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京华烟云 第一章 真猛与真的棒 - 食戟之城 - 三品带鞭护卫 大武王朝,京城。 城西一座占地极广的高门大院,上书“甄府”,乃是当朝左相甄德邦的府邸。 府邸深处一座雅致的小院内,一个年约二十的青年男子,正领着四个丫鬟模样的少女,做着一套奇怪的体术运动。 “伸展运动!一、二、三、四、二、二、三、四...” 没错,正是我大中华九年义务教育的必修体术——《时代在召唤》! 而这位青年男子,就是我们本书的主角——甄蒙。 你也没猜错,这位甄蒙正是穿越大军的一员。 当年,甄蒙还是地球上一名普普通通的厨师,刚从大名鼎鼎的新东方毕业,满心憧憬的期待着相亲时服务员的那句“姐,遇到新东方厨师就嫁了吧!” 结果不幸相亲对象没等到,却等到了一辆闯红灯的渣土车。 然后就是烂大街的穿越到这个地方,成为了甄府刚出生的独苗少爷。 这是个与中国古代高度相似的地方,秦汉以前的历史与地球一致,直到秦朝,历史的长河风骚的一拐弯,彻底跑偏了。 秦始皇没有如原本历史那般短命,而是活到了寿终正寝,秦朝绵延四百余年,而后是周,再后是梁,两百年前武朝开国皇帝武征推翻糜烂的梁朝,取而代之,定国号武。 武朝定都于洛,也就是后世洛阳一带。 说起来挺离谱的,两个不同的世界,口音特么的贼像。 甄蒙犹记得,自己刚出生的时候,那个老农模样的白发老头把自己举的高高的,一脸荡漾,咧着嘴笑道:“俺哩乖孙儿!” 甄蒙十分想忘记,自己那暴露在空气中的小雀儿,滋出一条完美的抛物线,险些射进那个自己应该叫爷爷的老人嘴里。 看着老爷子一脸幸福的擦着自己乖孙儿的童子尿,一旁满脸络腮胡的黑脸汉子同样咧着嘴说道:“爹,恁给恁孙儿起个名儿吧!” 躺在床上刚生产完的女子闻言脸色一变,连忙打算出声打断,可没来得及张口,甄老爷子就朗声笑道:“俺哩乖孙儿刚才那泡尿,劲大力足,可猛!就叫甄猛,恁说中不中?” 黑脸汉子竖起大拇指:“中!甄猛!好名字!” 襁褓中的甄蒙身躯一僵,目光呆滞。 床上的女子一脸绝望,情急之下,这位自小在江南水乡长大,一口吴侬软语的温柔女子,用尽浑身力气大声喊道:“不中!” 望着张着大嘴目瞪口呆的丈夫和公公,女子脸色一红,温婉笑道:“我不是说爹起的名字不好听啦,相公现在已经贵为一州知府,以后咱们甄家也是算书香门第,孩子起名还是要...文雅些?” 襁褓中的甄蒙疯狂点头。 于是,经过一家人草率的商议,甄蒙这个名字就被确定了下来。 襁褓中的甄蒙在一阵懵逼后,确认了自己真的穿越了,想起曾经看过的那些个小说,尝试着在心中呼唤:“金手指!外挂!老爷爷!” “......” 并没有小说中描写的脑海出现一扇门之类的现象发生。 要不是甄蒙尚在襁褓,口舌发育不完全,他一定会破口大骂,穿越者标配都不给,自己拿什么在这个世界当主角!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不死心的甄蒙一天天长大,他终于认清了现实,自己就是个穿越者大军的漏网之鱼,什么金手指外挂老爷爷,我不配! 既然无力改变,那就只能顺从命运的安排。 如今,甄蒙来到这个世界已经二十年了。 这个世界跟他熟知的历史相差颇大,他曾亲眼看见自家护卫双腿一蹬,就这么违反牛老爷子定律地窜上了一丈多高的围墙。 重新建立三观费了他不少时间。 原来这个世界有修行者啊!没有金手指的遗憾被兴奋所替代。 小时候缠着家里的护卫讲故事,专门问一些有关修行者的事,经过各种零零碎碎的拼凑,甄蒙对这个世界的修行系统有了一个初步的了解。 最常见的就是武夫,跟金古梁温几位老爷子书中描述的差不多,修内力,体内自成天地,近战无敌,怕风筝。 然后就是道门及佛门。 道家修元神,以元神沟通天地,算是远程兵种,善奇门遁甲、符篆,手段丰富,可惜近战渣如狗,被武夫近身后基本能一波带走。 佛门算是魔武双修,近战与武夫类似,术法以真言为主,能给自己或队友各种能力加持,更像是一种辅助职业。 而道家及佛门的修行法门,并不外传,想学?可以,先出家再说。 甄蒙身为甄家独苗,自是不可能出家的,先不论家里那个满脸络腮胡的老爹同不同意,自己首先就接受不了。 那就只能成为一个粗鄙的武夫了! 可惜甄蒙这个倒霉催的,连习武的天赋都没的,给穿越者同行丢脸了。 此刻,甄府朱红色的大门前,一辆悬挂相府标记的马车缓缓停下,一位身穿绛紫色朝服的中年男人推开车门,在车夫的搀扶下走下马车。 这个中年男人身形壮硕,一脸刚毅,与世间文人流行的几缕长髯不同,此人脸上一脸的毛,俗称络腮胡,他就是当朝左相——甄德邦。 名字固然草率了点,谁让他爹只是个田野间刨食的苦哈哈呢。 甄德邦是穷苦人家出身,世代皆是农民,到了他爹这一代,大武朝文风更盛,科举制度已经非常完善,于是甄老爷子便将幼年的甄德邦送入私塾,想着即便将来做不了大官,多识几个字也是好的,万一撞了大运,能混个一官半职,也算甄家光耀门楣了。 谁知道这甄德邦看上去虎头虎脑的,居然还真有几分读书的天赋,十几年下来,各级科考势如破竹,居然高中当年新科状元,皇帝陛下亲自为其授状元印,自称老师,还打趣道:“国有贤才,真的棒!”。 这下甄家在十里八乡可就名声大噪了,甄老爷子是既骄傲,又懊恼。 懊恼啥?还是不懊恼自己没文化,给状元郎起了这么个朗朗上口的好名字呗。 于是心下暗自决定,将来一定要给自己孙子起一个响亮又文雅的名字。 ...... 话说这甄德邦,高中状元后,派任到一个小小的县城——祁县,当上了一名光荣的县太爷。 自此二十年间,官场浮浮沉沉,却也算一路稳步走来,最终成为了这大武朝的当朝左相,下辖吏部、户部、工部,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甄德邦虽贵为左相,一生行事却清清白白,光明磊落,他任蒙州知府期间,甄老爷子辞世,临死前对他说,做人可不能自满,做官不能忘本,甄家世世代代都是农民,万不可做那人人唾骂的狗官。 甄德邦将老爹的话牢牢记住,为官二十年,兢兢业业,博得个爱民如子的好名声。 承皇恩出任工部侍郎后,一家人搬至京都,却不知京都居,大不易,堂堂正四品大员,连一间像样的宅院都买不起,只得在商贾平民扎堆的城南置办下一套寒酸的宅子。 后来不知道是不是皇帝陛下一时心血来潮,忽然想起了这个便宜学生,便让人将甄德邦为官生平呈至御前,看完后感慨道:“国之栋梁啊!” 于是甄德邦的仕途更加顺畅,直至升任左相。 有一次皇帝陛下再次心血来潮,微服出宫,想去便宜学生家串串门,才知道自己这位栋梁之才,一家三口居然还居住在城南这间寒酸的宅子里。 当时皇帝陛下就急眼了,朕的学生,朕的左相,居然住在这种寒酸破败的地方,这是在打朕的脸!在打朝廷的脸! 当场便让随行太监拟旨,在官员聚集的城西,找一块离皇宫最近的地方盖一座相府,要求就一个字:大!越大越好!又赐仆役婢女各一百,以充相府。 于是紧邻皇宫不远处,原本计划划给某皇子的一块地,便成了甄德邦的府邸,也就是现在的甄府。 甄德邦走进相府,对迎上来的管家冯大彪问道:“俺孩儿咧?” 这位在甄德邦任蒙州知府期间便跟随甄家的冯大彪随手接过甄德邦的官帽,笑着答道“少爷在院里...习武哩。” 甄德邦脚步一顿,问道:“还是那啥啥召唤?” 冯大彪答道:“正是。” 甄德邦知道自家儿子从小便渴望成为那粗鄙的武夫,但却毫无习武天赋,这让他暗自庆幸的同时又有些心酸,沉默片刻,低声道:“俺可怜的娃,啥啥都中,就是不能习武,唉!” 冯大彪心里也是一片黯然,这位打小便叫自己冯叔的小少爷,琴棋书画是样样精通,脑中各种奇思妙想,真像老爷说的,啥啥都中,可是不知是天妒英才还是咋滴,愣是一点习武的天分都没给。 所幸少爷也没有抱怨过什么,只是每日坚持锻炼那套奇怪的体术,少爷说,那叫....时代...在召唤? 奇怪的名字。冯大彪摇了摇头,跟在甄德邦身后,向少爷的院子——天上人间走去。 嗯...院子名也奇奇怪怪的。 第一卷 京华烟云 第二章 出谋划策 - 食戟之城 - 三品带鞭护卫 天上人间——甄蒙给自己的院子起的名字。 要么说龙生龙,凤生凤呢,甄家一脉单传的起名废,到了穿越者甄蒙这里,也毫无保留的继承了下来。 当初给院子起名,自家饱读诗书偏偏起名天赋点歪的黑脸汉老爹起的什么“黄金苑”、“富贵轩”被甄蒙毫不留情的否决后,甄蒙满怀豪情的憋了三天,最终憋出个“天上人间”来。 甄德邦一听,一拍大腿,高呼一声:“可中!” 冯大彪带头鼓掌,府上下人齐声附和:“少爷大才!” 此刻,甄蒙正带着四个丫鬟在做《时代在召唤》第十节,跳跃运动。 四个丫鬟正值花季,已经发育的初具规模的胸口随着身体上下跳跃,赏心悦目。 甄蒙眼神随着上下飞舞,嗯...小环将来一定是个好娘亲! 巧儿嘛...还有待开发。 一套《时代在召唤》刚做完,甄德邦轻咳一声,迈步走进天上人间。 ...... 四个丫鬟急忙行礼,待甄德邦挥了挥手后,匆匆离开。 甄蒙笑着迎上去,接过冯大彪递过来的毛巾,象征性的擦了擦脸上并不存在的汗水后,一把揽住老爹的肩膀:“爹,您回来了!” 甄德邦早已习惯了自己儿子这异于寻常父子关系的亲昵表现,笑着说:“刚散朝,这不一进家门就直接来恁这儿了!” 父子俩走进一座凉亭,远处的丫鬟小环端上两杯热茶后,便跟着冯大彪一起退下了。 冯大彪知道老爷与少爷有事要谈。 凉亭内,甄德邦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喉咙,一脸沉重的说道:“今儿个朝堂上陛下下旨,让俺牵头治理黄河水患,这黄河是年年治理,年年决堤,钦天监预测今年黄河水患相较往年更是来势汹汹,蒙儿啊,恁有没有啥好办法?” 自己这个儿子,虽然武学天负,但从小到大各种奇思妙想天马行空,自己担任蒙州知府时,儿子发明了活字印刷,大大降低了印书成本,让跟多的寒门子弟读的起书;还创造了一种朗朗上口的数术口诀,极大的提高了计算效率;还有什么提高鼓风效率的活塞风箱、用透明水晶磨制的千里镜等等,不一而足。 也正是自家儿子的奇妙发明,让自己在仕途上有如神助,平步青云。 而自己这个引以为荣的儿子,却不愿世人得知这些足以载入史册的发明创造是出自他手。 低调的令人发指。 大武朝开国两百年,黄河多次决口,汹涌的河水裹挟着大量泥沙,每次都将数万倾良田毁于一旦,同时造成大量百姓伤亡。 历代皇帝都在不停加大治水力度,投入大量人力物力,可收效甚微。 这个时代治理黄河,主要是征调民夫清理河底泥沙,让河道变深,容量更大,同时加固河堤,降低河水没过河堤的风险。 劳民伤财不说,这黄河从上中游携带的泥沙量颇为惊人,甄蒙印象中,前世的开封境域内,因黄河泥沙淤积使黄河河床不断抬高,形成了河高于城的“地上悬河”。开封地下则因历次黄河水患使开封数座古都城、府州城池深深埋于地面之下3米至12米处,上下叠压着6座城池,其中包括3座都城、2座省城及1座州城,构成了罕见的城摞城奇特景观。 甄蒙穿越前作为一个祖传河南人,听到治理黄河水患的第一反应就是大名鼎鼎的小浪底。 黄河小浪底水利枢纽工程是黄河干流上的一座集减淤、防洪、防凌、供水灌溉、发电等为一体的大型综合性水利工程,是治理开发黄河的关键性工程。 可这小浪底水利枢纽的设计和工作原理,他作为一个厨子,哪儿懂这些? 他虽然不懂,但总有人懂啊!老爹直管的工部也是有不少能人巧匠的,自己提出大方向和概念,剩下的交给专业人士就好了嘛。 可甄蒙记得,以前世新中国的工业能力,建造小浪底工程也足足花费了十一年。 按照现在的生产力条件,想建成这个水利枢纽,一劳永逸的解决黄河水患,没有个三五十年想都别想。 这期间需要花费多少财力?大武朝国运兴隆没错,国库充盈,老百姓手里也有些个闲钱也没错,可这点钱在这个庞大的工程面前,无异于杯水车薪。 即便是皇帝陛下肯狠下心掏空家底来完成这一壮举,一旦工程上马,必然要征调海量民夫,这不是三年五年,对这个平均寿命只有五十岁的时代来说,这可是一个人的一辈子。 青壮年被征调走了,家里剩下的妇孺老幼,又该如何才能生存下去? 届时整个国家钱没了,人也没了,剩下一个空架子的朝堂,随便一场天灾人祸都是灭国的下场。 所以甄蒙不敢说。 父子俩坐在凉亭整齐划一的疯狂挠头。 如今甄德邦领旨治理黄河水患,现在已经是三月份了,距离今年洪涝季只有短短三四个月,时间紧,任务重。 倒也不是皇帝陛下有意为难甄德邦,而是钦天监今日刚刚上奏,预测今年雨水丰沛,洪涝之灾尤甚往年,皇帝陛下这才下旨,让自己最信任的左相牵头行事。 甄蒙在脑海中疯狂寻找前世的记忆,企图找到中国古代治水的信息片段。 “治水...都江堰...李冰...我特么不知道李冰父子咋整的啊!再想想...黄河泥沙沉积...小浪底...女导游...呸!...泥沙...女导游说...攻沙...攻沙!” 甄蒙脑中闪过一道光。 惊喜之下,头发都薅掉一撮。 想起来了! 当初在去小浪底旅游的时候,导游曾经介绍过,古人治理黄河常用的办法是束水攻沙和宽河滞沙。 束水攻沙是通过堤坝稳定河槽,相对缩窄河道横断面,增大流速,提高水流挟沙能力,利用水力刷深河槽,以解决泥沙淤积问题。 而宽河滞沙则是在远离主槽的地方修筑堤防,保持较大的两岸堤距,既可以减轻洪水对堤防的压力、减少洪水对堤防的冲决,又可以利用广阔的滩地滞洪滞沙,减轻山东河段的防洪负担、降低河床淤积抬升的幅度。 至于为什么甄蒙记得这么清楚,绝对不是他对那个前凸后翘,早上从甄蒙床上爬起来并毫不客气的从他钱包里抽出1000块钱的女导游印象深刻。 甄蒙猛地一拍桌子,大声说:“有了!” 甄德邦看着儿子头上渗出血的白色头皮,不由菊花一紧,急忙追问:“恁有办法了?” 甄蒙兴奋的一挥手,看见了手里那一撮长发,沉默片刻。 “嗷!” 一声凄厉的哭喊从天上人间深处传来。 院里的丫鬟仆役听到这声惨叫,齐齐打了个哆嗦。 凉亭内,头上包裹着纱布的甄蒙向甄德邦大概解释了束水攻沙和宽河滞沙的原理。 甄德邦一脸惊喜,竖起大拇指:“俺孩儿大才!” 经验丰富的他一听便明白,这两种方法相较传统的清淤法,成本和负担大大降低,虽不能一绝后患,但却能取得更好的效果。 甄德邦在凉亭内不停踱步,脑海中已经开始勾勒整个治水工程的框架,他越想越兴奋,脚步越转越快,晃的甄蒙头晕眼花。 终于,甄德邦脑中的构想完成,停下脚步,右手握拳用力一锤左手掌心:“事不宜迟,俺这就进宫面圣!” 甄蒙抬头看看天色,眼看大中午了,差这一时半会儿? 甄德邦抬腿便走,快到院门口时,被一道人影挡住了去路。 甄德邦抬头一看,一张黑红的老脸瞬间笑的如绽放的菊花。 “夫人,恁咋来了?” 眼前这名女子正是甄德邦的夫人,甄蒙的母亲——储秀。 储秀生于江南水乡,书香世家,祖父储汉良为扬州知名大儒,储秀自幼饱读诗书,年纪轻轻就成为当地有名的才女,加上长相绝美,颇有江南女子特有的温婉气质,及笄之年便被媒婆踏破了门槛。 这储秀虽然性格温婉,但心中有丘壑,她瞧不上不事生产,整日流连青楼无病呻吟的所谓士子,扬言能娶她的,必须是一位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十七岁那年,她遇到了一个操着一口粗鄙官话的黑脸汉子,谁也没想到,这个看上去更像流寇响马的黑脸汉,居然最终抱得美人归。 令无数江南士子痛心疾首。 储秀望着面前这个相伴二十年的黑脸汉,眼里满是温柔。 她轻轻抚平甄德邦衣襟上的褶皱,柔声问道:“我来喊你们父子俩吃午饭,相公你这是火急火燎的去哪儿?” 虽然已经成婚二十年,储秀仍然如年轻时那般称呼他相公。 甄德邦挠了挠头,用与他外貌极不相称的温柔嗓音轻声答道:“陛下把治水的任务交给俺了,咱孩儿刚给俺出了个好主意,俺这就进宫面圣。夫人,恁俩先吃,甭等俺。” 储秀眼含笑意说道:“那也不急于一时,你不吃饭,陛下也不吃饭?” 甄德邦轻轻握住储秀的玉手,宠溺的说:“中,俺听恁咧,先吃饭!” 这时,甄蒙走上前来。 储秀扭头一看包成阿三的儿子,好看的丹凤眸子瞬间瞪大,下一秒就满含热泪,她挣脱黑脸汉的手,颤抖着手想抚摸却又不敢真的碰触到那雪白的纱布。 自己儿子这是受了多严重的伤,才里三层外三层的包裹成这样? 甄蒙微微一笑,刚想开口解释,储秀便回过头,眼里的温柔瞬间变成煞意,冲着甄德邦吼道:“是不是你干的?” 甄德邦身子一僵,连忙摆手,结结巴巴的答道:“不...不是俺!是蒙儿自己...薅的...” 储秀一脸杀意,咬牙切齿说:“儿子自己干的?你当我傻是不是?好哇你个没良心的黑煤球,还学会撒谎栽赃了?我们母子俩是造了什么孽啊!虎毒尚且不食子,蒙儿可是你的亲生骨肉啊!” 甄蒙连忙帮自己老爹解释:“娘,您误会了!真不是爹干的!” 储秀转过头,变脸一般的对儿子轻声道:“儿子你别怕,有娘在,没人能欺负你!左相怎么了?左相就能欺负我儿子了?” 嘴上说着,手上也没闲着,小巧白皙的玉手化作铁钳,掐住黑脸汉子腰间软*肉,转动一百八十度,动作精准娴熟。 一旁陪着笑的甄德邦倒吸一口凉气,脸色肉眼可见的由黑转白。 甄蒙哭笑不得,自己这个老娘平时优雅大方,对谁都是温柔如水,唯有涉及到自己的时候,性情大变,理智与优雅瞬间消失。 他连忙安抚暴跳如雷的储秀,一边轻声解释,一边摘下头上的纱布,还捎带脚给黑脸汉子使了个眼色。 看到儿子并无大碍,储秀这才放下心来,理智又重新占领高地。 旁边黑脸汉子小心翼翼的陪着笑,卑微至极。 眼看自己爱到极致的夫人找回理智,甄德邦赶紧小声说道:“夫人,孩儿忙了一上午,肯定也饿了,咱们先去吃饭吧。” 储秀没好气的白了黑脸汉子一眼,挽着甄蒙的胳膊向外走去。 甄德邦偷偷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随后咧着嘴,迈着小碎步轻手轻脚跟在两人身后。 “夫人生气都这么俊!” 第一卷 京华烟云 第三章 花魁梳拢 - 食戟之城 - 三品带鞭护卫 甄府饭厅里,储秀坐在桌前,细嚼慢咽。 她面前摆放着四盘精致的小菜,盐水虾、蟹粉狮头、天香荷藕、佛手芽姜。 妥妥的正宗扬州菜。 甄蒙来到这个世界,最不习惯的就是饮食。 这个时代还没有发明铁锅,饮食以蒸、煮、烤为主。 就是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每天也只是烤肉蒸肉水煮肉。 这让自诩天才厨师的新东方高材生如何接受? 七岁那年,他实在不愿再吃那些蒸煮出来的食物,于是费劲巴拉的让冯大彪找到一个技术不错的铁匠,打造了这个时代第一口铁锅。 用海带熬煮得到谷氨酸作为味精的替代品,全家人从此吃上了炒菜。 府上的厨子将小少爷传授的格式菜谱当成了传家之宝,打定主意要传男不传女,传内不传外。 结果有一次皇帝陛下微服上门蹭饭,被一道油焖大虾彻底征服,腆着脸将甄府的厨子要到了皇宫,摇身一变成了御厨。 储秀优雅的夹了一块荷藕,缓缓递入口中,细嚼慢咽。 丹凤眸子雀跃的眯了起来。 优雅、高贵,赏心悦目。 怎么看怎么一副贵族范儿。 一扭头,甄德邦父子俩蹲在椅子上,一人捧着一个足有人头大的海碗,风卷残云般往嘴里扒拉着面条,四个腮帮子鼓囊囊的,吃的那叫一个香。 甄蒙还贴心的给老爹扒了一瓣蒜。 高雅的贵族范儿支离破碎。 储秀一脸黑线。 不愧是粗鄙的甄家人! 这么些年自己能保持江南水乡熏陶出的优雅,真是不容易。 曾经储秀也幻想过通过通过自己的熏陶,耳濡目染之下,这个家的画风能逐渐偏向精致典雅。 事实证明她想多了。 甚至好几次储秀都险些被带偏,踏上那条粗鲁的不归路。 甄德邦将空碗放下,接过丫鬟递来的温热毛巾擦了擦满嘴的油。 又端起一碗面汤,呲溜呲溜转着碗沿小心的喝着。 听儿子说,这叫原汤化原食,能促进吸收,对身体好。 一碗面汤喝完,甄德邦粗鲁的打了个饱嗝,拍着微挺的肚子,一脸满足。 “俺吃饱了,恁俩慢慢吃,俺这就进宫了!” 说完摆摆手阻止了站起身的储秀和甄蒙,扭身大步往外走去。 储秀忙出声提醒道:“先刷牙再走!你刚吃了蒜!” 甄德邦身影已经走远,怕是没听见。 储秀无奈的摇了摇头,看向一旁正在喝面汤的甄蒙。 幸好自己这个儿子长相随了自己,白皙俊美,要是随了那个粗鄙的黑脸汉,那得多闹心? 满眼宠溺地伸手给儿子擦了擦嘴角,储秀说道:“蒙儿,前阵子皇后娘娘提起,长平公主到了及笄之年,有意请陛下为你们赐婚,这位公主娘也见过,确实是姿色出众,百里挑一的美人儿,你意下如何?” 甄蒙一阵头大,及笄之年,这不才十五岁? 搁前世正是上初二的年级吧? 这玩意儿不得判个三年起步? 他果断的摇了摇头:“娘,我才刚二十,还不想这么早就成家。” 储秀眉头一皱,说道:“才二十?娘十七岁嫁给你爹都算晚的了,你看看你身边的同龄人,除了整日跟你厮混的李满堂和赵勋,哪个不是十六七就成家了?还有几个孩子都满地跑了!那些个官员夫人,跟娘一般岁数,人家都当奶奶了,可怜你娘我,想逗弄个乖孙儿都不成。” 甄蒙笑道:“娘,您这句“乖孙儿”说的可真正宗!地道的豫州味儿!” 储秀噗嗤一笑:“还不是让你那个粗鄙的爹传染的!” 甄蒙继续到:“娘啊,您今年也才三十八,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级,千万别学那些个土老帽儿早早当奶奶。我跟您讲,上次咱俩上街,还有人说咱俩是姐弟呢!” 储秀捂嘴笑道:“胡说八道什么!娘都老了。” 甄蒙一瞪眼,站起身不忿道:“娘您这话可不实诚!您自己摸摸,您的脸是不是比小环、巧儿他们还光滑细嫩?您再站起身看看自己这身段,别说那些跟您差不多岁数的官员夫人,就说这些个二十出头的二房三房四房,哪个身段比您好看?娘,做人得实诚啊!” 储秀努力的想掩饰笑意,嘴角却止不住的疯狂*抽搐。 甄蒙叹息一声:“高兴就笑呗,自家人还怕什么。” 储秀闻言再也忍不住,嘴角咧到了腮边。 她笑骂道:“说的什么疯话!让人听见了成何体统!” 说完她摸了摸自己没有一丝皱纹的光滑脸蛋:“蒙儿啊,你说的那个黄瓜切片敷脸,还有你教的那些奇怪的动作,效果真的好呢!” 甄蒙笑着答道:“娘,那叫瑜伽,您坚持练,保证您一百岁时也如现在这般年轻窈窕!” 储秀抬手轻轻打了儿子一下:“那不成老妖精啦!” 甄蒙一脸正色道:“娘,孩儿说的可都是大实话!我听闻海外有老者,年一百三十岁,看上去与四十岁的壮年无异,相信孩儿,坚持锻炼,咱不说活到一百五六十岁,至少长命百岁不是梦!” 储秀笑问道:“又是从那些胡人那里听来的胡言乱语?” 甄蒙笑笑没回答,心里道:“胡人?胡人知道个屁!” 甄德邦一路进宫,在小太监的带领下来到了御书房。 大武朝皇帝陛下武弘德正在挥毫泼墨。 甄德邦正要行礼,武弘德打断了他:“德邦,来得正好,来看看朕这幅字写的怎么样!” 甄德邦闻言上前,,只见雪白的宣纸上几个大字龙飞凤舞,气势不凡。 “天道酬勤!好字!陛下书法造诣已臻化境,比俺强,佩服!” 武弘德只感觉一阵腥风夹杂着万点口水扑面而来,呛的自己险些窒息,不由得眼前一黑,金星乱飞,下意识的就屏住呼吸。 不一会就憋的脸红脖子粗。 武弘德捏住鼻子,长长换了一口气,瓮声瓮气的说:“你特么中午吃的啥?” 甄德邦老脸一红,如实答道:“吃的烩面,哦,还有大蒜。” 武弘德用手点了点脸色发红的黑脸汉子,一阵无语。 君臣二人来到书桌前,武弘德刚想坐下,抬头看了看对面的椅子,捏着鼻子来到对面,与甄德邦排排坐。 甄德邦拱手一礼,正色道:“陛下,关于治理黄河水患,俺回家想了想,想到一个好办法,俺也不敢耽搁,赶紧来奏明陛下。” 随着话语,又是一阵腥风扑向武弘德。 武弘德连忙推开甄德邦那张距离自己不到一臂距离的大黑脸。 “说就说,离朕远点!” 无视甄德邦一脸幽怨,武弘德捏着鼻子,瓮声瓮气的问道:“今日早朝刚议定此事,午膳后你就来献策,德邦啊,莫非来你心系民生,早有腹案?可为何早朝时不提?” “陛下您也知道俺是个粗人,这不领了旨到家,与俺夫人一说,经夫人提醒才记起曾经做过有关治理黄河的腹案,不敢耽搁。” 武弘德斜瞥了黑脸汉子一眼:“于是在家吃了碗烩面?还是羊肉烩面?” 甄德邦老脸一红。 武弘德:“说说你的方案吧,让朕看看朕的学生能给朕带来多大的惊喜。” 于是甄德邦甩开腮帮子巴拉巴拉讲了起来。 这一讲,就是足足两个时辰。 期间我们的四品武夫,接近宗师境界的的皇帝陛下实在是憋不住气了,让人将御书房门窗打开。 被熏的眼泪直流的小太监眯着红红的双眼,心里直呼皇上圣明。 后来据说皇帝陛下三个多月没进过御书房。 天色将晚,快到晚膳时,甄府来了两位串门的公子哥。 一位是吏部尚书之子李满堂,另一位是工部侍郎之子赵勋。 这两位就是储秀口中整日与甄蒙厮混的狐朋狗友了。 在储秀心中,少不得认为是这两个货带坏了儿子,否则自己早就升级成奶奶了。 两位公子哥常来甄府,与甄府上上下下熟的不能再熟了,也不需要通传,径直奔向天上人间。 跨进院内,远远的瞧见一身白衫的甄蒙,正抱着一个样式古怪的木箱子,周围围坐着四个俏丽可人的女婢。 他俩见过这玩意儿,甄大公子前阵子发明的一种乐器,取名“吉他”,造价不菲,仅上面的六根粗细不一的金属丝,就耗费了足足十两银子。 要知道三两银子就足以让寻常的三口之家生活一年。 李满堂和赵勋也自诩世家子弟,君子六艺也涉猎颇深,“乐”之一道也自认有几分造诣,可这吉他却颠覆了他们以往的认知。 世上音律皆循五音,甄蒙却在宫商角徵羽之外,令创二因,达到七音阶,别的不提,就这七音阶演奏出来的乐曲,确实比五音阶更流畅动听。 此刻,甄蒙正抱着自制的吉他,撩骚着四个满脸崇拜的丫鬟。 “我爱你,爱着你,就像老鼠爱大米...” 四个从小在相府长大的丫鬟,哪里听过如此露骨直白的词句?一个个羞的满脸通红,年级最小的巧儿还装模作样的捂着耳朵,一边跺脚一边偷瞄相貌英俊的公子。 心里想着:“公子怎的如此...下流...这些闺房私话也是能拿出来说的?唔...小环姐姐说,以后我们都有可能给公子侍寝呢...哎呀羞死人了!” 甄蒙自是不知道巧儿的胡思乱想,他抬头看见满脸不正经笑容的两个死党,将吉他放下,站起身来。 “你们俩这是闹的哪一出啊?又来蹭饭?” 李满堂也不客套,自顾自倒了一杯茶水,笑着道:“今天就不蹭饭了,你答应过我让我府上厨子来相府学习的,可要算话!” 甄蒙笑着点点头:“自然算话,来的时候跟冯叔知会一声就行。” 李满堂满意的放下茶杯,凑近甄蒙,神秘的说道:“今晚教坊司为花魁苏瑾举办梳拢仪式,据说邀请了不少王侯富商,咱们也去凑个热闹,万一有幸拔得头筹...嘿嘿嘿...” 甄蒙没好气的说道:“花魁梳拢,要想拔得头筹,没有几千两银子可是想都别想,就你俩这寒酸劲儿,加一块也凑不出一千两吧?还是说你从家偷了银钱?你爹知道了不得大义灭亲?” 一旁的赵勋说道:“猛哥这你就不知道了,今晚苏瑾梳拢,不看银钱,看才华!” 甄蒙诧异道:“不比钱?比才华?这教坊司什么时候转性了?” 赵勋继续道:“倒也不是教坊司转性了,而是这花魁苏瑾,父亲苏世吉曾是林州知府,五年前因贪墨受贿,被抄家了,满门男性杀头的杀头,流放的流放,年轻女眷则充入教坊司,苏瑾当时只有十三岁,教坊司看她年幼,便在教坊司养着,时至今日,她十八岁生辰,也是她梳拢之日。” 甄蒙道:“你知道的倒是清楚。” 赵勋又道:“家父与那苏世吉有旧,当年也试图救下苏氏一家,可惜...” 说完一脸唏嘘。 李满堂道:“同是官场子弟,你忍心看苏瑾被那些脑满肠肥满身铜臭的老头子糟蹋?何况我还听说,这苏瑾长得花容月貌,还未出阁便博得花魁之名,哪怕咱们抢不到那头筹,去长长见识也是好事啊!” 甄蒙被两人说的有些心动,两世为人,他从来也不是什么道德君子,虽然这一世还是个初哥,但天上人间里几个丫鬟,哪个没被甄大公子揩过油? 真以为小环是天生发育良好? 只是甄蒙前世二十多年形成的三观,让他有一套自己的行为准则和道德底线。 票唱这种事,可是犯法的!但撩骚小姑娘就没有心理负担了。 甄大公子再世为人二十年,还真没见识过青楼,抱着长见识的心态,去看看也无妨,反正只是去看看。 当下三人合计一番,达成一致,甄蒙派巧儿知会储秀一声,便坐着一辆没有标记的普通马车离开甄府。 毕竟...不是啥太光彩的事。 第一卷 京华烟云 第四章 都不是啥文化人 - 食戟之城 - 三品带鞭护卫 教坊司地处城东,占地五十余亩,沿街是一座三层木质楼房,楼后有大片的庭院,门前好大一片空地,有小厮专门引导马车有序停,甚至有时还代客泊车,用甄大公子的话讲,就是服务意识到位。 甄蒙三人赶到的时候,门前空地已经停满了马车,有的马车上悬挂着主人家标识,多数马车则如甄蒙一般,将标识摘下。 怕是被相熟的人看见,传到自家黄脸婆耳中吧。 甄蒙等人下了车,打发车夫自行回府,不必候着,便举步向那座有名的消金窟走去。 门前迎宾的老鸨远远瞧见三人,立刻笑逐颜开的迎上来,当朝吏部尚书和工部侍郎的公子,也是教坊司的常客了,虽然从不曾在这里一掷千金,甚至消费最多的时候不过区区几十两,但也不是她一个小小的教坊司能怠慢的。 老鸨扭着丰满的大胯,一把将李满堂的胳膊搂进胸前,若有若无的轻轻蹭了一把,开口笑道:“李公子、赵公子,您二位可是好久没来了,碧莲和鸣翠天天念叨你们,要是知道你们过来,那还不得高兴死?今儿可说好了,不到天亮说啥也不能走!” 转头又看向两人只见的甄蒙,“这位公子倒是头回见,不知道是哪家的公子啊?” 李满堂伸手在老板挺翘的屁股上拍了一把,笑道:“你也别瞎打听,这是我大哥,切莫怠慢了,否则我可不饶你!” 甄蒙微微一笑,没有答话。 老鸨混迹欢场多年,早就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进门来的客人是贵是贱,兜里是银子还是铜板,看一眼便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她观察了一下这位公子的衣衫材质,身形气度,又留意到他走在三人中间,旁白两位公子哥隐隐以他为首,心下暗暗思忖:这俊俏小哥儿虽然不知道是哪家的公子,但出身比起尚书府,恐怕只高不低。这京城内比起一部尚书还要位高权重的,除了神秘的监察司,只有两位丞相了,而右相林伯南家两位公子都是教坊司常客,自己都见过,断不能认错,如此说来,答案只有一个... 老鸨心下一惊,脸色却不露声色,只是笑容里的谄媚气息更浓了。 教坊司内部,一楼中间有一座约莫二十多平米的方形舞台,此时正有几名身娇体柔的舞姬在跳舞,四周摆放着桌椅,此刻一楼已经人满为患,每一桌都坐满了人,有大腹便便的富商,有外表光鲜,内襟打满补丁的穷酸书生,还有一脸横肉,五大三粗的江湖豪客。 二楼则清净许多,整个楼层中间空着,四周则是一间间的包房,推开窗便能居高临下的看清舞台上舞姬的窈窕身段。 几人在一个视野极好的包间落座,老鸨邀功道:“今日咱们教坊司人满为患,别说包间了,就是走廊都快站满了,这间包间是我专门为三位公子留的。” 李满堂在风韵犹存的老鸨胸口摸了一把,打趣道:“妈妈莫非未卜先知?如何猜到我们三人今日会来?” 老鸨也落落大方的任由他揩油,笑着道:“我虽然没有那未卜先知的神仙本事,但李公子和赵公子是咱们教坊司的贵客,教坊司专门为您二位长期留着这个位置最好的包间,可是空了有些时日了,不想今日终于派上用场了!” 说话间,偷摸瞄了一眼那位疑似左相公子的年轻人,见他神色平淡,并无异常,老鸨暗自舒了一口气。 张罗小厮端上一盘酱牛肉,一盘烧鸡,几个小凉菜,一壶酒。 老鸨端起酒杯,敬了几杯酒,说了些场面话,便躬身退下了。 甄蒙实在是喝不惯这个时代的酒,度数低不说,口感酸涩,别说跟前世茅五剑比了,连最廉价的散装白酒都不如。 甄府倒是有几坛甄蒙用简易蒸馏法提纯的高度白酒,父子俩没事的时候喜欢喝两盅,储秀偶尔也会陪着喝一杯,每次喝完都面如桃花,娇艳异常。 甄德邦晚上便更加粗鄙地弄玉插花。 穿越小说里都的主角最爱干的事就是香水、肥皂、高度酒,并以此为事业,打下庞大基业。 可甄蒙也不缺钱,更没那雄心壮志,自己老爹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还折腾什么事业,嫌命长吗? 作为一个专业厨子,高度酒不难,早在几年前及冠之后就折腾出来了,但也只是自家人关起门来偷偷享受,连皇帝陛下都没尝过。 喝了两杯,甄蒙就放下杯子,专心对付桌上那几盘菜,心里给教坊司的厨子打了个大大的差评。 一楼舞台上的舞姬已经换了五波了,甄蒙无聊的打了个哈欠。 此时,一个小厮站在一楼敲响了一面铜锣。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站在舞台中央的老鸨身上。 “各位公子,各位大爷,今儿是我们教坊司的大日子,我们的花魁苏瑾今日正式梳拢,承蒙您各位捧场,我知道您各位都是冲着我们的苏瑾来的,也不愿多看我这个人老珠黄的老鸨子,那么咱们废话不多说,这就请出我们的花魁——苏瑾!” 全场人的目光跟随老鸨的手指,看向三楼一处凸出的露台。 只见露台上,两个丫鬟搀扶着一位身着大红色盛装的女子,这女子头顶百花分肖髻,一张脸美丽至极,眉如远黛,眸似星辰,如明珠生晕,美玉荧光,眉目间隐然透出一股书卷清气。 世人常以天仙形容女子美貌,可天仙如何美?无人见过,无人知晓,此时一见这女子,众人心中自然涌现“美若天仙”四个字来。 甄蒙看了一眼,就挪不开眼神了。 漂亮!真踏马漂亮!尤其这气质,简直就是范爷与刘亦菲的完美结合! 两世加起来都没读过多少书的甄大公子抓耳挠腮,憋了半天也只憋出个经典的万能形容词。 “卧槽!” 相比没有文化的甄大公子,台下众人也好不到哪儿去。 目光呆滞者有之,口若悬河者有之,自惭形秽者有之,只敢涨红着脸低下头,偶尔偷看一眼便移开目光者,有之。 这女子眼神淡漠的环视全场,将众人百态看在眼中,嘴角扯出一个不易察觉的讥讽弧度,便在丫鬟的陪护下离开露台,不知所踪。 许久,众人才回过神来。 可能是被自身刚才丢人的表现伤了那可怜的自尊心,众人羞恼着高声嚷嚷起来,一时间整个大厅如同菜市场般,嘈杂无比。 老鸨站在舞台上,扯着嗓门喊了几声,都被淹没在群情激奋的高谈阔论声中。 不得已,只得让小厮再次敲响铜锣。 三声锣响过后,场面逐渐安静下来。 老鸨接过小厮递来的茶杯,毫无形象的猛灌两口,哑着声音说道:“各位!咱们的花魁你们也见到了,说句好不谦虚的话,放眼整个京城...不!整个武朝!都再找不出能与我们苏瑾并肩的女子了,你们认不认?” 台下众人:“对!” 声势震天。 “那么,咱就来说说今日梳拢的规矩!” 台下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胖子高声道:“老鸨你就说个价!老子别的没有,银子管够!” 一众人也纷纷附和:“对!说个价!今日能来你这教坊司的,谁还差银子?” “一个花魁而已,老子玩过的花魁不知道多少个了,老鸨赶紧说个价!莫耽误了春宵良辰!” “牛掌柜如此豪横,尊夫人可知啊?” “自然不知!刘掌柜,这苏花魁的岁数与你那孙女差不多吧?你也下的去手?” “王兄,你我二人兄弟一场,今日照拂一下弟弟,莫与弟弟争抢,来日必有厚报!” “呸!你我兄弟今日恩断义绝!” “......” 甄蒙三人趴在二楼窗口,一边磕瓜子一边看楼下众生百态。 赵勋喝下一杯酒,讥笑道:“一帮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甄蒙问道:“不是说今日不比银子吗?” 李满堂笑道:“下面这帮家伙知道什么?今日梳拢的规程是苏瑾亲自定下的,有资格提前知道的人不多。他们?不够格。” 甄蒙点点头。 来之前存着长见识的心态,可见到这花魁苏瑾,甄蒙不由得春心大动,没来由的一股占有欲油然而生。 这么水灵的白菜,让别的猪拱了,岂不是暴殄天物? 又是三声锣响,老鸨用濒临破音的嗓子说道:“今日梳拢与往常不同,具体规程,由苏瑾的贴身丫鬟霜儿向大家公布!” 说完便逃跑一般急匆匆走下舞台,喝水去了。 一个容貌娇俏的丫鬟走上三楼的露台,对全场俏声说道:“今日是我家小姐梳拢之礼,小姐说了,今日不拼财帛,只比才华。无论你是王公贵族还是贩夫走卒,只要你有才华,便有机会成为小姐的良人。” 楼下一些落魄书生闻言,精神一振,浑身充满了希望。 而那些只懂拿银子砸的富商们,则脸色一变。这年头腹有诗书的,谁愿意做那最被人看不起的贱商。 于是一群富商便带头抗议,而穷酸书生们则据理力争,又是一番喧嚣吵闹。 霜儿也不吭声,露出一个与苏瑾如出一辙的讥讽笑容,冷眼看着大厅内一个个脸红脖子粗的男人们。 待吵闹声逐渐消退,霜儿才朗声说道:“这便是今日的规矩,请各位老爷才子以我家小姐为题,诗词不限,文章也可,一炷香为限,各位,可以开始了。” 话音刚落,便有小厮在舞台上摆上一个香炉,一只檀香笔直的插在里面,袅袅青烟扶摇直上。 更有小厮为众人分发纸笔。 二楼包间内,李满堂笑着问道:“猛哥,有没有兴趣争一争那头筹?” 嘴上这么说,李满堂心里却不以为意,他自诩对甄蒙了解颇深,这位王朝内顶尖的公子哥,吃喝玩乐样样精通,偶尔也会制造些有趣的小物件儿,可从未见过或听说过他会诗词的。 若真有那等才华,也不至于二十岁了还未考取功名。 以左相的地位,这位公子哥但凡稍微有那么点功名加身,便能顺利踏足官场,用不了五年,甚至能站在朝堂上与各级大佬同朝议政。 甄蒙自然是不知道李满堂心里的想法。 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个头筹我拔定了! 是,我们的甄大公子确实没读过几本书,可接受过九年义务教育加上各种穿越小说熏陶下,各种经典诗词不说手到拈来,也算耳熟能详了。 别的不说,就说今日的命题,不就是拍马屁嘛,无数穿越者前辈都把正确答案总结的清楚明白了,连挑都不用挑。 是的,你没猜错,“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扶槛露华浓。”,穿越者撩妹最烂大街却也是效果最好的《清平调》,几乎没有之一。 感谢李太白。 桌上已经摆上了文房四宝,笔是上等的关东辽毫,墨是散发的隐隐松香的松烟墨,甄蒙抓起笔,在雪白的宣纸上挥毫泼墨,如行云流水,从容潇洒。 李满堂与赵勋对视一眼,都在对方脸上看到了讶异之色,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两人站到甄蒙身后,向纸上望去。 只一眼,李满堂险些笑出声。 这甄大公子方方面面惊才绝艳,可这一手字,写的那叫一个百转千结,一个横愣是能拐出九曲十八弯,刚写就的四五个字,大小不一也就算了,您好歹对齐了啊! 总之一句话,这破字,比起刚学写字的幼*童都强不到哪儿去。 李满堂费了好大劲才憋住笑,此时甄大公子已经写完上半阙,李满堂收拾一下心情,从头开始艰难的阅读。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扶槛露华浓。” 嘶—— 李满堂脑海一片空白,一句平时挂在甄蒙嘴边的口头禅脱口而出: “卧槽!牛逼!” 毕竟李大公子也不是啥文化人儿。 嘶——这一声来自赵勋。 “卧槽!牛逼!” 嗯,这货自然也不是啥文化人儿。 第一卷 京华烟云 第五章 花魁与合卺酒 - 食戟之城 - 三品带鞭护卫 教坊司那座三层楼后面,是一片大大的庭院,总面积怕是比相府还要大,里面分割成了数个小院,每一个小院风格迥异,有的院里假山林立,有的院里栽种着大片的竹林,还有的院里亭台楼榭错落有致。 落羽轩是位置最好,面积最大的庭院,院里有一汪池塘,养着数百锦鲤。 太阳已经落山,但小院内灯火通明,将池塘映衬的波光粼粼。 池塘边上,一位窈窕女子手里握着一把鱼食,正在发呆。 她面无表情,眼神空洞,但微微泛白的指节暴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正是花魁苏瑾。 苏瑾原本也有一个幸福的家庭,父亲苏世吉曾是一方知府,位高权重,母亲邹蓉也是大户人家出身,知书达理,持家有道。 在这种家庭环境下长大的苏瑾,也称得上饱读诗书,才情出众了。 本以为自己的人生会一直这样平静安稳,谁料一夜之间,自己那位清廉如水的的父亲便被冠以贪墨的罪名,锒铛入狱。 几天后,朝廷的判决下来了。 父亲苏世吉问斩,自己和母亲纳入教坊司。 性格贞烈的母亲不堪忍受屈辱,在父亲问斩当天,便在大牢内撞墙自尽。 母亲死前用力的抓着自己的手,厉声说道:“瑾儿,你要活下去!拼了命也要活下去!” 池塘边,苏瑾低声喃喃道:“娘,您让我活下去,可您当初为何不愿活下来?” 这时,霜儿的身影出现在院门口。 苏瑾迅速调整情绪,将手中握的粉碎的鱼食随手丢入池塘,引来百尾锦鲤竞相争食,场面蔚为壮观。 霜儿来到苏瑾身后,弯腰行礼道:“小姐,这是今晚那些...士子的诗词。” 苏瑾默不作声。 霜儿小心翼翼的看了苏瑾一眼,小声说道:“小姐,你就看看吧,说不定真能碰上合适的青年才俊,妈妈说...今晚小姐无论如何也要出阁的...” 苏瑾暗叹一声。虽然早就认命了,可事到临头还是想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 苏瑾转身接过那一沓约莫三十来张的宣纸,转身向屋内走去。 边走边讥讽道:“来逛青楼的能有几个正经人?” 霜儿偷偷吐了吐舌头,赶紧快步跟上。 屋内,主仆两人坐在桌前,桌上一座精致的博山香炉散发着淡淡的紫色烟雾。 苏瑾翻看着手里的诗词文章。 “华而不实,堆叠辞藻都堆不好!” “词不达意,怕是腹中空空!” “这是什么?打油诗?这年头什么阿猫阿狗都敢作诗了?” “这人的字倒是有几分风骨,可这作诗的水平,白瞎了这手好字。” “......” 看过一篇,苏瑾便团成纸团扔掉一篇,霜儿满屋捡小姐扔掉的纸团,累的满头大汗。 当翻到新的一篇时,苏瑾动作一顿,一双美目里满是厌恶之色。 她读书习字十几年,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如此难看的字。 她实在找不出合适的词汇来形容手上这篇字,只觉得初见时如城外太乙观内的道士画的符篆,错综复杂,再看则像一个个关节翻转扭曲挣扎的人体,让人没来由的毛骨悚然。 刚打算将其揉成一团,苏瑾咦了一声,勉强认出了几个字。 “云想衣...什么花想容,春风扶...什么什么华浓?” 她不禁被勾起了好奇心,这上半阙虽然只得只字片语,但足以看出这是篇难得的佳作。 联系上下文稍作思量,再加上那么一丢丢想象力,苏瑾成功将整首诗还原出来。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若非群玉山头见, 会向瑶台月下逢。” 磕磕绊绊的读完整首诗,苏瑾呆坐在当场。 此诗语语浓艳,字字流葩。将花与人浑融交溶,言在此而意在彼。 整首诗读下来,如觉春风满纸,花光满眼,人面迷离,不需什么刻意刻画,而自然使人觉得这是美人、更是温玉、还伴着流香,想来天仙下凡也不过如此了。 苏瑾一下子就爱上了这首诗。 可当她低头再看向这首诗,却被那一手丑的惊天动地的字破坏了心境。 能作出这么好的诗的人,怎么能写出这么丑陋不堪的字? 她不禁对这诗的作者产生了好奇。 苏瑾将剩下未看的诗词直接丢掉,问道:“这首诗是谁写的?” 霜儿看了看纸上的标记,仔细想了想,答道:“是二楼雅筑房间的一位白衣公子,长得真是好看呢!小姐你选他?” 苏瑾淡淡道:“反正选谁都是选,至少此人才情出众,你去跟妈妈说,这位公子胜出了,她自会安排。” 霜儿应道:“是,小姐。” 看着霜儿离去的背影,苏瑾自言自语道:“才情过人,却写的一手烂字,怕是找人代笔也未可知,罢了,早晚也要迈出这一步,就当...被狗咬了吧。” 甄蒙三人在包间里闲聊,李满堂和赵勋多次询问那首诗的来历,他们说啥也不信甄大公子会作诗,一致认定是从某个落魄才子手中买到的。 甄蒙也懒得解释,自顾自的磕着瓜子,不去理会两人。 霜儿在老鸨的带领下敲门进来,对着三人弯腰行礼后,冲着甄蒙俏声道:“恭喜这位公子,我家小姐有请。” 老鸨浓妆艳抹的脸笑成了一朵花,拉着甄蒙的手说道:“哎哟,我打第一眼看到公子,就知道您不是一般人!没想到还是位诗词大家呢!奴家姓杨,不知道您方不方便透露一下姓名?苏瑾与奴家情同母女,如今她与您一诗定情,奴家总得知道姑爷的名讳不是?” 李满堂在旁呵斥道:“你这老鸨,说的什么混账话!” 甄蒙悄悄将手抽出,淡笑一声:“无妨,我姓甄,家父就是一个普通官员。” 这位姓杨的老鸨心下一凛,确认了自己的猜测,这位果然是当朝左相那位深居简出的独子。 当下笑容更加灿烂:“原来是甄公子!再次恭喜甄公子,还请甄公子移步,苏瑾在后院恭候大驾呢!” 说完,便让霜儿领着甄蒙去了后院。 老鸨转过身看向李满堂和赵勋,笑道:“李公子,赵公子,您二位怎么安排?碧莲和鸣翠可眼巴巴的等着二位呢!” 李满堂哈哈一笑:“请杨妈妈带路!” 说完,往老鸨怀里塞了一锭银子,这是为甄蒙补上的赏钱,甄大公子不懂规矩,可李满堂不能不懂,怎么说也是京城有头有脸的人物,不能让人诟病不是。 老鸨笑逐颜开的领着二人往后院而去。 甄蒙跟在霜儿身后,穿过一片花圃,绕过两座假山,向着落羽轩走去。 一路上霜儿的脚步时快时慢,不时回头看一眼跟在身后的白衣公子,欲言又止。 “霜儿姑娘是吧?有什么话就说吧,憋着不难受吗?” 霜儿闻言停住脚步,转身看向甄蒙,小声说道:“甄公子,我家小姐身世可怜,还望公子怜惜。” 甄蒙一愣,继而微微一笑,也不在意霜儿这有些逾矩的话,笑道:“你家小姐的身世我也有所耳闻,你放心,我虽不是什么君子,却也不是那急不可耐的色中饿狼,今日纯粹是被两个朋友硬拉来的,恰逢其会,有幸博得你家小姐赏识,我也做不来那强人所难之事,如若你家小姐不愿,我也姑且就当交个朋友。” 霜儿没想到甄蒙会这么理解,但见他说话间神色坦然,眼神清澈,不由为自家小姐庆幸一番。 两人不再说话,继续往前走。 苏瑾穿着大红色的秀禾,坐在房内的绣榻上,屋内点着红烛,桌上摆着一个白玉酒壶,两只酒杯之间系着一根红丝带。 本来教坊司是要再给苏瑾加一块红盖头,让拔得头筹的幸运儿享受一番洞房花烛的情调,不料苏瑾誓死不从,只得作罢。 反正洞房的氛围是有了,春宵一刻值千金,想来无论谁有幸能拔得头筹,也不会在意这些旁枝末节。 屋内安静的有些过分,这些年早已认命,自觉心如止水的苏瑾仿佛听到了自己雷鸣般的心跳声。 原来自己没有自以为那般毫不在意。 门外由远及近传来脚步声,苏瑾双手十指纠缠,指节泛白。 当敲门声响起,苏瑾宽大的秀禾也遮掩不住的窈窕身段陡然一颤,心跳在这一刻仿佛停止了。 不待她出声,门已经被推开了。 她抬眼望去,霜儿领着一位白袍公子踏门而入。 只见这位公子似与自己同龄,眉如剑,眼似星,鼻梁如山脊,身形挺拔,唇角微微勾起,带着似有似无的笑意。 一身材质上等的白色长袍,绣着竹叶点缀,腰间缠绕一条玉带,色泽温润。 是位出身不错的年轻俊俏公子,苏瑾有些庆幸的松了一口气。 这位公子没有像一般文人才子那般无论寒暑都摇着一把纸扇,抑或如贵胄子弟般手中盘玩着羊脂白玉,只见他两手空空,似乎不知道放哪儿,苏瑾没来由的感觉到他有些...窘迫? 苏瑾心里升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有些想笑。 我们的甄大公子此时正在心里为教坊司疯狂点赞。 卧槽,洞房花烛啊! 整得这么有仪式感! 教坊司真会玩!这杨妈妈是个人才! 打量完屋内布置,甄蒙才将视线投在端坐在绣榻上的苏瑾身上。 一身大红色喜袍,胸口处用金色丝线绣着凤凰,绣工精致,栩栩如生,随着苏瑾的呼吸一起一落,展翅欲飞。 不愧是教坊司最得意的花魁,颇为有料。 视线再往上,一张美的颤人心神的脸,略施脂粉,尺度把握的刚刚好,平添了几分美艳,却毫无一丝媚俗之气。 待两人视线相交,望着苏瑾那清冷的眸子,甄蒙感觉自己像是被拉入一片清澈的湖面,湖水冷冽却不刺骨,轻柔的将他包裹,并缓缓将他拉入湖底。 这一瞬间,甄蒙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想永远沉溺在这片深邃清澈的湖底。 只是转眼间,甄蒙便从失神中清醒,暗骂一声没出息,调整了一下心态,再望向苏瑾的双眼,眼神中只有欣赏,还有一丝掩饰的极好的欲望。 苏瑾将甄蒙的变化看在眼中,心中惊奇不已。 她很清楚自己对男人的吸引力,一般男子见到自己,眼中要么是浓烈到犹如实质的占有欲,恨不得化身禽兽,粗暴的将自己撕裂吞噬,要么自惭形秽到不敢与自己对视。 面前这位公子,仅仅失神了一瞬间,从他眼中完全看不到丑陋的欲望,只有淡淡的欣赏。 霜儿不合时宜的打断了两人的精神交锋,她端上两杯酒,俏声道:“小姐,甄公子,天色不早了,该喝合卺酒了。” 看到甄蒙还站在原地,霜儿轻声道:“甄公子,还请移步。” 甄蒙回过神,随着指引走到绣榻边,坐在了苏瑾身侧。 霜儿将酒杯递上,便站在二人面前,等着二人喝那交杯酒。 甄蒙端着酒杯,望向苏瑾,见苏瑾没有动弹,便明白了苏瑾的心理。 他暗叹一声,自己果然不是那主角的命。 转而又释然一笑,温声道:“苏姑娘,不必为难,在下并没有强人所难的意思,既然姑娘不喜,在下自不会强求。” 说完边打算将酒杯递给霜儿。 霜儿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该不该接过酒杯。 此时,苏瑾转过身来,眼神复杂。 半晌后开口道:“感谢公子怜惜,苏瑾虽出身低贱,却也懂得规矩,公子才情过人,既然是苏瑾亲自选定的,那么苏瑾今晚便是公子的,只求公子怜惜。” 说完,便主动探身,将右臂穿过甄蒙持杯的手臂,酒杯已抵至唇边。 甄蒙闻言,不再多言,与苏瑾一起将这合卺酒一饮而尽。 霜儿松了一口气,喜笑颜开的收走酒杯,弯腰行礼后,便退出房间。 此时房内只有坐在绣榻上的一对男女,气氛安静且尴尬。 甄蒙闻着身边女子若有若无的馨香,有心说些什么打破沉默的氛围,可搜肠刮肚半天,也找不出合适的开场白。 气氛更尴尬了。 甄蒙不由得抛开了那保持了一晚的士子风度,疯狂挠头。 第一卷 京华烟云 第六章 猛哥真猛 - 食戟之城 - 三品带鞭护卫 屋内,两人并肩而坐,谁也不出声,气氛有些诡异。若此时有人推门进来,看到的定是一张洞房花烛.jpg。 燃烧了一半的红烛爆出烛花,噼啪一声,在这安静的房内显得格外响亮。 甄蒙头皮都快挠穿了,内心鄙视了自己无数遍,说好的随心意,说好的舍我其谁,还好牛逼只吹给了自己听,要不然甄大公子可丢不起这人。 暗自叹了一口气,自己终究还是那个有色心没色胆的新东方厨子啊。 正打算起身告辞,一直默不作声的苏瑾忽然出声道:“公子莫不是瞧不上苏瑾?” 这是甄蒙第一次听见苏瑾的声音。 清澈动听如空谷幽兰,婉转悠扬如百灵啼世。 甄蒙莫名其妙的想起一句话:刚见面时只想知道你叫什么,后来就想知道你怎么叫。 善于放飞想象力的甄大公子,可耻的硬了。 甄蒙悄悄拽了拽长襟,动作略显不自然的翘起一个二郎腿。 这个无礼轻慢的动作,让苏瑾眉头微皱,眼中闪过一丝恼怒。 甄蒙自然看到了苏瑾的不悦,但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他酝酿了一下话语,对苏瑾说道:“姑娘这是哪里话,在下有幸与姑娘相识,已是天大的福气了,怎会有瞧不上姑娘这等荒唐想法。只是姑娘风姿如九天玄女,在下却如泥塘里的癞蛤蟆,多看姑娘一眼都是一种亵渎。” 苏瑾听到他对自己的赞美,又将自己比作癞蛤蟆,她从未听过这等新鲜的比喻,顿觉有趣。 嘴角扯出一个不易察觉的微笑弧度,她开口道:“公子言语着实有趣,苏瑾只是一个地位卑贱的青楼女子,当不得公子如此夸赞。” 甄蒙正色道:“姑娘不必妄自菲薄,在我心中,姑娘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若姑娘都称不上仙女,那世间万千女子,岂不都得变成那无盐鬼母?”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苏瑾品味着这句话,心中一阵恍惚。 是啊,委身教坊司实非我所愿,事已至此,既已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可我难道就这样自甘堕落,从此成为男人的胯下玩物? 不!我不愿意! 即便命运如此,我也要奋力与命运抗争! 苏瑾抬起双眼,第一次认真仔细的打量对面这位甄公子,眼里冷漠尽去,透着一种叫做希望的光芒。 抛开对男人先入为主的成见,面前这位甄公子长相俊逸,眼神清澈,身姿挺拔,还颇有才华。正所谓相由心生,她相信这位甄公子不是那种只馋她身子的无良公子哥。 似乎,委身于他是自己相对来说最好的结果了。 