好像知道些什么似的。 叶凌漪将老人家上下打量一片,怀疑反问:“老婆婆难道知道我要找的人去了哪儿?” “不知道!不过,那位姑娘被人绑走的时候,老婆子我正巧就在对面的门里,所以目睹了。” 老人家转离浑浊双眼,将叶凌漪的视线往弄堂对面的一家打着“杨氏豆腐”字样的小小店铺引去。 老人家仿佛陷入了回忆,絮絮叨叨说起来:“东京城最近不太平,痘疾肆虐,加上官兵恶霸横行,我们这样的小店只能将门关了勉强度日,但再这样下去,一家老小没病死却先饿死了,老婆子实在没办法只能虚掩门偷偷做生意,今日不想恰巧碰见了歹人行凶,掳走了一位白衣姑娘。” 上了年纪的人总是爱说话些的,叶凌漪耐心听完自动忽略前半部分,重点定在老人家的后半句,紧张之下拉住了老人家的手,期盼从她嘴里得到一丝线索:“老人家,你可瞧清了那歹人是朝哪个方向离去的?” “歹徒白日行凶,老婆子哪敢一直盯着?自哪个方向离去老婆子还真没注意,只是依稀瞧见那人的腰上挂着牌子,雪白的一块,上面写了个岚字,看着倒像是客栈的房牌。” “老人家没有看错吗?”虽然她也不想发表质疑,但隔着一条街,老人的视力有这么好吗? 老人听出她话里的怀疑,笑着说:“姑娘不用觉得奇怪,老婆子的视力确实不太好,只是那块牌子是雪白的,加上客栈房牌的字又是黑笔所绘,写的特别大,明暗相接自然瞧得清晰。” 雪白的客栈房牌、岚…… 叶凌漪得到了线索,不敢耽搁,朝老人致谢以后飞快朝沿街的客栈跑去。 既然有了头绪,叶凌漪行事便有了方向,她在现世时就明白的一个道理——正所谓同行三分仇,这些客栈间为了竞争生意一定互相把对方的底细调查得十分清楚,如此她只要去问问客栈的人,相信很快就会知道有雪白房牌的客栈是哪家。 事不宜迟。 猛推开一家客栈门,叶凌漪走进去。 里面正有个掌柜模样的人满脸不屑盯着店小二洒水清扫,尽管小二已经十分尽心尽力却仍然饱受指责。 叶凌漪突然闯入,掌柜将注意力由店小二身上转移过来,将她上下打量一遍,不耐烦说:“小店闭门,概不接客!姑娘请回吧!” 叶凌漪目色森寒,不与他废话,直接用握剑的手压上掌柜的肩膀。 掌柜看着一脸横肉、五大三粗的模样,却实在是个弱不禁风的假把式,叶凌漪这样一个简单的举动竟压得他直接双腿跪地,瞬间惊惧到六神无主,求饶:“这位侠客,饶命啊!钱都在柜台里!” “要想活下去,我问你什么只管照实说,东京城内哪家客栈的房牌是雪白色的,上面还写着个岚字?” 掌柜原以为叶凌漪是个打家劫舍的劫盗,哪成想却问了个让人不知所以的问题,“啊”了声便呆住了。 叶凌漪哪有那么多耐心与他磨?握剑的手动了动,作势要抽剑出鞘。 掌柜这才唯恐不及地答:“是成大将军府上的产业,雅岚居!” “成大将军?” 见她停止了手上抽剑的动作,掌柜才擦擦额头的冷汗,后怕地偷瞄了眼表情疑惑的叶凌漪:“就是成姱大将军!雅岚居是成大公子成威名下的产业” “成威……” 竟是他掳走了韩世黎? 这可真是冤家路窄,在宫里的时候他乱箭射杀婢女,不仅毫无愧疚心甚至还扬言没能杀了他本就遗憾。 如今再想起那个惨死在成威手下的婢女及,叶凌漪眼中的光更多了丝狠意,捉紧手里的剑,冷冷问道:“雅岚居在哪里?” “就在前面了!侠客,求你放过我吧!” 掌柜被押着,一路把叶凌漪带到雅岚居不远处,颤巍巍地以眼神求饶。 叶凌漪本就只是想吓吓这个嘴脸刻薄的掌柜,所以并没有多加为难,既然他求饶了,她也就顺手将他放了。 再朝那所谓的“雅岚居”走去,进门后首先迎上来的便是笑脸的小厮:“这位姑娘是替哪位大人出使的?可有行令?” 大人?行令? 那是什么东西? 叶凌漪挑眉,纳闷看着小厮,分明是不知所云。 小厮一瞧她发蒙的样子,顿时就收住了笑脸,换成副不屑一顾的表情,不耐烦问:“看你的样子,莫非你是苍头子?” 大人与行令,还有苍头子都是行话,大人指的是勋爵权贵,行令就是勋爵权贵所写之文书,苍头子说的是平头百姓。 看她一言不发,小厮一副欺贫爱富的嘴脸,立马要哄人:“走走走,我们这里不招待苍头子!哪来的不识相的东西?这可是东京城雅岚居,谁人不知是顶级的?也是你这种人能来的?滚!” 被推搡后退了几步。 叶凌漪的眉梢不由得抽了抽,虽然此刻她真的很想直接给混账小厮一拳,但为了找韩世黎,叶凌漪只能耐着性子,赔笑问:“请问,成威公子在吗?” 听她提及成威,小厮的表情又变了,将她囫囵打量一遍,狐疑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谁家的府上?找我们东家什么事?” 小厮问出一串,叶凌漪微笑,只答:“我是太师府大公子褚少爷跟前伺候的,我们家主子让我给成家公子带句话。” 这话说出来叶凌漪简直佩服自己随机应变的本事。 小厮虽还有疑虑,却也不敢马虎:“带什么话?你与我直说,我再去与东家说就是!” 叶凌漪沉思片刻,决定诈一诈他:“事关今日那位白衣姑子,意义实在重大,这可不能胡说出口的,否则让有心人听去可是杀头大罪!我家主子说了,务必亲自与成公子说,还得劳烦大哥通禀!” 小厮一听事关今日的白衣女子,又听闻是杀头大罪,立即想到了朝堂之事,不敢耽搁,只让叶凌漪稍待片刻,一溜烟往后院跑了。 看来成威和韩世黎果然在这里。 叶凌漪的眼睛定定盯着小厮跑去的方向,仔细记牢,娇红小脸浮现得逞的微笑。 然后面无表情转身,快速跑出了雅岚居,寻了处较为矮的围墙爬上去,再顺着围墙攀上屋顶,很快找到了小厮所在的位置。 “咚咚咚”…… 是敲门的声音。 “东家!”小厮小心翼翼地唤了声,听着屋里一派淫笑与女子哭喊的声音混成一片,胆战心惊地缩起肩膀等着回应。 “哪个不长眼的混账!敢打扰本少爷的春宵一刻!” 是成威暴怒的狂吼,一只玉枕“咣”一声,猛地砸上门背。 小厮吓得差点跪下,又想着事关重大不及时禀告恐怕他得死的更惨。 心下紧张,艰难地吞了口唾沫,捉紧衣角,颤巍巍回:“回少爷,外厅有个奴才自称是太师府大公子的亲信,说是有要事传报,事关重大,与白衣姑子亦有关系,小的不敢不来禀告!” 里面光着身子的男人正紧紧搂着哭喊求饶的娇艳女子在极尽所能的运动,很快便浑身冒汗气喘吁吁,表情一激动浑身抽搐了几下,动作逐渐变慢。 然后在听到赫连褚的名字一刹那停止了动作,突然放开身下玉体裸露、泪眼滂沱的佳人,任由她如无灵魂的玩偶一样倒在床上,眼神渐渐空洞。 “赫连褚?” 男人随意抓了件衣服遮住重要部位,拉开门。 小厮倏忽瞧见东家暴露着上半身出现在眼前,全身上下只有一层遮羞布,又闻见屋里一股旖旎之气,眼睛的余光不小心在屋门正对的床榻上瞧见了一个雪白的玉人,猛咽了口唾沫,迅速低下头去。 “是!那奴婢却是这样说。” 成威敛起眸子,暗自怀疑:“他说关乎白衣姑子?” “是!” 成威哪里不知道白衣姑子所指是韩世黎,可她被他绑来的事情除了宫里那位指使他的太后知晓以外就只有自己两个心腹知晓,何曾和第三个人说过?再说,就他和太师府那位大公子只是泛泛之交,实在没有亲密到可以互遣亲信传话的地步。 这么说,赫连褚究竟是怎么知晓自己绑架了韩世黎呢? 难不成,太后也将此事告知了他? 成威越想越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太后最近知晓了皇上和太丞府走得稍近,太丞府似乎也有意送女儿进宫为妃,所以命他暗中将韩世黎惩治一番,原欲令太丞府老实,不敢再起二心。 这事本极为隐秘,太后还千叮万嘱交代过不能令第三个人知晓,如今怎么还告诉了赫连褚? 且偏是在自己得手时遣人前来,难不成他也想分功劳? 这可不行! 成威自以为这是自己立功表现的大好机会,攸关前途,到手的肥肉他哪里肯分不相干的人一杯羹? “去回了,就说本少爷乏了,已经睡下了,概不见客,让他回去!” 既然成威这样说,小厮再不好逗留,只得“是”,匆匆退下。 望着远去的小厮,成威表情不屑地冷哼一声,转身回屋关上了门。 双眼捕捉到瘫软在床上的雪白玉体后,小腹再次燃烧起了熊熊烈火。 “美人!无人打扰,我们可以继续快活了!” 笑容张狂的成威做梦也想不到,就在他带着淫邪的身体即将再一次触碰到呆滞的韩世黎时,一道瘦小的人影疾风似的撞开门。 成威警觉,可惜已经晚了。 只感觉喉头一哽,有人用女子布料柔软的外衣作绳将他狠狠勒住,拉着他飞快往前跑几步,成威只得被迫倒退,又动作利落地将他绑在床架上,力气之大竟令他一个大男人不得不以手去拨弄那因用力过盛而几乎嵌入皮肉里的外衣。 但后背之人眼里冒着凶狠的电光,丝毫不给他机会,捉住那双手,绕过脑袋绑在了后脖子处。 再不得动弹半分,成威本能反应要呼救,可惜被勒住了脖子,喉头稍一滚动发出老鸭子似的沙哑低音,脖子都似要断了一般,呼吸极为困难。 很快,成威的脸就涨红发紫了,一双眼睛凸出来,恶狠狠瞪着玉体裸露毫无生气的韩世黎。 “你给我去死吧!”背后之人从牙缝里挤出这一句,声音冷如寒刃,狠狠刺中成威的心脏。 在死亡的威胁下,成威浑身泛起一阵激灵,可惜后悔已经迟了。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由坊全文字更新请收藏本站域名: 防止遗忘,或在百度搜索“坊”,谢谢大家捧场! 第一百零四章 活该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韩世黎的身体暴露在空气里,整个人像是被人抽空了灵魂,眼神呆滞而空洞,了无生气地倒在床榻上,青丝如垂泄的瀑布肆意披散,其中几缕微微汗湿贴在凝脂般的后背犹如丑陋可怖的蜈蚣张牙舞爪爬上了她绝美的躯体。 叶凌漪心疼地看着她。 越是心疼,就越是将成威恨得深入骨髓,是他毁了韩世黎的一生,尤其是在这种封建社会里,人们把女子的贞洁看的比命重要,一个尚未成婚的女子一旦失去了贞洁,即使容貌再美又有什么用?只怕在旁人眼里已与寻常勾栏风尘之人无异,而那些女子不仅要承受身体上的伤害,还要接受精神上的摧残,到最后心如死灰,不得不选择轻生,早早结束自己可悲的一生。 韩世黎如今这副三魂不见了七魄的模样已经说明了一切。 “下地狱吧你这个畜生!”倏忽狠声,叶凌漪眼神凌厉,高高举起长剑,猛地朝成威刺去。 成威惊惧瞪大双眼,拼命挣扎,可惜被捆住手脚不得动弹的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柄剑离自己的心脏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顿时面如死灰,绝望等待着死亡降临。 相比之下,此刻的叶凌漪浑身噬杀的细胞都在瞬间被激活,眼神竟然由凌厉逐渐转变为兴奋,越是接近杀戮心跳越是加速,浑身的血都似烧开的沸水沸腾不止,犹如化身炼狱恶鬼,满眼满身只剩腾腾外溢的杀意…… 倏忽,寒光刺破屋内的昏暗。 神情呆滞的韩世黎突然被拉回了神识,大喊:“别杀他!” 这个时候叶凌漪的剑尖已经刺破了成威心脏位置的胸前皮肉。 若不是韩世黎那一声大喊,下一秒她就要彻底取了成威的狗命。 “别杀他……”韩世黎重复了一句,声音逐渐软下来,无力中夹杂着无限绝望与凄凉,“他不能死,他若是死了,我太丞府上下就彻底完了。” 韩世黎是个极为聪敏通透的人,几乎是在成威侵犯她的一瞬间就想到了事情的关联:成威是蓄意绑架,而她此前与成威从不认识,不存在结怨或者其他,唯一可猜到的便是因为她的父亲,最近太丞府收了皇帝重礼的消息传的沸沸扬扬,她虽是后宅之女,却也知道太后最是忌讳依附自己的权臣与皇帝亲近,太后的势力触手又极为广阔,遍布各权臣府宅,恐怕皇帝的厚礼这边才运进太丞府的大门,那边太后安插在府中的眼线就已经报信通知了宫里,偏她母亲又是个毫无心机、口无遮拦的主,见皇帝赐下厚礼又听了许多好话,一时得意忘形竟将不成体统的话说出口,连成日跟着她的贴身丫鬟欣儿都知道她母亲说了她或可入宫为妃的话,太后肯定也知道。 这无疑是犯了她的大忌,所以太后派成威来,处心积虑掳走她、毁她清白的意图就在于永绝了太丞府攀附皇帝的念头。 可是,他们怎么能这么恶毒?对于一个女子来说清白意味着什么?那是她的命啊! 如今她失去了最重要的清白之身,还有什么脸活在世上? 太后和成威是存心要她的命啊! 叶凌漪皱眉将韩世黎望着,心里真是心疼她,想着平日里那样一个温婉如水的美人儿,原本端端站在那里就算什么都不做只是微笑,万千风情也会自然而然汇聚到她的身上,那样一个美好而善良的人,好像尘世间的一切污浊都不能玷污她半分,怎么就突然遭遇了这种事情? 都怪成威! 叶凌漪恶狠狠剜了被五花大绑的男人一眼,若不是韩世黎拦着,她真恨不得在他身上戳上十几个窟窿,让他流血暴毙身亡。 在她这样凶残的眼神里,成威只觉心惊肉跳,浑身激起阵鸡皮疙瘩,不敢再动弹半下。 就这样盯着成威,叶凌漪的心头突然冒出了一个邪恶的念头。 “韩姑娘,我可以不杀他,但我不能看你被他白白欺辱,我有一招,只要我们俩配合得当,他不会死,也会得到应有的报应——令他生不如死。” “生不如死”这个词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叶凌漪狠狠瞪着成威,犹如瞪着砧板上任她宰割的鱼肉,渐渐露出了恶魔般的冷笑。 韩世黎幽幽转向她,空洞的双瞳里染上一丝希望的痕迹。 然后…… “咚咚咚”。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音响起。 “东家,府上派人来接您回去了!东家?” 屋内安静,无人应声。 扣门的小厮觉得奇怪又喊了几声。 屋内原本痛得昏过去的成威被吵醒,求救般发出声音,可他嘴被叶凌漪绑住,脖子也依旧被捆着,稍微一用劲出声就浑身发疼,只能哼哼唧唧几声。 小厮这才察觉不对劲,猛一把朝门撞去。 可门根本没有锁,这一撞竟然直接在地上滚了几圈,一头磕到被五花大绑的成威身边。 捂着撞地直冒金星的脑门,小厮抬起头来,却是被眼前一幕吓得脸色巨变,往后退爬了好几处。 再定睛细看,那双手被捆着绕到脑袋后,脖子与嘴巴都被女人的外衣绑着,双腿跨在床榻两侧几乎呈“一”字的人不正好是自己的东家,成姱大将军的独子——成威吗? 此时的成威气息微弱,冷汗湿透浑身,面色苍白如纸,连嘴皮子都没了血色,更惊人的是他的胯裆部位正在流血,也不知流了多少,反正大半个床都染成了猩红色,一股刺鼻的血腥气息弥漫在空气里。 小厮一个激灵反应过来,强忍着呕吐的欲望,慌张爬起身给成威一一解开。 得以解脱,成威再也控制不住身体发沉,一头栽进染血的锦被里,再没了动静。 “东家?”小厮小心翼翼地呼。 见他始终没有再起来,才壮着胆子伸手推推成威:“东家?” 小厮察觉不对劲,再伸手触了触成威冰凉如铁的手,立即惊恐万状地转身朝外头跑了,一边跑一边扯着嗓子大喊:“来人啊!快来人!东家不好了!” 成姱将军府上派来接成威回去的马车上下来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正是成府忠实的老管家。 远远听见小厮惊恐的大喊,仔细辨听以后脸色巨变,大步上前,径直朝成威所在的房间走去。 还没进屋就瞧见凌乱的屋内床榻上触目惊心的血红,及昏死过去的成威。 老管家当即痛喊:“快去请大夫!” 再领着一帮雅岚居的伙计上前,吩咐将面朝榻下趴着的成威翻过身来。 老管家这才注意到这一床鲜血的来源竟然是成威的胯裆,难以置信地慢慢掀开成威身上那层遮羞布。 老管家在瞧清底下情况的一瞬间惊瞪眼睛,随即崩溃,噗通一声跪下地,哭喊:“少爷……我的少爷啊!你可是将军的独子,这是要灭绝成家的香火……可让老奴如何向将军交代啊!” 可惜就算他喊得再痛心,屋内也无人能回应他。 另一头的百家巷已经挤满了官兵。 左正太丞韩子高夫妇才下马车,心疼外甥女的刘侍郎立即冲上去指着左正太丞韩子高的鼻子就骂:“姓韩的,你个品行不端的东西究竟与什么人结了怨气?竟害得世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替你受过?你不配为人父!” 旁边的太丞夫人一个劲地抹眼泪。 韩子高虽是不服,却也只能干瞪着眼睛看着刘侍郎,无从辩解,韩世黎是他的女儿,为人他夫妇最是清楚,平时连只蚂蚁都不忍心踩死的孩子,绝不会在外惹是生非,如今女儿无故被绑,唯一可猜到的罪恶源头便是他这个为官的父亲所致。 可官场沉浮,谁又能没有几个仇敌?是谁会绑了他的女儿来报复他呢? 韩子高想啊想,一时百思不得其解。 然而就在转眸一瞬间,瞧见眉头紧拧的李元麟负手从百家巷走出来以后,韩子高的脑袋里突然亮起了一盏明灯——是太后! 太后极有可能知晓了最近皇上送礼进太丞府的事情,所以她要惩罚他,韩世黎便是作为这个惩罚的代价? 想到这里韩子高难免心惊肉跳。 此时李元麟已经走了过来,赫连澈作为护卫使统领紧随其后。 韩子高夫妇及一众人等均朝皇帝行礼。 李元麟免礼以后,韩子高夫妇立即上前,痛声说:“小女无故失踪,还请皇上准许老臣亲自带人去搜查!” 李元麟幽幽叹气:“太丞大人莫要慌神,朕已经派了御卫军去挨家挨户地搜查,只是线索实在太少,东京城的范围又太广了,如此没有目标的搜查实在收效甚微,不若太丞大人仔细想想,韩姑娘最近有没有遇见什么可疑之人?” 太丞夫人一边抹眼泪,一边说:“这孩子,她一个女子哪里分的清是非对错?我们又不在身边,哪里知道最近发生了什么?只是妾身明明让她不要多管闲事的,偏要任性外出!” 说完又双手合十,泪眼望天,虔诚发愿:“慈悲的观世音菩萨,您可一定要保佑我儿平安回来啊!” 众人不语,面色皆是沉重。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街头近处,两道瘦弱身影互相搀扶着往百家巷跑来了。 太丞夫人首先看到她们,惊喜大呼:“黎儿!” 所有人的视线随着太丞夫人的呼唤亦转过去。 然而见到的除了满脸凝重的叶凌漪以外,还有她紧紧搀住的摇摇欲坠的韩世黎。 二人为了尽快逃离那个狼窟鬼洞,什么都没整理,韩世黎身上只穿着简单的中衣,肩披着轻便的劲装外套。 那是叶凌漪的衣服,韩世黎的外衣在雅岚居时被叶凌漪用来绑成威了,所以她将自己的衣服脱下来给韩世黎穿。 太丞夫人连忙迎上来,喜极而泣:“我的黎儿!幸亏菩萨保佑,你平安回来了!” 此刻的韩世黎就像没听见自己母亲的声音,只是目光呆滞地看着远处,神情麻木。 太丞夫人察觉出异样,伸手颤巍巍抚上韩世黎凌乱的发丝,再看平日姣好容颜如今却苍白如鬼,唇角似被人咬了一口,破裂处丝丝血红溢出,双目空洞发直简直就像中邪了。 “黎儿这是怎么了?” 太丞夫人将询问的目光放到叶凌漪身上。 “先进去再说吧!”叶凌漪给李元麟使了个眼色。 皇帝立即心领神会屏退了一众不相干人员,进了韩家院宅。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由坊全文字更新请收藏本站域名: 防止遗忘,或在百度搜索“坊”,谢谢大家捧场! 第一百零五章 结怨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竟有此等事!成将军府上居然做出如此卑鄙无耻的事!” 韩家位于百家巷的老宅里爆发出怒吼。 韩子高气得面色通红,横眉竖目,嘴皮子也止不住地颤抖,若不是顾及皇帝在场真恨不得直掀了自己面前的八仙桌。 太丞夫人刘氏则是一副深受打击的样子,守在人偶般木讷的韩世黎身边,一遍又一遍抚着女儿的后背,心疼的一个劲说:“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上天为何如此待我儿?” 叶凌漪看在眼里,与周围的几人一样,心里很不是滋味。 在叙述找到韩世黎的过程中,叶凌漪虽然并没有将韩世黎已经失身的事情说出来,但韩家人看着韩世黎这副失了魂魄犹如行尸走肉的样子亦已心下有数,恨只恨成家身后的主使是地位绝对尊崇的梁后,如此韩家人非但不能手刃了那王八蛋,还得打落牙齿和血吞,装作不知情。 韩子高实在痛心疾首,满腔愁苦又无处抒发,只得一遍遍哀哉叹息,内心真是自责到了极点,若不是他这个父亲太过无能,又怎会被朝势左右,若不是贪恋那些身外之物,若是果断拒绝了,他无辜的女儿又怎会遭遇今日之事?倘若时间可以倒流,他宁愿背上辜负皇帝美意、不识好歹的罪名,也绝不令梁后生出半点猜忌之心。 毕竟皇帝与阴狠毒辣的梁后相比实在是磊落太多。 如今怎么办呢? 韩子高彻底没了主意,偏女儿是被成家所掳,皇帝如今又在场,该拿什么理由去解释韩家与成家的牵扯呢?且明面上并没有挑破失贞之事,说成家那公子爷纨绔无赖,许是听闻女儿精通医理才捉了她去试探真假?这个理由实在太过于牵强,万一皇帝要为韩家做主惩治成家,那事情只会越描越黑,到时候恐怕韩府上下亦逃不出梁后的手心。 可若是不说些什么,又显得韩家人很奇怪,明明女儿被欺负,却对始作俑者不闻不问,未免说不过去。 到底怎么说才能彻底圆了这件事呢? 韩子高百般纠结。 好在李元麟不是那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心里虽无比清明事情缘由,面上只说:“经受过那样的惊吓,眼下韩姑娘想必是累了,韩太丞不若先携夫人与姑娘回去?你放心,韩姑娘抗疾有功,朕都记在心里的。” 他既没有要替韩家做主,更没有提成家半个字。 韩子高感激不尽,带着一家朝皇帝连谢了好几遍,最后才出门离去了。 屋内只剩下李元麟与赫连澈及叶凌漪三人。 李元麟若有所思地注视着韩子高一家离去的方向,突然回眸对叶凌漪说:“这事你做的很对!回宫后一定论功行赏!” 他的眼神很沉寂,眸深处凝着寒冰。 叶凌漪看得心头跳了两跳,暗里觉得李元麟好像已经知道了什么。 原本韩世黎失身的事情她是不希望有人知道的,何奈纸终究包不住火,眼下只能颔首告谢,平淡道:“都是奴婢该做的!” 李元麟有心事,心不在焉地点点头,迈开步子往外走。 突然又想起什么,再次转头看着叶凌漪说:“对了,上次你与我说过的那件能……飞檐走壁的神兵我想到了制作办法,已经画了图纸,回宫后便让人着手去造!” “啊?” 叶凌漪傻眼,她没有想过自己随口一说的话却被李元麟放在了心上。 “还有你身体才刚好些,需要安心休息!别再乱跑了!” 李元麟叮嘱完了,一笑,漆黑眼中溢出满满的温和,看她的眼神简直像在看自己的宠物。 这让旁边那个戴面具的男子心中非常不爽,不由眉头紧皱,妒火中烧,以眼神朝皇帝投去无形刀枪剑戟。 李元麟才不管他看自己的时候如何“凶猛”,只莞尔微笑,在叶凌漪彻底呆住的视线里慢慢悠悠转身离去了。 “什么飞檐走壁的神兵?” 耳畔突然响起磁性的嗓音,略带着酸意。 叶凌漪吓了跳,看向身边的赫连澈。 他盯住她的眼睛,那灼灼的目光好像要在她的身上开个大窟窿。 不好! 叶凌漪暗里叫遭,若是让他知道她不仅向皇上讨要神兵,顺便还说了他小气的事情,就赫连澈这小心眼的性子还不立马就生气? 略有心虚转开眸子,故作惊讶道:“对了,我还说饿了来着,鸡汤呢?” 她摊出双手,作索要状。 赫连澈垂目看了眼她的手心,突然擒住手腕将她一把拉过去,然后从自己的手臂上取下令叶凌漪垂涎的“神兵”,一边认真为她扣好每一条繁琐的绑带,一边说:“什么飞檐走壁的神兵,何必麻烦皇上他老人家?我这不就有现成的?下次想要什么不必问他,来找我便是!” 这话说的,她是没问吗? 他不是不给嘛! 叶凌漪笑着看赫连澈动作细心的迷人模样,玻璃珠似的眼眸里填满了甜蜜,倏忽挣脱他为自己扣袖爪的手,搂上他的脖子,侧过身子顺势往他怀里一蹦。 赫连澈只能将她的双腿接住,横抱起她来。 “你这是做什么?袖爪还没扣好呢!”男人惊愕,声音低低的却是温柔细语。 “反正不会掉!”女子挥挥手臂示意,然后嘟起嘴唇,柔声撒娇:“可是我饿了!” 男人微微愣了愣,漂亮的眸瞳里溢出温柔与宠溺,嘴上故意说:“饿了就去吃东西!” “我的鸡汤呢?” “被叶骋那混小子吃了!” “啊?”仿佛噩耗从天而降,女子作势气馁,直接“奄奄一息”瘫软在他的怀里。 男人嘴角止不住上扬,漆黑眼眸里融了蜜般,话锋一转说:“放心,我买了双份,还有你吃的!” “真的?”刚才还“气息奄奄”的女子突然满血复活,双眼亮晶晶,迫不及待地指着门口说:“那还等什么?走吧!” “嗯!那你下来自己走去吧!” “可我没力气,我不是个病人吗?刚才皇上还让我安心休息来着……” 赫连澈好笑地看着怀里那故作“孱弱”之姿扶着太阳穴、时不时还偷瞄他一眼的女子,故意一本正经说:“是啊!病人需要多运动,快下来。” 他催促着要将她赶下地。 女子也是吃了秤砣铁了心,紧搂住他,无论他怎么放,她就是脚不沾地,然后学着发嗲说:“主子……好主子,我刚刚闯了龙潭虎穴,顺便收拾了土豪恶霸,实在是饿的没了力气!” 男子笑着看她演戏,才注意到她说的话,好奇问:“你把成威怎么了?” “呃……这个……”有人心虚,暗戳戳在他胸前画了个圈,弱弱道:“就小小惩罚了他一下。” 男子拿她没办法只能纵容,摇摇头,直叹了声:“你啊!” 语气蕴着无限宠溺,然后抱紧怀里的人儿大步朝屋内走去。 与此同时的成姱大将军府上。 年迈的医师为成威诊治完以后,起身朝满脸担忧的成姱拱手说:“将军,少爷的伤势并不致命,但下手之人实在阴损,恐怕……” 成姱担心儿子,立马紧张追问:“恐怕什么?” 老医师纠结一番,终于在成姱的逼视下将实话说了出来:“恐怕往后再不能绵延子嗣了!” “什么?” 受到巨大打击的成姱倒抽口凉气,面色巨变,脚步一个不稳,连连后退了数步,好在身后老管家及时扶住了他。 “什么人敢下这样的毒手?”成姱痛心大呼。 此时成威已然醒了过来,朝父亲的方向伸出手,毫无血色的面上神情痛苦。 成姱在老管家的搀扶下连忙上前握住了成威的手,疼惜喊道:“威儿!” “爹……”成威的声音细若蚊鸣,下身陡然发疼,表情扭曲,额头上立马起了层冷汗。 成姱不忍见到儿子如此痛苦模样,悲痛别开眼睛,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不是去雅岚居查看生意?怎么成了这副样子?你……你膝下尚且无子,如今叫为父如何再去面对列祖列宗啊?” 提及此事,成威恨得咬紧牙关,眼睛里满是蚀骨的仇恨:“都是韩子高那女儿,那个贱人!还有皇上身边那个贱婢!都是她们害得儿子!” “韩子高?皇上?” 成姱呆住,想了片刻,突然厉声质问:“你老实说!今日究竟是去做了什么?” 成威这才不得不将实情说出来:“是太后!听闻皇上最近送了厚礼去韩子高府上,又听说韩家有意将女儿嫁进宫攀附皇上,太后盛怒,令儿子去掳劫韩子高在百家巷行医的女儿,儿子想着好不容易有出人头地的机会,就答应了。” “然后你就毁了韩子高女儿的清白?又被人害成这副鬼模样?” 成威虽然没再往下说,但成姱却猜中了后面的事。 成威沉默,换得成姱大怒,起身怒瞪着躺在床上的成威:“糊涂!愚蠢!你个不孝子,害得成家绝后!我……” 成姱话到极怒时扬手要打人,老管家见状马上拦在二人中间:“将军不可啊!少爷如今的身子骨可是受不了这一掌啊!将军若是要打,就请打老奴!老奴愿为少爷受过!” “你……哎!” 被拦下的成姱心痛摇头,最后只能将扬起的一掌狠狠拍在了自己的腿上。 良久,再抬起头来,成姱神情已然阴鸷如鹰。 这一掌他可以认了,但这亏,成姱绝不甘心吃下,这事可没算完。 虽然事情是梁后主使,但对梁后来说,年轻的成威思虑不全甚至算不上一颗有用的棋子,她之所以令他去完成这件事不过是看中成威在一众后生里最急功近利也最好哄骗,如今她利用完了,他便不再有价值,成了名副其实的弃子,而梁后的目的业已达到,所以成威被害她未必会管。 要报仇还得靠成姱自己。 韩子高身为左正太丞,官阶与他不相上下,虽不是轻易能动的主,不过女子贞洁大于天,只要略施小计韩家那位千金自己就无颜活在这世上了,而到时候就算韩家气极之下告到太后面前,没有证据又能奈他成姱如何? 还有那个贱婢……相比韩家来说,她实在是好对付得太多了,他要她怎么死还不只一句话的事情。 第一百零六章 诡局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韩世黎回太丞府时东京城的疫病已经得到了控制,而依照原定计划南巡队伍已经到了回宫的日子。 巫远舟最烦宫中那些能逼疯人的规矩,所以一早就偷溜回了家。 好在李元麟是个无微不至的周全之人,临进宫前安排了陈三十与山寨的一众兄弟们进了统归赫连澈管理的戍卫营,乐芽暂住在青枫母亲——也就是赫连澈乳母的家中,至于叶骋,本是闹着要跟阿姐进宫的,可赫连澈不知和他说了什么,方才还闹着要跟进宫的小孩突然就安静了下来,乖巧地捉住乐芽的袖子,一言不发跟她一起住去了乳母家。 叶凌漪忍不住好奇,悄悄凑到赫连澈面前问:“你和他说什么了?他怎么那么听你的话?” 赫连澈神秘一笑:“没什么,我就是告诉他最近太后在选宫人小太监,所以要想入宫必须先行净身!” “啥?” 这个理由未免也太扯了吧?太后管天管地,还管进宫之人是不是太监? 叶凌漪擦擦额头的冷汗,无语看着身边笑盈盈的男子。 再想起初见叶骋时那副精于算计的人小鬼大嘴脸,她怎么突然觉得当初都是装出来的?如今这么简单就被赫连澈的谎言唬住了? 随着皇帝的马车缓缓驶入皇宫大门,百官夹道叩首相迎,象征着庄严与肃穆的黑色旗帜随风招展,宫女奴才浩浩荡荡跪成了一片人海,现场很是壮观。 叶凌漪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场面,难掩心中震撼,左顾右盼。 李元麟满目欢宠将她看着,微笑提醒:“你现在可在皇帝圣辇上,注意仪态,莫叫人看了去太后面前嚼舌根子,到时可有你的好果子吃。” 这样说了,叶凌漪长长“哦”一声,收回打量四周的眼睛,端正摆出副侍者之姿。 然而就在这一刻,风轻轻掀开车帘一角,叶凌漪清晰看到了车帘之下有个人正用阴邪恶毒的眼神凝睇着她。 那人看上去与赫连注差不多的年龄,一身藏蓝色朝服,衣襟上绣着威风凛凛的狻猊兽,浑身散出着一种令人敬畏的气场,给人的感觉就像一个杀人如麻的刽子手。 由他的穿戴不难看出这应该是个武将,而且还不是一般的武将,能用狻猊兽这样的祥瑞图绣,官阶至少在二品以上。 可叶凌漪从前除了太师、太后、皇上还有赫连澈以外,还认识这种大人物吗? 想起刚才那个明显就是恨她入骨的眼神,叶凌漪一愣,脑海里飞快翻动着识人相册,却是从没见过这个人。 马车行得很稳,速度虽算不上快,但那人的影子却眨眼消失在车帘外,被抛去了马车之后。 不过即使是马车越走越远,叶凌漪依旧能感受到来自身后的那沁入骨髓的浓浓恶意与满满杀机。 一瞬间周围的气温都下降了几度,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心理作用。 李元麟回宫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圣宁宫请安。 叶凌漪与一众婢女本守在门外,突然被太后身边的林嬷嬷叫了,说是太后传召。 自打入宫以来,太后传召这句话就像是个魔魇,反正从来没有好事。 叶凌漪心里登时“咯噔”一声,暗里紧张,但转念一想到李元麟和赫连澈也在金殿里,紧张的心情瞬时又放松了些。 进去时听里面还没说完话,林嬷嬷就让叶凌漪候在外殿。 叶凌漪依言,低着脑袋正好听见梁后喟叹的声音,语气略带指责:“皇儿想做什么便与哀家直说就是了,明明是去了镇河郡,还五绕三绕地说是下巡江南!难道在你眼里,你母亲就是那种不通情达理的人?” 这话说得实在虚伪,叶凌漪默默听着,心里直发冷笑。 顿了顿,梁后又说:“不过哀家最近也听说了些事情,皇儿既为民主持公道又与百姓一道抗疾竟还以身试疾,为此颇得民心,朝堂对皇儿的评价也是水涨船高,哀家虽不认同做法,但皇儿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哀家很为你高兴,只不过那梁泗虽然有罪,但毕竟是皇亲,你当众将他斩杀,做法未免太不顾及皇家颜面了,此举实在欠妥!依哀家所见,不如就拿出皇儿的国玺为令,将梁泗移配太庙,也好全了皇家颜面。” 言语间梁后明明是在责怪李元麟分裂了梁氏,面上却要装作宽容大度,只是后面那句话说的,什么叫做全了皇家颜面?恐怕是全了她梁氏的风光才对。 李元麟当然不同意:“朕以为母后所言极为不妥,太庙乃历代皇帝磕头朝拜之圣地,历代有为国捐躯的战将配享太庙,有几朝元老配享太庙,他们都是英雄圣贤,接受后代皇帝跪拜也是情理之中,可梁泗罪孽深重,莫说配享太庙,便是以清白廉正为家训的梁氏祖坟也是进不去的!” “你已经杀了梁泗,难道还想让他成为孤魂野鬼吗?他可是你的亲表哥!” 梁后痛心疾首斥责,李元麟的眸色随着“亲表哥”三个字骤然沉冷,耐着性子作揖,保持恭敬道:“梁泗一事还请母后赎罪,朕也是怕母后知晓此事以后会忧思过重伤及凤体,想那梁泗虽是朕的远亲,是母后的亲侄儿,但其为人阴损奸诈,为镇河郡府丞时作为霍达之属官,更是借着皇亲之名做出谋害上职、欺行霸市等恶行,实在有辱皇戚之名,古有云,正所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朕若是犯了错尚且不能姑息,何况梁泗,再说亦不是朕要杀他,而是他自己将自己送上了不归路。” 这番话里露出几分锋芒。 梁后眯起一双美眸揣度着,细看站在自己面前这个满口大义的儿子,她竟不知他内里什么时候藏了这么多花花心眼,如今看着他忤逆的样子就觉得他好像马上要脱离自己的掌控,心里一阵躁动,登时起了怒意。 但明面又不好向皇帝发作,只能捡软柿子泄愤,厉声大呵:“林嬷嬷,怎么还不把人带上来?” 外殿候着的那个“软柿子”闻言,从容走进金殿,低眉顺眼朝高堂之上的妇人行叩拜礼:“奴婢拜见太后!太后万福!” “哀家听说是你撺掇皇上以身犯险去染病的?”梁后单刀直入开口,美目噙着危险的光。 “母后……” “太后……” 旁边二人神色急切,眼看要开口为她说话。 梁后目光微斜就要看过去。 叶凌漪皱眉,立马叩首,提高音量回:“回太后的话,以身试疾却是奴婢提出来的!” 她这样说,正中梁后下怀。 一甩华美袍袖,顺带手扫落一只金镶玉的酒盏,酒水溅飞,落在叶凌漪的额头,留下一层细细的水珠。 “大胆贱婢!你可知你所犯何罪?” “奴婢不知!请太后明示!” “贱婢!皇上龙体乃朝国之根本!你竟敢令皇上身陷危险,便是将整个西朝社稷置于危险境地!实在居心叵测!” 话锋一转,又说:“幸而上天垂怜,才令皇上龙体无恙,哀家念及上天有好生之德可以宽恕你,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来人把她给我拖下去!” 梁后究竟想做什么? 叶凌漪眸光潋滟,脑瓜子转得飞快,瞬间想到了她的目的——梁后是想试探她与赫连澈还有李元麟的反应。 婆子几个都是后宫里使惯了的老人,手段是一个比一个更狠辣,梁后的命令才下,几人就齐齐涌了上来。 见势不好,旁边那心焦的两人又要有所动作。 为了不使梁后生疑,叶凌漪只好抢先他们一步,大喊:“奴婢有罪,甘愿领罚!” 婆子几人立即上前将她左右架起来,拖着往后走。 路过赫连澈与李元麟时,瞧见二人按捺不住的模样,悄悄使了个眼色示意不要轻举妄动。 二人自然也心知肚明梁后的用意,更清楚叶凌漪给他们那个眼神的含义,为了不使她的努力白费,只得强忍下心头的冲动,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 看见他们的样子,梁后眼眸逐渐多了丝疑惑,仔细观察却并没有发现任何不对劲。 难道怀疑青鸢与赫连澈倒戈真是自己多心了? 待李元麟与赫连澈离去以后。 一身劲装的唐略自屏风后走了出来,幽黑双瞳含着担忧瞧了眼叶凌漪被拖走的方向,再转回视线,眼神已经一边冰冷幽寂。 “太后这回应该信了吧?青鸢与赫连澈确实没有背叛太后。” 梁后思忖着,仍然觉得不放心:“你就没有感觉赫连澈瞧那丫头的眼神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唐略微愣,思索片刻,干脆顺着梁后的思路说:“太后不觉得他们若真有点什么才好吗?” “此话怎讲?” “刚才青鸢在殿前的表现想必太后也亲瞧了,她对太后可谓是唯命是从,而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若他们之间真有些什么,臣下以为倒是好事,毕竟太后要栽培赫连澈,有青鸢在,这样日后行事更方便控制他!” 他的话让梁后陷入了沉思,斟酌许久点了点头,赞同:“倒是个可行的法子,不过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唐略,你得替哀家跑一趟。” “太后不再见青鸢了吗?” 梁后揉着太阳穴,满脸疲惫:“不必,最近梁家的事闹得不可开交,加上太师那边又蠢蠢欲动,哀家实在头疼得紧,你便去替哀家送封信,再嘱咐那丫头将下巡路途上的事情一一呈报上来!” 唐略看了高座金椅上的人一眼,沉声答:“是!”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由坊全文字更新请收藏本站域名: 防止遗忘,或在百度搜索“坊”,谢谢大家捧场! 第一百零七章 书信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偏僻幽冷的忏悔司被人用力推开大门,婆子几人押着叶凌漪进来。 抬起目光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摆满了整个屋子的刑具,形状各异,大多都是用来折磨人却不至于令人立马就死的阴损器具,其中有染着新鲜血迹的长鞭、令人头皮发麻的千针板、成堆被替换下来已经破损的不像样的拶指见证了无数人饱受苦难的时刻,虽都是些陈旧污浊不堪的东西,却偏偏不染半片灰尘,足以见得这里被光顾次数之频密。 站在门口,一股阴冷森寒的气息迎面,犹如怨鬼呼啸扑来。 叶凌漪忍不住打了个冷噤,下一秒身体骤然失去重心重摔在地。 是几名面色不善的婆子将她狠狠推倒在地。 叶凌漪面朝地摔下,下意识反应用手臂撑住身体,膝盖直接跪在红砖地面,手心与双膝瞬间被擦破了皮,稍微动一动就火辣辣地发疼。 叶凌漪不由得倒抽了口冷气,看看自己血迹斑斑的手掌和磨破衣料的膝盖,内心憋着一股劲,忍住不发作。 为了不引人怀疑……为了不引人怀疑……她忍! “你个小蹄子……” 何奈对方一开口就不干不净。 叶凌漪猛朝婆子射去如电目光,反遭人在腰上狠狠拧了把。 “就这厉害眼神吓唬谁呢?咱几个嬷嬷在太后手下干了几十年,什么人没见过?就你这样沉不住气的小丫头片子,但凡进来一个拿得住气焰的,就没有再敢用这眼神出去的!太后既将你交于我们处置,看我今天不好好教训你!” 言语间,几个婆子围上来,疯了般用低劣恶毒的言语咒骂、对着她拳打脚踢。 叶凌漪很明白李元麟作为傀儡皇帝良久活在梁后阴影下的痛苦,如今放手一搏的巨大决心是来之不易的,更明白赫连澈虽嘴上没说,心里却藏着雄心壮志,只待有朝一日能彻底改变西朝病态的局势。 所以为了他们的目标,更为了顾全大局,即使此刻叶凌漪的胸腔里澎湃着怒火,却只能蜷缩身体咬牙默默忍受那雨点一样朝她落下的拳脚。 说不清究竟伤在哪里,只是感觉浑身像是要散架般痛。 “小贱胚子,这回总算知道厉害了吧?看你还嚣张!” 一顿拳脚以后,婆子几人终于停下,喘着粗气,眼神犹如挑选心仪的货品一样在诸多散发着阴寒气息的刑具中来回扫视,最终选择了拶指。 堆满横肉的脸抖了抖,挤出不怀好意的阴笑:“太后交代的事情,不让她老人家满意可不行!放心,这些家伙什儿今天都能让你尝个遍,眼下就从拶指开始吧!” 叶凌漪蜷在地上,突然感觉身子一轻。 这具身体生得瘦小,眼下竟是被两名婆子拎小鸡似的拎了起来,压跪在地上,眼睁睁看着拶指一根一根套上了自己的手指间。 她的内心毫无波澜,只是静静的看着。 面貌狰狞的婆子不太满意她的表现,咬着后槽牙恶狠狠道:“好好伺候她!” 不待话音落下,拶指陡然收紧,手指受到压迫,每一根都像要被碾碎了似的疼。 很快她的神色痛苦起来,额头上起了层细密的汗珠。 婆子露出张狂的笑容,却并不甘心止步与此,仿佛折磨人是她的乐趣所在,指使拉拶指的婆子加大力道。 这下,叶凌漪总算知道为什么说“十指连心”了,手指间的痛感直钻脑仁,令人头犯晕眩,豆大的冷汗顺头顶滑落,不一会儿就将她的衣裳都汗湿了。 “管事,这丫头看起来要晕了!” 有其他婆子提醒。 发号施令的那个管事从染血的桌案上取来手指粗细的钢针,走到叶凌漪身边阴恻恻笑起来:“怕什么?只要轻轻扎一针不就醒了?” 说罢眼光骤地狠毒,举起钢针就要朝叶凌漪的手臂落下。 就在这一刹那,门外有东西飞进来,狠狠击中管事的后脑勺。 竟是一把玄铁剑鞘掉落在地。 管事婆子保持着举起钢针的动作,表情僵硬,一头栽倒下来晕了过去,这时周围人才看清她的后脑勺竟开了个大窟窿,鲜血安静奔涌出来。 其他婆子见状大惊失色,却没有闪躲的机会就被人精准地打晕了过去。 “青鸢!” 有人唤她,一只大手颤抖地抚上她被打得发紫的脸颊。 叶凌漪疲惫地睁开眼,见面前一个蒙面男人,无力扬起嘴角,却是无比安心地笑了:“你……你怎么来了?不是不让你插手此事吗?” 望着她,男人漆黑的眼睛噙满心疼,轻轻将她抱进怀里,喉头上下滚动,用哽咽的声音疼惜地骂了声:“怎么能不来?我只怪自己晚了,竟让这群刁奴将你欺负成这样?你这傻瓜!平时张牙舞爪的劲儿都去了哪?” 叶凌漪笑着,眼中动容,想回抱住他,红肿的手指却让她皱紧眉头。 暗自将痛感平复了,片刻带着笑意在他耳边开玩笑说:“主子别忘了,我也是个刁奴!还是那种特别目无规矩的,想要犯上惑主!” “傻瓜!” 这种时刻还想着让他轻松。 赫连澈只感觉满腔心疼几乎要将自己吞噬,慢慢放开她,捧住那双红肿的手,再瞧她磨破的掌心与膝盖,还有脖子和脸上那青一块紫一块的伤。 他的眼里顿时多了戾毒,玉筷般的手慢慢拿起剑,杀气腾腾地首先朝那个被剑鞘砸晕的婆子走去。 “阿澈!”叶凌漪预感到什么,大呼一声,连忙起身抱在他身前:“不可以!” 顾不得什么理智,赫连澈咬牙重重说道:“她们将你伤成这样!” 握剑的手因太过用力而轻微抖动,要不是叶凌漪挡在身前,他恨不得立马就杀了这群祸害她的老刁奴。 他如此紧张她的模样令叶凌漪心里一阵感动,抬起头看他,眼神似能融化坚冰般温柔:“我没事了!你千万不要冲动!这里不比百家巷,太后的眼皮子底下她们又是太后的人,还是谨慎些比较好!你也不想到头来功亏一篑吧?” 这些老婆子虽不见得能入梁后法眼,却顶着梁后宫中人的头衔,他们不得不防梁党利用这些人再生出什么事端。 眼前节骨眼,李元麟正在积蓄势力,对他来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能委屈了叶凌漪。 赫连澈自然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听着她的劝解,微愣住,抓着剑柄的手紧了又松,最后垂目疼惜。 叶凌漪微笑,摇摇头,示意自己真的没关系。 然而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 叶凌漪警觉,望向忏悔司外,沉声道:“有人来了。” 且听步伐声矫健,来人还是个会武功的。 “唐侍卫!” 外面有路过的巡卫与来人打招呼。 “嗯!”来人声色沉沉回应。 叶凌漪心头一跳,立即分辨出了来人——是唐略! 四目对视,叶凌漪急忙将赫连澈推向窗子。 “青鸢?” “你快走!从窗子走!唐略不会伤害我的!倒是你在这里,我就算有一万张嘴也说不清!” “不行,那个唐略虽不清楚底细,但他是太后心腹,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他指的是那几个婆子的事。 叶凌漪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面色发红:“那些人我自有说法,你只管先走!否则只会将事情越描越黑。” 眼下情况两个人一起逃走是不可能的,加上明面上叶凌漪与赫连澈是太后的人,可若是让太后发现他们间的情谊,再联系到殿上她被拖走时他故作的无谓态度,难免令人生疑,深挖下去恐怕殃及诸多会对他们不利。 看她焦急的模样,赫连澈也不忍心,最后只得一人妥协一步:“那我就在外面!有什么事就喊我!” 叶凌漪怕唐略闯进来,紧张张望着门口,重重应了声。 最后瞧见他从窗子跃了出去才长长吁了口气,又急忙回到婆子晕倒的地方。 正巧这时唐略进来。 “唐侍卫?”叶凌漪故作惊讶,站在几个晕过去的婆子身边,脸上带着青紫伤痕,扬起一丝尴尬的笑,那画面真是要多诡异就有多诡异。 “你……” 唐略纳闷,拖长尾音,探究看着她。 叶凌漪立马就装出副怒不可遏的模样说:“这几个婆子欺人太甚!太后明明没说要怎么罚,她们却要杀了我!” 说着话,似证明般故意将那双红肿成猪蹄的手放到唐略面前晃了晃,神情歉疚补充道:“我实在是气不过她们欺人太甚,一时失手才……” 男人眸色骤然冰冷,朝她快步走过来。 叶凌漪心中“咯噔”一声,还以为自己哪里露了馅,惊得心头“突突”直跳,脑瓜子飞速运转想着对策。 但见到他径直走到自己面前,不着痕迹地狠狠踩中那个管事婆子的手左右摩擦,又愣了。 她怎么觉得……唐略哪里变了? “太后让我带封信给你!” 就在她发愣的时候,唐略从怀里取出一封书信,要递给她又察觉不妥,此刻她的手受伤应是用不上力气的。 叶凌漪觉得很奇怪,太后明明知道她不认得西朝文字,怎么还给她写信? 疑虑从玻璃珠似的眼眸一闪而过,紧接着不好意思地笑:“对不住啊唐侍卫,我不识字,还得麻烦你帮我念念……” 唐略迟疑了会儿,才想到原来梁后一早算计到了这点,她早知道叶凌漪不会认字还故意写信,也知道叶凌漪会让他念,目的大概是为了让他也知悉信里的内容。 可究竟是什么样的内容,梁后要这样拐弯抹角的让他知道呢? 带着这份好奇,唐略拆开信读了起来:“三军都统内大臣叶璟整府……” 刚读了个开头,唐略就彻底愣住了。 三军都统内大臣,叶璟……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见他若有所思的样子,叶凌漪轻轻唤了声:“唐侍卫?” 回过神的唐略没有多加耽搁,继续往下念:“被赫连注冠谋逆之名,群臣齐谏欲诛之,哀家惜忠勇叶贤卿心切百般阻止,无奈天意不可违,以叶府谋逆证据确凿为名,赫连太师携杀士先斩后奏杀灭与之政见不和积怨已久的叶贤卿整府,哀家得知叶贤卿已然殒身,痛心不已,后惊悉叶门覆灭幸有一孤女叶氏蓁蓁存活下来……然……” 唐略的声音越来越慢,终于想起了什么,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接着往下读:“然赫连太师犬牙众多,哀家思及留女于民间必遭歹手,恰逢苍嶷山杀士选拔,苍嶷山偏,又有重兵把守,虽险象环生却不失为极佳藏身所,纵使心思歹毒之人亦不可轻易伐之,哀家为慰叶氏满门唯有将孤女送入山。所幸三年后叶氏蓁蓁不负所望,夺魁归来,于太师府内化名青鸢,哀家闻讯甚喜,又怜无辜女儿忘却前尘,故接入宫内悉心栽培,然近来哀家夜梦,常见叶贤卿泣血鸣冤,字字诛心,又道是黄泉路冷,愿叶氏孙女焚香几柱,哀家实在不忍叶贤卿地下受苦,只可将身世相倾于尔。” 这信里的内容叶凌漪算是听明白了,就是告诉她,叶家被灭都是赫连注一人妒恨仇视政见不同的叶璟所致,和她梁后半毛钱关系都没有,相反她还极力阻止过朝臣对叶家起杀心,不仅如此更是疼惜叶家唯一存留骨血,为避开太师爪牙,为免叶氏血脉再遭毒手,她只能将其送入苍嶷山那样的虎狼之地,理由——是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 最重要的是最后一句,太后居然说叶璟在她梦中泣血鸣冤,这算是暗示叶凌漪去报仇吗? 她真的是哭笑不得,心想着,难道自己长的很蠢?怎么太师和太后都喜欢把她当傻瓜看待? 再说这信里说的话,太后自己信吗?简直要笑掉大牙了。 这两人互泼脏水,将杀害叶璟的罪名往对方身上扣,实在是臭味相投的一场好戏。 只是,他们自己愿意搞分裂就搞分裂,愿意互相猜忌就互相猜忌吧,她一个小小人物怎么还莫名其妙的成了关键? “你原名叫叶蓁蓁?”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由坊全文字更新请收藏本站域名: 防止遗忘,或在百度搜索“坊”,谢谢大家捧场! 第一百零八章 晋升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唐略表现的很震惊。 叶凌漪不知道该怎么与他解释,若说是吧,她却不是真的叶蓁蓁,若说不是,这具身体又确实是叶蓁蓁的。 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呢? 叶凌漪独自皱眉思索着。 唐略将她看在眼里,神色由震惊逐渐转变为激动、兴奋…… 原来她就是那个曾与自己有过一纸婚约的女子。 俊俏公子的红口玉面因情绪亢奋而微微变红。 与此同时,窗子外那道伫立的颀长人影表情变得深沉起来。 实在想不到好的回答,叶凌漪只好选择岔开话题,干笑两声问:“对了唐侍卫,太后让你来,不会就是为了给我送信吧?” 唐略沉浸在自我情绪中一时没有回答。 看他目光直勾勾定在她身上,叶凌漪觉得很奇怪,唤了声:“唐侍卫?” 这时唐略才想起什么,尴尬地收回目光,干咳了声,说:“太后令你将下巡途中的事情一一呈送上去。” 好吧! 她就知道没有好事…… 这个老妖婆不仅野心勃勃,做着春秋大梦企图彻底掌控皇帝,还要折磨她。 明知道她不识西朝大字,偏要为难,这不是折磨是什么? 叶凌漪腹诽了好一会儿,面上终于笑嘻嘻地福身:“是!奴婢一定谨遵太后吩咐!” 福身的动作带动了手指上的伤,叶凌漪痛得直皱眉,倒抽了口凉气。 唐略一瞧,立马紧张上前扶住她。 “很疼吗?” “嗯!” 叶凌漪点点头,抬眼时突然瞧见唐略充满心疼和紧张的眼神,就像在看着自己心里最重要的人一般,心头一跳,顿时觉得哪里有些怪异。 再瞧见他牢牢扶住自己的手,立马退开一步,勉强扯出一丝笑:“多谢唐侍卫,如果没有其他事的话,奴婢先行告退了。” 说罢绕开,脚步匆匆远去。 唐略转身瞧向她远去的背影,一丝久违的笑容由衷而发。 几天后,垂帘听政的梁后当朝宣布了赐封赫连澈为正三品上武都尉的旨意。 上武都尉一职不比东京城里的护卫使统领,是主管西朝军事的,乃是要职,以往多少人拼了命才坐上那个位置,如今赫连澈仅凭三言两语凭着护驾有功一个名头就唾手而得自然难以服众。 梁后独断专行,朝官虽有微词,但鉴于梁党势大,赫连氏也不是好惹的主,再加上皇上也没有表示反对,所以再多不满也只能暗自埋进肚子里。 丹霞宫内。 宫婢一身碧色利落劲装将她的身形修饰得十分纤细,高扬的马尾辫衬得小脸越发清丽精神,只是此刻咬着软毫笔尖,托腮皱眉思考的表情显得有些憨然。 到底该画些什么呢? 思考中的叶凌漪脑中倏忽灵光乍现,大喜。 对了,反正只说要下巡途中的事物,干脆就画些花鸟景色什么的! 说做就做,软毫沾了墨水,刚要落下又猛地顿住,毫尖的墨汁凝成水滴的形状,“啪嗒”一声掉在洁白的纸张上,立马晕成一颗墨色圆形。 不对,太后是说要沿途的事物,但如果她敷衍得太明显恐怕没有好果子吃。 想起太后将她关进冰箱子的情景,叶凌漪后怕地连连摇头,将墨染的白纸揉成一团丢开。 正好砸中了一团毛茸茸的东西。 由于受到了惊吓,毛茸茸的东西发出一声“呜”的惨叫,瑟瑟发抖地缩去墙角。 叶凌漪被吸引了注意力,搁下笔主动朝那毛茸茸的东西走过去。 近处一瞧才知道,竟是许久未见的狗柱子! “柱子!” 叶凌漪欣喜一呼,伸手要抱它。 缩在墙角的狗柱子还以为自己狗命不久,受到了巨大的惊吓就要撒丫子逃命,可惜有人比它更快一步,捉住它抱在怀里。 狗柱子惊惧地挣扎,连声惨叫。 屋外的宫女还以为发生了什么惨案,惊得匆匆进来,却瞧叶凌漪抱着狗柱子,狗柱子在她怀里惊恐不安的样子。 叶凌漪亦投去视线,二女相视,尴尬一笑。 目送宫女出去,叶凌漪才垂目,语气轻轻地斥:“你这小没良心的,才一个月没见就把我忘了!” 狗柱子挣脱无望,只得老实巴交地窝在她怀里,吐舌头喘着粗气,不时用防备的眼神偷瞄。 “瞧瞧你把狗欺负的,大老远就听见它求饶了!” 是时响起一道温和的嗓音。 抬眼正瞧一身明黄色朝服的李元麟走了进来,阴柔美丽的脸庞带着微笑。 此时旁边没有他人,叶凌漪也不客气,一屁股坐下,说:“皇上哪只眼睛瞧见我欺负它了?明明是这小没良心的忘了我!” “呵呵……”李元麟笑出声,慢慢走过来,微矮下身子,伸出手摸摸狗柱子的下巴。 这家伙竟就被逗得舒服地呜咽了几声,主动将小脑袋凑过去? “你是看我长得像鬼一样可怕吗?怎么前后这么不一?”叶凌漪忍不住吐槽。 再看李元麟满眼宠溺地揉了揉狗柱子的小脑袋,目光又柔和了。 他的手和赫连澈一样都很漂亮,指节修长像玉筷一般精致。 “皇上今日心情很好,可是有好事?” 李元麟停下手,狗柱子立马欲罢不能的摇尾乞怜。 男人心神柔软,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今日……”他只说了两个字,目光由她转到了窗台。 叶凌漪亦瞧过去,只见窗台外那巨大的凤凰木已然花开如火,羽状的翠叶,蝴蝶般的鲜红花儿,远望过去真如满树着火,令人惊艳不已。 “今日太后封了赫连澈为上武都尉。” “上武都尉?”叶凌漪表情疑惑,很显然不明白这个上武都尉是什么意思。 李元麟看了她一眼,笑着解释说:“便是军中要职。” 叶凌漪长长“哦”了声,这么说,赫连澈是升官了。 从这一事不难看出太后是信任赫连澈的。 如此,赫连氏其他人就要坐不住了,这样一来势必要对梁党势力进行暗中打压,李元麟要制衡局面的效果就达到了。 怪不得他看起来心情这么好。 不待叶凌漪说些什么,李元麟又起身走过去捡起地上揉皱成一团的纸,摊开一看,只见一个圆圆的墨点,诧异挑眉:“你这是……在画洞穴?” 叶凌漪呛住,惊叹于他的想象力,但鉴于面子问题,还是将错就错地干咳一声,十分正经地点点头。 惹得对面那人托住下巴,仔细端详起来,时不时发出疑问的嘀咕:“看起来也不是很像啊!” 好半晌,突然灵光一闪,冒出句:“好大一团墨点!” 叶凌漪真是要败给他了。 再看他笑盈盈的样子才陡然反应过来——他是存心逗她的。 于是放下狗柱子起身,一把抢过李元麟手里的皱巴巴的纸张再次揉皱丢去了纸篓中,没好气道:“皇上就存心取笑我吧!” 李元麟抓着纸张的手指一空,神情愉悦,唇角上扬:“还不是怕你太严肃了想不出来该画些什么嘛!” 他果然是存心的! 叶凌漪故意装作赌气,嘟嘴“哼”一声别开脑袋瞧向窗外:“反正在皇上眼里奴婢就是笨!” 这下李元麟就傻眼了,也不知她是真气还是假气,加上没有哄姑娘的经验,一时拿不定主意该说些什么。 手足无措的样子着实可爱。 叶凌漪忍住不笑场,一双清澈的大眼睛盯住窗外不远处那红色宫墙边的花叶繁盛的凤凰树,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了韩世黎那张温婉动人的美丽容颜。 经历过成威的事情以后,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就在身后男子踌躇该说些什么才好之时,她开口了:“皇上,能否答应奴婢一个请求?” “你说吧!”现在只要她不生他的气,就算是要求立马出宫他也会允许的,李元麟是这么想的。 没成想下一秒他的想法就应验了:“请皇上准许奴婢出宫!” “啊?” 李元麟有些没反应过来。 叶凌漪只好又诚恳地说:“请皇上准许奴婢出宫去看望韩姑娘!” 原来是去看望韩世黎,他还以为…… 李元麟只觉得方才猛提起来的一颗心瞬间安定不少,长吁一口气:“不是我不肯,只是韩太丞府上与成将军府及太后间的情形复杂,上次我送礼进太丞府反而害了韩姑娘的事情你也知道,现在我怕你去了反而会引起麻烦。” 他说的也没错。 叶凌漪细细思量了以后,想到了一个折中的办法:“奴婢听闻东京城的疫病已然大好,而为了令后世得取经验,韩姑娘作为主疗医师是不是需要呈送一份疗法说明?” 李元麟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又觉得不放心:“倒是个好办法!名头也十分正经,只是你一个人出宫……” 叶凌漪明媚一笑:“皇上忘了?奴婢名义上是太后的人,要去也只能是和太后的人一起去,这样一来就可以避免很多麻烦!奴婢觉着唐侍卫就是个很好的人选!” 确实,唐略是太后的心腹,由他出马不仅能免除太后的怀疑,且旁人也不敢多说什么。 另一方面叶凌漪也是存了些私心的,自从上一次见到唐略看她时的古怪眼神,她就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那感觉简直就像是……他之前虽不知叶蓁蓁这个人的长相,但早已对叶蓁蓁的一切相熟相知。 且梁后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故意让他读信给她听,由此看来叶蓁蓁和唐略之间一定存在某种渊源是能被梁后加以利用的。 所以叶凌漪想弄清楚这件事,必须就要先从唐略下手。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由坊全文字更新请收藏本站域名: 防止遗忘,或在百度搜索“坊”,谢谢大家捧场! 第一百零九章 自尽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三日后的太丞府果然有贵客登门。 来人乃是梁后身边那位器宇轩昂的心腹侍卫,手执梁后金牌被恭敬请入太丞府。 太丞府下人战战兢兢迎接贵客,偶有不怕死的悄悄抬眼打量,只见那心腹侍卫一身绛紫色戍卫服饰将皮肤衬托白皙,面貌英俊绝伦,眉目间却凝着一股凛然的英气,气场冷硬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 小丫鬟忍不住憧憬偷瞄这个贵客,倏忽接收到来自贵客的冷漠眼神,立即心慌意乱,匆匆低下头去。 待到贵客的脚步沉稳从自己面前过去,一颗揣着乱撞小鹿的心脏才稍稍平复一些,再次抬眼,除了贵客高大英挺的身姿以外还跟着几个男侍卫,个个都是规行矩步姿态严谨的模样,不过是除了离他最近的那个东张西望的。 “请唐大人在花厅稍候,老奴这就请太丞大人去!”老嬷嬷低眉顺眼。 唐略负手立着,点点头。 老嬷嬷便不敢耽搁下去了。 随行的侍卫都守在花厅外,只一人探头探脑往里瞧。 唐略不用回头,嘴角却情不自禁露出了一丝笑意:“进来吧!” 既然他发话了,叶凌漪也不客气,迈开步子进来无话找话问:“唐侍卫,刚刚那老婆子怎么叫你唐大人?” 唐略目色柔和,转过身:“自然是些客套话!” 叶凌漪想了想:也对,唐略是宫里的人又是太后的心腹,总是要给些面子的,要不然像她一样一口一个唐侍卫,惹得唐略不高兴说不定回去就到太后面前参他一本。 思及此,叶凌漪嘿嘿笑两声,“入乡随俗”道:“唐大人,你看……皇上既然派你来太丞府取经自然是相信唐大人的实力,我只是个小小的陪衬,在不在场的其实也无所谓,而且我肚子不舒服……出宫前皇上赐了一只冰碗,都怪我贪嘴,一个人吃了一整碗,现在这肚子实在不舒服,急需上茅房,唐大人你看……” 唐略抿笑不发,看着古灵精怪的人儿捂住小肚子表情夸张地装作肚子疼,再想到她与自己的关系,只觉得心间甜丝丝的。 既然她进太丞府有别的安排,他自然也是十分配合地装聋作哑,挥挥手只让她下去。 计划顺利,叶凌漪一路摸到太丞府的后宅,装作府内下人随手捉了根扫帚这里扫扫那里掸掸,抓准机会找了个面貌和善的婢女打听韩世黎的居所在哪里,只说自己是个新来的扫院粗使,倒也没有引起怀疑。 经过婢女指引后终于找到了韩世黎的居所。 可还来不及高兴,就听见屋内乒乓响成一片。 丫鬟欣儿被人大力推了出来,带着哭腔拍门哀求:“姑娘你开开门啊!姑娘这样折磨自己还不如直接杀了欣儿,欣儿心疼啊!” “欣儿姑娘!” 丫鬟欣儿闻声回眸,瞧清眼前人的时候愣住了:“你?你怎么来了?” 叶凌漪走过来,皱眉瞧着她一双泪眼红彤彤的样子,问:“韩姑娘怎么了?” 提起韩世黎,欣儿再次哭开了:“我家姑娘已经好几天都没好好休息也没好好吃东西了,夫人都担心得病了!” 说完又开始拍门:“姑娘,你千万不能想不开啊!姑娘!” 回应她的只有“咣”的一声。 是什么东西摔碎的声音。 门外的人对视了眼,叶凌漪心里突然升起了不好的预感,拧眉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拉开趴在门上的欣儿,一脚踹开门。 只见室内一片狼藉,翠玉屏风倒在地上砸得粉碎。 满地碎片之后,拉着锦绣幔帐的床上安静躺着一个人,她身体被幔帐遮掩,手指依旧那样洁白如玉,只是枯瘦,无力的探出幔帐从床沿耷拉下来,很快地上便多了许多猩红刺眼的液体。 叶凌漪心头揪紧,目色骤沉,大呼:“韩姑娘!” “姑娘!” 还没等叶凌漪提步过去,一个人影就先她一步冲了过去。 欣儿撕心裂肺地大喊,顾不得满地碎片会扎伤自己,扑到韩世黎的床边,由于体力不支双膝竟不听话地“扑通”一下砸进了地上的碎片中,再起身时,双膝位置登时血迹斑斑。 突如其来的痛感是最猛烈令人忍受不住的,可欣儿却恍若不知,只一个劲地抱着韩世黎淌血的手腕,嚎啕大哭。 叶凌漪面色凝重,匆匆出门交代其余下人去请医师,转身再走到韩世黎床边,掀开那略显碍事的幔帐以后,整个人都惊住了。 眼前的这个人还是记忆中的那个温柔美好的韩世黎吗?叶凌漪不禁怀疑。 她现在就静静躺在那,不过才几天时间就暴瘦得不成样子,毫无生气地闭着眼,乌青的眼窝深陷,颧骨凸出,青丝披散像是凌乱的枯草一般,皮肤病态雪白像流干了身体里全部的血液,连嘴唇和指甲盖都是没有血色的。 叶凌漪的心像是被什么狠狠扎了一下,内心对成威的恨更深了层。 “欣儿!”轻轻拍拍欣儿的肩膀,叶凌漪从怀里取出一片帕子。 哭泣中的欣儿这才让开,任她给自家姑娘包扎伤口。 韩世黎自杀一事很快就传到了正在会客的韩太丞耳中。 “什么?” 韩太丞面色骤沉,看看传话的家仆又望向正瞧自己的唐略,起身抱歉说:“唐大人,今日小女不适!恐怕是完成不了太后与皇上交代的事情了!韩某还有急事,恕不远送!” 一句话已经下了逐客令,唐略却并不急着走,而是坐在花厅,目送韩子高的背影急急远去,一并吩咐随从:“去打听打听出什么事了!” “是!” 随从领命退下。 韩世黎房中,病中的太丞夫人被左右搀扶着匆匆赶来,瞧见医师正在为自己女儿处理伤口,再瞧满地屏风碎片和床边的鲜血,一激动悲嚎了声,差点没当场昏过去。 由丫鬟仆婢扶着落座下来,终于忍不住以帕子掩面哭泣,一个劲地重复着:“我可怜的黎儿。” 待到医师为韩世黎处理伤口完毕,才不顾自己的病体起身迎了上去,关切追问:“这位医师大人,我家世黎情况如何?” 医师实话实说:“幸亏发现得早,夫人放心,令嫒并无大碍,只是失了些血,安心补养即可康复如常,只是……” 说着,医师回头,别有深意地看了眼此刻躺在床榻上盯着床顶、眼神空洞的女子,喟叹:“姑娘年纪轻轻的,有什么想不开的?以后万不能做这样鲁莽之事了。” “是是……”太丞夫人感激万分,抹干眼泪一个劲应着,然后吩咐下人将医师送了出去。 怎知医师前脚刚走,韩子高后脚就冲了进来,大喊:“世黎!” 屋内人纷纷望过去。 只见韩子高行色匆匆,身后跟着一两个侍卫,其中也有穿着宫里侍卫衣服的。 “大人!” 太丞夫人一瞧见韩子高就迎了上去,眼泪像决了堤的洪水一样倾泻下来。 见韩子高查看韩世黎手上的伤口,满脸心惊,叶凌漪立马说明道:“太丞大人不必担惊,韩姑娘并无性命之忧,刚刚医师已经来给韩姑娘处理过了伤口!” 听到有人说话韩子高才稍抬了眼睛。 看到叶凌漪站在这里也顾不上计较,放下心来点点头,又朝神情呆滞的韩世黎痛心疾首呼:“世黎啊,你怎么能这么想不开?需知你是爹爹唯一的女儿,若真有个好歹便是要了你爹爹的命啊!” 韩世黎依旧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眼神空洞,周围发生的一切好像都和她没有关系,只是眼泪不听话地从眼眶溢出,顺着脸颊滑进了颈窝,冰冰凉凉的感觉寒透了心窝。 叶凌漪看得心如刀绞,想说些什么话安慰她,又觉得这个关口说什么都有些事不关己不痛不痒的意思,为免引人不适,只得默默守在她身旁。 从太丞府出来,叶凌漪以晕车为由提议步行小段路程。 唐略明知她有其他目的,却也答应了。 二人肩并肩走在热闹的大街上,十分有默契的保持沉默,穿行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央,倒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有人正踅摸着该怎么开口,唐略就早一步找话题说了:“听闻今日韩家小姐自尽了?” 叶凌漪心头一跳,愣住,心里嘀咕了声:他怎么知道? 然后想起跟韩子高一起进屋的那个身穿宫中侍卫服饰的人才释然点点头:“幸亏发现得及时,韩姑娘并无大碍。” “那就好!” 唐略点点头。 二人再次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要弄清楚唐略和叶蓁蓁之间的关系,此时正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叶凌漪只好硬着头皮,问:“唐侍卫,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小心!” 唐略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她的问题,倒是面色骤变紧张,伸出手将她往街边拽了过去。 然后叶凌漪转去视线,只见刚才站立的地方有个卖柴的年轻人用独轮车推着一人高低的粗柴匆匆经过。 “多谢!” “没事吧?” 唐略神色关切,打量她的周身,见叶凌漪摇头才稍放下心来。 又想起她方才说了话,于是问:“你刚刚说什么?” “其实我是想问……” 叶凌漪正要开口说话,突然听见旁边两个生相猥琐的男人在讨论韩世黎。 “你说的就是韩太丞府上那个千金?我可听说这位千金小姐容貌生的极美,不可能吧?” “还千金?不过就是个水性杨花、耐不住寂寞的不要脸的臭女人,还未出阁就听说她最擅长的是勾引男人,床上功夫可是了得,主动爬上了无数男人的床!以我之见,她与寻常青楼妓院的卖肉女子一样,不过尔尔。” “若真如此,我倒是想见识见识,看看她的功夫到底有多么炉火纯青!” 一阵奸笑爆发。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由坊全文字更新请收藏本站域名: 防止遗忘,或在百度搜索“坊”,谢谢大家捧场! 第一百一十章 流言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一旁的叶凌漪咬牙听着那些不堪入耳的话,握剑的手因太过用力而青筋暴起,倏忽目光凌厉,动作利落夺过唐略腰间的配剑,回身以剑鞘狠狠击中二人的膝盖部位。 那二人不明所以被迫跪下地,恼羞成怒,正要还手,两把出鞘的森寒长剑已然架上了脖子。 其动作之快令人额角瞬间沁出了冷汗,背后有人咬牙开口,声音犹如灌耳魔音:“是谁给你们的胆子敢胡乱编排高门贵女?莫不是活腻了!” 大街上逐渐有人围观,唐略干咳一声招呼大家散去,又过来小声提醒叶凌漪:“注意些,毕竟是人多眼杂!” 叶凌漪目露凶光,她当然知道人多眼杂,要不是在大街上,她真恨不得一刀杀了这两个嚼舌根的长舌妇。 生相猥琐的两人哭腔:“女侠饶命啊,不是我们要这么说,整个东京城都传遍了,我们也是听说的!” 整个东京城都传遍了? 叶凌漪微愣,心下觉得奇怪,明明韩世黎的事情只有她清晰原委,连韩家的人也只是猜测,既然她没有往外胡说,韩家人更不可能,那么究竟是谁在传韩世黎的谣言?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叶凌漪见势只能松开这两人,狠声威胁:“我警告你们,东京城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再敢胡说便割了你们的舌头!” 两人吓得连连点头。 叶凌漪呵了声“滚”以后,便抱头鼠窜离去了。 这时,喧哗的大街上突然有人吵架的声音。 围观看热闹的人群立即被吸引了过去。 街边小摊贩直叹了口气,说:“真是世风日下啊!” 摊前站了好些个踮脚看热闹的妇女,忍不住问:“那两个是谁啊?大包小箱的,是赶上同一天成亲吗?” 摊贩无奈地笑:“这位客官您可算说对了一半,瞧仔细那二位一个是年逾七十的老耆,正赶着去给心仪的姑娘送聘,欲娶人为第二十房姨妾,另一个老光棍,今年也有五十了,家里穷的叮当响,偏还吃喝嫖赌样样精通,最主要的是他还有隐疾,听说发作起来便是痴傻模样,今日也是去送聘的。” “啊?”妇女作惊讶模样,然后又觉得很平常,“那他们争个什么劲?反正大路朝天,就算是相同方向也不影响各自的送聘礼队,何必吵吵闹闹的?” “这您就有所不知了,那边两位吵起来自然也是有原因的,谁叫他们求娶的都是太丞府上的千金小姐呢?” “什么?”妇女再次被惊呆,“那韩家小姐今年不过十九,这两人年纪一个能当祖父一个能做父亲,竟是去求娶韩小姐?这不是公然羞辱太丞门第吗?” “谁说不是呢?哎……” 叶凌漪将他们的对话一字不差听进去,皱眉,想起韩世黎那副如被抽空灵魂,毫无生机、面如死灰的样子,目光沉冷,紧了紧握剑的手,就要朝吵架的人走去。 “你想做什么?”唐略挡住她。 叶凌漪抬眸,诚实说:“教训他们!” “你忘了自己的身份?公然闹事对你来说绝不是好事,再说东京城的人这么多,今天是他们,明天又是其他人,你能杀光所有人吗?” 这话虽不中听,但确是实话。 见叶凌漪迟疑,唐略趁机拉着她离开了大街。 一路行至宫门前,叶凌漪才甩开唐略。 “唐侍卫,你对我的态度为什么忽然变了?” 唐略回头,叶凌漪正用一种狐疑的眼光打量他。 心“扑通”一声往下沉了沉,唐略故作不解,笑容僵硬:“你说什么呢?” 他是存心装傻的,既然如此…… 叶凌漪点点头:“那我就直说吧,唐侍卫还记得在忏悔司的时候与我说过什么吗?” 唐略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就是那封信,你知道我原名叫叶蓁蓁的时候表现十分惊讶,就好像曾经认识我一般!且从那开始,你对我的态度也是越来越奇怪。我能问问,我们之前认识吗?” 她步步紧逼直视着他。 唐略一个大男人竟然有些不知所措,他在担心她知道当年拒婚的那个人就是他以后会再也不理他了,害怕自己心灵上的最后一丝慰藉也会彻底消失。 犹豫了很久,唐略眼神闪躲,回答说:“不,不认识,只是我有个故人也叫叶蓁蓁,所以遇到重名的觉得很稀奇罢了。” 他竟这样解释。 叶凌漪眯起眼睛仔细盯着他,企图从男人清隽的面容上瞧出一丝端倪。 唐略被盯得不自在,神情略显慌张说了声:“快走吧!” 就率先迈开步子走了。 待回到丹霞宫以后,叶凌漪越想越不对劲,原本她还不确定,但从唐略的古怪反应来看,叶蓁蓁和唐略之间一定存在某种关系,且被唐略所忌讳。 到底是什么呢? 叶凌漪想不明白。 是时,年轻的华衣男子手执画卷走进来,瞧见她苦恼的样子,唇边漾起笑:“在想什么呢?” 叶凌漪被吓了一跳,瞧来人是李元麟,起身匆匆行了个礼。 “今日去太丞府可见到了韩姑娘?” 李元麟姿态闲适地坐下,随手将画卷丢在了案上,露出一小角美人画像。 提及韩世黎的时候叶凌漪神情沉重,点点头:“韩姑娘的情况不容乐观,也不知是哪个混账羔子在街头随意布下污言秽语故意诋毁,逼得韩姑娘自尽,所幸抢救及时,要不然……” 她没将话说下去,李元麟面色愧疚:“都是我不好,若没有送礼那出,韩家也不必遭遇这样大的打击,一定得找机会弥补。” 沉默间隙,叶凌漪瞥见画卷里一小片飘逸的身影,好奇问:“这是什么?” 李元麟顺着她的目光瞧下,语气顿时多了几分倦怠:“采女画像。” “采女?” 打开画卷,才见画上描绘着一个羽衣华美、舞姿蹁跹的美人,于是问:“皇上这是准备选妃了吗?” 选? 李元麟一笑,嘲讽味十足。 她真是用了一个很可笑的字眼——“选。” 后宫那些莺莺燕燕哪一个不是梁后与梁氏外戚硬塞进来的?他哪有选择的余地…… “这个姑娘长得可真美,丝毫不比韩姑娘逊色。” 叶凌漪兀自观赏着画上美色,在说到韩世黎的时候突然愣住,似乎想到了什么主意,再看李元麟的时候目光里多了讪然。 “有什么话直说吧!” “皇上,你能不能……” “什么?” 她越是欲言又止,李元麟心里不好的预感就越是令人毛骨悚然。 踌躇了片刻,叶凌漪终于下狠决心,“咚”一下跪在他面前,咬牙请求:“皇上能不能娶了韩姑娘?” “你说什么?”李元麟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皇上能不能也将韩姑娘纳入后宫?奴婢实在不忍见韩姑娘日日沉浸在痛苦与遮天蔽地的流言中不能自拔。” 深深吸了口气,他的语气平静,目光却寒彻人心:“这是你的真心话?” 叶凌漪低着头,脸上的表情变了变,干脆伏地:“请皇上恕罪,奴婢自作聪明以为皇宫内院旁人就算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再非议皇妃!” “那只是你的一厢情愿!你以为她嫁给朕就一定会快乐?你能保证这尔虞我诈的深宫会比宫外更安全?”李元麟蓦地提高音量低吼,愤怒。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只是在她建议将韩世黎纳入后宫的一刻,他的心像是被锐器狠狠扎了,刺痛的感觉太过深刻。 她不再说话。 李元麟无声苦笑,良久才倦怠地瘫在椅背上,无力挥挥手:“你退下吧!此事朕自有主张!” 自称由“我”变成“朕”,看来他是真的生气了。 头脑热度过去的叶凌漪清醒过来,开始暗自后悔自己的鲁莽与无礼。 原本梁后无耻的控制着后宫已经让李元麟非常苦恼了,眼下她如此不顾及他的感受脱口而出那些不经大脑的话,这样与轻视他的梁后又有什么区别? 想与他道歉,但抬眼对上男人疲惫的容颜又只得将满腔愧疚咽了下去。 局促不安地徘徊在御庭里思考着该怎么向李元麟道歉,身后忽然响起一阵古怪的脚步声,听上去是故意放轻了,正慢慢靠近身后。 一只大手悄悄靠近她的肩膀。 叶凌漪的警觉性很高,即使是在想事情,仍然迅速作出反应。 一个利落转身的动作,身后那只大手就被她捉住,再背过身去准备来个过肩摔,何料来人也不是吃素的,竟就她捉住他的那只手反拉住她的手腕,轻轻击中她的膝盖后处就将她绊倒。 叶凌漪身体失去重心骤地往后倒下,正好靠上了身后那堵结实的“胸墙”。 “你输了!” 身后之人略带笑意的低沉嗓音响起。 叶凌漪惊讶,立即站好,回身惊喜出声:“赫连护卫使?” 话一出口才想起来他已经升职了,于是笑笑,作了个四不像的揖,改口:“现在应该叫上武都尉赫连大人了!” 赫连澈微笑,漆黑的眼锁定眼前人儿,直问:“几日未见,想我了吗?我可是想你想得紧。” 天,这么突然……他是怎么做到脸不红心不跳说出这句肉麻兮兮的话的? 叶凌漪干笑,所谓顾左右而言他,一双乌黑的大眼睛这儿看看那儿看看,就是不看正主:“赫连大人今日进宫是来找皇上吗?皇上就在里面!” “你这小没良心的!”他的声调太温柔,音色太低沉,听起来竟是致命的心动,却略有些不满:“什么赫连大人不赫连大人的?我还是喜欢你叫我阿澈!” “呃……” 叶凌漪嘴角抽搐了两下,暗想:他以前是这么闷骚的人吗? 踮起脚尖,抬手探上他的额头,觉得奇怪:“也没发烧啊!” 赫连澈将那只不安分的小手抓住,拿下,目光炯炯看着她:“今日我是特意来找你的!” 不待她回过神,又说:“新官上任,许多事都堆积在一起,这几日恐怕不能见你了,所以今日便好好看看!” 叶凌漪终于动容。 眼瞧着修长如玉筷般的大手要抚上她的脸颊,目光稍移却瞧见了一个面色不善的人。 第一百一十一章 计较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是赫连褚! 叶凌漪心头猛跳,在赫连澈的手还未落下一刻,迅速反应过来,挥开大手,重拳击出,狠狠砸在了他的胸口。 于是,柔情蜜意的画面瞬间转化为了格斗场景。 气氛一度诡异…… 呃……该作出什么反应呢? 赫连澈垂目瞧瞧击中自己并停顿在胸口的那只小手,一秒、两秒,然后…… “哎呀!” 未料想“胸墙”太结实,叶凌漪的手砸得生疼,痛呼一声,龇牙咧嘴地倒抽了口凉气不断挥动着发疼的手,一边暗想着:自己下意识用了至少八成力,这人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 赫连澈将她凝着,额头逐渐挂下了三条黑线。 半晌才揭开谜底:“我穿了锁子甲!” 什么? 锁子甲那样坚硬的东西穿在身上,怪不得她一拳下去就好像生砸在了石头上手都要断了,他却半点反应都没有,连眉都未曾皱一下! “你怎么不早说?”某女无比幽怨地捧着自己发红的手。 赫连澈表示自己很无辜:“好端端的,你也没说要打我啊!” “我……” 强辩不下去,再望一眼发现赫连褚的地方,竟然已经没了人影。 难道是她眼花了? 叶凌漪不由怀疑。 入夜后,太师府内。 “父亲,今日呈贡至圣宁宫,回府的路上你猜儿子瞧见了什么?” 赫连注正阅着书籍,听赫连褚有话要说,将书籍拿开,等待下文的表情。 “儿子亲眼瞧见青鸢那贱丫头打了赫连澈一拳!你说怪不怪?平日赫连澈那般护着她,如今却拳脚相向……”赫连褚一副说笑的模样。 “哦?”提起青鸢,赫连注将手里的书籍彻底丢下,问赫连褚:“可瞧见那狼崽子有何异样?” “异样?”赫连褚想了想,立即摇头:“除了打了赫连澈一拳以外还真没有其他异样,对了,父亲不是给她下了熟麻吗?算算日子,毒瘾也该发作了。” “是啊,怪就怪在这里。”赫连注眯起眼睛,眸底一片阴暗,原本他还暗暗计算着要拿叶凌漪作为自己走向李元麟并控之的开路牌呢!如今看来…… 难道事有古怪?又或者,她早已察觉出了不对劲,所以根本没有服用那颗沾了熟麻的药丸? 若真如此,他真要谨防事情有变,迅速做出对策才是。 老谋深算的赫连注充满疑虑,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赫连府的下人进来禀告说府外有个神秘人求见。 下人递上一片晶莹剔透的玉叶子。 赫连注眯着眼眸仔细端详,旋即冷哼一声,沧桑的容颜上逐渐浮现诡笑:“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哼……” 赫连褚也凑过来瞧,一并询问:“父亲可知府外是谁?” “能是谁?”赫连注将手里的玉叶子翻了翻,抚着镶在玉叶子叶柄上的金印,诡笑中夹带丝丝计谋得逞的满意:“整个西朝能用得起西域水玉的只有皇室子弟,上面还镌了麒麟祥瑞。” “父亲是说……”略一思索,赫连褚表示震惊:“皇上!” 赫连注不看他,朝下人挥挥手:“去将人带进来……” 下人闻言正要下去。 “等等!”赫连注又觉得不妥,起身拦住他:“还是我亲自去!” 赫连府会客的偏厅内。 一黑衣斗篷将男人的身材修饰得极完美,缓缓摘下斗篷宽松的帽子,转过身来,一双幽邃黑眸噙着柔和笑意,轻唤了声:“太师!” 赫连注一早在偏厅候着,姿态虔敬朝男人行叩拜礼:“老臣拜见皇上!” “太师不必多礼!”男人见其跪地叩首,面上作焦急之色,匆匆上去扶起赫连注。 “不知皇上深夜大驾,老臣接驾来迟,请皇上恕罪!” “太师真的不必拘泥,今日是有事相求才冒昧前来,说来是朕扰了太师清宁呢。” 赫连注的眼底流过一丝精光,稍后装作震惶:“皇上此言实在折煞老臣,有什么事情但凭圣主吩咐,老臣自是无有不应的!” “有太师这句话,朕就放心了!” 沉默片刻,李元麟终于组织好言语,以一种“不好意思”的眼神开口:“就是母后赐给朕的那个婢女,最近也不知道怎么的,明明白日里都好好的,可一到夜里突然就犯病,朕想着太师府上不是有个能人吗?上次婢女便是服用了能解百毒的药丸才幸免于难,这回怕是又得劳烦太师了。” 原来不是没犯瘾而是晚上才犯瘾。 赫连注嘴边飘出一丝得意的笑,却稍纵即逝。 李元麟观察着他,自然也没有将这个精彩的表情遗漏。 才见赫连注拿出副忠臣姿态,表情变得诚恳至极,劝谏说:“皇上的交代老臣自然是照办,不过皇上乃我西朝国之根本,为一个小小的婢女如此冒险出宫,恕老臣直言,此等做法实在不妥!” 李元麟就等着他这句话,立马说:“太师有所不知啊!一个小婢女自然不值得朕如此,可朕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太师也知道后宫妃嫔三年一选,今年便是三年之期限,平日里母后送些女子入后宫也就罢了,可今年却是要选出皇后与贵妃。母后推荐的梁氏采女乃是母后娘家亲外甥女,朕的亲表妹,按理朕从没见过表妹是不该如此的,可却听说梁氏采女生得口歪眼斜、鼻塌眉短,面目甚是可怕,母后偏偏荐之为皇后,又听闻近日来了京中宿在官驿,朕于丹霞宫内辗转反侧实在不能寐,故才特意偷出宫欲一睹庐山真面目,看看是不是真如传言,也好彻底安心。” “只听闻皇上要选皇后,竟还要选贵妃?” 一句话暴露了赫连注的注意点。 “是啊!”李元麟故作茫然,“太师为什么这么惊讶?” 意识到失言,赫连注才重做谦卑之姿,俯身作揖说:“老臣有罪!突闻国母将定,一时吃惊竟枉顾尊卑失了仪态,还请皇上恕罪!” 老狐狸! 李元麟幽邃的眼深处流过一丝冰冷,表面装作哀愁,长长叹息一声:“太师何必如此,连朕初闻母后荐举生相丑陋的梁氏采女为妻后都觉震惊,何况太师呢?” 他一副心死如灰烬的表情,赫连注看在眼里,安慰说:“古有云娶妻娶贤,皇上或可换个角度想,生相天定,梁氏采女许是面貌不佳,但性情纯良贤德……” 这话他自己也说不下去,心道若是那梁氏采女貌丑还偏张扬跋扈,日后皇帝怕是要对他今日这番话介怀的。 于是噤声不语。 良久,李元麟满目“悲戚”,仰头道:“朕何尝不想往好的地方想想?梁采女是母后亲外甥女,日后要为朕妻后,但凡有太丞府千金——韩世黎千分之一的美貌,也算是圆满,朕也不会如此心焦意乱。” 韩世黎…… 赫连注将李元麟这貌似无心的一句话听进耳里,恭敬不语。 送李元麟出府后,叮嘱侍从安全将其送回。 眼瞧着马车一点点浸入苍茫的夜色,直至消失不见。 赫连注终于才背过手,面上多了思虑。 “父亲!” 赫连褚不知什么时候到了身后。 赫连注稍瞄了眼,问:“你可知道他来做什么?” “莫非是因为那个贱丫头?” “竖子形如驽马恋栈豆,整日只知男欢女爱,不成大器!” “这样不是更好吗?管他是驽马还是骏马,到底还是父亲说了算!” “哼,皇上要选皇后和贵妃,如今太后亲系稳拿中宫之位,我们不好表面与之为敌,如今只有贵妃一位尚悬……”思量片刻,嘱咐赫连褚说:“你且去送封拜帖到韩太丞府上,就说我找他一叙。” “韩太丞……”赫连褚想起什么,面色一变:“父亲莫非是想举荐韩太丞之女?” “那又如何?” “依儿所见,此举怕是不妥。想那韩家千金,荡妇的声名在外,若是招揽过来举荐上贵妃之位,后宫万一发现此女非完璧之身再追溯其源,恐怕会惹祸上身,且韩太丞乃太后党势,父亲与他亲近怕是令太后起疑。父亲何不选个更好掌控的人?”说完,又提醒般道:“皇上不是挺中意青鸢那个贱丫头吗?” “你还是太年轻了!” 赫连注嗤笑,转身朝府内走,边说:“完璧不完璧的并不重要,最主要的是皇上喜欢,小狼崽子固然也是好控制的,但她身份太低贱,贵妃是后宫除皇后之外的第二高位,多少重臣瞄着这块肥肉?而她不过一个贱婢,并没有资格脱颖而出坐上那个位置,皇上自己也是清晰这点的,所以纵是再喜欢,为了皇家体面、更为了保护心上人不受圣宁宫降罪,他也绝不会让她成为那个众矢之的。至于韩太丞……他捧在掌心里的千金声名狼藉,你以为他会不知道是拜谁所赐?加上近日在朝堂上连遭成姱亲信打压,太后偏袒手持军权的成姱一方,局势已然鲜明,韩子高恐怕早已怨毒了圣宁宫。如今的太丞府不过落水的狗而已,本太师抛出杆子,他还不拼命往上爬?” 这么说好像也有些道理。 赫连褚再无话,只有钦佩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另一头,李元麟才下马车,扮作宫仆候在宫门前的巫作崮就迎了上来。 “皇上,事情可顺利?” 李元麟好看的眼睛里一派冷清的光,点点头,率先抬步走进门。 巫作崮亦步亦趋跟上,二人身影很快消失在宫门之后。 自暗门进入丹霞宫以后,李元麟卸下身上的斗篷,面色沉冷端坐于桌案前。 巫作崮忍不住问:“万一太师未按照我们的计划去太丞府联合韩太丞,皇上可想好了怎么办?” “他会去的!”李元麟坚定的说。 他很清楚赫连注为人野心勃勃、太过于自负,听他故意透露了贵妃位置空悬,又说了韩世黎的好,赫连注自然瞧见了培植势力笼络人心的可乘之机,又怎么会轻易放过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所以为了达到控制皇权的目的,赫连注一定会去太丞府。 巫作崮却不太明白:“那么多世家小姐,背景显赫能帮皇上的也比比皆是,皇上为何选择韩太丞府上那位?要知道,韩太丞全无声望,仅是依仗太后才有的今日地位,而最近在朝堂上却备受太后打压,形式明显在走下坡路。” 确实,李元麟知道韩太丞不是个很好的选择,但韩世黎的遭遇和他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再说…… 李元麟并没有回答巫作崮的问题,只是双目失神地望着桌案上画风诡异的“大作”——那是叶凌漪苦苦纠结于给太后的呈报的产物。 良久,痴痴勾起了唇角。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由坊全文字更新请收藏本站域名: 防止遗忘,或在百度搜索“坊”,谢谢大家捧场! 第一百一十二章 异闻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翌日,太丞府内。 韩子高夫妇正守在神色呆滞的女儿房内,下人匆匆来报,附耳与韩子高说了什么。 韩子高表情疑惑,反问:“赫连太师?” 下人点头,呈上烫金封面的拜帖,打开一看,里面是邀请韩子高西湖醉仙楼一叙的文字。 可他不曾记得自己什么时候与赫连注关系密切到可以喝酒叙旧。 且赫连注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多少是有耳闻的,恐怕无事不登三宝殿。 到底什么事呢? 带着这份疑虑,太丞府的马车停在了西湖醉仙楼门前。 热情好客的小二哥招待周全,一路领着韩子高来到赫连注定下的包间门前,叩门以后推开,朝其作了个“请”的手势。 韩子高振振衣袖,带着一身凛然威仪走进去,朝负手立在窗边的人作揖,声音却带着疏远的意味,唤了声:“赫连太师!” 闻声,赫连注才稍回了头,冲其温和一笑:“韩太丞来了。” “不知太师令下官前来所谓何事?”韩子高开门见山的说,心里对故作热络的赫连注多了几丝反感和警惕。 赫连注转回视线瞧着窗外风景,淡淡说:“太丞何必着急?不妨静下心来一起欣赏欣赏这浩瀚长江,滚滚东流、波浪滔天的震撼美景。” 他并没有文人墨客的闲情雅致,这么说不过在试探韩子高的态度罢了。 韩子高抬眼盯着窗边那人的背影,心里真是忌惮极了他这别有心思的架势,可碍于情面又不能立马转身就走。 “太丞府上的千金也到了适婚年纪了吧?”赫连注突然开口,转过身直勾勾盯着他。 韩子高心中不好的预感立即得到了验证。 得知他是在打自己女儿的主意,护女心切的韩子高略显得激动,作揖说:“小女确到了适婚年纪,不过并不急着择婿,下官打算让小女随下官一起辞官还乡,到时候再谋佳婿。” “太丞这么害怕做什么?本官还什么都没说呢!” 韩子高越是激动,赫连注就越是满意,因为这样的人一旦拿住了软肋,何愁他不就范? 意识到表现不当,韩子高稍稍平复了心情,极力将面上那抹不自然压了下去。 “太丞打算辞官?” 赫连注再次发问的时候,韩子高已经恢复了平静:“下官确实有此打算!” “是为你那千金?” 未料想到赫连注直言,韩子高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看来还真是。”赫连注似笑非笑,慢慢踱过来,坐下:“韩太丞千金的事情本官也略有耳闻,你可是受害者。” 仿佛被踩中痛脚,韩子高再也控制不住激动的心,连声音都颤抖了:“赫连太师今日邀下官前来若只是为了讨论小女的事情那就请恕下官不奉陪了!” 说罢,咬牙,愤愤挥袖转身要走。 赫连注及时说:“你以为你辞官、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令嫒就能安然无恙了?你得罪的可是太后!” 他是故意吓唬韩子高的,偏又戳中了韩子高的顾虑,离去的脚步遂猛地顿住。 赫连注冷冷扬起嘴角,目中满是阴鸷,继续说:“近日太后在朝堂上有意维护成姱打压你的事情相信太丞也瞧出来了,所以你真的以为只要远离官场你就能彻底摆脱?本官提醒你,可别太天真,莫忘了霍达的前车之鉴。” 提起那个因得罪太后而被发配、最后全家死于非命的霍达,韩子高的表情又变了,变得震惊、变得畏惧和犹豫,终于一片煞白:“你想说什么?” “你若要摆脱这个现状,若要你的女儿这辈子安稳,只有与我合作这一条路!” 摆脱掣肘现状和女儿后生的安稳…… 合作…… 赫连注抛出的这个诱饵太过诱人,即使韩子高明知道他的目的不纯,但念头划过心间时,一股无名的冲动还是涌了上来。 “怎么个合作法?” 韩子高转回身,落座在赫连注身边。 赫连注将他的微表情看在眼里,神情满意,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送韩小姐入宫选妃!” “什么?”才坐下的韩子高,下一秒又惊得站了起来,连摇头,“不行,小女何德何能?” 其实他是在顾虑,当时韩世黎失踪,被送回百家巷的时候皇帝就在身边,且又知晓绑架韩世黎的就是成姱的儿子成威,以当时韩世黎的表现和狼狈的样子来看,傻子都知道那天韩世黎与成威之间发生了什么,皇帝又怎会不知? 如此,再把韩世黎送入宫选妃岂不是在自找麻烦?皇家内院,那是规矩何其森严的地方,自己的女儿既然发生了那种事情也就失去了竞选的基本资格,又怎会被皇家接纳? 若执意为之,到时候恐怕就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那么简单,会害了女儿,更会牵累整个韩府。 “你不必顾虑,”赫连注早猜到韩子高的心思,兀自拿起茶壶开始沏茶,“那么多名门闺秀本官不选,偏选了你家千金,难道韩太丞就没有觉得奇怪?” 他的话有轻视韩世黎的意思,虽不中听却也是大实话,韩子高的目光放在那双沏茶的手上,眼瞧着细长壶嘴吐出冒着腾腾热气的澄澈水柱,等待着沏茶之人的回答。 而赫连注一直等到将杯盏填满,推到韩子高面前,才说:“自然是韩小姐更有优势!” 这话就让韩子高更加疑惑了:“下官不懂。” 赫连注看了他一眼,弯起嘴角,笑了:“因为皇上与我说过,相比太后钦点的皇后人选他更中意的是韩家小姐。” “这……” 韩子高微愣,想起皇帝还在百家巷时曾派巫远舟送礼入韩府,确实听巫远舟说过皇帝称赞了韩世黎的许多好话,他的夫人因此还张口起祸说韩世黎许能做后宫的娘娘。 难不成皇帝中意自己女儿是真的? 如果真是这样,皇帝能不计前嫌接纳女儿倒也是件美事。 看他犹豫,赫连注又抛出定心丸说:“太丞放心,韩小姐只要肯入宫,有本官在,后面的事情必定一击即中,贵妃位置,一定是韩家的!” 思及此,韩子高沉下心来,问:“既然如此,太师需要我韩子高做什么?” 诚如赫连注自己所说,他明明大可以不顾皇帝,弃了韩世黎而选择一个更听话的女子去竞选宫里的贵妃,如今选中韩家除了顾及皇帝中意韩世黎以外一定还有别的目的。 而不管那目的是什么,从出发点来看,都与支持皇帝的政局有关,韩世黎不过就是个讨好皇帝的工具。 可虽是如此,但比起全家老小一起颠沛流离,韩子高更心动于让女儿成为贵妃,过上再也不用看人眼色的日子。 事实证明韩子高揣度赫连注的想法只有一小部分是正确的。 赫连注笑容不变:“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轻松!想必韩太丞也知道如今朝堂局势便犹如窗外之水,浩浩汤汤之时亦暗涌诡谲,本官别无所求,惟愿韩太丞……” 看了眼门外,赫连注以手指代笔、茶水为墨,于桌上写了“维护帝权”四字。 韩子高早有心理准备,所以并不意外,再看向赫连注,终于还是决定放手一搏,咬牙沉重点头。 目的达成,赫连注才取了只新的杯子来,倒满茶水,并以茶代酒,碰了碰韩子高面前的茶盏,以表同盟之意。 但其实赫连注只是表面说得好听,什么维护皇帝政权,他还没有空闲到这个地步,只是要取得皇帝信任他需要维持这个假象,再说目前他需要借着这个名头令韩子高稍心安,至于以后如何…… 只要韩世黎入了宫,韩家再没有了退路,一切还不是他说了算? 想到自己即将成为把持全局的人,赫连注嘴角那不易察觉的笑容更深了。 几日后,无月星璨的夜里,一场颇为壮观的流星雨降临,西朝百姓目睹了盛景,以为天神降世,皆是顶礼膜拜。 与此同时,一道刺目的青光从天而降,坠落于京郊荒野,强烈光芒成圆盘形,中心放出一道光柱形成了射线暴,所到之处掀山斩树,然后随着“轰隆”一声巨响重砸在地,深陷入地表之内,整个大地都为之猛震。 坊间亦抖了三抖,至此更是将天神下凡降谕的说法深信不疑。 隔日,圣宁宫内。 梁后眯着凤眼端详着叶凌漪的“鬼画符”,秀眉深锁,纠纠结结将“鬼画符”看到一半,突然没了耐心,来气一把拍在金桌上。 殿内的宫仆吓得不敢喘息。 梁后横了眼站在自己身边那面容安然的俊美侍从,没好气说:“改日你去教教那丫头,作为哀家的人,怎可大字不识一个?实在有失体统!” 唐略象征性的扯扯嘴角,十分恭敬地作揖:“太后有所不知,青鸢在赫连府、在御书房、在丹霞宫都是有学识字的,但就是不知为何总没有长进。” “所以哀家才派你去!你不是那丫头的未婚夫吗?许是你教,她就学进去了!” 唐略脸上的表情随着梁后的话僵住,一丝怀疑从清隽面容上一闪而过。 “你是不是觉得奇怪?哀家怎么知道你和青鸢的关系?” “臣下不敢!”唐略将脑袋沉下些许,隐藏了表情,“太后圣明,无论做什么决定都是圣断,臣下不敢怀疑。” “哼……”梁后牵起嘴角笑了笑,直起靠在金椅椅背上的身子,说:“哀家只是想让你知道,只要哀家想知悉的,就从没有知道不了的!没有任何人能瞒哀家!” 她这句话的意思……是知道了什么? 唐略心神凝聚,内里提起防备,而后又觉得梁后是在虚张声势,若真察觉到了什么,他早就没命站在这里了。 如今看来,梁后不过是在借题发挥,因为局势日渐严峻,梁后又生性多疑,唯恐心腹被人收买危害自身,所以才利用他和青鸢的关系来警醒他不要背叛自己的主子。 沉思片刻,唐略作出一副忠心耿耿的样子,坚定说:“太后放心,臣下自当为太后披肝沥胆,绝不隐瞒!” “那就好。” 梁后自以为挖出前尘旧事,唐略这丧家之犬一定会惜命,断不敢作出背叛她的事情,可却不知唐略早就决定弃暗投明。 少时,一宫监匆匆进来,脸色畏惧说:“太后不好了!” “大胆!”梁后慵懒地提高音量,抬起下颚,居高临下睇着宫监,“哀家好的很!” 宫监闻言面色骤变,“扑通”一声跪下地,战战兢兢道:“奴才有罪,太后洪福齐天,都是奴才用词不当!” “行了,什么事不好了,说吧。” 宫监小心打量了高座之上那妇人的脸色,踌躇片刻道:“巫少将军命人运了块石头进宫,现在整个东京城都传遍了。”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由坊全文字更新请收藏本站域名: 防止遗忘,或在百度搜索“坊”,谢谢大家捧场! 第一百一十三章 天谕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巫少将军?”梁后沉吟,思考片刻,恍然道:“便是巫作崮的亲子吧?运石头进宫?” 说到这里突然嗤笑:“别是和他爹一样疯疯癫癫,当这皇宫是什么地方?只怕是巫老将军人老智昏,不会教养儿子。来人,去巫家,便替哀家好好教教巫老将军,什么叫规矩!再令他言传身教!这次且念在鲁莽武夫不知天高地厚初犯宫规,赐五十鞭小惩大诫,再敢僭越,哀家便褫了巫家世袭的爵位!” 美妇人眸光骤然毒辣。 宫监却不得不多嘴:“回太后,巫少将军运来的这块石头可不是凡石,此石通体玄黑,上富气泡状纹路,小小一块却沉重如山,费了八匹马好容易才运送入宫,据天枢大臣说……此乃天外来石,是天神降下的神谕,上面还写着……写着……” 宫监欲言又止,不敢再往下说。 “究竟写了什么?”梁后不耐烦,取下发上略显沉重的玉步摇,把玩着,“有话就说,何必吞吞吐吐的?” 宫监再次小心翼翼打量高座一眼,终于咬牙下决心说:“上面写着牝梁当政,西朝必灭!听闻昨夜京郊惊雷轰鸣,巨光滔天,玄石就在京郊荒地被农人发现,唤去官府时已有众人围观其景,如今玄石仙字的事情整个东京城都已经传遍了……” 话音还没落,高座上的美妇人手里传来“啪嗒”一声脆响。 循声望去,只见梁后目中噙着凶残的光、狰狞面目,手里的玉步摇已然断成了两截。 此时的朝堂上,群臣围观着这块天外来石及它上面苍劲有力的一行字,纷纷惊叹,欷歔声此起彼伏。 巫远舟直直立在朝堂中央,与龙椅上的年轻皇帝交换了个眼神。 天枢大臣壮着胆子伸手抚上玄石气泡状的纹路,还有那与纹路完全融为一体的字迹,仓皇起身,作揖说:“启禀皇上,玄石上的字乃是先天形成,绝非后天雕琢而成!” 今日的李元麟墨发冠顶,身穿一身藏青色立领朝服,胸口描绘着一条绣工绝佳的金龙,玉带盘腰,单手微握成拳状放在膝盖处,整个人看起来十分精神,瞧了眼那被群臣围观的玄石,倏忽铁青着脸冷呵:“天枢大臣,你掌管观星宿、预灾事的大任,却不知昨夜天降异象!你可知罪?” 天枢大臣乃是一位年近七旬的老者,实在没想到自己告老还乡前会遇上这样的奇事,皇帝一怪罪,立马就跪下了,诚恳道:“老臣知罪!皇上要怪罪的话,老臣绝无怨言!只是星坠反常,乃天警万民,实是常理不可推!” “一派胡言!” 朝殿外传来冷厉的呵斥声。 妆饰华贵的梁后面色阴鸷走进来,群臣自动让出一条路。 李元麟也匆匆起身朝其作揖,唤道:“母后!” 梁后没看他一眼,倒是盛气凌人地转了个身,逼视着跪地的天枢大臣,声色狠厉:“你说星坠异常,天警万民?莫不是在说哀家该死?” 天枢大臣惊得浑身一激灵,“嘭”一声将脑袋重重磕在地上:“老臣绝无此意!请皇上、太后明鉴!” “说得好听!” 梁后美眸微敛,望向玄石的地方,吩咐左右:“什么天降神旨,不过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把戏,哪里挖来的一块朽石?快给哀家砸了!还有……交代下去,谁再敢在东京城里胡说八道,哀家要他全家狗命!” 梁后带来的侍从分成两拨,一拨当着群臣的面匆匆出去,另一拨以唐略为首,拔剑就要去砍玄石。 跪地的天枢大臣反应过来,痛声高呼:“不能砸啊!砸了玄石,我西朝国运就完了!” 群臣闻言亦是惊愕,纷纷交头接耳议论起来。 梁后见势不好,眸中射出电一般疾厉的光,狠声道:“胆敢妖言惑众诅咒我西朝!给我拖下去,杖杀!” 随从几人领命要拖走天枢大臣,却被一直沉默的巫远舟拦住了去路。 “你想做什么?” 梁后的脸已经不见了往日的美丽,此刻在腾腾杀意的衬托下显得阴鸷无比。 巫远舟也不怕,挺着胸膛,沉着说:“太后这么急着杀天枢大臣,莫非是别有心思,怕玄石上的预言会妨碍太后的目的?这才闹杀鸡儆猴的一出?” “笑话!”梁后狠狠挥袖,“哀家有什么心思?哀家所做一切都是为了皇上、都是为了西朝的子民,倒是你……” 梁后双瞳凝着戾毒,一步步逼近巫远舟,强大的杀意像是裹挟在周身的飓风,咬牙恶狠狠道:“你一个无名之辈,今日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与哀家如此说话?还有,你蛊惑群臣、耍弄这些鬼把戏,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诡计?难道要谋反吗?” 面对梁后的质问,巫远舟倏忽一笑,朝皇上作揖:“小臣站在这里自当是天命所归,京中出了这样的事可不仅仅只是太后的事情,此事关系整个西朝与千万子民,再说天降神旨是说太后当政或要断送西朝百年基业,关我巫家什么事?太后何必急着给我扣谋反这么大的帽子?还是说,太后真有什么私心是不可告人的?就比如……继续把持朝政?” “你放肆……你……”梁后气得粗喘,咬牙切齿瞪着巫远舟,恨不得用眼神就杀了他,但面对他的质疑一时又想不出什么好的反驳之词,只好将矛头转向高座上的李元麟,痛声说:“皇儿!母后含辛茹苦将你养大,如今你就这么看着一个无名之辈这般欺辱哀家而无动于衷?” 李元麟皱眉,正要说话,巫远舟又开口了:“太后此言差矣,巫远舟只是就事论事,绝无欺辱太后之意!若令太后误会了,那巫远舟在这里向太后赔礼了!” 说罢真俯身,作了个揖。 “巫远舟!” 梁后将后槽牙咬得咯吱响,目光扫向群臣,企图寻求党势庇护。 但平日吮痈舐痔的那群人因关乎国祚,谁也不敢站出来替她说话。 赫连注藏在群臣中,低头冷笑。 梁后没了主意,只好将注意力重新放到了那块玄石上,高声呵斥:“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给哀家砸了!难道你们就任由皇上被这么一个无耻小人蒙蔽?” 唐略稍皱眉,举剑朝玄石走去。 可除了地上大呼小叫的天枢大臣,巫远舟却并不阻拦,仅仅只是负手立在那里,脚步不曾移动半下。 “咣”的一声,唐略手里的剑砍在玄石上发出刺耳的嗡鸣,瞬间激起一阵火星子。 唐略的手都震得发疼发麻,可那石头却是纹丝未动,甚至连丝划痕都不曾留下,倒是他的剑在抬起一瞬间断成了两截。 “如此坚不可摧,果真是神物!”群臣中有人禁不住讶异,低语。 惹得梁后越加暴戾恣睢,再次吩咐:“把它给哀家抬下来,泼上热油烧了!” 正发蒙的几个侍从闻言只好照做。 玄石虽小小一块,但坚沉如山,纵使倾尽几人之力,别说抬下来,就是连动摇半下也是没有的。 天枢大臣面色焦急,及时大喊:“切莫再冒犯神尊了!违抗神谕必遭天谴啊!” 话音才落,与唐略站在一起的太后侍从手里的长剑突然莫名折断,“咣”一声砸在地上。 这下所有人当场傻眼了。 莫不成真有天意? 众人揣度的时候,转念一想又觉得:是了,刚才那个侍卫是和唐略一起去砸石头的,还没来得及动手,那剑更是连玄石的边都没有沾上,却在众目睽睽下好端端折断了,这不是惹了神怒又是什么?若再不信,万一神仙再次发怒,怕是他们这满堂的人都在劫难逃。 思及此,心下确信了天降警言。 由刘侍郎与巫作崮带头朝李元麟与梁后行礼:“恭请太后禅居后宫、恭请皇上亲政!” 寥寥几声,因逐渐加入进来的官员而变得声势巨大。 “你们这些……”梁后气得嘴皮发抖,铁青着脸一时无言,只干瞪着一双眼盯住平时对自己前呼后拥如今却跪在请她禅居后宫的官员中间的那些人。 少时,那些被梁后派去威慑平民的侍从回来了,不过却是鼻青脸肿、衣裳褴褛,无比狼狈的模样。 在看到他们的一瞬间,惊愕的神情从梁后那张扭曲的容颜间一闪而过。 还没等她开口询问,侍从几人就齐刷刷跪了下来:“臣下没用对付不了那群刁民!请太后责罚!” “怎么回事?”看他们的样子,梁后的心下已经有了些许猜测,却还是不太敢相信那些民众敢这么对她的人,要知道她可是权势滔天的太后啊……整个西朝最尊贵的女人,谁吃了雄心豹子胆敢这么做? 当然,养尊处优的人一直站在权位的顶点接受所有人的膜拜,所以是很难想象到民愤群起是很可怕的。 下一秒,事实就给了梁后一记响亮的耳光,那些自以为的想法被彻底推翻了。 侍从几人作揖,这才说起了事情的原委,原来他们遵照太后命令出宫传谕,却才出宫门就瞧见了百姓们都聚集在宫门外,依人头攒动、不见边角的数量来看,他们甚至以为是整个东京城的男女老少都出动了,且拉着一张巨大的幅,上书着“为保西朝安宁,请太后退居后宫,禅还政权”的字样。 民众气势太盛,侍从几人出了宫门,甚至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只是因为宣称是太后的人就被百姓拉去拳打脚踢、狠狠揍了一顿。 这才有了几人狼狈而归的画面。 “什么?”自尊心受到重挫的梁后怒不可遏,拂袖冷呵:“大胆刁民,竟敢如此藐视天威!看来不给他们点教训是不知天高地厚了,成姱,带兵去给哀家剿了那群刁民!” 所有人都在顾及神谕而故意疏远梁后,成姱虽不信那所谓的神谕却也不想在这个时候独树一帜,还是审时度势为上策。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由坊全文字更新请收藏本站域名: 防止遗忘,或在百度搜索“坊”,谢谢大家捧场! 第一百一十四章 禅退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见成姱还是沉默立着,无所动作的模样。 梁后蓦地提高音量:“怎么?哀家现在叫不动你了?” 成姱还是不做声,只一个劲低着头。 梁后恨得咬紧牙关,死死攥紧拳头,涂满丹蔻的鲜红指甲片刀一样扎进皮肤,丝丝殷红瞬间浸透了指甲的缝隙。 再转头对李元麟,口气微软和下来,却带着指责之意说:“皇儿,你一直默不作声任由这些下臣爬到哀家头上,莫不是也与他们想法一致?哀家可是你的亲生母亲!皇儿想看着哀家去死吗?” 事到如今,她为了策动李元麟站到自己这边,竟还以死相要挟。 巫远舟表情凝重,与高位上的男子对视一眼,似在提醒成败在此一举。 李元麟眼神逐渐沉冷:“母后也瞧见了,此乃天意所趋、民心所向,大事关乎整个西朝国祚,实在不是朕能左右的!朕倒是觉得母后扶持朕多年实在苦煞,如今退居后宫落得清闲,安享后生岂不乐哉?” “什么天意!你这个不孝子!你以为你能蒙骗过去?哀家可不是这群蠢货!别搬出你糊弄人的那套把戏来,你如今无非就是想逼哀家就范,交出实权!好啊……好啊!真是太好了!哀家含辛茹苦,真是养出了一个好儿子!哀家殚精竭力,处处为你谋划计算,日日思量如何将李氏江山发扬光大,你倒好,居然联合群臣将哀家置于一个死地!何必还说什么牝梁当政,西朝必灭。真是好一出自导自演的戏啊!” 梁后怒极反笑,仰天张怀,好不是一副对李元麟绝望至极的模样:“先帝啊,你便睁眼瞧瞧吧!哀家多年来苦心经营为李氏守住江山,却终于还是自取灭亡了!而那要灭哀家的竟然是哀家千宠万爱的亲儿!先帝啊,何不趁早带哀家离去?也好免了此刻诛心之刑!” 李元麟毕竟还是心软的,见自己的亲生母亲如此,面色有了丝动摇。 好在巫远舟及时给了他一个坚定的眼神,轻轻摇头,示意正是紧要关头,切不能因心软坏事。 李元麟只好再次硬下心肠。 恰逢此时,有戍卫军进来通禀道聚集在宫门前的百姓开始闹事了,并有流言说梁氏若不还政,势必杀入皇宫湮灭梁党,以此永除后患! 通禀的戍卫军才说完,又一宫监进来通禀说梁国舅来了。 事情都堆积到了一起。 梁国相还未进门,便哭哭啼啼地“唱”了起来:“皇上救命啊!” 声音越来越近,一个锦衣华服的中年男人跨过殿门进来,一眼瞧见齐刷刷跪地的官员,神情怔滞了片刻,眼中划过一丝阴郁,复快步走到殿前跪下,大喊:“请皇上救命啊!” “哥哥,你这是做什么……” 梁后面色急切,似乎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更不明白一向以她为尊首的兄长为什么会无视自己去求李元麟,心中顿起了丝不好的预感。 李元麟负手,问梁国舅:“国舅爷何故求救?” “回皇上,荣保被贼子绑走了,且贼留言说梁家祸国,贼不求钱财不求功名,只求太后退居后宫以保天神息怒、西朝免罚,若太后不依便从荣保下手,誓要杀光所有梁氏人。” 梁国舅是梁后的大哥,子嗣单薄,膝下只有两子,一个是罪名昭著的梁泗,在其死后剩余那个儿子梁荣保就成了梁国舅的心尖肉,如今梁荣保被人绑架,梁国舅的心就像被人放在沸水里煮了似的煎熬难忍。 偏是在这个瞬间,梁国舅的话就像一颗落地的炸弹,令许多人都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为自家府宅免受贼乱祸及,好些个原本孤零零站在一众跪地官员之外的人都悄悄跪了下去,谁也不敢与大势为敌。 才见梁国舅一个大男人双眼含泪,央求梁后:“好妹妹!好太后,你便遵从了天谕退居后宫吧!这江山本就是李家的,如今皇上有了独政能力也不用你时时刻刻盯着了,何不安享后半辈子?待皇上日后有了孩儿,含饴弄孙也是美事。可老臣只有荣保这一个儿子了,失去他,我们梁家的香火就断了!” “哥哥!” 梁后狠呼了声,眼神似乎在提醒梁国舅“没有我的地位,今日哪来你阖府富贵荣华?” 梁国舅为了救回独子也是铁了心的,端出兄长姿态,痛心高呼:“我梁氏世代清流,就没有霸权黩武之人,太后态度如此强硬,霸占政权不肯归还于皇上,莫非欲做第二个武则女帝?欲取皇上而代之?若真如此,我梁氏上百条性命怕是也不够偿你之盗国罪孽的!还不如趁早将你隔绝出去,断除亲系!从此以后你便不再是我的妹子,更不是我梁家之人!” 言语扼要,气势逼人,整个朝堂都随着梁国舅这番话安静了。 梁后神情恍若受到了重大打击,脚跟一软,往后退了一步,险些摔倒。 她做梦也想不到,原来这就是她的好哥哥,为了救他自己的儿子,重要关头选择独善其身,不惜将她灌上污名,一脚踢进万丈深渊。 什么武则女帝,她若真有武则女帝千秋万代的本事,此刻又怎么会像只无助的绵羊,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亲哥哥、亲儿子放在火架上炙烤而一点办法都没有? 她的心里满满都是恨,除了恨在场的所有人,更恨英年早逝的先帝,若不是他将自己推上辅政高位,若没有尝过权力给她带来的快感,她又怎么会变得贪婪而一发不可收拾? “罢了罢了……” 良久梁后绝望地笑开,神情颓然:“既然哥哥都这么说了,哀家还有什么可争的?既然你们都说是天命所归,哀家倒想看看这天命究竟有什么厉害之处……” 末了,长长叹了口气,摆摆手,声音没有一点力道:“罢了……回宫吧!往后你们爱怎么做就怎么做,就算皇上被奸臣蒙骗轻信可笑的传言,这朝堂之事,你们再求我,也不管了。” 梁后怎么想得到筹谋一世最后却败在了一块所谓的“天外来石”上? 一场闹剧以民众对天神的敬畏之心大获成功而收场。 可是长久被挟政的屈辱感这么轻易洗刷干净,反而让李元麟有些不敢相信。 群臣退去,朝殿里只剩下巫远舟及面朝龙椅立着的孤单身影。 “皇上在想什么?” “巫少将军,你说真有天意吗?朕真的能做好这个皇帝吗?” “皇上!”巫远舟目色复杂,作揖,语气坚定:“恕臣僭越,有句话叫开弓没有回头箭,此事从南下时就一直谋划,好不容易成功了,皇上得以亲政,必定一改朝堂这派别互斗百姓遭殃的病态局面,不管前路如何,臣与家父还有阿澈必支持皇上,忠心不变!” “忠心不变……”李元麟重复着这句话,良久,英俊的面上出现了一丝欣慰的神色。 御庭里,一道瘦弱的身影步履匆匆,沿道宫女纷纷朝其福身,恭敬唤声:“青鸢姑娘!” 女子面容日渐娇艳,已能见绝色之姿,面对朝自己行礼的婢女们微点头,匆忙的步伐并不停,闪身转进一个拐角才摞起袖子,一压袖爪的启动扳机,一根连着细长铁线的利爪弹出,下一秒巨大的缩力释放,瘦弱身影便被拉着,一片云般朝利爪落下的地方腾空飞去。 双脚稳稳落在屋顶。 正暗自感叹这袖爪的神奇之处,旁边便幽幽响起一道声音:“青鸢姑娘可真是今非昔比了,皇上亲政,连带着你这贴身侍婢的身份都尊贵了几分。” 叶凌漪抬眼,瞧向屋脊边慵懒侧躺,支着脑袋瞧自己的男人,笑了笑,毫不客气回击道:“我倒是觉得稀奇了,堂堂上武都尉不去军营操练士兵,怎么关心起这等鸡毛蒜皮之事?莫非是向民巷口聚众择菜、议论他人家长里短的长舌妇们学了几招精髓,用来揶揄我了?” 男人眼眸深邃,唇边的笑容深了些:“许久未见,你倒是越发牙尖嘴利了,连以前与我虚与委蛇的架势也懒得摆了。” 叶凌漪撇撇嘴,将袖爪收好,朝屋脊边的男人走去:“什么许久,明明才几日未见而已。” “你可听过一句话叫一日未见如隔三秋?如今算来,我们多少秋未见了?” “赫连大人从前说话就是这样吗?” 叶凌漪坐下,整理整理自己的衣角。 赫连澈明知她的意思,却故意装傻:“青鸢姑娘所指何事?” “闷骚!” 叶凌漪只答二字。 赫连澈觉得奇怪,问:“闷骚何物?” 某女存心欺负老古人不懂,挤出一抹笑说:“就是夸你长得好看!” “胡说!”他虽听不懂但也不至于糊涂,每次她用一些他听不懂的话来骂他都会辩解成好的意思,但兀自分析起来又是风马牛不相及的:“这个闷可解释为暗自,至于骚……有轻佻的含义,连贯起来便是暗中轻佻,是骂人的意思!你这小奴才,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呃这个嘛……” 叶凌漪干笑,暗自腹诽:老古人要不要这么逐字逐句的计较?真是太不可爱了! 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话锋一转,又说:“为何邀我在屋顶相见?” “因为……”男人放下撑住脑袋的手,缓缓起身凑近她,直勾勾盯住她的眼睛,唇边飘出邪魅的笑。 叶凌漪像只面对大灰狼而受惊的小白兔,睁大眼睛,身体往旁边挪了挪,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某人不断靠近,笑容渐入眼深处,倏忽伸出长手一把揽住那不断后退的小蛮腰。 他的气息太近,近的似要吻她一般。 叶凌漪心神紧张,手指下意识捉紧了衣角。 “因为这里没有碍眼的人会妨碍我们。” 温柔细语,他的眼中像有无数星辰朝她坠来,比前夜那流星雨的空前盛况更美,令人头晕目眩。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由坊全文字更新请收藏本站域名: 防止遗忘,或在百度搜索“坊”,谢谢大家捧场! 第一百一十五章 原委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二人间的气氛美妙,然而就在两唇距离越来越近时,一只纤细的手忽然挡在了他的唇上。 她的手指不似寻常姑娘的柔嫩,因常常握剑的原因略显粗糙,抵在他的唇上,摩挲的微痒直钻进了他的心窝。 男人仿佛被勾起了心中的火焰,眼中的情意不但未减反而越发浓重,大手反将其捉住,轻轻在她的掌心落下温热一吻。 叶凌漪的心跳得厉害,脸蛋火烧般灼热,下意识要收回手,无奈赫连澈却不肯松开,二人就此展开一番拉锯战。 面具后深邃的眼眸里陡然涌现出恶作剧的笑,就在她较劲使尽吃奶力气将自己的手从他手里拔出,他却突然松手。 意想不到的瞬间,她的身体失控往后倒下,他也就顺势往前,将她地咚。 就在顷刻间,男人身上好闻的熏衣香倾覆而下,如拂动湖面的春风,引起心中层层涟漪。 四目相接,面具后那双深如古井的眼眸闪动着得逞的笑意。 “赫连澈!” 女子怒目,语气虽是严厉,面色却烧的如烙铁通红。 完整叫他的名字,看来是真生气了。 “好吧!” 败兴放开她。 待二人重新坐好,有人又决定趁其不意偷吻。 可就在他转头一刹那,对面的女子已经猜到了他的意图。 拔剑的声音异常清晰,握剑人的双眼简直凶残,好像只要他再靠近半步,她手里的剑就要六亲不认了。 “好吧!这回真的作罢了!” 赫连澈的目光如两道激光般锁定在她手里的剑上,似要用眼神融了这讨厌的兵器。 不过,话说……她怎么来见他还随身带兵器? 顿感自尊心受到一万点伤害。 有人不太高兴了,一声不发地正襟危坐。 叶凌漪拍拍弄脏的衣服,挑眉诧异地看着身旁,为了证实心中疑惑又伸手探上他的额头。 好半晌才拿下手,纳闷道:“你最近怎么了?吃错药了?” 这话才落下,一双大手立即霸道地捧住她的脸,用力落下深长一吻。 终于心满意足放开她,微笑,附耳温声细语:“我倒是想问问你,到底给我灌了什么迷魂汤,为什么才离开短短几日就像分开了许久,真想带你离开这里!” 说罢,二人相视一笑,相拥在一起。 叶凌漪将脑袋埋在他的怀里,想起问:“听说三十哥也入了你的麾下?” “嗯,陈三十是个可塑之才,当草寇可惜了!” 殊不知在赫连澈赞赏陈三十的时候,陈三十正苦着张脸坐在营帐里替某位新上任的都尉大人处理琐事。 叶凌漪轻笑,引得赫连澈稀奇:“你笑什么?” “没,”怀中女子摇头,“只是最近的好事太多,皇上也终于能亲政了,心情好罢了。” 说到皇上亲政的时候,赫连澈温柔的神情滞了滞。 恐怕说亲政为时尚早,梁后虽名义上退居幕后,但只要其势力触手仍在,她便依旧能干预朝政,而且还有赫连注这条野心勃勃的老狐狸。 “不过你说倒也奇怪,就算天上落下一颗流星也只是颗陨石罢了,怎么就成了天谕所成?还这么轻易让太后禅退后宫。”古人真是太迷信了。 叶凌漪在心里暗道。 赫连澈当然不可能告诉她从南巡回来的路上就在谋划的事情,一切都是他和皇帝做的局罢了。 玉清宫玄尘子乃西朝远近闻名的方士,擅长推衍卜算、观星象兆,早在一个月前玄尘子下山寻离观出走的小徒弟,也就是叶骋,恰逢南巡队伍,从那时开始,就卜算出很快西朝将要出现一场空前的坠星盛景,并言星降异象必出祸端。 赫连澈和李元麟虽不信那些虚无缥缈的衍算之术,却从中看到了一个契机,也许能借此大大打击梁氏气焰。 于是从那以后他们便开始商量、暗中筹备,听闻西域沙漠常有重达千斤的坠石陨落,令青枫遍寻,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仅花了半个月就找到了合适的陨石,又故意在上面书字,再寻了西域最有名的偃师加以雕琢,鬼斧神工将字体隐入气泡纹路之后,达以假乱真的程度,回京途中换了十来次八骏驾座快马加鞭,耗费了千金,终于秘密赶到东京城外,正好赶上了星陨之时,合八骏之力偷偷换下那块真的陨石。 后面被百姓围观的事情自是不用多言的,世人都有敬畏神明之心,为了不使天神降怒荼害人间,更为了自己的生路,百姓们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至于梁国舅那个被绑架的儿子梁荣保…… 赫连澈垂目,看着自己搁置在不远处的配剑,露出了耐人寻味的表情。 这些事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安全。 夜晚,丹霞宫掌灯。 叶凌漪手里晃着一只香喷喷的鸡腿,兀自放到鼻尖深嗅一口,感叹:“真是太香了,你想吃吗?” 狗柱子被“诱惑”,吐着舌头喘气,不断有口水顺着舌尖滴落在金砖地面。 看着女子张大“血盆大口”欲一口将鸡腿吞下,激动地“嘤嘤”叫唤,见她停住动作,又急得用前腿扒拉她的手臂,舔舔嘴唇,好不是口水直流三千尺的最真实表现。 “你想吃啊?” 叶凌漪本作势要吃鸡腿,突然看狗柱子焦急殷切的模样,把鸡腿取下,放到狗柱子眼前晃了两圈。 眼见狗魂都要被勾走了。 又笑,下指令说:“坐下!” 狗柱子一届狗王平时过着养尊处优的日子,在其他宫女面前都是汪一不二的,如今却要为了吃的抛弃面子? 开玩笑,怎么可能!哼,女人,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汪!” “真乖!” 叶凌漪摸摸坐下的狗柱子,笑容甜美,鸡腿就要给它。 狗柱子眼中的光都随着美食的接近而闪亮了起来,谁知她的动作又停下了。 再次下指令说:“柱子,四脚朝天!” 什么? 这不是耍狗吗? 狗柱子怒摔奶盆,不干了。 然后…… “真乖!” 叶凌漪摸摸狗柱子四脚朝天露出的肚皮,笑嘻嘻。 狗柱子起身,目含渴望盯住她手里油皮酥黄的鸡腿,“嘤嘤”几声。 叶凌漪作势要给它,然而每次到嘴边的时候又收了回去! 真是气死狗了!是可忍狗不可忍!要不是为了口吃的,它何必屈身辱志?要不是为了口吃的…… 改天它就咬死她! 狗柱子一蹦一跳,吃鸡腿不成,反而被戏弄许久,终于忍无可忍,爆发了,先给你来个无敌刨土大法。 “你在做什么呢?” 身穿蓝色朝服走进来的男人一眼就瞧见了古怪景象。 叶凌漪转头,对他笑说:“我正训练狗柱子呢!教它如何正确做一条狗奴才!” 狗奴才……狗奴……狗…… 狗柱子气得翻白眼,“狠狠咬上”她的脚腕,不时松开口“嗷嗷”叫几声:你才狗奴才,本主子才不是奴才。 二人耳里只听见“嗷嗷”的叫唤声。 李元麟诧异:“它在咬你?” “啊?”叶凌漪低头,看着重新“狠狠咬住”自己脚脖子的狗柱子,笑了:“不是咬,一点都不疼的!它大概就喜欢这样与我亲密吧!” 狗柱子:…… 呜呜……太不给狗面子了! “那鸡腿……” 叶凌漪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鸡腿:“哦,我晚饭没吃!” 说完竟当着狗的面明晃晃地将那只鸡腿塞进嘴里……吃了? 她吃了?她竟然吃了! 满心期待终究还是落了空。 狗柱子经受不住巨大的打击,“嗷呜”悲鸣一声,应声倒地。 二人疑惑,纷纷朝地上看去,可怜一条小狗年纪轻轻的就接受了生活无情的摧残明白了人心的险恶,已经彻底失去了活下去的欲望。 女子掩唇偷笑,指指鸡腿。 男人了然,点点头,吩咐外头的宫女进来将对生活失去信心的狗拖了下去,并小声嘱咐了什么,宫女应声离去。 “皇上刚才说什么了?”待宫女走后,叶凌漪才随意在身上擦了擦沾满油渍的手。 对面男人一瞧,好看的眉微蹙,大步走上前,取出怀里的锦帕,抓住她刚才拿鸡腿的手仔细擦了起来。 叶凌漪惊得要收回手。 “别动!”他又将她缩回去的手重新捉了回来,声色沉沉说:“一个姑娘家家的,怎能这般随性胡来?” 他教训她的语气简直像是一个爸爸在教训女儿。 叶凌漪心里的感觉怪怪的,但瞥眼瞧见他眉眼温柔,心又软了。 “皇上不生气了?” 她突然问。 李元麟为她擦拭的手猛地停住,然后放开她。 装作漫不经心地说:“我已经决定要纳韩世黎为贵妃了。” 啥? 转变的太快,叶凌漪的大脑有些反应不过来,然后有些内疚:“皇上如果是因为我的胡言乱语而草率做出决定,不但你过得不开心,韩姑娘亦不会快乐,那我就是千古大罪人了,若真是因为我的话,皇上大可不必如此,你是一国之君,考虑之事千万,绝不能因为我三言两语而改变。” 其实她是在害怕,后宫复杂,当初她只觉得韩世黎入宫旁人不敢再说闲话,却没有想过后宫何尝不是危险的龙潭虎穴,李元麟乃一国之君,后宫妃子千百,对他来说纳妃也许就像买一件漂亮的工艺品般平常,买回来放在那里就好了。 说白了就是件摆设。 而且韩世黎经历过那样的事很难再敞开心扉对待他人。 这样的两个人凑到一起她很难想象会是什么情景,若真是因为她头脑发热一时妄言所致两人断送一生欢愉,恐怕便是万死难赎其罪。 第一百一十六章 揶揄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你在想什么呢?别把自己看得那么重要好吗?” 李元麟好笑地看着她。 叶凌漪怔住。 才听到他解释道:“其实是因为赫连太师向我举荐了她,再说我已经征求了太丞府的意见,娶韩世黎是各取所需,他们没有理由拒绝,况且韩世黎本人也已同意了,所以这桩婚事是势在必行。” 原来这件事早就商量好了? 这…… 就有点尴尬了。 人家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偏她还自作多情以为是自己一时头脑发热,胡言乱语才导致了这个结果。 尴尬,实在太尴尬了,尴尬得面红耳赤,尴尬得快要窒息了,不知道用什么表情才好。 叶凌漪脸上出现了一种错综复杂的神情。 所幸李元麟也没有要继续取笑她的意思,转身朝外唤了声:“进来吧!” 他的话落定,青衣飘飘身姿绰约的宫女就端着一只红木托盘进来了。 托盘上摆了只束臂,束臂上装着滚轴,看起来是件可倒可立活动式机关。 “这是……” 叶凌漪成功被眼前的东西吸引了注意力,暂时忘记了尴尬。 “送给你的!早答应了回宫就要给你的,只是工匠研究制法需要时间,又在原来的基础上改良了一些地方,这才耗费了些时辰。” 李元麟微笑,取下束臂,屏退宫女亲自给叶凌漪做起示范。 “启用时将装置立起来,束臂里藏着轴线,只要轻轻一拉,装置里便会自动弹出铁线,这种铁线坚不可摧,承重力堪称绝佳,尖端是倒刺镞,只要对准你要到达的地方,倒刺镞就会深深扎进墙壁把你拉过去……你要不要试试?” 叶凌漪仔细看着他认真的模样,内心升起一阵愧疚感。 “皇上。” “嗯?” 他侧头,等着她的下文。 “皇上,我……”叶凌漪有些不知怎么开口,他这样的好意,物件也确实是她自己向他求来的,但她已经接受了赫连澈的袖爪,怎么能再厚颜收下李元麟的束臂? 可是看着他充满期待的样子,到嘴边的话却像是被胶水粘住了,怎么都张不开口。 这时,门外进来了一个人。 正是巫远舟。 “皇上!” 李元麟将视线从她脸上移开,看向走进来的巫远舟。 多日未见,她看上去似乎瘦了,小脸削尖了些许,因此眼睛变大了,五官凸显得更加精致。 巫远舟的眼睛带着深深的迷恋,匆匆从叶凌漪的身上划过,终于拱手朝君主道:“皇上,赫连注派人平息了民愤,颁读了太后退居后宫的圣旨,刚找到梁国舅之子梁荣保,这会儿便在御书房候着了。” 平息民愤,颁布太后退居的圣旨,找梁荣保…… 李元麟可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吩咐过赫连注去做这些事情。 如今这是唯恐晚人一步,心急着来邀功了? 不管怎么说,赫连注长久以来以太后马首是瞻,如今的做法无疑是要与太后彻底决裂了。 这样一来,离他彻底铲除梁党,重整朝纲的计划又进了一步。 既然赫连注这条鱼饵已经布下,下一步就等大鱼上钩了。 暗自思量了一番,李元麟将束臂放到叶凌漪的手里,语气温和道:“朕去去就来!” 扭头又对门边的侍从沉声吩咐:“来人,摆驾!” 话音才落,一众侍从齐齐应声,神态恭敬地排成两排等待着。 李元麟抬步朝中间走去。 叶凌漪着急,还想说什么,张嘴刹那千头万绪涌了上来,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帝王威仪彰显无余的男子慢慢走远了。 这时,男人的脸带着探究凑了过来。 “你干什么?”叶凌漪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退,不料脚跟踩中一根擀面杖…… 那是狗柱子偷偷从御膳房叼来的,它总是喜欢叼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回来。 就在身体控制不住往后仰的一刹那,叶凌漪的脑海里已经编辑好了《狗柱子的一百种吃法》。 她原只是被绊了一下,好在脚步迅速站定。 对面的巫远舟却以为她要摔了,忙一个箭步冲上前伸手要拉她。 习武之人都有预警性的条件反射,加上刚才经历了惊心一刻,叶凌漪基本是本能般捉住巫远舟的手,转身背过肩…… 动作利落地一个过肩摔…… “哎哟!” 丹霞宫内爆发一声杀猪的哀嚎,引得门前经过的宫女纷纷色变,脚步匆匆远去。 “鸢儿,你这是要摔死我?”巫远舟以手肘撑在地上,揉着腰部,双眼充满了幽怨,犹一个受尽委屈的小妇人,小声嘟囔:“亏我还心怕你摔个好歹!” 醒过神的叶凌漪看看自己的双手,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讪笑道:“不好意思啊,本能反应!” 再伸出手去拉他。 巫远舟抬眼瞄了瞄那细细的手指,好似用力一捏就会碎了似的。 “算了!这点事还不算什么!” 避开那只手,揉着摔得生疼的腰起身,巫远舟瞧向她:“不过说真的,看你长得瘦骨如柴、弱不胜衣的,好似一阵风就能掀翻,怎生这么大力气?” 立马又自问自答道:“哦,是了!所谓的短小精悍指的就是你这样的吧?” 短小精悍?! 叶凌漪“笑眯眯”地咬牙,说:“我觉得还不算短小精悍,要不然刚才那下你就没命了。” “谋杀朝臣可是大罪!”巫远舟善意提醒。 叶凌漪“笑”,摇摇头:“你可不算朝臣,顶多只是朝臣之子。” “那也是未来的朝臣。”巫远舟倔强地保留最后一丝威严。 可惜叶凌漪并不买账:“宫门已经宵禁了吧?要出去可不简单,你说你这个未来朝臣如此醉心国事,要让巫老将军知道有多么欣慰?” 提到巫老将军,巫远舟略有心虚,喉头上下滚动一下,强装镇定:“那是当然了!” “嗯!”叶凌漪“笑嘻嘻”,作势要往门外走:“这就去告诉巫老将军,让他看看巫少将军多么勤勉!” “唉等等!”情急之下,巫远舟拉住了叶凌漪的手。 得见女子低眉,目光似两道火线般落在他的手背上,巫远舟才讪讪笑了笑:“改天吧!” 谁知叶凌漪存心揶揄他:“改天做什么?我看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 说完要掰开他的手。 “这可不行!前日不小心将我爹的宝贝青铜古剑弄断了,这会儿回去他非辣手摧花弄死我不可!好鸢儿,你也不想看到我惨遭毒手吧?” 巫远舟情真意切的样子差点感动了她。 叶凌漪忍不住笑起来,终于站住脚步,将他的手掰开:“你从府上偷出号称坚不可摧的青铜古剑,就为了一时好奇,将它与陨石砸在一起,最后折断了那把价值连城的古董兵器,这么伟大的熊孩子,你爹不下令追杀你已经很温柔了好吗?换成我是你爹,非……” 她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话还没说完,巫远舟已经用可怜兮兮的眼神扮起了巨型“小猫咪”:“你不会和我爹说我藏在宫里的对吗?” 废话,毁了你爹最心爱的宝贝,你爹能不知道你躲在宫里?你以为你爹鞭长莫及,只怕是连夜在宫门前磨刀等着你呢! 叶凌漪在心里暗自吐槽,面上却看看自己的指甲盖,又学着宫里的老江湖将右手的大拇指、食指与中指合在一起搓了搓做了个“钱”的手势,装起了大尾巴狼:“不说也行啊!不过你得付出点什么……” “这好办!”巫远舟当即应口。 叶凌漪是存心与他开玩笑的,本以为他此时身无长物,要他拿钱,一定会如割地赔款的悲催求饶,却没想到那家伙立即双眼发亮,作势要解开腰带,还“不知羞耻”地说:“便把我珍藏了二十年的贞洁给你!” “你!登徒子!”叶凌漪脸色微红,也不知是气的,还是气的? 吹胡子瞪眼半晌,终于还是恹恹地摆了摆手:“你还是把你的贞操继续留着吧!” 巫远舟笑开,作势解腰带的手正了正衣角,走到皇帝御用的桌案前,随手拿了个苹果一口咬了下去,坐下,对叶凌漪道:“最近在宫里伙食还行吗?” “好端端的问什么伙食?”叶凌漪诧异挑眉,拿起茶壶要给他倒杯茶。 巫远舟摇摇头,示意不喝:“我只是觉得你最近是不是瘦了?” “瘦?”叶凌漪摸摸自己的脸,又捏了捏已经有些肉的脸颊,更觉得奇怪:“巫少将军你是不是最近害了瞎病?” 巫远舟又咽了口苹果,咂吧嘴咽了下去:“我若害瞎病只怕全天下女子都要哭了。” “反正全天下女子又不在这,由得你瞎说!”叶凌漪白眼。 俊朗的大男孩嘿嘿笑了声:“不过说真的,你越来越漂亮了!我看不如这样吧,你也别做什么婢女了,不如改行当我夫人怎么样?” “你可别胡说!” “怎么是胡说?我很认真,比深巷里浆洗缝补婆子用的针还真!” 叶凌漪只以白眼回复了这句话。 却没看到巫远舟玩笑的脸上,黑瞳里有丝黯然飞快闪过,不见了痕迹。 眼见气氛逐渐冷却了下来,巫远舟找了个话题:“对了,你可听说了陈三十的事?” 突然提起陈三十,叶凌漪表情疑惑:“他怎么了?” “他在阿澈手下当兵。” 还以为他要说什么,叶凌漪表示无语:“巫少将军能不能说些我不知道的?” “别急呀!这不正要说吗?听说他和他手下的兄弟被人打了!尤其陈三十,腿都被打断了,阿澈这会儿应该正处理这事呢。” “什么?腿断了?”叶凌漪吃惊,“陈三十的武功不差,怎么会这样?” “谁说不是呢!也是碰上了个硬角色,听说打他们的是成姱将军的外甥,也是阿澈手下一个中郎将,平时跋扈惯了,谁都不放在眼里,我听说他以违抗军纪为由,硬是令人将陈三十和兄弟们绑在练拳的木桩上,以玄铁剑为加身棍棒,活活给陈三十打断了腿,另还打死了两个弟兄。真是张狂!”巫远舟说到这里也是满脸愤怒。 “成姱的外甥?” 叶凌漪皱眉,沉吟片刻,突然想到什么,殷勤笑了起来:“巫少将军,若不想我去找巫老将军告状,你便答应我一件事吧?” 巫远舟看着她的笑容,只感到毛骨悚然,心里犹存一丝不好的预感,怀疑问到:“什……什么事?” “就是……”叶凌漪笑容不变,眸中颜色却突然凛冽如刀,慢悠悠说:“带我去赫连大人所辖营区!”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由坊全文字更新请收藏本站域名: 防止遗忘,或在百度搜索“坊”,谢谢大家捧场! 第一百一十七章 辅臣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赫连注求见皇帝后的第二天,李元麟以平息民愤、营救皇亲、忠心耿耿拥戴皇帝为功名,当朝宣布了封赫连注为西朝太师兼御前首辅大臣,另赏黄金千两、府宅两处。 太监扯着尖细的嗓音宣读完这项旨意后,群臣终于炸开了锅。 有人说:“这是皇上亲政后的第一个旨意,身为臣子理应支持。” 也有人说:“一人兼顾两项要职,西朝从未开此先河,不过是派人平愤与营救皇亲,皇上实在封赏过头了。” 有人附和:“是啊,御前首辅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辅政大臣,况且从前太后坐镇,首辅的位置一直是梁国舅,如今太后禅退,怎地连梁国舅也一起罢免了?” 随即有人答:“你们怕是还不知道,梁国舅是自请退官的!” “啊?下官怎么从未听说?” “自从天降神石的寓言传开以后,梁国舅府上频遭贼子威胁,梁国舅派人去查,可二十多人派出去的时候明明是好好的,回来时却只剩了脑袋,当天夜里,二十多个血淋淋的脑袋整齐摆在国舅府门前,府门上书写着“梁党不退,势必湮之”的血红大字,国舅夫人吓得当场昏死过去,国舅爷自己也吓得不轻,结果连夜写了请辞的折子,第二天就呈进宫了。” 李元麟身披朝衣,挺直腰杆端坐在金龙盘踞的金椅上,王者气息凛然,将底下讨论的声音尽收耳中,眯起眼睛盯着站在离自己最近位置上的赫连注。 只见那老狐狸虽低着头,面上却尽是掩盖不住的春风得意。 回忆前夜收到赫连澈的密函,信中言明:据监视赫连府的探子来报,赫连注父子二人密谋借天降神石之名逼梁国舅交出首辅重位。 所以赫连注用贼子身份杀了梁国舅府上的二十人,李元麟并不觉得奇怪。 至于梁国舅,说得好听是个不成事的,说得难听便只是贪恋权势富贵的酒囊饭袋,一旦脱离了梁后的羽翼就什么也不是,更不足有利用价值。 而赫连注就不一样了,他势力大,野心也大,要借他的手彻底消灭梁党不是轻易的。 所以,既然赫连注想要这个重要的首辅位置,李元麟就给他。 欲灭飞蝇必以蜜诱之。 李元麟不介意让赫连注成为那只被溺死在蜜糖罐里的蝇虫。 毕竟要达到目的,总是要施以好处令其掉以轻心,方能成功的。 这叫捧杀迷局,对方完全沉浸在甜头里,待回过神,一切就会尘埃落定。 到时候什么梁党,什么赫连势力,都将不复存在。 这是他乐于见到的。 现在,就让老狐狸尽情得意吧! 男子的面孔被华贵的朝服衬托得越发英俊,妖冶红唇轻轻漾起一丝耐人寻味的冷笑。 就在朝堂众人各怀心思时,圣宁宫内瓷器、烛台、酒盏混乱地响成一片,散落一地。 面目扭曲的美妇人站在狼藉的画面中,眼含戾毒,咬牙恶狠狠道:“他不仅逼哀家退居,如今竟然将梁国舅也踢出朝堂!更可气的是居然还封赫连注一个狼子野心的人为御前首辅!这是要把我梁氏赶尽杀绝!” “太后,听说梁国舅是主动请辞的!”小太监天真地提醒,惹得身边另一老太监暗踢了他一脚。 梁后的目光凶狠,如恶鬼般猛地朝说话的小太监看去。 小太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慌张跪地。 唐略面色不动,沉声问:“太后如今打算怎么办?” 这问题成功令梁后泛起的杀心骤降,一挥袖道:“去丹霞宫!哀家要亲自问问皇帝这是什么意思?梁国舅辅政以来劳苦功高,他怎么能罔顾梁家功臣,而重用赫连注那种两面三刀的宵小之辈!” 丹霞宫外。 梁后被戍卫军拦下。 美目狠狠盯着穿着甲胄,面无表情的戍卫军,呵斥:“大胆奴才!你敢拦哀家?” 戍卫军跪地,语气并没有一丝畏惧,只是虔敬道:“皇上吩咐了,今日无论是谁一律不见!” “哀家是太后!皇帝的母亲!” 梁后提高音量,瞪圆了眼睛,似在提醒戍卫军李元麟说的“无论是谁”中并不包含她。 何奈戍卫军仍旧不买账:“太后恕罪,皇上特别交代过,就算是太后娘娘也不见!” “大胆!” 梁后怒吼,眼瞟了身后的林嬷嬷。 林嬷嬷立即上前,“啪、啪”给了戍卫军两个耳光,一并训斥道:“与太后如此说话实在没有规矩,来人,带下去,吩咐忏悔司好好教教他宫里的规矩!” 跟在一行人最末处的婆子们仿佛猎犬,闻着气味就要过来。 却见原守在丹霞宫门前的其他戍卫军齐齐走了过来,握剑的手猛然一紧,气势更压婆子一筹。 这使得刚才还雄赳赳气昂昂的婆子们顿时心生畏惧,前行的脚步都迟缓了下来。 “都要造反不成?”梁后气得面色铁青。 正这时,殿里的小太监踩着小碎步匆匆过来了。 首先朝梁后行礼,然后才说:“皇上交代奴才传话,请太后息怒!这几日实在政务繁忙抽不开身,待处理完朝中事情自会去圣宁宫给太后请安!” 政务繁忙抽不开身?只怕是早知道她会因为梁国舅的事找上门,这才躲着不见罢了。 梁后冷笑,她没想到自己这个儿子心机深沉倒是越发像个君主了,以前她怎么没发现他有这么多锋芒? “太后?要继续等下去吗?”林嬷嬷等着她下决定。 “还等什么?既然皇帝都这么说了,再等下去岂不是让外人怀疑哀家别有居心?”梁后冷哼一声,挥袖,眼睛盯着小太监,阴阳怪气道:“哀家如今退居后宫,皇帝忙于政务也是应该的!你便回去,替哀家好好照顾皇上!” 小太监微微欠身,应:“谨遵太后吩咐!” 回圣宁宫途中。 林嬷嬷小心搀扶着梁后,眼见她脸上的恨意未减,心里暗自叹了口气,嘴上只能宽慰:“皇上还年轻,大事小情难免思虑不周,太后多多提点就是了,可莫要气坏身子。” “提点?”梁后蓦地提高音量,脚步顿住,看向林嬷嬷,“你觉得哀家还能提点他吗?” 她刚被剥夺了政权,信任的梁国舅又辞官,这就等于一下切断了她掌控全局的左右手,她怎么高兴的起来?偏这时候林嬷嬷说“提点”二字,这不是存心拿话堵她吗? 意识到不对劲,林嬷嬷马上低头,请罪:“老奴失言!请太后惩罚老奴吧!” “行了!”梁后不耐烦,转眸看向唐略:“青鸢那丫头可有消息?” 唐略的腰间挂着佩剑,指节修长的大手握在剑柄上紧了紧,摇头:“未有消息。” “那就去看看她最近在做什么,”梁后的眼睛噙着危险的光,“告诉你的小未婚妻,千万别忘记自己的身份!哀家虽不理朝政,但后宫之人谁要是敢做出离经叛道之事,哀家绝不轻饶!” 梁后是在提醒他约束好青鸢,更是在向他传递一个危险的信息——只怕是梁后预感到了什么。 唐略心下明了,朝梁后作揖。 正这时,御织房的主管嬷嬷领着一群宫女过来了。 “参见太后!” 主管嬷嬷恭敬朝梁后欠身行礼。 梁后微点头示意。 主管嬷嬷起身,就要领着一众手持托盘的宫女离去。 “等等!”梁后的视线落到宫女手里的托盘上。 主管嬷嬷颔首,一副规矩模样等待问话。 “这些都是什么?” “回太后,此乃贵妃入宫时需穿戴之服饰,奴才正要呈给皇上过目,看看是否需要添置物件。” “贵妃?”梁后疑惑,问:“什么贵妃?” 主管嬷嬷是个经得住事的,她这么问了,主管嬷嬷沉着答道:“太后恕罪,奴才不知,御织房只是依照皇上吩咐行事。” “荒唐!连未来皇后都未开始裁制冠衣,哪来的什么贵妃敢如此僭越?” 梁后厉呵。 御织房的宫女连忙垂首跪地,同时也不敢将手中托盘放下,只好挺直腰杆跪着。 主管嬷嬷瞥了眼地上的宫女,又看看盛怒的梁后,硬着头皮说:“请太后恕罪,御织房只是听命行事,实在不敢私自揣度圣意!” “大胆贱婢,还敢糊弄哀家!哀家是问你,御织房都不知贵妃是谁,那这些东西是按照谁的身量所裁?!” 主管嬷嬷沉稳对答:“回太后,御织房是根据皇上给出的尺寸裁制的贵妃衣饰。” 梁后闻言,怒极反笑:“好啊!皇上如今真是长大了,竟如此有主意,要纳贵妃竟连哀家都瞒着,好啊……真是太好了!” 说罢低眉,对一众跪在地上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个的宫女道:“还磨蹭什么?既然皇上等着,还不快去?” 主管嬷嬷再次欠身,吩咐宫女们起身。 这才如获大赦,起身匆匆离去了。 梁后在林嬷嬷的搀扶下转身,远远瞧着脚步飞快远去的宫女们,咬牙切齿:“哀家去见皇帝吃了闭门羹,现在皇帝却要大张旗鼓地召见御织房?哀家倒是要看看,什么贵妃能有这么大的面子让皇帝如此上心?” 妇人眸中满是阴毒,藏在袖中的手攥得铁紧。 第一百一十八章 欺压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京西营。 手持长矛的巡逻小兵步履整齐朝两人迎面走来。 一身兵士打扮的女子抬手拉低盔帽,匆匆跟上男人的步伐。 巫远舟瞧了眼身后,爽朗笑开:“我说,你越是鬼鬼祟祟的,越是容易引人怀疑。如此这般,你是生怕旁人不知道我身后跟了个女子吗?” “女子”二字的音调在后背皮肉被人揪紧刹那变得高昂而扭曲。 巫远舟吃痛,揉揉被揪痛的后背,无比哀怨看向那打扮成假小子的女子。 得了对方一个威胁意味十足的眼神以后,终于讪讪闭上了嘴巴。 二人一前一后走着,眼瞧要进入营区。 “站住!”站岗的兵士以长矛挡住二人去路。 巫远舟明白规矩,自怀里摸出青铜腰牌,兵士定睛一看,立即收了长矛恭敬揖手。 二人顺利进入营地。 巫远舟又开始喋喋不休:“你瞧见刚才那个小兵没?我跟你说,也就是我气质不凡、俊美脱俗!要是换个歪瓜裂枣的拿着这御赐的腰牌,他保准是要被怀疑冒充……” 巫远舟说话,叶凌漪完全没有在听,目光稍侧,瞧见几个围在一起的小兵正不怀好意盯着端着药碗自军帐走出来的小孩兵。 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叶凌漪认得这个小孩兵,是陈三十手下的。 “鸢儿,我看不如这样,你当我的少夫人,这样以后你想去哪都行了,也不必如此遮遮掩掩的,你说怎么样……” 巫远舟一边走,一边依旧话不能停,只是回头时身后哪里还有叶凌漪的身影? 端着药碗的男孩从军帐里走出来,远远就看见几个人围在一起,目光齐刷刷落在自己身上,心中顿时生出了不好的预感。 下意识加快脚步,欲绕过这群挑事的灾星。 何奈对方早有准备,先一步拦住去路将他围困。 “你们想做什么?”男孩神色紧张。 “想做什么?”那些人阴笑,伸手猛推了推男孩的肩膀,“你说我们想做什么?” 男孩生的瘦弱,这么轻轻一推竟是直接仰摔在地。 “你们欺人太甚!可别忘了,都尉大人才刚刚处罚过你们!”仰着头的男孩明明满心畏惧,偏偏一双乌黑的眼睛盛满了倔强。 将他困住的小兵仿佛听见了可笑的笑话,顿时哄然大笑起来,有人抬腿狠狠踩中男孩的肩膀,轻佻道:“那又怎么样?我们中郎将何赟那可是成姱大将军的外甥,地位何其尊崇,连都尉赫连大人也要给他面子,所以甭说打断你家老大的腿,就算杀了你老大,又有谁敢多说什么?何况处置你一个小小的杂碎,还不是本大爷一句话的事?” “你的口气还真是嚣张!”女子清脆的嗓音从身后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穿着兵士服装的瘦弱身影立在不远处,缓缓抬头,一张清丽容颜暴露在众人视线里。 她就这样静静看着那群痞气的小兵,双瞳天真清澈,仿佛山间纯净的泉水不含一丝杂质,甜美一笑。 “哪来的弱秧子?滚开!” 小兵暴戾,并不把这个身材矮小且瘦弱的来人放在眼里。 连多看她一眼都没有,继而转眸,恶狠狠瞪着地上的男孩,阴笑道:“兄弟们,好好教教这些乡野莽夫,让他们知道知道在这个营区里谁才是最厉害的!” 发号施令的这个小兵踩在男孩肩膀上的脚更用力了。 男孩因吃痛而皱眉。 其余几个小兵纷纷起哄。 发号施令的那个正得意,突然手臂被人扯过,拧到了后背,呈一个诡异的弧度。 “啊!”小兵惨叫。 其余小兵一见立马慌了神。 被拧住手臂的小兵咬牙,忍住痛恶狠狠道:“你是什么人?敢如此对我,你可知我是谁?” “我知道啊!”女子的笑容甜美,神色逐渐寒凉:“你不就是弱秧子吗?” “你!”小兵气极,冲周围的人喊:“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她拿下?” 其余几个小兵没有主意,鉴于这个发号施令的是何赟身边的大红人,而何赟平时在军营里嚣张跋扈惯了,谁也不敢不听他的话。 只好依言拔刀相向。 可他们哪里是叶凌漪的对手? 女子勾唇,松开小兵的手臂并将其踹了个狗啃泥,动作极快地击倒其他几个高举刀剑的人。 惨叫声顿时响成一片。 毫不费力取胜了的女子收回手,正了正自己身上的戎装,淡淡说:“我不想为难你们,去告诉何赟,让他到这里来找我!” 小兵们自知不敌,哪里再敢多言,捡起刀剑慌张跑了。 叶凌漪看向地上的男孩,伸出手欲扶他。 男孩却表现得十分防备,如避蛇蝎般避开了她的手。 叶凌漪微愣,面上表情缓和下来,问:“你们老大呢?” 提及陈三十,男孩终于看了她一眼,疑惑问:“你是谁?” “你不认识我?”叶凌漪微微讶异,转念一想:也是,虽然平时她素爱穿着轻便的男装,但这兵戎装还是头一回,陈三十的人认不出来也属正常。 随即抬手摘下了盔帽,善意微笑:“这下认识了吧?” 男孩呆了呆,似在脑海里搜索,倏忽惊讶:“你是青鸢!” 叶凌漪点点头,目光往帐篷里看:“你们老大呢?” “老大在休息!”男孩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脸色愤然:“都怪那个杀千刀的何赟和这群狗腿子,要不是他们,老大怎么会……” 也许是意识到自己过于激动了,男孩目中仍有防备地看了看叶凌漪,稍微调整了情绪,才轻声说:“青鸢姑娘若是来看老大的话,眼下怕是不行了,老大刚刚才服了药,这会儿正睡着,军医说了老大现在需要静养。” 闻言,叶凌漪沉思了片刻,点点头:“那我在帐篷外等你们老大醒来!” “嗯!”男孩应了声,从地上捡起药碗,起身刚要走突然又想到什么,回头犹豫道:“青鸢姑娘,你能不能……” 话说了一半又顿住,似乎另有顾虑。 看着他拿不定主意的样子,叶凌漪笑问:“怎么了?有什么事不妨直说。” 男孩这才将话说了出来:“青鸢姑娘,我想让你去帮我和都尉大人说说,何赟把我们老大伤得那么重,军医说以后那条腿就废了,只怕往后这军营也待不下去了,最可气的是不仅如此,何赟还杀了我们两个弟兄,违反军纪犯下这样的大罪,大人却仅仅只是打了何赟二十军棍,如此轻描淡写实在令我等追随之人心寒彻骨,从前我还以为赫连大人与旁的昏官不同,如今看来他亦与捧高踩低之辈一般无二,不过因何赟是成大将军的外甥就公然偏袒陋行。此事大人若不能给我们个说法,就算大哥同意息事宁人,我们剩下这帮兄弟也是一定要讨个公道回来的!” 说罢眼神坚毅地朝叶凌漪作了个揖,转身走了。 杀了两个人,打残陈三十的腿,仅仅只是挨了二十军棍…… 叶凌漪若有所思,暗自觉得这事一定有蹊跷,可是赫连澈为什么要偏袒那个何赟呢? “咳咳……” 这时帐篷里传来微弱的咳嗽声。 站在帐篷外发呆的叶凌漪心头一跳,忙转身进了帐篷。 陈三十就躺在不算宽大的简易木榻上,右腿大腿部分缠着厚厚的绷带,丝丝殷红浸染上来。 “呃……”许是因为太过痛苦,陈三十的五官扭曲,额头沁出豆大的汗珠,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着:“不行!不行,俺的腿……” “三十哥!”叶凌漪心有不忍,轻唤了声欲将他叫醒。 可陈三十仿佛陷入了梦魇,只是一个劲嘀咕着:“腿,俺的腿……” 汗珠雨滴般顺着额头滑落下来,很快就湿透了衣襟。 叶凌漪皱眉,意识到了事情不对,伸手探了探陈三十的额头才发现滚烫得不像话,还有那带着殷红血迹的绷带,血迹边缘竟是一圈浅浅的黄色水痕。 是伤口化脓感染了! 这可不得了,这个时代没有对抗感染的特效药,感染是极严重的大病,搞不好要出人命的。 叶凌漪慌张起身,跑出帐篷大喊:“来人,军医!军医!” “青鸢姑娘,怎么了?”刚才那个被欺负的男孩回来了,手里还端了盆清水,原本是准备给陈三十擦擦身体的,突然瞧见叶凌漪从帐篷里冲出来,立即紧张了起来。 叶凌漪也顾不得与他解释,只是严肃交代道:“快去请军医!你们老大的情况不太好!” 闻言,男孩心焦地往帐篷里看了眼,随即重重点头,将装着清水的盆子往叶凌漪手里放,一溜烟跑了。 转身回了帐篷,叶凌漪将清水放下,拧干脸帕轻轻擦拭陈三十的额头。 不一会儿男孩就将背着医箱的军医连拖带拽地“请”来了。 “快给我老大看看!”男孩神情焦急。 军医是个留着山羊胡的老头,瞪圆了混浊的双眼剜了眼不太客气的男孩,倒也不急着训斥。 视线转向叶凌漪的时候有些惊讶。 叶凌漪这才想起自己拿掉了盔帽,于是急急起身,回以一个尴尬的微笑,终于将盔帽重新戴好。 军医坐下来为陈三十诊脉,不过多时表情突然凝重,探了探陈三十的额头,又吩咐男孩取来了医师用的细剪,慢慢剪开了陈三十腿上缠着的绷带。 随着绷带被彻底掀开,一股腥臭味立马扑面而来。 男孩忍不住捏住了鼻子,追问老军医:“我们老大怎么样了?” 老军医不答他的话,只是抬眼看了看神情肃穆的叶凌漪,沉声道:“姑娘,可否能给老朽打个下手?” 第一百一十九章 恶果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陈三十的大腿上有一大片血肉模糊的伤口,因为天气热的原因已经化脓溃烂了,褐红色腐肉混合着脓血散发出腥臭的气息,一阵阵冲击着叶凌漪的脑仁。 陈三十竟伤重至此! 叶凌漪内心不由震惊。 老医师取来干净的纱布动作轻缓地擦拭着伤口周围,又将询问的目光锁定在她的身上,见其呆住的样子,复问了声:“姑娘,你帮老朽打个下手如何?” 叶凌漪这才回过神,愣愣“哦”了声,匆匆往前走几步又站住,不知所措地问:“我应该做些什么?” 老军医以眼神示意:“帮老朽将医箱打开!取出银刀包!” 叶凌漪立即照做,将装着各种小刀的布袋打开。 老医师从中选中一把,吩咐道:“将刀放在火上烧热!” 叶凌漪已经预感到了老军医想做什么,但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依言照做将这把小小的术刀放在蜡烛上炙烤。 男孩一直守在旁边,插不上手只能一个劲干着急:“军医,你看我能做些什么?” 老军医仔细擦拭着伤口,眼皮也不抬一下,冷着声音说:“去外面守着,无论发生什么,谁都不准进来!” 顿了片刻,复补充道:“包括你自己!” 守在蜡烛边的叶凌漪悄悄瞄了眼如遵神旨转身出去的男孩,心里竟有些佩服老军医:果然姜还是老的辣!这样交代,老军医是在报不敬之仇啊!眼下没有止疼的麻药,他明知道待会儿挖腐肉的时候陈三十势必要惨叫,这么做就是要男孩尝尝揪心之苦。 叶凌漪的视线还落在帐篷拂动的帘子上,老军医却像是背后长了眼睛,明明未曾回头,却说:“别看了,刀烧红了就拿过来!” 这才讪讪收回视线,看了眼在蜡烛高温炙烤下已经烙红的术刀,起身递给了老军医。 “替老朽压住他的腿!”老军医又交代。 叶凌漪转眸,只见陈三十的双手已经被绑好,于是点头,压住陈三十的腿。 老军医的脑门上滑落几滴汗珠,手里鲜红的刀尖已经褪去颜色,与擒住双腿的女子对视一眼,仿佛询问她准备好了吗? 得了表示肯定的点头以后,终于将散发高温的刀尖探入腐肉。 “啊!” 守在帐篷外的男孩被突如其来的惨叫声惊得一个激灵,焦急地抬手要去撩开帘子,刹那又想起老军医的话,纠结几番终于还是放下了手,转了个身,咬牙定在帐篷外听着那不绝于耳的惨叫声,整颗心都揪紧了。 也不知过去多久,帐篷内痛苦的嘶吼逐渐弱下来。 老军医将染了血水的术刀擦干净丢入了水盆里,又从药箱里取出几只药瓶捣鼓了一会儿,终于为陈三十上好药,重新包扎好,又唤了帐篷外的男孩进来,问:“老朽上次就说了药要每日换一次,且不能擅自更改入剂药物!这次是发现得及时,尚且有救,否则再来一次,他就算有十条命也不够死的!” 男孩看自家老大面色转好了一些,正感到松了口气,转念思量又怒了:“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怀疑是我害了老大?” 老军医收了银刀包,放回医箱以后才抬头正视着男孩,质疑问道:“刚才老朽在伤口里发现了不利于伤口愈合的铁粉细末,所幸剂量不高,否则老朽就算是大罗神仙也救他不回!试想想,整个军营除了你日日伺候换药,还有谁能在药里动手脚?” “你放屁!”男孩怒极了要动手。 叶凌漪忙拦住他,斥:“够了!军医刚刚才救了你家老大,你这么做是恩将仇报!” 男孩蓦地抬头对上她的眼睛,面上尽是怒色,好一会儿才咬牙将怒气压了下去。 “行了!”老军医起身,将医箱背好,临走前冷冷看了男孩一眼,“是不是你都不打紧,照顾好伤者便是!” 说罢再也不做停留,走了。 男孩急得面色微红,解释说:“真的不是我!这几日我一直守在老大床前,吃喝拉撒都不曾离开超过一刻钟,除了那日被何赟的人拉出去羞辱了一顿……” 说到这里男孩才猛然记起什么,激动地提高音量:“是何赟!一定是何赟!” 叶凌漪皱眉,问:“你想起了什么?” 男孩这才恍然,陷入回忆:“那日都尉大人下令打了何赟二十军棍,想那混蛋杀了我们两个弟兄,还将老大伤成这样,都尉却仅仅是打了他二十军棍就作罢了,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就在床头与老大抱怨了几句,谁知何赟那帮狗腿子仿佛应声而来,鉴于都尉大人还在营区,他们不敢太过嚣张,所以只是将我拉出去羞辱了一番,当时我也没多想,现在才觉得奇怪,一定是何赟受了二十军棍怀恨在心,所以故意将我支开,好趁机害我们老大!” 男孩越想越气,拳头狠狠砸在自己身上:“都怪我!要不是我没用,怎么会让那群小人得逞!” 叶凌漪心下有了主意,拍拍男孩的肩膀,安慰道:“行了!你们老大没事就行,照顾好他!” 说罢回头看了看陷在昏迷中面色苍白的陈三十,转身出了帐篷。 四下察看了一圈,并没有发现那群小兵的身影,也就是说何赟没有来。 既然如此…… 女子清丽容颜间浮现一丝狠劲,随手抓了个路过的兵士问:“请问,何赟中郎将住在哪?” 得了答案的叶凌漪顺着指引摸到了何赟的帐门外,里头几人正说话:“你说谁找我?” 听上去问这个问题的人就是何赟了。 有人殷勤回答:“属下也不知,那人看上去身无二两肉,娘们唧唧的,不仅把我们打了一顿还扬言要您也好看!” “哼!连赫连都尉都不敢把我怎么样,整个营区还有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大放厥词?我倒想见识见识,要不是现在我有伤在身非弄死那些乡野草寇不可!” “就是就是!那娘们似的小子也不去打听打听我们中郎将大人的威名!这回算他走运捡回一条小命,否则非送他去见那两个死贼寇!” “对了,那姓陈的贼头子死了吗?” “大人放心,依照您的吩咐,我们在姓陈的贼头子所用之药中掺入了铁粉,不死也得废了半条命,有他好受的!” “啪!”是耳光的脆响。 “你们怎么办的事?我说了,我要的是他的狗命!”何赟咬牙,狠毒低吼。 手下声音慌张:“对不起!大人对不起!赫连都尉说了谁敢再犯事就要军法处置,属下实在不想死啊!” “赫连都尉,赫连都尉,什么都是赫连都尉……你是不是见我的身份不如他尊贵,家世也远不及他,所以才对我阳奉阴违?连你都敢看不起我!” 手下一听,忙摇头否认,哭腔道:“不是的,属下绝无此意啊!” 何赟抬手又给了那手下几个狠狠的耳光,揪住衣领,神色戾毒恣睢道:“你给我记住,你若是因惧怕赫连都尉责罚而罔顾我的命令,我第一个就要你的命!反正横竖都是死,你可得考量好了该听谁的!” 手下人因过于畏惧而面色如灰,身子抖若筛糠,就怕这纨绔一个任性随意取了自己的小命。 好在有伤在身行动不便的何赟蓦地松开手,那人才一滩烂泥般跌坐在地。 “滚!” 这个字就像何赟给他们的特赦令,帐篷外的叶凌漪稍侧过身子,帐篷里立即忙不迭跑出来一行人。 眼瞧着他们逃命似的越跑越远,叶凌漪的拳头却并没有因此放松。 抬步沉稳走入何赟的帐篷,四下打量,目光最终落到了桌案上的玄铁剑上。 何赟是背对着帐篷门口趴在床上的,所以并没有看到进来的是谁,只是听见有脚步声,不耐烦道:“你们都是死人?我不是让你们都滚了?聋了吗?” 猛地回头,却不是自己想象中的兵士。 来人是个身材矮瘦的,那一身兵士铠甲穿在她身上显得极为宽大别扭。 “你是什么人?”何赟警惕。 叶凌漪并不急着答他的话,缓缓走到桌案边,拿起案上的玄铁剑,笑容明媚转头问:“你就是用这把剑杀了两个无辜的人,还打残了陈三十?” 这一刻,忽然想起刚才兵士与自己说过有个娘们唧唧的人扬言要收拾他,何赟吓得要起身,扯起嗓子大喊:“来人!” 话音落下一刹,玄铁剑闪电似的出鞘,剑身如凝聚着寒冰般架上了何赟的脖子,擦破了皮肤。 何赟甚至能很清晰的感觉到锋锐的刃边与血肉摩擦产生令人头皮发麻的感觉。 “好汉饶命!” 好汉? 叶凌漪好笑地看着他,刚才那么耀武扬威,怎么一下就变成了怂包了? “我在问你,你就是用这把剑杀了陈三十的两个弟兄,还废了他一条腿?” 眼前人的声音幽幽,犹如天外来音,何赟喉头上下滚动了一下,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抬头对上那张清丽脸蛋上的微笑,只觉得她身上隐藏着巨大的杀气,犹地心深处而来的索命厉鬼般阴森可怕。 “我在问你话!” 见其久久不言,女子提醒,笑意渐渐收敛,眸中神色顿时变得狠厉。 何赟顾不得思考,为了保全自己只得忙不迭点头。 “很好!”女子终于收回剑,慢慢踱步走到床尾。 然而就在何赟感到松了口气的时候,女子手里的玄铁剑突然照他的腿砍了下去。 动作太迅猛,何赟连哀嚎一声的机会都没有,双眸就因剧烈的疼痛而瞬间布满血丝,蓦地瞪大。 面色煞白,下意识扭头去看,见到与肢体分离的断肢及如泉喷涌的鲜红血液以后,吓得三魂不见了七魄。 要惨叫,可叶凌漪根本不给他机会,取来帐篷里挂着的一条马鞭,就在何赟张大嘴准备惨叫出声的瞬间塞到他嘴里又绕到脑后绑了个结。 她的脸颊溅上了些许血珠,顺着脸蛋的弧度滑落到下颚,犹如妖冶绝美的彼岸之花怒绽。 何赟全身无力,双手动弹不得又发不出半丝声音,只能惊恐万状盯着她手里那把沉重的玄铁剑,眼眶有热泪打转,眼神求饶般。 “你怕了吗?”慢慢踱步回到床头,寻了张凳子坐下。 她就这样对着他的眼睛盯着,神色平静,就好像只是普通的谈话而已。 何赟浑身战栗,仿佛在那双玻璃珠似的漂亮眸深处瞧见了另一个嗜血残暴的邪恶灵魂在支配着这具身体。 “被你杀死的两名无辜的人,还有陈三十他们都与你一样恐惧!这是你自找的!” 女子微笑,抬手轻轻拭去了下颚的血迹,终于起身,换了个握剑的姿势,剑身朝下,手臂稍发力,玄铁剑就钉子般深深钉入了地面。 “你便独自在这里,好好享受死亡降临的瞬间吧!”唇边的温和逐渐消失,眸中冷芒如千万支利箭齐齐发射而出。 何赟失血过多,全身无力,瘫在床上一动不能动,双瞳失去焦点开始涣散,连气息都微不可探了。 叶凌漪再也不看他一眼,抬步往帐篷外走,漆黑的发、光洁白皙的皮肤映衬着凝结了寒冰的双眸,冷酷的没有半丝温度。 第一百二十章 纳妃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刚走出帐篷,叶凌漪就被人一把拽了过去。 身穿银色铠甲的男人抓着她的手腕,步履沉稳,将她带入自己的营帐,吩咐贴身护卫青枫不允许任何人进来,待青枫出去才放开她。 “你刚刚做什么了?” 赫连澈直问,神情肃穆,紧盯着她的目光犀利的似两把穿透人心的剑。 叶凌漪下意识将手往身后藏了藏,说:“没什么!” “还敢说没什么!”赫连澈捉住她的手臂,将她染着血的手抬起:“这是什么?” 叶凌漪微愣,然后也不遮掩了,冷声道:“我是来替陈三十报仇的!我把何赟的腿砍下来,然后绑住他的嘴不让他呼救,打定主意最后要他血竭而亡,这个回答你满意了吧?” “你怎么会变得这样残暴?”语气不可思议。 男人即使戴着面具,她仍可以看得到他皱眉,脸上带着责怪的意思。 “残暴?”叶凌漪笑了,好像听说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赫连少爷不会忘了我是谁吧?我不是变得残暴,我本来就这么残暴,若不残暴,我早就该死在苍嶷山那种鬼狼地方了!我不知道在你想象中的我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反正,我本就是个睚眦必报的人,谁敢伤了我的朋友,我就会不择手段,向他千倍万倍的讨回来!” “你就从来不后悔吗?”他眼中泛着痛色。 “为什么要后悔?”叶凌漪红唇边的笑意加深,撑大眼睛盯住他,反问:“若要活下去,必须要斩草除根灭除后患,这不是你教我的吗?如今何赟也一样,他杀了两个无辜的人,将陈三十打残,我取他性命不过是一报还一报!赫连少爷若是慈悲心泛滥了看不下去,自可以杀了我,替何赟报仇!” “你!”看得出来赫连澈是真的生气了,双眼阴沉,转了个身不再瞧她。 半晌才说:“你可知道何赟是谁?” “知道,不就是成姱将军的外甥吗?何赟犯下那般重罪,你却只是打了他二十军棍如此轻描淡写!你忌惮成姱,可我不怕!所以我才要替陈三十报仇!” “糊涂!” 赫连澈低吼,转身盯住她:“你以为何赟仅仅仗着自己是成姱的外甥就敢如此嚣张?你根本不知道何赟的母亲是与谁偷情才生下的他!” 偷……情? 这下叶凌漪就蒙了,难道这事还和何赟的身世有关? 赫连澈继续道:“何赟当然要死!但不是现在,要策动赫连注与梁氏为敌、将矛盾激化,何赟就是最有力的催化剂,他必须要死在梁氏的手里!” 赫连注……梁氏……何赟? 这信息量实在有点巨大,叶凌漪尚且有些反应不过来:“所以……何赟是赫连注的私生子?你不罚他,是因为留着他还有别的用处?” “何赟那种人就算死一万遍也不足惜,但他对政局有用,必须死在对的时间和对的人的手里。” “那……我岂不是坏了你的计划?”想起自己刚才那么冲动,叶凌漪开始后悔起来。 赫连澈静静看着她,原本上火的一颗心瞬间又柔软了下来,幽幽叹息,将她揽入怀里,轻声说:“如今皇上纳妃在即,朝堂上下一时半会得有的忙,自然不太顾得上其他事情,何赟死了也就死了吧!” “那你的计划……” “无妨!成姱手下有我们的人在,只要略施小计,再将何赟的死讯从成姱那里传扬出去,一样能达到目的,只是与何赟为伍的几人瞧见了你,自然是留不得性命了!” 彼时叶凌漪还不知道赫连澈口中那个“略施小计”是什么意思,直到皇帝纳妃的那一日…… 韩世黎被册封为贵妃,由仪仗队接入宫中,入住后宫除中宫以外的第二大宫殿——华恩殿。 皇帝为了表示喜庆大赦天下,除了杀人犯以外统统得以自由,并摆下盛大筵席宴请百官。此举引得宫中议论纷纷,不少人都说新入宫的韩贵妃是个不得了的角色,竟如此深得皇上的恩宠,不仅比未来皇后先一步入宫,派头更是堪比封后。 百官对此颇有微词,但鉴于皇帝初掌朝政,谁也不敢多说什么,就怕成了那个被杀一儆百的羔羊。 宴宾厅内,百官举杯齐朝一脸喜气的李元麟敬酒。 与此同时,一身鲜红霞帔、穿戴华贵的美人儿端坐在妆镜前,失神地盯着镜子里那被衬托得越发姿容绝艳的自己,不知在想什么,表情虽不如前段日子来的颓废丧气,倒也看不出有多大的喜悦。 直到紧闭的屋门突然被推开,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钻了进来。 关上门,一转身就瞧见韩世黎正怔怔看着自己,某女摸摸后脑勺,尴尬地笑了笑,解释道:“宫里的喜嬷嬷说不让人进来,我好不容易才溜进来的!” 韩世黎的表情随着她的出现而柔和了几分。 叶凌漪倒也不和她客套,走进来在她身边坐下,倏忽凑近韩世黎,发现新大陆般盯着她观察,好似在韩世黎的脸上看出了什么。 韩世黎被她盯得不自在,摸了摸脸,问:“我脸上有什么吗?” “有!”叶凌漪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什么?”韩世黎紧张,忙对镜子左右照了照。 谁知叶凌漪突然笑嘻嘻,竟说了句:“有点美!” 韩世黎彻底呆住,愣了许久,掩唇“噗嗤”笑出了声音,娇颜惊艳动人:“我从前怎么没有发现你如此油嘴滑舌?” 见她展颜,叶凌漪表情柔和了,轻声道:“这不是油嘴滑舌!是真心,你说过我们是朋友,所以我希望你能忘记不好的事情,重新开始。” 重新开始四个字说出口何其简单…… 韩世黎的神情一点点黯淡下来,右手扣着自己的左手腕,指腹轻轻摩挲着腕上一道浅浅的粉色疤痕,心事重重:如今的她不过如破衣敝履,还有重新开始的资格吗? 叶凌漪看着她失神的样子,怕她一个想不开又要做傻事,于是忙按住那只摩挲伤疤的手,拉过去放在手里,轻轻拍了拍。 两女子对视,叶凌漪的目光带着安慰意味,韩世黎的眼睛美则美矣却看不出里面蕴含的到底是什么,静得似一片晦暗无边的深海。 “对了,”这时叶凌漪突然想起什么,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只小瓷瓶和一只不算精美的匣子,递给韩世黎:“这是叶骋那小子还有乐芽托我给你的贺礼,说是粗陋之物仅代表小小心意,还望贵妃娘娘不要嫌弃,请笑纳!” 叶凌漪唤韩世黎“贵妃娘娘”,本只是无心的带了朋友间的玩笑语气,谁知韩世黎的脸色却随着“贵妃娘娘”几个字变得有些古怪。 叶凌漪不知道韩世黎已经变得极为敏感,此刻 “贵妃娘娘”的称呼在韩世黎听来,简直就像是无情的嘲讽,寥寥几字却仿若刀片那样锋利,刮开她浑身每一寸血肉。 随即韩世黎的脸色又恢复正常,看着手里的两份礼物,问道:“这是什么?” 叶凌漪以眼神示意,首先看了看那只小瓷瓶,说:“那是叶骋的,说是玉清宫玄尘子所炼的大补丹,服用以后有延年益寿的功效,希望你保重身体,那只匣子里装的是乐芽绣的帕子,她还要我代祝你与皇上百年好合。” 韩世黎垂眼,打开匣子取出里面一方湖蓝色的帕子,展开一瞧,只见帕子上绣着几团栩栩如生的白色百合花,花叶分明、细节逼真,再翻过来瞧,那白色百合的背面又是粉色的。 “真神奇!”韩世黎叹一声,细长如葱的手指温柔抚过那些花儿。 叶凌漪看不见她低头时眼中的情绪,呵呵笑道:“是吧!平时完全看不出来乐芽还有这么绝伦的手艺,就这绣工,她不去做师傅真是可惜了!” “替我谢谢他们!”韩世黎抬眸,唇边漾开一丝笑却未及眼底,虽宛若绝美的画中仙子,但夹杂着淡淡的疏离感。 叶凌漪呆了呆,双眼盯住兀自欣赏帕子的韩世黎,隐约觉得她哪里变了。 正这时,屋外头进来一个宫女,说是皇上在宴宾厅传唤韩贵妃,说罢便脚步匆匆出去了。 韩世黎起身要出门,叶凌漪作为皇帝婢女只好随行左右。 只是在韩世黎前脚刚踏出华恩殿的瞬间,羽箭破风的夺命魔音骤然响起。 动物般敏锐的直觉令叶凌漪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动作迅速一把将韩世黎拉回门内,回过神,门框上立时多了三只白羽利箭。 惊魂未定,韩世黎还沉浸在刚才的惊险一幕中,绝美容颜微微泛白。 叶凌漪皱眉,只好将她藏到门后,紧接着要抽身出去,韩世黎立即紧张地捉住了她的衣角,双眼盛满了担忧,摇头:“别去!” 叶凌漪垂首,回以一个令人安心的微笑,轻轻拍拍她的手,示意韩世黎不用担心。 韩世黎只能松开手,任她如行动敏捷的猫儿般,悄无声息潜到门边,思虑的目光往外投去。 由羽箭射出的方向和数量来判断,应该只有一个持弓之人,是三箭齐发的高手,且此时应该就在殿外,而奇怪的是这样大喜的日子,外面竟没有一个伺候的婢女。 叶凌漪不敢大意。 悄悄抽出藏在怀里的短刀,慢慢举起,倏忽冲了出去。 可令她没有想到的是,就在她侧过身搜寻持弓之人时,三只冷冰冰的箭已经对准了她的额头,箭镞近在咫尺…… 第一百二十一章 种因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刚才她侧身的动作若是再大些,只怕现在脑袋已经成烧烤串了…… 韩世黎躲在门后,听外头突然没了动静,一心担忧,唤了声:“青鸢!” 叶凌漪以眼角的余光望了望门后,厉呵道:“别出来!” 待那扇门恢复了平静,叶凌漪才转回视线,紧紧盯着面前举着弓箭直指自己额头的人。 看身量是个女人,穿着一身黑色的斗篷,戴着斗篷帽子令人瞧不清她的样子,不过就算如此叶凌漪依旧能感觉到隐藏在帽子阴影下那双眼睛是多么阴鸷狠辣。 只瞧了那人的装束,叶凌漪便收敛了紧张心情,神情泰然笑道:“想不到苍狼士还有女人?” 那人挑起嘴角,不屑地笑了,声音鬼气森森的:“苍狼士算什么?不过是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我和他们可不一样!” 敢这么说大话,叶凌漪来了兴趣:“那你倒说说,你为谁做事?” 目重添了几许凌厉,问:“太后?” “你没机会知道了!和韩贵妃一起去死吧!”话音落下,三箭齐发…… 肃杀之意直逼面门。 叶凌漪后仰避开,尽管动作已经极快,但因距离太近,脸颊还是被箭镞划伤。 不过女刺客也没有讨到好,就在后仰避箭的刹那,叶凌漪那握着短刀的手也没闲着,掉转了刃边朝上猛力一挥…… “嘶啦”一声。 女刺客掌握弓箭的手微倾斜。 齐发的三箭并没有刺中目标而是直接钉入了对面的柱子上。 刚才那一刀叶凌漪用了十成的力气纵是铜皮铁骨也要断几根筋,再站好,女刺客再也顾不上手里的弓箭,捂住受伤流血不止的手臂,恶狠狠道:“这刀我记下了!总有一日我要你偿命!” 说罢转身要逃。 见势不好,叶凌漪拔腿去追,脚下却不慎踩到了什么,下意识移开脚,瞬间爆出了浑浊烟雾,遮挡住视线。 用力挥散烟雾,哪里还有女刺客的身影?而地上残留着两枚铁质的“核桃壳”。 叶凌漪捡起来细细端详,面带疑惑。 “这是爆幕核桃!” 韩世黎不知什么时候出来了。 叶凌漪将疑惑的目光转及韩世黎,问:“什么是爆幕核桃?” 韩世黎取过她手里的“核桃壳”,解释说:“原是戏班子里使用的一种特殊道具,譬如唱嫦娥奔月的戏时,戏子们便会提前在台子上撒下几枚爆幕核桃,待演到奔月时就踩中,爆出云雾以求效果逼真。” 叶凌漪若有所思:“这么说,若要抓到刺客就必须调查东京城的戏班子?” “你不会真动了抓刺客的心思吧?”韩世黎笑起来,却是讽刺的。 叶凌漪不解:“怎么了?” “抓刺客自有官衙府卫,再说这爆幕核桃不过是戏班子普遍使用的吸引人的小把戏,整个西朝谁人不知?何况东京城这么大,戏班子更是数不胜数,你怎么调查?” 叶凌漪想也不想就说:“查一查能进宫的戏班子不就成了?” “你怎么就这么肯定是戏班子?皇家莫非寻常百姓门户,岂会随意召戏子入宫?爆幕核桃流传广泛,你又岂知不是有人故意混淆视听?” 这…… 叶凌漪不得不承认韩世黎的话将她难住了,她能想到的直接嫌疑人除了戏班子便只有梁后。 今日贵妃大喜,华恩殿外面无一人值守,这点本身就很奇怪。 试想谁有这么大的能耐支开宫人? 皱眉思索了片刻,叶凌漪心下认定了,肯定是梁后! 暗自思量时,韩世黎轻轻抚了她脸上的伤口,担忧道:“你受伤了!” 这么一提叶凌漪才想起来,毫不在意地擦了擦伤处的血,笑道:“无碍的!” 韩世黎叹气,拉过她的手,柔声说:“这事不如就这样罢了吧?原本今日这刺客明显就是冲我来的,往后加强戒备也就是了!我不想将事情闹大。” 韩世黎的意思很明显,叶凌漪虽感到不解,但她本人不愿意深究,叶凌漪也不好再说什么,于是点头。 宴宾厅,太监扯着一贯尖细的嗓音高喊:“贵妃娘娘到……” 原在相互敬酒寒暄的群臣顿住动作,目光纷纷朝门口落去。 华美的喜袍曳地,女子纤瘦的身形藏在繁重的喜袍里变得略微臃肿,虽如是却挡不住那如怒放玫瑰般的惊世之美。 她缓缓走过群臣的视线,神情泰然接受着旁人各怀心思的眼神,路过韩太丞时是感动和欣慰,路过太师时是满意及隐藏的野心,路过成姱时是入骨的怨憎,而更多的还是男人垂涎的目光。 韩世黎对这一切都心知肚明,她的内心是极为排斥的,她甚至觉得这些男人都是恶心肮脏的,但为了家族能安稳生存下去、为了她的父亲官运亨通,她必须要学会笑着接受这一切,虽然不知道她此刻这个扬起嘴角的动作到底算不算得上是笑。 叶凌漪一直默默跟在她的身后,看着她接受所有人的瞩目,看着她变成全场焦点,看着她被华服牵绊得摇摇晃晃的身影,却不知为何心头一疼,像被针扎了似得久久不能平静。 韩世黎入宫真的是正确的吗? 叶凌漪的心里不由多了个疑问,抬头望向那端坐在龙椅上威严凛然的男子及侧案那个始终未正眼瞧韩世黎半下、神情傲慢的美妇人。 顷刻间,韩世黎走向的仿佛已经不是那两个人,而是两扇如山一样巨大的宫门,宫门之后并非锦绣繁华,而是无边黑暗的深渊。 叶凌漪陷入了沉思,心情竟沉重得不像话。 赫连澈坐在临近赫连注的位置,目光定在韩世黎身后的人儿身上,倏忽瞧见她脸上的伤痕,目光一紧,坐不住了。 好在巫远舟与他邻座,及时轻咳了声提醒。 与此同时,高座上神态威严的男人礼貌性的微笑,眼睛越过韩世黎落到她身后时,笑容微不可察地僵了僵,幽邃瞳深处迸出一丝凛冽。 “臣妾参见皇上!” 韩世黎曲膝行礼,以之为首,跟在身后的婢女齐齐跪地。 高座上的男人立即爽朗笑出声,主动迎下来,将韩世黎扶起:“爱妃免礼。” 韩世黎抬头对上男人俊美容颜,四目相对间皆有尴尬蔓延,显然是彼此都还不适应对方的新身份及新称呼。 不过好在他们都有个共同点就是懂得伪装。 男人的视线蜻蜓点水般从韩世黎身后一扫而过,即是那样迅速地瞟了眼,目光仍是追随着脸颊有伤的女子。 “都免礼吧!” 李元麟说完,叶凌漪与其余几名殿内侍奉的婢女才起身。 “爱妃路上可好?累坏了吧?”神情温柔,扶着韩世黎的双肩,他的双眼对着她的双眼,旁人远观只觉得那两人四目交接间均是“绵绵情意”,俨然一对新婚燕尔的小夫妻。 羡嫉的声音汇聚成一片喧哗。 这时,偏有个阴阳怪气的声音插进来,于喧哗之中听去尤为清晰刺耳。 “瞧韩贵妃与皇上新喜,如此亲热真叫哀家欣慰啊!”梁后的话虽是好的,语气却酸得不像话。 二人这才回过神。 韩世黎复朝梁后行叩拜礼:“拜见太后!” “行了,起来吧!跪久了皇上怕是要心疼了。”梁后扬着下颚,面上表情似笑非笑。 李元麟立即将韩世黎扶起来。 群臣瞧着新晋贵妃与皇上,一个“含羞怯怯”,一个“情愫缱绻”的样子,当即知晓韩贵妃在皇上心中的位置举足轻重,纷纷朝韩太丞贺喜。 心情愉快的韩子高一听更是笑得合不拢嘴,暗里庆幸自己这把赌对了,这下不仅保住了韩府,女儿终于也觅得了良人不必再受那些窝囊气,高兴之余举杯与左右又多喝了几杯。 席间热闹,韩子高为表述心中感激不由多敬了赫连注几杯酒,赫连注也算是从善如流,每每得韩子高敬酒便象征性地用嘴皮子碰一碰酒杯,到最后韩子高喝得面红耳赤、头眼昏花、脚步踉跄,赫连注倒还是个没事人,连拿着酒杯的手都未曾倾斜半下。 酒气醺醺的韩子高被太丞府的仆从抬下去时宴会也进入了后半阶段。 赫连注手握着酒杯,深远的目光从舞姿曼妙衣袂飘飘的舞姬转到觥筹交错忙于应酬的群臣,嘴角终于浮现了一丝耐人寻味的笑。 “太师……” 随行侍卫唤了声,赫连注稍瞄了眼身后,侍卫立即俯首过来,与赫连注附耳说了什么。 “什么!”赫连注闻言色变,眸色沉冷,旋即面色铁青,顾不得思量,立即丢下手里的酒杯,起身匆匆行至宴厅中央朝李元麟行礼。 “皇上,老臣不胜酒力,身子不适,还请皇上准许老臣先行告退!” 高座上的李元麟正与韩世黎互敬酒,突然听见赫连注的请求,举杯的动作一顿,望向座下揖手作礼的赫连注,故作担忧貌:“太师身子不适?来人,快去太医院请银医师!” “不必了!”赫连注立即叫停了就要去请医师的太监,复将身子压得更低说:“多谢皇上挂怀,老臣年事已高,只是不胜酒力觉得疲乏而已,实在不必劳烦太医院走这一遭。” “哦……” 李元麟恍然,半晌似还有顾虑,又说:“那如此,朕派人护送太师回去!” 说罢又要招呼戍卫军。 赫连注再次拒绝说:“戍卫军是守护皇上的驻军,万不可用在老臣身上,再说皇上今日纳妃之喜,若是因为老臣而扫兴,老臣便是万死难赎其罪!皇上请安心,老臣自带了人马!” 他这样说,李元麟瞧了瞧不动声色的赫连澈与巫远舟,思虑片刻,终于才说:“既是这样,太师一路小心!” “谢皇上!” 赫连注不再耽搁,告谢以后立即转身离去。 一队人影匆匆从赫连澈眼前闪过,有人唇边漾开绝美冷笑,拿起酒杯轻抿了口,玉筷般的食指在玲珑剔透的酒杯上敲了敲,好不是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 另一边,一行人大步流星往宫门外走,边走边急切问侍卫:“在哪里发现的人?” “回太师,在成姱部下驻地的河里,发现时四肢均被切断,已经腐烂了!太师,此事尚未通知成姱,太师贸然前去是否不妥?” “混账!”赫连注倏忽站住脚步,扭头狠狠瞪着侍卫厉喝,“本太师乃西朝太师兼御前首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做什么不妥?何需通知成姱?” 赫连注一副要吃人的表情,侍卫迫于淫威只好噤声不语。 一行人在宫中甬道行得飞快,不一会儿就出了宫门。 第一百二十二章 抛尸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一行人骑马飞驰,奔过长街,穿过密林,踏飞无数尘土泥泞,终于来到了成姱的驻地。 是时夜色已深,驻地燃着点点火把照亮营区大门,光线并不算十分明朗,但守将还是机警地捕捉到了动静,将来人拦下,高声质问:“什么人胆敢擅闯军营重地?” 黑暗里隐约可见几个骑在高头大马上的人影,守将竭力睁大眼企图看得更清晰一些。 随行侍卫冷着脸踏马上前,亮出腰牌厉声呵斥:“睁大你的狗眼瞧清楚,眼前这位可是西朝太师、御前首辅大人!” 守将只是一届小小兵士,除了将军成姱以外哪里碰见过这样光听名号就觉得牛气哄哄的大官?一时因不知所措愣在了原地。 赫连注却瞧都不瞧他一眼,直接赶马横冲入驻地。 不少巡卫的兵士因此被冲散,多人不明所以,还以为有乱党冲入,于是集结了兵士齐刷刷朝策马远去的人追去。 马儿嘶鸣,径直跑到一条穿越驻地的河边,顺着河流向下,不一会儿就搜寻到了人群密集的地方。 赫连注翻身下马,随行侍卫亦步亦趋地跟上去。 这时隔着夜色只见人群里有个身披甲胄,头戴红缨盔帽的年轻男子正指挥着兵士们:“你们几个,把尸体抬走……还有你们几个,把现场打扫干净!” 末了又对翘首张望的兵士喊:“都别看了!” 兵士依照吩咐,二人从河里拖上来一只沉甸甸布袋,刚要抬走便被人唤住:“等等!” 赫连注箭步上前,面色阴沉,似头顶密布着乌云雷电,倏忽身后传来沉重而整齐的脚步声,有人高声吆喝:“前面的人站住!” 赫连注置若罔闻,倒是围在河边的人全都朝这边看了过来。 头戴红缨盔帽的年轻男子主动迎上前,定睛细看,不禁疑惑喊了声:“赫连太师?” 旋即朝其作揖。 赫连注仅是淡淡扫视了他一眼,然后越过去,径直走向河边。 年轻男子目色凝重,挥手屏退追来的兵士,转身跟上赫连注的步伐:“不知赫连太师前来所谓何事?” 正要及近却被赫连注的侍卫拦住:“想必这位就是成姱大将军手下的中郎将,银充银大人吧?” 银充将目光移开,看向侍卫,皱眉答:“正是!” 侍卫冷漠,口吻略带挑衅意味:“素闻成大将军治军严谨,如今在银大人手下出了这样的事情,难道不应该给大家一个交代吗?” 银充很不喜欢这个侍卫喧宾夺主的口气,但碍于赫连注的面子,还是耐着性子道:“此事尚且不明缘由,已禀告将军,一切还得等到将军到场再做详查。” “详查?”侍卫嗤笑,“银大人该不会是在为自己的无能开脱吧?巫将军帐下的中郎将,如今却惨死,被人抛尸到成将军的驻地,银大人该做的不应该是去巫将军帐下讨回公道吗?” 这话挑衅意味极浓,银充忍不住反唇相讥道:“敢问这位兄弟是何身份?成将军尚未到场,只怕军营之事还轮不到旁的不相干之人来指手画脚,虽然死者是巫将军的中郎将不假,但凶手是什么人犹未可知,这位兄弟如此急着盖棺定论,究竟欲意何为?莫非知晓内情?亦或是意在挑拨成、巫友军的关系?” “你!” 赫连注掀开血迹斑斑的裹尸袋,仅仅只是往里看了一眼便松开手,起身仰头望天,不由深吸了口气,闭上双眼将眼深处那抹哀恸掩埋,语气沉缓而冷冽:“都住口!” 侍卫作揖退去一边。 银充打量了片刻,朝赫连注拱手道:“不知太师夜中前来所谓何事?” 银充是明知故问,何赟被害的消息本就是他传扬出去的,目的就是为了将赫连注吸引过来。 只不过,令人没想到的是消息才散播出去没多久,连成姱那边都才刚刚得到消息,赫连注竟然已经如此迅速出现在了这里,由此可见赫连注的消息网究竟有多么广泛。 赫连注睁开眼时眼底已经恢复了一贯的幽冷,再瞧向银充,双眸中有凛冽寒光一闪而过,继而抬步走过去:“本太师自是前来探访成将军的,只是没想到宫宴已散,成将军却迟迟未归,倒是意外令人见到了这副情景。众周知,本太师是皇上钦点的辅国大臣,诸多事情知悉透彻方能更好为皇上效力,为西朝效力,所以……” 脚步慢踱,终于停在银充身边,二人方向一来一去并肩齐立,赫连注侧首,目色疾厉如电,声音却沉缓依旧:“银大人能和本太师解释解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吗?” 银充亦侧首,回望着赫连注,二人相视一时无言,空气都凝固了般。 这时不远处有火把攒动,兵士整齐的步伐与踏马而来的“哒哒”声响彻耳畔。 转过视线,正瞧见两人翻身下马——是成姱和赫连澈。 举着火把的兵士站立整齐,止步于马后,下马的二人朝河边走来,面色均是严肃。 银充顾不得赫连注,赶忙走上前,拱手恭敬唤了声:“将军,赫连都尉!” 成姱微点头,紧闭着嘴唇,目光冷淡越过银充望向伫立在不远处神情漠然的赫连注,眼中闪过一丝恨意,旋即朝其走去,拱手道:“太师何故驾临成某驻地?” 其实成姱此时已经猜到了赫连注的来意,只是这是他的军营,赫连注这般不请自来,着实令人心生不快。 “怎么?”赫连注抬起下颚,眼中光芒闪烁不定,“成大将军这是不欢迎本太师?” 成姱听了这话,再想到自己妹子那些年因何赟那个野种在夫家所受的那些罪,想到妹子痴心一片独自枯糜死去最终也没能等到这个薄情寡义之辈,牙根子就恨得直发痒,心里恨不得一刀杀了这个混蛋,但顾及赫连注势大,成姱只得将满腔愤懑压下去,顿了顿才说:“太师误会了,太师乃辅国大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只要是于社稷多有裨益想去哪里自然不过一句话的事,成某只是一时好奇罢了。” “哼!”赫连注面做不屑之色冷哼,内心却是无比受用的,故将姿态摆得更高了些,问道:“倒是你们俩,何故一同前来?” 成姱与身着甲胄的赫连澈对视了眼,由赫连澈开口道:“回父亲,宫宴上儿子与成将军一同接到消息说何赟中郎将被害,尸身在成将军驻地发现,儿子奉巫将军之命与成将军一同前来查悉实情。” 不待赫连注再说话,成姱脸上的表情变了变,转身问:“人呢?” 银充立即给围在尸体边的兵士使了个眼色,兵士主动退开。 众人往空留出来的位置望去,一眼就瞧见了河滩上一只血迹斑斑的裹尸袋。 成姱率先走过去,弯腰掀开袋子,迎面扑来一种难以言喻的尸臭气息,成姱皱眉,放开手起身,面色寒凉。 赫连澈见状亦走过去,以剑柄拨开遮住尸身的布袋,只见何赟的尸身通体浮肿发白,大部分已经布满了墨绿色尸斑,稍看了眼就挥手令人将其抬走了,再唤来仵作查问。 “刚才检查过了尸体?可有什么发现?” 仵作是一个身材矮瘦的年轻人,身上穿着验尸用的净衣,被赫连澈提问,受宠若惊道:“回赫连大人,小人已经检查过了尸体,如今正值炎夏,尸体本不易保存,而死者正是因为被抛尸河底,水底温度低于水面,所以尸身腐败程度相较陆地亦会缓慢不少,从尸斑颜色判断死者死了至少七日。” “七日……”赫连澈思量片刻,喃喃自语道:“没错,何赟告了假,算算时间,到今日正好七日。”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够周围的几人听见。 一直旁观的赫连注忍不住开口问:“何赟为何告假?” 赫连澈抬头瞧向赫连注,略有顾虑地看了眼周围,似在提醒他此时人多不宜说明。 最后在赫连注逼迫的目光里只好说:“前段日子何赟凌虐兵士,当众打杀了两人,弄残了一人,儿子没办法,只能打了何赟二十军棍以正军纪,谁知何赟第二日就以伤痛为由找儿子告假,儿子不肯,何赟就威胁儿子要将此事告到太后面前,儿子担心他闯祸,无奈只得答应,本以为他只是贪玩,可谁知道……” 说到这里,赫连澈咽住。 赫连注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暗自咬牙,何赟是他的儿子,即便他父子二人从不亲近,但说到底何赟是他的骨血,如今儿子惨死,凶手却不知是谁,他怎么能不恼恨?赫连注想起自己的三个儿子,竟有两个这般窝窝囊囊的死去,一时怒火攻心,拳头攥得铁紧。可此时他偏不能将情绪宣泄出来,更不能说赫连澈半个不是,在军营公然打杀两人虐残一人的重罪既是杀头以正军纪亦不为过,何况赫连澈只是小小惩戒了二十军棍,于明面来说这点惩罚根本不足为道,甚至有失偏颇,偏就是何赟这不知好歹的怂货,没有本事还偏要逞能,这下连命都搭进去了! 眼瞧面色阴鸷的赫连注及那双因握拳太过用力而泛白的手,幽邃双瞳深处流过一丝快意。 这时成姱突然问:“赫连都尉说何赟打死了两人,另外还打残了一人,那个被打残的人如今怎么样?” 这话明显是在怀疑被打残的陈三十蓄意报复杀了何赟。 赫连澈摇摇头说:“如今还在昏迷中。” 闻言成姱沉吟片刻,觉得:也是,这里是东京城南面,巫作崮的驻营在东面,二地距离极远,就算被打残之人身体恢复神速,一个残废也绝不可能单独完成将何赟残忍杀害再抛尸至此转嫁危机的一系列举动。 然而就在释然转念的一瞬间,成姱的脑袋里忽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疑团:自己素不待见何赟这个野种外甥,如今何赟却被有心人抛尸至自己营区驻地…… 再结合眼前赫连注隐忍不发的阴晦神情,成姱一下子就明白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风波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凶手摆明了就是知晓何赟身世的,所以才要他背锅,这不仅是要他与巫作崮产生嫌隙,更是要挑起赫连注对他的仇视啊!想来自己素未与什么人结怨,是谁会如此歹毒要陷害他呢? 考量半晌又问:“那被打残的兵士可有十分亲近之人?” 赫连澈再次摇头:“招安的兵士,原不过是些山间流民,只因下巡路途护驾有功才被留用于军营,亲近之人亦不过是些泛泛之辈。” 这么说就更奇怪了,究竟是谁利用何赟来挑拨三方的关系? 偏这时,一个小兵上前朝几位大人物作了个揖,最终瞧向仵作问:“刚才我们清理现场发现的,仵作,这可是你的东西?” 小兵拿出一只筷子长短的铜镊子。 仵作双眼随之一亮,连连点头,无比感激地道谢:“正是小人验尸所用的,方才四下翻找未果正不知如何是好,真是多谢这位大哥了!” 赫连澈的目光凉凉的,定在那把镊子上。 仵作千恩万谢,从兵士手里取回镊子。 是时突然有只手猛地捉住了仵作的手腕,仵作吓了一大跳,单薄的身子震颤明显,顺着自己手腕上那只手望向那身着锦衣的中年男人。 见其正用吃人的凶残目光盯着自己,仵作不知自己犯了什么错,吓得赶紧要跪,可赫连注捉着他的手臂叫他跪也不是,站立难安。 赫连注的目光从仵作的脸上游移到他手里的铜镊子上,一把将其夺过,小心翼翼地从镊子顶端取下一小块湿润的纸片,端详起来。 这很明显是一块烧过的纸片,边缘浅浅的灼痕似是用墨笔描了边,上面留有短短几个字和红色的名章印,因为长时间浸水的原因字迹和名章都已经模糊了,但即便如此,仍可依稀看出上面的名章是何赟的,还有其中四个字——圣后欲杀。 圣后欲杀…… 当初他与梁党皆称梁后为圣主太后,如今这个圣后指的是谁自然不用怀疑,而杀害何赟的凶手是谁,答案业已经昭然纸上。 赫连注眯着眼眸揣度,很快就参透了其中“真相”,近来自己春风得意,想必是触了太后的霉头,所以她才杀了何赟,目的就在于锉一锉他的锐气。 而何赟一定也是看出了什么,这才写信意欲求救,只是还没机会将信送出去就迎来了杀身之祸。 诚如上述,自从神石谕言降世,百姓威逼太后禅退,皇帝亲政,太后党势便逐渐走向衰弱,这时他又摇身一变成了皇帝倚重的首辅,一时之间风光无限,太后虽然恼恨他突然改变立场,但更不愿意见到的是他赫连注一家独大,为了避免梁氏地位被威胁,太后在锉他锐气的同时,也希望利用何赟之死实现三人互相牵制的局面,这样才焚毁了何赟求救的书信,并将他抛尸在成姱的驻地。试想何赟是巫作崮手下的中郎将如今却惨死在成姱驻地,若无说法巫作崮怕是没那么容易善罢甘休,而成姱因外甥是他赫连注的亲子又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成姱早已恨他入骨,现在他站在这里,成姱恐是巴不得他立即给何赟母子偿命,由此可见梁后最终的目的就是要利用巫作崮牵制成姱,又要利用成姱的仇恨来牵制他。 赫连澈内心几乎笃定了这个猜测。 外界不知何赟与他的关系,如今他无端出现在这里,细细想来举动实在轻率了,万一被成姱倒打一耙诬陷是他杀了何赟…… 想到这里赫连注又觉得空口白牙诬陷人成姱还没有这个能力,即便是暗中报复他也有办法应付。 只是,这块纸片…… 既然信件焚毁了,又为何徒留这一角?还恰巧与何赟的尸体在一起? 世上有这么巧合的事吗? 赫连注的眸中充满疑虑,目光紧紧锁定在手里的纸片上,企图在这一角上瞧出蛛丝马迹,旋即将纸片收入手中,问仵作:“这纸片是在什么地方发现的?” 仵作惊奇,愣愣看着赫连注,表情仿佛在说:“验尸用具上发现的东西,除了是尸体上发现的,还能是哪?” 尽管仵作很想把腹诽的内容倾吐出来,但又惧怕这面色不善的中年男人,绞着手指,瑟缩道:“是尸体上。” 这是把他当傻瓜了。 赫连注耐着性子,要不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怕被人捉住把柄,他真恨不得一掌劈死这个胆大妄为的贱民,遂咬牙狠声道:“本太师是问具体在什么地方!” 仵作见他的面色越发阴沉,只觉得比自己日日打交道的死人都可怕几分,吓得心惊肉跳,连声回答:“尸体的……口中!” “口中?”赫连注的表情僵在脸上,彻底愣住了,似乎没想到答案竟是如此。 仵作为了讨回小命,一股脑将自己知道的都说出口道:“验尸时小人发现死者的口腔咬合异常,应是死前死者情绪激动所致,费力撬开,除去积水才见他的舌头上有块纸片,既然被死者如此保护,小人知道这一定是很重要的东西,本想上报将军的,但待小人验完尸却发现镊子不见了,四下找寻未果,小人害怕将军责怪,这才妄想瞒天过海。” 原来是这样。 赫连注的目光由仵作身上移到了成姱处。 “大胆仵作竟敢欺瞒本将!”成姱满腔愁愤正愁无处宣泄,正好碰上个往刀口上撞来的哪里肯轻易放过? 遂怒斥一声,气势汹汹抽刀上前要杀人。 仵作眼瞅着那把寒光四射的锋刃朝自己逼近,双腿不禁发软,当即跪地哀声求饶。 “成将军!”赫连澈及时拦下成姱,仿佛提醒道:“成将军别忘了现在什么事情比较重要!” 成姱瞪着一双虎目瞥了眼赫连澈,见其轻摇了摇头,努力压下心间的怒气,终于收刀作罢。 “敢问父亲方才那块碎纸上可有线索?”赫连澈转而朝赫连注拱手。 赫连注沉思片刻,脸色阴沉地给了个否定答案,只说:“积水浸透模糊了字迹,无从辨认。” 赫连澈一听,若无意地瞥了眼赫连注藏纸片的那只手,心下当即了然这只老狐狸是上钩了。 而作为赫连注的立场来说,无论这块被焚烧过的纸片曾经是如何落到何赟手里,又是怎么被他含在嘴里最后却被人残忍杀害,这些都已经死无对证,也不重要,总之何赟拼死保护这块纸片目的只有一个——便是让人知道究竟是谁杀了他。 如今虽然知道了凶手是梁后,但只能暂时打落牙齿和血吞,报仇不急于一时,梁后既然期盼赫连、巫、成三方互相牵制,他也绝不能让那个毒妇人顺遂如意。 “既然无从查证,那这事岂不成了无头案……”赫连澈似有顾虑瞧了瞧赫连注,又瞧瞧面色不善的成姱。 他是故意的,目的就是要试探这两人的态度。 赫连注沉吟片刻,旋即吩咐侍卫将马牵来,踏蹬上马,朝成姱道:“本太师是来找成将军喝酒叙旧的,既然军营还有要事处理,那本太师就先行回去了。” 刚要踏马而走,倏忽又想起什么,拉紧缰绳原地转了个圈道:“对了,这件事本太师会禀明皇上,还请成将军尽快洗清嫌疑!” 言罢深深看了眼成姱,掉转马头,夹紧马腹往营区外跑了。 成姱的拳头攥得咯吱作响,刚才赫连澈那话的意思明显是将何赟的死推到了他头上。 二人各怀心思。 赫连澈冷眼旁观着一切,自然也没有错过成姱隐忍下的那抹怨戾憎恨,然后才说:“成将军,既然事情尚未明了,不如下臣先将何赟带回去,也好给巫将军一个交代。” 狠狠瞪着营门外的成姱一心陷在对赫连注的仇恨里不能自拔,哪里还听得清他说了什么,挥挥手只当是回答。 赫连澈也不管他到底什么意见,暗中与银充交换了个眼神后便吩咐自己带来的兵士道:“抬走。” 长夜漫漫,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席卷了西朝,雷声轰鸣,一身轻衣便装的宫女刚伺候韩贵妃睡下,揉着脖子,刚从华恩殿出来便被人捂住了口鼻,挟持到了圣宁宫。 惊魂未定的宫女四下打量,正要开口说话,倏地瞧见高堂金椅上闭目养神的美妇人,吓得面色越发惨白,颤巍巍跪下地。 唐略依旧面无表情地站在梁后身后,远远瞧着宫女瑟瑟发抖的样子,轻声道:“太后,人带来了!” 话音落定一刹,天空突然雷暴声剧烈,殿内烛火摇曳,梁后揉着太阳穴的玉指一顿,缓缓睁开美眸,瞧着底下,慢吞吞说:“你是新进宫的?” 宫女不知所措,紧张地偷瞄座上那高不可攀的美妇人。 林嬷嬷顿时厉喝:“大胆贱婢,太后问话你敢不回?” 宫女一听,三魂立马吓飞了七魄,连连磕头道:“奴婢该死,竟不知是太后,奴婢该死!” 梁后面上划过一丝不耐烦,以眼角余光瞧了瞧林嬷嬷。 那边立马心领神会,三步并作两步上去揪住宫女的衣襟,在她的脸颊两侧分别落下两道响亮的耳光,严正训斥道:“太后问什么答什么,难道没有人教你这宫里的规矩吗?” 初入宫的少女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尚未深谙宫中复杂的规矩,突然被打,粉嫩的脸颊顿时浮起五根鲜红的指印,乌黑双眼噙着委屈的泪水又不敢表现出来,咬了会儿下唇,终于将脑袋埋在地面:“回禀太后,奴婢是新入宫的宫女,名唤彩琴,前些日子刚到华恩殿当差!” 梁后不语,倒是欣赏起自己涂满丹蔻的纤细手指,片刻以眼神示意林嬷嬷。 林嬷嬷不愧是太后常用的心腹,这么一个眼神已经知晓了太后的意思,看了眼殿内随侍的小太监:“你们俩,抓住她!” 小太监不敢不从,上前一左一右扣住宫女的手臂。 紧接着从怀里摸出一只小紫瓶,从中取出一粒药丸。 “不……不……”宫女已经猜到了林嬷嬷下一步要做什么,惊惧地直摇头,想要往后退却无奈双臂被压住,不得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林嬷嬷一把捏住她的下颚,将药丸往她嘴里送。 “咳!”宫女被迫吞下药丸,呛得直咳嗽,双眼盈满了泪水,哀声恳求:“奴婢实在不知所犯何罪!求太后饶命!” 这时梁后才神态慵懒地开口:“放心吧,只要你乖乖听话,哀家不会一下就要了你的命!” 宫女也算机灵,听了这话心下当即反应过来,为保小命连声说:“但凭太后吩咐!” “你在华恩殿当差,哀家要你替哀家办一件事情,办得好哀家重重有赏,办得不好……哼!”高座金椅上的妇人艳唇边勾起一抹幽冷的弧度,美眸中骤然射出凶残光芒,连声音里都多了狠毒,“哀家便送你去见阎王!” 第一百二十四章 留宿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雷鸣轰隆,急骤的闪电似天空的裂痕瞬间照亮大半个西朝,亦将这深宫诡谲的形状映照无遗。暴雨如无数从天而降的巨石迅猛冲破云层,重重砸在西朝大地之上,扬起朦胧水雾,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气息。 丹霞宫内,叶凌漪举着烛台小心行走,全神贯注以手护着左右摇曳的烛火,唯恐烛火随时熄灭。 倏忽电光闪烁,透过门窗在她的侧脸留下一层网格形状的阴影,屋外响起剧烈的雷鸣,音响自近及远,仿佛整个天地都随之震颤,要把世界一并毁灭般可怕。 然而她却全然没有注意,一双眼始终定在跳动的焰火上,就好像眼下没有什么能令她分心。 无暇分神的代价便是迎头撞上一道结实的“人墙”。 “哎?”叶凌漪惊呼一声,顾不上自己的身子往后倾斜,双手依旧保持着维护烛台的姿势,眼看着就要和烛台一起摔下地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有人伸手揽住她的腰部,及时拯救她于水深火热中。 “走路怎么这么粗心?” 男人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异常悦耳,语气亦如融了蜜糖般温柔。 可惜叶凌漪的注意力完全在手上,瞧着不慎熄灭的烛火,瞬间气馁,耷拉脑袋喃喃自语:“还是现代好,至少不用为蜡烛熄灭感到苦恼。” “你说什么?”男人的声音再次响起。 叶凌漪这才反应过来,抬头对上君王英俊的面孔,只见对方眼眸清澈,里面只倒影着她一人,而那双紧箍在她腰间的大手有力,仿佛下一刻就能将她彻底捞起来似的。 “皇上……”意识到这个举动不妥,叶凌漪慌忙用空出来的那只手轻轻推了推李元麟。 男人微愣,漂亮双眸里闪过一丝失望,随即放开她。 叶凌漪退去一旁,将烛台坐在案上,朝李元麟告谢:“多谢皇上出手相助!” “我说了,只有我们两人的时候不必如此生分。”皱眉的表情让他的神色看起来有丝黯然。 叶凌漪沉默不语,殿内烛火并不算十分明亮,莲台上跳动的光芒将女子低垂的小脸映衬得如玉晶莹,浅浅的伤痕则似落在玉上的朱砂,看上去竟有种致命的诱惑力。 黛眉浅淡,浓睫如羽,秀鼻纤巧,往下,那红唇似艳阳下娇嫩的花儿,令人忍不住生出欲一亲芳泽的念头…… 她什么时候也变成这样一个明艳的美人了?即便穿着一身粗鄙的男装亦掩盖不住少女灵秀清美的气质。 李元麟心深处的那根弦猛震了震,鬼使神差的,抬起手欲触摸她面上的伤痕,满目痴恋:“你受伤了?白日没有机会问清,究竟是谁伤了你?” 大手即将触碰到那近在咫尺的脸颊,却被叶凌漪及时躲开:“奴婢无碍,皇上还是尽早休息吧!” 语气十分淡漠。 李元麟神色微僵,不由心颤,好一会儿才收回呆在半空的手,神色尴尬。 二人对视,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气氛一度尴尬到了极点。 好在孤男寡女的,叶凌漪也不打算多留,转身将原本熄灭的烛台重新点燃,待到殿内光线明亮了,才拧身朝李元麟告退:“皇上若无吩咐,奴婢就先退下了。” 处在尴尬中的李元麟反应过来,干咳一声,只能允了。 退出丹霞宫正殿,叶凌漪不由长舒了口气,回想起殿内的情景,又不由皱紧了眉头。 感情的事情最忌讳的便是拖拖拉拉,必须快刀斩乱麻才不至于泥足深陷。 看来还是得找个机会和他说清楚。 今夜的雨塌天似的,下得极大,即使叶凌漪撑着伞快步走回宫婢寝居所,仍落得个落汤鸡的下场。 所幸李元麟亲政以后她的地位亦随之水涨船高,由原来的通铺搬进了这一个人的独间,不必因为顾虑他人在场而束手束脚。 关上屋门,叶凌漪没在意屋内,首先将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那件湿漉漉的衣裳上,只觉得浑身凉飕飕的很难受,决定先换件衣服。 夏季衣裳很少,动手解开外衣领口,少女颀长白皙的脖子及那桃粉色的亵衣立即暴露在烛色里…… 然而动手解开外衣的少女不知,此时房间里除了她以外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 湿衣滑落,青丝垂泄掩盖一对恍若削成的香肩,玲珑粉嫩的躯体,修长的双腿,女子之姿展现无余。 用手搓了搓自己凉飕飕的双臂,抬步往床边走,却在抬眸瞬间霍然瞧见对面的茶案边坐了个人? 四目相接,叶凌漪震惊。 而对面正襟危坐的男人好像失去了行动能力的木头人,就这么僵硬地定在那里,幽邃如潭的双眸睁得大大的,紧紧锁定在她一丝不挂的躯体上,恍若正欣赏着世间极为绝美的景致,瞳孔深处迸发出的色彩有痴迷、兴奋、激动与不可置信,玉筷般的手指握着琉璃小瓶,仿佛因忘我沉浸在眼前一幕中,手指亦在不知觉间失力松开…… “咣”的一声,琉璃小瓶落地,声音在气氛诡异的二人间回荡着。 明明是外头雷雨交加,叶凌漪却觉得疾光电掣、轰天雷鸣是在她的头顶炸开的…… “你……” 她颤抖着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却因情绪极度窘迫而音调扭曲。 下一秒反应过来,一双手遮上也不是遮下也不是…… 只好化成一声凄厉的鬼叫:“啊!” 宫门宵禁很早,男人结束任务后赶来给她送药时宫门已经下钥了,本是费力偷偷潜入的,自然不能让人轻易发现,于是一个箭步上来一把抱住她,抬手将那惨叫的小嘴捂住。 叶凌漪恍若受惊的小兽,睁大乌黑双眼看着那双藏在面具后的漂亮双眸。 对面的男人亦反应过来,干咳一声,终于别开视线,双眸飘忽,望望屋顶又望望地上,藏在面具后的俊脸烧红如烙。 这时偏有个耳尖的前来拍门:“青鸢姑娘,青鸢姑娘,没事吧?” 门外是住在隔壁的老嬷嬷,也在丹霞宫当差,平时对叶凌漪也算照顾有加。 不得回应,老嬷嬷觉得奇怪,再次拍门,疑惑喊道:“青鸢姑娘?” 叶凌漪被捂住嘴,迟迟未发声,只仰头看着男人,仿佛用眼神问:“怎么办?” 男人略看了眼门上,二人贴合在一起的影子异常醒目,一抬手竟以掌风熄灭了烛火,又取下自己肩上的披风给她围上。 完成了一系列举动。 叶凌漪努力平复了自己的心情,终于转向门外,故作轻松回道:“我没事,嬷嬷不用担心,刚才有只老鼠,吓了一跳而已!” 说罢回眸,仰头看着某只“大老鼠”。 屋外老嬷嬷闻言长长“哦”了声,又说:“没事就好,实在害怕就来和我睡,我屋里没有老鼠。” 男人垂首凑近她,目光紧盯着她的双眼,似用眼神教唆:“快拒绝她!” 偏叶凌漪是个天生的反骨,他要她拒绝,她偏不,于是扯着嗓子冲外头喊:“多谢嬷嬷,我洗漱洗漱,一会儿就来!” 老嬷嬷听了这话,终于收回了放在门板上的手,转身回了隔壁屋。 “你不能听她的!”黑暗里,男人的声音略带酸意。 叶凌漪拿开他搂在自己腰间的手,抓紧披风遮住自己的身体,转了个身:“那应该听谁的?” “我!”男人斩钉截铁地回,然后有些委屈:“宫门宵禁,我好不容易进来的!你不陪陪我,倒是要去隔壁陪他人睡觉,我不同意!” 叶凌漪心间甜蜜,嘴上故作埋怨道:“赫连大人不请自来,需知这里是皇宫内院,我们都得听皇上的,隔壁那位嬷嬷是皇上跟前的老人,我听她的,自然合理。” “不行!”男人像个堵气的孩子,上前从背后一把紧抱住她娇小的躯体,肆意感受怀中的柔软,语气霸道:“我说了,你只能听我的,今夜你得陪我。” “你说什么呢?”叶凌漪一惊,然后唇边又止不住娇羞的笑,羞涩道:“虽然,我们心悦彼此,但现在就那什么……未免太急了些。” 赫连澈明知她误会了自己的意思,薄唇抿笑,故作不解问:“那……什么?是什么?” “就是……”叶凌漪嗫嚅半晌,还是没有解释出个所以然,最后急不可耐竟说了个骇人听闻的词:“虎狼之事。” 赫连澈因惊讶而愣住,旋即回过神,差点没笑出声,只觉得眼前人太可爱,直叫他恨不得将她装进骨子里。 心思流转,决定逗逗这可爱的人。 抱着她的双臂微松,解开覆在自己面上的银色面具放去一边,又俯首贴上她的耳垂,暧昧道:“方才看都看了,还有何不可?” “你这个人……” 想起刚刚自己一丝不挂的在他面前,叶凌漪话语一噎,羞得面色涨红,然后拉紧身上的披风,往前走了两步,弱弱说了句:“果然虎狼之词!” 正绞着手指,不知如何应付的时候,突然身体一轻,竟是被他拦腰抱了起来。 “你做什么呢?”叶凌漪神情紧张,眼神飘忽,倒也没有坚决拒绝,小拳头柔软无力地拍了拍他的胸脯。 任由他抱着自己往床边走,任由他动作轻柔地将她放在床上。 三千青丝如瀑垂泄于黑暗中将少女不知所措的表情衬托得极为可爱。 他就望着这样的她,眼神柔软,欺身上来。 少女游移不定的双眼终于随着眼前人而停了下来。 他的眼睛似包含着星海的夜空,一眼望进去便叫人沉醉其中再难自拔。 隽逸容颜间带着丝丝温柔的笑意,俯首下来,性感薄唇越贴越近。 眼看就要吻上了…… 叶凌漪很明白眼前情形,心跳如雷,声音之巨难免令人心生紧张,下意识用手挡在心口,仿佛欲遮住那羞人的心跳声。 然而那性感薄唇并没有如期而至吻上她的唇,而是捉住她的手轻轻抚上他的脸。 “你是第一个瞧见我样子的人。” 嗯? 叶凌漪愣住,呆呆看着这张近在咫尺的绝色容颜。 然后听他温情脉脉的声音再次响起:“我会好好珍惜你的。” 所以,这位大哥,虎狼之事还要不要继续? 呃……想到这里,叶凌漪不禁为自己捏了把冷汗,心道:自己什么时候心存了期盼,竟比他一个男人还急不可耐? 玉筷般的手指动作温柔地将她鬓角的发撩去耳后,只这么一个细微的动作,仿佛亦拨动了她内心深处的那根弦,令之猛颤,余音不止。 叶凌漪的呼吸不由沉重了几分。 鬼使神差地,她伸出手圈住他的脖子,借着他的力气扬起脑袋主动吻上那性感薄唇。 这是赫连澈始料未及的,他的本意只是想逗一逗她,却没想到她会这么做。 怔怔地瞪大双眼,眸中惊讶未散,女子热情的吻仿佛充满了魔力,瞬间点燃他全身的火焰,那么炙热撩人,令人心旌荡漾。 他不由自主地动情回应起来,紧紧搂住女子柔软的腰肢,任由她化守为攻,翻身摁着肩膀将他制于身下。 跨坐在他身上,她的眼神迷离而妩媚,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倏忽痴笑起来,低头加深了亲吻。 赫连澈眼神宠溺,长臂环住胡闹的人儿,大手覆在她的后背,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温柔摩挲着…… 第一百二十五章 暧昧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屋内气氛缱绻,就在二人都渴望着进行下一步的时候,屋外再次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青鸢姑娘?” 依旧是煞风景的老嬷嬷。 二人顿住动作相视,均是哭笑不得的模样。 “呃,嬷嬷,我才想起来明天一早要当值,起得太早怕吵醒你,所以今夜还是不打扰了。” “当值?”老嬷嬷觉得奇怪,暗自嘀咕了声:“明早当值的不是我吗?” 不过既然她不愿意与自己同寝,老嬷嬷也没再勉强。 屋内二人瞧着门上的影子彻底消失以后,再对视,终于无可奈何地笑了。 好戏被打断,冲动的想法也就瞬间变成了荒唐,坐起身,叶凌漪有丝别扭,拉紧身上的披风,小声道:“你先转过去!” 男人扬眉,唇边带着一丝坏笑,存心道:“这里太黑了,我瞧不清。” “你转过去!”叶凌漪执着,语气娇嗔。 “好吧!”赫连澈拿她没办法,只好依言转身。 黑暗中,叶凌漪匆忙从床上抓了肩衣裳,胡乱穿上,又爬下床。 “等等!” 直觉手腕一紧,叶凌漪扭头对上赫连澈的脸。 “你去做什么?” “点灯啊!刚才你不是说太黑了吗?”这话说完叶凌漪才想起来赫连澈有眼疾这回事,抱歉一笑,“我忘了,你现在没戴面具。” “嗯,你帮我戴。” 这一刻,赫连澈好像换了个人,拉着她的手顺势将她往自己身边一带,唇角含笑,眼神柔软,看起来哪还像个说一不二的都尉大人?明明就是个撒娇乞怜的小狼狗啊。 叶凌漪不由愣住,老脸一红,一颗心着了魔似的悸动不已,满脸甜蜜,四下望了望,终于在黑暗中寻见面具的微亮。 细心为他佩戴好了以后,不忘体贴询问:“行了吗?会不会太紧?” 大手微微调整了面具,某人突然夸张地捂住额头,闷闷答:“会!太紧了,头好疼。” “啊?”叶凌漪惊呼,忙要动手解开面具。 然而就在她的手指刚要触碰到他的一瞬间,忽然被人一把捉住手,顺势往怀里一带。 身体失去重心的她很自然摔入了他的怀抱,不待反应过来,一个温暖的吻已经落在了她的眉心。 “赫连澈,你……” 她又羞又恼地模样换来对方明朗一笑,贴近她的耳畔,声音如沉醉的春风般吹过她的心田:“这是补偿你的……这次未做完的事,待下次无人捣乱时,再继续尽兴!” 这…… 这绝对是虎狼之词!虎狼之事!虎狼之人! 叶凌漪的脸颊如火焰炙烤般灼热逼人。 赫连澈的手微松开,叶凌漪便立即从他怀里起身,红着脸斥了句:“不正经!” 说罢终于走向烛台,摸出火折子重新点燃了烛灯。 房间亮起来的一瞬间,叶凌漪在地上发现了什么。 弯腰捡起来,仔细一看,竟是一只琉璃小瓶,表情疑惑地端详片刻,问赫连澈:“这是什么?” 赫连澈姿态慵懒的撑着太阳穴,又以手肘撑在膝盖上,笑盈盈看着她,故意说了两个字:“毒药。” 也就是说,某人不惜冒着杀头的危险,千辛万苦偷溜进宫是为了给她送毒药? 这话谁信呢? 叶凌漪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皮笑肉不笑道:“毒药是吧?” 点点头,拔开小瓶的盖子就要往嘴里倒。 这下赫连澈终于急忙起身,拦下她,哭笑不得:“我和你开玩笑的,这药不是用来塞血盆大口的,是用来擦的!” 这话听起来,怎么好像哪里有点不大对劲? 就在叶凌漪仔细思量的时候,赫连澈将她推到床边摁坐在床沿上,自己则矮下身蹲着,动作细腻将琉璃小瓶里的药粉倒在手心,又以另一只手的手指轻沾了些许,抬手往她受伤的脸颊而去,隽逸容颜间浮现出浓浓心疼:“白日到底发生了什么?明明你只是探望韩贵妃,怎么会受伤?” 叶凌漪满不在意挥挥手说:“这点小事,无碍的!” 赫连澈为她上药的动作随之停下,意味深长地静静看着她,似在等一个回答。 叶凌漪被盯得心底直发毛,心虚转了个身企图避开那视线。 他却锲而不舍地主动迎上她的眼睛。 叶凌漪实在拗不过,这才只好开口道:“其实真的没有什么!我答应了韩贵妃不说出来的!你就别问了!” 果然和韩世黎有关。 赫连澈幽邃瞳深处划过一丝冰冷,旋即温缓道:“那杀手是冲韩贵妃去的,你单打独斗定是要吃亏的,下次别那么傻了!” “你都知道了?”叶凌漪大为吃惊,见赫连澈瞧自己的眼神越发深沉,这才反应过来:“你是在诈我?” 赫连澈未置是否,细心为她上好药,才起身将琉璃小瓶放到了她手上,叮嘱:“若不想留疤,一日两次,记得按时擦药。” 说罢起身要往门的方向走。 情急之下叶凌漪一把捉住他的衣角,令他的脚步不得不停下,又小心翼翼问:“你现在出宫吗?” “嗯。”赫连澈淡淡答。 叶凌漪莫名心慌:“可是现在已经宵禁了,宫门也已经下钥,戍卫军巡卫森严而且外面还下着大雨……” “我知道。”他本就是使用特殊手段进宫来给她送药的,哪里会不知道宫门下钥了? “那……”叶凌漪垂眸,咬咬嘴唇,迟疑片刻,忽然下定决心说:“要不,你今夜就别走了吧?” 赫连澈仿佛被她的话语震惊,回头双眼充满了诧异。 话已经脱口而出,叶凌漪才觉得自己主动留宿男人的做法实在太过于大胆,听上去类似某种邀请似的。 遂羞得面红耳赤,连忙解释:“你放心,我只是不想你冒险,并不是有什么非分之想……不是,我的意思是你不能再有什么非分之想……呃,也不对,我……” 越解释越像是欲盖弥彰。 正当语无伦次的时候,一只大手悄无声息地覆在了她的头顶,温和道:“不必解释了,我懂!” 叶凌漪抬头,对上那双包含着星海的眼眸,一颗惴惴不安的心终于安定下来。 转眼夜深,暴雨未歇。一道红色闪电飞速划过照亮夜空,雷声震耳,雨滴急促敲打着屋顶“哗啦啦”响成一片。 屋内烛火明亮,一男一女并肩躺着,同盖一张软褥,却迟迟未有睡意。 二人望着天花板,气氛一度凝固般沉闷不已。 叶凌漪因为想着要说点什么来缓解一下心中尴尬,所以才开口道:“韩贵妃其实很可怜,杀手摆明是冲她而去,今日若非我在,恐怕就让杀手得逞了。” 赫连澈以手臂枕着脑袋,觉得奇怪:“今日纳妃大喜,戍卫军加强了戒备,华恩殿也增派了人手,什么杀手这么厉害,竟能躲过戍卫军的眼睛?” “这也是我觉得奇怪的地方!”叶凌漪撑起上半身,细数疑点道:“今日只来了一个杀手,可却比往日那些苍狼士都厉害,是个擅长使弓的女子,而且还习惯三箭齐发,你说,既然是刺客为什么不选择比较好隐藏的兵器而使用容易暴露的弓箭?还有,最奇怪的就是她出现时,华恩殿外莫说侍卫,却是无一人值守,看起来就好像……是有人故意调走他们,给刺客创造行刺机会。试想下,究竟什么人有这么大的权力公然谋害贵妃?” “无一人值守?”这点引起了赫连澈的注意,沉思片刻道:“你是不是有了怀疑对象?” 叶凌漪看着他,倏忽附去他耳畔轻声说:“太后!” “不可能!”赫连澈立马否了她的猜想,“太后纵然想让威胁梁氏地位的韩贵妃死,也绝不会蠢到在大喜当日明目张胆调离宫人,制造祸端。” “那照你这么说,还有谁容不下韩贵妃?难不成,是宫里争宠的娘娘们?” 细想这个猜测更加不可能,李元麟从不入后宫,后宫的娘娘都是梁后换取利益的工具,许多甚至连他的面都没见过,对她们来说,韩世黎入宫只是宫里多了一个像她们一样的可怜人罢了,更别说争宠了。 二人心中都明白这个猜测不可能,于是噤声沉默。 半晌叶凌漪幽幽叹了口气:“华恩殿那群下人只说有个不认识的宫女传贵妃令叫他们都出去,可皇宫这么大,上哪去查那个传闻中的宫女?而且事到如今,就算知道幕后黑手是谁,那又怎么样呢?韩贵妃为了保护韩家,铁了心不愿意深究。” 赫连澈的目光由天花板移到她表情苦恼的脸上,唇边漾起一抹笑,伸手将她揽入怀里,只叹了声:“你倒真把爱憎分明写在脸上了,希望我永远不会变成你憎恶的那个。” 窝在他的怀里,失神听着他的心跳声,陡然回过神才意识到他刚才说了话,只是她没听清。 “你说什么?” 赫连澈搂在她腰间的手收紧,下巴抵着她柔软的发丝,语气里蕴了丝疲惫道:“没什么。睡吧!” 在困意侵袭下,叶凌漪的疑惑终于化作一片虚无,贪婪深嗅着他身上好闻的薰衣香,视线里逐渐模糊的烛光伴着嘀嗒雨声终于一点点送她沉入了甜美梦乡。 第一百二十六章 诱因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大雨连下了一夜,清晨天色微亮,赫连注与几名府官便携弹劾梁氏的奏本火急火燎地进宫了。 起因是昨夜一道巨雷劈垮了行宫用来祭天的登元台,压死了十名巡夜恰巧路过的宫人。 这本该是场意外,然而当府官抵达行宫收拾残局时却发现这场意外并不简单。 “你是说,登元台全是空心砖所筑?” 御书房内,李元麟愁眉不展,看着座下朝自己作揖的赫连注及他身后跪着的几个府官,若有所思。 赫连注声如洪钟:“回皇上,正是!当年先帝在位,负责督建登元台的是梁国舅,国库曾拨下白银数十万,未曾想他却吃了熊心豹子胆,敢用空心砖这种劣等材料偷梁换柱、以次充好,更是罔顾天恩,利用职务之便趁机中饱私囊,如今十名宫人之死亦和梁国舅脱不了干系!还请皇上圣裁!” “可登元台筑建已有二十余载,此前从未出现过意外,这又该如何解释呢?”李元麟还是觉得有些蹊跷。 府官听了立即便答:“皇上有所不知,这种空心砖是黑市上流通的一种劣质石材,民间黑心石匠低价购入再以高价售出,从中牟取暴利,是专门用来骗人钱财的玩意,按理说唬人的把戏不长久,但问题就在于空心砖虽然存在质量问题,可一旦砌成了建筑物,一时半会儿也看不出什么问题,待黑心石匠收完钱财,时间长了,再出现任何问题,原来那群黑心石匠早跑没了影。这种诡计屡试不爽,民间靠其发家的亦大有人在。” “照你这说,只能说明当年确实有人利用职务之便中饱私囊,却无法证明空心砖所产生的暴利都进了梁国舅的口袋,或许梁国舅也是被人蒙在鼓里呢?” 见李元麟疑虑颇多,赫连注低下头,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再抬头时面上俨然一派忠诚恳切:“即便国舅什么都不知,如今事发也逃不过一个督察不力之罪!皇上若有疑问,不妨让老臣着手去查!老臣一定给皇上一个满意的交代!” 赫连注这是想借皇帝的名义,再通过梁国舅这个在梁氏党权里地位举足轻重的人彻底拔除梁党旁系势力。 李元麟凝神看着底下俯首作揖的中年人,微敛眸,一瞬间就猜到了这只老狐狸的用意,不过这样也好,既然他甘愿做马前卒,自己又何乐而不为呢? “太师一番忠义之心令朕甚是欣慰,只不过梁国舅业已辞官,再想拿他治罪恐怕没那么容易。” “皇上请放心,古有云天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何况梁国舅?登元台筑建材质粗陋,坍塌致使十名宫人身亡,必须要有人为此事负责。” “如此,这事便全权交给太师查办了!务必尽快给死者一个交代!” 赫连注冷笑,眼中流过几许阴毒,情绪激昂回:“老臣遵旨!” 待赫连注与府官一行人退出御书房后…… “你觉得此事如何?”李元麟凝视着赫连注等人离去的方向,面色寒凉。 高大挺拔的身影从帷幕后走出来,亦望着御书房门口,冷冷道:“登元台倒得也未免太是时候了,昨日何赟的尸体才被发现,今日赫连注就携弹劾梁势的奏本进宫,且有理有据,未免太过于巧合了。” “是巧合吗?”李元麟扬起嘴角,笑意未及眼底,“你明知这老狐狸打的什么算盘,登元台……哼,不过是他动了手脚的诱因而已。朕倒是好奇他的触手到底多么广泛,竟连东京城的府官都这么听他的话。” “诚如皇上所说,此人留不得。”赫连澈眼底凝结着寒霜。 二人沉默片刻,李元麟突然想起来一件事,转脸问赫连澈:“你怎么这么早就进宫来了?” 呃…… 想起昨夜与叶凌漪同寝而眠的画面,某人控制不住上扬的唇角,藏在面具下的俊脸写满了柔情蜜意,见李元麟将探究的眼神定在自己身上,这才干咳一声,一本正经道:“自然是来向皇上说明何赟的死。” “是吗?”从表情来看,李元麟根本不信。 不过赫连澈也不在乎他的想法,朝之作揖,说了句:“臣下告退!” 说罢便离去了。 大雨后的空气清新,屋顶鸟儿叽叽喳喳欢闹不断。 屋内人趴在床上呼呼大睡着,四仰八叉的姿势堪称惊世骇俗,梦得香甜,偶尔咂吧咂吧小嘴,翻身抱住被褥,然后也不知将被褥幻想成了什么,抱着被褥的手上下摸了摸,脸上浮现痴痴的笑…… 就在这时,屋外突然传来急促的大喊声:“不好了不好了!青鸢,青鸢!” 老嬷嬷快步朝叶凌漪的房间跑来,刚要敲门却发现门是虚掩着的,推门匆匆步入房内,倏忽瞧见床上那人极为“豪迈”的睡姿,稍稍震惊,愣了片刻复大喊:“青鸢,大事不好了!快起来!” 叶凌漪沉浸在美梦里,脸上挂着痴笑,竟是丝毫不为所动。 老嬷嬷迫于无奈,只能贴上耳根子喊了声:“青鸢!快起了!” 叶凌漪被耳边巨大的音量惊醒,睡眼惺忪,抱着被褥茫然无措左右张望,扯着刚睡醒的沙哑喉咙问:“吃饭了?” “哎呀这丫头,都睡糊涂了,吃什么饭啊!大事不好了!”老嬷嬷拉着她的手将叶凌漪从床上拖起来。 叶凌漪伸了个懒腰,舒展酸软背脊再晃晃晕乎乎的脑袋,意识终于清明了些许,问老嬷嬷:“什么大事不好?” “狗柱子咬人了!” “啊?”叶凌漪呆住,旋即又问:“咬谁了?” “唐侍卫!这会儿都还咬着没松口呢!我这也是没法子了,狗柱子向来怕你,兴许你去了就能放开唐侍卫。”老嬷嬷面色焦急,拉着叶凌漪就要往外跑。 “等等!”叶凌漪光脚跑出几步才想起来自己没穿鞋。 转身穿好鞋,跟老嬷嬷十万火急地跑到丹霞宫偏殿。 这一瞧,叶凌漪就无语了。 “嬷嬷,你确定这是狗柱子自己要咬人?而不是受人蛊惑、被逼无奈才咬的?”叶凌漪与老嬷嬷并肩立着。 “这,这……”老嬷嬷笑容僵硬:“你相信我,刚开始不是这样的情形!” 好吧! 叶凌漪扶额。 再抬头看着眼前古怪而矛盾的画面,只见狗柱子一边像只咬人不撒嘴的王八般挂在唐略的手臂上,一边又疯狂的将尾巴摇成螺旋桨,而唐略…… 最奇怪的就是他,明明被狗咬着,居然一脸若无其事,甚至嘴角还微微露出“慈父”般的微笑,最最最诡异的是——他另一只手里拿了一条肉干,正在诱惑……呃不,与其说诱惑不如说是在逗狗! 他居然在逗狗! 被狗咬着咬着,居然逗上狗了?!! 这不是变态吗? 而且更变态的是狗柱子,明明一副垂涎欲滴三千尺的熊样,眼睛盯着肉干,眼珠子都要飞离狗头了,居然就是不松口! 不松口!! 叶凌漪的嘴角抽啊抽,果断走过去,抽刀搁在狗头上,阴着脸诡笑起来:“狗子,再不松口晚上可要加餐——红烧狗东西了哦!” 狗柱子并不是本来就害怕她的,只是被关(虐)怀(待)多了,瞅着她的笑容全身涌过一阵电流,就好像见到了鬼一样,全身的狗毛都要不翼而飞了。 “嗷!”好狗不吃眼前亏,狗柱子只能向“黑恶势力”低头,松开嘴一阵风似的跑远,又一阵风似的跑回来,不忘抢走唐略手里的肉干,终于在老嬷嬷的掩护下逃之夭夭了。 “你没事吧?”叶凌漪收了刀,看着唐略。 唐略傻笑两声,晃晃自己手臂上的一排牙印:“没事,没出血。” “不,我不是问你被咬得怎么样!”是问你的精神可还正常? 唐略茫然不解,叶凌漪也不多言,只问:“唐侍卫怎么突然来丹霞宫?有事吗?” 被问及目的,唐略脸上的表情变了变,严肃起来:“你忘了要定期给太后呈报吗?” 啊……果然是因为这个…… 叶凌漪恍然,干笑两声:“唐侍卫,你也知道我不通文墨,只能以画代替,所以这进度……自然就慢了。” 说完又觉得奇怪:“怎么唐侍卫亲自来催了?以往这些事不是由宫女姐姐来做的吗?莫非是有什么事……” 话还没说完就被唐略捂住了嘴:“嘘!” 神色紧张地往外看看,见无动静才放开她,满脸凝重道:“有件事必须要告诉你,太后下毒控制了华恩殿的宫女,欲害韩贵妃。” “你说什么?太后要害……”叶凌漪表现激动,突然意识到唐略正是太后的心腹之一,暗觉得自己冲到嘴边的话实在不妥,于是又生生咽了回去,目中带着防备,嘴上却扯起了笑:“唐侍卫,奴婢是丹霞宫的人,韩贵妃在华恩殿,这恐怕……奴婢也帮不上什么忙。” “你误会了!”唐略顿了顿,看着她防备自己的模样,苦笑道:“你放心,我不会害你的!我知道你的立场,也知道你是真心待韩贵妃,将她当成朋友,我来告诉你只是不想看着韩贵妃被害,更不想看你伤心难过。” 他的双眼真挚。 叶凌漪呆了呆,一时不知作何反应,暗自揣度起他此番话的真假。 “我得走了!这次是借着太后派我来教你习字的由头前来的,所以不便多做停留!” 目的达到,唐略要走。 “等等,你……”叶凌漪突然出声。 唐略的脚步因此停下。 叶凌漪抬起双眼看着他略显单薄的背影,怀疑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倒戈的?是在南巡归途的那片竹林?还有,你又为什么要帮我?” 她这么问并不是没有理由的,毕竟在南巡归途的那片竹林里,他曾斩钉截铁地向她宣告过太后之令不可违,为了达到梁后的目的更是甚至不惜对她痛下杀手,如今他却要背叛当初的自己、背叛梁后?实在让叶凌漪不得不防。 “因为你是叶蓁蓁。”唐略没有立刻回头,语气苦涩而凄凉,像是想起了什么,良久自嘲地笑起来,再扭头看她的时候,双眼已经没了平日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感,轻轻道:“因为你是叶蓁蓁,因为我欠你的太多了,况且……你也从未顺服过谁,何谈倒戈?” “你……”叶凌漪愣愣看着他,内心充满了疑虑,忍不住问出口:“你究竟是谁?你和叶蓁蓁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说亏欠……” 当某个不愿触及的回忆被再次翻开,鲜血淋漓的呈现在眼前时,唐略表现狼狈,眼神闪烁,他不再回答,而是转头,快步走了。 叶凌漪将他的微表情尽收眼底,内心的疑虑更深了。 只是现在不是细想的时候,她必须要去一趟华恩殿。 第一百二十七章 发泄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华恩殿内。 韩世黎在几名宫女的侍奉下正用早膳,只是食欲不怎么好,只用了几口便下令让人撤走了。 贴身宫女站在一旁悄悄打量,眼波流转,倏忽摆出副关怀的嘴脸,用安慰的口吻道:“娘娘千万不要灰心,如今皇上亲政,事务缠身许是忙了些,可皇上对娘娘的心可是宫中上下有目共睹的!皇上一定会来的!” 这个宫女竟以为她食欲不好是因为昨夜李元麟没有来华恩殿? 韩世黎忍不住多看了这个宫女一眼,以锦帕擦擦刚刚用过早膳的殷红娇唇,笑起来,问:“你叫什么名字?” 自以为得了主子的眷顾,贴身宫女大喜,立即跪地答:“奴婢喜鹊!” “喜鹊。”韩世黎想了想,点头,“倒是个喜庆的名字。” 动作优雅地将擦过嘴的帕子放到侍婢捧着的托盘内,手作了个虚扶的动作说:“起来吧。” 宫女满眼感激起身:“谢贵妃娘娘!” “是谁调你来我宫中的?”韩世黎又问。 宫女回:“是内务司!” 韩世黎复点点头,不温不火道:“内务司办事可靠,调教出来的宫女自然秉性也是极好的,只不过有些事还是不要自作聪明胡乱猜测为妙!譬如……揣度我的心思。” 韩世黎若有深意的一个眼神成功令宫女心中莫名一寒,心惊肉跳跪地:“奴婢知罪!” “行了,”韩世黎兴趣恹恹挥挥手,“你们都下去吧!我乏了,想再睡会儿!” 说罢就要起身往内殿去。 这时殿里另一名宫女小声提醒道:“娘娘忘了今早需前往圣宁宫去请安。” 这还真是…… 昨天起她的大脑就处于一个混乱的状态,倒是忘了大喜后还有向太后请安这茬。 坦白说,韩世黎不喜欢梁后这样阴险狡诈的人,可纵使心中不情愿,入乡随俗的道理韩世黎还是明白的,她向来不愿做冒头拔尖的那个,为了不使他人捉住自己的把柄落下口实,更为了不牵累韩家,韩世黎只得选择妥协与顺从。 微愣片刻,便招呼左右道:“待我准备准备,再去圣宁宫请安!” 随侍的宫女闻言欠了欠身子,还来不及应一声“是”,自屋外便传来慢悠悠的吆喝声:“不必了!” 韩世黎闻声朝门口望去,来人正好也踏过门槛往里走来。 正是梁后的心腹之一林嬷嬷。 “这位是……”韩世黎是不认得她的,将询问目光放到身边的宫女身上。 宫女缓色,正要开口解释,高视阔步的林嬷嬷便站定在门口,朝韩世黎微微欠身:“见过韩贵妃!老奴是太后身边的,此番太后派老奴过来传话,说宫中繁文缛节甚多,韩贵妃昨日大喜想必也是劳累极了,故而特意免去晨昏定省,贵妃娘娘不必去圣宁宫请安了。” 这意思,明显是不待见她啊? 不过韩世黎也不在乎,原本她心里对面见太后也是抗拒的,如此正好!于是拿出副温婉谦谨的样子,福身道:“臣妾谢太后体恤!” 传完话,林嬷嬷亦不多做耽搁,便转身回圣宁宫了。 韩世黎端端落坐于妆镜前,失神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美目迷离,似在思考什么。 贴身宫女从旁伺候,小心翼翼为她整理华服衣角,观察了她的脸色并无异样,这才壮着胆子再次开口:“贵妃娘娘,后宫的嫔姬们一早让御膳房炖了锅补汤,借此恭贺贵妃娘娘新喜,算算时辰现在也应该好了,奴婢瞧着娘娘早膳也没用几口,不如奴婢这就去将补汤拿来?” 宫女询问地看着韩世黎。 韩世黎却恍若没有听见般,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也罢,既然她已是残破之身,本无颜苟活,如今还能为家族尽力,就算沦为了权力交换的工具,但至少说明她的存在还是有意义的。此时她初入宫门,尚且未明宫中之事,草率拒绝他人好意,怕是会树敌于无形,如此于她并无益处,况且后宫那些嫔妃多数都是有背景的人户,多与她们接触也不是坏事。 思量片刻,韩世黎点了点头。 宫女见状,立马喜上眉梢,拧身小跑着去御膳房取汤了。 不一会儿,韩世黎手中便多了只汤碗。 看着碗里黄澄澄的汤汁散发出来的腾腾热气。 韩世黎抬眼,瞧了瞧跑得满头大汗的宫女,心下觉得奇怪:“取个汤而已,你跑什么?” 宫女嘴边的笑容微不可察地僵了僵,立即道:“御膳房的大人说了,这补汤必须趁热喝下去,否则便无效了。” “是吗?” 韩世黎垂目,纤长柔荑拿起汤匙在汤中搅了搅。 亦是这个瞬间,擅长医术的她在汤汁散发出来的气息里闻见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宫女的双眼泛着迫切的光,紧紧盯着韩世黎,巴不得她立即将这碗汤喝下去。 韩世黎猜出了有人要害她。 搅动汤汁的动作一顿,随即将汤药就近放在了妆案上。 宫女见状神情一滞,然后焦急道:“贵妃娘娘怎么不喝?御膳房的大人说了这汤必须趁热喝才行!” 韩世黎冷眼瞧着面色急切的宫女,倏忽莞尔一笑,如妖媚异常的勾魂使者道:“我突然觉得身体有些不适,不如这碗汤就赏给你吧?” 韩世黎拿起碗,就要递给宫女。 然而就在这个瞬间,有个人影如一道闪电般冲进来,抬手打落了汤碗:“不能喝!” 娇呵声伴随清脆的器物摔碎声音响彻整个华恩殿。 双手还保持着拿起碗的姿势,韩世黎眸色冰冷,垂眸看着汤碗在接触到地面的一刹碎成无数片,里面黄澄澄的汤汁飞溅一地。 宫女呆若木鸡杵在原地。 叶凌漪因跑得太急而微喘了片刻,定下神来突然察觉到了宫女与韩世黎间的气氛不对,不禁心生疑惑。 “差点就要试验成功了,你来的真不是时候呢!”韩世黎抬头,对着她微笑,美眸深处却是一片寒色。 宫女的脸在一瞬间变得惨白。 叶凌漪愣了愣,心道:莫非韩世黎也猜到了有人要害她? “你初见我,不了解也属正常,我自小研习医术,什么药只要闻一闻便知它是有益还是无益,有害还是无害!”韩世黎的眼睛从叶凌漪身上移开,落在她身后那面色煞白的宫女身上,笑容渐渐寒冷,语气却依旧是温和的不像话的。 宫女生性懦弱,若不是被逼无奈也断然不会兵行险招,本已满腔愧疚,如今偏就是韩世黎这种不怒自威的语气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惶惶跪地,宫女没命地给韩世黎磕起头来,夹带着哭腔道:“贵妃娘娘饶命!奴婢也不想这样做,只是奴婢实在不想死啊!” “死?”韩世黎嘴角上扬的弧度加深,“无论指使你的人是谁,你自以为手段高明,毒杀了我宫中会查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这话明显是在告诉宫女“别傻了”。 “等等。”叶凌漪皱眉打断了韩世黎的话,防备望向殿内其余几个宫女,沉声问:“不该看的不该说的,谁要是泄露出去半个字,你们可明白后果?” 宫女几人也算机灵,她只这么说了句,几人立即跪地,朝韩世黎行礼,齐声道:“奴婢明白!誓死效忠贵妃娘娘!” 说罢便齐齐退了出去。 “你也出去吧!”叶凌漪颦眉看了眼名叫喜鹊的宫女。 宫女战战兢兢,悄悄打量韩世黎,见她没有反对的意思,这才起身匆匆出去了。 “方才你就应该让她喝了那碗汤!她活着可比死了更可怕!” 叶凌漪愁眉未展,韩世黎却像个没事人一样笑着看她。 “活着比死了可怕,这话你是在说她还是在说你自己?”直勾勾盯着韩世黎,叶凌漪言语犀利,正中要害。 韩世黎唇边的笑容僵硬,脸色也随之变得难看起来,良久,那双看着叶凌漪的美丽眼眸逐渐浮现恨意:“你知道的太多了!” “你好像在一夜之间变了!”叶凌漪静静看着韩世黎,静静看着此刻在她眼中肆虐的恨意,怎么都不能把眼前人与在百家巷时那个温婉可人的绝色医女联系在一起。 “变?”韩世黎讥讽笑出声,“少自以为是了,你以为你了解我多少?” “不了解!”叶凌漪诚实回答,“但从前的你至少从不会说出像“活着比死了更可怕”这样的话。” “她不过是个卑贱的婢女!”韩世黎倏忽大吼,佳容扭曲,“我如今是贵妃,处死一个要谋害我的卑贱婢女,有何不可?” “我也是卑贱的婢女!”叶凌漪平静道,“你明知道派她害你的人是太后,就算你杀了她,难保不会有第二个她、第三个她,这是皇宫内院,难道你能将太后的人都杀干净?” “为什么不能?是她们先对不起我的!都是她们害了我的一生!”韩世黎绝望咆哮,目眦欲裂:“我倒想问问你,你不是号称是我的朋友吗?你不是很有本事?不是睚眦必报吗?那为什么不替我杀了她们?” 看着这样的韩世黎,叶凌漪内心一阵心疼,幽幽叹息一声:“韩姑娘,你的执念已经变成了压住你的包袱,如果不及时放下,伤害的只会是你自己。” “说得倒轻松,”韩世黎听着她的话,终于一点点冷静下来,然后看着叶凌漪转身离去,突然冷冷说了句:“我知道你真正的身份,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背影一震,离去的脚步就这么停在了门口。 韩世黎坐在妆镜前,嗤笑:“你一定觉得很奇怪吧?我怎么会知道?” 叶凌漪皱眉,转身看着她。 韩世黎得意扬眉:“其实在百家巷你种痘昏迷前我就知道了,你的身体里还有另一个人,她才是这个世界的人,而你……注定是个异类。” 第一百二十八章 遏制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叶凌漪在震惊同时迅速冷静下来,佯装不解地冷笑道:“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你当然听不懂,你身体里的另一个人可都和我说了,你只是一个霸占了她身体的强盗而已。”韩世黎起身,一步步从妆案前走下来,眸中凝聚着恶意:“如果我把这件事告诉赫连都尉,你猜……他会怎么想?当自己倾心的对象变成这个世上不存在的人、一个霸占他人躯体的强盗……你说这该有多讽刺啊?” 韩世黎发出低低的笑声,像个恶作剧的小鬼。 可她明明是在针对叶凌漪,却让人觉得她像一头坠入绝望深渊里的困兽,正在用伤害别人的方式来缓解自己所感受到的痛苦。 叶凌漪看到了她的挣扎,目中波澜动了动,淡淡道:“你不必如此防备我,我对你没有恶意,因为你说过你与我一见如故,把我当成朋友,而我一生孤苦惯了,犹如身处狂风暴雨下的汪洋中,只是一叶扁舟,稍稍得到些许温暖便是拼了命也想保护,所以我不会伤害你。”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保护她。 叶凌漪平静地看着她,脸上的真挚毫无保留流露出来,纯洁得不参半丝杂质。 内心敏感的韩世黎仿佛被羞辱了,怒目瞪圆,好一会儿眼睫微颤,终于不加掩饰,眸色逐渐变得痛苦起来。 叶凌漪不再逗留,转身出了华恩殿。 少时,殿外有人恭敬地唤:“贵妃娘娘,太丞府传来家书。” 韩世黎身子一震,神色微怔,随即将自己脆弱的模样掩盖,走回妆镜前落座,正声道:“进来!” 宫女踩着小碎步进了门,双手捧着一封信件高举于头顶,偶尔忌惮地偷瞄一眼妆镜前风华绝代的美女子。 将信呈送到韩世黎的手里就匆匆退了出去。 韩世黎垂目看着信件封口烙印着父亲名字的火漆,拆开信,果真是父亲的笔记,内容只有寥寥几行字——“感念皇恩浩荡!吾儿世黎,今汝贵为贵妃,为父须叮咛几道,汝必铭记于心:承蒙圣君隆恩,然韩家为社稷所建功绩甚微,无以为报,唯有盼愿吾儿早得龙喜,延绵皇嗣为皇室开枝散叶以报天恩,父心甚慰。” “甚慰……父亲,你要的东西太多了,如今我不过残身破躯,有何资格为皇室诞下皇子?”韩世黎喃喃自语,双目失神。 良久,红唇漾起一抹笑,却是凄冷苦痛无比。 回丹霞宫的路上,叶凌漪一直在思考着一件事,唐略说华恩殿的宫女是被太后喂了毒药才不得不服从控制,而在那个满是苍狼士的村庄里,叶骋也曾说过太后为了更好的控制苍狼士为己所用,给他们下了一种毒,令所有苍狼士为了生存不得不听命于她…… 叶凌漪皱眉,心下猜测着梁后前后所用之毒会不会大有可能是同一种? 如果是这样,叶骋身上不就有解毒的妙药吗? 若能解了这种毒,苍狼士和所有被迫听命于太后的人势必要与之脱离。 届时太后亦必将陷入孤立境地。 这对赫连澈与李元麟一心想要实现的政局来说,绝对是免除麻烦的好机会。 叶凌漪不由心动,转念一想又难住了,即使她有办法替这些人解毒,但不知道太后豢养苍狼士的具体据点,这就好比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想的计划再好,无处施行都是白费劲。 叶凌漪哀愁地长长叹息了声,抬起眼皮突然瞧见一个熟悉的人影。 也许这就是天意。 她的双眼随着路过的颀长身影倏地一亮,欢呼大喊:“唐略!” 路过的唐略身形猛一震,转眸向她瞧来,很是不可置信的眼神:她刚才叫他什么?唐略?从前她总是生疏地唤他唐侍卫,直呼名字还是头一回。 唐略的眼睛明亮,像喝了蜜般凝聚着莫大的欢喜。 二人遥望着彼此,叶凌漪抬起手朝他挥了挥。 远处,唐略玉白的手指紧握着佩剑,身上依旧穿着戍卫军服饰,浑身尽是深沉的绛紫色,泛黄的束腰带与束臂已经旧得看不出它们原本的颜色,尽管服装粗糙,但穿在他身上却仍然挡不住年轻公子的魅力,透出一种贵不可攀的气质。 遥望着她鲜活的模样,英俊容颜间神情一滞,旋即亦动作笨拙地抬手回意。 叶凌漪一笑,迫不及待朝他而来,跑得飞快,却没注意脚下的台阶,就在跑到离他不远处的时候突然脚下悬空,一个趔趄,身形摇摇晃晃朝前栽去。 “青鸢!”唐略幽邃的瞳仁骤然缩紧,大呼一声,一个箭步上前,张开双臂接住仍在危险边缘胡乱扑腾、“垂死挣扎”的女子。 因承受了突如其来的重量,唐略的脚步不可避免后退一步。 叶凌漪还沉浸在危机里,以为自己这一摔非得磕掉两颗大门牙才对得起皇宫这白玉石砌成的地面。 怎知回过神来时,她将将趴在他的肩头。 二人愣住,对眼前情形纷纷感到讶异。 叶凌漪首先反应过来,站定脚步,松开死搂着唐略的手,退出两步,讪笑不已。 唐略却愣在原地不动,一颗心怦怦然,这个总是保持淡漠的男人再也按捺不住,竟然破天荒地脸红,连脖子和耳朵都红了。 就在心跳变得慌张不知所措的时候,突然发现叶凌漪正好奇宝宝似的盯着他,乌黑双眸噙着探究的光。 唐略神色极不自然,手微握成拳,抵在唇上干咳一声,分散注意力道:“找我什么事?” 叶凌漪左右观望,神秘兮兮道:“你先跟我来!” 说完便率先往宫楼间狭窄的楼角走。 不明所以的唐略跟在她身后,走得极慢。 叶凌漪扭头,见身后无人,又看向更远处,面色一急,跑过去大大咧咧捉住了男人的手腕,将他拖到狭窄的角落。 紧紧盯着他。 唐略低头看着比自己矮了一截的少女,双眼凝聚着深深的悸动,表情略有不自然道:“怎……怎么了?” “在丹霞宫你说过你亏欠我的,还记得吗?” 她煞有介事的样子不由令唐略心神紧张,犹孩子般乖巧点点头。 “很好,”叶凌漪满意一笑,目光深邃:“那我求你去帮我做一件事,你也一定会同意的是吗?” “什么事?” “帮我送一件东西给所有苍狼士,你是太后的心腹,他们自然都听你的。” 看着她愉悦的样子,不知为何心头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沉默半晌忽然问:“你这么信任我,难道就不怕我背叛你吗?” 闻言,叶凌漪深看了他一眼,反问:“那你告诉我,你会被背叛叶蓁蓁吗?” “绝对不会!”唐略斩钉截铁回答。 叶凌漪笑容明媚,回以一个坚定的眼神道:“那我选择试着相信你又何妨?” 二人相对而视,唐略眼中满是感动。 入夜后,一道廋小身影隐在暗处,巧妙避开几队巡逻的戍卫军,鬼鬼祟祟摸到宫墙边,望了眼足足有五六米高的内宫院墙,扬起嘴角露出胸有成竹的表情,抬手扣动手臂上的机关,一只锋利的袖爪立时弹出,精准无比地扣在墙头之上,下一秒便将墙下之人拉了上来。 她自以为天衣无缝,半跪在墙头,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只是她不知道,此时稍远处的角楼之上,凭栏处正立着两个人,讨论着行宫登元台倒塌一事,视线定在远处,忽然多了一个猫儿般轻巧的身影。 “是刺客!皇上小心!”巫作崮面色凝重,手搭在佩剑上,作势要喊人。 却被李元麟制止:“巫将军不必大惊小怪!” 巫作崮茫然不解。 李元麟负手立在凭栏处,夜风掀起他的衣角,猎猎微响。 他就这样静静立着,眼帘倒影着皇宫辉煌景致,满目星火却皆不及城墙墙头上那抹熟悉的瘦小身影,漆黑眸中一片柔和。 “通知各宫门,不必拦她,更不能伤了她!切记!” “皇上?”巫作崮越发纳闷,心道:皇上怎么这般宽容?那可是刺客啊! 虽多有疑问,巫作崮倒也照他的话去做了。 一路畅通无阻的叶凌漪暗自窃喜,出了最后一道宫门径直往东京城石榴巷奔去。 而此时,石榴巷中,一大一小两个人正坐在院子里望天叹息,满脸生无可恋。 “乐芽,你说我什么时候才能见到阿姐?阿姐是不是把我给忘了?” “我看是吧!有可能你再也见不到你阿姐了。” 本指望得到安慰的叶骋被补刀,一个猛回头,瞪了眼若无其事望天的乐芽,咬牙道:“如果我见不到阿姐了,那你也注定一辈子嫁不出去!变成没人要的老姑娘!” “什么?”乐芽惊叹,不服气道:“你小小年纪,怎么能这么狠毒?” “无毒不丈夫!你就是没人要,就是老姑娘!老姑娘老姑娘!略……”叶骋吐舌扮鬼脸,存心要气死乐芽。 乐芽果然抓狂,一把揪住叶骋尚且肉肉的小脸,咬牙切齿狂笑:“叫你胡说,叫你没大没小!还敢不敢了?” “啊!”叶骋一边发出杀猪的惨叫,一边挣脱,紧急呼叫援兵:“大娘,乐芽又欺负我了!今天都打我十八回了,大娘救命!” “好啊,你个死小子,还敢颠倒黑白,倒打一耙,我非替你阿姐教教你混社会的道理不可!” “唯老姑娘与小人难养也!” “你给我站住!” 叶凌漪还没进门就听到了院子里的喧哗声,扬起手臂的手保持着要敲门的动作停在门上,额头逐渐挂下三条黑线,她怎么觉得自己还是不要进去凑热闹比较好呢? 偏偏这时门被人从里面打开,院子里冲出来一个“被人追杀的猪”,惨叫着一头栽进叶凌漪的怀里。 叶凌漪闷哼一声,顿时感觉自己的心肝脾肺肾都要从嘴里吐出来了,定睛一看撞进自己怀里的不正是人小鬼大的叶骋?那后面追来的不正是喊打喊杀的乐芽? “阿姐!” “青鸢!” 二人皆是惊喜的模样。 叶凌漪揉揉疼痛的肚子,望了望院子里。 三人坐定,叶骋忽然大叫:“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事?” 乐芽恨不得给他一脚,骂道:“小点声,大娘睡下了,你这是要吵醒她吗?” 叶凌漪无语看着乐芽,那样子好像在说:你真的是刚刚才知道大娘睡着了? 叶骋“哼”了声,不情不愿地坐下,又剜了眼叶凌漪道:“要我帮你这事也简单,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她就知道,果然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叶凌漪的眉头不由抽动了两下,随即捏出一个标准的狗腿式微笑:“好说好说,您老说什么我都同意!” 第一百二十九章 搜查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隔日早晨,石榴巷里再次爆发出惊人的杀猪惨叫。 “你说什么?阿姐半夜就走了?她不是答应了要在这里住一晚的吗?”敢情是骗人? 叶骋顶着刚睡醒的鸡窝头,呆若木鸡地看着在他房间里悠闲喝茶的某芽。 “是啊!她还让我和你说,她忘性大,要是把你带进宫再忘了带出来,到时候可就不好了。再说,你不会真信了她的话吧?她那是为了让你掉以轻心,你瞧,这不就上当了吗?” 某芽若有其事地说,明明喝着清水却装出副品味世界名茶的德行,捏着茶盏的那只兰花指格外刺眼,轻抿了口茶水,咂吧嘴叹:“好茶!” 末了又看向一脸深受打击的叶骋,笑了笑:“不过你也别灰心,虽然进不了宫,但你可以留在石榴巷继续做一个打猫揍狗的恶少,这不是比进宫更快乐?” 顶着鸡窝头的叶骋一脸无语,忍不住吐槽:“文化水平低就别乱用成语!” “切!”某芽不以为意。 这时叶骋忽然想起什么,一骨碌从床上跳下来,鞋子都来不及穿,急忙忙翻找起自己的包袱。 某芽看在眼里,凉凉地说了句:“你在找丹药吧?昨夜你还在睡梦中就被你阿姐拿走了,她说有借有还,再借不难!” 这下叶骋彻底崩溃了,颓丧着一张小脸,泄愤般跺了跺脚,没好气道:“什么借啊还的?明明是有去无回,她竟还想着再算计我一回!果然你们女人都没一个好东西!分明答应了我的条件,分明答应带我进宫,却在三更半夜背着我偷偷做出这样的事,看来我还是太纯洁了,你们真的太坏了!” 某芽耷拉着眼皮,暗自腹诽:“叶骋同学,你这么夸自己真的好吗?” 叶骋正觉得沮丧,突然想起什么:“不对啊,既然你说阿姐是半夜离开的,你怎么知道?还知道她说了什么?” “呃这个嘛……”某芽起身,不动声色往门口挪了挪。 叶骋立即反应过来,大斥:“你是帮凶!” “话别说的那么难听嘛,我这不也是为了你阿姐着想嘛!毕竟带你进宫真挺麻烦的!”某芽讪笑。 叶骋暴吼:“乐芽!” 石榴巷安静祥和的早晨,倏忽传出了几声怒吼,紧接着便是你追我赶、鸡飞蛋打的动静。 与此同时皇宫内庭的假山旁。 “这便是你要我给苍狼士的东西?” 唐略脸上写着疑惑,看着叶凌漪一边防备地左右观望,一边从怀里取出一只药葫芦:“我数了数,这里面有上百颗解药,应该足够给所有苍狼士解毒了。” “你要给他们解毒?”霍地提高音量。 叶凌漪皱眉,忙将他捂住嘴推到假山石壁上,斥道:“你小声点!” 唐略的表情因她的举动而一点点变得不自然。 叶凌漪亦意识到行为不妥,终于放开他:“你答应了我要帮我的,现在不会反悔了吧?” “当然不是!”唐略唯恐不及地回答,然后眉头微皱:“只是苍狼士都是些穷凶极恶之辈,你若是解了他们身上的毒,恐怕再也掌控不住他们了。” “你认为我这么做是为了掌控他们?”叶凌漪一笑。 唐略疑惑:“难道不是吗?” “你别忘了,下毒这种事太后早做过了,既然你也知道他们是群穷凶极恶之辈,横竖都躲不了一死,你认为他们会背叛位高权重、对他们威胁程度更甚的太后,而选择服从第二个要夺他们性命的人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什么,叶凌漪与唐略心中早有定数。 顿了顿,叶凌漪又继续道:“我救他们并不是为了掌控任何人,而是为了释放与我一般,性命由人不由己的可怜人罢了。” 唐略不再说话,而是深深地望着她,好似要通过这一眼将她烙入骨髓般。 叶凌漪被盯得不自在,干笑两声,询问道:“你会帮我的对吧?” 回过神,唐略重重点头,目光坚定:“你放心,这事交给我!” 这时,东京城繁华热闹的街道上忽然闯入一伙不速之客,领头的是个气宇轩昂的中年人,骑在高头大马上,身后跟着一众身披铠甲手持兵刃的兵士,一伙人毫无顾忌地横冲直撞经过市集,所到之处无不怨声哀哉、一片狼藉,直到领头的骏马停步在昔日的国舅府门前。 赫连注翻身下马,凝神望着高悬在朱门绣户正门中央的那块匾额,金灿灿的“梁宅”二字。 赫连注阴晦的眼底涌现出浓浓的愤恨,巴不得立马将里面的人拉出来剥皮抽骨。 咬牙切齿观察半晌,终于面无表情的挥挥手。 身后那群兵士立即分成两拨,一拨将国舅府围了个水泄不通,一拨推开正门进去为身后那位大人物开路。 国舅府的门房小厮原守在门后打瞌睡,突然被推门闯入的声音惊醒,随即眼瞧着涌进来一群兵将,个个冷酷无情的样子,吓得六神无主,颤抖着声音叫嚣:“你们是谁?这里是国舅府,你们可别乱来!” 府内传来一阵阻挠的声音。 赫连注抬步跨入豪宅大门,盯着那个在林立兵将中手足无措的门房小厮。 他的双眸凝聚着彻骨的寒冷,一步步走过去。 小厮自然也注意到了他,明明怕得要死,仍是没有后退一步,企图用身体挡住他。 赫连注看着眼前浑身抖若筛糠的小厮,忽然欣赏似的开口:“你的主子应该庆幸有你这么个忠心不二的奴才,不过……” 话到这里,眸中神色骤然毒辣,从林立在道路两旁的兵士腰上取出佩剑,动作利落地划过了小厮颈部的动脉。 顿时热血如柱喷溅,小厮面上的恐惧未散,瘦小的身体便犹如风中残叶坠落在地,大片鲜血如倒地的瓶中之水,迫不及待奔涌而出。 赫连注收回滴血的利刃,看着顷刻毙命的小厮,终于笑容邪魅地将后半句话说了出来:“不过螳臂当车是愚蠢的。” “赫连注,你这是做什么?” 对面传来一阵愤怒的声音。 赫连注慢慢抬起眼帘,只见对面是怒不可遏的梁国舅,国舅夫人与之并肩而立,眼瞧着倒在血泊里死状凄惨的小厮骇得面色煞白。 “哦?国舅爷终于出来了?”赫连注微笑,森冷的目光定在国舅夫妇身上,踩着鲜血跨过尸体,朝二位走去。 右手持柄,利刃染血的部分轻轻在左手手心拍了拍,就好像此刻他拿着的不是杀人利器而是一件玩具。 梁国舅将夫人护去身后,防备地盯着赫连注道:“赫连注,你好大的胆子!我虽卸任辞官,但好歹还是太后的亲兄长,当今皇上的亲舅父,如今你竟罔顾尊卑带兵闯入我府上,如此狂妄无礼,难道就不怕我到皇上面前参你一本,治你一个侵犯皇亲的大罪?” 赫连注犹如听见了笑话般,不屑嗤笑:“想必梁国舅还不知道登元台倒塌一事吧?” “登元台?”梁国舅的脸色随之骤变,旋即恢复镇定道:“登元台何事?又关老夫何事?” “哼,看来你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啊!既然梁国舅执意装傻,那本太师便直说了吧,此次天雷降临登元台,致使登元台坍塌压死了十名宫人,本是惨案,谁知府官清理现场却意外发现了另一桩大案,此事便与督建登元台的国舅爷脱不开干系。” 梁国舅一听,顿时就怒了:“赫连注,你休要血口喷人,登元台倒塌便是天雷所致,天灾人祸,与我有何关系?” 他表现得越激愤,赫连注就越愉快:“国舅说的没错,所谓天灾人祸,此次天雷确是天灾不假,但人祸多少犹未可知,不如就问问国舅吧!当年建造登元台的时候,国舅到底贪污了多少?竟用空心石砖以劣充好,中饱私囊!致使如今登元台垮塌,十名宫人被压身亡,国舅可得为他们的死负责。” “你什么意思?”梁国舅气得面色涨红,上气不接下气。 赫连注不立马回答,倒是扬起下颚笑了笑,冷声吩咐:“来人啊,给我搜!” “大胆!我看你们谁敢!”眼见兵将要往内府闯,梁国舅作势要拦,怎奈兵将并不把他放在眼里,抽出刀,个个凶神恶煞的样子,大有随时要挥刀杀人的架势。 国舅夫人吓得不轻,生怕梁国舅会被伤及,忙将他拽过来,双眼含泪摇摇头,示意胳膊拧不过大腿还是不要和他们争执为妙。 冲上心头的怒火直叫梁国舅头顶发昏,转眸瞧见夫人眼中的泪水,怒容滞住,一拂袖,良久终于化作了一声长长的哀叹:“果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赫连注你便等着,如此欺我,老夫定要在皇上面前参你一本,叫你赫连一脉彻底覆灭!” 赫连注微笑:“国舅还是先担心自己吧!此次乃皇上委派本太师彻查空心石砖一事,目的就是为了早日给死者一个交代。国舅与其在这里逞口舌之快,不如好好想想有没有把中饱私囊的证据全部销毁,否则,若让本太师找到的话……” 嘴角的笑意逐渐变得阴毒。 国舅一副冷傲模样:“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老夫督建登元台上无愧于天,下无愧于地,何惧之有?” 从容不迫的话音方才落定,负责搜查的兵将朝捧着一本账本出来了:“回太师,查到了!” 赫连注接过账本,翻开一看,再抬头,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叫梁国舅的心尖颤了颤,一种不好的预感顿时涌上了心头。 成大将军府。 年迈的老管家面色凝重,脚步匆匆穿过迂回曲折的长廊,绕过飞花飘雨的楹柱花窗,终于在后宅的院子里找到了正在演武的成姱。 “将军!”老管家激动高喊。 成姱专心挥舞着长矛并未听见有人喊他,倏忽一个转身,凌厉下劈的招式,长矛声势迅猛地压下,电光石火间却猛地瞧见一个人正立在自己身后,长矛眼看着要砸上他的脑袋。 老管家的脸色随着灭顶利刃而瞬间煞白,“啊”的惨叫一声,双腿一软,当即吓跪在地。 所幸千钧一发之际,成姱及时收住力气,这才叫老管家没有落得个脑袋开花的下场。 长矛被收回,把柄重重砸在地上扬起一层细细的灰尘。 成姱面色不善,直问:“何事?” 第一百三十章 古兰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老管家擦擦额头的冷汗,起身从袖袋里摸出一封信交给成姱,并道:“据探子来报,赫连太师领兵公然搜查梁国舅府,亲自将国舅送进了大狱。” “什么?”面色骤变,匆忙将信打开,快速阅朗后成姱若有所思地眯起眼眸:“登元台坍塌?借题发挥!看来赫连注是打定主意要卖主求荣,拥护新主子了。” “将军,此事需要告之太后吗?” “不急,”又思索了一会儿,分析道:“自从太后被禅权逼退,梁氏外戚势力已是日薄西山,赫连注此举只怕是意在将梁氏彻底清出政局,若本将没猜错,他的下一步计划便是要借梁国舅打压与梁氏势力亲近的朝臣,从此以后朝堂之上便再也没人能与之匹敌。而我们现在要做的便是静观其变,见机行事。” 老管家自是不懂官场那些尔虞我诈的,既然自己主子言明不告诉太后,他也没在多说。 成姱再次扫视了信件,抬头时目光幽远无比。 就在主仆二人沉默空隙,隔着一层院墙传来抱怨的声音:“该死的奴才竟敢忤逆本公子,明明说了我的衣裳都要从烟雨斋采买,你瞧瞧这一身,如此粗鄙丑陋哪里配得上本公子?” 小厮大气都不敢出一个,小心搀扶着面色怫然的年轻男子,偷偷打量了眼他身上那件颜色粉嫩的深衣,又见他像只开屏的火鸡般左右扭胯、步履妖娆,一个没忍住偷笑出声。 “你敢笑话我?”年轻男子眼神凌厉,尖声厉呵。 小厮面色惊惧,立即跪地请罪道:“奴才该死!” “你就是该死!”年轻男子娇嗔努嘴,犹一个泼妇双手叉腰,泄愤般抬腿狠狠踢中小厮的大腿根部。 小厮惨叫,痛得顿时蜷缩在地,头冒虚汗。 见状,年轻男子仿佛找到了一件新鲜有趣的事物,双眼放光紧盯着地上痛得死去活来的小厮,嘴边逐渐扬起笑,为了取悦自己更是一次次抬腿照着小厮的痛处重重踢下。 小厮蜷在地上打滚,很快便因为痛感强烈而面色煞白晕厥了过去。 年轻男子却并没有因此停下,机械般重复着踢踹的动作,眼神发直,笑容疯狂,俨然一个严重的心理变态。 “够了!” 正当玩得兴奋时,一个声音如雷般在他耳畔炸响。 年轻男子抬眸才发现正是自己面色冷若冰霜的父亲迎面走来,老管家站在父亲身后,朝他作揖,恭敬唤了声:“少爷。” 成威这才意犹未尽地收回腿,作揖道:“原来是父亲。” 遥遥望着一身色彩鲜艳的成威,成姱气不打一出来,皱眉严厉呵斥:“瞧瞧你穿的什么破东西?” 成威误会了他的意思,乍一听还以为父亲和自己一般想法,不由双眼放光:“就是说啊!儿子也认为这身衣服粗陋难看,就不如烟雨斋的轻纱掩盖花红柳绿,只有那种富丽华美的才配得上儿子!可惜府里这群奴才太蠢,一点事都办不好!” 说罢狠狠剜了眼地上昏厥的小厮,却没想到父亲突然暴怒:“看看你如今成了什么样子?” 成威被突如其来的吼声吓了一跳,面色巨变,愣愣盯着对面目眦欲裂的父亲。 成姱毫不留情,狠狠瞪着自己不争气的儿子,骂道:“一身伶人的脂粉俗气,你哪里还是我成姱的儿子?我看你不止要穿烟雨斋那种粗贱下作的衣物,还要学着风雪场所的娘们涂脂抹粉才甘心吧?简直伤风败俗!” 成姱表情嫌弃,仿佛多看他一眼都是罪孽,如此便不打算再自找罪受,拔腿就走。 “父亲?” 成威错愕地看着从自己眼前走过去的面色阴沉的父亲,一时想不通自己究竟怎么惹到他了,为什么用这么不堪入耳的话来骂他。 老管家亦步亦趋跟着成姱,经过成威的时候心有不忍地看了看,却欲言又止,终究还是越过他走了。 看着主仆二人一前一后的背影,成威终于再也憋不住满腔的愤怒与委屈,咆哮:“父亲终究并未把我当成儿子!如今又有何权力来指责我?” 成姱站住脚步,扭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我说错了吗?我是被谁害成这副模样的?父亲不应该最是心知肚明吗?若父亲真把我当儿子,那便早该替我报仇了,而不是眼睁睁看着韩世黎那个贱人登上贵妃的宝座!不会任由太后手下那个下贱婢女逍遥快活!若父亲当初看得起我,就不会天天指责我一无是处,我也不必为了让父亲对我改观而低三下四求到宫里去,更不会落得这样的下场!这一切都是你们害的!都是你们!”成威歇斯底里怒吼。 看着那样的成威,成姱的双眼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就仿佛对这个儿子早没了期望,淡淡道:“太后华诞将至,你有这个功夫乱喊乱叫,不如多想想寿宴时该准备些什么寿礼才不至于失了体统。” 说罢再也不看他一眼,抬步离去。 成威滞住,只觉得心头仿佛压着一座巨山,满腔情绪终于如鲠噎在了喉头。 “恕老奴直言,将军明明心里挂念着少爷,何必如此伤他的心呢?”主仆二人一前一后出了院子,老管家终于忍不住道。 成姱站住脚步,长叹一声,惆怅起来:“威儿自幼丧母,我又总是忙着朝里朝外诸事无暇顾及他,以至于忽略了许多,现在想起来只剩痛心,是我对不住他。后来时间宽裕了,又觉得严于律子是对威儿好,哪承想竟会让他感受到这么大的压力?如今他落得这样的下场,都是我这个做父亲的无能。威儿说的对,都是我害了他!” 这一世成姱驰骋过沙场周旋过官场,一切都能应付自如,却从未体会过像此刻般力不从心的感受,只能掩面将作为一个父亲脆弱而可悲的样子彻底遮挡。 老管家不知如何安慰,只能静静陪着他。 过了好一会儿成姱才恢复平静,对老管家说:“威儿的身体才刚恢复,尚且虚弱,吩咐厨房去账房支银,买颗上好的参回来给他炖盅补汤吧。” 说一千道一万,到底还是虎毒不食子。 “是!”老管家欣慰地应了声,然后就高兴地下去了。 望着管家往成威所在的院子走去,成姱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心内暗暗下决心道:“吾儿莫急,你的大仇为父一刻也没有忘记,定要那两个欺你的贱人以命相偿。”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响起一道低沉的男音,一口夹生的汉语:“成大将军在做什么?” 被打断思路的成姱虎躯一震,转身猛地瞧见一个金发碧眼的长发男人正站在自己身后,惊讶片刻,又皱眉,带着责怪的口气:“擅闯我成府,你们西域古兰人都这么无礼吗?” 男人的金发带着少量自然卷,柔顺垂落至腰部上半部分将身形修饰地略微单薄,肤色胜雪,五官深邃,尤其是一对狭长的湛蓝色眼睛简直美得令人窒息,容貌饱含异域风情,与汉人相比更是天差地别。 男人不在意撇撇嘴,自顾自坐下来,看着成姱,用那口夹生的汉话道:“成将军好无情啊!我们明明是盟友,还分什么你们我们?” “少给我来这套!不是说好到了见面的时候本将军自会去找你们吗?如今却擅闯我成府,你们生得这么引人注意,万一被发现了,我可不敢保证什么都不透露。” 男人抬眼,湛蓝色的眼睛流过一丝冷意,笑道:“我们与成将军是一心同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不过你不用担心,既然我敢前来,一定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的。” 成姱表示疑惑:“万全的准备?” “最近你们东京城有喜事,西域一些小国为了巴结你们,暗中派人送了贺礼,我跟他们来的,如此即使被人发现在你府上,也能说我是不认识路走错了。” 他这样说,成姱就明白了,只叹西域人果然狡猾。 “那么,伊大人此次前来所谓何事?” “重申一遍,我的名字叫伊涅普.维,我们古兰人名在前,姓在后,我并不姓伊,所以成将军不要再叫错了。”男人似乎对成姱总是叫错自己的名字耿耿于怀。 但成姱并不在意他具体叫什么,耸耸肩道:“好吧,涅大人,此次前来所谓何事?” “你!”男人气结,扶额纠结一番终于还是决定不再拘泥于名称的事情,“我们的人偶然在东京城发现了黑水部三王子一行人,又听说西朝的政局有变,黑水部是我古兰与西朝之间的屏障,为了防止两方联手,我只能孤身前来打探虚实,成大将军听说了这件事吗?” 西朝政局有变恐怕指的是皇帝亲政的事情,至于这个黑水部三王子…… “倒是没有收到过这个消息。” “是吗?”那双湛蓝色的眼睛充满疑虑。 就在这个瞬间,成姱忽然想到了一个主意,一时抑制不住激动道:“涅大人,不如这样,我派人去调查黑水部三王子的事,你帮我一个忙怎么样?” “什么忙?” 成姱冷笑:“一个很小的忙,帮我写封信,用你们西域人的文字。” 第一百三十一章 大狱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西朝大狱终年不见天日,黑暗中充斥着潮湿阴冷的气息,牢门相对,犹两条绝望的平行线往更远的地方绵延而去,深不见底。 这里便是罪恶的深渊,没有大呼冤枉的冤民,没有救赎的圣光,甚至没有半丝声响,四处充满了死一般的寂静,黑暗的牢门之后无数双鬼气森森的眼睛正死死盯着过道上偷食的老鼠与蟑螂。 倏忽远处火光掠动,偷食中的老鼠仿佛感知到了危险,发出“吱吱”的警报声一哄而散。 有人步履沉稳地走过,手持火把的狱卒点头哈腰走在前头带路,偶尔“贴心”提醒身后身份尊贵的男人:“太师小心路滑,也不知是哪个不知死活的东西将饭菜乱撒了一地!” 狠狠剜了眼牢门之后沉寂的人群。 赫连注冷着脸,目光放在远处,问:“可招了?” “太师明鉴,我等把能用的手段都用上了,怎知梁国舅实在嘴硬,就是不肯招。”狱卒一副尽力却无奈的表情。 赫连注不与他多言,领着三四个侍卫,一行人快步来到了审讯室。 负责审讯的是个屠夫般五大三粗的男人,见到赫连注立即上前行礼。 赫连注淡淡点头,目光飘远,瞧见了十字刑架上浑身鞭痕、脑袋垂在胸前的梁国舅,看样子是经不住酷刑昏厥过去了。 在刑架正对面落座,赫连注的眼睛里尽是阴狠毒辣,吩咐负责审讯的男人道:“泼醒他!” “是!”男人作揖。 冰凉的水迎面泼来,窒息感迫使梁国舅猛地倒抽了口凉气,睁开眼,隐约瞧见对面坐着个人,似乎正朝自己冷笑。 竭力定睛细看,待视线彻底清明后才发现原来是赫连注。 “赫连注,你如此执法,企图屈打成招!老夫定与你势不两立!老夫要见皇上,老夫要见太后!” 看着梁国舅气极了的模样,赫连注表情愉悦,朝负责审讯的男人道:“还有力气犟嘴,看来你们并未尽力而为嘛!” 审讯的男人有所顾忌:“太师,毕竟国舅是皇亲国戚,不好下死手吧?” “嗯?”蓦地提高尾音,赫连注的脸上透出危险的神色:“天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他皇亲国戚又如何?谁敢徇私枉法?” 男人仍然一脸为难,但赫连注这么说了,他也不敢推辞,只能拿起鞭子朝梁国舅而去。 “老夫清白之身,何惧一死?”梁国舅固然不服气,固然满腹怨恨,只能狠狠将赫连注瞪着,嘴里谩骂:“赫连注,你个黑心肠的卑鄙小人,不过是奸人得志,有什么可得意?老夫做官的时候你还在替人擦鞋呢!上不了台面的东西不管做了多大的官,到底骨子里流淌的还是低贱的血,便等着吧!太后和皇上一定会要了你的狗命!赫连注……” 负责审讯的男人手里的鞭子高高扬起,还没来得及落下就被人一把捉在了手里。 转眸一瞧,是满脸阴鸷的赫连注。 “我改变主意了,不能让国舅遭这么大的罪,去,把齿镊拿来。” “齿镊?”男人震惊,却只是片刻。 在赫连注威慑意味十足的眼神里,只得照办。 梁国舅被押着被迫跪下,双眼紧紧盯着赫连注手上那把筷子长短的齿镊,眼中终于快速流过一丝畏惧。 赫连注将那丝畏惧瞧得真切,阴笑着俯身附耳细语:“其实你原不必遭此大罪,我早有办法令你招供,只不过国舅似乎不太识相,本太师只好教教你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 说罢又从怀里摸出块玉佩。 梁国舅的表情随着玉佩的出现终于崩溃:“这是我儿荣保的随身之物,你把我儿怎么了?” “国舅放心,荣保如今是你的独苗,本太师自然不会亏待于他,只不过刚才国舅侮辱本太师那番话让本太师非常不高兴,所以本太师要让国舅知道,在这里究竟谁说了算!不过国舅也不必太过挂念荣保,正所谓父子同心,国舅在这里遭受什么痛苦,本太师一定也让荣保体会体会!所以国舅该怎么做,一定要想想清楚!要不然宝贝儿子荣保在暴民手里,危矣!”赫连注阴险笑起来,一副胜券在握的表情。 话里的意思很清楚,如果不顺着他的意,赫连注便很可能要了荣保的命。 梁国舅咬紧牙关,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但为了保护自己的儿子又不敢再开口多言半句,只能低下头去恨恨盯着地面。 不一会儿,不见天日的大狱里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哀嚎。 三两个侍卫上去,将满口鲜血、面色煞白,已然昏厥过去的梁国舅拖走。 狱卒递上一张供状,殷勤笑着:“禀太师,已经画押完毕。” 赫连注的手里抓着齿镊,染血的镊子上夹着一颗血淋淋的槽牙,表情嫌恶丢开,又将齿镊推到狱卒怀里,拿起供状细细端详,终于满意笑了。 御书房内,李元麟正全神贯注批阅奏本,手中狼毫笔墨淡尽,提笔去砚台蘸墨却是蘸到了一片寂寞,狼毫干干如也,倏地抬眼才发现叶凌漪正一边动作极慢地研墨一边若有所思,心不在焉的样子。 “在想什么呢?” 叶凌漪被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回过神看了眼他空提在手里的笔,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对不起啊,奴婢这就研墨!” 说罢加大手里的力道,速度极快。 “哎……”李元麟出声欲阻止她,可却还是晚了一步。 由于用力太猛,墨汁一下飞溅到了她的鼻子上,大滴墨汁顺着鼻子的弧度往嘴巴两边流下来,活像是多了两撇八字胡须。 李元麟愣愣将她凝着,几秒后终于忍不住“噗”一声,笑得前仰后合。 叶凌漪微窘,抬起手擦也不是,不擦也不是。 “好啦!”好一会儿,李元麟才勉强止住笑意,自怀里摸出一方汗帕,笑笑看着她:“别乱动,小心变成黑脸包公!” 玉手修长,拿着明黄色的汗帕慢慢凑近。 叶凌漪一时失神,突然惊得退了退:“皇上不可!” “怎么了?”李元麟好奇。 “这是御用之物,怎可用来擦奴婢的脸?”在宫里待了许久,多少她也知道这里的规矩森严,若非李元麟特别关照庇护,她的命运只怕是悲惨的活不过三集。 李元麟抿笑,目光熠熠地看着她:“我问你,这宫里谁的官最大?” 叶凌漪理所当然回答:“自然是皇上!” “那天下的规矩谁制定的?”李元麟又问。 “自然也是皇上,”叶凌漪越答越明了他想表达什么意思,“可是皇上,众口悠悠。” “哪来的众口?”挑眉示意。 呃…… 叶凌漪左右看看,果然四下除了自己和他以外,在没有第二个人存在。 “好吧!谢皇上!”主动接过他手里的汗帕,随意擦了擦。 李元麟微笑,满眼宠溺,语气略有些无奈:“给我吧!瞧你,都没擦着!” 叶凌漪愣了愣,手里的汗帕便被人夺了去。 动作轻缓地擦拭着她的鼻尖。 叶凌漪呆呆看着他,看着眼前这个眉眼极尽温柔的男人,心间突然生出了浓浓的愧疚感。 “皇上,其实我不值得你对我这么好,我……”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打断她话的同时,她脸上最后一丝墨迹也被完全擦拭掉了。 微笑看着她,尽管他双眼里的光芒黯淡却依旧是温柔的:“青鸢,我知道你是翱翔九天的飞鸟,而我没有翅膀,无法陪着你飞翔、无法与你一起感受自由的风,我注定要困守在这座黄金牢笼里一辈子,所以我比任何人都明白,我不能也不可以有痴念。” 他的笑容逐渐变得苦涩,垂眼将情绪掩盖,连落寞都是静悄悄的。 叶凌漪莫名慌张,心里总想着要说些什么安慰安慰他,可组织好了语言,看着他忽然又觉得张不开嘴了,只得暗暗愧疚不安。 “我难得说这么肉麻的话,别这么看着我,怪不好意思的!”再次抬起头时他已经管理好了自己的表情,故作轻松,抬手揉了揉她额前的发丝,忽然想到什么,说:“对了,差点忘了今日是团圆节,东京城要举行赏月大会,不如我们出宫去凑凑热闹?” “团圆节?”叶凌漪成功转移了注意力。 李元麟表情欣然:“是啊,每年这一日都要举行赏月大会的!今年定是也不例外。” 说到赏月叶凌漪想起了什么,小声嘀咕道:“正好十五月圆时,不就是我们的中秋节嘛!” “你说什么?”没有听清的李元麟表示疑惑。 回过神的叶凌漪讪笑,摇头:“没什么,那皇上,我们什么时候出宫?” “嗯……”故意皱眉作思考状。 惹得她表情紧张后又忽然笑开:“择日不如撞日,难得的好机会,现在便去!” 想着要出宫了,叶凌漪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方才一喜,忽然又想起什么,表情垮了下来:“不行啊皇上,你还有这么多奏本要批阅。” 只以眼角的余光瞅了桌上堆积如山的奏本:“无妨。今日难得团圆佳节,朕也得好好休个假!你便当是陪我去的!” 说罢二人起身要走。 正这时,宫外进来一个踩着小碎步的太监:“启禀皇上,太后在御书房外,正吵着要见皇上。” “太后?” 方才的轻松表情瞬间化为虚无,眸色骤冷,看了看叶凌漪,抱歉道:“你先随戍卫军去,我随后就来!” 叶凌漪不明所以,但碍于有其他人在,只得作恭顺模样退了出去。 “去将太后请进来!”李元麟冷声吩咐。 太监正要应声,门外就传来了不善之音:“不用了!哀家要进来谁敢拦?” “母后!”李元麟朝气势汹汹迈进御书房的太后作揖。 梁后冷哼一声,走进来看都没看他一眼,径直走向御书房的正座,一甩衣摆落座下来,妇人美丽的容颜写满了怒意,咬牙狠叹:“皇儿如今真是好本事啊!” 第一百三十二章 对峙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李元麟已经猜到了她的来意,思量片刻,沉着脸道:“母后若是为了国舅的事情才来的,朕倒是觉得母后作为一朝太后实在不该。” “你说什么?”梁后并非没有听清他的话,只是对眼前他锋芒毕露的样子感到难以置信罢了,从前她垂帘时,他是多么的尊重她的意见?如今却厉言呛她? 回想从前,梁后忽然有种错觉,就好像自己从未看清过这个儿子。 呆呆看了他半晌以后,痛呼:“什么国舅?那是哀家的大哥,是你亲舅父!若非今日你舅母哭进宫,哀家还蒙在鼓里,不知道梁家发生了这么大的事!” 李元麟不为所动。 梁后又道:“你便忍心任由你舅父在那腐臭污秽之地受尽折磨?莫不是真信了那些制造谣言混淆视听、该拖去拔舌下狱的卑鄙小人?也不想想他为人如何?能做得出贪赃枉法这种事吗?再说先帝是何其精明之人,天下何事能瞒得过他的眼睛?国舅真有问题,就轮不到你来处置了!” 不得不承认的是,以亲情角度来说,他虽不忍心将梁国舅下大狱,但于彻底收复皇权来说,梁国舅下大狱是必要的。 眼下,谁也别想破坏这个计划!就算是他的亲生母亲也绝不行! 李元麟铁了心,负手而立:“朕也不愿意相信国舅会做出大逆不道之事,既然母后也如此认为,不如我们便耐心等等,真相自会浮出水面!” “糊涂!”愤怒叱责,“有心之人存心陷害,哪里还有真相浮出水面的一天?皇儿现在应该做的,应该是惩办狼子野心的赫连注,还国舅一个清白,还梁氏一个清白!” “母后禅退后宫,还是安心颐养身子,不要再管朝堂这些事了。至于国舅有罪无罪,相信很快便见分晓。无罪,朕绝不为难他,若有罪……”李元麟顿了顿,眸色冷却下来,冰削寒玉般,丝毫不留情面:“若有罪,朕也绝不姑息!” “你!你……”梁后霍地起身,手指颤颤巍巍地指着李元麟,怒极反笑:“好啊!你可真是哀家的好皇儿,这是存心要气死哀家!国舅下大狱,那些平日嫉恨我梁家的宵小定要趁机往死了折磨他来泄恨,只怕等不到真相大白就要一命呜呼,你便是半点亲情也不顾念,眼睁睁看着你的亲舅父受牢狱之灾,看着心狠手辣之人欺辱折磨于他,你怎么能如此残忍?” “母后,朕从没忘记自己是舅父的外甥,然而朕更是天下的皇帝!天下需要舅父一个交代!朕不得不这么做!”蓦地提高音量,气息逼人朝梁后看去。 看着这样振振有词、锋芒毕露的李元麟,梁后这时才认识到了一个不争的事实,李元麟除了是她的儿子以外,更是一个君王,一个长久被笼罩在阴影里,被人扣上“无能昏君”帽子、充满权望与野心的君王,自古一将功成万骨枯,成功的将帅尚且冷血如此,何况是站在高堂宝座之上俯视整个帝国大厦的君王? 呆了许久,梁后仿佛彻底失望了,终于摇晃着身躯从正座上走下来,路过他身边时,长长叹息了声:“豺狐之心焉能顺之?只怕养鹰飏去,皇帝需好自为之,莫令千秋大业毁于你手!” 最后一句话是在提醒他不要轻信赫连注,如今装得再赤胆忠心,一旦时机到了,赫连注必将是第一个将他掣肘之人。 所谓挟天子以令诸侯,这正是赫连注的目的。 李元麟的目光冰冷而幽远,玉手藏在袖袍中紧了紧,一丝危险的意味立即从瞳仁深处迸出:他绝不会让赫连注有这个机会的! 梁后的脸色极为难看,在林嬷嬷的搀扶下转出了御书房,却是越想越气,干脆站住脚步,垂下眼帘,森冷吩咐身后的侍卫:“告诉所有苍狼士,哀家要除掉赫连注这个老东西!切记,要不惜一切代价!谁能替哀家杀了赫连注,便不仅能得到解药与自由之身,还能获得黄金千两。” 在她看来,苍狼士都是些不择手段的亡命之徒,只要她肯开出足够诱惑的条件,他们一定会如争食之兽,趋之若鹜,为自己抛头颅洒热血。 梁后是这么想的,只不过此时她还不知道一件爆炸性的事实,便是苍狼士的老巢早让人不声不息地端了个彻底。 出宫路上。 叶凌漪独自坐在颠簸的马车上,心里揣着一丝怀疑,踌躇半晌,终于问道:“这位戍卫军大哥,皇上真的让我先出宫?” 赶马的戍卫军男子眼里划过一丝算计,声音温和道:“姑娘,这一路你都问我不下十遍了,皇上还有要事要处理,真的是他让我来先带你出宫的,哦对了,他还说让你在西郊等他呢!” “西郊?”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西郊绝大部分是行宫所在,平时除了皇上和太后偶尔会去以外,便无人能随意进入,纵是宫里的娘娘擅闯也是重罪,皇上怎么会让她一个人先去呢? 况且明明说好了是去赏月大会,即便是皇上太忙了让她先出宫,又怎么会改道行宫呢? 疑点颇多。 叶凌漪微愣,内心的怀疑更深了层,低头思索,不一会儿便沉眸,计上心来。 故作漫不经心道:“哎,皇上也真是的,在宫里只说有事要出宫,今日正是团圆佳节,我还以为能趁机去集市的赏月大会逛逛,哪知道皇上政务繁忙,连团圆节都不放过。去西郊,一定是去体察民情。” 西郊大半地界被行宫占全,莫说方圆十里,就是整个西郊都是守卫森严,连只鸟都没有,哪来的民?体察民情更是遑论。 不过,这么轻而易举的相信了他的话,看来她是真的无知。 驾车的戍卫军眼底一片轻蔑,嘴上却装作十分热心:“姑娘可不能胡说,若让旁人听去了可是杀头的大罪!” 察觉到问题,叶凌漪不再说话,而是谨慎地盯着马车帘子上的背影,悄悄摸上了随身携带的短刀,只待一个好时机便要一击制伏。 马车挂着皇上御用的标识,一路畅通无阻跑得飞快,很快就出了最后一道宫门。 悄悄撩开马车窗帘打量,发现目前距离宫门不算很远。 距东京城热闹的集市还有段距离,在不清楚这个戍卫军是谁的人的情况下,为避免引起人注意,叶凌漪只能先按兵不动。 细想,这个人既然能堂而皇之用皇上的名号调用马车,说明他的身份一定不简单,而宫里除了皇上以外,什么人的权力最大? 叶凌漪作了个大胆的假设,万一是太后觉得她没用了,为免除后患,要趁机对她下杀手也不是没有可能。 若真是如此…… 叶凌漪表情沉冷,悄悄拔出了短刀。 待耳畔依稀能听见集市的喧闹声后,便如鬼魅般出现在了赶马的戍卫军身后,手里的短刀就贴在那人的脖动脉处。 戍卫军明显能感到血脉阻滞,心神略慌,又迅速镇静下来,僵硬扬起嘴角:“姑娘,你这是干什么?” “这么快便冷静了,看来你也是个训练有素的!”叶凌漪诡笑,另一只手夺过他拉着缰绳的手,精准无比地扣住了手筋,“如果不想变成废人,你最好告诉我要带我去哪?” “西郊啊!”戍卫军眼珠乱转,生怕是自己哪里露出了破绽,“姑娘莫非还在怀疑我是坏人?皇上体察民情需要人伺候,真的是皇上让我带你去西郊的。” “你是不是以为我真傻?” “姑娘说什么,在下实在听不懂!姑娘还是快放了在下吧!” “放?” 叶凌漪听到了笑话般,笑出声:“看来不叫你吃点苦头,你还真以为我是好捏的柿子!” 戍卫军亦察觉到身后的女子顿起了杀心,佯装不成,干脆要反击,可惜被叶凌漪钳制了一只手,光凭另一只手,他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叶凌漪并不急于立马杀了他,而是动作利落地收回架在他脖子上的短刀,一个猛力将戍卫军的手臂扯下,右手高举着短刀使尽全力往下落去,竟是直接插进了他的手腕,硬生生将他的手钉在了马车车板上。 戍卫军被迫仰天倒在车板上,惊恐地瞪大眼睛看着自己血流不止的手腕,失声惨叫。 此时无人驾车,马车已然偏离了预定轨道,失控往进入街集的牌楼撞去。 叶凌漪并不在意,眼中满是肃杀之意,身形沉稳立在颠簸之中。 痛愤交加的戍卫军表情狰狞地嘶吼着,利用剩余那只手摸出配剑,咬牙拼尽全力往上刺去。 可惜却是徒劳,叶凌漪只是轻轻一踢,他手里的剑便轻飘飘坠下了马车,眨眼便消失在了飞速行进的马车之后。 狠狠踩中他的脖子,将他的脑袋往急速倒退的地面逼,叶凌漪的脸上再不见了一丝表情,仿若替换了躯体内的灵魂般判若两人,冷漠问:“你只有一次机会,将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否则,死!” 戍卫军闷哼一声,似要开口。 然而就在这个重要的瞬间,迎面飞出几只利箭,破风之音犹在耳畔。 急忙侧身避开,待回神,马车顶部已经立着几只明晃晃的白色羽箭了,动物预知危险的直觉让叶凌漪的身体自动进入了防御状态。 而那个戍卫军……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流窜的箭矢刺中了要害,一张涨紫的脸,恶狠狠瞪着眼睛,大吐了几口深红色的血,浑身蜷缩成一个诡异的弧度,终于在极度痛苦之中亡毙。 亡者的血液安静淌过鞋底,刺目的殷红仿佛在一瞬间触痛了那根敏感的神经,激发了她体内所有的记忆。 第一百三十三章 替换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叶凌漪仿佛被一道灭顶巨力击中了头顶,脑袋瞬间昏沉,脚步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皱眉,摇头极力使自己保持清醒,视线却逐渐模糊,恍惚中瞧见一群手持弓箭与各种兵器的黑衣人如蚂蚁般以她为中心,从四面八方聚集过来,杀机骤起。 尽管她竭力想抬起手去拔刀,但这具身体却完全不听她的使唤,浑身灌了铅般沉重。 眼看着失控的马车就要撞上牌楼了。 千钧一发之际,她却无能为力,甚至连身形都立不稳,眼看就要从飞速行驶中的马车上摔下去。 就在这时,一支羽箭破风而来,重重刺穿了她的肩头,脚步被迫再次后退了半步。 