甄蒙则是被她一言不发盯着看了半天,心里不禁有些发毛,他那怂人胆越发的小了,脸色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那什么,姑娘你别多想,在下真没有想轻薄姑娘的打算,我真是被朋友拉来凑热闹的,姑娘你放心,我不是什么好人...呸!我真不是什么坏人!” 苏瑾噗嗤一笑,刹那间似明珠绽放,碧海生潮。 纵使甄蒙两世为人,也从未见过美的如此惊心动魄的笑容,呆呆的看了半晌,不禁喃喃道:“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 苏瑾耳朵尖,将这小声的呢语听的清清楚楚,心中又是一颤。 这位甄公子当真如此惊才绝世! 等了半天却不见下半阙,苏瑾再一看,甄蒙正如呆头鹅般两眼直勾勾的盯着自己,像是丢了魂魄。 不知为何,苏瑾心中生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喜悦和羞涩。 她站起身走到桌边,倒了两杯酒,发现酒杯仍然系着那红丝带。 犹豫了一下,终是没有将丝带解开,就这么端着酒杯,坐回甄蒙身边。 将其中一杯塞入还未还魂的甄蒙手中,苏瑾轻声道:“公子,公子?” 甄蒙一个激灵,魂归本体,脱口而出:“咋了?” 却见苏瑾端起酒杯,眼神温柔,轻轻说道:“苏瑾自认饱读诗书,寻常文人士子,苏瑾不输分毫,但公子之才,乃苏瑾生平仅见,苏瑾敬你一杯。” 甄蒙忙不迭举起酒杯,连声道:“姑娘谬赞了,愧不敢当!” 刚要喝,发现两只酒杯还系着那红丝带,不禁有些迟疑。 “姑娘,这...” 苏瑾展颜一笑,手臂再次穿过甄蒙持杯的右手,轻声道:“公子,请!” 甄蒙心跳陡然加速,受不了受不了,这还让人活吗? 赶紧忙不迭将酒送入口中。 说来也怪,平日里嫌弃无比的浊酒,此刻竟然无比香甜。 两杯酒下肚,苏瑾脸上浮上两朵红云,眼神也有些许迷离,更显娇媚。 见她起身又要去倒酒,甄蒙忙道:“姑娘你坐着,我来我来。” 干脆将酒壶拿到绣榻上,再次斟满酒杯。 苏瑾举杯,犹豫了一下,开口道:“公子可否将名讳告知苏瑾,毕竟公子是苏瑾的第一个...男人...按理说苏瑾不该问,可终究还是...” 甄蒙毫不犹豫的答道:“在下甄蒙,刚满二十,家父甄德邦,现任当朝左相,不瞒姑娘,在下其实并不是什么文人才子...嗨,文绉绉的说话真累!不装了,我呢,就是一个在家啃老,无所事事的败家子儿!”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道:“你放心,我刚才所说,句句发自肺腑,说实话,你长得确实漂亮,我呢,也确实心动,说一见钟情就太过矫情了,见色起意肯定是有,但你放心,我不会逼你什么,你也不用委屈自己,咱俩就当交个朋友,如何?” 轮到苏瑾目瞪口呆了。 这位甄公子,还真是与众不同。 满腹才华却不自傲,言语直白却平易近人,并且毫不掩饰自己见色起意的小心思,也算坦诚。 朋友吗?似乎也不错呢。 苏瑾再次举杯,两个朋友喝下第三杯交杯酒。 两人之间那看不见摸不着的隔阂随着第三杯酒逐渐消散。 两人的言语话题也开始逐渐轻松。 “公子刚刚提到“无盐鬼母”,那是什么?” “哦,那是春秋时候齐国齐宣王的王后,姓钟名无盐,本是天上王母娘娘身边的一个小仙女,后来...” 甄蒙开始向苏瑾讲述《丑娘娘》的故事,嗯,是老郭的单口相声版本。 “......呔!妖怪!....” “......娘娘,那是镜子。......” 苏瑾从未听过如此有趣的故事,笑的前仰后合,险些跌落绣榻,哪里还顾得上仪态。 她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眼泪,揉了揉笑痛了的肚子。 五年了,这是她第一次开怀大笑。 她看的出来,面前这个男子,在故意逗她笑。 他说他喜欢看她笑。 说这话的时候,他眼神清澈,表情坦荡。 她笑的很开心,眼里笑出了泪,心里却笑出了他。 她的眼神越发温柔。 她举杯的频率越来越高。 最后,她睡着了。 靠在他肩膀上睡着了。 眼角带着泪,嘴角含着笑。 夜已深,离天亮还有好几个时辰。 甄蒙坐在绣榻上,上半身一动也不敢动,生怕惊醒了这个身世凄惨的女子。 他苦笑着摇摇头,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脸皮子还是不够厚啊。 他仔细打量着近在咫尺的美丽脸庞。 长长的睫毛带着泪珠,微翘的嘴角弧度迷人,少女特有的馨香一个劲儿的往他鼻子里钻,让他既享受又痛苦。 就这样,直到日上三竿。 苏瑾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有一个完整幸福的家,父亲和母亲慈祥的笑着,一家人美满宁静的生活着。 有一天,母亲微笑着给自己穿上了美丽的嫁衣,平日里略显严肃的父亲偷偷抹了抹眼角。 一个看不清长相的男子与自己拜了堂。 洞房中,自己那个长相模糊的夫君,用秤杆挑起了盖在自己头上的红盖头,她还是看不清他的相貌。 但却能清楚的看到他温暖的笑意。 她也对他报以微笑。 他们喝了三杯合卺酒。 她面若桃花,羞涩的躺到绣着鸳鸯的大红喜被上。 然后她醒了。 苏瑾看着房梁,还没有从梦中回过神来。 许久后,她才意识到,那只是一个梦。 进而想起昨夜,自己与那甄公子喝酒聊天,聊着聊着自己就睡着了。 她一惊,忙起身低头看去,身上还是那件大红色的秀禾,整整齐齐。 她身上盖着一层薄被,衣衫完整,鞋子却被人脱下,整齐的摆在榻边。 苏瑾不由松了一口气。 转念间又羞红了脸。 那甄公子,怎的如此...自己的小脚岂不是被他摸了? 带着说不清是羞涩还是羞恼的心情,苏瑾起身推开房门。 院里不知等候了多久的杨妈妈赶紧迎上前来。 “哎哟,我的小祖宗,你可算是起来了!” 苏瑾没看到甄蒙,心情瞬间跌入谷底。 今日起,自己就要开始接客了吧。 一双玉臂千人枕,一点朱唇万人尝。 她心如死灰。 杨妈妈没注意到苏瑾的表情,拉着她的手说道:“甄公子走了有一会儿了,我跟你讲,你可是撞了大运了!” 苏瑾强打精神听着杨妈妈喋喋不休。 “你猜这位甄公子是谁?说出来你都不敢信!这位可是当朝左相甄大人的独子啊!当朝左相啊,除了陛下,就属甄大人官大了!你能傍上甄公子这棵参天大树,可是前世修来的福分啊!” 苏瑾默不作声。 杨妈妈忽然想起什么,说道:“你瞧我这记性!甄公子走前专门交代了,以后你只接待甄公子一人,这落羽轩,今后不许第二个男人进!” 说完,从怀里掏出一块上等羊脂白玉雕刻而成的玉佩:“这是甄公子留给你的定情信物,你可要好好保管,千万不可弄丢了!” 苏瑾看着杨妈妈手里那块雕刻着甄字的玉佩,只觉心头阴霾尽去,阳光洒落,心间一片温暖。 她接过玉佩,小心的捧在胸前,抬头望向院门方向,似乎能看到一个白衣公子翩然离去的背影。 白衣公子一边走,一边伸出右手在空中摆了摆,极其骚包。 苏瑾好看的眸子腾起水雾,慢慢弯了起来。 这一刻,整个落羽轩百花失色。 同一时间,甄蒙正与李满堂、赵勋结伴走在街上。 忽然似乎心头有所感应,甄蒙回头望向落羽轩的方向,脸色露出一抹温暖的笑意。 片刻后,甄蒙转过头,右手扶腰继续前行。 李满堂一脸荡笑的打趣道:“猛哥,你是真猛!腰都直不起来了!” 甄蒙脸色一变,飞起一脚往李满堂屁股上踹去。 李满堂早就提防着这一脚,灵巧的一扭身,身旁的赵勋遭了无妄之灾。 赵勋一瞪眼,向李满堂扑去,嘴上道:“猛哥,我帮你按住他,今日定要让这厮供咱们兄弟快活快活!” 三人打打闹闹,伴随着嘻嘻哈哈的声音远去。 留下街边一片躲的远远的人群和鄙夷的目光。 第一卷 京华烟云 第七章 打断谁的腿 - 食戟之城 - 三品带鞭护卫 三月十八,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了。 距离甄蒙与苏瑾的梳拢之夜,已经过去了半个月。 这半个月里,甄蒙那首清平调已经被好事者传遍了京城,无数文人学子惊为天人,被奉为青楼第一诗。 甄蒙听说后在天上人间骂骂咧咧一上午。 李太白逼格满满的传世名作,居然沦落至此,甄蒙满心愧疚。 下次还敢。 好在教坊司得了甄蒙嘱咐,没有将他身份透露出去。 半个月来,甄蒙深居简出,每天窝在自己的小院里,谁也不知道他在鼓捣什么。 这天下午,小环和巧儿正在院中下棋,巧儿放下一颗黑子,成功连成五连珠,她兴奋的雀跃道:“我赢了我赢了!小环姐,咱们说好的,一瓶少爷特制的二锅头,你可不许耍赖!” 小环宠溺的笑了笑,说道:“自然不会赖账,一会儿就去拿给你。” 说完,她看了一眼院中角落里一座不起眼的屋子,只见那屋子门窗紧闭,门口悬挂一块木牌,上面写着四个大字:“闲人免进”。 那是甄大公子的实验室,在小环等人眼中,这间屋子十分神秘,每次少爷钻进屋子,出来时总能拿出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可惜少爷不允许小环等人进入,就连老爷和夫人都从未踏进去过半步。 前些日子,春暖花开,少爷让小环等人采集了许许多多各式花瓣,然后就一头钻进实验室,除了吃饭睡觉外,一步也不曾外出。 少爷又要做出什么有趣的东西呢? 小环不禁有些期待。 就在这时,实验室的大门被人从里推开,略显憔悴的甄蒙出现在门口,大概是不适应外头明亮的光线,甄蒙微微眯了眯眼,抬起右手挡在眼前,脸上却是一副兴奋的笑容。 小环连忙起身迎去,巧儿也放下手中的棋子,跟了上去。 甄蒙问道:“小环,我娘呢?” 小环一边轻柔的给甄蒙拍打衣服上沾染的些许灰尘,一边答道:“夫人在书房呢。” 甄府的书房很大,林林总总二十多个书架上,摆满了各种典籍。 此刻,褚秀正坐在桌案前,手捧一本儒家典籍,认真的阅读着。 读到经典处,便拿起笔,在一张白纸上将其抄录下来。 她的字婉约秀气,却隐隐透着几分锋芒,比起甄大公子那手鬼画符,强到没边儿了。 许是读的有些累了,褚秀放下手中的书,端起一旁的茶杯,却发现杯水茶水已经凉透,不由得摇了摇头,正打算起身换一壶热茶,便看见自己那个心肝宝贝兴冲冲的跑来。 甄大公子边跑边喊:“娘!快来看,我给你做了个好东西!” 褚秀微微一笑,站起身迎上前去。 甄蒙在褚秀面前停下脚步,气息微喘,心里嘀咕:“这房子太大也不全是好事,这一趟起码两公里了吧。” 褚秀掏出一块丝帕,温柔的为甄蒙擦去额头的汗水,埋怨道:“慌什么,娘就在这,还能不见了不成?累不累?赶紧喝口水!” 甄蒙随手拿起褚秀的茶杯,一口将茶水饮尽,舒坦的发出一声呻吟。 褚秀急急道:“哎呀,凉!” 甄蒙放下茶杯,用袖子擦了擦嘴,兴奋道:“娘,没事,不凉。我送您一个好东西,保证您喜欢!” 说完,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琉璃瓶,塞进褚秀手中。 褚秀看着手中的瓶子,诧异道:“蒙儿,这是什么?” 甄蒙介绍道:“娘,这是我采百花精华提炼的香水,这瓶是兰花味的,您试试喜欢不喜欢?” 褚秀打开瓶盖,顿时一股清幽的兰花清香扑鼻而来,她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个味道。 “好香啊!蒙儿,这就是香水?是用来喝的吗?” 甄蒙连忙道:“娘,这可不能喝!我给您示范一下。” 说完,从褚秀手中拿过香水瓶,点了几滴在褚秀的耳后、手腕等处,轻轻抹匀。 褚秀顿时感觉周身被兰花的清幽香气围绕,经久不散。 她眼中绽放出惊喜:“这比香囊好用多了!”接过香水瓶,爱不释手。 甄蒙见她喜欢,心里一阵满足,没白忙活。 “娘喜欢就好,回头我再给娘多做几瓶,玫瑰味的、桂花味的,娘喜欢什么味儿的都行!” 褚秀两眼眯起,笑的格外开心。 甄蒙看了看天色,对褚秀道:“娘,晚饭我就不在家里吃了,你跟爹好好过二人世界吧!” 褚秀脸上飞起一朵红晕,啐了一声:“瞎胡说什么!没大没小!”说着便伸手要拧儿子的耳朵。 甄蒙哈哈大笑,灵巧的一转身,脚下不停,三两步跑到院里,扬长而去。 留下羞恼的褚秀在原地跺脚。 教坊司落羽轩内,苏瑾正坐在桌前提笔写字。 “一枝秾艳露凝香,巫shan云雨枉断肠。” 正是那日甄蒙呢喃的半阙诗。 自从那日与甄蒙分别,已半月有余,再也没有他的只言片语。 苏瑾心里一片黯然,他果然只是自己生命中一个匆匆过客。 这些时日,不少达官显贵、公子富商来到教坊司,企图成为苏瑾的入幕之宾,但都被礼貌而坚定的告知,花魁苏瑾已被人包下,不再接客。令无数人扼腕叹息。 也有不自量力,企图以权势压人,都被教坊司强硬的顶了回去。 开玩笑,你权势再大,大得过当朝左相? 况且教坊司直属礼部,可不是普通青楼那般无权无势。 就在苏瑾自怨自艾的时候,教坊司来了一波不速之客。 二楼名为雅筑的包间里,几个衣着华贵的公子哥围坐在桌边,坐在上首的是一位身着淡紫色锦袍的年轻公子,腰间佩带一块价值足以买下半座教坊司的上等和田玉佩,此人看上去约莫二十七八岁,相貌英俊,只是略显狭长的双眼中,透着一股不易察觉的倨傲。 教坊司最漂亮的几个姑娘陪坐在桌边,小心翼翼的侍奉着这些身世不凡的公子哥。 一个穿着蓝色长袍的胖子右手伸进身边姑娘的衣领,被脸上的肉挤成两条细缝的眼神透着一丝淫光,探过身子跟身边的姑娘喝了个皮杯后,似是没有看到姑娘那隐藏的极好的厌恶目光,对为首的紫袍公子说道: “毅哥,相信我,这教坊司新任花魁苏瑾绝对称得上国色天香,可惜她梳拢之日毅哥不在京城,否则也不会让一个不知道哪儿来的兔崽子抢了头筹。” 紫袍公子淡淡一笑,没有说话。 胖子继续道:“这教坊司自以为背靠礼部这棵大树,便能将那花魁苏瑾护住,实在是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毅哥,我已让老鸨去请那苏瑾,今日定要让毅哥乘兴而来,满意而归!” 其余几位公子哥闻言急忙出声附和,从他们那近乎卑微的态度来看,那紫袍公子的来历怕是不简单。 杨妈妈站在落羽轩的门口,酝酿了许久,终于一咬牙,推开了院门,举步往里走去。 “杨妈妈,你怎么来了?可是有事?” 苏瑾将桌上写满了字的宣纸收起,淡然问道。 杨妈妈脸上露出一丝犹豫,缓缓道:“外边来了位大人物,点名要你去陪,你看...” 苏瑾脸色一冷,语气生硬道:“不去!杨妈妈莫非忘了,甄公子已为我纳了梳拢之礼,从那天起我就是甄公子的人,难道你要坏了规矩?” 杨妈妈一脸为难,说道:“我自是不敢坏了规矩,可前面那位大人物,别说我一个小小的老鸨子,就连咱们教坊司的后台礼部,都惹不起啊!” 苏瑾冷然道:“与我何干?我不管来的是什么人,一概不见!杨妈妈请回吧!” 杨妈妈还想再劝几句,见苏瑾已经转过身,背向自己,只得叹息一声,一边往外走一边思索如何向那大人物交代,才能不引火烧身。 可还未走出几步,便见那蓝衣胖子领着一帮公子哥径直踏进了落羽轩的大门。 杨妈妈脸色巨变,赶忙迎上去,拉住蓝衣胖子的手臂,略微提高嗓门说道:“几位公子怎么这般着急,奴家正在与我们苏瑾说道呢,几位要不先移步前厅,容奴家再与苏瑾说道说道?” 胖子一把甩开杨妈妈,冷笑道:“你个老鸨子好大的胆!将我毅哥晾在那里足足两刻钟,我毅哥宽容,不与你计较,否则定要打断你的狗腿!” 杨妈妈闻言,脸色难看至极,这死胖子家中叔父只是一个小小的禁军都统,却也敢来教坊司狐假虎威,若不是人群中那位紫袍公子,他哪里有资格踏入教坊司的后院。 紫袍公子将手中一柄纸扇收拢,轻轻拍了拍胖子的肩膀,温言道:“行了,你也别为难杨妈妈。” 说完又冲杨妈妈说道:“杨妈妈莫怪,我这兄弟家里是军伍出身,说话办事直了点。” 杨妈妈连忙低头道:“林公子哪里话,奴家不敢!只是苏瑾梳拢之日,已有人为她纳了礼,按教坊司规矩,她已与那人妻室无异,苏瑾不愿见客,我教坊司也不便坏了规矩。您看要不这样,我教坊司美女如云,春水、幽兰、彩衣都是不输苏瑾的绝色美人,春水善音律,唱的一手好曲儿,连吴大家都夸赞过,幽兰天生体有异香,保证公子闻过之后,再也忘不掉,彩衣擅舞,能做出常人难以做到的很多高难度姿势,这其中妙处,公子一试便知。且三人都是清倌人,今日为表我教坊司诚意,奴家让她们三人共同陪公子一夜,您看如何?” 紫袍公子淡淡一笑,开口道:“不必了。” 说完,用手中纸扇拨开杨妈妈,径直向小楼走去。 杨妈妈转身还想再劝,却被那蓝衣胖子一把掐住后脖领,甩到一边。 胖子一脸狞笑,开口骂道:“别给脸不要脸!我毅哥可是当朝右相的二公子,看上你一个小小花魁,是你们教坊司的福气!什么狗屁规矩,老子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现在你给老子滚蛋!我毅哥出来之前,谁敢踏进这院门一步,老子就打断他的腿!” 老鸨子跌坐在地上,心里又急又怒,右相的二公子她小小教坊司自然是得罪不起,可那左相的肚子,难道就得罪的起了? 可她没经甄蒙允许,不敢擅自说出甄蒙的身份,否则林公子认为自己用左相压他,甄公子也会恼怒自己暴露了他的身份,那她这教坊司可就真的没救了。 为今之计,只有赶紧派人通知甄公子,能赶得及最好,若是赶不及,至少甄公子也不至于迁怒教坊司。 杨妈妈打定主意,正要起身离开。 忽然听到门口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你要打断谁的腿?” 第一卷 京华烟云 第八章 我喜欢你 - 食戟之城 - 三品带鞭护卫 “你要打断谁的腿?” 话音刚落,一个身着白袍的年轻公子便跨门而入。 胖子一愣,似乎猜到了面前这个公子哥的身份,眯成一条细线的双眼中爆发出一道残忍的神色,阴恻恻的笑道:“你就是那个喝了苏瑾头汤的小兔崽子?正愁上哪儿找你呢,自己就送上门来了!” 来者自然是我们的甄大公子。 甄蒙没有理会这胖子,走到杨妈妈身边,将她扶起,轻声道:“拖累杨妈妈了,苏瑾可在?” 杨妈妈一见甄蒙,那颗悬着的心可算放回了肚子里,正主来了,你们神仙打架去吧,可不要殃及了我这小小的教坊司。 她连忙答道:“甄公子,苏瑾在房内,只是...” 她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右相林伯南的二公子刚进去了,奴家拦不住...” 甄蒙眼神一凝,脸色逐渐严肃起来。 右相林伯南,与甄德邦合称左右丞相,主管兵部、礼部、刑部,位高权重,麾下党羽众多,甄德邦入京前,林伯南本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各部奏章都要先过林相之手,经他筛选后才能呈上皇帝陛下的书案,说是只手遮天也不为过。 后来武弘德提拔甄德邦为左相,隐隐压了林伯南一头,难免没有分化林伯南权势的想法。 所以林伯南对甄德邦恨之入骨,两人明争暗斗多年,在皇帝武弘德的帝王心术平衡之下,倒也相安无事,不分伯仲。 但甄蒙知道,一旦一方抓住对方的把柄,必是雷霆一击,不死不休的局面。 甄蒙颇感头疼,自古红颜祸水,泡花魁果然是一项风险极高的挑战。 但他倒也不会怕些什么,自家黑脸汉老爹虽然粗鄙了点,但二十年官场浸淫出的政治智慧和手腕,没那么容易被一点小事影响了大局。 甄蒙脸色恢复平静,淡淡一笑,对杨妈妈说:“杨妈妈放心,你且去忙,这里有我。” 一旁的蓝衣胖子被两人无视了半天,早已怒火中烧,撸起袖子双手握拳,作势要打,嘴里骂骂咧咧:“小兔崽子,爷爷今天非要好好教训教训你!” 甄蒙这才仔细打量了他一眼,问杨妈妈:“这人是谁?” 杨妈妈眼中闪过一丝轻蔑,阴声怪气的说:“这位公子来历可不凡,京中禁军南门都统,从五品的杨开雄杨大人,正是他的叔父。” 甄蒙嗤笑一声,配合道:“从五品啊?这么大的官?吓死我了。杨妈妈你也姓杨,说不定跟他是本家,快跟他说说情,这杨公子万一把咱俩打断了腿,咱可没地儿哭去!” 这姓杨的胖子哪儿还看不出两人在揶揄自己?越发的恼怒,甚至都不去想人家既已知道自己的身份,还这般肆无忌惮,这其中代表的含义。 只见他举起拳头,眼看便要一拳打出。 这时杨妈妈轻飘飘的说了一句:“这位是左相甄大人家的公子。” 杨胖子闻言一个激灵,拳头举在空中,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一般,冷汗肉眼可见的从他额头滑落。 一旁那几位从头到尾毫无参与感的公子哥也呆立当场,几个人家里长辈都算得上有权有势,可跟那当朝左相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几位公子哥现在都只有一个念头,千万别让这位爷注意到自己,万一家中长辈知道自己得罪了甄相的独子,可不是一顿板子能糊弄过去的。 甄蒙惦记着苏瑾,不愿跟这些个杂鱼浪费时间,他摆了摆手,说道:“都出去吧,以后别来了。” 一帮公子哥如蒙大赦,屁都不敢放一个,慌不迭拉着还在摆造型的杨胖子落荒而逃。 杨妈妈担忧的看了庭院深处那座小楼一眼,也施了一礼告退。 甄蒙这才大步向小楼走去。 却说苏瑾打发走了杨妈妈,心头一阵烦闷,正打算去院中透透气,却见一人推开房门迈步而入。 苏瑾一愣,冷着脸斥道:“你是何人?怎么进来的?快出去!” 林毅上下打量着苏瑾,眼神一亮,果然是倾国倾城,不枉他自降身份来这教坊司走一遭。 林毅走到苏瑾面前,仔细端详着苏瑾的脸庞,眼中的满意神色更浓了,他文雅的一抱拳,轻声道:“在下林毅,家父林伯南,久仰苏花魁大名,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苏瑾一听林伯南大名,心底微慌,脸上却冷色更甚,开口说:“我不管你是谁,现在请你立刻出去!” 林毅轻笑一声:“姑娘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这教坊司开门做生意,哪里有把客人往外赶的道理?” 苏瑾脸色难看,咬牙道:“请你放尊重些,我已梳拢纳礼,不是清倌人,更不是红倌人,你要找女人,自去前院找!” 林毅闻听此言,想到眼前这个绝色女子已被他人拔得头筹,内心没来由的一阵烦躁,看向苏瑾的眼神浮起一丝妒火与欲望。 他往前逼近一步,沉声道:“纳礼又如何?这规矩可是教坊司定的?那我今日就让他改了这规矩!” 苏瑾被林毅逼的后退一步,始终与林毅保持一个安全距离,林毅见状,内心的烦躁平添了几分,继续往前逼近,直到苏瑾退到书架旁,再无可退。 他强压下心头的烦躁,盯着苏瑾惊慌失措的双眼,继续说道:“苏姑娘,可能刚才你没有听清,我再自我介绍一遍,我叫林毅,家父林伯南,现任当朝丞相!你放心,我也不是那强抢民女的无良纨绔,我所求不高,你只需陪我一晚即可。天亮后,你仍然是教坊司的苏花魁,当然,你也可以随我入相府,虽不能成为正室,但当个妾室,想来也不至于辱没了你。你意下如何?” 苏瑾眼神慌乱,却透着一丝坚定,她双手护在胸前,咬紧牙关,沉声道:“我不愿意!” 林毅眼神一冷,似是没听清她的话,沉声道:“你说什么?” 苏瑾脸色更加坚定,一字一句道:“我!不!愿!意!” 林毅心头大怒,这么多年来,他看上的女人,哪个不是勾勾手指就乖乖爬上自己的大床?被女人拒绝,这对他来说还是破天荒头一遭。 他抑制不住心中的羞怒,伸手向苏瑾抓去。 忽然,紧闭的房门被人一脚踹开。 一个声音响起:“她说她不愿意,你是聋子还是听不懂?” 被人打扰了好事,林毅猛地回头,目露凶光,只见一个白衣青年站在门口,正一步步朝自己走来。 林毅心底将那信誓旦旦说要给自己看门的杨胖子祖宗八代骂了个遍,转过身面对那正朝自己走来的年轻公子。 这就是喝了苏瑾头汤的人? 看上去倒也是个家境不错的主,可惜没啥眼力价。 林毅深吸一口气,将心中怒气暂且压制,面无表情的说道:“你就是为苏瑾纳礼的人?苏瑾今晚是我的,回头我再补偿你个从四品官职,如何?” 甄蒙差点被气笑了,林伯南能跟自家黑脸汉斗了这么多年不落下风,怎么教出这么个上不得台面的儿子? 甄蒙也不吭声,脚步不停,路过桌案时随手抄起桌上一方产自青州的红丝砚,上下掂量了一下,满意的点点头。 走到林毅面前,沉静的注视着他的双眼,眼中闪过一丝暴戾,忽然双脚跳起,毫无征兆的将手中砚台狠狠砸在林毅头上。 只听一声闷响,沉重的红丝砚在林毅头上四分五裂,可怜九品武夫修为的林毅来不及反应,翻了个白眼,应声倒地。 甄蒙扔掉手中的砚台残片,抹去脸色溅到的鲜血,对着晕倒在地上的林毅啐了一口,恨声道:“跟我抢女人?你也配?” 苏瑾被眼前一幕震撼的无以复加,双眼圆睁,心中却泛起一丝丝异样。 大概是觉得这倒霉孩子躺在地上碍事,甄蒙一脚踢开林毅,走到苏瑾面前,脸上的暴戾已消失不见。 他轻声道:“你没事吧?他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苏瑾摇了摇头:“我没事,他没有碰到我。” 甄蒙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苏瑾迟疑了片刻,拿出怀中丝帕轻柔的为他擦去脸上血迹,略带一丝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怨气,低声问道:“许久未见,公子今日怎么忽然来了?” 甄蒙挠了挠头,从怀中掏出一个琉璃香水瓶,递到苏瑾面前:“上次回去之后,一直想给你送个礼物,这半个月我在一直研究这个,送给你。” 苏瑾狐疑的接过瓶子,打开瓶盖,一股兰花清香弥漫,苏瑾眼神一亮,小巧的鼻翼微微煽动,深吸一口气,陶醉的闭上了双眼。 甄蒙看着苏瑾微闭双眼,嘴角含笑,心头一片火热。 没有女人能够拒绝香水的诱惑! 甄蒙搓了搓手,眼神古怪,对苏瑾说:“我教你怎么用。” 轻轻点上几滴,甄大公子一脸正气的在苏瑾耳后、手腕、脖颈处轻轻揉搓。 啊,手感真好!滑如凝脂这个形容词果然存在! 怕是苍蝇落上去都得劈了叉。 苏瑾的身体第一次被男人碰触,他手指触摸到的地方传来一阵阵酥麻,让她的娇躯忍不住颤抖了一下,强忍心头的异样,偷偷看了甄蒙一眼。 这位甄公子一脸正气,真是位君子。 一刻钟后。 “甄公子,需要擦拭这么久吗?” 苏瑾感觉自己的脖颈都快秃噜皮了,心中有些狐疑的问道。 “啊,这个这个...马上就好,马上就好!” 甄大公子老脸一红,恋恋不舍的收回手指,并偷偷在鼻端轻嗅一口。 真香!除了兰花香之外,还有一种若有若无的特有幽香。 苏瑾红着一张脸不说话。 气氛忽然又沉默了。 甄大公子抓耳挠腮,脑子飞速转动,想找个话题打破沉默。 转头看到地上还躺着一个倒霉蛋,脸色又是一冷,对苏瑾说:“你去喊杨妈妈来,把这鳖崽子抬出去,别在这碍眼。” 苏瑾噗嗤一笑,霎时间如百花开放,娇媚异常。 笑完又开始担忧:“你打了右相家的公子,会不会惹祸上身?” 甄蒙撇撇嘴,“麻烦呢肯定会有点,不过不大,反正我爹跟那林伯南也不对付,到了他们那个层次,小辈间的冲突根本不值一提,况且这次是他儿子理亏在先,教坊司的规矩再小也是规矩,说破大天去也没用,说起来我还得感谢你给我找了这么好的机会,让我替我爹出了口气呢。” 苏瑾这才放下心来。 不多时,杨妈妈赶来安排人将林毅抬到别处安置,临走前甄蒙与她说了几句话,自己将事揽下,将教坊司从这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的事件中摘出来,杨妈妈感激涕零的离开了。 太阳即将落山,夕阳的余晖透过窗子,映在苏瑾俏丽的脸蛋上,美不胜收。 甄蒙看着她,心中没来由的升起想保护她一辈子的念头。 甄蒙被自己这个念头吓了一跳,明明只是见色起意,咋还整成一见钟情了呢? 他在心中认真的问自己:“你喜欢她吗?” 他在心中认真思索后回答:“应该是喜欢的。” “喜欢她什么?长得漂亮?身材好?” “呸!我怎么可能如此肤浅...好吧,我就是如此肤浅!” “世界上长得漂亮的女人多了,你能都喜欢?” “也不是不可以....不是,除了漂亮以外,她的坚强,她的自爱,她的性格,我也喜欢。” “那她的身份呢?” “呵呵,我作为社会*主义*现代化接班人,封建主义的糟粕岂能影响我?” “那你敢不敢跟她说你喜欢她?” “瞧不起谁呢?我...我怕吓到她,从长计议,从长计议。” 苏瑾好奇的看着甄大公子变脸一般,脸色变来变去,一会儿纠结,一会儿坚定,一会儿又变成了轻蔑。 她有些担心,这甄公子不会迷怔了吧。 她犹豫了一下,右手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轻声呼唤:“甄公子,甄公子?” 甄蒙猛地回神,脱口而出:“我喜欢你!” 苏瑾瞬间霞飞双颊,眼波流转,美艳的不可方物。 甄大公子刚想解释些什么,看到眼前这一幕,大脑一片空白,呆呆的却又坚定的说: “我喜欢你。” 第一卷 京华烟云 第九章 不想走就别走了 - 食戟之城 - 三品带鞭护卫 我喜欢你! 这四个字放在这个封建王朝时代,对任何一个女子来说都足以击穿心房。 苏瑾也不例外,她脑海一片空白,心中似有巨浪滔天,一波一波的冲击着她五年来筑就的堤坝。 在她十八年的漫长人生中,从未见过甚至听说过,有哪个男子能说出如此...轻薄的话语。 是的,在她看来这与轻薄无异。 可她并不恼怒,甚至心中还有一丝不愿承认的欢喜。 她低着头不敢看眼前的白袍公子,尽管她身上早已贴上了他的专属标签。 甄蒙饶有兴致的看着耳朵尖通红的苏瑾,也不着急,泡花魁嘛,这点耐心还是有的。 半晌后,苏瑾脖子都酸的不行了,也不见甄蒙有什么动静,苏瑾害羞之余内心有些恼火,这气氛,自己不表个态似乎不行啊! 她轻轻咬了咬下唇,正盘算着怎么接话,是直接接受还是慢慢接受,若是直接接受,万一他今晚要行使主权可如何是好? 内心正在天人交战的苏瑾,忽然听到甄蒙的肚子传来一声“咕——”。 暧昧的氛围瞬间消散。 苏瑾一愣,抬头看见甄蒙正一脸尴尬的挠头,不禁捂嘴轻笑。 原来天色已晚,正是晚饭时分了。 苏瑾温柔一笑,说道:“原来公子还饿着肚子呢,我这就让人送些酒菜过来。不知公子口味?” 甄蒙忙道:“我不忌口,你吃啥我就吃啥。” 苏瑾便着人将酒菜送来,两人边吃边聊。 即便是教坊司最高规格的酒菜,在甄蒙眼中也是难以下咽,只吃了几块酱牛肉就放下筷子,专心看苏瑾吃饭。 苏瑾吃饭动作缓慢优雅,将筷子送入口中,闭上秀气的双唇细嚼慢咽,与储秀有几分相似,大抵这个年代的大家闺秀都是这般。 苏瑾被甄蒙盯的有些不自在,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干脆也放下筷子,恼怒道:“公子为何停箸不食,反而如此一直盯着我?难道我脸色有花?” 甄蒙哈哈一笑,说道:“你脸上虽然没花,但人比花娇,古人云:秀色可餐,这话说的一点儿都没错!有你这么一位千娇百媚的花魁娘子当前,我吃什么都味同嚼蜡,不吃也罢。” 苏瑾被夸的有些不好意思,这人看上去一表人才的,怎么说起话来如此直白露骨。 苏瑾轻笑道:“公子莫要将苏瑾捧的太高,我怕摔下来疼呢。” 甄蒙正色道:“这可不是吹捧,全京城谁不知道我甄蒙外号诚实教科书,道德状元郎?你作为一个小仙女就应该高高在上,即便是下凡也摔不着,有我在呢。” 一句有我在,让苏瑾心神一颤,眼眶有些湿润。 她连忙低头端起酒杯,借机遮掩自己的脆弱。 两只酒杯相碰,发出清脆的响声。 只是这次没有了那条红丝带,甄蒙内心还有些遗憾。 夜渐渐深了,两人喝完了四壶酒,苏瑾脸上已红云密布,但眼神清亮,毫无醉意。 要不说这浊酒不行呢,干喝不醉。 你不醉,我没机会啊! 甄大公子打定主意,下次来一定要自备酒水。 这酒是不能再喝了,胃里涨的难受,可不喝酒,甄大公子找不到赖着不走的理由。 按理说,甄蒙已经为苏瑾梳拢纳礼,那么在落羽轩留宿那是天经地义,皇上都管不着。 可谁让我们的甄大公子脸皮子薄呢,做不来死皮赖脸的事。 甄蒙疯狂挠头。 苏瑾约莫着是猜出甄蒙的想法了,饶有兴趣的看着他在一边抓耳挠腮。 半晌后,苏瑾似是下了一个重大的决定,红着脸轻声说道:“夜深了...” 甄蒙像是一个犯错被抓的小学生,连忙起身道:“啊对对对,不早了,那我就先走了!” 苏瑾一愣,未说出口的半句话噎回了嘴里。 甄大公子磨磨唧唧,走出两步后猛地回头道:“对了,那个香水是兰花型的,回头我再多做几种香型给你送来,你喜欢什么味道?” 苏瑾道:“什么味道都好。” 甄蒙哦了一声,转过身又走了两步,再次回头道:“以后霜儿不在,你提前跟我说,你孤身一人不太安全,我不放心。” 苏瑾点头:“嗯。” 甄蒙再转身,又走了两步,第三次回头道:“你们这的酒不行,下次我带点自己酿的好酒,保证你没喝过。” 苏瑾眼角含笑:“好啊。” 甄蒙又一次转身,又走了两步,第四次回头:“你...” 话还没说出口,便生生噎了回去。 原本坐在桌前的苏瑾,忽然出现在他面前,眉眼间笑意盈盈,抬头就这么盯着他不说话。 两人的脸庞相距不到一尺,甄蒙能清楚的闻到苏瑾那略带酒香的鼻息,让他一阵迷醉。 甄大公子呆立当场,如一座雕像。 苏瑾红着脸,最小的声音,说出了生平最大胆的话: “不想走就别走了。” 甄蒙脑中轰然炸响,像是被人在脑中点了一个二踢脚。 他颤抖着嘴唇,结结巴巴的问道:“你...你...说什么?” 苏瑾双手捂住滚烫的脸颊,跺了跺脚,扭过身子,气恼的说道:“没听见算了!你还不快走!” 心里恨的牙痒痒,老娘一个饱读诗书,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厚着脸皮说出那等不要脸的话,你还假装没听见? 甄大公子回过神来,心头一阵狂喜,高兴的手舞足蹈,语无伦次道:“那什么,我...我...我是太高兴了,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迈出一步,伸臂将背对着自己的苏瑾揽入怀中。 苏瑾娇躯一僵,随后便软了下来。 甄蒙双臂环绕着苏瑾,抓住苏瑾的双手,交叠放在小腹处,在苏瑾红的发烫的小巧耳旁,轻声说:“我是不是在做梦?我上辈子拯救了地球?” 苏瑾只觉浑身无力,软绵绵的靠在他怀中,虽然听不懂他口中的地球是何物,但想来也是夸赞之语,她温柔道:“自然是真的,从梳拢之日起,苏瑾便已经是公子的人了,只是...” 甄蒙将苏瑾转过身,直视她娇羞的双眼,问道:“只是什么?” 苏瑾定了定心神,柔声道:“苏瑾虽然沦落教坊司,可自小也是书香门第,那般行为,苏瑾...苏瑾实在是...” 甄蒙心下恍然,也是,刚见面第二次就要求人家心甘情愿跟自己滚床单,怎么可能? 他出声宽慰道:“你放心,我说过,我虽不是正人君子,但也不是那色中饿鬼,今晚我就抱着你睡,可以吗?” 苏瑾将头埋在甄蒙胸前,为不可查的点了点头。 甄蒙兴奋的一把将苏瑾横抱起来,向着那绣榻快步而去。 “不早了,咱们该睡了!” “公子...” “还叫我公子?” “那...甄郎?” “真浪...这...叫老公!” “老...公?” “哎!” “老公,不是说好了只是抱着睡吗?” “啊,不小心碰到的...” “那这次也是不小心?” “额...” “老公,你的扇子没有拿出来吗?顶到我了...” “额...” 这一夜,我们的甄大公子失眠了。 苏瑾是在甄蒙怀中醒来的。 等她醒来,天色已经大亮。 自打被充入教坊司,五年来,苏瑾从来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她的精神如绷紧的弓弦,一刻也不曾放松过。 而与甄蒙的两次相处,她都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第一次是因为喝醉姑且不算,这一次,她睡的格外安稳,她不知道的是,自己在睡梦中下意识的双臂紧紧抱着甄大公子的腰,让甄蒙硬着过了一夜,我说的是腰。 苏瑾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两下,缓缓睁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甄蒙布满血丝的双眼,她不禁一愣,诧异道:“老公,你整夜未合眼?” 甄蒙苦笑道:“我又不是太监,抱着你这么个千娇百媚的小仙女,能看不能吃,我怎么睡的着?” 苏瑾脸上一红,心底暗暗啐道:“你可不止是看...杨妈妈说的没错,果然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昨晚甄大公子以为自己量身定制他所谓的“制服”为由,将自己全身上下摸了个遍。 不,不止一遍。 苏瑾羞恼的同时,也看得出来,自己认定的这个男人其实忍的很辛苦,即便如此他也没有强迫自己什么。 他是真的喜欢自己。 苏瑾心里一阵甜蜜,主动在他唇上轻轻一吻,温柔道:“那老公你再睡会,我去给你准备早饭。” 说完,不等甄蒙起身,便掀开被子,准备下床穿鞋。 却忘了昨晚自己身上的衣衫被某个禽兽不如的家伙花言巧语的骗脱了下来。 昨夜屋内黑漆漆的倒还好,如今天光大亮,她这一起身不要紧,身后的甄大公子两道鼻血如两道利箭,直射云霄。 就在甄大公子鼻孔插着两个纸球喝粥的时候,右相林伯南的府邸里,林毅正头裹纱布跪在书房。 林伯南坐在书案前,面无表情的喝茶。 林伯南年近五十,两鬓花白,长的剑眉星目,皮肤白净,胡须打理的整整齐齐,也算一表人才,这年代能入朝为官的,形象上都不会太差。 甄德邦是个例外。 林毅从小便对自己的父亲又敬又怕,他知道父亲向来看不上自己,父亲更喜欢的是自己那个文武双全的大哥。 越是如此,林毅便越想在父亲面前证明自己。 这些年刻苦读书习武,林毅不敢说自己满腹经纶,也自认饱读诗书,武学修为也早早入了九品,放在一般大户人家,绝对是家族重点培养的天才后辈。 可惜林家还有个天赋更加妖孽的大哥。 林毅的大哥林鸿,早在两年前便在殿试中高中探花,如今在江南富庶之地任苏州知府,武道修为更是突破了武夫七品。 与林鸿相比,林毅这点成绩根本不值一提。 林伯南放下茶杯,眼皮微垂,缓缓开口:“知道为什么罚你跪吗?” 语气冷淡,完全不像一个父亲在与亲生儿子对话,更像是在审讯堂下案犯。 林毅闻言身躯一抖,颤声道:“因为我与甄德邦的儿子起了冲突,还输给了他,给您丢脸了。” 林伯南嘴角勾起一个讥讽的笑容,微微摇了摇头道:“错了,年轻人发生点矛盾摩擦,再正常不过了,而你错就错在先坏了规矩!教坊司的规矩再小,它也是规矩,既然是规矩,就应该被遵守。上到朝堂争斗,下到江湖厮杀,都有着一套自己的规矩,所有人行事必须在规矩范围内,你破坏了规矩,就等于站到了所有人的对立面。以权势压人,那是最上不得台面的做法,也是最愚蠢的做法。就连陛下,都不曾用权势强压过谁,你的权势地位哪儿来的?还不是你爹我的?那你觉得你爹我的权势,比起陛下来,谁的更大呢?” 林毅听的后背冒出一身冷汗,跪在地上浑身颤抖,不敢抬头看自己的亲生父亲哪怕一眼。 林伯南抬起眼皮看了自己这个不争气的儿子一眼,眼神冷漠的说道:“出去吧,这段时间就别出府了。” 林毅如蒙大赦,站起身弯腰行礼,也不转身,就这样倒退着退到书房门口,才转身出门。 转身的瞬间,林毅脸上露出一丝狰狞。 而他没看到的是,林伯南注视着他的背影,眼神玩味。 第一卷 京华烟云 第十章 皇帝失仪 - 食戟之城 - 三品带鞭护卫 “春风得意呀!” 我们的甄大公子这两天心情非常好,这会儿,他正站在天上人间一座凉亭的顶上,双手叉腰,居高临下的指挥府上的仆役们搬动一张造型奇特的桌案。 八名身强力壮的仆役个个青筋暴突,听着屋顶公子的口号一点点挪动着,可见这张桌案分量不轻。 小环站在亭子边,仰着脖子冲甄蒙喊道:“公子,快下来!太危险了!” 甄蒙哈哈一笑,顺着梯子小心翼翼的往下爬。 尽显高手风范。 小环一脸幽怨道:“公子,以后别爬那么高,看着就吓人,万一掉下来怎么办!” 甄蒙抬头看了看两层楼高的亭子,脸上毫不在意,心里却暗叹一声。 自己武学天负,要说一点都不介怀,那肯定是骗人的。 同龄的官宦子弟个个习武,天赋最差的都能赶上前世的运动员标准,就说刚才甄大公子从亭子下来这个动作,区区一丈来高,双腿一曲一直就下来了,谁会用梯子这种东西?丢不丢人? 甩开心里的那点黯然,甄蒙带着小环来到摆放在树荫下的桌案前。 小环看着这张奇怪的桌案,好奇道:“公子,这是何物?” 甄蒙从一旁的箱子里拿出十几颗五颜六色的浑圆石球,在铺着绿色绒布的桌案上摆成一个三角形,对小环说:“这叫台球,很好玩的,我教你啊?” 前世的时候甄蒙就非常喜欢看女孩子打台球,曾经还有段时间疯狂的迷恋潘晓婷,他觉得打台球的女孩子有一种特别的魅力,自信、专注、优雅。 当他教会小环基础击球姿势后,便退到一边看小环趴在台球桌前认真的练习,可总感觉哪里不对。 当他的目光转移到小环附身击球时翘起的屁股上,眼前一亮,终于知道这种不和谐的感觉是什么了。 原来还差一条西裤,或者...超短裙... 甄大公子兴奋的开始在脑海中勾勒小环、红缨、芸娘和巧儿穿着连衣超短裙,撅着小屁股打台球的美妙画面。 嗯...府上的制服要更新换代了。 甄府今日晚餐是涮火锅。 鲜嫩的优质柏籽羊肉被刀工精湛的厨子切成薄片,在用牛骨、鸡架、冬笋、松茸等食材熬煮的高汤中滚上几秒,再蘸上甄家自己磨制的芝麻酱,简直好吃到拍大腿。 一家人热热闹闹的围在桌前吃着火锅唱着歌,甄德邦与甄蒙正在为最后一片上脑打的不可开交,储秀满脸黑线,一旁的丫鬟捂嘴偷笑。 甄家的家风格外清奇,府上的下人们早已见怪不怪了。 忽然,一道爽朗的笑声从门外传来:“好你个黑煤球,吃火锅都不请朕!看朕明天上朝找个由头治你的罪!” 只见一个穿着明黄锦袍的中年男人龙行虎步的走来,身后跟着一个面白无须的中年仆人。 甄蒙一家人一惊,连忙起身跪拜:“不知陛下亲临,未能远迎,请陛下恕罪!” 来的不是旁人,正是当朝皇帝武弘德与大伴郑三图。 武弘德笑着摆摆手:“朕今天不是皇帝,而是以你老师的身份来蹭饭的,不用拘礼,快起来。” 一家人这才起身,赶忙将武弘德请到上首落座,重新布置席面,让厨子再切几斤羊肉。 甄德邦这才一脸幽怨道:“陛下恁忒不讲究了,每次来都搞突袭,弄的俺家鸡飞狗跳的,恁早说要来,俺也好有个准备啊!” 武弘德似笑非笑的撇了他一眼:“提前准备啥?把你家的好酒藏起来?” 甄德邦闻言大惊:“啊这这这,陛下恁咋知道咧?” 武弘德没好气的说道:“你头天晚上喝完酒,第二天上朝满身都是酒香,整个朝堂谁没闻见?朕也算酒经沙场了,一闻就知道你这黑煤球喝的不是一般的酒!朕就等着你主动给朕送来,可你个没良心的玩意儿,朕等了这么久,你都不知道给朕送点来,看来是故意不想让朕知道啊!” 甄德邦黝黑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 甄蒙赶紧接话道:“陛下,可不是我爹心疼那点酒,虽然那酒产量确实也不高,但再怎么少也不少您的几坛不是?只是这酒与一般酒不同,闻着虽然香,可过于猛烈,就我爹这身板,最多四两,睡的那叫一个沉啊,呼噜声惊天动地,隔壁刘大人好几次都以为打雷了,半夜跑出来收衣服呢!每次喝完酒第二天,头晕脑胀,发誓以后再也不喝酒了,爹,是不是您干的事?” 甄德邦在一旁不断点头:“啊对对对...” 甄蒙继续说:“说白了,这酒啊,有点伤身,我爹不敢给您送啊!万一,咱说万一啊,您喝着顺口,多喝了二两,您也说了,上朝时候满堂的酒气,百官怎么看您?他们也许不敢说什么,但他们怎么看作为始作俑者的我爹?那些个言官还不得给我爹扣上一顶佞臣的大帽子,参他个百八十本?当然,我爹也不是那种怕人非议的人,我爹更担心的是您的身体,酒是穿肠毒,您喝了酒上朝,对身体,对江山社稷,那都是百害而无一利啊!” 最后甄大公子慷慨陈词:“所以说,我爹不给您送酒,那是为了您百岁无忧,为了咱大武朝万世基业啊!” 武弘德听的一脸感动:“所以说你爹就是抠门!你们父子俩没一个好玩意儿!” 甄蒙抓狂的挠了挠头,这么感人肺腑的一通发言,就是牛听了都得感动的落泪,这陛下怎么半天没听进去呢! 听不进去就听不进去吧,咋还把我也骂进去了? 得,看来是糊弄不过去了,啥也别说了,上酒。 武弘德冷笑一声:“咋着?觉着自己挺冤枉?你小子平时无所事事,这么多年朕几次三番让你爹劝你参加科考,你都装成一副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模样,怎么到了教坊司就能做出那等传世诗篇?还把林伯南的儿子开了瓢,怎么着?那花魁苏瑾比朕封的官位还香?” 储秀听到这话,秀气的双眉簇气。 甄德邦则是两眼放光,心虚的偷看了媳妇一眼。 甄蒙脚趾疯狂抠地,自己这点破事被当着父母的面说穿,这就很尴尬了啊! 武弘德一看就知道这事甄德邦夫妇还不知情,便笑道:“少年慕艾,本是雅事,那苏瑾虽沦落教坊司,可也是书香门第出身,本身长得也算国色天香,不丢人。至于那林伯南的儿子,打了便打了,小辈们斗气,长辈不插手,这是咱大武朝开国时便流传下来的规矩,就是朕,当年没登基时也被人揍过。” 说话间,一坛新开封的酒送到桌上。 郑三图上前给武弘德斟满一碗,足足三两。 武弘德低头一看,碗中酒业清亮透明,一股浓郁的酒香直直窜入鼻孔,忍不住咽了口唾沫,端起碗笑道:“来,咱先碰一个!” 甄德邦与甄蒙、储秀连忙举起酒杯,是的,酒杯,与武弘德碰碗。 武弘德失笑到:“看你们两个怂蛋,大男人喝酒怎的如此娘们唧唧!朕给你们打个样!” 甄德邦还来不及说话,武弘德便豪迈的一饮而尽。 瞬间武弘德便感觉一股辛辣灼热感从口中一路烫到胃里,脑子当时就是一蒙,接着一股爽洌的感觉从全身各处窜入脑壳,待到冲劲消散,口中香气芬芳。 武弘德不由大喝一声:“好酒!酒质醇厚,入口甘润,相比之下,朕前半生喝的连泔水都不如。甄德邦啊甄德邦,你瞒了朕多少年?气死朕了,明天非要找个由头治你的罪不可!” 甄德邦也不接茬,腆着脸凑上去:“陛下,这酒不能喝那么猛,得细品,来来来,俺给恁换成酒杯。” 武弘德笑着指了指甄德邦,换成酒杯,按他所说细品慢咽,果然另有一番滋味。 他转头对郑三图吩咐道:“去,看看这瘪犊子家还有多少酒,通通拉走。” 郑三图笑着应下,脚步却纹丝不动。 他太了解这个侍奉了半辈子的皇帝陛下了,最多也就是走的时候带几坛,回头喝完了再来便是,万万做不来那雁过拔毛的事。 这一顿饭吃到大半夜,武弘德喝嗨了,搂着甄德邦的肩膀,口舌不清的念叨:“老弟,这文武百官...朕最信任...信任你,这次治水...非朕...本意,你...可懂...” 甄德邦眼睛都睁不开了,大着舌头,扯着嗓门喊道:“哥!恁说啥...不管了!恁交代的...事,俺给恁...干的漂漂亮亮,中...不中?” 武弘德一拍桌子,大喝一声:“中!” 一旁的储秀和甄蒙看的是两眼发直。 甄蒙心里一阵骂娘。 皇帝失仪,与大臣勾肩搭背,互喷口水,这特么是我们能听的? 赶明儿皇帝陛下酒醒了,想起这茬不得社死? 万一他恶向胆边生.... 咦!太特么危险了! 甄蒙一个劲儿的给郑三图使眼色,郑三图却安安静静的站在武弘德身后,双手抱在袖子中,微笑不语。 甄蒙心里连郑三图一并骂上了。 最终,皇帝陛下被郑三图背着出了甄府,甄蒙提前让人准备了二十坛白酒,足足装了一马车,跟在武弘德的马车后送入了宫。 郑三图临走前,笑着对送行甄蒙说道:“甄公子韬光隐晦这么多年,殊为不易,陛下英明睿智,甄公子的顾虑有些多余了。想来不久后甄公子便能名满京华,咱家期待公子一飞冲天。” 这位皇帝陛下的大伴出人意料的弯腰向白身的甄蒙行了一礼,然后上了马车,缓缓离去。 第一卷 京华烟云 第十一章 皇后娘娘召见 - 食戟之城 - 三品带鞭护卫 甄大公子回府后,径直走向天上人间。 时候不早了,得早点睡,明天还得给苏瑾送刚刚研究出来的丝袜呢。 说起这丝袜,甄蒙颇为骄傲,这是是他费了很大功夫才折腾出来的。 这个时代人们纺丝织布,首选那些坚韧粗壮的蚕丝,那些最细的蚕丝非常易断,很难织成布料,即便织成了,也因为透光性太好,并不实用,因此被认定为残次品。 甄蒙先找到丝商,买下了这些他们眼中的残次品,又找了几个手艺出色的织娘,废掉无数细蚕丝才织成几条丝袜。 甄大公子很专一,几条丝袜都染成黑色和白色,什么肉色、蓝色、紫色的,都是异端! 一想到苏瑾那可玩年的大长腿穿着黑丝的诱惑场面,甄大公子不由得心神荡漾。 谁知道刚进屋,便看见储秀坐在桌前,一脸疑惑的看着手里一条黑色半透明的丝袜。 甄大公子身子一僵,转身就打算开溜。 “给我站那儿!”身后传来储秀的喝声。 甄蒙一顿,缓缓转身,脸上带着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容。 自己这个娘亲,平时性格那是没的说,温柔、大方、通大义、明事礼,可一旦有什么把柄被她抓到,下场可是非常凄惨。 越是温柔的人,发起火来越可怕。 不信你问问甄德邦的腰,还有甄蒙的耳朵。 “这是何物?” 储秀举起手中的黑丝袜,板着脸问道,脸上还带着酒后的红晕,别有风情。 “啊这...这是孩儿给娘做的丝袜,轻薄贴身,透气性好,关键是好看,爹一定喜欢...啊不是,您一定喜欢!” 甄大公子这时候哪儿还能顾上别的,先把眼前这关过了再说。 储秀美目圆睁,似是想到了自己穿着手中的丝袜后那羞人又性感的模样,脸色更红了。 她啐了一口,羞恼到:“你怎的学的如此下流?去研究女人家的物件?还这般...这般...” 她一时没找到合适的词汇,甄府毕竟是堂堂权贵之家,若让人知道甄大公子功名不显,偏偏去研究那女人家的贴身物件,岂不被人嘲笑? 甄蒙赶紧陪着笑说道:“娘,要知道最了解女人的其实不是女人,而是男人。毕竟女为悦己者容,所有胭脂水粉、华美罗衫,说到底都是为了取悦自己中意的男子,您说对不对?” 储秀闻言一愣,说的有道理啊! 只听甄蒙继续道:“我并不觉得研究这些有什么下流的,这丝袜与孩儿以往的发明并没有本质上的不同,所有发明创造都是为了让生活更美好,您说对不对?” 储秀愣愣的点了点头。 甄蒙又说道:“所以啊,这没什么丢人的,况且孩儿也不想生活在别人的眼光中,整天以别人的要求来规范自己的言行举止,累不累啊?” 储秀感觉脑子有点不够用,大概是喝了酒,有点跟不上儿子的思维方式。 她抬起手打断道:“你先等等!让我想想...” 过了好一会儿,就在她打算承认儿子的歪理邪说有道理时,忽然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你先跟我说说教坊司的花魁是怎么回事?” 甄蒙脸色一僵:“啊这个...” 其实甄蒙以甄蒙的能力,现编一个故事也能骗过储秀,可他并不愿意欺骗这个将他养育到大的母亲,他觉得谎话这种东西,有第一次就有无数次,他不想破坏储秀对他无条件的信任。 心下一横,反正父母早晚要知道的,于是便将自己与苏瑾的故事和盘托出。 除了那晚给人家量身材的事。 出乎甄蒙的意料,储秀对苏瑾的出身并没有丝毫的看不起,甚至还有些喜欢这个身处黑暗却心向光明的姑娘。 “既然已纳礼,她今后就是咱们甄家的人了,虽然身处教坊司,无法明媒正娶,但你也莫要负了人家。将来如有机会,请陛下下旨,为她赎身便是。” 甄蒙连忙应下。 储秀满意的走了。 带走了那条崭新的黑丝袜。 往后数日,甄德邦每天晚饭后不久便借口劳累整日,拉着脸色羞红的储秀跑回卧室。 看得甄蒙一脸呆滞。 老爹,你是真的棒啊! 天气逐渐热了。 在甄大公子孜孜不倦的不懈努力之下,终于欣赏到了苏瑾身穿紧身包臀裙配黑色丝袜的动人场面。 还差一双高跟鞋。 甄大公子鼻子里插着纸卷,略带遗憾的想道。 这些日子两人见面次数越来越多,甄蒙对苏瑾也越来越熟悉。 她的尺寸、形状...... 随着交往的深入,两人之间的感情也迅速升温,甄蒙有些在苏瑾看来颇为荒唐下流的想法和要求,她也能红着脸接受。 虽然仍然被拦在最后一道门外,甄蒙倒也不急,他相信距离捅破...窗户纸已经不远了。 这一日清晨,甄大公子结束了与苏瑾的彻夜交流,正打算回家补个回笼觉。 他成就感满满,昨夜终于教会了苏瑾一种传统乐器的演奏方法,滋味甚是美妙。 刚进家门便看见小环急匆匆的迎上来,说道:“公子,皇后娘娘宣你入宫!” 甄蒙眨了眨眼,以为自己听错了:“啥?” 片刻后,甄蒙坐在马车里,向跟在马车旁的小太监问道:“这位小公公,请问皇后娘娘召见我,所为何事啊?” 皮白面嫩的小太监看上去约莫十五六岁,生的眉清目秀,闻言立刻恭敬的答道:“小人也不知道,皇后娘娘只让小人来请公子入宫,公子到时便知。” 甄蒙便不再说话,闭上眼睛抓紧时间补觉。 马车被拦在了宫门外,毕竟不是皇家的车驾。 甄蒙跟在小太监身后,好奇的东张西望。 这是他第一次进皇宫,前世逛故宫不算。 大武朝的皇宫规模比起故宫不遑多让,甚至还有过之。 他是由侧方成华门进来的,穿过长长的甬道,再走过九曲十八折的回廊,经过一片花团锦簇的花园,最后才到了皇后娘娘所在的玉坤宫。 甄蒙浅浅估算了一下,走了将近三千步,什么概念?按他的步幅,从最近的成华门走到玉坤宫,足足三公里! 不多时间,小太监已将他领至玉坤宫庭院内,并叮嘱他原地等候,便小跑着去向皇后娘娘请示去了。 