鲜血如奔涌的泉水顺着肩膀流淌,染红了她身上那件杏色纱衣,但奇怪的是她却没有半分痛感,就仿佛被刺穿的是别人的身体。 双膝开始发软,重重砸在车板上,大滴大滴的血液立马透过身上轻薄的衣物滴落下来,砸进亡者的血液里,仿佛血河之上绽放出的妖艳红莲。 浓浓的血腥气息充斥着她的鼻腔,叶凌漪只感觉五脏六腑都在随之翻腾。 与此同时,脑海深处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一点点破茧而出,脆弱的神经猛地震动,紧接着各种诡异的声音与画面不停交织穿梭在脑袋里,令她一瞬犹如置身万人争吵打斗的现场。 叶凌漪只感觉百爪挠心般烦躁难忍,头都要大了:好吵!究竟是谁在吵,真烦,恨不得杀光他们。 杀,这个可怕的名词好像是此刻她心里唯一存留的念头。 这个念头高度活跃着,如魔咒般迅速点燃了浑身每一个嗜血的细胞。 心脏因血管里的血液开始加速流动而兴奋起来,像一锅逐渐煮沸的开水,随着血脉偾张,她能很清晰的感觉到这具身体里的另一个人正在逐渐苏醒。 当热血沸腾到顶点时,耳畔那混杂的声音终于化成了绵长不绝的蜂鸣,眼前色彩一点点凝聚,汇集成了无数画面。 一幕幕以走马灯的形式闪过,其中有伤心欲绝的少女坐在暴雨血洋里嚎啕大哭的画面,有银色轿车失控冲入冰冷激流的画面,亦有瘦骨如柴的少女因凝聚着兴奋嗜杀而略微发直的双眼,还有她父亲鬼鬼祟祟毁坏刹车的样子。 画面穿插交叠在一起,有一瞬叶凌漪甚至糊涂了,分不清自己到底在扮演着什么角色。 最后,画面里出现衣衫褴褛的少女目露凶光,极力跃起,犹如一只轻盈的蝴蝶般往下坠落,手里高举着一支削磨光滑、造型尖锐的木签,猛然朝龇牙咧嘴、凶相毕露的野狼颈脖处刺入,只听冰天雪地里最后一声狼嚎凄厉,顿时血溅五步,少女站在狂暴的风雪之中,身上那件单薄如纸的中衣混着泥土与鲜血的颜色被风吹乱,远处传来一两声马儿的嘶鸣声,少女目色疾厉如电望向远方,仿佛感知到了危险拔腿就跑,偏这时雪暴风嚎,眼前茫茫一片根本分不清前路如何。 不过,比起恶劣的天气,更让她感到害怕的是身后的马儿所带来的不速之客。 小小身影迅猛如风,只凭直觉穿梭在茫茫风雪中,突然,不幸脚下踩空,小小的身体控制不住往山崖下坠去,重重砸进了一片白雪之中,再也不动了。 她的身体逐渐被风雪掩埋,直到一个契机的到来,浑身犹如被雷击中,震颤不已…… 画面到这里就戛然而止了。 奇怪的是,随着画面的终止,耳畔那刺耳的蜂鸣声亦消失不见了。 随即,这具身体似乎恢复了行动能力,叶凌漪的意识也恢复了清明。 可让人心惊胆战的是,这两种行为似乎是并存却不互通的。 也就是说这两种行为是分别属于两个人的,恢复意识的是叶凌漪,而恢复了行动能力的则是……叶蓁蓁? 当叶蓁蓁的名字划过心头时,叶凌漪的心似乎被人重重打了一拳,砰砰惊跳,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然后,一如在苍嶷山被迫杀赫连褚的猎犬时那样,叶凌漪在所有场景里开始充当起了第三方旁观者,眼睁睁看着这具身体起身,看着她毫不犹豫地拔出穿透肩膀的羽箭跳下车,看着马车近在咫尺直逼牌楼,马儿因惧怕撞击而急转回避,看着来不及随马儿急转的马车撞在牌楼上瞬间四分五裂,看着她慢步走向黑压压朝她逼近的杀手,看着她一边抽刀,一边扬起手臂狠狠将羽箭丢出去,正中离她最近的那个杀手的脑门。 看着所有杀手如密密麻麻的蝼蚁一样,坚强不息地涌过来,又一个个脆弱不堪地倒在她的刀下。 她挥刀的动作极为娴熟,俨然一个久经屠戮的职业屠夫,动作利落,一击致命,再多的杀手在她面前便犹如案板上肆意切割的鱼肉。 仿若不知疲倦的机器一般,抬手刀落,踩着以鲜血与尸体铺就而成的道路直往站在人群之后那个手持弓箭的女人走去。 深吸一口气,倏地扬臂将手里刀刃往空中抛去,刀刃上升到极限时开始下落,在街集投来的微弱灯火里犹一道流星般直直朝人群之后的女人落下,精准无比的穿透了她的右肩。 突如其来的剧痛令女人不得不丢下手里的弓箭伏地,声嘶力竭惨叫起来,脸上的肌肉拧作一团,急促喘息着单手紧紧捂住流血的伤处,随即痛苦不堪地抬起充斥着血红的双眼看向站在尸山之上脸色傲然的少女,眼珠几乎都要凸出眼眶来了。 “你欠我的!这是第一刀!”叶蓁蓁居然开口说话了。 这是叶凌漪第一次听见叶蓁蓁的声音,声色空灵的不似人间之物,不沾零星烟火,更没有半丝人气。 “紧接着是要你命的第二刀!”赤手空拳接住朝她砍下来的那只手臂,夺过那手上的长刀,利落划过杀手的大动脉。 那杀手连惨叫一声的机会都没有,立即倒地死去。 叶蓁蓁缓缓从他的身体上踩过去,表情冷漠,扬起执刀的手瞄准了对面苟延残喘的女人。 人群之后的女人也意识到了情况对自己不利,虽不甘心,却只得咬牙大喝一声:“撤!” 一声令下,方才还围着叶蓁蓁、眼神忌惮的杀手如获大赦,逃一般纷纷转身,拥着受伤的女人,狼狈逃走了。 “哼!”叶蓁蓁鄙夷地冷哼,兴趣恹恹丢开手里的长刀,仿佛自言自语,“你便是连我都当不好,有何资格再与我公用一体?” 作为旁观者的叶凌漪震惊,暗想:叶蓁蓁这话是对她说的? 不待细细思量,眼前画面又动了。 只见叶蓁蓁转身朝因撞车而牵绊在牌楼边的马儿走去。 抬手解开马套,翻身上马,掉转马头,猛一踢马肚子,马儿便如离弦的箭一般往人群密集的街集狂奔直冲而去,沿途惊散了无数佳人眷侣,撞飞了小摊商物,吓翻了步履蹒跚的老者,引来一阵泼天怨声怒骂,却终究是绝尘而去,空留受害者大眼瞪小眼。 半柱香后,一行狼狈的黑衣人匆匆推开成府别苑的后院门。 十来个人搀扶着受伤的女人进门,抬眼忽然瞧见院中央负手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而他面对的却是一个金发碧眼的男人,正提笔在书写着什么,偶尔停下来作思索状。 受伤的女人收回目光,交代手下:“你们都下去!” 待所有人退去以后,轻唤了声:“将军!” 女人的声音打断了背影之人的思绪。 成姱转过身来,瞧见女人及她受伤的肩膀,微挑眉,问:“本将交代的事情完成了?” 女人暂不回答,有所顾忌地看了看对面金发碧眼的男人,眉头深锁:“将军,这个妖怪是……” “妖怪?”顺着她的视线转眸望向端坐在石案边提笔书写的金发碧眼的男人,成姱这才明了她口中的“妖怪”指的是古兰人伊涅普。 伊涅普皮笑肉不笑,眉头猛地抽抽两下,操着一口夹生的汉语对成姱道:“成将军,我可知道这个妖怪是骂人的意思!你的手下可真是无礼!” 成姱听了只好象征性地教训道:“什么妖怪,你眼瞎了?这是……这是……” 因不能透露伊涅普的真实身份,又一时想不到好的说词,成姱语塞。 突然想起东京城最近兴起的胡姬舞女也是长得这般花里胡哨,便信口胡诌了句:“这是西域来的舞姬!” 伊涅普惊呆了,湛蓝色的眼睛因成姱口中的“舞姬”二字而豁然瞪大,表情仿佛在说:胡说八道也得有个下限,你看我一个大男人,虎背熊腰的,哪里像舞姬? 成姱暗中为自己的机智竖了个大拇指,完全不管不顾隔壁家的“傻妖怪”快被气炸了。 偏有个听风就是雨的,表情一本正经,恍然点点头:“原来是舞姬,怪不得一脸狐媚模样,风尘气这么浓!” 什…… 伊涅普的脸色精彩,如放烟花般红一阵白一阵,只觉得自己幼小的心灵收到了毁灭性的伤害,内心疯狂暴走。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女人是成姱豢养的忠卫,就算成姱指着一条狗说这是一头千年恶兽,女人也会相信。 然后,伊涅普明显感觉到女人看他的眼神多了几分轻薄与戏谑,俯首作揖对成姱道:“将军,恕属下直言,如今赫连注势力愈发壮大,朝野上下人人自危,与胡人来往恐对将军不利。” “行了!”成姱不耐烦地摆摆手,“该如何行事本将自有分寸,用不着你多言,倒是这次的任务……你不会又失手了吧?” 第一百三十四章 异族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成姱冷冷看着这个女人,仿佛只要她敢说一个“是”,他就会立马抽刀杀了她。 女人心里虽有所忌惮,但为了求得原谅还是跪下地请罪:“属下无用!手下覆灭了三十人,竭尽全力都未将那婢女诛杀,请将军责罚!” “你说什么?覆灭了三十……”成姱被这个数字惊住,表情愕然。 这个结果显然是他所不能接受的,看着跪地的女人,眼神如要吃人般凶残,咬牙狠声道:“上次本将处心积虑令人假以韩世黎的名义支走华恩殿那群奴才,好让你有机会下手杀了华恩殿那个小贱人,结果你却栽在那个婢女身上,今日本将令宫中心腹借机引那个婢女出来,另还增派了手下多人配合你一起拿下那区区一个婢女,可如今你却负伤回来告诉本将又失败了,不仅如此还折损了三十人!一再辜负本将的期望,本将要你何用!” 成姱越说越火大,怒极了,干脆抽刀要杀了她。 不远处的伊涅普将成姱的表述听在耳里,忽然对他口中那个婢女产生了浓浓的兴趣,眼见成姱要切断关于婢女的线索,一时心急起身拦下杀气腾腾的成姱:“等等,成将军先别急!” 那张来自异域的脸庞极美,如霞的金发出挑,皮肤白皙,鼻梁高挺得不像话,尤其是纤长浓睫下那对深邃的湛蓝色眼睛,夜里看去便犹如皇宫宝库里珍藏的夜光琉璃般盈盈生辉,美得极为不真实,薄唇挂着礼貌的微笑,“成将军为什么不听听她的解释?” 成姱本就不大喜欢这个长得像个布偶似的西域男人,只是碍于与古兰国的交往才不得不给他几分薄面,但就算如此也不代表这个古兰人可以对他指手画脚。 强忍住杀人的欲望,阴沉着脸道:“涅大人,我们两方只有情报交易,如今本将容你在场已是对你极大的信任,你最好不要干涉本将的府内事!” 伊涅普一听便知道成姱这是对自己存了歹意,立马想起来中原地带有个名词叫“识时务者为俊杰”,于是松手,笑着示意自己不会再插手,请成姱随意。 然而杀心被搅乱,成姱也没再继续,只是收回刀,森冷盯着地上的女人,讥诮道:“上次是手臂,这次是肩膀,两次栽在同一个人的手里且还是个小丫头,你一个神箭手可真是了得!亏本将自以为挖掘到了璞玉,没承想你是块又臭又硬的石头,本将真是眼瞎了!” 女人不服气,却又不能表现出来,隐忍了半晌终是忍不住开口道:“那个小丫头身上有猫腻,这次与上次在华恩殿相比她强实在是太多了,像是换了个人般!” “废物!”怒呵一声,虎目圆瞪,抬手指着女人,手指因气极而略微颤抖着:“这么多人杀不了她一个,还敢砌词诡辩!” 女人低头,噤声不语。 默了片刻,成姱又问:“可是在西郊动的手?” 叶凌漪名义上是太后手下的高手,原计划为免出意外女人带人沿路跟随,待马车进入西郊范围后再伺机杀之,毕竟西郊范围的兵力是巫作崮部署的,即便出了事太后问罪下来,有巫作崮顶包也能撇清与成姱的关系,如今刺杀失败,为了防止婢女将事情抖出来,成姱必须先下手为强想好对策才行。 可让人没想到的是女人接下来的话彻底打乱了成姱所有的想法。 “回将军,因赶马的戍卫军在皇门前就被杀了,属下不得已只能在皇门处动手。” “你说什么?皇门?”成姱再次震惊,登时怒火中烧,扬手狠狠给了女人一个耳光,大骂:“废物!果真是废物!” 女人也急了,捂着火辣辣的脸颊,红眼道:“当时情况紧急,若不在皇门动手,那婢女逃走,岂不是浪费了这大好时机?” “你还好意思与本将说大好时机?”成姱眯着眼,瞳深处迸出万丈寒冰:“这么大好的时机你也该得手杀了她,怎会令她不仅脱身还折损了我手下这么多人?” 如今倒好了,皇门处死了三十余人,这么一桩大案宫里一定会彻查,他得好好想想该如何自处才是。 成姱只觉得心烦气躁,焦头烂额之际,目光转及伊涅普处,瞧见不远处石案上的笔纸,心下来了主意。 今夜的集市似乎因赏月大会的举办而变得格外热闹,沿街卖提灯的、卖小吃的、演傀儡戏的,应有尽有,好不是一派繁华热闹的景象。 拥挤的人群中一队佩刀的男人格外引人注目,为首的是个轻衣缓带的男人,梳着一头奇怪的辫子,面上戴着面具,面具是铜质的,绘制的图案是金甲天神,耳垂的位置悬挂着一排圆环,走起路来“飒飒”微响。 行人纷纷侧目,如避瘟神般绕之行走。 引得男人身后的侍卫暗戳戳讨论:“是错觉吗?我怎么觉得所有人都在看我们?” 另一侍卫疯狂点头:“我也有这种感觉,是不是三王子太招摇了?” 几名侍卫抬眼瞧向负手昂首阔步行在人群里的自家主子,纷纷叹:“是了,就是在看他。” “怎么感觉他还挺享受的?难道就没有发现一丝丝异样?要知道除了我们,前后左右的人都一脸惊慌地退避三舍了。” 不远处几个孩童正追逐戏耍着,在人来人往的街头互相朝对方扔炮仗,炸得皮猴跌坐在地,傻愣愣眨巴眨巴眼睛,倏地瞅见小伙伴正指着自己笑得前仰后合,顿时玩心大起,嬉皮笑脸的从地上起身,张牙舞爪直扑小伙伴,几个取笑人的孩子见状立即脚底抹油转身作鸟兽散,孩子勇猛追击,差点撞上一个手提小灯的年轻姑娘,所幸孩子反应灵敏,泥鳅般转身避开。 没想到这一避却直接撞上了一堵结实的人墙。 孩子吃痛,捂着鼻子退开一步,抬头看清头顶那人的脸后,脸色剧变,忽然像个泥塑木雕的人偶一样,呆在原地不动了。 “怎么了?”男子俯身,温和地摸摸孩子的小脑袋。 孩子却恍若受到了莫大的惊吓,双腿一软,“扑通”一声砸在地上,眼泪说流就流了下来,大声求饶:“大爷,求你不要杀我!” “杀?好端端的我杀你干嘛?”男人一头雾水,见孩子越哭越凄惨,顿时手忙脚乱起来:“你别哭呀!让人看了还以为我一个大男人欺负你一个孩子呢!” 孩子哪里肯听他说话,暴风哭泣起来真是没完没了。 男人略感头疼,扶额。 是时身后几名侍卫上前,抽刀吓唬道:“小孩,再哭我们就要不客气了!” 见这几个更加凶神恶煞,孩子非但没有止住哭声,反而哭得更凶了,一边哭还一边大喊要娘。 几个大男人彻底傻眼,面面相觑,小声议论:“此次西朝之行乃是机密,怎可如此招眼?” 讨论完毕,几个侍卫与男人小声耳语。 男人听完,脸色凝重,起身要走。 正这时,远处传来一阵马儿的嘶鸣,马蹄落在街市青石地面上的声音清脆而急促,伴随百姓不满的声音乱成一团。 男人藏在金甲天神面具后的双眼凝视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只见集市中一面色冷厉的少女骑在高头大马上行的极快,直接撞飞了沿路的米摊,无数白花花的米粒瞬间飞起来,好似在二人中间蒙上了一层珠帘般。 待“珠帘”落尽,男人才瞧清少女穿着一身劲装,浑身是血,一双直视前方的眼填满了暴戾的杀意。 策马狂奔,直往地上哭泣的孩童而来。 男人负手而立挡在孩童身前,面上密布着乌云,冷声吩咐:“让她停下来!” 侍卫得令抱拳,掏出钱袋丢在街边小吃摊上,信手捉住一条凳子,猛地朝马背上的少女砸去。 少女目色疾厉如电,踩在马镫上的双腿稍用力,一个飞身将快砸到自己身上的凳子又踢了回去。 可怜的凳子在空中划出一条完美的抛物线,翻转几个来回,终于将小吃摊的锅碗瓢盆砸了个彻底。 少女稳稳落回马背。 侍卫几人目瞪口呆,一副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模样吓得魂都要丢了,急忙要将挡在路中央的男人拉走:“三王子我们打不过这个女罗刹的!还是快逃吧!” 男人戴着金甲天神的面具,藏在面具后的双眼愕然,方才还一副信心满满、稳操胜券的表情,如今侍卫居然和他说打不过对方?这不是开玩笑吗? 气势锐减,侍卫几人不由分说拉着男人就往路边闪,不忘顺带手将路中央的孩子一并拖走。 金甲天神呆若木鸡,眼睁睁瞧着少女骑着大马嚣张跋扈从自己眼前一阵风似的跑过,也不知哪根神经不对劲,跳到路中央冲少女的背影大喊:“你个女罗刹!有胆站住!” 本以为少女并不会理会他。 可谁知道狂奔中的马儿猛地被人勒住脖子,长“吁”一声,竟鬼使神差地停了下来。 掉转马头,叶蓁蓁扬起下颚,居高临下看着路中央那个戴面具的男人。 “完了完了,一看这女罗刹就是刚刚杀完人从肇事现场逃出来的,就我们三王子那点三脚猫的功夫,还敢自不量力上前挑衅,这不是茅坑里点烛——找屎吗?” 第一百三十五章 挑逗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你刚刚叫我什么?女罗刹?”叶蓁蓁坐在马上,微微仰起下颚,目光桀骜。 佩戴着金甲天神面具的男人顿了顿,仰头看着近在咫尺的马儿,往后退一步,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你一身煞气,说你是女罗刹都过誉了,你是刚杀了人的逃犯吧?” 叶蓁蓁从未遇见过像他这样的人,明明心里惧怕,却偏要装出一副大义为公的模样,扬起嘴角露出一丝冷笑:“你这么激动该不会是想引起我的注意吧?” 叶凌漪藏在她的身体里,当时就震撼了:没有想到这个杀人狂魔叶蓁蓁居然还会说冷笑话? 男人的脸色变了变,底气略有些不足:“你,你个屠夫该不会是有病吧?东南西北,把她给我拿下,然后押送官府!” 东南西北乃是他的四名侍卫,主家发话自是不敢不从的。 于是,跨步上前将男人挡在身后,四人一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架势,大吼道:“出招吧!” 叶蓁蓁并没有把这些人放在眼里,只是一时对他们身后那个戴面具的男人起了兴趣,轻轻笑道:“你们不怕死的话,我可以陪你们玩一玩。” 原本喧闹的街市突然鸦雀无声,围观者屏息凝神,看着马背上那个好似从地狱血池里爬起来的恶灵少女翻下马背,赤手空拳走向已然抽刀的东南西北四人,笑容妖娆地站定,就待四人出手。 与此同时,皇门前几队手持火把的兵士们踏着沉重整齐的步伐将现场封锁了起来。 赫连澈俯身在牌楼前,若有所思地端详着马车残余物下掩埋的尸体,青枫站在身后贴心地将火把凑近了些,问:“主子,瞧出什么了?” 赫连澈没说话,从尸体腰间取下一块戍卫军的腰牌仔细观察起来,若古潭般幽邃的瞳孔深处浮现一丝疑虑。 稍远处,巫远舟与一个身着戍卫军服饰的人说完话,匆匆往牌楼下跑来:“阿澈!” 赫连澈起身看着巫远舟越跑越近。 “刚刚戍卫军统领说,这个人原是戍卫军里一个不起眼的,平时好吃懒做惯了,今日却不知道哪根筋不对,突然像变了个人似的百般讨好戍卫统领,这才得了个替皇上准备车马的活,而原本这项任务是指派给了另一个人的,是这人主动抢了活。哎,你说这人他绑架鸢儿,图什么呢?” 巫远舟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 赫连澈的眼神却在他喊叶凌漪为“鸢儿”的一瞬锋利无比,随即陷入思索:“只怕此人也不过是心思叵测之人所安插的一颗棋子罢了。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也许从他进宫时便怀了某种心思,只是今日才有了机会。” “对了,说到这个。”巫远舟豁然,想起什么似的:“你猜举荐他入戍卫军的人是谁?” 赫连澈极不喜欢他这副转弯抹角的腔调,低下头去打量手里那块腰牌,也不搭理他,一副“你爱说不说”的表情。 巫远舟是个憋不住话的,眼见他半点也不配合,急得直跺脚道:“就是成姱!” 那双定在腰牌上的双眼登时涌过一阵寒流。 巫远舟困惑不已道:“倒是也奇怪,成姱与鸢儿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干嘛要害她?” 赫连澈抬头,毫不客气瞪了他一眼。 巫远舟平白受到排斥,纳闷道:“你干嘛这么看着我?” 赫连澈还是不搭理他,转身问身边的兵士:“现场还有什么发现?” 兵士作揖,呈上一把染血的短刀,刀柄上嵌着颗鸽血石。 赫连澈一眼就认出了这是叶凌漪惯用的防身刀。 “这不是鸢儿的刀吗?”是时耳边响起巫远舟充满惊异的声音,“莫不成,这么多尸体真的是鸢儿一人……” “注意你的言词!”赫连澈出言打断,面色寒凉地看着巫远舟。 巫远舟只觉得他的眼神冰冷彻骨,这才意识到自己言语不妥,要知道这里是皇门,在这个地方独自杀了三十多人,且不说这件事本身有多么荒唐和难以令人置信,皇门前发生这么一宗大案无异于羞辱皇室,一待查到凶手,皇上便是为了全皇家颜面也定会杀了她。 由此可见,真是自己欠缺考虑了。 巫远舟暗暗抱歉。 这时一个小兵疾步而来,到赫连澈身边小声说了什么。 赫连澈的脸色骤变,立即将手里的腰牌丢到巫远舟手里,匆匆朝马匹走去。 巫远舟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看看手里的腰牌又看看已然翻身上马的赫连澈,高声问:“阿澈,你去哪?” 马背上的男人只答:“你且留在这里善后。” “哎?” 看着策马而去的英挺身姿,巫远舟急得大喊:“可皇上是派我们来找被绑架的青鸢的!” 集市中,女子负手而立,脸上洋溢着诡异的微笑。 对面四人举着刀的手紧了紧,额头冷汗涔涔,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 围观者越来越多,大战便是一触即发。 “我就站在这里,你们怎么还不动手?再不动手我可就要出手了。”叶蓁蓁的声音带着戏谑,依旧是空灵得如同天外之音。 偏让东南西北四个人感受到了深深的威胁,面面相觑,竟不知如何是好。 “这样吧!” 观察了他们神情的叶蓁蓁突然想到了一个好主意:“我与你们打个赌,一招,我只用一招就打败你们,如果我输了便听你们主子的话,任由你们押我去官府,可如果我赢了……” 弯起嘴角,女子玻璃珠似的美眸中神采邪魅,手指直对着四人身后那个金甲天神,缓缓道:“我便要他!” 什么? 一言如雷,惊爆全场,围观者哗然。 东南西北目瞪口呆,心道:这女子竟用折辱他们的方式来赌他们的三王子,莫不是想男人想疯了?还有,明明三王子都蒙着脸了,竟还能勾引女人?果真是禽兽呀! 呆若木鸡的男人突然感到鼻尖痒痒的,不由自主打了个喷嚏,回过神,猛地怒吼:“还等什么?等着看本公子被人羞辱、后半生断送在一个屠夫手里吗?” 看着浑身散发着强烈气场的女子,四人回头,投以一个“你行你上”的眼神。 男人噎了噎,抬腿猛踹了一人的屁股强行将人送了出去。 叶蓁蓁抬高下颚,凝神盯着失控朝自己扑过来的侍卫,一时无所动作,待及近时突然一个避身与其擦肩而过,旋身抬腿踢中了那侍卫的后脖子。 侍卫满脸生无可恋,手里的刀终于“咣”一声掉落在地,双眼一翻,彻底晕厥了过去。 剩余南西北三人,见势不好连忙要弃同伴于不顾转身要逃,却在身后男人眼神的威逼下只得苦着脸重新转回了身。 三人对视一眼,交换了个眼神,再望向少女,几人多了丝认真的神色。 围过去将她困在三人中心。 女子只瞧了瞧他们,重新负手,摆明了就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南西北怎会甘心受辱,纷纷扬起刀朝中间落下。 叶蓁蓁不动,甚至闭上了眼睛。 眼看着三人的刀就要落到她的脑袋上。 观众皆紧张得倒抽了口凉气,仿佛下一秒他们就会看到血溅五步的惨景。 本以为胜负已然毫无悬念,谁知便是寒光毕露的刀快要落到她身上的一刹那,女子睁开眼,眸底一片疾厉电光,足尖猛一用力,整个人便如蝴蝶般轻盈跃起,一个后翻。 三人还未反应过来,身后便多了个落地鬼影,撑住其中一人的肩,双腿劈开呈一个漂亮的一字,屈膝重重击中二人的脖子。 一如刚才那样,二人倒地晕厥。 剩余一人面色惊恐,仿若此时站在自己身后的是个恶鬼般,急忙认输:“这位女大侠,我认输!你赢了,我们家公子,归你了!” 不战而降吗? 说罢,又转过头劝男人:“公子,女大侠太强了,不如你就从了她吧!你从了她,保准以后没人敢叫你三脚猫了!” “什么?”男人惊呆了,登时犹个泼妇破口大骂:“本公子养你们何用?连本公子的清白都保不住!” 女子微笑,推开剩下的那个侍卫朝金甲天神走去。 男人仿佛一头受惊的小鹿,后退,防备道:“你别过来!你个屠夫休想霸占我!再过来,我便咬舌自尽!” 叶蓁蓁并不受他威胁,反而脚步加快,直将男人逼进了墙角。 退无可退的男人后背贴着墙,只得低头。 却见她贴着他的胸膛,目光紧逼着他的眼睛,仿佛要透过这双眼睛钻进他心里一探究竟似的。 许是她的眼神太过灼热,亦或是二人距离太过亲近。 男人藏在金甲天神后的面色极不自然,一颗心因紧张而极速加快。 围观群众纷纷吃惊,暗叹这凶神恶煞的女子太过大胆,竟在大庭广众之下行虎狼之事。 叶蓁蓁仿若有所感知,猛一转眸,目中射出两道冷光。 侍卫莫名后背一凉,慌忙别开视线并朝围观者道:“都散了吧散了吧,没什么好看的。” 这得心应手的真不知道他究竟是谁的人。 男人咬牙极力忍耐,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打死这个背信弃义的! 待拥堵的街道重新流动,叶蓁蓁才转回视线,看着男人,抬手要摘下他的面具。 然而就在触及到他的一刹那,她的手就被捉住了:“你想做什么?” 叶凌漪以第一视角看得真切,眼下这个男人绝对是十分认真的在拒绝叶蓁蓁。 只不过,叶蓁蓁我行我素惯了,从不在意旁人的想法。 他敢捉她的手,她就要让他知道知道反抗她的后果。 倏忽邪笑,空灵的声音多了几分柔媚:“不想做什么,只是孤家寡人惯了,需要有人为我繁衍后代。” 什! 叶凌漪恍若被雷击中,劈得她是外焦里嫩,原本她一直以为叶蓁蓁是个只会杀人的杀人狂魔,没想到竟还是个女流氓。 这大街上,车水马龙的,公然挑逗男人给她生猴子,不是女流氓又是什么? 第一百三十六章 异文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佩戴金甲天神面具的男人显然也大吃了一惊,从前他只听说奔放豁达是黑水女人独有的特点,遇上喜欢的人便会不遗余力的表达爱慕之意,却不知这西朝还有比黑水女人更加直白的,竟在大庭广众之下言明要和他生孩子? 男人心神不定,酝酿了好一会儿只从嘴里蹦出句别扭的:“你休想!懒蛤蟆想吃天鹅肉!” 叶蓁蓁听他将自己比作癞蛤蟆倒也不生气,只觉得他很有趣,却是破天荒的笑了。 那种由衷的愉悦甚至连叶凌漪都能感觉到,叶蓁蓁像是发现了一个心仪的玩物般那么愉快,却也仅仅只是对于“玩物”二字所产生的新鲜感而已。 看着她的笑容,那双藏在面具后的眼睛突然划过一丝惊艳,这才知道虽然女子不笑的时候看起来很阴晦,甚至有些可怕,但一笑起来,就仿若漫天云彩都在眨眼间散去了。 那是一种很纯净的美好,像白绵山脚下盛放的蓝莲花,不禁令人心旌微曳。 然而就在他享受着这种美好时,热闹集市忽然躁动起来,马蹄的“哒哒”声混杂在各种喧闹声中,虽不易分辨,但还是有人很快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叶蓁蓁随之色变,笑容逐渐消失,亦顾不上和他再说些什么,转身快步朝马匹走去,翻身上马,狠狠拍了马肚子,马儿受惊,驮着背上那纤瘦身影便如一阵风似的窜出去,眨眼消失在了眼前。 男人站直身躯,目光深邃地凝视着人马远去的方向。 几名倒地“晕厥”的侍卫旋即起身,个个摸着脖子,快步过来唤:“三王子!” 男人仿若不愿意被打断思绪,抬手示意他们暂时不要说话。 待瞧见英挺身姿策马而过朝前头那女子追远以后,男人终于抬手解开了面上的金甲天神面具露出一张清隽面容。 目光熠熠,看着二人绝尘远去的方向,扬起薄唇笑起来,喃喃自语:“怪不得我这个表弟这么紧张那小婢女了。” “王子说什么?”侍卫没听清,疑惑看着男人。 回过视线,淡淡看了几人一眼,男人将手里样貌可怖的金甲天神面具推到其中一人的怀里,表情似笑非笑:“我倒是没想到你们几人的演技如此逼真,竟差点连我都骗过去了。” 东南西北四人哭笑不得:“三王子,那小丫头确实是厉害,刚才那几下差点没让我们脑袋搬家。” 男人不语,回忆前夜,探子送来与赫连澈亲近的几个人的画像以便他行事,这个小婢女便是其中之一,犹记得当时东南西北四人还夸西朝人会享福,连身边一个小小的婢女都这么秀色可餐。 只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天下居然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竟让他在这里遇到了她。 其实从她一出现他们便知道她的身份,所以在她指出自己是故意引起她的注意时,他不得不承认他的心头略慌了,若不是后来那些所作所为,他几乎都要以为她是察觉到了什么。 男人失神望着远方,回想起刚刚那女子的音容笑貌,薄唇边不自觉飘出一丝温笑。 黑水人生活在烈日草原与黄沙漫漫之下,常年受干燥灼热的气候影响,容貌自比不上江南水乡的人白皙精致,完颜纳其虽生在王族自小锦衣玉食,但也不能免受侵袭。 略微粗犷的面容皮肤黢黑,薄唇丹色,微微一笑,无比爽朗的模样,意味深长念出一个名字:“赫连澈……” 这便算得上是他们的第一次交锋了吧? 真是期待下次见面。 赫连府高堂亮室,夜灯辉煌,三六九等的仆婢鱼贯穿行在各院行道,偶有幼仆进入主院,诚惶诚恐地迈进书房,奉上一杯热饮后便急速退出。 铺纸陈案,一时来了兴致的赫连注正立于桌案前提笔疾书,看都没看一眼桌角白气腾腾的热饮。 赫连褚从旁伺墨,看了眼纸上苍劲有力的书法字体,忍不住问:“父亲的意思是,梁国舅终于肯配合了?” 自得其乐的赫连注停下笔,观赏着自己的“大作”,无比满意点头,终于搁下毫笔,不屑冷哼道:“宝贝独苗押在我手里,他敢说一个不?” “父亲英明,不过儿子听说国舅夫人找进宫与太后说了国舅之事,为此,太后还特意去闹了御书房,恕儿子直言,若国舅夫人发现梁荣保不见了,再去找太后详查,那此事……”赫连褚有些担忧,随即目色骤狠:“不如,我们一不做二不休,杀了那长舌妇?” “动辄打打杀杀,那是莽夫行径!”赫连注负手从书案边走出来,缓声道:“放心吧,一个胸无城府女人而已,成不了气候!况且梁荣保平日为人本就荒诞不经,离家数月寻欢风月之所也是常有的事,再说亦是他自己主动离府的,我们将他控制乃神不知鬼不觉,就算国舅夫人四寻不着,心中恨铁不成钢,但也不至于怀疑到我们的身上,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她慌不择路再找上太后,也有皇上护着我们,翻不出什么大浪!因为他想要的东西,只有本太师才能给!” 赫连注满脸傲然,负手站定。 这样说,赫连褚眼中的狠毒才稍减了些。 “对了,他可回府了?”赫连注又问,口中这个他指的是谁,赫连褚心知肚明。 踌躇片刻回:“回了,不过刚进府门便被宫里来的太监传进宫了,说是皇上有十分紧急的事要与他商议。” “哦?宫门都下钥了,皇上竟还召他进宫?”赫连注凝眸思量着,眸深处浮现冷光,暗自怀疑:“皇上什么时候这么信任太后的人了?” 赫连褚也想不通:“是啊!儿子也觉得奇怪,看那太监着急的模样,像是真发生了什么大事正等着他去商量呢!” 顿了片刻,赫连注微微敛眸,阴狠道:“看来此人必须尽快除去,以免日后为患!” 赫连褚站在他的背后,双眼由阴暗逐渐振奋起来,仿佛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看到赫连澈亡灭的情形。 就在这个时候,门房小厮送来两封信,说是有人让他交给赫连太师的。 赫连注问是什么人,门房小厮摇摇头,只说是个年纪大的老头,所乘马车上有“成府”的字样。 成府? 莫非是成将军府? 可他并不记得成姱与他的关系什么时候好到可以互通书信了,赫连注面带怀疑接过信,仔细端详起来,这两封信,一封信封上书写的是外族文字,赫连注并没有看懂,另一封信面上明晃晃写着“太师亲鉴”。 看来这封信里便装着成姱的心思了。 赫连注皱眉,走回书案前,自笔筒中取出裁刀祛除信封口的火漆,取信一览,眉目间的凝重瞬间化为了不屑。 赫连褚看在眼里,好奇道:“信里说什么?” “哼!临阵倒戈!”赫连注冷笑,将信递给了赫连褚,“不过一个贪生怕死、见风使舵的卑鄙小人罢了,想用一封异域书信摇尾乞怜!” 赫连褚细细阅览,倏忽震惊瞪大眼道:“这信上说青鸢那个贱婢通敌卖国,暗自与西域胡人来往。” 说罢为了证实心中怀疑又急不可耐地拆开另一封书信,定睛一看才知道尽是些看不懂的西域文字,赫连褚瞧得糊涂,却在心里笃信了青鸢通敌卖国的事实,心潮澎湃道:“若真是如此,我们倒可以利用利用这个贱婢,她如今可是赫连澈的心头肉,她一旦出事了,赫连澈势必要想尽办法救她,到时候我们的机会不就来了吗?杀他,易如反掌!” 赫连褚扬唇阴笑,仿佛已然胜券在握,却没想到下一秒就被赫连注泼了冷水。 “你的头脑就如这事,只有这么简单?”赫连注冷眼斜睨着他,表情莫测:“也不想想成姱一介武夫,手下都是些粗莽之辈上阵杀敌还行,探查细作可不是他们的强项,又怎么会这么巧合截收了这封信?” “这……”赫连褚微愣,旋即释然道:“他不是在信里说明是巡防的时候发现了几个可疑之人,这信便是从那些人身上搜出来的?严加审问后才知道这是那贱婢与胡人私相授受的证据吗?” “这话你也信?如此蠢钝,空有匹夫之勇,看来为父多年来的心血真是白费了!”赫连注严厉呵斥。 赫连褚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低头噤声。 “你仔细动动脑子,若真是西域探子必然将西朝的情况都摸索清楚了,又怎会自投罗网,将自己往绝路上推?只怕这信不过是成姱布下的一个幌子罢了,美名其曰因那贱婢是我府所处,故将信交与我处置,看似送了个顺水人情,可成姱何其狡猾的一个人?虽不知与贱婢有何过节,但欲利用我的手杀了那贱婢的目的可谓昭昭,如此便是一举两得。” “这个老贼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拿父亲当枪使?”赫连褚愤愤然,旋即又怕自己表现不妥受赫连注唾弃,遂收敛了情绪,沉声道:“成姱能拿出这封信便说明他身边有个擅写西域文字的人,说不定真正与胡人勾结的便是他自己,父亲有何想法?” 赫连注负手,目光深远:“既然成姱有心借着这封信献功投靠于我,那么本太师倒不介意被他利用一次,本太师要的是他手下的军队!” 他的眼睛被野心与贪婪填满,直勾勾盯着那封书写着西域文字的书信。 赫连褚暗存心思,趁热打铁道:“那父亲何不现在就将信送进宫?” “急什么?”赫连注横他一眼,仿佛不满他毫无长进:“目光短浅!怎可满足于眼下?须知好钢用在刀刃上,那贱婢虽是死不足惜,但明面上她还是太后的人,更重要的是皇上与赫连澈都对她有意!这一人牵扯诸多,太后、皇上、赫连澈,他们三人谁也不能只手遮天!而只要有这封信在手,我便是多了一个与他们周旋的筹码!” 提议被否,又一次受到训诫的赫连褚满心不甘,恨意入骨,巴不得将青鸢与赫连澈立即千刀万剐,眼下却也只能默不作声低下头去,暗自将牙咬得咯吱作响。 赫连注的目光仍旧放在那封西域文字的书信上,仿佛透过这封信看见了日后皇帝与赫连澈因此受制于他的样子,不由得意,嘴角扬起冷笑。 只是他不知道,这封西域书信叛国者的名字原是他举荐入宫的韩贵妃,韩世黎。 第一百三十七章 西郊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团圆节宁静祥和的夜晚,东京城西郊。 银月如盘清辉皎洁,星海广袤偶有星雨坠落,秋蝉嘶鸣伴着林间清晰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惊得睡梦中的夜莺振翅,啭着歌喉从草丛中一跃而起直冲天际。 一条逶迤山路因久未有人踏足而拢上了厚厚的野草,其中盛开着无名的紫色小花,层层叠叠簇拥着,风一吹,此起彼伏的模样好似月夜下的海洋掀起了一层浪花。 几只出来觅食的野兔就藏在这层“浪花”里,仿佛预感到了什么动静,突然停下咀嚼的小嘴,警惕地直起身体,竖起耳朵四处张望,仔细辨听。 待那踏飞花草的蹄声及近,终于仓皇失措地逃走了。 一男一女,追风逐影,策马飞驰而过,顺着这条逶迤山路很快不见了踪影。 待动静远去,蛰伏中的野兔再次出现,只是刚才觅食的位置已经被马蹄踏平,适才簇拥的“浪花”亦只剩下一片狼藉。 快马如飞,前头便是悬崖。 叶蓁蓁跑在前头,及时拉紧了缰绳将马停下,调转马头看着同样逐渐停下来的赫连澈,微微一笑,戏谑道: “你追了我二十里地,这么热情,到底是对我还是对她?” 赫连澈听不懂她的话,皱眉:“青鸢,别闹了,跟我回去!” “我可不是青鸢!”叶蓁蓁坐在马背上,突然俯下身以手肘撑着马背,缓缓道:“我叫叶蓁蓁!” 赫连澈一愣,声色沉重了些许:“我有个问题问你。” “是说皇门前那些死人吧?”叶蓁蓁诡笑,抢先回答,“是我杀的!” “你一个人?不要命了?”他首先是惊异,旋即声音里夹杂着浓浓的怒气,皱紧了眉头,痛声道:“你到底为什么突然这么做?” “不过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罢了。”叶蓁蓁笑笑,不以为意。 “可你知道在皇门前杀人是死罪!众口悠悠,便是皇上也难保住你!你如此不惜命,难道忘了当年你祖父是如何想护你性命的?”他的双眼噙满痛意。 “当然没有忘记!”提及叶璟,叶蓁蓁突然变了脸色,直起身子,蓦然瞪大双眼,满目蚀骨仇恨,咬碎了银牙,恶狠狠道:“什么皇门?什么皇帝太后?就凭他们也配?为了那些刽子手来要我的命?那欠我叶氏的公道和百余条性命谁又记得?如今我早已不指望还允公道,只求杀尽天下恶贼!今晚那些人不过是些练手的鸡零狗碎而已,我要杀便杀何须顾忌?!” “你!”看着眼前这个像是完全变了个人的女子,赫连澈心中忽然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一时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良久,终于无奈地叹了口气:“别闹了,跟我回去,那些死人,我来想办法。” 叶蓁蓁直视着他,冷冷讥讽道:“跟你回去?回哪?回皇宫?或者……回赫连府那个贼窝?” “青鸢!” 看着他愤怒低吼的样子,叶蓁蓁忽然笑了,笑里夹杂着凄凉:“瞧你,一边说要铲除赫连注那个老贼,一边却不容人诋毁他,你可真是虚伪!” 赫连澈呆住。 这是她第二次说他虚伪,犹记得第一次是在宫里他阻止她尾随杀害成威,那时她冰冷决绝的样子现在他都记得,好似随时要弃他远去般。 叶蓁蓁垂目,仿若自言自语道:“看到了吗?这便是你喜欢的男人,一个自私自利,虚伪至极的……赫连氏。” 再抬头时,她的眼底只剩下凛冽的冷光,看着他,便如看着一个陌生的仇人般。 这种眼神太过锐利,深深刺痛着赫连澈的内心。 “青鸢,我不是那个意思……”心焦地上前一步。 正欲解释,却被她后退的步伐挡在原地:“你最好不要过来!再过来,我便让你如此紧张的女人陪我一起去死!” “你在说什么?除了你,我还紧张了谁?”赫连澈这才听出了话里的不对劲,渐渐平复了一颗纷乱的心。 叶蓁蓁不解释,扬起下颚,冷冷看着他道:“放我走!” “去哪?” “这就不劳你费心了。” “去杀赫连注?” 他的眼神总是这样,好像能洞悉世间的一切。 叶蓁蓁不回答。 “刚刚有人告诉我你策马集市,我本以为你不会骑马,定是被人挟持,如今才想明白,你是要去杀赫连注。” “是与不是有何差别?他该死!杀了他,我大仇得报一半,你中意的女人也便少了几分危险,就连你多年的心病也一并去除了,如此不是一举数得?”她说得似乎很在理。 只是再一次说到“你中意的女人”几个字时,赫连澈的眸中划过几分猜疑,随后却如安慰自己般,将那句话主动划分到了某种自称中。 猜疑稍纵即逝:“你有没有想过,赫连注如今是西朝太师,杀了他,你便是西朝的罪人,此后再无安生之日。” “那便杀了所有人。” 云淡风轻地说了最张狂的话。 赫连澈凝视着她,心田生出一丝极不祥的预感,试探道:“若我执意不放你走呢?” “我劝你还是先看看情况再说!不放我走,我们便在此处打一场,不过……”叶蓁蓁转眸,目光飘远,瞧向悬崖下那片沉浸在月色中的辉煌宫殿,倏忽邪魅笑出声:“不过,你可得想清楚,我们俩若是在这里交手,一旦引来守卫,这擅闯行宫的大罪你或是能避开,但她……” 叶蓁蓁看了自己的胸口一眼,仿佛威胁:“受我掌控,可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 赫连澈的心头始终存在疑虑,极不理解她这古怪的说话方式,为什么称自己为“她”?听起来就好像此时在她身体里的是另一个灵魂。 不过,倒也没有将疑虑表现在面上,只说:“原来你一路驰骋西郊,打的是这个目的?” 叶蓁蓁诡笑起来,歪着脑袋似回想什么:“赫连澈……你是叫这个名字吧?迷迷糊糊中我记得许多事,也知道你们心中有彼此,所以你若不想她有事,便仔细想清楚,放我走,还是不放?” 眸色渐寒,凝视着对面的男人。 此时自悬崖底吹上来一阵强风,自后往前将她的发丝吹得凌乱,遮挡住那张脸,身上那件杏色纱衣早已辨不出颜色变成了一件血衣,空气中肆意弥漫着血的气息。 赫连澈沉默拉紧缰绳,狂躁的风迎面吹来,月牙色的衣袍翻飞衬得身姿笔挺,玉面绝色。 二人对峙,终是赫连澈拉着马儿让开一条路。 叶蓁蓁得意看着他,就像早就预料到这个结果一般,赶马要走。 然而令她没有想到的是,就在经过赫连澈的身边时,马背上沉默的男人忽然眸色冷厉,长手一把搂上她的腰,活生生将她从一个马背上搬到了另一个马背上,就坐在他身前。 “你!” 垂眸看着紧紧拦在自己腰部两侧拉着缰绳的手臂,叶蓁蓁气极了,霍然睁大双眼猛地挣扎,却敌不过他的力气巨大。 “别闹了!随我回去吧!”男人近在咫尺的声色低迷醉人,附在她耳畔温声细语。 耳朵接收到一阵细细的风,只感觉痒痒的,背脊仿佛瞬间涌过一阵强烈的电流,叶蓁蓁觉得心里似揣了百条磨爪的猫儿似的极不舒适,不禁暗生怒火皱眉,猛出掌往后击去。 没想到这看似厉害的一招却被人化掌为拳握在了手心。 叶蓁蓁仍不甘心,利用空余的手往男人的下路攻去,但依旧未能得逞。 赫连澈捉着她的手腕,哭笑不得:“你往哪儿摸呢?” 攻势全被化解,叶蓁蓁盘算着再找机会,也没再强行动手。 赫连澈放开她,见前头小鸟似的缩在一起的单薄身影未再有任何异动,心生怜惜,单手搂着她,拉着缰绳调转了方向。 以马蹬拍了拍马肚子,马儿便轻快的跑了起来。 叶蓁蓁趴在马背上,眼中凝聚着算计。 待马儿小跑逐渐加快了速度以后,忽然侧身拔出了赫连澈挂在腰间的佩剑。 赫连澈反应过来要挡,但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一剑刺入了他的腹部。 女子仰起头,脸上挂着阴谋得逞的张扬微笑。 赫连澈满目难以置信,稍皱眉,低眼看了看自己正在往外溢血的腹部,顺着剑身看着那只紧紧捉着剑柄的小手。 马儿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依旧在夺命狂奔,她拧身回眸的动作极危险,重心偏移,下一秒就要摔下去似的。 搂在她腰部的手紧了紧,拉着缰绳的手臂抬起,长呵一声:“吁!” 眼看马儿就要停下,叶蓁蓁却开始胡乱挣扎要逃跑。 马儿因此受到惊吓,再次跑了起来。 叶蓁蓁身形一个不稳仰面往下摔去。 “青鸢!”赫连澈厉声,瞳孔随着眼前人骤然收紧,顾不得自己腹部的伤痛,咬牙搂紧她,猛一蹬马背,用尽全身力气将她拥住,护在怀中,哪怕因此腹部那柄剑更深入了一寸。 惊险跳离马背,二人重摔在地,马儿受到惊吓仰天嘶鸣。 动静不小,恰巧附近有巡夜的侍卫,便举着火把齐齐朝这边过来了。 叶蓁蓁耳尖,很快听出了不寻常,挣扎着从他怀里起身,眼神冷漠,语气夹带怒气道:“你敢暗算我?” 落地一刹那,赫连澈将她紧紧护在怀里,自己却重重摔在地上。 腹部的伤加上摔伤,很快令他的额头起了层冷汗,面色煞白。 面对叶蓁蓁的指责一时无法给予回应。 而藏在身体内的叶凌漪眼睁睁瞧着这一切,一时悲愤交加,心头涌上一阵躁动,咬牙拼尽所有力气企图重新控制叶蓁蓁的身体。 然而却是收效甚微,叶蓁蓁站定着,不过觉得一阵头晕,摇摇头,很快定住心神,看着近处攒动的火把,冷笑:“我真恨刚才的距离太近,没能一剑杀了你!” 第一百三十八章 两魂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咬牙忍住剧痛,动手强行取出插在自己腹部的剑,以剑撑住身子,伤处的血顿时如泉涌了出来,很快染红了那只捂在伤处的修长手指。 “活该!”叶蓁蓁幸灾乐祸地笑起来,瞪大眼,眼神近乎疯狂地大吼大叫:“你们赫连氏全都该死!凭什么害了我叶氏的人还能稳居高位?凭什么?难道这世间已经失去公允了吗?” 叶蓁蓁仰天质问,笑着笑着,凄痛的泪花便盈上了眼眶。 这样的她令赫连澈心头发疼,强忍着身体上的剧痛,担忧朝她伸出手,轻唤:“青鸢!” 叶蓁蓁仿佛从思绪中惊醒,看着那只朝自己伸出的染血的手,再顺着这手看向那个满头凝聚着细密汗珠、正满眼怜惜的男人,有一瞬失神,耳边仿佛响起了一个声音:“不要再伤害他!求你!” “求我?”叶蓁蓁喃喃重复着那个声音,再次看向他的手。 鬼使神差地,伸出自己颤抖的手握住了那只手。 这时,巡夜的侍卫忽然赶到,厉声斥责:“什么人胆敢擅闯行宫!活的不耐烦了?给我拿下!” 火把攒动,侍卫脚步整齐,将二人包围。 领头的是个表情冷酷的年轻人,提刀上前,瞧清地上受伤的男人以后突然停下,惊诧喊道:“都尉大人?怎么是你?” 赫连澈的目光始终放在叶蓁蓁身上,看都没看涌过来的侍卫一眼。 领头年轻人不明状况,瞧瞧神情复杂的女子,又瞧瞧地上受了伤的赫连澈及二人那握在一起的手,暗自揣度了片刻,突然吩咐手下:“把这个胆大妄为的女刺客拿下!” “是!”随从侍卫齐齐应声。 见势不好,叶蓁蓁眼中的光忽而锐利,随时准备出手自卫。 “谁敢动她!”赫连澈陡然低吼,瞧向在场的侍卫,双瞳中迸发的肃杀之意凛然,薄唇挤出一个绝对权威的字眼:“滚!” 领头年轻人懵了,观察起受伤之人略显得苍白的脸色,略有迟疑:“都尉大人,这……” “我说的话你是没有听明白吗?”转过头,赫连澈的眼神里满是威慑。 迫于无奈,年轻人只好作揖,领着一众随从侍卫浩浩荡荡离去了。 醒过神的叶蓁蓁收回手,表情一扫之前的凄楚哀恸变得淡漠无比,移开视线望向西落的圆月,平静试探道:“你肯放我走?” 赫连澈失血过多,体力开始略有不支,额头豆大的汗珠顺着眉心滚落,连抬起眼睛看她都有些吃力,勉强扯开一丝微笑反问:“你会走吗?” 他在期待着她的回答。 可叶蓁蓁仅仅只是用那双淡漠如水的眼睛瞥了他一眼便毫不犹豫转身,朝不远处的马儿走去,用行动给了他一个残忍的答案。 看着她决绝离去的背影,赫连澈突然开始后悔,后悔自己没能早一点发现她隐忍的痛苦,如今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亲手将自己逼入了一个绝望的仇恨漩涡。 这个时刻,他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做心如刀割。 究竟他该怎么做才能保护她?怎么做才能挽回那颗变成坚冰的心? 赫连澈迫切寻索着答案,凝望远方的漆黑双瞳满是浓浓的心痛。 月色散落人间,凝聚成一片温柔的海洋,风吹花舞便是海洋的浪潮,女子纤细身形拢在“浪潮”中,快步走到马儿旁边,利落翻身上马,抬起美眸遥望着脚下的路,目中一派坚定的光。 狠一夹马腹,马儿便飞快跑了起来。 只是未跑出多远,马背上的叶蓁蓁忽然失控,捂住脑袋,身形一斜,整个人便如纸片般轻飘飘地落下来,摔进了草丛中。 “青鸢!” 耳畔传来男人肝肠寸断的嘶吼。 叶蓁蓁倒在花草丛中,意识模糊,侧过头只见一片无限放大的花草。 风吹花涌之后,那人捂着血流不止的伤处踉踉跄跄出现在视野之中,即使所隔夜色苍茫,她仍能清晰瞧见藏在面具后的眼睛是多么紧张和焦急。 叶蓁蓁知道,那不是对她所流露出的感情色彩,可即便如此…… 她还是觉得好安心啊。 安心到有点嫉妒那个霸占了自己躯体的女人,有个人这么在乎她。 回过头,望向月夜星空那些似乎很近又似乎很远的璀璨寒星,内心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孤独寂寞。 直到…… 眼前闪烁的星海坠下来,化成了无数虚无缥缈的萤火虫,萦绕周身。 恍惚中,她已不在那个月夜之下,而是立在一片白茫茫的雾气中,脚下是一片汪洋。 她便行走在汪洋之上,踩着水面,既不会下沉也没有找到一个光明的出口,只有萤火虫陪伴在身边。 她抬起手逗弄那些萤火虫,却发现每一个光点都是她想象出来的画面,一碰就齐齐碎了。 无数鬼影盘旋在她的头顶,一声声凄厉的叫喊回荡心间,仿佛锋利的刀子,一刀刀切割着她的血肉,迫使她回想起很多年前的灭门惨景。 她像一个脆弱不堪的孩童,开始恐惧、后退,摇着头蹲下来痛苦蜷缩成一团。 “你瞧,你也会害怕。”耳畔清晰响起一个女音。 极度痛苦中的叶蓁蓁抬起头,只见一个比自己年纪稍长的女人站在对面。 看着她起身,试探问:“你就是闯入我身体里的那个人?” 叶凌漪微微一笑,不置是否。 “是你将我带到这里来的?” 叶蓁蓁与她同时出现在体内,这是叶凌漪也没有想到过的事,所以叶蓁蓁问出这个问题,她也不知该怎么回答。 叶蓁蓁却全当她默认,张牙舞爪直扑过去,捉住叶凌漪的肩膀,目眦欲裂质问:“你究竟怎样才肯放过我?” “你冷静点。”叶凌漪皱眉,将她推开。 可叶蓁蓁怎甘心如此罢休,再一次扑向叶凌漪,愤怒咆哮:“都是你的错!都是你害了我!我还有血海深仇未报,怎么能躲在这里?你放我出去,你快放我出去!” “够了!” 叶凌漪被闹的烦了,干脆将她推倒在地:“叶蓁蓁,你已经被仇恨蒙蔽了双眼了,清醒点。” 跌坐在地的叶蓁蓁微愣,旋即冷笑起来:“仇恨蒙蔽了双眼?” 回头看她,叶蓁蓁的眼睛里填满了不平:“你有什么资格说我?说到底,你与我不过是同一种人,你若心里无恨又怎会脱离自己的世界,只能像个缩头乌龟般躲在我的躯壳内?” “你……”叶凌漪觉得震惊,她话里的意思像是知道她的来历,但叶蓁蓁是怎么知道的呢? 思量片刻,又释然了,想必是自己朦胧所见,叶蓁蓁也看到了那些,其中有叶蓁蓁的身世遭遇,也包括她是怎么从一个世界消失来到另一个世界的。 “你以为你自己很高尚吗?别开玩笑了!”叶蓁蓁暴戾瞪着她,起身步步紧逼。 叶凌漪被迫后退。 “你不过与我一样是个被人抛弃的丧家之犬而已,你瞧瞧这些孤魂野鬼,”叶蓁蓁转眸看着漫天狂乱的鬼影笑得很诡异,随后垂眸,猛一把捉住她的手腕,讥诮道:“你敢拍着胸脯说,你杀人时半点没有带着对这个世界的恨意?你敢说杀人不是在宣泄你的愤怒?” 叶凌漪被逼的无话可说,心思很乱,她自己都分不清是不是真的像叶蓁蓁所说的那样。 “收起你那虚伪的嘴脸和无谓的慈悲心!”猛地甩开她的手腕,叶蓁蓁背过身,恶狠狠道:“我便是杀尽天下人面兽心之辈又有何不可?” “杀尽天下人面兽心之辈……”若有所思的重复着叶蓁蓁的话。 这个时候,头顶狂乱的鬼影突然散去。 一道白光倾泻而下,将她笼罩其中。 白光里传来一道担忧的声音,一声声唤着:“青鸢,青鸢!” “阿姐!” 是抽噎的声音。 无形的巨力将她从深渊里抽上来。 终于一点点恢复了意识,缓缓睁开眼,床侧是乐芽搂着叶骋。 平时这两个没大也没小的人总是一言不合就鸡飞狗跳,眼下出奇的和谐倒是叫人有些担心。 两个人的眼睛都是红红的,像是哭过一般。 见床上的人睁开眼睛,双眼一亮,立即扑过来大喊:“青鸢!” “阿姐!” 睁开眼睛的叶凌漪仍没有什么醒来的实感,脑袋里一遍遍重复着叶蓁蓁的那句话——“杀尽天下人面兽心之辈”。 呆呆盯着天花板。 直到眼前晃过一双小手,企图拉回她的意识:“阿姐,你怎么了?别吓我!” 缓缓侧过头,见叶骋正满脸忧愁,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这才终于明白自己是重新掌握了这具身体。 “叶骋……”轻轻开口唤了声,才发现她的声音干哑,犹老掉牙的二胡般刺耳难听。 在周围两人的注视下,叶凌漪有些难堪,不得不止住话语。 好在乐芽是个机灵的,立马取了水来,小心喂她喝下,询问:“感觉好一点了吗?” “嗯!”叶凌漪微点头,全身无力靠在乐芽身上,看着叶骋,忽然就想起了叶蓁蓁的样子,这才觉得,原来血脉手足的关系真的可以这么神奇,这是与叶蓁蓁何其相似的一张脸。 叶骋茫然,见她紧盯着自己,摸摸脸蛋,纳闷道:“阿姐,你怎么一副要吃了我的凶狠模样?” 方才还在感慨的叶凌漪一呛,皮笑肉不笑:“要说凶残,就怪你阿姐长了张坏人的脸!” 叶骋听不懂她的话,越发纳闷。 这时叶凌漪才想起来问:“对了,我怎么在这?” 明明叶蓁蓁昏迷前的最后一个画面是在西郊,想起受伤的赫连澈,心头蓦地揪紧,不待乐芽回答上一个问题,又问:“赫连澈呢?他在哪?” 第一百三十九章 推诿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她表现的很激动。 “你先别急!赫连少爷没事,今天一大早就出门了,让我与你说那件事你不用担心,他会处理的,还让你好好休息。”乐芽安抚道。 听了她的话,叶凌漪终于安静下来,若有所思:他说他处理?可叶蓁蓁在皇门前杀了三十人,这么大的事,如何轻描淡写? 小心打量着她的神色,乐芽终究还是没忍住自己的好奇心,追问:“不过青鸢,赫连少爷说的那件事是什么事啊?” 收回思绪,叶凌漪略看了她一眼,岔开话题问:“我是怎么来的这里?” 打量四周,叶凌漪很快认出这里是青枫母亲位于石榴巷的家中,因叶骋与乐芽寄居在此,叶凌漪来过很多次,所以并不算陌生。 “你还说呢!”叶骋忽然大声,嘟着小嘴一副不高兴的样子,“昨天深夜,我起床尿尿,突然听见外头有人敲门,敲的很慢,我问是谁也没人回应,那频率极慢的敲门声却不断……” 说到这里,一副仍然心有余悸的模样。 “他还以为是鬼。”乐芽抿笑,接过话道:“然后哭着喊着躲到我房里,我觉得不对劲就起来看了,可一打开门,魂都被你们吓飞了。” 听着她的表述,叶凌漪心头揪紧,问:“怎么了?” 回忆起昨夜那惊魂一幕,乐芽瞄了她一眼,口气逐渐沉重:“我看见赫连少爷抱着你站在门口,两个人浑身是血,尤其是赫连少爷,面色煞白如纸,明明连站都站不稳,随时要倒下似的,还牢牢将你抱在怀里。你都不知道,当时我们一看那情形,还以为你……” 乐芽欲言又止,终于长长叹息了声:“后来才发现你身上只有肩膀一处箭伤,反而是赫连少爷伤的更重,当时余大娘都吓坏了,急得大哭,要去请医师。不过,赫连少爷坚持不同意,我们也不好强求,所幸这里还有个略通医理的小方士。” 二人的目光转及叶骋。 看着双眼无辜的叶骋,叶凌漪心头不由柔软,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微笑:“谢谢你,叶骋!” 这是她作为姐姐,第一次对他说谢谢。 想起平日她对自己那些坑蒙拐骗的无耻行为,叶骋心里居然有些感动。 但小小男子汉是不会把情绪摆在表面上的,别扭转过头,言不由衷道:“哼!你们女人就是爱大惊小怪!救我兄弟,举手之劳而已,不必小题大做!” 两个女子均是一愣,随后相视,无奈地笑了。 这时,余婆子嘴里念叨着什么,推门进来。 一瞧坐在床上的叶凌漪立马笑开,亲切道:“姑娘你醒了,来,快把这碗鸡汤喝了,伤口能好的快一些。” “大娘!真是麻烦你了。”叶凌漪表情柔和,要起身。 余婆子忙放下碗,拦住她:“姑娘不必如此,你还受着伤呢!我们家小儿出门前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好好照顾你的!” 说罢给乐芽使了个眼色。 乐芽醍醐灌顶般,帮腔道:“就是啊,你忘了赫连少爷让你好好休息了?他有事在外,你也不想他一边操劳,一边还要担心你的身体吧?” 这样一说,叶凌漪乖乖不动了。 乐芽满意点点头,将汤碗取来喂她。 叶凌漪哪受过这待遇,立即就说:“我自己来吧?” “嗯?” 被乐芽横了一眼,叶凌漪只好默不作声,任由她喂食。 看着动作小心,表情真挚的人,叶凌漪的心头用涌过一阵热流。 余婆子站在一旁望着,也是欣慰的模样,突然想起赫连澈又忧心忡忡了起来:“哎,也不知我家小儿怎么样了?如今全城戒严,将士们都守在皇门前,偏他是军中都尉,受了那么重的伤还得亲自前往督察。” “全城戒严?为何?”乐芽表情疑惑,喂汤的手稍顿,复又舀了勺汤送到叶凌漪嘴边。 叶凌漪却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胃口再喝,只看着余婆子,等着她的回答。 “这事说来也怪,我听隔壁的六婶说,她家男人在昨夜里打更的时候就看见皇门前围了好些兵将,还说……”说到这里,余婆子紧张兮兮地往外张望,见四下无人才敢继续道:“还说皇门前死了好些人,那尸体都堆成山了!” “啊?”乐芽惊愕。 叶凌漪却皱眉,表情复杂垂目,默不作声。 余婆子也是个极会察言观色的,见她情绪低落的样子,立即就说:“哎呀,瞧瞧,这人一老了废话就多。姑娘还伤着呢,我就不打扰姑娘休息了。” 说罢看看乐芽,便拧身出去了。 待余婆子走后,乐芽将手里那喝得差不多的汤碗交给叶骋,借此将他也支了出去。 握着叶凌漪的手,担忧问:“怎么了?我见你脸色不好,是不是有什么事?” 叶凌漪犹豫着,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 乐芽却已猜到了,小心翼翼试探道:“赫连少爷说他会处理的事,该不会就是皇门前的尸体吧?” 叶凌漪沉默便是默认了。 “果然……”乐芽心惊,又觉得很不可思议,压低声音道:“皇门前那些人该不会是你们杀的吧?” “和他没关系。”叶凌漪急于将赫连澈与皇门撇清关系,却意外给了乐芽另一个答案。 “也就是说,是你一个人?” 在乐芽震惊的目光中,点了点头。 “你疯了!”回过神的乐芽立斥,“那可是皇门,皇门杀人,是要杀头灭族的大罪!” “我知道。” “那你还……” 面对乐芽无法理解的样子,她又不能解释说是她身体里的另一个人做的,只好保持缄默。 而皇门前发生这样的惨案,早已惊动了宫里。 是以天色微亮时,李元麟便迫不及待领着一众戍卫军亲临了皇门前,一同赶到的还有赫连注、成姱及巫作崮父子。 容颜柔美的男人负手而立,遥望着一辆马车缓缓停与街市中,一道颀长身影自马车上走下来。 李元麟的眼睛随他出现而放出光亮,迫切往他身后望去,可却是再没见到自己心心念念的身影。 眸中光芒逐渐黯淡下来。 这头,刚下马车,等在路边的青枫便迎了上来:“主子!” 赫连澈的目光锁定在远处,只见兵士站成一堵“铁墙”,有一双眼睛正透过这“铁墙”冷冷注视着这边。 是赫连注。 赫连澈皱眉,心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主子的伤还没好,要不要禀告皇上,先回去休息?反正青鸢也找到了。” “多嘴!”赫连澈剜了眼身后,无情斥道。 青枫吃瘪,灰溜溜地摸摸鼻子。 “现在什么情形?” 赫连澈脚步未停,问青枫。 青枫答:“皇上一早便来了,也知道了挟持御用车辇的戍卫军是成姱举荐入宫的,而戏剧性的是,这些死人也全都是成姱手下的人。” “那成姱怎么说?” 青枫顿了顿,答道:“成姱说举荐一事他完全不知情,当初那个戍卫军却是他手下的侍卫郎不假,但后来是偷拿了他的印鉴,模仿他的笔记自己写了举荐信才入的宫,至于这些死人,是因为成姱手下收到风声说黑水部三王子进京来了,所以派人乔装打探虚实,却没想到他们竟死在了皇门前。” “黑水部三王子?”赫连澈脸上依旧没有半点血色,连眼圈都是乌青的,整个人憔悴得不像话,回头眼神惊异地看了看青枫。 “成姱是这样说的。” “那太师怎么说?” 青枫想了想,摇头:“太师什么都没说。” 也就是说,成姱有意将罪名都推到黑水人的身上,且从始至终都没人提及被掳的青鸢?若真是如此,不妨来个顺水推舟…… 赫连澈陷入沉思,旋即脚步加快朝李元麟走去。 “参见皇上!” 李元麟略看了他一眼,做了个虚扶的动作:“赫连都尉,脸色怎么这么难看?莫非病了?” “谢皇上关心,臣下无碍!”赫连澈答,转而又朝不远处的赫连注作揖,唤:“父亲!” “嗯!”赫连注点头,摆出副慈父的神情。 是时,李元麟干咳,正色道:“成将军,你说这些人都是黑水人杀的,可有确切证据?” “这……”成姱难住,恭敬作揖,底气略有不足道:“老臣接到边关线报说黑水部三王子偷潜入东京,一时立功心切便派人出来探查,却是尚未掌控贼人动向,无实际凭证,老臣该死!” 对劫车掳人的戍卫军闭口不谈,却说自己是派人探查黑水部奸细?偏偏还这么巧,手下人与劫车掳人的戍卫军一起被杀死在皇门前?且他完全不知情? 暂不提黑水人有没有胆量舍身忘死在西朝皇门前大做挑衅文章。 这个成姱,究竟是认为他这个皇帝多么蠢钝无能?这种鬼话也敢拿来糊弄他? 李元麟明知他是在胡说八道,却故意揣着明白装糊涂:“这就怪了,若真是如同成将军所言,岂不证明黑水人昨夜就在皇门前?可他们怎么敢在皇门前杀人呢?” 低头的成姱眼珠转得飞快,马上想好了对策道:“回皇上,老臣怀疑那戍卫军叛贼便是黑水部打入宫中的细作,昨夜定是要与黑水奸细汇合交换谍报,不想被我们的人识破,这才不惜玉石俱焚,杀人灭口的!” 好大喜功与在宫里安插势力,两项罪名孰轻孰重成姱当然权衡得出来。 李元麟冷眼观察,倏地笑起来,意味不明道:“成将军果真是巧思睿智啊!毫无证据都能在朕面前作出此番猜测。” 闻言,成姱脸色骤变,跪地惶恐道:“老臣该死!” 李元麟并不理会,转而向一直无言的赫连注问:“太师觉得呢?” 心思玲珑的赫连注只瞄了眼地上的成姱,俯首作揖道:“此事尚不明真相如何,需尽快调查清楚,不过老臣认为,成将军所说亦不无道理。” 模棱两可,既不认同也不否认,谁也不得罪。 赫连注果然是只老狐狸。 李元麟眸中闪过一丝阴晦,又问赫连澈:“赫连都尉也这么认为?” 所有人都将目光转到形容憔悴的赫连澈身上。 “回皇上,臣下倒是认为,成将军所言甚是。” 一言出口,所有人都愣住了,似乎谁也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赫连澈作揖,表情凝重又道:“昨夜臣下无意中见有几名形迹可疑的人徘徊于皇门附近的街集,于是上前询问,可臣下刚走近,那些人便疯了般袭击过来。与之交手后才发现这些人的身上都携带着一种牦牛骨制成的兵器,且个个擅于摔打招式,臣下不敌,被伤及,这才令他们逃走了。” 有了赫连澈的解答,成姱的底气一下就满了上来:“皇上,定是黑水部奸细混入了我朝,蛮夷小贼竟敢在我皇门前公然杀害西朝子民!老臣恳请皇上准许老臣带兵清查!为我手下无辜惨死的将士们讨回公道!” 第一百四十章 默契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成姱这一出移祸江东便是为了撇清自己与皇门杀人案的关系,明明是施暴者却偏偏要装出副受害者负屈激愤的姿态来。 李元麟与赫连澈都心知肚明,但为了叶凌漪,谁也没有点破。 于是在所有人的默认下,杀灭三十人的罪名最终被归咎于一些子虚乌有的外邦细作身上,然而成姱好大喜功致使三十人殒命乃成“事实”,且他口中所说那个“细作”——偷印鉴的戍卫军,亦与成姱脱不了干系,自是免不了被罚。 李元麟也不傻,早知道青鸢被掳是他一手所为,心中虽记恨他,直巴不得将这个老匹夫卸权发配,不过,由赫连澈一反常态的态度猜测这三十人丧命一事,只怕是与青鸢关联甚密,若将成姱罚得太重,搞不好狗急跳墙,亦会牵扯出青鸢来。 到时候皇门命案,便再也找不到这么好的机会遮掩过去,天下悠悠众口,即便他身为皇帝,只怕到时候也护不住她了。 这是李元麟怎么也不想看到的结果,于是思量了半晌,只令成姱闭门反省并抚慰好亡者亲属,另令赫连注务必尽快查清细作一事。 一场在宫中安插势力、假传圣旨、强掳宫婢的大罪就这样在所有人的默认中被转移注意力,变成外部势力侵扰作乱,而所有人心里亦清楚,这个无中生有的猜测到最后的结果定会不了了之,最终将成姱这个罪魁祸首的罪名掩盖化小。 两方人各取所需,李元麟与赫连澈借由此保住了叶凌漪,而成姱脱罪,赫连注则得到了一个手握兵权的盟友。 后事又待如何发展呢? 皇门前的风波总算暂时落定。 而叶凌漪因为担心赫连澈,已经在门前守了一整天,几次三番欲前往皇门一探究竟,却皆因顾忌自己身份特殊,怕去了适得其反而不得不停下了脚步。 纠纠结结,度秒如年徘徊于门后等待着赫连澈的归来,却总也等不到。 叶凌漪这才知道如坐针毡的,心神不宁是什么体验。 傍晚的时候,余婆子要出门去城中寺上香,叶骋非闹着要一起去,但余婆子年事已高,独自带叶骋,叶凌漪又不放心,毕竟叶骋这家伙人小鬼大的,不是个省油的灯,叶凌漪怕到时候出什么幺蛾子,便央着乐芽随他们一道。 没承想,遭到一口回绝。 叶凌漪不死心,好说歹说,最后只得献出了身上仅剩的一点银钱,乐芽这才欢欢喜喜的出门去了。 这个院子很小,人走光了就突然变得出奇安静。 叶凌漪缓步到门后,正准备打开门看看赫连澈有没有回来,小院的门便被人从外推开。 “赫连澈!” 叶凌漪又惊又喜地唤出声。 可定睛一瞧,脸上的惊喜之色又立马僵住。 只见青枫站在门前,神色略微尴尬,手里还拎着两包东西。 “青鸢姑娘,主子……他去军营了,还没回来呢!” “原来是这样啊!”叶凌漪只感觉自己挤出的笑嘴角都硬的能掉渣。 青枫进门,将手里的东西放到院子中央一方小小的石案上,又拧身回来关门。 叶凌漪呆愣看着青枫,忽然问:“那他可说了什么时候回来?” 说罢,又觉得不太可能,底气不足嘀咕道:“不,也许他便直接回太师府,不来这了。” 昨夜伤他的虽不是她叶凌漪,但在赫连澈眼里叶蓁蓁与叶凌漪便是一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也许他是恼了她,怪她最后毫不犹豫选择将他抛下。 可叶凌漪又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解释说昨夜那个灵魂不是她…… 就在她纠结不知所措时,青枫看出来了她心底的顾虑,笑道:“你放心吧!今日主子不回太师府,还特地与我交代过,让你安心休息着,他晚些就回来看你。” 说着,又想起什么,指着石案上的两包东西说:“你瞧,那还是主子让我带回来的呢!祥瑞记新鲜出炉的糕饼!主子交代了,你身上有伤,许是没什么胃口用餐,这些零嘴尚可果腹,不过也不能贪嘴!” 他竟如此细心,连这种小事也放在心上…… 叶凌漪的眼中满是柔情,小女儿姿态显露无遗。 看得青枫一个光棍汉子暗中那叫一个羡慕嫉妒恨。 “对了,他的伤怎么样了?”半晌,叶凌漪从感动中回过神,紧张问道。 提及赫连澈的伤势,青枫面上的表情凝重了些:“我也不知道主子是怎么想的,明明身上有伤,今日皇门一事了结以后,还非要去军营,你是没看见,他那张脸,憔悴得像是霜打了一般。” 说着,自顾自走到石案边坐下。 叶凌漪皱眉,担心不已。 青枫兀自倒了杯水喝下,再看向她,又补了句嘴:“不过你不用太担心,我们主子吉人自有天相,当初太后那铁鞭那么厉害都没能要了他的命,这点伤又有什么的。” 提及太后罚他一事,叶凌漪想到以前与如今他受伤皆是因她,心中愧疚更深了层。 “不过这事我觉得很奇怪,你说主子的武功那么高强,这些年与人交手也没吃过这么大的亏,昨夜你们怎么就被几个小小的黑水人伤成那样了呢?”青枫纳闷道。 叶凌漪的心头却随着他的话猛跳了跳,抬步走过去,追问:“你说什么黑水人?” “就是昨夜与你们交手的黑水人啊!不是他们将你掳走的吗?虽然主子在皇上面前顾及太师与成姱在场没有提起你,只说是无意碰到乔装成西朝人的黑水部人,但我猜想定是那些人将你掳走,主子追去,这才与他们交起了手。” 他竟说是黑水人伤他的? 叶凌漪震惊,心里隐隐猜到了什么,追问道:“主子在皇上面前提起了黑水人?为什么?莫非与皇门那些死人有关?” “你怎么知道?”青枫惊异一笑,“昨夜将你掳走的那群黑水奸细杀了那么多人,皇上已经下令彻查了!” 果然如她想的那样,黑水人作为一个幌子,罪责都被推到了他们身上!可为什么是黑水人呢? 叶凌漪陷入沉思。 “不过,黑水奸细为什么要掳你走呢?而且究竟是什么绝世高手,成姱手下那么多探子,竟全军覆没。”青枫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 “成姱手下的探子?” “就是那些死在黑水奸细手下的,听说成姱是接到密报说有黑水奸细混入了东京城,便派人查探,却在皇门前被正在与宫中细作私相授受的黑水奸细给杀了个精光!” 这是什么意思?昨夜那群人是成姱的手下?那被叶蓁蓁刺伤的女人也是成姱的人?叶凌漪认得她,纳妃大典那日华恩殿出现的那个擅使弓箭的女刺客就是她。 若如此,岂不是恰恰说明了成姱就是幕后主使?目的大概就是为了替成威报仇。 这样一切就清晰多了。 原来是成姱故意让戍卫军引她出来的,那个夜晚若她再愚笨些,没有识破戍卫军的诡计,被带去西郊,叶蓁蓁也没有出现在这具身体里,那么此时的她便会是具冰冷的尸体。 如今事情败露,成姱眼见无法掩盖事情真相,便想出了这个主意。什么黑水奸细,只是他凭空捏造的替罪羊而已。 关于这一点,李元麟与赫连澈也定是心知肚明的,但为了她,只能任由掣肘。 一时之间,叶凌漪的心头百感交集。 青枫见她情绪不佳,思考着是不是自己说错话了,想做些什么来缓解缓解紧张的气氛。 “对了!” 正苦于无计可施的青枫眼睛落到石案上的两包东西上,方如梦初醒般双眼一亮,动手打开了包装:“这可是主子特地交代的,新鲜出炉的糕饼,快吃吧!再不吃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取出一块造型精致的栗子糕送到她面前。 叶凌漪下意识抬起那只中箭的右手,不小心牵动了伤口,顿时疼得龇牙咧嘴。 “呀!我忘了,你的手臂伤了。”青枫惊呼,举着糕饼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四下张望,问:“对了,我娘她们呢?” “余大娘去庙里进香了。”由于天气炎热,牵动伤口,强烈的痛感很快让她额头上沁出了一层豆大的汗珠,顺着眉心流进了眼睛里。 刺痛的感觉顿起。 想揉揉眼睛,可叶凌漪的右手抬不起,左手又过于笨拙,揉眼睛的时候不知将什么东西一并揉入了眼睛里,异物感很明显,眼睛都睁不开了。 叶凌漪哭笑不得,只能求助青枫。 “先别动。”青枫表情认真,将她的眼睛打开一看,缓缓往里吹了口气。 “找到了没有?”叶凌漪实在受不住这难熬的异物感,眼泪都溢了出来。 青枫皱眉,倏地喜笑颜开,大呼:“找到了!” “啊?什么东西啊?”叶凌漪激动地想一探究竟。 却被青枫呵住:“别动!” 青枫在为叶凌漪擦眼睛,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有个人推门进来了,一眼便瞧见了里面形似暧昧的二人。 憔悴的眼睛里划过一丝阴郁,抬步走过去。 青枫忽然大叫一声:“取出来了!” 无比兴奋的模样未持续多久,他的肩膀忽然被人重重拍了下。 侧过头,突然瞧见面色憔悴的赫连澈正站在自己身后,那双要喷火似的眼睛恨不得在他身上开个窟窿,咬牙阴森笑着,简直是笑里藏刀最可怕的模样:“你在干什么?” “主……主子!”青枫脸上兴奋的表情彻底僵住,不知为什么心里突然有种做了对不起他的事情的错觉,愧疚俯首作揖。 而眼睛逐渐恢复如常的叶凌漪听到青枫的声音以后,转头,忽然瞧见容颜如玉,长身如松的男子,惊喜起身道:“赫连澈,你回来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 信任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他的脸色果然有些憔悴。 叶凌漪惊喜的表情逐渐黯淡下来,眼睛里盛满了心疼。 都是她的错,她若没有贪玩的心就不会让心思叵测之人有机可乘,若她再谨慎些,叶蓁蓁就不会出来,更不会闹出后面这些事。 都是她! 懊丧的垂下头。 赫连澈的目光转及叶凌漪,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眼神瞬间柔软下来,安慰般抬手揉了揉她的发丝,柔声道:“跟我走!” 短短三个字,落在心间的分量却是沉甸甸的。 叶凌漪一边陷在自我谴责中,另一边本在思索着该如何解释自己突然变了个人的事情,突然听见他的话,大脑便不受控制地停止了思考,眼睛只顾着追随那个翩翩公子。 他亦用那双幽邃瞳孔深深凝着她,红唇漾开温柔的微笑,雕刻般弧度完美的下颚随之微动…… 明明还没入夜,叶凌漪却觉得二人头顶的天空缀满了星子,是那么耀眼,那么动人心弦。 真想再看看藏在面具后的脸啊。 这是这个瞬间充斥着叶凌漪大脑的想法,像个魔咒般,撩拨得她的心脏痒痒的,眼神直勾勾的,像是连怎么眨眼都忘了。 赫连澈自是无比满意她对自己一副垂涎三尺的模样,欣然微笑,稍矮下身子,避开她受伤的手,轻轻牵起她的另一只手就要往屋内走。 这时,青枫揣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唯恐不及地开口解释:“主子,我真的没有做什么!你相信我!刚才,是青鸢说她眼睛进东西了,这才让我帮她的!” 赫连澈的脚步微顿。 叶凌漪回过神,朝青枫抱歉一笑,眼疾手快,抄起桌上两包零嘴就抱进怀里。 赫连澈皱眉,怕她又触了伤口,直接从她怀里夺过。 又转眸对青枫道:“方才遇见你娘,她们去庙里进香了,你确定不去接接吗?” 言语间威胁和暗示的意味十足。 青枫当即了然于心,愣愣“哦”了几声,十分识趣转身以光速出了院子。 二人转进了屋内。 这间屋子是整个院子里最好的一间,余婆子心疼赫连澈从小没了娘,是真心将他当成亲儿子放在心尖上疼的,所以才专门在家里给他留了个房间,尽管赫连澈并不常来,但这间屋子余婆子也从不让旁人入住,就算是青枫也不行。 屋里陈设虽不如高堂阔室来的富丽堂皇,倒也收拾得整齐干净,让旁人看着就很舒服。 叶凌漪踏入门槛,却再没有往里走,只是站在门后看着赫连澈,一副有话又说不出口的模样。 赫连澈倒也没注意,只将她的零嘴放下,便动手解开自己身上的衣服。 此时正直秋老虎,秋温回夏更胜夏炎,衣裳单薄,解开以后很快便见了那坦诚结实的胸膛。 没有一点心理准备,倏见此景,叶凌漪大吃一惊,立即红着脸背过身去,又羞又恼道:“你……你做什么?” 做什么?当然是换药啊! 赫连澈纳闷地低头看看自己腹部缠绕着被血染红的绷带,正想说话,突然见她猛拍了拍自己的脸颊。 这一瞬间,叶凌漪突然想起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她与他同榻而眠,他说过——“这次未做完的事,待下次无人捣乱时,再尽兴……” 尽兴!?他该不会是想做那种事吧? 随着“尽兴”两个字,她的脑海中登时浮现出种种少儿不宜的暧昧画面。 内心深处,竟还有些许期待? 叶凌漪的心脏随之狂擂不止,好似一只活兔要跳出胸腔似的,激动的心情终于化作手掌上的力气,毫不留情地照着自己的脸颊狠狠拍下,提醒自己:“叶凌漪你清醒点!” “你在想什么?” 耳畔陡然响起一道低迷温沉的声音,暧昧意味极浓。 叶凌漪吓了一大跳,转身背撞上门板,一副被逮住的心虚模样。 男人扬唇微笑,不知道什么时候将她锁在了两臂之间,故意问:“你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低下头,紧紧盯着她的眼睛。 “什,什么想法?” 叶凌漪紧张的直咽口水,只觉得心口的动静越来越大,原本的活兔变成了一匹野马,躁动不安的声音真是让人又羞又不知所措。 窘切之下,低头要逃。 可赫连澈哪会给她这个机会。 她还没来得及从他的手臂下钻过去,便被人一把拦腰搂住。 紧紧贴着他的胸膛,隔着一层薄薄的衣物,她能很清晰的感觉到他身上的灼热。 呆呆看着他,一时没了反应。 赫连澈很满意她对自己的痴迷模样,又忍不住释放自己身体里的小恶魔,调侃道:“你打我做什么?” 呆滞中的叶凌漪觉得奇怪:“我没打你啊!” “你确定?可我怎么觉得,你下手还挺重?”赫连澈笑,垂眸示意二人贴在一起的胸膛。 原来是说心跳! 叶凌漪立即反应过来,羞得面红耳赤,挣扎着要从他怀里出来。 赫连澈不肯,故意装出副被碰到伤口的痛苦模样。 叶凌漪感觉到不对劲,也不曾细想,满脸紧张,扶着他,关切询问:“是不是碰到伤口了?快坐下!” 表情“痛苦”的人故意装作无力,趁机将手绕到她的腰间揩油,借力朝窗台边一把宽大的椅子走去。 “快让我看看伤口!”女子心焦,动手揭开他腹部薄薄的绷带。 见伤口没有流血,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又瞧瞧绷带上陈旧的血迹,顿时就回过味来了,杏眸瞪大:“你耍我?” 赫连澈笑而不语。 惹得女子怒气冲冲转身要走。 却被人从身后拉住手腕,往自己怀里带入。 女子身形瘦弱,轻轻一拉便失去重心摔坐在他的腿上。 男人手臂有力将她的腰间收紧,魔魅般勾人的声音略微沙哑,自耳后响起:“我很想你。” 叶凌漪呆了呆,原本准备掰开他放在自己腰间的手就这么停住。 好一会儿,开口唤了声:“赫连澈。” 她只是喊了他的名字,短短三个字却像饱含了千万年的忧愁。 “嗯!”他闭着眼,将脸埋在她的颈窝,乖巧回应她,搂在她腰间的手又紧了些。 他的呼吸略微粗重,均匀洒落在她的颈部间,酥酥麻麻的感觉直钻心底。 她却无心感受,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你不问问我,为什么我在西郊时像是变了个人吗?” 埋在她颈窝里的脸色微变,睁开眼,眸色一片平静:“我知道你幼时承受了许多人无法想象的劫难,这些事情积压在你心里种下了魔障,你需要一个发泄的出口。” 他这话,是以为她只是在发泄情绪,还是在安慰他自己不愿意相信她是个病人? 叶凌漪苦笑:“你就不怪我伤了你?不觉得我举止反常像个病人?毕竟那时我甚至都不认识你了。” 不待他回答,她又掰开那双放在她腰间的手,换了个姿势,主动跨坐在他身上,与他对视。 赫连澈原本沉浸在思绪中的一颗心便因为她这个极其大胆的举动被彻底扰乱,漆黑双瞳噙满动容。 她却似乎并没有察觉到问题,只看着他的眼睛,等待着他的回答。 赫连澈亦紧盯着她,强压下内心汹涌澎湃的热潮,缓缓道:“我不怪你,诚如你所说,杀人是我逼你的,你有资格怨我。至于你不认识我的事……” 表情略迟疑,性感薄唇渐渐漾起苦笑:“只怪我自己做的不够,在你心里的分量不足以让你忘却仇恨。” “不!”蓦地提高音量。 叶凌漪有些不知该如何措词,干脆捧住他的脸,深情道:“再没人能比你在我心中的分量更重,只是有些事,我怕我说了,你也不会信。” “傻丫头!” 赫连澈将她的手握住,目光如炬,声音极尽温柔道:“你不说,怎么知道我不会信?” 叶凌漪踌躇了一会儿,眼神试探:“你相信这个世上有灵魂出窍和灵魂附身吗?” 那如炬的目光一愣。 叶凌漪立马懊恼:“看吧,你果然不信!” 赫连澈嘴角抽了抽,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我没病!”叶凌漪将他的手取下,堵气道:“你就是不信我!” 赫连澈哭笑不得:“不是我不相信,只是你说的这些太匪夷所思了,我实在不知你是不是开玩笑。” “谁和你开玩笑?”横他一眼,叶凌漪气得要起身。 某人一急,实在不愿意破坏这完美的姿势,只好再次装伤口疼。 可惜故技重施对叶凌漪并不管用。 某人眼见一招不成只好用强的,拉着她的左手架上自己的脖子,二人距离瞬间亲密无间。 咫尺间,呼吸灼热,四目相对,情愫涌动。 叶凌漪咬唇,有点难为情,细若蚊鸣说了句:“你就是欺负我右手受伤使不上劲儿。” 赫连澈肆意感受着跨坐在自己身上的柔软,心潮激荡,一种莫名的兴奋自下而上直冲大脑,邪魅一笑,声音带着沙哑:“答对了。方才,你说我在你心中的分量无人可及,那你可想我?” 叶凌漪一时未答,咬唇看着他,只觉得这家伙红光满面的,哪里还有半分伤重憔悴的样子? 只是她不知道,此时她的这个咬唇的动作在男人的眼里简直是致命的诱惑。 赫连澈的浑身像着了火般灼热滚烫,血脉加速流动,勾起内心深处一丝欲望,旋即一发不可收拾,引得小腹阵阵兴奋。 “想我吗?”再次开口,他沙哑的声音里已满是情-欲。 叶凌漪知道,此时自己若是理智就应该推开他,可另一面她的感情又不愿意这么做。 攀在他脖子上的手无论如何也使不上力气,全身软绵绵的瘫在他怀里,感受着他的身体在一点点变化。 叶凌漪知道这是个危险的信号。 可他粗重的呼吸就像是有致命的吸引力,在不断感染着她,同化着她。 让她的内心像着了魔般,顾不上自己手臂上的伤,双手攀上他的脖子还不满意,带着心里的执念,抬手解开他的面具,丢开。 还是那样冠绝时辈的容颜,浓眉星眸、挺鼻薄唇,隽美如天上星辰。 二人相视,眸子里满是迷离的情-欲。 “吻我。”两个字从她的嘴里冒出来。 赫连澈心头那最后一线抑制力彻底崩塌,心中的渴望像是洪水爆发,在欲望的作用下,他的吻略显粗暴,照着那鲜红欲滴的娇唇吻了下去。 慢慢游移,紧接着是耳珠、耳垂、脖子…… 衣裳褪去一半,直到吻至锁骨处,叶凌漪内心某根敏感的弦被拨动,嘴里不由自主飘出一个古怪的声音。 是呻-吟。 意识到不对劲的叶凌漪立马捂住嘴,有点难为情,瞬间烧红了俏脸。 而赫连澈半睁带着笑意的眼睛,动作更加卖力,游移往下。 叶凌漪心痒痒的,在期待与紧张中,很快便感到座下有什么东西正顶着自己,心头涌过一阵异样的感觉,轻轻推倒了她的最后一线理智,跃跃欲试…… 第一百四十二章 柔情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椅子缠绵,赫连澈就势搂住她跨在自己腰身两侧的大腿转到了床上,热吻不息,抬手勾落帷帐,将人儿轻轻放下,大手温柔轻抚过她的身体,带动丝丝酥麻之感。 吻褪身上的衣物,仅隔着一层亵衣,女子胸前那雪白的山峰呼之欲出。 芙蓉帐暖轻笼旖旎春色。 薄汗淋漓的二人喘着粗气暂停动作,相对而视,男子仿佛欣赏一件心仪的工艺品,灿若星辰的容颜间尽是痴迷与探索。 女子发髻微乱,云衣褪去露出冰肌玉骨,眼波饱含柔情蜜意,在男人炙热的视线里羞涩无比,下意识捂住自己胸前。 男人微微一笑,垂下头在她眉心落下温柔一吻,耳鬓厮磨,极尽欲望的声音显得沙哑无比,那么触动人心:“准备好了吗?” 女子一愣,羞涩点点头,回应:“嗯!” “乖!别怕!”他像是在安慰一个乖巧的孩子,手臂穿过她的腰间,轻轻摩挲着她的后背,手指所到之处皆燃起一片深深的渴望之焰。 轻轻分开她挡在胸前的手,动作极轻地揭开那略显碍事的亵衣丢下地,女子曼妙的躯体顿时在眼前暴露无遗。 男人直勾勾盯着她的胸前,仿若被眼前之物所震撼,漆黑瞳孔深处迸发出的光芒更加如饥似渴。 低头吻上去,立即引发女子浑身一阵哆嗦,轻柔妩媚的声音不由自主从嘴里飘出。 男人心火愈渐旺盛,眼神兴奋,扣着女子的手腕,十指交握置于头顶。 “嘶!”许是牵扯到了伤口,女子倒抽了口凉气。 赫连澈立即停下,幽深瞳孔里满是关切,询问:“怎么?碰到你伤口了?” 为了不扰了他的兴致,叶凌漪忍痛咬唇摇摇头,额头沁出层层冷汗。 赫连澈看出了她的逞强,不肯再继续了。 正要起身,却被一只小手抱住了手臂。 “阿澈!”女子咬着唇娇呼,似乎不愿意他就此作罢,看着他的漂亮双眼像是蒙上了一层雾气般迷离令人心生怜惜。 其实赫连澈又何尝愿意就这么半途而废,他身下早已躁动难忍,若不是她受伤了…… “乖,你的手臂伤了。”赫连澈苦笑。 就要移开身体,却突然被拉下,倒在薄被上。 不待他有所反应,女子便欺身坐在他身上。 “你……”赫连澈没有想到她会这么做,双眼因愉悦而明亮无比。 “小伤!”只这么两个字包含了多少倔强与坚定的心意。 说罢,目光流转至他受伤的腹部,只见那伤口虽已结了一层薄薄的痂,却像一只血色的虫子般阴森可怕。 “一定很疼吧?”她失神。 赫连澈微怔,笑着摇摇头:“我是男人,这点伤还不算什么。” “骗人!”明明刚才脸色那么憔悴,好似轻轻一碰就会毁坏这强装出来的坚强。 女子忍不住心疼自责,眸色动容,只觉眼眶一热,滚烫的泪珠便无声滴落在他的腹部,似连他的心脏也一起灼痛了。 “青鸢,别哭!”沙哑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心疼,抬手拭干她眼角的湿润,安慰般微笑:“有你在,真的不疼了。” 这种时候,竟还想着逗她开心。 女子娇嗔地看了他一眼,终于破涕为笑。 拿开他抚在自己脸颊的手,交握,动情对视半晌,终于垂下头,在他腹部的伤口周围落下温柔的吻,如细雨般轻和细密。 嘴唇的柔软触碰着男人最敏感的地带,一次次的撩拨带来的快感简直令人窒息,赫连澈闷哼一声,只觉得适才未消的火焰立即要爆出胸腔似的,身下充胀难忍,恨不得立马就要她彻底成为自己的人。 女子的眼神却随着他的那一声闷哼而变得神采奕奕,小恶魔似的,蜻蜓点水的吻一路往上,顺着他的胸膛吻上喉结,恶作剧似的用舌头画了几个圈。 男人经受不住诱惑,喉头艰难地上下滚动,立即搂紧了她的小腰,似要将她揉进自己躯体。 “青鸢,我想……”难忍满腔悸动。 未待他说完,一个炙热的吻覆了上来。 意乱情迷中的人早已丧失了正常的思考能力,双臂如游蛇,指尖若即若离地轻抚过他的腹部,引发阵阵快意,缓缓向下探索男人最炙热、傲然挺立的地带。 赫连澈方才错愕于她大胆的动作,旋即动情,吻势愈发热烈。 然而就在这至关重要的瞬间,门外的院子里突然传来余婆子唠叨的声音:“青枫这死小子,改天我可得好好教训,明明说了傍晚便带我家小儿回来的,竟是到现在还没影,真是不靠谱!” 乐芽随即附和:“大娘,你说得一点都没错!青枫就是不靠谱,上次我托他给我找个习武的师傅,本想学个一招半式的,以后好用来防身,他满口答应了,结果你猜怎么着?竟是掷石落水,毫无回应。大娘你可得帮我狠狠地教训他!” 一老一少两个女人达成一致,相视点头,好不是一副关系密切的婆媳模样。 叶骋站在二人身后,咬了口自街市带回来的串烤丸子,左顾右望,觉得奇怪道:“我阿姐呢?出门时还一副蚂蚁上了热锅,站不住脚的模样在等我兄弟,怎么这么快就不见了?” 这样一说,乐芽也反应过来叶凌漪不见了,踮起脚往自己的屋内看:“不在屋内养伤,会不会出去了?” “不会吧?这姑娘,身上的伤还没好呢!万一有个什么意外,我可怎么向我家少爷交代?”余婆子亦忧心道。 屋内二人听着屋外动静,顿住了动作,抬眸对视,皆是哭笑不得的模样。 都不记得这是第几次正要切入主题就被打断了。 激情褪去的叶凌漪收回手,这才意识到自己在丧失理智的时候做了什么大胆的事情,羞得从他身上下来,侧躺着将脸埋进赫连澈的怀里,嘴里嘟嘟囔囔道:“刚才的事,你快忘了吧!” 古人保守,她可不想被他当做风流成性的那种人。 赫连澈浅笑,墨色欲滴的眼盯着她埋在自己胸前的头顶,一脸意犹未尽,故意道:“不可能忘了,已经做出的事怎么能忘?一辈子也忘不了。” “赫连澈!”女子扬起脸,赌气般瞪大美眸。 赫连澈唇边笑意扩散,却将身旁人囫囵揽住,在她的眉心轻啄了一口,心满意足道:“希望你再多些这样的任性,毕竟你耍小性子的模样……” 话语稍顿,骤地贴上她的耳畔温声细语:“我很喜欢。” 简单几个字,因他低沉而暧昧的语气而充满了魅惑力,一阵电流似的,通过耳朵直击上心头。 叶凌漪的脸颊微热,抑制不住上扬的嘴角。 二人坦诚相拥,仿佛世上再也没有什么能比两情相悦更美好的事了。 依偎在他的怀里,垂目看着他腹部的伤,叶凌漪才突然想起什么:“对了,你刚才脱衣服是不是准备换药?” “这才回过神?本想让你帮我,可有些人不知道脑袋里装了什么,偏想歪了。”赫连澈笑盈盈的调侃。 “我……”叶凌漪正要反驳,想到他受伤是因为自己,又憋了回去,“算了,不与你计较!” 随手抓了件衣衫穿好,下了床,目光扫视一圈,终于在屋内的茶案上找到了药瓶。 “躺好!”叶凌漪拔开药罐,瞄了他一眼。 赫连澈依言,乖巧躺好。 动作仔细地将药粉细细撒在伤处,又从药篮里取来干净的绷带,在他的腹部薄薄缠了几圈,又瞥了眼那正枕着手臂,表情闲适看着她的人,波澜不惊地问:“赫连大人,皇门的事情解决了,接下来是不是又得去搜捕那所谓的黑水奸细?” 赫连澈挑眉,微讶异:“你都知道了?” 叶凌漪不置是否,赫连澈沉吟片刻,明了缘由:“青枫与你说的吧?” 包扎完成,叶凌漪拿着药瓶与剩余的绷带放回药篮,顺手拿起茶案上的两包零嘴,打开尝了块栗子糕,转身走回床边:“反正,你便是没时间了。” 赫连澈听出她话里有话,又看她垂着眼帘一块接一块地吃着栗子糕,心不在焉的模样。 陡然捉住她的手,探究般直盯住她的眸瞳深处,拉着她的手腕,就势将她手里咬了一半的栗子糕送进嘴里,品尝片刻,浅笑道:“真甜。” 叶凌漪收回手,表情略微不自然,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赫连澈审视着她,认真道:“有什么话便直说,你我之间不必藏着掖着。” 他这样说了,叶凌漪才抬起头来,吞吞吐吐道:“我想,昨日不是团圆节吗?听说城里有赏月大会的,可惜错过了,不过我听乐芽说过两天是乞巧节,你能不能……能不能……” 越说声音越小。 羞窘之下,叶凌漪涨红了整张脸。 赫连澈挑眉,期待着她的后半句话。 纠纠结结好一会儿,终于才鼓足勇气:“你能不能陪我逛逛?” 赫连澈怔住,良久一副大失所望的模样:“你要说的就是这个?” “那你以为是什么?”叶凌漪纳闷。 “我以为你知道我的心思。”某男坏坏一笑,瞄了眼地上散落的衣物。 沉思片刻,再回过味来才知道这家伙是故意调戏自己,于是再次怒了:“你又耍我!” 扬拳作势要打人,却被人一把反擒拉进怀里。 以下颚抵着她的额头,那温吞的声音已经敛去了玩笑意味,变得低沉而认真:“叶骋说你像只热锅上的蚂蚁,等了我很久是真的吗?” 叶凌漪没有想到他会将叶骋随口说出的一句话记在心上。 愣了愣,点头。 “久等了。” 男人蓦地收紧怀抱,嘴角洋溢着幸福的微笑,仿佛抱着她就拥有了整个世界。 这一刻,叶凌漪也似乎参悟了爱情的真谛,仿佛自己跨越时间与空间的维度,不顾一切冲破阻碍而来,一切都是为了这一刻、一切都是为了遇见他。 她享受着这份感情,享受着他所带来的心安,更庆幸在躯体内自己没有被叶蓁蓁的杀戮与执念同化。 只是,这样的幸福乍一看似天长地久,但具体能维持多久谁也不知道。 如果她有预知能力能见未来之事,想必也不会觉得这一刻有多美好了。 一百四十三章 乞巧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乞巧节的夜晚东京城十分热闹。 即使秋日气温居高不下,仍挡不住人们出行的脚步,大街上一副人头攒动、人山人海的热闹景象。 沿街小贩叫卖声此起彼伏,各类商品琳琅满目堆满道路两侧,踩高跷的、喷火的、逗猴的,各类杂耍应有尽有。 人们或挑看商品,或观看杂耍,亦或三两成团小声议论着有趣的事情,说到高兴时便大声笑起来,引得路人纷纷侧目。年轻眷侣从中走过,羞答答的齐肩并行,找准机会互赠礼物,好不是一副讫尽郎情妾意的模样。 叶凌漪的目光就落在那对年轻眷侣的身上,心底生出丝丝羡慕。 反观自己身侧一直默不作声无所表示的男人,眼中略有失望。 就在她准备说些什么来打破二人间略微凝重的气氛时,突然,不远处爆发出一阵热闹的掌声,叫好声如雷贯耳。 叶凌漪被吸引了注意力,很快拂去心头的黯然,加快脚步朝人声传来的方向小跑而去。 一直沉默的赫连澈正暗里思考着要送一件什么才衬得上她,毕竟叶凌漪不似寻常女儿,不爱红妆,珠宝玉器未必能得她欢心,可兵器短刃……这乞巧节乃是情人幽约的好机会,送兵器会不会奇怪了? 就在他陷入两难境地时,倏见纤廋身影将自己抛下,挤开人群朝热闹的地方去了。 “哎?”赫连澈伸手欲捕捉住她的影子,却无奈身边挤满了人。 周围几个搽脂抹粉的姑娘正用羞怯又期盼的目光注视着自己。 赫连澈脸色一僵,只好收回了手。 凭借着身量娇小的优势,叶凌漪好容易挤到最前,定睛瞧了报幕牌才知道,今日的傀儡戏,演的是西厢记的本子,崔莺莺与张生的爱情故事,眼下正演到老夫人催张生进京赶考的桥段。 看着小小木台上几个动作灵活的木偶人,叶凌漪一下来了兴趣,靠在报幕牌柱上,抱手道:“原来,这个陌生的朝代也有崔莺莺和张生。” 好戏很快落幕。 待叶凌漪恹恹的转过身去寻找赫连澈时,突然瞧见对面那个高大挺拔的身影身边围了好些抱扇含笑的莺莺燕燕。 快步走过去,只听:“奴家瞧着公子身姿不凡,这大街上顶丰神俊逸的也比不过公子半分,今日乞巧节却是独身前来,无人相伴奴家甚是心疼,也不知公子喜欢哪种类型的姑娘,若不嫌弃,奴家可侍奉公子身侧。” 叶凌漪停步,只叹:原来这个时代的寻常姑子都已经这么大胆了吗?大街上公然调戏良家公子,既没瞧见真实容貌,仅凭身姿便也被迷得五迷三道,实在不知该不该说她们没见识。 赫连澈只觉得聒噪,清冷目光越过身边,凝视人群之后站住脚步的那个纤廋身影,突然扬唇笑了。 灯火辉映,男人的笑仿佛顷刻间成了这繁闹街集最迷人的景色。 莺莺燕燕顿时陷入了花痴状态。 叶凌漪微愣,暗骂了声:“妖孽!真是造孽啊!” 抬步走过去,伸手拨开围绕着他的莺莺燕燕,站到他身边。 几个女子立即发出不满的质问:“你是谁啊?” 叶凌漪不回答,只挤出一个假笑,然后抬头瞪了眼男人:“不是说让你跟紧我吗?怎么才眨眼就拈花惹草了?” 男人冤枉:“明明是你……” “你什么你!”她存心不让他说话,眼神疯狂示意周围。 赫连澈眸中光芒微动,很快明了她的意思,反驳的话到嘴唇忽然化作一个暧昧的笑,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拎出一只兔子。 叶凌漪吓了一跳,愣愣看着他手里活蹦乱跳的小白兔。 不待她问,便答:“送给你的。” “为什么是兔子?”叶凌漪疑惑地伸出手指逗弄白兔。 “因为像你!”赫连澈答,目光熠熠注视着她。 叶凌漪微笑:“你是想说我像兔子一样可爱?” “不,因为兔子急了会咬人。” 这个回答令叶凌漪逗弄兔子的动作一顿,连同表情也顿住。 疑惑抬起头。 赫连澈却用仅二人知晓的隐喻指了指他自己的喉结。 这…… 这这…… 想起意乱情迷时自己的荒唐举动,叶凌漪的头顶顿时炸开了蒸腾热气,犹煮沸的开水,羞得面红耳赤。 一把将兔子夺过抱紧,转身。 突然瞧见莺莺燕燕的还在,且还用一种古怪的目光看着他们。 灵机一动,邪恶地笑了笑,突然冲几个女子殷勤道:“几位姐姐,你们是不是看上了我家大兄弟?” 大兄弟? 赫连大兄弟本人满头疑问。 又见戏精附体的小女子道:“没关系,我家大兄弟什么都没有,就是有时间,如果不嫌弃,你们都可以约他!” 什么? 赫连澈表情微变,正要说话,又见她突然摊开手拦住了盯着他眼神发直、跃跃欲试的几个女子。 无情道:“小本经营,十两黄金,概不赊账,谢谢!” “什么?十两……黄金?”女子竖眉倒抽一口冷气,耐着性子笑道:“弟弟,这个价钱是不是太黑了?” 弟弟? 她居然把她当成男人了?她哪里像男人了? 叶凌漪表情不动,眉梢却抽了抽,心里一万个草泥马奔腾而过。 “噗!” 身后的男人忍不住笑出声。 叶凌漪皮笑肉不笑,转头凉凉看了他一眼,又回过视线,“笑眯眯”道:“这位姐姐,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讲哦。” 女子只当她是在指价钱的事,诚心压价,小声道:“弟弟,你就便宜点吧?要不,就,十两白银怎么样?姐姐够对得起你了吧?不就一夜嘛?你就通融通融?” 十两黄金变十两白银,这价压的可不是一星半点,而且她就是为了膈应一下赫连澈,谁叫他故意提起那些羞人的事?却没想到这女子还真与她讨价还价,搞得她倒像秦楼楚馆的老鸨子似的。 这回,不仅是叶凌漪的眉头跳了跳,就连赫连澈的脸色也没好到哪里去。 当着本人的面讨论本人的卖价,当他做皮肉生意的?更可气的是,他居然就值十两? 仿佛感知到身后的低气压,打了个冷噤,叶凌漪立马就学着无良黑商,大声斥道:“没钱还说这么多,这,这不瞎耽误功夫吗!” 说罢单手搂着兔子,单手拉住身后男人的手,“愤愤然”推开几人朝前走了。 女子被抛于脑后,觉得无趣,便也自行散去了。 “刚刚你在做什么?”某男黑着脸,明知故问。 叶凌漪心虚,擦擦额头的冷汗,讪笑回头:“现在的女子,真是太大胆了!竟然公然调戏良家男子!” 赫连澈挣脱她的手,负手站定,似笑非笑道:“是啊,确实大胆。” 一句话意味极深。 叶凌漪没由来感觉后背一凉,脑瓜子转得飞快,突然想起一件事。 “对了!”将小白兔暂时塞到他手上,叶凌漪从怀里寻摸出一条墨青色剑穗,在赫连澈热切的视线里主动缠上他的佩剑。 “好啦!” 直至佩挂完成才心满意足地收回手,取回兔子。 “这是……”大手捞起剑穗,两条墨青色的穗子上分别配着一颗白色琉璃珠,系在一起,顶部是造型简单的蛇结。 叶凌漪摸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道:“这是我和乐芽学的,因为时间太仓促了,所以只做了这么个简单的,我知道你是贵门公子,什么也不缺,我也没什么可送你的……” 打量着他的脸色。 见他低头仔细观察着剑穗,却迟迟未说话,叶凌漪便以为他是嫌礼物太寒酸,窘迫之下,急忙道:“你若是不喜欢,我再想想别的!” 伸手要取回,没承想却扑了个空。 赫连澈保持着避躲的姿势,抬头,晃了晃剑穗,笑道:“我觉得这件礼物可比寻常俗物珍贵得多了,你若不满意不如换件礼物给我?” “什么?”叶凌漪略有迟疑,“你想要什么?” 男人漆黑幽瞳中浮现狡黠,薄唇凑近耳畔,只说了一个字:“你!” 叶凌漪心神忽乱,脸色瞬间如烙铁般通红,下意识退开一步,看着他坏坏的笑,再想起那日床上的情形,顿时陷入了一片空白中。 却没想到,正是这个时候踩高跷喷火的杂耍班子游行至此。 叶凌漪不查,被突然冲到眼前的火焰吓了一跳,身子后仰,眼看就要摔倒。 “青鸢!”半扇面具后的双瞳骤然缩紧,表情凝重,顾不得杂耍人口中喷吐的烈火,伸出手,却被随着杂耍班子而突然加剧拥堵的人群隔在了远处。 火色吞噬了那道纤瘦的人影。 就在叶凌漪以为自己就要摔下被人踩成马蜂窝的瞬间,一双温暖的大手悄无声息地托住了她的后背。 杂耍人的火焰滔天。 叶凌漪缓缓转头,只见火色明亮里是一个容貌俊朗的男人,穿着一身藏蓝和绛红相间的衣裳,麦色皮肤,墨发分上下两部分,上层头发束好,其中掺着几股奇怪的鞭子,以鎏金固定。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人,看起来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男人的双目亦因她而霍然放大,眼底一片惊异之色,似乎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她。 第一百四十四章 胡姬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叶凌漪很快站好,礼貌性朝男人道谢。 男人微愣,红唇白齿笑起来极是爽朗,想说什么,终究还是摇了摇头:“姑娘不必多礼!” 说罢拧身,与杂耍的班子一起远去了。 “青鸢!” 人群散开后,活动终于得以自由。 赫连澈快步过来,转着她的身子紧张环顾了一圈,见她没事心里的石头才落了地。 只是叶凌漪没有看他,目光仍追随着远处那离去的背影。 赫连澈觉得奇怪,顺着目光望过去,只见一片簇拥着杂耍班子的行人,根本分不清她究竟在看谁。 “怎么了?” 好一会儿,叶凌漪回头,垂眸若有所思地嘀咕了声:“怎么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人呢?” “你说什么?”她的声音太小,集市嘈杂声又太大,赫连澈根本没听清。 回过神的叶凌漪看了他片刻,摇摇头表示没什么,毕竟只是觉得眼熟而已,没必要在他面前刻意提起。 又瞄了眼他腰间佩剑上的剑穗,笑道:“方才你说比俗物珍贵,我只当你十分喜欢这件礼物了。” 赫连澈愣了愣,旋即无奈一笑,主动牵起了她的手。 二人对视,他说:“人多,你矮,怕冲散了找不着。” 叶凌漪鼓了鼓腮帮子表示抗议:“牵手就牵手,搞人身攻击做什么?” 嘴里这么说,却还是乖乖回握住那只大手。 二人相视而笑,俨然心意相通的神仙眷侣。 走过繁华的长街,穿过拥挤的小巷,仅仅只是漫无目的的行走着,二人携手却已感到了心满意足。 行至一深巷酒楼前,忽闻奏乐之音传出,箜篌、胡琴音色交杂,共谱出一支袅袅动人的乐律,因此吸引了很多人驻足观看。 不过奇怪的却大多都是男性,个个伸长脖子踮起脚尖、挤破脑袋恨不得将自己身前的人全部推开的架势也不知是在看什么,只见有人面色焦急抓耳挠腮,有人却是双眼发直无比痴迷,犹被人点了穴般再也移不开眼睛了。 而由于酒楼开在巷子里,道路并不算宽敞,门前围堵了好些人,很快便令过路之人无法通行。 携手的二人就这么被阻挡住脚步。 见那些男人争先恐后的模样,叶凌漪觉得很奇怪,便问赫连澈:“他们这是干什么呢?” 一边问,一边好奇地踮起脚,亦欲往里看。 “都是些男人,你就别凑热闹了!”苦笑伸手将踮起脚的小女子摁了下去。 叶凌漪鼓鼓腮帮子,不满地拿开那只摁在自己脑门上的手指:“什么热闹只能男人去凑?不行,我也要看看!” 她存心与他对着干,他越是不让,便越让她觉得那酒楼里有不可描述的事情。 于是趁机挣脱他的手,往人群里挤进去。 赫连澈虽不愿意凑这个热闹,但却怕她被人欺负,没办法只得跟着。 在好奇心的唆使下,叶凌漪探长脖子往里钻,被男人挤得左摇右摆,仍然不放弃,非要一探究竟。 赫连澈却看不下去了,眼神利剑般朝她身边一个趁机揩油的男人落去,恨不得用锋利的眼神就将其扒皮拆骨,旋即动作霸道地一把将她扯过来,苦口婆心劝说:“都是些男人,你一个姑娘家往人家身上贴成何体统?” 叶凌漪讶异睁大双眼:“什么叫我往人家身上贴?我这不是……不是看不到里面的情况吗?” 说着话,一双眼又忍不住往酒楼里瞟。 赫连澈哭笑不得,只好与她说明:“太后大衍寿辰将至,天下大赦,西域使团来朝,带来胡人舞姬数十送与皇上,以作雅逸消遣,但皇上不喜胡女放荡又不好拂了西域使团的面子,便下令将这数十胡女充作官商之用,然舞姬只擅舞姿,官商多为银庄,实在不知该如何打发,后经府官商议,便想出了借调民商的办法,就这样,东京城因忽然多了群衣着大胆的豪放外族女子而一夜盛行胡姬舞,其风头极盛、炙手可热,这家酒楼又是塞外人开的,想必是也是借了胡姬来招揽生意。” 叶凌漪心不在焉地听着,长长“哦”了声,看着酒楼里的眼底兴趣更浓了:“这样一说,这些西域人想必是有过人之处了。” “过人之处倒谈不上,不过是与西朝女子略有不同罢了,衣着常不蔽体,长得也与西朝人相去甚远。” 衣不蔽体?相去甚远? 女人敏锐的直觉察觉到了什么,转回头,用一种深深怀疑的目光盯着他。 赫连澈被盯得不自在,只好问:“怎么了?” “你是不是也为了看她们而挤破过脑袋?” 赫连澈冤枉:“皇上倒是派过我护送这些胡姬去官驿,挤破脑袋实在不敢当。” 叶凌漪“笑眯眯”:“原来是这样啊!那你能不能和我说说她们都长什么样?” 既然她问了,他也就仔细回忆了:“多数是金发蓝眼,五官很深邃,脸也很小,还有几个是棕色头发,总之便与西朝女子相差极大,很美。” 赫连澈只说了个大概,只是最后“很美”两个字明明是在描述客观事实,却偏触了雷,让她的脸色彻底变了。 似负气,连看他的眼神都像是恨不得咬他一口。 赫连澈只觉得莫名其妙,又问:“你又怎么了?” 叶凌漪并不回答,转身就往男人堆里扎去,且明显更加卖力。 金发蓝眼、五官深邃、脸也很小、相差极大很美是吧? 好啊!她倒是要看看这些古代外国人到底有多么美若天仙! “青……”赫连澈微微皱眉,刚要唤出声,又想起什么。 既然她铁了心要满足好奇心,与其让一群碍眼的东西趁机占她便宜还不如他来! 下定决心走过去,突然擒住她细软的腰肢,往上一猛地一提。 费力挤人的叶凌漪吓了一跳,只感到身子突然一轻,然后自己竟比这群“碍眼的东西”高了一倍! 周围“碍眼的东西”与坐在他肩头的叶凌漪纷纷愣住。 画面像是被定格了般,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们的身上,均是诧异、难以置信、甚至有鄙夷。 有人开始小声议论:“一个女子堂而皇之坐在男子肩上,这不是要在太岁头上动土吗?实在是伤风败俗!有失身份!” 随即便有附和的声音。 叶凌漪觉得面子挂不住,弯下腰小声冲赫连澈道:“快放我下来,我不看,不看就是了!” 原本赫连澈只是想达成她所愿而已,如今被人非议,他便是犯了犟脾气,定要与人较量一番。 于是在诸多异样的眼神里,毋庸置疑地回以一句:“放心吧!我的女人我愿意宠,只要是你想得到的东西,只要有我在,便容不得闲人置喙,何况,不过是些沐猴而冠摆脸拿大的伪高之辈罢了,不用理会!” 话是对叶凌漪说的,那充满威慑力的眼神却始终落在方才议论的几人身上。 管闲事的几人没想到自己为男子发声反倒碰了一鼻子的灰,干咳几声也不再做声。 叶凌漪心头温暖,便安心坐着不再反对。 只是二人这举动实在惊世骇俗,让人想不注意都难。 酒楼对面便是东京城数一数二的衣料铺子,出宫为太后挑选寿辰衣料的林嬷嬷被铺子管事恭恭敬敬送出门,正巧瞧见对面人群拥挤,又霍然见一身着男装的女子骑在男子身上的画面,难免看不惯,暗中感叹现在的年轻人行事都太没有章法。 领着一众宫婢正要走,忽然又察觉到了不对劲,站住脚步,再一次瞧向那两个亲密的身影,眼中不禁多了愕然。 这不是青鸢与赫连澈吗?他们怎么…… 往酒楼里张望的叶凌漪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那道直勾勾的视线,极力眺望,只见酒楼厅内一个木台占尽了三分之二的位置,薄如蝉翼的轻纱好似烟雾拢着木台,辉煌灯火将轻纱内或立着或侧躺着的几个妖娆的身姿无限放大。 叶凌漪不由屏住呼吸,定睛凝望,果然如赫连澈说的那般,这些西域女子大多金发、蓝眼、皮肤白皙如雪,五官精致而立体,身上只穿着一件胸兜,和一条围起来的纱裙,全身挂满了银铃,不仅是胸兜与纱裙上坠着,还有手腕、脚腕与脖子,随着乐律轻轻扭动一下如蛇的躯体便引发一阵脆耳的铃铛声。 女子媚眼如丝立于轻纱之后伸出白雪玉臂,修长手指旋一收紧,最后只余一根食指朝门外诸人微微一勾…… 勾魂撩人之程度令人不由胸口一窒,莫说这群男人,便是叶凌漪都瞧得双眼发直,猛咽了口唾沫,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厉害,恨不得立马伸手拉开那层轻纱一睹为快。 然后随着乐律逐渐加快,所有胡姬纷纷起身,分成两拨,几个极欢快的动作完毕,姿势便犹如林间灵活的灵鹿般轻轻跃起。 所有人的眼睛都追随着半空那交错的俏影落定在地。 眼瞧着一曲完毕,几个胡姬摆出谢幕的舞姿,眼看着要走出轻纱。 然而就在这至关重要的瞬间,辉煌灯火倏忽变暗。 围观的人发出不满的声音。 等到灯光在所有人的催促下再次亮起时,却已经早没了胡姬的身影,酒楼伙计屁颠屁颠爬上台子撩开轻纱。 所有人的目光激动而殷切,还以为马上能一睹西域舞娘的媚姿绰态,睁大眼睛眨都不舍得眨一下,却没想到自轻纱后走出来的不是刚才跳舞的胡姬,竟是一个脑满肠肥的油腻大汉。 所有人大失所望。 正要转身离去,大叔唯恐不及地开口了:“各位别急,只要来我们酒楼便日日能看西域美人跳舞,还有个好消息就是,凡是在我们酒楼用餐的,都有机会一睹西域美人的真容,有机会与美人共饮!” 此言一出,门外的汉子们立即双眼放光,不仅能见美人真面,还能与美人共饮?世上还有比这更美好的事吗? 答案是没有,汉子们开始争先恐后涌进门,扑向油腻大叔,纷纷要求预定明日的席位,场面一度犹如群架现场一片混乱,油腻大叔立在人中央最艰难,像是放在油锅里煎了似得被人左拉右扯,却是脸上笑开了花,不仅半点不难受,甚至还希望这样的场面来的更加凶猛一些。 “奸商!以色为诱竟能引起这么多人疯狂,果然是天下乌鸦一般黑!”叶凌漪抱着手愤然感慨。 由于身边拥挤的人都一股脑涌进了酒楼里面,门口突然冷清。 叶凌漪坐在赫连澈的肩上显得无比突兀,意识到这一点的叶凌漪从肩上跳下,引得赫连澈微皱眉,略带着责备柔声道:“你慢点,忘了身上的伤还没有好了吗?” “没事!”叶凌漪无所谓地拍拍手,笑嘻嘻道:“走吧!” 二人正要转身离去,喧闹的酒楼内突然传来叫嚣声再次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 循声望去,只见一彪壮大汉甩着膀子揪住了一个衣装笔挺的翩翩公子:“撞了人就想跑?门也没有!” 被揪住的公子略垂目看了眼自己变皱的衣领,微微皱眉,一丝愠色立即从幽黑眸中迸出。 门外的叶凌漪定睛瞧着那俊朗容颜,麦色皮肤,一身藏蓝色与绛红色相间的衣衫,以鎏金固定的几股辫子,只觉得十分眼熟,略一回想…… 心下大惊。 这不是那个在街上救了她的男人吗? 第一百四十五章 神兵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既然救了她一回,眼下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人欺负。 出于道义,叶凌漪打算出手帮帮他。 可就在她准备走过去的时候,几个侍卫打扮的人自闹哄哄的人群中一个箭步上前,狠狠扼住了大汉揪住男人衣领的手,表情阴狠,稍发力,大汉的脸便因痛苦而扭曲,双膝扑通一下砸在地上,失声惨叫求饶。 侍卫打量男人一眼,见其面色阴晦毫饶过之意,手下的力道又加重了些许。 大汉痛得死去活来,眼泪鼻涕齐下,连给男人磕头。 男人这才略斜眼睇了大汉一眼,随意挥挥手示意饶过,毕竟这里是东京城,以他们的身份不好引起过多的关注。 侍卫得令,嫌恶松手。 大汉如获大赦,千恩万谢,再查看自己已然麻木的手腕,却发现已毫无力气,似是断了般,一股更胜方才的痛顿时直钻心里。 大汉顿时哀嚎起来,抱手满地打滚,涕泪交加,好不是一副凄惨模样。 男人转身,领着侍卫朝门口走来,幽邃眼底一片寒毒。 叶凌漪就这么呆呆看着他们朝自己的方向走来,猛然发现男人身后那四个侍卫,不正是在集市上被叶蓁蓁出手打晕的那几个吗? 那么这个男人是……那个戴金甲天神面具的那个?就是被叶蓁蓁本蓁调戏,让他和她生孩子的那个? 有没有搞错?世上竟有这么巧合的事? 怪不得在街上的时候她会觉得这个人的身影有些眼熟了,竟是他! 叶凌漪吃惊之余猛然察觉到了不对劲之处。 那四个侍卫明明那天在叶蓁蓁面前还是一副什么都不行的草包德行,眼下怎么突然就变得这么厉害了? 要知道仅凭蛮力就掰折了一个人的手腕,没有些本事是断然做不到的,何况对方还是一个身高六尺的彪壮大汉。 这些人究竟是什么人?那天又为什么要在叶蓁蓁面前故意做戏? 就在叶凌漪百思不得其解时,男人似乎也瞧见了她,幽黑双眸微变讶异,转及她身边的赫连澈时又骤然沉冷。 在她惊愕的目光中,不知觉走到二人面前,作揖温声道:“姑娘,我们可真是有缘,又见面了。” 赫连澈的目光带着探索和敌意,寒着脸将叶凌漪护进身后。 男人也不介意,只朝他微微一笑,便领着东南西北四人走了。 “你认得他?”注视着一行人离去的背影,赫连澈的表情严肃。 叶凌漪微愣,该说认识还是不认识呢? “只是有过一面之缘而已。”最后只是轻描淡写。 赫连澈却敏锐的察觉到了什么:“刚才在街市,你就是在看他吧?” 叶凌漪不置是否,心中仿佛预感到什么,那个男人刚才看赫连澈的眼神,似不怀好意。 顿了半晌,掩去眼中的疑虑,笑道:“怎么?你吃醋了?” 赫连澈收回目光,垂眸看着她,眸底神色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叶凌漪被他盯得心头略慌,眼神闪烁,看向自己怀里活蹦乱跳的小兔子,干脆拉起他的手,讪笑:“好了,热闹凑完了,该逛的也逛完了,明日我就要回宫了,还是早些回去休息。” 赫连澈依旧没说话,任由她拉着自己走。 才走几步,脚下便踩中了什么。 叶凌漪好奇抬起脚,只见一块叶片形状乳白色镶金的牌子安静躺在地面。 “这是什么?”弯腰将其捡起来,正要仔细端详,就被人夺了去。 “是骨牌,黑水部象征天神之物,只有无上尊贵的黑水贵族才能佩戴。”赫连澈解释,手握着骨牌,星眸深处蕴藏冷厉的寒芒。 叶凌漪大吃了一惊,瞧向刚才那行人:“难不成那些人是……” 她的话没有说完,赫连澈忽然抢先道:“你先回去,我去看看!” 说罢不待她回答,便快步朝那些人远去的方向追去。 叶凌漪皱眉,凝视着远去的背影,总感觉哪里不太对劲。 那个男人若是黑水部人,为什么要在叶蓁蓁面前做戏?他认得叶蓁蓁吗?还是说,他的目标根本从一开始就是赫连澈,只是为了得到关于赫连澈的情报,才故意套近乎在叶蓁蓁面前做了那场戏? 如果真是像猜测的这般,那刚才那块骨牌极有可能是个圈套…… 想到这里,叶凌漪的心沉了沉。 不行,她不能坐视不理。 脚步匆匆而去。 只是叶凌漪心急于探寻真相,却忽略了她身后,自酒楼里走出来的那道颀长身影。 如霞的金发下那胜雪的容颜极美,五官深邃,纯净的蓝色眼眸里带着探究的光锁定在清瘦的背影上。 油腻大叔恭恭敬敬候在他身后,二人用一种奇怪的语言交谈着。 “你确定那个戴面具的,就是上武都尉赫连澈?” 油腻大叔虔敬回:“尊敬的伊涅普大人,属下绝不敢欺骗。属下与东京城府官相识,当日舞姬入官驿,属下也在场,亲眼目睹护送舞姬的就是此人,听府官描述他就是西朝太师的次子、西朝上武都尉赫连澈!” “那他身边那个关系亲密的女人呢?是他妻子?” 油腻大叔想了想,摇头:“东京城的人都知道赫连澈未娶妻,亦不喜女色,即是他父亲赫连注曾送一位号称京师第一美女的女人给他,也被他给丢了出来。” “哦?”伊涅普稍侧头瞄了眼身后。 油腻大叔继续道:“属下倒是得到了一些消息,听说赫连澈身边有一位小婢女,与之关系十分密切,不过那个小婢女后来被送进了宫里,貌似还成了皇帝面前的侍婢。” “既然是宫女,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与赫连澈那么亲密?” “这……”伊涅普的问题把油腻大叔难住,然后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属下手下的探子倒是有些消息,便是关于黑水部三王子的。” 伊涅普微微侧身,看着大叔,等他回答。 “此前属下奉伊涅普大人的命令查探黑水部三王子的行踪,正好在团圆节的夜晚看见他与一个骑马、浑身是血的女人在纠缠,看身量和模样十有八九就是刚才和赫连澈一道的那女人,后来这女人骑马走了,便是赫连澈紧追其后。” “照你这么说,这个女人不仅与赫连澈关系亲密,还与完颜纳其有所联系?”伊涅普一下来了兴趣。 “这,属下就不知了。毕竟古兰人在西朝行动多有受限,加上黑水部三王子行踪诡秘,若非成将军手下帮忙,今日也不能邀得那几个黑水人。” 伊涅普并未把这句话放在心上,表情淡漠,突然问:“你刚才说,团圆节那天晚上,这个女人浑身是血?” 油腻大叔点头:“当时黑水部三王子还说她是刚从杀人现场逃离。” 伊涅普微微眯起眼睛,蓝色眼眸里充满了玩味,团圆节、浑身是血、女子、杀人现场…… 这些画面在脑海里拼凑出一副画面,所有线索都指向了一个地方——皇门。 莫非她就是成姱捕杀未遂,还反杀了三十人的女子? 想到这一点,伊涅普略显得激动,一把捉住油腻大叔的手腕,逼问:“那夜她可是从皇门而来?” 油腻大叔受宠若惊:“那夜人太多了,属下,属下见到时那女子便已与黑水部三王子遇上了,属下……不知。” 话虽是这样说,伊涅普却在心里笃信了她就是那个女子,心神俱震,再瞧向那些人远去的方向,湛蓝色眼眸里已满是兴奋。 得了成姱手下的助力,今日寻到完颜纳其邀之赴宴,本是试探完颜纳其对西朝的态度,没想到拉拢不成,却意外撞见了一把活兵器,一人反杀三十人,这种人若日后被西朝用来对付古兰人,很难想象会是什么情景。 为避免这把活兵器落入敌手,他必须要先声夺人,威逼也好,利诱也罢,必须让她成为古兰一方的人。 伊涅普心意坚定。 身后油腻大叔暗自琢磨了许久,突然想明白了,邀功般大声道:“伊涅普大人,属下明白这三人是什么关系了,想那皇门前杀人乃是黑水奸细下的手,那女子一身是血从皇门来,必定是黑水人安插在西朝的奸细,怕事情败露所以杀了成姱将军手下那些人,而这个奸细与赫连澈关系甚密,他亦脱不开干系。今日完颜纳其敢公然拒绝我们古兰的好意,实在不知好歹,不如属下去找那个相识的府官告他一状,除掉这个奸细,便是彻底戳瞎了黑水部的一只眼睛!说不定还可以顺手除掉西朝的一员大将,岂不是一石二鸟?” 大叔越说越觉得自己这个计策简直天衣无缝,大功唾手可得,一副沾沾自喜的模样。 伊涅普的目色骤冷,如凝聚着千年寒冰般,转头逼视着大叔,一字一句咬牙威胁道:“你敢这么做,我第一个要你命!” 她是他看中的一把宝刀,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他绝不允许任何人谋害她! 油腻大叔不知他为何震怒,一脸惊愣,却是再不敢轻易开口。 第一百四十六章 权望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另一头的深巷里。 完颜纳其与东南西北停下脚步。 身后四人面面相觑,由东开口:“三王子,你怎么这么肯定那赫连澈一定会来?若他回去报告西朝皇帝,或骨牌被他人拾取,对我们来说都将是一大威胁。” 完颜纳其负手,胸有成竹地挑起唇角,信心满满道:“放心吧!那块骨牌可不是寻常骨牌,他一定会来的。” 关于骨牌的事,赫连澈并未与叶凌漪解释详细,其实他们拾到的那块乳白色叶片形状的镶金骨牌乃黑水部王室所有,当年赫连澈的母亲身上便有块一模一样的。 如今完颜纳其故意以骨牌为诱饵引起赫连澈的注意,念及黑水王室杀了他的父亲,与他有不共戴天的杀父之仇,所以完颜纳其笃信他一定会追来。 思定,转身朝东南西北四人道:“你们都离得远远的,我不想与表弟叙旧的时候还有其他人在场!” 东南西北四人抱拳:“三王子恕罪!属下并非信不过三王子,只是赫连澈的功夫高深莫测,而你……” 说到这里的时候,完颜纳其明显感觉到护卫四人看自己的眼神里带着深深的怀疑。 好吧,他承认他虽生在马背上打下来的王族,但从小他就不是个爱舞刀弄枪的,或者说,这方面的天资生来匮乏,这也是导致他在那个汗王父亲面前失宠的最大原因,但好歹他不是还有个脑子吗?干嘛这么不信他? 完颜纳其顿时拉下脸,正要说自己有法子应付,就被东南西北四人抢先了一步:“三王子恕罪,属下几人答应了大妃要将你安全带回!请恕属下万不能答应!” “你们!”完颜纳其生气,但又实在是无可奈何,便想了个折中的办法:“这样,我们各退一步,你们不必出现也不必远离,就在附近埋伏起来就是!切记,不能被赫连澈发觉!” “是!”侍卫四人抱拳,就近选了较易藏身的屋顶,轻松跃上去埋伏了起来。 完颜纳其负手背过身去面对眼前的死胡同,不知在想些什么,目光极为悠长。 赫连澈追来时见到的只有他的背影。 “你是什么人?” 身后的声音冰冷,带着探究的意味。 完颜纳其知道,赫连澈来了。 薄唇漾开得逞的笑,蓦然转身,眼底一片冷然,微微扬起下颚,直言不讳道:“黑水人、黑水汗王完颜宜里布三子完颜纳其、你的亲表哥!” 完颜纳其显然是知晓他的身份的。 赫连澈的眸光随着这番自我介绍而变得阴沉肃杀,摸上剑,随时准备出手。 就在这个瞬间,屋顶传来一阵细碎的动静,即便声音十分微弱,赫连澈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直觉告诉他——屋顶有人。 “真没想到,堂堂黑水部三王子竟也只会些见不得光的手段。”倏地松开摸剑的手,挺直背脊,银色面具后的星眸笑意冰冷而带着嘲讽意味,目光犀利如一把锋锐的剑直戳人心底。 完颜纳其并不在意,耸耸肩道:“防患于未然罢了,毕竟这是西朝东京城,我留一后手也是应该的。” “既然你知道这是西朝东京城,作为黑水部王室入我西朝,不上呈通牒、不经边关传报、擅自偷潜入京,又以骨牌为饵,诱我前来,究竟意欲何为?” 稍使内力,手里的骨牌便极速飞出,以破风之势朝对面那人面门逼去。 完颜纳其伸手一挡,镶金的叶状骨牌便砸在了他宽大的袖上,最终摔落在地。 “赫连都尉的脾气可真大!”略看了赫连澈一眼,暂时未答他的问题,脸上却浮现意味不明的微笑,弯腰捡起骨牌,前后翻看着朝他走近:“如果我说,我是来帮你报仇的呢?” “笑话!”赫连澈冷嗤,“我有什么仇需要你一个无礼的外邦之人来帮忙才能得报?” “赫连都尉莫非忘了,你的父亲……已故平远将军赫连云普是怎么死的?”完颜纳其的脸上带着玩味的表情,直勾勾看着他,仿佛也将他的灵魂一起看穿了。 “当然!”提及父亲,那双漆黑的眸底暗流涌动,满是仇恨,咬牙厉声道:“你如果真是完颜宜里布的儿子,我倒是不介意父债子偿,先杀了你,再灭了黑水王室一脉!” “何必动这么大的怒呢?”完颜纳其丝毫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更没有半丝畏惧:“我知道你们中原有句话叫冤有头债有主,杀你父亲的是我的汗王父亲,你要报仇就找准对象,就算是父债子偿,也要找对人,我可是父王最不看重的小儿子,你杀了我,对他来说根本无关痛痒,与其如此,倒不如你我联手,我助你报仇,你助我夺得王位,如何?” 权力与地位素来是所有人都向往的深渊。 完颜纳其深知自己是完颜宜里布最不受器重的儿子,在王位继承权面前已然失去先机,若要夺得王位,为今之计只有另辟蹊径,或许联手赫连澈,西朝势力将会是他的最大助力。 这时,巷子的拐角处出现一个清瘦身影,本是追着赫连澈的脚步,却不想撞见了二人对峙的场景。 急忙四下观望欲闪身藏躲,无奈巷子深窄两壁对立,除了屋顶根本无处可藏,叶凌漪手臂的伤未好全,想要强行攀爬上屋顶根本不可能。 好在苦于无计之时,灵光一现,想起了赫连澈送给她的袖爪。 于是将怀里的小兔子搂紧,单手发动了手臂上的机关。 随着一条钢线弹上屋顶,清瘦身影便立即被一道巨力给提了上去。 双脚稳稳落于屋顶,叶凌漪得意一笑,顾不得观察四周,终于在好奇心的驱使下迅速趴下,靠在屋檐边悄悄打量底下二人的情形。 看上去也不像是要打架啊! 叶凌漪疑惑。 却不知道现在陷入危险境地的反而是她自己,四人如鹰般锐利的眼神正紧紧盯着她,缓缓摸上了腰间的配剑。 底下二人神情均是严峻,沉默对视,视线交汇处的空气中仿佛燃起了一股无形的硝烟。 良久,赫连澈突然嗤笑:“三王子是打算弑父夺位吗?” 完颜纳其亦笑得高深:“赫连都尉何必在意这么多?想想只要我们联手,你大仇得报,我亦得王位,如此岂不两全其美?” “听起来,这桩交易貌似对你的帮助更大些。可我为什么要帮你?就算没有你的帮助,我一样能报仇!” “这就看赫连都尉自己怎么想了。”完颜纳其敛住了眼底的笑意,漆黑眸子好似两道危险的漩涡,要将人吸进去一般:“我知道西朝皇门前的人是谁杀的!用黑水人背下污名,你那个放在心尖上的婢女,可好?” 一句话威胁意味十足。 赫连澈的脸色随这句话微变,晦暗之色飞速闪过,旋即讥诮:“将我身边的人调查的如此详细,倒是不知黑水部的人究竟是太闲,还是手伸得太长,竟到了如是地步,我不知皇门杀人案与一个小小婢女有什么关系,不过,堂堂黑水部三王子,该不会掉价到如此地步,竟为了达到目的,要用女人来做要挟的筹码吧?说出去,黑水王室可要丑相毕露,为天下人所耻笑了。” 完颜纳其本也不想用女人做筹码的,只是完颜宜里布年事已高,身体状态每况愈下,王位之争一触即发,事态实在紧急,箭在弦上,他也顾不得什么君子之道了。 “这就看这个小婢女在赫连都尉的心里占了多少分量了。” 完颜纳其摆明一副“我就是要利用她”的表情。 却没想到赫连澈并不买账:“她在我心里多少分量,何需向一个外人证明?此事就不劳三王子费心了,三王子有空不如多关心关心自己?毕竟偷关入京,说得好听是唐突,说得不好听便是居心叵测,为免引起两邦误会,三王子还是尽快回去吧!再逗留,我也不敢保证会发生什么事。至于你与我说的那桩交易……我便当做完全没听过。” 说罢转身要走。 眼见计划要落空,完颜纳其见了阴狠之色,忽然提高音量:“人生不过一盘棋,未到棋子落定时,谁也不知道谁才是最后的赢家!赫连澈,不如我们打个赌,就赌那个小婢女,赌你终有一日会控制不住地失去她!” 赫连澈根本不把完颜纳其的话当回事,他和她怎么样,根本无需一个不相干的人来做可笑的猜测和否定。 屋顶上的人眼见情况不对,竖起耳朵仔细辨听,却因距离太远而根本听不清底下的对话。 “到底在谈论什么呢?” 在好奇与焦急心情的促使之下,打算起身往离二人更近的地方靠近。 然而才刚动了动身子,便清晰听见了刀锋抽出刀鞘的摩擦之音。 周围有人! 叶凌漪的神经随着脑海里蹦出的一句话骤然紧绷,保持着即将起身的动作,不再轻举妄动。 可怀中活蹦乱跳的兔子却不似人那么听话,偏在不注意时脱离了叶凌漪的掌控,顺着屋檐一蹦一蹦地往前跑,随时都有要掉下去的危险。 怎么办? 那可是赫连澈送给她的乞巧节礼物! 叶凌漪皱眉,思索了片刻,终于咬牙起身往兔子的方向追去,也顾不得周围到底有没有人了。 蛰伏中的侍卫见机会难得,便趁着这个瞬间齐齐抽刀朝叶凌漪围了上去。 而叶凌漪只顾着追兔子,根本没有抵抗的机会,只能凭直觉感知危险离自己越来越近。 竭力追赶,就在她追上兔子起身准备反抗的一刹,一柄弯弯的长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刺中她心脏的位置。 并顺势将她猛力往外推去…… 一切发生的太快,叶凌漪只觉得心口一痛,周围的世界仿佛在瞬间寂静,只听耳畔“啪嗒”一声,似是有什么东西断了。 到底是什么东西断了,她却无从得知。 脚步因受外力推搡后退虚浮,怀抱着兔子,惊愣瞪大双眼,清瘦身影犹如一只轻盈的蝴蝶,控制不住往屋檐下坠落。 第一百四十七章 叛变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屋顶到地面的距离,摔下去就算不死也得断条胳膊腿什么的。 叶凌漪的身体失重,往下坠去的瞬间大脑陷入一片空白。 只知道自己心口被刀刺中的地方很痛,狂躁的风在耳畔呼啸着,视线很模糊,青丝如瀑披散在身后,被风吹乱,随着下跌瞬间往头顶倒流,融入一片冰凉的夜色中,什么都看不见…… 就在她以为自己又得再次英年早逝的时候,这具身体却悄无声息地跌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是巷子里的男人接住了她。 因此他站定的脚步不由往后退了退。 叶凌漪睁开眼,蓦然瞧见头顶是一张陌生的容颜,眉目俊朗如月,薄唇轻抿,长长的眼睫低垂着,双眸定在她的脸上,满是震惊:“你怎么……” 话语止住,二人愣愣对视,一时皆忘记了反应。 迷离夜色中,男人的容色异常俊美,女子青丝披散微有凌乱,却将那张略带着惊慌神色的小脸衬得清美绝伦,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盯着他,带着无辜的神采恰似她怀里软绵可爱的白兔,俏鼻精致,粉唇微启,修长的细颈,皮肤犹如上好的羊脂白玉般莹润细腻…… 一种无形的魅惑力在空气里肆意张扬。 完颜纳其失神凝着她,仿佛顷刻间理解了赫连澈为什么拼尽全力也要护得眼前人儿周全。 良久,终于敛住眸底的惊艳之色望向屋顶,目光骤然锐利。 无言的指责般,令屋檐边站立着的侍卫四人突然感觉自己像是犯了什么大错惹得主子不高兴,纷纷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低头。 叶凌漪趁这空隙环顾四周,这才发现原来赫连澈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眼下这条空荡荡的巷子除了她和这个男人及将她推下来的侍卫四人以外再无他人。 走得也太快了吧! 叶凌漪暗自抱怨,又往自己怀里看了看,见兔子无恙,终于长长舒了口气, 挣扎着从完颜纳其的怀里下地。 “多谢。”叶凌漪礼貌性道谢却难掩语气里的防备之意。 完颜纳其将目光从屋檐边移开,再由她的脸上落到胸口破碎的衣物上。 “你没事吧?” 顺着他的目光瞧向方才被刺中的胸口,叶凌漪暗自庆幸,幸亏自己出门前穿了赫连澈送的那件金丝软甲,要不然这条小命呜呼矣。 “没事。”叶凌漪单手搂住兔子,举止大大咧咧地揉了揉自己被戳痛的胸口。 完颜纳其俊脸随着她的举动而浮现红云,表情无措,不自然地干咳几声,眼神飘忽。 叶凌漪并未在意他,倒是瞧见了不远处的地面安静躺着红色束发绳,已经断成了两截。 这才恍然,原来刚才耳畔那“啪嗒”一声是她的束发绳断裂的声音。 遂抬起头,没好气冷言道:“公子的侍卫好大本事啊!明明前段时间还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没几天竟脱胎换骨了,若不是我命大,恐怕现在已经死在这里了吧。” 言辞犀利,毫不客气地横了眼屋檐上那四人。 东南西北顿时装起了傻,左看看右看看,一副心虚模样。 完颜纳其表情微微尴尬,笑了笑:“姑娘见谅,他们只是护主心切,不想误伤了姑娘,实在抱歉。” “算了算了。” 叶凌漪没有兴趣与他们多做纠缠,只能自认倒霉,抱紧怀里的兔子,转身捡起地上的束发绳,头也不回地走了。 完颜纳其负手,凝视着那道逐渐消失在巷子尽头的清瘦身影,目光深沉。 东南西北四人齐齐跃下屋檐,朝完颜纳其抱拳:“三王子,看来皇门前杀人的果真是她。属下觉得,此女不除必成大患,不如我们……” “住嘴!”厉呵打断了侍卫的话,完颜纳其的眼神锋利,“此女子暂时不能动,我不希望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再发生今日的事!” “可那个赫连澈已经拒绝了三王子,留着这个女子岂不是一件隐祸?” 侍卫四人面色顾虑。 “够了,如何行事我自有分寸,用不着你们来教!再僭越多言你们就自己回黑水,不必再跟着我了!” 眼见完颜纳其的态度坚决,侍卫四人不好再说话,只能抱拳表示顺从。 次日,圣宁宫内。 梁后侧躺在贵妃榻上,眼波柔媚,享受着宫女柔若无骨的双手轻轻按压在太阳穴上所带来的快感。 “你是说那丫头回来了?”略略抬起眼皮看了眼底下跪着的另一名宫女。 “是!”宫女恭敬颔首。 “这倒是有趣,那丫头平白失踪,皇上却拿一个不像话的理由搪塞,说是派她一个小小宫女出宫去探望百家巷那些原得过病的平民,同一时间皇门前又发生了那桩惨案,如今惨案平息,这丫头又突然回来了,怎么想哀家都觉得皇门一事与她脱不开干系,皇上这是动了偏袒之心。”美眸微敛,一丝猜度之意立马升起,略打量了眼底下,“你在丹霞宫当差可得机灵点,有什么风吹草动定得及时向哀家禀报!” “是!谨遵太后吩咐!” 宫女诚恳的态度换得梁后满意点头,又问:“皇上可知道那丫头回来了?” “尚未,皇上还在御书房与赫连太师议事。” 宫女说到这里的时候,梁后面上快意的神色猛地一顿,登时兴趣恹恹,挥手屏退了按摩的宫女,问:“国舅最近情况如何?” 宫女略沉思,不敢耽搁道:“太后恕罪,奴婢几次疏通关系欲进天牢一探究竟,都被赫连太师的人挡了回来。” “这个赫连注!简直大胆!”梁后闻言震怒,纤细手指狠狠拽紧了自己身上那件华美衣裙,咬牙恶狠狠道:“为什么这个老东西还活着?哀家不是下令让苍狼士不惜一切代价杀了他吗?” 宫女无言,垂首伏地。 梁后愈发生气,坐直身子四下搜索,厉呵道:“唐略呢?唐略呢?来人,把唐略给哀家叫来!办事效率如此低下,哀家倒是要问问,他究竟是怎么管理的苍狼士!” 话音落定,唐略便像早已等候多时般,自殿外走进来,悄悄打量了眼梁后怫然的表情,作揖恭敬道:“参见太后!” “来的正好!”梁后眯眸,危险意味极浓地开口询问:“哀家早已下令除掉赫连注这个老贼,为何苍狼士迟迟不动手?莫非都把哀家的话当耳旁风?还是说,他们身上的毒都不想解?不想活了?” 任凭梁后心思缜密,哪里想得到自己的心腹会伙同叶凌漪彻底端除了苍狼士的老巢? 迟疑了片刻,唐略忽然跪地:“请太后降罪,苍狼士……” 略一顿,终于还是说出了口:“苍狼士都不见了!” “你说什么?”梁后仿佛听不懂:“什么叫苍狼士都不见了?说清楚点!” “臣下去苍狼阁传令,却发现一夕之间,人去楼空!” 唐略垂首,作出一副自己有愧与梁后嘱托的模样,只是梁后看不见那双古水无波的眼里满是寒霜。 “你说什么?”梁后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这话什么意思?” “苍狼士全都脱离了我们的掌控!” “这怎么可能呢?他们难道不要命了吗?哀家手里可有他们的救命解药。”梁后表情恍惚,深受打击。 原本她被逼退居后宫已是天大的打击,如今听命于她的苍狼士也没了,这对她来说,便是苦心经营的计划失败了大半,叫她一时半会儿如何接受? 怒到了极点反而异常平静,只有那双美眸噙满了阴毒狠辣,秀眉紧皱,恶声道:“既然他们不惜命,就休怪哀家不留情面了!唐略,传哀家旨意,宫中近来不太平,屡有小贼来犯,为保六宫清宁,令成姱部将全境搜拿可疑之人,必要时可就地处决,不必上报!另下缉拿令于坊间,凡杀可疑之人一人,赏白银十两,杀五人赏黄金十两,杀得越多的勇士有两条路可选,一可选官,做个哀家的护宫侍卫,二可选银,赏黄金千两!” 唐略的表情微动,讽刺之色溢于眼眶,表面还是装作一副顾虑重重的样子:“太后,恕臣下直言,成姱将军……恐是不能再信用了。” 梁后对他的话感到疑惑: “为何?” 唐略顿了顿才说:“近日我们安插在成将军府的眼线来报,说成姱与赫连太师往来频密,今日又与太师一起面见了皇上,似是恳求严惩国舅以正视听。” 他的话对梁后来说无疑又是一记轰天雷。 “你说成姱……”霍地起身,梁后的表情已经控制不住地狰狞,可怖的入骨仇恨如诅咒般蔓延至全身每一个细胞,叫她浑身颤抖不已。 “成姱竟敢背叛哀家!”声音阴寒怨毒,如地狱里的恶鬼。 无处宣泄的怒火累积到了一个极点,终于爆发,抄起贵妃榻边精致的青瓷花瓶猛地朝刚才那回话的宫女头上砸去。 “砰”的一声巨响,瓷器在宫女的头顶碎成了无数片,如飘落的雪花般划过宫女的脸颊,带出无数血痕,像在脸上蒙上了一层血色蛛网,身子猛地栽倒在地,头顶立即多了一道血窟窿,暗红色的血顺着额头滴落下来。 宫女被砸得昏沉,强忍住疼痛,立马正身,重新跪好。 引得殿里一众宫人犹如惊弓之鸟,立马伏地,大气都不敢喘一个。 “哀家要你何用!没用的废物!这么大的事,你竟半点不知,还不如去死了!来人!” 梁后暴怒大喊,殿外立即进来两名戍卫军朝其作揖。 “给哀家把这个没用的贱婢拖下去,车裂!” 戍卫军得令,机械性拉着宫女往外退,尽管宫女惨叫着、哭喊着求饶,却是半点也没能让妇人眸中的魔障褪去。 唐略仅仅只是冷眼旁观,忽然对这深宫产生了一种深深的厌恶感,仿佛一瞬认清了事实,与四年前相比,自己的境况并没有丝毫改变,唯一不同的只不过是从被迫害的一方换成了助纣为虐,亲手将自己推入了一座巨大的坟墓还沾沾自喜的以为大树底下好乘凉,以为自己重新找到了人生目标。 实在是愚不可及。 他想,若不是叶蓁蓁出现,他恐怕到死也认识不到这一点。 如今叶蓁蓁就是他唯一的亲人,他只有一个念头,便是不惜一切代价保护好她! 宫女被拖出去的时候,林嬷嬷面带疑惑地走了进来,朝梁后行礼。 梁后气急了,也顾不上看她。 林嬷嬷便自顾自走上去,附耳与梁后说了什么。 梁后愤怒的表情一滞,惊奇地看着林嬷嬷:“你说他们……” 话说一半,又怀疑道:“可是你亲眼所见?” 林嬷嬷凝重点点头:“老奴正巧从衣料铺子出来,千真万确瞧见那二人!” 梁后突然像看到了转机般,轻轻笑了起来:“好啊。真是天无绝人之路!连老天爷都帮着哀家!成姱又如何?哀家还有青鸢这张底牌!来人啊,去,宣赫连都尉来见哀家!” 唐略跪在底下,面色随着梁后的话突变。 小宫监领命退去。 另有传报的宫人跌跌撞撞地小跑进来,神色慌张跪于梁后面前:“启禀太后,国舅爷被押到朝堂上去了。” 方才神情得以缓和的梁后再次皱眉,急色问:“为何?” 宫人如履薄冰,浑身抖若筛糠:“皇上召集了百官,说是要亲自审查行宫登元台一案!” “什么?”梁后目色疾厉如电猛地射向殿外。 第一百四十八章 伏罪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气势恢宏的龙殿之上,年轻的皇帝负手而立,沉眸瞧着殿中跪着的一个颓靡身影。 赫连注恭敬呈上一张供状与一本蓝色账册。 年轻皇帝略扫了眼供状,又翻开账册,里面清晰记载着二十年前国舅府曾进账一笔巨额钱财,却并无名录。 抬起眼皮看向完全丧失了斗志的梁国舅,威严道:“国舅,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梁国舅低着头,毫无生机的眼睛盯着光洁金砖地面上自己的倒影,心如死灰,平静道:“小民,无话可说!” 赫连注立在李元麟身边,眸底随着这句话而流过一丝冷冷的笑意。 李元麟抿了抿唇,正待说话,殿外传来一个尖厉的声音:“皇上莫被奸佞蒙蔽了双眼!” 群臣齐刷刷瞧过去,纷纷作揖行礼:“参见太后!” 一袭华美绣袍曳地,梁后脚步匆匆行过群臣,犀利目光直逼高位上负手而立的年轻皇帝,稍移眼至他身边泰然自若的赫连注,眸色顿时晦暗仇毒,狠声道:“赫连太师,如今你倒是越发厉害了!” 赫连注闻言,故作惶然跪地。 “母后怎么来了?” 梁国舅乃梁氏势力主心骨,即便辞官,但在朝野的声望仍是举足轻重,一旦梁国舅彻底垮了,梁氏势力也便走到了尽头,这对被逼退后宫的梁后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意味着她的野心将彻底被扼杀,这一点没人比梁后更加心知肚明。 李元麟知道今日她一定会来,所以表情也没有多大的惊讶。 “哀家再不来,这西朝江山恐怕就要易主了!”梁后冷哼,目光如利刃般狠狠剜着赫连注,又转身看向跪在殿中的梁国舅,只见昔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风光无限的哥哥如今心灰意冷地跪着,连她进来都不曾抬头看一眼,身上只穿着一件破脏不堪的囚服,两鬓斑白,蓬头垢面,模样十分狼狈。 “哥哥!”梁后心痛,上前欲扶起国舅。 国舅却害怕的瑟缩,往后退了一步。 梁后愣住,旋即秀眉紧拧,愤怒回眸厉声呵斥:“赫连注,你都对他做了什么!” 无人回应,赫连注只将头更低下了些许,藏在底下的面色阴鸷。 李元麟挺直背脊,沉声静气道:“母后,国舅贪赃枉法一事已然证据确凿,国舅业已认罪。” “贪赃枉法?”梁后冷笑,横眉以对,指着他手里那烙着鲜红手印的供状:“就凭那页纸?不过屈打成招罢了!自古以来这样冤假错判的还少吗?哀家倒是想问问皇上,赫连太师到底给皇上灌了什么迷魂汤,竟令你如此言听计从?” “母后!”李元麟蓦地提高音量,王者气息凛然,眸色晦暗如深海,浑身散发强烈低压,提醒般紧盯梁后,薄唇挤出两个字:“慎言!” “哼!”梁后不以为意,暗想着自己垂帘近二十年,整个朝堂谁敢不给她几分面子?如今皇帝不过才亲政几天,竟敢教训她? 收回视线,将手里的蓝皮账册抬起:“母后若有疑问,不如看看这个,再亲自问问国舅,看看朕是不是冤枉他了!” 身旁的小宫监机灵,上去接过李元麟手里的账册,垂下脑袋,移着小碎步将手里的账册呈给了梁后。 梁后并不看,恼恨瞥了眼赫连注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不过是有人蓄意构陷罢了,伪证而已,皇上就想拿这个糊弄哀家、糊弄这满朝大臣吗?” 是时,群臣中的刘侍郎站出来,作揖道:“太后此言差矣,国舅本人已然认罪,若这份账册有问题,不妨让国舅当着圣君之面呈送冤情,相信皇上一定会秉公处理!” 刘侍郎作为皇帝一派,无论这账册是真是假、国舅到底有罪还是无罪,对他们来说都无关紧要,重要的是梁国舅能撼动梁派势力,只要铲除了他,皇帝亲政再无阻碍,百姓才有好日子过。眼下,大势将定,只差临门一脚,说什么, 刘侍郎都不会让梁后破坏了计划。 梁后不傻,自然也听出了话里的拿捏之意,回眸瞪着刘侍郎,恨只恨自己不能重掌朝政杀光这些老匹夫。 赫连注微微抬眼,正好与梁国舅的视线撞了个正着,前者的眼神威胁意味十足。 梁国舅瞧得心颤,想起自己唯一的儿子还在赫连注的手里,为了儿子、为了整府安全即便满腔冤屈愤懑也只能硬着头皮忍下,连连磕头:“小民有罪,小民认罪,二十年前小民身居要职却利用职务之便中饱私囊,致使登元台坍塌,十名宫人丧生,都是小民的错!” “哥哥!你糊涂了?怎能承认莫须有的罪名?”梁后痛心大呼,十分不理解他的做法。 梁国舅并不理会她,反倒做出一副惶惶不安的样子来:“皇上,小民不想死,小民可以将功补过,当年官官相护,参与贪污的不止小民一人,小民可以将他们都指认出来,只求皇上放我一条生路。” 早已预演好的剧情,如今演起来真是得心应手,梁国舅几乎自己都要相信自己说得是真的了。 李元麟微不可察地打量了眼地上跪着的赫连注,见其春风得意的样子,眸色骤然冷若冰霜,半晌沉静道:“朕可以答应你!只要你将同时贪污修建款的官员说出来,朕便保你全家性命!” 一句话,在君王极为深远的眼神里变得别有含义,梁国舅仿佛看见了希望,明白了李元麟的言下之意,心间微喜,投以一个感激的眼神,拧头斩钉截铁道:“当年与我同吞修建款的有户部尚书梁文、稽纳梁勇,工部左侍郎肖令、司物梁越、司工梁焘……” 梁国舅按照原先赫连注给出的名单,无比精准地曝出每一个名字,都是梁党里地位至关重要的人,除掉他们,对梁后的野望权谋将是毁灭性的打击。 “你疯了!”群臣中当即有人站出来厉喝,“我何时与你同吞赃款了?梁国舅请你把话说明白!” “就是啊,这不是胡扯吗?” 群臣轰动,不少人面色怫然。 梁国舅看向皇上,已然尽力的表情。 梁后深受打击,脚步止不住后退两步,难以置信道:“哥哥,你究竟怎么了?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梁国舅当然是知道的,若不是被逼无奈,他又怎么会狠心做出牵累同族的事情来? 为了坐实这些人的罪名,又道:“太后如果不信,小民也有证据!” 略瞥了眼殿内的小侍童。 侍童便上前,朝梁后与李元麟行礼,呈上一沓信件,再由皇帝身边的宫人转呈至李元麟。 “这些物件清单上面有各经手人的印章与签名,上面清晰记载了何时何地以何种价格购入空心砖,又以数十倍之余的天价收入国库以作登元台修建事宜,这便是证据!” 梁国舅的一句话成功令原本喧哗的群臣瞬间安静了下来。 四周鸦雀无声,梁国舅又道:“当年小民做了亏心事成日惶惶不安,极怕东窗事发后一人担罪,于是暗里联系了负责提供空心砖的黑市商人,小民知道,像他们那样的人做的都是刀口舔血的买卖,为以防不测都习惯留有后手,便以高价买入其余经手人的交易清单,原想着即便事情败露,有他们做替死鬼也好!” 李元麟拆开信件,细细阅览,果然是交易清单,且纸张略微泛黄,字迹陈旧。 看来赫连注为了扳倒梁氏可是煞费苦心、下足了功夫。 几个被点名的重臣只觉得飞来横祸从天而降,哆嗦着嘴皮,跪地,哀声齐道:“皇上,臣等冤枉啊!” 君王目有愠色,寒着脸将信件往那些臣子的身上砸去:“证据确凿,还敢叫冤!莫非要朕去你们府里再找找其他证据才肯死心?” 这句话的意思很简单,便是胁迫。 这些梁党就算没有参与到登元台贪污一案,平时却也没少做罪大恶极之事,搜府对他们来说绝不是脱罪的好办法,相反,一旦搜府恐怕平时他们所做的一切再也兜不住,而原来的靠山梁后已经退居后宫,泥菩萨过河尚且自身难保,又怎么顾得上他们?到时候数罪加身,便不止是一人死罪,还会牵累全家。 而反观登元台贪污一案,虽看起来严重,但梁国舅作为最大的罪人尚且能被皇帝允诺宽待,若他们承下这莫须有的罪名呢?结果会怎么样? 无论怎么样都不会比搜府的结果更差了吧! 几人权衡了利弊,终于咬牙伏地,心不甘情不愿道:“臣等,有罪!” 随着他们的认罪,梁后犹被人重重打了一拳,心头一痛,表情恍惚往后踉跄了两步,险些摔倒,幸好林嬷嬷及时扶住。 李元麟将一切看在眼里,眼底涌过一丝欢快清流,立即低头看向赫连注:“太师,怎么做应该不用朕来多说了吧?” “是!老臣遵旨!”赫连注起身,朝底下伏罪的臣子道:“尔等有罪,依照西朝律例当斩无赦,但我君圣明仁德,念尔等为官数十载,虽无功亦有苦,另太后大衍之辰即及,天恩浩荡,福泽万年,君恩大赦普天以固国祚,特恕尔等死罪,然活罪难免,罚谪西关以役代刑,付权以暇,永不得再入仕回京,着即执行!” 底下一众被拖下水的官员虽不甘心被发配西关,但迫于无奈,眼下只有硬着头皮应下,表情犹生吞了苍蝇般极为难看,偏还得叩首齐回:“谢皇上隆恩!” 这些权臣被发配,梁党虽尚余些个虾兵蟹将,但不占重高之位也翻不起什么大浪,只要稍微动动手指便只有覆舟而灭的下场。 由此,梁氏在朝里的势力已然彻底没落。 梁后虽不甘心,但无奈大局已定,只能在林嬷嬷的搀扶下转出龙殿,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手指飞速拨动着一串翠绿的佛头碧玺,越想越是恨不得将赫连注生吞活剥了。 咬紧后槽牙,脑海盘算着怎么对付赫连注,忽然想起什么,拨动碧玺的手指与脚步齐停,面色阴鸷如地狱恶鬼,冲身后侍卫道:“去,速请赫连都尉来见哀家!” “太后忘了?已经派人去过了。”林嬷嬷及时小声提醒。 换得梁后目光如电:“现在哀家说话是不是谁都要来置喙?眼见哀家势力旁落,难不成个个都要反了天了?” “老奴不敢!”林嬷嬷跪地。 梁后敛眸,强压下心头堆积的怒火,横了眼身后的侍卫,呵斥:“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 侍卫得令,抱拳退去。 良久,翠绿的佛头碧玺被紧紧捏在手心,随着手掌收紧的力道咯吱作响,美妇人目眦欲裂,恶狠狠道:“赫连注,今日之事与过往种种哀家都记住了,等着吧!哀家定要你的命!” 第一百四十九章 诡意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丹霞宫内,叶凌漪正逗弄着小小兔子,隔着木质笼子往里塞进三两片自御膳房拿来的青菜,兔子用红宝石般的眼睛打量笼子外满眼温良的女子便欢快地咂吧小嘴吃了起来,很快就把那三两片青叶吃光,又竖起身子等待着女子的再次投食。 正当感慨兔子食量惊人时,一个挺拔的身影自殿外走了进来,倏见殿内有个熟悉的清瘦背影,脚步顿住,曜石般的眸中璀璨明亮。 “青鸢姐姐!”负责洒水打扫的两个小宫女恭敬朝身为皇帝贴身侍婢的叶凌漪欠身行礼。 后者只抬头回以一个礼貌性的微笑,复垂下眼帘将目光放在了笼子里那憨态可掬的白兔身上,满脸柔情。 宫女相视一笑,往外走去,没走两步,却在描绘着山水四季图的帷帘后遇上一个挺拔身影。 瞧清男人的脸后,两个小宫女惊得要跪地行礼,却被男人拦下来,以食指抵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看向帘子后那个朦胧的背影,抬手挥挥,屏退了殿内几个候着的宫人。 撩开帘子走过去。 痴痴看着她,他的脚步轻轻的,朝她每走近一步,原本平静的心海便翻起一层汹涌的浪花,一阵一阵侵袭着他的心头,这个瞬间他才突然意识到,原来不知不觉中女子在他心中的地位已经如此重要。 皇门一事,赫连澈虽没有与他详说,但他知道她一定在那里经历了非常可怕的事情,他只恨自己太大意,竟让成姱的人如此轻易将她掳了去。 尽管赫连澈后来告诉他,她并无大碍,只需调养几日便可回来,但她不在的这些天,突然叫他认识了食不遑味的滋味,自她消失后,他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好觉,每每午夜惊醒时眼前都是她的样子,从第一次见她到她阻止他自残,再到南巡路上那个槐花飘香的夜晚,她坐在树下,满树槐花如织锦,她对他说:“我啊!我初见皇上的时候就对皇上心存期望来着!” 微微一笑清丽绝伦,瞬间成了他迷途中的一抹抢眼亮色…… 也许是感知到了身后有人,女子目中的柔善骤然凌厉,手指缓缓摸上藏在袖里的短刃,一个迅猛转身,动作利落,手中短刃狠狠押上身后之人的脖子,趁其不备将他推到墙上。 二人距离咫尺,定睛一看,凌厉神情突然滞住:“皇上?” 即使是在这种情况下,头顶曜石般明亮的眼睛里仍然填满了感动,定定看着她,好似要将她彻底纳入其中。 “奴婢该死!”惊得收回短刃,正要往后退开,男人突然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了她。 好闻的薄荷清香撞上鼻尖,叶凌漪的心猛一跳,在他的禁锢中,艰难动了动身子:“皇上,这是做什么?” 她越是挣扎,男人收紧怀抱的力度越是大,千言万语涌上心头,终究化作了喉边哽咽的一句:“你终于回来了。” 叶凌漪愣住。 感受着她在怀中,李元麟提着的一颗心终于稍稍落地。 良久才放开她,眼中带着心疼和自责道:“对不起,都是我不好,让你吃苦了。” 叶凌漪一时不知如何反应,摸摸头,略显忐忑:“皇上言重了,吃苦的不是我。”是被叶蓁蓁杀掉的三十人。 “皇门前的事我都知道了,你放心,我一定为你讨回公道,成姱会为他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的。” 李元麟的眸中闪过阴沉之色,脸上一派坚定的表情。 叶凌漪心情复杂:“皇门前的事,皇上当真都知道了?皇上不怪我吗?” 在李元麟逐渐变得疑惑的眼神里,踌躇了片刻,艰难开口:“其实那三十人……是我杀的,他们是成姱派来围杀我的,没想到计划失败,成姱在宫门前布下杀局、在宫里安插势力劫掳宫人,他怕宫里降罪,为了洗清自己,所以才说是黑水人杀了那三十人。” 这样的结论其实李元麟已经想到了,只是从她的嘴里说出来仍让人感到很震惊,一人反杀三十人,这样匪夷所思的事,即便是个身壮如牛的男人也很难做到。 更何况她生得这样一副弱不经风的模样。 真的会是她做的吗? 李元麟在得到答案的同时又陷入了深深的怀疑中。 真是很难想象那样一双纤细小手会化作地狱的魔爪,将夺取人命视作收割草芥,不知疲倦地一次次手起刀落。 光是想想都足够心惊肉跳。 叶凌漪察觉到他的脸色有异,犹豫片刻,跪地:“青鸢做了大逆不道之事,请皇上降罪!” 叶凌漪并不是不惜命,而是就算那三十人并非自己所杀,但叶蓁蓁的所作所为亦和她脱不开关系,就算风波已经过去,可如果她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那就是在利用李元麟对她的心意进行行为绑架,她不想变成那样无耻的人。 可她又何曾知道李元麟的想法?他怎会忍心她承罪受苦? “别这样。”李元麟苦笑,将她扶起来,认真看着她道:“成姱手下那些散兵游勇,平日仗着有成姱撑腰没少为祸百姓,死了也就死了吧。不过你若真心请罪,不如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该不会是以身相许吧? 叶凌漪怀疑。 惹得李元麟哭笑不得:“你放心,不是你想的那样,具体我还没想好,等想好了我再与你说。” 听他这样说,叶凌漪只好点头,心里渐渐明白了李元麟的意思其实只是想减轻她在他面前的负罪感而已。 这样一个温柔的好男人,可惜她对他,心里只有感激之情,越是感激越是觉得自己有愧于他,因为她早已把爱情交给了另一个人。 圣宁宫内。 身着一袭墨青色朝服的赫连澈候在殿中,唐略作为圣宁宫护卫,亦守在一旁。 两个大男人独处一室,殿内气氛一度诡异的出奇。 直到梁后在林嬷嬷的搀扶下自帷帘后走出来。 “参见太后!”二男子作揖,异口同声。 梁后略抬手作了个虚扶的动作,就算是免过礼了。 二男子立身站好,眼瞧着梁后落座于金椅之上,一双美眸定定瞧着赫连澈,心里对赫连注的杀念更坚定了些。 赫连澈不动声色打量了梁后,暗里猜测着梁后如此着急召见自己的用意。 正这时便听梁后说:“赫连都尉,哀家没记错的话,你的生身父亲已故平远将军的忌日就快到了吧?是……这个月?哦,是下个月?” 怎么扯到了父亲? 扫了眼梁后故作出来的猜思模样,赫连澈的眼底一丝寒凉稍纵即逝,旋即作揖:“回太后,家父战死在金秋十月,大行之日尚有一月余!” “哦……” 梁后沉吟起来,又说:“这么说,你母亲的忌日也快到了,哀家记得你母亲当时是自戕而亡的?” 梁后装出副记不清的样子。 可当初是她扶持了赫连注登上太师之位,怎会不知道他的母亲是在与赫连注大婚当夜被赫连注亲手所杀? 赫连澈眸底凝结着寒冰,一瞬就明白了梁后的用意,近来赫连注接连灭了梁氏的势力,想必她是恨极了,这才想借着旧事重提重新激起他的仇恨。 目的便是利用他的仇恨去对付赫连注。 沉思片刻,收敛了眸中冷意:“回太后,家母……确是自戕。” 一句话里包含了几成故意流露出来的恨意。 梁后满意,红唇漾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嘴上却故意惋叹:“唉,可惜了。哀家还记得,你母亲年少时游至东京,因生得貌美,一夜轰动了整座东京城,多少世家公子为之倾倒,但唯有你那少年有为的父亲赫连云普一人得了美人芳心,哀家犹记得他们大婚时的情景,漫天喜绸,鲜衣飘飘,一个是潘岳檀郎,一个是异族美人,当时羡煞了多少西朝人,可谁又能想到后来会发生那些事情,可惜啊可惜……” 梁后的表情由提起旧事的憧憬到末尾的惋惜,赫连澈都看在眼里,并未出声。 梁后只当他是追忆父母伤心过甚,打量着他的神色,抓准机会又说:“对了,算算时间,赫连都尉今年也是弱冠之年了吧?太师可为你操持婚事了?” “谢太后关心!”赫连澈作揖,微俯身,眸色沉凝,“太师公务繁忙,臣下亦觉成家还早,遂尚未议婚。” “这可怎么能行?”梁后立即拍案,作出副不忿模样:“各家公子像你这般年纪,有母亲操持的,恐怕孩子都能叫爹了,你虽母亲去的早,还有太师这个叔父在,如今叔父亲子倒是妻妾满堂,偏你还孤身一人!这个赫连太师怎么能如此厚此薄彼!真是岂有此理!” 赫连澈静静看着她演。 待怒意平息些许,梁后扫了眼赫连澈,又道:“哀家实在心有不忍,不若这样哀家来替你母亲做个主,着令吏部上呈文牒,看看都有哪些大人家还有尚未出阁的闺秀,再筛选一二,赫连都尉也该成个亲了。” 第一百五十章 怀孕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梁后嘴角噙着一抹别有深意的笑。 此时提起他的婚事,且如此殷切,一定是别有企图,赫连澈心里跟明镜似的,恭敬作揖俯首:“太后有话不妨直示!” “哀家就喜欢聪明人!”梁后微微勾起唇角,眸光忽的凛冽:“既然如此,哀家便不与你绕弯子了,开门见山,哀家要你杀了赫连注!” 果然。 赫连澈表情微动,抬起头来却故意换做一副不解模样。 “赫连都尉不必与哀家演戏,其实你心里比谁都恨他吧?毕竟是他杀了你母亲。”梁后冷笑,垂眸,表情闲适地摸摸自己涂满丹蔻的手指,语气柔媚却掺杂着森寒杀意:“哀家现在给你一个手刃仇人的机会,杀了他!” “请恕臣下不知太后所言何意,太师眼下势头正盛,杀他,可是死罪!”赫连澈站直身子,语气波澜不惊,看着梁后,神情似笑非笑,仿佛提醒般。 梁后并未立马回答,以眼神示意了唐略。 唐略立即心领神会,往赫连澈的面前递上一块令牌——虎头龙纹。 乃是兵符。 随着这块牌子出现,赫连澈的心神猛地一震,这才知道,皇帝亲政原来只收回了政事主权,却尚未收回至关重要的兵权。 “哀家恕你无罪!”梁后起身,轻晃着身子从高座上走下来,“只要你杀了他!哀家允你荣华富贵,高官厚禄,甚至是……” 走到赫连澈身边,围着他缓缓绕了圈,美眸含笑:“包括你心里那个小丫头,青鸢!只要你想要,哀家都成全你!” 这么说显然是知道了他与叶凌漪的事,既能手刃仇敌为亡母报仇,又能得到心意的女子,还有高官厚禄,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这样诱惑的条件,所有人都不会拒绝的吧。 赫连澈的脸色随着梁后提起青鸢二字而骤变,目中迸出寒光,旋即作揖:“如何行事,还望太后指点一二。” 华恩殿中。 韩世黎侧卧在美人榻上,隔着一层帘幔伸出纤纤玉手。 年迈的银医师被隔绝在帘幔之外,缓缓探上玉手手腕,待闻悉脉象后,忽然陷入了震惊之中。 倒是从旁伺候的宫女等不及了,焦急道:“银医大人,我们贵妃娘娘究竟怎么了?最近茶不思饭不想,连夜里睡觉也不踏实,整个人就这么眼瞧着瘦下去,银医大人,你的医术高超,可得想法子帮帮我们娘娘啊!” 银医师抬眼,瞧瞧急得直跺脚的宫女,起身朝韩世黎跪下:“贵妃娘娘可否屏退四周?老臣有些话要说!” “都下去吧!”隔着帘幔幽幽飘出一个软绵无力的声音。 殿内宫人福身,全退了出去,只余旁边那个焦急的宫女。 “现在没人,银医大人可以起来回话了。” “谢贵妃娘娘!”银医师拂去额头的冷汗,在宫女的搀扶下颤巍巍起身。 “银医大人,你倒是说说我们娘娘这是怎么了?”宫女心急。 “这……”银医师却犹豫,支支吾吾起来。 “我这该不是什么不治之症吧?”韩世黎的语气依旧恹恹的,仿佛就算银医师说她得了绝症,也不会觉得奇怪。 “不。”银医师立即否了她的猜想,为难道:“贵妃娘娘最近除了厌食、梦魇以外,可有其他症状?” “其他症状……”韩世黎似想起了什么,瞧向帘子外的宫女。 宫女有些难为情,凑到银医师的跟前,附耳低语道:“我们娘娘已经很久没来癸水了。” 这就是了。 银医师的表情活像是大白天见了鬼,煞白一片,“扑通”一声跪下地:“贵妃娘娘,请恕老臣无礼!您这是身怀有孕三月余了!” “你说什么!”韩世黎与宫女异口同声,皆是惊愕。 韩世黎仿佛受到了灭顶之灾,脸色剧变,比纸苍白,侧卧在美人榻上的消瘦身形摇晃两下,似随时要摔倒下地,失神喃喃:“怎么会……怎么可能……” “娘娘……”宫女担忧,想要去扶,又回眼不客气地瞪了眼地上跪着的银医:“奴婢原以为银医大人医术高明,却没想到也是个见小暗大的糊涂虫,我们娘娘进宫拢共不过两个多月,哪来什么三个月的身孕?银医大人,你可得想仔细了再说话,帝王家事,一个不慎可得脑袋搬家!” 跪地的银医师惶恐,将头伏得更低了些。 “行了。”帘幔里的韩世黎轻轻开口,强行将慌乱的心情镇静下来,口气平淡如水:“银医师是宫里的老人,我相信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他心里都有数。银医师,你说是不是?” 尾音吊高,言语中几分厉害自不必明说。 银医师立即磕头,诚惶诚恐地应:“是!” 待银医师退去以后,宫女方觉不妥,瞧着殿门的方向,眼神晦暗道:“娘娘,银医师可信吗?” 韩世黎还沉浸在巨大的打击中,有些恍神。 突然凄痛笑起来:“莲衣,你说我是不是快死了?” “娘娘胡说什么呢?”宫女惊诧,掀开帘幔跪在韩世黎的面前,心疼道:“娘娘是皇上豪礼迎入宫内的贵妃,恩宠无上,怎么会死呢?娘娘千万不要多想。” “豪礼相迎?恩宠无上?” 世上还有比这更可笑的笑话吗?当初她刻苦习医,一心想要悬壶济世,却中了梁后的毒计,失身于成威那种纨绔,受尽百般凌辱,不止千万次的想要自我了结。 在她绝望,心如死灰时,她的父亲却提出让她嫁入皇室,并说明是皇上的意思,为了家族,更为了她自己,她第一次选择了妥协。 可就在她以为自己能这样心如止水、无欲无求地走到生命尽头时,命运再次和她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 韩世黎无比凄痛的笑着,纤纤玉手抚上自己尚未隆起的小腹,一滴清澈的泪珠顺着粉面滚落,立即晕湿一片衣襟。 “娘娘别哭!哭得奴婢的心都要碎了。”宫女心疼地替她拭去眼角的泪滴。 “这个孽种绝不能留!莲衣,我该怎么办?你说我该怎么办?”这一刻的韩世黎像个无助的孩子,伏在宫女的双臂里,眼泪止不住滑落下来。 宫女被情绪感染,狠狠抹干自己湿润的眼角,斩钉截铁道:“娘娘放心,莲衣一定拼死护娘娘周全!” “如今还有什么周全之法?这孩子是孽种,皇家岂能容下污点?” 苟合私通,塌天大罪,到时候不止是孩子,连她也要被株连九族。 想到韩氏整族被自己带累,眼里更加汹涌了起来。 “娘娘宽心,奴婢在宫里待了有些年头,自然知晓些许娘娘们之间的秘密,这事无独有偶,皇上从不入后宫娘娘们的寝居,有些娘娘入宫年月久了难免耐不住寂寞与人私通,肚子兜不住货,便暗中服用马钱子、生南星一类化淤散结的药,”宫女咬牙,面上一派坚定,“娘娘别急,奴婢这就去找药!” 宫女安顿好韩世黎就要转身离去。 韩世黎不放心,煞白如纸的小脸上眉头轻轻皱起:“莲衣!” 宫女顿住脚步,回眸。 “谢谢你!”韩世黎轻声道,露出一个感激的眼神,“行事小心,别被人发现了。” 宫女得了眷顾,双眼放出激动的光芒,重重点头只让她尽管放心。 韩世黎的心情这才总算好了些。 好整以暇的等待着宫女回来,却觉得时间度秒如年,实在坐不住,便吩咐四下要出去透透气。 在一帮宫人的簇拥下,浩浩荡荡行至御庭,不想遇见了一个熟人。 此时御庭里的月季花开得正烈,大片大片娇艳花儿团簇在一起,火一般掩映着不远处那道清瘦的杏色身影,画面无比融洽。 韩世黎出神凝着,微风拂面,送来阵阵触动心弦的醉人花香。 “你们都下去吧!我想一个人走走!”韩世黎吩咐。 宫监动了动嘴皮,正想说若让皇上见她一人,难免要怪罪他们这些宫人侍奉不周,但在韩世黎不由分说的眼神里,只得讪讪退了去。 叶凌漪就在前面的八角凉亭中,手里抱着一只装满鲜嫩花瓣的篮子,擦擦额头的汗珠,以手作扇给自己打风。 韩世黎抬步走过来,尚未走近,就被她转头瞧见了。 二人相视,韩世黎顿住脚步,想起上次见面不欢而散,面色均有丝尴尬。 “参见贵妃娘娘!”反应过来的叶凌漪迅速站好,朝韩世黎欠身行礼,眉目间突然有了丝丝疏远之意。 韩世黎看在眼里,心头浮上阵阵苦意,抬步走过去,亲自将她扶起来,乌黑的眼中藏着些许不安,嗫嚅道:“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奴婢不敢!”叶凌漪不得不承认,自己把韩世黎当做朋友来呵护,不容任何人伤害她,却从没想过韩世黎会反咬她一口,一颗真心被她用作威胁、践踏,说不生气是假的。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那天不该那么对你!”韩世黎小心翼翼挽住她的手,略显局促,“我不该,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拿你来发泄自己的情绪,更不该为了气你而威胁你,都是我的错!你能不能原谅我?” 叶凌漪淡淡看了眼自己被挽住的手臂,抽出来,俯首作揖道:“贵妃娘娘言重了,能为娘娘分忧是奴婢的福气!” 第一百五十一章 冰释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你果然还生我的气!”韩世黎失望,斗败公鸡似的耷拉下脑袋,情绪恹恹的转身要走。 看着她略显单薄的背影,叶凌漪纠结半晌,终究还是不忍心:“我们才多久没见,你怎么瘦了这么多?宫里的人都没有好好照顾你吗?” 韩世黎回头,漂亮的眸子里逐渐有了神采,却仿若被戳中泪点,鼻尖一酸,眼眶就盈上了泪花。 “你哭什么?被你以怨报德,满腹委屈,我还没哭呢!”饶是嘴上不客气,还是迅速自怀里取出一方干净的帕子递给了韩世黎:“擦擦吧!省得旁人见了还以为我一个豆芽菜奴婢都敢欺负到贵妃头上,若一个小报告打到太后皇上跟前,我这条小命还要不要了?” 韩世黎接过帕子,破涕为笑。 二人落座。 韩世黎擦了擦眼眶的泪水,又看看她手里的篮子,忍不住揶揄道:“既然如此惜命,那还辣手摧花,你就不怕有人看了去告状,再赐你一个破坏御园的死罪?” “辣手摧花?”叶凌漪一副稀奇的表情,“真没想到韩贵妃如此老成古板的性格也会开玩笑!真是破天荒了!” “哪有老成古板!”韩世黎嗔怪一笑。 叶凌漪答:“这是司膳局里用来泡酒的,皇上最爱喝的月娘醉便是用这些花瓣泡出来的,原本司膳局要来采摘,但我不放心,便想着亲自来采了。” “你对皇上可真好。” 韩世黎笑意和善,却让叶凌漪感到一阵心虚,其实真相是她觉得自己有愧于李元麟,正想着要做些什么来回报,正好就遇上了司膳局负责采摘鲜花的宫人,于是抓准机会打发了宫人自己来,想着一定要亲手摘下最好的花瓣,让李元麟喝上最美的酒。 也算是略以绵薄之力回报了李元麟吧! 迟疑片刻,叶凌漪终于岔开话题:“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韩世黎挑眉,从善如流地点点头。 “嗯……”叶凌漪想了想,侧眸定定看着韩世黎:“既然你知道了我的事情,也知道我不属于这个世界,那你不怕我吗?” “为什么要怕?”韩世黎觉得奇怪。 “就是……你想啊,我是一个异世界来的人,而且还附身在这个世界的人身上,这件事听上去本身就挺匪夷所思的,旁人遇见怕是避之唯恐不及,或是把我当成疯子……你怎么……” 面对她解释得语无伦次的样子,韩世黎轻轻一笑,明艳动人,这一刻好似所有的忧愁都被忘去了脑后,韩世黎享受着这种轻松。 “在这个世上,比附身更可怕的东西比比皆是。我不怕你,是因为你从没做任何伤害我的事,反之把我当成朋友处处维护我,为我着想,在我最难堪、最痛苦的日子安慰我,为我出气。我一直想和你说一声,谢谢!” 叶凌漪心下微微动容,两女子相顾一时无言,欣然笑开,前嫌尽释。 “对了,才多久没见,你怎么瘦成这样了?”叶凌漪打量着韩世黎,目中带着担忧,皱眉。 韩世黎愣了愣,想起自己肚子里有了成威的孩子,手指不自觉抚上小腹,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你这模样,该不会是……”叶凌漪将她细微的举动看在眼里,暗自猜测,却不敢将心里的怀疑说出口,只因李元麟的寝居注上从未有踏入哪宫妃子寝殿的纪录,试想贵妃若怀孕,孩子却不是皇上的,而是……成威的? 如此不光彩的事,说出来定是要死人的。 韩世黎心知她猜到了什么,苦笑:“如果我说,就是你想的那样呢?你待如何?” 叶凌漪心头漏了一拍,腾地站起身,惊瞪大眼睛看着韩世黎。 “你别这样,怪吓人的!”韩世黎苦笑,表情痛不堪言,“这孩子是孽障,有他在,我和韩家上下百余条性命都难逃一死,所以我必须除掉他。” 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头的叶凌漪复坐下,神色凝重:“你打算怎么做?” “我已经让宫女去寻堕胎药了。” 韩世黎的声音轻飘飘的,听不出里面藏着什么样的情绪。 叶凌漪皱眉瞧着她的侧脸,在美人忧郁的眉目间隐约追寻到了一丝不舍。 是啊,尚未体会到为人母的幸福,若不是逼不得已,又怎会狠心杀死自己的孩子呢。 这一刻,叶凌漪不知道该怎么安慰韩世黎,只有轻轻握住她的手,希望自己手心的温暖能给她些许力量。 下了朝,赫连注与赫连澈一同返回太师府。 刚踏入正厅便听见里面传来瓷器摔碎的声音。 “你这刁蠢货色,泡杯茶都泡不好,敢烫伤本少爷,该拖下去乱棍打死再喂狗!来人!”赫连褚暴怒大喊。 婢女嘤嘤哭泣,求饶:“褚少爷,奴婢知错了,饶奴婢一命吧!” “饶命?你真当我是你们那怜惜奴才的粼少爷了?一个两个的,是不是都不把我放在眼里?那就让本少爷亲自送你下黄泉!” 刀锋划过剑鞘的声音异常刺耳,剑势强盛直逼面如死灰的婢女而去。 “褚少爷!”有人及时拦下赫连褚:“褚少爷,伤口不深,老奴已经给您上过药了,不会留下疤痕的!你看,这不过就一个小奴婢而已,不值得褚少爷动这么大的肝火。” “滚开!”赫连褚耐着半分性子,咬牙切齿地恶狠狠瞪着老秋。 老秋赔笑道:“褚少爷,看在老秋服侍太师这么多年的份上,就当给老秋一个面子,放过这小丫头吧?” “面子?你还敢和我提面子?”赫连褚咬牙,阴鸷神色更甚,若不是老秋三番四次帮赫连澈,那个杂种早该死在了太后赏赐的五十铁鞭之下,自己也不必天天在府内受这窝囊气。 “你一个下贱的狗奴才,敢在本少爷面前提什么面子?!滚开!”猛力推开老秋,剑尖直接刺穿了婢女的心脏。 只听“嗤”的一声闷响。 热血顿时溅湿了赫连褚的下颚,抽出染血的剑,近乎疯狂的眼神定在婢女死前充满怨毒的脸上,看着剑下弱势之人一点点陷入绝望的死亡,一种令人亢奋的成就感飞速蔓延至全身,仿佛世上再没有比这更美妙的事了。 而就在刚才,劝阻无效被赫连褚大力推开的老秋,在身体失去平衡的情况下脚步失控,往后踉跄了几步,一个不慎全身重量后倾,天灵盖刚好撞上锐利的桌角,承受了全身力气,撞击猛烈。 张大嘴,甚至没机会惨叫出声,便表情痛苦地死死瞪大双目,瞳仁迅速涣散,梗着的脖子颓然失力,全身一松,整个人再也没了半丝气息。 赫连注与赫连澈赶到的时候,见到的只有一室狼藉,赫连褚提着滴血的剑站在尸体前,表情狰狞地笑着,俨然一个丧心病狂的疯子,老秋横在他身后,面部涨青,死死瞪大眼睛盯着赫连褚的后背,仿佛在用怨毒的话语无声诅咒。 阵阵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息弥漫。 赫连澈眸色骤沉,箭步上去探了探老秋的颈部,却并未摸到任何脉动,眼见涨青了整张脸,滴血未淌已然气绝身亡,死不瞑目。 “你杀了他!”赫连澈的语气平静的诡异,眸色沉凝,看不清隐藏在底下的真实情绪。 赫连褚回身,看了眼半跪在地上的赫连澈,泄愤般猛啐了口,恶狠狠道:“这贱奴才终于死了,真是晦气!该死!” “你说什么?”赫连澈并非没听清,抬起头,那双清冽的眸子满是彻骨寒光,浑身散发低压,仿佛只要赫连褚再敢多说一句,他就要抽剑。 赫连注旁观着,倏地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扬起手狠狠给了赫连褚两个耳光。 方才沉浸在杀人的快感中,突然被扇了耳光,赫连褚略有些懵,看向正容亢色的赫连注。 “窝囊废!我赫连注一世英名,怎么会有你这么个窝囊无用的儿子?只会杀女人和老人,我看你连男人都算不上!”赫连注冰冷的眼神仿若威慑。 赫连褚不敢多言,尽管心里的恨意像是喷薄的火山,但在赫连注面前只有握紧手里染血的剑,作揖,闷声闷气道:“儿子有错!” “滚回你的院子!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出来!”赫连注不耐烦,又道:“让人把这里打扫干净!” “是!” 赫连褚微微俯首,望向赫连澈,眼中仇恨不加掩饰,以仅二人能闻的声音,恶声道:“总有一天,我叫你与这些狗奴才一样死无葬身之地!” 说罢转头出了正厅。 赫连澈眸光清冽,缓缓合上老秋不得瞑目的双眼,起身朝赫连注作揖:“父亲,老秋虽是下人,但在府上当差多年,又多次立功,如今他身死,理应厚葬!” 赫连注点点头,摆出一副认同的表情:“嗯,你说得很对!是该厚葬,上次你受了太后五十铁鞭,命悬一线,多亏他救治及时!” 赫连澈脸上表情微动。 又听赫连注道:“此事就交给府里去办!你如今毕竟是上武都尉,该以国家大事与赫连门楣荣耀为重,不宜为此等小事分心,老秋的身后事自有为父吩咐人着手去办,你尽管放心。” 小事? 赫连澈清冽的眸光微微潋滟,默了片刻,回:“是!” “对了,有一事……”赫连注故意欲言又止,看他的眼神充满了探究。 便是为了让他主动开口。 赫连澈深谙这只老狐狸的鬼把戏,心里已经猜到了一两分目的,并不在意,作揖:“父亲有话不妨直说。” “嗯!”赫连注沉吟,“为父听说,近日太后传召了你去圣宁宫?” 与他猜测的一致,果然是这件事。 这只老狐狸的手已经伸到了圣宁宫吗? “是!”赫连澈不遮掩,“太后欲在世家小姐中为儿子择一位良人。” 一句话不深不浅,恰到好处。 给赫连注余留了遐想的空间。 “哦?看来,太后很看重你啊!”赫连注面上作出一副高兴的样子,暗里却猜测着梁后要借赫连澈与哪家大人联姻来对付自己。 “说起来,你也到了弱冠之年,是该选门亲事了,都怪为父疏忽!幸好有太后指点,可选好了哪家小姐?” 赫连澈暗中冷笑,老谋深算的赫连注也有发慌的时候。 面对他的试探,赫连澈只说:“尚未选定,太后已令吏部上呈文牒,待合了命字再筛选一二。” “原来如此,太后真是费心了。” 赫连注打量着赫连澈,企图在他的眼神里看出这句话的真假几何。 可惜赫连澈的眼中波澜平静,看不出丝毫端倪。 待赫连澈告退,离了正厅以后,赫连注负手立于窗前,眸光阴沉,暗暗思忖着,太后被扳倒定是不甘,如今联合赫连澈不过是垂死挣扎,虽于政事大局来说基本无关痛痒,但他却不得不防,绝不能让梁氏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但梁后要赐婚,于情于理来说他都没法出面阻挠,有什么办法阻止这件事呢? 第一百五十二章 疑局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金秋九月初,平静的西朝皇宫突然忙碌起来,各司宫人络绎不绝穿行在甬道上,时不时听见大太监发号施令的声音:“手脚都麻利点!哎……我说你,看着点脚下!千万别把东西给摔了,这可是寿宴上要敬献给太后的宝贝,若摔了,你就算是山里的九尾狐仙转世,有千百条命也不够赔的!” 叶凌漪正巧在御园里遛狗柱子,瞧见宫人大排长龙、忙忙碌碌的样子难免好奇。 将狗柱子抱起来,凑到大太监跟前,好奇问:“你们这是做什么呢?” 大太监正盯着宫人,耳边突然多了道声音,侧头一瞧,却见吐着鲜红舌头“吭哧吭哧”喘气的狗柱子,吓得扯起尖锐的嗓子“啊”的大叫一声,顿时往后退开一步。 “这位公公,没事吧?”叶凌漪上前要扶他。 大太监忙避瘟神般离得远远的,摆着手示意让她不要过来,心有余悸盯着她怀里的狗柱子,苦声道:“青鸢姑娘,你可就饶了老奴吧!” 叶凌漪看看自己怀里的狗柱子,抬头讪笑道:“我不过去就是了。公公,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呢?” “还能做什么?”大太监翘着兰花指,虚作了个擦汗的动作,“离太后大衍之辰还有十日,有好些东西都尚未置办全呢!行了青鸢姑娘,咱家还有一大堆事,就不和你多说了,免得耽误进程惹太后不悦!” 大太监转身,好巧不巧地瞧见一个宫女托盘里的玉盏倾斜了,忍不住又是一阵训斥:“我说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要你们拿个东西也拿不好!真该叫你们罚进忏悔司!” 叶凌漪在大太监身后,干笑着颔首目送一众浩浩荡荡的人离去,挠了挠怀里的狗头,漫不经心地想——太后寿宴? 华恩殿大门紧闭,秋日烈阳透过半掩着的窗投入一线火热的光明,使得殿内热意席卷,却不能驱散和烘干殿内人心头的阴冷雾霾。 一层七彩璃珠帘被窗口的热风吹得微微摇曳,瀑布般掩映着一个羸弱枯瘦的身影。 韩世黎歪歪靠在美人榻上,汗水打湿了她身上那件华美的火色纱裙,绾好的青丝几缕披散,紧贴着被汗水浸透、白皙如雪的颈部,将绝美容颜衬得病态苍白,白皙纤瘦的手指微蜷成拳抵在毫无血色的唇上,仍挡不住肺腑内汹涌而上的咳意。 贴身宫女莲衣将殿门拉开一条缝,轻巧钻进来,小心护着手里热气腾腾的药碗,又探出脑袋去,警惕地瞧瞧四周,见无人才肯放心缩回来,紧紧关上门往殿里走。 这时隔着珠帘,传出一阵轻轻的咳嗽声。 “娘娘?”莲衣表情沉重,心焦轻唤。 加快脚步,挑开珠帘,顿时瞧见病态恹恹伏在榻上的韩世黎,她的身子像刚从水里捞上来,全是汗湿的痕迹,苍白失色的容颜带着倦意,耷拉着眼皮好似随时都要昏死过去一般。 见状不好,莲衣慌忙放下手里的药碗,取出帕子为主子拭去颈脖与额头上的细密汗珠,心疼道:“娘娘,都怪奴婢疏忽了,这秋温毒辣,该叫人从旁伺候,给娘娘摇扇的!” 韩世黎昏昏欲睡,倏忽听见耳畔响起莲衣的声音,有气无力地抬起头,勉强挤出一个苍白的笑容:“没事,许是昨夜里受了凉,有些不舒服而已。” 说罢又是一阵咳嗽。 莲衣轻轻拍着她的后背,看着韩世黎虚弱的模样,实在心疼,想去请太医师又怕她现在的身子经不住折腾,纠结半晌还是说:“娘娘,药熬好了,喝药吧!” 韩世黎抵在唇上的手微不可察的僵了僵,连原本汹涌失控的咳意也神奇的消失了。 莲衣心有不忍,但不得不硬着心肠道:“娘娘放心,这药是奴婢亲手熬的,宫里人都忙着太后寿宴的事情,没人注意我们,不会有人知道娘娘的事,如今只要喝下去,肚子里那要人命的东西就不见了,娘娘便再也不会痛苦了。” “再也不会痛苦……”韩世黎双目失去焦点,喃喃重复着。 仿若被什么牵引了心智,朝药碗伸出手去。 然而就在瞧清颤抖的手臂时,她才恍然发现自己的心像是被巨大的碾子一点点压碎了,一瞬间痛意入骨,根本无法呼吸。 真的要剥夺这个孩子的生命吗? 她的心里有个声音,即使深知这个问题早就有答案,即便知道残忍的答案只会让她更加痛苦,她还是忍不住心头的不舍。 毕竟她也是一个母亲啊!不管这个孩子是怎么来的,终归是条无辜的生命,若非逼不得已,她怎么会舍得亲手杀死自己的孩子? “莲衣,莲衣……” 韩世黎痛苦地皱眉,双目盈满热泪,哀恸到极致时不知所措,只能颤抖地一遍遍叫着莲衣的名字,企图转移注意力,然而这样做却并未让她感到半分轻松。 满腔凄痛像巨山一样压着她,让她无法纾解,让她无法呼吸,伸出去的手像是被千万条有力的臂膀同时扯住,她在努力与这些无形的巨力搏斗,手臂震颤不止,竟是久久未能摸到药碗。 “娘娘……”莲心不忍,看着自己面前几次失力垂落又几次倔强抬起的手,偷偷抹了把眼泪。 韩世黎咬紧毫无血色的唇,极力不让眼眶的热泪掉下来,然而就在她快要成功摸到药碗的时候,莲衣却捉住了她的手。 “娘娘,算了吧……”莲衣摇头,眼泛泪光。 韩世黎微愣,眼泪猝不及防地滚落,咬牙坚定道:“放开我,这个孽种必须死!他不死,我们韩家都得给他陪葬,放开!” 韩世黎奋力挣脱手,要去拿药碗。 莲衣只好跪地,哀声恳切道:“娘娘!你就当是为了保持出席太后寿宴时的好状态吧!这药,晚几天喝也无妨的!” 晚几天? 韩世黎神情滞住。 “娘娘,你为韩家付出了太多,偶尔任性一下,这不是你的罪!”莲衣泪落,打心眼里为韩世黎感到痛心。 可她还有任性的资格吗? 韩世黎的目光落在那碗摇曳着她影子的药汤上,一滴清澈的泪顺着脸颊无声滑落,滴在她的手背,滚烫直灼心房…… 遛完狗的叶凌漪刚从丹霞宫出来,就遇上了门口两个咬耳朵的宫女。 “也不知哪家大人的千金这么好福气!” “就是啊!” “你们在说什么呢?” 叶凌漪探究般凑过去,两个宫女惊得立马退开,福身恭恭敬敬地唤:“青鸢姐姐!” “你们在说什么呢?”叶凌漪复问。 “没什么没什么。”宫女之一将头摇成拨浪鼓。 看她急于否认,叶凌漪越觉得有猫腻,一定打破沙锅问到底。 “哦……原来没什么。”叶凌漪摸着下巴,学着那些刁难人的恶人,首先将两个宫女上下打量一遍,突然加重语气道:“没什么你们还敢偷懒!这就去找你们的管事嬷嬷,看她是怎么管教的!” 凶巴巴的,作势要走。 “青鸢姐姐,饶了我们吧!被大嬷嬷知道,非得进忏悔司丢半条命。”两个宫女面色急切,当即跪地,果然作出一副抱大腿求饶的架势。 叶凌漪转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们:“既然你们怕进忏悔司,还不快把刚才的话题再与我说说?” 宫女对视一眼,只好硬着头皮开口:“我们是在说……赫连都尉大婚的事。” “赫连都尉大婚?哪个赫连都尉?”叶凌漪纳闷,笑着问。 宫女满脸惊奇:“青鸢姐姐怎么会不知赫连都尉?赫连氏是西朝名门,入仕为官的虽多,但上武都尉只有一人。” 叶凌漪的大脑随着宫女的话而轰然炸开,陷入了一片空白。 赫连澈?大婚?什么时候的事?和谁?她怎么不知道? 宫女二人见她神情僵硬的模样,觉得奇怪便唤了声:“青鸢姐姐?” 回过神的叶凌漪紧张追问:“你们从何得知,不对……赫连都尉要和谁大婚?” “宫里人都知道了啊!”宫女一副稀奇模样,“青鸢姐姐没听说吗?太后为赫连都尉选妻,已令吏部上呈了文牒,只待挑出适龄的大家闺秀便要在寿宴上赐婚呢!” “那赫连都尉可知道这事?” 宫女稀奇的表情逐渐不解,仿佛她问的是个极蠢的问题:“青鸢姐姐,这是给赫连都尉赐婚,太后亲自挑选,这么大的事,赫连都尉本人怎么可能不知道?眼下宫里所有人都在猜到底是何种国色天香才能入了赫连都尉这种名门英才的法眼呢!” “是……是这样啊!”为了不让人看出她与赫连澈之间的情谊,叶凌漪只能勉强扬起嘴角,却不自知此刻她的表情僵硬到了一个古怪的地步。 可是为什么呢? 叶凌漪的心头忍不住浮起深深的疑问。 为什么突然要选妻了?为什么不告诉她?明明前些日子还和她…… 尽管此刻叶凌漪的心像被人架在火上烤了般焦急忐忑,很想现在就出宫去找赫连澈问个清楚,眼下却不能将这种情绪表现出来半分。 这个宫里处处暗藏着吃人的豺虎,将自己的情绪摆在明面上绝不是一个生存的好办法。 宫女二人仔细打量着她的表情,似欲在那张看似平静的俏脸下找出半分不安分的情绪,却未如愿。 忽然听路过的几个宫人低呼:“听说赫连都尉进宫了,这会儿正与太后钦点的贵女共游御园呢!快去看看……” 宫女二人听着路过的宫人说话,再回头时,哪里还找得到叶凌漪的身影? 莫非去御园了? 二人疑惑从地上起身。 身后冷不防响起一道沉冷的嗓音:“这件事你们做的很好。” 宫女一惊,回身朝身后之人福身。 身后之人微微一笑,自怀里摸出两只沉甸甸的钱袋丢给两个宫女。 得了银钱,宫女喜笑颜开,纷纷又福了个身,告谢:“谢太师!” “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都明白?” 这句话是在提醒她们保密。 宫女二人抬眼,悄悄打量了赫连注眼底那威胁意味十足的寒光,心尖猛地一颤,立即回:“是!” 待宫女二人走了以后,赫连注负手,凝望着御园的方向,面上表情阴沉恶毒:“赫连澈,便看看这奴才在你心里值多少分量。” 第一百五十三章 妒愤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叶凌漪赶到时,御园假山旁已经围了好些宫人,正偷偷往百花齐放的御园里打量,时不时神情暧昧地捂嘴窃笑。 叶凌漪站在人群之后,遥望着御园中游赏的二人,清澈眼眸里倒影着一青一粉两道并肩齐行的修长身影,只见二人有说有笑,十分和谐的画面。 女子一袭粉衣,肤色如脂、貌若桃花、明眸善睐、丹唇艳蜜、眼波含羞,一颦一笑宛若误闯人间的九天仙子般清新灵动,举止优雅,无不透露着名门贵媛的娴静气质。 青衣男子行于身侧,视线极尽温柔定在女子娇丽容颜上,不时扬起薄唇,露出宠溺满满的微笑。 叶凌漪虽不明白为什么赫连澈突然像变了个人,可眼下看来,赫连澈要与旁人大婚的事情是真的。 叶凌漪呆呆立着,只觉得自己的心忽地沉到了谷底,原本在她见过的女子中韩世黎已是极美姿色,可眼前这个女子竟比韩世黎还要美上三分,与她相比更是天壤之别,这叫她如何不感到羞恼与嫉恨? 原本堆积在胸腔的郁闷瞬间化作了酸痛难当,这种感觉积蓄到极点时又转为了一股冲动,她很想冲过去质问赫连澈这个女子是谁,很想大声告诉他身边那个女子,就在前段日子,他的眼中还只有她。 可这种想法在容貌与身世的双重碾压下,强烈的自卑感令她的双腿像是在地上生了根,半点都动弹不得,甚至连走向他们的勇气都没有了。 只能死死咬住下唇,一双手因用力过猛而攥得青白交加。 所有人都盯着御园,自然没人知道她是什么情绪,只觉得御园里那二人登对,俨然一对天造地设的眷侣,羡嫉声音一片。 “听说是兵部尚书的掌上明珠,东京城里数一数二的绝色佳人,与赫连都尉可真是郎才女貌!” “那是,太后亲自挑选的岂会出错?瞧瞧,赫连都尉多喜欢这姑娘,那双眼都能滴出蜜了。真不知道等他们大婚的时候要羡慕死多少才子佳人呢!” 窃笑声不息。 叶凌漪再也看不下去,强忍住心头的不适,拧头走了。 正好李元麟与几个老臣议完事一道经过御园,与离去的叶凌漪擦身而过。 她并没有看见他,只是脚步匆匆从他身边经过。 “青……”李元麟表情微动,出声欲唤住她,却骤地瞧见她脸色难看的样子。 眼睁睁看着清瘦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李元麟表情凝重,转眸朝她刚刚走来的方向极目望去,只见拥挤的宫人之后,是赫连澈与一名陌生女子,二人说说笑笑,女子不慎崴脚,赫连澈立马神色关切扶住她,二人好不是一副亲昵的样子。 眼观这一幕的李元麟一下就明白了叶凌漪为什么脸色不好。 眸光寒凛,沉声问左右:“那女子是什么人?” 随行的刘侍郎略一抬眼,恍然笑了笑:“回皇上,那是兵部尚书府上的千金。” “兵部尚书?”李元麟负手,眼中尽是玩味。 回到丹霞宫的时候,叶凌漪正整理着台案。 李元麟走过去,小心看了看她垂睫认真工作的模样,原本想好了一肚子宽慰她的话,突然张不开口。 叶凌漪清理台案,连李元麟走到她身边也未曾察觉,抱着一摞卷轴要放进画缸,转身却撞上了一道结实的胸墙。 卷轴散落一地,叶凌漪摸着撞得发疼的鼻尖抬头,这才瞧清自己面前的李元麟。 “皇上……” 正要行礼却被李元麟拉住了手腕。 “什么都不必说,跟我来。” 叶凌漪不解,看了眼地上散落的卷轴:“可是这些……” 李元麟不给她说话的机会,神秘兮兮地眨眨眼,拉着她的手转出了丹霞宫。 天色暗下来的时候,两道身影立在高耸的皇城楼上。 叶凌漪倚栏伸出手去,感受着高处游弋的强风穿过手指的奇妙感觉,青丝被风掠动,微微凌乱,衬得俏脸清丽无比,乌黑双眼光芒闪烁,往远处眺望只见星河低垂,与万家灯火相接,仿若一副永恒的绝美画卷。 观望着这样壮观的景色,叶凌漪的心情轻松了些许,微微一笑,只剩无奈。 一旁,李元麟痴迷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她的脸上,伸手取来早就准备好的披风,轻轻盖上她的肩膀:“秋日昼夜温差极大,夜里风凉,莫要贪快伤寒了才是。” 叶凌漪察觉肩头一沉,看向李元麟,没有像平日那般奴婢做派,只是笑着问:“皇上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你……” 李元麟身上略有些纠结,观察了她的神情无异,才说:“你今日是为赫连都尉不高兴吧?” 再提起赫连澈,叶凌漪微微愣住,旋即故作爽朗道:“皇上是说赫连大人要与兵部尚书千金成婚之事吗?” 李元麟目色凝重,虽未置是否,答案却也昭然。 不待他说话,她又道:“赫连大人要与谁成婚是赫连大人自己的事,他出生名门还是都尉大人,如此青年才俊,那兵部尚书家的千金当然是为妻最佳人选,她长得那么漂亮,家世又好……” 说到这里时,那盛着永恒画面的玻璃双目神情滞住,一丝自嘲渐渐升起来,喃喃细语道:“我不过是个奴婢而已,赫连大人找到此生良配,我实在为他感到高兴,其他的,没有了。” 她的语气轻快,却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表情已经接近了崩溃的边缘。 李元麟将一切纳入眼底,心情复杂,低眉朝身后拍了拍手。 叶凌漪好奇回眸,只见宫人鱼贯而来,先是摆上了桌椅,又端上数道精美菜肴及玉瓶佳酿。 “皇上,你这是……”叶凌漪讶异,看着恭恭敬敬行礼后退去的宫人,又看看李元麟。 “坐下吧!”李元麟冲她微笑,首先落座在桌前,静静等着她过来。 叶凌漪环顾四周,见无人才放心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 “从前我有心事时,总喜欢这样一人面对浩瀚星海小坐而酌,再多的愁闷也就释然了,此法屡试不爽,不若你也试试?” 说着话,李元麟为她倒了杯酒。 叶凌漪低头,看着精致玉盏里摇曳的星空,一丝苦涩黯然浮上眼眶,抬头倔强笑起来:“皇上,你若以为我心情不好,那你就错了!我没有心情不好,皇上得以亲政,赫连大人寻到良配,这一桩桩喜事接连,我怎会心情不好?” “青鸢!”李元麟一贯温柔的眼眸里写满了关心,紧盯着她,仿佛提醒,在他面前不必刻意伪装。 或许是害怕自己的心思被看穿,叶凌漪慌忙捉住玉盏凑到嘴边,一仰头喝了个干净。 “哎……”李元麟伸手要阻止,却只捕捉到了她豪迈摆下玉盏的手,苦笑:“别喝那么急,虽是果酒,后劲也大。” “没事!这酒入口醇香甘冽,不醉人的。”叶凌漪毫不在意摆摆手,笑着兀自倒了杯,一仰头又喝了个干净。 就这样一连灌下好几杯,眼瞧着那俏丽小脸飞上了红晕。 李元麟见状皱眉,原本只是想让她小酌纾解心中郁结,没想到她却借酒浇愁。 这么喝下去可不是个办法。 伸手过去要夺她手里的玉盏。 仰头喝酒的叶凌漪却有预感,灵活避开,不满嘟囔道:“皇上,不带你这么小气的,刚才还说要让我小酌消愁,这会儿就不舍得了?” “不是不舍得,你这个喝法喝下去不仅会醉,还伤身体!”李元麟一急,伸出去的手再次被她避开,无奈道:“听话,把杯子给我!” “不!”叶凌漪如护至宝,将玉盏抱在怀里,如防大敌地盯着李元麟,双眼迷离,脸颊绯红,俨然是酒劲上来了。 嘟长小嘴,气鼓鼓道:“皇上不讲信用,骗子!” 李元麟哭笑不得:“我骗你什么了?” “你……你骗我……”歪着脑袋想了想,身形不受控制摇晃起来。 怕她摔倒,李元麟紧张,起身将她扶住。 却被后者一把推开,不满皱眉,嘴里含糊不清道:“你们这些骗子,都是骗子……大骗子,明明说要让我小酌消愁的,现在又要收回酒!小气……骗子!” 说完又垂眼,贼笑两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桌上的酒瓶一并扫入怀里,警惕地看向被推开的李元麟,护宝似的揣紧怀里的东西,大喊:“都是我的,我的!谁也别想抢走!” 好吧。 既然阻止不了,酩酊大醉一场也罢,反正有他在也出不了意外。 “好好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是小气的大骗子,不拦你了还不行吗?”李元麟哭笑不得。 “嘿嘿,”叶凌漪这才笑开,心满意足地拿起怀里的酒瓶,照着瓶口往自己嘴里倒,直到最后一滴酒也入了喉,终于丢开酒瓶。 仰头呆呆望了苍茫星穹半晌,忽然像只斗败的大公鸡,垂头丧气蹲下身,手指在冰凉的地面一遍遍描画着圆圈,忧郁道:“为什么?究竟为什么?有没有人能告诉我?为什么你突然就变了,为什么对那个姑娘那么温柔,连我都没见过你那么温柔的一面,还要娶她为妻,你知不知道,我的心好痛啊!” 叶凌漪边说边揪紧了自己的衣襟,无比痛苦的样子。 旋即揪着自己衣襟的手顿住,却像是被定格了般再也不动了。 “青鸢。”李元麟皱眉,担心她身体不舒服,抬手去扶她,却在接触到她的一刹,有什么东西滴落在他的手背,滚烫…… 李元麟心头猛地一震,扶她的动作就那么僵住了。 呆呆看着她安静将脸埋在乌黑秀发里的脆弱模样,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般不停滚落下来。 他的心脏就好像在被人活活挖出来,又从刀山上丢下去滚了一圈,心痛的感觉是那么清晰而深刻。 “青鸢,其实……” 李元麟目色沉痛,动动嘴皮想说什么,可惜话到嘴边,纠结半晌还是咽了回去。 第一百五十四章 隐情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叶凌漪是被李元麟抱下皇城楼的。 在一众宫人惊愕的目光中,李元麟垂首认真看着自己怀里醉的不省人事的女子,心中满是疼惜。 大太监本守在皇城楼脚下,忽然瞧见皇帝抱着醉醺醺的女子过来,仔细瞧清那女子容貌后,愕然之余浑身泛起一个激灵,立即给旁边几个小太监使了眼色,急忙上前要为皇帝分忧。 “皇上,龙体贵重,还是奴才……”几个小太监行了礼以后就要从他怀里接过女子。 李元麟抱着叶凌漪,下意识躲开,眼神锐利瞪了眼几个小太监,后者吓得齐齐跪地。 回过神的李元麟干咳,沉声道:“不必了,朕自己可以。” 说罢往前走。 伏地的大太监见状,忙要起身跟上,却来不及挪动身子,就得了皇帝一句充满威慑意味的命令:“都不许跟着!” 大小太监面面相觑,只得停在了原地。 怀里酒气熏熏的女子依旧醉着,皱眉发出一两句轻飘飘的醉语:“骗子……” 行走中的脚步微顿,微微垂首,星眸底下一片复杂的光芒。 微凉的夜风迎面拂来,打破了周围的宁静,亦将他的心神彻底扰乱。 此时他多希望她这般痛苦的模样不是因为别的男人,多希望自己在她心中的分量能再重一点点。 他甚至疯狂嫉妒那个令她如此痛苦的男人。 可惜,万般皆是命,也许从一开始他就没了机会,唯有以一个朋友和守护者的身份默默守着她……以及她的心事。 夜风凉了。 李元麟抬起头,掩去眸深处落寞的悲色。 收紧怀抱,抱着她,朝这座囚禁他一生的巨大牢笼坚定走去。 皇城楼八角飞檐上悬挂的宫灯摇摇晃晃,投下夺目光辉,将灯下修长的身影烙印在风中,徒留长长的阴影,些许孤单从暗色里萌生而出。 不远处的甬道上,一前一后两个身影朝皇城楼处走近。 正是出宫的巫远舟与赫连澈,宫门快宵禁了,皇城楼是出宫的必经之地。 巫远舟走在前面,抄着手,好不是一副闲适姿态,偷瞄了眼身后,装模作样叹口气:“唉,本是来看鸢儿的,没成想她不在,倒是碰上了你这么个黑脸雷公,说说吧,你怎么了?谁又惹你不开心了?” 不待他回答,巫远舟又说:“对了与你说件可笑的事,今日宫里传的沸沸扬扬,说你和兵部尚书千金游赏御园,一个是郎有情一个是妾有意,马上就要喜结良缘了,还说太后要在千秋宴上为你们指婚呢,你说好不好笑?明明你一个木头桩子,还喜结良缘,哈哈……” 巫远舟边说边笑。 一直沉默的赫连澈抬头,毫不客气飞出一记寒光四射的眼刀。 对面的巫远舟只觉得自己十分无辜,收住笑声,喉头艰难的上下滚了滚,小心翼翼问:“该不会,这些都是真的吧?” 赫连澈依旧不说话,只是面上的阴郁之色更深了层。 “对了,说来也奇怪,鸢儿……咳咳,青鸢去哪儿了呢?”巫远舟干笑着转移话题,意识到自己对叶凌漪的称呼不妥,为免受低压波及又及时改了口,小心观察着身后的黑脸雷公。 这时,迎面走来一个人影。 逆光望去,正是李元麟。 “皇上?”巫远舟疑惑,刚想开口询问他为什么在这里,稍凝神便瞧见了他怀里抱着的女子,蓦然瞪大眼睛,大惊失色:“鸢儿?” 随着这句话音落定,巫远舟只觉得身后低压忽然暴走,后背莫名泛起阵阵寒意,忍不住一个激灵,抖落了层鸡皮疙瘩,心下疑惑:怎么有种突入隆冬腊月,还被雷劈的感觉呢? 这时李元麟也瞧见了他们。 三双眼睛视线相撞,有人惊讶,有人波澜不惊,有人深沉的眼眸填满隐压不发的醋意。 “皇上!”二人齐齐朝李元麟作揖。 “嗯。”李元麟只是点点头,犹豫片刻,缓缓走到赫连澈跟前,深深凝视着怀里熟睡的人儿:“你送她回去吧!” 赫连澈亦望着酒气熏然的女子,漂亮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随即微俯身,答:“是!” 说罢伸手,要从李元麟怀里将她接过来。 可叶凌漪却仿佛不愿意离开这个温暖的怀抱,沉浸在梦境幻象中微微皱眉,十分嫌弃地躲开赫连澈伸出的手,反之抬起手臂勾住了李元麟的脖子。 二人间的距离倏地缩短,李元麟心头猛窒,心脏扑通,凝视着她的柔美眼眸满是心动。 赫连澈被眼前一幕所刺激,面上乌云密布,再也不管她的意愿,拦腰将她从另一个男人的怀里强行夺了过去。 “多谢皇上,臣下这就送青鸢回去。”语气冰冷而生硬,表情紧绷,宣誓主权般看了眼对面的男人,微颔首转身就走。 李元麟目有落寞,纵使心中千万不舍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在他的怀里一点点离自己远去。 剩余巫远舟原地傻眼,不明状况左右看看,终于还是朝李元麟作揖,转身跟上赫连澈的脚步:“我与你一道送她回去吧!” 行进中的脚步顿住,赫连澈未说话,只侧眸回以一个雷霆万钧的眼神。 巫远舟再次傻眼,不明白自己哪里又惹了这活阎王,弱弱地缩了缩脑袋,试探道:“要不,我自己回府先?” 赫连澈不搭话,再次抬腿时,那稳健的步伐相较之前却明显加快了许多,就怕有人会跟上去一般。 无辜的巫远舟被再次抛弃,眼睁睁看着那道颀长身影以光速消失在视野里,顿时耷拉下脸皮说了句:“至于吗?” “骗子……大……”原本熟睡的人呢喃了两句醉话。 赫连澈没听清。 待远离了身后两人,脚步才慢慢停下,垂下眼帘,紧绷的脸松弛下来,语气温软却带着些许嗔责之意:“你啊,如此不听话,真是翅膀硬了胆也肥了,如今竟敢在旁的男人面前喝酒。” “骗子……大骗子……” “什么?” 叶凌漪嘴里含糊不清地叨念着,赫连澈主动垂下头贴近她,本想听清她嘴里的话,却未曾想到得到了一个骇人的回应…… “呕!” 呕吐的声音响彻耳畔。 赫连澈俊脸猛地一沉,僵硬转过视线,瞧着怀里醺态憨然的女子,只见其紧闭双眼,咂吧咂吧嘴,嘀嘀咕咕的念叨着什么,嘴角干干如也。 好在是虚惊一场。 赫连澈稍安心,继续往前走。 没走两步,怀里的人缓缓睁开眼,定睛细看头顶完美的下颚,愣了几秒后突然失声尖叫、胡乱挣扎起来。 “放开我放开我!”她像只触手滑溜的泥鳅,活蹦乱跳。 赫连澈拗不过,无奈之下只好将她放下地。 女子醉态酩酊地站着,一双玻璃珠似的眼眸蒙上了一层水雾,迷蒙而不见底,迟缓地眨了眨,不倒翁似的身躯摇晃两下。 “小心!”赫连澈怕她摔倒,急忙扶住她。 女子行动慢半拍,垂眸看看抓住自己手臂的大手,又看看神色紧张的男人,突然挥开他的手,大步流星往御园的方向跑。 “青鸢!”赫连澈大呼一声,瞳仁骤地收紧,脚步急追女子而去。 “青鸢姐姐!”御园里行过几个小宫女,见叶凌漪气势汹汹地跑来,还以为自己犯了什么错,唯唯诺诺对叶凌漪福了福身。 谁知她根本不搭理她们,像没看见似的直往御园的凉亭里冲去。 宫女面面相觑,正想说话,一个疾风似的影子掠过,往凉亭追去,留下一句威慑力十足的话:“都下去!” 闻言,宫女慌忙加快脚步,逃一般从御园退了出去。 “皇上……别停啊,干杯!” 叶凌漪不知什么时候爬上了凉亭中央的石案,举手虚作了个握杯的动作,对月痴痴笑着。 摇摇晃晃的好似随时要跌落下来。 赫连澈皱眉仰视着那身影,随时准备伸手接住她,表情紧绷,厉声道:“别闹了,快下来!” 叶凌漪低头,呆呆看着他,倏忽扁嘴,无比委屈:“你吼我!” “我!”赫连澈一噎,蓦然瞪大眼睛,旋即心神一软就无奈了。 顿了片刻,低沉音色宛如哄小孩般轻柔温细道:“青鸢,快下来!” 女子玻璃球似的眸深处逐渐溢出光彩,终于瞧清了眼前这个人:“赫连澈……你,你是赫连澈?” “是我。”赫连澈无奈,莫非醉酒醉得连他都不认识了? “你……”叶凌漪的情绪激动起来,动作笨拙地从石案上爬下来,却因醉酒头晕的关系,一件简单的事情变得略显困难。 赫连澈要帮忙,却被她一把推开。 “离我远点!” 厉斥一声,双眼里的迷瞪去了三分,看着他茫然的样子,突然单腿后撤一步微曲,像模像样地福身行礼:“见过赫连都尉。” 起身的时候,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回过神时,一只大手正扶在自己的手臂上。 顺着大手望向那眸色紧张的男人,叶凌漪表情冰冷,拼尽全力甩开那只手,越过他就要走。 “等等!”拦住她的去路,追问:“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喝这么多酒?为什么突然像变了个人?” 叶凌漪的脑袋沉沉的,五脏六腑都在因为醉酒的关系而翻腾着,强压下这种不适的感觉抬头,她的脸上尽是嘲讽之色:“为什么突然像变了个人?这句话是我该问赫连都尉的吧?” “这话什么意思?”赫连澈仔细看着她,欲从她的表情里找到一个答案。 “什么意思?”叶凌漪冷笑着,双眼蒙上了层水雾:“赫连都尉真是演的一手好戏啊!若在我们那个时代,你这样的人不去做演员真算是屈才了!” “阴阳怪气的,究竟想说什么?”赫连澈眉头深锁。 “我阴阳怪气?”怒上心头,叶凌漪点点头,“也罢,既然你这么想知道,那我就直说吧!赫连都尉,你可真是个人渣!我是瞎了眼才忘了你是什么人,如今也该清醒清醒了!从前,你护我,奴婢十分感激,往后若有用得上奴婢的地方,奴婢自当全力以赴,不过……” 说着话,从手臂上扯下袖爪,推到赫连澈怀里:“不过,以后我们还是不要逾越尊卑为妙,我是奴婢不假,但没有低贱到付出真心令人践踏、任人玩弄的程度!” 狠狠剜了他一眼,要走。 赫连澈愣愣低眉看了眼自己怀里的袖爪,及时反应过来捉住她,试探道:“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 “没有!”背对着他,狠抹了把眼眶快要溢出来的热泪,倔强道:“尊卑有别,赫连都尉请放开奴婢!” 挣扎着从他手里夺回自由,并未回头,只是冰冷决绝的说了句:“从今以后,一别两宽各不相干!奴婢提前祝赫连都尉新婚大喜!” 愣了愣,醒过神来时她已经不见了,抬头捕捉到一个奔跑的影子,急声大呼:“青鸢!” 可惜却留不住那抹极速消失的清瘦背影。 御园风止,宁静的氛围令人窒息。 赫连澈面色沉凝,遥望着她离去的方向久久未收回视线。 心中千万话语汇作心痛的感觉,很快爬上了那双清澈的眼眸。 第一百五十五章 盛宴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金秋九月十五。 宫里举办了一场盛大宴会,准确来说是在圣宁宫内大摆筵席——庆祝太后五十岁寿喜。 这一天的西朝皇宫格外热闹。 梁后一身艳红直裾深衣,流云金丝缀花从领口延伸至腰间的盘扣衿带,直垂至云丝芙蓉绣鞋边,外着花纹繁杂的玄色纱袍,发髻整齐,金钗银冠,整个人显得愈发雍容华贵,高不可攀,端坐在雕刻着百鸟朝凤图腾的金椅上,面带微笑地接受着百官及家眷的祝贺,不经意流露出高权之姿。 这便是西朝顶尊贵的女人,玩弄权术一辈子,任何人见了也得心生三分畏忌,谁也不知道那张风韵犹存的笑颜之下暗藏了什么。 殿内抚瑟吹笙,觥筹交错的景象。 百官朝梁后敬了酒后便开始礼节性的互相寒暄。 歌舞升平,有官员朝一直沉闷不语的赫连澈敬酒,赫连澈却连敷衍都懒得敷衍,惹对方不快,转眼那官员又朝旁人絮叨去了。 赫连澈实在无心于此,若不是为了心中那个计划,也不必让叶凌漪误会自己至今。 说起来自从那夜在御园分开以后,二人已经有小半月未见了。 一想起她,赫连澈的心里便起了层抚不平的褶皱,这种感觉实在不怎么好,令得那双藏在袖中的大手攥紧成拳,心情越来越烦躁郁闷,恰逢侍婢过来斟酒,眼瞧着酒杯盈上来,猛一抬手捉住酒盏,仰头便饮了个干脆。 侍婢被突如其来的一幕惊了惊,小心翼翼抬眼打量了他的脸色,却是吓得差点没给他当场下跪,只见矜贵公子漆黑的双眸凝聚着腾腾杀气,好似下一秒就会拔刀要了她的命一般。 酒干杯空,玉盏捏在那双大手中,重重拍下。 侍婢煞白着脸,哆哆嗦嗦继续添酒。 韩世黎作为宫里最“得宠”的贵妃,被安排在离皇帝位置最近的地方,与赫连澈对面而坐。 眼观着赫连澈一杯接一杯的喝着闷酒,想起叶凌漪最近一副失意丢魂的模样,最终联想到了宫里那个传言,一下猜到那二人间定是存了什么误会。 秀眉微颦,玉手遮唇小声吩咐身后宫女莲衣道:“去看看皇上来了没有!” 莲衣窃笑,与主子打趣:“娘娘终于想通了要与皇上亲近了?” 韩世黎微愣,瞬息反应过来,莲衣这丫头是误会她的意思了,她让她去看皇帝来了没来只是为了叶凌漪,毕竟叶凌漪是皇帝的贴身婢女,皇帝来了她才来了。 “啰嗦什么,还不快去?” 韩世黎难得摆起主子架子,板着脸,然而那张绝色容颜却瞧不出半分可怕。 “是!”莲衣并不怕,福过身后窃笑着退场往宫婢通道出去了。 再次抬眼看着赫连澈闷闷不乐的样子,韩世黎叹了口气,手指摸上一杯温热的清茶,正要拿起来往嘴边送。 这时,殿门前侍奉的大太监忽然扯着尖利的嗓音大喊了声:“成姱将军到!” 韩世黎摸上茶盏的手就这么顿住,表情愕然,成姱?成姱来了,那个畜生不会也来了吧? 不会这么巧吧? 不会的,一定不会的。 韩世黎自我安慰了一番后,艰难抬头。 “老臣携犬子恭祝太后娘娘寿如皓月之恒、旭日之升、南山之岁、松柏之茂,不骞不崩,万年长青!”成姱的声音回荡金殿。 父子二人恭敬行过跪拜之礼后,身后的大太监方呈着一只红木托盘上来,扯去鲜艳盖布,一颗缀满翠绿玉珠的礼树顿时暴露在众人视线里,顶部是一颗透明略微发红的舍利。 高座之上的梁后虽依旧保持着脸上的和蔼之意,眸深处却极快闪过一道冷厉电光,这个成姱,明知道她不曾信佛还送她舍利,这是存心提醒她要清心寡欲,莫妄权位? 暗藏野心的人总是格外敏感的。 大太监扯着高昂的嗓门大喊:“成姱将军献——蓝田暖玉万年青树摆件一件、铜鱼凤珠镜奁一副……” “赐坐!”梁后维持着面上的笑,吩咐站立的父子二人。 作揖过后,方在侍者的引领下走入自己的坐席。 二人的座位挨着赫连注,成姱落座,暗与赫连注点头,表示尊敬之意,赫连注则举了举酒杯,两个权臣各怀心思,拂袖共酌。 成威吩咐斟酒的侍婢给自己斟酒,旋即捻着兰花指拿起杯盏,与左右碰杯,小酌完毕却恍然瞧见了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不正是让他变成如今这副鬼模样的韩世黎吗? 呆若木鸡的韩世黎接收到对面充满阴恶的视线后,恍若受到了巨大的惊吓,一瞬骇得面色煞白,手指微微哆嗦,指腹不经意带倒茶盏,清茶便趁机撒了一身。 “娘娘,娘娘你没事吧?” 从旁侍候的宫女惊讶大呼,忙替韩世黎擦了擦打湿的裙摆。 六神无主的韩世黎犹个木偶,毫无感知。 梁后被吸引了注意力,朝她看过来,面上毫不掩饰地流露出厌弃:“怎么了韩贵妃?当众喧闹,哀家的席面入不了你的眼是吗?” 韩世黎沉浸在惊恐中尚未回过神。 小宫女见其目光呆滞,只好壮着胆子推了推她的手臂,小声提醒:“娘娘,太后正问你话呢!” 韩世黎猛地抽回意识,立即起身朝梁后福身:“臣妾该死!” “哼!”梁后冷哼,话语里夹带着浓浓的嘲讽:“韩贵妃最好还是安分些,毕竟这里不是丹霞宫,更不是你的华恩殿,哀家的眼里可容不得沙子,什么小家上不了台面的做派莫拿到圣宁宫来现眼,皇上许会被狐媚之色迷惑,一时觉得新鲜,但在哀家这,一只山鸡攀上枝头,就算坐在这金堂玉室中也变不成凤凰!低廉之物就是低廉之物!” 说罢皱眉,仿佛尝到了什么极难吃的菜肴,重重拍下象牙筷,呵斥左右:“哀家不是说了不要拿这种粗鄙低贱之物到哀家面前来讨嫌吗?竟敢把哀家的话当耳旁风?是都嫌命太长了?” 宫人齐刷刷跪了一殿。 而满堂皆知,梁后口中这个“粗鄙低贱之物”意在指向这个传闻中冠宠后宫的韩贵妃。 所有人都在等着看她的笑话。 原本安坐在席下的韩子高眼见自己女儿当众受辱,作为一个父亲当然顿时就怒火中烧,心潮澎湃,沧桑面容上见了恼怒之色,动动身子欲起身为女儿讨回公道,但转念一想,自己作为韩府家主,这么做无疑是在置韩家上下百余口的性命于不顾。 权衡了利弊以后,终于还是打落牙齿和血吞,攥着拳头,咬紧牙关将满腔愤懑强压了下去。 韩世黎低垂着额头,贝齿狠狠咬住自己的下唇,直到丝丝血气涌入口腔仍不知痛意,她并不是在意梁后对她的侮辱,而是身后那赤裸灼辣的目光让她有一种在所有人面前被扒光了的错觉,屈辱感与深入骨髓的恨意鞭子似的狠狠抽在她身上,她浑身上下每一寸肌肤因此而皮开肉绽。 这一刻,她的心中只有滔天的恨意,恨苍天总是无情戏耍、折磨她,为什么送来腹中孽种?为什么总是在她伤口快要结痂的时候狠狠撕扯? 最恨自己不能立即转身,去一刀杀了成威那个畜生。 胸腔内汹涌翻滚的情绪不得平静,韩世黎开口,尽管已经竭力让自己看起来正常,声音仍带着颤抖:“谢太后娘娘教诲!” 梁后不再说话,韩世黎才由宫女搀扶着回了座位。 “娘娘,您脸色如此不好,可是身子不舒服了?要不要奴婢去请医师来?”宫女压低声音小声询问。 韩世黎摇摇头,只一个劲往宫人通道张望:“莲衣怎么还没回来?” “娘娘,莲衣姐姐才去了没一会儿,丹霞宫离这可不算近,一时没那么快回来也是有的!娘娘别急,皇上总会来的!”宫女自作聪明地回答。 韩世黎瞄了她一眼,眸色凌厉。 宫女顿时意识自己说错话了,立即跪地。 韩世黎觉得头疼,扶额挥挥手,让她退去一旁。 其实她怎会不知丹霞宫与圣宁宫相隔甚远?宫女以为她是心急见皇帝,却不知道她是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多待罢了,如今中宫尚且空悬,皇帝不来,她这个贵妃若是擅自离场的话恐怕要遭人诟病的,贻害韩家就不好了。 “你们是不知道,那小妖精脱光的身子可美了,那皮肤,真叫一个凝脂无暇,那小腰不盈一握,还有那对任人玩弄的长腿,最最销魂的是胸前那两团又大又软的肉,手感真叫人欲罢不能!不过扫兴的是处子不知房中情趣,呆得似木偶,我怎么摆弄都不唤半声,说起来竟是不如勾栏院里的花娘,至少人家叫声放荡,博本公子欢心啊!亏得本公子为了把那木头疙瘩弄到手,还费了好大一番功夫呢!”成威肆无忌惮的与周遭人描绘着不堪入耳的淫词,时不时将阴损挑衅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韩世黎感觉耳畔炸开一道轰天惊雷,炸的她浑身每一处都在瞬间失去了知觉,背脊涌过阵强烈电流,然后呆滞地看着成威不断将充满恶毒的眼睛和笑脸往自己的方向扫。 人群爆发阵阵猥琐笑声,刺耳的如同万支锋利无比的飞箭,齐齐朝她飞来,残忍地将她的身心与灵魂都一道刺穿。 那些不堪入耳的污秽言语中虽然没有点名指姓,但韩世黎知道成威就是在指她。 一瞬间,她脸上的神色慌乱难看到了极点,害怕成威继续说下去,她很想逃,可为了皇家颜面和韩府上下人的性命又不能唐突离去。 怎么办呢? 手足无措的韩世黎大脑一片空白,一种强烈的羞辱感侵袭着她的每一根神经,令她感到无地自容,只能恨自己不会隐身,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偏偏那些痛苦、丑陋而可怕的回忆如缠绕在她身上的死结,任她拼尽全力也未能甩开半分。 这一刻,她甚至没有勇气抬眼瞪一瞪那群对自己充满恶意的无耻之人,逃避般垂下头颅,神色大乱的眼竟是闪闪烁烁无处安放。 她已经尽最大能力在自我保护了,可恶言恶语还是朝她铺天盖地而来。 韩世黎觉得是阎王爷来取她的命了,冥冥中一双凶残的手狠狠扼住了她的脖子,没有半丝喘息的机会,胸腔里窒息的感觉那么明显,她就快死在这个热闹无比的寿辰宴席上了,但是却没有任何人愿意来帮她。 第一百五十六章 献礼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皇上驾到!”大太监通传的嗓音响彻整个圣宁宫。 一瞬,韩世黎双眼明亮,犹如抓住救命稻草般起身朝殿门方向福身,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声色振奋,与百官一同大喊:“恭迎圣驾,皇上万岁!” “免礼!” 逆光望去,一道修长身影负手迈入圣宁宫正殿大门,身后还跟着一个面色略微不自然的宫女。 赫连澈作揖,一双眼魔怔般定定落在皇帝身后。 不过短短小半月,她竟瘦了这么多,整张脸足足小了一圈,看起来虽愈发清美动人,身上的锐气也消减了许多,柔弱的样子令人忍不住心生怜惜,但这种柔弱让赫连澈的心头极不是滋味,藏在面具后的绝好容颜神情凝重。 “儿子给母后请安了!”李元麟作揖,朝高座上的梁后微微俯首,又道:“今日是母后大衍吉辰,儿子祝母后泰康安乐四季春,福寿绵延与天齐!” 话音刚落,一行呈礼的宫人便恭恭敬敬地呈上来一只只托盘,红布覆盖之下分别是一顶赤金翠羽凤冠、西海镏金红珊瑚手串、金器玉玩与钗环饰物各十几件,除此之外还有贴身的云锦霞衣披风、造型精致的雀翎羽扇、丹蔻胭脂花钿这些女人家的东西更是不胜繁多。 满目琳琅竟是些贵重之物。 梁后目光扫过那些礼物,点点头,面上堆满了和蔼的笑容:“皇儿,快过来坐!” “谢母后!” 今日梁后作为寿星又是圣宁宫之主,正位理所应当归属于她,连李元麟都只能坐在侧位,再往旁就是面色怪异的韩世黎。 叶凌漪与韩世黎身后的宫女站在一处,目光有意无意往对面的赫连澈身上瞟,倏忽与他投来的视线撞了个正着,仓促之下只好低垂眼帘,并未做贼却有种做贼的心虚之感。 然而就在低下头去的一刹那,她才发现眼前的韩世黎有些奇怪,面色极为难看、坐立难安,双眼左右顾盼,就好像在盘算什么,又暗自顾忌时机是不是恰到好处。 便悄悄将自己腰上系挂的红缨络子丢下地,趁着弯腰拾物的功夫,凑到韩世黎耳边问:“怎么了?” 韩世黎陷在重重心事里,正考虑着怎么借故脱走,耳边突然炸开一道声音,顿时吓得三魂不见了七魄,浑身猛一震,花容失色转过眸去。 叶凌漪纳闷,苦笑道:“你干嘛这么大反应?我又不是鬼。” 瞧清身后之人的韩世黎逐渐平静下来,却没有回答叶凌漪,只是面色难看,欲言又止的模样。 “发生了什么事?”察觉到不对劲,叶凌漪神色认真起来。 正巧这时,注意到来自斜对面不怀好意的目光,举目望去,正是脸色阴鸷戾毒的成威,咬牙切齿的样子像是恨不得把她生吞活剥。 原来是他。 叶凌漪终于明白韩世黎为什么反常,缓缓起身,毫不畏惧地回瞪去一个讥讽的眼神,眼珠上下瞟动,勾起唇角蔑笑,仿佛无声讽刺他是个阉人。 成威自觉被羞辱,面色铁青,眸光晦暗地死死攥紧拳头,却碍于是在梁后寿宴上,不好当庭发作,只得将这口气生生咽了回去。 解决了成威这只“臭虫”,叶凌漪忽然装作惊讶的模样,一把将韩世黎从地上拉起来,慌张道:“娘娘,贵妃娘娘,你怎么了?是……是头疼吗?” 韩世黎被迫起身,正觉得一头雾水,瞧向叶凌漪,见其俏皮地眨了眨眼,立马就反应过来,无比配合地作出一副站都站不稳的样子,半倚在叶凌漪身上扶额,柔声道:“不知道怎么了,头有些晕,许是昨夜受了寒。” 所有人的目光投过来。 李元麟愣了愣,先是无动于衷,随后见叶凌漪意味深长的眼神,仿佛受到了启发,立即起身三步并作两步下来,将韩世黎护在怀里,满脸“紧张”道:“爱妃,爱妃这是身子不舒服?来人……快来人!” 君王发威,原本喧哗热闹的殿堂倏忽安静下来,几个宫婢屏住呼吸前脚赶后脚的过来。 “娘娘!”这时韩世黎的贴身宫女莲衣也回来了,突然见自家主子一副脸色煞白要昏倒的模样,吓得不轻,小跑过来与一众宫人跪成一团。 “贵妃身子不适,你们这群奴才究竟是怎么伺候的?莫不是宫里的日子太好过,一个个都想被发配为官奴?”李元麟佯怒。 宫人吓得不轻,纷纷噤声低头,唯有一个方才一直在韩世黎身后的宫女小声嘀咕了句:“还不是娘娘自己要硬撑着?” “敢顶嘴!”李元麟发了狠,“来人,把这不知死活的奴才拖下去,杖责三十!” 宫女浑身一震,惊惶道:“皇上!请您饶恕奴婢吧!奴婢是一时失言,下次不敢了!对了,方才太后指责娘娘,奴婢还在心里为娘娘感到不平呢!奴婢真的不敢了,求皇上饶了奴婢吧!” “放肆!”梁后听闻宫女提及自己,怒拍玉案,厉喝:“你是想说韩贵妃都是哀家气病的吗?区区一个贱婢竟敢污蔑到哀家头上来?若在平日哀家定要诛你个九族,暴尸荒野以恕其罪,但今日算你运气好,哀家寿辰大喜为免国祚受损不想大动干戈,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哀家再也不想在宫里瞧见你!皇儿,还是速速将这满是晦气的贱婢发配为官奴吧!” 梁后的语气不是在征求意见,而是命令。 这不禁让李元麟想起了从前那些屈辱的日子,想起自己窝囊的像个傀儡般事事无决断权,眸深处便闪过一丝恨意。 转念又顾及今日是她的寿喜,沉声吩咐侍卫:“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这个官奴带走?” 宫女惊恐不已,对他们这些宫人来说,发配为官奴可远比叫他们去死更恐怖,容貌上成的,入府为奴也就罢了,可容貌不佳的,一个不慎被达官显贵挑剩下就只有沦落风尘的命运。 “皇上,求求你不要!皇上!娘娘……你救救奴婢吧!”宫女哭喊着,在李元麟与韩世黎的脚步哀求,可惜一切都晚了,两个侍卫上前,毫不留情将其架出了圣宁宫。 李元麟皱眉,“关切”地与一脸病弱的韩世黎对视,再次吩咐:“既然韩贵妃身体不适,那你们还不快扶贵妃回去休息?” 经过刚才那一幕,宫人大气都不敢喘一个,就怕自己惹得龙颜不悦会落得同样的下场,如今皇帝吩咐哪里还敢不从? 韩世黎在一众宫人的搀扶与簇拥下离去。 成威只能眼睁睁看着,尽管恨得咬碎了牙根,满眼杀意,攥紧拳头的手臂青筋暴起,却是半点办法都没有。 短暂的闹剧收场,寿宴又恢复了觥筹交错的热闹情形,所有人互相寒暄,歌舞升平,就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只有那藏在银色面具后的清澈而深不见低的双眼凝视着叶凌漪,心事重重的模样。 叶凌漪亦瞧过去,与对面直勾勾的视线撞了个正着,心跳猛地落了一拍。 他似乎总有一种能吸引她魔力,尤其是那双凝聚着漩涡的眼睛,一眼望进去便叫人卷入其中,再难自拔。 二人难割难舍紧紧望着对方。 可是,就是在这样的瞬间,视线里忽然闯入了一个细长的身影。 叶凌漪认得她,正是赫连澈那个绯闻未婚妻——兵部尚书家的千金小姐! 今日她穿了一身湖色的云袖烟罗裙,笑容典雅,小心翼翼走到赫连澈身后的家眷席位上,与那不知是谁家家眷的妇人附耳低声说了什么,表情恳切,言谈中又抬手指指这边一个空着的家眷席位,妇人立即心领神会,笑着将暧昧的眼神流转于二人之间,随后竟起身将位置让了出来。 女子心安理得的落座。 添酒侍婢也算机灵,立即添置了一只新的酒具,倒满酒水。 女子微笑着,朝身后点头致意,立即收获了添酒侍婢的好感。 宛若葱尖嫩白的葇荑抬起来轻轻拍了拍赫连澈的后背。 赫连澈回头,见身后女子,难免诧异。 女子抿唇羞涩一笑,眼波里尽是小女儿家的柔情绰态,一手扶住长长的袖口,一手捉住酒杯,循赫连澈作了个敬酒的姿势。 赫连澈不动,连眼中的惊诧之色也换成了冷漠,转回身子,不再搭理她。 女子敬酒的动作就这样僵住,旋即想到自己是名门闺秀,需时刻保持大家风范,如今堂而皇之与心上人喝酒,损了自己温婉柔美的形象却是略失妥当,而后释然一笑,自酌一小口也就放下酒杯再不动了。 然而女子不知的是,此刻她那一脸幸福的样子简直就像把利剑,猛地刺穿了叶凌漪的心脏,令她感受到刀绞之痛。 她再也忍受不住,转身要走。 赫连澈紧绷的表情随着她即将离去的步伐变得略微慌乱,要起身去追她。 可惜有人快他一步,一只瘦长的大手及时捉住了她的手臂,俊美容颜间写满了担忧,提醒道:“你是皇上的贴身宫女,可要想清楚了,现在离去是擅离职守的大罪!到时候万一太后怪罪下来,师出有名,即便是皇上都难为你说情。” 第一百五十七章 求取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叶凌漪抬头对上那张充满忧虑的清隽面容,这才认清拉住自己的人是唐略,愣了愣,没有再选择逃避,而是站在了他身边。 赫连澈的眼睛始终落在她身上,幽瞳深处的漩涡隐压着心焦,迫切的想和她解释这一切,又苦于现状无计可施,只得将视线转向李元麟。 而此时,高座上的李元麟正循梁后的方向敬酒。 一杯玉露入喉,李元麟方瞧见了座下赫连澈严肃的脸。 轻咳两声,瞄了眼他身后,故作疑惑道:“那边那位可是兵部尚书家的千金?”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令歌舞升平的金殿安静下来。 赫连澈身后的女子微微一笑,起身走出来,朝高座行跪礼,虔敬道:“臣女许玉姝拜见皇上、太后!” “许玉姝,静女玉姝……”思忖片刻,与梁后相视一笑,“倒真是人如其名,朕听说你是东京城数一的绝色,如今瞧来果真如此!这满殿芳华皆不及你一人!” 李元麟目光欣赏。 许玉姝受到无上夸耀却没有半分高兴,反而心头咯噔一下,顿时涌上了不好的预感,暗暗担忧起来,思索着皇帝这话的意思,该不会是看上她了吧? 这可不行,自从上次太后宣她入宫陪伴,在御园碰到赫连澈以后,她的心里便再也容不下其他人了,所以入宫为妃她是万万不能答应的。 默了片刻,许玉姝摆正姿态,落落大方地回道:“谢皇上夸奖!不过坊间流言多有夸大其词的成分所在,玉姝只是一届弱女子,东京倾城之色何其多,玉姝绝不敢当“绝色”二字!” 这一语既是谦虚又是守礼,对答进退有度,当即俘获了不少人的好感,就连叶凌漪都觉得这样的女子简直就是秀外慧中的最佳典范,心里越是自惭形秽。 趁这时,梁后说话了:“玉姝尚未许配人家吧?” 许玉姝愣了愣,心里猜测着梁后问这话的目的,嘴上虔敬回:“臣女尚未婚配!” “如此甚好!”梁后满意点点头,转瞬又故意问赫连澈:“赫连都尉,哀家记得你也过弱冠之年了吧?” 被点名的赫连澈起身作揖:“回太后,臣下却是已过弱冠!” 梁后长长“哦”了声,有意无意瞥了瞥一直强作镇静,举杯独酌却将耳朵竖得笔直的赫连注,红唇勾起一丝冷艳的笑:“既是已过弱冠,也该娶一门亲了。” 梁后一语倒没有惊起多大的波澜,众人仿佛早已预料到了这个结果,高门贵子配绝色佳人,情理之中。 而平静的众人中却不包括那站在角落心头窒得发疼的叶凌漪、跪在殿中低眉掩不住狂喜之色的许玉姝、眸光寒凉的赫连澈、神色阴暗的赫连注,及高座各怀心思的梁后和皇帝。 赫连注微眯了眯眼,目光险恶,恐梁后开口赐婚,抢先一步将手里杯盏重重放下,起身匆匆走出来,拂袖作揖:“老臣斗胆!” 所有人的视线被忽然冒出来的赫连注吸引。 高座二人不约而同露出一丝计谋即将成功的微笑,看着赫连注:“太师有话不妨直说!” 赫连注沉声:“回禀皇上,诚如太后所言,我儿已过弱冠年,因老臣醉心朝事故而疏忽了他的婚事,如今老臣斗胆,想为我儿向皇上讨个人!” 李元麟的眼中划过一丝算计,瞟了眼角落里的叶凌漪,不动声色笑了笑:“太师何故如此谨慎?你是我大西朝的功臣,莫说是讨个人,便是再贵重的东西,朕也可以送与太师!” “多谢皇上!”赫连注作感激貌,又说:“可怜老臣那命苦的兄长早年战死他乡,我儿幼年丧母,老臣又事务繁忙顾不上许多,诸多事情须得他自己亲力亲为,想来岁月如梭,一晃眼我儿业已过了弱冠之年,却尚未定下一门好亲事,老臣身为人父深感羞愧,唯有以替子觅寻称心如意之良人稍作补偿,不求我儿将来的夫人出身多么高贵富雅,只求我儿余生欢喜康乐便好。恰巧最近老臣得知我儿有了心上人,故此,老臣斗胆,请皇上将那女子赐予我儿……” 赫连注明明是忌惮赫连澈与兵部尚书联姻后会协助梁氏威胁到自己的地位,这才想到要先下手为强胡塞个人嫁给赫连澈,好以此破坏梁后与赫连澈的结盟计划断了梁氏的后路,偏还要摆出一副老父亲舐犊情深的姿态。 赫连澈看在眼里,眸深处一片漠然。 一直跪在殿中的许玉姝面上的兴奋之色更盛,坚信赫连注口中那个赫连澈的心上人除了自己以外断不会再有其他人,想到自己即将要嫁入太师府,竟是合不拢上扬的唇角。 李元麟面色和善,心里明知赫连注口中那所求之人是谁,还是装作惊讶,转眸问赫连澈:“哦?赫连都尉有心上人了?是谁?” 赫连澈抬头,动了动嘴皮刚想说话便被赫连注下跪请求的声音打断了:“请皇上先答应老臣的请求!” “今日太后大衍之喜,太师何必如此?快快请起!”李元麟作了个虚扶的动作,待赫连注起身了才说:“太师不必忧心,君子有成人之美!况且朕是天子,君无戏言,就算赫连都尉喜欢的人是宫里的公主,朕也一定会成全!” 一句“君无戏言”成功成为了赫连注的通关符,将梁氏的后路彻底堵死,这下任由他在堂上随便点个宫女,众目睽睽之下,君王和梁后也不能驳说半个“不”字,无论如何,这个兵部尚书的千金是绝没有机会帮助赫连澈威胁到自己的地位了。 赫连注的眼中一丝得意的笑稍纵即逝。 李元麟又道:“不过太师,说了这么半天,你还是没有告诉朕,你为赫连都尉求的是哪家闺秀!” “老臣惶恐,老臣为我儿所求并非名门闺秀,而是……” 在众人瞩目中,赫连注缓缓抬起手指指向了角落的叶凌漪? 什么? 叶凌漪大吃一惊,难以置信地瞪圆眼睛,连呼吸都忘记了,这一刻的感觉就像是中了彩票又突然被人抛上了半空,浑身失重感异常明显,直叫她脚跟都不稳,身形稍歪,幸好被唐略及时扶住。 事实上,不止是她一人感到震惊,在场所有人都用一种极为不理解的眼神看着赫连注。 近些日子,宫中关于赫连澈与许玉姝的流言四起,在他们看来,与兵部尚书府联姻成了所有人心照不宣的已定大局,赫连澈是赫连注的养子,一旦与兵部尚书联姻,对赫连注来说将是他登峰造极的最佳助力,往后有兵部尚书鼎力支持,他在朝中的地位只会更加如日中天,如今怎么会舍弃这样的大好时机转而选择一个一无是处的婢女? 这不禁令原本打算巴结赫连注的各方势力纷纷愣住。 一段才子配佳人的佳话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瞬息散作云烟。 沉浸在自我幻想中沾沾自喜的许玉姝也许察觉到不对劲,抬起头往身后看了看,这才发现赫连注指着的人并非自己,而是……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到的竟是一个呆若木鸡的宫女? 怎么会这样?那天在御园里,赫连澈待她那般温柔与周全,难道他心仪的人不该是她吗? 许玉姝难以置信地盯着叶凌漪,恍若晴天遭了雷劈,深受打击,小脸煞白,浑身都僵硬了。 她像这殿内的许多人一样,无法理解赫连注的做法,赫连澈堂堂的贵门公子、人中龙凤,怎会放着她这样倾城之色不爱,而喜欢一个衣貌粗鄙的宫女? 高座上的李元麟虽然早就猜到赫连注为了铲除危害自身势力的祸患,会将之认为好控制的叶凌漪推出来,尽管如此,当赫连注坚定不移地指着叶凌漪,要求将她赐给赫连澈时,他的脸色还是忍不住沉了沉。 如今的局势,梁后一心要借赫连澈的大婚之机杀掉与她为敌的赫连注,而赫连注这个老狐狸心里只有他的权势。 什么赫连澈要与兵部尚书千金成婚,什么才子佳人共游御园,皆不过是梁后刻意营造的假象,目的就是为了令赫连注掉以轻心好在大婚当夜杀了他,如今赫连注果然中计,急于毁坏企图死灰复燃的梁氏,却全然不知自己已经进入了一张要他命的天罗地网,而李元麟的目的便是要借梁后的手彻底消灭赫连注,肃清朝堂旁势党派。 眼下大局未成,所以就算他心里对这桩婚事满是不愿,还是强装作大方道:“原来赫连都尉属意的人是青鸢啊!这好办!赫连都尉,青鸢……” 被唤名字的二人上前,作揖等待皇帝的下文。 “你们可自愿与对方成婚?” 二人沉默。 “愿意否?”李元麟的眼睛逐渐爬上来一丝希冀,虽然知道这婚是非赐不可的,但这一刻,他竟暗暗期盼从叶凌漪的嘴里听见否定答案。 短暂沉默以后,赫连澈抿了抿唇,目有担忧地抬头看了眼叶凌漪,终于点头:“臣下,愿意!” 这句话以后,叶凌漪蓦然抬眼,双眸里的迷蒙雾气顿时散开,变得明亮而激动,那天在御园瞧见他和许玉姝郎情妾意的模样,她又与他说了那样决绝的话,原本她以为自己永远不会有机会了,以为他会拒绝这场婚事,但没想到他竟然同意了。 而面对她憧憬的模样,赫连澈却无法告诉她这场婚礼会很凶险,尽管他不愿她与自己一同涉险,但为了大局他不得不这么做。 地上的许玉姝听闻赫连澈同意了与婢女的婚事,猛地惊瞪大眼,相较刚才他对自己那么漠然的模样,心脏忽然受伤发疼。 不过旋即又强装镇静。 一定是因为皇上!对,都是皇上逼他,所以他才不得不同意的。 这一刻,她仍在心里安慰自己,赫连澈忠孝仁义,一定是迫于皇帝的压力才同意与那女子成婚。 “你呢?你可愿意?”赫连澈的声音沉甸甸的,凝视着她,恍若将一世温柔都倾注于此刻了。 叶凌漪没出息的心动,含羞点点头:“我愿意!” 这个回答令旁观的李元麟心头涌上一阵强烈的酸楚与失落,明明他知道这一切都是铲除赫连注的必要手段,可见证了这两人的你情我愿的瞬间,心里还是极不是滋味。 “皇上请收回成命!”这时,被众人抛在脑后的许玉姝突然恳求,目光刺痛。 “许姑娘何事?”收敛了情绪的李元麟,沉眸望向那个正朝自己磕头的许玉姝。 开口之前,许玉姝已措好用词,顿了片刻,待平复了紊乱的心情才说:“皇上,臣女只是觉得毕竟今日是太后的千秋大喜,既然赐婚一事是太后所提出,皇上是否要问问太后的意见?万一太后另有合适人选呢?” “许玉姝,你是在向朕施压?”李元麟一扫之前的和善,端起君王风范,眸光寒厉,言语中满是危险意味。 “臣女不敢!只是太后赐婚赫连都尉,关系皇家与赫连氏颜面,兹事体大,臣女不过多嘴罢了。”许玉姝伏低身子,看似顺服,言语中却有咄咄逼人的气势。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谁也没想到这个谦逊守礼的千金小姐有这个胆子与皇上叫板,纷纷擦亮了眼睛等着看这场大戏如何收场。 谁知正座上的梁后轻酌了口酒水,待放下手中精致的酒盏才懒洋洋开口道:“此事就听皇上的吧!哀家没意见!” 原本将最后一线希望存在梁后身上的许玉姝彻底傻眼,猛地抬头看向高座之上的美妇人,暗自怀疑是不是哪里搞错了?毕竟那日太后无故宣她入宫又故意让她去御园,正巧在御园碰见赫连澈,这一切的一切都像太后有意在撮合她与赫连澈,如今怎么会突然换了副面孔,竟允了赫连澈和旁人? 许玉姝陷入孤立无援的惊愕中,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不过,所有人都不知道,与许玉姝一同傻眼的还有赫连注。 第一百五十八章 事变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奉皇帝圣意、皇太后慈谕,宫女青鸢秉性端良,温脀徽柔,毓徳贤佳,自入宫从事以来从未行偏错事,深得圣意,兹特升为从二品御侍,赐婚上武都尉赫连澈,择吉日完婚!”大太监高昂的嗓音回荡整个圣宁宫。 正殿一片鸦雀无声,许多人仍没有从赐婚的事情里缓过神。 看着一男一女跪地领旨谢恩,许玉姝满目不甘,一种叫做嫉妒的东西逐渐萌生为怨毒,在她心里悄悄发芽,疯狂生长。 一场盛大的宫宴终于在议论纷纷中散场。 太师府书房中,赫连注面色焦急地来回踱步,正逢送茶的伙计进来便令其去急寻了赫连褚过来。 不一会儿,书房的门被人推开。 “父亲!”赫连褚走进来,一眼瞧见了赫连注一副站立难安、火烧眉毛的模样,心下觉得诧异。 这边赫连注正满脸愁容,倏见赫连褚来了,忙上前拉了拉他的手,急声道:“来的正好!为父有事需要你跑一趟成姱府。” 说罢匆匆走到书案前,提笔刷刷写下了什么,未待信纸上的墨迹干全便塞进了信封里。 将信封交到赫连褚的手里,表情严肃地叮嘱道:“切记,这封信务必亲手交给成姱!” 赫连褚不明所以,打量了眼赫连注,恭敬作揖答:“是!” 又忍不住问:“父亲不是去参加太后寿宴了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何面色如此难看?” 赫连注原没有打算和他说,不过眼下既然问了,也就顺便开口。 “你可知赫连澈被赐婚一事?” “知道啊!”赫连褚越发觉得奇怪,“赫连澈与青鸢那个贱婢的婚事不是父亲一手促成的吗?以此断绝太后和赫连澈与兵部尚书结盟,如今事情已然成功,父亲不是该高兴吗?” “糊涂啊!”赫连注痛心大呼:“都是我识辨不清,太后若真想与兵部尚书结盟那今日在寿宴上怎会对赫连澈与青鸢的婚事不置一顾?此中蹊跷恐怕是这桩婚事为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说不定那贱人早已下决心要对付我了,便是想趁着大婚对我下手,所以谁嫁给赫连澈又有什么关系?” “父亲的意思是?”听赫连注那么说的赫连褚亦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旋即又觉得疑惑:“若如父亲所说,太后若想对我们下手,为何不干脆些赐婚那贱婢与赫连澈?何必要拐弯抹角绕出兵部尚书这一出呢?” 关于这点赫连注也不是没有怀疑过,不过很快又想通了,梁后的目的就是声东击西,在他忙于应付赫连澈与兵部尚书府联姻的时候,恐怕梁后早已布置下了杀局。 如今,赫连注忽然有种踏入陷阱的危机感。 并未解释许多,只凝重吩咐赫连褚:“速将此信交与成姱手上,告诉他,以烟花为信,一旦我府有任何异动,请他速速派兵来援!” “是!”赫连褚作揖,神情肃穆的退了出去。 凝视着他远去的背影,赫连注的心十分沉重,暗自思忖着该如何化解这场危机。 深秋的夜晚微凉。 薄如蝉翼的水色帘幔后,梁后撑着太阳穴,闭目小憩,玄色纱袍上勾勒凤凰的金线在跳跃烛光中流水般铺满了整个软榻。 不远处的香炉里燃着金桂熏香,青烟自花纹繁杂的香盖处袅袅升起,拢成轻飘飘的“绸带”,随风散去,徒留满殿芳香。 是时有脚步声踏入殿中,止步于水色帘幔前,作揖:“太后!” 闻声,眼尾迤逦张开半条缝隙,瞧见是唐略,复闭上眼眸,慢吞吞问:“事情可办妥了?” 唐略抬眼,稍打量了帘幔后表情暇适的梁后,沉声回:“禀太后,都办妥了!” 顿了顿,又道:“不过有一件事,臣下以为必须和太后禀明。据我们的眼线来报,巫作崮连夜进宫了,去丹霞宫求见了皇上,恐是疑心军营有变。” “你说什么?”梁后猛地张开眼,微微支起上身,神色骤变戾毒:“这就是你说的事情都办好了?哀家明明说了不要引人注意,你们就是这样糊弄哀家的?赫连澈呢?把他给哀家找来,哀家倒要看看,他究竟是怎么办的事?” “太后稍安勿躁,事情确已都办妥了,”唐略俯首作揖,“赫连都尉毕竟是在军营调动人手,若想神不知鬼不觉实在不太可能,巫作崮虽疑心兵变但却无确切证据,所幸皇上也并不相信,反倒指责巫作崮疑神疑鬼,自己吓唬自己,说是兵符早在先帝时期就已经遗失了。” 这样说,梁后支起的上身才重新靠了回去,面上神色恢复如常,撑着太阳穴,恹恹道:“既然如此,何必说这些?哀家只需要知道结果,其他的……不重要!” 唐略沉默,立在水色帘幔后许久,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梁后似乎早已洞悉了他的想法,慢吞吞开口道:“你是不是还想问哀家关于青鸢被指婚赫连澈的事?担心大婚当夜,她的安危会被赫连注影响?” 唐略微愣,立即抱拳单膝跪下:“扰了太后清宁,臣下有罪!” “行了,你不必如此,你是青鸢的未婚夫,若你不担心她,哀家反倒觉得奇怪。不过有件事,哀家必须要提醒你,作为赫连澈为哀家所用的代价,青鸢以后便是赫连澈的人,况且她也只能为哀家效力待在赫连澈的身边,所以你还是收起你那些心思。” 唐略低头不语,眸光深沉,回想起了什么。 时间回到几个时辰前。 刚从圣宁宫出来的赫连澈忽然被一柄长剑拦住了去路。 持剑的唐略表情阴晦,满眼杀意。 “唐侍卫?”赫连澈挑眉。 低眼看了看横在自己脖子前的长剑,语气冷冽:“唐侍卫这是做什么?” “你为什么要答应这桩婚事?你明明知道有多凶险,竟还眼睁睁看着她踏入其中!” “我有推辞的机会吗?”赫连澈凝眸,定定看着他愤怒的模样。 “你胡说!怎会没有机会?”唐略收回长剑,狠狠揪住赫连澈的衣襟,双目赤红:“你不过就是在利用她罢了,利用她来报你的私仇!竟全然不顾她的死活!你这个人渣根本不配与她成婚!” 赫连澈嗤笑:“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你若是真为了她着想,为什么明知计划凶险还不尽早提醒她?刚才在寿宴上又为什么要阻止她离开?不若仔细想想,你如今这样气恼,究竟是为了她的安全着想,还是……” 说到这里,赫连澈的眸光骤地锐利,连声音里都夹杂了几分寒冷:“还是你心中恋慕她,眼下种种不过是被嫉妒蒙蔽了双眼?” 他的话像迎头泼下来的凉水,浇得唐略瞬间醒过神来,神情怔愣,连捉住衣襟的手都不自觉松了下来。 心里那隐藏极深的东西就这样被轻易揭开。 “看来,你是真的心悦于她。”赫连澈古水无波的双眼里刮过阴森寒风掠起丝丝波澜。 唐略那副幡然醒悟的样子,突然让赫连澈开始后悔起来,或许根本不该提醒他正视自己的感情。 不过眼下大局未成,绝不是吃醋的时候,既然唐略对青鸢有意,说不定他能为整个棋局里一枚重要的棋子。 默了片刻,赫连澈正了正被揪乱的衣襟,沉声道:“其实我与你一样都想保护青鸢,眼下亦有办法保护她免受其害,就看你愿不愿意帮忙了。” 一听有办法保护她,唐略的双眼都亮了起来,连忙追问:“什么办法?” “这方法嘛……”话说一半又停顿,瞥了眼满脸期待的唐略,故意卖了个关子:“不过,我凭什么相信你?” 唐略微愣,反应过来坚定道:“她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我一定要保护她!你无非是怕我知悉计划会泄露出去,你不信我也没关系,我可以截舌!” 说罢抽剑,双眸光芒骤然凌厉,对准自己的嘴就要捅下去。 “够了!”赫连澈及时捉住那只手臂,眼神晦暗,暗中疑惑于唐略那句“她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却并没有追问下去。 “其实办法很简单,你只需要替我到太后面前传递一个信息,然后在大婚当夜统领原定由我统率的围府戍卫军。” “由我统领围府的戍卫军?”唐略疑惑,又问:“那你呢?” “我?”赫连澈回以一个极具挑衅意味的笑,“当然是保护我的娘子了。”还有赫连注那老贼,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他必须手刃赫连注以慰亡母在天之灵。 目光一片沉冷,听唐略道:“好,我答应你!还需要我去太后面前传递什么信息?” 赫连澈似笑非笑,答:“在太后面前说出巫作崮将军疑心军营哗变,深夜求见皇上,却被皇上称作庸人自扰,兵符早已在先帝时期丢失了。” 梁后多疑擅于猜忌,如今将兵符交给他,要想在巫作崮的眼皮子底下调用部将,若想神不知鬼不觉根本不可能,梁后亦深知这一点,事情一旦发展的太顺利反而容易引人怀疑,所以他必须要制造一个让梁后彻底信服的理由。 巫作崮求见皇上,这便是个极好的理由。 而在他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唐略业已猜到了一切,想来赫连澈早已是皇帝一派,自然处处为皇帝的政权着想,如今梁后要趁着大婚之机诛杀赫连注,整个计划大有可能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梁后费尽心机最后却要为他人做嫁衣,皇帝的目的就是利用她的手杀掉赫连注,实现政权统一。 赫连澈将他若有所思的模样看在眼里,只当唐略是默许了,且就算他存了异心也无妨。 他既能让唐略知悉整个计划,就不怕他出卖,随时有摧毁他的准备和手段。 而唐略根本不在乎朝堂势力如何明争暗斗,在他看来,只要能保护好自己在这世上唯一的牵挂,一生足矣。 第一百五十九章 醉言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窗外的月色明亮。 女子倚在窗前,皎洁的月光落下来,似为那张清美的脸蛋蒙上了一层朦胧的白纱。 纤细的手指轻轻抚上鲜红喜帕上那鸳鸯嬉水的图案,一想到自己马上就要嫁给心仪之人了,想到以后要永远和他在一起,那双玻璃珠似的眼眸里立即浮上了憧憬,艳红嘴角亦忍不住上扬,露出了一个幸福的微笑。 不舍得让珍视的喜帕产生半丝褶皱,又掩盖不住内心的狂喜,小心翼翼将喜帕放到心口的位置,感受着幸福,仿佛一切美好的日子都要从这方帕子开始了。 喜帕是太后的赏赐之物,与其同来的还有一道口谕,说是下月是赫连澈生父已故平远将军的长眠日,不宜婚嫁,遂找司天台合算了黄道吉日,九月二十五是个不错的日子,且先于已故平远将军的长眠日,待婚事礼成也算给了九泉之下的平远将军一个安慰。 所以,她会在九月二十五这天嫁给赫连澈。 九月二十五,还有不到十天的时间。 虽然很仓促,但能嫁给他,已算是完成了毕生所愿,内心幸福的感觉强烈到了掩盖不住的地步。 眼眸里尽是浓浓情意。 只是转开眼,却意外发现放在屋内的兔笼竟然不知什么时候打开了,里面的白兔亦不知所踪。 “幻幻?” 幻幻是她给兔子取的名字,是幻眇美妙的意思。 四下搜寻无果,循着兔笼打开的笼门看向虚掩着露出半条缝隙的屋门,叶凌漪一下就慌了神,心里猜测:难不成跑出去了? 这可是赫连澈送给她的礼物,不能丢了。 急急寻出门去,沿着宫道一直找到御庭的山水边,又从山水边找到了丹霞宫,终于在狗柱子的狗舍里寻见了被蜷缩成一个圈的狗柱子围在怀里的兔子。 提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了下来,长吁一口气,拍拍胸口:“幻幻,你吓死我了。” 将兔子从熟睡的狗柱子怀里拎了起来,这才发现兔子颈圈的绒毛湿湿的。 惊愕地看向熟睡的狗儿,叶凌漪这才回过神,原来是狗柱子叼走了幻幻。 无奈摇摇头,转身准备回去,然而就在经过丹霞宫偏殿时,借着月色隐约瞧见朱红色的殿门前瘫坐着一个人。 出于好奇,叶凌漪怀抱着幻幻走了过去,极力凝聚视线,试探性问:“谁?谁在那?” 人影动了动,却没有回答叶凌漪的问题。 此时的丹霞宫已经熄灯,四下静谧得只剩月色与她。 怀揣着一颗忐忑的心,走到那个人影的身边,微微俯下身,本打算瞧清他的样子,不想一股酒气迎面扑来。 叶凌漪微皱眉头,不得不往后退了退,再次俯身定睛细看,只见迷离月色散落在一张柔美的容颜间,双目紧闭,气息均匀,几缕乌黑的鬓发垂落下来,衬得那容颜愈发清俊了几分。 “皇上?”怎么喝了这么多酒? 叶凌漪惊讶,对他醉酒于此的事情感到十分不解。 但眼下无法询问,只得暂时将兔子放下,晃了晃酒气熏熏的李元麟,轻呼:“皇上,快醒醒!在这里睡觉会感冒的,皇上!” 沉浸在梦境中的李元麟略紧了紧眉头,缓缓睁开双眼,视线落在她带着担忧的小脸上,眼眶里的迷蒙逐渐化作了激动,仿佛整个世界都随她而明亮起来:“青鸢!青鸢!” 他迫切地呼唤着她的名字,抬起手臂一把将她紧紧抱住。 叶凌漪诧异,内心泛起一阵强烈的反感:“皇上,请你不要,不要这样!” 努力推开他,却不慎用力过大。 李元麟后背撞在偏殿的大门上,“砰”的一声巨响,那张清俊容颜立时扭曲了些许。 窘迫中的叶凌漪察觉到自己举止不当,回过神来,立即跪地请罪:“奴婢该死!” “该死……”扭曲的面容慢慢变得痛苦起来,随即眼神变得锐利:“我不许你说这样的话!” 他几乎是嘶吼,瞪大布满血丝的眼睛。 叶凌漪愣了愣,只当他是酒醉了意识不清,所以说话没头没脑,也没当回事,只颔首回:“是!” 谁知她虔敬的模样却突然惹怒了他。 叶凌漪伏地,撑在地上的手被人猛的拉过去。 “朕不是说了只有我们两人的时候不必拘礼吗?” 李元麟故意改了自称。 叶凌漪抬头,对上的是他充满愤怒的赤红双目。 “你就这么急着要与朕划清界限吗?就这么迫不及待想要嫁给赫连澈吗?你这么傻,都不知道等待你的究竟是什么!你以为会是幸福?别傻了,所有人都在利用你罢了!” 李元麟像是被触及到了某根敏感的神经,越说声音越大,愤怒的样子简直像一头随时准备吃人的野兽。 叶凌漪感到茫然和不解,任凭他揪着自己的手腕,紧盯着他:“皇上,你到底在说什么?谁在利用我?” 愤怒的神色猛地滞住,方才还要吃人的野兽一点点垮下肩膀,像只泄了气的皮球,埋下头去,只是用哽咽的声音一遍遍说着:“对不起……” “皇上?” 当一头雾水的叶凌漪准备问出个答案的时候,李元麟又忽然抬头,漆黑深邃的瞳孔里散发出一丝希冀的光:“你还记不记得答应了我一件事?” 那是叶蓁蓁在皇门前杀人后她向李元麟请罪,却被李元麟提议以允诺一件事代替刑罚。 没想到他竟会在这时提出来。 趁她愣住,李元麟紧跟着道:“我要你答应我,不要和赫连澈成婚!不要和他成婚,你会受伤的……” 闻言,叶凌漪皱了皱眉,挣扎着从他手里夺回了手腕:“皇上,君无戏言!我和赫连大人的婚事是你与太后一手促成,如今毁约岂不是辱没了皇上颜面?” “我不在乎!”紧紧捉住她的肩膀,面色急切道:“只要你不嫁给他,我什么都不在乎!颜面如何?没了你,要这颜面何用?” “皇上!”再次挣脱他的禁锢,叶凌漪眉目间神色认真:“我是真心爱赫连澈的!嫁给他,是我毕生所愿,如今我的愿望就要实现了,我很开心也很幸福,我会和他好好过日子的,请皇上成全!” 李元麟愣住,眸色一点点变得痛苦起来,低下头去,只是用哀求的口吻一遍遍重复着:“不要嫁给他,你会后悔的……” 叶凌漪全当他是执念太深才说了这么莫名其妙的话,转而抱起兔子,起身略有不自然道:“我,我去找内侍来扶皇上回去休息!” 说罢匆匆离去。 待她走后,李元麟才缓缓抬起头,深深凝视着那道逐渐融入夜色的清瘦背影,回忆起当初抱着狗柱子闯入浴房阻止他自残、对他微笑的灵动面孔,才觉得一切似乎在冥冥之中早已注定,她推开浴房大门的那一刻亦推开了他的心门。 可她的眼里却没有半丝他的位置。 也许人生来就是要体会求而不得的遗憾和不得不为的痛苦,一切只是为了更圆满的结局。 她这一走,究竟会走向哪里? 他并不知道,只是心头忧虑惆怅和内疚自责的感受像座巨山一样压在他身上,压的他喘不过气来。 眼中光芒黯淡下来,清俊容颜浮现出一抹苦笑,喃喃自语道:“对不起……” 星夜无眠。 美人躺在高床锦被中辗转反侧,卸去珠钗环饰,乌黑的长发铺满了床榻,美人削瘦的脸庞更添了丝素净淡雅的美。 只是面色难看,柔弱的样子好似一阵微风掠过就会把她吹跑了一般。 殿内掌灯的侍女就要熄烛。 “等等!”帐中美人唯恐自己出声慢了,急急道:“不要熄灯,我怕黑!” 掌灯的侍女停住动作,打量了眼帐边立着的贴身宫女莲衣,见起摆了摆手,才颔首规规矩矩地退了出去。 “娘娘,身子可是不舒服了?” 韩世黎自锦被里坐起来,揉着酸胀的太阳穴,轻轻“嗯”了声。 帐外的莲衣如临大敌,紧张道:“奴婢这就去找银医师!” 说罢就要走。 “不必!”韩世黎及时制止。 一双秀气小脚自帐后露出,穿好鞋,掀开了帐帘。 莲衣一瞧,立即过去扶住她:“娘娘,你的身子不好,还是不要下地了,奴婢怕……” 及时收住话音,下意识望了眼韩世黎略微浮肿的腰身,又忌惮的瞄了瞄不远处。 以眼神示意一旁立着的另一个殿内宫女。 宫女心领神会,取来韩世黎的披风。 莲衣接过来,动作小心的为韩世黎披上,又细心整理了那散落腰际的瀑布黑发。 搀着她走到窗前,透过半掩的窗望出去是一片月明星朗的美景。 “秋深了,冬天就快来了吧?”韩世黎没有精神地半耷拉着眼皮发出一声感叹,形容沉寂犹如枯槁。 莲衣不语,只是暗暗在心里同情这个可怜又可悲的女子。 韩世黎惨淡一笑,身心疲惫:“入冬了,以后便再也看不到这星河伴月的佳景了。” “娘娘……” 看着孤独而疲倦的韩世黎,本想说些安慰话的莲衣突然哽咽起来,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此刻的韩世黎飘渺的像一个随时会消失的影子。 “御园的长春花快开败了吧?”韩世黎轻轻笑起来,眼神空洞,连语气都是轻飘飘的:“莲衣,我想去御园走走。” “奴婢陪娘娘!” 安慰的话千言万语终究还是化作了深深的无奈。 第一百六十章 梳妆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因青鸢这个身份是奴婢,是没有资格从皇宫出嫁的,按理说应在娘家待嫁,但叶蓁蓁全府早已被灭,在西朝没有了娘家,所以得太后授意,于东京城顶一的客栈拿了最上等的房间,叶凌漪就在这里待嫁,宫里又御赐了好些东西作为嫁妆,规格就循照坊间大家闺秀,也不算辱没了皇室与赫连氏的颜面。 很快到了九月二十五这一天。 叶凌漪兴奋的一夜未眠,直到天色微亮时才沉沉睡了过去。 然而入梦不久就被门外急促的敲门声吵醒了。 “姑娘,姑娘!快把门打开吧!已经快过寅时了,再不梳妆可就赶不上吉时了!” 叶凌漪被吵醒,十分不情愿睁开眼睛,隔着一扇门不高兴地嘟哝了声:“谁啊?” “回姑娘,老奴是太后派来的!与太师府梳洗仆婢一同来伺候姑娘梳洗打扮了!姑娘快把门开开吧!” 门扉上倒影着一堆人影。 方才还有些恍惚的叶凌漪突然一个激灵醒过神来,对了,今日是她嫁给赫连澈的日子!这么重要的事情,她怎么能因睡迷糊而忘了呢! 不行不行! 使劲拍拍脸,强迫自己清醒过来,一骨碌从床上下地。 打开门,门外浩浩荡荡的一大帮婆子丫鬟立即朝她福身,恭敬唤了声:“都尉夫人!” 叶凌漪哪里见过这阵仗,吓得愣住,随即讪笑道:“什么都尉夫人不夫人的?尚且未过门……未过门呢!” 最前头一个婆子率先起身:“姑娘,时辰不早了,为免耽误吉时咱们还是速战速决吧!” “啊?”叶凌漪呆呆的,好像没明白婆子的意思。 于是一众仆婢起身,目光发直地围上来,前拥后簇将她拖进了屋内。 先是清洁面部和双手,挽面的时候叶凌漪疼得眼泪直打转,婆子却说掉眼泪不吉利,只让她强忍着,随后便是占时颇久的绾发、穿喜袍和佩戴珠钗头饰。 待到一系列繁杂事项准备完成已经日上三竿了。 “嬷嬷,还没好吗?” 叶凌漪已经开始坐不住了,背脊都有些发抖,委屈巴巴地看着正在自己眉心处描绘莲花花钿神色严肃的婆子。 “姑娘静下心来,离都尉大人接亲还有段时间,就算准备完成,姑娘也得在这里乖乖等着。” “那赫连澈到底什么时候才来接亲?”叶凌漪苦着脸,只觉得再这么坐下去她美丽的臀部都要成三维立体变成二维平面了。 仆婢们却误以为她是心急见赫连澈,纷纷掩唇窃笑起来:“都尉夫人纵是等不及了也得等呀!没到时辰呢!” 明知道她们是误会了,叶凌漪也懒得解释,顿了片刻,肚子忽然“咕噜噜”打起了鼓。 所有人将目光落在那捆着大红矜带的肚子上。 叶凌漪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我……一大早就起床了,还没吃早饭呢!” 闻言,婆子停下描绘花钿的手,看向仆婢,只说了一个字:“去!” 仆婢福身,退出去。 不一会儿就端着一盘吃食进来,放在了叶凌漪面前。 软糯香甜的糍耙散发着诱人的气息,令饥肠辘辘的叶凌漪瞬间食指大动,猛咽了口口水,摞起袖子就要下手。 婆子率先将糍耙夺了过去,面无表情道:“姑娘,老奴才为姑娘梳妆完毕,这糍耙软糯粘手是万不能碰的!” “那怎么吃?”叶凌漪肚子饿得实在厉害,眼见食物在面前被夺走,心里难免憋闷,瞪着眼睛大声质问:“不用手,我就问你怎么吃?难不成要我用嘴叼着?” 婆子的面上仍旧没有什么表情:“老奴喂你!” “啊?”方才还觉得委屈憋闷的叶凌漪突然傻眼。 仆婢及时奉上一双玉筷。 婆子接过来,众目睽睽中十分淡定地夹起一块红糖糍耙凑到叶凌漪嘴边。 叶凌漪这就不明白了:“有筷子为什么不早点拿出来?” 说罢要从婆子手里拿过筷子,却被婆子躲开。 婆子执拗道:“姑娘手上的丹蔻未干,还是老奴喂姑娘。” “你……”叶凌漪气结,看看自己鲜红的指甲盖,只得认命地咬了口婆子手中的糍耙。 不过才吃了两口就被无情收走了。 这下叶凌漪又不懂了,睁大眼睛看着婆子,仿佛提醒:“嬷嬷,我才吃了两口。” “老奴明白。”话虽是这么说,还是将糍耙交给了旁边候着的仆婢,又给了叶凌漪一个打击性的回复:“这两口便是姑娘一整日的裹腹了!” “什么?”叶凌漪怀疑自己听错了。 “妆服繁琐,如厕困难,姑娘总不希望自己妆花衣乱,狼狈成婚吧?不过姑娘放心,自是饿不着你的,糍耙占肚子,这两口足够撑过一日了。” 婆子双手交叠于小腹,波澜不惊地退开。 叶凌漪简直欲哭无泪,腹诽不已:说的简直是鬼话!什么撑过一日啊?她只吃了两口而已,现在依旧很饿好吗?还不让人上茅房,这哪里是成婚啊?简直是上刑场吧? “我阿姐在哪里?这里吗?” 屋外传来叶骋的声音。 随即屋门被推开,一个小身影与一个大身影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阿姐!”小小身影扑过来,一把扑进叶凌漪怀里,仰起头来,小脸上多了丝与年纪不相符的惆怅:“阿姐,你真的要嫁给我兄弟了吗?” 叶凌漪苦笑,揉了揉叶骋柔软的发丝:“什么兄弟,以后要叫他姐夫了。” “咦咦……”一个带着调笑意味的女音随即响起,乐芽神情暧昧眨眨眼:“还没过门呢,这么着急就改称呼了?真不羞!” 叶凌漪抬头,触及到乐芽眼底由衷而发的祝福:“青鸢,新婚快乐!” 凝视着她诚挚的表情,叶凌漪的鼻尖忽然一酸,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想哭。 为了不让眼泪掉下来,忙仰起头,故意道:“你啊!嬷嬷才和我说了大婚当天掉眼泪是不吉利的,你就惹我哭!” 乐芽笑嘻嘻:“你一个大男人,大喜之日,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 “大男人?” 叶凌漪成功收回眼眶里打转的泪花,擦擦眼睛,作出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你说谁是大男人呢?” “你啊!毕竟能提刀舞剑的女人真的没多少。”乐芽无辜眨眨眼,变戏法似的从身后取出一只精致的木匣子。 叶凌漪懒得和她辩驳,盯着木匣子疑惑道:“这是什么?” “新婚礼物。” “是什么东西?” “你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乐芽神秘兮兮地眨眨眼。 叶凌漪带着好奇的心情,抬手打开木匣子,映入眼帘的是一对精美的珍珠绣鞋,颜色粉粉嫩嫩的,上面还用浅蓝色丝线绣着双鸢戏枝头的图案,鞋尖缀着颗色泽明亮的珍珠。 做工精细,图案栩栩如生,一看就知道是乐芽的手笔。 “喜欢吗?”乐芽落座,微笑着。 “嗯!”叶凌漪重重点头,感动不已。 “那就好了!” “阿姐!”这时,一直沉默的叶骋突然泛起了别扭,“你真的要嫁进赫连府吗?” “怎么了?”叶凌漪好笑地看着叶骋,“你平时一口一个我兄弟叫的亲热,不是挺喜欢赫连澈的吗?” “我喜欢他,可是……” 话说到一半突然顿住,一双乌黑的眼睛带着防备扫了扫四周。 叶凌漪立马心领神会,干咳了声,沉声对婆子道:“嬷嬷,我们有些体己的话要说,你们先出去吧!” “是!”婆子规矩福身,领着一帮仆婢浩浩荡荡退了出去。 “阿姐,你莫非忘记了,赫连注那老贼杀了我们全家,我们和他有不共戴天之仇!”叶骋小小的脸上尽是愤恨。 “我知道,”叶凌漪平静的说,眸光晦暗,“赫连注早晚有一天要为他所做出的一切付出代价!可他是他,赫连澈是赫连澈。” “赫连澈当然是个好人,若他与赫连注没关联,我当然乐见你们在一起。可阿姐你别忘了,赫连注那老贼也在太师府,我是怕你进了那宅子后会有危险!” 叶骋担忧,倏忽灵机一动,大喜道:“要不然,阿姐我们带上赫连澈一起逃吧?” 孩子的想法总是很天真。 “叶骋……”叶凌漪面色为难。 乐芽毫不客气将叶骋拉过来,教训道:“你就别胡说八道了!你阿姐与赫连少爷那是太后与皇上一同赐的婚,此事非同小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还逃婚……我看你小子是活腻了!” “那怎么办?我总不能看我阿姐往火坑里跳吧?”叶骋嘟嘴苦恼起来。 叶凌漪微笑,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小脑袋:“放心吧骋儿,阿姐答应你,会保护好自己的。” “可是……”叶骋仍旧不放心。 是时屋外传来婆子的声音,惊讶道:“贵妃娘娘?贵妃娘娘怎么亲自来了?” 这句话过后便是整齐的请安声。 门扉上倒影着一个瘦弱的背影,轻微地咳嗽几声,声音微弱地问婆子:“我是来贺喜的,青鸢可在里面?” 是韩世黎的声音。 叶凌漪心中一喜,动了动身子想去迎她,奈何身上这身皮太繁重麻烦,想要起个身都困难,只好将求助的目光放到乐芽身上。 乐芽也是个机灵的,立即起身走过去拉开了门。 韩世黎在宫女莲衣的搀扶下走进来,冲叶凌漪虚弱地笑了笑,温声唤:“青鸢。” 第一百六十一章 布局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明明才十天未见。 短短十天,韩世黎看起来竟像是变了一个人,变得如久病不愈的病号般,那原本美好的脸蛋已经憔悴得不成样子,皮肤蜡黄,身形枯瘦,深深陷入眼窝的双眼死寂一片,双颊颧骨凸出,连泛着笑的唇也因毫无血色而变得略微僵硬。 “贵妃娘娘……”叶凌漪震惊地瞪大眼睛,凝视着她。 韩世黎依旧笑着,宛若秋末枝头凄婉的枯叶般,站在凉风中摇摇欲坠,瞳孔深处早已失去了对生的热切,只剩下可怕的死寂。 穿着一身宽大的对襟披风,藏青底色勾勒着一朵朵鲜艳的红色花朵,完美隐藏了那略微浮肿的腰身,款步过来,苦笑道:“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今日可是你的新婚大喜,这表情可不吉利。” 叶凌漪依旧沉浸在惊讶中,急色道:“怎么能不惊讶?才几日不见,你怎么虚弱成了这样?可是病了?” 将询问的目光投向莲衣。 宫女莲衣咬了咬唇,纠结了半天,终于忍不住说了出来:“青鸢姑娘,你快劝劝我们娘娘吧!这几天她不吃不喝,已经虚弱得不行,今日还强行拖着身体出宫来给你送嫁,如何能不病?” “莲衣!”韩世黎重斥了声,胸腔立即涌上一阵咳意,剧烈咳嗽起来,瘦弱双肩随着咳嗽而猛地颤抖。 叶凌漪眼中动容,顾不得身子沉重,欲起身,却被韩世黎抬手制止了。 “别过来!”待咳意平息了些,韩世黎捂着嘴,小脸煞白,气喘吁吁道:“我没事,大喜之日莫让你过了病气!” 眼睁睁看着好朋友日渐消瘦,生机寥然,叶凌漪怎能不急:“不管怎么样,你怎么能不吃不喝,如此不爱护自己的身体?” 看着她着急和心疼的模样,已经对这个世界充满绝望的韩世黎才觉得,至少还有叶凌漪能慰籍她。 心田不禁涌过一阵暖流。 “青鸢,我没事的,真的没事!”轻轻拉住了叶凌漪的手,重新微笑起来,温声细语叮咛道:“倒是你,今日新婚大喜,我知道你娘家无人,有些话也不见得有人会与你说,便由我开了这口。需得记住,往后你就是赫连都尉的夫人,是大人更是赫连家的主母,可不能再任着性子胡闹,凡事须顾念夫家,多为主君着想,肩负重责,早日为赫连氏开枝散叶,恪守规矩,管府中仆婢,理后院之事,免主君后忧,外贤内恵方是为妇之道。” 韩世黎事无巨细交代的样子就像她的亲姐姐一般,这让鲜少体会亲情滋味的叶凌漪鼻尖猛地一酸,眼眶盈上了热泪。 “别哭,哭了就不好看了。”以绢帕温柔拭去她的泪水,又瞧了眼身后候着的宫女,吩咐道:“呈上来吧!” 宫女颔首,踩着小碎步上前,手里捧着一只精致的云鹤雕花盒子。 韩世黎抬手揭开盒子上的小锁,打开盒盖,一枚花样精美的金颈圈顿时跃入眼帘,黄金打造,上以翠羽拼接而成繁密图案,下坠一把同心金锁,锁上又镶了颗拇指大小光芒流动的白色猫眼石。 一看就是价值连城的东西。 “我没什么可送你的,这件颈饰是我出嫁时的陪嫁,如今我把它送给你,希望能给你带来多些福气吧!” 叶凌漪感动得说不出话,只有紧紧拉着韩世黎的手,心里唯盼着她能早日走出那个折磨自己的噩梦。 二人相视微笑,韩世黎默默抚上了自己藏在宽大衣袍里微微隆起的腹部。 彼时,叶凌漪并不知道韩世黎早已在心里作出了一个重要的决定。 接亲的队伍来到叶凌漪待嫁的客栈时已经过了午时。 叶凌漪蒙着红盖头,在喜娘的搀扶下走过一大群起哄的人群,一直走到马车前,红盖头余留的缝隙中出现一只白皙修长的大手,手掌向上,等着她将手交给他。 叶凌漪目中动容,纵是看过他千百次,心中那份悸动仍旧半点不曾减少。 而今后,她终于要永远留在他身边,成为他的妻子,会给他生儿育女,与他相伴终老…… 想到这些,一种愿望达成的幸福感洋溢起来,叶凌漪甚至开始感谢命运,感谢那场车祸把她送到这里,似乎冥冥之中,所有一切都是为了遇见他。 终于将手交到他的掌心,仿佛通过这相交的手掌感受到了他与自己一样激动而颤抖的心情。 按照进程,接亲的队伍需要在城中绕行一圈进行纳福。 于是爱凑热闹的百姓纷纷相聚在街道边,目送婚礼队伍行过,小声议论着富人家的生活奢侈程度,成个婚还得这么大张旗鼓的。 与此同时,坐立难安的赫连注迎来了行色匆匆的赫连褚。 “怎么样?烟花可放出去了?”赫连注神色紧张。 赫连褚凝重点头:“父亲放心,烟花放出去了,儿子亲眼瞧见成姱的探子回去报信。” “这就好这就好!”赫连注终于松了口气。 谁知下一秒赫连褚又给了他一个坏消息:“父亲,果不出其料,宫里来了戍卫军,以维护婚礼为由,将我们府上围了起来,恐怕是太后指使。” “你说什么?”赫连注表情滞住,随即恼愤道:“蠢货!此等大事为何不早说?事有轻重缓急,这点你都分不清?” 赫连褚面带歉意作揖。 “如今成姱的部将未到,若是那群贼子先一步动手的话,凭府上这群人也只能勉强维持一阵子而已。”赫连注急得团团转。 这时赫连褚却想到了什么,计上心来,眸色歹毒道:“父亲手中不是有封西域书信吗?” 当初成姱为了从皇门杀人案中脱身,送了一封西域书信,并言明书信上的内容是指青鸢通敌叛国。 赫连注的老眼随着赫连褚的话猛地一亮。 赫连褚表情阴森,邪笑道:“好钢用在刀刃上,此时不正是好机会吗?只要父亲将这封青鸢通敌叛国的书信呈上去,这贱婢就嫁不成了,婚礼一旦出现了意外,宫里派出的戍卫军再想留下,可就没那么名正言顺了,如此太后的计划不就落空了吗?” 敛眸,思忖片刻,赫连注点了点头:“这倒不失为一种办法!不过,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将那封信誊写一份,一封交给皇上,一封交给太后,这样一来,这两人便能互相牵制,谁也不能一意孤行。” 话是这么说,但实际上赫连注是打量着即使太后对自己杀心泛滥,但好歹现在自己是皇帝的宠臣,青鸢又是皇帝心仪之人,一有机会收回婚约,他敢笃信皇帝一定会下旨作废这桩婚事。 而誊写一份书信另交给太后是因为赫连注与自己打了一个赌,毕竟就算皇帝能解了这回的危机,并不代表能救他第二回,正所谓治标不治本必受深害,所以他要从根本切除太后对自己的杀心,企图用一封告密信向太后示好,毕竟叶凌漪明面上还是太后的人,若她是叛贼,对野心勃勃的梁后来说绝不是好事,他送信的目的就在于替梁后斩草除根,以便重新谋划与缓和自己与梁氏的关系。 赫连褚也算是办事得力,赫连注才说完,两封书信便差人送进了宫中。 只是这父子二人都太过于自以为是,殊不知梁后对他们早已下定了杀心,今日必除之而后快。 时间很快就到了入夜时,心焦的赫连注正殷切盼着宫里的回复。 眼看着喜轿就要到太师府门前了。 赫连注急得像只热锅上的蚂蚁,来回踱步。 赫连褚不解:“父亲,书信已经入了宫,成姱的部将业已在府周埋伏上了,父亲为何还是这般着急?” “怎能不急?”天知道太后那个贱人还动了什么其他的手脚。 赫连注越想越不放心,干脆吩咐赫连褚道:“这样,交代下去,让所有暗卫全都埋伏到天心居,一旦府中情况有异,立即杀了赫连澈与那个贱婢,不必再向我报备!” 赫连褚眼里神情逐渐兴奋起来,拢不住上扬的嘴角,低眉作揖,再抬眼,眼底只剩下深入骨髓的歹毒,咬牙回:“是!” 窗外的夜色尚浅。 男子独自坐在偌大个宫殿内,未燃烛,昏暗光线里一双充满忧郁的眼睛盯着桌面上的酒具,抬手捉住酒杯,一仰头就喝了个干净,辛辣的酒液好似往心里绵延的火焰一般刺激着他的神经。 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和痛苦。 这个夜,这座深锁着他的牢笼寂静,窗外微风清凉,花开繁盛,却连只蛐蛐的声音都没有,这样的夜晚对他来说简直就是折磨,无法分散注意力,他只能一遍遍被愧疚和思念淹没,她挥之不去的音容笑貌占据了他的整个大脑,无数次他想不顾一切夺门而去将她拉回来。 但他也知道他不能这么做。 他是西朝的王君,背上背负的便不仅仅是他一人,而是整个西朝大厦,他一人行差踏错,后果将会是千千万万西朝子民陪他一起万劫不复。 他绝不能那么自私! 更何况,她的心里根本没有他,就算不嫁给赫连澈,她又会选择他吗? 答案是不会。 或许让她嫁给赫连澈才是真心为她好,只有他放手她才会幸福吧。 李元麟比谁都清楚这些,可越是这样明白,心里痛苦的感受便越是深刻,刀子一样扎进他的心窝。 他只能用喝酒的方式来麻痹自己,排解心中苦痛。 只是今夜的酒仿佛失去了它原本的效力,不仅没有缓解半分心痛的感觉,反倒令思绪纷乱。 他开始疯了一般的想她,想她穿喜服会是什么样子,想她拜堂时会是什么表情,想她今夜会不会有危险,想她…… 不必猜测,他想,她穿喜服的样子一定美极了,得偿所愿与赫连澈成婚,拜堂一定也是幸福的模样,太后布下天罗地网,但有赫连澈在,他一定会让她没事的。 这一切的一切,只有他是局外人。 李元麟自嘲地笑了起来,笑容里渐渐染上了无奈。 无奈的是当初太后执政,受尽百般屈辱他都能忍下来,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一遇到她的事,他竟总是这般失控。 是时,殿门外传来小太监谨慎的声音:“皇上,太师送了信来!说是有十万火急的事情要禀告!” 第一百六十二章 婚礼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赫连注不是个甘于等死的人。 从太监手里取信阅览,才发现这是封西域文字书信,李元麟独独认出了里面的一句话:“大业未成,继续潜伏西宫,为古兰天朝效力,待汝归来,荣耀加身。” 书信结尾,是赫连注的批注:“青鸢叛国证据确凿,待君令下,止其行婚,绳之以法!” 赫连注的小心思暴露无遗。 李元麟只瞧了一眼就将信揉成一团丢开了。嘴角浮现阴晦笑意,想必赫连注已到了穷途末路的地步才会狗急跳墙,只急于应付太后骤起的杀机,却不知道叶凌漪连西朝大字都识辨不酸,别提西域那种极晦涩难懂的文字了。 更何况,希望他死的,从来都不止是太后一人。 这时,身旁的太监提醒道:“皇上,据内探来报,太师一共送了两封信进宫,一封送来了丹霞宫,一封则秘密进了圣宁宫,皇上,需不需要奴才去圣宁宫探听探听?” “圣宁宫……”沉沉重复了一遍。 一片漆黑中,君王的双眼翻涌着腾腾杀意微泛出冷芒,只回了两个冰冷的字眼:“不必。” 不用猜也知道赫连注送进宫的两封信内容必然是一样的,他想借着青鸢叛国的罪名重新示好于太后,毕竟青鸢明面是太后的人,太后手下出了细作,与局面来说,对太后绝对算得上是威胁,赫连注送信的目的就在于替太后清理门户,自以为这样就能与太后重修旧好。 正所谓情急智昏,赫连注已然作茧自缚,只不甘心折灭于此便决心拼力一试,欲牺牲与太后、皇帝甚至是赫连澈都有瓜葛的叶凌漪来为自己博得一线生机,可惜如今的他不过是个自作聪明的跳梁小丑罢了。 太后是一定要赫连注死的,李元麟也绝不会放过他,所以赫连注的这一做法只是垂死挣扎,徒劳而已。 气势恢宏的圣宁宫内,梁后正眯着眼睛侧躺在软榻上小憩,等待着从婚礼传回赫连注的死讯,一山不容二虎的道理尚且浅显,她绝不允许除了皇帝以外还有第三个威胁她的广阔势力存在。 不多时,一个宫女踩着小碎步进来,朝她行礼,颔首低眉道:“启禀太后,太师府有信呈送,说是有万分紧要的情况要与太后禀明!” 梁后单手撑着太阳穴,眼皮都不曾抬起,只慵懒地说了句:“扔了吧!” 宫女微微愕然:“太后不看看吗?” 话说完才觉得自己失言多嘴了,惶然不安起来。 所幸今夜梁后的心情不错,并没有打算追究,赫连注此时送信来,必然是对戍卫军合围太师府的举措感到慌张,那封信不用看也知道不过就是些转移注意力的内容罢了。 今夜,赫连注必死! 所以梁后并不打算理会一个将死之人的妄言。 双眼睁开半条缝隙,瞥了眼旁边,总觉得少了些什么,思索了片刻,才想起来,问道:“唐略呢?” 宫女颔首,回:“今日唐侍卫当休,说是出宫采买日用去了。” 如此一说,梁后复闭上了双眼,重新小憩起来。 秋风刮得凶,漫天乌云如浓重的墨汁从四面八方翻涌过来,渐渐吞没了天空中的银盘圆月和最后半点清明。 电光滚动,似是有一场大雨将至。 成姱部将蛰伏在太师府四周,虎视眈眈地盯着逐渐停步于太师府正门前的迎亲队伍,悄悄摸上了腰间佩剑。 今夜他们接到成姱下达的命令是首先诛杀新娘青鸢,然后视情况决定是否辅助赫连注,必要时甚至可以趁乱杀掉这个所谓的太师。 赫连注死也想不到自己将所有生望寄于成姱身上,成姱却是在与他虚与委蛇,实际是欲趁乱取他性命,以慰亡妹。 实际证明狂妄自大的人往往擅于自取毁灭。 就像眼下的赫连注,犹如一只掉入陷阱的困兽,无论他做什么,对结果来说都是于事无补。 遥望着一对身着喜服沉浸在喜气里的新人,不远处的角楼飞檐边,一个女人手持弓箭,张弓满弦对准了新妇,扣弦的臂膀裸露在外,清晰可见两处已经愈合的伤疤,新肉外翻显得格外狰狞可怖,像是锥心的利刃,时刻提醒着自己曾败在那个女子的手下。 今夜,她就要亲手杀了她一雪前耻,拿回自己作为神箭手的骄傲。 女人表情狰狞,双眼泛着仇毒,咬紧牙关的样子像恨不得要将新妇生吃活剥了般。 另一头的太师府正门,新妇蒙在鼓里,全然不知今夜自己满心欢喜和期待的婚礼注定要沦为权力和阴谋的牺牲品,她甚至天真的以为,只要她和赫连澈携手走入这扇看起来高不可攀的大门,她就会是赫连澈的妻,会永远和他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喜娘大声嚷嚷着新妇进门的时候,看着那只紧紧拉住她的大手,叶凌漪觉得异常安心,藏在鲜红盖头底下的清美容颜掩盖不住流露出幸福的表情。 而赫连澈却完全相反,一身喜服衬得身姿越是英挺勃发,那紧抿的薄唇却没有半分笑意,幽邃双瞳里的光芒严肃,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桩不得新郎心意的婚事,只是碍于圣谕不能拒绝才强行成婚的婚礼现场。 所以喜娘只顾着招呼新娘,到了新郎不得不配合的情况,才硬着头皮与赫连澈说上两句。 一路上,赫连澈始终紧紧拉着她的手,像是害怕一松手她就会不见了似的。 二人并肩而行,直到正厅。 赫连注微笑着坐在正堂中央,高高叠起的喜果旁边摆着两只香炉和赫连澈生身父母的牌位。 赫连澈凝视着赫连注,眼底一派清冷,这个老贼,明明此刻已经满腔惆怅与戒备,偏还要装出副慈父的模样来,也不知道是给谁看。 喜娘大喊一声:“拜高堂。” 在所有人沉默的视线里,赫连澈扶着蒙了盖头的叶凌漪,微转身,竟越过赫连注直接向两方牌位叩了首。 所有人震惊。 赫连注面上强装出来的镇定也维持不住了,微微色变。 直到身着喜服的二人转身离去,赫连注的脸色才彻底阴郁下来。 “宫里还没来消息吗?” 赫连注的话音落下,赫连褚便上前,作揖道:“还没。” 一掌重重拍在桌上,桌面供奉着的牌位震了震。 “不行,绝不能这么坐以待毙,去,交代下去,先把这通敌叛国的贱人给我杀了!到时候,这婚事自然办不下去,太师府新丧,太后没了借口留下就只能收兵!即便追究起来,没有证据,他们又能奈老夫如何?”赫连注眯起眼眸,面上尽是阴险。 而赫连褚早就盼着这一天了,盼着亲手杀掉赫连澈这眼中钉肉中刺,如今这个机会终于来了! 目中充满歹毒,扬唇冷笑,作揖回:“是!” 说罢再也等不及了,转身就走。 新人在一众婆子丫鬟的簇拥下,就快走到天心居了。 叶凌漪满脑子都在想着今夜会如何。 却不想,行进中的步子被手上的力度扯住。 赫连澈停了下来,满脸心事,望着蒙着盖头的叶凌漪。 “怎么了?”叶凌漪不明所以。 “青鸢……”赫连澈欲言,瞧了眼周围十几双眼睛,又将到嘴的话重新咽了回去:“没什么,你先回去,宫里还有些赏赐,前院接旨我不在不好。” 胡扯了个理由。 叶凌漪信以为真,忙说:“那你去吧!我自己回去就是了。” “好!”深深凝视着喜帕遮掩的人儿,相握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千头万绪终于汇聚于眼眶,化作沉甸甸的一句:“等我回来!” “嗯!”叶凌漪点点头。 赫连澈转身离去,才走了几步,脚步又顿住,踌躇片刻转身,眼眸涌上了阳春暖水般的温柔,坚定道:“待我处理完这一切,一定将这世上最好的东西都给你!” 叶凌漪微愣,大脑给出的第一反应就是他口中这句话的意思是指他要去酬宾谢宴应付的事宜,于是甜蜜回应:“我等你!” 二人相对而立,情意依依。 方才还觉得新郎是迫于无奈才成婚的喜娘略微诧异,不过干她们这一行的多是人精,很快将诧异的神色压了下去,搀住叶凌漪的胳膊道:“夫人,咱们该回屋了,后面还有一套流程要走呢!” “啊?”从没结过婚的叶凌漪愕然于古人婚礼的规矩复杂繁琐,暗暗叫苦,但为了赫连澈,也只能咬牙忍了。 另一头的赫连府外,蛰伏中的成姱部将只顾着盯住围府的戍卫军,却不知身后有一伙人悄悄摸了上来,动作利落地捂住他们的嘴,下一秒手起刀落割断了好几人的颈脖。 飞檐边的女人警觉察觉到了不对劲,立即按照计划放飞响箭。 一声长长的“呜”声划破风雨欲来的天际,蛰伏中的成姱部将突然像疯了般起身,以赫连府为中心,自四周涌过来,抓住戍卫军提刀就砍。 围府的戍卫军甚至没有反应的时间就被杀了个干净。 稍远处的高坡上,被割断咽喉的人死不瞑目,唐略擦了擦脸颊上飞溅的血点子,染血的利刃在他手中漂亮飞转几圈,起身望向灯火下倒成一片的戍卫军,目色冰冷,声音带着浓重杀意:“太后派来的果真是一帮废物!这么快就被杀全了。” “统领,现在进府吗?” 唐略瞄了眼身后候着的禁军,又望了往太师府内鱼贯而入、匪气旺势的成姱部将,杀心顿盛:“不进去还等什么?” 丢下手里染血的短刃,猛地拔出腰间佩剑,怒吼:“诸将听令,随我杀进去拿下乱党!” 话音未落,禁军将士们情绪高涨起来,一时喊杀声四起,继成姱部将之后,以合围之势冲进了太师府内。 另一头,尚未走入天心居的叶凌漪仿佛察觉到了什么,停下脚步,往来时的路回望而去。 狂躁的风掀开鲜红盖头的一角,一张清美绝伦的容颜顿时暴露在眼前,玻璃珠似的眼眸里带着怀疑:“你们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声音?” “什么声音?风声吧?” 随行仆婢小声议论。 就在这个时候,风雨将来的黑暗天空突然炸开一道七彩的烟花,瞬间照亮了整个太师府,紧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 交替不息。 绚烂多彩的花火点亮大半个天空,如流星往下坠落,空气里因此弥漫起了火药气息。 叶凌漪微微仰头,水汪汪的漂亮眸瞳里倒影着七彩的花火。 喜娘观察了天色,忙将叶凌漪的盖头拉好,催促道:“夫人,这天眼看着要落雨了,还是快些进喜屋吧!” 第一百六十三章 混乱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漫天烟火炸裂,掩盖了短兵相接的声音。 昔日壁垒森严的太师府内此刻早已乱成一锅粥,到处皆是狼藉混乱的场面,四周都是扭打和厮杀,遍地可见鲜血与死人。 成姱部将全都杀红了眼,眼下根本不分对象,逢人就砍,气焰极其嚣张。 以至于方才兴冲冲出门的赫连褚不得已在几个侍从的护卫下狼狈退回了正堂。 关上门,几个侍从抵在门背。 “褚儿,你怎么回来了?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太后的戍卫军?”赫连注紧张上前,心里有丝不祥的预感。 要知道他所在的正堂和成姱部将杀人的外厅仅仅只有一墙之隔,赫连注怎会没听见外面那天大的动静? 赫连褚透过门缝小心探看了外面的情况,正巧瞧见浑身血污的凶残兵将信手捉住了一个尖叫逃窜的婢女,照着脖子利落一刀下去,婢女的身体立即喷涌出大片鲜血,紧接着身子软软歪倒进一众尸体里没了半丝声响。 见此一幕,赫连褚并没有感到恐慌,而是尚存一丝侥幸,冷笑起来:“幸好有这些贱婢帮我们挡着。” 转眸对赫连注作揖:“父亲,快随儿子从后门走吧!成姱的人就快杀进来了,凭那些贱婢恐怕无法阻挡多时。” “什么?你说成姱的人?”赫连注怀疑自己听错了。 赫连褚咬牙,恶狠狠道:“成姱那老贼竟敢戏弄我们!表面同意帮助我们,实际一进门就开始疯狂砍杀我们的人,天知道那老匹夫是不是事先就背弃我们转投宫里那个老太婆了!父亲,依我看我们多半是当了人家的铺路石,成姱就等着拿我们的脑袋去老太婆面前邀功呢!” 赫连褚的话对此刻心急如焚的赫连注来说无疑是劈在头顶的一记惊天巨雷,脸色巨变,脚跟子一软险些站不住。 凄凉绝望地笑起来:“好啊,果真是飞鸟尽良弓藏,精心谋划的一个局,就为了要老夫这条命。” 赫连褚皱了皱眉:“父亲别说这样的丧气话,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父亲还是快随儿子走吧!” “走?往哪走?”赫连注自嘲。 眼下形势,既然太后和成姱存心要他的命,又怎会让他有逃走的可能? 此刻太师府前后必然有重兵把守,只怕已是插翅难逃。 父子二人对视,一时无言。 就在这个时候,耳畔突然“嘭”的一声巨响。 一把斧子劈在了门上,斧身穿透正堂大门,泛着寒光的斧头锋刃直逼赫连褚面门。 刚才只要门外那人的位置再偏差那么一点点,被穿透的就不仅仅只是这扇门这么简单了。 赫连褚是个多么自负的人,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挑衅? 怒恨的情绪在他的血管里如风暴般肆意蔓延极速游走,瞬间占领赫连褚身心每一处角落。 “还不快带太师先走?”他的表情狰狞阴森,如同十八层地狱里的恶鬼。 侍从只能从命,扶着神情有些恍惚的赫连注,匆匆从后门退了出去。 少了门后砥柱,正堂大门很快被攻破。 赫连褚手持剑,就站在大门中间,阴冷的目光缓缓扫过门外杀气腾腾的兵将,扬唇露出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 很快就将目标锁定再离他最近的那个手持斧子的壮汉身上。 壮汉察觉到了来自对面的凛冽杀意,也并不打算坐以待毙,抄起斧子就往赫连褚的脑袋上砸去。 赫连褚侧身避开,与壮汉一个擦肩而过,手里的剑已经利落刺穿了壮汉的心口。 抽出剑,壮汉立即倒地身死。 赫连褚享受着杀人带来的快感,表情越来越疯狂。 其余些人正要围攻赫连褚,却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就齐刷刷倒在了一把重剑之下。 不仅是被杀的人愕然,就连对面的赫连褚也愣住了。 抬眸望向倒地的尸体之后,只见一把玄铁重剑正滴着血,顺着那双握剑的大手缓缓往上瞧,正是眸光深沉的赫连澈。 赫连褚很快收回惊愣的表情,嗤笑起来:“怎么?如此良宵,二弟不在天心居洞房花烛,怎么跑出来了?莫不是那方面不行?” 赫连褚的眼睛肆无忌惮上下扫视,面上尽是轻蔑之色。 赫连澈并不把他放在眼里,寒着脸道:“少废话,赫连注呢?” “怎么?找父亲?父亲不见了吗?”赫连褚存心装傻,十分欠揍地笑起来,左右张望。 赫连澈没心情与他多做纠缠,缓缓举起手里染血的剑指着赫连褚:“再问你一遍,赫连注呢?” “赫连澈!”赫连褚逐渐收敛了脸上欠揍的笑意,表情逐渐阴鸷起来:“今日,你是见不到父亲了,不仅如此,明日的太阳你也同样见不到了!” 赫连褚架刀做好出手的准备。 赫连澈微微勾唇,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就凭你?还没资格做我的对手!” 一句话成功激怒了他,赫连褚暴怒大吼:“赫连澈!” 入骨恨意如洪水猛兽淹没了赫连褚最后一线理智,不管不顾抄刀朝赫连澈砍下去。 赫连澈并不闪躲,只是静静站在那里看着那狰狞着面容冲过来的人。 倏忽眸中迸出疾厉电光,手中玄铁剑猛地送了出去。 奋力前行的赫连褚只觉得有阵弥漫着血气的微风迎面撞来,原本极快的脚步突然慢了下来。 这才意识到了什么,霍然瞪大赤红双目,低头难以置信地瞧见自己心脏的位置就插着一柄玄铁剑,鲜血失了控喷涌而出。 但奇怪的是,他竟然没有感受到半分痛苦。 一瞬突然想起来,世人常道将死之人是没有感知痛苦的能力的。 难道真是这样?他要死了吗? 这一刻,赫连褚终于感到了一丝恐惧。 可惜一切都已经晚了。 