甄蒙乖巧的站在原地,看似老实,眼神却在不停的打量玉坤宫内的景致,并悄悄伸出手摸了摸怀中的香水瓶。 他在听闻皇后娘娘召见的消息时,便隐约猜到了缘由。 应该是自家娘亲所用的香水,经一些与娘亲交好的夫人们小范围传播,结果传到了皇后娘娘耳中。 毕竟这些夫人们也都是见多识广的主,香水与香囊巨大的效果差异,瞒不住这些仅靠鼻子便能分辨出脂粉品牌商号的女人们。 思忖间,小太监再次出现,将甄蒙带往玉坤宫主殿,边走边叮嘱一些个规矩,什么不能直视娘娘的脸啊,回答文化要躬身行礼啊之类的。 甄蒙一一应下,并在快到主殿门前时,掏出一块分量不轻的银锭,隐蔽的塞进小太监手中,悄声到:“谢谢小公公提点,请小公公喝茶,还望莫推辞。” 小太监一惊,连忙要推辞,却被甄蒙坚决的将自己的手推回胸前。 小太监连忙将握着银锭的右手缩进宽大的袖口,笑容更盛:“公子且进殿,小人在这里等候公子。” 甄蒙微微行礼:“有劳小公公了。”说完便踏入殿门。 这小太监心里给了甄蒙一个五星好评,自己只是一个初入宫不久无权无势的小太监,这左相家的公子能这般礼贤下士,让他感动不已。 却说这甄蒙走进殿内,皇后娘娘正危襟正坐在正中一方华贵的凤榻之上,凤榻正上方悬挂匾额,上书“有容德大”,乃皇帝陛下亲提,以此告诫皇后身为一国之母当心胸宽广。 甄蒙刚要跪地行礼,便听皇后娘娘开口道:“不用行礼啦,本宫没那么多讲究,快上前来,让本宫看看!” 甄蒙便顺水推舟的直起身,说实话,他一个现代思想的成年人,在这封建王朝生活了二十年,最接受不了的就是人们动不动就下跪,好在他出身好,除了老爷子去世时,这么多年两个膝盖就没碰过地。 甄蒙向前走了两步,心里牢记小太监的叮嘱,从头到尾低着头。 皇后娘娘又道:“抬起头来,你低着头本宫能瞧见什么?” 甄蒙这才抬起头,望向皇后娘娘。 只见凤榻上端坐着一位头戴凤冠,身着华贵凤袍的美艳女子,看不出具体年龄,但听说太子殿下与自己同龄,想来这位皇后娘娘与自己娘亲的岁数差不了多少。 只看了一眼,甄蒙便老老实实的垂下目光。 皇后娘娘满意的点点头:“真难得左相那般粗犷,生出的儿子却是白净俊俏,看来你是随了你母亲。” 甄蒙一阵蛋疼,老爹的长相都快成朝野上下耳熟能详的段子了。 他躬身行礼,答道:“皇后娘娘谬赞,草民惶恐!” 皇后娘娘翻了个极不符合身份的白眼,说道:“跟你说了本宫这没那么多讲究,甄相乃国之栋梁,陛下与甄相私下以师生相称,本宫与你娘也相交甚笃,故本宫视你如子侄,咱们姑侄间谈话,莫要如此生分。” 甄蒙再次行礼:“谢皇后娘娘。” 说罢,便站直了身子,从怀中掏出一瓶玫瑰香型的香水,脸上带着无可挑剔的温和笑意说道:“今日忽蒙皇后娘娘召见,仓促之际来不及给娘娘准备礼物,这一瓶玫瑰香水本就是为娘娘研制,还望娘娘莫要嫌弃。” 皇后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她早就听闻甄家有一奇物唤作香水,使用后遍体生香,经久不散,远胜香囊百倍。好奇之下她派人私下调查了一番,毕竟也不是什么多机密的东西,于是皇后娘娘轻易得出结论,这香水应该是甄家那位独子所创。 于是便有了今日之事。 宫女将香水呈给皇后,皇后轻轻打开瓶盖,一股浓郁的玫瑰花香扑鼻而来,与储秀用的那款兰花香不同,又听闻是专为自己研制,皇后娘娘心里更是开心,对甄蒙的称呼也亲近了不少:“蒙儿有心了,本宫非常喜欢。按理说,头回见面,应该是本宫这个当长辈的给你送东西,结果却收了你这份大礼,这让本宫如何自处?” 甄蒙轻声笑道:“娘娘不必介怀,今日是我这个做晚辈的孝敬长辈,理所应当。” 皇后笑道:“你这孩子,真是懂事!” 说完话题忽的一转:“前阵子本宫与你娘提起过,长平公主已到及笄之年,不是本宫自夸,本宫这个女儿可称得上花容月貌,你也算一表人才,简直是天作之合,本宫有意请陛下为你和长平公主赐婚,可你娘说你已心有所属,不知是谁家的姑娘?” “啊...这...” 甄蒙一阵头大,这话让人怎么接? 我看上教坊司的花魁了? 怕是这话刚说出口,便是天大的祸事。 堂堂根正苗红的当朝公主,居然比不上一个风尘女子? 你让皇室的脸面往哪儿放? 亲娘啊,你真给你儿子出了个天大的难题! 第一卷 京华烟云 第十二章 黄河决堤 - 食戟之城 - 三品带鞭护卫 甄蒙正在心里小心翼翼的组织语言,皇后娘娘却说道:“算了,你不想说,本宫也不逼你,你既已有心仪的女子,那就要好好对待,待你大婚之日,本宫送你一份大礼,也算是回报你今日这份礼物了。” 甄蒙心底一松,暗道侥幸。 又陪着皇后娘娘聊了点有的没的,便找了个机会告辞离宫了。 甄蒙告辞离开后,皇后娘娘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好久,眼中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自言自语道:“聪明,识大体,知进退,诗才过人却多年来名声不显,是真无心虚名还是蓄意藏拙?本宫越来越好奇了。” 甄大公子自然不知道皇后娘娘已经开始对他产生了好奇,如果他知道,定会惊出一身冷汗。 都说伴君如伴虎,与这位素有贤名的皇后娘娘相处,也丝毫不轻松,甄蒙全程脑子都在高速转动,思考每一句话说出口后可能引发的数种变化,以及每一种变化自己的应对话术。 跟在小太监走在出宫路上的甄大公子,感觉自己大脑过载严重,头皮甚至都有些发烫。 不行,需要去教坊司冷静一下。 随着天气逐渐炎热,雨季提前来临,甄德邦这些日子越来越忙。 除了日常的三部事务需要审阅批示,今年的治水工作更是重中之重。 早在甄蒙向他提出束水攻沙和宽河滞沙的方案后,他便开始筹备相关的工作部署调度,如今这项工作正在紧锣密鼓的进行中。 甄德邦回家的时间和次数越来越少,这两天都住在工部衙门办公,甚至拉着工部尚书和侍郎跑到黄河边上的施工现场,大有常驻此地的架势,经已年近六旬,满头白发的工部尚书苦苦相劝才作罢,但仍然坚持每天巡查河堤,了解施工进度。 今年降雨量较往年有明显增大,汛期极有可能提前到来,按照钦天监的预测,此次汛期的规模之大,历年罕见。 这两天京城一直在下雨,雨势很大,日夜不断的下了好几天,城内一些地势低洼的地方已经开始积水了。 大武朝的城市规划还是很有一套的,纵横交错的排水系统即便以甄蒙的眼光来看,也不能称之为落后。 即便如此,这座宏伟的城池也逐渐出现了内涝的趋势。 甄蒙站在屋檐下,忧心忡忡的看着院中池塘内的荷叶,被密集的雨点打的噼啪作响。 甄德邦已经三天没回家了。 按道理来说,雨势即便再大,也远远达不到将黄河水位线提高到越过警戒线的程度,而且自己提出的措施早在两个月前便已经开始实施,父亲与手下的官员也都是配合多年,断不会出现阳奉阴违的情况,他实在找不到自己忧虑的原因。 可内心就是有这么一股挥之不去的焦躁与忧虑。 他想了想,举起一把伞便向储秀所在的小院走去。 储秀此时正端坐在书房,手里拿着一本佛家经文手抄本,但盯着书页的双眼却没有焦距,明显心思并不在手中书本上。 甄蒙推门进来,惊醒了正在发呆的储秀。 “蒙儿,这么大的雨,你怎么过来了,快让我看看淋湿了没!” 储秀放下书,起身迎上。 甄蒙少见的没有嬉皮笑脸,他正色问道:“娘,爹那边怎么样了?” 储秀知道儿子问的是什么,她在心底暗叹一声,说道:“你爹从昨天开始到现在一直在堤坝上,他担心这场雨再下下去,堤坝会支撑不住。往年汛期到七月才开始,如果今年当真提前一个月,朝廷还没有做好准备,那些城外的百姓...” 甄蒙脸色一变,京城北门外还有大片的农舍,所住百姓不下五万人,而京城所处正是地势低洼的平原,一旦黄河决堤,洪水必然以万钧之势席卷而来,城内有十余丈高的城墙保护,但城外这些农舍农田必然毁于一旦,这五万百姓也必将丧命在洪水中。 他沉声道:“爹有没有说过迁城外百姓入城?” 储秀叹息道:“你爹本有此意,但五万百姓入城,不是小事,所牵扯朝廷衙门众多,其中耗费的人力、物力、财力之大,这些姑且不谈,这五万百姓入城,总要有地方安置吧,现在京城哪里还有无主的土地能安置得下这么大批的百姓?” 甄蒙闻言沉默不语。 储秀继续道:“你爹说过,皇家及百官私产众多,一位从四品的官员,城内宅院加上良田就不止千亩,何况那些二三品的大员。可这些人,谁肯让出自家的土地私产?甚至有些人已经准备等洪水退去,就去城外霸占那些死在洪水中的百姓家的田地!” 甄蒙脸色更难看了,藏在袖中的双手紧紧的握拳,微微颤抖。 储秀这些话似乎在心里藏了好久,这次与儿子说出口,也算是舒畅些了。她看了一眼脸色铁青的甄蒙,宽慰道:“这些都是最坏的情况,不一定会发生。万一明天雨就停了呢,或者堤坝加固的牢靠,能将水势挡下也说不准呢。” 甄蒙沉声道:“凡事多往坏处想不是坏事,咱们得做好万全的准备。爹在堤坝上太危险了,万一决堤了...不行,我得去带他回来!!” 说完,拔腿便要走。 储秀急忙伸手拉住儿子:“蒙儿,你别冲动,你爹虽然不是什么高品武夫,但陛下听说你爹去了堤坝,特地派了人保护你爹,听说是个三品宗师境的高手,你爹安全不用担心。况且依你爹的脾性,他不可能跟你回来的。” 甄蒙闻言这才作罢,但心里仍然不平静,他咬着指甲,在书房来回踱步,试图找到这不平静的根源。 夜幕降临,甄蒙与储秀都没有什么胃口,晚饭都没吃。 管家冯大彪去堤坝上探听消息了,两人坐在房内焦急的等待,谁也没吭声。 桌上的蜡烛爆出一朵烛花,噼啪一声,格外响亮。 甄蒙看了看脸色平静内心却无法安宁的储秀,开口劝道:“娘,您先去睡吧,我在这等冯叔就好。” 储秀摇了摇头,没有吭声。 甄蒙见状,便不再相劝。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匆匆脚步声。 甄蒙与储秀精神一振,连忙望向门外。 只见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的冯大彪快步走来,一边走一边抹去脸上的雨水。 甄蒙快步迎上,从一旁架子上拿过一条干净的毛巾,递给冯大彪,又嘱咐丫鬟去将提前熬好的姜茶端来。 冯大彪还未来得及说话,便见自家公子已经递上毛巾,心里一阵温暖,他匆匆擦了把脸,便抱拳行礼道:“夫人,少爷请安心,老爷一切都好。” 储秀僵硬的身躯这才肉眼可见的放松下来。 冯大彪继续道:“老爷说,今晚还要住在堤坝上,让公子多准备一些咱家自酿的酒送去,这大雨将帐篷都冲垮了,堤坝上的官吏与民夫一样,冒雨干活,需要这些烈酒驱散体内湿气寒气。府外马车已经备好了,少爷,如果您同意,我这就装车给老爷送过去!” 甄蒙说道:“这没问题,只是不知道咱们存量还有多少,冯叔,你把家里所有存酒都带去给我爹,如果不够,我现在就去做!” 冯大彪灌了一口热腾腾的姜茶,感觉冰冷的身体一下子有了暖意,他笑道:“除了每月给陛下的十坛,咱们家还剩下不到三百坛,应该是够用了。少爷只要舍得,那我可就都拉走了?” 甄蒙大手一挥:“除了给皇上留的,剩下的都拉去!” 冯大彪放下茶碗,再次抱拳行礼,转身急匆匆又走进了雨中。 储秀这才放下心来,心神一松,顿觉困顿无比,与甄蒙交代两句便回房休息了。 甄蒙则站在书房,望着院中的雨幕,他还是无法挥去心中的那一丝忧虑。 又过了两天,雨势没有丝毫减少。 甄德邦依然坚守在第一线,老管家冯大彪每天来回于相府和堤坝之间,给甄德邦送去换洗衣物,驱寒姜茶等,也将堤坝的情况及时传回相府,让家里那位大智若妖,打小自己便看不透的少爷能随时掌握信息。 冯大彪是看着甄蒙长大的,甄蒙从小到大的那些足以改变时代的发明他都看在眼里,他有时甚至都怀疑,自己家这位少爷是一位说书先生口中那种生而知之者,否则怎么会有那么多远超常人的知识与想法。 冯大彪摇了摇头,管他呢,再妖孽也是自家少爷,自己只需做好分内之事便可。 刚踏入相府的冯大彪脚下不停,快步向书房走去。 果不其然,夫人和少爷都在书房等着自己呢。 不等甄蒙与储秀开口,冯大彪便说道:“老爷已经奏请皇上,请皇上下旨暂迁城外百姓入城,安置在城北的皇家园林!老爷今日已安排户部侍郎刘友德经办此事,估摸再需四天,便能将五万百姓悉数安置完毕!” 甄蒙闻言,紧皱的眉头一松,随机又皱了起来:“四天?希望来得及吧。” 冯大彪赶紧说道:“少爷且放宽心,按照现在的状况,只要雨势不突然增大,堤坝应该无虞。” 这冯大彪本身没读过几本书,跟着饱读诗书却粗鄙不堪的甄德邦多年,也没变的更有文化了,但却喜欢在直来直去的话语中夹杂几个显得有文化的词句,总感觉这样才能不堕了堂堂左相府的颜面。 又过了三天,雨势依然不增不减,京城几处积水地段的水位已经快没到腰部了。 这三天迁民的工作并不是很顺利,很多上了年岁的老人固执的不肯搬迁,他们认为故土难离,自己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里,这里就是家,没道理因为一场大雨就要离开家,换个地方住,还能叫家吗? 于是三天下来,只有不到三万人迁入城内,还剩下两万多人在家里老人的严令下,选择留下。 甄德邦急的嘴皮子冒泡,却无可奈何,只能寄希望于堤坝能将越来越高的水位线守住。 此时的黄河,犹如怒龙翻滚,咆哮着向前流动,声势浩大,让人胆战心惊。 甄德邦站在堤坝上,望着在浓重的夜色中滚滚东去的黄河水,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 该做的,能做的,自己都做了,甚至不惜冒着顶撞皇帝陛下的决心,费了很大劲才让皇上同意将皇家园林暂借那些城外百姓落脚。 那天在皇宫内,武弘德怒气冲冲的指着甄德邦的鼻子骂了一炷香。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终于得到武弘德的同意,灰溜溜的被骂跑后,武弘德笑得很畅快,晚膳时还多喝了二两酒,甚至平素不太近女色的他,晚上还梅开二度,宠幸了皇后娘娘与静贵妃。 甄德邦走回临时搭建的木屋,准备先睡一会,后半夜自己还要巡视堤坝。 当他迷迷糊糊刚入睡不久,便被忽如其来的嘈杂声惊醒。 工部尚书张九章踉跄着推门而出,脸色惨白,嘴唇颤抖着说: “决...决堤了!” 第一卷 京华烟云 第十三章 尚书赴死,朝会逼宫 - 食戟之城 - 三品带鞭护卫 连日来的暴雨将黄河水位线拉高到了警戒线附近,按照工部水利司的测算,只要雨势不突然暴涨,那么堤坝是足以将水位控制在一个安全的范围内。 可偏偏在水位没有超过警戒线的情况下,位于回龙角的堤坝却自内而外发生了溃堤。强大的水流和水压像是愤怒的黄龙找到了一个宣泄口,以摧枯拉朽之势迅速冲垮回龙角的二里长堤,缺口以让人绝望的速度迅速向两边蔓延。 甄德邦所处的堤坝距离回龙角仅有十里,不出一炷香,这里也将被洪水冲塌。 甄德邦站在堤坝上,脸色惨白,他颤抖着问张九章:“为啥会决堤?咋就决堤了?” 张九章铁青着脸:“水位线没问题,整个筑堤工程也没问题,缺口是从内打开的,我怀疑是材料出了问题...” 甄德邦缓缓转头,不可思议的看着这位手下最得力的干将,涩声道:“材料?材料不是恁亲自验的吗?俺也抽检过,都是工部直采的条石,能有什么问题?” 说完,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发疯一般的趴下身子,挨个检查脚下的条石。 张九章一愣,似乎也想到了某种可能性,忙不迭也撅起屁股,趴在地上,从怀中掏出一柄小刀,挨个在条石上戳。 这时,一个身穿太监服的身影突然出现在甄德邦身边,此人面白无须,满头白发一丝不苟的收拢在帽子里,脸上却光滑的像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正是武弘德给他安排的护卫——大太监韩非,宫中太监之首,三品宗师境武夫。 韩非轻声说道:“甄大人,该撤离了,再晚,咱家怕是无法护您周全。” 甄德邦置若罔闻,仍然发疯一样的在条石中逐一排查,嘴里喃喃自语:“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的!” 韩非微微皱眉,抬眼看了一眼回龙角方向,心里估算了一下时间,便不再做声,站在一旁闭目养神。 一炷香的时间转眼即逝,冲塌的堤坝已经肉眼可见,在向这里蔓延。 韩非睁开眼,时间到了,再不走,即便自己是个三品宗师,在洪水面前也只有饮恨的下场。 开口道:“甄大人,要走了!” 见甄德邦依然毫无反应,韩非弯腰一把抓住甄德邦的胳膊,就要强行将他带离。 这时,张九章忽然喊道:“轻石!条石里混入了轻石!” 甄德邦浑身一颤,连忙手脚并用的爬向张九章,只见张九章手心里放着一小块灰色石渣,甄德邦手指一捻,脸色铁青。 轻石是一种特殊的石料,是由变硬的泡沫形成的石灰岩,质地松软,具有多孔性及浮于水面等特性,外表与一般石料无异,这种石料往往用于园艺种植,主要用作透气保水材料,但用它来做抗洪的堤坝,那是万万不行的。 甄德邦颤抖着嘴唇,问道:“堤坝混入多少轻石?” 张九章脸色难看道:“要形成溃堤,至少混入了三成半!” 甄德邦如遭雷击,气急攻心,脸色涨红,忽然一口鲜血便喷了出来。 张九章刚要上前搀扶,韩非已经一把拉住陷入昏迷的甄德邦的胳膊,腾空而起,一转眼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张九章嘴巴开合两下,回头看见崩溃的堤坝已经蔓延到不足百米,撒腿便跑。 好在堤坝京城方向提前做好了多段泄洪道与泄洪坡,能稍稍减缓洪水袭来的势头与速度,否则即便张九章胯下的汗血宝马再神骏,也要被洪水吞没。 张九章一边策马狂奔,一边回头看身后那末日般的景象,只见洪水在身后犹如脱困的怒龙,张牙舞爪的袭来,伴随着雷鸣般的轰鸣声,最前面的洪峰已经接近两丈高。 他双眼血红,皮鞭狠狠的抽在马臀上,一人一马玩命狂奔。 终于能远远看见夜色中那座雄伟的城墙了。 张九章不由松了一口气。 可随即脸色便是一白。 数万百姓正从四面八方疯狂的涌向城门处,人们哭喊着,嚎叫着,狂奔着。 有老人体力不支摔倒在地,随即便被数万人踩踏而过。 有女子脚程不快,平日里如胶似漆的夫君甩开她的手,犹如甩开一个沉重的累赘。 有稚童与父母失散,站在人群中哭号不止,转眼间便被无情的人潮淹没。 更有狠心父母,将襁褓中的婴儿远远扔开,生怕影响了自己逃命的速度。 张九章呆呆的看着这人间地狱般的景象,脸色苍白。 数万人齐齐蜂拥至城门处,平时那让大武朝百姓自豪的高大宏伟的城门,如今却大门紧闭。人们哭喊着用力拍打着城门,城墙上的守军却无动于衷。更有人妄图徒手攀上数丈高的城墙,结果自然是徒劳。 张九章策马挤入人群,一边艰难前行,一边高喊:“让一让!我是工部尚书张九章!我来叫开城门!” 身旁百姓听闻,像是抓到了救命的稻草,忙不迭挤出一个狭窄的通道,让张九章艰难的来到城门前。 张九章高声喊道:“本官工部尚书张九章!快开门放百姓进城!” 城上一位将军探头看了一眼,回复道:“张大人,末将奉林相之命,为保城内百姓安全,关闭城门,请恕末将不能开门!” 张九章如坠冰窟,嘶声喊道:“你要置这数万百姓于死地?” 城上那位将军说道:“张大人恕罪,末将只听军令!” 张九章怒急,恨声喊道:“林伯南这是谋杀!谋杀数万百姓的命!本官若不死,定要参他个草菅人命!” 城上将军不再言语,缩回身子消失不见。 洪水来了。 百姓见进城无望,咒骂声,哭号声震天响。 张九章一身精气神像是被抽空,他跌落下马,摸了摸身边骏马的脖子,背靠城门盘膝坐下。 看着眼前的百姓绝望的脸,他喃喃道: “甄相,我愧对您,愧对陛下,愧对百姓!” 随即便被洪水吞没。 就在洪水肆虐的冲击着京城的北城墙时,太极殿上灯火通明。 皇帝陛下坐在龙椅上,面无表情的看着台阶下站立的文武百官。 整个太极殿一片死寂,武弘德不说话,百官也只能互相以眼神交流,没人敢在这个时候触皇上的霉头。 不多时,韩非由屏风后走出,来到武弘德身侧,弯腰行礼,低声道:“甄相心神耗尽,加上怒火攻心,暂时还未苏醒,但已无大碍。” 武弘德面色一松,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随即,他坐直了身子,沉声道:“根据韩非所言,黄河决堤一事,蹊跷颇多,众卿怎么看?” 台下众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后将目光投向了站在最前面的林伯南身上。 武弘德顺着百官的目光,看向林伯南:“林相,你先说。” 林伯南沉默片刻,朗声说道:“此次溃堤,皆因筑堤的条石中混入大量轻石导致,而所有建材都是由工部所采,除工部及甄相以外,没有任何人能插手此事,臣以为,此事该从工部查起,自工部尚书到水利司执事,无论官职高低,有一个算一个,交由刑部审理。臣相信,这么大量的轻石能够混入筑堤建材,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 武弘德面无表情的点点头,目光在百官中巡视,忽然开口问道:“张九章呢?他身为工部尚书,为何不在?” 众官员互视一眼,没人吭声。 武弘德提高嗓门问道:“张九章呢?工部的人回话!” 人群中钻出一个身影,正是工部侍郎赵恺。 只见他弯腰低头,颤声答道:“回禀陛下,张尚书他...他...” 武弘德嗓门再提高一分:“他怎么了?你倒是说啊!” 赵恺腰弯的更低了,额头冷汗涔涔,答道:“张尚书他...没来得及进城...怕是已经...已经殉职了!” 武弘德腾的站起身,两眼怒睁,厉声喝道:“你说什么!” 赵恺噗通一声跪在脚下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顾不得膝盖传来的阵阵疼痛,连连磕头:“陛下容秉!当时溃堤之时,臣与众多同僚皆奉张尚书之命撤离,臣劝张尚书同行,可他坚持要陪甄相留下...臣...臣无奈,只得先行一步...” 武弘德闻言,抄起手边的鎏金杯便砸向赵恺,怒声骂道:“你先行一步?张九章身为工部尚书,甄德邦身为当朝左相,他们还没走,你有多金贵,就敢先行一步?” 赵恺的官帽被砸掉,额头也鲜血直流,堂堂四品武夫含怒出手,也幸亏是被分量不重的鎏金杯砸中,否则怕是要砸出个好歹来。 赵恺被吓得浑身哆嗦,不停的磕头:“臣该死!请皇上恕罪!” 武弘德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望着台阶下磕的咚咚作响的赵恺,冷声道:“你确实该死,不过朕今天不杀你,先剥了你这身官服,待到刑部将整件事情查清楚,朕一并算!” 赵恺闻言,跌坐在地,脸色苍白。 他用求助的目光看向林伯南,却只看到林伯南转过身子前撇他的一眼。 他心里不自觉的打了个冷战,认命的低下了头,任由殿前侍卫拖出太极殿。 武弘德平复了一下怒火,冷声道:“传旨:右相林伯南牵头,刑部主办,彻查此次溃堤事件,工部上下一干人等,打入刑部大牢,待查清真相后,无罪的复职,有罪的,依律该抓的抓,该杀的杀!” 在场的工部大小官员脸色苍白,如丧考妣。 武弘德继续说道:“另,工部尚书张九章,鞠躬尽瘁,尽忠职守,坚守到最后一刻,乃我大武典范,追封晋安伯,其夫人加封三品诰命夫人,赐瑞荷锦、抹金轴诰命文书,其子调任工部水利司郎中,即日赴任。” 说完,武弘德感觉心神疲惫,正要挥手散了朝会,忽然百官中走出一人,朗声道:“陛下,臣请问,甄相作为此次治水的长官,如何处置?” 武弘德定睛一看,是御史台有名的臭嘴,御史中丞张翰良。 这位年逾古稀的御史中丞,自先皇时便是出了名的又臭又硬,仗着一身正气,曾骂的先皇给他认错,朝中百官无一不深受其苦。如果不是得罪人太多,这位早就升任御史大夫了,也不至于这么多年仍然只是一个小小的正五品中丞。 武弘德心里怒火正没出撒呢,刚打算发火,一看是他,冲到脑门的火气瞬间又咽了回去。 他强装和颜悦色,温声道:“甄相在此次治水工程中,殚精极虑,即便面对溃堤仍坚守堤坝到最后一刻,其心可昭日月,张御史以为然否?” 跟文化人聊天就是累,不多带几个之乎者也,显得自己跟文盲一样。 张翰良说道:“功是功,过是过,功过须分明,陛下既已下旨将工部上下官员皆打入大牢,那么甄相身为主官,是否也该一视同仁?” 武弘德眼角跳了跳,强忍怒气道:“眼下甄相昏迷不醒,待甄相醒来,朕自会安排!” 张翰良却摇头道:“陛下,我大武朝依法治国,不能因功掩过,更不能因甄相身居高位便区别对待!臣请陛下,暂罢甄德邦左相一职,同工部官员一起打入刑部大牢,等候刑部审理!” 武弘德再也压制不住怒火,站起身怒喝道:“够了!朕说了自会安排!退朝!” 说完冷冷了看了张翰良一眼,怒气冲冲的走回殿后。 百官面面相觑,各怀心思的离开太极殿。 唯有林伯南,看着皇帝消失的背影,眼角闪过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第一卷 京华烟云 第十四章 一路向北,向心而行 - 食戟之城 - 三品带鞭护卫 甄德邦昏迷不醒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甄府,储秀在一阵惊慌失措后,便迅速冷静了下来,有条不紊的安排府上准备开棚施粥,并让人购置了大量衣物、药材等必备物资,准备送去城北临时安置百姓的皇家园林。 甄蒙看着与平日里大相径庭的储秀母亲,果断、干练、安排事项条理分明,这还是自己那个贤良淑德,二十多年来整日相夫教子,偶尔顽皮一下的娘亲? 这场百年难遇的暴雨终于在两天后停了,久违的阳光透过厚厚的云层洒向大地,给那些满心绝望的百姓带去了一丝温暖。 储秀带着冯大彪等一干人每天早出晚归,在城北施粥送药,遇到伤情严重的便安排送至附近医馆,不少孩童在此次天灾中成了孤儿,储秀便联系了京兆尹衙门设立善堂,收养这些孤儿,并教授一些谋生技艺,待年长些便能自谋生路。 时任京兆尹王冕曾是甄德邦旧识,两人在徐州共事多年,交情不浅,自家夫人与储秀也算闺中密友,对于储秀此次所请,本就是身为京城父母官的王冕自然无不应允。 甄蒙没有跟着一起去城北,他并不觉得多自己一个能有太大的帮助。 他走出家门,独自一人缓缓向北行去。满城街道被暴雨冲刷的干干净净,地上铺的青石板更是光洁一片,已是临近巳时,往日里这个时间街上已经熙熙攘攘,叫卖声、吆喝声、勾栏二楼凭栏而立的姑娘们的调笑声,在今天统统不见,整座城安静的有些可怕。 甄蒙踏水而行,毫不在意自己雪白的鞋面上溅洒的点点污渍。走过一家平时常去的包子铺,只见铺门紧闭,挑旗掉落在地上,白色的旗面已经乌黑一片,甄德邦很喜欢吃他家的包子,个大,馅足,吃着过瘾,于是小环便时常天微亮便来到这家包子铺,只为买到他家头一锅包子。甄蒙停下脚步,弯腰捡起旗杆,拧干水分,重新插回墙上的底座,继续前行。 路过一家规模不大的小酒楼,甄蒙抬头看了看招牌——出云酒家,这家酒楼背后的老板正是他的两个狐朋狗友,李满堂与赵勋。当初两人合计做点营生,不求挣大钱,只求能够实现青楼自由,便搜遍全身,拿出相对一般勋贵子弟寒酸无比的全部身家,足足三百两银子,开了这家出云酒家,主打江南风味的精致菜品。当时也曾力邀甄蒙入股,甄蒙实在是提不起兴趣,只是帮着两个死党准备了一份《三国演义》的书稿,谎称是高价从一落魄书生处收来,让李满堂寻了一个口齿伶俐的说书先生,每日里在酒楼说上半个时辰,果不其然,波澜壮阔的三国大戏引得京城百姓趋之若鹜,酒楼的生意也是天天爆满,着实让李满堂与赵勋欣喜若狂。可要说大钱,还真没挣多少,毕竟铺面规模有限,这说书先生每日也只说半个时辰,赵勋曾问甄蒙,为何不每日多说一些,甄蒙解释道,这听书其实也是个体力活,超过半个时辰,坐在这硬木板凳上的看客的腰背便会不适,注意力也会逐渐分散,效果会大打折扣,况且故事就那么长,每日多说些,说的日子便少些,坐在酒楼的食客看客可不会因为多坐了半个时辰而额外掏银子。 甄蒙出神间,酒楼的门板打开了,店小二看见门口站着一位衣着华贵的公子哥,忙不迭上前问道:“公子可是来听书的?还是来吃饭的?若是吃饭,小店今日还不能正式营业,只能对付些糕点蜜饯,若是听书,尚要再等上一会,小人一会便去魏先生府上请他。” 甄蒙回过神,轻轻摇了摇头,继续向北而行。 店小二疑惑的看着公子哥的背影,挠了挠头:“真是个怪人!” 甄蒙穿过一条泥泞的小巷,两旁尽是繁华京城中难得一见的低矮棚户,住户鱼龙混杂,有走街串巷的手艺人,有拐卖儿童的牙子,有家境败落无家可归,却无一技之长的落魄子弟,有年老色衰皮肉生意人,更多的则是三两成群,有组织有纪律,年龄跨度颇大的乞丐。甄蒙有一次在街上被人摸了钱袋,一怒之下追着那个看上不不过十岁上下的小偷儿到了此处,在一个漏风漏雨的棚房里,那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将一名又瘦又小,看上去只有四五岁的小姑娘护在身后,用自认为狠辣的表情与自己对视。他到现在都还记得躲在身后的小女孩眼中的惊恐,和手上生满的冻疮。他一言不发的看了半天,扭头便走,左右不过几十两银子,甄大公子也不至于多心疼。只是后来无意间,听说那看上去像是兄妹的一对儿孩童,当天夜里便被人抹了脖子,直到尸体腐烂都无人理会。听闻此事的甄蒙怒不可遏,亲自找上京兆尹,带着十几个衙役将这处棚户区闹了个鸡飞狗跳,却还是一无所获,最终只能在围观的人群那满是嘲讽的眼神中灰溜溜的退场。 穿过棚户区,北门便不远了。这一路说起来短,可甄蒙实打实走了近两个时辰,此时已是午未之交,大半天滴水未进的甄蒙只觉得腹中一片灼热,并没有丝毫想进食的欲望。 他走到城门司衙门口,掏出一块玉佩,交给门前站岗的兵丁,轻声说:“我是左相甄德邦的儿子,我想出城看看,请几位兵爷行个方便。” 两个兵丁手拿玉佩,面面相觑,这俩城门司兵丁这辈子见过最大的官也仅仅是个五品司马,左相的公子,正二品啊!这来头有点超标啊,其中一人连忙跑去开城门,另一个拿着玉佩的则赶紧进衙门禀告都统大人。 甄蒙跟着来到城门处,京城东西南北四个城门,门洞高宽均有六米,深二十米,城门用上等的长白山红松木外包铜皮制成,每扇门上有八十一枚铜钉,沉重至极,每次打开需要至少数名壮汉一起发力,加上门后堆叠了大量沙土,因此才能挡住城外那滔天的洪水。 就在兵丁们奋力开门之际,北城门司都统正小跑而来。这位都统大人酒足饭饱,刚要搂着新纳入房的美艳小妾午休,便被人打断了好事,问清缘由后一腔怒火瞬间被惊慌取代,忙不迭一边穿衣服一边往城门赶去。待他跑到甄蒙身边时,最后一颗扣子正好扣完,他顾不上擦去脸上微沁的汗水,弯腰行礼道:“末将北城门都统于雷,参见甄公子。” 甄蒙一侧身,没有受他的礼,嘴上说道:“于大人,你是官,我是民,受不得。” 于雷抬手擦去额头汗水,有些不知所措:“这...敢问甄公子,出城何事啊?” 可能是觉得自己这话问的有些不合适,赶紧补充道:“我的意思是,城外洪水刚刚退去,遍地死尸,此时不宜出城,若公子有要事需出城办理,在下可以给公子安排快马,走东西两门,您看...?” 甄蒙摆摆手,平静道:“我来看看张叔,想把他带回家。” 于雷一惊,连忙问道:“可是公子的亲人在洪水中遇难了?” 甄蒙一双眼睛死死盯着于雷,一字一句的说道:“工部尚书,张九章,因公殉职,文武百官所有人都在忙,无人有闲暇替张叔收尸,那么我来收。于大人,可否行个方便?” 于雷被甄蒙的眼神吓得浑身一颤,连声道:“方便!方便!张尚书为朝廷、为百姓牺牲,实乃我辈榜样!在下这就开门!” 转头冲兵丁们喊道:“赶紧开门!动作快点!去找辆车,我们要迎回张尚书遗骸!” 甄蒙不再说话,站在原地看着兵丁们清理完门后堆积的沙土,吃力的打开沉重的城门。 城门缓缓打开,一道光透过越来越大的门缝,照进略显幽暗的门洞,照在甄蒙看似平静的脸上,甄蒙透过门缝,看到了一片人间地狱般的景象。 遍地的尸体,扭曲着,交错着,堆叠起了四五层,在开门的瞬间轰然倒塌,数万尸体被泡的肿胀发白,距离甄蒙最近的那具,是个中年男人模样,关节怪异的扭曲着,张开的口鼻中满是泥沙,眼珠泛白,无声的控诉着什么。 甄蒙想扭过头去,可身体似是被点了定身术般,无法挪动分毫,平静的眼眸深处藏着不为人知的恐惧。忽然间,他脑海深处隐隐作痛,似是有什么东西在逐渐成型,越来越强烈的剧痛让他身体不由自主的开始颤抖,幅度越来越大,腹中那团灼热变得越发滚烫,开始顺着食道向上沿袭,终于冲破喉头,甄蒙无法遏制的弯腰呕吐,可惜腹中空空,除了一地的黄水,再无他物。 甄蒙就这样呕吐着,吐到头晕眼花,吐到涕泪横流,吐到浑身无力,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缓解脑中那难忍的疼痛。 终于,脑中的疼痛渐渐平息了,他停止了呕吐,艰难的直起腰,拒绝了于雷递过来的干净手帕,用手背轻轻抹去脸上的鼻涕眼泪,红着眼死死看着眼前的景象,对一旁的于雷说道:“于大人。” 于雷赶忙应声,只听甄蒙继续说道:“张叔为国捐躯,请帮我定一副最好的棺椁,我要带他回家。” 于雷道:“理应如此,公子放心,在下这就安排。” 甄蒙又说道:“还请于大人受累,及时清理百姓遗体,若无人认领就近挖坑掩埋,多备生石灰和艾蒿,以免瘟疫滋生,按理说这些事不应由我一个平头百姓安排,更不应由你这位城门司都统来做,可朝堂上衮衮诸公都在忙自己手头的事,怕是无暇顾及,你受点累,京兆尹会一起配合。” 于雷心头一喜,知道从此后自己就走入了这位王朝最拔尖的官二代眼中,他中气十足的回道:“请公子放心,在下能为百姓出一份力,是在下的荣幸!” 甄蒙又沉默了片刻,直到兵丁将张九章的遗体从纵横交错的死尸中找到,并安置进了最好的檀木棺椁,这才收回视线,转身带着张九章的棺椁,向张家缓缓走去。 于雷望着甄蒙远去的背影,感叹道:“甄相的公子,不一样啊!” 身旁亲近的手下问道:“哪里不一样?” 于雷想了想,说道:“说不上来,反正是与一般勋贵子弟不同。” 忽然转头一巴掌拍在心腹手下的后脑勺上,喝道:“你踏马别偷懒!滚去搬尸体!” 说完一脚踹在手下屁股上,他看着城外,一脸惆怅:“这得干到猴年马月啊!” 第一卷 京华烟云 第十五章 送尚书回府 - 食戟之城 - 三品带鞭护卫 甄蒙从来不觉得自己有多么高尚的道德情操,他从魂穿到这个世界开始,一直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冷眼看着这个世界,甚至偶尔还会在心中暗自嘲讽一些人,一些事。他也从来不认为自己有义务或者有能力去改变些什么,当一个时代的看客,衣食无忧,甚至还能随心所欲的做一些前世只敢在心里YY的事,美滋滋的,干嘛非要像穿越文主角一样,费心费力的妄图去改变这个时代? 中国传承了几千年的封建王朝,岂是你一个小小的厨子能翻云覆雨的? 经历过前世各种灾难电影洗礼的甄大公子,动辄便是数以百万计的大场面,本以为自己能面不改色的坦然面对那区区几万尸骸,结果当他真正站在那几万冰冷的尸体面前时,才明白现实往往比电影更真实可怕,闭上眼他就能看见那些已经失去神采甚至已经泛白的,空洞的,腐烂的眼珠在盯着他,无声的控诉些什么。也许是在怨恨他明明有超越时代的见识和能力,为何不为百姓多做些事,也许是在恼怒他明哲保身的行径,有违将他带到这个世界的不可知存在的意志。 甄蒙有些迷茫,一向自诩大聪明的他有些不知所措。 身后棺椁里的张九章,上个月还带着夫人来甄府串门,饭桌上对甄府厨子的手艺赞不绝口,祖籍三晋之地的他尤其喜欢那道过油肉,还开玩笑说要高薪挖走甄府的大厨,甄德邦当场表态让张家的厨子随时来甄府进修学习。那天他们喝了整整一坛被甄蒙称为二锅头的高度酒,那一坛可是足足五斤的量,虽然没有真正的牛二那么高的度数,但三十几度还是有的。甄德邦与张九章当场就钻到桌子下,鼾声如雷。 那么一个爽朗的老头,打起呼噜来震得人耳朵眼发痒,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甄蒙不明白,明明有足够的时间从堤坝撤离,自家老爹有大内宗师高手保护,可以渡水如平地,可你张九章别说入品武夫了,连个身强力壮的农夫跑的都比你快,你凭什么敢的呀?溃堤的原因难道比自己的命还重要吗? 甄蒙就这样脑子里胡思乱想着,脚步不停的走到了张府门口。 此时的张府白装素裹,国子监大祭酒颜书桓亲笔书写的门匾和门口两座石狮子颈上也挂上了孝布,甄蒙缓缓走到侧门,扣响门环。 一个一身素白的老人打开侧门,迟疑的问道:“这位公子,您找谁?” 甄蒙指着身后的棺椁,眼帘轻垂,低声道:“在下甄蒙,家父与张尚书乃是同僚,今日特来送张尚书回府。” 老人一惊,顾不上与甄蒙客套,三两步便奔至马车前,颤抖着双手想摸这幅檀木棺椁,却始终不敢真的触碰到。 他噗通一声跪倒在棺椁前,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额头立刻流下殷红的鲜血。 老人一双略显浑浊的眼中老泪纵横,悲声高呼:“开中门!迎老爷回府!” 不多时,整个张府悲声震天。 甄蒙没有逗留,将棺椁交给老人后便转身离去。 他漫无目的的走在路上,看着逐渐恢复几分生气的街道,心中那股悲凉逐渐淡去。 他承认自己是个凉薄的人,即便亲眼目睹了数万百姓惨死的状况,也依旧打算龟缩在舞台下方灯光照不到的阴暗角落冷眼旁观这出时代大戏,不愿意粉墨登场,成为这戏里戏外的角色。他一厢情愿的觉得只要不登台,自己便不会被戏本剧情所操控,不会被戏里的悲欢离合所影响。 太阳渐渐落山,夜幕降临。 甄蒙就这样走着走着,抬头一看,不知不觉走到了教坊司的门口,前面就是教坊司那座灯火通明的迎宾楼了。 甄蒙轻笑一声,工部尚书为国捐躯,遗体没有人去收,百姓流离失所,更是没人哪怕问上一句。朝堂上衮衮诸公都在忙,忙到整个教坊司依旧声色犬马,门前依然车水马龙,那些手握权柄的重臣,每日怀着悲天悯人的心情,沉溺在教坊司歌姬近似呻吟的哼唱中。 这就是我不愿粉墨登场的原因啊。 教坊司门前的杨妈妈眼尖,见到甄蒙,急忙迎上来,关切的问道:“甄公子,甄相他老人家可无碍?” 甄蒙嘴角扯出一个牵强的笑容:“无碍,还需再调理数日即可苏醒。谢谢杨妈妈关心。” 杨妈妈迎来送往多年,对于人心拿捏自是熟稔无比,她柔声宽慰道:“无碍便好,甄相吉人自有天相。公子,苏瑾近些日子可是为公子担惊受怕的紧,今日来都来了,不去看看她?” 甄蒙犹豫了片刻,便点头道:“正有此意,杨妈妈请自便,我自己进去便是。” 杨妈妈应了一声,便招呼小厮引甄蒙向楼里走去。 甄蒙缓缓走进落羽轩,远远便看到秀楼开着门,苏瑾与霜儿坐在桌前,似是正在吃晚饭。 霜儿愁眉苦脸的说:“小姐,你都好几天没好好吃饭了,脸色都不好了,若是让甄公子瞧见,他定要怪我没照顾好你呢!” 苏瑾用手中的竹筷拨动着碗里的饭,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我还是吃不下,听说甄相在洪灾中受了重伤,至今昏迷不醒,他一定很难过,我想去陪着他,可惜我的身份...唉...” 霜儿跟着叹了一口气,正要再劝,忽然听到一个温润的声音响起:“是我不好,让你担心了。” 苏瑾眼中乍现一抹光彩,扭头看去,自己日思夜想的那个坏蛋正站在门口,笑容温柔。 苏瑾被惊喜充满了心头,却没发现甄蒙眼底带着的那一丝不易察觉的哀伤。 她连忙起身,抓住甄蒙的手:“你怎么来了?甄相他...可还好?” 甄蒙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温柔的说:“放心吧,我爹没事,只是精力透支过度,静养一阵子便好了,前些日子我娘在城北施粥,家里事比较多,这不,刚抽出闲暇,便来见你了。” 说完,脸色一板,佯怒道:“听说你这几天都没好好吃饭?饿瘦了怎么办?” 苏瑾见他神色如常,便放下心来,不好意思的说道:“哪里有!不知谁乱嚼舌根,我每天都有按时吃饭,不但没有瘦,反而还胖了一些呢,不信你可以问霜儿!” 霜儿在一旁毫无风度的翻了个白眼,毫不理会苏瑾频频使来的眼色。 甄蒙见到苏瑾,沉甸甸压在心头的阴霾便散去大半,心情也不由的轻松了起来。他轻笑一声,调笑道:“瘦没瘦,一会让我好好检查一下,若是瘦了,我可不饶你。” 霜儿闻言,捂着脸拔腿就跑。 苏瑾脸红如桃花,跺脚羞恼道:“哎呀你...你怎的当着霜儿的面说这等...这等不知羞的话!” 甄蒙哈哈大笑,将苏瑾柔软的身子抱在怀里,使劲嗅了一口发间的清香,情绪彻底平复下来。 苏瑾被他抱在怀里,羞红着脸,好半晌才发现甄大公子并没有往常那般得寸进尺的小动作,心思剔透的她立刻便察觉到了什么,便也不说话,只是用右手轻轻抚着他宽阔的后背,如同安抚一个无助的孩子。 甄蒙在苏瑾怀中感受到了这些日子来难得的平静祥和,心中那最后一丝阴郁烟消云散。 他就这样搂着她,与她说起今日一天的所见所闻,所做所思,她静静的倾听,从他看似平淡的语气中,听到了悲愤,听到了哀伤,听到了对时代的怒其不争。 甄蒙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竟抱着苏瑾,就这样站在原地,沉沉睡去。 苏瑾听着他微微的鼾声,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身躯纹丝不动,柔弱的身体撑起的不仅仅是他一百多斤的体重,更是他在看尽世间惨剧后无处安放的灵魂。 她的身体已经麻木到没有知觉,依然固执的不肯挪动分毫,最终两人就以这样一个奇怪的姿势,站立着相拥入眠。 窗外传来叽叽喳喳的鸟叫声,苏瑾修长的睫毛轻颤两下,缓缓睁开了双眼。 她双眼迷茫的看着屋顶,瞬间便清醒过来,想起昨夜自己与甄蒙站立着相拥,不知何时自己便睡着了,她急忙起身,环顾四周,并没有看到甄蒙的身影。 当她的视线转到桌子上,看到桌上有一碗卖相非常奈斯的粥,还有一碟小菜,旁边放着一张纸,上面写着:“按时吃饭,再瘦定不饶你!”落款处画了一个卡通的愤怒表情。 苏瑾拿着信笺,心头一阵甜蜜,嘴里嘟囔着:“定是趁我睡着占我便宜了,否则你怎知我瘦了?” 低头再看向那碗粥,肚子不争气的咕噜了两声,苏瑾面色微红,简单洗漱后便坐在桌前静静的喝粥。 说来也怪,平平无奇的大米粥,苏瑾却觉得格外香,她才不会承认是因为爱屋及乌。 “一定是太饿了。“”苏瑾傲娇的点点头。 然后继续眉开眼笑的将满满一碗粥喝的干干净净。 第一卷 京华烟云 第十六章 画地为牢,粉墨登场 - 食戟之城 - 三品带鞭护卫 甄德邦苏醒了。 收到消息的武弘德扔下筷子便赶往御医署,一进门便听见甄德邦的大嗓门:“恁都让开,俺要见陛下!” 声音中气十足,看来身体无碍,武弘德这才放下心来。他放慢脚步,调整一下表情,恢复皇帝陛下的威仪,才板着脸绕过屏风,只见四五个须发花白的老御医围着一个黑脸汉,苦苦的哀求着什么。 武弘德重重的咳了一声,说道:“你个黑煤球,在御医署吵闹什么?” 屋子里的老御医们一惊,连忙下跪行礼,甄德邦趁机连滚带爬的从床上下来,噗通一声跪在武弘德身前,额头重重磕在地上,鼻子一酸,哭嚎道:“陛下,俺有负重托!俺害死了张尚书,俺害死了好几万的百姓啊!陛下啊,俺罪大恶极,求陛下赐死!” 武弘德看着这个平日里君臣相称,私下感情更像兄弟的男人,感同身受般的鼻子也是一酸,他知道自己这个名义上的学生为这次治水付出了多少,也知道他与张九章多年的交情,更知道这个一步步从一个县令摸爬滚打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左相的黑脸汉子,始终怀着一颗赤子之心,为了大武朝,为了百姓甚至能将身家性命都豁出去。 他吸了一下鼻子,压抑住心中翻涌的情绪,轻轻一脚踹在甄德邦身上,骂道:“是朕让你去治水,也是朕让张九章当的工部尚书,此次溃堤,事出有因,你监管不力,确实有过,但罪不在你,你让朕赐死,那是不是朕也要跟你一起,一死以谢天下?” 甄德邦哭嚎声一顿,连忙抬头,一个硕大无比的鼻涕泡炸裂,连声道:“不中不中,陛下不能死!” 武弘德差点笑出声,喝道:“还不赶紧爬起来!丢人现眼的玩意儿!” 甄德邦手脚并用的从地上爬起,用手背抹了一把鼻涕眼泪,看的武弘德一脸嫌弃,他继续说道:“此次溃堤的原因,朕已经知道了,现在刑部正在调查此事,你且安心回家休养,朕亲自过问,想来不日便能水落石出。” 甄德邦深吸一口气,瓮声道:“陛下,数万百姓惨死,工部全体下狱,无可厚非,但俺也不能独善其身,工部本身就是在俺的领导下,何况俺又是这次治水的总指挥,俺自请入刑部大牢,等候调查。” 武弘德烦躁的挥了挥手:“朕说了,你且回家!一切待刑部调查结束再说!” 甄德邦还想说话,武弘德脸色一寒,顾不上帝王威仪,破口大骂:“滚!” 甄德邦一溜烟跑的不见踪影。 武弘德气愤不已,对身边郑三图说道:“你说说,这么个玩意儿,整体就知道气人,怎么就当上朕的左相了?” 郑三图笑道:“甄大人赤子之心,心里没那么些个弯弯绕绕,怕是体会不到陛下的良苦用心,陛下只是气恼他不识好歹罢了。” 武弘德叹了一口气:“是啊,此次溃堤,给了那些人一个千载难逢的攻讦借口,一旦进了刑部大牢,恐怕就要做实了罪名,这夯货怕是根本想不到这点,他以为朝堂百官都像他那般一心为公?” 郑三图不敢接话了,本朝开国皇帝定下铁律,后宫与宦官皆不可干政,郑三图是聪明人,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心里门儿清。 武弘德见他不接话,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没劲!” 城西一处占地极广的宅院里,林伯南正在书房挥毫泼墨。 要说这古人,尤其是文人,兴趣爱好翻来倒去也就那么几种,画画写字收古董,种花养鸟逛青楼,实在是乏味至极。用甄大公子的话讲,就是不会享受。 甄蒙未成年时,很多成年人的休闲娱乐活动没法搞,在家里闲的快闷出屁了,便招呼府上护卫们弄了个篮球队,本想秀一把自己前世苦练多年的三步上篮,结果看到一个护卫一丈外起跳暴力扣篮把刚做好的篮球架砸了个粉碎,甄大公子一气之下不玩了,这咋玩?跟一帮一跳三米高的超人打篮球?结果府上护卫们却爱上了这个对抗性极高的游戏,每天相府里专门开辟的球场上,总有一群肌肉夸张的猛男表演热血篮球,你一记泰山压顶,我一招猴子偷桃,你来个力劈华山,我使个万佛朝宗,端的是激烈无比。 平凡人小身板儿的甄大公子,参与不了男人间的对抗游戏,便只能将目标锁定在府上那些俏丽可人的丫鬟身上。他心思纯洁的组建了“红高粱模特队”、“出水芙蓉花式游泳队”、“开心包子话剧社”等非法组织,手把手亲自教授那些小荷才露尖尖角的丫鬟婢女们走猫步、学游泳,还举办了每年一届的“相府之花”选美大赛、“食神争霸”厨艺大赛、“相府第一美腿”等评比活动,奖励丰厚,让整个相府的画风与时代格格不入。 说回林伯南,他放下笔,小心的吹干纸上墨迹,满意的点点头。端起茶杯轻抿一口,这才对房中站立桌前等候多时的刑部尚书姜思明说道:“思明此来,所谓何事啊?” 这位位高权重的正三品大员弯腰一礼,态度十分谦卑,说道:“下官此次前来,是关于工部这桩案子,如何审理,还请林相示下。” 林伯南眼皮微垂,头也不抬的说道:“陛下虽让本相牵头,但主办的可是你刑部,审讯断案,是你刑部专长,怎么问起本相来了?” 姜思明苦笑一声:“本案毕竟牵连...”他顿了一下,继续道:“牵连甄相,下官不知是否该...” 话音未落,林伯南出声打断:“姜尚书!” 姜思明再次弯腰低头:“下官在!” 林伯南盯着姜思明头上的官帽,语气严厉:“你我既承皇命,自当秉公办理,无论涉及到谁,当一视同仁!我大武朝依法治国,犯了什么罪,便受什么刑,这是你刑部立身之本!你任刑部尚书也有些年头了,还需要本相教你做事不成?” 姜思明心中一凛,低声应道:“下官明白了,这就回衙门办案,下官告辞。” 就在姜思明抬脚就要迈出门槛时,身后传来林伯南意味深长的声音: “姜尚书,可不许冤枉一个好人,更不许放过一个坏人!凡事要将证据,你明白了吗?” 姜思明身形一顿,转身作揖:“下官明白。” 走出林相府邸,姜思明背后冷汗已将官服里的里衣浸透,他回头望了一眼门口悬挂的匾额,内心生畏,快步向刑部衙门走去。 甄德邦回家后,整个甄府闭门谢客,将络绎不绝的访客拒之门外,这其中有昔日的门生故吏,如今的下属同僚,更有怀着小心思,企图从这个朝堂有名的直心眼莽汉子身上挖到一些内幕消息的投机分子。 甄德邦就这样与外界断了往来。 陛下不准俺入狱,可以,俺自己画地为牢。 甄府这段时间气压非常低,所有家丁仆役说话做事都谨小慎微,生怕惹火上身。 甄蒙和储秀几次劝解,并没有起到什么效果。就像武弘德想的那样,这夯货把罪责都揽到了自己头上。 连着几天夜里,他都在噩梦中惊醒,满身大汗,然后便死死咬着被子,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 身边的储秀背对他,听着他压抑的哭声,心如刀绞,自己这个嫁了二十多年的夫君,胸怀抱负,心系苍生,当年自己正是为他的满腔抱负与赤子之心所倾倒,上演了一出惊掉所有人眼球的美婵娟倒追黑匹夫的戏码。二十多年相濡以沫,不离不弃,她何曾见过这个当年意气风发的黑脸汉子这般模样,即便是甄老爷子过世,也不曾像如今这般痛不欲生。 她想紧紧抱住他,用尽自己全部的温柔,去治愈这个外表粗犷内心细腻的糙脸汉子。 但她只能装作视而不见,以维护他那内心仅存的那一点点可怜的骄傲和自尊。 黑脸汉哭累了,沉沉睡去。她却背对他,流泪到天明。 第二天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安排府上各种杂七杂八的事项。 甄蒙将一切看在眼里,即便他生性再凉薄,面对这个亦父亦友的粗鄙汉子这般模样,他也忍不住第一次违背了为自己立下的旁观者守则,第一次主动带有目的性的尝试去接触那个权贵二代的圈子。 鼎盛楼,全京城最高档的酒楼。据说这座酒楼的幕后老板与皇宫里某位贵妃娘娘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顶楼装修最豪华的几个包间,常年只为正四品以上的官员及亲属保留,顶楼姑且不论,就是一楼大堂随随便便一顿饭,至少也要十几两银子开销,这种消费水平可不是寻常百姓能够负担的起的。这种超高水平的消费,在商贾巨富与寻常百姓之间划出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反而让那些自诩有些身份地位的人更加趋之若鹜,在鼎盛楼请客,别的不说,面子是足足的,再难谈的生意,只要到了这里,至少能增加两成的成功率。 傍晚时分,甄蒙跟着李满堂,走进这座名满京都的鼎盛楼。 一踏入大厅,便是一座金丝楠木质屏风,上面绘着已经百年前一代画圣吴泽之最负盛名的《青松迎客图》,据李满堂介绍,这是酒楼老板花高价购得的真迹,请高人将价值连城的画拆下并裱糊到屏风上。李满堂开玩笑说,将来有一天落魄了,就来鼎盛楼将这座屏风盗走,一转手便能让自己下半辈子天天有逛不完的窑子,睡不完的娘们。 转过屏风,映入眼帘的是大片的绿植,各种名贵花卉数不尽数,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花香,一条条青石铺就的小路将整个大厅划分成十数个区域,在每一片花海中,都放置着一套桌椅,供食客用餐。甄蒙大概扫了一眼,约莫一千平米的空间,满打满算只放置了十几个桌子,桌子之间相距颇远,丝毫不用担心互相干扰。 两人沿着楼梯上楼,楼梯口有小厮随时候着,这小厮认得李满堂,连忙作揖行礼,殷勤的领着两人向顶楼而去。 顶楼同样一千平米左右,却只有四个包间,最大的房间占去了一半面积,房间门口悬挂一块匾额,上书“紫气东来”,取自老子西出函谷关的道门典故,这间房只接待正三品以上大员及其家眷。除“紫气东来”外,另外三个面积不等的房间,分别取作“凌烟阁”、“逍遥玉宫”、“清都紫薇”,风格迥异,入门资格极高。 推开“紫气东来”的大门,一股夹杂着淫靡气息的热浪扑面而来,房间里数个男男女女放浪形骸,饮酒作乐。中间一人头发披散,衣襟大开,干瘦的胸膛上满是女子鲜艳的唇印,正是林伯南次子林毅。林毅搂着一个美貌女子,探头正要去吃那女子唇上的胭脂,右手已经探入了女子的裙底,怀中女子脸上漾着成年人才懂的晕红,笑颜如花,身躯软软的倚靠在林毅怀里。 林毅余光瞥见门口人影,愣了一下,定睛再一看,不由得笑出声来: “哟,这不是咱们大武朝左相甄德邦家的大公子嘛?据说甄公子向来不屑与我等为伍,怎的今日突然造访?” 他语气戏谑的说道:“难不成是因为甄相治水不利,害死了数万百姓,现在民夫不够用,要征调我等去修筑堤坝?” 他环顾全场,笑着问道:“各位,你们说,咱们去是不去啊?” 在场的男男女女哄然大笑,一个瘦小的年轻男子开口笑道:“自然是去啊!