喉头翻涌上来一阵腥气,双腿不可抑制地重重砸在地上,张嘴吐出一口深色的血液,整个人便如风中残叶扑倒在地。 视线开始逐渐模糊,残留的清明中,一道鲜红的挺拔身影站定,表情漠然地看着他,缓缓低下身来,一只白皙修长的大手摸上了穿透他心脏的玄铁剑剑柄。 求生的欲望令赫连褚本能地扣紧了剑身。 不能让赫连澈拔出剑。 因为他知道,一旦这把剑拔掉他就会像断了线的风筝,立马死去。 赫连澈的眼底没有半点同情,甚至不带半丝感情色彩,冷笑:“怕死?早在你杀老秋的时候,你就该想到自己会有今天。” 赫连褚怨毒地瞪着他,扣剑的双手终于松开,使尽全力张成爪,好像恨不得要将赫连澈拆吃入腹。 可惜他永远没有机会了。 抓住剑柄的手没有丝毫犹豫,力拔而出,带出喷涌的血泉。 赫连褚顿时抽搐起来,浑身像泄了气的气球,那充满怨恨的赤红双目里面的光芒终于一点点涣散,再也没了半丝气息,一如老秋那般,死不瞑目。 赫连澈不再多看他一眼,迈入正堂,发现正堂隐藏着的一道暗门已经打开。 心下猜到赫连注已经逃走了。 正想从暗门去追,身后突然传来巫远舟的声音:“阿澈!” 回眸望去,风尘仆仆的巫远舟正朝这边走。 “你怎么来了?我不是让你在天心居守着青鸢吗?” 赫连澈皱眉。 回忆婚礼前夜。 二人小酌,巫远舟见赫连澈一直愁眉不展的样子,便主动提出要来保护青鸢。 此后,他明明叮嘱过巫远舟要寸步不离的守在那里的,为什么…… 巫远舟也觉得奇怪:“不是你让人接替了我吗?刚才我还纳闷,究竟这些叛贼有多厉害,竟连你都对付不了他们,我还以为是让我来帮着一起杀这些叛贼的!” “你说什么?” 闻言,赫连澈顿时如遭雷劈,表情紧绷,揪住了巫远舟的衣襟。 “你怎么了?”巫远舟觉得莫名其妙,拍开衣襟上的手,纳闷道:“为什么一副惊讶的样子?不是你把令牌给戍卫军,令他们去接替我的吗?” “戍卫军……令牌……” 赫连澈垂眸飞快思索着。 突然想到了什么,锐利眼神停在不远处死不瞑目的赫连褚身上。 是了,这一刻他什么都明白了。 赫连褚和赫连注这对狼父贼子一直就有取李氏江山而代之的狂妄想法。 戍卫军是守护皇宫的禁军,为了过把当皇帝的私瘾,这对贼父子早年就偷偷给府里豢养的暗卫分发了戍卫军的服饰。 那块令牌也是假的,不过是赫连褚早些年用来陷害他的手段,仿造的罢了。 没成想,在这时派上了用场。 “青鸢有危险!”赫连澈眼中冷芒迸发。 “什么?”巫远舟不明其中深意。 没等追问清楚,赫连澈又道:“赫连注那老贼跑了,不过此时的太师府铜墙铁壁,他定是跑不了多远,你且带兵去搜寻,务必找到他,有些事,也该了结了!” 咬牙,阴晦说罢,面色急切地拔腿就走。 从他的表现来看,巫远舟也察觉到了不对劲,但眼下无法深思,为了不使多人的努力付诸东流,只能毅然决然地钻进暗门去追赫连注了。 此时的天心居尚且热闹。 正门前摆着鲜红的炭火。 喜婆搀着叶凌漪,笑得嘴都合不拢,招呼一句“红红火火百子千孙”。 盖头下的女子露出含羞一笑,安稳跨过了火盆。 踏入天心局。 殊不知此刻的屋脊上挤满了手持弓箭的暗卫,如暗夜里等待捕食的猛兽,正用那双凶残至极的眼睛盯着一点点踏入陷阱的猎物。 无数箭镞在满院喜烛的照映下散发出凛冽的寒光。 唐略一路杀过来,遥望着天心居里那艳红的娇柔身影,稍抬眸,却瞥见屋顶一片漆黑的阴影。 很不寻常。 作为一个与人搏过命的杀手,唐略很快分辨出那些阴影究竟是什么。 烛火微弱,隐约可见零星微光闪烁。 那是什么? 是箭! 唐略很快反应过来,连心跳的声音都漏了一拍。 她果然有危险! 且看屋顶杀手那架势,她只要再往前一些,那些密密密麻麻的箭就会立即穿透她的身体。 偏偏女子沉浸在幸福里,根本毫无察觉。 心脏蓦地揪紧,随手砍杀了一个碍事的散兵游勇,不顾一切歇斯底里大吼:“蓁蓁,小心!” 第一百六十四章 茫然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身后撕心裂肺的大吼被淹没在耳畔呼啸的风中。 就在叶凌漪即将踏入天心居主屋的这一刻,无数利箭撕破空气的声音随风呼啸而来,异常清晰。 天心居内四处都挂着四角灯笼,上面贴着大红的“囍”字,里面还燃着红烛,红烛上的火焰随着利箭破风的声音而左右晃了晃,明亮的光辉照映着她的身影,是那么孤单和无助。 此时的叶凌漪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只知道原本沉浸在喜气洋洋中的天心居突然陷入了一片死寂。 叶凌漪蒙着鲜红的盖头,盖头底下余留的缝隙让她清晰看见了一个倒地死去的丫鬟,再远些就是一路喋喋不休的喜婆,她就这么仰面倒在地上,睁着眼睛像是在看天,脸上甚至还保持着微微笑意,至死都不知道自己遭遇了什么。 血液从逝者的身体里流失,汇聚成一片,如平静的浪潮,朝她奔涌而来逐渐没过她的脚下,染红了乐芽送给她的那双珍珠绣鞋。 四周充满了熟悉的死亡的气息。 盖头下那幸福的笑脸僵住,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大脑处于一片空白之中。 忽然,肩头一阵钻心的痛。 叶凌漪失控倒地,鲜红的盖头悄无声息地滑落,跌进鲜艳的血河里。 她满眼茫然,只知道肩膀很痛,像被人生生扯下手臂那么痛。 转眼望去,才知道,是一支羽箭刺穿了她的肩。 叶凌漪本能地捂住淌血不止的右肩,目光呆滞地承受着剧痛久久起不来身,只瞧见烛火跳动的光芒里满院子身插羽箭的死人,而屋顶那锐利的箭镞闪耀着冷芒倒影在她的眼睛里。 这瞬间,她才反应过来——是有人想夺她的命! 随行的丫鬟家丁已经全部被杀了! 有个声音在喊:“主子有令,杀了这通敌叛国的女贼!” 通敌叛国?她?从何说起? 叶凌漪实在不明白眼下的突发情况,在求生的意念下强撑着身体爬起来,血液顺着手臂透过喜服从指尖滴落下来,她艰难走到一个家丁的尸体前,颤抖着手指从血泊里捡起刀对准满院瞧不清面貌却穿着一身戍卫军服饰的杀手们。 那些人露出了嘲讽她的眼神。 紧接着张弓满弦,羽箭便如过境的飞蝗,齐刷刷朝她袭来。 叶凌漪微微仰头,清澈瞳孔里映着杀气腾腾的飞箭流矢,本能地想要扬起手臂去挡,可受伤的手臂很痛,痛得她连举刀力气都没有了。 只能眼睁睁看着流矢逼近,陷入了绝望中。 “蓁蓁!” 就在叶凌漪以为自己一定会以这样悲催的方式领盒饭时,一个撕心裂肺的声音突然震动了她的心弦。 她甚至没有看清,一道黑影就飞扑而来,紧紧抱住了她,生生以自己的血肉之躯做了她坚实的保护盾,替她挡下了无数飞箭。 在那个怀里,她很清晰的感觉到利箭猛地刺穿了他紧绷的身体的刹那,呼吸一点点变得粗重而艰难。 “蓁蓁……”张嘴呼唤着叶蓁蓁名字的同时,鲜血控制不住从他的嘴里喷吐而出。 毫不在意地抬手拭去血渍,漆黑双瞳带着担忧紧紧锁定在她的脸上,最终落在她受伤的右肩,心疼地皱起了眉:“你要不要紧?” 叶凌漪呆住,愣愣看着眼前这张染着血污的俊美容颜,机械性地摇摇头。 唐略终于长长舒了口气,表情看起来像是在庆幸,庆幸着自己赶到及时,庆幸着她并无大碍。 他的心里和眼里只有她一人,全然没有考虑到自己,更没想到自己的后背已经被羽箭刺遍。 密密麻麻的箭像是刺猬背后的刺,穿透他的身体,大片大片的鲜血顺着密集的伤口奔涌而下,很快渗透了他身上那件玄色的战袍。 “你……为什么?” 叶凌漪瞳仁深处凝聚着震惊,手臂抑制不住颤抖起来,手中握紧的刀就这么跌落下地。 唐略扬唇,回以一个温暖的微笑。 漆黑的双眼爬上疲惫,高大的身子摇晃两下,便如山崩一般倒了下来。 “唐略!” 叶凌漪大吼,伸出手臂,不顾一切接住他。 “蓁蓁……” 倒在她的怀里,唐略吃力扬起手,欲抚上那张娇美至极的小脸。 就在即将触碰到她的一刹,染血的手却停在了半空。 疲惫双眸里浮现出的痴迷逐渐演变为了苦涩:“差点忘了,今夜你这么美的样子是属于赫连澈的……” 叶凌漪皱眉:“别说话了,我马上带你离开这,去找医师疗伤!” 说罢眼神凌厉地瞄了眼屋顶那些杀手,伸手要去摸刀。 正打算上去拼个你死我活,却被唐略阻止。 捉住她的手,在她回眸不解的眼神里缓缓摇了摇头,压着一口气道:“别管我,我不行了,你势单力薄,硬拼不是好办法,还是趁机逃走吧!把我留在这里,我不想拖累你……” “别说这种话……”叶凌漪忽地提高音量,忍不住心里的悲痛,别过头去,红了眼圈,心中满是自责与愧疚。 “傻姑娘……”唐略轻轻笑起来,始终压着一口气,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不必自责,一切都是我自愿的,我亏欠你太多,为你做一切我都是心甘情愿的!” 叶凌漪终于回眸,看着气息奄奄的男子,红红的眼圈里充满了疑惑。 她始终想不通唐略的转变,但不得不承认的是,从第一眼看见他开始,她的心里就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始终觉得唐略很亲切,就像……一个失散多年的亲人与老友。 “你是不是很好奇我的身份?”面对她的疑惑,唐略转眸望向漆黑的天际,只见乌黑云层里滚动着电光,仿佛陷入了无尽的回忆中,双眸黯淡,长长叹息:“我与你本是未婚夫妻啊!只不过婚事是由家中长辈定下的,我与你素未谋面,只知晓你的名字,知晓你家中是当大官的……” 一句话彻底震撼了叶凌漪。 这瞬间她突然就想通了为什么唐略在得知她是叶蓁蓁的时候,态度忽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原来他早知道叶蓁蓁是他的未婚妻。 思绪混乱,唐略深深看着她,幽邃眼眸中满是苦痛:“都是我的错,若早知道有今日,我一定不会推拒与你的婚事,会不顾一切与你在一起,这样就不会有后来诸事,更不会让你在最痛苦的时候只身一人,我亏欠你太多……” 唐略越说声音越小,幽邃双眼里的光芒变得如一塘死水般呆滞。 他就快不行了。 叶凌漪强忍住鼻尖汹涌的酸楚,努力平复了自己的心情,摇摇头,用尽全力挤出一抹微笑,捧着唐略的脸,温声道:“你什么都不欠我的!什么都不欠!” 她很明白唐略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他是为了保护她而付出了生命,她不想让他到生命的最后还怀着对叶蓁蓁的愧疚。 “天意弄人……”唐略遗憾的长叹,胸腔里强压着的一口气已经运用到了极致,逐渐开始流失,眸光逐渐涣散,他已经看不清她的模样了,却依旧努力保持着笑颜。 对唐略来说,叶蓁蓁是他的起点也是终点,能在她的怀里死去,已经是他最大的幸福了,他不想以狰狞可怖的模样从她身边离开,只想让她记住他好的一面。 这不禁让叶凌漪强忍住的泪水顿时如决了堤的洪水般,无声滴落。 “别……别哭。”气若游丝,艰难吐出两个字,抬手拭去她脸上的泪珠。 他的脸上逐渐有了丝神采,原本失去焦点的双眼也重新汇聚于她的脸上。 叶凌漪知道,这是临近死亡时的表现,心头免不了哀伤与愧疚。 尽管满腔忧伤,但为了不让她感到难过,唐略还是极力扯出一个苍白的微笑,就这么静静看着她,仿佛倾尽这一世的温柔,他不舍就这样离开,但一切似乎已经由不得他了。 曾经,他从不信来生这种妄言,因为他觉得太过虚无缥缈的都是假象,这一刻却奢盼着能有来生。 他想,来生他就做那个看着她笑,陪着她哭,任由她闹的那个。 到时候她会不会也有一点喜欢他呢? 唐略痴痴看着她,真怕自己一闭眼便是永生永世的分离。 屋顶上的杀手重新张弓满弦,已经做好了第二轮箭攻的准备。 “快……走!” 唐略逐渐收敛了笑容,皱眉,用尽全力说出这两个字。 话音未落,一支羽箭便精准无比地刺穿了唐略的心脏。 “唐略!”叶凌漪失声惊叫。 大口大口的鲜血从嘴里涌出,唐略满目不舍,拼尽最后一分力气握紧了叶凌漪的手,终于…… 叶凌漪瞪大眼睛,眼睁睁看着唐略脸上最后一丝笑意消散,双瞳里的光芒彻底黯淡下来,缓缓闭上了眼眸,握紧她的手无力跌落,砸进血河里,荡漾起丝丝波澜。 唐略……死了?为了保护她而……死了! 叶凌漪呆住,整个人如雕塑般一动不动,尚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狂躁的风裹挟着浓浓杀意从天而降。 利箭破风,随逐渐落下的雨点齐刷刷朝天心居中心一身喜服的女子砸去。 她的右肩中了第二箭,左腿中了一箭,脖子和下巴也被流矢擦伤,但剧痛的感觉已经完全被愤恨掩盖,变得微不足道。 她缓缓将唐略放下,重新捡起血泊里的刀子,慢慢起身,面上再没了半点表情。 转身,冷眼看着屋顶上的杀手如蚂蚁般朝她涌过来,挥舞着刀剑砍了过来,眸底光芒骤然一狠,咬牙高扬起手臂,利落手起刀落…… 这时,古老的深巷里传来一声声悠扬的小调,曲音含情,如水般贯穿整条深巷,在这个暴风雨即将降临的夜里显得格外诡异。 一声声,一句句,曲调迂绕哀伤,分不清究竟是少女思君百转千回的心思,还是寻常妇人哄孩子入梦时温柔婉转的吟唱,亦或是寂静慈悲的镇魂曲…… 第一百六十五章 离去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叶凌漪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欢欢喜喜的大婚为什么忽然变成了眼前这副模样,她只有不断的挥动手臂,手起刀落,斩杀一条条鲜活的生命。 这并不是她的本愿,只是为了保住性命的动作而已,她迫切的想知道究竟是谁这么想要她的性命? 无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响起,那些杀手一个接着一个从她刀下倒下。 一身鲜艳喜袍的男人就这样毫无防备地撞入了她的视线。 他的脚步就停在天心居正门前,四目相接刹那,他的脸上满是震惊与不可置信,而那满身的红就像血河中央开出来一朵绝顶妖艳的红莲。 她张张干涸的嘴,想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热切期盼着他像个绝世英雄一样过来将她拥入怀中保护。 但终究有人附在他耳边说了什么。 “大人,巫少将军传信来了,说是已经找到了赫连注!据巫少将军的探子来报,赫连注送了秘信进宫,但不知信中内容,巫少将军正请你快过去呢!” 赫连注送信进宫无疑是摇尾乞怜,殊不知宫里已经没人想让他活着了。 这一刻起,赫连澈就知道累积了十年之久的仇恨终于要迎来雪恨之时了。 可为什么偏偏是在这个时候? 赫连澈表情微僵,心疼地看着孤身奋战的叶凌漪,沉声吩咐:“青枫!” “在!”青枫上前,沉着应答。 赫连澈目有不忍,心一横,咬牙干脆道:“你留下,务必将青鸢救下!” 垂目的青枫微微讶然,旋即恭敬回复:“是!” 赫连澈之所以只让青枫留下营救叶凌漪是因为天心居四周已经被他的人控制了起来,有青枫在,消灭院子里的人根本不是问题。倒是赫连注那边,若等不到宫里回音,保不齐那只老狐狸会断尾求生,他手上有侍卫,而巫远舟就带了几个兵将,两方一旦交手,巫远舟绝不是对手。 为了不贻误时机使他逃跑,赫连澈只得转身离去。 然而这一切在叶凌漪的眼睛里完全变了个样子,她看到的是他毫不犹豫地转身弃她而去。 叶凌漪呆住,这个瞬间突然回想起了那个月夜李元麟对她说过的话——“所有人都在利用你罢了!”、“别嫁给他,你会后悔的!” 这两句话是什么意思? 李元麟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什么,所以才要她别嫁给赫连澈? 难道,要她命的其实就是赫连澈? 叶凌漪不信这个从自己脑海里突然蹦出来的无稽想法,但那些杀手确实穿着戍卫军的服饰,试想整个赫连府有官职在身的无非就赫连注与赫连澈,赫连注身居重位,但尚不能动用武卫,所以除了武将赫连澈以外,她实在想不到谁还有能力调用戍卫军? 但赫连澈为什么要杀她?还如此大张旗鼓?最重要的是唐略,他是不是也知道什么?否则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思绪纷乱,动作因此迟缓了半分,身后的杀手就趁着这个空隙,一刀砍在了她的后背。 叶凌漪吃痛,愤怒回身,利落挥刀割断了偷袭之人的咽喉。 再回眸见到的景象却是青枫皱眉,提刀朝她杀了过来。 他本是奉命来救她,只是在种种迹象下,于叶凌漪的眼中变了味,她开始怀疑这场婚礼的目的是什么,甚至怀疑赫连澈是不是从头到尾与她演了场大戏? 而也是在这个时刻,与青枫齐来的队伍里有个头戴巾帽的弓箭手张弓满弦对准了她。 叶凌漪只瞧一眼就知道那身影是个女人,只是夜色太暗,人影杂乱,根本看不清面貌,隐约觉得很眼熟。 来不及细细思量,就见一道冰冷的光芒划破夜色,混入了闪电的光亮里,直逼她的方向…… 那是箭镞,对准的是她心脏的位置,奋力而来…… 她没有躲避,就这样受下了几乎要了她命的一箭。 没人会告诉她,在这场闹剧中只有她是最无辜的。 仰面倒下的那一刻叶凌漪忽然就醒悟了,原来一切早已注定,原来今夜赫连澈要报仇杀了赫连注,而她作为赫连注曾经献给太后的礼物,一个下等贱婢,对赫连澈来说就是一个可以随时抛弃的利用品,他怎会心甘和她成婚?对他这样的贵公子来说,拥有一个贱婢夫人简直就是屈辱的烙印…… 所以他是真的要她死! 原来是这样啊!原来一切甜蜜的过往都是他精心设下的局,只是为了更好的利用她? 就像这场婚礼,一定也是赫连澈用来诛杀赫连注的必备过程吧? 她是这样想的,并且一切好像都因此说通了。 心口剧痛,远不及心中痛苦万分之一。 这一箭下来,断送的不只是她的性命,还有与他有关的回忆及所有她自以为是的痴心爱慕。 而他,终于用她和其他人的鲜血教会了她什么叫做自作多情,痴心错付! 一步错步步错,她……实在错的离谱、错的可笑,愚蠢! 叶凌漪微微扬起嘴角自嘲地笑起来,眼泪混合着血液无声滚落。 她就这么仰面倒在地上,遥望着黑压压的云层里滚动的电光,静静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浑身像是被巨大的碾子碾过,血肉骨骼连同她的意识也被一同碾碎了。 血流汨汨的心脏仿佛被人活生生从胸腔里挖了出来,无法呼吸…… 痛…… 入骨的痛意是那么清晰,撕裂了她每一个细胞,叫她再也无法思考其他。 意识迷糊,陷入混沌深渊的一瞬,叶凌漪好像又回到了那个车祸现场,她趴在满是玻璃碎片的驾驶位,方向盘在撞击过程中被挤到了她的身前,死死卡住她的下半身令她无法脱离,只能眼睁睁被浓烟烈火包围、被冰冷彻骨的激流吞噬。 临死前的凄凉很快占据了她的大脑。 恐惧、不甘、多种情绪混杂交织在一起。 终于,困意如巨大的漩涡飞速旋转着,将她深深吸纳了进去,眼皮沉甸甸的,控制不住合上,小脸煞白如纸,再没了半分气息。 “青鸢!”青枫难以置信,怒吼一声:“是谁?” 回过身去,披着巾帽的女弓箭手已经不见了踪影。 信手解决了几个身着戍卫军服饰的杀手,疾步过来,弯下身子伸手探了探叶凌漪的鼻息。 可这一探,脑袋瞬间轰的一声炸开了。 气息全无,这是死了? 青枫彻底呆住,双目赤红,仿若受到了巨大的冲击,久不能回神,大脑只剩一个声音——青鸢真的死了。 这下,该如何向主子交代?他宁愿躺在这里的人是他自己啊! 为什么会这样? 主子把青鸢看得极重,若不是父母大仇在身,刚才又怎会舍得弃她离去? 如今青鸢身死,若被主子知晓,这不是等于直接要了他的命吗? 说来说去都是因为自己,方才竟没有察觉到有奸细混入了他们的人中,这才让人有机可乘害了青鸢。 都是他的错! 就在青枫感到焦头烂额时,突然自墙上跃下四个人,一言不发上来就动手。 且个个功夫高强出手狠辣,凭着青枫这几个人根本毫无招架之力。 不过怪就怪在那四人虽然拳脚功夫厉害却仿佛无心伤害他们,出手虽毒但招招留情,不取性命,只是让他们吃了些皮肉之苦。 眼看着天心居里的人都被打趴下,青枫心中多了疑问。 刚解决了暗卫杀手,这些又是什么人? 青枫不敢懈怠,拔刀袭去只为了弄清楚这四人的身份。 可哪知青枫才起身,四人中的其中两人突然加重了攻势主动迎了上来,其他二人则趁青枫无暇分身的空隙冲叶凌漪去了。 一切仿佛早有预谋。 青枫忙于应付眼前两人,突然意识到了不对劲,暗叫了声:“糟了,中计了!他们的目的是青鸢!” 正想回身去拦,但这二人合攻,根本不给青枫喘息的机会。 直到其他二人合力将叶凌漪架着往墙上跃走以后,拖住青枫的两人才收手,转身飞快离去。 再待青枫回过头去,地上哪里还有青鸢的影子? 面色凝重,弯腰从地上捡起被血浸透的喜帕。 想到青鸢与主子两情相悦,一场婚礼最后却要以天人永隔的方式收场,主子该如何面对这样的结果,他又该如何面对对自己满怀信心的主子? “该死!”低吼一声,自责地捏紧拳头重重砸进血泊里,幽瞳里噙满不甘,咬牙吩咐:“快,把能派出去的全都派出去!务必把青鸢找回来!” 太师府主屋院前。 巫远舟急得来回踱步,几欲推门而入,但一想到赫连澈多年来一直有个手刃仇敌的心愿,又怕打草惊蛇的后果会适得其反,只好退了回来。 急得抓耳挠腮之时,正好见浑身散发着阴郁气息的赫连澈匆匆而来。 “怎么才来?” 巫远舟三步并作两步上前,面色急切。 赫连澈脚步微停,侧眸问:“人在里面?” 巫远舟点点头:“从暗门一路追来,我亲眼见他进去的,不会有错。” 沉默片刻,视线移至旁边一个被兵将押着、神色慌乱的小厮身上。 巫远舟立即解释:“这是赫连注遣出来探听消息的,就是他告诉我们赫连注送了密信进宫。” 赫连澈未说话,只是望向主屋院子紧闭的大门,目中锋芒大盛,疾首蹙额,缓缓抽出了腰间的佩剑。 另一头,仍然抱有一丝侥幸心理的赫连注迟迟未等来宫中回音,终于如坐针毡,隔着一扇屋门不停往院子里窥探。 忍不住问身边侍卫:“派出的人去了多久?怎么还未回来?” 赫连注阴险狡诈,为免引人怀疑,主屋并未燃烛起灯。 侍卫听出了赫连注话里的心焦与难熬,黑暗中作揖回道:“太师莫急,府中情况尚且不明,消息回来晚些也是有的。” 侍卫本是安抚赫连注,怎知话音才落,院子里就传来了激烈的打斗声。 巫远舟率三四个兵将杀进来为身后之人铺出一条血路。 赫连澈提剑踏过尸体,满目杀气,利落解决了院子里其余侍卫。 守在屋内的侍卫惊愕,发出不可置信的感叹:“粼少爷?” 赫连注闻言面色剧变,忙透过门缝往外看去。 只见浑身散发着腾腾杀意的赫连澈仿佛早已洞悉他就藏在门后,二人间隔着一扇门,一双充满怨恨的眼如寒光利刃精准无比地直射入了他的心里。 赫连注感到后背一凉,心口窒得厉害,顿时面如死灰。 他知道,赫连澈这是取他的性命来了。 可笑这群愚蠢的侍卫还把他当做自己人,甚至为赫连澈杀掉其他侍卫而感到疑惑不解。 “里面的人听着,赫连注妄自尊大祸乱朝野,皇上与太后尚不能容他,如今赫连注不过是只过街的老鼠,自身难保,你们实在不必为一个不值得的人付出性命,只要你们现在放下手里的武器出来,乖乖配合,我以上武都尉的身份担保,可以饶你们一命!”赫连澈声色沉缓。 门后的侍卫面面相觑。 赫连注唯恐自己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眼看侍卫们动摇竟狗急跳墙,趁人不备一把夺过身边侍卫的佩刀,猛力挥砍,当即杀了其中二人。 血溅五步,赫连注举刀狰狞地笑起来:“谁敢背主,老夫现在就杀了他!” 侍卫们不知所措。 正这时,主屋的大门被人踢开。 赫连澈走进来,冷若冰霜的眸子扫过众人,最终落在赫连注身上,冷冷道:“你们都出去!” 闻言,侍卫们齐刷刷弃刀而出。 “谁敢走!老夫杀了他!”赫连注疯狂瞪大眼睛,举刀高于头顶,想要以杀人的方式威慑阻拦离去的侍卫。 赫连澈及时动手,玄铁重剑砍上赫连注手里的长刀,竟直接将其斩断。 赫连注错愕,手里只剩半截的刀子“咣当”落地。 “瞧瞧,昔日风光无限的赫连太师,如今的样子多像只垂死挣扎的过街老鼠!真可怜。”看着他,赫连澈冷笑起来。 “你想做什么?弑父吗?”赫连注回过神,愤怒地掐上了赫连澈的脖子,直勾勾瞪着他,咆哮:“你这个大逆不道的逆子就该遭天打雷劈!逆子!” “逆子?”赫连澈收敛了唇边的冷笑,丝毫不掩饰蚀骨的憎恨,狠狠道:“你这老贼,杀我母亲也配以我父亲自居?” 提及赫连澈的母亲,适才还有些失控的赫连注突然平静了许多,连掐着他脖子的手也松开了,如一个得了失心疯的疯子,仰天大笑起来。 “赫连澈啊赫连澈,你一直知道是我杀了你的母亲吧?”笑音停顿,赫连注回眸,用挑衅的目光看着赫连澈:“没错,就是我亲手杀了那贱人!她也不想想,当初若不是我接纳了你们母子,你们早就像我那短命的兄长一样横死他乡街头了,我容纳你们,好吃好喝伺候着,可那贱人非但不感恩,还在新婚之夜拒绝与我同榻而眠,甚至以自戗威胁我!她也不想想我是谁?我可是堂堂的西朝太师!本太师想要什么样的女人得不到?不过一只破鞋而已,竟敢威胁我!” 话音刚落,赫连注突然想到什么,转眸看向面上乌云密布的赫连澈,眼中的挑衅换成了恶作剧,狂妄地笑起来:“你猜,最后我是用什么方式杀了她的?你绝对想不到,她敢威胁本太师,本太师就用她手里的金剪子,一点一点,慢慢戳进她的心窝,直到刺穿整颗心脏,她就坐在喜床边的地上,嘴里不断吐着鲜血,死死瞪大那双漂亮的眼睛盯着我,满是怨毒的样子像是诅咒般,可她永远也不能再张口说半个字。” 第一百六十六章 雪恨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为了满足心里的恶念,赫连注故意用尖锐的言语刺激着赫连澈,期望看到他愤怒失控的样子。 赫连澈却并不着他的道,抬起满是血污的玄铁剑,扬唇冷笑起来:“赫连注,你不妨猜猜这是谁的血?” 方才还表情张狂的赫连注微愣,捉摸不透地看着赫连澈:“你想表达什么?” “你说我母亲死的那么惨,我怎么能便宜了你?” 染血的剑缓缓逼近,赫连注终于紧张起来,脚步微颤,往后退了退,喉头艰难地上下滚动,防备盯着他手里的剑。 赫连澈嘴角狂狷的笑意扩散:“放心,我很快送你去见赫连褚,你们父子二人作恶多端,如今杀了你们也是替天行道。” 言下之意是赫连褚已经死了? 赫连注陷入震惊。 自己人生的蓝图已经破灭,三个儿子又相继死去,这样巨大的打击对这个年逾半百的男人来说无疑是毁灭性的灾难。 一时悲愤交加急火攻心,眼前一阵发黑,一口气差点就没提上来,忍不住张大嘴大口喘息。 眼神发直,恶狠狠瞪着赫连澈,表情狰狞得像是要吃人般,大声嘶吼:“赫连澈,老夫杀了你这杂种!” 张爪狠狠掐上赫连澈的脖子。 赫连澈并不闪躲,只是面无表情的任由他掐着。 赫连注发了疯似的加重手上的力道,突然心口一阵刺痛,蓦然瞪大眼,缓缓垂眸,才发现一柄利剑就在极近的距离一点点刺入了他的心窝。 一如他杀赫连澈母亲时那样,赫连注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把剑慢慢刺穿他的身体,却半点办法也没有。 掐住脖子的手颓然失力,赫连注步步后退,跌坐在地,满眼茫然无措。 良久,看向赫连澈,轻蔑地笑起来:“老夫早该想到的,哪里是太后想要老夫的命?最想要老夫死的从头到尾只有你这个杂种!” 终于,轻蔑的笑容逐渐变成怒不可遏地吼叫:“老夫这辈子做的最大的错事就是没有斩草除根杀了你这个祸害!” “你说的没错,可你知道想要你死的还有谁吗?”赫连澈目中冻着万丈寒冰,慢慢朝地上的赫连注俯下身去,捉住刺穿赫连注身体的玄铁剑柄,缓缓勾唇:“你送信入宫求一条活路,知道宫里为什么迟迟没有回音吗?” 赫连注凝聚着痛苦和愤怒的五官扭曲在一起,紧盯着赫连澈。 “因为要你死的从来不止我一个,就算你送信入宫示好又怎么样?皇权政局,素来容不下半点威胁,而你太贪婪,注定要折灭于此。” 赫连注神情微滞,这一刻终于清醒过来。 是啊,他早该想到的…… 原来自己位高权重,早已成了皇帝和太后的眼中钉肉中刺,所以这对良久以来政见不和的母子二人才会联手促成了这桩婚事,并让他误以为是太后要联合兵部尚书一起对付他,让他自乱阵脚,自动入局。 这桩婚事不过是浮于表面的假象,实际上是所有人利用这场婚礼布下杀局,决心要取他的命啊! 所以这个夜晚无论他做什么都是徒劳,死亡都将是他无法改变的结局。 原来是这样。 可笑他还天真的以为皇帝或太后必然有一方乐于倚重他的权势,会来救他。 殊不知,一切都是他狂妄自大的想法罢了。 面对残酷的现实,赫连注终于死心,凄凉地笑起来,认命般闭上眼,声色平静:“动手吧。” 赫连澈没有犹豫,握剑的手紧了紧,幽邃双瞳里迸发冷厉的光,猛地抽出刺穿赫连注身体的剑。 鲜血顿时如柱喷涌。 眼看着赫连注倒地,形容枯槁慢慢死去,积累了十年之久的仇恨终于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悲喜交加的赫连澈提着染血的剑转身,一路狂奔,不顾一切揭开自己面上的半扇面具,随手丢弃在路边的花丛中。 大仇得报,从今以后他便再也不用以那丑陋的面具示人了,他被束缚的内心终于得到了渴望已久的自由。 他终于可以毫无顾忌的和她厮守一生了。 他想着,今日变故太多,明日一定给她整个东京城最盛大的婚礼,三书六聘,明媒正娶,他要她做他此生唯一的妻子,想将自己最好的爱和温柔都交给她…… 想到这些,一颗心就盛满了期待与快溢出来的爱意。 可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的计划和幻想会破灭得如此之快。 心焦的奔回天心居,等待他的却是满脸自责与愧疚的青枫以及满院的血痕。 赫连澈面上的兴奋之色瞬间僵住,呆呆立在门前。 良久才挪动步伐,木然走向叶凌漪适才站立的位置,那满地的鲜红深深刺痛着他的心脏。 赫连澈的心里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侧眸看向青枫,声音不可抑制地颤抖:“青鸢呢?” 青枫呈上一方血染的喜帕,内疚低头:“对不起主子,都是属下无能。没想到我们的人里混入了奸细,这样胜券在握的一战被我输了。” “你说什么?” 赫连澈双眸猩红,狠狠揪住青枫的衣襟,愤怒低吼:“我是问你青鸢在哪儿?” 这时,巫远舟带人匆匆赶到,正好见到青枫咬牙,神色悲痛地说:“对不起,主子,属下无能。青鸢被奸细一箭刺中了心脏……死了!” “什么!”巫远舟震惊,仿佛受到了巨大的打击,脚步往后踉跄,再看向赫连澈。 只见他呆住,丢了魂般,面上再没了半丝感情色彩,揪住青枫衣襟的手缓缓松开,双目失焦,形容机械,僵硬地走向那滩血迹。 一颗心坠入了绝望的深渊。 巫远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连忙压低声音,冲青枫道:“人命关天,休要胡说八道!人死了总该有尸体,如今却没有,快说,青鸢究竟在哪里?” 青枫满目悲痛:“巫少将军,属下知道青鸢是我们主子的命,又怎会拿主子的命来开玩笑?青鸢是被四个来历不明的人给劫走了。” “来历不明的人?”巫远舟疑惑,抬眼看了看不远处犹一座石碑般屹立着的背影,沉声问:“怎么回事?” 青枫回忆道:“当时属下带人进来营救青鸢,可不知道为什么队伍里混进来一个刺客,就趁着我们对付暗卫杀手的空隙朝青鸢放出了致命一箭,正中心脏。属下急忙回身去查,但那刺客就像凭空消失了般,紧跟着属下去探青鸢的鼻息,竟是半丝没有了,正待这时,有四个来历不明但拳脚功夫极为高强的人突然闯了进来,一言未发,上来就动手,我们的人都被打趴下了,属下见势不好便起身迎战,谁知那四人合力演了出围魏救赵,其中二人上来合攻我一个,其余二人趁机带着青鸢逃走了。” 说完,凝视着石碑般纹丝不动的背影,歉疚道:“对不起,主子,你杀了我吧!” 赫连澈垂眸,攥着喜帕的手掌松开,看着被喜帕上那未干血液染红的掌心。 片刻,再次合拳攥紧,拳头因过于用力而发青发白,仿佛要将她的血液一并融入自己的躯体般,明明心慌意乱到了极点,嘴上却平静得吓人:“不,她没死。” “主子……” 青枫以为他是不愿承认青鸢的死讯,还想说什么安慰与请罪的话,却被赫连澈斩钉截铁的声音打断:“给我找!不惜一切代价,就算掘地三尺也一定要找到她!” 他的眼中泛着灼灼的光,去了面具,那张清隽出尘的容颜更多了英武和坚毅。 巫远舟定定看着这样的赫连澈,突然间就好像明白了青鸢为什么喜欢他。 这种临危不乱,处变不惊,将心事全部藏在心底的男人虽然看起来少了丝人情味,但这种时刻被保护着的安全感却不是所有人都能给予的。 丹霞宫内一片漆黑。 男人颓废地坐在地上,杯盏里的酒一杯接着一杯猛灌下肚,灼热辛辣的感觉透过咽喉直钻入了大脑,脑海中的画面是她身穿喜服站在人群里对他满脸失望的模样,那种眼神太过绝望和锐利,仿佛无声的指责,让他的整颗心像是被人凌迟了,痛得根本无法呼吸。 李元麟从没有一刻像现在一样憎恨高位,更加憎恨屈服在高位下的自己,竟作为帮凶冷眼旁观着她一步步被推入火坑,就为了利用她的婚礼除掉赫连注,实现独揽大权、巩固帝位的成果。 酒过三巡,萎靡不振的瘫倒在一地杂乱的酒具中央。 头顶有阵阵湿润的微风袭来,努力睁开迷蒙醉眼,从窗子望出去,只见黑压压的天际乌云散去,月亮藏在云层里透出半缕朦胧月光,小雨哗啦啦下起来,拍打着窗外那颗枯黄的凤凰木发出闷闷的响声,片片黄叶乘风而落,唤起了丝丝凉意。 算算时间,赫连澈也该得手了吧! 李元麟出神地想着。 当满心欢喜的婚礼变成了预谋好的陷阱,也不知道她得知真相会是什么心情?会不会怪他?又会不会恨他? “青鸢……”醉声呢喃。 这一刻,他的脑海里全是她的一颦一笑。 李元麟就这么躺在地上,一双充满柔情的眼睛凝望着穿云的月,痴恋倾慕的样子就好像是在凝望着叶凌漪。 他累了,真是太累了。 他像个疲惫到了极点的孩子,慢慢将身子蜷缩成一团,在迷迷糊糊中沉沉睡了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正殿外突然喧哗了起来。 “你是……赫连都尉大人?” “赫连大人,宫门宵禁了,你怎么能擅闯皇宫?” “让开!” “这可不行,赫连大人,擅闯皇宫已是大罪,擅闯皇上寝宫更是死罪,况且皇上都已经歇下了,若你贸然闯入,惹得皇上龙颜大怒,奴才这条小命也得玩完。赫连大人还是不要为难奴才!” “让开!” “不行!奴才誓死不能让……哎?赫连大人!” 丹霞宫正殿大门被人猛力推开。 一道颀长身影快步进来,身后还跟着几个面色焦急的太监。 眼瞧李元麟一摊烂泥般瘫倒在地,太监不敢多看,立即跪地伏首。 表情阴沉的赫连澈作揖,大喊了声:“皇上!” 半梦半醒的李元麟被吵醒,微微仰头,醉眼迷离,呆呆看着脱了面具的赫连澈,似是一时没能认出他是谁。 赫连澈不打算多费口舌,开门见山道:“青鸢在天心居被贼人掳走了,请皇上速下令将城门关闭,派兵搜查,绝不能让贼人将青鸢劫出东京城。” 一句话成功驱散了李元麟全部的醉意,跳虾般弹坐起身,神色慌乱:“你说什么?青鸢被贼人……” 话说到一半又觉得哪里不对劲,平复心情,冷声道:“赫连澈,你可是忘了今夜的任务是什么?太师府里三层外三层都是戍卫军,你倒与朕说说,贼人是如何在众目睽睽下掳走青鸢的?” “说来话长,臣下没必要与皇上开这种无聊的玩笑!”赫连澈冷冷开口,清冷的眸中满是凛冽冰霜,“正是因为贼人手段高明,所以臣下只能求皇上下令封城!臣下必须要亲自将青鸢找回来!请皇上即刻下令!” 李元麟微怔,终于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眸色沉寂,起身从御案上拿了什么,走过来二话不说交给了赫连澈。 是兵符。 李元麟果断道:“带兵去,立刻封锁城门,不管你用什么手段,都务必要找回青鸢!” 第一百六十七章 荒山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东京城的深夜突然躁动起来,手持火把的兵将挨家挨户地敲门,鱼贯涌入民宅,开始翻箱倒柜地搜查。 睡梦中惊醒的民众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皆是一副敢怒不敢言的姿态。 直至黎明时分,城门口正中央对门而立的年轻统帅收到了来自各方的回复:“回禀巫少将军,东西南北四街已经全部搜查完毕,未发现可疑之人。” 巫远舟并未回头,挥挥手示意身后作揖回复的兵将退下。 眸深处充满了疑虑,到底掳走青鸢的四个人是什么来历? 要知道东京城说小不大也并没有到不可掌控的地步,拢共就东西南北四条街,昨夜赫连澈已经调动了城防营所有的兵将,大一两千人在东京城里进行了地毯式的搜查,所有人遵循赫连澈下达的指示不放过半丝有可疑之人。 小偷无赖和杀人抢劫的倒是查出一大群,但除此之外,竟然毫无所获? 起先巫远舟是怀疑掳走青鸢的人也许赶在封城之前就出城了,可据守门的护城卫回忆说,昨晚在封城之前,城门连只苍蝇都没来过更别提是四个大活人带着一个受重伤的女子了。 若真是这样,事情就棘手了。 难不成掳走青鸢的是神仙?会隐身大法? 巫远舟是不相信的。 转眸问适才来回禀的兵将:“赫连都尉那边有何消息?” 兵将沉思片刻,作揖回答:“启禀巫少将军,属下听说赫连大人亲自挨户搜寻了一夜未果,这会儿已经往城北面的荒山去了。” “荒山?”巫远舟吃惊,原因无有其二,城北面的荒山之所以荒废,是因为那一块地势险峻且背面是道天堑,刀削般垂直高耸的断崖绝壁直插入西朝最大流域眠河的惊涛骇浪中,霸道的将东京城与邻城隔断。 且因地势陡峭的原因山土稀薄,山上除了一些生命力顽强的半人高小树能以病怏怏的姿态存活以外基本就寸草不生了。 久而久之那片山就成了东京城中有名的荒山。 赫连澈如今去那里搜寻青鸢,那种一目了然的地方,能藏得住人吗?只怕是连只兔子都藏不住,可见赫连澈已经焦急的失去了理智,无计可施竟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那样的鬼狼之地。 荒山上,赫连澈刚刚得到手下部将的回应:“赫连大人,整座山都已经查过了,没有发现。” 赫连澈脸色阴沉,丝毫没有回应,唯有那双搭在佩剑上的手死死握紧。 偌大个东京城,都已经翻来覆去地找了一遍,依旧一无所获,他不信青鸢和那四人会凭空消失。 所以,到底遗漏了哪里呢? 疑虑颇深。 正这时,迎面走来一大一小两个身影,二人神情凝重正小声交谈着什么,倏忽抬眼,遥遥瞧见山上全是兵将,顿时面色剧变,相视一眼,急急转过身去往回走,一副做贼心虚唯恐逃之不及的样子。 “等等!”赫连澈眼疾,冷声叫住二人,“你们是什么人?” 一大一小两个人站住脚步,背影僵了僵,望着挡在自己面前的兵将,大的那个女子眼珠子转了转,心头浮上一计。 讪笑着转身:“这位大人,我与小弟不知各位在此办公,无心闯入,若有打扰的,请大人多多包涵,我们这就走!” 说完扯着小的那个男孩就要走。 “乐姑娘?” 身后突然发出一句疑问。 乐芽脚步顿住,眼中光芒微变,再转回去看向站在所有兵将后面的那个容貌俊朗出尘的男子,愣住。 沉思片刻,突然惊愕:“你,你是……赫连少爷?” 小男孩的脸色随着乐芽惊叹的话语而骤然凌厉,一丝狠毒悄然掠过尚且稚嫩的双眼。 反应过来的乐芽干笑:“赫连少爷怎么……拿掉了面具?” 暗中拍了拍叶骋的手臂,仿佛提醒。 沉默片刻,叶骋亦收敛了脸上的深恶痛绝,迅速装出一副无辜纯真的表情,回头故作惊讶:“赫连兄弟,果然是你啊!” “你们怎么在这儿?”赫连澈脸上闪烁着怀疑的神色。 乐芽脸色微僵,一时也想不出个像样的理由。 叶骋却是个机灵的,抢先回答道:“还不是乐芽!说我们在余大娘家白吃白住了这么久不像话,非拉着我一起出来捕猎,就算猎不到大家伙好歹也能加个餐什么的,还说猎不到一兔半鸟的绝不回去,这不,连午饭都准备好了。” 叶骋撅嘴,晃晃手里的食盒,十分不乐意的模样。 看得旁边的乐芽简直就是百口莫辩,暗里感叹,这小孩说起谎来真是半点不含糊,连她都要信以为真了。 赫连澈打量着并未携带弓箭猎网这类捕兽用具的二人,显然并不相信这套说词。 叶骋又故意道:“对了,你怎么在这里啊?我阿姐呢?昨夜不是你们的新婚大喜吗?你应该多陪陪她啊!” 说到这里,乐芽赶紧附和:“是啊,赫连少爷,我瞧你们挨家挨户地搜查,到底发生了什么要紧的大事?” “没什么!”赫连澈并不打算与他们解释青鸢失踪的事情,只绷着一张寒冰脸。 “这样啊……”乐芽尴尬点点头,低眉看了看叶骋,又抬头道:“既然如此,我们就不打扰赫连少爷执行公务了!先走了!” 二人转身。 赫连澈负手,凝望着越走越远的二人,声色沉沉唤道:“青枫!” 一身甲胄装扮的青枫自兵将中走出来,上前作揖:“主子。” “跟上他们,看看他们想耍什么花招!最好从他们嘴里得到些有用的消息。” 青枫茫然:“主子这是怀疑他们劫走了青鸢?” 赫连澈未置是否,眼眸一片晦暗。 “可他们不过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和孩童,劫走青鸢的是四个男人。”这句话仿佛是在为二人开脱及提醒赫连澈。 一个凌厉眼神刺过来。 青枫只好沉默,作揖闷闷地应了个“是”。 一大一小两个人走得飞快,对视一眼,陷入了回忆。 昨夜东京城顶热闹的太师府外,二人齐齐托腮坐在太师府不远处的街角,哀声叹气地盯着太师府上空漫天炸裂的绚烂烟火。 “明明里面大婚的是我的亲阿姐,我却不能进去道贺!”叶骋嘟嘴抱怨着,“说起来都怪赫连注!若不是那老贼人杀了我叶家上下,如今又权势滔天,小爷何必东躲西藏,连亲阿姐的婚礼都不能参加?” 一言惹来乐芽白眼,毫不客气地戳了戳他的小脑袋:“小屁孩妄敢自称小爷?你得记住,从今以后你阿姐便是赫连都尉夫人了,你说话得时刻顾及着她的身份。” 叶骋捂着被戳中的眉心,嘟长嘴做了个鬼脸。 正这时,烟火落幕,天空开始飘落零星雨点。 “下雨了?”乐芽摊开手掌,望向黑压压的天空,感受着雨点跌落。 叶骋不以为意:“不就是下雨吗?你没见过下雨啊?” 乐芽回眸,撇撇嘴,不打算与这小破孩子拌嘴,反将感受雨点的手朝他伸出:“走吧!该回去了,再晚余大娘要担心的。” 就在叶骋打算将手给她的时候,突然听到了一声奇怪的声音——“啊!” “你听到了吗?”叶骋诧异。 乐芽纳闷:“听到什么?” “声音啊!”叶骋很是理所当然的回答,竖起耳朵仔细辨听,心下顿时咯噔一下,艰难转眸看向乐芽:“是杀人的声音。” 正是因为叶骋平时闹惯了,所以乐芽并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反而付诸一笑,无比配合地问:“怎么?叶大侠这是准备出手惩恶扬善?” “我没和你开玩笑!”叶骋显然生气了,瞪圆眼睛,腾地起身,隔着深深的高墙深院迫切大喊:“阿姐!阿姐!” “你疯了?小祖宗啊!”乐芽赶紧捂住那喧哗的小嘴。 叶骋不依,挣脱她的手,愤恨瞪着她。 乐芽一头雾水,但念及他是青鸢的弟弟,只好苦口婆心劝说道:“叶骋,你阿姐这会儿没空理你!乖,跟我回去!” “你让开!阿姐有危险!我要去救阿姐!” 说罢,不管不顾,迈开小短腿就要往太师府大门走去。 “哎?叶骋!” 乐芽实在拿他没法,正打算跟上去。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突然自墙头飞跃而下几道黑影,轻巧如猫儿,隐匿在黑暗的阴影中。 在好奇心驱使下,乐芽猫着腰凑过去。 本打算一探究竟的,不成想黑暗里一个红衣女子无力地耷拉着脑袋,缓缓转过身来…… 一张煞白如纸,满是鲜血的脸顿时在瞳孔里无限放大?! 乐芽呆住,几秒以后,漆黑的深巷里爆发出一阵尖锐刺耳的惨叫声:“啊!鬼啊!” 叶骋离去的脚步因此停住,回头看向乐芽,只见她一副活见鬼的模样,四肢极不协调地胡乱挥舞着,看起来是吓得不轻。 叶骋心急救自己的阿姐,本不打算理会她,奈何左右思索,终究觉得这女子虽有些蠢笨但对他还是不错的。 算了,他便大发慈悲过去看看她怎么了。 第一百六十八章 前夜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惨叫中的乐芽被人捂住嘴,一把拖进了街角黑暗的阴影中。 刚追过来的叶骋察觉不对劲,正打算发挥叶氏姐弟识时务者为俊杰的优良品质弃车保帅撒丫子跑路,就被一个黑衣服、生得五大三粗的魁梧男人拎起来,扛沙包似的扛上了肩头,无论怎么挣扎,男人就是不放他下来。 东京城的秋夜细雨绵绵。 一行人在小雨中跑得飞快。 终于寻了处比较隐秘的破落屋子停下。 乐芽被人捉小鸡似的提着,明明怕得要命,偏强装镇静,高扬起头来,声音略微颤抖训斥道:“你们是什么人?只会掳掠小孩和女人,算什么英雄好汉!” 黑衣人不语,却毫不客气地将这个倔强维持镇定的女子丢下地。 “哎?” 乐芽吃痛,趴在地上,龇牙咧嘴倒抽了口凉气。 正这时,一个男人低沉的嗓音自头顶飘来:“刚才听你们谈起这个赫连都尉夫人,怎么……你们认识她?” 乐芽查看着自己擦破皮的手掌,皱眉,心生不满。 若不是因为寡不敌众,她怎能忍下这口恶气? 然而就在抬眼间,忽地瞧见一个容貌俊朗的男子正蹲在身边,笑吟吟地注视着自己。 仔细观察,只见男子身上穿着绸缎质地的赤青色长袍,领口缝着色彩艳丽的九色鹿纹,搭配几枚金铆扣,既不会显得夸张又无比雍容,墨黑色的发随意披散,其中几股以赤金固定的辫子格外惹人注意。 那双漆黑多情的眼定在她的脸上,眉目间的温和给人以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瞬间扫清了她心头所有的郁闷与畏惧。 乐芽呆住,从没这样被人直勾勾盯着看过,更别提对方还是个大美男。 小脸顿时烧红一片。 是时,身旁人仿佛看出了不对劲。 不客气的声音响起:“喂,小丫头片子,警告你,快收起你的色心!不许这么色咪咪地看着我们公子!别以为我们公子好欺负就肆意妄为!” 一句话成功惹来两人的眼刀。 在男子“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的眼神中,侍从弱弱地缩了缩脖子,识相的闭上了嘴。 男子回眸,笑意不变:“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认识她吗?” 说着话往身后瞟了眼。 乐芽疑惑,循他示意的方向望去。 只见破屋昏暗的光线里两个身材魁梧的侍从正将一个一身红衣的女子平稳放下。 乐芽缓缓起身,极力凝聚视线往黑暗中看过去,却是越看越觉得眼熟。 “青……青鸢?”乐芽试探性唤出声却无人回应。 脚步缓缓靠近,终于彻底看清,眼前这个平躺在地上,面色煞白,浑身是血的根本不是什么鬼,而是青鸢。 “青鸢!”乐芽失声大喊,难以置信地扑到她身边,终于看清她满是箭伤的身体,还有心口那几乎要了她命的一箭,虽然已经拔出了箭支,但伤口依旧在往外流血,随时都有性命危。 乐芽并不知道内情,理所应当地以为是这群人伤害了她,顿时怒火攻心,转眸恶狠狠瞪着男子,咬牙义愤填膺道:“你们对青鸢做了什么!” “原来她叫青鸢?”男子挑眉,一副恍然的表情,眼中浮起柔柔的笑意。 被人扛沙包似的扛在肩上的叶骋表情呆滞,盯着地上那毫无生气的红衣女子。 突然惊醒过神,立即被汹涌而来的悲愤填满,照着侍从的肩膀狠狠咬下去。 侍从吃痛,捉住叶骋的手稍松了。 叶骋便趁着这个空隙,灵活地从侍从的肩上一跃而下,扑倒在昏迷的叶凌漪身边,首先探了探她的鼻息。 随即整个人像是遭雷劈了,一动不动,仿佛受到了毁天灭地的打击。 愤恨中的乐芽觉得很不对劲,瞧着呆住的叶骋,问:“怎么了?” 叶骋并不回答,片刻以后,小小的孩子眼中水光潋滟,死死咬住下唇却藏不住抽动频率越来越快的双肩,胸口剧烈起伏,终于忍不住伤心大哭了起来:“阿姐!别丢下我一个人在世间,不要……爹娘祖父和叶家都没了,我害怕,阿姐!” 乐芽呆住,看着悲痛欲绝的叶骋,鼻尖一酸,眼泪就掉了下来。 二人围着红衣女子,好不是一副听者伤心闻者落泪的情形。 “呃……别嚎丧了!容我打断一下,”男子略尴尬,指了指地上昏迷的叶凌漪:“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你们咒她咒得也太早了些。” “你说什么!”乐芽红着眼圈,狠狠瞪了眼男子,“是你杀了青鸢!现在她都死了,你还在这里胡说八道!看今日我们俩不手刃了你替青鸢报仇!” 乐芽说干就干,趁其不备冲过去,一把抽出侍从腰间的佩刀就朝男子砍了过去。 侍从急要上前阻拦,却被男子一个眼神制止了。 眼看女子吃力地举起刀,脚步蹒跚的样子,侍从终于放心站了回去。 男子所用的佩刀为了达到一击杀敌的效果,大多都很沉,乐芽手里那把,虽看起来不起眼,但好说也有十来斤,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举不起来也是极正常的。 男子好笑地看着她动作怪异的样子,缓缓道:“你想报仇的心情我能理解,可是伤她的并不是我!你们得弄清楚真相,要不然错把救命恩人当仇人,多让人寒心啊?” 什么意思? 乐芽愣住,手里的刀“咣当”一声砸下地,刀柄不慎砸中了她的脚背。 “啊!”惨呼一声,顿时痛得咬牙切齿。 “你说这话什么意思啊?”强忍住钻心的疼痛,乐芽逼视着男子。 男子一笑:“我是去参加婚礼的,不过顺手救了她。” 话音才落,侍从立即嘴角抿笑,小声议论了句:“头一回听说爬墙头参加婚礼的,还顺手?三王子倒是轻巧,要不是我们机灵,声东击西唬走了那群戍卫军,又撂倒了院里面的杀手,这姑娘今日恐怕就得死在哪儿了。” “你们可以小声点的!”男子忍无可忍,眉头跳了跳,咬牙,给点面子会死吗? 侍从终于讪讪噤声。 乐芽却听糊涂了:“你们到底在说什么?今日是她的大喜之日啊!谁要杀她?” 侍从几人对视一眼,纷纷看向男子。 男子的神情冷下来:“是赫连澈!” “不可能!”乐芽当即否定,坚决道:“赫连少爷钟情青鸢,这是有目共睹的,他绝不会这样对青鸢!倒是你们,来历不明,还爬墙头偷潜入府,一定是居心叵测之人!” 男子瞪大眼睛,气结,心道自己好心好意施以援手,这小女子非但不感激,反而倒打一耙? “姑娘,你知道这世上有个词叫伪装吗?”侍从冷眼,“我家公子本就爱瞎凑热闹,爬墙头纯属好奇,再说,赫连府那满院的杀手都是我们亲眼所见,还有,我们与这姑娘及那赫连都尉无冤无仇,根本没必要骗你。” “可是……”乐芽还想说话。 “他们没有骗人!就是赫连澈!”地上的叶骋突然出声,眼里噙满仇恨,一双小手死死攥紧成拳。 “你怎么知道?” 乐芽奇怪地看着叶骋。 然而小小的孩子只是咬牙切齿念叨着:“我应该阻止阿姐嫁给他的!怎么会忘了这么重要的事情?我们,还有赫连澈都与赫连注有着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而赫连澈是赫连注养大的,骨子里便与赫连注是同一种冷血之人,若我没猜错的话,今夜他要借着大婚时机诛杀赫连注,而皇上心系我阿姐明眼人都瞧得出来,赫连注为了求生一定会拿我阿姐作筹码请皇上来救他,赫连澈怎会让他得逞?所以他就不惜亲手杀了我阿姐!” 叶骋分析得头头是道。 男子静静看着他,心下诧异,且不论事实是不是像他猜测的这样,但一个孩童竟有这般揣摩人心的深沉心思,真是可怕。 不过说起来,这姐弟二人也算是一脉相承的最佳典范了,毕竟皇门前那三十人殒命的血案绝不是一个普通少女能干的出来的。 听完叶骋的话,适才还理直气壮为赫连澈发声的乐芽也动摇了,惋惜看着地上貌似气绝的女子。 “放心吧!她没有死!” 男子起身,亦将视线定在那张苍白的小脸上。 乐芽与叶骋齐齐震惊。 “可刚刚我探了阿姐的鼻息,明明没有呼吸了。” 男子哭笑不得:“孩子,有没有人告诉你,嘴巴也是能呼吸的?只是因为她身体上的痛太强烈,所以才抑制了呼吸机能,令呼吸变得微弱。” “啊?”叶骋与乐芽齐齐傻眼。 急忙低下头仔细观察,果然见叶凌漪的嘴唇微张着,呼吸声虽是微弱,但好在并没有消失。 “青鸢还活着!”乐芽控制不住激动的心情,喜极而泣。 天大的乌龙被破解,男子表情温和:“她受了很严重的箭伤,差点没了命,好在箭镞未伤及心脏,我略懂皮毛医术,替她拔出了箭,但并未上药,我知道你们中原人有个男女授受不亲的规矩,所以刚才我才问你是不是认识她,想让你给她上药。” “我可以给她上药!”乐芽激动地点头,片刻以后才回过味来,眼中多了几分疑惑。 什么叫做“你们中原人”? 完颜纳其自知说漏了嘴,干咳一声,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转移视线,吩咐侍从将治伤的药给了乐芽。 破屋内陷入沉寂。 这个夜晚似乎特别漫长,小雨一直下到了后半夜,无声滋润着大地万物,无比祥宁。 可就在所有人都沉浸在甜美的梦乡里时,有火光攒动,打破了这宁静祥和的气氛。 此时距黎明尚早,东京城忽然躁动起来,无数脚步声、破门而入的声音与百姓惊恐的声音混杂交织在一起显得格外吵闹。 侍从警觉,倚门探查,凝重回头道:“外面来了很多官兵,挨家挨户的,像是在搜查什么。” “这该怎么办?”乐芽慌了神,担忧地看着刚刚才上好药,尚且昏迷不醒的叶凌漪。 “别急!”完颜纳其出奇冷静,眼神沉冷,透过破屋望向沉浸在浓重夜色里的大山道:“我知道有个地方,就算是神仙也找不到。” 回忆的画面戛然而止。 乐芽与叶骋并肩走着,压低声音,焦虑不安道:“还说出来找点吃的回去,这下倒好了,整座山都被围了!你说怎么办呀?” 二人行色匆匆,路过街边的铺子。 身着甲胄的青枫悄悄跟在身后。 然而,待他们三人相继离去以后,铺子里才走出来一个金发蓝眼的男人,意味深长地盯着三人远去的方向。 “伊涅普大人,需要继续跟着他们吗?” 男人极具异域美的脸上浮现笑意,望向荒山最高点,清澈眸瞳里满是玩味:“不必,知道她在哪里就行了,至于其他人,不重要。” 回忆前夜,伊涅普得知她大婚的消息后,便埋伏在赫连府周围,本是打算给赫连澈制造些麻烦,至少不要让她那么快就嫁给赫连澈。 在伊涅普的眼里,她那沉睡在身体里随时会爆发出来的潜质就像一块质地绝佳而未经发掘的宝石。 一件活兵器,她的珍贵性,可不是一场婚礼能够随便比拟的。 但是令伊涅普没有想到的是,那个夜晚想破坏这桩婚事的远不止他一个,不,或许应该说,根本没人在意这场婚事如何,他们要的只是婚礼带来的契机…… 一个杀人的契机。 尽管赫连府被西朝兵将层层包裹起来,伊涅普还是敏锐地嗅到了杀戮的气息。 就在他准备进去一探究竟的时候,四个神秘的身影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四人看起来身手不凡,费劲引开戍卫军,将昏迷中的鲜衣女子带了出来。 彼时他就藏在巷子拐角处的阴影中,一眼就认出了那个昏迷的女子正是自己心心念念的活兵器,还有等在赫连府深院高墙下的男人,正是黑水部三王子完颜纳其。 从这开始,伊涅普对这件活兵器的兴趣真是越来越浓,内心暗暗发誓,一定要将她夺过来。 所以,他便悄悄尾随了他们一夜,他知道他们的藏身之处,更清晰的了解完颜纳其最真实的意图不过和自己一般,都想将活兵器据为己有。 说穿了,各为其主罢了。 只是不得不承认,黑水部安插在西朝的暗势比较古兰国更为强大,完颜纳其也比他更会扮猪吃老虎。 不过,就算这样又如何?他有一种预感,她终究会是他的囊中之物。 第一百六十九章 辅助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一夜之间赫连注身死,闯入赫连府的成姱部将被戍卫军活捉,扣上乱党罪名,而身为乱党贼首的成姱父子很快便顶着谋杀朝廷重臣的大罪锒铛入狱。 直至重兵抄家狼狈入狱的一刻,成姱一直在懊悔着自己被仇恨冲昏了头脑行动过于草率,却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是替人顶罪,只因他异心太重,皇上自然容不得他。 至此,梁氏与赫连注的相继倒台无不意味着西朝的政局眼看就要大变天相,只是圣宁宫有些人还识认未清,沉浸在自我幻想中沾沾自喜。 荒山之上,男人临崖而立,咸腥的风从崖底直冲而上,吹过隽永无双的容颜,吹起他的衣角及身后飘逸的墨发。 他的身上仍穿着那件喜服,手里仍紧紧攥着染着她血的喜帕,冷峻的目光透过波澜壮阔的眠河河面望向更远的地方,终于缓缓收回。 “此时虽已过雨季,眠河水势却不减雨时湍急,如此惊涛骇浪,暗流凶险,加上这绝壁断崖,绝没有人能活着从这里离开!”说话的是城防营的参将,年近花甲,高高瘦瘦弱不禁风的样子,却是巫作崮手下的得力干将。 赫连澈一言不发,脸上的表情却沉重到了极点。 东京城说小不小,说大也并不大,出城的路拢共只有两条,便是分别分布在东面和西面的城门,而赫连府位居东京城最中央,劫走青鸢的人若要出城,那么无论是走东门还是西门,沿途必然会留下蛛丝马迹。 城防营大多都是百里挑一的精兵强将,可倾尽所有人力物力搜了一整夜查了一整夜,城中却并没有任何关于她的线索。 赫连澈也曾怀疑过,也许刺客还有其他同伙,劫走青鸢后便直接出了城。 但事情巧就巧在昨夜封城前,除了送泔水的,城东门与城西门都没有任何人出入。 既然没有从城门出去,城中又没有踪影,那么便只有临崖绝壁这一条路了。 他不想放过任何一个可能找到她的机会。 眸光沉敛吩咐道:“来人,取绳索,吊船!本将要下眠河!” “赫连大人!这……此乃眠河腹地,形如鬼狼,凶险万分,你如今可是殿前的倚重之臣,万万不可草率行事啊!” “我心意已决不必再劝!” 就算是死,他也绝不能让她再孤身一人了! “这……”年迈的参将恨不能阻,只能重重叹气,暗道这年轻的都尉终究还是太过儿女情长了。 正当这时,传令兵小跑过来,朝赫连澈作揖:“启禀赫连大人,城中传来消息,韩贵妃请您往望江楼一趟,有要事相商,是关于青鸢姑娘的。” “你说什么?韩贵妃?”年迈的参将表现得比赫连澈更加惊讶。 望江楼外围了三层戍卫军。 顶阁雅间内,贵妃贴身宫女莲衣颔首低眉朝走进来的赫连澈福身。 “贵妃娘娘!”赫连澈作揖,声音平静,分辨不出情绪。 “赫连大人不必多礼。” 韩世黎正坐在翠羽帷幕后,抬眼瞧着帷幕上男人高大的身影。 “不知贵妃娘娘何事见教?” 酝酿了片刻,韩世黎终于开口:“赫连大人,按理说你我身份有别,本该忌讳私下见面,但事关青鸢,她是我的朋友,我不得不插手,赫连大人,请你放过她吧。” 这句话说得很是中肯,扼要明了。 赫连澈猛地抬眼,望向帷幕之后的削瘦身影,眼神冰冷,薄唇却故意勾起一丝困惑的笑:“贵妃娘娘在说什么?请恕臣下听不懂!青鸢是臣下明媒正娶的夫人,夫妻之间有什么放不放过的?” 韩世黎深吸了口气,既然他要存心为难青鸢,自己作为青鸢的朋友定是要助她一臂之力的。 于是挑明:“赫连大人,昨夜发生的事我都知道了,赫连太师死了,叛党被抓,满城布兵名义上虽是追捕乱党余孽,但实际是在找什么人,你我心知肚明,我与青鸢相识时间并不算很长,但她是我唯一交心的朋友,我绝不允许有人伤害她半分!” 语气凌厉,病怏怏的脸上第一次出现坚决的神情。 赫连澈微眯了眯眼睛,眸底流过一丝揣度,试探问道:“贵妃娘娘说有关于青鸢的事情与我商量,莫非你知道她在哪里?” 说到这里,韩世黎坚决的神情瞬间微乱,不擅说谎的双眼飘忽,但想到青鸢正命悬一线,又强迫自己镇静下来,沉声道:“是,我知道!” “她在哪儿?”赫连澈紧张追问。 “我不会告诉你的,她不想见你。” “贵妃娘娘!”赫连澈皱眉,突然单膝跪地,抱拳诚恳道:“臣下恳求娘娘告诉臣下!” “现在知道求我了?”韩世黎一改从前的柔弱模样,冷笑起来,疾言厉色:“你伤她、利用她的时候怎么没想想她会不会原谅你?你知不知道,她差点就死了!死在你允诺给她的婚礼上!所以你不配知晓她的行踪!” 一字一句如刀子般锋利,直戳他心窝。 赫连澈目中浮现深深的痛楚,再也说不出半句祈求原谅的话语,韩世黎说的没错,这一切都是他的错,他该死。 可他真的不能就这么放弃青鸢。 “韩贵妃,我求你了,求你告诉我她究竟去哪儿了!” 韩世黎缓缓起身,帷幕前的贴身宫女莲衣一见主子动身,立马过去扶住她。 “赫连澈啊赫连澈,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女子面无表情,慢慢踱步到帷幕前,看着这个去了面具,容颜俊朗无双的男人此刻正满脸悲痛懊悔,沉重的心情忽然轻松了几分。 从他的样子不难看出,赫连澈是真的很爱青鸢,昨晚大婚现场二人间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她并不知道,但她猜想多半是有误会的因素存在,这二人如此心系彼此,青鸢终有一天会原谅他的。 不过眼下既然青鸢有求于自己,她还是得按照青鸢的意思去办。 “也罢,”良久,韩世黎轻轻叹息了声,终是心有不忍道:“别找她了,她已经离开东京城了,你找不到她的。” “你说什么?”赫连澈抬头,对上韩世黎病态苍白的脸庞,紧张追问:“她去哪儿了?” 韩世黎抬头,望向门外,平静道:“不知道,也许苍山落日入海流,也许大漠孤烟伴星明。” 闻言,赫连澈陷入了沉思,霍然抬头略显疑惑:“你怎么知道?” “因为……”韩世黎顿住,浅笑吟吟:“因为是我送她走的,昨日我送青鸢出嫁后便回了太丞府,夜中回宫恰巧碰见了救走她的侠义之士,我们雇了辆泔水车,就把她藏在车底。” 一言惊醒梦中人。 赫连澈恍然大悟,失神地思索着。 是啊,泔水车,他怎么把泔水车这么重要的事情忘记了? 到底是急糊涂了,完全没把她和泔水车联系在一起,倒是忘了如今在她的心里他已经成了谋害她的凶手,她躲他恨他都来不及,又怎么会光明正大从城门出去呢? 不行,他一定要把她追回来!否则会后悔一辈子。 赫连澈眼神坚决,来不及与韩世黎告辞,起身飞快离去。 韩世黎微笑,看着一身喜服的男人仓皇失措夺门而出飞马往城门去的样子,心里竟隐隐生出几丝羡慕。 “你说赫连澈平日是多么泰然自若的人啊,对他来说天塌下来也不过是件小事,如今这么慌乱,这么害怕失去某人的样子真是难得。青鸢还真是幸运。” 相比较自己,韩世黎那双仿佛溶解了世间一切美好的眼睛浮现出浓浓的自嘲。 “娘娘……”莲衣不忍。 挥散了不好的情绪,韩世黎终于付以无力一笑,疲惫地开口道:“今日出来太久了,我累了,回宫吧!” 荒山临崖口下,眠河湍流激荡,不断拍打着绝壁光滑的壁面,飞升起一层茫茫水雾,轻悠悠地飘进绝壁中的一个洞穴,仿佛给这个神秘的洞穴蒙上了一层面纱,更添了丝诡秘的气息。 此处险要,乃是大自然鬼斧神工的一笔,距离荒山临崖口与眠河河面皆不过十来米之遥,处于绝壁中间部位。 由于绝壁呈刀削状的平面,这个洞穴仿佛凭空挖进去的,所以从上往下看便完美的隐藏了起来,根本什么都看不到。 这也是方才赫连澈无所发现的原因。 当初完颜纳其偷潜入东京,为了躲避西朝人的追查,仗着自己精通水性便决心放手一搏潜入眠河。 可未曾想,仗着袖爪从临崖口攀下去的时候却意外发现了这个世外洞天。 东西南北侍从四人守在洞门口,偷偷瞄了眼依旧昏迷不醒的叶凌漪,又看看倚在石壁上闭目养神的完颜纳其,讪笑道:“三王子,你可真是料事如神啊!要不是你送了那封信进西朝皇宫搬救兵,恐怕我们就要被赫连澈给发现了。” 完颜纳其缓缓睁开眼,眸底一片冷清之色。 回忆昨夜破屋内。 “我知道个地方,就算是神仙也找不到。”完颜纳其沉色道,看了眼乐芽与她怀里昏迷不醒的叶凌漪,话锋一转,又道:“不过赫连澈城府颇深,东京城就这么大,东西两门查不到踪迹,必然会想到荒山,如此,必须有人帮我们转移他的注意力,这个人最好是与青鸢关系密切的,这样赫连澈才不会怀疑。” “关系密切?可除了我和叶骋,她好像也没有特别好的……”乐芽正苦恼的时候,突然双眼明亮:“有了!韩贵妃!” “贵妃?”完颜纳其表示怀疑,一个贵妃会和婢女关系密切? “嗯!”乐芽如捣蒜地点头。 完颜纳其怀疑之余来了兴趣:“可你知道该怎么联系这个韩贵妃吗?” “这好办!”乐芽欣然微笑,“我认识她娘家的丫鬟欣儿,可将事情原委与解决办法一一书写下来,托欣儿带入宫。” 第一百七十章 尾随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记忆的线索更远些,回到大婚游行时。 完颜纳其与侍从四人就藏在拥挤的人群中,冷眼看着大红色的马车缓缓从眼前行过。 “听街上的人说今日是赫连澈与贴身侍女,狠丫头的大婚之日,果真是热闹啊!”侍从四人围在完颜纳其身边,边看热闹边兴奋道:“看来中原人说的果然没错,人靠衣装马靠鞍啊!刚才那阵风起的时候你瞧见了吗?那马车里含情羞涩的大美人还是那个当街踢翻我们四个人的狠丫头吗?” “这么丢人的事情你能小声点吗?” 侍从四人争起嘴来。 完颜纳其听得不耐烦,出声制止:“行了!走吧!” 说罢一人当先,往大红喜车离去的方向跟了上去。 侍从四人面面相觑,回过神亦忙跟了过去。 太师府外。 “三王子,这不好吧?我们只有四个人,哪里对付得了那满院子的西朝官兵?”阿东说罢,又弱弱嘀咕了声:“况且还有你这个拖后腿的。” “嗯?”完颜纳其眼一横,阿东便老实闭上了嘴。 “我亲表弟成婚,我不过进去看个热闹而已,怎么就被你们说的好像要去打群架拼个你死我活似的?你们带我,悄悄的潜进去别被人发现不就成了?”完颜纳其说得轻松。 侍从四人嘴角抽啊抽,纷纷腹诽:说得好像他们四人天下无敌,把偷偷潜入西朝重臣府邸形容得如翻身骑马是件很容易的事一样。 四人谁也不说同意。 完颜纳其不高兴了:“你们若不带我,我也可以自己爬进去,不过到时候出了什么意外的话,你们可不好与我额吉交代。” 阿东诧异:“三王子,我们是答应了大妃要将你安稳带回去,可你怎么能用大妃来威胁我们呢?” 完颜纳其才不管那么多,只说:“你们带不带我进去?” 四人无奈,只好妥协。 几人隐藏在街角,正打算动手解决围在太师府高墙外的戍卫军,突然听见四面八方喊杀声盛起。 几人意识到事情有变,匆匆躲了回去。 瞠目结舌地看着不知从哪里涌出来另外一大群身穿西朝兵服的兵将,且个个如狼似虎,见人提刀就杀,高墙边的戍卫军几乎没有还手的机会就被人一刀毙命,拖离了现场。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忽然自相残杀起来了?”侍从四人惊愕。 完颜纳其面色冷峻,紧盯着离他们最近的位置,一个较为瘦小的兵士正费力的将一个死去的戍卫军往远处拖。 与阿东交换了眼神。 阿东当即了然,点点头,悄悄跟上去,趁其不注意,突然从身后捂住了那瘦小兵士的嘴,迫使他放弃戍卫军的尸体,连拖带拽被带到了街角的黑暗里。 捂住嘴的手放开,瘦小兵士来不及大声呼救,脖子上便贴上来了件冰凉的东西,是刀,他甚至能感觉到刀刃的锋利。 瘦小兵士背脊僵硬,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完颜纳其微笑:“放心,只要你乖乖回答我的问题,便不会有性命之虞。” 兵士表情惊惧,艰难点点头。 “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杀人?又为什么把这些尸体拖走?” “我们……我们是成姱将军的人,受将军密令前来杀太师与今晚的新妇,这些戍卫军是宫里的人,将军怕惹上麻烦,所以才让我们杀了他们以后拖走毁尸灭迹……求求你们,别杀我,我只是一个负责善后的,从没杀过人!” 原来是这样。 完颜纳其的眼睛从抖若筛糠的兵士身上移开,抬眼看了侍从四人。 阿东立即扬起手,照着兵士的后脖子狠狠敲了下去。 惊恐不安的兵士突然感到后背发麻,紧跟着双眼一翻,行如烂泥般瘫倒在地。 “三王子,现在怎么办?” 沉吟片刻,完颜纳其沉重道:“这样,我留在外面接应,你们进去把她给我救出来!” “救谁?赫连注?”阿东诧异问。 完颜纳其立即一个结实的飞毛腿过去:“你白痴啊?我救个糟老头子做甚?” 阿东委屈巴巴地低头。 直至四人带着浑身是伤的女子从墙头跃下,记忆终于终止。 “不过,这姑娘到底什么时候能醒啊?” 侍从四人观察着完颜纳其的脸色,又看看不远处躺在衣服铺垫而成的地毯上的红衣女子。 “她受了很严重的伤!一时半会儿醒不来。”完颜纳其淡淡道,动了动身子,坐在地上,单手搭在曲起的膝盖上,自腰间取了水囊丢给侍从阿东。 阿东愣了愣,反应过来有些激动:“谢三王子!” 正要拔开水囊塞子。 “你干什么?”完颜纳其盯住那只手。 “啊?”阿东傻眼,缓缓放下拔塞子的手:“三王子不是怕我渴……给我喝的吗?” 完颜纳其抬高下颚,一副看傻瓜的表情,指着昏迷不醒的女子:“我是让你喂给她喝!” “啊?我?”阿东不敢相信,“三王子,我一个未婚大男人你让我给女子喂水……这……我……” 完颜纳其以眼神威胁:“怎么?不情愿?这点小事都吩咐不了你了?” “不是……”迫于主家淫贼,阿东只好讪笑。 转而不情不愿朝女子走去,一边走一边嘀咕:“还以为是关心我,白高兴一场了。” “你在说什么呢?”身后充满威严的声音响起。 阿东回眸,笑容狗腿:“没事,这就喂水!” 其余侍从三人抿笑,幸灾乐祸地看着阿东,转念生怕主家又想出什么馊主意来为难自己,于是转移注意力道:“三王子,你说那女子和小孩可信吗?不是说好了只是出去找点吃的吗?刚才西朝官兵搜山不方便回来也就罢了,可你看……现在上面都没动静了,这也就说明西朝官兵都撤走了,可他们竟还没回来!三王子,请恕属下直言,从黑水出来时我们每人一共就只带了一副袖爪,加起来不过四副,可你瞧,那女人与小孩生生拿走了两副袖爪,若他们不回来,那我们五人光凭两副袖爪,还得拖着一个半死的,再想上去可就难了。” “放心吧!他们会回来的。”完颜纳其笃信。 东京城热闹的集市中,乐芽与叶骋二人坐在面摊里,心不在焉地吃着面,两双眼紧盯着荒山的方向。 “你说,韩贵妃这会儿应该已经把他们支走了吧?”乐芽压低声音,防备地左右看看,“不如我们回去看看?” “莫急。” 拍下筷子,以袖口擦了擦嘴边的油渍,附到乐芽耳畔轻轻说了句:“看后面。” “怎么了?” 乐芽纳闷地看着叶骋。 依言转头往身后看去,只见不远处卖糖画的摊位前有个人正紧盯着这边,忽然被她撞见,立即心虚地闪躲起来。 “等等,这不是青枫吗?原来他一直跟着我们?” 乐芽醒悟过来,佯作怒色摞起袖子,磨刀霍霍就直往对面去了。 “青枫!”怒吼一声。 眼见纸包不住火了,青枫讪笑,转过身来故作惊讶:“乐芽姑娘?好巧啊,你们也在这?” “我们?”乐芽眯着眼睛,皮笑肉不笑:“看来青枫侍卫还真是跟了我们一路,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青枫弱弱回答,面上表情尴尬到了极点。 “青枫侍卫,其实你不必这样的,有什么想知道的你可以直接问我们,我们一定知无不言。” “真的?”青枫并未听出她话里的讽刺之意,双眼骤然放光。 乐芽怔了怔,暗对这个男人的理解能力表示担忧和汗颜,不由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转身回了面摊。 重新落座,扒拉起碗里的面条。 青枫紧跟在身后,坐到两人身边,追问道:“你们一定知道青鸢在哪儿吧?能不能告诉我?” 吃面中的一大一小二人停住,相视了眼,一致给出否定答案:“不知道。” 乐芽故意装傻:“青枫侍卫不会失忆了吧?昨天青鸢嫁进了太师府,你要找青鸢也应该去太师府啊!” 说到这里突然惊讶,表情夸张地捂住嘴:“哎呀,不会是你们主子做了什么对不起青鸢的事情,惹得青鸢不高兴就离家出走,你们主子不得已才派你出来找她了吧?” 原本满脸期待的青枫表情急变,腾地起身:“你别胡说,不关我们主子的事!都是我……” 话说一半,忽然低头愧疚起来。 乐芽并不想听他辩解,转眸对叶骋微笑,柔声细语问了句:“吃饱了吗?” 叶骋的眼睛阴冷扫过青枫,继而甜甜笑起来,重重点头。 “那就好!” 说罢,又问青枫:“你带钱了吗?” 沉浸在自责中的青枫微愣,摇摇头:“昨夜出门太急,没带。” “很好!”乐芽的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起身拉住叶骋的手,转头喊道:“店老板!” 面摊老板是个身壮如牛的大汉,一听有人喊,便擦了擦额头的热汗,快步过来,谦善笑道:“几位客官有何吩咐?” 乐芽微笑,带着叶骋往后退了退,对面摊老板道:“老板,你可瞧好了,这一桌的面钱,他付了!” 说罢一个雷厉转身,拎着叶骋就跑,一阵风似的消失在了二人眼前。 青枫傻眼,与面摊老板面面相觑,待到反应过来时已经被面摊老板缠的不得脱身了。 第一百七十一章 袖爪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烈日当空,高阔天地下,骏马疾驰扬起灰尘无数。 年迈的参将驾马紧跟在表情紧绷的赫连澈后面,大喊:“赫连大人!” 赫连澈明知他要说什么,对参将的呼喊声置若罔闻,反而加紧了马儿的奔跑速度。 “赫连大人!不能再跑下去了,我们已经不眠不休地跑了一天一夜,就算我们人不累,马儿也要受不了了!”参将苦口婆心地劝说。 顿了顿又道:“再说我们已经过了两道哨卡,皆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一个受了重伤的女子是不可能跑这么远的!我们还是停下来,先休息休息吧!” 赫连澈依旧不答,俊朗眉目间的阴沉之色更深了层。 他怎会不知受了重伤的女子不可能跑这么快的?业已猜到了韩世黎有可能是故意骗他的,目的就是为了把他支走,好趁机放青鸢离开。 韩世黎与青鸢交好,能促使她那么做的,唯有青鸢而已。 真是那样的话,青鸢便是真心恨毒了他,铁了心的要离开他。 面对这样沉重的事实,赫连澈却无法说服自己放弃她。 好在如今东京城依旧处于封城的状态,城内有戍卫军值岗,城外有城防营巡守,整座城如同铁桶般,外人进不去,里面的人也休想轻易出来。 既无后顾之忧,所以他想,就算有千分之一的可能,韩世黎说的是真的,她被人带走,飞马远去,他就算是拼了命也要将她亲手夺回。 他想着,她受过的所有铭心伤痛他都会用自己一生的时间去弥补,但求她不要离开就好。 可举目茫茫,她究竟在哪里呢? 赫连澈从没如此后悔过,若他能早点告诉她真相,若他没有因报仇心切而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选择转身离去,那么一切就不会是现在的结果。 赫连澈沉浸在心事中略微恍惚。 马蹄飞快,全速奔跑中的马儿突然失控往前栽去,马背上英挺的身姿来不及反应,便被连带着一起摔进了遮天蔽日的灰尘里。 赫连澈只感到胸口与左腿一阵钻心的痛。 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为了避免二次事故发生,年迈的参将紧急勒马,惊愕地看着被压在累倒的马腹下的赫连澈,凄厉大呼:“赫连大人!” 急跃马下,帮忙拉住缰绳企图将马儿拉开却并未成功。 身上像是压着一座山般痛苦,赫连澈不甘心,咬牙忍痛将身子从马腹下强行抽离出来,缓缓起身。 在马背上不间歇的奔波了一天一夜,此刻竟连站起身都有些力不从心。 一身华贵的喜服因摔倒而沾染了灰尘,亦令那张隽永英俊的容颜看起来有些狼狈。 “赫连大人,没事吧?”参将关心询问。 强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赫连澈目光坚定望向远方。 参将怕他再次摔倒,忙上前扶住他的手臂,心有不忍道:“赫连大人,还是回去吧!你这样,根本就找不到那姑娘。” “不,”赫连澈倔强捂住发疼的胸口,只说了几个字:“你留下!” 说罢拖着适才摔伤的腿就要朝空着的那匹马走去。 参将实在没办法看着他继续下去,万般无奈,只好一个箭步上去重重将他击晕了。 再回到东京城内的荒山绝壁下。 宽大温暖的洞穴中慢慢亮起一盏烛火,火光明亮,笼罩着女子柔和的笑脸和一只挡风的肉肉小手。 身旁阿东阴阳怪气道:“我当你们忘恩负义不会回来了呢……正打算将这姑娘丢到河里去喂鱼,也省得我们再劳心费神。” 一句话说完,女子脸上的笑意也成功消失得无影无踪:“我说你们几个大男人至于这么小气吗?不就照顾了青鸢一下下吗?我和叶骋是那种言而无信的人吗?我们是被人跟踪了,所以才耽误了些时间,不必把话说得这么难听吧?” 说罢又压低声音嘀咕了句:“性格这么恶毒,怪不得没人喜欢。” “你……”阿东不服,正要反驳。 “好了!”完颜纳其及时出声打断,剜了眼阿东。 “这是什么?”趁机转移话题,从笼子里拎出一只白兔子,微笑道:“你们怎么会想到带一只兔子回来?我正好饿了,这只兔子……” 将兔子放到眼前观察,表情略有遗憾:“小是小了点,不如我们草原的肥美,不过打打牙祭还是可以的。” “你说什么呢!”乐芽不敢相信地看着完颜纳其,猛地将兔子夺过来护进怀里:“这是青鸢的爱宠,我刚从客栈把它接回来,你怎么能想着吃了它?太无耻了吧!” 说罢,捧着兔子,可怜兮兮地安慰:“幻幻不怕……” 乐芽一边抚着幻幻的白毛,一边防贼似的防着完颜纳其。 呃…… 完颜纳其略微尴尬,讪讪收回手,侧眸突然瞧见侍从四人正拼命憋笑。 顿时眼神犀利起来。 目光微转,这才瞧见洞门口放了一只包袱。 有了前车之鉴,完颜纳其学聪明了,不主动上手,只问乐芽:“那是什么?” 乐芽抚摸着幻幻,朝完颜纳其所指的方向望去,了然道:“那些啊,是我和叶骋去青鸢待嫁的客栈打包回来的,都是青鸢的贴身物品,原本大婚第二日就该拿进太师府的,可后来不是出了那些事吗?也就搁置了。哦对了……” 说到这里突然想起什么,将幻幻交给叶骋,小跑过去打开包袱翻找起什么。 很快喜笑颜开,回头,献宝似的晃了晃手里的东西,走过来瞪着阿东故意道:“不过借了你们两副袖爪你们就如此心疼,现在袖爪还给你们了,因为我们自己也有了,不、稀、罕!” 完颜纳其的脸色随着乐芽手里的两副袖爪而微微一变,不动声色笑起来:“这两副袖爪……都是青鸢的?” “那当然!我们青鸢可是御前伺候的,有两件宝贝不是很正常吗?”乐芽毫无心机地答。 片刻以后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看着侍从四人与完颜纳其齐刷刷沉下来的脸色,小心翼翼问:“怎么了?” 完颜纳其紧紧观察着乐芽,目光直勾勾的,仿佛要在她脸上开一个窟窿。 虽然被美男子这样视线火辣地盯着看令人很兴奋,但乐芽还是感到了一丝不同寻常,摸摸自己的脸颊,说话的底气不足:“到底怎么了?” “姑娘知道这世上第一副袖爪是谁造出来的吗?” 完颜纳其虽是笑笑的表情,笑意却分明未及眼底。 乐芽瞧得心底直发毛,摇摇头老实回答:“不知道。” “是黑水部一个叫富勒珲的铁匠,有一天他在打铁的时候看见一只猫儿从很低的地方一跃而起攀到了楼顶,突发奇想,既然猫儿可以从很低的地方爬上楼顶,那么人们也一定可以。然后从那天开始,富勒珲就潜心钻研,费了三年时间反复实验重造才有的第一副袖爪。” “哦,原来是这样啊……” 完颜纳其解释了第一副袖爪的来历,乐芽却完全是当听了个故事,表情茫然,不明其意,甚至以为这与青鸢八竿子打不着的话题是完颜纳其在找优越感,毕竟从他们的话里不难听出他们就是黑水部人,只是因为他们救了青鸢,所以乐芽并不戳破他们的身份。 完颜纳其一瞧乐芽的表情,耐着性子又道:“从此以后,袖爪就成了黑水部专属武器,且非高等侍从不得配备。” 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便是想让她解释这两副袖爪的来历。 可惜一腔热忱全部砸在了石头上,乐芽完全没听懂,甚至以为是在夸青鸢,顿时洋洋得意起来:“那是,不光是黑水部,在西朝也只有像青鸢这样在御前伺候的高等侍女才有,而且还是两副……这就说明,青鸢比高等还高等!” 说完故意以挑衅的眼神看了看侍从四人。 这…… 完颜纳其嘴角抽啊抽,干笑起来,暗自觉得和一个不通达谙练的直肠子转弯抹角说话是自己的失算。 也罢,还是等那女子醒来再说吧。 自回宫以后,韩世黎重病了好几日。 这天好不容易来了丝精神,便由着性子到御园里透气。 奈何此时秋风刮得紧,阵阵凉意席卷而来,吹得面色蜡黄的女子忍不住打了个冷噤,脸色更加难看了。 身旁宫女见状连忙将厚厚的披风取来,盖上了她的肩头,蹙眉小声劝说:“娘娘,天凉了,还是快些回去吧?” “没事!” 韩世黎露出苍白的微笑,拉紧身上的披风,望向不远处御园中心,一汪清泉旁边的大树,惊喜出声:“桂花开了!” 正是百花凋敝的时节,御园里却有金桂锦簇,送来阵阵浓郁香气。 令树下那女子病容间浮现一丝红晕,仿佛一身的病皆在一瞬全好利索了,雀跃起来,连身旁宫女都不禁为她感到开心。 “莲衣,扶我过去休息吧!” 韩世黎鲜少露出少女活泼的一面,小跑着来到桂树下。 “娘娘,你慢点!”莲衣生怕主子一个不慎磕着碰着,连忙紧跟过来。 韩世黎微笑,站在遮天的大树下感受着金秋,闭眼深嗅一口沁人芬芳,仿佛只有这一刻她才是真切活着的。 再睁眼,看着如星星般挤满了树枝的花儿,忍不住伸手采撷一枝,放在手里痴痴观赏,脑中想到了什么,本能地脱口念道:“桂花性温,可用于散寒化痰,止咳平喘,暖胃止痛……” “你倒是依旧对这些医理烂若披掌。” 一道男音自身后响起。 第一百七十二章 陨星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韩世黎回过头去,正见身形修长的男子阔步过来。 看上去是刚下早朝不久,身上的藏蓝色龙纹朝服被风吹动,乌发飞扬,注视着韩世黎的方向,阴柔俊美的脸上噙着淡淡笑意,双眸如古潭幽邃不见底,鼻高而秀,唇薄如裁,俊逸出尘,仿若画卷中走出来的天人般惊艳。 韩世黎微愣。 直至李元麟走到身边才想起来行礼:“参见皇上!” “不必多礼。”李元麟眉目温和,作了个虚扶的动作。 二人相视一时无言。 头顶的桂树被风曳动“飒飒”微响,带落无数桂花如雨,落在女子乌黑的发上,空气里满是醉人花香。 男子抬手,修长手指往她乌黑的发而去。 韩世黎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退了退。 李元麟稍怔,随即释然一笑,收回手,望了眼韩世黎的贴身宫女,仿佛提醒。 莲衣心领神会,忙上前替韩世黎整理了发上的落花。 “你的脸色不太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李元麟轻声问,仔细观察着韩世黎。 韩世黎被盯得不自在,干脆低头,平静回答:“回皇上,臣妾没事。” 闻言,李元麟点点头,半开玩笑道:“就是脸色差了点,不过从腰身看却是胖了!” 一句话说完,韩世黎表情顿时慌乱了,脸色也更加惨白,下意识抚上自己微微隆起的肚子。 当初说好了只将腹中孩子留到太后寿辰以后,却因自己为母的不忍心而拖到了现在。 偏巧的是平时对她不闻不问的皇上,今日却突然找来与她说话,难不成他是看出了什么? 若真如此,不光是她自己遭殃,连韩家都要被她牵连。 韩世黎心神紧张,不敢看李元麟的脸,勉强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结巴道:“皇……皇上,你就别……别取笑臣妾了!” “胖了就胖了吧。好端端的,你紧张什么?”李元麟诧异挑眉。 为了打消他的怀疑,韩世黎只好硬压下心头的慌乱,酝酿了情绪,抬眸作了副微笑的表情:“臣妾没有紧张,就是不知皇上今日为何如此空闲,竟有空与臣妾一起赏花?” 话说得不太客气。 李元麟却并没有在意,毕竟他与她只是名义上的夫妇,自她入宫以来他连华恩殿的大门都未曾迈入过,若不是必要场合逢场作戏,二人恐怕连朋友都算不上。 如今他却主动找来,必然是有所目的。 沉默片刻,李元麟果然屏退了左右,表情认真道:“朕想问你一个问题。” 话还没说完,韩世黎便已猜到了:“皇上是不是想问我关于青鸢的事?” “是!”李元麟承认,目中神色少有的严谨:“朕听说你见过赫连澈,还知道青鸢的下落?” 韩世黎未答,视线落在远处的假山上,记忆闪回到了那个热闹非凡的夜晚,所有人都在议论着这场轰动了整座东京城的婚礼。 送完嫁的韩世黎在禁军的护送下,回到了太丞府。 倚在阁楼上,亲眼看着太师府的方位几道光点直冲天际,绚烂烟火炸裂,瞬间照亮大半个东京城。 那一刻韩世黎的心里是无比欣慰的。 因为她觉得自己已经失去了得到幸福的权利,如今唯一交心的朋友能与挚爱相守,她打心眼里替她感到高兴。 那天,她原是打算在太丞府里小住的,可到了后半夜,寂静的夜突然喧闹起来。 身着甲胄的城防营兵士在巫远舟的带领下推门而入,四处搜寻着什么,韩世黎的父亲韩子高上去询问情况,巫远舟却什么也不肯说,只出示了皇上的亲笔手谕。 再后来,巫远舟一无所获收了兵。 韩府的后门被人敲响,有人闹着要找欣儿。 欣儿是她在府里时的贴身丫鬟,彼时正与莲衣一同守在西厢房内。 太丞府的西厢房离后门并不算很远。 而韩世黎又睡得极浅,外面一闹,她就醒了。 “欣儿,外头什么动静?” 欣儿表情茫然。 莲衣侧耳倾听,很快分辨出了:“好像叫了欣儿的名字。” 欣儿惊讶,指指自己,心道这么晚了谁会上太丞府来找她呢? 带着这份疑惑,欣儿来到了后门。 远远瞧见守门的门房正八爪鱼似的扒在门上,唯恐自己一个疏忽就让外头人钻空子闯了进来。 与门房纠缠在一起的乐芽横了眼好说歹说就是油盐不进的门房小厮,冥思苦想着要用什么办法弄开这烦人的家伙。 转眼忽然就瞧见了一脸困惑表情站在门后的欣儿,顿时双眼一亮,见到救星般使劲挥手。 “欣儿!欣儿姑娘!” 欣儿走近,一脸陌生地看着乐芽:“你叫我吗?” “是啊!”乐芽如捣蒜般点头,转眼没好气地拍开门房小厮拦在自己面前的手臂,继而满脸堆笑,主动过去拉住了欣儿的手,并趁机将手里的信塞给了她。 手里多了封信,欣儿眼中的疑惑之色更盛。 “我们认识?” “欣儿姑娘忘了?我是青鸢的好朋友乐芽啊!就是当初闹疫病,在百家巷里帮贵妃娘娘打过下手的那个……” 乐芽指着自己,一脸期待地看着欣儿陷入沉思,双眼霍地放亮:“我想起来了!” 然后又纳闷道:“可是,姑娘,这么晚了你找我有事吗?” “有啊!你是贵妃娘娘的娘家丫鬟,一定有进宫送东西的权力,我想麻烦你替我将这信交给贵妃娘娘,就说有十万火急的大事……” “她真这么说?” 西厢房内,韩世黎坐在床沿,目光放在手里的书信上。 欣儿点头:“是啊,那姑娘还说了,这信关乎一人生死,请娘娘救救那人。” 疑惑拆开信封,将信展露在眼前,仔细阅读后,韩世黎陷入了巨大的震惊中。 信上竟说赫连澈因私仇对青鸢下了杀手,致使青鸢如今性命危在旦夕?好在有侠义之士出手相救? 这怎么可能呢? 再往下看,韩世黎才恍然,原来方才巫远舟一声不吭地挨户搜查就是在找失踪的青鸢,而信上也写了,让她务必佯作知情让赫连澈以为青鸢已被送出城外,借此转移注意力。 记忆闪回。 韩世黎淡淡微笑:“皇上不会也想将青鸢捉回来吧?恕臣妾直言,青鸢她已经离开了,并且永远不会再回来,皇上与赫连大人还是尽早死心吧。” “这么说,你真的知道她在哪儿?”李元麟神色紧张,本想问她能不能告诉自己,但瞧了那双雪亮的似能穿透人心的眼睛后,他便知晓了答案,终究还是没有开口。 换了个问题道:“你说她永远不会再回来是什么意思?” “皇上……”韩世黎直视着李元麟的眼睛,声音平静冷漠到了极点:“臣妾虽然不清楚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臣妾知道,青鸢恨那场大婚,更恨赫连澈,因为他不仅亲手毁灭了一个女子对婚礼最美好的期盼,更可恨的是他差点杀了她!这些理由足够击溃一个女子最脆弱的灵魂,将东京城画为她憎恨的禁地。这样说,皇上明白了吗?” 李元麟皱眉。 良久,微微扬起的手终于无力垂落了下去。 永远不会再回来…… 便是意味着,他再也见不到她了吗? 李元麟的情绪落寞,突然就回想起了那日自己脑海中的画面——她对他满脸失望的表情。 这瞬间突然变得极为真实,她果真是对他失望了吗? 可他都没有机会与她说一声对不起…… 君王眼中饱含着追悔莫及的痛苦,韩世黎看在眼里,一颗心深深刺痛了。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奇怪的心情,仔细思索,才发现原来自己也是渴望被爱的,看着身边人满心满眼的都是其他人,她也会为遍体鳞伤、从未感受过温情滋味的自己而感到委屈。 只是不堪回首的过去让她浑身充满了丑陋的“伤疤”,这份委屈在“伤疤”的作用下已经失去了宣泄出来的资格与勇气。 她只能默默将所有苦痛全部埋进心底,最终化为无可奈何的一声叹息:“臣妾告退!” 逃一般快步离开御园,不知不觉就走到了皇城楼下。 宫女莲衣打量了眼陷在失意中慢慢行走的韩世黎,小心翼翼开口提醒:“娘娘,不能再往前走了,再走可就要到宫门了!” 心事重重的韩世黎突然惊醒回神,左右看看,才知道刚才自己一心想着离开御园,竟然弄错了回宫的方向。 “回去吧!”韩世黎轻声道。 然而就在转身的时候,正巧碰上了韩子高与下朝一同出宫的大臣们,也不知是在交谈着什么,只见个个面色凝重,尤其是韩子高,那张脸几乎黑成了包公。 韩世黎是个知书达礼的,正要向父亲福身问候,便耳尖地听到了他们讨论的声音。 “唉,这个成威简直是有伤风化!” “就是,平时纨绔无赖混于市井也就罢了,这人都到牢狱中了,竟还淫词秽语侮辱名门闺秀!真是不成体统!” “对了,韩太丞可知那斯文败类还大言不惭地说要太丞府家破人亡呢!” “太丞与那败类可是有私怨?不过如今也不必再怕了,成姱整府都下了大狱,杀当朝太师这样大的罪,已是必死无疑!” 诸臣沉默。 偏这时有个爱八卦的年轻官员开口了:“可是你们觉不觉得奇怪?成威口中那个名门荡妇婚前便与人苟且偷欢,究竟所指哪家的千金?也不知谁这么倒霉,最后竟娶了个残花败柳。” 韩子高一直阴沉着脸没说话,不知是在想什么,竟连韩世黎在眼前都没有看见。 多亏其他大臣提醒。 “参见贵妃娘娘!” 诸臣齐朝韩世黎作揖。 而韩世黎一时无所反应,此刻的心情简直就像没穿衣服裸露在了众人视线里般,羞耻难堪到了极点。 毫无血色的脸上不知该作何表情,用力咬紧牙关,勉强扯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削瘦到有些可怜的双肩不可抑制颤抖起来,声音古怪:“免礼!” 说罢,又朝韩子高福身,双眼氤氲着水汽,柔柔唤了声:“父亲。” 就在父亲看向她的一刹那,眼泪突然汹涌而上,差点掉了下来。 韩子高微愣,因心疼女儿而顿感心如刀绞,沉沉应了声:“嗯!” 还想说些什么,韩世黎却低垂着视线,努力将红红的眼眶隐藏起来,抢先道:“父亲快回去吧!莫误了出宫时辰,女儿只是出来散步的,现在也要回去了。” 韩子高看着自己的女儿,百般心疼却又无可奈何,终究还是长吁了一口气,转眼对宫女莲衣道:“好好照顾娘娘!” 莲衣福身。 主仆二人目送着诸臣离去。 韩世黎满腔憋屈与愤怒,恨恨盯着那些人的背影。 这一刻她真的很想大声告诉他们,她才不是荡妇! 她是那个受害最深的人啊! 为什么这个世界对她的恶意总是这么深?谁不是初来世间走一遭?为什么她就要承受这些苦难折磨? 到底为什么? “父亲!” 所有愤怒、委屈、不甘、痛苦、憋闷的情绪化作了一声咆哮的呼喊。 韩子高与诸臣停下脚步,遥遥回首,远望着那个融在阳光里好似随时都会碎裂消失的绝美的女子。 “天凉了,冬天就要来了,父亲要记得照顾好自己,也要照顾好韩府。” 韩世黎凄凉笑起来,仿佛用尽了这一生的力气,眼泪不听话地顺着脸颊无声滚落,裹挟着她的灵魂一同坠入了绝望的深渊。 夜里的风很凉。 韩世黎第一次知道从高处俯视下去,灯火辉煌的皇宫看起来是那么的美好,却又是那么的遥不可及,星星点点,像是定格的银河萤火…… 像她渴望而永远得不到的幸福…… 站在皇城楼顶的城堞上,狂躁的风吹乱了她肆意披散的乌黑秀发,吹鼓起她身上那件单薄的白色中衣,缥缥缈缈的像一道幽魂。 这一次她没有再哭,这些日子她的眼泪已经流得够多了,不想到最后一刻还是一副卑微的模样。 不远处的绣鞋下压着一张字迹娟秀的纸张,里面一字一句都是她的血肉与眼泪。 可是事到如今,她已经没法再控诉这个世界的残忍,唯有祈求皇帝善待韩家。 而她,就要带着腹中这个孩子一同离开这个世界了。 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既不用承受亲手杀死孩子的痛苦,又能报复成威一家。 最主要的是她终于解脱了,再也不用被这些苦痛折磨,沉浸在流言蜚语中惶惶不能终日。 韩世黎的脚步往前迈了些,单腿悬空,抬眼最后看了看这个人间的模样,失去血色的嘴角渐渐扬起,悲凉笑起来,自言自语地说了句:“对不起。” 尾音被吞噬在强劲的风中。 往下坠落的一瞬间,韩世黎的眼前突然生出许多白茫茫的雾,雾气飘散后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深巷。 无数身患疫病之人在她手下重新恢复了健康。 很多人对着她微笑道谢,周围皆是善意。 那个时候日头很烈,虽然很辛苦,但至少她是幸福的,对她来说明日尚且可盼…… 那个时候,她也从没想过自己的终点会是粉身碎骨。 一切繁华沉浸隐没在月光的海洋里。 凉凉月色安静照进那双淌着血的凄美眸瞳,她就这么呆呆地望着天空,清澈眸底倒影着璀璨繁星,偶有流星陨落,堪称世间绝美景致。 她的身下,血流如泊,原本鲜活的生命正她身体里飞快流失,温暖了大地却凉透了自己。 而最终杀死她的从来不是所谓的苦难折磨,而是世人无畏却比刀子更加锋利的恶言恶语。 第一百七十三章 转变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赫连澈睁开眼时已经回到了天心居。 扶着发疼的脑袋从床榻起身。 身边登时响起了一道清脆的女音:“赫连大人醒了?” 转眼瞧去,只见床尾立着一个身姿娉婷的女子,身上竟穿着和青鸢一般的劲装,似乎是有意模仿青鸢,连腰间的佩剑都一样,最主要的是他并不认识她。 “你是什么人?难道无人告诉你天心居不能擅入?滚出去!”赫连澈毫不客气地下了驱逐令,幽邃眸瞳冻若寒潭。 女子咬咬唇,像是委屈极了,双眼泪光闪闪,却并不依言退下,反而迈进几步竟直跪在了赫连澈面前,娇柔软绵地说:“奴婢该死!赫连大人别气坏身子,奴婢保证不会打扰大人休息的,只求大人不要在太后面前说奴婢的不是就好。” “你是太后的人?”赫连澈微敛眸,冷厉寒光立即迸发而出。 “嗯!”女子柔柔弱弱地点头,作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右手搭上左手手肘微微伏低身子,故意露出点点酥胸,媚眼如丝,有如乞怜的小猫儿般道:“太后知晓赫连大人心仪的女子被贼人掳劫,恐是凶多吉少,特意派奴婢来伺候大人,太后还说若是伺候不好大人,奴婢这条小命可就不保了,所以奴婢斗胆,恳请大人怜惜怜惜奴婢吧。” 女子自以为魅惑能成,抬起玉臂欲攀上赫连澈的身子。 未曾想男子却狠狠扼住了她的脖子,稍使劲,女子的脖子就像是要断了般。 女子惊恐,怕他怒极了真的会杀了自己,丝毫不敢挣扎,只是用求饶的眼神看着赫连澈。 “谁给你的胆子敢咒她?”他的眼中凝聚着浓浓杀气,表情凶残,声音却出奇的平静,此时只要她敢再说一个关于青鸢不测的字眼,他就会立马捏断她的脖子。 女子吓得浑身战栗,艰难道:“奴……奴婢该死!” “滚!”低吼一声。 女子被重摔在地,煞白着小脸泪眼婆娑。 赫连澈的表情阴狠得仿佛一头欲吞人的野兽,咬牙狠狠道:“滚出赫连府,若再让我见到,必让你死无葬身之地!滚!” 女子过于恐惧,面色慌乱,连滚带爬跑了出去。 正好遇见青枫进来,疑惑地望了眼跌跌撞撞夺门而逃的女子。 “主子!”青枫作揖。 赫连澈满脸阴云,开口就吩咐:“把掌院的拖下去打死!” “啊?”青枫傻了片刻,回忆起刚才那个陌生女子,终于想到掌院私放人进来是触了主子的大忌,于是了然回:“是!” 不过掌院不会跑,此事尚不用急着去办,青枫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汇报。 沉吟片刻,青枫神色沉重道:“主子,宫里出大事了。” 怒意稍稍平息,赫连澈才看了眼青枫,问:“什么事?” “韩贵妃死了!” “什么?”赫连澈惊诧,但很快就接受了事实,沉声问:“什么时候的事?” “就昨夜,从皇城楼上跳了下来,宫人清晨清扫宫道发现时人都已经僵了。妃子自杀,这事传出去有损皇家颜面,所以皇上下令禁言贵妃真正死因,对外只说是因病暴毙,不过……” 青枫顿了顿,又说:“据银充公子从银老医师处听说,贵妃死时腹中已有四个月的胎儿了。” “什么?” 又是一惊。 这么说,韩世黎进宫时已经身怀有孕了? 青枫叹息:“青鸢与韩贵妃交好,如今贵妃身死,青鸢却不知所踪,真是可惜。” 赫连澈眼神犀利。 青枫自知不该提及青鸢不知所踪的事情,遂讪讪闭嘴。 昔日繁华的华恩殿如今已完全被白色覆盖,气势恢宏的斗拱飞檐沉浸在肃穆的氛围中,更添了人走茶凉的凄冷荒废之感。 触目皆是白色的绸幔经幡、白色的地毯与扎花、一众身穿白色麻衣跪伏在地的宫人…… 四处都是雪白的,仿佛这个世界只剩下这一种颜色。 只有殿内摆着一副红漆棺椁显得格外醒目。 韩子高就站在红漆棺椁前,呆呆注视着棺椁上镌刻的“贵妃韩氏”几个字。 一瞬间,仿佛周围的一切都在以极快的速度围着他旋转,恍惚的感觉让韩子高根本站不住脚。 他不明白,昨日还好好活在眼前的女儿,怎么一夜之间就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跪在最前的宫女莲衣泣不成声:“都是奴婢的错,昨夜贵妃娘娘说饿了,让奴婢去膳房取食,奴婢若多长个心眼看住娘娘,娘娘就不会……” 话没说完又伤心哭了起来。 韩子高敛眸,掩不住面上的悲痛欲绝。 “韩太丞可要保重身体,莫让贵妃担心!”身后突然响起一道声音。 回头望去,正是一身玄色服装的李元麟。 韩子高惊了惊,忙要行礼:“参见皇上。” “韩太丞不必如此!”李元麟忙扶起韩子高,面色沉重:“贵妃身死,朕与太丞同样难过。不过,如今贵妃虽去,却留遗愿,朕以为,太丞身为贵妃亲父,是该一览究竟!” “遗愿?娘娘有何遗愿?老臣定竭尽全力助她达成!”韩子高表现得很激动,生怕自己错过了女儿最后一个愿望。 李元麟轻轻叹息一声,唤道:“来人!” 话音落下,宫人恭恭敬敬呈上一封书信。 李元麟看着韩子高:“太丞,这是贵妃的遗书,如今朕便将它交给你了。” 韩子高面色激动,自宫人手里取信,舒展一阅。 顿时老泪纵横。 “贵妃希望朕善待韩家,也希望韩家莫要步入罪臣后尘。” 韩子高忍不住痛哭起来,面对面色凝重的李元麟作揖,重重跪地,沉沉喊道:“老臣定当不负贵妃娘娘所托,忠君报国,绝不做违逆之事!” 李元麟沉默,凝望着韩世黎的棺椁,就这么一眼间,过往一切便如走马灯似的从眼前匆匆闪过。 或许对她而言,这便是最好的结局,但对生者来说,她的逝去意味着这个世间再也没有韩世黎了。 圣宁宫内,梁后正逗弄着鱼儿,心情大好。 青瓷水缸中,几条颜色鲜艳的锦鲤欢快游弋于睡莲叶片下,时不时跃出水面,抢食梁后手里的饵料。 “韩子高真的这么说?”梁后挑眉。 “回太后,奴才亲耳听见韩子高表忠心,千真万确!”殿中宫人颔首,模样狡黠。 “罢了!” 突然没了兴致,干脆将饵料尽数丢下。 宫婢立即送上盛着清水的铜盆供梁后浣手。 “一个小小太丞而已,无关紧要,只要赫连澈还在我们手里,哀家想要的,何愁得不到?” 梁后一副对高位势在必得的模样。 转眸问守在一旁的林嬷嬷:“让你去宣赫连澈入宫,可去了?” 林嬷嬷福身:“回太后,去了!算算时辰,这会儿赫连大人也该到了。” “嗯……”梁后满意点头,目光扫过身后,忽然想起了什么,略有惋惜地叹了口气:“赫连澈大婚当夜事情倒是办得妥当,只是可惜唐略了,就为了个丫头,竟还瞒着哀家悄悄跟去了赫连府,结果连命都搭进去了。” “是啊,多好的一个孩子,就这么去了,真是可惜了。”林嬷嬷跟着叹息。 这时,通传的宫人便后脚赶前脚地进来,恭敬道:“启禀太后,赫连大人在门外求见。” 梁后一听,立即抛去惋惜神情,精神抖擞道:“速请进来!” 宫人应声退去。 不过多时,面色沉冷的赫连澈就进来了。 “参见太后!” “赫连都尉不必多礼!” 赫连澈站定,抬眸,见梁后容光焕发的模样,眸中神色骤然深沉了许多。 “不知太后急宣臣下入宫,所为何事?”赫连澈开门见山。 梁后欣然微笑:“赫连都尉替哀家除去了心头大患,功不可没,连日以来,赫连都尉虽从未开口请赏,哀家却不能不领你这个情,来人,将哀家准备好的东西都拿进来!” 一声令下,从旁伺候的宫婢便要下去传赏赐进来。 “不必了!”赫连澈冷漠出声。 朝高座上表情狐疑的梁后作揖:“臣下什么都不缺,太后若非要赏些什么,不如允诺臣下,以后别再送些不相干的人到天心居去,毕竟臣下刚摘下面具,眼神还不太好,若将太后赏赐的美人当成那些上不了台面的拙劣之人杀了,岂不辜负太后一番好意?” 赫连澈毫不避讳地盯着梁后,一双眼冷得似寒冬腊月冰封的湖面。 梁后亦嗅出了话里的不对劲,眯了眯眼,打量着赫连澈,神情莫测。 突然笑开:“赫连都尉是怕哀家会害了你吗?” 赫连澈亦笑,笑意不及眼底:“太后哪里的话。” 说罢又道:“太后今日若只是为了赏赐臣下,便恕臣下不能相陪了,军中事物繁忙,臣下告退!” 今日的赫连澈实在与往日大相径庭,像是换了个人。 梁后心中隐约藏着一丝不好的预感,望着退去的赫连澈,突然道:“赫连都尉究竟是军中事物繁忙,还是擅自动用兵符找青鸢事忙?” 离去的赫连澈停下脚步,看向梁后。 “说起来,杀赫连注的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了,赫连都尉是不是忘了什么?”梁后尚且耐着几分性子,皮笑肉不笑地摊开手,作索要状:“哀家的兵符呢?” 赫连澈故意装傻:“臣下不明白太后所言何意,臣下调用兵士乃是皇上准许的,至于兵符……太后既已退居后宫安养天年,实在不适合手握兵符,不过太后请放心,兵符安然,臣下已经替太后交给还了皇上!” “你说什么!” 梁后仿佛受到了巨大的打击,表情滞住,千算万算,却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最看好的棋子早已换转了阵营。 赫连澈扬唇一笑,再也不看她一眼,从圣宁宫退了出去。 待到梁后醒过神来。 霍然暴怒,抬手将金桌玉案上摆放的瓷器茶具一扫下地,咬碎了牙根,歇斯底里道:“赫连澈,你敢背叛哀家,哀家一定要你不得好死!” 第一百七十四章 出丧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金秋十月初九这天早晨,天气格外寒冷,因此明明才秋末时分,却让人恍惚有了种已入隆冬数九的错觉。 东京城夹道的樱树已经完全枯萎,飘落了一地枯黄打卷的落叶,风一吹便如长了脚的精灵欢快跑过空荡荡的街道。 灰冷色调,满目枯槁的视线里只剩光秃秃的树干坚强屹立在寒风中,四处都是荒凉与凄楚。 一条小溪自东向西穿城而过,是城中用来排水的汛沟,清澈的流水下布满青苔,偶有落叶随水而去,水面倒影着几面随风招展的灵幡,街道上,车马与女子小声啜泣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嘈嘈切切悲断心弦,听起来显得极不真切。 乐芽正候在小店里等一盅老鸽汤出锅,这是要带回去给青鸢的,今天已经是她昏睡的第十四天了,身上的伤虽然都已经结了痂,但令人感到担忧的却是迟迟不见苏醒的痕迹。 她昏睡了十四天,乐芽与叶骋便整整在那绝壁下守了十四天,只是洞穴潮湿,秋末更是阴冷难忍,在里面待片刻已是受罪,有时候一觉醒来,洞穴潮湿的积水自洞体滴落,雨点般汇聚成淹没脚背的小池塘,打湿了青鸢的身体,致使原本早该结了痂的伤口迟迟不能痊愈,二人只好出去寻了油布,勉强搭了一个遮雨的小棚。 彼时城中巡防森严,想要将青鸢接上来而不被发现绝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所以乐芽本是打算待到巡查稍弱再将她接上来的。 只是她如何也没想到,耐心的等待换取来的不是自由而是更深层的禁锢——乐芽与叶骋亦成了东京城的头号搜寻对象。 城内四处可见青鸢、乐芽与叶骋三人的画像。 听说是上武都尉赫连澈亲自下的命令,目的就是为了顺着他们这条线索找到青鸢。 为此,二人出门时只能更加谨慎。 为了避人耳目,乐芽甚至不惜重操起了旧业。 打扮风流,衣着暴露,妆容浓厚与之前判若两人,走在东京城街头,俨然成了道貌岸然之辈眼中一名“难登大雅之堂、看一眼都觉得玷污了自己”的风尘妓子。 正是因为东京城这样浪荡街头的妓子很多,所以并无人注意到她。 只是,这样躲躲藏藏的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呢? 乐芽心事沉沉。 少时,尖嘴猴腮的店老板取了汤交给乐芽,不时将不怀好意的眼睛落在女子玲珑有致的躯体上,摸摸下巴,露出一丝猥琐的笑。 乐芽心中反感,却故意作出副笑脸,直问店老板:“好看吗?” 店老板下意识点头。 乐芽扯起嘴皮,嘻嘻一笑:“我在楼里也算得上数一数二的,旁人与我亲近少说也得十两,这汤撑死了不过一两,那既然如此,我便发发善心便宜你了,这汤的钱与你看我的钱互相抵消了!” “啊?”店老板顿时就傻了。 看他惊呆的样子,乐芽扬唇冷笑,取出一枚银两毫不客气地砸在了他身上,讥诮道:“下次别再贼兮兮地盯着人家姑娘瞧,不是所有人都像我这么好心的,这次是银子砸身,保不齐下回便是要命的刀子。” 出了小店,原本稀疏的街道突然变得拥堵,极目眺望,视线越过攒动的人头,终于瞧见了街道中心正有一队发丧的车马经过,雪白的冥纸扬扬洒洒,落了一地。 这便是造成街道拥堵的原因了。 乐芽无心凑热闹,只想着早些回去,小心呵护着手里的汤免受拥挤,努力移动在摩肩接踵的人群里。 过程中却无意听见:“是宫里的贵妃娘娘!皇上都下诏书了,说是因病暴毙的。” 乐芽艰难移动的脚步顿时停住,错愕瞪大眼睛,顾不得手里的汤汁,猛地揪住说话那人的衣袖:“你说什么?” 被揪住的是个年轻妇人,上下打量乐芽,神色鄙夷地甩开紧紧捉住自己衣袖的手,嫌恶地睨了眼这个貌似沉堕风尘中的女子。 乐芽并没有注意这个妇人的态度,听闻韩世黎的死讯一瞬便陷入了巨大的震愕中。 想起给青鸢送嫁的那天还见过韩世黎,那时她只是有些虚弱而已,没想到不过才十多天时间就因病暴毙了? 这时,负责给发丧队伍送行的城防营兵士匆匆路过。 亦正是这时,身着玄色劲装的青枫眼尖的在人群里发现了一张略有些眼熟的面孔,定睛一瞧,终于认出来了:“乐芽?” 回过神的乐芽闻声望去。 青枫已经带着一小队人马过来了。 心下一惊,暗道不好,但眼下逃跑已经来不及了。 既然如此…… 女子眸色一沉,主动迎上去,笑道:“青枫侍卫!” 青枫原以为她会逃跑,正下令将她追拿,谁也没想到她竟会像个没事人一样主动迎了上来。 几个大男人谁也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青枫侍卫这么急急忙忙的是要去做什么?”乐芽微笑。 青枫略尴尬:“乐芽姑娘,你知道我们主子正在找你和叶骋吗?” “知道啊!”无辜眨眨眼,“怎么了?找我们什么事?” “你真的不知道?”青枫怀疑,然后又立马否了这抹怀疑,“说实话,你是不是知道青鸢在哪里?” “青鸢又不见了?”乐芽故作惊讶,随即摇头:“我不知道啊!” “你撒谎!”青枫提高音量斥道:“你与叶骋原本住在我家,可是自从青鸢不见了以后,你和叶骋便再也没有回过石榴巷!而且我早就打听过了,你们去了青鸢待嫁的客栈,将她所有贴身物品全都打包带走了,还敢说你不知道?” 乐芽看了眼神色激动的青枫,扬唇一笑:“青枫侍卫看到我这一身了吗?” 青枫微愣,疑惑往她身上看去。 刚才只顾着要捉住她,完全没仔细观察,这会儿才注意到眼前女子身上衣着十分暴露,玉臂外裸,领口低垂好似只要她微微低下身来就能随时瞧见里面的春光,一袭薄如蝉翼的纱裙裹着一对若隐若现的白腿,微微一动,在男人眼里无不是致命的诱惑。 年轻的侍卫哪里见过这样的画面?顿时羞得俊脸通红,连说话都不太利索了:“你你……你怎么……怎么穿成这样就出门了?简直不知所谓!” 话虽这样说,却严声令其余人转过身去。 手慌脚乱地从自己身上剥下件外衣,披上乐芽肩头,未敢再看她一眼,始终侧着脑袋将视线放在远处,一张俊脸烙铁般通红。 乐芽却轻轻笑了,趁机拉住他的手,并顺势倒进青枫的怀里,将男子僵硬的手臂环在自己腰间。 玄色外衣落地。 女子柔软的身体在怀中微动,这种感觉像是坠入了云端,飘飘忽忽实在很奇妙。 青枫的身躯随之猛地震了震,明明想要推开她的,却像是被人施展了定身咒,一动不得动,心口亦似揣了只活兔就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了般。 “乐芽姑娘,这是在做什么……”青枫心神紧张,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也许他自己并没有留意到此刻他的语气究竟有多么温柔。 乐芽笑着,面上尽是无奈的表情,缓缓从他怀里退出来,弯腰去捡那件落在地上的外衣,衣底春光顿时暴露在眼前。 青枫只觉得身体一阵不适,血脉偾张,下半身哪个地方突然变得极亢奋起来。 急急转过头去,面色如血。 “瞧瞧,青枫侍卫这么纯情,却不知道我的身份吧?”乐芽自嘲笑起来,将外衣披上肩头。 青枫终于回过头,表情疑惑。 “也是,毕竟青鸢从没与你们说过啊!”乐芽的笑容里尽是悲哀:“我不过是个青楼妓子啊!俗话道戏子无情,妓子无义,我本就不属于良家,如今厌倦了石榴巷的生活回了勾栏瓦舍享受快活,有什么不对吗?” “你骗我!”青枫并不相信乐芽这套说词。 “信不信由你,总之我不知道叶骋与青鸢在哪儿,客栈那些东西也是替叶骋打包的,不过……青枫侍卫若是夜里寂寞,倒是可以来花楼找我做伴!”故作轻浮地抬手欲抚上男子的脸庞。 青枫皱眉,往后退了一步,强行压住心头的悸动,斩钉截铁道:“你必须与我回去见主子!” “我若就是不去呢?”收敛了面上故作出来的柔情媚态。 盯住故作镇定的男子,调笑道:“难不成你要杀了我?青枫侍卫可别忘了,前头便是韩贵妃的灵柩,她因病暴毙怨念可深,若是冲撞了她的车马,恐怕你自己也没有好果子吃。” 青枫是从不信鬼神之说的,却在这一刻多留了个心眼。 想来,青鸢与韩贵妃交好,若知晓韩贵妃真正的死因,青鸢定不会就这样视若罔闻,或许他可以利用乐芽引出青鸢…… “因病暴毙?” 收回思绪,青枫神秘一笑,无比嘲讽。 这回换乐芽疑惑了:“你笑什么?” “你真以为韩贵妃是病死的?” 青枫直勾勾的盯住她的眼睛,乐芽心头莫名一慌,不自然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不如我实话告诉你吧!韩贵妃其实根本就不是病死的,因病暴毙只是因为韩贵妃死因不光彩才这么说而已。” 乐芽再次震惊。 青枫似乎很满意她的反应,继续道:“韩贵妃是自己从皇城楼顶跳下来自尽的,也不知是为了什么。” “你说她自己……” 话说到一半,乐芽突然停住,怀疑地打量着青枫的神色,心里有丝不祥的预感,隐隐察觉到这个男人似乎设下了一个圈套,正等着她去钻。 不过她才没那么傻。 眸光一闪,顿了片刻,突然道:“青枫侍卫还有公务在身吧?如此与我闲话是不是不太妥当?” “妥当,当然妥当!只要你跟我去见主子,一切便没有再妥当的了。”青枫亦铁了心要将她带到赫连澈面前。 “好吧!”乐芽故作妥协,明眸中却分明闪耀着算计的光,慢慢靠近青枫,神色暧昧:“我与你走便是了!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 暗示意味极浓。 青枫只觉得耳边炸开了一道惊雷,被这突如其来的柔媚之态吓得不轻,回想起适才春光乍泄的一幕,脸又烧了起来。 乐芽邪笑,故意加了把猛柴,伸手将肩头的外衣剥开,将身子微微前倾,故意露出点点春光。 “乐芽姑娘,别这样!” 青枫果然犯了别扭,红着脸转离视线。 计谋得逞,乐芽得意,趁着男人看不见自己时作了个鬼脸。 “乐芽姑娘?” 待到青枫察觉到良久无所动静,回过头去,哪里还有乐芽的影子? 第一百七十五章 醒转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叶凌漪一直在重复做着相同的梦。 梦里她从没有离开过那个要她命的院子。 孤单地站在院子中央,脚下踩着血河,茫然地看着周围无数手持弓箭的弓兵将弓箭对准她。 她想不起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记得今天是她与赫连澈大婚的日子。 但为什么欢欢喜喜的一场婚礼会变成兵戎相见、血流成河的场景? 恍惚间,她的灵魂仿佛早已不在人世,而是置身炼狱。 为了保住性命,她只有抬高手臂,麻木地手起刀落,斩杀如蚂蚁般朝她席卷而来的杀手。 无数撕心裂肺的惨叫回荡于耳边,那些面目狰狞的人终于一个接着一个倒在她滴血的利刃下。 一身喜袍的男人就这样猝不及防撞入视线。 他就这么看着她,冷漠地看着她与杀手缠斗,缓缓抬起抓着长弓的手来,搭箭满弦。 她愣住,干裂的嘴角蠕动,想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期盼着今日的一切他是不知情的,期盼着眼前所有都是居心叵测之人用来离间他们二人的诡计。 可残忍的事实却狠狠给她一耳光,叫她不要沉浸在可笑的自我欺骗中。 有时候期望越强大,失望越是像无数柄利剑毫不犹豫地戳穿了她给自己营造的假象,也毫不犹豫地刺穿那颗充满期盼的心。 是的,尽管心里早已明白了她身上受到每一处伤都与他脱不了干系,却仍然不死心的对他充满了期盼,期盼着他会像个绝世英雄一样,披荆斩棘,将她从囹圄中解救出来…… 直到他手里那道冰冷的光离弦而来,猛地刺穿了她的心脏。 叶凌漪呆呆低头,心口赫然插着一支羽箭,温热的血液如奔涌的泉水,迫不及待从伤口迸溅而出,顺着身体涌入脚下的血河,仿佛将她身上那件红的刺眼的喜服也一并融化了。 而那道挺拔的身影就站在尸体与血的对面,冷眼看着她失控,慢慢倒进血泊里。 痛…… 全身像是被巨大的碾子碾碎了,血肉与骨骼混成一团浆糊。 深入骨髓的痛感直叫她每呼吸一次便是奢侈。 她没有哼一声,甚至连皱下眉头都没有,只是呆呆看着他,满目茫然不解。 直到眼前的画面完全被隐没于白茫茫的云雾之后。 “医生,漪漪的情况怎么样?她到底什么时候能醒啊?” 画面里是母亲守在病房,担心不已的模样看着病床上那瘦脱了像的叶凌漪。 背对着画面的男医生轻叹一声,双手插在白大褂里,温声道:“别急阿姨,漪漪的情况比前几天好了很多!只需要多补充营养,哦对了……补品快没了吧?” 母亲闻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看,真是不好意思啊奚医生,一直以来漪漪的住院费、药费和营养费都让你破费了,你可真是个大好人,如果不是你……我们母女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说到底都怪我没用,如果不是我,漪漪就不会出这么大的事。” 话到伤心时,母亲掩面而泣。 男医生忙安慰道:“阿姨,你就别自责了,这些都是意外,不是你的错!相信漪漪醒来也不会怪你的。” 母亲擦擦湿润的眼角,感激看向男医生:“谢谢你,奚医生!你放心,我们不会白拿你的钱,你在漪漪身上花的每一分钱都算我们借你的!等漪漪醒来,我就算是卖房卖血也一定还你!” 母亲表现得极为坚决。 男医生略有些无奈,笑了笑:“阿姨,不急的,一切等漪漪醒来再说吧。她是我回国后接手的第一个重症患者,我自然希望她尽快好起来,所以阿姨,你不要有太大负担。” 母亲深知,医生这么说是在减轻她的心理负担,眼中不禁闪烁起感激的光芒。 二人就这么静静看着病床上枯瘦如柴的女人。 画面逐渐淡去…… 与此同时,躺在绝壁洞穴中的女子手指微微一动。 耳边响起乐芽的声音。 “叶骋,你觉得这件事,等你阿姐醒来我到底要不要与她说?” “你觉得该不该说?” “我觉得……” 沉吟片刻,女子还是为难:“你阿姐与韩贵妃要好,如果告诉你阿姐韩贵妃是自己跳皇城楼自杀的,以她那个性子非得闹到皇宫去将韩贵妃受了什么委屈都查个水落石出不可,这样岂不是正中了青枫那个狗东西的下怀?他就等着青鸢出现,好抓她去见赫连澈呢!” “那你就别说。” “可是,不说吧……韩贵妃是个好人,就这么死了,你阿姐也不知道,等到日后她是要怪我的。” 面对女子的纠结,小小男子大大翻了个白眼:“那你就说!反正我阿姐身上的伤都好的差不多了,遇上赫连澈正好可以报仇!” “啊?”女子惊叹一声:“你是亲弟吗?你阿姐才刚好,你就想着让她折腾自己。” “你懂什么?我手上有秘密武器呢!能让阿姐一击制胜!”小小男子神秘道。 “就你?”女子发出不屑的嘲讽声:“什么武器啊?十指蘸酱力拔千钧吓死赫连澈?” 小小男子无语:“你能不能正经点?” 女子亦无语,逗弄着幻幻不再搭理他。 半晌突然仰头,冒出句抱怨:“这东南西北和他们主子倒是上去住得舒服,不是说好了这段时间让他们帮着送些吃的下来吗?怎么还没来?我都快饿死了……” 话音落定,门口便多了几道身影。 正是东南西北与完颜纳其主仆五人。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啊!”乐芽双眼放光,随手将幻幻放回兔笼,起身从东南西北手里取过吃食,又从完颜纳其手里取过早已吩咐好的老鸽汤,一并问:“这汤是望江楼的吗?” 完颜纳其的嘴角抽啊抽,表情古怪,点头“嗯”了声。 值得一提的是乐芽这妮子的心也太黑了,往日她自己出门买给青鸢补身体的汤水明明都是小门店,偏这段时间城里巡查森严,拜托他去买汤,却重点要求要是望江楼的老鸽汤,还说若不是望江楼的,青鸢喝不下去。 拜托,她一个昏迷不醒的人连味道都尝不出,哪里分辨得出这是不是望江楼的老鸽汤? 完颜纳其严重怀疑……不,是极其确信自己这是被敲诈了。 乐芽才不管那么多,接过汤以后便乐呵呵朝青鸢去了。 却没来得及进前脚步便停了下来。 “青鸢你醒了?”乐芽呆呆地捧着鸽汤。 叶骋正坐在兔笼前逗弄着幻幻,瞥了眼乐芽,皮笑肉不笑道:“半个多月,这招你都用了多少次了,连东南西北都骗不到了,还想骗我!” “不是啊,”乐芽转眸,指着不知什么时候睁开眼的叶凌漪,脸上满是惊喜之色:“她真的醒了!” 闻言,叶骋终于将幻幻抱起来,怀着戳穿她的戏言的心情走过去,却瞧见阿姐真的睁开了眼睛,只是呆呆盯着洞穴顶部的眼睛一动不动,空洞得好似没有灵魂的木偶人一般。 “阿姐!”叶骋顿时激动起来,扑在叶凌漪身边,晃了晃她的手臂,小小男子竟忍不住眼泪汪汪:“阿姐,你终于醒了!阿姐,我还以为你和爹娘祖父一样丢下我了!阿姐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明明一直在身边,此刻看着醒来的青鸢,乐芽与叶骋的心里却有种与故人久别重逢的感动。 看着哭泣的叶骋,乐芽笑起来,却忍不住红了眼圈。 东西南北与完颜纳其对视一眼,纷纷走上前。 “青鸢,你能听得到我们说话吗?”乐芽小声询问,将手里的老鸽汤端上前:“睡了许久,饿了吧?” 叶凌漪不说话,依旧只是呆呆地看着洞穴顶部。 叶骋意识到不对劲,忧惧不安地看向乐芽:“阿姐怎么了?” 乐芽一时也说不上个所以然,突然想起完颜纳其:“对了,你不是说你懂些皮毛医术吗?快给她看看!” 完颜纳其被推上前,有点赶鸭子上架的意思。 稍有些无奈。 然而就在他准备拿起她的手腕诊脉时,纹丝不动的女子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眸却突然让这个来自异族草原的男人有了丝别扭:“不太好吧?毕竟你们讲究男女有别……” “我们都不介意,你有什么可介意的?”乐芽毫不客气。 阿东气不过主子被训,瞪圆了眼就要替主子教训回来,西南北三人赶紧将其拉住。 完颜纳其气结,暗自吹胡子瞪眼了片刻,终于说服自己。 好吧,不就诊脉吗?不就摸一个女人的手而已吗?他又不是没有摸过女人的手,况且这个女人还亲口说过要给他生娃,她的朋友与弟弟尚不在意,他一个大男人,还有什么可心慌的? 完颜纳其下定决心说干就干,幽邃双眼迸出坚定的光芒。 可就在他伸手捉住她手腕的一刹那,女子那双原本空洞的清澈眼眸突然来了神采,却是无比凶悍的。 起身一个利落的反肩擒拿。 绝壁下立即传出惊天动地的哀嚎声:“三王子!” 被擒拿住的男人立即给了哀嚎的阿东一个凌厉眼神。 情绪激动到就快要抽刀的阿东这才回过味来,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原本乐芽他们是完全不知道完颜纳其的身份的,这下倒好,主动暴露了。 真是猪队友! 侍从除了阿东以外的三人扶额,颇为阿东的智商感到头疼。 乐芽与叶骋则齐刷刷向完颜纳其投去惊奇的眼神。 完颜纳其思绪转得极快,正思考着还有没有什么挽救的办法可以搪塞过去,突然感到后背一凉。 一道冷漠到了极点的女音自头顶响起:“你们是谁?” 第一百七十六章 兴趣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问话的人眼神比深海玄冰更冷。 连乐芽与叶骋看了都觉得心颤。 这回赫连澈是真伤了她的心。 完颜纳其没有说话,任由她扭着自己的手臂。 好半晌才慢悠悠地说了句:“你的救命恩人。” 他说的没错,没有他的及时救治,她早就命丧黄泉了。 乐芽与叶骋齐刷刷看着她,仿佛用眼神在告诉她,他说的都是真的。 叶凌漪冷硬的表情这才稍稍缓和,放开他。 完颜纳其站直身子,正了正身上的衣物,笑着调侃道:“力气这么大,杀牛都不成问题,但到底是重伤初愈,不想伤口裂开的话,还是不要太拼了。” 叶凌漪抬眼,只觉得这个男人脸上的微笑十分讨厌。 “怎么是你?”叶凌漪皱着眉问。 她记得他,第一次见他是在叶蓁蓁的身体里,第二次是在乞巧节的巷子里,当时他正在密会赫连澈。 完颜纳其瞧了她一眼,直言不讳道:“是我,你不是好奇我的身份吗?其实我与你一样,是东京城里的不速之客,只能四处躲藏。” 说完不忘瞄了瞄四周。 叶凌漪往旁边打量,才发现这里是个洞穴,光线不算明朗,但好在还算宽敞,完颜纳其主仆五人与他们三人加起来共八人,藏在这洞穴中非但一点都不挤,甚至还空余出很大的空间。 “我怎么在这?”叶凌漪看着乐芽问。 乐芽讪笑,表情小心翼翼的,问:“你睡了有二十天了,之前的事情还记得吗?” 她并非是想挑起叶凌漪痛苦的回忆,只是很多事情必须要从头说起。 叶凌漪陷入回忆,表情猛然沉冷,清澈双眸迸出浓浓的憎恨,一双手死死攥紧,连指甲陷入皮肉都不自知。 “是东南西北四人将你救了出来,后来城里开始挨家挨户搜查,名义上说是追捕乱党,但实际是在找你,我们实在没办法,只好将你带到这里躲了起来。” 乐芽解释完,仿佛为了验证心中疑惑,小声问道:“但他们说是赫连澈把你害成这样的,我有些不信,是真的吗?” 叶凌漪抬起眼皮,乐芽正盼着她的答案。 “我累了。”叶凌漪并不回答,冷冰冰的扫了眼完颜纳其主仆几人,毫不留情地下了逐客令:“你们走吧!我要休息了。” 说完便合被躺下,面朝洞穴内壁,只给所有人留下一道沉默的背影。 乐芽在她身后,垂下眼帘看看手里逐渐冷却的汤水,又看看一脸无辜的叶骋,终于将视线回到躺着的那道清瘦背影上。 所有人都不知道,在他们看不见的一面,叶凌漪正紧紧拽着被角,愤恨咬住下唇。 一滴清澈而滚烫的泪水从眼尾滑落,掉在白色的细绒垫毯上,很快就被吸收了进去,只剩一圈湿润的痕迹。 二十天,原来她睡了已经有二十天了,她从没觉得二十天这么短暂,短暂的让她脑袋里那染血的回忆近得像是昨天。 可她知道不是,已经过了二十天了,现在她只要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全都是他冰冷的眼神与青枫身后朝她奋力射来的一箭。 她真想知道赫连澈如今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满城布兵,是想捉住她杀了她?亦或是心怀愧疚? 这个夜晚,天空乌云厚重,黑压压的低垂下来仿佛暗藏波涛的墨色海洋,奇异的是墨海只一层,月亮悬在墨海之下,圆圆的,硕大无比,锃亮如一面新镜普照人间,撒下银子般的光辉。 数十年如一日的眠河依旧汹涌奔腾着,哗啦啦的水声回荡在刀削般的壁面上,音量在寂静夜里被无限放大,一直扩散到很远的地方。 忽然间,绝壁断崖下弹上来一只锋利的铁爪,精准勾住绝壁上的一块巨石,坚韧钢线的另一头扣在女子纤细的手臂上,拉紧勾住巨石的铁爪,一道巨力很快将绝壁下的女子拉了上来。 轻巧落地。 女子身着一袭黑色劲装,明亮的月光落在她身上,将清美容颜映照得如月下芙蓉般惊艳夺目,只是那双注视着万家灯火的眼眸不带任何感情色彩,让她看起来多了几分冷酷。 “赫连澈,你不是找我吗?今夜我便给你一个赎罪的机会!”叶凌漪冷笑,眸光寒冽,握紧腰间的佩剑,高束成马尾的青丝被风拂动,在月光下看去便犹如来自鬼域的黑色蝴蝶。 热闹的集市上,三两成群的摊贩正聚集在一处热烈讨论着什么。 “唉,也不知道城里到底是怎么了,兵士天天挨家挨户上门闹着查乱党,到底谁是乱党?” “就是啊,这天天封城拦路的,可苦了我们这些做生意的,就拿前些天来说吧,我这不店里的食材没了嘛,需要出城去采买,临到城门口,守门的官大人非得让我去府衙找赫连都尉取什么出城令,说是没有出城令就不能出城,可你们想想,这不是开玩笑的吗?往日出个城哪需要这些?但咱也是奉公守法的,既然说了要出城令,那就去开就是了。拿到出城令,好容易套了马车要出城去了,可你猜怎么着?好家伙,那守门的里三层外三层将马车围了起来,人手抄着那一人高的尖枪就将我套好的马车翻了个底朝天,就差没把马也杀了剖腹查探肚子里藏没藏人了。” “啊?这么严呢?不过也是奇怪,你说一个武将大官,怎么还亲自开出城令呢?莫不是那乱党贼胆包天动手掘了赫连家的祖坟吧?” “你傻啊!赫连都尉的父亲赫连老太师被乱党杀死,这和掘祖坟有什么区别?当然得亲自甄别,以防乱党趁机混出去了。” 几人正说的起劲,转眼忽然瞧见一身黑衣的女子浑身散发着肃杀之意路过。 几人互相碰碰手肘,以眼神示意,其中一人悄悄朝正往这边过来的巡查兵士而去,附耳报告了什么,不时指指人群中那黑衣女子。 巡查兵士看过去,顿时拔刀冲黑衣女子大喊:“前面那个黑衣服的,站住!” 叶凌漪没有回头,却有预感这句话是对她说的,竖起耳朵稍听了身后加紧脚步过来的动静,丝毫不停,拔腿就跑。 并不是因为她打不过他们,身后那几人还远远不是她的对手。 虽然如此,但对方人手众多,一旦动起手来将会很难缠,投鼠忌器,街集拥挤难以施展拳脚,保不齐便要累及无辜。 所以她只能先甩开这些麻烦。 可就在她想着办法时,忽然发现拥堵人群里出现了一个人。 是完颜纳其。 彼时叶凌漪还不知道他的真名,虽然乐芽说了他是她的救命恩人,但对她来说,没有被救的记忆,他只是一个有过数面之缘的陌生人而已。 这瞬间,他就站在对面看着她,英俊的面孔带着凝重的神情。 叶凌漪皱眉,暗中打算装作不认识他,要与他擦肩而过的瞬间,这个男人却忽然捉住了她的手腕,拧眉厉声道:“拖住他们!” 话音刚落,东南西北四人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三下五除二就将追过来的兵士全部撂倒了。 “走!” 完颜纳其只说了一个字,敛去平时的野气多了几分可靠,拉着她就往窄小的巷子里跑。 “你干什么!”叶凌漪不悦蹙起眉头,待到四下无人终于猛地甩开他。 完颜纳其愣了愣,气不过倒是笑了起来:“我救了你,这都第几回了?你不说感恩,好脸色总该有一个吧?” “你救我?”叶凌漪亦笑了,却是极讽刺的。 “我还没问你呢,你不在荒山好好待着,怎么跑这里来了?刚才若不是我恰巧也在,你就被抓去见赫连澈了!” “那正好!”叶凌漪梗着脖子直视完颜纳其,丝毫不退让:“反正我也要去找他!谁让你多管闲事的?” “你……”完颜纳其气结,一张俊脸颜色古怪。 “再说,就那几个虾兵蟹将,我自己就可以解决,是你自己非要横插一杠。” 好心出手救人却没落得半分好。 完颜纳其气得差点吐血。 “看来中原人说得果然没错,好心当成驴肝肺!枉我担心你伤口未愈!” 叶凌漪无心听他说话,转身要走。 完颜纳其却唤住她:“你不是要找赫连澈吗?” 回过头去,完颜纳其正用一种拿她没办法的眼神看着她:“我知道他在哪儿。” 叶凌漪的眼神逐渐疑惑,似是不解他为什么要告诉自己。 还没等她问出口,完颜纳其便抢先道:“别误会,我告诉你他在哪只是恰巧碰见了他罢了。我知道你想教训他,我也想,毕竟上次在那个巷子里我曾被他羞辱,正愁不能找机会报仇,如今告诉了你,也算是顺水推舟吧。” 完颜纳其故意扭曲了事情真相,叶凌漪果然怀疑起来,乞巧节那个深巷里发生了什么她并不是很清楚,但若说赫连澈羞辱眼前这个人? 这不禁让她对他们之间的过往还有完颜纳其的身份产生了一丝兴趣。 “他在哪儿?” 第一百七十七章 误会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华丽的楼宇伫立在东京城最繁华的地段,因此即便是在夜晚也完全没有被黑暗吞噬。 斗拱飞檐下悬挂琉璃质地的珠灯,上面贴着用明艳的金箔细心裁剪出来的图案,有飞鸟鱼虫、人儿瓦舍、树木流云,风一吹灯便转了起来,那些图案在交织于眼前犹如活了般,形成一副生动的生活图。 往下些可见一块长形牌额,上书“望江楼”,三个金灿灿的大字苍劲有力。 再往下就是望江楼三楼的雅间,是专门用来接待贵客的,自带观景外廊,凭栏而立可将眠河江景一览无余。 “主子,你真的相信那个女人的话?”青枫担忧地看着驻足于栏边的颀长身影。 男人沉默,幽深目光停留在泛着粼粼微波的眠河河面上,散落的月光碎成无数片,随着粼粼微动的河水犹如自由飞舞的白色萤火。 寒凉的江风吹拂过那张隽美若玉的容颜,墨发微扬。 “主子,你不能不说话,我知道青鸢不见了你很着急,但这都已经二十天了,始终没有她的消息,我们守卫如此森严,将整个东京城翻找了无数遍尚且如此,如今不过随便来了个不知底细的女子说她知道青鸢的消息你就信了,”青枫顿了顿,顾忌打量了眼赫连澈的背影,继续道:“恕属下直言,主子在东京城布下了高额的悬赏令寻找有关青鸢的线索,这几天所谓的知情者都快把赫连府的大门都踏破了,但结果却无一例外,都是冲着悬赏来的,有些人甚至连青鸢是什么都不知道,眼下这女子,依属下看,十有八九也和那些人一样。” 其实他说的这些赫连澈何尝不知? 只是…… “青枫,”轻叹一声,男人回眸,形容憔悴,目光悲戚,无可奈何地笑起来:“我不能失去她啊!” 所以但凡有一线希望找到她,他也绝不会放弃。 青枫为这样的赫连澈而感到同情与担忧,长舒一口气,抬头仰望天空那翻涌的墨海,暗叹着:青鸢,你到底在哪里啊? 与此同时,望江楼下一个无光的角落里,一男一女正凝视着望江楼上。 女子出神地盯着凭栏处那一道俊逸的身影,原本积压在心头的恨意突然锐变成了一种迫切的心情,她迫切地想冲过去问清楚那天晚上的事情,只因刚才临街听见有人讨论着赫连注身死那夜,宫里的戍卫军在太师府活捉了成姱的一干部将,这让她原本干涸的心在听见那个消息的一瞬间重新活跃了起来。 据她所知,成姱与赫连注素有勾结。 当夜,赫连澈决意诛杀赫连注,那成姱的部将之所以出现在太师府必然是为了去救赫连注。 所以赫连澈才会匆匆丢下她,因为他必须要赶在成姱部将救走赫连注之前动手杀了他,否则,谋害太师与养父的重罪一定会让赫连澈付出比性命更惨重的代价的。 想到这里,她忽然有些能理解他了。 她想,父母之仇大于天,赫连澈一定不是故意抛下自己的,因为他与赫连注的仇恨太深,或许他是想借着婚礼报仇不假,但从没想过伤害她。 亦或许,那个朝她射出致命一箭的女人根本就不是赫连澈的人,只是趁乱混进青枫赶来营救她的队伍里的。 重新见到他的这一刻,她在心里努力为他辩解,并说服自己接受这个理由。 她原以为自己还能原谅他,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 可残忍的现实很快就让她看到了纵容内心的后果是多么的愚蠢可笑。 就在叶凌漪强忍住想要去找赫连澈的时候,炙热的视线里突然多了道行色匆匆的人影,穿着一身长到脚踝的红色披风,戴着黑纱帷帽,背上背着一张弓和箭筒,一阵风似的钻进了望江楼内。 尽管她走的很急,叶凌漪还是很快就认出了这个身影。 是那天混在青枫身后的那个女人。 不仅如此,脑海随着这道身影而飞快闪过几副画面——韩世黎遇刺与皇门前带人围剿叶蓁蓁的弓箭手。 竟然都是她! 叶凌漪惊愣,心里顿时有了种不祥的预感。 身旁的完颜纳其见其久久回不过神来,只好推推她的手臂,疑惑问:“你怎么了?” 恍然醒神,叶凌漪一言不发,望向悬挂着珠灯的飞檐,誓要弄清楚真相。 启动手臂上的袖爪,一条钢线弹出,将将勾在飞檐上。 下一刻,清瘦身影便如一只猫儿般轻盈落定于望江楼楼顶。 剩余完颜纳其独自在角落,焦急:“我说你这个女人,怎么不按常理出牌?要上去也不知会一声,幸亏我机智,为防万一从阿东那里拿了件袖爪来!” 望江楼三楼雅间内。 “你说你知道青鸢的下落?”赫连澈站在雅间的窗前,背对着窗外的眠河,神色冷静。 身穿红色披风,头戴黑色帷帽的女人站在雅间内,并不回答赫连澈的问题。 青枫皱眉,厉声道:“没听见大人在问你话吗?” 女人依旧不说话,只是用那双略显粗糙的手掀开遮住自己容貌的帘幔,露出一张带着邪恶笑意的脸来。 “主子……”青枫觉得这女人不对劲,看向赫连澈,似乎在等他下令拿人。 赫连澈只是深锁眉头,漂亮的眼眸中带着疑惑。 少时,头顶瓦片微响。 不待青枫与赫连澈察觉,女人突然疯了般冲到青枫身边,压着他的手抽出佩刀,抵上自己的脖子,失控大叫起来:“主子,你不能这样啊!我是替你做事的!你不能杀我!” “你这疯女人,在说什么呢?”青枫皱眉,拼尽全力将握刀的手从女人手里夺回,却在挣脱时不小心划破了女人颈部的皮肤,鲜红的血液顿时溢了出来。 女人眼中充满算计,顺势“摔倒”在地,侧身的角度刚好够屋顶上的人看清楚她脖子上的伤痕。 女人嘤嘤啜泣,看起来真是委屈到了极点:“奴家说的都是实话啊,奴家一直都是为主子办事的,主子说韩世黎是赫连注那老贼引荐进宫的留不得,奴家便不顾自身安全拼死行刺,主子又说为了能更好的利用青鸢,让奴家做一场皇门伏击的大戏再由主子出面解决,奴家也照做了,主子因此在青鸢那里深得信任,令其以为主子是真心与她相恋的,到了大婚那夜,主子决心杀赫连注,又怕赫连注察觉以后会利用皇上属意的青鸢来求得一条生路,所以令奴家前去永断赫连注的后路。这一切都是主子你让奴家去做的啊!如今怎能因为害怕逃走的青鸢会暗中去找皇上告状,加上寻孽未果而迁怒奴家?” 屋顶上的人听得真切,一颗心彻底沉入了冰冷的深渊。 原来一切竟是这样。 他真的从未爱过她? 可笑直到前一刻她还不死心,沉浸在自我编织的幻想中,尽管他伤了她,差点要了她的命,可她还是没出息的放不下他,宁愿欺骗自己,宁愿替他想好了一个哄骗自己的理由,自以为是给爱情留了条后路,如今只会显得她愚蠢好骗,竟还心甘情愿成了他股掌之间的玩物。 天底下还有比这更可笑的笑话吗? 一瞬间委屈、愤怒与羞辱,撕心裂肺的痛来回穿梭在她的身体里,仿佛要将她刺穿了,粉碎了。 叶凌漪自我较劲,撑圆了眼睛努力不让自己的情绪泄露,可豆大的眼泪还是在不知觉间溢出眼眶,顺着脸颊滑落到下颚。 她仍然沉浸在痛苦中回不过神来。 倒是身旁的完颜纳其,手足无措的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压低声音:“你别哭啊,你……” 实在想不到好的安慰话语,只好道:“天涯何处无芳草啊!” 叶凌漪登时回以一个凶狠的眼神。 男人都一样,没一个好东西! 完颜纳其弱弱地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说话。 而在叶凌漪看来,一切已经得到了解答,所以她并不打算再听下去。 只狠狠睨了眼底下容貌俊美的男人:“赫连澈,前尘种种都算我愚蠢,轻信了你,总有一天你会为你的所作所为付出鲜血的代价!” 起身,顺着屋檐启动袖爪,清瘦身影立即如一道浮影掠过东京城繁华的夜市。 完颜纳其将她离去的身影看在眼里,并没有拔腿去追,逐渐深沉的眼眸印着天边的墨海与圆月,将那张充满野性的英俊脸庞衬得无比晦暗。 视线重新落去了底下雅间。 “戏演完了?”赫连澈嗤笑,“倒是说得有理有据,不过这演技也太拙劣了,你的主子若不是眼瞎痴傻,怎会派你这么个下九流来?你说是吧?梁上那位!” 糟糕!被发现了! 完颜纳其心下一惊,正要拔腿离开,可惜已经晚了。 脚下的瓦片被人从底下用茶盏击碎顿时塌下一片。 完颜纳其便像网兜里一条挣扎徒劳的鱼,随塌落的瓦片重摔落地。 修长的手指漂亮得如同玉筷,重新捏住一只茶盏,凑到薄唇边轻抿了口,似笑非笑地看着从破碎瓦片里狼狈起身的完颜纳其:“三王子,怎么放着好好的黑水部王子不当,非要做这上不了台面的梁上君子?” 完颜纳其灰头土脸,尴尬正了正身上的衣物,与面色惊变的红衣女人对视一眼,迅速镇静下来,笑:“赫连都尉好功夫!” 赫连澈眼神逐渐冰冷,捏着杯盏的手指微微泛白,冷声道:“今日这一出是你编排的吧?” 完颜纳其站直,大方承认:“是!” “我记得,我说过,若你再逗留西朝,我也不敢保证会发生什么事吧?” 赫连澈说完,青枫眼神凌厉,立即抽刀。 完颜纳其不在意地笑起来:“比起这个,你不是更应该好奇这出戏究竟是演给谁看的吗?” 说到这里,赫连澈的脸色突然变了,变得慌张,手中杯盏里的清茶一个不稳溅落了一身。 急急起身,紧迫地逼视着完颜纳其:“是青鸢!” 完颜纳其得意,不置是否,但从他的表现来看,答案已是昭然若揭。 赫连澈恍若失魂,回想起刚才红衣女人编排的那些话,顿时心焦难熬再也站不住脚,扭头夺门去追。 剩下青枫愤怒地剜了眼完颜纳其还有红衣女人,终于因为不放心赫连澈,选择追了出去。 第一百七十八章 决裂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主仆二人一前一后出了望江楼,三楼雅间只剩完颜纳其与红衣女人。 “三王子,你交代的事情我已经做完了,三王子可千万别忘了答应我的事。”女人笑容阴邪,主动上前,柔若无骨的身体慢慢贴近完颜纳其的胸膛,似勾引般挨着男人的耳垂轻吐出一口气。 完颜纳其垂眸看向她,原本没有表情的脸上突然出现一丝意味不明的笑。 时间回溯到叶凌漪醒来下逐客令后。 完颜纳其临崖而立,凝望着绝壁下汹涌湍急的泥色眠河,眼眸深沉:“上回我让你们查的事情查清楚了吗?” 侍从四人相视一眼,阿东抱拳道:“回三王子,都查清楚了,那夜我们看见的那个朝青鸢射出夺命一箭的女人是成姱手下,自成姱及其部下被抓入狱后,就消失不见了。” “成姱的手下?” 完颜纳其似乎想到了什么,沉默片刻,神情里多了丝戏谑:“把她带来见我!” “可是……自从成姱入狱后,这女人就躲起来了。”阿东为难。 “这话我已经听过了。我是让你把她找来!”完颜纳其眼神锐利逼视着阿东,缓缓说出后半句,“无论用什么手段!” 主家态度坚决,阿东拒绝不了,只好硬着头皮应了声:“是!” 也许这一切便是上天注定的。 就在阿东思考着东京城防卫森严没有机会调用黑水部的谍作详查那个女人的踪迹,苦于无计可施时,一个号称京城百事通的人吸引了他的注意。 彼时,那江湖神棍正在蒙骗无知民众。 但吸引阿东的不是他,而是他身边那个冒充苦者求助神棍的女人。 经过仔细辨认与回想,阿东才彻底确认了心底的疑惑,这不正是那天夜里行刺青鸢趁乱逃走的女箭手吗?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阿东狂喜,于是一路尾随。 女人与神棍分赃分开以后,很快察觉到身后有人。 二人交手,女子出招虽无比狠辣,招招致命,但好在阿东技高一筹。 最终女子被打晕,套上麻袋,像个货物一样被丢在完颜纳其面前。 其余侍从与完颜纳其纷纷为阿东这破天荒的办事效率而感到诧异。 阿东得意,揭开套住女人的麻袋。 女人被五花大绑,口中塞着布条,恶狠狠瞪着阿东与他身后的完颜纳其。 “你便是成姱手下的箭手?”完颜纳其缓步过来,半俯下身子,拿开了塞在女人嘴里的布条。 “你们是官府的人?”女人眯起眼睛,探究的目光流连于几人身上,很快否了自己的猜想:“不,你们不是官府的人,你们是谁?” “你还算聪明!”完颜纳其笑起来,缓缓直起身子,“便开门见山吧,我知道赫连澈大婚那夜是你差点杀了他的新妇,我需要你帮我做一件事!” “想威胁我?”女人亦笑,眸色阴毒,“凭这点事就想威胁我替你办事?这位公子,奴家劝你还是多回去学学,日后莫让人耻笑不懂江湖门道!” “你这女人,好大的胆子!”侍从厉呵。 完颜纳其却不在意:“你若是接受不了这种说法,我也可以换成另一种,不如我们做个交易,你帮我做一件事,事成之后我帮你把成姱救出来!” 女人一听,噗嗤一声笑出来,嘲讽的眼神上下打量完颜纳其:“就你?还想救我们将军?公子莫非当奴家是三岁小孩,这么好糊弄?” “别急。”完颜纳其眸光一凉,薄唇边的笑意却分毫不减,自怀里取出一块金牌丢到女人面前:“认识这个吗?” 女人嘲讽的笑声随着金牌的出现戛然而止,双眼定在金牌上的异族文字上,目色沉凝:“你究竟是什么人?怎会有黑水人的令牌?” “你只认出黑水人的文字便断定这是黑水令牌,却不知,这是黑水王室独有的手令。” “黑水王室?”女人惊住,看着完颜纳其,好半晌才恢复了平静:“可那又怎么样?就算你是黑水王室,未经通报便擅入西朝,本就自身难保,凭什么敢说能将成将军救出来?” “既然你不信,那如何取舍便看你自己的。不过你若同意替我办了这事,我可以给你两个选择,救出成姱与他做一双亡命天涯的主仆,亦或是……”话到这里,完颜纳其若有深意看向女人,语速极慢地说出后半句:“与我同去黑水,即便只做一红袖侍女也比你如今混迹市井与无赖厮混来的体面。” 女人陷入沉思。 斟酌许久,终于发了狠:“我答应你!不过,我的条件是不做侍女。” 抬眸,定定看着完颜纳其:“我要做你的女人!” 画面回到望江楼三楼雅间。 女人柔若无骨的身体犹如水蛇般缠住完颜纳其。 男人薄唇边意味不明的笑容逐渐冷下来,不动声色用藏在袖子里的袖箭对准了女人的心脏。 女人面色突变,来不及有所反应就感觉心口一麻,尖锐的刺痛很快让她失去了生命的活力,倚在男人身上,慢慢滑落倒地,眼中神采涣散,一潭死水般盯着男人。 “只有你出现才能让青鸢彻底相信是赫连澈要她死,只有她与他彻底决裂,我才有机会让她为我所用。至于你……我本给出了两条路,是你自己贪心不足,怪不得我!” 完颜纳其勾唇冷笑,深邃的眼眸从窗口望出去,远处的眠河之上月光散落成流萤浸在水中,微微荡漾,送来一阵秋末的寒凉。 东京城热闹的集市四处都是人与灯。 急急追出门的赫连澈义无反顾冲进人潮里搜寻青鸢的身影,可四周充满了陌生的脸却没有一张是属于她的。 赫连澈焦急的一次又一次拉住与她身形相似的女子,唯恐错过她的身影。 站在涌动的人潮里,接受着所有人异样的目光,一瞬间天旋地转起来。 “主子!”紧随其后的青枫忙扶住脸色难看的赫连澈,担心道:“别找了,找不到的,青鸢刚才误会了,现在一定不想见你。” “别管我!”赫连澈低吼,推开青枫,又一次拉住了与她身形相近的女子。 却在那女子转过脸来的一刹那再次失望。 “主子,”青枫无奈叹息,“你这样没头苍蝇似的,就算青鸢刚才在这里也早就离开了。” 赫连澈不说话,怅然若失地低着头,突然想到什么,紧紧捉住青枫的肩膀,紧张追问:“青枫,完颜纳其呢?他在哪?” 青枫疑惑:“完颜纳其?主子是说那个黑水部人?” “没错!”赫连澈略显得激动,“既然他能把青鸢带到这里来就说明他一定知道青鸢在哪里!” 越想越觉得就是这样,双眼晶亮。 不待青枫说话,便一阵风似的往望江楼里跑。 青枫皱眉,忧心忡忡,自从青鸢失踪以后,总是这样六神无主的赫连澈哪里还有半分上武都尉该有的样子? 满怀期望回到三楼雅间,赫连澈面上兴奋的表情随着地上一滩血而滞住。 “这么大一滩血!这是……”青枫震惊,立马猜到了这滩血的归属,“是那个女人!完颜纳其竟然杀人灭口!不仅如此,连尸体都一起运走了!” 赫连澈眼中神采微动,抬头望向屋顶那个被完颜纳其砸出来的大窟窿,心下明了。 完颜纳其,这是怕他会拿那女人的尸体做文章啊。 如此小心翼翼不留余地,又故意编排那些理由使青鸢信服。 不得不让人怀疑完颜纳其的根本目的究竟是什么?绝不是令青鸢彻底与他决裂这么简单吧? 绝壁之下。 一道人影轻巧落地,引得洞中烛火微曳。 “阿姐回来了!”正逗耍着幻幻的叶骋转眸望去,双眼充满惊喜,起身抱着幻幻朝叶凌漪而去:“阿姐,你去哪儿了?幻幻见你不在都闹脾气不肯吃东西了。” “就是啊,你去哪儿了?也不和我们说一声!”乐芽正坐在烛火前绣制帕子,见叶凌漪回来亦笑着迎了上去。 叶凌漪面无表情,快步过来,见叶骋抱着幻幻朝自己接近。 “阿姐,你怎么了?为什么一副生气的样子?”叶骋无辜地眨巴眨巴眼睛,将幻幻举起来凑她更近了些,一并安慰道:“别气了,你瞧瞧幻幻,多可爱啊,你多瞧瞧它就不生气了!” 看着叶骋手里那只娇小可爱的兔子正翕动着三瓣嘴,睁着红红的眼睛可怜兮兮地盯着自己,看着它,叶凌漪不禁回想起了与赫连澈之间的种种。 原本甜蜜幸福的画面,如今看起来却是那么滑稽可恨。 “把它给我拿开!”怒不可遏地大吼一声。 微笑着的叶骋被突如其来的怒斥吓得彻底呆住。 乐芽见状微微皱眉,一把将叶骋护进身后,严声道:“青鸢,你到底怎么了?怎么出去一趟就彻底变了?你有什么怒火也不能冲叶骋发啊!他可是你的亲弟弟!” 叶凌漪依旧冷着脸,从二人身边走过去,径直走到简易搭成的小石床上躺下,合被蒙头。 其实刚才她并不是故意发火的,只是今夜她的心实在太乱了,她需要时间好好整理自己的心情。 站着的两人看着那藏在被子里的人,并不明白她为什么一副受了重大刺激的样子。 对视一眼,又纷纷将视线落在正用小爪子扒拉着叶骋手臂,挣扎着要往叶凌漪方向去的小兔子身上。 一瞬间二人就明白了,是赫连澈! 第一百七十九章 下毒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下着雪的夜晚。 天心居到处都是白皑皑的,亭台楼阁华檐斗拱掩盖在棉絮般的积雪下早已分不清原本的形状,倒活像是一个个胖变了形的胖子匍匐在地,映衬得天光越发清冷明亮如同白昼。 天空中云层极厚,大片大片灰黄相接的流云如搅乱的浑水正以极快的速度聚集而来。 看起来似乎还有一场大雪要下,但奇怪的是置身其中却并没有感受到半丝寒意。 身披玄色氅衣的赫连澈提着一盏明灯走过长长的廊道。 恍惚中却听见剑声传来。 行走中的英挺身影一震,好奇心促使他驻足望去,遥见天心居主屋前寒梅如血,枝头轻覆薄雪,树下舞剑的身姿灵动如蝶,偶尔一个回身,色疾如电青丝张扬,剑风凌厉劈过红梅,斩落一片芬芳,引发坠雪漱漱,浓香四漾。 一瞬间,赫连澈彻底呆住了,形如石雕地看着树下舞剑中的妙龄女子,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是青鸢? 她不是气了恼了,再不愿意见他了吗? “阿澈!” 沉浸在疑惑中的赫连澈被一道呼唤拉回神思,抬眸望去,才见一身红衣的女子不知什么时候收了剑,正站在梅树下朝他挥手打招呼。 微微一笑,灿然生辉。 男人动容,不再去思考眼前人是不是虚拟幻象,凝望着她,幽邃眸深处生出点点星光,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快溢出胸口的激动与思念,丢下手里的明灯,箭步上去猛地将她拉入怀中抱紧,恨不得揉入自己身躯般那么用力,生怕稍稍松手她就会消失不见了一般。 “你回来了……”男人控制不住自己激动的情绪,哽咽而颤抖道:“别再离开我了好不好?求你……” 怀中人并没有对他超常的反应表现出好奇,只是像安慰孩子般,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语调平平带着笑意道:“阿澈,你在说什么呢?我为什么要离开你?我们是夫妻啊!夫妻本就是要如影随形的啊!” 夫妻? 赫连澈的心随着这个词而猛地沉了沉。 果然……一切都是梦。 赫连澈失神。 女子从他怀里退出来,微笑着伸手抚上他的脸颊,眉目间尽是温柔:“阿澈,你到底怎么了?” 看着这张自己日思夜想的容颜,赫连澈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是定定看着她,幽瞳深处充满了痛楚。 好半晌挤出一抹微笑来,摇摇头:“我没事。” “你瞧,这院里的梅花开得多热烈啊!”女子兴高采烈转身跑向二人高低的梅树。 张开双臂,接下从枝头轻盈坠落的花瓣与细雪,献宝似的捧到赫连澈面前。 红艳艳的梅花安静躺在她的手心,与周围的一切形成极鲜明的对比,看起来格外刺眼,像是那日夜晚滑进血泊里的红色喜帕。 赫连澈心口一阵阵犯窒。 可是看着她喜笑颜开的模样,他却不忍心戳破这美好的梦。隐去眸中的灼痛之色,微微一笑,玉手温柔抚过她的眉间,替她拭去不慎沾染的微雪。 女子不甚在意,踮起脚在他唇上落了一吻。 然后冲他咧嘴傻傻笑了笑,趁机环腰将他抱住,微凉的小脸埋进玄色氅衣里贴着他的胸膛,温声细语带着些许委屈的鼻音,听起来有些模糊不清:“等你好久了,你怎么才来?” “你说什么?”赫连澈没有听清,微微低头。 女子沉默,良久终于将脸从他的胸口抬起。 这时,原本极尽幸福的笑脸突然变得狰狞,扬唇诡笑,一字一句比刀子更加锋利:“我说,我等这一天已经等得太久了!去死吧你!” 顷刻间,原本银装素裹、红梅香浓飞速溃散瓦解,画面一转,脚下突然变成了千里冰封,二人临崖而立。 女子眸光冷冽而怨毒,猛地抽出一柄利剑直冲他的腹部刺去。 赫连澈没有躲避,只是眼含愧疚地看着她,默默忍受着利器刺穿身体所产生的剧痛。 捂住伤口,鲜血从指缝溢出,滴落在脚下冰面上,很快凝固成霜。 眼前的女子仿佛陷入了疯魔,狰狞着表情恶狠狠道:“你以为我都忘了是不是?你利用我、伤害我甚至不惜满城布兵追杀我,你让我活在这世上就像个笑话!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不是的……青鸢,你听我说……” 赫连澈迫切的欲解释,女子却痛苦地捂住耳朵,步步后退:“我不听,我不听!” 在她的身后便是漆黑无底的深渊,步步后退,眼看着就要失足摔下去了,可她却毫无察觉。 “青鸢,快停下!”赫连澈焦急地伸出手去欲拦住她。 可越是用力,便离她越是遥远。 最后,他只能眼睁睁她的脚步彻底悬空,失控坠落。 “青鸢!” 大吼一声,张大双眼猛地坐起身来,眼前却是金梁玉殿,烛火摇曳的画面。 鼻尖有丝丝酒香。 “怎么?说醉话了?”身旁有人说话。 惊魂未定,赫连澈表情茫然,目光幽幽地望过去,李元麟正将酒盏放下。 赫连澈这才想起来,自己原是被宣进宫商讨边关之事的。 最近黑水部与西域古兰国矛盾频发,引发两国交战,处于弱势一方的黑水部传书西朝,以唇亡齿寒为典故,请求西朝施以援手。 李元麟宣赫连澈进宫本是欲听听他对此事的见解,商讨结束,年轻的君王却突然来了兴致,邀赫连澈同酌。 可谁知几杯烈酒下肚,心事重重的赫连澈就沉沉醉倒了。 他做了一个梦,梦中情景惊魂夺魄,梦醒时仍历历在目,惶然失神,身边只剩年轻的君王。 李元麟亦醉得七七八八,酒干盏落,睁着一双迷离醉眼,威声质问:“赫连澈,你不是在找青鸢吗?都快一个月了,青鸢人呢?朕问你青鸢呢?” 二人间仅隔着一张桌子,年轻的君王醺态怒色,借着酒劲狠狠揪住赫连澈的衣襟,动作之大,令桌上盛着精致佳肴的瓷器玉具都被扫落下地。 从旁伺候的宫人惊惧,如履薄冰地缩着脖子过来,小心翼翼将满地的器具收拾完毕匆匆退了回去。 赫连澈失魂落魄,任由李元麟揪住自己,丝毫不语。 到最后,也许是乏了,那只紧紧揪住衣襟的手终于松开。 李元麟面上的怒色垮下来,变得恹恹的,挥挥手道:“你走吧!朕不想看见你。” 赫连澈依旧沉默不语,缓缓起身朝李元麟作揖,终于转身,迈着略微不稳的步子出了丹霞宫。 李元麟皱眉扶额,似是头疼。 宫人一看,立即上前关怀道:“皇上可是因醉酒头疼?不如奴才去让御膳房准备醒酒汤?” 李元麟抬手,示意不用。 起身,慢慢走到窗前。 西朝的夜风寒凉,迎面吹来,顿时吹散了些许醉意,意识清明不少。 扶额的手无力垂落,凝望着群星闪耀的夜空,那张充满阴柔之美的面孔上尽是忧郁,轻声呢喃:“你究竟在哪儿呢?” 满腔深情,可惜无人回应。 少时,林嬷嬷求见。 李元麟仍然立在窗边,痴痴对着夜空。 林嬷嬷进来跪地行礼时,李元麟连一眼都未曾看她,只用极冷淡的口气问了句:“林嬷嬷深夜何事求见?” 林嬷嬷抬眼,悄悄打量了眼窗边那颀长的身影,闻见凉风送来阵阵酒气,略微担忧道:“皇上喝酒了?” 李元麟心里对这故作的关心甚为反感,也不答话。 林嬷嬷又道:“政事繁忙,劳心费力,还请皇上多加保重龙体。” “林嬷嬷就是来说这些的?”李元麟显然不耐烦。 林嬷嬷微愣,立即回:“老奴糊涂,差点误了太后的一片慈母之心。” 说罢,门外进来个宫女朝李元麟行礼,手里还拎着一只食盒。 林嬷嬷将食盒打开,从里面端出一只盛着汤的玉碗,笑道:“太后慈爱,见皇上理政辛苦,特地吩咐御膳房为皇上备下了这参鸡汤,是用最顶级的百年人参熬制的,最是补气安神,皇上快趁热喝了吧。” 一旁的宫人机灵,见皇上久久无意让跪在地上的林嬷嬷起身,便将参汤接过,恭恭敬敬呈至李元麟面前。 李元麟略垂眸,看了眼油星飘浮的汤汁,冷声道:“不必了,朕不想喝!林嬷嬷还是回去吧!” 说完要走。 林嬷嬷脸色微变,急急磕头:“皇上留步!老奴知道皇上还在生太后的气,可皇上……太后毕竟是你的亲生母亲,这母子哪儿来的隔夜仇啊!你可知,这碗参汤,其实是太后亲手熬制的!” 李元麟离去的脚步顿住,震惊瞪大双眼。 林嬷嬷紧接着又说:“老奴是自打少年时就跟在太后身边的,要知道她自先帝时入宫以来都多少年没有碰过厨具了,今日为做这汤,太后是手也划破了,衣服也乱了!只是太后要面子,不肯让老奴将此事告诉皇上!可皇上,老奴斗胆还是要为太后说上几句……纵太后有一千个不是一万个不是,但说到底,你还是她的亲骨肉啊,她怎会不疼你?自你理政以来,便再也没有去圣宁宫见过她,太后虽嘴上不说,但没人比老奴更清楚,太后夜夜失眠,对着丹霞宫的方向一坐便是一整夜,太后她是思子心切啊!” 一字一句,林嬷嬷说得情真意切。 李元麟听进心里,原本犹如坚冰般的一颗心慢慢柔软以来。 默了片刻,终于叹息:“罢了,把参汤拿来!” 林嬷嬷一听,立即拂去面上的愁苦之色,大喜地看着李元麟自宫人手里接过盛着参汤的玉碗,仰头一饮而尽。 可谁也没有想到,原本慈母念子的感人故事会突然变成另一副画面。 就在李元麟将玉碗放回宫人手里,正准备离去的刹那,突然腹中绞痛难忍,捂住腹部,脚步跟着慢了下来,终于不得已停下,扶着殿内一只半人高的金鹤才能勉强站住,发出痛苦的闷哼。 宫人察觉有异,立即上前搀住身形不稳的李元麟,这才发现他的脸色竟然在短短时间内惨白得如同冬日里的雪地,额头亦迅速沁出豆大汗珠。 宫人深深震惊,预感大事不好,很快反应过来,急呼一声:“皇上!” 扭头,扯着尖锐的嗓门对门旁侍候的宫女厉喝:“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请医师?” 宫女恍然醒神,慌慌张张拔腿就跑。 跪在地上林嬷嬷吓坏了,哪里想得到自己原本为了缓和这对母子的关系,苦口婆心劝下的一碗参汤会带来如此后果? “皇上,你怎么了?”林嬷嬷六神无主。 强撑住意识,李元麟伸手指着神情慌乱的林嬷嬷,眉头深锁,眼神锐利。 搀着李元麟的宫人立即心领神会,厉呵道:“来人!快把这胆敢谋害一国之君的老刁奴拿下!” 林嬷嬷浑身一个激灵,抖若筛糠,没命地磕起头来:“皇上饶命,这汤是太后亲手而制,老奴只是负责送来,老奴真的什么都不知,冤枉啊!皇上……” 林嬷嬷还在强辩叫冤。 李元麟喘着粗气,眼看着林嬷嬷被涌进来的戍卫军拖走,一口气没上来,终于昏死了过去。 第一百八十章 坠窗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东京城一家花楼前,一队巡查的城防营兵士拿着一张女子的画像四处拦人比对,引得行人色变,纷纷加快脚步匆匆闪过。 几个衣着大胆的青楼女子正在门前招揽生意,见楼前行人都被巡查的兵士吓得绕道,于是互使了个眼色。 为保住生意,齐齐甩着帕子朝兵士涌过去,好不是一副媚眼如丝、妖娆多情的样子。 “官爷,进来玩玩吧!” “官爷这么辛苦,不如进我们楼里,让奴家来为官爷解解乏?” “就是啊,官爷,你若是喜欢新鲜的,我们楼里也是有胡姬的,胡人伺候人的法子多,保准叫你进去便快活如仙乐不思蜀!” 一伙五大三粗的大男人被脂粉气息缠得不行,心神虽有荡漾,但碍于面子,还是干咳一声,故作威严道:“大胆!区区勾栏贱妓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妨碍我等执行公务!” 说罢,抽身出来,骂了声“晦气”,便领着一队人匆匆离去。 待那些人彻底走远,青楼女子一改适才的奴颜婢膝姿态,嗤之以鼻地朝兵士离去的方向猛啐一口,随后便重新甩起帕子招揽其他生意。 是时花楼门前,一个打扮风流的女子拎着一个包袱,正拉着另一个略显忸怩的女子往花楼走,前者不时扭头小声催促:“你走快点!巡查的人刚走,不想被人发现的话便快些进去!” 后者有些不自然:“我只是洗个澡而已,随便洗一洗不就行了?再说,哪有人来青楼洗澡的?” “随便洗一洗?”前者嗤笑,凑近后者嗅了嗅,立即嫌弃地捏住鼻子,退开几步:“你身上这味可不比咸鱼味小!再说,青楼怎么了?青楼两不管,不管来客身份、不问家世,对你来说,可算是如今东京城里最安全的地方了,况且,我见你当初为了藏身进青楼时,也没有像现在这般,扭扭捏捏的像个娘们儿!” “我……”后者语塞,瞪着眼睛好半晌说不出辩驳的话。 强行被拉进楼。 刚进门,打扮花哨的老鸨头就过来了,满面春风笑道:“哟,这位姑娘不是我们楼里的吧?” 这话是对前头的乐芽说的。 不等回答,老鸨头又眼尖地瞄见了乐芽身后一身男装常服、半蒙玉面的俊秀小生。 “这位公子……”笑容微变,一丝惊讶稍纵即逝,殷勤道:“怎么?姑娘这是楼外接私活?” 乐芽瞧瞧身后,毫不客气斥道:“你甭管那么多!只消为我们准备好一个房间,还有浴桶热水……” 说完从怀里取出一只鼓鼓的钱袋,又从钱袋里拿出一锭银子交到老鸨头的手里。 “好好好!”老鸨头从善如流,一副“我懂了”的表情,连忙招呼楼里一个负责端茶倒水的小厮。 进了老鸨头吩咐准备的房间以后,叶凌漪终于忍不住问:“刚刚那老鸨子说的什么意思?什么叫楼外接私活?还有,你哪儿来那么多钱?” 乐芽一听,挑眉笑了:“怎么?你还怕我逼良为娼,害你?” 不待她说话,紧接着又道:“放心吧,其实就是做妓子的都有个规矩,便是无论身价多少,陪客赚来的钱都由所属花楼占大头,而妓子只占极少数,因此有些妓子心理不平衡便趁着月休出门接私活,为瞒实情,将生意带到别的花楼,到了别人的地方只需要付些好处费,为了拉客,其他老鸨子都巴不得有姑娘这样干,如此妓子们赚得也就多一些。” 原来如此。 叶凌漪恍然,片刻觉得奇怪:“那你哪儿来那么多钱?” “你说这个?”乐芽一笑,将涨鼓鼓的钱袋放在手里掂了掂,然后解开束口绳,将里面的“银两”尽数倒了出来。 叶凌漪这才发现,原来这涨鼓鼓的根本不是什么银两,除了刚刚给老鸨头的一枚是真的银子以外,竟满满当当的都是石头? 这…… 乐芽瞧她一副惊异的表情,笑容更深了:“有钱能使鬼推磨,我没钱但可以装成有钱,如此旁人自然得敬着我几分!” 这样也行? 好吧! 叶凌漪表示心服口服。 半晌,有些疑惑:“可是,你觉不觉得,刚才那个老鸨子看我的眼神怪怪的?就好像……她认得我似的。” 乐芽不以为意:“你想太多了吧?你都蒙着脸了,谁能看出来?” “是这样吗?” 叶凌漪暗存怀疑,只希望是自己谨慎过头想太多了。 不多时,花楼里的小厮在外头敲门,轻声道:“客官,您要的浴桶和热水都准备好了!” 乐芽与叶凌漪对视一眼,很快拿出豪气姿态回了声:“送进来吧!” 两个小厮卖力将盛满热水的浴桶抬进来。 待二人出去以后,叶凌漪也下了逐客令:“你……你也出去吧!” “我?”乐芽惊诧。 “嗯!”叶凌漪表情略微不自然。 乐芽无语了:“可我们都是女子,怕什么?” “我不习惯洗澡被人看着。” 乐芽:“……” 既然如此,乐芽无话可说,只能投以一个拿她没办法的眼神,转身拉开门走了出去。 待到周围彻底没了声音以后,叶凌漪才长长舒了口气,放心褪去了身上的衣物、散落如瀑青丝。 慢慢将身子浸入热腾腾的水中。 瞬间,一种身心被占满的满足感涌上心头。 闭上眼睛,享受着时隔许久都没有体会过的温暖与惬意。 这一刻,仿佛所有的烦忧都已烟消云散。 整个人轻飘飘的犹如飘浮在云端。 睁开眼,一双似雪玉臂轻轻拨弄水面,手掌拢合成勺,舀水抬高,再松开手指,任由清水从指缝流失,坠回浴桶里的水面。 水流落在水面,不断溅出水花的形状,叶凌漪就这样紧紧看着,许多记忆似乎从水花中心如潮水覆面而来,一点点涌入脑海。 有赫连澈,有韩世黎,有李元麟,还有很多很多…… 恍然回神,她才发现,原来自己来到这个异世界已经这么久了,久到她多了许多朋友,久到她已经成了杀人不眨眼的人,久到……她经历了一场自以为是的爱情。 原来一切不过如此。 垂眸,看着飘浮在水中的青丝,叶凌漪自嘲一笑。 伸出手去,自褪下的衣物里摸出一柄小刀,从水中捉住一缕青丝,毫不犹豫地割断。 她的笑容里多了些许荒凉,自言自语道:“赫连澈,从前许多,皆当是大梦一场,往后你我不必再见,再见……亦只是仇人而已。从前,我送过你一缕发,与你的绑在一起,寓意永结同心,如今我再割断一缕发,算是给我自己一个教训,与你彻底一刀两断!” 言毕松开手,任由那湿漉漉的青丝落地。 收回刀,叶凌漪那双犹如清水的眸子再也没有半丝光亮。 轻轻合眼,她已经决定忘却前尘。 守在门外的乐芽觉得无聊,恰逢花楼外小贩叫卖酥饼。 肚子里的馋虫瞬间被勾起,将手里的包袱随手挂在门上,对屋里面大声喊了声:“那个……我出去一趟,衣服我就挂在这儿了啊!” 叶凌漪睁开眼,觉得奇怪,伸长脖子急急问:“你去哪儿?” 屋外无人回应,显然是已经走了。 “这个乐芽……”叶凌漪轻叹。 重新将脖子缩回水里。 然后也不知泡了多久的热水,叶凌漪开始觉得脑袋有些昏沉,想要起身,却发现浑身乏力,连起身都没力气。 这是怎么了? 视线略微模糊。 摇摇头,努力使意识清醒。 是时门外清晰传来一阵喧哗。 “官爷,就在里面!小一月城里都在抓这个乱党,奴家就算不想记得也记得了,虽然她今儿蒙了脸,但就那双眼……长得活像山间的狐仙似的,奴家阅人无数,绝不会认错的!一定就是城里要抓的乱党!” 乱党? 这说的是谁? 满城围追的,只怕是只有她而已。 直到现在她还清晰记得大婚那夜,对她下杀手的杀手里有人称呼她为通敌叛国的女贼。 她虽不知此话怎讲,但…… 她绝不能被抓! 叶凌漪摇摇头,皱眉,咬牙使出吃奶的力气,硬撑着身子从浴桶起身。 艰难爬出浴桶。 屋外又有人说话。 “算你还有点机灵,只是……这人都进去那么长时间了,不会跑了吧?咱们丑话可说在前头,若这人真的在这里,并且成功抓住,赫连都尉大人那儿自然重重有赏,可如果让我发现人不在、逃了或是认错了……老鸨子,你可明白糊弄朝官的下场?” “明白,明白!官爷您就放心吧,我已经吩咐了伙计,往她的洗澡水里加了蒙汗药,算算时辰,这会儿应该已经发作了!” 叶凌漪在屋内听得真切。 咬牙狠狠怒骂了声:“无耻!” 亏乐芽还说这里是什么两不管地带,两不管不管身份与家世,却到底抵不过一个人为财死的真理。 此时乐芽不在,她身中蒙汗药,不适合与官兵交手,眼下她身上没有半件衣物,只能将换下来的衣物重新穿回去。 可事情偏偏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叶凌漪还来不及将换下来的衣服重新穿回去,屋门就被人重重踹开。 隔着一层落地帘幔,抽刀声与脚步声齐齐涌进来。 情急之下,叶凌漪只好随手抓了帘幔,用力撕破,往身上披好,咬牙拼尽全力冲着窗子一头撞了出去。 涌进屋内的官兵脸色沉凝,透过被扯坏的帘幔,望向后面那扇被撞坏的窗子,表情阴鸷到了极点。 老鸨子本是一心邀赏才迫不及待跟进来的,如今瞧了眼前景象,想到适才官兵说的话,顿时面如菜色,战战兢兢地扯着嘴角露出一丝极难看的笑,硬着头皮辩解道:“官……官爷,奴家真的没有骗您!刚才还在这儿的!” 领头的官兵眼见立功的机会就这么打了水漂,恶狠狠剜了眼老鸨子,咬紧后槽牙,吐出一个字:“追!” 从花楼二楼望出去,满目可见晾晒的彩织锦布。 原来这是家与花楼毗邻的染织坊。 晾晒的锦布下,西域古兰人伊涅普正负手立着。 在他的身后是这家染织坊名义上的东家——拥有西朝男人长相的古兰谍作,一个叛变者。 “伊涅普大人,请恕属下直言!成姱作为我们安插在西朝的谍作,深深知晓我们在东京城的据点有几个又各自在哪儿,如今他被抓,对我们来说简直就是灭顶之灾,依属下愚见,为了不将据点暴露,此人绝不能留,必须想办法尽快除去,永绝后患!” 伊涅普背对着他,一句话说完立即联想到自己心目中那把活兵器。 那张美的惊心动魄的容颜间浮现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此事我自有主张!让你调查的事情调查清楚了吗?” 身后男人沉吟片刻,恭敬回答:“查清楚了!虽然颇费了些手段,但好在到底买通了西朝宫里一名小医官,此人正是西朝御医署银姓医师的小徒弟,据他说,他曾在银医师为韩贵妃诊脉时无心听到了韩贵妃怀孕之事,彼时韩贵妃入宫不过两个月,却怀了三个月身孕,明眼人一看便知,那孩子不是皇帝的。后来韩贵妃身死于皇楼下,西朝皇帝虽对外宣称是病亡,但只要略学过些医术的一眼就能看出来,韩贵妃是跳楼而亡,造成她走极端的恐怕只有一个原因,便是她腹中那个孩子。” “哦?” 想到前段日子自己在酒楼无意间从韩太丞府上一个下人的嘴里听到的一个消息,丫鬟本是悲伤自己主子身死,又说到城里那通缉的画像,并扼腕叹息画像上的女子与自己主子十分要好,如今主子身死,画像女子却被满城通缉,连去看看自己主子都不能,真是造化弄人。 想到这些,伊涅普笑容加深:“有意思……” 沉思片刻,对身后男人淡淡道:“你说得我都知道了,先退下吧!” 男人依言,抱拳退下。 伊涅普凝望着漫天飘舞的彩织若有所思。 就在这个瞬间,女子失控从花楼二楼跳窗坠下,落在彩织上印出一个玲珑有致的身形。 伊涅普大惊失色。 想要躲开,可事情发生得太快。 他根本没有躲避的机会,头顶那印着女人身形的彩织便呈覆顶之势压了下来。 伊涅普出于本能,伸手去挡。 可这一挡,怀里却突然多了一个人。 下坠的冲击力道十分霸道,连伊涅普这样一个身高体壮的大男人也控制不住微微弯了腰。 漫天绸布翩翩飘落。 怀中人渐渐露出了真容,一张灵动清美的女子容颜带着惊魂未定的呆愣,出现在绸布之后。 竟然是她! 伊涅普浑身一震,陷入了巨大的惊愕中。 而被接住的叶凌漪良久回过神来,只见一张西方男人的脸,金发碧眼,肤白如雪,鼻梁高挺如削,樱唇薄若精裁,活像是从西洋壁画里走出来的人物,漂亮的与这个时代有着格格不入的感觉,尤其是在他定定看着她的时候,那双湛蓝色的眼睛仿佛能将人的魂魄勾走似的。 第一百八十一章 遣送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你……能放我下来了吗?” 眼前目不转睛的男人让叶凌漪感到有些压抑,尤其是在这种情况下,一种赤裸裸的羞耻感让那张清美的小脸微红,连耳根子都开始发烫。 伊涅普回过神,这才意识到自己直勾勾的盯着一个女子实在不太礼貌,况且,现在她身上只披着一块破布,亮丽的青丝垂泄,将她双肩的线条衬托得更加优美,如垂柳般轻轻拂过他抱在她腰间的手背,痒痒的。 这不禁让这个身材高大的西域男人微微失神,很快将她放下来,英俊脸庞上闪过一抹不自然。 白皙修长的手抵在唇上干咳一声,眼神飘向别处,用一口不算流利的中原话问道:“你是谁?” 叶凌漪不急着回答他的话,弯腰将散落在地的锦织捡起一块来,扭头向他询问:“你是这个染坊的人吗?” 伊涅普垂眸,愣愣看着她,似乎不太明白她的意思,只是生涩地回以一个肯定答案。 “那就成了!”清美容颜间绽开一抹笑,随手将锦织披在身上,将那优美的双肩彻底遮掩。 又光着脚走回到他面前,不好意思道:“我现在情况有点特殊,身上没有钱,这块布能不能先借我?我保证,等我朋友来了,让她付钱!” 伊涅普看着她,依旧是愣愣的模样。 叶凌漪局促不安地等待着他的回应。 偏偏这时,手持兵器的官兵闯了进来。 叶凌漪眼见情形不好,等不及了,匆匆留下一句:“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说罢转身要走。 “等等!” 破天荒的,伊涅普这个骨子里生性淡漠的男人伸手挽留她。 叶凌漪站住脚步,顺着自己被捉住的肩膀回身望过去,疑惑不已。 画面一转,满地凌乱的锦织里只剩这个高大的西域男人一人。 官兵蜂拥过来,将他围在中心。 领头的官兵抬高下颚,用鄙夷的目光看着正前方背对着自己的高大身影,轻蔑高喊:“喂!胡蛮子!” 伊涅普眼中光芒随着这个极具侮辱性的称呼而迅速冷下来,转身却不动声色的笑了:“几位官爷有何贵干?” 官兵对伊涅普表面做出来的讨好不屑一顾,冷哼一声,毫不客气地逼问道:“我问你,刚才掉下来的女子呢?我警告你,收起你们胡蛮子那些下三滥见不得人的鬼心思,别与我扯谎!小心我将你也一起查办了!” “官爷哪里的话!”伊涅普故作谦谨,又故意凝眸想了想,“女子……” 突然恍然大悟,指着自己身边那浸在水缸里的锦织:“原来毁了我们染坊这些好布的是她!” “她在哪儿?”官兵面色骤然凌厉。 伊涅普毫不犹豫指着染坊里一处稍矮的瓦墙道:“我刚进院子的时候看见她往那儿跑了!” 官兵纷纷往瓦墙的方向看去。 “给我追!” 神情阴晦的领头人一声令下,官兵们又鱼贯而出。 待他们走远,伊涅普收住脸上的温和,登时变得面无表情,转身冲锦织掩盖的水缸道:“他们走了!” 水缸盛满水,水面浸着一层雪青色锦织,底下咕噜噜冒出几个水泡。 伊涅普预感大事不好,皱眉,犹豫片刻,伸手将她从水缸里拉上来的时候她已经晕了。 软绵绵的身体失去重心,伊涅普只得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垂眸凝视着她。 这一刻,伊涅普才突然发现,原来自己心目中的活体兵器并非如想象中那么坚不可摧,也有这样不堪一击的一面。 毕竟是个女子。 湿漉漉的织布与乌黑发丝紧紧贴着她的身体,额头、眉间与眼睫上全是水珠的样子看起来有些可怜。 叶凌漪不会水,刚才伊涅普让她屏住呼吸藏进水里,不一会儿就因为高度缺氧而晕厥了过去。 伊涅普没有办法,只能将她打横抱起,暂时安置在了染坊里的一间休息室。 与此同时。 丹霞宫的金床锦帐外跪了一地瑟瑟发抖的宫人。 他们都是经手过那碗参鸡汤的,谁也排除不了嫌疑。 年迈的银医师为李元麟请脉扎针后,起身朝龙榻上病态恹恹的李元麟作揖俯首道:“皇上安心,所幸发现及时,毒素并未伤及五脏六腑!” “银医费心了。”李元麟声音微弱,脸色苍白的可怕,连嘴唇都没了血色,双眼装满疲惫地看着银医师。 “徐内侍,近些时日须打量着,注意皇上的饮食,切忌大补,皇上初愈体虚,盛极伤身!” 徐内侍便是李元麟中毒时第一个发现不对劲的宫人。得了银医师的叮嘱当即答应。 转眸又问李元麟:“皇上,您看这些罪奴如何处置了?” 躺在金榻上的李元麟微微敛眸,无力摆摆手:“让他们都下去吧!” “可是皇上,这些奴才个个经手了那碗参鸡汤,保不齐谁便是罪大恶极的那个,皇上如此岂不是放虎归山?”徐内侍苦口婆心道。 “不是他们,放他们走吧!” 这些跪地的多是籍籍无名的下等宫人,无仇无怨,犯不上豁出性命来害他。 至于真凶是谁,其实李元麟的心里早有了答案。 另一头的徐内侍见皇帝心意坚定,再不好阻拦,只得瞪着眼睛冲宫人们呵了声:“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下去!” 跪地的宫人如蒙大赦,齐刷刷朝床榻上的李元麟磕头行礼,一溜烟退了出去。 不多时,门外太监便扯着尖锐的嗓门通报了声:“太后娘娘驾到!” 李元麟缓缓睁开充满倦意的眼睛,淡淡道:“你们都下去吧!” 银医师作揖,与殿内一干伺候的宫人一起退出去。 一身华衣盛装的梁后很快迈着轻快的步伐进来,风韵犹存的脸上带着些许得意。 走到金榻边,故作心疼地打量着李元麟,哀哉叹道:“皇儿,龙体可还安稳?哀家听闻你身中奇毒,差点出了大事,可是担心坏哀家了。” 李元麟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个生了自己又差点要了自己命的女人。 “瞧你,脸色这么差,这逆贼哪里是谋害皇帝?分明是想要哀家的命啊!”梁后“心疼”抚过李元麟苍白的俊脸,作势垂泪,掩面擦擦干干如也的眼角,吞声忍泪道:“哀家听说你将林嬷嬷那个胆敢谋害天子的刁奴押了起来,此事做的不错,只是她胆敢谋害一国之君,其罪当诛,皇儿切莫心软!” 梁后恨得咬牙切齿,狠狠捏紧手里的帕子,那样子像是巴不得立马下令将林嬷嬷五马分尸了。 李元麟还是没说话。 梁后紧跟着又带着哭腔说:“幸亏皇儿没有大碍!你父皇走得早,你是哀家亲手带大的,这么多年来,只有我们母子相依相偎,你若是出了什么事……倒不如哀家先死了罢了。” 说完,便以帕子掩面,硬生生挤出了几滴眼泪。 李元麟看得心底发凉,悲戚戚的笑起来,黑曜石般深邃的眸瞳涌上热泪:“母后实在哭不出,便不必再演了吧?毕竟不伦不类,卖相真的不太雅观。” 梁后“擦泪”的手顿住。 李元麟转眸望着锦帐顶部,声色平静道:“母后,其实朕一直有个疑问藏在心里,对你来说亲生儿子到底算什么?忠心耿耿侍奉了你几十年的心腹又算什么?一个登高位的工具?一个可以随时利用抛弃的替罪羊?是不是在你的心里只有权位?” 良久,梁后那只掩面“擦泪”的手终于放下,露出平静而冷漠的表情,缓缓笑起来:“原来你都已经知道了?” 李元麟目色沉痛:“我宁愿永远不知道。” 梁后看着他,忽然冷冷笑起来,且越笑越厉害。 “你就像你那死去的亲爹一样!你们李家的人永远都是这副伪善的模样!” 李元麟叹息:“母后,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觊觎那根本不可能属于你的东西,就算朕真的身故,有满朝大臣在,皇位人选便是从旁系皇族里选一人继承,也绝不可能落在你的身上。” “那便试试啊!”梁后倏忽起身厉吼,瞪着眼睛仿若吃人的野兽:“我苦心经营多年,大好年华困守消耗于此皆是为你李家江山!凭什么?这天下你李家坐得,我梁家照样坐得!” 面对失去理智的梁后,李元麟无奈地摇摇头,痛心疾首道:“母后,回头吧!不要一错再错了。” “做梦!” 一挥衣袖,梁后态度坚决:“收起你那副伪善的嘴脸,我不需要!自古成王败寇的道理我懂,如今你既已知晓是我下的毒,要流放还是杀了,悉听尊便!” “母后!”李元麟亦怒了,充满倦意的双眼逐渐赤红,病态苍白的脸色因此显得更加难看,“到底为什么?这多年了,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放下心中的执念?” “你问为什么?”梁后笑起来,面上的坚决一点点溃散,转眸看向李元麟,眼中尽是深深的憎恨:“这话你该去问你亲爹!问问那个冷酷无情的人为何偏偏娶了我!” 说罢,仿佛陷入了回忆,眼含热泪凄凉笑起来:“未出阁前,我是梁家嫡姑娘,原许了前兵部尚书的公子,我与他青梅竹马,两情相悦,可就在我们两家商量着婚期的时候,你那该死的爹竟然给梁家下了道圣旨,言明要迎我入宫,说得好听,但谁都知道他是为了用我的性命控制势力日渐壮大的梁氏,我当然不肯,央着父亲去退了这门亲事,可父亲却说圣命难违,这么做是要牵累全家的。万般无奈,我便决心与未婚夫私奔,可还没出东京城,我那未婚夫便被戍卫军捉进了宫,可怜他跪在那冷酷无情的帝王面前苦苦哀求让他放了我,头都磕得鲜血直流了,可你那该死的亲爹却丝毫不为所动,甚至给他灌了个“诱拐皇妃”的莫须有之罪,将他凌迟处死。更可恨的是,我的未婚夫死了,他竟隐瞒消息,还以我未婚夫的性命要挟,强迫我入宫为妃,为了救未婚夫的性命,我只得妥协,本是打量着待他安全了,我就趁机逃走!可困守在深宫日复一日,永无希望,我也曾几次三番去找那冷血无情的男人打听我未婚夫的消息,可他呢!几次三番糊弄戏耍于我,最后却用我恨毒了的笑脸告诉我,我那可怜的未婚夫早就埋尸荒野了。不仅如此,他更是将前兵部尚书一家赶尽杀绝,尽管我求他,我哭着给他跪下,他却用那张讨厌至极的脸对着我,趾高气昂地说,若是我恨,不如便为他生个掌权者,只要我儿是掌权者,我何需跪他!从那一刻开始,我就决定了!我要为他生儿子,我要为他儿子杀尽一切挡路者,让西朝君王之位落在我的手里!既然他如此忌惮我梁家势力,我偏要让梁家权侵朝野,这西朝是李氏江山又如何?我要他的儿子永远只是我手里的一个傀儡!我要他的子孙亲眼看着李氏江山是如何旁落、凋败的!” 梁后眼神近乎疯狂。 李元麟始终眉头紧皱,这一刻才突然意识到,过去二十年,自己好像从不曾了解过自己的母亲,不知道她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 “这是场蓄谋已久的报复,”梁后依旧喃喃自语着,耷拉着肩膀,双眼沉寂如死水,已经失去了往日的神采,仿佛此刻的她早已不是那个叱咤风云的西朝顶尊贵的女人,而只是一个失去了挚爱后又失去了一切的可悲之人,笑容黯淡寂寥:“可是我输了,尽管赌上了所有,终于还是输在了那个男人的手里。” 说到这里,又机械性回头看了李元麟一眼:“你知道我最恨你什么吗?” 李元麟不解。 “我最恨你与他长得一般的脸,最恨你是他的儿子,恨你骨子里流着肮脏卑鄙的血液,我恨……” 梁后语速极快,话到一半戛然而止。 低头沉默着,好似这一切已经将她彻底打进了尘埃里,伤的体无完肤,看起来竟还有些可怜。 李元麟本是于心不忍。 可就在他准备好言相劝时,梁后突然疯了般瞪大眼睛冲过来,死死掐住了他的脖子,笑容逐渐张狂:“父债子偿!我最恨不得你死了!恨不得他从此以后断子绝孙!” 李元麟身体尚且虚弱,梁后这么一掐似乎彻底动了杀心,掐得李元麟呼吸困难,根本毫无还手之力。 想要喊人,可声音堆积在嗓子里被梁后禁锢得死死的,竟连半个音都发不出来,只能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盯着她。 这一刻,他的心终于凉透了,不再挣扎。 就因为他的母亲恨他的父亲,他就该被母亲憎恨,甚至替父亲去死吗? 可他除了是父亲的儿子,也是她的儿子啊! 世人不是常说子女是父母身上掉下来的肉吗? 为什么他的母亲却总是在用过去和父亲的过错来折磨他,利用他,伤害他甚至不惜杀了他? 为什么? 李元麟实在想不通。 梁后将全身力气聚集在手上,狠狠掐着目光呆滞的李元麟。 就在他感觉自己两眼发黑,就快要昏死过去的时候,丹霞宫正殿的大门忽然被人推开了。 徐内侍仿佛早有预感,带着两个心腹太监闯进来却毫不张扬,回身将殿门关好。 进了内殿,眼见那母亲弑子的情况,大吃一惊,面色剧变,连忙奔跑过来,三人合力,使尽浑身气力将梁后从李元麟身边拉开。 窒得发昏的李元麟忽然得以自由呼吸,立即被灌进胸腔的空气呛得剧烈咳嗽。 徐内侍是个机灵的,面对这骇人听闻的情景丝毫没有表现出好奇,倒是立马上前给李元麟顺气,问:“皇上,可需要请银医师重新来诊?” 李元麟摇摇头示意不用。 目光望向被两个太监合力拉着的梁后,痛苦问道:“为什么?” 梁后此刻俨然是疯了,竟怒不可遏大吼道:“你是孽种,你该死!你们李氏死绝了才好呢!” 说罢张狂大笑起来。 缓过气,李元麟目色沉痛,紧紧看着母亲。 沉默良久,终于咬牙下了一个巨大的决定。 “来人,拟旨。近来太后因感念先帝忧思过甚,致以夜不能寐,食不遑味,故而决定启程往皇寺为先帝诵经祷祝,朕忧母后安危,故派巫作崮将军一路安护,令拨戍卫军五十,仆婢宫监各十,常驻皇寺,务必将母后侍奉周全!” 第一百八十二章 骇闻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染织坊内,伊涅普将浑身湿漉漉的叶凌漪抱进休息室。 彼时这家染织坊名义上的东家正在休息室内整理账本,突然见伊涅普踢门进来,怀里还抱着一个昏迷不醒的女子,惊了惊。 “伊涅普大人,你这是……” 伊涅普从容不迫地从男人惊愕的视线中走过,将怀里的人放在软榻上,四下无帕便以袖为帕,细心为她擦干面部的水珠,头也不回地吩咐:“去找身干净的衣服来!要合她身的!” 染织坊东家没反应过来。 伊涅普眼神骤地凛然,回头看了他一眼。 男人立即一个激灵,应了声:“是!” 正要转身去,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又重新转了回去,看向软榻上浑身湿漉漉的女子。 “你在看什么?”伊涅普冰冷道,似乎对他直勾勾的眼神很不满意。 男人心里藏着一丝怀疑,试探性问:“伊涅普大人,这姑娘该不会是溺水了吧?” 伊涅普不说话。 男人立即肯定了心里的答案,又问:“那你将她身体里的积水排出来了吗?” “排?”伊涅普疑惑,并不明白他的意思。 “果然!”男人叹一声,主动走过去:“伊涅普大人,人溺水了如果不把身体中的积水排出来的话,人是会被水呛死的!你瞧这姑娘,脸都白了!” 经他这么一说,伊涅普垂眸看着叶凌漪,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她的脸比刚才苍白了许多。 于是紧迫道:“你既知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她身体里的积水排出来?” “我?”男人惊讶,指着自己。 伊涅普一副毋庸置疑的模样:“难不成这么点小事还要我亲自动手?” “不,属下不是这个意思!”男人讪笑。 略有些为难的停了片刻,随后鼓足勇气,将手伸向她胸口的位置。 却还没来得及碰到她半根头发就被人一把捏住了手腕。 伊涅普用劲厉害,男人疼得面部扭曲,惨叫连连。 “你想对她做什么?”伊涅普表情沉冷,那双能勾人魂魄的眼如鹰锐利。 “当然是替这姑娘将胸腔里的积水排出来啊!”男人苦着脸,十分委屈。 闻言,伊涅普才肯将他放开,不容辩驳地抛下一句:“换个办法!” 得以轻松的男人赶紧揉揉自己差点被拧断的手腕,无比幽怨地看了伊涅普一眼。 终于还是决定不去拿胳膊试他的大腿,委屈巴巴道:“换个办法可以,但是伊涅普大人,咱们可提前说好,有话好好说,能不能别再伤害我的手腕了?” “可以!”伊涅普答应得爽快。 男人不由怀疑,慢慢靠近昏迷的女子,一双眼却始终犹防洪水猛兽,警惕地盯着伊涅普。 伊涅普始终面无表情。 直到意识到男人要做什么,霍地起身将嘴凑到她嘴边的男人狠狠推开。 男人被推倒,立即现场表演了个“刺猬式”跟斗,后背重重砸在地,背脊顿时疼得像是生生断成了两截。 龇牙咧嘴地倒抽一口凉气,真是委屈极了:“伊涅普大人,你怎么说话不算话?” 伊涅普眼神凉凉的:“你刚才又想做什么?” “吹气啊,往她嘴里吹气她才会把水吐出来。” 伊涅普想了想,有些怀疑:“只是吹气?” “不然你还想做什么?”男人挑眉诧异。 伊涅普被他的话噎住,毫不客气道:“你可以出去了。” 男人傻眼:“那这姑娘……” 话没说完,看向面色不自然的伊涅普。 “不用你管!” 男人吃瘪,不过既然伊涅普开口了,他也乐得自在,起身拍拍屁股出去了。 休息室内只剩伊涅普与叶凌漪。 对嘴,吹气…… 伊涅普在心里默念着救人的办法。 可就在他下定决心凑近她时,凝视女子娇美的容颜,他的心神却突然乱了。 真的要这样做吗? 虽然只是个救人的办法,可他从未与任何女子有过这样亲密的举动,如今却要将自己的第一次奉献给自己心目中的活兵器? 伊涅普内心犹豫着。 片刻,将自己扭捏的想法抛开。 不管了,救人要紧,她是他看中的人,还没有为他发挥作用,怎么能这么轻易被水呛死呢? 湛蓝色的眼睛紧紧盯着女子粉嫩的唇,男人心间涌过一阵异样的感觉,喉头上下滚动,终于向她缓缓靠近…… 随着距离缩短,呼吸一点点变得清晰、炙热。 眼看着两人的唇就要碰在一起了。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原本昏厥过去的叶凌漪突然浑身一震,咳嗽起来。 侧头将堆积在胸腔里的水吐出来,悠悠睁开双眼,那双如清水的眼眸逐渐明亮,咫尺之距,只见一张漂亮的似西洋神话人物的面庞在眼前无限放大,褐色的眼睫低垂下来,浓密如两把羽扇。 她看着他,清水似的眸子慢慢漾起涟漪。 他亦看着她,湛蓝色的深邃眸瞳里带着震惊,心道自己还没有开始为她排水,她怎么就醒了? “你在干什么?”叶凌漪看着他正对着自己的嘴唇问。 伊涅普呆呆的,陷在自我怀疑中,一时忘了回答。 叶凌漪皱眉,当即认定他是想轻薄自己,扬手化掌便往男人的颈部劈去。 伊涅普终于回神,湛蓝色眼中迸发锐利电光,抬手推开她的一掌。 叶凌漪借力退开,趁机起身,跳下软榻,转身就要溜之大吉。 男人心叫不好,急呼一声:“毁了我们那么多锦织,你不能走!” 箭步冲过去,本是想扣住她的肩膀,可谁知意外发生。 就在他箭步上前时,叶凌漪听到关于锦织的事情,转身正想告诉他,她会赔钱的。 可就在她转过身的一刹那,一只大手伸过来,竟无比精准的拉住了她胸前的那块披布。 事情就是这么突然。 由于胸前的披布突然被人扯紧,背后固定的结悄悄松开,披布缓缓滑落,直到完全脱离了叶凌漪的身体。 失去了披布的包裹,女子玲珑有致的躯体顿时展露在男人眼前。 伊涅普手里仍提着那块布,突见眼前香艳之景,背脊一僵,整个人登时犹如中了定身咒一动不动。 一瞬间,气氛凝固了般的尴尬。 男人的视线直勾勾落在她脖子以下的部位,湛蓝色的眼睛灿然生辉。 叶凌漪慌忙将他手里的布夺了回来,重新将躯体覆盖严实,满脸乌云,咬牙阴恻恻问道:“你在看什么?” 伊涅普干咳一声,眼神迅速飘忽望向头顶。 叶凌漪明知他已经把她看光了,立时怒不可遏,暴吼:“你这个,大色狼!” 倏忽,染织坊传出一声清脆的耳光。 画面一转,染织坊名义上的东家已经回到了休息室。 左看看已经穿上衣服,抱着手臂依旧气得不行的叶凌漪,右看看表情极不自然的伊涅普及他那肿成包子还留着五根鲜红指印的脸颊,与伊涅普之前英明神武的形象简直就是云泥之别。 男人努力憋笑。 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要为伊涅普挽回形象,干咳一声道:“我说姑娘,只是一个意外而已,你至于下这狠手吗?你瞧我们伊……” 差点将伊涅普名字说出口的男人及时收住,换了个说法道:“你瞧我店里的伙计,都被你打成什么样了,原本多么英俊的一张脸,平时人家姑娘看一眼都觉得脸红心跳,这下好了,直接被你打成了猪头!” 伊涅普对“猪头”这个名称很不满意,恶狠狠剜了眼男人。 男人回以一个讪笑,求生欲超强地立即转眸看向叶凌漪道:“呃这个……姑娘你看,我们只是小本买卖,你一下就毁了我们这么多锦织,是不是该给我们一个说法?” 叶凌漪嘴角动了动,正准备说话就被伊涅普抢了先。 “就是啊!你这野丫头,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你可知道这批锦织原是要给谁的吗?要不是韩贵妃身故了,这批布没了主,今日非得抓你去见官。” 看似无心的一句话彻底令叶凌漪的心沉了沉,紧迫追问:“你说什么?韩贵妃怎么了?” 伊涅普看向男人。 得了暗示,男人立即反应过来,哀哉叹息:“真是天妒红颜啊!怎么?姑娘不知道?韩贵妃灵柩下葬都已经过去了小半月了。” 伊涅普打量叶凌漪瞪着眼睛难以置信的模样,趁热打铁道:“皇上虽对外宣传是病故的,但到底有风声走漏,谁也没想到韩贵妃会自杀,真是可惜了我们染织坊的这批上等好布料。” 叶凌漪狠狠瞪了眼伊涅普,道:“你敢胡说就不怕被人拔舌?好端端的,贵妃为何自杀?” 伊涅普明知她上钩了,心下满意,面上却作据理力争:“我还敢拿这事作胡说八道的谈资不成?韩贵妃是自杀的,那是因为她肚子里有别人的孩子!” 这句话出口,连身旁那个男人都吃惊了,他并不明白伊涅普这么做的理由,毕竟这句话若是外传出去,那可是杀身大祸,在他看来,叶凌漪并没有那种值得他们拿性命去放手一搏的利用价值。 “你再敢胡说一个字,我不介意替韩贵妃杀了你!”叶凌漪阴狠道。 “你这么激动作什么?这话也不是我说的,我只是将我听说的告诉你罢了。” 伊涅普浅笑,毫不畏惧她目露凶光的样子。 其实伊涅普早在来东京城第一次见到成姱的时候,他就已经收到了成姱四下散布谣言说韩世黎是荡妇的消息,他起初只是好奇,到底什么原因能让成姱将那女子深恶痛绝至此,后来才知道,原来是因为成姱那个儿子祸害了那女子还遭报应成了阉人。 结合韩世黎进宫成贵妃,怀孕乃至跳皇城楼,他便什么都明白了。 韩世黎的死一定和成威脱不开干系,而眼前这个表情阴狠的女子与韩世黎交好,得知韩世黎的死讯,她必定会出手杀了成威替韩世黎报仇。 而作为成威之父的成姱亦躲不过这一劫。 如此,他们不沾一滴血就完成了借刀杀人。 叶凌漪果然沉默,她并非不知道韩世黎肚子里有孩子的事,只是不想从旁人嘴里听到罢了。 她很清楚,韩世黎带着肚子里的孩子自杀是因为谁。 想到成威那个畜生,叶凌漪眸中阴狠之色愈浓。 是他害死了她的好朋友! 这个公道……哪怕是要下鬼门关走一遭,她也一定会为她讨回来的! 第一百八十三章 投药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转眼,乐芽晃着钱袋从染织坊将叶凌漪接了出来。 极是得意地看着走在自己前头的叶凌漪:“怎么样,还是我厉害吧?要不是我聪明,猜到你肯定没出这个院子,来这里找你,今天你可就出不来了。”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叶凌漪便是气不打一出来,猛一回头,没好气道:“你还说呢!要不是你说什么青楼是两不管地带,我至于这么狼狈吗?” “呃……” 乐芽讪笑,故意抬手摸了摸叶凌漪的头巾,趁机转移注意力道:“诶?你还真别说,这胡人大哥的手真是巧,瞧瞧你,这妆容一改,头巾一围,衣裳一换还真像个良家妇女,任人瞧了也想不到你就是那个画像通缉的女子。” 叶凌漪大大翻了个白眼:“我可不敢再相信你说话,还是快点走吧!” 脚步加紧。 乐芽急急追上去,笑得一脸花痴:“不过你说,这胡人大哥长得这么好看应该还没娶亲吧?” 叶凌漪不以为意:“怎么?你对他有想法?我可提醒你,此人不简单,不是你能驾驭得了的。” 一边说一边又将脚步快了几分,趁机拉开与身后女子的距离。 乐芽不死心,仍然追上去,侧头眨巴眨巴眼睛追问:“不简单?怎么不简单?” “你忘了他刚刚才狠宰了你一顿?”叶凌漪毫不客气道:“偏你被宰还一副十分乐意的模样,傻瓜!” 乐芽不服:“你,你不懂!” “我不懂?”叶凌漪嗤笑,“只怕是你见人长得好看,连魂都丢了,我看那胡人就是个妖孽,吃人的妖孽。” “你……”乐芽气结,突然顿住脚步不走了,一脸难过,“你怎么这么说人家胡人大哥?太没有良心了吧?亏他刚刚还帮了你呢!” 叶凌漪亦停下,回头冷笑:“他帮我?你要不是挣着抢着把身上的钱全给了他,他能有这么好心吗?” 这样说,乐芽就无言以对了,委屈地嘟起了嘴。 好半晌,叶凌漪又心软下来,主动朝乐芽走过去,别扭道:“我还没问你呢!你哪来那么多钱?” 说着话,瞄了眼她拎在手上的钱袋:“那里面,不是全都是石头吗?” 乐芽亦犯了别扭:“我自然……有我的办法!” 赌气扭头不看她。 叶凌漪没有办法,只好开始哄她:“好了,我承认我不该那么说那个胡人,还对你冷言相向,都是我不对,我知道错了,你就别生气了。” 闻言,乐芽试探性回头瞄了她一眼,见其态度诚恳,才肯说话:“你真的知道错了?” “嗯!”叶凌漪如捣蒜般点头。 乐芽这才笑开,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一只牛皮纸袋,献宝似的捧到叶凌漪面前:“喏,给你留的,新鲜出锅的酥饼,金黄外皮,油而不腻,外酥里嫩,一口下去满满的都是香甜肉味。” 乐芽边说边猛咽了口唾沫。 叶凌漪瞧着她手里那牛皮纸袋,里面只有几个酥饼,却被乐芽至宝似的捧在手里。 明明自己也想吃,却首先紧着她。 叶凌漪的心间顿时涌过浓浓的感动,将牛皮纸袋推回到她面前:“我不饿,你吃吧!” 乐芽摇摇头,笑起来:“傻丫头,我还能亏待自己不成?我刚刚就已经吃过了,这些是给你留的!” 叶凌漪内心大为所动,紧紧看着她,终于牵起嘴角露出温和的笑:“那我们一起吃!” 从牛皮纸袋里取出两块酥饼,一块塞到乐芽嘴里,叶凌漪才肯吃另一块。 女子二人分别吃着酥饼,相视微笑。 回到荒山上时,二人并没有立马回去,背靠背坐在崖口一块巨石上。 叶凌漪思考着什么,表情深沉。 乐芽仿若有感知,手里把玩着一截枯枝,到她眼前晃了晃:“在想什么呢?” 叶凌漪回神,淡淡道:“我有个问题想问你,你说……你到底哪来那么多钱赔给那个胡人?” “所以,你从刚才开始就一直一副天塌下来的模样,敢情就是在想这件事?”乐芽轻轻笑开,拿她没办法,“这么点小事,也值得你如此深思熟虑?直接问我不就行了吗?” 叶凌漪微微拧身,认真等着她的回答。 “其实今日除了带你去洗澡,我还打算去将我那些堆积在一起的绣品卖了,自从你昏迷以来,我除了照顾你也没别的事情可做,所以绣品便多了些。” 乐芽耸耸肩,一副平淡的模样。 叶凌漪点点头,又有些想不通,问:“可你费了那么多时间完成绣品,卖了以后竟然将钱全部给了那个胡人?要知道,你那么喜欢吃的酥饼都舍不得多买呢。” 说到这里,乐芽表情微变,不好意思摸摸鼻子:“你是不是以为我真的很花痴?” 叶凌漪不说话,也并没有否认乐芽的猜想。 这个时候,才见这个表面看似放荡的女子一点点露出了自嘲的表情,苦涩笑道:“其实我从小到大没过过多少好日子,你还记不记得初识时,我在青楼与你说的话?我说我父亲早年应征入伍,我后母凶残,后来也病死了,家里只剩下一个妹妹?” 话到情浓处,乐芽垂眸看着手里的枯枝,哽咽道:“其实,我母亲早亡,父亲根本没有照顾过我,甚至没把我当人看过,我六岁开始便要与村里的婆子一起帮人洗衣打扫换取银两供我爹消遣,他成日只是游手好闲,好不容易用我赚来的银子娶了后母,本以为从此以后我会好过一些,可后来后母生了妹妹,我家情况便越是糟糕,父亲开始变本加厉地压榨我的劳力,有一次我在冰天雪地里替人洗衣服冻昏在雪地里,等到好心人将我送回家,想要翻找厚一点的衣服给我穿上时,才发现我那所谓的父亲甚至将我给自己做的冬袄转手送给了别人,只为我妹妹换来一件旧旧的合身小袄。所以我从小便知道自己与其他人不同,其他人有爹娘呵护,便是家不富裕也有贫房一间能以容身,可我只能蜷缩在角落,与猪鸭畜牲同寝,自卑极了的时候我想过一走了之,可我后母不是个省油的灯,她逼着我进青楼卖身,尽管我知道那将会毁了我的一生,可我却不怕,我想,再糟糕也不会比待在这个家里更糟糕了吧,我站在老鸨子身边看着我后母兴高采烈的拿着我的卖身钱,听着她用词恶毒地要求我以后每一笔接客费都要如数交给她,要不然就打断我的双腿,我突然就笑了,原来是我想的太天真了,竟以为只要脱离了那个家便是脱离苦海,可只要有他们在,哪里都是我的炼狱,我本以为人生就此无望,可苍天有眼,我父亲应征入伍从此杳无音信,我后母身染恶疾,我那如她母亲一般恶毒的妹妹一遍遍威胁我拿钱,尽管如此,她那狠心的母亲仍没有躲过一死,我妹妹任性出走,我本打算就此不管,可转念一想,到底我在这世上只剩她一个亲人,于是我托人几经周折找到了她,可那个时候刚满十三岁的她已经嫁给了一个年逾花甲的老爷为妾,我去寻她,却被她当成垃圾一样打出门,她像她母亲一样,用最恶毒下流的言语侮辱我,从那时候开始我便下定决心要与她断绝关系。我一生孤苦惯了,身边连个朋友都没有,我原以为我也不需要,风尘浪荡又如何,至少我活的单纯,可是直到你出现才让我那原本沉寂慢慢枯槁的心又重新萌生了鲜活的新芽,我仍然记得那天的场景,你明明是个女子,却打扮的像个男人,花钱入青楼一眼便相中了我,然而大费周折只是为换得我一身衣裳,我从没见过像你这么奇怪的人,但也在你身上看到了未来,我想,你应该能带我离开那里,所以我央求你,甚至编了谎话骗你。我以为你就是个蠢女人,三言两语就被我骗了,后来我看见赫连少爷对你好,那是我从没有领略过的温柔,所以我很嫉妒你,甚至自大的认为我比你有女人味一定能取代你,直到后来你为了救我而受伤,看着你流了那么多血,我一下就从梦中醒了,我后悔自己那么任性,害得你受伤,下定决心要把你当成亲人,一辈子对你好,所以,我愿意为你付出一切,若只是费些银两就能息事宁人的话,何乐而不为呢?” 乐芽一口气说了很多。 叶凌漪听得心里极不是滋味:“所以,你是为了我才把银子全给那胡人的?” “当然了!”乐芽一笑,将情绪抛开,开玩笑地捏了捏叶凌漪的脸:“我得保护你啊!那胡人大哥虽然容貌俊美得似天上星星,但我还不至于被迷的神魂颠倒!” 她这样解释,令同样鲜少感受过温情的叶凌漪心头一热,十分感动。 再想到自己与她说的那些话,顿时歉疚起来:“对不起,你明明是为我才做了这么多,我竟还那么说你……” 乐芽深吸一口气,仿佛所有郁结随风散去,旋即释怀一笑道:“好在你无事。我不过去买了个酥饼的功夫,转身回花楼时突然看到好多官兵从里面出来,且个个凶神恶煞的,原以为你完了,没想到从旁人口中听说你从二楼掉下来的事情,眼见官兵搜寻未果,我一猜你就在那染织坊内,果不其然。” 叶凌漪微笑,将乐芽的手拉过来,放在手心,沉沉道了声:“谢谢!” 乐芽不语,眼中已极是动容。 好半晌,叶凌漪突然神色认真起来,试探问道:“乐芽,你最近有没有听过关于韩贵妃的消息?” 乐芽的心随着这个问题登时“咯噔”一下,眼神闪烁,吞吞吐吐道:“这个……你……你怎么突然问起她来了?” 叶凌漪仔细打量着她的神情,心下有了答案,看来染织坊的那个胡人没骗她,韩世黎真的出事了。 想到该死的成威,那双清澈如珠的眼眸闪过一丝阴狠。 随即对乐芽笑道:“没什么,就是许久没听到她的消息了,也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 她要为韩世黎报仇手刃成威父子,为了不使人担心,绝不能在乐芽面前表现出来分毫。 而乐芽不将实话说出来,亦是怕她冲动行事会酿成大祸。 故意装作一无所知,道:“你就别担心她了,她是贵妃娘娘,怎么也不会过的不好,倒是你那亲弟弟,若我们再不回去,只怕是要饿死了!” 说罢晃了晃手里给叶骋带的烧鸡。 叶凌漪暗下了决心,起身付以温和一笑,拉起乐芽的手,道:“那我们快回去吧!” 夜晚的望江楼依旧是歌舞升平,热闹非凡的景象,仿佛这个世上无论发生多大的变故都与它无关似的。 三楼雅间内,凛冽寒风从窗子灌进来,刀子般刮过趴在酒桌上醉得不省人事的男人。 脑袋微疼。 巫远舟皱眉,扶额从酒桌上抬起头来,晃晃发疼发涨的脑袋,看了眼对面神情颓靡、醉眼迷蒙的赫连澈。 只见他机械性的重复着举杯喝酒的动作,仿佛如今活着的已经不是赫连澈这个人,而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 “阿澈,”巫远舟皱眉,伸手拦下赫连澈举杯的手,劝道:“别喝了,再这么喝下去你会没命的!” 赫连澈终于抬眼看他,将扣着自己手臂的手掰开,一杯酒就这么入了喉。 灼热辛辣的感觉直烧入心房,那双噙着浩瀚星辰的眼眸亦染上了痛色变得黯淡无光。 巫远舟无可奈何,长长叹了声:“明明是我被我那护送太后去皇寺的老爹骂了,心情烦闷才让你来陪我喝酒的,怎么好像反倒我成了陪衬?” 顿了片刻又道:“不过你也别太着急了,我知道青鸢的事情对你的打击很大,但你不能总是这么浑浑噩噩的,大男人志在四方嘛!” 本是安慰,赫连澈却无动于衷,只是低头一杯接着一杯地喝着闷酒。 好心安慰的话不被受用,巫远舟又想了想:“那个……阿澈,你不要灰心,东京城这么大,虽然我们部署了很多兵力,但百密一疏总有漏洞,只要继续排查,总有一天会找到她的!” 赫连澈举杯的手顿住,平静说了句:“皇上已经下令明日撤兵了。” “什么?”巫远舟惊愕大呼,一副被踩了尾巴的样子,腾的起身。 赫连澈看也不看他。 “皇上怎么能这样呢?当初不是说好了要全力搜查青鸢的线索的吗?君无戏言,皇上怎么能出尔反尔?” “君无戏言又如何?你可知今日朝议说了什么?” 巫远舟茫然不解。 赫连澈笑起来,笑容映着烛火之色,看起来竟然有丝无力:“百官对我封城搜人的事情极为不满,以恢复东京城秩序为名,联名上书要求撤兵,皇上为了社稷大业只得允了。” “那也不能说话不算话啊!”巫远舟忿忿不平,越想越觉气:“不行,我得去找皇上理论!” 拔腿要走。 赫连澈却突然道:“不必了,他们说的都没错!东京城的百姓已经配合我太久了,是时候该还他们自由的生活了。” 巫远舟回眸,心有不忍道:“可青鸢找不到,你就这么消沉下去?难道你能放弃寻找青鸢吗?” “不,”赫连澈坚定道:“谁都能放弃她,唯独我不能!撤兵又如何,就算要走遍天涯海角,我也会亲手找到她!” “可你……” “少将军!” 巫远舟还想说些什么,随行小厮突然闯进来,恭敬揖手道:“老太君有事急寻!” “知道了。” 巫远舟看了眼萎靡不振的赫连澈,终于叹息着转身抬步离去。 桌上的酒壶很快不盈一滴,赫连澈高喊了声:“小二,上酒!” 最后也不知到底喝了多少,赫连澈醉醺醺地倚在酒桌上撑着脑袋,视线模糊,隐约见到一个墨绿色的女子身形推门进来。 似乎怕人发现,贼兮兮探头往外张望,见四下无人终于将门重新关好。 转身径直朝赫连澈走来。 赫连澈晃了晃脑袋,尽管很努力地凝聚视线,仍然看不清那女子的长相。 一双玉手在眼前晃了晃,耳畔一声柔媚的娇呼:“赫连大人?赫连大人……” 见他无所反应,女子终于安心,往他的酒盏里下了一包白色粉末状的东西,搅拌均匀后,凑到了他的唇边…… 第一百八十四章 定力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女子扶着赫连澈的肩膀,小心翼翼将杯子凑近那丹霞似的薄唇。 温热的酒水顺着口腔缓缓流入喉中,喉头上下稍一滚动,掺合着药物的酒水便被完全吞下。 “赫连大人?” 女子局促不安地握紧杯子,面相在烛色里一点点明朗清晰,那双瞳剪水、朱唇皓齿不正是容貌倾城,风姿绰约的许玉姝吗? 此刻的许玉姝完全应了“做贼心虚”这个词语,做了坏事极怕人发现,紧张地缩着肩膀,往门的那头打量,见没有动静,又转回视线,痴痴看着这个自己心心念念不能忘的男人。 原来他去了面具竟这样好看,比她见过的所有人都好看,浓眉修长不似那些粗蛮之辈棱角宽阔倒似夜光里远山柔和的弧度,双眼紧闭浓睫似两片密羽,挺鼻薄唇,下颚弧度完美。 仿佛经过顶级工匠精雕细琢,明明是个武将却翩翩有种书卷秀气,便只是这样安静闭着眼,就极似诗画里那袖盈星辰的仙人了。 许玉姝觉得自己此刻的心情真是矛盾极了,她一面既是兴奋,想要与他亲近,一面又顾忌着他会随时醒来责怪自己,她知道自己不该这么做,但想要得到他的迫切心情却完全淹没了理智。 回忆黄昏时,在隔壁雅间见到他的情形…… 今日是许玉姝的生辰,她本是来望江楼用餐的,原已经用好了,在婢女的服侍下准备离开雅间回府。 可事情偏就是这么巧,就在婢女打开门时,她立在门后,亲眼看着他从眼前走过去。 虽然他摘掉了面具,但许玉姝还是立马认出了他。 是以大惊,心猛地悸动,急忙追出去,本想叫住他的,可追到隔壁雅间时门已经关上了。 许玉姝就站在雅间外,听见里面传出两个男人的声音。 本是想着若能进去与他打个招呼,见一见他也是好的。 可刚想走近,门口两个横眉怒目的带刀兵士就用眼神威慑她,驱逐她赶快离开。 许玉姝失落回到隔壁雅间。 眼观一切的婢女机灵,立即对她说,既然进不去便等等,酒局总有散去的时候。 许玉姝照做了。 好容易等到天黑,直到隔壁雅间有个男人领着门口那两个凶神恶煞的兵士匆匆离去,她才知道,原来今日他的身边没有跟着侍卫。 想到马上能与他独处,就算只是静静坐着和他说说话,许玉姝已经兴奋的手足无措。 可这时,婢女的一番大胆言论却彻底让她改变了想法,婢女说:“姑娘若只是想和赫连大人交朋友便进去与他说说话便可,可若是姑娘心中有他,可得抓住机会。” “抓住……机会?”许玉姝不懂。 婢女掩唇小声道:“便是让他成为你的人。” 许玉姝还是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 “自古好姻缘不是天赐的,而是靠手段得来!”婢女神秘一笑:“听闻,有种药物名曰五石散,服下可令人精神恍惚产生幻觉,只要姑娘让隔壁那位公子服下此药,何愁他不对姑娘百依百顺的?” “你让我害他?”许玉姝薄怒,秀眉深锁。 婢女忙道:“姑娘,你先别急啊!一点点剂量的五石散并不会对人产生害处,却也有让人恍惚生幻的效果。” 话语一顿,婢女打量着许玉姝,见其神色沉思,又道:“姑娘,就看你怎么打算,若姑娘不想这么做,便全当奴婢是胡言乱语,可若姑娘……” 婢女话还没说完,许玉姝立马抢答:“我做!” 这样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她绝不甘心放弃。 婢女微笑,微微曲膝欠身:“奴婢这就去药房走一遭。” 回想起这些,许玉姝原本攥着的一颗心稍稍平静。 男人微微皱眉,似乎是药效发作了有些难受,抬手扯了扯领口,仍没有止住浑身的燥热。 许玉姝眼中充满了欣喜,玉手若无骨之柳,轻轻抚过男人英俊的脸庞。 正要离开,却猛地被一只大手按住。 男人闷哼一声,缓缓睁开迷离的双眼看着许玉姝,眼前浮现的却是他日思夜想那女子的清美模样。 饱含思念的眼紧紧盯着她,沙哑的醉音,动情飘出一句:“青鸢。” 他像个孩子般,捉住她的手,用脸轻轻摩挲着她的掌心。 许玉姝并不介意他喊着别人的名字,她不会为了一个飘渺的名字莫名动怒。 感受着掌心的微妙,反倒有些开心,毕竟眼下只要她与他将生米做成熟饭,待成为了赫连都尉夫人,何愁他再念及一个弃他而去的薄幸之人? “赫连大人,你一定累了,我扶你去休息。” 许玉姝钻进男人的臂膀之下,使劲将赫连澈扶起来,缓缓朝雅间陈设的一张榻子走去。 将他轻柔放下。 幸好这张榻子还算宽敞,将将能容下赫连澈的身量。 许玉姝长舒一口气,缓解了心中的紧张后便伸手过去解赫连澈腰间的束腰带。 可就在她的手刚刚碰到他的时候,赫连澈仿若有所感知,猛地捉住了她的手,迷离双眼带着些许疑惑看着她。 “赫连大人……”许玉姝不确定是不是五石散放得剂量太少所以失效了,强行镇静下来,故作无辜地看着赫连澈。 “你是……青鸢?” 眼前女子的脸开始变幻不定。 赫连澈觉得头痛欲裂,晃晃脑袋,努力使自己清醒。 许玉姝脸色一僵,立即捉住赫连澈的手,激动道:“我是,我是!赫连大人,我就是青鸢啊!赫连大人,我好想你!” 赫连澈扶额,只觉得浑身无力,连从榻子上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努力将手从她的手里夺回来:“不,你不是青鸢,她恨极了我,又怎么会想我?你……你究竟是谁?” 许玉姝微愣,没想到这个男人有这么强的定力,都中了五石散了,竟然还能分辨出她不是青鸢! 这一刻,许玉姝十分后悔,只怪自己心软,在酒里下的剂量太少。 咬牙,脸色一点点沉冷下来,站直身子,动手解开自己胸前的衣扣,缓缓褪下外衣,露出女子雪白的香肩。 赫连澈皱眉,脚下像是悬浮在云端,轻飘飘的没有一点力气,尽管他已经很努力的想挣脱药力让自己恢复一些力气,但事实却告诉他,一切都只是徒劳的挣扎而已。 眼睁睁看着面前的女子顶着一张青鸢的脸,慢慢剥下衣物朝自己走来。 赫连澈咬牙,表情痛苦起来,如玉的容颜间沁出豆大的汗珠。 转眼,苍凉的夜色里一道黑影自万家灯火之上疾速闪过,终于停在一家客栈顶上,猫儿般往下一跃,轻轻松松单膝单手撑地。 彼时远处传来说话的声音。 “阿东,今夜在胡人酒楼你吃得也太多了吧?你都没看结账时,我们三王子的脸都绿成什么样了!” “就是,阿东哥,你以后吃东西能不能别像饿死鬼投胎似的?那个胡姬上一个菜光一个菜,最后看到一桌子空盘像洗过似的,那胡姬惊呆的眼神,搞得我们都很没面子啊!” “去去去,你们知道什么啊?我这是为我们三王子着想,中原有句话叫物尽其用,既然三王子付了钱,怎么能不吃完便宜了那些胡人?” “阿东哥,你……”阿北无语。 阿南趁机转移话题道:“对了,今夜轮到谁值守了?是阿北吧?” “是阿东哥!”阿北无奈。 阿南讪笑:“原来是这样啊……” 是东南西北四人。 黑影脸色沉凝,匆匆闪到墙后,冷眼盯着四人的背影朝另一个方向走远。 却没注意到自己身后一间客房被打开门,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站在门口,一眼就看见了鬼鬼祟祟伏在墙边往远处打量的黑衣女子。 若一潭古水般深不可测的眼眸微微闪过一丝讶异,旋即丹唇微扬,大手微握成拳抵在唇边干咳一声,无比正经提高音量道:“什么人?在我门前偷偷摸摸的想做什么?” 女子凝望着远处。 身后忽然响起一道声音,引得东南西北四人停下脚步。 很显然,听到这个声音的除了她以外还有那四人,且眼看他们就要转身往这边看过来。 女子心头一紧,猛一转身箭步过去,来不及将对面的人看清楚,伸手将他推进屋内。 男人表情愕然,没想到自己一句逗她的话竟让她如此紧张,更没想到她会直接冲自己横冲直撞过来。 被推进屋内,脚步往后趔趄,不可抑制摔倒在地。 惊愣瞧着摔在自己身上的女子,只见起眼神沉冷,匆匆起身,将门关上。 东南西北四人追到门前,对视一眼,纷纷看向紧闭的屋门,低声唤:“三王子?” 叶凌漪贴在门后,突然听见这个称呼,登时惊了惊。 倏忽转身,才见完颜纳其从地上起身,正了正身上的衣物,笑笑看着门后表情惊住的叶凌漪,漫不经心回:“我没事!” 门外几人得了答案仍不放心,毕竟完颜纳其不会武功,在他们眼里就是个弱势,万一被人劫持了,碍于歹人凶残不好将情况告诉他们呢? 纷纷幻想到了完颜纳其被人羞辱虐待的画面,光是想想就觉得自己主子很可怜,几人顿时怒上心头,对视一眼,决定冲门而入。 完颜纳其却早已猜到了几人的想法,用最温和的语气威胁道:“你们若是敢进来,就永远不必随我回黑水了。” 第一百八十五章 攀蔑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东南西北四人识趣离开。 门后的叶凌漪抄着手,探究地打量着完颜纳其。今日他穿了一身藏青色的广袖袍子,乌色绸缎似的发只挽了个半束髻,没有繁琐的装饰,看起来很素净,衬得那张容颜愈发清俊出尘。 完颜纳其见她始终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开玩笑道:“怎么?这么看着我,你迷上我了?” 叶凌漪不理会他的戏言,扬唇嗤笑:“黑水?三王子?我倒是不知道自己何其有幸,竟能让你这么大的人物施以援手救过命。” 完颜纳其亦笑,走到茶几边坐下:“何必那么惊讶呢?既然你都能找到这里来,想必是来之前已经对我们的身份有了些许猜测。” 挑眉点点头,叶凌漪未置是否。 顿了片刻,走过去坐在了他的身边,兀自从桌上提起茶壶,倒了杯清水推到他面前,又倒了杯给自己。 完颜纳其眼观着她的一系列举动:“青鸢姑娘,深夜前来该不会就是为了与我孤男寡女饮茶叙旧吧?” “确实不是。”叶凌漪微笑,举起茶盏轻轻抿了口,放下:“我是有事相求,所以向乐芽打听了你们的住处。” “有事相求?”完颜纳其眸中闪过一丝疑惑,很快掩盖下去,笑开:“姑娘说笑了,诚如你所见,我们几个不过是贪玩才来了东京城,原本早该回了黑水,只不过恰逢封城才拖延至今,我们是外邦人,没有通关文牒手令逗留于此已是十分危险,日日龟缩在这家客栈自身尚且难保,如何有能力帮你?” “三王子何必谦虚?”叶凌漪笑得高深,“我知道,你一个外邦王族擅入西朝,没有通行令却能在东京城内来去自如,还将我从重兵把守的太师府内救出来,定是有些我们这些愚民没有的本事。” 完颜纳其不说话,若有所思地拿起面前装着清茶的杯盏喝了口。 好半晌,神色认真起来:“你是笃定了我能帮你?” “是!”叶凌漪毫不避讳道。 “凭什么?若是我执意不帮呢?” “我相信你会帮我的。”叶凌漪自信。 完颜纳其却对她这没由来的自信感到可笑:“姑娘,你是长得美,但还没有到能让我失去理智甚至付出性命的地步。” “三王子多虑了。若我没有猜错的话,我的存在对三王子一定是存在某种有利因素的。毕竟三王子与我不过片面之交,却肯不顾自身安危费心将我从龙潭虎穴救出来,我是东京城通缉犯,三王子却不仅不怕被我牵连,甚至冒着被人发现身份的危险一再下荒山为我疗伤和照顾我们姐弟三人,这些……可是超出怜悯之外的行为,所以我断定,我的身上一定有些什么是三王子所需要的。” “你倒是聪明!”完颜纳其似笑非笑,看着她,茶盏在手指间转了转。 思忖片刻道:“与其说你身上有什么是我需要的,不如说,我需要的就是你这个人!” 他的眼中透出精亮的光芒,叶凌漪瞧在眼里,勾唇,浅笑之意不及眼底:“三王子,不如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完颜纳其微微诧异:“这个时候你不是该好奇我上句话的意思吗?” “是吗?”叶凌漪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倏忽将脸向他靠近。 二人间的距离骤然缩短,反倒是完颜纳其被吓得一愣。 四目相对,咫尺之距甚至能感受到她的呼吸,男人下意识屏住呼吸,一颗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叶凌漪见他吃惊,表情呆呆的,勾唇的弧度登时扩散了些:“不管你的意思是什么,反正不会是让我做你的女人就行了。” 说罢退开,云淡风轻的提起茶壶又往他手里的茶盏里添了些清茶。 好半晌,完颜纳其才干咳一声,平定了紊乱的心跳:“你想怎么交易?” “很简单,你助我杀了天牢里的成威父子,我跟你走,任你差遣!” 画面重新回到望江楼三楼雅间。 许玉姝眼波娇羞而妖媚,慢慢俯下身,将褪去衣物只剩一块花兜衣的裸露躯体贴上赫连澈的胸膛,玉手如柳,细细抚过男人因挣扎而痛苦扭曲的脸庞。 侧身靠在他身旁,痴迷凝视着男人英俊的侧脸。 勾引般伸出一根手指顺着男人凸出的喉结缓缓往下划,延伸至胸口停住,红唇贴近男人的耳根,吐气幽幽:“赫连大人,虽然你我阴差阳错没能成婚,但好在终究,你还是我的。” “你是……许玉姝!”赫连澈咬紧牙关,憎恶道。 许玉姝并不遮掩,柔柔微笑:“赫连大人,我就知道你心里还是有我的,瞧你把我名字记得多牢!” “走开!”赫连澈死死攥紧拳头,厉声道。 许玉姝完全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缓缓起身跨坐在他的身上,微收下颚,咬唇娇羞道:“赫连大人,玉姝未经人事,这是第一次,给了大人以后,玉姝从此以后就生是大人的人,死是大人的鬼了。大人一定要好好待玉姝!” 赫连澈的眼中凝聚着狂暴雷霆,咬牙怒吼:“许玉姝,不想死的话就给我滚开!” “赫连大人,你吓着我了。”许玉姝无比“委屈”,一双手却不闲着,一点点去解开赫连澈腰间的束带,“今夜以后,我就是你的人,我会回去和爹爹说,让他与你商议我们成婚的事情。” 赫连澈咬牙,尽管拼命与药效抗争还是使不出半点力气,看着这个厚颜无耻的女人正一点点解开自己身上的衣物,死死攥紧的拳头终于拼力压在了那双手上。 许玉姝微愣,看着盖在自己手背上企图阻止她的布满汗珠的大手,一瞬间许玉姝真是恨得牙根子直痒痒,她不明白,寻常男人若是碰到这种情况,且到了这种地步,就算碍于面子嘴上不愿意,可到底也就借口自己糊涂了,半推半就。 为什么这个男人都身中五石散了,还能如此清晰的分辨出是非? 可气她为了得到他都这样主动和低声下气了,他竟还是这么顽强抵抗,更不明白那个促使他这么顽强的下贱婢女有什么好的,她堂堂一个兵部尚书千金,金枝玉叶哪里有一点比不上她? 许玉姝始终低着头,咬紧下唇,一点点将拼力制止自己的大手拿开,默不作声继续解着他的腰带。 赫连澈的目光充满狠戾,仿佛巴不得用眼神就将她撕碎。 咬牙,从牙缝里恶狠狠蹦出几个字:“娶你?做梦!来人……来人!” 赫连澈开始喊人。 许玉姝一惊慌,只好停下手上的动作,转而去捂住他的嘴,一并威胁道:“赫连大人是想让整个东京城的人都知道你与我在此苟且吗?” 无力揭开捂住自己嘴唇的手,赫连澈只有用那双带着深深憎恶的眼睛紧盯着她。 这个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有人说话。 “站住,你们做什么?”是许玉姝的婢女的声音。 “我还没问你呢,小小丫头,竟在此拦路,你想做什么?” 许玉姝认得这个声音,她在这个雅间外偷听过这个声音,正是与赫连澈一起饮酒的巫远舟。 许玉姝做梦也没想到,他竟会去而复返。 小丫头横在路中间,张臂拦路,咄咄逼人:“我不想做什么,只是你不许过去!” 这话可把巫远舟气笑了:“怎么?不准我过去,这酒楼你家开的?” 往后瞄了眼,跟在巫远舟身后的兵士立即上前,将婢女拎小鸡似的拎起来。 道路清空,巫远舟提步往雅间走,眼看着就要推开雅间大门。 婢女心下暗叫了声不好,连扯着嗓子,仿佛提醒屋内人:“你不许进去,这是我家姑娘定下的雅间!如此蛮闯女子之地,你简直无耻!” 正欲推门的手顿住。 巫远舟回眸,好笑地看着兵士手里张牙舞爪的婢女,道:“你家小姐定的雅间?这分明是我定的雅间,我怎么不记得我什么时候成了女人,还有你这么个上不了台面的丫鬟?我不过才离开片刻,怎就鸠占鹊巢了,真是可笑!” 嗤笑一声,再也不管她,推开门就走了进去。 做坏事尚未得逞,这么快便要被抓现行了,许玉姝顿时心慌意乱,大脑转得飞快,迅速想到了一计。 捂住赫连澈嘴唇的手登时松开,随手抓了件衣裳盖住自己裸露的双肩,作势“摔倒”在地,掩面凄然泪下。 巫远舟走进来的时候,首先见到的便是一地散落的女子衣物,正觉得奇怪,抬眼却见一女子云鬓微乱,侧身坐在地上无比委屈的抽噎着,身上只披了一件外衣,甚至将一双玉腿暴露在外。 稍远处,正是满脸凝聚着万钧雷霆的赫连澈,一副恨不得将人拆吃活剥的可怕眼神,犹如被抽了筋般躺在榻子上,用力握紧拳头致使双拳青白交加,最为诡异的是,赫连澈身上的衣物也是凌乱的,腰带散落在地。 这种情形,巫远舟就算用脚趾头也想到了是怎么回事。 一瞬间站立在原地,仿佛全身都化作了石头,真是尴尬到了极点。 为了缓解眼前尴尬,努力扯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阿……阿澈,我原是怕你醉得厉害无人送你回去,所以回府处理了我太祖母的事情以后便加紧赶了回来,我发誓!我真没想到除了你以外还有其他人在,更没想过要打扰你们的!” “扶我起来!”赫连澈不作解释,只是咬牙切齿的说出这句话,听上去真是恨不得唇齿间每蹦出一个字就咬死一个人。 巫远舟不明所以,还以为是自己触怒了他,胆战心惊过去,依言将他扶起来。 这时,哭得梨花带雨的许玉姝突然扑到巫远舟腿边,负屈衔冤道:“这位公子,你可得给小女子做个证人啊!小女子本是在隔壁雅间用餐的,听闻赫连大人亦在此处,小女子念着往日交情便想着将礼数做到周全,于是令家仆候在外面,小女子进来只是为了与赫连大人招呼一声,可谁知赫连大人喝多了,竟然将小女子当成青鸢给……” 说着又陷入了巨大的委屈中,继续捏造道:“小女子失了清白之身再活不下去,还请这位公子为小女子作证,替小女子向家中转达,小女子失身于赫连大人,实非赫连大人之错,赫连大人乃西朝忠勇之士绝做不出此等不负责任的腌臜事令皇朝蒙羞,若有存疑,小女子愿以死殉节以证赫连大人清名。” 第一百八十六章 败露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许玉姝这话的意思已经很明白,旁人不知真相如何,只要她一口咬定她已经失身于他,那么,赫连澈身为西朝朝臣犯下此等恶行有污朝廷清名,若不肯对她负责那便是丢了整个西朝官员的脸,皇帝定不会坐视不管,且就算是皇帝不管她也有办法,她就算是拼死也要将他玷污她的事情坐实,让他为整个西朝所唾弃和敌对。 “照你这么说,我若是不娶你就是丢了西朝的脸?就是逼死你的凶手?”赫连澈讽刺冷笑。 巫远舟不知什么情况,只听女子要以死为赫连澈证明清名,越发糊涂了,赫连澈什么清名需要一个女人以命来证?这女子怕不是别有用心。 仔细打量这个仿佛受尽天下委屈的掩面啜泣的女子,巫远舟突然如发现新大陆般惊奇:“你……我认得你,你不是那个……那个在太后大衍之宴上被皇上点过名的那个兵部尚书家的千金,许玉姝吗?皇上还夸你的名字很好来着,原来是你啊……” 许玉姝啜泣的手一顿,面色微僵。 这时,五石散的药效已经过去了五六分,赫连澈恢复了些力气,捂着犯窒的胸口,表情厌恶地看着许玉姝那故作柔弱的可怜模样,如幽潭般深不可测的眼眸卷起狂暴风浪:“许玉姝,好一个名门闺秀,身为朝臣千金却下作如此,不知羞耻如此,我看你才丢了西朝名门的脸,我问你,我对你做了什么?我们之间何时有过半点肌肤之亲?倒是你,恬不知耻,荒淫可恶,竟趁我喝醉在我的酒里下药,迫使我喝下去,企图以色诱人,如此轻浮淫贱也配称作大家闺秀?莫非这天下的闺秀都死绝了,要你这么个没皮没脸的去充?” “你!”许玉姝怒瞪着一双哭红的眼睛,垂眸又作柔弱无助状,委屈抚泪,对巫远舟求助:“这位公子想必也是朝中肱骨吧?求你为小女子做主,小女子失身已是活不下去,如今赫连大人翻脸不认,甚至出言侮辱,小女子唯有以死明志!” 说完真要拿头去撞榻子的尖锐处。 巫远舟连忙将其拦下,无奈道:“我说姑娘,我都听阿澈说了,我知道你心里恋慕阿澈想嫁给他,可就算是这样,你也不能用这么卑鄙的手段啊!” “你也不信我?”许玉姝故作委屈、愤怒,难以置信看着巫远舟,语气凌厉了些:“有哪个女子会用自己的清白来开玩笑?公子若不信,大可让开,我自会用一死以证我句句属实,绝无虚言!” “你如此爱演,不去唱戏真是可惜了。”赫连澈轻蔑笑开来,眸光凛冽如刀,费力从巫远舟的腰间抽出佩刀丢在许玉姝面前,微抬下颚:“你不是闹着要死吗?那就死吧!撞榻子算什么本事?若撞的力道不够,要死没死反而还落得个折磨,既然决定去死,便拿这把刀直接抹了脖子!让我看看你的决心究竟有多少!” 许玉姝本以为自己闹着去死,赫连澈会顾忌她父亲在官场上的地位,会加以阻拦,却没想到他竟然直接让她用刀抹脖子,姣好容颜顿时惨白一片。 巫远舟担忧看向他,真怕他这么一激,许玉姝就真的去死了,外面还有许玉姝的婢女家仆,那么多张嘴,就算赫连澈真的什么也没做,到时候只怕也是跳进黄河洗不清:“阿澈!” 赫连澈抬眼,与他交换了个眼神,巫远舟立即了然,改口道:“许姑娘,就算你一心求死那又如何?我与阿澈为友十多年最是了解他的性格,他可不是个会怜香惜玉的人!” 稍顿了顿,又微微俯下身,压低声音阴森森的说了句:“你要死,他真的会让你死,说不定关键时刻还会祝你一臂之力!我可是见过他杀人的,手起刀落绝不手软,割断气管,那人就永无生还可能。” 巫远舟故意说得恐怖。 面色惨白的许玉姝吓得不轻,登时抬起双手护住脖子。 二人将一切看在眼里,巫远舟眼珠转了转,又道:“对了,许姑娘,我知道民间有一种婆子是能验女子之身的,手段极高明,连什么时候发生的事都能一一验出来!不如我们陪你去试试?你放心,你若真受了委屈,我定为你作证,凭你爹那样在官场举足轻重的人物自不会让你无辜受害,只要阿澈真做了这样的事,也定会给你个交代,不会让你白白受了委屈!” 说着,不待许玉姝答应,立马招呼门口守着的兵士:“来人,马上去请贞洁婆子来!” 能验女子之身,甚至连什么时候失贞都能验出来? 这可不行,若让那婆子来了,那她攀蔑赫连澈的事情岂不是要满城皆知了? 真是偷鸡不成倒蚀把米。 不行,她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 许玉姝慌乱失措,连忙将衣裳披好,不待他们将所谓的贞洁婆子请来便立马夺门出去,领着一帮丫鬟家仆落荒而逃。 其实巫远舟一个大男人哪里知道什么贞洁婆子?都是为了吓唬许玉姝胡诌的罢了。 剩下脸上阴云密布的赫连澈,二人对视,巫远舟耸耸肩,一副既尴尬又无奈的样子。 兀自走向酒桌,本是打算喝杯酒缓解一下刚刚扯谎时的尴尬心情。 可就在他伸手去拿酒杯的时候,他才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捉住其中一只酒杯,放到眼前仔细观察,发现酒杯底下还剩一些没有完全融化的白色粉末,伸出手指沾了点,捻了捻,放到鼻尖又嗅了嗅,顿时面色凝重:“五石散?这个许玉姝竟然真的给你下药?” 一想到自己曾像只待宰的羔羊一样毫无还手之力瘫在榻子上,只能任那个女人随意摆布的情景,一种深切入骨的羞辱感立即让赫连澈重新握紧了拳头,面色阴郁的好似暗夜里一只要吃人的厉鬼。 巫远舟不由打了个冷噤,勉强笑起来:“不过说起来,我帮了你这么大个忙,打算怎么谢我啊?” 赫连澈冷哼一声,凝聚着雷霆的双眼投向半开的雅间大门,声音幽冷:“你刚刚若不多管闲事的阻止她去死,我会更感激你。” 巫远舟撇撇嘴,无奈摇头,深知赫连澈是怒极了,并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半晌想起什么来:“对了,你不是让人去查那个黑水部三王子的行踪了吗?刚刚我回来的路上收到了探子回复,人就住在胡人开的客栈……不过你说这个完颜纳其也真是狡猾,竟然冒充胡人躲在胡人开的客栈里,怪不得我们找遍了东京城都没有找到。” “胡人开的客栈?” 是不是找到那里也能找到她? 一瞬间,赫连澈漆黑的眼中闪过浓浓迫切,立即起身欲找去,却因五石散药效刚散,身子尚有些发软,这猛一起身差点倒地。 幸亏巫远舟眼疾手快扶住了他。 “我说你急什么?我话还没说完呢!”巫远舟叹一口气,一副拿他没法子的表情,开口道:“前几天府衙官差在一家花楼发现了疑似青鸢的人。” “你说什么?”赫连澈面色发紧,急急追问道:“在哪?哪家花楼?青鸢为什么会出现在花楼?” “我说,你先别急!不确定是不是青鸢呢!老鸨子举报,只说是一个青楼女子带着另一个女扮男装的蒙面女子,说是沐浴,官差闯进去的时候人就从二楼的窗子跳了出去,官差去追,可惜追丢了。” 赫连澈面上的兴奋之色随着巫远舟的话一点点被浇灭。 巫远舟不忍心看着他失落,安慰道:“你不必太急了,如今既然有了头绪,就不怕找不到她。” 赫连澈沉默,片刻之后抬起脸,表情坚定道:“去那家胡人客栈!” 深夜的秋风刮得紧,细雨如缠绵的丝线绕着客栈门两边用油纸包裹着的羊角灯,雨绕着微弱灯火,灯火辉映着细雨,看上去便如亮晶晶的金色粉末轻盈飞舞在尖锐的羊角之间。 行人稀疏的空旷街道上一队手持兵器的兵士匆匆而来,停在羊角灯之下。 为首的男人注视着这家客栈,绵绵细雨仿佛那张风华无双的脸镀上了一层金粉,看起来愈是熠熠生辉。 “围起来!” 一声令下,手持兵器的兵士立即兵分两路,一路将客栈围起来,另一路随着为首男人浩浩荡荡涌入了客栈内。 头戴巾帽的矮壮男人哪里见过这阵仗,吓得屁滚尿流地从柜台里钻出来,战战兢兢弓着腰,好不是一副奴颜婢膝的模样,以目光迎接着面色冷峻、气场强大的男人走近,暗自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操着一口还算流利的中原话:“这……这位大人,小人是客栈掌柜,不知大人深夜光临小店是想住店还是想吃点什么?” 赫连澈垂眸,冷冷瞄了这个表情极具讨好意味的矮小胡人,问:“布图勒在哪个房间?” 布图勒是完颜纳其在这家客栈所用的胡人名字。 这么一问,身材矮小的掌柜立即嗅到了一丝危险气息,为保客栈便唯恐不及将完颜纳其位于二楼的房间以及四个侍从房间的位置一并告诉了赫连澈。 然而推门而入,才发现早已人去楼空。 赫连澈面色沉冷,仔细观察着这个房间,企图从里面找到一丝一毫关于叶凌漪的线索,可让人失望的是这个房间早已干净得不剩任何痕迹。 这时负责搜查侍从房间的兵士来了,回答的无一例外,都是无所发现。 赫连澈眸光平静,一双手却死死攥紧,完颜纳其,这是摆明了早知他会来,所以已经提前逃走了。 第一百八十七章 天牢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西朝天牢位于东京城北面,靠近荒山。 这里不似东京城中心的繁华热闹,没有人头攒动、门庭若市的盛景,给人的感觉倒很荒凉,四处除了枯败的野草,裸露的黄沙和远处光秃秃的荒山以外,再没有别的东西。 风一吹来,掀起漫天沙尘。 透过黄沙看去,永恒的太阳就高高悬挂在头顶,黄沙涌动,掩映着烈阳,仿佛为它穿上一层鲜艳如血的外衣,炙热的光辉投撒在这块土地上,黄沙与高温蒸起腾腾热浪,将孤零零伫立在这片土地之上的灰色建筑的身影拉扯变形。 一行人藏在沙丘后,注视着驻守在天牢门前的五六兵将,偶尔有两队巡逻的交叉路过天牢大门。 “守备很森严。”阿东面色凝重,回身看向其余几人。 叶凌漪沉默,摸了摸手臂上的袖爪:“我可以用这个从上面走。” 完颜纳其皱眉,当即否了她的决定:“不行,不知天牢里的情况,绝不可轻举妄动!西朝人既然将天牢设在这种孤立援缓的地方必定是派了重兵把守的,而且你看看此处地形,方圆十里尽是平原荒漠,一眼便可将周围情况览尽无余,饶是武功再高又如何?只怕还没机会接近天牢便要死于流矢之下。” 经他这么说,叶凌漪沉默了,好半晌问:“那你说怎么办?” “我有办法!” 完颜纳其看向阿东。 阿东点点头,又与南西北四人对视一眼,纷纷从怀里取出一只拳头大小的包裹。 “这是干的曼陀罗,烧了它,产生的烟雾只要吸入就可以致人昏迷。” 说完,完颜纳其从地上抓了一把沙,举高手臂,握紧的拳头微松,手中沙立即开始流失。 “天牢靠北,只有等风往北吹的时候点燃它才会有效果。” 叶凌漪的眼睛始终落在那摇摆不定的沙上,等了很久,急性子终于耐不住了。 就在她准备说话时,完颜纳其手里的沙忽然有了方向。 “往北吹了!”叶凌漪面色一喜。 完颜纳其以眼神示意,东南西北四人立即取出事先备好的布条捂住鼻子,动作利落打开火折子点燃手里的包裹。 浓烟立即生出,齐刷刷朝天牢的方向涌去。 叶凌漪捂着口鼻,仔细观察着天牢门前那五六个守将。 见其迟迟没有反应,东南西北四人甚至开始挥手扇风,结果却依然没有改变。 “怎么回事?你不是说这个只要吸进去就可以令人昏迷吗?为什么丝毫没反应?”叶凌漪看向完颜纳其。 见他从地上又抓了把沙,依照上次的办法扬沙测风,这次的风却不是往北吹的,或许应该说不光是往北吹,沙柱摇摆不定,完颜纳其面色凝重瞧向荒山的方向:“山风过来了,所以将风向打乱了,不过不用急,山风一阵,来的快去的也快。” 话音才落,手中的沙柱果然再次指向北面。 众人欣喜,可谁也没想到这次北风一来,他们手里的干曼陀罗已经烧得差不多了。 眼见守将几人仿佛只是犯了困,头重脚轻的晃了晃身子却迟迟没有倒下。 叶凌漪再次回头,用疑问的目光看着完颜纳其。 完颜纳其尴尬地笑笑:“药力不够。” 叶凌漪回以一个无可奈何的眼神,再也等不下去,立即抽刀,从沙丘后跳了出去,加快脚步朝天牢门口奔去。 这时,天牢门前的人显然也发现了她,高声大呼:“什么人?” 叶凌漪并不回答,眼神坚韧,快步跑去。 守将发觉不对劲,立即架弓满弦。 离线的箭穿破风浪,发出“呜”的嘶鸣齐刷刷朝她而来。 可叶凌漪并不躲避,反而加紧脚步主动朝箭支飞来的方向迎了上去。 这简直就是自杀式的进攻方式。 “青鸢!”完颜纳其面色剧变,急忙对东南西北四人道:“你们快去帮她!” 四人对视一眼,只将阿东一人留下来保护完颜纳其,其余三人跳出沙丘朝女子背影奔去。 可她跑得实在太快了,尽管三人已经全力追赶,仍是没有赶上那道疾光似的影子。 待到挥剑斩落数支流矢,三人再朝女子瞧去,才见她已经收了刀,弧度完美的下颚染着飞溅的鲜血,面无表情推开了天牢的大门,清瘦娇小的身影缓缓消失在大门之后。 而大门前,赫然横着几具尸体,不知什么时候倒下的,皆是一刀封喉,立即毙命。 侍从三人震撼不已,甚至暗自怀疑,就这么眨眼的功夫就杀了五六人,这女子下手如此利落决绝,行动如此迅猛,该是有多么强悍和心狠手辣? 然而不待他们想通,巡逻的两队人过来了。 “什么人!” 厉呵一声,三人对视了眼,立即主动攻了上去。 而沙丘后,完颜纳其眼观一切,那张仿若精裁而出的薄唇飘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 阿东与刚才的三人一样沉浸在震惊中,且久久回不过神来,好半晌才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张圆眼睛对完颜纳其道:“三王子,刚才那几下你都看到了吧?这女子,是人吗?我怎么觉得她本身就是一把刀俎精怪?只在包围圈中那么划了一圈,那几人便如毫无还手之力的鱼肉般死绝了,这是话本子里才会出现的情节吧?” 完颜纳其的目光越过缠斗的几人,凝视着天牢大门的方向,喃喃道:“越是这样,她在西朝的敌人就越多,她只能跟我走为我所用。” 想到叶凌漪,想到自己唾手可得的王座,完颜纳其唇边的笑意加深。 阴暗的天牢内一片死寂,四处弥漫着诡异的气息。 叶凌漪走在光线昏暗的走道上,两侧皆是牢门,隔着十几米才有一把照明用的火把,到处都是黑暗与腐败。 这里没有电视剧里那种哭天喊地诉冤的人,没有半个活物,甚至没有任何声响,窒息的安静,像是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叶凌漪防备地瞧向牢门之后,只觉得充满危险感的黑暗里会随时跳出来一只吃人的凶兽。 就这么提心吊胆地走了很长一段路,就在她甚至以为这里除了她再也没有其他活人的时候,有人说话了。 匆匆闪身,贴着墙藏好。 “你瞧那些当兵的,明明是被派来看守天牢的,偏仗着万年无事,互相打掩护,都吃香的喝辣的去了,就剩我们这些苦差,还得天天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蹲着。” “谁说不是呢!唉,走吧走吧……” 狱卒携伴而来,完全没有察觉到前面有人。 叶凌漪抽刀,便趁着二人不注意箭步过去,先以刀柄击晕一人,又将锋利的刀刃架上另一人的脖子,声音冷得似地狱索命的魔音:“成姱父子在哪儿?” 狱卒早吓得三魂不见了七魄,叶凌漪一问立马就招供了出来。 “这位大侠,就在这!饶命啊!” 叶凌漪转眼,冷冷看向黑暗的牢门之后,收了刀。 狱卒自以为得救,刚刚才松了口气,立即就感觉后脖子受到猛力锤击,双眼一黑就晕了过去。 自墙上取下火把,探进黑暗的牢门之后。 只见两个蓬头垢面衣裳褴褛的人正背对着牢门缩在墙角里,看身影应是成姱父子没错。 “成威!”叶凌漪双眸不剩半点温度。 墙角其中一蓬头黑发的人打了个哆嗦,仿佛被呼唤名字的声音吓得不轻,直要往头发花白的年迈之人怀里钻,惊恐万状道:“父……父父亲,他们又来了,又来打我了!父亲救我!父亲!” “怎么?疯了?”叶凌漪好奇打量着那两个身影,冷笑起来。 后退一步,执刀的手缓缓抬高,眸中骤地迸发出凛冽寒刃,猛一发力,小腿粗细的牢柱子就这样被生生劈开一道缝隙。 叶凌漪从缝隙里钻进牢门,手里仍举着火把。 走到成姱父子二人身边,故意将火把靠近他们。 成威吓得将脑袋扣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一个,恨不得有个地洞能钻进去。 成姱则被突然凑近的光亮刺得闭上了眼睛,往后避了避。 “想不到你们也有今天!”叶凌漪嗤笑。 成姱不抬头,语气却丝毫不认输:“老夫倒是没想到你这贱婢竟然还活着!追到牢里来杀人算什么本事?有种把老子放出去!看老子不把你大卸八块!” 叶凌漪仿佛被他逗笑:“怎么?成大将军还做着翻局的美梦呢?我是贱婢,是没本事,不过我既然追到天牢来杀区区一个卑贱的阶下囚,你和你的好儿子便绝无活下去的可能!” 她故意将“卑贱”二字咬的很重。 成姱不语,却转眸愤怒瞪着光亮之后看不清脸的女子。 叶凌漪低笑。 “你是为韩世黎来的?”成姱直言,紧紧盯着她。 又道:“牢里的狱卒都和我说了,不过一个贱妇而已,死了便死了!再说她死了与我们有什么关联?竟也只得你大费周章跑这一遭?” 叶凌漪居高临下地将这个年近花甲的男人看着,红唇边飘出的冷笑缓缓收敛,狠狠吐出三个字:“你找死!” 到了这个关头成姱仍不怕死,依旧用挑衅的目光看着她:“怎么?我说错了吗?她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贱妇!” 叶凌漪目中迸出狠戾之色,握紧刀柄的手因气极了而略微发抖。 这时,原本呆若木鸡的成威突然发狂,开始捂着头乱跑,一边跑一边疯狂大喊:“不是我的错!我没错!都是那个韩世黎那个贱人!淫妇!是她害了我!都是她,她该死!贱骨头该扒皮拆骨鞭尸!死了也活该!死了到了地下十八层也是为奴为娼的贱命!哈哈……” 丧心病狂的笑声响彻整个天牢。 听在叶凌漪的耳朵里是无比可恨。 “看来你们是真不把我放在眼里,更不怕死!”叶凌漪表情阴沉的似暴风雨来临之前乌云密布的天空。 这一刻,原本打算利落送成威上路的计划突然改变了,她不能让这畜生就这么死了,不能就这么便宜他,她要折磨他,要他在极度痛苦中一点点消耗自己的生命,直到被死亡的恐惧填满,崩溃而亡。 猛一把丢开手上的火把,擒住状若疯癫的成威的脖子,精准扼住喉结往前一个箭步。 成威被迫倒退,后背猛烈撞在墙上,死死抓住掐在自己脖子上的手,一张脸因窒息而迅速涨紫,双瞳被恐惧填满。 在强烈的求生欲望下,成威开始胡乱摆动四肢挣扎,可无论怎么挣扎,那双掐在他喉结上的手就是犹如钢箍纹丝不动。 “你这么喜欢骂人,不如就永远别开口了,我先挖了你的舌头,再把你这讨厌的四肢一起砍了吧!”眸中迸发出狠戾,直接将另一只手上染血的佩刀调转了个方向,刀尖对准成威,狠狠撬开了那张令人厌恶的嘴。 成威惊惧得浑身抖若筛糠,以眼神求救看向成姱,嘴里不断发出痛苦的低鸣,肮脏的眼泪混合着口水齐从嘴角流下。 这时丢在地上的火把已经燃了起来,半个监牢被火光和浓烟填满。 成姱亲眼看见自己的儿子被危及性命哪里还能沉得住气,登时张牙舞爪地冲叶凌漪扑了过来。 第一百八十八章 戾气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你这该死的贱婢,敢伤我儿,老夫要你的命!” 成姱恶狠狠咬牙,张爪成拳,拼尽全力朝叶凌漪攻来。 叶凌漪紧掐着成威,眼看他面部涨紫双眼一翻就快晕过去了,倏忽察觉到背后杀气,凌厉回眸。 不待那杀气的源头接近自己,立即抽出抵在成威唇齿间的刀,调转刀尖对准身后,使尽全力往身后送出去。 染血的刀尖立即以雷霆之势接近成姱。 成姱根本没想到她会有这个举动,只见剑势如虹裹挟着凛冽杀气扑面而来,惊慌之余转身去避。 就在成姱急急侧身,惊险避开那刀,眼观刀尖冲破半个监牢的火光,深深扎入牢中青石垒成的墙壁瞬间崩裂无数碎石,一面为叶凌漪这强悍的内力而感到惊讶与震撼,另一面更为自己捡回一条命而感到庆幸。 这一瞬间,成姱突然就改变了想法,他不能再轻视这个婢女了,她有着非同寻常的本事,若与她示好说不定不仅能保得他父子二人的命,还能脱离了这非人生活的牢狱。 “姑娘,你先别这么激动,老夫觉得我们或可以好好谈谈……”成姱转变了嘴脸,一副讨好人的表情。 叶凌漪却并不想听他废话。 不知什么时候松开了已然昏死过去的成威,就在成姱转脸讨好的瞬间,一把匕首自她手里猛力飞出,深深扎入了成姱的右肩,霸道的冲击力道推着这个年近花甲的男人后退了好几步,最终这把刺穿了成姱右肩的匕首亦刺进了牢里的青石墙面。 成姱就这样被钉在了墙上,骨肉撕裂的剧痛很快令那张沧桑的脸上浮现出痛苦的神色,但为了能脱离这个鬼地方,还是咬牙忍痛,挤出一丝讨好的笑:“姑娘,你想要什么?不如我们做个交易,我原不知道你有这么一身好本事,所以多有冒犯,如今知道了,还希望你大人不计小人过,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和老夫说,钱、地、庄园宅子,只要老夫有的都可以给你,但求你能放我们父子一条生路。” “生路?”叶凌漪仿佛听见了一个笑话,讽刺看着成姱道:“成大将军真会做生意,用一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且已被朝廷查封的东西就想换你们父子二人的烂命,可惜真不巧,我既然来了这里,便是除了你们的命,什么也不想要!” 说完,主动走过去,将成姱身边另一把插入青石墙面的长刀拔下来,又走了回去。 成姱呆呆看着她,面色顿时一片凄惨的灰白,悲愤交加嘶吼:“愚蠢!不过一个韩世黎罢了!她已经死了,就算你要寻仇也找错了对象,她是病死的,与我们父子何关?” 叶凌漪冷笑,暂时未答,单手扯着成威的一条胳膊,像拖条死狗般把他拖到牢门处,令他背靠着牢柱子,将他的双臂绕到牢柱子外,又取下头上的束发绳,任由一头青丝垂泄。 以束发绳狠狠捆住成威绕在牢柱子外的手腕。 终于起身,走到火堆旁,自地上取了把带火的稻草。 天牢终年不见阳光,到了秋冬时节极易犯潮,因此牢里很多犯了大罪的重犯还没等到裁决就先因环境恶劣染上恶疾暴毙身亡,这些稻草本是铺在牢里阻隔潮气的,没成想却因叶凌漪的闯入酿成了一场火灾。 “你想做什么?” 目睹叶凌漪一系列举动的成姱慌乱失色。 叶凌漪手举着火把站在昏迷的成威身前,回眸冲成姱鬼魅一笑,颓然松手,带火的稻草便如一捧明艳的花儿四散在成威脚边。 她就是要活活烧死他!要他承受皮肉被火焰一点点吞噬的痛苦,要他沉浸在死亡的恐惧中不得善终。 “你这个恶毒的贱妇!”成姱怒不可遏地大吼,赤红着双眼咬紧牙关,恨不得用眼神将这个可恨的婢女拆吃入腹。 眼看星星点点的火苗就要烧到成威身上,成姱再也顾不得身体上的痛,扬起左手欲拔除插在右肩上的匕首。 可叶凌漪刚才使出了浑身力气,这把匕首甚至扎进了青石墙面,成姱别说要把它拔出来,就算是用手这么一碰,鲜血顿时如泉涌出,痛得他几乎要晕了过去。 但救子心切的成姱不肯放弃,咬牙拼命忍着剧痛欲拔除匕首。 叶凌漪并不阻止,只是冷眼看着他。 愈发凶猛的火势逐渐吞噬了成姱的身影将一牢阻隔成两段。 她就静静立在滔天的烈焰前,灼热的高温炙烤着她的身体,微微灼痛,汹涌的热浪撩拨着她肆意披散的青丝,亦将那张清美绝伦的容颜映衬得更加耀眼夺目。 “你说韩世黎的死与你们无关?”她的声音平静到了极点。 却让听的人心头发慌。 叶凌漪回眸看看双腿已经站满了火苗的成威,一抹狠色从她的脸上划过:“揣着明白装糊涂!要不是成威这个畜生毁人清白在先,她何止于被你们逼的走上绝路?” “可你们不是也让他付出了代价吗?要不是你们,我儿何至于断子绝孙?此事既已了结,你何必还要苦苦相逼?” 烈火后传来成姱愤怒的声音。 “了结?谁说的?凭什么?说了结就了结,那你们父子二人对她的伤害可有了结?你可知道她从皇楼上跳下来时,腹中已经有了四个月的胎儿?你们若停止对她的恶意,她也不必选择绝路!” “你说什么?四个月的胎儿……”成姱深深震惊。 叶凌漪冷笑:“没错,韩世黎一尸两命,被你们害死的还有你们成家最后的一丝血脉!” “这怎么可能……”成姱受到了巨大的打击,神情开始恍惚,身形摇晃两下,若不是肩膀被钉在墙上,只怕是站也站不住。 嘴里一个劲念叨着:“怎么可能,你一定是骗我的……” 老天爷真是与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你们都是杀害韩贵妃的凶手,就留在这里慢慢享受死亡吧!”叶凌漪冷声道。 这时,牢里的火势已经越来越大。 叶凌漪不打算再逗留下去,转身钻出牢狱,突然想起什么,背对着烈焰停下脚步,补充道:“不过,有一点我倒是很好奇,成大将军既然一心想着为自己谋求一条活路,为何不把真相说出来?为何会替赫连澈背下杀死赫连注的罪名?” 叶凌漪并不知道成姱与赫连注之间的恩怨,更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是赫连澈杀了赫连注,成姱冤枉顶着谋杀重臣的大罪为何丝毫不辩解。 在她心里,成姱始终是和赫连注一伙的,所以她认为成姱派兵入太师府是为了帮助赫连注脱险,可是既然是这样,那成姱为什么要替赫连澈顶罪? 难道成姱与赫连澈之间存在某种不为人知的关系? 这个猜想显然是无稽的。 至于身陷牢狱的成姱更没有想到真相会是这样,毕竟入狱时,他是真的以为杀掉赫连注的是自己手下的人。 却怎么都想不到,原来杀赫连注的竟是赫连澈,到头来自己不过是个无辜的替罪羊而已。 为什么会这样? 成姱陷入了自我怀疑中,很快掩面擦泪,悲天长叹:“老天爷啊!你真是把我害惨了!” 可惜他知道得太晚了,这一切都已没了转圜的余地。 叶凌漪并没有等他回答,而是快步朝天牢大门走去。 身后不断传来人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叶凌漪知道,成姱父子的报应已经来了! 如此大快人心的时刻,她真想替韩世黎回去看看! 可惜她已经在这里耽搁太久了,不能把性命押在这里,既然成姱父子注定躲不过一死了,她就应该尽快离开。 若是狱卒口中那些吃香的喝辣的守兵回来,以她一人之力还真不确定能不能赢。 一路快跑,出了天牢大门时,南西北三人果然已经被回来的守兵围了起来。 看起来差不多有五六十人,南西北就算身手再好,两拳也终究敌不过四手,如此对峙落于下风是肯定的。 叶凌漪皱眉,往沙丘的方向打量了眼,发现阿东与完颜纳其不见了踪影。 该死,偏偏是这个时候,凭她一人加上南西北,四人怎么对付这五六十人? 叶凌漪只觉得头皮发紧,这种窘境之下,她甚至有些希望叶蓁蓁能出来帮她一把。 这时,守兵中一个畏畏缩缩的狱卒回头,猛一瞧见叶凌漪持刀走来,惊恐大呼:“各位大人,就是她!就是她打晕属下闯进了天牢!” 守兵齐刷刷回头看向缓步而来的女子,黄沙随风斜斜刮过,张扬起女子柔顺的青丝,仿佛在人群中隔了层黄色蝉纱。 而蝉纱之后,一身玄衣劲装的女子迈着沉稳的步履而来,眸色冷凝充满杀意,手中那把染血的刀子在烈阳的光照下反射出动人心魄的寒光。 这一刻,仿若她的身后早已不是天牢而是地狱,她也并不是闯入天牢的逆贼,而是刚刚走出地狱的索命罗刹。 守兵五六十人不敢懈怠轻敌,纷纷举刀做好了迎战的准备。 就在叶凌漪正打算放手一搏的时候,倏忽视线落在远处,仿佛瞧见了什么,戾气瞬间褪去许多。 红唇随之微微扬起,下颚飞溅的血迹随着她轻轻扬起的嘴角微动 被围在中心的南西北三人还在疯狂用眼神示意,让她快走。 叶凌漪却定下脚步,微笑着面对这些是他们十几倍人数之多的守兵,突然就慵懒起来。 缓缓抬起染血的刀指着守兵,甚至不知死活的挑衅道:“他说的没错,我就是闯进天牢的人,你们这些乌合之众若想捉住我,也得看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 “好狂妄的逆贼!还不快束手就擒!”守兵中一人气不过,便首当其冲举刀朝她砍了过来。 叶凌漪也不闪躲,只是保持着微笑,纹丝不动站在原地看着这个守兵快速接近。 不待他手里的刀子落下。 她手中那染血的刀子就快一步调转了个方向,竟以刀背狠狠砸中守兵的脖子…… 第一百八十九章 离城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书房内,正坐在书案前的赫连澈若有所思地看着桌面上一块折叠整齐的鲜红喜帕。 巫远舟于书案前来回踱步,喋喋不休,忽见赫连澈心不在焉的模样,极不满意停下步子,拍了拍书案:“阿澈,我与你说话你可听见了?” 赫连澈回过神来,抬头看向巫远舟。 “你觉得此事如何?” 巫远舟询问,赫连澈却并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茫然问:“什么事?” 巫远舟无语,大大翻了个白眼,如憋着怒气的小媳妇:“合着我说了这么半天,你竟什么都没有听进去?” 赫连澈不答,一副他爱说不说的表情,伸手将桌面上的喜帕小心收进怀里。 巫远舟顿时觉得和这性情寡淡之人说这么多就是在自找没趣,于是摸摸鼻子,语气软和下来:“我是问你,你怎么看待皇上有意让你接替成姱的事情?” 赫连澈抬眼看他一眼,仍旧没有说话。 起身朝走到格子架前,翻了册竹简阅览起来。 巫远舟紧跟到他身后,急色道:“你不是一直想要子承父业吗?那你还在等什么?如今只要你点点头,就能继承老平远将军的遗志,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难道你甘心就这么白白放弃?” 赫连澈自己不急,倒是把巫远舟气得够呛,活像个恨铁不成钢的老母亲,双手叉腰,吹胡子瞪眼。 “我什么时候说要放弃了?封将一事总有水到渠成的一天。”赫连澈合上竹简,看了憋愤的巫远舟一眼,好笑道:“倒是你,怎么比我还急?” “我能不急吗?你是我最好的哥们儿,我能看着这么一个大好机会落到别人头上?” 巫远舟说得义愤填膺。 赫连澈看着他,无奈笑笑,摇头。 这时,青枫推门进来了。 “主子!”青枫朝赫连澈作揖,面色凝重。 “何事?” 青枫又瞄了眼一旁的巫远舟,顿了顿,道:“天牢出事了,有人闯进天牢,一把火把成姱父子给活活烧死了。” “什么?”巫远舟吃惊,看向面色冷厉的赫连澈,“天牢守卫森严,什么人能闯进牢里去杀人?” 青枫暂时未答,扭头对门外唤了声:“进来吧!” 话音落下,一个捂着脖子的兵士走了进来,跪在赫连澈面前,战战兢兢不敢开口。 青枫:“说吧,把你看见的都说出来!” 兵士打量了眼赫连澈,见眼前这位高权重之人面色无异,这才壮着胆子道:“回禀赫连大人,我等在天牢发现一个刺客,她闯进天牢杀了成姱父子二人。” “人呢?”赫连澈居高临下地将他看着。 兵士擦擦额头的冷汗,支支吾吾道:“跑……跑了!” “跑了?”巫远舟率先出声,惊讶提高尾音,“天牢原是成姱的管辖范围,光是派兵就有七八十人,你别告诉我这刺客是神仙,能从七八十人的围困里逃走!还是说……你们公报私仇,先放火烧死成姱,又伪造出是刺客所为?” 兵士一听巫远舟这么说,急忙辩解道:“大人,你就是给属下一百个胆子,属下也不敢这么干啊!人不是我们杀的,真的是刺客!” 方才还极力辩解,顿时语气又弱下来:“只不过,我们出去了一会儿,这才让刺客有机可乘,杀了我们十几个弟兄,进天牢又一把火烧了成姱父子。” “出去了一会儿?”巫远舟总是这样喜爱抓重点,逼问道:“你们正值岗,去哪儿了?” 兵士一看事情兜不住,慌忙给赫连澈磕头:“赫连大人,属下该死!饶了属下吧!” 一旁的青枫看急了,斥道:“还不快把重要的事情都说出来!” “还有重要的事情?”巫远舟疑惑。 兵士打了个激灵,连忙道:“是!赫连大人,属下在拦截刺客的时候曾与那女子交过手!可惜被她一刀打中了脖子,然后属下与弟兄们闻见一阵烟火气息,只觉得头晕脑胀的,站也站不住,最后也不知道怎么就突然晕了过去,等我们再醒来时,那女刺客已经不见了踪影。” “等等,你说女子?”一瞬间,巫远舟脑海里浮现出一张灵动的女子面孔,猛地看向赫连澈:“会不会是青鸢?” 赫连澈提着一颗心,追问:“可瞧清了她的模样?” 问及这个,兵士连点头:“瞧清楚了,正是城里通缉画像上的那个女子!” 得到答案这一刻,赫连澈握着竹简的手骤然收紧,然后又松了,表情紧绷。 “是青鸢!”巫远舟面色一喜,紧接着又犯了愁:“擅闯天牢杀了朝廷重犯,这是杀头的死罪啊!青鸢若不想死,怕是只能远离东京城,远离西朝了!” 远离西朝…… 赫连澈的心猛地往下沉了沉。 再也待不住,拔腿就往门外走,一边吩咐作揖的青枫道:“把这些擅离职守的人都拘起来!等着军机大臣亲自发落!” 扭头,目色凝重扫过门外候着的侍卫,沉声道:“其他人,随我来!” 马车滚动的车轮飞快碾过繁华的东京城街道。 马车内,四人大眼望着小眼,气氛有些沉重。 回想起刚才,叶凌漪下到绝壁下,突然就对乐芽与叶骋说要带他们一起离开东京城。 乐芽哭丧着一张脸,看看身边堆积的大包小包的行李,摇摇叶凌漪的手臂:“青鸢,我们真的要走吗?” “你不想走?要不,让阿东停车,你下去自己留在这儿?”叶骋插话,不忘翻了个白眼。 “不是,你们要走,我肯定也是要和你们一起的,只是……我这不是觉得太突然了吗?”乐芽讪笑。 叶凌漪看向她,问:“东西都带全了吗?” “这点你就放心吧!幻幻还有你那些贴身物品,都带来了!” 叶凌漪点头,静静看着乐芽,微微扬起唇角:“谢谢你!” 乐芽不好意思挠挠头。 叶凌漪又转向完颜纳其:“对了,我还没问你呢!你不是住在客栈吗?怎么听阿东说,你们在同我去天牢前就已经开始露宿在荒山附近了?” 完颜纳其笑了笑,回忆起赫连澈带兵闯入客栈的那个夜晚。 彼时,阿东正值守在屋顶,远远瞧见一队带刀的西朝兵士,心知来者不善,于是以最快的速度通知了其他人,早那些西朝兵士一步离开了客栈。 “没什么,我们身份特殊,为了免人怀疑罢了!” 他这么一说,叶凌漪立马就知道了,他们这是被人盯上了。 短暂沉默后,完颜纳其才道:“你真的愿意就这么随我回黑水?” “三王子,我都在你车上了,看起来像是在开玩笑吗?莫非,三王子根本不信我?”叶凌漪似笑非笑。 完颜纳其干咳一声,有些不自然:“你还是叫我完颜纳其吧!” 顿了顿,又道:“在天牢外时,我和阿东见你们身陷囹圄,所以回了趟附近,取了曼陀罗来,已经点燃了,风向也对,那些西朝兵注定是拿你没办法的,你为什么还要主动挑衅他们又不杀了那个攻击你的人?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让那个西朝兵看清楚你的模样,好引赫连澈来!” 面对这番猜测,叶凌漪并不否认,也不作声,只是看着他。 好半晌,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流过几许笑意:“你果然是聪明!” 听她大方承认了,完颜纳其并没有表现出多少惊讶,只是不理解地看着她。 “那也让我来猜猜,”叶凌漪微扬起下颚,端详着完颜纳其,笑容甜美:“你现在在怀疑我答应和你同去黑水是什么目的,还怀疑我引赫连澈来是为了抓走你!” “难道不是吗?”完颜纳其不理解的眼神终于不加掩饰变成了怀疑。 叶凌漪不说话,抬手撩开马车的帘子,此时正好经过城门。 守将正和阿东在说话。 阿东一改往日模样,一脸巴结地凑近守将:“官爷,我们是金玉楼的,今日是特地出城采买的,车上都是我们楼里的粗使伙计。” 说着话,殷勤地往守将手里塞了袋银子。 守将低眉看看手里涨鼓鼓的钱袋,掂了掂,又回头看了其他守将一眼,眉开眼笑起来:“原来是胡人啊!最近封城令撤了,但通缉尚且未除,你们要出城可以,只要车上没藏通缉犯就成!” 阿东赔笑,微微弯腰,作出“点头哈腰”的标准模样,讨好道:“官爷言重了,我们一定配合各位的差事!” 说罢,守将走近,伸长佩刀,以刀鞘掀开马车帘子往里打量了眼。 乐芽心神紧张,绞着手指生怕被认出来。 与她一同侧身坐着的叶凌漪则出奇的平静,只是藏在身后的手已经不动声色摸到了短刀。 所幸守将收了钱并没有仔细辨认,只是粗略的扫了眼便放下了帘子。 叶凌漪握紧刀子的手随之松开。 “官爷,请问我们能走了吗?” 守将面上有些怀疑,问:“车上那个男人也是你们楼里的粗使伙计?” 阿东眸光微微潋滟,笑容不变,立即对答如流道:“实不相瞒官爷,那是我们楼里的少东家!老东家老了,打算将金玉楼交给少东家管理,又怕他不能胜任,所以才想借着这次出城采买让他小试牛刀!” “原来是这样。”守将恍然,“我说呢,一个粗使仆役怎么穿得那么光鲜?原来是金玉楼的少东家。” 阿东继续赔笑。 片刻,守将才挥了挥手示意放行:“走吧!” “谢官爷!”阿东喜上眉梢,一刻也不愿意在此多待,立即跳上马车,扬鞭赶马。 待马车平稳驶出城门后,乐芽兴冲冲地冲着赶马的阿东道:“真没想到你平时嘴巴那么坏,逮着谁都不饶过,关键时刻还这么能演!” 阿东一听,权当是对自己的夸奖,笑道:“这算什么啊!只希望后面骑马出城的南西北三人不要再用金玉楼这个借口了,否则就要穿帮了!” “乐芽,我的那些东西呢?”叶凌漪突然出声打断两人的对话。 乐芽疑惑,并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问题,指着自己座位下:“幻幻在这儿!” 又指指叶凌漪的座位下:“其他东西在那儿!” 叶凌漪一言不发,撩开马车窗幔,打量了眼外面,直到东京城的城楼在双瞳只剩下一个拇指大小的缩影以后,终于冲赶车的阿东喊了声:“停车!” 待车马缓缓停下,又瞧向完颜纳其:“你不是好奇我为什么要引赫连澈来吗?那你瞧清楚了!” 说罢,俯身从自己座下取出一只包裹,抓紧短刃,又从乐芽座位下拎出一只兔笼,掀开马车帘,利落跳了下去。 第一百九十章 自伤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繁闹的东京城大街上,以赫连澈为首,大队人马声势赫赫而过。 来到城门处,勒马稍停。 “赫连大人!”守将不敢马虎怠慢,单膝跪地抱拳行礼。 赫连澈垂眸:“刚才可发现有城中画像上的女子经过?” 马背上的人浑身散发着冷厉低压,直叫小小守将感觉头顶压着一片阴霾,不敢抬眼去瞧。 镇定心情,沉稳答:“回大人,并未发现任何异常!画像上的通缉犯亦未见得!” “谁告诉你她是通缉犯?”蓦地提高音量,拉着缰绳的手紧了紧,一张出尘的容颜间顿时密布阴云,咬牙狠狠道:“她是我要找的人!怎容你们如此轻待?” 赫连澈的样子显然是怒了。 守将并不明白自己说错了什么,在他们眼里只要张榜了,要找的人和通缉犯,二者实质上没有任何区别,但眼下也不敢反驳。 巫远舟在赫连澈身后,注视着前面人的背影,为了缓解这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小心询问:“阿澈,会不会是我们来早了?他们根本还没来得及出城?要不,先在此等等?” 赫连澈微微敛眸,双瞳如一汪古潭,深不见底,仿若自言自语道:“若真是这样倒好了,我只怕自己终究是迟了她一步。” 突然想到什么,转眸又看向那个守将,换了个问法:“今日出城的人里面有没有胡人?” 在赫连澈看来,完颜纳其诡计多端,保不齐便用胡人的身份将青鸢带了出去。 想到那个衣着不凡的“金玉楼”少东家,守将不假思索答:“有,金玉楼的少东家一行,说是出城采买去了,还带了好几个下人,其中还有个是孩子呢!” “糟了!”巫远舟暗叫不好,当时就想到了若那些人里真的有青鸢,那么那个孩子十有八九就是叶骋,如此,他们定是已经出城去了。 正思考着。 突然前头面色凝重之人一声厉呵,马儿如箭离去。 巫远舟皱眉,只好冲身后侍卫下令:“追!” 一行人策马绝尘而去。 而在他们前方极远处,女子将装着兔子的兔笼放下,又打开包裹一一取出金丝软甲,袖爪,当手指摸到最底下那件鲜红的喜服时,女子愣住了。 她并没有想到乐芽会将它也带来。 凝视着这件喜服,叶凌漪像是突然失去了魂魄,目光呆滞。 经过乐芽的双手,那夜留在上面的血迹已经完全浣洗干净了,此时俨然整洁一新,阳光照射下如同落日火霞,灿烂夺目。 可看在叶凌漪的眼睛里,那鲜艳的红色却仿佛化作了一柄利剑,深深扎入了她的眼睛,扎进了她的心窝。 她看见的再也不是婚姻的美好,爱情的曼妙,而是冰冷的死亡、绝望、仇恨与羞辱,还有唐略的血、她的血、其他人的血……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他——赫连澈! 抓着喜服的手不知觉越来越紧,恨不得将它揉碎般,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眸里落下深入骨髓的恨意。 不远处的马车上,乐芽与叶骋从车帘里探出一个脑袋来,十分费解地看着她。 “阿姐,你在干什么呢?”叶骋大声问。 叶凌漪不答他,看向一侧车窗,完颜纳其正撩开车幔看向她。 二人视线相撞,耳畔有马蹄踏破尘土的动静响起,叶凌漪微微泛起一笑。 转身,握紧了手中的短刃。 目观着大队人马由大片飘浮的尘土中渐渐及近。 叶凌漪拔开短刃,扬手将鲜红的喜服划了个稀碎。 收刀,片片红绸顿时如雨纷落,很快卷进尘土里,如沙化的黄土里开出了绝顶妖艳的红色花朵。 缰绳骤然收紧,狂奔中的马儿停下脚步,大片飞扬的尘土里传出几声马儿仰天嘶鸣的声音。 大队人马停在她的眼前。 风沙漫漫而去,马背上的男人就这么紧紧盯着对面那站在一地鲜红碎片里的清丽女子,漆黑双瞳饱含重逢的狂喜与溢出眼眶的思念。 一月余未见她,这一眼却仿佛跨越了千万年之久,瞬间将他心头的阴霾一扫而光。 他像个局促不安的孩子,从马背上翻身下来,大步朝她靠近,声音因兴奋和紧张而略微颤抖。 “青鸢!”他唤。 许久不见,原本堆积在胸腔里的许多话都因为她在眼前而似乎变得不再重要。 他开始不顾一切朝她靠近。 然而他越是靠近,她越是如避瘟疫,步步后退。 终于,赫连澈察觉出了不对劲。 因为她看他的眼神太过于冰冷,那冰冷彻骨的眼神叫他的心沉到了谷底。 “赫连大人眼疾好了?”她笑起来,一双清水眼眸却波动着仇恨的光芒,不待他回答又道:“也是,赫连大人演的这折戏落了幕,便不必再演下去了,眼疾什么的自然也就成了不存在的笑话……就像我一样!” 她看着他,眸光犀利如刀,一寸寸切割着他的心。 “青鸢,我……”赫连澈皱眉,欲解释。 “别这么叫我!” 叶凌漪却并不给他这个机会,再也控制不住满腔愤怒,恶狠狠瞪着他:“这是你们赐给我的奴名,如今还给你们!青鸢便从这个世上彻底死了!” “你冷静点,听我解释,事情不是像你那天听到的……”赫连澈急着要解释。 可他刚动了动脚步,她就立马抽出短刃对准了他,冷声道:“今日我肯在这里见你,不是为了听你可笑的诡辩,是为了要和你做一个了断!” 赫连澈的眼中尽是苦痛之色,缓缓将视线落在地上的兔笼,里面那只兔子,还有兔笼上摆放的金丝软甲与袖爪,这些都是他送给她的。 “赫连澈,你知道我如今最后悔的是什么吗?” 她笑着,却逐渐被眼泪模糊了视线,眼中入骨的恨意逐渐消散成为了绝望、失望…… 没有什么能比这样的眼神伤他更重,他宁愿她一直恨他,总好过这样对他死心的眼神。 赫连澈只觉得自己的心都随着她的眼神而碎了。 “青鸢,你听我给你解释,事情真的不是像你想象的那样……” “我不听!”叶凌漪歇斯底里大吼一声,豆大的眼泪就这么随风滑落。 赫连澈亦红了眼眶,甚至开始用央求的语气:“我求你了,听我解释好不好?” “赫连澈!”她大喊着他的名字,对准他的短刃突然调转了个方向对准她自己,抬手抽出束发绳,披散满头青丝,捉住一缕。 “青鸢,你做什么?!”赫连澈紧张。 “赫连大人还记得南巡路上的那缕结发吗?”她将短刃挨着那缕发,“其实这之前我已经割断了一缕发,代表与你一刀两断,今日当着你的面再割断一缕,就算是彻底弃了你,弃了从前沉浸在你的虚情假意里的我自己。” “别乱来!”赫连澈从未有过的慌乱,紧紧看着她手里的短刃,欲靠近,放柔声调道:“青鸢,听我的,放下刀!” 叶凌漪不听他说话,自顾自说着:“我最后悔的便是对你付出了我的一整颗心,可笑从前,我还为遇见你而感到三生有幸,如今却沦为笑柄!” 看向他,眼神凄凉:“一切都是我太愚蠢,咎由自取,如今也该结束了!” 说罢,手上短刃划动。 赫连澈疾步上前欲阻止,可惜已经晚了,割断的青丝随风落地。 “别过来!”凌厉呵斥。 割断青丝的短刃对准她的心窝。 赫连澈被逼得只能停住脚步,小心打量着她,心惊胆颤地伸出手去,紧迫道:“好,好,我不过去!你别乱来!乖,快放下手里的刀!” “赫连澈,你放过我!放我走吧!” 叶凌漪突然平静下来,看着他的双眼不再带有半点情绪。 赫连澈面上的表情亦变了变,沉沉道:“难道你就这么想离开我?甚至为了离开我,不惜以命相逼?” 叶凌漪的眼泪无声滚落,决绝道:“我只愿此生与你陌路,再无相见之日!” “为什么?” 这一刻,往日那双总是清明到极致,仿佛能洞悉一切的双眼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痛入心扉:“你就不能听我解释吗?事情真的不像你想的那样,一切都是误会!” “事实如何已经不重要了,我只知道我要离开你,我必须离开你!你放我走吧!赫连澈,算我倒霉,我认输了,从前的就让它过去,我们以后永远别再相见,你也别再找我,如果你不答应的话……” 对准心窝的短刃逼近一分。 赫连澈慌乱失色,立即道:“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还不行吗?终究是我对不起你!你要我怎么样都行,但是……求你,千万别伤害自己啊!” 叶凌漪微愣,看着他,鬼使神差的,心里冒出了一个声音告诉她,他紧张的样子,看起来并没有骗她,事情真的另有隐情。 可这个声音仅是一秒就被残酷的现实推翻,她怎么能忘了亲眼看见那个女刺客叫他主子,亲耳听见所有的一切都是他利用她的手段。 是她愚蠢,是她技不如人,才叫他骗得团团转,最后伤了自己也害了唐略。 她绝不能再心软,绝不! 双眼里倏地迸发凌厉狠色,握刀对准心窝的手调整好力道,猛地压下! 原本已经结痂的伤口重新裂开,鲜血奔涌而出,立即在她胸前开出一朵血色的花朵。 痛,入骨的疼痛感让她很快皱紧了眉头,双膝失力重重砸进黄沙里。 握着刀柄的手被血染红,微微发抖。 鲜艳的血红坠进黄沙,很快被吸收,被覆盖,一阵风吹过,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远处马背上的巫远舟目睹一切,脸色沉重到了极点。 赫连澈更是彻底呆住,只觉得头顶劈下一道灭顶巨雷,劈得他脑袋一沉,脚步踉跄,站也站不住。 “为什么?为什么……”恍若失神地喃喃。 他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青鸢……”目光循着她的方向,不顾一切往她而去。 第一百九十一章 密林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阿姐!” “青鸢!” 两个嘶吼的声音响起。 一大一小两道身影从马车里跳出来,一阵风般冲过来。 乐芽首先到叶凌漪身边,叶骋却冲向赫连澈,狠狠将他推开,表情有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阴狠,咬牙道:“你聋了吗?没听见我阿姐说让你滚,让你离她远一点吗?你们赫连氏都是阴险狡诈的卑鄙小人!没一个好东西!” “青鸢,你还好吗?”乐芽扶着叶凌漪,慌张为她拔除短刃,按住汨汨涌血的伤口,痛心疾首道:“你这个傻瓜,为什么要这么做啊?” 叶凌漪忍痛抬眸,望向赫连澈。 只见他面上忽然多了许多憔悴与苍白,仿佛受到了什么巨大的创伤,那双深沉地不见其底的眼眸被心痛淹没,只是静静凝着她,再也不迈开半步,可那悲痛的目光太过尖锐,仿佛要连她的灵魂也一起看透了。 那样的眼神里,叶凌漪只觉得心头压着什么,沉甸甸的,逼得她喘不过气来,更是忘记了身体上的疼痛。 她始终没有开口回答乐芽的问题,只是在心底默默笃信着——只有这样做,赫连澈才会死心,放弃追寻她,只有这样她才能彻底抹杀对他的感情。 因为她打心眼里认为,只有割舍了这一段错误的感情,忘记过去她才能开始新的生活。 不远处的马车上,撩开车幔盯着她的男人深深震惊。 从前他把她当成铁血无情的工具,以为她的狠心肠只是对其他人,没想到她对自己也这么狠,为了打击赫连澈竟然不惜自我伤害。 这之前他还以为她引赫连澈来是因为心里尚且放不下过往,想要将他们这些黑水人供出去以换取赫连澈的垂怜。 如今看来,是他想错了。 完颜纳其紧紧皱着眉头,黑曜石般的眼眸覆上一层微霜,撩着车幔的手放下,钻到马车门处要下去。 “三王子,不可!”阿东压低声音沉重提醒:“那些西朝人,人多势众,我们若是暴露了,只怕他们绝不会放过我们!” “既然赫连澈能追到这里,你以为他会不知道是谁带青鸢出来的?”完颜纳其睇了阿东一眼,推开拦在自己眼前的手臂,跳下马车,径直朝叶凌漪走去。 巫远舟见一个异族打扮的男人走来,惊呼了声:“阿澈!是黑水人!” 赫连澈抬眼望去。 完颜纳其并没有看他一眼,大步迈过黄沙,弯下腰将她从地上抱了起来。 正要转身往回走时,叶凌漪轻声道:“等等!” 完颜纳其依言停下脚步。 叶凌漪转眸,故意用心灰意冷的眼神看向赫连澈:“赫连大人,今日这一刀就算是还了你往日恩情,希望你记住今日的承诺,你我陌路永不相见!从此以后,再无瓜葛!” 这一言以后,赫连澈像是被人活活剥了皮抽了筋,全身上下说不清哪里发痛,但就是钻心的痛,痛得他再也站不住,单膝跌进黄沙,风华无双的绝美容颜淹没在骤然狂躁的风沙里。 最后一眼,她没有看见他脸上的苍白无力 他伸出手去,想要挽留她,想要向她解释所有的事情,但又惧怕她不再愿意听他说话,会因此用那把染血的刀会再次伤了她自己,张张嘴,干涩的喉咙里艰难冒出一个沙哑的声音:“青鸢。” 可惜他的声音被吞噬在风中,而她已经在完颜纳其的怀里转身离去,只给他留下一地鲜红的碎片与被风吹乱的青丝。 他只能这么眼睁睁看着她被马车带走,逐渐在视线里缩小成为一个飞虫大小的阴影,直至彻底消失不见。 干净洁白的手指伸进黄沙,捉住被她的断发和些许黄沙。 “青鸢……”他犹如梦呓般喃喃,惨笑一声,将手里的东西握紧,贴在心口。 黄沙逐渐从指缝间流失,再摊开手,手心除了她的断发以外,还有一块大红的绸布碎片,上面以精良绣工绣着一只振翅欲飞的彩蝶。 那是她喜服上的花纹。 赫连澈清晰记得那夜她身上的喜服图样,下摆是灵蝶戏花,大朵大朵雍容艳丽的牡丹上以彩线勾勒出一双活灵活现的彩蝶。 而眼前这片红绸碎片上的彩蝶不偏不倚,正是她喜服上的。 她毁了喜服。 她已经恨他如斯,难道他只能这样失去她了吗? 也对,终究是他对不起她,如今凭什么奢求她的原谅?受到什么惩罚都是他活该! 赫连澈痛苦地收紧拳头,指间“咯吱”微响,用力极大,恨不得将手里的东西融入自己的骨血之中。 “阿澈……”巫远舟不知什么时候到了他身边,正同情地看着这个失去了挚爱,痛不欲生的男人,但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安慰他的话,只好重重将手压在了他的肩头。 马车停在远郊一条河边。 阿东与完颜纳其及叶骋齐被乐芽赶下马车,两个大男人一个小男人守在马车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有开口说一句话,气氛略有些尴尬。 马车内,乐芽正在为半褪衣物的叶凌漪上药,不时瞄她一眼,没好气道:“就你这么单薄的身子能挨得住几刀?也不知是逞能给谁看!上次的伤还没好全,这下又自己作死!” 嘴上饶是这么说,但怕她疼,上药的动作半点不敢粗重。 叶凌漪倚在马车靠板上,毫无血色的嘴唇勾了勾,扬起一丝微笑:“放心吧,我掌握着力道呢,只伤了皮肉,没事的。” “没人告诉你血流多了也是会死人的吗?”乐芽恨铁不成钢,又心疼又生气地剜了她一眼:“瞧瞧你现在的脸色多难看?你啊……” 乐芽还想说些什么话来怪她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可看着她,突然想到赫连澈,想到沉浸在黄沙后那双落寞痛苦的眼,再想起青鸢故意刺向自己的一刀,觉得他们其实都一样可怜,到底还是没再继续说下去。 上好药,收了药品。 待叶凌漪穿好衣服,乐芽才跳下马车,招呼马车下那三个站立难安、相觑而窘的两个大男人及一个小男人。 “沿着这条河走下去是一片密林,以防万一,我们必须赶在天黑前穿过这片密林,以免节外生枝。” 叶凌漪放下撩开车幔的手。 完颜纳其不说话,只是紧紧盯着她。 叶凌漪被盯得浑身不自在,挑眉诧异道:“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在西朝城关时,我听见你说你不叫青鸢,那是什么意思?”完颜纳其直言不讳。 叶凌漪微愣,旋即释怀笑开:“青鸢本就不是我的名字,只是他们给我的奴名罢了。” “那你真正的名字呢?” 完颜纳其追问。 叶凌漪唇边的笑骤然收住。 抬眼瞧去,叶骋与乐芽和完颜纳其正看着她。 叶凌漪沉思了片刻,声音轻轻的,却无比坚定:“我叫叶凌漪!” 话才出口,叶骋当即不愿意了:“阿姐!你糊涂了?你才不叫这个名字,你叫叶蓁蓁!这个名字是祖父给你取的!” 叶凌漪当然不会给气鼓鼓的叶骋解释说自己并非他的亲阿姐,只是霸占了他阿姐躯体的从另一个时空坠落于此的灵魂罢了。 微笑着抬手抚上叶骋柔软的小脑袋,柔声道:“乖骋儿,那是从前,以后你就明白了。” 叶骋皱眉,听不太懂叶凌漪的意思。 倒是完颜纳其喃喃念着她的名字:“叶凌漪……” 旋即爽朗笑开:“好名字!” 乐芽亦笑,忙挽住叶凌漪的胳膊:“那我以后便叫你凌漪好了!” “凌漪?”叶凌漪许久没听人这么喊自己,乍一听只觉得浑身起了阵鸡皮疙瘩。 乐芽眼尖,立马道:“怎么?你不喜欢?那我叫你凌儿或是漪儿?” “别!”叶凌漪被这两个儿化音骇得面色剧变,鸡皮疙瘩掉一地,“你还是叫我凌漪吧!” 乐芽嘿嘿笑了起来,紧紧挽住叶凌漪的手臂。 是时,一阵风掀开车幔,车窗外一阵浓密的树影疾速后退。 她知道,她已经离东京城越来越远了。 曾经那么迫切想要离开的地方,她本以为死也逃离不了,如今却这么轻而易举的离开了。 想到这里,她的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此刻的感受。 也许是窗口灌进来的风太急,让她忽然有种沉溺深海,窒得发慌的感觉,脑海里还是会时不时蹦出赫连澈的脸。 回忆这东西就是这样,你自以为你已经忘了的东西,但仔细想想它就无时无刻不在你身边,好比食髓知味,脑袋里一旦有了第一次回忆,便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这是你控制不了的。 但此时的叶凌漪仍然相信,总有一天她会彻底将赫连澈这个名字从心头抹去。 日暮西山,沉寂的密林突然喧闹起来。 有鸟儿扑打翅膀,声响回荡在密林间显得异常清晰。 叶凌漪撩开车幔,昏暗的树影里只见几只浑身漆黑的寒鸦追逐着马车,不时拍打着翅膀加速,与马车齐行,侧了侧脑袋与车窗里的人对视一眼,黑得发亮的鸟眼中透出几分诡异的气息。 叶凌漪不动声色,放下手里的车幔。 乐芽立马害怕得藏到了她身后,并忌惮地左右看看:“我们都走了这么久了,还没出去,这周围……不会闹鬼吧?” 说着,抱住自己的双臂,打了个冷噤:“我说怎么这么凉呢!一定是触犯了林子里的哪路仙家,被人怪罪了。” 叶凌漪颇为无语,看着乐芽犹个老神婆般双手合掌又是对天拜又是对地拜,嘴里还念念有词,让仙家大发慈悲饶他们借道的一命。 无情戳破道:“这世上哪来什么仙家不仙家的?你凉是因为已经入冬了,林子又深,如此能不凉吗?” 乐芽面色紧张,只当她犯了大忌讳,伸手要过来捂住她的嘴:“不可以对仙家不敬!林子里的各路仙家可多着呢!从前我们村里一个老婆婆告诉过我,林里往大了说有人仙、狐仙、蛇仙、黄仙还有鼠仙,往小了说亦有羊、兔、狼、鹿各仙,眼下咱们是进了他们的地盘,借道可得规矩些!” “你怎么神神叨叨的?”叶凌漪好笑地看着她,“还人仙,不过就是些亡物罢了,哪来什么仙家不仙家的?” 此话刚说完,车幔突然被一阵狂风吹开。 与马车齐行的寒鸦仍在窗外,叶凌漪望出去,寒鸦扇动翅膀滑翔,瞪着一双乌黑的鸟眼看过来,突然“啊”地叫了一声。 声音回荡在空荡荡的深林里,顿时惊起无数寒鸦“啊啊”地叫唤声。 刹那间,不计其数的寒鸦振翅从头顶飞过,铺天盖地的黑色阴影一阵风似的钻进了更深的黑暗处。 伸手不见五指的密林里,黑暗幽处开始传来一阵阵诡异恐怖的声响,听起来一会儿像是陈旧的木门忽然被人推开发出的“吱呀吱呀”的刺耳声音,一会儿又像鞭子抽在人身上,除此之外似乎还有哀嚎声、哭泣声、甚至有公鸡细碎的“咕咕”声…… 若隐若现的,在这毫无人气的深林诡处,越听越不对劲。 乐芽吓得面色惨白,捂着耳朵差点没哭出来,一个劲念叨着:“仙家恕罪,仙家恕罪!” 叶凌漪亦意识到了什么,皱紧眉头道:“不对,有情况!快停下!” 第一百九十二章 巧遇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马车停下,叶凌漪紧了紧手上的佩刀,从马车上跳下去,阿东就跟在她的身后。 乐芽从马车帘子后探出个脑袋来,一面用敬畏的眼神观察四周,一面又担心地压低声音问:“你们干什么呢?快上来!莫惹仙家生气!” “嘘!”叶凌漪食指抵唇作了个噤声的动作,竖起耳朵仔细辨听声音传来的方向,沉声道:“这世上哪来那么多神灵妖魔,只怕是另有蹊跷,我去看看,你们就留在车上!” “说什么混话呢?你身上还有伤,别逞强,快回来!”乐芽担忧,想要出来拉她,又害怕地看看周围。 “是啊,阿姐,你还受着伤,别乱跑了!”叶骋也探出个头来。 “我没事的。”叶凌漪答。 扭头又对身后的阿东道:“你也留下,保护好他们!” 未待阿东回答,完颜纳其掀开车帘冲叶凌漪道:“你先等等,我与你一道去看看!” 说着要下马车。 “不行!”叶凌漪当即拒绝,“我一人,若有什么事脱身也简单,你又不会武功,跟着去了也是累赘!” 叶凌漪实话实说。 完颜纳其尴尬,扯着嘴角勉强笑笑:“说……说的也是。” 一旁的阿东眼看自己主子被人轻视,立即怒目,想要开口为完颜纳其教训教训这个目中无人的丫头。 但还没来得及说出来,嘴边的话就被叶凌漪一个充满威胁意味的眼神生生逼了回去,想起西朝天牢前她一刀杀了五六人的情景,顿时脖子一凉,表情如生吞了只苍蝇般,想吐吐不出,想咽又咽不下,真是憋屈到了极点。 叶凌漪不理他,握紧刀往前面走去。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林子里伸手不见五指,四周尽是冰冷的死寂,偶尔有野兔跳过枯叶的“沙沙”声响起,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听见那些古怪的声音。 黑暗幽深处突然亮起一道微光。 叶凌漪举着随身携带的火折子,借着微弱的火光照亮前路,亦无心照亮一片血红的花海。 是彼岸花。 叶凌漪心头一震,惊撼地看着眼前大片大片如火绵延不绝的红色花海,只觉得十分壮观。 想不到这个密林深处竟生长着这么多彼岸花! 乍一看她还以为是林间起了鬼冥之火。 叶凌漪震撼之余,突然察觉到后背的衣角被人攥紧。 猛地回过头去,见到的却是惧怕到面色惨白、双腿不听使唤抖若筛糠,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个的乐芽,此刻正巴不得化作她的影子,揪着衣角贴在她的后背,紧张地眼珠子乱转,直咽唾沫道:“听,听说这种花是鬼府之花,专门生长在三途河畔的,每一株底下便埋葬着一个亡者,花开成路,通向的便是幽冥鬼府,人一旦去了那里,便永生永世回不来了。” 