左相的命令,在下可不敢忤逆!” 另一个声音接口道:“别说是你了,你家老子都不敢忤逆!”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林毅抬手,全场渐渐安静下来,他站起身,摇摇晃晃的走到甄蒙面前,轻笑一声,缓缓开口: “且不说你爹如今泥菩萨过江,你又算是什么东西?” 甄蒙眼神冰冷,双手在袖内紧握成拳,逐渐用力。 第一卷 京华烟云 第十七章 化干戈为玉帛 - 食戟之城 - 三品带鞭护卫 甄蒙不是一个容易有隔夜仇的人,一般有仇当场就报了。 他袖中的拳头握紧又松开,如此反复数次,才勉强压下教给前面这个讨厌的男人花儿为什么这样红的冲动。 他呵呵一声轻笑,眼中的冰冷神色消失不见,伸手替林毅拢了拢敞开的衣襟,笑道:“各位是不是搞错了什么,我今日来,只是来见识见识这名满京都的鼎盛楼,李满堂把这里吹的天上少有,我呢,自认也是一名饕客,不敢说尝遍天下美食,但也能夸下海口,这京城的一亩三分地,还没有能入我眼的酒菜!各位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世家公子哥,在此饮酒作乐本是美事,可惜菜差些,酒就更不堪入口了,配不上各位的身份。” 林毅一脸诧异的看着他,自己是嘲讽天赋没点满,还是对方太过于心思深沉,对于自己的挑衅居然无动于衷。 刚才说话那个瘦小公子一脸不服气:“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在座的各位都知道,这鼎盛楼的主厨可是宫中御厨出身,一手厨艺伺候了两任皇帝陛下,好叫你知道,当今陛下可是吃着他做的菜长大的,只是因为身体不适,前几年才辞去御厨之位出宫,被这鼎盛楼聘来做了主厨。你连陛下御用的大厨都敢编排,胆子可真够大的!” 甄蒙想了想,印象中似乎有一次皇帝陛下来家里蹭饭,提过一嘴,说是把宫中资历最老的御厨给赶出宫去了,当天便死乞白赖要走了自家的厨子,为这事甄蒙还碎碎念了好久,毕竟培养一个合格的厨师不容易。 他笑了笑,也不揭穿这位前任宫中御厨的老底,他自顾自的走到桌前,看了看桌上的菜式,卖相都相当华丽,白萝卜雕刻的凤凰活灵活现,展翅欲飞,几种配菜的色彩搭配的也恰到好处,鲜嫩的烤羊排火候刚刚好,外焦里嫩,滋滋冒油,百鸟朝凤色泽鲜艳,鸡烂脱骨,清炖肥鸭软而不腻,可惜满桌子不是烤就是炖,在甄蒙看来,素到没边儿了。一帮自以为是的土包子若是尝过自家的爆炒系列、火锅系列、油炸系列,还不得连舌头都吞下去。 他又拿起桌上的酒壶,打开盖子闻了闻,不出意外,酸涩难忍,白瞎了这用整块上等翡翠雕琢而成的酒壶。 他皱了皱眉,一言不发便放下酒壶。众人见他一脸嫌弃,正要发作,只听甄蒙抢先开口道:“我呢,带了点自己酿的酒,不敢说堪比琼浆玉液,但绝对是世间仅有,各位不妨先尝尝,再来说我有没有说大话。” 一旁的李满堂招呼门口的小厮,搬进来一坛足足十斤装的二锅头,亲自斟了几杯,分给在座的各位公子哥,笑着说道:“我与各位可都算老朋友了,你们都知道我与猛哥走的近,这酒我有幸尝过一次,端的是世间绝无仅有的好酒!各位还请先行品尝。” 伸手不打笑脸人,甄蒙与李满堂从进屋开始便态度和煦,众人也找不到发作的由头,只得先按下心思,端起酒杯,心道:姑且先尝尝,若是一般,便可再次发难。 结果自然不出意外,二次蒸馏过的酒岂是当今这劣质玩意儿能比的? 一群人喝完手中那不足三钱的酒,均是浑身一个激灵,嘶哈一声,一声“好酒”险些破口而出。 众人再次看向甄蒙的眼神变的炽热,大家都是聪明人,一下子就想到这酒一旦投放市面,将会带来大到惊人的财富。只是隐隐作为众人头领的林毅没有表态,他们也不好率先表示些什么。 林毅也大吃一惊,他自认尝遍世间美酒,却从未喝过如此醇香冷冽的好酒,同样也立刻想到了这酒的大好钱途,若是能将此酒的酿造方法弄到手,仅凭这一项,便能给自己带来巨大的财富,到时候自己那个总爱对自己挑肥拣瘦的右相父亲,应该能对自己刮目相看了吧? 甄蒙将众人的反应看在眼里,他拍了拍酒坛,笑道:“这酒如何?可还能入得了各位的法眼?” 林毅看着甄蒙,问道:“此酒酿造难度可大?” 甄蒙笑着摇了摇头:“很容易。” 林毅再问:“产量可大?” 甄蒙答道:“只要原材料足够,要多少有多少。” 林毅眼中泛起一丝血红,再问道:“可还有人会此酒的酿造方法?” 甄蒙笑了笑,朗声说道:“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林毅眼中疯狂神色渐浓,死死盯着甄蒙,声音略带嘶哑:“你此番前来,定不是为了炫耀,你且说说,意欲何为?” 甄蒙心底偷偷松了一口气,语气平静的说:“我呢,打算跟各位做笔生意,我们一起开个酒肆,我出酒,你们出店铺、人员、疏通关系,林公子觉得,可行否?” 林毅皱了皱眉,说道:“那酿造方法?” 甄蒙轻笑一声:“林公子,我不傻,酿造方法给你了,我喝西北风去?” 林毅有些不甘心,沉声道:“这个你大可放心,你我本就没有多大的仇怨,不过是为一青楼女子争风吃醋罢了,说开了自然也就不存在什么芥蒂,咱们这个圈子,还是有自己的规矩的,过河拆桥可是会被圈子排挤的。再说了,我想你此来定有目的,只要你肯提供酿造方法,不管你提什么要求,我都会想办法为你做到!” 甄蒙笑容淡去,平淡的说:“林公子,你是聪明人,我确实有事需要你帮忙,但是并没有大到要交出酿造方法的程度。”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道:“我的目的很简单,一来呢,想跟林公子化干戈为玉帛,二来呢,想从林公子这打听一些消息,对于你而言,只是举手之劳,换取一个可以垄断整个大武朝的商机,你考虑一下?” 林毅见他态度坚决,眼中透出一丝失望,转瞬间便隐藏起来,他点点头:“好,那就这么定了,你出酒,我们出店铺和人手,五五分账,可行?” 甄蒙笑道:“就五五分账。” 最终双方约定,林毅一方负责提供原料、店铺、人员,并负责定价及经营,甄蒙负责制造并提供高度酒,双方五五分成。谈妥条件,立下字据,就算是彻底敲定了。房间里先前剑拔弩张的氛围变得兴奋、和谐。 甄蒙端起酒杯,朗声道:“我与各位今日虽是初次见面,但今后我们一荣俱荣,从今天起,各位可认得我这个朋友?” 林毅举杯应道:“甄老弟说的这是什么话,从今天起,你就是我林毅的朋友,也是我们在座所有人的朋友!谁以后要是敢不认你,我林毅第一个不答应!” 众人一起举杯,轰然应诺。 既然已经达成合作,那这酒喝起来就更畅快尽兴了,林毅笑着将身边一名女子推向甄蒙,那女子半推半就,顺势就倒在甄蒙怀里,眼中隐含一抹窃喜,甄蒙倒也没假装清高,顺势便将女子揽入怀中,喝酒调笑,熟稔无比。 别看甄蒙在初见苏瑾时表现的跟个初哥一样,当年甄大公子也是人称夜店小王子,摸摸唱小能手的,这些逢场作戏的迎来送往,甄蒙接受起来并没有太大心理障碍,毕竟双方都心知肚明,你我只是一夜管鲍之交,扯不上什么感情。 李满堂这个LSP早就抱着一个女子上下其手了。 一坛十斤的酒很快便见了底,在场的男男女女人仰马翻,酒量差的已经鼾声如雷,林毅和他身边的女子酒量稍好,还能晃晃悠悠站起身,相互搀扶着往房间深处的床榻走去。 这件房的设计颇有意思,一进门是一个硕大无比的空间用来用餐喝酒,再往里是喝茶听曲,再往里那大片的空间,便是让人酒足饭饱解决需求的场所了。而这至少两三百平米的空间,放着三张巨大无比的大床,每张大床周围,摆放着一些造型奇特的木质家具,以甄大公子见多识广的阅历,都想象不出这些家具的真正用途。大床之间用半透明的粉色纱布相隔,倘若同时在这里办公,还能一边办公一边参考旁边工位的同事,互相印证工作方法,甚至还能互相更换工作内容。 甄蒙心底为这房间的设计师偷偷竖起一根大拇指。 林毅和那名女子一路踉踉跄跄走到床前,重重摔倒在床上,很快便纠缠起来,不多时,上等楠木打造的床榻便开始微微晃动。 甄蒙也喝的有点蒙,他怀中的女子早已神志不清,衣衫半解,露出白腻丰盈的壮观景象,一只纤纤玉手不知何时已从甄大公子腰间滑了进去。甄蒙醉眼惺忪的低头看了看怀中女子,又抬头看了看晃动的床榻,自言自语道:“苏瑾啊苏瑾,老子可是为你守身如玉,你再不让老子吃掉,合适吗?” 甄大公子想到苏瑾,不禁心中火热,便扔下满屋的蝇营狗苟,独自一人晃晃悠悠出了门,趁着酒兴直奔教坊司。 第一卷 京华烟云 第十八章 抽丝剥茧与青楼娱乐指南 - 食戟之城 - 三品带鞭护卫 甄大公子万万没想到自己乘兴而来,结果却没料到苏瑾亲戚造访,悲愤至极,苏瑾好笑的看着他一脸憋屈的给自己讲述他是如何在那盘丝洞般的粉腿玉臂的纠缠下为自己守身如玉的,模样竟还有些孩子气般的可爱,虽然不太理解他口中的“盘丝洞”是何种比喻,但不影响她对他柔情似水的爱意,这一晚可是让她嘴皮子都磨破了。 第二天一早,甄蒙别别扭扭的走出教坊司。 送行的小厮一头雾水,这位教坊司最低调神秘的恩客,怎的看起来情绪不佳的样子,是与花魁娘子拌嘴了,还是床帏之间早早败下阵来,失了颜面? 回到甄府,甄蒙找到正在书房发呆的甄德邦,将昨夜从鼎盛楼打听来的消息悉数告知。 昨夜鼎盛楼里,除了为首的林毅,其余众人皆是大武朝官宦子弟,其中不乏刑部、御史台各级官员的子侄。甄蒙用二锅头这个吸金利器,换来这些官二代们口中零零碎碎的溃堤案信息,经过分析整理,逐渐梳理出一条较为清晰的案情现状。 工部以侍郎赵恺为首的各级官员被分别关押在刑部大牢内的不同牢房,防止串供,刑部按品阶高低自上而下逐一审问,刑部认为工部的采购环节出问题的可能性最大,水利司负责具体操办采购事宜的郎中和员外郎一口咬定,所采的均是符合筑堤标准和要求的条石,并且拿出了侍郎赵恺签署的验收文书,即便刑部动用了轻易不能施加在尚有官身的官员身上的残酷刑罚,依然没有在水利司人员身上问出有价值的信息。于是刑部便把目光锁定在了正四品大员,工部侍郎赵恺身上。 正四品的品阶在九品十八级中位列第七级,在三品遍地走,四品不如狗的京城看似不高,但放到任何一个州府,都是一府封疆大吏的存在,在军中则是忠武将军级别,即便是论爵位,也是一个伯爵层次的勋贵。但凡涉及这种级别官员的案子,需要刑部尚书连同大理寺卿及御史中丞三司会审,刑部尚书姜思明不敢大意,专门入宫请了旨,当日便提审了赵恺。 提审结果暂时无人知晓,至少甄蒙并没有在林毅哪里探听到任何蛛丝马迹。 甄德邦沉着脸听甄蒙把话说完,沉吟片刻,开口道:“水利司所有采购的材料都由赵恺负责验收,赵恺在工部侍郎这个位置上干了好些年了,一直兢兢业业,俺相信他不会也没有胆子敢把这么多材料掉包,验收后的材料由屯田司负责保管,俺和张九章也曾检查过,并没有发现问题。” 甄蒙想了一下,问道:“你们最后一次检查是什么时候?” 甄德邦思索片刻,答道:“就在工匠司开始筑坝的前几天,俺记得当时张九章还专门嘱咐屯田司的郎中和员外郎,做好出入库登记,做到账物相符。” 甄蒙又问道:“那开始筑堤后,还有条石采购入库吗?” 甄德邦答道:“那当然有,筑堤工程浩大,屯田司入库的材料只是先期部分,后续还有源源不断的材料持续入库。” 甄蒙挠了挠头:“会不会是后续材料入库时被人掉包?” 甄德邦看儿子挠头,也感觉头皮发痒,伸手挠了挠,结果一发不可收拾,雪白的头皮屑下雪般纷纷飘落,蔚为壮观。这些日子他每天过得浑浑噩噩的,自己都不知道有多少天没有好好洗个澡了。 他拍掉身上上密密麻麻的头皮屑,一脸认真的说道:“有这个可能,开始筑堤之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工匠司筑堤工程上,对材料出入库的把控没有那么严格,如果要掉包,这个时候最合适。” 甄德邦想了想,疑惑道:“问题是谁有这个动机,掉包条石,造成堤坝决堤,图啥?” 甄蒙眯起了眼,敢冒这么大的风险引堤坝决堤,所图必然巨大,一个官员所求,不外乎便是钱、权二字,前者可能性不大,至少甄蒙并没有在其中看到多少毫无隐患的商机,如果是后者的话,可就有意思了。发生这么大的事故,死了这么多人,必然要有人承担这个天大的责任。谁来承担?毫无疑问,自家黑脸汉和工部一干官员,其中工部尚书肯定首当其冲,即便这次没有殉职,也会在不久后丢官弃爵,严重点甚至被抄家问斩。 谁最希望看到工部尚书倒台?或者说工部尚书一职空闲下来,谁最可能接任? 赵恺! 或是一向与甄德邦政见相左的林伯南! 以自家老爹那少到可怜的政治敏感度,至今仍不觉得林伯南与他之间的矛盾是不可调和的,还天真的以为庙堂之上的百官都是一心为民的好同僚。 说实话,老爹这么天真,能混到左相位置并且安安稳稳这么多年,即便有武弘德的倾力支持,甄蒙都觉得是个奇迹。 赵恺的儿子赵勋是甄蒙的死党,两家也是多年故交,甄蒙印象中的赵恺,为人低调谦逊,与自己相处时也不像其他上门拜访的官员那般谨小慎微低声下气,而是将自己摆在世交子侄的位置上,分寸感把握的恰到好处,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至于朝堂之上,也时常力挺老爹的政见,无论是于公还是于私,在旁人眼中,他早就被打上了左相的烙印,是老爹一系中不折不扣的中流砥柱。 如果说工部尚书之位空缺,身为工部二把手的赵恺自然是上位的第一人选,但尚书之位毕竟是堂堂正三品,整个武朝官僚体系上万人,正三品这个段位可以算是金字塔的顶端,仅有不足双手之数。如此重要的位置,必然是各方派系争抢的重点,几万条性命换取一个正三品实权位置,在中国数千年的历史长河中,并不罕见。 甄蒙几乎能确定,此事背后站着的,定是那位屈居老爹之下的右相林伯南。 但即便是法制不那么健全的封建王朝,办案也得讲究个铁证如山,何况怀疑的对象还是当朝右相。 甄蒙又开始疯狂挠头,自己东拼西凑梳理出的这条线缺少一些关键性信息,那些冒充条石的轻石是经由何人,以何种方式混入其中的? 可惜所有涉事官员都被刑部羁押,别说身为白身的自己,即便是自家黑脸汉老爹,因为需要避嫌而无法接触到这些人。 甄蒙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甚至还一度兴起雇佣江湖上的奇人异士偷偷潜入刑部大牢挨个询问的荒唐想法。 甄德邦宽慰的拍了拍自家儿子的肩膀,道:“儿砸,恁也甭操心了,俺相信朝廷很快会查个水落石出,到时候俺一定会奏请皇上,把那帮龟孙儿,该杀哩杀,该流放哩流放,绝不姑息!” 甄蒙勉强笑了笑,心头却渐渐涌起了一股挥之不去的危机感。 甄蒙与林毅等人合作的酒坊顺利开业了,酒坊铺面选在了城东一处人流量庞大的路口,典型的前铺后院结构,沿街的铺面足有十丈宽,门口悬挂匾额,上书“神仙醉”,飞龙走蛇,气势不凡,据说是林毅花重金请当世大儒周德昌亲笔提就。店内不设桌椅,四周设立了数个檀木货架,上面摆满了大大小小的酒坛和酒瓶,容量从一斤到十斤不等,容器分为普通瓷坛、官窑白底青花瓷瓶、水晶琉璃瓶,酒是一样的酒,但容器价值不等,所售差价极大,最便宜的一斤装普通瓷坛,也要五两银子一坛,最贵的水晶琉璃瓶,装一斤酒要卖到一百两的天价。 甄蒙看着店内一排排摆满酒瓶的货架,五六个穿着统一制服的俏丽侍女充当导购穿梭在货架间,隐隐有前世超市的模样,他满意的点点头,对身边的林毅说:“林公子,导购的话术、服务态度一定要培训好,免费为进店的客人提供当日最新鲜的果脯蜜饯、糕点零食,女子进店,免费赠送上等胭脂一盒,男子进店,则免费赠送八大青楼娱乐指南一本,要让他们花了钱,除了得到相应的商品,还要得到最周到的服务,这就叫提升客户体验。” 林毅手里翻着一本印制精美的册子,啧啧称奇道:“甄老弟啊,你真是个妙人啊,这八大青楼娱乐指南,可以说是将京城所有青楼的所有姑娘一网打尽啊!瞧瞧,不仅有每位姑娘的画像,更有该女子擅长的技艺和点评,可谓是未见其人,已知其妙啊!”说完,便神色自然的将手中的画册放入衣襟,拍拍甄蒙的肩膀,笑道:“甄老弟,晚上老哥我做东,庆祝咱们神仙醉开业大吉,八大青楼任你挑!” 甄蒙淡然一笑,找了个由头婉拒了林毅的邀请。 林毅也不在意,他现在心思早就不在这了,心里盼着太阳早些落山,好照着怀中册子替客人们提前体验一下,以证真伪。 酒坊开业仅半天,准备好的三百坛二锅头便一售而空。其中大多数都是这些官二代们招呼来捧场的各级权贵富商们。他们只当是这些个权贵子弟没钱花天酒地了,便寻个由头宰自己等人一笔。想自己这些人也是见过大世面的有头有脸的人物,什么样的美酒没喝过,何曾听说过“二锅头”这么个土里土气的名字?不愧是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这些人心里鄙视着,脸上却带着热情洋溢的笑容,一坛又一坛的将货架上的天价酒水搬上自家马车。 春来居的刘掌柜就是被迫来捧场的其中一人,这位刘掌柜少年时便在这春来居酒楼帮工,因为长相俊俏,加上脑袋瓜聪明,办事又机灵,深得掌柜的喜欢,这老掌柜膝下无子,只有一个宝贝女儿,几年后掌柜将他招为上门女婿,待老掌柜过世后,这成功走上捷径的刘掌柜,便成了这春来居的新老板。 刘掌柜接手春来居后,机缘巧合之下搭上了一位从四品官员的子侄关系,因其善于交际,与这位官员子侄相交甚笃,平日里没少孝敬对方,也从对方身上得了不少方便,可以说是双赢的关系。此次那位官员子侄邀请自己参加新店开业,他就提前做好了大出血的心理准备,待到了那名为神仙醉的酒坊,便被店里新奇的布置和服务方式吸引,虽然一时参不透其中的玄机,但他多年经商练就的敏锐直觉告诉自己,这种前所未闻的店面布置与服务,大有深意。他暗暗将店内所有细节铭记在心,一番客套之后,便带着两坛白底青花瓶装二锅头回到了春来居。 刘掌柜站在柜台后,拍开一坛二锅头的泥封,霎时间一股浓郁的酒香逸出,很快便飘满了整个大厅。此时正是饭点,大厅里有七八桌正在用餐的客人,大家问道这股酒香,一个个都情不自禁的咽了口唾沫,一时间整个大厅犹如夏夜池塘边,蛙鸣声不绝。有好酒的熟客高声问道:“刘掌柜,这是什么酒?快给我来一碗!” 其余众人也纷纷开口:“是啊,也给我来一碗!” 刘掌柜眼露精光,连忙把酒坛藏到柜台下,他笑道:“对不住了各位,这酒并非我春来居的酒,我也只弄到这一坛,各位如果想喝,往西两条街,新开业的神仙醉酒坊,自去买便是。” 起先第一个开口的客人说道:“刘掌柜,先给我倒一碗尝尝,我又不是不给你钱!” 刘掌柜还能不清楚,一旦给他一碗,其余人那都得一人一碗,做生意最讲究一碗水端平,你不能厚此薄彼不是,这样一来,自己这两坛酒怕是一滴都剩不下。他摇了摇头道:“不是在下抠门,而是这坛酒乃朋友所赠,实在不便与他人分享,各位莫要为难在下,这样,今日各位消费,统统九折,可好?” 众人闻听此言,也就不便强人所难了,心下都暗暗记住了“神仙醉”这个名字,打定主意回头便去买上一坛。 神仙醉开业半天便将酒水全部售罄,一众股东们大喜过望,午饭后便一人揣着一本青楼娱乐指南,拉帮结伙的去验证书中真伪了。林毅临走前还不忘嘱咐甄蒙,让他明日多准备些二锅头。 甄蒙点头应下,看着这些勋贵子弟一个个走远,他略带嘲讽的轻笑一声,便也走出神仙醉,往城西的方向走去。 不久后,甄蒙站在一间大宅子门前,宅子上的匾额上书“赵府”二字。 他抬头望着匾额,眼神中透着隐隐的挣扎。 正是自己的死党赵旭家,工部侍郎赵恺的府邸。 第一卷 京华烟云 第十九章 兄弟断义 - 食戟之城 - 三品带鞭护卫 赵府占地面积并不太大,整座宅子的规格与赵恺正四品的身份并不相称,宅子里也几乎没有一般四品官员常用的檀木和楠木家具,更多的是价格亲民的红木和榆木家具,奉客的茶具也是市面上常见的白瓷杯,待客厅里也没有悬挂名贵的名家字画,而是一副赵恺亲笔书写的中堂,上书“修身如执玉,种德胜遗金”。 此刻,甄蒙与赵勋坐在厅内,座分主宾,气氛有些沉闷。两人相识多年,赵勋性格憨直,没那么多弯弯绕绕,高兴不高兴都写在一张脸上,比起同样一起厮混多年的李满堂,甄蒙更愿意与赵勋亲近一些。 如今赵恺身陷囹圄,吉凶难料,赵勋这些日子忧心父亲,整个人憔悴了一圈,气色极差。他满含歉意的看了甄蒙一眼,说道:“猛哥,实在是对不住,家父身陷囹圄,我情绪不宁,怠慢你了。” 甄蒙摇了摇头,宽慰道:“你不用过于担心,我打探来一些消息,知道你不放心令尊,今天特地赶来通知你,令尊与此次溃堤牵连不大,不出意外的话,很快便能回家了。” 赵勋眼中精光四起,站起身急切道:“此话当真?” 甄蒙笑道:“自然是真的,我让李满堂牵线,与林毅那帮人搭上了关系,便是从他们口中得到的消息,几相佐证,应该无误。” 赵勋顿时感动的热泪盈眶,他知道甄蒙的脾性,最厌恶那些勋贵子弟的做派,更不愿与他们有半分牵连,此次为了自家父亲,居然肯放下身段主动结交那些人,这等行径,不由得赵勋不感动。 他紧紧握住甄蒙的手,诚挚的说道:“猛哥,啥也别说了,你就是我亲哥!你父母就是我父母,你兄弟就是我兄弟,你仇人就是我仇人,你媳妇就是我媳...嫂子!” 甄蒙哭笑不得,这憨货手劲儿不小,握的自己双手生疼,他费了好大劲才把双手抽出来,一边甩动双手一边说道:“跟我客气什么,只是举手之劳罢了。对了,我听说令尊有一本手抄本的《大佛顶经》孤本,我娘这些日子在城北施粥,看多了家破人亡的人间惨剧,我便想着找本佛经给她读,不求修成什么正果,只求个心安,不知道方不方便?” 赵勋道:“这叫事?走,我现在就带你去我爹书房!” 说完拉着甄蒙便向书房大步走去。 赵恺的书房并不太大,但藏书颇丰,几排书架上分门别类放满了各种典籍孤本,有上古历史,有治世经略,有记载农工冶商各个行业的技术资料,也有记录山川水文、地形走势的堪舆笔记。这些书都被翻看的有些破损,几乎每一本上都密密麻麻的记满了蝇头小楷的读书笔记,可见赵恺平日里涉猎之广。 甄蒙看似随意的翻看着书架上的书籍,啧啧称奇:“这么多书令尊居然都看完了,令人肃然起敬,不像我家,书房的书有一半都不曾翻开过。” 赵勋一边翻找着《大佛顶经》,一边说道:“我爹唯一的爱好便是看书,他的俸禄有一半都用来买书了,要不你以为我真不想跟那帮人似的,整天泡在青楼勾栏?” 甄蒙余光看着他的背影,一边迅速的在书案上翻动,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跟赵勋说着话。 他今日是带着目的来的。作为一个前世饱受各种政治权谋剧熏陶的现代人,他习惯性的对所有人都保持着一份不信任,尤其是那些平日里伟光正,找不到明显缺点的人,这种人要么就是天生的圣人,要么就是伪装的极深的幕后BOSS。从赵府寻常甚至有些寒酸的宅子,到那一副中堂,甚至是书房这满屋子做满笔记的书,越发的加深了甄蒙对赵恺的怀疑和戒心。 他知道自己对赵恺的怀疑毫无道理,纯粹只是受影视剧毒害而产生的直觉,所以自然无法对旁人明说,尤其是赵勋,这个耿直的小兄弟对自己百般信任,自己却瞒着他偷偷搜查他父亲的书房,如果被他知道,怕是要与自己割袍断义了吧。甄蒙心底苦笑一声,手下却不停,仔仔细细的翻找着蛛丝马迹。 “什么线索都没有,莫非我误会了赵恺?” 甄蒙心中有些疑惑,却带着一丝释然,是误会最好,自己也能坦然面对赵勋了。 正待他要开口说话时,他放在书架上一处不起眼角落的手指摸到了一丝异样,他身躯轻轻一顿,眼神微微眯起,用手指仔细摩挲了一番,大概能确定是一个十分隐蔽的机关按钮。 “原来是密室,我就说嘛,越是人前伟光正的人,背地里越是有见不得人的东西!” 甄蒙定了定神,对还在书架上翻找的赵勋说道:“先别找了,你帮我弄点吃的来,我这一天还没怎么吃饭呢,都饿得前心贴后背了,我记得你家的马蹄酥不错,你给我弄点,我自己先找。” 赵勋闻言,连忙道:“没吃饭咋不早说,要不我让人给你做点热乎的?” 甄蒙摆摆手:“那倒不用,这也不是饭点,别麻烦你家厨子了,我就是馋你家的马蹄酥了,快去快去!” “那行,猛哥你且稍等,我这就去。”说完脚步匆匆的离开了书房。 甄蒙等他脚步声消失,立刻伸手摸到那处机关按钮上,用力按下,便听见书房角落里传来吱吱嘎嘎的木质机关响动的声音,他快步走过去,果然在书房最不起眼的角落里,书架打开了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窄门。 甄蒙毫不犹豫,一闪身便进了那道门,门后是一条不长的走廊,走廊尽头是一间不大的屋子,屋子有窗,窗外是一处不起眼的树丛,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纸,给这间密室提供了充足的光线。甄蒙四下打量了一下,中间一个矮桌,桌上放着纸笔,四周的架子上摆放着很多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玉器古董,还有一些檀木盒子,甄蒙没有去管那些古董玉器,他打开一个檀木盒子,里面放满了信件。 他快速浏览着盒中信件,上面记载的事让甄蒙对这位工部侍郎有了新的认识,有的是与人合作走私官盐从中牟利,所获银钱和账本存在钱庄一个匿名账户里;有的是与某位官员的小妾互诉衷肠,言语间文采飞扬,颇为露骨;更有与江湖中最神秘的情报杀手组织——摘花楼的书信往来,正当甄蒙被勾起好奇心,打算看看这位四品大员究竟请摘花楼办什么事时,眼角余光看到一个人影正一声不响的站在密道入口。 甄蒙心下一惊,抬头望去,只见赵勋脸色铁青,眼神冰冷的看着自己,手上还端着一盘马蹄酥。他刚想说什么,赵勋先开口道:“原来你把我支走,就是为了来我家书房翻东西?好啊,甄蒙,亏我叫你这么多年哥,这个密室连我都不知道,你怕是已经调查我们家多年了吧?你我多年的兄弟情义,原来只是我一厢情愿的假象!” 甄蒙苦涩一笑,想解释什么,张了张口,却无言以对。 赵勋见他默认,心里既失望又悲愤,恨声说道:“事已至此,我也不为难你,你走吧,此刻起,你我恩断义绝!” 甄蒙眼神一黯,神情有些落寞,他还是很珍惜与赵勋的情义的,只可惜走到现在这一步,只能先行离开,等以后有机会了再想办法慢慢去弥补吧。 他低着头往外走去,与赵勋擦身而过时,他停顿了一下,抬头打算说些什么,却只看见赵勋那双通红的眼,眼神冰冷厌恶,深处还透露着怒火,他再次暗叹一声,走出了密室。 身后传来盘子摔碎的声音,还夹杂一丝若有若无的压抑哭声。 甄蒙面无表情的穿过走廊,走过花园,走出赵府大门,走上了人潮汹涌的街头。 他脑海一片空白,耳边却似乎总是萦绕着赵勋的声音。 “你比我大,见识比我多,以后我就叫你猛哥了!” “猛哥,我从我爹那偷了五两银子,咱们哥仨今天不醉不归啊!” “猛哥,我看中一个姑娘,可我跟她说话,她都不愿意理我,你帮我支支招呗?” “猛哥,你看前面这个小娘子,一看就好生养,你院子里那些个丫鬟太瘦了,一个个跟个葫芦似的,哪像我相中的那姑娘,一看就结实!” “猛哥...” 甄蒙走到一处僻静的小河边,静静坐在石桥下,双手抱着膝盖,默默的看着水面,眼神没有焦距。 半晌后,他平静的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转身汇入滚滚人潮。 两个多年的好兄弟,终于恩断义绝。 第一卷 京华烟云 第二十章 风雨欲来 - 食戟之城 - 三品带鞭护卫 神仙醉的生意越来越红火,甄蒙每天都有大把银子进账,但他心中的危机感越发的浓重了。而他这些天并没有从林毅等人那里打探出更多的消息,似乎三司会审赵恺之后,案件便停滞不前了,这并不是什么好兆头,甄蒙越来越焦虑,已经很多天顾不上去教坊司调教苏花魁了。 而甄德邦这些日子一直呆在府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比未出阁的小娘子还要宅。这个政治敏感度疑似负数的黑脸汉子似乎也心有所感,话越来越少,即便在褚秀和甄蒙面前,也难以强撑出一个牵强的笑容。整座相府的气氛压抑的令人不安。 武弘德坐在御书房,面前站着一个其貌不扬的中年男子,此人正是监察司司正刘启明。 武朝设立监察司已有百年,这个秘密部门不为外人所知,不在百官序列,由皇帝直管,所有监察司哨探身份都是最高级别的机密,这些哨探平日里有其他身份作为伪装,其目的便是监察朝堂百官、江湖帮派,稳固皇权。 刘启明四十出头,年幼时曾是武弘德的伴读,自小便展露出强大的逻辑分析能力,被先皇看中,钦定为下一任监察司司正,待武弘德继位后,刘启明便正式遁入黑暗,成为武弘德最忠诚的影子。担任司正这些年,刘启明尽心竭力,一手将监察司打造成无孔不入的庞然大物。朝廷百官事无巨细,就连某县令夜里宠幸新纳的小妾,宠幸了几次,每次多长时间,只要武弘德想知道,第二天便能放在他的案头。 武弘德看着面前的刘启明,问道:“溃堤一案可有什么进展?” 刘启明躬身答道:“基本已经查清了,只是...” 武弘德挑了挑眉,好奇道:“只是什么?” 刘启明迟疑了一下,说道:“根据监察司的调查结果,此次溃堤确实是有人在其中做了手脚,在工程开工之后,将大量条石换成了轻石。只是此人所为目的为何,尚且不知,并且根据此人以往多年的行事来看,并不像能做出此事之人。” 武弘德眼皮一跳,心中有些发堵,声音微颤:“你说的这人,是谁?” 刘启明偷看了一眼武弘德,沉声答道:“左相甄德邦。” 武弘德身子明显的一颤,他站起身,嘴皮子颤抖的说:“你再说一遍!是谁?” 刘启明弯腰低头,表情有些不忍,但依然声音坚定道:“左相,甄德邦!” 武弘德瞬间如坠冰窟,浑身力气被空抽,他跌落回书案后的龙椅,喃喃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你们一定是弄错了,对!你们一定是弄错了!这世上任何人都有可能,只有他不可能!你知不知道,他是朕最信任的学生,最倚重臣子!你知不知道,他与朕曾一同发下宏愿,要让天下再无冻死饿死之人,要让我武朝百姓人人吃得起饭,穿得起衣,读得起书!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做出此等丧心病狂之事?” 说到最后,他面色狰狞,声音几乎是吼出来的。 刘启明腰弯的更低了,他迟疑了一会,有些不确定的说道:“陛下,其实臣在调查此事时,有一些疑惑,虽然臣自信监察司的能力,可此次调查过于顺利,就像是有人已经把完整的证据链准备好了放在那里,就等着臣去发现一样。” “嗯?你是说...此事另有内情?”武弘德闻言精神一震,下意识挺了挺腰身。 刘启明若有所思,一边回想整个调查的细节,一边缓缓说道:“只是有这种感觉,陛下也知道,此事发生时,臣接到密报,发现了疑似摘花楼总部的线索,臣便将监察司的精兵强将悉数带去了蜀州,剩下的暗探对京中的情报渗透,怕是力有不逮,臣怀疑,会不会有人用摘花楼的情报为饵,将监察司精锐调离京城,然后再安排好所谓的证据链,让京城留守的暗探顺理成章的找到,以实现构陷甄相的目的?” 武弘德眼中精光乍现,急切道:“那快去查啊!” 刘启明苦笑一声:“陛下,如果此事真有幕后之人,他既知监察司无孔不入,定然早已将所有线索抹去了,臣只能说尽力去查,不敢保证结果定然如陛下所愿。” 武弘德点了点头,待刘启明行礼告退后,他呆坐在龙椅上,似是想起了当年与甄德邦的点点滴滴,嘴角扯出一个会心的微笑。 老伙计啊,朕是如此的信任你,千万不要辜负了朕的信任啊! 不等刘启明深入调查出什么结果,几天后,刑部尚书便在朝会上请旨三司会审左相甄德邦,引起轩然大波。 据说当天早朝,皇帝陛下一怒之下险些将刑部尚书蒋思明斩首。亏得有百官劝谏,加上右相林伯南力挺,否则六部将又缺少一名实权尚书。皇帝陛下拂袖回了后宫,剩下太极殿内百官你看我我看你,悻悻的散去了。 而就在武弘德含怒回到后宫不久,那个出了名的臭嘴御史中丞张翰良便挺着腰杆子追到了后宫。 最终蒋思明如愿以偿的拿到了旨意,立即便亲自登门去请甄德邦,组织三司会审。 甄德邦站在刑部大堂,两眼空洞,面对刑部尚书、大理寺卿以及御史中丞三位审理官,平静的说道:“三位大人请问吧,俺一定如实以告。” 三人对视了一眼,蒋思明轻咳一声,开口说道:“甄大人,本官等人也是奉旨办案,还请甄大人莫怪。”说完,话锋一转,继续道:“甄大人可知大量的轻石是如何混入工部屯田司的库房?” 甄德邦摇了摇头:“俺不知道。” 蒋思明道:“据本官调查,这些轻石皆由工部侍郎赵恺亲自采购,并签押了文书,送入屯田司。” 甄德邦脸上现出一抹讶异:“赵恺?俺不信,赵恺的为人俺还是了解的,姜大人,还请再仔细调查,千万不能冤枉了好人啊!” 蒋思明摆摆手,继续道:“甄大人,案涉朝廷四品大员,本官办案自当细致,以上所言皆有证人证词,铁证如山,还请甄大人放心。” 说完,他停顿了一下,隐蔽的看了看其余两位审理官,只见两人危襟正坐,面无表情,他心底暗叹一声,继续问道:“甄大人,本官问你,可是你指使赵恺采购轻石,偷梁换柱?” 甄德邦脑海轰然炸开,如被雷击般呆立当场,他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蒋思明,确认了自己没有听错,才急切的说道:“俺没有!俺怎么可能干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姜大人明察!” 一旁的御史中丞张翰良拿起惊堂木往桌案上重重一拍,沉声喝道:“甄大人,这是三司会审!若无实证,我等怎么可能信口雌黄?我看你还是老实交代吧,不要做毫无意义的抵赖!” 甄德邦怒急,上前两步,大声道:“俺没干就是没干!你们有啥证据?拿出来啊!” 张翰良再次拍下惊堂木,怒喝一声:“甄德邦!不要以为你还是当朝左相!这里是刑部大堂!容不得你咆哮放肆!老实交代,莫要逼我等对你用刑!” 甄德邦怒极反笑,说道:“恁有啥证据,尽管拿出来!想诈俺?少跟俺来这套!” 张翰良站起身,怒气冲冲的喊道:“来人,案犯咆哮公堂,杖五十!” 蒋思明眼皮一跳,赶忙出声阻拦:“张御史,使不得啊,我等奉旨查案,岂能轻易动刑?我看还是将证据呈上,请甄大人对质好了。” 张翰良这才哼哼唧唧的坐下。 蒋思明转身问那位全程划水的大理寺卿周贤:“周大人,你意下如何?” 深谙明哲保身之道的周贤打定主意不趟这趟浑水,他轻声道:“两位大人做主便是,本官没意见。” 蒋思明和张翰良同时心里骂道:老狐狸! 很快,一封书信便摆在甄德邦面前,甄德邦一脸疑惑的打开一看,瞳孔瞬间放大。 这是一封以自己的口吻写给赵恺的密信,信中要求赵恺大量采购轻石,并在工程开始后亲自将其混入屯田司库房,密信中的笔迹与自己一般无二,口吻也是模仿的极像,若不是自己知道此信绝非自己所写,还真就相信这是自己的亲笔。 他急忙喊道:“这不是俺写咧!这是有人伪造!各位大人,还请明察!俺为啥要自毁堤坝?这对俺有啥好处?” 张翰良冷笑一声:“不是你写的?我且问你,信上可是你的笔迹?本官早已让刑部专人仔细对照,勘验清楚,确认就是你的笔迹!还想抵赖不成?至于你的动机,谁不知道轻石价格低廉,与条石的差价巨大,你将至少三分之一的条石偷梁换柱,其中的差价,怕是能买下城东整条街了吧!” 甄德邦一口气憋在心口,手指颤抖着指着张翰良,颤声道: “恁...恁这是栽...” 话没说完,一口鲜血便喷涌而出,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地,不省人事。 第一卷 京华烟云 第二十一章 图穷匕见 - 食戟之城 - 三品带鞭护卫 刑部衙门大堂里,甄德邦怒急攻心,昏迷不醒,整个大堂顿时鸡飞狗跳。 蒋思明二话不说便喊人去请郎中,这是他的主场,万一甄德邦在刑部出了什么岔子,他自认自己三品大员的身份都未必能挡下皇帝陛下的雷霆之怒。 开玩笑,谁不知道甄德邦与陛下名为君臣,实为好友?这份殊荣,纵观大武朝百万民众,也是蝎子拉屎独一份。可如此隆恩,他为何要做出这等事? 张翰良说的为利所驱,实在是站不住脚,甄德邦是谁?当朝左相!正二品大员!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岂会为这点蝇头小利自掘坟墓? 反正他是不信。 可种种迹象和证据都指向了甄德邦,他纵使内心有一万个怀疑的理由,都抵不过那一纸迷信和赵恺的供状。 没错,工部侍郎赵恺亲口供认,是甄德邦授意自己偷梁换柱,并主动交出了所谓的亲笔密信。 蒋思明头大如斗,待郎中赶到,将甄德邦抬至后院医治,他对张翰良和周贤说道:“两位大人,甄相如今这番模样,看来是无法继续审问了,不如等甄相静养几日,苏醒后择日再审?” 周贤一脸平静道:“理应如此,蒋大人多费心,待甄相好转,再审便是。大理寺公务繁忙,本官先行告辞。” 说完,他拱了拱手,转身而去。 张翰良望着他的背影,嘴角扯出一个不屑的冷笑,转身对蒋思明说道:“哼,他以为装晕便能蒙混过关?笑话!待甄德邦苏醒,还请蒋大人及时告知。” 不等蒋思明答话,这位茅坑里的石头便拂袖而去。 只留下一脸苦笑的蒋思明。 这时,从后堂走出一个人影,正是武弘德的贴身太监郑三图。 这位紫袍太监走到蒋思明身边,用太监特有的尖利嗓音问道:“蒋大人,那封密信可否交给咱家,咱家需要面呈陛下。” 当日,张翰良追到后宫,顶着武弘德的雷霆之怒,讨来了三司会审的旨意,等他踌躇满志的离开后宫,武弘德便召来郑三图,要他秘密旁听整个会审过程,审的谁,怎么审的,谁提供了什么证据,事无巨细,都要详细汇报,待审理结束,再把证据带回来,事涉甄德邦,武弘德不相信刑部那些腐儒,他要亲自找人验证证据的真伪。 蒋思明急忙躬身行礼,这位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平日里与皇帝陛下形影不离,一旦他单独出现,代表的便是陛下,蒋思明自然丝毫不敢怠慢。 这位大太监平时看起来和和气气,跟谁都是一副笑脸,但蒋思明却从一些隐秘的渠道听说,这位陛下的大伴可不像外表看起来那么简单。 众人皆知宫内宦官之首大太监韩非,三品宗师境武夫,位高权重,实力卓群,可他却知道,面前这位笑容可掬的郑三图,其实才是宫中真正的底牌,有传闻说江湖最神秘的组织摘花楼曾经接过一单悬赏,要盗取大内宝库中一件价值连城的宝物,自古财帛动人心,重金悬赏之下,曾有不下六七批身手高绝的江湖高手潜入皇宫,甚至还有宗师境的高手位列其中,结果便是京城的城墙上多了十几具破破烂烂的尸体,悬挂了足足半个月之久。 蒋思明亲眼见过那十几具尸体的死状,就像被大力撕扯烂之后再被野兽啃食过一般,惨不忍睹,传闻中动手的,便是这位紫袍大太监。 他连忙道:“郑公公有命,下官岂敢不遵。” 郑三图眯着眼撇了他一眼,细声细气的说道:“蒋大人,咱家只是陛下身边的一个奴才,无官无职,岂能对正三品的刑部尚书下令?蒋大人这番话若是传出去,咱家岂不是落下了宦官干政的口实?” 蒋思明一个激灵,背后瞬间冷汗冒出,赶忙躬身道:“在下鲁莽,一时口误,还请郑公公见谅!” 郑三图再次开口道:“蒋大人,这封密信咱家就带走了,待再次开审之前,定会完璧归赵,想来这段日子,也不会有人要调用这封密信,你说是吧?” 蒋思明点头如捣蒜:“是是是,今日此密信便由在下亲自封入案牍库,由于案情重大,任何人不得调用相关案卷、证据,请郑公公放心!” 郑三图脸上恢复和煦的笑容,对蒋思明拱拱手,带着那封密信和赵恺的亲笔供状回宫复命去了。 消息传回甄府,甄蒙傻眼了。 事情的发展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料,他没想到整件事图穷匕见后,目标竟然是自家老爹! 他猜到幕后之人所图甚大,却没料到所图如此之大。 左相这个位置,已经超然于百官之上了,最想看到自家老爹倒台,且有能力跟自家老爹掰腕子的,用屁股想都知道是谁。 这个局设的说实话委实有些粗糙,根本经不起深度推敲,但巧妙之处在于谁也无法证明那封密信是伪造的,结合赵恺多年苦心营造的官场形象以及他的供状,甄蒙清楚,即便皇帝陛下压根儿就不相信,也没办法拿出证据反驳。 即便是他将赵恺家密室里的东西抖搂出来,也无济于事,最多让赵恺再背负个贪财好色的名声,于甄德邦一案毫无用处。 这颇有些阳谋的挑衅意味很浓。 甄蒙咬牙切齿的说道:“林伯南!你个狗东西!小爷我饶不了你!” 储秀听闻此事,早已心乱如麻,这一着急上火,也病倒在床了。 甄蒙现在是既要维持整个甄府的运转,又要想办法破解这个针对甄德邦的死局,搞得他是焦头烂额,苦不堪言,几天下来便瘦了一大圈。 他每天要花费大量的时间来处理整个甄府的各种杂事,好在有冯大彪,能减轻他不少压力,亲身经历后,才知道母亲储秀平日不是读书写诗便是浇花剪草,要么就是和一些官员夫人一起喝茶聊天,看似云淡风轻,原来这般辛苦。 处理完杂事,他便一头扎进他的专属实验室,在一面墙上复盘梳理整个案件的线索,企图找到破局点。 林伯南这种浸淫官场数十年的老狐狸设下的局,岂是一个小小的厨子能轻易破解的? 甄蒙每天睡觉的时间不超过两个时辰,这还是他强迫自己入睡的结果,渐渐的,他精力被榨的干干净净,太阳穴开始突突的跳,脑海深处开始隐隐作痛,这股痛觉越来越强烈,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脑海中逐渐成型,这种熟悉的感觉让他想起当时初见北城门外惨死的数万百姓时,就开始有这种症状了,如今这种症状越发明显,他毫不怀疑,再这么下去他脑中会多出一个不知道是啥玩意儿的东西,他甚至苦中作乐的想过,会不会是作为穿越者福利的外挂延迟到账了。 甄蒙这边一筹莫展之际,皇宫内的武弘德也是面沉如水。 郑三图将当日三司会审的细节一一汇报,没有漏过任何蛛丝马迹,包括每个人的表情、反应、神色变化。 武弘德沉着脸问道:“大伴,你怎么看?” 郑三图犹豫了一下,斟酌着道:“依奴才浅见,这是有人为甄相设了一个局啊,设局者深谙人心,即便有几处经不起推敲的地方,却让人无法反驳,这个局,不太好破啊!” 武弘德冷哼一声:“一个四品大员做饵,想钓朕的二品左相,这么大的手笔,朝中可没有几个人能做到。” 郑三图又不吭声了,武弘德撇了他一眼,心里骂道:狗东西!生怕背上干政的帽子! 没人捧哏,武弘德只得自己接着话茬道:“右相林伯南,人心不足蛇吞象啊!大伴,你说,朕要是死保甄德邦,能保住吗?” 郑三图为难的看了他一眼,见武弘德死盯着自己,知道自己不能再装聋作哑了,苦着脸说道:“陛下要保甄相,自然是能保下他身家性命,只是...” 他抬头再看了武弘德一眼,继续说:“只是想保下甄相的左相之位,怕是有些困难。” 武弘德沉默不语,他何尝不知道,即便自己是这天下权势最大的皇帝,也不是任何事都能由着自己的想法去办,坐在这张龙椅上,他要妥协的东西太多了,有时候他甚至在想,如果自己是一个暴君、昏君,是不是就可以随着自己的性子,想怎样就怎样? 第一卷 京华烟云 第二十二章 摘花楼 - 食戟之城 - 三品带鞭护卫 不可否认,武弘德是一位明君。这个结论无论是放在朝堂百官,还是百万黎民,大抵都是能得到认可的。当然,一样米养百样人,即便是孔圣再世,也不可能得到每一个人发自内心的认可。世界上总有一小撮人,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揣度审视别人,尤其当审视的对象是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时,这种恶意便会被放至最大。 所以江湖上才有摘花楼这种被朝廷视作癣疥之疾的非法组织。 摘花楼历史悠久,据说从前朝时便存在了,当时的梁朝朝政糜烂,梁帝荒淫无道,百姓背负着沉重的苛捐杂税,艰难的活着。终于有江湖豪杰揭竿而起,响应者甚众。所谓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于是各地纷纷效仿,一时间举国上下举起了上百杆反梁大旗,这个国家陷入了风雨动荡之中。 摘花楼就是在这种背景下成立的。成立之初,第一代楼主雄才大略,亲自带领楼众渗透各地城防,为各地义军提供梁军军队调动、城防分布以及领军将领生活习惯、作息规律等各种情报信息,为义军实施精准的斩首行动提供了极大的便利。 当时的梁军,提起摘花楼可谓是闻声色变,谁也不想自己在睡梦中被人捅爆了腰子,或是吃饭吃出半条七彩蜈蚣,七窍流血而亡。于是摘花楼第一代楼主许义山,便成了梁朝悬赏榜的榜首,赏金足足有十万两白银。 还是那句话,自古财帛动人心,深谙人心的许义山十分果断的切断了与各地义军的联系,并将整个摘花楼从明转暗,消失在全天下的视野之中,从此便成为了整个江湖最神秘的组织。 武朝开国皇帝武征,当年也是因为活不下去而选择起义,与其他起义军占据一城之后便开始纵情声色不同,他的义军军纪严明,是当时少有的与民秋毫无犯的良心队伍。而正因如此,隐匿于江湖的摘花楼与武征之间,留下了藕断丝连的香火情,武征也正是借助摘花楼暗中提供的情报,逐渐从上百支义军中脱颖而出,最终坐上了那个至尊宝座。 武征登基后,本打算请许义山带领摘花楼入朝为官,但许义山不愿摘花楼变成帝王手中的政治工具,婉言谢绝。武征无奈,与许义山定下盟约,武朝世代承认摘花楼的合法存在,摘花楼则不可做那草菅人命、屠杀无辜的刽子手。 两百年来,当初的盟约已经脆弱不堪,双方之间的关系渐渐生出了裂纹,要论对错,只怕是桩无头冤案,没人能够说得清。如今,朝廷的监察司视摘花楼为心腹大患,而摘花楼,也早已对朝廷对地方官吏的放任心生不满,于是便形成了现在势同水火的局面。 江湖人都知道,摘花楼的总部在蜀州,但也仅此而已。蜀州地域宽广,境内下辖百余县城,人口将近百万,且崇山峻岭颇多,地形复杂,要想在这种环境下找到摘花楼的总部,怕是痴人说梦。 一座位于崇山峻岭之间,仙云缭绕的山顶上,有一片宏大的建筑群,这里就是江湖中最神秘的摘花楼总部了。 摘花楼名为楼,实则下分八大院,有专司密谍渗透的飞花院,专司暗杀的落花院,专司情报分析整理的探花院,专司毒药研制的闻花院,专司护卫的护花院,专司暗器研制的绣花院,专司易容等辅助工具的映花院,以及专司新人培养的养花院。八大院职责分明,每院设院长一名,八位院长直接对楼主负责。 此时在一座极为宽敞的大厅内,八大院长正分坐两旁,看着上首一位男子。此人便是摘花楼现任楼主,也是初代楼主许义山的直系子孙——许燕飞。 许燕飞四十来岁,身躯肥胖,两只眼睛被脸上的横肉挤压的几乎看不见眼珠,但稀奇的是,八大院长似乎都能从那堪比处子一线天的眼缝中瞧见一抹狠辣的精光。在楼主许燕飞面前,地位尊崇的八大院长呼吸都不敢太大声,生怕那单向透光的眼皮后的阴狠眼神注意到自己。 许燕飞手中拿着几张纸,上面详细记载了刑部大堂三司会审甄德邦的经过,事无巨细,包括郑三图隐在内堂旁听一事,以及事后郑三图将密信和供状带回宫,都详尽的记录了下来。能在疑似二品大宗师的郑三图眼皮子底下搜集到如此详细的情报,摘花楼的能力可见一斑。 看完手中情报,许燕飞屈指一弹,软趴趴的信纸犹如被隔空托住一般,轻飘飘的飞入墙角火盆中,变成一抹灰烬。他用小胡萝卜般粗细的小指抠了抠鼻孔,阴恻恻一笑,开口说道:“甄德邦栽了。” 八大院长你看我我看你,无人敢先出声应答。 许燕飞望向专司情报分析整理的探花院院长沈笠,沈笠顿时如芒在背,连忙起身说道:“楼主,根据我们得到的情报分析,此次甄德邦被陷害,皇帝应该心知肚明,怎会让甄德邦如此倒台?按理说,以皇帝对他的信任,无论如何也会将他保下才是?属下驽钝,还请楼主解惑!” 许燕飞轻笑一声,环顾其余七位院长,问道:“你们谁能说出个一二三来?” 七位院长躬身而立,不敢应声。 许燕飞眼中冷芒一闪,不悦道:“一帮废物!这点门道都看不清,如何坐稳院长的位子!” 众人战战兢兢,冷汗直冒。 许燕飞看着面前八只鹌鹑一样的属下,心烦气躁,挥挥手将他们赶出大厅,气呼呼的走回内堂。这座宅院内堂别有洞天,一个硕大无比的花圃中,姹紫嫣红的开满了各种鲜花,无愧摘花楼之名。 花圃后是几座造型典雅别致的小楼,每座小楼都有一个诗情画意的名字,如“听梅小筑”、“杏园春”、“卧兰雅居”等等,比起什么“天上人间”强的不是一点半点。 每座小楼都住着一位国色天香的美丽女子,这些女子都是许燕飞的宠妾。当初许义山创立摘花楼,曾有好友好奇问他,为何不起个气势磅礴大气点的名字?许义山笑而不语。 后来当许义山迎娶第九房小妾时,这位好友才恍然大悟。 摘花摘花,端的是风雅至极。 老许家这风流好色的基因随着摘花楼一代一代传下来,直到许燕飞这里,历任楼主都不曾堕了许家威名,至少四房妻妾起步,自诩许家优秀接班人的许燕飞自然不甘被先辈光辉掩盖,目前已是将六名女子纳为妻妾。许家家传基因还有一点特别棒,那就是历代许家人,后宅都相处的极为融洽,从未有争风吃醋、夫妻反目的八卦发生。倒也是不为人知的一桩奇谈。 若是让甄大公子知道了,定会竖起大拇指,赞一声:niubility! 许燕飞推开名为“踏雪寻梅”的小楼,看到小楼的主人正在抚琴,这把焦尾古琴,正是许燕飞送给这位女子的定情之物。当初许燕飞机缘巧合之下见到这位女子,当场微微一硬,惊为天人,于是便安排探花院密谍两天之内搞到了关于这位名叫柳眉的女子的全部信息,甚至包括初潮的时间,详尽的令人发指。 于是许燕飞拟定计划,对症下药,不出意外,短短半年,便让柳眉心甘情愿的嫁入许家。 柳眉看到许燕飞进屋,停下抚琴的手指,笑着迎上前来,亲昵的挽起许燕飞的胳膊,娇声道:“相公,你怎么才来啊!说好了陪我弹琴的,说话又不作数!该罚!” 许燕飞面对柳眉,身上再无一丝狠辣戾气,温柔的摸向她浑圆的翘臀,笑道:“认罚!认罚!走,行家法去!” 说完,拦腰将柳眉横抱起来,大踏步往二楼而去。 柳眉娇呼一声,将头埋到他的脖颈见,吃吃的笑了起来。 笑容灿烂,像一朵清冷的梅花,娇艳的盛放着。 第一卷 京华烟云 第二十三章 卑躬屈膝 - 食戟之城 - 三品带鞭护卫 八位在楼主面前如履薄冰,实则在摘花楼内手握大权的院长走出那座气势恢宏的大厅,不约而同的长出一口气,几个人互相看了看对方与自己一般无二的神态动作,不由得露出一个同病相怜的苦笑,紧绷的身体也都放松了下来。 映花院院长杜二娘是个风韵犹存的中年女子,有一手堪称鬼斧神工的易容术,曾经易容成京城派往蜀州巴中县的新任县令,鸠占鹊巢的当了半年多的县令大老爷,毫无一丝破绽,而那位真正的县令,刚一进蜀州地界便神秘失踪,至今仍是刑部案牍中的一桩无头冤案。 杜二娘生的一双狐媚桃花眼,加上略有些厚的红唇,微微上翘的嘴角,即便已经年过三十,仍然风情万种,寻常定力较差的男子,被她瞥上一眼,便要失魂落魄好久。 去年杜二娘偶得一本江湖中极为罕见的媚术秘籍,如获至宝,她本身习武天赋很差,跟千里之外的某个武学天负的厨子不分伯仲,但修习各种旁门左道确是天赋异禀,易容术,机关术,奇门遁甲,摸金定穴,看相测字,天气预报,修习起来的进度那叫一个一日千里,比起被抽了一鞭子的野驴,也不遑多让。 修习了大半年媚术的杜二娘,不经意的举手投足之间散发着对男人致命的诱惑,她瞥了一眼沈笠,似笑非笑,玩味眼神的说道:“沈大头,楼主刚才说的那些话,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糊涂?” 脑袋与肩膀比例快成夸张的一比一,从小被人喊作沈大头的沈笠,没好气的说道:“你们在楼主面前特娘的一个个跟个缩头乌龟似的,凭啥让我当这个出头鸟?甄德邦这次翻车,内里的弯弯绕绕,我就不信你们心里不清楚!” 杜二娘掩嘴轻笑,笑容间媚眼如丝,直看的另外几位院长口干舌燥,心里暗骂妖精。 唯有沈大头这位不近女色,年近四十仍然童贞犹在的探花院长,能无视杜二娘这堪比顶级春药“我爱一条柴”的狐媚笑容。 八大院中武力最高的护花院院长袁魁粗声粗气的说道:“沈大脑袋你别整特娘的卖关子,我老袁粗人一个,那些个勾心斗角的弯弯绕绕,老袁不懂,你快说来听听!” 专司密谍渗透、情报收集的飞花院长刘承弼苦笑一声,艰难的将视线从杜二娘身上移开,他说道:“根据我们得来的情报,皇帝对甄德邦极其信任,两人私交甚笃,可是这大武朝却并非皇帝的一言堂。” 袁魁诧异的问道:“都特娘的当皇帝了,咋还说话不好使?那这皇帝当来有个卵的意思!” 刘承弼瞥了一眼壮硕如牛的袁魁,暗骂一声粗鄙的武夫,才缓声道:“因为这皇帝武弘德,算是个明君,既然是明君,就更得依律办事,武朝依法治国,万事皆有法度,即便是皇帝,也不能不讲理,更不能不讲法,否则百官上行下效,这武朝百姓的平静生活,就将不复存在了,轻则,民怨四起,重则,伤及国运。你说,为了一个甄德邦,赌上一国百姓与国运,值是不值?” 袁魁不解道:“不是说这是个很明显的做局?我一个粗鄙的武夫都能看出来,何况朝堂上那些自诩聪明的读书人?” 众人心中暗笑,这家伙还颇有自知之明。 刘承弼看了一眼沈笠,眼神示意他来解释。 