叶凌漪微微诧异:“你怎么来了?不是说好了让你在马车上等吗?” 乐芽仿佛没听见她说话,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哀求道:“青鸢,别再走下去了,我们快回去吧!” 叶凌漪颇为无奈,将她的手从自己的衣角上拿开,又将火折子交到她手里,自己则弯腰从地上了根木棍,凑到火折子上点燃,道:“你回去吧!我去看看就回来!” 说罢要转身。 “青鸢!”乐芽唯恐不及拉住她的手臂,不愿意让她再继续走下去。 叶凌漪垂眸,正想告诉她,自己真的不会有事的时候,突然看到了她手里的东西。 这是个外观类似于现代卷尺的东西,叶凌漪隐隐觉得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仔细观察,突然想起来了,这不正是初见叶骋时,他将她与赫连澈引到那个无人诡村,苍狼士埋伏其中,不正是用了这个东西对付赫连澈? 好像是叫“千机”来着,是种只有头发粗细却能削铁如泥的利器。 可乐芽手里怎么会有这东西? 叶凌漪皱了皱眉头,故意问:“这是什么?” 乐芽沉浸担忧与害怕中,突然听见她的问题,这才想起什么来:“我也不知道,是叶骋要给你的,说是让你防身用,我不放心他一个孩子独自前来,所以我就来了。” 原来是叶骋…… 叶凌漪表情恍然。 默了片刻,将千机取过,对乐芽道:“那现在东西已经在我手上了,你快回去吧!” 不待乐芽回答,叶凌漪转过身继续走。 可终是没走出两步,望向远处,目色却顿时凝重到了极点。 “青鸢,你不能走下去了,跟我回去吧!再走就到鬼府了……”乐芽急色,硬着头皮跟上来却一头撞在了叶凌漪的后背上。 吃痛揉揉脑门,见前面清瘦的身影如被人施了定身咒般一动不动,觉得奇怪,走上前来问:“怎么了?” 话音未落,顺着叶凌漪的视线望向远处,一张俏丽的小脸顿时如纸惨白,惊恐地哆嗦着嘴皮,连声音都是颤抖的:“那……那是什么?” 只见二人前,延绵不绝的红色花海突然被林子极深处钻出来的一股浓重白烟吞噬,正呈巨浪之势直朝二人扑过来。 虽不知这白烟究竟是什么,但二人心中都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来者不善,这白烟绝非普通的深林瘴气,迷雾之下裹挟的一定是危险! 偏偏此时,不见天日的密林仿佛化作了一只囚禁人的巨大牢笼,浓烟滚滚而来,二人根本无处遁形。 “青鸢,快……快跑!” 乐芽下意识伸手去推叶凌漪,想让她快走,可她自己却因腿软而瘫坐在地。 叶凌漪愣住不动,只是觉得这种情形很眼熟,眸光一闪,决定将计就计。 浓烟拂荡而过带来一阵晕眩的感觉。 浓烟逐渐散去,有轻微的脚步声及近。 几个鬼鬼祟祟的黑影试探性往倒地晕过去的两个女子凑近,拍了拍脸颊,见她们没有反应才终于放下心来。 “这回终于让我们也开了一回张!” “是啊,总算能让老大刮目相看了!” “可这两个女人看起来也不像个有钱人啊!身上能有钱吗?要不然,我们先自己搜搜看?免得带个空瓜回去!” “唉,管他的,抓个空瓜也总比什么都没抓着强!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这两个女人带回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 朦胧中火色明亮,耳畔有木头摩擦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鞭子的声音、哭嚎声与某种“咕咕”声,混杂在一起,显得异常吵闹刺耳。 叶凌漪陷在昏迷中,坐在地上手绕到身后,被人绑在大树下。 许是吵闹声过于刺耳把她吵醒了,睫毛轻颤,眉头微微一皱,原本紧阖的双眼缓缓睁开,悠悠醒转。 视线由模糊逐渐变得清晰。 眼前是一堆烧的正旺的篝火,不时有火星飞窜而上,灼热高温烤得浑身发热。 稍远处有个衣着褴褛的妇人正缓慢而吃力的推动着石碾子,犹如任劳任怨的老牛,推累了便停下来歇歇,擦擦额头的汗水以后又开始工作起来,手中木质的支架随着巨大的石碾滚动而发出“吱呀吱呀”的刺耳声响。 也不知是在研磨什么,磨盘偶尔掉落一两颗豆子似的东西,刚刚落地便被一只毛色艳丽的公鸡抢食了。 在妇人身侧大约十几米的地方一个头戴玄色瓜皮帽、身材肥胖的男人吊在半空中,正用求饶的眼神看着一个手持长鞭的瘦小少年,一个劲哭诉道:“这位小哥,我真的没钱!都说了我没钱,我只是替人走镖的,身上东西都是雇主的,如今被你们拿了干净,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还敢不说实话?告诉你,我们都已经摸清楚了,你这肥老三明明是东京城里有钱的布庄老板,平时以次充好,没少坑老百姓的血汗钱,如今还敢与我扯谎,莫不是活腻了?今日定得好好教训你!” 瘦小少年说罢,用力扬鞭,笞挞在肥胖男人的身上顿时引起一阵鬼哭狼嚎。 原来在林子里听见的怪声是这些人。 叶凌漪了然,但又觉得困惑,这群人外表看上去分明只是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百姓,可如果说他们普通,他们又似乎在做着抢劫的勾当。 怪就怪在了抢劫这件事上,他们分明是劫匪,但生活气息太浓,又不像完全像劫匪。 关键是他们放烟迷晕人的做法,总让叶凌漪觉得有些似曾相识,好像……从前南巡路上也遇到过,那时是陈三十…… 对了,光顾着观察他们,倒是把乐芽忘了。 急急转眸开始搜寻乐芽,直到在斜对面看见坐在地上将脑袋垂在胸前的女子以后,叶凌漪才稍稍松了口气。 然而也是在这个时候,她看着乐芽,眼角的余光却捕捉到了一丝不对劲。 猛然看向自己身侧,这才发现,一头金发的男人正紧紧看着她,纯净如雨后天空般的湛蓝色双眸带着些许讶异,原本漂亮如西洋壁画的绝世容颜在火色照耀下深邃了几分,犹如绚丽夺目的雕塑般令人印象深刻。 二人四目对视,皆是惊讶。 同是落难人的伊涅普没想到天底下竟然还有这种巧合,他本是接收到她与完颜纳其一同离开的消息,打量着追上去再伺机接近她,为他所用的。 可是没想到他紧赶慢赶,怕赶不上所以抄近路走这条密林小道,却不慎着了这群宵小之辈的道。 昏迷醒来以后,他本欲挣脱离去,可这个念头还没来得及付诸行动,便转眼看见了与他绑在一处的女子,不正是他要找的那个“活兵器”吗? 浓密的纤睫微颤,仿若精裁过的薄唇微微扬起一笑,令那张原就堪称绝世的脸上灿然生辉。 “怎么是你?”二人异口同声。 第一百九十三章 重逢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叶凌漪用怀疑的目光打量着伊涅普,嘴上不客气道:“怎么走哪都能遇见你这胡人?莫不是你在跟踪我?” 本是随口说说的,谁知伊涅普听了以后先是愣了愣,然后薄唇上的笑容越发灿烂,干脆应下道:“你说的对啊!没错,自从我见你第一面开始,我就对你心生了情愫,就像你们西朝人说的那句话……” 伊涅普很认真地皱眉思考了会儿,似乎一时半会儿想不起那个形容词,憋了好久终于双眼放亮,故意用暧昧的口吻道:“一见钟情!对,就是一见钟情!” “你不会用成语就不要用了吧!”叶凌漪无语,斜眼看他,“你这顶多叫居心叵测,图谋不轨!” “那便是对你居心叵测,图谋不轨!”伊涅普顺着她的话,眼神坏坏地上下打量:“毕竟我也算是瞧过你身子的,总得负点什么责任吧?不然传出去,对我的清誉可不好!” “你说什么?到底谁比较占便宜啊?”叶凌漪大大翻了个白眼,咬牙切齿,“我警告你别胡说八道!上次在染坊都是意外!” 她一副“再说下去就要张嘴咬人”的表情。 伊涅普只好沉默,定定看着她,湛蓝色的清澈双眸倒影着女子娇俏的小脸,突然觉得她此刻的样子像极了一只龇牙咧嘴的小奶狼,饶是态度恶劣,却因她小小一只,龇牙咧嘴的样子看起来分外可爱。 薄唇上扬,灿烂笑开。 叶凌漪总觉得这个来自异域的男人身上有种琢磨不透的东西,这种感觉让天生感官灵敏的她内心产生了一种危机感,便狠狠转头,不再搭理他。 这时,将她与乐芽抓到这里来的几个人回来了。 “老大,这回我们哥儿几个总算开了张,瓜还没开呢!就等着您回来亲自动手!” 几人簇拥着一个人正往这边走过来。 他们嘴里的这只“瓜”很明显指的就是叶凌漪与乐芽。 叶凌漪微敛眸,凝神聚意看过去,却被周围几人挡住,始终没能看清楚那个“老大”长得什么样。 拉石碾子的妇人一见被簇拥的老大过来,立即停手,笑容亲切道:“老大回来了?刚磨好的豆子,给您来碗豆浆?” “哦,不用了!” “老大”婉拒,径直走过来,问:“瓜在哪儿呢?” 簇拥在身边的人主动散开,“老大”看向人群之后。 叶凌漪亦带着疑惑看过去。 二人视线相撞,纷纷惊愣。 “青鸢妹子?” “三十哥?” 伊涅普好奇地来回打量两人,问:“你们认识?” 是时,拥堵的人群被猛地推开,陈三十身后一个女子甩动两条肉乎乎的胳膊迈着粗短的腿上前,脸上的肥肉颤动,圆滚滚的肚子亦跟着上下颠动,远一看活像是日本相扑比赛里的相扑选手,憨态可掬。 此刻正扑闪扑闪着快要胖成一条缝的眼睛,看看叶凌漪,又看看陈三十:“哥,这瓜你认识?” 哥? 叶凌漪微微发愣,突然想起来从前陈三十是说过他还有一个妹子,叫陈三八,兄妹俩名字惊世骇俗的程度直叫人记忆深刻。 看来眼前这胖妞就是陈三十的妹子了。 陈三十回过神,叹一声:“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说罢又匆忙对身边人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解开!” 手下几人虽不明所以,可到底“老大”开口了又不得不从。 绑着叶凌漪的麻绳被松开。 叶凌漪揉着被绑得略微发酸的手臂起身,惊奇道:“三十哥,怎么是你呀?” 陈三十拖着一条伤腿一瘸一拐地走过来,无奈笑道:“不过谋个活路罢了,手下都是些新人,不识人,青鸢妹子可千万别怪罪。” “谋活路?”叶凌漪并不在意自己被抓的事,倒是愈发纳闷:“可你不是在军中当差吗?” “你瞧俺这腿……”陈三十自嘲笑笑,“俺都已经成了废人了,留在军营里也是拖累赫连少爷,所以辞了军,干脆拉着这帮兄弟重操旧业。” 提及赫连澈,叶凌漪眼中神情略微黯然,很快又恢复平静。 陈三十观察着她的模样,小心翼翼问道:“青鸢妹子,倒是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这些日子城里发生的事俺也略有耳闻,俺知道你和赫连少爷的心里都装着彼此,赫连少爷封城近一个月,日日在城里寻你,可你明明就在东京城内,为什么就是不愿见他?” “三十哥!”叶凌漪打断他说话,勉强挤出一抹笑来,道:“先不说这个了,三十哥,能不能先把我朋友放了?” 陈三十恍然醒悟过来,立即吩咐手下:“快,放人!” 手下依言,解开了乐芽,将仍然陷在昏睡中的乐芽平稳放下。 一旁的伊涅普抓准机会,急切大喊道:“还有我呢!” 手下询问看向陈三十,见陈三十没有异议,终于连伊涅普一起放了。 篝火温暖,几个人围着篝火席地而坐。 叶凌漪不知道在想什么,失神地盯着火堆中心不断冒出烈焰的柴火,乐芽仍在睡着,伊涅普坐在叶凌漪对面,不时往旺盛的烈焰里添柴,一双湛蓝色的深邃眼眸却始终紧紧盯着她看。 唯有陈三十拎了坛酒,咕咚咕咚地猛灌几口,终于像个醉酒的年迈老者,满面通红,语速极慢地开始诉说起往事:“俺知道自己的身份低微,军中那些人都看不起俺和弟兄们,尤其是那个何赟,每日变着法的欺负俺们,俺不傻,好几次俺都想一刀宰了那孙子,可俺知道俺是赫连少爷带进去的,杀了何赟只会让赫连少爷难做,俺不愿意赫连少爷为难,所以只有忍着,但谁知道一再忍让并没有换来息事宁人,何赟那孙子竟然变本加厉,竟然杀了俺的两个弟兄,这叫俺如何能咽下这口气?谁不是爹生娘养的?凭什么何赟就要高贵一些?俺去找何赟理论,本想叫他知错,万万没有想到啊,那孙子上来就把俺的腿……” 话到愤慨处,陈三十狠狠握紧了拳头。 半晌又痛快地仰头大喝一口,抹了抹嘴道:“好在苍天有眼,何赟到底是死了!” “行了,别翻你那些老黄历了。”陈三八走过来,一把夺了陈三十手里的酒坛子,朝二人抱歉笑道:“二位实在抱歉,这人一上了年纪就爱瞎唠叨,别见怪啊!” “上了年纪”的陈三十扁扁嘴,倒也认命,不再去抢那坛子酒。 叶凌漪象征性扯扯嘴角,看着陈三八开始忙碌起来,又是往火上支锅又是往锅里添水加料。 “三……” 刚想开口又猛地收住声。 这个陈三八一看就比叶蓁蓁的年纪长,若是直呼其名的话实在有些失礼,可若是叫三八姐…… 叶凌漪总感觉哪里有点怪怪的。 想了想,于是道:“陈姐姐,你这是在做什么呢?” 火上支锅很快有腾腾热烟升起来,陈三八从热烟里抬起头,亲切一笑,那双胖的快眯成一条缝的眼睛就这么没了。 “俺看天这么黑了,你们肯定还没吃晚饭的吧?爱吃啥,都可以和姐姐说,姐这就让人去猎!” 陈三八拍拍胸脯,一副阔气豪爽的模样。 叶凌漪微笑:“不用了,陈姐姐,等我朋友醒了,我们马上就走!” “甭和俺们客气啊!”陈三八权当叶凌漪是在客套,眨眼神秘兮兮道:“俺跟你说,别看这林子深,看起来鬼森森的,但里面的好东西可多着哩!什么山猪啊、麂子啊、野兔啊……想吃什么直说,保准能猎到,千万别客气啊!” “真的没事,等我朋友醒来,我们就……”话说一半,叶凌漪的胸口的伤处突然一痛,眉头皱了皱。 伊涅普注意到她的脸色不对,问:“你怎么了?” 叶凌漪看他一眼,摇摇头:“没事。” 又对热情的陈三十兄妹道:“陈姐姐的心意我领了,可我们还有其他三个同伴在林子里等我们,实在不便久留。” 陈三八一听,了然笑了:“就这事啊!这太好解决了啊!俺让人去把他们也带过来不就是了?” “不,太麻烦了!” 叶凌漪还想拒绝,陈三八作势不高兴道:“行了,就这么办!你们是俺哥的朋友,便也俺的朋友,再说今日是俺们留在这里的最后一天,你们就安心留下,全当是给俺们饯行了。” 叶凌漪闻言惊讶:“你们要走?” “是啊!”陈三八笑眯眯的,指指身后,“瞧见他们了吗?不怕你们知道,俺们都是一群无家可归的人,其中甚至有些小偷小摸,如今留在东京城,俺们虽不会饿死,却也只能东躲西藏,过着暗无天日的日子,俺们也是人,也想活得堂堂正正的,所以俺和俺哥商量过了,要带他们去一个新的地方,重新开始!” “那你们想好了要去哪里吗?” 陈三八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还没呢,走一步看一步吧!” “这样啊……”叶凌漪若有所思。 眼看陈三八招呼人去找完颜纳其他们了。 陈三十用因醉酒而略显得迷离的眼睛看着叶凌漪:“青鸢妹子,刚才你还没回答俺的话呢,你怎么会来这个地方?赫连少爷知道吗?” 叶凌漪一时不知该怎么解释她和赫连澈之间的事情,沉默片刻,苦笑道:“三十哥,我现在不叫青鸢了,我叫叶凌漪!还有赫连澈……我和他已经断了联系,再无瓜葛了。” 陈三十仿佛被她的话惊到了,大脑一时接受不了这么多信息,登时撑圆了眼睛,似乎有一肚子的疑问,想问出来又怕揭了她的伤疤,到底还是没再开口。 沉默的气氛似凝固了般,略微有些尴尬,叶凌漪起身,扯着嘴角笑了笑:“三十哥,我有些事情要离开一下,麻烦陈姐姐帮我照顾一下乐芽!” 陈三十不问她有什么事,只是稍抬下颚,极干脆地说了句:“放心吧!” 叶凌漪眼神感激,匆匆往黑暗无人的地方小跑而去。 伊涅普疑惑,不放心地丢下手里的柴火跟了上去。 第一百九十四章 乌龙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灯火零落处,妖娆妩媚的血红花海随风轻轻摇曳犹此起彼伏的浪潮一般涌过来,轻轻摩擦着花海中女子垂落的衣摆。 刚刚烤了火,这会儿只感觉伤处湿痛难耐。 女子咬牙,将衣裳半褪露出缠着白纱的白皙双肩,此时伤处已经完全被血水浸透,豆大的冷汗层层沁出来,与血水混合在一起贴在身上仿佛与伤口长成了一体,不断有鲜血溢出来,白纱被染成了一种古怪的暗红色。 这个时间本是应该换药了,但出城时他们所携带的药品都在马车上,眼下距离马车极远,只有等陈三十的人将完颜纳其他们带过来再换药,现在只能先将白纱取下来简单处理一下。 这时伊涅普匆匆追来。 在篝火旁时,他清晰看到她的脸色一点点变得难看,本是担心她发生了什么事情,却不想突然在灯火阑珊处撞见女子半褪衣物裸露背影的场景。 男人面色慌乱,惊得打乱了原本朝她而去的步伐,急急闪身藏进半人高的灌木丛中。 发窘同时又在某种好奇心的驱使下,偷偷往她看去。 远处火光透过林间茂密的树木留下婆娑阴影,光芒如雾,将她腿边那朦胧不见形状的妖娆花儿映得如火热烈,而那半褪衣物的白皙双肩便如刚剥了壳还带着盈盈水珠的新鲜荔枝,一红一白之间形成了极为鲜明的视觉冲击,让人既有一种想要一品芳泽的欲望,又有着对野火的敬畏之心,两相比较,真是矛盾极了。 伊涅普不由看呆了。 叶凌漪皱眉,从腰间取下佩刀退去刀鞘,寒光微闪,一手捉住左肩缠绕的白纱,一手把佩刀架上左肩,正准备割断纱布取下来。 然而她的一系列举动在伊涅普的角度看来,完全像是在引刀自刭。 “等等!”男人面色骤然沉重,厉呵一声。 叶凌漪惊了惊,停下手中动作,下意识扭头去看。 只见一道颀长的身影起身从灌木丛里走出来,却因背光一时没能瞧清他的模样。 叶凌漪眯起眼眸,凝神望去,待他走近才知道是表情严肃的伊涅普。 匆匆将半褪的衣裳捂住胸前,叶凌漪柳眉倒竖:“你这浪荡胡人,怎么这么无耻!竟躲在暗处偷窥!真是个登徒子!” 伊涅普不变面上的严肃,冷声道:“不偷看怎么知道你要自杀?你到底有什么事想不开?不就是被男人抛弃了吗?屁大点事也值得你一个铁骨铮铮的去寻死?” “你……” 叶凌漪刚要反驳,突然愣住。 自杀?被男人抛弃?铁骨铮铮? 这胡人究竟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啊?她怎么听着这么别扭? 茫然垂眸,看见自己手里的刀,叶凌漪沉思片刻终于想明白了。 原来她举刀本欲割开纱布的动作却被他误以为是要自杀。 “你是不是臆想的太多了?”叶凌漪不由大大翻了个白眼,又道:“你这么喜欢看女子怎么不出去找一个愿意给你看的?怎么?这会儿又不怕我毁了你的清誉?” 伊涅普原本似冻结的表情微微讶异,明显不太理解她这句话的意思。 叶凌漪无奈,霍然提高音量斥了声:“还看?还不快转过去!” “哦!”醒过神的伊涅普闷闷答了声,依言乖乖转过身去。 叶凌漪拿他没办法,很快割断左肩上的纱布,迅速将衣物穿好,方才那湿痛难忍的感觉退去不少,整个人都轻松了。 转身,眯起眼睛意味深长地盯着眼前男人山一般的背影,探究般道:“说实话,你是变态吧?是不是经常这样偷看女子?” 伊涅普不太精通中原文化,但却依稀能感觉到她口中的“变态”二字是在骂他,情急之下立即发声为自己辩驳:“胡说,我看过的女子只有你一个人而已。” 话音落下,猛一转身,湛蓝色的眼眸赫然撞上女子娇俏容颜。 她正眯着眼睛,一脸“你看我信吗?”的表情。 伊涅普将她凝在眼里,心神不知怎的犹如一潭静水突然泛起涟漪,微微乱了片刻。 丹红色的薄唇紧抿,慌忙转移视线,这才看到地上有染血的白纱,惊讶:“原来你……你是受伤了?” 叶凌漪不说话,脚步逼近一步,清水般的双眸泛着泠泠微光,仿佛要透过这副妖孽的皮囊看穿他的灵魂。 伊涅普心尖猛地一颤,喉头上下滚动,略有些不知所措。 不过很快就镇静下来,笑道:“刚才我恰好经过这里,看到你举刀,还以为你要自杀,实在唐突了。” “哦,恰好经过这里……”叶凌漪的唇边挂着意味不明的笑,斟字酌句,指向灌木丛,“你就是躲在那里恰好经过的?” 这下伊涅普就尴尬了,这个一向精明的男人突然大脑陷入一片空白。 好在叶凌漪并不打算与他计较那么多,反正他也不可能看到了什么。 于是轻蔑一笑,收了刀走了。 伊涅普呆呆目送着与自己擦身而过的瘦小女子走远,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要说什么,急急追过去解释说:“我真的是因为怕你发生了什么意外才跟着你的,不是存心偷看……” 夜色如水,无声将寒露灌进天心居一角。 赫连澈伏在案前,案上摆着一叠军机公文,原都是成姱辖部之事,自从成姱落大狱以后,李元麟便将这些事全部移交给了赫连澈管理。 眼下这些便都是今日各处呈上来,需要在今夜全部批阅完毕的。 可提笔蘸墨,双眼定在字里行间,漂亮的眉头深深锁紧,握笔的手却迟迟落不下去。 “在想青鸢吧?”熟悉的嗓音响起。 赫连澈握笔的手微抖了抖,多余的墨水趁机从笔尖坠落,滴在公文上瞬间晕染开一片墨迹。 “看看你,一副魂不附体的模样。”巫远舟倚在门边。 赫连澈看过去,深深锁紧的眉头并没有松开,十分嫌弃地问:“你怎么又来了?” “我怎么又来?”巫远舟气结反笑,从身后抱起两坛酒,走进屋子,“我还不是怕你一边被军务压迫纠缠无法脱身,一边又想着青鸢的事情,心中抑郁不得纾解,怕你疯了怕你想不开才想着来找你喝酒,敢情你还不乐意,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啊!” “你看我像疯了?像想不开吗?”赫连澈瞄他一眼。 巫远舟马上把酒坛子放下,摸摸下巴,煞有介事地左右观察起来,好半晌得出一个结论:“这大概就是常言道悲极而乐吧!” “悲极?我有什么可悲的?”赫连澈冷哼一声,搁下笔起身从案前走出来,抬手揭开酒坛子封口,拎起来就这么直接喝了口。 巫远舟暗里惊叹:这人还偏偏嘴硬,明明一副魂飞九天,需要借酒浇愁的模样。 “你该不会是真的疯了吧?”巫远舟小心翼翼地问。 得了赫连澈一个凉凉的眼神,又道:“毕竟你是如何在意她的我都看在眼里,如今要对她死心,若说不为所动内心没有丝毫波澜那是不可能的吧?还是说,你已经有了别的办法把她找回来?” 赫连澈放下酒坛子,目光飘远,轻叹一口气:“毕竟是我对不起她在先!如今她不能原谅也是正常的,不过我是不可能死心的。” 巫远舟一听,来了兴趣:“那你预备如何将她找回来?别怪我没提醒你啊,她可是和那几个黑水人一起走的,说不定就随他们去了黑水,到了别人的地盘,到时候再想找她可就难了。” 赫连澈看他一眼,仰头又喝了口酒,悠悠道:“如今找她回来又如何?即使留住她的人,她的心只会离我越来越远。” “那你到底什么打算?”巫远舟越听越糊涂,怎么既不死心又不去找她,难道指望着她有朝一日能重新回到他身边? 这在如今看来是绝无可能的吧?毕竟离别时她说了那么决绝的话。 赫连澈低头。 酒坛子里的清酒倒影着他充满凝重的脸庞,微微摇曳。 “给她些时间吧,我相信她总有一天会愿意听我说话,到时候就算踏遍整个黑水部,我也一定会找到她!” “那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有一天她把你忘了,爱上其他人呢?” 巫远舟的话像是一根尖刺,深深扎进赫连澈的心里,扎得赫连澈的心猛然缩紧,脸上的表情亦随之更沉重了几分。 良久,勉强挤出一丝笑来:“不会的,我相信她!且就算有这么一天,我也一定会让她重新爱上我!” 他说这话时明明是自信的,巫远舟却不知怎么的听出了一丝悲凉的感觉,仿佛是安慰他自己的话一般。 一时之间,巫远舟不知该怎么说下去,几欲张口,终究还是深深叹了口气,干脆拎起另一坛酒揭开,与赫连澈碰了碰,一言不发地喝了起来。 “倒是天牢放火,成姱父子身死的事情,如今怕是也传到了皇上耳朵里。” “那又怎么样?”巫远舟不甚在意地耸耸肩,“成姱父子本就是死刑犯,死了就死了,若不是这段日子宫里发生了些事情,皇上龙体欠安,他们可活不到现在。” “成姱父子自当该死,但青鸢闯入天牢一事就得另当别论了。若是皇上真的追查起来,只怕会牵扯出那几个黑水人,此事涉及广泛,关乎两邦之交,为了社稷利益到时候就算是青鸢,皇上亦只能牺牲她一查到底。” 赫连澈担忧皱眉。 巫远舟摇摇头,笑起来,拍拍他的肩膀:“你啊,真是一说到青鸢就糊涂了!这事不就更好解决了吗?皇上本就有意让你继老平远将军之名,只要你点头答应了就能立马代替成姱,与我爹一个掌管左军,一个掌管右军,等到你成为右军统帅,何愁不能将此事压下来?” “右军统帅……”赫连澈若有所思。 仰头喝了口酒,漆黑眸子里的光芒终于由茫然一点点变得清明而坚定。 第一百九十五章 高热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陈三十兄妹等人将叶凌漪一行送出密林。 “青鸢妹子想好了要去哪儿?”陈三十问。 叶凌漪笑笑:“还不知道,大概像三十哥你们般随性,走到哪儿算哪儿吧!” “那……”陈三十面上有遗憾,看看叶凌漪,张口欲劝劝她,终究还是没把想说的话说出口。 叶凌漪知道他是想提赫连澈,心里百感交集,嘴上扬起无奈的笑,朝陈三十抱拳:“三十哥,天高海阔就此别过了!” 陈三十亦朝叶凌漪拱手:“如此,青鸢妹子便先行一步,后会有期!” 两相对视沉默不语,唯有各自珍重。 待到目送马车越行越远,陈三十终于惋惜地叹了声:“唉,真是可惜了这一对璧人了……” 陈三八在陈三十身后,没听清楚他说什么,探长脖子,疑惑问了句:“哥你说什么?” 陈三十也不答她,悠悠道:“落霜了,天凉了也该上路了,赶紧收拾收拾吧!尽量在天黑前赶到邻镇。” 马车上,叶凌漪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乐芽整理好行李,只觉得气氛凝固了般的沉重,于是看看面色凝重的完颜纳其,看看若有所思的叶凌漪,又掀开车幔看看独自骑马跟在马车后的伊涅普,最终与叶骋对视一眼,欲寻求一个答案。 叶骋耸耸肩,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乐芽只好坐到叶凌漪身边,附耳小声问:“那个胡人大哥怎么跟我们一道了?” 叶凌漪瞄了眼一直黑着张脸的完颜纳其,沉声道:“他说与我们顺路,一路有个照应所以就跟着了。” “那你就让他这么跟着?”乐芽惊异,以眼神示意完颜纳其。 叶凌漪不以为然,想起昨夜这二人相见,既尴尬又针锋相对的场景。 篝火旁,完颜纳其对着伊涅普皮笑肉不笑:“伊涅普大人,怎么这么巧,在这里也能遇见你?” 他故意将“伊涅普大人”几个字咬音极重。 伊涅普亦笑,笑容生硬到了一种诡异的地步:“是啊,真是太巧了,三王子!” 伊涅普以牙还牙,重咬“三王子”三个字。 这二人摆明了一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对方身份的架势。 气氛剑拔弩张,二人视线交汇处仿佛有电光石火涌动。 叶凌漪坐在对面正犯困,耷拉着眼皮打量,却对他们快要打起来的架势和他们的身份丝毫不感兴趣,更没有要做和事佬的打算。 就在气氛愈渐紧张时,乐芽突然醒了,惊恐万状地弹坐起身,嘴里大喊着:“仙家饶命!” 似乎还没从白烟袭来的一幕中醒过神来。 突如其来的大喊声惊飞了侵袭着叶凌漪的困意。 乐芽犹只鸵鸟般将头埋进叶凌漪的怀里,怕的瑟瑟发抖,问:“我们这是到了幽冥鬼府?” 叶凌漪无语:“哪来那么多神神鬼鬼的?你瞧瞧周围,是三十哥!” 闻言,乐芽才试探性慢慢从叶凌漪怀里露出脑袋来,小心翼翼往四周打量。 捧着酒坛子的陈三十微醺,正红着脸朝乐芽盈盈一笑。 见状,乐芽终于放下心来,嘴里念叨着:“吓死我了!原来是他啊,我还以为我们死了呢!” 说完又觉得奇怪:“陈三十怎么在这里?他不是应该在城里当差吗?” 未得解惑,视线稍转,瞧见剑拔弩张的两个男子。 又是一惊,指指伊涅普:“这……这不是敲诈我们的那个胡人大哥吗?他怎么也在这里……” 看看面色不善的完颜纳其,乐芽压低声音问叶凌漪:“怎么?他们认识?” 叶凌漪不答,只是淡淡瞄了眼他们。 画面一转,回到马车内。 “别怪我没提醒你,他可是古兰王的肱骨大臣,如今这么做明显是别有企图,没安好心!”完颜纳其的口气冷冷的,睇了眼叶凌漪。 “他爱跟着就跟着好了。”叶凌漪笑笑,并不在意。 她当然知道这个叫伊涅普的西域男人先在她面前装作染坊伙计,然后又故意靠近自己,一定目的不纯,但她并不在意,因为她压根都没把伊涅普这个人放在眼里。 古兰肱骨大臣又如何?饶是再厉害,与她有什么关系?她一无权二无势,他处心积虑靠近她,目的无非只有一个,便是想让她成为古兰人的帐下犬马。 但只要她执意拒绝,他一个与她毫无瓜葛之人能拿她怎么办? 关于这一点伊涅普也是心知肚明的,所以他并不怕完颜纳其将他的身份告知于她,因为完颜纳其同他相比,本质上并没有任何区别,都是想要利用她超常的杀人的能力来达成自己心中所愿罢了。 几人心照不宣。 马车飞奔着驶入另一座城池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正值夜街热闹时,南西北三人一早候在指定的汇合地点,朝完颜纳其抱拳作礼以后,几人走近了一家胡人开设的客栈,便将食宿都定下了。 头戴巾帽的胡人酒生儿端上来大盘手扒肉、整只的烤全羊、血肠与炙牛肉,还有冻奶糕和马奶酒…… 琳琅满目,尽是些蒙古草原人民的吃食。 乐芽与叶骋从没有见过这些,惊得瞪大眼睛,下巴都快掉下地了。 完颜纳其微笑,招呼道:“这些都是我们草原上的地道美食,快尝尝!” 乐芽与东南西北一听,立即按耐不住饥肠辘辘的肚子,正想动手大快朵颐就听隔壁桌传来嘲讽声:“这些就是你们黑水人的吃食?” 完颜纳其脸上的微笑骤地凝固,转眸狠狠剜了眼独坐另一桌的伊涅普,只见他面前的桌上摆着与他们相同的吃食,拿起象牙玉筷狠狠插了块手扒肉,刚咬下去便表情极夸张的啐了几口,一并骂道:“这都是些什么玩意儿?如此粗鄙,和喂猪的糠似的!来人!把这些都给我撤了!” 伊涅普绝对是故意激他的。 东南西北气不过,起身抽刀就欲上去教训他。 完颜纳其冷冷瞄了眼表情得意的伊涅普,沉声阻止道:“罢了!此处虽是胡人客馆,到底还在西朝地界,不宜生事!” 话这么说了,东南西北四人也只能强行咽下这口气,重新坐下。 乐芽与叶骋才不管他们如何明争暗斗,相视一眼,撇撇嘴,立即动手将面前的烤全羊卸了腿你一只我一只,全然不顾形象地大口啃起来。 叶骋正啃到一半,擦擦油滋滋的小嘴,抬起眼睛看到叶凌漪正在发呆,忍不住担忧:“阿姐,你怎么了?没胃口吗?” 乐芽亦看过来。 叶凌漪这才回过神,微笑着摇摇头,伸手撕了块牛肉放进嘴里,勉强嚼了起来,面上保持笑容。 二人终于放心,复低头猛啃羊腿。 叶凌漪脸上的笑意随之逐渐消失,嘴里的牛肉越嚼越是味如嚼蜡,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想咽就是咽不下。 不适的感觉令她再也坐不住,悄悄将嘴里的牛肉吐了,轻语道:“我吃饱了,你们慢慢吃,我先回屋了!” 说罢起身就往客房走。 乐芽觉得奇怪,抬头喊了声:“你都没怎么吃,怎么就吃饱了?” 叶凌漪不答,回了屋关上门,身体那种不适的感觉越发明显,浑身一会儿像是浸在寒冰冻水里彻骨透心,一会儿又像是架在火上炙烤燥热难忍,高温仿佛烘干了她身上的每一滴水分,仿佛要令她的皮肤皲裂破碎。 叶凌漪的后背起了层冷汗,扶着昏沉沉的脑袋走到茶几边,手指哆哆嗦嗦的拿住茶壶倒了杯水,凑到失去血色的嘴唇边喝了口。 放下茶盏,脑袋越来越沉,仿佛周边的一切都在以她为中心高速旋转着。 叶凌漪喘着粗气,手肘放在茶几上撑住沉甸甸的脑袋。 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晕眩的感觉并没有缓解半分。 屋门突然被人敲响,屋外传来乐芽的声音:“青鸢……” 刚要说话,意识到称呼不对,又喃喃自语道:“不对,现在应该叫你凌漪的。” 说罢,冲着屋子里大喊:“完颜纳其说要请我们去看花鼓戏,我和叶骋都去,你去不去?” 叶凌漪扶着脑袋,浑身难受的感觉让她觉得心烦气躁,于是极干脆地回了声:“我不去!” “哦……”乐芽长长应了声,忽然想到什么,又问:“我看你晚饭没吃多少,要不然,我去买点你爱吃的荷叶糯米鸡回来?” “不必了!” 又是一声极干脆的回答。 门外的乐芽并没有听出什么不对劲,只以为她是心情不好,所以不想理人,是以张嘴作了个“哦……”的口型,识趣地抬步离开了。 只是很不巧,她的脚步才刚离去,叶凌漪便急急唤了声:“乐芽……” 本想寻求她的帮助,可此时的乐芽早已随完颜纳其主仆几人一同出了门。 未得到回应,叶凌漪只好起身,跌跌撞撞摸到门边,费力打开门,双腿不听话的剧烈颤抖着,皱紧眉头,竭力迈出门槛去。 然而踏出的一步刚刚落下,前腿便不可抑制的一软。 紧接着整个人失去重心,身子前倾…… 下落的一刻,叶凌漪并没有丝毫危机感,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只是一个劲的觉得很困,眼皮沉沉阖上。 身子轻飘飘的下坠,似乎跌进了一团云里,软绵绵的、香喷喷的…… “你怎么了?”伊涅普低眉,看着怀里紧闭双眼,脸颊红扑扑的女子,微微惊愕。 本是恰巧经过,突然看见她开门,且一脸病容地走出来。 刚想问她是不是不舒服,就见她往地上栽去。 若不是他及时出手,恐怕她便不是栽进他怀里而是栽在地上了。 眼下伊涅普虽接住了叶凌漪,但架着她的双臂仍控制不住她如同流沙一般往下滑的身子。 “喂,你醒醒!快醒醒!”伊涅普大惊失色。 行人纷纷投来异样的眼光,直叫人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无奈之下,伊涅普咬牙,只好一弯腰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你到底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疑问的话并没有得到叶凌漪的回应。 伊涅普望向门槛内,内心陷入了纠结,他知道西朝人素来讲究男女有别,他若抱着她进去,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若被人瞧见难免引人非议,可若不进去……他这么抱着她呆立在门前,岂不是更惹人注意? 两相权衡了半晌,伊涅普终于还是决定进去。 迈入门槛,将门合拢,快步走到床边将她放下,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 就在他认为自己可以功成身退时,却猛然发现她的脸红到了一种不可思议的地步,看起来就像落日余晖撒在熟透的柿子上,颜色鲜艳如血。 “看来这是病得不轻啊!”伊涅普皱眉,伸手去探叶凌漪的额头,却被掌心灼人的温度惊得缩回了手,面色剧变:“怎么这么烫?” 第一百九十六章 煎药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人声鼎沸的热闹集市上,完颜纳其主仆五人此时俨然化作了小跟班,跟在乐芽与叶骋身后,眼看他们悠哉悠哉地左挑挑右选选,就像全然不知道身后还跟着他们几人。 几个大男人耐着性子跟着,嘴上虽然不说,但私底下皆对那视他们为无物的姊弟二人有些不满。 阿东是个急性子,跟烦了便停下脚步来,指着乐芽就喊:“我说你们俩到底什么意思啊?在这里转来转去,这花鼓戏究竟还看不看了?不看便早说,也免得我们干等着!” 乐芽在买一份糖炒栗子,正督促着小贩多放些栗子,听了阿东的话以后索性取过栗子,付了钱,拉着叶骋小跑到完颜纳其面前,笑容殷勤:“花鼓戏自然是要去看的!实在不好意思啊,我们被关在荒山太久了,一出来就有些得意忘形!不过你们放心,我保证,我们再也不乱逛了!” 这么一说,阿东原本高涨的怒火立即退了回去,撇撇嘴,冲沉默的完颜纳其道:“走吧三王子!” 完颜纳其点点头,侍从与乐芽几人率先往前头走去。 就在完颜纳其的脚步迈出去的一瞬,忽然察觉到了什么,猛地顿下步子扭头,视线越过人头攒动的人海瞥见一抹掠影,好像是伊涅普那个西域人,急色匆匆的拉着个背着医箱的人。 他为什么会拉着医师呢? 完颜纳其内心存疑,可惜还没看清,那抹掠影便消失不见,满街满街尽剩攒动的陌生脸庞,掠影消失的速度之快,几乎让人怀疑刚刚是不是自己眼花看错了。 那个掠影……是伊涅普吗? 完颜纳其面色狐疑,待到侍从们察觉到他没跟上来又折回去找了,他才收回视线,随几人一同入了戏楼。 客栈内,伊涅普看着正为昏迷不醒的叶凌漪诊脉的年轻医师,听他一边诊脉一边啧啧感叹,然而就是什么也不说。 如画的眉头微蹙:“到底怎么样?” 年轻医师瞄了眼伊涅普,故弄玄虚道:“这位姑娘着实病的不轻啊!唉……只怕是在下医术浅薄无法诊断啊……” 这么说着,那双贼溜溜的眼睛却一直盯着伊涅普腰间系挂着的一块质地上好的羊脂白玉。 伊涅普知道这是遇上了医匪,便是扼着病人的性命,不给高价就不瞧病。 对待这种趁人之危的无耻之徒就该直接给他一剑叫他尝尝厉害。 伊涅普湛蓝色的眼中凝聚着怒意,可就在转及躺在床上浑身仿佛被放到热锅里煮得发红发紫的叶凌漪时,表情微微滞了片刻,终究还是努力压下了怒意,无奈叹息,伸手将腰间的羊脂白玉扯了下来,丢到了医师手里,冷冷道:“这个可是西域上好的羊脂玉,足够你将她治好了吧?” 医师贪婪的目光直勾勾地落在手里的羊脂白玉上,嘴里连声答:“够了,够了……” “够了还不快看病!”伊涅普不耐烦。 医师这才意识到什么,匆匆将宝贝揣进怀里,继续为叶凌漪诊脉。 好一会儿诊脉完毕,从医箱里翻找出几包药材,搭配完毕,交给伊涅普道:“这位公子放心,姑娘只是普通受寒,并无大碍,只是她身上伴有高热症状,须得注意,在下这儿正好有配好的伤寒药,加水煎服以后夜里这姑娘身上势必会出一场大汗,不过无须担心,发了汗以后给她擦擦身子,再换身干净的衣裳,如此姑娘身上的热便会退去了。” 伊涅普默默记下,瞧了眼医师手上配好的药包,伸手过去欲取。 医师却仿佛是在逗他,竟将药包藏去身后,又腾出一只手来,手指收拢搓了搓。 这意思摆明了是要打劫啊! 伊涅普咬牙,再忍。 从怀里取出钱袋,拿出一锭西朝白银丢给他,医师这才乐呵呵的将药包交给他。 终于送瘟神似的送走了医师。 对着一包药材,伊涅普突然犯了难,不对,他刚刚不该让那医师就那么走的,至少也得逼着他将药煎完再说的。 如今这些药,难不成要他来煎? 不行不行,他一个堂堂的古兰国总理大臣怎么能做这些事?还是等乐芽回来吧! 伊涅普猛地摇摇头,拉开叶凌漪的房门大步迈了出去。 画面一转,客栈伙房帮厨大婶抬着一大桶厨余艰难移出了伙房。 眼看她越走越远,伙房门外有个人立即鬼鬼祟祟的三步并作两步,唯恐被人发现地冲了进去。 手忙脚乱在灶台上翻找起用具,一边喃喃自语:“究竟哪个是煎药的?” “你在找什么?” 突然间,一道凉凉的嗓音从背后响起。 伊涅普惊得背脊起了一阵鸡皮疙瘩,艰难转过头去。 正是刚刚抬着厨余出门的大婶回来了,乍一看还以为伊涅普是小偷,故而叉着腰,凶神恶煞地盯着他。 伊涅普表情僵硬,暗想着她怎么回来的这么快?且走路怎么都没声音? 手里拿着药包,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好在大婶打量了他片刻,终于放松了表情,审问般道:“你是住在我们客栈的?” 伊涅普生平第一次有种做错事的感觉,认真点点头。 大婶看着他手里的药包,又道:“是来煎药的?” 伊涅普又点头。 “那你翻找什么?找不到药砵?” 伊涅普无奈,不知道该说这大婶聪明还是多事,只好再次点头。 “这还简单!”大婶彻底放松戒备,喜笑颜开,走到摆放器皿的架子上取下药砵摆在伊涅普面前,转而拿起笤帚扫地去了。 伊涅普低眉看看手里的药包,突然想到什么,冲大婶道:“你能不能帮我煎药?” 大婶一愣,停下笤帚:“怎么?你不会煎药?” 伊涅普尴尬笑笑。 “这可不行啊!我还得扫地,扫完了还赶着下工回家呢!”大婶埋头继续扫地。 伊涅普急了:“我有钱,可以付钱给你的!” 大婶再次停下扫地的动作,看向伊涅普,不作声。 半晌走过来:“小公子,有钱是好事,但钱不是万能的!再说我们店里有规定,不可私下收钱与店客做生意。所以这药啊……还得你自己煎!” 这…… 伊涅普拿起药砵,又不知第一步该干什么,只得干着急:“可屋里还有人等着喝药呢!” 偏偏其他人又不在,但凡那个叫乐芽的留在客栈,他也不至于狼狈到手足无措啊! 大婶眯着眼睛打量起这个拥有着异域外貌的年轻公子,倏忽暧昧地笑了:“小公子这是为心上人煎药?” 心上人? 原本焦头烂额的伊涅普登时惊讶地撑圆了眼睛,连忙否认:“不是的……” “那一定是你夫人了!”大婶擅自臆断,并丝毫不给伊涅普插嘴的机会,“瞧你这么紧张,一定是新婚吧?哟,小夫人可真是好福气,小公子生得如此俊朗无双,偏还是个情种!真是羡煞旁人啊!” “不是……” “哎呀,别害臊呀,新婚甜蜜!旁人纵是羡慕也羡慕不来呢!” 大婶热心起来真是叫人毫无招架之力。 伊涅普几欲解释,终于因为没机会开口说话只能干笑着作罢。 “对了,小公子,你看我现在实在没空,要不然这样,我教你,我说一步你做一步,如何?” 伊涅普想了想,似乎只有这个办法了:“那便多谢大婶了!” “好说!”大婶热心一笑,开始指导:“先把药倒进药砵里,然后装上清水,不用太多,没过药材便行!大火熬两刻钟,转小火再熬一刻钟,最后将药汁倒进碗里喂小夫人服下就行了。” 依照大婶所说,伊涅普在伙房一待就是三刻钟,等到大功告成将药汤端进叶凌漪的房间时,他是身上也脏了,脸也花了。 好在药汤全部喂了下去。 眼看着自己亲手煎的药一点点被叶凌漪服下,伊涅普第一次体会到了成就感。 丹红色的薄唇微微扬起一笑,带动脸颊上一抹碳灰让这个手握重权的古兰大臣第一次放下了自己的身份,瞬间少了几分属于权臣的阴霾与精于算计之气,开心的像个天真无邪的孩子。 将最后一勺药汤喂下,又仔细地擦了擦她的嘴角。 伊涅普放下碗,就这么坐在床边一直盯着这个陷在昏睡里的女子。 原来她长成这样…… 伊涅普想着,薄唇不知觉上扬。 原本,她在他眼中只是把用来杀人的坚不可摧的活兵器,可自从与她有了交集以后,伊涅普的想法正在悄悄改变,原来这样一个看起来坚不可摧的人也会因生病而变得脆弱不堪,也会需要人照顾…… 他甚至开始好奇,这样一具小小的身体是怎么蕴含又是如何爆发出那样巨大的潜质的? 伊涅普看着她,那仿若能摄人魂魄的湛蓝色双眼里面光芒痴沉,内心对她的兴趣更深了。 就这样,不知在床边坐了多久,一直沉浸在昏迷中的女子低吟一声,似乎不太舒服,蹙紧眉头。 伊涅普微微乱了片刻,突然想起来那个无良医匪的话,喝了药下去是要发汗的,还得擦身子、换衣服…… 精明的大脑随着“擦身子”和“换衣服”这样的字眼顿时陷入了一片空白之中,表情呆若木鸡。 是了,他怎么能忘记这么重要的事?如今乐芽还没回来,他一个大男人怎么给她擦身子换衣服? 这不是要人命吗? 对了,去找人帮忙!不管是谁,只要花些钱,就能找个女子回来替她擦身子换衣服,这不就成了? 伊涅普暗为自己的机智而感到高兴,刚要起身,却被叶凌漪捉住了手。 “赫连……澈,别……别走!” 她在梦中呢喃着那个男人的名字,捉住伊涅普手的力道却出奇的大。 伊涅普微愣。 看着叶凌漪额头与身上开始沁出豆大的汗珠,又垂眸看看自己被她死死攥紧的手。 好半晌,终于无奈地叹了口气,像哄小孩般语气温软:“乖,放开!我去找人给你换衣服,待会儿就不难受了。” 说罢伸手去掰她的手。 可尚未成功,伊涅普便被眼前发生的事情惊骇得俊脸失色,立即以袖掩住脸庞遮挡视线,红着脸又羞又愤道:“你这是做什么?!” 宽袖下,只见叶凌漪皱紧眉头,整个人犹如刚从水里捞出来,身上的衣服已经被完全汗湿,此刻紧紧贴在身体上,似是难受极了,竟动手扒开了自己的衣襟,露出凝脂般的肌肤与女子精致的锁骨还有缠着白纱的伤处…… 第一百九十七章 封将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良久无人回应,伊涅普放下遮挡视线的手才知道,原来她还在睡着,方才念叨赫连澈只是呓语。 也许是难受极了,女子秀气的眉蹙得极深。 伊涅普无奈,长长叹息一声。 罢了罢了,自己既做了替人熬药照顾病人的事情,不如便送佛送到西吧。 将她的手从自己手上拿开,转身出去打水。 待替她擦干净面部与颈部的汗珠以后,目光落在女子精致的锁骨甚至更往下处,那只拿着汗帕骨节分明的大手微微颤抖,俊脸表情立时不自然起来。 硬着头皮将她的衣裳解开,别开视线,呼吸不经意屏住,大手极粗略地为她擦干净身子,又匆匆找了件衣裳胡乱盖住女子裸露的肌肤。 好容易盼到一系列工作完成以后,终于逃一般窜了出去。 重重关上门,伊涅普背靠在叶凌漪的房门外,撑圆了眼睛,卓绝容貌写满了紧张。 忘了呼吸,这一刻因始终憋着一口气而窒的发慌的胸口终于得以自由,大口大口喘起粗气,一个大男人的脸竟比叶凌漪一个病人还红,也不知是被憋的,还是羞的。 这样短暂又漫长的一夜终于过去,黑暗的尽处迎来了光明。 火红的旭日高升,照亮天地万物,给予初冬萧条的宫闱一丝温暖的慰籍。 演武场东南面立着一座四角榭台,旁边就连接着将演武场与御庭隔开的朱红色围墙,围墙边又站着棵早已枯败的南洋楹树,黄灿灿的阳光洒落在枝头将围墙内的枯树分为上下两部分,一部分被阳光照亮,整个树冠仿若刷上了一层明艳夺目的金箔,一部分藏在围墙的阴影里只剩沉寂的灰色,上下对比极为鲜明。 树下跑来一只大黄狗儿,仿佛嗅见了什么吸引它的气味,顿时躁动不安地用前腿刨起土来,鼻子里冒出呜鸣声。 年轻的皇帝负手而来,看着乐此不疲刨着土的狗儿,宠溺微笑:“你这小机灵,要是被青鸢看到你这浑身脏兮兮的模样又要挨骂了。” 话才说完,李元麟就愣住了。 曾几何时,她的存在对他来说早已是一种自然而然的习惯和依赖。 如今她终于离去了,终于得到自由成为了那只翱翔九天的飞鸟,终于成为了他可望而不可及的梦想…… 头顶有“咕咕”的鸟叫声响起。 李元麟抬头望去,几只白鸽身披着霞光,在阳光里扑簌着翅羽,如自由的利箭飞快穿过云霄,消失在视线尽处的红色红墙处。 久未回眸,李元麟双眼噙满不舍与愧疚,仿佛从他眼前飞走的不再单单是白鸽。 “皇上!” 身旁来了几人,异口同声朝李元麟作揖。 掩去眸底神色,收回视线看过去,正是赫连澈与巫远舟还有银充等人。 “来了……”李元麟淡淡开口,瞄了眼依旧乐在其中的刨土的狗柱子,对一边的内侍道:“把它带回去!待会儿演箭莫伤了它!” 内侍立即俯身行礼,应了个“是”以后,便壮着胆子上去,将这差不多快百斤的大狗儿囫囵抱起来又吃力挪着步子出了演武场。 “都准备好了?”李元麟轻扫几人一眼。 几人神情认真,颔首。 箭靶前各就各位,侍者送上事先准备好的堪配几人的弓箭。 李元麟站定脚步,敛容凝神,张弓扣弦,一股肃杀之意立即从泛着冷芒的锐利镞尖凛然而生。 赫连澈在他旁边,眉宇间亦凝着一股冷冽。 “今日让你们前来陪朕一同练箭,你们尽管使出全身本领,无需让着朕!无论是谁赢了,朕都重重有赏,输了……” 李元麟话语微顿,凝视着箭靶鲜红的中心点,眸光骤沉,扣弦的手指微松,弦上紧绷的羽箭便一阵风似的飞了出去,正中红心。 众人惊叹:“皇上的箭术竟如此高超?” 说完了才觉得自己失言,立即诚惶诚恐作揖,改口道:“皇上乃真龙天子,文武兼通,贤明持重,臣等自当甘拜下风!” “奉承的话不必说了!”李元麟露出不屑的笑,继续没说完的话:“刚才朕说了,今日谁都无需让着朕,若被朕发现谁敢忤逆,必以欺君罪论处!” 这话说得毋庸置疑。 目光转及表情冷淡的赫连澈,微敛眸,声色悠悠道:“拿出你们最大的本事!今日无论谁赢了,朕都重重有赏!若输了便要听从朕的一切指令!” 一直无言的银充一听,立即放下手里的弓箭,朝李元麟作揖道:“皇上御令,无论输赢,自是无敢不从的!” “哦?”李元麟望着赫连澈,见他正张弓扣弦,别有深意道:“可朕倒不觉得其他人也这么想。” 巫远舟从旁看得真切,心里直为赫连澈捏了把汗。 皇上这明显是在说他赫连澈啊,毕竟前些日子皇上在朝廷百官面前提出了想让他继成姱之位的事情,可赫连澈却迟迟没有应下这个口,如此可谓是让一国之君很没有面子了。 当初巫远舟以为赫连澈之所以不接下皇上抛出的橄榄枝是因为急于寻找青鸢,顾及到右军统帅军务繁忙无暇分身,而如今青鸢都已经离开东京城了,他还有什么可顾虑的? 巫远舟想不通。 箭局开始,有了李元麟前面那番话以后谁也不敢主动去摸老虎的尾巴,个个使出浑身解数,丝毫不敢懈怠,就怕一个万一,会惹得吃不了兜着走的下场。 可尽管如是,仍旧没有一人可敌李元麟正中红心的那一靶。 直到轮到赫连澈时。 众人皆知他的箭法超群,在东京城甚至有个百步穿杨的美名,虽没见识过不知虚实,但如今遇上李元麟这么一个丝毫不显山露水的高手,所有人都擦亮了眼睛等着看这两人的较量会是如何。 多数人都抱着看好戏的心情,只有巫远舟与银充暗暗为赫连澈感到紧张,毕竟依照皇帝定下的规矩,若是赢了,李元麟大有可能封他一个将军的官职充作奖赏,若是输了更干脆,李元麟便直接指令赫连澈上任右军统帅。 无论如何,这个右军统帅必然也只能是赫连澈的,这事虽然是好事,但就怕赫连澈哪根筋没搭对,毕竟这么久都没点头答应继成姱之位,万一这个时候犯了拗,忤逆圣上的大罪…… 巫远舟与银充二人甚至不敢往下想,李元麟已不是梁后当政时那个世人口中无所作为的懦弱无能的傀儡了,如今他得掌朝政大权,便是掌管了西朝的心脏,更掌握着整个西朝所有人的生杀大权,锋芒与铁血手腕必然成就一代枭杰之主。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将目光放在赫连澈搭弦的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上,只见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眸中倏忽迸发凛冽狠意,搭弦的手微松,紧绷的弦立时发出一阵刺耳的回弹之音并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抖了抖,而那离弦的箭竟以电光石火之势直扎入对面那鲜红的靶心正中央。 从搭弦到放箭只有那么眨眼一瞬,却叫所有人提着的一颗心迟迟放不下来,直到他气定神闲地将弓箭丢回侍者手中,所有人依然没有回过神来。 “所以,这……是平手了吗?”巫远舟发愣,“这该怎么算?” 李元麟皱眉不语。 所有人也都不说话,只将目光紧紧锁定在赫连澈与李元麟身上,犹如一个听书听得正起劲的人热切期待着更加精彩的下一幕。 然后众人只见赫连澈缓缓转过身来,神情波澜不惊,朝李元麟作揖,微微俯首道:“皇上,既是平手,臣下也不需要任何赏赐,只求皇上能将这右军统帅的位置交与我!” 这这…… 众人又是一惊。 毕竟在他们看来,右军统帅一职皇帝一直有意交给赫连澈,可惜是他自己久久不应口,要知道这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旁人求还求不来,他却一直置若罔闻,未免让人觉得他少年狂妄和不知好歹,如今却这么大胆,竟主动要求皇帝将右军统帅位置交给他?这突如其来的转变难道不叫人震惊? 巫远舟也觉得奇怪,但很快想起了那天夜晚自己与他喝酒时说过的话又微微惊愕,没想到他竟真的听进去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他一直无心朝堂之事不愿与权臣为伍,有他父亲的前车之鉴更不愿与虎谋皮,所以对右军统帅一职一直不是很感兴趣,如今肯为保护青鸢主动做了这个右军统帅,倒也让人敬佩他的痴情。 不过,对他的转变感到最惊讶的还是要属李元麟。 年轻的皇帝拥有了一张阴柔至美的脸庞,紧紧看着赫连澈,一时半会儿无所反应,今日他组这个局的目的本就是迫他接受右军统帅的,如今他自己要求了,倒是让李元麟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良久,终于轻咳了声,温声道:“既是如此,朕便准了!” 这么容易? 众人惊愕的目光流连与赫连澈与李元麟身上。 又听李元麟用充满威严的声音道:“传朕旨意,赫连氏族有已故英烈平远将军赫连云普之子赫连澈丹心赤诚,兹任上武都尉赫连澈为右军统帅,继平远将军位,率统营兵十万,安邦守土、开疆伐逆,卫我西朝,护我社稷!着即执行!” 李元麟说完话,所有人还没有从惊愕中反应过来。 赫连澈面色凝重,单膝跪地抱拳,铿锵有力回复道:“谢主隆恩!” 等到这句话说完,其他人才回过神来,齐刷刷跪了一地,高声齐呼:“皇上英明!恭贺平远将军……” 赫连澈抱拳,眸色是从未有过的坚定。 无论前路如何,他一定要守住她! 第一百九十八章 故作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一觉睡到自然醒,叶凌漪躺在床上张开双臂大大伸了个懒腰,待到背脊酸乏的感觉退去,只觉得浑身无比轻松,心情舒畅极了。 也许是感觉肚子有些饿。 缓缓起身,就在她正准备下床去寻些吃的时候,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从自己身上滑落了下去,胸前顿时一片凉凉的感觉。 低眉一看,叶凌漪不禁吓了一跳。 为什么她会脱了衣服? 略微疑惑,弯腰捡起滑落的衣裳,仔细思量,目光转及不远处。 将衣裳穿好,下床缓缓走过去,这才看清茶几上摆放着的药碗及水渍四散略显得凌乱的水盆,终于记忆起来了。 昨夜她好像特别不舒服来着,似是病了,浑身一会儿发冷一会儿又热得不行,她走出门,本想找人帮帮她的,可努力推开门以后……以后…… 咦?怎么好像没有了之后的记忆? 叶凌漪秀眉紧蹙,努力想啊想,终究还是想不起来。 然而就在这转眼一刹,一个不经意的垂眸,瞥见水盆里一方绣工精良的汗帕。 这不禁让叶凌漪的脑海里浮现出了乐芽的名字。 看来昨夜照顾自己的人是她了,难怪这又是喂药又是擦身子的,乐芽总是如此心细如尘。 叶凌漪不由会心一笑。 目光落在水盆中,平静的水面倒影着她的模样,水下浸湿的汗帕露出绣纹一面。 那古怪的花纹却是她在乐芽的绣作里从没见过的,一座充满圣光与绿植的神圣殿堂,拱形的门窗,象牙色的罗马柱,像是西方神话里神明栖息的圣殿,于这个时代看去绝对是超时空的存在,甚至有着一丝丝现代与古文明交织融合的感觉。 乐芽从没见过那样的建筑,对西方神话更是没有概念,如此又怎么能绣得出这样的汗帕? 叶凌漪不禁陷入了巨大的疑惑中。 待到她下楼时,完颜纳其主仆与乐芽还有叶骋已经在用早餐了。 乐芽首先看到她,一边努力将汤馍往嘴里送,一边朝叶凌漪含糊不清地打招呼道:“你可总算醒了,昨夜没吃多少,现在一定饿坏了吧?快坐下!” 叶凌漪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好笑道:“瞧你,话都不能好好说了,有这么好吃吗?” 乐芽看看她,憨然傻笑,又抓了根香油馃子塞进原本已经涨鼓鼓的嘴里,并不时用含糊不清的声音回她道:“好吃!” 叶凌漪哭笑不得,无奈倒了杯水送到乐芽手上,叮嘱道:“你慢点,别噎着了。” 话说完,乐芽将嘴里的食物都咽了下去,仰头又将水喝了个精光,终于放下水杯,惬意地摸摸肚子,打了个饱嗝,心满意足道:“饱了!” 叶凌漪不动声色,目光扫过其余几人,伸手拿了根香油馃子放到嘴里咬了口,故作漫不经心地道:“对了乐芽,忘了和你说,昨夜辛苦你了。” 捧着肚子的乐芽闻言投来不理解的眼神,问叶凌漪:“什么辛苦了?” 叶凌漪又咬了口馃子,“理所当然”道:“昨夜你不是在我屋里照顾了我一夜吗?” “昨夜?”乐芽愈发觉得奇怪,“没有啊,昨夜我与三王子他们看花鼓戏一直到三更天才回来,我实在困得不行就直接睡了,根本没去找过你啊!” 话语微顿,立马又问道:“昨夜你怎么了?我看你昨晚的脸色就不太好,是病了吗?要不要紧?有没有瞧大夫?” 所有人向她看过来。 叶凌漪若有所思,很快回过神来,目光扫过众人,摇摇头微笑:“我没事。” 这个时候,伊涅普从楼上下来了。 几个同是店客的女子坐在对面桌,立即被楼道上的伊涅普吸引了目光,双眼放出荡漾的光芒,一边小声议论一边掩面娇笑。 乐芽是个好奇心重的,顺着她们的目光看向焦点所在,终于恍然笑开,主动挥手打招呼:“咦?胡人大哥,你来了!” 鬼使神差的,所有人的目光投向那个西域男人。 伊涅普站在楼道上,愣愣看着喜笑颜开的乐芽,视线稍移,瞧见叶凌漪的时候背脊不可抑制的僵了僵,回忆起昨夜,伊涅普突然觉得昨夜自己一定是疯了,要不然就是被魔鬼迷了心窍,否则他堂堂一个古兰国总理大臣怎么会为区区一个“活兵器”做出那些破天荒的事来?不仅熬药,还……还给她擦了身子! 呼吸突然沉重,湛蓝色的双眸闪过几许不自然,精致如西洋壁画的绝美容颜划过一丝尴尬。 紧接着迅速平复心情,将目光放去远处,加快步伐越过一桌人往门口走去。 乐芽看着伊涅普匆匆走过,丝毫没有要搭理自己的打算,微笑挥手打招呼的动作僵住,暗自觉得奇怪。 就在伊涅普一心想要逃离这尴尬的氛围时,迎面撞上来个妇人。 正是昨夜那个伙房的大婶。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伊涅普硬着头皮想要装作不认识。 正要走,却被大婶一把拉住,笑起来:“你是昨夜煎药的小公子吧?” “不是,你认错人了。”伊涅普眼神闪躲,又要走。 大婶拉着他的手却不肯松:“错不了!你别看我这样,我眼神可好着呢!昨夜你肯为夫人煎药,一片痴情可是羡煞旁人,就是不知道眼下夫人情况如何?” 一句话引得满桌震惊。 叶凌漪想到自己在茶几上看见的那只药碗与水盆,还有那块汗帕上来自异域的刺绣图案,登时撑圆了眼睛。 难道昨夜给她喂药擦身子的人,其实是伊涅普? 下意识捂住了胸前。 伊涅普回眸,顾忌地瞥了眼叶凌漪,俊脸瞬间通红一片,不知是羞还是怒,竟一把甩开大婶,皱眉冷呵了声:“说了你认错人了,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说罢便拂袖而去。 大婶茫然,回头疑惑自语道:“没认错啊,昨夜煎药的可不就是他吗?” 或许是觉得自己多管了闲事,终于耸耸肩,将昨夜煎药的事情抛去脑后,朝后厨走了。 待大婶走后,乐芽便迫不及待地与叶凌漪八卦:“唉,你说那个大婶什么意思啊?什么夫人不夫人的?难不成胡人大哥在客栈里藏了个情人怕我们发现?” 闻言叶凌漪睇了她一眼,颇为无语:“若真有这么回事,以他的身份又何需忌惮我们?” 说罢起身。 乐芽觉得很有道理,点点头:“说的也是,胡人大哥是异域人,与我们不过萍水相逢,实在犯不上欺瞒我们这些不相干的人。可是,那大婶斩钉截铁地说没认错人,究竟是什么意思?” 乐芽发问,暗自狐疑,可惜看向叶凌漪的时候座位上哪里还有她的人影? 抬眼,霍然看见清瘦身影正冲门口走去。 乐芽忍不住急问:“马上启程了,你要去哪儿?” 叶凌漪没有回答她,脚步匆匆路过完颜纳其,却并没看到男人深邃眸底生出来的一抹深沉。 想起昨夜在集市上看到的那个掠影,如今想来自己并没有看错,果然是伊涅普。 这个西域人本是要利用叶凌漪,如今她已经决定随他去黑水,这对野心勃勃的伊涅普来说绝对算不上什么好事。 完颜纳其知道,面对这个结果伊涅普并不死心,依旧跟着他们是为了借机收服她为自己所用,如今叶凌漪生病,他如此费心费力,难不成是为了彻底感化她? 带着这份怀疑转眸看向叶凌漪离去的方向,可那里早已没了她的身影。 客栈的隔壁是安顿车马的棚厩,心烦意乱的伊涅普正在里面喂马。 几个早已盯准目标一直尾随其后的女人抓准机会,蜂拥上来,莫名亲近,对着伊涅普就是一阵矫揉造作的姿态。 “这位公子可是这客栈里的小倌?”一打扮风流的女人媚眼如丝,主动抱起伊涅普的胳膊,故意将胸部贴紧他。 伊涅普一副看疯子的表情,将手臂抽出来,冷声问:“小倌是什么?” 女人几人闻言以帕掩唇,“噗嗤”一声笑出来:“瞧这异族人,竟不知小倌是什么!真是可爱!” 方才挽住他手臂的女人故意将身上的衣裳拉下来些许,露出一截雪白的藕臂,故意咬唇作出一副媚态,连声音都是酥骨勾魂的:“公子不知道小倌是什么,不如奴家来教你?论起这个……奴家可是行家!虽然此处简陋些许,不过却也别有一番风情,奴家倒想试试……” 说罢扬起邪邪一笑,眼神勾人,食指隔着层衣物不断在他的胸口描画着圆圈,其他女子有样学样,齐齐凑过来伸手就要扒伊涅普的衣裳。 “就凭你们这种货色也想色诱我?”伊涅普不屑冷笑,不待那些女人有所反应便干脆狠狠搂过那个不停勾引他的女子的腰部。 缓缓贴近女人敏感的耳垂,仿若魔魅的声音响起,只短短几个字:“恶臭不堪!” “你!” 诱惑不成,女子立马翻了脸,原本媚惑的眼神骤变凌厉,后撤一步,立即有拿刀的小厮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 “原来还是团伙作案……”伊涅普微笑,泰然自若的模样是并没有把这些人放在眼里。 女子亦扬起嘴角,恶狠狠道:“你个臭胡人,给你脸不要脸,刚才你若乖乖配合,我们大可以取财即走,相安无事!偏你自寻死路,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话音落下,拿刀的小厮冲伊涅普冲过来,眼看高扬起的刀就要落下。 薄唇扬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 看来西朝人总是这么喜欢轻举妄动,根本不明敌我悬殊就贸然出手,殊不知古兰国盛出高手,他伊涅普更是高手里出了名的佼佼者,否则他也不能凭一己之力成功潜入西朝。 眼下就这群杂鱼,解决他们根本无需吹灰之力。 然而就在伊涅普准备出手的刹那,突然在纷乱的人群之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也正是因为这个身影的出现,很快让伊涅普计上心来改变了主意,准备攻出去的手静止不动,当小厮手里的刀逼近,终于微不可观地侧了侧身子,让那把刀落在自己身上刚好划开一道口子,会流血但又不至于伤了筋肉,最关键的是——她看见了! 第一百九十九章 格局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住手!” 眼看伊涅普被刀砍中,叶凌漪急忙冲进人群里将他护到身后。 “你干什么?别多管闲事,这是我自己的事,我能解决!”伊涅普作势要推开她。 叶凌漪却坚定了脚步,瞄了眼身后男人受伤的手臂,冷声道:“你竟连这群三脚猫都打不过,还在这里呈什么能?” “我……”伊涅普语塞。 打扮风流的女子站在持刀的小厮身后打量起她来,掩唇娇笑:“我当是什么绝世英雄呢,一个女娃娃也妄敢插手老娘的买卖,如此弱不禁风,连件兵器都没有还敢来挑衅?我看你是活的不耐烦了!给我打!” 话音落下,持刀的小厮便朝二人逼近。 伊涅普作出一副欲哭无泪的模样,故意压低声音问叶凌漪:“你出门怎么都不带件兵器?” 语气听似责怪。 叶凌漪毫不留情怼回去:“废话,我本是下楼来吃早饭的,谁吃早饭会想到还要打架?再说,要不是你没事瞎溜达,我犯得着与这群三脚猫动手吗?” 这样说,伊涅普就无话可说了,只得“小鸟依人”地藏在叶凌漪身后。 “不过你不用担心,不就是兵器吗?这儿不是有的是吗?我要用,就他们几个人可不够我抢的!再说对付这群人,一双拳头就足够了,用不着使刀弄剑的,太大材小用了!”叶凌漪勾唇邪笑,赤手空拳做好徒手接白刃的准备。 偶然想到什么,又扭头冲身后道:“不过,咱们事先说好了,我救你只是出于江湖道义,毕竟你昨晚也救了我,如此咱们可就两清了,以后桥归桥路归路,各不相干!” 伊涅普知道她急于撇清与自己的关系是因为她已经察觉到了他的目的。 不过,就算是这样,他也并不害怕她知道,因为在伊涅普看来,一把好的兵器,到手之前与初入手时一样,都是需要磨合的时期罢了。 就像他与叶凌漪一般,他有自信,更有这个耐心。 相信总有一天,她会心甘情愿成为他的人。 在此之前,他会将她的一切锋芒都当做是他见证自己所选非误的过程。 小厮步步紧逼,却被对面清瘦女子身上强大的气场压得心里阵阵发怵,没有底气谁也不敢第一个动手。 倒是那个打扮风流的女子不耐烦了:“一个个的,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给我动手!” 一声令下,小厮被逼无奈,只好硬着头皮咬牙,举起刀来朝二人落下。 叶凌漪从容不迫,艳丽红唇微微勾起,清水似的眼眸满含笑意,以极快速度抬手,狠狠击中举刀人的手肘,趁小厮手掌松开的刹那一把夺过手里的弯刀,避开其余朝自己攻过来的,于人群中像条灵活的泥鳅。 眨眼一瞬,方才气焰嚣张的女子再也不敢大喘半下。 表情惊恐地微微侧头,一把明晃晃的弯刀就架在她的脖子上。 叶凌漪脸上挂着“和煦”的微笑,温声道:“奉劝你们还是快走吧,你们不是我的对手,我也不想滥杀无辜,再继续下去,我可不敢保证管得住自己的手。” 女子本是想以色劫财,没想到不仅没成功还反被威胁了性命,眼下只要自己稍有不从只怕便要血溅当场,哪里还敢说一个“不”? 立时煞白着脸,揪紧裙摆惶恐回道:“是是是,我们有眼无珠,冒犯了姑娘,这就走,这就走……” 叶凌漪放下刀,女子如蒙大赦,提着裙子唯恐不及地逃走了。 举刀的小厮见雇主远去,面面相觑,片刻也做了鸟兽散。 “怎么样?”叶凌漪朝捂住伤处的伊涅普挑眉,用力将手里的弯刀丢下,“我救了你,现在我们两清了!” 说完转身要走。 “难道你不是有问题要问我,所以才追出来的吗?”伊涅普赶紧道。 叶凌漪顿住脚步,扭头施以柔和一笑:“不用问了,我都已经知道了,昨夜是你照顾的我,谢谢!” 她说着话,微笑不变,双眼泛着诚恳的光芒,精致面庞仿若清水芙蓉,既是纯洁质朴又显得灿烂迷眼。 这样的样子是专对着他的。 伊涅普内心深处小小雀跃了一下,微微失神,随后迅速恢复镇静,干咳道:“昨夜……是我唐突了,你不介意就好!” “我是不介意,”叶凌漪转换了语调,俏皮地眨眨眼,像在与多年的老朋友调侃:“不过,这种事情以后还是别往外说了,毕竟西朝有个男女大防的规矩,万一以后我嫁不出去了,可得找你!” 伊涅普亦扬起真心的笑,像对待一个老朋友那样,拍拍胸脯,中气十足地保证道:“没问题,去古兰国找我,我娶你便是!” 二人相视,欣然微笑。 “行了,回去吧!该上路了!”叶凌漪扭头就走。 这一次伊涅普却没有跟上去,只是静静立在身后看着她逐渐远去,脑海里浮现出昨夜的情景。 刚照顾完叶凌漪,伊涅普心慌气短地回到屋内。 刚关上门,身后就响起来一道声音。 “伊涅普大人,你终于回来了,属下已经恭候多时!” 此时屋内并没有燃烛,黑暗里透着一丝自然微光。 回过头去,借着朦胧光亮依稀看到一个披着黑斗篷的人站在自己身后。 伊涅普不由提高了警惕,问:“你是什么人?” 黑斗篷微微颔首,操着一口流利的古兰国语言道:“属下是阿默德将军手下。” 说完,恭敬奉上一块手牌。 伊涅普并不伸手去接,只是冷冷扫了眼:“阿默德?他倒是把我的行踪调查得明明白白。” 黑斗篷从话里听出一两分不悦,立即道:“其实是古兰王颁发了圣令,让阿默德将军急寻伊涅普大人帮忙。” “找我帮忙?”伊涅普冷笑,“阿默德可是圣王跟前的宠臣,重权在握,连我这个总理大臣都不放在眼里,有什么事是他摆不平的?还需要我一个名存实亡的总理大臣帮忙?” 黑斗篷沉默片刻,沉声道:“是关于古兰与黑水交战的事情。原本我们已经占了上风,可那些阴险狡猾的黑水人竟向西朝求援,原本圣王认为西朝国君是个懦弱无能的傀儡,只会躲在女人的羽翼下,断不敢与我们古兰国的铁马大军抗衡,可最近几次与黑水交战,西朝军队却频频插手,致使我古兰节节败退,兵士死伤惨重,圣王急召阿默德将军商议对策,但将军还没赶回圣都,路上就遇到了黑水流寇行刺,阿默德将军……身受重伤,随后圣王就颁发了圣令,请伊涅普大人停止游历,尽快赴战场督战!” “西朝皇帝懦弱无能只会躲在女人的羽翼下?阿默德遭遇流寇行刺?”伊涅普笑起来,既是无奈又是可气,“你们可真是糊涂,知不知道有句话叫时移世易?人是会变的!何况那西朝皇帝根本不是懦弱无能,他是在扮猪吃老虎,是韬光养晦!你们怎么也不打听打听如今西朝的政局?什么都不清楚就敢妄自定论,犯了战场上轻敌的大忌讳,怎能不败!还有你那尊贵的阿默德将军,我倒是很想知道,他对我所身所处都能调查的这么一清二楚,如此本事,怎会不察敌情,竟被区区流寇行刺重伤?莫非那一身好本事都用在了对付我这一件事上?如今倒好意思觍着一张脸来求我给他收拾烂摊子?你们阿默德将军真是好大的威风!” 伊涅普难得发怒。 黑斗篷只好硬着头皮,继续道:“伊涅普大人误会了,此次派属下前来,并非阿默德将军的意思,真的是圣王亲自颁布的圣令!” “收起你们那套恶心的做派!”伊涅普厉呵,“我是古兰国地位仅次于圣王的总理大臣,总理一切国事,但没义务替你们擦屁股!” 说完要拉门离开。 黑斗篷立马单膝跪地行礼,右手成拳重重压在左肩处:“伊涅普大人,请你好好斟酌,圣王让属下传达的是不可违逆的圣令,而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违抗圣令乃等同叛国的大罪!” 伊涅普停下拉门的手,微眯起暗藏着危险的眼眸,回头:“你是在威胁我?还是在挑衅我?” “属下不敢!属下只是在执行圣王的命令,请伊涅普大人尽快起身赶往战场!” 伊涅普于黑暗的微光中凝视黑斗篷,一言不发,缓缓走过去。 黑斗篷低头以示敬畏。 伊涅普却俯下身子,一把捏住了黑斗篷的脖子,狠狠掐紧。 黑斗篷呼吸不畅,被迫仰起头来,这时才见伊涅普脸上尽是张狂的杀意。 一贯以优雅与高贵示人的面孔正因此而微微扭曲。 掐住黑斗篷脖子的手越来越使劲。 黑斗篷呼吸不过来,很快就面部涨紫,眼看就要晕过去了。 然而那双原本凝聚了深深杀意的湛蓝色眼眸却飞快闪过一抹戏谑,陡然松手。 黑斗篷立即如滩散沙跌落在地,剧烈咳嗽几声,大口大口喘息着,重新跪好:“谢伊涅普大人不杀之恩。” 伊涅普站直身子冷笑,居高临下地看着黑斗篷,眼中只有戏弄,再不复那惊心动魄的杀意,就仿佛方才只是黑斗篷的错觉。 好半晌才道:“我今日心情很好,可以恕你僭越无礼,饶你一命!” 继而声音降下几分温度,又道:“回去告诉阿默德,既然他这么无能,那只有我亲自督战了。” 记忆终止,画面回到了棚厩里。 伊涅普凝视着叶凌漪远去的方向,迟迟没有转离视线,轻声自语道:“后会有期了,小丫头!” 马背上,男子英气的眉骤然拧紧,高喝一声。 棚厩里立即传出一阵马儿的嘶鸣声,疾驰远去,男子修长的身形逐渐模糊在大路的尽头。 西朝皇宫,高耸的蟠龙金柱将金殿衬托得越发气势磅礴。 金殿中,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沉重而压抑的气息。 百官低首噤声,谁也不做那第一个开腔的。 身着湛蓝色龙袍的男人面色冷峻,端坐于龙椅上,一双漂亮的眼睛睥睨群臣,因目光过于尖锐而显得如鹰鹫般锋芒毕露。 王者威严盛然,声色沉沉开口:“朕在问你们,难道众卿对古兰与黑水交战没有任何看法吗?” 众臣沉默。 刘侍郎手持笏板站出来:“启禀皇上,老臣以为我西朝与古兰国势将一战!” 顿了顿又道:“我西朝与黑水毗邻,如今古兰国与黑水交战,全然不顾黑水与我西朝结盟,大肆掠城夺地,只怕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小小黑水无力抵挡古兰国的别有用心,如此野心昭著,公然挑战我朝,行事实在猖狂!好在近期我西朝与黑水联手打了古兰国人一个措手不及,故老臣斗胆谏议,皇上当下旨派出精兵强将乘胜追击,一举歼灭古兰人的野心!” “嗯!”李元麟对刘侍郎的回答十分满意,原本冷峻的神色微微缓和,“侍郎说得不错!只是这个精兵强将……” 仿佛考量停了片刻,视线扫过群臣:“你们认为谁合适?” 刘侍郎沉吟片刻,道:“左军巫将军与右军赫连将军手下都是精兵强将,按照上战场的经验来说,巫将军当是最佳人选,不过老臣以为赫连将军乃已故老平远将军赫连云普之子,所谓虎父无犬子,老臣认为皇上应当给赫连将军一个建功立信的机会!” 此话一出立即有人站出来反对:“刘侍郎说得好轻松,我等虽对赫连将军的本事无疑,可他毕竟无所经验,这是上战场打战,不是儿戏!是要流血牺牲的!此次古兰人来势汹汹,若无完全把握,岂不是在拿将士们的性命与整个西朝安危在开玩笑?臣斗胆,恳请皇上选用巫大将军!” 巫作崮与赫连澈齐肩并立。 巫作崮侧目打量了眼赫连澈,只见其面无表情,似乎这朝堂上热烈讨论的人并不是他也与他无关一般。 李元麟眼中流过一线精光,将话题抛给了巫作崮:“巫大将军以为如何?” 被点名的巫作崮站出来道:“回禀皇上,老臣自当愿意为国效力,金戈铁马,誓当马革裹尸!只是将死还赴继,薪尽需火传!老臣愿举荐赫连将军!” 巫作崮的一句话让原本平静的朝堂顿时炸开了锅。 “好!”李元麟微微扬起薄唇,目光转及面无表情的赫连澈,慷慨道:“平远将军可扬我西朝威名!平远将军赫连澈上前听旨!” 赫连澈站出来,回了声:“臣在。” “着,平远将军赫连澈率精兵六万,铁骑八千,三日后出征黑水!拟粮草先行保后勤无虞。军情紧急,望卿务必挫败古兰野望!捍我盟友,卫我国土!” 李元麟话一说完,群臣齐刷刷跪下。 赫连澈眸色沉凝,回道:“臣领旨!” 第二百章 算计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再上路的时候,伊涅普不见了人影。 乐芽放下撩车幔的手,觉得奇怪就问叶凌漪:“那个胡人大哥怎么不见了?” 叶凌漪耸耸肩表示自己也不知道,也许是因为她真的没有那么大的利用价值,根本不值得他穷追不舍吧。 车途漫漫,不知不觉已经走了近一个半月,直到眼前繁华慢慢淡去,一行人终于出了西朝最后一道关卡——嘉庸关,来到黑水地界。 这里不似叶凌漪想象的那样繁花似锦,绿草如茵,牛羊遍地,触目只有遮天蔽日的风沙,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与身后嘉庸关内的安宁祥和相比,黑水土地要显得狂躁不安得太多。 一静一动间,明明只隔着一座嘉庸关的城墙,却泾渭分明到了一种诡异的地步。 狂风携带着沙砾,刀子一样刮在人的皮肤上,即使是坐在马车内仍然不能幸免,头上与双肩脚背乃至呼吸全都被黄沙侵占。 马车内众人只能用纱巾包裹住所有五官只露出一双眼睛,以保证黄沙不要被吸入五脏。 然而即使是这样,车马行走在风沙里,车毂极易陷入松散的沙砾中变得寸步难行,仍叫车内人感到度秒如年。 关键是有个坏消息,从嘉庸关到黑水最近的城镇少说都还有二十多里,他们必须要打起精神与这恶劣的环境作斗争,赶在天黑前抵达城镇。 可马车太慢,依照这三步两停的前进速度,想要在天黑前赶到城镇几乎是不可能的,最后没办法,所有人只能弃车骑马。 南西北侍从三人是各自有马的,便由他们分别带上乐芽、叶骋与阿东,剩下一匹脚力上好的拉车马,便由完颜纳其带着叶凌漪。 一行人就这样驰骋在漫漫风沙中,等到抵达城镇时,天果然黑了。 几人找了家不起眼的驿站落脚,围桌而坐。 驿站主人一个年逾六旬的老妪热情招呼几人,先是端上一大盆烤馍,紧接着又送上热烘烘的羊奶,笑眯眯道:“几位星夜兼程,眼下一定饿了吧?陋店没有后厨,这点东西是老妇亲手制作的,虽然粗鄙,但总算能填饱肚子,几位就先将就将就。” “多谢老板!”叶凌漪礼貌性微笑。 老妪也许是因为年纪大了的缘故,身形略显得佝偻,听见叶凌漪道谢以后,立即局促地揪住了质地粗糙的衣角,有些不好意思:“姑娘言重了,边陲小地,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几位不嫌弃就好!” “不嫌弃不嫌弃,一天没吃东西,我早就饿扁了!”乐芽毫不客气,伸手抓了块烤馍狠狠咬了口,又拿起热羊奶咕咚咕咚喝了起来。 老妪瞧得高兴,见这几位店客面貌和善忍不住多问了一句:“几位这是从西朝来的?” 完颜纳其主仆几人对视了眼,互相交换了个眼色,终于由完颜纳其微笑开口道:“阿穆眼尖,一眼就看出来了!其实我们是布匹商人,这回是去西朝谈笔买卖的,事情结束了,这不是正要返回黑兰城嘛!” “原来你们是黑兰城的商人啊!”老妪一听,激动起来,忍不住又多说了几句。 乐芽一边大口吃着东西,一边疑惑看着与老妪攀谈甚欢的主仆几人,一手掩唇小声问叶凌漪:“他们叽里咕噜的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太懂?还有,这个完颜纳其怎么叫老板阿穆?这是老板的名字?他们认识吗?” 乐芽像把被十万个为什么填充的机关枪,一连串问出许多问题。 其实叶凌漪也并不十分清楚他们在说什么,只是依稀觉得完颜纳其刻意隐藏身份除了是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以外,一定还有什么别的原因。 倒是叶骋这小子,听了乐芽的话以后毫不留情地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容道:“你一个孤陋寡闻的野丫头问那么多做什么?就算阿姐告诉你,你也听不懂!” “你这小子!”乐芽佯做不高兴,撅嘴道:“我不懂,那你懂吗?” “我当然懂!阿穆是对长辈的尊呼!我们玉清宫有个婆婆是黑水人,师父就叫她阿穆!” “嘁,你不也是道听途说嘛!”乐芽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二人你一言我一句争执起来。 叶凌漪将注意力放到驿站主人身上。 “你们从西朝来,一定见到了西朝六万大军吧?”老妪一脸激动。 完颜纳其面色微变,有意无意地扫了眼叶凌漪的方向,扯着嘴角笑起来:“阿穆是说与我们黑水一同抵御古兰人的西朝大军?” “正是啊!”老妪提起西朝大军,满脸都是感激,“可多亏了他们啊!要不是他们,这回我们黑水可就吃了大亏!听说啊,这六万大军的将帅还是个年轻后生,大捷以后汗王一高兴直说要将黑水的美人都送给他作谢礼呢!” 完颜纳其不动声色笑道:“阿穆这话什么意思?据我所知,西朝只派了边境府一千人与我们共抵外敌,且大败了古兰人,哪里来的吃大亏?还有六万大军大捷?” “你们还不知道?”老妪略微讶异,然后又释然了,“也是,毕竟是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当初边境府确实只派了一千人,也确实大败了古兰人,可后来也不知怎么的,原本溃败的古兰军队突然重振旗鼓杀了回来,而且这回和上次不同,古兰人一路若摧枯拉朽,势如破竹直攻黑兰城王都,要不是西朝那个后生将军及时出手,只怕是王都不保啊!” “竟还有这等事?”完颜纳其吃惊,然后微微侧过脸去,以仅二人可闻的声音问身旁的阿东:“这些事我怎么都不知道?” 阿东回:“探子只说西朝派了赫连澈来,大军日夜行军,早我们几日到达黑水,本以为西朝只是想逼迫古兰人永退本土,却没说古兰人重新杀了回来,怕是二王子从中作梗,企图靠挡住消息来拖住三王子,他好借着这次与古兰人大战收拢人心,在汗王面前出风头。” 完颜纳其眸色沉凝。 片刻,忽然笑了,起身朝店家道:“阿穆,此番多有打扰了!” 说罢取出钱袋交给了老妪。 “这些只当是这顿饭钱!” 老妪微愣,醒过神来要将钱袋还给完颜纳其:“这可使不得,这些本是些不值钱的东西,全当是小店的一番心意!” “阿穆你就收下吧!”完颜纳其将钱袋推回老妪手里,并不准她再送回来:“此处荒芜,若不是阿穆,我们可得饿着肚子继续赶路了。” 这样说,老妪惊了惊:“几位这是打算连夜赶路?” 完颜纳其还没说话,乐芽就发出了一声哀嚎:“不是吧?不住店了?我们才刚刚停下脚!” 转眸望向叶凌漪,见其一副波澜不惊的表情,完颜纳其道:“我们休息的时间已经够长了,回去还有事,就不再耽搁了。” 说完,叶凌漪与侍从几人都起身往门外走。 叶骋见状忙跟上叶凌漪。 剩余乐芽与捧着钱袋不知所措的老妪面面相觑,最终也只好认命,苦着脸跟上了众人。 夜中飞马赶路。 完颜纳其与叶凌漪共乘一骑。 想到刚才叶凌漪一言不发跟着自己走的情形,完颜纳其忍不住问:“你怎么一点都不好奇我为什么突然决定走?” 叶凌漪坐在他身后,耳边呼啸着狂暴的风声,冬日凛冽寒意直往骨子里钻,仿佛全身都被冰冻住了。 她的脸也被冻得发红,却淡淡笑了:“我说过,你救了我,以后我就听你的,绝不会食言!至于你去哪儿,根本不重要。” 闻言,完颜纳其不禁爽朗笑开,微微抬高身体替她遮挡些许寒风,高喝一声:“驾!” 一行人在黑夜里疾驰,行过沙土,踏过枯原。 然而就在路过一处狭窄峡谷时,头顶忽然一阵异动。 几块巨石仿佛早就在此埋伏好了从天上降下,不待人反应过来便将飞马在前的东南西北与完颜纳其完美隔开。 巨石重砸在地,激起一阵狂躁尘暴。 完颜纳其紧急勒紧缰绳,高吼一声:“抓紧我!” 叶凌漪下意识伸手抱住完颜纳其的腰部。 然后只觉得眼前一阵天旋地转,铺天盖地的沙土直往嘴里和眼睛里钻。 叶凌漪被呛得直咳嗽。 回过神来才发现,此刻马儿竟然像人一样凭着后腿站立起来,仰天嘶鸣几声。 再等马儿放下前蹄,烟尘散去,凭借黑夜里自然的微光才见,咫尺之距竟然屹立着一堆巨大的石头,像高墙一样阻断了峡谷前后,并将前后路彻底堵死。 刚才若不是完颜纳其及时勒住马儿,这会儿他们就算没被砸死,只怕也是要在这座“高墙”上撞断脖子。 “没事吧?”完颜纳其拧眉,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偏偏是他要赶回王都,这个时候出了这样的事情,他都不用想,一定是他那“神通广大”的二王兄完颜准泰收到了密报,知道他回来了,这才想伺机制造些“意外”,好趁机灭了他。 叶凌漪当然也猜到了这件事的不同寻常,摇摇头道:“没事。” 二人从马背上下来。 望向身后那堵截后路的石头。 叶凌漪皱眉:“这下算是进退两难了。就算我们有袖爪能出去,可马儿也出不去了。” 完颜纳其愁眉未舒,忽见黑暗的峡谷中突然闪过几道“流星”,掉落在地溅开几朵金花。 “小心!” 完颜纳其一把拉开叶凌漪。 就在她刚刚站立的地方,如水般滴落的火星瞬间燃起了一团火焰。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刺鼻的气息。 “这是什么?”叶凌漪实在受不了那气味,捂住鼻子。 完颜纳其微敛眸,看着那团火焰逐渐烧上峡谷里的枯草,咬牙冷静地说出两个字:“火油!” 话音才落,黑暗的峡谷两面忽然大亮起来,火光顺着峡谷崖壁飞速蔓延,俯冲而下,熊熊烈火下是不断滚动滴落的火油,远一望去,两边崖壁像极了是着火的瀑布,正以吞噬一切的凶恶姿态朝二人而来。 “看来你们黑水有些人并不是很欢迎你回来!”叶凌漪弯起嘴角,以手臂对准峡谷崖口。 看看面色冷峻的完颜纳其,一把搂住男人健硕的腰身。 完颜纳其正沉浸在思绪里,突然感觉腰部一紧。 垂眸紧紧看着脸上洋溢着自信的女子,幽邃眸瞳深处涌过一丝惊愕。 没等他有机会说话,二人便被一道巨力拉扯着往崖口弹去,一阵风般从火场抽离出来。 安稳落地。 叶凌漪放开完颜纳其,完全没注意他惊愕发愣的眼神,倒是看着自己手臂上佩戴的袖爪,暗自感叹:还好留下了李元麟当初送的这副袖爪。 是时,同样佩戴了袖爪的东南西北四人也带着乐芽与叶骋上来了。 一上来,见完颜纳其与叶凌漪也在,立即上前担忧地打量二人。 “三王子,没事吧?”阿东问。 完颜纳其摇摇头,目色凝重打量着崖口一只倾倒的半人高铜质大桶,里面还剩下些许燃着火的火油。 再往远了,便是巨石滚动的痕迹和弹动巨石的杠杆。 然而,周遭却是一个人影也没有。 “看来完颜准泰为了除掉我,真是煞费了苦心啊!”完颜纳其不气反笑。 “可惜那几匹马了……”叶凌漪往被火吞没的峡谷下看去,火光将那张精致容颜上的惋惜神情照亮。 完颜纳其静静看着她,英俊面庞上浮现几许柔和。 第二百零一章 结仇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古兰军营,重兵把守的将帅营帐闯入一个不速之客,指着地图前身着白衣的颀长身影破口大骂:“伊涅普,你不是说你有本事吗?怎么打了这么大一个败仗还有脸待在这里?” 地图前负手而立的人缓缓转过身来,沉着一张脸,漂亮的五官在白衣的衬托下显得愈发出尘绝美,像是从技艺顶级的画匠笔下走出来的人物般,这让他看起来多了几分飘渺的阴柔美感,由其是那双湛蓝色双眼,虽然填满了冷漠,却依旧像是能轻易勾走人的魂魄一般。 他就这样静静看着面前不远处吊着手臂显得弱势、又怒得面部肌肉微微抖动的魁梧男人,不悦道:“阿默德,注意你的身份!” 阿默德明明知道已经惹得他不高兴了,却还是继续发泄着自己的不满:“伊涅普,你别忘了,圣王派你来的目的是要让我们赢,而不是输在中原这群病夫的手里!” “我再说一次,阿默德,注意你的身份!”伊涅普冰冷的眼中多了几分威胁。 可胆大包天的阿默德根本不买账,甚至为了触怒他而仍然卖力叫嚣着:“你开始言辞凿凿地说要我好好看看你是怎么打胜仗的,这就是你让我看的东西?我说伊涅普,你这么厉害,倒不如用你这张迷惑众生的脸去迷惑迷惑那群中原人,或许你的脸比你的本事更能让我们打胜仗!” “阿默德,我已经给过你机会了!别忘了我才是古兰的总理大臣,你不过只是个将军!”伊涅普微微眯起眼眸,湛蓝色眸底仿佛冰封天地陡然生出一片狂风暴雪。 阿默德并不怕,嗤笑道:“那又怎么样?比起你这个总理大臣,圣王更愿意信任我!再说现在你打了败仗,丢的可是整个古兰国人的脸,圣王一定饶不了你!你有什么脸在这里教训我?” “是吗?”伊涅普皮笑肉不笑,倏忽从地图上取下一把固定图纸的匕首来,用力甩出去。 匕首立即划破了阿默德吊着手臂的白纱。 阿默德大惊失色:“伊涅普你疯了!你要谋害我?难道你不怕圣王治你的罪吗?” “瞧瞧你,阿默德,开口闭口就是圣王,难道除了提圣王你就没有别的本事了吗?”伊涅普抬高下颚,双眼盛着戏谑,笑容逐渐邪魅:“我知道你不服我,可那又怎样?至少现在我仍然是高贵于你的上职,我可以不追究你对我无礼,也可以让你去圣王面前尽情告状,可你现在只是我的一个小小副将,竟敢无视军规,没有我的允许擅闯军机重地,我却不得不惩罚你!” “军机重地?就这儿?”阿默德冷笑,环顾四周面上尽是不屑,“老子想来就来要走就走!老子虽然现在是副将,可到底也是凭自己真刀真枪才拼得今天这个位置的,轮得到你一个只能靠世袭爵位才能当上总理大臣的无能之辈来教训?简直是笑话!” “还敢嘴硬?来人!” 伊涅普话音落下,营帐外手持长矛的卫兵进来。 “把阿默德给我押下去吊起来扒衣示众,告诉其他人,谁敢不服军规,这就是下场!” 阿默德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显然对伊涅普的命令感到不服气,瞪大眼睛,在卫兵的禁锢下胡乱挣扎:“你敢这样羞辱我!我可是圣王的人,伊涅普,你这样做是要付出代价的!” 阿默德终究还是被卫兵带出去了。 这时候另一个古兰人走进来,与卫兵擦肩而过。 深邃如雕刻而成的五官带着惊奇的神情,回望被拖走的阿默德。 然后回过神来,将右手搭在左肩上微微俯身,朝伊涅普行了个礼:“伊涅普大人,您叫属下?” 伊涅普表情恢复平静,睇了眼面前之人。 “鄂温,来的正好!” 名叫鄂温的人三十出头,是古兰军队前锋都统。 伊涅普指了指地形图,鄂温便主动走了过去。 “你看这两处的地形如何?”伊涅普问。 鄂温仔细观察,思量片刻道:“这个地方叫怪石坡,我见过,两边地势高于中间,整块地形呈山谷状,且高处乱石林立,人只能从中间走,若有人埋伏在两处制高点,中间的人很容易就被包了饺子,是个易守难攻的地方。” “不错!”伊涅普点点头,道:“前些日子我们战败便多是吃了地形上的亏,黑水人精通骑射,我们古兰人却拥有最先进的火器,原本在平原交火黑水人绝不会是我们的对手,败就败在失去了战地主导权,西朝那六万大军似乎早就算计好了,所以才将主力埋伏在崎岖的山坳里,又故意引我们发现,为的就是吸引兵力改换战地,使我们的火器车无法在狭隘崎岖的山坳施展,这才让他们占了上风。” 盯着地形图,沉吟片刻,又道:“我倒是有个办法扭转战局,不过需要你的配合!” 鄂温一听立即慷慨道:“伊涅普大人请吩咐!” “派出几队精兵乔装成黑水人趁天黑进入黑兰城王都!” 鄂温略一思考,明了他的打算:“伊涅普大人是想引蛇出洞?” 伊涅普不置是否。 鄂温想到什么,颇有顾虑道:“可那个西朝将军年纪轻轻就是有些手段的,只怕是不会轻易上当。” “我知道。”伊涅普直言,澄澈如湖水的双眼微微眯起,眸光潋滟,“所以这场戏还得有个关键人物,完颜准泰!” 鄂温闻言顿时恍然大悟:“大人这么一说属下就全明白了!完颜准泰乃黑水王室二王子,为人最是急功近利,况且此时正值黑水王室夺储的关键时刻,只要我们以黑水王公的名义暗中派人给他送消息,告诉他有敌军潜入,不怕他不追来!而只要把他引到怪石坡,主导权就全在我们手里了,只要杀了这个完颜准泰,黑水人必定军心大乱!” 鄂温越说越兴奋,仿佛眼前已经见到了胜利的曙光。 然而二人不知,营帐外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将他们的对话全部听了进去,悄悄离开。 依照伊涅普下达的命令,阿默德被扒光了衣服倒吊在绞刑架上。 来回巡逻的卫兵不断投来目光,纷纷掩唇偷笑窃窃私语。 阿默德感觉受到了奇耻大辱,龇牙咧嘴教训起来:“再看,老子把你们的眼珠子都挖出来!” 卫兵急忙收回目光,匆匆行过。 是时,伊涅普撩开营帐门帘,走了过来。 “伊涅普!”阿默德恶狠狠叫着他的名字,恨不得将他放进嘴里咬碎嚼烂。 伊涅普笑起来,云淡风轻的表情:“阿默德,如果不想在这里继续吊着,我劝你还是不要这么凶神恶煞的!” 说罢嘴角的弧度扩散,转身离去。 不一会儿,几个卫兵就上来将阿默德放了下来。 卫兵手忙脚乱为阿默德解开缠在脚腕上的麻绳,却被阿默德狠狠推开。 “滚!”阿默德狰狞着嘴脸,浑身散发着暴戾的气息。 卫兵不敢自找死路,纷纷起身,一溜烟都跑不见了影。 “伊涅普,这笔账,我阿默德定要你生不如死、加倍偿还!” 阿默德凝视着营帐的方向,恨得咬紧了后槽牙,双眼充满了嗜血凶残的光。 “阿默德将军……阿默德将军……” 黑暗的树影里,有个鬼鬼祟祟的人,正呼唤着阿默德。 阿默德被吸引了注意力,毫不客气地呵斥:“哪里来的鼠辈,胆敢躲在暗处图谋不轨,还不快给老子滚出来!” 话音落下,大树黑暗的阴影里走出来一个身材瘦弱矮小的男人。 战战兢兢来到阿默德身边,“噗通”一声跪下:“阿默德将军,小的是黑水俘虏,如今是古兰军中的奴隶!” “奴隶?”阿默德闻言,立即表情嫌恶,抬腿狠狠踹在了男人的肩膀上,一并骂道:“你个下贱的奴隶,哪里来的狗胆,老子可是将军,你也配与老子说话?” 男人瘦弱不堪,哪里受得住这一脚。 滚远了好几步,又连连爬回来,带着哭腔道:“小的该死!小的该死!可是小的有重大机密要禀告,求阿默德将军听小的一言!” “呸!”阿默德狠啐一口在男人的脸上,没好气道:“就凭你这点伎俩,还想诓骗利用老子换取自由?信不信老子现在就要了你的命?!” 阿默德阴狠毒辣的样子像是从地狱里走出来的恶鬼。 男人惊惧得浑身抖若筛糠,但为了得到解脱仍壮着胆子道:“小的没有骗将军,小的真的知道机密,是关于伊涅普大人设计捕杀完颜准泰一事。” 闻言,阿默德面上的阴毒神色果然滞住,微眯了眯眼睛,神色狐疑:“你是说那个黑水二王子完颜准泰?伊涅普要捕杀他?” 男人如捣蒜地点头:“小的送炭火的时候亲耳听见伊涅普大人和鄂温大人说的,他们计划伏兵怪石坡,再派出几队精兵趁夜潜入黑水,以王公名义报信,诱骗好大喜功的完颜准泰到怪石坡,一举歼灭完颜准泰与其所率部,以此使得黑水军心大乱,彼时他们必不再是古兰军队的对手。” 顿了顿,打量了眼陷入沉思的阿默德,男人又趁热打铁道:“阿默德将军一直是小的心目中的大英雄,小的以为,这样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与其便宜了其他人,倒不如阿默德将军先下手为强,将功劳尽数揽下,到时候击败黑水,阿默德将军在圣王面前的地位可不是如今能够比拟的,就连伊涅普大人也要对您俯首称臣!” “先下手为强……”阿默德的脸上随着这个词语而流露出几许算计。 显然这个男人一针见血的所言所谏对阿默德来说是无比受用的,他甚至开始幻想,以伊涅普的计划大败黑水人以后,要用什么办法折磨伊涅普致死。 想到符合心意处,阿默德嘴角露出了得意的冷笑。 男人心里正盘算着自己的小九九,趁机又道:“小的自小在黑兰城长大,最是清楚从哪儿能潜入黑水,只要阿默德将军一声令下,小的甘愿为马前卒,为将军引路送信,待到阿默德将军率部诱出完颜准泰,将其捕杀,只求将军放小人一条生路就好!” “好!本将军答应事成之后放你一条生路!”阿默德爽快答应,话锋一转又道:“不过,你若是敢欺骗我,趁机逃走,老子一定追到天涯海角将你五马分尸!” “是!”男人颤巍巍答,紧接着又说:“为表示小的忠心,小的愿即刻为将军引路!” “好!”阿默德无比赏识地一把将男人从地上拉起来,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老子很满意你的忠诚,不过此事之前,必须想个办法拖住伊涅普,否则事情败露,到了圣王面前老子不好交代!” 该想个什么办法拖住他呢? 阿默德拧眉思忖。 男人极擅察言观色,立马谄媚道:“小的有一建议不知当讲不当讲。” 阿默德上下扫视了眼这个面相精瘦却隐约透出几分狡黠的男人,道:“说!” 男人作出副感激不尽的表情:“小的认为一时拖住伊涅普大人,倒不如想个一劳永逸的办法!” “你是说……杀了他?”阿默德沉思,随后否了这个想法:“不行,他现在还不能死,到底是古兰国总理大臣,他死了,古兰国和圣王未必会善罢甘休,如果查到我身上,那可得不偿失。” “将军误会了,小的的意思是,有比杀了伊涅普大人更有效的办法让他永远消失在古兰国。” “永远消失?”阿默德疑惑。 瘦弱矮小的男人眼中有阴险闪过,嘴角扬起一丝森冷的笑,默了片刻,道:“小的不才,略懂祝由术皮毛。” “祝由术?”阿默德更加不解。 “就是可以让伊涅普大人换个身份的好方法,让他换个地方生活……一个永远不会被人发现的地方,而他,永远也记不起自己的真实身份。” 第二百零二章 防范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夜中宁静。 劳累了一天的伊涅普卸下了外衣,正准备安寝。 帐外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声音:“伊涅普大人,你快去看看吧!大事不好了,阿默德将军不知为何,不仅绑了鄂温大人,还抢走了前锋军号令符,领着几队人马出了军营!” “什么?”伊涅普闻言心下一惊,并没有多作怀疑,披上外衣,匆匆走出帐屋。 门外报信的古兰人卫兵是军营里的传令兵里一名小官,此时正一脸焦急翘首往帐里看。 一见伊涅普出来,立即退远几步,右手搭在左肩上作了个扶肩礼。 “阿默德往哪个方向去了?”伊涅普急问。 卫兵立马回答:“哨岗的人说,他们好像是往黑水人的都城去了!” “什么!”伊涅普又是一惊,旋即皱眉,骂道:“这个阿默德,真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草包!” 说罢拔腿要走。 正这个时候,身后报信的卫兵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露出了阴险的笑,取出事先藏在袖子早已浸过蒙汗药的布帕,急步跟了上去。 冷冷唤了声:“伊涅普大人!” 走在前头的伊涅普毫无防备,下意识扭头去看那个传令兵小官。 却在转过去一瞬,陡然被人用布帕捂住了口鼻,不由自主吸入一股药味。 伊涅普很快意识过来,想要挣扎可惜已经晚了,盯着卫兵的澄澈眸子里浮现一丝疑虑,仿佛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来不及开口说话,伟岸的身影便斜斜歪倒…… 卫兵扶着陷入昏迷的伊涅普,面上尽是掩盖不住的得意。 这时有两个人影一前一后从不远处的树影里走出来。 “这事你办的不错!”走在前面的阿默德十分满意。 卫兵冷笑,嘴上却虔敬无比:“身为阿默德将军的手下,能为将军办事是属下的荣幸!” 甜言蜜语对阿默德来说是最大的奉承,这个极度自命不凡的男人现在一心想要将伊涅普送走,继而取而代之。 望了眼身后那个瘦弱矮小的男人,沉声道:“为了你能施展你那个什么术,老子可是故意作了场黑水奸细混入我营区又逃走的戏码,动用职威追捕所谓的黑水奸细,将巡防卫兵都支走了,你必须得赶在他们回来之前完成你要做的事,并将伊涅普成功转移出去!” “将军就请放心吧!保证万无一失……”男人看着昏迷的伊涅普露出了奸险的笑容。 与此同时,黑水都城城门。 这个夜晚实在太不同寻常,太安静了,眼下别说人的声音,就连风声和虫鸣都消失在了这片茫茫土地上。 赫连澈立在高高的城墙上,面对黑压压的原野,心头生出了不祥的预感。 稍低眉,喊了声:“银充!” 身为副将的银充立即上前,拱手道:“末将在!将军有何吩咐?” “吩咐下去,今夜各处务必睁大眼睛盯紧了,古兰人一向诡计多端,免不了会趁夜偷潜进来!” “是!”银充应声,正要下去。 赫连澈漂亮的眉头微皱,又补充道:“对了,交代各个卡口,一旦发现任何异动,无需上报,即刻动手诛灭!” “末将领命!”银充说罢,匆匆走了。 正这时,城墙边响起一道轻快的声音:“赫连表弟有必要这么紧张吗?那群西域老鬼不都败北了吗?如今有西朝六万大军在,量他们也不敢轻易来犯了。” 赫连澈漂亮的眉头因完颜准泰口中那声“赫连表弟”而锁得更深,冷冷看过去,一双蕴含了万千星辰的眼睛迸发锐利寒芒,疏远道:“二王子,本将还有军务在身,二王子若是没有其他事情还请先回去,本将无心闲话!” 这话说得极不客气,明显是在下驱逐令。 完颜准泰停住步子,一张平庸无奇的脸轮廓粗犷,继承了八九分黑水汗王完颜宜里布年轻时候的模样,这也是他为什么会在那个汗王父亲面前受宠的主要原因。 此刻看着赫连澈,面上表情滞住,不过很快又恢复如初,转了个身面对城墙外黑茫茫的原野,笑道:“表弟是否过于神经紧张了?你瞧瞧这外面,连声虫鸣都没有,又怎么会有伏兵呢?” 那双包含了浩瀚星空的眼睛仿佛覆上了一层寒霜,冷漠道:“还请二王子莫要用这个称呼来称呼本将!毕竟本将此番是代表西朝支援黑水的,与二王子并不熟络,不好胡乱攀扯!” 闻言,完颜准泰转眸看着赫连澈,仿佛故意的,又道:“表弟不会是还在记恨赫连姑父的事情吧?” 赫连澈沉默,浓密若鸦羽的眼睫轻颤,一双手握紧成拳。 完颜准泰笑开,若有深意盯着他:“我父汗又不是故意杀他的,古往今来战场上只有输赢敌我,不论关系亲疏……再说,这件事都过去这么久了,如今你不也在替我父汗守疆护土吗?陈年往事就让它过去吧!” “二王子慎言!”赫连澈蓦地提高音量,缓缓抬眸看向完颜准泰,一双眼里尽是涌动的雷霆,一字一句道:“本将是西朝臣子,只会守西朝的疆护西朝的土,如今不过是遵从皇令,支援黑水罢了!” “表弟若执意如此认为,我也没有办法。”完颜准泰故作无奈,耸耸肩。 话听在赫连澈的耳朵里却像是挑衅:“二王子,本将再说一遍,本将在黑水仅仅只是作为西朝的臣子,并非是二王子的亲戚,请二王子还是谨守两邦礼交,莫要逾越了才好!” “好好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完颜准泰故意作出一副谦让姿态,“不过,我到这里来确实是有事的。父汗准备了宴席,让我来请你,随我一道去吧!” 话语稍顿,一脸暧昧地笑起来:“父汗听说你已过弱冠,却迟未娶亲,这不……一口气物色了十几个在我们黑水顶貌美的女人,准备给你挑选挑选呢!当然,你若是满意,今夜这些红袖也可以一并送入你房中为你温酒暖床,想想看……此事岂不美哉?” 完颜宜里布想要趁机笼络赫连澈的目的过于明显。 而完颜准泰鞍前马后完全是为了博取汗王更深层次的宠信,一切都是为了夺储的必要手段罢了。 只是他自以为以女人套近乎就能换来赫连澈稍稍缓和的态度,没成想拍马屁反倒拍到了马蹄上。 赫连澈的脸色彻底黑了下来,表情紧绷,转过身去不愿意再多看完颜准泰半眼。 用疏离冷漠的态度拒绝道:“二王子回去吧!本将军务缠身,恐怕无暇陪汗王共进晚膳!还有……” 话到这里,才肯睇他一眼:“谁说我没有娶亲的?我已有明媒正娶的夫人,汗王与其为我费这个心,倒不如多想想如何应对难缠的古兰军队!” 话到这个份上,完颜准泰自知讨了没趣,也不再强求,愣了片刻以后,笑道:“赫连将军如此兢兢业业,实在是西朝的福分,亦是我黑水子民的福分!不过,我还是想提醒赫连将军一句,此时夜深,古兰人的军队远在百里之外,就算你这么死守,墨守陈规未必能换来结果,反而是徒劳无功。不信你瞧……” 转而面对黑茫茫的原野,似笑非笑道:“这底下风平浪静,连只蛐蛐都没有,就算是个黄毛小儿也能判断出底下不会有敌军出没,赫连将军如此愚拙死守,费时费力枉做功夫,难道就不怕军心涣散,怨声载道?” 完颜准泰是故意在煽动周围兵士的情绪。 赫连澈不气,反而冷笑出声:“不知道二王子有没有听过一个词叫兵不厌诈和防范于未然?” 不待完颜准泰回答,勾起唇角,继续道:“况且治军一事,只看结果!双方交战,胜了便已说明了一切问题,若败了……” 赫连澈看向完颜准泰,仿若精裁的性感薄唇扬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败了才说明军心涣散,治军儿戏!” 弦外之意直指黑水军队,谁不知道黑水军不敌古兰人?若不是靠着毗邻西朝才换来庇护,只怕此时的黑水早已改换了朝代。 本想讽刺赫连澈的,没想到自己倒是碰了一鼻子的灰。 完颜准泰再次体会到了自找没趣的感觉,终于讪讪一笑:“既然如此,那赫连将军继续,我就先告辞了!” 完颜准泰离去。 赫连澈不看他,只将目光放去了远处。 良久以后,深邃的眼眸终于一点点变得悠远起来。 干净若玉筷般的手指从怀里取一只由青丝编织而成的同心结,这是她的发,是当初他亲手从她的发间取下的,大婚当日,他本想在一切结束后就将这只“结发同心”交给她的。 如今,却只能对着她的这缕发一遍遍回忆着二人间的点点滴滴。 清俊如谪仙般的面容上浮现出深深的思念,温沉的声音因沾染了情绪而略微沙哑:“青鸢,我已经来了黑水了,可是……你在哪儿呢?” 冬日的夜晚,黑水低垂的天空被堆积的乌云布满,这让此刻的寂静看起来像是狂暴前最后的铺垫。 只有属于这片土地的人才知道,真正的冬天马上就要来临了,一场狂沙暴风以后,等待他们的将是铺天盖地的雪白及旷日积晷的寒冷与饥饿。 赫连澈就这样静静立着。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只听远处依稀传来银充的厉呵声:“有古兰人偷袭,快放火叉!” 第二百零三章 错过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冬季天亮得晚,已过寅时天还是黑的,鄂温却已经在操场练兵了。 自从败北以后,一路撤退,好容易找了个可藏身的木林子,营地就驻扎在林深处相对平坦的地方,军帐呈里圆外方形排序,里面是统帅,外面是守将,方形排序面对四周,这样可以很清晰观察到四面的情况以防有人偷袭,至于中间圆形,是因为空地刚好用来做练兵场。 蛰伏数日,枯黄的野草早已被踏入泥土,却依旧用残破的躯体承载着冬日的厚霜,为来年新草囤积养分。 鄂温从上面走过,操练兵士一呼一喝间白气从口中喷出,双眼却时不时往伊涅普的营帐看去。 往日这个时辰,伊涅普早已经出营帐监督练兵了,可今日非但没有见到人影,就连营帐内的灯都不曾亮起。 难道是睡得太沉了? 鄂温心里有丝疑惑,旋即又抹了这个猜测,伊涅普为人并不贪图享受,往日如何自律他都看在眼里。 可今日……到底是有些非同寻常。 鄂温虽然觉得奇怪,但此时也没有多想。 继续操练兵士,不一会儿,哨岗就冲进来几个人。 两人在前没命逃跑,哨兵在后面追逐着,大喊:“站住!” 鄂温被吸引了注意力,看过去,只见两个身穿古兰军装的卫兵遍体鳞伤奔逃过来,“噗通”一下跪倒在鄂温面前,哭腔道:“鄂温大人给我们一条生路吧!我们不想死啊!” 鄂温惊愕:“你们……这是怎么回事?” “昨夜里阿默德将军集结人马向黑水人的都城偷袭,又令我们埋伏在怪石坡,等阿默德将军将黑水人引到怪石坡就合力围杀了他们!谁知道……偷袭的人马还没进黑水城就被西朝大军发现,弹射火叉,我们的人根本没有还手之力,死伤惨重只能撤退,可黑水人依旧不依不饶,一路追杀将我们的人都杀了个干净,属下二人亦是侥幸才得以偷生。” “你说什么?!”鄂温大惊失色。 回想起前夜。 鄂温正兴奋于诱骗完颜准泰将其捕杀的计划。 伊涅普却仿佛计量很深,皱眉思忖了很久,终于开口将鄂温的热情浇灭:“不过此事还需要从长计议,赫连澈那个西朝将军不是好对付的,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如今黑水城必然是在严防死守中,贸然出手恐怕代价惨重。” “果然被伊涅普大人说中了。”鄂温喃喃自语,紧接着一个巨大的疑问又浮上心头——阿默德是怎么知晓这个计划的? 鄂温才不信什么机缘巧合能让阿默德刚好和伊涅普想到了一起,唯一可猜到的就是有人偷听了他们的对话并告诉了阿默德。 阿默德这个人行事向来冲动,很容易就被胜负欲左右了理智。 如今竟然酿下这样的大祸! “阿默德将军人呢?”鄂温面色凝重。 两个卫兵面面相觑,嗫嚅了半晌才道:“阿默德将军……在昨夜黑水人追到怪石坡之前就不见了人影,如今生死下落不明。” “不见了?”鄂温恍若受到了重击,脚跟子差点没站住。 虽然阿默德这个人不招人待见,可他毕竟是圣王面前的红人,若是圣王发现他不见了,追查下来,恐怕他们也是不好交代的。何况如今他闯下了这样的大祸,自己倒是不见了,留下一堆烂摊子还得别人替他收拾。 好半晌以后,鄂温才想起来:“快,快通报伊涅普大人!快!” 卫兵得令,立即朝伊涅普的营帐走去,可在帐外喊了半天,里面就是无人回应。 鄂温这才察觉到了不对劲,疾步过去,掀开帘子钻进营帐一看,根本没有伊涅普的影子。 卫兵走到床前,掀开被子探了探床板的温度,旋即面色凝重的朝鄂温摇头,示意床上更本没有半分热气。 那么也就是说,伊涅普已经消失了很久。 他去哪儿了呢? 难道世上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吗?阿默德和伊涅普竟然同时不见了? 该不会……昨夜他们是一起出的营区吧? 虽然这个猜想不太可能,但军中一下不见了两个将帅,此事可非同小可。 鄂温面色凝重,沉声道:“吩咐下去,向圣王求援,就说西朝大军诡计多端暗中使坏掳走了我们两位强将!至于其他人……迅速集合!随我一起去黑水都城,一定要不计一切代价找回阿默德将军和伊涅普大人!” 待到叶凌漪与完颜纳其一行回到黑兰城的时候已是腊月十六了。 完颜纳其将叶凌漪与乐芽三人安置在黑水大妃的别苑,并未交代许多,只是让她们一切随意,之后便匆匆出门进黑水王宫去见老汗王了。 别苑厢房内,乐芽正整理着行李,瞄了眼坐在门前的叶凌漪,问:“你怎么了?一副丢了魂的模样。” “没什么。”叶凌漪神情淡淡的,清水似的双眸扫视四周,“我只是觉得这里有些陌生。” 眼前的建筑大都是独栋而立雕栏玉砌的汉白石,相比于西朝气势恢宏的殿堂来说相对于矮小,屋内总给人一种压抑、喘不上气的感觉。 乐芽无奈笑起来,放下整理行李的手走过来,拍拍她的肩膀:“其实你是习惯了西朝吧?” 叶凌漪收回视线,未置是否。 走进屋内,倒了杯水轻轻喝了口。 乐芽紧跟其后,笑容狡黠地盯着叶凌漪。 叶凌漪被她瞧得浑身不自在,按着脑门将乐芽推远,挑眉好笑道:“你干嘛像个奸臣一样盯着我?” “出去逛逛吗?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原来打的这个主意。”叶凌漪无奈,将手里的杯子放下,义正辞严道:“不行!你不知道最近黑水人和古兰人城外交战,战事正吃紧吗?现在黑水人人自危,就你还敢到处瞎溜达!” “这不是有你在嘛!”乐芽笑得殷勤,挽住叶凌漪的手臂来回晃了晃,一边撒娇道:“哎呀,好凌漪,这一路颠簸无趣,好不容易安顿下来了,我自然想多看看这个地方!你就从了我嘛!好不好嘛……” 叶凌漪实在受不了这软磨硬泡的功夫,浑身抖了抖,掉落一地鸡皮疙瘩,为了让自己耳根子能清净些,连连点头妥协道:“行了,行了……我败给你了,答应你还不行吗?” 乐芽露出胜利的微笑,搂紧叶凌漪的手臂,仿佛怕她会溜走般。 二人终于犹双连体婴般,背着叶骋出门去了。 城墙上。 赫连澈冷着脸,凝视着远山与黄沙交织层叠的影子,银充立在他身旁。 “将军,古兰人以我们捉了他们的将帅,如此莫须有的事情为由,屡次来犯,可每次都是敷衍了事地小打小闹,待我们追击他们又跑得比兔子还快,这明显是挑衅,末将认为,还是该趁胜追击到底,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赫连澈居高临下地看着风沙滚着枯草以极快的速度往远处而去,面上紧绷的表情微微缓和:“银充,你知道为什么来黑水这么久了,我只是窝守在黑兰城却一步也不主动踏出去吗?” 银充疑惑。 赫连澈转眸看向他,淡淡道:“一是因为古兰人手里有火器!眼下他们不知城内情况,不敢贸然出手,可万一逼急了,他们要鱼死网破拿火器来轰城的话,就算我们能赢了这场战,也必定损失惨重!如此局面仅仅只是为了替黑水除掉这些古兰人,绝不值得!二是因为百里以外有条隔断黑水与西域的大河,过了河便是西域诸国地界,古兰国虽不在附近,但保不齐会向其他西域国借兵,其他西域国或看在黑水是块打开新版图的肥肉,会很乐意帮古兰人这个忙。这事若是在以往也许过河没那么容易,毕竟那条河水流湍急,寻常几人要想过河都绝非易事更遑论浩浩荡荡的军队,不过眼下这个时节不同,过了大寒以后河面上早已结起了厚厚的冰,古兰人这时借兵就容易得太多了。” “这么说来,这群古兰人故意挑衅我们就是为了把我们引出去?”银充恍然。 “管他们目的如何,要玩……我们便奉陪到底,反正还有的是时间。”赫连澈冷道。 银充立在他身后,深以为意点点头。 二人就这样静静站着,不一会儿,赫连澈铠甲玄色披风上落下几颗米粒大小的冰丸。 “下雪糁了!”银充双眼放光,无比惊奇的抬头仰天。 眼见冰丸状的雪糁渐密,落在人的头上和肩上“沙沙”微响。 仰头的银充像个孩子般露出了期待的笑容,喃喃自语道:“要下雪了!” “将军!” 是时,一个传令兵朝赫连澈拱手,上前附耳说了些什么。 那双浩瀚的星眸顿时一亮,紧问:“可是真的?完颜纳其真回来了?” 传令兵后退稍许:“将军令属下待在黑水二王子府宅密切关注三王子消息,这是属下亲耳听二王子身边的随从这么说的,千真万确!” “好、好……” 一想到叶凌漪,赫连澈高兴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手足无措了片刻,终于抑制不住满腔激动拔腿就走。 此刻赫连澈的心里只剩一个念头:他要去找完颜纳其,他要去找她。 这一回,只要她能原谅自己,就算是要他把心剖出来也行! 他不会再让她孤身一人! 银充在赫连澈身后,本想说什么的,可看着这么一个平时总是处变不惊的人此刻一副火烧眉毛的样子,又将到嘴的话收了回去,终究只是无奈地摇头笑了笑。 细雪如花落下时,赫连澈满面憧憬,带着身后几个随从脚步匆匆行过城墙边人烟稀少的黑水商集。 可他怎么知道,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儿正与乐芽在一个卖面具的摊位上,乐芽随手拿了个金甲天神的面具比在脸上,故意凑近叶凌漪想吓吓她。 谁知叶凌漪却嫌弃的直要转身,乐芽只好拉住她。 截然不同的场景,一个心急如焚,一个平淡如水,却是完美的擦肩而过了,谁也没有看到谁。 “逛够了吧?这回可以回去了吗?” 抄着手的叶凌漪不断催促着乐芽。 “哎呀,别急嘛!这不才刚刚开始逛嘛!”手里把玩着刚刚买下的黑狐狸面具,乐芽回眸,嘴边的笑容极为讨好。 叶凌漪虽不情愿,但也不忍心扫了她的勃勃兴致,最终只好苦着张脸,继续跟在乐芽的身后。 直到面前行过一辆缓慢的囚车。 叶凌漪被吸引了注意,目光追寻过去,虽然只有那么短暂一瞬,但她似乎就在那一瞬间里看到了一张似曾相识的脸,金发蓝眼,挺鼻薄唇,仿若精雕玉琢的绝美容颜。 是谁呢? 拧眉,努力在记忆里仔细搜索了一番,终于想起来了。 是了,那样一张妖孽的容颜,只有那个叫伊涅普的西域人才有…… 可伊涅普为什么会被关押在囚车里呢? 叶凌漪的心随着这个名字的出现而猛地一惊,随即又觉得不可能。 不,也许是她看错了。 听完颜纳其说,他是古兰国的大臣,好像地位还挺高。 既然如此,他又怎么会被关在囚车里呢? 思忖了片刻不得结果,叶凌漪终于决定作罢。 偏这时,一个挑着担子叫卖马奶酒的老者路过身旁。 叶凌漪原本决定作罢的心又起了微澜。 纠纠结结,片刻终于还是转身,主动追上了那个叫卖的老者。 “老伯,能问一下刚才那个囚车要去哪儿吗?” 叫卖的老者停下脚步,上下打量叶凌漪,一副惊讶的模样:“这位姑娘,你不是我们黑水人吧?” 叶凌漪并不否认。 “那难怪你不知道了!”老者继续道:“刚才的囚车里关押的大多数都是从关外运送来的战俘,正要发配去人牙子那里,皮相好的,或是流入风月场或是给显贵为宠,总算不用吃太多苦还好些,相反就得送到疾苦之地做劳工,一直做到死!” 一段话叶凌漪只听明白了一句——皮相好的,要不被送进风月场,要不就要给人做男宠。 总之这口味…… 暗戳戳幻想了一下伊涅普为伶人小倌或是男宠被人欺辱,委屈到含泪咬手帕的画面…… 叶凌漪不禁浑身泛起恶寒。 回过神来朝老者道谢,迅速转身,不顾三七二十捉住正在挑看春幡的乐芽就朝前面的囚车追去。 第二百零四章 诈称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大雪纷纷扬扬下着,很快染白了天地。 乐芽被迫与叶凌漪一起去追那个装人的囚车。 终于气喘吁吁的停在了黑兰城较为荒凉的地段。 “你干嘛拉我到这里来?这是什么地方啊?”乐芽一边呼哧喘着粗气,一边打量四周。 叶凌漪不答,只是凝神聚意远远观望着前方。 黑水人的土地看起来似乎总是有些矛盾的,一眼望去,此处明明黄沙广袤,偏就是黄沙尽头极远处却是一座气势磅礴的雪山,皑皑霜雪像是堆积了千万年之久,巨云团般覆在峰尖上似在发光,照亮了人的眼睛与周围的一切,竟令荒凉与黯淡看起来都是那么宁静祥和。 叶凌漪不由被雪山深深吸引,直到眼前飘落的雪花愈渐密集,仿佛在中间逐渐拉上了层幕布,挡住视线,更为雪山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而黄沙上,纷扬而落的雪花没能留住,很快就化成一滩水融入久旱的沙砾,只在表面留下一层浅浅的湿痕。 因为风沙强悍的关系,这里几乎无人长住,只有几个颜色破旧的毡包孤独而沉寂地立在朦胧雪色中。 关押了伊涅普的囚车就在其中一个藏蓝色毡包前停下。 毡包的主人是个身披法衣、辫发垂耳、头戴雀羽毡帽、鼻挂双圆金环的魁梧男人,此刻正立在囚车前,阴晦内敛的神情让他看起来像是草原上杀伐决断的野狼首领。 傲视着囚车里萦萦一气、眼神忌惮的外族人。 有人打开囚车,里面的战俘被赶下来,被人驱使着跪倒在毡包主人的面前,其中也包括神情木讷的伊涅普。 一头骨骼强健的棕毛牦牛在人的牵引下来到毡包主人身后,男人转身,面对牦牛口中念叨了什么,双手合掌自胸前高举过头顶,双膝跪地往前匍匐,然后就这样将这个动作又重复了两遍。 磕完头才肯起身,以圣者姿态朝战俘居高临下道:“你们都是手沾杀孽的可耻罪人!本该被地狱使者黑狐狸拖下十八层地狱受万般苦难!可你们非常幸运来到了这里。我白绵山天神大人慈悲,肯饶恕你们,给你们一个将功折罪、洗净心灵的机会,还不速速谢恩?!” 战俘们被迫磕头。 叶凌漪抄着手,戏谑笑起来:“想不到这个黑水人牙子还挺能一本正经的胡诌八扯。” 适才缓过气来的乐芽定睛一瞧,顿时稀罕了,摇摇叶凌漪的胳膊,指着战俘里最惹眼的那个人,雀跃道:“你看,那个……那个不是西域的胡人大哥嘛!” “我早就看到了!”叶凌漪无奈,将她的手从自己的胳膊上褪下来。 “可是胡人大哥怎么成囚犯了?”乐芽疑惑。 叶凌漪看着伊涅普,笑起来:“想不想救他?” “当然!”乐芽理所应当点点头,中气十足道:“胡人大哥虽与我们只是萍水相逢,但好歹相识一场,怎么能看着他落难而袖手旁观呢?” 话说完,方才还斗气十足,立马又像只泄了气的皮球,弱弱道:“可我们没有银子,加上这是黑水人的地盘,不好轻易与他们动手抢人。” “放心吧!这点小事还难不倒我!看我的!”叶凌漪笑容自信,抄着手主动朝人牙子那边走去。 此时人牙子的毡包附近已经围了许多“看客”,几个不怀好意的油腻大叔将猥琐的目光停在神情呆滞恍若失魂的伊涅普身上,摸摸油光发亮的小胡子,就伸手要去摸他的脸。 叶凌漪脚步生风地走过去,极不客气地撞开那只即将触摸到伊涅普的手,连带着其余几人一同撞倒。 油腻大叔们“哎哟”一声,摔倒成一片,气的小胡子抖动,直指着叶凌漪骂:“哪里来的瘪三?没长眼睛啊!” 叶凌漪故作漫不经心回头,看到跌坐在地的大叔“大吃一惊”:“哎哟,瞧我这双眼睛瞎的,竟是没瞧见这位大叔,真不好意思啊!” 表情诚恳地伸手去拉大叔。 大叔见状,还以为她真的是无心的,面上愤怒这才稍稍退去些许。 怎知就在快要起身时,叶凌漪拉着大叔的手骤地松开。 大叔再次“哎哟”一声,重新跌进黄沙里。 “你这个瘪……” 大叔正要骂人,抬眼一瞧,霍然见面前男装的清秀女子正一脸虔诚朝牦牛合掌祷告:“大慈大悲的天神大人,小女子不才,今日多有打扰了!小女子生如浮萍,却平生无以为愁,如今唯有一惑,恳请大慈大悲的天神大人普降恩泽,为小女子慷慨解惑,小女子感激不尽!” 大叔一听这话只得将到嘴的脏话又咽了回去。 连那个站在牦牛前的人牙子都被她吸引了注意,与左右耳语几声。 左右立即上前将叶凌漪请到一脸威严的人牙子面前。 “你有何惑?” 叶凌漪上下打量人牙子,眼神明显不信任:“此事我只和白绵天神说!” 左右立即厉斥:“放肆!你面前这位可是天神在人间的使者!” “使者又不是天神!”叶凌漪一副“爱咋地就咋地”的表情,就是不买人牙子的账。 人牙子倒也不生气,耐着性子问:“那你想怎么办?” “我要和白绵山天神说话!” 在场黑水人一听叶凌漪的话,纷纷笑话起这个狂妄不知斤两的女子来,更有人高声揶揄道:“白绵山就在你眼前,你既不信天神指派的使者大人,何不趁现在进白绵山与天神大人直面说话?这里是使者大人代惩罪人的地方,可不是让你来求神的!” 话说完立即引来一阵嘲讽的笑声。 叶凌漪只当是狗叫,并不理会那些人。 倒是直勾勾盯着人牙子,面上的虔诚一点点退变成似笑非笑:“使者大人既是使者,想必也是有办法和天神通话的,不若使者大人现在就问问天神大人愿不愿意与我说话,若是可以,小女子愿以重金酬谢!” “你胆敢以金钱亵渎天神!”人牙子波澜不惊的面皮终于起了丝丝怒意。 叶凌漪一笑,索性便说:“使者大人若是没办法与天神说话也不打紧,小女子有办法!” “狂妄!”人牙子厉呵,这会儿才明白她是存心来砸场子的,阴晦眼中迸发鸷毒的光芒。 左右两边人马上上来要架走这个来意不善的女子。 叶凌漪灵活避开:“你们急什么?不是号称是天神使者吗?那你们应该能看穿我心中所想啊!” 紧接着又说:“其实不瞒你们说,今日到这里来就是天神令我从这里带走一名使徒的,我原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以为是梦,所以想求神解惑,直到我看到那个人,我就明白了……” 众人循着叶凌漪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跪在地上神情呆滞的金发男人,皆愣住。 人牙子心下猜测到了她的用意,但那男人皮相完美,已经被几个黑水富人相中了,只要他在其中稍稍周旋绝对能卖个高价钱,就这么给了这个女子,他才不甘心。 略给旁边使了个眼色,左右侍从立即呵斥:“哪里来的不知死活的臭丫头,胆敢在使者大人面前招摇撞骗!” 叶凌漪邪魅一笑,霍地转身,逼视着那个说话的侍从:“你说我招摇撞骗,那你们又有什么证据说这个人是天神的使者?” 侍从冷道:“就凭我们是黑水官家承认的!” “黑水官家……”叶凌漪斟字酌句,唇边的笑意更深,“原来不过是收买了当官的就可以冒充天神使者,我看……你们才是亵渎神灵!” 眼神骤地凌厉。 人牙子看过去,忽然笑了,诡异的是那双阴晦的眼依旧鸷毒狠辣:“你刚刚说是天神派你来的,可有何证据?” 叶凌漪微微扬起下颚,神情傲娇,只说了几个字:“当然有!” “那就请你拿出来!”人牙子摊开手作索要状,眯着眼睛分明一副等着看她笑话的样子。 “要想证明他是天神所选之人,这事好办!”自信一笑,叶凌漪越过人牙子朝牦牛走去。 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犹个道法高深的神婆,故弄玄虚对着牦牛又是鞠躬又是耳语,不知道的还真以为这是来了个世外高人。 只有叶凌漪自己清楚,袖中飞快滑出一根银针,趁“耳语”时,狠狠插进牦牛的脖脉处。 牦牛吃痛,立即挣脱左右,横冲直撞往金发的伊涅普而去。 众人惊慌,看着发狂的牦牛气势汹汹而来,吓得立即作了鸟兽散。 就在围观者都以为伊涅普会在被牦牛狠狠顶飞后命丧当场时,狂躁的牦牛却突然神奇地停了下来。 似乎是认出了什么,狂乱的脚步渐渐止于伊涅普面前,尖锐的牛角抬起,用鼻尖嗅了嗅,最后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里,牦牛竟伸出舌头舔了舔伊涅普的脸颊! “这……这,牦牛是我们黑水的大力天神,如今连它都认准了,难道那女子真的是得了白绵神的启示?”众人议论。 旋即出于对神明的敬畏之心,纷纷跪下,请求白绵神将战俘中的金发男人带走。 叶凌漪得意,看了看身边面色铁青的人牙子,笑道:“使者大人,这回能信了吧?既是白绵天神选中的使徒,那我就把人带走了!” 说罢朝面色惘然的伊涅普走去,兀自将他从地上搀起来就走。 守在不远处的乐芽目瞪口呆,对于刚才发生的一切怎么都想不通。 直到回到了完颜纳其的别苑以后,才听叶凌漪笑着解释说:“什么天神不天神的?我早说了,这个世上根本没有什么神仙妖怪!” “那你是怎么办到的?那牦牛怎么突然暴走?又突然停下的?” “好办啊,要想让那头牛暴走,只需要一根银针,恰好我与你学刺绣,缝缝补补什么的,便常常带了根针在身上!至于突然停下……”叶凌漪神秘一笑,突然从袖子里取出一团草来。 “这是?” “苔草!牦牛爱吃的!” “所以……牦牛之所以停下来,是因为嗅到了苔草的味道?”乐芽更加吃惊了,“可你什么时候弄了苔草?又怎么将草放进胡人大哥的身上呢?” “你怎么这么多问题?”叶凌漪觉得好笑,“再说开始你发现伊涅普的时候,恨不得眼睛都飞到他身上去了,哪有时间来看我在干什么?” 乐芽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所以你便是那时候拿到的苔草?” “然后趁着将那几个油脸大叔撞倒时,偷偷把苔草藏进了伊涅普的衣服里。”不等乐芽再问,叶凌漪便一口气解释完毕。 乐芽一副佩服得五体投地的模样:“原来是这样啊!” 转而又看向伊涅普:“胡人大哥,这回你可得好好谢谢凌漪!” 乐芽与伊涅普说话,却意外发现伊涅普一副痴呆的表情,看着二人,连眼珠子都不会转动。 叶凌漪这才察觉到不对劲,刚才没发现,伊涅普怎么像变傻了似的? “这,这是怎么了?胡人大哥?”乐芽摇摇伊涅普。 可这一摇却是摇出了事来,伊涅普犹如身体里有根紧绷的弦突然断了,整个人倒地晕厥了过去。 乐芽吓得腾地起身,手足无措:“他他,怎么了?” 叶凌漪皱眉,弯下身子去探了探他的脖子,面色凝重,仿若呓语道:“脉搏怎么这么微弱?” 转头又对乐芽道:“别愣着了,快去把叶骋找来!他是玉清宫的炼丹弟子,说不定有办法能救这西域人!” 乐芽还陷在震惊与惶恐中,见叶凌漪一副大事不妙的模样,立即回过神来,愣愣“哦”了声,转身夺门而去。 第二百零五章 偏袒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完颜纳其仍然记得十六岁那年,他与二王兄比试骑射,二人驰骋在白绵山脚的草原上,依照他们汗王父亲定下的规矩,谁能优先射下翱翔天际的鹰隼谁就能赢下黑水王室代代相传的宝弓。 这对他们来说绝不单单是赢下一张宝弓那么简单,意味着什么二人心知肚明。 完颜纳其虽不善骑射,当然也要全力以赴,可就在他坐在狂奔颠簸的马背上,艰难挽弓对准鹰隼预备射出飞箭时,他那卑鄙无耻的二王兄竟然使出暗器击中他的手,致使手中弓箭偏离预准的轨道,他自己也从马上摔落,腰部重重砸在尖锐的石子上,被划开拇指粗细的伤口顿时血染青衣。 二王兄将一切看在眼里,得意不已,本以为自己赢定了,然而谁也没有想到,下一秒他的灾难也来了。 大概是冥冥之中应了天理循环报应不爽这句话。 二王兄只顾着得意,看着跌落马下的完颜纳其,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面前的沟壑。 待到众人惊恐,大喊着示意完颜准泰时,一切已经晚了。 飞驰的马儿来不及刹住脚,带着马背上的完颜准泰狠狠栽进沟壑,顿时人仰马翻,完颜准泰更是一头磕在地上昏迷了过去。 他们那个从旁观望的汗王父亲眼见一切,立即撕心裂肺地呼唤着完颜准泰的名字,领着大帮人过来,手忙脚乱将完颜准泰运送回王宫,竟是连看都没看一眼因痛苦而面色发白的完颜纳其。 那个时候他才十六岁,却已经对父亲的偏心司空见惯,大家只道是因为他不学无术,不通骑射才使然。 但完颜纳其知道父亲不喜欢他是因为不喜欢母亲,因为他的母亲索绰罗氏的大妃头衔是当年他父亲还没坐上汗王宝座时,索绰罗部落用支持他登位条件交换而得来的。 然而婚后,索绰罗大妃一直不得宠,完颜宜里布反而偏爱一个低贱丫鬟出身的侧室更与其生育了一子二女,索绰罗大妃知情后不哭不闹也并不是很在意,干脆就移居别苑心安理得当起了这个透明大妃,可这却把索绰罗部落的长老们急坏了,于是在完颜宜里布初登大宝根基尚且不稳时频频施压,完颜宜里布虽恨极了这种身不由己的日子,但碍于索绰罗部落的势力强大,只能屈服。 所以完颜纳其在完颜宜里布的眼中仅仅只是条件交换的产物,更是君王受屈辱的象征,他不待见这个生来优越的儿子,反而更加心疼那个侧室所出的二儿子。 而完颜纳其从来没有得到过父亲的呵护疼爱,从不知道父爱滋味,所以他也并不是很在乎,甚至原本嫌麻烦连权位都不想要。 只是那日的那场比试彻底改变了他的想法, 当他满头大汗痛得快晕厥过去的时候,趴在地上眼观着父汗的车马队伍急将他彻底抛下,匆匆远去,他的心里突然无比荒凉。 回到大妃别苑时,完颜纳其来不及给自己请个医官瞧瞧伤处就等来了一道王谕。 他那狠心的父汗竟然将完颜准泰受伤昏迷的事情怪罪于他的身上,荒唐称完颜准泰是因关心他而分心摔倒,归根究底竟是怪罪大妃教导无方。 完颜纳其记得特别清晰,那次他的母亲双手被捆起来吊在别苑的屋梁上吊了整整三天三夜,待到众人将她放下来时只剩下半口气了。 他因心疼母亲愈发气不过,进了王宫。 本是去理论的,却无意撞见父汗与那个侧室的温柔乡。 完颜宜里布因此震怒,扬言要废了他的王子身份。 完颜纳其不哭不闹,只是睁着一双明亮通透的眼睛看着他的父亲和那个脸上写满了得意与挑衅的侧室,出奇平静地说出了最大逆不道的话:“你宠妾灭妻无度,倒行逆施,怎能为一邦表率?” 因为这句话,他差点被活活打死在王宫大殿上,可笑的是最后救他的却是那个满脸谄媚阴邪的侧室。 孱弱无力地趴在地上看着他们,他的眼角在流血,眼皮肿得像核桃,腰上那被石子扎伤的地方刚刚收了口又被这个狠心的男人重新踢裂,新的血液融合着浑身的伤让他看起来十分狼狈,像是一条无家可归的流浪狗,一切皆是拜完颜宜里布所赐。 那个侧室假惺惺地为他流下了鳄鱼的眼泪,直叫完颜宜里布心疼地将她抱进了怀里,那一刻,侧室的“善良宽容”与完颜纳其母子的不知死活和言行放肆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对比,让完颜宜里布心中更加憎恨厌恶这对来自权族的母子。 他躺在王宫大殿,冰冷的白岩石地面散发的寒冷像淬了毒的锋锐箭支,刺穿了他的心,凝固了他浑身的血液,回想着从小到大他与母亲所受到的一切屈辱与不公,终于……心中有丝叫做贪婪的东西在仇恨的滋养下悄悄破茧,萌芽……随后疯狂生长。 “三王子?三王子? 耳畔传来一阵声音打断了完颜纳其的思绪。 抬起头,呼唤他的正是陪伴了老汗王三十余年之久的侍从——年过五旬的哈图。 在黑水,像哈图这样忠心耿耿侍奉了主人几十年的老奴,地位并不比家里其他人低,甚至连完颜纳其见了他都要颔首以示尊敬。 “父汗醒了吗?” 从进王宫后,完颜纳其已经在老汗王的寝宫外守了几个时辰。 “汗王的身子真是一日不如一日了。”哈图轻轻叹息,对完颜纳其道:“三王子要不还是先回去吧?眼看汗王因古兰人兵临城下而连续操劳,眼下正睡得深沉,到现在还没有要苏醒的迹象。” “这样啊……”完颜纳其沉吟片刻,“那我便先走了,待父汗醒了再来请安!” 哈图微微俯身表示恭敬。 就在完颜纳其转身预备离去时,迎面走来一个人。 粗犷面貌有着和老汗王七八分相似的神态,总是一副放荡无礼的样子,此刻正好也看见了他,开口讥诮道:“这是谁呀?不是我那高贵无比的三王弟嘛!怎么?游山玩水游累了?亦或是……被人当成不速之客赶了回来?” 完颜准泰面上尽是嘲讽。 完颜纳其漆黑的眼睛里迅速流过浓浓的厌恶,旋即笑道:“二王兄来得正好,我正准备去找你呢!” “找我?”完颜准泰闻言一副稀奇貌,极不客气地上下扫视他。 完颜纳其唇边笑意更深:“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想和二王兄说说这一路游山玩水的经历。” 话语微顿,眼中发出尖利光芒:“由其是在嘉庸关边塞峡谷里,被人困在峡谷中浇火油,企图谋杀的经历……” 完颜准泰脸上神色微滞,揣测道:“三王弟该不会怀疑是我做的吧?” “我可没那么说!”完颜纳其负手,看向别处往前走了几步,“只是与二王兄抱怨几句罢了,那凶手……我一定会让他付出比浇火油烧身痛苦百倍千倍的代价!” “这么说,你知道凶手是谁?”完颜准泰略迷眼,回身看向他。 完颜纳其挑唇,直视着完颜准泰的瞳仁深处,仿佛已经将一切看穿,只淡淡道:“总有一天,会知道的。” 看着他那涌动着黑暗的眼睛,完颜准泰的心尖颤了颤,没由来感到惊慌。 这种感觉就好像……这个总是被自己看轻的王弟背后正在酝酿着什么他所不知道的阴谋,并最终会拿这个阴谋来对付他。 “是准泰来了吗?” 就在二人对视着,陷入沉默的僵局时,那个让完颜纳其等了好几个时辰都没有“苏醒”的老汗王在寝殿内主动喊了完颜准泰。 完颜准泰紧绷的面皮微松,然后重新笑起来,沾沾自喜,似炫耀般朝完颜纳其道:“父汗叫我进去了。” 说罢快步离去。 完颜纳其并不看下去,亦转身。 只是在转身刹那,那唇边的笑意逐渐冷漠,狭长双眼因没有半丝感情色彩而透出几分狠戾。 如今的他早已褪去了乳牙,早已不是从前那个伸手索爱、嗷嗷待哺的孩子了,才不在乎什么父爱,更不会为这区区不值一提的东西而感到委屈和愤怒了。 因为他要的是整个黑水,甚至更多…… 快步出王宫时,路上恰好遇上了匆匆赶来的赫连澈。 “三王子!”赫连澈急唤。 完颜纳其站住脚步,静静看着对面那个容貌朗润清俊,眉目间暗藏了迫不及待的男子,神情淡淡调侃道:“往日在西朝我总是东躲西藏,忽然在这里堂而皇之地看到你还真是有些不习惯呢!” “青鸢呢?”赫连澈开门见山。 完颜纳其并不意外,毕竟他焦急寻自己的目的也不可能是为了找他把酒叙旧。 耸耸肩,只道:“不知道。” “你撒谎!明明是你把她带走了!” 情绪激动,话出口以后,也许是意识到自己的态度不佳,又放柔了声音:“她到底去哪儿了?” “你的女人,我怎么知道?”完颜纳其好笑地看着赫连澈。 眼波微闪,计上心来,又说:“她与我一同出了东京城不假,可半路遇到了一伙人,便与那些人一起走了!” “什么人?”赫连澈并没有怀疑这句话的真假,追问道。 完颜纳其故作认真思索状,片刻道:“三十哥!我记得她管叫那人三十哥来着,具体什么名字就不知道了……” “三十哥……陈三十……”赫连澈喃喃,眼中的光亮一点点黯淡了下去,终于只剩一片寂静的黑。 原来她并没有和完颜纳其来黑水,原来她已经打算彻底放下他了,竟连他唯一得知的踪影都要从他的生命里抹去。 可笑他当初哪儿来的自信能将她连人带心挽回? 他真是愚蠢!明明那般放不下,就该在她决绝转身的时候不顾一切将她留下的! 追悔情绪累积到极点时,赫连澈只感到胸腔内一阵剜心的疼,不由秀眉紧蹙。 完颜纳其负手,将他的模样看在眼里,眼底并没有半分情绪,只在心里讥笑他,一个大男人竟被儿女情长牵绊,软肋如此明显且容易被人拿捏,不堪一击的样子还真是难看! 默了片刻,完颜纳其道:“赫连大人……不,如今该叫赫连将军了。赫连将军还有别的事吗?若是没有,我就走了,毕竟长途跋涉也是很累的。” 说罢一笑,越过赫连澈走了。 赫连澈沉默在黑水王宫长不见尽头的甬道上,眼看着完颜纳其的背影一点点消失在视野里,清俊无双的容颜间浮现愁楚。 第二百零六章 别苑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完颜纳其的别苑内。 孩子坐在楠木浮雕的床沿,双手抱着手臂,粉嫩可爱的小脸拧成了包子状,小嘴不服气地撅得老长。 乐芽一边为床上昏迷的男人擦拭脸颊,一边喋喋不休道:“你还说你这丹药管用呢?这人到现在还没醒来,刚才呼吸还听得见,这会儿倒好,干脆没呼吸了,这不会是吃假药吃死了吧?” “胡诌!我玉清宫从没有假药!再说,你怎么还好意思怪我?说到底,他晕过去还不都是被你害的!”叶骋不服辩驳。 乐芽登时语塞,连底气一起弱下来:“我……我那不是不知道他这么病弱嘛!跟块豆腐似的,一撞就碎……” “行了,能不能闭上你的乌鸦嘴?”叶凌漪无奈,又看看不服气的叶骋,问:“究竟怎么回事?怎么吃了药反而更严重了?” “阿姐!”叶骋委屈扁扁嘴,“怎么你也不信我?都说了这是清心丸,我师父炼制的,定然是好东西,不会吃死人的,只是让他尽快醒来罢了!” 说完话语微顿,转眸看乐芽,孩子故意学着大人的样子,板着脸凶巴巴道:“再说我在玉清宫只是个炼丹的小童,又不懂医术,并不会治病,我哪儿知道他怎么了?该吃什么药?只能给清心丸这样左右无碍的,小病除之,大病缓之,让他尽快醒过来也就是了。” 乐芽被训得不好意思,摸摸鼻尖,趁机转移话题:“不过,你们觉不觉得奇怪啊?当初听完颜纳其说这个胡人大哥在古兰国的地位不低,怎么如今却沦落为了战俘?” 这个问题叶凌漪也正觉得奇怪。 沉默片刻,乐芽又忽然一脸大惊,拍拍自己的大腿,直道:“糟了!胡人大哥是古兰人,完颜纳其是黑水人,如今两邦交战,万一完颜纳其知道胡人大哥被我们私自藏在他的别苑里的话,他会不会一怒之下把我们……” 话说一半,表情惊恐作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叶凌漪看着她,微微愣住。 乐芽倒是提醒了她,她还真没有仔细思考过这个问题。 依照伊涅普在古兰国的地位来说,若是他成了战俘,黑水人绝不可能如此轻易放过他,如今这个情况大概只说明了一件事——黑水人尚不知伊涅普的身份。 而目前黑水人中识得他的唯一一人便只有完颜纳其。 叶凌漪的心头不由紧了紧。 虽然那个黑水男人曾几次救了她,让她觉得他不像是坏人,但这到底是两国交战。 俗话说战场之上无父子,但凡牵扯到两邦利益,腥风血雨里父子亲人尚且要割舍,何况这个人还是他们黑水敌军中官衔最大的首领? 且值得一提的是这个档口正值黑水王室夺储的关键时期。 伊涅普若是这时被完颜纳其发现,大有可能会被当成靠近权力宝座的献祭品。 而且她还有种直觉,伊涅普莫名其妙成为战俘的事情其中一定别有内情。 这些虽然都不关她的事,但若是就这样放任伊涅普被发现,他就只有死路一条。 真要她见死不救,她又实在狠不下心来。 可是若要救他,就必须要将他安置在安全的地方。 偏偏初来黑水,人生地不熟的,除了这里哪里都不认识,如此,若是为了躲避完颜纳其而轻易将伊涅普找个地方安置,又怎么保证得了伊涅普的安全呢? 叶凌漪皱眉思索。 片刻仿若自语:“此时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 说罢抬头,告诫其他二人道:“你们记住,切不可将伊涅普在这里的秘密泄露出去,待他醒来再作打算!” “啊?”叶骋闻言讶异,“阿姐,你不会打算把他留在这里吧?” 乐芽亦神色紧张起来,欲言又止看了看叶凌漪,然后转身去将屋门合拢,又走回来:“我们初来乍到,如此行事可是触犯了大忌!这太危险了,倒不如趁现在完颜纳其还没回到别苑,速速将他送出去!” 叶凌漪皱紧的眉头微舒,转眸看向床榻上的男人。 只见他双睫紧阖,睡得极沉,精致如雕刻而出的睡颜因眼圈略略发青而显得有些憔悴,毫无防备的样子像一只可以任人随时宰割的羔羊,让人心生不忍。 “不行,现在把他送出去才叫自寻死路。” 乐芽与叶骋对视一眼,纷纷疑惑,并不明白她的用意。 “可你现在这样做,难道就不怕惹祸上身吗?毕竟我们都不够了解身为黑水三王子的完颜纳其,若是被他发现你将他们黑水人的仇敌隐藏起来,而且还藏在他的别苑里,你有没有想过后果?”乐芽担忧。 “你说的这些我都懂,”叶凌漪深吸一口气,“放心吧,等他醒来我自有考量!” 她已经将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乐芽与叶骋也不好再说什么。 与此同时,黑兰城外百里伏兵处。 鄂温面朝苍茫沙土,脸色凝重到了极点。 回想起这几天屡次挑衅黑水人,欲将他们引入伏兵圈都被那个西朝将军阻拦,鄂温便愤恨地咬紧了牙关。 是时,身后匆忙跑来一个卫兵,朝鄂温作了个扶肩礼道:“鄂温大人,那群来支援我们的若羌人闹起来了!” “闹什么?”鄂温冷声。 卫兵面色顾忌看看鄂温的背影,支支吾吾道:“他们说……我们古兰人天生胆子小,接连败北连他们若羌人的脸都丢尽了,还说来支援的这几天与我们一起尽做了……做了……” “做了什么?”鄂温显然对卫兵说话方式感到不耐烦。 卫兵又嗫嚅了好一阵,终于硬着头皮说出来:“他们说与我们一起尽做了那欲迎还拒的婊子勾当,明明不是西朝人的对手还偏要挑衅人家,如今伏兵陷阱都埋下了这么久,竟连只西朝和黑水的苍蝇都没杀死过!若不是古兰王书信求援,他们若羌才懒得陪我们古兰一起耗在这儿浪费时间!” 鄂温闻言沉默不语,那双手却攥得铁紧,连同脸色一起发青,眸中迸发刺骨寒光。 卫兵忍不住打了个冷噤,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好容易盼到他说话:“此时伊涅普大人和阿默德将军下落不明,我们尚且需要借助若羌人的力量,不能与他们硬碰硬,他们爱说什么就让他们说吧!” 卫兵应声退下。 很快,哨岗的哨兵惊慌失措跑过来连声唤:“鄂温大人、鄂温大人!” 鄂温极不耐烦转过身去,看到哨兵正一脸见了鬼而无法从惊慌中脱身的模样,一瞬联想到那些若羌人的侮辱,不由怒从心来,语气更加冷厉:“怎么了?” “那……那里……”哨兵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睁圆一双充满惊慌的眼睛指指哨岗处一个蓬头垢面的魁梧男人,“阿默德将军……回来了!” “什么?!”鄂温大惊,赶紧看过去。 果然是阿默德! 哨岗处,身材魁梧的男人仿佛饥渴了很久,整个人已经瘦了一圈,此刻正坐在一个卫兵跪地弓着身子、用后背吃力搭建起的人凳上,一边狼吞虎咽地吃着卫兵为他准备的食物和水,一边任由人为他打理蓬乱的头发。 鄂温面色凝重,快步过去,朝哨岗处走,恭敬唤了声:“阿默德将军!” 说罢作了个扶肩礼。 阿默德却连眼睛都懒得抬,手里拿着羊腿子,野兽般一口咬上去用力撕下一块肉来,如人间珍馐般大快朵颐,直到将羊腿子上最后一丝肉都舔了个干净才意犹未尽丢下腿骨,手肘撑在大腿上,眼中迸发阴鸷光芒:“鄂温,听说老子不在的这些日子,你先是设下伏兵,又几次三番黑兰城下叫战,欲引黑水与西朝联军前来?你好大的胆子啊!是谁给你的权利越级支配老子的兵士?” “将军见谅!”鄂温面色诚恳,暗里却仔细观察起阿默德的神色,企图从中找到一星半点的端倪,继续道:“属下实在是因为伊涅普大人和阿默德将军一夜之间都不见了人影,这才不得已而为之!” 他故意将“伊涅普大人”和“一夜之间都不见了”几个字咬音很重。 阿默德果然心虚起来,眼珠子转了转,下一秒干脆演起了无辜:“你说什么?伊涅普不见了?他去哪儿了?” 殊不知,阿默德演技浮夸,在鄂温眼中已经破绽百出。 看来伊涅普的失踪与他一定脱不开关系,此事若是直接问阿默德,没有证据,他一定打死不会承认,到时候自己恐怕还要落得个攀蔑上级的罪名,要想调查清楚,眼下最好还是不要打草惊蛇。 鄂温不动声色,故意装出一副困惑不已的模样:“属下也觉得奇怪,怎么一夜之间,阿默德将军和伊涅普大人都不见了?属下还以为二位落入了狡猾的西朝人手里,所以日日黑兰城墙下叫战,不惜求援若羌国,设下伏兵就是想要将二位大人救回来!” “救回来?”阿默德嗤笑,“我看你是巴不得老子回不来吧!你好趁机谋权篡位!” 阿默德记恨着那日晚上偷袭失败的事情,心中认定了是伊涅普和鄂温两人合谋要害自己,所以对鄂温怀恨在心。 “这可是天大的误会!”鄂温惊呼,“属下欲救二位大人的心日月可鉴,绝无半分虚伪!” “哼!”阿默德冷哼,将脑袋转去一旁不愿意看那张在他看来无比虚伪的脸。 鄂温眼波流转,将话锋一转:“属下只是好奇阿默德将军为何突然决定夜袭黑兰城,这些日子又究竟去了哪儿?” 阿默德认为自己落魄数日是因为伊涅普和鄂温二人联手算计了自己,虽然对眼前的鄂温怀恨在心,但在他问到为何突然夜袭黑兰城和这段日子去了哪里时,心里仍然保留着一丝警惕。 怒不可遏地大吼道:“鄂温,你怎敢用这种审问犯人的口气与老子说话?难道本将军做什么事还得向你一个小小先锋报备吗?” “将军误会属下了,属下只是担心将军,毕竟西朝人和黑水人阴险狡猾,属下是担心将军吃苦了。” “老子用不着你惺惺作态!”阿默德恶狠狠道。 回忆偷袭黑兰城的那天晚上。 阿默德正为自己将伊涅普偷袭黑兰城的计划捷足先登而感到洋洋得意。 伊涅普在被那个瘦弱矮小的黑水人施以了祝由术后,便恍若没了魂的机器般任人摆布,被阿默德乔装成普通卫兵。 出了哨岗以后,阿默德为了趁机折磨伊涅普来满足自己的恶趣味就让当时失了心智,忘乎自己的伊涅普下马,让他自己不分昼夜徒步百里去黑兰城,向那些黑水人说自己是古兰人的逃兵。 可他在洋洋自得以为自己胜券在握的时候并不知道自己将面对的是什么。 阿默德带领的队伍名为偷袭,实为诱敌伏杀,此间行动必须是环环相扣,可他甚至没有机会完成任何一个环节就被神机妙算的西朝人发现了。 守城的西朝大军向他们弹射威力巨大的火叉,阿默德的队伍根本没有丝毫还手之力,就被一把把燃着烈焰的尖齿叉灭了个干净。 无奈之下,阿默德只能在手下的掩护下狼狈逃走。 谁知西朝人却并不放过他,那个西朝军的副将竟然一路追击,不仅将埋伏在怪石坡的古兰卫兵杀了个精光,更是将把阿默德逼上了绝境。 就在阿默德为了躲避那个西朝副将而选择弃马,慌不择路地奔跑在厚厚的黄沙高坡上时,不慎跌落进流沙里。 虽然成功躲开了追杀的人,但他也知道,跌进了流沙横竖都是个死。 半身下陷在黄沙里似坠着千斤铅石般,阿默德悲哀地以为自己会就这样被流沙拖下去生吞,一时万念俱灰。 但祸害遗千年的道理他并不知道。 阿默德就这样在流沙里困了好几日,丝毫不敢动弹,不仅滴水未进,就连困了都不敢睡。 直到最后,整个人都熬得虚脱了,不得已才本着拼死一搏的心思,咬牙奋力动了动身子。 这时才惊喜的发现,原来流沙已经消失了。 阿默德得救捡回一条命,现在对他来说,没有了伊涅普这个阻碍,正是找西朝与黑水报仇的最佳时期。 面色森寒,暗自思忖了片刻,再开口时,阿默德已经冷静到了一种诡异的地步:“鄂温,老子现在有件大事要做,你必须配合老子……” 第二百零七章 醒来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别苑厢房门前,乐芽端着一碗汤,犹一个做贼行窃的生怕被人发现了,面上挂着心虚的神色左右张望。 直到确定周围没有人才推门而入。 彼时叶凌漪正因为昨夜没有休息好而趴在茶几上打瞌睡。 门前稍有动静,这具身子耳尖微微一动,便本能地发挥出了预测危险时的敏锐警觉性。 在门还没被打开时,立即抽刀闪身藏进帘幕后。 此刻只要推门进来的是歹人,她就会出手让他后悔走这一遭。 直到一个看起来十分眼熟的背影蹑手蹑脚进来。 “乐芽?”叶凌漪讶异,放下戒备,收了手里的刀。 乐芽被突然从帘幕后钻出来的叶凌漪吓了一跳。 然后想起什么,神色如临大敌,以食指抵在唇上作了个噤声的动作。 连忙将门关起来。 蹙额,无比苦愁道:“你那么大声干什么?这是完颜纳其的地盘,万一把他引来了,再发现胡人大哥,我们可得一起吃不了兜着走!” 叶凌漪见她的模样,只觉得憨然又可爱,于是笑着迁就:“好了,我小点声就是了。” 说完主动往她手上的汤碗里打量,只见乳白色的汤汁里有丰富的肉,还有碧绿的青菜,佐料多样,色香俱佳,肉香浓郁。 瞬间让已经好长时间都没有好好吃过东西的叶凌漪食指大动,直勾勾盯着那碗肉汤,忍不住问:“这是什么?” “这个啊……”乐芽转移注意力,看着她馋嘴的样子,不禁温柔笑开:“是我给你炖的羊肉汤。” 闻言,叶凌漪一愣:“给我炖的?” 怎么好端端的想起来为她炖汤了? 看她疑惑不解的样子,乐芽仿佛已经知道她想问什么,了然笑道:“你不是吃不惯黑水人的食物嘛!你啊,就是嘴硬!分明离开西朝时那么果决,这身子却诚实得很,每次吃黑水人的食物,你都只吃一小口,那怎么可能吃得饱嘛!所以今日我特地请求完颜纳其让我进别苑的后厨,亲手为你做了这碗羊肉汤,快趁热喝了!” 原来这段日子她吃得不习惯乐芽都看在了眼里。 叶凌漪不禁心头一热,接过那碗专门为她烹煮的羊肉汤,眼底满满都是感动。 乐芽自己倒没在乎那么多,转身去看伊涅普,叹道:“胡人大哥怎么还没醒来?这该不会是身子真出了问题吧?” 叶凌漪拿起汤匙搅拌了汤汁,喝了口,抬眸:“叶骋说了,服用清心丸以后他会很快苏醒过来,但没说具体多久能醒。” 乐芽闻言无奈摇头。 半晌,叶凌漪将汤碗放下,漫不经心地问:“对了,叶骋人呢?” 提到这个,乐芽不由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快别提了,这小子把自己关在屋里,正鼓捣他那些药丸,说是要送给那群来援黑水的西朝将士保他们平安呢!” “是吗?”叶凌漪没太在意。 乐芽倒是来了兴趣,八卦起来:“不过说起西朝大军,我倒是听说了一件有趣的事。说是这个西朝大军里有位年轻的将军,起初他骑马入黑兰城的时候沿街姑娘瞧见了,竟一路尾随,亲眼看着他被黑水使臣接进王宫呢!最可笑的你猜是什么……那些姑娘不走,偏守在那位将军的下马处等着他回来!” “为什么?”叶凌漪纳闷,“莫不成,他马术不精,使马儿踢着人家姑娘,所以等着找他算账来了?” “我说你这榆木脑袋啊……”乐芽一副恨她不开窍的无语模样,然后开始不厌其烦的灌输知识:“这女人和男人之间啊,就好比女萝和松树、蛛丝和虫儿,只有纠缠和猎物的关系!” 叶凌漪听得云里雾里,茫然问:“所以呢?” 乐芽气结,恨铁不成钢地戳了戳她的眉心:“她们当然是看上那位将军了!” 叶凌漪想了想,一路尾随,死守枯等,这不是和某些追星场面很像嘛! 但这些,和她有什么关系? 叶凌漪还是不太在意,却挡不住乐芽双手交握于胸前,一脸憧憬和春心荡漾模样:“不知道这位将军是何等的英姿勃发,面若冠玉,真想看看。” 叶凌漪无语地将她看着。 片刻,乐芽才恍然想起什么:“对了,差点忘了一件事!完颜纳其让我转告你,说这几天他会进王宫面见汗王,所以无暇陪我们,让我们自便,但因战事频发府外行人复杂最好不要轻易出去,若实在不得已便先换上黑水人的服饰再走,衣服已经准备好了,他还专门给你找了个叫舒舒的侍女,以后让她来负责照顾你的饮食起居,哦对了,最重要的是他母亲,也就黑水大妃住在中院,大妃不喜打扰,所以让我们没事尽量就别去中院……” “哦!”叶凌漪点点头答应。 乐芽话语微顿,又好奇起来:“不过你说这完颜纳其,他究竟是什么意思?怎么一来黑水就把我们晾在一边不管了?” “兴许贵人事忙吧。”叶凌漪神情淡淡的随口一答。 伸手去茶几上,拎起茶炉才发现没水了。 “我去取些水回来!”叶凌漪说罢起身。 揣着茶炉拉开门走出去时,天上又下起了鹅毛大雪,从天井逆光看出去仿佛片片白羽坠落,堆积在汉白石砌成的屋瓦上浑然一体,身处其中仿若走进了一个银装素裹的冰雪世界,美的让人窒息。 然而叶凌漪无心观赏,寒冷的感觉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冷噤,拉紧衣服,将怀里的茶炉揣得更紧了些。 快步沿着长长的走廊左弯右绕,可当她停下脚步的时候才发现,她似乎是低估了这座别苑地形的复杂程度。 站在十字路的中心点左右张望,怎么觉得,好像每一条路都长得差不多? 她甚至认不出回厢房是哪条路了。 叶凌漪简直欲哭无泪。 想要找人问问,偏偏这个别苑内下人很少,根本没有人经过这里。 盼星星盼月亮等了很久,终于见到了一个人影。 “姑娘,等等!”叶凌漪一喜,急忙跑过去。 被唤的人脚步顿住,转头看过来。 “你叫我姑娘?”少女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一身黑水人的装扮,红艳艳的长裙,高领上缀着一圈雪白的兔毛,乌黑的发分成许多股小辫,上面坠着色彩明艳绿松石和红玛瑙,一张脸虽然不算白嫩却漂亮得紧,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细长浓密的眉,高挺秀气的鼻和不点自红的唇,活脱脱一个美人胚子…… 上下扫视叶凌漪一番,不客气道:“你是哪个院里的下人,怎么如此没有规矩?” “啊?”叶凌漪茫然不解看看自己,难道她长得很像下人吗? 摇摇头道:“姑娘误会了,我不是下人,我是想问你,在哪里可以打水煮茶?” “打水煮茶?那就是后厨的帮佣了!”少女依旧我行我素自以为是。 尽管叶凌漪想要解释,但少女并不给她任何丝毫说话的机会,高扬起下颚,一副盛气凌人的姿态,睥睨叶凌漪道:“既然是这别苑里做事的,便不分临时帮佣和仆役,都是下人!” 说完,将手里装着衣服的托盘放到叶凌漪手里,用毋庸置疑的口吻道:“去,把这些送到后院厢房去!” 后院厢房? 叶凌漪觉得奇怪,后院厢房不正是自己住的地方嘛! 她倒是刚刚听乐芽说了,完颜纳其安排了一个侍女照顾她的饮食起居。 难不成,眼前这个少女便是完颜纳其安排的那个? 思索片刻,略带着一丝怀疑看着红裙少女,问:“你是……舒舒?” 少女一听,登时张大了眼睛:“大胆!我的名字也是你一个临时帮佣可以随便叫的吗?我可是三王子的亲表妹!” 虽然不知道她和完颜纳其还有表兄妹这层关系,但听口气,她果然是舒舒。 叶凌漪顿时松了口气:“你是舒舒就行了,我想问一下,哪里能打水煮茶?” 少女一看她这自来熟的模样,心头没由来添了丝反感,态度愈发傲慢:“我说话你是没听见吗?不准直呼我的名字,要叫我大小姐!还有,你一个后厨帮佣的,怎么比我还白痴?打水煮茶当然是在后厨水井……” 说到这里突然止住,这才反应过来:“你不是后厨的帮佣,你是什么人?” “我……” 正要解释,就被抢了先:“哦我知道了,你是王宫里那个小妃派来的吧!” 少女依旧不让她有开口的机会,瞪着叶凌漪,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咄咄逼人道:“说,你主子派你来又想使什么坏?” 叶凌漪彻底无语,脱开少女的禁锢:“你误会了,我真的不是什么小妃派来的,只是厢房没水了,才想着去取些水回去!” “厢房?”少女略带怒气的面容微滞,疑惑道:“你是厢房的下人?” 好吧!怎么都跳脱不了她不是下人就是奸细的思维。 叶凌漪无奈了,不打算与她再纠缠下去,将手里盛着衣服的托盘交还,转身就要走。 “等等!” 偏偏身后不放过。 叶凌漪无奈到了极点,干脆装作听不见,正要走,身后少女便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来,一把捉住了她的肩膀。 “是,大小姐,你还有什么吩咐啊?”十分敷衍地转头看她。 少女面上挂着不屑的冷笑,瞄了眼叶凌漪怀中紧紧揣的茶炉,一把抢过来。 在她震惊的视线里,一把往雪地里丢去。 “你做什么啊?”叶凌漪皱眉。 少女得意笑开,趁着这个间隙将托盘重新交到叶凌漪手里,并用鄙夷的目光看着她,命令道:“把这些衣服交给你那下贱的主子娘,告诉她,本小姐可不是她能用得起的,让她待在这里最好老实点,这儿可不是她的西朝,惹了本小姐不高兴就告诉我三王子表哥,让他将你们这群白吃白住的米虫通通扫地出门!” 白吃白住的米虫…… 叶凌漪眸中迸发冷厉寒芒,倏地转了身,朝雪地走去,停在矮檐下,转眼看着面色傲慢的少女,捧着托盘的手臂倾斜。 托盘与衣服便在少女逐渐凝固的表情里摔进了雪地。 “你竟敢!”少女快步过来,用不可置信的目光逼视着她。 叶凌漪懒得和她浪费口舌,甚至懒得看她,提腿迈入雪地,干净的手指伸进白雪中将茶炉捡起来。 再转身时,直接面无表情无视了气鼓鼓的少女,径直往长廊另一头走。 少女被抛在身后,气的咬牙,一双秀手攥紧成拳。 忽然想到什么,计上心来,阴险一笑,冲叶凌漪大喊:“喂,你不是不知道后厨在哪儿吗?” 画面一转。 乐芽正守在厢房内,盯着男人谪仙般的睡颜,花痴地擦擦嘴角傻笑:“胡人大哥你要是再不醒来,奴家可要……” 话音拖长,一双邪恶的手缓缓朝男人如画的眉眼伸去。 然而就在指尖触碰到他的脸庞刹那,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只见床榻上的伊涅普像是被人打开了某处开关,猛然睁开双眼。 瞪着一双布满血丝的湛蓝色眼睛,缓缓转眸,看向吃惊的乐芽。 第二百零八章 出头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此时的叶凌漪在少女舒舒的带领下来到了中院门前。 “喏,这里就是后厨了。”舒舒指着中院里。 叶凌漪往里头打量,觉得奇怪:“我怎么觉得这里不像是后厨啊?” 这里的建筑比之后院更为气派和辉煌,院中心遥遥可见一幢落满了积雪、由汉白石堆砌而成的圆顶小楼,楼尖上挂着往四周蔓延的彩色经幡正在风雪中招展,发出猎猎微响,于满目雪白中显得极为醒目。 一看那便是一座经楼佛堂。 后厨可能和经楼佛堂立于一处吗? 眼看叶凌漪起了疑心,怕她会察觉不对劲,舒舒神情微微慌乱,片刻以后强行镇定下来,连忙道:“我也没说后厨就在眼前呀!你就沿着这条路直走,左转个弯就到了!” “你不和我一起?不是你说要带我去后厨的吗?”叶凌漪狐疑。 舒舒干咳了声,面色略不自然,大呵起来:“大胆!本大小姐可是三王子的亲表妹,我玛法是索绰罗部落的首领,安布和安布玛是黑水的大妃和汗王,你一个下贱的奴才有什么资格管本大小姐做什么?” 叶凌漪对她口中那些称谓倒是略知一二的,玛法是祖父的意思,安布和安布玛分别是姨母和姨父。 “可是尊贵的大小姐……你这么厉害,为什么在别苑里当侍女呢?”叶凌漪脸上故意挂着纯洁甜美的笑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带了丝戏谑的光。 “还不是我想要讨好三王子表哥,让他娶我……”下意识脱口而出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 倏见了叶凌漪别有深意的笑容以后,又警惕地捂上了嘴,可惜再等反应过来时,她的心思已经暴露无遗。 难以启齿的女儿家心思被人窥探,让舒舒登时恼羞成怒,冷眼呵斥:“你敢套我的话?!” 叶凌漪耸耸肩,一副无所谓的姿态:“我并不想知道的。” 说罢朝中院里走。 恼怒中的舒舒握紧拳头,狠狠盯着叶凌漪逐渐远去的背影,突然间,面上恼恨神色淡去,红艳的唇边缓缓扬起阴险的笑容,自言自语道:“擅闯大妃中院,扰了大妃清修,我一定要去找三王子表哥来让他好好惩治你一番!让你看看敢和本大小姐作对的下场,一定要你尝尝苦头!” 姣好面容上浮现得意的冷笑,转身离去。 另一头,按照舒舒给出的路线指示,叶凌漪一直往前走,直到无路可继续往前走时终于转身往左。 眼看离那幢经楼佛堂越来越近,叶凌漪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 回想起刚才舒舒说的那些话…… 叶凌漪心头生出了一种不祥的预感:该不会,自己是被舒舒那丫头给诓了吧? 算了,还是别再继续走了。 越是离那幢经楼佛堂近,她心里那种被人算计了的感觉就越是明显。 总不能明知有陷阱还傻傻的一个劲往里钻。 三十六计,还是走为上策吧! 然而就在叶凌漪转身刹那。 身后没预兆地响起一道耳光声,紧接着是女人怒气冲冲的声音:“你不过是占着大妃头衔,一辈子无情无爱,而我却拥有了汗王的一切!你一个失宠的大妃而已,在本妃面前有什么可得意的?青灯古佛,我看你和白绵山下的老尼姑也没什么不同的!敢和我拿大自傲,就凭你一个守活寡的女人也配?我也不妨告诉你,汗王已经准备让我的儿子完颜准泰继承汗位了,你若识相,乖乖去汗王面前辞了你这名存实亡的大妃头衔,等我儿子继承汗位当了汗王我还能饶你一命,如若不然,我让你和你那窝囊的儿子一起给老汗王殉葬!” 叶凌漪欲离去的脚步鬼使神差的停下,仿佛是被身后那陌生又略显得耳熟的声音拉住了。 她是什么时候听过那道声音呢? 什么时候…… 叶凌漪垂眸,仔细想啊想。 忽然,眸色微乱…… 是了,她想起来了,是她在车祸前听过的声音,那个打了母亲一巴掌、和她父亲同居的女人! 此刻身后的声音简直和那个女人如出一辙! 难道是她吗? 迫切地欲寻求一个答案,猛然转过身去。 叶凌漪再也顾不上舒舒到底有什么阴谋诡计,恍若失魂地往前走。 终于在树木扶疏的绿影后看到了那个声音的主人。 定睛看去,叶凌漪彻底呆住。 果然是她! 那穿戴华贵,表情不可一世的模样,还有那张扬轻慢的脸,不正是她车祸前见到的那个女人吗? 这是怎么回事? 世上会有两张如此一致的脸蛋吗? 叶凌漪感到前所未有的疑惑。 再看过去,只见那个女人正满眼轻蔑地笑着,逼视面前素衣乌发、周身无半点装饰,单单只是站在那里就透出高贵气质的妇人。 白皙的脸颊上浮现五根清晰的手指印,波澜不惊地看着对面的女人:“闹够了没有?若是闹够了就回你的王宫去!” “你敢赶我走?!”女人面色张狂,瞪大双眼,狠狠咬牙。 “这是我的府邸!请你离开!”素衣妇人平静道,“我对你说的那些事情也并不感兴趣,将来不管谁继承汗位与我都无任何关系,待汗王百年之后,你若是想当这个名正言顺的太妃,不如现在去请汗王自废了我的大妃之位!” 偏是这句话让女人感觉受到了巨大的侮辱。 “你不过是仗着你娘家索绰罗部落的势力罢了!”女人咆哮,目眦欲裂,“你以为汗王是自愿立你为大妃的吗?清醒点,汗王根本不爱你,若当年没有索绰罗部落拿汗位来要挟,你在汗王面前算得了什么?” 叶凌漪将二人对话听在耳里,从中可知那位素衣妇人正是黑水的大妃,而与她对面的,那忿忿不平的女人应该就是舒舒口中的小妃了。 大妃微微一笑,一双玉手转动着佛珠。 她没有与这个小妃说的实情是,其实她和如今的汗王又有什么区别?就像他心里从未有过她一般,她的心里亦从始至终并没有把他当成过丈夫,无论是当这个名义上的大妃还是给他生儿子,她都只是在履行自己身为索绰罗部落首领女儿的职责罢了。 她从生来就注定了没有选择生活的权力,何况如今半生时光已逝,孤独寂寞早已如呼吸般寻常,甚至成了骨血之中不可分割的部分,所以那些情爱与身外之物在她看来也就愈发显得荒唐可笑。 眼下若不是为了索绰罗部落和她的首领父亲,她倒是很乐意将大妃的身份送给这个迫切想要得到它的女人。 毕竟对她来说,这个身份从来不代表荣耀和享受,而是沉重的枷锁与束缚。 “你笑什么?”小妃用怨恨的眼光恶狠狠瞪着她。 大妃平静道:“你若是没有其他事,便回了吧!” “等等!”小妃一把扼住大妃的手腕,恨得咬牙切齿,“把话说清楚,你刚刚是在嘲笑我吗?你笑什么?笑我身份不如你?笑我出身不如你?” 大妃还是不说话,只是无奈地直摇头。 “你果然是在笑我!你竟敢!”小妃自以为是,怒极了便高高扬起手来要打人。 就在这个时候,叶凌漪眸中神色骤凛,一个箭步冲上去将小妃撞开。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小妃身影摇晃两下险些摔倒。 定下身子时,再看向挡在大妃面前的人,略显得吃惊,很快又恢复了怒色,怒不可遏吼道:“你是哪里来的狗奴才?瞎了你的狗眼,本妃你也敢冲撞,这府里是破落得无人教你规矩了吗?” 身后大妃亦惊讶,原以为是服侍自己的丫鬟护主心切,可从侧面仔细打量了一番,这才发现,原来眼前身姿亭亭的女子并非她院中。 “这位小妃,与其指责别人没有规矩,倒不如小妃以身作则,自去将尊卑礼仪重学一遍,否则若让旁人看到小妃如此不懂尊卑规矩……”将话说到一半,转头看向身后大妃脸颊上鲜红不退的手指印,又转回头来,似笑非笑继续道:“怕是要说小妃恃宠而骄,无法无天将妻尊妾卑的规矩颠倒倒置了呢!” “你……你个狗奴才,你敢骂我!” 看着眼前这张与那个与父亲同居的女人如出一辙的脸上充满怒气,恨得咬紧牙关的模样,叶凌漪心中涌出一阵痛快,连脸上的表情都愉悦不少。 恰逢此时扶疏的树影下,红衣少女舒舒满脸邀功的表情走在男人的前面,一边指引道:“三王子,就在前面,我可是亲眼看到那个下人打扰了安布的清修,我去阻止,她竟还出言不逊,你可一定得好好教训教训那下人!” 说罢望向远处,倏地瞧见叶凌漪,立即激动地指着她道:“就是她!三王子快看!” 完颜纳其站住脚步,顺着舒舒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赫然瞧见了叶凌漪。 “竟然是她……”完颜纳其喃喃自语,漆黑双瞳深处凝聚着疑惑,看过去。 叶凌漪表情淡然:“小妃何必如此咄咄逼人呢?我什么时候骂人了?我只是将事实说出来罢了,毕竟小妃掌掴大妃的事情若是外传出去,妻妾地位颠倒,相信面上难看的不仅是小妃一人,就连宠信小妃的汗王也面上无光。” 听到这里,完颜纳其的表情如覆寒霜,厉声问身旁道:“掌掴大妃?什么时候发生的事?为什么我都不知道这事?还有这个女人,什么时候来了别苑?谁允许她进来的?” 一连串问出许多问题,舒舒不知所措地绞着手指,无法回答。 小妃恶狠狠瞪着叶凌漪,听她不断强调着妻尊妾卑,仿佛自己的羞处被人揭开反复展露在人前,羞愤交加直恨不得将她挫骨扬灰。 好半晌,胸口剧烈起伏着,厉呵了声:“来人!” 身后侍女毕恭毕敬上前。 小妃目色阴毒:“既然这诺大的别苑无人教你规矩,那本妃来教你!” 说罢望向身后,冲侍女道:“给我把她扣住,本妃要亲自教她!” 侍女依吩咐上前。 一直沉默在身后的大妃见状欲为她说话,却被叶凌漪伸手挡住,回头冲大妃摇摇头,施以一个微笑。 一向处变不惊的大妃微微一愣,旋即深深疑惑起来,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个陌生的女子会如此护着自己。 眼看着叶凌漪被侍女扣住双臂,大妃脸色微沉,一贯温和的声音冷下来几分:“小妃,你还想做什么?本妃劝你得饶人处且饶人,别太过分了!” “劝我?”小妃仿佛听见了天底下最搞笑的笑话,仰天大笑两声,“你有什么资格劝我?在黑水,还没有我管教不了的奴才!” 说罢,目色骤然一狠,扬手狠狠落了道耳光。 叶凌漪只觉得脸颊顿时火辣辣地发热,然后剧痛起来。 努力压下胸腔里正在澎湃着的想要还击的冲动,她知道自己是一个借居在完颜纳其与黑水大妃府邸的外人,而这里是黑水,眼前这个女人纵然再跋扈都是黑水王室成员,在众目睽睽下揍她……绝不是一个明智的举动。 树影下,男人漆黑的双瞳迸发阴鸷寒芒,提步要过去却被舒舒拉住。 “三王子,你不能过去!那个女人可是汗王最宠爱的小妃,你若是得罪她,对储位可就不利了!”舒舒焦急。 完颜纳其回眸盯着她的眼睛,倏地冷笑:“不利?她的儿子是与我争夺储位的完颜准泰,难道你还指望她能在汗王面前替我说话?” 冷冷甩开她。 可就在他下定决心要维护叶凌漪的时候,眼前却发生了让人意想不到的一幕。 叶凌漪挣脱侍女的禁锢,擦擦浮肿的脸颊,扬起唇角邪魅一笑:“刚才对小妃无礼,小妃打了我一巴掌,我认了!可是我这个人有个缺点,就是记仇,我可以被你打,但不代表我愿意屈服在你婢女的手里!” 说罢,面色狠戾,转身扬手便是一巴掌落在侍女脸上。 小妃惊愕,似乎没有想到眼前这女子会这么做,当众掌掴自己的侍女,这不是在打她的脸吗? 树影下,男人漆黑双瞳里的讶异未散,内心对她的好感加深,薄唇上扬起一丝柔善的微笑。 “这是刚刚你捉疼我手臂的代价!记住,以后莫要欺人太甚、与人为恶,否则下次就不是容忍你,只打一个巴掌这么简单了!” 侍女捂着脸颊,泪眼婆娑地看着笑容诡谲的叶凌漪,又委屈求助看看咬牙切齿、一副快被气炸了模样的小妃。 叶凌漪才不管她们如何,转头换了副表情,看向大妃,和善微笑:“大妃,多有打扰了实在抱歉。” 大妃微愣,随即亦温和笑起来,摇摇头。 树荫下的完颜纳其眼波含柔,转眼望向小妃时,英俊的容颜立时密布上了阴云。 负手过去,讥诮道:“什么时候这大妃别苑竟成了随便什么人都能进来的了?回头,我定要狠狠责罚那看门的奴才,也不睁大眼睛看看,是个什么人都放进来!” 别有深意地凝着气的五官微微扭曲的小妃。 小妃自知在完颜纳其这里讨不到什么好,遂恶狠狠瞪了眼叶凌漪,愤恨甩袖,冷哼一声领着侍女走了。 叶凌漪略有些不好意思,尴尬道:“大妃,三王子和我说过你不喜被人打扰,今日我真的不是故意闯进中院的,是意外!” 说罢,狠狠剜了眼树荫下面色无措的舒舒,讪笑:“我这就走!” 清瘦身影快步离去。 完颜纳其张张嘴,欲挽留她,却终究还是看着她的背影一点点消失在视野里。 无奈摇头笑了笑。 收回视线,注意到舒舒:“你怎么还不跟上去?” 舒舒左右看看,指指自己,满脸疑问。 “她便是我让你照顾的人!日后你必要妥善照顾好她!不可出现半分差池,知道了吗?” 听完这句话,舒舒整个人像是被雷劈了,顿时炸开,表情呆滞,一动再不动。 他说什么? 那个对她无礼的女子竟然是她即将要照顾的人? 换句话来说,那女子竟然是她的主子? 舒舒震惊到了极点,且久不能回神。 第二百零九章 跟踪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后院厢房。 乐芽拉开门奔逃出来,面色惊慌,活像是刚刚见了鬼一般。 恰逢此时叶凌漪凭着记忆摸索回了后院,瞧见乐芽呆立门前不知所措的模样,难免好奇:“怎么了?” 边问边朝她走过去,一到厢房门前便被乐芽猛地拽了过去。 叶凌漪好奇侧目,看她一副天塌下来的模样,面色凝重到了极点,以仅二人可闻的声音说了句:“出事了!” 叶凌漪眉头微挑,并不明白这话什么意思,等着下文。 乐芽面有顾虑,往厢房内打量了眼,又谨慎地将叶凌漪拉远稍许,附耳微声道:“那个胡人大哥醒了!” “真的?”叶凌漪露出了笑容,松了口气,“我还以为真出了什么意外呢!他醒了,这不是正好吗?反正你也嫌他是个累赘,不如找个机会把他乔装一番送出去!” “我看这事拖不得,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 “这么急?”叶凌漪微微诧异。 虽然她也明白将伊涅普藏在完颜纳其的府邸是极其危险的事,他在这里多留一刻便意味着多一刻危险,可乐芽这么着急,倒是让叶凌漪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乐芽如临大敌的模样:“你知不知道这个人根本就不是胡人大哥?” “你在说什么呢?”叶凌漪笑着,眼中却充满了不解,“他和伊涅普长得一模一样,怎么可能不是他?” “可他就像那次下巡江南回程半路上的你一样,彻头彻尾,变了个人似的!”乐芽惶惶不安。 叶凌漪唇边的笑容僵住,脸色渐渐沉重。 像她一样,像变了个人? 难道伊涅普也被穿越、身体被其他人占用了? 带着这抹疑问,快步走进去。 乐芽紧跟其后,警惕地左右观察,终于才紧紧关上了门。 彼时伊涅普正坐在床上,双眼目光呆滞,听到有人进来,这才机械地转过头来看着叶凌漪。 “伊涅普?”叶凌漪试探性唤了声,又抬手在那双湛蓝色的眼睛前挥了挥,“伊涅普?能听见我说话吗?” “伊……涅普?”男人的嗓音干涩沙哑,低迷又茫然地将她望着,问:“姐姐,我的名字叫伊涅普吗?” “姐姐?”叶凌漪疑惑片刻后皱眉:“你能想起来你叫什么名字吗?记得其他事吗?或者说,除了这个名字你还有什么名字?” 男人摇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一张精致如西洋画般的容颜间带着无辜和不安的神色。 看来不是被穿越,身体也没有被别人占领,只是失忆了。 叶凌漪原本紧绷的面皮微微松弛。 转念一想,才觉得这件事很蹊跷,原本伊涅普一个古兰国手握重权的大臣被当成普通囚犯已经够诡异的了,如今他甚至还失忆,忘记了前尘,成了自己都不认识自己的小白痴。 这件事怎么想都觉得是场阴谋。 背后主导的,若是黑水人,只怕伊涅普没命活到现在,西朝援军便更没有理由这么做,毕竟他们也想尽早回朝,捉到伊涅普对他们来说可是挫败古兰人士气的大好时机,谁也不可能玩这么无聊的游戏。 然而排除巴不得把他抓出来鞭骨灼尸的黑水人与西朝援军,剩下只有一方——便是他们古兰人自己。 当然,以眼前这个情形来说,绝对不会是古兰士兵亲手将高官推入敌城的,因为高官若是死了,对他们自身的性命来说亦是绝大的打击。 谁也不敢轻待自己的性命。 由此可见,伊涅普被黑水人当成普通战俘,此事大概是古兰权臣之间内讧产生的结果,目的怕是为了让他自己送上门来,欲借黑水人的手杀了他。 想明白了一切的叶凌漪望着伊涅普,见他眼神惊惶,像只对外界充满了畏惧的白兔般,紧揪着薄被一角,局促不安的样子是既无助又可怜。 然后也不知怎么的,登时就让叶凌漪想起了初入这个时空的自己,不由心神一软,尽量对伊涅普展露出最大的善意,微笑道:“别怕,有我在没人能伤害你。” 乐芽仿佛被这句话惊住了,怕她一时心软又将他留下,于是小声提醒道:“别忘了,今日一定得送他走!” “我知道!”叶凌漪微蹙眉,扫了眼身后,又回过头微笑:“我带你离开这里好不好?” 伊涅普紧张,眼睛里充满了对未知事物的畏惧,摇摇头,缩着肩膀将被子拉上来,掩住下半张脸。 叶凌漪耐着性子,用哄小孩的语气道:“不用怕,姐姐带你去买好吃的!” “好吃的……”伊涅普闻言顿时双眼一亮,犹如一个被食物引诱的小兽,贪嘴同时又因不知眼前人是否可信而害怕地蜷缩成一团。 叶凌漪见机微笑,伸出手去:“对,只要乖乖听姐姐的话,姐姐就买好多好多好吃的给你!” 伊涅普呆呆望着那只朝自己伸出的友好的手,面色谨慎,踌躇片刻,连日空腹带来的饥饿感终于还是让他将对食物的向往彻底摆在了恐惧感之前。 小心翼翼伸出手去,指尖触及到她的时候忽然瑟缩回去,见她依旧是一副没有恶意的微笑,然后再次伸出手去抓住了她。 见此,叶凌漪扭头,看看乐芽。 二女子心照不宣。 待到出府时…… 乐芽走在前头,俏脸因使劲憋笑而略微涨红。 伊涅普跟在后面,头上蒙着块蓝色头巾,身上绷着件墨青色的女装衣裙,大约是因为衣裳的主人身量娇小,而伊涅普的身材高大,二者极不匹配,所以伊涅普穿着这身衣服,乍一看活像根捆起来的火腿肠正在艰难行走中。 男人英俊的脸因此耷拉成了苦瓜状,问身旁:“姐姐,我可以不穿这身衣服吗?” “不行!”叶凌漪无情拒绝,顺带手将他扬起的脸摁了下去,“不是说了不能把脸抬起来吗?怎么这么快就不听姐姐话了?” “可是……衣服小……难受……”伊涅普委屈巴巴咬唇。 叶凌漪还是不买账,反倒是拉着他加快了步伐。 此时稍远处,舒舒正因为主子是个不好相与的而感到心情郁闷。 抬眼间,倏地瞧见一个略有些熟悉的身影。 连忙藏身到长廊的柱子后,紧盯着行色匆匆三人,顿时狐疑起来。 这不是那个日后要做她主子的女子吗?怎么这么鬼鬼祟祟的? 难道是要背着人做什么坏事吗?莫不成,是偷了府里的东西出去变卖?! 想到这里,舒舒眼波微凛。 迈出脚步,悄悄跟了上去。 她倒是要看看这个贼女子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诡事,倘若真被她发现,定要拿这贼女子到三王子面前去问罪! 下过雪的空旷枯原,三人气喘吁吁地深一脚浅一脚走着。 “我知道白绵山山脚下有座尼姑庵,先把胡人大哥安顿在那里,绝不会有人发现的。”乐芽一边走,一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叶凌漪只在心里疑惑,把伊涅普一个大男人安排在尼姑庵?即使这男人失忆了,像个孩子,可到底他还是男人,哪座尼姑庵会愿意容他? 带着这抹疑惑,三人继续朝白绵山山脚下前行。 也许是走累了,伊涅普竟然耍起了小孩脾气,直接坐在雪地上,不走了。 “怎么了?”乐芽停下脚步,好奇问。 伊涅普满脸写着不高兴,嘟囔道:“骗人!你们骗人!走了这么久,好吃的东西在哪里?” 见他闹了脾气,叶凌漪只好耐着性子俯下身来,轻声细语安抚道:“乖,再走一会会就能买好吃的了!” “可是,我饿了,走不动……”伊涅普可怜兮兮地咬唇,无辜地张大清澈双眼。 叶凌漪无语,甚至严重怀疑这货是在靠卖萌换取同情,可偏偏如今他失忆了,自己又实在是拿他没办法,只好四面打量,看能不能找到什么代步工具。 好在运气绝佳。 皑皑雪雾中,恰有一支黑水商队经过。 叶凌漪与乐芽二人上去,磨了好一阵嘴皮,商队才同意低价匀了两匹马给她们。 “现在怎么办?”乐芽发愣,“我的马术可不怎么样,胡人大哥倒是会骑马,但他现在失忆了,只能我们带着他。关键是,你完全不会骑马啊!” 话语微顿,想了想又说:“我倒是可以带着胡人大哥,可你……” 顾虑地看着叶凌漪。 “没关系!”叶凌漪回以爽快一笑,仿佛为了验证自己能行,利落攀上马背,自信道:“虽然我没有骑过马,但没吃过猪肉,好歹我也看过猪跑!我能行的,放心吧!” 没吃过猪肉却见过猪跑…… 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别扭? 乐芽愣了愣,心里忽然有种被人侮辱的感觉飘过。 算了,既然她能攀上马背,只要前进速度慢些,想必也稳妥,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就这样,伊涅普被安排与乐芽共一匹马,叶凌漪坐在马背上,随着马儿一步三颠簸,为了不摔下马背,不得已只能紧紧搂住马脖子。 三人仍旧不慌不忙的前行着。 然而远处,少女站在雪地里,一身红衣仿佛雪地里开出了妖艳的花朵,格外醒目,凝望着两匹马一前一后远去,美眸里渐渐爬上来一只恶魔。 是的,她改变主意了。 原本跟踪她们,只是想捉住她们的某些把柄好让三王子瞧清楚她们的真面目。 如今看见她们骑马的生疏模样,她突然就换了个主意,与其把希望寄托在三王子身上,倒不如她自己趁这个机会亲手教训教训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 也让那女子知道知道,她舒舒可不是好惹的! 第二百一十章 教训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乐芽带着伊涅普,后面跟着紧抱马脖子的叶凌漪,三人走马在茫茫雪雾中。 身后有飞马而来马蹄踏飞泥泞与积雪的声音。 叶凌漪本能地想要扭头去看,却早一步看到了与自己并肩齐行的另一匹马上坐在乐芽身后的大男人,正用那双亮晶晶的湛蓝色眼睛盯着她看,最让人意想不到的是他竟然一副憋笑的表情,看她手脚并用地抱着马脖子的笨拙模样,就仿佛看到了什么极滑稽的事物。 “姐姐,你这个样子好丑啊!而且……看起来笨笨的!”伊涅普继续憋笑,脸上挂着孩童的纯洁表情。 叶凌漪眉头抽啊抽。 又丑又笨? 所以她到底是为了谁才这么做的?要不是这家伙失忆了,身份还是两邦公敌,她用得着这么迁就他、这么小心翼翼吗? 叶凌漪皮笑肉不笑,抬眼毫不留情回怼道:“你穿着这身女人的衣服也没好看到哪里去!丑死了!” 重点是“丑死了”这个感叹词。 她似乎总是明白刀子往哪里戳才最伤人。 伊涅普本就在意这身绷得他十分难受的女装,听了叶凌漪故意嘲讽他的话以后,果然将脸上的笑容凝固,扁扁嘴,委屈到马上就要哭了。 小小的报复成功,叶凌漪露出了心机满满的微笑。 正这时,身后飞马的蹄声已经来到了极近的地方。 且她有种预感,那飞马上的人就是冲自己来的。 危险来临时本能的预知能力让叶凌漪眸底愉快之色骤然退去,双瞳射出冷若冰霜的电光,直起身子,猛地回头。 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马背上一举一动毕竟不如地面灵活,稍一动身子,马儿便受到了惊吓,不等她回头去看飞马而来的人究竟是怎么回事,马儿便长长嘶鸣一声,竟然胡乱往前奔逃。 叶凌漪猝不及防,更来不及抱紧马脖子,上半身在跳脱的马背上不受约束前后摇摆,只能依靠双腿夹着马腹勉强不让自己掉下去。 可尽管是这样,情况依旧危急,稍有不慎,她便有可能落到马蹄下。 乐芽在后面胆战心惊地看着,想救她,又实在不知如何是好,只得一遍遍担忧地呼唤着她的名字。 只是她们都无暇顾及那飞马而来的人。 唯有失去记忆的伊涅普满脸冷静,往雪雾中的飞马上望去。 那是一个手持弓箭、正往这边架弓搭弦的红衣少女,飞速前进的风卷着雪片刮过她微微泛红的脸颊和满头乌黑如炭的发,长吁一口气,红唇里冒出股白烟随耳畔的强风飞速退去。 搭弦扣箭的手指后,一双明亮的眼睛里带着丝丝恶魔的冷笑。 这一瞬,伊涅普的脑海里突然闪过许多画面,有属于阿默德的,有鄂温,还有许多古兰国卫兵…… 伊涅普只感到头皮阵阵发紧,扶额,双瞳深处迸出痛色,目光循着红衣少女的箭尖所指望向那个忙于应付惊马的女子。 然后几乎是在飞箭离弦的同时,湛蓝色双眼中迸出万丈寒冰,双腿用尽全力往下一蹬,整个人登时从乐芽身后的马背上脱离出去。 腾空跃起,快如闪电接住那支飞矢。 下一刻,已经安稳落座到叶凌漪身后,长臂将她紧紧圈住。 叶凌漪只感到双肩一紧,有双强有力的手臂从身后绕到她的身前,将她拉着缰绳的手握紧。 长腿猛一夹马肚子,原本躁动不安的马儿竟然神奇的安定了下来。 “别怕,放轻松些!不要坐得那么直,身子微微前倾……”耳畔倏地炸开一道属于成熟男子充满磁性的嗓音。 叶凌漪心头砰砰乱跳,想要回头。 伊涅普却将丹红的薄唇贴近她的耳根子,软声道:“别动!” 耳朵里钻进一阵调皮的风,叶凌漪顿时觉得背脊涌过一丝电流,惊得浑身一个激灵。 旋即才想起来一件事,惊愕道:“你……你不是失忆了吗?怎么还知道怎么控制马?” “嘘!”伊涅普面色凝重,竖起耳朵细数身后飞马的蹄声。 还有多久靠近…… 而适才将一切看在眼里的舒舒,对这个突然冒出来横加阻挠的男不男女不女的家伙早就恨得牙根子直痒痒。 将马赶得更快,重新架弓拉弦,只待到了极近的地方,她便要一箭双雕! 可她怎会知道,伊涅普停住不动等的就是她。 飞马距离二人只有十步之遥时,一支利箭刺破空气,以雷霆之势直逼二人而来。 叶凌漪亦察觉到了身侧那裹挟着雷厉杀意的风,美眸微凛,正要将自己别在腰上的防身刀抽出来,便有人抢了先。 抽刀力挡,飞矢便在他手里折成了两段。 舒舒震惊,眼见前头的马儿正调转马头,显然是要与她正面交手。 而舒舒原只是想偷偷教训教训叶凌漪,没成想有这么个厉害的角色。 见势不好,当即意识到自己不是对手。 恰逢此时风雪交加势头愈盛,茫茫雪雾模糊了视线。 自知不敌的舒舒并不想自找苦吃,便打算在视线受阻、无人认出她时逃之夭夭。 可伊涅普怎会给她这个机会? 就在舒舒调转马头预备离去时,伊涅普已经驱马追了上来,手中刀子奋力甩出去。 舒舒大惊,忙侧身闪躲,但尽管她的动作已经飞快,握紧缰绳的手还是不可避免地被刀子划伤。 手背被剌开一道血口子,弓箭跌落进马蹄下的雪地里。 舒舒顾不得许多,咬牙忍疼,调转马头飞快奔逃。 伊涅普却不依不饶,驱马去追,眼瞧舒舒没命策马。 伊涅普湛蓝色眸中寒光潋滟,竟然从马背上猛一侧身矮下去,仅靠双腿的力量倒挂在马上,将跌在雪地里的弓箭一把拾起。 叶凌漪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号称失忆了却身手敏捷不似常人的男子。 待叶凌漪回过神时,他已经做好了架弓的动作。 “矮下去些!”伊涅普冷眸嘱咐,面色是前所未有的冷峻。 叶凌漪像个听话的孩子般,愣愣“哦”了声,依言将脑袋缩下去,令他弓箭所指的地方不至于是自己的后脑勺。 然后,只感觉头顶一阵疾厉劲风袭过,叶凌漪甚至没有看清楚那支箭是冲哪个方向射出的,箭镞破风的呜鸣便消失在了茫茫雪雾之后。 只听一声凄惨的马儿嘶鸣传来。 飞箭无比精准地刺中目标。 红衣少女跌落马下,吃痛捂住腹部。 叶凌漪皱眉,力尽所能伸长脖子往模糊雪雾中凝视,想要看清楚那人是谁。 可就是因为这样,她似乎忘了自己身处马背之上,放松警惕时,马儿突然往前走了两步。 这使得探长脖子的叶凌漪一个重心不稳,慌乱时,随手胡抓住了什么。 然后失控往马下栽去。 后背重重砸进松软雪白的雪地里,惊起一阵雪尘,直到雪色散开叶凌漪才猛地发现,头顶一张极具异域美貌的男子脸庞,丹红色薄唇微张,湛蓝色双眸写满了震惊,似是没想到她会有这么个举动。 此刻她的手就紧紧揪着他肩上的衣服。 咫尺之距,四目相对皆是愕然,二人间呼吸清晰可闻。 狂乱的风卷着细碎的雪片落在她清丽的眉上、睫上、脸上甚至鲜红欲滴的唇上…… 湛蓝色双眸就这样紧紧将她凝着,突然感觉心深处有什么东西撞了他一下,撞得那张如雕似刻的脸庞上神情微乱。 回过神,匆促收回撑在她额头两侧的手臂,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积雪。 又面色不自然地朝她伸出手:“还不快起来?” 叶凌漪坐起身,看看眼前修长的手指,又看看伊涅普,探究般道:“你把一切都想起来了吧?” 伊涅普不答,只面色不自然将手收了回去,转身径自往雪雾之后的红衣少女走去。 叶凌漪自觉无趣,揉揉冻得微红的鼻尖,起身与翻身下马的乐芽对视一眼,纷纷跟了上去。 “你是来灭口的?”舒舒捂着摔得发疼的肚子,满目怨恨,咬牙瞪着自茫茫雪雾中走出来的伊涅普。 他却是一副见稀奇动物的表情,左右观察起她来,仿佛从没见过这么笨的“刺客”。 舒舒坐在地上,虽然自己败了觉得面上不光彩,但一身傲骨却不允许她低头,依旧一副倔强的模样,梗着脖子道:“成王败寇,要杀要剐,你说了算!” 话到这里,突然又一副难过的表情垂下眼帘,瓮声瓮气道:“不过常言道好男不和女斗,你如此欺负我一个弱女子,难道就不怕天下人耻笑?” “所以你到底是想让人杀了你,还是想求饶?真是……什么话都让你一个人说了!”叶凌漪龇牙咧嘴地从雪雾后走出来,一边揉着因适才骑马颠簸而微酸的小腰。 乐芽紧随其后,满脸惊诧看着舒舒:“怎么是你啊?” 她倒是记得这个红衣少女,那天完颜纳其说指派一个人去服侍叶凌漪的时候她正好见过她。 好像是叫……舒舒来着。 舒舒一见叶凌漪,原本软下来的气焰再次嚣张跋扈起来:“你这贼女子,滚开!谁要你可怜?” “可怜?”叶凌漪挑眉,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满是好笑,“谁说我可怜你了?不要自作多情好不好?” “你!”自取其辱,舒舒怒的涨红了脸。 “再说你都要害我了,我凭什么可怜你?” 舒舒梗着脖子,目有不甘:“我们黑水女子敢作敢当,我是想害你,那又怎么样?谁叫你蛊惑我三王子表哥?那是你活该!” “我蛊惑你表哥?”叶凌漪愕然指指自己,只觉得锅从天上来。 哭笑不得,与身后乐芽对视一眼,抄着手回头:“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蛊惑你表哥了?小姑娘,说话可要讲证据!” “你都堂而皇之住进别苑了,还让我去服侍你!”舒舒振振有词。 叶凌漪扶额,瞬间明白了她为什么对自己这么大的敌意了。 然后开始像一位幼儿园的老师,耐心分析道:“我只问你一句话,难道所有住在别苑的人都是在蛊惑你表哥?伙房的婆子是?扫地的仆役是?你也是?” “这……”舒舒表情滞住,一时语塞回答不上来。 叶凌漪又道:“再说,你表哥让你来服侍我,那是他的想法,是我要求的吗?你若不愿意,大可以拒绝就是了!可你却同意了,这怪我吗?” “这……”舒舒再次语塞。 良久,神色终于一点点变得恍然,但为了得到肯定答案还是带着些许狐疑:“你真的没有想要蛊惑我三王子表哥?” 叶凌漪无语:“别以为所有人都像你似的好吗?” 乐芽掩唇偷笑。 舒舒撇撇嘴,自知理亏,捂着肚子起身,别扭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如此,今日便多有得罪了。” 话说一半,底气又莫名其妙足了上来:“再说,你们也伤了我,还伤了我的小马儿!这回……就算我们两清了!” 仿佛为了验证自己所言非虚,亮出自己手背的划伤又指指不远处匍匐在雪地里,后腿插着一只羽箭的小黑马儿。 说罢就转身要走。 叶凌漪却拦住她:“等等,你就这么走了?” 舒舒见状,还以为叶凌漪有别的企图,双手叉腰,作出副传统的悍妇之姿,抬高下颚,以垂眼的余光扫了她一眼:“你还想怎么样?” “不想怎么样,只是想让你将今天的事情保密!” 舒舒一听,来劲了:“你们果然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你管我呢?”叶凌漪白眼。 舒舒吃瘪,一副想要咬人的表情。 “你若不想将事情闹到三王子跟前坏了你单纯天真的形象,若不想落得个悍妇的名声,最好给我闭紧了你的嘴巴!” “你就放心吧!就算你哭着求我说,我也绝不屑往外说!” 咬牙切齿说罢,转身牵起受伤的马儿,气鼓鼓走了。 眼看那红色身影一点点消失在视野中,叶凌漪的嘴角露出了一丝无奈的笑。 转而望向伊涅普,好奇问:“你将一切都记起来了?” 伊涅普想起那瞬间回想起来的几张面孔,却不记得那些人的名字,茫然若失摇摇头:“我不知道……” 说实话,对这个回答叶凌漪是持怀疑态度的。 毕竟从刚刚的情形看来,他虽然失忆了,却依旧懂得怎么骑马,依旧有一身好功夫,这件事本身就很让人怀疑。 而且,这之前他的样子明明像一个智力只有几岁的孩童,这么眨眼功夫就成了成熟的男人。 怎么想都觉得他不是正常的失忆者。 倒像是……记忆被人用某种手段扣上了层层枷锁。 也许只有在某些危急情况下,才会激发出他身体里的潜能,从而打开某些记忆。 那记忆不单是指脑海里已经存在的画面,亦有可能是身体的记忆,就比如说骑马和拳脚功夫。 当然,这一切都是叶凌漪的臆想,事实究竟是怎么样还需要伊涅普恢复记忆后才知道。 第二百一十一章 忧患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风雪载途,一匹皮毛油亮的棕色骏马奔驰于积雪皑皑的空旷街道,随着一声长长的“吁”,终于止步在白石雕砌成的别苑门前。 彼时已经有好些个人候在门口了,一见马儿停下,立即抱拳上来,恭敬道了声:“您回来了!” 马背上的男人勒紧缰绳,被寒风冻得略微麻木的面上带着不苟言笑的神色,薄唇紧抿,浑身散发出一股不怒自威的低压。 与从前爽朗的样子真是大相径庭。 对面四人不由心神紧张,对视了眼,纷纷了然,如此不同寻常,一看就是憋着一股怒火! 只怕是那老汗王又做了什么偏心完颜准泰的事情。 完颜纳其翻身下马,首先将落满雪的黑色貂绒帽摘下来交给阿东,又拍落了狐皮大氅领口绒毛上的雪片,侧眸看向东南西北四人,问:“她已经回来了?” 阿东捧着貂绒帽回答:“还没。” 闻言,完颜纳其停下脚步,眼一横,厉声道:“我让你们去跟着她是给我好好盯着的,你们就是这样给我办事的?” 赫连澈已经猜到她在黑水了,虽然上次被他糊弄了过去,但黑水说小不小,说大也并没有辽阔到天南地北的程度,万一那二人不小心撞见,万一化解了往日恩怨,难保自己不会失去一把助登高位的绝顶锋利的匕首。 想到这里,完颜纳其双瞳射出寒光,咬牙狠道:“若坏了我的计划……” 话还没说完,阿东就连忙抢声:“三王子放心,她和西朝军驻地一个南一个北,且西朝那位将军连日忙于应付古兰人的骚扰,他们绝不会碰见的!” 话锋一转,又说:“倒是有件事不得不禀报!” “什么事?” 阿东瞄了眼面色冷峻的完颜纳其,沉声道:“今天跟两个姑娘出别苑的人,不是旁人,而是敌军的首领——古兰国总理大臣伊涅普!” 完颜纳其吃了一惊:“怎么是他?!” “我们几个也觉得奇怪,且从伊涅普的样子来看,他好像失忆了。”想到伊涅普穿女装的样子,又忍不住补充了句:“而且不像是装的!” “失忆?”完颜纳其满目狐疑。 “没错,两个姑娘大约是为了救他性命,已经将他送进了伽蓝庵!方才师太遣人来问,此人该如何处理,静待三王子吩咐。” “伽蓝庵……”完颜纳其脸上神色意味深长,双眼晦暗如不见其底的深海。 叶凌漪偷偷摸摸把伊涅普送走,其本意并不难懂,是为了从他这个黑水王室手里保下伊涅普,可她并不知道,伽蓝庵原是他为自己信奉佛祖的母亲修缮而成,自然躲不过他的眼睛。 思忖好半晌以后才道:“暂且让他留在伽蓝庵,密切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东南西北四人一听,顿时愕然了。 “让他留下?”阿东仿佛没听清般,掏掏耳朵,“我没听错吧?三王子,那个伊涅普可是古兰大臣,现在只要我们杀了他,你在老汗王面前的地位可是一日千里,对汗位之争来说简直百利无一害啊!你真的要放弃这到嘴的肥肉?” “一日千里?百利无一害?”完颜纳其弯起嘴角,展露出一个嘲讽至极的笑,面色冷若冰霜。 想起今日在金殿中老汗王谈及西朝大军固守城门却不勤加追击挑衅城下的古兰匪军的事情,于是问众,有谁愿意领兵追剿古兰匪冦,自己主动请缨却被老汗王当作没听见般无视了,反而对畏缩一旁的完颜准泰大肆褒奖,竟称西朝大军之所以能固守城门全是因为有完颜准泰出谋划策。 如此厚颜无耻的说法,偏偏得众人唯诺,并令完颜准泰坐镇,黑水最骁勇善战的将军代其伐匪。 老汗王这般做法摆明就是在偏袒完颜准泰,使其不必直面危险又将功劳悉数收入名下,且就算败了,还有西朝大军固守城门,古兰人拿他们无可奈何,总之是对完颜准泰百利而无一害。 由此可见,老汗王是属意了完颜准泰继承汗位。 而一旦完颜准泰成了黑水权力最高的人,他完颜纳其和母亲乃至母亲的母族还会有活路吗? 答案无疑是否定的。 完颜纳其可不会乖乖坐以待毙。 眼下看来,虽然伊涅普主动送上门来,只要杀了他立下功劳也算是意外之喜,可说穿了,就算他再努力,就算将自己的心剖出来,到底老汗王心里没有这个儿子,永远不会属意他做黑水的新汗王。 所以完颜纳其早就想明白了,命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 若是想要得到汗位,他就必须靠自己,哪怕是拿刀杀出一条血路,他势必要保护母亲还有索绰罗部落。 而相比这些,伊涅普在他庞大的夺位计划中就显得极微不足道了,或者换种说法,只要伊涅普不落到完颜准泰的手里,他倒是乐见古兰人拿“被羁押”在黑水的伊涅普作幌子日日来闹上一闹,搅和老汗王心神不宁,待到他夺位,再将伊涅普作为敌军潜入黑水的细作一刀杀了,彼时必能收获臣民的顺服之心。 完颜纳其漆黑双瞳填满了勃勃野心。 半晌后道:“此事无需着急。倒是那丫头……” 话说一半顿了顿,望了眼阿东:“别忘了我交代的事情,万不能让她和赫连澈见面!” 侍从四人微愣,随即纷纷抱拳,应声。 完颜纳其回眸,眉宇间的坚冰稍稍溶解,声音里多了丝倦意,挥挥手道:“去吧!去看着她!” 正要抬腿,阿东又道:“还有一事……” 完颜纳其停下抬腿的动作,等待着下文。 阿东瞄了眼他的脸色,表情有些尴尬:“是舒舒!” “她怎么了?”完颜纳其淡淡问道。 “她……”阿东语气艰难,纠结在说与不说之间。 惹得完颜纳其不耐烦:“她又是踢了哪家的猫?打了哪家的狗?以后像这样无关紧要的事情就不必向我汇报!” 南西北三人见阿东吞吞吐吐,不由为他感到着急。 其中属阿北年纪最小,耐不住性子干脆替他说到:“舒舒跟踪那个叶姑娘去了,还朝她们放了箭。” “你说什么?”完颜纳其眸色骤然凛冽,缓缓转身看着四人,怒色道:“舒舒年纪小爱胡闹,你们四个人难道就这样看着她胡闹?” “我们也想阻止来着……可叶姑娘身手不是在我们几人之上嘛,万一我们出手,被她发现了……”阿北小声嘀咕。 阿南怕他触怒主子,连忙捅了捅阿北的手臂,示意他收嘴。 又接声道:“三王子不必忧心,叶姑娘毫发无损,倒是舒舒,受了些皮外伤。” 这样说,完颜纳其神色才缓和下来:“以后给我好好看着那死丫头!告诉她,不许再打她主子的主意!否则我立马把她送回索绰罗部落,让郭罗玛法随便指一人把她远嫁了!” 四人再次抱拳应声。 完颜纳其淡淡看看他们,终于转身,抬腿往别苑里走去。 待其走远,四人才放下手。 阿北摸着下巴,一副既稀奇又迷惑的样子:“你们说,三王子为什么不担心自己受伤的阿妹,倒是对那个叶姑娘这么上心?该不会是喜欢她吧?” 阿南狠狠给了他一记爆栗:“别胡说八道!叶姑娘对三王子有用,什么时候你也能凭一己之力从围杀中毫发无损的脱身并斩杀三十人,相信三王子也会对你另眼相看的!” 阿北捂着发疼的额头,委屈扁扁嘴,目光微移,看到阿东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又暧昧笑开:“阿东哥,你该不会是在想刚刚三王子的话吧?” “什么话?”一直未开口的阿西疑惑接嘴。 阿北笑容愈发暧昧:“就是三王子说要让索绰罗部落首领把舒舒远嫁的那句话啊!” 阿西一听,恍然明白了什么,吃惊问阿东:“原来你喜欢舒舒?” 阿南和阿北对他后知后觉的理解能力感到担忧。 阿东脸色一冷,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阿西愣了愣,瞧向其余二人问:“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见他们朝自己耸耸肩表示不知道,又陷入了自我怀疑中。 另一头,黑兰城城墙上。 赫连澈修长如玉的手搭在覆雪的城堞上,一身玄色罩衣衬得身姿英挺如塑,似墨漆黑的发以银簪冠在头顶,显得底下那张风华绝代的面容更加棱角分明,两弯眉浑若点漆,一双眼冷得似寒夜里的星星,薄唇紧闭,面上一派坚毅的神色。 凝视着远方积雪皑皑的平原,心头始终有阵挥散不去的阴霾。 前段日子,古兰人频繁骚扰黑水城关,最频密的时候一天居然有十次之多,像群缠人的苍蝇惹人讨厌,不过近来骚扰的次数倒是越来越少了,眼下距离上次已经过去了两天。 四周一派宁静祥和,大雪覆盖了战争的痕迹,看起来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可越是风平浪静,就越是让人觉得平静的假象下暗藏了极大的危险,像是有什么大事即将要发生,一股无形的危险感在空气里迅速蔓延。 赫连澈甚至怀疑古兰人正在蓄谋一场更大的战事,免不了心下忧愁。 倒是银充,一副乐得清闲的模样。 走过来道:“我说将军,你这么看着,古兰人也不会再来了,他们早被我们打怕了。” 赫连澈转眸瞥了眼银充,心里真想不明白,不知道他哪里来的自信。 要知道,古兰人拥有现下无可匹敌的火器,若真要强攻黑兰城,他们还真不一定是古兰人的对手。 之所以迟迟不攻城只是因为黑兰城下方圆十几里都是沙海,火器车载重量大,极容易陷入沙砾中不得动弹,万一双方交火落于下势,古兰人就只能弃火器离去。 失去火器,这对古兰人来说便不仅仅是战败损失惨重那么简单了,而是无异于断了左膀右臂,沦为任人宰割的鱼肉。 古兰人不会甘愿冒这个险,但不代表他们不会想到其他办法。 而若是这个办法真被他们想到了,火器攻城指日可待,到那个时候,黑兰城只怕是要面临一场毁灭性的打击。 为了防止这件事的发生,赫连澈只能顺着古兰人的思路去思考。 如何才能让负重极大的火器车在沙海上平稳运行呢? 赫连澈皱眉,忽然想到什么,冲银充道:“去问问这黑兰城中可有懂机械造甲的人?” 第二百一十二章 神诞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近两日的平和让原本因战乱而变得死气沉沉的黑兰城重新热闹了起来,无论是堆积着厚厚积雪的街道还是沙原的毡包附近,随处可见黑水百姓生活的足迹。 “所以,你非拉着我,是让我来陪你吃东西的?” 城内一家小食店里,叶凌漪耷拉着眼皮,无精打采看着积雪顺着屋檐扑簌簌坠落,移开目光瞄了眼隔壁以帷帽掩面的伊涅普。 见他正用那双白皙修长的手指艰难地剥着烤羊腿,万分无奈扶了扶额。 苍天啊!她上辈子是不是欠了这货一屁股的债?否则怎么会大脑抽筋将他藏起来,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吗? 此刻她才明白,为什么如此花痴的乐芽会在来这里的半路突然“闹肚子”弃美男而趁机溜走了。 眼看伊涅普锲而不舍地认真扒拉着烤羊腿却始终未能成功撕下半块肉来,反而因用力过猛将酱汁溅上了她的鼻尖。 叶凌漪额头上的某一根筋不受控制地抖了抖,置于桌下的手慢慢握紧,用力擦擦鼻尖。 终于在男子快要气馁的时候,突然往烤羊腿上猛地插上把刀,以眼神示意。 伊涅普被帷帽挡住的脸上充满疑惑,并不明白她的意思。 叶凌漪对他如此迟钝的反应而感到彻底无语,咬牙切齿“笑”道:“用刀子!” “哦!”伊涅普恍然,冲她傻傻笑了笑,拿起刀子从烤羊腿上割下一块肉来,送进嘴里,心满意足地咀嚼起来。 叶凌漪一副看傻子的眼神,摇摇头,转眸望向小店门外。 今日似乎特别不同。 堆积着厚厚积雪的街道,黑水百姓往来穿梭,人人面上都罩着副面具。 不久,小店身穿虎纹兽皮袄的伙计端上来两碗胡辣汤,说了声“慢用”以后就要走。 “等等!”叶凌漪唤住他。 伙计好奇回头:“姑娘还要什么吃食?” 叶凌漪摇摇头,问:“我是有个问题想要问问你。” 伙计一听,脸上的好奇散去,从善如流笑起来:“洗耳恭听。” “就是那些人,”指着戴着面具在门前来往的行人,“今天是什么日子啊?他们怎么都戴着面具?” 伙计神情了然:“您二位一看就不是我们黑水的,今日可是白绵山大力天神诞辰,凡是街上走的都是白绵山天神子民,所以大家都戴着天神面具,以祈求天神保佑与降福,不过今日这些人算是极少的了,毕竟战乱,许多人都逃走了。” 从前听说黑水人以牦牛作为大力天神的象征,如今一看,那满街之人所佩戴的,可不就是牛首面具嘛! 见叶凌漪看得入神,伙计抓准机会推销道:“二位若是感兴趣,小店倒有富余的天神面具,两枚黑水铸,就看二位需要与否了。” 两枚黑水铸可相当于西朝的二十两银钱,两副面具就要二十两,敢情这是家黑店,摆明了把她当猪杀啊! 叶凌漪心中不忿,可看了看身旁头戴帷帽的伊涅普还是忍了下来。 想到满街面具就他一个人头戴帷帽,反而更加引人注目。 叶凌漪咬紧牙关,算了,被宰就被宰吧,谁让她多管闲事捡了个大麻烦呢? 不过,这哑巴亏她也不能白吃,必须在某个地方找补回来。 转头就脸不红心不跳对伊涅普道:“为了你我可是大出血了,记住你今日连本带利欠了我一百两,以后要记得还我!” 边说话,边肉疼地摸出钱袋,掏出两枚黑水铸,艰难送到伙计面前。 伙计笑眯眯接下,不一会儿就送上来两副牛头面具。 餐食结束,二人换上牛头面具融入了行人中。 走在路上,叶凌漪动手调整自己面上略显得松垮的面具。 冰天雪地,路边卖香煎奶豆腐的妇人往路上泼了盆废水,融入雪地迅速凝结成冰。 叶凌漪忙于调整面具,并没有注意脚下。 直到踏上结冰的路面,突然脚下一滑,身子猛地歪倒,以后仰的方式摔进了身后男子的怀里。 伊涅普猝不及防,下意识以双手接住她的腰身,只觉得手下蛮腰不盈一握,柔软的触感让他心神微颤,漂亮眸瞳填满震愕,心头那种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的感觉再次浮现且异常清晰。 耳旁突然如擂战鼓,略微失神…… 叶凌漪尴尬反应过来,迅速站好,看看面具后如碧湖蓝天的清澈眼眸,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你没事吧?”充满磁性的嗓音自面具后响起。 叶凌漪微愣,随即摇摇头。 想起刚才手下那柔软的触感,藏在宽大衣袖里的手不由紧了紧,面具后隽秀容颜微微发烫,然后仿佛害怕被她发现,略微慌张地拔腿就走。 只是在路过她的时候,温声叮咛了句:“小心点!” 叶凌漪不明所以,看着他快步行走的背影,陷入了沉思:他怎么了?怎么突然怪怪的? 黑兰城另一头。 银充陪赫连澈从铁器铺子走出来,打量着手里两副牛头面具,笑笑:“这老师傅,大约因为没答上来问题不好意思,干脆就送了两副面具应付我们。” 笑着笑着,突然思考起来什么,十分费解的模样:“你说,我们都跑遍了整个黑兰城,竟没有一个深谙机甲制造的师傅,好不容易找到个,虽说只是个小小打铁匠,但好歹也略知皮毛,可他竟提出如此无稽的想法,到现在我们还是什么也不知道,这也太惨了吧!可怜我一个堂堂副将,腿都快跑折了!” 赫连澈若有所思:“我倒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以沙为海,自然只有舟能行于海上。” “将军,你不会真以为古兰人还会有胆量来打黑兰城吧?”银充诧异,显然是不信那个猜测的,甚至在心里认为赫连澈其实就是在杞人忧天,毕竟古兰匪冦已经两天无人来闹,说不定见无机可趁,打得无趣也就退回去了。 “你若以为古兰人会就此收手那就太天真了。”赫连澈的脸色与雪后的天色一般,都是淡淡的、冷冷的。 “可火器乘舟,舟行沙海,这也太……”扯了吧!沙虽似海却不是海,舟行沙原本就难如逆水行舟,遑论是在两邦交战时。 争分夺秒,安危尚且难保,难道古兰人会傻到在敌人眼皮子底下腾出一只手,动用人力去拉承载火器的舟?然后等着被人当成活靶子杀个干净再组织火器还手? 如此岂不本末倒置?火器车原已极难在沙原上前行,难道用舟载车会更简单吗?就算成功了,古兰军队只怕也是死伤惨重。 古兰人纵是再愚勇,也不可能傻到这样无可救药的地步吧? 在银充看来,赫连澈的这个想法实在是愚蠢可笑到了极点,甚至有些愧对将军这个头衔。 偏偏自己在军中的地位不如他,不好拂了他的面子,思忖半晌才觉得:也罢,他要闹就闹好了,到时候古兰人没有出现,看他面子上挂不挂得住! 抬眼见赫连澈眼神凉飕飕的,终究露出一个谄媚的笑:“末将失言,将军高瞻远瞩!” 赫连澈不理他,抬头看看天,仿若呓语般:“快要下雪了,让人尽快去城外,在通往黑兰城的必经之路上挖几个大坑!记住,要大。” “大坑?”银充不解挑眉。 赫连澈又补充道:“越多越好!再在坑里竖上几根尖桩,要比地平面略低!最好一场雪下来什么也看不见,还有,你去一趟黑水王宫,告诉老汗王古兰人近期极有可能来犯,让他的黑水兵做好准备,另外,黑兰城里的百姓需要转移,让他也一并安排了。” “将军,你这是怎么了?有这么严重吗?” 赫连澈低头,目光变得极深。 从前段时间古兰人沉不住气的挑衅来看他几乎可以断定,古兰人一定在蓄谋一场更大的战乱,而如今出乎意外的平静,不过是战乱前最后的铺垫罢了。 他必须先做好防备。 其实在听到舟行沙海这句话的时候,他就已经想到了,古兰人拥有的火器车想要平稳度过沙原,恐怕除了靠舟以外,还需要有一件东西——就是能使舟在沙原中如履静水的履带。 那种东西他曾在赫连注的藏书阁中一本名叫《工械注》的书上看到过,书中记载履带是一种主要靠齿轮啮合、转动而产生动力的代轮工具,有较强的附着力,能爬坡上坎,涉水克壁,轻易不好对付。 万一古兰人真用这种办法运载火器,到时候就算是六万大军加上整个黑水恐怕也难抵挡来势汹汹的古兰兵,所以他必须要慎之又慎,绝不能让西朝子弟在这里白白折损。 斟酌半晌,毋庸置疑道:“依照我的话去做就是了。” 银充不得抗拒,只能颔首默认。 正在二人提步要走时,忽然察觉到身后有道鬼鬼祟祟的影子随着他们的动作微微挪了挪。 银充皱眉,靠过来,压低声音小声道:“将军,有人跟踪我们!” 赫连澈以眼角余光扫了眼身后,视线无意落在他手里的面具上,眸色一沉,心头有了计较。 “跟我来!” 赫连澈留下一句话以后便快步朝黑水人的街集走去。 银充面色凝重,亦步亦趋跟上。 身后那道黑影吃了一惊,为了不跟丢目标只能匆匆追上去。 彼时一条灰暗的小道上,一伙不务正业的地痞癞子正聚在一起一边赌钱、一边敲诈过路行人,一言不合就拔刀相向。 二人闪身进来,推翻赌局,十分凑巧地顺手解救了过路行人。 地痞中有二人不服,想要出手教训,却被来人一个凌厉的剑招吓得瘫倒在地…… 不一会儿,灰暗的小道上走出来两个身材高大的“黑水”男子。 其中一人抬手扶了扶脸上的面具,又低头看看自己身上显得破旧的黑水服饰,有些嫌弃道:“将军,不过就是个无名小贼罢了,随手捉住也就是了,何必如此麻烦呢?” 银充抱怨以后仍不满意,还想说话,却被赫连澈一个锐利眼神制止,低呵道:“住嘴!低下头去!” 话音才落,一个目泛阴狠光芒的黑水男人寻了过来,四处张望无所发现,从二人面前匆匆而过,越走越远。 银充凝望着那人离去的背影,眼中有狐疑之色,然后突然惊醒:“怪不得将军要如此谨慎,此人只怕是黑水王室的人!” 赫连澈倒是对他猜到跟踪者的身份并不觉得奇怪,毕竟希望将他们在黑水的行踪掌握如此清楚的,就只有黑水王室而已。 而赫连澈因忧民忧战而外出本无需躲着他们,如今这么做了其实也是有私心的。 因为憎恨。 黑水老汗王杀了他的父亲,虽说战场之上无亲疏,但为父报仇天经地义! 这笔账……迟早有一天他会讨回来的! 这之前,但凡能做半点让那个老家伙活得不愉快不自在的事,他都要不遗余力的去做! 赫连澈的目光定在远处一堆覆盖着皑皑积雪的草垛处。 就在那里,叶凌漪颇为无语地拉住了前面那个走得飞快的男人。 “我说你就不能等等我?你一个人走这么快打算去哪儿啊?” 伊涅普的眼睛定在她拉着自己的手上,湛蓝色眼眸充满惊触悸动,心脏部位的脉动越来越强烈。 见他不说话,叶凌漪挑眉纳闷道:“你怎么了?” 伊涅普还是不说话。 叶凌漪好奇地紧紧盯着他看,突然一副发现新大陆的惊奇眼神。 骤地松开抓住他手的手指,缓缓抬起手臂来,纤细手指朝他的脸颊靠近。 伊涅普陷入失神,眼睛追随着那双离自己越来越近的手,心跳失控,连呼吸都逐渐粗重…… 叶凌漪藏在面具后的秋水翦瞳里盛着柔和的雪色,倒影着他的影子,二者相得益彰,完全融合在她的眼眸深处。 伊涅普只觉得心跳失控到了一种头晕目眩的地步,浑身发热,迅速转身。 想要逃走,却被反应及时的叶凌漪一把揪住,惊异道:“还想跑?” 说罢双手拍在他面具的两边脸颊上,强行拧过他的头,逼得他不得不与她对视。 伊涅普彻底呆住,瞳仁骤地放大,却只装得下她一人。 二人视线直勾勾相对。 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她对自己是存了些男女心思的,心中甚至不知为什么像是撞进了一只活泼乱跳的鸟儿,撞的自己心惊肉跳。 可四目相对,良久…… 她仅仅只是踮起脚尖,从他面具的下颚上取下一片娇艳的红色花瓣。 身后不远处,正是贩卖鲜花的摊位。 “看来是经过的时候不小心沾上的。”叶凌漪垂眸,瞧着自己手心里一片红艳艳的花瓣,越瞧越入神。 透过这抹红,毫无预兆地就回想起了与赫连澈大婚那夜,四处充斥着分不清究竟是血还是喜绸的红色…… 心,忽然像被人丢进了冰窟窿,冰冷窒息的感觉像无数双力大无穷的手死死扼住她的脖子,疼得喘不上气来。 手指猛地颤抖,红艳花瓣立即如蝶翩然飞舞,终于落入雪地。 叶凌漪眉头深锁,清澈双瞳只剩一片死寂,再没了半点星光。 原本装着花瓣的手渐渐垂下,攥紧,变得青白交加。 看也没看伊涅普一眼,一言不发,扭头就走。 伊涅普被抛下,失去记忆的他并不明白她究竟怎么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心口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有些失落。 人心复杂,满道行人的面具下藏着各色表情的脸。 然而此刻,就像他们尚且不知道自己即将面对什么样的危险一般。 面对面走近的两个人也不知道对方便是彼此挂念的那位曾经的故人…… 第二百一十三章 亲缘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黑兰城城墙上,穿着华贵的完颜准泰面对雪茫茫的平原而立。 身后一男人走来,抱拳静立,唤了声:“二王子!” 完颜准泰诧异,扭头道:“你怎么回来了?” 男人冷峻的面容上浮现歉色:“回二王子,人……跟丢了!” “废物!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完颜准泰呵斥,目有愠色,“父汗让我监视赫连澈,如今人被你跟丢了,怎么向父汗交代?” 思索片刻,男人又道:“赫连澈狡猾,虽在一家铁器铺子附近跟丢了他,不过属下却偷听到了他们在铁器铺子里的对话,赫连澈询问铁匠师傅,如何才能使负重极大的车马顺利行过沙海,铁匠回答说以沙为海,舟行海上。然后出了铁器铺子,那二人便嘀嘀咕咕地讨论起了什么,因距离太远,属下依稀只听到了古兰人、火器什么的,并未完全听清……不过属下猜想,赫连澈此举怕是为了应付古兰军攻城。” “应付……古兰军攻城?”完颜准泰一副听见笑话的表情,扬起嘴角蔑笑,“看来这个赫连澈也不过如此,不中用的鼠胆花架子罢了!古兰军都被我们吓得不敢出门了,哪还有胆量来攻城?如今只要我的黑水勇士在三天后出城乘胜追击,一鼓作气打他们个措手不及,这场战争就结束了,我完颜准泰才是拯救黑水于危难中的英雄。而回观西朝,虽派兵守我城门,实际却并未出动一兵一卒,亏我黑水诚心去信求援,西朝此举实在敷衍两邦友交,如此,我们礼待这些吃白食的浑子也算仁至义尽。从此以后我们黑水便是挺直了腰板,再也不必纡尊降贵、仰人鼻息了。” 想到一战功成后唾手可得的汗位,完颜准泰平庸无奇的面上流露出深深的贪婪。 而对于他这番标准的过河拆桥的理论,身后男人并不予作答。 二人就这样站着。 半晌以后,城墙下突然闹腾起来。 “我都说了,我是来送药的,不是什么无良商贩!你们讲不讲理啊?” 孩子稚嫩的声音夹带着怒意。 完颜准泰敛容,缓慢踱步走向城墙靠近黑兰城的一面,脑袋从城堞间探出去,往下看。 只见一个西朝人打扮的孩子背着一只大大的包袱,被两个黑水兵拦在城墙脚下,又气又急的模样。 “我与你们说不清楚,让我见我们西朝大军!” 说罢就要强闯。 黑水兵当然不肯容他,稍用劲就将孩子推翻在地:“臭小子,赶紧给我滚!也不打听打听这是什么地方,是你个小瘪三能随便闯进去的吗?” 孩子摔倒,稚嫩的面容微微扭曲,吃痛地倒抽了口凉气,从地上爬起来,看看自己擦破皮的手掌,目中蕴含着不甘的情绪。 再看向黑水兵的时候,驴脾气就上来了。 “你们让我进去!让我进去!” 这次,想要再冲岗的孩子被黑水兵直接当做小鸡提了起来,嗤笑道:“不知死活的臭小子,刚刚放你一条活路你不走!现在老子就把你送进黑兰城地牢,那里可是整个黑水出名的酆都鬼域,里面盘卧着专门吃人的地狱黑狐狸,你小子就等着送命吧!” 黑水兵所说不乏吓唬小孩的成分在里面。 孩子并不买账,反而报复性冲黑水兵脸上猛啐了口唾沫,戏谑道:“呸,不孝子!吓唬你爹呢?” 脸上一凉,黑水兵揪着孩子后衣领的手指骤然松开,擦擦沾了唾沫星子的脸,顿时怒不可遏吼道:“找死!” 气势汹汹高举起手里的长枪,就往孩子脑袋上砸去。 千钧一发之际,自城墙高处往下的石阶上传来一声喝止:“住手!” 举着长枪的黑水兵动作停住,一看自蜿蜒阶道上负手下来的人是完颜准泰,立即跪地唤道:“二王子!” “嗯!”完颜准泰的脚步停在半道,令底下众人只能抬头仰望他。 这时,身后男人凑到他耳边,仿佛说了什么。 完颜准泰看向孩子,目光亮晶晶的,启唇低声自语道:“原来是我三王弟从西朝带回来那丫头的手足兄弟啊!这可真是有趣了!” 说罢冲叶骋道:“小兄弟,你来这里做什么?” 叶骋抬头,看了眼面上带着丝算计、笑容诡谲的完颜准泰,只觉得这个人阴气森森的,心里对他没有半分好感,没好气道:“给西朝大军送护身药!” “哦?”完颜准泰挑眉,思索着什么,立马对拦在叶骋身前的黑水兵道:“小兄弟也是一番好意,西朝友军都没说话,我们就先替人家拒绝,此事传出去,恐怕要说我们黑水人粗蛮不识礼,如此岂不是贻笑大方?快请小兄弟去我府上见西朝友军的将军大人吧!” “二王子?”黑水兵傻了,并不明白完颜准泰的意思,什么时候西朝人的将军去了二王子的府上? 所幸完颜准泰身后的男人是个精明的,一个眼色,黑水兵就反应过来了,左右二人擒住叶骋。 “你们做什么?放开我!放开!” 孩子大惊,这才意识到不对劲,奋力甩动胳膊挣扎,可纵使如此,双拳不敌四手,终于在愤怒的叫喊声中被强行拖走。 完颜准泰露出奸险的笑容:“去吧,去给我的好王弟送上一份礼物!告诉他那个西朝红颜知己,她的手足亲兄弟被赫连澈当成了古兰细作,给囚禁起来了,想要救他,就亲自到西朝大军驻地来。” “二王子……”男人面有疑虑,“为何不干脆告诉那女子是三王子派人囚禁的?这样那二人必然反目,还有让她到西朝大军的驻地,这话是不是说得太露骨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圈套。 男人没有说完,只是忧心地看着完颜准泰。 “你懂什么?”冷笑,“你以为说人是完颜纳其抓的,那女人就会信吗?别忘了,她可是完颜纳其带来的,完颜纳其没理由那么做,我的目的就是要把那女人骗出来,先好好折磨一番,再杀了她!试想一下,把完颜纳其看中并千里迢迢带回来的女人杀了,尸体送到大妃别苑,逗一逗我那可爱的王弟,看他黯然失色的脸,不是很有趣吗?” 完颜准泰满眼都是邪恶,阴笑出声。 大妃别苑中。 乐芽兴致勃勃地去寻叶骋,本是厨性大发,问他晚上想吃什么,打算自己动手做给他吃。 可到了叶骋屋内,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 “奇怪,去哪儿了?”乐芽纳闷。 自屋内走出来,正好见到一脸不情愿的舒舒捧着一只暖炉往厢房走去。 二人撞了个正着。 瞄了眼舒舒包着纱布的手背,乐芽面上闪过一丝尴尬,讪笑唤了声:“舒舒姑娘……” 捧着暖炉的舒舒故意抬起下颚,作出一副高傲的样子,冷“哼”了声,要走。 “等等,舒舒姑娘,我有事想问你!”乐芽急忙挽留。 舒舒虽然面上冷傲,却还是没再继续走,转头,故意端着架子道:“什么事?” “你知不知道,叶骋去哪儿了?” 很显然,舒舒对她口中的名字感到很陌生,一副不解的眼神。 乐芽忙指指叶骋暂住的屋子:“就是住在这里的孩子。” 舒舒拧眉,认真思索:“住不住在这里我不知道,不过,孩子我倒是见过一个!” “他去哪儿了?”乐芽担忧不已,激动之下一把拉住舒舒的手。 舒舒被她的举动弄得有些不习惯,将手抽出来:“我回别苑的时候,瞧见他背着一大包东西走了!” “走了?!”乐芽霍地提高音量。 不明所以的舒舒吓了一跳。 然后见女子面色焦急地转身,进屋里好一番翻找,再出来时脸色微微发白,恍若失魂的模样:“这小子,说要送些疗伤奇药给西朝兵,不会真去了吧?” “去就去了呗!不就是送个药吗?有什么可小题大做的?”舒舒挑眉,不太理解她的反应。 “他还是个孩子啊!”乐芽表现的激动,“此时正值两邦交战,最忌讳这些毫无由来的友好!天知道那些西朝兵会怎么对他!他若说担忧同胞所以带了些疗伤的药,万一被西朝兵怀疑成可疑之人呢?毕竟谁会相信一个孩子的赤诚之心?若他们将他抓起来,屈打成招呢?不行,我得去把他找回来!” “哎……”舒舒无措,本想叫住她,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乐芽急匆匆从自己面前走过。 好在正这时,厢房院子打扫的婆子过来了,冲舒舒道:“大小姐,你瞧瞧这是什么?刚才在厢房门口找到的!” 听到这句话,乐芽离去的脚步顿住,又转身走了回来。 舒舒瞄了眼神色肃穆的乐芽,放下炉子,伸手从婆子手里取过一只只有小拇指粗细的铜质卷轴,问:“阿穆还记得都有谁进过厢房院子吗?” “除了我就没有了!”婆子不假思索。 二人心中便有了数,若不是这婆子贼喊捉贼,便是有人趁她不注意将东西丢进来的。 舒舒本想拉开卷轴,但看到乐芽迫切的眼神,又将卷轴交给了她。 无奈拉开卷轴的乐芽不认识黑水人的文字,只好求助舒舒。 舒舒倒也是个精明的,屏退了婆子以后便朗读起了卷轴里的内容:“汝弟安于赫连澈之手,恐性命危矣,若欲保其无恙,速来西朝驻地!切记!欲弟无恙,只身前来!” “赫连澈?”乐芽惊讶张大双眼,然后垂眸,仿若呓语道:“怎么是他……” 飞快思索起来,才觉得:不对,从信的内容来看,让叶凌漪只身去往西朝兵的驻地,这明显就是个等人去钻的陷阱啊!不过,与寻常陷阱不同的是,眼下叶骋在对方手里,若是想救回他就必须入局! 该怎么办呢? 乐芽一时没了主意。 舒舒亦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问乐芽:“要不然,我陪你去?” 乐芽未答,眼中神色凌乱。 好一会儿,终于目光坚定起来。 罢了,既然她将叶氏姐弟视为自己的亲人,那即便是龙潭虎穴,她替他们去走上一遭又何妨? “不必了,我自己可以!只是这件事……拜托你千万别告诉凌漪!若是我没回来,只让她知道叶骋不见了!我的事就不必再提!” 第二百一十四章 久别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冬雪未融,四处皆是白皑皑的,映衬得天色明亮,苍茫如昼。 空旷小路上,一个身披红色斗篷的纤瘦身影提着盏马灯,昏暗灯光将她白皙的皮肤照亮,亦将她脚下的白雪映照得明暗层次分明。 深一脚浅一脚走在去往西朝大军驻地的路上。 不知道前路还有多远。 忧心着叶骋的安危,乐芽微微皱眉,下意识摸摸自己藏在袖子里的匕首,又紧了紧手里的马灯,加紧脚步。 然而此时,她的身后,几个功夫了得的黑衣人早有预谋,目中噙着阴鸷,齐齐朝她靠近。 乐芽甚至没能察觉到身后的动静,就感觉后脖子一震,背脊顿时一阵酸软,眼前发黑,不可抑制往后栽倒。 黑衣人得手,几人交换了个眼神,将昏迷的乐芽扛起来,匆匆撤离。 叶凌漪回到别苑时,完颜纳其正与阿东在白石雕砌成的长廊里下棋,舒舒在旁边斟茶,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 阿东一边思索着下一步该落子何处,一边看看自茶盏冒出的袅袅热气后女子充满忧愁的脸,忍不住担忧道:“舒舒有什么心事吗?” 完颜纳其闻言亦看向舒舒。 舒舒顾虑地看看完颜纳其,又看看阿东。 张张嘴,刚想说话,便看到自长廊另一头往厢房走去的叶凌漪。 顿时来了精神,停下斟茶的双手,便朝叶凌漪奔去,嚷道:“等等!” 下棋的二人面面相觑,并不明白她对叶凌漪的态度为什么突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这么热情,于是停下棋局,纷纷朝二人看去。 叶凌漪闻声站住脚步,侧头。 疑惑看着风风火火跑过来的舒舒,指指自己,问:“你在和我说话?” 舒舒停下脚步,面色有些奇怪,涨红了脸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叶凌漪好奇打量着她。 嗫嚅好一阵,才隐去面上的担忧,故意端着架子,冷着声音道:“先说好了,我并不是不讲信用,也不是担心你们这些西朝人,只是安布信佛,讲究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不过是为了迎合我安布罢了。” “所以,你到底想说什么?”叶凌漪明眸带着些许无奈又好笑。 舒舒面色变了变,郑重道:“你阿弟被一个叫赫连澈的人抓住了,虽来信没有明说,但从要求你只身前去,便可猜到他的目的是诱你前去,和你同行的那个姑娘不忍你冒险,所以为了救你阿弟独自去西朝兵驻地了,她还让我不要告诉你关于她的事,但我想,她是为了救你阿弟去犯险的,你有必要知道。” 舒舒话里的信息太多。 叶凌漪嘴角的笑意随之僵住,继而面色冻若寒霜:“你说什么?” 她并不是没有听清楚,只是觉得内心的冲击太强烈,有些适应不过来罢了。 这个瞬间她才回过味来,原来乐芽与她说过的那个吸引黑水姑娘夹道相随的年轻西朝将军就是赫连澈。 可他怎么知道她在黑水?拿叶骋要挟她,仅仅只是为了见她? 难道他还嫌利用她不够深? 她实在想不通,自己到底有什么价值,值得他如此穷追不舍,始终不肯放过她?一定要这样拿她最亲近之人的安危来胁迫,使她妥协? “西朝兵驻地……” 一股怒火瞬间占据心头,叶凌漪握紧拳头,双目晦暗凛冽。 她本无意滥杀无辜,既然赫连澈逼人太甚…… 罢了,她便是大开杀戒,那又如何? 眼神如电,迅速转身往别苑外走去。 “哎……”舒舒有些担忧,朝她伸手追出去两步,终于还是停住,看向长廊里正往这边瞩目的二人。 完颜纳其唇边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看着那道娇小身影飞快消失在别苑大门外,淡淡道了句:“去跟着她吧!关键时刻,可助她一臂之力。” 阿东面色迟疑,显然对完颜纳其的话语感到茫然不解。 关键时刻…… 什么时候才叫做关键时刻? 画面一转,黑衣人扛着昏迷的乐芽转进二王子府幽暗隐蔽的地牢。 完颜准泰临窗而立,微微俯下身,捏住女子的下颌,凑近了仔细观察,一双眼睛里满是戏谑:“看这女人的样子,也不像是个厉害的角色嘛!真不明白我那三王弟是什么眼神。” 黑衣人抱拳:“二王子,是否需要杀了她?” 完颜准泰捏住女人下颌的手指松开,缓缓直起背脊,冷冷瞄了眼身后的黑衣人,眼中的戏谑褪去,逐渐转为了险恶:“别急,一个小角色而已,什么时候杀了都可以,关键是要让其他人知道,顺服完颜纳其而反抗我完颜准泰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西朝兵驻地。 巡防的西朝兵迈着整齐的步伐从营地门前经过。 哨岗两个年轻的兵士手持长矛守着,突然打了个冷噤。 “哎,我说,你觉不觉得周围突然阴森森的?是不是有鬼啊?” “别瞎说,哪儿来的鬼?依我看,就黑水这鬼地方的天气,一天到晚都在飘雪,能不冷吗?” “说得也是……” 就在二人安静下来时,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鬼影”,乌黑的眼睛直勾勾看着他们,妖艳红唇渐渐弯起,白皙面庞上浮现一个诡谲的笑容。 二人惊惶张大眼睛,甚至来不及发出任何声音就被剑柄重击,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将军,依照你的吩咐,末将已向老汗王说明古兰人近期极有可能来犯,并让他准备转移黑兰城的百姓。” 营帐内,银充抱拳朝沙盘前的挺拔身影汇报,顿了顿又道:“那老汗王虽然面上客气,连连应声,不过,末将倒觉得,他的态度十分敷衍,并没有把将军的话放在心上。而且……” 银充有意无意看了看营帐外,继续道:“而且末将有耳闻,老汗王得知将军不许我等猛追穷寇,便放言让黑水勇士追击古兰贼寇,这摆明了就是在打我们西朝军的脸面啊。” 赫连澈没有立即说话,玉筷般修长的手指从沙盘上拔下一面迷你的古兰军旗,直插在黑兰城城墙上,冷着俊脸道:“这个完颜宜里布,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另有野心,也罢……让他自己去试试,吃了亏他便知道厉害了!你且交代下去,无论黑水人有何行动,我们只管履行西朝与黑水盟约,守好城门,其他的,一概不要过问。” 这话才刚说完,便有探子来报,说是古兰人趁夜骚扰黑兰城,在城外放飞火矢,差点烧了城门。 紧接着又道,黑水王室早点好了兵,这会儿已经一鼓作气出城追击古兰人去了。 赫连澈眯了眯清澈眼眸,冲银充道:“让你办的事,可办妥了?” 银充微愣,略一思索,明白他指的是在黑兰城外设埋伏的事情,于是立即道:“依照将军的吩咐,都办好了!” 点点头,沉默片刻,赫连澈又道:“守好城门!” “那,追出去的黑水人,我们要不要帮……” 银充似有顾虑,却被赫连澈抬手打断了:“记住我说的话,守好城门,其他的,一概不要过问!” 得了这句话,银充不再说什么,只是抱拳,与探子一起退了出去。 安静下来,修长白皙的手指从沙盘上移开。 目光垂落在腰间的同心结上,指腹轻轻摩挲着,记忆起女子那张清美灵动的脸庞,薄唇牵起一笑,眼中神情如水,是那般温柔痴醉。 随后又有些黯然神伤。 是时,身后有细碎的脚步声传来,尽管已经极轻,但仍是没躲过赫连澈的耳朵。 目色沉凝,他并没有立即动手,一直等她到了极近的地方,突然反手朝她胸口劈去。 饶是来人警觉性异于常人,仍没能躲过那一掌。 捂着被打中的胸口,叶凌漪倒退数步,单手撑剑支住身子,秀眉微蹙。 眼神犀利如电,不待赫连澈看过来,立马拔剑,以万钧雷霆之势直攻过去。 相比于她的雷厉风行、招招逼迫,赫连澈就显得镇定自若得太多。 交手几个回合下来,叶凌漪明显要落于下风。 打不过他,这让本就怒火中烧的叶凌漪更加怒不可遏,咬紧牙关,突然吼了声:“赫连澈,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 处变自如的赫连澈皱眉,稳稳接下她直攻面门的一拳,却在对面骤然响起的声音里惊得心神俱荡。 待那手收回去,他才彻底看清楚,对面的人正是自己魂牵梦萦的人儿。 “青鸢?!”赫连澈激动喊出她的名字,眉头舒展,一双眼瞬间升起亿万星辰,又惊又喜几乎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叶凌漪脸上却没有半分故人重逢该有的欣喜若狂,有的只是深深冷漠和憎恨。 咬牙将长剑逼上他如玉的脖子,声音冷硬:“我给你一次机会,把叶骋和乐芽交出来,否则我让你再也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赫连澈只顾着看她,眼圈竟渐渐泛红,不顾自己脖子上的利剑,长臂伸出去,捉住她的手,主动将她和利剑往自己怀里带。 叶凌漪心头一惊,忙将手里长剑偏离半分。 就算这样,锋利的剑刃在他迫切的动作里仍擦破了他颈部的皮肤。 顿时,殷红色的血珠子从擦破的口子迫不及待地溢出。 叶凌漪大脑陷入一片空白,撞进一堵结实的肉墙,脸颊贴着他的胸膛。 此刻感受着这个人怀抱里的心跳温度与气息,一切是那么熟悉,又显得略微陌生…… 盯着他脖子上醒目的伤口,叶凌漪陷入了失神中。 待到醒过神时,耳畔是他沙哑哽咽的声音,听起来沉甸甸的:“你终于肯来见我了!对不起……以前都是我错了!你要怎么样都行……” 第二百一十五章 讨伐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不得不承认,久违的温暖,熟悉的声音,无不让叶凌漪的一颗心深深揪紧,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只片刻,狠狠推开他,利剑重新逼上他的脖子,清澈双瞳迸出寒芒,疾言厉色:“再说一遍,你最好乖乖把叶骋和乐芽给我交出来!别让我自己动手找!” 赫连澈激动的神情微愣住,充满思念的眼带着不解道:“你在说什么?” “别跟我装蒜!”叶凌漪厉声,双眉间凝聚着寒霜,“赫连澈,你这卑鄙小人!利用叶骋和乐芽,不就是想让我来求你吗?如今我来了,不过却不是在求你!” 抵在脖子上的剑更逼近了几分,威胁意味不言而喻。 赫连澈却始终是一副茫然不解的模样:“你到底在说什么?!我什么时候利用叶骋和乐芽姑娘了?” 他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倒不像是装出来的。 叶凌漪暗自生疑, 难道是自己弄错了? 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自己初来乍到,整个黑水都没几人认识她,除了赫连澈以外,还有什么人会这么做? 可他的目的既然是她,如今自己来了,他反倒不承认绑架了叶骋与乐芽,这是什么道理? 难不成……真是另有隐情? 也罢,且将计就计,看看他想耍什么花样! 赫连澈仔细观察着她的脸色,难免担忧,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叶凌漪不理他的问题,只是冷眼瞄了瞄他,收了剑:“此事最好和你无关,如此我们便相安无事,如若不然,我定要你的命!” 这样无情的话语犹如锋利的坚冰,重重砸在赫连澈的心头,砸得心口发疼。 许多事情他迫切地想要向她解释,可说来话长,他没有机会开口就换来了她一个转身。 “你去哪儿?”情急之下,他伸手拉住她。 叶凌漪神情漠然,甩开他的手,冷笑:“赫连将军,我们之间早已毫无瓜葛,我的行踪好像没有必要向你汇报吧?” 说罢要走。 赫连澈动了动嘴皮,刚想说话的刹那,营帐外一个闪电般的掠影劈过来。 持剑之人眸色阴沉,浑身带着杀气,一把推开挡路的叶凌漪,泛着寒芒的刃尖直逼赫连澈而去。 赫连澈只顾着看向叶凌漪,闪躲不及。 剑刃没入胸口半寸,便被人一把捉住。 持剑之人见此情形微微一愣,随即加大手里的力道。 赫连澈蹙眉,脚步不由自主后撤两步,大手紧紧握着锋利的剑身,指缝很快有猩红的液体渗出。 是阿东! 叶凌漪站定脚步,很快认出了那个蒙面人。 剑身受阻,阿东记忆着完颜纳其所说的“关键时刻”,他想,眼下便是那个“关键时刻”。 咬紧牙关,拼尽全力将剑往目光冷凝的男人身上刺去。 叶凌漪从旁观望着二人剑拔弩张的情形,想要上前,又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皱眉,袖里一把短匕滑落至手中,悄悄往营帐外丢去。 是时,正有一对巡防的兵士经过。 眼见短匕落地,有经验的老兵立即觉察到了端倪,警惕大喊:“什么人?” 目眦欲裂的阿东闻声骤然一惊,见势不好知道自己已经暴露,纠缠下去不会有好结果,只得抽剑收手,拉起叶凌漪就往帐外跑。 叶凌漪的脚步却略有些迟疑,回眸看向身后。 只见赫连澈垂着手臂,鲜血如断了线的珠子,不断从那玉筷般的指尖滴落。 他仍看着她,目光里仿佛蕴含了千言万语,是那般不舍和深情。 二人对视,他唯恐她又会消失不见,心焦地上前一步,然后想到什么,终究还是停下来朝她无力地扬了扬嘴角,像是在叫她放心。 这一刻,叶凌漪的心里仿佛突然打翻了一锅滚烫的热油,灼痛和煎熬的感觉是那么清晰,清晰到甚至有些心酸…… 阿东只顾着逃走,见她迟疑,不由怒吼了声:“快走啊!” 就这样,在他连拖带拽的拉扯下,二人很快消失在营帐外。 巡防的兵士追过来时只瞧见了背影,正打算去追,银充走了过来。 “发生什么事了?” 兵士朝其抱拳,又觉得奇怪:“银副将,你不是去城墙处了吗?” “哦,有些事情要向将军禀告。”银充解释。 兵士恍然,紧接着道:“既是如此,末将就不耽误银副将了!” 说罢冲其他人喊道:“给我追!” 银充一副纳闷的表情,却没有深究,转身走向营帐。 赫连澈落座于营地简陋的桌案前。 银充进来,立马一脸吃惊:“你受伤了?” “无碍。”赫连澈淡淡答,拉过袖子,遮住染血的手。 “所以刚才是刺客……”银充恍然大悟,看向兵士追去的方向,不由叹了声:“竟有人能伤你!” 再回眸,见赫连澈非但没有因伤而皱半下眉头,薄唇边甚至还挂着些许柔柔的笑意。 这笑的合不拢嘴的模样,该不会是傻了吧?受伤有什么好开心的? 银充诧异挑眉,暗自怀疑,嘴上却道:“什么人如此大胆,敢闯我西朝军重兵把守的驻地?还有本事伤了将军!简直是老虎面前拔毛,不知死活!” 赫连澈唇边笑意不减,睇了眼银充,并炫耀般抛出一个重磅炸弹:“我夫人!” “什么?”银充惊得瞪大眼睛张大嘴,一副生吞了鸡蛋不能消化的模样,刚想问他一个没成婚的黄花大小伙子哪里来的夫人。 然后迅速反应过来:“就是那个……与你成婚未遂,然后无故失踪让你苦寻月余的那个姑娘?她竟然还活着?!” 一记锋利的眼刀袭来。 银充自知说错了话,于是讪讪改口:“我的意思是,她竟然在黑水!竟然如此巧合!” 然后又觉得奇怪:“将军不是在找她吗?为何如今主动送上门了,又让她离去?” “因为……” 回忆刚才那一幕,他亲眼看见她悄悄抛出匕首,故意惊动外面的兵士,以此使得刺客不得不罢手。 由此可见她还是关心自己的。 薄唇边笑意愈发甜蜜:“因为我已经知道她在哪儿了!” 之前大意,被完颜纳其骗过去了,这就足以说明完颜纳其是故意隐瞒她的消息,目的是不想让他找到她。 如今偌大个黑水,她能藏身的地方就只有完颜纳其的居所——黑水大妃的别苑。 她一定在那儿! 银充点点头,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 “不过有件事……”赫连澈正色,“去打听打听,看看有没有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和一个姑娘来过驻地,若是找到,千万将他们毫发无损地带来见我!” “小孩和姑娘?”银充略略迟疑,很快隐去了面上的疑惑,抱拳道:“是!” 顿了顿,又道:“对了,将军,有件事需要向你禀告!” “何事?” 银充面有顾虑,顿了片刻道:“是那些出城追击古兰人的黑水军,全死了,尸体皆被斩首,身子是在黑兰城东面的树林发现的,脑袋则被弓弩钉在了黑兰城墙上……” 闻言,赫连澈眸色微潋。 身首异处,这明显是古兰人用来威慑和挑衅的招数。 “黑水汗王可知道此事?” 银充面色凝重:“这会儿,黑水王宫应该也收到了消息。” 画面一转,到了天亮时分。 东升的旭日撒下金黄的光辉落在厚厚的积雪上,仿佛为其镀上一层黄金的外衣。 战马的铁蹄从上面踏过,嘶鸣声粉碎了清晨的宁静。 完颜准泰头顶青铜兜鍪,面罩虎纹面具,耳戴金环双扣,身披鲜红战袍,威风凛凛地狠勒住战马的缰绳,原地掉头。 面对人头攒动、士气澎湃的黑水兵高吼道:“你们都是我黑水最英勇的勇士!如今古兰贼寇公然欺我国土,杀我臣民,辱我家门!此仇不报,嗔恨难平!黑水的勇士们啊!你们愿意随本王子一同杀出城去,诛灭古兰贼寇否?” 说到这里,瞄了眼城墙上站立如松的西朝兵,故意道:“不计生死,无论输赢……不要像个懦夫一样,只会龟缩在城墙上,贪生怕死!” 话音落定,斗志昂扬的黑水兵立即举刀呼应:“杀贼寇,屠古兰,卫国土!杀贼寇,屠古兰,卫国土……” 激昂的回音一遍遍回响在被白雪冰封的黑兰城内。 完颜准泰享受着这个被万人追捧的瞬间,带着专属于王族的勃勃野心睥睨众生。 就在点兵结束,就要出城时。 赫连澈匆匆赶来:“等等!” 完颜准泰停步,侧眸,看着身着西朝甲胄的男子策马逐渐停下。 微微眯起眼眸:“赫连将军,怎么?” 赫连澈皱眉,冷声道:“城外那些人头本就是古兰人诱敌出城的饵,你不能出去!” “这倒是好笑了。”完颜准泰扯着嘴角,露出一个嘲讽的笑,“赫连将军不要忘了,这里是黑水地界,我……才是这片土地未来的主人,我想出去便出去!你有什么权力干涉我邦内政?” “二王子说的没错!我确实无权干涉黑水内政,不过……”冰冷的眼扫过群情激昂的黑水兵,“吾皇派吾等来,是协助黑水驱逐古兰贼寇的!而不是看着你们去白白送死!” “笑话!”完颜准泰厉呵,面色狰狞,“既是派你来协助,那你就该和我们一起去讨伐城外那些鼠辈,而不是像这样,自己贪生怕死也就罢了,还要伸手阻拦我黑水勇士捍卫国土与子民安危!” 此言一出,立即引来了无数仇恨的目光。 赫连澈并不在意:“你既在乎子民性命,那你可知古兰人拥有以一敌百的火器?眼下他们设计好了圈套,就等着你去钻!如此贸然出手,后果必然严重。” “你怎么知道他们设计好了圈套?”完颜准泰狰狞的面孔上挤出几许嘲讽,“莫非你阳奉阴违,表面上奉西朝皇帝的命令来助我黑水,实际早与古兰贼寇沆瀣一气?” 赫连澈旁边一个小兵看不惯,出声斥:“你这蛮鲁子!我们将军好心提醒,你不识好歹也就罢了,竟然倒打一耙污蔑我们将军!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 完颜准泰不把小兵放在眼里,猛一拔刀,冲身后高呼:“奉汗王之命,古兰贼寇杀我肱骨,辱我国威,万死难恕其罪!黑水精锐随我一道杀出城,定取古兰上将阿默德之首级以振军心、慰我英魂!” 话音毕,士气澎湃的黑水兵士叫杀声冲天。 黑兰城城门裂开一道缝隙,强烈耀眼的光芒从门后挤进来。 完颜准泰一马当先,无数黑水兵以瓶口出水之势,迫不及待涌出去。 “如此摆明的诱敌之计,他还偏一个劲往里头扎。”小兵惆怅摇摇头,看向马背上挺拔的身影:“将军,现在可怎么办呀?” 赫连澈凝视着大批人马离去的方向,眼中神情莫测。 良久,薄唇微张,缓缓说出几个字:“愚勇而已。” 第二百一十六 禁制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回到别苑后。 “站住!”叶凌漪叫住前面走得飞快的阿东。 停下脚步的阿东表情纠结,明知道她想说什么,却故作无辜,讪笑着回身:“有……什么事吗?” “别跟我装傻!”叶凌漪不客气道,探究的眼神似欲在他身上开一个窟窿。 “姑娘……你别这么看着我,我会不好意思的!”阿东故意嬉皮笑脸。 “说吧!为什么跟踪我?” “姑娘说什么呢?没有啊!我什么时候跟踪你了?”阿东本着打死不说的心思,先是笑着装傻,然后又拍拍脑门,作恍然状:“哦,我知道了,你是说在西朝兵驻地的事情吧?那是巧合!” “巧合?”叶凌漪扬唇讥笑,上下扫视他一眼,“你倒跟我说说,究竟是什么巧合能让我们不约而同出现在西朝兵驻地?” “呃……这……”阿东飞快思索着该怎么应答,抬眼突然瞥见完颜纳其往这边走。 主仆二人遥遥相望,阿东朝完颜纳其挤挤眉。 完颜纳其先是一脸茫然,然后瞧见逼问阿东的叶凌漪,敏锐的直觉告诉他,阿东这是暴露了。 面对女子散发出来的强大气场,阿东求助地看着不远处。 完颜纳其忙摆摆手又指指自己,示意不能说,否则连自己也要被怀疑目的不纯。 然而阿东仔细观察却分析出了另一层意思:不要慌,有我呢?! 于是喜上眉梢,道:“对了,是三王子有事让我替他去跑趟腿,你也知道,三王子是王室中人,与西朝兵有联系也是正常的!” 闻言,刚才还在手舞足蹈的完颜纳其彻底僵住,暗自扶额:这智商,是把脑子忘在娘肚子里了吗? “你说……是三王子派你去西朝兵驻地的?” 叶凌漪眯了眯眼睛,端详着阿东。 “姑娘……还有什么问题吗?”她的目光太过锐利,逼的阿东紧张起来。 叶凌漪脸上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你最好想清楚,是三王子派你去西朝兵驻地行刺西朝将军的?” “不是!”阿东立即矢口否认,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都说了什么蠢话,这不是不打自招,挖坑给自己跳吗? 恨不得咬断舌头,阿东猛吞了口唾沫,转着眼珠子思索着怎么破局,无奈大脑一片空白实在想不到什么好的借口,只好用眼神求救:“三王子救救我!” 察觉到不对劲的叶凌漪就要顺着他的目光瞧向身后。 完颜纳其接收到危险的信号,立即准备抛弃对自己满眼期待的阿东,自顾不暇地转身,预备开溜。 却被叶凌漪当场抓包。 “三王子这是要去哪儿啊?” 像是被人施了定身咒,完颜纳其顿住脚步,缓缓转身,露出一个明媚笑脸,并以一副“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走过去,明知故问:“这么巧啊?你们在这干什么呢?” 叶凌漪笑笑,打量着若无其事的男人:“没什么,叙叙旧而已,顺便说说,三王子派人跟踪我的事情。” “什么?跟踪你?”完颜纳其做贼心虚,眼神闪烁,“你肯定是误会了!” “阿东可是都招了!他说去西朝兵驻地刺杀西朝将军都是你指使的!” “什么?”二男子异口同声,纷纷惊瞪双目。 阿东看着叶凌漪:“我什么时候这么说过了?” 完颜纳其则冲阿东低声道:“我什么时候派你去行刺西朝将军了?” 阿东委屈:“不是你说让我关键时刻助她一臂之力的吗?我以为你是让我帮她杀了那将军……” “你……”完颜纳其气结,瞄了眼笑得一脸别有深意的叶凌漪。 真不知该说阿东是太聪明还是太愚蠢。 才想起来辩解道:“我这不是,怕你在西朝人那里吃亏嘛!这才想着让阿东去帮帮你,可谁知他如此蠢钝,竟会错了意!” 蠢钝? 阿东指指自己,表示对这个形容词很不满意,有话要说,却完全没有插嘴的机会。 “对了,乐芽姑娘与叶骋找到了吗?”完颜纳其问。 提及此事,叶凌漪脸色凝重,摇摇头:“抓走他们的人似乎并不是西朝军。” “这就怪了,他们在黑水人生地不熟的,有谁会对他们起歹心,还污蔑西朝将军……” 说到这里,完颜纳其疑惑的神情突然滞住,像是想到了什么。 回过神来,叶凌漪正用惆怅的双眼看着他。 “三王子,我能不能求你件事?能不能动用你的力量,帮我找找他们?他们是我如今唯一的亲人,我不能置他们于不顾。况且你也知道,我在黑水人生地不熟的,这么找便是无异大海捞针,实在没有其他办法了。” 她的脸上带着深深的无奈,双眼放着诚挚的光芒。 完颜纳其不由为之动容,语气里亦多了几分认真,郑重道:“你放心,我定当竭尽所能,寻到他们!” “谢谢!”叶凌漪感激道。 待她离去后。 阿东面色凝重:“真的要动用我们的暗势替她找人吗?三王子,恕属下直言,二王子受汗王嘱托,已出城伐敌,若是他大胜归来,王位与他必然毫无悬念。属下倒是觉得,眼下正是我们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暗势养精蓄锐是为谋大事,切不可为不相干的人劳神费力!况这个关头,只要我们动用暗势,先占领王宫,再控制了老汗王,待到金旨一下,昭告黑水……何愁大事不成?” 完颜纳其负手而立,想起那一日在禅楼佛堂前,她在小妃面前挺身而出替母亲出气的样子,嘴角不由露出一丝温和的笑。 “无妨,不就找两个人吗?我的暗势还没有脆弱到不能分神的地步,既然我答应她了,必然会做到!” “可……”阿东欲言又止,只用担忧的眼神看着完颜纳其。 良久,长长叹息道:“可黑水这么大,要去哪里找那两个人?” 完颜纳其眯着眼睛沉思着什么,眸中光芒微闪。 是时,舒舒自二人身后的白石长廊经过,突然撞见完颜纳其与阿东在说话,害怕自己会打扰到他们,于是转身蹑手蹑脚准备离去。 只是刚提起脚便听见完颜纳其的声音:“你且暗中潜入完颜准泰的府邸去瞧瞧。” “三王子的意思是……二王子挟持了那二人?可是二王子没理由这么做啊!他不是一心想要巴结西朝人吗?又怎会绑了西朝人还嫁祸西朝将军?” 阿东的话让提着脚步迟迟未落下的舒舒心头莫名跳了跳。 他口中那被绑了的西朝二人……说的是乐芽与叶骋吗? 舒舒不由竖起了耳朵。 接下来,完颜纳其极无奈地笑了笑:“我这个二哥啊,韬略不足倒是向他那个母亲学得了一手拈酸使坏的好本事,他那么做,全是为了让我不好过,只因为叶姑娘是我带回来的,回黑水的路上他没有如愿除掉我,如今只要有半点让我不如意的事情,他也定会全力以赴。” “这么说……二王子是最大的嫌疑人。”阿东摸着下巴,先是一副恍然的模样,然后又觉得奇怪:“可他为什么偏偏嫁祸给西朝将军?” “如此明显还用问吗?试想我府里的人被西朝军绑了,我会是什么心情?” “原来二王子是想离间你与西朝军……”阿东一惊。 完颜纳其闻言嘲讽地笑了笑:“我与那个赫连澈的关系可算不上亲近,所以谈不上离间,完颜准泰顶多只是想让我们互相忌惮,不至于联手成为威胁他的势力而已,只不过,他却并不知道,如今他手里的那个女子,并非叶姑娘。” “原来是这样啊!”阿东深以为然点点头。 不远处的舒舒却听出了一身冷汗。 如果事情真的像他们说的那样,那乐芽与叶骋便极有可能成为阴谋摩擦下的牺牲品白白断送在完颜准泰的手里。 不行,她不能见死不救!得去告诉那个叶姑娘! 舒舒眸中的光芒坚定,踏着匆促的步子离去。 随着完颜准泰的出城“讨伐”,西朝兵驻地很快迎来了黑水的重兵看守,美名其曰“护卫友军”,实则是对西朝军实行禁制。 “恩将仇报!过河拆桥!老子从来没受过这么大的窝囊气!你们这些黑水人可别忘了,若不是我们西朝军奋力将侵略你们黑水的古兰人赶出去,你们黑水早就成了过眼云烟!当初我们西朝兵有死有伤,不见你们半分安慰,如今倒是虚情假意和老子提什么护卫友军,我呸!分明是别有贼心!老子可告诉你们,我们西朝人不是吓大的!绝不受此辱!让你们的老汗王亲自来说!” 营帐外吵闹声不断。 营帐内,赫连澈却丝毫不为所动。 抬手在棋子纵横的棋局上落下一子,营帐的门帘便被面色焦急的银充撩开了。 “将军,你倒是说说话啊!如今这些黑水人忘恩负义,竟想着将我们软禁于此!” “别急。”赫连澈的表情淡淡的,目光从棋局上移开,微微整理了自己的袖口,半晌才道:“吾等驻扎于此乃是两邦之交,不必与他们逞口舌之快。况,时辰未到!总有他们再哭着来求我们的一天。” 闻言,银充狐疑:“将军的意思是?” 赫连澈不作解释,只是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然后问:“查清楚了吗?” 银充想起赫连澈交代的事情并没有得到预计的成果,于是面色略有些抱歉,道:“将军恕罪,末将问遍了军中巡值的兵将,却无一人见过姑娘和孩子。” “无人见过?”赫连澈微微皱眉,沉思起来。 既然青鸢无缘无故闯入重兵驻地,那她定是从哪里听说了乐芽与叶骋被关在这里的消息。 虽然消息是假,倒也不是无迹可寻。 谁会陷害他呢? 答案首先要排除费尽心思隐藏青鸢踪迹的完颜纳其,毕竟他想要将她藏起来,就不会傻到让她送上门。 到底是谁呢? 赫连澈的眉头越锁越深。 突然,脑海中跳出了一个声音——王储之争。 是了,青鸢、乐芽与叶骋三人初来乍到借住在完颜纳其的府中,断不可能惹上什么仇家,能绑架乐芽与叶骋的人必然是知悉他们与完颜纳其之间的关系的。 所以欲借着嫁祸于他的伎俩,达成完颜纳其对自己的仇视,毕竟从王族府邸劫走两个大活人无异于挑战王权。 这样一来,西朝势力与完颜纳其之间必然产生芥蒂。 若真是这样,他倒是猜到了一个可疑之人,完颜纳其竞争王储的最大敌手——完颜准泰。 只是,乐芽与叶骋都是跟着青鸢才来的黑水。 完颜准泰为什么要放弃与完颜纳其联系更为直接的青鸢,而单单绑走两个与完颜纳其关系不算太亲近的人? 难道是因为他们不会武功比较好下手吗? 罢了,既是青鸢放在心上的人,他便去那完颜准泰的府上走一遭又如何? 第二百一十七章 府邸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完颜准泰府内。 一行仆婢端着府里贵人的吃穿用物匆匆而过,白石砌成的院墙上立即跃下一道轻巧的身影。 叶凌漪蒙着脸,打量着这个装修豪华、仆婢无数、处处陈设无不彰显着王室恩宠的府邸,再想到完颜纳其那顶多只算得上雅致的别苑,连家仆都少得可怜更别提陈设富丽了。 二者相比,足以见得老汗王多么偏心,一边是恩宠享用无尽的完颜准泰,一边是被遗忘角落受尽凄凉冷落的完颜纳其。 想到这些,她开始有些同情起他来了。 是时,远处有细碎的脚步声。 叶凌漪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敏锐的直觉告诉她,有人来了! 匆匆闪身藏进院里的一间房内。 躲在屏风后,警惕地看着门上几道婢女的身影过去。 正准备走出屏风,屋门再次被人推开。 叶凌漪心头惊得一跳,连忙撤回屏风后。 伸长脖子,正要往外探望,一只手便迎面盖上了她的唇。 一个转身,捂住她唇的人来到她的身后。 “别动!”男子低沉的嗓音充满威胁意味回荡于耳畔。 抬眼,看着又一队护院的身影从门上闪过。 叶凌漪才知道,原来身后这人也是个躲避眼睛的潜入者,且他的声音听起来……怪耳熟的。 而同样蒙着脸的赫连澈皱眉打量着这个比自己矮了一大截的瘦小身影,思索着,此人打扮多半是个打家劫舍的毛贼,恰好被他撞见。 罢了,既与他的目的不同,便不必节外生枝与他为难。 待护院沉重的步子声远去以后,才放开她。 “刚才多有得罪了!” 熟悉的低沉嗓音再次响起,挺拔身影绕过她,并未回头看一眼就要走。 叶凌漪这才猛然想到了一个人——赫连澈? 这声音,该不会就是他吧? 她不由心惊肉跳。 瞬间,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拉住了他。 赫连澈纳闷回头,却在四目对视的瞬间愣住。 “怎么是你?”二人异口同声。 惊愕片刻皱眉,将她一把拉进屏风后:“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你一个女子就敢只身前来,实在胡闹!” 在他忧心的目光里,叶凌漪呆了会儿,然后迅速恢复如常,冷笑道:“赫连将军莫不是以为只有你自己有本事偷潜进来,旁人都是花拳绣腿的三脚猫不成?” “我是在担心你!” “赫连将军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身为西朝派遣援助黑水的将帅,却行偷鸡摸狗的勾当,说出去,你这大将军怕是要叫人家笑掉了大牙!” “你……”赫连澈气结。 叶凌漪却是一副“气死你我高兴”的得意模样。 赫连澈实在拿她没办法。 半晌才想起来:“我还没问你呢!你到完颜准泰的府里来做什么?” 想起舒舒火急火燎地跑到自己面前告知乐芽和叶骋极有可能被完颜准泰幽禁在府内的事情,叶凌漪的表情变了变。 旋即故意作出一副妖媚的姿态道:“早就听说黑水老汗王偏宠这个完颜准泰,说不定他便是黑水的下一代汗王,所以我想来看看这个男人是何等的英姿勃发,不行吗?” “你说真的?”赫连澈显然并不十分相信。 叶凌漪却是存心气他,故意道:“我为什么要骗你一个不相干的人?我早就想明白了,从前我为奴为婢,捧着一颗赤诚之心示人,却被人当做一文不值的垃圾狠狠摔进泥泞里,连我的亲人都顾全不周,如今听说完颜准泰喜好美色……” 说到这里,女子眼帘微垂,眼波故作轻柔,顾影自怜道:“我这皮囊姑且也算是个美人,就算旁人有眼无珠,但只要完颜准泰能看上我,便无人能再伤我半分!不仅如此,亦能护我亲人永世安宁。赫连将军……你说我这个计划是不是特别划算?” “你!”赫连澈急了,眉头深锁:“你难道就不想知道,乐芽与叶骋到底是被谁捉走的吗?” “怎么?这么说,你知道?”叶凌漪眼神探究。 赫连澈忽然愣住,想到刚才在勘察完颜准泰的府邸时,发现了一处秘密地牢,还没来得及进去看看就被护院发现了。 若是告诉她,她便极有可能以身犯险。 思虑片刻,终究决定缄口不语。 叶凌漪探究的眼神一点点变了味,裹着浓浓的嘲讽:“赫连将军该不会是要告诉我,捉走他们的人就是完颜准泰吧?恕我直言,虽传闻完颜准泰为人粗鄙,但在我看来,他至少比你这种两面三刀的卑鄙小人来的更光明磊落些。” 为了气他,她不遗余力地言不由衷。 深深凝着女子一双如剪秋水的眼睛,赫连澈的心猛地抽了抽,疼痛很快浮上了那双揽括乾坤的双瞳:“青鸢,你听我解释,当初那些事并不是像你想的那样……” 他再也忍不住,迫切的想要解释。 她却再也不想听,冷着面容打断道:“够了,别指望我会再上第二次当!无论你来这里的目的如何,我们最好各走各道,井水不犯河水!” 说罢要走。 是时,门外有人走近,径直朝这个屋子走来。 屋内二人面带惊色。 还没反应过来,叶凌漪便被一双大手拉过去推到了屋内陈设的一张雕花楠木床下,举动摩擦,蒙在面上的面巾悄然落地。 来不及有所反应,将她拉到床下的人自己也钻了进来。 “你做什么?” 男子再次伸手捂住了她的嘴,轻轻“嘘”了声,示意她不要说话。 一种专属于男子的阳刚之气蔓延开来。 叶凌漪心神不宁,张大双眼,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却因身高问题只看到他如美玉般温润无暇的脖子,上面有一道浅红色的伤口显得极不和谐,让人有种意难平的感觉,是上次被她的剑擦伤的。 目光再往下稍移,落到挡在自己嘴上的手及那堵结实的“胸墙”上。 也不知道他手上和胸口的伤有没有好些…… 叶凌漪暗暗想着,然后猛地回过神来:她怎么能如此没骨气地同情他、担心他呢?要知道,他是伤她最深的人!她早就决定永远不会原谅他的,如今不过是形势所迫,靠得近些便软了骨头了? 不行不行!她需要坚定意志! 猛然摇摇头。 看着她,赫连澈的眼睛填满了惊诧的光,仿佛不解她为什么突然摇头。 四目相对。 叶凌漪当然不可能给他解释,只是有些尴尬地别开了目光。 谁知就摇头这么一个小小的举动,却让推门进来的人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警惕地往床边走来。 赫连澈眉头深锁。 随着外面的双脚逐渐逼近而悄悄放开捂在叶凌漪嘴上的手,缓缓转了个身将她护在身后,随时准备出手制服外人。 偏巧这时,门外有另一个婢女冲屋内唤了声。 刚走到床前的双脚滞住,转身对着屋外应了声,然后快步走了过去。 婢女二人在门口谈论起鸡毛蒜皮的小事来。 床底下的二人因此微微松了口气。 赫连澈锁紧的眉头跟着松开,转身对着叶凌漪一副笑容灿烂的模样,炙热的目光定在她身上。 叶凌漪略有些不适,目光闪烁。 很快,望向别处,柳眉倒竖,语气故作冷硬地骂道:“你有病吧?看什么看!” “刚才……”男子天然丹红的薄唇噙着暧昧的微笑,“你一直在看我吧!” “你胡说!”叶凌漪急于否认,立即回答,激动之下看向他。 见男子漆黑的眼直勾勾地盯着自己,英俊绝伦的面容上满是柔情蜜意,这才预感到大事不妙,回答的太快,反而有点欲盖弥彰的意思,赫连澈是何其精明的角色,只怕是一眼就将她彻底看穿了。 果然,下一秒…… “你知不知你说谎的时候有个特点?”赫连澈双瞳含笑,故意贴近她,柔声道:“那就是太过急于回答!” 叶凌漪悔不当初,直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明明自己和他打交道不是第一次了,为什么次次都能被他拿捏? 心思乱了片刻,终于扬起脸,冷若冰霜道:“少自作多情了!我可没兴趣与一个阴谋家纠缠不清,我们不是一路人!” 话里话外她仍记恨着从前的事。 赫连澈唇角的笑容僵住,逐渐露出了急色:“你听我解释,大婚那夜我原是让巫远舟守着天心居的,谁知千算万算,赫连注那老贼豢养了一群假的戍卫军,他们竟然仿了块我的令牌,偷梁换柱支走了巫远舟,我心焦去寻你,可彼时才知道赫连注发了信去往宫中,我怕十年努力一朝全盘付诸东流,我必须杀了他为我死去的母亲与父亲报仇,所以只留下了青枫,然而那个时候混乱极了,谁也不知道,成姱手下的杀手混入了青枫的队伍中,并朝你射出了几乎要了命你的一箭。” 叶凌漪木然听着他的解释,缓缓痴笑出声,眼底尽是悲凉:“所以,你便是为了报仇不惜牺牲我!如今与我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我早说过了,从前一切将带入坟墓,你我之间永无瓜葛!我不会再信你说的半个字!曾经的青鸢和那满院子的人一起,永远死在了那个漫天飘红的夜晚!你身上便背着他们的血债!休想为自己能心安理得高枕无忧而轻描淡写一概而过!” 尖锐的话语如飞蝗利箭般深深扎入他的心窝,赫连澈目色沉痛,这一刻明明想告诉她,他求的从来不是什么心安理得和高枕无忧,他也并不怕罪孽满身,怕的是她冰冷而决绝的眼神,他想要挽留她,留在她的身边。 可这个时刻,说再多,在她听来一定像是砌词狡辩。 “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这时,门外交谈正欢的婢女二人停住,纷纷朝屋内投来怀疑的目光。 “听说啊,这个屋子有古怪的,二王子如今偏宠的那个小夫人你知道吗?今日她出门陪小妃为二王子斋戒祈福去了,这便是她的屋子,从前她是不得宠的侍妾,但自从每日她让我们在屋内燃上一种特质的请神香以后啊,二王子便再无心思往别处去了,你说……这小夫人该不会是为了留住二王子,在屋里养了小鬼吧?” 第二百一十八章 芳泽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说到这里的时候突然停顿,婢女二人相对而视,仿佛想到什么恐怖的画面,纷纷心照不宣打了个寒战。 “还……还是快走吧!”其中一婢女畏怕地看了看屋内。 另一婢女忙拉住她,可怜兮兮地恳求道:“能不能先等等?等我一起走吧!今日的请神香还没点呢,若是被小夫人发现,我可就惨了!好姐姐……你就等等我嘛!” 年纪稍长的婢女拿撒娇的小丫头没法子,无奈点点头,叮嘱道:“那你快点!” “好!”小婢女欣喜,立即转身跑到屋内屏风后的一道神台前,取出三支色彩明艳的香点燃插进香炉里,又怀着敬畏之心,双手合十对着神台上一座造型古怪的神像拜了拜,最后才转身跑出去,将门关好。 姐妹二人正要走,小婢女突然想到一件事:“对了,我记得小夫人与我说过,这请神香极为灵验,若是被旁人先进了屋内,扰了天上的神明大人,小夫人再许愿的话那就不灵了。” 大婢女满目疑惑。 小婢女仿若呓语道:“不行不行,我得把门锁上,要不然小夫人回来又得找我的麻烦!” 小婢女说干就干。 就在床底下的二人挣扎着要从床下起来时,门外人影又折返回来。 二人不得不重新缩回床下静观其变。 屋外突然响起一阵金属与木头碰撞的声音。 “不好,她们要锁门!”叶凌漪惊道,与赫连澈对视。 再也顾不上藏躲,急急从床下爬出来,冲到门后拍了拍门。 可惜彼时小婢女已经锁好门,与年纪稍长的大婢女一起走远了! “现在怎么办?”叶凌漪不知所措看向身后的赫连澈。 却见他摊了摊手,示意他也无计可施。 叶凌漪皱眉,看着男子薄唇边一抹似有若无的笑,心里莫名生气。 随即没好气骂了声:“你果然是个灾星!跟你在一起准没好事!” 说完便绕到屏风后寻找起窗子来。 她想,就算门被锁了,好歹还能从窗子离开,总之她不想和这个祸害待在一起。 可天知道黑水人是不是被黄沙吹怕了,屋子都是四面闭合的结构,连个透气的窗子都没有,只有扇用来进出的门而已。 老天爷啊!你是不是存心捉弄人啊? 叶凌漪欲哭无泪,不死心的又巡查了一圈后,终于被现实彻底打败,停下步子,一个劲嘀咕着:“这可怎么办啊?” 她开始来回踱步。 然而相比于她的焦躁不安,赫连澈就显得闲适许多,一副轻松的模样抱着手臂看她在自己面前走来走去,薄唇扬笑:“你与其这样,倒不如省省体力,坐下来,待到这屋子的主子回来以后再做打算!” “你以为谁都像你这么闲的无聊?”叶凌漪怒目驳斥。 她还要探查乐芽与叶骋的踪迹呢! 赫连澈被斥得只好闭嘴不言,一双眼无辜地追随着来回踱步的女子。 此时神台前燃着三支香,燃透的灰烬从顶尖上扑簌簌掉落进香炉里,产生薄纱似的云雾,轻轻笼罩着男女二人。 叶凌漪来回踱步的双脚无意识慢下来,一阵昏沉的感觉从头顶袭向全身。 突然脚下酸软,身子失去平衡。 “青鸢!”赫连澈惊叫一声,嗓音却出奇的嘶哑,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急忙伸出手去将她抄入怀里。 叶凌漪眼神迷离,抬眸凝视着男子充满担忧的漂亮眸瞳,只觉得心跳失常,唇齿间干渴的感觉让她不由呼吸加重。 视线渐渐落在男子那艳若桃李的薄唇上,脑袋里只剩下一句话:好渴好渴…… 这种时候,一种难以启齿的诱惑力让她彻底失去自我控制力欲摘下那桃李来解除困扰着自己的干渴。 眼神迷离,不由自主往他的唇凑去,猛咽了咽口水。 赫连澈看着这样的她,微微怔住。 此时,异性的气息如致命的诱惑拼命勾引着彼此心中最深的渴望。 一种说不出的情愫在二人间疯狂生出。 男子漆黑双瞳中满是灿若烈焰的欲念,用嘶哑的声音动情地唤出她的名字:“青鸢……” 凝着怀中女子,收紧双臂将她抱紧,低头缓缓往俏丽的红唇靠近。 却不待他的吻落下来,叶凌漪主动踮起脚尖,照着她眼中的“桃李”咬上去。 没错,就是咬。 赫连澈吃痛,没成想这一咬却像是挑逗,身体里某一根主管情欲的神经震了震,浑身顿时燥热难耐,漆黑双瞳中的欲念因此更加炽烈。 修长白皙的手指抬起来,抚过她的发,悄无声息带落她发上的绸带。 乌发顿时如瀑布散落直垂腰际,将那张清丽小脸映衬得更加清新脱俗。 这瞬间,叶凌漪尚存一丝清明,突然醒过神来要挣扎:“不行……这样是不对的!” “没什么不对的,”一把捉住她的双肩,喘着粗气,薄唇紧贴着她的耳垂,嘶哑的声音里藏着迫切,诱惑般吐出几个扣人心弦的字眼:“你是我夫人,是我唯一的妻……” 言毕,失去理智地将她推倒在松软的床榻上,欺身而上置她与双腿间,体内暴走的欲望操控着他的每一根神经。 身下柔软可人的躯体像是待人品尝的甜美果实,实在让人忍不住欲一品芬芳。 漆黑的眸子压着烈焰直勾勾注视着她,喉头上下滚动,猛一俯身,略显粗暴地吻上她的唇,撬开贝齿肆意感受着女子的馨香。 深吻霸道。 望着他沉醉的样子,女子最后一线清醒随之彻底湮灭。 这一刻任由内心深处的东西放肆横行。 双目渐渐失焦,双颊潮红,双手不规矩地扒开男子胸前的衣物,探进去粗鲁地抚摸着,一路往下…… 到了腰间,却被束腰带阻拦了去路。 女子皱眉,似乎不满这碍事的腰带,在情欲的操控下动手胡乱拉扯起他腰间的束带,急得发出孩子般的嘤咛。 不安分的小手被男人一把捉住,低迷而充满欲望的声音在她的耳畔响起来,只两个字:“我来!” 叶凌漪仿佛受到了蛊惑,终于停下手不再乱动,只是用渴望的眼神紧盯着他动手剥掉了自己的外衣,露出男子健硕的上身。 叶凌漪失焦的眼睛里随之放出柔媚的光,像是换了个人般朝他伸出双臂,嘟嘴撒娇:“抱抱!” 男子露出宠溺的笑,伸手将她从松软的床榻上捞起来。 谁知,她却立马如条水蛭般黏上他的胸膛,以脸颊轻轻摩挲。 皮肤相接间产生酥麻之感,令赫连澈顿时犹被电流击中,背脊涌过一阵强烈的快感,小腹一紧,双拳紧握,白皙的皮肤上立即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整个人仿若处于云端迷雾中,浑身轻飘飘的,不知外事,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掠夺。 轻哼一声,残余的最后一丝清明让他猛然察觉到了不对劲。 青鸢原本恨极了他,又怎会突然对自己主动求欢? 是什么…… 究竟什么夺走了她的理智? 赫连澈的额头有汗珠滚落,淌进眼睛里,一阵刺激的感觉让他不由闭上了一只眼。 亦是恰巧在这个时刻,他才看清楚,这个房间,什么时候变得云雾缭绕的? 目光落去屏风后。 三支“请神香”上以可疑的金色描绘着莲花的图案,火红的光点燃烧过后,雪白的灰烬落入香炉立即产生一股奇异的烟雾。 是那个东西! 赫连澈心头一惊! 是时,叶凌漪却发出撒娇的声音,仿佛不满他的分心,硬是将他的头掰过来与她对视,一副媚态。 “青鸢,你听我说……你先冷静冷静,唔……” 赫连澈要说话。 叶凌漪完全听不进去,不待他说完便用嘴堵住了他。 更是使出一把蛮力将他推倒在床上,不给任何喘息的机会,跨坐在他的身上。 心急地俯下身,吻便如狂风暴雨落下。 顺着她垂涎的唇往下,游移到他如玉的脖子,唇齿触碰到他脖间的伤处。 赫连澈喘着粗气,忍受着时刻侵蚀着理智的欲望,手扶着她的双肩想要将她推开。 谁知这个时候叶凌漪却突然对着他的伤处深深吮吸了口。 “呃……”赫连澈皱眉,口中不由自主飘出一句呻吟,小腹瞬时涌上一阵刺激。 心里最后一缕防线被击溃瓦解,他彻底沦陷了,任由缭绕的云雾控制了他的心神。 捉住她的双肩,猛地转身将她换到身下。 叶凌漪媚眼如丝,妖艳红唇上染着他伤处的鲜血扬起微笑,抬手抚摸着他的脸颊,像是邀请一般。 当然,这时的她是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 男子深不见底的眼被贪婪的欲念充斥,玉一样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拭去那妖艳红唇上沾染的鲜血,随即下移到她的腰间,解开束带,缓缓剥开女子最神秘的外衣。 覆身而上,将唇贴上她的肩头,撩拨似的吮吸片刻即放开,然后是脖子、锁骨、再往下…… 激烈的感觉从脚底直冲上大脑,让女子嘴里溢出一声情不自禁的呼声。 这使得他仿佛受到了鼓励,激动之下更加卖力。 然而就在这关键时刻屋外有脚步声。 “奇怪,这屋门怎么锁上了?小夫人还让我来替她取衣裳呢!唉,你们来的正好,把门给我开开!” 突如其来的动静终于将赫连澈的理智从混沌的迷雾中拉扯了回来。 预感到大事不妙,摇摇眼神依旧迷离的叶凌漪,见她依旧回不过神来,只好任她像只八爪鱼般扒在身上。 起身藏到屏风后,低眉安静瞧着捧着自己的脖子完全把他当做根玉米棒子来啃的叶凌漪,咬牙默默忍受着异香给自己身体带来的一波波冲击。 此时屋外响起开锁的声音。 紧接着门被打开,有婢女脚步匆匆走进来,自衣架上取下件火狐披风。 转身正要走,忽然察觉到什么,奇怪地看了眼屋内,总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但又说不上来。 基于还有任务在身,不好耽搁,便也不再多想,匆匆出去了。 屋门关上,赫连澈哭笑不得推推自己身上的“八爪鱼”,企图将她放下。 无奈以失败告终。 这才想到致使他们失控的奇怪烟雾,转头目光落在描金的“请神香”上,微皱眉头,一边搂着女子的腰部,另腾出只手来熄灭了那诡异的香。 然后收回手,嗅了嗅指间残留的气息,脸色顿时凝重起来。 他倒是曾听府内擅于医术的老秋说过,情花粉气芬芳,与从前许玉姝使用过的五石散差不多,都有让人麻醉致幻的功能,只不过这个情花粉要厉害许多,能催情致幻,久用之,人便会上瘾,再也脱离不了。 怪不得刚才他们完全控制不住自己了。 原来那婢女所说完颜准泰偏宠小夫人并不是因为小夫人养了什么小鬼,而是因为这情花粉…… 第二百一十九章 相思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当叶凌漪缓缓睁开双眼的时候已经回到了别苑。 舒舒坐在她身边,正一脸稀奇的表情盯着她的脖子看。也许目光太灼热,让刚醒来的叶凌漪略有些诧异,于是从床上撑坐起身,摸摸脸道:“你怎么了?干嘛这么看着我?” 舒舒带着怀疑眯了眯眼:“我问你,你去了完颜准泰的府邸找那失踪的两人吗?” 说到这个,叶凌漪表情微僵,这才想起自己原是和赫连澈一起被困在完颜准泰府里,中途她不知怎么突然全身乏力,好像睡了过去,好像还做了一个“画面极其荡漾而不可描述”的梦,现在回想起来简直尴尬到想要双脚抓地。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那样的梦,更不知道一觉春梦醒来,怎么就突然回到了完颜纳其的别苑。 见她一会儿茫然一会儿又羞耻到无地自容的表情,舒舒突然化作“神探”站起来,盯着她的眼睛里不由多了几分揣测:“你是不是根本没去找人,反而和人打架打输了?” “啊?”叶凌漪傻眼,不明白这个结论究竟从何得来。 舒舒抬高眼睛,傲然道:“我不反对你去找你的同伴,但我警告你,有一点你最好记住,这里是黑水大妃的住处,绝不允许你打着我安布的旗号出去惹事生非!” 越说叶凌漪越是一头雾水,遂出声打断道:“舒舒姑娘,你到底在说什么?我什么时候和人打架?什么时候出去惹事生非了?” “你还装?”舒舒笃定她是被人揍了不好意思承认,于是翻了个白眼:“在我们黑水,两方较量输了就输了,这又不是什么可耻的事情,只说明自己技不如人,往后勤加锻炼以便来日再战便好了,有什么值得藏着掖着的?再说,你那对手少说七尺余上,生得身高体健的,不比你强大许多?且还是个男人,就算输给了他,被打晕了抱回来也不丢人!” 叶凌漪听得脑袋嗡嗡直鸣,整个人仿佛陷入了宕机中,愣了好几秒才猛然回过神来,紧张地一把揪住舒舒:“你说什么?什么对手?什么男人?” “你是被人打傻了吗?”舒舒一副“我就勉强可怜可怜你”的表情,将自己的衣角从她手里拽回来,又指指自己的脖子示意道:“你到底挨了几拳啊?都被揍得满脖子淤紫积血了,还想骗人到什么时候?” 满脖子淤紫……积血? 叶凌漪满目疑惑不解。 舒舒撇了撇嘴,干脆走到妆案前拿了面镜子过来:“喏,你自己瞧瞧吧!” 怀着一丝狐疑,叶凌漪看向镜中的自己,只见尚且算得上细长的脖梗上有多处发紫的痕迹,尽管舒舒把它当成了被人暴揍后留下的耻辱印记,但来自现代的她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这他喵的,不就是传说中的“草莓”吗? 吻痕啊! 这瞬间,叶凌漪凌乱了,脑袋里好比有一枚原子弹原地爆炸,冲击波威力抚平万物的场面堪为壮观。 心里隐隐有个声音:难道她做的那个云里雾里与人缠绵的春梦,是真的?! 她的脸色随之由红变为绿,最后如一潭绝望的死水般,一片漆黑…… 舒舒见状,觉得奇怪,挑眉问:“你到底怎么了?” 想到赫连澈,叶凌漪心头猛地浮上来一个不祥的预感,连连看向舒舒,追问道:“你说那个男人,他什么样子?” “什么样?”舒舒望天,摸着下巴认真想了想,道:“面相倒是生得极美,不过看起来书生气太重,模样太弱不禁风了,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我喜欢的是像我三王子表哥那样,强干粗犷些的!那样才是我们黑水男儿,看起来舒服!” 边说边泛起了星星眼。 “谁问你这个了?”叶凌漪无语,“我是问你,他有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例如,他有没有说什么话?” “啊!对了!”舒舒一拍脑门,恍然道:“他还真有话让我告诉你,他把你抱回来时,便是我领进门的,他让我转告你,说你的亲人便是他的亲人,他已找到办法了,让你不必挂怀,还有几句话……什么我住长江……你住江尾……日日思不见什么江水……” 舒舒极力回想着,奈何词句拗口别扭,实在难为了身为黑水人的她。 皱眉纠结了片刻,想不起来便干脆作罢。 难得露出一丝纯真的神情,问叶凌漪:“那是什么意思啊?是不是说,你们两人较量,然后你输了,看在你是个女子的份上,他知道自己身为男人恃强凌弱是耻辱,所以才说你的亲人便是他的亲人,让你不必挂怀?还有那个长江江尾江水什么乱七八糟的?” 叶凌漪一时不知该笑还是该忧,无奈叹了口气:“是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对对,他就是这么说的来着!”舒舒将头点得如捣蒜,又问:“他的意思是不是说,如果他失败了就要拉着你一起去跳河自尽?” 究竟是什么语文水平才会把一首表达相思和柔情蜜意的词句理解成大型凶杀现场? 叶凌漪颇为无语和费解地看着满脸诚挚中又微微透露出一丝莫名兴奋的舒舒。 顿时明白了,原来是听词之人自动代入了自己的心思。 转念再一想到那个“画面极其荡漾而不可描述”的梦是真的,特别是与赫连澈一起经历的,叶凌漪突然真的有种想拉着他一起跳河自尽的念头。 这个时候,院里的老嬷嬷叩响了厢房屋门。 舒舒连忙正色,看过去,作出一副精明干练的模样,沉声问:“什么事?” 老嬷嬷低眉顺眼地答:“府外有人找叶姑娘。” 西朝大军驻地。 赫连澈放下剑,银充忙跟过来,亲手从他身上接下外衣。 见赫连澈表情怡然地走到沙盘前研究起地形来,银充急得面色微红,想说的话冲到嘴边又闭下来,表情间仿佛顾虑着什么。 尽管心有不满,还是压低嗓音,尽量让自己的话语听起来还算恭敬客气道:“这个紧要关头,将军去哪儿了?” “怎么?营地有何事发生?”赫连澈的目光从沙盘上稍稍移开,淡淡望了望银充。 “营区倒是没事,只不过营区外的那些黑水兵已经监禁我们这么久了,我西朝精锐明明是义勇援助,如今怎么能白白受下此等奇耻大辱?弟兄们都指望将军能带兄弟一雪前耻!还有,你可不知道,你不在的这段时间,他们每隔半个时辰就来帅帐一次,找尽各种借口要见你,末将猜想他们此举,便是想借助试探我们的将帅是否在营区而另生计较,保不准便是黑水那擅于猜忌的老汗王又出了什么阴招来污蔑我们别有用心!借口一旦有了,对付起我们来就顺理成章了许多。起初我们差点没瞒住他们,好不容易才搪塞了过去,将军若是再不回来,我等实在不知如何是好了!” 银充顿了顿,小心翼翼打量了眼赫连澈的脸色,继续道:“末将觉得,如今情形于我们百害无利,我等应该尽早作出打算才是!否则天高皇帝远,天知道他们除了监禁我们以外还会做出什么背信弃义的无耻举动来!” 赫连澈没有说话,良久只是盯着沙盘,无所反应,就像没听见他说什么似的。 银充实在急了,也顾不得什么上下尊卑,喊道:“将军!” 被他这么一喊,赫连澈干脆不看沙盘了,抬眸盯着银充,眼神别有深意,问:“银副将觉得眼下情况,我们该如何打算?” 银充闻言一喜,立即拱手道:“末将以为,既然是这些黑水人背信弃义恩将仇报在先,我等也不必与他们再讲什么情谊,倒不如撕破脸皮,与他们干一场!” “银充,”赫连澈的眼神渐渐冰冷,“皇上下旨,此行目的在于援助黑水抗击古兰加深两邦之谊,如今你是在叫我忤逆圣上吗?” “末将不敢!可我们不远千里而来,救他们于水火危难之时,没有我们,黑水之地早已改名换姓,那些黑水人非但不知感恩,如今甚至这么对我们了,还有什么情谊可言?”银充不甘心。 赫连澈皱眉:“你以为他们禁锢我们的目的是什么?” “难道不是想趁机给我们一个下马威,最后再来个瓮中捉鳖?我们西朝大军远比他们那些散漫慵懒的蛮夷子强大,何不顺势叫他们知道知道我们的厉害?” 闻言,赫连澈突然笑了。 银充迷惑不解:“将军笑什么?” 望着他,赫连澈没有立即说话,好一会儿才意味深长道:“行军打仗可不是计较个人得失,如此睚眦必报将来会吃大亏的!” 银充依旧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赫连澈负手:“我了解他们那个老汗王,如此举动虽有报复我们只守懈攻的成分所在,亦大有让我们当观众擦亮眼睛看他们的人是如何杀出去的傲慢心思,但无论他们禁锢我们目的如何,别忘了,黑水是西朝与西域之间的唯一屏障,一旦这道屏障没了,或是有朝一日与西域联合一体,那么,攻打西朝便是时间问题,你若是在这个时候与他们大打出手,被古兰人捉住把柄趁虚而入,再抛出橄榄枝邀黑水联盟共夺西朝,你以为结果是什么?” 一席话叫银充醍醐灌顶,表情先是恍然,然后又有些怀疑:“可那些古兰人将黑水重臣身首异处,悬首城外,如此奇耻大辱,黑水人怎会同意联盟?” 这话更是让赫连澈感到可笑:“老汗王野心滔天,一些人命在他的眼里,相较于开拓领土这样的巨大诱惑来说根本微不足道。” “那这么说,我们只能白受了这窝囊气?”银充越想越愤懑。 “急什么?本将军什么时候说了要忍气吞声?” “将军的意思是……”银充吃惊,望向神色神秘的赫连澈。 “且耐心等等,出气的日子就快来了!”薄唇扬起一丝幽冷的笑。 银充的心里却暗暗生出了一丝嫌隙,心道自己这副将才是彻头彻尾的窝囊,主将心里藏着什么计划从来不让他知道,仿佛他只是赫连澈手下一个平庸无奇的大头兵。 这难免让人心中产生了一丝扭曲的怨念。 银充眼中有几许阴晦一闪而过,很快又恢复了笑脸,奉承道:“还是将军思虑长远!” 另一边,赫连澈兀自走到案前,砚台上研好的墨水平静明亮,倒影着他的身形,亦将脖上一抹发紫的伤处烙印清晰。 璀璨的眼盯着墨中倒影,长长的手指抚上那抹伤,回想起伤口周围紫痕的来历,薄唇便情不自禁地扬起了幸福的微笑。 第二百二十章 伽蓝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自别苑走出来,远远瞧见一个衣着朴素的瘦小男人站在门口,略显局促地搓着手,也许是等急了,开始来回踱步。 仔细打量过后,叶凌漪觉得奇怪,自己似乎并不认识此人,他怎么会找到别苑来? “听说你找我?”叶凌漪走到那人跟前,面上挂着好奇。 仆役首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你便是叶姑娘吧?我是三王子派来接您的!请随我上马车!” 说着,伸手朝叶凌漪作了个“请”的手势。 顺着手势所指方向看过去,果然停着辆气派的马车。 “你说是三王子派你来的?”叶凌漪表现出怀疑,“三王子可有说过因何事?接我去哪儿?” “嘶……”那人倒抽了口,又煞有介事地拧眉想了下,苦笑道:“叶姑娘,我只是奉三王子的命令行事,其余的,我也不知道!您若是怀疑我的身份,可以看看这个,这是三王子的信物。” 说罢,自怀里取出一枚金扳指。 “这样啊!”叶凌漪看了那扳指一眼,确认那是完颜纳其经常佩戴的饰品以后,怀着一丝狐疑,终归上了马车。 随着车毂开始转动,暗暗猜想着:如此神秘,莫非,完颜纳其找到叶骋和乐芽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太好了! 然而撩开车幔,眼前白皑皑的积雪不知绵延了多少里,随着逐渐接近目的地,叶凌漪突然忐忑不安起来。 她认出了这条曾经走过的路。 是去往白绵山脚下的方向,伽蓝庵就在那儿! 完颜纳其为什么要把她带到那里? 莫非,完颜纳其发现了伊涅普藏身于此,且知道替他隐瞒的人是她?! 若真是那样,伊涅普恐怕难逃一死,关键是,彼时她又该如何自处呢? 叶凌漪不由担心起来。 在这种心情下,马车渐渐安稳停于一座古朴的寺院门前,焚香的气息扑面而来,叶凌漪的心头像是笼罩着一团挥之不去的乌云,脑海中不停盘算着对策。 “叶姑娘,我们到了!”马车下,瘦小的男人声音异常恭敬。 思绪纷乱的叶凌漪略皱眉,面色顾虑望望外面,以剑柄挑开车帘,抬眸看向香火鼎盛的寺院正门上以晦涩难懂的字体描写的“伽蓝庵”三个大字,下了马车。 院门前,身着海青的比丘尼正在扫雪,一见到叶凌漪,仿佛见到了老熟人般,立即喜笑颜开,放下笤帚,合掌念了声:“阿弥陀佛,施主今日是来看望那位男施主吗?” 闻言,瘦小男人一副稀奇模样,仿佛不解这比丘尼口中的男施主所指何人。 叶凌漪面色顿时僵了僵,强势压下心头的不安,故作淡定一笑:“小师父恐怕误会了,我是来寻人的!” “寻人?”小比丘尼一脸疑惑,除了那男施主,她还能寻谁呢? 叶凌漪见此,不待比丘尼继续发问,立即对男人道:“还不快带我去见三王子?” 男人这才反应过来,愣愣“哦”了几声,立即前头带路。 