沈笠轻咳一声,解释道:“问题就在于这个局做的虽然糙了些,但于细微处却天衣无缝,让人即便知道这是个局,却找不到破局点,说直白些,就是你根本没有证据能证明甄德邦的清白。这位做局之人,手段简单粗暴,却直指人心,他不会给皇帝寻找破局点的时间的,如我所料不差,最多三天,便要逼着武弘德下旨结案了。” 袁魁恍然大悟,再次问道:“那这甄德邦岂不是死定了?可惜了这么一位难得的好官了!” 沈笠摇了摇头:“应该不至于,根据情报分析,这做局之人应该是右相林伯南,此人善于审时度势,知进退,既然已达到目的,便不会将武弘德逼得太狠,否则帝王一怒,他如何承受的起?甄德邦左相之位肯定是要摘掉的,估计也就是罢官抄家,几年后待时过境迁,再找机会重新启用便是。” 众人听闻此话,皆点头称是,包括袁魁,都一脸信服的表情,让沈笠心中不由得暗自畅快不已。 却说我们的甄大公子,这些日子殚精竭虑,也找不到破局的办法,无奈之下,只好厚着脸皮挨家挨户的拜访那些他从来都不曾放在眼里的各部官员。 有些官员肯耐着性子接待这位身世显赫的甄家公子,陪他在堂内说些毫无营养的废话,但当甄蒙一提到甄德邦一事,便立即找个敷衍的理由端茶送客,毫不拖泥带水。 有些官员则听闻甄大公子持拜帖上门,直接大门紧闭,拒不见客,让甄蒙尝到了二十多年来从未尝过的闭门羹的滋味。 就连曾经的好友赵勋,都一样闭门不见,而李满堂,则更是让甄蒙体验了一把什么叫世态炎凉,人心不古。 当甄蒙坐在吏部尚书府的待客厅,等了许久才见到李满堂施施然从内堂走出,还不等甄蒙开口说话,李满堂便笑吟吟的开口道:“哟,这不是甄大公子吗,不是老弟说你,甄相如今这般田地了,你还有闲心四处闲逛,莫非是来邀我去青楼喝花酒的?先说好啊,本公子可没时间陪你,今晚林公子约我鼎盛楼喝花酒,鼎盛楼你也去过,相比之下青楼教坊司这些的,真是无趣至极。” 甄蒙心头如一盆凉水泼下,他万万没想到自己这个多年以来最为要好的朋友,如今却突然换了一副嘴脸,陌生的让他感到战栗。 自家老爹还没倒呢,他便如此迫不及待的抱上了右相府的大腿! 甄蒙心知肚明,自家黑脸汉怕是难逃此劫了,否则以李满堂狡猾的性子,断不能此时便倒戈相向。 甄蒙一颗心如坠谷底,他强自扯出一个笑容:“满堂这是做什么,你我兄弟可有过什么嫌隙?若是我之前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满堂你心胸宽广,莫要与我计较,你不是喜欢二锅头吗?回头我便把酿造工艺抄录一份给你,算是赔罪,可好?” 李满堂闻言双眼一亮,如今神仙醉生意火爆,在富人圈子里打响了名头,京城别的不敢说,身家百万的有钱人多如牛毛,神仙醉每日只能供应三百坛,根本无法满足那些有钱有权人的需求。现在一坛一斤装的普通瓷瓶二锅头,都炒到三百两的高价了,却依然供不应求。加上这些时日甄蒙根本无心神仙醉的生意,店铺已经快断货了,全靠前些日子的库存支撑。若是自己真能得到酿造工艺,那自己在林毅眼中的地位,定能扶摇直上,甚至还能入了林伯南的法眼! 他按捺住内心的激动,云淡风轻的说道:“猛哥这是什么话,你我兄弟一场,我岂能白要你的工艺配方?这样吧,我出一百两,买断你的酿造工艺,你要保证从此后不再有第三人获得此工艺配方,如何?” 甄蒙心头怒不可遏,可惜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强忍怒气答道:“可以,但我有个条件。” 李满堂不满的看了他一眼:“说来听听。” “今晚鼎盛楼,你带我去,我要见林毅,过了今晚,明日便将酿造工艺抄录与你。” 李满堂有些犹豫,沉吟了一会,像是想通了什么关节,点头答应下来。 鼎盛楼最大的包房“紫气东来”里,林毅正在与一众公子哥饮酒作乐,他看起来心情很好,市面上千金难求的二锅头,此刻摆满了桌子,一众男女众星捧月般将他围绕在中间,各种奉承话不要钱般脱口而出,让林毅更加踌躇满志。 上次在教坊司被甄蒙甩了一巴掌的杨胖子,今日也应邀在列,刚一进楼他便被鼎盛楼的手笔震撼的不轻,一个小小从五品官员的侄子,从来不曾见识过如此豪华奢靡的顶级销金窟,以他那匮乏到可怜的见识,睡一晚教坊司花魁便是他能想象到的极限了。 杨胖子一脸谄媚的举杯敬酒:“林公子,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恭喜林公子即将除去心头大患!” 林毅一脸不悦的望了杨胖子一眼,这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说的那叫什么话,我林毅把那个甄蒙当成心腹大患?他也配? 但是林大公子今日心情好,倒也没有与那胖子一般计较,敷衍的举杯浅浅的抿了一口。 杨胖子看到林毅如此赏脸,更是激动不已,一口便将足足一两的杯中酒饮尽,呛的他涕泪横流,他赶忙转过身,偷偷用袖子擦了擦眼角,心中咋舌,这酒真特娘带劲啊!这一两怕不是得几十两银子下了肚? 林毅没有搭理这个上不得台面的胖子,自顾自的与身旁美貌女子调笑,言语间双手毫不客气,轻揉细捻,弄的身旁女子娇*喘连连。 就在此时,包房的门被人从外推开,李满堂带着甄蒙出现在门口。 众人停止手上动作,齐齐望向门口,确切的说,是望向甄蒙,眼神中透露着好奇、玩味。 甄蒙一进门便将目光锁定在了林毅身上,径直向他走去。 林毅坐在桌前,不动如山,手上动作不仅没有停,反而还加重了几分,引的身旁女子发出一声旖旎嘤咛。 甄蒙走到桌前,神色挣扎片刻,终于还是弯下了腰,深深一揖,说道:“林公子,在下不请自来,实是有事相求,往林公子看在一同做生意的情分上,施以援手,在下感激不尽!” 林毅轻笑一声,心情舒坦极了,他眼皮也不抬,不紧不慢的说道:“甄大公子何出此言啊?令尊是堂堂左相,尚在家父之上,甄大人都办不到的事,在下一介白衣,又能帮到甄公子什么呢?” 甄蒙暗自咬牙,强忍内心的屈辱与怒火,姿态再放低几分,轻声说道:“家父含冤,如今仍然昏迷不醒,在下只求林公子能在林相面前替家父美言几句,保住家父一命,从此后在下唯林公子马首是瞻。” 林毅哈哈大笑,笑声畅快至极,好半晌才止住笑,轻轻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泪水,抬头看着仍然弯腰作揖的甄蒙,说道:“唯我马首是瞻?甄公子太看得起在下了,在下可不敢使唤甄公子,怕再一次被甄公子开瓢啊!” 甄蒙深吸一口气,伸手提起桌上一个空酒坛,二话不说便砸在自己头上,只听哗啦一声,酒坛粉碎,甄蒙头上瞬间便鲜血涌出。 林毅被甄蒙的动作吓了一跳,本能的往后一缩,待反应过来,暗骂自己表现的过于不堪,他脸色阴沉道:“这就完事了?” 甄蒙闻言,再次提起一个酒坛,砸在自己头上。 林毅眯了眯眼:“不够!” 哗啦一声,第三个酒坛破碎。 林毅:“还不够!” 哗啦一声。 “还不够!” 哗啦! “还...” 哗啦! 足足六个实打实的瓷坛,结结实实的砸在甄蒙的头上,此刻甄蒙已是鲜血淋漓,双眼被糊上一层血红,他抹去眼皮上的血水,双眼发黑,强忍着眩晕问道:“林公子,可解气了?” 林毅被甄蒙惊的说不出话来,他这个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哪里见过此等狠人?心下有些畏惧了,生怕甄蒙逼急了发起疯来,给自己来上这么一瓢。 他定了定神,强自镇定道:“你我之前恩怨算是扯平,我也不再为难你,你爹的事,朝廷自有法度,莫说是我,就连我爹都干预不了刑部裁决,我劝你莫要白费力气了,有这个时间,不如想想以后的路该怎么走,言尽于此,不送!” 甄蒙双拳紧握,强忍着没有发作,他冷冷的环顾四周,眼神从在场之人脸上一一划过,每一个被他视线扫过的人都像是被一头凶神恶煞的野兽盯住,浑身难受。 甄蒙视线最终定格在李满堂脸上,盯了半天,盯的李满堂内心发毛,双腿发软。 最终,甄蒙没有再说什么,摇摇晃晃的离开鼎盛楼,留下一路触目惊心的血迹。 第一卷 京华烟云 第二十四章 罢黜官位,贬为平民 - 食戟之城 - 三品带鞭护卫 甄德邦的结局,牵动着多方势力的关注。 朝堂上那些曾经自诩左相门生的官员们,一个个都暗自打着小算盘,如果甄德邦真的倒台了,自己该如何才能不露痕迹的站到右相那一边的队伍中去。 而右相派系的官员则随时准备弹冠相庆,自从这个黑脸汉子上台后,自家的收入水平可是大大缩水,好久都没有明目张胆的光顾过教坊司了,甚至有些人已经暗暗的把算盘打到了苏瑾身上,一个注定跌落凡尘的公子哥,如何还能护得教坊司花魁的周全? 江湖上众多帮派组织倒是对此事不太关心,别说一个左相倒台了,就算是明天皇帝忽然换了姓氏,与自己何干?我等江湖儿女所求不过是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快意恩仇而已。 民间百姓则相反,对甄德邦的最终结局操碎了心,尤其是京城的百姓,对甄德邦的看法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个极端。 有些百姓这些年深切的体会到左相对民生的改革,日子一天比一天过的好了,每年家中甚至还能有些结余,过年时让家里的娃儿吃上一顿肉,还能给家中黄脸婆扯上一匹粗布,做一身新衣裳呢。百姓虽然蒙昧,但也不傻,这一切都是拜甄相所赐,若甄相倒台了,只怕这种好日子便要到头了。于是不少百姓自发的前往京城附近的寺庙道观,为甄德邦祈福,甚至还有人计划着为他立生祠,以求他平安度过此劫。 而更多百姓则是持相反态度,他们听闻甄德邦在治水工程中偷梁换柱,中饱私囊,更是气的破口大骂。那些在水灾中失去家园的难民,早已忘记储秀对他们的帮助和付出,将罪责全都归咎于甄德邦头上,是他害的自己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其中不少激进者在有心人的挑拨下,跑到甄府门前,丢掷石头、臭鸡蛋、烂菜叶子,甚至还有泼大粪的。 一时间甄府门前一片狼藉,臭不可闻。 幸亏有京兆尹王冕及时派衙役过来,制止百姓的过激行为,否则真有可能发生百姓冲击甄府的恶性*事件。 就在百姓情绪快要控制不住时,一则通告文书张贴在了京城个个角落。 百姓蜂拥而至,有识字的秀才将文书内容大声诵读给围观的百姓,上面清楚的写着:左相甄德邦治水不利,导致数万百姓流离失所,作为直接领导甄德邦难辞其咎,皇帝陛下下旨,罢去甄德邦左相之职,贬为平民,罚没甄府财产,以充国库。 百姓闻之,有弹冠相庆者,有愤愤不平者,更有觉得此惩罚过轻,叫嚣着要请皇帝陛下将甄德邦斩首一平众怒的,一时间整座京城民愤四起,沸沸扬扬。 林伯南站在自家书房,手里拿着一根树枝,逗弄着鸟笼里一只鹩哥。 他明显心情极佳,尽管那只鹩哥蠢笨到养了快三年都不会开口说话,他也毫不在意,兀自锲而不舍的调教着这只鹩哥:“来,叫相爷,叫相爷。” 今日早朝,臭嘴张翰良率先发难了:“陛下,眼下京城百姓民愤四起,各处州府也有奏报,多处百姓情绪激昂,要求朝廷严惩甄德邦。百姓情绪愈演愈烈,为防民变,还请陛下尽早下旨,斩杀甄德邦,以平民愤!” 武弘德高座龙椅,面无表情,默不作声,只是冷冷的看着这个被人当枪使的御史大夫。 张翰良等不到回应,抬头望去,只见陛下脸色铁青,双眼冰冷,他下意识的打了个冷战,赶忙低下头,不敢再直视龙颜。 他曾为自己的一身傲骨沾沾自喜,连皇帝陛下咱都敢指着鼻子骂,纵观历朝历代,有谁能像自己这般铁骨铮铮,不畏强权? 可今日他有些动摇了,龙椅上那位即便当初自己指着他的鼻子骂时,他也只是尴尬的苦笑,怎的今日神情如此冷漠,不像是看一位忠肝义胆的铁面御史,更像是看一个...死人? 嘶... 张翰良细思极恐,不敢再触武弘德的霉头,识趣的退回队列中。 咱可不是怕了,咱的话已经说明白了,非要头铁到让皇上当面给个答复,那不叫铁胆,那叫缺心眼。 眼看着张翰良退回队列,武弘德眼中闪过一丝轻蔑,更有一丝如释重负。 主要这个名声跟嘴一眼,又臭又硬的御史不死缠烂打,那么就还能再拖延一些时日,监察司已经全力在搜集情报了,再给他些时日,定能为自己这个便宜学生洗清冤屈。 可总有人不愿让他如意。 站在百官队列最前面的右相林伯南,缓缓上前两步,朗声说道:“陛下,张御史所言甚是,如今民愤愈演愈烈,别处暂且不说,仅京城便已经有数十万百姓走上街头,要求朝廷严惩甄相。臣以为,此案经由三司会审,证据确凿,还望陛下以民为重,早做决断!” 武弘德心中怒气滋生,却发作不得,林伯南不比张翰良,毕竟是堂堂正二品,自己也不能过于不给颜面。 他收敛心中怒意,沉声道:“林相认为,朕该如何处置甄相?” 林伯南好整以暇的弯腰施礼,说道:“我大武朝依法治国,甄相为一己私欲,造成堤坝决堤,数万百姓惨死,另有数万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至今北城门外仍有哭嚎震天,甄相所为罪大恶极,我武朝立国两百年,从未见过如此丧心病狂之人!还请陛下依律,诛杀甄相九族,以平民愤!” 话音刚落,太极殿内百官哗然。 诛九族! 如此严重的刑罚,一般只会用在谋逆叛国这等罪不容诛的大案上。 这林伯南是要一锤将甄德邦彻底灭族以除后患不说,还要将其钉在耻辱柱上,遗臭万年! 武弘德气的浑身哆嗦:“你...说什么?” 林伯南仍是腰身微屈,朗声道:“请陛下,诛甄德邦九族,以平民愤!” 整座太极殿死一般沉寂。 只能听到龙椅上传来粗重的喘息声。 不少官员手心开始冒汗,身躯战战兢兢,大气都不敢喘。 许久之后,龙椅上的武弘德才开口道:“林相,你是聪明人,眼里揉不得沙子,殿内诸位为官多年,也都是聪明人,莫非在你们这些聪明人眼里,朕就是个傻子?” 霎时间,连同林伯南在内的百官呼啦啦跪了一地,以额触地,口中高呼不敢。 武弘德面色恢复平静,扭头对侍立一旁的郑三图道:“宣刘启明。” 郑三图心中一凛,陛下这是为了甄相,要将最神秘的监察司司正亮相于众人眼前了。 他不敢耽搁,急忙亲自去传唤刘启明。 还跪在地上的百官摸不着头脑,刘启明是谁? 唯有林伯南听到这个名字,身躯为不可查的一僵,转瞬便放松下来。 不多时,刘启明在郑三图的带领下走进太极殿,他看都不看满地跪着的文武百官,径直向武弘德施礼。 武弘德摆了摆手,开口道:“启明,你跟这满朝的国之栋梁说说,你们监察司查到了什么。” 刘启明会意,转过身,看着一地五颜六色的脊梁,面无表情的开始从监察司的职责讲起,一直讲到此次溃堤案的做局。 期间讲到监察百官,事无巨细,不少官员在人群中微微颤抖,惶恐至极。 后讲到做局溃堤案,却暂时没有实证,林伯南微悬的心才算彻底放回肚里。 等刘启明讲述完毕,武弘德挪了挪身子,望着百官说道:“现在再说说,朕该如何惩治甄相?” 无人应答。 武弘德点名:“林相,你来说!” 林伯南迟疑了一下,有些不甘的说道:“如果真如这位司正大人所言,甄相是被人冤枉,前面臣所提诛九族,自然不可,但溃堤一事已经造成了如此严重的后果,甄相身为负责人,依然难辞其咎!臣以为,甄德邦及其子当罢官流放三千里,至于其妻,当纳入教坊司。” 武弘德眉头皱起,低沉的说道:“林相,你再说说,朕,该如何,惩治甄相?” 林伯南知道,自己已经将龙椅上的皇帝陛下逼到了底线,若再不做出让步,闹不好便是两败俱伤,他沉吟了一下,说道:“至少也要罢免官职,贬为平民,且永不起用!” 武弘德这才坐正身子,朗声道:“拟旨:左相甄德邦,治水不利,难辞其咎,现罢免甄德邦左相之位,贬为平民!” 林伯南刚想提醒漏掉一句永不起用,便听武弘德继续说道:“工部侍郎赵恺,虽涉及其中,但朕念其身不由己,且主动揭举有功,着其代理工部尚书一职,以观成效。另,今日起右相林伯南统领六部。” 林伯南内心一喜,又听到武弘德对他说:“林相,以后朝政你就要多费心了。” 林伯南知道,这是皇帝陛下与自己的利益交换,换取自己不再咬着甄德邦不放。 他重重叩头,高呼:“谢陛下信任,臣必将鞠躬尽瘁,为陛下,为武朝肝脑涂地!” 武弘德面无表情的点点头,起身走回了内殿。 郑三图眯着眼看了一眼仍然跪在地上的百官,尖着嗓子宣道:“退朝!” 百官这才敢起身,不料在这雕龙画凤的青石地板上跪久了,下半身早就麻木不堪,只得互相搀扶着站起身,颤颤巍巍离开这座森严的太极殿。 郑三图看着百官的背影,尤其是林伯南腰杆挺直的身躯,阴恻恻的一笑,便转身追着武弘德的脚步而去。 第一卷 京华烟云 第二十五章 梦醒时分,跌落尘埃 - 食戟之城 - 三品带鞭护卫 甄蒙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在梦里,他从新东方厨师技校毕业后,学校将他分配去了一家五星级大酒店,他凭借自己出色的厨艺,打败了两个虎振毕业的竞争对手,短短两个月的时间便从一名厨师帮厨成功晋升为二厨,深得厨师长信任。 有一天,厨师长将他带到酒店大堂,坐在一位年轻女子的对面,他看不清女子的长相,但不知为何,他就是知道这女子很漂亮,非常漂亮的那种。厨师长拍了拍他的肩膀便离开了,临走时甩给他一个鼓励的眼神。 这个场景他熟啊! 相亲嘛!他不禁内心火热,对厨师长发自内心的感激,从这个相处不久的厨师长身上,感受到了一股浓浓的父爱。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父亲这个字眼,他脑中会蹦出“中!可中!”这种家乡方言,并随之浮现一个满脸络腮胡的黑脸中年男人形象,可他明明只是个孤儿,他很确信自己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见过父母的样子,包括他们的照片。 那么这个黑脸汉子是谁呢? 不待他细想,酒店服务生便过来点单,在女子看不到的角度,冲着甄蒙挤眉弄眼,并且欲盖弥彰的用菜单挡住甄蒙的视线,假装耳语但声音无比洪亮的说出了那句甄蒙耳熟能详的广告语:“姐,遇到新东方厨师就嫁了吧!” 甄蒙哭笑不得,此时却不知为何,忽然下意识的转过头,透过酒店的落地窗,去看向马路上的车流。 今天我这是怎么了?甄蒙摇了摇头,试图驱散心中那股格格不入的怪异感觉。 对面的女子开口说话了,声音清脆,十分好听:“甄公子,可还记得苏瑾?” 甄蒙闻言一愣,苏瑾?苏瑾是谁?是面前这个姑娘的名字吗?这个名字为什么感觉有些莫名的熟悉? 女子又开口说道:“甄公子,可还记得甄相?” 甄蒙感觉脑海中开始隐隐作痛,这种痛觉很难形容,像是脑海中有个东西在逐渐成型。随着痛觉越来越强烈,他竟然又产生了那种奇怪的熟悉感。 不等他脑子转过弯来,对面的女子再次开口:“甄公子,难道你已经忘记你的父亲,左相甄德邦甄大人了吗?那你的母亲储秀呢?你也忘了吗?” 甄蒙听到这话,如遭雷击。 甄德邦、储秀! 两个无比熟悉却又陌生的名字,让他对这个世界的割裂感强烈到了极致。 一幅幅熟悉又陌生的画面在他脑中如走马灯般一掠而过。 一脸褶子笑容慈祥的老人抱着襁褓中的自己哈哈大笑;温柔秀气的婉约女子牵着蹒跚学步的自己,笑容温婉;满脸络腮胡的黑脸大汉看着尿了他一脖子的自己,豪爽的笑着直呼可中;穿着大红色喜服的美貌女子娇羞的与自己喝下合卺酒;城门开启的瞬间,崩塌的死人堆;一具上等的檀木棺椁,和一声迎老爷回府;一个接一个碎裂在头上的酒坛,以及那一路淋漓的血迹... 甄蒙视线模糊,原来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泪流满面。 他想起来了,他是甄蒙,是左相甄德邦与储秀的儿子,苏瑾的男人! 他再次看着酒店落地窗外明媚的午后阳光,看着街上汽车自行车川流不息,看着天上划过的飞机,看着桌上放着的苹果手机。 曾几何时,这些都是他做梦都想回去的地方,但如今真的梦到了,他却发现自己更加留恋的,还是那个愚昧落后的封建王朝。那里有他的父母,有他的花魁娘子,有他的心之所向,还有他的不甘心。 尽管舍不得,甄蒙还是眼含热泪,笑着与这个世界挥手作别。 “我曾经属于这个世界,这个富饶、和平、人人平等、自由的世界,可现在它已经不属于我了。我是甄蒙,我要回到那个落后、蒙昧、人命贱如草的世界,我属于那里,因为那里...有人在等我啊!” 于是他看到整条街上的每一个人,都在笑着对他挥手;他看到厨师长站在楼梯口对他竖起大拇指;他看到那个还不知道名字的服务生对他笑着挤眉弄眼;他看到面前的女子,展颜一笑,露出真容。 花魁苏瑾。 世界开始如镜子般碎裂,带着人们满含祝福与鼓励的笑脸,渐渐遁入虚空,消失不见。 甄蒙缓缓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绣榻顶。 他艰难的转过头,只感觉头疼欲裂,强忍着脑中传来一波接一波的疼痛,他看清了所处的环境。 一桌一椅都是那么熟悉,正是苏瑾的闺房。 苏瑾此时正趴在床边,安静的睡着,双手紧紧拉着甄蒙的右手,甄蒙身子一动,她便从极浅的睡眠中惊醒。 苏瑾一脸惊喜的看着甄蒙:“老公,你醒啦!” 甄蒙心头一片温暖,伸手轻轻抚摸苏瑾消瘦的脸颊,看到她神色憔悴,不禁有些心疼。 “我...我睡了多久?” 话刚出口,便觉得嗓子火辣辣的生疼,声带撕扯出的声音带着一种金属摩擦的刺耳声。 苏瑾连忙端起一旁提前备好的水,小口的含了一口,附身便吻上了他干裂的嘴唇,温暖中带着馨香的水便度入了甄蒙的嘴里。 不知是久旱逢甘霖,还是这种喂水方式着实有些旖旎,甄蒙觉得这口水比传说中的琼浆玉液也不遑多让,香甜无比。 苏瑾微微羞红着脸,解释道:“你昏迷了四天,水米不进,我只能这样喂你喝水。” 甄蒙心下感动不已,伸手揽过苏瑾的头,重重的吻了上去。 直到苏瑾喘不过气来。 这一吻是谢她无微不至的照料,也是谢她将自己从不愿醒来的梦中带回这个世界,更是情到浓时难以自已。 甄蒙头上的伤很重,不多时便又开始晕晕乎乎,胃里一阵恶心,他强忍住呕吐的冲动,让苏瑾将自己昏迷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原原本本讲述给自己听。 苏瑾一边讲述,一边小心的观察他的神色。 甄蒙面无表情的听着,当他听到甄德邦被罢免官职,贬为平民时,双拳下意识的握紧,复又松弛下来。 这个结果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结局了。 至少命还在,人还在。 当他听说自己住了多年的家和家中所有资产被罚没,重归国库,父母无家可归只能栖身于城北一处破庙,他心急如焚。 尽管苏瑾安排了霜儿暗中照顾甄德邦夫妇,但身为人子,甄蒙又如何能泰然处之。 他挣扎着起身,不顾苏瑾的百般劝阻,一路踉跄着往城北而去。 苏瑾则紧紧跟在他身后一步处,全然不顾教坊司森严的规矩,向北而行。 京城西北角有一处破败多年的小庙,与其他寺庙不同,这间小庙供奉着地藏菩萨,而非佛陀。 这位地藏菩萨源自天竺佛国,佛教传入中原后,成为百姓供奉的四大菩萨之一。《地藏十轮经》中称其“安忍不动如大地,静虑深密如秘藏”。 佛典记载,地藏菩萨在过去世中,曾经几度救出自己在地狱受苦的母亲,并在久远劫以来就不断发愿要救度一切罪苦众生尤其是地狱众生,曾立下宏愿“地狱不空,誓不成佛”,所以这位菩萨被认为具“大孝”和“大愿”的德业。 这座小庙供奉地藏菩萨,就是提醒人们,要孝亲尊师。 无奈百姓烧香多看庙门大小,这座小庙的韦陀像双手拄降魔杵,杵着地式,表示此庙为小子孙庙,自然不受那些有求于神佛的百姓待见。 于是这座小庙便逐渐破败了。 如今小庙的木质门窗都被人拆光当柴烧了,泥塑韦陀像的一只手臂连同降魔杵早已不见踪影,正殿屋顶破了一个大洞,阳光从洞中洒下,照在宝冠璎珞庄严的地藏菩萨像面前一坐一躺的一对中年男女身上。 男人躺在地上,昏迷不醒,只见他脸黑如炭,须发皆张,正是前任左相甄德邦。 身畔跪坐的女子神态憔悴,眼窝深陷,一脸悲伤,不时轻轻用已经脏兮兮的衣袖擦拭男人的脸庞,正是甄德邦的发妻储秀。 当日判决文书下达,立刻便有官吏带着凶神恶煞的兵丁将储秀连拖带拽的赶出甄府,并遣散府上一干仆役丫鬟,只丢给储秀一个胡乱塞了几件衣物的包裹。 身无分文的储秀从刑部衙门接回了尚在昏迷中的甄德邦,用自己娇弱的身躯,背起甄德邦,茫然四顾。 天下之大,却没了他们容身之处。 储秀很坚强,她没有哭,也没有闹,只是背着一百五六十斤的黑脸汉子,艰难的往曾经难民扎堆的城北走去,她只对那里最熟悉。 一个书香世家,自小衣食无忧的名门闺秀,何时如此落魄过,走出不到二里地,储秀便没了力气,但她性子中隐藏的极深的倔强与自强,兀自支撑着她,不肯将自家相公放下。 从上午一直走到下午,几个时辰的时间,储秀只走了短短的十里路,她已经疲惫不堪,浑身没有一丝力气,却依然一寸一寸的拖动脚步,直到眼前一黑,身子一软,就要与背上的黑脸汉双双栽倒在地。 忽然两个娇俏的身影一左一右及时扶住了即将摔倒的两人,正是闻讯急忙赶来的苏瑾与霜儿。 两人费力的将甄德邦夫妇背到就近的一家客栈,打算暂时先将他们安置在这里,再做打算,可没想到客栈掌柜一见到甄德邦的脸,便二话不说将四人赶出门外。 无奈之下,苏瑾与霜儿便再次带着两人换一家客栈。 殊不知一连找了四五家客栈,均被拒之门外。 最后的一家客栈掌柜看四人确实可怜动了恻隐之心,又或者是感念甄德邦在任期间的爱民如子,他悄悄对苏瑾说道:“姑娘,我劝你们别费劲找客栈了,现在全京城的客栈都不敢收留甄大人一家。” 苏瑾疑惑问道:“这是为何?我们又不曾短了银两,甄大人与夫人遭逢此难,无家可归,莫非要他们流落街头?” 掌柜左右看了一眼,才悄声道:“有大人物吩咐过,京城所有客栈、酒楼,包括青楼勾栏,均不可为甄大人提供任何形式的帮助,否则大祸临头啊!姑娘,其实我们都知道甄大人是位一心为民的好官,前些天我们还打算为甄大人立生祠享香火,可说到底,我只是个无权无势的小本生意人,如何得罪的起那些达官显贵啊!” 苏瑾心中一片冰冷,家逢巨变前,她只是一个不识人间疾苦的大家闺秀,即便后来沦落风尘,也未曾接触过这勾心斗角的官场倾轧,这让她彻底没了主意。 最后在霜儿的建议下,苏瑾只能将甄德邦夫妇暂时安顿在这座破败的小庙中,不至于露宿街头。 霜儿在苏瑾的吩咐下,每日带些吃食前来照顾夫妇二人,并时不时送些钱财,却都被储秀客气的婉拒了。 储秀虽然落魄,但骨子中的傲气仍在,她无法接受自己如乞丐般依靠别人的施舍活下去。 她已心如死灰,唯一支撑她活下去的,便是依然昏迷不醒的夫君和儿子。 此时的储秀,已经多日未曾进食,本就大病未愈的身体几近崩溃的边缘。 那两位好心肠的姑娘今日还未出现,真是好姑娘啊,尤其那个稍微年长的,长得漂亮不说,更难能可贵的是心地善良,只是不知是哪家女子,是否婚配,如果家里不曾遭遇此等变故,那自己定要想办法撮合一下她与自家儿子,说起来,蒙儿早已到了婚配的年龄了,可惜今后,还有谁肯把自家的宝贝女儿嫁给他啊... 蒙儿啊,是爹娘对不起你。 储秀的意识在一片胡思乱想中渐渐模糊。 恍然间,她似乎听见自家儿子的呼唤声。 “娘!” 储秀淡然一笑,老人们常说,人之将死,便会产生幻觉幻听,果不其然呢。 “娘!” 呼唤声清楚了几分。 储秀心头一动,转头望向庙门,模糊的视线中隐约看到一个踉跄的身影。 知子莫若母,储秀一眼便认出了自己儿子的身影。 她心头一阵激动,急忙起身,却因身体虚弱一头栽倒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巨响。 甄蒙看到母亲栽倒在地,情急之下快走两步,也失去平衡摔了个狗啃泥,他顾不得狼狈与否,就这样趴在地上手脚并用的向母亲爬去。 跟在他身后的苏瑾心痛欲绝,连忙向上前搀扶他起身,却被他一把甩开,只能手足无措的跟在那道艰难爬行的身影背后。 甄蒙终于扑到了储秀身边,在苏瑾的帮助下用颤抖的双手费力的将她扶起,发现她额头已经磕出了鲜血。 甄蒙急忙抬起手,想为她捂住头上伤口,却发现自己的双手、衣袖都站满了泥,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苏瑾见状,立刻撕下相对干净柔软的里衣一角,轻轻按在储秀额头,并示意甄蒙再撕下一条衣物用来固定充作纱布的里衣。 甄蒙慌忙掀起自己的袍子,便要撕扯里衣,低头才看见自己的里衣已经沾满了结痂的鲜血,黑的发硬了。 苏瑾白了他一眼,往前凑了凑身子,说道:“撕我的!” 甄蒙扯出一个尴尬的笑容,从苏瑾洁白的里衣上又撕下一条长长的布料,缠绕在储秀头上。 苏瑾这才出声宽慰道:“老公你放心,伯父伯母并无大碍,只是多日未曾进食,本就身体虚弱,加上思虑过度,积忧成疾,待我去找些吃的,让伯父伯母先填饱肚子,然后再议。” 甄蒙歉然道:“多谢苏姑娘施以援手,大恩大德,甄蒙无以为报,今后但有差遣,甄蒙必赴汤蹈火!” 苏瑾听到他言语中的疏离,心下发慌,急忙道:“老公你这是何意?你我虽未有夫妻之实,但已行了礼,我便是你已经过了门的妾室,苏瑾此生必不负你,也请老公莫要负了苏瑾!” 甄蒙黯然一笑:“我的现状你也看到了,流浪街头,无家可归,我连自己和父母都养不活,如何养的起妾室?我现在已经不是那个衣食无忧的权贵子弟了,我只会拖累你,不仅如此,京城还有很多盼着我死的人,你跟着我,莫说生活,连命都有可能丢了去!待我安顿好父母,我便写休书一封,放你自由。” 苏瑾眼泪奔涌而出,她死死抱着甄蒙,带着哭腔摇头道:“我不怕!我什么都不怕!我不怕吃苦,更不怕死!但我怕你不要我!我已经没了父母,不能再没有你了!老公,我求求你,不要休了我,好不好?我求求你!” 甄蒙痛苦的闭上眼,酝酿了半晌,终于攒足了勇气,狠下心来将苏瑾狠狠推开,歇斯底里的喊:“你这个婆娘怎么如此不知好歹?老子现在连个乞丐都不如!我娘都知道做人要留最后一丝尊严,她宁可死都不愿意接受别人的施舍!你他娘的就不能给老子留点尊严?老子现在什么都没了!最后的一点可怜的尊严都要被你夺走?你给老子滚!老子不想再看见你!” 苏瑾被吓得呆立当场。 甄蒙狠狠推了她一把,大声吼道:“滚啊!” 苏瑾被甄蒙这全力一推,摔倒在地,发出一声痛呼。 甄蒙强忍住没有去看她,转过身背对苏瑾。 苏瑾泪流满面,半晌后,才犹如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般,木然的走出庙门,消失在如血的残阳下。 甄蒙等到苏瑾的身影再也看不见,终于忍不住,对着她远离的方向,嚎啕大哭。 第一卷 京华烟云 第二十六章 菩萨庙行凶 - 食戟之城 - 三品带鞭护卫 自从穿越到这个世界以来,甄蒙从未哭的如此伤心过。 他哭的撕心裂肺,右手紧紧捂着心口,感觉自己的心被揪掉了一块。 直到喘不过气来。 夜幕降临,甄蒙终于止住了哭声。 哭不能解决任何问题,他现在面临的首要问题是父母需要进食,需要篝火,需要被褥,需要医药。 甄蒙伸手胡乱擦了一把脸上的鼻涕眼泪,撑着虚弱的身子站起来,打算先去给父母找点吃的,刚一站起身,就感觉头晕目眩,他连忙扶着地藏菩萨的莲花座,待到恢复一些力气,便拖着沉重的脚步,往庙外走去。 走到大殿门口,他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对着虽然斑驳不堪却依旧宝相庄严的地藏菩萨像,双手合十虔诚的拜了三拜。 一个接受现代化教育的无神论者,终于在现实面前低了头。 拜完菩萨,他转身走出大殿。刚走到庙门口,便看到地上放着一个食盒,打开一看,里面放着三碗白粥和几个馒头。 甄蒙沉默片刻,终于扔掉了那点可怜的自尊,抬眼往教坊司的方向深深看了一眼,便带着竹篮走回了庙里。 教坊司,落羽轩内。 霜儿推门走进苏瑾的闺房,走到床前,对背对着自己侧卧在床上的苏瑾福了一礼,小声说道:“小姐,甄公子他把食盒拿走了。” 背对着霜儿的苏瑾双眼红肿,兀自流泪不止,闻言略感欣慰,却什么话也没说。 霜儿犹豫了一下,继续说道:“小姐,我去的时候看到甄公子在哭,哭的可伤心了,我也不敢过去,怕甄公子尴尬,只能等在外边,谁知道他足足哭了一个多时辰,嗓子都哭哑了,听的我也想哭,后来我实在听不下去了,就把食盒放在庙门口,等到他拿走才回来的。” 苏瑾肩膀微微一颤,本是涓涓细流的泪水忽然如同开了闸的洪水般奔涌而出。 霜儿心底叹息一声,她虽然年岁不大,但也能感受到自家小姐与甄公子间的百般纠结与爱恨虐恋。 只怪造化弄人,让一对原本郎情妾意的男女走到这般田地。 苏瑾吸了吸鼻子,带着浓重的鼻音说:“知道了,霜儿你这些日子辛苦些,再给他们送些药品被褥,记住,要偷偷的送,他如今已经一无所有了,我们就不要再去伤害他仅剩的自尊了。” 霜儿点头应下。 苏瑾哭过一场,渐渐恢复了平静,她开始思考,如何才能让甄蒙打开心扉,重新接纳自己,甄家现在的状况,如何才能得到改善。 许久之后,她终于承认自己根本没有这方面的天赋。 她毫无淑女形象的抓狂挠头,啊啊啊的一通乱叫,发泄心中的郁闷。 储秀和甄德邦相继苏醒了。 就在甄蒙决绝的赶走苏瑾的第二天。 一家三口劫后余生,不由得一起抱头痛哭,宣泄心中的悲伤与愤懑。 良久,甄德邦率先止住了哭声,他向储秀和甄蒙询问他昏迷期间发生的事,储秀一边抽泣一边向甄德邦详细的讲述这些日子以来的遭遇。 当讲到有两个善良的美貌女子一直默默的帮助他们一家时,甄蒙哭的更伤心了。 甄德邦不愧为官多年,迅速便平静了下来,他沉声道:“夫人、蒙儿,咱得想想以后咋办,这个破庙终归不是长久之计。蒙儿,恁鬼主意多,恁说说?” 甄蒙平复一下情绪,想了想,瓮声瓮气的说道:“要么咱们一家离开京城,从此隐姓埋名,远离朝堂那些勾心斗角蝇营狗苟。可是爹,我不甘心,好人含冤受辱,真正的幕后黑手加官进爵,我不甘心!” 甄德邦沉默片刻,说道:“说实话,俺也不甘心,俺不想背着这千古骂名一辈子当个缩头乌龟!俺想的是,把恁们娘俩送出京安顿下来,俺自己在京城想办法找证据翻案。” 甄蒙想都不想,立刻道:“我也不走!爹你要翻案,我陪你一起,起码我还能给你出出主意!” 甄德邦还没来得及反对,储秀也开口了:“相公,我也不走,咱们一家人死也要死在一起。” 甄德邦大急:“恁这是弄啥咧?拖家带口的还咋找线索翻案啊?俺一条贱命,死了不可惜,就当是为水灾中死去的数万百姓陪葬了!可夫人、蒙儿,恁俩可是比我的命还重要的东西啊!恁...” 储秀打断甄德邦的话:“相公你别说了,我意已决,虽然我只是个妇道人家,但从来也不惧一死!即便会死,能与相公一起赴死,我心里也是高兴的。” 甄德邦感动的说不出话,双手紧紧握着储秀略显粗糙的手,四目对望,当真是情意绵绵。 猝不及防吃了满满一口狗粮的甄蒙一阵蛋疼,秀恩爱也不分场合,这是秀恩爱的时候吗?不先想想怎么活下去,光想着俩人甜甜蜜蜜的同年同月同日死了? 合着万一咱们一家三口最终不幸丢了性命,您二位甜蜜的合葬一穴,墓碑上写上“贤伉俪甄德邦、储秀之墓”,我特么孤零零的躺在一旁,墓碑上写个“单身狗甄蒙之墓”? 就在甄蒙心中吐槽之际,夜色下几个人影闯入了这座破庙。 甄蒙扭头望去,只见五六个衣着光鲜的公子哥走进大殿,领头的正是林毅。 甄蒙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了下来,他站起身,挡在父母前面,望着这群显然来意不善的不速之客。 林毅潇洒的摇了摇扇子,口中说道:“没想到本公子忽然兴起,打算夜拜菩萨,为洪灾中死去的百姓祈福,没想到能偶遇甄相一家。草民林毅,拜见甄相大人。” 说完作势便要行礼,忽然停下动作,说道:“哦,你看我这记性,现在已经没有甄相了,您与本公子一眼,都只是平头百姓,没错吧,甄大公子?” 说话间,林毅的目光便看向了甄蒙。 甄蒙冷笑一声:“林公子,明人不说暗话,你也不用装腔作势,此来何为,直接划下道来吧!” 林毅拍掌笑道:“好!本公子就欣赏甄公子这毫不拖泥带水的性格!本公子就直说了,我要你那二锅头的工艺配方!” 甄蒙呵呵一笑:“林公子,你在想屁吃?” 林毅也不恼,目光看向甄蒙身后的甄德邦和储秀,大声赞道:“甄公子够硬气!我喜欢!” 说完他回过头对身后的几个公子哥试了个眼色,再次看向甄蒙:“希望甄公子能一直硬气下去,莫要让本公子失望啊!” 甄蒙心中涌起一阵不好的预感,他厉声喝道:“林毅!你想干什么?这里是天子脚下,你爹还不能一手遮天!你若敢行凶杀人,你爹也保不住你!” 林毅身后的几个人缓缓将甄家三人包围,林毅笑道:“甄公子可别给本公子扣帽子,本公子只是来夜拜菩萨的,谁知道这座菩萨庙里忽然来了几个亡命之徒,觊觎甄夫人美色,欲行不轨,甄伯父与甄公子誓死反抗,被这伙亡命之徒失手打死,在下侥幸未曾被发现,然后便报了官,你说说,是不是这么个流程?” 甄蒙一家如坠冰窟,万万没想到甄德邦与林伯南的权势之争,既已分出胜负,甄德邦也已经被贬为平民,从此对林伯南不会再有威胁,林毅竟然歹毒至极,妄图斩草除根! 甄蒙铁青着脸:“林公子,今日在场这么些人,除非你将他们统统杀死,否则,保不齐便被人查到蛛丝马迹,你也难逃法网!你不是想要配方工艺吗?我给你!但你不能伤害我家人!” 林毅迟疑了一下,似乎在权衡利弊,终于点头笑道:“好,本公子答应你!交出工艺配方,我不伤害你家人性命。” 似乎怕甄蒙不信,他补充一句:“你放心,在场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我林毅说出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我岂会因你们几个蝼蚁自损名声?” 甄蒙这才凑上前去,附到林毅耳边,将二锅头的制造工艺与步骤详详细细的说与他听。 林毅也是个聪明人,听完便明白了蒸馏工艺的原理,其实并不复杂,只是从来没有人往这方面做过尝试,如今世上只有自己和眼前这个碍眼的家伙知道这种工艺,若是他死了... 林毅只是短暂的迟疑了一下,便打消了这个念头。甄蒙说的没错,周围几人都是官宦子弟,若今日杀人,保不齐哪天便有人酒后失言,若是传到皇帝陛下耳中,怕是大祸临头。 但是就这么放过他,林毅又有些不甘心,他眼珠一转,心里有了计较。 甄蒙说完配方工艺,便站在原地冷冷的看着林毅,他不相信林毅能这么轻易便被打发了。 林毅拍了拍甄蒙的肩膀,笑道:“本公子说话算话,说不伤你家人性命,便不会动他们一根指头。” 话音一转:“只是...” 他咧嘴一笑,偏过头冲人群中一个胖子说道:“我记得你跟甄公子有些旧交情?今日正好遇见了,不如好好叙个旧?” 一个胖子闻声上前,甄蒙定睛一看,不是旁人,正是当初在教坊司自己掌掴的那个蓝衣胖子,似乎是一个姓杨的从五品小官的侄子。 杨胖子神色狰狞的走近甄蒙,眯着眼说道:“甄公子,当日受你掌掴之恩,在下一直不敢忘,今日巧遇,咱们便算算这笔账!” 甄蒙冷眼看着他,也不言语。 杨胖子被他看的有些恼怒,愤声道:“当日便说了,要打算你的腿,我姓杨的说话算话,今日便兑现当日的承诺!” 说完,一把便抓向甄蒙的肩膀,甄蒙侧身躲过,杨胖子恼羞成怒,叫道:“兄弟们帮我按住他,完事后鼎盛楼,小弟请客!” 众人闻言,蜂拥上前,将甄蒙死死按在地上,有人将甄蒙裤管卷起,露出膝盖和小腿,还笑着问杨胖子:“左腿还是右腿?” 杨胖子狰狞一笑:“两条腿!” 甄德邦与储秀奋力的想挤进人群护住甄蒙,却被两个人死死按住,拼命挣扎却依然动弹不得,只能眼含热泪的无力呼喊。 杨胖子从大殿角落找到一块十几斤重的石块,掂量了一下,满意的点点头。 他双手抱着巨大的石块,走到甄蒙身边,将石块瞄准了膝盖,咧嘴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容,眼睛都不眨一下的松开了双手。 咔嚓一声。 紧接着便是一声凄厉的惨叫,震的众人耳朵发痒。 甄蒙双眼赤红,额头青筋迸出,身躯猛的挣扎,四个颇有些武学功底的公子哥险些控制不住。 甄德邦与储秀睚眦欲裂,储秀当场便昏死过去。 杨胖子深处肥胖的小手指,掏了掏耳朵眼,再次抱起那块大石,瞄向了另一个膝盖。 又是咔嚓一声。 然后是半声惨叫,甄蒙便已经疼晕过去了。 杨胖子拍了拍手掌上的灰尘,走到林毅面前,笑容谄媚:“林公子,可否赏光,鼎盛楼一聚?” 林毅心情大好,看都不看一眼地上双腿尽断的甄蒙,畅快的笑道:“走!” 众人嘻嘻哈哈的离开破庙。 只留下老泪纵横的甄德邦,和两个昏死过去的可怜人。 第一卷 京华烟云 第二十七章 心如死灰,舍身救子 - 食戟之城 - 三品带鞭护卫 甄蒙是在一阵刺骨的疼痛中醒来的。 他睁开双眼,茫然的看着大殿顶上的破洞,脑子有些不听使唤。 我又做噩梦了?这次梦见被人打断了双腿? 哦,原来不是做梦,我真的被人打断了双腿。 刚满心壮志的辞别了新东方厨师的美梦,血肉模糊的双腿和钻心的疼痛又将他带回了残酷的现实。 呵呵,不止没有封王拜相,妻妾成群,反而变成了一个残废,我怕是有史以来最惨的穿越者了吧。 甄蒙心如死灰,一腔壮志和热血彻底消磨殆尽,与心理上的创伤相比,身体上的疼痛也似乎不那么难以忍受了。 小说里那些留着有用之身如何如何的,都他娘的是扯淡,啥是有用之身他不知道,双腿尽断的残废肯定不是。 总不能将来推着轮椅跟林毅一家干架不是? 有人可能要说了,战国时期的孙膑也曾被庞涓处以刖刑而黥之,最终不还是两次击败庞涓,取得了桂陵之战和马陵之战的胜利,奠定了齐国的霸业吗? 可要知道,孙膑毕竟有齐国大将田忌做后台,而现在的甄蒙,不仅没有大佬力挺,反而还有不少仇家虎视眈眈。 这种局面让一个连大专文凭都没有的厨子如何泰然处之。 他现在什么想法都没有了。 甚至连活下去的欲望都没了。 再甚至,他连死都懒得死了。 甄德邦与储秀以极其强大的意志力克制住了脸上的悲痛,每天笑容满面的与眼神空洞的儿子聊些看似轻松的话题。 什么昨天有百姓围在庙外,送来吃喝以谢甄家活命之恩;今日有喜鹊啼鸣于枝头,一出门果然捡到好几文铜钱;城北难民赵老伯家的穷小子走了狗屎运,走在街上被抛绣球招亲的王员外家千金砸中脑门,当天便拜堂成亲了;甄德邦在一家酒楼找到一份倒泔水的活计,每月能拿到二十几文的工钱,储秀也找到给一户大户人家做点针线活的营生,两人加起来已经足够养活一家三口了…… 甄蒙依旧眼神空洞,无神的双眼毫无焦距的盯着屋顶的大洞,有时候甚至半个多时辰都不眨一下眼。 若不是胸口还有轻微的起伏,甄德邦甚至都怀疑儿子已经离开了这个残酷的世界。 看着儿子这般模样,甄德邦与储秀背地里不知道流了多少眼泪,却不得不每天强装笑容,试图慢慢帮甄蒙走出阴霾。 痛不欲生的人除了甄德邦夫妇,还有苏瑾。 当苏瑾得知甄蒙被人砸断了双腿,不顾教坊司的规矩,发疯一般的冲到破庙,见到甄蒙血肉模糊的下半身,眼前一黑,险些昏厥过去,随即便扑到甄蒙身上,发出撕心裂肺般的哭声。 甄蒙无神的双眼依然毫无波澜,似乎已经陷入了魔障,失去了对外界的感知。 储秀见状,再也难掩心中悲痛,与储秀一起抱头痛哭。 甄德邦头大如斗,好不容易才勉强安抚住两个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女人。 为官几十年,甄德邦也算经历了大大小小几十道波折,却从未如此悲凉过。 但生活总归还是要继续,即便是为了儿子甄蒙,他这个一家之主也依然要扛起这千斤重担。 给酒楼倒泔水,也是那家酒楼老板心怀感恩,冒着被京城那些大人物随手碾死的风险,偷偷给了甄家一条活路。虽然一个月只有少的可怜的二十几文铜板,好歹能让一家人不至于饿死。 这一天晚上,甄德邦穿着破烂的衣裳,去酒楼干活了。 破庙里只剩下储秀照顾生不如死的甄蒙。 教坊司规矩森严,即便杨妈妈好心肯通融一面,苏瑾也不能每天都来照顾甄蒙一家。 衣裙早已破烂不堪的储秀端着一个破碗,里面是清可见底的稀粥,甄蒙还是不肯进食,她暗暗的叹息一声,无奈的放下碗。 就在她打算给甄蒙讲些儿时趣事,试图唤回儿子那似乎已经丢了的魂时,破庙里冲进来几个人影。 储秀大惊,转身望去,月光下依稀能看清是七八个衣衫褴褛的乞丐。 为首的乞丐佝偻着身子,浑身散发着恶臭,一双三角眼上下打量了一下一站一趟的母子俩,眼里迸发出一阵淫邪的光采。 他带着乞丐们缓缓逼近储秀,走进细细打量一番,张口露出满是污秽的大黄牙,笑嘻嘻的说道:“哟,这是来客人了?看样子还是同行,怎么,没人教你们规矩?来老子底盘上讨生活,拜过码头了吗?” 储秀一脸紧张的将甄蒙挡在身后,喝道:“你们是什么人?” 为首的乞丐哈哈一笑:“看来是刚入行,不懂规矩,没事,今天老子就教教你们规矩!” 说完,他一挥手,身后乞丐便分出两人一左一右的抓住储秀,另外几人围住甄蒙。 储秀大急,奋力挣扎,她凄声喝道:“你们要做什么!离我儿子远点!” 多日几乎都粒米未进的储秀哪里是两个男人的对手,很快便被压在了殿中柱子上,动弹不得。 为首的乞丐笑吟吟的伸手摸了一把储秀的脸,粗糙如砂纸的肮脏手指划得储秀脸颊生疼,她拼命的摇头,却被不耐烦的乞丐用力一把抓住头发,使劲往后一拽,储秀的脸便清清楚楚的出现在他的眼前。 即便是脸上满是灰尘与污泥,但仍难以遮掩储秀那张曾经名动江南的美丽脸庞。 为首的乞丐楞了一下,拿起满是污泥的袖子蘸了蘸水,在储秀脸上胡乱擦了一把,顿时便呆立当场。 身为一个狗都嫌弃的乞丐,他何时见过如此美丽的女子? 他再次抚上储秀光滑的脸庞,年近四十仍然光滑紧致的皮肤让他的手微微颤抖,他一瞬间便红了眼,嘿嘿笑道:“看不出来啊,还是个俏丽的小娘子!今晚老子有福了!” 其余众乞丐更是不堪,口水都流了下来,甚至有的已经将手伸进自己的裤裆,只等着老大吃完肉,自己便能让几十年都没尝过荤腥的兄弟开开荤。 储秀屈辱至极,扯着声音喊道:“滚开!拿开你的脏手!别碰我!” 为首的乞丐凑近储秀,在她脖颈间深深吸了一口气,陶醉的闭上眼,将嘴凑到储秀的耳边,轻轻说道:“小娘子,你睁眼看看,这个破地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你若是想喊,没关系,放开了喊,老子就喜欢女人喊出声!” 储秀强忍着乞丐口中散发的恶臭,她恨恨的说道:“我宁可咬舌自尽,也不会便宜你们这群畜生!” 乞丐愣了一下,似乎看出储秀眼中的决绝,若是真死了,玩起来可就不尽兴了。 他眼珠一转,回头看着地上的甄蒙,嘿嘿一笑:“地上那半死不活的是你儿子?” 储秀一惊,厉声喝道:“你敢碰我儿子一根头发,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乞丐哈哈大笑,松开抓着储秀头发的手,一边走向甄蒙一边回头对储秀说道:“小娘子,你且看好了!” 他抬起一只脚,轻轻的放在甄蒙已经反弯的膝盖处,笑嘻嘻的问道:“你说,我这一脚下去,你儿子会不会有点反应?” 储秀心头大急,连忙喊道:“不要!不要!我求求你,别伤害我儿子!” 乞丐冷笑一声,右脚微微用力。 甄蒙的身子开始止不住的颤抖,他空洞的双眼慢慢有了光彩,但是仍然面无表情,一声不吭。 储秀彻底崩溃了,她哭喊着:“不要!我求求你,放过我儿子吧!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只求你不要伤害我儿子!” 乞丐闻言,这才收回右脚,慢条斯理的走回储秀面前,伸手捏着她光滑的下巴:“你看,你早点乖乖听话,你儿子也不至于遭这个罪不是?” 说完,他又凑近储秀的脖颈间,陶醉的嗅了一口,说道:“今晚你把老子伺候舒服了,老子便放过你那个废物儿子,但如果你让老子不爽了,哼哼,老子便把你儿子大卸八块丢到臭水沟里喂野狗!” 储秀闭上眼,屈辱的泪水缓缓滑落,她咬着牙说道:“你让他们都出去,否则我宁可跟我儿子一起死!” 乞丐犹豫了一下,转头看看死人般的甄蒙,料想一个女人一个废物,对自己也产生不了什么威胁,他爽快的点点头,转头冲一众乞丐说道:“都给老子滚出去,别打扰老子的好事!老子答应你们,等老子吃够了肉,定会让你们喝点肉汤解解馋!” 众乞丐不情不愿的走出大殿,围站在门口。 储秀说:“让他们走远些!” 为首的乞丐不耐烦的喊道:“都滚出庙门!坏了老子的好事,让你们一口汤都喝不到!” 众乞丐这才一步三回头的走出庙门。 待到看不到众乞丐的身影,为首的乞丐这才嘿嘿笑道:“小娘子,这下可以了吧?” 说完,伸手便要去解储秀的衣襟。 储秀恨声道:“你别碰我,我自己来!” 乞丐也不恼,好整以暇的站在一旁欣赏储秀慢吞吞的解衣。 储秀心中悲痛,动作极慢,乞丐也不催促,反正长夜漫漫,眼前的美人儿越是不配合,他就感觉约刺激。 想想他打记事起就沦为社会最底层的乞丐,几十年来遭人白眼无数,莫说大户人家的家丁仆役,就连街边的野狗都敢冲他狂吠不止。他何曾敢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能够与如此气质长相均是一绝的女子发生点什么,定时自己那不知道姓什么的祖坟冒了青烟。 储秀尽管动作再慢,衣衫也终有解完的时候。 当她只剩下贴身的里衣时,动作便停了下来,她屈辱的哭着,嘴上喃喃的说:“相公,我对不起你...” 乞丐看着储秀常年锻炼瑜伽保持的窈窕身段,眼睛血红,喘气都粗了许多,他再也忍不住了,上前一步便要撕扯储秀仅剩的里衣。 储秀已经放弃了挣扎,静静的闭上眼睛,等着那地狱般的煎熬开始。 没等到预料中粗暴的撕扯,却听得耳畔掠起一阵风声,然后便是啪的一声碎裂巨响,紧接着又是两声重物相继落地的噗通声。 她睁开眼,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第一卷 京华烟云 第二十八章 天子一怒 - 食戟之城 - 三品带鞭护卫 储秀睁开眼,只见儿子甄蒙与那个欲对自己行那禽兽之事的乞丐双双倒地,乞丐头破血流,地上有沾满血的陶盆碎片。 储秀识得,那是他们一家人充当夜壶的一个相对完整的陶盆,极为沉重结实。 甄蒙倒在地上,疼的龇牙咧嘴。 他在乞丐踩踏自己膝盖的时候便回魂了,本已没有生存欲望的他,在听闻母亲为了自己,宁愿被这个肮脏的乞丐欺辱时,睚眦俱裂,一腔怒火油然而生。 他可以自甘堕落,但他不允许母亲为了自己受如此屈辱。 他虽然怒火中烧,却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强忍疼痛,慢慢的积蓄力气,好在母亲借故将其余乞丐赶出了庙门,才给了他一线机会。 就在那乞丐伸手欲撕扯母亲里衣的一刻,甄蒙抄起陶罐,拼劲全身力气,双腿用力一蹬,全然不顾钻心的疼痛,奇迹般的跳起身来,横扑过去,将陶罐重重的砸在乞丐的头上。 倒地后的甄蒙疼的青筋崩裂,却死死的咬着牙关,不敢痛呼出声,生怕引来庙门外的那一众乞丐,届时等待自己和母亲的,只怕是比地狱还要可怕的下场。 储秀惊呼一声,连忙奔向甄蒙,泪流满面,急声问道:“蒙儿!蒙儿你怎么样?” 甄蒙强忍疼痛,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吃力的说道:“娘...小声些,千万...别引来门外...那些人。” 储秀将甄蒙扶坐好,看着他再次渗出鲜血的裤管,呜呜的泣不成声。 甄蒙却知道,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外边那些乞丐随时有可能闯进来,自己与母亲必须尽快逃离破庙。 他抓着储秀的双肩,沉声道:“娘,你先听我说!” 待储秀哭声稍歇,他继续说道:“我们现在必须马上离开这里,外边的人随时会进来,我爹呢?” 自幼便每逢大事有静气的储秀定了定神,说道:“你爹去城北一个酒楼给人倒泔水,这个时辰怕是还没忙完。” 甄蒙心下稍安,急速的说道:“娘,我们必须马上走,去找我爹,这里不能待了!” 储秀擦去眼泪:“好!娘背你走!大殿后围墙有个缺口,我们从那里走!” 甄蒙没有矫情,自己双腿残废,只能暂时辛苦母亲了。 母子二人说动便动,甄蒙趴在储秀的背上,听着母亲气喘如牛的呼吸声,他心里将自己骂了个狗血淋头。 若不是自己自暴自弃,向来端庄文雅的母亲怎会陷入如此境地! 他心里狠狠发誓,为了父亲和母亲,即便是爬着,即便是吃屎喝尿,也要坚强的活下去! 甄德邦双手吃力的提着一个大木桶,从酒楼后门出来,将木桶中的泔水倒入小推车上一个更大的木桶中,顿时一股馊臭的气味冲天而起,熏的甄德邦白眼一翻,险些窒息而死。 堂堂一朝左相,何曾干过如此肮脏低贱的活计? 甄德邦幽幽一叹,更体会到民生不易,那些高高在上的衮衮诸公,从来都不曾将底层百姓的生死放在眼里,即便是自诩清正廉洁,爱民如子的自己,也从未注意到那些不见天日的阴暗角落里艰难求生的苦哈哈们。 他们也是武朝的百姓,也是爹娘生养的鲜活生命,可从一出生就注定了这一辈子怕是都很难爬上更高的山头,看到更美的风景。 甄德邦盖好车上大木桶的盖子,将手中木桶提回酒楼,还给后厨。 几丈之外的漆黑角落里,站着两个人影,借助夜色的遮掩,正在观察着甄德邦的一举一动。 其中一人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似是胸中烦闷无法抒发,他轻声道:“何至如此啊!