小小寺院倒也没有多大,只是地形稍稍复杂了些,二人左弯右绕才来到寺院的禅房。 彼时完颜纳其正与人说话。 叶凌漪进去以后,完颜纳其转眸看过来,目光瞬时熠熠生辉,和煦笑开,问候了声:“来了!” “三王子。”叶凌漪微颔首施礼,打量着完颜纳其的脸色,暗自揣摩着究竟是不是伊涅普的事情露了馅。 好在完颜纳其的面色无异,看着她时微笑不变,似乎心情大好:“我正要与你说呢,特意派人回去接你是因为我见到了一位故人,你看看这是谁?” 只这一句,就让叶凌漪紧绷的心房彻底松了下来。 看样子不是伊涅普的事情。 暗暗庆幸了片刻,终于将目光放到了眼前始终背对着自己的男人身上,隐隐觉得这个身影有些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似的。 谁呢? 叶凌漪疑惑眯了眯眼睛,脚步下意识绕到那人身前,双眼霍地放出欣喜的亮光:“三十哥?!” 眼前人不是别人,正是老熟人陈三十。 陈三十亦是满脸喜气,笑道:“青鸢妹子,咱们又见面了!” “三王子,这……”叶凌漪又惊又喜地望向完颜纳其,仿若询问他怎么会将陈三十带来。 完颜纳其微笑解释:“我奉汗王之命巡护黑兰城时正好遇见陈兄弟,我记得他是你的好友,在西朝那个树林里我与他也算是有过一面之缘,这才把他带来,想着故人重逢,你见到他一定很开心!” “三王子就不必替俺遮丑了!”陈三十突然出声,憨厚的面上挂着一丝不好意思,“青鸢妹子,实不相瞒,俺是落魄了,当初一心想着带弟兄们出来讨碗饭吃,结果在西朝处处碰壁,根本没有人愿意用俺们这些劳力,可俺除了力气大些,实在没有什么本事,这不,听说黑水有商队要请押镖的,这才想着来碰碰运气,结果到了黑水才知道,这里正打着仗,商队能跑的早跑了,俺和弟兄们实在饿得慌,想着反正在哪儿都一样,反正也没有活计,为了能吃上口饭,没法子只好干起了要饭的行当,今日多亏了三王子,要不是遇见他,俺说不定就饿死街头了。” 陈三十对完颜纳其表现出莫大的感激。 “三十哥……”叶凌漪心有感慨,安慰般看着陈三十,又转眸望向脸上挂着善意微笑的完颜纳其,心中对此人多了几分敬意。 半晌,陈三十又道:“不过青鸢妹子,俺倒是真没想到,能在这里遇上你。” “是啊!我也没有想到这么巧。”叶凌漪附和笑着,突然想到什么道:“对了三十哥,我现在不叫青鸢,我叫叶凌漪!以后,你可以叫我的名字。” 陈三十一愣,然后重复:“叶……” 皱眉拖长尾音,似乎刚才听太快,一下没记住那个名字。 “凌漪!”叶凌漪笑着提醒。 陈三十茫惑不解:“怎么好端端想到改名字?” “不是改名字,我原本便叫这个名字,青鸢不过是后来进了太师府,府里人取的奴名罢了,今我既已不是西朝奴,也不必再唤奴名了。” “原来是这样啊。”陈三十点点头,然后才道:“即是如此,以后俺便叫你凌漪妹子!” “嗯!”叶凌漪重重点头,笑容甜美,往旁边扫了眼,想起来问:“三十哥,陈姐姐呢?怎么没见到陈姐姐?” 陈三十知道她口中的陈姐姐是自家妹子陈三八,爽朗一笑,刚要说话便被完颜纳其抢了先。 “这伽蓝庵的主持师太是我额吉的讲禅师父,所以与我的关系还算得上亲厚,如今主持师太已经同意陈兄弟一行暂住伽蓝庵,所以陈姑娘他们去收拾屋子了。” “原来是这样啊。”叶凌漪恍然,回神再看完颜纳其,拱手道:“三王子为我朋友费心了,多谢!” “区区小事而已,不必放在心上。”完颜纳其笑着摆摆手,并不在意。 叶凌漪心怀感激,还没来得及说话,方才为她带路的那个瘦小男人就火烧眉毛地闯了进来,面色焦急道:“三……三王子,不好了!拉车的马被杀了。” 闻言,屋内人纷纷诧异失色。 完颜纳其方才还愉悦的脸色沉了沉,冷声问:“谁杀的?” “是二王子府上的小夫人!她说今日替出征的二王子来求签祈福,签文上书鸿运当中,所以她今日必须行于伽蓝庵正门中心,结果恰好被我们的马车挡住了去路,小的刚要把马拉走,小夫人却二话不说,抽刀杀了我们的马!”男人立即回答。 提及与完颜准泰府上有关,完颜纳其漆黑双眸里划过一丝阴鸷,一言不发地转了转右手大拇指上的金扳指,随即起身往屋外走。 屋内其余人见状,亦跟了上去。 彼时寺院门前正“热闹”。 积雪未清扫干净的路面上横着一匹马的尸首,颈部被隔开一道长长的口子,温热血液如绸带般自那道口子流出,融化了一地的白雪,令血染的范围逐渐扩散为一整片,场面看起来十分触目惊心。 空气里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息。 一穿着蓝色骑装,头戴彩色横珠带,满头辫发坠红珊瑚与金珠的女子正满脸自命不凡,负手而立于死马前,她的手上甚至还捉着那把杀马的凶器。 周围围了诸多小比丘尼,都被这血腥的场景骇得不敢直视,纵有些个胆大的,也只是皱眉,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为亡灵超度着。 完颜纳其带着身后众人匆匆赶来,首先看到的是车倒马死的场景,马的尸体是睁着眼睛的,仿佛生前经历了极残忍的屠戮,一刀毙命,甚至连那双眼睛里的恐惧都尚且未散,生命却已然消亡。 “听说你是二王子府里的小夫人?”完颜纳其出奇的冷静与和气,唇边甚至还保留着一丝笑容。 要不是叶凌漪离得近,看清了他极力隐藏于眼底的暴戾,她几乎都要相信了这个男人的好脾气。 女子生得粉面桃腮,用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好奇打量人时,和寻常黑水女子相比倒多了丝西朝女子的温婉与灵秀之气。 只是一开口,什么温婉与灵秀,全都落了个烟消云散的下场。 “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与我说话?” 女子高傲,扬起下颚以眼睑的余光看着“好脾气”的完颜纳其。 叶凌漪暗暗替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夫人捏了把汗。 只见完颜纳其渐渐收敛了唇边的笑,眼睛里的温度也迅速下降到了冰点,只说了几个字:“你杀了我的马!” 小夫人一听,恍然笑起来:“哦,原来你就是三王子啊!刚才听那狗奴才说这该死的畜牲是三王子养的,我还不太相信,这么看来,这死畜牲还真是你养的。” “小夫人,你既然知道这位主子是三王子,按照礼数当向三王子叩首以谢冒犯之罪,怎敢如此目无尊卑?”瘦小男人藏在人群中间,弱弱说了句。 小夫人倒不乐意了:“三王子又如何?不过是个挡路的畜牲!我爱杀就杀了,再说我丈夫可是汗王最宠爱的二王子,如今又是讨伐古兰贼寇的大英雄,未来的汗王定是二王子!说不定等他登位了,我就是你们未来的大妃!三王子混得好尚能留一命,混得不好,怕是只有随老汗王去了。所以说,人要懂得审时度势,如今我没怪你们挡我鸿运之路已是大度,你们倒先耍起无赖来了!” “哪里来的满嘴喷粪的臭娘们,看老子不教训教训你!”陈三十记忆着完颜纳其的救命之恩,自然看不下去自己的恩人受辱,拎了把刀就要杀过去。 却被冷静到诡异的完颜纳其拦住,只用那双阴鸷如地狱般的眼睛打量着她。 这一刻,叶凌漪忽然想到闯入完颜准泰府里时,曾听这个小夫人的婢女说过,她利用了一种“请神香”能留住完颜准泰,令其再无心思往别处去。 再联想到自己以为的那个“春梦”,终于恍然大悟。 原来,这小夫人让人点的根本不是什么请神香,而是类似于春药的某种催动情欲的香。 再回过神,完颜纳其已经朝小夫人走了过去。 叶凌漪一瞧,忙跟上他。 “你想做大妃?别忘了,你只是个地位稍高于侍婢的小夫人而已,二王兄虽并无正房大夫人,但只要他想,立马就会有。所以就算他真能坐上汗位,大妃也永远不可能会是你!我劝你还是别痴心妄想为妙!”完颜纳其不知什么时候恢复了笑脸,仿佛是为了存心气她。 小夫人果然面色发白,气急了的时候,咬紧牙关,不管不顾自身后抽出一条马鞭,照着完颜纳其那张俊俏容颜甩了下去。 说时迟那时快,叶凌漪一个箭步上前,牢牢将马鞭攥在了手里。 饶是如此,但因为小夫人也是个颇有些本事的练家子,下手力道极重,叶凌漪虽然接住了鞭头,却还是被鞭尾打中了额角。 火辣辣的痛感顿时钻入了脑仁里,叶凌漪表情皱成了一团纸。 完颜纳其表情震撼,没有预料到她会挡在自己身前替他挨下这一鞭。 “你没事吧?”急问了句。 正要推开手持马鞭的小夫人,便有人先一步,毫不保留余力地出掌将小夫人狠狠击倒在地。 第二百二十一章 反咬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出手之人愤怒到了极点,只一掌不仅将小夫人击倒,更是逼得她受内伤,吐了口鲜血出来,表情极痛苦地将身子蜷缩一团在地上打了几个滚。 所有人都傻了眼,包括叶凌漪,张大眼睛不知所措。 好一会儿才回过神,看向挡在自己身前的高大背影,愣愣唤了声:“伊涅普?” 沉浸在愤怒中的伊涅普身形一震,转过身来,看到她额角上淌血的伤口,湛蓝色眼眸瞬间被心疼填满,长长的手指抬起来欲触及,又因怕碰疼了她而缩了回来,皱眉轻声问:“痛不痛?” 看着如画中瓷人儿般精致的美男子对着自己轻怜疼惜,叶凌漪心底那种不知所措的感觉愈加明显。 身后完颜纳其正紧紧凝视着金发男人,漆黑的眼底如卷着狂风巨浪的幽暗深海,危险之意仿佛随时会溢出眼眶。 只片刻,隐去眼底的神色,故意佯作吃惊,上前几步拉住伊涅普的手臂:“怎么是你?” 伊涅普顺着自己被抓住的手臂瞧向完颜纳其,却是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就好像并不认识这个捉住自己的人一般。 这怎么可能呢?在西朝他们见过对方数面,且互知彼此身份,可算得上是“老相识”了,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忘了? 难道真的像阿东说的那样,伊涅普真的失忆了? 一抹疑色自完颜纳其的眼中一闪而逝。 旁观的叶凌漪头皮发紧,知道事情瞒不住了,害怕完颜纳其一个不高兴就大开杀戒,忙将二人分开,用小小的身子护住伊涅普,并朝完颜纳其道:“三王子,误会,误会!这可不是你认识的那个伊涅普!他……” 话语微顿的瞬间,无数个想法自她的脑海里闪过:如果说这个人不是伊涅普而是旁的什么人会不会敷衍得太明显?关键是完颜纳其有那么傻吗?显然不会相信吧!可如果承认了他就是伊涅普,只怕完颜纳其身为黑水王室,会要了伊涅普的小命吧?且到时候,自己这个窝藏敌寇的罪名坐实,搞不好就要掉脑袋的吧…… 唉,算了算了,为了保住小命,如今只能赌上一把,死马当活马医吧! 默了片刻,正好听见旁边为死马超度的比丘尼念完超度经,道了句“敬献佛陀”,灵机一动,硬着头皮胡诌了个名字出来道:“其实……他的名字叫阿羡!” “阿羡?”完颜纳其狐疑,喃喃重复,然后一副“你看我信吗?”的表情。 叶凌漪自知瞒不住,讪笑起来,正想着如何应对,身边突然一声暴呵:“你算什么东西?敢伤我!我要你的命!” 不知什么时候起了身的小夫人目眦欲裂,手持马鞭朝叶凌漪恶狠狠劈过来。 伊涅普忙欲出手,却被叶凌漪眼锋如刀地制止了。 “我自己可以!” 只扔下这一句。 纤瘦的人影便如一道闪电冲了出去,抬腿精准地踢中小夫人持鞭的手。 鞭子落地,小夫人身形不稳,叶凌漪便趁这个缝隙绕到她身后,一把押住了她的手臂。 小夫人被迫跪地,脸上是深深的不甘与愤恨,抬眸盯着完颜纳其,用恶毒的语气道:“二王子是汗王最爱的儿子,而我是二王子的女人,你这么对我!我要向白绵山天神发誓,你一定会为今日所做付出惨痛的代价!” “是吗?”完颜纳其的样子很奇怪,明明笑着,眼神却晦暗无光,似乎很生气,又似乎并不在意。 抬腿缓缓走到死马跟前,转眸对瘦小男人道:“把这匹脚力上好的马和小夫人一并送到二王子府上!” 低眉又似笑非笑道:“既是二王兄看重的小夫人,伤了我的人就暂且不论了,不过……大家都知道我府上不如二王兄富裕,这连马带车,小夫人害我三王子府上可是足足损失了黄金一百铸,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我也知道主子不在不好擅自支银,就让二王兄的帐房先开好条据,晚些送到我府上,待二王兄回来再赔付我……一百铸黄金!” 一句话说完,小夫人再也没了脾气,只是张大眼睛呆呆地看着他,这完颜纳其狮子大开口,一匹马就要了二王子府上一年的用度,完颜准泰纵是再宠她,也必不会容她如此败家,这可如何是好?难道就要看着苦心经营的一切成为南柯一梦? 她欲哭无泪地开始后悔起来,可惜已经晚了。 完颜纳其才不管她怎么想,只令随从道:“还不快照我说的去做?” 随从得令,忙碌起来。 叶凌漪亦终于得以松快,在完颜纳其无可奈何的眼神里局促地搓着手走了过去:“呃,三王子,你听我说,这个阿羡……” 正当她想着再找个什么理由搪塞过去的时候,完颜纳其忽然抬手制止了她说话,视线越过她望向一脸心灰意冷的小夫人道:“你刚刚不是问她算什么东西吗?” 小夫人惶惑,不解他此话何意。 完颜纳其却扬唇笑起来,转回视线看着叶凌漪,放柔声音道:“她是我刚收的义妹!” 什么? 叶凌漪蓦然瞪大眼睛。 “三王子,这……” 叶凌漪正要说这可使不得,完颜纳其却已经仔细观察起她额角被马鞭抽出的血印子来了:“疼吗?” 二人距离很近,叶凌漪眼角抽了抽,不知该用什么表情,只生硬地道了声:“不疼!” 伊涅普在身旁,不高兴皱起眉头,抓着叶凌漪的手臂将二人间距离扯开,眼神如防贼似的恨不得在完颜纳其身上开个大窟窿。 眼神落在他身上,完颜纳其微微抬起下颚打量眼前金发的西域男子,眸中神色莫测。 叶凌漪唯恐完颜纳其会下令处置了失去记忆的伊涅普,下意识拉住伊涅普的手,尴尬笑起来:“三王子,他……” “不必说了!” 出乎意料的是,完颜纳其竟毫无保留地笑起来,开玩笑地说了句:“你真以为我那么傻吗?” 叶凌漪愣住,这才知道,原来他是给自己留了余地的,他并不想杀了伊涅普。 原来是这样…… 一瞬间,她心底不由对这个愿意包容的黑水男人又多了几分感激。 这时,一直在旁边看着的陈三十终于对他们打哑谜似的说话方式表现出了疑惑,憨然笑着问叶凌漪:“妹子,你们这是在说啥呢?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懂?” 闻言,完颜纳其与叶凌漪对视一眼,纷纷笑起来。 终于,完颜纳其笑着摇头走了。 叶凌漪也不解释,倒是别有企图地望向伊涅普,笑得很贼,道:“阿羡!我有件事情需要你帮忙!” 重兵围困的西朝军驻地,身着银色甲胄的银充步履匆匆,掀开帅帐的门帘步入其中。 赫连澈正擦着剑,锃亮的剑身倒影出一个男人充满欣喜的脸。 “将军!好事啊!” 赫连澈眼波微闪,将擦好的剑收回剑鞘,抬眸问:“何事?” 银充一副得了天大的好消息不愿意与人分享的样子,左右看看才压低声音道:“刚才有信传来,完颜准泰出城伐敌的队伍溃逃回来了,这会儿,将我们团团围住的黑水兵已经开始撤离了。” 赫连澈并没有表现得很意外,仿佛他早已知道了会有这个结果,只吩咐道:“城外埋伏的陷阱需要检查看看是否有漏洞,此事莫假手他人,你且亲自去做!” 银充一愣,立即道:“将军,你怎么一点也不高兴啊?” 赫连澈不语,只是静静看着他,仿佛无声的催促。 银充自觉吃瘪,且记忆着刚才赫连澈着重交代的让他亲自去检查陷阱一事,暗道自己这副将当的可真是窝囊,什么大头兵的差事都被指派到了自己身上。 心中难免憋着一股劲,却是越想越生气,又不能表现出来,只好咬牙,转身去了。 与此同时,黑水王宫的金殿内。 “你们说的是什么鬼话?吾儿准泰呢?”须眉花白的完颜宜里布震怒,坐在棕熊皮子铺就的椅子上,一句话没说完就开始剧烈咳嗽起来。 咳得最厉害时,手心甚至见了血,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可这个一辈子要强的男人固执地认为自己戎马一生,身强体壮,断不会因此等小事而折送,所以并不把这个当回事。 金殿中的其他人知晓他要面子,也没敢吭声,唯有跟随了完颜宜里布三十余年之久的侍从哈图及时奉上一盏茶。 完颜宜里布迫不及待地想要止住这难缠的咳意,心急接过茶。 揭开杯盖拂了拂,氤氲水汽下的茶水在震颤不止的手上泛起圈圈水纹。 “汗王……”哈图欲言又止,担忧地看着完颜宜里布。 用过茶后,完颜宜里布将茶盏交给哈图,挥挥手。 哈图知道这是让他退下的意思,无可奈何,只好自完颜宜里布身边退开。 “回答我的话!吾儿准泰呢?为什么只有你们回来了?其他人呢?” 完颜宜里布的质问使得整个金殿中的人都沉默,将目光放到了中央跪地瑟瑟发抖的人身上。 “汗王,依我看,这小子就是欠收拾,倒不如让我来给他松松筋骨,不怕他不招!”一个耳旁挂着辫发的膀粗腰圆的汉子挺着肚子站出来,使劲拍拍胸脯。 跪地的人一听,脸色顿时青了,带着哭腔道:“汗王饶了我吧!” “说!”汉子虎目圆瞪,只一个字,长柄大刀就裹挟浓浓杀意贴上了跪地之人的脖颈,随时能掀飞整个脑袋。 经历了噩梦的黑水兵脸上早已没了初时的镇定自若与雄赳赳气昂昂,只剩一片因畏死而产生的灰白之色,涕泪横流道:“我说,我说!汗王,二王子带我们出城追击古兰人,起初几天还算顺利,大家也都信心百倍,可越往后走,大家越觉得不对劲,古兰人像是故意引我们往后去的,因为越往后,我们吃的败仗越多,损失的人也越多!二王子知道上当了,于是决定折返,可古兰人竟疯了般追上来,连口喘气的机会都不给我们。终于有一天,二王子带我们在林中休息,周围突然出现几台战车,车上装着一种柱子一样的东西,中间是空的,能喷火,喷出来的火落到地上会炸死人!那一天我们的人都死绝了,只有我们几人是躲在死人堆里才侥幸躲过一劫,至于二王子……古兰人退去以后,我们到处找过了,并没有找到他!” “柱子一样的东西,中间是空的而且能炸死人?”哈图站在殿下,沉思片刻,猛地惊醒,望向座上:“汗王,是火器!” “该死!一群混账!废物!”完颜宜里布情绪激动,愤怒到了极点,面红脖子粗地指着跪地的人说:“我古兰勇士只有战死的,从未有过贪生怕死的!把他们都给我拖出去砍了!” 话音才落,哀嚎啕哭的声音立即响了起来。 黑水的武卫不管他们如何,只管履行职责将几人押去了殿外。 少时,刀锋挥砍而下的声音传来,哀嚎啕哭的声音终于消失不见。 金殿中,气氛异常压抑。 处事圆滑的臣子见此,抓准机会站出来宽慰道:“二王子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平安无事的回来,汗王不必过于忧心。” 大帮应声虫开始帮忙附和,有的甚至开始盘算让人出城去寻找完颜准泰。 众人中,唯有哈图的眼睛里充满了担忧。 在他看来,如今的汗王虽然外表垂垂老矣,但骨子里还是那个血气方刚不肯服输的汗王,是驰骋原野无可匹敌的狼。 可狼的生存法则便是适者生存,如今汗王身染重病,身子日渐虚弱,无论是为了黑水的未来打算,还是威慑四方,立储一事都已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 原本汗王属意完颜准泰倒也没什么,可如今他失踪了,且生死不明,所谓国之栋梁,便应该承担着带领一国臣民继往开来的重担,总不能叫整个黑水将这重担寄托在一个虚无缥缈的人身上吧? 思量片刻,哈图拱手,沉声道:“汗王,如今古兰人使贼计迫害我臣民与王子,意在断我黑水国祚,老奴认为此刻汗王最该做的事便是尽早立储!” “哈图!”完颜宜里布骤然大呵,怒瞪虎目:“你这是什么意思?是要逼我立完颜纳其为黑水储君王吗?我还没死呢!” 说完又是一阵剧烈咳嗽。 看着神色憔悴的老汗王,哈图心有不忍,却还是忠言直谏道:“汗王,为今之计只有早立储王才能安定民心惶恐啊!” “够了!”完颜宜里布愤怒咬牙,拼命忍住咳嗽,用颤抖的手,指着哈图:“来人,把这个犯上的家伙给我丢到地牢里去!没有我的允许不准放他出来!” 一腔忠诚被人视若蝇蛆,哈图感到有些绝望无力,终于还是安静地跟着武卫去了地牢。 “汗王,以我之见,认为二王子无论是胆识还是本事都比三王子更适合继承汗王之位,固,我恳请汗王派人前去搜寻二王子!” “可派谁去呢?” 臣子们兀自讨论起来。 有人说:“就让西朝那些蠢驴去,反正他们的皇帝小儿也说过让他们拼尽全力助我黑水,此时正是展现他们这句话的时候。” 又有人说:“不妥,我们才解了对他们的软禁,此时西朝兵必定对我们有很大的怨气,此时让他们为我们出城卖力,他们铁定不会答应,这样不是等于我们自己拆了自己的台吗?依我看啊,倒不如让三王子去。” “三王子?你不是开玩笑吧?三王子连拉弓都拉不稳,如何出城?” “你忘了?三王子不行,还有三王子身边的四位高手啊!那可是大妃从索绰罗部落里精挑细选出来的一等一高手。” “说的也是……” 底下一众人不停出着馊主意,完颜宜里布听在耳朵里,好容易止住咳嗽,混浊的眼睛里浮出老谋深算的光。 是啊,索绰罗部落…… 大妃的母家,索绰罗部落可是整个黑水部族里的佼佼者,自完颜宜里布的父辈开始,近百年能人强将数不胜数,让他们出城,可远比让任何人去更称他心意…… 仿佛想到什么算计,完颜宜里布病态苍白的老脸上浮现一丝阴险的笑。 第二百二十二章 郁结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积雪始消,天空灰蒙蒙的颜色看起来十分沉重,仿若无光深海倒置于头顶即将倾覆而下,不一会儿便飘起了细碎如粉的雪沫儿。 由于天色很暗,所以即使这雪沫儿是白色的看起来也像是灰色。 远一望去,银装素裹的白绵山下接天连地的纯白之色都坠入了一片灰蒙蒙中。 其中唯有平原上一抹不畏严寒而顶开积雪的初冒头的草尖儿带着意味新生的嫩绿,一眼望去,白色的雪映衬着绿色的草儿,真是醒目可爱极了。 不远处,一红衣女子满脸挫败表情趴在马背上,形如“死尸”般笼罩在一片黑色的阴影中,双手自然垂落于马胸两侧随着马儿的步伐微微晃动,马蹄行过雪白的平原徒留一串月牙形状的印记。 是时,远处有人飞马而来,紧勒住马脖子,马儿立即刹住脚,嘶鸣时口中喷出些许白色的雾气。 马背上男子身姿英挺,长舒口气,似乎心情无比畅快。 方才纵马驰骋于凛冽如刀的风中,使得那天生白皙的脸上微微泛红,大手紧抓着缰绳,看向陷入自我怀疑中一副俨然失了魂魄模样的女子,哭笑不得,问:“怎么了?怎么没精神?你不是想学骑马吗?” 叶凌漪将脸贴在马背上,无比阴郁地拖长音调,瓮声瓮气地回:“实在直不起身子啊!一坐起来,这马就疯了般要把我甩下去!” 闻言,伊涅普失笑,薄唇上扬,漾起的弧度多情而惊艳。 “你还笑!”叶凌漪无奈地嘟长了嘴,“明明是让你帮忙教我骑马,你可倒好,自己先跑没了影。” “好吧,是我错了!”伊涅普认错态度诚恳。 笑着,望着她,湛蓝色眼眸满是柔柔的光,“我教你,先试着起身……” “能行吗?这匹马的脾气可不怎么好。” 叶凌漪用怀疑的眼神瞄了瞄伊涅普。 见状,伊涅普干脆从马背上一跃而下,朝另一匹马背上的她张开双臂,目光真诚道:“相信我!有我在,绝不会让你摔着!” 这样说,叶凌漪才试探性地微微撑起身子。 伊涅普却看起来比她还紧张,一边谨防着她摔落下来,一边温声叮嘱道:“慢些!身子微微前倾,不要把背脊挺得太直,这样马儿冲出去的时候你会被带着往后仰的,双腿夹紧马腹,还有缰绳别拉太紧,别怕……” 依言,叶凌漪像个蹒跚学步的孩童,紧绷着心弦,小心翼翼拉了拉缰绳。 马儿根据她给出的反向,踏出几步。 叶凌漪立马像个孩子般兴奋得双眼放光,红唇浮出激动的笑容,恨不得手舞足蹈。 这是伊涅普第一次看她笑得如此灿烂。 看着这样的她,他不由跟着笑了起来,湛蓝色双眸里填满了融化的蜜糖。 很快,整个黑水迎来了一场暴风雪,铺天盖地的白色随着饕风降下,以极快的速度将一切掩盖,空无一树的黑兰城沉寂在一片死寂中。 完颜宜里布站在高高的城墙上,狂乱的雪片随风落在肩上那件狐皮大氅黑色的毛领上,一双混浊的眼睛带着阴鸷寒芒凝视着城墙下一队正往城外行进的队伍。 这时走在队伍最前头的一位须眉全白的老者回头,看向城墙上。 二人视线相撞,完颜宜里布仿佛是为了在他面前彰显王威,故意抬高下颚一副睥睨众生的姿态。 老者没有任何情绪,只是平静地看着他,突然露出了一个嘲讽又同情他的笑,片刻便回头,将马赶得更快了些。 完颜宜里布愣住,而后不可遏制的怒火从心而生。 这个老东西,都死到临头了还这么嚣张! 一队人中有男有女,有年逾八旬的耄耋亦有尚在襁褓中嘤嘤哭泣的幼儿,所有人几乎没有任何交流,只是眼神坚定地随着领头人前进着,仿佛无论前途是生是死,他们都会坚定不移地跟随领袖。 这让原本就忌惮那个老者的完颜宜里布更加疯狂嫉妒起他来。 看着这群无条件信任领袖决心赴死的“傻蛋”,完颜宜里布露出了狰狞的笑。 笑着笑着,混浊的双眼里浮现出狠意。 二十多年了,他始终活在强大的索绰罗部落的阴影里,这回终于可以彻底摆脱了。 “汗王!”身后有人。 完颜宜里布收敛了面上的表情。 身后道:“哈图在牢里吵着要见您!” 完颜宜里布眯了眯眼睛,沉思片刻,冷声道:“带他来!” 不过小会儿,哈图便被人从地牢扭送到了完颜宜里布的身后。 此时的哈图已经没了当初的精气神,只是神态憔悴地望着面前人的背影,颤巍巍地唤道:“哈图参见汗王!” “哈图。”完颜宜里布叫了他的名字,顿了片刻转过身来。 看着哈图失去光亮的眼睛,皱眉问:“知道错了吗?只要你说知道错了,我可以放你回去见你的妻儿,咱们还是和以前一样是好兄弟。” 哈图无精打采地耷拉着眼皮,虚弱地晃了晃身子,双膝曲起,跪了下来:“汗王,哈图不为自己求自由,求的是唤醒汗王,二王子失踪,黑水如今尚且后继无人,古兰人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吞下这块肥肉,兵临城门的日子怕是不远了,请汗王为黑水子民打算,早立储君!” “你这是盼着我死!”完颜宜里布猝然暴怒。 哈图顶着压力,又重复道:“请汗王为黑水子民着想,早立储君!” “来人,把这个大逆不道的羔子给我拖下去!” 完颜宜里布气的咬牙切齿,许是心血澎湃得过于厉害竟咳嗽起来。 哈图亦似乎早有打算,不等武卫上前竟跃上了城堞之上。 完颜宜里布没想到他会有这种举动,好容易止住这要命的咳嗽,张大眼睛狠狠道:“你做什么!” 哈图憔悴的脸上出现一丝苍白而绝望的笑容:“汗王,我知道要唤醒你不太容易,若是一定要以命为之,那我哈图必定义不容辞!还请汗王听我一句,早立三王子为储君,黑水方有不灭之本!” 完颜宜里布气得面部抖动,目色阴毒:“你这是在威胁我?你就不怕我杀光你的儿子父老,占了你妻女,让你做鬼也不安心?” 说到这里,哈图面色微微动摇,然后又重新坚定起来,张臂仰天大喊:“汗王英明,立三王子为储君!汗王英明……” “冥顽不化!竟敢替我做决定!”完颜宜里布怒急咬牙,一把自守城武卫的手里抢过弓箭,拉弦架弓。 众人还未看清楚他的动作,一支箭已经自完颜宜里布的手里飞出,猛地刺穿了哈图的喉咙。 站在城堞之上的哈图蓦然瞪大眼睛紧盯着完颜宜里布,背脊僵直,身子如同下坠的铅笔径直往城墙下倒去…… 完颜宜里布滞住怒容,这才意识到自己被怒火冲昏了头都做了些什么,竟然杀了跟随自己近三十年的老伙计。 愕悔之色渐渐浮现在那混浊的眼睛里,手指松开,弓箭便颓然落进了脚下的雪地。 另一头,完颜纳其得知了完颜宜里布借名“为黑水伐敌”竟将整个索绰罗部落送出城去的消息,正欲赶往阻拦就被匆匆行来的大妃拦住了。 “去哪儿?”大妃神色严肃。 完颜纳其焦急:“额吉,你别拦着我!父汗摆明了想要整个索绰罗部落的命!再不去,玛法就要走远了!” 说罢要绕过去。 大妃干脆伸手拦住他:“不必去了!” “为什么?”完颜纳其十分不解地看着母亲。 大妃侧眸,平静道:“你以为你玛法不知道汗王打的什么主意?你以为索绰罗部落其他人又不知道此去是什么后果?” “玛法既然知道,为什么还从命?”完颜纳其更加困惑。 大妃缓缓放下拦在完颜纳其身前的手臂,拨动手里的佛珠手串,无奈地叹了口气:“中原有句话,叫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索绰罗部落实力强盛,早已成了人家的掌中刺,此番汗王让你玛法出城抗敌理由正当,你玛法若是违抗,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彻底反了,二是背着逆贼名号死在黑水,你玛法是何等骄傲的人,宁可战死沙场也绝不肯折腰污名中!” “难道我们只能看着玛法去送死?”完颜纳其气不过。 大妃却温柔地笑了,看着他忿忿不平的样子,笑容中夹杂着深深的无奈,抬手抚上了儿子的脸颊,苦涩地说了句:“儿啊,这就是咱们的宿命啊!” 完颜纳其依旧沉浸在愤懑中,漆黑双瞳中满是不甘。 大妃又道:“你玛法早知道你会沉不住气,便提前差人送了信来,叮嘱我到关键时刻再拿出来,如今看来这关键时刻也到了。” 低眉冲身后的舒舒唤了声:“舒舒。” 舒舒立即送上一封信。 完颜纳其拆开,仔细阅览,满腔愤懑却并没有因此疏解半分。 抓紧了信纸,目光阴沉望向府外,只道:“我去找父汗!” 一箭凌厉刺穿红心标靶。 红衣女子纵马于皑皑雪原上,凝视标靶中心插着的一支箭,露出自信一笑,收回拉弓的手,拉紧缰绳“驾”了声。 马儿便欢脱地朝着另一个方向奔去。 伊涅普抄着手臂,微笑着面对逐渐朝自己奔过来的红衣女子。 满目雪白中,唯有那抹猎猎翻飞的鲜红入了他的眼。 到了近前时,她恶作剧的做了个要摔的动作。 眼神迷醉的伊涅普信以为真,紧张地伸手去接。 却见她发出得逞的笑声,骑马越过自己,在不远处勒停了马儿,笑着调转了马头,大声道:“我学得怎么样?” 平心而论,短短十几日能将骑射学得如此,已经算得上是进步神速了,但为了小小报复一下叶凌漪刚才的举动,正当她得意地盼着他的夸奖时,伊涅普故作惆怅道:“都十几日了,才学成这样,看来我的英名就要砸在你手里了。” “喂!”叶凌漪难以置信地叉着腰,然后觉得二人对话的角度不太对劲,又翻下马背朝他走了过去,提醒般指指红心标靶:“我刚才可是骑马正中了标靶,这样你还觉得不怎样?就十几日时间,旁人能学会骑马这一项就不错了,而我不仅学会了骑马还学会了射箭,你不夸我天赋异禀也就罢了,怎么好像还一副对我很失望的样子呢?” 伊涅普低头定定看着她抗议的可爱模样,眸中写满了宠溺的笑意。 嘴上却说了句让她哑口无言的话:“当初我学骑射,只用了五天!” 这强烈的对比…… 刚才还足足的底气瞬间弱了下去,叶凌漪讪讪摸了摸鼻子,砌词狡辩道:“怎么可能?别想骗我,就算是真的,也定是你骑的马比我的马好,性子温顺!” “我骑的是战马!”伊涅普淡定道。 叶凌漪傻眼了片刻,再次强行狡辩:“你是男的,我是女的,肯定不一样!” 这是什么逻辑? 伊涅普不懂。 叶凌漪嘿嘿贼笑了起来,道:“你是男子中学得最快,我是女子中学得最快,当然不一样!” 好吧,这样也行? 伊涅普无奈,自觉自己真是败给她了,只好迁就道:“好了好了,你厉害!你厉害!” 叶凌漪傻笑起来。 伊涅普突然想起来问:“你为什么突然想到要学骑马射箭?” 提及此,叶凌漪的笑容淡去,表情一点点凝重起来,却只轻声道:“以备不虞罢了。” 伊涅普静静看着她的侧颜,不知道为什么,胸口忽然有些郁结难疏。 第二百二十三章 鹬蚌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黑水金宫,雪后放晴,夕阳自大门投射进来,洒落在石砖地面,映出鲜红的颜色犹如泼了一地的血一般刺目得叫人睁不开眼睛。 此时,完颜宜里布正无精打采地歪靠在铺着熊皮的椅子上,半眯着眼皮假寐,鬓角花白已是病容苍白之姿。 一旁,年轻的黑水美人对汗王病恹恹的模样视若无睹,只一个劲眼波含媚以胸口贴紧他,柔若无骨的手指若即若离地抚摸着老男人的脖子,企图在他生命的最后为自己博得几分荣华。 “贱蹄子!” 美人眼波里的柔媚未散突然被人狠狠拉了起来。 清脆的耳光声响彻金殿。 美人被打得摔倒在地,捂着火辣辣的脸颊,惊愕地看着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身边的小妃。 “你这狗奴才,一个浪贱蹄子不好好伺候汗王,竟敢生出贼心,妄想攀上金床当主子?”小妃满脸恶毒,声色狠戾:“把她给我拉下去砍了!” 身后涌上几个武卫,左右拿住了美人。 美人惊恐,花容失色求饶道:“小妃,我知道错了!你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小妃眯了眯尽是狠意的眼,语气冷硬:“拖下去!砍了!” “小妃!”美人怕得浑身战栗,见小妃铁了心要杀她,迅速将求助的目光转及老汗王。 可惜老汗王已经病入膏肓,这么一场闹剧,他竟毫无知觉,依旧睡得深沉。 美人绝望了,大哭大喊着咒骂起小妃来。 小妃却并不听,在她看来,自己是荣宠无限的赢家,论起地位,甚至连大妃都比不上自己,又何必在意一个将死之人的妄言? 转身,一改阴狠模样,表情温柔地推了推完颜宜里布。 好一会儿才见他从困顿中缓缓醒过神来。 “你怎么来了?”完颜宜里布有些艰难地从椅子上坐起身,因为刚醒来,目光尚有些呆滞。 “汗王恕罪,”小妃目有算计,嘴边却保持着笑容,挽起完颜宜里布的手臂,故作担忧道:“妾是想问问,我们的儿子准泰可有消息了?妾近来睡不安稳,一想到汗王最喜爱的儿子落在古兰那群豺狼虎豹的手里,这心就开始滴血,实在担心得紧。” 完颜宜里布打了个哈欠,没精神地回了句:“放心吧,他是我的儿子,不会让他有事的!” “这么说,汗王有法子找到准泰了?”小妃试探性地问。 完颜宜里布没说话。 小妃眼波微闪,谄媚献计道:“妾看那群西朝兵倒是个个好身手,不如让他们出城去帮我们找找准泰?” 提及西朝兵,完颜宜里布没有精神的脸上多了丝嘲讽:“你倒是聪明,竟把主意打到了那些人身上。” 小妃眸中带着算计,立即笑道:“妾这不是,也想着,西朝的那位赫连将军是汗王的亲外甥吗?都是自家人,这么点小忙,他应该不会拒绝吧?” “哼!”完颜宜里布冷哼,将手臂从小妃的怀里抽出来,冷漠道:“自古两邦来往无亲疏,何况我这个外甥可从没把我当成过自家人。” 小妃心里盘算着什么,仍不死心又说:“好歹他们在我们黑水的地界,不如就说……是古兰人欺人太甚,我们黑水要出兵,让他们协同作战?这样的说法正当,他们应该没理由拒绝了吧!” “你倒是算计得好!”完颜宜里布用别样的眼神盯着小妃。 小妃嘴边的笑容僵了僵,顿时有些心虚。 不过,片刻又装出副天真模样。 “汗王。”殿内进来一膀粗腰圆的汉子抱拳作礼。 完颜宜里布瞧了瞧他,对小妃道:“你先回去吧,说的事我记下了,放心!” 小妃闻言一喜,连连垂首应:“是!” 出了正门便迫不及待地压低声音对随行侍女道:“快,去信给那边,就说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随行侍女大惊,忙警惕地扫视四周,上前低声提醒道:“小妃小心啊!隔墙有耳……” 偏是说这句话的时候,完颜纳其快步匆匆来到了与她们仅隔一道墙角的地方,刚要走出去便听见小妃不屑冷笑:“瞧瞧你这如临大敌的模样,至于吗?等我儿子做了这黑水的王,谁敢拿我怎么样?” 一听这话,完颜纳其疾步匆匆的脚停住。 小妃又道:“你就别在这瞎操心了,快把信送出去,就说诱饵将投,那老东西已经准备让西朝人出城了,我儿尽管埋伏好,待联手的古兰人杀这些西朝人时,我儿再伺机回黑水攻占王宫,到时候黑水汗位便永远是我儿准泰的了,加上古兰国这个盟友,到时候别说是黑水,就算西朝也得向我儿俯首称臣。” 小妃露出了充满野心与贪婪的神情。 侍女还觉得有点奇怪:“小妃,你难道就不怀疑古兰人的用意吗?他们捉住了二王子,明明可以直接攻占黑水,却不这么做,而是决定与二王子联手,让二王子暗中送信回来。” “你懂什么?”小妃眼一横,嗤笑道:“还不是因为黑兰城内驻着西朝的大军,连凶悍的古兰人都忌讳他们,你以为他们是好对付的?古兰人只能借我们的手去诱杀他们,这样我儿既能迅速占领黑水,古兰人又能打开去往西朝的道路,双方各取所需,何乐不为?” “可汗王本就属意二王子为储君,只要假意合作便可脱身,为什么要……”多此一举? 侍女自顾自说着,意识到将自己的疑惑说出口后显得有些犯上,便没再往下说。 小妃回眸望向完颜宜里布的正殿,眼底尽是厌恶,仿若呓语道:“因为等汗王一命呜呼太漫长了,我已经等得太久,再也不想等下去了。” 主仆二人走远。 完颜纳其自转角走出来,面色凝重到了极点。 想不到完颜准泰生死不明是假,暗谋篡位却是真。 满腹心事,行至正殿门外,还没进去就听见了完颜宜里布的声音恶狠狠道:“死的好!我就是要让整个索绰罗部消失!” 有人问完颜宜里布:“汗王,你看,牧克登既然已死,那他和他全族的尸首是否需要运回?” “不必!”完颜宜里布果断回。 “可索绰罗部落名义上是出城伐敌,要是不把他们安葬了,恐怕难以服众。”说话的人似乎有所顾虑。 “哼!”完颜宜里布冷哼,不以为然,“他牧克登骑在我头上几十年,难不成我还得把他当成英雄,替他收尸?” “那……” “不必管他!我要让所有人都看看,忤逆我的人,无论是牧克登还是哈图,下场都只有死路一条!” 这句话是完颜宜里布咬着后槽牙说出来的狠话。 完颜纳其神色呆滞,手里的信纸无声落地,那是他的玛法牧克登留给他的,上面说为臣者必忠心不二,清白之身无惧生死。 如今看来,玛法一腔忠诚热血都付诸了东流,完颜宜里布这等铁石心肠的人怎会看出孰是忠孰是奸? 他为玛法感抱不平,原本只是想借着这封信求完颜宜里布看在昔日情分上能放索绰罗部落一马,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谁?”殿内人是个高手,很快察觉到了异样。 完颜纳其顾不得想太多,捡起落地的书信,匆匆离去。 殿内人追出来时,门口已经没了人影。 西朝军帐内,赫连澈正悠然自得地坐着品茗。 银充带进来一个耳后挂着辫发的黑水使臣。 “将军,这位是汗王派来的使者大人。”银充介绍道。 赫连澈抬起眼皮,只瞄了眼那生得獐头鼠目的使臣便低下头去,以杯盖拂了拂杯中热腾腾的茶水,淡淡道:“汗王如此兴师动众,还劳烦使者大人走一趟,不知有何见教?” 氤氲水汽腾腾升起,将那张俊若谪仙的容颜半半遮掩,因为吹多了黑水干冷的风而变黑了些许,却让他看上去更加英气逼人。 使臣本人是并不把这些西朝人放在眼里的,但也深知如今有求于人必要低声下气的道理,于是赔笑道:“见教不敢当!将军是个明白人,小臣此行代表汗王,却是来向您赔礼道歉的!” 拂动杯盖的手顿住,抬眸,故作不解地笑起来:“赔礼道歉?使者大人此话何解啊?” 使臣知晓他在装傻,心中生出不爽,面上却不敢表现出来半分,只好硬着头皮道:“就是前些日子,我们产生了些许误会,希望将军,大人有大量,不要与我们计较!” 话到这里,赫连澈终于放下杯盖,故意作出副恍然的模样猛拍了拍脑门道:“我想起来了,使者是说前段日子黑水兵故意将我们围困起来的事情吧!你这不提我倒差点没想起来,我手下这群将士在你们的围困里可受了大罪!不让我们随意走动也就罢了,竟然连病了都不能请医师,这是什么道理!” 使臣闻言微愣,不清楚当时情况又不能驳嘴,只得干认下这罪名,“愧疚”的连连赔罪:“这事都怪我们监管不严才让无礼之人逾矩轻慢了西朝友军!小臣一定上禀汗王,狠狠治罪于那些粗蛮无理之人!” “不必了!” 深知使臣来意的赫连澈扬起薄唇,回以冷然一笑道:“本将军已经去信西朝,不日将班师回朝!” 这下,不仅是黑水使臣呆了,就连一旁的银充也彻底呆住。 第二百二十四章 火弹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积雪消融的夜,烛火明亮的二王子府迎来了一个背着箭筒的不速之客,偷偷潜入了墙角灯火的阴影处。 一行婢女正津津乐道地讨论着小夫人的败家史,还有三王子身边那名叫东南西北的侍从四人手提大刀逼得账房先生哭爹喊娘开出条据的事情。 待她们走远以后,阴影里的身影才重新出现。 正抬步要走,突然被人扼住了手腕。 背着箭筒的女子心中警铃大作,立即扬手回身朝扼住自己手腕的人劈去一掌。 却没想到那人的功夫略高她一筹,一掌没劈下去就被捉住。 “是我!”一道低沉的男人嗓音听起来格外耳熟。 叶凌漪傻眼。 男人干脆拉下蒙在脸上的面巾,又道:“是我啊!” “伊涅普……不对,该叫你阿羡才是!”叶凌漪惊愕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说罢想到什么,又吃了一惊:“你跟踪我?” 伊涅普不置是否的态度让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以往这具身体感官灵敏得像只猫,如今却连被人跟踪了都不知道。 难道她身体里的叶蓁蓁消失了? 叶凌漪陷入了巨大的怀疑中。 伊涅普不明白她在想什么,茫然看着她,突然眼锋如刀,伸手将她扯了过来。 二人重新藏回了黑暗的阴影处,看着两队手持火把的武卫在不远处碰头。 “找到了吗?”其中一队人中有个看起来像是领头的,问另一队人。 却得了个否定答案。 领头的气得咬牙切齿怒骂了声,又提高音量嚷嚷道:“都给我仔细找!这女人是二王子千叮咛万嘱咐要看好的!如今竟让她在眼皮底下消失不见,要是找不到,大家都别活了!” “是!”武卫齐齐回应,举着火把开始搜索起来。 叶凌漪神情沉凝,疑虑着,刚才那人口中所说的女人…… 有没有可能是乐芽? 正思考着,眼角余光瞥见一个黑影以极快的速度掠过墙头。 虽只有瞬息一瞥,叶凌漪却看清了那黑影背上背着一个女子,女子身上穿着的是件绣工精湛的绣裙。 而她就曾看过乐芽穿那件衣服! 是乐芽! 叶凌漪心头一惊,忙起身去追。 伊涅普皱眉,担心她一个人应付不过来,只好跟上去。 空无一人的街道,黑影如鬼魅般消失不见。 叶凌漪追出来的脚步停住,焦急地四处张望,企图搜寻出丝毫蛛丝马迹,可却是事与愿违。 那抹黑影就像从未出现过般,消失得彻头彻尾。 叶凌漪不禁陷入了绝望中。 深深懊悔起来,一个劲自责着自己为什么没有早一点去找乐芽,若是她能早一步,就不会像现在一样,眼睁睁看着乐芽被身份不明的人带走。 如今关于乐芽的线索石沉大海,她该怎么办呢? 叶凌漪感到茫然,自责与悔恨填充了她身体的每一个细胞,她像疯了般翻动每一个有可能藏人的角落。 在长街中央无头苍蝇般四处奔走,看起来像个迷路的孩子,是那么害怕和不知所措。 伊涅普在她身后静静陪着她。 雪色照亮那双湛蓝色的眼睛,将他眸底的疼惜神色尽显无遗,光芒闪动,像是浸了星星的温柔深海。 他知道那日在雪原她说以备不虞的话是假的,她想要学习更强的本领,想要变得更强绝不仅仅是为了自己。 在她的眼睛里似乎总是隐藏着许多他所不知道的东西,那些东西时常被压抑在瞳仁深处,伊涅普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将那些积压的情绪释放出来,但他很坚定,他的内心是想守着她的,至少不要让她情绪崩溃时独自一人面对内心的折磨。 凝着她的背影,他眼眸里的光一点点变得深邃。 直到一道火光的倒影如流星般,自他的眼尾划过,直逼她而去。 一瞬,伊涅普想起了什么,脸上的表情骤然急迫,大喊着:“小心!” 可惜还是迟了。 光点犹如闪电,直接击中叶凌漪的小腿。 叶凌漪吃痛,五官扭曲,只觉得小腿部位顿时像被活剥了层皮下来,火辣辣的灼痛感直往脑仁里钻,连站都站不稳。 伊涅普赶忙上去扶住她,扑灭了她腿边残留的火苗,表情如凝固的坚冰,冷沉道:“是火弹,他们竟然有火弹!” 叶凌漪疼得额头直冒冷汗,尽管如此还是忍不住好奇,问伊涅普:“你怎么知道这东西叫火弹?你恢复记忆了?” 伊涅普垂眸望着她,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这时,有异动传来,二人望去。 “别让他们跑了!”二王子府方向涌出大批人,其中有一人手里拿着竹筒似的东西,正在往里填充什么,眼看着就要推动压杆。 伊涅普面色更加寒冷,顾不得说话,一弯腰将她打横抱了起来往前跑。 叶凌漪痛得咬紧牙,额头乃至手心都出了冷汗,心道自己这腿该不会是被刚才那类似火箭炮的东西给炸废了吧? “别怕!”伊涅普的眼睛看着前方的道路,用低沉的声音安慰道:“火弹虽然看起来厉害,但实际杀伤力并不大,只是用来威慑人的玩意儿!顶多不过就是里面的火药燃烧,吃些皮肉之苦罢了。” “顶多?皮肉之苦?那也就是说会留疤了?”叶凌漪震惊。 疤痕这种东西无论对哪个女孩来说都是非常可怕的噩梦好吗? “放我下来,让我弄死那个放火弹的!”叶凌漪黑了脸。 伊涅普哭笑不得,心知她是在说气话,便加快了脚步。 谁知身后那些人不依不饶,像条甩不掉的尾巴。 最后手持火弹筒的人干脆停下脚步,小心瞄准了男人的脖子,用力推出压杆…… 火光从弹筒里飞射而出,自奔跑的武卫间极速掠去,在雪地上留下一个移动的光点,直逼最前头的二人而去。 被横抱着的叶凌漪察觉到头顶有光,稍稍往后望去,蓦地瞪大眼睛,大吼:“阿羡!是火弹!” 这个时候,伊涅普想要闪躲已经来不及了,只得生生受下了这一击。 燃着烈焰的火球虽偏离了预先的轨道,却还是重重砸上了他的左肩。 火弹击中物体撞出火红的星点,叶凌漪张大眼睛瞧着这瞬间,他的后背升起无数火色的“萤火虫”,肩上的衣物因此立刻染上了火苗。 “呃……”伊涅普发出闷哼,漂亮如西洋壁画的容颜间多了丝痛苦之色。 叶凌漪知道,他一定是被火焰灼伤了左肩,而那些人仍丝毫没有要放弃追赶他们的意思。 “放我下来!” 被人穷追如是,她却一点也没有生气,只是阴沉着脸,冷静得让人有些害怕。 “不行,此时不宜生事!” 偷闯进完颜准泰的府邸,虽然让身后人如此紧张的女子并不是他们带走的,但这毕竟不是他们的地盘,若是动起手来,谁又敢保证不会惹出更大的麻烦来? “放我下来!”叶凌漪重复,抬眸,示意性地晃了晃手臂上戴着的袖爪道:“我有这个!” 西朝军营。 黑影将背上昏迷的女子放下来,长舒了口气,伸手扯下蒙面的面巾将手臂上一处剑伤简单包扎。 动作间无意触到腹部另一处较深的伤口,痛感让他微皱眉头,指腹按住流血的伤处,回想起单枪匹马在二王子府内地牢厮杀夺人的画面,再想到记忆里女子甜美的笑容,一切便是无比值得的。 “将军?” 是时帐外有人低唤了声。 赫连澈认出了银充的声音,神情沉凝,看了眼昏迷的乐芽,转身披上件大氅走了出去。 “何事?”赫连澈的神色一如今夜的天色,淡漠而冷然。 银充的脸色不太好,直言不讳道:“末将来,是想问问将军,今日对使臣说的话是真的吗?我们当真要班师回朝?难道这事不应该与我这当副将的商量商量?” 赫连澈一听这话,隐约品出几分薄怒的问责之意。 于是别有意味地扫了他一眼,笑笑:“怎么了银副将?起初黑水兵将我们锁困起来的时候你不是就想与他们分道扬镳吗?” “将军,这是两码事!分道扬镳固然是好,可我身为一军副将,将军做任何决定我都有知情权吧?” 言外之意就是,一军之事怎么能你自己做决定,商量都不带商量的? “那银副将,不如我现在问问你,若要你在班师回朝与捍卫邻邦之间做一个选择,你怎么办?” 赫连澈抛出一个问题,银充想也不想就义正言辞说:“身为武将,自当是抛头颅洒热血护卫邻邦以固我国土!” 赫连澈一笑:“说得不错!唇亡齿寒,只有守住了这块地,我西朝国门才更加安全。” 银充听了这话,面上神色一滞,茫然不解起来:“既然将军也这样以为,那班师回朝……” “你知道为什么黑水汗王会派出这么个使臣来吗?”赫连澈问。 银充试探性地答:“是为了让我们替他们继续守城,才来卖乖?” 闻言,赫连澈又是一笑:“完颜宜里布是块多么精于算计的老姜,若只是守城,他根本不必费这样的功夫,他是别有企图,如果我没猜错,就和最近出城的几批人一般,是为了让我们做这个冤大头,以寻找完颜准泰为名出城,最好与古兰人打上一场,结果无论如何,他这汗王总的来说都是得利一方,只不过这样的目的过于阴险不好明说,这才将心思化作了九曲连环。” 赫连澈一语道破天机,银充这才恍然:“那将军说班师回朝,其实是故意骗他们的……” 第二百二十五章 兄妹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赫连澈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说:“你不是对我有事没和你商量而心怀不满吗?现在我就要和你说件事,你可得仔细听好了。” 方才心里还憋着一股怒火的银充听了这话顿时有些不好意思,抽了抽鼻子说:“将军有话但说无妨!” 左右望了望,赫连澈将银充拉到身边,耳语了什么。 银充听完面色顿时凝重起来,拱手坚定道:“末将领命!” 赫连澈点点头:“此事迫在眉睫,你亲自督办我才放心!” “将军放心吧!” 银充干劲十足地笑了笑,这时才注意到赫连澈身上披着件大氅,便随口问了句:“将军这是要出去啊?” 赫连澈动了动嘴角,还没来得及回答,帐中女子便翻了个身。 微弱动静在这一刻显得十分突兀。 银充怔了怔,好像明白了什么,嘴边的笑容不由多了几分暧昧:“看来末将来的不是时候啊!” 顿了顿立马又说:“末将这就走了,将军继续……继续!” 说罢转身,唯恐自己消失速度过慢,小跑着离去了。 赫连澈摇摇头,不知道这人的脑子里一天到晚都装了些什么。 转身回到营帐,望着昏睡不醒的乐芽,陷入了沉思。 另一头,漫天飞雪如花,落在屋顶二人的眉目与发间,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保持沉默。 底下穷追不舍的武卫正在无孔不入地搜查着转进拐角就突然消失不见的二人。 有人道:“都找过了,没有!” 又有人说:“这四面都找过了,如果他们不会遁地术,该不会是往屋顶上跑了吧?” 领头人一听,面色阴沉,立马吩咐:“任何一个角落都不能放过!拿梯子来!今日若抓不回这个女人,谁都别想回去!” 屋顶上的两人一听,纷纷皱紧眉头。 也罢,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偏闯进来,刚好她新学了射箭,平时只射过标靶,今日就当是上堂实践课,正好拿这些人做个人肉靶子! 叶凌漪眸中尽是肃杀寒芒,架弓自身后箭筒里抽出一只箭,瞄准了屋檐边,手中箭弦随着爬梯的声音越来越近而愈渐绷紧。 只待有人冒头上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有人领着一队精兵匆匆赶来。 长“吁”了声,在离他们极近的地方勒停马儿。 叶凌漪将紧绷的箭弦松弛下来,极目望去。 这时,马背上的人也将目光投了过来,只瞄了她一眼便飞快移开视线,声色冷硬地冲底下那些人道:“你们在做什么?” 是完颜纳其。 武卫齐齐沉默。 只一人站出来,阴阳怪气地笑了笑:“原来是三王子,我们是二王子府上的,正在履行职责追拿逃奴!” 完颜纳其牵起嘴角,嗤笑:“笑话!你说你是我二王兄府上的就是我二王兄府上的?” 手一摊,作索要状:“令牌呢?手印呢?” “这……”那人看着高坐在马背上的完颜纳其犯了难,“二王子出城在外,并没有把令牌之类的东西交给我们!不过我们确实是二王子府的。” 话到这里,完颜纳其冷哼一声,抬高下颚,一副矜贵之姿:“我奉汗王之令,身负巡护全黑兰的重责,严防古兰奸细混水摸鱼混入城内,我看你们行事鬼鬼祟祟,现在我有理由怀疑你们就是古兰人的奸细!来人,给我抓起来!” 武卫一听顿时慌了:“我们不是奸细!三王子,你不能这样做!我们是二王子的人,三王子不能抓我们……” 完颜纳其不听他们说话,望向屋顶上,眉间的冷峻渐渐被温和取代:“下来吧!有我在,没人敢对你们怎么样!” 叶凌漪扯扯嘴角露出了一个尴尬的笑。 从屋顶上下来时不慎触碰到了小腿部位,皮肉撕扯的痛感顿时让她皱紧眉头倒抽了口冷气。 “怎么了?”完颜纳其自马上翻身下来,表情关切地伸手去扶。 却被伊涅普抢先了一步,冷清地望了眼完颜纳其道:“她被火弹伤了腿。” 火弹一词出口,完颜纳其的表情瞬间凝固如霜,漆黑双瞳中迸出些许掩盖不住的疑惑,仿佛在思虑着,既然失忆他是怎么知道火弹的?难道记忆已经恢复了? 直直打量着对叶凌漪好不是一副关心入微之态的伊涅普,眼底尽是深深的探究与怀疑。 叶凌漪蓦然发现他看伊涅普的眼神不对劲,紧张起来,将正在查看自己小腿伤处的伊涅普藏去身后,干笑道:“三王子怎么这么巧,竟然在这里遇见了你!” 巧吗? 完颜纳其眼中光芒闪烁,他当然不会告诉她,这种巧合不过是他掐准时间的登场罢了。 自王宫回到别苑,他就一直在思考着一件事,若是完颜准泰登位,那么自己和母亲还会有活路吗? 这个问题是很愚蠢的,因为答案过于浅显。 只是完颜纳其不甘心罢了,他本不在乎黑水汗位之争,可父汗的偏心眼却让他一次又一次心冷心死,在这种极度失衡的父子关系下,他产生了一种想要夺走完颜准泰一切的想法。 他知道此刻父汗心里装着的唯一儿子只有完颜准泰,更知道完颜准泰与古兰人密谋了什么。 一种邪恶的想法渐渐在他心里生了根。 完颜纳其决定放手一搏,并不是要在完颜准泰行动之前做些什么取代他,而是就由着完颜准泰成功,他要老汗王亲眼看着自己最爱护的儿子与妃子一起反了,要他也尝尝被骨血亲人背叛的蚀骨诛心之痛! 唯一不确定的便只有完颜准泰会怎样对自己,会不会一时心急就立马将他杀了? 所以他身边要有绝对能保护他们母子安全、且对他绝地反击最有用的人,光是东南西北四人还不够,还得有她…… 完颜纳其眸光闪了闪,温和笑起来:“我刚刚巡防至此,突然看到一伙可疑之人,没想到跟上来才发现他们在追你们,也算是机缘巧合!” “是吗?”叶凌漪笑笑,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对了,这大晚上的,你们穿成这样在这里干什么呢?”完颜纳其只当自己不曾见过刚才二王子府上那些人。 叶凌漪便顺势编造了一个借口:“是我贪玩,央着阿羡带我学射箭,谁知道这么巧,一箭射出去刚好刺中了那些人,他们自称是二王子府上的人,我们怕惹麻烦,就只好拼命逃跑了。” “是这样啊!” 这二人相对而笑,一个在暗里佩服自己随机应变的能力,另一个则明知这谎言并不高明却只当是真。 随后像个和蔼可亲的大哥般,微笑道:“今晚怕是依旧免不了落雪,天气严寒,还是早点回去吧!我让舒舒给你温了可以暖身羊奶果茶。” 说罢又看了眼伊涅普,别有深意道:“既然受伤了还是别到处乱跑了,免得被人当成古兰奸细抓起来!” “不会的!”叶凌漪唯恐完颜纳其会突然转变心意要杀掉伊涅普,连忙挡住视线道:“阿羡为了保护我还受了伤,三王子,今夜能不能就让他在别苑住了?” 她用请求的目光看着他。 完颜纳其微微一愣,旋即薄唇扬起,笑容如春水温暖:“你自己看着办吧,近来古兰奸细猖獗,我得彻夜巡护,恐怕不能回去了。” 说罢翻身上马,不忘回头叮嘱道:“火弹虽只能伤及皮肉,但你是女子,此事不能马虎,还是让舒舒去找人,她知道该怎么处理才不会留疤!” 扔下这一句,拉紧缰绳,刚要走又猛地想起什么:“对了,还有!你啊……我记得那日就说过了,你是我收下的义妹,既是妹子就不要三王子三王子的称呼,多生分呀!还是说,你根本不愿意认下我这蛮鲁子的义兄?” 一记似乎无比委屈的眼神投来。 吃软不吃硬的叶凌漪立即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只得傻愣愣地呆住。 好半晌才不知所措地笑着摇了摇头:“不……不是的!” “那就好!下次记得得改口叫我哥哥,若是叫不出口也没关系,叫三哥我也是欢喜的!”大男孩露出爽朗一笑,双腿踢了踢马腹,马儿便欢快地往前跑了。 直到一行人迎着风雪彻底不见了身影后,叶凌漪才恍然回过神来,刚才自己是多了个义兄吗? 这可真叫她受宠若惊。 一夜风雪后,黑水很快迎来了好天气。 旭日高高挂在天空中,在堆积的白雪上撒下金黄的光辉,一时之间,整个黑水都变得金光灿灿的。 西朝兵驻地今日很热闹,随着好天气一起来的有一批又一批的牛羊,还有许多兵器。 军营负责盘点的兵士面上挂着兴奋的表情细数着牛羊与武器的数量,看起来真是比过年还高兴,只是当目光落到随这些东西一起来的使臣身上时,面上的表情瞬间垮了下去。 使臣笑容殷勤问:“小兄弟,你们将军在吗?” 兵士年纪不大,面上毫不避讳表现出对使臣的嫌弃,不客气道:“你来都来了,我们将军在不在你不知道吗?” 使臣笑容微僵,有些尴尬:“能不能麻烦你,去帮我通传一声?” 兵士斜眼睇了眼使臣,嘴里道了声:“麻烦!” 却还是停下了记账的笔,转身通传去了。 第二百二十六章 敷衍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将军请看,这些都是我们汗王为西朝友军准备的!” 营区高地上,黑水使臣一副谄媚嘴脸,与赫连澈齐肩并立,眼看着一车又一车的武器与牛羊源源不断运送进来,小小的营区马上都要装不下了。 赫连澈望着底下忙得不亦乐乎的兵士,脸色始终是淡淡的:“使者大人亲自护送一趟委实不易,代本将谢过汗王!” “将军客气了。”使臣笑着,“汗王惊悉西朝友军遭遇苛待,真是羞愧极了,不仅追究了那无礼之辈,更是委派小臣代表汗王前来表示诚意,一场天大的误会,还望将军不计前嫌!” 简简单单的“一场天大的误会”就一笔带过了西朝军被圈禁起来的日子,这样的诚意究竟有几分? 赫连澈微微侧眸,看着使臣,笑容中藏着三分冷漠:“那是自然,待本将回去西朝,一定如实向吾皇转达黑水汗王的诚意。” 使臣面上的笑微微一僵,然后故作为难道:“将军,不瞒你说,如今黑水正面临着巨大的危机,古兰人就蛰伏在城外,之所以久未攻城正是因西朝友军盘踞于此故而不敢造次,若是友军撤离,那些古兰的豺狼虎豹只怕是会立马打进黑水!为了保护无辜的百姓,为了稳守西朝国门,小臣谨代汗王,有个不情之请,望将军能助我一臂之力伐灭古兰!” 虽只字未提完颜准泰,但也终于是说出口了…… 赫连澈唇边的笑意微不可察地扩散些许。 然后故作热心道:“使者大人这是说的什么话?吾皇的召回令未达黑水,回程晚些倒是不打紧,我等本就是受命于吾皇来援守黑水的,助黑水伐古兰亦是情理之中,只不过……” 赫连澈话锋一转。 使臣顿时紧张起来:“将军还有什么要求,不妨直说!” “若是之前,六万大军与古兰对抗自是不成问题,但经过上次一病,我这手下很多兵士已经身染重疾,此时只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以眼神示意远处。 使臣望过去,只见许多“病态恹恹”的兵士围坐在一起,连拿着长矛都显得吃力,根本不像是能上战场的样子。 使臣大吃一惊,暗里犯了嘀咕:如此模样,莫不成这些西朝人是真的病了?病了也就病了吧,若是因此作借口拒不援手…… 想到这里,猛地回神,立马就道:“都怪小臣疏忽了,这就请人来医治……” 说罢屁颠屁颠地跑了。 银充走过来,回眸看了眼那快步离去的人,不由嘲讽笑开,唤了声:“将军!” “都安排妥当了?”赫连澈的目光放在“病怏怏”的兵士身上。 银充自信一笑:“放心吧!就这些黑水蛮子,一定察觉不到!只是苦了这些弟兄们,回头一定好好犒赏他们!” 赫连澈点点头。 “不过这事倒是有趣,黑水王宫那老头为了留住我们作马前卒竟使出这一套。” 二人目光放去那些牛羊与武器上。 赫连澈扯扯嘴角,眼中泛着冷清的光,只道了声:“糖衣炮弹。” 很快,迫欲达成目的的黑水使臣就请来了医者。 “怎么样?”使臣的脸色显得比赫连澈更加着急与紧张。 双耳边挂着辫发的黑水医者给患病的兵士诊脉,似乎心下已经有了猜测。 但为了验证自己所想,又赶忙掰开兵士们的眼皮仔细观察,一时未回复使臣的问题。 这时病怏怏的人中突然有人开始叫头疼口渴,不多一会儿又有人说好热。 医者这才确认心中所想,大惊失色道:“这是疟疾!是疟疾啊!” “啊?”使臣闻言先是一愣,随即迅速反应过来,捂住鼻子后撤几步,面上尚有丝怀疑:“你确定吗?” “我行医十几年,绝对不会看错的!再说黑水每年都有很多人害这种病,都是一样的症状!治不好的,且极易传染,我看还是让他们速速离开,以避免传播更广吧!” 医者边说边开始收拾东西准备走人。 一旁的赫连澈与银充对视一眼,却是一副平常貌。 使臣见状,只好避之唯恐不及地把赫连澈拉到一边,急色道:“将军,这事可如何是好啊?” 赫连澈摆出一副“我也无可奈可”的表情:“刚才你也听见了,他们得的病会传染,必须送出黑兰城隔离。” “我不是说这个!”使臣顾不上礼仪,望向高高的城墙,急得直跺脚:“那些古兰人就在城墙外,他们手里有火器,可以一敌十,若我们无法将他们彻底打败,那不光是我们黑水,就连你们西朝之地恐怕也不能幸免!” “使者慌什么?你尽管把我的弟兄们都放出黑兰城,至于汗王有什么计划,本将手里还有些人可以配合!” 赫连澈这样说,硬是逼得使臣满腔愁绪没了发泄口。 之前黑水兵那样对待西朝军,使臣是万万没想到这个赫连澈会这么轻易同意帮助黑水的,原本还以为要费些功夫。 两两相望,使臣恢复了殷勤的嘴脸:“将军是说,答应了协同我们伐灭古兰?” 赫连澈似笑非笑看着他。 使臣只当他是默认,高兴得差点就要手舞足蹈。 待其心满意足的回去交差后,才对银充道:“按照原本的计划,一部分人埋伏在黑兰城附近,一部分人乔装成黑水百姓,其余的,挑些精明的跟着我。” “将军真打算和那些黑水人出城?”银充心里还是藏着思虑,总感觉事情没那么简单。 “当然。完颜宜里布不是想着要算计我们吗?我倒要看看他都有哪些本事,还有……完颜准泰失踪的事,时机太微妙了,我总感觉有事要发生。” “感觉?” 很显然,银充对他口中那个虚无缥缈的词语并没有多少信任可言。 赫连澈看他一眼:“最主要的是,也是时候与古兰人交手了,不把他们的野心彻底粉碎,即便是真的回朝也不会安心。” 完颜纳其回到别苑时,正好见到阿东迎面走来。 “三王子!”阿东抱拳。 一手掩唇与完颜纳其说了些什么。 听完以后,完颜纳其的脸色骤然一沉:“找到了?” 阿东凝重地点点头。 得了答案后,完颜纳其立即拔腿,往叶凌漪的住处走去。 彼时,舒舒正给叶凌漪敷药草。 “嘶!你你你,你洗伤口就洗伤口,敷草药就敷草药,不要总想着弄死我泄私仇好不好?下手轻点,轻点!” 屋内不时传出倒抽凉气的声音。 男子疾步而来,双腿突然就停了下来,眼眸里的光芒幽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说你就是矫情!我堂堂一个部落的大小姐能在这里伺候你,那是你几辈子修来的荣幸!” 门打开,一盆水带着舒舒的不耐烦立即泼了出来。 完颜纳其闪躲不及,被泼了一身的药渣水渍,不断有水珠自他的身上滑落。 举目望去,场面真是精彩极了。 舒舒这才知道门外有人,惊愕之余终于意识到自己都干了些什么。 “三王子没事吧?”舒舒忙丢下手里的盆子,跑过去替完颜纳其擦拭起身上的衣裳。 完颜纳其却避开,只淡淡道了声:“你先下去吧!我有事要与凌漪说!” 他口中这个称呼听起来有点别扭与刺耳,舒舒不由失了神。 完颜纳其举步往叶凌漪屋内走。 舒舒回过神,背脊涌过一股热血,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一把扯住他,激动道:“不行,你不能进去!” “为什么?” 舒舒的眼珠转啊转,一时想不出什么好的借口,便说:“她……她没穿衣服!” 完颜纳其闻言微愣,下意识瞄了眼屋内。 舒舒立即紧张地抬起双手企图遮挡他的视线。 “这大白天的,为何没有穿衣服?”完颜纳其不解。 舒舒怕挡不住他,便立即随口胡诌道:“她有裸奔的习惯!” “裸……”完颜纳其语塞,惊愕张大嘴,一时间,脑海里仿佛自动生成了画面,俊脸顿时泛起一片可疑的红色。 此时屋内吊着伤腿倒在榻上的叶凌漪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已然自闭地反驳了声:“我没有这个习惯!” 要不是腿被那丫头以药洗的名义光明正大的吊了起来行动不便,她真恨不得一脚踹翻这胡说八道的丫头片子。 还裸奔的习惯?这叫她一个黄瓜大闺女以后还怎么见人? 知道舒舒是在耍小性子以后,完颜纳其表情无奈,伸出一根手指戳中她的眉心,将她推远。 舒舒却不依不饶,依旧拦在他身前。 完颜纳其只好严肃起来:“别胡闹了!我们还有正事要说。” 说罢要绕开。 舒舒却并没有被他威慑到半分,干脆扒在门上,就是不肯让他进屋:“不行,有什么事就在这里说,俗话说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好!况且你们还是男未婚女未嫁的男女!” “那是西朝的俗话!”完颜纳其长吁了口气,道:“让开!” 舒舒摇摇头,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 没办法,完颜纳其只好抄着手,作势要放弃。 转身却冲外头吼了声:“阿东,还不快给我滚进来!” 闻讯赶来的阿东二话不说,进来就像头饿狼直冲着舒舒而去。 舒舒惊慌:“你……你要干什么?干什么!” 正要转身逃走可惜已经晚了。 “叶凌漪,你这个禽兽,你要是敢对我表哥图谋不轨,我一定杀了你!” 厢房院子里回荡起杀猪似的绝望惨叫。 “呵呵,太……太敏感了这丫头!”叶凌漪干笑两声,与进屋的完颜纳其对视。 一种无形的尴尬在空气里蔓延。 好一会儿,叶凌漪才想起来,伸手扒拉扒拉自己够不着的地方,有些不好意思道:“你不是有话要和我说吗?这样的姿势说话感觉有点怪怪的,要不然,你帮帮我?” 第二百二十七章 三哥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完颜纳其一听,这才醒悟过来,动作有些尴尬地替她解开了吊着腿的麻绳。 叶凌漪这才舒服了些,抬眼看着他手里那根手指粗细的麻绳,很确定舒舒那丫头就是在泄私愤,依照她以往的性子非得报复回来不可,不过看在舒舒年纪小又替她上了药忙活了好一顿的份上,她还是决定大人不计小人过了。 “还疼吗?”完颜纳其的眼睛落在她裸露的半截小腿上。 被火弹灼伤的地方虽然已经上过草药,依旧像张狰狞可怖的蜘蛛网。 叶凌漪不好意思地将小腿藏了藏,摇摇头笑说:“这点小伤儿没关系的,想当初在西朝时,受的伤可比这个严重多了。” 她这样说,完颜纳其才点点头,放心下来。 气氛有些尴尬。 叶凌漪踌躇着,不知道该找个什么话题,突然想到:“对了,三王子,你不是有话要和我说吗?” 完颜纳其轻抿薄唇,表情无奈:“你忘了我昨天和你说过的话了吗?” 昨天? 叶凌漪一愣,想起完颜纳其让她改口叫他哥的事情,这才恍然,原来自己多了个义兄。 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尖,看着完颜纳其,好半晌才用细若蚊鸣的声音,弱弱唤了声:“三哥!” 完颜纳其欣喜得双眼发亮,笑道:“这才对嘛!” 顿了顿,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一只青瓷雕花的小药瓶道:“回来时,我让黑水王宫的药师拿了上好的金创药,用来涂在伤口上,绝不会留下半点疤痕!” 叶凌漪从他手里取过药瓶,弯起嘴角微笑:“谢谢三哥!” “不用客气!”完颜纳其亦爽朗笑起来。 将药瓶收好,才问:“不知道三哥想和我说什么?” 说到这个,完颜纳其嘴角的笑意微不可察地僵了僵,很快就说:“没什么,就是想问问你,伤怎么样了!” 就这样? 叶凌漪觉得有点奇怪,从刚才的情形来看,她觉得他分明是有什么事情要和自己说的,怎么突然就改了主意? 难道……是她多心了? 叶凌漪想不明白。 良久,有些窘迫地开了口:“三哥,既然你来了,我有个问题想要问你。” 这个时候,完颜纳其突然有种预感,他已经知道了她想问什么。 面上保持着惯性的笑,道:“你我兄妹,有话直说。” “那我就说了,我想问问……叶骋和乐芽的事……” 她没有把话说完,只是探究地盯着他,企图从他嘴里听到自己殷切想要得到的答案,甚至心里存着一丝侥幸,希望昨天晚上掳走乐芽的人就是完颜纳其的暗势。 完颜纳其回想起阿东的话,此时他的暗势其实已经找到了叶骋,只是将他从二王子府上带出来时叶骋已经被喂下了某种致人昏迷的慢性毒药,即使已经找了全黑水医术最精湛的医者去看,仍找不出下毒之人使用的究竟是什么毒,所以完颜纳其思虑再三,才决定不能马上将这一情况告诉她,必须要找到一个合适的时机才行,这个时机最好的结果是能利用她的仇恨除掉完颜准泰。 心思一闪,道:“目前还没有消息,不过你放心,若是找到他们我一定马上告诉你!” 叶凌漪低头,有些失落,却仍然对他保留着感激,望向他笑起来:“谢谢!” 别苑客房中。 伊涅普将上衣脱下,男子精壮的上身顿时暴露在空气里。 对面一面镜子将他腹部的性感肌理映照清晰,微微侧身,左肩一道形如蛛网的伤口触目惊心。 伊涅普微微皱眉,准备为自己上药,却因伤在背后,无法触及,试了好几次仍然没能成功。 正思量着是不是要找个人来帮忙,客房的屋门突然被人推开。 一个纤瘦身影拄着手杖一瘸一拐走进来,高兴地喊了声:“阿羡!” 意料之外的声音使得伊涅普身躯一震,呆了片刻,机械性地抬起眼皮望过去。 走进来的女子亦望向他。 二人视线相撞,同时石化。 叶凌漪瞠目结舌,视线直勾勾的落在某处,猛地咽了口唾沫,只见一张唯美似西方神话人物的脸以下全都是白花花的马赛克,唯有那腹部的八块肌肉清晰到汗毛都看得见。 她像头眼泛幽光的狼正盯着鲜嫩可口的羊羔,一副垂涎三尺的德行。 意识到她的目光不对劲,伊涅普慌忙拉过衣服盖住自己的腹部,不自然道:“你……你怎么来了?” 也许是因为西域人的皮肤天生白皙,所以羞涩起来脸红才会如此明显。 “啊?”叶凌漪收回直勾勾的目光,傻愣了会儿,才说:“哦,我是来给你送这个的!” 自怀里取出一只药瓶走过去:“毕竟你也是为了救我才受的伤,这个给你用!” 伊涅普下意识往后退了退,一双充满慌乱的眼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叶凌漪的脸上爬上小恶魔般邪恶的笑,故意靠近“纯洁的小白兔”,戳了戳他的手臂道:“你怎么了?脸怎么这么红?” 伊涅普垂眸,出神地看着她带着俏皮笑意的双眼,高高的鼻梁,还有那鲜艳如樱桃般的小嘴…… 只觉得心口有根紧绷的弦剧烈颤抖起来,直叫他呼吸不畅,不由皱眉揉了揉心脏的位置。 叶凌漪诧异,见他一副犯了心脏病的模样,不再开玩笑,退开些距离。 无趣道:“好了好了,我不逗你就是了!你可千万别死啊!” 伊涅普愣愣看着她。 叶凌漪拉过他的手,把适才完颜纳其给自己的金创药塞进他手里,一并说:“这是黑水王宫里上好的金创药,你用吧!” 伊涅普低头看看,又看她,问:“那你呢?” “我没事,舒舒已经给我上过草药了!不疼了!” 笑着,仿佛是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跺了跺脚。 可这一跺脚,她才知道自己究竟是多么愚蠢。 伤口钻心的疼。 叶凌漪五官扭曲成了包子。 “快坐下!”伊涅普表情紧张,忙将她扶坐下,顾不得自己没穿上衣,就蹲下身,掀起她的裤腿查看起她小腿的伤口,看到包扎好的白纱并没有血迹溢出,终于放下心来,“幸好无碍。” 抬眸凝视着她,湛蓝色的眼睛里满是认真:“你的伤口没有愈合,还是不要胡来了!” 痛意逐渐褪去,叶凌漪的表情才恢复正常,看到他左肩触目可怖的伤口,心中突然有点过意不去。 踌躇了片刻,嗫嚅道:“我帮你上药吧?” 伊涅普神色怔了怔,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慌乱起身道:“不,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行了,你就别害羞了!你伤在后背,擦药肯定是不方便的。” 自他手里拿回金创药,起身将他按坐下身。 伊涅普仍感觉不自在,要起身:“真的不用了……” 一只有力的手使劲摁住,不让他起身,并故意调侃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听话?就上个药而已,我又不看你的身体!” 这样说,伊涅普才不再乱动,只是背脊僵硬得像块木板,任由她开始为自己上药。 叶凌漪彻底无语,暗自怀疑,原来这家伙恨不得逃跑的原因是怕她看他的身体? 这个怀疑很快得到了证实。 伤口涂好金创药以后,伊涅普起身,故意拿后背对着她,简直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穿好了衣裳。 叶凌漪嘴角不由抽了抽。 真是的,这家伙到底把她当成了什么人了?像是在防色狼似的。 上好药以后,她并没有马上离去。 兀自坐下,看着心有余悸的伊涅普,哭笑不得:“过来坐吧,我又不会吃了你。” 不会吗? 伊涅普带着狐疑走过去,坐在她对面。 “我能问你个问题吗?”叶凌漪想到什么,来了兴趣。 伊涅普想到她看到自己腹部时,那眼冒绿光的样子,心弦不由又是一紧,顿时紧张起来:“你想问什么?” “你恢复记忆了吗?” 叶凌漪直入主题,好奇盯着他的眼睛。 伊涅普没想到她问的是这个问题,不由怔住。 好一会儿,认真起来,摇摇头:“我不知道,只是记得一些片段。” “那就怪了,你明明记得自己学马用了五天,记得战马,还记得飞弹,照道理,你应该已经恢复了记忆啊!” 叶凌漪摸着下巴,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突然想到什么,震惊地伸出手去指着他道:“你,该不会是装的失忆吧?” 伊涅普无语,将自己面前的手指推开,不作回答,倒是说:“我还想问问你呢,昨晚你怎么了?为什么从二王子府出来就和丢了魂似的?” 想到乐芽,叶凌漪脸上的轻松沉了下去。 伊涅普看着她失落的样子,突然有点后悔,心道自己是不是不该哪壶不开提哪壶,惹她不开心了? 好在叶凌漪也没有放在心上,转瞬重新笑起来,问:“什么时候走?” 她指的是回到他借住的伽蓝庵。 伊涅普不假思索回答:“一会儿就走了。” 他与那个三王子并不算熟悉,却隐约察觉到那个人对自己有着很深的敌意。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同样,他心里对那个人也没多大的好感,所以为了能自在些,还是尽快离开这里。 “那我等下去送你!”叶凌漪道。 伊涅普温柔地笑起来,点点头。 然而此时,所有人都不知道,就在别苑屋顶,一道挺拔的身影落定,衣袍猎猎。 寒风习习而过,吹动他乌黑如墨缎的发,勾出俊美容颜间的愁思…… 第二百二十八章 生气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叶凌漪送伊涅普到别苑门口,二人面对面,相视而笑。 “记得替我向三十哥他们问好。”暖融融的阳光撒在她的脸上,映照得她的笑容好似会发光一样。 伊涅普望着她,欣然点点头。 抬眼瞥见牵马的小厮正往这边走来,一想起就要和她分开,虽然从别苑到伽蓝庵只是很短的距离,虽然还没有分开,他心间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生出许多不舍。 酝酿片刻,问:“你什么时候去伽蓝庵?” “啊?”叶凌漪被问懵,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你倒是提醒我了,上次情况太复杂,还没来得及和三十哥他们好好叙旧,我看这样吧,过几天,我就去伽蓝庵找他们。” “真的吗?”伊涅普双眼放亮,喜上眉梢。 “呃……”看他一副满心期待的模样,叶凌漪有些搞不清状况,不明白他在高兴什么,只是重重点头“嗯”了声。 “那我等你!”男子精致的容颜间露出温柔似海的表情。 叶凌漪虽然暗里觉得他的表现有点奇怪,面上还是保持着温和。 二人有说有笑,俨不知此时高处的屋顶上正立着一道挺拔的身影,幽邃眼眸紧紧盯着他们,准确来说,是盯着伊涅普。 一副恨不得将他吃了的表情。 二人并没有交谈很久,屋顶上的人却感觉过了几个年头那么长时间,尖锐的眼神从未停歇。 直到伊涅普翻身上马,策马离去。 叶凌漪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入神地思考着伊涅普的反常模样。头顶突然飘下一道酸溜溜的声音,听起来简直比陈年老醋更酸:“你什么时候眼光这么差了?” 叶凌漪还没来得及转身,屋顶上的人便轻盈跃下,一阵风似的来到身后一把揽上她柔若柳条的腰肢。 在惯性作用下原地转了个圈…… 停下来时,腰间那只大手稍微用力,她就被迫踮起脚尖,胸口贴紧他的胸膛。 是谁这样大胆?光天化日下竟敢轻薄良家美少女? 她一定要打他个满地找牙才行! 可就在抬眸一瞧间,满腔愤怒转为了诧异:“赫连澈?” “是我。”薄唇扬起微笑。 叶凌漪愣了片刻,脸色迅速冷了下来,伸手推他。 可凭她的那点力气哪里是他的对手? 腰间那手微微一用劲,二人间距离过短,她连半点劲儿都使不上来。 深知胳膊拧不过大腿,再挣扎下去只会适得其反,叶凌漪只好换了个主意。 扯起嘴角,故意嘲讽笑开:“你说的没错,我的眼光确实很差,不过并不是最近才变差的,是原本就很差!” 闻言,赫连澈面色微变。 叶凌漪存心气他,继续道:“还有一点我必须要说明,这次我可没有眼瞎,他比你好一百倍。” “好一百倍”这个词潜入他脑海时,赫连澈愣住,忽然回想起了在西朝的那个夜晚,他与巫远舟纵酒浇愁,巫远舟曾问他——要是有一天她爱上了别人,那他该怎么办? 这个突然浮出来的问题深深困扰着他的心神。 这下,赫连澈彻底不淡定了,面上极力维持的平静下,焦虑和不安就像蒸锅里的高压热气,不断沸腾,眼看着就快要撕破平静的假象。 揽住她腰部的手指微松,叶凌漪立马从他怀里退出来,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就要走。 “等等。”情急之下,他拦住了她的去路。 “赫连澈,我想我们之间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没有什么可再说的了,我不想再看见你,请你以后不要再来骚扰我。”她的声音平静而冷漠,不看他,目光放在远处。 他心如刀绞了般,痛的皱紧眉头。 垂眸沉默,好半晌才道:“我是来告诉你,尽快离开完颜纳其的!他不是可信之人!” “笑话!”叶凌漪冷嗤,斜睨了他一眼,眸底尽是深不可测的恨意:“我以为是你的记性太差,不记得在西朝时,是你亲手把我推入地狱,当我奄奄一息地躺在血泊里无助的在心里祈求着你能来救我时,是他将我从鬼门关捞出来的,也是他帮我离开西朝重新开始,他照顾我,包容我,丝毫没有把我当奴婢更没有利用过我,你说他不是可信之人,难道你是吗?” 尖锐的言语仿佛包含了她对他所有深入骨髓的恨意。 赫连澈不由呆住,哑口无言。 紧接着,叶凌漪又说:“赫连澈,谁也不是天生的下贱胚子,从前我为你们的贵势所迫不得不低头。虽是奴婢,可我是真心待你,恋慕你的,甚至天真的以为你亦是真心待我,可我实在没有想过你会为了达到你不可告人的目的而选择利用我一个小小的奴婢,如今看来……我这奴婢的身份还真是用处广泛!” 自嘲地笑了笑,复道:“说到底,我也只是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权贵股掌间微不足道的玩物。赫连澈,从前一切我都可以忘了、舍弃了,包括你!所以……请你以后别再来骚扰我!我永远、永远都不想再见到你!” 她坚定又决绝地看向他。 这一刻,她的眼底不再有恨意,也不剩任何感情色彩,只有一片心死如灰的荒凉。 赫连澈慌乱了,面色迫切,想要拉住她的手,却被她一把甩开。 “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像你那日在望江楼听到的那样,成姱手下那个女刺客是故意污蔑我的,都是完颜纳其搞的鬼,他明知道你在屋顶,他知道你能听见,所以提前收买了那个女刺客,让她到我面前演了那么一出戏,你相信我!” “你还有话要说吗?若只是找我说些污蔑三王子的话,那也没有继续说下去的必要了。我不会相信,更不会再一次被你牵着鼻子走!”她面无表情,仿佛无论他再说什么,她都无动于衷。 赫连澈愣住,清澈双瞳被落寞填满,低下头去。 良久,重新抬起头来时,他已经重新恢复了平静,郑重道:“无论你信不信我,都要记住一句话,假象不可信!完颜纳其这个人不得不防!” 顿了顿,转了个身又说:“这次我来找你其实是有话想和你说的,只是没想过,你竟这样恨我,不愿意见我……也罢,既然如此,你先冷静冷静,等我回来再……” 话说一半,突然苦笑开来,收回了到嘴边的话。 叶凌漪却在心里犯了嘀咕:什么叫等他回来?他要去哪儿?莫非,援助黑水的西朝大军要回去了? 猜测没有结果反而更加在意,这让她的心里像是笼上了一层阴郁的雾霾,完全没有刚才那种将心底话倾吐而出的痛快感。 好几次她都想要回过身去问他,那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可每次话到嘴边,她都忐忑得不知如何是好。 越是如此在意她就越是生气,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是控制不住这窝囊的性子。 只得在心里大骂自己没出息。 生着自己的闷气,不知觉就较起劲儿来。 于是为了扯断那份始终牵挂他于怀的心情,干脆咬紧牙关,迈开大步走进别苑里,心想着看不见便不会在意了。 赫连澈被无情抛下,凝视着她的身影消失的地方,包含了千言万语的目光显得无比沉重。 然而,待门前人也离去以后,一个鬼鬼祟祟的影子突然从门后探出脑袋来观察情况。 只不过,这不观察倒还好,一观察却更生气了。 他竟然,就这样走了?! 第二百二十九章 逼宫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接下来的日子,随着害了“疟疾”的西朝军被移送出黑兰城,赫连澈领着剩余部将亦随黑水兵出城“伐灭古兰敌寇”去了。 最近完颜宜里布的心情大好,一想到西朝军为自己鞍前马后,一想到胜利在望,高兴得连脸上的病态都去了几分。 然而实际上,完颜宜里布这一决策早已使得黑兰城内守城力量变得薄弱无比,甚至形如虚设。 因为完颜准泰的生母小妃已经在野心的操控下秘密盗取了可号令黑水兵的汗王手旗,令原本老汗王派出城去的队伍由两支突然增加为了五支。 原本,驻守黑兰城内的队伍加起来一共不过七支而已,这一眨眼功夫,城内便少了五支,少了主心骨,剩余的,对野心勃勃的人来说,便不再是威胁。 一切似乎都已经成了定局,而沾沾自喜的完颜宜里布还被蒙在鼓里,做着一统天下的美梦。 谁也不知道,他接下来要面对的是什么。 拂晓时分,天色将明,黑水王宫值夜的武卫提着油灯,满脸倦意地打着呵欠行过王宫大门。 突然,自宫门幽暗的阴影处涌过来一群黑压压的人影,像早已埋伏好的,携带着滔天杀意。 疲惫的武卫张着打呵欠的嘴望过去,来不及有所反应就被冲过来的黑影抹了脖子。 待到黑影疾走而去,武卫倒地,血如泉涌,那双没能闭上的失去生机的眼睛才逐渐被恐惧填满…… 寝室内,闭着眼睛的小妃仿若感知到了什么,猛地惊醒。 悄悄打量身旁的完颜宜里布,见他依旧睡得深沉才放下心来。 蹑手蹑脚起身下床,披了件狐裘大衣,走向寝宫大门。 才刚拉开门,一把尖刀立马对准了她的脖子。 小妃惊得轻轻“啊”了一声,魂都差点吓飞了。 待看清手持尖刀的人以后,先是意外,然后神情紧张起来,回头看了看熟睡的完颜宜里布,又回头皱眉低声斥道:“不是说了等城外的古兰人和西朝人开始交手了你再动手的吗?” 手持尖刀的完颜准泰收回手,面色冷漠,望向寝室内,眸中光芒骤然凶残:“我不想再等了!” 推门绕开小妃,抬步走进寝室。 一众黑衣人紧随其后。 完颜准泰站在床前,抬高下颚,就这样静静睨着睡着的完颜宜里布,面上尽是戏谑的笑意:“老家伙,等你醒来你的位置就是我的了!” 小妃走过来,有些担忧问:“外面那些人都解决了吗?” “额吉放心吧!儿子保证……你马上就会是黑水最尊贵的太妃了。”完颜准泰回道,一双眼始终盯着完颜宜里布。 小妃听完,这才松了口气,面上见了得意。 “都死到临头了,还睡得跟条死猪一样……”完颜准泰嘲讽冷笑,又吩咐:“把他给我弄醒!” 身后黑衣人抱拳,拿起桌上的茶壶走过来,揭开壶盖,毫不犹豫地照着睡梦中的完颜宜里布泼了上去。 经过一夜,壶中茶水早已冷却如冰,骤然泼上脸来,顿时让人有种如坠冰窟深海的溺水窒息感。 完颜宜里布猛地倒抽一口气,从梦中惊醒。 睁开眼睛,茫然失措,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呆若木鸡地看着床头上一道黑影。 然而茶水模糊了视线,一时叫他分辨不清这黑影究竟是谁。 努力擦干脸上的水珠后,视线得以逐渐清明,这才看清楚,原来站在自己床前的,是满脸阴邪笑容的完颜准泰。 “准泰?真的是你吗?准泰!我不是在做梦吧?是你吗?你没有被古兰人抓住?”完颜宜里布沉浸在儿子失而复得的喜悦中,老脸上尽是激动的神情,完全没有意识到目前的情况。 完颜准泰冷眼看着自己的老父感动落泪的模样,内心毫无波澜。 微微矮下身,扬起嘴角故意露出一笑:“父汗,好久不见啊!儿子来送你最后一程了!” 笑容渐渐变得恶毒。 完颜宜里布茫然愣住,这才察觉到不对劲,看着挤满寝室的黑衣人个个手提染血利器,又看看完颜准泰,最后将询问的目光放到了小妃身上。 小妃故意视若无睹,只有些不耐烦的对完颜准泰道:“要动手就快些,别废那么多话,免得夜长梦多!” “急什么?”完颜准泰对母亲的指手画脚颇为不满,以眼角余光瞥了她一眼。 “你们在说什么?什么动手?什么夜长梦多?我怎么听不懂?”完颜宜里布感知到了什么,声音颤抖起来。 心中明明有了答案,却仍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两人一个是他最爱的女人,一个是他引以为傲的儿子啊!他比任何人都爱他们,护他们,为了他们甚至不惜与实力强大的索绰罗部落为敌,谁都可以反他,唯独他们…… 怎么可以?! 完颜准泰回神,冲完颜宜里布笑开,面上挂着虚伪的关心:“父汗,儿子知道你病了,只怕是命不久矣,不宜再为黑水之事操劳,所以做汗王这样的重担还是交给我吧!” 终于说出口了。 “混账!老子还没死呢!你就想着谋朝篡位!”完颜宜里布怒不可遏,眼眶里尽是悲凉的热泪,伸手要甩他耳光。 可他哪里是年轻的完颜准泰的对手,随手捉住他甩下来的手,站直身子,后撤两步,完颜宜里布就被拉扯着摔下了床。 让完颜宜里布绝望的是,腿脚不便,连起身都困难,拼尽全力,好不容易快要坐起身了。 完颜准泰却微笑着,恶魔般,用力踩上完颜宜里布的肩膀,将他重新按回了地面。 一种无力的锥心痛感由衷而生,这一刻完颜宜里布的心彻底寒透了。 “你要逼宫吗?”完颜宜里布平静而冷清地望着他。 完颜准泰轻蔑看着脚下的人:“父汗怕是记性不好,儿子明明说过了,是来送你最后一程的!” “武卫呢?武卫!”完颜宜里布反应过来,大喊。 可惜无人应声。 “别叫了,武卫都被我杀光了!”完颜准泰邪笑,“接下来就轮到你了!” “我可是你的亲父!”完颜宜里布痛声。 “那又怎么样?” “弑父是要遭天打雷劈的!”完颜宜里布愤怒咆哮。 完颜准泰哈哈大笑起来:“什么天打雷劈?父汗,你不是最看不起中原人的那一套吗?怎么?你也会怕死?放心吧,儿子一定下手轻些,保证让你走得没有丝毫痛苦,反正你这样病怏怏的活着也是受罪,就当儿子尽孝道了吧!” 说罢,表情迅速凝固。 收回踩在完颜宜里布肩膀上的脚,退开,挥挥手。 数把利器便齐刷刷架上了他的脖子。 完颜宜里布凄惨笑起来,笑得比哭还难看:“我早想过会有这样一天,想过叛贼可能是哈图,想过是牧克登,甚至想过是我的三王子完颜纳其,却怎么也没想到是你……” 说到这里,完颜宜里布目眦欲裂,恶狠狠咬紧牙,吼道:“你可是我最宠爱的儿子准泰啊!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杀光了所有要捧完颜纳其上汗位的人就是为了把汗位留给你,你为什么不能耐心等等?” “等?”完颜准泰像是听到了一个有趣的词,面上表情一变,如地狱里的魔鬼般阴邪可怖:“父汗这样说,真是让我受宠若惊,若真是这样我倒是愿意尽孝膝下,耐心等着你把汗位给我。可惜都是些托词,你搞错了一件事情,你杀人、乃至做所有的事从来都不是为了把我送上汗位,你是为了你自己的地位稳固!就像你当初登位一般,为了汗位你可以不惜娶一个你所讨厌的女人,与她生儿育女,让她做你最尊贵的妻子,利用她母族的势力杀光了你通往汗位路上的挡脚石。如今的我也一样,我们父子只是得到汗位的方法不一样,可都是不择手段,殊途同归。” 在他说完这一番话的时候,完颜宜里布突然像是看透了生死,冷冷笑开:“你大逆不道,企图以弑父之法得到汗位,你以为你会成功吗?别忘了,你只是个庶子,就算上位,没有我的鉴印,黑水臣民也不会臣服于你!” “那有什么关系?等我杀了你,何愁找不到区区一个鉴印?”完颜准泰不以为意。 “那你就试试!”完颜宜里布神情得意,梗着脖子丝毫不畏,“老子一生驰骋沙场,岂会怕死?至于鉴印,我就是防着会有这样一天,所以提前让人藏了起来,原本计量着若是我有何不测,就让人交给你,让你继承汗位也好保你们母子一生无忧。如今看来,你也不需要了!” 这话说完,完颜准泰顿时震愕了,张大眼睛陷入了呆滞。 小妃眼珠子转了转,立即计上心头,抹眼“哭”了起来,推开架在完颜宜里布脖子上的利器,梨花带雨地扑进他怀里,柔媚细语道:“准泰是被鬼迷了心窍才犯了糊涂,汗王乃一代枭雄,是决计不会与自己儿子计较的吧?我看一定是古兰人给他施了什么邪法才叫他失了心智,汗王千万不能把他的话当真的!说到底,都是妾的不是,要不是妾的地位不如大妃,这孩子又怎会因自己是庶子而生出这样的违逆心思?都是妾的错……” 小妃“哭”的好不是一副闻者伤心听者流泪的架势,话锋一转又“楚楚可怜”地说:“不过,如今准泰已经闯下了这样的弥天大祸,汗王总不能看着自己最心爱的儿子去死吧?依照妾的愚见,反正汗王也有打算让准泰继承汗位,不如就趁此机会,干脆把鉴印给他,叫他当这个黑水的君王好了,从今以后妾愿意永远服侍汗王,做个添衣洗脚的!” “贱婢!痴心妄想!”完颜宜里布恶狠狠推开怀里的小妃,用尽力气给了她一耳光。 小妃被打得侧坐在地,捂着火辣辣的脸颊,错愕看向因怒极了而表情狰狞的完颜宜里布。 完颜准泰皱眉,将小妃扶起来。 那张平庸无奇的脸上逐渐浮现出恶毒,冲黑衣人道:“把他给我押进地牢,狠狠地折磨,什么刑具最毒最厉害,都给我用上,记住,千万别让他有半丝喘息的机会也别让他睡,他一日不说鉴印在什么地方,就折磨一日,十日不说就折磨十日!” 黑衣人抱拳,拖着完颜宜里布下去了。 完颜准泰查看母亲浮肿起来的脸颊:“额吉要不要请人来看看?” 小妃若有所思摇摇头,十分忧虑地抓住完颜准泰的手:“现在可怎么办?攻占了王宫,却没想到还有鉴印这茬,没有鉴印,那群老官是不会承认你的汗王身份的。” “额吉不必担心!那老东西不是说他不怕死吗,我倒要看看,他的骨头是不是铁打的!”目中充满阴毒。 默了片刻,脑海里突然出现一个人。 完颜准泰目中的阴毒不由多了几分张狂的笑意。 第二百三十章 接风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别苑长廊里。 叶凌漪一边走,一边托腮思考着那天赫连澈说过的话——“你先冷静冷静,等我回来再……” 回来再…… 从哪里回来?再什么呢? 叶凌漪想不明白,转眸瞧见舒舒手里端着什么,口中念叨着:“来不及了来不及了,偏偏是今天,真麻烦!” 紧锁眉头,脚下生风的与她擦肩而过,连看都没看她一眼。 以往遇见这丫头,就算两人间距离隔着十米远她也得出言酸自己两句,今天这是怎么了? 谁又惹得大小姐不高兴了? 叶凌漪觉得很稀奇,倒也并没有打算自讨没趣和她说话,可就在转身要走的瞥眼一瞬,突然瞄见了她裙子上沾染了些许血迹。 鹅黄色的绒皮棉裙,臀部的血迹,尴尬的是那么明显。 同样身为女子的叶凌漪很快明白了那是什么,为了不使她到众人面前出糗,大发善心地叫住了她:“喂!” 舒舒站住脚,回头瞪了叶凌漪一眼,没好气道:“干嘛?!” “干嘛去?” “你一个闲人管我干什么?!”舒舒感到莫名其妙,于是白了她一眼,又要走。 “那到时候被人嘲笑,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一只手搭上肩膀,舒舒惊讶转头,叶凌漪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近前,满脸坏笑地盯着她。 “你,你干嘛?威胁我?”舒舒感到毛骨悚然,撤远一步,避开了肩膀上的手。 叶凌漪笑起来,抄着手臂,脑袋微微后仰,盯住舒舒染了血迹的臀部。 注意到她的视线暧昧,舒舒不由红了脸,娇嗔骂道:“疯女人!” 想要捂住臀部,却因手上端着东西而分身乏术,只好将臀部转离。 “要不是三王子今日要宴请宾客急着上菜,我一定要打你个满地找牙!”舒舒瞪着眼睛,故意恶狠道。 叶凌漪一挑眉,疑惑:“宴请宾客?” “是啊!”舒舒上下打量她,觉得很奇怪,“你不是那些人的朋友吗?刚刚那西朝糙汉子还问你去哪了,怎么你不知道三王子宴宾的事情?” “问我?”叶凌漪越发疑惑,“说了是谁吗?” “我怎么知道?”舒舒耸肩,撇撇嘴。 丢下这句话以后就走。 “等等!” 叶凌漪再次拉住她。 舒舒极力耐着性子,咬牙切齿道:“你究竟有什么……目的……” 不善的语气在叶凌漪弯下身为她围住腰部的一刻迟缓下来,有些愣神:“你……在做什么呢?” 少了外衣,叶凌漪抱着双臂打了个冷噤,开玩笑道:“看不出来吗?我在拯救一个暴躁少女。” 舒舒往后打量打量,突然明白什么。 表情虽然有点不自然,语气相较之前却明显柔和了许多:“你别以为……这样做我就会感激你!” 说罢转身匆匆扔下一句:“宴席开在中院。” 看着少女快步离去的背影,叶凌漪的脸上露出了和煦的微笑,不过片刻一阵寒风袭来,又冷得打了个哆嗦。 思索着既认识自己,又能让完颜纳其宴请的人,究竟是谁? 实在想不到,便决定亲自去瞧瞧。 于是循着舒舒离去的方向走去。 可是,这别苑这么大,中院在哪里呢? 此时中院内,完颜纳其正与陈三十等人聊得开心。 阿东面色凝重进来,附耳与他说了什么。 完颜纳其表情微变,几许阴晦的神色从那双漆黑的眼睛里一闪而过。 “三王子,有什么事吗?”陈三十敏锐的察觉到什么。 完颜纳其回神,重新笑起来,摇摇头:“一些小事而已,陈兄弟不必放在心上。” 随即抬手做了个手势道:“今日是为陈兄弟与众弟兄设下的接风宴,还请各位莫嫌菜食粗鄙,开怀畅饮才是!” 话说完,立即引来一阵豪迈的呼应声。 舒舒端着菜品过来,径直走向正座,将菜摆在了完颜纳其面前,刚要退出去,肚子忽然痛起来。 舒舒不由按住腹部。 阿东眼尖,立即上前扶住她,神色紧张问:“怎么了?” 舒舒不答,只是面色痛苦地皱紧眉头,额头很快沁出了冷汗。 “快坐下!”阿东神色担忧,关心则乱,不顾众人目光就要扶她坐下。 却在抬眼间蓦然接收到完颜纳其凉凉的目光,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言语有点僭越的意思。 “三王子……”阿东的目光恳切。 完颜纳其瞄了眼舒舒腰间围着的外衣,心下了然,淡淡道:“坐下吧!” “谢三王子!”阿东满脸感激,连扶着舒舒,小心落座。 然后就招呼下人去请医者。 “不必了,就这点事情还犯得着请医者?”中院外传来一道清脆的女声。 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一女子负手而来,面上挂着淡然的笑,由于少穿了件外衣的缘故,此刻的她显得比平时更加瘦弱可怜。 陈三十兄妹立即双眼放亮,惊喜道:“妹子!” 在瞧见他们的瞬间,叶凌漪亦惊讶愣住,旋即微笑着点头示意,将目光放到了捂着肚子,满脸痛苦的舒舒身上,又瞧向一旁心急如焚的阿东,笑容里多了几分了然。 径直走过去,找了个位置坐下,吩咐阿东道:“别愣着,赶紧去找个水袋灌好热水,再煮碗红糖姜茶来!” “水袋?红糖……姜茶?”阿东傻愣愣呆住,半晌以后反应过来,一张俊脸顿时烧红如烙铁。 转身步履错乱得分不清东西南北,随后如一道利箭般冲了出去。 叶凌漪笑容暧昧拿起面前的冷酒,意有所指道:“想不到阿东这么会关心人,看来有人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舒舒咬牙忍疼,抬眼斥了声:“多管闲事!” 叶凌漪只笑不语,望着手里的冷酒,又看向陈三十兄妹,正经道:“真不知道三王子今天宴请的是三十哥和陈姐姐,来迟了请二位见谅!” 陈三十不拘小节笑道:“都是一家人,妹子说的什么话!” “就是,不过……若是妹妹一定要请罪,不如自罚一杯吧!”陈三八附和,面上带着俏皮的玩笑意味。 “好!”叶凌漪爽快答应。 正要喝酒,却被完颜纳其伸手挡住了酒杯,笑着对陈三十兄妹道:“其实这事都是我办的不妥,本想着请陈兄弟与众位来,是给凌漪一个惊喜的,所以陈姑娘若是要罚酒,不如就由我这个做兄长的代为罚酒。” 说完,举起自己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众人微有些惊愕,包括叶凌漪。 很快,意识到气氛有些尴尬的陈三十爽朗笑起来,夸赞道:“三王子果然爽快!兄弟再敬你一杯!” 两人举杯畅饮。 席间热闹,酒过兴起,陈三十兄妹干脆和大家讲起了从西朝来黑水这一路遇到的奇闻怪事。 其中在西朝黑林子里遇上鬼打墙的事引起了大家的兴趣。 陈三十故意作出副诡异的表情,视线扫过众人,用压抑的声音道:“当时啊,周围一片漆黑,什么都没有,也找不见到底哪里是出路,俺和弟兄们没办法,因为急着赶路,也就没想太多,为了尽快找到林子的出路,俺们就拼了命的往荒草荆棘里走啊走啊,不知道走了多久,还没走出去,只是远远看见前面有团被雾气包裹住的亮光,俺和弟兄们以为是终于走到出口了,都高兴得很,于是加紧脚步往那亮光跑去,可越跑就越觉得不对劲了,好像有什么声音,细细碎碎的,听着像是孩子的哭声,俺们边走就边想,坏了,看这情形,指定是哪家黑心肠的爹娘丢了刚出生的娃娃……结果你猜怎么着?” 众人纷纷屏息凝神,张大眼睛看着故弄玄虚的陈三十。 结果,陈三十夸张地猛一拍大腿,从旁伺候的黑水仆婢吓得立马一哆嗦,一副害怕到想要捂住耳朵的表情,却依旧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竖着耳朵等着陈三十公布答案,就连方才还捂着肚子痛得直不起腰来的舒舒也被吸引了注意力紧张地盯住陈三十。 “结果穿过那发光的雾气以后是什么也没有,俺妹子说是俺听错了,可俺确定,就是听见那古怪的声音了,更奇怪的是,那亮光后的路,分明就是俺们之前走过的,荆棘上还挂着俺之前被划破的衣裳布料……” 说到这里,紧张的氛围散去,众人一阵唏嘘声,只道是陈三十喝多了胡言乱语的。 叶凌漪表情柔和,看着陈三十兀自急得抓耳挠腮的模样,不由笑了起来。 可笑着笑着,鼻尖忽然有点痒痒的,眼眶一热便打了个喷嚏。 完颜纳其手里拿着酒杯轻抿了口,旁观着众人的眼睛里划过几许算计的冷芒。 忽见叶凌漪打喷嚏,再想到舒舒腰上绑着的那件外衣,脸色骤然严肃。 起身将自己身上披着的狐裘披风取下,盖上了她的肩膀。 众人再次惊愕,暧昧的眼神在二人间来回流转。 叶凌漪尴尬地扯扯嘴角,抬手想要脱下披风,却被人一把按住了手。 完颜纳其微微一笑,平静道:“各位可能有所不知,前些日子我已经收了凌漪为义妹,如今我是她三哥。” 这样一解释,众人的目光才恢复了平常。 陈三八笑嘻嘻对叶凌漪道:“妹子,你可真有福气!能做三王子的义妹,连我们也跟着沾光呢!” 说罢望了眼已经坐回原位的完颜纳其。 完颜纳其礼貌性微笑。 叶凌漪有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踌躇了片刻,终于想起来问:“对了,陈姐姐,黑水人生地不熟的,这段日子没人欺负你们吧?” “还有人敢欺负我?”陈三八一副听了笑话的模样,笑道:“妹子,看来你是真不知道姐姐的厉害,我陈三八不敢说打遍天下无敌手,好歹也是十八寨的一大高手,谁敢不要命欺负我?再说了,这里虽然是黑水,但不是还有那个叫赫连澈的西朝将军在吗?他手下好说也有六万西朝军,不会不管我们这些流落在外的西朝人的生死吧?” 陈三八话说完,陈三十就在桌底下猛踢了她一脚,猛使眼色。 “你踢我干嘛?!”陈三八眼一横,显是不明状况的怒了。 陈三十暗里头疼,心道自己这个亲妹真是不分场合,明知道叶凌漪与赫连澈之间的过往,如今提起赫连澈,这不是存心让她心生郁结吗? 一旁捂着肚子的舒舒疑惑,从阿东手里接过姜茶,道:“赫连澈?就是那个留信绑走乐芽和叶骋的西朝将军?我听说……他不是和黑水兵出城去打古兰人了吗?” “什么?!”陈三十与叶凌漪异口同声,皆是一副震撼模样,只是触动内心的内容不同。 陈三十:“你说……乐芽姑娘,被赫连将军绑走了?这怎么可能呢?” 叶凌漪未说话,只是低头,回想起之前赫连澈说过的话——“等我回来……” 原来他说的等他回来,是指同古兰人作战完毕后回来…… 可是,与古兰人作战危险吗? 叶凌漪忍不住担忧。 是时,完颜纳其朝舒舒投去了凛冽如霜的眼神。 舒舒不解,望向身后始终用关切眼神看着自己的阿东,还没来得及问他是怎么回事,中院外就传来了一道讨厌的声音。 “哟,王弟这儿这么热闹呢?!” 第二百三十一章 屠刃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一群黑衣人涌进中院将宴席上的人围了起来。 陈三十等人是过惯了刀口舔血的生活的,自然很快分辨出来者不善,纷纷冷脸抽刀起身,做好了随时动手杀人的准备。 完颜纳其表情凝重站起身来,看着踱步进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完颜准泰,故作出一副又惊又喜的样子:“二王兄,原来你没死啊!” 完颜准泰抬高下颚,鄙夷又傲慢地笑起来:“完颜纳其,现在这里没有旁人,就不必惺惺作态了吧?” “二王兄说什么?我听不懂!”完颜纳其脸上的惊喜消散,视线扫过周围持刀的黑衣人,眸深处多了几分冷漠:“还有,二王兄如此兴师动众的闯入大妃别苑,究竟是什么意思?” “哼,大妃别苑……”完颜准泰嗤笑,脸色骤然狠毒,“你不懂的话,我就让你懂!给我杀了完颜纳其!” 黑衣人持刀砍过来,看似气势汹汹,却被阿东一拳撂倒。 “就这种货色?二王子手下难道无人可用了?”阿东蔑笑。 “看你能嚣张多久!”完颜准泰阴狠咬牙,勾唇狰狞一笑:“完颜纳其,你不是信赖那个西朝女子吗?可惜她已经被我关起来,喂了安神药,不能为你所用了。眼下就算东南西北拳脚功夫再厉害又能怎么样?我手上有这么多人,看今天还有谁能救你!” 西朝女子? 叶凌漪先是疑惑愣住,思忖片刻后脸上一寒,咬牙:“果然是你抓走了乐芽!” “现在才知道……太晚了!”完颜准泰冷笑,目色骤然狠毒,“杀光他们!” 黑衣人一拥而上。 陈三十猛啐一口:“想动俺陈三十的恩人,得先过俺这一关!” 说罢,领着众人齐举刀与黑衣人厮杀起来。 阿东守在完颜纳其身边,提刀斩杀一名黑衣人后,又上来两人缠住他。 其他几个人见机会来了,齐齐朝完颜纳其杀来。 叶凌漪眼锋如刀,一把扯下盖在自己肩上的狐裘披风照几人头上丢去,趁他们乱作一团的间隙,动作迅速抽出常带在身上防身所用的匕首,一个越身来到其中一人的背后。 只听“哧”的一声,利器刺穿血肉的声音犹在耳畔。 其他几人得以挣脱遮挡视线的披风,侧眸一看,惊得脸色大变。 只见叶凌漪手中的匕首毫不留情地刺穿了一人的颈脖,猩红的血液飞溅上那张精致容颜,将她眸底的光映衬得如雪水冰凉彻骨。 而那被刺穿脖子的人惊恐得张大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死死撑圆双眼,如风中残叶倒地死去。 几人怕得脸色煞白,想要后退却又碍于身后的完颜准泰,只得硬着头皮举刀朝女子袭去。 叶凌漪眸色沉凝,微不可察地轻嗤,猛地一个后仰避开刀子,同时抬手击中一人的手肘关节,成功夺过他手里的刀子,用力一挥,其余几把朝自己压下来的刀便被挡开。 正要去护住完颜纳其,却发现他被人挟持了。 “你小子,简直是在找死!”陈三十怒吼,要领人上去救人。 “别过来!”黑衣人以刀刃贴着完颜纳其的脖子,狠狠咬牙:“你们要是敢上前一步,我就立马杀了他!” “那可别怪我没提醒你,杀了他,你绝没有命活着走出这个院子,更别想留有全尸!”叶凌漪为了威慑他,故意作出一副让黑衣人捉摸不透的轻松模样,嘴角带着些许诡魅的笑。 “别听她的!给我杀了他!”完颜准泰目眦欲裂的大吼,满脸都是迫切和期待。 只要有完颜纳其在,他就永远是个地位卑微的庶子,就算登上汗位在他人眼中亦是名不正言不顺,所以除掉完颜纳其是他多年的心愿,如今终于要实现了,他怎能容忍有人破坏。 挟持完颜纳其的人眼瞧女子刚才杀人时下手的狠辣程度,顾忌着自身性命受她威胁,一面又顾忌着完颜准泰,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叶凌漪却轻轻笑了:“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放了他,我留你一条活路。” “你敢!” 一边是叶凌漪,一边是表情阴晦的完颜准泰,黑衣人陷入了两难境地。 纠结了好一会儿,终于做了决定,抓紧手中的刀,一咬牙…… 叶凌漪收敛了面上的笑意,与完颜纳其交换了个眼神,心照不宣的明白了什么。 就在身后黑衣人准备下手时,完颜纳其猛地以手肘击中他的胸膛。 黑衣人胸口受到重击,只觉得顿时气闷发疼,下意识松开手。 完颜纳其便趁此机会脱开身来。 叶凌漪挥动手里的刀子,箭步上去一把将刀子插入黑衣人的胸膛。 “呃!”黑衣人痛苦闷哼,张大眼睛死死盯住叶凌漪,片刻以后仿佛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事物,惊恐地失声惨叫:“你……你不是人,是从酆都鬼域来索命的地狱黑暗狐狸,专门装成人的模样来吃人魂魄!” 黑衣人害怕地低下头去不敢直视她,浑身抖若筛糠,那样子简直比大白天见了鬼还恐怖。 叶凌漪疑惑不解,心道自己这一刀明明把握了分寸,并不会致命,怎么这家伙像是中二病一样,竟突然说起了胡话? 更奇怪的是旁的黑衣人一听那话,亦惊得不知所措交头接耳起来,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他们怎么了?什么是黑暗狐狸?”叶凌漪忍不住低声问。 完颜纳其眸色凝重,盯着完颜准泰解释道:“黑水人信奉神道,白绵山天神是幸福祥和的象征,所以人人都向往和追捧,而黑暗狐狸,在黑水的传说里则是酆都鬼域的使者,象征着战争、死亡、掠夺与不幸,所以人人都忌惮黑暗狐狸降世。” “原来是这个意思啊……”叶凌漪恍然点点头,然后彻底无语。 所以这个黑衣人污蔑她是黑暗狐狸,是在报复她捅了他一刀吗? 看看其余黑衣人全是一副见鬼的表情,颤颤巍巍将刀锋对准她,叶凌漪惋叹完颜准泰手下的都是群人云亦云的傻瓜之余,又冲完颜准泰道:“我不知道你抓走那西朝女子的目的是什么,不过你大概是抓错人了,我才是你要抓的那个人。” 闻言,完颜准泰微微愣住,表情里透出狐疑,显是不能理解她的话。 叶凌漪诡魅一笑,又道:“不如这样,我们做个交易,你带着这些人马上从这里离开,我放你们一条生路,怎么样?” “狂妄!”完颜准泰并不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冲黑衣人大斥:“还想要妻儿安然的,马上给我杀了他们!” 说完便一人当先,抽刀朝叶凌漪袭去。 “妹子!”陈三十兄妹大呼,眼看着完颜准泰手里的刀就要落到她的脸上,想要去营救,却被扑咬上来的黑衣人缠住。 叶凌漪一动不动,目光紧紧放在完颜准泰身上,无视了那把朝自己压过来的裹挟浓浓杀气的刀子。 倏忽眸光一凛,抬手挥动染血的刀刃。 只见一道寒光闪过,武器撞击在一起的清脆声音响起。 “咣当”一声,完颜准泰手里的刀刃落地,惊恐万状地失声惨叫。 只见他捧着适才举刀的手,而五根手指已然少了尾指,鲜血如珠滴落下来。 “怎么样?二王子?你要不要考虑一下我刚才的提议?”叶凌漪面无表情。 完颜准泰痛得面色惨白,额头上钻出了豆大的冷汗,咬紧牙关硬忍住痛苦,恶狠狠道:“就凭今日这断指之仇,我一定得杀了你!给我杀!” 黑衣人疯了般朝叶凌漪攻击过来。 陈三十等人忙于应付,自是分身乏术,难以顾及完颜纳其。 叶凌漪只有一面与黑衣人对抗,一面和阿东联手将完颜纳其护住。 可这些黑衣人虽然武功不怎么样,但数量太多,实在缠人。 叶凌漪皱眉,动作渐渐慢下来。 阿东挥刀砍杀几人后,瞥见她出手虽招招狠厉,却没有直击要害,似乎无意要人性命,难免不满:“你在干什么呢?他们可是要杀我们的人,为什么不杀了他们?” 叶凌漪未停动作,回眸扫了阿东一眼:“他们都是无辜的,只是不得已才听命完颜准泰,不能真的杀了他们!只要把他们全打倒,不能全身而退就行了!” “你疯了?”阿东怒目大吼,分神间隙被人砍中手臂,吃痛皱眉,立即反杀回去,又吼道:“别幼稚了!你是不是太久没杀人忘了自己是谁?心慈手软可不是你的风格!现在你不杀他们,他们就会要了你的命!你与其有这个闲工夫同情他们,不如仔细看看,眼前这些挥刀攻击你的人,哪一个是不想要你死的?!” 忘了自己是谁?哪一个是不想要你死的? 这些话深深刻进脑海,叶凌漪不由愣住,定定看着自己眼前这些面目狰狞、穷凶极恶之辈,瞬时犹受当头棒喝,惊醒过来。 是啊,她什么时候学会心慈手软了? 不管是存在于身体里的叶蓁蓁还是她,她们从来都不是心慈手软的救世主,若是连她们自己都救不了,那就根本没有资格动恻隐之心去可怜那些欲夺走你性命的人,因为那是最愚蠢的表现。 醒悟过来,女子眸子里的迷茫一点点被暴戾杀气取代,紧握手里染血的刀刃,朝自己的对手猛地挥砍而去…… 喷溅而出的血色浸透了天边的云霞,将这片辽阔的沙原地带印染鲜红。 一支队伍正行在积雪未融的沙原之上,一身甲胄的年轻将军面色冷峻骑在黑色的战马上,血色苍穹将他眸底的坚毅映照得无比清晰…… 第二百三十二章 计深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将军!”银充自远处策马追上,朝前头的赫连澈唤道。 赫连澈仍行进着,紧紧捉住缰绳,目光凝视远方,一点儿也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银充只好把马赶得更快了,来到他身边,作揖道:“将军,按照你的吩咐,那姑娘已经安置妥当了,一户牧民,家主敦厚老实,定不会欺负了那姑娘。” 他说的是昏睡多时从未有过苏醒迹象的乐芽。 赫连澈微微点头应了声。 “不过将军,末将倒是好奇,那女子究竟是什么身份?竟让将军如此费心,出城事急还不忘将她妥当安置,莫非……”银充暧昧笑了笑。 “一个故人的朋友罢了。”赫连澈的口气和脸色一样,都是淡淡的。 银充的表情里忍不住透出几分八卦,干脆打破沙锅问到底:“什么故人?” 赫连澈侧眸扫了他一眼,又望向远处,声音无比清晰地回:“我夫人!” 银充闻言张大眼睛愣住,似意外似惊愕,久未回神。 好半晌察觉自己已经落后了赫连澈很长一段距离,才赶马追了上去:“若是将军夫人的朋友,将军缘何如此做法?上次听你说将军夫人亦在黑水,为什么不直接把她的朋友送回?” “你以为把她送回去是什么好事吗?”赫连澈说了句让人听不懂的话。 银充不解,想问。 赫连澈却不会告诉他,是因为自己信不过完颜纳其,叶凌漪盲目的信从那个人已经让他很头痛了,如今乐芽昏迷不醒,依照她的性子一定会拼了命去救乐芽,到时候若是完颜纳其为了达到某种目的,利用这一点让她去做什么不要命的事…… 他想都不敢想。 或许她在别人眼里是冷酷无情百毒不侵的利器,可在他眼里,她就只是个受了伤会流血的女子而已。 从前他已经亏欠她太多了,这次,他下定了决心,绝不能再让她受半点伤害! 赫连澈的目光停留在残阳余留在天边的最后一抹血红之上,问:“城里都布置好了吗?” “放心吧!” 提及此,银充一副信心十足的模样,“按照将军指示,末将亲将我们的弟兄安排在大妃别苑附近,乔装成逃难的牧民,黑水那些手握权力的家伙眼高于顶,定不会察觉出异样!只要大妃别苑里有任何不对劲,我们的人就会立马杀进去……” 说到这里,突然顿悟:“哦……我明白了,怪不得将军要在别苑附近埋伏我们的人了,此举是一定为了保护夫人!将军夫人在别苑里吧?!” 赫连澈没回答,只沉声冲队伍其他兵士道:“原地停下,挖壕沟,今夜就在此处休整一夜!” 话音才落,便引起了配合行进的黑水人的不满。 一个花白胡须,生得虎背熊腰的长者踢马过来,因心中并不把这个年轻的将军当回事,连虚与的礼节都给省略了:“我说,你到底会不会带兵?我们此行出城来是为了剿杀古兰贼寇的,急行军时间都不够,你怎么能让他们休息呢?” “你怎么和我们将军说话呢?”银充气不过要与长者理论,却被赫连澈抬手制止了。 薄唇扬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照这么说,这位黑水大人是知道古兰人在哪里了?” “血口喷人!我怎么可能知道!”长者怒瞪圆母。 “那你让我们急行军总得有个目标地方吧?”赫连澈依旧是喜怒不形于色的模样。 长者语塞,干脆梗起脖子,强词夺理道:“不找找怎么知道他们在哪里?” “找找?”赫连澈笑容里多了滑稽,片刻以后眼中寒芒毕露,“难道大人认为古兰人会守在某个地方,等你像只无头苍蝇般撞上门去剿灭他们?别怪我没提醒,眼前形势敌暗我明,他们手里有火器,多少条性命也不够搭进去的,莽撞行事不过徒增一次败绩而已,毫无长进!” “这……我……”这下,长者只能干瞪着眼睛,再也说不出半句辩驳的话来。 看着他吃瘪的狼狈模样,银充暗暗得意。 赫连澈又道:“不过大人着急挽救黑水我也能理解,若是执意急行军我不会拦着你,可我的人……就不跟着一起去送死了。” 说罢撇开那名黑水大臣,扭头冲兵士高喊:“挖壕沟!原地休息!” 黑水大臣不敢再嚷嚷让他们配合急行军,当众丢了面子,一时又不知如何是好,终于不服气地暗暗嘀咕了声:“到底不是你们的国土受人掳掠才如此不放在心上当回事!” 说完,便灰溜溜的转身交代黑水兵跟着一起挖壕沟去了。 天边最后一丝红霞彻底被黑暗吞没,万物渐渐沉入如水夜幕。 弥漫着杀意和血腥的大妃别苑中,一柄血刃猛地插入地面,握着刀柄的手紧了紧,阴冷目光扫过满院的尸体和屋顶上一副难民打扮、骇得面如菜色不知该进还是该退的西朝军。 终于盯住脸色青白的完颜准泰,缓缓笑起来,声音空灵若鬼魅:“原来是你想要我的命啊……” “她怎么了?怎么突然像变了个人?”阿东守在完颜纳其身边,一边作警备状,一边疑惑问。 完颜纳其皱眉,回想起刚才那场厮杀……不,与其说是厮杀倒不如说,是那女子单方面的屠戮,因为完颜准泰的手下根本没有任何机会举起刀来与她搏斗。 手起刀落的刹那,他清晰看清了她眼底那狂暴的兴奋与贪婪,仿佛那一刻支配着她的身体的,不是她,而是酆都鬼域的使者…… 杀人不眨眼,须臾间便灭了满院子的对手,这是何等的凶残…… 可是,这也间接证明了,他的选择和今天做的这个局,是完全正确的。 完颜纳其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扫了眼一旁惊愕程度不亚于屋顶上那群西朝人的陈三十等人。 而完颜准泰亲眼目睹了那地狱般的场景,早是一副丢了魂的模样。 呆呆看着眼前女子,忍不住打了个冷噤,内心有个声音在不断提醒着他,必须马上离开!他是打不过这个恶魔般的女子的。 可是眼看汗位就要到手了,他怎么甘心放任完颜纳其活着?只要有他在,他身为庶子,汗位随时会受到威胁,只有他死了,自己才能安心。 但眼前,这个女人几乎凭一己之力就杀光所有能用的人…… 这一瞬,他突然回想起了叶凌漪说的那句话——“我不知道你抓走那西朝女子的目的是什么,不过你大概是抓错人了,我才是你要抓的那个人。” 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难道说……他抓走的根本就不是什么深受完颜纳其信赖的女子,眼前这个才是? 完颜准泰内心顾忌着,看向完颜纳其,目光阴暗而偏执。 倏忽身后有人惊慌失措而来:“二王子,快走!他们早在外面埋伏了好大一批人,我们的人都被杀光了!属下也是勉强捡回一条性命。” “你说什么!”完颜准泰震愕,片刻以后怒不可遏地望向完颜纳其,咬紧后槽牙,自牙缝吐出几个字:“背后算计,你个阴险小人!” 完颜纳其波澜不惊地微笑,飞快扫了眼屋顶上那些西朝军,心下已经猜到了他们的来头,仍作高深貌:“若论起算计,只怕是谁也比不过二王兄吧!” 这句话显然意有所指。 二人对视,仿佛有凌厉的明枪暗箭来回穿梭于目光间。 “二王子,咱们还是先走吧!他们人那么多,我们打不过的!”下属忧切地拉住完颜准泰,生怕双方一个按捺不住动起手来。 岂料完颜准泰一挥手将下属推开,怒斥道:“蠢货!他完颜纳其既然布下了重兵就说明他根本没想让我活着离开!” 关于这一点,不可否认,完颜纳其确实不是没有这么想过,可游戏没有结束,就这么让他死了多可惜?况且,那群西朝人保护的目标显不是他完颜纳其,而是…… 完颜纳其的目光落到笑容诡异的女子身上。 只要她无碍了,这群西朝人是不会为难完颜准泰的,这个事实,与其等完颜准泰自己发现,倒不如顺水推舟,就让他认为,他完颜纳其手里还有很多可用之人…… “二王兄说的什么话,眼下一切我只是为了自保罢了,只要二王兄想走,随时可以走,我保证我的人不会伤你半分。” “你真的肯放我走?”完颜准泰深表怀疑,忌惮地望了眼那手持血刃的女子。 “父汗尚在,你我兄弟一场,就算你不容我,我又怎会为难于你令父汗忧心成疾?” 完颜纳其始终保持着淡淡的笑容,抬手作了个“请”的手势。 完颜准泰狐疑,试探性后退两步,见所有人没有要对付他的意思才猛地拧身,仓皇而逃。 一路狂奔,直到大妃别苑在视野里成了一个小小的缩影,完颜准泰才狼狈的停下脚步,眼神阴鸷狠毒,咬牙道:“去给古兰人发信,让他们立刻杀进来!给我用火器夷平了这个所谓的大妃别苑!” “可是二王子,你不觉得这事有些蹊跷吗?三王子既然事先伏兵杀光了我们的人,必然是知晓我们的去意,刚才只要他一声令下便能杀了要他性命的人,如此又怎会轻易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这怎么都说不通……”下属百思不得其解。 完颜准泰嗤之以鼻:“你懂什么,完颜纳其不知道那老东西已经被我控制了,怕父汗怪罪下来他们母子又得吃不了兜着走,量他也不敢对我怎么样!” 停顿片刻,眸中迸出恶毒的寒光:“今日这笔账,我记下了,定要完颜纳其以他整府人命来偿还!在这之前,你且替我去做件事……” “二王子请吩咐!” “去府上地牢,将羁押的女子和那孩子一并提出来,我要亲手把他们剁碎,做成礼物送到大妃别苑……”说到这里,完颜准泰想到什么,面上尽是疯狂而狰狞的笑意,“完颜纳其身边那女子不是很厉害吗?杀了我手下那么多人,我才杀她两个人,这份大礼,算不得过分吧?” “这……”下属脸色僵硬,酝酿了好一会儿,才壮着胆子道:“二王子,府上那名女子和孩子都……都……” “别支支吾吾的,都什么?!”完颜准泰不耐烦。 下属如履薄冰,干脆跪下地,硬着头皮说出一句:“属下没用!女子和孩子都不见了!” 这下,完颜准泰脸上的表情乱做一团。 片刻以后,撑圆了眼睛紧紧盯住下属,一副要吃人的模样:“你说什么?都不见了?” “属下没用!属下该死!” 完颜准泰一愣,站直身子失笑出声,笑声阴森可怖。 正在下属不知所措时,完颜准泰猛一欺身,一柄长刀刺穿了下属的心窝。 温热的血液泛着腥气飞溅上完颜准泰的手:“废物,该死就快死吧!” 鬼魅般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下属痛苦地瞪大了眼睛,来不及闭上,瞳孔里的光就一点点涣散完全。 完颜准泰面无表情。 随着刀锋退出肉体的闷声响起,重新站直,垂眸嫌恶地看了看被鲜血染透的利刃,将其丢开,又看看已然命丧却始终保持着下跪姿势的下属,抬腿踹了上去。 待到尸体倒地,完颜准泰才转身,幽深的瞳仁里尽是狠毒。 是时,巡城的卫队途经身侧,为首的人一见是完颜准泰迎面走来,又看到他手背上的血迹,心下明了有事发生。 于是立即翻下马来,抱拳施礼道:“二王子!可有事需要属下帮忙?” 完颜准泰并不把这些低级的三脚猫卫队放在眼里,随意挥挥手,正要越过那人,突然又想到什么,站住脚。 “对了,我倒真有件事,你去帮我办吧……” 黑水漫长的冬夜终于迎来了天明。 当叶凌漪将自己从混沌中彻底抽拔出来时并没有在别苑。 睁开眼,揉着发酸的太阳穴坐起身,待意识彻底清醒,视线落在刻画着娟秀字迹的经墙上,很快分辨出了异样。 这里不是别苑的厢房,好像是寺院的禅房。 小小屋内虽然陈设简单,看起来却格外干净,四腿的黑漆小几纤尘不染,上摆着一杯热茶还腾腾冒着白汽,半开的门外可见阳光落在积雪上散发出来刺眼的光,投进屋来,将屋内也变得明亮无比。 叶凌漪呆呆地观察着身边,只感觉头顶晕乎乎的,像是悬浮在一团云中。 无数问题从她的脑袋里以翻书的形式一一掠过,她却无法静下心来仔细思考。 喉咙干渴发燥,正好眼前的小几上摆着一杯热茶,便想也没想,起身过去捉起茶杯猛喝了下去。 可就在她豪饮过后,放下杯子用袖子擦了擦嘴边的水渍时,门边却突然响起了一道不可置信的声音:“那是我用过的……” 叶凌漪茫然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伊涅普呆呆地站在门边。 看看她手边的杯子又看看她,湛蓝色的眸子里充满了惊讶,手臂上还搭着件女式的白绒披风…… 第二百三十三章 矛盾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呃……”二人对视,叶凌漪有点懵。 好半晌才回过神,有些尴尬:“这杯子是你用的?不好意思啊,我不知道……” 伊涅普不甚在意,扬唇一笑,摇头走过来,将手臂上的白绒披风展开,披上了她的肩头。 兀自比对大小以后露出满意的神情:“正好!” “这是……”叶凌漪茫然,看看自己肩上的披风。 伊涅普微笑看着她,解释道:“前几日我有幸猎到雪狐,见毛色光亮如雪,煞是鲜丽,想起你穿上它的样子一定很相宜,所以央着陈姑娘一行人中的大娘缝制了件披风,方才见你没醒,才想着先去取来,等你醒了就可以试试,没想到刚回来你就醒了。” 叶凌漪低头,若有所思地抚上柔软的绒毛。 伊涅普很快分辨出了异样,湛蓝色的眼眸不由多了几分紧张,盯住她,小心翼翼问:“怎么了?你不喜欢吗?” “不是的,衣服很好,我很喜欢。”收回神思的叶凌漪连忙否认,抬眼看向他,欣然微笑起来。 一身如雪的白绒衬得那张精致的小脸更加清新脱俗,尤其是这一笑,让伊涅普忽然有种整个世界都在一瞬间被点亮了的感觉。 不禁呆住,湛蓝色眼眸里的紧张很快被惊艳的色彩所取代。 “谢谢你,阿羡!”她如是说到,内心为他将自己放在心上而感到无比感激。 伊涅普英俊的容颜间不自觉多了几分烙铁红,憨然笑了笑,道:“你喜欢就好了!” “我没穿过女子的披风,这……好看吗?”叶凌漪有点不好意思,展示性的原地转了个圈。 仅仅只是一个很平常的举止,可她却不知道,这样一个无意流露出来的动作,会在往后的日子里成为对面男人心坎间永生难忘的场景。 伊涅普的眼睛里满是掩盖不住的悸动,痴痴点头,一双眼定在她身上好似再也移不开了,呓语般道了句:“好看……” 叶凌漪停下,自顾自欣赏了片刻,笑着道:“谢谢你!” 她认真地看着他。 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花蕊般卷翘的长睫,小巧可爱的鼻,红艳小嘴边甜美的微笑…… 眼前一切无不让伊涅普感到血脉偾张。 也许是他的视线太过灼热,让叶凌漪觉得有点奇怪:“你怎么了?” 回过神,伊涅普只觉得胸口有只快要揣不住的兔子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了,这让他很是不知所措,眼神略有些慌乱:“没,你刚醒来,还是多注意休息,我……我先出去了。” 说罢,逃一般要走。 “等等!”叶凌漪动作快一步捉住他的手。 伊涅普感到手上一紧,背脊瞬间涌过一阵电流。 大脑作出的第一反应便是猛抽回了自己的手,转头用很是惊诧和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她。 如此过头的反应甚至让叶凌漪都觉得自己有点像个揩油黄花大姑娘的无耻之人,免不了心生羞愧:“不好意思啊,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伊涅普面上表情慢慢缓和,然后也不知是防着谁,竟不动声色的将双手藏去了身后,干咳一声,问:“还有事吗?” 这…… 叶凌漪的眼睛扫过他藏去身后的双手,暗自腹诽:怎么自己突然有种被人当成贼了的感觉?尤其还是那种目的不纯的色贼。 颇感无语后,想起正事:“我是有些问题想要问你!” 伊涅普静静看着她,等待着下文。 叶凌漪有点不知该从何说起,嗫嚅好一会儿才道:“我怎么在这儿?” “什么?”伊涅普用怪异的眼神盯着她,显然理解不了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 “我是说……我是怎么来的伽蓝庵?” 此之前,她明明记得自己在大妃别苑,至于什么时候陷入的昏睡,又是怎么来的伽蓝庵,全都没有印象。 有了从前的经验,叶凌漪心里生出了一个非常不祥的预感,那就是——叶蓁蓁。 她填补了自己从大妃别苑到伽蓝庵这一段空白的时间。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就太可怕了。 毕竟从前叶蓁蓁要出来之前,她都会有所感应,即使叶蓁蓁获得了身体的操控权,但她们二者也是属于共存的关系。 然而这一次,她却完全不知道空白的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难免让人感到担忧,难道她与叶蓁蓁之间,已经到了注定要有一人被彻底吞噬直至死亡的地步? 而且这个人极有可能就是她? 此刻,叶凌漪的心里充满了对于未知未来的担忧与焦虑。 “你是被陈三十带回来的。”伊涅普闷闷地答。 “那你见到我的时候,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比如说……不认识你之类的。”叶凌漪紧张追问,满脸迫于得到答案的表情。 “不对劲的地方?”伊涅普皱眉,仔细思索片刻,“我见你时,你就是睡着的模样,并没有什么不对劲的。” “陈三十……”叶凌漪失神喃喃细语,突然两眼一亮。 对了,陈三十,他当时也在别苑,一定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目光坚定拔腿就走,只留下一句:“我去找他!” “他出去了!”伊涅普在身后道。 叶凌漪刹住脚步,回头问:“去哪儿了?” 伊涅普耸耸肩,表示自己也不知道:“昨天他将你交给我以后就出去了,说是有大事要办!” 听他这么说,叶凌漪顿时陷入了阴郁中。 这时门外响起一道清脆的女音:“妹妹醒啦?!” 这声音是…… 叶凌漪神情微微愣住。 眼看着小小的门框里挤进来一个庞大的身躯,惊喜道:“陈姐姐!” 陈三八一见到叶凌漪便满脸是和善的笑意,关切问:“妹妹身体好些了吗?” “无妨!”叶凌漪亦笑。 招呼陈三八坐下,打量着她也是昨天的目击者之一,正想开口询问,陈三八就主动提起来了:“妹妹昨天以一人之力对抗那么多人,想必是累极了,何不多休息休息?” “昨天?” “是啊!我真是没想到,妹妹虽然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却有那么一身力拔千钧的好本事呢!弄得我们都无事可做,只能傻瞪着眼瞧你以一人之力对抗二王子手下那群乌合之众,仍是不费吹灰之力就赢了。”提及昨天,陈三八仍是满脸激动。 可惜叶凌漪对她口中所说毫无记忆,难免好奇:“陈姐姐,你能不能和我说说,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不记得了?”陈三八惊诧挑眉。 叶凌漪有些尴尬,扬唇一笑:“我只记得,完颜准泰带着一群人进来,双方厮杀起来,然后……” “然后?”陈三八疑惑,片刻后很自然道:“然后你突然像变了个人一样,突然大开杀戒,那群人眼看着就被你三下五除二的杀光了。” 也许是“杀光了”这个词语在平和的此刻钻入耳朵过于刺耳,犹如讽刺般,让叶凌漪突然惊悟到了什么,怔住。 下意识看向自己的手。 这双手是那么白净干净、指甲整齐、缝隙纤尘不染,虽然依旧算不上好看,但好在并没有像初见时那么干枯如柴触目惊心,谁能想到,这是一个杀人如麻的刽子手的手? 回头去想,自己被现世时的那场车祸送到了这个陌生的时空,直至现在,其中发生了那么多事情,到底哪些是自己的主观意识,哪些又是叶蓁蓁的? 叶凌漪开始犯起了糊涂,脑海里突然多了盏飞速旋转的走马灯,灯的每一面都是一张死于她手下的脸庞,那些面孔或善或恶……或怒或悲…… 只因他们曾经对她的生命构成过威胁,所以她就杀了他们。 期间没有公正的审判,没有自我陈述冤屈和忏悔的时间…… 他们皆是因她殒命的。 如今她没有资格用圣人的姿态去悲悯他们失去的生命,只是蓦然回首心中只剩下自我怀疑,她究竟是什么时候学会杀人不眨眼的呢? 太多手起刀落及血洒成灰的瞬间存在于脑海中,叶凌漪突然醒悟过来,原来……在不知不觉中,自己已经和当初设计杀害丹青的赫连涂变成了同一种人,一样罪恶滔天,罪不可赦。 从前她总是用“他们都是想要掠夺我性命的恶人,不是他们死,就是我死,所以不得不杀了他们”亦或是“叶蓁蓁是个杀人狂魔,我是受她影响所为,杀戮因子虽因我而起却非我而种”这样的念头来为自己洗清罪孽,企图遮盖自己随意发泄的丑陋恶念,甚至以正义者自居,以为只要这样就能救赎曾经坠落绝望中的自己。 可一旦刨去那些浮于表象的东西,她在这个时空,就仅仅只是个杀人如麻的刽子手罢了,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不论被杀的人究竟是善还是恶,身为一个现代人,她真的有勇气面对那些血淋淋的生命而毫不怯懦吗? 叶凌漪陷入了沉思,突然生出的恻隐之心和负罪感让她的心上如压了座罪恶的巨山,压得她丝毫喘不过气来。 然而,此刻的她还并不知道,在回首前尘时,矛盾情绪下的产物最后会给她带来的是什么样的后果。 “妹妹?妹妹……”陈三八摇了摇叶凌漪的手臂。 见她的眼眸里重新有了神采才问:“你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叶凌漪摇摇头,仍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陈三八又说起来:“不过你说,这也怪啊!昨天你突然像是变了个人,把对手杀干净了以后又突然晕了过去,幸亏三王子让我哥把你带出来了!要不然现在啊,你就得和三王子一起被困在别苑里了!” “你说什么?别苑怎么了?”叶凌漪面色凝重起来。 “对了,昨天你晕了,还不知道后来发生的事情呢!”陈三八一拍脑门,继续道:“昨天你晕了以后啊,三王子就说那个二王子不是个会善罢甘休的主,让我们先把你带来伽蓝庵,后来我们才刚刚离开别苑,二王子的人果然立马将别苑团团围了起来。” 完颜准泰本就欲拿完颜纳其的性命,如今将他围了起来,显然是意有所图。 不行,完颜纳其对她有恩,不能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丢了命。 叶凌漪一言不发,眼中光芒坚韧,拔腿要走。 陈三八忙阻拦:“你干嘛去?不会是要去别苑救人吧?” “陈姐姐,三王子对我有恩。” 叶凌漪解释般只说这一句,又要走。 陈三八干脆用庞大的身躯堵住门,无奈道:“我知道三王子对你有恩,他对我们也有恩,可是你真的不用太紧张,我哥已经去救人了,况且有了昨天你大杀四方的前车之鉴,他们也不敢妄然行动,最重要的是,黑兰城内的精锐都和赫连将军出城御敌去了,留下来的都是些泛泛之辈,不足为虑,有我哥在,你就放心吧。” “你说黑水人的精锐都随……赫连将军?” 脑海里浮现出一张清俊的男子容颜,叶凌漪呆住,仿佛从这件事情中嗅出了一丝不对劲。 第二百三十四章 习性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别苑外,陈三十等人守在暗处,观察着把守别苑的层层武卫。 “老大,要动手吗?”有人问。 陈三十面色凝重,瞄了眼说话的人,又看看身后跃跃欲试的弟兄们:“不行,他们人多,俺们就这几个人,不是他们的对手。” “怕啥!反正都是些三脚猫。” “他们都是三脚猫,就你不是三脚猫?你想让大家一起去送死吗?”陈三十怒瞪虎目。 说话的人立马噤若寒蝉,不敢再出声。 此时又有人担忧问:“那,老大,现在怎么办?” 陈三十的目光落在别苑门口:“别急,三王子是俺们的恩人,俺肯定不会让这些狗东西害了他。” “老大,要我说,要不然咱们就去伽蓝庵把叶姑娘喊来,她那么厉害,一出手准能救出三王子!” “你小子是不是没话可说了?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陈三十横眉竖目厉声斥道。 又说:“这么多大老爷们儿求一个姑娘家去救人,亏你好意思说出来!出去别说你是俺兄弟,俺陈三十可丢不起这人!再说,叶姑娘是俺陈三十当做亲妹子的,世上哪有让亲妹子去打架,当哥的袖手旁观的道理?” “可是老大,我们这些人斗不过那么多人,又不喊叶姑娘,怎么救人?” “这不还有俺在的吗?”陈三十拍拍胸脯。 手下人的眼睛有意无意扫了眼他瘸拐的腿和臂膀下拄着的拐棍,那是被赫连注的私生子何赟打残的。 陈三十自觉面上挂不住,动了动嘴皮,变了个说法:“先静观其变吧!要是这群狗东西敢害三王子,俺第一个和他们拼命!” 与此同时,别苑内。 完颜纳其正表情悠闲地坐在白石长廊里小酌。 东南西北四人站在身后,看着他像个没事人似的,几人对视,纷纷以眼神示意对方,希望有人能站出来,在这个关口提醒他一句:外面可守着一大群要他们命的人,这个时候难道不应该有个对策吗?怎么能置若罔闻呢? 四人眼神碰撞,却是推己及彼,谁都怕突然说话会扫了主子的兴致,都不肯开口。 倒是舒舒打老远看见他们几人间的情形,气不打一处来了。 一边往白石长廊走,一边不客气道:“你们是瞎了吗?外面那么多人,竟然敢把大妃别苑围起来,你们不去教训他们,不去拿完颜准泰是问,毫无作为又不清楚王宫的情况,竟还有空在这里喝闲酒?” “舒舒!”阿东皱眉,怕舒舒横冲直撞惹得完颜纳其不高兴,忙上去将她截下来,低声道:“怎么能用这种口气和三王子说话?” “那又怎么样?我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滚开!”舒舒双手叉腰,拿出大小姐刁钻跋扈的性子,俨然一副骂街的架势瞪着阿东。 阿东的眉头锁得更深了,却没有让开半步,只是担忧的凝着舒舒。 “我让你滚开!”见他岿然不动,舒舒怒极了,只好出手将阿东狠狠推开。 来到完颜纳其面前,声色俱厉道:“三王子……哦不,表哥……我现在不是以你府上的丫头身份和你说话而是索绰罗部落的大小姐!” 完颜纳其抬起头来,看着怒火中烧的舒舒,慢条斯理地笑起来,语气却无比冷硬:“怎么?这偌大的别苑已经容不下你了?还是说,你舒舒大小姐嫌表哥没本事,不愿意一起受这窝囊气?” 最厉害的威慑不是歇斯底里的怒吼,而是一张微笑的脸庞上,眼底那股让人捉摸不透的光。 舒舒怒容顿时滞住,只觉得冲上喉头的所有气话都化作了云烟,最终悄无声息消散不见了。 动了动嘴皮,终是别扭说了句:“我不是担心你吗?再说,安布身子不好,我怕她因为这事忧虑……” 提及母亲,完颜纳其眼底的冷漠散去些许,默了片刻,才说:“放心吧!外面那些人待不长,你只管照顾好额吉。” 舒舒面色凝重,点点头,又看了完颜纳其一眼才离去。 阿东凝视着舒舒的背影,良久,回头好奇问:“三王子刚刚为什么那么肯定说那些人待不长?” 完颜纳其笑起来,拿起鹿皮酒壶倒了杯酒,却并没有喝,只是凑到眼前望着牛角杯里微微荡漾的清澈液体,薄唇边的笑容里多了几分野心。 阿东仍是一副惶惑不解的模样,兀自猜测:“莫非,三王子是因为早想到了会有这样的情形,所以特地让陈三十那帮莽夫把叶姑娘带走的?以此获得叶姑娘更深层次的信任!” 说到这里,南西北三人如醍醐灌顶般醒悟过来:“三王子果然高明,叶姑娘不是个忘恩负义的人,三王子于她有恩,她断不会放任不管的!” “你们以为,仅仅只是这样?”完颜纳其挑唇,目光落在远处未化开的一团雪白上渐渐寒凉。 东南西北不明其意,纷纷疑惑地看着他。 完颜纳其却不解释了,只是笑着轻抿了口牛角杯里的酒,另一只手,修长的手指在光洁的白石案上写下无形的“准泰”二字。 入暮时分,伽蓝庵。 叶凌漪趁着陈三八去用斋菜的间隙,悄悄牵了匹马,利落翻上马背。 调转马头,却意外的见到了一个人——伊涅普。 他就坐在马背上,毫无保留地用最温柔的微笑面对她。 他好像已经在这里等了很久,黑水的夜晚很冷,入暮的时候会降霜,她赶马来到他身边时,才发现他的眉眼间都染上了些许雪色,五官因此变得更加立体和深刻。 “你终于来了……”伊涅普一见到她便欣然笑开。 “你怎么……”叶凌漪对他的出现表示惊愕。 伊涅普微笑不变,用那双冻得通红发紫的手紧了紧缰绳:“就知道你待不住,与其你一人去闯,不如我陪着你。” “你已经知道了?” 叶凌漪探究的看着踏马走远几步的伊涅普,又见他回头,眼睛里噙着清澈的亮光,温和道:“我听了陈姑娘的话,知道你肯定是待不住的,你是要去救完颜纳其吧?” “你……”她用疑惑的目光上下扫视他。 “我陪你一起。”伊涅普笑容璀璨。 叶凌漪微微愣住,再醒过神时,他已经早一步策马离去。 “等等,”叶凌漪惊得大喊,忙赶马去追,一并大呼:“阿羡!先等等……” 二王子府内,完颜准泰急促的步伐骤然停下:“通知古兰人进城了吗?” 他的面色阴冷如地狱里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鬼,跟在身后的侍从不由打了个冷噤,毕恭毕敬回:“信已经发出去了,不过阿默德并未回复,送信的信使说,连阿默德的面都没见上,只让手底下一个小卒传话,说是让我们等着就行了。” “你说什么?”完颜准泰眯起眸子,眼底尽是阴鸷狠毒,“真以为是他本事大才扶我上的汗位了?给脸不要脸的王八羔子!我堂堂一个未来汗王,肯纡尊与他一个他国走狗合作算是给他面子,他倒好,指使起我来了,不识抬举!” 一甩衣袖,冷哼了声。 “那现在怎么办?”侍从小心问道。 完颜准泰眼光猛地一狠,回眸瞪了他一眼:“该死的奴才,要不是你们都是群废物,我用得着借古兰人的东风吗?还敢问我怎么办?” “属下该死!”侍从吓得跪地。 “废物点心!在古兰人来之前,把别苑给我看好了,要是让完颜纳其和他身边那个女人跑了,我要你们的命!”完颜准泰目眦欲裂。 待侍从忙不迭地应“是”以后才平复脸色,转开视线,问:“那老东西怎么样?交代了吗?” 侍从低头,沉默片刻,略显得艰难的开了口:“能用的办法都用上了,老汗王……就是不肯说鉴印在哪里。” “还用我教你们怎么办事吗?”完颜准泰提高音量,冷漠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侍从,“他不肯说,就想办法让他说,地牢里那么多刑具,一日不说就断他一臂,两日不说就除掉四肢,想想看,没了四肢,那黑水老汗王,曾经的一代枭雄,只能像条蛆虫一样在地上蠕动打滚,身体和灵魂同时经受屈辱和折磨,他还能嘴硬到什么时候?” 完颜准泰越往下说,脸上越是控制不住出现了狰狞而充满戏谑的表情。 侍从却有些于心不忍:“可是老汗王自从下了地牢,身上的病眼看就越来越严重了,属下怕他受不住,没等说出鉴印在哪就……” “你若不做,能代你活着去做这件事的比比皆是!” 提醒般的一句话。 完颜准泰看着侍从,眼里填满了不屑与鄙夷,仿佛是在看着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 侍从只能屈从在淫威之下。 而此时,黑兰城百里外,一道启明弹划破夜空,火红的光点上升到一定高度时开始坠落,流星般缓慢俯冲下来,向这片土地宣告了这即将是个不同寻常的夜晚。 “将军,发现了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借着启明弹的亮光,银充紧张地观察着四周。 赫连澈沉默,漆黑双瞳里尽是凝重,望向这片广袤沙原上唯一的密林。 头顶启明弹还在缓慢坠落中,照亮了夜空,却唯独没有照亮密林,黑暗幽深处仿佛有只凶猛饥饿的野兽蛰伏着,正等待天空那抹光亮彻底消失,因为兽类酷爱在夜间进行捕猎,那与视线不受阻碍的白天相比,黑暗总是能让它们轻松许多。 为了警惕突发性的危险,只有赫连澈和银充埋伏在最前头,大部分人隐藏在几十米之外的壕沟里,其中有个耐不住寂寞的老者探出头来,一副黑水人打扮,正是那天闹着要急行军的黑水大臣,用斥责的口吻道:“你们是不是疯了?古兰人正愁找不到我们,你们倒好,还主动给他们发信号暴露自己!愚蠢!我说你们西朝人不会带兵就别瞎折腾,免得白白让人陪你们去送死!” “满嘴喷粪,该死的老头什么都不懂,跟来捣乱的吗?!”银充暗骂了声,这关头也不好与他多计较,只回头瞄了眼同在壕沟里的西朝军。 接收到信号的西朝军点点头,毫不犹豫捉住老者的脖子猛地往下一摁,老者立即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做摔得狗啃泥。 转头,银充又重复问了遍:“将军,到底发现什么了?” 第二百三十五章 爆炸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是古兰人!”赫连澈回答,眉宇间是彻骨的寒意。 “什么?古兰人!”银充先是惊愕,然后皱眉:“难道,他们早就发现我们了?藏在密林里想做什么?” 这个时候,天空突然下起了冰雨,是小冰点和雨滴混在了一起,砸在身上噼啪微响,很快就模糊了视线。 看不清密林里的情况,头顶的启明弹又被熄灭。 “将军……”银充显得焦虑不安。 赫连澈目光沉凝:“我们瞧不见他们,他们也看不清我们,与其等着他们趁黑摸上来,倒不如我们主动出手。” 顿了顿,道:“通知所有人,分成左右两队,分别由你我各率一队,一面向东一面向西,迅速冲进密林,从两边包抄。” “往密林里?”银充惊诧,“古兰人在那里,我们不清楚里面的情况,就这样冲上去,万一……” “没时间了,按照我说的去做,火器可不会等着你左思右考!” 银充的表情在听见“火器”这个词语的同时滞住,而后立马抱拳:“是!末将领命!” 说罢转头去传令。 赫连澈的眼睛始终定在密林的方向,眸深处聚集着不见尽头的冷冽。 依照计划,兵分两路,两队人很快进入了密林。 或许是感知到了什么,密林里开始有动静。 突然,一声震耳轰鸣响起,火弹发射出去,流星般冲破密林的迷障,如万钧雷霆砸落在地,以山崩地裂之势迅速掀起一阵冲击波,大地与密林随之震颤不止,爆炸引发的浓黑色硝烟笼着金黄色的烈焰冲向天空,刺眼光芒照亮了整片地区。 银充带队前进的脚步停下,震愕地看着那团炽烈的巨型火焰灼烧着大地,而那片空旷的沙原,是他们刚才所处的方位。 若是他们刚才没有移动位置,或是稍迟了那么一步,那么被那颗火弹击中的就不会是沙砾而是……他们! 这个瞬间,看着那好似要吞噬一切的浓烈火焰,银充在心里对赫连澈突然多了许多佩服,因为就在这颗火弹爆炸前,他甚至还在怀疑赫连澈作出的判断是否正确,怀疑他过于胆小紧张,以至于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 毕竟密林风平浪静的样子,真的很难想象里面竟然藏着携带了火器的古兰人,恍然回神,才惊觉,要命的危机与自己几乎是擦肩而过,要不是赫连澈的命令坚决,恐怕场面将会十分难看。 “这……古兰人果然在这里!”与银充一队的黑水长者呆呆看着空旷平原上腾腾升起的火焰,哆嗦着嘴皮,面色惨白。 不远处传来有人怒骂的声音:“蠢货!人呢?老子不是让你们瞄准了打吗?” “阿默德将军,现在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那些西朝人肯定是钻进了这林子!这里林深树密,射程过短,火器在这里根本没办法施展,还是先做好防备吧!” “该死的鄂温,用得着你来教我怎么做吗?” “阿默德将军,我只是……” 话没说完,鄂温忽然瞪大眼睛望向半空,惊叫起来:“阿默德将军!小心!” 无数火矢如鬼冥之光自密林深处亮起,以飞蝗过境之势扑面压来,眨眼便狠狠刺穿了无数人的身体。 一时间,惨叫声和喊杀声四起。 手持武器的西朝军大声喊杀,士气高涨,齐刷刷逼过来。 古兰人皆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乱了阵脚,很快呈现了溃退之姿。 阿默德推开刚才在危机一瞬舍身冲过来为自己挡下火矢的兵士,拔剑,眼底尽是残暴嗜血的光,大吼一声:“应战!” 话音才落,涌过来的士气澎湃的西朝军之后跃起一道威猛的身影。 未待看清楚,一柄玄铁重剑压头顶而来。 阿默德大惊,忙挥剑去挡。 两剑交锋,震感强烈,阿默德被震退数步,还没有时间作出第二步反应便被一掌狠狠击中胸口。 “阿默德将军!”鄂温被西朝军缠住,一边忙于应付,一边吃惊地望着被击倒在地、口吐鲜血的阿默德,大吼:“来人,快保护阿默德将军!” 一声令下,古兰兵士纷纷挡在了赫连澈与阿默德之间。 稍远处,银充拧紧眉头凝视着火光凝聚处攒动的人影,光看动静就知道一定是赫连澈和古兰人交上手了,一时热血上头,拔刀大呵:“随我一起杀过去!” 身后西朝兵士被前方战况鼓舞,士气振奋,个个正都是跃跃欲试的模样,唯有那黑水大臣,怕得双腿发软,连路都走不动,惊恐万状看向银充,颤抖着声音道:“不能过去,那可是火器啊,刚才的爆炸你们都看到了吧?真的不能过去,过去了就是一个死啊!” 银充觉得好笑:“怎么?前几天还闹着急行军,扬言一定要和古兰人打,如今古兰人就在眼前了,怎么?怕了?” 黑水大臣不语,只是畏惧地看着火光聚集处。 “既然这么怕,那你就待在这里躲好了,千万别被发现,要不然还得麻烦我们替你收尸!”银充眼底尽是鄙夷之色,冷哼一声,冲身后道:“跟我走!” 火光摇曳,交杂的兵器声中惨叫此起彼伏。 赫连澈摆平了这些数量难缠的小喽啰,回头再去搜索阿默德的影子时,才发现他不见了。 视线稍转,瞧见纷乱的人群之后,鄂温扶着垂着脑袋的“阿默德”,正用探究的眼神盯着他看,倏忽视线碰撞。 鄂温大惊,扶着“阿默德”转身就跑。 赫连澈隐约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但没时间细想,正要去追,银充来了。 随手除掉一个古兰人,收刀朝赫连澈抱拳:“将军!” 赫连澈略看了眼人群,问:“那个黑水使者呢?” “他啊……”说起黑水大臣,银充不屑地蔑笑起来,竖起大拇指往身后示意道:“他怕得走不动路,正躲在那里休息呢!” 赫连澈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然后拔腿要走。 银充忙问:“将军去哪儿?” 赫连澈看他一眼:“古兰人的大将跑了,我得去追,你且留下来负责善后!” “等等,将军!” 正要离去,又再次被银充打断,赫连澈眉心微蹙,转头却见银充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拍拍胸脯,毛遂自荐道:“让我去吧!刚才见你们打的过瘾,我的手正痒呢!” 赫连澈沉思片刻,打量着左右不过是个昏迷的主将,对付另外一个,银充身手不弱,应该不成问题,于是点点头,叮嘱道:“小心点!” “放心吧!”银充大喜,立即冲着赫连澈示意的方向追去。 鄂温扶着昏迷的“阿默德”,神色紧张的不断回头张望,见有人追来,便目光坚定加紧了脚步。 待到距离够远以后,突然停下不走了。 此时的银充完全沉浸在战争所带来的兴头上,追到鄂温身后,亮剑直指着前人的背影道:“束手就擒吧!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鄂温背对着他,突然冷笑出声,站直身子,任由昏迷的“阿默德”从自己的肩膀滑落倒地。 银充狐疑的看着他这一反常的举动。 “看来你们西朝人也不是个个都厉害嘛!”鄂温用一口不算流利的汉语道。 缓缓转过身来,一张带着笑容的脸被远处的火光辉映得半明半暗,看起诡异极了。 银充心中生出不祥的预感。 突然,鄂温像疯了般举刀朝他袭来…… 这一头,古兰人已经被消灭得差不多了,赫连澈下令优先控制了火器车。 正检查火器情况,这才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虽然他对火器这种西域武器不太了解,但他知道,火器的使用是必然离不开火弹的,火弹需要装填,而这台火器车,并没有携带火弹之类的东西,甚至不像是真的火器。 难道…… 赫连澈心头有根筋猛跳了跳,连忙伸手探了探火器发射筒上的温度,手感冰凉。 果然不是火器!狡猾的古兰人这是留了后手的! 真正的火器在哪里? 赫连澈目光骤沉,仔细观察四周,同时想起了一个棘手的问题——银充! 他去追古兰将领去了,保不齐这是古兰人的另一诡计。 而若刚刚不是银充毛遂自荐,这会儿追出去的人就是他! 古兰人、假火器、追击…… 这些词语很快让赫连澈联想到了一个人,那个扶着昏迷的“阿默德”逃走的人,古兰人的另一大将鄂温! “不好!”赫连澈仿佛顿悟了什么,惊呼一声,望向苍茫茫的密林之外。 火光撒得极远,这让陷入黑暗的广袤平原亦穿上了一层深邃的火色。 银充受伤了,他倒在这样微弱的火光里,表情因极度痛苦而变得狰狞无比,额头上尽是涔涔冷汗,大腿上还插着古兰人的匕首。 他只感觉到痛苦和憎恨,而全然不知道此时远处,一颗火弹被表情阴恶的阿默德操控着,正在酝酿发射中。 此时距离够远,一颗火弹发射出去,射程内的人必死无疑。 “银充!”赫连澈匆匆赶来,眼神惊骇。 “将军……”银充艰难地开口,捂住不断流血的大腿,痛得直不起身子。 “别动,我扶你!”赫连澈皱眉,矮下身子将他的手绕到自己肩膀上,将他扶起来。 目光下意识落在对面密林的某处。 只见一团凝聚着火光的亮点逐渐扩大,伴随着轰隆的发射火弹的声音…… 光芒愈渐强烈,倒映在瞳仁放大的漆黑眼眸中。 “小心!” 赫连澈大吼,一把将银充推开。 而他自己却因闪躲不及,被强烈的火光吞噬。 震天的爆炸声响起,沙土顿时被炸得四溅飞扬。 银充因距离过近受到爆炸的冲击,只觉得眼前物体随着天旋地转而出现了重影,耳朵也听不见声音,只剩呜呜的嘶鸣。 好半晌,那种感觉仍然没有半分缓解,恍惚中看到了浑身漆黑,被血染透了的赫连澈就倒在自己不远处,紧闭着双眼,没有半丝生气…… 与此同时,埋伏在围墙下的女子突然心口绞痛得厉害,不由皱紧眉头,弯下了身子…… 第二百三十六章 舞姬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怎么了?”伊涅普扶住她的手臂,关切询问。 叶凌漪摇摇头,待到痛意稍稍减轻才重新站好:“没事,刚才有点不舒服,大概是扭伤了,现在好多了。” 这样说,伊涅普才放开搀扶她的手,静静看着她,清澈如水的眼眸里担忧不散:“你确定了要这么做吗?” 叶凌漪深吸一口气,抬眼望向二王子府高高的围墙:“三王子帮了我许多,是我的恩人,不能让完颜准泰害了他!而如今要救三王子,只有釜底抽薪这一招了。” “可是你想过没有,我们只有两个人,这府内的守卫可能是我们的数十倍,就算我们再厉害,双拳不敌四手啊!” “我知道,所以我已经想好了办法……” “什么办法?” 叶凌漪看向伊涅普,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浮现狡黠的笑意,答:“擒贼先擒王!” 伊涅普不太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她却不解释了,仅仅只是微笑。 灯火辉煌的二王子府,一队身穿胡服的人低首快步行走着,完颜准泰宴请亲近自己的一派黑水大臣,欲借这宴席之机向他们宣告自己即将继承汗位的事情,并打算先从他们口中探听鉴印的下落。 眼前这些身穿胡服的,就是今夜要在宴席上表演的乐人。 前头不断有人催促着:“快点!耽误了时辰,有你们好看的!” 乐人行进的疾步干脆变成了小跑,其中一舞姬不慎摔倒,惊惧得花容失色,好在身后拿着管乐器的男乐人好心搀扶了一把。 待到二人起身时,才发现已经落后前面的人好长一段距离了,无奈之下只能加紧脚步猛追。 可他们不知道黑暗处藏着两人,就在他们经过时,两人如鬼魅般出现在身后,毫不犹豫出手敲晕了男女乐人。 宴席热闹,乔装后的二人低首混在乐人堆里,悄悄往旁边打量,果真好不是一副觥筹交错、纸醉金迷的情形。 身着舞姬服饰、面上罩着薄纱的叶凌漪下意识跟着男乐人入座。 不过片刻,被一个虽然穿着粗布衣裙,打扮却格外花枝招展的女人揪住耳朵,拎了起来,瞪着眼睛小声骂道:“小蹄子眼瞎了?平日我是怎么管教你的?连自己该站哪儿都分不清,敢在这个时候勾搭男人,毁了老娘的前程,看回去老娘不扒了你的皮!” 看样子,这个女人是负责管教这些乐人的掌教。 叶凌漪眸光一闪,作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来,捏尖嗓音楚楚可怜回:“我知道错了!” “知道错了还不快给我滚回你该去的地方!”女掌教低斥,松开揪住耳朵的手。 垂着脑袋的叶凌漪立马便如一条脱手游鱼,灵活钻进了舞姬中。 “二王子,您看,可以开始了吗?”掌教虔敬道,一改刚才的跋扈模样,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容。 彼时,完颜准泰正与怀里一个衣着暴露的黑水女子调笑着,听到掌教说话,极慵懒地抬眼环顾一圈,终于挥了挥手,示意宴席可以开始了。 掌教应声,朝一个男乐人使了个眼色,乐人们便无比娴熟地舞弄起自己手上的乐器。 声乐骤起,身着蓝色蝉翼纱裙的舞姬们开始翩翩起舞,玉臂舒展间,只有叶凌漪一人惊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完了,起初乔装成舞姬只是为了成功混进来,并没有想太多,谁知道还得跳舞?! 她可不明白这舞该怎么跳!真是要命! 叶凌漪下意识瞟了眼座上正享用着美人递上来的一杯酒的完颜准泰,而这个时候,完颜准泰似乎也注意到了她。 叶凌漪不由心神紧张起来,有种骑虎难下的感觉。 要是因不会跳舞被完颜准泰发现端倪,恐怕计划还没成功,她就要先被抓起来了,还得带累来帮助她的伊涅普。 怎么办呢? 这时,舞动身姿中的其他舞姬见她不动,有意无意用舒展挥动的手拍了拍她,小示提醒。 叶凌漪恍然回过神,开始观察和笨拙地模仿其他人,只是那机械般僵硬的动作大有邯郸学步的感觉,实在算不得美观。 叶凌漪本身也清楚这一点,见完颜准泰看过来的目光越来越古怪,突然灵机一动,自一群舞姿柔美的舞姬中主动退出来,几个连续的利落转身,透过男乐人座席前笼罩着的一块半透明质地的蚕丝帘幕,瞄准了乐人中表情最是错愕的那个。 透过帘幕,动作略显粗鲁地一把捉住他的衣襟,将他往自己的方向拽过来,故意勾引般贴近他,待到二人距离咫尺,甚至可以感觉到对方的呼吸时,艳丽红唇方缓缓勾起妩媚一笑,抬起手来,指尖若即若离划过他的耳畔。 这一瞬,整个宴厅都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个胆大妄为的女子给吸引了。 男人感到身体泛起一阵酥麻的冲动,湛蓝色的眼睛紧紧盯着眼前这个灵动而诱人的女子,呼吸不由沉重了几分,努力压着心头蠢蠢欲动的悸动,以仅二人可闻的声音问:“你在干什么?” 此刻他的声音因为体内努力压抑了什么而听起来沙哑无比。 叶凌漪眼中含媚,扶着他的肩膀,绕着他走了一圈,忽然将背脊僵硬得像块铁板的男人推倒。 伊涅普被迫靠在屋内的柱子上,感受着欺身过来的女子缓缓抚上了自己的脸庞,只觉得浑身像着了火般难受,口干舌燥,喉头猛地上下滚了滚。 “见机行事!”叶凌漪微笑,贴近他的耳畔低声耳语,双眼却盯着完颜准泰,果然,那厮是很愿意欣赏这逗春的场景的,一双眼兴奋瞪大,好似眼珠子都快要从眼眶里掉出来了似的。 试探完毕,叶凌漪如风拂去,徒留方才还悸动不已的伊涅普空剩失落。 眼看着她大胆“舞”至完颜准泰面前,眼神勾人地望着高座上。 完颜准泰立马一副丢了魂的样子,推开怀里的黑水女子,朝叶凌漪伸出手作邀请状。 叶凌漪半推半就,如愿来到了完颜准泰的身边。 完颜准泰像是欣赏着一件新鲜的玩物,眼神肆无忌惮的在她身上打量着。 叶凌漪控制不住内心的恶心,眼中划过几许嫌恶。 “好一个火辣美人儿,勾人的妖精,让我看看你究竟长得什么样!” 完颜准泰的脸上尽是色欲,伸手要揭开她的面纱。 叶凌漪下意识闪躲,飞快盘算起来下一步该怎么做。 伊涅普的眼睛随着完颜准泰的动作而骤然发出一股狠劲,恨不得用眼神砍了那不安分的手。 只是让人没有想到的是,还没等完颜准泰觉察出不对劲,底下便有人喊:“二王子!地牢里有消息!” 完颜准泰一听,连深深吸引了他的新鲜玩物也无心欣赏了,忙挥手示意她退下,又朝底下的侍从道:“快说!” 侍从快步上前,附耳小声道:“找到鉴印了!就藏在老汗王寝宫的床背面!” 说罢,从怀里取出一枚虎纹铜符交给了完颜准泰。 仔细辨察了以后,完颜准泰欣喜若狂站起身,呓语般自言自语道:“太好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眼下有了鉴印,看谁还敢说我不是黑水的新汗王?!哈哈……” 一旁的叶凌漪疑惑,不知他口中所说的鉴印究竟能起什么作用,但从这个情形看来,这枚叫做鉴印的东西似乎对完颜准泰继承汗位来说是至关重要的。 而若是他继承了汗位,那么完颜纳其日后必将面对一场浩劫,作为报答,她是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的,所以,她必须要想办法,将这鉴印从完颜准泰的手里夺过来。 完颜准泰因大喜过望而狂笑不止,好半晌,笑声停下,调整了语气,故作威严道:“老汗王病重不能理事,特地交代让我代为执政,我将登汗位,接手关于黑水的一切事宜,并以此鉴印为信!你们必须毫无保留听命于我、服从于我……否则,格杀勿论!” 宣誓完毕,完颜准泰将虎纹铜符高举过头顶,内心仍在计较着,眼下先向这些人宣告了汗位的归属权,以后要是有人追究起老汗王的病来,他大不了就说完颜宜里布因病暴毙,反正他手里有种药水,只要人喝下去了就会陷入昏迷,和死人也没有什么不同,要他们相信老汗王殡天,只是小事一桩罢了。 底下一众亲近完颜准泰的大臣并不知道他已经秘密控制了王宫并将老汗王收押入地牢的事情,乍听闻这个爆炸性的消息,虽然个个都觉得惊讶与不可思议,但谁也不敢多说什么,齐刷刷跪地,高喊:“恭祝新汗王登位!我等必将誓死追从,永不背弃……” “现在恭喜的也太早了吧?你们怎么就敢肯定他会是日后的汗王?当心抱错大腿,搞得羊肉没吃到,倒惹上一身骚!”一道清脆的女音带着嗤笑,冲破混浊的众声。 满堂皆顿住,震愕不已,纷纷揣度起这女子的话外弦音,这些人虽然表面上亲近完颜准泰,但说到底不过是凭着平日完颜宜里布对他们母子的偏宠而已。 叶凌漪弯唇邪笑,很明白像他们这种的墙头草是绝不会错过任何风吹草动的。 “你这个女人,怎么还没走?我不是让你退下吗?”刚才享受着汗王待遇,正兴头上被她突然打断,完颜准泰怎会甘心?怒不可遏的大吼,恶狠狠挖了叶凌漪一眼。 又想着,眼下正是树立王者威严的大好时机,不如就拿她开刀,杀一儆百,于是冲侍从道:“快把这个犯上、满口胡言的舞姬给我拖出去砍了!” 第二百三十七章 鉴印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武卫听命,要来捉人。 不待他们上前,叶凌漪先站起来。 完颜准泰预感到她要做什么,防备地要先出手将她拿下,可就在转向她的一刹那,什么动作都显得太迟了。 瓷器撞碎,脖子猛地一紧,一块尖锐的碎片泛着锋利的寒芒顶上了他的脖子,刚刚要是他转头的动作再大些,恐怕现在已经被这块碎片给抹了脖子。 完颜准泰先是震惊,然后后怕到头皮都麻了,艰难垂眼,只见女子一手掐住他的脖子,另一手紧紧握着瓷碗的碎片,满目阴寒,仿佛随时会下手割破他的喉管。 满堂气氛紧张,有些人为了不使自己日后的官路受阻,开始为完颜准泰感到担忧,有人大声呵斥女子大胆,然而就是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解救他。 叶凌漪将一切看在眼里,嗤笑,干脆松开掐住他脖子的手,掌心向上摊开作索要状:“把你手上的东西给我!” “你……你究竟是什么人?”完颜准泰颤抖着声音,忌惮地看着她。 “我再说一遍,把你手上的东西,给我!”象征性地将手里锋利的碎片贴紧他的脖子。 完颜准泰感到性命受到了巨大的威胁,不敢多想,只好妥协,将手里的鉴印交给了她。 “现在可以放了我了吧?” 叶凌漪挑眉,看他一副迫切的样子,收了鉴印,却依旧没有打算要放过他。 “叫这些人都出去!” 完颜准泰心下生疑,不明白她到底想做什么,迫于威胁还是照做了,挥挥手屏退众人。 很快,屋内只剩下完颜准泰、叶凌漪及伊涅普三人。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想干什么?”完颜准泰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叶凌漪一笑,取下自己面上的面纱,一张若精雕玉琢的容颜展现在眼前。 “你……”完颜准泰微愣,很快想起了那个在大妃别苑大开杀戒的女子,顿时感到头皮炸裂,惊恐地瞪大眼睛,“是你!” “是我!”叶凌漪微笑,“现在你知道我想干什么了吧?” “那么多人竟然没能困住你!”完颜准泰咬牙,目中满是阴狠与不甘。 他并不知道,其实早在他下令围住大妃别苑前,叶凌漪就已经被陈三十带出去了。 叶凌漪干脆顺水推舟,佯作无奈摇摇头:“二王子,该说你蠢还是天真?就那些人,若是拦得住我,那那天在别苑里,你就不会损失那么多手下了。” 很合情合理的一句话,完颜准泰面色难看到了极点:“你想让我放了完颜纳其?” “知道就好!不想我下手没轻重的话,就快放人!” 完颜准泰笑起来,既无奈又充满了怨恨,只怪自己能力不济,为了保住性命不得不顺从她。 也罢,且让她和完颜纳其得意一阵,反正自己还有古兰人这张底牌,只要保住了性命,待古兰人一来,何愁没有机会将他们碎尸万段?! 思量及此,完颜准泰点点头,毫不犹豫冲外头喊了声:“来人!” 侍从推门,快步进来。 完颜准泰舔舔嘴唇,交代道:“去撤回对大妃别苑的一切禁锢!” 侍从应声,正打算退出去。 叶凌漪压紧了脖子上的碎片,划破了些许颈部的皮肤,又补充道:“不准伤害别苑任何一人!” 完颜准泰十分憋屈,满心仇恨怒火不得宣泄,只能屈服,对侍从重复道:“交代所有人,不准为难和伤害别苑里的任何一人!” 侍从抱拳,彻底退了出去。 叶凌漪这才收回手,丢开手里的碎片,冲完颜准泰勾了勾唇角:“希望二王子不是个爱出尔反尔的人!” 说罢转身冲伊涅普走去。 完颜准泰捂住刚才被划破的脖子处,想到自己被一个丫头片子挟持,在大庭广众之下失了颜面,却是越想越恨。 偏巧这个时候叶凌漪背对着他。 这让他觉得,眼前就是除掉这个女子的最佳时机。 完颜准泰改变了主意,觉得等古兰人来,再杀了她太漫长了,时不我待,他等不了那么长时间,眼下就是绝佳的机会,何不现在就除掉这个眼中钉?只要没了这个阻碍,再想要对付完颜纳其,岂不是形如砧板上剁肉,简单多了? 完颜准泰的眼睛里充满了奸恶的神情,悄悄抽出了腰间的佩刀…… 这头,叶凌漪向伊涅普俏皮一笑,作了个胜利的手势。 伊涅普眼神温柔,看着她,嘴角不可抑制地上扬,笑容宠溺如春月暖阳照人心弦。 然而就在这一刻,他的视线里却走进来了个鬼鬼祟祟的人,瞳仁骤地缩紧。 “小心!” 叶凌漪看着伊涅普,只见他脸上的笑容迅速凝固,整个人不顾一切地朝自己扑了过来。 正觉得奇怪,耳畔忽然察觉出不对劲。 眼锋骤如疾电,回身瞬间被锋刃擦破了手臂。 火辣辣的痛感顿时侵袭上心头,叶凌漪皱眉,退远几步,暗道:完颜准泰,这个卑鄙小人,竟在背后下阴刀!也怪她自己大意了。 看看自己受伤的手臂,眼角余光里忽然闪过一个闪电般的身影。 再抬眼,只见伊涅普已经一脚将偷袭的完颜准泰连同饮酒的小案一起踢翻在地,几道重拳下去,完颜准泰立马鼻青眼肿了起来。 可是伊涅普没有半点要放过他的意思,咬紧牙关,深锁眉头,湛蓝色的眼眸里尽是阴鸷,狠狠扼住完颜准泰的脖子,眼看着手下人的脸色因高度窒息而由红逐渐涨紫,双眼一翻,眼看着就快要死在他手里了。 这使得旁观的叶凌漪无比震愕,因为她没想到,伊涅普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恍然神回,忙将二人分开。 伊涅普却固执得像头拉不回来的牛,执意要杀了完颜准泰。 叶凌漪没办法,只好双手捧住伊涅普的脸,迫使他停下心头暴走的狂躁。 逐渐冷静下来,四目相对,伊涅普愣住。 叶凌漪伸手探了探完颜准泰的鼻息,确定他还没死,只是晕厥过去了,才看向伊涅普,无可奈何地笑起来:“现在好些了吗?别生气了。” 伊涅普眼中光芒闪了闪,明明受伤的人是她,她却在安慰自己,心头有些不是滋味:“他背后使诈,为什么不让我替你报仇?” “你已经替我报过仇了,再打下去,他就真死了!” “他该死!”伊涅普眸中迸出寒芒。 这样不顾一切的维护,让叶凌漪深受感动:“可是,他现在还不能死,至少不能死在你或者我的手里。” 眼神示意外面,那些黑水大臣虽然只是表面上亲近完颜准泰,可说到底,关上门他们才是自己人。 加上完颜准泰是黑水汗王最宠爱的儿子,要是他死在她或者伊涅普的手里,那些黑水大臣即便是与他们无仇无怨,也绝不会放过这个去完颜宜里布面前邀功的大好机会,到时候竞相出手,只怕他们仇人太多,无暇分身。 当然,叶凌漪是全然不知完颜宜里布已经被自己这个所谓的最爱的儿子送进了地牢,她只是觉得,这件事绝不能发展成那样。 思虑一二,拉起伊涅普的手,道:“快走吧!” 二人起身,往另一道偏门而去,很快消失在了二王子府的宴厅内。 大妃别苑。 完颜纳其正看着书,阿东步履急促而来,面带喜色,抱拳道:“三王子,好消息。” “什么事?”完颜纳其将脸埋在书本里,眼皮都不曾抬起。 “外头的人都撤了!”阿东抑制不住欣喜之情,激动道。 完颜纳其勾唇,这才缓缓放下书本,问:“凌漪回来了吗?” 阿东摇摇头,只一个劲高兴着:“看来这个叶姑娘真是有能耐!” 完颜纳其柔和笑起来,拿起桌上一杯刚沏好的茶,修长手指揭开杯盖,拂了拂氤氲的水汽,轻抿了口又放下,重新拿起书本看起来,并问:“王宫里有消息吗?” 提及此事,阿东表情凝重几分,看看外面,压低声音道:“探子刚刚来报,老汗王已经被二王子秘密押入地牢了,现在王宫里只有小妃一人,不仅对外宣称汗王病重拒不见人,并以自己要贴身照顾老汗王为由,也不露脸。光是不想见人也就罢了,三王子,你说这小妃,会不会别有居心?” “哼!”完颜纳其冷哼一声,不以为意,“那妇人哪里有筹谋大事的脑子?不过是怕言多必失,这才躲着不见人罢了。” 阿东不说话。 完颜纳其的脸色被屋内的灯火映衬得极深沉,目光放在书本上,思绪却飘出了很远,这一刻,他真想看看完颜宜里布的表情,被自己最心爱的儿子和妃子亲手推入地狱,这样的感觉,现在的他一定痛苦极了吧? 应该说,世上再没有比被自己心尖上的人背叛这种痛苦更加刻骨铭心了。 如此,完颜宜里布也该明白了多年前,他完颜纳其躺在王宫大殿冰冷的地板上,被他打得半死时那种心灰意冷的绝望,及钻心刻骨的恨意。 藏在胸腔里多年的郁结得以疏解,完颜纳其心情大好。 正这时,屋外传来一道女声:“三王子!” 是叶凌漪的声音。 完颜纳其面上不吝喜色,看了阿东一眼,忙丢下书本,快步走了出去。 叶凌漪就站在门外。 完颜纳其走出去,双眼在看到她的一刹那明亮无比:“凌漪,你回来了!” “让三王子担忧了!”叶凌漪笑笑。 完颜纳其却不太满意,纠正道:“这才多久没见,就忘了我和你说过的?” “啊?”叶凌漪茫然,然后才反应过来,有些不好意思,摸摸鼻尖:“三……三哥!” “嗯!”完颜纳其满意点头,目光稍移,看到她缠着布条的手臂,太阳穴上某根筋跳了跳,眼中有一瞬间无比阴暗,连声音里都夹杂了寒意:“你受伤了?” 叶凌漪看看自己包扎出来的有些丑丑的成果,不太好意思:“没事,小伤罢了。” 这样说,完颜纳其眼底仍然没有挥散那抹阴寒。 “哦对了,差点忘了!”叶凌漪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一枚虎纹铜符,送到完颜纳其眼皮子底下,“我来,是为了把这个送给你的!” “这……鉴印!”阿东的表情在看到这枚铜符的瞬间惊愕到了极点。 就连完颜纳其也呆住了。 叶凌漪觉得奇怪:“你们怎么了?” 看她一副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阿东张大嘴,难以置信问:“你从哪里得到的这个?” “从二王子府啊!”叶凌漪张口就答,然后才反应过来,自己说得这么直接有点奇怪,遂缄口不语。 “你把它交给我,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完颜纳其表情认真问。 叶凌漪摇摇头,回想了一下完颜准泰在得到这铜符时欣喜若狂的样子:“大约是对汗位有什么帮助吧!” 她一知半解的真诚模样让完颜纳其颇为动容:“你既然知道这是关乎汗位的,你还把它给我?” 叶凌漪想了想,理所当然道:“你当汗王,总比二王子去当要好得多吧!他可是想要我们的命呢!” 得到这个回答,完颜纳其深受感动。 叶凌漪笑了笑,主动把铜符塞进他的手里,转眸直接问阿东:“舒舒呢?” 阿东可疑的脸红起来,干咳一声:“厢……厢房院子里。” “果然问你准没错!”叶凌漪调侃地笑了笑。 结果阿东脸色更红了,眼看着她走远,才道:“三王子,你果然是没有看错人呢!” 完颜纳其沉默,深远的眼神落在手里的鉴印上,缓缓握紧。 这个时候,黑兰城城外。 一道黑影驰马而来,嘴里大喊着:“开门!开门!” 全然不顾守城兵将在城墙之上射下的代表着警告不准靠近的飞箭,似背后有吃人的豺狼虎豹般,不等马儿站住脚,马背上的人就跳了下来,跌跌撞撞来到城门前,没命地拍打起来,嘴里用哭腔不断大喊着:“快开门!快开门……我是随西朝军出城伐敌的黑水大臣,我有重要军情禀告!你们快开门啊……” 第二百三十八章 送汤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书房内,完颜纳其盯着手心里的鉴印,思考着那日叶凌漪和自己说过的话——“你当汗王,总比二王子去当要好得多吧!他可是想要我们的命呢!” 正入神,阿东进来了,神情沉凝道:“三王子,出大事了。” 完颜纳其脸色微变,收了鉴印。 看向阿东,只见其脸色空前的沉重,俨然一副天塌下来的样子。 略皱眉,问:“什么事这么严重?” 阿东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踌躇片刻才沉重道:“西朝军……败了!” 完颜纳其的表情在听闻这个消息的瞬间滞住,漆黑的瞳仁里写满了不可置信。 这个时候,叶凌漪正在中院里研究二王子府的地图,这是前几次去二王子府,仔细观察后,凭着记忆描绘出来的。 她在想,这二王子府说小不小,说大也并没有多大,完颜准泰这个卑鄙小人究竟把乐芽和叶骋关在了哪里? 说到底,都怪那天太仓促了,顾忌着如果那些黑水人去搬救兵的话,凭他们二人可能无法顺利脱身,而根本来不及逼问乐芽和叶骋的下落。 要不然……今天再去一次? 叶凌漪摸着下巴认真思考,很快又否了自己这个念头,那天完颜准泰被伊涅普揍得那么惨,虽然没有找上门来寻仇,但现在二王子府必然是守卫森严,她一个人,饶是再厉害也不能从众目睽睽下偷偷溜进去。 到底该怎么做呢? 看着那张地图,叶凌漪不禁陷入沉思。 “哎呦!” 这时,不远处传来一声惊叫拉回了她的思绪。 看过去,只见舒舒摔跪在地,姿势极其诡异,一条腿单膝跪地,仅靠另一腿支撑着整个身体,手上还端着一碗热汤,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献宝。 叶凌漪微微挑眉,神色诧异。 只见舒舒砸在由尖锐石子铺成的小路上的那条单膝跪地的腿有丝丝血迹从膝盖部位的衣裙渗透出来,叶凌漪这样旁观着都替她觉得疼,然而舒舒本人却恍若没有知觉般,注意力全在手上,小心翼翼揭开盖子,见汤没有撒出来才散去虚惊,长舒了口气,一副庆幸模样。 可见这碗汤对她来说的重要性。 叶凌漪走过去,笑着调侃道:“舒舒大小姐,一大早行这么大的礼,这不太好吧?” 舒舒一个凶悍的眼神瞪过来,没好气道:“还傻看什么?快把我扶起来啊!” 叶凌漪撇撇嘴,干脆从她手里接过那碗汤,却反被斥道:“你能不能别那么粗鲁?小心点!这可是安布见三王子最近食欲不好,特意亲手为三王子准备的乌鸡雪参汤!” “是是是,舒舒大小姐,我小心就是了……”叶凌漪无奈。 舒舒这才从地上起身,只是这一动,立马牵动了膝盖上的伤口,痛得立马咬紧嘴唇。 “怎么了?很疼吗?”叶凌漪收敛了面上的玩笑意味,担忧地腾出一只手去扶她,却被舒舒避开,只叮嘱道:“端好汤,为了炖这汤……安布可是一夜没睡!” 原来如此,怪不得这么宝贝了。 叶凌漪挑眉,依言收回欲扶她的手,瞄了眼她受伤的膝盖,又道:“你这个样子还能去送汤吗?” “不能,”舒舒直言,痛得皱眉,看向叶凌漪,“所以,你替我去!三王子在书房!” “什么?”叶凌漪瞪大眼睛,“我没听错吧?你让我去送?” 舒舒眼一横,道:“怎么?你在府上混吃混喝这么久,让你做这么点小事都不行?” 话不太好听,叶凌漪却听习惯了,并不在意,讪笑道:“那倒不是,我是觉得奇怪,毕竟这么重要的任务,你肯放心让我去做?” “我要不是摔了,能轮得上你去吗?”舒舒气不过道。 叶凌漪笑起来,为了逗她,故意作出一副得意模样:“哎呀,这可真是可惜啊!我只好独自去见三王子喽!” 舒舒一听这话,果然来了劲,气的直跺脚,却忘了自己的膝盖刚刚受了伤,这一跺脚立马疼得五官扭曲,仍是不忘大骂:“叶凌漪你个无赖!你敢勾引我的三王子定有你好看的!不信你试试!” “三王子,是在书房对吧?”叶凌漪一边走,一边故意回头,存心气她地唱起了小谣:“小丫头啊小短腿,一步三步磕后腿,摔了疼了抹眼泪啊抹眼泪!” “该死的臭女子!”舒舒气得直咆哮。 叶凌漪却笑,往书房的方向走去。 到了书房门前,见屋门紧闭着,正准备敲门就听见里头传来了阿东的声音。 “老汗王派出去的安哲里连夜逃回来,据他自己所说是有重要的军情禀告,可惜他不知道老汗王已经被二王子囚禁在了地牢,刚进城不久就被二王子的人杀害了。” 听到这句话,叶凌漪不由震惊地瞪大了眼睛,老汗王被完颜准泰囚禁?这儿子欺老子的大戏……是不是代表着,完颜准泰要谋朝篡位?怪不得那天在宴席上,完颜准泰当众宣布自己是受老汗王嘱托继承汗位,而那枚对汗位至关重要的鉴印却是侍从呈上而非老汗王亲手交与。当时她还没察觉出不对劲,现在想来,既是老汗王嘱托继位,那象征王权的鉴印应该早就由老汗王交给了他,那样重要的东西怎会假手一个侍从? 完颜准泰果真是狼子野心。 “安哲里可交代了究竟是什么军情?”里面传来完颜纳其的声音。 叶凌漪不由竖起了耳朵。 “据探子所说,安哲里在回到城内时便神色混乱状如疯癫,逢人就说古兰人打败了西朝人,很快就要打进黑兰城了,还说他亲眼看见古兰人使用诡计把西朝人的将军和副将骗出去,用火器杀死了一个、俘虏了一个,西朝与黑水联军陷入群龙无首的境地,结果在古兰人的穷追不舍下,那些四处溃散的人都成了刀下亡魂。” “你说……西朝军的将军和副将死了一个、被俘了一个?”完颜纳其的声音听起来充满了疑虑,“没具体说死的是谁吗?” 门外的叶凌漪却陷入了失神,脑袋一片空白,一颗心却砰砰跳得厉害,好似胸腔里装着一面震天鼓,正被一只巨大的拳头重重锤击着。 阿东摇摇头,猜测道:“三王子,你说,该不会是西朝人的那个将军死了吧?我记得他的名字是叫……” 阿东一时想不起来,皱眉努力回想着。 完颜纳其扫了他一眼,淡淡道:“赫连澈!” “对!就是这个名字!”阿东一喜。 门外纤瘦的身影却在听见这个名字的瞬间顿时失去了站立的力气,犹如被人抽去了主心骨,差点瘫软倒地。 赫连澈……死了? 叶凌漪根本无法相信,这一刻只觉得有双力气奇大无比的手狠狠扼住了她的脖子,不让她呼吸,她的脸色因身体里骤然强烈的窒息感而惨白如纸,难看到了极点。 脚下悬浮,身影一歪,鞋背上便滴上了几滴汤汁。 屋内二人察觉有异,忙朝门前走来。 可是拉开门才发现,屋外根本没有半个人影,唯有地上摆着一碗乌鸡雪参汤,还在腾腾冒着热气。 “三王子,这……”阿东觉得奇怪,看向完颜纳其。 而完颜纳其的眼睛却落在院门口光秃秃的藤条上,此时明明无风,藤条却摆动得轻快…… 这让他的心中隐隐生出一个不详的预感。 第二百三十九章 出城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二王子府,烟气缭绕的小夫人屋内此刻正是副旖旎无限的景象。 经历了好一翻云雨之后,完颜准泰只穿了层里衣,躺在花床锦被之上享受着一双细手在身上游走揉捏带来的快意。 小夫人娇嫩小脸上潮红未散,云鬓微乱,身上透明蝉纱将女子惹火的身材展露无遗。 “二王子……”娇滴滴的声音撒娇般拖长尾音。 完颜准泰看过去。 只见小夫人含羞带怯的笑容、一个妩媚勾魂的眼神,加上那“野心彰彰”大胆往他小腹以下位置游走揉捏的小手,无不透露着她的小心思。 “怎么?还不够?”完颜准泰抬眸,一把捉住那胆大妄为的手,面色不羁。 小夫人楚楚可怜地咬咬唇,眼波里尽是迷离的欲望,挣扎着将手从他的手里抽出,又剥去自己身上那透明的蝉纱。 女子赤裸的躯体顿时展露在眼前。 看得完颜准泰眼中直冒火,猛一拽,将女子压去了身下。 小夫人神色激动,如乖巧听话的宠物般主动抬起手臂攀上男人的脖子,等待着完颜准泰的下一步行动。 然而完颜准泰只是用那双充斥着欲望的眼睛盯紧她,好似巴不得将她拆吃入腹。 “二王子……”小夫人仅以为完颜准泰是受女色迷惑才会这副如狼似虎的眼神,于是声色酥骨地撒起娇来,企图诱他进行下一步。 “真奇怪啊,我说怎么每次到你屋里来总是冲动想女人呢!”完颜准泰突然笑起来,笑容诡异。 小夫人热情似火的心突然像是被人泼了盆冷水,陡然一凉,连面上的表情都僵硬了。 完颜准泰缓缓直起身,以眼睑的余光看着她逐渐惊慌起来的脸。 突然,扯住她的手臂,将她从床上拉坐起身。 “啊!”小夫人下意识失声惊叫。 却被完颜准泰一把掐住了下巴,脸上尽是阴晦与冰冷:“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耍的什么把戏吗?这么久不戳穿你,只不过图个刺激罢了,真当自己是棵葱了?” “二……二王子,妾听不懂……”小夫人惊得浑身战栗,唯恐这男人会做出什么伤害她的事来。 “贱人!” 一道响亮的耳光扇在脸上。 小夫人被打得脑袋一歪,脸上顿时浮现五根鲜红的指印。 错愕回头,霎时间,委屈与恐惧化作了泪水盈上眼眶。 “这些日子,你以为老子不在府里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若是指那情花粉制成的香,小夫人还知道自己错在哪儿,可要说完颜准泰不在府里时发生了什么,她就真想不起来自己到底犯了什么错。 见她一副茫然失措的样子,完颜准泰又是一道耳光甩了过去。 盯住被打得侧身摔下床去的小夫人,恶狠狠道:“你明知道完颜纳其是我的死敌,你还敢去招惹他?若是手腕胜了他也就罢了,可你竟让我府上白白折损了黄金一百铸,老子真恨不得把你发卖进窑子偿还,可惜你个三手赔钱货,连窑姐都比不上!” 完颜准泰用不堪入耳的言语侮辱着她。 这个时候,小夫人才想起来,原来他口中所说的黄金一百铸是自己在伽蓝庵闯下的祸事,可这事都过去这么久了,完颜准泰回来也不是第一天了,为什么在这个时候突然提起了这件事?原本前些日子风平浪静的,她还以为他并不把这回事放在心上,谁知心存侥幸把这件事抛去了脑后以后,他竟然追究起来了。 再看他淤青未散的脸,小夫人突然就明白了原因,原来完颜准泰是在拿她泄愤!那日他被完颜纳其手下那女人暴揍了一顿,又碍于手下无人可用,不敢去寻仇,只有挑拣自己这颗软柿子捏! 恍然大悟后,小夫人擦干了眼泪,脸上没了其他表情,只剩一片心灰意冷。 “二王子!”这时,门外有人低声呼喊。 “什么事?”完颜准泰不耐烦道。 侍从顿了顿,道:“城门处拦下一飞马女子,说要出城。” “这种破事也来禀告我?你们这些狗奴才是干什么吃的?”完颜准泰恶声恶语。 侍从显得有些局促,搓着手道:“那女子是……是那天宴席上的舞姬,属下不知该怎么办,所以特地来问二王子。” “什么?!”完颜准泰惊得登时坐立下床。 沉思片刻,眉间多了几分怀疑,压着声音道:“确定没看错?是那天那个女人?” “是!” “她说她要出城?” “是!” “出城做什么?” “那女子,没详说!只是闹着要出城门,看她的样子,杀气腾腾的,好像发生了什么重大事情,我等不敢轻易放她出去。”当然,如果真要动起手来,凭他们也拦不了她多久,所以这才请示来了。 完颜准泰低眸,眼珠子转了转,然后仿佛想到了什么诡计,眼中发出阴险的色彩,冲外头道:“让她走!” “二王子是说……让她就这么走了?”侍从怀疑自己听错了,毕竟在他看来,那女子挟持过完颜准泰,依照他那睚眦必报的性格,眼下应该是恨不得把她千刀万剐的,怎么会这么轻易放过她? “老子说让她走!你是聋了还是怎么的?”完颜准泰冷斥,心里真是巴不得那瘟神女子快点离开,毕竟自己认定的宿敌只有一个,那就是完颜纳其,只要她走了,对付起完颜纳其来就简单多了。 门外侍从闻言不敢再多问,讪讪离去。 而此时黑兰城城门口的气氛已经紧张到了极点。 叶凌漪坐在马背上,手持一柄寒芒毕露的长剑,微风拂面,扬起她额前的碎发,一双清澈大眼此时眸底尽是彻骨寒霜。 面对挡在马前、齐举利器对准她的黑水兵士,只道两字:“让开!” 不可违逆的两个字,仿佛只要他们敢拦,她就会挥刀杀光这些挡脚石。 黑水兵并不认识她,只是见她面上阴云密布,浑身散发出一种阴森森的杀气,看起来就像地狱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鬼一般,纷纷对眼前女子起了敬畏之心,既不敢不要命的上前,也不敢玩忽职守的后退。 气氛一度凝固到了冰点。 叶凌漪没了耐心,动了动手里的刀。 刀身折射出刺眼寒芒,引得挡在马前的黑水兵不得不硬着头皮将她围了起来。 正在这一触即发之际,一道声音如救赎的圣光般照进了黑水兵的心里:“二王子有令,让她走!” 说话的正是那个去请示完颜准泰的侍从。 黑水兵如蒙大赦,迅速向两边让开一条路,沉重的城门在几人合力推动之下发出了“吱吱呀呀”的闷响。 门缝敞开的空间逐渐向她展露出另一个陌生的世界。 叶凌漪望过去,目光沉甸甸的,拍了拍马儿,朝那个陌生的世界踏步而去,步伐愈渐紧密。 “等等!”忽的,身后有人大喊。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 叶凌漪停住,回头,只见陈三十领着一大群人策马而来。 “三十哥?”叶凌漪惊愕,看着陈三十等人及近,“你们怎么来了?” 陈三十勒马停下:“妹子,这俺可得说说你了!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能独自出去呢?那什么狗屁古兰人就在外头,听说他们有能炸死人的玩意儿,你一个姑娘家出城,这多危险啊!俗话说得好,人多力量大!不如俺们陪你去!” 陈三十一拍胸脯,信心十足的样子。 叶凌漪却有些摸不着头脑:“三十哥,你们在说什么?” “还想瞒着俺们呢?”陈三十故作嗔色,“三王子都和俺说了,你要出城去找赫连将军!” “什么?他都知道了?”叶凌漪呆住。 “何止是知道,他还让阿东侍卫给俺捎了急信,让俺们陪你一起去,路上好歹有个照应!” 说到这个,叶凌漪表情沉了下来,看着陈三十:“三十哥,这是我的事,我必须自己去做!不能让你带着弟兄们陪我一起去冒险。” “这是什么话?俺可是把你当做亲妹子的,怎么如此见外!还是说……你嫌俺们这群弟兄都是三脚瞎猫,怕拖了你后腿?” “三十哥,你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叶凌漪无奈。 片刻以后,眼神坚定:“若是旁的事我一定不会拒绝更不会见外,可这事不同!赫连澈……他欠我的,就算是死,我也不能让就这样白白死了!” “妹子,你听我……” 陈三十还想继续劝说,却被叶凌漪打断:“赫连澈的事情我自己去就行了,放心吧!我会保护好自己的,也劳烦三十哥回去向三王子说明,等我找到赫连澈就回来!” “可这外面天大地大的,你上哪儿去找?”陈三十免不了担心。 叶凌漪苦笑:“他欠我的,就算找到天涯海角,我也不会放弃!” 陈三十还想说些什么,可见她一副打死不回头的坚决态度,便将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只是担忧地看着她。 叶凌漪微笑,突然想到什么:“对了三十哥,我倒是有件事想让你帮我!” 闻言,陈三十双眼霍然放亮:“什么事?你尽管说!” 目光扫过周围的黑水兵,叶凌漪认真道:“保护好三王子!他是个好人,可这城里想害他的人太多了!” 陈三十微愣,旋即拍拍胸脯,豪气干云道:“放心吧!这事交给俺!别看俺只有一条腿,可对付这群小喽啰还是不成问题的!” “谢谢你,三十哥!” 二人对视,目光皆是善意。 叶凌漪唇边的笑容扩散,迎着城门外投进来的光芒望过去,目色愈显得坚决,拍拍马儿,只留下一句:“三十哥,保重了!” 第二百四十章 夺嫡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几日后,就在完颜准泰做足了准备正要出手发难完颜纳其从而拿回鉴印时,突然得到了一个惊天消息——完颜宜里布因病情加重,已于半夜时分命归极乐。 这个曾经称霸一方的枭雄、驰骋在白绵山下的沙漠与草原之间的铁血君王就这样在自己亲生儿子的折磨虐待下,结束了屈辱的生命。 两日后,大丧在王宫举行,完颜准泰作为众人心中汗位的第一继承人赋予了这个丧礼以黑水的最高礼节,美名其曰送别黑水圣武明德仁圣宽温英睿汗父,并在丧礼当场,当着所有人的面上演了一出悲痛欲绝的大戏,几次“哭晕”在君王的金棺之下。 众人见状皆叹汗王父子情深如海,可谁也不知道,完颜宜里布的死亡其实与这个所谓的孝子脱不开干系。 完颜纳其静静地跪在漫天白幔中,冷眼看着周围的一切,包括演得不亦乐乎的完颜准泰母子、形式性悲痛的群众还有正中央那金光灿烂却死气沉沉的黄金棺材,突然觉得很可笑。 完颜宜里布,生时识人不清,又或许不该说他是识不清,只是沉浸在父慈妾贤子孝的幻想中不肯看清楚罢了,错把陈醋当成墨,写尽半生纸上酸,他亲手养大了一条要他命的饿狼,如今自食恶果,死了倒是真诚了,就像这黄金打造的棺椁一样,饶是再金贵和价值连城也不过是具冰冷的装死人的器皿罢了,毫无意义,正如完颜宜里布的一生,再强悍精明又怎么样?还不是被自己编织的温柔乡及幻想出来的情感缠绕而不得善终。 或许作为君王,肉体浸染风沙铁血中时就不该贪心,期盼着一个容纳灵魂的温柔乡,没了情感的羁绊,才能百毒不侵的沉浮下去。 完颜纳其眼中光芒幽冷。 大妃守在身侧,看了看他,握紧了儿子的手,作为一个女人来说,她早已失去了选择人生的权力,而作为一个母亲来说,她不想自己的儿子重蹈无数君王的覆辙,变得冷血残酷,只希望他从今以后做个平安喜乐的平凡人。 可惜事情发展的方向永远不会是她希望的那样,因为紧随着丧礼而来的便是汗位的归属权。 政堂之上,由完颜准泰与完颜纳其为首的黑水大臣各分一派。 完颜准泰嗤笑:“三王弟这是什么意思?是要与我争汗位吗?” 完颜纳其眼神冷淡,看都不看他一眼:“二哥这话真奇怪,说的好像父汗已经把汗位传给了你似的!别忘了,我也是父汗的儿子!而且我才是嫡子!” 特意强调嫡子一事正是因为历朝历代都遵循着一个规矩,有嫡立嫡无嫡立长,正是因为如此,完颜准泰才迫不及待地想要置完颜纳其于死地。 听了他的话以后,完颜准泰恼羞成怒极了反而笑得越发厉害:“三弟大概不知道吧!父汗早已决定了让我继承汗位!什么嫡子不嫡子的,早就不作数了!” “哦?是吗?”完颜纳其不甘示弱,摊开手:“口说无凭,烦请二哥拿出证据来!若有凭有据我自然心悦诚服,拜二哥为汗,可若是没有……” 话锋一转,连面上都见了几分凌厉狠色:“若是没有,我等也不能像个白痴一样,由得旁人随意唆摆!” 一句话毕,立即引起身后一阵附和的声音。 然而提到证据,刚才还巧舌如簧的完颜准泰明显有些慌了,连说话都底气不足:“父汗……父汗当时病重,无执笔之力,立我为储是亲口所说!” “二哥糊涂啊!”完颜纳其负手,笑起来,眼中满是叫人捉摸不透的情绪,“即便父汗病重无执笔之力也有笔墨奴才和言官代为执笔,何需父汗亲自动手?二哥这么说,该不会是在糊弄人吧?” “一派胡言!”完颜准泰厉声呵斥,恼羞成怒,“我说了,是父汗亲口对我说,让我继承汗位的!” 这时,完颜纳其身后有人道:“空口无凭,二王子可以说老汗王将汗位传给了二王子,那三王子也可以说老汗王把汗位传给了自己!” 完颜准泰一个恶毒的眼神横扫过去,完颜纳其身后的声音却并没有因此停下,反之质疑完颜准泰越来越激烈。 “我是证人!老汗王口传汗位与三王子的事情是我亲眼所见!” 这个时候,政堂外响起一道女人的声音。 众人皆看过去,唯有完颜纳其不动,拨了拨大拇指上的玉扳指,嘴角扬起一丝不明深意的笑来。 “小妃?”众惊愕。 完颜准泰的生母小妃于万众瞩目中走来,身穿素服,因为这两天总是做噩梦梦见老汗王浑身是血找他们母子索命,所以此时的脸色也不太好,整个人都是憔悴的。 直至走到两派人的正中央才道:“我亲耳听见,亲眼看见,汗王病重时把二王子叫到床前宣布了立他为储的事实!只是因为当时汗王病势凶凶,还来不及请言官就龙驭归天了。” 这个理由似乎还说得过去,完颜准泰一喜,立即咬紧话茬道:“没错!小妃就是证人,老汗王立我为储,如今由我来继承这个汗位是名正言顺!” 两派人闻言,讨论激烈起来。 完颜纳其眸深处藏着戏谑,特意瞄了眼那小妃腰间配挂着的绣包,又道:“小妃是二哥生身母亲,自然向着二哥!这么说来,我倒是有个疑问想要问问小妃!” 众人停下讨论的声音,齐刷刷等待着完颜纳其的下文。 小妃面上表情微僵,见完颜纳其似笑非笑道:“我想问问小妃,明明前段日子父汗还好好的,虽有病在身,可总算精神矍铄,怎么突然就病得这么严重?小妃在父汗病重时期一直陪护在侧,也不许任何人探视,想必是十分清楚父汗突然病重的原因吧?!” 他这样说,不禁让所有人开始怀疑起老汗王的死因。 面对周围人异样的目光,小妃下意识攥紧了拳头,紧张地感觉让她心跳飞快,呼吸不由粗重起来,结结巴巴道:“他……老汗王他……病势凶凶,来的急去的也急!” “是吗?那为什么不请医者?”完颜纳其继续逼问。 “刚刚……不是……不是说了吗?”小妃对答显得吃力,额头上沁出一层冷汗,声音微微颤抖:“这病来的快去的也快,来不及请医者,老汗王就……” “可是刚才小妃还说亲耳听见亲眼看见父汗口述传位的事情,那个时候小妃有空看热闹,难道不是应该急着去请医者吗?还是说……父汗的死根本别有内幕?”完颜纳其声色渐厉。 周围质疑的声音越来越多。 小妃的面色惨白如烬,只觉得胸腔里有面战鼓擂动,打得她的心七上八下,脚跟子发软,连站都站不住,一时想不到什么好的借口。 好半晌,声音抖得厉害回了句:“是老汗王,他……是他不让我去请医者!” 这个时候,完颜纳其又不动声色瞄了眼小妃腰间配挂的绣包,突然提高音量道:“胡说!那么长时间没有人见过父汗,只有你陪在身侧,说不定就是你害死了父汗!” “你胡说!不是我!不是我!”小妃想起这两天晚上做的噩梦,失控尖叫起来。 完颜纳其继续刺激着她,指着她便道:“就是你!你杀了父汗!都是你!” “说了不是我!与我无关!”小妃恶狠狠打开完颜纳其指着她的手,却在这个动作间带落了腰间的绣包。 “这是什么?”有人问,并早一步看到了绣包松散的一个角露出了纸张边缘。 完颜纳其嘴角闪过一丝冷笑,看着发出疑问的人弯腰将绣包捡起来。 小妃面上的怒气这才消散些许,道:“这是汗王送给我的礼物!” 捡起绣包那人瞄了眼小妃,将绣包里露出一角的纸张抽出来才发现,原来是张纸条,而展开内容一看,顿时惊愕地不敢动弹了。 “怎么了?那是什么?”又有人好奇,凑过去看了眼那张纸,立马犹第一个人那样,惊瞪大眼睛看着小妃,满脸不可置信。 其他人见状,在好奇心的驱使下纷纷凑过去看那纸张里的内容。 “天啊,这是……这是老汗王的亲笔信!上面还盖了鉴印呢!”有声音大喊,看清内容以后,又忌惮地瞄了眼小妃,压低声音道:“这……这里面说老汗王舍不得小妃,万一遭遇不测,要小妃殉葬!” “什么?”完颜准泰傻眼。 小妃顿时如遭五雷轰顶,不能相信的摇摇头,然后一个箭步冲上去,夺过那张纸,一览以后,仍然不能相信:“不会的,这一定是假的,是有人害我!老汗王怎么可能给我留这种纸条?还塞在我的绣包里?” “可刚才小妃自己也说了,这是汗王送给你的礼物!说不定老汗王早想到了会突然病重,所以才留下了遗谕!”众人怀疑的目光定在小妃身上。 这下连小妃自己也糊涂了,骇得双眼发直犹如失智,只一个劲嘟囔着:“不会的不会的……” “光凭一张纸就说是父汗留下的遗谕也太可笑了吧!”完颜准泰抢那张纸一看,很快道:“这分明是假的,是有人害我额吉!” 顿了顿,直指向完颜纳其,阴险道:“他就是要害我额吉的人!” 完颜纳其微笑着,故作无辜:“二哥说什么?我可听不懂,说我要害小妃,无凭无据,这不是血口喷人吗?” “还想狡辩!”完颜准泰目眦欲裂,指着纸张上的鉴印印记道:“鉴印就在你身上,你还想装到什么时候?” 第二百四十一章 殉葬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二哥,我劝你说话还是过过大脑吧!鉴印在我身上吗?”完颜纳其似笑非笑。 “少给我装了!”完颜准泰怒不可遏,一把揪住完颜纳其的衣襟,“你问问我身后那些人,他们分明都看到了,那天你手下那个西朝女人挟持了我,从我手里抢走了鉴印。” “是吗?你们看到了吗?抢走鉴印的人是我手下的?”完颜纳其的目光望向他的身后,那些黑水大臣却眼神闪躲,顾忌着眼前局势不明,谁都不敢轻易开口得罪人。 紧接着,完颜纳其盯住完颜准泰的眼睛,又道:“我还想问问二哥呢!二哥召集那么多人,又准备了鉴印,究竟意欲何为啊?且我没有记错的话,父汗龙驭归天才不过两日而已,而二哥这两天忙着“悲伤过度”一直歇在王宫,根本没有时间召集大臣,也就是说二哥召集大臣的时间必然是在父汗身故之前。” 话语微顿,完颜纳其将衣襟自完颜准泰的手里夺了回来,振了振衣袖,开玩笑般道:“二哥,你这是要谋朝篡位吗?” 完颜准泰微愣,旋即满目阴鸷,咬牙切齿道:“我说过了,是父汗指意让我继承汗位的。” “是吗?”完颜纳其脸色戏谑,“可你别忘了,刚才你的好额吉可是一口咬定父汗的病来的快去的快,按照她所说的,病态凶急根本没时间请医者来医治,所以只以口谕传位没能让言官代笔,这样仓促的时间,也就是说父汗是直至临终前一刻才口谕传位,说完以后就咽了气,在此之前并没有允诺与你汗位,你也根本不可能在父汗身故之前拿到鉴印,而父汗身故以后你又忙着“悲痛”,那么请问你,究竟是什么时候召集的大臣,召集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又是什么时候得到和失去的鉴印?” 随着他阐述完这番疑问,所有人都将索求答案的目光放到了完颜准泰的身上。 “我……我……”完颜准泰表情果然失控惊慌起来,呆愣望着面前咄咄逼人的完颜纳其,一时凝噎地说不出话来。 垂下眼帘,思绪混乱,如果承认鉴印是在父汗身故之前当着这群大臣的面被人抢走的,就等于坐实了自己谋朝篡位的罪名,且他还有种预感,就算他承认了,完颜纳其还有别的阴招等着,绝不会轻易放过他,自己大有可能被他当着群臣的面冠上弑父的罪名,此等天下之大不韪的恶名,到时候别说争夺汗位,恐怕就连性命都得保不住。可是如果打死不承认自己见过鉴印,那就无法指控完颜纳其占有鉴印,而且只能承认那张纸条是父汗生前所书,依照内容,额吉就只有殉葬这一条路可走! 到底怎么办呢? 完颜准泰陷入了极度纠结的两难境地,艰难抬眼,只见小妃手中绞着帕子,正用担心和不知所措的眼神看着他。 所有人都明白,那是一个母亲对儿子深深的依赖和信任,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如果连自己的儿子都要抛弃她,那她就真的枉活了一世,太可悲了。 “二哥,我劝你想好了再回答。”完颜纳其脸上带着笑笑的表情,眸深处却仿佛藏着一只食天吞地的恶魔。 完颜准泰看着他,突然惊醒过来,眼前这个人并不是曾经那个他所以为和嫉妒的毫无所成却天生命好的废柴嫡子,仿佛自己在不知不觉中陷入了陷阱,已经成了他掌中的玩物及砧板上任他随意切割的鱼肉。 完颜准泰心里充满了怨气与愤恨,真要在自己和母亲之间作出取舍,又觉得心头像是刀割了一般痛苦。 良久,完颜准泰的眼神携带了深深的愧疚,看向母亲。 小妃眼中光芒骤然呆滞,一瞬间便明白了他的选择。 “你们都别逼他了!是我……”小妃绝望地闭上眼睛,身子微微摇晃,凄凉地笑起来,再睁开眼时,眼眶却涌出了热泪,“老汗王口谕传位,来不及将鉴印交给二王子,所以二王子根本没有见过鉴印,他是为了救我才污蔑是三王子拿走了鉴印,只有将罪名推到三王子身上,儿子才能保护母亲不被殉葬。” 这样说,所有人对完颜准泰又多了些许体谅。 “可二哥刚才还说,他身后的大臣都是目击者!小妃这么解释不觉得前后太过矛盾了吗?”完颜纳其并不放过他们,寒凉的目光扫过那群站在完颜准泰身后不知所措的大臣身上。 完颜准泰愣住,浑身开始发僵发冷。 小妃看向完颜纳其,泪光闪动的眼底一片坚定:“我刚刚也说了,那不过是二王子为了保护我而污蔑你罢了,之所以说有目击者,不过是为了让所有人都彻底相信是你在害我!二王子只是在保护他可怜的母亲!” 完颜纳其微挑唇角,静静看着小妃,让人一时猜不到他在想什么。 周围立马有声音道:“既然三王子谋害小妃是误会一场,那就是说,让小妃殉葬的纸条乃老汗王生前为防不测所留的遗谕,遵循遗谕内容,小妃理应与老汗王一同出殡!” 一句话出,整个政堂突然陷入了沉寂之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小妃身上。 随即齐刷刷跪地,同声高呼:“请小妃遵循汗谕!请小妃遵循汗谕!” 这一刻,小妃站在群臣中央,仰天无声大笑起来,眼泪如滂沱大雨纷落而下。 这样的母亲让完颜准泰心疼愧疚不已,不计其数的无力回天之感化作巨大的愤怒涌上心头,怒不可遏咆哮起来:“你们这群该拖出去斩头的狗东西,老子要让你们的尸身长跪白绵山下以谢罪!凭什么让我额吉殉葬?凭什么?!你们怎么不去找大妃?父汗身故,她身为原配妻子,理应站出来主持大局,可她呢?只顾着躲在经楼里念佛诵经,清闲自在,哪里有半点为一国之母的觉悟?你们为什么不让她也殉葬?” 大臣抬头,为难道:“可老汗王……指名要殉葬的人是……小妃!” “你!”完颜准泰怒地瞪大眼睛,劈掌要打人却被一旁站立着的完颜纳其捉住手腕。 “二哥,在场谁不知道父汗生前最宠爱的就是你额吉小妃了?她殉葬,要比任何人都合适,再说……”完颜纳其弯起嘴角,“能为君王殉葬可是无上的荣耀,何况还是父汗亲自指定的,二哥该为此感到骄傲才是。” 完颜准泰眼神凶恶,恨不得将他立马拆吃入腹。 紧接着,小妃被几个武卫带回了寝宫等待吉时入殓,并派有二十多人不眠不休地守在寝宫周围,说的好听是护小妃安全,其实就是监视,为了防止她惧死而逃跑罢了,只要入殓的时辰一到,这些护卫自会将要人命的东西送进来。 一切已经成了定局,那个曾经处处欺压大妃母子、妄想着争夺大妃之位的女人,此刻陪伴她的恐怕只剩下空虚与心死如灰烬,很快就要随完颜宜里布去了。 男人嘴角扬起一丝冷漠的笑,笑容里参杂着入骨的狠意。 一旁的阿东忍不住忧心:“本来只要将二王子谋害汗王的事情抖出去,汗位就到手了,可是却因殉葬事宜被搁置,三王子,难道我们就要这样因区区一个女人而任二王子继续去拉拢人心吗?” “别急!”收回神思,完颜纳其淡淡扫了眼门外边的夜色。 此刻已经春深,只是因为黑水的气候恶劣所以并未见春来的痕迹,门外只有如幽潭般无尽的冷暗,偶尔还有咆哮的风声呼啸而过,衬得这个夜晚愈发死气沉沉和阴森可怖。 “那个女人可是老汗王生前最宠爱的,有她在,就算我当着所有人的面指明说完颜准泰谋杀了老汗王,群臣看那个女人是老汗王的宠妾,非但不会相信,还极有可能会认为是我为了从完颜准泰手里争夺汗位故意设计陷害他,其心可诛,若如此倒不如除掉那个女人,永绝后患!” 这样解释,阿东联想起小妃身边侍女偷偷动了绣包的事情,终于明白了:“怪不得三王子要令暗势将那让小妃殉葬的纸条悄悄塞进绣包里了,原来如此!那接下来怎么办?” “且耐心等等,与其让完颜准泰弑父的事情从我们口中流传出去,倒不如让旁人来说更有信服力。”完颜纳其的眸光深邃,透出老谋深算的意味。 阿东似懂非懂点点头,又问完颜纳其:“那,从二王子府那边来示好的小夫人怎么处置?” 回想起完颜准泰的那个小夫人,完颜纳其的脸上毫不掩饰地流露出鄙夷与厌恶,冷嗤道:“一个连他完颜准泰都看不上的弃妇怎配留在我身边?直接送远了杀掉便是!” “杀掉?”阿东惊诧地重复问了句。 “怎么?耳朵聋了?”完颜纳其脸上带着让人不寒而栗的威严。 阿东不禁呆住,有一瞬间觉得完颜纳其身上哪一处突然变了。 阿东觉得很疑惑,倒不是因为怜惜那个女人的性命,只是从前的完颜纳其纵是再厌恶,也会因为那人是个女子而留有余地,可眼下的感觉,他变得傲慢而冷血,似乎已经不是自己所熟知的那个三王子了。 好半晌以后,阿东才收敛了脸上的疑惑之色,恭敬抱拳。 正要出去,又听完颜纳其吩咐道:“这两天让人守好中院佛楼,绝不能让贼人趁乱摸进府里伤害额吉!” 阿东立即回头,俯首道:“三王子放心,有我们的暗势在,那些人轻易进不来!” 完颜纳其点点头,阿东这才退了出去。 “完颜准泰……”男人十分不屑地念出这个名字,英俊容颜上缓缓扬起一丝冷笑,修长手指捏着牛角杯凑近薄唇,微仰起头来喝了口牛角杯中填满的清冽冷酒,眼底渐渐有种叫做狠毒的东西蔓延开来,如墨入水一发不可收拾。 另一头,二王子府内。 完颜准泰焦急地来回踱步,却是越想越害怕,适逢侍从过来,急忙扯住侍从的手臂,慌张道:“快,传信给古兰人,就说城内局势恐变,请他们速速进城替我撑腰!否则汗位将落入完颜纳其之手!” 第二百四十二章 千里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这边,黑水人还在为老汗王身故以后的内部政权变换及小妃殉葬等事宜而感到焦头烂额,无暇顾及其它。 另一头,远在千里之外的西朝皇宫因得到了一个可怕的消息而引发了轩然大波。 “你说什么?我西朝大军在黑兰城外被古兰人暗算,领率大将一人被俘一人身亡?” 朝堂之上,巫作崮老将军的脸色凝重到了极点。 一旁的巫远舟则先是表现出了深深的震惊与难以置信,紧接着开始沉思起什么,突然面色焦急问:“你确定消息是真的?” 风尘仆仆的信使跪倒在金殿中,将脑袋贴着金砖地面,声音里尽是无与伦比的沉重:“臣下绝不敢拿此等攸关国祚的大事胡言!” “那究竟是谁被俘虏了?又是谁死了?” “臣下自溃散的兵士处得到消息,赫连将军领兵大挫古兰人锐气,并重伤了古兰大将阿默德,可谁知古兰人狡黠,故意用假的阿默德诓骗银副将追击,赫连将军得知火器是假的以后便去救银副将,结果阿默德那奸邪小人竟藏在暗处,趁着赫连将军救银副将当时,放出了一枚火弹,最后被俘虏的貌似是……银充,银副将!”信使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显得有些局促。 巫远舟听了他的话以后立即神色激动起来:“你胡说!阿澈怎么可能……” “逆子!”巫作崮竖眉冷呵,瞪了眼巫远舟,“圣主面前岂敢造次!” 父子二人转眸望向金龙盘踞的金椅,李元麟就端坐在那里,阴柔的面孔上神情严肃,紧闭薄唇,眸光里透出深深的晦暗之色,一双白皙修长的手指蜷缩成拳,撑在膝盖处,王者之气凛然。 此时朝官中充满了不忿的议论声音,只有刘侍郎站出来,忧心忡忡道:“皇上,黑水老汗王刚刚身故,黑水内部的夺嫡之争正上演愈烈,只怕是顾不上与我西朝盟约,为防止古兰人趁机偷袭黑水,致其落入贼寇之手,为固我边疆,需尽早作出决策。” 话音刚落,巫远舟便站了出来,抱拳声色铿锵道:“皇上,臣愿领兵前往,誓死剿灭古兰贼人!” 此话说完,有人又道:“可是这次出兵黑水人并没有发出求援之请,贸然出兵,恐被黑水视为威胁。” 那该怎么办呢?主动去信表明自己是去施以援手的? 那似乎也是不现实的,毕竟战事发生在黑水,蹂躏的也是黑水土地,若是西朝贸然出手,恐怕要落得个里外不是人的下场。 满殿朝臣陷入了为难,皆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瞧向君王,望其作出圣断。 一直沉默着的李元麟这才望向众人,眸光冷冽,轻启薄唇,沉缓道:“贸然出兵自是不妥,不过我西朝援助黑水抵御外敌本是义举,绝不容许黑水就我兵将折损一事轻慢敷衍!他们都是为助黑水而战的勇士,无论黑水内政如何,都得给我西朝一个交代才是,告诉他们,朕不管他们采取什么手段,朕派出的六万大军和两名爱将,一定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否则,视为黑水失信撕毁两邦之交,西朝自不必再为黑水作御敌之争,朕亦要为六万将士和两名爱将讨回公道!” 李元麟声色威严,瞳孔深中迸出冷厉坚冰。 群臣随即附议:“说的没错!” 信使退下。 李元麟又道:“刚才侍郎所言不无道理,为防止古兰将黑水收入囊中以此为契机侵入我国土,为稳固我西朝边疆,需作出决策,众卿有何建议?” 群臣讨论起来,巫作崮沉思片刻,站出来道:“启禀皇上,老臣认为可派大军驻扎嘉庸关!如此既不违背两国之交,亦可防范事态有变。” 巫作崮的这一提议很快得到了群臣认可,嘉庸关与黑水仅有一道城门之隔,是西朝的地界,既然出兵黑水过于唐突,那西朝大军驻在自家土地上,总不会有人说什么吧。 李元麟脸上严肃的神情缓和下来几分,又道:“巫老将军的提议很好,只是……大军由谁统帅?” “皇上!小臣不才!愿为西朝殚精竭力、肝脑涂地死而后已!”巫远舟抱拳,语气无比坚定,一双眼充满了对古兰人的仇恨之情,狠狠咬紧牙关。 是时,巫作崮又道:“皇上,若论起带兵打仗的经验,这满殿之上,恐怕没有人能比老臣更加适合担此大任!” 旁边的巫远舟一看自家亲爹要和自己抢活干,不禁瞪大了眼睛,急得干脆大喊了声:“爹!” 巫作崮狠狠剜了眼身后,并不理会亲儿子快要暴走的小情绪。 李元麟将一切看在眼里,长舒了口气:“巫老将军说得对,众卿当中唯有你能担此重任,只是这京畿之城乃一国首脑,不可一日无人镇守,若是巫老将军能常守于此,朕方能高枕无忧。” 一听这话,刚才还急得干瞪眼的巫远舟立马乐了。 “皇上,这……” 巫作崮面色忧虑,还想说什么却被李元麟打断:“朕知道,巫老将军家中三代单传,膝下就巫少将军这么一根独苗,自然不舍得他深陷危机,可老将军一定也明白,终须一日他得学会独当一面!眼下正是时机,朕都愿意相信他,将整国安危交与他,难道巫老将军不愿意吗?” 不可否认,巫作崮主动请缨绝大部分原因是巫远舟,不单单因为他是自己膝下独子,更多的是怕他无带兵打仗的经验,要知道连赫连澈那样运筹帷幄的人都败给了古兰人,万一他输了,那便不是自己一家失去独苗了,而是千千万万的西朝子民失去生命,他不能不为此感到焦虑。 可就算焦虑又有什么办法呢?皇帝已经将话说的那么明白了,自己如果再坚持下去那便是不识抬举。 抚着花白胡须思量片刻,巫作崮终究是长长叹息了声,道:“老臣……愿意!” 背后的巫远舟一听,顿时兴奋得双眼放光。 这时,金椅之上传来一道声音:“如此朕就放心了,把京畿安危交给巫老将军,朕将与巫少将军同往嘉庸关!” “什么?!”巫远舟傻眼。 不仅是他,满堂震惊,群臣瞠目结舌,无不是一副怀疑自己听错了的表情。 与巫少将军同往嘉庸关?难道这个意思是……皇上要御驾亲征?! 黑兰城外,无边无际的沙原之上,一女子牵着马艰难行走在狂躁的尘暴大风里,尽管她的头部围了蓝色头纱以此来削弱尘暴的威力,可卷着黄沙的大风迎面刮来仍像刀片一般,将她割得生疼,连眼睛都睁不开。 摇摇欲坠的身影较比之前更为枯瘦,脸色也像隔夜菜一样,很难看。红唇被干燥的风吹得开裂流血,变得粗糙而苍白,甚至连身上都开始脱皮,微微一动浑身上下都疼得厉害。 这段日子不分昼夜的赶路搜寻,已经让她忘记自己到底有多久没有进食了,但她仍然没有饥饿的感觉,只是一心想要快些找到他。 可是一条大路通天边,这一路走来,别说人了,就连只动物都没看见,越走下去,她心中越是有种希望渺茫的悲凉感。 赫连澈到底在哪里?要是他被俘了,或是死了,她又该怎么办呢? 叶凌漪牵着马儿,艰难地行走在尘暴中,悲哀的想着:或许自己还没找到他,就要早一步被这场尘暴给活埋了。 越是这样想,求生的欲望就表现得越是强烈,拉着缰绳的手不由使出最大的劲儿。 可却发现马儿突然不肯走了,尽管叶凌漪使出浑身解数,但马儿撑着四条腿往后抵抗,就是不肯再跟着她往前走了。 一番努力以后,叶凌漪终于放弃了。 抚着马儿的脑袋,自嘲地笑起来:“好吧,看来你是不想跟着我一起去寻死!” 终于松开缰绳,拍了拍马背。 马儿感受到自由,立即发出长长的嘶鸣声,调转方向跑了。 眼看着自己这一路唯一的旅伴就这样毫无留恋地扬长而去,叶凌漪心里突然多了许多孤单和伤感。 仰头望向穿梭在由沙尘组成的“云烟”之后那轮颜色惨白的太阳,有眼泪打湿了眼眶,自脸颊无声滑落,就连她自己都分不清,此时这眼泪的产生到底是因为被沙尘迷了眼,还是焦虑的情绪所致。 她不知道,这个时候,沙原的另一头,一个由黄土自然堆积而成的洞穴中,有个头戴垂珠、浑身褴褛、蓬头垢面的年轻女子正用那双雪亮的眼睛呆呆看着躺在地上的昏迷男人。 只见他浑身包裹着血浸过的碎布条,那是捡到他的那晚,她从死去兵士身上撕扯下来的,每块布条底下都是触目可怖的伤口。 女子并不懂得如何包扎,只是觉得用布条捆住伤口这样做可以阻止血液不断从他的身体里流失。 他的脸色憔悴而苍白,连眼圈都是乌青发紫的,就这样躺在铺着破旧衣物的地上,渐渐由安静变得躁动不安起来,看上去像是醒了又像没有,嘴里含糊不清地开始念叨着什么。 女子好奇的凑过去,听到的却是一个人的名字——青鸢? 那是谁她并不知道,可她猜想他大概是在做着一个噩梦,额头上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滚落,很快整个人就像掉进了水里刚被捞起来一般,湿透了。 女子惊了惊,预知大事不妙连忙伸手去探他的额头,才发现很烫。 忙起身,跑到屋外取了些储存的雪水进来,随手摸了件破衣裳,那也是她从战争的废墟中捡回来的。丢进雪水浸湿,又拧干,小心翼翼覆上了他的额头。 做完这些,又马不停蹄地取来柴火点燃。 当热烈的火焰散发出温暖以后,他脸上不安的情绪终于稍稍退下去了些许,女子这才放下心,在他身边重新坐下,抱住膝盖盯着他看起来。 这一看也不知道究竟过去了多久,迷迷糊糊中,她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外面天已经黑透了,火堆也烧的只剩下一堆红红的炭火,洞内被烘得暖融融的。 女子揉揉惺忪睡眼,惬意地伸了个懒腰,只觉得心情十分舒畅。 可这时,肚子却“咕噜噜”打起鼓来。 她饿了,为了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保住性命必须离开这个舒适的地方外出寻找食物。 可是才刚要起身,她却猛地想起了什么。 低下头,借着炭火散发出来的火红微光,看到了男子沉浸在睡梦中的英俊面孔。 她的心弦为之一颤,这才想起来:对了,如今她不再是孤身一人了。 时间回到那个漫天飞舞着火星子的夜晚。 外出觅食的她无意撞见了一场战争,这让从小被人抛弃在这片荒原中的孤女感到无比兴奋,她从没见过这么多人,又或者站在她的角度来说,该称那些人为……“同类”。 她藏在被火弹炸毁的壕沟里,看着一个长着金色头发的中年男人走向火团中心一个趴在地上毫无生气的“血人”,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突然兴奋地转过身去。 用人听不懂的语言冲一瘸一拐朝他走过去的另一个大胡子男人大喊:“阿默德将军,他死了!西朝人的主将死了!我就知道这个办法虽然有些仓促,但一定会成功!阿默德将军,你都看到了吗?” “该死的鄂温,得意什么!我又不瞎!”那大胡子男人脸上带着淤青淤紫的伤,看起来非常让人讨厌,不屑嗤了声:“敢和我作对的,没一个会有好下场。” 金发男人不说话,看向火团另一边,一个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的年轻男人,问大胡子:“阿默德将军,这个西朝副将怎么办?” “能怎么办?给我抓回去!” 大胡子一发话,两个穿着奇怪兵服的人就上来,将呆若木鸡的年轻男人押了下去。 “那这个人的尸体,不如割首送去黑水……”金发男人想要做什么,眼神渐渐凶残,手里的刀子在火弹残留的焰火照映下散发出刺骨寒芒。 女子心惊胆战地躲在壕沟里,不由屏住呼吸,虽然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她知道,那些人都是要人命的恶魔,绝不能被他们发现。 大胡子不客气地大声骂道:“黑水那个草包二王子早晚要继承汗位,对我们来说便等于拥有了黑水一半的控制权,没什么不好的!眼下你割这西朝家伙的脑袋,究竟是想恶心谁?与其做这些没用的事情,不如去多杀几个溃逃的西朝军!” 大胡子愤愤冷哼,转身就走。 金发男人识趣跟上去。 空旷的原野很快只剩下藏在壕沟里的女子一人。 好几天没吃东西,她的肚子实在饿得厉害,想着冒险去战争的废墟里碰碰运气,说不定能找到些许食物。 于是她像只草木皆兵的小兽,用忌惮和防备的眼神张望四周,一步三伏身朝火团中心靠近。 她在死去的兵士尸体上翻找,想着,就算找到半块咬过的干馍也好填填肚子。 可让人沮丧的是,战争后的废墟只有焦土与灼烧着的尸体,不要说干馍,就连半口水都找不到。 看来又得饿上一天了。 想到这些,女子心里十分难过,就连刚才的害怕都顾不上,垂头丧气往回走。 不过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当她路过那分不清模样的“血人”时,突然有人用染满血的手捉住了她的裤边。 她低下头去,惊愕地看见那张布满鲜血、分不清具体模样的脸庞上,一双清澈的眼睛带着极度痛苦和疲惫的神色看了她一眼,声音微弱,断断续续说出几个字:“救……救……我……” 说完,捉住她裤边的手便无力摔回了沙土中。 女子呆住,良久都下不了决心,心里纠结到了极点,一面想救救这个可怜的男人,一面又害怕他会给自己带来无法想象的灾难。 最后决定救他,是因为她想到了自己的悲惨命运。 她是个被人故意抛弃在沙原上的孤女,曾经的父母是黑兰城内的游牧人民,因为父亲迫切想要一个儿子接手活计,可母亲一连生了四个都是女儿,一家人怕养不活,便商量着将最小的她带出了城外抛弃,所以从她有记忆以来便是一个人生活在那土堆的山洞里,然而沙原上什么都没有,她甚至找不到任何可以让她继续活下去的事物。 到最后渴了,只能与动物同坑喝水,饿了,便啃野草树叶,从小到大她从没有饱食一顿,更不知正常的食物究竟是什么滋味。 一切只是为了顽强活下去的必要手段罢了。 活下去,这样看似简单的事情,对一个游离在鬼门关的人来说却是极其奢侈的,她很明白这个道理。 看着眼前这个祈求活路的可怜人,一种感同身受的痛苦涌上心头,最终她还是伸出了手…… 记忆闪回,女子抱紧膝盖硬是将肚子里的咕噜声掩盖下去,目光似水温柔,看着熟睡中的男人英俊的面孔,呓语般道:“我终于不再是孤单一人了……” 第二百四十三章 报恩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古兰军帐。 银充浑身是伤,被绑在十字架上疲惫地抬起眼睛,瞧向不远处的火盆里被灼烧得正鲜红的烙铁。 眼前的古兰兵卒气急败坏摔下一鞭,用夹生的汉语恶狠狠道:“你这废物!老子可没那么多时间陪你耗着,快交代你们西朝六万大军都去哪儿了?为什么只有那么些人出城!快说!否则老子弄死你!” 银充瞄了眼那兵卒,失去血色的嘴皮微抖,布满伤口的脸上渐渐扯起了一个嘲讽的笑:“你就死心吧!我不会告诉你的!你们这些狗杂碎就等着被我西朝的大军碾过尸体吧!” “找死!”兵卒目露凶光,抄起炭火盆里烧的鲜红的烙铁就要往银充身上烫去。 就在这个时候,帐门外响起一道声音:“等等!” 魁梧的身影自帐门处而来。 兵卒望过去,变了变表情,立即将右手搭在左肩上微微俯身,作了个扶肩礼,恭敬道:“鄂温大人!” 鄂温来到兵卒身前,点点头,看了看银充,摊开手道:“把东西给我。” 兵卒微一愣住,旋即反应过来,忙将鲜红烙铁的手柄交到了鄂温手里。 鄂温接过,淡淡扫了眼帐篷里的人,眉间凝聚着冷冽的寒霜,吩咐:“都出去!” 帐中人听从命令,作了个扶肩礼,纷纷退了出去。 四下无人以后,鄂温才将目光放到了银充身上,皮笑肉不笑起来:“西朝军的副将大人,这么多天让你受苦了!” 银充并不把这个金发的古兰人放在眼里,猛啐一口,恨得咬牙切齿道:“假仁假义!” 鄂温笑脸微顿,擦了擦脸上飞溅的唾沫星子,并不在意他恶劣的态度,复笑起来道:“别这么大的火气嘛!你们不过是西朝派遣来援助黑水的,这场战事本与你们没有多大关系,如今你们为黑水人出了城,将军都死了,兵士更是死的死跑的跑,说白了,眼下的你不过是一枚西朝和黑水都不要的弃子罢了!除了我们古兰,没人会收容你,相信总有一天你会成为我们的伙伴的。” “放屁!杀我同袍之仇不共戴天,就算是死,也绝不与古兰蛮夷为伍!”银充怒目狠斥,握紧拳头,要不是手脚被束缚着,他真恨不得给这个胡人几拳。 鄂温笑脸云淡风轻,眼睛里却带着浓浓的嘲讽:“副将大人还真是一片赤胆忠心,可我还是要劝劝你,看清眼前的状况,你的这片赤诚心用在这里实在是愚蠢至极,毕竟除了我们,谁也看不见!” 银充冷哼。 鄂温稍抬下颚道:“不如这样,你告诉我其他的西朝军藏在哪里?他们有没有跟你们一起出城,只要你说了,我可以考虑把你放了。” 话说完,等了半晌,银充仍不开口,只是一个劲嗤笑着。 鄂温逐渐失去了耐心,脸上的笑容凝固,缓缓抽出了挂在腰上的佩刀:“你果真要冥顽到底?” 此话里藏着威胁,刀面折射出的寒光晃得银充不可避免地闭上了双眼,再睁眼时,盯着对准自己的刀尖,银充突然就想起了那个漫天飞舞着火星子的夜晚,他看着浑身被血浸透了的赫连澈紧闭着双眼毫无生气倒在地上,仿佛天都塌了。 只觉得心口一紧,面上仍故作镇定:“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果然是块硬骨头,那就看你能硬气到几时!”鄂温冷笑渐厉,手里的刀高高扬起,猛地落下。 鲜血飞溅…… 帐篷里传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鄂温收了刀,看着已然失去了一条臂膀的银充此刻正因极度痛苦而面色煞白,额头很快沁出了豆大的冷汗。 “副将大人确定要继续负隅顽抗吗?”鄂温看向另一只手上散发着灼人高温的鲜红烙铁。 银充沉浸在痛苦中无法开口。 鄂温只当他死性不改,举着烙铁就要照着银充断臂的伤处烫去。 这种恶毒的做法,所产生的痛苦可想而知是摧心剖肝的。 “等等,我……我说!”银充瞪大眼睛盯着逼上来的烙铁,唯恐不及地大吼道。 鄂温见他终于屈服,露出了得逞的笑。 收回烙铁,才听银充气喘吁吁,声音颤抖道:“都在黑兰城,大军被将军分散在黑兰城的各处!” 原来如此。 鄂温恍然,同为一军之首不禁心生叹服——这个赫连澈精明如斯,若是没有死在那枚火弹之下,恐怕将会是他们最棘手的对手,幸亏那天自己急中生智,这才除掉了一个隐患。 “鄂温大人!”此时帐外有人大喊。 跑进来,朝鄂温作了个扶肩礼道:“大事不好了!阿默德将军突然下令攻打黑兰城!” “你说什么?”鄂温大惊失色,片刻以后又强行镇定下来问:“发生了什么事?” 来人急道:“是黑水二王子传信来说,黑兰城内局势恐变,黑水汗王之位眼看就要落到黑水三王子身上了,阿默德将军一听,就立马下令让人调集火器,决意攻城。” “什么?!”鄂温挑眉,眼中满是震惊。 仿佛思考着什么,看了眼神色痛苦到极点的银充,吩咐道:“把他给我看好!绝不能让他跑了!” 来人应:“是!” 再抬头,鄂温已然出了帐篷。 这时,隐蔽在沙原之中的黄土洞穴中,昏睡中的男人渐渐蹙紧了眉头,嘴里念叨着什么。 女子好奇凑过去听,仍然是那个名字——青鸢。 这个名字到底是谁的呢? 女子只是觉得奇怪,却不知道此刻他正在梦境里经受着折磨。 梦里回到了他们大婚的那个夜晚,他看见她穿着一身鲜红的嫁衣站在天心居门前温柔地看着他,微微一笑,美艳无双。 他满眼幸福,朝她走去,张开双臂想要拥抱她。 可是正当二人间的距离越来越短时,突然画面一转,她消失不见了,面前取而代之的是母亲惨死的情景。 他呆立在悬挂着大红色喜帐的床前,看着母亲低垂着脑袋,坐在床沿边的地上,嘴角的血在滴,胸口还插着一把金色的剪子。 四周死一般的寂静,他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甚至懦弱地想要逃跑。 可身体却像是被一道无形的巨力压制着不由自主,丝毫不能动弹。 四周开始回荡起阴森可怖的笑声,听起来像是有无数个孩童藏在了他看不到的地方,正发出捉弄人的愉悦笑声。 紧接着,他看到死去的母亲缓缓抬起头来,失去瞳孔的眼睛渐渐活动起来,死死瞪着他,用悲戚怨恨的声音一遍遍询问着他“为什么不替我报仇?为什么”…… 那一幕幕,是他幼时梦见过无数次的场景。 他的脸色剧变,还来不及有所反应,画面再次翻转。 这一次,他终于替母亲报仇了,他杀了赫连注。 大喜过望的他拎着染血的剑一路狂奔,可当他找到她的时候,她却站在悬崖边,面对着崖底那片冰冷的激流,狂躁的风从崖底直冲上来,扬起她乌黑的发丝和身上那鲜艳如血的喜服,像片摇摇欲坠的叶。 “青鸢!”他大惊,呼喊着她。 她茫然回头,却在看到他的一刹,眼里神情变换起来,先是充满了怨恨,然后是失望、绝望、心死如灰烬。 他想要到她身边去,却被她厉声呵止。 他看着她举刀将一缕发割断。 她无声地笑起来,那张薄施过粉黛的脸蛋依旧是那样美丽夺目,眼泪却汹涌地溢出了眼眶,她用平静到几乎让他崩溃的声音说:“赫连澈,只愿你我从今以后再无瓜葛,永生永世两不相见!” 这瞬间,他的心仿佛被人撕裂了,剧烈的疼痛感吞噬了他的每一根神经。 他想要靠近她,迫切的想要向她解释,祈求她的原谅。 可她却再也不想听,转过身去面对着崖底湍急的河流,突然,无数飞矢如蝗虫过境直逼崖边纤瘦的身影而去。 “青鸢!”他歇斯底里的咆哮,不顾一切向她扑去。 他想要保护她,哪怕是用自己的身体替她挡下那些飞矢。 可偏偏一切都来不及了,他疯了般扑过去,那些飞矢穿过他身体的瞬间却像是穿过了空气那么简单,他挡不住,只能眼睁睁看着密密麻麻的飞矢齐刷刷朝她而去…… “青鸢!”他惊恐大喊,腾地惊坐起身。 彼时女子正为他擦汗,见他突然醒了,吓得呆住。 赫连澈张大眼睛喘着粗气,仍没有从刚才噩梦的惊吓中醒过神来。 直到逐渐恢复了平静,这才注意到了身旁一个头戴垂珠的年轻女子,正用脏兮兮脸上那双明亮的眼睛看着他,眼神怯生生的。 微微愣住,很快回想起了自己原本是去救受伤的银充,突然有火弹袭来,所幸未击中他,只是火弹爆炸的距离离他太近,他被冲击波炸伤,陷入了短暂的休克又醒了过来,气息奄奄命悬一线,就在他以为自己命近终时,见到的好像就是这个女子。 赫连澈恍然,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破破烂烂的衣物,不禁皱紧了漂亮眉头。 “你……活了?”女子张大眼睛,惊愕程度不异于大白天见到了鬼,第一次开口说话,声音显得很是嘶哑和难听,像是日晒雨淋的陈旧自行车突然开始重新转动黄锈遍布的车轮。 赫连澈没答她的话,只是垂首嗅了嗅自己身上。 眉头不禁锁的更深了,沉声道:“快去打盆水来!” 女子一听,大脑反应了几秒,一想到这是第一次有人主动和自己说话,兴奋得双眼放光,连声“哦”。 一阵风似的窜了出去,眨眼功夫又一阵风似的窜了回来。 “你怎么又回来了?”赫连澈看着她。 女子有些不好意思摸摸鼻子,道:“没……没水!” 话说完,女子突然感觉到空气似乎有点沉重,他的眼神也有点厉害。 心下不安,捉紧自己身上破衣的衣角,顾忌着外面有危险的坏人,又怕他生气离去,终于硬着头皮道:“我去找找!” 说罢转身。 赫连澈面上闪过一丝别扭,道:“不用了!” 于是,女子面上欣喜一笑,又转回身来。 “是你救了我?”赫连澈问。 女子小鸡啄米似的认真点头。 赫连澈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胡乱包扎的碎布条:“这也是你弄的?” 女子又点头。 “你叫什么?” 女子似乎不太理解他的问题,歪着脑袋疑惑看着他。 赫连澈无奈:“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女子面上的疑惑更深了,仔细想了想,随即摇头:“不知道,不记得了。” 她被抛弃的时候太小,很多记忆已经非常模糊了。 赫连澈的脸上浮现出诧异的神色,又问:“你是从哪里来的?” 问到这个,女子只说:“城里!” “那你是黑水人?” “黑水?”女子茫然不解,从小到大她都生活在这个土堆的洞穴,极少远离这附近地带,离开黑兰城的时候又太小,并不记事,所以并不明白他说的黑水是什么地方。 想到自己模糊记忆中,曾经的父母好像是牧民,又道:“从有牛羊的地方来的。” 牛羊? 赫连澈略一思索,道:“那就是黑水了。” “黑水吗?” 女子嘟嘟嘴,认真思考起来。 赫连澈开始观察起眼前这个女子,大约有十八九岁的模样,浑身枯瘦如柴,干巴巴的像只缩水的猴子,偏偏那双大眼睛却出奇的明亮,未沾染半分俗世尘埃,纯洁的像是一汪清泉,偶尔也会有怯畏的瞬间。 这让赫连澈忽然想起了初见叶凌漪时,她也是这般。 不禁心神柔软,眸深处涌出几分温和:“你救我一命的事情,我记下了,待我返回城中领兵杀回来,一定报答你的救命之恩。” 女子并不在意这些,突然兴奋道:“你问我叫什么名字,我听你这些日子时常在梦里叫着一个叫青鸢的人,不如我就叫青鸢!” “不行!”赫连澈一听女子的话,脸色顿时黑了下来,严词拒绝。 女子似乎被他的样子吓到了,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么可怕,像只受惊的小兽,目带畏惧往后缩了缩。 见她如此,赫连澈这才觉得刚才自己有些过分,不该对救命恩人如此的,内疚起来。 于是长长叹息了声,放低了声音道:“对不起,刚才是我不好!除了这个名字,其他名字你都可以用!” 女子看着他,仍是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她不明白,为什么眉眼那样温柔的人凶起来会那么可怕,比她见过的沙原上最凶残的狼都可怕。 就在这个瞬间,肚子里毫无防备地发出了一串清晰的“咕噜噜”的声音。 赫连澈自然也听见了这尴尬的声音,不由怔住。 空气仿佛在瞬间凝固了般。 “你饿了吗?” 女子目中带着对他的防备,老实点点头:“我四天没吃东西了。” 说到这里,似乎是怕他会趁她没力气时做出伤害她的举动,于是又连忙补充道:“不过没关系的,我最久一次没吃东西是十天!” 赫连澈神情凝重,左右环顾,才发现这个土堆的洞穴除了些简陋的生活用具以外,就只有一些血迹斑斑的衣裳,角落里还有一张破旧得不知年月的弓,那些都是她从战后废墟里捡回来的,除此之外,连与食物沾边的东西都没有。 赫连澈皱眉,只能勉强支撑起身体站起来。 女子以为他要走,一想到第一个和自己说话的人离开,自己又将陷入无边无际的孤独中,就顾不上害怕,紧张地捉住了他的衣角,局促不安地问:“你去哪里?” 赫连澈瞄了她一眼答道:“报恩!” 说完便朝角落那张破旧的弓走去。 第二百四十四章 罪昭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黑水老汗王出殡当日。 完颜纳其一身麻衣素服站在人群中,冷眼旁观着嚓玛大巫师像个哗众取宠的小丑,围着王冢又唱又跳地拍打着手里的神鼓。 一群被请来负责哭丧的人穿着雪白的孝衣齐刷刷跪在地上,大声嚎啕着,明明这场葬礼对他们来说是无关痛痒的,偏偏在所有人当中他们最是伤心的那个,那声声撕裂心肺的哭喊声,倒是比他们自己死了家人更悲切百倍。 真是虚伪至极! 完颜纳其漆黑的眼底生多了许多对他们的厌恶,目光稍转,瞧见完颜准泰。 他跪在离王冢最近的地方,那些嚎丧的人都在他的身后。 墓室的封顶已经盖好了,身边有人不断往冢坑里填土。 就在前一刻,他还亲眼目睹了母亲小妃被几个人押着,强行灌下水银五窍流血惨死的场景。 旁人看来,地位低微的小妃被允许与王同墓,是何其风光与荣耀,可完颜准泰却意识到了,这便是上苍对他的惩罚!他的母亲为了替他掩盖罪名不得善终,而他始终忘不了前一刻,母亲因身体的极度痛苦而倒地挣扎,弥留之际终于安静下来,用那双淌着血泪、充满悲戚的眼睛静静凝望着他。 那一刻,完颜准泰的耳畔仿佛响起了母亲充满着蚀骨痛苦的声音——“吾儿,一定要坐上那至高无上之位,如此额吉也算没有白白死去。” 他就那样跪着,没有哭,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低着头,看着黄沙质地的泥土一点点遮挡住墓室的封顶,直至完全掩埋墓室的痕迹,只剩一方金碑伫立眼前。 完颜纳其的眼睛落到了那双摆在膝盖处,因死死攥紧而发青发白的拳头上。 此刻,完颜准泰的双眼正因极度仇恨而泛着猩红的光,巴不得将身后那静立在大臣中央的完颜纳其立马挫骨扬灰。 可是他也知道,他必须冷静,必须要等到古兰人来帮他的那一刻,只有顺利取得汗王之位,他才能名正言顺地拥有所有人的生杀大权。 这个时候,完颜准泰依旧在做着古兰人来帮他获取汗王之位的美梦,殊不知一场浩劫正在悄悄靠近。 殡礼结束以后,政堂尽是穿戴素服的黑水重臣,今日他们仍是为了下一任汗王之位的归属而齐聚一处。 短暂的激烈讨论以后,完颜纳其与完颜准泰迈步进来。 二人面上均是一副冷峻的模样,走到所有大臣最前沿。 另有一个年纪稍长的男人站出来,他便是黑水的言官,轻咳两声,满堂立即鸦雀无声。 “老汗王先去,眼前既有古兰外敌虎视眈眈,又有流民趁机扰乱黑水法纪,正所谓君为治国之本,国不可一日无君,为抵御外敌,安我黑水社稷,我等还是得尽早自二位王子中选出一位继承人才是。” 群臣附议。 其中有人持中立态度道:“可是,二位王子皆是出类拔萃的人中龙凤,实在难分胜负,这继承人该如何抉择?” 一话毕,立马有支持完颜准泰的人愤愤道:“你这墙头草,说的话叫个什么意思?老汗王分明留下了口谕让二王子继承汗位,你这样说,难道是想违抗老汗王之命?” “毕竟是口谕,没有诏文,谁知真假?如何作得了数?” “你这该死的粗人!小妃明明证明了老汗王是口谕传位,如今小妃都殉了老汗王,这样的赤诚真意,你竟敢怀疑小妃说假话!” “话虽如此,谁敢保证小妃没有偏私?” “你!胆敢侮辱老汗王和小妃,老子弄死你!” 有人激愤而起,派系分明的两群人眼看就要动起手来,政堂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这时一直未开口的完颜纳其眸光一闪,冷声道:“既是如此,不如推举,以少服众!” 此话一出,政堂上下立即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默默认可了这个决定。 就连完颜准泰都感到十分意外,张大眼睛盯着面色淡漠的完颜纳其,不知道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毕竟以他完颜纳其在大臣中的声望来说,实在很难赢得了自己。 虽然不明白完颜纳其搞得什么名堂,不过这让刚才还把赌注全部押在古兰人身上的完颜准泰又天真的重燃起了希望。 言官再次清了清嗓子,沉声道:“票选开始,同意二王子继承汗位的请举手!” 话才说完,完颜准泰身后便齐刷刷举起手来。 言官扫视一圈,又道:“同意三王子继承汗位的请举手!” 完颜纳其身后只有寥寥数人举了手,与刚才支持完颜准泰的人相比,简直是九牛一毛。 在举手之量这件事上,完颜准泰是压倒性的胜利。 将一切看在眼里,完颜准泰的表情里逐渐流露出了莫大的兴奋,仿佛已然胜利在握。 只不过,饶是如此,仍有三分之二的大臣未表明立场,也就是说,仍然不能确定汗位归属于谁。 这下,就连言官也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了,手足无措呆在原地。 “怎么?各位没听清楚刚才的话吗?”完颜准泰目中藏着狼一样阴险歹毒的光芒,逐一扫视那些没有表明立场的大臣,俨然已经将自己摆上了权力巅峰。 这时,有年迈的老臣不畏强权站出来,瞄了眼完颜准泰道:“我等并非没有听清楚刚才的话,只是有个问题想要当着所有人的面问问二王子!二王子,你说老汗王是病重暴毙的,为什么我等却听到了一些不可思议的传闻?” “什么传闻,有什么大不了的?”完颜准泰依旧趾高气昂。 老臣别有深意地盯住他,铿锵有力的嗓音像是掷地有声的石头,重重砸在了所有人的心上:“老汗王的死都是因为二王子你!你当日被俘,因贪生怕死,受古兰人迷惑生出狼子野心,故而伙同古兰贼人偷潜入王宫,迫使老汗王交出鉴印,又将老汗王收入地牢,百般凌辱折磨,老汗王是不堪受辱,郁愤而终的!” 这下,除了未表明立场的,其余人都表现出了诧异,然后整个政堂都炸开了锅。 完颜纳其冷冷凝视着完颜准泰一点点变得慌张而怪异的脸,突然咧开嘴角,无声的笑了起来。 “你胡说!你在污蔑我!你竟敢污蔑王子!”话虽厉害,但完颜准泰说话的底气严重不足,因受到了巨大的惊吓,手足无措眼珠子乱转,却仍然一个劲抵赖着。 好半晌才缓过劲来,怒瞪双眼,脸上乌云密布,一副要吃人的恶鬼模样:“没有证据就攀蔑王子,我现在就可以砍下你的脑袋!” 说完就要抽刀。 老臣眼锋骤然狠厉,不待他将刀抽出来,便道:“二王子多虑了,并非没有证据!我等早已掌握了你谋害老汗王的直接证据!” 转身冲外头大喊:“把人带上来!” 完颜准泰抽刀的手滞住,脸上顿时多了许多惨白之色,一颗心擂得砰砰直跳。 紧接着,一个五花大绑的人被推进了政堂,一边走一边仿佛发现了救星般,目光锁定在完颜准泰身上,撕心裂肺地大呼小叫:“二王子救我!二王子……” 所有人的目光投过去。 完颜准泰机械性抬起头来,在看清那个人的瞬间,面如死灰。 “二王子不会不认识他吧?”老臣面上稍有得意,环顾一周又道:“在场的,恐怕都没有人不认识他吧?” 满堂寂静,所有人都默不作声。 被推进政堂的正是完颜准泰的贴身侍从,他清楚知悉完颜准泰的一切,包括他是怎么从古兰人的手里回到黑水偷潜入王宫,怎么与古兰人勾结,又是怎么将完颜宜里布折磨致死的。 这一切,除了完颜准泰自己,最清楚的只有眼前这个侍从! 没想到千算万算,却算漏了这个最大的威胁! “把你与我等说过的话,在这里再说一次!”老臣居高临下道。 侍从面色恐惧,扫了眼众人,等了片刻,见完颜准泰始终没有要救自己的打算以后猛地咽了口唾沫,终于咬牙心一横,将他是怎么偷偷潜入王宫,怎么勾结的古兰人,为了得到鉴印又是怎么折磨的老汗王如实陈述。 满堂大臣闻言纷纷倒抽了口凉气,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完颜准泰,不明白这个昔日老汗王最宠爱的儿子为何如此心狠手辣,不仅断了老汗王的性命,就连自己的后路也一并断送了。 “好一个勾联外贼,弑父篡位的二王子!”老臣怒声。 “二王子,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什么勾结古兰人?什么弑父篡位?不是说,是老汗王口谕传位的吗?”支持他的一脉人中,开始有人紧张询问起来,唯恐那侍从嘴里说的是真的,若真是那样,完颜准泰自己一个人死也就罢了,只怕他们这些支持他继承汗位的人也不会有好下场。 完颜准泰只觉得头顶开始发晕,胸闷气短,差点连站都站不住,双手下意识攥紧成拳,手心里已然一片冷汗。 不过,很快,完颜准泰又笑起来,强行压下心头的慌乱道:“他是我的侍从不假,可你们有什么证据说他口中所言一定是真的?这倒是提醒我了,身边养了一个吃里扒外的狗,真是没想到竟敢伙同乱臣一起攀蔑主子!” “二王子先别动怒!”老臣似乎早就想到了他会这么狡辩,表情由愤怒变得云淡风轻,“是不是攀蔑,只要我们找到鉴印就真相大白了!” 说罢,给其他人使了个眼色。 得到提示的众人一拥而上,将完颜准泰团团围住。 “你们想做什么?造反吗?”完颜准泰怒目狠瞪。 老臣道:“二王子不必紧张,若要真相大白,搜一搜二王子的身和宅邸便一清二楚了!鉴印这样宝贵的东西,二王子一定藏的不浅吧?” “大胆!我说了,我没有见过鉴印!又怎会在我身上?” 老臣并不理会他的诡辩,抱拳道:“请恕我等僭越无礼了!” 话音毕,众人不顾完颜准泰怒而抵抗,搜起身来。 不过眨眼功夫就有人从完颜准泰的怀里摸出了什么,仔细一看,正是虎纹铜符。 “是鉴印!是鉴印!” 激动的大呼以后,将鉴印交到了老臣手里。 老臣看看手里的鉴印,又看看脸上写满了惶惑不解的完颜准泰:“二王子,证据确凿!你还有话要说吗?” 这时,支持完颜准泰继承汗位的大臣如闻噩耗,瘫倒在地。 “不是我,不是我!这鉴印根本不是我拿的!是完颜纳其!”完颜准泰怒不可遏地转向一直沉默着的完颜纳其,咆哮道:“是你!是你在害我!鉴印明明被你夺走了,怎么可能在我这里!” 完颜纳其眸色深沉,回想起那日的话——与其让完颜准泰弑父的事情从我们口中流传出去,倒不如让旁人来说更有信服力。 所以他便暗中放出消息称完颜准泰弑父篡位,勾联外贼,又命自己的暗势力拿住完颜准泰的贴身侍从,稍加手段,那侍从便一股脑的全招了。 完颜纳其知道这个老臣素来与完颜准泰一派不和,所以故意使了计谋放了侍从,令老臣听完完颜准泰弑父篡位的惊天传闻后,恰巧遇见了正狼狈往二王子府奔逃的侍从。 老臣当然不可能放过这个机会。 侍从被捉走时,完颜纳其就在不远处冷眼看着。 至于那枚鉴印,其实是小妃贴身侍女所放。 那侍女早些时候受尽小妃的气,早就投靠了他,成了他的暗势之一,今日便假借更衣送别母亲之名,悄悄将鉴印放进完颜准泰的怀里。 这一切的一切看似是完颜纳其一手促成,可又与他毫无关系。 “二哥真是好没道理,怎么能因为自己无力回天气不过而拿我顶罪呢?”完颜纳其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 这个时候,政堂上的风向已经完全转变了,所有大臣都悄悄站到了完颜纳其的身后,指责起完颜准泰。 “你们……你们!”完颜准泰怒火攻心,又气又急,涨红了整张脸。 这个时候,武卫踉踉跄跄奔进来,大声呼喊着:“不好了!古兰人打来了!古兰人来攻城了!” “什么?!”满堂震惊。 武卫神色慌张,颤抖着声音道:“现在城下全都是古兰人,眼看着古兰人的火器车也要接近黑兰城了。” 一言出,群臣顿时乱了阵脚。 完颜准泰闻言先是一愣,然后再也不加掩饰,仰天狂笑起来:“古兰人来了!汗位是我的了!你们这群该死的东西,都等着下地狱吧!” 完颜纳其皱眉,冷道:“先把这个弑父篡位勾结古兰人的大胆狂徒押下去,听候发落!” 完颜准泰一惊,挣扎起来:“谁敢!老子马上就是黑水汗王,谁敢对我不敬我要他狗命……” 饶是他态度强硬,却再也没有人听从一个叛国逆贼的话。 眼看着完颜准泰被押送离开,深锁眉头的老臣方忧愁地冲完颜纳其抱拳:“三王子,如今我黑水实力空虚,西朝军又全败了,正是无人可用时,只怕是守不住了,这该如何是好?” 完颜纳其望向政堂之外,目光凝重,声色坚定道:“守不住也得守,交代城内所有人,无论男女老幼,须做好随时抵御外敌的准备!” “你是说……”老臣一愣,旋即大惊,完颜纳其这全民皆兵的做法显然是做好了要玉石俱焚的准备。 见他不动,完颜纳其终于瞥了身旁一眼,毋庸置疑道:“照我说的去做!派人去别的城池带人来援,其他人,随我来!” 说罢,一人当先走了出去。 其他人面面相觑,虽然不知道完颜纳其到底想做什么,但也只有跟上去。 这个时候,黑兰城百里外的沙原之上,面容憔悴的女子因体力不支而晕倒在了沙海。 在她不远处,黄沙掩埋了青丝织就的碧色绣包露出半截穗子,风一吹,黄沙拂去,绣包上一只绣工精美的鸢鸟跃入眼帘…… 第二百四十五章 答案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叶凌漪好像做了一个很漫长的梦,梦里她行走在混乱的战场上,四周尽是刀光血影,全都是厮杀到不分彼此的兵将,叶凌漪感到惶惑不已,不知道自己此刻究竟置身何处,直到浑身是伤的赫连澈出现在视线里…… 他就站在不远处那厮杀混乱的兵将中,似乎是因为受了重伤,全身的力量依靠在手中那把插在地上的玄铁重剑上,原本束得一丝不苟的墨发披散下来,随风凌乱。 他就这样静静看着她,苍白如纸的绝好容颜泛起温柔神色,印着喷溅状鲜血的嘴角缓缓上扬,浮现出一个璀璨的微笑…… 她不禁呆住,有些分不清这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的海市蜃楼。 怀着寻求答案的心情,她开始迈动沉重的步伐向他走去,好在随着每走近他一步,她心里那真实感便多了一些,也就愈发欢喜。 见到他还活着,尚算安然,她的脸上开始流露出浓浓的欣喜与幸福,可回想起在寻找他这一路上发生的一切,她脸上那欣喜与幸福的表情又一点点转变为了心酸与委屈。 她多想快点到他身边狠狠掐他一把,告诉他,自己这一路究竟吃了多少苦,然后将从西朝到黑水这整段日子她憋在心里的话通通告诉他,她想说,她虽然嘴上说着恼恨他的话,甚至割发断情,下定决心要与他一刀两断,可在她的心里从未有一刻真正放下过他,控制自己不去想起他、不去看与他有关的任何事物,这是每日她给自己灌输的思想。 在这样的自我麻醉下,她天真的以为自己已经忘了他,可她根本不知道情这种东西,一旦沾染了,非毁己剜心而不能脱身,短暂的压制感情并没有为她换取轻松,有些东西就像鲜活心脏上一道泛着火光的烙印,只需要一个契机随时都能燃起滔天烈焰,点燃心脏。 他对她来说就像心口那道烙印,在黑水重逢时便是那个契机,即便她想装作若无其事视若无睹,但其实在重新看见那张脸的瞬间她就已经知道,自己贪恋着他的一切,从未也根本不可能将之放下。 这一路,她经历了很多,也更加认清了自己的内心,此前她一直在想,如果有机会,她一定要亲口告诉他这些。 眼下他就在自己面前了,她认为这个机会终于来了,她开始露出灿烂的笑容朝他大步而去。 可是就在她以为梦想就要实现的刹那,他的背后却亮起了一道刺眼的强光。 她被逼得停下了脚步,茫然无措地睁大眼睛,却眼睁睁看他微笑着,逐渐被强光吞噬殆尽…… “赫连澈!” 叶凌漪惊叫一声,猛地从黄沙中睁开双眼。 呆了片刻,终于从梦境那骇人的一幕中收回了魂魄,微微动了动身体,抖落随风覆盖在面上的薄沙,这才发现刚才只是个噩梦。 映入眼帘的是瓦蓝色的低垂天空,几朵波浪状的白云絮成一团团,形状像一只只皮毛厚重,毛色鲜亮的绵羊,正悠闲地游走在广袤无际的大草原上。 叶凌漪的双眼暗沉无光,缓缓站起身来,抖落了身上其余的黄沙,她不能在这里停下,她还没有找到赫连澈,她必须要往前走。 眼下虽已是盛春,但沙原上的气温依旧低得厉害,刚才迷迷糊糊睡了一觉,此时浑身正冻僵得厉害,双腿抑制不住地发抖,连迈开步子都显得有些艰难。 叶凌漪并不在意,继续往前走去。 突然感觉脚尖踢中了什么,低下头去,移开脚尖,黄沙中隐约可见半点碧色。 那是什么? 叶凌漪忍不住好奇。 弯下腰去,指尖插入黄沙,将那一点碧色从黄沙里拉了起来。 待黄沙从指间流尽才看清,原来那碧色是一只做工精绝的绣包,面上绣着一只姿态昂扬的鹰,衬着碧色,仿佛正展翅翱翔,奇怪的是绣包的同心结挂扣,似乎是由头发编织而成…… 叶凌漪的目光稍移,落到了绣包底部悬挂着的一条墨青色穗子。 指腹抚过穗子粗糙的线条,不知为何却感觉这条穗子有些眼熟,倒是有点像曾经她送给赫连澈的剑穗…… 一瞬间,她似乎想到了什么,猛地望向远处,目光幽深无比…… 几天后,黑兰城墙上,完颜纳其面对城下黑压压的古兰大军皱紧了眉头,问身侧:“我们已经勉强守了三天了,眼看着黑水大军就要发动攻势攻城了,援军到了吗?” 其实完颜纳其这话说得算是极委婉的,这三日里古兰军的先遣队似乎只把他们当成了一个玩物,仅持倦怠态度小战,却连连得胜,反观黑兰城内,能用的人全都用上了,就算如此,几次小战仍已经消耗光了他们的战斗力。 此刻的黑兰城看起来就像个苟延残喘的狼狈病患,防守已经薄弱如纸,只待轻微一击立马就会土崩瓦解,什么城池国都,很快都将成为他人的掌中之物。 古兰人见如此情形,干脆也就彻底懈怠下来不打了,只是守在城下,等着主力过来给黑兰城发起最后一击。 这对一个国家来说无异于是极大的羞辱。 阿东面上尽是沉重的表情,抱拳回答:“尚未!几次加急传令,各城均无回音。” 闻言,完颜纳其眉头拧得更深了,幽邃双瞳里渐渐流露出嗜血的光,杀气腾腾道:“再传我命令,凡有违逆不遵令者,杀!” 阿东闻言,面上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可看着完颜纳其,沉默片刻终于还是将到嘴的话咽了回去,抱拳应:“是!” 言毕,望向城楼下,心中突然生出一种城将危而孤立蛮风瘴雨中妄以螳臂当车的苍凉感与危机感。 视线极远处,一排身披铠甲的古兰军正推着火器车及近。 阿东立即紧张起来,大声道:“三王子,是火器!火器!” 完颜纳其皱眉,稍瞄了眼身后,面上划过几许对阿东激动模样的不满,却并没有开口作训斥。 内心盘算着,虽然自己放出了守不住也得守着黑兰城的豪言,但眼下黑水援军迟迟未来,情况危急,古兰人一旦以火器攻城,仅凭着城里那些个剩余的老弱病残无异于以卵击石,根本不是古兰人的对手,既然守不住,他又怎么能死守? 眼下汗王之位已经毫无悬念就是自己的了,他怎甘心折没与此? 若是一定要在黑兰城与汗位之间作出一个选择的话…… 完颜纳其眸光阴晦,转身快步步下城楼。 阿东紧随其后。 “回大妃别苑,迅速让人护送大妃去往阿琅!” “阿琅?那不是索绰罗部落的旧地吗?”阿东不解,“三王子这是要做什么?眼下古兰人就在城外,该迎敌……” “别废话,没时间解释了!”完颜纳其冷声打断道,面上俨然一派火烧眉毛的表情:“现在只有那里是最安全的,舟车劳顿,务必让舒舒照顾好大妃!” 顿了顿,又咬牙发狠道:“还有,城内一切值钱的物件,能带走的全部带走,带不走的……那就连同屋舍一起烧了!” 阿东心下猜到了完颜纳其要做什么,不由震惊张大眼睛,脚步微迟,再回过神来已经落后了他很长一段距离。 可他们不知道,就在他们决定弃城撤离时,城外的古兰军也正在面临着极大的困境。 “怎么回事?为什么不走了?”阿默德骑马从兵阵后头走来,拉着缰绳的鄂温一身盔甲,紧随其后。 一个小兵快步上前,朝二人作扶肩礼道:“阿默德将军,火器车遇上了陷阱,不能再前进了!” 闻言,阿默德大怒,立马拔出长剑指着小兵,恶狠狠道:“你有本事再给老子说一遍!老子要攻城,你竟然告诉我,火器车不能再前进了?老子这就杀了你!” 说罢眼中一狠,手里长剑朝小兵送去。 千钧一发之际,有人出手挡住了阿默德。 “鄂温!”阿默德用恶毒的眼神瞪着鄂温,“你要造反吗?” 鄂温收回剑,不卑不亢作了个扶肩礼,道:“阿默德将军请见谅,我身为一军副帅,有规劝主帅履行职责的义务,他一人性命死不足惜,但我军有可能因此寒心!恕属下直言,大敌当前,绝不能自乱阵脚!” 阿默德猛地啐一口,表情里尽是鄙夷和嘲讽:“哪里来的不要脸的玩意儿,别以为去若羌搬了救兵得圣王赏识,特别提拔你做了个副帅就了不得了!这都只是因为伊涅普那家伙不知死活下落,否则,你连给老子提鞋都不配!” 鄂温并不理会阿默德不堪入耳的骂声,只将目光放到小兵身上,问道:“火器车怎么会遇上陷阱?” 他们当然不可能知道,这是早在黑兰城内,赫连澈为了防止古兰人使用火器攻城伤及无辜而作出的应对计策,曾经还被银充认定为杞人忧天的多疑之举,如今看来才叫远见。 小兵感激着鄂温刚才的救命之恩,立即回答道:“我们也不知道,明明看上去都是同样的黄沙之地,可刚走上去,火器车就陷入了一个大坑,坑里还有尖桩,火器车被那些尖桩损坏严重,不能再往前走了。” 听了这话,鄂温表情凝重,翻身下马:“带我去看看!” 小兵点头,二人正要走,鄂温又想起什么,回头道:“阿默德将军,城内有西朝军余孽,切不可大意轻敌。” 阿默德并不把他的话当回事,抬头望天嗤了声,嘲讽道:“这么怕死,你小子可以滚回古兰,别在这里给老子丢人现眼!当初让你配合老子作出攻城计划,都是老子瞎了眼才用了你这么个胆小如鼠的玩意儿!” 鄂温内里愤慨,深吸一口气想要回怼,但转念一想到这个紧要关头,将领当为表率,又只得强忍住怒火,将深吸的一口气长舒了出去,终究无奈地摇摇头,跟着小兵去了。 另一头,广袤的黄沙之地,一只落单的大雁奋力扑打着翅膀,不时发出呼唤同伴悲戚的鸣叫。 突然,一支利箭以破风逐浪之势冲向天空,精准无比地刺穿了落单的孤雁。 眼看着猎物随风落向远处,埋伏在沙丘旁的女子立即冲出来,围着尚未撤回弯弓之姿的男子跑起来,拍手欢笑,活像头欢脱的小马驹。 男子眸中带着和善,收回箭微微一笑。 正要向猎物走过去,许是不经意的一个动作扯到了身上的伤口,疼痛的感觉让他眼中的和善迅速沉了下去,不由捉紧自己的衣襟,神色痛苦。 女子觉察出异样,紧张扶住他:“你怎么了?你的脸色这么白,不会要死了吧?” 赫连澈无语地瞄她一眼,摆摆手,示意让他坐下。 好一会儿,那疼痛的感觉才稍稍降下去些许。 望向一旁张大眼睛紧盯着自己,似欲在他脸上开个大洞的女子,哭笑不得道:“你放心,我目前还死不了。” 这样说,女子才稍微放下心来。 “别管我了,你不是闹着要吃东西吗?快去捡猎物!” 说到猎物,女子双眼放光,馋虫上来忍不住猛咽了口唾沫。 迫不及待地转身,正要走,又有些为难地回过头:“可是你……” “我在这里休息一下就行了!”赫连澈微笑。 女子亦咧嘴一笑,想到马上可以吃到美味的烤肉了,终于光速转身搜索猎物去了。 凝着她的背影,赫连澈的眼睛里多了几分无奈。 通过这几日的相处,他大概了解到了这个女子是个从小被人遗弃的孤女,一个可怜人,没怎么靠近过人,不知食之味,倒是单纯天真的像张白纸。 犹记得几天前,第一次看到他猎得的动物,她竟然惊得瞪大眼睛成了一动不动的木头人,良久回过神后仿佛饿鬼附体,捧起一只野兔就要生啃,他倒是被吓得不轻,强拉硬拽好不容易才将快要进她口中的野兔夺下来,然后开始教她如何用火将食物烤熟。 她则像个好学的孩子,睁大双眼,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的动作唯恐遗漏一丝半毫,直到他将烤熟的兔肉送到她手中。 嗅着诱人垂涎的香气,大咬一口,肉质细腻滋味鲜美…… 那一刻,她的眼中满是感动,然后用近乎崇拜天神的眼神看着他,边看边狼吞虎咽。 赫连澈哭笑不得,内心对这生性单纯的姑娘既是同情又是好笑。 通过她大吃特吃的模样,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叶凌漪。 似乎很久很久以前,她也像这般贪吃过,为此他还时常装作胃口不佳,令她从旁服侍,待到要撤走那几乎未动的菜肴时,看到她垂涎欲滴的模样才肯让她“代劳”。他还清楚记得,那段日子她的脸足足被他喂圆了一圈…… 想到这些,坐在沙丘上的赫连澈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 只不过彼时,他还不知道,自己刚才所猎的猎物不偏不倚正好落到了叶凌漪的脚边。 第二百四十六章 大敌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叶凌漪挺住脚步,低头看着脚边那被利箭刺穿的大雁。 弯腰捡起来。 正觉得奇怪,突然听见前方有人快步踏沙而来,又猛地刹住。 抬起眼眸,瞧见一个衣裳褴褛、蓬头垢面的年轻女子正用惊惧的眼神看着她,面上尽是防备之色,慢慢后撤。 叶凌漪怔了怔,看向自己手上的猎物,恍悟道:“这是你的吗?” 良久,女子一动不动。 叶凌漪觉得奇怪,自言自语道:“莫非是西域人,听不懂我说话?” 遂将手上的猎物凑近些,又比手划脚指着猎物道:“这个是你的吗?” 女子眼神如电,飞快扫了眼她手上的大雁,又转回眼睛,看她的眼神犹如看洪水猛兽。 “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叶凌漪苦笑,走近两步。 女子立马像只炸毛的猫儿弓起后背,以舌根贴紧上颚舌尖抵住下牙,发出了怪异而刺耳的警告声。 叶凌漪只好停下,眼神既是诧异又好奇,晃了晃手上的猎物,唯恐她听不明白,故意将语调很慢道:“这是,猎物!给你!” 说罢,试探性晃了晃手上的猎物,丢到她面前。 女子警惕的目光不敢从这个自己从未见过的人身上移开,直到见她伫立在原地不动,对她展露出没有恶意的微笑以后,才敢小心垂眼,飞快将猎物抓住,抄进怀里转身就跑。 叶凌漪觉得好笑,不知道她为什么那么紧张,心下猜测:既然语言不通,难道是西域流落在此的难民怕被人发现?不过看她的长相,并没有伊涅普那样深邃的五官,而且此处正是战事频发地,难民也不可能流落于此,看来她并不是西域人,或许是黑水人,可为什么语言不通呢…… 叶凌漪思考片刻,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继续往前走。 这边,女子跑回去一副如临大敌的紧张模样。 赫连澈坐在沙丘上,纳闷看着她,忍不住问:“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女子未答,只一个劲儿踮起脚尖往远处张望,手里还攥着刚才的猎物。 隔着裹挟了浓浓黄沙的大风隐约瞧见一个人影正往这边走来,立马精神紧张起来,转身拉起他就要往沙丘下藏。 赫连澈不明所以,站住不走,问:“到底怎么了?” “没时间解释了!”女子急得面红耳赤,拉着他就要跳下一人高低的沙丘。 然而就在这时,对面传来一道清晰的声音,语气略带着惊愕与怀疑:“赫连……澈?” 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叫赫连澈心神为之猛颤,彻底怔住,倏地抬头,对面正是他日思夜想的那张脸。 还是那样熟悉,还是那样让他魂牵梦萦…… 只是一段时日不见,她似乎清瘦了不少,下颌变得如瓜子般尖尖的,腰身如瘦竹亭立,眉目间神情温柔,倒是多了几分女子的温婉气质,出落得愈发明媚动人了。 此刻她就站在那里定定看着他,水汪汪的大眼睛纵是带着风尘仆仆的疲惫也难掩那灼人的明亮,仿佛唯恐眼前又是幻想出来的虚象,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表情里满是惊喜。 二人目光里有山高海深的思念和深切眷恋,就这样直直对视着,仿佛周围的一切全都化为了虚无,整个世界静的只剩下彼此。 万千情感交织流转在心头迫于开口表达,又因堆积成山一时叫人不知该如何是好。 拉着赫连澈的手,女子好奇地眨眨眼,看着他问:“你为什么不走了?” 顺着他目光所指看过去,女子立即大惊失色,急切大喊:“还呆着做什么?快藏起来啊!这个人我从没见过,说不定她和那天夜里的人是一伙的,是来杀你的!不能不防!” 说罢开始硬拽他的胳膊。 可赫连澈却着了魔般定住身体始终不肯走,长睫微颤,幽邃双眼中铺满了对眼前人深沉的思念与痛楚。 张张口,想叫她的名字,可内心澎湃的感情却让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哑咽。 沉默许久,最后只掐重点,颤抖着声音道:“你怎么来了?” 这听起来像是熟人间的对话。 头戴垂珠的女子呆了呆,随即神经紧绷起来,深深担心着自己身侧这个男子会被人带走,然后自己又将陷入无边的孤独中,因此对叶凌漪不加掩饰的流露出了敌意。 宣示主权般挽紧赫连澈的胳膊,抬高下颚,态度傲慢。 而他只是定定看着她,并没有把自己的胳膊从那双手里抽出来。 黄沙如烟,从三人间拂去。 叶凌漪的眼睛终于落在了那被女子抱紧的胳膊上,瞬间觉得自己的头顶炸开了一道巨雷,双眸里的兴奋如夏夜坠星的天空一点点暗了下去。 赫连澈的那句话在她的耳朵里自然而然也就变成了另一个味道。 你怎么来了…… 是啊,她怎么来了?之前他生死不明,她下定决心出城寻他,即便吃尽苦头,她仍然觉得只要能看到他安然无恙,只要能守着他,一切都是值得的。 但如今看来…… 已经有人代替了她,他根本不需要她的陪伴了! 是自己自作多情,突然闯入,打扰了他们二人的生活,自己才是那个不该出现的第三者。 也难怪赫连澈一副惊讶的模样,毕竟是当着新欢的面…… 新欢这个词语闪过脑海,像是一把尖锐的利器狠狠刺穿了她的心窝,疼痛的感觉从心脏的部位一直蔓延到全身,甚至发梢。 不可否认,此刻她的心里充满了不甘,甚至有些怨恨,仿佛一腔热忱被人弃若敝履。 看着他,眼睫微颤,其实她很想开口问问他,那个女子究竟是谁,与他又是什么关系。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这不过是在自取其辱,他有新欢也是正常的,毕竟当初是她说了要和他一刀两断的,眼下又有什么资格置喙他交新欢? 思及此,叶凌漪迅速移开视线,垂下头,不知所措的样子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对不起,我……我……” 这种时刻她已经慌乱到不知道该怎么管理这具身体了,羞愤与刺痛的感觉交织在一起,让她觉得喉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噎得慌,甚至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明明脸上温度惊人,手脚却如冰块般寒凉,心跳的也极厉害。 干脆转身,想要逃离。 可就在她狼狈转身的刹那,一只大手突然紧紧捉住了她的手腕。 叶凌漪动了动,企图夺回手腕的自主权,身后那人却更加用劲,仿佛唯恐稍一松弛就会从指间溜走。 “别走!”他的声音嘶哑而沉重,听起来甚至有些像是央求。 叶凌漪怔住,缓缓转头,刚好对上男人填满痛色的眼眸。 心里有根弦猛地颤了颤,一种熟悉的情感在她的体内猛然苏醒,眼眶微红,语气仍泛着酸劲儿:“你做什么?你别误会,我为什么来了,那只是因为我在散步……恰巧路过这里罢了,倒是你,在新欢面前,你就不怕人家误会吗?” “新欢?”赫连澈闻言一愣,表情有些不解。 很快又恍悟,着急解释道:“你误会了,我和她不是你想的那样!” 心下了然得酝酿片刻,幽邃双瞳里满是感动,璀璨一笑:“不管怎么说,你能不顾一切的来找我,我已经很幸福了。” 叶凌漪犯起别扭:“少臭美!我都说了,我是……” “是路过嘛!我都知道了!”赫连澈宠溺一笑,又道:“不过刚才你吃醋红了眼眶的样子还真不赖!我很喜欢!” “你……我没有!” 二人肆无忌惮的打情骂俏。 头戴垂珠的女子见状,心头出现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急忙冲过来,欲分开两人的手,却不敌男人力气巨大,急不过便撒开脾气,气急败坏地大喊:“你们这是做什么?快分开!” 此时女子已经完全顾不上惧怕陌生人,只是迫切的想要将男人夺回来。 可纵使她像个被抢了心爱玩具的孩子,气愤的不顾一切对着男人的手臂又抓又咬,他却始终不肯放开叶凌漪半分。 见他如此,女子内心的愤怒再也控制不住,表情狰狞地咆哮:“你怎么能背叛我呢?别忘了,是我把你从死人堆里救回来的!是我日夜照顾你!你就应该听我的!” 这时,赫连澈才肯看她一眼,却是皱紧眉头道:“姑娘,救命之恩没齿难忘,日后我自会报答!只是你我之间只有救命之恩,除此之外再无其他,遑论背叛一词!” 从这句话中,叶凌漪才稍微了解了,原来这女子是赫连澈的恩人,并不是新欢,是自己误会了…… 她的脸上露出了一丝释然,看向他的眼神也柔软了许多。 只是这郎情妾意的画面看在女子眼里就像扎眼的刺,让她内心躁动得更加厉害。 不能将愤怒的情绪放在自己想要得到的人身上,只好全部发泄到叶凌漪处,语气冷硬道:“你是哪里来的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到这里来根本没安好心!你是想伤害他!” 叶凌漪看着女子不可理喻的偏激模样,并没有生气,只是将手从赫连澈的手里抽出来,朝女子走近。 强烈的压迫感袭上心头,女子下意识后撤脚步,面上的怒容也开始一点点分崩。 叶凌漪却突然笑不及眼底地咧嘴,站住脚:“虽然我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不过这位姑娘,你大概是误会了,我不是来害他的,我是来带他回去的!” 话音止,笑容收,紧接着转身。 女子大惊,唯恐不及地箭步上前以身挡在二人中间:“不行!你不能带他走!他是我的!” 叶凌漪看她一眼,从怀里取出一袋银币塞到女子手里。 “我不知道该怎么答谢你最好,这是我平日里积攒的!虽然抵不过你对他的救命之恩,但也能让你在黑兰城里好好生活一阵,如果不够我可以再想办法。另外,他不是你的,是我的!从今以后除了我,也不会属于任何人!” 叶凌漪抬高下颚,态度强硬,俨然一派霸主作风。 赫连澈的神色随着她的话霍然明朗,一双眼亮的似盛夏的星子。 女子看着手里涨鼓鼓的钱袋,眸中有抹黯然一闪而过,紧接着突然松开手。 任由钱袋落地,砸进黄沙里溅起一道黄色“水花”。 “你们什么都不明白。”女子梦呓般喃喃细语,抬眸狠狠盯住叶凌漪,骤然提高音量,歇斯底里道:“你们根本什么都不懂!” 紧接着又转头盯住赫连澈,咬紧后槽牙道:“你不是应该要报答我的吗?既然我救了你,你就该报答我!现在我什么都不要,只要求你留下来陪着我!” “姑娘!你冷静一点!”赫连澈眉头深锁,尽力耐着性子道:“你是我的恩人不假!可一辈子困守此处,恕我不能答应!除此之外……任凭差遣!” 得了他的拒绝,女子更加愤怒,遂将矛头全都指向了叶凌漪:“都是你!都是你害的!你为什么要出现!扫把星,你快消失!” 女子在孤独感的威胁里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狠狠按住叶凌漪的肩膀,用力将其推倒。 在强烈的外力作用下,叶凌漪不可避免的一屁股坐进黄沙里,然后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人推的缘故,她感到头顶一阵剧烈的晕眩,面色瞬间苍白起来。 “青鸢!”赫连澈惊叫,一把挤开挡在二人中间的女子,紧张查看起叶凌漪。 那一挤女子差点摔跤,身形摇晃几下好容易站定,只是却一副呆住模样,心下思索着:青鸢这个名字,这不是他在梦中常常呼唤的那个吗?原来,他不准自己用的这个名字,是因为它属于这个女人的! 眼中渐渐溢出铺天盖地的怨妒,恶狠狠冲地上的叶凌漪道:“别装了,刚才我都没有使劲!你给我起来!” 说着就要硬拽她。 “闹够了没有?!”一道充满愤怒的男音震破耳膜。 硬拽叶凌漪的手被人用力挥开。 女子呆呆地看着男人写满了生气的脸,一时不知所措。 好在赫连澈并没有心思与她多做纠缠,低头对气色难看的叶凌漪细声道:“我们走!” 说完,一把将人儿从地上抱起来,绕过面色呆滞的女子就走,甚至都没有看她半眼。 女子没精打采的呆着,回过神才反应过来,急急拔腿去追男人了。 第二百四十七章 和好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身体好些了吗?” 沙原的夜晚像是幽暗无光的海底,天空便是泛着点点荧光的海面。 叶凌漪缩在篝火旁取暖,看着赫连澈往燃烧的火焰里添上一把柴火,火光微曳,火舌尖上升起浓浓烟雾直冲苍穹而去,形状歪歪扭扭犹如一条巨蛇咆哮着欲吞噬天上那点点荧光,颜色由靠近火光的白转变为灰色,随着越飘越远又化为了黑色,逐渐融入了幽暗的夜色。 “没事了,白天大概是太累才会发烧,现在好多了。” 听她说完,赫连澈停下添柴的手,望着她,漆黑双眼倒影着火光,像是天边闪烁着的明亮星子,问:“现在还累不累?饿不饿?要是饿了,我现在去打些猎物回来!” 她摇摇头,抱着膝盖坐在火堆旁,尚觉得身上有些寒意,又往火焰靠近些许。 赫连澈定定望着她,稍停了片刻,突然走过来,矮下身子,先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确定温度正常以后稍稍松了口气,终于张开双臂圈住她的膝盖与后背,将她囫囵搬离火堆,道:“这火焰灼热逼人,你就不怕被烤熟?” 叶凌漪缩了缩肩膀,将自己抱得更紧了些,小声道:“冷嘛!” “傻丫头!”薄唇边泛起温柔一笑,干脆在她身后坐下,张臂将她圈入怀中。 身体被迫后仰靠进一个温暖的胸膛,叶凌漪吃惊,有些不适应,想要起身。 “别动!” 男性低沉的嗓音自耳后响起。 他的唇就贴着她的耳朵,她甚至能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撒在颈窝里痒痒的,酥酥麻麻的感觉袭上心头撩拨得心跳加速。 二人就这样依偎在一起取暖。 望向漫天低垂的星星,叶凌漪的声音突然有些内疚:“对不起!” “什么?” 背后人纳闷看着她,背脊微微僵硬。 “其实,我和你说的那些要一刀两断的话,只是为了报复你!我既气你在大婚那晚弃我而去,又气你有计划而行却因为不信任我,所以什么都没告诉我!” 女子低垂眼帘,侧颜柔和的线条在曳动的火光里蒙上了一层迷离的美。 赫连澈静静看着她,眸光闪烁满是歉意:“都是我的错,你生气也是应该的!是我自以为不告诉你是为你好,却没想到赫连注那老贼更加奸诈,竟用假的令牌支开了我留在天心居的人,后来我得到消息,赶回天心居时你正与赫连注的人厮杀,偏偏那个时候得到消息,找到了赫连注老贼的藏身处,彼时那老贼已经送了信进宫求助,我唯恐宫里来人救他,一时被仇恨冲昏了头脑,只想着要替母亲报仇却将你抛下,都是我不好,我亦无法原谅自己!但是你相信我,那个跟在青枫身后伤你的贼人真的不是我的人,在望江楼你看到的那些亦不是真的,是有人指使她那么说的……” “好了!”叶凌漪出声打断,红唇牵起微笑,却隐隐夹杂着苦涩意味,“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你抛下了我,我也报复了你!这下,我们两清了!” 身后陷入了沉默,气氛有些沉重。 赫连澈的心中装着些许忐忑,不断琢磨着她的话:两清,那意思究竟是彻底摒弃前尘恢复为普通朋友,还是要与他长决绝? 无论答案是什么,他的心情都轻松不起来。 就在思考着这些愈发不安时,她却突然拧身抱住了他。 一瞬间,赫连澈倒影着星辰与火光的清澈眼眸中瞳仁骤然紧缩。 她将脸埋在他的胸前,鼻音略重道:“其实那天,我在大妃别苑门前听你说回来再说,我的心里总是感觉有些对不起你,后来,我不小心偷听到了三王子和侍从的对话,他们说,西朝军败了,主将一个死了,一个被俘,那时我好害怕,真怕那个死的是你,真怕我们还没机会解开心结就要永隔阴阳……不过幸好……你还在!” 抬头看着他,那双漂亮的眼睛沾染了劫后余生的感动热泪与毫不掩饰的深情。 这样永恒的瞬间,这个眼神已经足够回答他所有的疑惑与不安。 心深处的柔软被触碰…… 赫连澈面上的表情温柔如一池暖水,深深看着她,仿佛要将她彻底融入眼底。 抬起手来,修长手指替她拭去眼泪,终于抱紧她。 相拥着良久无言。 然后叶凌漪才想起来问:“对了,那这么说,西朝军还有一个大将被俘了?不是说有六万大军吗?怎会溃败成如此模样?这到底怎么回事?” 提及此事,赫连澈眸子里的温柔凝固成霜:“其实出城的并非六万人,大部分兵士还在黑兰城,而导致溃败的原因……只怕是我们的人里出了奸细,提前暴露了我们的踪迹。” 闻言,叶凌漪若有所思。 就在这个时候,极远处的夜空被火光照亮。 那是黑兰城的方向。 城外的古兰军甚至没来得及攻进城,城内已经陷入了一片火海与混乱之中。 陈三十等人在慌乱逃窜的黑水百姓中逆行,搜寻完颜纳其未果,捉住一个神色慌张的女人便问:“这位姑娘,有没有看到守城的武卫?” 女人一听是打听武卫的,立即甩开陈三十,咬牙切齿道:“我亲眼看见,那群天杀的武卫早和三王子一起不战而退,弃城逃走了!自己逃走也就罢了,还在城里肆意烧杀抢掠,古兰人还没打进来,自己人倒是先当起了土匪!他们就活该被酆都使者幽暗狐狸咬碎,拖下十八层地狱受尽万般刑罚,永生永世不再得白绵山天神眷顾!” 女人恶毒的诅咒,瞪了眼陈三十后飞快走了。 “这……老大,现在该怎么办?”同行中有人问。 陈三十神情凝重,目光扫过满城的火焰和逃民,内心尚有些不相信完颜纳其是这种心狠手辣的人,最终望向城外,道:“先回伽蓝庵!” 此时,完颜准泰已经趁乱从地牢逃了出来,蓬头垢面地站在矮堞俯视全城,在冲天的火光里状若疯癫地仰头大笑起来:“完颜纳其败了!完颜纳其败了!黑水汗位是我的了!你们都是本汗王的手下败将,等着被古兰军队的铁蹄踏碎尸体吧!哈哈……” 同一时间,黑兰城外,阿默德正因火器车陷入陷阱无法施用而大发雷霆,鄂温作为副将很自然就沦为阿默德的发泄对象。 尖刻不堪入耳的侮辱性言语接踵而来,鄂温强忍着快要爆发的怒火默不作声,心中正盘算着怎么对付城内的西朝军。 抬眼忽然发现此刻的黑兰城内正火光冲天。 “阵前锋还没消息吗?”鄂温面色冷凝问身旁的小兵。 小兵正要回答时,阵前锋来人了。 “鄂温大人!”前锋兵恭敬作了个扶肩礼。 鄂温不拘小节摆摆手,道:“免了这些虚的,快和我们说说,现在的黑兰城里究竟是什么个情形?” 前锋兵答:“据我们得到的可靠消息,黑水王室与权贵决定舍弃黑兰城,已经带着所有守城武卫完全撤出了黑兰城并下令焚毁黑兰!这个时候黑兰城已经成了一座火海空城,再没有攻城的必要了!” 这个意思也就是说,他们不费一兵一卒就得到黑水畿都,虽然仅仅是一座火海空城,但从战略的角度来看,无疑是为古兰、甚至西域诸国日后扩张领土奠定了基础,毕竟这些东方人在他们的眼里已经坐实了“懦夫”两个字! 话虽如此,可身为将领,带兵打仗如果没有几分深远的眼光和疑心是不可行的,更何况目前他们还有一个棘手的问题——那些藏匿在黑兰城内的西朝军究竟是虚是实? 往深了想想,一个国家不攻自退,主动抛弃了都城,此事意义可谓非同小可,难道黑水王室会不知道其中厉害?黑水人真的有那么容易放弃吗? 还是说,他们此举正是因为与西朝军酝酿了另一个阴谋,所以演了这么一出,目的是为了和他们唱空城计? 鄂温与阿默德面上均有疑色。 “那西朝军呢?”鄂温赶忙追问。 前锋兵一愣,疑惑地看着鄂温:“我们并没有发现有西朝军的踪迹!” 这下,鄂温与阿默德的脸色“刷”一下全变了。 阵后方,负责运送储备武器的队伍里,一个四面都是由铁柱围合而成的囚车上,披头散发的男人像头被困在此处折磨了许久的野兽一般依靠着囚车,通过铁柱间的缝隙望向远处,一双眼因失去了斗志而变得如潭死水,了无生气。 不久后,一个传令兵匆匆跑来,用仅二人可懂的语言与负责看守他的小兵说了几句,便有人过来打开门,将他从囚车上扯了下来。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等待自己的又将是何种恶毒的对待,任凭身后的人如同赶牛般用鞭子狠狠抽在他的身上,皮开肉绽的疼痛感早已在更多的伤口前变得微不足道,所以他连哼都没有哼一下,表情木然的被推到整个军队的最高统帅者面前。 “这就是你上次捉到的西朝军俘虏?”阿默德负手而立,扬起下颚以眼睑余光瞟了眼鄂温,又看向模样狼狈的银充,傲慢与鄙夷不加掩饰的流露出来,就这样看了片刻,突然想到什么,眼中光芒闪了闪,疑惑细语道:“我怎么觉得这家伙有些眼熟?” 再仔细一想,这不正是他轻信了鄂温与伊涅普的话,带人偷袭黑兰城失败的那晚,一直追杀他到怪石坡,还害他差点葬身流沙的那个西朝人吗? 真是冤家路窄!正愁没处报那败战与流沙之仇呢! 思及此,阿默德眼神精亮,抽刀就往银充走去。 第二百四十八章 内贼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银充的表情在瞧清阿默德时亦有片刻失神。 很显然,他们都没有忘记在怪石坡的那一次交手。 阿默德提着剑杀气腾腾走过来,心中打定主意要杀了这个西朝人一雪前耻。 眼看着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阿默德眼中光芒骤然狠毒,挥剑即往银充身上砍去。 “阿默德将军!”说时迟那时快,鄂温大喊一声,出剑挡开了阿默德的剑。 阿默德被震得后退两步,稍稍一愣,迅速回过神来,对着鄂温怒不可遏地大吼:“你胆敢公然护着这个西朝人和我作对!” 他本就不待见鄂温,这下便愈是毫不掩饰地流露出了入骨的憎恶。 “阿默德将军,”鄂温面色忧虑,喉头上下滚了滚,道:“恕我直言,为了圣王的大业,你恐怕没有权力杀了他!” “你说什么?你是在袒护这个西朝人!信不信我现在就可以用军法处置你!”阿默德本就生得魁梧高大,给人一种压迫的窒息感,加上瞪着眼睛,暴怒的模样简直比长着獠牙的吃人野兽更加可怕。 鄂温叹了一口气,为大局着想努力克制着脾气使自己看起来还算心平气和,道:“我知道你尤其讨厌西朝人,但是阿默德将军,请你不要忘记我们是为圣王出战,这个西朝人对我们还有用处!如今黑兰城唾手可得,可我们还在顾虑那些西朝军余孽,我相信这个西朝大将一定知道他们藏在什么地方,他将会是我们征途上的一颗有力的棋子,所以他不能死,至少现在不能死。” 鄂温的眼睛里带着摄人的严肃,直勾勾盯着阿默德。 阿默德亦看着鄂温,暗里权衡一番,终于稍稍压住火气,带着敌意冷冷扫了眼银充:“他最好能乖乖配合,否则我会立马劈开他的脑袋!” 说完将剑收回了鞘中。 鄂温转向银充,用夹生的汉语问:“其余西朝军在哪里?分布在黑兰城的哪些地方?” 银充抬起头,一潭死水般的眼睛里泛起涟漪,却是无比嘲讽的,勾了勾嘴角:“不知道!” 身为一军统帅之一,就算被俘,他也不可能抛弃自己的骄傲将老底交付出去。 鄂温很清楚这一点,所以面对态度冷傲的银充时,他并没有再像上次那样采取强硬的手段,他打算换个办法。 转头对身旁的小兵说了声:“把那个人带过来!” 小兵颔首,退下去,很快又领着一个同样身着古兰军服的小兵过来了。 鄂温并没有让银充立马看到他,而是挡在二人中间,对着银充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道:“副将军,我知道你不告诉我答案是为了保护城里的西朝军,可你不知道其实早在成为我们的俘虏之前,你就已经是西朝军的叛徒了!” 银充并不把他的话当回事,嗤笑道:“眼下黑兰城情况混乱,你不就是怕藏在城里的西朝军会布下陷阱,所以想从我口中探听西朝军的位置,好作防备吗?不用来这套虚的,我可以明着告诉你,就算是死,我也不可能告诉你!” “副将军别说得这么果断嘛!就算你不告诉我,难道我就真没有办法了吗?大不了我再耐心等等,等到这场大火彻底焚毁黑兰城,反正我们已经得到了土地,也不在乎城里那些寒屋陋舍,烧光了正好,等到城里所有人失去藏身之处,我大可以下令对城里所有人进行围杀,我才不在乎你们这些东方人的性命!只是有个事实我觉得有必要让你知道!” 鄂温笑起来,脸上隐隐露出一丝诡谲,忽然抬步移开身子。 在他身后站着一个身穿古兰军服的人,身材矮小,身上的军服松松垮垮,很明显不是为他准备的。 银充一眼就认出了他,正是自己从西朝东京城里带出来的心腹,与古兰军交手的那天晚上他还派出此人侦查周围,得到无敌情的回禀后赫连澈却发现了不对劲,后来两军交战就再也没见过此人,他还以为他死在了古兰人手里,却没想到他还活着。 “怎么会是你?”银充瞪大眼睛质问,上下扫视了一眼,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仍然觉得不可置信,“你怎么会和古兰人在一起?还穿着他们的军服?” “副将军……”矮小的男人不敢直视银充,惶惶不安地绞着手指不知所措。 “这下副将军应该知道了吧?其实你早就是西朝军的叛徒了,无论你说与不说西朝军的位置,西朝你是再也回不去了,没人会容纳一个叛徒。” 银充看向鄂温,眼神又怒又恨。 “如果你听不明白我也可以再说明白些的。”鄂温耸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我们这个朋友和你的关系很亲近吧?其实那天晚上他出来侦查周围情况的时候就已经被我们的人请到了营地,不过他很聪明,至少比多数人都聪明,因为他选择了与我们合作,告诉了我们你们的位置,让我们能更好的掌握打败你们的办法,所以他活下来了,还享受着圣王带来的荣誉,成为了一名光荣的古兰战士!他向我们恳求,说你是他最敬重的人,请求我们不要杀了你!瞧,我们也做到了!所以你最好不要辜负他的美意,我们古兰对待朋友是宽容的,可谁要是执意站在我们的对立面,我们也不介意铲除他!” “他说的是真的吗?真的是你出卖了我们?”银充紧紧盯着男人,眼睛里凝聚着狂暴的漩涡。 男人抬起眼皮瞧了他一眼,仿佛唯恐被漩涡吸纳其中又迅速低下头去,恐慌地双膝跪地,颤抖着声音道:“副将军,对不起!” “你这个叛徒!该死的,我杀了你!”银充怒喝,恨不得冲过去掐死他。 鄂温及时令人押住银充,看着双目赤红的男人怒得失去了理智的模样,笑笑道:“副将军,我们这个朋友与你的关系亲密,如今你俨然是西朝军的叛徒之一了,只要我放出消息,说你和我们的朋友是一起投靠的,相信想要你们命的人比比皆是,整个西朝乃至黑水,再无你们容身之处。你应该好好考虑我刚才说的话,与我们合作,你可以立马得到自由,并且我保证,我们再也不会限制你!” 这话说出口,阿默德立刻不干了,恶狠狠剜了眼鄂温:“别忘了,老子还没死!在老子没死之前,你绝没有这个权力轻易决定任何事,哪怕是放过一个卑贱的西朝人!” 鄂温并不理会阿默德的警告,只看着银充,意味深长道:“我说到做到!这是圣王给予我的权力,谁也无权干涉!” 意有所指,阿默德狂怒,却还来不及说话,就被鄂温一个眼神示意上来的兵卒拦着扶了下去。 这头,银充因怒极了而喘着粗气,疾恶如仇瞪着鄂温。 矮小男人见状,干脆磕起头来,一边用哭腔道:“副将军,你就答应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待到怒气稍稍平息,银充果然思考起鄂温的话来,心腹说得没错,不管怎么样,得先离开这群古兰人,然后才能作后面的打算。 “你能保证你没有诓我?”银充用狐疑的眼神看鄂温。 “我保证,只要你交代西朝军的位置,等我们进了城一定立马解除对你的限制!”鄂温微笑,人畜无害的模样。 银充一点点放下防备。 可他并不知道,就在他交代出西朝军所在位置时,城里那些奉命埋伏的西朝军亦察觉出了不对劲,经过激烈的讨论,已经全部退出了黑兰城,与当初装成疫病出城的另一部分人成功汇合。 一夜好眠。 叶凌漪睁开睡眼时,赫连澈正侧躺在她身边,撑着脑袋痴痴看着她。 二人相视,男人眼神如春水温柔,笑容迷人,声色沉醉:“早啊,夫人!” 一声“夫人”让叶凌漪心间像是打翻了蜜罐,止不住上扬的嘴角,在他火热的视线里,羞得将脸埋进了双掌中,娇声道:“别看了,没洗脸呢!” “傻丫头……”男人欣然微笑,抚摸着她的脸颊,修长的手指因长期握剑的原因,指腹略有些粗糙。 轻轻摩挲着脸上的皮肤微微硌人,叶凌漪却觉得这种感觉很真实,心里无比感动。 “不管你什么样子,在我眼里都是最好的。”将她挡在脸上的手拿开。 二人再次对视,他墨色的眼底凝聚着欲滴的深情与痴迷,最终目光放在了她的唇上。 气氛到了,意识到他想做什么,叶凌漪的心中洋溢着幸福,闭上眼睛,感受着他的气息缓缓靠近…… 然而就在两人的唇就要触碰的瞬间,一声马儿的嘶鸣过后,一个惊慌的身影从沙丘上连滚带爬地冲过来,打破了郎情妾意的氛围。 二人对视,哭笑不得。 一个人影冲过来,惊恐万状地藏去了二人身后,并不时探出脑袋畏怯地看着沙丘的方向,战战兢兢问:“那是什么?” 定睛一看,正是救了赫连澈的那女子。 “你怎么跟来了?”赫连澈表情微变,不待女子回答又看向沙丘上。 一匹红棕色的马儿正站在沙丘上,不时用前蹄刨着脚下的黄沙,仰天嘶鸣。 “是我的马!”叶凌漪双眼放亮,惊喜起身,大步朝马儿奔去,拉住缰绳抚摸起马儿的额头,欣慰细语道:“原来你没跑远啊!” 说完转头朝赫连澈挥挥手。 望着站在沙丘上笑容满面的人儿,赫连澈亦露出了宠溺的笑容,挥挥手,目光突然落在她腰间一只碧色的同心结绣包上,微微怔住。 然后看着她熟络地翻身上马,赶马到二人面前,坐在马背上洋洋得意地冲他笑,俏皮地眨巴眨巴眼睛:“怎么样?我骑马的样子还算得上英姿飒爽吧?” 赫连澈满脸宠溺,又忍不住好奇问:“你什么时候学会了骑马?谁教你的?” “到黑兰城不久就学会了,不光学会了骑马,还学会了射箭呢!至于是谁教的嘛……” 叶凌漪长长“嗯……”了声,故意作思索状,想到伊涅普,只说:“是个很厉害的人!” “哦?” 赫连澈愈发觉得好奇了:“究竟是什么厉害的人物能教会一块花一整年时间都学不会写字的朽木?我倒是很佩服!” “嘁!”叶凌漪坐在马上,玩兴起来绕着二人走圈,撇撇嘴并不在意赫连澈有意的揶揄。 赫连澈笑着,猛然间记忆起在西朝时,她随李元麟下巡途中明明还不会骑马,甚至需要与叶骋共乘一骑,然而却在那个团圆节的夜晚,她像是变了个人,在皇门前痛下杀手,快马如飞跑到西郊,在那里她曾用满眼的仇恨和陌生的语气对他说,她叫叶蓁蓁。 曾经他以为,她只是将仇恨闷在心里太久了,需要一个发泄的出口,所以才会一朝一夕似变了个人,还超常发挥会了自己不擅长的事物,比如说骑马,可如今想来,种种疑点确实难以解释。 两相比较,那种感觉,简直就像……自己面前的这个女子,和团圆节晚上的那个叶蓁蓁其实是两个不同的人……又或者该说是两道不同的灵魂在共用一副身躯! 想到这里,赫连澈自己都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旋即自嘲起来,枉费自己识文断字,学了十几年的学问,竟也会有如此荒诞无稽的揣测? 人毕竟生来只有一副身躯,一颗心,又怎么会有两道灵魂呢? 她就是她,无论叫什么名字,对他来说,她始终是那个会为了自己不顾一切的小女子。 赫连澈面上多了丝释怀,内心更是从未像此刻般坚定不移,他要用一生来弥补她曾经所受的一切苦与难! “你们要去哪里?能不能带我一起?” 这个时候,一直被忽略了的女子突然说话。 叶凌漪勒住马儿,与赫连澈对视一眼。 终于由赫连澈开口,无奈道:“姑娘,你不能跟着我们!” 女子一听,立即急得红了眼眶,指着叶凌漪大声问:“为什么?她都可以跟你一起走!为什么我不行?” “姑娘,救命之恩改日我一定会报!只是眼下,你实在不适合跟着我们!” “我不管,我就要跟着你,我就要……”女子耍起无赖,挽紧赫连澈的手臂,却被不知道什么时候跳下马背的叶凌漪当作小猫,提去了一边。 岂料女子不依不饶,又要冲赫连澈而去。 “站住!” 一柄利剑横空出现在身前拦住去路。 女子惊得面色煞白,背脊僵直,可怜兮兮的看向赫连澈,一双眼立即盈上了委屈的热泪。 “怎么?害怕了?”一张精致的小脸带着些许俏皮,突然挡在了女子与赫连澈之间。 女子虽怕得厉害,一双眼仍不忘射出仇恨的光,瞪了她一眼。 叶凌漪却一点也不在意,反而笑起来:“不让你跟着是对你好!要不然,就你这胆量,迟早被那些吃人的豺狼虎豹吓死!” 说罢收了剑,又扬眉故意补充了句:“别动啊!否则我的剑可不长眼睛!” 女子本想冲赫连澈去,一听她这样说,果然一动不敢再动。 叶凌漪弯起嘴角,转身拉起缰绳,对赫连澈道:“走吧!” 眼看二人转身要走,女子既委屈又着急,碍于叶凌漪刚才的话又不敢轻举妄动,只得待在原地嚎啕起来:“你们不能就这样把我丢下!” 话音才落,立即有道陌生的声音从高处传来:“她说得没错,你们不能就这样走了!” 第二百四十九章 胡匪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一队人从沙丘另一面骑马围上来,个个都是手持弯刀的精壮大汉。 “看样子咱们这是遇上劫匪了。”叶凌漪不敢大意,抽出刀。 头戴垂珠的女子惊得面色如纸煞白无比,忙往赫连澈身后藏。 “这一带常有胡匪出没,都是些在黑兰城里混不上饭吃的人,索性落草为寇了,干的都是烧杀抢掠的行当,直到古兰人占了这片原本属于黑水的领土这才稍稍收敛,没成想今日却被我们遇见了。”赫连澈眉目间凝聚着冷冽,下意识捂了捂胸口。 叶凌漪稍转眸,正巧瞧见他的动作,略略一愣,然后从怀里取出一把银匕首,面对那些骑马的胡匪喊:“各位好汉,有话好说,若是求财尽管将值钱的物件拿走便是!还请放我们三人一条生路。” 胡匪中一个为首的大胡子男人用鄙夷的眼光扫了扫叶凌漪手上的银质匕首,嗤笑道:“这位小娘子怕不是把我们这些人当成臭要饭的了!就这把小破刀,还想让我们放过你们?别怪我没提醒你,我们可是匪!” 眼色骤然一毒。 顿了片刻,朝赫连澈努努嘴,又道:“瞧那边那位,生得气宇轩昂,细皮嫩肉的,想必也是大富人家出来的公子,识相的就自己把钱财掏出来,别逼我亲自动手!” “好汉说笑了,你看他穿得那身衣裳破破烂烂的,怎么能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呢?不就是财物嘛,我们凑凑……”叶凌漪笑容世故,将长剑收回去,捏着银质匕首,转身压低声音冲二人道:“我们人少,又不明情况,不宜与他们动手,你们身上还有值钱的东西吗?快拿出来,赶紧把他们打发了!” 赫连澈紧了紧薄唇:“重伤一场,身上值钱的物件早就不知所踪,唯一宝贝的绣包正挂在你的腰间呢!” 闻言,叶凌漪先是一愣,然后满脸惊异地瞪大眼睛,垂首看向自己腰间那只碧色的绣包:“你是说这个?” 赫连澈点点头。 “这么说,我捡到的这只绣包正是你遗失的?竟这么巧?怪不得总觉得有哪里看着眼熟!可是,这只绣包除了绣工精湛以外也瞧不出有什么值钱的地方啊!穗子还和我送你的剑穗一般,做工堪为惨不忍睹。”叶凌漪翻看绣包,面上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 赫连澈忍俊不禁,语气温宠:“你现在倒是嫌弃它惨不忍睹了?那便是你送我的那只剑穗,虽不值多少钱,但对我来说却是最宝贝的东西!” 翻看绣包的手一顿,叶凌漪的表情里多了丝说不出的甜蜜。 可胡匪显然没有那么好的脾气看他们两人郎情妾意。 弯刀架上叶凌漪的后脖子,不耐烦道:“嘀嘀咕咕的,商量够了没有?还不快把值钱的物件都交出来?你们应当知晓我们的厉害,不想死的话就快点!” 后脖子钻入一阵凉嗖嗖的冷风。 叶凌漪的目光骤变狠厉,干脆将自己的脖颈主动贴近刀刃,转一个身,向刀柄方向而去…… “青鸢!”赫连澈猛地睁大眼睛,大吼一声。 刀刃到刀柄之间距离很短,虽如此,这样自杀形式的反击仍使得她被锋利的刃口擦破了些许颈部皮肤,丝丝血液渗出。 而马背上的胡匪大惊,从未见过这样不要命的人,来不及反应,握着刀柄的手就被人捉紧,往下猛力一拽,马上三大五粗的汉子就这样硬生生摔进了黄沙里。 一切发生的太突然,胡匪面上一片空白,只听头顶马儿发出惊吓的嘶鸣,其余胡匪大声叫嚣,眼前黄沙狂乱…… 待到黄沙散去,视线渐渐清晰时,一滴带着些许温热的液体滴落在胡匪的脸颊。 定睛一看,银质匕首不知道什么时候出了鞘,泛着寒芒的刀尖距离他的眼球只有咫尺之距。 “英……英雄,女英雄,有话好说!”胡匪头子自然懂得识时务变通,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紧盯着刀尖,唯恐那只握着匕首的手突然压下来。 “我本意并不想与你麻烦,能息事宁人是最好,可你自己非要找死!现在给你两个选择,放我们走还是做我的刀下亡魂,你选一个吧!”叶凌漪冷冷道。 胡匪稍移目光,瞧见她的脖子在滴血,不由暗自惊讶,这得是多么狠的角色,对自己亦是如此不计后果更别提对其他人了。嘴上忙道:“饶命!饶命!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冒犯英雄了!只因黑兰城被古兰人围困,我们是有家归不得,断了生计这才出此下策,实在不得已!” “你说什么?黑兰城被围困?”叶凌漪大吃一惊,握刀的手松了松,沉思片刻又回过神皱眉厉声道:“真的吗?” “千真万确,小的敢以性命担保所言句句属实!”胡匪连声答。 叶凌漪表情凝重,回眸望向赫连澈,而赫连澈的眉头深锁,目光一直放在她流血的脖颈上。 胡匪眼珠子转了转,就趁这二人眼神相汇刹那,一掌推开叶凌漪,钻回了胡匪群中。 叶凌漪吃痛皱眉,坐在黄沙地上。 见状,一道人影疾步而来,摊开大手欲拉她,却并没有说话。 叶凌漪抬头,瞧向朝自己伸出手的赫连澈,隐约在那张平静到散发寒意的容颜下觉察出了一丝怒意,仿若强压在身,叶凌漪不由心生不安,低下头去,将手放到他手中,任由他将自己拉起来。 赫连澈扫了眼对面的胡匪,只道了声:“走!” 便要转身离去。 这时,刚才答应让他们离去的胡匪却突然改变主意,恨得咬紧牙关,大喊一声:“快把都他们杀了!” 一声令下,穷凶极恶的胡匪们蜂拥着围上来,无不是一副嗜杀模样。 赫连澈眸底冰冷,扫视一圈,紧紧拉着叶凌漪的手将她藏到身后。虽然对面都是些下九流之辈,但他的伤还没好全,若是动起手来,他还真不敢保证能打得赢他们。 不过,即便这样,他也绝不能让身后的人再去拼命! 叶凌漪看着自己眼前高大的背影,猜到他身上的伤口未愈,想要挣脱他的手站出去。 可他的手握得十分用力,饶是她已经十分努力,仍不能挣脱。 眼看着那群胡匪呈虎狼之势欲扑上来撕咬,情急之下,只好冷着脸冲刚才被她桎梏的胡匪头子道:“你们若是敢胡来,我保证今天你们一个也别想活着离开此处!” 胡匪头子闻言嗤笑:“小娘子,若是单枪匹马,我还真怕了你这不要命的架势,不过以眼前你寡我众的形式来说……” 胡匪头子上下打量叶凌漪,摸着鼻子下面的两撇胡子,奸笑起来,面上尽是淫邪之色:“小娘子,我劝你最好识相!瞧你长得也算标致,我可以不杀你,现在放下武器乖乖走过来,我让你当我的压寨夫人!” “只怕你没那个福分!”赫连澈声音沉缓,眼底凝聚着寒芒,微微侧头冲身后用毋庸置疑的口吻道:“站在我身后别动!” 说完,松开叶凌漪的手,抽刀的声音清脆。 未待胡匪们有所察觉,一道寒光已然自他的手里飞了出去,正中胡匪头子的脑门。 众人只见男子衣裳褴褛却气场超凡,眸色显得比天色更加暗淡,不过很快便因牵动了伤口而捂住胸口,绝好面容上瞬间多了几分痛苦与虚弱。 再看胡匪头子,刀子刺穿脑袋的瞬间,黑红色的血液喷溅而出,眼睛死死瞪大,眼珠子好似都要从眼眶里掉出来了,来不及呜咽半声,人便犹如直杆倒地再也没了一丝气息。 众人不由恐慌,这些胡匪大多都是走投无路的百姓组织而成,虽说平日里刀口舔血、烧杀抢掠的事情没少做,可谁又见过这样精准而残忍的杀人手法,一时间个个都吓傻了。 叶凌漪亦在其中,紧紧盯着胡匪头子的尸体与那飞溅而出迅速被黄沙吸收的血液,脑海里突然出现了一个声音,魔瘴般围绕在心头:你杀人了!违背了你的世界里的原则,你这个刽子手……屠夫、恶魔!你会死的……你会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无数鬼魂飘荡着来找她索命,凄惨的声音伴着那一双双流着血泪的无底眼眶及僵硬苍白的手,齐刷刷朝她袭来。 叶凌漪不禁觉得呼吸困难,与此同时,仿佛看到了叶蓁蓁阴阳怪气的笑脸,她就站在冤魂中央,盯着她用诡异的声音说着:“你这样的懦弱无能之辈根本不配与我共享肉体,到了该臣服于我的时刻了!” “不……不!不是的……”叶凌漪梦呓般低语,仿佛受到了巨大的冲击,瞪大双眼,眼神无处安放,脸色瞬间难看到了极点,身体摇摇晃晃,就快要倒下了。 胡匪们本就被吓得失去了主意,再瞧见叶凌漪这类似中邪的样子更是直接击溃了心理防线,为保性命干脆连马都不要就作了鸟兽散。 “青鸢?” “青鸢!” 肩膀被人捉住晃了晃,意识才从一片混沌中抽了回来,空洞的双眼渐渐重新有了神采,不过仍是木讷的。 她就这样呆呆看着脸色略显得苍白的赫连澈,良久才缓过来。 抬起手抚平了他眉心的“川”,为了安抚他微笑起来,笑容却显得有些吃力与勉强。 “我没事!”她道。 也许她自己并没有意识到,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声音有气无力,几乎微不可闻,面色也像是生了场大病,青白青白的,连唇都没了颜色。 这个样子看起来太脆弱,像片随时都会飘走消逝的云般。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她如此孱弱模样,赫连澈吓得不轻,不明白在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止不住眼底的心疼,一把捉紧她抚在自己眉间的手,尽力维持着低沉平稳的声调,问:“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是不是脖子上的伤?” “真的没事,我们快走吧!去黑兰城!西朝将士与叶骋还有乐芽都在那里!”叶凌漪依旧保持着牵强的笑容,并没有把自己心头对于死亡与屠戮的恐惧说出口,他们好不容易和好,她不想让他担心! 可叶凌漪并不知道,这样自以为是的替人着想,在旁人看来何尝不是一种有意的紧闭心扉。 赫连澈眼中光芒渐渐暗淡下来,抿了抿薄唇,一言不发将她从地上抱起来,走向马儿。 而目睹全过程的无名女子不知所措,呆在原地好一会儿才惊得回身,匆匆追赶那二人去了。 第二百五十章 城陷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随着完颜纳其焚城溃逃以后,古兰人不费一兵一卒,堂而皇之接掌了黑兰城。 大火的余温散去,只留下道道青烟,逐渐聚集在城上空形成了灰蒙蒙的阴霾,笼着黑兰城的每一个角落,令往昔嘈杂热闹的城区如今只剩下一片死寂与残败。 而与这落寞模样完全相反的是古兰兵士带来的躁动,他们像是饥饿了许久的狼,在城中肆意横行、用尖锐的长枪在废墟中不停搜寻着什么。 几个身着甲胄的古兰兵士押着一队黑水人俘虏走到骑着高头大马的将军面前,队伍里多数都是来不及逃走的老弱病残与妇孺,被古兰兵士呵斥着,踢倒在马前。 “哈哈,就这群黑水懦夫还敢自诩勇士,如今得乖乖给老子舔鞋!把他们都带下去,男的不论老幼充作奴隶,女的充作军妓!”阿默德坐在马背上,狂妄的大笑在俘虏们的啜泣与惊恐的呼喊声中听起来格外刺耳。 阿默德才不管他们如何,转眸便开始指挥起手下人扑救城中未完全烧毁的建筑,以他日作别用处。 将一切尽收眼底的鄂温眯着眼睛,收回撑在城楼矮堞上的双臂,脸上密布的阴云让他浑身散发出强烈低压,使人不敢轻易靠近。 身后有古兰兵脚步急促而来,冲矮堞旁的背影作扶肩礼:“鄂温大人!” “找到西朝军的踪影了吗?”鄂温凝视着远方那些自废墟中缓缓上升的烟雾,并没有转身。 “没有,城内都找遍了,别说西朝军,就连个西朝人都没有,这城里的百姓能跑的早就跑光了,只剩那些身体不济腿脚不便的,也许这城里根本就没什么西朝军!” 鄂温眼中光芒更加阴沉,咬紧牙关,狠狠击出一拳砸在矮堞上。 兵士见状,连忙单膝跪地,噤声不语。 此时,另有两人押着一个蓬头垢面的人过来,朝鄂温道:“鄂温大人,找到一个可疑的人!” 听了这话鄂温才转过身,仔细一瞧,辨认出被押着的那人不是旁人正是黑水二王子完颜准泰。 完颜准泰亦认出了鄂温,双眼倏地放出惊喜的光,急不可待大声道:“鄂温大人,是我啊,我是完颜准泰!” 鄂温脸上的表情冷冷的甚至夹杂丝丝嫌鄙,瞄了眼押着他的二人。 兵士心领神会,放开完颜准泰转身离去。 完颜准泰上前两步走近鄂温,甚至激动到眼泛泪光,俨然不能自已:“鄂温大人,我终于等到你们了!我终于等到你们了……” “二王子这是发生了什么事?怎么这副模样?”鄂温往后退了退,掸了掸肩上的灰尘。 完颜准泰沉浸在狂喜中,想起自己的经历又忍不住咬牙,满目阴狠,只道:“都是些晦气事,不提也罢!” 顿了顿,紧接着又道:“鄂温大人,我需要你们的帮忙!借我三千兵力,待我登上黑水汗位,一定将完颜纳其的项上人头与西朝国门一起奉上!” 如今古兰军都占领了黑兰城,他竟还做着当黑水汗王的白日梦? 鄂温眼眸里的诧异一闪而过,嘴角渐渐扬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你说借兵?” “是!”完颜准泰像头贪婪的野兽,满脸野心,咽了咽唾沫,“只要三千,有了神勇的古兰勇士,我定能杀光那群忤逆乱贼!” “哦?”鄂温故作思考。 完颜准泰既是焦急又因仰人鼻息不敢大声催促,手足无措了片刻,急急道:“你放心,鄂温大人!我保证,一旦我登上汗位,黑水永远是西域古兰子国,任凭差遣!” 鄂温抬头,看着完颜准泰,良久,突然笑开:“不急,这事有什么可急的?不就是借兵吗?据我所知,三王子已经离开黑兰城,待我们调查清楚他们的去向,再借兵也不迟!” 闻言,完颜准泰像是吃下了一颗定心丸,面上忧虑焦急顿时缓和几分,不忘小心翼翼叮咛道:“为了不妨碍古兰大计,需尽快才是啊!” “放心!”鄂温笑意不及眼底,很快又装作想起了什么,说:“对了,我倒是有个礼物送给二王子!” “礼物?是什么?”完颜准泰好奇。 鄂温转头,眸光冷冽。 兵士上前,完颜准泰看着鄂温朝其耳语了什么。 不过一会儿,一个身形瘦弱而狼狈的男人便被赶了过来,到了近前。 完颜准泰打量那人只觉得有些眼熟,却始终想不起来到底是谁。 鄂温瞄了眼二人,仿若提醒:“你们也算是老交情,你说是吧?我们的朋友,西朝军的副将军大人!” “你是赫连澈身边那个……”完颜准泰恍然,惊瞪大眼睛。 “他就是我送给你的礼物,这位副将军大人身手不凡,有他佐助二王子,相信很快你就能达成所愿!” 银充枯潭般的眼瞳里生出浓浓怨气,隐忍的屈辱、愤怒像是无数拳头重重锤击着他的心脏,定定看着鄂温:“你不是说会放我自由的吗?你怎么能言而无信?” “我正在兑现诺言,放你离开我们!”鄂温不以为然瞧向银充,轻蔑一笑:“一个俘虏是没有资格与我讨价还价的!” 转而又冲完颜准泰问:“二王子对这个礼物满意否?” 完颜准泰赔笑,不论满意与否,只道:“我只希望尽快找出完颜纳其,取他项上人头,一控黑水,这才能更好的为古兰效力!” 看着自信过头的完颜准泰,鄂温只笑不语。 待二人离去以后,那双湛蓝色眼眸里的笑意才逐渐转换成了冰冷的不屑。 “鄂温大人真的决定要借兵帮那草包?”有兵士忍不住担忧。 “怎么可能?”鄂温嗤笑,“那草包一看就是个不能成事的,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与寄托在猪的身上有什么区别?况且,如今我们轻而易举得到了黑兰城,黑水很快就会落入我们的手中,根本不需要什么子国,这样大好形势,傻瓜才会与人分羹!我没杀了他已经很仁慈了。” “那鄂温大人刚才……”兵士显得疑惑不解。 “一招废棋而已!”冷哼一声,鄂温负手,抬高下颚凝望二人适才离去的方向,眯起眼眸,“不过这招废棋能弑父,可比我们心狠手辣许多,西朝那副将对我们没用了,落到他手上,说不定还可以挖出些让我们意想不到的东西。” 思忖片刻,低眸吩咐:“给我盯紧那两人,有风吹草动立马来报!” 伽蓝庵,伊涅普掮了行李,正准备拉开庵门出去。 门背突然多出一只手用力压住门板:“去哪里?” 伊涅普侧眸,见陈三十与兄弟众人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美目中不由多了几分不悦,微皱眉:“陈大哥,让开!” “不行!”陈三十直接拒绝,“俺凌漪妹子临出城前让俺照顾好你们,俺绝不能食言,现在黑兰城里全都是抓人的大头兵,太危险了,你不能离开!” 相比于他的强势,身后的陈三八就柔善了许多,苦口婆心劝道:“是啊,阿羡兄弟,我哥说的没错!外面太危险了,这里地处偏僻,谁也顾不上这里,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什么危险,所以有什么事还是等以后再说吧!” “不行!”伊涅普态度亦是果决,如雕刻般分明的五官间布满了愁绪,眉头深锁,“已经这么久了,她还没有回来,万一出了什么事……” 越想越烦乱,恨不得插上翅膀立马飞出城去。 “我得出去找她!”伊涅普使劲拉门。 陈三十却用尽力气摁住门板。 “你们别逼我!”伊涅普急红了眼,瞪着陈三十,像头极力隐忍不发而随时都会张嘴吃人的野兽。 陈三十与众人着实受了不小惊吓,但顾念着与叶凌漪的承诺,饶是心有忌惮,陈三十只得硬着头皮道:“只要俺还活着,今天你绝不能出去!” “你!”伊涅普目眦欲裂。 就在这个时候,伽蓝庵的大门被人扣响了。 从敲门声的急促程度可判断出来者不善。 门后众人噤声,相视一眼,皆提起了防备,悄悄抽刀凑到门后。 “开门!”有人操着一口夹生的汉语不耐烦地大喊。 陈三八大吃一惊,望向陈三十,用口型无声说了句:“古兰人这么快就找来了?” 陈三十不敢懈怠,紧了紧手上的刀,一瘸一拐走到陈三八身前,将自家妹子护住。 与此同时,裹挟着浓浓威胁意味的声音传来:“里面的人快开门,否则我们要放火烧庙了!” “哥,怎么办?”陈三八毕竟是个女流之辈,听闻外面的古兰人要放火烧伽蓝庵,而此地除了庵门再无其他逃生出口,害怕得脸色微微苍白,拉紧了陈三十的衣袖。 陈三十不说话,只腾出一只手来拦在陈三八面前以示让她心安,一双眼则紧紧盯着庵门,紧绷着神经,做好了随时出手的准备。 “我数一二三,再不出来就放火了!”门外的声音落定,为首古兰兵抬手,身后一众弓箭手立即架弓引火,只待一声令下,燃着火焰的箭矢就会落进伽蓝庵内。 “一、二……” 门背后的伊涅普皱紧眉头,湛蓝色双眸中凝固了一片寒冰,不待与众人商议便拉开门,率先走了出去。 “阿羡兄弟!”陈三十心头大惊,握紧刀柄的手倏地一松,忙跟了出去。 门前立着的古兰兵见庵门打开,正准备出手拿下第一个走出来的人。 然而就在定睛一刹,突然觉得对面朝自己走来的高大男人有些眼熟。 金发碧眸…… 这不正是西域人的外貌特征吗? 而且更让人感到心惊肉跳的是,那张携着浓浓锋芒与杀意的摄人心魄的脸,不正是失踪了许久的古兰国总理大臣伊涅普吗? 兵士愣住,随即反应过来,迅速与身后一干人等跪地,恭敬道:“伊涅普大人,属下不知尊驾于此,实在冒犯了,请恕罪!” 这时,陈三十等人自庵门后鱼贯而出,不想却瞧见了古兰兵齐刷刷跪地的情形,不明状况。 再望向伊涅普的背影才知道,原来这些古兰人是在对他行礼,众人无不是一副目瞪口呆的惊异模样。 当然,同样感到惊愕的还有尚未找回记忆的伊涅普本人。 第二百五十一章 乞怜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伊涅普被带到阿默德与鄂温面前时仍是一副懵懂模样。 彼时那二人已经入主了黑水王宫。 “伊涅普大人!果真是你!”一瞧见伊涅普,鄂温立马大喜,亲自出门将他迎了进门。 相比他的热情,阿默德就显得冷漠许多,面上甚至带着些许猜疑与敌意,他不确定被施展了祝由术后的伊涅普有没有恢复记忆,会不会想起对自己不利的事情。 阿默德是古兰圣王面前的红人,虽然恃宠而骄少有身为下职的觉悟,但伊涅普的家族在古兰国是拥有世袭爵位的铁帽子贵族,连圣王都得让他三分,若是伊涅普想起了什么回过味来是自己害了他,再到圣王面前告状的话…… 不得不忌惮! 鄂温自顾自沉浸在故人重逢的喜悦中,完全没注意到身后阿默德正用探究的眼神直勾勾盯着伊涅普,回头喊了句:“阿默德将军,伊涅普大人回来了,你没有话要说吗?” 阿默德满心不确定,暗自纠结了一会儿才走过去,扯扯嘴角故作好奇道:“伊涅普大人这段时间都去哪里了?你可不知道,圣王得知你失踪以后可是寝食难安啊!” “伊涅普?这是在叫我吗?”伊涅普愣愣地指了指自己,玉雕似的美丽面孔上露出惊异的神色,湛蓝色双眸微微张大纯净得如雨洗过的天空一尘不染。 “伊涅普大人这是怎么了?这里难道还有第二个名叫伊涅普的人吗?”阿默德用开玩笑的口吻道,幽冷的目光紧紧锁定在他的脸上,企图捕捉到半丝端倪。 仔细观察了半晌以后才稍稍安心,伊涅普似乎对他自己的名字感到十分陌生,脸上写满了困惑,从这点看来,至少祝由术在他身上还未完全失去效用。 “原来我的名字叫伊涅普……”垂眸沉思片刻,伊涅普喃喃自语:“等她回来,我就把我真正的名字告诉她!” 再抬头时,他的脸上不加掩饰地流露出了期待和欣喜之色,只是稍纵片刻,目光落在鄂温与阿默德身上的时候很陌生,甚至带着防备,似乎从不曾认识他们,对鄂温过头的热情更是表现出了些许无所适从。 “你们是谁?认识我吗?” “伊涅普大人,你怎么了?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鄂温啊!这位是阿默德将军!你是伟大的古兰国总理大臣,我们是奉圣王令东征,一同从西域古兰国而来的!只是几个月前你突然失踪,没想到竟落入了那群黑水人的手中,该死的粗蛮东方人!竟敢把尊贵的古兰国总理大臣关在尼姑庵里!”鄂温气愤不已,自顾自说着,终于察觉出了不对劲的地方。 不由深深凝视起眼前的人来。 此人正是伊涅普无疑,只是他现在的样子落魄寒酸、双目间少了野心与筹谋,与从前温文尔雅的世家贵公相比简直大相径庭,到底怎么回事? 鄂温感到惶惑不解。 “你说……我是古兰总理大臣?可我不记得……”伊涅普看着鄂温,眉头微皱陷入沉思,却是对他口中所说没有半点记忆。 鄂温起初亦是怀疑,不过很快又释然了。全当伊涅普是流落在外受尽了黑水人的折磨,不堪受辱所以忘记了许多事,心里不由同情起他来,对那些东方人更是愈发深恶痛绝。 面对伊涅普扬起嘴角善意一笑,道:“不记得也是正常的,伊涅普大人这段日子想必是累极了,何不让下属好好服侍?说不定休息好了就把一切都想起来了呢?” 顿了顿,紧接着冲一旁喊道:“快把伊涅普大人扶去寝殿,好好照顾!” 兵士依言,朝伊涅普恭恭敬敬作了个扶肩礼。 然而伊涅普却冷着脸,斩钉截铁地拒绝道:“我不休息!我要出城!” 不待那二人有所反应,立马又说:“对了,还有跟我一起从伽蓝庵出来的那些人,我要带着他们!” 闻言,鄂温骇得心头一跳,心道:虽不知出城为何,不过,从结论上来看,这果然不是他所认识的伊涅普,从前的伊涅普,眼里根本没有任何东西能比古兰国利益更重要,何况此时古兰刚刚占领黑水国都,随时面临着黑水人卷土重来疯狂报复的危机,这样重要的关头,若是以前的伊涅普绝不可能弃古兰大军不顾说出要出城这样不负责任的话来,而眼前这个伊涅普,身上少了些以往筹谋划策的干练与沉稳,而多了丝他看不懂的东西!倒像个血气方刚的少年郎…… 鄂温不由困惑,与阿默德对视一眼,二人齐刷刷望向伊涅普,只见其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坚定模样。 几天后,嘉庸关内的西朝军营收到了两则惊天消息,一个是黑水王室火烧黑兰城后集体溃撤,古兰军不战而获夺下黑兰,另一个则是焚城主使完颜纳其已经在索绰罗部落旧地一个名叫阿琅的地方顺利继承了汗位,且将已通敌的二王子完颜准泰列为了黑水头等叛贼,并封了一个西朝女子为元公主。 “元公主?”李元麟挑眉,阴柔美的面容上带着诧异,白皙修长的手指捉着铺满了墨迹的纸张,纸张另一头被烛火点燃,渐渐化为灰烬。 巫远舟望着烛火旁那个身披战袍的颀长背影,皱眉作沉思状:“皇上,你说……刚刚那密信上说的西朝女子,会不会是青鸢?” “完颜纳其登上汗位便立了青鸢为公主?且封号是元?”李元麟转过身来,阴柔美的面孔因背着烛火而变得半明半暗,看起来多了丝邪魅的气质,微眯双眼,抬下颚道:“这倒是有意思……” “元字象征首位,看来这个完颜纳其对青鸢还真是用心偏宠,竟给了她如此无上的荣耀,看来此人目的不简单啊,有人真该紧张起来了……” 巫远舟脑海里想着赫连澈,自顾自说这句话时并没有注意到李元麟双瞳里的神色变了,锐利地似玄冰利箭。 这时营帐外传来了一个女声。 “别杀我,别……我是服侍皇上的侍女!” 声音清晰传入营帐内,李元麟与巫远舟面面相觑,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一前一后走了出去。 营帐外,兵士瞧见李元麟走出来,巫远舟紧随其后,立即收了刀,朝李元麟作揖禀告:“皇上,抓到一名可疑女子!” 举目望去,只见姿容绝色的女子容颜间满是惊惧神色,一瞧见李元麟便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双目赤红,跪下道:“皇上,我是许玉姝啊!” “许玉姝?”李元麟表情茫然,仔细回想才记忆起来,仿佛是兵部尚书的那个千金,他倒是记得几个月前兵部尚书在御园与人感叹时说的话,她似乎与边城一个富甲一方的年轻商人相识了,然后不顾全家人反对,迅速下嫁,并随富商从东京城到了边城,与兵部尚书府算是从此断了关系。 如今她怎么来了嘉庸关?还贸贸然假扮侍女闯入军营? 李元麟诧异挑眉。 巫远舟眉目间不加掩饰地流露出冷漠与不屑的神情,因为芥蒂着她给赫连澈下五石散的事情,心里对这个卑鄙下流的女人非但没有半分好感,甚至可以说是厌恶。 没等李元麟开口问话,跪地的许玉姝先掩面泫然起来,楚楚可怜地带着哭腔道:“臣女许玉姝拜见皇上,求皇上救救臣女吧!” 李元麟脸上的诧异更甚:“许姑娘何故求救?” 许玉姝一边作凝噎状,一边擦擦湿润的眼角,抬头目光落在李元麟身上欲言又止,垂眸复低泣起来,好不是肝肠寸断的模样。 巫远舟不耐烦蹙眉:“许姑娘若是受了委屈可以去府衙,皇上日理万机,恐怕没时间替姑娘申冤。” “臣女自知冒犯,实在是一个弱女子人在他乡,身如浮萍走投无路了,惊悉皇上在此,这才斗胆前来求一条生路,巫少将军就算不喜臣女也不必如此咄咄逼人吧!”许玉姝委屈无比,不忘当着李元麟的面用哀怨的眼神瞥巫远舟一眼。 这下,不通情达理的人反倒成他了。 巫远舟彻底无语,翻了个白眼,不屑再与这女人多说一句话。 李元麟将一切看在眼里,心里明明白白,嘴上却说:“许姑娘有话不妨直说。” 许玉姝这才“柔柔弱弱”地抹了抹眼泪开口:“皇上,臣女是被心怀不轨的商贾骗到边城荒芜之地来的,臣女一个弱女子经历九死一生,好不容易才从魔窟逃了出来,可这里距离东京城何止千万里,臣女没办法,只能来向皇上求一条生路!求皇上救救臣女,那些不轨商贾正在四处抓捕我,臣女若是被抓回那个魔窟命就没了,求皇上救救臣女吧!” 许玉姝越说越激动,面色涨红,干脆给李元麟磕起头来。 “可朕怎么听说许姑娘是不顾尚书反对,毅然决然的下嫁给边城富商的?”李元麟故作不解。 “那都是旁人胡说的!我是被骗来的!”许玉姝说话的底气严重不足,眼珠子乱转,看起来真是紧张到了极点。 沉默片刻,李元麟清了清嗓子:“那许姑娘是希望朕派人送你回去?” 李元麟表情淡淡的,对这个女人到底是被骗来的还是自愿而来的并没有兴趣知道。 “不!”许玉姝立马拒绝,神色微有慌乱,思索着什么,嘴皮子忍不住跟着哆嗦,“臣女……臣女还是跟着大军有安全感,臣女想留下,哪怕只是做个浣衣的婢女!” 李元麟讶异:“你可是兵部尚书的掌上明珠,做浣衣婢女是不是太委屈你了?” “臣女不委屈!求皇上成全!臣女愿为皇上、为大军殚精竭力,只愿我西朝军无往不胜!”许玉姝深深叩首,好不是情真意切的样子。 巫远舟冷眼旁观,冷笑着低声自语了句:“听她胡诌!上次给阿澈下药未遂,只怕这女人又起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说不定她嫁的那富商已经散尽钱财成了穷光蛋,再给不了这女人令人羡嫉的荣华富贵与万千宠爱。” 一句话的声音不大不小,李元麟听见了,侧头瞄了眼身后。 许玉姝将额头贴着地面,美眸里有歹毒一闪而过,很显然她也听见了巫远舟说的话。 “既是如此,许姑娘便留下吧!不过得委屈你与随军婆子住,还得一起负责营地所有杂事。” 李元麟发话了,许玉姝大喜,隐去眼底的歹毒,连声谢恩。 茫茫黄沙褪去,隐隐绰绰可见城市遥远的阴影。 两匹骏马奔驰而来,骑马的一男一女紧勒缰绳,马儿便长长嘶鸣一声停下了脚步。 “休息一下吧?”赫连澈背后的女子有气无力地说完便擅自跳下马背跑远几步干呕起来。 “让你别跟着,你非跟着,这下好了吧?”叶凌漪嘴上的话虽然有些阴阳怪气,却主动跳下马背到女子身后帮她拍起后背,“好些了吗?” 关切的话音未落,女子突然如惊弓之鸟反手打开她的手,菜色的枯瘦小脸上满是对她的防备。 叶凌漪讶异张大眼睛望着她,既是无奈又有一种热脸贴冷屁股的尴尬,反笑道:“喂,我们都一起走了这么多天了,没必要对我这么深的敌意吧?” 女子不理她,倒是如避瘟神般退远。 叶凌漪拿她没办法,回头与马背上身姿英挺的男人对视,尴尬笑笑。 “离黑兰城不远了,有什么打算吗?”二人面对黑兰城的方向而立,叶凌漪问道。 赫连澈目光悠远,凝视前方:“如今黑兰城内情况不明,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那你有没有想过,要是此刻古兰人已经占据了黑兰,把剩余藏在黑兰城内的西朝军都杀光了或是他们已经投敌呢?就我们两人可不是那些西域人的对手。” “不可能!”赫连澈斩钉截铁道。 叶凌漪觉得好笑:“你凭什么这么确定?” 赫连澈侧目看着她,神色认真:“就凭我亦是军士!宁折不屈!” 叶凌漪呆住,一瞬间在他身上看到了为将者强大的内心与坚韧,好一会儿转离视线,平静道:“不管怎么说,黑兰城此刻必定是龙潭虎穴,我们需要谨慎而行!” 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躺在黄沙上神态虚弱的女子,赫连澈没有说话。 此时一阵风来,隐约有什么声音掺杂其中。 “你听见了吗?”叶凌漪提高警觉,竖起耳朵仔细辩听,凭着优秀的听力很快分析出,“好像……是马蹄声,数量似乎不在五匹之下!” 赫连澈目色冷峻望向远方,空气中的尘霾如雾气一般笼着天地,令黑兰城的阴影亦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色彩。 就在那色彩中,一队人马飞驰而来,为首的男人身披月白色斗篷将马儿赶得飞快,头顶的帽子被行马途中的风吹得涨鼓鼓的,玉雕冰琢的绝色容颜间凝结了寒霜,坚毅目光始终落在极远处。 第二百五十二章 慢毒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黑兰城,二王子府内。 瓷器落地引发碎裂的清脆声响,紧接着是男人怒不可遏地咆哮:“不是说调查清楚完颜纳其的去向就借兵给我吗?这都几天了?你们究竟是干什么吃的?废物!” 完颜准泰目眦欲裂,抄起刀就要砍向守在门口的古兰兵士。 是时屋外响起一道携带着笑意的声音:“二王子何必动这么大的火气?” 完颜准泰望过去,面上怒色更盛:“鄂温,你还敢来!我还没去找你呢?我乃堂堂黑水二王子,金尊玉贵之躯,你派人监禁我究竟是什么意思?” 鄂温脸上带笑,不动声色瞄了眼坐在屋内角落里蓬头散发的男人,回过神笑容满面:“二王子怕是误会了,我们并没有监禁你的意思!只是古兰初掌黑兰城,城内经常爆发小型骚乱,我们也是为了保护阁下不得已而为之!” 这样说,完颜准泰才稍稍压住怒火,顿了片刻,转换语调问:“鄂温大人,前段日子的事情怎么样了?” “二王子所指什么?”鄂温故意装成不解。 完颜准泰立马急了:“就是借兵找完颜纳其算账的事!不是说等调查清楚完颜纳其所在以后就借兵的吗?这都几天了?还没有消息?还是说……” 完颜准泰陷入了臆想,面色逐渐激动起来,紧紧盯着鄂温的眼睛:“还是说,你们打算让我先继承汗位,毕竟有汗位借兵才算名正言顺,一定是这样吧?!” “哼!做你的春秋美梦!”墙角里的银充冷哼,朝门口望过去,埋在蓬乱发丝后的那双眼睛带着冷冷的嘲讽望着完颜准泰,“他能背信弃义诓唬我,何况你一个没有价值的亡国奴?” “你给我闭嘴!”完颜准泰回头怒吼,瞪着猩红双目,一副要吃人的模样,他已经失去了一切,如果连古兰人都将他视为粪土弃置不顾,那他就真的没有活下去的意义了,他无法面对这种结果。 鄂温旁观着二人间的情形,勾了勾唇角,湛蓝色眼睛冷冽如寒潭,嘴上却敷衍说:“二王子莫急,古兰刚刚才掌握黑兰城,且你也看到了,一把火几乎烧毁了黑兰城,如今黑兰城说是百废待兴也不为过,最近所有人都忙得不可开交,不过你放心,我已经派人去查了,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 他的语气极是漫不经心,模样像只精于演技的狐狸,眼中泛着算计的光直勾勾盯着完颜准泰,仿佛欲透过那双眼睛瞧清他的内心。 饶是如此明显,急功近利的完颜准泰全然没有察觉,仍沉溺在美梦中,喜不自胜:“那就好!为了古兰与黑水的深远之计还请加快进度才是!” 鄂温没回答他,而是再次瞄向墙角的银充:“二王子静心等等,这里的下人你可以随意差遣,不过西朝那副将军二王子还得好好待他,毕竟他是我们很重要、很重要的友人!” 话是对完颜准泰说的,戏谑的眼神始终定在银充身上,言语意有所指。 完颜准泰察觉出来什么,眼中欣喜的亮光暗了下来,眼神微变锐利,猛地射向缩在墙角的银充。 待鄂温离去后,面无表情的屏退门口的守卫,声色嘲讽:“重要的友人?我完颜准泰堂堂黑水二王子纡尊降贵忍辱负重求你借兵,你置若罔闻,却对一个下贱的西朝叛臣呵护有加!难道在你眼里我竟还敌不过一条丧家之犬?哼!既然如此,我自然会好好对待你重要的友人!” “好好”二字咬字沉重,木椅被拖动,椅腿与地面摩擦产生的闷响显得异常刺耳。 银充缩在角落,身躯一震,望过去,随着面色阴鸷的男人高举起椅子朝自己砸下来,平静无澜的双眸中顿时被恐惧占据。 少时,屋内传出木具断裂的声音与撕心裂肺的惨叫。 鄂温背对屋子而立,脸上露出了一个耐人寻味的微笑。 这个时候,完颜纳其的驻地正有人疯狂议论着其册封一个西朝女人为元公主的事情…… 四周都是毡包,舒舒捧着一些衣物,站在那些讨论的人群之后,神色看起来真是黯然到了极点。 正这时,东南西北四人陪着完颜纳其走过来。 年纪最小的阿北一眼就望见了人群之后的舒舒,神采飞扬冲阿东道:“是舒舒!阿东哥!” 提醒的话语换来其他二人暧昧的眼神,阿东顿感尴尬,俏脸微红的干咳了一声,。 动静引得议论正热烈的人群互相撞撞胳膊以作提示,纷纷朝走过来的完颜纳其欠欠身子,作了鸟兽散。 完颜纳其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是见舒舒脸色不太好,便问:“发生何事了?” 无辜惹得舒舒横来一眼,语气生硬答:“没事!” “哦!”完颜纳其不以为意,微抿薄唇略作思索,英俊容颜的线条在身上那件棕色毛领大氅的衬托下愈显得干净利落。 “他可醒了?”完颜纳其又问舒舒。 “没有!”舒舒没好脸色,暗自憋着一口气,实在憋不住了又忍不住问道:“既然汗王早就找到了这孩子,为什么不早点告诉叶姑娘?” “舒舒,现在该叫她元公主了!”阿北不明状况地提醒,换来了阿南与阿西二人各一踹。 “干嘛?”阿北无比委屈看看二人,揉着自己受伤的屁屁,转回眼睛却猛地看见舒舒如恶鬼般凶残的眼神,不由大吃一惊,弱弱地缩缩肩膀,往完颜纳其身后藏去。 完颜纳其叹息一声,道:“他还没醒,还是等凌漪回来吧!” 转头又叮嘱身后:“一定要竭尽一切让这孩子早点醒来,我要给凌漪一个惊喜!” 完颜纳其说话的时候脸上已是憧憬。 舒舒瞧在眼里,心中百爪挠心似的恨不得咬上他一口。 “衣物为他换好了吗?”完颜纳其问。 “汗王这么关心,不如亲自给他换?我一个大姑娘本是照顾安布的,如今成日围着一个男孩给他换衣裳算怎么回事?”舒舒皮笑肉不笑怼道,不客气地上下瞄了完颜纳其一眼后抬腿就走。 见她气鼓鼓的与自己擦肩而过,阿东面色担忧,回头冲着女子的背影喊了句:“舒舒!” 完颜纳其虽然对舒舒的一反常态感到莫名其妙,倒也没放在心上,抬腿走进了帐篷。 东南西北被落在帐篷外,三人齐齐用同情的眼神看着阿东,分别拍拍他的肩膀以作安慰,然后分别进了帐篷。 帐篷内摆着一张雕花木床,床上铺着色彩明艳的羊毛毯子,男孩就静静躺在床上,紧闭着双眼,呼吸均匀得似睡着了一般。 “医人怎么说?有没有办法?”完颜纳其站在床边看着陷在昏睡中迟迟没有苏醒迹象的男孩。 身后短暂的沉默过后,阿南面色凝重站出来道:“这孩子中的似乎是一种西域慢毒,若是要找到解药,恐怕需要古兰人的帮助!” “古兰人……”完颜纳其斟字酌句,眯了眯眼眸,目中尽是阴狠仇恨的光,转而又问:“对了,近来黑兰城情况如何?” “这……”侍从几人相顾无言。 完颜纳其转过身来,用质问的眼神看着几人。 阿东这才抱拳,硬着头皮道:“我们与城内已经失去了联络,只知道古兰人凶残无比,竟下毒手将城内的黑水人都残害殆尽,尸身悬挂在黑兰城郊,其意在于威慑其他城池的黑水人,我们留在城内的探子只怕是难逃毒手!而且……” 阿东话语停顿,神色顾忌。 “而且什么?”完颜纳其眼锋如刀,一双藏在大氅里的手死死攥紧成拳。 阿东不得不继续往下说:“而且有好几个城池守将已经向古兰人递交了投诚书。” 话音落下,骨骼脆响清晰传入几人耳中。 完颜纳其的拳头青白一片,面上带着浓浓的狠意,咬紧牙关怒斥:“叛贼!非但借故不来我的登位大典,如今还投靠了倭寇!如此,与其让他们成为古兰人的傀儡,倒不如……” 微顿片刻,眼底凝聚着阴寒冲几人道:“派人去,杀无赦!我要用他们的血写成信,告诉其他人,敢背叛我完颜纳其,这就是下场!” “汗王,这恐怕……”几人支支吾吾起来,面有难色。 “怎么?连你们都要违抗我?”完颜纳其的眼睛冷冷扫过几人。 东南西北立即跪地抱拳表忠心:“属下必誓死效忠汗王!” “那还磨蹭什么?按照我说的去做!”毋庸置疑的口吻。 几人相视一眼,终于还是由阿东开口道:“汗王,依我们目前的情况来看,守住阿琅已是勉强,恐怕没有多余的人可以派出去了。” 这句话说出来,完颜纳其的表情呆滞了片刻,是啊,他怎么会忘记自己亲手毁掉了黑兰城,半路上那些兵士因畏死而逃的逃散的散,如今守着阿琅的只剩下自己亲手培养的暗势而已,且此刻古兰人正对自己虎视眈眈,若是派出暗势去杀那些见风使舵的人,只怕阿琅危矣,此举实在得不偿失。 可长此以往也不是办法,如果整个黑水的城池都投诚了古兰人,那阿琅迟早亦是古兰人嘴边的鱼肉。 难道只能在这里干等灭亡来临吗? 答案是否定的,他才刚刚坐上汗王的宝座,怎甘心一无所成平庸死去? 而目前能结束这个局面,与古兰人势均力敌的,怕是只有……西朝! 完颜纳其陷入了沉思。 良久,发出了一声悲叹,也罢,自己如今已是最悲惨的汗王无疑,能保住黑水不灭和自己的汗王之位就算万幸,何必还要什么脸面? 斟酌小片刻,负手,声色坚定道:“去信西朝,务必让西朝出手援我!” 入夜后,黑兰城外。 叶凌漪转动着烤架上一只烤得焦黄的鸟,目光自熊熊燃烧的火堆转向躺在沙丘上“奄奄一息”的女子,又看看静坐在火堆另一头闭目养神的男人,觉得真是神奇。 尽管黑水气候恶劣,积年累月的风沙漫天像是能把人的毛孔吹干堵塞,连她一个下人之躯都吹黑了三度,他身为矜贵公子却未被侵蚀半分,盈润的肌肤在火光映照下散发出玉一般的光泽,气色虽不如在太师府时佳妙却仍似精修过的一般,火色如金箔覆在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呼吸轻浅,薄唇泛着淡淡的红,火光将下颌的线条投在他深深的脖颈间…… 叶凌漪紧紧盯着他的脖颈处,忍不住咽了口唾沫,怎么有一种不饿却馋的很的感觉? 直到对面那闭着眼睛的璧人笑起来,缓缓开口:“再看下去,今晚我们都得饿肚子了!” “啊?”叶凌漪傻了片刻,忽然反应过来,慌忙将烤架的鸟拿开,仔细查看,暗自庆幸,还好没有烤焦。 赫连澈笑着,满眼都是对面那女子,起身到她身边坐下。 叶凌漪不明所以,倒是觉得他坐的太近显得有些挤,想要挪开一些,却被一只大手紧紧揽住了腰肢。 垂下眼帘,性感薄唇带着暧昧的笑意,凑到她的耳畔软语厮磨道:“夫人要看,不妨明目张胆些,只要夫人想,要看什么都行!” 说完,突然收紧手臂。 叶凌漪被迫贴在他的怀里,温热的气息撒在她的耳后令背脊产生一阵强烈的酥麻之感,浑身因此软了下来,心脏砰砰直跳,咫尺的距离让她仰头甚至能碰上他的唇。 便趁她抬头刹那,他双眸闪耀着情动的光芒痴痴盯着那娇艳的女子唇瓣,低头照着她就要吻上去。 “你这是做什么……”叶凌漪慌乱避开,面色微红娇嗔道,眼神示意身后的女子。 赫连澈并不在意,干脆擒住她的下颚让她不得动弹,凑近她的唇却并没有立马吻上去,只是声音因掺杂了欲望而略显的沙哑,动情道:“我想你!无时无刻不想你,在昏迷的这段日子,我的梦里,心里,全都是你的影子!你是我活下去的动力,我不能没有你!求你,此生别再离开我了!” 这话虽说得让叶凌漪感到肉麻,却不可否认,她的心里很感动。 这一刻她不再想着因尴尬而推开他,大胆拥抱住他,肆意感受着男人的气息。 二人呼吸重叠,两颗心在这一刻紧紧依偎在一起。 然而就在这温情时刻,沙丘后一道寒光划破夜色,直逼火堆旁男子而去。 察觉出危险,赫连澈眼锋骤如寒电,推开叶凌漪,偏身避开了那势如破竹的一箭。 极力往箭发来的方向望去,蒙蒙微光中仿佛有个人骑在马上,缓缓放下手里的弓,斗篷的帽沿压的很低,尽管如此隔着夜色他还是能清晰瞧清帽沿底下那双酝酿着万钧雷霆的阴沉双眼。 第二百五十三章 秘密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二王子府内,曳动的烛火伴随着撕心裂肺的哭喊声逐渐微弱。 完颜准泰打累了终于收手,气喘吁吁地重重坐进椅子,望向墙角,舔了舔嘴唇,面上尽是戾气,吆喝了声:“来人!” 两名仆从立即推门进来,大气都不敢出一个的站定,诚惶诚恐静待这个恶魔般的男人吩咐差事。 完颜准泰把玩着手心的老茧,懒得开口,朝烛火方向努了努嘴,仆从心领神会,唯恐不及地小跑过去换了盏新烛,然后在得到主人的默许后如释重负地退了出去。 屋门再次被紧紧关上。 遍体鳞伤的男人蜷缩着倒在墙角,剧痛使得他的浑身瑟瑟发抖没有半分力气,那只藏在蓬乱发丝里的眼睛混着鲜血紧紧盯着那扇紧闭的屋门,只觉得屋门离他非常遥远,遥远到仿佛那已经是他此生都无法逾越的鸿沟,心中强烈的对生的渴望让他绝望到了极点。 但这个可怜的男人不敢再有过多的奢望,只祈求完颜准泰能看在他重伤奄奄的份上饶了他。 然而完颜准泰这个人却是极缺少同情心的,看着男人,他反倒觉得很有趣,仿佛角落里的不是一个人,而是缩在街边的一条正待咽气的垂死的流浪狗,这使得恶魔产生了一种畸态心理,他要成全他……或者该说,他享受着居高临下、恃强凌弱的快感,尽管对面是个毫无还手之力的废物。为了满足自己心中的恶念趣味,他要送那个可悲的西朝叛臣一程……就像弄死一条野狗那么简单! 完颜准泰的眼睛里爬上一只恶鬼,阴邪地笑起来,站起身,自桌上拿起一把刀,缓缓走向角落。 “不……”男人哆嗦着嘴皮,染血的眼瞳里尽是恐惧,尽管他清楚的知道在这个屋里自己无论如何都逃不掉,还是不死心的往后退,将自己紧紧抱成一团,与此同时,大脑正飞速运转着以寻求一条可以为自己换得生路的办法。 就在这个间隙,完颜准泰已经来到了他的身前。 随着面上阴邪的笑容逐渐变得张狂,刀子的寒光从银充的双眼前闪过…… “我知道一个秘密,或许能作为你与古兰人交易的筹码!”银充高喊,因极度紧张与恐惧而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秘密?”举刀的手停住,完颜准泰微眯了眯眼眸,终于将刀放下,表情如狼般刁诈,“什么秘密?” 银充慌忙坐起身,紧紧抱住膝盖,畏惧地盯着完颜准泰手里的刀。 完颜准泰了然,将刀子丢开。 银充这才颤巍巍开了口:“我随赫连将军出城时曾奉命安置一个女人,听闻她是将军夫人的朋友,或许这个女人对古兰人有所用处!” “女人?”完颜准泰思忖片刻,弯腰一把将银充从地上揪了起来,咬牙恶狠狠道:“连你都敢拿我开涮?赫连澈根本就没有夫人!” “我没骗你!赫连澈在西朝曾与一名女子举行过婚礼,不过因为当夜情况混乱,致使婚礼未按照规矩礼成!我还知道,与赫连澈举行过婚礼的那个女子就在黑兰城!而赫连澈之所以令我安置那女子的朋友,正是因为想要挽回她!”银充斩钉截铁回,尽管在完颜准泰的威慑下怕得要死,但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还是直视着他。 完颜准泰眼中光芒闪了闪,仍存着一丝狐疑,揪住银充的手略松,银充便立即摔回了地上。 “照你这么说,赫连澈心爱的女人就在黑兰城内,可以用她那个朋友诱她现身,可赫连澈都已经死了,就算抓到那个女人又有什么用?古兰人不会因为一个没有价值的筹码而妥协!” “不试试怎么知道?”银充喘着粗气,“仔细想想赫连澈身亡只是传言,并没有确凿证据,若是对赫连澈心爱的女人加以利用,或许可以诱出藏匿的西朝军。你说这是不是有力的筹码?” 这么一说,完颜准泰顿时又觉得前路明朗了起来,面上掩不住狂喜,迫不及待道:“那你等什么?还不快说那女人在哪里?” 银充不傻,既然他决定彻底出卖赫连澈与西朝为自己谋取生路,自然要留下后手,且完颜准泰一个草包而已,他并不放在眼里,眼下只是迫于敌强我弱才虚与委蛇,等到逮到机会他一定要亲手报这屈打之仇,反正完颜准泰在古兰人眼里已是一招没用的废棋,就算杀了他古兰人也不会在乎…… 至于保命的张良计,与其让这草包拿到古兰人面前去邀功,倒不如他亲自为之! 思及此,埋在蓬乱发丝中的眼眸有凶狠的光芒一闪而过,然后装出一副局促不安的模样道:“我对黑兰城算不得很熟,倒是认得位置,只是不知道地名,不如这样,我带你去找!” 完颜准泰闻言一怔,倒没有怀疑,只故意冷硬地威胁了句:“你要是敢骗我,老子定把你大卸八块!” 声音飘出屋外,屋檐下一古兰兵士将耳朵贴在墙上,等到屋内彻底没了声音以后方脚步匆匆离去…… 与此同时,沙原平静的夜晚因一支利箭而变得诡异起来。 被赫连澈推开的叶凌漪起身,只听有马儿踏沙而来的声音。 “什么人?”警惕的冷呵一声,抽出剑,眯起眼睛朝远处竭力望去,见夜色里一个人影逐渐显现,紧接着是两个人三个人,如依次浮出水面的幽灵一般…… 到最后竟是一队人马跟在那个人的身后! 叶凌漪震惊的同时不由绷紧了神经,握刀的手紧了又紧,做好随时出手招架的准备。 “他的目标是我!你不要轻举妄动!”赫连澈面色冷峻,目光里透着鹰一般的锐利。 叶凌漪微怔了怔,想到刚才那裹挟着浓浓杀气的一箭,不由皱紧了眉头:“你在黑水还有仇家?” “我最大的仇家已经死了,眼下只剩黑水王座上那个!”赫连澈答,摸上玄铁剑,只待一个契机来临。 黑水王座? 黑水老汗王完颜宜里布? 这个时候他们只从那些胡匪口中得知了古兰人围困黑兰城的事情,大概猜到了古兰已经占领黑水国都,但却不知道这之前黑兰城里经历的巨大变故,不知道完颜宜里布已经见了阎王,更不知道完颜纳其下令焚城弃走至阿琅一事。 叶凌漪微微讶异,然而就在她屏住呼吸盯着那看不清面容的人影越走越近时,那人却突然勒停马儿站在了不远处,她甚至能感觉到来自对面赤裸裸的目光,却仍看不清他的相貌,无形的敌意如阴霾笼罩着几人。 沙原夜晚的寒风携着沙砾刮过,刀子一般切割着面庞,不适的感觉让人如坐针毡,然而比之更难受的是被路过的风沙迷了眼睛。 叶凌漪不幸中招,缩着肩膀五官拧巴成了一团皱纸,因睁不开眼而懊恼无比。 就在这个时候,耳畔突然响起“乓”的一声巨响,是兵器撞击在一起。 预感大事不好,叶凌漪猛地揉了揉眼睛以求视线清明,勉强睁开一条缝,猩红流泪的双目仍止不住眨巴,却在视线的缝隙间瞧见了兵戎相见的两个男人,其中一个戴着斗篷帽子,帽沿下是一张极美的西域面孔,深邃五官间凝聚着浓浓的杀气。 赫连澈在瞧清对面的人是西域人以后亦动了杀心,加重持剑的力道将他推远几步,眉头深锁,漆黑幽瞳中尽是凛冽的寒霜。 剑锋交错的两个男人就这样僵持着谁也不让谁,大有置对方于死地的打算。 “伊涅普?”叶凌漪失神喃喃,暗想着:他怎么在这儿? 然后很快认清眼前的局面,情急之下准备喊住手,就在她张口的瞬间,有人早一步冲到了二人身旁,好言相劝道:“赫连将军,误会……误会!都是自己人!” 赫连澈瞄了眼赔笑的陈三十,对他的突然出现略感讶异却并没有就此收手,回眸狠狠盯住伊涅普。 见一头劝说未成,陈三十只好苦笑着将目光放到了伊涅普身上:“阿羡兄弟,收手吧!你不是要找凌漪妹子吗?眼下她就在那里!” 伊涅普视若罔闻,湛蓝色双眸里的杀气不减,咬牙发出股狠劲,刀锋便往赫连澈的方向靠近了一些。 陈三十没了主意,只好到叶凌漪身边游说:“妹子,你看这……俺实在是没辙了!你快劝劝他们!” “三十哥,你们怎么来了?”叶凌漪满脸惊奇。 陈三十被问地一噎,满脸的惊世骇俗:“妹子,现在不是该好奇这些的时候吧?快劝劝去,眼下怕是只有你能劝住他们……” 顿了片刻,陈三十欲言又止,看看僵持中的两个男人,然后凑到叶凌漪耳边细声道:“刚刚找到你的时候阿羡兄弟本来挺高兴的,可不巧正碰见你们在那啥……” 陈三十老脸一红,竟扭捏起来。 叶凌漪愣住,回想起刚刚与赫连澈之间“推心置腹”的互动,面色顿时不自然了。 好一会儿,故作镇定地干咳一声,冲陈三十尴尬一笑,匆忙道:“我去拉开他们!” 步履如飞走到二人间,左右看看,讪讪笑起来:“呃那啥……三十哥说的没错,都是误会,大家都是自己人,你们能不能别打了?” 对峙的二人谁也没有撤手的准备,视线相对,仿佛能嗅见烧焦空气的浓浓火药味。 “我说真的,赫连澈,你别看他长了张西域人的脸,但其实他人特别好、人畜无害的,有次为了保护我还被人用火弹筒打伤了呢,所以能不能看在我的面子上,你先收手?还有你阿羡,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得舞枪弄剑的?” 叶凌漪又试着好言相劝了几句,结果却是无一例外,这两个男人存了心要决一生死,根本不带搭理她的。 这可真是…… 叶凌漪颇感头疼,扶额想了想,突然计上心头,下一刻竟然直接钻到两人刀下。 彼时赫连澈的刀锋就对着她的脑门。 这下,两人大惊,终于急急收手,却因力道不统一而乱了阵脚,赫连澈的刀险些划在她的脸上。 危急一瞬,幸亏伊涅普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扯了过去这才避免了她被毁容的下场。 “胡闹!”关心则乱,赫连澈忍不住怒斥道,眸子里却是掩不住的后怕与担忧,箭步上来查看才发现原来她毫发无损,倒是那个西域人,为了保护她手臂上受了伤。 “你没事吧?”叶凌漪顾不上一旁的赫连澈,愧疚的对着伊涅普的伤口小心呼气,想要掀开被划破的衣袖看看又怕碰疼了他,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嘴里一个劲儿嘟囔着:“都怪我,只想着要你们快点收手,所以采取了极端,却没考虑后果,害你为保护我而平白受伤,疼不疼啊?” 真挚的目光投向伊涅普,他却不说话,只一个劲傻笑。 “你笑什么?不疼吗?”叶凌漪纳闷挑眉,然后猛地想到什么,“唉呀对了,三十哥经常行走江湖,得问问他有没有带金疮药……” 伊涅普深深凝视着她,湛蓝色双眸亮的似天边的星星,任由她拉着自己走向陈三十,与赫连澈擦肩而过的时候甚至不忘给他一个挑衅的眼神。 被冷落的赫连澈愣住,耳后眉梢跳了跳,强忍住想要揍他一顿的冲动。 再回头看两人的背影,顺着那个西域人目光痴痴落定的方向望去,总觉得很奇怪。 好一会儿终于明白过来什么,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深吸一口气,仿佛为了捍卫自己的地位,双目蕴含“腾腾杀气”跟了过去。 第二百五十四章 谍报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苍茫夜色里,一身戎装的鄂温立于高墙之上,负在背后的手稍握成拳,俯瞰着脚下这片焦土,面色复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身后有兵士疾步而来,作了个扶肩礼,正是在二王子府偷听完颜准泰与银充对话的那人。 “鄂温大人!” 恭敬唤了声鄂温,然后凑近前者的耳畔低语。 “女人?”鄂温先是若有所思,然后微微眯起双眼,蓝色的眸深处透出一丝危险的气息,略侧头对兵士道:“把看着完颜准泰的人都撤走,我倒是要看看,这个西朝的副将军究竟想玩什么把戏!” “是!”兵士退下。 鄂温重新站定,凝望远方,这个时候从沙原吹来了一阵风拂动战衣一角。 “最近有什么消息?”鄂温开口。 这话是在问他的谍报官。 不远处的谍报官走近,因为捉摸不透鄂温这个人的心思所以看向前方的眼神略显得忌惮,微颔首以表虔敬,答曰:“黑水好些城池的驻官已经向我们投降,表示愿意成为我古兰国一份子,随时欢迎我们接手他们的城池!” “那些懦弱的东方侏儒不必再提,黑水不过弹丸之地,不足放在眼里,我要的是西朝!”鄂温的语气里散发出冷冽的寒意,连同面上都凝固了坚冰。 谍报官忍不住打了个冷噤,压抑着气息如履薄冰道:“就在刚刚,我们收到了一个谍报,是和西朝有关的!一个自称是黑水汗王派遣的信使经过了向我们投降的黑水城池,目的地是西朝,恐怕是黑水王室那些人要向西朝求援,不过因为那个信使狡猾,降城驻官没来得及拦下,他便偷偷溜走了。” “哼!”鄂温冷哼,讥诮道:“恐怕不是没来得及拦,而是根本不想拦,若是自己的家园有一线胜的希望,谁又愿意做个仰人鼻息的亡国奴呢?” 这话惹得谍报官陷入了沉思,然后喃喃自语:“可是最近西朝在嘉庸关布置了大量的兵力,显然是知道黑水战况的,而且上一次他们联盟损失惨重,这次既然西朝知晓情况而早不出手,一个信使又能改变些什么?” 鄂温并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暗自思忖着:“黑水汗王、西朝……” 稍抬下颚,遥望着地平线处泛着水汽的专属夜的微光,良久,如削过的薄唇渐渐泛起冷笑。 这个时候嘉庸关巡逻的西朝军捕捉到一名骑马的黑水人。 扭送到皇帐才知道正是完颜纳其派出的那名信使。 “完颜纳其在信中说黑水危矣,请求我西朝再次出兵。”执信的修长手指微松,信纸后立即露出一张俊美容颜。 李元麟望向巫远舟,二人似用视线交流着什么,然后将信交给他。 巫远舟瞄了眼跪地伏首的信使,收回目光仔细阅读起来。 这时,信使用无比诚恳的声音开了口:“此番受命汗王送信入西朝,本以为前路漫漫,万未预料如此巧合能在嘉庸关见到西朝的皇帝陛下,小人感慨荣幸之至,请皇帝陛下听小人一言!” 李元麟没有说话,只是目光幽深。 信使继续晓之以情动之以理道:“此战看似针对黑水,实则不然,古兰人用心歹毒、野望昭著,妄图用我们黑水作为垫脚石从而打开通往西朝的大门,为此我黑水子民惨死无数,汗王心系百姓对犯下敲骨食髓之暴行的古兰国深恶痛绝,更是恨不得以身代百姓受尽一切苦难,然汗王初临大位已然心力交瘁,实在难以以一己之力与古兰抗衡,此事相信皇帝陛下亦有耳闻,黑水实力已在老汗王僊去之前殆尽无遗,汗王为御敌殚精竭力,虽如此仍然没有抵挡住来势汹汹的古兰贼人,失去国都黑兰令友国陷入危地,汗王日日泣血,夜夜自责,可恨自己实在势单力薄,故而,为安两国长久之计恳请皇帝陛下出兵援助黑水!” 完颜纳其,明明不曾有过半分反抗之举,明明是畏战而逃,明明是他将黑兰城拱手相让的,如今却将一切推诿到老汗王完颜宜里布的头上,言下之意是黑水走到眼下境地都是完颜宜里布的失职,倒把自己塑造成一个勤勉慈悲、忧心天下,然而却茕茕孑立的可怜之人,关键是对先行援助的六万大军只字未提。 巫远舟眸光冷冽,居高临下的睥睨着那个戴着“悲戚”伪面具的信使,在那个人的眼底清晰可见隐藏的愉悦神情,明明皇上还未开口答应,那家伙却一副大事已成的模样。 果真是低级的叫人火大! 心中感到厌恶至极,若不是要为大局着想,他真想一刀劈死这个完颜纳其的走狗。 李元麟将一切尽收眼底,清了清嗓门,威严道:“看来援救黑水迫在眉睫,朕对受苦受难的黑水百姓深表同情,不过汗王好像忘了一件事,朕之前就派出了六万大军,事到如今大军已与我西朝断了联系,杳无音讯,汗王难道不应该就此事给朕一个交代吗?大军何去?是生是死?” 顿了片刻,又故意用探究的口吻道:“莫非,我西朝大军已在黑水之地全军覆没,而汗王有意遮掩此事?” 信使闻言惊得浑身一震,只感觉头皮发紧,飞快思索起来,完了,临出发前汗王只教了这些话,并没有告诉他怎么应对六万大军的问题,眼下西朝皇帝有意曲解,事关黑水存亡,这该如何是好?关键是,他一个小小信使只听闻西朝军出城去了,他怎么知道他们是生是死亦或汗王有没有遮掩?这不是为难他吗? 信使拿捏不准,经过几番紧张而激烈的思考以后,突然双眼放亮,照葫芦画瓢,连忙将事情推诿到老汗王头上:“汗王登位时六万大军已不见踪迹,此事怕是只有老汗王知晓!” 巫远舟一听,顿时压不住火了,瞪着眼睛道:“这话什么意思?搞死无对证这一套?你们就是用这样不负责任的态度来求我们援助?真以为我们好欺负?告诉你,我西朝可不是招之则来挥之即去的冤大头!” 信使眼巴巴看着愤怒的巫远舟,手足无措解释起来,却是越解释越乱。 李元麟听着觉得头疼,便挥了挥手。 步伐沉重的兵士立即上前将信使押出去,丢到了嘉庸关外,任凭没有得到确切答案的信使如何心急如焚,李元麟就是不再见他了。 “眼下该怎么办?帮还是不帮?”巫远舟盯着在沙盘前发呆的李元麟。 良久才得到答案:“唇亡齿寒,尽管你不愿意,可这个忙我们必须得帮,这不正是我们守在嘉庸关前的目的吗?” “可他们还是没有交代,阿澈还有我们的六万大军到底……”巫远舟欲言又止。 李元麟转过身来瞧向巫远舟,漆黑瞳仁里一片坚定的光,声音铿锵有力:“他们不交代,我们便亲自去找!再说……朕相信赫连澈没那样容易死去,终有一日他会亲自给朕一个交代。” 沙原上,众人围着篝火而坐。 叶凌漪正小心翼翼为伊涅普上药,伊涅普则旁若无人的盯着她,视线灼热,唇边还带着甜蜜的笑,仿佛整个世界只有他们二人,全然没有把对面犹万钧雷霆般犀利劈来的目光放在眼里。 旁观者清的陈三十尴尬笑笑,为了转移注意力干咳一声,看向赫连澈身后,好奇问:“对了,这位姑娘是?” 赫连澈微微侧头,瞄了眼身后,回答简明扼要:“救命恩人!” 无名女子从没有见过这么多陌生人,像头惊恐的小兽缩在赫连澈身后,时刻用那双带着怯懦的眼睛警惕地盯着周围。 “原……原来是这样啊!”陈三十笑笑,在赫连澈不苟言笑的神情里只得转开目光望向别处。 气氛再次尴尬起来。 “好了!”这时,叶凌漪已经为伊涅普上好了药,边收拾上药所用的绷布,边瞄了眼陈三十,问:“对了,三十哥,你还没有告诉我,你们怎么来了?” 提到这个,陈三十打开了话匣子:“嗨,不就是阿羡嘛!老汗王死了以后,古兰人就打了过来,黑水王室下令火烧黑兰城,所有人都跑光了。古兰人就这样堂而皇之进了黑兰,好像在找什么似的在城里四处搜查,见人就杀,原本俺们在伽蓝庵藏的好好的,可阿羡兄弟非得来找你,挡都挡不住,偏偏那个时候伽蓝庵门外就来了古兰人,他们威胁俺们开门,阿羡兄弟突然就冲出去了,然后也不知道怎么的,那些古兰人突然朝阿羡兄弟跪下了,紧接着阿羡兄弟被那些古兰人带走,俺们也被软禁起来,最后稀里糊涂的,古兰人又把俺们放了,还给了俺们几匹马,再后来的事你们也知道,俺们就是这样跟着阿羡兄弟找你们来了!” “你说什么?”赫连澈陡然提高音量。 陈三十吓了一跳,望过去,只见赫连澈面上已经密布了阴云。 短短时日,黑水竟然经历了这么大的变故,完颜宜里布死了,黑水王室竟因畏惧古兰人而火烧黑兰城,还有古兰人在城内搜寻什么,见人就杀的原因……难道是在找留在城内的西朝军?还有最关键的那个问题……眼下这个西域人究竟是什么身份?虽然叶凌漪说过他是好人,还救过她的命,但能让古兰人对他跪下,可见此人在古兰军中的威望,由此可知这个西域人来历并不简单,实在不得不防。 赫连澈的眸子里迸发寒芒直逼伊涅普而去。 这边,叶凌漪因为信息量太大一时没反应过来,陷入了惊愣中。 虽然她和赫连澈已经猜到了古兰人占领黑兰城,却没想过老汗王死了,黑水王室会因战事剑走偏锋火烧黑兰城,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还有伊涅普,眼下情况,他古兰国总理大臣的身份只怕是再也掩盖不住了。 叶凌漪远观着赫连澈与伊涅普,虽没有挑明厉害,但她仿佛已经在二人视线交汇处瞧见了无形的刀枪剑戟,心中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 怔了片刻,然后猛然想起一件事,急问陈三十:“三王子呢?” 第二百五十五章 贵礼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你还有空担心他?他下令烧了黑兰城后早就跑了。”伊涅普冷冷道,极是嘲讽。 叶凌漪闻言先是愣住,然后满目不可置信:“你说他烧了黑兰城,这怎么可能呢?老汗王死了,照道理他应该是汗位的最佳继承人,那样至要的关头怎么可能做出涂炭生灵的事来令人诟病?这绝不可能!” 见她一副深受打击的样子,陈三十有些于心不忍,踌躇好一会儿才有些为难地开了口:“其实吧……凌漪妹子,这事早就闹得满城皆知了,三王子确实是汗位继承者,确切来说,下任汗王是三王子,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正因为之前完颜准泰被收了监,三王子带人与古兰硬扛不过,便下令焚城,彼时他根本不必有所后顾,汗位已是他的囊中之物。” 完颜准泰被收监,完颜纳其下令焚城…… 这样大的信息量叫她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我早就和你说过,完颜纳其这个人,很危险……或者该说,异域人都很危险!”赫连澈道,警告意味极浓地眯起眼眸盯着伊涅普,言语意有所指。 叶凌漪仍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喃喃自语:“这怎么可能呢?三王子是我的恩人,他那么照顾我,还说过要帮我找乐芽和叶骋呢,他怎么会那么做?” 提到乐芽与叶骋时,赫连澈眼中光芒闪了闪,默了片刻,缓声道:“其实……乐芽已经找到了!”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突然凝固了般,所有人讶异的目光都落在赫连澈的身上。 叶凌漪张大眼睛,足足反应了十几秒,面上终于见了狂喜之色:“真的吗?她在哪儿?这么大的事你怎么能瞒着不告诉我!” 边说着,竟是连坐都坐不住,就要往赫连澈的方向起身而去,却被伊涅普眼疾手快地重新拉坐回地。 叶凌漪沉浸在喜悦中,转眸看看伊涅普,并没有在意,然后将视线紧紧锁定在赫连澈神色,期待着他的回答。 两个男人的视线在这一刻交汇,皆是阴沉模样,火药味十足。 众人在这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里压抑着呼吸,左看看赫连澈右看看伊涅普,纷纷倒抽了口凉气,谁也不敢开口劝言。 只有叶凌漪一人毫无察觉,仍然满眼兴奋,等待着赫连澈说话。 这个时候,原本目色阴霾的赫连澈突然转颜一笑,无比和煦的模样对叶凌漪道:“夫人别急,进了城以后,我马上带你去找她!” 叶凌漪没由来的背后一寒:“你……你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天色不早了,夫人还是早些休息吧!” 说罢起身,绕过篝火走到她跟前,伸出手作邀请。 叶凌漪傻了片刻,抬头对上赫连澈带着笑意的清澈眼眸,不明所以。 “你我明媒正娶,虽有些插曲,但并不影响我们是夫妻的事实,夫妻同寝天经地义,故而夫人不必害羞与我同眠!”赫连澈微笑,全然不顾一旁的伊涅普眸光凌厉如刀。 众人尴尬。 好一会儿陈三十干咳一声:“呃这个……天色也确实不早了,明天还得往回赶路,大家快去休息吧!” 众人很快散去,陈三十扯着大闹的无名女子亦走远。 一时间,篝火旁只剩下三个人。 叶凌漪纳闷地看着赫连澈,良久,终于把手放进了他的掌心,任由他将自己拉起来。 正要离去,想到伊涅普还在,又停下脚步,看向他,叮嘱道:“伤口虽不算太深,但短时内也不能用力过度,好好养着!” 伊涅普不语,只用那双泛着幽幽湖蓝的眼睛深深凝着她。 “走吧!” 赫连澈柔声催促,叶凌漪只好回过头随他走了。 直到眼见那二人身影完全融入夜色里,伊涅普的眼底终于闪过一丝厉色。 “刚才,你是怎么了?” 沙丘上,二人并肩而立。 赫连澈微微侧身,认真地看着叶凌漪:“你是真的不知道吗?” “怎么?你该不会是吃醋了吧?”叶凌漪笑笑,用开玩笑的口吻道。 “是!”赫连澈坦白,灼灼盯住她,双眼像是漩涡要将她吸纳其中。 “……”叶凌漪语塞,好一会儿才将自己从他双瞳的漩涡里抽拔出来,转开视线,微乱道:“你误会了,阿羡……我和他,我们只是好朋友,就像我和三十哥、还有三王子一般。” “你竟还是相信那些异域人?就拿刚刚那个来说,你明明知道他是个身份不简单的古兰人,他拥有他原本的名字却偏偏心甘情愿在你身边做个默默无闻的“阿羡”,这难道不足以说明他居心叵测吗?” “赫连澈,我知道你刚刚与古兰人交过手,甚至差点殒命,眼下定是恨毒了他们,要你相信阿羡是好人根本不可能,可你总该相信我吧?来黑水的这段日子,是阿羡教会了我骑马射箭,还在枪林弹雨里舍命救过我,所以请你相信我,他真的是个好人,况且,他没了以前的记忆,就算他是古兰人,也不会对我们构成威胁!说不定,他还能帮我们顺利进城呢!所以,能不能先放下你的成见?” “你以为我是因为打了败仗,受了伤才记恨古兰人,对他起防备之心吗?”赫连澈说这句话的时候显然是动了气。 “难道不是吗?”叶凌漪理所当然地眨巴眨巴眼睛。 “你!”赫连澈气结,好半晌忍不住道:“总有一天,你会看清这样自以为是的天真的代价是什么!” 看着他愤然地转身离去,叶凌漪心中满是不解与怀疑。 天真的代价?说的这么严重,他是不是太过紧张了? 翌日。 黑水王宫政殿,鄂温正面对一副地形图负手而立,思索着什么。 兵士急急跑进来作礼,上气不接下气道:“鄂温大人,好消息!火器车从陷阱里拉上来了!” 闻言,适才还满面阴郁的鄂温双眸倏地放亮,立即转身,喜色溢于言表:“太好了!马上派人去修复!记住,动作务必要快!待火器车轰开西朝国门,我古兰大计便指日可待!” “是!”兵士慷慨高喊,来不及平复自己的气息,又激动地跑了出去。 正巧谍报官进来,与兵士擦肩而过。 “什么事这么高兴?鄂温大人?”谍报官纳闷,走到鄂温面前。 鄂温笑得合不拢嘴,摆摆手,只道:“你有什么新消息?” 问而未答,谍报官有些尴尬地摸摸鼻子,很快就道:“昨晚我们收到黑水汗王派遣信使去往西朝的消息,属下连夜派出心腹去刺探消息,结果正巧与那信使撞了个正着,眼下已经被我们的人控制了。” “你怎么确定你手里的就是完颜纳其派出的信使?” 谍报官看了看鄂温,低首恭敬道:“所谓谍网蛛丝,自从黑水王室弃城逃走以后,各个城池陆续来降,属下已经将我们的谍者安插了进去,故而那名信使其实在一进降城的瞬间,我们的人就已经清晰掌握了他的动向。” “那照这么说,昨晚你告诉我,降城驻官没来得及拦下信使,是骗我的?明明你有办法截住他,却故意让他过去了?” 谍报官一听鄂温的语气不对,立马就作扶肩礼道:“请恕属下隐瞒之罪!” “所以,你是故意的?”鄂温抬高下颚,以眼睑的余光盯着谍报官,眸底尽是威慑。 “近来嘉庸关加强了守卫,属下觉得这件事很蹊跷,以防西朝突袭,所以想将情况摸清楚,这才擅自做了主……” 鄂温抬手打断了谍报官的话:“所以你从那信使的嘴里盘问出什么了?” 问及此事,谍报官面上的表情阴晦了起来:“果不出所料,西朝皇帝亲临了嘉庸关,恐怕是有备而来。” 闻言,沉思片刻,鄂温吩咐:“把那个信使带来见我!” “鄂温大人是打算通过他找到黑水王室,好一举歼灭?”谍报官兀自揣测。 鄂温无语:“你说你,聪明一时糊涂一世!我们的宏远目标可不是区区黑水!” “那鄂温大人是打算……”谍报官皱眉思考起来,突然想到了什么,大惊失色望向鄂温。 “我要送份贵礼给完颜纳其这个黑水新汗!”鄂温笑起来,一张属于西方的面孔间染满了邪气。 二王子府。 完颜准泰推开门,左右看了看,发现四下无人,终于朝屋内挥挥手:“快出来!没人!” 屋内男人缓缓走向门边,藏在蓬乱发丝里的眼睛满是阴森恶毒,走过灯台时摸上了专门用来剪烛心的剪子,悄悄藏在背后。 完颜准泰毫无防备,正紧张地往外张望,一边催促:“我说你倒是快点啊!好不容易外面才没人,你要敢耽误我的大事,我非打死你不可!” “只怕你没机会了!”一个幽灵般的声音自耳后响起。 完颜准泰大吃一惊,尚且来不及转头看一看声音的主人,一只手臂就从背后死死挟住他的脖子,一把剪子狠狠插了进去。 喷薄而出的血液瞬间染红了紧握着剪子的手,藏在蓬乱发丝里的眼底凝聚着凶悍的光。 尽管完颜准泰垂死挣扎的力道很大,那挟住脖子的手臂却稳如泰山,仿佛欲将这段屈辱的记忆随完颜准泰一同送入地狱。 就这样感受着生命一点点在自己的手里流失。 到最后,完颜准泰终于停止了挣扎,僵直了身体,死死瞪大布满血丝的眼睛。 银充在背后扬起嘴角,笑容阴狠,抬手拔出剪子,挟住他的手臂微松,完颜准泰便倒了下去。 “出来吧!我知道鄂温撤走守卫是为了让你们监视这里!”银充冷道,一改颓废模样,拨开了覆面的乱发,气定神闲地挺直腰杆站好。 彼时,院子外果然走进来两个古兰人。 看看银充,又看看地上俨然死去却仍血如柱涌的完颜准泰,很快明白了,完颜准泰不是被剪子杀死的,而是在血脉枯竭之前就被活活勒死了。 二人对视,一时震撼地说不出话来。 “他不过是个没有价值的废物而已!”银充不在意地笑着,撇撇嘴丢开剪子,摊开双臂耸耸肩:“这下,你们可以带我去见鄂温了吧?我可是有重要的情报要告诉他!” 第二百五十六章 坠马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黑水王宫,政殿。 鄂温负手而立,面对随兵士阔步进来的衣着褴褛的银充,似笑非笑道:“什么风把西朝的副将军大人吹来了?” 银充看过去,冷嗤笑道:“鄂温,你我之间就不必再搞弯弯绕绕的那一套了吧?想必探子已经把情况都清晰的告诉过你了。” “那我就开门见山了!你杀了完颜准泰、我们那个重要的朋友。”鄂温平静道,唇边仍挂着令人瞧不透的笑。 “是!”银充站定,以无所谓的态度道:“不过我并不认为他是你们重要的朋友,因为他对你们早已经没有了利用价值。” 鄂温对他的话不置是否,走到座前坐下,顺手理了理自己的衣袂:“那么,你来见我的目的是什么?” “求一条生路而已!”银充直言,挺直腰杆,傲慢起来,“既然我已经决定彻底背叛西朝了,你必须庇护我,给我一条生路!” 座上的鄂温被逗笑,颇有些无奈地摊了摊手:“好一个求一条生路,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吗?我凭什么庇护你?或者说……你有什么价值,值得让我庇护你?” “就凭我知道一个重要的情报。” “情报?” 鄂温先是迟疑,而后笑开:“我的谍报官也有很多情报,你凭什么说你的情报更有价值?” “就凭我可以用它诱出潜藏在周围的西朝军!”银充自信满满,模样上的狼狈丝毫不影响眸瞳深处的野心。 “是吗?说来听听!”鄂温显然来了兴趣。 “那些大致的相信你那偷听墙角的下属已经和你汇报过了,是和一个女人有关……赫连澈的女人!” 鄂温挑眉:“赫连澈?我记得西朝的将军就叫赫连澈,怎么,你为了苟活一命竟不惜利用一个女人?” 银充冷笑不语,眉宇间隐约透出几分狠色。 鄂温又道:“就算是你们将军的女人又怎样?区区一个女人而已,对战局能起到什么作用?” 银充保持着冷笑,瞄向座上神色不以为意甚至有些鄙夷的鄂温。 “她对战局固然是毫无用处,不过……诱杀西朝军,她确实能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愿闻其详!” “当初西朝军奉赫连澈之命假疫离城,兵力分散在各处乔装成黑水的百姓,随时待命。目前为止那些人没有逃回西朝,原因只有一个,就是他们对赫连澈身亡一事并不十分相信,正是因为抱着怀疑的态度,亦知违抗军令的下场,所以只能选择按兵不动继续潜伏。要把那些人揪出来只有一个办法,找到那个女人当众收押起来,只有让他们相信了与赫连澈关系亲密的人落入敌手,再放出赫连澈重伤没死与她一起下狱的风声,西朝军势必会出来营救,到那个时候,他们必然掉入古兰军早已设下的圈套,何愁不能把他们一举歼灭?” 看着银充,鄂温面上的神情淡漠起来:“你不觉得这个办法太麻烦了吗?找一个与赫连澈身形相似的……或者,不是还有你这个西朝副将吗?他们对你可比那个女人更熟悉,二选一,随便都能代替了那个女人,我何必还要舍近求远?” “你太小看西朝军了,光凭一个相似的背影是骗不了他们的,至于我,他们听闻赫连澈为救我战死而我成了俘虏的消息早对我心怀芥蒂,此时就算我站出来,只怕他们也不会听从我的号令,而那个女人,他们中间有些人很早就跟在赫连澈身边,所以认得她,相信我,那个女人将是最好的诱饵。” “最好的诱饵……” 鄂温斟酌着这句话,将双手手指交叉抵在下巴处又思考了一会儿,觉得似乎有些道理,点点头望向银充:“你不是要求我庇护吗?现在我就给你这个机会,只要你把西朝军诱杀成功,我将代表圣王给予你无上的荣耀,成为我古兰国一员!” 银充表面波澜不惊,学着那些古兰人作了个扶肩礼,却在鄂温看不到的角度露出了得意的笑,嘴上虔敬道:“无比荣幸。” 当日,银充就领着一队古兰人闯入了白绵山上的一户牧民家,二话不说杀死家主一家后,将昏迷不醒的女子带了回去。 与此同时,一匹快马通过阿琅守卫,横冲直撞向毡包群。 彼时舒舒正陪着大妃散步,二人有说有笑的间隙突见飞马失控冲撞过来,两人纷纷惊变了脸色,千钧一发之际,舒舒迅速反应过来,以身挡护在大妃之前,然后眼睁睁看着惊马咆哮着如一道脱弦利箭逼过来,到底还是吓得闭上眼睛惊恐尖叫。 正危难时刻,有人不顾一切冲过来,飞身而起咬紧牙关,拼尽全力一掌打在了马头上。 惊马终于偏离路线,连同马背上的人一起栽倒进泥泞里。 舒舒听见动静,猛地睁开眼,看着眼前对着摔马的人龇牙皱眉的高大男人陷入了呆滞,仿佛他的身后突然亮起了一束强光,照得她心旌微微摇曳。 “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冲撞大妃!” 暴怒的低吼终于将她的神思重新拉了回来,恍然转身,见大妃吓得脸色发青地正为自己顺气,所幸没有大碍才稍稍安心下来。 继而转身走到阿东身边,怒地瞪大眼睛,双手叉腰,对着翻马在泥泞里的人恶狠狠道:“如此无礼胆大包天,我看你是不想活了!待我去禀明汗王,一定把你拉出去大卸八块!” “饶命啊!小人不是故意的!实在是有急事需立马呈报汗王!”摔进泥泞里的人跪地,哭腔道。 “你还敢找借口!好!既然这样,在汗王把你大卸八块之前,我先来打你个满地找牙!”舒舒不依不饶,摞了摞袖子就要打人。 跪地的人惊恐,缩着肩膀双手抱头。 “等等!”阿东捉住舒舒的手臂,与大妃异口同声。 “你这家伙,拦我干什么?他刚刚差点杀了我和安布,打他一顿算是轻的!放开!”舒舒不客气地瞪着阿东。 阿东无奈,刚想说话,大妃走了过来:“舒舒,不要任性!阿东是为你好!” “可是安布……” 舒舒还想说些什么,大妃先一步抬手制止,语气极是充满了长者的温蔼:“好了,舒舒,不要再胡闹了!正事要紧!” 舒舒气不过,又碍于大妃开了金口,再气也只得作罢,莫名其妙冲阿东“哼”了声,紧接着也不顾大妃就气鼓鼓跺着脚走了。 “唉?舒舒……”阿东心焦伸出手去欲挽留解释,却来不及拉住她,只能望眼欲穿地看着她的背影。 不由自主的想要提腿去追,却被大妃拦了下来,微笑道:“还是先忙正事要紧!放心吧!那丫头我去帮你哄!” 大妃了然于心的表情里,阿东显得有些忸怩,俊脸微红。 毡室内。 完颜纳其修长手指间把玩着一把金质手杖,顶部是透明的琉璃,稍转动就微微折射出翠羽的幽蓝色光辉。 “这是古兰人给你的?”完颜纳其微仰下颚,看向浑身是泥的信使,东南西北四人分别守在身侧。 “是!小人不敢有半句虚言!”信使战战兢兢,紧接着又说:“是古兰军里一个叫鄂温的副将让小人把这把手杖呈给汗王的,他说这象征着友谊和他的诚意,只要我们与他们合作,直取西朝,他就会把黑兰城还给我们,并保证永不进犯我黑水,与黑水修永世之好。” 完颜纳其低眸,看着手杖若有所思。 “汗王,属下认为此事不可信,古兰人狡诈,杀了我们那么多人,这难免不是一个圈套!”阿东在身后道。 其他人随即附议:“是啊汗王,豺狼虎豹多狡猾擅诡计,不可轻信!” 完颜纳其眸光闪了闪,再次看向信使:“西朝人那边怎么说?我不是让你务必把信亲手送到西朝高官的手里吗?为什么你给我带回来的只有这个?” 一提到西朝军,信使立即委屈起来,含着下巴瓮声瓮气道:“西朝军没有任何表示,还把小人丢出了嘉庸关!” “这话什么意思?”完颜纳其神色严肃。 “小人本已送信入了嘉庸关,想将信交给西朝的官员,却没想到被人不分青红皂白押进了大帐,意外见到了西朝的皇帝,小人按照汗王所说如实转述,真心诚意请求西朝帮助我们讨伐古兰夺回黑兰城,可西朝皇帝并未表态,反倒追问起原先派出的大军去向,小人只说遭了古兰人的黑手,西朝皇帝却大骂我们黑水是无情无义、背信弃义的乌合之众,诅咒黑水亡国,还叫人把我丢出了嘉庸关。” 信使是故意篡改事实和夸大其词的,只因在黑兰城时,他被谍报官押着见到鄂温,收受一袋黄金贿赂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转换了风标,眼下的说法正是为了激化矛盾,只有这样,完颜纳其才会正式考虑古兰人的提议。 “什么?那些西朝人竟然如此欺辱……”东南西北四人气不过,个个握紧了拳头。 完颜纳其亦是面色一沉,握着手杖的手紧了紧。 黑兰城外。 一行人正在小憩中。 赫连澈将叶凌漪拉到一旁。 “你怎么了?”叶凌漪好奇。 赫连澈的视线始终定在远处正喝水的伊涅普身上,面色凝重:“此时城里全是古兰人,你就打算这么进城?” 叶凌漪心知伊涅普的身份尊贵非凡,普通古兰小兵定是不敢为难,加上伊涅普没有从前的记忆,很是理所当然的放下心来,看着赫连澈道:“你就放心吧!我承认,原本我还挺担心进城不安全,不过现在没事了,只要有阿羡在,没人敢为难我们!” 话到这里,赫连澈敏锐的察觉出来什么,微敛眸,语气里尚且藏着两分不确定:“你知道那个西域人的身份?” 叶凌漪自知说漏嘴,面色微窘,支支吾吾起来。 这让赫连澈更加肯定了猜想,愈发气愤:“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愚蠢?那可是古兰人,杀我们同胞的敌人,你怎么能相信他?” 他的情绪激动,声音略大,引得身后那些人纷纷看过来。 叶凌漪只好冲他们尴尬笑笑,将他再拉远些:“我知道你不信任他,可是要想安全进城,只有这么一个办法!实在不行,等进了城,我们再找个借口离开黑水回西朝去就是了,但是现在,我们只能相信阿羡!” “不行!”赫连澈满口否决。 “你……”叶凌漪对他的牛脾气颇感头疼,扶扶额头,突然灵机一动,压低声音又说:“你想想看,无论是靠我们自己还是靠阿羡,进城都是兵行险招,为什么不能变通变通选一个更安全的方式呢?就算你不为自己想,也得为城里的西朝军想想吧?难道你就不担心他们的安危?我们贸然闯进去被抓事小,但万一牵扯到其他人呢?” 赫连澈陷入了沉思,暗里权衡了一番利弊,终于看着她,只当是默许了。 叶凌漪面见喜色。 二人来不及再说些什么,远处突然传来陈三十的惊呼:“阿羡兄弟,没事吧?” “怎么了?”叶凌漪急急跑过去就看到陈三十正满脸关切地扶着伊涅普。 见叶凌漪过来,解释道:“刚刚俺们打算动身,发现你们还没回来,阿羡兄弟刚骑上马,就说去找找你们,结果刚扯缰绳,那马窜了出去,阿羡兄弟就摔下来了!” 听了陈三十的解释,叶凌漪将目光放到了伊涅普身上:“没事吧?” 伊涅普扶着额头,像是在回想什么,面上一片茫然,紧接着在定睛看叶凌漪的一瞬,那双湛蓝色的眼眸中多了几分迟疑。 第二百五十七章 火刑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黑兰城门前有处行刑台,地面上是片片冰冷的阴影,由大片大片的形状转为条条“水流”,往地势较低的台下蔓延而去,那些是曾在这处刑台上失去生命之人的血,经过日积月累的沉积,血液的鲜红早已变成了焦黑色。 周围弥漫着死亡的气息,台中央摆着一张简易的木床,木床上躺着一个紧闭双目的女子,毫无血色的脸上眼窝深深下陷,发白的嘴唇干涸起皮,枯瘦如柴的手交叠在小腹处,安详的仿佛是个死去已久的人。 周围时不时有人将木柴堆积过来,并吆喝:“快点!” 稍远处的城楼上,鄂温负手而立,盯着某处的眼睛眯了眯。 “鄂温!”身后突然响起暴怒的咆哮声。 阿默德气势汹汹过来,没等鄂温转过身来就一把揪起他的衣领,怒不可遏地咬紧牙道:“你小子最近是不是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我警告你,别自掘坟墓!我才是军中统帅,再敢逾矩我就杀了你!” 鄂温盯着怒气冲冲的阿默德,好一会儿低眼看看自己被揪得褶皱的衣领,淡淡笑开。 阿默德一瞧,这厮不仅毫无畏惧之心,甚至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于是更怒了,如头暴走的野兽扬拳要打人。 “阿默德将军在生什么气?”没等那拳头落下来,鄂温便开口,一双眼睛透着精光,似乎能将阿默德的灵魂都看穿了。 “你还敢反问我?你做了什么自己心里不明白吗?你小子敢拿权杖去交换与那群低劣的黑水人合作的机会,今天还擅自给了一个西朝叛臣指使古兰兵士的权利,这些难道不应该先向我这个最高统帅报告吗?我的权利是圣王给予的,你敢欺上,眼里还有圣王吗?” “阿默德将军别急啊!”鄂温笑着,将衣领自阿默德手里夺了回来,振了振衣裳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古兰国着想,再说,现在伊涅普大人回来了,按照职阶来说,他才是军中最高统帅!如今最高统帅暂时离开,就算要报告也得等伊涅普大人回来!所以……阿默德将军还是不要着急了。” 一句话仿佛巨大的羞辱,成功将阿默德激得失控,瞪着赤红的眼睛,扬起握紧的拳头照着鄂温的脸就砸了过去。 看似厉害的一拳却被对面的鄂温精准无误地接下,似笑非笑道:“阿默德将军,事已铸成,还是不要动肝火了吧?免得伤了自己!否则,等伊涅普大人回来,真追究起来恐怕谁面上也不好看!” 心知他是在用伊涅普威胁自己,阿默德虽是怒火中烧,但顾忌着自己造成伊涅普失忆一事,只得强行将这口恶气咽了下去,目有不甘地收回拳头,狠狠盯着鄂温道:“但愿伊涅普能保你一辈子!” 鄂温笑着耸耸肩,大有“正如你所愿”的意思。 阿默德气不过,咬紧了牙关却也只得悻悻离去。 鄂温目送阿默德,直至他的背影完全消失不见,面上的笑容终于一点点凝固起来,转回身面对城墙下。 彼时已经换了身装扮变得人模狗样的银充正指挥着添柴的兵士,不一会儿木床周围就围上了一群手持火把的。 城门处,一队骑着马的人慢行过来,中间一蒙面男子低着头,一双眼时刻警惕着周围。 金发碧眼的男人骑马走在最前头,精美不似凡物的脸因为阴沉着而变得更加摄人心魄。 沿途立着许多古兰兵,对着一队人马行注目礼,谁也不敢出声招惹这位姿容绝俗的“活阎王”。 陈三十与叶凌漪并驾齐驱,看着路两边以最高礼节迎接伊涅普的古兰兵士,小声对旁边嘀咕道:“真没想到这群古兰人对阿羡兄弟这么忌惮。” 叶凌漪干笑,暗自腹诽:自己这些人也就是占了伊涅普失忆的便宜,马下那些,谁不认识这位古兰国总理大臣,可不得忌惮嘛! 回头,与身后蒙面的赫连澈对视一眼,以眼神示意已经安全了,让他安心。 一行人压抑着心情,行至距离城门不远处的刑台,发现台上热焰冲天,浓浓黑烟翻滚着,直冲天际。 “停!”伊涅普抬手,一队人马立即停了下来。 人群中的赫连澈微微抬头看着伊涅普的背影,漆黑眸瞳迸出几分锐利鹰芒。 “前面发生了什么事?”伊涅普问。 马下一个古兰兵诚惶诚恐答:“我们在城里抓到了一个西朝的奸细,正在处以火刑。” 由于诱敌计划的保密性,一般兵士并不知道详情,只是照自己所知道的来说。 “奸细?”伊涅普眯了眯眼睛,有意无意瞥了眼身后那个蒙面的男人,又问:“什么奸细需要处以极刑?” 兵士作扶肩礼,答:“听说是西朝一位将军夫人的挚友。” “西朝将军夫人……”伊涅普迟疑片刻,顷刻联想到什么,微微挺直上身,故意追问:“哪位西朝将军的夫人?” 兵士觉得奇怪,不明白伊涅普为什么对这件事这么执着,还保持着东方人能听懂的语言,倒也老实回答:“貌似就是不久前那位死在我们火器之下的西朝将军!” 叶凌漪在伊涅普的身后,将这句话听得极真切,死在火器之下的西朝将军,这说的该不会是赫连澈吧?将军夫人……是指她?那么,将军夫人的挚友…… 猛地望向刑台上那烈焰包裹下依稀可见的人形阴影,顿时双瞳瞳孔紧缩,大喊一声:“乐芽!” 眼睁睁看着熊熊烈焰灼烧着,她已经完全散失了思考能力,下一秒捏紧缰绳,驾马朝刑台冲了过去。 立在道路两旁的古兰兵士猝不及防被撞翻在地,很快反应过来,大喊:“她也是西朝奸细,快捉住她!” 刹那间,无数兵士朝驾马奋进的女子围了过去。 伊涅普与赫连澈脸色剧变,纷纷拍马朝刑台而去。 剩下不明所以的陈三十愣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大叹:“俺了个亲娘咧!那台上的原来是乐芽妹子……” 言罢拔刀,回头血性大喊:“弟兄们,抄家伙!跟俺去救人!” 眼瞧马前一群古兰兵堵住了去路,叶凌漪并不打算与他们多作纠缠,咬紧牙龈拼尽全力驾马,竟是超常发挥了潜力飞马跃过众人头顶,直冲火堆而去,拔刀准备掀翻那满是烈火的柴垛。 随着离火堆越来越近,就在她以为自己能成功救回乐芽的一瞬间,火堆后突然冲出来许多手持弓箭的古兰兵。 一个身着古兰人服装的东方面孔自架弓张弦的古兰兵后徐徐走出,面对飞马而来的女子负手站定,薄唇微微上扬形成一个冷漠而得意的笑。 叶凌漪微愣了愣,总觉得自己似乎在哪里见过这个人。 就在这个间隙飞马已经来到了古兰兵的弓箭前,火堆散发出强烈的燎人高温,动物对危险的预判让马猛的刹住了脚步。 身后无数古兰兵围攻上来,长戟如林齐刷刷刺向她的后背。 所幸叶凌漪反应迅速,单手撑着马支起身子,一个后翻避开了那些利器。 虽如此,却因身体失去重心而从马上摔了下来。 马惊得奋蹄狂奔,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人群之后。 银充背着火光,微微摊开双臂,笑容无比得意:“将军夫人,别挣扎了,你已经失去了逃跑的机会。” 因摔倒在地,叶凌漪不慎咬破了唇,凝视着隐藏在逆光里的那张脸,起身站好,拭去嘴角的血,抡动手里的长刀做好招架之势,满目坚定:“没关系,反正我也没打算自己逃走!” 银充笑容里添了几分恶作剧,瞄了瞄身后的烈焰:“想救她?恐怕你没这个机会了!弓箭手,动手!记住捉活的!” 火光熊熊中,隐约可见那人张狂上扬的嘴角及眼底散发出的森冷幽光。 叶凌漪心头一紧。 无数羽箭自满弦上飞出,冰冷的箭镞折射出火焰的颜色,逆光望去像是无数冲身而来的黑色雨点。 一瞬间,脑海里出现了叶蓁蓁诡异的笑脸,鬼气森森的声音说着:“你不能杀人,你杀不了人!你违逆了你的世界的法则,你是该千刀万剐的罪人!” 紧接着阴风四起,怨鬼如飓风围绕在她的周身,很快画面转变又成了她与赫连澈大婚的那个夜晚,唐略为了保护她而死去,可她没有办法为他报仇,全身似被冰冻住了一动不能动,只能任由那些泛着火光的箭如漫天飞蝗朝她俯冲下来。 绝望与窒息的感觉袭上心头,令她不由自主捉紧衣襟,张大嘴才得以呼吸。 然而就在这个瞬间,腹部突然一阵剧痛难忍。 一支羽箭刺中了她,叶凌漪吃痛皱眉,捂住受伤的腹部,手里的刀再也握不住落了下地。 对面是表情兴奋到极点的银充,背后有短兵相接的脆响与嘶吼。 叶凌漪微微侧头,只见赫连澈正被一群古兰人围困在中心,分身乏术的应对,望眼欲穿地看着自己,稍有分心,刹那便落了下风。 与此同时一道挺拔的身影阔步而来,没人敢拦他,一张仿若西方壁画般的容颜间尽是刺骨的寒意,蓝色双瞳里狂暴的杀意清晰可见。 “都给我住手!”金发碧眼的男人厉呵,眉头紧蹙。 对面的银充并不认识他,只是唯恐自己计划落空,忙催赶着弓箭手:“别理他,快放箭!那女人身手不凡,只有彻底伤了她才能活捉!快放箭啊!” “谁敢!”言简意赅的两个字仿若雷霆劈在兵士身上,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叶凌漪看着他,视线微微模糊,疼痛感与突如其来的疲惫感令她脚后跟一软…… 金发男人箭步冲上前,一把接住往后摔下的女子,对上她虚弱的容颜时,那双湛蓝色眼睛里原本充斥的阴霾登时被心疼淹没。 稍矮身,一双有力的臂膀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这个时候叶凌漪尚存一线清明,与头顶那双眼眸对视着。 周围很多嘈杂的声音突然被无限放大:“不行!你们不能停手!忘了鄂温大人是怎么交代的了吗?你们得全部听从我的命令,我现在命令你们马上捉住那个女人!” “伊涅普大人?你终于回来了!” 那双蓝色眼眸没有理会那些人,始终定在她的脸上。 “救……”叶凌漪艰难地说出这个字,指了指那团熊熊燃烧的火焰后便陷入了昏迷。 第二百五十八章 忆回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黑水王宫政殿,温度降至冰点。 伊涅普端坐着,薄唇紧抿,锐利的目光刀子一样在鄂温与阿默德身上切割着。 阿默德耐不住性子,直言:“行了,不就一个西朝女人吗?又不是什么天大的事!就算做错了,顶多也就是鄂温目无法纪罔顾尊卑擅自作主,西朝女人死了就死了,本就是一个诱饵而已!” 伊涅普森寒刺骨的眼神扫过去:“阿默德,记住你的身份!你的事,以后再说!” 一句话不轻不重恰好能起到威慑人的作用。 阿默德识相闭嘴。 伊涅普的目光重新落到鄂温身上,似在等着一个交代。 默了片刻,鄂温道:“伊涅普大人若是想要质问那个女人的事情,属下不认为此举有错!属下是在为古兰大计着想!将潜藏的西朝军一举歼灭,大振士气,取得西朝势在必得!” “我是在问你那个西朝叛臣的事,谁允许你赐予他的身份?” 提到银充,鄂温变得哑口无言,好半晌才道:“他是最清楚西朝军的人,他知道该怎么利用人质。” “住嘴!下去领五十军棍!”伊涅普语气不善,眼眸中隐压着怒意。 小兵上来,正欲带走鄂温,伊涅普又道:“等等,你还有什么没有交代的?一起说出来!我不想从旁的口中再听见什么!” 鄂温瞄了眼前方,在强烈低压下,只得硬着头皮道:“属下将权杖交给了黑水新汗王,并且让人告诉他,古兰有意收黑水为友邦保证永世之好,条件是他们配合我们直扑西朝。” 思忖片刻,伊涅普没有对此事发表任何意见,瞄了眼底下的小兵道:“那个西朝叛臣,杀了!” “什么?”鄂温一听,脸色剧变,“伊涅普大人,不能这么做!此人留着对我们还有用!” 一个锐利如刀的眼神过去,鄂温只好噤声,认命般任由小兵带自己走了出去。 阿默德端详着伊涅普,觉得他与之前什么都不记得的模样大不相同,下意识脱口问出:“你恢复记忆了吗?” 面对满脸探究的阿默德,伊涅普眯了眯眼睛,神色危险,正欲开口,稍转眸瞧见军医急匆匆走了进来,看表情似有极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怎么了?”伊涅普面色一紧,起身,三步并作两步上去扶住军医的手臂以免行礼。 “伊涅普大人!”军医受宠若惊的抽回手臂,虔敬道:“那个西朝女人因神劳而晕厥,却不肯喝安神药,醒来就拿刀要杀人,兵士们瞧见只好以武力押住了她!伊涅普大人还是快去看看吧!否则腹部箭伤裂开就……” 军医的话没说完,只觉得眼前一阵风过,再望过去,伊涅普早没了身影。 昔日的大妃别苑,面色苍白的叶凌漪被几个古兰兵摁在地上,肩膀被人狠狠踩着,欲挣脱,咬牙稍微使劲,腹部就撕裂般疼痛不已,饶是忍疼倾尽全力仍没有挣脱半丝,反而因此汗湿了衣裳。 此时虽已是夏初,黑水的天气仍然凉飕飕的,加上汗湿了衣裳,一阵轻风拂来,叶凌漪只觉得刺骨的寒冷。 头顶几个古兰兵正用她听不懂的语言在交谈着什么,说一句便看她一眼,满眼的嘲讽与鄙夷,叶凌漪虽不懂古兰人的语言,却也从他们的神态中知晓了他们是在嘲笑自己,心中甚是恼愤,却不能奈他们何。 就在几个人交谈正欢的时候,一个充满威严的幽冷声音钻入了耳朵:“放开她!” 几个古兰兵闻声扭头去看,一见来人立马收敛表情,站好恭敬作扶肩礼,唤道:“伊涅普大人!” 伊涅普迈着长腿走过来,眉宇间尽是凛冽寒意,扬手不遗余力在几人脸上甩下耳光。 “我明明说了要好好看着她!你们胆敢违抗我!” 几个小兵吓破了胆子,齐齐跪地:“伊涅普大人,请饶恕我们!” 伊涅普眸光阴沉,看向地上气色虚弱的女子,蹙眉,弯腰一把将她抄进怀里,又低眉瞥了眼几个小兵,冷漠吩咐随从道:“刚才他们踩她用的是哪只脚就断他们哪只脚的脚趾!” 说罢,不顾几个小兵求饶,将叶凌漪抱回了屋子里。 只是一进屋,叶凌漪便皱眉,闹着让伊涅普放下自己。 鉴于她身上有伤,伊涅普只能选择迁就。 谁知刚放下,她就又要出门。 “去哪儿?” 到底是因为受了伤,叶凌漪的动作变迟钝许多,还没等拉开门,便被早一步到达门背的伊涅普拦了下来。 “阿羡,放我出去!我要去救乐芽,还有赫连澈和三十哥他们!”叶凌漪使劲推着伊涅普,却是没能挪动他半分。 伊涅普一把捉住她的手,湛蓝色双眼深深凝视着她,平淡道:“不用去找了,他们已经全被我关了起来!” 叶凌漪一愣,不理解地看着伊涅普:“你把他们关起来?为什么?” 才说完,猛然回想起自己在陷入昏迷前看到的情景,那样锋芒毕露的模样绝不是她所认识的阿羡。 眼里多了丝不可置信,眼皮微眯了眯,仍夹杂些许不确定:“你恢复记忆了?” 伊涅普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凝视着她的脸,很久才点头“嗯”了声。 叶凌漪目光呆滞,仿佛受到了巨大的打击,身形微微摇晃,伊涅普立即扶住了她。 叶凌漪挣开他的手,又问:“你是什么时候恢复记忆的?” 这种问题的答案明明很简单,伊涅普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艰难,甚至有些张不开嘴。 沉默良久,才道:“我终究还是古兰国的总理大臣,不得不以国家利益为出发点去考虑!怪就只怪他们是西朝人,与我们生来就是敌人!” “我问你是什么时候?”叶凌漪提高音量,面上见了怒色。 “在城外摔马的一瞬间。”伊涅普声音里掺杂着歉意。 “所以,你故意隐瞒恢复记忆的事情,是为了把我们一网打尽?” 伊涅普薄唇紧抿,微微低头,并没有否认。 如此欺瞒之下让叶凌漪顿时有了一种犹如跳梁小丑被人戏耍的羞辱感,再想到进城前赫连澈曾对自己的告诫之言更是愧悔不已:“赫连澈说的没错,你果然还是我们的敌人,是我蠢,不该相信你的!是我害了他们!” 说罢转身去取刀。 “让开!”刀尖直对伊涅普,叶凌漪毫无血色的唇微微颤抖,连同握剑的手一起抖得厉害。 “你明知道不是我的对手。”伊涅普满眼不忍与疼惜。 “别用那样的眼神看我!”叶凌漪怒呵,愤恨咬牙,“现在开始你是我的仇人,就算打不过,我也绝不苟且偷生!” 说着,将刀架上了自己的脖子。 “我再说一次,让开!” “你要用你自己的性命来威胁我?”伊涅普不可置信,望着她的眼底尽是痛楚,皱眉大声愤愤道:“那些人不过是注定要成为我们古兰傀儡的一部分,你竟为他们宁肯伤了自己也不接受我对你的好!” “你别忘了,我也是一个西朝人!”叶凌漪紧了紧手中的刀子,原本澄澈的双眼渐渐爬满敌意,紧接着又说:“况且你怎敢言对我好?” 伊涅普愣住,情真意切道:“我不相信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接触,你会感觉不到我对你的感情!” 闻言叶凌漪突然冷笑一声:“感情?既然伊涅普大人恢复了记忆,想必也想起来了你与我相识的过程,当初我倒还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如今想来,当真是步步为营,处心积虑,不知道小女子身上藏着什么价值,值得堂堂古兰国总理大臣如此费心劳力!” “你听我说……”伊涅普欲解释,可当看着她手中泛着寒光的刀子贴紧了她的脖子,又欲言又止。 “我不想与你纠缠,放我走!否则……堂堂古兰国总理大臣与西朝女人纠缠不清,说出去可不好听吧……”她的态度坚决。 以他的身份,从未有人敢如此与他说话,若是放在从前,她早就被处死了八百回,可这个瞬间伊涅普静静看着那张气色虚弱的小脸,心中非但没有半分责备之意,反而被疼惜淹没快要没了自己。 他从没有一刻这样焦虑又迫切的想得到一个女人的芳心,哪怕他忘了,这个女人曾经也不过是他打过的一个微不足道的小算盘而已。 他像个情窦初开的大男孩,精美似西洋壁画里的面孔上带着些许忐忑与雀跃,充满了幻想又显得小心翼翼开口道:“你可以成为我的夫人,成为古兰国总理大臣唯一的妻子你将会被赋予我和我家族无上的荣耀,我们可以一起回古兰,当然,若是你不喜欢,我也可以定居在这里,反正西朝很快就会被纳入我们的版图。跟我在一起,好吗?” 他朝她伸出手作邀请,满怀期待着她能给他梦想中的回应。 伊涅普敢发誓,作为古兰国贵族的他此生从未将姿态放得如此之低过,甚至可以说是有些卑微,这般冲动行事,就连他自己都觉得很不可思议。 然而一腔热忱,叶凌漪却不为所动,甚至根本不相信这是他的真心,她的心中早被悔不当初占满,咬牙坚持:“放我走!” “你还是要走……” 怔住片刻,伊涅普脸上的期待之色如流星般一点点暗了下来,失落垂下等待她的手。 “既然如此……”那双眼睛里飞快闪过狠辣,扭头出了屋子。 关上门,门外传来男人冷硬的声音:“给我看好这里,一只苍蝇都不许放过,否则,小心你们的脑袋!” 眼锋冷冷扫过,门前几个古兰兵噤若寒蝉,面对抬步离去的背影恭恭敬敬作扶肩礼。 屋内,伊涅普刚走,叶凌漪握刀的手便不可遏制地发起抖,腹部的伤口处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使得她站立不住,痛苦地皱紧眉头,弯着腰倚靠墙壁缓缓滑蹲下地。 许久,终于稍有缓解,抬头看向那扇紧闭的门,叶凌漪重新站起来,拭去额头细密的冷汗,在心里做了个决定,苍白的脸上尽是坚决。 第二百五十九章 代罪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黑兰城刑台,恢复狼狈之姿的银充穿着囚服戴着手铐,被小兵压着跪倒在地,面如死灰。 直到跟前响起拔刀的声音才打了个激灵,猛然醒过神来,哀声乞求道:“我要见鄂温,求你们带我去见鄂温大人!” 他不想死,可从他选择彻底背叛西朝的那天起,就已经走投无路了。 现在他还清楚记得叶凌漪在刑台火堆前昏迷的那一刻,赫连澈突破重围冲过来,寒着脸的伊涅普在火光里转过身去,下令将其押了起来。 自以为计划得意的他亦没有逃过伊涅普的惩罚,被拘押着与赫连澈四目相对刹那,皆是震惊,谁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对方。 他因心虚而目光闪躲,却依旧看到了赫连澈那双仿佛能洞悉世间一切的眼睛里尽是了然和深恶痛绝,虽然没有开口质问他,但那种感觉绝不会比拿着刀子在他身上割肉更加好受。 如今古兰人要处决他了,他必须要以最快的速度为自己寻求到一个有效的活路。 “还想见鄂温大人?”拿刀站在银充面前的古兰兵嗤笑,“实话告诉你吧!就算你见到鄂温大人也没用!惹怒了伊涅普大人,就算是古兰国权倾一方的贵族也免不了一死,何况是你!” “不……”银充苍白的唇颤抖着,眼珠子胡乱转动,焦急失措地思索着,干脆将自尊与骨子里的傲气抛弃,一把抱住古兰兵的大腿:“那就让我去见见伊涅普大人!我保证你的大恩大德我永远也不会忘记!” 古兰兵抽回大腿,照着他的脸部狠狠踹了下去,鄙夷道:“伊涅普大人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吗?” 银充受下那一脚,仰面瘫倒在地,用力眨眨眼只觉得天地旋转万物模糊,好半晌才恢复意识,却见古兰兵架好了刀子,扬手朝自己的脑袋劈了下来。 求生欲望让他本能的挣扎起来,往后倾倒,那掺了十成力气的刀子砸了个空,狠狠嵌入地里。 古兰兵与银充相视一惊。 便趁这个缝隙,银充发了狠,从地上一跃而起,拼尽全力用手铐的铁链狠狠勒住小兵。 小兵奋力挣扎,只听“咯”一声,小兵的脖子被拧断,倒地死去。 银充稍稍松了口气,拼力拔出地上的刀。 这时,另外几个骑马的古兰兵被动静惊动,齐齐过来。 银充不敢含糊,紧了紧手里的刀子。 双方交起手来,以对方攻势劈断腕上的手铐,结果是银充险胜。 狼狈喘着粗气,环视四周,眼中渐渐溢出了阴鸷之色,黑水这个地方没了希望,注定要成为古兰的囊中之物,恐怕是待不住了,他必须要尽快离开。 可身为西朝叛臣又被古兰高官所厌恶甚至下令诛杀的他还有何处可去呢? 一瞬间,银充想到了一个人——银老医师,他远在西朝的亲父。 如今世上恐怕只有父亲才能庇护自己了。 想到这些,银充咬牙,攀上古兰兵遗留的马,扯着缰绳毅然决然地往西朝方向奔赴而去。 这个时候,黑水王宫内,伊涅普负手立于屋檐之下,白石砌成的建筑将英挺的身影衬托得愈发出尘脱俗,只是眉头锁的极深,似有心事重重。 “伊涅普大人!” 一声呼唤将伊涅普从思绪里拉了回来,微微侧眸,正是被自己罚了五十军棍的鄂温,毫无血色的脸上尽是虚弱,作扶肩礼,人高马大的身子似弱柳扶风的女人微微摇摆两下仿佛要摔倒。 转回视线目视前方,伊涅普的口气与脸色一般,都是淡淡的:“怎么?” 勉强定住身形,鄂温的声音微小:“刚才谍报官送来了两则消息。” “说!” “西朝派兵出了嘉庸关,人数不多大概只有千人左右,可是瞧他们目标却不是黑兰城方向而是分散两拨绕开了黑兰城,此事蹊跷紧急,为防有诈,我们必须立马调集火器出击!” 沉默片刻,伊涅普道:“他们的目标却是黑兰城不假,不过千人先行是想调虎离山,若如此我们就派出火器去对抗,未免大材小用,到时候西朝大军直压黑兰城,以我们这点人再不是他们的对手,还是你与阿默德各领人马去剿了罢,只需记住速战速决。” 鄂温看着伊涅普,点头认同。 然后伊涅普又问:“另一则消息是什么?” “是……”说到另一则消息,鄂温显得有些踌躇。 伊涅普一个威意十足的眼神扫过去,终于还是道:“完颜纳其率部下来投诚,表示愿意助我们一臂之力,共商大计!” “哦?”伊涅普望向远处,眸光悠远。 大妃别苑。 叶凌漪咬紧牙关,在受伤的腹部缠上厚重的绷条,憋住一口气将绷条勒紧至伤口血滞麻木,痛意减退才穿上衣服,提剑打开门。 门前几个古兰兵一见她出来立马表现出敌意,但碍于伊涅普下达的命令只得尽量保持温和的态度只道:“请回屋!” 叶凌漪只当没听见,要走出去却被两人伸手拦住去路。 一个凌厉眼神扫过去:“我要去找被你们关押起来的西朝人,如果不放心,你们跟着也行!” 说罢又要走,可那两名古兰兵并没有要放她离去的意思。 叶凌漪见状,面色不善道:“我有很重要的东西在他们身上,若是找不回来我就只有去死了!” 古兰兵闻言仍然无动于衷。 但他们哪里知道她是有备而来,飞快拔刀出鞘架上自己的脖子,威胁道:“你们如果不让我去把东西拿回来我就马上杀了自己,到时候伊涅普怪罪下来可不会说我是自杀!” 古兰兵一听觉得有些道理,二人相视,冲叶凌漪问道:“什么东西?我们去取!” “那可不行!那是值钱的宝贝,万一你们见财起意偷了去……不行不行,我得自己拿,你们不让,我就死给你们看!” 说着话,故意将刀子逼近些。 古兰兵虽存了丝狐疑,但唯恐她死后自己会被怪罪,连忙道:“我们带你去就是了,不过这之前得请示伊涅普大人!” “不行,那可是价值千金的,万一被他们私吞了呢?我必须马上见到我的宝贝物什,要不然我还不如死了!” 见如此,古兰兵无可奈何只能妥协。 三人一路无阻,来到重兵看守的地牢。 “站住!前面不能进!”负责看守的古兰兵喊道。 叶凌漪往里瞄了眼,心下有了思量。 领路的两名古兰兵用古兰语与负责看守的人交代清楚事情经过,本想让他们通融放人进去,怎料看守油盐不进,饶是费尽力气就是不为所动。 眼见如此,叶凌漪只好以退为进,先找借口将领路的古兰兵带走,待到四下无人猛的出手打晕他们。 然后地牢门口,一个身着兵服,身材异常瘦小的“古兰兵”低着头走了过来。 看守照常拦路,相比之前却多了些好奇,甚至弯下腰来企图看清楚她的长相,并用古兰语问:“你是哪位大人手下的?” 叶凌漪哪里听得懂古兰话,埋头思考片刻,决定干脆一不做二不休,骤然抬头,趁着看守不注意一个错身,抬手猛击中他的头部。 一个看守倒地晕了过去,其余负责看守地牢的古兰兵见情况不好立即抽刀围攻上来。 叶凌漪应付着,出招狠厉却没有要杀人的意思,打斗间腹部伤处隐隐作痛,渐渐落于下风。 那些泛着寒光的刀枪剑戟便趁着间隙齐齐刺来,叶凌漪闪躲稍慢一步就被划伤了手。 “都住手!”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道呵斥声。 兵士闻声停下动作,循声望过去,只见伊涅普疾步过来,面上密布着阴云,身后还跟着大群人。 “伊涅普大人!”兵士匆忙收了武器,作礼。 “谁允许你擅自出来的?”伊涅普来到叶凌漪身边,表情里隐压着怒火。 叶凌漪冷哼一声,并不回答。 “你来地牢做甚?”伊涅普又问,却是愈发生气,“你是来见赫连澈的?” 没人比他更清楚问题的答案,可他却还是心存幻想,把这样愚蠢的问题问出了口,甚至希望她能为了自己骗骗他。 “是!”叶凌漪挺直腰杆,面无表情,“既然被你发现了,那正好,把我和赫连澈关在一起吧!这样也省下心了,别再想着让我回大妃别苑,只要他们在里面一天,我就不可能放弃救他们!生,既无同日,那便死于同时吧!” 她的态度坚决。 “为什么?你明知道我……”伊涅普愤怒大吼,捉紧她的手,紧紧盯住她的眼睛,双目赤红一片,却是欲言又止。 二人就这样对视着,许久,伊涅普脸上的怒色一点点褪去,无力松开手,退后两步,恢复平静而冷漠的常态:“你不是要见他吗?我可以带你去!” 瞄了眼她身后的小兵,以眼神示意,随即率先抬步往地牢深处走去。 叶凌漪怔了片刻,不明白伊涅普打的什么主意,匆匆跟上去。 “你不是说让我见赫连澈吗?” 地牢里,叶凌漪皱眉看着神态自若的伊涅普。 “别急,我已经让人去把他带来了。” 话音毕,眼前突然有铁门滑动的声音。 叶凌漪大惊,望过去,只见原本空旷的走道被层层铁栅门拦住,透过间隙可见层层阴影之后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赫连澈!”叶凌漪目光一紧,下意识往前走,却被铁栅门拦住去路。 这个时候,赫连澈被人绑在了十字刑架上,一个人走到他面前,甩了甩手里的鞭子,金属与地面摩擦的刺耳之音立即回荡在空气里。 是铁鞭! 她听巫远舟提过这种西域酷刑,当初她擅自出逃出西朝皇宫,赫连澈为了救她便生生受下了梁太后那几乎要了他命的五十鞭。 如今伊涅普是要她亲眼看着他接受这种酷刑吗? “你想做什么?”叶凌漪恼怒,猛地回头。 “没什么,就是想让你记住,以后你便也是有代罪奴的人了。”伊涅普笑的云淡风轻。 代罪奴? 见她不太理解,伊涅普特意解释:“便是你犯错代你受罚的人!” “你在威胁我?” 伊涅普只笑不语,望向铁栅门之后。 手持铁鞭的人高举起手,鞭子狠狠挞在刑架上的人的身上,白色中衣立即多了条撕裂的血痕,光看着都疼。 赫连澈却连闷哼一声都没有。 伊涅普眼中闪烁着锐利寒芒,冷冷扫了眼身边的人。 随从颔首,下去交代了什么。 铁栅门之后手持铁鞭的人便接到了一项指令,紧接着咬牙发狠,高举起手里的鞭子,一下又一下,不遗余力打在赫连澈身上。 白色中衣很快多了许多血痕,如攀满了红色蜈蚣般。 赫连澈死死咬紧牙关,强忍入骨的痛意,始终不肯在敌人面前表露出半分脆弱之态,身上那件白色中衣却被冷汗浸透,融合了血迹,彻底染成血色。 此情此景看得对面的叶凌漪心如刀绞,不由哀恸大喊:“赫连澈!” 听见声音的赫连澈微愣,抬头,在栅门重重阴影之后瞧见了形容痛苦的叶凌漪,二人隔着遥远的距离对视,只这一眼却恍若隔世。 还好,她没事…… 为了不使她难过,赫连澈扬起嘴角露出了一个让她安心的笑,即使这时那张清俊容颜已经苍白到了一种病态的地步。 笑容过后,一道鞭子狠狠挞上了他的脖颈,大片大片暗红的血液立即迫不及待地奔涌掉落而下。 “啊!”栅门这头的叶凌漪捂着脑袋哀嚎一声,眼圈一红,眼泪就落了下来。 此刻,仿佛那道鞭子不是挞在他的身上,而是挞在了她的心窝里,整个人再也站不住,拼命将手臂伸出栅门,恨不得挤出间隙,化作一缕青烟通过这该死的栅门。 伊涅普旁望着两人,心中忽然有种不是滋味,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明明那样遥远却是那么接近,而自己和她的距离明明这样的近却又是那样远。 正暗自心烦着,她却突然冲了过来,不顾随从的阻拦捉住他的肩膀:“放了他,你放了他,要杀要剐我都依从你,只求你放他一条活路!求你了好吗?” 她明明是在哀求,眼中却充满了怨恨、悲伤还有恐慌。 伊涅普将她深深凝着,眼睁睁看着汹涌的泪水从她的脸庞滑落,心中仿佛被割开了一道口子,痛意缓缓浮上眼眸,适才捉弄人的小心思也变得索然无味。 随从还在撕扯着她,叶凌漪却不知哪里来的那么大力气,死死捉着他的肩膀,紧紧盯着他。 一时间,伊涅普只觉得心里苦涩无比。 “够了!停手吧!”他平静的说出这句话的瞬间,心却颤抖不止。 手持铁鞭的人依照命令停手。 叶凌漪急急拧身,扒着铁栅门瞧着失去力气的赫连澈被人拖了下去,顿时如抽空了灵魂般,倚着栅门缓缓蹲下。 摁住腹部的伤口,只觉得前所未有的痛,不由皱紧眉头。 血液,自她的指缝溢出,一滴、两滴落下…… 第二百六十章 条件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屋内。 一身淡灰色服饰的伊涅普背对纱帐而坐,背脊挺直如松,摆在双腿的手微微握紧,时不时动动身子,衣裳上那淡灰色的银丝缎面便泛起一阵光滑的水光,此刻饶是紧抿着薄唇不说话,仍有局促不安的情绪从那双湛蓝色眼底倾泄而出。 他的身后是仿造西朝的纱帐帷幕,幕布上落着几个重叠的人影,可见两个身材稍显粗壮的妇女绕着一个年轻女子忙活着, 幕布后时不时传出娇柔的喘息声,每一声都显得是那么清晰而暧昧。 伊涅普不由多想了些,原本僵硬的身形愈像是被人施展了定身术般动作困难,干咳一声,英俊如画的脸庞便是连表情都极不自然。 幕布后,妇女语重心长地望着面容憔悴的年轻女子:“姑娘,忍着点,也不知道哪个不明轻重的,不会照顾伤员包扎伤口竟如此用力,那布条实在勒得太狠了,都连着伤口的血肉了,这会儿剥离起来肯定会疼些,待会儿就好了。” 顿了顿,再次叮嘱了声“忍着点”后,两名妇女又开始耐心处理起伤处来。 叶凌漪死死咬紧下唇,皱眉强忍着伤处钻心的疼痛,也许是因为痛极了,才会抑制不住发出痛苦的闷哼,浑身沁出涔涔冷汗,很快打湿了此刻身上的单衣。 好一会儿,两名黑水妇女才终于撩开幕布走了出来,朝伊涅普笨拙地行了个四不像的扶肩礼:“大人,已经为姑娘重新上好药了,只要伤口不再崩裂,很快便能痊愈!” 伊涅普闻言,微点点头,“嗯”了声,挥挥手屏退了二人。 屋内陷入了沉寂。 伊涅普细听着身后的动静,深吸一口气,声音裹着浓浓无奈:“你这样伤害自己是为了报复我吗?” 叶凌漪不说话。 隔着微微拂动的幕布,二人又沉默了好一会儿。 “你能让我见他一面吗?”她平静道,话语中却掺着乞求的意味。 伊涅普愣住,想到前些日子她在自己面前那锋芒毕露的模样,与现在为其他男人而向自己求情的的卑微姿态,相比起来真是天壤之别,为了地牢里的那个西朝男人,她竟甘愿连自尊都放弃。 想到这些,他心里那种恍若被割了一刀的痛苦一触即发,且愈是深刻愈是嫉妒。 “你想救他吗?”伊涅普道,清澈眼底泛着寒芒。 叶凌漪痛得皱眉,咬牙回复:“我只恨自己没用,轻信于人,这才害赫连澈与三十哥落入险地!若有他法……” 她没再继续说下去,伊涅普却已然听懂了言下之意。 眼中森寒之意愈盛,握紧拳头,腾地起身,声色冷硬道:“好,既然如此,我就给你这个机会!” 幕布后的叶凌漪还未明白过来他话中的含义,纱帐就被人猛地掀开。 伊涅普长身立着,目光紧紧锁着她,当意识到她身上的单衣被汗湿以后,掩不住心头疼惜,朝她走过去的同时亦抬手解下自己的外袍,披上她单薄的仿佛轻轻一捏就会碎裂的肩头。 叶凌漪眉头皱得更紧了,抬手想要卸下外袍,却被一只宽大的手掌捉住。 “我有一百种折磨人的办法,不想他的处境更艰难,你最好还是不要忤逆我!” 这话虽然听着是威胁,但从声音沙哑的程度来看,伊涅普的心里绝不会比她好受,深深凝着她,片刻后低沉道:“跟我来!” 饶是并不情愿,为了地牢里的赫连澈等人,叶凌漪也只能任由他牵着自己走出了屋子。 一路急步,在层层巡卫兵士的行礼中上了快马,飞驰至白绵山下已荒废的迦蓝庵,不由分说地将叶凌漪至马背上抱下,拉着她走入庵内一间较为偏僻的屋子。 “这里是?”叶凌漪打量四周,不由惊诧,原来这屋子虽然偏僻却被打理得极干净,一尘不染的桌面几乎能照出人的模样,倒像是有人住在这里。 伊涅普紧抿着薄唇,目光始终淡淡的,不温不火提醒道:“你该好奇我为什么带你来这里!” 叶凌漪回眸,好奇看着他。 伊涅普眼神示意了前方。 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叶凌漪这才发现蒙着布帐的床。 好奇心促使她走了过去,轻轻掀开布帐,往里望去,在看清一切的瞬间先是呆滞,紧接着巨大的欣喜化成了涌出眼眶的热泪。 “乐芽,乐芽!” 叶凌漪激动地摇晃起床上昏睡的人,一不小心触碰到了她的手,只见一片焦色的伤。 “这是……”叶凌漪愣住,瞬间回想起了刑台上的一幕。 “放心吧,她没有大碍,那场大火虽然看着厉害,却还没来得及伤到她,手上的伤已经请人来看过了,只要保护得好,很快便能痊愈!”伊涅普解释着,走了过来。 叶凌漪擦擦眼泪,回头问:“那她为什么不醒?” 提到这个,伊涅普眼神复杂起来,好半晌才道:“她被人下了毒。” “毒……”叶凌漪如被五雷轰顶,猛地看向昏迷状态的乐芽,又迫不及待追问:“你不是请了大夫来看吗?是什么毒?你告诉我,我现在就去找解药!” “没用的,你是找不到解药的!” “我不信!怎么可能,我自己去找……” 情绪激动之下,叶凌漪起身要走,却在错身刹那被伊涅普捉住手臂。 “她中的是西域一种抹香毒,要解毒只有取汪洋龙血为引配合一种特殊药草煎服。” “龙血?” 见她不解,伊涅普又道:“就是海里的鲸!” 也就是说,要解乐芽身上的毒,就必须要鲸鱼血为引?是真的吗?她怎么从没听过这样古怪的解毒办法? 叶凌漪陷入怀疑,可为了乐芽,她顾不得思考,急切道:“那还等什么?我这就去取血来!” 说罢又要走,伊涅普却并未放任她离去,仿佛提醒般开口:“别傻了,这里距离汪洋可不止千里!就算你有自信能顺利到达汪洋,顺利取到深海鲸血,你能保证你回来时她依旧安然无恙吗?” 伊涅普的话虽不中听却是大实话。 在现实面前,叶凌漪只得选择沉默,可是仍不甘心:“那我就要这样眼睁睁看着她昏睡不醒吗?” “我有办法能救她!”伊涅普的眼睛望着别处,却是在叶凌漪追问的目光下噤声,没再往下说了。 似犹豫着。 “什么办法?你倒是快说啊!”叶凌漪眼里放出希冀的光亮,等不及追问。 这个时候,伊涅普才定定看向叶凌漪,坚定道:“我可以救她,甚至可以放那些西朝人一马,但我个条件!” 他目不转睛看着她,满目痴心。 言语间的暗示简直不能再明显。 叶凌漪心中有数,眼中原本升起的光亮又一点点沉了下去。 小屋内的气氛似凝固了般,四周都是静悄悄的,唯有伊涅普始终用那双灼灼生辉的眼睛望着她。 这时,迦蓝庵门前停下一匹急马,身着古兰兵服的小兵一路快跑,找遍了迦蓝庵才终于在偏僻角落寻到伊涅普。 “伊涅普大人,黑水汗王带着部下来了黑兰城,正在等着见你呢!” 急促的声音打断了伊涅普的思绪,回过头去,欲怒,又想起鄂温与阿默德被自己派去与西朝军周旋,此刻黑兰城内只有自己一个主事的,这才息了怒气,回头冲叶凌漪道:“你且待在这里,我去去就回!” 说罢,不待叶凌漪表态,便率先迈步出了小屋。 叶凌漪心存疑惑:刚刚,那个小兵确实是说了黑水汗王吧?难道是指完颜纳其? 问题未得到答案,这时嘉庸关前…… 一身仆从打扮的许玉姝端着热茶,呈送至李元麟面前,一副楚楚可怜的柔弱模样道:“皇上,关外风沙大易口干舌燥,望皇上保护龙体,臣女特地烹煮了上好龙井!” 彼时李元麟正埋头研究着地形地貌,根本无暇顾及其他,压根没理她。 谄媚不成的许玉姝自觉碰了一鼻子灰,却是敢怒不敢言,转过身去,只见一道幻影冲进来,险些摔倒她。 “啊!”许玉姝先是惊叫,然后定睛一看,正是李元麟养的那条狗柱子。 “死狗!”平息了惊吓后,许玉姝恶声恶气地骂了句,不遗余力狠狠瞪了一眼狗柱子,若不是李元麟在,简直巴不得揍它几拳。 已然成为成犬的狗柱子故作委屈,呜咽着钻进李元麟怀里撒娇。 原研究着地图的李元麟被迫打断,一瞧是狗柱子,不由笑弯了眼睛,宠溺地点了点狗柱子黑黝黝的鼻尖道:“小调皮鬼,又想捣什么乱?” 狗柱子耷拉耳朵,好不是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 许玉姝只能瞪眼看着,实在气不过,只得咬紧牙跺跺脚,下去了。 这时,帐篷外进来一个人。 “皇上!” 行礼过后,拍拍手臂抖落了满身风沙。 李元麟将狗柱子放下地,正色起来,问:“情况如何?” 巫远舟站定,望过去,面上渐渐露出了喜色:“正中下怀!依照布局,古兰人果然认为我们是在计划调虎离山,所以并没有使用火器,而是派了鄂温与阿默德两名主将分头追踪!” “好!”李元麟面上挂着愉悦之色:“那便开始下一步计划,先收拾了那两人,只要少了这两条臂膀,再对付那个古兰总理大臣可就容易了!” 巫远舟动了动嘴皮,还来不及说话,帐内 又冲进来一人,道:“皇上,营区抓到一名可疑之人!” 第二百六十一章 结盟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营区捉到一名可疑之人的消息很快传开。 随军医师闻讯赶来,冲进大帐,只瞧了一眼就红了眼眶,浊泪滚滚落下,颤巍巍喊出一声:“吾儿!” 浑身狼狈不堪的银充彼时正背对着老医师,听见声音以后缓缓转身,木然看着父亲。 父子二人对视着,仿佛隔世重逢,经历黑水一役原本鲜衣怒马的少年郎面上已多了面对世俗的沧桑悲凉,仿佛一夕之间便已老去,银老医师不由心中悲痛万分,垂泪哽咽着朝九死一生而归的银充走过去,轻拍拍儿子的肩头,仿佛安慰般重复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银充瞧着父亲满头已然苍白的发,亦悲恸地红了眼球,回想起自己出征前曾意气风发地与父亲保证能大胜而归,那个时候父亲尚有青丝只是两鬓微白,如今却已不剩半根乌黑,想来自己被俘的这段日子父亲定是心力交瘁。 想到这些,再想起战败,乃至战败后遭遇的一系列屈辱甚至差点命丧他乡,心中痛苦、内疚与羞愧不断交织,银充再也抑制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李元麟与巫远舟在不远处,瞧着抱头痛哭的父子,又相视一眼,均是心存疑惑。 然后才听银充讲述起了战败过程,包括古兰人是如何依靠卑鄙狡诈的手段取胜,只是讲述中故意隐去了赫连澈为救自己而被火器重伤与二人黑兰城内相遇的部分,并故意捏造了赫连澈与多数西朝兵不知所踪的事情,有意误导李元麟,造成赫连澈拥兵自重的假象将战败责任全部推诿到赫连澈身上从而掩盖自己叛国的事实。 然而对于他的说词,李元麟与巫远舟显然是不能置信的。 “你说赫连澈不知所踪,可为什么朕收到的消息是赫连澈为了救你身故,而你才是被俘虏的那个。” 面对李元麟与巫远舟质疑的眼神,银老医师心尖一颤,猛地跪下地:“皇上,吾儿诚实,就算借他一百个胆子也绝不敢欺瞒天子,想来是以口传口,中途出了偏差,这才使得消息有误!” 银充低头,飞快思索着该如何应答,紧接着便道:“皇上,请恕臣下欺瞒之罪!” 一语毕,一旁的银老医师不由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 李元麟与巫远舟对视,心照不宣。 由巫远舟开口问道:“那你便说说,如何欺瞒了?” “赫连将军为救我而身故的消息,是……我放出去的!”银充低头,故意装作很内疚,“军中主帅领着大军不知所踪,此事传出去恐被人耻笑我西朝军怯懦,且有损士气,当时情况特殊,臣下只能这么做。” “哦?”巫远舟冷笑,满脸都是不信任,“那你是如何从古兰人手里逃脱的呢?” 问及此事时,银充先是沉默,旋即咬牙,用一种仇恨至极的语气道:“战败后,那些古兰人要杀了我,要不是我先发制人,此时只怕已经成了刀下亡魂!这笔账,迟早要找他们算回来!” “你一人单枪匹马从古兰人的本营闯出并顺利回到了西朝?” 面对巫远舟的不信任,银充纵算心慌,但为了活下去不敢表露出来半毫,反而佯装愤怒道:“你不信任我大可以现在就杀了我。” 他知道,要他们相信古兰人轻易放过自己是不可能的,若再辩解下去反而会弄巧成拙加深可疑度,唯有以死明志,方能打消些许李元麟的疑心。 不过,他显然是低估了李元麟,片面之词犹不可信,李元麟亦不驳斥,只平静道:“银副将军,奔波劳碌,先随银医师下去休息吧!” 适才情绪激动的银充见李元麟发话了,又看他面上不见波澜,心中难免有些吃不准他的意思,只得暗自忐忑不安,告了辞后随银老医师出去了。 凝视着父子二人远去,巫远舟道:“皇上当真相信银充说的话?” 李元麟看看他,不置是否,却露出了一个耐人寻味的笑,目色悠远:“他能从古兰人的眼皮底下逃回来也不尽然是侥幸吧!只能说明他在古兰人眼里还剩最后一点利用价值。” “皇上是说……” 巫远舟若有所思,李元麟却不再说话了,只是看着不远处随嘉庸关外的沙暴摇曳的帐帘。 另一头,别有心思的完颜纳其呈上一只镶嵌着金玉的骨牌。 伊涅普负手而立,低眼一睇,眼中尽是玩味:“汗王这是什么意思?” “伊涅普大人有所不知,我们有个礼节叫做礼尚往来,前些日子得了贵国的权杖,如今自当以最高诚意回报,这骨牌是我黑水白绵山天神的象征,还请伊涅普大人笑纳!以表黑水与贵国结盟的诚意!” 伊涅普并不打算抬手,扫了眼身旁,随从立即将骨牌接过。 “汗王远方而来,果然好诚意,不过……比起这些,我倒是想听听,汗王对于我们攻打西朝有什么良计?”伊涅普笑意未及眼底,看起来十分冷淡。 摆明了轻视黑水的举动令完颜纳其心中不满,但仰人鼻息的处境也只能逢迎下去,思忖一二便笑道:“良计不敢谈,不过我黑水愿为古兰马首是瞻,但凭吩咐!唯愿与贵国修永世之好!” 完颜纳其故意装出没有主见的唯诺模样,意在打消伊涅普这个琢磨不透的男人对他前来结盟的疑心。 伊涅普面上果然露出鄙夷之色,挺直背脊道:“汗王果然精明,既是如此,那就快些召集黑水勇士,为攻打西朝做好万全之备吧!” “如你所愿!”完颜纳其颔首,好不是一副虔诚模样。 静默片刻,却迟迟没有离去。 伊涅普微侧眸:“怎么?汗王还有别的事?” 犹豫了一会儿,完颜纳其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不知我的元公主何在?” “元公主?”绝色容颜间带着疑惑。 完颜纳其又换了个说法:“就是当初搭救落难的伊涅普大人,置于迦蓝庵的叶姑娘!” 这样说,伊涅普才恍然,带着探究问:“你找她做什么?” “凌漪是我黑水的元公主,我将她视若亲妹,分别多时,实在担心的紧。”完颜纳其解释道。 伊涅普打量着他,半晌只漠然道:“汗王不必担心,此刻她十分安全!” 听完,完颜纳其还想说什么,伊涅普却不肯听了:“大敌当前,汗王还是速速行动,将黑水勇士召集起来,也好全了黑水与古兰的永世之好!” 意思很明确,完颜纳其心中不忿,却不好再说下去,只得悻悻离去。 出了门,候在门外的东南西北四人立马迎了上来。 完颜纳其面色阴沉,吩咐道:“去,以替太妃向天神进香名义,令马车去迦蓝庵!” “汗王……”阿东本想说此行是为联盟事宜而来,实在不好节外生枝,可在看到完颜纳其的脸色时又欲言又止,忍不住担忧。 完颜纳其一记威慑意十足的眼神扫过去,阿东只好依言照办。 门内,谍报官从暗处走出来,顺着伊涅普的视线望过去。 “你觉得这个完颜纳其可信吗?”伊涅普问,湛蓝色眼底似有暗流缓缓涌动。 谍报官不明所以,原本认为伊涅普应该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如今却明知故问,于是带着不理解回答:“完颜纳其可不可信不重要,重要的是古兰真要想灭了黑水便犹如碾死一只蚂蚁般容易,完颜纳其哪怕有一点聪明就一定不会在这个时刻做不利于自己的事情来自取灭亡!” 伊涅普没有说话,只是凝视着远处,心里想的却是那个清瘦倩丽的女子。 良久以后,瞥了眼身旁,又问:“那个西朝叛臣逃了?” 谍报官沉吟,压着声音答:“属下办事不力,实在该死!” “哼……”伊涅普勾起唇角冷笑,“没有你的默许,那叛臣能避开谍报蛛网,安然逃回去?” “属下该死!” “行了,我可不是鄂温,免了那些虚的。说说你的打算,先说好了,我不想听到你是因为动了恻隐之心才放人离去那种妇人之仁的答案。” 谍报官不由佩服伊涅普敏锐的洞察力,答:“那叛臣不足为虑,他能背叛西朝一次,亦能背叛无数次,虽然逃回了西朝,但二心已生,只要我们稍稍加以利用,他将会是我们安插在西朝皇帝身边的一双顺风耳,就算情况不然,此人不能再用,也自然有西朝人替我们杀了他,实在不必要浪费精力去对付这样一个废物!” “你倒是算计得好,左右都省了事。”伊涅普话语顿了顿。 正在谍报官为得到夸赞而窃喜时,伊涅普又道:“我可以原谅你擅作主张对我下达的必杀命令阳奉阴违,不过你最好记住,下次再犯,我可没有这样好的脾气了。” 平静无澜的语气中隐隐泛着危险的气息。 闻言,谍报官只感到背脊突然一阵发凉,旋即恍然大悟,原来伊涅普并不是真的想知道叛臣的踪迹,前面的询问只是在为最后一句话做铺垫,刚刚要是自己言语稍有差错,只怕已是人头不保。 不由暗暗为自己捏了把汗,心中从未一刻像现在这般觉得一板一眼的鄂温是如此良善和蔼,对伊涅普则有了更深的敬畏。 二人不知,原本以为胜券在握的鄂温与阿默德正各自经历着一场前有伏击,后有追兵的苦战。 迦蓝庵偏僻净室内,叶凌漪守在床前,看着毫无复苏迹象的乐芽,愁眉不展。 隐约听到室外传来争执的人声。 忧心乐芽的安危,叶凌漪只有起身,垂下布帐遮挡住床上的乐芽,目光锐利地走了出去。 庵门前,面无表情的古兰兵抽剑,指着完颜纳其。 东南西北四人忙上前,挡在完颜纳其身前,横眉冷目道:“我们汗王说了,只是想进去代老太妃向天神进上一柱香,你们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没有伊涅普大人的手令,就是不能进!谁来都不行!”古兰兵口气坚决。 “你!”阿东气结。 正这时,目光稍移,远远瞧见用好奇目光往这边打量的女子,觉得有些眼熟,随即反应过来,激动回头冲完颜纳其道:“汗王,是叶姑娘!” 第二百六十二章 公主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三王子,你们怎么会来这里?” 净室内,叶凌漪稀奇地看着完颜纳其。 “你这丫头……”完颜纳其颇为无奈,“都说了多少次了,你我既为兄妹便不必如此生分,莫不成你倒是未把我这个兄长放在心上?亏我还千里迢迢来看你,这样我可真要伤心了。” 作势又是嗔怪又是委屈。 叶凌漪哪里受得住这软功夫,登时就连声道起歉,摸摸头,不好意思地笑笑:“三……三哥,分离多时,变故巨大,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也是有的,还请三哥大人有大量!” 完颜纳其脸色缓和下来,道:“此番回来是已与古兰人达成了约定,为免生灵涂炭两邦息战,当然,迟迟未有消息我也是很挂心于你的,见到那个古兰总理大臣时我就问他你的去向,他只说你很安全,我就知道你已回城,大抵他是将你藏在了迦蓝庵,没成想果真如此。不过,你不是出关寻人去了吗?怎会与他在一起?” 想到这些日子发生的一切,叶凌漪只感觉心累无比,朝完颜纳其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一概而过道:“说来话长!” 沉默片刻,叶凌漪忽然想起来问:“对了三哥,我听说了一个流言,是与你有关的……” 话说一半突然停下,她的脸色略显得局促,似犹豫着不知该不该说出口。 完颜纳其心中有了底,温和道:“才说了你我兄妹不必如此生疏,有话直说就是了。” “我听说,是你下令焚的城?” 她的眼里满是不确定。 完颜纳其脸上飞快闪过一阵寒意,望向她,温和的笑脸一点点变得愧疚:“说起来都是我没用,有这种流言亦属正常,当初二哥谋乱欲图篡位甚至谋害了父汗之事暴露,至此王室动荡,各方觊觎汗位的权势迭起,他们预备先除了完颜准泰再解决掉我,可没等将野心实践,古兰人就打了过来,各方权势自然不甘心到嘴的鸭子飞了,所以在城内肆意纵火,并将脏水泼在我身上,目的就是为了日后光复黑水,使我这个名正言顺的汗位继承人不能顺利继位。” 完颜纳其故意捏造出莫须有的权势为自己开脱。 叶凌漪仔细想想,也确实说得过去,心里这才稍稍轻松:“我就说嘛,三哥还答应了帮我找乐芽和叶骋,怎么可能下令焚城毁尽无辜。” “哎……”完颜纳其故作忧伤,悲叹:“只是可惜了陈兄弟,当时情况太复杂,我额吉身体又不好,实在分身乏术,无暇顾及……” 叶凌漪见他很黯然的模样似乎十分愧疚,心中不禁有些伤怀,抿了抿唇,道:“放心吧,三十哥没事,只是现在情况有点不妙而已,倒也算得上安全。” “真的?”完颜纳其闻言大喜。 叶凌漪点点头。 “那怎么说不妙?” 她没有马上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看着完颜纳其,好一会儿才说:“以后就知道了。总之,不用担心!” 闻言,完颜纳其仿佛安心下来不少,沉默一瞬,紧接着定定看着叶凌漪说:“对了,此次还有一件十分紧要的事情。” 叶凌漪好奇。 “跟我来!”完颜纳其面色凝重。 随后二人来到迦蓝庵前。 因古兰人只允许了完颜纳其一人进入迦蓝庵,所以东南西北四个都守在马车边。 正踮脚望眼欲穿地往迦蓝庵内打量,便见完颜纳其与叶凌漪一起走了出来。 “汗王!”四人恭敬状。 目光扫及叶凌漪时,阿东微颔首以表敬意,唤:“叶姑娘。” 才说完,四人中年纪最小的阿北便踢了踢阿东,直言不讳提醒道:“该叫公主了!” 虽然完颜纳其成了黑水汗王是意料之中,不过阿北口中称呼自己的“公主”二字着实令叶凌漪一头雾水。 阿东面色不耐,横了阿北一眼,倒也老实抱拳,重新道:“属下一时忘记改口,望公主莫要见怪!” “你们……在说什么呀?什么公主?”叶凌漪愈发不能理解。 四人诧异,难道汗王还没有告诉她被封为元公主的事吗? 纷纷望向完颜纳其。 完颜纳其却只轻描淡写道:“我既为汗王,你身为汗王的妹妹,理当是公主!” 原来公主的身份还能这么理解的吗? 叶凌漪有些怀疑又受宠若惊地点点头。 “不过,你还没告诉我究竟是什么要紧的事?” 完颜纳其不言,望向马车垂落的竹帘。 东南西北心照不宣让开一条路。 竹帘被掀开,宽敞的马车内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衾被,而再往里看,衾被下居然躺着一个瘦弱不堪的孩子,一动不动,仿佛睡着了。 叶凌漪望过去,眼眶突然泛起一阵酸意,喃喃道:“叶骋……” 完颜纳其负手,声色沉重:“我将他从完颜准泰手里救回时他就已经被人下了毒,一种西域毒,不过你放心,这种毒暂时不会要了他的命,只是解毒的办法只有西域人才知晓,这次带他来也是想让古兰的随军医人看看,若是长此以往睡下去,只怕再难转醒。” “是抹香毒……”叶凌漪微微哽咽,想起叶骋昔日唤自己“阿姐”时的模样,清澈眸子里渐渐溢满仇恨。 “你知道?”完颜纳其讶异。 叶凌漪抹抹眼睛,抬头:“三哥,你可知道完颜准泰被收监后的去向?” “完颜准泰?”完颜纳其略一思索,摇摇头,又说:“不过我离开黑兰城时他还被收押在地牢,凭着他与古兰人勾结,此刻应是在黑兰城内。你找他做甚?” 叶凌漪目光阴晦,咬牙道:“既然知道了罪魁祸首是谁,自然是要有仇必报!再说,他既然能下毒又不马上置人于死地,定是有利可图以此来威胁于人,说不定他手里就有解药!” 她这辈子从没感受过多少亲人的温暖,虽然叶骋只是把自己当成了叶蓁蓁,但却是她为数不多的温暖之一,为了守护这份温暖,就算要再次违背自己世界的法则,与内心为敌,她也在所不惜。 伊涅普居所。 几名古兰军将领正在长廊中商议着与西朝开战的战术问题。 门外突然喧哗起来。 伊涅普面对地图,被吵得心神不宁,揉揉眉心,正欲问罪守门兵士便有人跑来。 “伊涅普大人,有名女子在门外吵着非要见你。” 言语中明明并未指名道姓,伊涅普却预感到了来人是谁。 目光紧紧锁着大门的方向,仿佛连心也一同飞了过去。 “伊涅普大人?”兵士见久未回应,不由犯了难。 “让她进来。”回过神后,伊涅普淡定道。 挥手屏退了其余人,一个纤瘦身影便闯入了视线。 伊涅普的眼睛追随着她从蜿蜒小道直至面前。 “怎么?这么快就想通了?” 英挺身姿立于微风中,略有几缕金发俏皮的钻出碧玉髓额带,拂过英俊如画的容颜,淡红色薄唇漾起明朗的笑。 叶凌漪抬头,对上那双涌动着清澈光芒的眼,开门见山道:“完颜准泰在哪儿?” 这个问题令人始料未及,伊涅普挑眉:“怎么?你不是来回答我的?” “我知道完颜准泰与古兰素有来往,如今黑水不容他,西朝也不可能收留他,他能待的地方只有黑兰城,只要你把他的下落告诉我,我可以答应你不再想着逃走!” 看着她信誓旦旦的样子,伊涅普先是愣住,然后笑开。 在他看来,这个女人真是慌不择路到了昏头的地步,她也不想想,他既然能容她自主行动,甚至能找来他的居所,便是不担心她有这个本事从古兰军的本营逃走,况且赫连澈还在他的手里,只怕是他真放她走,她也不肯走。 眼下她说这话,虽说有些愚蠢,但委实是可爱。 伊涅普表情里满是宠溺,干脆在石凳坐下,撑着脑袋玩味地看着她。 她越是一副能洞悉一切掌握主动权的模样,他心里越甜蜜,像是有只小猫故作凶悍,在用明明柔软无力的爪子一个劲抓挠着他的心,打情骂俏般撩拨得人心痒痒的。 忍不住配合她演戏道:“就这么简单?只需要把这个叫完颜准泰的人找来?” “没错!”叶凌漪郑重其事。 “好!” 伊涅普满口答应,旋即唤来谍报官。 撑着脑袋,满眼趣味,问:“你知道完颜准泰在哪里吗?” 谍报官看看姿态慵懒的伊涅普,又看看“目露凶光”的女子,忍不住打了个冷噤,诧异道:“完颜准泰,完颜这个姓氏是只有黑水王室才能使用的,所以如果没出差错的话,伊涅普大人说的完颜准泰正是曾经的黑水二王子,不过此人已经被西朝叛臣杀了!” “杀了?”叶凌漪显然不能相信,猛一把捉住谍报官的肩膀。 她好不容易才有一线希望能救回叶骋与乐芽,如今希望被掐灭叫她如何甘心? 谍报官不知所措地看着叶凌漪,并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伊涅普脸上的表情产生了细微的变化。 这时,有兵士进来传报:“伊涅普大人,大事不好了!地牢里关押的一个女子竟趁人不注意打开了牢门锁,不见了!” “女子?” “就是那些西朝人的同伙。” 说到这里,伊涅普稍有点印象是在说赫连澈的那个救命恩人,无名氏女子。 “那还不赶紧去找?” “是!”兵士答,却扶着肩膀未离去。 “还有事?” 兵士忸怩着不知该不该说,终于还是道:“那个西朝将军,受了铁鞭之刑后便开始发热症,一直不见好转,只怕是命不久了。” 第二百六十三章 攻心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西朝军驻地。 夜深寂静,刚刚与巫远舟商讨完战事的李元麟只觉得神疲乏力,揉揉太阳穴,困意却是愈发汹涌。 于是屏退了帐内的侍官,干脆就在简易的木榻上和衣而眠。 待帐内再无动静后,帐帘被一双玉白的手掀开,面上带着怯意与试探的女子蹑足进来,目光搜寻一番后,紧紧锁定在了木榻之上。 故意加重脚步,木榻上的男人无所察觉。 女子不由窃喜,眸中的怯意被贪婪与欲望占满,接着自袖中先取出帕子蒙住口鼻,又拿出火折子点燃事先预备好的迷香。 步步逼近木榻,一边熟练地卸下自己的外衣。 直到粉色罗裙落地,一丝不挂的女子已经来到了木榻前,稍矮了身子,痴痴盯着睡颜无暇的男人,抑制不住心头的激动。 抬手卸下覆面的帕子,仰头深吸了口手中青烟袅袅的迷香,低头时露出充满野心的笑容,朝那玉一般的面孔伸出手去。 就在她暗自得意计划顺利,妄以为能一步登天时,一只宽大的男人的手突然自身后猛地捉住了她。 沉浸在意乱情迷中的许玉姝吓了一跳,花容失色地回过头去。 竟是表情戏谑的银充。 “你怎么会在这里?”许玉姝惊谔地压低声音,旋即反应过来自己此刻正是一丝不挂的状态,忙抱住胸前春光,欲去捡衣物遮羞,银充却不让,反而使劲将女子拉起身。 上下扫视了一眼浑身赤裸的许玉姝,勾起嘴角,用恶作剧般的口吻道:“瞧你生的一副狐媚相,什么京畿第一美人儿,不过是个荡妇!” “你!” 被人侮辱的许玉姝又怒又急,扬手欲给他一耳掴,却反被捉住另一只手。 冒着袅袅青烟的迷香落地。 “银充,我定要杀了你!”挣扎无果,咬牙切齿的声音里带着滔天恨意。 此刻许玉姝的双手正被银充提着,高举过头顶,愈是挣扎,愈是犹如吊起来的活春宫。 银充低头,目光肆意游走在女子细腻如脂的躯体上,眼中渐渐升起欲色的火焰。 情难自禁低头,凑近许玉姝。 许玉姝却侧头避开,表情极是厌恶。 银充微微一愣,冷笑:“怎么?你不是以色侍人吗?衣裳都脱光了,这会儿又装起清高了?” 许玉姝瞪着银充,恶狠狠道:“你不过是个医师的儿子,我可是侍郎千金,你胆敢对我做什么,我父亲定能让你家破人亡!” “是吗?”银充抬高下颚,上下打量着女子躯体,眸中少了些欲念,笑容里却多了丝鄙夷,“你觉得以你现在的处境,配和我说这些吗?只要我现在大喊一声,你不仅会被处以极刑,就连你那不可一世的父亲恐怕也再无颜在朝为官!” 许玉姝咬着唇,美目中尽是愤恨,虽巴不得将他扒皮抽筋,却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思忖片刻后,平静道:“你想做什么?若非得行鱼水之欢才能任此事过去,也不是不行,不过不能在这里!” 垂眸,看着许玉姝那张愈是生气愈是犹如娇艳牡丹般楚楚动人的小脸,银充心里竟有丝怜惜。 可惜眼下已经没了兴致。 放开提着许玉姝的双手,女子娇嫩躯体立即瘫倒在地。 “人尽可夫的女人我可不感兴趣!”银充甩甩手,满脸嘲讽。 许玉姝顾不得浑身赤裸,愤恨咬牙,死死攥紧拳头,实在压不住内心爆发的怒火:“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进皇帐又是因为什么。” 话语微顿,朝银充望过去,直言道:“你……其实早当了叛臣吧?虽然你编造瞎话自以为能瞒天过海,但却骗不了我,事情要真像你说的那样,你怎么可能毫发无损的回来?你这个该死的欺君瞒下的叛臣!” 一声“叛臣”成功激怒了银充。 他像头暴怒的狮子,目眦欲裂的眼睛迅速充红,一弯腰狠狠扼住许玉姝的下颌,以扭曲的五官对着她,咬紧后槽牙阴恶道:“你最好收回你刚才说的话,否则,我可不敢保证会不会在皇帐里杀人灭口!” 许玉姝强忍住害怕,故意嗤笑:“你承认了?你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叛贼!说实话,你来这里是想窃取军机,以便来日好在古兰人面前摇尾乞怜吧?” “我警告你,不要挑战我的忍耐底线!”银充犹如被人扯掉了遮羞布,露出锋芒与杀意。 泛着寒光的利剑就在她面前被深深插入地下。 许玉姝没想到银充会真的对女人动粗,怕得连眼珠子都在颤抖。 好一会儿,银充才恢复镇静,起身收回扼住许玉姝下颌的手与剑,玩味地盯着女子胸前的春色:“你不是想要以色侍人吗?本来我是没兴趣的,不过就在刚刚,你又重新激起了我的兴致,我改变主意了,来我的大帐!” 面色森寒转身,才走两步,又微侧眸,以威慑口吻道:“你最好乖乖听话,不要耍花招让我等太久,否则你知道下场!” 亮了亮手里的剑。 许玉姝浑身泛起一阵恶寒,只好捡起地上凌乱的衣物穿好,匆忙跟了过去。 然而就在二人离去以后,本以为中了迷香的李元麟缓缓睁开了双眼,漆黑眸底一片晦暗之色。 银充帐屋内,一声声急促的娇声喘息传出。 许玉姝跨坐在男人身上,表情迷离间浑身突然一阵哆嗦,顿时得到了满足。 翻云覆雨后,男女二人依偎在一起喘息着,气氛正是旖旎。 突然听见帐屋外传来许多脚步声,伴随着银老医师的呼喊声:“巫少将军,这其中一定是有误会的!吾儿怎么能是叛贼?吾儿是英勇御敌的英雄啊!” “银老医师,本将念你是随军医师不与你为难,来人!” 一声令下,银老医师被人扣了起来。 动弹不得,只能发出悲声:“皇上!还请皇上明鉴啊!吾儿真的不是叛贼!” 帐屋内的二人将外面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心知大事不妙。 警铃大作的银充慌忙起身,迅速套好了衣物,拿起佩剑。 许玉姝明白外头的人是冲银充来的,彼时若是自己和他在一起的话,怕是会染上叛贼恶名,于是悄悄抓了衣物,警惕地盯着银充,欲趁其不意偷偷溜走。 谁知银充早有防备,出手一把捉住许玉姝。 阴邪恶毒的声音回荡耳旁:“去哪儿?如今你我是同一条船上的人,我生你生,我死你也得跟着我一起死!” 许玉姝惊得花容失色,不管不顾大呼大叫起来:“快来人!救命啊!叛贼在这里!” 帐屋外的人被惊动,加快脚步过来。 预感到情况恶劣的银充别无二法,只能抽出剑逼上许玉姝的脖子,恶狠狠道:“别出声!不然我立马杀了你!走!” 迫于性命受到威胁,许玉姝只能屈服。 跟着银充,劈开了帐布,一路直奔马厩,随便上了匹马。 待到巫远舟带人匆匆赶到时,马厩里已经没了两人的身影。 巫远舟忿忿然啐了一口。 手下问:“将军,还追吗?” 巫远舟望着远处苍茫的夜色,抬手:“不必,前面有古兰人的眼线,量他们也无路可走!先去回禀皇上!” 黑兰城地牢。 无边黑暗仿佛令人置身地狱,隐隐可见有道黑色的鬼影一闪而过。 攒动的火苗散发出炙热光芒,一行人来到牢房门前。 “打开!”伊涅普紧抿薄唇,极具异域美的脸在火光映照下半明半暗,轮廓更显得深邃分明,只是略带着寒意。 叶凌漪跟在他身旁,焦急地催促着负责开门的兵士。 牢门才开半丝缝隙,兵士便被推开。 “赫连澈!” 急呼一声,四下搜寻,终于在牢房一角看见了模样狼狈的男人。 叶凌漪快步过去,只见他仍在昏睡着,披散的墨发凌乱,往日清俊若玉的脸失去了血色变得苍白无比,眼圈是乌青的,连唇都是雪白的,浑身除了触目惊心的鞭痕以外只有灼手的高温。 分别短短时日,他竟被折磨成如此模样。 叶凌漪不由悲从心来,然而饶是大声呼唤也不能把他叫醒。 “医师,快来个医师!你们为什么不请医师?” 叶凌漪焦急万分回头,却见伊涅普负手而立,眸光冷冽,丝毫不打算理会她的话语。 其余人在他身后亦是大气都不敢出一个。 一瞬间她全明白了,是了,伊涅普是古兰军的最高统帅,没有他的允许,谁敢擅自为囚犯医治? 而现在,他主动请自己随同前来地牢看赫连澈也是带着目的性的,只有她亲眼见到赫连澈落入一个悲惨境地,伊涅普才有和她谈判的筹码。 哪怕她能以死相逼换赫连澈一时安全,可就算这次成功了,下次下下次呢? 这个男人总是这样擅于心计,只怕她一日不答应他,他便会永远这样折磨赫连澈。 见她沉默不语,伊涅普露出了一丝冷笑,微微抬手,古兰军医立即上前来为赫连澈诊查。 没用片刻,军医就朝伊涅普道:“这位西朝的将军是因为伤口受到了感染才引发的热症,眼下必须马上将他转移至干净的房间医治,避免环境引发二次感染。” 伊涅普听着,若有深意地问:“如果不医治呢?” 军医不清楚伊涅普与叶凌漪之间的纠葛,自然不能明白这个问题的深意,有些纳闷回:“若不及时医治,任由伤口溃烂发炎便极有可能引发坏血症,到时定是性命不保!” 伊涅普撇撇嘴,一副“你听到了”的表情。 眼下似乎再没有第二条可行的路能走了。 叶凌漪眼中的光渐渐落了下去,好一会儿冷静下来,面无表情道:“伊涅普,我可以答应你!但你也应该知道我的条件!” 伊涅普笑开,挥挥手清退四周:“很好,我可以答应你,放他和陈三十那些人离开!” 叶凌漪望过去:“还有,我知道你有办法解抹香毒,你必须帮我救两个人!” 提及此,伊涅普显得有些意外,挑眉想了想,倒也毫不犹豫应了下来:“你说的这些我都可以答应你,只不过我也有个条件,你必须让他心甘情愿放弃你,并且保证永不再纠缠你!” 闻言,叶凌漪忽然笑了,回伊涅普以一个无比嘲讽的眼神:“好!我答应你!” 心愿成真的伊涅普并不在意她投来的嘲讽而冰冷目光,反而看她的时候多了几分如沐春风的温柔。 然而就在转身正欲离去,却听叶凌漪在身后冷冷道:“你是喜欢我吗?不,你是为了满足你无尽无休的征服欲罢了,你不过是个彻头彻尾的好斗狂魔!令所有人都屈服只是你满足自己的手段而已!” 严词厉色犹如尖锐的长矛深深扎进伊涅普的心窝。 这一刻她不仅否认了所有与他之间的回忆,更是私自将他的感情抹杀殆尽。 他并没有回头,亦没有说话,只是背对着她,良久才重新抬步离开牢房,孤寂的身影融入黑暗之中,而那束救赎他的光芒却再也没有伴他前行。 第二百六十四章 作戏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随后,伊涅普果然遵照了承诺,将赫连澈从地牢释放,安置在了一处有古兰兵士看守的院落里,又安排了军医治疗。 叶凌漪守在床边,发愁地看着床上神态憔悴的赫连澈,另一面又忧心着迦蓝庵的叶骋与乐芽,一双秀眉蹙紧,只觉得神疲不已。 盛夏的夜晚因闷热而显得漫长,屋外正是虫鸣嘶嘶映衬无垠星海的好时候,屋内红烛昏黄光火,跳动伴随着烛油的气息,不知不觉虫鸣与烛油气息化作了催眠力。 叶凌漪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许久没有做过梦的她再一次梦到了现代的自己。 还是那样孱弱不堪,只是相比之前毫无生气的模样,现在的她脸色转好了许多。 母亲也不像从前愁眉苦脸了,替她掖好被角出门打水时甚至能与旁人说笑一二句了。 看着这样的转变,叶凌漪不由心生欣慰。 紧接着,一个身穿白大褂的医生出现在病房画面中,叶凌漪看不清他的脸,只觉得他身后有无数刺眼的强光逼得她不能直视,隐隐约约只瞧见一道颀长的身影立在病床前,看着床上的她,忽然朝她伸出手…… 画面到这里就戛然而止,陷入了黑暗中。 怎么回事? 叶凌漪惊醒,坐起身,表情茫然。 此时天色已然大亮,屋内明晃晃一片。 “醒了?”身边响起一道低沉嗓音。 木然转头,循着声音望过去,双眼立即泛起了激动的涟漪。 “你醒了!” “再不醒,这手只怕是要废喽!”男人微笑着,佯作痛苦地动了动手臂,清俊出尘的容颜间却满是宠溺。 叶凌漪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不知不觉拿他的手做了枕头。 “嘿嘿……”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 “那个古兰人让你做了什么?”赫连澈一面问,一面支撑着身子欲起身。 叶凌漪忙帮忙,待赫连澈坐好,才故作听不懂道:“你说什么?古兰人没让我做什么啊!” “没做什么他怎么会放我离开地牢?我虽昏睡过去了,倒还没有糊涂,和我不必这样遮遮掩掩的。”赫连澈定定看着她,清澈明亮的眼神仿佛能看穿一切心思。 叶凌漪有些心虚,垂下眼帘,低沉片刻,突然一头扎进了他的怀中:“赫连澈,你不能死!” 她的鼻音浓重,听起来似委屈得要哭了。 赫连澈微感讶异,身子僵了片刻,心神柔软下来,亦抬臂环住她,声音温柔如水:“傻丫头,不过是些小伤罢了,我怎么会死呢……” 叶凌漪将脸埋在他的胸口,眸色却显得苦痛,微敛眸:“赫连澈,让我成为你的人吧!” 说出这句话时,原本温情的怀抱僵了僵。 不待他回答,她便主动勾上了他的脖子,在他的喉结处落下一吻。 赫连澈喉头艰难地上下滚了滚。 意识到事情不对劲,猛然回过神,将她推开,皱眉追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叶凌漪咬着唇,垂着眼帘强忍住快要爆发的情绪,然后抬头看着他,用恳求的口吻道:“就让我在这里成为你的女人吧!” 在他震愕的目光里,她褪去了外衣,双颊泛起似晚霞般娇羞的绯红,目中隐约闪烁着水光。 靠近他,柔若无骨的手游走在男子精壮却略显的僵硬的身躯上,欲褪去他的衣裳,却被一只大手按住。 “告诉我,那个古兰人到底用我的性命来威胁了你什么?”赫连澈面色冷峻。 叶凌漪不语,只是倔强地低着头。 沉默好一会儿,不管不顾地跨坐上他的身子。 “青鸢!” 依旧是这个她厌恶至极的名字。 这一瞬,赫连澈红了眼睛,紧紧扼住她的手不让她继续胡来。 “告诉我!” 他是真的生气了,连看她的眼神都转为了愤怒与试探,“是你吗?他放过我的代价是要你吗?” 叶凌漪先是沉默,然后抬头定定瞧住他。 忽然笑了起来,笑得极显讽刺:“你是不是把我想的太高尚了?或许,你太高估了自己在我心里的地位!” “什么?”赫连澈呆了呆,对这突然的转变措手不及。 便趁这间隙,她抽回手,抚上他的脸,故作轻浮挑唇道:“你这个人啊,就是太习惯以自我为中心了!并不是所有人少了你都不能活的,至少我不是!” “你在说什么?”赫连澈蹙紧眉头。 “还不明白吗?我与你之间的感情早在大婚那天的晚上就彻底完了!识时务者为俊杰,眼下对我而言,你只是个好骗的猎物罢了!”叶凌漪起身,身姿妩媚地转了一圈,“所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我既能得到古兰国总理大臣的青睐,何必要与你一个落魄的西朝将军在一起?” “你究竟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哼!你不会天真的以为,我用自己去交换了你的活路吧?我奉劝你,还是不要自作多情想太多!伊涅普之所以能够放了你,正是因为古兰与黑水达成了合作,决定消灭西朝!马上西朝便会纳入古兰国的版图,而你不过就是个亡国奴罢了,实在不值一提!” 古兰与黑水达成了合作? 赫连澈震惊,对她的话仍不能相信:“你别想用这种方式激我离去!你此刻说的半个字我都不会相信!” 叶凌漪的双眼闪过一丝痛意,很快又做出副无所谓的样子:“随便你信不信!要不是看你生得一副好皮囊,我也懒得与你多说无益之话。” “既然如此,我便直接去找那个古兰人!” 说完便强忍住伤口的疼痛,强撑着起身,几欲摔倒。 叶凌漪眸中压着不忍,却也只能捡起衣裳穿好,拍拍灰尘,嗤笑道:“凭你这样也妄想见伊涅普?还是不要费这个劲了!” 话语顿了顿,又故作扫兴道:“本想着美色当前,偷偷行乐也不错,没想到你这么无趣,罢了罢了!” 说罢要走。 “等等!” 赫连澈在背后唤,故意试她道:“你不是想要行乐吗?那就来吧!” 叶凌漪愕然回头,只见他目光紧紧锁在她的身上,微微后仰身子,一面拉开了肩上的衣物,拍拍自己身旁的位置。 仿佛邀请。 叶凌漪顿时只觉得脑袋“轰”的一声,不知如何是好。 这摆明了就是在试她,如果不过去的话,那刚刚不就白演了那么多吗? 要不……就过去? 反正本也打算把自己给他的。 可真要那样,她又有些害怕…… 叶凌漪暗自纠结着,正准备抬步迈出去,门外十分凑巧地传来了声音:“叶姑娘,伊涅普大人找你!” 正准备迈出去的腿原地画了个圈,转身急应:“这就来了!” 说罢,拉开门,逃一般钻了出去。 屋门重新关紧,赫连澈望着门扉,神情复杂到了极点。 一路疾步的叶凌漪心乱如麻,突然被人拉着手腕拽了过去,猝不及防撞上一堵穿着铁甲的结实胸墙,鼻尖处瞬间传来一阵剧痛,龇牙咧嘴倒抽起来。 “做什么呢?叫你也听不见!” 头顶传来伊涅普的声音。 叶凌漪抽回被人握着的手腕,捂着鼻子后撤一步,幽怨地看着“罪魁祸首”。 “你怎么了?”伊涅普纳闷挑眉,看她捂着鼻子,十分煞风景地问了句:“伤寒流涕了?” 叶凌漪不答,一个劲儿用“眼刀”在他身上猛扎。 伊涅普觉得好笑,拿开她捂住鼻子的手。 顿时只见两条红色的血流大剌剌地自鼻子直往她唇上淌。 再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铁甲,顿时明白了她流鼻血的原因。 “噗!” 堂堂一军统帅竟忘记威严,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还挺能耐?”叶凌漪沉着脸,看着眼前笑得“花枝乱颤”的“大孩子”。 “抱歉……”为了使她息怒,伊涅普只得以手背掩唇,压住笑声却仍忍不住笑。 叶凌漪一记阴森森的眼神过去,伊涅普才算彻底收住笑,弱弱低下头:“我的错!刚从较场下来,没来得及换身衣服。” 叶凌漪大大白他一眼,抬手欲擦,突然意识到这么不科学的擦法可能会使自己得到一撇血胡子以后又停住。 伊涅普看着她,眸光柔情似水,薄唇紧抿着笑,自怀里取出一方汗帕。 在叶凌漪防备的目光里上前,弯下腰来,动作温柔地为她拭去鼻与唇之间的血迹。 然而看着她的唇,他的视线渐渐变得灼热。 他开始不由自主地靠近她。 二人咫尺间,呼吸变得愈来愈沉重。 预感到他想做什么,叶凌漪感觉不适,微微转离,然而戏剧性的一幕发生了。 赫连澈就在不远处,正瞧着这边,叶凌漪望过去时,二人视线撞了个正着。 叶凌漪大脑一片空白,然后就是震惊,她怎么这么白痴,这里是赫连澈所在的院子,推开门就可以看到屋外发生了什么。 赫连澈皱眉,动了动腿欲过来。 叶凌漪一惊,忙将脑袋转了回去,眼珠子转的飞快,突然灵光一闪:对了,要想让他安心回西朝,这不正是最佳时机吗? 于是乎,故意将小女儿家的心思全部写在脸上,搂住伊涅普的腰部,举手投足皆娇声媚笑道:“你可别忘了答应我什么。” 急转直下的画风与提醒般的话语,伊涅普微微一愣,根本不用回头也知道身后站了个谁。 故十分配合地环住她,满眼宠溺:“行,你说什么都依你!不就是大婚嘛!旁人不能给你的,我给你!” 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被不远处的人听见。 趁机占便宜,他绝对是故意的! 叶凌漪眸光闪了闪,然后抬头笑得一脸僵硬,眼神交锋间仿佛在问:“你明明知道我的意思,我什么时候答应了要和你成婚?” 伊涅普亦笑得冁然,索性以眼神耍起无赖:“要不然,你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叶凌漪无语,只在保持笑容的同时咬牙切齿地说了声:“得寸进尺!以前我怎么没发现你的脸皮这么厚?” 伊涅普笑得璀璨,只当是好话应下:“谢谢夸奖!” 二人相拥着离去,在旁人眼里好不一副难舍难分模样,全然不顾身后之人受伤的眼神。 修长身影伫立于长廊的阴影中,良久未曾挪动,终于,脸上受伤的神色一点点转换为阴霾。 他也不傻,叶凌漪那点拙劣的把戏怎么能瞒过他的眼睛?只不过,饶是知晓他们在合力作戏,他仍是抑制不住恼火地想要杀人的冲动。 出了院子,叶凌漪迅速放下笑得僵硬的嘴角,与伊涅普拉开距离,冷漠道:“说吧,你不是找我吗?什么事?” 伊涅普看看空空如也的怀抱,讪讪收回手,笑容变得云淡风轻:“你可真是心急,就不能多讨好我一会儿吗?毕竟控制权在我的手里,说不定我一高兴,立马将他放回西朝去了!” 叶凌漪目色不善。 伊涅普也便自觉无趣,撇撇嘴道:“开个玩笑而已!” “无聊!”叶凌漪斥了声,就要走。 “你不想知道你那两个朋友的毒怎么解吗?”伊涅普在背后喊。 叶凌漪果然站住,回过头。 伊涅普微微一笑,故意卖了个关子:“想要知道就跟我来!” 第二百六十五章 引血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古色古香的红漆木屋子洁净明亮,地面光滑如镜,倒映着一男一女两道身影。 “怎么样?这昔日的大妃别苑修改得如西朝建筑一般无二吧?”男子负手,环视一圈,脸上洋溢着舒畅的笑容。 身旁的女子,精致容颜间表情亦是略略震惊。 是时,窗口一阵风吹来,大片大片碧绿的帷纱拂动,犹如平静的湖面掀起阵阵波澜,掩去了地上的影子。 “你不是说要告诉我解毒的办法吗?结果你带我来这里,就是为了看这些?”叶凌漪表示难以理解。 “别急啊!我特意命人为你修造的这屋子,因为材料短缺,我费了好大劲才凑齐这些东西呢!你仔细看看喜不喜欢?” 伊涅普目含期待,催着叶凌漪看屋子,可她却并不想在这件事上浪费时间,甚至有些生气:“如果你没有正事的话,那我要去迦蓝庵了!” “等等,你怎么一点耐性都没呢……” 伊涅普颇感无奈,微微叹了口气,掀开了遮挡视线的帷纱。 叶凌漪这才得以看清,原来帷纱之后是乐芽与叶骋,不知什么时候被移送到了这里。 “他们……”叶凌漪惊讶地张大眼睛,望着碧纱之后,“我不是让三王子替我守着他们吗?怎么在这儿……” “你认为,他身为黑水新汗王,与我结盟又来了我的控制范围,什么事能躲得过我的眼睛?”伊涅普直言不讳。 叶凌漪想了想,觉得也是。 “所以,你是有办法解毒吗?” 伊涅普没有立马回答,却是别有深意地瞄了她一眼,朝帷纱后走去。 终于在一只冒着袅袅青烟的香鼎前驻足。 “我说过,要解抹香毒就要取鲸血。”边说边自腰间拔出一把细窄而锋利的短刃,凝视其上,微微转动短刃把手,刃口立马流转过一阵明亮的光,湛蓝色眼底随即迸出锐利寒芒。 叶凌漪心头一惊,忙走过去:“可你也说过,这里距离汪洋不止千里,就算有自信能成功取到鲸血也未必能救他们!” 伊涅普停下把玩短刃的手,垂眸看她,忽然明媚笑开:“你倒是把我说的话记得很牢嘛!” 叶凌漪没有心情说笑,便自动忽略了这句话,追问:“你到底有没有办法?” “放心吧!我答应了你为他们解毒,便一定不会食言!” 说罢发狠,以锋利刃边划破了手腕,血流顿时不止,滴入了冒着袅袅青烟的香鼎中。 “你这是干嘛?”叶凌漪大惊,一把夺过那血流加快的手腕,眉头紧锁。 看着她,伊涅普的眼中是温柔的笑意:“有你这么关心,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她的注意力在流血的手腕上,对叶凌漪而言,伊涅普虽然欺骗了她,也做了很多让她恼火的卑鄙事情,但在自己心中,他仍旧是那个阿羡,是她的朋友。 她又怎么忍心他如此伤害自己呢? 朝他投去一个无语的眼神,欲处理伤口却被伊涅普拦下。 “小伤而已!” “你想死吗?”叶凌漪口气不善。 伊涅普坏坏一笑,眼里闪烁着期待的光:“怎么?你心疼我啊?” 一记眼刀飞过去。 伊涅普立即吃瘪,乖乖收敛,却是仍不肯她为自己处理伤口,反将她抓着自己的手拿开,握紧拳头,血愈发不能控制的溢出来,滴落进香鼎。 叶凌漪不能理解。 “要想救他们,这是唯一的办法,人血虽不如鲸血,但也不是毫无作用作用!只要血足够,配合这鼎里的药草香,一定能解了他们身上的毒。”伊涅普解释。 这时,他的额头已见了汗珠,唇色也开始发白,脚下悬浮,身形微微摇晃,显是失血严重导致体力不支了。 “你……”叶凌漪心头满是震惊,一时不知该怎么是好啊。 很快反应过来:“只要是人血都行对吧?那我来也可以……” 话音才落,伊涅普突然一把捉住了她的手,咬牙道:“不必!我答应你的,自然要由我为你实现。” 一句话惹的叶凌漪的心里既是感动又是内疚,简直复杂极了。 直到引血停止后,为他包扎,看着血迹透过层层白纱不断渗透,叶凌漪甚至不敢抬头看他一眼,只一个劲为他缠绕白纱,直到血迹完全不能渗透。 面色虚弱的伊涅普震愕地看着自己被白纱缠粗了整整好几圈的手腕,又看看垂头丧气的叶凌漪,不禁苦笑:“我当你的面引血,是想向你证明,我伊涅普是个言而有信的人,并不是要看你现在这副样子!” 顿了顿,又故意提起中气,玩笑道:“我可不是那种耍苦肉计靠装可怜博取同情与怜悯的卑鄙之徒!别把我看扁了!” 叶凌漪横他一眼,没好气:“还有力气说这么多,看来也不是十分严重。” 话虽如此,相比之前与他锋芒毕露的样子,她的眼中分明多了丝柔软。 伊涅普失笑,脸上的苍白虚弱反而衬得玉容更加脱尘绝俗。 “放心吧,抹香毒是慢性毒,中毒的人既不会那么快死,也不会这么快醒的,先等等吧!” 伊涅普看着面对乐芽与叶骋满面愁容的叶凌漪,仿佛也猜到了她的心思。 叶凌漪沉默着,很久以后平静道:“伊涅普,谢谢你!” 她没有看他,双眼定在地面如水拂动的帷纱的影子上。 不知为什么,伊涅普有些莫名心酸。 定定看着那令他着迷的侧脸,心慌的感觉却再次溢出了胸口,无数次,自己明明离她这样近,可和她的距离总像是那么远,无论他怎么努力,似乎也无法将距离缩短,更无法弥补她在自己身边时心里和眼里缺失的那份感情。 此刻她对他,有的也仅仅只是感激而已,除此之外便只有疏离。 伊涅普认清了现实却无法甘心服输,且愈是不甘心,就愈是感觉愤懑难舒。 “你不必谢我,这是你用自己换来的,是你应得的!”面上最后一丝笑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冷漠。 叶凌漪不理解他为什么突然就换了副表情,适才的感激之情亦因他最后一句话而沉重起来。 这时身后有脚步声,听起来轻飘飘的,似女子走近,可叶凌漪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一个身着古兰军服装,头顶着钢盔帽的人。 来人低着头,隐藏在钢盔阴影中的眼睛射出浓浓杀意,直奔伊涅普而去。 叶凌漪预感到什么,紧张地想要伸手拉过伊涅普。 然而身为古兰军统帅的伊涅普也不是吃素的,饶是此时因失血,动作略显无力迟缓,还是成功避开了背后刺过来的那一刀。 “你是什么人?”叶凌漪皱眉冷喝,眨眼工夫已然拔出了佩剑对准来人。 谁料那人根本没有丝毫畏意,竟主动贴上叶凌漪的剑,极速拉近二人间的距离,动作利落地调转刀刃方向,一扬手…… 这不要命的架势还真是似曾相识,连出招的路数都显得眼熟。 见状不好,叶凌漪赶忙撤剑挥挡,可尽管她的反应已经极快,还是没能挡开那猛然往上挥刺过来的一刀。 脚步被迫后撤几步,再定下身形时,自己胸口的衣物已经被劈开了一道口子,若不是动作够快,只怕这一刀劈开的已经不是衣物那么简单了。 再望过去,那人已经冲着伊涅普去了。 显然,来人目标是他! 只见那两人过手间,身穿古兰军服装的人招招紧密相接且仿佛不知疲倦,朝伊涅普逼迫而去。 身材与伊涅普相比悬殊巨大,虽瘦弱但却灵敏老练如职业杀手般,且无所畏惧,出手狠辣直接,只是使用的招数皆与自己高度相仿,仔细观察,就连出招时以左手扣住腰上剑鞘的小动作也与自己一摸一样。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太多,什么人能模仿她到如此地步。 在这种强烈的攻势下,失血失力的伊涅普自然抵挡不过,渐渐落了下风,眼看就要败在那人刀下。 叶凌漪冷眉,决定一探究竟。 刀锋相接间,横插一刃分离二人,将伊涅普护在身后。 两人交起手来,那人虽招招模仿叶凌漪,却不敌她火力全开的架势。 随着手中刀子被掀飞出去深深扎进门扉,叶凌漪手里的剑已经架上了摔倒之人的脖颈。 “是你!”叶凌漪略惊讶。 地上之人满目憎恨瞪着她,捡起地上掉落的钢盔帽就朝叶凌漪砸去,咬牙切齿道:“你这该死的叛徒!他对你那么好,你是怎么对他的?我真恨不得杀了你!” 微微侧身,钢盔帽落地,叶凌漪神情凝重。 是时伊涅普走上前,这才看清楚,原来这冒充古兰军的人正是赫连澈口中的救命恩人,无名氏女子,刚才口口声声说的“他”亦指赫连澈。 “来人,来人!”俊朗如画的面容间浮现浓浓的怒意。 门外沉寂了一会儿,几个古兰兵匆匆进来。 “一群废物!竟毫无察觉地让人混了进来!”伊涅普沉着脸,周身仿佛有万钧雷霆,引人窒息。 如履薄冰的小兵不敢吱声。 “还不快把人带下去?” 伊涅普发了话,小兵怕被降罪,唯恐不及地上前,正要扭押无名氏女子。 “等等!”叶凌漪出声制止。 望向满脸怒容的伊涅普:“别忘了你的承诺。” 他答应了要放过所有人。 伊涅普微愣,回过神只好冲兵士道:“不必了,将她与其余西朝人,一起放了!” “放了?”小兵惊诧,不由脱口问道。 伊涅普一个充满威慑的眼神过去,小兵只得依言照办。 少去片刻,伊涅普还没来得及坐下休息,门外又风风火火闯进来一个人。 “伊涅普大人,大事不好了!”谍报官满面焦急与担忧,却是欲言又止。 顾虑颇深地瞄了眼叶凌漪。 终于走近伊涅普,附耳与他说了什么。 伊涅普听完,本就沉着的脸霎时阴云笼罩,然后紧闭薄唇一言不发地抬腿朝屋外走了出去。 叶凌漪不知发生了什么,收回纳闷的目光,望向袅袅青烟后的乐芽与叶骋,想到他们马上就能醒来,面上不由多了丝轻松。 第二百六十六章 伪善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迷迷糊糊中,叶凌漪重新回到了现代,如一缕浮烟漂在半空中。 空无一人的重症病房里充满着药水刺鼻的气息,病床上的自己仍旧是昏睡的状态。 突然,病房的门被推开,一道修长人影钻了进来,半空望去可见一身洁净如新的白大褂,左边胸口的口袋上别着工作牌还有两支黑色的签字笔,径直走到病床前,望着她许久…… 干净白皙的手替她理了理额前的发…… “漪漪,快醒过来吧,我不能再失去你了!”他的声音带着浓浓的悲伤,喉头上下滚了滚,已是凝噎。 叶凌漪心头莫名一颤。 “奚……医生?”她曾听母亲如此称呼过医生,便下意识地叫出这个名字。 这个瞬间,一种强烈的似曾相识的感觉涌上心头。 她开始在半空努力地朝他伸出手想要靠近他,企图透过蒙住他真容的雾霾看清底下那张脸,她拼命游走过去,拼命挥开笼在他面上的迷雾。 直到一张五官深邃的西方容颜出现…… 伊……伊涅普? 看清同时她不由呆住,心跳跟着漏了一拍。 与此同时,病房里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滴滴”声,听起来类似警报。 心电监测仪中的线条趋于平静。 “漪漪……漪漪!”焦急的嗓音响彻耳旁。 叶凌漪回过神来时,病房里的男人已经按下了呼叫铃,并开始做急救。 紧接着,许许多多穿着白色衣服的人涌进来。 他们穿透了她的身体,围住病床上的她手忙脚乱起来。 她……这是彻底死去了吗? 叶凌漪看着心电监测仪上那笔直的横线,周围的一切忽然被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白烟笼罩,病床前的声音越来越远…… 最后,世界关上了灯,陷入无穷无尽的黑暗之中,她的脑海里只剩心电监测仪“滴——”的长鸣。 “喝!” 猛然倒抽口凉气,自床沿坐起身,大口大口喘息着。 叶凌漪大脑一片空白,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刚刚她是又做了个梦? 不对,她明明才担忧着乐芽与叶骋,什么时候睡过去的? 还有,梦里的那个人……是伊涅普吗?他说的那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深深的困惑占据了心头。 这时门外一阵异响。 叶凌漪不得不收回思绪,提起了戒备心,起身朝门外走去。 这时,黑水王宫政殿正候着一人。 听见身后脚步声,回眸,面色从容地扶肩,微微颔首唤:“伊涅普大人!” “汗王不必多礼!”伊涅普走得很快,径直越过完颜纳其连看都不曾看他一眼,谍报官不敢懈怠,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 完颜纳其略略抬眼,往伊涅普的方向打量,只见其面色虽略显病态苍白,但阴沉的似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 “汗王一早候在此,想必是早就听到了风声。”伊涅普声色威严。 完颜纳其停下打量的目光,低头:“眼下古兰两名大将被西朝挫败,踪迹全无,西朝军势如破竹直逼黑兰城而来,不知伊涅普大人有何应对之法?” 伊涅普瞄他一眼,眸底隐压着怒气:“怎么?汗王这是在质问我吗?这点小事汗王就怕了?” 完颜纳其不语,只朝伊涅普投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覆水难收,黑水既已选择与古兰联手就再没有了退路,这一点,汗王想必比我更清楚。与其现在自乱阵脚,倒不如召集勇士,与我一齐上阵,为两邦国运昌久浴血而战!” “呵呵……”完颜纳其皮笑肉不笑,表情仍算得上恭敬有礼,“那是自然,我黑水既然选择了与古兰同乘一舟自然没有中途下船的道理,只不过这次西朝军来势汹汹,伊涅普大人若能将战术告知,我黑水勇士必能更好的协同作战!” “你这是不放心我?”伊涅普眯了眯眼。 完颜纳其望过去,幽深瞳仁中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来不信任,嘴上却说:“伊涅普大人多虑了,只是你我既为盟友,自然还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为好!以免造成误会!” “哼!”伊涅普冷哼,并没有把这个刻意伏低做小的一国之君放在眼里,甚至是有些厌恶。 “我古兰有火器,西朝军的事汗王大可不必操心,尽管召集人手等我号令便是!” 对于这明摆着不把自己当回事的回答,完颜纳其的心中愤懑难消,可恨黑水不过盈尺之地,只能在两个大国的夹缝中谋求生存,何况眼下情况是骑虎难下,西朝那边恐怕早已收到了黑水与古兰联手的消息,也就是说他已经没了退路,为今之计只有全力助古兰打败西朝,黑水方能有活路可走。 可眼前,西朝军明知古兰人有火器还敢直面而上,难道不是另有对策吗? 万一连火器都不是西朝军的对手的话…… 完颜纳其眸光闪烁,一丝阴晦悄然而生。 “伊涅普大人,我知道一件有趣的事情,是关于我黑水元公主与西朝皇帝的,或许对打败西朝人有所帮助。” 大妃别苑内。 随着愈发接近门口,叶凌漪的脚步放慢。 贴紧门扉,清晰可闻门外鬼鬼祟祟的脚步声。 小心翼翼抽出剑,待一道人影窜出来的同时,叶凌漪手里的剑已经快一步架上了对方的脖子。 “是我!” 熟悉的声音令人心头一颤。 叶凌漪震惊地看着门外玉容略显苍白的男人,急忙收回剑,伸手将他扯进屋内,又伸出头去紧张地左右看看,终于关上了门。 “你怎么来这里了?你知不知道这附近都是古兰人?” 她明明是用嗔怪的口气同他说话,他却从她紧张的样子里分辨出了关心,扬起唇角柔柔一笑:“放心吧,那些人还不足以做我的对手!” “你身上还有伤,不要命了吗?”她已经尽力压住自己的声音了,却是越压抑越生气,气他不懂自己为了保护他做了那么多,他竟以身犯险。 赫连澈微笑,静静看着她生气的模样,漆黑眼眸里满是动容。 尽管她之前在自己面前故意演戏,但眼下这情不自禁流露出来的关心终究还是骗不了他的眼睛。 许久,抬手抚平她眉心紧拧的“川”,大手覆她的脸颊轻轻摩挲,细语哄道:“我的身手,旁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 “你冒险到此,该不会是为了和我说这些吧?” “当然,跟我走吧!如今我身体无恙,我可以带你回西朝,不必再受任何人的牵制!” 叶凌漪的双眼随着他的话而逐渐明亮。 可当眼角的余光扫到遮挡人影的碧色帷纱时又黯淡下来。 她自然能全身而退,可乐芽与叶骋呢? 他们还没醒来,她绝不能就这样丢下他们不管。 更不能拖累赫连澈! “说够了没有?”她推开他,冷冷道:“赫连澈,我想我已经跟你说的很清楚了,何必如此纠缠惹人讨厌?” “我知道你说的那些都不是真心的!”赫连澈皱眉。 “呵……”她嗤笑开来,嘲讽道:“我说你怎么还是这么有优越感?这么爱自作多情?不管你信与不信,我马上要嫁给伊涅普了,你要是想陪着我,也可以留下来喝我们的喜酒!说不定他日沙场相见,伊涅普还能手下留情,放你一马。” “现在没有别人,你不需要再演戏了!”他捉住她的肩膀,紧紧盯住她的眼睛。 “你觉得我是在演戏?”她面无表情,双瞳深处尽是薄冰。 赫连澈一愣,仍觉得不可置信:“你到底怎么了?有什么苦衷都可以和我说啊!” 这个时刻,叶凌漪的心中满是酸楚,她不能告诉他自己是因为乐芽与叶骋所以不能和他走,她怕拖累他,更怕他不走了,这样的话,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她狠狠挥开紧捉住她肩膀的手,决绝冷笑:“赫连澈,我的确是有苦衷的!” “你说,什么苦衷?我们可以一起解决!”他迫切的期待着她的答案。 可她却说:“我的苦衷就是你太不识趣了!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还死缠烂打不肯离开,实在令人讨厌!说实话,从前我是很喜欢你,不过那是从前,现在我有了伊涅普,便不再需要你了,这样你明白了吗?” 赫连澈眼中的星光随她的话慢慢落了下去,沉下脸来:“你是认真的吗?” “是!”叶凌漪态度坚定。 赫连澈沉默,垂落下去的手攥紧成拳,良久之后寒着脸,一言不发地转身开门离去了。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叶凌漪的心中满是复杂。 “你说西朝皇帝对凌漪有袒护之心?” 黑水王宫政殿,伊涅普坐于狼头椅上,修长的手指缓缓敲击着椅子的把手,望向完颜纳其的双眼尽是斟酌。 “在皇门前杀死那么多人还能全身而退,这可不是任何人都能做到的!就算当时有赫连澈全力维护,可如果没有西朝皇帝从中周旋,元公主只怕是也少不了要吃苦头。”完颜纳其眼底泛着精光。 “所以,你说这件事的意义何在?与打败西朝人又有什么关系?” “伊涅普大人糊涂了。”完颜纳其笑起来。 伊涅普看着那张笑容,忽然觉得这个看似懦弱的一国之君面孔下藏着的是一颗虎狼之心。 “凌漪可是我黑水的元公主啊!你我是同盟,她又是我视若亲妹的,既然西朝皇帝对她有意,何不干脆顺水推舟,让她利用西朝皇帝对她的情接近他,伺机杀之,大灭西朝人的锐气,也算是我黑水为两邦永久做出的功绩!” 完颜纳其总算露出了他卑鄙的嘴脸。 伊涅普冷眼看着:“两军对垒,少不了血雨腥风,命丧九泉,你让一个女人代军伐敌,这就是你说的视她为亲妹?” “我自然也不忍心,”完颜纳其作出副忧心重重的样子,而后咬牙“忍痛”道:“可为了成大事不得不舍,相信我的元公主也能理解,况且要打击西朝军这是最有力的捷径,只要西朝皇帝死了,一切问题便能迎刃而解。” “你凭什么这么认为?又凭什么认为她会听你的话?”眼前的伊涅普虽然笑着,却难掩眸底如鹰的锐利。 “自然因为她说过,只要我带她离开西朝她就会全听我的!”完颜纳其十分有把握的样子。 “是吗?”伊涅普的眼神犹如在看一个小丑却并不戳破他。 “我相信元公主她会不负所望完成所托!毕竟以一己之力杀出于自己数十倍人数之多的重围,这样的本事可不是谁都有的!” 完颜纳其直勾勾盯着伊涅普,话语意有所指。 成功令伊涅普回想起了自己最初的目的。 他曾与完颜纳其这个卑鄙小人怀着同样的目的,接近叶凌漪只是为了得到一把称手的活兵器罢了。 现在想想,心情真是不爽。 “行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不过我伊涅普还没有堕落到需要靠一个女人来赢得胜利!”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新书海阁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新书海阁! 喜欢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请大家收藏:()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新书海阁更新速度最快。 第二百六十七章 策应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谈话不欢而散,完颜纳其面色难看,迈出政殿时天色已经暗得如夜了,天空乌云密布,云中隐隐可见翻滚的电光,雷声轰隆。 眼看着一场大雨将至。 八月的黑水虽没有酷热到难以忍受,但也闷得人心头烦躁。 “汗王!”东南西北四人朝完颜纳其行礼。 完颜纳其黑着脸,一言不发越过几人,脚步极快。 东南西北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面面相觑,反应过来后迅速跟上。 而这时,原本走得飞快的完颜纳其突然站住,东南西北措手不及,相撞于一起。 “元公主呢?”他的声音听起来冷硬,似胸腔里蓄积着怒气正待一个宣泄的出口。 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派出阿东做代表道:“听说她在大妃别苑!” 完颜纳其的眼睛在听到“大妃别苑”四个字的时候骤地一凛,头顶一道红色的霹雳如魔鬼的触手瞬间照亮天际,仿佛能撼动天地的雷声旋即响起。 他的侧脸隐没在霹雳电光的阴影中,看不清表情,只在电光闪烁明暗交替的瞬间可匆匆一瞥眸底的狠辣之色。 不过多时,一场银河倒泻的场景在黑水的土地上演。 广袤草原上,雨点如密集的枪弹砸进积水汇聚成的小溪。 雷声伴随着闪电,光影中一匹骏马奔腾而过…… 灯火温暖的白石宫殿里,伊涅普只穿了身单衣,月白色的锦缎衬得他长身如玉,形容却是愈发憔悴,仿佛思考着什么,深锁的眉头始终不展。 “伊涅普大人!” 一声呼唤将他从思绪中拉回现实。 目光自泛黄的图纸上移开。 谍报官站在不远处,摩擦着手掌,显得甚是局促。 “有什么话就说,别像个女人似的!”伊涅普的眉头拧得更深了些。 谍报官走近两步,惴惴不安地看着伊涅普:“那个……伊涅普大人,西朝将军不见了……” 听完,伊涅普波澜不惊,将目光重新放去了图纸上,神情泰然道:“我放他离开的!你只管去给我盯紧他便是了,若有任何异动可立杀之,不必向我汇报。” 对伊涅普来说,虽然兑现给叶凌漪的承诺很重要,但说到底他还是古兰国的总理大臣,肩上的使命令他必须要为古兰军的安危着想,为了防止赫连澈回西朝后采取打击行动,他要杀了赫连澈,必须也只能这么做! “伊涅普大人,大事不好了!”谍报官面如菜色,小心翼翼道。 伊涅普不耐烦,将图纸拍在桌上。 木制桌面上的烛火随之跳了跳。 “说!” 一个字里夹带着摄人的气魄。 谍报官不知所措,硬着头皮道:“派去监视的人,都被西朝将军除掉了!” 所以,刚才说西朝将军不见了的意思是,赫连澈已经脱离了他们的视线。 伊涅普抬起眼皮,湛蓝色眸子里射出彻骨的坚冰利刃。 是时,恰好天空一道白光闪过,撼天动地的雷霆响彻整个宫殿。 谍报惊得面色苍白,连声道:“请伊涅普大人降罪!” 空气中弥漫着无形的火药气息。 尚未来得及爆发,小兵进来通报:“伊涅普大人,那个西朝女子来了!” 西朝女子,说的是无疑叶凌漪了。 伊涅普面上的怒色止住,干咳一声,缓色道:“让她进来!” 说罢狠狠瞪了谍报官一眼:“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滚下去,派人去搜索踪迹?” 闻言,谍报官如蒙大赦,做了个扶肩礼后匆匆退了出去。 叶凌漪迈步进来的时候,伊涅普已经将桌上的图纸收好了。 “怎么了,有事吗?”伊涅普问。 “没什么,就是看你失了那么多血,来给你送个补汤。”叶凌漪说着,瞄了眼身后。 端着汤的小兵立即上前。 “你这是关心我?”定定看着她,伊涅普柔柔一笑,仿佛是穿着月白色单衣的缘故,这一笑便让他犹满树梨花刹那绽放般惊艳。 “我是感激你!”叶凌漪郑重声明道。 小兵恭恭敬敬地送上补汤,退了出去。 伊涅普撇撇嘴,不以为意:“既然如此,那你不如好人做到底。” 说罢扬了扬裹着白绷条的手,示意让她喂。 谁知叶凌漪并不吃他这一套,转头就喊:“来人,你们伊涅普大人手伤了,快来个人伺候!” “不用了!”伊涅普坐不住了,急忙大喊喝退来人。 叶凌漪回头,正见他一脸无奈地看着自己,遂得意一笑。 “真是败给你了!”伊涅普眸光里尽是宠溺。 笑着摇摇头,抬手揭开盖子,刚拿起汤匙便注意到了手腕上的绷条不知道什么时候松开了。 “堂堂的古兰国总理大臣英明一世,可惜没有生活自理能力。”叶凌漪故作叹息,走上前。 兀自拿过他的手,将松开的绷条重新绑紧。 伊涅普注意到身旁女子认真的样子,细白如葱的小手照顾着他的感受尽力控制将力道降至轻微,束成马尾的青丝有几缕搭在肩上,小巧玲珑的耳垂,低垂的眉眼,还有修长的脖子…… 他就这样痴痴看着她的侧脸,湛蓝色眸子如碧波温暖的深潭。 忽然伸出手去,轻轻拥住她的肩膀。 叶凌漪背脊僵住,欲推开他。 伊涅普却不肯放开。 “不要讨厌我,我会努力对你好的。” 低沉沙哑的声音在耳旁炸开。 叶凌漪心头一阵莫名的刺痛,脑海里浮现的却是赫连澈离去时那双充满怨愤与痛意的眼睛。 “趁热把汤喝了吧!”面色淡淡地推开他。 伊涅普眼底有失落,凝望着她。 叶凌漪心中不适,起身正准备离去,突然想起那个无端的梦境,又站住脚跟,回头问:“对了,你从前便认识我吗?” “什么?”伊涅普不解。 看他的反应,叶凌漪开始自嘲起来,竟然会被一个虚无的梦所困扰,看来自己真是想太多了。 “没什么。”摇摇头,终究还是走了。 然而她并不知道,在她的背后有道坚毅的目光,伊涅普已经暗暗下定了一个决心。 大雨整整下了一夜。 天色蒙亮时,白绵山下有人勒马,对着天空放出一支响箭。 静待片刻,自山上的方向传来利器划破空气的呜鸣。 马背上的人猛一挥剑,木制的羽箭就被拦腰折断。 几道人影如蛰伏已久的鬼魅出现在身旁,激动呼唤:“将军,你终于回来了!” 赫连澈收了剑,下马。 此时已是八月,终年积雪的白绵山顶依旧是皑皑一片,于蒙蒙天色里看去,仿佛山顶在发光一般。 而雨后的山下充满了泥土与植物的清香,初生的青草仿佛碧玉雕塑,饶是眼前一片迷蒙笼罩,仍挡不住盛夏热烈的生机自草儿的叶尖蹦出。 “其他人呢?”赫连澈问。 人影正是被分散潜藏许久的西朝兵。 “依照将军当初的吩咐,若是城内情况有变我等便退守在白绵山,其余人都在附近。” 赫连澈微颔首,又问:“我不在的日子情况如何?” “起初我们按照将军嘱咐,潜伏在黑兰城内外,后来传来消息说银副将军被俘,还说将军你……”兵士欲言又止,紧接着又道:“我们不信,一直在城里等着,直到后来古兰人进城时,我等见情况不对便退守到了白绵山,期间古兰人四处烧杀,幸亏将军有先见之明,让我们都配备了这个,每次古兰人一来我们就提前藏到白绵山上,这才能屡屡化险为夷。” 兵士崇拜,顺手摸了摸手臂的袖爪。 赫连澈目色沉沉,回忆起当初为了防范古兰人火器攻城找过的那个铁器铺子的小铁匠,这些袖爪便是为了以防万一提前找他定制的,就连身为副将的银充都不曾知晓。 “将军,现在我们怎么办?四处都是古兰人,还有火器,只怕我们难以抵挡。”才说完,又想起来道:“对了,前些日子属下化装进城打探消息,结果城里的人都在传,说西朝大军快要打过来了。” “此事我已经知道了!”其实早在去见叶凌漪前,赫连澈便在潜入大妃别苑的途中偷听到了古兰探子与谍报官的对话,知道了鄂温与阿默德这两名古兰大将被西朝军追击至下落不明的事。 凝望远方天空中的一线曙光,赫连澈脸色淡淡的,重新上了马,勒紧缰绳,拔刀指天,双瞳中骤然迸出狠色,高呵:“召集所有人,随我一起往嘉庸关方向前进,策应大军!杀古兰贼子!” 兵士相识一眼,皆振奋不已。 刹那间,白绵山下山呼声震天。 窗边的凌霄花开得正艳,鲜红的花儿随风微微摇曳。 叶凌漪坐在窗边,正为乐芽和叶骋擦手,门外就响起了完颜纳其的声音。 “凌漪,你在吗?” 完颜纳其的到来令叶凌漪微有些诧异,倒也扯着嗓子喊道:“进来吧三哥,门没锁!” 听她这样说,门外的完颜纳其才推门走了进去。 映入眼帘的却是改造得如西朝一般无二的屋子,完颜纳其挑眉看着屋内的陈设,眼里闪过一阵意外。 叶凌漪起身迎出来,客气笑着,唤了声:“三哥!” 回过神,完颜纳其亦笑起来,朝窗边怒放的凌霄花走去,抬手托起其中一支花:“这花,我没记错的话,是西朝来的吧?真不容易,能在黑水这种常年刮着风沙的地方绽放,定然是颇费了些心思,还有屋内这些……” 他的目光里藏着阴晦,顺着碧色帷纱游至一只雕刻精细的青铜小鼎上:“看来伊涅普为了讨你欢心确是真心实意下足了功夫!” 叶凌漪不明白他话中用意,疑惑道:“三哥这是有话要说?” 收回目光,望向她时,完颜纳其隐去了眸底的阴晦,爽朗笑道:“没什么,就是许久没见,为兄的太挂念你了,故来看看!” 他的样子分明是藏着什么心思,但他不主动说,叶凌漪也不好再追问下去。 二人相视,眼神交汇间尽是客气。 “你对伊涅普的感觉如何?”完颜纳其又问,眼神里带着三分试探的意味。 叶凌漪愈发不能理解他的用意,只道:“他对我有恩,我很感激他。” “哦……”完颜纳其拖长尾音,了然的表情之后是若有所思。 叶凌漪觉得对话显得莫名尴尬,思忖片刻岔开话题道:“说起来上次匆匆一别,还没来得及问大妃与舒舒的近况呢。” 提及母亲,完颜纳其的脸上流露出一抹由衷的笑:“放心吧,她们都很好!” 叶凌漪点点头。 “你说伊涅普对你有恩……”完颜纳其兀自坐下,瞄了眼尚未醒来的两人,面上依旧不动声色的笑着,“可你还记得当初答应我的话吗?” 叶凌漪想了想,隐约觉得完颜纳其来者不善,可鉴于他往日对自己的真诚与友善,又强行打消了这个念头。 “三哥有话不妨直说。” “你还记得在西朝你被赫连澈全城搜寻,走投无路时与我说过的话吗?” 叶凌漪一愣,心头有种不详的预感,沉声答:“记得,三哥是我的恩人,我全听三哥的!” 完颜纳其看向她的眼神直勾勾的,突然勾唇一笑,毫不避讳道:“很好,既然你现在是我黑水的元公主,如今黑水到了生死存亡的重要关头,我需要你替我做一件事!” 第二百六十八章 犹疑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什么事我都能答应,唯独这事绝对不行!” 屋内一番对话完毕,情绪激动的叶凌漪急走到凌霄花摇曳的窗前,因过于震惊而心绪不宁起来。 完颜纳其脸色难看,极力压制着眸底的锐利锋芒,作惆怅貌,语重心长道:“我知道这件事对你来说很难,毕竟西朝皇帝是你的朋友,可你知道吗?如果我们不这么做,古兰人不会放过我们,西朝更不会,黑水要是灭亡了,千千万万的黑水百姓将沦为战马铁蹄下的亡魂,我将会是黑水最大的罪人,就算你不同情我,难道忍心看着千千万万无辜的百姓为此丧命吗?” “可是三哥,也不是只有这个办法才能救黑水吧?”叶凌漪回头,坚定地看着完颜纳其,意有所指:“皇上是我的朋友,要我刺杀他,我绝不能答应,也绝不会让任何人有这个机会!” 从前她向来不关心三国之间的关系如何恶劣,对战争更是没有兴趣掺合的,可如今完颜纳其竟让她去刺杀李元麟来助古兰得胜,从而庇护藏在古兰翅羽之下的黑水。 这让她忽然觉得眼前这个人十分陌生,冥冥中有种猜测,从前友善可亲的样子都是他伪装出来的,甚至给她一个无上公主的荣誉封号,皆不过是想要名正言顺的利用她而已。 自己好像从未真正认识过完颜纳其,根本不了解他真实的样子,只不过因为他对她流露出来些许善意正好弥补了她心灵所缺失的一部分,所以便毫无条件地相信了他。 说起来,赫连澈也不止一次的和她说过完颜纳其这个人城府颇深,不是好相与的对象。 想到这些,叶凌漪心中的狐疑更深了。难道赫连澈说的都是真的? 仔细观察,结合心中生出的疑虑,就连此刻自己面前那双平静祥和的眼睛看起来亦似乎多了些东西……笑里藏刀,她清晰的记得,那是在苍嶷山上,她为了活命拼命奔逃在茫茫雪域,赫连涂与赫连褚兄弟二人策马围堵上来,当时他们看她的眼神就犹如这般,平静祥和的假象下是四伏的杀机与恶毒。 另一头,完颜纳其见直言不成,只好改变策略,以退为进,扬起薄唇一笑道:“别这么严肃嘛,我也就是随口一说,你不想去没关系。说起来都怪最近太紧张了,如今西朝打过来,古兰接连损失两员大将,黑水又是古兰同盟,若古兰战败,那黑水便只有死路一条,加上伊涅普逼得紧,我实在太着急了,这才失了心智和你发发不像样的牢骚罢了。你放心,我懂两军交战生灵涂炭,你一个弱女子,又是我视若亲妹的,我怎么可能让你真的去以身犯险?” “你说伊涅普逼你了?”叶凌漪更加怀疑,而愈是怀疑愈觉得完颜纳其说什么都似在诡辩。 完颜纳其微愣住,自觉失言,又开始自圆其说道:“其实也没什么,他身为古兰统帅,失去了两员大将等同失了左右臂膀,心情不好,说话严苛些也是有的,同样身为统帅,我能理解。” 见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眸光闪烁,紧接着故意岔开话题道:“对了,我听说乐芽姑娘与叶骋所中之毒已解,怎么这还没醒……” 他的目光带着疑惑,落到乐芽与叶骋身上。 叶凌漪回过神,淡淡答:“伊涅普说过,抹香毒属于慢性毒,毒素入肺腑极慢会使人呈现昏睡的状态,如今解毒也一样,慢性毒褪的慢,但总会醒来的!” “嗯!”完颜纳其闻言点点头。 沉默片刻,突然叹了口气起身:“既然看到你们安然无恙,我也就放心了,战事迫在眉睫,营地还有别的事等着我处理,先走了!” “我送送你。”叶凌漪要走过来。 完颜纳其却挥挥手:“不必,你便留下好好照顾他们吧!” 二人对视,完颜纳其微微一笑,终于转身离去了。 看着他的背影,叶凌漪如水的眼神闪了闪,心里多了一个猜测,却仍觉得不可置信。 有些事情,她必须要去找伊涅普核实。 而出了门的完颜纳其站住原本迈步向前的腿,回头,望向那扇门,目光因带着浓浓的怀恨而显得无比阴暗。 一路风尘仆仆,舒舒勒马于大妃别苑门前,侧目见古兰兵守在左右,微微诧异。 下了马,二话不说,小跑至府门口就要进去。 古兰兵立即将人截下,用古兰人的语言进行威吓。 舒舒挑眉,虽没听懂他说了什么,倒也丝毫不畏,挺起胸脯:“你干什么?这里是我们汗王的地盘,黑水和古兰如今已经是盟友了,劝你还是对我客气点,否则等我汗王表哥来了,有你好看的!” 古兰兵并不把她当回事,凶神恶煞地从牙缝里蹦出一个夹生的字眼:“滚!” “你!”舒舒气结,想到从来没人敢对自己如此蛮横无理,愈是怒火中烧,就要硬闯:“让我进去,你让我进去!” 可毕竟是双拳不敌四手,很快败下阵,被扭押起来。 古兰兵用晦涩难懂的古兰话交流了些什么,随后便听抽剑的声音。 “你想做什么?放开我!”舒舒慌了,却是挣扎无果。 尖锐细长的西域剑猛地刺过来。危急瞬间,舒舒吓得紧闭双眼,惨叫声震天。 奇怪的是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痛。 惊魂未定,睁开一线眼睛,这才发现朝自己刺过来的一剑被另一柄长刀截下。 来人正是陈三十。 竭力将古兰兵的剑推回去,粗旷面容上尽是豪气,狠狠啐一口,嗤道:“狗养的!欺负个弱女子算什么好汉?” “找死!”古兰兵被辱骂,自然咽不下这口气,阴毒地眯了眯眼睛,举剑就朝陈三十攻了过去。 陈三十丝毫不乱,虽腿脚不便却也能应对自如。 双方势均力敌,僵持不下,两群同伙见状亦纷纷加入战局,一时间,大妃别苑门前乱成了一锅粥。 彼时叶凌漪正端着一盆热水经过长廊,准备为屋内尚未苏醒的二人擦身子,身旁忽然经过一队古兰兵,脚步匆匆过去,竟是险些撞翻她手中的铜盆。 好在及时定下脚步才未使得盆中清水付诸东流,叶凌漪暗自愤懑,只觉得古兰人实在不可理喻。 将要走时,又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古兰人如此行色匆匆,难道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联想到那日赫连澈负气离去的模样,叶凌漪免不住忧心起来。 而此时大妃别苑门前,适才扭打在一起还难分胜负的两群人,很快因增援人员的赶来而迅速扭转了局面。 “呸!狗养的就是狗养的,卑鄙龌龊!”陈三十被人一左一右架着,饶是被揍得鼻青脸肿了,仍不忘骂人。 同伴包括舒舒在内的一干人皆被古兰兵押着,跟随陈三十一起叫骂起来。 于是刚才乱打胡斗的画面又升级为了泼妇骂街。 七嘴八舌的声音参杂在一起,简直令人震耳发聩。 古兰兵多是些听不懂汉语的,面对这架势,纵是有心回嘴也无力张口,束手无策只能似活吞了苍蝇般张大眼睛,怒到极处时,干脆照着人肚子狠揍一拳。 陈三十吃痛,由于腿脚不便的关系身体失去重心栽倒在地,蜷成了一只虾子,闷哼着,再没了泼妇骂街的勇气。 其余人见状亦噤声老实了。 这时,古兰兵身后钻进来一个人,震惊地看看地上的陈三十,又看看周围,小心翼翼问:“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众人见她,空气仿佛凝固了几秒,然后,适才安静下来的大妃别苑又七嘴八舌地炸开了锅。 由其是舒舒,被人押着好不是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张嘴冲她说着什么,叶凌漪没听清,却见那妮子是越说越委屈,最后许是被煽动了情绪,竟嚎啕大哭起来。 叶凌漪只觉得头皮发紧,扶扶额头,转身对古兰兵道:“他们是我的朋友,能不能放了他们?” “不行!”古兰兵面无表情,以自己少得可怜的汉语词汇量直接拒绝她的请求,并下令将这些人带走。 怎么办呢?眼下动手硬逼可不是好办法。 叶凌漪一时没了主意,很快又想起一个人——伊涅普。 对了,这些古兰兵不听她的,难道还敢不听总理大臣的? 正准备去找他时,恰好见大妃别苑前有人勒马,自马背上下来,快步流星地走了过来。 伊涅普穿了身白黑战袍,点染出高大的身材,眉宇间凝着冷冽肃杀,薄唇紧抿,连表情都是一丝不苟的。 叶凌漪察觉到非同寻常,还未等她开口说话,他便扬手:“放了他们!” 总理大臣开口,古兰兵自是无敢不从。 叶凌漪表情微微轻松,看着他,没等表达出自己的感谢,便被一把拉了过去。 一路经过攀着紫藤的白石走廊,飞花落水的假山水榭…… “伊涅普!”叶凌漪忍不住挣脱,一边揉着发疼的手腕,一边朝他投去不解的眼神。 伊涅普愣住,这才意识到刚才自己沉浸在思绪里,不知觉竟弄疼了她。 “对不起,我……”欲言又止。 叶凌漪看出了他有心事:“你怎么了?” 上下打量他一眼,故意笑起来问:“你穿的这一身,该不会是要去打仗吧?” 伊涅普未置是否。 她却从他的眼睛里得到了答案,心头猛然一沉,面上表情亦不由凝重起来:“你真的要去打仗?” 沉默片刻,伊涅普终于沉重地点了点头:“明天出发。” “是和西朝吗?”这个问题听起来简直像是明知故问。 “军情吃紧,西朝军来势汹汹,我不得不亲自出战,这一去,胜负未知,生死未卜,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叶凌漪黯然,不做回答。 伊涅普却握住了她的肩膀,恳切道:“答应我,等着我回来!无论如何,不要抛弃我!” 叶凌漪抬头看他,忽然意味不明地笑了。 伊涅普只觉得心慌意乱,仿佛自己松开手她就会立马弃他而去,语气也跟着急躁起来:“你答应我啊!” “你这是怕我趁机逃走,自己少了一个可以要挟赫连澈的筹码吗?” 她讥诮的模样仿佛在他心头狠狠割了一刀,湛蓝色双眸写满不可置信:“这么久了,你竟是这样想我的?我的心意难道你真的感受不到半点?” “心意?”叶凌漪冷笑着挣脱他,面向远处,错落有序的亭台之后是几行手持利器的重兵,而他们围住的地方,正是乐芽与叶骋所在的屋子,“伊涅普大人,这就是你的心意吗?不断用我身边的人来威胁我,达到你自己的目的?你不觉得你太过分了吗?” “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怕……”伊涅普急红了眼睛,想要解释却见她一副并不想听他说话的模样。 凝噎许久才用低沉的声音道:“我是怕自己会摒弃最后一丝善念。” 叶凌漪没太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不禁愣住。 这时只听远处有人大喊:“伊涅普呢?快叫伊涅普滚出来见老子,老子身陷窘境也不见他派半个人来找,是不是就盼着老子死呢?等着吧,如今老子福大命大的回来了,等见到圣王,定有他好看的!” 伊涅普皱眉,一扫之前的阴郁,神情冷峻起来,显然是掌握了那道桀骜不驯的声音的主人是谁。 “你们留下,好好保护叶姑娘!不许有差池!”朝随从交代完毕,伊涅普便快步离去了。 叶凌漪不明所以,许久以后才反应过来,刚才尽顾着生气,忘了问他完颜纳其的事情了! 第二百六十九章 劫盗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经过大妃别苑门前这么一闹,从阿琅千里迢迢赶来的舒舒总算是如愿见到了完颜纳其。兄妹俩刚一见面,舒舒便弃了对阵古兰人时的斗志,立马化身成了委屈宝宝,扁着嘴就要往完颜纳其怀里钻。 完颜纳其则全然不给她机会,十分煞风景地抬手,以个高的优势成功将扑向自己的“恶虎”挡住,一面诧异挑眉看她,似有嫌弃地问道:“你怎么来了?我收到凌漪传信,说是有十万火急的事要告诉我,怎么到了这儿就看到一个你?凌漪呢?” 舒舒一听,自己受了这天大的委屈,他非但没有表示任何关心,甚至还表现的有点嫌弃,一时愈是委屈,双眼盈泪,事无巨细的将自己这一路上遇到的所有坎坷,甚至是在哪儿摔了一跤都尽然相告,最后才气愤不已地控诉:“我历经千辛万苦才找到这里来,怎么不是十万火急的事?你知不知道刚才那些古兰人都是怎么欺负我的?” “他们欺负你了?”说话的不是完颜纳其,而是神色紧张的阿东,飞快瞥了眼古兰人,幽瞳中迸出冷厉寒芒,那样子简直恨不得操刀当场就为她报仇。 “有你什么事?”可惜舒舒并不领情,一改憋屈模样,大大翻了个白眼。 完颜纳其心里有着自己的算盘,实在拿这脑无二物的丫头没辙,动动嘴皮,还是问:“凌漪呢?” “你不关心我,我要向安布告状,我都快被人杀了,你还问我别人去哪儿了!” “没那么严重吧?言过其实了啊!”完颜纳其无奈地看着撒泼打滚的舒舒,无计可施,只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阿东,平时就属他的点子最多。 谁知那厮根本没时间顾他,眼前正痴痴盯着撒泼打滚瞎胡闹的女子,俊朗面容间尽是藏不住的宠溺,甜蜜一笑,呢喃了声:“可爱!” 完颜纳其错愕,再回头看看那满地打滚的“泥猴儿”,哪一点称得上可爱了? 不由咋舌,暗叹这爱情究竟是什么虎狼之物,竟能使人得青光眼吗? “呃那个,三王子……不对,现在应该叫汗王了,俺凌漪妹子刚刚交代过了,让你把舒舒姑娘领回去!她这闹腾劲,要是吵着乐芽妹子和叶骋小兄弟就不好了。” 陈三十不好意思地走过来,正搓着手,突然瞥见对面女子用巴不得咬人的眼神狠狠在他身上剜着,五大三粗的老爷们儿吓得心里“咯噔”一下,顿时眼神就飘忽起来。 “这里是大妃别苑,该走的是他们才对吧?”舒舒没好气,竟是连自己正对完颜纳其生气都忘了。 陈三十自知嘴笨说不过,将叶凌漪的嘱托转达以后便讪讪退了回去。 “陈兄弟!”完颜纳其笑容僵硬的打招呼,仍芥蒂着自己火烧黑兰之前将他们丢下的事情,本以为古兰人进城以后便再没机会相见,谁知这些人竟然没死在古兰人的铁蹄下,如今相见,真是格外尴尬。 在那种情况下把他们丢下无疑是让他们去死,陈三十心知肚明,但倒也不是小肚鸡肠的人,只不过因那件事情,心中对完颜纳其的印象也是大打了折扣,若不是中间有个叶凌漪,他也不愿意与阴险狠辣之人再有交集,于是朝完颜纳其象征性微微一笑,抱拳。 二人心照不宣,皆闭口不提焚毁黑兰城的事情。 “凌漪呢?”完颜纳其执着追问。 “她去找阿羡……不对,现在应该叫伊涅普,她去找他了!”陈三十答。 “找伊涅普……”完颜纳其若有所思,抬头看向远处,深沉的眸光里泛出几丝阴晦。 而此时,昔日的黑水王宫内正是一副针锋相对的场景。 落魄归来的阿默德与鄂温在堂下坐着,鄂温无精打采地耷拉着脑袋,阿默德却是满脸不服气:“伊涅普,大家都是为古兰、为圣王卖命的!我与鄂温沦落至此,你难道没有一点责任吗?要不是你未明情况贸然出兵,我们会这样吗?知不知道,我们被那群西朝人追杀,一路经历了怎样的艰难险阻,多少次差点成了刀下亡魂,九死一生才躲过追兵逃了回来,可回来以后才知道你竟然没派任何一人去搜救。你是不是就盼着我们死了,你好一人独揽大权?” “照你这么说,我就该为了你们而不顾兵士的安全,甚至不考虑这是不是西朝人调虎离山的诡计,该顶着全军覆没的后果,铤而走险派人去找你们是吗?”伊涅普踱着步,缓缓转过身来,脸上挂着冷淡的表情,“你们是古兰圣王器重的指挥官,这件事还用我提醒你们吗?遭遇伏击,若你们都无法保全自身,何必再拿起指挥大权?” “伊涅普,你这是谬论!你就是巴不得我们死!”阿默德怒不可遏地叫嚣着站起来。 伊涅普眼神凛冽如刀,仿佛阿默德要是再无礼一些,他便将付出沉重的代价。 鄂温看懂了,及时抬手制止了阿默德。 “拉着我做什么?”阿默德并不领情,狠狠甩开鄂温,“你自己愿意当老好人,奴颜婢膝那是你自己的事,你怕他,老子可不怕!” “别说了,阿默德,伊涅普大人是你的上级,对他无礼你会受到惩罚的……”鄂温好心提醒。 阿默德仍不当回事,狠狠啐一口,直视伊涅普嗤笑道:“上级?老子的上级只有圣王,要治老子的罪,他伊涅普还没有资格!” “看来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伊涅普轻笑,笑意却如冬日白霜泛着寒光,转身,扬起的嘴角陡然落了下去,清澈眼眸透出狠色,“来人,将军阿默德犯上作乱多次,将他给我重打八十螭骨鞭,关进地牢!” 螭骨鞭便是西域酷刑中的铁鞭刑罚,因其鞭长而带着勾刺,形如螭骨而得名螭骨鞭,一鞭下去便能叫人肉血横飞,更别提八十鞭了。 如此重的惩罚是阿默德自己也没想到的,煞白着脸,一时没了刚才的嚣张气焰,忘了反应。 “伊涅普大人,大战在即,阿默德将军还要领兵与西朝人作战,八十鞭,是不是太过了?”鄂温忌惮着伊涅普,小心翼翼问。 “你想去陪他吗?” 一个携带着浓浓威慑的眼神过去,鄂温便噤声不说了。 是时,阿默德回过神来,大喊:“我不服,伊涅普,我不过说了两句话,你就给我冠上犯上作乱的污名,如此言之过甚,你是在公报私仇!” “阿默德,我说过,你的事情总有一天我会清算清楚,从前你做过的事情,还用我提醒你吗?” “我不服,就是不服!”阿默德仍不肯低头。 “好,既然如此,那便说清楚吧!”伊涅普坐下,睥睨堂下,“就从我收到消息说你阿默德夜袭黑兰城,我无故失忆失踪开始说起吧!阿默德,你说这是为什么?” 旧事重提,堂下二人皆是震惊。 鄂温不明所以,茫然望向阿默德,说起来伊涅普失踪的事情却是疑点重重,莫非和阿默德有关? 只见阿默德面上闪过一阵慌乱,然后强装镇定:“你无故失踪,我怎么知道为什么?” “你当然知道,”伊涅普挥挥手,令人将军医带了上来,“你来说说吧,无故失忆的原因。” 军医在众人瞩目中屏息凝神,静默片刻才说:“如果没有受到外力影响,突然失忆的话,不排除是人为干预。” “人为干预……”伊涅普的目光落在阿默德身上,修长手指在玉石案面上缓缓敲击着,仿佛催人的魔音。 阿默德不由心神紧张。 “我行医一生,曾听过东方人有种秘法,能使人改变心智甚至忘却自己,那种神奇的方法叫做祝由术。” “阿默德将军想必十分清楚这祝由术的使用方法,所以那天夜里故意让人告诉我,你去偷袭黑兰城了,目的就是为了诱我出来,放低戒心的同时令人迷晕了我,对我施展了祝由术,并催眠我,令我成了黑水人的俘虏,接下来的,还用我一一说明吗?” 伊涅普的陈述过于震撼,鄂温不由张大了眼睛,从前阿默德虽然目中无人惹人讨厌,倒也没做过这么出格的事情,谁能想到他竟然谋害了总理大臣?这事纵是搬到圣王面前也是砍头的重罪。 阿默德的面色愈是青灰一片,在事实面前变得哑口无言。 “阿默德,胆敢勾结东方人,使用邪法谋害上官,这不是犯上作乱,是什么?” “你没有证据,就算告到圣王面前又能拿我怎么样?” “我劝你还是不要心存侥幸,真告到圣王面前,你认为你还有机会在这里与我析辩诡辞?” 伊涅普的贵族身份毋庸置疑,圣王绝不会因为一个宠臣而得罪权势滔天的贵族。 这下阿默德总算彻底没了脾气,只能死心认罪,任人将自己押了下去。 剩余鄂温仍没有从刚才的震惊中缓过神。 伊涅普望过来,鄂温以为要问罪自己战败溃逃的事情,急忙欲起身请罪。 “好好休息吧!”伊涅普却道。 鄂温停住起身的动作,满眼意外地看着伊涅普。 “好好休息,明日随我点兵出发!” 伊涅普的话说完,鄂温又愣了好一会儿,反应过来终于重拾士气,激动道:“遵命!” 待鄂温退下后,堂下又进来一人。 “你怎么来了?”伊涅普抬高下颌看着来人,显得很意外。 “有些事我想问问你。” “什么事?”伊涅普自高位上走下来,期待着她的下文。 “你与完颜纳其之间有没有策划什么?比如说刺杀西朝皇上?”叶凌漪因不确定而显得小心翼翼。 伊涅普想到那天完颜纳其所说,立马明了其中缘由,不禁挑眉一笑:“完颜纳其和你这么说的?说我和他一起策划了刺杀行动并让你去实施?” “他只说你逼他很紧。是真的吗?”叶凌漪询问地看着伊涅普。 伊涅普失笑,无奈地摇摇头:“我伊涅普再不济也不会让一个女人去代我冒险,何况那个人是你。” 他认真地看着她。 叶凌漪心里有了底,看来完颜纳其果真是心机深沉。若有所思地转身要走。 “去哪儿?”情急之下,伊涅普拉住她的手。 叶凌漪回头,挣脱,淡淡道:“想弄清楚的已经清楚了,我得回去了。” “我明天就要离开黑兰城了,你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他的期待在她淡薄的眼睛里一点点落了下去。 “保重!”叶凌漪道。 短短两个字,却叫他的血都沸腾了,凝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独自高兴了很久。 彼时,赫连澈率部众一路披荆斩棘,所向披靡的打到了眠河附近,距离嘉庸关还有不到百里。 水草丰美的地方,原本有许多黑水牧民生活在这里,只是因为近年战乱,现有的牧民只剩寥寥,大军一来,分辨不清亲疏好歹的牧民们立即乱做一团,逃的逃躲的躲,这种时候偏有些心存歹念的人干脆做起了强盗,挨家挨户抢劫财物,遇到负隅顽抗的人,轻则棍棒相加,重则杀人放火,为了钱财简直无恶不作。 如此一来,大军未至前这个地方的人自己先是乱成了一锅粥。 其中便有两个熟悉的身影。 “大哥,我把钱都给了你,求你不要杀我!”女人双眼盛满惊惧,单薄的肩膀抖若筛糠,虽穿着一身黑水人的粗布素衣仍美得如出水芙蓉般。 劫匪用贪婪的眼神上下打量,粗鲁地揽过女子的腰肢,桀骜道:“放过你可以,要做什么,你也明白吧?” 淫邪的眼睛落在酥胸半露的领口,女人只觉得胃里一阵翻腾的恶心,目光带着怨恨落到不远处被人押着跪在地上的男人身上。 许久,见他仍是无所作为,只如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一般颓丧着脸,心中不免大失所望,转而做出副无辜而妖媚的笑脸:“大哥,伺候你奴家自然是愿意的,只是如今我怀孕了,这不好吧?会出人命的。” 抚摸了尚未见隆起的小腹,女人脸上的笑容更显妩媚。 穷凶极恶的劫匪哪儿管得上那么多,甩手就是一道狠狠的耳光。 女人被扇倒在地,眼含热泪地捂住火辣辣的脸颊,没来得及再说话,劫匪便欺身上来撕扯起她身上的衣物。 女人奋力抵抗,可得到的除了耳光便只有不堪入耳的谩骂声,情急之下只有大喊:“银充,你究竟是不是男人?是你把我带到这里来的,我怀的可是你的孩子!你得负责!” 经历过黑暗日子的银充因为叛臣的身份再也回不去西朝了,加上那个古兰的总理大臣极不待见他,如今西朝又与古兰交恶,无论哪一方胜出,他都难逃一死。想到天大地大竟没有他的容身之处,心理上的崩溃已经令他彻底不想活了,眼下根本不在乎任何人的生死,对许玉姝的叱责更是充耳不闻。 随着身下一凉,许玉姝彻底绝望了,屈辱感使她闭上了眼睛。 然而就在世界被黑暗填充的瞬间,一道刀锋划破肉体的闷响清晰传入耳中。 什么东西滴在了她的眼皮上。 许玉姝睁开眼,只看到头顶劫匪狰狞着脸,眼睛死死撑大,鲜红的血液自背后涌向胸前,不断滴落下来,紧接着便如山倒了下去。 视线得以清明,瓦蓝瓦蓝的天空下,一匹高头骏马打了一个响鼻身躯微动,马背上是一张紧皱着眉头的清俊面孔。 “赫连澈……”许玉姝失神呢喃。 一件宽大的外袍随即披上来,盖住衣着凌乱的女子。 淡漠的目光落在满脸震愕的银充身上,赫连澈眉头皱得更紧了,移开目光高呵:“迅速清理现场!所有劫盗杀无赦!” 第二百七十章 惊诧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叶凌漪如一条冬眠的小蛇,无力地趴在窗前,双眼没有神采地看着外面密密集集站得笔直的卫兵,忍不住问:“我们又不会插上翅膀飞了,你们这样不眠不休的在这里看着,不累吗?” 卫兵纵是有苦在心仍个个把嘴严丝合缝,就像没听见似的。只因之前得了伊涅普的命令,又知道叶凌漪的主意一向很多,论起耍心机,他们不是她的对手,万一哪个人多嘴中了她的招,失职让屋内人逃离此处那可是杀头大罪,谁嫌命短敢接她的话? 眼见他们不理自己,叶凌漪觉得没趣也就撇撇嘴从窗台撤回了屋内。 此时窗边的凌霄花已经开败,仿佛是预感到了它主人的离去,有些叶片自尖儿往叶柄方向逐渐泛黄,但仍没有脱落,望过去仿佛一只轻灵的蝶蛰伏在其余绿叶间。 今天是伊涅普出征的日子,也不知道古兰和西朝将面临的是怎样的一场恶战…… 话说,赫连澈的本事她是亲眼见过的,伊涅普也不差,这两个人如果放在一起,谁的胜算比较大? 叶凌漪暗暗在脑中补出了一场电光火石的大战。 是时碧色帷纱轻轻拂动,掀起一阵“碧波”,后头好像有声音。 叶凌漪注意到了,动了动身子正想走过去,碧色帷纱突然被一双肉肉的手掀开。 孩子走出来,揉着惺忪的睡眼,迷迷糊糊看到了窗边有个人影,定睛细看了好一会儿才彻底看清,纳闷挑眉:“阿姐,你怎么了?” 叶凌漪的表情呆滞,好像被人重重锤了一拳,过于震愕没了反应,虽然她知道乐芽和叶骋的情况每天都在好转,也坚信终有一天他们会醒来,却没想到这天来的这么突然。 就仿佛他们并不是中毒昏迷,而是从冗长的梦里苏醒过来了。 “阿姐?”见她一副魂飞云外的模样,叶骋愈发不解,在她眼前挥了挥手。 再反应过来时,那双肉肉的小手已经到了自己眼前,叶凌漪不由激动,眼眶湿润起来,话音颤抖:“叶骋……” “你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叶骋双眼盛满好奇,揉揉仍然发涩的眼睛,用稚嫩的声音关切:“谁欺负你了告诉我,我去替你报仇!” “没有,”叶凌漪摇摇头,心里又高兴又感动,定了定神,才笑道:“阿姐就是想你了。” “想我?我们不是昨天才见过……”叶骋说着,话音戛然而止。 打量周围,明明一切皆在昨日的感觉是那么清晰,可眼下的一切又是如此陌生,更奇怪的是…… 叶骋的目光越过叶凌漪望向窗外,几个金发碧眼的西域人站在那里,在他看过去的同时,西域人也在看他,碧色眼眸闪过一丝诧异。 “阿姐,那些长得像妖怪一般的,是什么人?”叶骋指着窗外问。 叶凌漪望过去,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实在有些无从说起。 “叶骋?”帷纱后传出女子嘶哑的声音。 反应过来的霎时,叶凌漪再也坐不住了,火烧眉毛一样冲到了碧色帷纱之后。 坐在床上的女子双目无神,面色枯瘦蜡黄,毫无光泽的发和苍白的嘴唇衬得人似乎老了十岁,全然没了往日的小家碧玉模样。 “乐芽……”叶凌漪眼眶发热,一种恍若隔世重逢的喜悦感涌上眉梢,激动之下几乎都要哭了。 初醒的乐芽茫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动了动嘴皮本想问的,然而看看周围,还是问:“这里是什么地方?我们回西朝了吗?” 叶凌漪摇摇头,在她身边坐下:“我们还在黑水都城。” “那这里……”乐芽打量周围,似乎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 叶凌漪不知怎么解释,只能岔开话题:“对了,你们还记不记得是怎么中的毒?” 二人皆用惊世骇俗的目光看着她:“中毒?阿姐,你在说什么?我堂堂玉清宫玄尘子座下,能解百毒,怎么会中毒?” “是啊,凌漪,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们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中毒的了吗?” 二人一愣,相视一眼,皆茫然地摇了摇头。 乐芽仔细想了想,道:“我只记得,我是去找叶骋的,走着走着就不知道后面的事了。” “我也是,”叶骋附和,细细回想皱眉说:“我本是听说西朝军队要同外敌开战,想拿玉清宫的药赠予他们,但没见到西朝军见到的却是一个丑八怪,他故意刁难我,还让人把我捉了起来,后来……后来……” 记忆缺失的部分令叶骋说不上来。 叶凌漪却心知肚明,他们二人的遭遇皆是拜完颜准泰所赐,可惜上天已经收了他,否则非得好好算这笔账不可! 眠河边扎着蓝色毡包,设有烟囱,正冒着袅袅炊烟,此时阳光正烈,洒落在翠绿的草地上和着河畔的黄沙,反映出刺目的光芒,奔涌的河面波光粼粼偶尔翻出几个小小的漩涡。 以剑柄挑开门帘,首先看到的就是嘴角挂着血痕的许玉姝,被西朝军救下的黑水妇人正为她处理伤口。 二人视线相撞,赫连澈的眼睛里满是淡漠,从她身上一扫而过,并没有和她说话的意思,径直朝另一边走去。许玉姝则显得有些无所适从,绞着手指下意识咬紧嘴唇,偷偷瞥向他的背影,眼神里尽是贪恋渴求。 赫连澈的脚步在目光呆滞的男人面前停下。 低着头的男人一个激灵,抬头看清面前人的瞬间,双瞳里重新汇聚了神采却是无比悲凉的,“噗通”一声跪下,作揖长叹:“将军,末将死罪!” 赫连澈的眼神比脸色更冷,薄唇微动:“都出去!” 短短三个字,语气虽不算严厉,却裹着浓浓的毋庸置疑。 帐内人匆匆退下,许玉姝是最后一个走的,看着那二人,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银充。”赫连澈叫他的名字,仿佛一字千斤压在心头。 银充神情愧悔地低下头去。 “真没想到,背叛我的人会是你。” 银充自觉无颜见赫连澈,低着头沉重道:“末将鬼迷了心窍,末将该死!” “你倒知道自己该死。”赫连澈冷道。 “说吧,你都向古兰人招供了些什么?” “末将不敢!” “不敢?你有什么不敢的?事到如今,你还打算继续做这个叛贼吗?”赫连澈狭长的眼眸微敛,寒意森然。 银充这才抬头,面上已满是悔疚,坚定道:“不,末将宁死无全尸也不能再铸二次大错,这段日子是末将有生以来最耻辱的时光,只恨自己没有让时光倒流之力,不能补救曾犯下的过错。但求将军成全,末将愿以死谢罪!” “我在问你,都向古兰人招供了些什么?”赫连澈眼神冰冷,似乎对他的自我批判并不感兴趣。 “末将……”银充局促起来,嗫嚅好一阵才道:“末将将黑兰城内的兵力分布告知与了古兰人。” 眼见赫连澈深邃的眼睛里凝聚起了风暴,立马又补充说:“不过相信将军也已经知道了,古兰人没能找到大军。” “为什么?”赫连澈皱眉,“为什么要背叛西朝?我不相信你是贪生怕死之辈。” “谁不怕死呢?”银充表情迷离喃喃道。 随后苦涩地笑起来,再抬头时,眼神里尽是悲伤:“因为末将不想活在将军的阴影下,不想被将军的光环渲染得毫无存在感。当初末将得到副帅之位时,明明发誓要励精图治报效西朝,随时做好战死的准备,可是这样的决心却换不来大家的尊重。因为只要有你在,末将在众人眼中便成了一个可有可无的东西。末将不畏死却怕死后无名,末将憎恨将军,无时无刻不想取你而代之。在黑兰城内时,末将是真的想通过那个昏迷的女子引诱将军的心上人前来,末将希望通过杀了她而令将军尝一尝我得而复失的痛苦,更希望通过杀了你而在古兰人中得到一个与你能比肩的地位!可惜,到头来不过是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笑话而已。” 银充自嘲起来。 赫连澈眉头皱得更紧了,沉默片刻起身准备走了,并未处置银充。 “将军!”银充急喊。 赫连澈站住,微微侧头:“尊重不是靠背叛信仰换来的,知道你最大的错是什么吗?是把你自己押在了一个最不该和不值得的赌注上。” 说完就走了。 留下银充颓然坐地,一派万念俱灰的模样。 出了毡包,便看到了绞着手指数时间的许玉姝,看她来回踱步愁眉紧锁的样子似乎很担心毡包里的情况,正等人出来。 经过五石的事件,赫连澈对这个许玉姝的印象可说厌恶至极,所以并不打算理会她,抬腿径直走向大军营区。 “赫连将军。”许玉姝还是看到了他,小跑着追上来。 赫连澈脚步不停,只瞥了她一眼,绷着脸冷道:“长话短说!” 许玉姝眼里的光明显暗了暗,反应过来时已经落后他一段距离了,匆匆追上去:“谢谢你救了我!” “你要说的就是这个?” “嗯!” 许玉姝抿唇,正思索下一句该说些什么的时候,赫连澈猛的站住,看向她的目光毫不掩饰烦怒之色:“你若真心的,别浪费我的时间便是最大的感谢。” 许玉姝愣住,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眉目间渐渐涌上不甘心。 这天,叶凌漪偎在黑兰城城墙上,眺望远方,思绪带着淡淡的忧愁。 也不知道赫连澈怎么样了。 “叶姑娘!”有人喊。 叶凌漪回过头去,瞧见一个古兰小兵正对自己作扶肩礼。西方人的礼节在这个时代看来果真是格格不入。 “有事吗?”叶凌漪问。 小兵呈上一封信:“这是伊涅普大人让我交给你的!” 说罢又作了个扶肩礼便退了下去。 看着手里的信,叶凌漪微感诧异,拆开信封里面是折叠整齐的白色纸张,打开一看是几行看不懂的西朝文字,似乎是初学写西朝字的人,笔迹过于生疏笨拙。 歪歪扭扭的写的什么? 叶凌漪挑眉,抬起来对着天仔细端详,可任凭她将眼睛都瞪疼了,不认识就是不认识。 “你认识这上面写的什么吗?”随手捉住一个路过小兵。 结果无一例外,根本没人认识信里究竟写了什么。 伊涅普也真是的,要说什么直接说不就是了吗?非要写什么信,这不是为难她吗? 收了信,再看远处也觉得意兴阑珊了。 回到大妃别苑时,舒舒正候在门口,一见她回来便迎了上来,赌气道:“你去哪儿了?怎么现在才回来?你不在,那些守门的古兰人都不让我进去!” “怎么了?”叶凌漪好笑地看着她,“你不在你最喜欢的汗王表哥身边,跑到我这里来凑什么热闹?” “你这人,脸皮真厚!”舒舒傲气叉腰:“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大妃别苑,什么时候成了你的地盘了?” “是是是,舒舒大小姐说的对。”叶凌漪无心与她斗嘴,敷衍了几句就往府内走,她还要去看叶骋和乐芽呢。 “哎,你这个人怎么这么不讲道理,等等我呀!”舒舒反应过来,匆匆跟上去。 “汗王和东南西北去调集粮草了,我一个人待着无聊,那群古兰人成天像守犯人一样守着我,实在无趣,我就来找你了。” 叶凌漪从她的话里分析出了什么,停下脚步,挑眉道:“你说调集粮草?” “嗯!”舒舒很是理所当然的点头。 叶凌漪觉得奇怪:“大军开拔不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吗?怎么现在才调集粮草?” 若是大军先动,粮草未到,那岂不酿成大祸?伊涅普为人周密,怎么可能想不到这点,竟然犯这么低级的错误,难道古兰人开拔是另有安排? “这有什么奇怪的?也没人说不能把粮草分成两部分调运吧?”舒舒毫无心机。 叶凌漪没再说话,只是默默把这件事记在了心里。 而就在此时,离黑兰城不远的城池,一条幽暗的地下通道直通往火光熊熊的人间炼狱。 一个个打着赤膊汗流浃背的黑水男劳力在烈焰旁不知疲倦的工作着,饶是倾尽全力,仍没能得到半丝喘气的机会。 鞭条如雨点任意砸下来,工作的人们仿佛化作了不知疲倦的牛,连闷哼一声都不敢,因为在这里,所有人都知道这样做的下场是什么。 “进度如何?”伊涅普负手而立,目光放在男劳力们的身上,只见火光落在他们身上,后背均是一片水光,但从始至终都没有一个人松懈下来。 伊涅普不由钦佩他们的隐忍力,自己在这火光熊熊的窑洞才待了片刻已是酷热难忍,他们为了活下去竟能做到如此。 “快了,这是赶制的最后一批零件,只要做好,火器马上就能投入使用。”鄂温擦擦额头流下的汗珠,又松松自己的衣领,仍然觉得热浪灼人。 伊涅普点点头。 “多亏了伊涅普大人提前想到应对方法,只要这批火器赶制完成,西朝军队将不再是我们的对手。”鄂温踌躇满志的模样,满眼都是对未来胜利的憧憬。 是时,谍报官过来朝二人作礼:“伊涅普大人,从黑兰城传来消息,阿默德将军受了螭骨鞭后伤势严重,但阿默德将军执着要上战场,谁也拦不住。” “这么点小事也办不好?”伊涅普微侧目。 谍报官立即低头作谦卑状。 伊涅普的视线凝聚在那鲜红如血的液态金属上,湛蓝色眼眸在火光下变成了一种奇异的颜色,稍敛眸,道:“让他给我记住自己的使命永远是带兵打仗,而不是为了权利像个妇人般耍弄那些上不了台面的小聪明,否则,就叫他立马滚回古兰去!” “伊涅普大人的意思是……” 伊涅普回头望他一眼,谍报官立即缩了缩肩膀,沉着道:“属下这就传令,让阿默德将军速速启程前来。” 第二百七十一章 蒙混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舒舒所说粮草一事成了悬在心上的一颗石头,叶凌漪来回踱步,左右犹疑,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多心了。 大病初愈的乐芽正与舒舒说话,突然瞧见叶凌漪心神不宁的模样,不由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同样用询问的眼神看着她的还有舒舒。 叶凌漪这才停下脚步,视线落在那两人身上,本想让她们帮着参考一下局势,又怕隔墙有耳,毕竟是在古兰人的地盘,动了动嘴角,还是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摇摇头笑了笑。 舒舒与乐芽面面相觑,她既然不说,二人也便不再追问。 “对了舒舒姑娘,我记得你说你汗王表哥去调集粮草了,这样颇废劳力的事情怎么还需要他一个堂堂汗王亲自操办?”醒来这几天,叶凌漪将期间发生的事情及目前形势都与乐芽说了一遍,所以她亦知道当初的黑水部三王子已经成为了如今的黑水汗王。 “哎!”舒舒感叹一声,“谁说不是呢?每次看到汗王那么疲惫的模样,我真恨不得替他完成所有的事,可惜我一个女流之辈,除了替他斟茶倒水,一点儿忙都帮不上。” 垂头丧气的黯然伤神了片刻,复咬紧牙关,摩拳擦掌起来:“说起来都是古兰人的错!都怪那个伊涅普,明知道这个节骨眼上缺人手,还非将自己的副手狠狠责罚了一顿,害得后勤无人保障,汗王这才只有应下了这吃力不讨好的苦差!” “伊涅普责罚了他的副手?”叶凌漪敏锐地察觉到了端倪。 舒舒看向她,点头:“是啊,我也是听汗王说的,好像那个被责罚的阿默德还十分不服伊涅普,这几天一直闹着要杀人呢!” 古兰军队,伊涅普,完颜纳其,还有那个叫阿默德的…… 这些人,究竟谋划了什么? 叶凌漪愈想愈不能安心,愈有种不祥的预感,这次黑水与古兰联手对付西朝,其中必定少不了阴谋诡计。所谓兵不厌诈,何况古兰人手里拥有现下最具杀伤力的火器,可谓无可匹敌,加上黑水的支持更是如虎添翼,这种情况下,西朝的兵就算再厉害也挡不住摧枯拉朽之势的古兰军队。 这可怎么办? 叶凌漪虽本不太关心战局,却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西朝在战火的硝烟下沦为焦土,生灵涂炭,何况事关赫连澈与李元麟等人的生死,一个是她最爱的人,一个是她的朋友,她如何能置身事外? 缄默片刻,终于眼中一亮…… 古兰将官居住的院子,灰暗的阴影里飞下一个身影,避开巡逻的人,摸到房门外,正准备探听屋内动静,里面就传来抽剑的声音。 “去告诉伊涅普,他有能耐锁老子,最好现在就把老子杀了,一辈子别让老子再看到他,否则不是他死就是我亡!滚,滚!” 屋内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叶凌漪忙偏身藏进柱子后,一行古兰兵灰溜溜地走远。 待四下无人才悄悄推开了屋门。 “老子让你们滚,都别来烦老子!”怒不可遏的咆哮声过后,利器破风携着浓浓杀意迎面袭来。 叶凌漪灵敏侧身,一把尖锐长剑狠狠刺穿了屋门。 “阿默德将军何必这么大的火气?”叶凌漪定神,面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 身受重伤的阿默德趴在床上,凝神看着说话的人,略感疑惑:“你?” 想了一会儿才恍然:“你是伊涅普带回来的那个西朝女人?” “想不到阿默德将军还知道我。”叶凌漪的脚步在床前停下。 “你来做什么?”带着对伊涅普的怨恨情绪,阿默德没好气的下了驱逐令:“不过就是个卑贱的东方女人,滚,老子不想见到你!” 水眸中的光芒闪了闪,叶凌漪不动声色,反笑起来。 “你笑什么?”阿默德恼了。 “我笑你都这副窝囊模样了,竟还如此猖狂,真是可笑!”叶凌漪故意道,眼中尽是讥讽。 阿默德自觉无地自容,果然大发雷霆:“我看你这个臭女人就是活腻了,来人,给我拿刀来,老子要亲手切下你的头送给伊涅普!” “阿默德将军在伊涅普那里受了气不敌他,却拿我一个女人出气,不觉得有失身份,太无能了吗?”叶凌漪继续激他。 “你来究竟是想做什么?”阿默德咬牙切齿。 叶凌漪扬了扬唇角微笑:“我是来找阿默德将军共商大计的。” “笑话!”阿默德嗤之以鼻,反唇相讥,“一个一无是处的女人妄敢谈与我共商大计,有这功夫,你不如多学几招取悦男人的技巧,等你的伊涅普回来,便能以毕生所学好好服侍他。” 阿默德故意笑起来,眼眸里分明带着阴险和不甘。 叶凌漪不气反笑:“阿默德将军大可不必对我这么深的敌意,我知道你想离开这里,我可以帮你。” 闻言,阿默德先是一愣,然后挑唇笑起来,语气里藏着三分试探:“你帮我?你怎么帮我?你自身尚且难保,据我所知,伊涅普临行前下了死令,你就算插上翅膀也绝飞不出黑兰城这座牢笼。” “那是你以为的。”叶凌漪笑着,淡定自怀里摸出一封信,扬了扬,“这是伊涅普给我的亲笔信,有了它,我们一定能离开这里。” “既然如此,你直接离开就是了,何必带着我?”阿默德仍不能信她。 其实叶凌漪的心里也没有底,说实在的要不是因为这封信是伊涅普亲手所写,并且没有人认识内容,她还真不敢这么蒙混。 片刻后才道:“因为你拿着这封信比我拿着更有说服力,只有阿默德将军才能使兵士彻底信服!” 阿默德将信将疑。 叶凌漪干脆拆开信封,将内容摊开:“这是伊涅普的笔记。” 眼下阿默德虽有疑虑,但她能确信,他会为了出城而选择睁只眼闭只眼信任她。 沉默不语地打量了半晌后,阿默德果然道:“好!我答应你!” 夏天的原野,夜里升起漠漠烟雾,西朝军营区升起温暖的篝火,空气里散发着泥土的芬芳与炭火青烟融合在一起形成独特的气息,嗅之令人心情格外宁静。 刚听完斥骑汇报完军情的赫连澈负手而立,面色凝重,想来此地距离嘉庸关只剩百里,但他的心中却有种不祥的预感,拥有火器的古兰人真如表面那么好对付吗?总觉得有阴谋在悄悄靠近。 “赫连将军!”一道低柔的女声传来。 许玉姝手里端着碗青稞粥,小心翼翼道:“食材有限,今晚的晚饭只有这个了。” 赫连澈转身,看她一眼,然后目光落在那碗青稞粥上:“不必了,我不饿。” 说罢要走。 “等等,”许玉姝急忙出声,委屈地咬咬下唇,“赫连将军是不是还记恨着玉姝?望江楼的那次,玉姝不是故意的,只是……” 望着他的背影,许玉姝的美眸中尽是脉脉情愫:“只是玉姝忘不了将军,这才鬼迷了心窍。” “许姑娘慎言,”赫连澈寒着脸,回头,不带丝毫温度的眼扫过她,“我与你从未有过任何故交,何谈忘不了?” 许玉姝不甘心,忍不住辩驳:“可是那时在宫里,你是真心待我好的,只是造化弄人,最后嫁给你的不是我罢了。” “许姑娘,我再说一次,”赫连澈顿了顿,“从前的权宜之计让你误会是我不对,我的心里至始至终只有一个人,这世上绝没有任何人比得上她,你也永远不可能成为她。” “权宜之计……” 盛着青稞粥的碗打翻在地,汤水溅在鞋面上,滚烫的热气饶是在这盛夏闷热时,仍能以白烟的形势表现在空气里。 许玉姝的眼眶盈满痛苦的热泪,绝望的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往昔一切美好的回忆瞬间被击碎,随着篝火灼人的温度焚成了灰烬随风散去。 赫连澈在帐中,正对着地形图试想着古兰人有可能使用的诡计。 突然,帐篷的帘门拂了拂。 外头似乎有人走动,没有沉重的步音,并非巡逻的兵士。 赫连澈提高警惕,悄悄抽出了佩剑,轻步至帘门旁。 帘门外,有人以剑柄挑开半丝缝隙,见里头没动静,终于放开胆子。刚掀开帘子走进来,只觉得眼前寒光一闪,一柄锋利的剑刃已经贴近了脖子,持剑人满目肃杀。 “刀,刀下留人,阿澈,是我啊!”来人急道。 赫连澈愣了愣,仔细一看,顿时震惊了:“远舟?怎么是你?” 收了剑,巫远舟立马抱了上来,一个大男人竟委屈得似只流浪的小猫咪:“阿澈,真的是你,太好了!我就知道你还活着!总算没让我失望!” 赫连澈实在受不了男人的腻歪劲儿,眉梢跳了跳,不客气地推开巫远舟,正正衣裳道:“有话说话,别动手动脚的。” 巫远舟摸摸后脑勺,憨憨笑开。 “你不是应该在嘉庸关吗?怎么在这儿?”赫连澈问。 “你怎么知道我来了嘉庸关?”巫远舟一时好奇,过后才想起来道:“对了,差点耽误了大事,我得让人传信回去。皇上御驾亲征,大军就驻在十里外,原先斥骑报信说黑水地域突然出现了一支奇兵,不过几日就打得古兰人节节败退,我当时就觉得除了你没人能有这个能耐,今日斥骑又说这里发现军队驻扎,还穿着我们西朝的军服,我一猜就是你,所以便亲自来确认,果然是你!他们都说你死了,我呸!我才不信呢!” 巫远舟越说越是激动和兴奋,然后想起什么:“不过我刚刚看到了你在和许玉姝那个女人说话,难道银充也在这里?” “你倒是消息灵通。”赫连澈看他一眼,并不关心银充与许玉姝之间的关系,兀自走到凳边坐下,又扭头问:“既然大军就驻在十里外,可掌握了敌情?” 说到这个巫远舟摇摇头,一副迷茫模样:“最近古兰人倒是真消停了,自嘉庸关这一路来,几乎便没见到任何古兰人的踪影。” 越是风平浪静,赫连澈心中不祥的预感越是强烈。 巫远舟的注意力却在另外一件事上:“你还没与我说,银充究竟在不在此处呢!” “你这么关心他做什么?” “到底在不在?他可是叛臣,是要到皇上面前去问刑的。” 银充叛变一事早已传开,上下皆知亦不奇怪。 巫远舟难得一副认真的样子,赫连澈看在眼里,答:“在!” “带上他,一起去找大军汇合吧!” 夜中,硕大明亮的月亮高悬于天空。 卸下战甲的伊涅普对月独酌,屋内很暗,几乎没有点灯,只在墙角有束微光,清明的月光洒落下来,落在男人身上,他只穿了身单衣,整个人显得很轻松,宽厚的肩膀上的衣物松垮,衣领直垂至腹部,透过月光清晰可见腹部肌肉结实的纹理,男性的魅力展露无疑,偏偏那握着夜光杯的修长手指生的过于秀气,比起握刀厮杀,那双手仿佛更加适合提笔作画。 仰头望月,仿佛透过明亮的色彩看到了一个纵马驰骋于雪山下的少女,一袭银衣胜雪翩然飞舞,屏息凝神于马背弯弓射出一箭,然后回眸冲他露出胜利的微笑,这一刻,整个世界再没了别的东西。 伊涅普不由跟着痴痴笑了起来,直到幻象消散,浓密的长睫微微颤抖,上扬的红唇才渐渐落了下来,心中被失落与黯然灌满。这一刻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自己不过才离开她几日而已,怎么就变得如此脆弱,什么时候她在他心里已经重要到了如此地步? 也不知道留的信她看见了没有,为了写那几个西朝文字他还特意请了人来教,希望她能明白他的心意…… “伊涅普大人。”门外有人求见。 思绪被打断,借着月光,伊涅普见到的是鄂温。 “什么事?” “火器已经全部完成投入了,后勤粮草业已抵达,大军不日便能开拔!” 伊涅普点点头,目色凝重:“西朝军有什么消息?” “谍报蛛网传来消息,最近在黑水地域突然杀出来的一支奇兵,为首将领正是赫连澈,其势如虹直往嘉庸关,恐怕是要突围与西朝皇帝的大军汇合!”鄂温如实禀告。 伊涅普并没有感到意外,反之却有些期待,狭长的蓝眸眯了眯,仿佛呓语般道:“很快,你我便能一战高低了。” 月光下熠熠生辉的夜光杯盛着浆液微微摇曳,薄唇勾起一丝淡漠的笑。 第二百七十二章 正法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天色将明时,一队人马正往黑兰内城门方向前进。 马车内,乐芽焦虑不安的绞着手指,时不时撩开车帘往外看,病色未散的小脸上神态紧张,终于还是忍不住问:“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叶骋正背靠着车窗闭目养神,一点儿忧态也没有,镇定自若道:“你就放心吧,阿姐既然能使那个古兰将军出面将我们从看守众多的眼皮底下解救出来,必然是有法子离开黑兰城,难道你还怕我阿姐害你不成?” “我不是这个意思,就算刀山火海我也要随你们去的。”乐芽解释,眉目间凝着忧心,“我只是怕……” 欲言又止地望了眼身后。 就在他们二人的马车后,紧跟着的是另一辆马车,重伤的阿默德狠瞪一眼旁边替其换药却手无轻重的女奴隶,女奴隶即低头,大气都不敢出一个。 “停!”骑马走在最前头的叶凌漪紧勒马脖,吆喝一声,整个队伍便停了下来。 内城门前守着古兰兵,约摸十来人的样子,见一队人马过来立即上前拦截,先是用古兰话说了什么,见叶凌漪没反应一副不知所云的样子才操着一口夹生的汉人话道:“这里是内城门,没有伊涅普大人的特许,不可随意出入!” “谁说我们没有伊涅普大人的特许?”叶凌漪淡定一笑,自怀里摸出封信。 古兰兵接过去拆开一看,果然并不认识信里的内容,不由生疑。 叶凌漪赶紧道:“看清楚了,这信上可是伊涅普大人的笔记。” 古兰兵面面相觑,仔细端详信上笔记,然后背过身去商量了一番,转回身道:“不行,这只能说明笔记出自伊涅普大人,不能证明这内容是让你们出城。” 叶凌漪微微仰头,居高临下打量马下的古兰兵,忽而明媚笑起来,煞有介事道:“两位可要想好了,这信里是绝密谍报,密文有暗语,旁人看不懂自是正常的,不过事关战局,若是耽误了,伊涅普大人怪罪下来,你们可承受得起?” “绝密谍报?”古兰兵疑心重重,上下扫视她一眼,“既是绝密,伊涅普大人为何没有派亲信,却叫你一个东方女人护送?” 往后打量,古兰兵愈发察觉到了端倪:“这后头是什么人?” 说着话,不等叶凌漪回答,两名古兰兵已经朝马车去了。 叶凌漪毫不慌乱,调转马头,趁那两人没来得及掀开叶骋与乐芽的座驾,高声吆喝道:“阿默德将军,看来是有人不信我们护送的这份绝密谍报了。” “混账!”后头的马车内传出一声怒喝。 两名小兵立即舍近向远,至后头的马车前停下脚步。 女奴隶拉开车帘,低眉顺眼地守在一旁。 一张略显憔悴的粗犷面容出现在车帘之后,小兵望过去,大吃一惊忙作扶肩礼:“阿默德将军!” “睁大你们的狗眼看清楚,连老子的路你们都敢拦!活腻了?” “属下不敢!”小兵如履薄冰,唯恐阿默德冲动行事真会要了他们的命。 “不敢还不快滚开!” 看着阿默德盛气凌人的模样,叶凌漪微挑眉,想不到这个阿默德演起戏来倒真像那么回事。 小兵为难:“可是阿默德将军,伊涅普大人临行前重重交代了,没有他的特令,谁也不能出城。” “一群蠢货!”阿默德暴怒,若不是因为此刻他有伤在身,这会儿怕是已经拔刀了,“若因此贻误战机,老子定把你们大卸八块!” 两名小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正僵持时,城外突然有人大喊:“快开城门!伊涅普大人有令!” 两名小兵一听,顿时犹见了救命圣光,三步并作两步去开了城门。 叶凌漪目有疑惑,伊涅普这个时候传令回来,莫非有什么变故? 思绪无果,就在回神时,叶凌漪的目光与阿默德撞了个正着,后者正用怀疑的眼神盯着她。 这个时候,若是伊涅普传令不许所有人踏出黑兰城半步,那他们假传军令的事情将不攻自破,阿默德作为古兰军的执权者明知故犯,以后还有什么脸约束下属?况且,最严重的后果是伊涅普如果知道这件事的话,他将面对的一定是比螭骨鞭更加严酷的刑罚。 这叫阿默德如何不心存紧张?若事情真到了那一步,他首先要做的,便是手刃了这个女人,再将所有的罪都推到她的身上,反正信在她身上,话也是她先说的,自己顶多背个失察之罪。 就在二人各怀心思时,伊涅普的使者进了城。 “传伊涅普大人的命令,阿默德将军伤势无碍速速前往战线,不得有误!” 一番宣读完毕,当即有人心血澎湃了起来。 事出突然,看来伊涅普是真的要放阿默德出城了,这样就算没有她手里这封信,阿默德也能全身而退。 叶凌漪眼深处闪现凝重之色,转念又想:不行,如此行事,她与乐芽及叶骋一定会落得假传军令的罪名,严重的话不必报备伊涅普,他们就会被当成细作处决,她一个人勉强还能离开,可乐芽和叶骋怎么办呢?实在不能大动干戈。 她必须要迅速想到一个有效的办法。 叶凌漪的目光落到满脸激动的阿默德身上,对了,这个草包…… 让他以为那个使者是她安排的,阿默德即便心有怀疑,也断然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多说什么。 思及此,叶凌漪朝马车的方向投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仿佛示意他安心,又露出一个得意的表情。 简简单单的表情变化,阿默德激动的神色果然僵了僵,陷入自我怀疑中。终于,面上最后一丝雀跃转换成了冷峻,闭口不言。 使者将一切看在眼里,不明所以。 而守城门的小兵得了伊涅普的命令,再也不敢阻拦队伍,虔诚的朝阿默德作了扶肩礼后挥挥手令人打开了城门。 叶凌漪清澈的水眸里泛起清漪,一丝愉悦跃然。 拍了拍马,正准备朝城外走,身后就传来了吆喝声:“等等……等等啊!” 背着大包小包的舒舒及陈三十等人费力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 叶凌漪眼睛都撑大了,忙下马:“你们怎么来了?” “我说凌漪妹子,你可太不够意思了,亏我和我哥还把你当亲妹子,怎么走了也不跟我们说一声,到底没把我们当自己人呢!”说话的是陈三十的亲妹,正一脸不悦,边撑着腰边喘着粗气。 陈三十忙附和:“就是说嘛,要不是舒舒姑娘去通知,俺还不知道你要走。” “你误会了,三十哥,其实我是……”眼下情况叶凌漪不好多说,瞄了眼一旁的古兰兵,扯扯陈三十的手臂,压低声音道:“总之跟着我们不安全,详细的我以后再向你们解释,先离开这里。” 陈三十亦明白眼下情况不是说话的时候,警惕的瞄了眼四周,点头答应了。 叶凌漪重新上马,就在调转马头的一瞬间,在舒舒身后看到了那个正直勾勾盯着自己,满目寒霜的无名氏女子。 原来她也跟来了,本以为她已经随赫连澈出城了呢。 叶凌漪的眉梢不自觉扬了扬,目中一丝诧异稍纵即逝,旋即高喝:“奉伊涅普大人的命令,护送阿默德将军前往战地!出发!” 眠河附近,西朝军营区重地,兵士来回巡逻的大帐前来了两个人。 “皇上!”按捺不住激动心情的巫远舟先一步进入大帐,冲李元麟露出孩子气的笑容,“你猜谁回来了?” 话音才落,大帐门帘掀开,一道颀长的人影进来,眉目间凝聚着至诚望过去。 与巫远舟一同行礼:“吾皇万岁!” “赫连将军!”李元麟双目放出惊喜的光,起身从座上走下来,亲自扶起赫连澈,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一刻仿佛千言万语都不能形容激动的心情,无言好一会儿后才沉沉道:“回来就好,朕总算能放心了!” “臣下来迟,请皇上恕罪!”赫连澈作势又要跪。 李元麟一面扶住他的手臂,一面揶揄道:“阔别许久,赫连将军倒是比从前更懂规矩了嘛!” 巫远舟闻言傻笑。 赫连澈看他一眼,这才开始将一切徐徐道来。 “这么说,这都是你计划好的?”李元麟眸色深沉,若有所思,“怪不得,朕收到密报,古兰人在黑兰城内大肆搜捕逢人就杀,原来是在找早已被你分散掩藏的大军。赫连将军果然神机妙算!” “皇上谬赞,当时情况特殊,臣下不过是早做防范。”赫连澈不卑不亢。 巫远舟笑起来:“阿澈,常言道,最高傲的莫过于居功却自谦,皇上在夸你呢!你如此谦虚,莫非想要奖励?” 赫连澈斜眼,不客气的瞪了他一眼:“谁的常言道?” “自然是本将军!”巫远舟压低声音,调皮一笑。 赫连澈拿他没辙,重新对李元麟道:“臣下打了败仗,有负皇上圣恩,请皇上降罪!” 巫远舟吃惊:“阿澈你这是做什么?情况大家都知道,你也是为奸人陷害……” “身为一军首帅,应不遑启处,负重涉远,事无巨细皆是臣下之责,如今败军而归,更是臣下之罪。” 李元麟淡淡叹气:“事情朕都知道了。用兵之道,乃是攻心为上,攻城为下,为人适用,朕若不分青红皂白重罚于你岂不叫大军寒心?赫连将军既然有如此胸怀何愁我西朝往而不胜?且将军领兵奇袭古兰兵营,大获全胜之事朕已有耳闻,如此一来也算是功过相抵。” 听到李元麟这么说,巫远舟悬着的一颗心总算落了下去。 片刻以后想到什么:“对了,皇上,还有一个人。” 朝身后稍作示意,五花大绑的银充就被推了上来。 跪下,面如死灰的脸上没有一丝神采。 李元麟漆黑的眼眸里浮出冷色,抬了抬下颌,直接省略问罪的过程道:“银充,你还有话要说吗?” “没有……”银充的声音沉甸甸的,仿佛已经做好了付出代价的准备。 “很好,传朕的命令,叛臣银充通敌叛国胆大包天……” “吾儿!” 李元麟的话还没说完,帐内便冲进来一人,一眼看到地上跪着的银充,抱着痛哭起来。 “父亲……”原心如死灰的银充亦红了眼眶,凝噎起来。 “皇上,子债父偿,皇上要杀就杀老臣吧!”银老医师护在银充身前。 李元麟眯了眯眼眸,君王不怒而自威:“国有国法,家有家规,银医师身为老臣应当知晓通敌叛国乃是诛全族的死罪,袒护叛贼更属同罪,如今朕只杀他一人已是格外开恩,银医如此糊涂,是想罪上加罪吗?” 闻言,银老医师面上的表情遽然一僵,挺直的腰板颓了下去。 便趁这缝隙,李元麟吩咐道:“拉下去,按律执行!” 兵士上前,左右架住银充。 父子二人对视,做最后的诀别。 这一刻,银充反而轻松了,逃亡时他无时不刻不提心吊胆,可当死亡真正来临时,他的心里却无比宁静了。回望自己做过的所有错事,心里除了悔恨,还有些无奈。 “孩儿不孝了。”朝父亲释然一笑,稍作宽慰,往好处想皇上英明,没有因他一人过失而牵累全家,他也不必抱憾而去,如此足矣。 而银老医师纵然再是心如刀绞,几番伸手欲挽留,为了阖府安危只能含泪饱受煎熬,默默忍下这剥肤凌迟之痛。 这一别,只怕永无相见之日。 入暮时,许玉姝经过原野,猛地在一处绞刑架前站住脚步,美眸中没有丝毫意外,有的只是水汽弥漫的悲光。 目光所指处山风凛冽,吹拂如丝碧草翻起层层“波浪”,绞刑架上那早已失去生命的人影随之微微摇曳。 美眸中氤氲的水汽凝聚成泪滴自俏丽的脸颊滑落,终于缓缓抬起手,抚上自己尚未隆起的小腹,眼中的悲光逐渐化为狠色,前途如何,只能靠她自己了。 第二百七十三章 行军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出城的队伍已经顺利离开了黑兰城。 途中飘扬着沉闷深厚的琴声,曲调悲伤而韵味极浓,像极了一个背井离乡的人正娓娓诉说着满怀的乡愁,勾起许多人的思乡情结,队伍的气氛亦随之压抑。 骑马走在最前头的叶凌漪回眸,瞥了眼坐在平板马车上怀抱着件类似琵琶的乐器正失神弹奏着的舒舒,不由好奇问旁边的陈三十:“三十哥,那是什么乐器?” 陈三十望过去,恍然解释说:“那啊,俺走南闯北倒听人说过,这是黑水人的火不思,舒舒姑娘弹得这么悲凉,怕是想家咯。” 想家…… 再望过去时,叶凌漪看舒舒的眼神变得深邃了些许,其实她完全不必以身犯险跟出城来,可以舒舒服服的留在黑兰城内,那样虽说没多少自由,但好歹是安全的,如今出了城想必也是为了完颜纳其。 情啊……果真能叫人失去理智…… “舒舒姐姐,你弹的什么曲子呀?真好听!”彼时叶骋所乘马车与舒舒所乘的用来装行装的平板马车正好并排而行。 孩子心思单纯,谙达不了曲中挟着的思乡之情,只是旅途无聊,恰逢笙歌婉转,一时觉得新鲜罢了。 舒舒停下弹奏,望过去,叶骋正趴在马车窗户上,双手托着腮看她,乌黑明亮的眼睛里闪烁着崇拜的光。不由莞尔笑道:“怎么?你想学吗?我可以教你。” “嗯……”孩子沉吟,皱眉很认真的思考了好一会儿,然后看看队伍最前头,终于还是摇摇头讪讪笑了笑,用商量的口气压低声音说:“舒舒姐姐,你能不能教教我阿姐?教她像个女子些,别天天喊打喊杀的,再这样下去我怕都没人敢娶她了!” “你要我教,你阿姐?”舒舒诧异,心道:自己虽然功夫不济,好歹也是黑水女子,自小舞刀弄剑生性豪放,若说性子野,与叶凌漪比只能说有过之而无不及,难道在这孩子眼里,她比他阿姐更像女子? 看着叶骋真诚的眼神,舒舒一扫适才的低沉心情,美滋滋得差点笑出来,这孩子果然比他阿姐可爱! “教她自是可以,不过我看你挺感兴趣的,难道不想学吗?” “不,”叶骋再次摇头,忽然双手叉腰,未脱稚气的小肥脸好不是一副豪气干云的样子,坚定道:“叶家就我一个男子汉了,我要学功夫快点变强,这样才能替祖父和阿爹保护好阿姐!” 舒舒愣住,再看向队伍前头那道走在漠漠烟雾中的纤瘦身影时,突然发现原来自己是如此孤独。完颜纳其,阿东,此刻你们究竟在哪里? “停!”队伍后头传来一声吆喝。 叶凌漪勒马停下来,回身望过去。 阿默德在女奴隶的搀扶下自马车里走了出来,仍没有下马车,只是站在马车上与叶凌漪遥遥对视,眼神里充满了深不见底的成见与敌意。 叶凌漪很快明了他的意思,一笑道:“阿默德将军,我言而有信,已经帮你出了城,从此我们便分道扬镳,井水不犯河水!” 阿默德面色不善,但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咳了声,冷冷道:“走!” 就这样,声势壮大的队伍因阿默德先行一步而被分成两拨,原地只剩寥寥数人。 望着那些人骑马远去扬起的尘土,陈三十忍不住道:“妹子,俺老早就想问了,你是怎么做到让那古兰人如此心甘情愿帮助你的?” “那还不简单?”叶骋接话,自信满满地笑了笑,主动从马车上跳下来,乐芽怕他着凉,忙拿着氅衣追下来,为其盖上。 “因为那阿默德自己也想出城,不过因上官之令不得离开,我阿姐手里恰好有他那上官的亲笔信,他要想离开只能依仗这封亲笔信,而我阿姐正好需要一个能使古兰兵信服的理由,各取所需罢了。” 陈三十怀疑:“那俺怎么听人说,是伊涅普传令让阿默德出城的?莫非,那传令之人亦是妹子安排?” 陈三十看着叶凌漪,目中填满疑惑。 叶凌漪一笑,这才说了实话:“其实伊涅普令阿默德出城是真的,我不过就是运气好,略施小技使阿默德以为那传令兵是我安排的罢了。” “什么?”众人纷纷瞠目结舌。 叶凌漪不以为意耸耸肩。 “那个阿默德为人偏激,你耍了他,不怕他知道以后怀恨在心吗?”乐芽免不住担忧。 “怕什么, 他还能吃了我不成?况且,有没有再见之日还不知道呢。”叶凌漪笑笑,转头对陈三十道:“倒是三十哥你们,此时黑水与古兰联手同西朝开战了,黑兰城应是最安全的地方,你们实在不该跟着出城。” “妹子,你说这话可就不实诚了。”陈三八似笑非笑,显是对叶凌漪有了芥蒂,“你既能带着乐芽与叶骋,我们怎的不能出城?” “陈姐姐……”叶凌漪无奈,“自是因为你与三十哥各个好身手,有力自保,而叶骋与乐芽大病初愈正是虚弱时,若是我离开,还有谁能保护他们?” 话说完,所有人都沉默了。 陈三八面上见了愧色,来不及说话,叶凌漪又说:“并且,迟早他们也得离开我身边。” “阿姐!你在说什么?”叶骋闻言又惊又急。 “是啊,凌漪,你这话什么意思,我们不是说好要一直在一起的吗?”乐芽眉头紧蹙。 “你们跟着我太危险了,如此倒不如回西朝,你们都是西朝人,边关应该不会为难于你们。我都想好了,叶骋,你便带着乐芽回去玉清宫,你是玉清宫弟子,玉清宫又乃是一方净地,自能庇你们周全。”叶凌漪如是解释。 叶骋却并不领情,越听越是觉得委屈又愤怒,红着眼握紧拳头:“阿姐,你是不要叶骋了吗?是嫌叶骋累赘吗?” “不是,我是为了你们好,叶骋,你听我说……” “骗子!”情绪激动的叶骋不愿再听她说话,夺过马匹,飞马跑远了。 “这……”陈三十惶惑,看看跑远的叶骋,又看看眉头深锁的叶凌漪,不知所措。 “三十哥,麻烦你带大家继续往前走,我去把他追回来!” 说罢,不待陈三十应声,叶凌漪已然驾马跑远。 而此时的叶骋认为自己被抛弃,只顾纾解胸腔里的愤懑与伤心,骑马飞驰,完全没有目的性,只一个劲把马越赶越快。 可他哪想得到,马儿已经跑到极限,再赶马儿便也忍无可忍发了脾气,索性刹住脚步,扬起前蹄,一个站立便将马背上的孩子摔了下来。 叶骋在地上滚了几圈,终于滚进路边的红柳丛中晕了过去。 夜来的很快。 当叶凌漪找到叶骋的马时,天已经黑透了。 叶凌漪翻下马,皱眉看着正在吃草的马儿,左右环顾却并没有发现叶骋的踪影。 这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紧锁的眉头更深了些,正在思索时,猛然在地上发现了什么, 银丝似的隐隐发着光。 叶凌漪忙走过去,蹲下身将地上的东西捡了起来,借着微弱夜光仔细端详,竟是千机线! 叶凌漪心头一惊,犹记得初见叶骋时他与苍狼士便是用这种东西对付的她与赫连澈。 这定是叶骋的,他一定就在附近并且出了什么事! “叶骋……”焦急地四下搜寻,就在手足无措时,目光不经意瞥见红柳丛中一只小手。 “叶骋!”叶凌漪大惊,跑近一看果然是叶骋。 “叶骋,你怎么了?快醒醒!别吓我!” 此时叶骋的手上、脸上、额头上都有刮伤,衣裳也破了,似是狠狠摔了一跤,叶凌漪看在眼里只觉得心慌心疼不已,正想把他抱起来。 很不巧,远处有火光窜动,依稀听到有人用生疏的汉话恶狠狠道:“都给我老实点,不许交头接耳的,要不是伊涅普大人宽宏大量,你们这些东方佬根本活不到现在!现在才处决你们亦是便宜你们多活了这么多日子!” 那声音虽小,叶凌漪却听得十分清晰,停下欲抱起叶骋的手,将枝条茂密的红柳扒开一条缝隙,望出去。 见到的却是一队手持火把的古兰兵及被同一条绳子捆住双手,因恐惧而抱团的黑水男人们。缓缓抽出佩剑,尖锐细长的西域剑泛出摄人心魄的寒光,仿佛预示着死亡来临,黑水男人们开始哭喊着跪地求饶:“求求你们高抬贵手吧!我们为你们没日没夜,拼了命的做工,造出那样厉害的武器,就算没有功劳亦有苦劳,求你们放我们一条生路……” 叶凌漪暗自怀疑:造出那样厉害的武器?那是什么意思? 古兰兵听得不耐烦,一挥剑,刚才那名说话的黑水人便立马倒地一命呜呼了。 其余人顿时惊恐万状,在死亡的威胁下欲作鸟兽散,可惜偏偏被捆在同一根绳上,谁也逃不了。 一阵沉闷的刺破肉体的声音响起,适才哭喊不休的声音戛然而止,安静下来,只剩温热的血液融入了苍凉的大地。 叶凌漪藏在红柳丛中瞧得一清二楚,如水的眼眸中尽是震惊,尽管她心里同情那些人的遭遇,同时也憎恨古兰人,可她很清楚自己此时的境地不可以更不容许她自不量力地上去为那些人做些什么。 偏偏这时,身后一阵动静。 昏迷的叶骋这时醒了过来,揉着眼睛坐起身,恍惚看见了叶凌漪的背影,于是惊讶喊出声:“阿姐?” 叶凌漪大惊,忙回身捂住他的嘴。 可惜已经晚了,古兰兵显然听见了这边的声音,举着火把警惕靠近。 叶凌漪心道不好,动作利落干脆地揪住叶骋,拎小猫似的将他拎上马,策马飞快地跑了起来。 古兰兵见势不好,加快脚步追出来,眼见光凭双腿追不上了,便架齐弓箭。 叶凌漪抓着缰绳,护紧怀里的叶骋,任狂风自耳旁呼啸,长呵一声:“驾!” 马便跑得更快了。 岂料身后一阵呜鸣,叶凌漪回头,瞳孔随着几支直逼自己而来的锋锐箭镞而猛地缩紧…… 正这时,天空突然炸裂一道闪电,雷声大作。 西朝军顶风行军,巫远舟受不住风沙侵袭,冲赫连澈喊道:“阿澈,不能再走下去了,这天气,只怕是要起尘暴。” 赫连澈一手挡在眼前,目光坚毅:“不行,我们必须要赶在古兰人之前到达平措城。” 平措城两面是荒漠,看似普通,实则却是黑水出了名的吃人鬼域,令人闻风丧胆,传说早些年,西朝曾有商队经过平措城,因入城时被城里的黑水人行劫道勾当,要求支付所谓的“过路费”,商队东家不依,一气之下便令商队改道,绕平措城而行,谁知那商队一行五六十号人连人带货就再也没能走出那片臭名昭著的吃人鬼域,后来商队东家家里前前后后来了几拨人寻那销声匿迹的商队,结果却是无一例外,再无人回来。世人皆传平措城两侧是白绵山天神惩罚罪人之处,其实原因别无旁他,只因其中环境凶险而诡异,有着三分之二的流沙之地、沼泽,还有胡杨林里数量如蚁的剧毒蝎子,无不是要人命的东西。 因此平措城便成了通往西朝的重要枢纽,于军队而言,占据平措城便意味着打开了一条新通道,关于这一点,身为古兰军最高统帅的伊涅普不会想不到。 所以赫连澈下令急行军,无论如何一定要抢占先机赶在古兰人之前占据平措,只有这样才能阻断了西域人伸向西朝的贼手。且最主要的是平措城地势高,属于易守而难攻类型,乃是天然的关隘。 见赫连澈与另一侧的李元麟皆是一副势在必得的态度,巫远舟只好闭口不再说话,半晌之后方目色坚定,冲副将高声吆喝道:“传令下去,加快行军速度,必须要在黎明前赶到平措城!” 话音刚落,一道强烈的白光闪过撕裂天空,瞬间亦照亮大地万物,雷声狂作伴随着风暴与冰粒袭击而下,土色的云层里电光涌动,偶然朝人间击落一道雷霆,遽然间火光如血四溅开来,生生将地面砸开一道巨坑,仿佛世界末日已经降临。 就在这样艰险的环境里,另有一支大军正往平措城的方向行进,为首的年轻西域男子身披甲胄,如雕如塑的眉眼间凝聚着冷厉坚冰,目光始终定在平措城的方向。 身后忽然有人大喊:“伊涅普大人,大事不好了!” 第二百七十四章 锋芒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尘暴肆虐大大影响行军速度。 伊涅普本因此心情烦躁,忽听人说又有大事不好,回身猛一瞪说话的人。 谍报官畏惧地缩了缩脑袋,不敢耽搁消息又怕风沙太大听不清,于是大吼:“黑兰城内出事了,阿默德将军刚接到传令就已经出了城,守军说是有人与他一起,拿了伊涅普大人的亲笔信扬言送绝密谍报出了城。” 在这句话说完的瞬间谍报官清晰看到了风沙之后,那双蓝色眼睛里的光芒骤然凛冽如刀,表情带着摄人心魂的冷峻。心惊同时低下头去。 阿默德那个饭桶,只怕是中了叶凌漪的计还不自知。 可惜现在不是计较这些事的时候。 遥望平措城方向上空,电光涌动下仿佛带来的不止是风沙尘暴,还有硝烟与人血的气息…… 兵与刃交锋在即,绝不允许任何偏差。 伊涅普眯着眼睛,却挡不住瞳仁深处迸出的激昂战意:“把火器给我护好了,若是有半点闪失……” 话语微顿,雷霆般的目光扫过来,含义自是不言而喻。 谍报官打了个激灵,忙作扶肩礼:“请伊涅普大人放心!” 说罢三步并作两步的转身离开了。 尘暴一直持续,至黎明时分天空依旧是灰蒙蒙的。 而此时的平措城内已是一副人去楼空的凄凉景象,目光所能及处没有半个人影,仿佛人们预料到了兵乱将至,故而已经尽数撤离。 眼下的平措城,似一夜之间被抽空了生机化为了一座鬼城,触目皆是铺天盖地的黄沙,尘暴如狂躁的风雪掩埋了平措城的许多地方,亦将这座城池原本的样子遮挡完全。 “阿澈,这……”巫远舟四处打量,吃惊的同时又带着忧心。 谁知道这样一座空城,即将带给他们的命运究竟是什么,生或是死,谁也不知道。 大军踏入黄沙掩盖的街道,打碎了平措城风沙漫漫下死一般的寂静。 赫连澈亦是一副凝重的表情。 少时,斥骑十万火急来报,朝李元麟及赫连澈抱拳:“启禀皇上,将军,城西面三十里开外发现古兰敌军!” “三十里开外?”巫远舟震愕,垂目喃喃道:“怎么来的这么快?” 赫连澈寒着脸,与李元麟交换了个眼神,冷静道:“传令下去,上城楼,迅速抢修各处城关隘,准备迎敌!” 全速前进的古兰军很快兵临城下。 灰蒙蒙的烟沙拂过大军黑压压的阴影,却无一人出声,静的只剩风吹黄沙的鬼嚎之音,在场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在城楼之上,都阴沉的似无底黑洞。这里是战场,战士们已经做好了殊死一战的准备,手里的兵刃亦已饥渴难耐,士气仿佛一触即发的低压,透着血气,令本就弥漫着风沙的天空更添了浓重的阴霾之感。 身披铠甲的战马之上是神情冷峻的伊涅普与鄂温,二人身后还有完颜纳其与他的侍从,看着眼前这紧闭的城门与城楼上严阵以待的西朝军。 “伊涅普大人,看来我们还是晚了一步,平措城这样好的战地竟被这些西朝人占领了!”鄂温咬牙,显得十分愤慨不甘。 伊涅普倒是神情平静,隔着茫茫风沙与城楼上目光坚毅的赫连澈遥遥对望,视线交汇仿佛早有千军万马在交锋厮杀。 “伊涅普大人,现在该怎么办?”完颜纳其赶马上前,忧心起来,“平措城两侧是鬼狼之地,多流沙沼泽不能从侧翼行军,如此一来不能围城便需要多费些功夫。” 鄂温冷道:“既然如此,干脆用火器教教这群西朝人什么是铁血手腕。伊涅普大人,你看我们该怎么个攻城法?” 伊涅普回神,蓄着薄霜的蓝色眼睛从鄂温的脸上一扫而过,威严道:“不能运筹帷幄却在阵前问出这样愚蠢的问题,鄂温,需要我提醒你的身份是什么,而不是像个无知的小兵般口无遮拦吗?” 言语中多有警示成分,鄂温终于知错低头。 “汗王,这是你们黑水的城池没错吧?” 被点名的完颜纳其一愣,不解的看着伊涅普,只见其目光不移地凝视着城楼之上,只得闷声答:“是,平措城乃是我黑水通往西朝的重要枢纽。” 淡红色薄唇微扬,勾勒出一抹不明意味的笑,冲城楼上高喊:“赫连将军,又见面了!记得上次你还是我的阶下囚。” 赫连澈幽邃瞳孔随着这句话而骤地放出锐利锋芒,却是稍纵即逝,复回道:“伊涅普,我与你恐怕没有熟到能叙旧的地步,希望你不要自作多情。” 这时,巫远舟眉目深锁着,凝视远处迷朦中黑压压人影簇拥着一道道类似火器弹筒的形状,心头因狐疑而升起紧迫感,压低声音问了句:“阿澈,这群古兰人,什么时候多了这么多火器?” 赫连澈未答,只是望向远处的眼中多了些沉重,吩咐身侧:“保护好皇上!另外,将火弩上弦,首先打击火器!” 火弩便是将弩箭倒上火油点燃,再通过冰蚕丝制成的弩弦发射出去,这种武器虽威力巨大,但赫连澈知道这与杀伤力无穷的火器相比实在是小巫见大巫。 不过就算这样,他也绝不能退让半步,哪怕战死沙场。因为他的身后站着的是千千万万的西朝子民。 城下的伊涅普冷嗤:“赫连将军,你们西朝人都这么不讲理吗?别忘了,你此刻脚下站着的是黑水土地,众周知,我古兰与黑水早有盟约,乃是友邻之邦,你西朝不仅擅自踏入我友国领土,还要强行霸占黑水城池妄图借此侵占黑水,如此野蛮的强盗行径实在令人发指,我古兰作为黑水盟友不可坐视不管!” “什么强盗行径?这说的是你吧?倒打一耙,我呸!”巫远舟憋不住怒气朝城下啐一口,骂道:“你个古兰贼子知道个什么?明明是你身边那黑水新汗王哭着喊着求我们来救命,说你们古兰贼人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自己实在顶不住了,我们这才勉为其难答应帮他的,谁知道那厮转脸便背信弃义,他自己撕毁盟约在先,暗里与你古兰为奸在后,如此小人实在可耻!再说,究竟是谁想窃取他国领土,只怕有些人明明心知肚明,却故意揣着明白装糊涂!” 伊涅普冷冽的目光扫过鄂温与完颜纳其,回眸,表情间渐渐浮现凶光:“这么说,西朝是打定主意要霸占平措城了?既然如此……” 一只手缓缓抬起…… 赫连澈看在眼里,沉着道:“随我出城应战!” 话音才落,马背上那只抬起的手落了下去,发射命令立即准确传至火器手的眼里。 然后城楼上,只见对面朦胧的阴影被数道光影冲破,光点携带着震裂天地的力量直逼城楼而来,重重砸上城墙,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起,白石墙面即刻塌落大片,生生出现几道缺口。 硝烟和着尘土纷落,仿佛整座城楼都开始摇摇欲坠,然而城门打开,山摇地动的喊杀声依旧如潮水汹涌覆面而来。 两军交战,双方士气激越。首帅锋刃相接,眸底皆是逼人的肃杀之意。 伊涅普微勾唇:“赫连将军,我放过你一回,这回,你可没那么好的运气了!” “话别说得太满,你们西域人不知道我们有句话叫跳梁小丑不足为虑,无论你期盼着什么,愿终会落空!” 说话间,两人握剑的手猛然出力,皆受力气反噬,从马背翻落下地。 二人相对而立,面无表情地挥剑砍杀几个涌过来的敌人,跨步上前,剑锋直指对方心脏部位…… 紧接着一阵利器与肉体接触的闷声响起。 孩子稚嫩的脸上尽是与年纪不相匹配的狠色,配合脸颊上飞溅的几滴殷红的血宛如修罗临世,泰然收回手里一种发射装置如卷尺的利器,细如发丝的染血钢刃立即缩回了卷尺之内。 不远处,最后两名追击他们的古兰人与另外两名不幸路过的路人已然身首异处,残首上的恐惧表情甚至还有轻微的脉动。再远处便是面上带着惊色,迈出步子却来不及阻止而只得止步的叶凌漪。 皱眉望着孩子与他手里的杀人利器,此刻她的心情真是复杂极了。回想昔日叶骋天真可爱的模样与眼前简直判若两人,家门的仇恨究竟在他心里蓄积了多少、伤他多深才能使这样小的孩子变得如此冷酷残忍? “阿姐,你别怕,我能保护你了!你别不要我,求你了……”回头时,叶骋故意将杀人如削泥的利器藏去身后,隐去眼底的狠戾之色,取而代之的是委屈巴巴,仿佛一只被抛弃在街头瑟瑟发抖的小狗儿。 叶凌漪没由来觉得心凉与害怕,不为别的,只因为考虑着这样一个病娇属性的孩子,自己能给他带来什么?又或者说,她一个同样杀人如麻的人,怎么能痴心妄想引领他走向正道? 这是叶凌漪罪恶感最深的一次,她究竟要怎么做才能挽回叶骋? 姐弟二人对视着,忽然耳旁有马蹄的声音传来。 转眸望过去,一行人正自远处的草甸子及近。 “凌漪妹子,可算找着你们了!俺说左等右等不见你们的人影,你们去哪儿了?”陈三十一马当先上前,当瞥见地上死状凄惨的尸体时,眼中流露出了惊骇神色。 乐芽也从马车上下来了,皱眉朝姐弟二人走近,正想开口说话,低眉便被地上的尸体吓得花容失色,白着脸哆哆嗦嗦道:“这……你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乐芽连说话的声音都是颤抖的,叶骋却毫不在意瞥了眼地上,又看向因畏惧死者而不敢直视他与叶凌漪的乐芽,云淡风轻笑道:“你这是什么脑子?看不出来吗?古兰人追杀我和阿姐,我把他们反杀了!” “可那另外两个,不过是无辜的过路人。”叶凌漪说这句话时,表情严肃至极。 “反正黑水人与古兰人联合,沆瀣一气要灭我西朝,如今我杀两个黑水人也算为民除害了!”叶骋不仅毫无悔意,甚至还带着丝丝得意。 叶凌漪愁眉紧锁,却只是望着叶骋并不说话,仿佛无声的责备。 叶骋并不痴傻,十一二岁的孩子已经能读懂人眼中的情绪了,见她如此,心里突然有种好心没好报的憋屈感,声音不由大起来:“阿姐,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我哪里做错了?” “错?”叶凌漪笑起来,却是带着讽刺的,“只怕你从不觉得自己有错。你亲手杀死两个无辜的黑水百姓,怎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 姐弟二人第一次针锋相对,叶骋不能接受,在委屈憋闷与愤怒交织的情绪下终于爆发:“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你不也杀过人吗?不就是杀了两个人吗?有必要小题大做吗?难道那两个人比我还重要吗?我可是你唯一的亲人了!” 叶凌漪彻底愣住,看着脸上带伤的叶骋气呼呼转身离去,一时竟手足无措的像个孩子。 是啊,她有什么资格站在道德制高点去指责叶骋?她又凭什么觉得自己能教训他?这双手不是也早已血迹斑斑的沾满人命了吗? 叶凌漪下意识去看自己的双手,缓缓握紧,一瞬间只觉得全身上下仿佛被人捅进一刀,钻心的疼却不知究竟疼在何处。 “妹子……”陈三十同情地看着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 良久才想起来一件事:“对了,凌漪妹子,你知道西朝和古兰开战了吗?” 叶凌漪的神思被拉回,反应了几秒,终于震惊:“开战?什么时候?” “俺也是在找你们的中途听逃难过来的黑水百姓说的,好像是在平措城,古兰人调集了大量火器,听人说光看数量都数不过来,黑压压的一大片呢!你说古兰国路途那么远,这一时半会儿的,古兰人上哪来弄那么多火器?关键是这赫连将军能应付过来吗?”陈三十正暗自犯着愁,抬眼突然发现叶凌漪,乃至方才还花容失色的乐芽均不见了踪影,徒留满脸茫然的陈三八及神色凝重的舒舒。 第二百七十五章 成长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黑水的天气果真诡谲离奇,一场尘暴将歇时天空刚刚有阳光穿云透雾的撒落在大地,瞬息之后又突然重新呈现了黑云压境之势,电闪雷鸣伴随着无数拳头与鸡蛋大小的冰坨子从天而降,迅猛的朝着人间砸落下来,密密集集的声势浩大猛烈,仿佛欲摧毁世间万物。这使得对垒中的两军中不少人受伤倒地,捂头捧腿的,很快就哀嚎四起。 显然,这是一场谁也没有预想到的对战局不利的天灾。若是继续恋战下去,只怕未能分出胜负便得平白折损过半将士。 两军统帅迫不得已只能下令暂时撤回。 “古兰人就在城外,以盾牌拼成了一道铁伞躲避恶劣天气。”巫远舟禀告战况时,屋外的雹子不仅没有丝毫转小的痕迹,甚至有逐渐加重的趋势。 赫连澈失神地望着地面因雹子而升起的一层分不清究竟是尘还是雾的烟气。 “阿澈?阿澈!我和你说话呢,你在看什么?”巫远舟纳闷,循着他的目光望过去,不明所以。 这时,身着黄金铠甲的李元麟神情凝重,由护卫护着往这边来了。 “赫连将军,你受伤了?”一进屋,李元麟的注意力便落在了赫连澈脖子上的一道血痕上。 赫连澈毫不在意,动了动嘴皮,道:“战场刀剑无眼,小伤而已,无碍。” “这哪里是小伤?还在流血呢!你可是我西朝的虎将,若是有闪失可如何是好?”李元麟眉头锁着沉重,吩咐左右:“快去将银医请来!” 赫连澈没说,这伤是与伊涅普拼杀时落下的,虽伤在脖颈,但伊涅普那边同样没落得好,刚才二人相对的那一剑,伊涅普只是伤了他的皮肉,可他却刺中了伊涅普的左肩。此时只怕二人皆在懊恨当时剑有偏差,没能一举诛帅杀灭对方的士气。 “皇上,臣下没事,相比让银医来,不如……” 赫连澈话还没说完,迅猛的雹子里传来鬼吼鬼叫的声音。 众人循声望去,竟是前线的天眼哨。 天眼哨乃是前线之眼,若无意外情况必不会擅离前来,定是古兰人有所动作。 李元麟朝护卫递去一个眼色,护卫即撑甲盾将狂乱雹子里被砸得青肿流血的天眼哨搭救下来。 “皇上,将军,大事不好了!”刚进屋的天眼哨来不及喘息便跪地禀报,“古兰人调集火器朝城下来了,恐怕是想趁着下雹子时机狂袭平措城!” “什么?这群卑鄙小人!”巫远舟愤慨咬牙,与李元麟齐望向赫连澈的时候,却发现他的神情中不仅没有丝毫意外,甚至还有丝恨不及时,仿佛想法被人捷足先登。 片刻后,沉声道:“古兰人意在趁火打劫,绝不能让他们得逞。远舟,点几个人,要精明强干的,随我一起从暗壕出城,我们去会会古兰人的火器!” 赫连澈的目光始终落在屋外升腾愈浓的烟雾上。 巫远舟虽不知他究竟想做什么,但还是选择服从军令地抱拳,道了声:“是!” 城外护盾拼成的铁伞下,军医正为面色阴郁的伊涅普上药,伤口不断渗血,鄂温从旁观望忍不住道:“你怎么回事?为什么上药这么久?” 军医甚是忧心:“伊涅普大人伤在关节,伤口很深,战地条件有限,我只能暂作治疗,伊涅普大人切记不能再与人动手,若强行为之,恐怕要落下病根引发顽疾。” 没想到这一剑竟这样严重,他倒是小瞧那个赫连澈了。 伊涅普咬紧牙关,抬头瞥了眼头顶,那依靠兵士撑着的护盾仍被冰雹敲击得砰砰作响。 他并没有把军医的话放在心上,为将帅者不能与敌交手只能躲在军马之后,这恐怕是最讽刺的笑话。 现在他只关心一件事,这场天灾究竟什么时候能结束。 “火器情况如何?” “伊涅普大人请放心,火器已将平措城置于射程之内!”鄂温作扶肩礼。 “我们能想到的,他西朝人同样能想到!吩咐下去,加强防备,绝不允许出现丝毫纰漏!” “伊涅普大人的意思是?”鄂温想到什么,面色震愕。 “平措城,古兰势在必得!”伊涅普眸光里尽是坚毅。 “伊涅普大人,阿默德将军来了!”谍报官兴匆匆地大喊,猫着身子穿梭在铁伞下,来到伊涅普面前,“阿默德将军此时就候在阵后,等避过这阵鬼天气就能亲自来报到了!” 伊涅普看着双眼放光的谍报官,完全没有他的兴奋感,面色沉郁得似黑云压境的天空,口气冷淡而带着毋庸置疑道:“让他候着,没有我的命令不许擅自行动!” 谍报官犹被人浇了一盆冷水,适才的兴奋感全然消失不见,虽不明白这战时最是需要人的时候伊涅普为什么要将阿默德拒之门外,但还是没有多说,闷声应了“是”以后便退了下去。 这时,平措城三十里外,奔波劳累的一行人正休整着。 “凌漪,你就别生叶骋的气了!他就是个孩子,以后慢慢教嘛!”乐芽在叶凌漪身后语重心长地劝说着,望向不远处时不时往这边瞟的一脸心虚表情的叶骋。 “只怕以后再教就晚了!”叶凌漪望着天空喃喃道,声音里满是无奈。 乐芽不知再说些什么好,正踌躇着,突然发现叶凌漪的异样,难免好奇:“你在看什么呢?” 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只见天空有大片乌云正滚滚往这边涌来,天的那头,雷电犹如游龙游走在土色的云层里。 “那就是平措城的方向了。”叶凌漪仿佛呓语般念叨了句,一种不祥的预感浮现心头。 乐芽不明就里。 回过神,叶凌漪看向乐芽:“对了,我有件事想拜托你……” “什么?”乐芽茫然。 叶凌漪望向不远处,目光与叶骋心虚的眼神撞了个正着,后者慌乱转回头故意不看她:“帮我照顾好叶骋!告诉他,若是还想他阿姐安然无恙的回来,就让他乖乖听话,好好待着!” “你要去哪里?”乐芽震惊,心里有个不好的猜测,“你该不会是想去平措城吧?” 叶凌漪未置是否,答案却也昭然若揭。 转眸瞧见陈三十兄妹。 “三十哥,陈姐姐……”叶凌漪主动走过去,“能请你们帮我个忙吗?” “怎么了妹子?”陈三十满眼懵然,倒也爽快应了下来,“谈什么请不请的,生分!咱们都是什么交情了?自己人,有事直说就行!” 陈三八也附和:“是啊,说吧什么事?有需要的地方,我们兄妹定在所不辞!” “多谢!”叶凌漪心头温暖,感激地看着兄妹二人,“其实我是想请你们帮我保护好叶骋还有乐芽,他们两人大病初愈,我实在放心不下……” “妹子,你这是要去哪儿?”