即便贬为平民,莫非便没了其他活路?大伴,你也曾多次陪朕微服私访,体察民间疾苦,为何寻常百姓生活虽不算富足,可也能勉强衣食无忧,为何德邦却要如此的...” 低贱两个字含在口中,似是不忍心将这两个字安在自己最器重的臣子身上。 此人正是当朝皇帝陛下武弘德。 自从甄德邦被罢官后,朝堂上经历了一系列的利益交换,职位变更,身为皇帝的武弘德自然不会放任林伯南一系一家独大,少不得在一些重要位置上安置自己信得过的人手。 直到今日,一场暗潮涌动的朝堂权力变更才算是堪堪落幕,结局也算是皆大欢喜。 唯一不喜的武弘德,晚膳时看着桌上琳琅满目的各色菜式,尤其是一道油焖大虾愣愣出神。 他对这道菜印象深刻,那是他多年前第一次心血来潮跑去甄府蹭饭时吃到的第一道菜,当时便惊为天人,厚着脸皮将甄府的厨子要到了宫里,专门为自己做菜。 看着这些出字原甄府大厨之手的菜式,武弘德便想起了甄德邦,那个憨货如今怎么样了?虽然贬为了平民,但按照他的性子和能力,即便是做点小本买卖,也足以让一家人安安稳稳的生活下去吧。 想到这里,他更是没了吃饭的兴致,放下手中筷子,唤来郑三图,两人乔装打扮一番,便趁着夜色出宫,往城北而去。 当郑三图带着武弘德找到甄德邦时,武弘德万万没想到,这个自己百般器重的便宜学生,竟然沦落到替酒楼倒泔水。 郑三图面对武弘德的问话,弯腰低声答道:“陛下,甄大人一家所有资产均被刑部罚没,充入国库,据闻甄夫人当时被人从病榻上拖拽下来,赶出府邸,只有几件旧衣物傍身,而当时甄大人还在刑部昏迷不醒,甄公子也因为一些原因负伤昏迷,所以一家人身上可算身无分文。”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坊间常言,京都居,大不易,在咱们京城,即便是买个粗粮馒头,也至少要半文钱,看似不多,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即便甄大人再如何的雄才大略,没有钱,在京城那真是寸步难行。” 武弘德眼现迷茫之色:“即便是身无分文,以德邦的学识,难道当个教书育人的先生,不比做此等活计强上百倍?” 郑三图苦笑一声,小心的偷瞥了一眼武弘德:“陛下,臣也是今日刚刚听闻,京城各大酒楼、客栈、私塾、商行等行业,无人敢与甄大人沾上半点关系,似是有人在针对甄大人,不想看到甄大人一家过的舒坦。” 武弘德闻言大怒,刚要说些什么,眼角忽然瞥见有道人影出现在街上,他暂时压下怒火,往阴影里缩了缩。 这道人影行的极为缓慢,待走近了,武弘德才看出来,是一个衣衫褴褛的女人背着一个同样穿的破破烂烂的人。 似乎是两个乞丐,他不由得微微皱眉,大半夜的两个乞丐在街上作甚,这会能讨来饭食赏钱? 待到再走近些,武弘德似乎已经能闻到乞丐伸手散发出的隐隐恶臭,他下意识的抬袖掩鼻。 只是手才抬到一半,便僵在半空中,他双眼瞪大,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近在咫尺的两个乞丐。 不,不是乞丐,是甄德邦的夫人储秀! 那她背上的,莫非是甄德邦的儿子甄蒙? 武弘德再仔细打量了眼前这个背着一个人,艰难前行的人影,微弱的月光将她的脸照亮,即便是如此蓬头垢面,武弘德依然能清晰的辨认出,此人就是储秀! 他再望向储秀背上的人,由于角度原因看不到脸,但他却能确信正是甄蒙。 眼光再往下,看到甄蒙膝盖处让人触目惊心的血肉模糊。 武弘德如遭雷击,他踉跄了后退了两步,郑三图急忙伸手扶住。 武弘德颤抖着伸出手指,艰难的指向储秀母子,却哆哆嗦嗦说不出话来。 待储秀背着甄蒙走到甄德邦车前,刚从酒楼后厨出来的甄德邦大惊失色,连忙迎上前来。 一家人抱在一起,低声言语几句,又是一通抱头痛哭。 郑三图耳朵微微动了动,脸色微变。 不久后,甄德邦与储秀将甄蒙小心翼翼的放在车上,让甄蒙背靠着泔水桶,甄德邦与储秀合力拉起足有上百斤的平板车,一步一步的向街的尽头走去。 待到平板车消失在视线中,武弘德才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他脸色铁青,看着甄德邦消失的方向,语气冰冷的说:“让刘启明来见朕!” 说罢,大步往皇宫方向走去。 郑三图暗叹一声,快步跟上。 御书房内,武弘德面沉似水,静静的听着刘启明的汇报。 监察司无孔不入,甄德邦一家的遭遇早就被监察司纪录在案,只是若是皇帝陛下不询问,监察司也不会主动去武弘德面前汇报些什么,以免落得个别有用心的猜忌。 当武弘德听完刘启明的汇报,早已怒不可遏。 他从来都不知道,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居然发生了如此多骇人听闻的人间惨剧。 右相林伯南那个一无是处的次子,居然落井下石,强行夺走了甄家秘不示人的二锅头配方,还有那什么南门都统杨开雄,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区区从五品,家中子侄竟敢打断甄蒙的双腿,手段之残忍,让武弘德都不禁汗毛倒竖。 若是杨开雄知道自己的名字以这种方式被皇帝陛下记住,怕是要连夜起来大义灭亲了。 还有那几个本是苦哈哈的乞丐,竟然胆敢妄图染指自己视为弟妹的储秀! 真是目无王法,胆大包天! 武弘德一圈重重砸在桌上,对刘启明森然道:“朕让你统领监察司,可不只是监察,这些人,明日给朕一个结果,否则你就滚去凉州喂马牧羊吧!” 刘启明苦笑一声,点头应下。 第二日,禁军南门都统杨开雄,因涉嫌通敌叛国,被监察司搜出证据,诛了九族。 城北破庙里几名乞丐,据查曾在外地犯下命案,在监察司抓捕时武力反抗拒捕,被当场斩杀。 一干以林毅为首的官宦子弟,平日鱼肉百姓,欺压良善,多次指使恶仆当街行凶,致多人伤残,百姓怨声四起,被京兆尹衙门下狱的下狱,流放的流放,处斩的处斩。 林伯南次子林毅,因与人当街发生口角,将人打伤,被京兆尹衙门依法羁押,杖五十大板,并罚银万两,以儆效尤。 消息一出,朝堂皆惊。 一天之内京城菜市口一下子砍了几十个脑袋,滚滚人头触目惊心。 十数名上至从三品,下至从五品的官员子侄,杀的杀,抓的抓,判的判。 不少官员被牵连,丢了官帽不说,甚至还丢了性命。 文武百官无不战战兢兢的不敢抬眼去看龙椅上那位面沉似水的皇帝陛下。 天子一怒,伏尸千里。 第一卷 京华烟云 第二十九章 不离不弃 - 食戟之城 - 三品带鞭护卫 朝堂上的天子一怒,以及引发的一系列动荡,甄蒙一家并不知晓。 此刻他们正躲在一处桥洞下,悉心照料双腿尽断的甄蒙。 甄德邦厚着脸皮找那位善良的酒楼老板,想预支十几个铜板,给自家儿子买点最便宜的止疼药粉。 酒楼老板叹息一声,从袖中掏出足足五两的银锭,放入略显手足无措的甄德邦手中。 “甄大人,我们都知道你是好官,可现在的世道,好人未必有好报,有大人物暗中警告过,不能给你们提供任何便利,我尚有一家老小,不敢拿他们的命来冒险。可禽兽尚且知道感恩,何况是人,甄大人在任期间,我们过得安稳,现在你们一家遭逢不测,在下惭愧,能做的不多,这些钱还请甄大人收下。” 甄德邦感动无比,顺势就要跪下磕头。 读书人名节重于性命,一生只跪天地君亲师,何曾有读书人向区区一介贱商下跪过? 酒楼老板连忙托住甄德邦的双臂,连声道:“使不得!使不得啊!” 甄德邦老泪纵横,瓮声瓮气的说道:“俺这一跪,是替俺儿子甄蒙,跪谢掌柜的活命之恩,所有人都不敢收留俺,只有恁肯给俺一份活计,恁这是救了俺一家人的性命,俺现在没法报答恁,且受俺一跪,若是俺们一家能迈过这个坎,必定衔草结环,终身不忘!” 酒楼老板拉不住犟牛一般的甄德邦,却也死活不敢受这一跪,于是两人夫妻对拜般互相跪下磕头,你敢磕一个,我就敢还你一个,两人咚咚咚的互相磕了二十多个响头,场面极其诡异。 待两人回过味来,不由得四目相对,尴尬无比,随即便畅快的笑出声来。 两人将那些烦恼暂时抛至脑后,勾肩搭背的笑作一团。 这一刻,没有什么左相,也没有什么贱商。 男人之间的感情总是来的莫名其妙,有时候借个火,让根烟,甚至同时望向街头的一个美女,都有可能成为一段基情四射的开端。 酒楼老板张胜利,一个老实本分的中年男人,年轻时走街串巷贩卖些蜜饯零食,年岁稍长些,便在家人的鼓励支持下拿出全部积蓄开了个不大的小酒楼,靠着经济实惠,干净卫生倒也算在这酒楼遍地的京城立住了脚,更是因为为人忠厚诚恳,获得了不少街坊邻居的好评,仅是回头客便足以养活他这个规模不大的酒楼了。 前些年张胜利的酒楼时常有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官吏来吃吃喝喝,吃完还少不得打包带走些酒肉,却每次都是白吃白拿,张胜利知道小鬼难缠,得罪不起,只得忍气吞声,苦不堪言。 后来刚上任的左相甄德邦关注民生,大整吏治,整个京城的官场风气顿时海晏河清,再也不见那些狐假虎威的小官小吏来吃拿卡要,让无数像张胜利这样的小商小贩欢欣鼓舞,对甄德邦发自内心的感恩戴德。 后来甄德邦倒台,张胜利打心底里是坚决不相信坊间那些关于甄德邦中饱私囊的传言,对于甄家的遭遇,也只能扼腕叹息。 谁知有一天居然在自家酒楼门外见到了甄德邦,张胜利以为自己眼花了,很难相信店小二正在驱赶的乞丐模样的人就是曾经一人之下的正二品左相。 他好不容易认出了甄德邦,连忙制止了店小二并打发他回去干活,自己拉着甄德邦走到僻静之处,细问端详。 最后一咬牙,冒着得罪那些幕后大人物的风险,给甄德邦一份倒泔水的活计,不是舍不得给他更好的工作,而是只有这份夜深人静才出来的活计,才能不暴露甄德邦与自家酒楼的联系,也是明哲保身的无奈之举。 送走夫妻对拜老半天的甄德邦,张胜利唏嘘不已的走回酒楼,心里盘算着若是被人发现了端倪,该如何应对。 思虑半晌也毫无头绪,只得听天由命了。 谁知过了许久,也不见有人登门闹事,这让张胜利悬了好久的心才放回了肚子里。 甄德邦请了郎中为甄蒙诊治双腿,饶是见惯了生老病死的老郎中,看到甄蒙双腿的惨状,也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细细诊断过后,他无奈的摇了摇头:“令郎双膝骨头尽数粉碎,此等伤势只怕神仙来了也无力回天,请恕老夫无能为力。” 储秀大急,忙拉住老郎中的衣袖,神情恳切:“老先生,求求你再想想办法吧!我儿子才刚刚二十岁,他不能就这样过一辈子啊!老先生,我求求你了!” 老郎中叹了一口气:“夫人,非是老夫不肯尽力,而是令郎的伤势,真的已经非人力所能为了!” 储秀瘫坐在地,兀自不肯松开衣袖,哭着不住摇头。 甄德邦眼含悲痛,轻轻扶起储秀,对老郎中说道:“感谢老先生据实相告,还请老先生再想想,是否有其他办法?” 老郎中沉思片刻:“可怜天下父母心!这样吧,我回去再翻翻恩师留下的医书,若是侥幸找到一些蛛丝马迹,定然不会袖手旁观,过些时日,你可去城南回春堂寻我。” 甄德邦千恩万谢的送走了老郎中。 甄蒙很好的将眼中失望之色掩饰,他轻声宽慰道:“爹,娘,不用再为孩儿费心,不就是断了两条腿吗,战国时候大军事家孙膑与我一般无二,照样名垂青史;还有还有,江湖中有位鼎鼎大名的大侠,幼年时因经脉受损而双腿残疾,却以轻功独步江湖,一手暗器功夫天下少有匹敌,江湖赞其“无腿行万里、千手不能防”!有这些前辈珠玉在前,孩儿定不会因此意志消沉,我们一家还要在一起很多年,你们还要看我娶妻生子,将来我还要为你们养老送终呢!” 听到“娶妻生子”四个字,储秀眼中悲痛之色更浓了。 甄蒙自知说错了话,连忙岔开话题:“娘,孩儿背上有些痒,我自己够不着,你帮我挠挠呗!” 储秀连忙擦干泪水,小心的扶着甄蒙靠坐在桥墩底部,将手伸进甄蒙衣领,轻轻的挠了几下。 甄蒙舒服的眯上了眼,一脸享受:“对对对,就是那里,还是娘挠的舒服!不像我爹,挠一次跟铁爬犁犁过一般,疼好几天!” 储秀闻言使劲瞪了甄德邦一眼,甄德邦见状翻了个白眼,心里憋屈,却没敢接话。 甄蒙看见父母暂时被转移了悲痛,心下偷偷松了一口气。 他也不禁开始发愁以后得日子该怎么办。 没等甄蒙想出什么头绪,苏瑾带着霜儿便找到了他们一家。 看着夕阳下脸上满是风霜,神色憔悴的苏瑾,甄蒙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半晌后,实在受不了苏瑾死盯着他不放的幽怨眼神,甄蒙败下阵来。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苏瑾不答话,气鼓鼓的瞪着甄蒙。 甄蒙一阵头大,他转头问霜儿:“霜儿,你们是怎么找到这的?” 霜儿冷哼一声,别过脸不理他。 甄德邦与储秀面面相觑,他们知道这两位好心肠的姑娘与自家儿子定是关系极好,只是不知道内中详情。 于是两人默契的背对三人,偷偷竖起耳朵。 顿时气氛尴尬起来。 甄蒙挠了挠头,目光在苏瑾与霜儿之间飞快徘徊,最后锁定相对容易搞定的霜儿。 “霜儿,跟我说说,你们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霜儿这丫头性子直,心里憋不出事,见他再次问起,冷着一张俏脸说道:“哼!甄公子这是能耐了,学会不告而别了!可怜我家小姐在那菩萨庙里苦苦等了三天!甄公子可能不知道教坊司规矩森严,三天不归意味着什么,若不是杨妈妈网开一面,小姐和我怕是要在礼部大牢里度过此生了!” 甄蒙闻言大惊:“什么?竟有此事!” 霜儿气鼓鼓的说道:“我家小姐为了找你,这几天饭都没吃过两口,更是三天都不曾合过眼,如此重情义的女子,你可倒好,非但不知道珍惜,反而始乱终弃!甄公子你扪心自问,我家小姐可有半点对不起你的地方?” 竖着耳朵旁听的甄德邦与储秀闻言大惊,心中又喜又怒,五味杂陈。 喜的是这位好心肠的美貌女子似乎与自己儿子有了一些不正经的关系。 怒的是自己儿子居然对如此好的姑娘始乱终弃。 苏瑾被霜儿当着甄家长辈的面一语戳破窗户纸,不禁有些羞恼。 她连忙开口打断霜儿的口无遮拦:“霜儿!别说了!” 却不敢继续理直气壮的瞪着甄蒙,反而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了脑袋。 甄蒙则是苦恼万分。 一方面是苦于自己现在已然身残,强行将苏瑾留在身边只会拖累她。他对苏瑾这个敢爱敢恨的女子发自心底的疼爱,即便苏瑾百般强调不嫌弃自己,但他仍然不愿让她下半辈子过着几可预见的悲惨生活。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苏瑾的身份,尽管仍然是冰清玉洁的黄花大闺女,可教坊司的身份却如同一副沉重的枷锁,在这个蒙昧的封建王朝里,总是被清白人家所难以接纳。 苏瑾冰雪聪明,她早已将甄蒙的所思所想猜的清清楚楚。 今日前来,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苏瑾眼神越过甄蒙,望向背对自己的甄父甄母。 甄德邦与储秀竖着耳朵,身体早已不知不觉向这边倾斜,只差把偷听两个字写在脊梁上了。 苏瑾脸上表情微微一僵,随即便放松下来,她声音轻柔却坚定的开口:“苏瑾见过甄伯父、甄伯母。” 甄德邦与储秀闻言立刻手忙脚乱的转过身,脸上的八卦表情来不及彻底收回,显得有些滑稽,甄德邦尴尬的咧嘴一笑,储秀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快步走到苏瑾面前。 “原来姑娘姓苏,怀瑾握瑜,真是好名字!” 说完便想牵起苏瑾的双手以示亲昵,可抬到一半才想起自己现在手上满是老茧与污泥,不由得尴尬的停在半空。 苏瑾心思玲珑剔透,见状毫不犹豫的握住储秀的双手,温柔的笑道:“伯母过奖了,苏瑾身份低贱,一声伯母只怕是高攀,还望伯母莫要嫌弃才好。” 储秀眼中笑意盈盈:“这是什么话,姑娘于我甄家有大恩,且不说如今我等皆沦落此番境地,即便是家道未变时,我甄家也不是那等看人身份下菜碟的庸俗之人。” 她将苏瑾往旁边引了几步,小声的问道:“苏姑娘,不知你和蒙儿之间...” 苏瑾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手挽着苏瑾的双手,低声的将自己与甄蒙之间的关系和经历和盘托出,事无巨细。 除了那些羞人的荒唐事。 储秀越听眼神越是发亮。 自家的猪都会拱白菜了! 苏瑾声音虽小,但桥洞总共也就这么大,在场的诸人都在下意识的安静倾听。 除了甄蒙灾那里独自尴尬。 苏瑾讲述完自己与甄蒙的点点滴滴,已是夜幕初降。 储秀听的眼中异彩连连,紧紧抓着苏瑾的双手,生怕这个好儿媳跑了一般。 苏瑾能感受到储秀的心思,不由得像是放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甄德邦在一旁兴奋的直搓手,看的甄蒙偷偷翻了个白眼。 苏瑾偷偷将众人的反应看在眼里,心中一喜,暗自下了个大胆的决定。 她笑着对储秀说:“伯母,你们一家住在这里终不是长久之计,甄...公子的伤需要静养,我在城南购置了一座小院子,还算清净,还请伯父伯母莫要嫌弃,暂时委屈一下。我让霜儿带伯父伯母先去归置一番,然后有劳伯父找辆车,来接甄公子,我先留在此处照顾他。” 储秀眼含笑意的看着苏瑾,是越看越喜欢,内心俨然已经将她视作自己的儿媳妇了。 没想到自家沦落至此,竟还有此等美丽善良的女子对自家儿子不离不弃。教坊司出身又如何?我甄家岂是那些庸俗之辈?何况还是个处子之身,那就更没有什么可挑的了。 甄德邦客气的说:“那咋好意思,要不俺留下照...” 话没说完,储秀的夺命连环掐便已经轻车熟路的伸到的他的腰间。 甄德邦倒吸一口冷气,将没说完的话咽回嘴里,低着脑袋一声不吭,跟在霜儿和储秀身后,将不大的空间留给了这对苦命的鸳鸯。 储秀走到一半,回过头对着甄蒙眨眨眼,右手隐蔽的冲他伸了个大拇指。 甄蒙顿时哭笑不得。 第一卷 京华烟云 第三十章 花魁献身,外挂到账 - 食戟之城 - 三品带鞭护卫 桥洞下只剩下甄蒙与苏瑾,这一对欢喜冤家四目对望,放在往常,苏瑾在这种环境下早已羞涩的躲开目光,败下阵来了。 可今天不知道是心里有了决定,还是如何,苏瑾与甄蒙倔强的对视着,半步不让。 眼中的坚定与爱慕反倒让甄蒙有些扛不住。 他微微垂下目光,看着苏瑾布满灰尘的鞋面,鞋边上外侧有明显的磨痕,足以证明这些天走过多少路。 他又想起苏瑾那一双白玉莲花般的小脚,此刻怕已经是肿胀不堪。 因为他看到苏瑾的小脚不时微微的左右晃动一下,他知道那是双脚疲惫的表现。 甄蒙心中有些心疼,他抬起头,看着苏瑾那张倔强的小脸,轻声说道:“你这是何苦,你也看到了,粉碎性骨折,神仙下凡都医不好。我下半辈子注定只能与轮椅为伴,你跟着我,会吃苦的。” 苏瑾毫不掩饰眼中的温柔与坚定:“我不怕吃苦!” 甄蒙叹息一声,说道:“可我舍不得让你吃苦啊。” 苏瑾顿时红了眼眶,却笑颜如花。 甄蒙板着脸说道:“笑什么笑,严肃点!这不是儿戏,跟了我你知道你要遭多大罪吗?” 苏瑾动作轻柔的坐下来,与甄蒙肩并肩,将头轻轻靠在他的肩头,喃喃的说道:“我知道,但我不怕,我说过,我什么都不怕,就怕你不要我。我会做女红,会做糕点,我会照顾伯父伯母,照顾你,一辈子。” 甄蒙眼神逐渐温柔,他伸手轻轻抚摸苏瑾的头发,低声道:“傻丫头,你会后悔的。” 苏瑾眯起眼,极为享受甄蒙的抚摸,她温柔且坚定的说:“我不后悔!” 甄蒙暗叹一声,伸手将苏瑾揽入怀中,喃喃道:“真傻。” 苏瑾眼含热泪,闭目不语,双手用力的环抱着甄蒙的腰身。 过了一会,苏瑾睁开眼,抬头望向甄蒙,发现甄蒙正一眨不眨的望着自己,眼神温柔宠溺。 她脸颊红了红,轻声道:“老公,你闭上眼,我送你个礼物。” 甄蒙好奇道:“什么礼物?” 苏瑾直起身子,娇羞道:“哎呀,你别问,快闭上眼!” 甄蒙依言闭上双眼。 苏瑾想了一下,从怀中拿出一块丝帕,蒙上甄蒙的双眼,笑道:“不行,我得把你眼睛蒙上,你不老实!” 甄蒙好笑的说:“好好好,整得这么神秘,弄的我有些期待了。” 说完,半天不见苏瑾回话,也没有下一步动作,甄蒙有些奇怪,正要出声询问,耳边隐约听到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声,紧接着,便感觉到苏瑾冰凉的小手伸到自己腰间,笨拙的鼓捣着什么。 紧接着,便感觉裤子被人用力一拽,顿时感觉一阵凉飕飕。 他大惊失色,刚要伸手去抓脸上的丝帕,只听苏瑾急忙说道:“不许摘!” 甄蒙动作一顿,心下大概猜到了什么。 他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喏喏的开口道:“你...你想干嘛...” “哎哎哎!我还没洗...” “嘶——” “呜!” 中间夹杂着苏瑾强忍在嗓子里的痛呼声。 啪啪啪! 一阵由慢到快的有节奏的鼓掌声响起。 ...... “吼!” 一阵压抑的低吼从甄蒙喉咙深处传出。 甄蒙脑海中轰然一声巨响,他被蒙住的视线中原本漆黑一片,此刻却发出万丈金光。 金光灿烂绚丽,却并不刺眼,他往金光的中心看去,只见一本金灿灿的书静静的悬浮在那里,书皮是金色的,上写着“食戟”两个黑色的大字。 甄蒙这次是真的懵。 他试着去触碰那本书,念头刚一动,那本书就乖乖的漂浮到他面前,他心头一动,用意念做了各种尝试,最终算是勉强弄清楚了眼前的状况。 没错,穿越者的标配外挂到账了。 有句名言说的好,外挂或许会迟到,但从不缺席。 甄蒙气不打一出来。 这算什么?外挂延迟二十年到账?哪家快递公司这么不靠谱?你是迷路了还是咋着?你咋不在老子寿终正寝的时候再到账呢?你哪怕早一年到账,老子能变成个残疾? 还有,人家穿越者外挂要么是个牛逼哄哄的系统,要么是个超越时代的外星科技或者神秘侧老爷爷。到我这就给本书,看书名也不像啥牛逼克拉斯的绝世神功,更特娘像本菜谱有没有? 甄蒙内心骂骂咧咧的翻开这本书,随机嘴里骂出一句经典国骂。 “卧槽!还真是本菜谱??” 随手翻了翻,里面每一页记载着一道菜谱,除了正常菜谱的那一套原料、步骤、要点之外,最后面还跟有一个备注。 当甄蒙漫不经心的随手看向一道前世常见的红酒炖牛肉的备注时,不由得瞪大了双眼。 “备注:食用后将获得力量永久提升,提升幅度取决于食用前身体力量水平。 副作用:食用后一个时辰内男性体征如牛般旺盛(切记分清场合,慎用!)。” 这...这副作用... 简直太棒了! 甄蒙兴奋地又翻开一页食谱,这次是一道湘南小吃——油炸臭豆腐。 备注:食用后将永久降低患鼻癌的概率,每次食用降低概率幅度约为1%。 副作用:食用后一个时辰内,浑身会散发一种男人独有的味道(相当于用舌头舔满身大汗的大汉咯吱窝的味道)。 甄蒙:...... 驴打滚:使用后能领悟懒驴翻身技能,每食用一次可增长部分熟练度。 副作用:所谓懒驴上磨屎尿多,食用后半个时辰内大小便次数成倍增长。 甄蒙:...... 东坡肉:食用后可增加肌肤弹性,减少汗毛量,收缩毛孔,肌肤如刚出锅的带皮东坡肉般Q弹。 副作用:食用后半个时辰内皮肤油光红亮,光可鉴人。 甄蒙:...... 正宗兰州拉面:食用后可增加索、鞭、绳等类型武器或工具的熟练程度,每次食用均可增长部分熟练度。 副作用:制作时需头戴白帽,且不能见到或听到与猪相关的东西或词汇,否则会陷入暴走,持续两个时辰。 ...... 他翻看了十几页菜谱,各种有用的、没用的、奇葩的、惊悚的作用和副作用不断的刷新他的认知,有能增加身体素质的,有能变身成小动物的,有能增加夜视能力的,甚至还有能让人学会火球术的! 各种为所未闻的新奇食材让他打开眼界:鬼藤每年春天的第一株嫩芽、寒香公主的洗澡水、沧龙的背鳍、石像鬼的脂肪肝、天使的翅膀...... 他胸中一口大槽如结石般顽强的留在那里,吐不出来。 好消息是他在其中找到了治愈腿伤的菜谱,坏消息是这菜谱需要的主材之一,是二十年以上的陈年老普洱。 按照甄蒙这些年的见闻所知,整个大武朝似乎还没有人喝过普洱茶,更别提二十年以上的老茶饼了。 这让他不禁有些失望,但好歹是有了希望,将来有机会还是要往滇州去一趟,如果能找到,那自己就能治愈双腿,重新站起来了。 当甄蒙意识从脑海中退出后,睁开双眼,便看见苏瑾软绵绵的趴坐在自己身上,脸蛋上泛着余韵的酡红,双眼轻闭,睫毛微微颤动,正在轻轻喘息。 甄蒙感觉到自己的好兄弟号战船正停留在一个温暖的港湾中,弹药充足,蓄势待发。 他想了想刚才发生的一切,一股悲愤油然而生。 老子居然被一个娘们反推了? 她还骑在老子身上作威作福? 这特娘的能忍? 好兄弟号战船瞬间斗志昂扬,吹起冲锋的号角,就要上阵厮杀。 初经人事的苏瑾正一身疲惫的瘫软在甄蒙身上。 名门闺秀出身的她以前打死也不会相信,自己居然会主动与男人做出这等不知羞的事,并且还是在一个四处透光的桥洞下! 无奈身下的那个臭男人脾气又臭又硬,自己不主动点,何时才能修成正果? 还好,一切发展都很顺利。 苏瑾甜甜的一笑,搂着甄蒙脖子的双臂更紧了一些。 忽然,她感觉到体内那个坏东西又开始蠢蠢欲动,她有些迷茫的睁眼看向甄蒙。 只见甄蒙脸色红润,嘴角噙着坏笑,她不禁脸色一红,暗啐一声色坯子。 梅开二度,桥洞下春光再现。 待甄德邦三人回到桥洞,却看到苏瑾轻轻的依偎在甄蒙身边,甜甜的睡着。 储秀看到苏瑾俏脸上还未消退的红潮,立刻便猜到了什么,她眉开眼笑的冲甄蒙挤眉弄眼,双手大拇指竖的老高,完全没有一贯端庄大气的模样。 甄蒙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头,轻轻唤醒苏瑾。 苏瑾睁开眼,看到甄德邦等人围在自己两人身边,准婆婆的脸上挂着神秘莫测的微笑,再想起刚才那些旖旎荒唐事,有些做贼心虚的低下头,红着脸不敢与储秀对视。 甄德邦与霜儿并未发现两人的异样,准备合力将甄蒙抬到车上。 储秀也不说破,这种事自己明白,偷着乐就好。 她心情愉悦的扶起苏瑾,小声在她耳边说:“一会你与蒙儿一起坐车。” 苏瑾更加确定自己这位准婆婆已经知道了,脸上一阵滚烫,双手捂着脸一头钻进储秀的怀里,不肯抬头。 储秀轻轻抱着苏瑾,笑的合不拢嘴。 甄德邦看的一头雾水,这俩人这是弄啥咧? 收拾停当,甄德邦与储秀、霜儿三人推着平板车,车上躺着甄蒙,坐着苏瑾,向着城南而去。 起初苏瑾无论如何也不肯上车,坚持要与众人一起推车。 开玩笑,哪儿有让准公公婆婆推车,自己坐车的道理? 可新瓜处破,又梅开二度,苏瑾娇弱的身子那里经得起如此折腾。 最后实在是拗不过储秀,只能厚着脸皮坐在甄蒙身边,视线也不敢与甄蒙对视,只是故作若无其事的望着街道两旁的房屋,时不时抬头看看月色。 眼角余光却一直锁定在甄蒙身上,半刻不曾移开。 一行人终于到了城南苏瑾购置的小院。 甄蒙望着面积不大,却精致干净的小院,感慨万千。 最终,一腔豪气油然而生。 告别了过去那个衣食无忧的自己,新生活从此刻开始。 第二卷 粉墨登场 第三十一章 东坡肉 - 食戟之城 - 三品带鞭护卫 自打搬进这个院子,甄蒙便开始琢磨以后的生计问题。 他脑中奇思妙想不少,以现有条件能够做出的各种远超当前水平的新鲜物件也有不少。 但是他并没有打算人为干预封建王朝的发展进度,谁知道他这只小蝴蝶一扇翅膀,能造成什么样的不可知后果? 于是他便将主意打到了《食戟》上。 经过这些天的摸索,他在其中找到了一些食材不算难找,功效与副作用也不太明显的菜谱。 比如松花蛋,功效是提高身体抗毒性,副作用是放屁会带着一股臭鸡蛋味。 再比如胡辣汤,功效是快速发汗,清除一些毛孔内的污垢,而副作用则是一个时辰的香肠嘴。 还有油泼面、醪糟圆子、卤煮等等前世常见的小吃。 为了方便甄蒙四处走动,甄德邦专门将这座小院内的所有门槛拆除,并在台阶上铺上了斜坡。 甄蒙吃力的推着轮椅来到厨房,打算亲自试验一下菜谱的功效。 《食戟》菜谱的事,他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已经与他有了肌肤之亲的苏瑾。 并非信不过他们,而是这件事对没有经历过穿越文洗脑的他们来说,属实有些匪夷所思,说了只能徒增事端,不如让他们潜移默化之下慢慢接受。 他拿出一块肥瘦相间的五花肉,清洗后将其切成约一寸出头的正方形,用棉线将每块五花肉从四周捆好,焯水并控干水分。 然后拿出砂锅,在砂锅的底部铺上竹篦子,在竹篦子上铺上一层小香葱,再将五花肉皮朝下倒着码在砂锅中,把切好的姜片均匀的码在肉上,再铺上一层小香葱,加入冰糖和大枣,再加入盐、白糖、酱油和黄酒,汤汁和肉齐平。 盖好盖子,中火烧开后,转小火慢炖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后,将锅中多余的小葱摘出,再将肉轻轻的取出,放入蒸碗中,再浇上点炖肉的汤汁。 入蒸锅,隔水蒸制半个时辰,便大功告成。 甄蒙激动的将成品东坡肉端出,只见碗中薄皮嫩肉,色泽红亮,他微微颤抖的伸出筷子,夹了一块放入口中,轻轻一咬。 顿时只觉一种奇妙的滋味在口中爆炸开来,味醇汁浓,酥烂而形不碎,香糯而不腻口。 一股兴奋的战栗自灵魂深处传来,周身毛孔像是齐齐打开,畅快的呼吸着清新自由的空气。 身体的感知似乎微不可察的变得灵敏了几分,他仿佛能感受到厨房内的空气带着微微的灶火残留的温度,轻轻的拂过他的脸庞、手背与身体。 甄蒙轻轻的闭着眼,面带笑容,陶醉的沉溺在这从未经历过的美妙感受中。 没等他陶醉太久,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便由远及近的传来。 甄蒙哑然失笑,自家老爹这是闻见味儿了。 片刻后,甄德邦的身影便出现在厨房门口,他两眼冒着精光,急匆匆的问道:“蒙儿,恁做啥好东西了?咋振香?” 甄蒙指了指桌上的东坡肉,笑着说道:“爹你来的正好,快尝尝我刚做的东坡肉。” 甄德邦也不客气,抄起一双筷子,伸手便夹起一块扔进嘴里。 下一刻,甄蒙眼睁睁的看着他魁梧的身体打了一个激灵,两眼一闭,露出一个陶醉至极的表情。 一个满脸络腮胡的黑脸大汉做出这种荡漾的陶醉状,多少有点辣眼睛,甄蒙一凛,刚才自己的表情管理怕是也没强到哪儿去,幸亏刚才厨房没别人,否则真是社死现场了。 待甄德邦回过味来,高声称赞道:“棒!真的棒!这东坡肉咱家也没少做过,都没有蒙儿恁做的好!俺端去让恁娘尝尝!” 说罢刚要走,忽然盯着甄蒙的脸,疑惑的问道:“蒙儿,是俺眼花了?俺咋看恁的脸...越来越红了?恁喝酒了?” 甄蒙下意识的摸了摸脸,忽然才想起来这东坡肉的副作用:食用后半个时辰内皮肤油光红亮,光可鉴人。 他刚要解释,就见甄德邦那一张大黑脸,肤色开始有了变化,就像在黑色的墨水中倒入了一抹亮红,刚一泛红,便被黑色完全掩盖。 亮红色持续增加,黑色不动如山。 甄德邦的整张脸有节奏的一红、一黑、一红、一黑...... 最终根深蒂固的黑色素完胜,一张脸肤色恢复如初,只是在黑色之外,蒙上了一层油光,就像是在哑光黑的外边,喷上了一层黑色钢琴烤漆。 望着自家老爹那反光的黑,甄蒙心下一哆嗦,下意识便想找个镜子。 还没等他有下一步动作,甄德邦惊呼一声:“不好!蒙儿,恁是不是中毒了?” 说罢他上前一步,紧紧抓着甄蒙的双肩,一脸紧张的看着甄蒙的脸色。 甄蒙哭笑不得,他连忙开口道:“爹,没事的,这个东坡肉吧,有点副作用,不过对人体无害。” 然后他巴拉巴拉的将东坡肉的功效与副作用详细的对甄德邦解释了一番,至于原因,他借口说是刚研究出来的秘方,便轻松的糊弄过去了。 甄德邦这才放下心来,再次端起那碗东坡肉,放到甄蒙怀里,自己则推着轮椅,往主屋而去。 储秀坐在堂前,手持绣绷,认真的绣着一对鸳鸯图案。 她自幼便跟随母亲学习女红,对于刺绣一道,有着非常高深的造诣。当年未出阁时,她的绣品便以顺、齐、平、匀、洁,在扬州当地久负盛名,曾有好事者赞道:临江不敢放,入水即飞天。 随甄德邦入京后,她便很少亲自动手绣些什么了,如今家道中落,一家人没了经济来源,她不得不重新拾起女红手艺,做些精美绣品以补贴家用。 更何况,自己儿子与苏瑾情投意合,尽管苏瑾教坊司的身份无法光明正大的嫁入甄家,但她也要提前准备喜服喜被,为两个孩子办一个正式的婚礼,不能让苏瑾这个好姑娘受了委屈。 还差最后几针,这幅鸳鸯戏水便要完成了,储秀看着手中那一对象征着忠贞不渝,栩栩如生的鸳鸯,满意的点点头,正要一鼓作气绣完,便听到自家夫君的大嗓门大呼小叫:“夫人!咱孩儿给恁做了好东西!俺给恁端来啦!” 话音刚落,甄德邦推着轮椅进了屋内。 储秀抬眼一看,一个黑又亮推着一个红又亮,大惊失色,手一抖,险些将这幅心血之作毁于一旦。 她连忙上前,急匆匆的问道:“你们两个的脸这是怎么了?蒙儿,你喝酒了?” 甄蒙与甄德邦对视一眼,都被对方的脸色都笑了。 甄蒙连忙安慰储秀,将这东坡肉的功效与副作用详细的又解释了一遍,储秀这才放下心来,她半信半疑的说道:“真的?你可别哄我,我长这么大还没听过如此神奇的事。” 甄蒙笑道:“当然是真的,儿子还能坑你不成?娘你快趁热尝尝。” 甄德邦立刻将碗筷递到储秀面前。 储秀迟疑了一下,还是拿起筷子,轻轻的夹起一块颤颤巍巍的东坡肉,缓缓送入口中。 不出意外,储秀也被这道东坡肉狠狠的震撼了一把,她美目圆睁,一脸不可思议之相,秀气的小嘴张了张,却没说出话来。 甄德邦献宝似的说道:“夫人,俺没骗恁吧?咱孩儿的手艺咋样?” 储秀这才喃喃道:“这也太好吃了吧!蒙儿你是从哪儿学来的?” 甄蒙笑着说:“孩儿以前就喜欢瞎鼓捣,机缘巧合之下研制出了一些新奇的菜谱,都有着不同的功效,回头我挨个做给娘吃。” 储秀满意的点点头:“还是我儿子优秀!” 甄德邦在一旁憨笑着疯狂点头。 不多时,储秀的肤色也开始渐渐发红,好在有甄蒙提前说明了副作用,一家人并未惊慌。 反倒是储秀,轻轻的捏了捏自己的脸蛋,又伸手戳了戳甄蒙的脸,满眼的震撼:“皮肤真的变的细腻有弹性了!” 又抬手仔细观察了一下手腕上的毛孔:“毛孔也几乎看不见了!” 她一脸惊喜,没有哪个女人不爱美,年近四十的储秀尽管天生丽质,加上后天保养,但依然有了一些微不可察的淡淡皱纹,而这一块东坡肉下肚,原本那些隐藏的极好的细密皱纹已经完全消失了。 甄蒙看母亲一脸兴奋,也开心的说道:“娘,再吃几块,吃的越多,效果越好。” 储秀闻言,也顾不上什么矜持风度,坐在桌前拿起筷子便要再吃。 忽然她动作一顿,转头问甄蒙:“你给苏姑娘留了吗?要不这些就留给苏姑娘吧。” 甄蒙笑道:“娘你尽管放心吃,苏瑾来了我再做一碗就是了。” 储秀问道:“这么神奇的东西,难道不是加了什么天材地宝?” 甄蒙哭笑不得:“娘,咱家现在哪儿还买的起什么天材地宝?放心吧,就是普通的五花肉,在儿子手里能化腐朽为神奇。” 储秀这才放心,也不提什么怕长胖了,开心的将一整碗东坡肉尽数吃下。 甄德邦在一旁馋的口水直流,却不敢上去讨要一口。 看的甄蒙内心一阵好笑。 晚饭后,一家人坐在院子里纳凉。 夏夜的蚊虫很多,往常这个时间在院子里纳凉,不仅要佩戴特殊的香囊,并且需要人手一把蒲扇,随时驱赶着恼人的蚊子。 今日则不同,一家三口浑身上下包裹着一层厚厚的油光,在烛火的照耀下布灵布灵的,很是好看。 这层油光不仅光可鉴人,且光滑无比。 一只饿急了眼的蚊子径直扑向三人中看上去皮肤最娇嫩的储秀,刚一落到手臂上,还没站稳,便劈了个叉,撑着身子起了几回愣是起不来,太滑溜。 蚊子一狠心,就这么爬着吸吧。 撅起口器,瞄了瞄储秀红艳艳的皮肤下那青色的血管,狠狠扎下。 长长的口器折成了直角。 这层亮晶晶的油光,又光滑又坚硬,让蚊子根本无处下嘴。 可怜的蚊子撅着直角口器,哭着飞走了。 夜色下,甄蒙将自己打算做小吃谋生的计划对父母和盘托出,并挑拣着说了几种简单小吃的功效与副作用,甄德邦与储秀听后,十分赞同。 甄家人都是要强的性子,做不到长期寄人篱下,既然甄蒙有这份神奇的手艺,那么以此谋生也算是正途。 一家人又商量讨论了一些细节,被甄蒙称为“食戟小食”的计划便逐渐丰富完善,直至成型。 就在一家人对着头顶的星空展望未来的时候,苏瑾与霜儿回来了。 两人刚一进门,借助月色便看见院中坐着两个车厘子精和一个煤球精,不禁大惊失色。 第二卷 粉墨登场 第三十二章 甄蒙的野望 - 食戟之城 - 三品带鞭护卫 苏瑾因为教坊司的规矩,三四天才能来小院一次,这还是在杨妈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刻意纵容之下得到的最好待遇了。 苏瑾提着从京城最负盛名的五芳斋桂花酥,满心欢喜的一路小跑而来,万万没想到刚一进门,便看见了院中三个脸上闪烁着油光的人形生物。 饶是她内心勇敢坚强,也着实吓了一跳,手中的糕点差点便脱手飞出。 霜儿就更不用提了,尖叫一声:“有妖怪啊!”,拔腿就要逃跑。 甄蒙哭笑不得的连忙喊道:“霜儿别怕,是我!” 苏瑾和霜儿闻言一愣,将信将疑的定睛一看,果然是甄蒙一家。 两人一脸惊恐,苏瑾急切的问道:“伯父伯母,你们这是...中毒了?” 甄蒙等人哭笑不得,只得又费劲吧啦的解释一通。 面对苏瑾和霜儿怀疑的眼神,甄蒙一脸早有预料的表情,淡定的让苏瑾将自己推到厨房,当着全家人的面现场做了一道东坡肉。 浓郁的肉香弥漫在空气中,勾的众人食指大动,尤其是甄德邦和苏瑾主仆两人。 苏瑾一心只想着早点回来见心上人,晚饭本来就没吃两口,此时闻到那几乎沁入神魂的香味,立时便将甄蒙忘至脑后。 什么男人,哪里有肉香! 甄德邦则是食髓知味,先前那一碗他只吃了一口,便献宝似的全端给了自家媳妇,看着储秀大快朵颐的时候他就已经偷偷咽了一大碗口水了,晚饭时面对平日里最喜欢的储秀的手艺,都有些意兴阑珊。 甄蒙这次特意多做了些,足足三大碗,甄德邦与苏瑾、霜儿,一人一碗,不偏不倚。 此时甄家三人的肤色已经恢复如初,轻轻抚摸储秀手背上那犹如最上等的丝绸般紧致光滑的皮肤,苏瑾心下便再无疑虑,三人围坐在桌边,各自捧着一个大碗,专心致志的享受美食。 看着他们脸上浮现的享受表情,甄蒙心里也是一阵满足。 身为一个根正苗红的新东方厨子,学艺时那位膀大腰圆,国家特级厨师荣誉加身的老师曾经说过:“顾客将你做的菜全部吃完,才是对你厨艺最大的肯定!那些电视节目上轻咬一口就滔滔不绝说的头头是道,恨不得把这道菜的前世今生都抖搂出来的的主持人嘉宾,都是做戏给那些什么都不懂的老百姓看的,一道菜如果真的好吃,你是顾不上说话的!” 此刻甄蒙才算是真正的见识到了什么叫无暇他顾。 即便是在甄父甄母面前格外重视形象的苏瑾,此刻都将淑女风范抛至九霄云外,恨不得扔下筷子下手去抓。 一顿东坡肉吃的所有人心满意足,苏瑾与霜儿身上也泛起了通红的油光。 苏瑾自是不愿让甄蒙看到自己这番如樱桃成精的模样,她用一张纱巾覆在面部,只留下一双写满浓浓爱意的美丽双眸。 这已经算是一家人的五口人,继续围坐在院中,商量甄蒙提出的“食戟小食”计划。 甄蒙很认真的想过,香水、高度酒这些利润巨大的东西,他不敢碰,偌大的京城里,盯着他们一家的人太多,如同盯着猎物的狼群,一旦有机会,便会扑上来,狠狠的从他们一家身上扯下一块肉来。 这些人也许会容许他们活下去,但绝不会允许他们活的太好。 更何况这些项目,总归是需要启动资金的,购置原材料,制作工具等等,苏瑾虽然略有积蓄,但一个从未接客的青楼女子,又能攒下多少身家?当初买下这座小院子,几乎就掏空了苏瑾的全部积蓄。 所以甄蒙能想到的目前唯一可行的,便是摆个小吃摊,贩卖些胡辣汤、豆腐脑、松花蛋这些看似简单的吃食。 小吃虽然看似简单,但《食戟》里的菜谱可不简单。 以东坡肉为例,这道菜前世今生加起来他自己都不知道做过多少次,可今天用同样的手法,同样的食材,做出来的东坡肉却天壤之别,让他这个自诩在美食领域一骑绝尘的当世第一人都险些吞下了舌头,自此,甄蒙对这个这个迟到了二十年的外挂最后的那点埋怨也烟消云散。 凭借自己的手艺,以及《食戟》的外挂加成,他相信用不了太久,便能积累起第一桶金,逐渐改善一家人的生计。 甚至还有可能能实现内心那一丝隐藏的极深的野望。 夜渐渐深了,苏瑾与霜儿红光尽褪,白嫩无暇的肌肤犹如刚剥壳的鸡蛋,泛着微微的荧光。 储秀一脸艳羡的看着两人,自己毕竟是年近四十,即便保养的再好,也与正值青春年华的小姑娘无法相比了。 甄蒙看出了母亲的落寞,轻轻挽起她的胳膊,在储秀耳边悄声说:“娘,你也不用羡慕她俩,再多吃几次,你也能重返青春,何况孩儿还有几种绝活,保证你用不了多久,就能比她们还年轻呢!” 储秀一脸惊喜:“真的?” 甄蒙笑道:“自然是真的。娘你就放心吧,有我在,不说让你们长生不老,但无病无灾的活到一百来岁,不是什么问题。” 储秀佯怒道:“那不真成老妖精了!” 甄蒙哈哈一笑:“娘即便是妖精,也不是老妖精,我爹可是最有发言权的!” 说完,不待储秀反应过来,推着轮椅便火速逃离。 路过苏瑾时也不忘拉她一把,苏瑾一脸羞红的推着轮椅回到了房间。 留下同样一脸羞红的储秀原地跺脚。 甄德邦搓着双手凑到储秀身前,一脸的期待:“夫人,夜深了,咱回房吧。” 储秀红着脸白了自家夫君一眼,又偷偷撇了一眼尴尬的站在原地的霜儿,羞恼的狠狠掐了甄德邦一把,这才跟龇牙咧嘴的甄德邦回了堂屋。 小院共有四间房,甄蒙与苏瑾光明正大的住了一间东厢房,甄德邦与储秀住在堂屋,霜儿可怜巴巴的独自住西厢房。 甄蒙回房后,拉着苏瑾柔弱无骨的小手,看着她羞涩的双眸,温柔的说道:“你既然跟了我,我定会为你撑起一片天,此生不负。” 苏瑾眼波流转,柔情似水,她俯下身,轻轻捧起甄蒙的脸,主动送上香吻,轻声说道:“老公,我只是个胸无大志的小女子,所求无非只是能与你长相厮守一辈子,我不需要什么锦衣玉食,华服美袍,只要你一切安好,便是我心之所向。” 甄蒙感动的内心与眼眶均是一阵温热,双手一用力,将苏瑾抱起跨坐在自己身上,紧紧拥在怀中,脸庞深深的埋入她高耸的胸口,带着浓重的鼻音深深吸了一口气。 半晌后,苏瑾红着脸,从鼻孔细若蚊哼的挤出几个字:“老公...爱我...” 这一夜,堂屋与东厢房内,战火四起。 东厢房内苏瑾如观音下凡,稳坐莲台,甄蒙似佛陀降世,不动如山。 堂屋内甄德邦如战神附体,杀伐果断,储秀似弱水三千,以柔克刚。 两个战场的战况都异常激烈,厮杀声彻夜不休,直至天亮。 天光大亮,两个大胜凯旋的将军雄赳赳气昂昂的在厨房顺利会师。 神清气爽的甄蒙愣愣的看着黑脸汉子略显憔悴的脸上有些明显的黑眼圈,才真正意识到自家老爹已经开始老了。 甄蒙作为一个生而知之的穿越者,对甄德邦并没有像一般孩子那样对父亲有着天生的崇拜感,他对这个父亲更多的是一种欣赏,一种认同。 这导致了父子两人的关系看上去更像朋友,像兄弟。 直到此刻,甄蒙才忽然意识到这个为自己挡风遮雨的宽阔背影,这个身材魁梧却心思细腻的粗鄙汉子,已经开始年华不再了。 不过他也没有过于伤感,《食戟》中有几样菜谱,能改善人的身体状况,增加寿命,甚至还有一道以一种名为“不老泉水”为主材的食谱,食用后能让人重返青春。 虽然这个名字一听上去就感觉极不靠谱,但《食戟》中明确记载,所有食材均为这个世界真实存在。 一想到那些听起来就魔幻味十足的什么石像鬼的脂肪肝、天使的翅膀,甄蒙内心便是一阵火热,这个世界远不如自己所看到的那样简单啊。 二十年里,甄蒙一直以一种高高在上的态度冷眼看待这个自以为蒙昧落后的封建王朝,此时他才知道自己犹如一只井底之蛙,夜郎自大了二十年。 他心中升起了一腔渴望,他想亲自走遍这个比前世更加精彩的世界,他想亲眼看看那些魔幻史诗故事中才有的天使与恶魔,他想亲口尝尝圣杯中的圣水是何滋味。 但在那之前,他需要积蓄力量,现在的他还太弱小,一个毫无修为的纨绔子弟都能像碾死臭虫般的将他轻松碾压。 如果是外挂到账之前的他,即便是知道了这个世界这些不为人知的精彩,可能也只会自欺欺人的说上一句酸溜溜的扯淡。 如今他有了《食戟》,书中那些令人眼花缭乱血脉亢奋的特殊食谱,成了他面对这个世界的资本。 大武朝疆域辽阔,比起前世汉唐盛世时期也不遑多让。甄蒙抬头看着窗外的蓝天,却第一次觉得这方天地是如此的狭小,小到让他有了一种莫名的紧张与压迫感。 他难以压抑心中的冲动,对甄德邦豪情万丈的说道:“爹,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 甄德邦一脸问号,看着他屁股下的轮椅陷入了沉思。 第二卷 粉墨登场 第三十三章 胡辣汤,豆腐脑与一家人 - 食戟之城 - 三品带鞭护卫 三个女人睡到正午时分才相继起床。 储秀是被甄德邦折腾的,苏瑾是被自己折腾的。 霜儿是被那两对狗男女的激烈战况折腾的。 不同的是,储秀与苏瑾起床后容光焕发,肌肤晶莹剔透,仿佛世间最上等的羊脂白玉。 而霜儿则是神色憔悴,顶着两个黑眼眶,望向甄蒙父子的眼神似乎都透着杀意。 甄蒙厚着脸皮假装看不见,笑着招呼三个女人来尝尝他新做的早饭。 也许是午饭。 “今日早餐——豫州特色美食,胡辣汤!” 甄蒙一脸王婆卖瓜嫌疑的自卖自夸道:“拂更烹熬胡辣汤,一日穿肠任逍遥。我这胡辣汤由多种天然中草药按比例配制,再加入上等胡椒,又用熬制两个时辰的牛骨汤做底料,汤味浓郁、色泽靓丽、汁粘水稠,香辣可口,不仅麻辣鲜香,并且营养开胃。吃下这碗胡辣汤,能让你快速发汗,清除毛孔内那些看不见的污垢,让你的皮肤更健康,更光滑!”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当然,副作用多少还是有点的,吃完之后一个时辰内,嘴唇会麻痹肿胀,但请不要担心,这都是正常反应,安全无毒,请各位放心食用!” 三位女子听到这种副作用,联想到自己顶着一张香肠嘴的丑陋画面,不禁有些抵触,但终究抵不过让肌肤更健康光滑的诱惑,以及那特有的浓郁香味,最终还是坐在桌边,拿起小勺斯文的吃起来。 甄蒙父子俩可就没那么多顾忌,两人呼噜呼噜一阵风卷残云,眨眼功夫便干掉了满满一碗的胡辣汤。 甄蒙舒坦的打了个饱嗝,一声像是发自灵魂深处的畅快呻吟声冲口而出:“啊——舒服了!” 随后便大爷般瘫坐在轮椅上,一脸的无欲无求。 甄德邦也有样学样:“啊——舒服了!俺再来一碗!蒙儿,恁还要不?” 甄蒙有气无力的摆摆手:“吃不下了,爹你自便,不用管我。” 储秀和苏瑾又好气又好笑的望着两个毫不在意形象的男人,不由相视一笑,心中甜蜜。 得夫如此,夫复何求。 饭后,甄蒙父子顶着香肠嘴,跟三个带着面纱的女人一起在院里制作松花蛋。 松花蛋的制作很简单,它的原理是利用蛋在碱性溶液中,能使蛋白质凝胶的特性,使之变成富有弹性的固体。 早在甄蒙未成年时,便已经将松花蛋送上了甄家的饭桌,这些年下来,甄家满门上下没少吃,尤其是小环,尤其喜欢什么佐料也不蘸,就这么剥开蛋壳生吃。 甄府被抄家后,仆役散尽,小环和巧儿等人下落不明,也不知是继续找个大户人家当丫鬟了,还是找个老实人嫁了。 想到这些,甄蒙心情多少有些黯然。 多年的陪伴成长,甄蒙对她们还是有很深的感情的,希望她们都能安安稳稳,有个好的归宿吧。 一家人忙活一下午,堪堪处理完几百枚鸭蛋,又马不停蹄的开始准备豆腐脑、豆浆、油条、馄饨等常见小吃。 不过甄蒙只亲手制作了其中的一部分豆腐脑,其他豆腐脑和另外几种小吃,都是家里剩下四人合力完成。 毕竟《食戟》的加成过于明显,容易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和觊觎,一家人经过充分商量过后,决定其中的一小部分由甄蒙亲手制作,用来小范围打响名气,其余都用普通食品来维持生意。 甄蒙亲手制作的豆腐脑,可以清理肠胃,排净宿便,促进食欲,对厌食症有较好的治疗效果,副作用则是食用后一天内胃口大开,且大便频率提高数倍,毕竟是排宿便清肠胃,也可以理解。 这个时代的人们不像甄蒙前世,有那么多的营养专家告诉你各种食物和营养该如何搭配,人们身上普遍都有着这样那样的小毛病,小毛病多了,也就慢慢堆积成大毛病,这也是古代人平均寿命低下的主要原因之一。 消化问题就是其中占比最大的一项,甄蒙相信,凭借自己亲手制作的特级豆腐脑,可以让一些常年饱受宿便之苦的人体会一下无便一身轻的感觉,这批人将成为他最忠实的顾客,也是最好的宣传。 晚饭不消说,全家人一致表决,以甄蒙做的豆腐脑为晚饭,权当试菜。 作为一个根正苗红的北方人,甄蒙在卤汁中加入了芹菜、榨菜、油酥花生、木耳、香菇、黄花菜和砂锅煲好的鸡肉丝,将豆腐脑用平勺盛在碗内,碗中间鲜嫩的豆腐脑像小馒头似的凸出,然后浇卤,卤汁从豆腐脑上流向碗的四周,浇完卤后,加蒜泥、葱、香菜,一碗热气腾腾的豆腐脑便完成了。 甄蒙亲自尝了一口,细嫩柔软,口感顺滑,咽下肚后,夏天傍晚的一丝燥热也消散不见,舒爽得他情不自禁打了一个激灵。 一旁围观的四人见状,也不多说,端起自己那碗就开始干饭。 就连储秀和苏瑾都顾不上形象的狼吞虎咽。 五个人吃掉了整整一大桶豆腐脑,外加一筐刚炸出锅的油条。 苏瑾烦恼的摸着自己平坦的小腹,埋怨道:“都怪你,我平时都不吃这么多的!” 储秀眉开眼笑的接话道:“瑾儿就应该多吃点,你看你瘦的,我跟你讲,女人不能太瘦,否则不好生养的。” 苏瑾闻言俏脸瞬间通红,捂着脸逃回了房间。 储秀乐呵呵的看着她的背影,转过头对甄蒙认真的说道:“蒙儿,这是个好姑娘,你莫要负了人家。” 甄蒙也收敛笑意,同样认真的答道:“娘你放心,我此生必不负她!” 甄德邦也一脸认真的凑过来:“夫人,俺也必不负你!” 储秀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刚想说话,脸色忽然一变,捂着肚子便向茅房小跑而去。 甄德邦一脸茫然,刚想问问自家儿子他娘这是咋了,忽然感觉腹中翻江倒海,一股喷薄而出的冲动横冲直撞的从小腹势如破竹般冲向肛门,甄德邦脸色大变,急忙夹起腚沟子,迈着小碎步快速向茅房方向走去。 为啥不跑着去?他不敢。 甄蒙见状,心道一声:坏了! 他忽略了一个问题,现在住的小院只有两个茅厕,男女各用一个,平时来说是足足够用的,可《食戟》加成的副作用岂是等闲?从东坡肉和胡辣汤就能看出来,副作用来的极为迅速,且效果卓群,说持续一个时辰,那一秒都不带少的。 这次的豆腐脑副作用是高频率排便,乍一听似乎没什么问题,可一家五口人,同时高频率排便,家里两个茅厕是如论如何也不够用的。 甄蒙大脑飞速旋转,他意识到自己必须在极短的时间内想出解决方案,否则苏瑾和霜儿将面临对女孩子来说无异于噩梦的社死现场。 他忽然想起在电视剧《铁齿铜牙纪晓岚》里,王刚饰演的和珅坐在木桶上出恭的画面,眼前顿时一亮,对啊,可以用木桶! 就在他准备推着轮椅去东厢房找苏瑾时,感觉上来了。 很多人都有过这种体会,有时候感觉来的时候,挡也挡不住,有时这种感觉叫爱情,而有时这种感觉,叫拉稀。这与意志力强弱无关,只与菊部肌肉强弱有关。 甄蒙僵在原地,不敢移动分毫,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生怕哪个动作幅度过大从而引发一连串的连锁反应,让自己在屎泊中永垂不朽。 他尽量放缓呼吸,让自己能多撑上一些时候,至少等到甄德邦或者储秀出来,多一个人可操作空间便能大出很多。 这次他深刻体会到了什么叫度秒如年,什么叫煎熬,他焦急的不时望向茅厕方向,十个脚趾用力的抠在轮椅的托板上,浑身已经开始微微颤抖。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觉得菊部肌肉已经没有感觉了,腹中似有一条狂龙在冲击他的菊花关,他知道自己快到极限了,不由得扬天长叹,一滴晶莹的泪水挂在眼角,倔强的不肯流下。 想不到我甄蒙大风大浪都走过了,没有栽倒在权势滔天的敌人手上,今日却要栽倒在一泡...那啥上。 一想到那锅作为罪魁祸首的豆腐脑正是出自自己之手,他更憋屈了。 就在他满心绝望的打算放弃抵抗时,终于看到甄德邦一边提着裤子一边走来的身影,脸上还挂着如释重负般的轻松笑容。 甄蒙如同看到了救星,二十年来,他从来没有觉得自家老爹的身影如此刻般英武不凡,帅气逼人。 一家人围坐在甄蒙四周,作为始作俑者的甄蒙尴尬的挠了挠头。 苏瑾和霜儿早已自行在屋里用洗澡时提水的木桶解决了,还顺带洗了个澡。 储秀一指头戳在甄蒙的脑门上,恼火的说道:“你这熊孩子,有这么严重的副作用不提前说明白,还好瑾儿和霜儿聪明,否则让她们日后如何自处?” 甄蒙耷拉着脑袋不敢应声。 苏瑾连忙道:“伯母莫要生气,老公...甄公子他也是无心之失,毕竟这豆腐脑的功效堪称逆天,即便是灵药仙丹怕是也比之不及,副作用自然要强烈些,况且这也是第一次做,哪能万事都面面俱到。” 储秀面对苏瑾,永远是一副看待自家儿媳妇的慈祥婆婆做派,她嗔笑道:“瑾儿,还叫甄公子?如此生分?” 苏瑾脸上一红,讷讷的说不出话来。 储秀拉着苏瑾苏瑾的双手,注视着她的双眼,言辞恳切的说道:“瑾儿,现在我们已经是一家人了,虽说你与蒙儿未曾三书六聘,但我就认定了你是我儿媳,将来若有机会,定会助你脱离教坊司,为你们补上大婚仪式!” 苏瑾眼眶一热,心下感动:“伯母...” 储秀佯怒道:“还叫伯母?” 苏瑾张了张嘴,半晌后才羞红着脸,细若蚊哼般挤出一句:“娘!” 甄德邦忽然凑过来,重重的咳嗽两声,满眼期待的看着苏瑾,脸上写满了“快叫我,快叫我”。 苏瑾低着脑袋,羞涩的出声叫道:“爹!” 甄德邦老怀宽慰,高兴的合不拢嘴,连声道:“好闺女,好闺女!” 这一刻起,这五口人才正式成为了一家人。 第二卷 粉墨登场 第三十四章 吴老三的逆袭 - 食戟之城 - 三品带鞭护卫 吴老三是个屠夫。 年近四十的他经营着一家肉铺,每天天不亮就要起床,到自家后院杀猪,然后赶在天色破晓前将分割好的猪肉带到前面的铺子里准备贩卖。 吴老三做生意也算实诚,从不屑做那缺斤短两的缺德勾当,在街坊四邻里口碑还算不错,生意自然也算红火。比起一般人家,他家的生活条件还是比较不错的,至少每顿都不缺肉吃。 然而常年吃肉,吴老三一家人固然是膘肥体壮,但肠胃的消化能力却没跟上,一家三口常年饱受便秘之苦。 这一发作起来,实在是让人苦不堪言。 今天一大早,吴老三照例打开铺门准备开张营业,不经意间发现自家铺面的对面新开了一家早点摊子。 摊子不大,一辆木制餐车,两套桌椅板凳,老板是个看上去跟自己岁数差不多的黑脸汉子,还有一个看不出年纪的女子和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年轻男子,想来是一家三口。 摊子旁竖着一面白底黑字的旗幡,上面写着:食戟小食。 真是个怪名字。 吴老三看看天色,才刚蒙蒙亮,街上还没几个行人,反正也是闲来无事,他便走向对面的小摊,准备跟这家新邻居攀谈几句,也算结个善缘。 走到摊子前,他先低头看了看餐车上写的菜单:胡辣汤、豆腐脑、油条。每样名称后面还有简单的介绍。 作为一个祖传豫州人,吴老三对胡辣汤和油条并不陌生,只是这豆腐脑,闻所未闻,他好奇的看向后面的文字介绍: 豆腐脑:豆腐新鲜卤汁肥,一瓯隽味趁朝晖。分明细嫩真同脑,食罢居然鼓腹旧。营养丰富,可补中益气、清热润燥、生津止渴、清洁肠胃。 吴老三啧啧称奇,豆腐就豆腐,还编出这么多的好处,欺负老子没吃过豆腐? 摊主人注意到吴老三,热情招呼道:“欢迎这位老哥,俺这豆腐脑、胡辣汤和油条都是刚出锅的,营养丰富,美味可口,恁想吃点啥?” 自从武朝定都于洛,朝廷统一了全国方言,制定了官话,两百年来,京城百姓多数以官话为荣,觉得以前的豫州方言土,渐渐的弃置不用。吴老三祖祖辈辈都是豫州人,时代杀猪为生,这一口方言居然一直没改过来,此时听到这一口乡音,顿感亲切。 本来打算回铺子里吃早饭的他,忽然起了照顾一下老乡生意的念头,他笑眯眯的说道:“这豆腐脑俺还没有吃过,给俺来一碗,尝尝恁家豆腐脑啥味!” 黑脸汉摊主人闻言双眼一亮:“老乡啊!快坐快坐,恁是俺家第一位客户,这碗豆腐脑俺请恁吃,不要钱!” 吴老三心头一暖,连忙推辞:“不中,不中!开门做生意哪儿有恁这么做的!必须给钱!” 黑脸汉子正是甄德邦,他哈哈一笑:“兄弟恁就别客气了,先尝尝,满意再说,中不中?” 吴老三也笑着点头:“中!” 此时坐着轮椅的甄蒙忽然开口问道:“这位大叔,冒昧的问一句,你的身体消化如何?或者说,如厕是否有问题?” 吴老三一脸疑惑:“咋?吃个饭还得问拉屎畅不畅快?” 甄蒙笑着解释道:“大叔别误会,是这样,我们家的豆腐脑有两种,如果你消化正常,那就吃正常的豆腐脑,如果你消化不太顺利,我建议你试试我家特制的豆腐脑,对于排肠道,清宿便有奇效。” 吴老三奇道:“有这么神奇?” 甄蒙笑道:“如果大叔你真的消化不好,我建议你试试,神不神奇,一试不就知道了吗。” 吴老三犹豫了一下,终归还是决定尝试一下:“中!那给俺来一碗特制的!” 甄蒙提醒道:“需要提前先跟你说明,吃完特制豆腐脑后,一天之内你会胃口大开,而且会频繁出恭,可要做好准备。” 吴老三大笑道:“这样最好,不瞒小兄弟,俺已经三天没有出过恭了,现在肚子还隐隐作痛呢!要是恁家的豆腐脑真这么神奇,俺们全家天天来恁家吃早饭!” 甄蒙笑道:“成,那就给你来玩特制豆腐脑,咱试试效果!” 转头对褚秀喊道:“娘,一碗特制豆腐脑!” 很快,褚秀便将一碗热气腾腾的豆腐脑端到吴老三面前。 吴老三低头看向碗里,只见雪白鲜嫩的豆腐上,浇着色泽晶莹的卤汁,上面还撒了嫩绿的香菜,让人望一眼便馋涎欲滴,一股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细细分辨,里面包含了鸡肉、香菇的清香,黄花菜独有的甜香,油酥花生的脆香,几种香味纠缠在一起,形成了奇妙的独特香气。 吴老三迫不及待的用小勺挖起一块,送入口中。 “唔!” 一种神奇的爆炸感在舌尖迸发,刺激着整个味蕾,然后如汹涌的潮水般一波接一波地冲击着大脑,让他微微眩晕,同时又感到一种莫名的幸福。 吴老三闭着眼,想起了年幼时母亲做的糖饼,那是他记忆中最幸福的味道,可惜母亲已经过世很多年了,他已经快忘记那种幸福的味道。 直到此刻,一碗豆腐脑又勾起了他尘封多年的记忆。 吴老三眼角有热泪划过。 甄德邦有些懵逼,他忐忑的对甄蒙小声道:“他不会吃出啥问题了吧?咋还吃哭了呢?” 甄蒙也一脸无语,这是难吃到哭,还是好吃到哭? 想来应该是后者吧,毕竟是有《食戟》加成的。 很快,吴老三便回过神来,平复一下情绪,他开始狼吞虎咽的对付起面前这碗豆腐脑,他吃的很认真,一滴汁水都没有浪费。 吃完一碗,他冲着甄德邦赧然一笑:“让老哥看笑话了,实在是太好吃了!再给俺来一碗!” 甄蒙插话道:“大叔,这特制的豆腐脑一次只能吃一碗,否则身体吃不消的。” 吴老三一脸遗憾:“那就来碗普通的豆腐脑,这总可以吧?” 甄蒙笑了笑:“可以是可以,不过我还是建议你先回去准备下草纸,剩下的时间怕是不够你再吃一碗了。” 吴老三一脸疑惑:“啥?” 话音刚落,他脸色就是一变,毫无征兆的,一股汹涌澎湃的气流在腹中突然出现,横冲直撞。 他不惊反喜,来感觉了! 连忙丢下十几个铜板,捂着肚子就往店里跑,扔下一句话:“老哥,先拿着,多退少补,俺先去解决一下!” 吴老三略显狼狈的回去了。 甄蒙一家三口哭笑不得,摇了摇头,继续张罗生意。 天色越来越亮,整座城市像是从睡梦中醒来,街上逐渐开始热闹,各类摊贩、店铺纷纷开张,各色行人也陆续出现。 当附近的老街坊发现新多了一家早点铺子,路过时都会好奇的驻足观察一下,京城百姓生活还算不错,有懒得做饭的,便随手买些早点回去。 甄蒙的“食戟小食”开业首日,生意也算不错,短短一个半时辰,便将提前准备好的两大桶豆腐脑、两大桶胡辣汤全部售罄,油条更是卖出不少。 褚秀仔细统计了一下,刨除成本,共计收入一百六十文。 这一百六十文别说在达官显贵、商贾巨富眼中,即便是一般百姓人家,也算不得什么大钱。 可这却是甄蒙一家凭借自己的双手赚到的第一笔钱。 褚秀小心翼翼的将钱袋放好,笑着对父子俩说:“开门红,今天生意不错,一天一百六十文,一个月就是四两多银子,一年就是将近六十两银子!咱们终于可以养活自己了!” 甄德邦咧着嘴陪媳妇傻笑着。 甄蒙却是鼻子一酸,自己这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母亲,何曾为了一年区区六十两银子这般开心过?放在之前,怕是连一盒上等的胭脂钱都不够。 他心下更是暗下决心,一定要早日想办法改善当前的处境,即便不为自己,也要为父母,为苏瑾,不能再让他们过这样的日子。 《食戟》中的菜谱数不胜数,自己要多费心思从中多挑选几样能够快速积累财富,又不惊世骇俗的配方出来。 吴老三感觉双腿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他一整天往茅坑跑了不下二十次,到晚上的时候菊部地区都感觉火辣辣的,走路都只能岔着腿。 但他又感觉无比的轻松。 腹中沉积的多年宿便排泄的干干净净,以前伸手能清楚摸到的硬块也消失不见了,整个腹部轻松了许多,再也不会快走两步就隐隐作痛了,激动的他在院中又跑又跳,引来自家黄脸婆一阵嫌弃。 吴老三心情极好,顾不得自家媳妇嫌弃的表情,吃过晚饭便拉着媳妇回房,平时多看一眼都嫌碍眼的妻子,今日显得那么的眉清目秀,就连那嫌弃的白眼吴老三都觉得风情万种。 折腾了半夜,吴老三的妻子从不情不愿变成了百依百顺,不再光滑年轻的脸上泛起久违的娇羞之态,让这些年家庭地位每况愈下的吴老三自豪无比。 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吴老三是明白人,他清楚自己为何今日如此的畅快,临睡前暗暗决定,明日一早就要带着自家媳妇和儿子一起去对面老乡那里吃早饭。 自己一家人都有便秘的难言之隐,自己畅快了,总得让家人也尽快摆脱这种痛苦才是。 年近四十又操劳半夜的吴老三,看着妻子带着潮红熟睡的脸庞,满意的睡下了。 第二卷 粉墨登场 第三十五章 风云未起 - 食戟之城 - 三品带鞭护卫 在这个通讯基本靠吼的时代,口碑的作用是极其强大的。 没有乱七八糟的营销套路,天花乱坠的广告话术,朴实的百姓觉得好,那就是真的好。 短短几天,食戟小食早点摊在附近街坊百姓的口中,获得了极高的赞誉。 价格公道,真材实料,味道好。 这是所有光顾过甄家早点摊的百姓对食戟小食的一致评价。 何况还有一些体验过特制豆腐脑和胡辣汤强大功效的顾客,更是不遗余力的逢人就夸。 于是早点摊的生意火了。 每天准备的早餐已经开始呈现供不应求的局面,往往是天还没亮,摊子还没有摆好,便有不少街坊百姓光顾了,等到太阳升起,基本也就卖完了。 不少街坊开始抱怨,为了吃个早饭,起的比鸡还早。 甚至有了天不亮就开始排队的趋势。 有连着好几天没吃上甄家早点的人们,纷纷建议甄德邦每天多准备些,总不能让这么多人乘兴而来败兴而归不是。 甄家一家五口经过仔细商量,决定把每日供应量再增加一倍,这也是目前他们能供应的极限了。 顺便又推出了松花蛋、油炸臭豆腐、卤煮火烧等这个时代不曾出现的特色小吃。 起初甄蒙还有些担心,这几样小吃第一次尝试,挺需要勇气的。 没想到他低估了京城百姓的好奇心和勇气。 人们很快便接受并喜爱上了这几种看上去倒胃口,吃起来拍大腿的小吃。 甄蒙不由得开始认真考虑从《食戟》中找找有没有螺蛳粉和豆汁的菜谱了...... 食戟小食生意火爆,甄蒙等人每天忙的要死,磨豆子、和面、炖肉... 整个小院每天被各种异香笼罩,街坊四邻过的苦不堪言,闻得见,吃不着,这搁谁能受得了? 而甄蒙一家人虽然忙碌,却充实无比,干劲十足。 这些日子,每天不断的通过甄蒙亲手制作的东坡肉、胡辣汤,一家人现在是身体倍儿棒,皮肤油光水滑,就连满脸络腮胡的甄德邦,皮肤都细嫩如非洲婴儿。 加上甄蒙抽空新做的滋补狗肉和爆炒田鸡,给一家人带来了一些不一样的改变。 滋补狗肉:食用后治愈体内暗伤,对寒症有特殊作用 副作用:食用后一天内,小便次数成倍增长,且小便时必须在树下抬起一条腿。 爆炒田鸡:食用后增加下肢力量及弹跳力,随食用次数增加。 副作用:对高蛋白昆虫类食物喜爱程度提高。 除了甄蒙,家里四个人现在弹跳能力惊人,虽然还不能一蹦一丈高,但现在已经能轻易原地起跳三尺,就连霜儿这个小丫头片子,给她个篮筐怕是都能表演个战斧式扣篮。 看的甄蒙眼红不已。 可惜在他腿部的伤势痊愈前,任何下肢力量的增长都只会对他产生更大的伤害。 只是三个女子说破大天也不肯吃那道滋补狗肉,她们实在接受不了这个变态的副作用。 好在三人也没什么暗伤,甄蒙也就随她们了。 俗话说狗肉滚一滚,神仙站不稳。 甄德邦与甄蒙对狗肉情有独钟,只是甄蒙食后小便很不方便,但依然阻挡不了他对狗肉的热情。 于是经常能见到父子俩在院中的树下像狗一样撒尿划地盘的可笑场面。 食戟小食的知名度越来越高,辐射范围已经不止附近几条街巷了,近日已经有城西和城东的百姓慕名而来。 甄蒙隐隐有些担心,他知道有些人不会轻易放过他们一家。 一旦知道了他们现在的处境,只怕是又要再生祸端。 甄蒙并不知道,现在的京城安全的像是自家后花园。 朝堂百官没有笨蛋,各有各的消息渠道,稍微动动脑子就知道天子一怒是为了什么。 于是这些勋贵们,当天回去就严令自家子侄不去出去惹是生非,甚至有些官员还给自家子侄下了禁足令,生怕一个不慎惹恼了还在气头上的皇帝陛下。 甄蒙一家成了百官禁忌,见了都要绕着走的那种,更别说有人敢在这个节骨眼上找甄家的麻烦了。 官场政见之争,本就没有解不开的仇怨,何况真正跟甄家有仇的,基本都被监察司处理干净了,这年头当官,谁还能没个行差踏错?一旦被监察司揪住了小辫子,轻则丢官弃爵,重则人头不保。 唯一恨甄家恨到骨子里的,是林二公子。 林伯南深知自己这个不成器的二儿子什么秉性,他警告林毅:“我知道你心中有怨气,但你要给我咽下去,甄德邦一家不能出事,一点事都不能出。不要自以为找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江湖人士就觉得能抽身事外,此次陛下不惜将监察司这个皇室最大的底牌暴露在天下人面前,就是为了警告百官,甄家,谁也不能动!” 林毅一脸狰狞:“他们已经是贱民了!陛下居然为了几个贱民,不惜杀掉那么多人?为什么?” 林伯南面无表情的看了林毅一眼,似乎不想回答这个蠢问题,片刻后,还是开口道:“因为陛下自知亏欠甄德邦一家,此次溃堤案,为父设的这个局本就粗糙,远不到天衣无缝的地步,咱们这位陛下又是个聪明人,虽然被形势裹挟着不得不罢免甄德邦,但终归是对他心有愧意。”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裹挟天子,本就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陛下虽然捏着鼻子认下了这个局,但那毕竟是天下之主,天子一怒,何止伏尸千里?你以为咱们这位陛下这么容易就消气了?龙有逆鳞,触之即死,甄德邦即便不是陛下的逆鳞,也所差不远。为父此局,也是在刀尖上跳舞,稍有不慎,便是抄家灭族的下场。我想,陛下现在正憋着火没处撒呢,谁敢触他霉头,谁死!” 林毅仍旧一脸的不甘心,双眼通红道:“我就不信,陛下能永远护着这个贱种!” 林伯南转过身,啪的一声,一巴掌扇在林毅脸上,看着林毅捂着脸,一脸的不可思议,他仍旧面无表情道:“最后说一次,你给我记好了,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后,永远不要再去招惹甄家人,否则,我会亲手砍下你的脑袋!” 说完,转身离去。 留下林毅呆立当场,面容扭曲,咬牙切齿的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眼中充斥着浓重的恨意与狰狞。 这一日午后,甄蒙坐在院中,百无聊赖的在意识里翻看《食戟》中记载的食谱。 很多食谱的功效让他心痒难耐,可无奈很多材料他听都没有听说过。 鬼藤这种一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的也就罢了,寒香公主的洗澡水是什么鬼?福利彩票吗? 还有那沧龙的背鳍,白垩纪的生物吧?背鳍化石做食材吗? 石像鬼他知道,毕竟他也是个魔兽世界的十几年老玩家了,可知道归知道,不理解啊,这玩意儿跟天使一样,真的存在? 还有一种叫不死鸟之心的主材,食用后能学会释放火球术,并且能豁免火焰伤害,听起来就十分的不科学。 甄蒙摇摇头,将这些暂时无法理解的东西抛诸脑后,认真的看那些目前能够做出来的,能够帮助自己家人度过这段危险期的食谱。 首先考虑的是各类功法武技,比如正宗兰州拉面:食用后可增加索、鞭、绳等类型武器或工具的熟练程度,每次食用均可增长部分熟练度。 这道食谱的主材是牛肉和面粉,面粉好说,牛肉有些棘手。 牛作为农耕社会的主要生产工具,历朝历代都是禁止私自宰杀和贩卖的,偶尔有意外身死的牛被屠宰后流入市场,不用半个时辰就会被人哄抢一空。 甄蒙有些苦恼的挠了挠头,之前在教坊司可没少吃酱牛肉,可见律法虽严,总有漏洞可钻。 他准备等苏瑾回来了让她帮忙打听一下,看能否偷偷买上一些生牛肉。 这些日子苏瑾回来的越发频繁,按理说教坊司隶属礼部,规矩森严,杨妈妈即便是再八面玲珑,也不敢如此的纵容苏瑾才是。 甄蒙哪里知道,现在教坊司受天子一怒的波及,每天门可罗雀,教坊司的姑娘们闲的都开始自娱自乐了,不少姑娘居然在这个过程中找到了另一种有别于男女之欢的乐趣,并且乐此不疲,好好的教坊司就快变成百合园了。 恼得杨妈妈顾不上风度,每天扯着嗓子破口大骂,仍然无济于事。 姑娘们都知道杨妈妈是标准的刀子嘴豆腐心,对待教坊司的姑娘跟自家女儿侄女无异,听见她骂,也只是笑着吐了吐舌头,更有调皮的,还胆大包天的去摸一摸杨妈妈那丰满的胸脯,惹的杨妈妈提着擀面杖从楼内追杀至后院。 最后,杨妈妈累的气喘吁吁,扔下擀面杖,双手叉腰,还没等放两句狠话,看见前面停下的姑娘扭头做了个鬼脸,便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苏瑾自是没有参与过姑娘们的瞎胡闹,每日在教坊司与霜儿一起,安安静静的待在落羽轩,看看书,喝喝茶,想想那个小混蛋,一天的日子也就混过去了。 杨妈妈偶尔回来落羽轩坐坐,与苏瑾说说闲话,可兴许是顾忌些什么,她从未向苏瑾提及官场上那一场动荡,以及天子一怒之下滚落的几十颗人头。 只是对苏瑾频繁的夜不归宿,更加的不闻不问,甚至还帮她打了几次掩护。 杨妈妈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的纵容苏瑾,也许是怜惜她的身世遭遇,也许是真的相处出了感情。 又或者,是想与苏瑾提前结下一个善缘。 她时常会莫名其妙的响起脑海深处那一袭白袍的挺拔身影,或许在她的潜意识里,这个落难的公子哥,终有一日会一遇风云便化龙,扶摇直上九万里吧。 第二卷 粉墨登场 第三十六章 牛肉拉面与危险的想法 - 食戟之城 - 三品带鞭护卫 临近子时,万籁俱寂,白日里纷闹喧嚣的京城像一个耗光了精力的顽童,渐渐进入了梦乡。 城南一处雅致的小院,东厢房内,两个人影相拥而坐,其中一个人影起起落落,似是在练深蹲,动作标准规范,每一次蹲起的幅度像是用棍子量过一般精准,此时这个窈窕的身影已经累得汗如雨下,蹲起的频率却越来越快。 如此自律,令人肃然起敬。 随着一声勾人心魄的呻吟,那个做着蹲起的健身女孩仰起天鹅般修长的脖颈,身体紧绷如弓,脸上发丝被汗水打湿,散乱的贴在额头上。 长久之后,她才微微放松身体,红红的绣口微启,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她脸上带着剧烈运动后特有的潮红,美目看着眼前的俊逸男子,眼神中满是浓的化不开的爱意,她张开一双修长的玉臂,环抱住男子的头,将其紧紧搂在自己饱满挺翘的胸口,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抒发自己对他深深爱意的万分之一。 男子感到一阵幸福的窒息,他深深吸了一口女子特有的香气,恋恋不舍的挣脱爱的怀抱,在女子唇上轻轻一吻,轻声笑道:“瑾儿,你这招菩萨坐莲台越来越标准了,看来这些日子的爆炒田鸡没白吃啊!” 这对男女自然是甄蒙与苏瑾了。 苏瑾闻言红着脸轻轻打了他胸膛一下,眼波流转,娇羞的偏过头不理他。 甄蒙紧了紧抱着她的腰身的双臂,问道:“那件事你有没有帮我问杨妈妈?” 苏瑾这才强压下心中的旖旎情绪,正色道:“杨妈妈说,教坊司的牛肉由礼部每三天送来一次,每次大约二十斤生肉,平时只能说将将够用,不过这些日子教坊司生意冷清,生牛肉还剩下了不少,虽然有冰窖储存,但若不及时处理,再过上几日怕是就要变质了。老公你若是想要,现在正是机会。” 甄蒙闻言大喜,本以为会是件极为棘手的难题,没想到得来全不费工夫。 他忽然想起什么,说道:“那这样会不会给你和杨妈妈带去什么隐患?” 苏瑾温柔一笑:“杨妈妈猜到老公你会有所担心,她专门交代过,礼部那些大人根本不在乎这几十上百斤的牛肉,平日里除了杨妈妈,教坊司没人经手过具体的事宜,所以老公你尽管放心,哪怕是日后教坊司生意回暖了,每日匀出个三五斤给咱们都无妨,老公只管放心就是。” 甄蒙这才彻底放下心来,对于那位八面玲珑的杨妈妈,甄蒙是打心底里感激的,心里暗下决心,将来若是有机会,定要好好回报于她才是。 两人又说了一些体己话,便吹熄了烛火,相拥入梦。 第二天,苏瑾果然带了一大块生牛肉回来,甄蒙上手掂量了一下,至少十五六斤,除了一大块牛肉,苏瑾还带回来一根牛腿骨,这可是给了甄蒙一个意外之喜。 他迫不及待的赶去厨房,戴上一顶白色小帽,叮嘱苏瑾,千万莫要在他制作期间提起猪,以及与猪相关的任何话题和字眼,待苏瑾一脸疑惑的点头应下后,才开始制作。 先将牛腿腿骨砸断,同一部分牛肉一起浸泡在清水之中,半个时辰之后,将浸泡过的牛肉、牛腿骨、肥土鸡放锅中,注入冷水,大火煮沸,撇去汤面上的浮沫,将用纱布包着的姜、草果、桂皮、丁香、花椒、三奈的料包扔进锅中,撒上精盐,改文火开始熬汤。 汤汁要熬制很久,甄蒙便开始和面。 捣、揣、登、揉等手法交替使用,一直揉到面不沾手、不沾案板,面团表面光滑为止。 甄蒙将柔好的面团表面刷油盖上湿布,开始醒面。 汤汁熬煮了两个时辰后,甄蒙又将浸泡牛肉牛骨的血水倒进汤中,再次大火煮沸后,改用文火,用手勺轻轻推搅,撇去汤面上的浮沫,使汤色更为澄清。 甄蒙尝了尝,汤汁清澈,鲜香十足,应该不需要进一步吊制了。 他在案板上撒上面粉,将饧好的面剂搓成条,滚上铺面,两手握住面的两端,开始拉面。 前世在新东方时,甄蒙对面食制作情有独钟,一手拉面技术冠绝全校,他最高纪录是一个针眼穿过13根拉面,连兰州请来的拉面老师傅都赞叹不已。 拉好八扣之后,甄蒙将左手食指上的面倒入右手大拇指,用中手中指和食指将工手上的面夹断,下入锅中煮面。 片刻后,将煮好的面捞入碗中,舀一勺汤,将面用勺舀起再放下,放上萝卜片、牛肉丁,再添上一勺汤,撒上香菜、蒜苗,一碗热气腾腾的牛肉拉面便正式完成。 “可惜没有辣椒油。” 甄蒙虽然有些遗憾,但依然对自己的作品十分满意,他扭头看向不知何时已经齐聚在厨房的家人,笑着说道:“今日晚餐——牛肉拉面!” 他示意苏瑾将第一碗面端给家庭地位最高的储秀,然后一边继续拉面一边摇头晃脑的吟起半首诗: “日出念真经,暮落白塔空。焚香自叹息,只盼牛肉面。” 为何是半首? 因为我们的甄大公子前世文化水平不够,这首清代诗人张澍盛赞马家大爷牛肉面的诗,他只记住了这两句。 甄蒙心中暗自庆幸,还好老子还记住了两句,否则还真没法装这波。 一家人坐在桌前,看着各自碗里的拉面,一清二白三绿四黄,看上去就让人忍不住想吃。 只是没人率先动筷子。 甄蒙一脸疑惑,刚要说话,储秀便开口问道:“说吧,这次又是什么副作用?” 甄蒙这才反应过来,忙不迭将兰州拉面的功效与副作用与众人细说分明。 苏瑾一脸恍然大悟,原来这兰州拉面的副作用是制作时需头戴白帽,且不能见到或听到与猪相关的东西或词汇,否则会陷入暴走,持续两个时辰。 甄蒙收敛笑意,正色道:“如今我们的食戟小食在城南已经打响了知名度,甚至开始有辐射向其他区域的趋势,这本是好事,但我总担心,那些害的咱们沦落至此的幕后黑手不会善罢甘休,所以我们每个人都需要增加一些关键底牌,目前我能做到的只有这些,从今天起你们每天都要吃我亲手做的特殊饭食,底牌能增加一点是一点。” 他转头望向苏瑾:“你和霜儿出门,一定要小心谨慎,若是天色已晚,宁可不回来都不许在晚上出门。” 他又看向甄德邦和储秀:“爹、娘,你们也是,采购食材一定要在天亮以后,咱们宁可晚一天制作,少卖一些,都不能冒任何风险。” 见四人神色严肃的点头,甄蒙这才松了一口气:“好了,快尝尝这牛肉拉面!” 一家人拿起筷子,带着满心期待开始吃面。 不愧是靠着一碗面而享誉天下的正宗兰州拉面,肉烂汤鲜、面质精细,吃的众人直呼过瘾,就连三位女子都豪迈的将面汤喝了个底朝天。 吃完面,甄蒙闭上眼仔细体会,却似乎没有察觉到有任何变化。 他疑惑的睁开眼,对上了四双同样疑惑的眸子。 甄德邦迟疑道:“是不是咱吃的不够多?多吃几次是不是才能见效?” 众人疑惑不已。 甄蒙在脑海中将那页菜谱翻来覆去的看了几十遍,也没想出什么所以然来,只能暂时认为是经验值增长的较为缓慢,待明日继续吃几次试试。 回到屋里,苏瑾看着甄蒙仍然若有所思的表情,缓缓走到他身前,蹲下身子,注视着他的双眼,用白腻的手指轻轻抚开他微皱的眉心,温柔的说道:“不要想那么多了,我们都会小心谨慎,不给那些人留下任何可乘之机。” 甄蒙回国神来,歉然一笑,握着苏瑾温润如玉的小手,贴在脸颊,眼神温柔的说道:“好。” 苏瑾将甄蒙推至床边,帮他爬上床,这才伸手要去解腰间系着蝴蝶扣的衣带。 甄蒙伸手拦住,两眼放光,贱嗖嗖的笑着说:“我来!” 苏瑾面色微红,站在床前任由甄蒙借机揩油。 甄蒙手指轻轻捏住衣带一端,微微用力一拉,精美的蝴蝶扣便松散开来。 苏瑾外袍顿时左右分开,露出里面雪白的丝绸贴身小衣。 甄蒙正要将手中的衣带丢下,忽然心头一动,咦了一声。 苏瑾闻声好奇的看向他,只见甄蒙拿着整条衣带愣愣出神。 此时的甄蒙脑海中浮现了很多关于绳子的使用技巧,各种复杂的捆绑束缚,各种精巧的打结方式,甚至各种小时候玩的翻花绳技巧。 他口中喃喃自语:“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原来增长的经验需要将绳索拿在手中,大脑和身体才会主动接收。 甄蒙心头一阵喜悦,这就对了嘛,《食戟》出品,怎么可能没有效果? 他强压下心中跃跃欲试的冲动,决定明天就找个鞭子试试效果。 苏瑾在一旁,也不知道自己这个处处透着神奇的男人又想到了什么,发了一会楞之后就一脸的惊喜表情。 她很好奇,却不担心什么,毕竟看上去应该不是什么坏念头。 过了一会儿,甄蒙回过神来,一抬头便看见苏瑾歪着脑袋一脸疑惑的可爱表情,他忽然又是一愣,低头看了看手中一丈长的衣带。 他眯了眯眼,心中忽然升起了一个危险的想法。 苏瑾却不知为何,看着他棱角分明的俊逸脸庞,没来由的打了个冷战。 第二卷 粉墨登场 第三十七章 世伯陛下 - 食戟之城 - 三品带鞭护卫 第二天一早,甄蒙与甄德邦再次神清气爽的相遇在厨房。 这些日子经过甄蒙食谱的不断调理,一大家子人的身体素质有了质的飞越,变化最明显的当属三个女子。 储秀原本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家闺秀,当初背着一百来斤的甄德邦便已经步履艰难,现在已经能够扛着甄德邦健步如飞了,甚至还能在窗台借力,蹭蹭两步便登上房檐。 看的甄蒙眼热不已。他幼年时也曾做梦都想当一位飞天遁地的大侠,行侠仗义,除暴安良,他连侠称都想好了——大武蝙蝠侠。 他曾无数次的幻想过这样一个场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一个脸上蒙着黑色眼罩,身披黑色披风的黑衣人,急速的在一片房顶上穿梭着,身后跟着一群手持兵刃,举着火把,凶神恶煞的追兵。只见这黑衣人高高跃起,在半空中潇洒的扭身,宽大的披风下甩出几道暗器,在月色下折射出冰冷的光辉,眨眼睛,暗器便精准的射在后面紧追不舍的追兵咽喉处,十几个追兵当场毙命。只留下映衬在巨大圆月下舒展如一只巨型蝙蝠的一袭背影,和空中缓缓飘落的一张画着黑色蝙蝠图样的卡片。 那画面,真是美如画啊。 可如今家里五口人,四个有成侠潜质,唯独自己只能眼巴巴看着。 总不能推着轮椅去劫富济贫,除暴安良吧? 想想自己疯狂推着轮椅在前面跑,后面一群追兵在屁股后面追着砍的滑稽场面,甄蒙不由得浑身一抖。 太没逼格了。 说回现在,平日家里储秀起的最早,往往天不亮便起来张罗早餐摊的准备工作,可今日已经天光大亮,储秀还没动静。 甄蒙看着自家老爹一脸回味的表情,联想到昨晚苏瑾身负菱绳缚的刺激场面,顿时便明白了。 完全没看出来,自己这个粗鄙的老爹,原来也是个手艺人啊。 父子俩对望一眼,甄蒙开口问道:“拉面?” 甄德邦一本正经的点头:“中!” 一对默契的色批父子。 连着吃了好几天拉面后,储秀终于忍不住了,这几天甄德邦每晚都要玩点新花样,一次两次是情趣,可架不住夜夜如此,绳缚十九术在自己身上用的淋漓尽致。 虽然确实挺刺激,但终归不是正经人干的事,自小家教极好的储秀内心对此十分抵触。 “瑾儿,我今天去马市上订了两条长鞭,用上等黄牛皮糅合牛筋浸泡桐油制成,一会吃完拉面,咱俩找人练练鞭法?” 一边说一边拿眼神不住的上下打量甄蒙父子,故意将拉面两个字重点突出。 甄蒙与甄德邦下意识打了个冷战,甄蒙干笑一声道:“吃了好几天拉面,我都吃腻了,要不咱们今天换个口味?” 一边说一边拼命对自家老爹使眼色。 甄德邦满满的求生欲盖过了粗鄙憨直的本能,连忙点头如捣蒜:“中中中,不吃拉面,不吃拉面!” 苏瑾在一旁红着脸噗嗤一笑,经过甄蒙长久的滋润,她出落的越发水润动人,这一笑如春时百花开放,妩媚娇艳。 甄蒙失神的看着她那倾城一笑,喃喃自语:“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 可惜声音太小,院中众人无人听清他嘟囔些什么。 甄蒙摇摇头,开始思考晚饭做些什么,忽然灵光一闪,想起《食戟》中一道甜品——冰糖木瓜炖雪蛤。 这道甜品制作简单,只是雪蛤这种原材料不好找,由于雪蛤普遍分布在东北方向千里之外,路途遥远,加上外表丑陋,从来没有人尝试过将其作为食材,因此市场上很难找到。 这道甜品的功效对他来说很鸡肋,因此从来没有太当回事,据《食戟》中记载,这道甜品食后可养阴补气,润肺止咳,对肺部疾病有特殊的治疗效果,并且这道菜品对女人功效明显,能起到丰胸瘦身,促进二次发育的效果,最关键的是,女人食用后,能迅速平心静气,极大的提高愉悦感。 他甄大公子是什么人?拥有外挂的挂逼主角!岂能为了取悦女人而浪费宝贵的时间? 但是当他看向储秀那上下打量自己父子俩的眼神,就像是在打量两个习武用的木桩时,他很自然的从心了。 这不是怂,为自己最亲爱的母亲和爱人制作一道专属甜品,方能提现甄大公子的担当。 甄蒙开口向苏瑾问道:“瑾儿,明日你去杨妈妈那里,问问有没有办法买到点雪蛤。” 苏瑾一脸疑惑道:“雪蛤?是什么?” 甄蒙便将雪蛤的来历,以及冰糖木瓜炖雪蛤的功效详细的说了一遍。 这不说倒还好,刚一说完,储秀的一只小手便拽住他的耳朵,微微用力一提,甄大公子脚尖不由得踮起,歪着脖子连忙出声问道:“哎哎哎,娘,有话好说啊,这是为何啊?” 储秀冷笑一声:“为何?有这么好的甜品,你居然一声不吭,怎么着,觉得娘和苏瑾、霜儿不配吃是不是?” 甄蒙一脸苦笑,连声求饶:“娘你先听我狡...听我解释啊,孩儿也是刚想起这道甜品,而且主要是这雪蛤实在是难找啊!” 储秀冷哼一声,刚要说话,便听到大门口传来一道熟悉无比的声音。 “什么东西难找啊?” 一家人闻言一愣,一脸不可置信的望着门口。 只见两道人影一前一后迈入庭院,为首一人身穿月白色绸缎长袍,浓眉阔目,气宇轩昂,正是当今皇帝陛下武弘德。身后跟着的紫袍人影自然是大伴郑三图。 甄德邦等人见状慌忙起身,拉着不明就里的储秀和霜儿就要下跪,却被武弘德率先出声阻止:“站那别动!今天我只是一个来看望自家学生的老师,别整那些没用的臭规矩!” 说完,自顾自的走到甄蒙面前,蹲下身子,一脸掩饰不住的悲痛,沉声问道:“腿还疼吗?” 甄蒙心中一暖,内心深处那点对武弘德的忿怨彻底烟消云散。 他轻声答道:“已经不疼了,谢...世伯关心!” 武弘德伸手拍了拍甄蒙的手背,头也不回的说道:“就冲你这声世伯,大伴,明日找全京城...不,全天下最好的大夫来,为我世侄看腿!” 郑三图恭敬的弯腰应道:“是!” 甄德邦与储秀闻言激动万分,刚想行礼谢恩,武弘德已经摆摆手站起身来,四下走动打量这座虽然很小却干净雅致的小院子。 苏瑾站在甄蒙身后,弯下腰偷偷问道:“老公,他是谁啊?” 甄蒙伸手指了指天上,苏瑾一阵迷茫,好半会儿忽然反应过来,双目圆睁,一脸的震撼,险些叫出声来,连忙用手捂住嫣红的小嘴,结结巴巴的小声问道:“是...是陛下?” 甄蒙点了点头,小声说道:“陛下今日微服前来,便不想让人说破了身份,你权当他是位普通长辈就好。” 苏瑾内心仍然震撼无比,那可是全天下最尊崇显赫的人,她连直视一眼的勇气都没有,如何能像自己老公说的那般轻松,权当是位普通长辈? 甄蒙没有理会呆立当场的苏瑾,而是在内心仔细盘算,雪蛤这东西虽然中原不常见,但皇宫里保不齐就有。 想的再大胆一点,万一皇宫大内中有陈年普洱... 嘶—— 甄蒙的内心不由得火热起来,恨不得现在就跑到大内宝库搜刮一番。 院子很小,武弘德一圈转下来,苏瑾还没从震撼中走出来。 他坐在石凳上,张罗甄德邦夫妇及苏瑾、霜儿一同落座,郑三图还是一言不发,沉默的站在他身后。 甄德邦夫妇依言落座,看到苏瑾站在原地不敢动弹,储秀便猜到她已经知道眼前这位的身份了,于是上前拉住她的小手,宽慰道:“瑾儿,放轻松些,陛下爱民如子,非常和善,你且当陛下是家中长辈,不用害怕。” 说着,便拉着苏瑾和仍然蒙在鼓里的霜儿一起落座。 苏瑾紧张的腰背挺直,别扭至极,看的甄蒙一阵好笑,他推着轮椅走过来,轻轻握住苏瑾冰凉的小手。 感受到掌心的温暖,苏瑾扭头看向甄蒙鼓励的眼神,才轻轻吐出一口气,僵硬的身子开始慢慢放松下来。 武弘德望着甄蒙与苏瑾紧握的手,笑着问道:“蒙儿,这位姑娘是?” 甄蒙微微一笑,恭敬的答道:“回禀世伯,她叫苏瑾,与我已是夫妻。” 武弘德闻言一愣:“你何时成亲的?为何我不知道?” 甄蒙笑着看了苏瑾一眼,两眼对望,满是情谊,他答道:“瑾儿本是林州知府苏世吉之女,五年前其父被革职抄家,瑾儿便沦落教坊司...” 他简单的将两人的过往讲述了一遍,说到苏瑾在自己残废后不离不弃,冒着被礼部下狱的风险照顾自己一家,就连武弘德和郑三图都不禁动容,开始第一次认真打量这个秀外慧中,外表柔弱但内心坚强的女子。 武弘德沉吟了片刻,转头对郑三图吩咐道:“明日去礼部,将苏姑娘的身契拿出来,再去户部,为苏姑娘改籍。” 郑三图弯腰应下。 甄蒙一家人闻言欣喜若狂,苏瑾则是小嘴微张,幸福来的太突然了,有点反应不过来。 甄蒙率先回过神来,轻轻捏了捏苏瑾的小手,示意她起身,向武弘德说道:“侄儿叩谢世伯!请恕侄儿无法全礼,世伯且受瑾儿一礼!” 苏瑾正了正衣襟,内心纠结了一下,是不是该行跪拜大礼?便听甄蒙小声说道:“晚辈礼即可。” 她闻言连忙施了个晚辈礼,口中称谢道:“苏瑾谢过...世伯!” 武弘德听到这声世伯,高兴的大笑一声:“好侄女!快起来,快起来!” 他对甄德邦夫妇说道:“苏瑾叫我一声世伯,那我得认这个侄女,回头让两个孩子把婚礼补上,没有仪式成何体统?瑾儿举目无亲,那我就是她娘家人,蒙儿那边你们操办,瑾儿这边,我来管!” 说完又吩咐郑三图:“大伴,瑾儿的婚事你来操办,依循郡主规制,但不要过于声张!” 武弘德再次看向苏瑾,眼中流露着欣赏,他柔声对苏瑾说道:“瑾儿,将来若是这臭小子欺负你,来跟世伯说,世伯给你做主!” 看着受宠若惊有些手足无措的苏瑾,甄蒙有些哭笑不得,怎么刚说没两句话,在陛下眼中,苏瑾的地位就爬到自己上面了? 第二卷 粉墨登场 第三十八章 普洱、大肌霸、海阔天空 - 食戟之城 - 三品带鞭护卫 武弘德一直在关注甄德邦一家的近况,监察司体察上意,知道陛下最想知道什么,最想看到什么,于是对甄家的信息搜集和保护不遗余力。 在甄家不知道的情况下,监察司暗中帮甄家挡住了不下十数次的阴谋针对,有在进货的食材中下毒的,有晚上暗中放火打算烧死他们一家的,有准备强行掳走苏瑾与霜儿的,更有刀口舔血的江湖人士打算夜袭甄家,杀个鸡犬不留的。 这些最终都化为了滚滚人头,被草草埋在了城外一处乱葬岗内。 而这些人背后的指使者,则被各种由头降职、罢官,甚至流放。 这让京城一些人彻底看清了局势,看清了陛下的决心。 这也是这么长时间甄家一直能风平浪静的原因之一。 当然,这些事情甄家并不知情,武弘德也没打算告诉他们。 武弘德想起在门口听到的对话,转头看向甄蒙问道:“你们刚才在说什么东西难找?” 甄蒙正愁找不到由头说这事呢,难得这么粗壮的大腿来一回,不狠狠薅几根腿毛对得起自己吗? 他连忙答道:“回禀世伯,我近日新创了一道甜品,有去暑补气,养颜润肺的功效,极为适合女子食用,只是其中一味名为雪蛤的主材较为难寻,我们刚才就在讨论此事。” 武弘德闻言,偏过头问郑三图:“我记得宫中...咱家有这什么雪蛤对吧?” 郑三图躬身答道:“有的,辽州送来的,还有不少。” 武弘德看了看天色,想了想,对郑三图说道:“你现在回去取来,天色尚早,晚饭咱们就在德邦家蹭了。” 郑三图领命,刚要动身,忽听甄蒙说道:“郑叔稍等,世伯,小侄还有个不情之请。” 武弘德好奇道:“哦?我没记错的话,这可是你第一次对我请求,且说来听听。” 甄蒙收敛笑意,表情认真道:“世伯也看到了,小侄的双膝骨粉碎,曾找大夫看过,大夫说即便仙人下凡,怕是也束手无策。但小侄偶然寻得一秘方,若有二十年以上陈年普洱,小侄的腿则有望痊愈。所以,想恳请世伯,帮小侄找找,看世伯家中是否有陈年普洱。” 武弘德闻言一喜:“此话当真?只要有那什么陈年普洱,你的腿真有痊愈的希望?” 甄蒙正色道:“事关小侄双腿,自不敢有半句虚言。” 武弘德说道:“大伴,你回去好好找找,看有没有蒙儿说的什么普洱!” 郑三图应下,一脸为难的望向甄蒙:“甄公子,敢问这陈年普洱,是何物?老奴从未听闻过此物,公子可否详细形容一下此物性状,方便老奴分辨?” 甄蒙赶紧将前世的普洱茶饼详细形容了一番,郑三图若有所思道:“若公子说的是此物,老奴有些印象,似乎叫做大叶普茶,家中应该有,只是年份有待查证。待老奴回家好好翻找,定不让公子失望。” 说完,他向场中众人一拱手,快步离去了。 甄蒙听闻郑三图所言,心中难掩激动,对苏瑾吩咐道:“快,去买几只生猪手来!” 苏瑾听闻甄蒙双腿有痊愈希望,高兴的眼泪不住往下掉,忙用袖子擦去泪珠,笑着点头,拉上霜儿便小跑着出门直奔肉铺而去,生怕去晚了肉铺关门。 院中,储秀很有眼力价的借口泡茶,推着甄蒙离开,将空间留给这对中年男人。 她推着甄蒙来到厨房,问道:“蒙儿,真的有希望?” 甄蒙知道母亲问的是什么,他正色道:“娘,相信我,如果能找到陈年普洱,定能痊愈!” 储秀眼圈一红,哽咽道:“好!好!有希望就好!” 她天生心思便细腻,平时看着儿子行动不便,脸上虽然没表现出什么,但身为人母,她内心的痛苦远超甄蒙想象,若是有可能,她愿意将自己的双腿换给儿子,只求儿子健健康康,平平安安。 甄蒙笑着擦去母亲脸上的泪水,柔声安慰道:“娘,现在有希望了是好事,孩儿有很多神奇的秘方,可以让咱们一家都健健康康,长命百岁呢。等孩儿双腿痊愈了,带你们去周游世界好不好?我听闻极北冰原,有一种浑身雪白的巨大熊罴,渡水如平地,更有传说中的巨鲲,吞吐间可食千斤鱼虾,鱼尾拍水,可掀起滔天巨浪;在极西的广袤草原上,有颈长一丈的巨鹿,性情温顺,还有黑白相间的野马、成群的野牛,更有百兽之王名曰狮;东海以东万里之遥,有面积堪比十个大武朝的神奇大陆,其中有百丈巨蟒,可吞牛马,更有喜食生肉的恐怖鱼群,牛羊入水,眨眼间便化为森森白骨;还有还有......” 储秀一边不住掉眼泪,一边笑着听儿子讲那些天方夜谭的故事,听到奇异处,还不忘出声惊讶,惊叹世界之大。 待夕阳西下,苏瑾和郑三图相继返回。 郑三图将两个沉重的檀木箱子打开,问甄蒙:“公子请看,老奴带回来的可是雪蛤与那普洱?” 甄蒙颤抖着双手拿起一块砖头大的黑色茶砖,用指甲小心的掰下一块,送到鼻尖深深一嗅,又放入口中细细品味,眼中爆射出一阵惊喜。 众人大气都不敢喘,小心翼翼的观察他的表情,看到他一脸惊喜,褚秀不由得紧张问道:“可是陈年普洱?” 甄蒙兴奋的点头:“是!是陈年老普洱!年份至少二十年,只多不少!” 众人心中如释重负,武弘德笑的开心,朗声道:“那我先预祝贤侄早日痊愈!” 甄蒙抱拳行礼道:“世伯再造之恩,甄蒙无以为报,还请世伯原谅甄蒙无法全礼,待小侄痊愈,定要当面叩谢世伯!” 武弘德笑着摆摆手:“举手之劳而已,你若想回报我,今晚给我做几道拿手菜,我可是好些年没吃过你亲手做的菜了。” 甄蒙笑着说:“您瞧好吧!今日定要让世伯不虚此行!” 说完,示意苏瑾推自己到厨房,开始用心准备晚饭。 今日晚饭规格不同,除了治愈自己伤势的茶香猪手外,还要用心做几道功效卓越又不惊世骇俗的菜品回报武弘德。 甄蒙认真思考了一会,定下了今日晚餐菜单。 特制菜品:茶香猪手、九转大肠、佛跳墙、以及冰糖木瓜炖雪蛤。 普通菜品:天香荷藕、栗子炒子鸡、鱼头豆腐汤。 茶香猪手:食用后可增强四肢力量,对四肢伤势有奇效; 副作用:四肢部位出汗时,会散发茶香,浓郁度随食用次数增长(男孩子出门在外也要保护好自己哟)。 九转大肠:食用后强化肠胃消化功能,可治疗虚弱口渴、脱肛、痔疮、便血、便秘等症 副作用:食用后一天内,排泄功能同步升级,每次排泄畅快淋漓,味道冲天,含有大量硫化氢剧毒,嗅者容易中毒昏阙,严重者会毒发身亡。 佛跳墙:食用后可增强免疫力,防治男性前列腺疾病,重振男性雄风,加速伤口愈合。 副作用:食用后三天内,不可近女色,否则容易爆体而亡。 冰糖木瓜炖雪蛤:食后可养阴补气,润肺止咳,对肺部疾病有特殊的治疗效果,能迅速平心静气,极大的提高愉悦感,并且这道菜品对女人功效明显,能起到丰胸瘦身,促进二次发育的效果。 副作用:男子食后胸部也会二次发育,连续食用两次即可变成大肌霸。 即便是在褚秀与苏瑾、霜儿的帮助下,一顿饭也足足做了一个半时辰,待开饭时,已是月上柳梢头了。 等到霜儿将最后一道鱼头豆腐汤端上桌,六菜一汤便准备停当,郑三图又抱来几坛当初甄府送去的二锅头,这一大家子人便围坐在院中,开怀畅饮。 吃饭前,甄蒙仔细的将几道菜的功效和副作用说了一遍,提醒众人尤其是武弘德与郑三图,切莫疏忽大意,尤其是那道冰糖木瓜炖雪蛤,千万碰不得。 武弘德听的一脸惊奇,世上竟有如此神奇的菜品? 但见甄蒙说的煞有其事,表情认真,他也只得宁可信其有了。 毕竟那副作用实在是有些...让他难以接受。 九转大肠的副作用倒还罢了,最多就是出恭时将宫女太监们赶远点就是了。 但是那木瓜雪蛤,自己堂堂当朝天子,顶着两个比皇后还母仪天下的大肌霸,成何体统?岂不沦为全天下的笑柄? 郑三图在武弘德的要求下,也坐上了桌,只是显得有些不自在。 甄蒙看出郑三图的拘束,便故意找他喝了几碗酒,起初郑三图只是浅尝辄止,毕竟他的职责是伺候武弘德,生怕喝酒误事。 直到武弘德拉下脸来命令他放开了喝,他才不得不酒到碗干。 没错,他们用的是碗。 一个当朝天子,一家苦命人,这些日子都各有各的烦恼,直到今夜,才彻底放松心情,就连褚秀等三位女子,都豪迈的一口一碗二锅头,尽显巾帼风范。 一场酒从月上柳梢头一直喝到天色将明。 期间甄德邦与武弘德借着酒劲,将心中愤懑与不甘畅快淋漓的互相倾诉干净,两个老爷们抱着哭了又笑,笑完又哭,半天君臣的样子都没有。 三名女子触景生情,早就哭花了脸,相拥着睡着了。 甄蒙也喝大了,他坐在轮椅上扬天长笑,用破锣一般的嗓子,唱着一首曲调怪异却慷慨激昂的不知名小调: “海阔天空,在勇敢以后,要拿执着,将命运的锁打破!冷漠的人,谢谢你们曾经看轻我,让我不低头,更精彩的活!” 吼完这句原调不知道拐到哪儿去的歌,甄蒙酒劲上涌,低下头,发出了沉重的鼾声。 场上唯一清醒的郑三图诧异的看着酒后放浪形骸的甄蒙,仔细品味这句直抒胸臆的唱词,越品越觉得不凡,心中对这个颇得圣眷的年轻人又高看了一眼。 待东方泛起鱼肚白,小院彻底安静了下来。 郑三图看着东倒西歪的六人,笑着摇了摇头,准备先将武弘德扶到床上休息。 刚站起身,他便身躯剧震,似有电流蹿遍全身,他双眼如同见了鬼般瞪得浑圆,伸出颤抖的右手,缓缓伸向裤裆。 片刻后,这位一向沉稳大气、喜怒不形于色的二品宗师大太监,嘴唇颤抖,老泪纵横。 第二卷 粉墨登场 第三十九章 郑三图还阳 - 食戟之城 - 三品带鞭护卫 郑三图小时候,家里穷的揭不开锅,他作为家中长子,下面还有四个弟弟妹妹,父亲为了养活他们一家,除了辛勤耕种那一亩薄田,还给村里的地主做些短工,母亲也不时接一些浆洗衣物的活计,勉强维持着这个贫寒到日无隔夜米,老鼠死灶边的家。 在他十一岁那年,父亲因常年劳累过度,早早便撒手人寰了,留下母亲辛辛苦苦的拉扯家里五个孩子,日子越发的艰难,常常是吃了这顿没下顿。 几个年幼的弟弟妹妹经常饿的嚎啕大哭,母亲只能给他们喂些水,含泪艰难的说:“喝吧,喝完了就不饿了。” 早早懂事的郑三图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后来,不知道听谁提起,进皇宫当差便能获得十两银子的补贴。 郑三图瞒着母亲偷偷报了名,经过层层筛选,最终成功入围。 他在净身房咬着木棍,忍着剧烈的疼痛青筋暴露却不发一声,奔涌而出的眼泪却暴露了他心中的悲伤与屈辱。 当他步履维艰的跟着宫里的管事太监来到那个破败的家,将足足十两纹银的卖身钱交给呆若木鸡的母亲时,他低下头,不敢去看母亲那绝望痛苦的目光,只能跪在地上,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泣不成声的说道:“娘,孩儿不孝!请娘亲保重身体,照顾好弟弟妹妹,若有来生,孩儿...” 话没说完,宫里那位管事太监便不耐烦的尖声道:“好啦,咱家出宫可是有时间限制的,该走啦。” 说完,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 郑三图一步三回头的跟在他身后,直到再也看不清母亲的身影。 进了宫的郑三图,因为长相清秀,又机灵懂事,没过几年,便走进了当时侍奉先皇的大太监周秉先的视野。 武夫三品的周秉先看出郑三图根骨上佳,又私下了解了他的身家来历及性子后,便收作弟子,悉心指导,将其作为下任皇帝的贴身太监培养,可谓不遗余力。 郑三图也争气,武学修为一路高歌猛进,最终在武弘德登基次年,成功超越师傅周秉先,踏入二品宗师境。 武弘德登基后,对这个从小跟在身边的郑三图信任有加,郑三图更是忠心耿耿,来回报陛下的信任。 可以说,郑三图这些年可谓一帆风顺,朝堂百官哪怕是权倾朝野的林伯南,都需要给他几分薄面。 但是郑三图心中一直有个难以释怀的伤疤。 那就是自己这具不完整的身子。 连男儿身这三个字都不配的身子。 今日,郑三图陪武弘德微服私访甄府,本以为只是简简单单的叙叙旧,喝喝酒,谁料这位甄家的公子再次出人意料,几道精致到极点的菜式味道绝伦就不提了,吃完以后身体的细微变化,作为一名全天下加起来都不超过两只手之数的二品宗师,郑三图能清晰的感觉到。 那道名为茶香猪手的菜,他吃了一口便感觉四肢有暖流涌动,然后便察觉到肉身,尤其是双臂与双腿,力量凭空增加了不少,很多年前手臂受过的一些暗伤也顷刻间痊愈。 而那道九转大肠,更是奇迹般的解决了他困扰多年的痔疮之痛。 没错,二品宗师也拿痔疮束手无策。 这些也就罢了,对他来说,神奇归神奇,也只是锦上添花,并没有给他带来太大的变化。 但是那道佛跳墙就有些惊世骇俗了。 这道菜在煨制过程中几乎没有香味冒出,反而在煨成开坛之时,当甄蒙轻轻掀开荷叶,便有酒香扑鼻,直入心脾。盛出来汤浓色褐,却厚而不腻。食时酒香与各种香气混合,香飘四座,烂而不腐,口味无穷。 甄大公子当时即席赋诗曰:“坛启荤香飘四邻,佛闻弃禅跳墙来。” 据他所言,这道菜食用后可增强免疫力,防治男性前列腺疾病,重振男性雄风。 郑三图当时只是自嘲一笑,他一个阉人,谈什么男性雄风? 也就没太当回事,因为味道确实好,下意识的多吃了几口。 只是没想到一群人喝翻之后,他的身体开始出现了某种诡异的变化。 先是小腹凭空出现一团热流,在丹田部位不断旋转,然后一路向下,势如破竹的冲到男人的关键部位,只是或许是原本的路断了,这团热流有点不知所措,便徘徊在此处,片刻之后开始尝试性的不停的向前试探。 郑三图感觉已经痊愈几十年的伤口开始发痒,发胀,甚至发痛,他隐隐察觉,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那道热流的滋养下,慢慢成型,似要破体而出。 他内心惊骇,甚至产生了一个近乎荒谬的猜测。 也许,他能恢复完整,重塑男儿身? 嘶—— 郑三图倒吸一口冷气。 这样的话,这位甄公子的手段可就太可怕了! 断肢重生本就是天方夜谭,即便是那术法通神的太虚宫掌教,和那一只脚踏入佛国净土的五方寺方丈,怕是也做不到将断去几十年的身体恢复如初吧。 若是此事传将出去,定会引起轩然大波,给甄蒙引来天大的祸事。 郑三图是个知轻重的人,更知道知恩图报。 他承了甄蒙这天大的恩情,回报肯定是无以为报了,但至少能为甄家谨守这个秘密。 何况以陛下与甄家的关系,以及自己这些年对甄家人的了解,他相信陛下也会做出同样的决定。 郑三图深吸一口气,将武弘德与甄德邦安置在堂屋卧室,又将甄蒙搬到东厢房,剩下三名女子时,他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只拿来几张薄毯轻轻盖在她们身上。 做完这些,他开始收拾一片狼藉的现场,毫无一个二品宗师的架子。 本身就是做奴才的,干这些活不掉份,何况是给甄家干。 正午时分,武弘德揉着脑壳,幽幽转醒。 他迷瞪了一下,感觉呼吸有些不畅,随即便看到甄德邦将一条大毛腿搭在自己的胸口,顿时气不打一出来。 他抬起脚,伸到甄德邦脸上,用脚趾堵住甄德邦两个鼻孔,不一会,便见甄德邦黝黑的面色开始变红,喘不过气来,随后便忽然睁开双眼,张开大口喘着粗气。 待看清自己脸上有一只臭脚时,他大惊失色,嘴里嚷嚷道:“夫人,恁的脚...” 话刚说一半,便看见一旁憋笑憋的满脸通红的武弘德。 甄德邦一愣,没好气的拍开天子龙脚,一脸幽怨,瓮声瓮气的说道:“陛下,恁好歹是堂堂天子,咋能干出这种事?” 武弘德忍的辛苦,再也憋不住了,从库库库变成鹅鹅鹅,最后捧腹大笑。 此时,门外传来郑三图的声音:“陛下,时辰不早了,该回宫了。” 武弘德这才止住笑,拿手指了指甄德邦:“德邦啊,朕好久没这么轻松了,只有在你这里,朕才能放下皇帝的身份与包袱,过几日朕再来,你可欢迎啊?” 甄德邦撇了撇嘴,嘟囔道:“恁只要别把脚再伸到俺脸上,俺就欢迎。” 武弘德哈哈大笑。 院中,褚秀、苏瑾与霜儿都已收拾停当,站在郑三图身后。 武弘德左右看了看,没见甄蒙身影,他问道:“蒙儿呢?还没睡醒?” 话音刚落,便听见厨房方向传来甄蒙的声音:“这呢这呢!” 武弘德转身望去,顿时大吃一惊。 只见甄蒙一瘸一拐的从厨房走出来,手里提着一个食盒。 他瞠目结舌的问道:“你的腿...” 甄蒙一边慢慢向院中挪动,一边笑道:“侄儿多谢世伯赐予灵药,今日已能勉强站立,相信过上几日,便能彻底痊愈。” 武弘德连忙迎上前去,惊喜道:“当真管用?太好了!还需要什么,别跟世伯客气,一会我让大伴再给你送些来,若是宫中没有,便让人出去找!” 甄蒙摇头笑道:“世伯不需劳烦,昨日那块普洱足够小侄痊愈所需,这一切皆拜世伯赐予,小侄跪谢世伯再造之恩!” 说罢,便作势要跪下,武弘德连忙托住他的双臂,连声道:“既然叫我一声世伯,便无需这般客套,对我来说,只不过是放在角落吃灰的无用之物,能治愈你的伤,才是它真正应该发挥的作用。” 甄蒙一脸感动,将手中食盒放到武弘德面前,说道:“小侄无以为报,只能亲手做些能够改善身体素质的小菜,希望世伯莫要嫌弃,具体每道菜的功效与副作用都写在里面了,世伯食用前一定要先看清楚。” 武弘德一脸感动,刚要说什么,便听甄蒙凑近了小声说道:“世伯,里面还有为几位伯母特制的冰糖木瓜炖雪蛤,你懂的。” 武弘德身子一顿,轻轻捶了甄蒙的肩膀一拳,笑骂道:“你这臭小子!” 回宫路上,武弘德坐在马车里,沉思片刻,忽然开口道:“大伴,蒙儿的事,要保密。” 驾车的郑三图低声应道:“奴才晓得。” 犹豫了一下,他说道:“陛下,奴才有一事需秉明陛下。” 武弘德:“何事?” 郑三图低声道:“奴才...怕是不能继续伺候陛下了。” 武弘德闻言掀起车帘,问道:“为何?可是出了什么事?” 郑三图道:“陛下,甄公子昨夜那道佛跳墙,陛下吃了可能变化不大,但奴才吃了之后...怕是要重新恢复男儿身了...自是不能呆在后宫,所以...” 武弘德大惊:“你说什么?你...你...” 郑三图继续道:“陛下,奴才也没有想到,甄公子这手...厨艺,真能化腐朽为神奇,奴才净身三十年了,居然还能断肢重生,这等神仙手段,实在是令人难以置信。” 武弘德沉默不语,慢慢消化着这个惊人的信息。 