陈三八察觉出了端倪。 叶凌漪见瞒不住,干脆也就不瞒了,叹了口气道:“平措城!” “你说什么?”陈三十或因过于惊讶而猛地提高音量,反应过来才恢复镇静,担忧的压低声音:“妹子,你可要想清楚了,那是战场!其实俺知道,你是牵挂着赫连将军,可他毕竟是男人,况且他那么厉害还是西朝的大将军,定然不会吃亏的,你就不同了,你一个女儿家,再厉害又怎么能安全越过千军万马的刀枪剑戟?稍不留神就没了命!” 最后一句话惹得陈三八一个横眼,表情间尽然写满了:“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其实叶凌漪倒不介意,她又何尝不知道战场的凶险?只是这路上听说的制造火器的事情,实在令她放心不下,所以她必须要去看看。 片刻,叶凌漪笑道:“三十哥,放心吧!我有分寸的!” 兄妹二人见她铁了心,也便不再劝说,沉默了一会儿,才由陈三八开口道:“既是如此,妹子就放心吧!乐芽和叶骋的安全就包在我们兄妹身上了!只要我们还有一口气在,绝不会让他们受伤!” “多谢!” 将乐芽与叶骋托付完毕,叶凌漪牵了马就准备启程了。然而就在将将坐上马背时,却意外的看到了两个人——舒舒与那个无名氏女子。 那两人似乎一早就约定好了,叶凌漪骑上马的时候她们已经在路口等了。 “你们……”叶凌漪尚有些不确定她们是不是在等自己。 无名氏女子仍旧满脸傲慢,不把她放在眼里,更不屑与她说话,干脆将头转去一边对她爱答不理。 叶凌漪哭笑不得,不理解她对赫连澈的执念究竟多深能使她对自己有这么深的敌意。 最后还是舒舒开了口:“我们听到了你和陈三十兄妹说的话,知道你要去平措城,我们正好顺路,一路上可以顺手保护你。” 叶凌漪一听这话,当即明了两女子的心思,挑眉明知故问道:“我倒是乐意被你们保护,可你们知道平措城在打仗吗?凭你们,能保护我吗?” “当然,你要是信不过,我们也是可以自己去的!”舒舒面色不自然,为了保住面子大有豁出去的决心。 叶凌漪看着她,淡然笑开,摇摇头。也罢,既是她们的选择,自己又有什么资格置喙,不过这样一来旅途可就精彩咯! 赶马启程,速度虽不算快,但舒舒眼见她越过自己去,立马急了,唯恐不及的赶马追上去,一面走,一面还要郑重申明:“我们可不是跟着你啊!不过因为去平措城就这一条路,顺路而已!” 叶凌漪一脸“你说是就是吧”的表情,故意将马赶的更快些了。 直到身后传来舒舒的鬼叫声:“你这人怎么不按套路出牌?真没礼貌,我跟你说话呢!” 策马赶上来的舒舒正准备发牢骚,定睛一看,突然发现叶凌漪不走了,怔愣地盯着前方。 舒舒好奇地望过去,见到的却是叶骋,满脸别扭地绞着手指,一言不发地低着头。 似乎有话要说,又极度纠结矛盾。好一会儿,陡然抬起手来,手心里躺着一只类似卷尺的东西。 “我错了!” 只有短短三个字,在叶凌漪的心中却胜过了千金!多大的怨气与焦虑也瞬息消散不见了。 她的眼波里有温柔流转而过。 叶骋抬起眼睛,飞快地扫她一眼又立马埋下头去,保持着抬起手臂的动作,瓮声瓮气道:“别担心,我会好好照顾自己,也会照顾乐芽的!这个给你!” 看着他手里的东西,叶凌漪还没来得及说话,舒舒便抢先一步,俏皮道:“给我的?那我收下了!拿来吧!” 赶马的声音及近。 “才不是给你的!是给我阿姐的!”叶骋唯恐自己给叶凌漪的利器被舒舒夺了去,立马护宝似的揣进怀里藏起来,直到看到舒舒笑嘻嘻的脸,才恍然大悟,舒舒是拿她们姐弟二人开涮呢。 姐弟二人对视,叶凌漪终究叹了口气,摊开手。 叶骋面色不自然的将千机线交到她手里。 “骋儿,”叶凌漪轻唤他,以一个长姐的口吻道:“阿姐明白你是阿姐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所以阿姐不想你像阿姐一样,走上一条回不了头的路是很痛苦的,你现在不明白,等你长大一些就知道了,有些人拼力厮杀不是为了徒增罪业,是为了自保及保护自己重要的人,没人喜欢血雨腥风,但总要有人身处血雨腥风中,因为只有这样,他们所珍视的人才能得以一方净天乐土!就像你,你是叶家最后一个男丁亦是希望,阿姐对你没有别的要求,只盼你放弃过去的仇恨,作为寻常百姓家的孩子安稳长大,能够欢声笑语,做个正直善良明事理的人,这样就好。” “阿姐,我错了……”叶骋低头,鼻音浓重,似快哭出来了。 叶凌漪眸中闪烁着明艳的光,走马过去,一只柔软的手便轻轻抚在了叶骋的头顶。 “照顾好乐芽和自己,阿姐去去就回!” 她的声音听起来异常温柔,叶骋联想到昔日母亲的模样,心中悲痛如绞,终于还是没忍住,用袖子猛地擦了擦眼角,本想叮嘱她万事小心,然而抬头时飞尘已远。 第二百七十六章 寒冰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平措城,一座尽靠石土堆砌成的城池,作为通往西朝的唯一通道,过路的商队往来不绝,按理说应是富庶无比的地方,但因其身处鬼狼之境的腹地,根本无人愿意多作停留,所以此处既看不见如西朝那样的盛世繁华笙歌婉转,亦没有黑兰城蓝天白云雪山草原那宛如织锦般的绝美景色,有的只是经年累月的风沙与触目可及的荒凉,四处都是死一般压抑沉寂的气息。 也许正是身处险境之中的缘故,生活在这里的人们防患之心远高过寻常的百姓,这一点从城内防事便可见。 由城上空往下看,如今的平措城不过是座被风沙掩埋的废弃鬼城,除了那高高低低的建筑物能看出人在这里生活过的痕迹以外,并无任何事物能够证明人类的智慧,然而就在这鬼城之下,却隐藏着一条暗道,虽没有到四通八达的地步,却贯穿了整个平措城,连接着入城口与出城口,是条避祸的捷径,沿途甚至布满了机关,这便意味着,只有平措城内熟悉机关的人才能顺利通过,只不过暗道流传几代,里面有些机关年久失修,久而久之的便也失去了些许抵御之力,就连出口都被掩埋在了风沙之下。 最近一次被人发现,还是在古兰人兵临城下之前,赫连澈下令做好应敌准备,将士们在城外布置暗壕以作抵御时挖到了暗道口。 这便给了西朝人一个天大的惊喜。 眼下赫连澈正是通过这条暗道通往城外。 风沙狂暴,一行人从暗道口进入暗壕时,黄沙已经重新掩埋了半个暗道口,几个大男人需猫着腰才能勉强通过。 从暗壕望出去,这场冰雹子已经明显有了转小的迹象,古兰人的铁伞阵倒是尚未撤下,阵前方巍然挺立的是五台充斥着肃杀之意的火器车,火筒时刻指着平措城,按照这个距离推算,古兰人应是将平措城内纳入了射程。 赫连澈的脸上蒙着阴影:“趁着这场雹子未停,必须速战速决!” 几人决心坚定,甚至做好了为之一决生死的准备。 “论箭术你们都是军中最强干的兵士,现在,我要你们分别记牢每一个火器手的位置,一击必杀!” 不远处,以盾护住头顶的火器手守在发射位上,而一般的发射位高于铁伞阵,这就意味着,火器手是独独将身体暴露在视线里的。 眼下虽有雹子和尘烟的干扰,但众人防备松懈,正是袭击的大好机会。 “可将军,这雹子和引起的烟雾太大了,影响视线,万一……”兵士信心不足,却不敢再往下说。 赫连澈凝视着远处,砸落在黄沙里的冰雹依旧尘烟四起:“我不是在与你们商量!说直接点,想要活着回到西朝与家人团聚就看能不能在这里打退古兰军,换言之,你们必须成功!” 赫连澈转回目光,看着几人的目光沉甸甸的,带着毋庸置疑的意味! 几人沉默,少时重燃起了斗志:“将军,请放心!” 赫连澈点头,又道:“击中火器手后,古兰人势必按捺不住将施行回击,到时我需要你们配合我,几人负责吸引古兰军的注意,巫将军已经带人在城楼上架好了火油掷石器,并已经安排了人手在城门处接应你们,另外的人随我一起冲过去,按照事先的计划,烧了火器车!一待计划成功,巫将军将会掷石打击后方火器车!任务已经分配完毕,都明白了吗?” “明白!” 赫连澈的目光落在盛着火油的坛子上。 这是一场险战,成功便能挽救平措城于危难中,若不成功,那他们乃至整个平措城与西朝都将危矣! 随着呼啸的箭声精准无误的刺中火器手,古兰军大乱,有人大喊:“不好了,火器手阵亡了!” “快看,是那几个西朝人干的!” “愣着做什么?放箭!” “该死的,这雹子不停,根本没办法精准射击!” “那还不快追上去?” 一时间,各种嘈杂的声音传来。 伊涅普听在耳里,面色惊变,顾不得自己身上的伤,厉呵:“蠢货,那是西朝人的诡计!快护好火器!” 话音未落,又听吼叫声响起:“火器车着火了,快救火,快啊!” “不行,火势凶猛,根本无法施救!” “快去禀告伊涅普大人!” 伊涅普的脸色阴沉的似暴风雨来临的天空。 “伊涅普大人,火器已经……”这时有人神情慌乱的跑来,话还没说完便被制止。 “撤盾!”伊涅普眉目间凝着坚冰。 一声令下,视线豁然开朗,任雹子砸落下来,无一人敢闷哼半声。 “伊涅普大人,是那个赫连澈!”鄂温惊见火光之后的那人,面无表情地背对城门而立,俊逸容颜染上了些许炭色。 伊涅普望去,稍瞬便注意到了城墙之上的几道青烟。 那是火焰燃烧后所产生的烟雾,西朝人的目标是火器无疑。 “令所有人分散开来,阵后火器作梯形排序,前后距离至少间隔五十步!” 鄂温神情凝重,皱眉作扶肩礼后匆匆往阵后走了。 “赫连澈,我倒真是小觑你了!”望向不远处的蓝色眼睛带着危险的光,仿佛梦呓般的低语,脸上挂着冷若寒霜的表情。 此时雹子降势渐微。紧闭的城门随着吱吱呀呀的声音出现一条逐渐扩大的缝隙,山摇地动的呐喊声自门背由远及近,以洪浪扑天之势呼啸而来。 “汗王,我们要去帮忙吗?”阵后高坡,心神不宁的阿东朝主子抱拳。 完颜纳其冷笑,狭长的眸子里倒映着拖长尾巴的火光,犹如彗星划过无边夜色,深邃同时带着漠然:“且静观其变,不过是场狗咬狗的好戏,我们大可袖手旁观坐收渔翁之利,又何必自惹麻烦?” “可是……”阿东欲言又止,瞥向鏖战正酣的战场,终究还是将到嘴的话咽了回去。 而此时,一颗滚烫的掷石狠狠砸落在阵后方的黄沙地掀起猛烈的冲击,不堪重力的兵士直接被砸飞,落地时已然血肉模糊。 就在那名死去的兵士不远处,阿默德面色愤怒,破口大骂:“这该死的伊涅普,没本事瞎逞什么能,这下好了吧,中了西朝人的计,看他如何向圣王交代!” 踌躇片刻,阿默德终是坐不住:“不行,再这么打下去迟早得凉,他伊涅普能打败仗老子可丢不起那人!” 说罢要往阵前方去。 “违抗军令是死罪,阿默德将军难道忘记上次的教训了吗?还是不要惹伊涅普大人不高兴了吧?”鄂温步履匆忙过来,在看见地上尸体的瞬间眉头皱了皱。 “鄂温?”阿默德狐疑地上下打量,“你不在前头冲锋陷阵,却躲到阵后贪生怕死?你信不信老子在灭了西朝人之前先灭了你?” 阿默德作势抽剑。 鄂温并不怕他,直视着阿默德的脸上写满了逼人的威严:“阿默德将军有空不如多担心担心自己,受了螭骨鞭,身体都弱成这样了,现在上阵前,莫不是想拖伊涅普大人的后腿?” “注意你的说辞!我可是你的上官!”阿默德不甘示弱,回瞪回去,突然猛啐了口,骂道:“不过就是伊涅普的一条狗,真以为自己多厉害……懒得跟你耽误功夫,滚开!” “阿默德将军!我是奉命保护阵后安全的!”鄂温蓦地提高音量。 与此同时,两把剑挡在了阿默德身前。鄂温与之并肩而立,侧眼看过去,眸深处似有座欲喷薄而出的火山,稍瞬又隐忍下去。 阿默德面色不善,凶狠的目光扫过拦路的两名兵士,终于还是将矛头对准鄂温:“你倒是越发大胆了,对你的上官无礼,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你!” “阿默德将军恐怕误会了,我是在执行伊涅普大人的命令,绝不允许任何人做出影响战局的事情!” 鄂温与阿默德对视,好不是一副针锋相对的模样。 “好!”阿默德点头,咬牙阴狠道:“好你个伊涅普,好你个鄂温,别忘了老子是圣王钦点的!大战将临时你们不以大局为重将我一个人丢在城里,现在我不计前嫌主动来了战场,你们敢如此羞辱于我!那咱们就一拍两散,不过你给老子记住,只要老子活着一天就定不会让你们好过!” “主动?”鄂温倒不是害怕阿默德的“豪言壮语”,只是对他说出口的话深表怀疑,然后目光里带上了些许嘲讽,“阿默德将军,要是没有伊涅普大人的特许和他派去的骑兵,你的主动恐怕可不能让你走出黑兰城的大门吧?” “你什么意思?”阿默德并没有听明白,只认为鄂温是在羞辱自己,起初还感到怒不可遏,然而就在灵光一闪的瞬间,忽然联想到了什么,迅速冷静下来。 传令的骑兵?难道真是伊涅普派去的?照这么说…… 现在回想出城当时他还没察觉出什么,现在仔细想起来,那个骑兵实在出现的太凑巧,那个女人的暗示也过于刻意。 也就是说自己极有可能在不知不觉中帮了那个女人还不自知,被人当成傻子给诓了? “那个女人!”阿默德咬牙切齿,恨不得现在就杀了她。 可眼下,他必须要出了蓄积在胸腔里的一股恶气。 思忖片刻,阿默德不怒反笑:“行啊,既然你们不让我去打西朝人,那老子正好乐得清闲,巴不得现在就回古兰!战就留给你们打,老子走了!” 转身刹那,去路再次被利器拦截。阿默德眸光骤然凶残,还没机会发作便有人十万火急的向鄂温禀告:“鄂温将军,西朝人往阵后打过来了!” “这么快?”鄂温震惊。 面色凝沉似雷霆,一时间也顾不上阿默德了,喊道:“火器车保持梯形排序,保护好火器车!” 望向城楼瞬间,一颗燃着火焰的滚烫掷石正朝这边飞过来,鄂温面色惊变,甚至没有反应的时间,就觉得眼前瞬间一片空白,双耳顿时没了任何声音,身体悬空,随即重重砸落在黄沙之中。 “该死的!幸亏老子跑得快!”不知什么时候逃远的阿默德回头望了眼厮杀壮烈的战场,狠狠啐了口,满目阴邪:“伊涅普,你不是想独自占功吗?那你就永远留在这里占个够吧!” “阿默德将军,我们现在怎么办?”随从问。 惹得阿默德一记眼刀,狠道:“用我再说第二遍吗?既然他伊涅普这么想死,就让他死去,老子这就回古兰,定要向圣王数清他的罪名!” 此时轰动天地的爆炸声此起彼伏的响起,无数飞箭如过境之蝗俯冲人间。 再回头望过去,只见战场之上,火弹爆炸后的余热未散,遍地都是折断的羽箭和死人、烧焦的残体断肢,触目皆是血流成河,血腥与焦灼及风沙黄土的味道混合在一起,说不出的令人作呕难忍。 硝烟透过破碎的军旗悲鸣着、呼啸着冲向天际。 此时烟云拂退,稍见天光,惨白的笼罩着大地,分不清眼前究竟是白天还是黑夜。 随后不知到底是风声里混合了人声还是人声里混合了风声,惊心动魄的喊杀声从四面八方涌过来,蓝色军旗在汹汹气势里被践踏。 与势如破竹的西朝兵相比,古兰大军形如一盘散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落了下风。 杀红了眼的伊涅普奋力一剑刺穿了两名西朝兵的身体,纵然热血飞溅也毫不在意,猛地抽回剑,终于在不得已的情况下下令撤退。 “将军,他们要跑!” 眼见火器车与古兰大军调转方向,巫远舟按捺不住了。 “追!”赫连澈只说一个字,刚刚大捷的兵士士气即气贯长虹,一鼓作气追了过去。 此时往平措城方向的路上,三人策马。 叶凌漪仿佛听见了什么动静,虽然很微弱,但好在能辨认出声音传来的方向。 “停!”长呵一声。 其余二人亦勒马停下,用不解的目光看向满脸警惕的女子:“怎么了?” “你们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舒舒与无名氏面面相觑,摇头。 “是脚步声……”侧耳倾听,叶凌漪面上的警惕更盛,惊声道:“不,是军队!” 那种沉重如万千巨象奔走而来的声音,除了负重武器的大军以外,她想不出是别的东西。 而且从声音远近程度的判断,那支军队正在飞快靠近!仿佛眨眼就会出现在眼前! “快躲起来!” 舒舒与无名氏虽不明白她的意思,却也没有多问,依照叶凌漪的交代,照原路退回去,藏在了高高的沙丘之后。 果然,不过多时,一队人马匆匆跑马经过。 叶凌漪一眼就认出了那群人中的阿默德。 怎么是他? 叶凌漪暗自狐疑。 但那重如巨象的声音并不是来源这区区几人。 待阿默德那群人彻底跑没了影以后,舒舒与无名氏放松心情,正欲起身。 叶凌漪便眼疾手快的将两人扯了回来。 战马沉闷的铁蹄声掺合着火器车的轰隆,仿佛大地都在颤抖着。 古兰军快步经过,个个面色沉重的令人窒息。 叶凌漪看到了伊涅普,他在人群中,一身银白色的盔甲早已被鲜血染成了红色,阴郁的眼睛注视着前方,突然大喊:“加快脚步!” 背负着沉重之物的滚轴加速转动,轰隆震耳。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火器这种东西,庞然大物从眼前经过,虽是死物却散发着摄人心魂的肃杀气息。 好一会儿,古兰军才终于从眼前走尽。 沙丘后的三个女子均陷在见到火器的震愕中不能回神。 待醒过神时,叶凌漪才猛地想起了叶骋乐芽还有陈三十等人,他们就在三十里外,依照阿默德还有古兰军的行进方向,他们必然会相遇,到时候乐芽他们就危险了。 不行,她得回去! 叶凌漪面色少见的慌乱,动了动身子欲离去即被舒舒拉住:“你去哪儿?” 叶凌漪望向平措城的方向,道:“你们且去平措城吧!” “那你呢?” “我得回去!” “开什么玩笑?你不在我们怎么去平措城?” “放心吧!依照眼前情形,应该是古兰人打了败战,平措城目前是安全的,相信西朝大军一定不会为难你们两个弱女子!” 听到古兰打了败战,舒舒先是怔住,然后面上出现了担忧之色,急道:“那我也跟你回去!” 叶凌漪看她:“你若是想找三王子他们,还是去平措城吧!” “为什么?” “因为,溃军中并没有三王子!” 这句话说完,舒舒的表情由担忧转为了五雷轰顶。没有三王子,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要不三王子还活着,要不…… 回想刚刚那杀气凌人的火器,舒舒忍不住惊恐的打了个寒战。 亦是这个时候,追出来的西朝兵将正在逃亡路上的主仆几人拦了下来。 第二百七十七章 破碎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天黑时,叶骋闷闷不乐地坐在篝火旁。 乐芽从干粮包里取出一块馕饼递过去,却见他摇了摇头。 “怎么了?想你阿姐了?” 叶骋并不回答,只是静静低着头。 乐芽心疼地摸了摸孩子柔软的发丝:“放心吧,你阿姐肯定是安然无恙的!可你若是不吃东西,身体肯定受不了,你不想阿姐回来看到你生病吧?” 说到这里,叶骋终于抬头,乌黑的眼睛里盛满了辛酸难过:“阿姐不会真的走了就再也不回来,不要我了吧?” 乐芽微微怔了怔,眉目间充满温柔,安抚道:“小傻瓜,你阿姐只是短暂的离开一下而已,怎么会不要你呢?再说,还有我啊!我也是你阿姐,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孩子静静看着她,眼里的情绪终于安定下来。 这时,远处突然传来马蹄飞奔的声音。陈三十行走江湖多年,很快嗅到了危险的气息,赶忙过来交代二人:“快躲起来!” 陈三十一副火烧眉毛的样子。 “怎么了陈大哥?”乐芽不明所以起身。 “别问了,快躲起来就是了,”眼见四周皆是荒漠,陈三十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好容易寻到一处矮坡,即刻吩咐陈三八,“快带他们躲起来!” 陈三八点头,带二人往矮坡方向小跑去。 然而就在陈三十转身欲熄灭篝火的刹那,一把西域剑已然架上脖子。 显然他们还是晚了一步。 陈三十背脊一僵,木然转过头去,马背上一个凶神恶煞的大汉正瞪着他,满目阴邪。 陈三十认识他,此人正是那时同他们一起出城的古兰大将,阿默德! “果真还是你们东方人聪明,这不正应了那句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吗?敢诓骗老子,今日就是你们的死期!” 不远处,乐芽发现陈三十的马就歇在身后,若是跑快些,应该能成功逃走。于是趁着阿默德没太注意这边的空隙,悄悄矮下身来对叶骋耳语:“陈大哥的马就在不远,等下我拖住他们,你快跑,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回头,知道了吗?” 意识到她想做什么,叶骋猛地抬头,双眼盛满震惊,张口结舌,好一会儿才紧张起来:“那你呢?你怎么办?” “你先走,别管我,我好歹在烟花之地待过,怎么对付男人不能说最有办法也是略知一二的,放心吧!” 她不过是为了让叶骋安心离开才这么说的,怎么对付男人她当然知道,可阿默德是寻常的男人吗?那可是杀人不眨眼的古兰人,是恶魔般的存在啊! 见叶骋不放心,终究朝他露出温柔一笑:“你忘了我刚才和你说的话了吗?你阿姐如今不在,我就是你的阿姐,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当然,也会保护好自己!” 叶骋动摇了。 便趁这时,乐芽将他朝马儿的方向猛推了一把。 叶骋踉跄几步,引来古兰人注意。 有人大喊:“不好,那个小崽子要逃了!” 叶骋还站在原地呆呆看着乐芽,手足无措的如做错了事般。乐芽紧张地朝他使眼色,示意让他快走。 阿默德的随从骑马追过来,乐芽见势不好,竟拿自己的身躯挡在了马前。 飞马冲撞上来,背上的古兰人摔了下来。 女子更是直接被撞飞,狠狠砸在黄沙之中,只觉得腹中一阵难忍的绞痛与翻涌,突然吐了口鲜血出来,眼前发黑,晕厥的边缘仍费力睁开眼睛,朝叶骋的方向望去,只见他的双眼里尽是惊讶和恐慌,脚步微动,似是想要朝她过来。 “不要……”摇头,挣扎着欲起身却无论如何都没有力气发出声音。 “别让那小崽子跑了!捉住他!”阿默德发号施令,随从们立马蜂拥了过去。 趁这时机,陈三十突然挥剑打开了阿默德的剑,二人交起手来。 这种境况下,叶骋却不得不狠下心来,咬紧牙关,转身朝马跑去。 随从还在朝叶骋逼近。 乐芽拼力扯住一人的后腿,随从勃然大怒,以剑柄狠狠打在她的后背。 乐芽忍不住又吐了大口鲜血,此时她已经感觉不到任何痛意了,仅仅只是用意志在坚持着,好在转头再看叶骋的时候,他已经坐上了马背。 他的神情不忍,并没有看向那些快到自己身边的随从,而是看着她。 乐芽知道他是在犹豫,憋了口气努力蓄积力量,随后用尽所有力气大喊:“快走!” 话音落下,头顶遭到一记重击…… 她再也抬不起头来,大片大片温热的深红色血液从头顶顺着面部覆盖下来,如为她蒙了层血色的面纱。 叶骋的双瞳骤然缩紧,再也抑制不住情绪,悲恸大喊:“阿姐!” 他看到血色面纱里的那双凝视着自己的眼睛依旧明亮,看着他的时候,似乎微笑了,还是那么温柔! 嘴唇颤抖着挤出两个无声的口型:“快……走……” 叶骋怔住,满心的撼动。 这时随从上前,欲捉住他。 叶骋猛地瞪过去,一时怒意与恨意齐齐涌上心头,连眼中都泛出了凶残的光,动作利落的拉紧缰绳,后退几步,下一刻竟驾马从其中几人头顶飞了过去,同时抽出防身用的匕首,单腿勾住马背,下到马侧。 阿默德的随从抬头,只觉得有双恶鬼的眼睛正死死瞪着自己,后背发凉的空隙,锋锐的刀刃从脖子上划过,瞬间并没有任何感觉,待到飞马越过去以后,血液方如止不住的泉水喷涌而出。 “那个小崽子跑了!”随从大乱。 与陈三十交手将将占了上风的阿默德咬牙,狠道:“不过是个小崽子,跑了就跑了,给我把剩下这些人看牢!” 平措城,风沙掩埋的城内。 军帐被疾风吹得摇摆不定,帐帘掀开,一前一后走进来两个人。 帐内的光线并不充足,却能清晰看见二人身上飞洒的血渍,刚从战场下来,浑身上下的戾气尚且未散。 “哟,赫连表弟!又见面了!”帐内的完颜纳其虽被五花大绑着,却丝毫没有身为俘虏的紧张感,笑得一脸平常。 巫远舟将他看在眼里,恨不得冲上去揍他一顿,所幸被赫连澈拦下。 “完颜纳其,你在打什么算盘?”赫连澈开门见山,幽邃双瞳泛着冷冽的光。 “瞧你说的,我能打什么算盘?你也看到了,我堂堂汗王都混到了这个地步,成了你们的俘虏!”完颜纳其撇撇嘴,瞄了眼自己身上拇指粗细的绳子。 “把他解开!” “阿澈!”巫远舟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解开!”赫连澈重复,眉头微皱。 巫远舟终于不情不愿地走过去,割断了绳子。 完颜纳其揉着手腕,活动活动身体,好不满意地笑起来:“还是赫连表弟待本汗王好!” 他的眼睛里明明充满笑意,瞳仁深处却迸出一缕阴晦。 赫连澈的表情沉了沉:“我放你,是因为你姑且还是黑水汗王,西朝与黑水尚有盟约在,虽你黑水背信弃义在先,我西朝却不能行豺狐之事。你比任何人都明白此处是什么地方,所以奉劝你,千万别耍花招!” “你认为我能耍什么花招?”说这句话时,完颜纳其面上的笑意少了些,变得似笑非笑的,“你西朝反客为主,占我城池,还将我堂堂汗王绑在这营中……试问赫连将军,这是盟友该做的事情吗?” “盟友?”赫连澈微嗤,“我以为汗王虽比我年长几岁,却也没有到健忘之年,怎的就忘了自己做过什么?你与我西朝盟约在先,单方面撕毁盟约投诚古兰共伐我西朝在后,平措城乃是西境通往西朝唯一枢纽,古兰人欲攻之,汗王想必比谁都清楚他们的目的,如今故意避而不谈,是想否认自己做过的事情吗?” “赫连将军说这话就有所不知了!”完颜纳其故意摆出副另有隐情的委屈模样,旁人看在眼里竟显得三分无赖,“其实我也是被逼无奈的,否则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呢?你也知道黑水不过盈尺之地,既没有那个实力与西朝抗衡,自然也敌不过古兰的铁血手腕,只能周旋于列强之间,再说,黑水与古兰不过是权宜之计,逢场作戏而已,与西朝才是真正的盟友!” “当我们三岁小孩呢?你分明就是……”巫远舟气不过,想说的话到嘴边终究还是因为考虑到什么而咽了回去,望向赫连澈。 “汗王这话的意思是要配合西朝伐古兰了?”赫连澈一针见血。 完颜纳其嘴边的笑微不可察地僵了僵,失神片刻道:“当然!” 一个背信弃义之徒,眼见拥有火器的古兰打了败战立马调转舵头,他的话赫连澈当然不会信,但只要西朝军还在黑水土地一日就不好与完颜纳其撕破脸皮。 于是沉默半晌,突然勾唇:“汗王爽快,我自会向吾皇禀明诚意,汗王先在此好好休息!” 说罢扯着巫远舟出了帐。 “这个完颜纳其先是帮着古兰人打我们,如今在我们这儿附人骥尾还如此理直气壮,简直太不要脸了!要不是因为西朝如今还用得着他,我非……”巫远舟气的摩拳擦掌。 “忍耐着,再怎么说我们脚下的也是黑水之地,有他在,我们才算师出有名!”话虽如此,赫连澈的眼神却阴沉极了。 就在此时,平措城外清理战场的西朝兵里混入了两个瘦小的身影。 二人紧挨着,警惕的目光藏在笨拙的头盔下,时不时偷瞄四周。 “我们这样能混进城去吗?”舒舒忍不住紧张。 无名氏扫视四周,见一个大兵走过来,像是管事的,忙低头压低声音提醒:“别说话!有人来了!” 二人紧张低头,作势要搬开战死沙场的尸体。 正这时,身后大兵走近,冲二人道:“你们两个,跟我来一下!” 听声音是冲她们说的。 二人不敢回头,因为怕被发现,连大气都不敢出。 大兵不耐烦了:“我说你们俩聋了吗?” 无名氏转身,防备抬眼,顺便扯了扯舒舒的手。 舒舒不得已,只能跟着转身。 “还愣着干什么,跟我走!”大兵呵斥。 看样子并不是发现了她们的身份。 二人终于稍稍安心,虽不情愿,但也只能跟着大兵走。 “你们俩,就留在这里负责善后吧!”走了一段路后,大兵不肯再继续往前,只是手指着前面,表情带着嫌弃。 二人不明所以,循着大兵手指的方向走过去。 突然脚下一绊,舒舒低头,定睛细看过后陡然尖叫起来。 无名氏忙捂住她的嘴,严声警告:“你想被他们发现吗?” 舒舒面色苍白,连眼珠子都在颤抖,僵硬地摇摇头,无名氏终于才放开她。 睇了眼散落一地的残肢断臂,无名氏脸上亦划过一丝诧异,然后迅速镇定下来:“这些都是战死的西朝兵,其他人避而远之正是因为这是桩苦差事,那大兵叫不到他们来做,只好挑我们这两个软柿子捏。”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想要进城,只有乖乖听话!” “啊?你是说我们要收拾这些……”舒舒快哭了,她是实在不能忍受这血腥暴力的画面。 无名氏蹲下,开始收拾起来,抬眼冷漠道:“你也可以选择袖手旁观,不过凭我一人之力究竟要收拾到什么时候才能进城,我可不敢保证!” 听她这么说,舒舒只能硬着头皮强忍住恶心,蹲了下去。 直到天快亮时,古兰军才在沙原上停了下来。 “后方情况如何?”伊涅普问。 谍报官面色灰白的回答:“已经甩开了追兵。” 伊涅普点点头。 顿了顿,谍报官还是忍不住道:“伊涅普大人,鄂温大人还在平措城下……” 提到鄂温时,伊涅普的脸色沉了沉,却只说:“他是个英雄!” “鄂温大人战死了,我们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留在异乡,不能把他带回古兰吗?”谍报官悲痛的同时带着不甘心。 “你难道是第一次是上战场吗?”伊涅普神情严肃,“战死沙场是将士的荣誉,难道你非要让更多的人付出性命才肯罢休吗?” “可鄂温大人他并非普通将士,他是我们的副将军啊!”谍报官不能接受伊涅普的冷酷,甚至不惜与他顶嘴,这要是放在从前,天生畏惧伊涅普的他是万万不敢的。 破天荒的,伊涅普沉默了,蓝色的眼睛里尽是沉郁,好半晌才缓声道:“这便是将帅的宿命,倘若有一天我也如鄂温一样战死异乡,我不能让更多人同我一般下场,相信鄂温也是如此想法。” 谍报官不再说话,只是神情有些恍惚。 古兰军原地小憩,他们必须要在晌午之前到达最近的部落城,不能耽搁太久,喘息一会儿又得重新赶路。 趁这间隙,伊涅普在黄沙坡上插了一把剑,坐下来的时候往地上倒了杯酒,垂眼看着地上的淡淡水痕,幽幽说了句:“鄂温,算我对不起你,不能带你回古兰了,不过你放心,我会替你照顾好你的家人……” 肩上的伤隐隐作痛,伊涅普扶着肩膀,自坡上下来时,哨兵来报,说是前方发现了残余的篝火,还有一具被割喉的尸体,看穿着应该是阿默德的人。 “阿默德……”伊涅普的眼神凛然如刀。来得正好,违抗军令的逃兵,正要找他算账呢! 此时古兰军的身后,女子悄悄观望着,心中生出一丝不祥的预感。也不知道乐芽叶骋还有陈三十他们怎么样了?有没有离开? 第二百七十八章 新芽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舒舒与无名氏就这么整理了一夜,面对那些残骸起初二人还觉得有些害怕,后来是恶心,随着整理的越多也就只剩下疲惫而已。 天色大亮时,刚刚得以清闲下来。哪知道才伸了个懒腰,大兵紧接着又喊:“你们两个,不许偷懒!打扫的差不多就赶紧把战利品都抬回去!” “他说什么?谁偷懒了?”舒舒震惊地瞪圆眼睛,满腔愤懑不平涌上心头,叉腰道:“我们才刚刚停下来又让我们干活,他这是存心要累死我们吧?西朝人都这么坏吗?” 无名氏摇摇头,示意她莫生事端。 “总之进了城就好办了!” 于是,无计可施的二人又成了搬运工。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将装满血刃的箱子搬进了平措城内。 箱子落地,瞬间扬起尘烟无数。 气喘吁吁的二人就差累倒下地,此时,恰逢一队巡逻的小兵正经过。 无名氏想到什么,与舒舒交换了个眼神,二人心照不宣地打量四周,然后趁所有人都不注意的时候悄悄混了进去。 “这样能行吗?”舒舒忐忑,与前面的无名氏耳语。 无名氏回以一个眼神,意在安慰。 前头即有人大喊:“后面的,不准交头接耳!加快脚步,换岗时间到了,赫连将军已有交代,若是看守那黑水汗王有个差池,皇上怪罪下来,我等可不能善了!” 原来这是去换防的队伍! 舒舒的表情由呆滞变得激动,终于,她就要找到完颜纳其了! 而无名氏的脸色凝重,她要找的是赫连澈并非什么黑水汗王,待在这里显然也只是白费功夫而已。 思忖一二,突然站住脚步。 舒舒猝不及防,险些撞上她,反应过来后目光疑惑。 “你快去吧!”无名氏拉过舒舒往前推。 “那你呢?”舒舒愈发不能理解。 无名氏表情不自然,只道:“你我只是同行,要找的人并不相同!所以,还是各走各的吧!” 说完便转身走了。 舒舒虽不理解她这个人怎么说变脸就变脸,但现在并不是思考的时候,她需要赶紧追上那几个换防的兵士。 平措城并不算大,可要想找到赫连澈也绝非易事。 何况无名氏根本没有目标,只能像无头苍蝇那样,凭着一身西朝军的服装胡乱转悠着。 终于在一处大帐前停下。 这个帐篷很奇怪,周围布满了守军,一看就知道里面人的身份非比寻常。 无名氏觉得奇怪,拧眉想了想,决定一探究竟。 恰逢此时帐内有人说话。 “既然完颜纳其自己都这么说了,我们何不顺水推舟,将消息放给古兰人?”李元麟笑着,幽邃瞳仁中却凝了层薄霜。 巫远舟恍然,一拍脑门道:“皇上果然英明!如此一来,古兰人势必对黑水产生芥蒂,这于我西朝来说可是百无一害的好事,臣下这就去办!” 巫远舟说完拔腿就走。 “等等,”李元麟将他唤住,问:“赫连将军呢?” “他?”提及赫连澈,巫远舟似乎想到什么搞笑的事情,揶揄道:“皇上还不知道他吗?只要一有空就去喂兔子了。” “喂兔子?”李元麟疑惑不解。 帐外传来呵斥声:“站住!你是谁的手下?拿出令牌来!怎的如此没有规矩?敢靠近皇帐,不想活了?” 这是皇帐? 无名氏藏在盔帽下的眉梢微扬,看来是她多虑了,还以为赫连澈会在这里。 因身份问题,她不敢多待,转身就走。 正这时,帐里走出来个人。 “发生什么事了?”巫远舟询问,望向无名氏时略感诧异,这个背影倒是与曾经的青鸢有那么些相似之处。 “回巫将军,就是个新兵子,怕是不认识路,迷路了。”好心的兵士帮着打圆场。 巫远舟却并不相信,瞄了眼满脸堆笑的兵士,朝无名氏喊:“你,过来!” 无名氏没有回头,一时慌了神,竟作没有听见般拔腿就跑。 巫远舟眉头一皱,大呵:“捉住他!” 一声令下,四周顿时冒出许多兵士,一举将她拿下。 巫远舟大步过来,走到被迫跪地的无名氏面前,抬手捏起她的下巴,当见到盔帽底下那秀气得不似男人的面庞时,明显愣了愣。 旋即回过神,厉声问:“你是什么人?” 无名氏不答,因并不知道此人是善是恶,心里正揣测着该不该说出赫连澈的名字。 “发生什么事了?”大帐的帐门被一只修长的手掀开,帐内走出来一个人,远远看见这边的情况。 所有人朝他行礼。 “皇上,抓到一名可疑人员!”巫远舟拱手,恭敬道。 无名氏的表情在听到“皇上”二字时,猛地滞住,随后望过去。 只见一个身姿挺拔的男人,眉目生得极为清秀,双眼中隐约可见凛冽寒霜,正望着自己这边。 他就是西朝的皇帝? 见到西朝的皇帝,是否说明马上就能看到赫连澈? 无名氏激动起来,目光在李元麟身后急切搜索着,好一会儿才注意到对面那带着摄人魂魄的威严面孔。 “你是黑水人?”李元麟问。 无名氏抬头,冷冷道:“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 “你来平措城的目的是什么?路过?”上下打量她一眼,又道:“亦或是,乔装打扮想要营救你们的汗王?” 无名氏露出鄙夷的笑:“我对他的生死不感兴趣!我是来找人的!” “找人?”李元麟微抬下颌,表情耐人寻味,“你要找谁?说出来,或许朕能帮你。” 无名氏看着他,不确定自己能否信任此人,思忖一会儿道:“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不过我记得他的模样,你要是真心想帮我,不如把所有人都叫来让我仔细辨认!” “得寸进尺,我看你这小子是疯了!”巫远舟忍不住道。 看着盔帽下那与某人有些相似的双眼,就连眼波流转间带出些狐狸般的狡黠的样子都仿佛与记忆中的某人同出一辙。李元麟忽然扬唇笑开:“也不是不行,不过这之前,朕得确认你不是刺客才行!” “怎么确认?” “搜身!” 皇帝一声令,无名氏就被迫起身,两个西朝兵走过来要对她进行搜身。 “不行!”无名氏慌了神,饶她是个不拘小节的人,但终究还知道男女有别,怎能被一群男人搜身? “为何不行?”李元麟眼神逼人。 无名氏当然不可能告诉他自己是女扮男装,一时语塞。 “皇上,一看这小子就是意图不轨,不可不防,依臣下愚见,不若将他锁起来丢出城去!”巫远舟道。 既然是黑水人,就算她真的是意图不轨的歹徒,西朝也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拿他怎么样,毕竟黑水汗王在平措城,若是此时轻易杀了一个黑水人,对局势来说绝没有好处,况且实力悬殊就在眼前,西朝还不至于把区区一个不成气候的小贼放在眼里。 李元麟眸光闪了闪:“也好!就依巫将军之见,将人锁起来,丢出城!” 话音才落,无名氏立马急了:“我说我说……” 为了找赫连澈她都走到了这一步,如果被丢出城去,那就前功尽弃了,她怎能甘心努力白费? 于是在所有人的目光里,无名氏慢悠悠地开了口:“我要找的人是……” 她的声音太小,擒住她的兵士下意识贴近去听,结果却被一道猛力击中腹部,当即痛苦倒地。 巫远舟见势不好,抽出剑挡在李元麟身前,大呵一声:“保护皇上!” 尾音未落即惨叫起来,面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白了起来,捂住下身痛苦地缩成一团。 无名氏终于收回“断子绝孙”腿,淡淡扫了眼巫远舟:“我不想惹事,这是你自找的!” 巫远舟震惊,实在想不通世上怎会有如此胆大包天的人,奈何下身撕裂的痛苦太甚,只怨念十足地说了个:“你!” 便再也说不出话来。 无名氏望向李元麟,认真道:“我只是想找个人而已,并非你们口中所说意图不轨的人。” 李元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她,目光幽冷的似冬日结冰的湖面。 正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发生什么事了?” 无名氏心头猛地颤了颤,望过去,委屈与感动顿时齐齐涌上心头。 果然是赫连澈,他的目光好像总是淡淡的,看不出喜乐,一身银衣铠甲将他的身姿衬得愈发干练利落,然而怀中一只红眼的白兔儿与男子高大英武的形象显得甚是格格不入。 “阿澈,你来了!”巫远舟痛苦的扭曲着面庞,朝赫连澈伸手求救,颤巍巍地指了指无名氏:“快把他拿下,这小子不是好人!” “将军……”小兵适时上前,仿佛是为了方便给他施展拳脚的机会,就要从赫连澈手里接下兔子。 “别碰!”赫连澈厉呵,眼神凛冽如刀。 小兵冷不防地打了个寒战,惊惧不已,连连退了回去。 “你怎么来了?” 话是对无名氏说的,赫连澈的眉头皱了皱,旋即不待她回答,又冲李元麟道:“皇上,此女子是臣下的救命恩人,并非心存恶念之人,望皇上明鉴!” 女子? 这是什么意思? 巫远舟陷入沉思:也就是说,刚刚袭击了他命根的……是一个女扮男装的女人?!如此一来,那他黄花大公子的名声,岂不是……岂不是…… 巫远舟面上的表情终于由痛苦转为了深受打击的呆若木鸡。 这倒是有趣。 李元麟眉梢微扬,打量无名氏的双眼中多了些玩味。 “臣下先将她带下去了!”赫连澈朝李元麟颔首,得了默许后,终于给了无名氏一个眼神。 二人一前一后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中。 而此时另一头,混在换防队伍里的舒舒也成功进入了营帐内。 “去告诉你们的皇上,实在不必看我看的这么紧,我不会跑的!何况,大家都知道我身手不佳,全靠随从保护,如今你们已将我的随从关押别处,还派下如此重兵看护,未免太看得起我了吧!”完颜纳其气定神闲,背对帐门而坐,酌了口冷酒,好不畅快的样子。 而此时他的身后,舒舒已然热泪湿了眼眶:“汗王!” 完颜纳其的背影随她的声音一僵,回头见到舒舒时,难免诧异:“舒舒?你怎么来了?” 话说完才注意到她身上的西朝军服装,于是皱眉:“胡闹!你不好好待在黑兰城,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你不在黑兰城,我哪里待得住?”舒舒委屈的啜泣。 完颜纳其拿她没法子:“总之,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快走!” “我不!我好不容易跟叶凌漪出的黑兰城,千辛万苦才找到你的,你怎么这么残忍竟然要赶我走?” “你说什么?”完颜纳其的注意力并不在舒舒一路吃了多少苦,而是前一句,“你说凌漪也出了黑兰城?” “你就知道关心她!怎么不问问我好不好?”舒舒只觉得心酸无比。 完颜纳其的表情凝重,当初他认为只要与叶凌漪交好,甚至给她元公主的尊贵称号就能用她平衡与西朝甚至是古兰之间的关系,如今看来,事态已经越来越不是自己能掌控的了。 另一头,古兰军前脚刚走,叶凌漪后脚便来到了当时与陈三十等人分开的地点。 黄沙地上尚有血迹,一层浅浅的薄沙掩盖了细长的西域剑。 叶凌漪将它捡起来,风吹开狭窄剑身上的尘土,露出了底下已经干涸的血迹。 此刻她的心中忐忑难安,隐约已经猜到了陈三十他们怕是凶多吉少,但却不愿意相信。 直到黄沙掩盖下,一块染血的破碎衣料暴露在眼前。 叶凌漪的瞳仁随之猛地缩了缩,那衣料的颜色,明明是分别时乐芽身上所穿。 尽管她不愿意面对,但还是不得不接受乐芽他们极有可能落入阿默德之手的事实。 一只干净的手插入黄沙,残破的衣料连着黄沙一起攥紧在手心。 她是一定要去救他们的,就算拼上性命!可她也不是愚莽之人,盲目找上阿默德,不仅自身危险,而且也救不出他们,实在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下下策。 所以,她必须要找到有力的帮助,那种能与阿默德抗衡的力量。 而这力量,除了伊涅普,就只剩远在三十里外的赫连澈。 她自不会拿乐芽他们的性命去赌,所以,只能将希望寄托在离她最近的伊涅普身上。 第二百七十九章 发狠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无名氏一路跟着赫连澈,可是因为他走的太快,必须要小跑才能跟上。 “说吧!”他突然站住脚。 无名氏猝不及防撞上他的后背。 赫连澈终于转过身来,看向她的眼睛似漆黑无底的古潭平静得没有半丝波澜,见她呆呆的无所反应,又重复道:“说吧!” “说什么?”无名氏明知他的意思,略显心虚的眼珠子转了转。 “说你为什么在这里?你是怎么出的黑兰城?” 无名氏不愿意在赫连澈面前提起叶凌漪,更不愿意承认她对自己的帮助,于是故意将目光落到他怀里一只雪白的兔子身上,装作很新奇的样子:“你这只兔子好可爱啊!瞧这眼睛,四周还有一圈黑毛,眼珠红的似天上的云霞……” 微笑地伸出手去欲抚摸兔子,却被赫连澈猛一把抓住了手腕。 “幻幻不喜欢陌生人碰它!”他的眼神很冷,甚至透出一丝阴沉,仿佛这只兔子是他最重要的东西,旁人碰一碰都算是亵渎。 无名氏怔住,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讪讪地收回手。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赫连澈的神色稍稍缓和下来。 无名氏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沉默少时才说:“古兰人多半都出征了,黑兰城防守松懈,我便趁机混了出来!” 她的说法显然是站不住脚的。此时正值两国交战,黑兰城位于古兰军之后,守军绝不可能空虚,相反极有可能比往常更加严密。作个粗陋的比喻,就算是单独的两个人在打架,也绝不可能置后背令弱点暴露,给敌人或别有用心的人可乘之机,同理,古兰军饶是倾巢而出也绝不可能空置后方让旁人随意拿捏使自己陷入困境。 所以,赫连澈一听就知道她在撒谎,能在守军严密的监控下安然出城,这个本事怕是只有被古兰高官心悦的叶凌漪才有,而无名氏十之**是跟她一起出的城,至于为什么最后来找他的只有无名氏…… 赫连澈动了动嘴唇想问,可想起叶凌漪在黑兰城里对自己说的那些违心话,又怕得到的答案不是自己想要的,终于还是将到嘴的话憋了回去。 鉴于无名氏是他的救命恩人,沉默半晌道:“这段时间你且留在平措城吧,我让人安排你住下!” 无名氏面上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欣喜,可还没来得及再说话,赫连澈就抱着兔子飞快走远了。 连路上端着餐盘的许玉姝朝他施礼也没看见。 “你这是怎么了?平措城的地也没变成热锅啊!你怎么就成了热锅上的蚂蚁了?”巫远舟犹个缠足的老太太,小步扭捏的走进赫连澈的帐篷,一进去就看到他正在里面焦急的来回踱步。 见巫远舟进来,神情顿时豁然:“远舟,来的正好,我有事要与你商量……” 话说一半,却没等来下一半。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赫连澈犹豫不决的样子让巫远舟愈发觉得奇怪,以往他就算带兵打仗也像没似这样心神不宁过。 “她出城了。” “谁?谁出城?出什么城?”巫远舟不明所以,思索片刻,当即明白过来:“哦,我知道了,你说鸢儿吧?” “鸢儿是你叫的吗?”赫连澈给了他一记眼刀。 “行行行,将军夫人,行了吧?”巫远舟边改口边翻了个白眼,正色道:“她从黑兰城出来了吗?那古兰人能放她?” 提及此事,赫连澈的脸色凝重起来:“我也在担心这个问题。” 看着他,巫远舟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阿澈,你该不会是……想去找她吧?我可提醒你,你现在是一军首帅,大家都指望着你呢!身负重任大于天,你要是擅离职守,影响的可是全军的士气,稍有不慎便可能牵连整个西朝!” “我当然知道,只是……”一想到她只身一人,怎能不担心? 他的目色沉沉的,说不出的忧虑。 巫远舟叹一口气,拍拍赫连澈的肩膀,安慰道:“放心吧,她不是寻常女子,能保护好自己的!你要相信她!” 相信她吗? 其实他并不是不相信她的自保能力,只是经过前几次,她那样极端的自保方式,几乎置自己于死地而后生,他是怕她太拼命反而伤了自己啊! 平措城和黑兰城之间有两座荒废的城池,原本是游牧部族的栖身之地,后来因为继承汗位的完颜宜里布野心太深,发动对西朝之战,竟大肆抢掠游牧部族的粮食与牛羊充作公有,并强抓壮丁扩编军队,以致百姓民生凋敝、哀鸿遍野,彼时有义士揭竿而起,却因武器装备及人手各方面不足很快被镇压,完颜宜里布为防二次叛乱,下令将整城人全部格杀。于是一夜间,两座城池化作一片血海。 “那后来那两座城怎么样了?”负责放哨的古兰小兵紧张兮兮地追问。 另一人故作畏惧抱起双臂,紧张地四下打量:“后来那两座城就荒废了,偶有行旅的人歇脚于此,却总是遇到诡异的事情,例如城中突然迷雾四起,大路就在脚下,明明知道怎么出城,可是无论怎么走就是走不出去!人们都说啊,是城里的冤鬼太多了,怨气凝结成雾迷了人眼!” “啊?这么邪乎?”哨兵被吓到,打量四周,见到夜雾迷蒙,好一会儿犹被人踩了尾巴般跳了起来,“你说的,该不会就是这里吧?” “你说呢?”另一人存心要吓唬,露出一个耐人寻味的笑容。 哨兵立马慌了:“你可别吓我,今夜是我一人当值!” 才说完,微微一怔,终于反应过来:“不对吧?你是不是存心吓我呢?我也是从古兰来的,我都没听过这事,你又怎么会知道黑水发生的事情?你定是存心使坏心眼!” “你小子反应真慢!”另一人抱头取笑。 这时,茫茫雾气里倒影出两个人影的形状,正逐渐逼近,哨兵首先看见,结合刚才的故事,顿时惊惧得面色煞白,哆哆嗦嗦抬起手:“你……你看!那是什么?” 另一人循着望过去,亦慌了。 直到人影冲破迷雾展现出来。 “伊……伊涅普大人!” 伊涅普脸色难看:“大老远就听见你们嬉闹玩笑,如此视军纪为无物是活腻了?” “我们错了,求伊涅普大人饶恕!”两个小兵作扶肩礼,此时的表情绝不会比见鬼更好。 一旁的谍报官见状忙帮着打圆场:“你们应该清楚现在的情况,都机警些!” 转而又对伊涅普道:“伊涅普大人,你还有伤在身,别因他们气坏了身体!” 二人继续往前走。 “可探到了阿默德的踪迹?”伊涅普问,揉揉因肩部的伤而牵连发疼的手腕。 谍报官眉头微紧:“此事说来奇怪,按理来说阿默德一群人脚程极快,应该先我们大军到达附近的城镇,可是据蛛网传回消息,他们并没有,倒像是被什么拖住了步伐。” “并没有……”伊涅普停下脚步,微眯了眯眼睛,扫视一圈迷雾重重的四面,突然没头没尾地说了句:“那你说,他们会不会也像我们一样,此时就歇在这座废城里?正藏在暗处,预备杀我们而后快?” 这样一说,谍报官只觉得周边的雾气都变成了波涛诡谲的雷霆,浑身泛起一阵寒意,汗毛都竖起来了,说话的底气显然不足:“伊涅普大人,不……不会吧?” “有什么不可能的?只要杀了我们,他阿默德就是古兰军的主心骨,到时候他说一谁敢说二?取我代之,他不是一直都这么想的吗?如今敌暗我明,说不定,现在就有人拿剑指着我的脑袋!” 一语成谶,伊涅普话音才落,迷雾中便迸出浓浓杀意直逼面门。 好在伊涅普早有防备,一剑挡开。 “伊涅普,今天就是你的死期!”迷雾里传来阿默德穷凶极恶的声音。 紧接着数把利剑齐刷刷刺过来,伊涅普的肩伤未愈,一时避挡不及,被逼着往后退。 “伊涅普大人!”谍报官惊叫,想要上去帮忙,可惜他自己应对着阿默德的部下,尚且分身乏术,只好大吼:“快来人!” 适才被斥的两名小兵第一个冲过来,却因迷雾根本分不清方向,被阿默德的人一剑斩杀。 形势到了十分危急的地步。 阿默德狞笑着,从诸多持剑的部下里走出来:“伊涅普,没想到吧?你不是自恃贵族身份看不起我吗?今天就让你成为我的刀下鬼!” 伊涅普皱眉,眼中尽是阴晦之色:“阿默德,你敢!” “还以为你是叱咤风云的伊涅普大人呢?”阿默德嗤笑,“放心,圣王那里我自会替你交代,就说……” 故作沉思,阿默德突然疯了般大笑起来:“就说你沉迷于一个西朝女人,最后死在了她的石榴裙下,如何啊?做个风流鬼总比做孤魂野鬼来的更幸福吧?” 伊涅普眉头深锁,肩上的伤在打斗时裂开,鲜血顺着手臂从指尖滴落,此刻手臂已经使不出半分力气,连握剑都颤抖不止。 阿默德朝左右一个眼色,部下即上前…… 就在这瞬间,一柄尖刀冲破迷雾,精准无比的刺入一人胸膛。 “不好,他有帮手!”阿默德等人慌了神,却未见有人从雾气深处走来,倒是头顶一阵诡异的风袭过。 “知道吗?坏人多半死于话多!”鬼魅般的声音出现在头顶,众人抬头,只见女子如结网的蛛类倒挂着,身后是一条袖爪弹射出的钢丝。 阿默德一眼认出了她,咬牙切齿道:“原来是你这个贱人!来的正好,咱们就新账旧账一起算,杀了他们!” 红唇微勾,幽瞳赫然迸出狠色,触动手中卷尺状的利器,发丝粗细的锋刃立即切断了阿默德部下的身体,却并不致死。 “我不杀你们!” 不知什么时候落地的叶凌漪将染血的锋刃收回,她的思想仍被伤人的罪恶感禁锢着,却不能表现出来半毫,只是冷冷扫了眼地上痛哭哀嚎的人,终于看向神色震愕的伊涅普:“我是来找人的,这些人就交给你了!” 伊涅普捂住肩膀,正要说话,她却已经转过头去。 这才发现,阿默德那小人,竟然早就逃走了。 她不能就这样放过他,必须要救回乐芽他们! “等等!”眼见她要走,伊涅普忙开口:“你要做什么?阿默德部将众多,实力不容小觑,不要轻易与他动手!” 叶凌漪知道他是为自己担心,可她没有时间和他解释,还是头也不回的追人去了。 “叶凌漪!”伊涅普情急之下叫了她的名字。 目清一切的谍报官上前,搀住他,忧心道:“伊涅普大人,还是先处理伤口吧!” “不必,立马召集所有人到废城中心!” “可是你的伤……” “我说没事!”伊涅普的眼神带着威慑,谍报官怔了怔,只好扶肩从命。 这夜的雾实在浓,叶凌漪在夜的微光中摸索前行。虽然视线受阻,好在这具身躯养成了敏锐如鹰的听觉。 她听见急促奔逃的脚步声,循声过去,甚至依稀听到咒骂的声音:“该死的,那贱人!她不是厉害吗?那就把她的同伴拉出来,点上烈火确保视线无阻!老子要让她亲眼看到她的同伴被千刀万剐!” 继续摸索了一段路,眼前遮蔽天光的迷雾被一团陡然生起的大火炙烤冲散,竟是有人在她面前的高楼上点燃了火油!因温度极速攀升,火焰周围的一切变得越来越清晰。 叶凌漪仰头便看到了乐芽还有陈三十兄妹,他们被分别绑在废城凝土堆造成的高楼上贴近楼墙,仿佛风一吹他们就会掉下来,且不同程度的受了伤,尤其是乐芽,几乎只剩下半口气,头耷拉着垂在胸前,看不清究竟是清醒还是昏迷着,有血液从她的耳朵和鼻子溢出,顺着下颌滴落在叶凌漪的左眼下方,仿佛一粒妖娆的朱砂。 “乐芽……”她喃喃的唤出声,眼眶逐渐猩红。 好巧不巧的,阿默德看到了她,并且很有成就感的大呵一声:“小娘们,你果然来了!” 叶凌漪望过去,眸中尽是坚冰,就连声音也沉静得似冻结了:“放了他们!” “咱们就不必说那些废话了!我不会放了他们,而且今天我就是要当你面杀了他们,这样才解我心头之恨,凭你能奈我何?”阿默德故意让人磨割绑人用的粗绳,照这情况,乐芽与陈三十兄妹就算不死在阿默德的刀下,迟早也逃不掉摔下高楼的命运。 “找死!”叶凌漪从牙缝里吐出两个字,狠意如滔天巨浪扑面而来…… 第二百八十章 玉碎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别太自以为是了!大话谁不会说?究竟是谁死,咱们拭目以待!”阿默德望着楼下执剑的叶凌漪,充满邪气的脸上扬起恶毒的笑。 绳子被磨割得稍有松弛,捆住的身子突然失重的往下沉了沉,乐芽从昏迷中惊醒。此时她的面部已经严重肿胀,尤其是双眼,犹如一对加大的灯泡,努力撑开上下眼皮捕捉到一丝微光,虽只有缝隙宽度,但她看见了自己悬空的双脚,还有土灰色的破败楼墙及楼下那张仰望的熟悉面孔:“凌……凌漪……” 她的声音微弱,似近弥留之际地挣扎,身子再次猛地往下沉了沉。 “别动!”叶凌漪动了动脚步想要冲过去,却因怕她摔下来还是站住,瞳仁随之骤然缩紧,面色紧张。 “我……没事!”她的脸已经肿得做不出任何表情了,仍然努力对她挤出一个轻松的笑,轻轻呼吸,五脏六腑仿佛都被碾碎了般,痛的叫她不敢再随意呼吸。 看她如此,叶凌漪眼眸尽是心疼,恨不得此刻被绑在那里的是自己。 移开目光看向阿默德,那双眼睛里的温度骤然下降至冰点。 “我劝你还是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否则,我心情一不好,也许就不能让你们多活一瞬!”阿默德表情张狂。 “何必拿旁人来威胁?你深知刺杀伊涅普的事情败露会有什么下场,却纵容野心这么做了,如今你更清楚,就你这几个人绝不是古兰大军的对手,既然逃不掉,摆这一出,不就是想要拿我换取生路吗?现在我就在这里,怎么?你反倒不敢了?”叶凌漪讽刺道,“我可提醒你,伊涅普马上就要来了!现在只要你放了他们,我自愿成为你的筹码!” 她的一句话使得阿默德面上的表情变了变。 叶凌漪继续道:“你可想清楚,如今你刺杀伊涅普不成,势必成为众人眼里的乱贼,古兰军你是再也待不下去了,若再犹豫,只怕性命也保不住!” 阿默德陷入沉思,显然是动摇了,好一会儿以后才道:“你能保证伊涅普会为了你而置古兰军不顾?” 他的心中尚存狐疑。 叶凌漪故意冷笑起来,为了取信阿默德,故意道:“真不知道你这么蠢是怎么当上的将军,伊涅普是何等人?众目睽睽,两害相较取其轻,我和古兰军谁比较重要他不会看不清,可要是我身上有他需要的绝密谍报的话,这不就好办了吗?” “你还敢狐假虎威,拿那信骗我!”想到自己被她当了枪使的事情,阿默德不由怒从心生。 “说你蠢你还不信,重要的可不是信的内容,而是他能在众人面前救下我的理由!” 阿默德并非真的愚蠢,叶凌漪这么轻轻一点拨,他就明白了意思。伊涅普心系于这个女人,但他身为一军首帅不可能公然弃军队不顾而去救她,只有让军队的人认为她手里真有绝密谍报,伊涅普才可以光明正大的行动。 沉默间,身后有动静,听起来像是有人过来了,而且听脚步声极有可能是伊涅普带着古兰大军来了。 “你还在等什么?”叶凌漪厉声呵斥,“要想活着离开这里,就快把他们放了,我给你做人质!” 阿默德比她更紧张眼下的情况,遥见远处雾气里隐约有人头攒动,咬牙道:“好!我放过他们!不过我信不过你,你必须要做些什么以保你所言非虚!” 思忖一二,又说:“现在你就自废双臂,我让人下去替你!” “我凭什么相信你?”叶凌漪眯了眯眼睛,眸子里充满不信任。 眼见伊涅普的大部队正飞快靠近,阿默德不敢拖拉,挥挥手,部下停下磨割绳子的举动,将人都拉了上去。 “不……不要!”乐芽臃肿的眼皮下眼神哀恸,摇摇头,一滴泪水混合着面颊上干涸的血迹形成新的血痕从眼尾滑落。 此时阿默德的部下将她架了起来,依照二人的交易规则,只要她被带下楼,叶凌漪就会失去她的双臂,沦为人质,而阿默德是何其穷凶极恶之徒,她不认为他成功脱身后会真的放过叶凌漪。 所以,与其成为阿默德要挟叶凌漪的工具,倒不如…… 乐芽望向楼璧缺失的部分,狂躁的风卷着沙子从缺口呼啸而来,刮在脸上刀割一样疼痛,可她已经感受不到了,因为五脏绞痛得实在厉害早已将发肤间的痛变得微不可察。而那种痛让她几乎站不直身子只能像只虾子一样蜷着,她的心中仍有个坚定的信念,她要保护叶凌漪,保护这世上唯一也是对她最重要的亲人! 乐芽的目光逐渐刚毅,忍受着撕裂骨肉的痛慢慢站了起来,突然不知道从哪里爆发了一股力气,狠狠推开架着自己的人。 那些人没想到一个伤重得几乎只剩半口气的女人还有如此惊人的爆发力,被推着后退,踉踉跄跄摔进了火堆里。 叶凌漪在底下看着,只见高楼上忽然有火光和人影乱窜,撕心裂肺的痛哭惨叫传来。 尚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一道光影从眼前划过,重重砸落在她面前的地上。 这一瞬,叶凌漪的心脏漏了一拍,呆住,瞠目眼睁睁看着地上那熟悉又残破到十分陌生的躯体正以惊人的速度渗出浓浓的红色血液。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暗自怀疑,这究竟是不是一场梦啊…… 她希望这就是一场梦,可惜眼前血的事实告诉她并不是。 地上的人还在死亡的痛苦里挣扎,一遍遍低声呼唤着:“凌漪……” 叶凌漪如梦惊醒,慌乱之中摔跪下地,可却全然不知疼痛,抱起乐芽时,表情仍然是茫然不知措的,只是身体颤抖得厉害。 血液的红色很快染红了她的怀抱,她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口张了半天才发出颤巍巍的声音:“别,别怕,我……我这就带带你去找大夫!我我,我带你去……” 她的瞳仁在极度惊恐中放大,慌乱的在地上摸索着残躯,却因身体颤抖的原因,毫无力气,叶凌漪又气又急又自责,豆大的眼泪滑落下来也不自知。 “别……别哭……”这个时候乐芽已经失去了所有痛感,只是身体在死亡的威胁下不由自主的挣扎着,眼神正在逐渐涣散,血浸透的容颜不复往日美丽,艰难扯动嘴角展露出笑意,气若游丝:“放心……叶骋……安……” 她没有力气再完整地说出“安全”二字,无声挤出一个“全”字的口型。 叶凌漪怔住,这一刻无数情绪冲击着她的理智,终于像孩子般嚎啕大哭起来,痛骂:“你这个傻瓜,为什么要这么做?傻瓜!” 乐芽就这样静静躺在她的怀里,看着情绪崩溃的人,安详地笑了起来。恍惚间,她又回到了小时候,她被后母虐待,日日过着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凄惨日子,犹记得有一年新年,下地干活回来的她孤独地坐在破落的小家篱笆墙外,眼巴巴地看着小家里,父亲和后母正为她那个妹妹添菜,一家人围着桌子说说笑笑,好不是父慈子孝的模样,而那里却没有她的位置,她不能融入,只能羡慕那样的场景。她知道对于没有娘的孩子来说,多说一句话,多吃一口饭都是罪恶,那种罪恶的代价有时是加身的一顿棍棒,有时是无尽的折磨。她的世界从来都是乌云密布的混沌深渊,她多么渴望有人能爱她、善待她,她悄悄在心里为自己筑了一座高楼,她是个谨小卑微的人,只是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有朝一日能拨云见日得到别人的一点点垂怜与爱,可残忍的现实却一次次推垮了她的高楼,令努力白费。再后来,她终于认清了,她决定改变自己,哪怕放浪形骸也好过懦弱胆小被人欺凌。然而就在那意念转变的一瞬,她遇到了那个女扮男装的叶凌漪,并通过叶凌漪对这个世界有了更多的认知,第一次体会到了家人和朋友的温暖…… 从前的一幕幕走马灯似的从她的回忆里闪过,可惜她无法再表露出喜怒哀乐。她的眼里只剩一潭漆黑枯静的死水,看向痛哭流涕的叶凌漪,她的心头突然轻松起来,她想,自己可以坦然面对生死了,因为这一生,她已经得到了自己渴望拥有的最好的东西,如此足矣! 抬头,火色温暖的雾气白纱般飘浮着,隐约可见雾后泛蓝的天色。 今夜的天空真美啊,像异域美人含泪的眼睛,如果不是这场大雾的话,应该能见到璀璨的星空吧! 不过她已经没有精神再欣赏下去,她实在困得厉害了,要好好的睡一觉…… 女子撕心的痛哭声回荡在荒废的空城里久不停歇。 伊涅普带着大军匆匆赶到时,叶凌漪已经再也哭不动了,一双眼红肿得不成样子。 伊涅普抬手令停军队,皱眉看叶凌漪缓缓放平乐芽,抓紧剑起身,目色如电朝楼上劈去。 阿默德心头莫名慌乱,他并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战场的血雨腥风他都没有畏惧过,这一刻却不知道为什么总想要逃避。那女子一身鲜血,说她是地狱爬上来的恶鬼也不为过,那样子让他有种预感,如果他不能拥有翅膀现在立马就飞离这里的话,今夜便是他的死期! 关于这一点,旁观的伊涅普也意识到了。可阿默德就算罪大恶极,毕竟还是古兰国的将军,一个西朝女人公然在古兰军面前杀死他,这无异于羞辱和挑衅,定会引起古兰军的公愤。他不能允许事态发展到那个地步。 于是下令:“全部向后转身,往前五十步走,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回头,违者,杀无赦!” “伊涅普大人,这是为什么?阿默德就在眼前!”谍报官不明所以。 “照做!”伊涅普不解释,厉声呵斥。 谍报官不敢违逆,只得照做,领人转身后退到了五十步以外。 “你要做什么?”阿默德神色慌张,不断后退,直到高楼边沿退无可退,看见半悬空的脚下是那个西朝女人的尸体才想起来辩称:“是她自己跳下去的,和我没关系!” 持剑女子眸中酝酿着万钧雷霆,恨不得扒了阿默德的皮,将他挫骨扬灰。 胸腔里的仇恨蓄积到顶点,扬起手中利剑,就在落剑一瞬,人突然就像是断了电般瘫倒在地。 阿默德吓了一跳,虽然不明白眼前的状况,但好在她晕了过去。 犹避瘟神地避开地上的叶凌漪,却还没来得及侥幸,便被一只有力的手扯了过去狠狠摔在墙上。 后背生疼,阿默德龇牙咧嘴地倒抽了口气,定睛一看,竟是伊涅普! “伊涅普,你!” “废物!”伊涅普不屑与他对峙,朝倒地的叶凌漪走去。 阿默德识清眼前形势于自己无利,正准备脚底抹油,便被一把气势凶悍的长剑贯穿了肩膀。 “想去哪儿啊?”女子声音不是平常,显得格外妖娆,从地上起身朝阿默德走去,连眼神都变了。 刚才她晕的那么突然,现在醒来的也是如此突然,让人心中顿生诡异之感。 伊涅普停下脚步,看着她从眼前经过,上下打量他一眼,千娇百媚地笑了笑,和刚才楼下摧心剖肝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她怎么突然像变了个人一样? 伊涅普陷入怀疑。 “我可不是那只知一味激进的蠢物!她可能会一剑杀了你,给你个痛快,可惜你现在落到我的手里。算你倒霉吧!”女子脸上的笑意逐渐诡异。 肩膀被贯穿的痛苦太盛,阿默德一面喘息一面警惕地盯着她:“你想做什么?我都说了,那个女人是自己跳下去的,和我没关系!” “你说是就是吧!”她满脸的无所谓。 瞄了眼一旁昏迷的陈三十兄妹及横七竖八被烧焦的部下尸体,啧啧道:“果然是个废物点心,我要是你,就不必那么麻烦,杀了那些无用的东西就是击碎她的最好办法,何必令自己落入如此境地!” 话语间,看向阿默德,忽地媚然一笑,朝他肩膀伸出手欲握剑。 阿默德恐惧地避了避。 女子眼中的笑意陡然落下去,出手猛地掐住他的脖子。 她的力气奇大,阿默德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竟没有丝毫还手的余地。 “我这个人脾气不好,谁要是敢惹我,我有的是办法弄死他!” 她并没有说大话,因为在说话的时候,另一只手已经握住了阿默德肩膀上的剑柄,用力的转动。 刀锋绞着血肉的声音异常刺耳。 阿默德完全没有反抗之力,身为男人的优势在这一刻荡然无存,在惊恐与痛苦的折磨里开始求饶:“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饶了我吧!求你……” “你有什么资格与我求饶?”女子扬唇,魔魅般的声音提前宣告了死亡:“今夜,你是走不出这里了!” 第二百八十一章 惑乱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平措城皇帐。 李元麟单手撑在标绘地形的沙盘桌上,面色凝重。 赫连澈与巫远舟在身后,相视一眼,巫远舟实在是憋不住了,拱手道:“皇上,如今古兰战败落荒而逃,我军士气正如日中天,臣下认为现在是最好的出击时机,再在平措城耽搁下去,恐贻误战机啊!” 他说的没错,如今古兰狼狈逃窜正是乘胜追击的好时候,再逗留下去,无疑是给古兰人休养生息的机会,到那时候再对付起来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可此次挥师挺进黑水之地是为了保护通往西朝的枢纽,若追击古兰必会产生不必要的伤亡。”李元麟尚存顾虑。 “皇上难道认为只要我们守在这里就能永远将贼寇堵在西关外吗?就算我们能守住,可是别忘了,这里是黑水!”赫连澈直言,语气甚至有些不客气。 李元麟转过身来,目光严肃,天子威仪凛然。 巫远舟见状,暗暗扯了扯赫连澈,压声提醒:“你疯了,对圣主无礼可是死罪!” 赫连澈不理会,直勾勾瞧着李元麟,仿佛质问。 其实李元麟并非不知道,为君者最忌讳的就是一无是处的仁慈,只有铁血手腕才是治理国家的长久之道,可完颜纳其突然投诚,这让他总是觉得暗藏玄机。 “皇上是在担心完颜纳其另有阴谋?”赫连澈已经猜到了他的心思。 李元麟轻叹一口气,走到案前落座:“这个完颜纳其,先是在古兰入侵时向我朝求助,后又突然撕毁盟约与古兰沆瀣意指西朝,现在再次背弃与古兰的盟约,如此反复无常,朕是怕二十年前完颜宜里布的事情重现。” 二十年前,野心勃勃的完颜宜里布才继承黑水汗位不足两年,表面维持着历届汗王与西朝制定的盟交,可背地里却假借献贡之名,秘密杀光了边境府所有官员与知情人士,并乔装成边境府人员借押送贡宝之名一路烧杀,致使百姓怨声载道,偏先帝手下官员都是些看人下菜碟报喜不报忧的昏庸之辈,深知边境府的凶悍谁也不敢轻易招惹,于是联手遮天蔽眼,直到战火逼近东京城,众人才恍然。 “当年若非老平远将军赫连云普力挽狂澜,只怕西朝早已不复今日光景!” 李元麟担心完颜纳其暗中藏坏是无可厚非的,毕竟不能用整个西朝去冒这个险,可若是因为惧怕未卜之事而停滞不前,西朝仍是被动一方。 “不如这样,我们带着完颜纳其一起去追击古兰,这样不就解决了吗?如此一来,也能叫古兰人瞧清完颜纳其的嘴脸,叫他再也没有反复的机会!”巫远舟突然出声,沾沾自喜。 赫连澈看着他:“你还真以为完颜纳其对古兰多么重要,其实古兰人根本不把他当回事,与黑水盟约不过是表面功夫罢了!” “那你说怎么办?”巫远舟苦着脸。 思忖片刻,赫连澈道:“皇上龙体贵重,你且留在平措城保护,追击古兰大军的事情就交给我!至于完颜纳其……” 沉吟间与李元麟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让他留在平措城内!” “什么?”巫远舟惊叫,看看二人,“我没听错吧?把他留在城内?此人心怀叵测,留在平措城岂不是一大祸患?” “他毕竟是黑水的汗王!我们在黑水的地界上动武虽是为维护两邦安定,但毕竟于理不合,留他在眼皮底下,对我们来说没有坏处!” 李元麟说这句话的时候许玉姝正好进来送茶,低头眼睫微颤,看似无意的将他的话听了进去。 几人心照不宣的噤声,直到许玉姝退了出去才开始制定作战计划。 荒城。 谍报官忧心忡忡冲负手而立的伊涅普道:“伊涅普大人,属下不解,为什么要把驻地选在这里?这荒城虽荒,但地势多变,且还有残垣断壁阻挡视线,不利于火器车通行,万一西朝人追上来,我们将面对的就是毁灭性的打击!” 伊涅普还没说话,谍报官气不过,脱口又说:“难道就因为那个西朝女人?在伊涅普大人的心里,她比古兰大军、比圣王更重要吗?” “注意你的言辞!”伊涅普的眼神锋利如刀朝谍报官射过去。 谍报官虽然还是不服气,却也只能默默隐忍下来。 “传令下去,在四周埋伏隐火机关,给我牢牢盯紧了,一旦发现有人触动机关,只要看见火烧起来立即诛杀,无论来人是何身份!” 隐火,西域机关中的一种,主要用作传递信号,以硝粉为辅引绳为诱,绳头悬挂可产生电流的磁石,再利用环境掩人耳目,一待机关被触,绳头磁石相接产生电弧,硝粉势必被点燃,如此一来,四面八方皆逃不过侦察兵士的眼睛。 “是!”谍报官不情不愿地回。 伊涅普瞄了他一眼,脸色淡淡道:“我知道你心系大军安危,如此是好!可你也不动脑筋想想,我们才打了个败战,大军正是士气低落精疲力竭之时,加上西朝人虎视眈眈,等着看我们自乱阵脚抱头鼠窜,他们好乘胜追击轻松大捷。与其被动挨打,倒不如养精蓄锐,抽出时间来想想,这仗到底该怎么打!” 听了伊涅普的解释,谍报官这才明白是自己想法片面了,闷声答:“是!属下知错,这就传令下去!” 正打算走,又想起来什么:“对了伊涅普大人,那个西朝女人……” 伊涅普看过去。 谍报官作扶肩礼,重新道:“那名坠亡的西朝女人,尸首如何处理?” 回想起前夜,他带大军匆匆赶到见到她浑身是血地抱着一具躯壳痛哭无助的样子,伊涅普的心骤地揪紧。抿了抿唇,沉声道:“将她好生安葬了吧!” 谍报官看他一眼,眼眸里没有丝毫意外,微微颔首退了下去。 这时,一个身材肥胖的女子从破败的土石房子里走出来,眼神顾忌地看看伊涅普。 “她怎么样了?”伊涅普忙追问。 “没醒!”陈三八摇摇头,又补充道:“不过已经没事了,只是身体不适应气候,有些发热而已!倒是你,在这风口一站就是一夜……” “我没事!”伊涅普心急地往房子里眺望,然后心头突然浮现出来一个疑惑——不适应气候?她并非初入黑水,这么久都没事,怎会突然就不适应气候了? 说起来,她身上还真是疑点重重,明明是同一张脸,行为举止却诡异的让人感觉像是换了个人一样。 记忆闪回,前夜的她笑魇如花,眼波流转间甚至带出丝丝妩媚,犹如一位温婉娇柔的江南美女,然而落差极大的是她的手正死死掐着阿默德的喉结,另一只手握着插在阿默德肩上的刀柄狠狠转动,暗红色的血液和着筋肉不断从刀刃下滑出,散发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息。 阿默德面色煞白如纸,毫无还手之力的被逼后退,直到后背贴上墙,在惊恐与肉体疼痛的双重折磨下,眼珠子乱颤,带着哭腔央求:“求你放过我吧!要不然就一刀杀了我,给我个痛快!” 女子红唇勾起,声音里透着魔魅气息,贴去阿默德的耳畔,柔声道:“要怪,就怪你自己窝囊无用,既然杀不了那个女人,现在……你就慢慢享受死亡吧!” 阿默德不明白她口中那个女人所指是谁,但他永远没有机会弄明白了。 眼中带着疑惑的阿默德被甩下地,没有喘息的机会,只觉得四肢剧痛,忍不住惨叫起来。 女子摇晃着手里的千机,喃喃自语:“这玩意儿,想不到还挺好玩的嘛!” 阿默德的四肢被残忍割断,喷溅的血液染红了她的脸颊,微微一笑,诡异阴森。 不远处的伊涅普心头陡然一寒,那种如坠冰窟的震撼是由内至外的。 在她眼里,一条人命就只是玩物而已,可阿默德却因痛苦而冷汗涔涔的晕了过去。 “这么快就晕了,真无趣!”女子撇撇嘴,兴趣索然地起身,沉吟片刻,作悲悯之姿:“既然如此,那我就大发慈悲,赏你个痛快吧!” “够了!”伊涅普皱眉冷道,“他是古兰人,就算他罪大恶极,要杀,也应该由我来动手!” 抽出千机的女子停住动作,看过去,双眼放光,仿佛发现了一件更有意思的玩物。 片刻之后,残破的高楼边缘,伊涅普提着一颗人头,冲底下背对自己的大军高呵:“叛逃之人阿默德已经伏法!” 众人轰动,纷纷转过身去,透过薄雾,见到一道英挺身姿巍然屹立。 手指微松,阿默德的头颅重重砸落下来。 “真的是阿默德将军!伊涅普大人竟然杀了阿默德将军!”兵士震惊,在众人里引起轩然大波,大军一时乱了阵脚。 “阿默德是违抗军令,犯上作乱的逃兵!”谍报官扯着嗓门大喊,兵士终于平息下来,索求答案的目光定在谍报官身上。 谍报官不负众望,继续道:“就在刚才,他还伙同部下刺杀了伊涅普大人,意图除伊涅普大人代之掌握大权!当时我就在现场,如今那些部下已经全部被俘虏,不信你们可以去问问那些人!” 得了答案的古兰兵士终于安静下来。 伊涅普却始终愁眉紧锁,一双柔若无骨的手突然攀上他的肩膀。 伊涅普背脊僵硬。 女子暧昧的耳鬓厮磨:“你在保护这个女人?” 这个女人? 伊涅普眉头倏地一松,这是什么意思?她为什么称呼自己为——这个女人? 转过身去,看着她的目光携着浓浓的探究。 “哦,我忘了,现在不是那个女人,是……我!”女子笑开,脸颊的血衬得她妖冶无比。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亲昵地勾住他的脖子,她的脸上竟透出些许俏皮与天真,和适才杀人如麻的样子相去甚远。 可伊涅普明知她有问题,仍舍不得这突如其来的亲密,湛蓝色眼眸里尽是真诚:“有我在,我绝不会让你污了手!” 闻言,女子怔了怔,眼眸中的调笑意味落下去些许。 然后不知为什么,她忽然感到脑袋开始发疼,似身体里有一把利剑,不断戳着她的脑仁,忍不住皱眉。 “怎么了?”伊涅普关切询问,见她身形不稳,为防止她摔下地便将她抄进了怀里。 女子表情痛苦地望他一眼,终于撑不住晕了过去。 “凌漪……” 伊涅普焦急大喊,将她抱起来时,正好见到陈三十兄妹醒了过来,正满眼茫然地打量四周…… 记忆的时间线闪回到眼前。 陈三八打量伊涅普的脸色,小心翼翼问道:“昨夜你说只要照顾好她,我们兄妹就能平安无事,那我什么时候能见我哥?” “带她去!”伊涅普匆匆留下一句话,头也不回地走进屋子。 小兵作扶肩礼,领人下去了。 屋里的女子仍昏迷着。 伊涅普在她身边寻了处坐下来,目光落在那微微泛红光洁细腻的小脸上,淡淡娥眉下一双紧阖着的眼睛微动,仿佛做了个什么梦,连同花蕊般卷翘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曲线玲珑的鼻子小巧可爱,可他的目光落的最多的地方还是那略显苍白和病态的嘴唇。 “我漂亮吗?”她闭着眼睛,依旧是睡着的模样却突然说话了。 伊涅普诧异:“什么时候醒的?” 她睁开眼看向他,大大的眸子一如往日乌黑明亮,可是有一瞬间他清晰看清了眸底一闪而过的阴沉。 “你进来我就醒了!”她笑,笑容之下仿佛隐藏着什么,让人感到毛骨悚然。 伊涅普的心里像是多了块抚不平的痕迹,眉头紧了又松,最终还是陪着她笑:“肚子饿吗?有没有想吃的东西?” “有!”她答,笑容邪魅。 伊涅普闻言赶紧起身:“想吃什么?我让人现在去做,不过军中伙食,食材有限肯定不如城里做的,只能将就一下了。” “嗯……我想吃……”她嘟着嘴,似乎很认真的在想,从石床上缓缓起身。 伊涅普等待着她的答案,却被一道突如其来的力道拉矮下身去,对着他的耳朵轻轻吐了口气,声音夹杂着无限的诱惑:“你,我想吃了……你!” 敏感之处产生的酥麻感像是电流一般从耳朵迅速蔓延至全身,伊涅普不禁心旌震荡,睁大眼睛,连目光都呆滞了。 她似乎十分满意这个男人的表现,红唇勾起一丝淡淡的笑,细语道:“你比杀人可有趣多了。” 伊涅普怔了怔,本想问她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然而就在侧头一瞬,他的唇赫然碰到了些什么,那种触感柔软,扣人心弦,可是却犹如冬日里瓦上凝结的霜雪那么冰冷,是她的唇! 她竟,吻了他? 伊涅普不能相信,或是因为太过震愕身体直接僵成了一块铁板。 她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流进眼睛。小试牛刀成功,这心跳萌动的纯情模样,果然是个傻男人!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第一个问题,难道是因为我不够漂亮吗?”她故作委屈的攀着他。 那一吻使得伊涅普完全乱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怕她难过,慌忙回答:“不,才不是,你很漂亮!” 她的眼眸升起星光,引诱性的继续问:“那你喜欢我吗?” 这一刻,尽管理智已经敲响了警钟,告诉他这不是从前的她,必须要提防,可心深处泛滥成灾的情感却让他不自主丢弃了理智,痴痴盯着她的眼睛,梦呓般道:“我喜欢,喜欢的不得了……” 第二百八十二章 夭夭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那么……”叶蓁蓁环着伊涅普的脖子,故意将他往石床上引,红唇上扬露出别有心机的微笑,媚色入骨:“你想要我吗?” 无限诱惑的话语仿佛魔咒,一遍遍回荡在伊涅普的脑海中。 此刻血脉偾张的感觉充斥着他身体的每一根神经,他已经失去了思考其他问题的能力,湛蓝色眼眸只剩下深深的痴缠。 “我要娶你做我的妻子,我一定会一辈子对你好的!”他动作轻柔的将她放在石床上,温柔承诺。 叶蓁蓁并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她才不在乎什么名分和承诺,此刻她要的是彻底击溃身体里的另一个人。 面上保持着暧昧的微笑,任青丝散落一床,衬得女子的面容愈是犹如出水菡萏般清丽绝伦。 只是眼深处藏着恶意:叶凌漪啊叶凌漪,你一定醒着吧?你不是想和那个赫连澈在一起吗?我便要你亲眼看着,这清白是如何失去的!看看到时候,那赫连澈还会不会要你! 这么想的时候,叶蓁蓁发出了愉悦的笑声,可心尖突然一疼,仿佛针扎似的。 叶蓁蓁的眉头不由皱紧。 伊涅普怔怔看着她,这才清醒过来,动作略微慌乱从她身上退开,甚至不敢用眼睛看她。 “怎么?你反悔了?”强忍住心里的不适,叶蓁蓁撑起身子。 “不……现在不是时候!”伊涅普像个情窦初开不知该如何处理胸腔内澎湃感情的毛头小子,腾地起身,原地踟蹰了许久,终于看向她,认真道:“你放心,伊涅普一言既出至死方休!只要仗打完,我一定会风风光光的娶你做我唯一的妻子!” “哼!”叶蓁蓁不甘心计划落空,冷哼一声。 “你生气了吗?” 叶蓁蓁不搭话,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只在心里骂了声:蠢男人! 想伊涅普是什么人?久经过战场的刀剑无眼血雨洗礼从没有怕过,眼下却傻眼了,没有人教过他女子生气了该怎么办啊! 暗自神伤许久,突然想起来:“对了,你的那位朋友我已经命人妥善安葬了!要去见她最后一面吗?” 朋友? 叶蓁蓁眉间略有诧异,很快明白过来了,大概说的是昨夜那个坠楼的女人。 是以,挥挥手,漫不经心道:“安不安葬与我有什么关系?不去,我累了!” 叶蓁蓁表现的异常漠然,说完就躺了下去。 伊涅普静静看着她的背影,沉思起来,眉头始终不展。 低头时,很是偶然的在地上发现了一封信,信封上的字迹有些眼熟。 弯腰从地上捡起那封信,拆开一看,伊涅普的眼神由震惊变得沉重,里面扭曲的字迹再没有比他更熟悉的人了。 这是他写给她的,里面的西朝文字是他向一个西朝俘虏学来的,为了写这封信,他在出征离开黑兰城前日夜练习,只为了让她明白自己的感情,可她却将之弃若敝屣。 “你的东西掉了……”伊涅普带着试探的心情说出口,语气低沉。 叶蓁蓁目光投过来,扫了眼他手上的信,不以为意道:“不过是件破烂而已,你处理吧。” “你说,这是破烂?”伊涅普的心瞬间跌进了无底深渊,失落的垂下手去,“你可知这信里写了什么?” 他的心里仍然存着一丝希冀,希望她是因为不认得里面的内容,所以无心丢弃的,而不是故意。 可叶蓁蓁不是叶凌漪,她从小识文,自然认得那扭曲的西朝文字:“什么夜月一帘幽梦,春风十里柔情……就是一首无聊透顶的酸词而已。” 她的声音里夹杂着不屑。 伊涅普没想到,原来他的感情在她眼里如此不值一提,就只剩下无聊透顶…… 受伤的眼神落在她的背影上,良久,什么话都没有再说,攥紧手里的信,默默走了出去。 平措城,完颜纳其的帐篷。 “外面的号角吹响了。”舒舒仍穿着一身西朝兵的服装,好奇地掀开帐帘,踮起脚往外眺望。 “兵将出城,看来西朝是打定主意要将古兰人赶出黑水去了。如此甚好,省得我出马,无论哪边赢了,于我们都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完颜纳其轻笑了笑,举起茶盏抿了口,好不悠哉。 舒舒放下帐帘,憋愤道:“汗王天天不是喝茶就是喝茶,倒是真坐的住!阿东他们现在还在西朝人的手里呢!” “怎么?你担心他?” “我……”想要反驳的舒舒脸红起来,分不清究竟是羞的还是怒的。 完颜纳其一笑:“放心吧,西朝人如今在我黑水之地飞扬跋扈,顾忌表面好看必须维系与我邦交,所以他们是不会苛待汗王近卫的。” “谁关心他了?”舒舒嘴里小声嘟哝,表情间分明少了些许浮躁。 沉默少时,突然想起了其他事情:“今天的午饭怎么还没送来?都快过晌午了,这群人该不会是故意苛待人吧?不行,我得找他们去……” 舒舒的性子风风火火,说走就要走。 正这时,帐篷外有人低声道:“汗王,奴来送午膳了!” 完颜纳其看看原本气鼓鼓的舒舒,意在提醒。 她的身份特殊,为了不使自己暴露,舒舒只能先退出去。 然而就在掀开帐帘时,一个提着食盒一身丫头打扮的西朝女子正好与她擦肩而过,二人视线交锋,西朝女子眼神极不客气地上下打量,这让舒舒心里感到十分不舒服,不自主生出了敌意。 “汗王,这些便是今日的午膳了!” 完颜纳其瞄了眼一桌的菜品,发现这些东西似乎比前几日的花样多了些,又低头看看跪在地上的许玉姝,眉梢不由扬了扬:“你有事?” 许玉姝伏首,不动声色抚了抚自己的小腹,花容月貌间浮现浓浓的阴晦之色,直起身直勾勾瞧着完颜纳其:“实不相瞒,奴是想和汗王做个交易。” “交易?”完颜纳其来了兴趣,双手手指交错在一起抵住下颌,盯着那个容貌娇艳却隐约透出几分戾气的女子,倏忽笑开:“你一个地位卑下的奴才,我与你有什么可交易的?” “汗王是人中龙凤,若放在平常,奴自然不敢妄谈交易,可现在你在西朝人的手里……”许玉姝抬起头来,眼神平静而冷漠:“我可以帮助你回到黑水,还可以帮你对付西朝!” 完颜纳其听了这话以后不禁冷笑出声,显然并不把她当回事:“小丫鬟,你知不知道,如果我现在去你们的皇帝陛下面前告发你,就凭你刚才说的那些便是通敌卖国的大罪,你是要被诛灭九族的!” “难道汗王不想离开这里吗?”许玉姝并不着急,改跪为坐,神态自若的仿佛已然胜券在握。 完颜纳其实在不知她哪来的自信,挑眉摊了摊手说:“我为何要离开?西朝大帐有吃有喝,有人伺候,还不用担心自身安全受到伤害,我实在想不到要离开的理由。” 许玉器冷笑:“汗王不担心自己,难道就不怕老太妃受到战火涂炭吗?如今西朝与古兰已经开战,古兰战败溃逃而去,西朝乘胜追击,二者势必将有一场更惨烈的斗争,万一古兰彻底败出黑水,你猜他们回头想起你言而无信背弃盟约,他们会不会放过你?当然,汗王有西朝庇护可高枕无忧,但太妃呢?” 一句话成功让完颜纳其脸上的笑意转变成了阴霾:“就算你说的是真的,你不过一个丫鬟而已,凭什么让我相信你有这个本事助我离开?” “汗王不信我无妨,咱们可以赌一把,奴若是将汗王成功送出平措城,那汗王就答应我一件事!此事无论成败,对汗王都没有影响,不是吗?” 完颜纳其敛眸思索,带着怀疑问道:“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防微杜渐,汗王果然聪明!”许玉姝的笑容带着邪气,目中骤地迸出股狠劲儿,直言不讳:“我要你的大妃之位!” 完颜纳其挑眉,面上带着诧异:“你的胃口倒是大!” 许玉姝笃定:“反正谁来做这个大妃都没有任何区别,汗王也并不在乎,不是吗?我们合作,汗王得到自由可以保护母亲,而奴不过就是求一个大妃的虚名,好过安稳的日子罢了!” 这个女人来者不善。 完颜纳其心里明白得很,他不是那种墨守成规的人,许玉姝如此迫切倒是勾起了他的兴趣,他倒是要看看小小女子究竟能翻出什么花样。 抬高下颌打量她,突然笑了:“且试一试吧,我的大妃可不能是个光会说大话的废物!” 许玉姝只当完颜纳其默许了她的提议,面上一喜,道:“汗王尽管放心,出城的事情就包在我身上了!” 另一头,安置下来的无名氏听见号角声,察觉到有事发生,便循着声音追了过去。 可惜终是迟了一步,离城的军队已经走远了。 风沙漫漫,望着被土色遮挡的天空,无名氏的心头有一种十分不祥的预感。 正巧此时,巫远舟在巡查守军,大老远瞧见无名氏冲自己走过来,立即犹如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窜到兵士身后,并后怕地捂住下身某处。 “你至于吗?”无名氏无语。 “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可是家中独子,你……你这个变态女人离我远点!”巫远舟一脸心有余悸。 谁知无名氏一听见蛇,两眼都放光了:“什么蛇?在哪?快告诉我,蛇肉烤来吃最是鲜美了!” “你是哪来的茹毛饮血的野人?我就是打个比方,你还当真了!”巫远舟嫌弃道,也不怕她了,从兵士身后出来振了振衣裳。 “打个比方?没蛇吗?”无名氏拉下脸,十分无趣的撇了撇嘴,然后才想起正事:“对了,刚才的声音是怎么回事?” 巫远舟斜睨她一眼,没好气道:“机密!凭什么告诉你呀?” 说罢转身就走。 无名氏也不气馁,追上去:“是不是和赫连澈有关系?说起来,我来了以后都没怎么看见过他,他怎么了?是去哪儿了吗?什么时候回来?哦对了,他如果不回来的话,那你千万要告诉我,我去找他……” 耳边连环珠般的聒噪,巫远舟的眉梢跳了跳,终于忍无可忍站住脚:“你有完没完?前几天怎么没发现你的话这么多?你该不会是喜欢阿澈吧?若如此我劝你还是别白费心思了,阿澈已经娶妻了!” 无名氏毫不在意,甚至仔细想了想,很是理直气壮地说:“我从前听人说过,男人可以有三妻四妾,他才有一位妻子并不打紧,我可以做他的第二位妻子,实在不行,做妾我也不介意!” “你!”巫远舟气结,盯着无名氏毫无心机的眼睛又不忍发作,半晌一挥衣袖,走了。 可无名氏没有得到答案怎会轻易放弃,再次追了过去。 然而这次,还没来得及发问,便听耳畔有利器飞来的声音。 “小心!” 第二百八十三章 忘川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说时迟那时快,无名氏尚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便见眼前万物化作一道虚影。 再定下神时,神色凝重的巫远舟已经收回了剑,而地上赫然躺着一支被斩断的羽箭。 他的手紧紧搂在她的腰间。 无名氏感到一阵不自然,动了动身子,巫远舟这才回过神,放开她。 “没事吧?”他问。 幸有他出手,无名氏并没有受到多大惊吓,只是脸色不太好看,摇摇头。 “刚才一时情急,唐突了姑娘!”巫远舟抱拳。 无名氏看着他,突然说了句:“没想到,你这个人看起来不着四六的,小气又刁钻,倒也算是个正人君子!” “你这到底是夸我还是损我呢?”巫远舟哭笑不得。 二人谈笑间,一人走过来了。 “在说什么呢?”李元麟一身黄金铠甲,手执牛角弓,或是因为装束的关系,整个人去了几分柔弱气息,显得精神奕奕威风凛凛的。 “皇上!”巫远舟施礼。 “巫将军还有……”李元麟故意扫了眼无名氏,“这位姑娘,刚才朕正练习骑射,谁知一箭射偏往这边飞来了,你们没有受伤吧?” “哼,射偏?我看你射的很准嘛!”无名氏气不过,眼神冷冷的。 “皇上面前岂容放肆!”巫远舟呵斥,少有的严肃起来,然后又缓声冲李元麟说:“皇上恕罪,这乡野女子粗鄙不堪,不懂规矩,请皇上看在她救了赫连将军一命的份上,饶恕她!” 李元麟目光诧异的在二人间流转,忽然明白了什么,微微一笑:“巫将军言重了,朕是那么不明是非的人吗?既然是误会,就让它过去吧!” “谢皇上!”巫远舟微微俯身行礼。 无名氏与李元麟对视,不客气地白他一眼。 李元麟毫不在意,只道:“如今赫连将军出城讨伐古兰贼寇,姑娘一人在城里,若有任何不便之处皆可提出来,朕一定尽量让姑娘满意!” “你说什么?”无名氏陡然提高音量,“他出城了?” 两名男子被她吓了一跳。 无名氏怅然若失,很快又重新提起精神,揪着巫远舟的袖子摇了摇:“那你告诉我,他往哪个方向去了?我好去找他!” “呃……”巫远舟支吾起来,“阿澈临行前说了,不准你跟着他,如果你擅自跟去,就算你是他的救命恩人他也只能犯天下大不韪,与你划清界限请你离开!” 这无疑是将她的后路堵死了,无名氏虽百般憋闷,却也只能忍了下来。也罢,她就在这里等他回来! 入夜的时候平措城内升起了篝火,鲜艳的火焰如舞姿绚丽的舞姬在乐声中欢快的舞动着。 无名氏就坐在火边,手里举着根棍子,棍头上戳了颗红薯,那是她晚饭没吃从营区厨房顺来的红薯。 红薯外壳被火焰烧得发黑,外焦部分绽裂开来发出哔啵微响,红色的薯肉从绽裂的缝隙露出来,空气里登时溢满了红薯的甘甜味道,令人不禁食指大动。 由于长时间守在火堆旁,无名氏的双颊被火炙烤得红扑扑的,一双眼紧紧盯着红薯,深嗅一口甘甜气息,肚子便咕噜噜的打起了鼓,忍不住咽了口水。 她耐心等待着,待红薯彻底熟透,终于将棍子收回,看着表皮流光退去,以手触了触,指腹滚烫的感觉立即冲进脑仁。 “嘶!”无名氏龇牙咧嘴的倒抽凉气,收回手。 可是因为实在饿的厉害,只能大力的摇晃起手里的棍子以求降温。 “呜呜……” 身后有什么声音,听起来似动物的呜鸣。 无名氏停下动作,回头望去,竟是一条大黄狗正乖巧坐着,舔了舔嘴,巴巴的馋着她手里的红薯,就像……她巴巴馋着它身上的肉。 肉食者的本能反应让她双眼放光,手里的红薯顿时失去了诱惑力,闻起来也没有最初那么香甜了。 再看看木棍,她有了个主意。 片刻以后,四下寻狗不着的李元麟走出皇帐,正见两个炊事员愁眉苦脸地扛着大锅,嘴里嘟哝着:“这姑奶奶,一会儿要葱姜盐,一会儿又要大锅!我们倒成她的下属任她指挥了,要不是看在赫连将军的面子上,我非教训教训这嚣张的小丫头片子不可!” 葱姜盐?大锅?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李元麟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了一副十分惨烈的画面,仿佛狗柱子已经驾鹤西去变成了一碗热腾腾的狗肉汤。 想到这里,后背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连忙大喊:“你们两个!” 两名炊事员循声望来,见到的却是李元麟乌云密布的一张脸,仿佛天都塌下来了。 “皇上!”炊事员吓得面色剧变,锅也不扛了,咣当一下跪下地。 李元麟疾步过来:“你们,刚才在说什么?” 空气里充斥的强烈低压让两名炊事员紧张地呼吸困难,不确定自己究竟说错了什么,都不敢回答。 “朕在问你们!” 雷霆震怒,炊事员吓得浑身猛一哆嗦,魂都快飞了,哭腔颤抖道:“皇上,不关我们的事啊!是赫连将军的那个救命恩人,她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只大狗,正张罗着吃狗肉呢!” 闻言过后,李元麟当即犹如五雷轰顶,黑眸爆出狂暴电光,朝不远处望去,心急如焚地三步作两步飞快走了。 两名炊事员劫后余生顿感轻松,小声议论起来:“咱们不会闯祸了吧?” “闯不闯祸的不知道,不过看皇上这样子,只怕今夜不杀人是不会罢休吧?也不知道谁这么倒霉。” 而此时“倒霉的人”正蒙在鼓里,不知天威将降,还欢欢喜喜的边哼歌边磨着刀。 不远处,大黄狗被五花大绑,为了防止出声叫唤,连嘴都被封了起来,只能用惊恐无助的小眼神四处张望。 “别怕啊!”无名氏刀磨一半,歇下手来扒开烤好的红薯狠狠咬了一口,含糊不清道:“我下手很快的,从前从没有小动物有喊疼的机会,所以你乖乖的,我会让你舒舒服服的离开。” 狗柱子仿佛能听懂她说的话,浑身瑟瑟发抖,狗生以来第一次,尿身上了…… “你胆子不小,朕的狗都敢动!” 无名氏还在呼呼哈哈的吃着滚烫的红薯,身后突然刮来一阵阴风。 回过头去,李元麟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她的身后,正一脸要吃人的表情,几个贴身小太监已经着手解开了狗柱子,一团人哄小孩般的抱着哄着,不知道的还以为那是个金贵的小人娃娃。 “你干嘛?”无名氏怒摔吃剩不多的红薯焦皮,脸上沾染的焦碳黑仿佛为她添上了一圈络腮胡,看起来竟有几分憨态可掬,看得对面李元麟忍俊不禁,火气登时消下去了些许。 不过却也只是眨眼工夫,因为无名氏接下来说的话实在令李元麟不能容忍。 “那可是我的今天的晚饭,你们做的东西我实在吃不惯,那狗那么肥,想必一顿是吃不完,有可能它还是我明天的早饭,午饭和晚饭呢!你把它放了,我明天吃什么?” “姑娘怕不是故意的吧?谁不知道那狗不是一般的狗,那是朕视若孩子般养大的爱宠!”李元麟面上保持着帝王风度,说的话却是咬牙切齿的,恨不得吃了她。 无名氏在关外生活了许久,只知天上飞的,地上爬的,只要是能塞进嘴里填饱肚子的便都是大自然的馈赠,哪知道狗还有主人。 所以听了李元麟的话一下懵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干脆顺水推舟嘲讽说:“那还真是不得了,差点吃了你亲儿子!” “你!”明知她是话里带刺,李元麟却不能发作,周围有很多双眼睛正看着,他不能因为一个黑水的野蛮女子而失了天子威仪。 硬生生将脾气忍回去,皮笑肉不笑道:“姑娘,真是伶牙俐齿!朕的御厨正巧会做些黑水小食,姑娘若是吃不惯西朝菜,朕可以让御厨做黑水小食,多少都没问题,保姑娘吃个够!这狗,朕就先带回去了。” “不行!你白天不是说了会尽量让我满意吗?”无名氏急了,朝李元麟伸出手,本欲挽留。 李元麟本能的预测到危险,眼锋骤然锐利,抓过背后伸来的手便是一个过肩摔。 无名氏反应敏捷,被人背上背的一瞬间迅速调整了身体,并没有被过肩摔砸在地上,而是像只灵巧落地的猫,在地上滚了几圈,终于定住身子。 李元麟被她的表现惊了惊,眼看她拭去脸颊上的灰尘,眸中带着警惕缓缓起身,某一瞬她的身影和记忆中某个女子重叠了。 “青鸢?”鬼使神差地脱口而出,回过神才自觉夸张,虽然这个女人的身形与当初的青鸢颇有几分相似之处,可二者到底是大不相同的,他怎么会将这个女人想成她呢?难不成是夜有所思导致的幻觉? 略有些尴尬的咳了咳。 无名氏的眼睛亮了亮:“你是怎么知道我叫青鸢的?” 这下李元麟彻底震骇了:“你也叫青鸢?” 无名氏考究地盯着他,见他没有恶意,才说:“我原没有名字,独自在关外生活许久,后来阴差阳错的救了赫连澈,当时他受了很严重的伤,一直昏迷不醒,睡梦中却始终叫着一个名字,就是青鸢,我见他将这个名字时时刻刻挂在心头本来也想为自己命名青鸢的,可赫连澈听到以后却很凶的告诉我,不准我叫那个名字。” 听了她的陈述,李元麟大概明白了,原来她是个没有名字的人。 略一思索,带着玩笑意味道:“既然如此,不如你就叫阿蛮吧!”粗俗野蛮的意思…… 本是一句玩笑而已,李元麟并没有当真。 无名氏却认真起来,沉吟片刻后道:“虽然这个名字没有青鸢好听,不过也不错,至少不会让赫连澈不高兴,我就叫阿蛮好了!哦对了,为了答谢你给我取名字,今天我就放你的狗一条生路好了!” 她笑起来,毫无心机的样子可爱又单纯。 李元麟怔怔地看着她,甚至忘记了自己原本是要走的。 叶凌漪又做梦了。 她梦到了乐芽站在血海**的中心对着她微笑,依旧是容光焕发的模样。 她就知道坠楼那一幕是梦境,她就知道乐芽一定还活着…… 叶凌漪的鼻尖酸酸的,有好多话想对乐芽说,她朝她走过去,乐芽的身影近在咫尺明明未动分毫却仿佛在后退,无论她怎么努力朝她走,二人间的距离始终没有缩短半分。 “你不应该再沉睡下去了!回去吧!” 她隐约听到乐芽的声音,只是这话是什么意思她实在不懂,沉睡?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似乎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但她知道自己有好多话想对乐芽说,可是脚下血色的海突然翻腾起来,瞬间巨浪滔天,扬起无数水花,纷落刹那,血色巨海忽然变成了不见边际的妖冶花海。 花海里升起无数幽绿的萤火,渐渐凝聚成一个个人形。 叶凌漪这才知道这里是忘川。 世人皆道忘川三途渡河之苦,殊不知忘川并非河而是铺满了花朵的一望无际的大路,路上的人经过花丛会看到自己的一生,从生到死一眼望尽,情绪从浓到淡,直到走到忘川尽头轮回之境,也便忘记了前尘,再不受七情六欲的影响。 乐芽笑着朝她挥手告别,无论她怎么哭喊还是转过身去,朝着忘川尽头慢慢前行。 叶凌漪感到绝望,乐芽是她最好的朋友,她眼睁睁看着她在怀里死去,好不容易再见,却已是永别,这叫她如何能承受? 叶蓁蓁仿佛感受到了另一个人的情绪,胸口窒疼的厉害,几乎站不住身子。 “怎么了凌漪妹子?”陈三八进来,见她身形摇晃立即上前扶住她。 “凌漪……妹子?”叶蓁蓁侧首,眼神先是意外,紧接着锋利如刀,看着眼前这个体型肥胖的女人,待不适感稍稍落下,突然一把掐住了陈三八的脖子,水瞳里的杀意铺天盖地而来。 第二百八十四章 夜灯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陈三八被掐得喘不上气,只得拼命掰那只死死扣住自己脖子的手,何奈叶蓁蓁力气巨大根本掰不开。 “为……为什么?”陈三八艰难地说出一句话,逐渐涨紫的面部表情痛苦,她不明白,他们兄妹待这个女子如亲妹,三番四次帮助她,可现在,她竟然要杀她。 叶蓁蓁笑了,幽瞳深处的阴暗与恶毒齐齐爬上来:“我最讨厌像你这样的废物了!” 陈三八被掐得快昏死过去了,就在她以为自己就要死在这个满眼歹毒的女人手里时,叶蓁蓁突然松手。 陈三八全身无力瘫倒在地,大口大口喘息着。 “不过你很幸运,我今天不打算杀废物!”叶蓁蓁坐下,俨然把陈三八当成了自己的奴才,居高临下道:“那个男人已经快两天没来看过我了,去打探一下,看看他在哪儿!” 陈三八缓过劲来,脸色依旧难看,朝叶蓁蓁瞧过去,愤懑不已:“我兄妹把你视若亲妹,为你赴汤蹈火从无二话,现在你这么对我,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吗?” 叶蓁蓁冷笑,把玩着自己的手指:“留你不杀是我今天心情好,再多说一个字,你就去死吧!” 陈三八仍旧不服气,却因她的话而多了分忌讳不敢再多言,从地上起身走了出去。 黄昏时,荒城周围刮起大风,风沙遮挡了视线。 行军途中的西朝军被风沙干扰辩不清方向,只能先原地驻扎。 而此时的荒城正饱受大风摧残,本就残破的城楼有已好几处塌陷。 谍报官顶着强劲风沙来到伊涅普休息处,心焦如焚:“伊涅普大人,遵照吩咐,火器车已经安置妥当,另令所有人进掩体以避免不必要的伤亡。” “嗯……”伊涅普淡淡答,在草图上勾画的羽毛笔骤地停住,似乎想到什么抬起眼皮,复埋头佯作漫不经心问:“平房那边怎么样?” 谍报官微怔,随后恭敬答道:“派去守卫的人并未有消息传来,不过属下倒是从其他人口中得知了一件事,就是平房那边有一破楼倒了。” 听到这个消息伊涅普的心遽然一紧,手里的羽毛笔跟着折断,墨水瞬间浸透了他的手心。 谍报官见状连忙补充说:“不过伊涅普大人不必担心,那个西朝女子有人保护,应该不会有事。” “我出去一趟!”伊涅普根本听不进谍报官所说的话,取了披风就冲肆虐的风沙里去了。 而此时的平房,叶蓁蓁正满脸烦躁,听着屋外大风欲拔除世间万物的鬼嚎声,想起了苍嶷山,这声音就如苍嶷山上的风声一般无二,回想起自己曾在苍嶷山九死一生的经历,心中滋生的恨意与烦躁愈是难以忍耐,只得将双拳攥得青白。 正这时,陈三八从外面回来了。 抖落一身和头上的黄沙,回眸瞧见叶蓁蓁正用极为阴狠的目光瞪着自己,心头不由紧绷,虽万分不愿,但还是硬着头皮,如屡薄冰的朝她走过去。 “废物!让你打探个消息去了这么久!” “对不起,路上忽然起了尘暴,这才耽搁了。” 叶蓁蓁并不关心她的死活,只问:“消息打探的怎么样?” 陈三八眼神忌惮瞄了叶蓁蓁一眼,嗫嚅一会儿道:“兵士不肯透露伊涅普的行踪,不过我打探到了他们的谍报官经常出入的地方,想必伊涅普也在那里!” “那还等什么?”叶蓁蓁起身,“快带我去!” “现在?”陈三八略感意外。 “怎么?”叶蓁蓁神色威胁。 陈三八深知她的厉害,所以不敢再随便说话,摇摇头,打开门率先走了出去。 等到伊涅普赶到平房时,已是人去屋空,只剩两个守卫缩在门后躲避风沙。 “她们呢?”伊涅普拧眉。 小兵一听他发问,立即做扶肩礼回答:“刚才出门了!” “什么?出门?”他的表情紧张起来,连忙追问:“去哪儿了?” 小兵面面相觑:“她们……没说!” 回想起刚刚自己一路艰难而来,路上并没有遇到叶蓁蓁,定是风沙劲厉阻挡了视线,忍不住斥责道:“那为什么不跟着她们?我让你们留在这里是为了保护她的!” 这大风狂沙,视线受阻不说,四处塌落的断墙还在不断往下砸,稍有不慎便会命丧风沙里,小兵不敢说自己是因为畏死而没有跟去,只得作知错态度低头不语。 伊涅普气的恨不得提剑杀了他们,但眼下不是做这些事的时候,他放在心上的只有一件事,必须安全将她寻回。 只不过,伊涅普并不知道叶蓁蓁曾在苍嶷山的经历,那里的气候极寒,不仅有吞天噬地的风雪,还有吃人的饿狼及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在背后捅你一刀的对手,远比眼前这点小风小沙要凶险得多。 叶蓁蓁穿梭在风沙中如鱼得水般,与之相比陈三八就吃力许多,拖着硕大的身体非但要抵御强劲得快把人吹走的风沙,还要提防沿路落下的巨大土石块。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成功到达了伊涅普休息的地方。 谍报官目瞪口呆地看着风尘仆仆的两人,诧异道:“你们怎么到这里来了?” 叶蓁蓁白他一眼,四面环顾,不答反问:“伊涅普呢?” “他不是找你去了吗?”谍报官越发纳闷,突然惊醒过来:“你们该不会错身而过了吧?” 叶蓁蓁不以为意,干脆寻了处坐下,朝谍报官道:“去告诉伊涅普,我就在这里等他来!” “我?”谍报官指指自己,对她用命令的口吻指使自己做事颇感意外。 叶蓁蓁抬高下颌,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不是你还有谁?” 谍报官看不惯她颐指气使,本想出言驳斥,可因为顾忌着伊涅普,还是将满腔不满压了下去,闷不做声地走了。 一旁的陈三八正暗自庆幸着不是让她去寻伊涅普,谁知叶蓁蓁紧跟着又说:“你也下去吧!” 陈三八愕然,但也不敢多说什么,继谍报官之后走了。 恶劣天气产生的阴云一直蔓延至平措城上空。 “要下雨了。”舒舒观察了天色,放下帘门转身望向完颜纳其,见他若有所思,一手的食指与中指在桌上间隔有律的敲击着,难免好奇,“汗王在等什么人吗?” 完颜纳其回神瞧过去,还没说话就听外头传来了声音。 “站住!”站岗的兵士拦下手提饭篮的许玉姝。 “这位大哥不认得我了吗?我是来给大伙送晚饭的。”许玉姝笑容谄媚。 “我自然知道你是送饭的,今天为什么这么迟?饿死我了!”兵士边说,边拿下了许玉姝手里的饭篮。 几个负责守卫的兵士立即搓着手围过来,狼吞虎咽起来,显然是饿极了。 许玉姝将他们看在眼里,捏着药粉包的手往后藏了藏,红唇漾起险恶的笑,喃喃道:“吃吧吃吧,多吃点药效就能快点发作!” 不过多时,围在一起大快朵颐的人尽数倒下。 完颜纳其的帐门被人掀开,外面走进来一个人,正是许玉姝,手里还拿着件西朝兵士的衣服,望着完颜纳其一言不发,勾唇露出了胜利的微笑。 “你是什么人?”舒舒对这个突然闯进来的西朝女人全无半分好感,浑身上下写满了对她的抗拒与敌意,甚至忘记了要伪装自己的身份。 “我嘛……”许玉姝并不看她,与完颜纳其对视着,缓缓道:“很快就是黑水的大妃了。” “你这女人好大的胆子,这岂是你能拿来胡说八道的?别怪我没提醒你,不想死的话快滚出去!”舒舒毫不客气的驱赶。 座上的完颜纳其面色平静,透过帐门掀开的一角看到了外面睡成一堆的西朝兵,再看许玉姝的眼神多了丝意外,没想到这个西朝女人玩真的。 舒舒正动作粗鲁地推搡着许玉姝。 完颜纳其起身,阻止道:“舒舒,都是自己人,不可无礼!” “汗王,你说什么?”舒舒满目不可置信。 “没听懂吗?需要我再说一遍?”完颜纳其已经到了面前,低头看着她,仿佛警告。 舒舒这才只有松开许玉姝,带着情绪静静退去一旁。 “汗王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许玉姝将兵士的服装交到完颜纳其手里。 完颜纳其端详着许玉姝,好一会儿才扬唇一笑:“自然。” 夜深时,平措城开始刮起了沙暴。 李元麟正钻研着兵书,身旁一个小太监为防透进来的风熄灭蜡烛只能用手护着。 “皇上,大事不好了!”巫远舟风风火火闯进来,引得一阵狂风自掀开的帐门扑来,险些灭了烛火,经小太监好一番努力才保得帐内通明。 “巫将军何事慌张?”李元麟放下兵书。 巫远舟这才想起来自己闯入皇帐实在僭越,遂行礼道:“臣下照例巡查,发现负责看守完颜纳其的人被人设计,现在还昏迷不醒。完颜纳其不知所踪,臣下察觉大事不妙,立即调派人手搜查,结果在暗道发现了同样昏迷不醒的兵士,说明完颜纳其已经从暗道跑了!” “跑了?”李元麟扬眉,稍有些诧异,但表情间并没有多大的波澜。 “皇上不觉得奇怪吗?”巫远舟急了,“完颜纳其被困我军之中,竟能顺利逃走!这一定是出了奸细!” “巫将军这么激动做什么?那完颜纳其跑了就跑了,随他去吧!” “皇上!”巫远舟不能理解,“前些日子不是说我军在他黑水之地大动干戈,留他在平措城好过放他离开吗?” “朕是说过,留他在眼皮底下对我们没有任何坏处,可也没什么好处!放心吧,巫将军,朕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完颜纳其不过是棵立场不定的墙头草,经此一遭,古兰人必不会再与他结盟了。”李元麟拿起兵书,抬眼瞧见巫远舟仍心事重重不能安心的样子,又补充道:“带他离开的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别愁了!” “皇上知道谁是奸细?”巫远舟眼睛一亮。 “你可真是急令智昏,能设计让负责守卫之人放松戒心的,什么人最容易得手?” 巫远舟沉思,尚有些不确定:“难道是,许玉姝?” 除了那个负责送膳的女人以外,他想不到第二个人。 李元麟不答,丹色薄唇扬起笑容。 果然,很快营区膳房的人来报告,说是膳房管事正等着送饭回去的许玉姝交差,结果发现她不见了。 “这不就对上了吗?” “那个女人果然还是改不了本性!”巫远舟本就嫌恶许玉姝,如今更是讨厌。 “她放走完颜纳其不过是女人无聊的心思罢了,。”李元麟倒是不以为意,将目光落在兵书上,字里行间突然浮现出了女人笑容无邪的脸颊,忍不住又道:“对了,去告诉阿蛮,她的那个伙伴已经安全离开了,让她不用挂心。” “阿蛮?伙伴?”巫远舟听的一头雾水。 “阿蛮便是赫连将军的那个恩人,当日她糊涂闯到皇帐跟前,朕自然要调查清楚此人的来历,这才知道她还有个同伴,是来找完颜纳其的。”李元麟解释道。 巫远舟听得一愣一愣的,心道:皇上是什么时候掌握这些信息的?要知道他堂堂一个将军本该清楚营区一切动向,他都没有任何察觉,身为皇上,日理万机竟对这些洞悉的如此清晰。 巫远舟联想到那日突然射向无名氏的一箭,顿时犹如醍醐灌顶,原来那是皇上故意试无名氏的,若无名氏在那个时候表现出半分过人的敏锐,只怕她及她的那个伙伴都不能全身而退。 想到这里,巫远舟不由叹服为君者纵观全局的本事,同时也叫他感到心有余悸,怪不得古人有云伴君如伴虎。 夜幕中,风沙狂袭下的荒城城将倾覆,仿佛已经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 伊涅普推门回到休息处,刚刚回身去关门,便有一双手从背后环住了他的腰。 第二百八十五章 针芒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感受到他的身体僵硬,女子红艳的唇微微上扬。 “你回来了……”她的声音软柔。 伊涅普心神俱震,拿开她环在自己腰上的手,转身一刹,毫无防备地撞见了女子未着寸缕的躯体。 立即转回身体,如雕刻画的容颜烧得如烙铁鲜红:“你……” 他因为困窘而说不出话。 叶蓁蓁并不甘心,硬是掰过他的身体,将他逼至后背抵门。 “你不敢看我?” 伊涅普目光闪躲,为难道:“你别这样。” “为什么?”他越是躲避,她就越是觉得有趣,恶作剧般的贴他更紧了些,“你不是说要娶我的吗?为什么现在连看我一眼都不敢?” 伊涅普的身体绷得僵硬,想要逃走,却被她的双臂困住。羞窘之余,干脆解下自己的披风盖住她的身体。 “你是女子,应该自爱!” “我自爱……你便不爱我了吗?” 她的双瞳蕴含着娇柔笑意,水光流转又似乎夹杂了无限的委屈让人看了忍不住心生怜惜,踮起脚尖抬起手臂搭上他的肩膀,身上的披风便掉落在地。 伊涅普将她痴痴看着,仿佛瞬间忘记了窘况,表情间尽是数不尽的深情,温声道:“我爱你,我永远爱你!” 叶蓁蓁瞳孔里的笑意扩散,声音犹如蛊惑:“那你还在等什么?” 伊涅普仍存了丝犹豫,因为那封信的事让他的心里多了个疙瘩。 是时,恶劣天气产生的冷风透过门缝吹进来,未着寸缕的叶蓁蓁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伊涅普回过神,看着她的脸,突然一弯腰将她抱起来,朝石床走去。 叶蓁蓁抬头看着他的侧脸,男人身上的气息包裹着她竟神奇的让人感到安心,亦是因此,某一瞬,她脸上的笑意有几分沉重。 此时屋外的尘暴已经消弥于一场大雨,雨后土石屋顶的屋檐上挂着水滴,此起彼伏的啪嗒声在黄沙地上钻出一排小孔。 屋内灯火温柔,青丝从石床上垂泄下地,清丽的面孔带着期待与足已乱人心智的媚笑。 他却并不看她,将她放下后顺手为她盖上衾被,起身要走。 “你去哪儿?”叶蓁蓁唯恐不及伸手拉住他,脸上的笑意终于一点点落了下去,只剩猜疑:“你不是说你爱我吗?为什么?” “你变了!”伊涅普将她的手从自己的手上褪去,看她的眼神复杂,终究还是叹息一声:“刚才下过雨,回平房的路上不好走,今夜你就留在这里好好休息吧。” 说罢朝门口走去。 叶蓁蓁发愣,随即面目狰狞,疯了般将石床边一方小案上的茶盏扫落下地,愤恨大喊:“为什么你们都爱她?明明我才是本尊!为什么!” 她的手指死死掐着衾背一角,眼底尽是狠毒,或是因为情绪太浓,连脖子上的青筋都突出来了:叶凌漪,你一定会为这一切付出代价的! 伊涅普刚走出屋子,谍报官便急匆匆的迎了上来,看脸色,必然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果然,不等走近,谍报官便道:“伊涅普大人,大事不好了,火器车那边出事了!好几台车遭遇不同程度损坏,有的是轮毂破损,有的弹筒堵塞,恐怕短时间不能使用了!” “你说什么?”伊涅普如受重创,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心中悄然生出,深锁眉头喃喃自语:“偏偏是这时候……” 火器车藏身之处,面如菜色的火器手对着脸色阴沉到极点的伊涅普,不知所措,然后才想起来为自己辩解:“伊涅普大人,我们是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此前除了几块土石块砸落下来,并没有其他情况,也没有伤到火器车,可尘暴结束后,突然发现火器车变成这样了。” “一群没用的东西!这么多人都看不住一台火器车,如今城外的隐火被尘暴破坏殆尽,万一敌人趁虚而入,你们负得起责任吗?”谍报官怒道。 火器手吓得愈发不敢做声。 伊涅普静静看着眼前庞大的火器车被折断的轮毂,以手摸了摸断裂的痕迹,突然脸色大变! “快,传令下去,准备迎战!” 谍报官不明就里,先令人传令,然后才问伊涅普:“发生什么事了?” 伊涅普的脸色沉重极了,目光始终停在断裂的轮毂上:“这裂痕的断口十分整齐,绝不是自然断裂,而是人为,我怀疑,西朝人已经趁着尘暴摸进来了。” 一语惊天,在场的古兰人无不慌了。 “伊涅普大人,现在火器车损坏严重,万一西朝强攻,恐怕……” “现在能用的火器还剩多少台?” 谍报官不敢说话,在伊涅普威慑的眼神下,才吞吞吐吐道:“损坏程度参差不齐,能用的只剩……两台。” 伊涅普略沉思,道:“西面是通往黑兰城的方向,那里有我们的援兵,传令下去,火器车目标西面,先打开一道口子,掩护大军从西面突围,你且亲自指战。” “那伊涅普大人呢?” “我……”伊涅普眸光深远,“留在荒城是我的决策,如今西朝偷袭,我方损失惨重,我身为一军首帅有着不可推卸的重责。你且带人走吧,我自有我的打算!” 听他这话,似乎做好了与西朝决一死战的准备。 谍报官闻言惊心,还打算说话,外面突然传来震天的喊杀声。 “不好,是西朝人杀过来了!”小兵乱了方寸。 “伊涅普大人,还是我留下掩护,你带大军走吧!”谍报官情切。 伊涅普起身,抽出佩剑,目视前方沉声道:“带人走!别让我说第二遍!” 才说完,蜂拥而来的西朝军便将这边团团围住。 伊涅普咬牙,不顾肩上那道被赫连澈刺穿迟迟未愈的伤,猛烈攻杀过去。 剑起剑落间,血溅脸颊。回眸见谍报官和诸多古兰小兵仍在与西朝军缠斗着。 怒地大吼:“服从军令!” 谍报官一面应付着难缠的西朝军,一面顾虑颇深地瞄了眼伊涅普,权衡一番,硬着头皮大喊:“随我来!” 随着谍报官与诸多古兰小兵离去,伊涅普自然而然成了西朝众兵的主要攻击对象。偏偏此时他肩上的伤隐隐作痛,殷红的血液透过衣裳渗透出来,所幸他穿着件玄色的衣裳,并不能看出受伤。 西朝兵见伊涅普越杀越强,周身散发出的杀意滔天,谁都不敢掉以轻心。 这时只听有人高喝:“赫连将军,敌寇贼首在此!” 众兵士让出一条路。 身着银色盔甲的赫连澈走过来,看着伊涅普,又瞄了眼他的肩膀,勾唇露出一丝笑意:“想不到你倒是有些血性!” “我也没想到,你们的动作如此之快。”伊涅普站定,擦了把脸颊上飞溅的血迹,又问:“偷袭,可是正人君子所为?” “为国为民,只有利弊可言,况且兵不厌诈,绝无悔期!我本没有进入荒城的打算,受恶劣天气影响准备原地驻扎,没想到先遣的斥骑来报,眉睫之间有座荒城,里面竟发现了古兰人的踪影。你说这是不是天意?没想到一场尘暴反助了我,令我驻足于此,又恰好发现了目标所在。”尽管说着这样扬威意味十足的话,赫连澈的表情也始终是淡漠平静的。 伊涅普冷冷盯着赫连澈:“别用那种胜利者的语气与我说话,你面对的仅是我一人,我的身后还有整个古兰的铁血大军,他们没有认输……我更没有!” 赫连澈瞄了一眼他肩上湿黏的衣裳,轻扬唇道:“丛林之中,受伤的狼若是落入危险境况,绝不会暴露自己的弱点给旁的动物杀死自己的机会,它们懂得掩饰,越是伤痛越是表现得勇猛善战,这是聪明,不过,我可不是那旁的动物,你的聪明对我无用。毕竟……” 再看过去,将军眸中骤然迸出令人心颤的狠色:“猎人的刀下只有亡魂!” 一刹那,伊涅普的瞳孔猛的扩大,清澈明亮的眸光倒映的是一柄逼上他脖子的玄铁剑。 所幸他抵挡及时,那剑才不至于割断脖子。 一场力的拉锯战在伊涅普的颈脖间就此展开。 肩上有伤的伊涅普很明显不是赫连澈的对手,强弱分明,眼看手里的西域剑就要被挑飞。 突然一道娇瘦的人影冲过人群,一剑砍在两个男人剑锋衔接处,致使两剑分开。 再定下神时,对赫连澈满是敌意的叶蓁蓁已经挡在了伊涅普身前。 “你……”赫连澈的表情失控,幽邃双瞳尽是震惊。 “你怎么来了?”伊涅普捂着肩膀的伤处,欲将叶蓁蓁护进身后。他就算再不济也还是个男人,怎么能拿女人当挡箭牌让她挡在身前保护自己? 叶蓁蓁不依伊涅普,对赫连澈威慑意味十足道:“今日谁敢伤他一分,我必千倍万倍奉还!” “你为了他,甚至不惜杀我?”难以置信与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赫连澈的心仿佛被人生生撕裂,痛意瞬间染红了眼眶。 “杀你又如何?”叶蓁蓁冷道,表情间没有丝毫感情色彩,仿佛他连陌生人都不如。 赫连澈明明看在眼里,却仍不能甘心:“你果真为了一个古兰人要与我为敌?” “少废话!”叶蓁蓁不耐烦。她从不是拖沓之人,要打要杀最好一剑解决。 “好……”赫连澈痛极反笑,喉头上下滚了滚,企图将胸腔里翻腾如潮的难过咽下去,以猩红的眼眶望着她,轻声道:“你不是我的对手。” 是时远处爆响如雷劈山塌,剑身上倒映出蘑菇状的火光,荒城顿如白昼通明。 斥骑慌忙来报:“将军,西面被古兰的火器打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他们要突围了!” 赫连澈将斥骑的话听在耳里,眼睛始终定在叶蓁蓁的身上,少时,眼神里的悲伤渐渐被杀伐决断的狠劲取代:“令人追堵,迂回包抄,一个不剩的,给我把他们全部杀光!” 叶蓁蓁忍不住皱眉。 第二百八十六章 信徒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火弹落地炸裂巨大的蘑菇云,一时间硝烟土石形成一道强大的热冲击波,将地面的人连同残破的城楼一同掀飞。 荒城内亮如白昼,四周不断有火弹落地的巨响,伴随着兵士撕心裂肺的惨叫,一声声传入耳中。 破屋里的人却丝毫不为所动。 执剑相对,叶蓁蓁的发被远距离冲击波产生的热风吹动,拂过那张充满阴狠的脸。 “别胡闹!”伊涅普手臂的伤渗血不断,额头上沁出层冷汗,连原本丹红的薄唇都失去了几分颜色,看起来病态又虚弱。挽了挽她的手臂,想要将她换来身后,她的身形却雷打不动。 伊涅普只好绕到她身前,肩上的血顺着手臂从手中所持之剑剑身滑落,颤抖着抬起来。 “你的敌人是我,不是她,别为难她!”伊涅普冲脸色阴晦的赫连澈道。 二人互相维护的样子俨然一对落难而只想着对方的苦命鸳鸯,他倒成了坏人。赫连澈的心被深深刺痛,掩去眸中痛意,狠道:“我的敌人自然只有你,杀了你,所有人皆能安然活下去!” 一剑挥上来,伊涅普本能的抬剑去挡,却因为受伤失力的原因动作略迟了一步,玄铁剑刺入左肋后猛的拔出。 伊涅普被惯力推倒在地,呕了口血出来。 “伊涅普……”叶蓁蓁满目心痛,猛地看向赫连澈,怒不可遏抬手,扬剑朝他砍去。 或是因为有了情绪,她密集的攻势显得混乱无章,起初赫连澈招架起来尚有些吃力,不过很快就发现了她动作中的破绽。 便趁着她露出破绽的一瞬,挥动玄铁剑朝她的脖子刺去,眼看就要得胜,关键时刻却张大双眼,急忙调转了刀尖,原本要命的一剑最后只割断了她的一缕青丝。 赫连澈表情痛苦。 叶蓁蓁却并不感谢他的手下留情,反趁这时机朝他心脏要害处刺去。 赫连澈挥剑挡开,待到二人对面而立时,他的眼里尽是灼人的伤痛,看着她却是再也说不出半句话。刚才,她眼中凶狠的杀意是真,想要他死更是真的。 黑兰城时,他信了她对他说的那些狠心话,后来出了城仔细思索,他又以为那只是她的激将法,目的是为了让他安心离开,可现在残酷的事实告诉他,是自己自作多情了,她真的,心里没有半点他的位置了。 想到这里时,他的脸上突然没有了任何表情。或许哀莫大于心死。 是时,满头鲜血的斥骑骑马赶来,从马上跌落下来,慌慌张张奔跑跪倒在赫连澈身后:“将军,古兰人的火力压制得太厉害,我们根本无法靠近,眼看他们就要突围成功了!” 赫连澈忽然笑了,笑容惨淡地望着她,目色沉沉:“你赢了,你帮他拖延的时间足够长了,不过你想过没有,大军突围出去,你们就彻底变成了一叶孤舟。” 西朝兵闻风而动,将伊涅普与叶蓁蓁团团围起来,手里的利器在沉默中发出幽冷的寒光。 “别伤害她!”伊涅普挣扎着要起身。 叶蓁蓁很明白,她遇上了赫连澈便再没有了西朝皇门前以一敌十尚能轻松脱险的好运气。 斟酌一二突然将手里的刀锋对准自己,冲赫连澈冷笑,讽刺道:“想不到有朝一日我也得学着那个女人的招数,要死不死的伎俩可真是磨人!” 赫连澈怔怔地看着她,神色费解,好像完全不懂她的意思。 叶蓁蓁当然不会和他解释自己与叶凌漪是单独的两个不同的灵魂。手中刀刃朝腹部压下。 只听耳旁一声低吼。 “你疯了!”赫连澈神色大震,眼睁睁看着暗红的血液从她握着刀柄的指缝中溢出,不由自主想要过去,终于还是控制住了自己,停下脚步。 叶蓁蓁的脸色迅速苍白,喘气声沉重,面上依旧保持着泰然自若的笑:“你不是心中最爱那个女人吗?一定不会忍心看她去死吧?放我们走!” “什么那个女人?你究竟在说什么?”赫连澈无法理解她说的话,又因为她轻怠自己而愤怒不已:“你为了他,用自己的性命威胁我,你就这么在乎他?” 地上的伊涅普已经惊的说不出话来了,脑海里不断重复着她为了维护他而痛伤自己的画面,又回想起在黑兰城时她对自己的冷漠,心中既有感动又有狐疑。 一个人的心态究竟要如何转变才能使得差距如此之大? “少说废话,不想我死的话,快放我们离开!”叶蓁蓁口气强势,仿佛吃准了赫连澈一定会屈服。 赫连澈虽痛心于她巨大的变化,但眼下正是一举歼灭古兰贼寇的好时机,只要捉住了伊涅普,古兰军将不战而降,如此西朝已安矣,他岂可因一己私情而置整个西朝的百姓于不顾? “捉住他们!” 叶蓁蓁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疯了般大喊:“为什么?你不是爱她吗?宁愿看着她去死,你就是这么爱她的吗?” 猛然拔出腹部的剑,叶蓁蓁近乎疯狂状态,挥砍之下有几个兵士倒地身亡。 可叶蓁蓁再强悍,终究不过是个女人而已,透支的力气用光,很快就因吃力而单膝跪地,捂住腹部的伤,血液不断从指缝间流失。 看着周围虎视眈眈的西朝兵,叶蓁蓁甚至以为自己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她没有死在叶家诛灭全族的血雨里,没有死在苍嶷山上,却要死在这个名叫赫连澈的男人手上。 叶蓁蓁的眼里满含怨恨,恨的是苍天不公,恨叶凌漪偷走本该属于自己的人生,恨自己高估了叶凌漪在他人心中的地位,更恨眼前这个迂腐透顶的男人。 “别怕,有我在!”耳畔倏忽响起一道温柔的嗓音,瞬间击碎了叶蓁蓁所有的想法。 只觉得身体顿时变轻,回过神来时,伊涅普已经将她抱了起来。 “我们之间并无恩怨,只因两邦利益得失而牵扯在一起,如今我败了,古兰大军却没有败,你可以杀了我,但总有一天古兰的铁骑会踏平嘉庸关,你们的子民将臣服于圣王脚下!” “恐怕你的春秋大梦永远不会实现了。”他眸底的光冷得像冬日里皑皑的雪,仍忍不住瞥了眼伊涅普怀里的女人,却是稍纵即逝的移开了,似乎并不愿意透露更多情绪。 一队人上去要捉拿伊涅普,他没有反抗,只是不愿意与叶蓁蓁分开。 叶蓁蓁也不愿意放开伊涅普。 那二人俨然情根深种,赫连澈一遍遍瞧在眼里,一遍遍承受着苦闷心痛还有嫉妒落寞,仿佛心窝深处长出了一片刀子组成的原野,每呼吸一次他的心便要千疮百孔一次。 在一队人的努力下,受伤的二人终于还是被迫分开,分别由人带了下去。 赫连澈只是静静看着,没有说话,其实让他们在一起并不是不可以,但他也有私心,看着他们情深不舍已经是种折磨,他不想再让他们有更多独处的机会。 “将军……”斥骑还在等待他下命令。 赫连澈收敛了眼中的情绪,挥了挥衣袖,说:“绝不能让古兰人回黑兰城搬救兵,随我剿敌!” 伊涅普被押往战俘临时看守点的路上,突然一阵呜鸣声划破夜空。 “是火器!”一声惊恐的呼喊声来不及落下便化作了几声伴随爆炸与白光的凄厉惨叫。 不远处一队清理战场的西朝兵就这么在眼前活活化成了灰烬。 押送伊涅普的兵士吓得不轻,无奈任务在身不能擅逃,只得加紧脚步。 可是就在眨眼间,几个兵士竟然全部倒地死去了。 伊涅普诧异地看着地上被人从背后割断喉管的西朝兵,回过身去,立即有人跪地作扶肩礼:“属下来迟,让伊涅普大人受惊了!” 透过夜的微光定睛细看,伊涅普震惊了:“鄂温?” 大难不死的鄂温微微颔首,当日那颗带火的掷石虽没能要了他的性命却让他变得面目全非,血肉模糊的脸部几乎没有半块完好的皮肤,仅剩一只眼睛。 “伊涅普大人,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应该尽快追上大军。”鄂温道。 伊涅普沉浸在鄂温生还的惊愕中,反应过来皱眉道:“不行,我要去救她!” 他的脸色惨白如纸,光是走路都费劲,更别提救叶蓁蓁了。 “伊涅普大人,希望你以古兰大计为重!”鄂温起身在伊涅普身后道。 伊涅普回过身去,本想驳斥,可当看见鄂温悬空的右腿时,他沉默了。 那条腿是被掷石砸断的,这段日子为了追上大军,他忍受了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用树枝为自己造了只假肢。 “希望伊涅普大人,以大局为重!”鄂温的声音沉重,再次作扶肩礼时甚至差点摔倒。 连站都站不稳的他就是用这副残躯营救自己的。 伊涅普突然陷入了两难,他既无法割舍为保护自己宁愿付出一切甚至性命的叶蓁蓁,也无法放下于国于民的责任。可最痛苦莫过于二者之间必须有一个选择。 到底该如何取舍? 伊涅普望向天空,终于长叹一声,忍痛选择了后者。 是以,这一役以赫连澈率精锐歼敌三千,破坏火器十台,古兰军分东西两部分大溃散为最终结果。 西朝军沉浸在大捷的喜悦中,赫连澈却高兴不起来。 奔波一夜回到营区尚未卸下满身血气的盔甲,便得到了两个坏消息——一是负责押送战犯的兵士被人暗杀,伊涅普被人劫走,二是受伤的叶蓁蓁因失血过多而导致了晕厥,银医师在为其治疗的过程中发现她肾脏受损严重,日后不可再肆意动武,如若强行为之,一旦引发气血逆乱,内脏破裂出血,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 第二百八十七章 墓志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迷迷糊糊中,叶凌漪觉得自己好像睡得很沉,又似乎早就醒了。 耳畔响起苍老的声音:“肾脏乃先天之本,生命之源,姑娘却伤得如此之重,恐怕时日……哎……”叹息一声,夹杂着无限的惋惜之意:“但求姑娘是个有福之人吧……” “将军!”门外传来兵士惊呼。 一道身影急急冲进来在床前站定,他因为跑得太急而喘着粗气,身上染满血污的盔甲带来几分战场血气与硝烟的味道,墨发微微凌乱,脸颊上还残留着战火炙烤的黑灰,幽邃双眸不复往日清澈,充斥着疲惫与深深的痛楚,看向床上昏睡状态的女子,问床边的银医师:“银老,她情况怎么样?” 或许他自己都不曾察觉,此刻他的声音是颤抖着的。 银医师长叹一口气,为免他担忧过度,只能安慰说:“好生将养着,总有一日会有所改变。” 赫连澈木然点点头,看银医师的样子,心里已猜到了极坏的结果。 低头,目光呆滞地站了许久。 银医师未再说话,收好随身看诊的医箱起身,看看床上的女子又看看赫连澈,终于摇头叹息着走了。 “为什么?”他喃喃的说。 抬起头时,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泛起泪光,神情不甘的哽咽:“你怎么能这么残忍?你在惩罚我吗?你是不是还是不肯原谅大婚当日之事?所以为了报复我,甚至不惜一切代价离开我?你倒不如直接拿刀子剜我的心!” 此时的叶凌漪还在混沌中挣扎,她能听见耳边的声音,但总感觉自己好像被一块巨大的石头压在水底,那种想动不能动的感觉令人窒息。 眼睫微微颤抖。 赫连澈的眼睛随之一亮,扑到床沿握住她的手,情切呼唤:“青鸢……” 她终于缓缓睁开眼睛,却空洞的像个没有灵魂的机器人。 尽管如此,赫连澈仍感到喜不自胜。 直到叶凌漪突然猛地倒抽了口气,那双水眸里才逐渐有了神采。 “赫连澈?”刚刚醒来的她还有些懵,慢悠悠地四处打量,终将目光放在了他脸颊上。 那抹黑灰留在那样的一张脸上,果真叫人无法不在意。 “你怎么了?”看得出来他的悲伤,她的眼神极尽温柔,伸出手去,欲为他拭去脸颊上的污渍。 赫连澈怔住,回想前夜她为伊涅普不顾一切的样子,心头像是多了根刺。在她的手还没有落到他脸颊的一瞬,他放开了她,起身,脸色微变,然后一言不发的转身走出了门。 叶凌漪觉得十分奇怪,为什么赫连澈一副怅然的样子?还有…… 吃力坐起身,低头看看自己腹部的伤,她的大脑突然“嗡”的一声,心情沉重到了极点。 周围的一切很陌生,虽然看得出还在荒城,但眼前景象早已不是自己记忆中的那样,从赫连澈的穿着可以判断一定出了大事,而从乐芽坠楼到现在,中间空白的时间,还有赫连澈的表现不难看出来,叶蓁蓁一定出现过,并且填补了她不在的这段时间的空缺,叶蓁蓁一定做了些什么。 现在她还不知道。 叶凌漪眉头深锁,打算去找赫连澈问清楚。 忍住伤处的痛下床,走出土石建筑的小屋子,刚到门口就遇上了路过的陈三十兄妹。看起来陈三十也受了伤,正被陈三八搀扶着。 “三十哥,陈姐姐!”叶凌漪大喊,唯恐二人没听见,又挥挥手,动作间不慎牵扯到腹部的伤,痛的龇牙咧嘴倒抽凉气连腰都直不起,费了好大劲朝二人走去。 陈三八面色不自然甚至带着忌讳,避瘟神似的想躲开她,兄妹二人对视一眼,加快脚步,无奈还是迟了一步,被叶凌漪拦住了去路。 “三十哥,陈姐姐你们怎么了?干嘛看到我就走呀?”叶凌漪感到愈发奇怪。 陈三八瞄她一眼,飞快垂下眼,冷道:“我们兄妹福薄,担不起叶姑娘的一声哥姐,还请叶姑娘不要为难我兄妹!” “陈姐姐,你在说什么呢?”这时,叶凌漪才注意到陈三十露在袖子外的手臂上有几条深到几乎可见骨骼的伤,那伤痕看起来有点眼熟,于是关切问道:“三十哥,你怎么了?” 陈三十因伤势严重脸上没有了半点血色,只用愤怒心寒交加的眼神瞪着她,颤抖着嘴唇想要说话,却被陈三八抢先:“你够了吧?这些不都拜你所赐吗?欺负我一个人还不够,稍有不顺心,拿我撒气我都可以不跟你计较,可你竟欺负到我哥头上,他对你可不薄啊!你怎么能这样对他?昨晚不过因为伊涅普没有留宿你身边,让你失意的是伊涅普,可你为什么要将私愤泄到我哥身上?知不知道你那螭骨鞭差点要了他的命,要不是赫连将军差人医治,我哥就没命了!如今还装什么无辜?” 陈三八控诉着叶蓁蓁的暴行,恶狠狠瞪着叶凌漪,仿佛她就是他们兄妹不共戴天的仇人。 从她的言语中可以分析出的东西太多,叶凌漪如坠深渊,眼前陷入一片黑暗,浑身上下没有了支撑力量,脚跟一软,身体失去了平衡。 原来是陈三八报复性的撞着她的肩膀离开了。 “姑娘没事吧?”身后有声音。 叶凌漪茫然回过头去,是一个黑水的老妇人。 老妇人眼亮心明,见她用不解的眼神看着自己,不等她开口询问,便会意解释道:“是赫连将军临时雇我来照顾你的,我本是附近游牧的牧民,因尘暴,牛羊全不见了,我与丈夫一路找到这里,没成想遇上了古兰人正用火炮轰击西面,城楼坍塌,牛羊全被砸死了,我与丈夫也被困废墟之中,要不是赫连将军出手相救,老妇与丈夫只怕现在已经没了性命。后来我们害怕回去的路上有流窜的古兰人便干脆留在了这里。” 叶凌漪听着老妇人的话,眼神逐渐黯淡下来。 所有人都在感恩赫连澈的善,而她已经成了恶的那一方,她不知道叶蓁蓁究竟做了些什么伤害他们的事,但终究与她是脱不了干系的。 如今,她又该如何修补那份伤害呢? 她的脸色不好,老妇人记着来之前赫连澈的千叮万嘱,和善道:“姑娘,你的身体不好,切不可动用蛮劲,再说这里风大,咱们回屋吧?” “我想自己走走……”她的声音闷闷的。 老妇人虽不忍心她落寞,但也不想有负恩人所托,为她披了件外衣后便在不打扰的情况下远远跟着。 叶凌漪的思绪很乱,就这样走了很久,路过一处塌倒的矮墙时,几个西朝兵正清理着土石块,有个人不堪忍受牢骚道:“真不知道将军怎么想的,这么座废城,塌了就塌了,有什么可清理的?再说咱们是来打仗的又不是来做苦力的!” “你可闭嘴吧!将军所思岂是你能猜到的?我们毕竟在黑水动武,这么做也算以诚相待的善后了。再说,要是打仗真让你冲最前面,你又得哭天喊地说你娘就你一个儿子,不想死了。现在不过就是让你清理石块,知足吧!” “你们两别聊了,快看这是什么?” “好像是个坟,上面还有墓志,看看写的什么……”几人围着研究起来,忍不住嘲笑:“这人的字也写的太丑了吧?什么芽,这坟里是个姑娘吧……” 叶凌漪的脚步随着这话停住,双眼骤然升起光亮,却是无比震惊的。 冲过去,奋力撞开几个西朝兵。 “姑娘!”跟在远处的老妇人大惊失色。 “哪来的臭丫头!”被撞开的西朝兵怒而提剑。 有人眼尖认出了她,赶紧拉开提剑的,小声提醒道:“昨晚就是她和将军大打出手,这女子来历不简单,将军亲自交代了要以礼相待,咱们还是别自找麻烦了!走!” 小兵散去。 老妇人快步过来,只见她眼神发直地盯着地上一块白石的墓碑,墓碑上镌刻着西朝文字,她并不能看懂却知道,这座坟里躺着的一定是对这位姑娘非常重要的人,因为她清晰看到了她眼中滴落的眼泪,无声的落在被土石块压着的坟墓边。 也许一个人伤心到极致也便无语凝噎了。 “姑娘……”老妇人同情的扶着她的肩膀,默默陪在她身边。 叶凌漪抚摸着地上的黄土,视线模糊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夜晚,从乐芽身体里快速流失的血染红了她的身体。 那一刻她看到了乐芽眼中的安详,极力凝聚着一口气告诉她,叶骋安全,不必担心。 “对不起,对不起,要不是我你就不会来到这里,更不会死,要不是我……”她一遍遍重复着,仿佛梦呓,渐渐的,抚摸黄土的动作变成了挖,并且越来越快。 她在倾尽全力,想要推开那些压在乐芽身上的乱石土块,仿佛这样做她的心里就会好受一点。 “姑娘不能这样啊,医师交代了,你现在不宜动用蛮劲啊!身体会坏的!姑娘!” 老妇人心惊胆跳地阻止起来,她却丝毫不为所动,手指一个劲在那些坚硬石块里挖着,指尖磨破了流血了也毫不在乎,整个人就像是发了狂。 老妇人阻止不成反被推开,又见她腹部渗血染红了外衣,一时吓得没了主意,只好火急火燎地赶到营帐将事情告诉了赫连澈。 待到赫连澈心急如焚的赶到时,叶凌漪已经倒在坟前,不知什么时候晕了过去,小脸惨白如纸。 他的目光顺着她破损的手指看到了她腹部被血染红的外衣,冲过去将她扶起来,这才发现她的身体凉的可怕,连呼吸也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 他彻底慌了,面色惊惧地一把把她从地上抱了起来,朝土石小屋狂奔去,一并大吼:“快去请银老!” 第二百八十八章 界限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平措城地处大漠,天黑的很晚。 过了戌时太阳才逐渐接近地平线。 无名氏坐在城楼的矮堞上亲眼看着西边一轮巨大的血色红日一点点隐没在大漠与天的交界处,失落的叹了口气。 “怎么?不开心?”巫远舟不知什么时候到了身边。 无名氏并不感到惊讶,也没有回头:“你这将军做的倒是称职,一天都巡查了二十几遍了,平措城内别说是刺客,有多少只蚂蚁只怕都躲不过你的眼睛。” 巫远舟笑起来,唇边出现两个浅浅的酒窝,抱着佩剑背靠城堞,看向她问:“你是在担心阿澈吗?” 无名氏的侧脸在夕阳火红的余晖里看起来愈发与叶凌漪相似,神情微微一滞,旋即自嘲地低头笑起来:“我担心,但有什么用呢?对他来说我只是个萍水相逢之人,不过救了他一命,却成了他无法甩开的累赘,其实……我只是太寂寞了。” 看着那双又瘦又窄的肩膀透出些许孤独的模样,巫远舟突然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被什么软化了。 失神了许久,才道:“放心吧,我了解阿澈,他一定没事的。” 落日的余晖将矮堞上清瘦的身影拉的很长,一直蔓延到登城楼的阶梯上。 李元麟踩着她的影子走上来,远远瞧见巫远舟和无名氏,前者正盯着后者的侧脸,满眼都是掩盖不住的痴迷。 不知道为什么,心情有点烦躁,遂故意干咳两声。 巫远舟猛地回神,朝李元麟瞧过去才自觉刚才自己的表现不妥,主动迎上前,行礼:“皇上!” “巫将军的事情忙完了吗?” 李元麟面色严肃,似乎话里有话,巫远舟微微一愣,低头闷声道:“臣下知罪,这就告退!” 说罢领着几个部下就走了。 “你在针对他?” 李元麟看过去的时候,无名氏正扭头盯着他。 李元麟心头乱了乱,少片刻泰然自若道:“朕身为一国之君,自有监察之责,怎可说是针对?” 无名氏撇撇嘴,并不在乎的样子,转头继续看天边的晚霞。 “阿蛮。”他唤她,带着一丝俏皮。 “别以为你给我取了个名字就可以任意差遣我做这做那的,我可不是你的部下。”她道,清澈明朗的眼睛里倒映着万丈霞光熠熠生辉。 他笑开:“你这令人捉摸不透的思维方式,有时候和她还真是如出一辙。” “你说什么?”她再次回头,“和谁?” “一个朋友。”回想起往事,他眸子里的笑意更深了。 无名氏却不乐意,甚至有些生气:“我就是我,她就是她,我不是任何人的影子。” “你说的对,这个世上,没有任何人是附属品,是朕失言了。”李元麟望向远方,此时夕阳的余红已经燃尽,天空只剩一片灰黑色,仿佛这尘世万物笼罩在阴霾中,连同他漆黑的眼睛都落了层灰,喃喃道:“只是她陪我走过了很长一段艰辛的路,她不来,也许我一辈子都会困守在那座巨大的牢笼里无法脱身。可惜……” 他黯然的样子让无名氏不禁好奇:“后来怎么了?你是皇帝,喜欢谁得不到?她现在一定是你的妃子了吧?” “在你眼里,皇帝就是个蛮横霸道的人吗?”李元麟哭笑不得,然后认真道:“我喜欢她,如珠如宝,可她心里的人终究不是我,与其强留她在身边,困她在牢笼让她一辈子不快乐,倒不如放她自由,让她替我做那无拘无束翱翔天际的飞鸟。” “你可真是个傻瓜!”无名氏忍不住吐槽,“要是我,只要我喜欢,我开心快乐就好了,旁人的想法并没有那么重要。毕竟人活着不过几十年,何必为难自己?” 李元麟没有追究她的无礼,反倒觉得,她现在的想法只是因为没有遇上真正令她欢喜之人,等她遇上了,也便理解了自己今日所说。 “不过你发现没有,刚才你和我说那个女子时,用的自称都是,我而不是朕。” “朕……”李元麟干咳,故意摆出傲然模样道:“朕一时口误也是有的,阿蛮不必揪住不放。” 无名氏点头,抿了抿唇。既然他都这样说了,就当是这样吧! “夜凉了,回去吧!”李元麟道。 此时,大漠的冷风顺着城楼的墙壁自下往上呼啸而来。 坐在矮堞上的无名氏不禁打了个寒战,准备下来。 然而在收回双腿准备转身的一刹,突然脚下一滑…… “啊!”无名氏惊叫,身体不受控制的往后倒去。 她的身后是黑水人为了抵御风沙而筑造的几十米高的城楼,摔下去必然粉身碎骨。 危急关头,所幸李元麟反应及时,伸手拉住了她。然无名氏受猛力一拉,重心发生了转移,往后倾倒的身体变成了往前。 李元麟双瞳随压下来的人影遽然放大,下一秒就被当成了人肉垫子。 无名氏紧闭双眼,吓得五官都扭曲了。 “你……够了吧?”耳畔的男音听起来略微沙哑。 无名氏睁开眼,这才发现自己竟没有摔下城楼变成一滩肉泥,而是安然无恙地趴在李元麟的胸膛上。 可她不知道,夏日衣短,她的胸口挤压着他,原本平平如也的胸部竟也丰满了不少,从下往上看,胸前甚至有丝丝春光泄露。 他就这样看着她,玉一样无暇的脸庞逐渐滚烫,喉头上下滚了滚,不自然移开视线:“你还打算躺多久?” “啊!”反应过来的无名氏跳虾般起身。 李元麟这才得以喘息。 这时,巫远舟扯着激动的嗓音来报:“皇上,大捷,大捷啊!” 刚跑上阶梯便见李元麟从地上起身,拍了拍衣裳上沾染的灰尘,无名氏在旁边一脸窘迫的样子。 一看那两人之间就发生了些什么。 巫远舟脸上的欣喜随之落下去些许,声音里的激动也变成了沉稳冷静:“皇上,赫连将军传来好消息,前夜大败古兰军,损火器十余台!” “真的?”无名氏比李元麟先一步开口,满眼放光。 “朕就知道赫连澈不会让朕失望的!”李元麟抑制不住兴奋,思索了片刻,突然做了个惊人的决定:“传朕旨意,立即从嘉庸关加派人手严守平措城,绝不可放任何一个西域人经过!” “皇上这是?”巫远舟神色一震。 李元麟扬起嘴角,信心满满道:“朕要亲往前线督战!目睹野心勃勃者被赶出东方!” 惊人一语潜入夜色,化作了大漠中北风吹起的一缕烟沙。 叶凌漪醒来的时候四周一个人也没有,屋内只有一盏被风吹动好像随时会灭的烛火。 夜静得可怕,整个世界似乎只剩她一人。 她觉得身体很冷,像是掉进了冰窟,冷得牙齿都在打颤,偏偏冷汗出了一层又一层,夜风透进来吹过汗湿的衣物,寒意更是如刀子一般直接钻进了骨子里。 “有人吗?”她的呼唤声微弱。 挣扎着本想起身,却不慎从石床上摔了下来。 她在地上艰难的朝门口爬去,想不明白为什么,从前这具身体虽不算强壮但也可称健康,为什么这次叶蓁蓁出现过后,情况竟急转直下,先是腹部受伤,然后现在连站起身都做不到。 她这是要死了吗? 叶凌漪从没觉得这个小小的土石屋子这么大,这么冷,门口那么远…… 没爬多远,她已经没了力气,只能趴在地上,朝前望去,视线有些模糊,不知道是烛火忽明忽暗的原因还是自己的眼睛花了。 门被推开,一个人影走进来。 “哎呀姑娘,你怎么到这儿来了?医师才叮嘱了你万不可再乱动,快……”老妇人放下手里的东西就来扶她。 叶凌漪侧眼看她,隐约能认出是那个自称赫连澈雇来的黑水老妇人。 回到床上,老妇人即为她脱衣服,又回身端来水盆,动作麻利的拧干布巾,细细为她擦拭完身体便没再给她穿衣服:“姑娘,医师交代了,你是伤口感染引发了热症,这一夜要出些汗,出了汗热症就下去了。赫连将军令人送了几床厚棉絮来,待会儿我就全给姑娘用上,我怕姑娘穿着衣裳汗湿了难受,所以没给姑娘再穿衣。姑娘要是觉得热可千万不能掀被子。” 老妇人自顾自忙碌起来。 叶凌漪感觉身体好受了些,虚弱的倚在床上,想起黑水人对长辈的尊称,于是道:“阿穆,赫连澈呢?” “赫连澈?”老妇人面色疑惑,然后才反应过来,笑眯眯道:“你说的是赫连将军吧?他在营帐呢。” 叶凌漪沉默着想,他是不是不知道她身体不舒服呢?要不然为什么看都不来看她一眼。 “那个……姑娘……”忙活完,老妇人有些为难起来,局促地绞着手指。 叶凌漪知道她有话想说:“阿穆有事但说。” 老妇人朝她歉意一笑:“按理说,我是赫连将军雇来照顾姑娘的,自然要时时刻刻守在姑娘身边,可实在不巧,我家那死老头子喝的烂醉,摔伤了腿,我……” 再说下去妇人愈发觉得自己无颜面对床上的病人。 叶凌漪用尽力气笑了笑:“阿穆有事去忙吧,我好多了。” 话说完,老妇人对着她又是一阵千恩万谢,然后骂骂咧咧骂着自己的丈夫重新关上门。 屋内再次只剩下她自己。 叶凌漪叹了一口气,目光落在跳跃的烛火上,蜡烛已经快烧没了,只剩一根烛芯在烛油里散发微弱的青光,像个垂死挣扎的病人。 随着一阵风吹来,烛芯那点可怜的微光也彻底消失不见,眼前只有令人昏昏欲睡的黑暗。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睡过去的,只是做了个梦,梦里她掉进了冬日刺骨的冰水中,寒冷浸透了她的心脏,她好像快死了,因为全身又冷又疼,要碎裂了一般。 模模糊糊中看见一丝亮光,睁开眼,原来是屋里的蜡烛重新亮了起来。 那个老妇人已经回家去了,不知道是谁为她换上的…… 剩余整根的雪白蜡烛上红火跳动,她第一次觉得火是那么好的东西,即使那烛火那么小还是让她忍不住心生向往,她想象着,靠过去一定非常温暖、非常温暖…… 似乎这种心理暗示起了作用,叶凌漪渐渐感觉身体不像刚才那么冰冷了,只是视力还有些模糊。 她动了动脑袋,目光再往下一点,发现了一些衣物,是男子的甲衣,绶带,还有官靴。 叶凌漪觉得眼熟,奈何视线模糊,看不透也就干脆懒得思考,正打算拉枕头睡觉时才注意到自己的脖子下竟然枕了只胳膊。 “你醒了?”背后的人轻声说道。 叶凌漪忙转了个身,看到的果然是赫连澈。 “你……不是在营帐吗?怎么……”她的眼中满是震惊与欣喜。 赫连澈却故意不看她,语气冷淡道:“别误会,我忙完了军务正好路过,瞧见灯灭了,怕你一个女人害怕才进来点烛的,后来你就拉着我不让我走,还一个劲说你冷……” “所以,你就钻进了我的被窝?” 一语扼要,赫连澈吃瘪,还欲辩解,她却笑了,亲昵地搂住他的脖子,依偎在他的怀里,娇声道:“我们好久都没有这么亲密了。” 赫连澈愣住,一想到她对伊涅普百般维护的模样,现在又对自己如此,脸瞬间黑了,硬是将她从脖子上扒下来,转了个身背对自己。 “你干嘛?”叶凌漪不解。 “你没穿衣服,男女授受不亲。”赫连澈禁锢着她的肩膀不让她转回来。 “你放开我!”叶凌漪则倾力与他对抗,何奈身体虚弱,不是他的对手。 最后,叶凌漪干脆放弃了转身,没好气道:“你这是典型的只许你赫连澈放火,不许我点灯!都上了我的床,有什么授受不亲的?” 赫连澈既不答她也不放开她的肩膀。 叶凌漪气急了,眼波流转间突然灵光一现,计上心头来。 “哎呀!嘶……你碰到我的伤口了……好疼呀!”演技颇为浮夸的将身子蜷成一团。 赫连澈果然信了,脸色紧张地就要查看。 叶凌漪计谋得逞,忽而笑嘻嘻地转身搂住他:“骗你的!” 在他耳边留下一句话后,她开始像只小狗儿对着他的耳垂又是啃又是舔的。 赫连澈神色愣住,敏感的酥痒使得心深处的火被瞬间勾起。 “你做什么?停下!”他的厉呵在情欲的操控下不仅没有半分威严,反而显得愈发暧昧,似在告诉她一切可以。 此刻她已经不再感觉到寒冷,努力从男人身上汲取着温暖,双颊绯红,更加卖力的挑逗他,并用渴求的语气道:“放心吧,你雇来的人已经回去了,今夜不会再有人来打扰我们……” 说罢主动贴上了他的唇。 她的吻那样深,撩拨得人心神动荡,几乎把持不住。 但他的理智始终保持着清醒,推开她,他的脸色已经黑透了,像是特别生气。 叶凌漪呆呆看着他,并不明白为什么。 “看来你的身体已经无碍了。”他冷着脸。 “今夜不会有人进来照顾你,但我会派人在周围保护你,一旦有事,你便招呼一声,我亲自过来帮你。”他起身,用最快的速度穿戴好朝门口走去,顿了顿脚步,回头看她。 叶凌漪的心随着他那冰冷的眼神而瞬间凉了半截。 “还有……我只是看在我们是旧识的份上才帮你的,请你以后不要再做逾越之事,当然,我也不会再做!” 第二百八十九章 清疏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一夜无眠,叶凌漪的身体虽然比昨晚好了些,但面容依旧憔悴。 老妇人今天来得极早,天才蒙蒙亮便已动作轻细的推门进来了。 蹑手蹑脚往屋内走,本是不想打扰她休息的,没成想进来时叶凌漪已经张着眼睛看着她了。 “姑娘,怎么醒的这么早?”老妇人惊了惊,然后关切道:“你的身体不好,多注意休息才是!快再睡会儿,我去给姑娘准备早饭,姑娘想吃什么?你身子有伤,我还是去准备些好克化又补的东西,蒸奶膏怎么样?这漠上不如西朝物资充足,姑娘千万别嫌弃……” 老妇人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大堆,倒是比赫连澈更关心她了。 叶凌漪眼中有动容,微笑道:“全听阿穆的!” 老妇人闻言愣住,她与眼前这个病弱的年轻女子接触不多,只是隐约看出了她与赫连将军的关系不一般,想象中以为她会恃宠而骄不好伺候,然而没想到竟这般平易近人。 老妇人心头一暖,面上的笑容更盛,连应几声后就去准备了。 用过早饭,银老医师来为她诊脉。 “银老先生,我的身体状况已经这么不好了吗?”看着银老医师愁眉不舒的样子,叶凌漪的心里“咯噔”一声。 “岂止是不好,姑娘……”银老医师表情严肃,收回诊脉的手,“记住老朽的话,生命宝贵,切莫逆天而为。” “老先生这话的意思是……” “肾脏损伤,乃是无法医治之症,何况姑娘你伤得如此之重……” 银老医师有话保留,叶凌漪看出来了,心头不详的预感更深:“老先生有话不妨直说。” 银老医师抬眼看她,长叹一口气:“也罢,医者仁心,也许老朽将实情和盘托出,姑娘才能安心。姑娘,你的肾脏损伤已经到了极严重的地步,以目前医术只怕是无力回天了。为今之计,只有静养,切记不可再强行为之,情绪波动也不宜太大,否则可能随时会殒命。” 这些话几乎是对叶凌漪下了一道病危通知。 意思也就是说,她一定会死,也许明天,也许现在,只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 叶凌漪没有什么真实感,她的脑袋里像是煮沸了一锅粥,晕晕乎乎的,迟迟没有反应。 许久以后仍不能置信:“银老先生,我不过腹部受伤,伤口都已经开始愈合了,我的肾脏为什么会严重到要死的地步?” “姑娘,”银老医师再次抬眼,这次浑浊沧桑的眼睛里有同情不忍,终究还是道:“姑娘的肾脏受损并不是腹部的伤造成的,而是日积月累形成而来,只怕与姑娘生长的环境息息相关。” “环境……”叶凌漪失神呓语,突然惊醒。 苍嶷山…… 是了,当初自己在异世醒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叶蓁蓁非同寻常的身体,在极寒气候里被折磨得体无完肤。 原来那个时候就已经种下了因,所以无论是她还是叶蓁蓁,终究会被现在的果给带走。 也许这就是报应,她们的手上都沾了太多的人血。 “真的没有办法了吗?”她清澈的眼睛渐渐涌上悲伤。 银老医师虽不忍但也无可奈何,摇摇头,又叮嘱了叶凌漪几句,收了脉枕就走了。 老妇人进来,看到走出门的银老医师脸色不佳,又见叶凌漪一副深受打击的样子,心下猜到了几分,可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于是沉默不语的为她梳起头来。 “阿穆会梳西朝女子的头发吗?”许久以后,叶凌漪收敛情绪,突然道。 老妇人一愣,想了想:“我曾卖牛羊给西朝的商队,倒是见过一些西朝女子,她们的发髻我虽没有梳过,但方法也能想到一二。姑娘想梳的话,我可以试试。” “那就劳烦阿穆了。”叶凌漪微笑,丝毫不见刚才悲伤的痕迹。 “不过姑娘平日总是只束发,怎么突然想到要梳发髻了?”老妇人一边为她梳头,忍不住多问了句。 叶凌漪感到肋下发疼,眼里的光黯淡了一些,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试了几遍后,只有一个发式勉强拿得出手。 叶凌漪又请老妇人帮忙找了件女子的衣服,虽不是正经的西朝服装,至少也衬出了女子清丽脱俗的气质及娇妙的曲线。 只是小小的改变,却有焕然一新的感觉。微微一笑,仿佛周围一切都稍逊色一些。 老妇人看呆了,待叶凌漪准备出门时才恍然大悟,唯恐昨日之事再次上演,先一步堵在门口:“姑娘要去哪儿?赫连将军交代了你不能乱走啊!” “阿穆,没事的,我就是去找赫连澈。”叶凌漪笑道,越过老妇人出门了。 老妇人未再阻拦,只是有些忧愁,营帐距离此处很远,她的身体又不好,真的没关系吗? 步履缓慢地走了许久终于走到了营帐前,可还没等走近就被人拦了下来。 “奉将军之令,今日不见任何人,姑娘请回吧!” 她还没开口,对方已经给了否定答案,叶凌漪不禁呆住。 老妇人见状,忙上前,拿出讨好人的那一套,笑容谄媚道:“这位小兄弟,麻烦你就去帮我们姑娘通传一声,赫连将军要是知道来人是这位姑娘,一定不会不见的!麻烦你,帮个忙吧……” “将军说了,无论是谁统统不见!”兵士口气强硬。 “不可能,你就去通传一声吧?求求你!” 兵士不再说话,只是面无表情的立着。 老妇人没了办法,只好转头无奈地看着叶凌漪。 看来她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叶蓁蓁一定做了什么令赫连澈伤心的事情。 她并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事,赫连澈似乎也不想听她解释了。 叶凌漪有些失落,深深凝视帐门。 许久,轻声道:“阿穆,算了,走吧!” 二人转身后,帐门稍开了条缝隙,里面人脸上的神情复杂极了,他真不知道,自己究竟该拿她如何是好。 回去路上,老妇人小心打量着叶凌漪的脸色,安慰的话酝酿了很久始终不知怎么开口,她不明白,那日这姑娘昏迷,自己分明看到赫连将军抱着她一脸惊恐地跑回土石小屋,整个人三魂丢了七魄,好像生怕她再也醒不来,现在她没事了,为什么反倒要将她拒之门外? 明明为了见他,她还特意改头换面了一番,如今竟是全白费了。 老妇人为她感到心疼。 然而叶凌漪此刻满脑子想的都是银老医师和自己说的话。她的肾脏已经损坏到无可挽救的地步了,终有一天她会死,赫连澈如今对她这样疏远,她虽感心痛同时也有丝如释重负般的轻松,与其和他解释自己与叶蓁蓁并不是同一个人倒不如就让他继续误会下去。 也许误会越深,感情在他心里也便越浅。 这样就算她死了,对他的伤害也不会那么深了。 想到这里,叶凌漪表情满足起来,只是难掩眸底的失落。 几天后斥骑传回消息,派去追踪古兰军的人马在一片戈壁滩失去了踪影,生死不明。 赫连澈得到消息以后立即集结了兵马,准备亲自前往一探究竟。 有部将提醒,这极有可能是古兰军诱敌深入的诡计。 赫连澈却道:“为将者,难道因为惧怕敌人未知的阴谋就要龟缩不前吗?” “赫连将军说的不错!若将士皆是畏事之人,那我们的国家,我们的百姓何来太平?”兵马之后传来洪亮的声音。 众人目光投过去,皆震愕不已。 竟是李元麟。 “皇上万岁!”在场所有人朝李元麟行礼。 李元麟从人群中走过,走到兵马阵前将赫连澈扶起来,才冲底下道:“平身!” “皇上怎么来了?”赫连澈扫过李元麟身后的巫远舟还有盯着自己满目又怯又喜的无名氏,平静的目光微有丝诧异。 “赫连将军辛苦了!朕在平措城里听说了你大败古兰军一事,心甚喜,待回东京朕定要论功行赏!” “谢皇上!”赫连澈在李元麟欣赏的眼神里颔首,仍有担忧:“那平措城……” “放心吧,皇上已经从嘉庸关急调了两千兵马守在平措城。”巫远舟插嘴道。 这样说,赫连澈才放下心来。 “赫连将军,将古兰人赶出东方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既然来了,朕决定,御驾亲征!” “皇上,这……”赫连澈震惊。 话还没说完李元麟就知道他又要抛出皇帝乃一国之君需保重云云的话,干脆道:“传朕命令,全军开拔!” 他意气风发的样子赫连澈看在眼里,不知道为什么,心中总有些担忧。 土石屋内,叶凌漪接过老妇人递过来的一碗羊奶粥,隐约听到屋外有人喧哗的声音。 “阿穆,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吗?” 老妇人一边收拾床铺,一边思考:“不知道,不过一大早西朝兵们就在营帐来回跑了不知道多少遍,好像是和前线战况有关。” 叶凌漪听在耳里,没有说话,再搅动手里的羊奶粥却已经没了心思,暗猜测:赫连澈……不会是要与古兰人展开最后的决斗了吧? 她的心中正忐忑,土石屋子突然闯进来了几个兵士,冲叶凌漪道:“大军开拔在即,将军吩咐姑娘就留在此处,不必跟着了。” 开拔? 他果然…… 叶凌漪搅动羊奶粥的动作稍缓,再想多问几句的时候那几个兵士已经走了。 盛粥的碗也在不经意间打翻了,乳黄色的羊奶粥顺着桌面滴落下地。 老妇人怕她烫着,忙过来将她扶去一旁,兀自收拾起来。 “姑娘别担心,赫连将军一定能赢了那些贼寇的!” 她的眸色深沉,细语呢喃:“不,我并不是不信他,只是……这次不同以往。” 古兰军大败,损失了全部火器,现在还被西朝穷追不舍,所谓穷鼠啮狸,人被逼至绝境有什么事是做不出来的? 她有种不好的预感…… 叶凌漪望向屋外,心里莫名的慌乱。 戈壁滩,巨大的砾石组成岩基,一眼过去便像是来到了巨石的海洋,根本望不到尽头。 这里比沙漠更加贫瘠,气候也更加恶劣,四处都是荒凉裸露的岩石高山,举目只有永恒无涯的黄色,这里寸草不生,常年笼罩在烈阳与极旱的极端天气里,除了几处枯萎的红柳以外,没有丝毫痕迹可以证明这里曾有生命的存在。 “伊涅普大人,请放心,只要那群西朝人敢追上来,我一定有办法让他们全部葬身此处!”鄂温可怖的面貌上仅剩一只眼睛,却带着如狼般嗜血的凶光。 “鄂温……”伊涅普皱眉,目光落在远处士气颓靡的兵士身上,“你觉得仅靠这样,我们就能打得过西朝?别忘了,最后两台掩护我们离开的火器车也在中途被毁了。眼下我们已经在这该死的鬼地方待了几天,虽然消灭了西朝的一支队伍,可你瞧瞧,我们的人都成什么样子了?这里没有水,没有食物,白天热得能把人烤化,晚上又是天寒地冻,再这么下去,就算真能消灭西朝军又有什么意义?” 这段日子,伊涅普越来越怀疑自己来到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越来越怀疑圣王所谓的宏图大业不过是让他们这些人做探路的犬马,意图探清两邦虚实以备日后之事,从一开始也许他们就只是弃子罢了,否则为什么,这么久了,古兰那边莫说圣王来信询问战况,就连半点动静都没有,仿佛他们这些人与古兰并没有任何关系。 如果这些猜测是真的,那现在他们在这里真是世界上最可笑的笑话了,哪有人全力以赴当弃子还当得这么理所应当、甘之如饴的? “当然有意义,只要杀了西朝人,我们就能得到他们的物资,只要得到物资我们就有机会卷土重来,一举拿下西朝!”鄂温眼神发直,状若疯狂,且越说越兴奋。 伊涅普甚至怀疑他的脑子在平措城一战时受到了伤害,毕竟和以前沉稳内敛的样子相去甚远,变得神经兮兮的。 这时一直守着沙漏的谍报官眼见最后一缕沙从漏孔流尽,突然兴奋大叫起来:“伊涅普大人,鄂温大人,时间到了……” 第二百九十章 狂潮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雷暴天气,轰鸣的雷电像是要毁灭天地般,瓢泼大雨伴随强劲狂风将帐篷都吹上了半空。 此时已近夕暮尚且是白天,天空却黑的似欲滴的墨。 因此,西朝军开拔的计划被延缓下来。 而此时狂风暴雨中,一个身披胶衣的瘦弱身影正艰难前行着,因风雨太大根本瞧不清前路只能摸索着前行。 跌跌撞撞一路终于来到了临时搭建的营房前。 “赫连澈……” 她站在门口,轻扣门扉,险些站不住,肋下正痛的厉害,好似有把刀子在身体里面绞着,痛意直往脑仁里钻,她的身体很冷,冷得麻木了,动一动都像是转动生了锈的轮毂般艰难,深呼吸一口,雨水混着泥沙立即落到了嘴里。 “赫连澈……”微弱的呼喊声被埋没在滚滚天雷中。 临时的营房内,赫连澈、李元麟、巫远舟正围桌研究着戈壁滩的地形。 “这个地方岩基很高,易守难攻,不排除古兰人会利用这个特性设下埋伏。” “既是如此,赫连将军有法可避吗?” “进入戈壁滩便是进入了险象环生的魔鬼区域,臣下建议,既然古兰人有心与我西朝玩你明我暗的游戏,我们不妨就将计就计,以静制动……” “不过,倒也是奇怪,你们说……古兰人被逼到那样的鬼地方,没有水是怎么撑过来的?” 巫远舟无心的一句话却让其他两人瞬间想到了什么:难道,古兰人除了欲利用戈壁滩的地貌对他们伸出黑手以外还另有阴谋? 就在思索无果时,天空突然一道惊雷劈下。 巫远舟竖起耳朵,仔细辨听,问:“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什么声音?”李元麟表情纳闷,“不就雷声吗?” 赫连澈停下描绘草图的手,瞥了眼巫远舟。 这时门外有人大喊:“喂,你怎么了?” 营房内三人闻声,知道门外出事了,纷纷朝门口走去。 门拉开,映入眼帘的是无名氏撑着伞踌躇不安的样子,而地上躺着的,赫然是叶凌漪。 不知道什么时候晕过去的,她身上的胶衣被雨水拍打绽出水花,湿漉漉的头发粘在脸上,双唇白的不剩半点血色,就那么躺在雨水里,像死去了一般安静。 “我……”无名氏想向赫连澈解释,自己和她晕倒真的没有关系。 可还来不及说话,眼前一阵风与虚影晃过。 他已经冲进雨里,任凭雨水也将他淋透,如拾至宝地将她从地上小心翼翼抱起来往营房走。 “等等,我不知道她为什么……”无名氏急急拦住他欲解释。 “让开!”从牙缝挤出两个字,他的眼神阴冷刺骨,努力克制着快要喷薄而出的怒火。 无名氏手足无措地望着他,大脑陷入一片空白。 而等到赫连澈将人抱进去以后其他两人才反应过来。 “鸢儿?”巫远舟有些恍惚,几乎怀疑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仿佛为了确认,转身跟着走进去。 李元麟神情震动,久久没了反应,本以为此生再见无望,没想到重逢却是眼前模样。 营房外狂风暴雨持续,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 银老医师拖着把老骨头,冒着雨被巫远舟连拖带拽地拉来。 一番诊疗后长吁短叹起来:“这丫头,明明叮嘱了她莫强行而为,本就身患绝症了,怎么还如此任性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赫连澈守在叶凌漪的身边,沉默着,摆在膝上的双拳握得青白,脸色黑得与外面的天气一般无二。 “银医此话何意?什么叫身患绝症?她怎么了?”李元麟心惊,皱眉追问。 “是啊,她只是看起来虚弱些,怎么就身患绝症了?”巫远舟亦掩不住眉间的关切。 银老医师看了看巫远舟,又看看李元麟,作揖道:“老臣不敢欺瞒皇上,青鸢姑娘……命不久矣!” 这句话说完,赫连澈皱紧的眉头骤然放松,一时间仿佛心脏被掏空,没了反应。虽然此前他心中已经有了不好的猜测,但亲耳听到银老医师将它说出来,他还是感到无法接受。 李元麟张大眼睛,惊得说不出话,脚跟一软,差点没站住。 巫远舟则低头沉默,好片刻才看着银老医师,认真问:“还有法子救她吗?” 显然这个问题的答案就摆在眼前。 银老医师无奈摇摇头,沉甸甸的空气叫人感到窒息, 良久,那双摆在膝上的拳头放开,沉闷的声音卡在嗓子里:“抱歉,你们都出去吧!” “阿澈……”巫远舟不忍,想要上去安慰,却被神色凝重的李元麟一把扯了出去。 现在营房内只剩他和她。 屋外的雷声雨声夹杂着风声,一声声传进来,听的人心头煎熬。 他就这样坐着,背脊挺直一刻都不曾放松,目光更是从未离开过她。 不知道过去多久,她终于慢慢睁开了眼睛。 他紧绷的脸随之一松,主动靠近她一些,深邃双眼饱含心疼。 “赫连澈。”她幽幽开口,昔日清丽的脸上尽是病态。 赫连澈没有说话,只是原本已经放松的拳头再次握紧,强忍住心间的悲恸却还是抑制不住呼吸里的颤抖。 “我在!”他道。 “古兰人被逼上绝路,大可能选择极端手段,你要小心,万不能中了他们的计。”一句话说的吃力。 赫连澈怔了怔,旋即眼眶猩红:“你大费周折,冒着危险来就是为了和我说这句话?” 她笑了笑。 “你傻吗?”他突然生气,“你明知道你的身体……” 话到嘴边噎住,他还是无法将“死”这个字眼和她联系在一起。 “我没事。”她的语气平静,神态里充满安详。 他却如鲠在喉,看着她,越发气恼:“你真是这个世上最傻的傻瓜。” “那赫连将军就不要和我一个小女子计较了嘛!”她开玩笑,咧开没有血色的唇傻笑,然后认真道:“赫连澈,我不是一个煽情之人,有些话我只会说一遍。从今以后,我不能陪你到老了,所以我只要你平安!你一定……要比我活得更久……更久……你要亲眼看着这山河无恙,盛世绵延,看大江东流,门庭落花,白发苍苍……再到儿孙满堂!” 说到最后,她的双眼里闪烁起泪花,嘴角依旧是带着笑的。 他看在眼里,心痛到不能呼吸,情绪极浓时,他就快落泪了。 为了不让她看见,只得仓皇转过身去。 赫连澈是个不肯服输的人,这辈子除了现在,他只在母亲死时落过一次泪。 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世界对他总是这么残忍,父亲战死沙场,家破人亡,他被迫认贼作父,在仇人的羽翼下苟且偷生,直到遇见她才觉得心有所托的意义,可为什么老天就是不肯放过他,现在竟连他唯一的牵挂都要夺走? 如果可以,他宁愿失去性命的那个人是自己。 一滴泪无声跌落。 赫连澈像个孩子一样狠狠擦了擦眼睛,再准备转回来时,她不知道什么时候下了床,从背后轻轻拥住他:“赫连澈,我舍不得你!” 她的鼻音沉重,听起来像是哭了,留恋着他的体温始终不舍得放开。 这一瞬,赫连澈只觉得刚才才稍稍平复的心瞬间又被撕裂成无数片,强忍了许久才将眼眶的泪水收了回去。 转回身看着她:“这么多天了,我一直有个问题没有问出口,你能回答我吗?” “什么?” “你爱的人,究竟是伊涅普还是我?”就算这一刻,他仍放不下对伊涅普的芥蒂。毕竟那天晚上为了伊涅普她不惜要杀了自己,如今又是这般模样。 她的前后不一判若两人,让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该信哪个她,这些日子刻意的疏远,也是因为心头太多矛盾。 叶凌漪的身子僵了僵。 “我……”她不能说实话,但也无法骗他。 望着他恳切的眼,垂眸低声道:“对不起我无法给你答案。” 赫连澈眼里的光彻底消失殆尽,放在她肩上的手缓缓垂下,自嘲地勾了勾唇:“我懂了,是我自作多情了。” 说罢背过身去:“青鸢……不,现在该称叶姑娘了,大军虽拔,但留人护你周全不是问题,你的身体不好,且在此处好好休息,莫在胡闹行今日之事。” 他要走,迈开腿脚步却沉得似灌了铅。 “赫连澈……”她的眼里盛着满满的心疼,伸出手欲挽留。 “对了,”他突然停下步伐,并未转身,喉头上下滚了滚试图将快要涌出胸口的难过咽下去,“以后我们还是以礼相待,别再逾越界线了。” 伸出去的手就这么停在半空,直到面前那道落寞身影消失在门后的狂风暴雨里才缓缓落了下去,失神呢喃:“对不起……” 此时天际同时出现几道火红的霹雳,仿佛魔鬼的触手般发出强烈电光,将笼罩在漆黑世界里的万物照亮。 雷霆炸裂,震耳欲聋。 戈壁滩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仿佛化身了幽冥鬼都而不再是人间之地,狂暴的风雨裹挟着冰雹狂袭而下,形成混合着沙石的洪水巨兽,气势凶悍呼啸着掠过岩基,这里不再剩余半丝光线,因其特殊的地理位置,雷电被吸引而来,轰鸣声和着岩体崩裂坍塌的巨响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在这里上演一次。 藏身于此的古兰人只能憋屈的蜷缩在一个岩洞里。 那是他们亲手开凿的,因为空间不算太大,待在里面的人只能肩膀挨着肩膀,每次雷声响起都让人有种随时会随这座岩体一起分裂的恐惧感,待在这里人人都是精神高度紧绷的状态,恨不得立马向西朝军缴械投降,即使沦为俘虏也好过眼前提心吊胆的日子,至少那样他们还有一条活路可走不必为未卜的前途担惊受怕。 可惜眼下困境,只能暗暗祈祷着这每日一演的天灾快点过去。 突然间雷暴伴随岩石轰然崩塌的声音响彻岩洞,散落的小砾石飞射进来落在脚边。 亲眼见证了旁边一座巨大岩体分崩仿佛巨人倒地,众人大惊失色,哄乱起来。 “鄂温大人,这个鬼地方每天都有这样的灾祸,你让属下测算开始时间是为了对付西朝大军,可万一他们不来呢?”谍报官愁容满面,他不敢说出口的是:目前他们已经与外界完全断了联系,携带的粮食已经用尽,饮水也全靠这场雨,难道西朝军不来他们就要困守在这里等死吗?只怕鄂温的算计最后不过是自掘坟墓。 “没有万一,他们一定会来!”鄂温面对岩洞口,天空闪烁的电光倒映在那只盛满勃勃野心的眼里。 谍报官看着他,从未有过的觉得眼前的鄂温如此面目狰狞令人心生畏惧。 此刻,不远处的伊涅普将二人看在眼里,心里有了计较。 第二百九十一章 封礼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与他们的愁云惨雾相比,远赴索绰罗部旧址阿琅的许玉姝就显得春风得意的多了。 气势恢弘的白石宫殿里,她背对着众人,一身绛色华袍曳地,头戴坠金穗的礼冠,额前悬着颗洁白无暇的东珠,妆容精致优雅,美眸流转回眸一瞥,更是显得雍容与尊贵非常。 今日是她的受封礼,依照黑水的规矩,大妃受封日是要接受喇嘛诵经祈福的。 许玉姝站在台阶上,转身高傲地俯视着底下转动经筒的大小喇嘛们,涂满鲜红丹蔻的手轻轻抚上自己已稍见隆起的小腹,表情间先是得意然后野心混合着阴毒一闪而过。 喇嘛们专心诵读着经文,整齐的经声里突然夹杂了惊恐的声音:“她不是为我们带来幸福康乐的大妃,她不是……她是条毒蛇!她会害了黑水!” 小喇嘛不过十二三的年纪,仿佛受到了巨大的惊吓,从禅垫上掉下来,惊恐地瞪着正座台阶上的许玉姝。 “你说什么?”许玉姝眸光凛冽。 大喇嘛们唯恐他出言不逊祸及己身,几人联手将小喇嘛捉起来捂住嘴。 “小东西……”冷哼一声,从台阶上走下来,一步步走到小喇嘛跟前,微微俯身与之对视,艳丽红唇扬起冷笑,“你一生念佛,可算到了自己的命数?我可是黑水的大妃,敢对我无礼……” 扬起的嘴角骤地放下,起身对宫殿里的护卫冷酷道:“拖下去杀了!” “可是大妃,今日受封礼乃是良辰吉时,杀了这小沙弥恐怕不吉利啊!”护卫小心提醒道。 “我说什么就是什么!再敢多嘴连你一块儿杀了!”许玉姝目色如电。 受气氛钳制,众人不敢多说什么。 护卫就要将小喇嘛拉下去,许玉姝又补充道:“你们黑水不是将牦牛视作大力天神吗?何不顺手将这小东西献给你们的天神?” 这话的意思是等小喇嘛死后拿尸身去喂牦牛。 这是何其歹毒的心思啊? 喇嘛们个个惊得面色苍白浑身颤抖,却是敢怒不敢言。 而面对这样的一帮人,许玉姝体会到的只有权利的快感,洋洋自得地笑起来。 宫殿外已是夜,篝火烧得很旺,冲天火堆旁支着几个烤架,奴隶们正忙着为火上的美味刷涂酱料,烤全羊在高温下滋拉拉的冒出油烟,令人垂涎的香气四散开来,笼着一群群来贺喜的黑水贵臣。 身着礼服的完颜纳其端着牛角杯,流转于各群人之间早已是微醺模样,脚下绊了绊险些摔倒。 舒舒皱眉扶住他,忍不住道:“汗王真是好心情,那个西朝女人摆明了没安好心,这样的人怎么能做黑水的大妃?” 完颜纳其将全身的重量都倚在她身上,眼神迷离地望过去,痴痴笑开,大着舌头道:“舒舒啊,我的好妹妹,你放心吧!我已经派人去找西朝要人了,他们敢不放,我就派人杀去平措城。总之……你放心,阿东一定没事的!” 扑面而来的酒气令舒舒皱眉,捏住鼻子,没好气道:“谁在乎?汗王你喝醉了,快回去休息吧,别让安布担心了!” “休息……对,休息……”完颜纳其捧着酒杯又喝了口,以袖子擦擦嘴,脱开舒舒的搀扶就往宫殿的方向去了。 “哎……汗王……”舒舒本想追上去提醒他的寝室在另一头,可转念一想,今日毕竟是大妃受封日,汗王理应与大妃同寝,自己总不好搅了汗王的兴致。 是以,站住脚步,回想起完颜纳其的话,面上浮现出了担忧。也不知道阿东怎么样了。 踉踉跄跄的脚步进入宫殿后逐渐恢复了稳健。 面无表情地瞄了眼手里的酒杯,丢开,朝殿内走去。 几个女奴正为许玉姝沐浴。 “你倒是挺适应新身份的嘛!”完颜纳其径直走进去,目光紧紧盯着许玉姝未着寸缕的身体。 许玉姝没有料到他会进来,神色间闪过一丝慌乱,下意识靠近浴桶,企图遮挡自己微微隆起的肚子。 “怎么?你还会害羞?”完颜纳其戏谑道,挥手屏退女奴,又走近一些,捏住她的下巴,眼睛里满是不屑:“你费尽心思用尽手段不就是为了现在吗?本汗若是宠你,你才是黑水的大妃,若是不宠……” 话语微顿,漆黑的眼底露出锋芒,捏住许玉姝下巴的手将她推开,继续道:“黑水不过多个女奴罢了!” 许玉姝扶着浴桶,神情慌乱,连呼吸都粗了些。 片刻以后抬头强颜欢笑:“汗王多虑了,我既已成为了黑水的大妃,便是汗王的妻子,自然是要处处为汗王着想的,至于汗王宠不宠我……妾身始终坚信丈夫是天,故无论雷霆雨露,皆是天恩所赐。” “话说得真好听!”完颜纳其冷哼,朝浴帐外走了出去。 许玉姝顿感松了口气,她不敢在水里多待,唯恐他再次进来会瞧见自己的肚子,忙起身选了件宽松的衣裙。 走出去的时候完颜纳其已经歪在矮桌边享用着水果了。 “听说你今天赐死了一个小沙弥?”完颜纳其边吃葡萄,瞄向她不甚在意的样子。 许玉姝拿捏着对面那人的情绪,又拿出西朝人的礼节朝他微微福身,故作委屈道:“妾身知罪,不该在大吉之日平添杀戮,只是那小师傅口出恶言,妾身一人受委屈是不打紧的,可绝不允许有人诅咒黑水!” “少拿你那套做作的把戏骗我。”他的口气不重,却叫听的人心里不舒服。 许玉姝一愣。 完颜纳其丢下手里的葡萄,起身走到她面前,低头直视着她的眼睛:“一个小沙弥微不足道,不过你最好记住我不喜欢有人擅作主张!” 原来他是来给她下马威的。 许玉姝心里有了底,面上施展讨好人的功夫更加卖力了,主动绕到身后为他揉捏起肩膀:“汗王说的是,妾身以后一定多加注意,定不会失了分寸!” 她的手柔若无骨,力量拿捏有度,游走间仿佛勾引。 完颜纳其被勾的骨子一酥,狠狠拉过她的手,一把将她甩到床上。 “汗王……”许玉姝失声惊叫,以为他欲行夫妻之事,吓得花容失色。 要是被他发现她怀着别人的孩子,只怕她再也没了活路。 正紧张时,完颜纳其躺下来却只是用脑袋枕着她的腿。 “继续捏!”他闭着眼睛,正等着享受。 许玉姝呆住,好半晌反应过来。 经过刚刚的惊吓,感觉手指都僵硬了。 就这样为他按摩了许久。 闭着眼睛享受的完颜纳其突然道:“没想到你看起来弱不经风的,实际却也是个有肉的。” 在他手臂上揉捏的手猛的顿住,心中忐忑万分,暗暗猜想:他怎么突然这么说?难道是看出了什么? 心弦正紧绷。 完颜纳其不满道:“想什么呢?我没说停不许停!” 许玉姝这才回过神,继续按摩。 为免他的注意力在自己身上,只好岔开话题道:“汗王……近来可有关于西朝与古兰的战况消息?” 完颜纳其陡然睁眼看她,威慑力十足。 许玉姝心惊,忙低头道:“对不起,妾身多言了。” 见她谦卑模样,完颜纳其并没有打算深究,复闭上眼,淡淡道:“依照形势来看,这次古兰人怕是没戏可唱了。” 也就是说,古兰人会败…… 许玉姝若有所思了一会儿,脑子里突然有了个主意,但因为惧怕完颜纳其而不敢开口。 “有话就说吧!”完颜纳其闭着眼却感觉到了她的欲言又止。 许玉姝这才壮着胆子道:“汗王有没有听过一个成语,叫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什么意思?” “就是说两者相争,旁人坐收渔翁之利……”许玉姝没再继续说下去。 完颜纳其通过她的话联想到什么,睁开眼,眼底尽是深沉之色。 许玉姝见有机可乘,继续道:“就好比现在,西朝正忙于与古兰人的战事,一定想不到此时会有人在背后捅他们一刀。” 打量他的脸色无异,才敢往下说:“西朝与古兰两个异邦在黑水土地大打出手,如此鱼肉黑水,丝毫没把黑水放在眼里,简直是欺人太甚,连妾身都感到不服气,难道汗王不觉得生气吗?” “你想让我与以西朝为敌?” “汗王多虑了,妾身一届女流之辈怎敢妄议国事?只是汗王你细想想,我们要是将身为西朝主将的赫连澈及他的大军一起杀光了,再嫁祸给古兰,彼时两国之间必会形成不可化解的矛盾,这于生存在他们夹缝里的黑水来说,岂不是天大的好事?他们愈乱,我们的机会就越多!” 她的话虽狂妄,但也不是毫无道理的,黑水不过盈尺之地,依附于谁都不是长久之计,如今因为古兰想要掠夺西朝,西朝才出兵黑水,大打援助友邦的好听名声看似是在帮助黑水,实际不过借地干戈,护的是他们自己的国家,伤的却是黑水的元气。 谁都知道古兰的野心,这次战败恐怕不过是下次卷土重来的契机。若是还有下次,只怕古兰会更加来势汹汹,如果他们在不动声色间侵占黑水再对西朝动手,到那个时候他就很被动了。 为今之计,只有西朝与古兰彻底结下了不可化解的大仇,形势必然会逆转,那个时候他才有机会保全黑水。 换而言之,只有西朝与古兰越乱,他们才越安全。 至于究竟是什么样的大仇嘛…… 例如,古兰人杀了西朝的皇帝与大将军? 完颜纳其枕着许玉姝的腿思忖着,眼梢流露出邪毒的笑意。 第二百九十二章 戈壁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茫茫沙漠上,一支大军正朝戈壁滩的方向前进着。 李元麟面色凝重,给另一旁的巫远舟使了个眼色。 二人心照不宣地将目光落在了走在最前头的赫连澈身上。 棕红色的骏马在黄沙上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马上一身铠甲的人目视前方,从后望去只见墨黑的鬓发下是紧绷的下颌线,薄唇紧抿,整个人透出一股浓浓的肃穆感令人望而生畏。 “皇上,你说阿澈该不会是被鸢儿抛弃了吧?”巫远舟以手掩唇小声道。 李元麟望他一眼并没有回答,却是若有所思起来。想来大军事急,上次匆匆见她一面,还来不及等她醒来与她说说话,便已动身了,也不知道她现在身体怎么样…… 想到银老医师说过的叶凌漪命不久矣,他的脸上流露出了挥之不去的愁苦之色,再望向赫连澈,忽然有些同情,只怕他的心中更是苦痛难言吧…… 另一头,叶凌漪从睡梦中惊醒。 “你总算醒了,再不醒,我可叫人把你丢出去了!”旁边有个凉凉的声音响起。 叶凌漪茫然,望过去,是无名氏抄着手臂坐在床边,眼里盛满了不善之意。 “怎么是你?”叶凌漪同样对她没有好感,挣扎着坐起身,捂住微微疼痛的肋下,四面环顾,皱眉问:“阿穆呢?” “你是在找那个老妇吧?以后你再也见不到她了!” “为什么?”她的手脚很冰,额头却出了汗,身体不适感强烈。 无名氏轻嗤:“你这么会演戏,还问我为什么?” “究竟什么意思?你把话说清楚,什么演戏?”叶凌漪觉得很奇怪。 无名氏存心卖关子,起身缓步到摆着水盆的木架边,漫不经心的伸手,拧干巾布又转回身,将湿的巾布丢到她身上,傲慢的气势逼人:“擦擦吧!” 叶凌漪眉头皱得更深了,拿开巾布:“请你回答我的问题,阿穆呢?为什么是你在这里?” “我倒是不想在这里,你以为我愿意跟你待在一起吗?还不是赫连澈……”无名氏翻了个白眼,兀自坐下,倨傲地瞄了她一眼,着重纠正道:“还有,现在可是我在照顾你,你最好记住我的名字叫阿蛮,不要一口一个你的!实在无礼!” 叶凌漪并不在乎她叫什么:“现在无礼的好像是你吧?阿穆究竟去哪儿了?” “这得问你啊!”无名氏冷哼一声,笑起来,“要不是你在营房前上演了一出晕厥的大戏,你的好阿穆也不会因为没看住你而被赫连澈责打与辞退。” “你说什么?”叶凌漪难以置信的陷入失神。 正为自己连累了老妇人而感到不安时,土石小屋的门突然被推开,老妇人走进来,一眼望见床上的叶凌漪,笑声道:“姑娘醒了,正好,新鲜出炉的蛋酪酥,快趁热尝尝!” 叶凌漪望着行动自如的老妇人,一点也不像受了伤的样子,又看看满脸得意的无名氏,终于明白过来自己被骗了。 这个无名氏,故意骗人,真是无聊! 叶凌漪对她越发没有了好感。 老妇人将蛋酪酥放到面前,叶凌漪看了她一眼,想到自己一直被照顾,满心的感激:“多谢阿穆!” “姑娘喜欢就好!”老妇人腼腆地笑笑。 在叶凌漪准备穿衣服起身的时候,屋外有人喧哗。 “两位大哥,请问你们有没有见过一个叫叶蓁蓁的女子?她和你们的将军很熟的!” 叶蓁蓁? 叶凌漪眉眼间的神情震愕,隐约辨出了那道声音的主人,紧接着又听到:“哪来的臭叫花子?还不快滚!” “我不是叫花子,我是来找我阿姐的,阿姐!” “还敢嚷嚷,给我打!” 屋外很吵,却只剩拳脚相加的声音,除此之外没有半丝惨叫和呼救。 叶凌漪心头骤的一紧,转身朝屋外跑,连衣裳都顾不得套上。 “姑娘……”老妇人不明所以,大惊失色地拿着衣裳跟上。 出了门只见两个生的人高马大的男人正对着一个孩子拳打脚踢。 孩子满头蓬乱的垢发,衣衫褴褛,在拳脚下蜷缩成一团,紧紧护住头部,一下下忍受着暴力所带来的难以忍受的疼痛却半声不吭,连闷哼都没有,眼底充满了坚毅和隐忍。 果然是叶骋! “住手!”叶凌漪只觉得怒火攻心,一下子冲过去,将打人者狠狠推开,紧紧抱住蜷缩在地上的孩子。 “阿姐……”垢发下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呆呆看着她。 叶凌漪气的浑身颤抖,恶狠狠瞪着打人者,恨不得将他们扒皮拆骨。 “姑娘,我们也是为了你的安危着想!”兵士不仅没有丝毫负罪感,反而还在讨好的笑。 “趁我还能忍住冲动不杀你们,给我滚!”因为愤怒,她本就虚弱的脸色愈发苍白难看。 兵士讪讪转身,却在离去时不屑道:“切,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打了一个臭要饭的吗?我们本应该上阵杀敌一展抱负的,现在被留下来不说,还得看一个女人的脸色,真憋屈。说来说去都怪这女人,赫连将军也不知道是瞎了哪只眼竟看上这种货色!要不是怕违抗军令,老子一定把她……” 叶凌漪并非没有听到他们故意说给她听的话,但她不打算计较,现在没有任何东西能比叶骋更重要。 “骋儿……”拨开孩子蓬乱的发,捧住那张小小的脸颊,心疼的细细端详,当看见他嘴角挂着的血渍和额角还有手臂上的淤青时,叶凌漪觉得自己的心都碎了。 姐弟两就这样无言对视着,却胜过了千言万语。 “阿姐,别看这伤吓人,其实就是咬破了嘴皮而已,一点都不疼!”叶骋抹了抹嘴角的血迹,大大咧咧笑开。 他还只是个孩子,那装作若无其事的本事已经熟稔到信手拈来的地步了。 叶凌漪更是满心愧疚:“对不起,阿姐不知道你吃了这么多苦,阿姐应该早点来找你,不该丢下你的,都是阿姐的错,阿姐没有保护好你。” “阿姐我没事。”叶骋安慰道,拉住叶凌漪的手,高兴道:“阿姐,我找了你好久好久,终于打探到西朝军驻扎在这里,我想着你一定和他们在一起,所以就找来了,果然找到你了!” “骋儿……”她的眼里有泪,难以言说的心疼尽在泪光中。 叶骋不忍见她难过,笑容微怔,突然捂住肚子:“阿姐,我好饿啊!有吃的吗?” 叶凌漪擦擦眼睛,连连点头:“自然有的!” 说罢用请求的目光望向老妇人。 “我这就去准备些好填饱肚子的!”老妇人即心领神会的将衣裳披上她的肩,转头朝厨房去了。 姐弟二人亦互相搀扶着从地上起身进了土石小屋子。 而不远处,满腹牢骚的西朝兵被早就候在转角处的无名氏伸腿绊倒。 “你……”怒地瞪过去,正欲发作,一把尖锐的匕首已经狠狠朝他的胯下落下了。 “啊!”被绊倒的兵士吓得失声尖叫。 无名氏掏掏耳朵,不耐烦道:“别叫得像死了亲娘一样,刚才不是挺能说的吗?” 兵士面如死灰,艰难朝下身望去,只见泛着寒光的匕首深深插在地上,并没有伤及要害处,却离要害只有咫尺之距。 另一个兵士也被吓得不轻,见状连忙跪下地求饶道:“姑娘饶命啊!” 无名氏冷冷瞄了眼二人:“我虽然不喜欢那个女人,不过,我更讨厌像你们这样多嘴多舌又毫无骨气的废物!赫连澈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竟留你们这样的脓包在这里。” 两名兵士惊惧得不知所措。 “还不快滚!”无名氏眼神骤然锋锐。 两人立即逃一般离开了。 土石屋内,老妇人用最快的速度做了奶羹和烙饼。 才端进来就被两眼放光的叶骋抢去狼吞虎咽起来。 叶凌漪看在眼里,觉得心中像是被人割了一刀又撒上了五味调料,十分不是滋味,心疼地摸摸叶骋蓬乱的头发,转头对老妇人笑笑:“阿穆,麻烦你实在不好意思。这是我阿弟,许久没吃东西了。” 老妇人候在一旁,善意道:“姑娘不必如此,这些本就是我该做的!” “阿姐,我有件事想求你帮忙。” 回过头,叶骋不知道什么时候吃好了,胡乱抹抹嘴,表情认真。 而食案经过一顿风卷残云,碗碟早已狼藉不堪。 老妇人又在叶凌漪抱歉的眼神中笑眯眯地开始收拾。 待到老妇人走出去,叶凌漪才道:“什么事这么重要?” “阿姐,你能和我一起去救乐芽吗?” “乐芽?”叶凌漪神色一滞。 “是啊,都是为了救我,她才被古兰人捉走了!我一定要把她救回来!”叶骋握紧拳头,眼里盛满了坚定。 “叶骋……”叶凌漪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告诉他关于乐芽的事情,嗫嚅一会儿,终于道:“其实乐芽她……就在这里!” “真的吗?阿姐已经救回她了?”叶骋丝毫没有看出她脸上流露出来的悲楚,两眼带着兴奋的光,迫不及待摇摇她的手臂道:“那她在哪儿?我怎么都没有看到她?” 孩子始终是天真的。往屋里四面打量没见到人,又跑到门边向外左右望了望。 终于在毫无发现里一点点失望起来,转身回到食案前坐下,小声嘀咕:“也不知道乐芽的伤好了没有,为了救我,古兰人打得她都快没命了。” 叶凌漪把他的话听得一清二楚,想起那天晚上乐芽为了保护自己而选择跳楼,泪腺瞬间被触动。 乐芽好像始终是为他们姐弟俩活着的,这个傻瓜,彻头彻尾的傻瓜,要是当时她自私些,在他们姐弟与她自己之间选择她自己,现在也不会…… “阿姐,你哭什么?”叶骋无法理解她的情绪。 叶凌漪摇头,含泪摸了摸叶骋的脑袋,声色温沉道:“阿姐带你去见乐芽姐姐……” 穿越大漠茫茫的尘烟,枯燥的黄沙渐渐被细碎的砾石取代。 此处距离戈壁滩不远,已经能见巨大的岩基了。 此时还是烈日当空,远处只有几朵云浮着,蒸腾的热浪扭曲模糊了景物。 赫连澈视线放在远处,扬起手,行进中的大军即停下步伐。 巫远舟耐不住高温,擦擦额头如雨滴下的汗珠:“这些古兰人,倒真会选地方,此处山高密集,正是易守难攻之地。” 李元麟观察着赫连澈,隐约从他脸上看出了一丝端倪:“赫连将军可是发现了什么?” 第二百九十三章 献降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不能再继续往前走了!”赫连澈凝视着远处。 厚重庞大的云层正以惊人的速度铺天盖地而来。 回身朝李元麟作揖:“请皇上下令大军向后退十里。” “十里?阿澈,你没搞错吧?我们好不容易才走到这里的!”巫远舟难以置信地哀嚎起来。 李元麟皱眉:“赫连将军究竟发现了什么?” “雨……”赫连澈转头,目光落在远处朝这边扑过来的乌泱泱的积雨云上,喃喃道:“戈壁由岩基组成,而这些岩基经过经年累月的风雨侵蚀壁面变得光滑且圆润,我们带着大军,一旦进入戈壁区域,若是遭遇可怕的天灾,最绝望不过无法藏身,那必然是要人命的。” 李元麟沉思起来,片刻后依照他所说,大军后撤十里之外。 果不其然,漆黑厚重的积雨云裹挟着雷霆电光压境而来,整片天立即陷入黑夜,冰雹与暴雨齐降,混合着砾石沙土形成污浊的洪流,仿佛吞天的猛兽,咆哮着飞快奔涌过岩基之间的缝隙。 几道青色的闪电垂落人间,连接着戈壁,几座岩基顶部迸出火花,紧接着便如巨人倒地落入冰冷的洪流之中。 空气里弥漫着焦灼、泥土与雨水混合的气息化作凉丝丝的冷风,直往脖子里钻,这让刚才还热的直冒汗的巫远舟抱着手臂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对着赫连澈啧啧称道:“料事如神,你该不会是神算子吧?怎么算准这天气的?” 赫连澈回头瞄他一眼,转而瞧向李元麟道:“看来古兰人就是想利用这场天灾对付我军。” 李元麟目视远方雷霆炸裂的黑天,点点头,又觉得有点奇怪:“按照这么说,这段时间古兰人又是怎么在这样恶劣的情况下生存下来的呢?” 正在经受雷霆暴雨袭击的古兰人正畏缩在岩洞中瑟瑟发抖。 谍报官的脸色不好,面对着表情更是狰狞可怖的鄂温,语重心长道:“鄂温大人,西朝人到了戈壁却不进来,反倒后退了几里,紧接着就下了这场暴雨,只怕此刻他们已经察觉到了危险不肯再前来。” 缺水缺粮,又有随时被雷暴袭击的危险,这种情况下谁都明白与西朝军僵持的下场。 西朝人大可以不必冒险,只要守在戈壁外,耗也能将他们耗死。 眼看外面的天渐渐放亮,鄂温的眼睛尽是歹毒,咬牙道:“我亲自去将他们引进来!到时候只需要依照计划行事……” 以眼前古兰兵饥寒交迫士气颓靡的状态,要想和西朝军斗无异于是在找死。 谍报官识清形势却无法阻拦几乎疯狂的鄂温,只有将求助的眼神朝一直没有发表意见的伊涅普投去。 伊涅普坐着,往昔惊艳如壁画的脸上多了几分沧桑感,他瘦了,因此五官显得更加深邃,眉宇之间凝聚着冷峻,起身对鄂温道:“鄂温,最近你是不是有点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做什么决定前,别忘了我还是这里的最高指挥官!” “伊涅普大人!”鄂温陡然提高音量,望向伊涅普的眼睛直勾勾的,像个发病的精神病人:“你还记得你是我们的指挥官,可你看看,我们今天走到这步田地,不正是证明了你的无能和不作为吗?既然你没有能力去实现圣王的蓝图,那就由我来!” 伊涅普皱眉,用无法理解的眼神看着眼前的鄂温,许久摇头道:“你的执念太深了。” “究竟是我执念太深还是你被一个西朝女人迷惑了心智?”鄂温突然暴怒,恶鬼般狠狠瞪着伊涅普,一字一句道:“现在开始,这里由我说了算!” “鄂温,我可以不计较你的无礼,可你看看他们!”伊涅普也生气了,指着身后那些抱团蜷缩成一堆的兵士道:“现在的古兰军就像一只纸糊的老虎,轻轻一碰就会溃散,你要死你也要让他们陪你一起死吗?承认吧鄂温,我们败了,彻头彻尾的败给了西朝人!” “不,我们没有败,古兰不会败!”鄂温的歇斯底里令所有人都感到害怕,阴毒的眼睛一一扫过众人,咬牙切齿道:“我绝不允许任何人背叛古兰,背叛圣王!” 伊涅普忍无可忍,一把揪住鄂温的衣领,对着那张血肉模糊只剩一只眼睛犹如地狱长着畸角的恶鬼般的面孔,狠狠道:“别在这装得那么赤胆忠心,西朝人毁了你的身体,难道你不是想报私仇吗?” 二人对视,鄂温不肯服输的眼里有一丝绝望飞快闪过。 伊涅普将他瞧得一清二楚,手指微松,失去一条腿的鄂温险些摔倒。 “不想死的人,跟我走!” 此时风停雨歇,外边的天色已经大亮,恶劣天气所产生的泥石流虽已经缓弱了很多,但仍然没有完全消失。 伊涅普首先踏入那刚好没过脚踝的冰冷水流中,紧接着是满脸凝重的谍报官,在他的身后还有许许多多古兰人,他们虚弱的互相搀扶着从岩洞里走出来,坚定的跟随着伊涅普的身影。 “伊涅普大人,除了鄂温,所有人都在这里了。”谍报官清点了人数,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眼岩洞,鄂温正好倚靠在岩洞口,盯着他们的眼里透露出令人心神泛寒的阴暗死气,心里不由生出一种不祥的感觉。 伊涅普点点头,朝众人声色沉重道:“现在我要带你们去向西朝人投降,你们还有异议吗?” 众人沉默着,此刻所有人的心里就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活下去。 见他们不说话,伊涅普扫过众人,再次点头:“好,既然如此,那就跟我走!” 就在他们决定降的时候,西朝军已经来到了戈壁入口,远远瞧见一大帮人浩浩荡荡朝这边过来。 巫远舟警惕地喊了声:“阿澈!” 言毕抽刀,将士见此纷纷做好了迎战的准备。 赫连澈却在马背上不动,目光所及处,由伊涅普领头,所有人都将武器双手托着,摆明了是要投降。 李元麟亦瞧出来了,暗示所有人收起武器。 伊涅普在西朝军的阵前停下脚步,望着赫连澈,露出一抹笑,自嘲之下藏着无限苦楚:“赫连将军,古兰首帅伊涅普带领古兰军,向西朝献降!” “这么轻松就降了?该不会是有诈吧?”巫远舟表示怀疑。 伊涅普望过去:“这位将军觉得我们还有必要诈降吗?” 巫远舟仔细想想:也是,都如此狼狈的藏到了这个鬼地方,仅靠着雨水果腹,此时早已虚弱至不堪一击的地步了,纵是诈降也绝不是西朝的对手。 “阿澈,皇上,你们看这事……” 李元麟不说话,与赫连澈对视一眼。 由赫连澈道:“既是献降,西朝自是欢迎的!” 说罢与巫远舟同时下马,朝前锋兵士投去一个眼神后往伊涅普走去。 西朝兵涌向古兰兵开始缴械,赫连澈正要从伊涅普手里取走那把被双手托着的西域剑。 “等等!”伊涅普似乎还有顾虑。 赫连澈扬眉:“怎么?你后悔了?” “不,”伊涅普眼眸低垂,投降实非所愿,可战败已成定局,他不能让身后的人再在无意义中死去,顿了片刻才说:“我听闻,西朝一直秉持着两邦交战不杀降虏的态度,我身后许多人都还只是十几岁的孩子,你能答应我不杀他们吗?” 赫连澈瞄了眼伊涅普身后那些怯生生的眼睛,一口答应:“可以!” 这样,伊涅普才任他拿走了自己的剑,然而就在被卸下盔甲的一瞬间,震耳的声响在身后响起。 伊涅普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从背后贯穿胸腔的尾指粗细的火弹从胸前飞出,带落大片猩红的血液。 “伊涅普大人!”谍报官失声惊叫,接住他下坠的身子。 随着伊涅普闭上眼睛,古兰军乱做一团。 谍报官在慌乱中抬起眼,虽然只有一眨眼的功夫,但他十分肯定看到了鄂温狞笑的脸。 原来鄂温早就对决定献降的伊涅普起了杀心。 “是西域人的手持火弹筒!” “保护皇上!” 一时间,李元麟被团团围护起来。 赫连澈忙蹲下身,探了探伊涅普的脖子,发现尚有脉动,忙唤:“银老!” 伊涅普是降军主帅,就算是死也不能死在受降时,否则日后西朝就撇不清了。 银老医师提着药箱过来诊治的缝隙,古兰军里有人慌张大喊:“鄂温大人,鄂温大人饶命啊!” “我说过,古兰人不会败,只有死!”充满恶毒的声音从咬紧后槽牙的嘴里吐出来。 又是一道震耳之音。 接连有人倒下。 古兰人彻底崩溃了,逃命地往西朝军方向靠近。 巫远舟不能驱赶他们,只能一个劲大吼:“保护好皇上……” 场面混乱,赫连澈顾不得重伤的伊涅普,为了控制局势只能出手先擒住那个叫鄂温的。 可谁是鄂温呢? 赫连澈并不知道,却从混乱的人群中发现了一个奇怪的跛子,那人随其他古兰人一起向西朝军的方向涌去,不同于慌不择路的其他人,此人面上蒙着一层黑布,只露出一只眼睛,四肢虽看不出哪里有残缺,却掩不住右腿重心偏移且显得格外僵硬,不紧不慢朝西朝军方向靠近,眼睛紧紧盯着某处,似乎已经有了目标。 赫连澈目中一紧,径直朝那人走过去,丝毫不给人反应的机会,一刀砍向那人右腿。 右腿被轻易掀飞,身体失去平衡的鄂温不可避免摔倒,危机意识仍让他以极快的速度反应过来,举起火弹筒。 那是在黑兰城时从完颜准泰府上查获的,一种西域简制火弹筒,杀伤力极大。这种东西连古兰人手里都没有,本是完颜准泰花重金从西域诸国商人手里求得,古兰军突破黑兰城前完颜纳其曾下令毁了城内所有东西,连同完颜准泰府上一些不好带走的兵械一起毁了,这把火弹筒亦未能幸免于难,不过较于其他,这把火弹筒还能修理再用,鄂温便趁伊涅普修造火器时偷偷令工匠修复了它,为的就是以备不时之需。 没成想,这第一弹就用在了自己最敬重的伊涅普大人的身上。 果真造化弄人。 眼下他只要解决了赫连澈,再杀死西朝皇帝,不仅报了自己身体缺损的大仇,就算死了也是古兰无人能及的大功臣。 鄂温被仇恨与功利蒙蔽了双眼,本以为手握先进武器的自己必然胜券在握,没成想举起火弹筒的一瞬,握刀之人竟精准雷厉地砍断了他拿火弹筒的手。 “我想起你了,你就是那个在黑兰城外与阿默德算计我的人吧,真没想到,你竟没死在平措城,真是可惜!”赫连澈收回染血的剑,又擦了擦脸颊飞溅的血迹,冷冷看着地上痛苦打滚的鄂温。 一弯腰,从地上的残肢上取下火弹筒,把玩起来。 片刻就弄清楚了如何使用。回头扫视面色惊恐的古兰兵,又见躺在地上的伊涅普睁开了眼睛,于是道:“我本想一刀杀了他,可既然你们选择献降,我便不好干涉,毕竟这是你们自己的内务,现在你说怎么办?” 伊涅普伤的很重,嘴唇没了颜色,湛蓝色的眼睛里也满是倦意,挣扎着回应道:“依照古兰军规,自相残杀者,当杀无赦!” “伊涅普大人……”鄂温面朝大地蜷缩在一起,看着伊涅普,分不清究竟是憎恨是后悔还是痛苦。 他并没有求饶,只是盯着伊涅普。 直到赫连澈举起火弹筒,终于缓缓闭上了眼睛。 片刻后,“嘭”的一声回荡戈壁。 赫连澈顺势将火弹筒收起来,重新开始受降。 这些投降的古兰人押解下去,年迈的将会被放归古兰,年轻的则将充作苦力。 这是战俘最好的下场。 巫远舟抑制不住面上的喜色与轻松,凑到赫连澈身边道:“没想到这次这么顺利,开始我还担心古兰人会狗急了跳墙呢!” 赫连澈正监督缴械,闻言有片刻失神,只因出发戈壁前,她也曾这么提醒过他。 想起叶凌漪,赫连澈脸上的表情沉了沉,她的身体不好,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无论如何,这边的事情总算解决了,接下来加紧赶回去就好了。 只不过,古兰军献降,与他一起回去的还有另一个人,这也就意味着他们会再次相见…… 银老医师还在忙不迭地为伊涅普处理伤口,赫连澈远远瞧着,心间似被针扎了一下,那种短暂又尖锐的痛叫他的心情真是复杂极了。 就在献降事宜有条不紊地进行时,一个人突然闯入了赫连澈的视线。 第二百九十四章 半成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赫连澈认得他,是完颜纳其的贴身护卫。 可是本该被收押在平措城的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不仅如此,还穿着西朝兵的衣服。 也许注意到了他有所察觉,那人故意压低盔帽,加紧脚步。 “站住!”赫连澈觉出事情不对,皱眉大呵一声。 巫远舟被吓了一跳:“你怎么了?叫谁呢?” “站住!抓住他!”赫连澈大喊着拔腿就朝那人追去。 怎料对方早有防备,加快脚步,一溜烟就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发生什么事了?”李元麟上来,循着赫连澈寻找的目光望过去,只见到一些不明所以的兵士。 “我看到完颜纳其的人乔装混了进来。”赫连澈仍在人群中搜寻着可疑的身影,收回目光,朝李元麟作揖:“皇上,恐怕事情蹊跷,此地不可久留!” “完颜纳其的人?”李元麟先是疑惑,然后心里有个极坏的猜测:“此时古兰献降,出现在这里,难道完颜纳其另有阴谋?” 才说出口,又觉得不至于,黑水盈尺之地,论兵力连西朝的三分之一都不敌,完颜纳其纵算野心再大也不敢在古兰战败已成定局之际公然挑衅西朝。 除非他有什么杀手锏令他认为自己或可一赢。 李元麟心头存着疑虑,回神赫连澈已经整合好了大军,准备离开这个危机四伏的不毛之地。 兵士过来请他,李元麟被扶上马背。 就在勒紧缰绳的一瞬,戈壁地上的砾石震颤起来,巨大的声音回荡着,仿佛来自地心。 “怎么回事?”巫远舟警惕。 “前锋!”赫连澈冷呵,凝视远处一道逐渐靠近的巨大阴影。 前锋将士做好防御准备。 “是火器,火器啊!”作为降虏的古兰人惊恐地带着哭腔,眼看着庞然大物靠近,连站都站不稳了,“完了,那是黑水人,黑水人怎么会有火器?他们会杀了我们的!” 火器车停在将西朝大军置于射程内的位置,最前头那人从隐蔽处走出来,甚至还未脱去那身西朝军的衣服,似笑非笑:“赫连将军,对不住了。我奉汗王之令,今日你们是走不出这里了!” 果然是完颜纳其的贴身护卫,赫连澈记得他,似乎名为阿东,本该被困在平措城,如今却出现在这里,看来,完颜纳其早就有这一步的打算了。 “既如此,何必多说?直接一炮轰过来,你就完成任务了。”赫连澈冷道,凛冽的眼扫过队列整齐的黑水军队。 阿东表情微变,瞄了眼背后,仿佛无声催促,又回头:“赫连将军这么着急去死吗?不过,我们黑水信奉慈悲为怀的白绵山天神,我可以给你留遗言时间。” “不必了!”赫连澈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瞄了眼阿东背后那庞然大物,笑不及眼底:“完颜纳其就让你们用这半成品对付我们?” 闻言,阿东用一种惊异的眼神望着他,仿佛在表达:他是怎么看出来的? 巫远舟凑到身后,压低声音问:“什么意思啊?阿澈,这火器是半成品?” 赫连澈不答,只道:“此处无处容身,只有戈壁方能阻挡火器车前进,速带皇上还有其他人离去!” 巫远舟明白事态严重,点点头,一言不发的转身。 对面的阿东面色微乱,随即强装镇定:“赫连将军,死到临头了就不要自己找安慰了,我黑水的火器就在这里,是不是半成品,你马上就会知道了!” 赫连澈冷哼:“据我所知,古兰曾奴役黑水劳力制造火器后杀了那些人,我没猜错的话,那些人中有人并没有死,甚至还协助你们造出了这台火器,只不过因为他只是个劳工,并不清楚火器的核心内容是什么,这台火器必然是问题重重的半成品。所以刚才你才没有直接开火取胜,因为你的火器手正焦头烂额的忙着应对这半成品出现的问题,而你在为你的火器手拖延时间。” 说到这里,阿东终于咬紧牙,恶狠狠朝身后催促:“通知下去,再不能修好,就让他去死吧!” 赫连澈同样在为身后之人拖延时间,又道:“为了胜利,竟然不惜用你们的性命赌这半成品发挥的价值!完颜纳其究竟是愚蠢还是恶毒?” 阿东眯了眯眼,注意到赫连澈背后的大军朝戈壁方向涌去,瞳孔骤地收紧:“想跑?没那么容易!” 一个纵身上前,所有黑水军都疯了般冲过来。 赫连澈眉头一紧,待黑水人近前,手里的玄铁剑猛的挥砍出去。 这个时候,黑水人的火器手正急得头顶直冒冷汗,越慌乱手上的力气越大,终于成功将火弹塞入弹道,火器手大喜过望,调整射程时,前面已是一派难分伯仲的场景了。 这下可难倒了火器手,若贸然出手恐怕会误伤自己人,为今之计只能将射程调得更远一些。对准了戈壁的岩基,转动控制发射的轮盘,当力量蓄积到一个极限时,弹道的火弹从弹筒飞了出去,可是因为火器本身就是个半成品,计算射程失误,原本指向岩基的火弹并非撞向戈壁,而是直直落进了纷乱的人群之中。 一瞬间,火弹爆炸所产生的音量被戈壁空旷的空间无限放大几乎要震碎耳膜,强烈的白光如射线吞噬覆灭了一切。 荒城刮起了风。 叶凌漪满腔心事,领着叶骋来到一座矮坟前。 坟上杂乱的石块已经被清理干净,黄沙堆成坟包的形状被风一吹就起了尘烟。 叶骋呆呆地盯着新坟,仿佛被抽空了灵魂般一言不发。 白石墓碑上摆着一壶酒和一只小酒樽。 叶凌漪倒了杯酒浇在坟前,轻声道:“乐芽,我带叶骋来看你了,谢谢你保护了叶骋也保护了我。对不起……” 姐弟两就这么守在坟前,沉默中只觉得风里夹杂的沙砾如刀子一般扎破了身体的某一处,只知道又疼又煎熬却再也说不清那种折磨究竟多么深刻。 “阿姐……”叶骋低着头,哑了嗓子。 叶凌漪回头望他,只见孩子握紧了双拳,豆大的眼泪从她看不见的地方滴落在他的脚尖。 她知道他的这声“阿姐”是对乐芽说的。 许久以后抬起那张眼泪鼻涕一起流的小脸,盯着墓碑愤激道:“你放心,叶骋一定为你报仇,亲手杀了那群古兰恶贼!” “骋儿,”叶凌漪满眼心疼地揽住叶骋因仇恨颤抖不止的肩膀。他现在不过十一二岁,这样小的一个孩子,本该拥有一个美好的纯真无邪的童年,可自从叶府将他送去方外之地开始他的童年就在颠沛流离、处处算计防备与仇恨中度过,从未有一刻轻松。看着他,叶凌漪就会想到自己,现世的自己,童年又何尝不是充满黑暗的呢,所以她更加心疼这个异世的弟弟,她曾想让他摒弃执念,做回普通人,如寻常人家的孩子一般无忧无虑的快乐长大,可现实往往总是让看起来最简单的东西变得像愿望那么遥远,她无力改变,叶骋心灵上的伤已经让他养成了一种偏执的性格。 在看着那两个对叶骋拳脚相加的西朝兵时,叶凌漪就知道他是因为记着自己曾经的嘱托,不能轻易杀人,才极力隐忍下来的。 可身处这乱世,既要自保又要保持善良,这样的要求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是不是苛刻了呢? 叶凌漪陷入了矛盾。 良久,轻轻抚摸着叶骋的头发,温声道:“乐芽在天有灵看到你这样懂事为她着想,一定感动得要哭了。不过你记住,既然你叫乐芽一声阿姐,她就永远是我们的家人,她肯定也像我一样,不希望自己的阿弟为自己而以身犯险。” “那难道就要放任恶人逍遥吗?”叶骋闷在她的怀里伤心抽噎。 叶凌漪目光悠远,拍着叶骋的后背安慰:“放心,害死乐芽的凶手已经死了。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凶手没死,一切还有你阿姐呢!” “死了?”叶骋从她怀里抬起泪痕交错的脸,感到疑惑:“阿姐杀了那凶手?” 说到这件事,叶凌漪的表情滞了滞。因为杀死凶手的人是叶蓁蓁。 面对叶骋询问的眼睛,叶凌漪始终没有说话。 因此叶骋心头的疑问更深了,他开始觉得阿姐有哪里不对劲,好像有什么很严重的事情瞒着自己。 这时老妇人挎着篮子小心护着篮子里的东西过来了:“姑娘,该喝药了,医师嘱咐了定时用药,千万莫耽误了!” 话还没说完的时候叶凌漪就猛使眼色,老妇人微愣,起先还不知为何,见到叶骋思疑的脸才反应过来,原来她不想让人知道自己生病的事。 “阿姐怎么了?病了吗?”此刻叶骋才注意到叶凌漪不同往日,竟是面带了几分病容。 “没事,不过就是有点头疼而已。” 她的轻描淡写反而让叶骋更加紧张:“那为什么医师要让阿姐定时用药?难道阿姐是为免我担心而刻意骗我?阿姐!” 叶凌漪真的头疼了,她该怎么搪塞? 老妇人瞧出了她的为难,连忙道:“姑娘快喝药吧,这补血养气的药汁凉了就没有药效了。” 虽是歪理却让叶骋打消了些许疑心,一面怪她不会照顾自己,一面懊悔着当初离开玉清宫没有多带些灵丹妙药。 叶凌漪尴尬的笑笑,当面饮了药。 姐弟两回到土石小屋时见到了陈三十兄妹。 经过一段时间的疗养,陈三十的伤还没好透但已经能自由行走了,陈三八不放心的跟在身后,手里还拿着包袱,一见到叶凌漪顿时垮下脸来,脸上每一个表情都透露着对她的深恶痛绝。 “陈姐姐……”叶凌漪只当自己看不见她的情绪,毕竟算起来确实是她的原因才令陈三八受到来自叶蓁蓁的伤害。 看到她手里的包袱,赶忙追问:“你们要走了吗?去哪?” “这好像不关你的事吧!”陈三八没好脸色,冷冷道:“让开!” 叶凌漪心有愧疚,任她撞开自己离去。 叶骋却没有好脾气,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扯住陈三八的手臂:“你这无礼的女人,我阿姐还病着呢!” 陈三八占了体型的优势,被扯手臂也纹丝不动,回头仿佛听见了笑话般,瞄了眼叶凌漪,翻着白眼阴阳怪气道:“你阿姐病了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可没有像有些人一样,两面三刀,一肚子坏水!” “你说什么呢?你怎么骂我阿姐?快向我阿姐道歉!”叶骋气急了,奋力将陈三八往叶凌漪的方向拖。 何奈孩子根本不是她的对手,陈三八挥一挥手,叶骋就摔倒在地,后背磕在石子尖锐的边缘顿时痛的咬紧牙关。 “骋儿!”叶凌漪皱眉冲上去,一激动肋下又疼了起来,额头顿时冒了层冷汗,差点没站住。 老妇人见状忙上前搀扶。 叶骋亦顾不得自己钻心的疼痛,起身冲到叶凌漪身边:“阿姐,你没事吧?” 叶凌漪忍痛摇摇头,查看叶骋背后才发现他的后背被石子戳出了一道血口子,心疼却又不能指责始作俑者。 兄妹将几人看在眼里,陈三十终究心有不忍,陈三八却冷笑:“装什么可怜?当初你要杀我们兄妹时张牙舞爪的样子呢?” “你还胡说八道!”叶骋怒地要打人,叶凌漪忙拦住他,摇摇头示意不可。 “怎么?姐弟俩一窑货色?果然都是忘恩负义之辈!”陈三八不顾陈三十的提醒,甩开被他捉住的衣角,继续道:“你个小毛孩子我可以不和你计较,但你也别忘了,没有我们兄妹的保护,你恐怕早就死在那些古兰人的马蹄下了!” 陈三八好像要将满腔的怒火都倾泻,狠狠瞪向叶凌漪:“还有你,不要总是一口一个陈姐姐,三十哥,像你这种两面三刀的女人一副蛇蝎心肠,我们兄妹算是瞎了眼了才一路把你当成自己人!你让我觉得自己很恶心!” 一口气说完再次狠狠剜了眼叶凌漪,转身搀住陈三十走了。 叶凌漪呆住,许久都回不过神来。 直到面色凝重的无名氏出现在视线里,开口第一句话就让她的心里“咯噔”一下:“出事了!斥骑来报西朝大军被黑水人围困在戈壁,如今正是生死不明,消息已经传回西朝了。” “你说什么?黑水?”叶凌漪仿佛为了验证自己没听错,重复问:“怎么回事?黑水?” 但从无名氏的表情来看,自己真的没有听错。 可为什么呢?西朝大军不是去戈壁追剿古兰人的吗?怎会被黑水围困? 叶凌漪百思不得其解,心头那不祥之感越发强烈。 第二百九十五章 妒恶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黑水阿琅。 完颜纳其面对着宫殿里的一盆君子兰,伸手摸了摸叶片。 身后许玉姝带着众多仆婢匆匆赶来,谨慎打量完颜纳其的背影,暗暗揣测着男人的喜怒,面上故作敦厚,行礼道:“妾身方才去向太妃请安了,不知汗王驾临,请汗王恕罪!” 她的声音软软的,含着无尽的娇柔。 男人心间不由多了几分和悦,背着手望过去,英俊容颜间有好奇:“听下人说,你最近好像和太妃走的特别近?” 许玉姝微笑,仿佛真正的贤妻:“汗王是我的夫君,太妃是汗王的母亲,汗王平日政务繁忙,妾身理应多在太妃跟前尽孝!” 谁不知道完颜纳其是出了名的孝子,如今她与太妃示好不过权宜之计,为的只是她腹中的孩儿,毕竟她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了,总归有一天要面对完颜纳其的,可他身为汗王怎会容忍妻子赠给他如此大的一顶绿帽子?所以太妃,便是她给自己留的后路,这些日子她在与太妃交谈的言语中明里暗里都透露出早在封妃前,完颜纳其就宠幸了自己。此等涉及夫妻房中之事太妃自然不会去向完颜纳其求证,所以只要太妃认定自己腹中胎儿是完颜纳其的,到时候就算东窗事发,完颜纳其想杀了她以雪耻也要顾及太妃的阻拦和王室的颜面。 许玉姝美眸里的光芒闪了闪,眸深处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晦。 完颜纳其挑眉打量着她,半晌以后不以为意扬了扬唇,随意落座,讥诮道:“你倒把儿媳这个角色演的不错!” 他用“演”这个字眼,令本就心怀忐忑的许玉姝顿时紧张起来。 不安了小片刻,怀疑他是否已经知道了什么,然后转念一想,是了,刚才才说她有太妃这个靠山,反正都是兵行险招,何不干脆大方一点?唯唯诺诺反叫人怀疑。 思及此,许玉姝从容下来,装作通情达理:“妾身本是汗王的妻子,是黑水的大妃,这些都是妾身应该做的!” 完颜纳其笑了笑,对她的话不予置评,倒是从头到脚将她打量了一遍,戏谑道:“这几天你似乎愈发丰腴了。” 许玉姝低着头,藏在袖子里的手紧握,手心里尽是冷汗。 片刻之后,波澜不惊地抬眼,羞窘道:“汗王莫要取笑妾身了,汗王不喜欢丰腴的,妾身这就开始禁食。” 完颜纳其撇撇嘴,并不在意,转而又说:“舒舒向我告状,说你最近的食欲大振,一个人一顿要吃一只小乳羊,都快把羊圈里的小羊吃光了,这么看来是真的。” 那个臭丫头! 许玉姝眼里盛满对舒舒的厌恶,对完颜纳其仍作羞愧难当的模样。 “不过说到舒舒……”完颜纳其话语微顿,想起阿东,自己派人将他秘密解救出来,尚未回到阿琅又令其带领军队围困西朝军。 许玉姝好奇,挑眉小心翼翼问:“舒舒姑娘怎么了?” 完颜纳其回过神,望向她笑了笑:“说起来我还得感谢你呢,要不是你提醒,我怎么能这么轻易将西朝大军困住?如今他为秋蝗,我为百灵,小小虫儿注定要为我食粮!” “困住西朝大军了?”许玉姝双眼放出惊喜的光,激动之余才觉自己失仪,低眉柔声道:“此乃天佑黑水,恭喜汗王!” “此话恐怕言之尚早吧!”完颜纳其起身,背着手走到宫殿门口,微眯了眯眼,回想起最初的一幕。 当初伊涅普下令处死制造火器的黑水劳工,其中有一人被刺中左胸,因为失血过多晕厥了过去,古兰兵误以为他死了便将那名劳工抛弃在荒野,没成想机缘巧合下反被路过的阿东救了。彼时他们与古兰正是合作关系,负责筹集粮草送给古兰人,而那次押送是阿东负责,阴错阳差在路边发现了垂死的劳工。 阿东不忍黑水同胞惨死路边便将人救了下来,未曾想倒成就了眼前,造出了黑水的第一台火器。 不过,可惜那名黑水人只是普通的劳工,古兰人对他们早有防范,火器核心部分只有古兰人自己知道,从不让劳工接触,所以纵使黑水造出了自己的火器车,也仅仅只是蹩脚的半成品而已。 “汗王的意思是……”许玉姝揣度着完颜纳其话中含意。 “戈壁内凶险,大军无法前行只能将西朝军困在里面,未完全取胜前绝不可掉以轻心!” “汗王说的是,只不过那赫连澈为人狡猾,若是大军干等,恐怕赫连澈会以此生出其他诡计,依妾身愚见,守株待兔不如引蛇出洞。” 完颜纳其一听,来了兴趣:“哦?大妃这是想到办法了?” 许玉姝眼底闪过歹毒:“妾身知道赫连澈有一在意的奴婢名叫青鸢,我们不妨将那贱婢捉来,逼迫赫连澈!” “青鸢?”完颜纳其眸光深沉,看不出喜怒,放在背后的手微微握紧。 许玉姝趁机接着道:“此贱婢乃是赫连澈视若眸珠的,只要把她捉住,不怕赫连澈不屈服!” “那要是他不把那个女人的性命当回事呢?”完颜纳其抬起下颌,有意试探。 “他绝不会放任那贱婢受伤的,”许玉姝十分肯定,美眸中露出恶毒的笑,“汗王不信,妾身有办法证明所言非虚!只要捉住那贱婢,当着所有人的面施以凌迟之刑,赫连澈一时不屈服就剐她一刀,一日不屈服就千刀万剐……” 话没说完,许玉姝的脖子便那只藏在身后的大手猛然扼住了。 “看来是我对你太好才叫你忘了自己的身份!你一口一个贱婢,可知她是我亲封的黑水元公主!谁敢对她不敬,本汗要谁死无葬身之地!” 完颜纳其像头发怒的狮子,双眸猩红,死死盯住许玉姝,恨不得将她拆吃入腹,看起来可怕极了。 许玉姝吓坏了,无力反抗脖子上那力道巨大的手,窒息的感觉冲击着她的大脑,吞噬了她的思考能力,她感到眼前一阵阵发黑,她的脸色由红涨紫就快晕死过去了,在强烈的求生欲下,颤抖着发紫的嘴唇,艰难说出一句:“妾身……知错了,汗……汗王息怒!妾身愿……愿与太妃一同诵经,为黑水元公主祈福以……以赎罪!” 近来许玉姝和太妃亲近,若随意杀了她,恐怕会惹得太妃生气。 明知他是孝子,在这个时候搬出太妃,许玉姝摆明了是在耍小聪明。 完颜纳其眯了眯眼,就在手下之人翻白眼快昏死过去的一刹那,松开了手。 许玉姝如一滩泥般摔下地,只感天旋地转,无力趴地大口大口喘息,沉浸在刚才的惊恐里,浑身抖若筛糠。 “别忘了我跟你说过的话,千万别自讨苦吃!”完颜纳其冷冷警告道,看都不看她一眼走出了宫殿。 许玉姝趴在地上许久,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这些男人一个两个的都把那个女人看得如此珍贵?自己究竟哪里比不上她? 雪白的手指缓缓收紧,指甲刮着白石砖铺就的地面发出刺耳难听的声音,美眸中尽是深入骨髓的嫉恨,咬紧牙关恶声道:“贱人!阴魂不散的贱人!就算成了黑水的公主又如何?总有一天,我要你死!” 陈三十兄妹走后,叶凌漪也打算动身前往戈壁,就算现在这具身体失去了往日的健康与灵敏,就算有可能会立马死去她也不在乎,与其在安全的地方惴惴不安的担心,倒不如陪着他共赴生死,况且她还有黑水元公主这个身份,说不定事情还有转机。 只是…… 叶凌漪望向一旁的叶骋,眼中盛满了担忧。她不能让这个孩子陪自己一起冒险,必须要找到安全的地方将他安置,可是这也就意味着她要再次把他丢下,明明自己前不久还答应了再也不会离开他。 “嘶,好疼啊!阿穆你能不能轻一点?”叶骋趴在石床上忍不住抱怨,背上被石子戳出一道小口,老妇人正为他上药。 叶骋一鬼叫老妇人就慌了手脚,如犯了错的孩子般连声道:“我……我知道了!一定轻点!一定轻点……” “幸亏赫连澈留了名医师下来!要不然没人给你开药治伤你可比现在更疼!”无名氏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进小屋,似笑非笑看看叶骋最终将目光定在叶凌漪的身上。 他始终是关心她的,哪怕她说了那样伤他的话,他仍然担心他走后银医随军,她身体有恙无人诊察。 叶凌漪与无名氏沉默着对视,似乎都从对方眼里读出了什么,却是心照不宣。 再望向叶骋的时候,叶凌漪显得非常内疚:“叶骋,我有话和你说!” “不用说了阿姐,我都知道了!”叶骋静静趴着没有看她,只是低头的模样格外失落。 缄默许久,叠在左手手臂上的手握紧:“这次你又要去找赫连澈我不拦你,但是阿姐,凭你一个人怎么挽救局面?” 小小的孩子仿佛顷刻间长成了大人。 叶凌漪欣慰地笑着摸了摸叶骋的额头:“我与黑水的汗王总算有些交情,他们不会为难我的!你与阿穆就留在这里……” “那个完颜纳其不可信啊!”叶骋陡然提高音量,抬起泛红的泪眼瞧向叶凌漪她才知道叶骋是强忍着情绪。 叶凌漪呆住,她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因为就连她自己也没有想过这一去还能回来。 但她不能告诉叶骋关于自己的事,她的肾脏坏透了,经不起跋涉与劳累,也许等不到抵达戈壁她就先死了。 然而就算这样她也必须要去。 叶骋明白了她的心意坚定,只恨自己年幼,若强行跟去只怕乐芽拼死保护自己的事情会再次上演。 许久以后,强将眼泪忍了回去,平静道:“阿姐,你走吧!” 叶凌漪没有说话,只是担心他。 叶骋懂事一笑:“阿姐放心吧,我会去平措城的,那里是西朝军控制范围离此处又近,必然是最安全的!只要有外面那两名西朝兵在,他们不会为难我!” 话虽如此,叶凌漪怎能安心? 老妇人见状,也说:“是啊姑娘,你就放心吧,老妇一定陪这孩子一起去,豁出命也会保护他,只不过姑娘你……” 老妇人不放心她的身体,又知道她有意瞒着叶骋,所以欲言又止。 叶凌漪轻扬嘴角,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又望向无名氏,轻轻叹息。 去往戈壁这一程,只有她为伴了…… 第二百九十六章 争锋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戈壁大雨,曾经古兰人拼命开凿出来的岩洞如今却成了所有人的保命之地。 赫连澈眸光幽暗,扫视着四周,这里的空间并不大,只容纳了部分兵士却已经是磨肩并足的景象。 他们被困在戈壁已经第三天了,虽然在古兰人的帮助下又开凿了几处能容人的岩洞但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天知道什么时候雷就劈中自己的头顶了,最重要的是,困守于此大军粮草迟早用尽,到那个时候西朝军将会成为第二个古兰军。 绝不能到那个地步! 可黑水人在戈壁外摆了机弩阵,每日一演的天灾使得黑水人无法靠近,但同样,他们也无法出去。 回想起半成品落地开花的瞬间,混战中的西朝军与黑水人被白光无差别吞噬,紧随其后而来的便是接连不断的火弹爆炸之音…… 必须要想个办法先毁了那台半成品。 看着曾经刀剑相向的敌人如今却成了依偎取暖的存在,赫连澈脸上的表情晦暗到了极点。 “收起你那看不起人的目光!” 赫连澈收回目光,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过去。 伊涅普单手捂着伤处,半裸上身,胸前精壮的肌肉被白色布条缠绕着,看向赫连澈,湛蓝色眼眸明锐地好似能击穿灵魂。 “那一弹没有要了你的命真是可惜!”赫连澈毫不客气道,目光冷冷扫过,朝一旁走去。 伊涅普见状,表情微动,陡然提高音量:“这么急走做什么?现在我们可是一条船上的!” 闻言,赫连澈站住脚步,眯了眯眼睛望过去,纠正道:“一条船指的是合作关系,只怕有人识不清情况,西朝与古兰可不是合作,而是输和赢,降与被降……” 说罢又要走。 “我听说你们有句话是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伊涅普的话听起来隐藏着焦急,迫切欲挽留他。 赫连澈听出来了,干脆转身:“你究竟想说什么?” 伊涅普不再拐弯抹角,眸光沉了沉:“她呢?你把她怎么样了?” 他口中所说的“她”赫连澈知道是指叶凌漪。 想起在荒城那个夜晚,他们两人俨然一对落难鸳鸯惺惺相惜的画面,心头一阵刺痛和不甘,面上的表情随之更加阴沉,仿佛为了触怒伊涅普,薄唇故意扬起一丝笑:“这是我军中之事,好像没有必要向降将解释吧?” 他故意咬重“降将”二字,森寒的目光如刀片一样从伊涅普的身上刮过。 瞧着赫连澈的背影隐没于拥挤的人群之后,伊涅普的脸色迅速黯淡下来,懊恼与悔恨一一浮现于眼底。她是他心头的明珠,曾经他想要将她妥善收存与保护,可偏偏在她最需要保护的时候选择了所谓的大义,如今成了降军,回过头才恍然,当初自己的壮志凌云竟是那么的可笑。 岩洞外一道红色的电光直击人间,形成一条电弧,在洪流中劈出巨坑,令原本汹涌向前的洪流因此改变了方向形成了回溯流。 同一时间,收在戈壁外的黑水人正在进行某种仪式。 幽暗的天空乌云密布,云层中游弋的电光投下微弱的光芒并施以震天动地的雷声。 雨点与冰点随暴躁的风狠狠甩在脸上,黑水军中的祭司仰望天,脸上用彩色线条描绘了象征某种神秘文化的图腾,口中念念有词地说着什么,正在由兵士搭建的人台之上演绎着诡异的舞蹈,手里摇晃着铃铛,铃铛的声音由于浸在雨里听起来格外沉闷压抑,边说边跳,沉浸其中,丝毫不在乎风雨的侵蚀。 阿东在一旁,看着行为诡异的祭司与被他踩在脚下依旧奋力支撑的黑水勇士,忍不住眉头微皱。 他虽无法理解这种古怪的仪式,但这是黑水历代相传的风俗,谁也不能打破。 “无所不能的白绵天神啊,请允许酆都幽狐来到人间,助你虔诚的信徒一臂之力吧!” 阿东瞄向身边,一人双手合十朝祭司的方向跪下,满脸敬畏地叩拜起来。 不久后,前方传来消息,戈壁内的洪流延缓了流动速度,甚至在戈壁内形成了回流。 也就是说,少了湍急洪流的阻碍,他们前往戈壁的路上便少了威胁。 阿东仰望远处戈壁上方的天空,这场凶险天灾似乎也有了好转的迹象:“趁这雨还没有停下,所有人向戈壁前进,务必将西朝军剿杀于此!” 这个时候的阿东因断定西朝军不会想到他们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所以对前途是充满信心的。 只不过,他并不知道,早在他们得到洪流减缓的消息之前,赫连澈已经冒险在风雨里部署好了一切,先一步占据了有利地势。 黑水军队涉水压境而来时,暴雨已经转变为了牛毛细雨,天空依旧不时传来雷声。 阿东仰望放明的天空,隐约瞧见在戈壁光滑岩基上飞檐走壁的重影,还有几道银丝般的线在天色里散发幽微光芒。 袖爪? 是错觉吗?那种东西是黑水造出来的,本只有王族高官才能拥有,后来先汗王认为此物违背了人道,区区凡人竟妄想同神仙一样飞檐走壁,实在是对白绵天神的玷污,于是下令毁了所有袖爪。可仍有些保存下来,被黑市商人以高价从王族高官处购得转手卖于他处,西朝人纵算能从那些黑商手里得到侥幸存留的,也不可能拥有如此数量。 难道是西朝人仿做的? 阿东凝重的表情突然多了丝震愕。 他分明看到巨大的岩基之上伏着几行黑影,紧接着,不计其数的利器散发出的寒光从黑影蛰伏的地方甚至更远处乘风袭来,倒映在那双盛着错愕的眼睛里…… “全体隐蔽!”阿东急切大呼。 却不敌箭来的速度,黑水兵在没有任何防备之下,一排接着一排倒在了箭雨中,阿东亦腹中一箭。 强烈的痛感瞬间吞噬了他的体力,脚跟发软。 咬牙拔出染血的箭镞,顾不上腹部的伤,大呵:“弩机,弩机呢!” 底下的黑水兵已经完全乱成了一盘散沙。 岩基之上,细雨混着风将男人玄色的衣袍翻飞猎猎,墨一样深邃的眼眸望尽一切。 身后的巫远舟忍不住兴奋:“阿澈,多亏了你提前准备的这些袖爪!就黑水这群乌合之众,还妄敢与我西朝为敌,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现在可以把他们一网打尽了吧?” 赫连澈望着远处,淡淡道:“战场本是博弈,双方较量无论输赢,没有人能全身而退,而越是看似能轻易取胜,越是不能掉以轻心,要想彻底解决问题唯有从根本拔除黑水人不切实际的幻想!” “你想怎么做?” “传令下去,箭势渐落,除了会使用袖爪的,所有人向后撤!” “你说什么?后退?”巫远舟不可置信大喊。他无法理解赫连澈的想法,明明已经胜利在望了,为什么要示弱? 巫远舟满腔疑问,但想起刚才他说的话,又只得将到嘴的疑虑咽了回去。 然后看着赫连澈陷入了沉思:“你是不是早就算尽了一切?故意耗在这里,为的是使黑水人放松戒备,认为自己胜券在握,然后再出手必然一击制胜?” 赫连澈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凝望着远处。 另一头的黑水人在死亡的威胁下逃的逃散的散,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尽管身负箭伤的阿东拼命维持秩序仍没有半点用处,因为根本无人听他号令。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对面西朝军的箭雨渐渐弱了下来。 阿东大喜过望,不假思索脱口而出:“西朝军没有箭了!弩机,弩机呢?” 黑水众兵呆住,半晌才匆匆将数十台马车大小的弩车推上前,手臂粗细的弓弩上已是满弦。 阿东瞬间恢复信心,连只粗略止过血的腹伤仿佛都不再那么疼痛! 拔剑长呵:“随我进戈壁!驱逐外敌,保护家园,誓死捍卫黑水!” 不得不说阿东是懂得激奋士气的,这个关头,黑水兵本就心灰意冷,他抛出这句话,所有人的斗志瞬间被点燃,浩浩荡荡直逼戈壁而去。 而依照赫连澈的指令,大军向后撤退,一部分人却并没有离开,而是藏在岩洞中,待黑水人逼近,突然从半山腰抛出燃着火焰的石块。 方才还斗志昂扬的黑水兵猝不及防,被砸的东西逃窜。 阿东大惊失色,这才意识到自己上当了,原来西朝人后撤是为了诱他深入。 可他明白的太迟,就在混乱的场面中,一个身披玄袍,眉目冷峻的男人提剑杀过来。 纷乱的黑水兵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三下五除二就杀到了阿东面前。 阿东本能地提刀,可对方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一剑砍在他的刀上,猛力一推,身负箭伤的阿东便不可抑制地后仰,跌进了滞留在岩基之间的泥水中。 为什么? 刚才那个赫连澈根本可以轻易杀了他,为什么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如此果断,丝毫不恋战,倒像是目标别有其他…… 阿东先是不能理解,而后神情一震。 不好!他的目标是……火器! “快保护火器!”阿东大吼,仓皇起身。 可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赫连澈领着一队精兵,所到之处皆是猩红遍地尸首,一路朝戈壁入口的火器而去。 须臾之间,火器手被杀,曾让黑水人振奋一时的火器更是被毁于一场烈火之中。 阿东呆望着远处滚滚的浓烟。 突然明白了一切。 原来这场斗争的主导权已经被西朝掌握在手里了…… 不……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节奏根本不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所以与其说主导权变换,倒不如说黑水从始至终都只是那个名为赫连澈男人眼中的小丑,不仅不知天高地厚与西朝为敌,甚至还沾沾自喜,自认为能将西朝人剿杀殆尽。 殊不知,所有黑水人只是他人掌中自以为是的蠢笨玩物,这些天西朝人的困境也不过是营造出来的假象,目的就是为了让他们主动送上门。 原来是这样…… 这一刻,阿东什么都明白了,黑水与西朝争锋,注定只是个笑话。 阿东感到前所未有的沮丧和心灰意冷。 毕竟与赫连澈的算计来说,他显然是无力改变战局的,结局若能为黑水一战而死倒也算死得其所。 只是如果他死在这里的话…… 脑海里突然浮现出舒舒的笑脸。 对她的思念衍生出强烈的求生欲。 再望向周围,遍地都是尸体。 这里不再是战场,而是西朝人单方面的屠戮场,他不能待在这里,必须从这里逃走! 世事无论多纷扰,终不能改变星河的永恒。 距离戈壁还有很远,叶凌漪的身体状况却已经不容乐观,最差时甚至一天不能赶路。 无名氏虽然着急,但也无可奈何,只好陪着她。 夜晚的时候,无名氏生了堆火,叶凌漪便倚在火边睡觉。 “千万别睡着了,要不然狼来了,把你叼走我可不管!”无名氏凉凉道,边说话边往火堆里丢了些东西。 叶凌漪觉得浑身冰冷,只有靠近火堆才好受些,望向无名氏的时候,笑了笑:“我本来觉得你这个人挺讨厌的,明明是关心人的话,为什么非得变着法的说?” “本来?”无名氏扬眉,“那现在呢?” 叶凌漪望向天空,漫天低垂的星子好像一伸手就能抓住,若有其事地想了想,然后道:“还是挺讨厌的!” 闻言,无名氏瞄了她一眼,用棍子将炭火里的红薯拨了出来,丢去她身边,没好气道:“我也觉得你挺讨厌的!” 说罢在火堆另一头扒起红薯来。 叶凌漪凝视星空,良久,突然道:“你说,黑水能胜西朝吗?” 无名氏咬了口红薯,没理她,显然是记恨刚才叶凌漪说讨厌她的事。 叶凌漪笑了笑,并没有在意,身体的不适感在火焰的温暖里一点点褪去。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 只是睡的正香时,突然有人摇晃起她的身体,耳边传来无名氏紧张的声音:“快醒醒,别睡了!再不起来就没命了!” 第二百九十七章 买卖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迷蒙中,一道火光从眼前划过。 叶凌漪从睡梦中醒来,发现周围竟然围了几头野狼,火光里露出凶态,伏低身体微微后倾,锋利的爪牙已经做好了战斗的准备,俨是饥渴难耐。 无名氏满脸防备地举着火把驱赶上前试探的狼。 方才睡意瞬间惊飞到了九霄云外,叶凌漪紧张起来,完全不知道怎么应对。 “傻愣着做什么?快想办法把这些畜牲赶走啊!”无名氏皱眉,举着火把的手丝毫不敢松懈。 “怎么做?”叶凌漪茫然不知所措,而后猛然想起来,正准备抽刀。 “别乱动!”无名氏呵斥,满眼警惕地盯住身前的狼群:“这些畜牲是最有血性的,你敢杀它一只同伴,其他野狼能要你的命!所以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这些畜牲数量庞大,想杀他们,还是掂量掂量自身的情况,就你现在的体力,只怕还没动手就葬身狼腹了!” 她说的对,如今这具身体已经不似从前,就算她能杀了一只两只攻击上来的狼,谁又知道狼群会不会群起而攻之,到那个时候,就她现在这副样子可不是它们的对手。 “那怎么办?”叶凌漪握紧手里的短刀。 无名氏迅速瞄了眼火堆,一咬牙,眉头皱的更深了:“加柴,把火烧得更旺一些!” 顿了顿,又道:“你不是拿着刀吗?敲响它,野兽感官敏锐,最怕未知的声音,天生的对危险的预警会让它们放弃到嘴的食物!” 叶凌漪看了一眼站在身前保护自己的无名氏,然后照她的话,先是把火烧得更旺了。 冲天的火光果然逼得狼群往后退了退,叶凌漪又取下束发所用的木质牙簪,敲击起短刀的刀身。 沉闷的声音随风回荡在幽暗不见前途的大漠深处。 狼群竖起耳朵,纷纷警惕起来。 叶凌漪一看有用,手上敲得更卖力了。 这时,有一头狼伏在地上悄悄靠过来,慢慢逼近叶凌漪的后背,猛地一跃,张大嘴扑咬过来…… “小心!”无名氏厉呵一声。 叶凌漪大惊,猛地被无名氏拽去身后,手里的火把正好烫在了扑上来的野狼颈部。 惨叫声仿佛要撕裂夜幕。 狼群再次警惕地往后退了退,无名氏与刚才那只被烫伤却依旧龇牙咧嘴的狼对峙着,毫不退让。 叶凌漪回过神,紧锣密鼓地继续敲击起手上的短刀。 与无名氏对峙的那头狼伏低身子,慢慢后退进黑暗之处,狼群见讨不到好处,亦跟着朝黑暗的远处跑去,终于彻底消失在了茫茫烟沙中。 紧绷的神经得以放松,无名氏垂下举着火把的手。 “我们还是快点离开这里吧!”叶凌漪担心狼群去而复返。 无名氏摆摆手:“那些个畜牲在这里吃过一次亏,不会再来第二遍。” 说完抬头望了望天:“还有不久天就亮了,等天亮再走吧!” 叶凌漪看着她,想问什么,却始终没有开口。 “想说什么就说吧!我是个直肠子,憋不住事,不像有些人,”无名氏边说边回头,冷冷瞄了她一眼,意有所指,继续道:“当着赫连澈的面一副样,背着又是另一副样!” 叶凌漪知道她是在挖苦自己,只是不明白:“在荒城时我就想问你,你说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你为什么说我在营房前晕倒是演戏?” “难道不是吗?我一来你就晕倒了,偏偏还是在他面前,要不是因为你,我怎么会被赫连澈讨厌……”无名氏情绪激动地说完,随后陷入沉默。 叶凌漪苦笑:“我无法向你解释太多,但是我向你保证,我真的不是存心的!” 无名氏将她的话听进去,冷哼一声,虽然依旧一副不相信她的样子,但却主动往叶凌漪的方向添了把柴。 火焰骤然升高,驱散了夜晚的寒凉。 看着这样的无名氏,叶凌漪一下就想到了乐芽,曾几何时,她也如这样嘴硬心软过。 失神片刻,叶凌漪回过神问:“你原是牧户人家吧?我看你刚刚一点都不怕那些狼,对付起来也是游刃有余。” “我没说过吗?我是孤女,从小被人抛弃在荒郊野外,像刚才那样的情况面对过无数次,说不怕是假的,谁不怕死呢?只是若光顾着害怕而不想办法,我早死在畜牲嘴里了!”无名氏说这些话的时候表情冷冷的,语调也显得十分平淡,只是那双倒映着火光犹如流动萤火的眼睛里还是流露出了几分黯然。 原来她也是个可怜人。 叶凌漪哑然。 经过刚刚的惊险,二人已经没有了睡意,就这样在火堆旁守到天亮。 继续往戈壁赶路途中,因为水用尽的关系,无名氏去寻找水源了,叶凌漪则留在原地等候。 随着太阳一点点升高,她的身体开始每况愈下。 坐在黄沙堆上,昏昏欲睡,明明周围已经热浪蒸腾,叶凌漪的身体却冷的像块冰,最重要的是肋下那钻心的疼痛,每加重一分她就苍白一分。 不消片刻,冷汗已然浸透了她的身体,乌黑的发丝紧紧贴在皮肤上,嘴唇不剩半丝血色。 抬起头,头顶的太阳由一个变成了数个…… 叶凌漪再也支撑不住,身体如泄了气般,力量迅速从身体里流失殆尽,紧接着眼前突然一片漆黑…… 待到无名氏拎着水囊匆匆赶回来时,却不见了叶凌漪的踪影。 慌忙四处寻找,只在地上找到了一把短刀。望向远处,无名氏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戈壁一仗终以西朝大捷为终。 巫远舟负责清点战俘,很快发现了不对劲。忙找到赫连澈。 彼时赫连澈正面对着火器焚毁的残骸,神色凝重。 “阿澈,不好了,完颜纳其的那个护卫不见了!” 赫连澈诧异挑眉,瞧向巫远舟:“仔细找过了吗?” “都找遍了,那家伙恐怕已经趁乱逃走了!” 赫连澈了然后并未再说话,倒是转头又瞧向火器的残骸。 “你倒是说句话啊!现在追恐怕还没跑远!要不要追?”巫远舟深谙赫连澈行事风格,恐怕是故意放那个阿东离去的,只是不亲耳听到他说出口终究不能放心。 “穷寇莫追。”赫连澈淡淡道:“况且,总得有人让完颜纳其知道自己的处境吧?” 前有古兰侵害,黑水已是国力空虚,按理说不宜再大动干戈,如今却又在古兰投降的档口公然与西朝为敌,如此自毁前途,究竟该不该说完颜纳其愚蠢? 其实巫远舟想的没错,赫连澈就是故意的,战败是为将者最沉重的枷锁。阿东虽为此次黑水主将却无领兵之能,实在不足为患,与其杀了他倒不如让他背负着这枷锁回去完颜纳其的身边。 所谓攻城为下攻心为上,他就是要完颜纳其惴惴不安,就是要提醒黑水好自为之! 沉默半晌,又道:“去禀告皇上,戈壁天气诡谲,不宜久留,必须在下次雷暴天气来临前退出戈壁地带!再通知大家以最快的速度撤离!” 三天后,黑水阿琅。 颠簸中,叶凌漪隐约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 “你到底给这娘们用了多少蒙汗药?怎么还没醒?可别到了奴市被人压价!” “放心吧!没多少药,就是捡到她时就已经晕过去了,再用药,药效发挥得慢了而已!” “哎,你说我们这样回去阿琅不会被认出来吧?好不容易逃出来的,我可不想再回军营去送死了!” “放心吧!没事,你我家中都不是阿琅的,谁知道我们是从军营逃出来的?” “说的也对!等卖了这娘们就有钱回家了!” “哎,不说了,牙子来了!” 两名衣着狼狈的矮个头局促地捏着衣角,朝正往这边走来,身后还领着四人的人牙子讨好的笑。 人牙子是个约摸五十岁出头的男人,又矮又胖,生得一脸刻薄相,抬高脑袋瞥了眼眼前的两人,轻嗤以鼻,显然是瞧不起。 目光越过两人见到了他们身后一只用羊车拖着的笼子。 笼中蜷睡着一个女子,清瘦如纸的身形让人牙子的眉头皱了皱,脸色顿时不悦,正欲发作,突然瞧见蓬乱的头发下那张美丽的脸蛋。 人牙子的双眼随之一亮,心里盘算起来,这等姿色在黑水难见,纵算做不了伺候人的奴隶,卖给有钱人做小老婆也能收获颇丰。 思及此,人牙子干咳一声,故意问:“可是活人?无病?” 见买卖有望,两名男子愈发殷勤,连声答:“活人活人,自然是活人,无病,不过因为连日赶路,累的睡着了!” 人牙子略作观察,抬起手挥了挥。 身后另有两名随从上前。 打开笼门,人牙子探了探女子的鼻息,点点头,起身从怀里掏出一袋黑水铸丢到二人手中:“连羊车带人,一起归我了!” 接过钱的二人振奋不已,连连应“是”后就欢欢喜喜的走了。 人牙子仔细观察笼中女子,却是越看越高兴,再抬了抬手。 随从立马将羊车往毡包的方向赶去。 “快去与阿琅的富人老爷们通个气,就说我奴市刚到了好货,乃黑水难得一见,手快价高者得!”人牙子迫不及待地吩咐,眼里尽是贪婪。 阿琅宫殿,许玉姝褪去衣物,任如凝结羊脂般的躯体暴露在蝉翼一般轻薄的帘幕中,绝色容颜却充满忧愁,垂眸,细长柔荑轻轻抚上缠着束带的腹部。 虽因一念之善留下了这孩子,但眼看就要藏不住了,虽有太妃这张底牌在,可若有必要,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就算最后要胎死腹中也不足为惜! 许玉姝的表情愈渐狠辣。 恰巧这时,帘幕外有脚步声。 进内房之人一眼就看见了帘幕后的倩影,以及腰间那并不清晰的白色衣物。 “大妃这是做什么呢?” 是完颜纳其的声音! 许玉姝惊得花容失色,匆忙披上外衣藏起了肚子,转身掀开帘幕走了出去。 “汗王来了!”低眉顺眼地微笑行礼。 完颜纳其仔细端详,忽然发现她发髻微有丝凌乱,抬起手欲为她整理。 许玉姝却在心虚的情绪里,惊得往后缩了缩。 “大妃这么怕我做什么?”完颜纳其觉得好笑。 “没……”许玉姝谨慎抬眼,目光由他的脸转到了他悬空的手上。 这才意识到什么。 “妾身失仪了!”举起手整理自己的发髻,却不知道哪里乱了,只能胡乱摸了摸。 “不是,不是那里!” 完颜纳其看她费劲,于是主动为她整理。 二人咫尺之距,视线相接的瞬间,女子绯红脸蛋如花娇艳,一双明亮的水眸带着敬畏,如受惊的小鹿般令人忍不住心生出几分怜惜。 完颜纳其呆呆看着她,喉头不由自主地滚了滚,目光稍稍往下。 墨色眼眸骤地喷出烈焰,慢慢凑近她。 许玉姝察觉到危险,下意识躲避,轻唤:“汗王……” 本想提醒他清醒过来,未曾想头顶那双眼眸里的火焰更加炙热,一弯腰竟将她横抱起来。 大步流星地往白玉石床走去。 “汗王,汗王不可!”许玉姝慌乱极了,扭动身子欲挣脱。 怎料完颜纳其将她往床上猛地一丢,许玉姝还来不及反应,男人便压了下来,一双大手一边钳制着她,一边粗暴的扯开了许玉姝胸前的衣物。 “汗王,不可以!汗王求你,不要!”许玉姝嘤嘤啜泣起来。 完颜纳其的眼睛被情欲染红,邪笑道:“大妃主动求来的位分,早该想到尽床第之欢是你的本分,如今本汗恩赐于你,你倒不识抬举了?还是说,大妃就喜欢这种装贞洁烈女的调调?” “不……妾身,妾身这几日身体不适……”许玉姝咬唇,颤颤巍巍地说完,委屈的热泪立即从眼尾滚落。 她并非不愿意伺候完颜纳其,为了保住现在的地位她甚至愿意冒死除去腹中孩儿,床第之愉又算得了什么。只是现在她的肚子还在,若褪去衣物只怕完颜纳其会怒得当场杀了她。 完颜纳其才不顾她的意愿,现在他浑身像着了火一样,必须马上找到发泄的出口。 然而就在准备进行下一步的时候,外殿传来急唤:“汗王!大事不好了!” 被打断,炙热高涨的情欲瞬间冷却下来。 片刻后,眼中猩红退去,完颜纳其起身,烦躁得整理起衣物。 然后丢下床上衣着凌乱,啜泣不止的许玉姝阔步去了外殿。 “说!”完颜纳其从内殿走出来,摸摸头发,心浮气躁地坐下,面上的表情阴沉极了。 来传信的仆隶心头猛的一震,不知自己打断了汗王的什么好事,为免追究,忙道:“阿东回来了!” 第二百九十八章 难为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什么?你再说一次!” 宫殿里传来暴怒的声音。 阿东跪在地上,低着头一言不发。 “你可是我最器重和信任的人,我把那么多黑水勇士交给你,现在却告诉我,不仅火器被毁了,还让西朝人在眼皮子底下反败为胜,最后落得个全军覆没的下场?那你还回来做什么!”完颜纳其的眼底满是怒火。 阿东低着头,自责道:“都是属下的错,请汗王降罪!” “降罪?说得倒是轻松,我杀了你!” 咆哮的声音落下,一把锋利的弯刀已然出鞘。 寒光闪过眼前,阿东认命地闭上眼睛,却没有等来想象中的痛苦。 睁开眼,只见头顶举着刀的手因过于愤怒而颤抖着,却迟迟没有落下。 终究还是将刀丢下了地。 完颜纳其咬紧牙关,愤恨难消地一把拎起阿东的衣领,从牙缝发出声音道:“我就舒舒一个妹妹,要不是因为她惦记着你,我定拿你祭我黑水营旗!” 提到舒舒,阿东的表情先是一阵豁然,随后又陷入无限黯然中,虽然他满心期待着与她重逢,但他如今已是个逃兵,她一定会觉得他是贪生怕死的卑鄙无能之人吧?他还有什么资格求取她的欢心? 狠狠推开阿东后完颜纳其自我平息了些怒火,再望向阿东时,君王的威严震慑人心:“西朝得胜,定会回头找我们的麻烦,我们不能坐以待毙!现在正是用人之际,暂且不论你的罪过,我给你一个机会,速在阿琅征集人手,上至六十,下至十四,只要是四肢健全的男人,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统统给我征入军营加以训练以备西朝来袭!” 阿东愣住,这意思是……抓丁? “此事你必须给我办好,否则的话……”完颜纳其并没有把话说完,意思却是再清楚不过了。 阿东走出宫殿时,南西北三人已经守在门外了。 一见阿东出来,纷纷围上来询问战况。 阿东思考着完颜纳其的话,似乎没有听见三人的声音,失神地从面前走过。 三人诧异谈论起来。 “阿东怎么了?怎么像丢了魂一样?” “你傻啊!没发现就他一个人回来了吗?准是打了败仗!” “汗王也真是的,我们就是护卫,怎么能带兵打仗呢?” “别说了,汗王就在里面,你想让他听见你背后议论他吗?小心你的性命不保!” 几人点点头,觉得有道理,保持缄默没多久,又道:“不过你们说,舒舒要是看到阿东回来了会不会高兴?自从我们从平措城回来以后,舒舒成日追在屁股后面问阿东的去向,害我总是要想办法隐瞒,这下好了,终于不用再打马虎眼了!” 恍惚中,阿东走到了毡包群,回过神见到舒舒正巧路过,她还是那样美丽,鲜红的裙袍随步履翻飞,额头双侧垂了红玛瑙、绿松石还有珍珠,衬得脸颊红润健康。 多日以来的阴霾在这一刻暂时消失不见了,阿东就这样痴痴盯着她。 许是视线过于火热,舒舒意识到了,停下脚步,猛的朝他望过来。 “阿东?”舒舒满脸的又惊又喜。 阿东一愣,眼神迅速闪躲,不知所措地转身就要走! “等等,你去哪儿!”舒舒急跑过来,张开双臂先一步拦住了去路,恼他道:“你好不容易回来,就这么不想看到我吗?” “不是的!”阿东急忙否认,又不知道该怎么向她解释,为难起来:“舒舒……” “你去哪里了?”舒舒直问,然后扁了扁嘴,看起来有些委屈:“我问汗王,汗王只说你有公务在身,最可气的是南西北他们三个,不管我怎么问,他们就说什么都不知道!害我还胡思乱想,为你担心了许久,以为你出了什么意外……” 说到这里,舒舒的脸色突然有丝不自然,干咳一声将情绪掩盖起来,抬高下颌,故作审问之姿:“说,你究竟去哪里了?快给我老实交代!” “我……”阿东看着她期待的样子,满心的难过通过眼睛流露出来了,他还是无法面对她,别开目光,脸色不好道:“别问了,我还有事要忙……” 说罢绕开她抬腿就走。 舒舒急了,对着他的背影大喊:“你是不是外面有别的女人了?” 阿东猛的站住脚,却并未转过身,只是心头仿佛被人深深扎了一刀般疼痛难熬。 “只要你说有别的女人……”舒舒低语,伤心垂下头,突然又抬头歇斯底里大喊:“我就拿刀先砍死你!” 很奇怪,她明明说的是狠话,却让阿东心头那深刻的痛立即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甜蜜。 她这样在乎他,是不是说明她的心底也有些喜欢他呢? 阿东的脸上终于有了丝轻松的神情。 转回身,走近她握住她的肩,垂首看着她的眼睛,目光中满是温柔:“舒舒,这辈子除了你,别的女人我都不要。” 突如其来的深情让舒舒的心神乱了乱,脸颊飞快发烫,窃喜地拢了拢快要控制不住上扬的嘴角,佯作一本正经:“那你还不能告诉我这段时间你去哪里了吗?” 提及此事,阿东的表情僵了僵。 “你最好告诉我,要不然,我就让汗王罚你下大牢!”舒舒扬了扬拳头,作势威胁。 阿东神色复杂的看着她,没有说话,抬起大手将她的拳头包裹在手心,半晌后才沉沉道:“汗王派我去剿杀西朝人了!” “你说什么?”舒舒猛地提高音量,将手从他手心抽出来,不知道是生气还是吃惊,张大眼睛瞪着他。 沉默许久,猜出了答案:“你败了?” 阿东不出意外地点点头。 “汗王发落你了吗?”舒舒显得紧张。 阿东又摇头:“汗王只让我去征集人手,以防西朝来袭!” “这不是胡闹吗?西朝有雄师百万,黑水与之相争,不过就是以卵……”因怕打击他的信心,舒舒没有把话说下去,瞄了阿东一眼,仍没法安心:“我去找汗王……” 说了就要走。 阿东一把捉住她的手臂,担心道:“汗王正在气头上,别去!” 舒舒挣脱他:“你也知道他在气头上,那他现在说的话能信吗?难道因为他的一时气话,黑水所有人都得送命吗?” “我不知道,”阿东心情混乱,“只是君有令,臣怎敢不从?” “阿东!”舒舒叫他的名字时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了,看着他,目光犀利得似乎能穿透灵魂,她慢慢道:“我希望你能保持清醒,把忠君惟谨和助纣为虐分清!不要让我失望!” 阿东愣愣地看着她的眼睛,一时间心绪更乱了。 漠漠黄沙之中,千军万马挟风而来。 路上,伊涅普与赫连澈并排而行。 望着被风沙弥漫的前途,伊涅普突然嗤笑一声。 骑在高头大马上的赫连澈垂眸,瞥了眼盘腿坐在板车上的异域男子,幽邃墨眸露出几分反感,将马赶得更快了些,显然是不想跟某人挨得太近。 伊涅普明白他的心思,可他偏不是识趣的人,眼看赫连澈故意拉远与他的距离,悄悄使了暗手,亦将拉板车的马赶得更快了些。 于是二人再次并排而行。 “赫连将军这么怕我做什么?”伊涅普笑笑地看向身边。 “来人!”赫连澈冷眸,朝身旁喊道:“这运东西的板车是闲的毫无用处了吗?那就拉下去劈了!” “阿澈,你就别跟他计较了,一个受伤的降将而已!”巫远舟压低声音道。 闻言,赫连澈飞了眼刀过去,默不作声地拉紧缰绳。 巫远舟也自觉无趣,降低行马速度,主动拉开了与那两人的距离。 “其实你不必如此抵触我!诚如你所见,我现在就是个受制于人的降将而已。”伊涅普摊手耸耸肩,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 “你倒还记得自己的身份!”赫连澈故意露出一个讥讽至极的冷笑。 伊涅普并不在意,反而心情无比畅快:“我们这是回那个荒城吧?” 他绝对是故意的,故意惹赫连澈生气! 明知道赫连澈如此焦急赶路就是为了早点见到身在荒城的叶凌漪,更清楚赫连澈在意他与她之间的关系,却还是故意提起。 果然,赫连澈的脸色瞬间黑了下来,隐隐可闻轰隆雷响。 伊涅普才不管他,心情舒畅地干脆在板车上躺了下来,以手臂枕着脑袋,顺便对着漫天黄沙感叹了声:“天气真好啊!” 巫远舟走在后头,远观那两人,一个头顶乌云密布电闪雷鸣,另一个则是艳阳高照神清气爽,极为鲜明的对比,让人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啧啧道:“真不知道鸢儿是造了什么孽!” 正摇头,忽然听闻斥骑来报,说是前方有个女子知道西朝大军途经,点名要找赫连澈! 好奇心的唆使下,巫远舟将马赶上前。 然后只见漫漫黄沙中走来一道人影,直到人前停下。 “阿蛮?”巫远舟惊诧,翻下马背朝她迎去,“你怎么来了?” 无名氏只是淡淡扫了眼他,往赫连澈方向望去,面色凝重道:“出事了,她不见了!” 这个“她”并没有点名道姓,但指的是谁,赫连澈与一旁板车上的伊涅普心里瞬间有了答案。 第二百九十九章 奴市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要说阿琅最热闹的地方还属市集,这里因为聚集着数不清的平民毡包而显得格外拥挤。清晨,金黄的阳光撒下来,出门放牧的牧民赶着牛羊穿行在毡包之间,孩童从另一头跑来,不小心撞到辗转在毡包之间叫卖的小贩,俏皮地朝对方吐吐舌头,又往远处奔去,高喊着,欢笑着,不知从哪掏出大人们用来喂牲口的干草,互相丢到对方身上,见到伙伴的糗状后纷纷捧腹大笑起来,随后追逐嬉戏得更欢了。 这是个平凡而祥和的早上,然而在另一头,一个宽敞的白色毡包里已经是人声鼎沸的非凡景象了。 各位身穿丝织品的富人老爷们站成一堆,一面讨论着人牙子口中那黑水独一无二的好货究竟是什么,另一面则互相攀比着财产、女人奴隶及最近得到的好物。 这时有人等不下去了,表情不耐烦地与守在毡包里的随从小声道:“去问问牙子,这好货究竟还来不来了?再不来,老爷可就走了!” 随从知道这些个膀粗腰圆的家伙是奴市的金主,自然丝毫不敢怠慢,小声答应以后转身出了白色毡包。 转而又走进隔壁的毡包。 “她还没醒吗?”随从问。 人牙子此时就在这里,眼看笼中女子没有转醒的迹象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来回踱步,生怕那些不好伺候的富人老爷一个不耐烦就直接走人了。 他们可是他的钱囊,还想趁这次机会狠狠敲他们一笔呢!绝不能错过时机。 可是,那两个该死的矮个子,也不知道给这个女子用了多少药,都过去一天了,就是不醒,怎么办呢? 人牙子沉思片刻,一咬牙,下了决心:“拿水来,把她泼醒!我还就不信了,到嘴的肥肉我能吃不下去了?” 叶凌漪安睡在笼中,蜷缩成一团,眉头深锁,睡梦里缥缈的影子逐渐凝聚成人的模样。 白色的医用大褂,胸前口袋别着钢笔,还有整齐干净的黑色头发,拿着病历本骨节分明的大手…… 是他,那个看不清脸的医生…… “总算抢救过来了!”年轻的护士轻叹一声,看了眼病床上枯瘦蜡黄的女人,神色间充满同情,“她也真是可怜,都这么躺了一个多月了,光抢救来来回回的都已经十几次。” 换了瓶液体后又看向站在床头的男医生,突然八卦起来:“哎你说,害她的人不会真像她妈妈说的那样,是她爸……” “别瞎猜,相信警察会给这件事一个公断的!” 男医生的打断让女护士知趣地撇了撇嘴。 沉默片刻,又仔细观察起男医生的脸来,随后发现新大陆般大叫:“奚医生,你这都几天没合眼了?左边额头都长了颗痘了,你可是我们医院的门面,这可怎么行?快回去休息吧!这里不是还有金医生吗?” 男医生看她一眼,礼貌性轻笑道:“我没事!” 正这时,病房外有人喊:“奚医生,你女朋友又带爱心便当来看你了!老实说这个月都第几回了?” 说完又开玩笑道:“哎,我们这群老光棍真是实名羡慕啊!有那么漂亮又粘人的女朋友,我要是你啊,都舍不得工作了,天天守着她!” 男医生终于放下手里的病历本往外看,淡淡笑了笑,然后将病历本夹去腋下,抬腿走出了病房。 他……有女朋友? 此时的叶凌漪如幽灵漂浮在空中,稍稍诧异挑眉,原以为他那么关心自己是因为偷偷暗恋她呢!亏她还脑补了一出从校园暗恋到白领的言情漫画,为此甚至还在自己脑海里检索了一遍所有校友中姓奚的人。现在这么一看,倒是她过分自恋了,人家对她好,是真的敬业而已。 叶凌漪忽然有种脸颊发烫的感觉,要不是因为现在没人能看见,她简直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去。 正走神时,底下传来女护士的惊呼:“阿姨,阿姨您怎么了?哪儿不舒服?来,我扶您到这边休息!” 垂下头,叶凌漪又看到了母亲,她瘦了也憔悴了,两鬓青丝已染霜,因此更显得苍老。女护士小心翼翼搀扶着她落座到窗边,又倒了杯水递给她。 母亲无力地撑着脑袋,摆摆手示意女护士不要忙活。 女护士这才坐下来,语重心长道:“都两天了,阿姨,我知道您难过,可再难过也不能不吃不喝吧?只有您好好的,才能等到女儿醒来不是?” 这时,叶凌漪才惊讶的从女护士嘴里了解到,原来母亲为了自己已经开始不吃不喝了。 “姑娘,你费心了!”母亲吃力的朝女护士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然后接过女护士手里的水杯,大大喝了口。 女护士同情的看着她,低声问:“阿姨,您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 闻言,母亲变得很局促,眼神闪躲说话也结巴起来:“没,没事……” 女护士叹息一声,悄悄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面值大小不一的钱,左手拍拍母亲的手背,右手趁人不注意把钱放进了母亲的口袋,并道:“阿姨,我知道重症房治疗一天绝不是小数字,普通家庭根本承受不起。可惜我只是个小护士,家境也不好,帮不上什么忙,不过我可以替你问问奚医生,他人那么好,一定会帮忙的!” “不!”母亲慌忙反握住女护士的手,眼眶红红的,愁苦的神色里掺了丝狼狈,凝噎道:“奚医生,他已经帮了我们很多,我们与他非亲非故的,实在没有理由再开这个口!” 原来,那句不吃不喝的意思是,省钱…… 这一刻,叶凌漪呆了,心脏像是被人重重捶了几拳,心痛、辛酸和愧疚纷纷涌上来,淹得她都快窒息了。 她漂浮在空中,奋力朝母亲游过去想抱抱她,可不知道从哪里刮来的风,始终将她阻挡在病房的天花板上。 忽然浑身一凉。 这一次,窒息的感觉十分真实和清晰。 受到惊吓的叶凌漪猛地睁开眼睛,水滴顺着她的睫毛滴落,模糊了视线。 此时她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只听耳旁激奋道:“醒了醒了!” “还愣着做什么,快把人带出去,别叫那些老爷们等急了!” 叶凌漪像只等待屠宰的牲口,尚未明白眼前情况已经连人带着笼子被拖着移动了。 只觉得眼前一阵炫目的阳光闪过,再定睛,她已经被丢在了很多人的面前。 因为人多的关系,空气里布满了难以描述的味道。那些穿着丝织衣的中年男人们聚集在一起,以她为中心,如狼似虎的眼神正在她身上肆意横行。 直到这时,叶凌漪才明白过来,自己这是进了真正的狼窝。 目光警惕地扫过众人,摸上空空如也的腰间,这才发现防身所用的短刀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这皮相,果然是好货,虽说身子骨瘦弱了些,”一个面相奸猾的男人托着下巴,摸摸鼻子下的两撇小胡子,不怀好意的眼睛落到笼中女子并不肥硕的臀部,不加掩饰流露出来鄙夷,“瞧着也不像个会生儿子的,不过养着养着应该能丰腴些,摆在家中当个玩物倒不错!” 此话一出,人群之后就传来了人牙子爽朗的笑声:“老爷果真识货,这可是黑水难得一见的好货,起价一百黑水铸,价高者即可带此女回家!” 起价一百黑水铸,她倒真成了任人交易的货品了。 叶凌漪眼底满是寒冷的敌意,如今自己被困在铁笼里处境窘迫,这个时候反抗恐怕不仅不会成功,有可能会换来更加严密的看守,而且…… 叶凌漪的手悄悄按住发疼的肋下,眼神更加尖锐。至少要等这些衣冠楚楚的禽兽把她放出笼子! 随着人牙子的话说完,叫价正式开始了。 “我出二百!” “才二百,你也太小家子气了吧,我出五百!” “我出一千!” 随着叫价越来越高,人牙子的眼睛亮的好似能发光,迫不及待道:“还有叫价更高的吗?” 这时有人站出来说:“你们都疯了吗?这不过就是个皮相稍好的下贱西朝女人罢了,哪里值得高价争抢?” 话一说完立马引来无数嘲讽的声音:“你该不会是出不起价,故意在这拈酸使绊吧?” “就是,没钱跑来凑什么热闹……” “你们!”站出来那人气不过自己被群嘲鄙视,仿佛为了证明自己的财力,一咬牙道:“既然如此,我出一万!” 这下,所有人都不说话了,只是用惊讶的眼神瞪着他,要知道,一万黑水铸不是小数字,足够有钱的黑水人过上大半年的了。 人牙子光听一万黑水铸,兴奋得差点当场晕厥,等了片刻见无人再往上加价,立马敲响了事先准备好的铜锣,吆喝道:“一万黑水铸,这位老爷,笼里的好货归你了!” “什么好货,不过是个洗脚贱婢而已……”男人露出不屑的冷笑,从怀里取出一袋鼓鼓的钱和一根银条,掂量掂量然后丢进了人牙子的铜锣盘,“老规矩,钱给你,货归我处理!” 人牙子眼里只有钱,连声答应,随后退出了毡包。 男人作为竞得者,傲慢地扫视了一圈四周,众目睽睽下抽出别在腰间的马鞭,朝笼子走去。 叶凌漪已经预感出来了危险,因为这个人的眼神锋利,充满了狠劲,和旁边那些猥琐的面孔完全不一样。 终于,笼门被打开。 叶凌漪找准机会,正准备出其不意从男人手下溜走,却因动了身体立即引得肋下一阵刻骨的痛,动作稍缓便被男人揪着头发从笼子里拖出来一把甩到地上。 “我说过,钱已经付了,这货我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男人的声音好似冰冷的利箭钻进了耳朵。 叶凌漪抬头,只见头顶一道鞭子径直劈下来。 慌忙侧头避躲,刀锋一样的鞭子还是落在了她的脸颊上,所到之处顿时皮开肉绽,火辣辣的疼起来。 紧接着是第二鞭、第三鞭…… 男人疯了般对她不停施暴。 起初,叶凌漪想要反抗,可偏偏肋下不争气的痛意袭卷了全身,在这种强烈的痛苦里,连鞭子带来的伤痛都变得微不足道。 为了减轻肋下的痛,她只能将自己蜷缩成一团,任由鞭子一次次落在自己身上。 不一会儿,她浑身已经布满血痕了,血液的流失加上身体的折磨,连嘴唇都没了血色,眼看只剩下半口气。 周围人看不下去了,纷纷劝阻,男人的表情却越来越兴奋和疯狂,手里的马鞭也甩得更加卖力。 恍恍惚惚中,叶凌漪见到眼前人影突然陷入纷乱,带着刀的黑水兵鱼贯而入,有人边走进来边高喊:“奉汗王之命,凡六十以下,十四以上的男子,四肢健全的,都跟我走!” “啊?这是什么情况……”毡包里所有人都惊呆了。 不明状况,在黑水兵刀尖的威胁下所有人只得乖乖走出毡包。 然而周围人一散去,进来的人才看清地上躺着一个浑身伤痕奄奄一息的人。 隐约觉得眼熟,凑近仔细一看,顿时惊讶不已:“元公主?” 那些被带出去的人里,有个手持马鞭的男人,在听到这个称谓时,完全失去了刚才的疯狂,用震惊的眼神看了地上几乎昏厥的女子一眼。 然后似乎害怕被发现,迅速转回头。 可惜仍没有躲过阿东的眼睛。 “你等等!”阿东厉呵。 男人心虚的不敢回头,反而加快了步伐,唯恐稍迟一步就被捉住。他死都想不到自己高价买下来的西朝女奴隶竟然是黑水以西朝人身份闻名已久的元公主。 阿东见那人似乎想逃,皱紧眉头,立马让人接手照看叶凌漪,自己则追出去,一脚将手持马鞭的男人踢翻在地,狠狠踩中他的胸膛。 “是你干的?”阿东瞄了眼毡包里面,身上的肃杀之意凛然。 话语意指什么男人心知肚明,却因事出意外而慌了神,不知所措。 直到两个黑水兵上前,一左一右将人钳制,男人才露出了惊恐的表情,哀声道:“不关我的事啊,都是牙子,人是牙子弄来的,我给他钱了,是他把人卖给我的,是他说我可以随意处置的……” 话音才落,隔壁的毡包里就传来了杀猪的惨叫:“你们干什么?别动我的钱,这是我的!” 阿东抬头,只见一队黑水兵押着一行人从毡包里走出来,最前头那人如护至宝般怀里紧紧抱着什么。 第三百章 酷暑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阿东把叶凌漪带回了王帐,着人医治,并将情况向完颜纳其都作了说明。 完颜纳其感到惊喜之余,脸色阴沉下来。 不等他开口说话,底下被五花大绑的男人和牙子立马求饶,一并把过错都推到对方身上。 “汗王恕罪,都是这该死的牙子,是他派人通知我们有好东西的,我实在不知道他说的好东西竟然是公主!” “你无耻!我不过受人蒙骗,把人交给你时,她可是毫发无伤,扬言要处置和打伤公主的人明明是你!”牙子气的浑身发抖。 完颜纳其却没有兴趣分辨谁是谁非,漆黑眼底露出刀子一样的锋芒,连同表情都充满了狠劲,声音缓慢而带着不可抗拒的威严:“拖下去,囚入水牢,沉杀!” 底下跪着的两人一听立马痛哭哀嚎起来。黑水人与生俱来的信仰是白绵天神,所有人都相信凡为信徒皆受天神庇护有轮回转世再为天神信徒不必受十八层地狱之苦一说,然而酆都有三途河,人们坚信经过河水的人将洗去一切信仰与前尘记忆沦为傀儡,这样的人是没有资格再成为白绵天神的信徒的,更不配转世到白绵天神的守护之地,所以在黑水,溺亡乃是第一大酷刑,因为沉入水里的淹死鬼不但被剥夺信徒的身份,永世不得轮回转世,并且家人也会因他们冒犯了神灵而被部族同罪处杀。 阿东静静看着他们被拖下去,眉目间有丝不忍,心里由此多了对完颜纳其的质疑:这两人虽有罪,但用信仰击杀他们和他们的家人,是否太过严重与残酷了? 再看向完颜纳其,他浑身散发出冷酷又不可冒犯的气息让阿东感到不寒而栗,恍惚那人已经不是自己曾经认识的那个完颜纳其了。 阿东忽然想起了舒舒的话,心中彻底陷入了迷惘,此刻的他究竟是忠君惟谨还是助纣为虐? 此时,叶凌漪所在的毡包已经围满了黑水医者,仍不断有奴婢和婆子端着热水和干净衣物赶往,一队人行色匆匆的路过,连许玉姝在一旁都未曾发现。 “发生什么事了?这些人怎么个个都是一副天塌下来的表情?”因为怀孕的关系,许玉姝身形越发臃肿,在下人的搀扶下经过这个热闹非凡的毡包,一时好奇就要过去。 下人惊得连声提醒:“大妃不可,汗王有令,除了医者和奴才,任何人不得靠近!” “什么人这么金贵?”许玉姝稍有诧异,而后将目光放在了下人身上,眉梢扬了扬,顿时有了主意,颐指气使道:“你不就是奴才吗?去,给我打听清楚!” “这……”下人为难。 “还不快去!若是打听不出来,小心你的性命不保!”许玉姝突然发狠,下人无奈只好照办。 到了毡包一看,里面挤满人已是水泄不通的景象,又仔细一打听,这才知道,原来是那个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元公主。 匆忙小跑回去。 许玉姝等在原地,臃肿的身体让她几乎支撑不住,下人立马上去搀扶。 “问清楚了?” “是!” “里面是什么人?” “是元公主!看起来受了很严重的伤,汗王差不多将整个阿琅的医者都请来了,现在医者,下人所有人都围着她转呢!” 下人毫无心机的回答,换来的却是许玉姝锐利如刀的目光,越想越是恨的牙痒痒,搀在下人手腕上的手猛地使劲,连同指甲一起嵌入下人的皮肉。 “啊!大妃……”下人因痛苦而扭曲了五官,跪地求饶,许玉姝毫不理会,表情间尽是刻骨的恨意。 是她,竟然又是那个贱人!阴魂不散的还真是讨厌!从前抢走了赫连澈,这回她又想做什么? 脸上的恨意逐渐被歹毒取代。无论如何,这次她绝不会让她再抢走属于自己的一切!必须要想办法除掉这个眼中钉! 一夜过后,叶凌漪幽幽醒转,便瞧见了端着水盆进来的舒舒。 “你醒了。”舒舒埋头,将水盆放下,拧干水里的鹿皮巾布朝她走来。 “舒舒……”叶凌漪的嗓音干哑得如同拉动老木锯般刺耳难听。 “干嘛?”舒舒依旧低着头,细心的为她擦拭手指,声音听起来很奇怪,像是压抑着情绪。 叶凌漪本想询问她发生什么事了,她只记得自己迷迷糊糊的好像看见了阿东,紧接着发生什么就完全不清楚了。 不过看到舒舒,似乎也不必再问了,舒舒不会远离完颜纳其,这里想必就是黑水的阿琅王帐了。 沉默许久,叶凌漪终于开口:“你的脸色不好,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舒舒的回答依旧是闷闷的,并不看她。 叶凌漪感觉有些尴尬,为了不使气氛凝固,又问:“对了,我记得你不是和阿蛮去了平措城吗?后来发生什么事了?” “阿蛮?”提到这个名字,舒舒满脸的茫然。 叶凌漪才反应过来,原来无名氏并没有把名字告诉舒舒,于是解释:“就是和你一起去平措城的那位姑娘,她告诉我,她叫阿蛮……”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因为在舒舒抬头的一瞬,她瞧清了一双泛红的眼睛及眼底流露出来的悲悯,一切都是对着她的。 “不知道,我们进城就分开了,后来我就回了阿琅。” “你到底怎么了?”叶凌漪直勾勾看着舒舒的眼睛。 舒舒有意闪躲她的视线,转身端来一碗药,垂着眼睛,自顾自说道:“别说那么多,快喝药吧!医者说了你受伤严重,喝药才不会痛,才会好得快!” 说罢将她扶起来就要喂药。 “等等!”叶凌漪有预感,一把捉住舒舒的手,满眼探究:“你是不是知道我的事了?” 她指的是自己的病情。 见舒舒猛地抬起眼皮,眼底尽是不忍,叶凌漪更加确定自己的想法了。 许久以后,握着匙子的手突然松开,匙子掉进碗里,药汁立马四溅开来。 舒舒低头,擦擦飞溅到脸颊的药汁道:“我去请汗王,昨夜他来看你的时候特意交代了等你醒来一定要第一时间通知他。” 其实舒舒并没有告诉她的是,昨晚完颜纳其赶来看她,自己也在场。 她亲眼看着医者向完颜纳其复命,先是对他说外伤已经处理完毕,紧接着吞吞吐吐起来,最终在完颜纳其逼问下才将叶凌漪肾脏损伤严重致使命不久矣的事情说了出来,为此完颜纳其还大发雷霆处死了那位称述实情的医者。 很快,完颜纳其在舒舒的带领下匆匆赶到。 一进来就关切询问:“醒了?身体可还有不舒服的地方?” 此刻他满眼真挚,伸出手要扶她的肩膀。 叶凌漪却下意识地避了避。 完颜纳其微愣,手就这么僵在半空。 “凌漪有伤在身,不便起身行礼,还请汗王恕罪!”她的口气淡漠而疏远。 不知为何,完颜纳其的心中一痛,片刻之后收回手,勉强笑起来:“你我兄妹不必如此客气,你的身体不好,应该多加注意才是!哦对了,可还有不舒服的地方?我传医者来!来人!” 完颜纳其边说已经开始招呼人进来。 “不必了!”叶凌漪知道自己的情况,连忙制止,随后在完颜纳其的注视下,只道:“我感觉好多了!” “那就好!”完颜纳其微笑,吩咐舒舒下去准备些吃食。 舒舒一时未动,眼眶红红的看了叶凌漪一眼才转身走了出去。 待到毡包安静下来,叶凌漪望向完颜纳其。 正巧这时他也看了过来,二人视线相接,叶凌漪感觉气氛有些尴尬,于是颔首致意:“多谢汗王救命之恩!” “都说了,你我兄妹不必如此客气,现在又没有旁人,你还是叫我三哥吧!” “汗王,我只是一个普通女子,如今身在黑水,幸得汗王庇护,怎敢僭越惹人诟病?” 说到这里,完颜纳其嘴角的微笑僵住,受伤地看着她:“你一定要同我这么说话吗?我说过,你是我黑水的元一公主,谁敢对你无礼?” “请汗王收回成命!”叶凌漪抬手,额头抵在交叠的手背,虔诚道:“我不过就是个平凡人,实在不敢当元一公主如此尊名!” “本汗说你担得起就担得起!”完颜纳其失了耐心,咬牙切齿地低吼。 在他眼里,她过分的贬低自己和一味拒绝盛名,已经不再是谦虚,而是对黑水乃至是对他的弃恶。 完颜纳其忍受不了。 谈话自然也就不欢而散,完颜纳其转身,正准备走出毡包的刹那,又站住脚步,并未回头却以眼角的余光瞥了眼身后,凉凉道:“对了,在奴市欺负你的那两个人,我已经把他们杀了,水牢你知道吗?就是那种摧毁人的信仰的死法,我把他们还有他们的家人都送下地狱为你赔罪了。哦对了,还有昨晚说你快死的那个庸医,我也处置了他!你就安心在这里好好休息吧!谁敢对你不敬,本汗倒是不介意多杀几个人!” 他的眼神冰冷而毫无人情味,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令人胆寒的怪笑。 那些人都是因为她而丧命,他就是要利用那些人的死加重她内心的愧疚感,让她明白自己永远也摆脱不了黑水元公主的身份,永远也摆脱不了……他完颜纳其! 叶凌漪就这样看着完颜纳其消失在毡包的门外,皱紧眉头,神情凝重到了极点。 也许她从不认识真正的完颜纳其,被他往昔温文儒雅的外表所欺骗,所以才一时无法接受他现在近乎丧心病狂的样子。 也许,完颜纳其从一开始想要的根本不是什么元公主,而是他自己想象中的,一头温驯听话的羔羊罢了。 如今她又该如何脱离这个地方呢? 愁绪飘出毡包,终于只剩瓦蓝如洗的天空和随风翻腾的无边无际的草原。 碧玉般的小草连成了绿色的海洋,无数不知名的野花或蓝或粉交杂其中,被风轻轻一拂随风波动,也便成了点缀绿海的繁星,远远望去真是美极了。 可惜战马铁蹄来的太急,马上的人根本无心观赏美景,便踏飞了泥土与野花。 先行的斥骑来报:“皇上,捉到两名黑水耳目!” 第三百零一章 凉冰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阿琅王帐。 叶凌漪终于在舒舒的陪同下走出了毡包,只是身后却多了条“尾巴”。 舒舒小心翼翼回头,瞄了眼跟在她们身后的提刀护卫,也许是因为那人生得过于魁梧和高大,看起来像熊一样凶神恶煞的,此刻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叶凌漪的后脑勺。 在这样灼人的目光里,叶凌漪只觉得自己的后脑勺都快被盯出一个窟窿了,紧跟着浑身的鸡皮疙瘩也起来了。 看来,完颜纳其为了防止她逃走可真是煞费了苦心。 “汗王也是怕你有危险嘛,呵呵……”舒舒回过头,冲叶凌漪干笑,为完颜纳其辩解完后垂下眼睛,略有些心虚的模样,心里为自己欺骗了她而感到不是滋味极了。 叶凌漪知道舒舒性格率直不擅说谎,倒也不在意,只是慢慢走着。 “今天的天气真好啊!”二人来到一条小溪边,终于停下了脚步。 看着脚下各色的野花和绿草相间,连潺潺溪水下都铺满了花草,随澄澈水流而动。被阳光照射,溪水仿佛化作了一条包含花草的水晶河,欢快的涌往各色毡包间地势较低的沟壑,凉凉的风拂动毡包间彩色的经幡,一直绵延到目光所不能及处…… 艳丽的景致让人忽然有种置身绝美油画中的错觉。 “你渴不渴?我打点水来吧?”不等叶凌漪回答,舒舒已经小跑到溪边蹲下打水了。 不过一会儿,提着水囊走过来交到她手里,又问:“对了,瞧这日头也快到中午了,你想不想吃些什么?” “不……” 叶凌漪动动嘴皮,本想说自己不饿,舒舒却突然打断她的话,自顾自说起来:“哎算了算了,还是我看着办吧!你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交代完以后又朝不远处生着火的地方走去。 叶凌漪看着她的背影,心中一时有些惊讶也有些不适应,眼前的舒舒好像换了个人,毕竟像刚才那种关心自己的话放在以前,以舒舒看不惯西朝人的性格是万万不会说的,如今却对她如此,果然是人之将死了吗? 光芒闪烁的眼睛里缓缓浮现苦涩。 她没有走,很听话的坐在小溪边,目光一直落在远处,若有所思的样子。 舒舒兴匆匆地捧着一团以荷叶包裹的食物回来时就看见了一副怪异的画面,叶凌漪身后的护卫依旧站的笔直,面无表情的充当起了“遮阳伞”。 叶凌漪抱着膝盖坐在护卫的影子里,护卫则满头大汗地站着,浑身被汗水浸透,活像刚从水里爬起来的人。 舒舒看在眼里,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那个护卫好像也没有之前那么凶神恶煞了,反倒还有丝可怜。 收回诧异的眼神,走到叶凌漪身边坐下,一并将手里飘香的荷叶包裹着的食物放到她面前,神秘地笑了笑道:“猜猜这是什么?” “荷叶鸡?”叶凌漪的眼睛亮了亮,深嗅一口,鸡肉的香气混合着荷叶的清香,简直能把人的魂都勾走了。 “你快尝尝!”舒舒满脸期待,然后又得意起来:“这可是我央汗王,费了好大力气弄来的!” 叶凌漪的表情在她提到“汗王”两个字的时候沉了沉。 舒舒一愣,讪讪收回手,小心翼翼剥开经过高温加热而变得酥脆的荷叶,使里面金黄油光的鸡肉暴露出来,香味顿时更加浓郁和诱人了。 舒舒忍不住咽了口口水,看了叶凌漪一眼,紧接着掰下一只鸡腿送到她面前,笑笑说:“你快尝尝吧!我知道你一向吃不惯我们黑水的食物,这可是我亲手为你做的西朝菜!保准味道和你在西朝吃的一模一样!” 看着眼前肥美的食物,叶凌漪默默接了过去,却没有吃。 在舒舒期待的目光里,自嘲地笑了笑:“你是不是也知道了我命不久矣?” 舒舒脸上的表情变了,眼里的期待落尽,显得深沉了很多:“我承认,最开始的时候我真的很讨厌你,因为有你在,我在汗王眼里就只是个可有可无的奴才,可现在不同了……” 再次看向叶凌漪,握住她的手,脸上写满了真诚:“我希望你活下来,虽然你这个人总是没有礼貌,不讲规矩,自命清高又偶尔自大,不讨人喜欢,但是,我是真心把你当朋友的!” 没有礼貌,不讲规矩,自命清高又偶尔自大,不讨人喜欢…… 这些标签重重砸在头顶,叶凌漪哭笑不得:“所以,你到底是想夸我还是骂我?” “我是想告诉你,别放弃活下去,一定还有别的办法的!” 舒舒认真的样子让叶凌漪怔住,心里涌过暖流。 许久以后,一个奴婢怯生生地走了过来,朝叶凌漪恭敬道:“公主,大妃有请。” “大妃?”叶凌漪满脸疑惑,心想:原来的大妃是完颜纳其的母亲,这会儿该称为太妃,而除了完颜纳其的母亲以外就只有他的妻子才能够称大妃,可完颜纳其什么时候有了个妻子? 不等她再思考,舒舒突然如临大敌,将她护住,厉声呵斥道:“大妃说请就请,经过汗王同意了吗?” 看她的表现活像一只护犊子的猫,炸毛同时准备出手挠人,这不禁让叶凌漪更加觉得奇怪了,这个传闻中的大妃究竟是什么人物?召见自己又是为什么? “不就是元公主……大妃是除了太妃和汗王以外黑水顶尊贵的人,她说要请,好像不必经过汗王同意吧?”奴婢壮着胆子说,声音含在嗓子里,却依旧是怯生生的模样。 “她是大妃,自然尊贵,可你区区一个贱婢敢对元一公主无礼,只怕是大妃的人都欠缺教养,那不如就让我来教教你!”舒舒的火爆脾气上来,摞起袖子要打人。 奴婢怕地以手抱头,窃畏的差点叫出声。 片刻后想起自己来的目的,害怕有误主子交代,又顾忌自己奴才的身份,两相权衡哪头都得罪不起,干脆扑通跪地:“公主,请你跟奴婢走吧!你不去,奴婢的命就没了。” “你还敢说!信不信我真打你?”舒舒双手叉腰,语气不善:“回去就说元公主身体不适,不便见面!” 奴婢不答,只将泛泪光的眼转向叶凌漪,模样楚楚可怜。 “还不快滚!”舒舒皱眉。 叶凌漪忍不住心软,扯了扯她的衣角:“算了,不就是去见大妃嘛!我去!” “你去?你都不知道那个女人有多歹……”舒舒气得脸色通红,却欲言又止,毕竟许玉姝是黑水如今的大妃,舒舒虽然极不喜欢那个心机深沉的女人,然而大妃乃是黑水之国母,背后议论她,是对黑水社稷的一种轻视。 舒舒纵是任性也绝不会犯下蔑视黑水的糊涂事,思量一二,突然转身对身后那生的凶神恶煞的护卫吩咐:“你,不是受汗王之命来保护元一公主安全的吗?既然如此,那便应该寸步不离,元公主若是少一根汗毛,我立马告到汗王那里,说你渎职谋害!” 护卫不料她会这么说,难免愣住。 趁这空隙,又附耳与叶凌漪道:“小心点,那女人一准没安好心!” 叶凌漪若有所思,看向舒舒。 另一头,挂着西朝军旗的大军停驻下来稍作休息。 李元麟坐在由皮革和石头组成的简易坐凳上,看神情已是十分凝重。 赫连澈、巫远舟及无名氏站在面前。 “皇上,臣下不解,这一路我们已经将消息封锁得如此严密,黑水人如今元气大伤,还不知道我西朝大军逼近阿琅王帐,正是一举摧毁他们的最佳时机,为何将那两名黑水耳目放了?”巫远舟正因放走黑水耳目而长吁短叹。 李元麟与赫连澈对视一眼,淡淡道:“兵家之道,不必伐尽。用兵之法,高陵勿向,背丘勿逆,佯北勿从,锐卒勿攻,饵兵勿食,归师勿遏,围师必阙,穷寇勿迫,此用兵之法也。诡道,暗留一线生机。” 见巫远舟依旧不能理解,赫连澈又解释:“以我们现在的兵力,黑水固然能灭,但西朝此次出兵原本的目的是援黑水伐古兰,如今我们还在黑水土地,若贸然灭了黑水,只会平添西域诸国气焰,并以此为名徒增伐我之野心。所以那两个耳目不但得放,还得大张旗鼓的放!最好让王帐的完颜纳其知道我们来了!” “赫连将军果然和朕想到一块儿去了!”李元麟面上的凝重弱下来,多了丝欣赏,“不错,黑水作为我西朝与西域诸国之间的屏障,不但得留,而且得长长久久的留,得让他们有野心却永远无力实现无望可期!” 巫远舟越听越糊涂:“既然不伐,那我们此行何必?” 李元麟一笑:“自然是以报投桃之恩。黑水汗王屡次对我不义,我不过扬威而已,与他的凶行相比实在不足为道!” 直到这个时候巫远舟才恍然,原来李元麟和赫连澈根本没有想过要攻占黑水,千里迢迢竟只为了吓唬吓唬完颜纳其? 巫远舟彻底无语了。 不过片刻以后,前行探察的斥骑又一次来报,说是探明了黑水王帐的具体位置。 李元麟露出了这些日子少有的微笑:“传朕命令,原地小憩一刻钟后全速向黑水王帐前进!” 无名氏去溪边打了水,回来以后见李元麟正气定神闲地坐着,腿边一只大黄狗正调皮捣蛋地撕扯着他的裤管也毫不在乎。 无名氏突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一块小帕子,帕子里装着自己舍不得吃的酥糖,甜蜜笑了笑,正打算朝李元麟走过去便被如幽灵般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巫远舟吓了一跳。 “这是什么?”巫远舟一眼就看到了她手里的糖块。 正想拿,无名氏便慌忙藏去身后,眼神飘忽:“没什么。” 看着她,那熟悉的心有所属的模样,巫远舟一下就明白了怎么回事,幽邃双眸飞快闪过一丝绝望,很快又恢复往日笑脸,佯装不在意:“这么紧张,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抢了你要给情郎的东西呢!” “情郎”两个字在脑海炸开一束绚烂烟火,炸得无名氏脸红心跳的同时下意识瞄了眼李元麟,又低头,唯恐巫远舟的话被他听见,反倒将自己的声音压低:“你……别胡说!” 如此明显的情感流露真是叫人想不知道都难。 巫远舟的心像是一颗充满气的气球突然被扎了一个空,迅速流失的气体一下就把他的心掏空了。 呆怔片刻,恢复嬉皮笑脸,一把从她另一只手上抢来水囊,不待人反应就仰头咕咚咕咚猛喝了几口,那畅快淋漓的样子仿佛喝下去的不是水而是灼人心肠的烈酒。 “你!这是要给……” 无名氏气得跳脚,奈何看李元麟一眼都觉得脸红心跳到难以忍耐的地步,只得红着脸默不作声。 一口气喝完水囊里的水,巫远舟擦擦嘴,又笑嘻嘻地把水囊还给了正对他生闷气的无名氏,一并调笑道:“我记得,原本你好像是喜欢阿澈的,怎么?突然对其他人这么好是喜欢上别人了?” “要你管!”无名氏气鼓鼓瞪他一眼,抱着水囊揣着酥糖朝李元麟去了。 巫远舟目送她离去,依旧是笑嘻嘻的模样,只是眼深处流露出的些许黯然将他的身影都变得孤寂了许多。 另一边,赫连澈忧心着叶凌漪的安危,连地形图都没有心思看。 正这时,一个兵士急匆匆赶来,顾不上行礼便附耳与他说了什么。 赫连澈闻之色变:“我不是派人将他押回荒城了吗?” 兵士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具体情况,只是来人一个劲要求要见他,自己不知能不能带他来。 赫连澈应允了。 没过多久,一个金发碧眼的男人就被人押了过来。 赫连澈寒着脸盯住来人:“你倒是挺有本事,受了伤竟还能从那么多人手里脱身。” 金发男人一笑,左右望了望。 兵士得赫连澈授意才松开他。 “赫连将军,就你的那些部下我真要对付他们,可不仅仅是脱身那么简单了。” “是吗?既然如此,我现在就杀了你!”说着话,赫连澈冷漠提剑指向金发男人。 “那可不行!”男人扬唇露出一个自信的笑容,“我们还有共同的目的,等完成了,你要杀我,我绝没有二话!” “共同的目的……”赫连澈眯了眯眼眸,并未放下手中寒光毕现的利剑。 男人望着他,湛蓝色眼睛里那足以惑人的笑意更深了。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新书海阁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新书海阁! 喜欢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请大家收藏:()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新书海阁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百零二章 夏露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阿琅唯一的一处白石宫殿,其形态多了几分西朝建筑的特点,青瓦飞檐下是绿漆斗拱,穿过拱形殿门就是偏殿,再往里走就是大妃寝居的内殿。 奴婢停下脚步,提醒叶凌漪身后的护卫莫再继续跟下去。 因为依照黑水规矩,内殿是除了汗王以外任何男人都不能踏足的地方,违者将受到最严酷的惩罚。 护卫只得站住,心想大妃惹不起,反正汗王交代的任务是盯紧元公主,自己就在偏殿守着,量她也逃不掉。 无奈之下,叶凌漪只好只身与奴婢一起走进了内殿。 此时还没有天黑,内殿却已经燃上了烛火,烛油的气息混合着女人脂粉的香气,自蝉翼般的垂帘后袭来。 隔着帘子看过去,有个身影正坐着,双手交叠置于腿上。 叶凌漪张大眼睛努力望去,企图将她的模样看清,却因为逆光的原因,根本无法辨清。 “大妃,元公主来了!”奴婢垂眸小心翼翼地禀告。 叶凌漪收回目光,瞄了眼身旁那双死死扣紧的手,看起来她像是紧张极了。 不由挑眉,微微讶异。 难道这个大妃很恐怖吗? “下去吧!”帘子后的人轻轻道。 奴婢立即起身,匆匆离去。 一瞬间,整个内殿只剩下叶凌漪和许玉姝。 叶凌漪好奇地一个劲往帘后打量。 而帘后的女人因怀孕肿了面部,饶是如此,仍难掩美色,此刻充满憎恨的表情间尽是歹毒的算计,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正恶狠狠地瞪着帘外人,好似巴不得将她立马吞吃入腹。 许是对面的视线太灼人,叶凌漪有所察觉,抱拳作了个礼,谦谨道:“拜见大妃!” 对方意图不善,叶凌漪早有警觉,只是碍于身份,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总之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大不了先礼后兵。 “你我老熟人,就不必如此客气了吧?”许玉姝的声音轻快,甚至带着和善的笑意。 叶凌漪眸光闪了闪,抬头再次凝视帘后,神色略有狐疑。 直觉告诉她那人对自己的意图不纯,绝非善类,但为什么偏偏用这种口气和她说话?还有那声透着虚伪的“老熟人”?倒像自己与她有多熟一般。 叶凌漪的心头充满了疑惑。 而随着蝉翼般的帘子渐渐撤去,后面那人的模样终于显现出来。 女人一身鲜红的裙袍,眉目如画,艳丽红唇漾着柔柔的笑,美眸中流转的光分明是无比幽冷的。 叶凌漪一愣,很快就记起来了,眼前这个女人不正是当初差点与赫连澈有婚约的兵部尚书之女许玉姝吗? 她怎么成了黑水大妃? 许玉姝笑靥如花,仿佛看穿了她的意外与疑惑,从座上起身,走到她面前,洋洋得意地转起圈:“我凭自己才走到今日的,如何?是不是与你往日所见大不相同?” 叶凌漪的眼睛落到许玉姝略显臃肿的腰身上,女人的直觉告诉她,这并非寻常的肥胖。 然而对她的事情并不感兴趣,二人不甚熟络,更没有到可以叙旧的程度,看着她的眼睛淡漠如水:“你找我来,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些?” “当然不是!”停下脚步,许玉姝的笑容突然变得阴狠,朝叶凌漪步步逼近:“我就是要你看着我过的比你好!你是元公主又如何?我如今可是黑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妃!” “你到底想说什么?”叶凌漪失了耐心,皱紧眉头,对她过的好或者不好、地位高低完全没有任何兴趣了解。 “我赢了,我比你过得好!你不觉得沮丧吗?”许玉姝发直的眼睛里填满了疯狂和期待,一把捉住叶凌漪的肩膀,死死扣紧,锋利的指甲隔着夏日轻薄衣物几乎要挖破她的皮肤。 叶凌漪痛得眉头锁的更深了。 “我为什么要觉得沮丧?”不客气地挣脱她,许玉姝身形不稳差点摔倒。 叶凌漪觉得好笑:“我与你无仇无怨,甚至根本不认识,你的好坏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和你没有关系?”许玉姝满脸写着难以置信,在她看来自己失去的一切和经历的磨难都是因为她,可她竟然说和她没有关系?这让许玉姝怎么能接受? 片刻以后,眸色阴狠,唤了声:“来人!” 话音落定,方才带叶凌漪进来的奴婢和另外几个女奴隶走进来,将她团团围住。 这熟悉的场景让叶凌漪更加无语了,这个许玉姝把自己当成假想敌也就罢了,竟然还想下毒手? “把她给我摁住!我要亲手送她上路!”许玉姝恶狠狠道。 几人惊地面色剧变,仍不敢违抗黑水大妃,只得硬着头皮将叶凌漪束缚。 叶凌漪并不挣扎,只是觉得无奈又可笑:“你明知道完颜纳其不会允许你这么做的,还这样堂而皇之害我,是在自找苦吃吗?” 许玉姝当然清楚这么做的后果,可她管不了这么多了,她必须要除去这个自己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女人,哪怕会因此受到完颜纳其的惩罚也在所不惜。 下人递上一杯掺了毒的酒,许玉姝接过,扬起嘴角露出冷笑,垂眸,狠狠扼住叶凌漪的下颌。 “汗王知不知道有什么所谓?你不过是西朝一个下贱的贱婢,如今黑水和西朝正是敌对立场,你又是赫连澈的女人,杀了你便能振奋士气,我是为黑水着想!” 言毕目露锋芒,企图以盛着毒酒的羊角杯撬开叶凌漪的嘴。 可她咬紧牙关,凭许玉姝一人之力根本拿她无可奈何。 几番不成功的许玉姝气急了,干脆拔下头上银质发簪,以尖锐一头插入叶凌漪上下牙齿间的空隙,终于撬开了她的牙齿。 手里的毒酒照着嘴里灌下去。 叶凌漪不肯喝,喂了几口仍旧白费功夫,毒酒撒了一地。 此时许玉姝被杀意染红眼睛,失去了思考能力,见她反抗,干脆以银簪抵住她的舌头,迫使她喝下去。 银簪划破了口腔,割伤了嘴唇,血腥的气息与酒的气味在嘴里肆意蔓延,可叶凌漪已经无力反抗,肋下的痛再一次不是时候的发作起来。 叶凌漪慢慢蹲下,捂住肚子蜷缩成一团,瞬间煞白的脸上表情痛苦。 许玉姝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张往昔美丽的脸蛋已经被疯狂的兴奋侵占。 然而事情总是没有想象那么顺利,就在许玉姝无比享受等待自己视为仇敌之人慢慢接近死亡的过程中,一个人突然不顾阻拦地闯了进来。 一眼就看到了倒在地上面无血色,被汗水浸透的叶凌漪,张大双眼惊恐大叫起来:“汗王,汗王……” 众人震惊,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舒舒惊慌失神地转身。 许玉姝预料大事不好,忙大叫:“捉住她!” 几个奴才匆匆追去,可惜已经晚了。 完颜纳其带着一众人风风火火地赶到,殿里的奴才来不及追出去便与之碰了个迎面,齐刷刷跪了一地,唯有许玉姝还站着,面色苍白的样子显然是慌了神。 完颜纳其直接看见了地上奄奄一息的叶凌漪,然后狞恶的目光落到许玉姝身上,那样子简直恨不得将她捉住当场剥皮拆骨!但眼下最重要的是叶凌漪。 “快救人!”完颜纳其怒吼,三步并作两步上去,一下将呆若木鸡的许玉姝撞开,抱起地上的叶凌漪转身就进了寝室。 一众人亦鱼贯而去,只留许玉姝六神无主的愣在原地,耳畔不断有声音传来:“汗王,不成了,元公主本身身子虚弱,如今被毒酒一逼,已经没了脉象!” 医者说完,舒舒立即崩溃大哭起来。 忽然,一道拔刀的声音响起,紧接着是完颜纳其暴怒的嗓音:“给我救!要是救不回来,你们所有人都得给她陪葬!” 寝室陷入一片混乱,医者在天威逼迫下只得死马当活马医硬着头皮继续施救。 这头,许玉姝还呆在原地,完颜纳其怒气冲冲走出来,二话不说拉过她的手摁在桌子上,一刀刺穿手背。 “啊!” 白石宫殿外栖息的水鸟被撕心裂肺的惨叫惊飞。 许玉姝捂住受伤的手,没有喘息的机会就被一道耳光掀翻在地,紧接着又被揪住衣领从拉起来,数道火辣辣的耳光不遗余力落在脸上。 往昔惊艳四座的容颜立即肿胀起来,嘴角和鼻子溢出鲜血。 许玉姝大脑一片空白,只觉得天旋地转,随即被狠狠掐住脖子。 完颜纳其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住她,咬牙切齿的声音满蕴杀意:“我跟你说过,她是我亲封的元公主,谁敢对她不敬,本汗要谁死无葬身之地!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忘了?还是说根本没把我的话当回事?” 窒息的感觉充斥着大脑,许玉姝完全呆了,原本想好的措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寝室内,舒舒的哭声还在。 守在完颜纳其身边的阿东皱眉,问:“汗王,这些人该如何处置?” 跪在地上的奴才们吓坏了,纷纷将脸贴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一个。 完颜纳其看都懒得看他们一眼,咬紧后槽牙,狠狠道:“拖下去,杀!” 简单几个字在一片哭喊中是那么的清晰,仿佛杀人如同碾碎臭虫般容易。 阿东皱紧的眉头更深了。 “本汗有言在先,你既敢伤她,那便去死吧!”完颜纳其眼里的杀意汇聚成一片猩红,残忍的模样好似吃人的野兽。 许玉姝心悸地厉害,手指微曲,艰难地扣住他紧紧锁在自己脖子上的手企图为自己争取一线生机。 可她越是如此,他偏不给她任何机会。 许玉姝挣脱不得,脸色已经完全涨紫,眼看就要昏死过去。 偏殿外传来喧闹声。 “汗王,大事不好了!汗王……” 完颜纳其根本不打算理会外面的声音。 阿东见状,快步走到偏殿察看情况,不过一会儿又走进来,神情严肃极了,朝完颜纳其抱拳:“汗王,信隼回来了。” 信隼便是负责侦查突发敌情的僚兵,以往通过书信方式回呈消息,若无十万火急的情况是绝不会回到王帐的。 饶是如此,完颜纳其仍对他们的紧张无所反应,只是一个劲狠掐着许玉姝。 满眼杀意,毫不罢手,仿佛这个节骨眼,不杀一个人根本不足以平他内心的怒火。 “汗王!人可以以后处置,还是政事要紧啊!”阿东焦急大喊,情急之下直接上前制止。 被杀戮思想支配的完颜纳其这才回过神,瞄了一眼阿东,终于松开手。 许玉姝如一团散沙跌落在地,大口大口急促呼吸却猛地呛了口风,重重咳嗽已经连声音都没了,凝脂般的脖子上余留紫色的指印,恐惧地看着完颜纳其转身面对阿东,逃生的本能促使她忙蹬着腿离他远了些。。 “说!”完颜纳其厌恶地看着自己存留脂粉气味的手。 信隼被带进来,还未来得及跪地行礼,便惊慌道:“汗王,西朝军来了,已经快到王帐了!” 第三百零三章 散漫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晴空万里的天气突然乌云密布。 完颜纳其脸色难看极了,一双拳头握得青筋暴起。 “再说一遍,西朝军怎么了?” 殿内压抑的气氛让人觉得呼吸困难。 “西朝军就要打到王帐了。”信隼颤抖着嘴皮,慌张无比。 完颜纳其恼羞成怒,一把揪住阿东的衣领,凶狠瞪着他问:“我不是让你召集人马以防西朝来袭吗?为什么连这么大的事情你都不知道?要不是信隼,你是不是打算让黑水亡于西朝之手?” 越说越愤怒的完颜纳其干脆一把将阿东推倒在地。 重新站起身,阿东眉头深锁,脸色凝重抱拳道:“汗王,当务之急是抵御外敌!” “我当然知道!”一挥衣袖,完颜纳其恨恨道:“火速召集兵马,随时准备迎战!” 天空滚滚乌云遮天蔽日,致使天地失色。 高高的山坡上立着几匹战马,为首的马背上一道英挺身影,坚毅目光始终定在山坡下的毡包群,周围围满了西朝兵士,黑压压的与天色连成一片。 “她就在这里吗?”身旁一金发男人微微眯起眼睛,凝望着坡下的王帐,缓缓握紧腰间的佩剑,湛蓝色眸深处迸出刺骨寒冷。 赫连澈没回答,将马往前赶了赶,借助地理优势,冲山坡下大喊:“完颜纳其,你背弃盟约攻我西朝在先,如今我来讨你个说法,还不速速出来?” 巫远舟紧跟其后,踏马上前,略显担忧:“这平静的也太奇怪了,该不会有阴谋吧?” 王帐沉浸在灰暗的天色里,死一般的寂静突然被激越的呐喊声震碎。 无数穿着黑水兵衣裳的人从毡包涌出来,犹如一团散沙的四处奔逃,终于在手持尖矛之人的威迫下冲向西朝兵。 毫无章法的乱打成一片,没一会儿就逃的逃散的散,溃不成军的样子实在不像训练有素的兵士,倒像完颜纳其临时从草原上拉来了一群牧羊的牧民赶鸭子上架充作了兵将。 那逼不得已、哭爹喊娘的样子仿佛不是在打仗,而是在演出闹剧,看得一旁的伊涅普简直要冷笑出声。 “就这群臭鱼烂虾,看样子,你们赢定了!” 赫连澈深邃的眼中波澜微动,往后瞥了眼,只见伊涅普迫不及待地拔出佩剑,抓紧缰绳,勾了勾唇角目视远处,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你且留在这里,我一人去救她足矣!” 话音未落,飞马的影子已经越过了眼角的余光。 巫远舟面色一紧,忙望向赫连澈:“阿澈,这古兰人……” “随他去吧……”赫连澈看似淡然,倏地眸光狠厉,抬剑斩杀一名敌人于马下。 飞血喷溅在清隽如刻的容颜间,凝视王帐的眼神终于再也掩饰不住地流露出了焦急不安的情绪。 巫远舟看在眼里,明白了他此刻的心情,于是上前以剑鞘拍了拍赫连澈的马。 赫连澈回眸。 “去吧!这里有我!”巫远舟展露出一个自信的微笑。 神色凝沉,就这样默了许久。 看出了他的犹豫,巫远舟无奈笑道:“你就放心吧!就这些人,我一人应付足矣,还有皇上那边,我去帮你解释!快走吧!青鸢一定在等你!” 赫连澈终于朝他露出感激的眼神,再回头,幽邃双眸里只剩坚毅,握紧缰绳义无反顾纵马往王帐去了。 李元麟与无名氏正待在后方,战况源源不断传送来,皆是好消息。 李元麟龙心大悦,顿觉坐不住,就要自己亲自上去看看。 庶官一听,纷纷惊丢了魂,一国之君竟要上刀剑无眼的战场,一个闹得不好,这可怎么行?于是庶官全部以死相谏,李元麟这才只好作罢。 憋闷地坐下,对着一群跪地的庶官,暗暗嘟囔了句:“食古不化!” 适才的好心情大打了折扣,心烦气躁地将腿边的大黄狗搬过来,拨弄起毛绒绒的耳朵。 看着他,无名氏眼里盛满了宠溺,连嘴边的笑也变得无限温柔。 目光不经意间相撞,李元麟微怔,脸上的浮躁去了些许。 二人对视,情愫渐涌。 “启禀皇上!”帐外斥骑来报。 李元麟一听,顿时精神振奋起来,双眼放光,放下大黄狗就起身迎了出去:“是不是赢了?” 来的斥骑跪地抱拳,一言不发。 无名氏走出大帐只见地上一人跪着,低着头看不清面相,身上的衣服也穿得歪歪扭扭的,心中难免生疑。 李元麟觉得奇怪,上前追问:“朕问你话呢,是不是大捷了?赫连将军呢?” 正这时,“斥骑”猛地抬头,锋利的寒光闪过眼前…… “小心!”无名氏惊呼,眼疾手快扯开李元麟,可自己却腹部一痛。 大帐里的庶官与一旁的守军被惊动,出来时只见无名氏腹中一刀,倒在了李元麟的怀中。 乔装成斥骑的刺客则已经被控制,扒开那人的衣服,里面是一片象征黑水天神的刺青。 “果然是黑水人!竟如此胆大包天,胆敢对我西朝圣主……”庶官惊慌的纷纷议论起来。 他们的话李元麟已经听不进半个字,面色苍白,呆滞地看着怀里之人被血染红的腹部,再抬头望向刺客时,一双眼猩红如血,怒的咬牙切齿道:“杀!” 守军得令,提剑当场将人诛杀。 随后李元麟又不顾诸多庶官阻拦,将无名氏从地上抱起来,往大帐走去,同时大吼:“医师!” 背着药箱的医师唯恐不及地跟上。 帐外徒留庶官各个吹胡子瞪眼叹息:“我天朝圣主金尊玉贵,怎么能对一个女子如此卑躬屈膝?更何况这女子还是个黑水人……” 白石宫殿,完颜纳其听着外面隐约传来的打斗声,紧张地来回踱步。 许玉姝畏惧的缩在角落,捧着流血的手无声啜泣。 许久,负责抢救叶凌漪的黑水医者擦擦额头的冷汗,走出来朝完颜纳其道:“汗王,元公主的性命总算保住了!” “人醒了吗?”完颜纳其问,紧张中带着丝丝期盼,如今能救他的只有她了。 医者不明所以,摇摇头。 完颜纳其表情里的期盼落尽,眼神幽暗不见半分光明。 许玉姝趁机爬过来,抱住他的大腿,哆哆嗦嗦哀求道:“汗王,汗王……妾身知道错了,求你饶了妾身!” “饶了你?”完颜纳其鄙夷轻嗤,垂眼。 许玉姝发髻凌乱,一张美丽的脸庞肿胀发红,泪眼婆娑的样子看起来甚是可怜。 可惜完颜纳其毫不怜惜,抽回腿,冷冷道:“我说过,只要你乖乖听话,我承认你才是我的大妃,如若不然,黑水任何一个贱籍都比你高贵!我给过你机会的,偏偏你自己不知死活,这可就怪不得我了!” 闻言,许玉姝浑身一震,瞬间忘了害怕,眼神闪烁,抬头难以置信的质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要废我?” “是你聋了还是我说的不够清楚?”完颜纳其负手而立,高傲地抬起下颌,冷漠的样子深深刺痛了地上的人。 “不……”许玉姝失神呢喃。自己好不容易才摆脱了污秽不堪的过去,一跃成为了一国之母,千辛万苦得来的东西,怎甘心如此失去? “你不能废我,我是你的妻子,你不是孝子吗?你明知太妃最是喜欢我,怎忍心让她失望?那个女人不过就是个与你毫不相干的西朝人,你不能为了她废掉我!你不能让太妃失望!不行!” 她似得了失心疯,顾不得手上未处理的伤,紧紧攥住他的衣角,眼神发直的模样更惹得完颜纳其厌恶。 不遗余力抽回衣角,使得许玉姝摔倒在地。 恶狠狠道:“本汗的大妃自然是本汗说了算,额吉不问世事,别以为你攀上她就一劳永逸了。再说,要不是你怂恿我与西朝为敌,我怎么会到如此绝境?你身为黑水大妃,不但无功反而有过!从今天开始,你便不再是黑水的大妃!” 简简单单一句话仿佛宣判了死刑,彻底把她从云端打入了地狱,许玉姝只觉得眼前一黑,呆住。 良久,古怪的笑出声,撑起上半身坐在地上,看向他时眼神带着怜悯,犹如在看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笑什么?”完颜纳其皱眉,对她看自己的眼神很不满意。 “你说我笑什么?完颜纳其,你将自己的失败强押在我一个女人的身上,不觉得自己太窝囊了吗?还有,你连自己的真心都不敢直视,一个可怜又虚伪之人有什么资格教训我……”她仍在笑,眼泪却如断了线的珠子:“你摸着自己的良心问问,她真的是你的妹妹吗?你真的只把她当作妹妹吗?有人会如此关心和自己毫无血缘的女人甚至超越兄妹之情吗?舒舒是你的亲表妹,怎么不见你待她如那个女人一般?” 一番话说完,完颜纳其愣住,神色如凝固了般沉重。也许这一刻连他自己都分不清自己的真心,他对叶凌漪的感情究竟仅仅是利用,还是别的? “我是恨她,我就是恨她!她抢走了赫连澈,抢走了原本属于我的一切,要不是她我怎会落到今日田地?要不是她,我的一生该是何其美好?我恨她入骨,所以,见到她我就等不及要杀了她,恨不得将她立马挫骨扬灰,可那又怎样?至少我敢于面对自己的真心!不像你一样虚伪!”许玉姝偏执大喊。 完颜纳其只是皱眉,冷漠地盯着她。 此时外面的打斗声已经十分近了。 南西北三人身负重伤进来,跪地抱拳:“汗王!西朝人已经打到了王帐门前,快撤离吧!” “阿东呢?”完颜纳其面色一紧。 南西北互相搀扶着从地上起身:“他和西朝人交手,我们的人都被杀光了,西朝人势不可挡,眼见一路打到了佛堂,阿东去保护太妃了!汗王,撤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紧绷的脸色稍稍放松,似乎也做好了妥协的准备,忽然又想到什么,紧张转身正准备往寝室去。 一个人影便如幽灵般出现在了身后。 “凌漪?”完颜纳其吃惊。 女子冲他扬了扬唇,丝毫不像病重之人。 一旁的医者更是惊的瞠目结舌,随即陷入深深的疑惑中,身中奇毒加上肾受损,怎么做到的恢复如此之快?还夸张的像个没事人一样,世上还有比这更稀奇的事情吗? 舒舒跟着女子走出寝室,扫视众人,脸上尽是一言难尽。 女子唇边的笑意扩散,对完颜纳其道:“纠正一下,我不是叶凌漪,我叫叶蓁蓁!” “叶蓁蓁?”完颜纳其疑惑,询问的目光落到舒舒身上。 舒舒摇摇头,示意自己也不清楚具体情况,只是一觉醒来她就已经判若两人。 以指腹擦擦受伤的嘴唇,转眸直勾勾瞧着许玉姝。 许玉姝不甘示弱,梗着脖子回瞪回去。 叶蓁蓁脸上的笑意逐渐变得凛冽,眸深处爬上一丝叫做邪恶的东西,幽幽开口:“怀孕了还这么多心思,只怕这胎你是保不住了。” 她的话像一道惊雷在众人中间炸开,炸的所有人都七荤八素的。 尤其是完颜纳其,甚至怀疑自己的听力出了问题,幽邃双眸充满不可置信:“你说什么?怀孕?” 目光落到许玉姝臃肿的腰身上,突然有种醍醐灌顶的透彻感。 原来,之前这女人突然胃口大增还拒绝同房,是因为已经身怀孽种! 他的眼神逐渐锐利如刀。 这一刻许玉姝彻底慌乱了,强装镇定,用受伤的手颤抖不止的理了理自己耳鬓的乱发,眼神飘忽,但事已至此,医者就在这里,为免当场验明证身,她也不可能与她强辩了。 “你这贱妇敢戏耍本汗!”后知后觉的完颜纳其自觉头顶了绿帽,颜面扫地,怒火中烧,提刀就朝许玉姝头顶劈去。 “啊!”许玉姝失声尖叫。 未待刀子落下,宫门传来嘶吼声:“不想死的都给我滚开!” 殿内,叶蓁蓁听出了外面那道声音的耳熟,仔细辨认,黑白分明的双眼顿时亮了起来。 是他!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新书海阁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新书海阁! 喜欢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请大家收藏:()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新书海阁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百零四章 歧义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外面的动静非比寻常,完颜纳其有种不祥的预感,仿佛自己最后的救命稻草要被抢走。 目光一紧,顾不得地上的许玉姝,望向叶蓁蓁,表情里藏着几分狡诈:“凌漪,你是我黑水的元公主,外面那些人肯定不会放过你!快,跟我走!我们去安全的地方!” “都说了我不是叶凌漪!”叶蓁蓁不耐烦。 说完就朝外走去。 “你不能走!”情急之下,完颜纳其忘了分寸,一把紧捉住她的手腕。 叶蓁蓁目色骤然锐利,望过去:“放开!” 短短两个字充满了威胁的意味,仿佛会随时与他动手。 完颜纳其心中一凉,见她如换了个人般越发不受掌控,心底逐渐滋生出愤怒与不甘,瞬间染红了眼眶。 便趁这空隙,地上的许玉姝抓住机会,悄悄溜出了宫殿。 衣着发髻凌乱的夺门而出,外面已是一片混乱景象。 黑水兵与西朝兵厮杀在一起,根本分不清敌我,若贸然闯入只怕会殃及己身。 许玉姝的脚步微顿,一时犯难,进退维谷不知该不该继续往前走。 就在这时,眼前突然寒光闪过,一个人飞过来,重重砸在脚边,似没了呼吸一动不动。 许玉姝瞪大眼睛,陷在震惊里没了反应。 她的脸颊被飞溅而来的鲜血染红,不一会儿,从那尸体里溢出来的血已经染红了她的鞋边,继续往更远的地方淌去。 就在许玉姝认为那人已经死去时,地上的尸体突然一把捉住了她的小腿,抬起满是血液的脸弱声哀求:“大妃,救……我!” 说完,不知从哪飞来一支箭,正中了那人的眉心,那人甚至没有咽气的机会便死死瞪着眼睛倒在了血泊里,死不瞑目。 许玉姝哪里见过这般地狱场景,当即惊恐万分地尖叫起来,顾不得前途危险,捂着脑袋冲进了混乱的人群中。 是时,马背上的金发男人收回被血染红的西域剑,充满西方美的面庞上尽是戾气。 这些黑水人的实力虽不值一提,但麻烦就麻烦在人数众多,源源不绝,杀了一批立马又有另一批缠上来。 眼看完颜纳其的老巢就近在眼前却无法靠近,伊涅普只觉得心急如焚。 偏巧人群中慌不择路的许玉姝撞到马前。 马下的许玉姝察觉到来自头顶的压迫感,猛地抬头,只见马背上高大英武的男人正用探究的眼神打量自己,此时明明天色昏暗,许玉姝仍有眼前一亮的感觉。 这个人金发蓝眸,容貌俊美超凡,不是西朝人,也不是黑水人,是古兰人。既是古兰人又为何会插手黑水与西朝之间的事? 带着这份怀疑,她的目光始终定在他的身上。 伊涅普眸光清冷,很快从她的穿着判断出她的身份,黑水人,且地位还不低,抓住她或许能知道叶凌漪在不在这里。 思及此,一把染血的剑毫不犹豫架上她的脖子。 “你是完颜纳其的女人?” 压迫感满满,许玉姝不敢轻举妄动,却也知道这种时候不知敌友,还是要跟完颜纳其撇清关系,大脑飞快转了转,颤抖着嘴皮,眼神闪烁答:“不,不是,我不认识他,我只是一个被挟持到黑水好不容易逃出来的西朝人!” 伊涅普才不相信她的鬼话,前面就是完颜纳其的宫殿,这个女人一定是从那里出来的。 眸光骤地凛冽,蓝色眼底多出几分凶狠的杀意:“叶凌漪在哪?” 他的样子,好像只要她说不知道,无论事实真假他都会毫不犹豫地杀死她。 可叶凌漪?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 许玉姝慌了神,为了苟活下去,逼着自己仔细想了想,终于想起来了,刚才在宫殿里,完颜纳其不正是对着青鸢叫了“凌漪”吗? 又是她!那个阴魂不散的女人,究竟有什么了不得的魅力…… 许玉姝恨得咬牙切齿,满目不服气,可当她的目光不经意落在自己受伤的手背时,转念一想,一个邪的念头浮现在脑海。 抬头,看似恳切地答:“我知道她是谁了,你说的是元公主吧?她被汗王抓住了,汗王名义上把她当妹妹,可为了占有她,竟然下毒迷晕了她,我身为西朝人不忍姐妹受辱,本想阻止的,可汗王恼羞成怒,伤了我,还当着我的面侮辱了……” 许玉姝作凝噎状,欲言又止,仿佛下面的话让人难以启齿。顿了片刻才道:“最后嫌我碍事才把我赶了出来!” 故意以受伤的手擦擦干干如也的眼角佯作委屈自责的落泪情形。 伊涅普将她的话一字不漏的听进去,早已怒火攻心失去了理智,根本无法辨别话里的真假。 酝酿着万钧雷霆的目光猛地指向宫殿,逐渐红了眼,一拍马,不顾前路阻碍,气势汹汹冲着宫殿杀去了。 许玉姝看在眼里,方才还委屈自责落泪的表情换成阴冷的笑容,缓缓放下受伤的手,梦呓般喃喃自语:“完颜纳其,但愿你和那个贱婢能天长地久的死在一块儿!” 洋洋得意地转身,拾起地上遗落的刀子,原本心中对于战场的畏惧亦瞬间消散不见。 宫殿内,叶蓁蓁眼波流转间尽是狠色,要不是这具身体现在太不中用,她早就出手灭了完颜纳其,何必在意周围那些护卫。 也许是意识到了她的抵触情绪,完颜纳其愣住,随后松开捉住她的手,换了副嘴脸,笑容略显得僵硬:“对不起,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怕外面那些人会伤害你!” “不必了!”叶蓁蓁眼神冰冷,甚至带着不耐烦。 越过他就走。 舒舒不放心,追上去想说些什么,终究被南西北三人拦了下来,摇摇头。 舒舒站住脚步,目光复杂回望三人。 “汗王我们也赶紧撤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完颜纳其沉浸在失落中,回过神,脸上逐渐涌上阴霾,一言不发地转身大步流星朝宫殿外走。 叶蓁蓁与他们一前一后来到殿门,却来不及拉开门,白石宫殿的大门就被几个人撞开了。 撞开门的几人是被人扔过来的,此刻倒在地上一动不动,显然已经晕了过去。 叶蓁蓁举目,门后刺眼的亮光逼得视线只剩一片空白,待逐渐适应了光亮以后,才瞧清门口站着一个举着剑气喘吁吁、浑身血气的男人。 刚才他一定经历了十分残酷的斗争,因为在他的脸上与发上清晰可见飞溅的新旧混合的血迹,形成了一种极其妖冶的颜色。 不过好在,他身上的血都是别人的…… 伊涅普抬头,一眼望见门内的她,眼中的暴戾与火焰迅速冷却褪去,先是愣住,紧接着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惊喜,大步走来,一把将她拥入怀里,声音微哑:“对不起,我来晚了……” 被他抱住,叶蓁蓁面上亦是少有的温和和感动。 “跟我走!”放开怀抱,他朝她伸出手,微笑。 看着他真诚的眼睛,她本能的抬起手,欲把手交给他。 这仿佛眷侣重逢的一幕使身后一众人陷入了讶然,唯独完颜纳其脸上的阴霾更深重了些,仿佛心爱的物品被人夺走,一瞬间,他的心底竟被恨意充斥,恨不得杀了伊涅普。 眼前的两人如久别重逢的恋人,依旧是惺惺相惜的模样,可就在这时,从伊涅普嘴里呼唤出来的名字却是:“凌漪……” 本欲放去他手心的手停在半空,叶蓁蓁眼里的温和与感动如凝固了一般,迅速落了下去。 “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我叫叶蓁蓁,不是叶凌漪!”收回手时她已然面无表情。 伊涅普并不明白她为什么生气,因为无论是叶蓁蓁还是叶凌漪,在他人眼中,她们本就是同一个人。 思量很久,伊涅普能想到使她生气的理由也只有在荒城时自己撇下她的事情:“对不起,上次丢下你,是我不好,你的伤……” 想起她为了救他脱身而伤害自己的事情,伊涅普更是内疚不已。 叶蓁蓁对他的道歉毫不买账,依旧寒着脸。 一旁的完颜纳其见缝插针,走过来,似笑非笑道:“伊涅普大人什么时候和西朝同一立场了?莫非,伊涅普大人背叛了古兰国?” 见到完颜纳其的一瞬间,伊涅普的脸色阴鸷无比,上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猩红着双眼,眼神仿佛能生吞活剥了他:“我怎么样,好像跟你没关系吧?有空不如多关心你自己!” 南西北护卫三人和舒舒见状不好就要上前。 完颜纳其却抬手,示意几人不要插手。 “怎么?你想杀我?”完颜纳其露出令人捉摸不透的微笑。 “正有此意!” 揪住衣领的手松开,一把充斥着血气的西域剑已然架上脖子。 完颜纳其略瞄了眼剑身,没有丝毫畏惧,反倒挺直腰杆,笑容不变,只是话语里的嘲讽和挑衅意味极浓:“这就是昔日古兰国的总理大臣,瞧瞧你这冲冠一怒的模样,可惜她心里没有你。往后,你就只是个西朝的阶下囚,而她依旧是我黑水的元公主,你如此落魄有什么资格与她相配?” “那也好过你两面三刀,竟为得到她使出如此卑鄙手段!”伊涅普恨不得把他挫骨扬灰。 完颜纳其纳闷挑眉,然后笑起来:“虽然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但只要有赫连澈在,你永远不过就是他的手下败将!而她,永远不会是你的!” 伊涅普成功被他的话刺激到,满目猩红,死死咬紧牙关,神色骤然发狠,手上的剑猛地送出去。 危急关头,完颜纳其身后的护卫三人不顾后果冲上前,替完颜纳其挥挡开那差点要了他命的一剑。 伊涅普却像发了狂,不遗余力朝完颜纳其的方向攻去,好似不夺他性命绝不罢休。 南西北虽有三人却仍招架不住火力全开的伊涅普,很快败下阵来。 眼看杀气腾腾的剑刺过来,完颜纳其神色间微有丝波澜,紧紧盯住他的剑,却如脚下生了根一般毫不闪躲。 舒舒眼见情况危急,顾不得多想,一把扑过来挡在完颜纳其身前,在死亡降临的恐惧感里一咬牙,紧闭双眼…… “我有办法让你和她远走高飞,远离西朝人的控制!甚至是回古兰!” 千钧一发时刻,剑停了。 舒舒艰难睁开眼睛,一线视野只瞧见西域剑细长的剑身明晃晃地指着自己的鼻尖,不由“咕咚”咽了口口水。 “怎么样?”完颜纳其从她的身后走出来。 直勾勾盯着陷入纠结,却仍有怀疑的伊涅普。 “你不过是个自身难保的泥菩萨,我凭什么相信你?” “那就看你敢不敢赌一把了!” “怎么赌?” “助我离开,只有和我一起,你们才能得以自由,否则回去西朝,你只有沦为阶下囚的份!” “你凭什么这么有底气?我完全可以自己带她脱身!何必多你们这些累赘?” “是吗?可是如今这里已经被西朝人围起来了,没有我的帮助,你们根本逃不出去!” 完颜纳其十分有把握的样子。 伊涅普心中不屑,偏偏他说的话又不无道理,不禁陷入沉思。 这时一直没有说话的叶蓁蓁反倒露出了一个颇有兴趣的表情,随即直接应口:“我答应了!” 伊涅普始料未及,看向她的眼里盛满震惊。 “怎么?你不觉得这个赌打的很有趣吗?”叶蓁蓁对伊涅普道。 伊涅普心中虽仍有怀疑,但无奈她答应了,只好默认下来。 与此同时,宫殿不远处的赫连澈已经杀红了眼,手中利剑举落间,黑水人倒下去惊起一声尖叫。 循声望去,只见许玉姝站在混乱的人群里,发髻凌乱,神情恍惚地举着刀子,紧绷身体,防备地胡乱挥砍。 赫连澈皱眉,拉动缰绳,本欲一走了之不想管她,可目光不经意瞥见她臃肿的小腹时,心中有了不好的猜测。 就在这时,许玉姝身后,两名搏斗中的兵士朝她逼近,眼看就要将她卷入其中。 赫连澈眉头紧锁,收剑,利落换成弓箭,搭弓扣弦。 一箭发出,正中黑水兵。 许玉姝惊魂未定地望过来,在看到赫连澈的一瞬间,面上表情明显滞住。 第三百零五章 白磷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兵马混乱,巫远舟挥刀斩杀最后一名黑水将领后,眼见西朝兵涌入毡包内,扯着嗓子用力嘶吼:“莫伤妇孺!” 话音落下,只见是赫连澈带着一个大腹便便的女人走过来。 仔细观察,那女人不正是与完颜纳其一起从平措城逃走的许玉姝吗? 巫远舟对那个诡计多端的女人向来没有好感,认出她以后更是只当她是团空气,看都不想再多看她半眼。 “阿澈,你怎么回来了?”他眼中盛满不解,无法理解赫连澈为什么折返回来,还将讨厌的许玉姝带了回来。 赫连澈仅以眼神示意身后,那女人大着肚子,留她一人在混战中实在有些过意不去,最主要的是,她肚子里孩子的血脉…… 许玉姝低头绞着手指,像个手足无措的孩子,却并不说半句话。 “银医呢?”赫连澈问,不像真的寻人,倒像是故意说给她听的。 许玉姝的身体剧烈颤抖了一下,猛地抬头看向赫连澈,仿佛自己最想遮蔽的丑事被当场揭发,面对缓缓转过身的赫连澈那锐利的仿佛能射穿灵魂的眼神,双眼里尽是惊慌与窘迫。 “皇上将他派来前沿,自然是在为受伤的将士诊疗了。”巫远舟纳闷,又问:“你找他做甚?” “你肚子里的孩子,是银充的吧?”赫连澈这句话显然是对许玉姝说的。 “什么?”巫远舟张大眼睛,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许玉姝神色闪躲,绞紧的手指暴露了她慌张至极的情绪。 从她的表现看来,答案已经昭然若揭。 赫连澈不再看她,只回头冲巫远舟说:“照顾好她,她肚子里的,可是银家唯一的血脉。” 巫远舟仍然沉浸在惊谔中不能回神。 不待回答,赫连澈已经转身准备再次朝宫殿去。 许玉姝神色挣扎,突然冲他的背影大喊:“等等,我知道完颜纳其会从哪里逃走!” 赫连澈站住脚步,却并没有回头,因为在他看来最重要的并不是完颜纳其,而是叶凌漪。 “宫殿寝房里有盆兰草,底下有机关,只要触发机关,就能看到底下的隧道!”许玉姝看着他的背影,脸上并没有多少真诚,更多的还是阴险的算计,骨子里的偏执让她无法释怀赫连澈曾经利用自己的事情。而那个秘密,其实完颜纳其从没有告诉过她,是自己摆弄花草时偶然发现的,那个时候许玉姝才彻底明白,那毡包群中独一竖立的宫殿存在的真正秘密并非为了彰显王族的不同,而是为了粉饰底下那条供王族在危险时刻逃生的路,一条布满凶险机关的路…… 退一步来说,即使完颜纳其现在尚没有通过那条路逃走都没有关系,她想要的,仅仅是他们互相残杀。 眸中逐渐流露出野兽般的极端凶残的神情。 可惜赫连澈并不理会她,重新抬腿往前走。 这个时候西朝与黑水之间输赢已经毋庸置疑,就在黑水人被战争的恐惧支配着畏缩在角落瑟瑟发抖时,依照原本的计划,西朝军已经开始往回撤了。 黑水人不能理解西朝得胜撤退的做法,目光落在秩序井然往回退的西朝兵身上,很快眼前灰色的天空飞溅过几道红色的液体。 几个西朝兵就在他们眼前被残忍斩杀,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经历了什么,只剩身首异处的尸体不断涌出暗色的血。 而那些飞洒的血仿佛三途河畔妖冶的花朵从天降落,绽开在一个瘦弱身躯的肩膀上、额头上及草地里,于脚下汇聚成一面血色的镜面…… 她是背对着众人的,镜面只倒影出一个清瘦脸庞的轮廓,虽如此仍有迫人的低压从背影生出,微微侧过头,一双携带着狂狷邪意的眼睛泛着猩红的光,贪婪地舔舔嘴唇,远望过去,犹如酆都幽狐降临人世,正渴望着饱尝人血的滋味。 藏身在角落的人们惊恐地瞪大眼睛,极度慌张中几乎要失声尖叫,可为了防止自己被发现只能拼命捂住口鼻,呼吸都不敢。 饶是如此,仍有人控制不住惊恐的情绪,狂奔出去,哀泣哭嚎:“仁慈的白绵天神,我是你的忠实信徒啊!请你睁开眼睛看看,你的信徒正在经受战火摧残,幽狐屠戮,救救我……” 背影的主人没有耐性,最烦聒噪之人,调转手中染血的利刃,脚下的血色镜面被踩碎…… 藏身角落的人们只见一道寒光从空中划过去,精准无比贯穿了前头狂奔之人的胸口,顷刻只见那人身体僵直跪地倒了下去,再也没有站起来。 眼前所见让黑水人更加坚信自己看到的就是酆都幽狐,否则怎么可能有人如此本领? 眼底积蓄着凛冽寒刀的叶蓁蓁收回血染红的手,很是突兀的肋下发疼,一瞬间连同心脏一震,钻心的痛令人感到天旋地转,站不住。 身体往后倾倒,被人及时抄入怀中。 “哪里受伤了?”温软动人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关切,格外撩人心弦。 叶蓁蓁满头大汗,勉强维持视力,扯扯嘴角调侃:“不过是报应而已,不必担心!” 伊涅普的眉头皱得很紧,此刻他并不知道她的身体状况,遂根本听不懂她话中含意,一弯腰将她抱起来:“我们已经完成了答应他的事,完颜纳其也该兑现他的承诺了!” 叶蓁蓁抬头,努力朝伊涅普露出一个微笑。 “好好休息!”湛蓝色眼眸被心疼淹没,将她抱紧,温柔的声线逐渐坚毅:“接下来的,就交给我吧!” 二人离去。 藏身角落的人不明真相,待两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宫殿之后,终于唯恐不及地往与之相反的地方狂跑,一边大喊:“幽狐临世,天亡黑水啊……” 恰巧赫连澈迎面走来,与那些如受惊鸟兽般四散奔逃的人擦肩而过,听他们口中所说又见地上西朝兵惨烈的死状,登时察觉出端倪,脸上的表情愈发深沉,往宫殿方向前进的脚步亦加紧了。 而依照与完颜纳其的约定,伊涅普与叶蓁蓁为其拖延了足够长的时间供他们逃离。 现在内殿的隧道正是大开的状态,阿东守在隧道口,一瞧伊涅普抱着叶蓁蓁过来,后者还满脸虚弱模样,略有些诧异,很快又恢复如常,抱拳:“汗王交代在此等候二位,路途机关险恶,请紧随我来!” 伊涅普微微颔首致意,跟上前头领路的阿东,隧道口即缓缓关闭。 人影匆匆行过,赫连澈紧随其后而来,见到的却是人去殿空的场景。 皱眉,想起许玉姝说过的话,找到寝房内的兰草,将其移开,底下果然藏着纽扣大小的机关,轻轻摁下。 寝房内一面地砖自动开裂,映入眼帘的是不见尽头的石阶,想必这就是许玉姝说的隧道了。 赫连澈毫不耽搁,快步踏上石阶铺就而成的路。 幽暗的隧道由岩石组成,里面很黑,只有微不可察的幽绿色微光附着在岩石表面,走在其中犹如置身在一条透明巨兽的肚子里,看起来尤为诡异。 很快赫连澈就察觉到那些发光的物质是白磷,那种东西一旦遇上火光产生温度就会立即燃烧起来产生不堪设想的后果,由眼前这些白磷分布的范围可见得这条隧道一定布满了见不得人的机关,走在这里的人除了熟悉机关布置的之外,其他人即使能发现这条隧道也会因为光线太暗而被自己点燃火把照路的火焰吞噬,要么就会因为视线受阻而误触机关导致殒命。 完颜纳其果然是心思缜密。 此刻,他必须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小心前行。 可是尽管赫连澈已经格外警惕了,从暗处飞出来的箭雨仍然伤了他的手臂。 “给我捉住他!”突然,身边响起男人的声音。 隧道岩体回荡起脚步声。 赫连澈捂住被伤的肩膀,幽邃双眸逐渐倒影出几只闪烁着绿莹莹光芒的布袋…… 竟是流萤,完颜纳其为了使自己安全通过隧道竟使用了流萤之光。 这样既不会引燃白磷,亦能分辨位置。 赫连澈冷着脸,面前不算明亮的光线里伫立着几个人,除了将他团团围住的完颜纳其的护卫以外,还有那个在戈壁与他开战落败逃跑的黑水主将阿东。 赫连澈的目光始终冷冷清清的,好似根本没把他们放在眼里,直到伊涅普抱着叶蓁蓁出现。 三人对视瞬间皆是一愣。 “是你!”赫连澈冷声,盯着伊涅普,视线稍往下,借着幽暗微光看见了窝在他怀里如乖巧小猫般的叶蓁蓁。 心头那种强烈的酸苦情绪瞬间涌上来,恨不得冲上去杀了伊涅普,可更多的还是心情复杂。 看着她,一系列情绪转换,终于还是只剩下欣慰,至少……她还在! 伊涅普显然也是没有预想过赫连澈会这么快追上来的,要不是阿东留了一手,故意在这里停顿下来,只怕现在的赫连澈早已因为强行闯关而伤重死了。 只是他想不明白,阿东为什么要救下赫连澈? 要知道西朝兵几乎毁了黑水,赫连澈是西朝将军又是完颜纳其最大的敌人,阿东则是黑水汗王最信任的心腹,如今与赫连澈之间说是有亡国之仇也不为过,为什么要背叛完颜纳其? 带着这份疑惑再看向阿东,只见其面色凝重,挥了挥手,手下就将赫连澈左右押住。 “赫连将军,恐怕要委屈你在这里待一会儿了。”阿东道。 赫连澈看也不看他,对他说的话更是置若罔闻,出手打退阿东手下:“我要是不答应,你又奈我何?” 阿东瞄了眼地上捂头抱胸的手下,丝毫不生气,反倒诚恳道:“你已经得到了你想要的,你赢了,我亦无意害你,彼此之间为何不各退一步留条生路?” “谁告诉你我得到了想要的?”赫连澈的眼睛始终定在叶蓁蓁的脸上。 叶蓁蓁亦看着他,心头莫名难受,连同脑袋也晕乎乎的:“赫连澈……” 第三百零六章 彼时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完颜纳其与太妃狼狈逃窜至隧道尽头就快见光亮的地方,身边可用之人除了被安排接应伊涅普与叶蓁蓁的阿东以外仅剩南西北与舒舒。 此时一路搀扶着太妃走在前头的舒舒突然站住脚,心神不宁的模样。 受其影响,紧随其后的完颜纳其及南西北三人只得也跟着停下。 不算宽敞的隧道里显得拥挤且漆黑,只有几人手中装着流萤的布袋发出微弱光芒映着舒舒深锁的眉头。 “怎么了?”老太妃虽有疑惑,但更多的是对自己母族仅剩最后一缕血脉的关心。 舒舒正思考着什么,回过神看向老太妃,神情略有些复杂:“安布,这隧道的外头仍是黑水,此番西朝来势汹汹,不过半柱香已攻下王帐,以此来看恐此时隧道外也被控制了,就算我们得以从王帐脱身仍不能摆脱西朝军。” “舒舒说的有道理,”完颜纳其的神情亦是前所未有的凝重,“所以我才要伊涅普和凌漪与我同行,他们身手不凡,有他们在,我们便多几分成功脱险的把握!” “那我们就在此处等阿东带着他们来汇合再走吧?”南西北三人相互一视,再望向完颜纳其,只见其点点头表示认同。 “可你们想过没有,即使我们能从绝境逃生,可那些牧民呢?他们也是爹生娘养的血肉之躯,他们是父母,幼子,老人,他们何其无辜,他们是汗王的子民啊!汗王怎忍心用他们的性命浇筑逃生的路?”舒舒眼里逐渐泛起泪光,向完颜纳其苦苦请求:“汗王,舒舒从没有求过你什么,如今只求你为他们留一条生路!汗王咱们投降吧!” 完颜纳其脸色骤地阴沉下来,若非顾及老太妃,恨不得将她狠狠惩罚一顿,寒森森地开口:“舒舒,你被西朝人吓傻了,别再说胡话了!快走吧!” 言罢率先越过她往前走,南西北三人不知道该说什么,朝她投以同情的目光后拉着老太妃要走。 “安布……”舒舒拉住老太妃的手,摇摇头,此刻唯有将希望寄托在老太妃的身上,完颜纳其是个孝子,如今恐怕也只有她的话他才听得进去。 岂料老太妃天生是个不问世事的,正因为如此,所以面对满眼请求的舒舒时,只是难过地看着她,实在不知道自己该如何与完颜纳其开口。 最终,握紧老太妃的手还是被分离的力气拉开。 舒舒没有再跟上去,想起昔日所绰罗部与先汗种种,胸口像是堵了块石头一样,忍不住冲背影高声道:“汗王难道想重蹈先汗灭了索绰罗的覆辙,让整个黑水的人都死绝吗?” 话说完一瞬,完颜纳其浑身一震,随之脚步站住。 “你知道自己现在在说什么吗?”完颜纳其回身,深不见底的双瞳里尽是刀子一样逼人的寒光。 舒舒早已做好了拼死一谏的准备,丝毫不畏王威,继续苦心劝说:“回头吧!趁现在还能挽回局面,别再错下去了!” 完颜纳其不再说话,只是眼神越发锐利可怕,仿佛随时会抽出利器杀了这个冒犯自己的丫头。 老太妃见状不妙,又不知该帮哪头,一向性格温婉之人竟急的六神无主,终于爆发:“够了!败了就败了,何必连累更多的人失去性命?” “额吉!”完颜纳其张大双眼,不敢置信,“你也要我投降?” 老太妃怔住,良久以后长舒一口气,语气间颇有无力回天之感:“胜败天定,吾儿既败怎可逆天而为致使生灵涂炭增添罪业?如今已成定局,即使逃又能逃到哪里去?只怕天大地大再也没有你我母子容身之处。” “所以额吉也认为我应该再降于西朝,任他们将我鱼肉?额吉若真认为我该这么做,你我母子别说容身之处,还能否保留性命尚未可知!” “可是……” “够了!”老太妃还想劝说,完颜纳其已经没有心情听下去,呵斥一声,朝南西北三人投以锐利眼神,表情阴郁咬字沉重道:“本汗心意已定,好好保护老太妃还有舒舒离开此处!” 南西北自不敢违抗,从身后将老太妃与舒舒拦住。 而此时,隧道另一端。 萤火的微光如呼吸翕放,耳畔传来了熟悉的声音,赫连澈心神猛地颤了颤,一种久别重逢失而复得的欣喜跃然眼底。 然而伊涅普怀里的叶蓁蓁却捂着头,好似痛苦极了,竟自言自语起来:“快给我滚回去你这个疯女人!这里不再属于你!” “不,我不能走,你放我出去……” 这听起来像是两个完全不同之人的对话竟是出自她一人之口。 彼时,在场所有人都懵了,阿东甚至暗自狐疑她是不是在演独角戏。 “你怎么了?”伊涅普愁眉紧锁,忍不住问。 捂着头表情痛苦的叶蓁蓁突然一把捉住他的衣领,瞪大眼睛凶狠道:“放我下来!” 话才说完,另一个焦急的声音又从她嘴里冒了出来,却是无比焦虑和紧张的:“你想做什么?” 又是一人分饰两角。 对面受伤的赫连澈用无法理解的目光看着她,突然回想起从前,虽然她也有过仿佛变了个人般的举动,但却从没有出现眼前这样的情况,一时心中存满了疑惑。 伊涅普则完全被眼前一幕震惊,依言放下她。 下一秒,性情暴戾的叶蓁蓁利落抽出佩刀,缠身的病痛此刻已经完全被掠夺身体主权的思想侵占,一个转身,锋利刀锋划破一只装着流萤的布袋径直朝赫连澈的胸口扎去。 与此同时布袋落地,眨眼间流萤乱舞,那些幽绿色的光点如漆黑世界划破夜色的璀璨星子那么耀眼夺目。 赫连澈或因沉浸在深深的疑惑之中竟忘了闪躲,就这么盯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刀尖。 “不行!” 这时,从叶蓁蓁的嘴里冒出另一个尖锐的声音,脸上交替着阴鸷与吃力的神色,显得格外诡异,左手死死捉紧握着刀刃的右手,手臂颤抖着。 拼命阻止她杀人的是她自己,这件事看上去真是古怪到了极点。 “帮我……”艰难抬眼望向赫连澈,泛红的眼圈有了泪光,仅仅两个字仿佛花光了她所有的力气。 而在看到那双饱含着不舍、殷切与央求的泪眼刹那,赫连澈果断起身冲破了阿东那群手下的禁锢,箭步上前打落她手里的刀子,借势将她揽入怀中,她的身体却往后倒去。 赫连澈将人扶稳,低眉一看才瞧清楚,原来她已经晕了过去。 心急的伊涅普正想上去从他手里夺回她,就被黑水护卫拦住去路。 “你这是什么意思?”伊涅普质问阿东。 一旁的阿东仍然神色凝重,既没有要放过他们的意思也没有要为难的打算,显是尚存纠结。 缄默许久,终于开口道:“汗王想利用你和元公主打开隧道,杀出一条血路护他们离开,依元公主如今状态,不想死的话,你们最好尽早离开。” 话中含义藏着几分提醒和警告。 伊涅普没有丝毫意外,对于完颜纳其的为人他早有耳闻,只是和她一起离开黑水回古兰的条件太诱惑,他甘愿而已。 只不过…… 带着疑虑望向阿东。 “你不是完颜纳其的人吗?现在为何要帮我们?”赫连澈目光锐利,言下之意正是伊涅普心中所虑。 阿东脸上的表情变了变,声音低沉:“因为不想助纣为虐,使更多人失去性命。” “什么?”他的声音太小,伊涅普并没有听清。 再抬头时,阿东态度冷然:“言尽于此,好自为之!” 挥一挥手,手下尽退去,阿东最后望了几人一眼,转身消失在隧道如水的墨色中。 原地只剩零星微光。 赫连澈与伊涅普对视,虽看不清对方的表情,但尴尬却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终于二人起身,心照不宣地朝来时的路退了回去。 待到阿东回到完颜纳其身边时。 “他们人呢?”完颜纳其满眼期待。 阿东却沉默,做错了事般低头不语。 完颜纳其觉察出端倪,一把揪住阿东的衣领,凶狠质问:“我问你,我让你带来的人呢?” “我把他们放了!”阿东闷声回答。 “你说什么?”完颜纳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迟疑片刻,勃然大怒:“谁给你的胆子?是不是看我败了,你也不把我当回事,竟敢公然忤逆!” 阿东被狠狠推开,随即跪地,抬头诚挚道:“汗王,属下的命都是汗王的,赴汤蹈火自当在所不辞,只是如今我们大势已去,如果我们就这样逃走了,那整个黑水的人都会沦为西朝的刀下亡魂的!我们已经害了很多人,不能一错再错!” “所以你就把他们放走?你想让我死!”完颜纳其胸口起伏不定的喘着粗气,眼中猩红猩红一片,已经动了杀意,“别忘了,你身上还背负着战败覆没的大罪,本汗倒是不介意现在就两罪齐罚!” 话说完,一把刀就对准了阿东! “汗王现在竟是连对的事物都接受不了吗?”舒舒上前,面对完颜纳其张开双臂,满脸慨然,“汗王别忘了,当初拥护你上汗位的不是别人,正是你现在弃之不顾的黑水人!现在你为了自己能活命,不仅要牺牲他们,而且连忠心之人的肺腑之言都听不进去,还要杀他,如此与畜生有什么两样?” 言语过激,身后的阿东怕她被伤害,本能的伸手去拉她。 舒舒却不为所动,反倒挺直腰杆,直勾勾盯住完颜纳其。 “你一再冒犯,真以为我舍不得杀了你?”完颜纳其咬牙,满目刺骨的森冷。 利器带着逼人的杀气更近了,舒舒没有半点畏惧毫不避让,连眉头都未曾皱过。 “汗王!”老太妃适时出声。 完颜纳其只感到心烦气躁,顾及母亲,只得收了手里的刀:“把他们都给我拿下!” 南西北三人面面相觑,由于他口中所指对象是阿东,一时间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怎么?连你们也不听我的话了吗?” 一个威慑的眼神过去,南西北无奈只好照他所说,将阿东和舒舒绑了起来。 然后,一行人朝隧道出口而去。 赫连澈抱着昏迷不醒的叶凌漪与伊涅普撤到宫殿外时,西朝军已经在清理现场了,俘虏从阵营按照身份等级划分。 巫远舟正监察着情况,突然发现赫连澈三人。 “阿澈!”巫远舟双眼放光,匆匆下马来到三人跟前,瞄了眼伊涅普,看向赫连澈:“许玉姝我安排到安全的地方去了。” 才说完,将目光放到赫连澈怀里的女人身上,登时张大双眼,惊诧不已:“鸢儿这是怎么了?” 稍移眼睛,又瞧见赫连澈手臂上的伤,于是更加惊谔:“你受伤了?” 一连串的问题,不待赫连澈回答,又将矛头对准一旁的伊涅普,敌意满满:“是你害了他们!” 伊涅普理也不理他,对赫连澈道:“既然你受伤了,把她交给我吧!” 赫连澈的眼神冷冷的从他脸上扫过:“不劳费心!” 简单一句话,说完就走。 “哎,阿澈,你去哪儿?”巫远舟拦路。 “去找银医!” “不行,”话出口,巫远舟自觉言语不妥,又改称:“至少你现在可不能去,还没找到完颜纳其呢!你是主将……” 没说完,瞄了眼伊涅普,有意防范,附耳低语:“别忘了这次的任务,咱们肩上的责任还在呢!” 提及此事,赫连澈眼中神色沉郁下来。 “完颜纳其从暗道逃走了!”伊涅普淡淡道。 巫远舟并不相信他,直到从赫连澈口中得知他所言非虚:“他说的是真的!” “啊?”巫远舟愣住,然后急道:“那还等什么,阿澈,不能再拖下去了!” “传令下去排查隧道通往方向,周围加重兵,绝不能放过完颜纳其!” 沉着吩咐后,巫远舟点头:“好!” 应罢看向他怀里的女人:“要不然,先把她交给……” 巫远舟望向伊涅普。 “来人!”赫连澈冷眸大喊。 立即有两名兵士小跑过来。 就在伊涅普和巫远舟都认为赫连澈叫人过来是为了带叶凌漪下去时,赫连澈却道:“把他给我捆起来!” 语中所指显然除了瞠目的伊涅普以外没有其他。 兵士不敢怠慢,合力把人高马大的伊涅普绑了起来。 “记住,把人看牢,若让他接近营帐,唯你们是问!”赫连澈又道。 这下,连巫远舟都懵了。 再往赫连澈的方向望去,竟是连人影都不见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抱着叶凌漪走远了。 仔细思索片刻,突然恍然大悟,原来不许接近营帐是那个意思啊…… 第三百零七章 时空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穿过幽暗隧道的尽头,推开地面虚设的草皮,终见苍穹。 此时已是夜幕,漫天都是低垂的星子。一行人借着萤火微光从隧道口钻出来,正欲起身离去,突觉背后一凉,抵上什么尖锐之物。 稍往后瞥,泛着幽幽寒光的剑身上倒映着火把跳跃的火光,执剑男子星眸锐利,脸庞在火光映照下如玉一样无暇,薄唇微张:“我没有来迟吧?” 语气似调侃,在完颜纳其的耳朵里却是催命的警报。 “赫连澈?你……为何……”完颜纳其满脸疑惑,本想问他们为何会知道自己的行踪,然后才猛然想起来,阿东放走了叶凌漪和伊涅普,说不定当时还不止那两人在场,他甚至把自己的计划都全部说了出去。 想到这里,完颜纳其朝身边被五花大绑的阿东投去一个阴狠的眼神,恨得咬紧牙关:“你就是这样效忠于我的?” 阿东无言,已是愧疚不已。 “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你不必怪任何人,没人泄露你的行径!”巫远舟边说边与赫连澈交换了个眼神。 “事到如今,业已不必多说,你败了!”赫连澈冷淡道,收了剑,兵士立即上前将一行人控制起来。 “等等……我还有个条件!”完颜纳其不甘心,却还是被兵士反扣起手臂。 赫连澈与巫远舟对视一眼,后者忍不住嗤笑出声:“我说完颜纳其,经过这一系列闹剧,你还没瞧清楚自己的立场吗?你是失败者,跳梁小丑哪有资格与我们谈条件?带走!” 兵士得令,正要将人押下,赫连澈的目光捕捉到惧怕得瑟瑟发抖的老太妃身上,抬手道:“不妨让他说说看!” 完颜纳其被左右挟持,满眼仇恨紧盯着赫连澈,良久终于认命般仰头,长长叹息:“我认输了,只是额吉年事已高,请看在你母亲是我亲姑姑的份上,放过我额吉吧!要杀要剐,我一人承担!” “好!”赫连澈想都没想,爽快答应。 这让完颜纳其感到非常错愕与诧异,在他看来两军交战后胜利一方有权利决定任何人的生死,倘若是他赢了,必然也会以铁血手腕宁杀三千而不放一个,反之轻易答应败者请求是乃妇人之仁,绝不可取,这本是他脑海里根深蒂固的观念,而此刻他心里竟对自己曾经瞧不上的“妇人之仁”深感动容。 这正是连完颜纳其自己都没有想到的,仿佛某种东西正在悄然改变,令他感到不安。 其实不必他开口,西朝本就无意取任何人的性命,若不是完颜纳其负隅顽抗,明知败局已定仍要搞出一台闹剧也不必如此麻烦。 西朝胜了,就在黑水人沉浸于亡国的恐惧中惶惶不可终日时,他们的君王完颜纳其迎来了审判。 然而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所谓的审判并不是要杀死谁,李元麟作为西朝皇帝秉承着仁治天下,德定乾坤的观念,大费周章夺下王帐,都杀到人家家门口了却仅仅只是以背弃盟约算计盟友一名,将完颜纳其关押起来小惩大戒,并令大军向嘉庸关方向后撤五十里。 如此,黑水还是黑水人的,只不过在所有人心中多了对于西朝的畏惧与敬重,更甚至有人夸张传言当日所见酆都幽狐便是西朝大军被触怒的化身。 流言背后真假不作讨论,人人只道西朝得罪不起,不能再任由完颜纳其摆布鱼肉。 一时之间,黑水各部风声四起。 当叶凌漪再次睁开眼时,头顶是明黄色的帐布,布满防雨涂层的外面被打得“噼啪”微响,似乎下雨了。 叶凌漪感到身体酸痛,撑着晕乎乎的脑袋坐起身,周围空无一人,帐内却没有燃烛,昏暗一片分不清究竟是白天还是黑夜。 打算下床时,手摸到了什么凉凉的东西,好奇心促使她拿了起来。 叶凌漪的视力很好,即使光线微弱到几乎看不清手指,当触摸到领口小小的豁口时,她还是很快分辨出了那是件金丝软甲,不仅如此,还是赫连澈送给她,后来又被她决绝退回的那件,因为领口那道豁口正是她在西朝与人交手中不小心落下的。 发怔时,腿边又有什么东西动了动,像是只毛茸茸的动物。 叶凌漪伸手去摸,摸到了一对长长的耳朵和柔软的毛皮,顿时心头一惊,下意识叫出口:“幻幻?!” 兔子的眼睛在夜光里微微发亮,仿佛能听懂自己的名字,她一叫便主动跳进了她的怀里,撒娇般将头埋在她的掌心里。 见他竟如此妥善保管着关于自己的一切,叶凌漪的心头满是欣喜与感动,回想自己曾经那么自以为是的想要推开他,如今看来,真是有些恃宠而骄和不知好歹…… 抚摸着兔子的背毛下了床,快走到帐门处才发现帐外除了雨声,隐约还有兵士操练的口号声。 难道赫连澈带兵操练去了? 将军也要带兵操练吗? 心怀疑惑撇撇嘴,无奈冲怀里兔子道:“好吧,既然如此,我们等他回来吧!” 转身准备朝床边走回去刹那,怀里兔子突然像是发现了什么,从叶凌漪的怀里一跃而下,隐匿在黑暗中。 “幻幻?”叶凌漪惊呼。 随后不敢再走半步,唯恐会踩到兔子,只能艰难蹲下身子摸索着,一边呼唤:“幻幻,你在哪儿?” 帐外有脚步声飞快及近叶凌漪也没空理会,自顾自蹲地摸索着。 忽然,帐门处拂来一阵风,叶凌漪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人一把拉起来拥紧…… “赫连……澈?”叶凌漪轻声呼唤,脸贴着他身上坚硬冰冷的战甲,他的身上尽是往下划落的雨水,而她只穿了件中衣,雨水很快渗透了她的衣裳,凉飕飕的。 他始终低着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拥着她,连日思念的煎熬早已折磨着他,恨不得将她揉入骨中又怕弄疼了她丝毫不敢用力。 “你……是赫连澈吧?”这个问题她的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但为了验证,仍挣开他,踮起脚尖伸出手,直到手指触碰到他的唇。 “是我……”一把捉住唇上的手,他的声音暗哑而充满痛楚,在她掌心烙下滚烫一吻,喉头上下滚了滚:“对不起,我来晚了!” 叶凌漪抬头,想说些什么的瞬间正巧迎上了一个炙热的吻。 也许他太用劲,叶凌漪觉得天昏地暗,窒息感迎面扑来,浑身上下仿佛一条涓涓溪流逐渐扩散成波涛汹涌的大海,海浪不断拍击着心脏,心跳竟也如此美妙。 “将军,雨这么大……你这么跑是要伤寒的!好歹让属下给你遮一遮吧!” 煞风景的声音不知道从哪个方向传来的。 提着琉璃灯的兵士撑着伞跟进来,一眼就看到了拥吻中的两人,顿时倒抽凉气,瞪大眼睛看着,竟是连非礼勿视也忘了。 直到某位将军十分不悦的转过身来并盘算着用什么名义公报私仇时:“看够了?” 兵士木讷点点头,视线直勾勾落在将军身后。 意识到他的眼神不对,赫连澈转眸回望,却在眨眼间黑了脸。 腰上佩剑刚出鞘,兵士立即一派虔诚之姿跪倒在地。 叶凌漪的脑袋仍旧晕乎乎的,不明所以,直到黑脸的赫连澈将她转过去,又从床上取来衾被将她严严实实的裹住才知道,原来自己身上的中衣早被他战甲上的雨水打湿,使得春光外泄。 一时间,羞窘的红了脸颊。 “还不快滚出去?” “可是,皇上交代了属下要好好照顾将军,你身上湿了……”兵士边说边抬起脑袋。 瞬间,一把明晃晃的长剑指向脑门。 兵士果断闭嘴不再多言,默默收拾了自己起身走出去还不忘给帐内人留下一盏明灯。 收了剑的赫连澈望向叶凌漪。 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尴尬。 叶凌漪裹着被子踌躇着,想要开口打碎这凝固般的空气时,他却开口了:“对不起,操练回来迟了,军营里又都是些男人,我不放心让他们照顾你,所以……” 他在解释。 叶凌漪愣了愣,突然“嗤”的一声笑开了,原本的尴尬顷刻消散不见。 “你笑什么?”赫连澈挑眉。 “没什么,”她仍笑着,看着他的眼睛,主动走近他两步,神色暧昧道:“我只是没有想到,西朝衿贵的将军大人这么爱吃飞醋。所以……你冒雨跑回来,是为了我吧!” 男子面颊一红,干脆就坡下驴,连人带被一把揽入怀中:“是啊,我就是担心你,为了早点见到你操练一结束就马上跑回来了,所以你还要和我闹吗?” 叶凌漪的眸光闪了闪,忽然认真起来:“对不起!从前是我太自私了!” 赫连澈愣住,明显没有料到她会道歉。 好半晌,索宠般低头在她的颈窝和唇上轻吻了吻:“那你说,你爱我吗?” 叶凌漪的眼睛亮的能发光,没想到这种话会是从向来正经的赫连澈嘴里说出来的。 鉴于她没有回答,只是傻傻看着他,赫连澈再次贴近她的颈窝。 这次,叶凌漪被他喷出的热气咯吱的笑起来,扭动身体,衾被就从身上落了下去。 趁这空隙,她捧住他的脸,认真的看着他的眼睛:“我爱你!并且永远只爱你一个人!” 三个字那么简单,却用尽了一生的深情。 赫连澈瞳深处尽是震荡。 很奇怪,明明之前他虽然在意她与伊涅普的关系,却从未怀疑过自己与她的感情,可这次却不由自主的觉得心情复杂,明明得到自己梦寐以求的答案应该是很开心的。 为什么会觉得心里空空的呢? 思虑良久,终于还是颤抖着问出了口:“那伊涅普呢?” 叶凌漪的脸色并不如想象中的意外,仿佛早就等着他的这句疑问。 反倒松了口气,笑起来,紧接着问了一个他无法理解的问题:“赫连澈,你相信有另一个名叫未来的时空存在吗?” 第三百零八章 魂穿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什么意思?” “我说,我是一个来自异世界的人,因为一场事故阴差阳错的进到了这个叶蓁蓁的身体里!” “异世界?”赫连澈纳闷不已,仿佛她说了极其令人费解的词汇。 见他不明白,叶凌漪又解释:“也就是说,除了现在你所身处的环境里熟悉的人和事以外,还有其他的时间与空间存在,并且那里的万物一切都与现在不同,可能会颠覆你的三观。” “万物一切不同?比如呢?”赫连澈越听越糊涂。 “比如……”叶凌漪沉吟,仔细思索起来,简单例举:“比如,现在的马车靠马的腿力前行,每日最多能走几十里,而在另一个时空车子是不需要马的,只需要机械运转和一种叫做汽油的液体,每天就能跑上百里。还有一种叫做飞机的东西,人坐在上面,飞上天,一个时辰就能飞出四五百里。对了,还有种通讯工具叫手机,就是无论两个人相隔多么遥远,只要有它就能时刻保持联络。” 她认真的解释,赫连澈却听笑了,忍不住调侃:“想法不错,倒是个写话本的好苗子,不过记得谦虚一些,过分夸张了。” “你不信我?”叶凌漪撑圆了眼睛。 “我信,信……”赫连澈边笑边抬起修长手指卸下自己身上湿漉漉的战甲,换上常服,一并补充:“既你有兴趣,待回了西朝,我便请个师傅进府,亲自指点你写话本的技巧,再做你第一个忠实的听众,可行?” “什么话本不话本的,我跟你说的是真的!你果然就是不信!”叶凌漪气鼓鼓地走到床边,重重坐下。 赫连澈只觉得无奈,刚才他们之间的话题不是在伊涅普身上吗?怎么就思维跳跃的扯到了什么异世界了? 哭笑不得地摇摇头,到她身边坐下,柔声细语安抚道:“好了,我都说我信了,只要是你说的,我都信还不行吗?” “敷衍!”狠狠剜他一眼。 赫连澈忽然有种做错事的罪恶感,只得彻底放下姿态,小心哄道:“别生气,我错了,以后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别生气了,好吗?” 叶凌漪仍不理他,然后又不甘心被他当作胡诌,于是道:“我知道很难接受,但是我真的没有骗你,我说的都是真的,我真的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嗯嗯!”赫连澈点头,表示深以为意。 叶凌漪知道以他的认知确实很难理解自己所说的话,长叹口气道:“想必你也发现了,我经常会像是变了个人一样。其实就是一个身体里同时容纳了我和叶蓁蓁的意识,有时候是我,有时候又不是我。” 提到这个,赫连澈脸上的表情变得凝重起来。 “你还记得在苍嶷山时初见的场景吗?那时叶蓁蓁就快冻死了,是我突然闯进了她的身体。所以你让我杀赫连褚的那条狗时,我怕得根本没有办法下手。后来,是叶蓁蓁出来完成了所有的事情。” 她的话倒是提醒了赫连澈,回想起当初的情景,竟真的觉察出几分可疑之处,从开始的犹豫为难与惧怕到杀黑豹子乃至杀赫连褚手下时那种兴奋嗜杀的模样,联合后来种种,确实像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在操控同一身体。 难道,她所说听起来十分荒诞无稽的话是真的而不是一时戏言? 可是……这可能吗? 赫连澈陷入怀疑。 “以你所言,你又是怎么阴差阳错来到这个世界的?” “濒死!”回想前尘,叶凌漪的表情有些黯然。 一个濒死之人的魂魄来到异世附在另一个人的身体里…… 细细思量,还是不能全然相信的赫连澈又问:“那你为何濒死?” 看向他,她神采里的黯然逐渐成为了自嘲,许久以后苦涩答:“被我的亲生父亲所害!” 闻言,赫连澈震撼,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再开口,只是复杂地看着她。 “你不必如此,都已经过去了。”叶凌漪笑起来,掩去眸中苦涩仍有一丝痛意闪过,而后神色平静的仿佛一潭无波的古水。 受不了他眼神里满满的同情,突然岔开话题道:“你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我的原名叫叶凌漪?是一叶凌波的意思,我母亲为我取的名字,她希望我成才,可惜直到最后我也没能让她如愿,反而还害她一把年纪了还在为我操劳……” 她越说情绪越低落。 虽对她所言仍存疑虑,可此刻看着她,赫连澈还是忍不住心疼,轻轻揽过她入怀。 叶凌漪将头埋在他胸前,良久抬起脸来,极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赫连澈,我说了这么多,你还是不信我吗?” 赫连澈愣住,眼神闪烁,似乎还在考虑,半晌之后方回望她,点点头又扬唇笑了笑,柔声说:“我信,以后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信!” 顿了顿,又道:“不过,你说你们那个时空那么厉害,那你在那个时空是做什么的?厉害吗?” “呃,这个嘛……”提到这里,叶凌漪开始含糊其辞。 最后在他探究的目光里,讪讪一笑,故意夸大其词:“当然厉害了,我是销售,把控着无数人的住房大权,就是那种特别厉害的职业,所有人想要得到住房必须经过我……” 她越说越心虚,在古人面前吹牛果然是罪恶感满满。 “销售……”赫连澈斟字酌句也大概猜到了这个所谓把控全局的职业内容。 随后点点头,只当自己好糊弄,便假装信了她说的,终于问出自己最关心的问题:“那你还回去吗?” 回去…… 曾经这样简单的两个字,现在却成了叶凌漪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渺茫的像个玩笑。 她沉默不语,表情已经给了他答案,赫连澈不再追问,垂下眼时,一只浑身雪白的兔子跃入怀中。 “幻幻!”方才还满头阴云的叶凌漪一扫郁闷,欣喜不已喜,娇嗔道:“你这小坏蛋,刚刚我那么叫你都不出来,这会儿倒主动跑出来了。” 边说边把扒在赫连澈身上的兔子抱起来逗弄。 漆黑如墨的眼里倒映着一人一兔,眼波中尽是温柔之色:“幻幻和金丝软甲我交还给你!下次,可别再轻易抛弃了!” 赫连澈唇边漾起微笑,与她对视。 “幻幻不是还有你照顾它嘛!” “我说的是,”赫连澈无奈,抬手轻放在她头顶揉了揉,随着乌黑如瀑的发微微颤动,他的脸已经近在咫尺,“我!你可……别再轻易抛弃我了!” 这样近的距离,甚至能看清他根根分明的浓长睫毛、清澈眼眸里自己的倒影、挺拔的鼻梁和性感的薄唇,再往下…… 叶凌漪彻底呆了,目光定在他喉结凸出的曲线上,竟是那么充满诱惑,忍不住陷入失神,兔子趁机从手中溜走,可她已经顾不得其他了,直到现在她才明白自己不得不承认的是,不管过去多久,他总有办法让她心跳如擂。 “我……” 脸红瞬间,赫连澈注意到她目光所指之处,扬唇露出邪魅而满足的一笑,随即诱导性的朝她更近了些,故意贴近她的耳畔:“不说话只当你答应了。” 温沉的声音掀起一阵酥麻的风顺着耳朵电流般直钻进背脊。 叶凌漪浑身泛起鸡皮疙瘩,忍不住吐槽:“刚才我们讨论的不是现代,时空还有兔子吗?为什么事情总是朝着奇怪的方向发展?” 看向他,猛地摇摇头将满腔正经全都抛去脑后:“罢了罢了,美色当前,不吃干抹净才是傻瓜!” “什么?”她的声音太小,赫连澈并没有听清,突然就被按着肩膀推倒了下去。 “这可是你自找的!”女子坏笑一声,纤纤细手抚上他的脸颊,若即若离的游走仿佛致命的勾引。 熟悉的场景加上她眼中逐渐出现的小恶魔,赫连澈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原本只是想逗逗她,没想到引火**了。 一双手顺着脸庞划到喉结,最后乘人不备探入衣襟…… 在她猛烈的勾引下俨然有了羞人的反应,喘着粗气,几乎就要把持不住。 “不行!”好在理智及时赶到,一把捉住那双手,欲哭无泪半撑起上半身:“你先冷静点!” “冷静?”叶凌漪勾唇一笑,玻璃般的双眼泛起迷离雾气,低头突然吻住他的唇。 亲吻纠缠着,难舍难分直到呼吸困难才肯放开他,笑容俏皮如恶魔般:“怎么样?还要我冷静吗?” 此刻他的浑身像是被点燃了火焰,漆黑眼底欲望早已盖过了一切,捉住她猛地将她换至身下,唇齿厮磨间仅剩的一丝理智在脑海敲响警钟,瞬间将二人分开。 “你怎么了?”叶凌漪撑起身,有些无法理解地看着如跳虾突然弹开的赫连澈。 他显得心绪不宁,回想起她在荒城维护伊涅普情真意切的样子,又想起她说的自己和叶蓁蓁是一体两魂,心情更加混乱,脸色仓皇:“我们不能这么做!” “为什么?”叶凌漪急了。 看着她,他一时哑然,说不出半个字,许久以后僵硬转身走到衣架前,重新穿戴已经湿透的战甲。 “你要出去吗?” “军中还有些事等着处理。” 话说完匆匆离去,仿佛逃离。 叶凌漪一时呆了,心中默道:莫非刚刚自己做过头,吓到他了? 而出了帐房的赫连澈走入大雨,此时已是秋季,清晨的雨水淋在身上,虽然刀子似的冰冷却让他好过了些。 “将军!”有冒雨涉水而来。 赫连澈停住,望过去,不太明亮的天色被朦胧烟雨笼罩隐约出现个人影撑着伞快步过来。 “风狂雨暴,将军为何不遣人撑伞?”兵士为他撑伞。 赫连澈淡淡道:“无妨!” 正要走,兵士又说:“那个古兰人闹绝食呢!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他饿死了倒是不打紧,可那人精明着呢,一会儿要喝水,一会儿要透风,也不知暗里憋着什么坏,将军交代了不准他靠近大帐,我就怕自己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中了他的计,特来请将军拿个主意。” 伊涅普为了见她竟闹绝食了? 赫连澈的眸光森寒。 很好,既然如此…… “既然他不想吃,那水也可以免了,告诉他,若不想好好活着了,我倒是知道许多弄死人的办法!” “是!”兵士得令。 赫连澈又补充:“把他给我捆好了,绝不许他踏出帐门半步!” “是!” 二人身影隐没在烟雨之后。 叶凌漪原本是想去为赫连澈送伞的,却没想到意外听见了二人对话,终于放下撩开帐门的手,脸色凝重极了。 原来伊涅普已经被赫连澈囚禁起来了…… 虽然伊涅普这个人有些偏执,但他始终帮过自己很多,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落难,必须要想个办法救他才行…… 第三百零九章 央浼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叶凌漪穿好衣服走出大帐时,屋外已经雨停了,到处都是蓄积的雨水,绿色的鲜草玉雕般浸在水中,组成镜面倒影着碧蓝色的天空,微起一丝波澜镜中画面便开始变幻,随着积云散去,阳光透过云间缝隙撒落下来,瞬间扫尽这片土地连日来笼罩着的阴霾,给予世人光明的同时亦使得那满地没过鞋沿的积水折射出刺眼光芒。 此时已近晌午,操练的兵士迈着整齐的步子从面前经过。 叶凌漪本想向他们打听赫连澈的去向,结果目光在不经意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十分凑巧的,对面那人的目光也正好落在她身上。 二人静静对视,神色皆是意外,紧接着释然一笑。 “拜见皇上!” 正要跪,李元麟忙扶住她,神色紧张道:“你身体不好,以后此等虚礼就免了!” 这样说,叶凌漪便站好,暗自狐疑他是怎么知道自己身体不好的事的? 面上仍作寒暄:“许久不见,没想到皇上也来了黑水。” “外敌猖狂,无奈之举罢了。”李元麟答,想起银医说她命不久矣,眉头不自觉蹙紧。 客气的对话令两人都感到有些不自在,尤其是叶凌漪,她并不关心国家政事,无法与之长篇阔论,所以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接着往下说。 就这样抓耳挠腮沉默许久,突然异口同声:“你还好吗?” 二人张大眼睛,皆没想到与对方同时开口,相视愣住,然后仿佛老友重逢被对方忸怩的姿态逗笑,随之轻松起来。 “说真的,我以为此生没有再见之日,没想到荒城一别后在这里又见了。你的身子还好吗?要不要我请银医来看看?”李元麟关切看着她。 叶凌漪摇摇头以示拒绝,又觉得奇怪:“荒城?我们在荒城见了吗?” 她当然不会记得,毕竟在荒城他见到她的时候她正是昏迷状态。 “当日情况特殊实在不适合叙旧,你不知道也属正常!”李元麟笑起来,随后忧心忡忡的样子,“我听银医说了,你的身体……” 欲言又止,面上尽是惋惜不舍之色,显然他已经知道了她命不久矣的事情。 叶凌漪怔了怔,心中苦涩溢于言表,自嘲道:“也许这就是因果孽债,作下的恶终是要偿还的。” “你别这么说,总会有办法的……”他本想安慰,话到嘴边却发现冠冕堂皇的话自己都没法往下说。 叶凌漪淡淡笑开,望向天,释然叹气道:“我已经没有遗憾了,唯有两件事……” 再望向他,她的神色异常认真,不顾阻拦跪下:“恳请皇上答应!” “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李元麟蹙眉。 “皇上。”捉住他扶自己的手,叶凌漪抬头,态度坚定。 深谙她性子执拗的李元麟无奈叹气,只得道:“好,不管你说什么我都答应,可你也得答应我,你的身体不好,地上太凉了,快起来。” 话说完,叶凌漪才从地上起身,像模像样地作起揖来:“我知道自古朝堂最忌讳和最容不下的就是功高之臣,小女斗胆,请皇上答应,以后无论如何,容赫连澈一条生路!” “你倒真是直言不讳,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是那种动不动就因猜忌而杀人的帝王吗?”李元麟哭笑不得,“还有,你对他如此有信心,你怎么知道他就只会立功不会犯错?” “人非圣贤,谁都有犯错的时候,只是我相信一个满腔抱负的人永远会忠于自己最初的理想!赫连澈最初的理想便是修筑一条使西朝国泰民安的路,如今他做到了,并且他将会在这条路上越走越顺畅,只不过,我怕是再看不到那一天了。”叶凌漪低头,扯着嘴角露出一丝黯然的笑。 看着她,李元麟不禁回想起了当初的点点滴滴,她曾打开过他的心门,在满殿监视他的眼睛里肆无忌惮的陪他书画,看雪欢笑,一起南巡,曾用那双清澈透亮的眼睛点亮了他生命中最灰暗的时光治愈了他的孤独,他曾以为自己放手任她做一只翱翔蓝天的鸟儿她就能获得自由和幸福,可命运却偏偏开起了残忍的玩笑,它要剥夺一条鲜活的生命,将她从这个世界无情抹杀。他为她感到不公、愤怒和绝望,甚至想过只要有办法,他可以不惜一切代价为她逆天改命,可悲哀的是身为凡夫俗子,即使再不舍,他们又能怎么办呢?生死终究不是人能控制的。 无力感在心头蔓延始终不是滋味,他知道她的身体状况已经每况愈下,正因如此面对她有如交代遗言的模样再也说不出半句安慰的话。 良久终于郑重点头:“好!我答应你,还有呢?” “请皇上放伊涅普回古兰国!”叶凌漪不紧不慢的说。 李元麟惊了:“你说什么?” 他并非没有听清,只是对她开口所求之事太过震惊罢了。 “我知道伊涅普是西朝俘虏,即将沦为奴隶,我也知道我一介布衣本没有资格求皇上,可他毕竟救过我的命,要不是他,我早在来黑水的半途就病死了,所以我必须要救他,无论你答不答应!” 她抬头,着重强调最后一句话使得李元麟眉头紧锁:“你明知道此事关乎西朝,我不可能放过任何一个有可能会卷土重来的敌人,何况还是敌国总理大臣,我绝不可能让他有一丝一毫危及西朝的机会,你既然早就心知肚明为什么还偏要求这件事?” “因为我知道我的任何行动都瞒不过你们!”她平静道,口中所言仿佛预告了她接下来要做的事。 看着这样的她,李元麟觉得心寒又心痛,片刻平静下来,轻敛眸道:“换过一个愿望吧!除了这件事,朕可以答应你任何要求!” 他故意将自称换为了“朕”,也就意味着从这一刻起,他是以君王的身份在同她说话而不再是朋友。 “没了!” 她倔强的挺直脖子,丝毫不为他刚才说的话所动。 李元麟暗觉憋闷,此情此景倒像是自己欠了她的一般。 不过说到亏欠,自己好像确实还欠着她的,当年为了摆脱梁后控制肃清党羽,他谋划的那场婚礼,借着赫连澈与她大婚一举拔除了赫连注那颗毒瘤,却没想到她险些丧命,更是因为这件事让她误会了赫连澈,使得她心伤后远走黑水。 说到底,如今她的境遇与他都是脱不了干系的。 想到这些,李元麟心中内疚不已,动动嘴皮刚想说话便被人打断了。 “皇上!” 一个武卫打扮的人忽然急匆匆走过来,神色焦急地抱拳道:“皇上大事不好了!刚才阿蛮姑娘错把擦伤口的药酒喝了下去,一不小心就喝醉了,这会儿正满世界追着狗柱子跑,嚷嚷着要杀狗吃肉呢!” “什么?这不是胡来吗?她的伤口还没好全呢!”李元麟张大眼睛大惊失色,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的注意力由狗柱子完全转移到了另一个人的身上。 “狗柱子也来了?” 武卫左看看心焦的李元麟右看看惊喜交加的叶凌漪,发现这两人关注的点完全不在一条线上,登时犹丈二和尚般摸不着头脑。 这头,李元麟正想拔腿走,顾及到叶凌漪又停下,眼神颇有歉意。 叶凌漪自不是那么不识趣的,见他一颗心都飞走了,也便不再打算继续说下去,笑了笑道:“皇上快去吧!” 才说完,李元麟就急的不分方向抬腿就走,不过才朝前走了几步,又突然一拍大腿折返回来,嘴里一并自顾自念念有词的念叨着:“天天吃狗吃狗,这是饿死鬼投胎还是我没给她饭吃?” 朝另一个方向走去同时,大喝:“还愣着做什么?快去看看啊!莫让她伤了自己!” 直到这个瞬间叶凌漪才恍然明白过来,原来李元麟和无名氏竟然…… 武卫忙应声,不经意转眸,忽地瞧见正对着某人背影满脸暧昧笑容的叶凌漪,吓了一跳,接触到对方转过来的视线时,不由背脊一僵,轻咳一声微微点头示意。 终于,快步流星跟了上去。 入夜后赫连澈仍没有回来,据兵士说是有非常重要的军务在忙。 既然如此,叶凌漪便不再等他。 趁天黑换了身夜行服,提剑吹灭了帐内烛火。 此时正是换岗时间,营地几簇营火烧得不算旺,光线忽明忽暗,这才让叶凌漪有机可乘,趁黑摸到远离主帐的地方。 机敏避开一队刚刚换上来的兵士,紧接着就犯了难。 营区很大,除了主帐以外大大小小的帐篷少说还有二十几个,伊涅普会被关在哪个帐篷里呢? 难道她要一个一个去探?这得探到什么时候?只怕还没找到伊涅普,自己就要被人发现了。 正为难时,前方出现一道黑影。 “谁!”叶凌漪警觉,冲黑影极力望去。 来人蒙着脸看不清长相,却好像并没有恶意,在离她稍远的地方停下:“想知道那个古兰人在哪就跟我来!” 那人故意粗着嗓门,似乎是为了掩饰身份不愿被发现,说完就脚下生风般朝着远处去了。 叶凌漪虽心有狐疑,但此时除了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跟上去好像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与此同时,赫连澈与巫远舟回了主帐。 “哎,累死我了,那完颜纳其真不是个东西,都到关进地牢这个份上了态度还那么恶劣,我看就该把他狠狠揍一顿,倒省得我们俩来回奔波这么麻烦了。”巫远舟边走边扭着脖子抱怨。 赫连澈一直没有说话,心思更是完全没放在听他说话的份上,走得极快。 一个劲琢磨着,早晨那么一闹,他反倒因为挂念着她的身体,一整天都在后悔和焦虑中度过,也不知道现在她消气没有? 大步流星的走着,直到距离自己的帐篷不远处,尚没进门就见帐篷里一片漆黑。 “怎么了?”好不容易跟上来的巫远舟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顿时明白了,脸上笑嘻嘻的,却故意用调侃的语气酸道:“怪不得走得这么快,原来有些人是迫不及待想见夫人了,哎,这夫人也真是的,都不等夫君回来就一个人先歇下喽!” 瞄了眼赫连澈,又暧昧的笑笑,终于走了。 而赫连澈并不认为她是歇下了,回想起早晨雨中的一幕,心头忽然浮上一个不好的猜想,眸色骤沉,仿佛为了验证自己所想,快步过去,撩开帐门,借着营火的光芒朝里一看。 果然! 握剑的手因为太过用力而发白微微颤抖,如雕似刻的脸上被乌云笼罩,转身,充满愤怒的眼眸被火光侵袭,这一刻竟分不清究竟是营火倒影还是眼眸主人心中怒火的映像,厉呵:“来人!” 第三百一十章 夜阑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营火曳动,落下斑驳光影衬得夜色更加幽深。 叶凌漪跟着前头的黑影一路畅通无阻,很快就来到了一处偏僻的角落。 “就是这儿了!”黑影蒙着脸站在离她尚有些距离的地方指着不远处一顶小小的帐篷。 循着方向望过去,叶凌漪的眸光幽邃。刚刚一切都进行的太顺利了,眼前之人仿佛早已计划周全,沿途甚至没有一个守卫和巡逻的兵士,这不禁让人心生怀疑。 猜想着莫不是那帐篷里藏了什么危险的东西?难道自己得罪了人,所以有人想暗算自己?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她对军中不熟,除了赫连澈和几个旧相识以外根本不认识其他人,更遑论得罪人,不至于被人暗算,且就算帐篷里有诈,那人既有本事支走守卫,若要对付她便也不必如此拐弯抹角。 既然没有恶意,那定是帮助自己的,而知道她要救伊涅普又有本事支走守卫的人就只有……李元麟! 莫非是他? 叶凌漪心头一惊,目光从帐篷上移到黑影身上,抱着试探的态度问:“你是皇上的人?” “你不是要救人吗?既然如此,还不快点?”黑影有意隐瞒,丝毫不解释,扭头就走。 怎知叶凌漪早有防备,一定要弄个水落石出,加紧脚步上去,从背后擒住那人的肩膀。 那人不知她难缠,一时没有防备,好在男人的身量在那,对付起身患重疾的她本是绰绰有余的,捉住她的手臂欲反击,但关键时刻偏记起了主人嘱托,只得生生缩回手将自己变成了下风,任她将自己转过来,一把扒掉掩面的面巾。 “是你!”叶凌漪张大眼睛,惊谔不已,此人她有印象,正是白日跟在李元麟身后的那个护卫。 见遮掩不住,护卫干脆站好,恭敬抱拳:“多有冒犯,姑娘莫怪!” 惊谔过后的叶凌漪陷入沉思,一面喃喃道:“皇上不肯放过伊涅普,你为何……” 再看向那个护卫,仿佛猜想到了什么又是一惊:“莫非是皇上让你……” “姑娘!”护卫打断她的说话,面色严谨:“主人不愿你为难,本不想让你知道的,只派我暗中相助。如今既你发现了,主人也是有留言与你的。主人说,今日之事不是帮你,而是本就欠你的,不算姑娘所求,姑娘可再想想有何所愿。” “欠我?”叶凌漪怔住。 见她不解,护卫又道:“主人说,当初若非利用你大婚也无法铲除异党,只是没想到害你险些丧命,此事他一直记挂在心,内疚万分,所以只要是姑娘所愿,身为朋友他皆愿倾力相助,然社稷之事兹事体大不可儿戏,帐中人是敌绝不可轻纵,可若姑娘执意犯险,主人也只有抛弃观念宁做罪人,无奈江山重任仍在己身,若帐内人再做出半分有伤西朝之事,主人必将杀之无赦!今夜事他只当自己不知道,姑娘日后也不必提醒。” 他刻意将皇上称作主人,是为了避嫌。 叶凌漪谙然,点点头,礼貌福身:“凌漪明白,代我谢谢你家主人!” 护卫颔首致意,提醒她动作需快后便潜入了夜色中不见了踪影。 叶凌漪不敢耽搁,转身走进帐篷,一眼就瞧见了被绑在椅子上的伊涅普。 伊涅普也看见了她,只是因为行动不便,嘴上又被蒙了布条无法开口,只能巴巴望着她,双眼盛满激动。 眼看他境遇糟糕,叶凌漪微微皱眉,上前利落割断了捆住他的绳子。 得以解脱的伊涅普猛地起身,扯去嘴上的布条,一把将她抱住。 “你醒了!”凝噎的声音沉痛沙哑。 然后放开怀抱紧张查看起她的身体,追问:“你怎么来的?跟他们打了吗?西朝人有没有为难你?他们伤害你了吗?” 叶凌漪呆住,片刻之后触电般推开他,脸色极不自然:“我没事,你快走吧……” “走?”伊涅普愣住,沉思片刻后惊喜交加地牵起她的手:“好,走!我们一起回古兰!” 说罢拉着她就要走。 叶凌漪却挣脱他。 伊涅普回眸,眼底明亮的星光渐渐黯淡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不解。 “你自己走吧,趁现在还有时间!” “那你呢?” “我要留在这里!” “为什么?”伊涅普不明白,明明说好了要一起离开的,为什么她却变卦了。 看着他的眼睛,叶凌漪的表情淡淡的:“我想我跟你说得很清楚了,伊涅普,我是不会喜欢你的,更加不会跟你走!” “不……之前你不是这么说的,你明明说过要跟我走的!”伊涅普受不了打击,满眼受伤的神情,再次拉住她的手,“你告诉我,是不是西朝人威胁你,是不是赫连澈不让你走?” “你够了!”叶凌漪呵斥,不耐烦抽回手,“再说一次,我做这个决定没有任何人威胁我,救你也是因为之前你多次有恩于我罢了!” 她的眼神冰冷,没有丝毫情感可言。 一瞬间,伊涅普犹坠冰窟,心被那尖锐的眼神深深刺痛,可他仍不能死心:“既然如此,那你何必再来救我?有恩于你是我心甘,你若为此前来倒不如任我生死,也免得你冒险!” 他说着赌气的话,叶凌漪终究还是心有不忍,叹气道:“现在不是耍性子的时候,快走吧!耽误了时间就真的走不了了!” 伊涅普不为所动,回想起之前她与自己的亲密情形,眼前的人竟显得如此陌生,陌生到让人心寒。 “既然你不走,我在哪里又有什么区别?”他有意要放弃离开。 “你!”叶凌漪忍不住气结。 偏这时,远处隐约传来兵士携带兵器的沉重步伐声。 叶凌漪听在耳里,不由心头一紧,糟了,要是被人发现,伊涅普就真的再也没有机会脱身了。 情况紧迫,顾不得他的意愿,扯着伊涅普的胳膊就往外走。 二人一道穿过幽暗的角落,经过草场时,李元麟的护卫已经牵马候在那里了,一见二人,立即上前将马交给伊涅普,一并沉声叮嘱:“赫连将军正带人往这边赶,快走!” 叶凌漪颔首以示感谢,护卫就此离去。 回眸,与伊涅普无言对视。 望着他黯然伤神的样子,叶凌漪终有些过意不去,许久后抱愧道:“山高路远,我就不远送了,唯愿你一路顺风!” 转身正准备离开,突然一双臂膀从身后圈住了她。 “别走,你这一走,我的心就被掏空了!”他的声音在颤抖,语气似恳求。 叶凌漪的背脊僵硬,饶是心有不忍,但长痛不如短痛,还是推开了他:“伊涅普,你别这样,我不值得你如此!” “你不是我,怎知值不值得?”伊涅普红了眼眶,受伤的神态里充满了隐忍和不甘。 叶凌漪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但也明白终归是要有这一遭的,拖沓含糊倒不如果断点,壮士断腕方有生路。 思及此,不再说话,态度坚决地抬腿离去。 伊涅普再次扯住她的手臂,蹙紧的眉宇之间皆是苦痛挣扎:“我问你,要是我心甘情愿留在西朝为奴,对李元麟和赫连澈俯首称臣,你能不能留在我……” 他的心里仍存在一丝希冀,为了和她在一起甚至不惜放弃自己的骄傲抱负和权公贵族身份,卑微到尘埃里,然而不等把话说完,这仅剩的一丝希冀也被掐灭。 “不能!” 她的决绝仿佛一把冰冷的利剑瞬间切断了他浑身的血脉。 伊涅普的脸色灰白一片,眼看她的身影越来越远,湛蓝色眼底流露出浓浓的执著。 叶凌漪心情沉重,往营区走着,正想着该如何面对赫连澈,突觉后颈一麻,头顶登时一阵眩晕感袭来,天旋地转以后,身子软软的倒进了身后之人的怀中。 “别怕,说了要娶你的,我便永远不容任何人伤害你,就算我自己也不行!”白皙的手指怜惜地抚过女子娇丽容颜,往昔惊为天人的容颜间尽是醉人的痴迷。 终于望向不远处的马匹。 待到赫连澈领兵赶到关押伊涅普的帐篷时早已人去屋空。 赫连澈提着剑,脸色阴沉的好似要吃人一般。 下令彻查踪迹,兵士回禀时却带上来一个身穿黑衣的护卫。 “将军,抓到一名形迹可疑之人。” 护卫被迫跪地,只见面前一道身着战甲的背影散发出令人心惊的杀意,喉头艰难地上下滚了滚,暗里只怪那两人行动太慢,耽搁得自己都受牵连被抓了个正着。 赫连澈慢慢转过身,脸上乌云密布电闪雷鸣,却在瞧清护卫的一刹僵了僵。 他认得此人,正是皇上身边的护卫。此刻穿着一身夜行衣,鬼鬼祟祟的出现在此处,叫人想不把他和伊涅普失踪的事联系在一起都难。 “是你放走了伊涅普?”才问出口,赫连澈方觉自己被气昏了头。 叶凌漪消失的时机太过微妙,以她和皇帝的交情加上这个帝王护卫。 不用问也知道了各中曲折。 伊涅普是敌寇重臣,皇帝自然不愿放过,可又驳不了与叶凌漪的交情,这才不得已为之。而既是皇帝暗**手,自然是不愿被人知道的,这才安排了自己的心腹来暗中帮助叶凌漪。 如此一来,事情便明朗起来了。 屏退四下,开门见山问道:“他们去哪儿了?” 护卫抬头,对眼前这个黑面将军感到畏惧同时仍记得自己要忠于李元麟,摇摇头,俨然一副打死不开口的模样。 见他态度坚决,赫连澈也不强逼,反吆喝道:“来人,把这个大逆不道之徒押到皇上面前,让圣主定夺!” 护卫这才慌了神,自己受皇命暗中助人,皇帝千叮万嘱不能被人发现,如今不但被人发现,还要押到皇帝面前,到时候就算皇帝有心袒护也得顾及体统和群臣想法,恐怕是救不了他。 可私自放走敌国重臣等同叛国,是要灭九族的大罪,他如何能承受得了? 是以,在赫连澈威逼之下只得如实交代了。 只不过等到他交代清楚以后,伊涅普带着昏迷的叶凌漪亦已然走远。 面对着隐藏在夜色里无边的草原,赫连澈的神情严峻极了。 派人去搜捕吗? 这恐怕行不通,既是李元麟同意放走的人,他便无理由将他抓回来,可难道就要这样视若无睹,放任他将她带走? 他绝做不到! “来人,牵马!” 一声令下,兵士很快就将战马牵来。 所有部将整装待发,却见赫连澈坐上马背,冷眉呵道:“加强营区守卫!” “将军这是要去追捕那名古兰人?”兵士惊讶,紧接着便说:“何不带我等一同前去?” 赫连澈握紧缰绳,望向远方的目光坚毅,只道:“我去去就回!” 苍茫夜色里,漫天低垂星子中几颗流星划落,消失在天与地的交界处。 骏马嘶吼着呼啸而过,马背上昏迷的人正在逐渐苏醒。 第三百一十一章 秋水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天边一缕晨光如剑,刺破了夜的黑色,带来黎明熹微的光。 这是个宁静祥和的时刻,晨雾缥缈,草尖儿上挂着晶莹剔透的水滴,无名之花悄然绽放,连空气里都充满了露水湿润冰凉的气息。 叶凌漪从昏迷中睁开双眼时仍在马背上,马儿正冲着天边黎明的鱼肚微白飞奔而去。 清晨的冷风刀一样刮在脸上,叶凌漪尚有些迷蒙,低头看看,发现身上裹着厚厚的披风,臀下还垫着用来减轻颠簸的棉垫子,一双结实的臂膀从身后将她牢牢圈住,大脑陷入回忆,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被伊涅普绑架了。 “伊涅普!”一时怒上心头,刚张开口便立即呛了口风,剧烈咳嗽起来,引得肋下刀切般疼痛,不由咬牙弯腰。 “吁……”长呵一声,伊涅普勒停了马,扶住她的肩膀关切询问:“怎么了,肚子疼吗?” 叶凌漪的眼睛无意落在他抓着缰绳被冻得通红发紫的手背上,黑水初秋的早晨潮湿寒冷甚至可用“寒风刺骨”来形容,他把披风给了她,自己却强忍着料峭的寒风。 一时间,心头的怒意化作了无奈,待肋下痛楚消散些许,才坐直身子:“伊涅普,你明知道我不会跟你走的,实在不该这么做!” 伊涅普表情间关怀的神色骤的滞住,心间仿佛被戳开一道口子,无尽的苦楚涌了出来。 他没有说话,握着缰绳的手因为用力过度的缘故由红紫逐渐发青。 赶马慢慢走着,跑了一夜的马儿却被地上鲜嫩的绿草吸引,不肯再往前。 如此,伊涅普索性就不跑了,只是在她身后沉默着。 许久才沉痛地道了声:“你的心里就真的没有半点我的位置了吗?” “有些事情,大概是你误会了,其实……”叶凌漪本想向他解释自己和叶蓁蓁并非同一人,与他之间的情愫更加并非是她所愿,可冲动的话到了嘴边还是无法说出口。 罢了,伊涅普始终是要离开这个地方的,自己又何必说那些让他心存幻想呢? 默了半晌,暗暗叹息,接着道:“其实,我从未喜欢过你,只盼你早点想明白。” “呵呵……” 他忽然低头笑了,笑的无比绝望:“那你喜欢谁?赫连澈?他不过就是比我早遇见了你,除此之外,我有哪一点不如他?” “伊涅普……” 她刚想说话,却被他满心想象的打断了:“或许,你跟我走,总有一天,你会爱上我的!” 握紧缰绳,眼看着就要重新策马。 “伊涅普,你听我说……”叶凌漪及时抓住他的手,斟酌一二突然道:“我活不成了,我不想带着遗憾死去。” 她的声音并不大,也没有多少情绪波动,云淡风轻的仿佛在告诉他今天天气不错一般。 “你在说什么?如此荒唐,就是为了不跟我走吗?” 他并没有把她的话当真,仅仅只是觉得心酸。 叶凌漪早有预料:“医师说,我的身子已经坚持不了多久了,随时可能会死。西朝的皇上是我的朋友,为了不使我在最后的日子里难过,所以才想方设法的帮我完成想做的事情,这就是为什么我能轻而易举的把你从军营重地救出来的原因。” 几乎在她说完的一瞬间,伊涅普呆住,背脊僵硬如石。 是啊,他怎么这么糊涂,他是西朝战胜古兰最重要的俘虏,而她不过区区女子,就算能以一敌百,又怎么会有那么大的能耐于万千重兵之中毫发无损而过,偏还有人暗中相助。 一切的一切都太过巧合了,原来都是西朝皇帝的安排。 可突然听闻噩耗,要他如何接受她已经时日无多的事实? 天边第一缕曙光投来,呆滞、难以置信、痛心与绝望一一从他的脸上划过。 伊涅普沉默着下了马背,动作机械地往前走去,晨雾如水,很快将他浸入其中。 眼看着他的背影被白雾笼罩,叶凌漪皱眉轻唤:“伊涅普!” 他的脚步随着她的呼唤骤然停住,仿佛身影也跟着晃了晃。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摇摇欲坠的身影真正的模样,尽管不忍,还是语重心长道:“让我回去吧!我不想带着遗憾离开这个世界!如果你还当我是朋友便成全我。” “朋友……”伊涅普喃喃低语,自嘲笑了笑,低头沉默着思索着。 原本他想要不顾意愿的带她离开,即使她恨自己,也好过一辈子不见她的煎熬。 可冷静下来,在残酷的现实前,相比她能开心快乐,他的愿望忽然之间,好像变得并没有那么重要了。 良久以后,望向她,蓝色眼眸中尽是心碎与悲恸:“如果这是你所期盼的,那我愿意成全你。只是你一个人走,我不放心,我能跟你一起回去吗?” 叶凌漪不语,表情抱歉。 “我知道了……”满腔诚挚终成心伤,叹息,缓缓转身,走到马下微仰头看着她,扬唇微笑的时候表情分明是无比挣扎的。 紧接着朝她舒展双臂。 将她从马背上抱下来:“此时赫连澈一定已经发现你我不见了,我就陪你在这里等,等到他来为止。” 他的眼睛落在她肩上,歪斜的披风好似随时会滑落。 抬手为她整理。 叶凌漪却往后退了退,扯扯披风,只淡淡道:“谢谢!” 悬空的手僵住,眉目如画的容颜间眼睫轻颤,低落的情绪掩不住从瞳孔里流露而出。 火红的旭日从东方升起,晨雾被驱散,阳光金粉似的点缀着大地。 战马的蹄声由远及近,终于随着一道勒马的长呵声停下。 马背上的人眼神愤怒,下了马背箭步上前一把揪住伊涅普的衣领,二话不说就扬拳。 伊涅普不甘示弱,瞪大眼睛挺直腰杆,那样子仿佛早已做好了殊死一战的准备。 只有叶凌漪面色紧张,因怕二人打起来,自己身子大不如从前又无力阻止,便干脆捂着肚子装起病来,一并极其夸张的呻吟着:“哎哟,哎哟我的肚子!” 她自认为不是个很好的演员,也却是演技平平,以至于剑拔弩张的两人根本没有在意她。 叶凌漪觉得没面子,索性也不装了,悻悻立好,冲赫连澈道:“是我救的他,又要他带我出来的,你要打就打我好了,但必须放了他。” 话说完,那二人均面色惊愣的看过来。 “毕竟是朋友,古兰山高路远的,以后怕是再也没有相见之日了,我想送送他。”叶凌漪低头,绞着手指不敢直视赫连澈,饶是如此仍能感觉到他放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如炬,好似要将她烧出几个窟窿。 然赫连澈并非想要追究她擅自放走伊涅普,而是为她,她的身子不好,稍有不慎一切都晚了,所以他绝不容许任何人拿她的身体健康开玩笑。 只是既然她有意为他开脱,饶是再愤怒,也只能顺了她的心意。 揪住衣领的手渐渐松开,扬起的拳头亦放了下去。 “我可以放了你,你最好现在就离开!”赫连澈冷冷道。 不多说,走向叶凌漪,蹙紧眉头,将她肩上的披风毫不客气的丢开,又动手解下自己的披风为她盖上,牵起她的手就走。 “等等……”伊涅普在身后急切喊道。 赫连澈并不打算理会他,叶凌漪却站住。 二人对视,女子笑着摇摇头。 松开他的手,转身冲伊涅普微笑:“古兰路远,你多加保重!” 望过去,伊涅普还有太多的话想说,痴痴看着她,仿若最后的告别,想要将她的样子刻入骨子。 可惜满腹心事徒留惘然,最后只有沉甸甸的两个字:“保重!” 叶凌漪微笑不变。 终于,旭日变幻的光影将两人的影子越拉越远…… 三日后,正当军营里的人讨论着古兰大将莫名失踪的事情时,一个人找到了营区。 “我要进去,让我进去,我要见你们的皇上!”女子被拦在岗卫的长枪前,不管不顾的冲撞起来。 岗卫被闹得不耐烦,干脆使猛劲将人推翻在地,横眉竖目厉呵:“营区重地,再闹休怪我等不客气!” 女子跌坐在地上,双眼盈上委屈无助的热泪,身后一男子匆匆赶到,冷厉的目光扫过岗卫。 “先回去吧!”将她从地上扶起来。 女子擦擦眼泪,睨了眼身旁,抽噎着道:“你来做什么?我不是让你看着安布吗?” “我这不是担心你吗?再说老太妃身边有南西北呢!” “我不用你管,你快回去,别让人伤了安布!”女子推搡着身旁之人离开,又冲岗卫道:“今日见不到你们的皇上,我绝不离开!” 说罢再次冲撞起来。 “营区重地,胆敢喧闹,敬酒不吃吃罚酒!”岗卫发狠,长枪变换方向,尖锐一端刺向女子。 千钧一发之际,却被男子一把捉住,面色阴沉如晦,恨不得杀了这个险些伤了她的人。 岗卫仗着自己的身份亦不甘示弱,正待二人僵持不下时,站在一旁干着急的女子好巧不巧地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双眼蓦地一亮,发现新大陆般大叫起来:“叶凌漪!叶……” 叶凌漪本是出门透气,不想听见有人在喊自己,循声望去,惊奇地发现竟是舒舒。 快步过去,这才发现了一旁与岗卫起了冲突的阿东,于是道:“几位大哥,烦请通融,他们是我的朋友。” 岗卫是知道她的,赫连将军的女人,自然不敢为难,收了枪。 走出营区,舒舒立刻拉住她的手,满眼泪水道:“救救我安布吧!” “老太妃?她怎么了?” 在叶蓁蓁占领身体的时候她还是存在些许意识的,她知道黑水被西朝威吓,记得阿东在隧道里放自己和赫连澈还有伊涅普离开的事,也从他人口中得知了完颜纳其被囚禁。 只不过,她本以为舒舒来是为了完颜纳其求情,却没想到是为了老太妃。 “安布……”提到老太妃,舒舒哭得更加伤心,好一会儿抽噎着道:“汗王被囚,我和安布便被放回王帐等待消息,黑水牧民得知消息,开始疯了一般对我们进行攻击,不仅打砸东西还出言侮辱,安布不堪辱骂,加上日夜忧心汗王安危便至此一病不起,我去求医,却没有人肯为安布医治,我也是实在没辙了。凌漪,你既是西朝人,又是赫连将军的心上人,一定有办法见到你们的皇上,不如你去帮我求求好不好?求他放了汗王,实在不成,就是派人为我安布治病也是好的,舒舒愿意做牛做马以报恩情!” 舒舒要跪,叶凌漪急忙将她拉住,神色凝重极了。 前些天为了伊涅普的事才求过李元麟,再去求他放过完颜纳其,便是屡屡干涉政事,纵使李元麟和自己的交情再深,在江山社稷大事前只怕也唯有舍了她。 不仅如此,到时候引起李元麟的猜忌,认为完颜纳其蛊惑人心反倒适得其反。 怎么办?要去求吗? 叶凌漪陷入纠结。 偏巧这时,营区另有一人走出来,好像早就听见了她们的对话,主动解围道:“我倒是略通一点岐黄之术,若你们不介意,不如我去为老太妃瞧瞧?” 几人转眸望去,正瞧见来人一身宽松衣裙,面带善意微笑。 竟是身怀六甲的许玉姝! 怎么回事?这女人什么时候转性了? 不知她暗中憋了什么坏。 舒舒并不信任她,但眼下似乎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第三百一十二章 命理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完颜纳其在被拘押一月后,终于在强大的事实面前低下了头,承认了自己的错处并签署了与西朝的契约书,作为盟友保证永不侵犯和背叛西朝。 故经李元麟与赫连澈及巫远舟商议完后,鉴于其态度转好,终于决定放人。 同一天,叶凌漪和舒舒与许玉姝一齐从王帐毡包走出来。 “老太妃思郁过度引发气闷郁滞,经过这大半个月的调理如今已经大好,往后只需注意休息即可!”此时许玉姝的肚子已经极大,光是站着都费劲。 看着二人,目光柔善。如此让人完全不能把她和曾经那个心机用尽的许玉姝联系在一起。 叶凌漪与舒舒对视一眼,见她转变之巨,眸中皆有丝不解,然后才由前者开口道:“你这肚子,眼看就要生了吧?” “是啊!”许玉姝低头,抚摸着自己高高隆起的肚子,乌黑的发下容颜绝丽,眼里眉间尽是为人母的慈爱温柔,若有所思道:“算算日子,尚有月余吧……” “那今日便回营中?” “嗯!”许玉姝抬眼笑起来,点点头,满脸憧憬,“银老医师几番书信催促,若不是担心老太妃,早该启程了。” 话语间,一辆挂着西朝旗帜的马车逐渐驶近,停在了路边。 三人望去,一个小厮从马车上下来,朝许玉姝揖了揖手,看样子是来接人了。 “该走了。”许玉姝道,正准备走。 “等等!”舒舒突然出声,面色有些不自然冲许玉姝道:“虽然,此前我对你多有厌恶,不过你在我们最困难的时候救了我安布,如今也算我的恩人,请受我一拜!” 舒舒弯腰一拜。 许玉姝和善笑开,少了戾毒算计的眼底变得清澈明亮,却是有些不好意思的:“从前我确实做了很多错事,承蒙你们不嫌弃,给了我改过自新的机会,说起来,是我该谢谢你们!” 三人相视无言,终了小厮来催,许玉姝这才挺着肚子上了马车。 “你说,这个许玉姝前不久还丧心病狂的想要毒死你,现在却像换了个人还医好了安布,一个人前后变化为何会如此之大?”望着马车远去的尘烟,舒舒满脸疑惑。 叶凌漪亦望着远处,淡淡笑了笑,眸色幽邃,幽幽道了句:“许是快要为人母,心境不同了吧。” 毕竟天下有哪个母亲会愿意孩儿日日生活在自己的负面情绪及他人异样的眼光里呢? 许玉姝的马车才走,另有一骑快马而来。 正是西朝的斥骑,传的是赫连澈的口信,说是大军将拔,不日将返平措城,班师回京,请叶凌漪速速回去。 一想到即将要分别,舒舒依依不舍起来,主动拉起叶凌漪的手,叹道:“你这一走,再见可就不知何时了。” 看着她,叶凌漪俏皮笑道:“怎么?舍不得我啊?我可是记得某人当初说过,死也不和我做朋友的!” 舒舒娇嗔一声,而后二人相视而笑。 “说真的,汗王还没回来,你又走了,黑水可是越发无趣了。” 叶凌漪知道她是在忧心完颜纳其的事,安慰道:“放心吧,西朝不会把汗王怎么样的,既大军将拔,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了。” 话语微顿,目光不经意扫到远处正盯着这边的阿东,扬眉故作调侃道:“再说,黑水怎会无趣?我看有些人可是紧张你得紧!说不定老太妃病愈之后马上就要操持喜事了。” 舒舒回眸,瞥见阿东的一瞬立即面红耳赤地低下头去,羞臊斥道:“没正行!人家不过就是路过而已。” “路过那双眼就从没从你身上移开过?” “他……”舒舒被调侃急了,抬头看见她暧昧意味极浓的笑容时,底气登时弱了下去:“这段日子王帐不太平,他是护卫,保护王帐安全也是责无旁贷!” “哦……这样啊!那这样就好办了!”叶凌漪摸摸下巴,扬了扬眉,紧接着就朝阿东走。 “哎,你做什么去?”舒舒拉住她。 叶凌漪回头冲她眨巴眨巴眼睛,故意道:“你看阿东长得也算是仪表堂堂,加上年纪轻轻已是汗王亲卫,年轻有为!正好我认识一个小丫头,正值花季,与阿东堪称良配!” 舒舒一听,急了:“那你就想乱点鸳鸯?快死了那条心吧,阿东已经心有所属,绝不会喜欢那丫头的,你就别狗拿耗子了!” 叶凌漪不计较她的口不择言,反笑:“你怎么知道他心有所属不会喜欢那丫头?” “我……”舒舒语塞,面色窘迫。 再看她笑而不语的模样,这才恍悟自己中了激将法,于是怒道:“你是故意的?” 叶凌漪耸耸肩:“我是说我认识一个小丫头,可没说那小丫头是谁,也许是你舒舒大小姐呢?我看人家阿东可是愿意得很!” “你!”舒舒又羞又气,指着她的鼻子就说:“看我今天不给你好看!” 二人一前一后追逐嬉戏起来。 远处的阿东看在眼里,满目如水柔情,嘴角轻轻上扬。 “看什么呢?”身后突然响起一道声音。 阿东惊了惊,回眸一瞧,悄无声息出现在身后的人竟是完颜纳其。 “汗王!”阿东张大眼睛,又惊又喜,而后才想起来抱拳作礼,“汗王终于回来了!为何不通知我们,也好去接你回来啊!” 一个月的囚禁使完颜纳其看起来沧桑了许多,胡子拉碴的,昔日眉眼间的英气自信与野心通通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惆怅、灰暗和忧郁。 摇摇头,望向远处,与舒舒嬉戏女子面上毫无心机的笑容令他平静的眸中光芒闪了闪,扬唇露出一抹笑,可从眼底流露出来的分明是无尽的悲楚。 负手而立,一身右衽袍衣宽松,衬得他的身影愈发消瘦落寞。 阿东看着,心中极不是滋味,许久后抱愧道:“老太妃身子不好,汗王不如先去看看老太妃?” 完颜纳其低头沉默,终于点点头。 而在老太妃与舒舒等人得知完颜纳其回来,正惊喜时,完颜纳其突然宣布了一个沉重的消息——退位让贤。 “你决定好了?” 面对着白绵山而坐,满地绿茵随风翻起波浪,叶凌漪把玩着草梗,望向身侧。 完颜纳其笑了笑,沧桑的面庞上只剩无奈:“心意已决,黑水还是交给有能力的人,这样牧民们才能安居乐业,好过跟着我这个无能的汗王成日提心吊胆。” 经历过失败和亡国威胁,他看来已经大彻大悟了。 “可谁是有能力之人呢?”据她所知,黑水先汗完颜宜里布子嗣单薄,除了已故的完颜准泰就只剩完颜纳其这一个儿子了。 仿佛看出她的疑惑,完颜纳其道:“父汗有几位堂兄弟尚在人间,我称之为阿库,几位阿库子嗣众多,总能挑选一位出来。” 闻言叶凌漪了然点头,转眸望向远处,远隔着千百里只见白绵山微小的缩影如草地里冒出来的笋尖,西沉的太阳从“笋尖”之后徐徐落下,血一样的余晖撒落在如海的草地上掀起层层波浪。 “听说西朝大军就要回去了。” “嗯!” “你呢?什么时候走?” “回去就启程了。” 闻言,完颜纳其点点头,表情黯然,再望向她时,歉疚道:“我一直欠你一声对不起,要不是我精心算计,你便不会卷入这些事情。” 叶凌漪明白他话里的意思,轻轻笑了笑:“往事已矣,不必追究了,再说,当日若不是你将我带出西朝,以我一个婢子的身份,入天牢杀成姱父子,只怕早已被处以极刑了。” 回想几年前,从发生车祸来到异世,到苍嶷山命悬一线的惊险,再从太师府到宫墙之后,南巡路上收获的真心与友情,再到后来大婚生变几乎死在婚礼当天、为一生善良却饱受残害早早殒命的韩世黎手刃成姱父子直至离开西朝来到黑水,一切的一切流水般从记忆中闪过,竟像恍若隔世那么遥远。 几年时间她在鬼门关来来回回走了几遍,阎王爷都没能要了她的命,如今却也是真的到了绝境。 肋下隐隐发疼,引得叶凌漪皱眉。 再回到王帐时天已经黑了,为了不误了大军开拔的时间只能连夜赶路。 完颜纳其怕夜路不安稳,执意要让阿东送,叶凌漪却拒绝了,只向他要了匹脚力上好的骏马和一盏明灯。 “这就走了,路上一定要注意安全啊!”舒舒嘴上不说舍不得,拉着她的手臂却红了眼眶。 叶凌漪笑笑,回握住她的手,认真道:“你是我在黑水最好的朋友,一定要幸福。” 说到后半句话的时候,目光落到舒舒背后的阿东身上。 “放心吧!这辈子我一定免她受半点委屈!一定让她开心幸福!” 阿东郑重其事的回答,惹得舒舒破涕为笑,故作嗔视瞪过去,却掩不住心间的甜蜜。 看着二人,叶凌漪欣慰一笑,转眼看向面色凝重的完颜纳其,真心唤了声:“三哥,天涯路远,就此别过了!” 这声称呼使得完颜纳其心头一热,她主动唤他三哥还是第一次。心神震荡之余又有些迷茫,听医者说了关于她身体的状况,只怕此去经年,便是生死永别,所以在她说天涯路远就此别过时,完颜纳其的心情真是沉重极了,连同看她的眼神都沉闷的让人窒息。 叶凌漪笑着,微微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难过,因她向来不喜欢生死离别的伤感场面。 望着她许久,终于收敛了情绪,笑笑:“天涯路远,万望珍重!” “珍重!” 如此,一匹马,一盏灯,一个人影就这样消失在了草原茫茫的夜雾之中。 凝视远方,完颜纳其脸色始终是沉重无比的。 “哎,她这个人虽然不讨人喜欢,但有时候还挺讲义气的,这么一走也不知什么时候再见,真有点舍不得。”舒舒撇嘴叹气。 回眸与阿东对视,心照不宣地转身走了。 原地徒留完颜纳其一人,消瘦身影如被施了定身法般,一动也不动。 再见吗? 也许这便是永别了…… 夜色另一头,迷蒙雾气里透出一缕孤灯的微光,叶凌漪坐在马背上慢慢走着,宽大的披风被凉风拂动。 肋下仍旧隐隐作痛着,她不敢把马赶得太快,却怕自己回去晚了误了大军时间,如此既快不了又不敢慢下来,只能干着急。 走了没多久,耳畔传来跑马的嘶吼,一辆马车随之穿破迷雾缓缓靠近,终在她跟前停下。 似乎是有人早知道她会途经此处,便冲着她来的。 正好奇着来者身份,一个人自马车上走了下来。 借着琉璃马灯的微光看过去,只见男人身形挺拔,一身白色常服,墨黑的发冠于头顶,容颜似玉雪雕成,精神奕奕的。 不由惊愕:“赫连澈?” 男人停住脚步,看着她,清澈眼眸深处溢满星光,扬唇一笑仿佛整个世界都亮了。 “本打算亲自来接你回去的,没成想军营公务繁忙,竟耽搁这么久,来迟了还请夫人恕罪!” 叶凌漪怔住,回过神亦笑,就势调侃:“既是这样,那你打算如何补偿我?” “补偿吗?”男人很认真的托着下巴思忖,漂亮的五官间浮现暧昧神色:“补偿自然是有的,不如我以身相许,我人都是你的,何愁其他不属于你?” “以身相许可以考虑!但你得抱我回去!”叶凌漪嘟嘴,张臂撒娇。 “愿为夫人效劳!”赫连澈满是宠溺扬唇,抬手将她抄进怀里,朝马车走去。 叶凌漪手提着琉璃灯,痴痴盯着他的侧颜,忽地傻笑起来。 “笑什么?”赫连澈将她安稳放到马车座上。 叶凌漪摇摇头,只道二字:“幸福!” 他的眼睛里倒映着她一人,心间尽是动容。 而看着他,叶凌漪笑容渐渐落了下去,主动揽住他的脖子,深情吻住他。 赫连澈没有想到,张大眼睛愣了片刻,心间倾泻而出的情感愈发强烈,不由抱紧她,加深了这个吻。 此时此刻二人的心声是一致的。 多想时间就这样停滞,多想就这样长长久久的拥有彼此啊…… 第三百一十三章 新诞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大军浩浩荡荡行至平措城外,城门将开,守城驻军齐齐涌出来跪倒在圣驾前山呼:“恭迎皇上!” 走在最前头的赫连澈与巫远舟对视一眼,纷纷下马,李元麟便从二人身后的龙辇走出来,威声道:“平身!” 驻军未起身,一个孩子就在老妇的陪同下迫不及待挤到最前头,大喊:“阿姐,阿姐……” 龙辇后跟着两辆马车,许玉姝身为孕妇和年迈体弱的银老医师同乘,叶凌漪则与无名氏坐在一起。 听到孩子稚嫩而略显焦急的声音,叶凌漪坐不住了,立马起身钻出马车,几乎是小跑到龙辇前,顾不得与满面惊喜的叶骋说话,便在驻军齐刷刷的视线中拉着叶骋与老妇跪下。 “小弟不懂规矩,冲撞了皇上,请皇上念在他还是个孩子的份上宽恕他!” 说完一把将正仰着头好奇打量龙辇的叶骋拉下来,迫使其低头。 立在龙辇上的李元麟微微挑眉,目中些许诧异一闪而过,然后才缓缓道:“无妨!” “谢皇上!” 道完谢,拉着叶骋和老妇退到龙辇之后,终于忍不住严肃斥道:“刚刚那样的情况,你知不知道他是皇上?胆敢在圣驾前放肆,你是不是不要命了?” 叶骋不服,嘟嘴负气道:“亏我还心心念念着阿姐,你倒好,一回来就给我教训!” “你!”叶凌漪气结,叶骋却干脆扭头不理人。 老妇看不过去,一脸抱歉道:“姑娘,你就别怪这孩子了,都怪我没看住他,实在是与姑娘阔别许久,得知姑娘回来,高兴过头了。” 叶凌漪动了动嘴皮子,终究还是心软下来,颇为无奈叹了口气:“阿穆,我不是在怪他,只是怕以后我不在了,再也没人护着他了。” “你不在?”叶骋愣住,并不明白她这句话的意思。 叶凌漪扯扯嘴角,抬手抚了抚孩子稚嫩的脸颊,喃喃低语:“等回了西朝,你就回玉清宫吧!那里有你师父在,阿姐便也放心了!” 她的声音不大,神情显得恍惚,仿佛在与叶骋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叶骋不以为意,只当她还在生他刚才无礼的气,便小心翼翼拉了拉叶凌漪的衣袂,讨好一笑:“阿姐,我饿了!” “好,这就回城,你想吃什么,阿姐央赫连将军做!” 叶凌漪的笑容柔和,却叫叶骋表情有些古怪,神色间充满质疑:“他做?” 大军进城时,叶骋与老妇便干脆同叶凌漪一起乘车了。 只是叶骋这小娃娃不太安分,东张西望的,时不时因动作太大会撞上身旁之人,惹得无名氏满脸不快,眼看隐忍就要到极限了。 叶凌漪只得冲她尴尬笑笑。 老妇自然也是有眼力见的人,将正撩窗看景的叶骋拉住。 这时,从打开的马车窗望出去,偶然发现了两张熟悉的面孔,正与守城驻军一起站在道路两侧迎接大军。 陈三十兄妹…… 叶凌漪若有所思。 待到大军安顿好以后,赫连澈便有了更多的空闲。 平措城寒凉的夜晚,篝火如阳,点亮了夜晚亦驱散寒意。 叶凌漪坐在火堆旁,撑着下巴欣赏着摞起袖子在火堆前忙来忙去的赫连澈,莞尔一笑。 此情此景,谁能想到一个在战场叱咤风云的将军大人竟然放下身段,在为一个女子围火做汤食? “笑什么?”注意到她的视线,赫连澈眼眸含笑。 叶凌漪摇摇头:“我只是觉得你现在不像将军了,倒像个……炊夫!” 赫连澈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将烤好的牛肉递过来,凑到耳畔低声打趣道:“见过这么姿容绝顶的炊夫吗?” 叶凌漪发笑,上下打量他:“赫连将军什么时候学得如此自恋了?” 说罢,将烤好的牛肉撕下一块来递给赫连澈。 赫连澈却摇摇头示意自己不吃:“这可是从草原上带回来的鲜牛肉,在平措城可吃不到这样好的东西!” 叶凌漪一听,立即从怀里掏出一块帕子,将牛肉小心包裹起来。 “怎么不吃?”赫连澈好奇。 “骋儿在平措城待了许久,想必也没有口福吃这样的东西,我就不一样了,我刚从草原回来,吃腻了,还是留给他吧!” 低眉看着手里包裹牛肉的帕子,幽幽肉香扑鼻而来,明明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她哪里是吃腻了,只不过是记挂着阿弟罢了。 赫连澈将她看在眼里,心疼溢于言表,恨不得将全世界最好的东西都送给她。 沉默许久,倏地想到什么,从怀里取出一块牛皮纸包裹着的东西。 “这是什么?” “打开看看!”赫连澈满脸神秘。 带着好奇,从他手里接过来,翻开折叠整齐的牛皮纸,登时惊讶不已:“这……是奶酥糖?” 赫连澈笑容温和:“是从黑水人那里缴获的,我就顺手拿来了,你们女儿家不都喜欢甜食吗?” 她并不知道,他口中轻描淡写的一句“顺手拿来了”,却是特意为她留的,巫远舟抱着他的大腿求了许久都没有求到手。 盯着手心里的奶酥糖,她的眼神闪闪发亮,小心翼翼拈了块放进嘴里,香甜奶味顿时溢满口腔。 看她心满意足的小模样,赫连澈不由会心一笑。 “对了,你猜我今天看到了谁?”叶凌漪突然道。 赫连澈挑眉:“谁?” “三十哥和陈姐姐!本以为他们已经回了西朝,没想到竟还在平措城。” 相对于她的惊讶,赫连澈倒没什么反应。 “平措城把守森严,没有皇上的准许,谁敢放人通过?” 这么一说,叶凌漪觉得也是,平措城乃是通往西朝的要塞,正值各方交战,谁敢轻易让人通过平措? 而既不能通过,那陈三十兄妹自然也就只有滞留下来,待与大军一同返回西朝了。 眼看她兴致下降,赫连澈不由好奇:“怎么?你惦记他兄妹二人?要不我陪你去看看?” 叶凌漪摇头,自嘲道:“他们生我气,本就不肯理我了,这会儿要不是因为我,怎会被困在此处?还是不要去打扰他们了。” “他们被困乃是战局影响,与你又有什么关系?” “要不是我,他们怎么会被古兰人捉住,又怎么会被伤害?” “傻瓜,事已成定局,何必将罪责尽往自己身上揽?” “可是……” 赫连澈叹气,伸手将她揽入怀中:“有时候良善并非好事,你越是这样,便给了他人伤害你的权利,我宁愿你自私,这样才好过一点。” 叶凌漪沉默不语。 其实她从没有认为自己良善,只不过当她是叶蓁蓁时,亲手伤害了陈三十,这是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释怀的,毕竟她是真的把陈三十兄妹当做朋友的,如今他们心怀怨恨,叫她如何不自责和内疚? 夜深露重,一人正在营区内慢步走着,忽的阵痛来袭,不由捂着肚子,深锁眉头,缓缓坐在了地上。 叶凌漪刚从叶骋的帐篷里走出来,一眼瞧见地上的孕妇,惊道:“许玉姝!” 此时许玉姝已被汗湿全身,乌黑的发丝贴着脸颊,一双秀眉因痛苦而皱紧,下身碧色襦裙已见了湿痕。 叶凌漪将她扶住,目光扫到湿痕,愈发震惊:“你……你这该不会是要生了吧?” 许玉姝艰难点点头,因为痛感强烈,呼吸急促而粗重,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用求助的眼神看着她。 “怎么办?”叶凌漪没有生孩子的经验,一时惊慌失措没了主意,而后才想起来叫人:“来人……来人!” 一柱香后,产房内传来许玉姝歇斯底里的哀嚎,银老医师一边安抚她的情绪,一边交代助手:“快去换水!” 产房外,叶凌漪来回踱步,不巧撞上一个端着水盆出来的年轻医师,便问:“情况如何?生了吗?” 年轻医师将一整盆带血的水倒掉,甩下一句:“这地方穷山恶水的,连个产婆都没有,哪有那么快?” 说完就急匆匆去打水了。 叶凌漪呆住,目光定在地上,火把映照下,血水仿佛将地上的黄沙都染成了血的颜色,不由暗叹为人母的伟大。 心中对许玉姝更是莫名敬佩起来。 就这样,又过了约摸两柱香的时间,忙忙碌碌的产房内终于响起了婴儿洪亮的哭声。 “生了……生了!”医师们高兴大喊。 连同外头的叶凌漪都跟着松了口气。 银老医师擦着手,步履蹒跚走出来,神情微微恍惚,老眼湿润了,对天长叹:“银充吾儿,你听见了没有,你当爹了!我银氏有后了!” “恭喜银老!”叶凌漪适宜的送上祝福。 银老医师这才注意到她的存在,擦擦眼角,笑道:“多谢姑娘。” “那我可以进去看看吗?” “自然!”银老医师笑眯眯地侧过身子让出一条路。 叶凌漪颔首致意,步入临时搭建的产房内。 几个年轻医师正给浑身光溜溜的孩子洗去身上的血渍,用襁褓裹好,放在了许玉姝身边,随即叮嘱几句产妇不能受风云云的话,末了才转身离去。 叶凌漪走进来的时候,许玉姝正睡着,看起来真是疲倦极了,般般入画的脸颊上没有血色,连嘴唇都是发白的,但警觉性却高了许多。 她一走进来,许玉姝便强撑精神半睁开眼,一见是她紧绷的神经又松懈下来,侧眸看着襁褓里安静睡着的婴儿,笑容温柔:“是个女孩儿!” 叶凌漪凑近一看,刚出生的孩子皮肤不算白皙,全身泛着一层淡淡的紫,不过到底是基因优良,长相随了母亲,虽皮肤不白但从五官间已经能预见日后的惊艳了。 叶凌漪从没见过这样小的孩子,在现世时,作为大龄剩女,尽管身边朋友陆续结婚生子,她从没有过特殊的感觉,但如今看着许玉姝的女儿,这种激动又温暖的心情真是难以言喻。 孩子是那样小,小的像只初生的小猫儿,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之情。 看她眼中掩不住的喜欢,许玉姝道:“这孩子多亏你才能顺利降生,谢谢!” 叶凌漪收回目光:“孩子是你生的,谢我做甚?不过我倒是想知道,这么晚了,你在外面做什么?” 许玉姝面上波澜不惊,藏在衾被里的手却骤地握紧,片刻后带着友善笑道:“帐篷里太闷,这孩子在肚子里又闹腾得紧,我便想着出门透透气,没想到这么快就生了。” 对于她的说词叶凌漪几乎没有半分怀疑,只是有些担忧:“你如今已经是孩子的母亲了,以后万事需要为孩子多考虑!刚才那样太危险了!” “我知道,谢谢你!”许玉姝的双瞳盛满真挚。 叶凌漪愣了愣,暗觉得许玉姝是真的变了很多,然后回以微笑:“夜深了,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许玉姝颔首,柔善的微笑在叶凌漪的身影消失在帐门后骤地凝固,直至消失殆尽,剩下的尽是冰冷。 回想起刚才在营房外,自己远远看着那个女人与赫连澈围着篝火相拥,好不是郎情妾意的甜蜜场景,而远观这一切的自己却像是藏在暗处见不得光的鼠蚁,没有未来更没有幸福可言,想到这些,她心中的恨意与不甘愈像是深深扎在心头的倒刺,若不拔出,便要日日忍受蚀骨钻心的痛,这叫她如何忍气吞声? 转眸瞥向襁褓中的女婴,全然不复方才慈善模样,阴冷目光中透出浓浓的狠劲。 第三百一十四章 深森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清晨时,叶凌漪与赫连澈一起刷马,为大军返回京畿做准备。 她却显得心不在焉的。 “怎么了?”赫连澈将她看在眼里。 叶凌漪回过神,忧心忡忡道:“许玉姝的孩子都生下来这么多天了还是没有乳水,眼看着孩子饿得大哭,一日比一日瘦小,银老为此都快急坏了,本想寻些羊奶来喂孩子,可这地方没有牛羊,离牧区实在太远了,到最近的牧区都需要三日,银老年纪又大,况且大军眼看就要启程。怎么办呢?” 见她绞着手指因担忧而不安的模样,赫连澈挑眉道:“所以,从刚刚开始,你一直就是在担心这件事?” 叶凌漪望他一眼,脸上尽是不忍:“我知道,许玉姝这个人曾经做过很多坏事,但不是有句俗话叫浪子回头金不换吗?这次她真的知道错了!再说,孩子是无辜的!” “你预备如何?”赫连澈心中有了不好的猜测。 在他眼里从不相信任何一个人能在一朝一夕间改变本性,许玉姝的转变太快,让人很难不怀疑她的用心。 唯有她,竟傻到相信一个曾经那么想要她死的女人。 果然,叶凌漪道:“为了不引起黑水疑心,军中将领不适合折返牧区,可我不一样,我年轻,既不是你们军中的人,还会骑马,不若我去跑这一趟。” “不行!”赫连澈立即拒绝,一并没收她手里的马刷。 他的脸色不好,显然生气了。 叶凌漪明知如此,仍厚着脸皮凑过去,讪笑着扯了扯他的衣角:“我知道你是担心我的身体,就去一趟,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大不了慢一些,就算大军先行,我也能赶上!” “我说不行!”赫连澈根本不吃她那一套,干脆板着脸阐明自己的立场,“你的身体冒不起这个风险!” “那难道你就忍心那么小的孩子被活活饿死?”叶凌漪也急了。 “我……”赫连澈语塞,抬眼,一个衣裳凌乱,神色惊惶的女人映入眼帘。 状若疯癫,眼神发直地抓住每一个路过的人便问:“你看到我的孩子了吗?我的孩子被人偷走了!” 叶凌漪也注意到了那边的动静,正要转眸去看,赫连澈却一把将她拉住,神色严肃道:“许玉姝绝非善类,留她在身边便是祸患,无论她说什么,不可轻信!需时刻提防!” 正这时,另一只手被人紧紧捉住。 叶凌漪回头,瞧见是许玉姝,此刻花容月色间尽是颓丧,望着她,豆大的泪珠从眼眶掉了下来。 “帮帮我,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不见了!” 赫连澈皱眉,伸手将叶凌漪拉到身边,大呼:“来人!彻查军营有无可疑人员出入!” 兵士抱拳应声。 很快便有了结论,平措城内并无陌生面孔出现,只不过独独少了一人,便是叶骋身边的黑水老妇,且据守城的兵士介绍,那老妇天才刚亮时便抱着一个包袱出了城。 如今想来,那包袱并非包袱,而是许玉姝的孩子? 叶凌漪沉浸在震惊与难以置信中,回过神急道:“不可能!阿穆没有理由这么做!” “我也不能相信,可我儿年幼毫无反抗力,万一那名黑水人是黑水王帐安插的谍作呢?”许玉姝哭得伤心欲绝。 “绝不可能!阿穆平日待人亲善,从不过问两朝之事,她绝不可能是谍作!” 赫连澈扫一眼情绪激动的叶凌漪,淡淡道:“一个谍作不套取军机,倒盗走一个婴孩,这怎么解释?”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哑口无言。 紧接着,又说:“不管怎么说,不能让银氏的唯一血脉流落异乡,来人!速派兵,将黑水老妇捉拿归案!” 叶凌漪回到帐子,来回踱步,正焦急等待着消息的时候,许玉姝突然闯了进来,一把拉住她的手,满脸惊慌道:“那个黑水人要把我的孩子丢进流沙里,求你救救我的孩子……求求你了……” 许玉姝许玉姝一边说,一边跪下,哭得撕心裂肺。 叶凌漪惊愣,然后猛地反应过来:“找到阿穆了?” 许玉姝一个劲哭着。 见此情形,叶凌漪顾不得想那么多,推开帐门,奔着城外去了。 传说平措城两侧尽是流沙,且多毒蛇蝎子,人一旦踏入其中,绝没有生还可能,因此,平措城也被黑水人称作鬼域,乃是令人闻风丧胆之地。 阿穆若真是拐走婴孩,为何要置之于死地?况她明知道平措城内有大军千万,又为何选择在距离平措城这么近的地方?这不是摆明了找死吗? 最重要的是,她没有理由这么做。 叶凌漪心中存有疑虑,出城时,恰好与陈三十兄妹擦身而过。 见她面色仓皇,连他二人都没有瞧见,不由觉得奇怪。 出了城,沿着松动的流沙滩岸边寻找,终于在城侧约摸五六里的地方找到了黑水老妇与孩子。 不过情况却不像许玉姝说的那样,并非是老妇要将孩子丢下流沙,而是老妇与孩子一起被吊在一棵歪脖子树上,脚下便是松动下塌的流沙。 “阿穆?阿穆!” 老妇歪着脑袋,在叶凌漪的呼唤中渐渐醒转,茫然之余见脚下流沙,登时吓得惊叫连连,面色苍白。 “阿穆别怕!”叶凌漪忙道,脚尖贴近流沙,突觉脚下黄沙下陷,险些跌落下去。 好容易稳住身形,再瞧刚才站立的地方,俨然融入了流沙的怀抱。 “姑娘别动!”老妇大喊着,面色凄怆。 眼前情形,那吊着二人的歪脖子树随时都会有掉入流沙的危险。 莫说她的身子不如从前,就算是武功顶强的人来强行救人,也只怕是行不通的,流沙如虎口,没有落脚点,强行为之不仅救不了两人,连自己都会搭进去。 为今之计,唯有几人合力,将歪脖子树往岸边拉倒,借力营救两人。 可现在只有她一人,显然是做不到的。 怎么办? 偏这时赫连澈不在,派出去搜查的兵士也踅摸错了方向。 到底怎么办呢?回去搬救兵吗?可一来一去,万一迟了呢? 叶凌漪陷入纠结,不敢轻易走开,焦头烂额时,不忘提醒:“阿穆,你千万别乱动!” 老妇眼中含泪,点点头:“姑娘不必担心,我一把年纪了,就算是死也够本了,只是可怜这孩子,还没见过这世界呢……” 目光落到旁边的襁褓上,手腕粗细的麻绳将襁褓层层缠绕捆绑,而襁褓内的孩子没了动静,不知是生是死。 正当忧愁时,耳畔响起男人粗犷的声音:“还愣着干嘛?快救人!” 循声望去,陈三十兄妹已经着手救人了。 叶凌漪心头一惊,忙上前帮忙。 以腰带做绳,三人合力拉着歪脖子树。 陈三八体型肥硕,嫌二人在旁碍手碍脚,施展不开,索性将他们推开,并以一己之力成功把歪脖子树往自己这边拉倒。 树上吊着的老妇与孩子摔落在地。 叶凌漪赶忙上前解开襁褓上的麻绳,抱起一瞧,脸色倏地变了。 “怎么了?”这时老妇亦在陈三十的帮助下脱离了麻绳的禁锢,见她面色不对,上前察看,登时惊得张大了眼睛,连话都说不出来了:“这……这……” “看你们一惊一乍的,到底怎么了?”陈三八扫了眼两人,凑近往襁褓中一瞧。 只见襁褓之中裹着一个面色铁青的死婴,脖上有掐痕,是被掐死的。 “死……了!”陈三八艰难转头,与陈三十对视一眼。 “怎么会这样……”老妇如被抽空了般,瘫坐在地,自责落泪起来:“我只是不忍心听这孩子夜夜饿得大哭,刚好我认识一个附近的牧民,本想趁着他去牧区之前,出城寻壶羔子奶,可我听这孩子昨夜哭得特别厉害,于是就去了许姑娘的帐篷,结果发现许姑娘没在,连床上的褥子都是冰凉的,孩子冻得小脚发红,我是不忍心才想着带孩子一起出门的,不是故意害她的啊……” 听完老妇的自述,叶凌漪发现了蹊跷:“阿穆,你说昨夜你去许玉姝的帐篷,里面没人?那你可曾记得,自己是怎么被吊起来的?” 老妇哭着,一面回忆:“我刚出城不久,想着要快点找到那个熟人,趁许姑娘回来之前将孩子还给她,可才走了没多远,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喊,我才回头,只见一阵烟雾,紧接着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回想起赫连澈与自己说过的话——“许玉姝绝非善类,留她在身边便是祸患,无论她说什么,不可轻信!需时刻提防!” 难道这一切都是许玉姝自导自演的? 叶凌漪心头有个极坏的猜测,可当低头时,又觉得不可能,虎毒尚且不食子,况且这么做对她自己又有什么好处? “天杀的,要杀就杀我好了,为什么要杀这么小的孩子,如今可怎么办?就算是死千万次也换不回这孩子的命了!”老妇崩溃大哭。 此情此景,陈三十兄妹俩亦是不忍。 这时,叶凌漪却从孩子身上发现了什么。 抬手掀开襁褓,瞬间寒光闪烁,一支短箭迎面飞来,叶凌漪下意识后倾避开,却不想脚下突然一松,竟然陷入了流沙之中。 “姑娘!” “凌漪妹子!” 岸上三人大惊失色。 流沙逐渐吞噬腰部,叶凌漪奋力把身子往外拔,脚下却像是坠着千斤重担,使出来的力气都落在了棉花上,冰冷的压迫感从腰部逐渐往胸口推移。 叶凌漪知道,这种情况,越是动弹便会下沉的越快,最后人的结局只有溺沙而死。 也是直到这一刻,联想起之前种种,她才恍悟过来,原来许玉姝的目的从始至终都没有变过,为了杀她,可谓费尽心思,先是示好装弱博得她的同情与信任,然后不惜用自己孩子的性命做赌,甚至利用婴儿尸身布下机关,为的,就是她深陷流沙不能自拔的这一刻。 “凌漪妹子,拉住俺!”陈三十伸出手,在他的身后是陈三八和老妇,三人手拉着手形成“救命绳”。 叶凌漪把手上的孩子递过去:“三十哥,先把这孩子接上去。” 陈三十生气道:“别管这死孩子了,你快上来!” 叶凌漪摇头,笑笑以作安慰,坚持让他先接过孩子。不管怎么样,这孩子到人世间走一遭,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尽挨饿受冻了,连到死都是被利用的。她还这样小,人心凉薄就体验透彻已经十分可怜,不能让她再卷入流沙连尸身都无处可依。 陈三十拗不过,直骂了声:“倔驴!” 终究将她手里的孩子接过去。 可饶是三人合力仍不能将人拔上来,强大的吸力将她牢牢锁住,动一动仿佛都要将她生生挤压碾碎。 眼看着流沙就从腰部到了上腹部的位置。 “一动就沉,这可怎么办啊?”老妇急得直跺脚。 叶凌漪虚弱扬了扬唇:“三十哥,实在不行就别忙了,反正我这身体离死也不远了。” “说什么呢!”陈三八没好气,“我们好心救你不是要听你说这些的!” “陈姐姐,其实我一直想跟你道歉,对不起!对你和三十哥犯下的错并非是我的本意,只是我得了一种怪病,有时候我是我,有时候又不是,我控制不了那个时候的自己,所以才会对你们做出那样过分的事情。” 这话乍一听像是为自己开脱,可仔细一想,兄妹二人又觉得似乎真像她说的那样,那个时候她却是称呼自己叫叶蓁蓁来着。 “先别说那些了,还是想想有什么办法能把你拉上来吧!” 正说着话,陈三十突然灵机一动,取刀从倒地的歪脖子树上斩下一截,又动手割下身上的衣物拧成布条。 陈三八见此情形便猜到了他想做什么,嘴皮子动了动,干脆取刀将自己身上的裙子也割成布条。 她虽记恨叶凌漪身为叶蓁蓁时对自己兄妹二人做过的事,但也不忍心她真的死去,还是决定救人要紧。 兄妹二人将布条相接,绑在粗壮的木条上,抛到叶凌漪面前。 “抓住!俺们拉你上来!” 叶凌漪的呼吸短促,感到肋下因受到挤压而疼痛难忍,苍白的脸上汗珠滚落,奋力抓住木条,整个人就那么匍匐在流沙上,让身体尽量舒展,仿佛漂浮在水面。 岸边三人拉紧布条,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可却是收效甚微。 眼看着气力即将用尽时,背后有战马铁蹄的声音传来,听动静像是害怕震动黄沙而停在了远处。 此时不用看也知道是西朝人。 扯着布条的人大声呼喊:“救命!救命!” 话音未落,气力竭尽的人忽感手上一阵松快,流沙里的人瞬间被拖了上来。 再转头,才发现以赫连澈为首,身后站着几位西朝兵士。 而赫连澈望着地上的叶凌漪,眼里盛满了震愕,他本是带兵路过,发现陈三十兄妹才过来帮的忙,却没有想到救上来的人会是她。 上前扶住她,他的眉锁得很深:“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不是让你在城里等消息吗?” 叶凌漪喘着粗气,强忍疼痛起身,朝地上的婴害走去,小心翼翼抱起来,送到赫连澈面前,眼中含泪:“我亲眼看着她从出生到离世,天下再没有比许玉姝更恶毒的女人了!” 赫连澈的脸色凝重,襁褓里的婴孩面色铁青,脖子上的掐痕呈暗红色,胸腔上还悬挂着一柄袖箭,婴儿的手捏紧成拳搭在箭扣上,手腕上还系着一根绳,连接着襁褓,只要有人动了襁褓,机关会立刻触发,这一击即使要不了对方的命,也需小心着此地的地势。 而此刻箭筒已经空了,所以叶凌漪掉入流沙中便有了解释。 许久以后,抿了抿薄唇道:“这孩子既是银家的血脉,还是交给银老吧!” 叶凌漪不说话,心头揪得发疼,再瞧孩子,已然泪眼迷蒙。 第三百一十五章 灰烬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女婴死后,许玉姝彻底消失了,据目击者说是在众人还忙着寻找女婴的时候就拎着包袱行色慌张的离开了。 而许玉姝消失的时机无疑是向所有人透露了女婴从消失到死亡的真相。 身为母亲亲手害死自己的孩子,如此令人发指和难以置信的事情却是真的。 本就不善言词的银老医师因此变得愈发沉默寡言。 一夜之间,这个年近古稀的老人在继失去独子之痛后再次承受了唯一宝贵血脉夭亡的沉重打击,从此变得意志消沉、心如死灰,暮年所愿唯有返回西朝老家,至此告别一切繁华而安享晚年。李元麟矜恤,特别准了银老所求,更是允他先大军而行派人专程护送。另外又赐了许多银钱和田庄,不过都被银老拒绝了,于他而言,晚年丧子绝孙,世上再没有比这更深刻的痛苦了,得到再多的银钱又有什么意义? 大军返朝的前夜。 营区的篝火烧得很烈,新添的干柴融入火焰发出哔啵微响,火红的光芒映着帐篷,将并未燃烛的帐篷也变得通透。 叶凌漪将自己封在被窝里,只有一只兔子在身边来回跳动。 “我听说叶骋来找了你很多次,你都不理他?” 身边突兀的响起一道声音。 被窝里的人惊得一哆嗦,猛地推开衾被露出脑袋,瞪着眼睛望着床头的一个黑影,帐篷里并没有燃烛却能清晰看到他脸上关切的表情:“今日身体如何?” “你什么时候来的?” 叶凌漪惊讶于他的到来,暗戳戳的想着:莫非自己快死了连感官都退化了?有人进来都丝毫没有察觉。 赫连澈仿佛看出了她的心思,既是心疼又是好笑,点点她的鼻尖:“别胡思乱想了,刚才你蒙着头,外头兵士操练的声音又大,你能听见我进来才怪!” 叶凌漪摸摸鼻子,仍有些失神。 顿了顿,又问:“还没答我呢,今日身体如何?” “不疼了。”叶凌漪闷闷答。 赫连澈端详着她的模样:“是不是还在想那孩子的事?” 将衾被重新盖住脑袋,惋叹:“我只是觉得,人心凉薄,生命脆弱。” 衾被外头沉默,静静望着被里的清瘦身影,漆黑眼眸盛满了痛色。 当叶凌漪再推开被子时,外头的人已经将情绪掩盖了下去。 “赫连澈,你说人真的有来世吗?”望着他,她的眼神亮晶晶的充满期待。 赫连澈微愣,而后温柔一笑:“正如虫结蛹,破茧而化蝶,蝶再成虫,期间不过变换形态,只要生命延续不断,它们便没有死!我们亦是如此。” “虫……蝶……”叶凌漪挑眉,歪着脑袋想想,觉得似乎哪里很有道理,又很没道理。 就算生命延续,那还是最初的自己吗? “赫连澈,若我如那虫般,走到生命尽头,来世一定会找到你的!记得等着我啊……”叶凌漪故作轻松,笑嘻嘻的抬起手,如摸小狗般抚上他头顶墨黑的发。 岂料却被他一把捉紧了手,那双幽邃眼眸深处情绪如山河决堤,浓浓的痛色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喉头上下滚了滚,良久声音颤抖道:“别说这种话……” 这下换叶凌漪呆住了,身体里一根始终紧绷的弦随之断裂,苦涩渐渐爬上眼睛。 她也不愿意说这种话的,可她又有什么办法,病后的每一天她都能感受到生命在一点点从身体里流逝,每一天都仿佛是生命的最后一天。 最绝望的莫过于明明不想死,身体状况却已无力回天了吧! 苦笑着坐起身,轻轻拥住他:“傻瓜,刚才不是还在安慰我吗?生死不可逆,真到了那一天,我只盼早日化茧成蝶,再见之时不过换了种形态,你要相信,我们终会再见!” 赫连澈的眼眶猩红,在她看不见的角度轻轻合目,仿佛害怕她会消失般将她牢牢抱紧。 帐外的营火就这样一直燃到黎明。 天才放亮,帐内依旧温暖,榻上安然睡着的女子如鬼魅附身般突然睁开了双眼,不算清明的微光里清晰可见瞳孔深处释放出来的尽是锐利狠色。 转眼又是清晨。 大军就要正式启程了,叶骋与黑水老妇准备着早点。 “阿穆,你说阿姐到底怎么了?自从上次你们从城外回来她就开始闷闷不乐的,我跟她说话也不理,成日就知道睡觉!”叶骋显得担忧。 黑水老妇的表情在听到“城外”二字时滞了滞,陷入失神。 “阿穆?”叶骋以手在她面前晃了晃,纳闷挑眉:“怎么连你也心不在焉的?” 黑水老妇终于回过神,面色不自然起来:“你阿姐她……许是累了吧!” “累了?”叶骋若有所思地喃喃。 灵机一动,从准备好的早点里拿了几块糕饼和小食,转身便跑了。 黑水老妇不知他的算盘,怕孩子在这军营重地闯祸,于是担心大喊。 可惜叶骋脚步飞快,早就跑没了身影。 与此同时,晨操结束回来的巫远舟与面无表情的女子撞了个正着。 “嘶……我说你这人走路不看的吗?”巫远舟被撞的手臂发疼,恼怒转头,突然发现身后之人竟是叶凌漪,不由愣住:“青鸢?” 女子投来一个无比森寒的目光。 巫远舟瞧得后背发凉,心头顿时笼上了一层疑云:虽是那张熟识的面孔,但为什么感觉这么陌生?像是换了个人,甚至有些可怕。 正疑惑不解,再转眸去瞧时,女子已经骑上了快马,朝城外的方向去了。 那方向可不是回西朝的! 巫远舟目瞪口呆,连忙大喊:“你去哪儿?马上就要启程了!” “阿姐!”叶骋追上前来,仍是晚了一步。 巫远舟看着孩子手里举着各色糕点缓缓落了下来,小心翼翼问:“你们姐弟闹矛盾了?” 其实一切都要从刚才说起,叶骋满心期待的带着糕点到叶凌漪的帐篷附近,抬眼正巧瞧见她满面冷色地走出来,朝营区外越走越远,叶骋见势不好,以为是发生了什么事,大喊着让她等等自己。 可女子的脚步非但没有停下,反而越走越快,而叶骋不过孩童,根本跟不上她的步伐。 直到碰到巫远舟…… 孩子低头沉默,突然一把摔下手里的糕点,冲城门跑去,强行从一个正牵马过来的斥骑手里抢过马。 斥骑没有防备,回过神才发现手里缰绳已经被抢走,孩子动作利落翻身上马,策马飞过城门处的岗哨,不一会儿就跑没了影。 原地徒留斥骑与巫远舟面面相觑。 直到回到帅帐。 赫连澈正收起地形图,巫远舟一脸古怪走进来,用开玩笑的口吻道:“阿澈,你家夫人和小舅子是不是闹别扭了?” “什么意思?”抬头瞥他一眼。 巫远舟陷入回忆,想起女子森寒的眼神,不由打了个冷颤,抱怨道:“就是青鸢,突然变了个人似的,叫她也不答应,眼看大军就要启程,她骑上马就冲城外去了,叶骋那小子跟在后面,也跟着出城去了。” “什么叫变了个人似的?” “就是……”巫远舟欲言又止,半晌都想不到一个合适的形容词,憋了许久,道:“我知道这听起来很荒唐,但你听过借尸还魂吗?青鸢刚才的样子就像借尸还魂,明明是她的身体,却又觉得不是她本人在支配!” 他的比喻或许不合情理,赫连澈却瞬间明白了。 因为他也见过,她自称叶蓁蓁时冷酷无情的模样。 抬眸,脑海中浮现了曾经的一幕,她曾告诉他,自己是来自异世界的人,正因为濒临死亡才误打误撞地闯入了时空的缝隙,进入了叶蓁蓁的身体,并与之共享一体。 莫非……她说的是真的? 狂风吹过耳畔,掀起她身上深色的袍衣,如脱弦的利箭直射西方。 “阿姐!阿姐……” 平原黄沙狂傲的风将男孩的呼喊声变弱。 女子丝毫没有要理会的打算。 见状,叶骋只得发狠,取下束发所用的牙簪,狠狠刺向马臀部。 剧烈疼痛使得马儿加快了脚步,果然追上了女子。 “阿姐,你去哪儿?”叶骋顶着风,说完便呛了口风。 女子侧眸,目光如腊月寒冰般冷厉:“滚开!” 叶骋对她的态度始料未及,一时竟有些手足无措,然后才想起问:“阿姐,是不是我做了什么让你不开心的事情?要是这样,那我跟你道歉,你别不要我,这世上我就只剩你一个亲人了。阿姐……” 女子听得不耐烦,干脆勒停马。 叶骋见此,亦跟着停下。 本以为她是回心转意的,谁知才下马,腹部便立即迎来一阵剧痛,被人猛地踹倒在地。 “再啰嗦,我现在就杀了你!”她的刀就指着他的脖子,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黄沙随风,如雾飘过,惨白惨白的阳光倒映在刀面,折射出的光亦将叶骋稚嫩的脸庞染得苍白无比。 “我们是彼此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你是我阿姐啊!你要杀我?”叶骋不可置信的摇着头,豆大泪珠滚落下来。 “那又如何?你本不该活到现在!曾经的叶府已经没了,而我不需要任何亲人!现在就送你下去与祖父他们团聚!” 第三百一十六章 班师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叶蓁蓁的眼神冷得像刺骨的冰雪,倏忽射出锐利凶狠的寒芒,直戳进孩子的心窝。 一柄快刀逼他而去…… 孩子崩溃绝望地大哭起来。 哭声震得叶蓁蓁心尖一颤,身体里的另一个灵魂正在苏醒,引得太阳穴发疼,送出去的刀子一个没拿稳,掉落下地,眨眼就被风沙掩埋。 叶蓁蓁痛苦的挣扎着,紧接着表情狰狞地掐住自己的脖子,恶狠狠道:“你这个……疯女人,快给我滚回去!” 眼见因窒息而涨红了脸。 极快又变了副面孔,左手死死扣紧掐住脖子的右手,迫使右手离开脖子,得以喘息。 “你才是疯女人,叶骋可是你的亲弟弟,你竟然想杀他?你还是人吗?”说话的声音带着粗喘。 继而再次恢复成了狰狞模样:“我的事情不用你管!快滚!” “我绝不允许你伤害叶骋!” “他不死只会是个累赘,所以,他必须死!” …… 两道声音截然不同,从叶蓁蓁的嘴里发出,一个要他生,一个要他死。 叶骋彻底呆住,看着她古怪的模样,犹如两道灵魂同时在抢夺同一身体的支配权,难免心惊。 “阿……姐!”泪眼模糊地呼唤,小脸上尽是不知所措。 换来的却是她扭头如魔鬼般的嘶吼:“去死!” 话音才落,又换了个口气,急切道:“骋儿快跑!” 终于,身体的支配权还是落在了叶蓁蓁手里。 叶骋还没来得及起身,便见她神色诡异地笑起来,弯腰,洁白的手指插入黄沙,将刀子拾起,多余的黄沙从指间和刀身掉落。 转身朝他逼近。 叶骋坐在地上,惊恐地看着她慢慢将杀气腾腾的刀子举过头顶,双手撑住身体不停往后退,泪眼婆娑地摇头,始终不愿意相信自己在世上唯一的亲人现在却要杀他的事实。 头顶的太阳惨白惨白的,随着一道白光闪过,叶骋只觉得天旋地转,支撑不住地倒在了黄沙之中。 而叶蓁蓁已经被不知从哪儿飞来的一枚砾石击中后颈,倒地晕了过去。 “没事吧?”一个人影出现在视线里。 原来是赫连澈,不知道什么时候赶来的。 皱紧眉头望了望地上的女子,又望向他。 叶骋没有答他,倒是感到困倦难当,眼皮沉沉落下…… 到了大军启程前一刻,赫连澈才带着昏迷的两人返回营区。 彼时李元麟与巫远舟正立在千军万马之前,眼瞧赫连澈回来,忙上前。 “这是怎么了?”巫远舟满脸震惊地看着昏迷状态中的两人。 女子被赫连澈护在胸前,孩子则被绑在他背上。 “被吓晕了。”赫连澈的眼扫过身后的孩子。 巫远舟这才反应过来,赶紧帮着接下背上的孩子。 “那她呢?”李元麟问,眼睛落在她颈脖处五根鲜红的指印上。 赫连澈神色严肃,却并没有正面回答,只道:“遇袭了。” 巫远舟将孩子抱紧,又是一惊:“遇袭?谁干的?莫非那群黑水人还敢不安分?” 赫连澈扫他一眼,没有说话。 在兵士帮助下,下了马,将她抱上了马车。 大军启程在即。 得知姐弟二人遇险,黑水老妇心急火燎地赶来,恰逢叶骋醒来,抱腿坐在马车上,一副呆呆的模样,眼神空洞,看样子仍没从刚才的惊心动魄里走出来。 “可是哪里不舒服?”黑水老妇见他如此模样,担心地摸摸叶骋的额头,道:“若是不舒服或是伤了哪儿一定要马上说出来,往后阿穆不在,就只剩你们姐弟二人互相照应了。” 叶骋将话听进去,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空洞的眼睛里渐渐有了急色:“阿穆不跟我们走吗?” 黑水老妇眼角湿润:“阿穆不走了,阿穆本就是黑水人,生在黑水,长在黑水,家也在黑水,一辈子都没离开过,往后也不会离开,只不过舍不得你们姐弟二人……” 承蒙老妇照顾,叶骋与她已经有了感情,自然是不舍得分别的,然而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亲生的兄弟姐妹尚有离别,何况老妇与他们不过萍水之交。 “启程了!” 平措城城楼上,无名氏信步而来。 李元麟面对万里风沙,负手而立,幽幽叹了口气:“还是看不清。” “看不清什么?”无名氏好奇,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却是除了漫天风沙以外别无其他。 “那个方向是嘉庸关。”李元麟淡淡回答。 无名氏侧眸望着他:“你上来就是为了看嘉庸关的?不是马上都要回去了吗?” “那可不一样!”李元麟笑盈盈的,亦望着她,“这个地方乃是西域诸国通往西朝的唯一通道,从这里看到的嘉庸关自然与嘉庸关原本的样子大不相同。” “不都是嘉庸关吗?”无名氏糊涂了。 李元麟笑笑,并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重新望向远处漫天的风沙,他知道那里有嘉庸关,嘉庸关后是整个西朝,这一次他虽将西域诸国侵犯的步伐抵挡在了平措城这条通道之外,可诸国野心不灭,早晚还会卷土重来。 不过就算如此,有生之年,只要他还有一口气便还能守护西朝,绝不会让西域人有半点站在此处瞭望西朝的可能。 无名氏不明白他的意思,李元麟索性转移话题道:“说起来上次你救驾有功,还没赏赐呢!说吧,想要什么?到了西朝,我便全部为你实现!” “赏赐吗?”无名氏双眸放光,紧接着很认真的托腮思考:“嗯……我想想!” 李元麟会心微笑,原以为她那么贪吃,顶多也就是求几顿美食,没成想却是把她想得肤浅了。 “我要钱!”无名氏直答,“我要好多好多钱,最好能自由支配的那种!” 闻言,李元麟顿时噎了噎,有点不信自己的耳朵:“你说要什么?” 见状无名氏干脆指了指他腰间的银袋,还怕他听不清,特意加大嗓门,眉飞色舞道:“钱,钱啊!” 李元麟诧异挑眉:“你能不能有点追求?” 还期盼着她改个愿望,谁知无名氏满脸不屑,扬了扬唇:“什么是追求?追求什么不要用钱?” 这下李元麟彻底没话说了,无名氏对现实认清的程度简直令人咋舌。 “我在黑水过久了非人的日子,此番去到西朝也是因为你!”说到后半句话才意识到什么,登时话音止息,悄悄红了脸。 她这是变相的告白了。 李元麟笑容愈发灿烂,只当自己没听见,默默将她的话放进了心里:“钱嘛,好说,国库的钱你就别瞎惦记了,不过我后宫确实缺少一个管账伙计,你可以试试。” “后宫?”无名氏先是诧异挑眉,随后就急了:“那是什么地方?我跟你去西朝是为了跟着你的,你倒好,把我丢到什么地方去了?不想我跟你走,直说就是了,我就不去了!” 眼见她生气地转过身去,李元麟哭笑不得,暗暗下决心,回了西朝一定要为她寻个最好的学问师父,他可不想以后让人说他的妻子是个鸡同鸭讲的睁眼瞎。 “你听我说,这个后宫不是你想的那样……” 正欲解释,城下的兵士便匆匆来报,大军已然整装完毕,就待一声令下即可动身。 李元麟闻言,一双星辰般明亮的眼睛里盛满激动,往下望去是整齐的队列,许是远征在外久了,想到终于要回家了,众人的眼神里皆带着迫不及待之色。 于千万瞩目中,君王沉声高呵:“班师回朝!” 随着沉闷的号角声响起,紧闭的城门缓缓打开,门缝黄沙垂落之后是铺天盖地的风沙,虽气候恶劣,却挡不住众人归心似箭的步伐。 长军归故土,嘉庸关内已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的热闹景象。 一个月后,远征的大军终于回到了阔别许久的京师。 一早,城门处就聚集了不少前来欢迎的兵士家属与百姓。 赫连府上也派了不少人来迎接,作为贴身侍从的青枫亦不例外,一早就候在城门口。 直到晌午时分,大军才进了城,赫连澈与巫远舟走在最前头,一眼就瞧见了赫连府上的排场。 “哟,这三台马车,五六十来号人的,丫鬟小厮婆子,面面俱到啊!真不愧是赫连将军肚子里的蛔虫,就怕庙小了装不回将军和将军夫人!”巫远舟忍不住揶揄。 望向人群之后仰首踮脚朝自己招呼的青枫,赫连澈的脸色始终是淡淡的。 直到将李元麟送入皇门,大军由着各将领回了军营,青枫才激动上前。 “主子,你终于回来了!” “是啊,粼少爷终于回来了!”青枫身后多是府内老人,此刻无不是精神振奋的。 “谁让你带这么多人来的?”赫连澈眉头微微皱了皱,随即下马。 “这不是怕主子东西太多了吗?”青枫摸摸后脑勺,憨厚笑笑。 赫连澈睇他一眼,青枫自知藏不住了,只得老实交代起来:“好吧,我知道青鸢也回来了,从前都是我的错,我没有完成主子交代的任务,害她差点命丧贼人之手,更害得她误会了主子,我想……我想向她赔礼道歉!” “你就是用将军府的车马人手来赔礼道歉?”赫连澈眼神别有深意。 “啊?”青枫傻了,不知如何作答。 “既然如此,那这些都算你借府上的,扣你半个月的月俸!”赫连澈故意道。 “啊?主子,你没开玩笑吧?我就带他们出来了半天,就要扣半个月的月俸?” “你看我像跟你开玩笑吗?还是说,你嫌扣少了?” “不对,哪有主子你这样的?刚回来就扣人家的月俸!主子……主子你开玩笑的是吗?” 青枫追在身后不依不饶,赫连澈不理他,走到一辆马车前,脸上的表情变了变,柔声道:“下来吧,跟我回家!” 第三百一十七章 霟霘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一双细白的手放入男子宽大的手中。 侍从青枫亲眼瞧见女子在赫连澈的搀扶下一步步走下马车,惊喜之余,心头竟有些沉重。 叶凌漪没有第一时间看向人群,而是打量着周围,重新站在这片阔别许久的土地,皇门,一切的变数仿佛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心情正是五味杂陈时,青枫来到了眼前,垂着头,不时偷瞄她一眼,犹如做错事的孩子般。 “怎么了?”叶凌漪不解挑眉,等了片刻仍不见他说话,愈发诧异起来:“青枫?” “你打我吧!”低头的青枫突然“扑通”一下跪在了眼前。 叶凌漪惊了惊,回过神伸手去扶:“你这是干什么?我才刚回来,莫名其妙的打你干嘛?” “不,”青枫坚持,避开她搀扶自己的手,“你和主子大婚当天,主子派我去保护你的,要不是我太蠢没有提前察觉就不会让贼人趁机混入其中,害得你重伤几乎殒命,更害你与主子产生了误会,都是我的错!” 重提旧事,叶凌漪脸上的表情滞了滞,随即释然一笑,扶起他,淡淡道:“都过去了!” “可我欠你和主子的……”青枫依旧是垂头丧气的样子。 叶凌漪灵机一动,扬唇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干脆顺着他的话,提高音量道:“好啊!既然如此,那便一刀换一刀吧!” 说完从赫连澈的腰间拔出玄铁重剑,指着青枫的心口:“当初我在哪处受了伤,现在就照搬在你身上,只不过你得有个心理准备,当初我是命大,那偷袭我的人准头不太够,正中我的一箭没能要了我的命,可你就不一样了,我下手可不知道轻重!也许这一剑就要了你的命!” 边说她也不闲着,手里的剑尖猛戳向青枫心口。 性命在接收到强烈的威胁信号时,青枫本能地紧张起来,闭上眼睛屏住了呼吸,等来的却是重剑落地的闷响。 再次睁开眼,她笑了,笑得云淡风轻。 经过多次生死的历练,如今女子的面庞早已退去了当初的稚嫩,多了几分成熟,虽依旧清瘦,却出落的亭亭玉立,尤其一笑起来仿佛拨云见日,整个世界都随之亮了。 青枫错愕不已。 “都说了过去了,你还逼我,这下好了,摔坏了主子的剑,再扣你半个月的月俸吧!你说呢?”转头看向赫连澈,似在询问他的意见。 赫连澈的目光自地上完好无损的剑移到她的脸上,深深凝视着那双明亮的眼睛,一瞬间陷入了回忆。 从在平措城大军将拔时,听巫远舟说了她的怪异举止,到他骑马追出去,循着蹄印找到姐弟二人,再到看见当时的她面貌狰狞,举刀对准无助的叶骋,他及时出手打晕她,最后到回程路上她从昏迷中醒来变回正常的模样。 因怕她尴尬,他没有开口问她关于变换身份的事情,她也十分默契的没有解释,二人依旧像往常一般相处,虽如此,但总感觉他们之间因此多了那么些距离感,无论怎么努力,始终不能将距离重新拉近。 想到这些,如芒在背。 见他神色凝重,叶凌漪表情忽然不自然起来,默默转移视线朝远处走去。 赫连澈在身后静静看着她的背影,眼中神色复杂极了。 而一旁的青枫没有察觉到任何不对劲,只理解出半个月的月俸就能换得她的原谅,心情登时畅快无比,笑嘻嘻追上去:“好说,不就是半个月的月俸嘛!别说半个月,一个月都成!” 叶凌漪的脚步在另一辆随大军进城来的马车前停下。 咬唇,几番纠结过后轻唤:“叶骋……” 马车里安静,孩子没有回应她,而是撩开车帘走了下来,低着脑袋,显然还没有想好怎么面对这个曾经想要他性命的唯一亲人。 叶凌漪瞧在眼里,心里因为内疚愈发不是滋味,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最后赫连澈走上前了才道:“先回赫连府吧!” 孩子仍旧不说话,低头走了。 叶凌漪抬头,与赫连澈对视一眼,脸上尽是难过。 “以后再跟他好好解释吧!”赫连澈亦神色复杂,抬手欲揽她的肩膀,顿了顿终于还是将她揽入怀中,叹息一声。 一行人回了赫连府后,京畿城关进来了两个人。 其中一人是手持文牒头戴皂纱帽的西域商贩,轻风微微扬起皂纱一角,单只一瞥已见皂纱后容貌艳绝,一双摄人心魂的蓝色眼眸略带着丝丝忧郁,望向远处,脸色逐渐坚定。 而紧随他之后,一位衣衫褴褛、身材佝偻的“老妇”剧咳着,在好心孩童的帮忙搀扶下亦通过了城关,直行到人烟稀少处,佝偻的背影渐渐挺直,褪去遮盖容貌的破烂斗篷,藏满污垢的乱发下是一张绝色美人的脸,只不过表情间并不同美人的温婉,有的仅仅是深入骨髓的恨与歹毒。 又是一年初冬,西朝的气候宜人,虽已入冬却依旧温暖如春,赫连府上的庭院更是繁花似锦,不见丝毫冬至的痕迹,粉色的水仙、红色的仙客来、橙色凌霄还有白色玉兰,各色花卉争奇斗艳。 才回府,没待多久,赫连澈立马又被召进宫商议朝务去了。 叶凌漪则因为叶骋的事没有心情,晚膳时没有用多少便信步至庭院,倚栏而坐却无心欣赏眼前万千繁花,幽幽叹了口气。 “姑娘有心事?”身后传来一阵声响。 叶凌漪吓了跳,目光四下搜寻才发现花丛中一个满头华发的老人正拎着长嘴壶在为庭院里的花浇水,脸生的很,看样子是新来的洒扫婆子。 婆子仿佛看出了她的疑虑,微笑道:“姑娘不必在意,这府上的人除去青枫管事以外,几乎都换了,大家都是新来的,姑娘自不认得我。” 听这话好像知道她从前在这府上待过一般,叶凌漪觉得奇怪:“嬷嬷知道我?” 婆子一听她说,笑得更灿烂了:“瞧姑娘说的,如今府上恐怕没有人不知道了吧?” 叶凌漪纳闷扬眉,方听婆子解释:“是听青枫管事说的,说将军从塞外带回来的女子从前便是将军的贴身丫头,她与将军情投意合,还成婚了,只不过后来二人产生了些误会,丫头便远走了塞外,再后来将军出征,虽是为御敌,但绝大数原因还是为了找到她,如今几经周折,丫头与将军重逢千里之外,总算有情人终成眷属了。如此美谈,咱们这些做下人的哪能不好奇?于是便趁姑娘回府时偷偷瞧了一眼,哦对了……还有这些花,将军本是不喜府内多杂物的,临出征前却令人种下,还派我专门照看,从前我也不解将军此举何意,直到姑娘回来才想明白,想必将军是不想姑娘回来看到的是府内荒凉的景象吧!毕竟这才像个家嘛!所谓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姑娘,你可真是好福气啊!” 叶凌漪听着婆子的叙述,心绪微微起了丝涟漪,“这才像个家”几个字深深烙印在脑海里,一时半会竟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感动还是伤心。 每况愈下的身体让她的生命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终结。 “家”这个字,始终还是离她太远了…… 过了戌时,赫连澈仍没有回来。 百无聊赖的叶凌漪想着出门透透气,却被门口的守卫告知,赫连澈出府之前曾经交代了,夜里的东京城不算安全,若是她想要出门只怕是要改个时间了。 没办法,只能打道回府了,不过,这并不能难倒叶凌漪。 赫连府有处邻街的院子,本是下人们的住所,从这里爬上屋顶,不仅能瞧见西朝夜市的热闹景象,还能看见天上的星星。 叶凌漪很是理所当然的选择了此处,费尽心思爬上屋顶,俯瞰着东京城的万家灯火、车水马龙,抬头望见天上无月,只有寥寥数颗寒星远远挂在苍穹之外,与黑水的大漠落日、星空低垂相比果真是少了些壮阔与洒脱。 正感叹时,人间烟火中仿佛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不知是不是自己眼花了。 而那人静立在墙下,面对着她,虽以皂纱蒙着脸,却仍能感受到皂纱后灼热的目光。 叶凌漪愣住,瞧着底下酷似伊涅普的身影暗自怀疑,可转念一想,既他已经回古兰了又怎么会出现在西朝? 一定是自己想多了…… 那么,他究竟是谁呢? 正与那人对视时,突然屋下传来一声轻笑:“将军夫人真是好兴致。” 回头,赫连澈站在屋下,笑吟吟的,漆黑的眼在夜灯的辉映下熠熠生辉。 待叶凌漪再转回视线朝街市望去,刚才那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看什么呢?”赫连澈来到身边。 叶凌漪收回目光,轻轻摇了摇头,又问:“皇上急着找你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她本对官场那些事情不感兴趣,突然问起来,倒叫赫连澈察觉出了些许端倪,不动声色瞥了眼烟火璀璨的市集,看向她,神色凝重道:“太后薨了。” 第三百一十八章 二七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一夜间,西朝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随着代表国丧的二十七声钟声响起,昨夜还热闹非常的市集再没了半个人影,依照西朝代代相传的制度,国丧期间,天子没有下诏书昭示天下之前,百姓们是不允许随意走动的。说得直白些,就是在不知道宫里哪位贵人以何种方式归西时,为了排除他人谋害的可能,百姓们应当主动避嫌。 虽如此,还是有些不要命的好事之徒传出了些小道消息。 就连身在赫连府的叶凌漪也略有耳闻。 “姑娘,你说那老太后是不是太可怜了?” 叶凌漪坐在铜镜前,昏黄的镜面倒映出一张清灵的脸庞,看神情似乎在发呆,身边一个小丫鬟正忙忙碌碌的为她梳妆。 小丫鬟是赫连澈从牙行带回来专门照顾她的,十三四岁的年纪还是个孩子,毫无心机,满眼都是单纯天真,根本不知道什么叫人言可畏,一股脑将自己在下人房里听见的议论之词说给了叶凌漪听。 而那些议论之词无一例外的都是关于梁太后死因的,据说本在皇寺修行,不知为何突然发了天花,就在大军回城的当天,不治身亡了。而天花之毒万分凶险且极易传染,在梁后薨逝的消息秘密传回皇宫后,李元麟便下令封锁皇寺,急召了御医局的太医师与几名重臣共商如何应对此事,为了避免天花散播出去,有人提议应当立即焚烧与太后有关的一切物品并就地以火焱送太后归入太虚,此话一出立即引来了不少反对的声音,一方面是对于焚尸残酷程度的质疑,另一方面这种处理尸身的方法堪称酷刑,就西朝建朝以来,即便是在罪大恶极的罪犯身上都鲜少出现,何况梁后再不济也还是西朝的太后,皇上的生身母亲,皇寺更是皇家重地,在皇家重地焚烧太后尸身实在大逆不道,绝不可取! 但是若不采取措施,放任天花横行的话,不仅百姓会遭殃,严重连国祚都将受到影响。 怎么办呢?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之际,有人想到了一个折中的办法,以石棺为基础,用蜡来隔绝尸身与空气接触,只需将太后所用的一切物品焚烧,如此一来便不必担心天花外传了。 李元麟扶着额头,一面沉浸在逝母的悲伤情绪中,一面还要思考众人的提议。 瘫在龙椅上许久,终于无力的扬了扬手,示意采纳后者建议。 由此,要强了一生的梁后终于在皇寺为自己的生命划上了休止符,落得个不得善终的结局。 要不是国丧的钟声,叶凌漪几乎忘了这个人的存在。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她甚至暗暗觉得这是梁后早该得到而迟迟到来的报应。 天花与曾经盛行东京城的痘疾相似,曾经的痘疾因韩世黎而化解,若她还在,或许还有法可医天花之毒,可惜她已经惨死在了梁后的阴谋算计里,如今可说是梁后亲手断送了自己的活路,得了天花暴毙而亡也算一报还一报了。 只是李元麟…… 虽然从小到大梁后待他并不亲近,甚至一度想杀了他而代之,但到底她还是他的母亲,无论那个女人如何恶毒,无论外人怎么憎恶,这世上只有李元麟无法真的记恨她,也唯有李元麟才会真的为她的死而感到心痛和内疚。 铜镜前,小丫鬟还在忙碌,替她梳了个美美的女妆,点了口脂,又在发髻上别了花胜,一切准备妥当,终于望向镜中容貌绝色的女子,好奇地张大眼睛:“姑娘在想什么这么入迷?” 叶凌漪终于收回神思,望向小丫鬟,神色凝重道:“记住,刚才那些话,与我说说也就罢了,绝不可再与第二个人说,私自议论太后,你便是有九条命也难逃一死!” 小丫鬟哪里见过她这副样子,以为自己犯了大错,吓得面色苍白,唯恐自己会被发落,连忙跪地:“奴错了,求主子宽恕!” 叶凌漪一愣,看出了她的惊恐,苦笑道:“我没有怪你,我是在提醒你!还有,别叫我主子!” “不叫主子?那叫什么?”小丫鬟歪着脑袋,大大的眼睛里闪烁着好奇的光,道:“府上的人都说姑娘马上就要与将军成婚了,将军夫人自然是我们的主子啊!” 听到这句话,叶凌漪的表情有瞬间尴尬,然后才说:“就叫我姑娘吧!不然,我比你大几岁,叫声姐姐也不算占你便宜吧?” 小丫鬟认真想了想,摇摇头:“姑娘,我是赫连将军从牙行带回来的,将军解救奴才于水火,乃是奴才的救命恩人,带我回来是专门照顾姑娘的,既如此,姑娘自然是我的主子,我怎么能与主子称姐妹呢?” 虽年纪小,倒也是个守规矩的,怪不得赫连澈看中她了,叶凌漪微微一笑,不再强求,转回视线。 当定睛细看铜镜中的自己时,不由愣住。 “姑娘觉得青宁梳得可还行?”小丫鬟觉察出了她的惊讶,起身颇为自豪的看着镜中容颜绝色的女子。 叶凌漪却皱眉:“你叫青宁?” “是啊!” “替我卸了这些!再取件素衣来!” 小丫鬟睁大眼睛,十分不理解:“为什么?将军都还没瞧见呢!” “国丧期间,打扮如此花枝招展,你是怕我命太长了?” 在她明锐的目光里,小丫鬟这才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于是闷不作声去取了素衣。 今日她要与赫连澈一同前往皇寺吊唁。 待到二人下马车时,皇寺周围已经围满了禁军,最让人感到意外的是,陈三十竟然也在其中。 叶凌漪诧异不已地看着陈三十,赫连澈在身边低声解释道:“皇上已经破格将他纳入了皇武司,专门负责招安一些民间组织,也算人尽其才了。” 闻言,叶凌漪终于放下心来,表情柔和,与赫连澈一同步入了皇寺。 灵堂就设在皇寺院中。 照礼数,叶凌漪与赫连澈一起向李元麟行过礼后便要和赫连澈分开,与其他官家女眷站在一处。 叶凌漪倒不在意站在哪里,只是身后犀利的目光和醋词酸话实在令人讨厌。 一众女眷目光炙热,小声议论起前面的女子来。 “这位便是赫连将军未过门的妻子?容貌尚可,但京师比她美的人比比皆是,如此看来真是可惜了赫连将军……” “谁说不是呢?婢女成了座上宾,麻雀飞上枝头,倒把我等的身份拉低了,真是晦气!” 叶凌漪将这些话听在耳里,一忍再忍,若不是此等场合不好发作,她非得好好教训一下那些出言不逊的不可! “让让!”一道不善之音从女眷们中间响起,毫不客气挤开最前头两个口出恶语的人,站到叶凌漪身后,并以手掩鼻,作嫌弃状,故意瞄了眼身后道:“什么臭味?谁家的疯狗出门没洗嘴啊?” 被挤开的女眷险些倒地出丑,恨恨望过去,在她耀武扬威的目光里却也只能自认倒霉。 叶凌漪回眸,满脸惊奇:“怎么是你?” “怎么?就准你来,不许我来?”无名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你怎么敌我不分啊?”叶凌漪哭笑不得。 “谁跟你是我?”无名氏继续翻白眼,又说:“你可真窝囊,要不是我,刚才你的脊梁骨都得被人戳穿!” 叶凌漪扯扯嘴角:“那还真是多谢你多管闲事!” 二人你来我往的斗嘴,引得李元麟与赫连澈为之侧目了才罢休。 日暮时分,李元麟终于下诏文宣布了太后薨逝的消息。 曾经那个叱咤一时、风光无限的人物就这么悄然逝去,过眼浮华与爱恨过往都随那承载残躯的石棺被深深埋进了土壤,不留半点痕迹。 然而收到消息的东京城并没有掀起多大的波澜,一切仿佛早已在人们的预料之中,也许对寻常百姓来说,再也没有任何东西比活着更重要了,高权富贵说到底与他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回到赫连府的时候已经过了酉时。 “哎……”叶凌漪幽幽叹息。 赫连澈挑眉:“怎么了?” 望向他,摇摇头:“我只是觉得皇上挺可怜的,从前被太后束缚,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的幸福,与阿蛮两情相悦,准备成婚,现在又得等上三年孝期满。” 赫连澈笑开:“傻瓜,有情不在乎时间长短,只求朝夕相伴。成婚不过形式而已,既有情何惧?” “有情何惧?”叶凌漪喃喃重复着他的话,抬眼认真瞧着他,“如此,真希望我们来世还能再续前缘。” 赫连澈愣住,幽邃双瞳里的笑意渐渐落下去了,心窝深处犹被狠狠刺穿,深刻的痛顷刻蔓延开。 这时,府内的婆子过来了。 叶凌漪问过叶骋的情况,在得知他已经早早睡下时,表情难过起来:“几天了,他就是不肯见我!” 赫连澈心中不忍:“我去找他谈谈吧?” “不,”叶凌漪揪住他的衣角,“有些事情,该是我说明的时候了。” 灯火通明的房中,身穿里衣的孩子正摆弄着药罐。 房门突然推开,有人蹑手蹑脚走进来。 孩子听到动静大受震动。 正准备扑上床装睡,怎料来人已经坐在了床边。 “叶骋。”叶凌漪笑吟吟的,只是因为身体不好,灯火下脸色显得苍白。 叶骋有些不知所措,欲转过身子不看她,又怕伤了她的心,于是飞快扫了眼她,别扭道:“你怎么来了?” “来找你谈心啊!”叶凌漪道。 “谈什么?”叶骋依旧别扭,寻了处离她很远的地方坐下。 叶凌漪将他看在眼里,为小孩子闹脾气感到哭笑不得,顿了顿才神色平静道:“叶骋,其实我并不是你的阿姐!” 她的话犹如轰顶的巨雷,叫叶骋登时激动站起身来:“你说谎!你这么说就是为了摆脱自己的罪恶感!” 孩子一边愤怒高喊,一边有热泪在眼眶打转,既委屈又伤心。 叶凌漪心疼不已,但为了把事情讲明白,还是坚持道:“不管你信不信,我说的都是真的,我不是你阿姐,是阴差阳错才与你阿姐成了同一人。那天要杀你的正是你亲阿姐,而如今你也不必认她了,因为她的心里早已经没有你了。” “你骗人!骗人骗人……”叶骋伤心落泪,跑过来不停捶打着她,“我才不听你的鬼话!” “叶骋!”叶凌漪也怒了,一把捉紧孩子的肩膀,盯住他的眼睛,“我没有骗你,我说的都是真的,已经没有时间了,所以在我死之前,你别再任性了好吗?” 孩子被她的模样吓到,连哭也忘了,下巴挂着泪滴,愣愣看着她。 见此情形,方才还有些愤怒的叶凌漪再次心软下来,轻轻叹息:“我也知道这事在你们看来过于诡异,难以接受,可我已经解释过了,无论你接不接受,这都是事实。我不是你阿姐,只不过因为一些原因,不得以才来到这里,有时会变成你阿姐,有时又不是,如今我病了,马上不久于人世,谁也不知道我死了以后,叶蓁蓁会不会重新出现,为了保证你的安全,在我死之前,你必须离开东京城!” 叶骋一时半会反应不过来,好半晌泪眼婆娑地唤她:“阿姐,你怎么了?生病了吗?” 鼻尖酸涩,叶凌漪几乎忍不住要落泪,慌忙别开目光:“我让人准备好马车,明早你便回玉清宫吧!” 说罢起身要走。 “阿姐……”叶骋崩溃,一把抱住叶凌漪,哭成了泪人:“阿姐我不怪你了,再也不怪你了!你得了什么病告诉我好不好?我去求师父,他老人家神通广大,天下没有他不能医的病,只要我去求他,他肯定会答应救你的!” 叶凌漪咬紧嘴唇,心中疼痛难言,眼含热泪,转身抚着孩子的脸颊,故作轻松,柔声道:“虽然你我并非亲生,但我却是真的把你当作亲弟弟的,以后阿姐不在,一定要听你师父的话。” 强颜欢笑,泪珠却不自觉滚落下来,滴在手背,灼人炽热。 慌乱中,强行掰开孩子的手,疾步走到门前。 “阿姐!”叶骋突然叫住她。 叶凌漪站住脚跟。 “不管你是不是叶蓁蓁,不管你对我做过什么,你永远都是我阿姐!所以我听你的话,回玉清宫!”说出这些话是他下了好大决心的。 叶凌漪心中某根脆弱的神经被触动,再也控制不住泪如雨下,匆匆夺门而出。 然而此时屋顶上,有人将他们的对话一字不差的听了去,内心痛楚万分,无以发泄,只好仰头连着灌下几口烈酒,绝望的无声笑起来,猩红双眼被泪水淹没,就着初冬的寒风倒下,颓唐无助的像个废人。 第三百一十九章 赤心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马车候在赫连府门口。 叶凌漪握紧叶骋的手,姐弟二人对视,虽万般不舍,但离别在即也没有别的办法。 小丫鬟青宁适时送上一包东西。 叶凌漪接过:“这里头是我准备的一些东西,有吃的,也有用的。” 将东西交给叶骋随行的护卫,再看向孩子,千言万语涌上心头,终于凝成一句沉沉的话:“照顾好自己!” 叶骋不舍,强忍情绪抱了抱叶凌漪,又朝她作了个正经的揖礼,小小男子汉声音微微哽咽:“阿姐也是,此去便是经年,照顾好自己!” 顿了顿,望向一旁立着的赫连澈:“照顾好我阿姐。” “放心吧!”赫连澈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握成拳状抵在唇边轻轻咳嗽。 叶凌漪看过去,只见他脸色有些奇怪,红红的,似乎病了。 注意到她的目光,赫连澈有些不自然,朝护卫道:“一路好生照顾!” 护卫抱拳答应。 姐弟二人就这样依依不舍的告别了。 出城的马车在众人视线里渐行渐远。 马车内,叶骋扒在车窗上,看着叶凌漪静立在赫连府门口,直到身影彻底消失不见才情绪低落地放下了车帘子。 目光落在她准备好的包裹上,轻轻拆开,里面竟然另有几个小包裹。 叶骋好奇的一一拆开,果然像叶凌漪说的那样,有她准备的吃的,还有些衣裳、用的之类的,只有最后一个包裹不同,拆开以后映入眼帘的便是厚厚的一叠银票,另有一张字条,上面写着几行字,字迹歪歪扭扭的如蛇如虫,叫人看了直摇头。 如此难看的字却是前夜她找人教,经她口述,然后一个字一个字照葫芦画瓢搬过来的,字迹当然不会好看。 叶骋先是一愣,看清内容后笑开,笑着笑着便落了泪:“这字迹……果真不是自小能写会画的叶蓁蓁。” “骋儿吾弟,今你一去,恐怕再无重见日,阿姐无能,不能伴你左右陪你长大,唯有书信寄情,愿你以梦为马不负韶华,所到之处皆是明媚,一生平安顺遂,做个与世无争的简单之人。放下执念,切莫再纠结于过去,往事已矣,重要的是日后。阿姐没有什么能为你做的,里面是阿姐这些年攒下来的积蓄,你留着,待你长大了,或是做生意或是娶媳妇,总算能过上安稳日子,阿姐便也放心了!” …… 这个世上再也没有待他像她这样亲的人了。 马车平稳的驶出东京城时,护卫策马身侧,突的一惊,原来是马车内孩子伤心大哭了起来:“阿姐……” 初冬的寒风裹着凄哀的呼唤,吹过角楼屋檐下的风铎发出“叮咚”微响,隐没在街集的喧闹中。 马车消失在视线里许久,叶凌漪始终痴痴盯着远处,直到身后传来咳嗽声才擦了擦湿润的眼睛,转身问赫连澈:“身子不舒服吗?” 赫连澈仍咳着,以手抵唇,摇摇头:“不过小事而已,无碍的。” 这时,青枫从外头领了一个人回来,正好见赫连澈,于是抱拳:“主子!人请回来了!” 闻言,赫连澈神色认真起来,主动向青枫身后之人走去,态度恭敬:“道长一路奔波,辛苦了!” 什么人,竟能引得赫连澈如此重视? 叶凌漪好奇地望过去,只见一位身披道袍、道骨仙风鹤发银丝的长者安静立着,眉目间尽是慈善,与赫连澈摇摇头示意不必在意,之后目光便落在了她的身上。 叶凌漪愈发觉得奇怪,这道士怎么在打量她? 然后才听青枫解释道:“这位是玉清宫的玄尘子道长!” 玄尘子? 不知为何,总觉得道士的道号很是耳熟。 仔细想想,突然恍悟,叶骋的师父不正叫玄尘子吗? 叶凌漪再看向老道,眼神里不由多了几分愕然与敬重。 从前只闻玄尘子其名而未见其人,没想到却是这般模样。 “道长是来找叶骋的吧?可惜迟了一步,叶骋已经启程回玉清宫了!” 玄尘子轻笑了笑,朝她摆摆手:“非也,贫道此番下山并非为了徒儿,而是应赫连将军之邀。” “应邀?”叶凌漪疑惑。 望向一旁的赫连澈时,心里已经有了数。 待到玄尘子为她诊过脉以后,原本慈眉善目的道士突然面色严肃起来。 与赫连澈使了个眼色,二人心照不宣地走出屋子,唯独避开了叶凌漪。 “道长,情况如何?”赫连澈心情急切。 玄尘子叹息:“赫连将军,恕贫道直言,若是寻常的病症,贫道或许还有法可医,可叶姑娘这并非是病,而是因伤成疾,腑脏损坏严重,药石无灵啊。” 赫连澈呆怔住,许久,仍不能甘心,苦苦哀求道:“真的就没有办法了吗?道长你可是岐黄圣手!求你,救救她!” 玄尘子无奈:“赫连将军莫抬举贫道了,贫道实在是没有办法。” 连玄尘子这般世外高人都没有办法无疑是给她彻底判处了死刑,赫连澈不再强求,只是深受打击的样子让人免不住心生同情。 玄尘子:“听贫道一声劝,赫连将军与其折腾求生,倒不如多点时间陪陪她吧!” 说罢,摇头叹息走了。 青枫在一旁,看着赫连澈失魂落魄的模样实在不忍,只好道:“我去送送道长。” 屋内,正因早已对自己不抱希望,所以叶凌漪并不好奇二人的对话,只是盯着某处发呆,青宁在身侧,年轻的姑娘虽没有听见外头的对话,却从女子那蹙紧的眉与写满忧郁的眼睛隐约猜到了一些,心里不免开始同情起她来。 晚膳时,赫连澈没有出现,询问了府内的婆子,最后才知道他将自己锁在了屋里,并下令不准打扰,就连青枫也被他发了一通脾气给赶了出来。 叶凌漪无奈,只好亲自出马,来到赫连澈的房门前站住脚,轻叩门扉:“赫连澈……” 屋内无人回应,抬眸一瞧竟是连灯都没燃。 “赫连澈,是我,进来了!” 推门走进,未燃灯火的屋内漆黑一片。 借着屋外投进来的几分黯淡的微光,定睛细看,隐约看到角落里有个人影。 “赫连澈?”叶凌漪不太确定地走过去。 随之一股酒气扑面而来。 直到走近了才瞧清,角落里的人影正是赫连澈,此刻将脑袋垂在胸前,身边七零八落的散落着几只酒坛子,一看就是醉了。 叶凌漪愣了愣,想到是自己害他如此痛苦便心如刀割。 “赫连将军什么时候也学会酗酒了?”她蹲下身子,故作轻松的玩笑,却掩不住眸底的刺痛。 醉醺醺的赫连澈缓缓抬头,迷离失神的双眼渐渐清晰:“青……鸢?” “嗯,我是!”叶凌漪笑着答应。 “你来了。”男人痴痴笑起来,语气因醉酒而略显得迟缓。 随后定定看着她,眸深处溢出浓浓痛楚,突然伸出手臂一把将她勾入怀中。 随着手里的酒坛落地打了几个转,原本蹲着的叶凌漪身体因惯性原因整个扑在了他身上,膝盖磕地,一时之间疼痛难言。 叶凌漪痛得皱眉,随后回抱住他,轻轻拍拍他的后背,犹如哄小孩般柔声细语:“赫连将军不能这么孩子气,你可是一国大将军啊!这次在黑水立了大功,等过了太后的丧期,皇上就该下赏赐了,到时候可不能如此失仪。” “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一个!”他仍醉着,说话也像个孩子,撒娇意味十足。 叶凌漪宠溺微笑,感受着他的存在,心头柔软,幸福而满足:“傻瓜,我已经是你的了!” “我们成婚好不好?”他突然认真,抱她更紧了些。 叶凌漪神色一僵,轻拍他后背的手就这么停在半空。 过了许久她都没有回答。 “我接受不了你不在。”他道,第一次像个孩子般无助,鼻音浓浓的。 叶凌漪呆着,心痛得不能呼吸。 忽然感到后背凉凉的。 是他的泪! 叶凌漪不知所措,欲挣脱,他却抱的更紧了点,似乎恨不得将她揉入骨子里。 “我们成婚,不要理会任何事情,明日就成婚好不好?”此刻他已经近乎哀求。 “不好!”叶凌漪冷静下来,缓缓闭上盛着苦痛辛酸的眼睛。 赫连澈将头埋在她的后背,肩膀轻轻颤抖着。 叶凌漪推开他,捧住他的脸,为他拭去泪水,见他的状态依旧迷离,脸颊也滚烫非常,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 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惊道:“你发烧了!” 重新抱住她,将头放在她的肩上,贴着她的耳畔呜咽,此刻的赫连澈简直像只黏人的小狗。 叶凌漪大惊失色,拼尽全力将他从地上扶起来,黑暗中摸索到床边,将他放下。 然后片刻不敢停歇,立即转身点燃屋内灯火,又跑出去叫人请医师。 折腾了好半天,医师终于来了。 诊看良久,摇摇头道:“将军年纪轻轻的怎么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青枫急道:“别说那么多,到底怎么样了,你快说啊!想急死我们吗?” 医师瞄他一眼,不紧不慢道:“本就害了风寒,起了热症,又喝酒加重了病情,只怕一时半会是好不了。” 叶凌漪将话听进去,担忧地看着床上昏睡着的满脸通红的赫连澈,心里内疚万分。 “你这医师,说什么呢?我们将军吉人自有天相,一定马上就好,到时候拆了你的医馆!”青枫与赫连澈情同手足,本就着急,听了医师的话更是急火攻心,口不择言起来。 那老医师倒也不与他计较,起身走到案前提笔写了张方子,转身交给青枫:“若想将军早日好起来,现在就去抓药!” 青枫没有多想,拿起药方转身就跑了。 老医师这才与叶凌漪道:“记住,即使药抓回来了也不可立马给将军服用。” 一瞧老医师的模样,叶凌漪立即心领神会,颔首道:“劳医师费心,有什么需要注意的,还请一并告之。” “要想好得快,必须先把将军体内的酒气排出。放心吧,将军就是小小风寒,可以先热水沐浴,再辅以姜汤驱寒即可。” 老医师说得风轻云淡,一点儿也不像事态严重的样子。 叶凌漪有点疑惑,瞄了眼青枫远去的方向,又瞄了眼老医师,终于了然,看来真的不能随便得罪人。 灯火通明的室内,雾气氤氲,帷幔垂落之后摆着浴桶,浴桶内是一个脱光衣服的男性躯体。 叶凌漪始终低着头不敢直视,一边用巾布小心擦拭着他的身体,一边低头抱怨着:“青枫怎么还不回来?” 赫连澈还在昏睡状态,沐浴总要有个人看管的,然而府内下人多是婢女婆子,除了青枫一个男子以外,其他皆是粗手粗脚的护院,让那些人来,叶凌漪总觉得不放心,只得自己亲自上阵。 而如今,这画面却让人觉得面红耳赤。 尤其是手下那结实的触感,即使不用看她也能脑补出男子精壮的模样。 好在此刻没有镜子,否则她一定会看到自己红成血一样的面庞。 “热!”腾腾热气里,男人微启薄唇,发出类似呻吟的声音。 似乎忍耐到了极限,眉头微蹙,猛地捉紧她的手。 叶凌漪吓了一跳,下意识将手抽回,巾布顿时落入水中。 无奈之下,只好起身去捞。 然而就在这时,原本靠在浴桶边的赫连澈突然失去依附滑入了水中,热腾腾的水顿时盖过头顶…… “赫连澈!”叶凌漪惊呼,顾不得害羞,当即将他从水里捞起来。 可待她再将他的手臂搭在浴桶边缘,整个人却如泥鳅般滑溜,根本不能依附,一次次滑入水中。 叶凌漪就这样在水里又捞了他几回。 最后精疲力尽不说,连她的衣裳也被打湿了。 无计可施之际,忽然想到了什么。 犹豫片刻,一咬牙,干脆动手解开自己的腰带,褪去了外衣,主动走入浴桶,让蒸腾的热水包裹身体。 看着男人睡着的容颜,女子眼神渐渐迷离,纤细的双手穿过他的双臂,紧紧拥住他…… 帷帐外,恰有婢女与青宁端着姜汤一齐进来,正好瞧见这旖旎一幕。 “姑……” 婢女正准备喊,青宁连忙腾出一只手捂住她的嘴。 婢女不解,望过去,只见女孩花痴般望着帷帐里,满脸暧昧的笑容,转头又对她低声斥道:“你是不是傻啊,看不出里面什么情况吗?” “可这姜汤……” “凉了再煮就是,若坏了主子的良宵,那可是大事!” “那青宁姐姐,现在怎么办?” 青宁一本正经的想了想,然后斩钉截铁道:“去外面守着,就算天塌下来也绝不允许任何人靠近这间屋子!” 第三百二十章 面靥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氤氲水汽逐渐拢成雾状,遍布室内,在心间划开一道温暖的涟漪。 赫连澈还没醒,脸色却已经比之前好了许多。灯火下,隔着雾气,他的皮肤散发出柔柔光泽,偶有凝结的水珠顺着脸颊滚落到健壮的身体,令他愈发犹浸水的白玉般找不出半点瑕疵。 相比之下,叶凌漪就要惨多了,这滚烫的热水浸着身体,上蒸下煮,几乎要把她烫熟,额头甚至眉睫间全挂上了水汽凝结的水珠,视线模糊。 最要命的是,目前她面对着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便是在这样高的温度之下,嗓子冒烟起火般难受,感觉自己就快干渴而死了,偏偏过了这么久还没人进来,叶凌漪只能以自己的身体强撑着他,唤人道:“有人吗?” 嗓音因干哑而显得低沉,依照室内到门口的距离,根本不会有人听见。 无奈之下,叶凌漪只好将希望寄托在赫连澈身上。 “赫连澈……”她试图叫醒他。 又试着微微松开手,将他的手臂搭在浴桶两侧,幸好这回没再滑下去了。 叶凌漪长吁一口气,甩甩又酸又软的手臂,急忙起身要从浴桶出去。 偏偏这时赫连澈半梦半醒地睁开了眼睛,伸出手扯住她的裙带:“别走!” 叶凌漪着急着要水喝,哪成想被他扯住,顿觉刚才被热水浸泡过的身体突然一凉。 低头时,已然春光外泄。 赫连澈迷离的双眼痴痴定在她身上,深受吸引。 然后叶凌漪很清晰的看见有什么东西,正渐渐的,从那双幽邃漆黑的眸底爬了上来,燃烧的火焰般灼人炽热。 没人能比她更懂这个焦渴难耐的眼神。 心中暗叫不妙,忙将裙带抽回,落荒而逃。 冲出帷帐,心慌慌地摸起茶壶就倒了杯。 咕咚咚灌下去一大口凉茶,拍拍自己砰砰直跳的小心脏,过后仍觉得悸动难消干渴依旧,索性拿起茶壶就对着喝了起来。 正这时,突然感觉腰身一紧…… 赫连澈赤身裸体的从身后抱住她,将她转回身,迷离双眼里燃烧的火焰依旧,呼吸粗重,低头吻住她的唇。 叶凌漪惊呆了,嘴里还含着一口茶没有吞下,只觉唇齿一松,竟是他…… 此刻的赫连澈仍是不清醒的,吻她的时候半睁着眼睛,眼中尽是迷醉的星星,呼吸粗重,身体摇晃两下,仿佛随时会倒下。 饶是如此,吻她的唇与抱着她的手依旧很有力,迷醉中还能准确发挥找到床榻的位置所在。 放在她腰间的手也开始越来越不安分。 叶凌漪深知这样发展下去的后果是什么,拼力想要推开他。 可他毕竟是个男人,带兵打仗早已练出了一身的力气,加上那猛烈的攻势,叶凌漪很快就因为呼吸困难而放弃了挣扎。 “成婚吧!”他在耳畔低语,小狗般咬了咬她的耳垂。 痛意如电流,瞬间化作了身体的一个激灵。 叶凌漪挣扎无效,反被他钳制,低沉沙哑的声音似在撒娇又似发了小脾气:“成婚!成婚好不好……” 叶凌漪忍受着他不断摩挲着她的身体,想到再这么下去可就无法挽回了,只好暂时拿出了缓兵之计,答:“好!” 埋在她颈脖间细细啃咬的唇顿住。 扬起脑袋看着她,脸上先不可置信,然后尽是雀跃之色,为了确认,又问:“真的?” 叶凌漪瞄了眼寸缕未着的男性躯体,别开眼,双颊微微泛红:“你先起来,起来我就答应你!” “好!”赫连澈听话的像个乖宝宝,从她身上退去,立在床边看着她傻笑。 叶凌漪起身,忙抓了件衣裳为他披上。 二人对视,叶凌漪颇感无奈。 因担心他风寒未愈再次伤了身体,拉着他坐下,又探了探额头。 “还有点热呢!”叶凌漪皱眉,想起姜汤久久没来,起身准备去门口催催。 谁知醉中的赫连澈黏人的像块牛皮糖,拉着她的手坐在了他的腿上:“不要走!” “我是去门口催催姜汤,你生病了,必须要喝姜汤!”叶凌漪无奈。 “今晚你陪我睡!” “啊?”叶凌漪呆了呆,思索片刻又拿出缓兵之计:“好,不过,你得先让我起身去叫人!” “来人!”赫连澈突然大喊。 叶凌漪惊得马上捂住他的嘴,可惜已经晚了。 房门被推开,青宁与一名婢女走进来。 瞧见叶凌漪坐在赫连澈的腿上,二人一副衣着不整的模样,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的窃笑不已。 “不……不是像你们想的那样!”叶凌漪讪笑着解释,一并用衣裳盖了盖他未能遮盖完全的小腿。 可此情此景,再多的解释也是欲盖弥彰。 “恭喜将军、将军夫人!”青宁与婢女果然对她的辩解充耳不闻,倒行起了礼。 叶凌漪愈发无奈,只好解释作罢,问:“姜汤怎么还没来!” “奴这就送上!” 青宁与婢女一同退出去,带上门的一刻,二人仍在偷笑。 叶凌漪欲哭无泪,忽然就有了种跳进黄河洗不清的感觉。 没过一会儿,出去买药的青枫风风火火的闯了进来。 “主子,药回来了!巫将军……”风一样的脚步在见到二人情形的一瞬间慢下来,目光直愣愣的,声音也弱了下来:“也来了。” 四目对视,空气凝固了般尴尬。 再反应过来,青枫连忙转过身要走。 “等等!”叶凌漪喊道,瞥了眼昏昏欲睡的赫连澈,挣扎过后,终于得以脱身,“你看着他吧!” “这不合适!”青枫忙答,背影紧张。 “总不能叫我这个病人守他一夜吧?”叶凌漪苦笑。 想起玄尘子对赫连澈说过的话,青枫沉默。 叶凌漪穿好衣服,扶赫连澈躺下后主动走到青枫眼前:“他就交给你了!待姜汤来了以后给他服下,照顾好他!” 说完看了眼床上的人,转身走了出去。 青枫不言,满眼同情的看着她远去的背影。 冬夜的风很冷,吹在身上不禁打了个寒战。 叶凌漪抱着手臂,没有回房,而是漫步在庭院中,心情沉重。 今夜无星,苍蓝的天空中只有一轮圆月。 月光如霜洒落在庭院,各种花朵无声绽放,月光下看上去犹如雾中之花,那么灿烂,虚幻又艳丽…… “这么晚不睡觉来赏月吗?”巫远舟就站在落满月光的庭院中,英俊面庞浸在月色里半明半暗,一双盛着淡淡笑意的眼睛看着她。 叶凌漪还记得初见时的样子,短短几年光阴他就从一个稚气未脱的少年长成了成熟的男人,赫连澈也是一样。 “巫将军不也如此吗?这么晚不睡觉,跑到赫连府来赏月?” 巫远舟轻笑了笑,忽然从背后拎出一只兔子晃到她眼前:“我可不是来赏月的,这小家伙,若不是我赶来及时,刚才就让黄鼠狼叼走了!” “幻幻!”叶凌漪惊讶,从他手里接过兔子,这才发现兔子的前腿部位多了一小块伤,顿时心疼不已,“都怪我这段日子疏忽了。” 巫远舟看着乖巧窝在她怀里的兔子,不禁道:“这小家伙倒挺会看人下菜碟,刚才在我手里还活蹦乱跳,这会儿倒安分了。” 叶凌漪抚着兔子,心中一动:“你是来找赫连澈的吧?有军务?” 巫远舟摇摇头:“阿澈不是病了吗?我来看看他,经过庭院时正巧碰见这小家伙在花圃里上蹿下跳的躲避黄鼠狼。” “你知道他病了?”叶凌漪挑眉,诧异不已。 “青枫说的,他一个大男人深夜跑到我府上求助,因为药铺关门抓不到药,都快哭了。”巫远舟边笑边道。 叶凌漪了然点点头,低眉抚摸起兔子的毛皮。 巫远舟盯着她:“你好些了吗?”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问懵了叶凌漪。 抬眸,不解道:“什么?” 巫远舟回想起在荒城时,他听银老医师说过她命不久矣的事情,如今看着她,他依旧没有什么真实感,这样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可能命不久矣了呢?他倒宁愿是误诊了。 顿了顿,道:“阿澈回来以后不是四处寻医问药吗?我瞧他身体也没有什么问题,能让他这么紧张和放在心上的,就只有你了。” 叶凌漪愣住,他回来以后一直在寻医问药? 她却是一点都不知道这件事情的。 看着她,巫远舟的眼神探究:“所以,你好些了吗?” 最近肋下倒是没有再疼过。 叶凌漪摇摇头,微笑:“没事了。” 她越是这样轻描淡写,越是透露出了一种不好的信息。 巫远舟沉默,暗暗为她和赫连澈感到难过,仿佛命运在捉弄他们,先是让这对苦命鸳鸯心生误会,各自东西,然后又让她得了不治之症。 “今日,阿澈上奏,向皇上请求赐婚了。”良久,巫远舟道。 叶凌漪再次一惊,张大眼睛望过去。 请求赐婚,此事且不论其他,太后薨逝正值国丧期间,举国哀悼,本是明令禁止一切喜事的,可赫连澈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便是公然无视皇权,说得更严重些是在挑衅皇帝。 仿佛为了让她宽心,紧接着巫远舟又道:“皇上大怒,虽如此却并没有下令惩罚。只不过你与阿澈的事,恐怕……” 其实成婚这件事叶凌漪一开始也是憧憬的,每一个女人都希望嫁给自己深爱的人,她自然也不例外,只是她始终还是有个心结,她想将真正的自己完完全全的交给他,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顶着另一个人的皮囊与他成婚,她不想待他老去以后,回首前尘,记忆里妻子的模样却始终是叶蓁蓁的脸。 这是叶凌漪的私心。 当然,她也知道以自己现在的身份来说,这个想法是根本不可能实现,更是极其天真的。 所以她才愈发纠结,纠结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赫连澈的病就这样折腾了一夜,天亮时,青枫才拖着疲惫的身体从屋里出来。 伸着懒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正准备回去休息,却见昏暗天色里一个人影往这边走来。 为了使自己看清一些,不由揉了揉眼睛。 “青枫。”来人唤,笑靥如花。 青枫呆了:“青宁?一大早,你怎么来了?” 本以为自己已经很早了,没想到还有人比他更早。 青宁笑着,扬扬手里的东西:“这是姑娘为将军主子准备的,劳你送进去吧!” 青枫垂眼看看她手里端着的玉壶,诧异挑眉:“这是什么?” “蜂蜜水,我们姑娘说了,将军宿醉,醒来定是头疼难忍,这蜂蜜水正好可以缓解头疼。” “这么早?她干嘛不自己送来?”相比他,还是她送进去更能让主子高兴吧? 面对青枫的疑惑,青宁没有解释,反而故作高深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辛苦了!” 说完负手转身,一蹦一跳地走了。 青枫看看她,再看看手里装着蜂蜜水的玉壶,犹丈二和尚般,丝毫摸不着头脑。 与此同时,等在府门前的叶凌漪被调皮的青宁从背后故意吓了一跳。 叶凌漪温和的笑笑,并不介意:“送去了吗?” “放心吧,姑娘,如此小事,岂有不能完成之理?”青宁拍拍胸脯,又好奇问:“不过,这么一大早,我们是要去做什么?” “随便逛逛!”叶凌漪笑答,转身冲人群拥挤的市集走去。 青宁愣了愣,直到她走远才反应过来:“姑娘,等等我……” 二人走远后,一个身材佝偻的老妇立即如不散的阴魂出现在赫连府门口,紧盯着叶凌漪的背影,满眼歹毒的跟了过去。 第三百二十一章 莫念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天色大亮以后,赫连澈只觉得头疼欲裂,不由蹙紧眉,扶着额头从床上坐起身。 此时屋内没有其他人,床边摆着只装满水的盆,水渍凌乱,显然是有人用过了这盆水。 尚且茫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移开目光望向稍远处,又见桌上摆着玉壶。 赫连澈正努力回忆着前夜的事情,青枫便十分凑巧地推门进来了。 一瞧赫连澈已经醒来,惊喜道:“主子醒了!” 赫连澈扶着额头,看他一眼:“发生什么事了?” “你不记得了吗?”青枫惊诧。 确实,或许是因为醉酒的缘故,赫连澈已经记不清昨夜发生的事情了,只想得起玄尘子走后自己心情糟糕,在屋里喝酒,不知道过了多久,迷迷糊糊的好像见到了叶凌漪进来,之后便全然不知了。 见他扶着额头,青枫才想起来叶凌漪一早让青宁送来的蜂蜜水。 “主子昨夜喝多了,加重风寒晕了过去,可把我们吓坏了。”边说,边倒了杯蜂蜜水递给他。 赫连澈接过。 “听青鸢说,这蜂蜜水对付宿醉头疼最是有效,一早就让人送过来的,主子快试试。” 赫连澈又瞄了青枫一眼,这次眸光格外深沉。 青枫愣了愣,立马反应过来,拍拍自己的嘴,纠正道:“瞧我笨的,现在该叫夫人才是。” 说完,赫连澈垂眼,抿了口蜂蜜水,问:“昨夜她照顾了我一整夜?” 这话可把青枫问呆了,明明自己辛辛苦苦照顾了他一夜,本是大功一件,该邀功请赏的,偏偏被这么一问突然觉得自己做了件非常不应该的大错事。 于是嗫嚅半天,讪笑着摸摸后脑勺:“不,是我。” 赫连澈喝水的动作僵了僵:“那她呢?” “她……”青枫笑起来,愈发不好意思:“一早差人送蜂蜜水来,让我好好照顾你,之后就和青宁一起出府去了。” “你说什么!” 青枫立在一边,清楚瞧见他握着杯子的手陡然一紧,有些不解,心道:不就出个府吗?至于那么紧张吗? 而这时,青宁与叶凌漪人手几只布袋子在街上走着。 忽然,叶凌漪发现什么,脚步加快而去。 青宁跟在身后,极为艰难的跟上去,苦着脸看看自己手上左一袋右一袋的东西,抱怨起来:“姑娘,我们一大早出来买了红糕又买果子和红烛还有红帕子,已经买了这么多了还不够,你到底想买什么啊?” 叶凌漪正在成衣铺左挑右选,听到她抱怨,登时想起刚才经过街角卖栗子的摊位时,青宁一脸馋嘴模样,不由笑了笑:“再辛苦辛苦,待会儿带你去买糖炒栗子!” 闻言,方才还觉得浑身无力的青宁立即如打了鸡血般,瞬间兴奋起来:“姑娘还想买什么尽管挑,我还有的是力气。” 一听见吃的就两眼放光,果然还是个孩子。 叶凌漪无奈笑笑,在成衣铺挑选了两块红布料子让人裁了衣裳。 因此,等到二人出了成衣铺的店门时,已经过了晌午。 卖糖栗子的商贩早已经收摊回家了。 青宁满脸遗憾,甚至因此郁郁起来,叶凌漪不忍心,便带着她来到了东京城最具盛名的酒楼——望江楼。 小厮过来招呼二人的时候,青宁兴奋的边东张西望边与她喋喋不休的说着话,一副根本不能自已的模样。 而叶凌漪打量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地方,心中真是百感交集,如果说皇门是一切变数开始的地方,那么这个地方便是误会的根源…… “姑娘?姑娘看什么呢?”见她呆呆的样子,青宁以手在她眼前挥了挥。 叶凌漪回过神,摇摇头:“我只是觉得这个地方有太多回忆了。” “回忆?”青宁不解地挑眉。 叶凌漪没再解释。 随后小厮开始上菜。 “三鲜笋炒鹌子,清蒸蟹,鱼羹还有水晶饺……”青宁细报菜名,紧紧盯着面前的美食,一边搓手,一边擦擦自己快要忍不住掉下来的口水,满眼感动:“姑娘,你真是对我太好了!可以吃了吗?” 看着她迫切的样子,叶凌漪微微一笑,点点头。 青宁大喜,直接上手抄起一只螃蟹熟稔地剥开蟹壳,朵颐起来。 而不远处,一个头蒙着斗篷的“老妇”咳嗽两声,恶狠狠的目光随着门外“望江楼”三个字愈发凶狠歹毒。 叶凌漪说的没错,这个地方,确实有太多回忆了…… 用过饭后,叶凌漪与青宁一前一后走出望江楼。 “姑娘,接下来回府吗?” 望了望天空,午间时分,烈阳火一般落在身上,虽初冬却炎热如夏。 思考一二,点点头:“好像也都买齐了,回去吧!” 二人转身离去。 这时,原本走在前头的青宁突然发现街角一个卖炒栗子的,惊喜的正欲回头,突然发现叶凌漪身后一道黑影冲过来…… “姑娘小心!”惊呼一声,忙将她拉开。 叶凌漪身形微微踉跄,定住脚跟难免疑惑,望过去,只见一身材佝偻的“老妇”低着头,歉意道:“对不住啊这位姑娘,刚才走得太急,差点撞到你了。” 叶凌漪看着“老妇”,隐约察觉出了一丝不祥,仿佛此人绝非善类,心中不由升起了一丝戒备,但仔细打量着她,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过于草木皆兵了,毕竟从外形看,这就是一个羸弱的老妇人而已。 于是缓过神,摇摇头:“大娘言重了,既同向而行,不如大娘先请!” 说罢侧身让出路。 “老妇”倒也没有推搪,颔首以示礼貌后便往前步履蹒跚地走了过去。 看着她的背影,青宁始终觉得不安心,压低声音道:“姑娘,你不觉得这个人很奇怪吗?” 叶凌漪望向前方:“为什么这么说?” 青宁拧着眉毛想了想,摇头:“我也不知道,就是觉得很奇怪,刚才我看她过来的速度明明很快,现在却像腿脚不便。一般腿脚不好的老妇人能走那么快吗?” 事实证明她的怀疑并不是没有道理的,因为“老妇”蹒跚的脚步在一点点变慢,诡异的静止不动,似乎就等着她们走上去。 “姑娘,你瞧……”青宁示意。 叶凌漪的眼神疑惑又带着防备。 突然,穿戴斗篷的老妇眼中锋芒外露,一把刀子自袖中滑出,拧身直逼叶凌漪而去。 叶凌漪大惊,忙推开吓呆了的青宁,以手中物件抵挡,精心挑选的红衣瞬间被刺破。 对方有备而来,丝毫不拖沓,抽回刀子转而抬腿踢中她的肋部,像是一早就知道了她的软肋所在,一定要置她于死地。 肋部被踢中,叶凌漪吃痛倒地,额头顿时沁出了层冷汗,面色苍白如纸,皱紧眉头,剧痛的感觉叫她根本没有力气再做任何反抗,只能将身体蜷成了只虾子。 “姑娘!”惊吓过后的青宁反应过来,看着穷凶极恶之人离主子越来越近,焦急万分之际却又无奈自己没本事上去拼一拼,只能随手抄起东西砸过去。 怎知那“老妇”杀人心切,毫不理会胡乱砸在身上的物件,直逼她而去。 眼睁睁看着斗篷下那张逐渐暴露真容的脸,叶凌漪怔了怔。 那满眼杀意的,不正是在平措城亲手杀了亲生女儿又消失不见的许玉姝吗? 寒光闪烁,刀子凌厉落下。 叶凌漪满头大汗,正准备做点什么来避开的时候,忽然自远处飞来一支短箭,正中许玉姝手腕。 刀子“咣当”落地。 往短箭飞来的方向望过去,只见一个高大的黑影收回藏在袖中的小弩,匆匆转身消失在了人群中。 正疑惑时,街集传来怒斥声:“什么人胆敢在京畿城闹事?” 一时间,原本平静的街集沸腾起来,一行手持金刀的皇武卫越过百姓往这边赶来。 许玉姝捂着受伤流血的手腕,咬紧牙关,恶狠狠地瞪她一眼,扭头跑了。 “姑娘……”青宁上前,扶起叶凌漪,急的大声呼救:“来人,有没有人帮忙?快救救我家姑娘吧!” 同时,就在不远处巡防的皇武卫匆匆赶到。 “没事吧?”陈三十关切问。 剧痛难忍的叶凌漪捂着肋部,勉强睁开眼睛,见来人是陈三十,微微松了口气,摇摇头,竟是连话都说不出来。 陈三十见情况如此严重,赶忙令人帮忙,将她送回了赫连府。 才与皇帝议事完毕的赫连澈回府,连朝服都来不及换,便健步如飞的往她的寝居赶去。 陈三十正守在门口,急的直搓手,撑着拐棍来回踱步,突见赫连澈来了,紧绷的弦终于微松了松:“赫连将军,你终于回来了!” “她怎么样?”赫连澈问,英俊的脸庞上满是愁云,脚步丝毫不停,径直走进屋内。 陈三十跟进去,道:“青枫去请医师了,前后也来了几个,可就是不见醒。” 此时叶凌漪躺在床上,小脸已经没了半分血色,如同被抽干了血液的尸体,苍白得吓人,一动不动,只有偶尔发出的痛苦呻吟与游丝般的气息才能证明她还活着。 急促的脚步声停下,赫连澈落座,呆若木鸡地望着她,轻轻握住她,她的手很凉很硬,不管他怎么焐都焐不热焐不软,那感觉就好像她现在就已经…… 心上仿佛被人扎入了千百刀,刀子来回绞动,他很怕,怕她就这样长睡不起,他无法想象无法接受,更加害怕没有她的漫长又无聊的人生。 疼痛与恐惧瞬间淹没了他的眼眸。 “对不起……对不起,将军,是奴的错,都是奴胆小怕死,没有保护好姑娘。”青宁在旁边伤心地抹眼泪。 赫连澈却充耳不闻,此刻他的眼里心里只有她一个。 见此情形,陈三十不忍再看下去,幽幽叹息,扯着青宁出门去了。 门关上以后,随着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她依旧没有任何醒转的迹象。 这一刻,所有刚毅坚忍被碾碎成齑粉,身躯微微颤抖,这个好似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打败他的男人终于在残酷的命运前低下了头,无助的像个孩子,只能默默的向天神祈祷,请求天神不要将她从自己身边带走,祈祷着一个奇迹的降临…… 修长的手指抚过那张冰凉的脸,喉头上下滚了滚,企图将涌上胸腔快要让他窒息的情绪吞咽下去,可却是于事无补。 屋内死一般寂静,就连空气也仿佛凝固了一般。 明明现在还没天黑,可他的眼前只剩下了永无止境的黑暗。 屋顶,一人悄然而至,揭开瓦片,一双眼睛正紧紧盯着屋内,当见到床上女子的刹那,眸中神色陡然木讷…… 第三百二十二章 邪祟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夜阑时,陈三十在青枫带领下来到书房。 “主子。”青枫唤。 “将军。”陈三十抱拳跟着唤了声,瞥了眼窗前,只觉得立在窗前的高大身影透出浓浓的压抑感。 背影的主人缓缓转过身,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透露出疲惫,扫了眼陈三十,抬手示意:“陈兄请坐。” 也许是意识到他想问什么,陈三十略显得拘束,摆摆手道:“俺不坐,还站得住。” 再次扫了眼陈三十残缺的腿,不作强求,直问:“那日,陈兄可看清了要害她之人的容貌?” 距离她被害昏迷...... 就在泰佐洛犹豫不决的时候,他看到拉面摊的老板表情有些为难的走过去对那青年准备说什么,然后那青年随手掏出一把贝利,扔给了那拉面摊老板,那拉面摊老板才一脸堆笑的退开了。 这一幕不禁让烛离费解之极,他这紫金闪电融入了天龙枪,可以说是无坚不摧无物不毁,便是专门的防御法宝都不见得可以完好无损的接下来,但对方竟是如此轻描淡写的化解了去。 “我当是什么宝贝,一幅春宫秘图,你想要便拿去吧!”说着,暗以雷霆之力加诸白骨上,疾若电掣抛向凿齿妖王。 许仙抬头看了一眼李公甫的眉心,这才发现李公甫的眉心竟然有一丝丝的血印,暗道一声糟糕,这可是大祸临头的征兆,他一开始只顾着高兴,根本没有施展法眼观看,所以才没有看出来。 希丁克已经用完了最后一个换人名额,切尔西在最后的伤停补时阶段只能10人应战,2:4的比分保持到了终场。 演戏的效果不错,把金山三人组唬的一愣一愣的,在接下来的交流中,秦牧只演示了办公软件的部分功能,就让求柏君和雷骏觉得这款软件一旦推出,金山将毫无还手之力。 猴子看着离开的猪八戒,眼中露出一丝戏虐的笑容,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玄机子毕竟是修炼了数百年的老怪物,虽然修为境界一直卡在地仙境巅峰,但是心智坚定,微微一愣生,轻轻一踏脚,一道金色剑光从脚下升起,拖着他向城南郊外飞去。 应该是自己想多了,再说,现在他们手中已经没有能够直接对自己造成威胁的手段,不算他们有什么计划,都不用担心。 他们在客厅中穆特夫交代了宁拂尘一些相关的事情,其中包括不少技巧,其中有一个就是尽量不要做出任何承诺,那没有任何好处,只会成为以后给自己绊脚的束缚。 “防御终究不是办法,要找出梦魔师然后干掉他才是一劳永逸的方法。”多莉丝公主建议。 在场的人也有学习跆拳道的,自然清楚任亦旭这个动作的难度,这可是原地跃起,根本没有借助起势的惯性。 “不好,他要跑了。姐妹们,用顷元一击,随我一起击杀秦墨禹这狗贼。”玉岚的眼中闪过欣喜的神色,娇喝一声,眼中闪过一丝厉芒。 老头子在刺中黑影的同时,右手在次发出一张道符。把从地上爬起来的另一个黑影再次炸出一步。急行了俩步宝剑刺向黑影的头部,只有半人多高得黑影发出一声尖锐的叫声,那个被二张道符攻击的黑影便死在了老头的剑下。 乱战之中,秦远又是一戟刺入许德兴胸口,直将其击飞出去,魁梧的身体如一面铁墙,直直将身后数位军士撞飞。 那两头魔物丧失了战斗能力,对黄晓天再无威胁,他加速脚步,继续斩杀后面那个魔物。 平时有这种想法的时候,她就会用工作和家务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不让自己去多想,要不然,还能怎么样呢? 第三百二十三章 双生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伊涅普潜入赫连府的时候,叶凌漪正睡着,迷迷糊糊中耳边传来青宁的声音,絮絮不休的说着让她不要再吓人之类的话,她听得很模糊,始终不能开口说话,也无法动弹,彻底沦为了一个附着在他人身上有意识而无支配权的鬼魂。 视线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两相交替的间隙仿佛看到屋顶一块瓦片被揭开,长长的木管探进来,一股青烟自木管顶端飘散在空气中。 坐着的青宁嗅见屋内有什么特殊的气味,在好奇心的怂恿下伸长脖子深嗅了嗅,当即就觉得天旋...... 如果穿越的意义,只是把人送走,那等于没有任何含义,就好像火箭把人送上天,却不能把人回收回来,那就失去了航空火箭的含义。 若是以后他每次发作都是这个状态,那他岂不是又会伤到颜倾城? “别管我,你们救不走我的,何况我现在这个样子只会拖累你们,趁他们还没发现赶紧先走。”巫咸摇头坚定的说。 “困我妖魔谷?”落烟倒吸冷气入喉,诧然至极。师父怕是料定,如此一来神君恒天定去妖魔谷。难道他们希望神族和妖魔族开战? 等灰尘散去,我挥舞着手抹去脸上的尘埃,这才注意到云杜若完全没有顾忌这些,灰头土脸地慢慢张开嘴,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我顺着她目光看过去,床板倒塌后,在床底我看见好些模糊的东西。 望着楼下那簇离权冷越来越近的烛火,墨霁平和的脸庞,忽因那微微上挑出的三分邪笑,而凭添了抹让人一不开眼睛的,邪肆的蛊惑来。 上官皓焱盯着颜倾城看了许久,只是颜倾城可是异常的淡定,似乎也看不出任何的可疑之处,上官皓焱再次不悦的说道。 我反手一抓,将赵光头的钢管抓在手里,他无论怎么夺都夺不回去。 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在腹诽,时常念叨她应该是念叨她为何还不去死吧。 咦?我救过谁吗?最近几天全是破事,早就想不起来星期四发生过什么了。 今天周白喝了点酒,跟平时沉稳的性子有些不一样,只是一旦这个想法生出来,就再也无法消失了。 当然,暗恨之余暗精灵族的指挥官心中也是充满着一丝震撼,为罗毅那一招强力的恢复技能而震撼。 “周白哥,给我们讲几句吧!”剧务在掌声停歇之后喊道,他看到周白已经走向旁边,不由的开口说道。 受疯狂的气氛感染,周白跟袁湶也亲吻作一团,根本没有顾上旁边闪过的闪光灯,跟自己爱的人在一起,跨过一个世纪,这个意义比任何东西都要大。 手中的这座神龛之中,记载了上千个次元的星图。可是别忘了:神龛一共有三座。在另外两座神龛中,也许可以找到更多的星图和信息。 周白依然没说话,鼻翼抽动了两下,眼泪已经在眼眶中打转,低垂着头,此刻的他完全就是一个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样子,没有一个字台词的表演,情绪感染力却让人侧目,哪怕是跟他对戏的汪宝强也被感染。 白羽看着眼前笑得像狐狸一样的三师兄,决定好好逗逗他,别以为自己在上面他们躲起来就看不到,自己可是看得明明白白的,就是他们三个刚刚在树后看自己笑话的。 而在挥动狂战斧的瞬间,罗毅看到这狂战斧突然带出了数道幻影,而这些幻影居然也是有攻击力的,这狂战斧的溅射伤害,很明显指的就是这幻影。 一连串好几个系统提示,林烨便发现,自己的八个储物格竟然已经满了。 第三百二十四章 弃饵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怎么?你不想见到我吗?” 转过身,见与她一模一样的脸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赫连澈感到莫名心烦。 并未回答她的问题,沉着脸将人拉回到了屋内。 “你好好休息!”紧接着丢下一句话就要走。 女子的眼珠转了转,登时计上心头,一把从身后抱住他,看似委屈道:“你为何对我如此冷淡?” 赫连澈心情复杂,强忍住想要推开她的欲望,拳头握紧又放松,转身换了副表情,挑起她的下颌左右看了看,带着一丝戏谑道:“瞧这张脸楚楚可怜的,任谁看...... 而这里呢,虽然也是海底,但是那场景,确是直接出现在了深海低,而且从前方的道路来看,这一条通道,好像还一直延伸到悬崖底似的。 尔后,便见丁晴忽然望向了萧笑,俨然是一脸错愕。至于一旁的莫轻语,则是忽然侧首望向了一旁,仿佛什么也没有听见。 高通望着这位神秘的院主——夜澜,眼中满是感激之情。虽然夜澜他们充满着神秘,自己并不熟悉,甚至是陌生,只是这些日子,他们散发出来的好意,令高通心中很舒服。 在场认识他们的人几乎没有,不过唐宣却认识其中一个,那就是那个叫尹三水的。 凌轩瞥了一眼王浩,没有理会,转身欲走。能走当然还是要走,多生事端恐怕引来的是更大的麻烦和敌人。 因为他们发现,这白银宝箱和金色宝箱,居然都在中间区域,这一下可好,原本准备退出去升级的玩家们,在一次疯狂起来。 看着这座铜墙铁壁的残墙,看着春雨中缓缓升腾的白雾,看着白烟缭绕的乌巢郡。 有可能引发的阵法威力,是根据布置阵法的修道者成正比的,也就是说如果布阵的人是悟道期,那么阵法的威力也是悟道期的,风险大的不是一点半点。 附近的百姓听了,哄然大笑起来。楼上的青衫男子抚掌大笑,太子殿下也笑得眯起了眼睛。 这不打开还好,一打开不停的有短信声,此起彼伏,烈蝶只能捂着耳朵,等过了这股劲。 这样的胆色和气势,哪怕面对强者也毫不畏惧的勇气,就算是敌人也不得不心生佩服。 脸。我抬手摸了一下。一股尖锐的疼让我忽然落下泪來。。好不容易才想起來刚才发生的一切。 众人神经一紧,随后一道道声音从叶枫的手下发出。不断进入众人的脑海中。 而据他安插在其他村子的眼线传回的消息,砂忍村似乎第一个遭受到了攻击,而雾忍村几近灭亡,这些都是这破灭神所为,他自认为自己做不到。 云潇倚卧在浴桶中,露在水面的面容细嫩如脂,颈肩被蒸气滋润的白皙肌肤剔透细腻,满头黑缎长发流泻于水下,雪玉的身躯在水中更显曼妙迷人。 一阵阵破风声不断响起,在那遥远的天际,五道身形急速滑落而过,光芒缓缓散去露出了五道略显单薄的身影。 见两人有斗起了嘴,比鲁斯心中叹了一口气,急忙挡在两人的中间,他的职业可以换换了,直接改成和事老。 柳墨言的目光在男人紧闭的像是个蚌壳的唇上逡巡了一眼,又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灌出去足有一半,却大部分全都贡献给了衣襟的专门弄好的温水,不得不承认自己在照顾人这方面真的是沒有什么天分。 两道破风声忽然响起,王霆和风清扬不合时宜的出现在了王杰二人的不远处,看着眼前的一幕,王霆一缩脖子就要转身离去,生怕王杰以后算账。 第三百二十五章 鲜红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一种感觉在身体里流转,像浸在一潭温水中,暖融融的,轻飘飘的很舒服。 眼前有道人影在晃动,隔着一层磨砂玻璃,看不清真容,只是听他一遍遍在耳边低呼:“漪漪……漪漪……” 呼唤声仿佛穿越了几个世纪在耳畔响起,听起来竟然格外沉重而哀伤,然后又随风逐渐飘远…… 叶凌漪没来得及思考,就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终于在困意的侵袭下沉沉睡去。 雪后,夜晚的东京城因堆积了皑皑白雪,致使天地银装一色,明若白昼。 赫连府内的下人正忙着...... “刘老,你没事吧?您只要听我的住院治疗还是很有希望恢复的!”褚喜乐看到刘老突然这个样子,可是吓了一大跳,他可不想因为自己说了实话被刘芳和崔鹏殃及了池鱼。 马三宝侧头看了卫士一眼,感到莫名其妙,见已到了点上,也不便多问,便径直往前堂而去。 “父王,临阵斩将于战不利,请父王饶恕来将军的罪过,让他戴罪立功。”大太保罗方给他求情。 这个回答让达兰塔十分意外,不管罗浩寻求的是世间的财宝还是权力,不管罗浩追求的是强大的奥术还是法宝,达兰塔都有准备说辞。 蔡局长接到胡市长的命令,在胡市长挂断电话之后,他立即部署更多的警员前往现场,而且还让出发部队带着精干法医。 “放心,我想到了一个好计谋,咱俩先合计合计,我相信一定能打败这些反王。”杨林信心满满的又重复一遍。 柴绍大吃一惊,冷汗沁背——坚壁固战,哪来的兵马冲阵?柴绍连忙放下羮碗,吐掉嘴里的大饼,“噌噌噌”几大步攀上瞭塔,手搭凉棚,举目凝望。 七日时间转瞬即逝,由于李朝对邱霞之事放宽了手,让蜀川战局得以使用拉锯战术,活活拖垮叛军。 从地上的这些痕迹上来看,很明显在土罐几人抵达这里之前就已经有了另外一批的不速之客来到了这里,只是不知道这些家伙是何来历?目的为何? “对,你连死都不怕,还怕下地穴,何况只是让你下去看看,又不会要命,怕什么?”魏征也问道。 “我去叫他们,随后就到,”老板上楼,伊莉娜去把汽车上的人叫下来,利用这个时间她的把任务布置下去,随时可以动手。 格里弗斯原本也是土生土长的卡利人,最后被改造成了半人般机械生物,有着生物的大脑和心脏,同时持有四把光剑,招式没有任何的精妙之处,完全就是粗暴碾压,同时还有着卓越的军事才能和战略眼光。 当着众人的面,王浩发球了,并不是什么刁钻的发球,而是很普通的发球,有的只是凌厉霸道的气势。 东瀛人信得过老鹰国的士兵们,认为老鹰国的士兵们肯定能帮助他们摆脱困境:就仿佛这些当年的占领军才是自己的守护神一样,用各种途径听到了老鹰国的公告之后,带着一切的希望向着大田区聚集,希望能离开这个地狱。 副连长也没有做最后的挣扎,只是在苦苦地哀求,因为,他估计是鬼要他的命,挣扎就是徒劳的,人怎么能逃出鬼的手掌心呢? “有其他人先来过这里!”楚老大为了这次进入期待了一年的时间,却没想到竟然被别人捷足先登。 宁恒倒还好,若是真要继续打的话,他倒也能够奉陪,只是总觉得有些没意思。 VIP包间层楼梯那边传来整齐密集的脚步声,守在门口的凯莉娅举起魔法杖,杖头晶体光芒交替闪烁,只要发现情况不对她就马上发动攻击。 第三百二十六章 雪人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真希望时间就定格在这一刻啊……”伊涅普垂眸看着手中鲜红的嫁衣,笑容里尽是苦涩凄清。 回忆在街集时,她被乔装成老妇的许玉姝追杀,他出手相救,随后在她追寻的目光里匆匆转身离去。 其实那时他就藏在人群中并没有走远,亲眼看着她被皇武司的人救走,直到围观的人群散去才慢慢走到刚才她所在的位置,修长的手指从地上拾起一片鲜红的布料,那上面有金线描绘的“囍”字样。 他不是东方人,却偏偏认得这个字,也知道东方人成婚的时候...... 这不过是自己的一句玩笑话而已,对方这是什么意思,彻底生气了? 刘天宇哪里敢让薛清送,要是被上面的人知道,刘天宇就不用混了。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上官红燕已经把所有的经历全部讲完,红菱听后也是百感交集,五味杂陈。 或许,她也会像其他的豪门家族的公主一样,过着万人艳羡的生活,无忧无虑,甚至可以在某个恰如其分的时刻,遇到一位有钱有权又又貌的王子。 看见男人的腰带,席言余光还扫了一下自己,发现自己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腰带,想来应该是放旗帜用的。 “刚才你也听你大伯说了,鸿氏集团不认合同只认你,现在鸿氏集团的合作只能你去。”老太太大概将这件事情概述了一遍。 本神豪根本看不起你:让渣渣明白,什么身份在神豪面前都没有用。 自从大椿村三仙被人打回原形后,她的生活开始过得很清苦,为了经后的生活着想,于是她坐地大起价。 这是海城最大的奢侈品专卖店,里面的东西无一不是国际上的名牌。 他们还能说什么呢?所谓救命的稻草,抓住它的人也知道那救不了命,可握住点东西几乎是下意识的举动。 临近夜晚,桓生便来向薛爹薛娘告别,多日不曾归家,如今瑾歌醒了,便打算先行回去,无事再来。 君谨言独自走到了客厅的沙发上,蜷缩着全身,远远地凝望着还在厨房里忙碌的夏琪。她的身影,她的每一个动作,都像是印记一般,深深地刻在他的瞳孔中。 可是最近的医馆距离这里都有十几里路,他怕对方坚持不到那个时候,只能够自己利用平日里的一些土医术,替这个公子将伤口包扎好。 她的双腿本能地环住了他的腰,他每一下的走动,他的那-话-儿就会或深或浅的抽-插着,让她的身体泛起一阵阵的颤栗。 夏琪摇摇头道,“……不会。”至少,君谨辰绝对不会为了要和她闲聊几句,在这样重大的场合上,直直地冲了过来。 失败,从未有过的失败,一直引以为傲的老婆竟然一直跟别的男人苟合而自己就像一个傻子还天天跟她在旁人面前秀恩爱,不,准确地说,是自以为的恩爱,她是身在曹营心在汉。 韩连依晚上回到家里,看见可贝又被韩子烨教训了,直接怒气冲冲的冲进韩子烨的房间,却刚好遇见满身是血,正在脱衣服的韩子烨。他身上还有好些刀伤,都是新的,一条一条的,触目惊心。 回顾这段历史可以看出,日后满清取代大明与以前蒙元取代宋不同,蒙元政权相当于一个外来寄生政权,而满清取代大明,是羁縻性质的藩属国打败上国、少数民族打败主体民族,因此而产生的一次奇特的政权更迭。 虽然他们昨天晚上已经是通了电话了,但是她觉得昨晚通的电话好像是上个月的事情了。 第三百二十七章 凉薄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这一日,赫连府很寂静,下人们来回穿梭忙碌,不时有人交头接耳,面上流露出来的无不是艳羡之情。 “你们都在这儿干嘛呢?活儿干完了吗?知不知道今天什么日子?耽误了吉时,主子怪罪下来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们!”突然出现的青宁活像只母夜叉,双手叉腰,杏目圆瞪,怒气冲冲地驱散几个围在天心居外闲聊的丫鬟。 见几人灰溜溜离去,才愤愤转身回了天心居。 而此时的天心居俨然换了副模样,积雪未融的院内悬挂上了鲜红的绸布,被风扬起又缓...... 信峰瞅着他家王爷陷入沉思,便瞧瞧退了出去,给王爷留点时间独处。 而且,宋雪完全忘记了,自己当时是怎么用不光彩的手段抢了宋瓷的真人秀名额的。 本来惊愕加脸红的唐向暖顿时傻了,好帅的男人,她发誓这男人是她见过最帅的男人了,堪称极品男人,俊逸的眉,邪释的眼,高高的鼻梁,唇很薄,但是更加的有诱惑力。 人影一晃,干瘦老者截住了黑衣青年的去路,见状,黑衣青年眼中闪过一抹狠戾的光辉。 此时,莫尊一身天道之力已经被封存起来,只见他将破天珠收入了系统世界,然后微微抬手。 没有什么大事,老刘根本不想去打扰她,现在因为阶位相差太大,如果达芙想硬抗契约之力的话,也不是不可能,当然那是要付出惨痛的代价。灵魂之力对于即将成神的家伙也是神秘的。 将地上的剧本捡了起来,并且不嫌脏的拍了拍上面被司越踩到的痕迹。 陈正一声低语,与三道神碑一同落在永恒古国废墟上,朝着金属飞梭一抓,金属灵舟与枯茶刹那之间,飞到了陈正身前。 可现在,他却满脸都是赔笑,显然是莫尊在演武场的一番杀戮起了作用。 众所周知夜大广播部是很严格的地方,一般学生想进去都很难,就是怕影响了平时广播质量,连音量一直都是中和的。 菩提老祖说:他们去,自然有他们的去的理由,到时候你就知道。 黄石领有战皇坐镇消息传开,顿时令所有修士熄灭了前去寻找宝物的念头。而东岚宗、烟波宗的沉默,更是令众人心头惊疑。渐渐,黄石领成为禁区,极少有修士胆敢靠近。 一个时辰以后,林轩的脸色难看以极,他已翻遍了身上所有的东西。却根本就没有找到通宝诀。 这三家有点剑旗会、天眼、黑月三大势力集合的意思,一个关注于剑,一个关注于灵瞳,另外一个则着重关注于圣灵。 次日,夜瑾也醒了。她的伤虽没有秦冲严重,可却没有秦冲那样的奇遇,所以好的比较慢。 东海波平深深看了章叶一眼,说道:“章叶,你在本次百族争霸战中,夺得了十四亿四千万点气运,人族大兴在望。经过长老会商议,圣殿决定,对你作出如下的封赏。 而在这时,头顶苍穹上,九颗神阳已然到来,同时一颤,便有九道火柱倾斜下来,轰入烈烈燃烧山岳的之中。 在一个高坡上,密密麻麻的扑扑着一大堆魔兽,全部围成一拳,好像是在开会。 “毁灭,包括吸血鬼棺材和它附近十米之内的一切。”威尔普斯一字一顿的说。 三合子张张嘴,带着惶恐,却又发现此时自己已经不能言语,已经仿若木偶一般。 当夜玫瑰再一次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洗漱好了,水墨画又变的白嫩雪腻了。 龙影的几名成员,看着逃跑的忍者,看着不远处被击倒在地的屠夫,心中震惊到了极点。 第三百二十八章 垂危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西朝皇宫,群臣长跪在御书房外,大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气势,面对紧闭的大门齐声山呼:“请皇上下令杀妖姬,振士气!请皇上下令,杀妖姬,振士气……” 洪亮的声音响彻宫殿,一时间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御书房内好似布满了冰霜,天子雷霆震怒,一把将桌案上的物件扫落下地:“他们这是在逼朕!” 内侍官缩着脖子立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一个。 “我西朝泱泱大国,勇将无数,何时需要用杀一个女人来振作士气了?传出去岂不是叫人笑掉大牙...... 叶灵喝了一口咖啡微微笑了笑,“你掉钱眼里了”,她低声说道。 只听得砰砰声不断响起,这四位修士的手足四肢瞬间就被炸断开来,他四人更是一下子倒飞起来,狠狠撞在防护层上,正掉落在萧让几人面前。 成林挺步法如幻,一踏左步,便闪到叶雅背后,却是背负着手,仿如游庭漫步般。这时,上官之怒叱一声,身子一纵,手上一合,两把金锏便握在手上,对着成林挺怒砸而去。 接着无数的泥土迸飞,几个呼吸间,白白硕大的身体已经是完全的消失在了厚重的泥土之内。 阴暗的东篱天牢里,钟晴被狠狠推了进去。果然是天子脚下,竟然连牢房也布置的干净整洁,有床和桌椅。想不到她钟晴也有幸到牢房参观,她到底是得罪了哪路神仙?今天运气真是弱爆了。 “可是魔剑如同狐狸一般狡猾。”如果能够看到雾中的幻影,那么就会发现幻影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眼中闪过一道凶光。 李知尘烘干了衣服后便穿上,对着外面戚雨不言。良久,感到睡意上升,便倒在地上沉睡去。 雷厉接着就跳进了洞穴之内,周身爆出了紫金色的战灵幻光,照亮了整个洞穴。 一句话让林云的脸皮猛的一抽,血蝶都是浑身一颤,目光中露出了一丝愕然。 所以她运转阴阳元力,让包裹住她身体的冰晶巨龙变得更大了起来。 林维可以清晰地感知到,那血色药丸在进入自己体内之后,就迅速溶解,食血角蚁子虫抖了抖身子,从那已经融化得几乎消失殆尽的外膜中爬了出来,几乎本能地向着林维的血肉中钻进去。 不知不觉客车已经停了下来,车载扩音器里驾驶员的声音响了起来。 周老笑呵呵地说道,显然这并不是有什么错漏,而是他有意为之,打算将别墅那块地,也一起给赵天明。 在显形的同时,伊凡诺夫的魔杖尖端光芒闪烁光芒,一道不知名的绿色魔咒从他的魔杖中射出。 赫里克的眼中顿时发出强烈的光芒,似乎是见到了天底下最璀璨的宝石。 除了这陆地上的之外,居然还有十多艘巨舰驶向了魔都,上面的巨大炮管看起来非常可怕。 “梦幻紫色的长发狂乱飘动,玄罗漆黑灿烂的目光盯着前方那个一袭白衣,面孔尽然才十六七岁但已经蕴含杀伐气韵,丝毫没有稚嫩的少年,信誓旦旦喝道”。 这不是中毒效果,而是死亡诅咒,生命系有圣光法术可以驱除,而恶魔只有用黑暗巫医来拔除了。 “纪寒!”杨颖,眭菲儿,余云旺,全部都朝纪寒看了过去,就是那些大一新生也是朝他看了过去。 终于想到可以替换的药材,盛灵希开车前往自己的公寓,她虽然没搬过去住过,但是放了些药材在那里,其中一种药材便可以替代。 而是因为银笙周身散发出来的凛冽气场,里面裹胁着强烈杀意和浓重戾气。 第三百二十九章 厄止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陈三十惊地瞪大双眼,回眸望去,只见“婆子”那丑陋的脸上布满了笑意,额头一道伤疤随着笑容微微颤抖,犹如蜈蚣般,让那张面孔看上去更加诡异可怖。 李元麟在旁看着,墨色双眼亦被震惊填满,眼前那女人将自己打扮成了老妪模样,虽看起来惟妙惟肖,但她忽略了一点,亦是这至关重要的一点才让陈三十对她起了疑心,寻常老妪身形多佝偻臃肿,而她却纤细坚挺,丝毫不像经历了岁月。 “还是被你认出来了,”许玉姝的眼睛有着与那张丑陋面孔...... 他晃身抖起玲珑战甲,战甲显现出来,与前时大为不同,原先的战甲光焰内敛,看起来很平常,经过他重新炼制后,各个方面又做了一番调整,现在穿戴起来与往常比较起来,相差天地之别。 能拿到钱的话自己自然是欣然同意的,于是在这个叫贪婪罪子的男人的指挥下两人开着游艇越走越远,等到他发现不对劲的时候,这家伙竟然从兜里拿出来了一个手枪来强迫自己开船。 但身为象山老仙的亲传弟子,亲自给林天带路,还大力协助林天灭了象山老仙掠夺他一身本命功力,那自己成了什么人? “这是什么风居然能把林大少爷吹来公司呀!我还以为你不要这件公司了。”夏若兮见到办公室的门被人推开,林峰急急忙忙的走进来,夏若兮忍不住对林峰调侃说道。 “没有的,采儿是高兴,郡主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好的气色了。”采儿摇摇头,拭去眼角的泪水。 却说「寻兮」在安静后,再次缓缓打开眼帘,眸里似有暗涌翻动。 话说,一个门洞里一户人家,那天出门去旅游,外带走亲访友,非常高兴的出去了。 王曦懊恼着刚刚的行为,怎么把这茬给忘了,自己现在是他的皇后,这般满不在乎,指着什么让他爱上自己呢?怎么才能完成任务呢?现在怎么办?要去追他吗? 一进门就有一道风景吸引了王曦,blake和夏雨乐如同王子和公主一般的存在,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 毕竟哪怕是修为最为低下的修士也能看出,路长卿此刻所用,不过是最最低阶的土系术法地刺术。 在那阵法之中,三株约莫三尺来高的灵花静静地摇曳着,在一侧的地上,还趴着几株带苞的植株,但那几株仙芍被压得七歪八扭,俨然是没了生命了。 莹莹水珠自屋檐廊角上垂垂滴下,淅淅沥沥似花针般的发丝拢的雨雾漫天,绵绵春雨沙沙作响,如杨枝甘露般洒落人间,十分喜人。 这些情况,路长卿能想到,但明显他现在需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根本没时间去关心一些依附之修的心思。 “是我这几年懒惰了,总不愿意从羡江赶过来,我自罚三杯酒,还请大哥大嫂原谅。”叶樵舟说完,仰头连喝三杯酒。 与此同时,庭树来不及惊叹,雷丘电气场地已经制造完成,狩猎凤蝶十多道虫丝射出,试图对雷丘造成伤害,但雷丘只是尾巴轻轻一动,半空浮游的电流齐齐化为微弱的电波,组成一道防御网,拦截在了吐丝的前方。 “断子绝孙的事情,嫂子还是冷静些……”温夙敛声,对着面色阴沉的沈轻舞淡淡道。 兰陵王听了身躯一震,怅然若失的呆立许久,这才艰难的说道:“也许你说的是对的······那我就看着,你能否证明你的话了。”说罢,他的身子便消失在寒风之中。 唐启,唐顺和苏灵住了东厢房,金元宝,金骞和苏武住了西厢房。 第三百三十章 一生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自从许玉姝刺杀一事后,赫连府处置了两名被收买的小厮,便加强了守卫,如今即使是白天,也随处可见成群手持利刃的武卫,不仅如此,就连供奴才们出入的后门也被管控起来,由青枫亲自把关,根本没有一张生面孔能蒙混过去。赫连府这般的架势不由让不明所以之人对府内情况心生怀疑,路过的百姓们亦无不好奇能让赫连将军如是紧张的究竟是什么。 雪梅怒放的日子,叶凌漪靠在亭子里晒太阳,冬日暖融融的阳光落在身上,将她苍白的面容照得病...... 他们又何尝知道,李少然看似大大捏捏,但是那一双眼睛,却是可以看清很多的东西。 “是的,江仙师。从来都是剑宗联系我们,我们很难联系得到他们。”另一个梳着武士头的长老补充道。 “不光这个,我还能知道你姑姑叫什么,楚天羽,对吧?”楚江声音很轻,让楚翠玉的双眼猛地瞪大。 本以为大雀神社只是与剑宗交好,是合作关系。可谁知道他们竟然是主仆关系。 当时众仙撤离的时候,他们敢看热闹,一旦有天仙回应降临真身,这帮人一个也不敢多留。还是那句老话,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第二天一早,楚暮从修炼的办公室走出来,直接来到了楚平天的办公室,也看到了坐在老板椅上的楚平天,楚平天一如既往的带着他的面具了。 “当然演我强行非礼你的戏码,然后你当着林总的面,狠狠地骂我打我,她不就相信你是清白的吗?”叶阳微笑道。 这样的话,一旦找到特种大队的人,凭借着四人的实力,也不至于被特种大队直接灭了,就能返回来传递消息。 这一切的改变都源自于妲己自己,她一点点的改变着帝印天,可帝印天自己却根本没有反应和意识到。 但是,没有自己父亲故居做依托,这两个学会的品牌和价值直接打了百分九十的折扣。 宫中有着明确的规矩,后宫嫔妃乃是在皇上国事操劳之余,服侍皇上休息放松的,而并非是坊间求欢的戏子一般,主动使用妖媚的手段来勾引皇上,引得皇上不思朝政。 崇祯十七年十月十三,辰时三刻,北直隶一带已颇有些寒意,崇祯皇帝穿着厚实的皮弁服,身上套着件防爆服,和他的心腹大臣们,蜷缩在暗堡底部坚固工事中,默默等待清军即将发动的炮击。 何兰香来之前就已经嘱咐好了,对于每一个桃子都要数清楚,而且对于桃子的规格也有一定的要求,若是不达标的话,肯定不可能收入进去,所以这一点大家都是比较清楚的。 但让殷宁难以理解的是,为什么平时不声不响的酆逊会有那么丰厚的身家,即便是总共花了八十三万下品灵石购买了两样灵材后,酆逊还是一副留有余力,还能再买数件价值不菲灵材的样子,其身家肯定是远超殷宁的。 熊熊!!第三个汽油桶被引燃了,空气中的温度急速上升,阵阵热浪扑面,杜莎又点燃了一根香烟。 赵祗云气得牙痒痒,当初是王氏主动前来投靠她的,凡事都想在她的前面,替她出了不少的力,她的成妙又整日攀附在成欢的身边。 不能施法对吗?没关系,这个秘法她也会了,大不了晚上时候制好往生丹在变回来,在回国前不变回去。 “一个不用闻,不用尝就知道茶水了被下了幻情的人不值得怀疑吗?”姬熙华声音沉稳淡定。 至少岁币什么的没谈了,建奴也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现在后院起火,也不敢过多奢望。 第三百三十一章 先世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西朝年关,赫连府,大雪。 叶凌漪裹着厚厚的羊裘,病态潦倒地倚在木质的轮椅上,赫连澈推着她,步履沉重的缓慢经过红漆长廊。 今天外头的雪下的格外的大,比叶凌漪初来时在苍嶷山上见过的还大,被风斜吹进来飘絮般落在赫连澈墨青色的大氅上。 今日他并未束发,任由墨色发丝披散,俊朗容颜间充满憔悴和悲恸。 “就停在这里吧!”叶凌漪道。 赫连澈停下脚步,将轮椅转了个方向,面对这茫茫雪景。 叶凌漪费力睁开双眼,朦胧中那棵雪梅树已经...... 佑敬言平时与这些人的关系远远比自己与这些人的关系要亲近太多了,尤其是那个叫李冰的,佑敬言好像对他着实的好。 鬼老太太说完话,直接一挥手,倒下的门,直接从地上竖了起来,又挡在了门口。 煜点了点头,说道:“好,我现在就去见长老们,你在这里的等我一下。”说完煜对着宾天说道:“祥,你跟我一起,我带着你去见长老们。”说完煜就准备走,。 阿骨打的赏罚分明,让所有人都期待着下一次的大战到来,鲁智深也暗暗点头,觉得阿骨打的确是当世人主。 “行了,都做下来吧,好好喝顿酒。”佑敬言到了一声打破了杨虎与阿壮及其几个衙役的寒暄。 其实这件事情范仲淹很大程度之上能取得胜利那都是因为他是正义的一方。 蛇鬼叟干枯如同鸡爪般的手紧攥那根亮银蛇棍,杵在地上,阴沉地问道。 楚风通过这样的比赛,先一步成名于世界,那么后期筑梦全球化工作展开的时候。 它包裹住了整片世界,虚空在裂开,猩红色的水流汹涌而出,到处都弥漫着腥臭味。 “这样说来,现在的官家对道家是迷得不要不要的了?”正在做最后装修的琼楼内,姜德喝着茶,听着岳和对自己讲这段时间里东京的变化。 李辉摇摇头:曹大人误会了,我的意思是将弘农王送人,觉得袁绍怎么样? 戈薇的眼泪怎么也停不了,邱泽梁你怎么会那么爱我,你怎么会对我那么好呢,我觉得好难受,心里号不是滋味,为什么我们会这样,我舍不得你,真的,我舍不得你。 更令人想不到的是,曹军此番长途奇袭匈奴,竟然‘阴’错阳差地把蔡琰带了回来,这不禁又让曹‘操’感叹世事的神奇。 这里是修仙界的中心,无数的世家门派都汇聚于此,除了八大世家神秘无比,修仙界无人知晓其具体方位以外,包括太一门,蜀山剑派,无极派等超级巨擘都是汇聚此地,共同促成了修仙界的繁荣。 “那是自然,它可是四级元兽产下来的,当然厉害了。“乌闯脸色有些得意,随后取出万兽袋,将黄金地火龙装了进去。 开玩笑,我和一个大男人呆在这偏远的郊外,万一他起了什么歹心怎么办?那我不是连反抗都不能了? 刚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出悦耳的二胡的声音,吴迪正要敲门,却发现门是虚掩的便走了进去。 巨石一半沉入水底,一半露在水面,凡是冲刷过去的水流均从巨石的孔眼里带走一丝那种恶心的液体。 当他看到卓坤乾的时候,顿时仿佛见到了救命的神仙一般,叫了一声“父皇”便不管不顾地朝前跑去。 风无双不好意思的看着老酒鬼雷动天道:“雷大哥双儿不是有意的,刚刚龙大哥和你斗嘴,我也以为他在和你斗嘴呢! 破天剑诀,威力十足,招式连绵不断,就连霍晓这样没有丝毫真力的之人耍起来都是气势磅礴。 第三百三十二章 归来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漪漪……漪漪,你终于醒了,快看看妈妈呀!漪漪……” “怎么回事?护士快来看看吧,我女儿明明醒了,为什么没有反应呢?” “阿姨您先别急,患者情况怎么样了?” “护士长,人醒了但肢体没有反应……” “小李,快去找奚医生,哦对了,还有金医生!” …… 人影晃动,耳旁还有无数声音。 叶凌漪游离的感官被一一扯了回来,当耳旁声音逐渐清晰真实的一瞬间,她的心头咯噔一下,大脑尚处在一片混乱中。 眼前,模模糊糊地见到一个哭泣的女人,花白的鬓角,沧桑而充满忧虑的面容。 那是她的母亲…… 她,这是回来了吗? 来不及惊愕,困,深深的困意就如海啸般铺天盖地而来…… 叶凌漪抗拒不了,未待护士口中的医生赶来又卷入了疲倦之中。 梦境,又是梦境。 白茫茫的,似乎置身在一片迷雾中。 向远处眺望,依稀能看到一道摇摇晃晃的阴影,那是什么? 叶凌漪在迷雾里奋力摸索,极力望去,直到脚下出现一条幽径,顺着走过去,穿过迷雾方才恍然。 原来是下雪了。 漫天鹅毛般的大雪安静飘落下来,铺满整个院子。 而小小的庭院经历岁月的蹉跎,留下了斑斑痕迹,如灼如烙。 庭院中一座破败的小亭看起来格外孤独,亭旁立着一棵梅树,树干已有大腿粗细,看起来也是有些年头了。 树上的雪梅花此时正开得繁胜热烈,雪白的花瓣伴着飞雪飘落送来阵阵浮动的暗香与寒意,掩埋着树下一大一小的土堆。 叶凌漪看着树下,被那土堆的形状吸引,忽地想到什么,心头猛地一震,加紧脚步上去。 在大的土堆前发现了一块墓碑,明晃晃的写着她不认识的奇怪文字。 “爱妻之墓……” 正感到纳闷,一道陌生男人的声音就凭空响起,仿若在向她解释,像是穿越了千万年落进脑海里。 叶凌漪觉得很奇怪,左右看看,并没有发现四下有人。 小寻片刻,终究还是释然了,垂眼自嘲一笑,明明她也知道这是在梦境之中,何来他人? 重新望向墓碑,不禁感叹。 原来这是座旧坟。 可是她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又为什么会来这里呢? 还有,明明墓碑上“爱妻”与“之墓”中间本该还有个人名的,叶凌漪却怎么都看不清。 立在墓碑前,使劲揉揉眼睛,再定睛看去,仍旧不能看清“爱妻”与“墓碑”中间的人名。 那人名仿佛是被迷雾笼遮着,不管她怎么努力就是看不清。 她试着伸出手去,欲触摸那看不清的人名。 但刹那,她忽然感到头顶一阵猛烈的眩晕感袭来,有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如一束晃眼的光,迅速消失在她的脑袋里,像是被时光擦除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叶凌漪捂住脑袋,几乎站立不住,往下再望去,那座大的墓碑旁还立着一座小小的石碑,上面却清晰真实的写着什么。 依旧是奇怪的文字。 她看不懂,却唯独认出了小小土堆旁一只破破的兔笼。 “幻幻……”她的嘴里鬼使神差的飘出几个字。 说完才后知后觉的感到震惊。 幻幻?那是谁? 再环顾四周,不知道为什么,叶凌漪总觉得这个地方很熟悉,好像这里就是自己的家。 有什么东西正在被自己遗忘,她奋力地想要抓住回忆,但就是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叶凌漪感到沮丧和绝望,同时头也很痛,有些很熟悉的画面似乎就隐藏在这陈旧院落的一砖一瓦之间。 陌生的男女…… 陌生的面孔,可那份缠绵炙热的感情,却如在胸膛。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夫人……我回来了!”这时,身旁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 叶凌漪吃惊的望过去,只见一白发苍苍的老人立在她身旁。 风雪在他墨色的大氅上绽开一朵朵绚丽的花,却在他眉眼间冻上了寒霜。 他老了,老的已经不复原本清俊如玉的模样,唯有那双眼睛还依旧深邃有神。 此时,他就用那双眼深深的望着墓碑,蹒跚地蹲下,如抚摸女子面容般,动作温柔地拭去墓碑上的积雪,轻轻笑了:“四十年了,我听你的话,大江南北找了你四十年了,前些年在黑水见到一个年轻女娃,她是那么像你,一颦一笑……” 他似乎陷入了回忆,苍老的面容间尽是幸福,随后又变得失落:“可她终究还是非你。夫人,你究竟……” 他有问题要问,却又欲言又止,旋即神情释然:“也罢,为夫发过誓,无论上碧落还是下黄泉,终要将你寻到,四十年了,既你没在人间,我便去黄泉寻你,只不过,你犹年轻时的模样,我却已是风烛残年的老头了,你会嫌弃我吗?” 叶凌漪将他的话听进去,心头像刀割一样痛,却又说不出为什么。 她认识他吗? 为什么感觉这么熟悉,为什么他的眼神让她几乎不能呼吸? “老人家,我们认识吗?”她不由问。 可男人苍老的容颜不为所动,就像根本就没听见,不,与其说没听见,倒不如说他根本听不见,此处虽是她的梦境,她本以为一切都是虚幻的,可晃过神才知,原来她才是凭空出现在这异世界里的一个幻象。 “夫人,你曾与我描绘过你的世界,可你的世界究竟在哪里?我的时间不多了,要怎样……我才能找到那个世界,找到你?”男人自顾自地说着,神情变得哀伤。 叶凌漪看着他,莫名心如刀绞。 正这时,原本飘落的鹅毛大雪忽然停了,天空放晴,阳光透过厚重的云层洒落在积雪的院落里,金灿灿的。 一阵寒风吹过,带落满树繁花似雨,暗香沁鼻,角檐边已经褪了色的风铃轻轻摇曳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音…… “漪漪……”他蹲在墓碑旁轻声呢喃。 正失神,身后女子惊愕出声:“你是在叫我吗?” 男人的背影猛地一震。 不可置信地回头望去。 她的身影在金灿灿的阳光里若隐若现。 男人缓慢起身,这一刻,无数的时光交叠重合,又从二人中间流逝飞走,只剩金灿灿的阳光笼着他们。 从他的瞳孔里,她能清晰瞧见自己的模样,烙印般深深留在他充满震惊的眼底。 叶凌漪张张嘴,正想说些什么的时候突然感觉身后一道巨力拉扯着自己。 这刹那,周围一切迅速暗淡失色,她被迫向后倒退。 他陷在震惊中,直到看见她向他伸出的双手方才后知后觉,唯恐不及的伸手拉她。 可惜还是迟了,周围突然变得漆黑,时光铺铸的小路坍塌殆尽,他终究还是眼睁睁看着她被巨力拖拽,消失在了黑暗深处…… 无力改变现状的无奈和遗憾充满着她的身心,叶凌漪猛地倒抽一口凉气,终于从混沌中彻底回到现实。 和煦的风从窗口吹进来,拂动白色窗帘,纯白的天花板,医院消毒水的味道,还有走道里的步伐声,一切都是那么真实。 “漪漪,你醒了吗?看看妈妈!”女人捉紧她的手,焦急的声音就在耳畔。 叶凌漪侧目,木讷的眼睛里渐渐泛起泪光:“妈,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话说完,豆大的眼泪就顺着眼角滑落在了枕头上。 “医生,她这……”叶凌漪的母亲不懂她的反应,显得忧心忡忡。 而年轻的医生只是淡淡地瞄了病床上的她一眼,修长手指从胸前口袋取出钢笔,在病例本上写了一行字,对母亲道:“刚刚已经做了关节测试,没有什么问题,如果没有其他不舒服的,再留院观察几天,下周就可以出院了。” “真的吗?奚医生,真是太谢谢你了!”母亲喜极而泣。 年轻的医生微微一笑,与母亲又说了几句话,终于将目光落在她身上。 叶凌漪从刚才梦境的情绪里稍缓过来,抬眼就见到了一个穿着白大褂的英俊男人,白皙的皮肤,黑色的头发,整个人看起来干净利落。 他看她的眼神很深,但仅仅只是几秒,眼睛就从她身上移开,转身出了病房。 叶凌漪陷在呆滞中。 不知道为什么,在看到他的一瞬间,叶凌漪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总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他。 可是究竟在哪里呢? 她记不清了。 “漪漪,太好了!”母亲激动地直掉眼泪,紧紧抓住她的手。 过后几天,叶凌漪恢复的很好,已经能出门透气了。 而从护士小姐的口中她才得知,原来她因为经常被抢救已经成了市医院的名人了。 此时,叶凌漪正在医院楼下晒太阳,冬天的阳光总是那么温暖,那么让人留恋。 这几天叶凌漪一直重复回想着那个梦,企图从那梦境里得到新的回忆,可惜还是一无所获。 正因如此,心头时常感到空落落的,像是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漪漪!”身旁响起男人的声音。 叶凌漪望过去,以手遮挡,勉强从刺眼的阳光里瞧见了一道高大的身影及一张有些眼熟的脸,金发碧眼,是个外国人。 某一瞬间,记忆深处闪过另一张与他相同的面孔,亦是金发,碧眼…… 他身上穿着医院的白大褂,脸是有些眼熟,但却叫不出名字了。 “我们认识吗?你是……” “你忘记我了?”男人的中文很流利,撇撇嘴,似乎很难过。 “呃……”叶凌漪不知道说些什么。 男人重燃希望,并且开始手舞足蹈的提示:“大学的时候,你的室友,那个美国留学生,她有个哥哥。” 叶凌漪想了想,突然吃惊:“爱丽莎,你是爱丽莎的哥哥!” “对!你终于想起来了!”男人兴奋的握紧拳头。 叶凌漪却有些尴尬,那个美国留学生确实是她大学时候的室友不假,只不过她们并不熟络,见过爱丽莎的哥哥不过也就是机缘巧合,因为当时大学宿舍的门禁很严,她回宿舍的时候正巧遇见这个爱丽莎的哥哥在楼下与宿管阿姨唇枪舌战,鸡同鸭讲,于是便做了个顺水人情,回宿舍将爱丽莎叫了下楼。 她与他的缘分仅此而已,只见过一面当然不可能记得他是谁。 “当时我刚来中国,中文还不好。”男人摸摸头,笑容腼腆,旋即伸出手:“现在我重新介绍一下自己,我叫金,琼斯是我的姓。” 看着男人期待满满的眼神,叶凌漪愣了几秒,终于将手搭上他的手,礼貌微笑:“你好!” “你还记不记得,当时我让爱丽莎转交给你一封信?”金的眼睛闪闪发亮,完全沉浸在某种喜悦之中,又有些难过:“我想要约你见面的,我在你们学校门口等了你好久,可你始终没有出现。” “信?”叶凌漪迷茫,摇摇头,“我没收到什么信啊。” 金愣住,许久以后恍然大悟,怒不可遏地握紧拳头:“一定是爱丽莎那丫头!我明明让她务必把信给你的!” 叶凌漪无奈笑笑,并不在意。 金却忽然认真:“那我现在重新跟你说,漪漪,我喜欢你,请你做我的女朋友!” 话音才落,医院门口就有人大喊:“金医生,急诊有情况!快!” 金眼见叶凌漪无所表示,又不得不走,急得只能后退着往医院跑,期待的眼神一直定在她身上:“漪漪,晚上我去找你!” 叶凌漪依旧什么也没说,只是为难地看着他。 而此时住院部三楼,落地窗前,男人胸前挂着蓝色工牌,姓名奚粼,职称是主任,职务医师,科别住院部。 颀长身影静静立在窗前,看着楼下,阳光笼着他,头发阴影落在他英挺的鼻梁,幽邃双瞳里仿若冻了层薄霜,继而转身离去。 楼下的叶凌漪还坐在长椅上,哭笑不得目送金医生离去,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按下接听键。 “喂。” “你好,请问是叶凌漪吗?” “我是,你是……”叶凌漪正奇怪。 就听对面道:“我们是市公安局的,关于你驾车坠河的案件,我们有些问题想问你!” 话音落下,叶凌漪愣住。 是啊,她醒来这么久,光顾着回想自己忘掉了什么,倒是把最重要的事情抛去脑后了。 三个半月,却恍若三个世纪那么漫长,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样从那冰冷的激流中被救回的,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度过的三个半月,更不知道原本想要害死她的始作俑者,她的父亲,见到她大难不死又会是什么心情。 总归,有些事情是该清算清算了。 第三百三十三章 旁观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警察局里,叶凌漪交代完车祸当天所看见的事情后便在母亲的陪同下回了医院。 一遍遍回忆着车祸前父亲给自己打的那个电话,面部神情逐渐漠然。 这时母亲突然递过来一个削了皮的苹果,关切询问:“漪漪,你饿不饿?先吃个苹果。” 叶凌漪回过神,看过去,短短三个多月,母亲的鬓发已经花白,容颜亦比她昏睡之前苍老了许多。 此刻的母亲已经失去了当时的偏执,满眼满眼都是对她的愧疚与不安。 叶凌漪忍不住心疼,随即掩去情绪,笑笑伸手接过苹果,咬了一口,笑容更灿烂了:“真甜!” 母亲欣慰笑起来:“那就好,你饿不饿,想吃什么跟妈说!” “嗯……”叶凌漪很认真的想了想,突然说:“我想吃大虾,还有糖醋排骨……” “好好,妈这就去买!”母亲激动起身。 见状,叶凌漪突然拉住母亲的衣角,由衷地轻声道:“妈,这三个月谢谢你没放弃我,辛苦了!” 母亲怔住,眼角不由湿润了起来,重重点头拍拍她的手,走出了病房。 母亲走后,叶凌漪望向窗外,一遍遍回忆着车祸前到醒来后,这中间空白的部分总让她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可究竟失去了什么,她却再也想不起来了。 万般心事化为无奈的轻声叹息,咬了口苹果,眼睁睁看着昏暗的天色逐渐吞没了万物。 市医院大楼的灯光在夜色里一点点亮了起来。 叶凌漪正在病房里翻看手机,一看时间,已经晚上七点了。 母亲还没回来。 拿着手机,拨通母亲的电话,低头正准备出门看看时,迎面走来一道人影。 由于低着头,叶凌漪并没有防备,一头扎进了男人的胸膛。 那胸膛好似一堵墙,撞得叶凌漪的鼻尖生疼,脚步也不由自主弹开几步。 叶凌漪捂住鼻子,痛的面目狰狞。 “哎!你怎么走路的?”一道尖锐的女音响起。 强忍住痛意望过去,叶凌漪并没有第一时间看向那道胸墙的主人,倒是瞧见高大身影后一张神色跋扈的女人面孔。 应该是个护士。 “奚医生,你没事吧?” 未待叶凌漪反应,女护士已经一改跋扈模样,关切询问起来。 奚医生…… 叶凌漪的心头跳了跳,抬头,一张干净英俊的面孔立即印入眼帘。 男人的眼神淡漠如水,从面前女人的身上移开,轻瞥了眼身旁,避开主动贴上来的女护士,礼貌性回答:“没事。继续查房吧!” 说罢越过叶凌漪往病房里走去,修长手指从胸前口袋取出钢笔。 “还愣着做什么?”刚才的女护士不耐烦冲叶凌漪道。 叶凌漪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也是病房内的一员,立即转身回去。 这间病房内只有她和另外一个小姑娘,叶凌漪一直注视着他,男人询问隔壁病床间认真的做好记录,转而来到自己面前。 叶凌漪没有回过神,眼睛仍定在他利落的黑发,修长白皙的脖子和手指上。 直到那道烦人的女音再次响起:“这位小姐,奚医生问你话呢,你怎么不回答?” 叶凌漪思绪被拉回现实,望向女护士,不满她对自己的称呼:“你叫我什么?” 清澈明亮的眼眸中透出一丝不悦。 女护士愣了愣,莫名感到一阵压迫感袭来,底气不足的改了口:“这位患……患者!” 叶凌漪不准备搭理她,而是对男人摇了摇头。 男人的目光定定落在她身上,直到她说出“没有不舒服”的时候才低头,笔尖飞快的在诊疗记录上写下一行字,正准备走。 “奚医生!”叶凌漪突然叫住他,看着男人的背影,总觉得似曾相识。 终于眼含不确定,小心翼翼地问:“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他没有回头。 跟在他身后的女护士却像听到极大的笑话,笑起来,满脸嘲讽:“你搭讪的套路也太老掉牙了吧!就你这样的,我们奚医生每天见的没有五十也有七八了!” 叶凌漪不悦地瞪过去,女护士再次莫名心慌,噤声。 “明天可以出院了!”奚粼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说完之后就出了病房。 叶凌漪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目光幽深。 那天晚上,母亲到很晚才回来,原本是打算出去买食物的却两手空空,看叶凌漪的眼神也很空洞。 叶凌漪敏锐地察觉到什么,几番询问无果后,说出了自己的猜想:“你是不是遇见了叶国立?” 叶国立这个名字,像是刻在骨子中的一道疤痕,虽然不再足以使人感觉到疼痛威胁,但它丑陋的模样却无法令人忽视。 仿佛被戳中痛处,母亲眼含热泪地告诉她,叶国立那个无耻的男人,竟然找到母亲承认了他所犯下的罪行,他愿意承担法律的制裁,只不过他放心不下那个女人,因为那个女人怀了他的孩子,他甚至想让母亲代替他照顾那女人直到孩子出世。 叶凌漪听完母亲的叙述沉默了很久,她不知道一个人究竟是要怎样无耻才能在谋害亲生女儿失败后还厚颜无耻的要求被害人去照顾他所谓的另一半。 叶凌漪气极反笑。 于是这一夜,她便彻底失眠了。 第二天早上顶着一双熊猫眼,果然接到了公安局的电话,那头说的很匆忙,只说是叶国立到公安局自首了。 叶凌漪安静听着,明知道叶国立免不了牢狱之灾,她心里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像是打了一场败仗,挫败感简直让人窒息。 这头才刚刚挂断电话,那头护士就带着那个女人进来了。 叶凌漪并不待见她,所以也没给她好脸色看,顺便吐槽了市医院的管理体制,怎么不经过病人同意什么人都往里带? 眼见她态度冷淡坐回病床,女人憔悴的脸上多了丝讨好的笑,全然不见从前的跋扈。 “是我求着护士带我来的。漪漪,你看……”女人开口。 “你走吧!”叶凌漪直接打断。 女人错愕愣住:“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叶凌漪望过去,嘲讽笑起来:“你今天来不就是想让我出谅解书吗?你死了这条心吧!我是不会同意的!” “可是我怀了你爸爸的孩子,他是无辜的,总不能让孩子一出生就没爸爸吧?”女人激动起来。 叶凌漪不再搭理她,低头将手机屏幕翻的飞快。 也许是意识到和解无望,女人的眼眸里划过失望,仍有不甘心地看着她,良久没再说话,恨恨转身走了。 听着步伐远去的声音,叶凌漪翻动屏幕的手指蓦地停住,明亮的屏幕上倒映着她思绪万千的脸。 “漪漪,那是谁啊?”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走进来,收回好奇的目光转头看向叶凌漪。 “金医生,你怎么来了?”叶凌漪的神色间闪过尴尬。 金笑起来,大男孩白皙的皮肤泛起红晕:“不好意思啊漪漪,本来说昨晚找你的,结果放了你鸽子,实在是急诊太忙了,抽不开身……对不起啊!” “没事!”叶凌漪不在意的笑笑。 金缓色,环顾四周又问:“阿姨呢?” “今天我出院,我妈去办理手续了。”叶凌漪解释。 金了然点点头。 而后碧玉一样的眼睛目光一点点殷切起来:“漪漪,我跟你说的,你考虑的怎么样?” 他在问做他女朋友的事。 叶凌漪怔了怔,旋即抱歉一笑:“对不起啊金医生,我有喜欢的人了。” 这句话已经包含了太多拒绝,金的脸色逐渐沉入失落,只是仍然不肯死心:“他是谁?我认识吗?” 叶凌漪本就是随口一说,拒绝他的托词罢了,谁能想到他突然认真起来。 叶凌漪愈发觉得尴尬,为了不让局面难看,只好认真地在脑海里搜寻能用来做挡箭牌的人选,原本她认识的异性就不多,却冷不丁的冒出了奚粼那冷清的眼神。 她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转眼望向金,忽然不自在,觉得自己快要融化在那殷切的眼神里了。 好半天才卯着劲说出一句:“你不认识!反正我是不可能喜欢你的!” 金的眼神黯淡下来,受伤地看着她。 沉默很久很久,终于勉强笑起来,用苦涩的口吻开口自嘲:“谢谢你的直言相告!也算是给我这么多年的单恋划上了一个句号!” “不过,我们还是可以做朋友的对吗?”他友好伸出手。 叶凌漪愣住,将手搭上去轻轻握住。 金的眼眶红红的,看着她微笑,神色里藏着试探和不安。 “金医生,你很好,只是我们不适合,我想我们还是保持爱丽莎的室友和哥哥的身份就好!” 一句话轻松断了他心里最后一丝希冀。 金的笑容僵硬,失落垂下手。 沉默半晌。 “好!”也许是释然也许是死心了,金突然道。 重新调整了心情,眼神和善友好:“既然这样,那我就以一个最远的朋友身份祝福你,祝福你和你的心上人长长久久!” 这使得原本平静无澜的叶凌漪心里莫名有些内疚。 送走了金以后,母亲终于办好出院手续回来了。 结果这一出院,叶凌漪才知道,原来为了救她,母亲已经将名下房产变卖。 母女二人只好挤进了一间房租便宜的单身公寓,昏暗狭小的房间,因为没有窗子,空气总是潮湿难闻的,光线来源全靠头顶不算明亮的灯。 这般落魄的环境,望着前后忙碌的母亲,叶凌漪的心头说不出的愧疚。 如今她的身体还在恢复,虽然房产销售的工作没丢,却不能马上返工,她必须要找到一个可以日结的兼职才能带母亲换上一个条件相对舒适的地方。 然而夜深时,打开电脑浏览了一些网站,结果却让人失望,都是些不靠谱的工作。 叶凌漪本打算放弃,偏偏此时,一旁睡的半梦半醒的母亲揉了揉膝盖。 母亲年轻时吃过很多苦,向来关节不好,这样潮湿阴冷的地方住起来最是受罪。 想到这些,原本打算放弃的她又咬牙坚持了下来,终于在一堆不靠谱的兼职里找到了一条比较合适的——宴会服务员。 照着留下的电话拨过去,一番询问后隔天便照着信息上的地址找了过去。 结果才发现,宴会服务员的工作是在一家五星级酒店的套间充当私人聚会的服务员。 跟叶凌漪想象的端茶倒水有着大相径庭的差别,首先便是工作服。 负责招聘的男人给了她一套黑色低胸露背连衣裙,配上一双黑高跟,要求她换上。 叶凌漪不太情愿,但在日结万元的巨款诱惑下只好妥协。 结果换了衣服出来,负责的男人眼睛都看直了。 眼前女人有着一张精致漂亮的脸蛋,及腰卷发,雪白的肌肤被黑色紧身裙衬托得晶莹透亮,由其是那凹凸有致的曲线,简直是无限诱惑,勾着人的心魂叫人移不开眼睛。 这哪里是服务员?简直是夜店女王吧! 叶凌漪羞耻地捂住胸前。 负责的男人却像是挖到了宝贝,连拖带拽的就把她送进了套房里。 而这个时候,宴会已经开始了。 叶凌漪局促不安地呆立了很久才发现,原来穿着这么一身“工作服”的不止自己一人。 看着其他与自己同样装扮的服务员气定神闲地踩着高跟鞋路过,叶凌漪终于缓缓适应了一些,心想:或许这份工作正经,刚刚都是自己想多了吧! 思量之后,更轻松了些,学着其他女孩,从餐台取来一瓶红酒,笨拙地挨个询问参加宴会的衣着光鲜的人们需不需要添酒。 大概只过了半个小时,叶凌漪就开始对这份临时工作得心应手起来,全然没有注意到身后那三两成堆的男人落在自己身上不怀好意的目光。 “这位女士,请问需不需要添酒?”叶凌漪正询问着一位神情傲慢的女人,手机却来了信息。 被询问的女人大概二十出头的年纪,饱满圆润的脸配着不符合年纪的大卷发,略显成熟的妆容再加上一身曳地的白纱礼服,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孩子是来结婚的。 面对叶凌漪善意的询问,女人回应了一个大大的白眼,鄙夷地立即走开。 叶凌漪只觉得莫名其妙,虽然她做着服务的工作,但二人无冤无仇也不至于这样看她吧? 好在叶凌漪并不很在意,打开手机一看,原来是银行收到转账的短信。 日结工资一半到账,立即又来了条新的短信,是那个负责招聘的男人,信息内容是:好好干,只要做好了,等宴会结束之后你拿到的可不止是另一半工资! 叶凌漪并没有多想,全以为做做服务员的工作就能拿到高薪,想到马上可以给母亲换个舒服的居住环境,一时兴奋地差点叫出声。 正因如此,工作起来也更加卖力。 怎料转身却十分不巧地撞上一个“熟人”。 “奚医生?”叶凌漪惊讶。 今天奚粼穿了身黑色西装,内搭白色衬衫,配上一头干净利落的黑发,简简单单的搭配却因身高和容貌的优势很快成了全场瞩目的焦点。 而奚粼显然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她,表情先是错愕,随即看到她身上的衣服,漂亮的眉头皱了皱,淡淡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诚如你所见!工作啊!”叶凌漪耸耸肩,来不及多寒暄几句便瞧见有人招手,于是匆匆道:“那啥……奚医生,如果没什么事,我先工作了!” 说罢往招手的人快步而去。 奚粼在她身后,目光紧紧锁定在她身上,漆黑眸底闪过几许烦躁。 “奚粼!”正这时,手臂被人牢牢挽住。 奚粼侧目,瞧见女人笑容灿烂,不留情地撇开她的手:“奚姚,说了多少次,我是你哥!” 这时一旁的人纷纷投来异样的目光,开始议论起这对“兄妹”。 “哥什么哥!”女人赌气嘟嘴,“我是家里领养回来的,本来就是你女朋友,本来就是要做你妻子的!” “你!”奚粼气结,碍于这种场合人多眼杂,只好扯过身着曳地白纱裙的女人,压低声音道:“奚姚,我警告你,不许在外面胡说八道!我是你哥,永远只是你哥!” 女人不乐意,还想说话,男人紧接着又道:“还有,不许你再送吃的去医院!否则我直接把你丢出去,听见了吗?” 也许是意识到他真的生气了,女人不敢再多说,只是委屈巴巴地看着他。 奚粼没有心思跟她纠缠,再朝叶凌漪看去时,她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被几个男人围困了起来。 “哎美女,我们不缺酒,但是缺人陪!我看你就挺不错的,我们去别的房间怎么样?我可是这家酒店的v*** !” 男人的手朝她的腰伸过来。 叶凌漪只觉得反感,为了拿到另一半报酬又不好当面反击,只好陪笑,巧妙避开那只咸猪手。 “不必了,这位先生,我还有工作!恕不奉陪!” 说完要走。 男人却不依不饶:“你的工作不就是服务我们吗?现在我给你这个机会,服务好了有小费哟!” “对不起这位先生,真的不行!” “不行?那既然这样,你得说服我呀,不如你自罚三杯?” 不怀好意的嘴脸,看得叶凌漪简直忍不住想要给他一耳光。 但一想到夜里,母亲总是揉着发疼的膝盖辗转反侧的身影,又将冲上心头的怒火压了下去。 目光不经意扫到奚粼。 他就坐在富丽堂皇的沙发上,架着长腿,明亮的水晶灯落下辉煌的光芒,将他黑发的影子印在鼻梁,表情冷清如结了冰般,举杯饮下一口红酒,目光不知落在何处,无意瞥见她这边,却也只是无动于衷地看了一眼便移开了视线。 好吧,求人不如求己。 叶凌漪认命般,拿出职业销售的假笑,干脆拔掉红酒的木塞:“是不是我喝光了,你们就不逼我了?” 男人摊手表示同意。 “好!”叶凌漪豁出去了,无意间又瞄了眼奚粼,发现那家伙正用耐人寻味的眼神看着她,仿佛等着看戏。 叶凌漪想要退缩,但箭在弦上了,不得不举起红酒就开始猛灌。 第三百三十四章 终章 - 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 桃阿八 酒店走廊,男人搀扶着女人往走廊尽头的一间房走去。 女人满身酒气,醉醺醺的抬起头,一张精致的面孔双颊绯红,拍打着男人的胸膛表示反抗:“你要带我去哪里?我不去……放开我,我不去!” 怎知她的反抗在酒精的作用下竟然显得是那么软绵无力,因语速缓慢而听起来娇滴滴的,听在男人耳朵里与其说是反抗倒不如说更像是撒娇。 男人更加兴奋起来,两眼放光,不由分说的拽着女人就往房间方向加快脚步。 叶凌漪仰头,长廊昏暗的灯光一点点在她迷醉的瞳孔放大。 “你放开我!”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力气,叶凌漪推开男人,醉醺醺的小脸上写满了恼怒。 已经来到房门口的男人怎会轻易放过到嘴的肥羊? 花言巧语的开始哄人。 叶凌漪根本不听,强行定住自己摇摇晃晃的身体,掏出手机,刚刚摁下“110”,手机便被男人一把夺了过去。 “知道我是谁吗?能被我看上,那是你祖宗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别给脸不要脸!”男人恶狠狠道,怒地瞪大眼睛,恨不得生吃了眼前醉得东摇西摆的女人,狠狠扯住她的手腕就往房间里拽。 叶凌漪也不是容易被吓到的主,当即扯着嗓子大喊:“救命!救命……有人非礼!” 饶是如此抵抗,她的力气根本不敌男人,加上喝了酒全身无力,眼看就要被男人拖进房内。 是时,一个嘲讽的声音恰到好处的响起。 “哼,蠢货,我要是你啊,当时就不会逞英雄,喝那么多酒……” 拉扯中的二人顿住,循声望去。 只见长廊里走来一道颀长的身影,冷清的眼睛扫过她的脸,薄唇轻轻吐出几个字:“咎由自取!” 叶凌漪迷醉的双眼眯了眯,瞧见一张漂亮的脸蛋:“奚医生?” 愣了愣,旋即双眼放亮,像是捉住了救命的稻草,一边使劲挣扎企图挣脱男人,一边奋力朝奚粼靠近:“奚医生,快救我!” 奚粼只是看着她,眸光淡淡的,没有要出手救人的意思,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男人恼怒,出言警告:“我不管你是谁,这是我的女朋友,我们俩的事,你一个无关人等少掺合!快滚!” 奚粼的眼睛在听见“快滚”两个字的瞬间微眯了眯,一丝不悦飞快闪过,面上依旧笑得和煦,朝房门口的两人走过去:“你说她是你的女朋友?有证据吗?” “女朋友就是女朋友,要什么证据?”男人愈发盛气凌人,“我再警告你一次,快滚,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奚粼不紧不慢地走过去,周身似夹杂了冰霜,摄人气场令人胆寒:“她叫什么名字?年龄多少?如果你说不出来,那我可要报警了!” 一面说,一面拿起手机扬了扬。 男人面上绷不住,动了动嘴角,仍强装淡定,恼羞成怒:“你知道我是谁吗?敢惹我,你信不信我分分钟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闻言,奚粼嗤笑一声,早有预料般开口:“温氏股份的公子,就凭这个身份能庇护你吗?” 男人本想强装一波,没想到身份被识破,自然也不敢太嚣张,嘴皮子蠕了蠕,终于把目光放到了叶凌漪身上,底气十足:“跟你有什么关系?今天宴会来的这些人不都是为了寻快活吗?再说,她自己喝了酒,也不是我灌醉的,你再瞧瞧这女人的打扮,这样风骚,不就是为了勾搭我们有钱人,供我们娱乐换钱花吗?大不了,事后我多给她些!” 男人说着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叶凌漪的大脑里突然有根线紧绷,一股愤怒冲上脑袋瞬间让酒精消散了一些,正想抬手给这不要脸的男人一耳光,就见面前一道黑影闪过。 紧接着,男人被强大的力气打倒在地,错愕不已地捂住流血的鼻子,愤怒不已,望着面色阴晦的男人,又不敢还手。 叶凌漪呆呆看着奚粼的背影,走廊不算明亮的灯光将他的身影照得格外高大,如烙印般深深刻画在她的眼底,某一瞬间,脑海里的风沙消散闪过一张相似的容颜…… “别把人说得都像你这么龌龊,如果你想事情闹的再难看些,我也不介意奉陪!”他明明面无表情,说出的话却让人心生畏惧。 男人狼狈地捂住鼻子爬起身,满目不甘:“你不就想截胡吗?装什么好人?你认识她吗?她叫什么名字?年龄多少?” 叶凌漪本以为他答不上来,刚想开口说话,就听奚粼说:“叶凌漪,二十七……不对,上个月她刚过生日,应该说二十八,身高一六三,体重一百,还想知道更详细的吗?” 奚粼一副没说完的表情,笑笑看着男人。 男人终于不再说话,悻悻瞪了二人一眼,灰溜溜地走了。 叶凌漪看着奚粼,眼神里有惊讶。 “怎么?看我太帅,入迷了?”奚粼转过身,看着她调侃道。 叶凌漪沉默不语,抬头静静看着他,一瞬间,脑海风沙散去后的容颜与眼前之人重叠,一股莫名的眩晕感袭上心头…… “喂!”奚粼惊地瞪大眼睛,出手接住昏睡过去的女人,低头看着她,浓眉微皱:“刚出院就这么胡闹!” 颇为无奈摇摇头,一弯腰将她拦腰抱起。 这一觉,叶凌漪直接睡到了第二天早上。 天色透过白色的窗帘透进来,叶凌漪睁开眼,耳畔响起低沉沙哑的嗓音。 “醒了?” 四周的陈设显然是在酒店,叶凌漪吓了一跳,腾地起身,却因为用力太猛,宿醉的脑袋又重又痛。 “嘶……”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笔尖嗅到一股刺鼻的味道,是烟草的气味。 望过去,窗边坐了个人,笔挺的背影,架起来的长腿,还有修长手指间夹着的香烟正在散发出淡淡的烟雾。 “奚医生?”试探性开口,低头看看自己藏在被窝里的身体,发现衣服还在才稍稍松了口气。 “放心吧,我不是外面那些人渣!”没抽完的香烟掐灭在烟灰缸里仍旧丝丝缕缕的冒着烟,回头瞄了眼她:“昨天你醉的太厉害,我不知道你家在哪里,所以在酒店开了间房,我们俩清清白白!” 他着重强调“清清白白”,让她将心放回肚子。 叶凌漪点点头,脸色有些发红,缩了缩脖子,弱弱道:“谢谢你,奚医生!” 奚粼起身走到沙发边穿上外套,看都没有再看她一眼,只说:“我去外面等你。” 说罢往门口走。 直到门被合上的声音响起,叶凌漪才反应过来,迅速整理好自己。 出了酒店的房间,奚粼正背对着房门,肩靠在墙上,拿手机回复信息的同时表情有些不耐烦。 叶凌漪悄无声息的走过去,笑道:“奚医生!” 奚粼回头瞄了她一眼,收回手机。 叶凌漪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微笑:“怎么,女朋友?” “没!”奚粼回以淡淡微笑,站直身体,“走吧!” 二人一前一后出了酒店大门。 “奚医生,昨天真是谢谢你了!”叶凌漪面带感激。 奚粼的表情看不出什么特别之处,倒是看了看手腕上的手表,只说:“我该上班了。” 说罢又看了一眼她。 叶凌漪当即反应过来,马上道:“我也该回家了,一晚上没回去,我妈该担心了!” “放心,昨晚你睡着后你妈打了电话过来,我接的,我跟她说过了,说你一整晚跟我在一起。”奚粼说完就走。 叶凌漪傻在原地,脑袋突然宕机。 什么叫一整晚跟他在一起?为什么要强调一整晚? 反应过来,叶凌漪正想说话,奚粼离去的背影却突然停住,回过头望着她,淡漠的眼神里涌现出来丝丝介怀:“对了,下次,这种场合不许来了,更不许喝那么多酒!” 他的态度有些强硬,叶凌漪呆呆看着,心头莫名觉得温暖,鬼使神差地点头。 “乖!”奚粼温柔微笑,映着阳光的脸看起来金灿灿的,英俊的如同一件绝美的工艺品。 这一瞬间,脑海中刮起了风雪,风雪迷途中,叶凌漪恍惚见到了一个骑马慢行的少年,浑身散发着清冷的气质,及那张如奚粼一般的英隽容颜…… 叶凌漪清澈的眼眸倒映着他远走的背影,神色里多了几分复杂。 是时,口袋里的手机震了震。 打开一看,是母亲发来的信息,内容是:“漪漪,奚医生是个好人,住院期间要不是他出手帮我们,恐怕我们连住院费都交不起。现在听到你跟他在一起,妈妈很放心也很高兴。” 关上手机,叶凌漪重重吁了一口气:“得,还是误会了!” 算了,还是回去跟她解释吧! 这样想着,随手拦下一辆出租车。 车上,看着手机里的入账短信,叶凌漪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淡淡的伤感。 也不知道,这么点钱能坚持多久。 总之,还是要尽快工作! 沉浸在自我的情绪中,完全没有注意到下车的地方早就等着一个黑帽口罩掩面的女人。 瞧见叶凌漪的一瞬间,那女人的双眼因为激动与害怕交织在一起而显得更加明亮。 握紧手里的砖头,悄悄跟上了她的背影。 “喂,妈,你给我开个门吧,我没带钥匙……” 话音才落,叶凌漪便被一道猛力击中后脑勺,手机砸落在地,里面传出母亲焦急的声音:“漪漪?漪漪……” 叶凌漪倒地,迷迷糊糊中,只见染血的砖头落地,女人仓惶逃跑…… 随着眼皮越来越沉重,叶凌漪的意识终于陷入了黑暗。 恍恍惚惚,千万年的光阴从身边流走。 定下神时,叶凌漪已经置身在了一个陌生的古庭院。 院里有参天的古树,满院梅香浮动,旧的已经看不清字迹的墓碑。 正在她觉得奇怪的时候,忽然,天地变色,原本破落的庭院就在她的眼前重组变样。 眨眼功夫,气势恢弘的建筑就在眼前焕然一新。 一男一女从面前走过。 女子提着木桶十分吃力的模样,紧跟在面戴面具器宇不凡的男子身后,嘟嘴抱怨:“主子……” 未待她说完话,话茬便被接下去:“他杀了丹青,我就杀了他,有何不可?” 望过去,女子满脸戾气,狠狠咬牙,倔强凝望高座上那眼神无奈的男子。 另一头,同样的女子不顾面前熊熊大火,冲进屋子大喊:“主子,你在哪?” 大火未止,另一边,又是女子身穿大红色喜服,在漫天星火与尸体中,望向院外那同样身着喜服扭头离去的颀长身影,满眼绝望的泪水滑落在喜服,被利箭一箭刺穿…… 最后是漫天雪白,男人抱着了无生气的女子步履缓慢而过,向亭子走去的一步步犹如步入深渊那么沉重。 他抱着她,看着她一点点在自己的怀里咽下了最后一丝气息…… 呆滞无神的眼睛被血丝填满,热泪滚落在她永远不会再温暖的手背,最后终于忍不住情绪失控,放声大哭。 他的背影是那样的生不如死…… 叶凌漪看着,那一幕幕就像自己也切身经历过,心头那莫名的熟悉感让她心神不宁,胸口就像被什么堵住了,又痛又窒息。 未待缓解,更多的画面如潮水般涌来。 叶凌漪仿佛被巨力击中头顶,天旋地转的感觉令她站不住脚,冥冥之中,有个声音:“漪漪……漪漪……” 叶凌漪奋力睁开双眼,模糊视线里,男人关切的脸庞逐渐清晰。 一瞬间,所有的记忆与他都有关系。 她想起来了…… 前世今生入梦,原来是他! 这一刻她多么想要张开双臂抱抱他。 可是,她好困啊…… 沉重的眼皮再次合上。 待到醒来之后,床边只有满面倦容趴着睡着的母亲。 叶凌漪顾不得自己受伤的后脑勺,心急起身,绕过母亲,冲出病房,抓住护士便问奚医生去哪里了。 而此时,奚粼刚从警局出来,打开手机,里面正是叶凌漪被袭击路段的监控视频。 时段往前推,事发前三个小时,那藏在路边匆匆戴上口罩的女人,虽然露脸只有短短几秒,却也足够作为证据了。 等到奚粼回到医院,病房里却不见了叶凌漪的身影。 慌了神的奚粼赶忙出去寻找,却在护士处得到了答案。 一路飞驰回家。 奚粼的车才停下。 车灯里,一个蜷缩在门前的瘦弱身影就站了起来。 女子受伤的后脑勺还缠着白色的纱布,望着他,眼中热泪涌动。 奚粼愣住,打开车门下了车。 二人就这么深深对视,仿佛无数光阴从他们中间流走……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