许久之后,他缓缓吐出一口气,语气严肃的说道:“大伴,甄家的事,决不可外传!包括监察司在内,不允许任何人知道!你若真的恢复男儿身,再留后宫自然不便,你可愿替朕暗中保护德邦一家?” 郑三图恭敬答道:“奴才愿意,甄公子对奴才有再造之恩,奴才愿为陛下守护甄家上下!” 武弘德沉声道:“大伴,你跟了朕半辈子,在德邦家一事上,朕现在能相信的,只有你。” 郑三图转过身,恭敬的一礼:“奴才定不负圣恩!” 武弘德说道:“好了,回宫吧,明日起你便出宫去吧。” 郑三图:“奴才遵旨。” 于是,当天晚间,宫内便传出了皇上的贴身大太监郑三图身染疾病,不治身亡。 而甄德邦一家,则目瞪口呆的看着门口这位拿着简单包裹,笑吟吟的声称以后要长住这里,自称郑九恩的中年男子。 甄家从五口之家变成了六口之家。 第二卷 粉墨登场 第四十章 卡BUG - 食戟之城 - 三品带鞭护卫 郑三图,现在叫郑九恩,来到甄家小院时,带来了苏瑾的新户籍,已由贱籍改为了民籍,从这时起,苏瑾正式摆脱了教坊司青楼女子的身份,可以正大光明的作为正妻,而不是只能以妾室的身份嫁给甄蒙了。 除了这件事,郑九恩也向甄蒙一家告知了前些日子京城平静的表面下那些暗潮汹涌,以及皇帝陛下是如何回护甄家的。 当听闻陛下为了甄家做了那么多事,甄蒙感动不已,直呼一定要给这位便宜世伯多做几次佛跳墙以示感谢。 也是幸亏武弘德不在场,否则保不齐便要当场大义灭亲。 为何? 话说武弘德当日回宫后,安排好了郑九恩出宫事宜,便提着食盒去了皇后寝宫。 皇后叶婉清出身冀州豪阀,温文尔雅,知书达理,长相更是没得说,毕竟能母仪天下统领后宫,靠的可不只是家族势力与政治手腕。 叶婉清与武弘德成婚多年,夫妻感情颇深,武弘德雄才大略,不沉溺女色,所以后宫常年只有叶婉清一个皇后,连位妃子、才人都没有,后来叶婉清曾多次力劝武弘德纳妃,武弘德一直不曾应允。 直到叶婉清以“恐世人误以为臣妾善妒”为由,才说服武弘德纳了四名妃嫔。 就这一后四妃的后宫规模,怕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给皇帝这个职业丢人了。 尽管纳了四位妃子,武弘德还是经常在皇后寝宫就寝,要不是叶婉清极力恳求,怕是四名妃子至今还是完璧之身。 这次武弘德从甄蒙那里带回来的好东西,第一反应就是与皇后分享,结果皇后一道木瓜炖雪蛤吃完后,原本略显贫瘠的身板肉眼可见的饱满起来,看的武弘德目瞪口呆。 他依稀记得,昨晚在甄家喝酒时,储秀、苏瑾与霜儿吃完这道菜,也没有这么立竿见影的效果。 后来想想三女原本就底子好,相比之下,自家皇后先天条件太差,所以效果更好,也就说的通了。 而皇后叶婉清,在一阵惊慌失措后迅速冷静了下来,媚眼如丝的看着武弘德,俏脸微红的轻声道:“陛下,有些...胀的慌...” 别看叶婉清也临近四十了,常年的养尊处优,加上天生丽质,让她看起来犹如二十四五岁,正是女人最具魅力的黄金年龄。 她这一番暗示,让武弘德口干舌燥,正要上手一探究竟,忽然想起佛跳墙的副作用:三天之内不可近女色。 他也拿不准只是摸摸算不算近女色,纠结半晌,只得狠下心强忍住不看皇后那幽怨的眼神,留下一句:“朕还要批阅奏章”,灰溜溜的落荒而逃。 逃出玉坤宫,武弘德突然想到,反正也是三天不能近女色,何不一口气将剩下的木瓜炖雪蛤给四位妃嫔送去。 我真是个小机灵! 武弘德暗自得意一番,开始挨个宫殿的逛,每走过一个宫殿,便留下一道惊喜且幽怨的身影。 而我们的皇帝陛下,则是挺着龙之根咬着牙恨恨的念叨:“甄蒙你个狗东西,坑死朕了!” 远在城南的甄蒙猛然打了个冷战,莫名其妙的挠了挠头,继续对付面前一大碗茶香猪手。 随着几次茶香猪手的进补,他的双腿伤势逐渐好转,预计再吃一两次,就能彻底痊愈了。 加上苏瑾恢复民籍,京城那些对甄家虎视眈眈的势力偃旗息鼓,现在的甄家,一片欢声笑语,没有了内忧外患,一家人只觉得生活充满了希望和奔头。 郑九恩正式以甄德邦远房表亲的身份加入甄家,这位二品大宗师在又吃了一次佛跳墙后,已彻底恢复男儿身,光滑的上唇和下颌开始长出毛茸茸的胡须,尽管没几根,但足以让郑九恩对其呵护备至,恨不得每日抹油打蜡,生怕这几根象征男人的胡须发育不良。 甄蒙看在眼里,哭笑不得,他想起《食戟》中有一道甜点——黑芝麻糊,没什么有用的功效,副作用就是体毛会变旺盛,当初看到这个菜谱,他就一脸嫌弃的跳了过去,从来没想到这么奇葩的副作用居然有派上用场的一天。 当第一锅黑芝麻糊熬好的时候,那冲天的香甜气息引得全家集体围观,看着锅中那宛如黑色泥浆的糊状物体,甄德邦偷偷咽了一口口水,满脸期待的问道:“蒙儿,这是啥?咋这么香?” 甄蒙轻轻擦去额头汗水,笑嘻嘻的答道:“这叫黑芝麻糊,选用上等的黑芝麻、糯米粉、核桃仁、薏米、红豆、铁棍山药等多种材料熬制而成,有补血、润肠、通乳、养发、延缓衰老等功效。” 储秀和苏瑾闻言眼神就是一亮,只是还没高兴一会,就听甄蒙继续说道:“但是它有个副作用,就是食用之后体毛会变得旺盛,实在不适合女子。” 储秀和苏瑾眼中光彩黯淡下来,噘着嘴一脸的不高兴。 甄蒙哭笑不得,只得承诺她们会多研制几道美容养颜的食谱,才勉强安抚住两人。 郑九恩听到这话却是欣喜无比,他哪里还能不明白,这是甄蒙专门为他做的。 郑九恩心下感叹,这甄公子一身本事神秘莫测,为人却豪爽通透,很难让人喜欢不起来。别看之前名声不显,将来早晚会一飞冲天。 甄德邦在甄蒙向储秀和苏瑾指着天做保证的时候,已经给自己盛了一大碗黑芝麻糊,也不嫌烫,抓起一把勺子就呼噜噜的喝了起来。 众人闻声望去,一大碗黑芝麻糊已经见底了。 甄德邦两眼放光,竖起大拇指赞道:“俺儿大才!” 说完又去自顾自盛了一碗,看的储秀牙痒痒,拉着苏瑾使劲白了甄蒙一眼,气呼呼的走了。 甄蒙尴尬的摸了摸鼻子,也去盛了一碗,递给郑九恩:“郑叔,快尝尝。” 郑九恩忙双手接过,感慨道:“老奴...我十一岁进宫,到今天已经三十二年了,这些年,在宫里遇到了形形色色、各种各样的人,有人对我好,比如陛下,比如我师父,有人巴不得我死,比如同样身为太监的各司主事,我自认还是有点识人的本事,甄公子宅心仁厚,手段鬼神莫测,承蒙公子厚恩,让我重新恢复完整,这份恩情无法报答,以后甄家就是我家,我必全力护甄家周全!” 说罢,接过一碗热气腾腾的黑芝麻糊,大口大口的灌进嘴里。 甄蒙心知肚明,这位几天前还是皇上身边名为郑三图的总管太监,应该是受了皇上所托,来贴身保护自己一家的。 只是毕竟曾经服侍的人是当今天子,所以现名郑九恩的他只能与甄家平辈论交,否则保不齐哪天落到有心人眼中,便是一个极佳的攻讦口实。 甄德邦喝完第二碗,打了一个畅快的饱嗝,放下空碗,伸手抹了抹嘴,忽然一愣,这手感有点不对啊! 甄蒙一脸懵逼的看着原本就是一脸络腮胡的黑脸老爹,眼睁睁的看着他那本来还算服帖的络腮胡,一根一根炸起,像一只生气的河豚,或是一颗漆黑如墨的海胆,场面十分惊悚。 郑九恩见状,端碗的手抖了一下,喝芝麻糊的动作顿时一滞,心中万般纠结。 不喝吧,首先对不起甄蒙这一番心思和好意,而且自己也舍不得这长出更多胡子的机会。 喝吧,看到甄德邦那炸了毛的脑袋,自己说啥也不敢想象自己顶个海胆是个什么样子。 最终,对男性象征的渴望战胜了对海胆的畏惧,郑九恩闭着眼一气将剩余半碗芝麻糊倒进嘴里。 半晌后,郑九恩笑吟吟的一手抚弄着下颌浓密的寸长胡须,一手撸起裤管看自己原本光洁的腿上长出的浓密腿毛,心中满意至极。 而坐在对面的甄德邦,则苦恼的让儿子为自己剃须。 都怪自己管不住嘴,本身体毛就旺盛,这两碗黑芝麻糊下去,不仅胡须变长变硬了,胸毛腿毛都茂密无比,他甚至荒诞且自信的猜测,自己光着身子出去都不怕别人看见什么不该看的。 只是想起自家夫人想来嫌弃自己体毛浓密,常常将夫人娇嫩的皮肤摩擦的发疼,他心中便是一慌,赶忙让儿子给自己想想办法。 甄蒙苦笑不得的一边给甄德邦刮胡子,一边在《食戟》中翻找,看有没有能脱发的食谱。 这都什么破事啊,刚给人找完长毛的,又要给人找脱毛的。 更无语的是,还真让他给找到了。 柠檬豆浆:食用后可消暑解渴,生津败火,对中暑有奇效。 副作用:每次饮用会造成大量毛发脱落。 甄蒙忽然突发奇想,这黑芝麻糊和柠檬豆浆副作用正好相反,是否能互相抵消? 越想越觉得可行,现在只需要找人实验一下具体的配比,可是找谁呢,谁会愿意当这个小白鼠呢? 他慢慢转头,望向了一脸苦恼,正在用胸毛编小辫的黑脸汉。 甄德邦忽然没来由的打了个冷战。 第二卷 粉墨登场 第四十一章 酒楼开业,春来了 - 食戟之城 - 三品带鞭护卫 有了皇帝陛下暗中保驾护航,甄家的生活逐渐有了变化。 食戟小食生意越来越好,大有名满京城的趋势。 一家人经过慎重商量,决定扩大营业规模,将小食摊升级为酒楼,以甄蒙亲手制作的特制料理和这个时代不曾问世的八大菜系为卖点,辅以甄蒙最新研制的高度白酒——五粮液,力求打造京城乃至天下独一份的餐饮圣地。 这项决定通过不为人知的秘密渠道传到了武弘德耳中,皇帝陛下一喜之下,将位于城东的某皇子白手套名下一家位置极好的铺面,通过各种眼花缭乱的复杂手续,半卖买送的交到了甄蒙手中,并捎带着要求了这家尚未开张的酒楼三成股份。 甄蒙腹诽不已,堂堂当朝天子跟自己一个小老百姓要钱,合适吗? 有了皇帝陛下的暗中扶持,这家酒楼从筹备到装修再到开业,称得上一路绿灯,当京城书院院长,当世大儒谢德贤亲笔所提“食戟酒楼”的牌匾挂上之后,这家注定日后名动京华的酒楼就只等一个良辰吉日便可以开门迎客了。 一家人站在刚装修好的酒楼大厅,整个大厅约莫三百平米出头,摆着二十来套由京城最有名的木匠打造的上等花梨木的桌椅板凳,脚下是打磨的平整光滑的大块青石,一面墙上挂着一副硕大的字,上书: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 落款:武弘德。 说起这幅字,甄蒙就哭笑不得。本来他在设计酒楼装修时随口吟出这几句诗,本意是提醒来酒楼用餐的食客,要节约粮食,杜绝铺张浪费,不曾想被皇帝陛下无孔不入的监察司探子听了去,于是第二天,郑九恩便捧着装裱好的这幅字送到了酒楼。 这幅字的价值已经无法用金钱来衡量了,只要挂着它,没人敢在酒楼内惹是生非不说,来消费的食客不把盘子舔干净怕是都不敢结账走人。 但甄蒙相信,这不会成为阻拦食客的绊脚石,相反,这将是一块金字招牌,当今天子亲笔题的字,这种殊荣整个大武朝也找不出第二家来。 一楼大厅还布置了一个一丈见方的舞台,甄蒙打算在这里开一个书场,说说仁义礼智信,说说天地人神鬼。 这个时代的百姓在甄蒙看来多数依然蒙昧未开化,他办书场,不求有人能从书中领悟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大道理,只求人们能从中听出些个浅显易懂的道理,能够人心向善,便已足够。 上到二楼,十余个雅间布置的精致典雅,每个房间面积一致,并没有学鼎盛楼那般人为的将房间分为三六九等,每个房间里都悬挂着半幅字,有李太白的《将进酒》、《月下独酌》,杨万里的《檄风伯》、《闲居初夏午睡起》,杜子美的《登高》、《春夜喜雨》,陶渊明的《饮酒》、《归园田居》等。 郑九恩曾好奇的问过,为何每首诗只有半阙,甄蒙笑着说了四个字:“抛砖引玉。” 郑九恩虽然没读过多少书,但跟随了皇帝陛下半辈子,胸襟见识自是不凡,他逐一将每个房间的半阙诗看完,越看越心惊,虽不能一窥全貌,但他相信这里的每半阙诗抛出去都足以震撼当今文坛。 郑九恩心思复杂的看着甄蒙的背影,这个二十年来一直韬光隐晦的年轻公子哥,胸有沟壑万千,若是不曾遭逢巨变,怕是这辈子也不肯展露锋芒吧? 甄蒙自是不知道郑九恩心中所想,他的想法很简单,以前韬光隐晦,是因为确实提不起什么兴致,自己只是个厨子啊,没必要也没那本事站在时代的潮头拨弄风云。 而现在则不同,经过一场巨变,他实实在在的经历了一场从身体到灵魂的拷问,迟来的外挂更是让他这个无神论者对冥冥之中的存在心存敬畏,甚至是向往。 于是他变了。 食戟酒楼开业之日,门庭若市,除了一些街坊四邻和吃惯了早点摊的老客户,还有不少身穿便衣的官场中人,这些人都是消息灵通的老油条了,陛下亲笔御题的诗就挂在这里,谁敢不当回事? 甄德邦与郑九恩站在门口迎宾,街坊四邻也就罢了,多数以为两人只是与宫中某位贵人能扯上些关系的普通生意人,但那些官员看见郑九恩的时候便大惊失色,谁能不认识皇上御前大太监?这些人不由得心中对食戟酒楼的重视程度暗暗拔高了几个台阶,心里开始默默盘算着自己带来的礼物是不是足够分量。 甄德邦没那么多心眼,来者都是客,每一位来客他都发自内心的笑脸相迎,安排苏瑾和霜儿引领入内就座。 郑九恩脸上带着无懈可击的笑容,看着那些官员们一如既往的深深弯下他们高贵的脊梁,眼中略带一丝讥讽,却隐藏的极好。 储秀负责算账,甄蒙负责下厨,分工明确,各司其职。 甄蒙定下规矩,今日酒楼开业,所有进店食客均分文不取,您也别点菜,只管坐那里等着上菜便是。 这种新奇的规矩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好奇心,大家就在一片低声互相讨论中,抓耳挠腮的等着惊喜来临。 甄蒙今日没打算为食客提供太多的特制菜品,仅是几道姜汁松花蛋这类功效与副作用都不太明显的凉菜,毕竟人多嘴杂,若是有心思细腻者,不难发觉其中蹊跷,引发一连串不可控的连锁反应。 但是酒水就有说道了。 醉生梦死:喝下后能暂时忘记一切烦恼,感受到时间最无比的快乐。 副作用:喝完一个时辰后必断片,醒来后对喝酒时发生的事一无所知(请谨慎选择同饮对象)。 这种酒是用五粮液为原料,辅以多种名贵草药酿制而成,也是甄蒙前两天才发现的配方,自家人试验了一次,效果相当霸道。 第二天全家上下六口人互相看着各自脸上的圈圈叉叉小王八和散落一地的纸牌,都不禁陷入了沉思,自己昨晚到底经历了什么? 龙井虾仁、清水白菜、大漠风沙鸡、糖醋鲤鱼、红烧狮子头、酸菜汆白肉、爆炒腰花...... 各种前世司空见惯的菜肴流水般端上了桌,让武朝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直呼过瘾,再饮上一口醉生梦死,整个酒楼陷入了一片欢乐的海洋。 那场面就跟夜店里嗑药磕嗨了一般,就连自诩见多识广的郑九恩都看的目瞪口呆。 有人喝嗨了光着膀子翻跟头,有人拉着隔壁桌素昧平生的陌生人纳头便拜,有人叫嚣着家中母老虎算个球,甚至还有人要当场表演胸口碎大石的... 郑九恩苦恼的揉了揉眉头,这百十来号人现在嗨成这样,等喝完一断片,还得自己想办法善后。 还好监察司已经将全部来访宾客的底细摸排清楚,到时候按照地址挨个送回家便是。 就在郑九恩苦恼时,一驾马车缓缓停在酒楼门口,一只白嫩的小手掀开门帘,露出了一张成熟风情的女子脸庞。 郑九恩一愣,他自是认得这位将教坊司打理的井井有条,在礼部都名声不浅的杨妈妈。 只是以前,他从未以一个男人的角度去仔细观察过她,如今郑九恩恢复男儿身,也许是荷尔蒙冲动,也许是磁场相吸,也许是别的什么原因,他下意识的第一次用一个男人的眼光去审视这个风韵犹存的中年老鸨。 只见她头顶云鬓,一支金步摇随着身子轻轻摆动,肌肤赛雪,眉目含情,似乎每一个眼神都在向自己诉说着什么。 光滑高挺的鼻梁,略显丰厚的双唇配上天生微翘的嘴角,尖尖的下巴,修长雪白的脖颈,幽深的锁骨窝,再往下便是让郑九恩第一次体会到口干舌燥的雄伟高地。 郑九恩生平第一次略带慌乱的移开了目光,这位二品宗师,除了在陛下和过世的师父面前放低过姿态,几十年来从未真正将任何人放在眼里,宗师自有宗师的傲气,只是今日不知为何,眼前这个毫无修为的女子,却让他首次失了宗师的风范与气度。 杨妈妈眼神在郑九恩身上一掠而过,隔着敞开的大门看向大厅中忙碌穿梭的苏瑾,只是驻足观望,却不曾往前再走一步。 郑九恩站在一旁浑身不得劲,一股女性独有的馨香一个劲儿的往他鼻子里钻,让他更是如芒刺背。 终于,他忍不住轻咳一声,眼神依旧不敢直视杨妈妈的双眼,只能微微低头看向她秀气的足尖,低声道:“这位姑娘,可是来寻人?为何过门不入?” 杨妈妈这才收回目光,看向面前这个衣着普通的中年男人,眉目清逸,身姿挺拔,虽然微微低头,却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气度。 杨妈妈柔声道:“奴家身份卑贱,怕污了甄公子的宝地,只是甄公子酒楼开业,于情于理也要有所表示,故而冒昧前来,不敢打扰,劳烦尊驾替奴家将贺礼转交甄公子,祝甄公子日升月恒,金玉满堂。” 说罢,将一份礼单递给郑九恩,自有小厮将礼物从车上搬下,放在一旁。 杨妈妈检衽一礼,再次说道:“奴家就不打扰了,告辞。” 郑九恩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看着她转身向马车走去。 就在此时,苏瑾恰好看到了门外转身欲走的杨妈妈,惊喜一下连忙小跑出门,口中唤道:“妈妈!” 杨妈妈正要钻进车厢的身子顿时一僵,扭过头来,看到苏瑾带着笑意,站在车厢边,对自己伸出一只手。 杨妈妈心中一暖,犹豫片刻,终究还是将手放在了苏瑾的手心,再次走下马车。 苏瑾开心的挽着杨妈妈的臂弯,脚步雀跃的跨入酒楼门槛。 郑九恩搓了搓手,脑中做了半天的思想斗争,最终一咬牙,抬起脚便快步跟了上去。 苏瑾诧异的回头,只见郑九恩尴尬的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不太自然的笑容,有些磕磕绊绊的说道:“我怕你忙不过来,我先领着这位姑娘上楼上雅间安坐,待你稍作空闲了再上来。” 面对苏瑾有些异样的眼光,他心中不免有些发虚,犹自硬着头皮说道:“怠慢了客人...总是不好,我...我先替你陪一会...” 苏瑾噗嗤一下笑出了声,一旁杨妈妈嗔怪的看了她一眼,圆场道:“若是方便的话,那就有劳这位先生了。” 郑九恩忙不迭摇头道:“方便,方便!” 想了想似乎不对,又急忙点头道:“不劳烦,不劳烦!” 想想还是不对,这位镇守皇宫几十年的二品大宗师,顿时手足无措。 杨妈妈也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连忙捂住嘴,笑吟吟道:“还请先生领路。” 郑九恩这才手忙脚乱的领着杨妈妈上楼。 到了拐角处,余光不小心瞥见了苏瑾,只见她两只白嫩的小手,各自竖起一根大大的拇指。 第二卷 粉墨登场 第四十二章 杨惊鸿 - 食戟之城 - 三品带鞭护卫 杨妈妈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杨惊鸿,出身虽不算大富大贵,但也从小家庭幸福,衣食不缺。 杨惊鸿小时候性格活泼好动,相较于村里其他同龄女孩子的腼腆羞涩,她更像一个顽皮的男孩子,整天跟着年龄比她大几岁的男孩子们下水摸鱼,上树逮鸟。好在杨家父母对这个掌上明珠疼爱有加,从不曾苛责过半句。 待到情窦初开的年岁,杨惊鸿出落得水灵动人,成为了十里八乡有名的小家碧玉,她终于后知后觉的收敛起了自己的性子,后经媒人说合,与邻村一位眉清目秀的书生定了亲。 刚成亲不久,这位书生夫君便踏上了进京赶考这条文人必经之路,杨惊鸿便如天下千千万万的妻子一般,在家乡日复一日的盼着夫君衣锦还乡。 这一等,就是七年。 公婆在第七年相继离世,自己这位夫君依然杳无音信,甚至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杨惊鸿守孝三年期满,回娘家辞别了亲生父母,收拾起一个不大的行囊,毅然踏上了万里寻夫的道路。 这一年,她二十六岁。 杨惊鸿家乡所在的蜀州,山林纵横,地形复杂,山中常有野兽出没,且距离京城数千里之遥,她一个年轻女子孤身一人上路,虽然有直通各大州郡的官道与京城相连,但委实是艰难凶险。 这一路上,杨惊鸿走破了两双布鞋,脚上最后一双千层底布鞋也顶出了一个大洞,露出白嫩的脚趾。行囊里的干粮早就吃完了,她便摘野果果腹,偶尔想换换口味了,就到河里抓条鱼,树上摸个鸟蛋,倒也苦中作乐,怡然自得。 后来,遇上了一行前往大同州的商队,好心的商队首领见她孤身一人,起了恻隐之心,便邀她同行。杨惊鸿非是那种扭捏的性子,当下便干脆的答应下来,于是一路顺利的抵达大同州。 大同州距离京城已经不算远了,在大同休整了一日,杨惊鸿辞别商队首领,继续东行,临走前,牢牢记住了这家商行——胭语阁。 待到杨惊鸿终于遥遥望见京城那雄伟的城墙,一路数月奔波风餐露宿的她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拖着疲惫至极的身子穿过幽深的门洞。 看到人潮汹涌,繁华喧闹的街头,杨惊鸿恍如隔世,胸中始终提着的一口气陡然松了下来,当即便昏倒在地。 再次悠悠转醒时,发现自己身处一家医馆,原来是东城门守城兵马司的兵丁见有人晕倒,恐生事端,便送至医馆救治。 幸好经大夫诊脉,属多日奔波辛劳过度,静养一段时日便好。 杨惊鸿谢过大夫,将行囊中所剩无几的银钱全部掏出,只凑得七钱碎银,外加几枚铜板。 年逾古稀的老大夫见她衣衫破旧,脚下更是连双好鞋都没有,便知她的窘境,一生与人为善的老人没有收她的钱,反而还为她准备了干净衣物和一双崭新的鞋子。 当老人问起杨惊鸿的来历,知道她万里寻夫的壮举,不禁为之动容,便收留她在医馆里一边打杂一边寻夫,好歹是有了一个落脚之地。 老大夫也托相熟的兵丁小吏多方打听,最终终于探得杨惊鸿夫君的下落。 老人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如实以告。 这天下午,天色阴沉如墨,老人坐在院中石桌旁,对身边危襟正坐的杨惊鸿说道:“你夫君的下落有眉目了。” 不等杨惊鸿追问,老人便继续说道:“你夫君张凯之,当年殿试排名十七,却一直不曾分配官职,便在京中替人写些状纸谋生,一来二去的,便与京兆尹府扯上了些微不足道的关系。后京兆尹因一场官场倾轧获罪下狱,牵连了不少人,其中就有你的夫君张凯之。” 老人抿了一口茶,缓声说道:“当时那一场动荡,不少人丢了身家性命,包括你的夫君,与时任京兆尹一起被砍了脑袋,落得个全家发配的下场。” 杨惊鸿忽闻噩耗,手中的瓷杯陡然滑落,化作一地碎片。 她犹自不觉,张了张嘴,一脸的难以置信,半晌后才艰难涩声道:“我夫君...死了?” 老人心有不忍,但还是点点头:“死了,因家中再无亲友,故尸首被草草埋葬在城外一处乱葬岗。他在应考时的履历上,并未注明已经婚配,所以没有人知道他已经成亲,也没人知道你的存在。姑且不论当时你夫君为何隐瞒已成婚的事实,至少你不会被牵连,否则十有八九将会被纳入教坊司。你今后莫要与人提及此事,切记!” 老人后半句话杨惊鸿一点也没听进去,脑子里翻来覆去的只有一句话:夫君死了?夫君死了?! 此事,仿佛是为了应景,阴沉了许久的天空忽然炸起一声惊雷,然后便是瓢泼大雨倾盆而下。 她忽然发疯一般夺门而出,不顾身后老人的阻拦,冲入大雨中,向着城外狂奔而去。 老人望着雨幕中那道摔倒又爬起来的倔强背影,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从此后,老人再也没见过杨惊鸿。 半年后教坊司新上任了一位风情万种的老鸨,自称姓杨,心思细腻,八面玲珑,将教坊司的生意打理的井井有条,甚至蒸蒸日上。 不久后,这位杨妈妈便凭借极广的人脉关系,以及超高的交际手腕,坐稳了教坊司管事一职。 直到今日。 杨妈妈的履历郑九恩早在甄蒙第一次在教坊司做出那首“云想衣裳花想容”之时便已详细看过,他也曾私下感慨此女子重情重义,不让须眉。 此时抬头看着面前风情万种,摇曳生姿,有别于那些青涩少女的浑圆*翘臀,郑九恩心中对她的敬佩早已被抛到九霄云外,大脑一片空白,满脑子都是那一轮微微摇摆着的皎洁圆月。 也不怪郑九恩如情窦初开的初哥这般窘迫,杨妈妈平日装扮总是浓妆艳抹,衣着也以大红大紫的俗气颜色为主,难免让人一见便丧失了性趣。今日她受苏瑾相邀前来,一改往日艳俗打扮,一身鹅黄色素雅长裙,包裹着身段窈窕绰约的娇躯,脸上也只是略施粉黛,眉心间还饶有小心思的贴着三朵梅花花瓣状的浅粉色花钿,若不是极为相熟之人,很难一眼便认出这位有着倾城之姿的女子,便是教坊司声名远播的杨妈妈。 来到二楼一间提前预留给自家人的雅间内,本名杨惊鸿的倾城女子含笑打量了一下房内布置,目光在墙上一幅字上停留半晌,轻轻诵读墙上诗句,一时间竟有些痴了。 她安静的看着诗,郑九恩安静的看着她。 直到霜儿端着托盘走到门口,好奇的看着陷入某种微妙氛围的两人,毫无眼力价的大声问道:“郑叔,杨妈妈,你俩干嘛呢?” 杨惊鸿这才回过神来,诧异的看了略显无措的郑九恩一眼,笑着迎上霜儿,拉起她的手坐到一旁便话起了家常。 霜儿见到杨妈妈,心里也是高兴,叽叽喳喳的诉说着自己与小姐现在如何如何,杨惊鸿含笑倾听,时不时插嘴问上一句,气氛热烈起来。 只留下郑九恩站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杨惊鸿心思细腻,转头看向郑九恩,柔声问道:“刚才劳烦先生领路,还没有请教这位先生是?” 郑九恩连忙正色一礼:“在下郑九恩,是甄夫人的远方表亲,承蒙甄大人不弃,在甄家讨口饭吃。” 杨惊鸿回了一礼,笑道:“奴家杨惊鸿,见过郑先生。” 霜儿的目光在两人中间来回巡视一遍,似乎感觉哪里怪怪的,只是任凭她想破小脑袋,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干脆摇摇头,说道:“郑叔先配杨妈妈坐一会啊,我和小姐忙完就过来。” 郑九恩本来想装模作样推辞一下,以示自己问心无愧,可还等他开口,霜儿便风风火火的跑下楼去了。 杨惊鸿无奈的摇摇头,这丫头,还是毛毛躁躁的。 她开口说道:“郑先生若是不忙,便请就座,奴家今日还是初次见到如此精致的菜式,若是可以,还望郑先生不吝赐教。” 郑九恩这才腰背挺直的坐下,与杨惊鸿隔了一个座位,他在脑中快速回想了一下甄蒙当初介绍这些菜式的语言,组织了一下措辞,便开始依葫芦画瓢的介绍起来。 郑九恩也算见多识广之辈,在初时的不适应过后,慢慢开始放松下来,渐渐的能与杨惊鸿谈笑风生,当初从甄蒙口中听闻的各地风土人情,奇异见闻,此时派上了大用。 杨惊鸿单手托腮,一双美目认真的看着郑九恩绘声绘色的描绘着世界之大,讲到兴起处,还站起身子用手势不停比划,引得杨惊鸿不时发出一声惊叹。 两人谁也没有注意到,已经过了半个时辰,苏瑾与霜儿也没有再上来过。 直到郑九恩说的口干舌燥,刚想低头拿茶杯,杨惊鸿已经将一杯温度刚刚好的茶水递到面前。 郑九恩心头一荡,一种说不出的欢喜萦绕在心中。 他接过茶杯,手指不小心碰到了她白皙细腻的指尖,不由心神一晃,险些控制不住将茶杯打翻在地。 他连忙举起茶杯喝了两口,以掩饰自己的心虚。 他甚至单方面觉得气氛忽然变得尴尬起来。 好在杨惊鸿并未察觉他的异样,继续温柔恬淡的帮他续水,随口说了一句:“真想去看看啊!” 郑九恩一愣,才意识到面前这位女子,并不像情报里所记载的那般,甘于在教坊司终老一生。 沦落教坊司,是出于她对亡夫的情义,打理教坊司,是出于对自己变相的保护,可此生若能安稳,谁又愿流落风尘? 郑九恩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他想带着她远走高飞,他想带着她看遍世间繁华,他想带着她走遍世界每一个角落,去看看甄蒙口中那极北之地的五色极光,欧罗巴的巨大神庙,阿非利加的金字塔,他要为她戴上象征永恒的钻石,他要带着她骑乘传说中的巨鲲遨游四海八荒! 就在郑九恩踌躇满志之时,一声轻咳打断了他的满腹豪情。 郑九恩下意识的扭头怒目而视,一身二品宗师气势轰然迸发,周遭的空气肉眼可见的以他为中心,向四面八方排山倒海般涌出。 站在门口的甄蒙脸上笑容一僵,浑身汗毛陡然炸起,就像是被一种可怕的存在盯上一般,浑身战栗,瑟瑟发抖。 第二卷 粉墨登场 第四十三章 郑九恩的春天 - 食戟之城 - 三品带鞭护卫 当郑九恩发觉门外是甄蒙时,赶紧收敛气机,一脸歉意的望着甄蒙,欲言又止。 甄蒙背后衣衫已被汗水浸透,他强作若无其事的给郑九恩一个安抚的眼神,手里拎着一坛酒走进了房间。 苏瑾与霜儿跟在甄蒙身后,笑嘻嘻的走进房间,似乎并未感觉到刚才那股恐怖气息。 苏瑾坐在杨惊鸿左手边,霜儿依次而坐,甄蒙则走到郑九恩右手边坐下,偏过头去偷偷问道:“郑叔,啥情况?我刚才差点吓死!” 郑九恩老脸一红,喏喏的说不出话来,甄蒙眼珠一转,悄悄问道:“郑叔,可是看上这位杨妈妈了?” 郑九恩一惊,下意识便要伸手去捂甄蒙的嘴,却被甄蒙在桌子下面偷偷拦住,只听甄蒙继续道:“叔,不用不好意思,窈窕淑女,女子好逑,没啥见不得人的。只要你不嫌弃她的出身,我和苏瑾支持你!” 郑九恩心中一暖,悄声道:“我一个阉人哪里有资格嫌弃别人?我了解过她的生平,回头与你细说,你帮我参谋参谋,可好?” 甄蒙在其余三人看不到的角度,用手比了个OK,嘴上应道:“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这个奇怪的手势看的郑九恩疑惑不已,但也没打算深究。 又过了片刻,酒楼食客都走干净了,甄德邦与储秀这才上楼,与众人欢聚一堂。 杨惊鸿初时还有些拘谨,毕竟面前坐着的,可是曾经的二品大员,自己身份卑贱,多少还是有些不自在,直到苏瑾与储秀主动打开话题并频频敬酒,杨惊鸿才慢慢融入其中。 一场酒喝至深夜。 酒是普通的五粮液,并非喝完断片的醉生梦死。 因为甄蒙要为郑九恩造势,便不能让杨惊鸿醒来后断片。 甄家人不知什么时候养成了一个传统,那就是每逢喝酒必然喝到嗨。 今日也不例外,郑九恩第一次没有用内力逼出体内酒精,于是跟着甄家一众酒蒙子一起喝嗨了,他酡红着脸,醉醺醺的给众人表演隔空摄物,远程倒酒,尽显宗师风范。 在甄蒙与苏瑾的合力撺掇下,郑九恩还红着脸抱起杨惊鸿从窗口一掠而出,扶摇直上,让杨惊鸿过了一把九天仙女的瘾。 她的双臂下意识紧紧搂着他的脖子,他陶醉在她香软甜糯的笑声与体香中,他甚至想就这样一直飞下去,飞到时间的尽头。 直到察觉怀中女子不住的打着冷战,他才惊醒,杨惊鸿并无修为在身,无法抵抗高空的寒风,只得遗憾的往回飞掠。 只是借机偷偷抱紧了怀中娇软的身躯。 美滋滋。 两人回来时,正赶上甄蒙豪气干云,抱着自制的吉他扯着嗓子吼着《将进酒》:“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郑九恩击掌相和,甄德邦咧着嘴高高竖起大拇指,高呼:“吾儿大才!” 杨惊鸿和苏瑾、储秀则抱作一团,一边喝彩一边继续喝酒,霜儿酒量最差,已经趴在桌子上说梦话了。 众人皆不知,在雅间门外,站着武弘德与三品宗师太监韩非。 郑九恩今日彻底放飞自我,已经嗨到难以自抑,对周围的感知没有那么灵敏,再加上武弘德本身就是四品武夫,刻意收敛气机之下,没有被发现也是正常。 今日食戟酒楼开业大喜,武弘德却不便光明正大的来贺,只能等到夜深人静时再来。 这皇帝当的,委实有些憋屈。 本想来了直接进屋,却不料听到里面甄蒙那破锣般的嗓子,武弘德一乐,这臭小子唱的啥玩意儿啊,回头得好好嘲笑嘲笑他。 可细细听其中唱词,却发现其词气势豪迈,感情奔放,听得人酣畅淋漓,惊心动魄。 他从中听出了桀骜不驯,却没听出隐藏极深的不甘。 武弘德转头问新晋贴身太监韩非:“此诗如何?” 韩非恭敬的上前一步,低声道:“千古才情,无出其右者。” 武弘德笑着指了指韩非:“马屁精!” 说完转身下楼,韩非一愣,连忙快步跟上,小声问道:“陛下,不进去了吗?” 武弘德笑道:“不进去了,省的扰了他们的雅兴。明日再来!” 两人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杨惊鸿是在第二天天光大亮后才睡醒的。 她一脸迷茫的睁开眼,脑子有点糊涂,片刻后清醒过来,发现自己正衣衫完整的躺在教坊司自己专属的小院,这才下意识的松了一口气。 她努力的回想昨夜发生的事,只记得自己当了一回九天玄女,在天上飞来飞去,还曾躺在一个温暖宽广的怀里,那个人...是郑先生? 杨惊鸿脸蛋微微泛红,暗骂自己一声不知羞,一把年纪的老女人了,还跟个小姑娘一般,险些动了心。 她站起身洗漱一番,坐在铜镜前,望着镜中那个素面朝天的清秀脸庞,心中暗叹一声,开始往上涂抹自己最厌恶的浓妆。 从进入教坊司的那天起,她便一直以浓妆示人,这么多年来,除了苏瑾外竟然没有一个人见过她浓重的脂粉下那张称得上沉鱼落雁的脸庞。 画好妆,穿上一件俗艳的大红色衣袍,微微调整了一下表情,深吸一口气,便夸张的扭动着腰肢往前楼而去。 这边厢,甄家众人在酒醒后,便各忙各的,井然有序。 只有郑九恩显得有些魂不守舍。 甄蒙看在眼里,眼珠一转,走过去搂着郑九恩的肩膀,笑眯眯的小声问道:“叔,是不是想小婶子了?” 郑九恩面色一红,结结巴巴道:“哪...哪有!我是在想事情...” 甄蒙心里翻了个白眼,嘴上说道:“叔你要是不想她,当我没问啊,那我可就不管了,本来都给你想好主意了...” 说完作势便要走,却发现自己犹如陷入泥泞沼泽,丝毫动弹不得。 甄蒙哭笑不得,这郑叔,二品宗师的气机让你用来拦路可还行? 脸皮薄到这份上,跟杨妈妈根本不是一个段位啊! 将来娶回家怕也是一个妻管严。 诶?为什么要说也? 甄蒙摇摇头,附到郑九恩耳边,如此这般一番。 郑九恩听的双眼圆睁,精光大冒,不时还倒吸一口冷气,看甄蒙的眼神越发的诡异。 灯火初上,教坊司依旧生意冷清。 杨惊鸿站在门口,百无聊赖的嗑着瓜子,看着街上川流不息的人群。 人群中有不少熟悉的面孔,那位身着锦袍,斜眼偷偷撇向这边的,好像是御史台一位以清廉正直自居的主簿大人,最喜鸳鸯戏水。 停在对面的那辆没有标识的马车,似乎是兵部某员外郎,钟情于教坊司另一红牌李红袖多年,隔三差五的便要来上一回,他那点微薄的俸禄,怕是多半都进了教坊司的钱囊之中。 哟,这几位结伴同行为首的的,功曹参军家的外甥嘛! 平日里趾高气扬的,一进教坊司便颐气指使,今日怎的连光明正大看一眼都不敢了? 杨惊鸿心中冷笑一声,她昨夜在甄家酒楼,便已从甄蒙口中知晓近些日子京城的暗潮涌动,她也乐得清闲,毕竟自己只是代礼部打理教坊司,生意好坏与己何干? 杨惊鸿轻摇团扇,转过身就要回到楼里,毕竟楼内还有不少商贾巨富,没了那些达官显贵,这些精明到骨子里的生意人反而玩的更畅快,也更愿意将大把的银钱撒在教坊司这座名满京华的销金窟中。 “杨姑娘!”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略微有些熟悉的声音。 杨惊鸿诧异回头,看到昨天认识的那位郑先生正站在路边,目光紧紧盯在自己...屁股上? 她不禁心中羞恼,本以为郑先生是位难得的正人君子,没想到跟那些中年色胚没啥两样。 郑九恩回过神来,眼神恋恋不舍的从杨惊鸿翘臀上移开,上前几步,站在距离她一步之遥的台阶下首,抬头一看,甚是雄伟,忙不迭又赶紧再上两阶,这才与杨惊鸿齐平。 他眼神飘忽,不敢与她对视,小声说道:“杨姑娘,我今日冒昧前来,是为了给你送几样特殊的东西。” 杨惊鸿好奇道:“郑先生,是什么东西值当你亲自跑这一趟?” 郑九恩举起手中一直提着的食盒:“是几种有特殊功效的菜品,具体作用可否进去详谈?” 杨惊鸿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点点头:“郑先生请随我来。” 圆月高悬,郑九恩离开了教坊司。 杨惊鸿站在三楼,透过窗户看着郑九恩离去的背影,映衬在街上星星点点的灯火中,没来由的想起了在食戟酒楼包间里的那首词。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她心中有些迷茫,这些年迎来送往,可谓阅人无数,所以她一眼便看出这位郑先生对自己有意。 要说这位郑先生,仪表堂堂,学识渊博,一身修为在她眼中更是深不可测,她犹记得昨晚那扶摇直上,几欲乘风归去的酣畅淋漓,还有那深埋心中不愿承认的温暖胸膛。 这般风流人物在这个年纪,不说儿孙满堂,至少也该成家了。 可为何郑先生至今仍未婚配? 自己一个嫁过人的风尘女子,又如何配得上他? 杨惊鸿自嘲一笑,自己一个人老珠黄的残花败柳,下半生注定孤苦无依,想这些有的没的干嘛?总不能像风华正茂的年轻女子那般,嫁一个顺心意的夫君吧? 她望着那道背影,渐渐有些痴了。 郑九恩的身影即将消失在夜色中的那刻,他忽然停下脚步,扭头回望教坊司。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错。 那犹如实质的灼灼目光让杨惊鸿心头一慌,连忙关上了窗子,转过身捧着小鹿乱撞的饱满胸膛,心乱如麻。 而这位全天下屈指可数的二品高手,忽然间快乐的像个被家长奖励了糖果的孩子,带着一脸荡漾的笑容,深深的看了那扇隐隐映出一道婀娜身影的窗户,转过身脚步轻盈。 回想起吃完他带来的特殊料理,烛光下杨惊鸿绽放的那令他心旌摇荡的灿烂笑容,郑九恩毫不怀疑,此生除了陛下与甄家,又多了一个值得自己守护的人。 兴之所起,他口中哼着从甄蒙处学来的怪异小调:“难以忘记初次见你,一双迷人的眼睛...” 而后实在抑制不住心中欢愉,干脆身形一震,拔地而起,脚踏屋檐再次借力,如大鹏展翅般急速掠向空中。 夏夜的风温暖湿润,吹拂在郑九恩脸上,像是杨姑娘那青葱玉指轻轻拂过。 他豪情满怀,一腔汹涌澎湃不吐不快,不由张嘴发出一声酣畅淋漓的长啸。 声动整个京城。 第二卷 粉墨登场 第四十四章 起风波 - 食戟之城 - 三品带鞭护卫 食戟酒楼生意火爆,除了酒菜本身品质过硬之外,那些政治嗅觉跟狗鼻子一样灵敏的官员隔三差五便在此相聚,用远超正常音量的嗓门高谈阔论些治国经略,民生法门,仿佛认定了此间主人说不定哪天便能将自己一番经天纬地的才情和学问上达天听,自己从此便能平步青云,一展胸中抱负。 所谓潮流,往往是由当权者发起带动,在平民阶层流传开来,这就是圣人所言:上有所好,下必效之。 当大批官员三番五次的出现在食戟酒楼,一些心思活络的商贾便动起了心思,他们同样期待找个合适的机会,与某些关键岗位的官员营造一场不着痕迹的巧遇,结下一个善缘。 于是食戟酒楼便顺理成章的取代了鼎盛楼,成为京城最有排面的宴请宾客首选。 当官员们发现自己在食戟酒楼用餐时总有人抢着替自己付账后,来得更勤了,既能吃到独步天下的美食,又能有机会在皇帝陛下面前露个脸,还不用花钱,何乐不为呢?于是更多的官员纷沓而来,再于是更多的商贾富户跟着来,再再于是食戟酒楼名头更响。 形成一个完美的闭环。 酒楼生意上了正轨,人手逐渐不够用了,甄蒙便托郑九恩探访巧儿等人的下落,若是有可能,还是她们用着顺手。 只是没想到郑九恩效率如此之高,第三天便带着冯大彪,巧儿,小环等一众相府老人来到酒楼。 主仆重逢,少不得一场哭哭笑笑。甄蒙好奇的问郑九恩,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找到他们的,郑九恩只是微微一笑,并不答话。 甄蒙若有所思,便不再追问。 甄家人丁壮大了许多,原本城南那处小院子便住不下了,好在酒楼后院还有三进面积不小的院子,一大家子人浩浩荡荡不一会功夫便打扫干净了,又置办了些生活用品,才算将人都安顿了下来。 甄家目前,家庭成员算上郑九恩和霜儿,共6人,原本相府的仆役丫鬟,这次共找到12人,共计18人。 甄蒙与甄德邦商量了一下,决定都搬到酒楼后院,那处城南的院子暂且空置,甄蒙打算日后用来做一些研究实验。 生意上了正规,储秀终于有闲暇心思去考虑儿子与苏瑾的婚事了。 如今苏瑾已是自由身,断不能一直这样无名无分的跟着自家儿子。 哪怕苏瑾表示过不在意,但自己这个做母亲的,做婆婆的不能不放在心上。 女人嘛,总归需要一个名分,需要一个归宿。 这个时代的婚嫁,父母之命重于一切,可苏瑾在这世上已无血缘亲属,储秀在与甄蒙商量过后,决定请杨惊鸿代表苏家长辈,送苏瑾出嫁。 于是郑九恩自告奋勇的领了媒人这个差事,提着大雁、羔羊、酒黍稷稻米面各一斛,兴冲冲的一路小跑向教坊司。 而礼部这边,则突然接到来自皇宫大内的一封口谕,传旨的正是接替郑九恩,成为武弘德新的贴身掌印总管太监的韩非。 礼部尚书姚简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接了旨,站起身后,态度卑微的拱手问韩非:“韩总管,请问这苏瑾...可是教坊司那位花魁?” 韩非撇了他一眼,冷哼一声:“姚尚书,请注意你的言辞!苏姑娘早已不是教坊司的人了,陛下口谕说的很清楚,苏姑娘的婚事依郡主规制办,还不够明白吗?” 姚简瞬间额头冷汗直冒,忙不迭弯腰应道:“是是是,下官一时口误,还望韩总管见谅!郡主大婚乃是我武朝盛事,下官一定好好操持,不负圣望!” 韩非正了正脸色,低声道:“姚尚书,咱家提醒你一句,只是按郡主规制办,莫要闹的整个京城人人皆知。” 姚简一愣,把腰弯的更低了:“这...下官明白!感谢韩总管提点!” 半晌也不听韩非回应,姚简壮起胆微微抬头,却不见了这位新晋掌印总管大太监的身影。 他这才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冷汗,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这个时代的婚嫁流程十分繁琐,除三书六礼外,过大礼、安床、嫁妆、上头等等流程之后,才轮到迎亲、开面、上轿。 好在这些繁琐的流程由礼部派来的专人负责操持,让甄蒙一家省了不少心。 而这一场注定规模宏大的婚礼,虽然秘而不发,但还是被一些蠢蠢欲动的有心人察觉到了蛛丝马迹。 于是一张大网又试图在黑暗中缓缓拉开。 已是掌灯时分,城东一处幽静的宅子里,两个人影在黑暗中相对而坐。 左侧一个身影轻轻摩挲着拇指上的玉石扳指,缓慢开口:“早就听闻摘花楼乃江湖第一杀手组织,只要接了委托,从未有过失手记录,本公子相信盛名之下并无虚士,但这次的委托非同小可,你们摘花楼只派你一个小小的执事过来,是不是过于托大了?” 对面隐藏在黑暗中的面容似是发出一声嗤笑,片刻后才开口说道:“尊贵的客人,自我摘花楼成立之日起,至今已有二十余年,所接任务不计其数,上至朝廷大员,下至江湖豪侠,从未失手,这点还请放心。”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只是我摘花楼也不是什么委托都接,什么人都杀,客人须提供刺杀目标的原因,若客人提供的原因不能获得我楼内专司情报分析的探花院首肯,请恕摘花楼不能为客人提供服务。至于在下,虽然只是楼内一名小小的执事,但说句自大的话,偌大的京城,没有在下不敢接的委托,更没有我摘花楼不敢杀的人。” 对面那位委托人沉默不语,似乎在心中衡量着什么,许久之后,才说道:“本公子想要刺杀的目标,是前任左相甄德邦的独子——甄蒙。至于原因,他与本公子已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其中原委本公子懒得赘述,只想问一句,左相的儿子,你们可敢杀?” 摘花楼那名执事冷笑一声:“这位尊贵的客人,收起你那拙劣的激将法吧,在下说过,整个京城就没有我摘花楼不敢杀之人。既然要杀他的原因你已经说了,我便如实上报楼内,若是接下委托,楼内自会根据刺杀难度派遣相应级别的刺客或杀手,就不劳公子费心了,你只需准备好银两,等着如期交付便是。” 委托人又说道:“下月初六,是甄蒙大婚之日,本公子希望他能在大婚当天,死在众目睽睽之下!只要能当众杀了他,你们开个价,银子管够!” 执事不解的问道:“多大的仇,还非要多花银钱让他当众去死?” 委托人摆摆手:“你只需回答我,能不能做到。” 执事点点头道:“自然是能做到的,在下一会就将客人的委托传回楼内,请客人静候佳音。” 说完,整个人就缓缓融入了黑暗,再也不见踪影。 委托人一动不动的坐在原地,许久之后,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站起身推开房门。 皎洁的月光洒在他的脸上,不是旁人,正是林伯南次子——林毅。 林毅左右观察了一下,走到院中一个盖着盖子的井口旁,掀起盖子纵深跳入井口,还不忘捎带着合上井盖。 片刻之后,他出现在距离庭院十余丈外的一条小街上,已换了一身素白长衫,轻摇纸扇,迈着轻快的步伐扬长而去。 同一时间,一只信鸽也从一座民宅中展翅而起,在空中旋转了一会后,便一路向西飞去。 甄蒙自是不知道自己又被林大公子给盯上了。 他此时正一脸无奈的坐在石凳上,对面坐着郑九恩,正在滔滔不绝的讲着自己在教坊司与杨惊鸿接触的细节,希望这位自称情圣的甄大公子,能给自己支支招。 “我当时就按你教我的,直视她的双眼,掷地有声的背诵你说的那句话。” 郑九恩瞪着双眼直勾勾的看着甄蒙,一脸正气的朗声道:“我觉得世上所有的门都应该由你来敲,因为你敲好看!” 噗! 甄蒙刚喝进嘴里的凉茶一口没憋住,直接喷向郑九恩的脸,没等落到郑九恩脸上,便见空中的水雾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神奇的定格在空中,然后只见郑九恩轻轻一挥手,那些凝滞的水雾便消散无踪。 郑九恩脸色有些尴尬,他挠了挠头,问道:“这话不是你教我的吗,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杨姑娘敲门就好看?” 甄蒙擦了擦嘴,一脸无语,他想了想,说道:“话没毛病,但你的表情动作不对。来,我跟你演示一下,叔你站好,好比现在你就是婶子,我就是你,注意看我的眼神和动作。” 甄蒙揉了揉脸颊,当他将手从脸上拿开那一刻,他的眼神变得无比深邃,眉心微皱,嘴唇轻抿,一种沧桑忧郁的气质油然而生。 他往郑九恩的方向逼近两步,伸出右手,从郑九恩左耳畔穿过,抵住身后的墙壁,左腿微屈,左手食指轻轻挑起郑九恩的下巴,邪魅一笑,柔声说道:“女人,你已经成功引起了我的...呕...” 郑九恩寒毛倒竖,胃里翻江倒海,跟着甄蒙并排蹲在花坛边,干呕不止。 远处屋檐下,苏瑾和霜儿躲在阴影里,再也忍不住,放声大笑,前仰后合,乐不可支。 第二卷 粉墨登场 第四十五章 刺客杨伊 - 食戟之城 - 三品带鞭护卫 京城之地,汇聚了天下大半的财富和富商,即便是江南富庶之地,单论银钱流水也远远无法与京城相提并论。 这座雄城不仅人口密集,各种商会组织更是多如牛毛,大武朝超过八成的商号、组织、钱庄都在京城设立了分号,甚至将总部搬至京城的也不在少数。 胭语阁是一家专营珠宝玉器的商号,总部在蜀州,各大州郡都有分号,京城自然也不例外。 胭语阁京城分号位于城东柳安巷尽头,店面楼高三层,占地面积极广,一楼主营一些常见的珠宝首饰,金银饰品,二楼主营稀世奇珍,随便一件商品动辄便是千两纹银,三楼则不对一般客人开放,只有每年在胭语阁消费十万两白银以上的顶级富豪,才有准入资格。这一层售卖的商品,已经不是能用金银来衡量价值的了。 此刻,胭语阁京城分号的三楼,一个窈窕的身影慵懒的坐在窗前,目光眺望着划过天空的飞鸟,愣愣出神。 她叫杨伊,摆在明面上的身份是胭语阁京城分号的老板,掌管整个京城分号的全部事务,另一层不为人知的身份则是摘花楼落花院的金牌刺客。 她看上去二十三四岁,有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编成一条粗壮的麻花辫,从肩头一侧垂到胸前,头上左右各插一支金钗,一龙一凤,栩栩如生,随着头部微微摆动,呈现展翅欲飞之态,可见做工之精巧。她的脸并不像世上绝大多数美人那般尖瘦,而是偏向一种富态的圆润,两个眼角微微上挑,挺直的鼻梁下的嘴巴虽不能称之为樱桃小口,但却别有一番风情。 很多人第一次见到她,都会被她的外表所欺骗,认为这是个养尊处优的富家千金。 殊不知她那双胜过上等羊脂白玉的滑*嫩小手,曾经割下过无数人的脑袋。 杨伊很烦躁。 作为摘花楼的金牌刺客,她的职责便是接受落花院的指派,不折不扣的完成刺杀委托,以她多年养成的冷漠性子,目标人物是善也好,是恶也罢,在她看来只不过是笼圈里一只可有可无的羔羊罢了,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 只是这次的目标人物有些特殊。 食戟酒楼的幕后老板,曾经的左相独子,一位年轻的公子哥。 她烦躁并非因为任务难度有多大,根据探花院的情报分析,这位名叫甄蒙的公子哥,并没有任何修为在身,整个甄家,也没有一个能入了她法眼的高手。 她烦躁的原因是因为她是个不折不扣的小吃货,早在食戟小食贩卖早点的时候,她便已经成为了最忠实的老客户之一,随着食戟酒楼开业,提供的酒菜花样越来越多,她更是恨不得常住酒楼,一天三顿都在这里解决。 杨伊甚至还很认真的考虑过,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自己要不要跟义父说说,辞去这京城分号老板的职务,去酒楼谋个差事,哪怕去当个店小二或者账房先生也好啊。 可没想到昨天忽然接到落花院密令,刺杀食戟酒楼的老板甄蒙。 这让杨伊万分纠结,杀了他,自己以后还能吃到那么多美味佳肴吗? 摘花楼规矩森严,指派下来的任务必须无条件执行,并且只许成功不许失败。这么多年下来,摘花楼的刺客和杀手并非全都是一击功成,若是一击不中,摘花楼会果断派遣更高级别的杀手接手委派,直到任务完成。 而那些失手的刺客和杀手,则从此人间蒸发,再也寻不到半点蛛丝马迹。 杨伊苦恼的抓了抓头发,原本一丝不苟的发型被抓的有些蓬松,看上去更是慵懒无比。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还能再吃半个来月,这段时间就天天在他家吃吧,多让他家挣些银子,就算弥补了。也不知道是哪个王八蛋委托的,还指名要金牌刺客,真是钱多烧的慌!” 说完,她又叹了一口气,心底为自己的的五脏庙默哀了片刻,才施施然关上窗子,下楼而去。 杨伊走出柳安巷,穿过人潮汹涌的闹市区,从路边小贩手里买了一串糖葫芦,眉开眼笑的吃着,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来到食戟酒楼门口,一位曾经是相府仆役的小厮连忙迎上前:“这位姑娘,本店还未到营业时辰,大概一个时辰后才正式营业,姑娘您可以先去四处逛逛,或者先进来歇歇脚,喝点茶,半个时辰后我们的书场就要开始了,今日说书先生要讲一个新故事,叫《铡美案》,您可以听听,保证不虚此行!” 杨伊点点头,扔给小厮一块碎银子,一边往里走一边说道:“给我找个二楼最好的位置,来半斤五粮液,切几个松花蛋,再弄几个小凉菜。” 小厮笑容满面的应下,一路小跑领着杨伊上了二楼,推开一间包间门,将她请了进去。 这间房间视野极好,推开窗便能清晰的看到楼下说书的高台。杨伊满意的点点头,打发走小厮,便倚靠在窗边,望着空荡荡的大厅开始走神。 小厮再次敲门,送来了半斤五粮液和几碟小菜。 一盘切开的松花蛋,墨绿色的蛋心浇上香醋,又撒上一些姜末,放在白瓷盘子上,色泽鲜亮诱人,一碟食戟酒楼自制的老醋花生,一盘驴肉、板肠、焖子组成的拼盘,还有一盘芥末墩。 杨伊一直很好奇,这个出身高贵的前相府公子哥,是如何别出心裁的创造出如此多令人拍案叫绝的美食。 她甚至有一种冲动,想在完成任务之后,将甄蒙的脑壳掀开,看看他的大脑构造与其他人的究竟有没有什么区别。 就这样,杨伊一边喝着酒,一边想着有的没的。 楼下渐渐开始热闹起来,一位穿着书生袍,面容清癯的老者走上说书台,整理归置了台面上的毛巾、醒木、折扇后,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眼神环顾大厅一圈,已有不下十桌客人眼含期待,他微微一笑,手中醒木重重一拍。 啪! “说书唱戏劝人方,三条大路走中央。善恶到头终有报,人间正道...是沧桑!” 大厅里的客人轰然叫好。 京城人爱听书,只是各大书场酒楼,说书先生只会将流传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故事翻来覆去的重复,其中虽然不乏口齿伶俐,言谈幽默的老先生,但好故事才是说书这个行当的根本,这么多年始终没有一个能让人拍案叫绝的新故事,让京城这些爱听书的书迷们抱怨不已。 前两年有一家出云酒楼,放出一段《三国演义》的故事,场面恢宏,情节紧凑,让无数书迷如获至宝。只是再好的故事,听个两遍三遍也就差不多了,再多几遍,就成了煎熬。 所以当食戟酒楼放出消息,有不输《三国演义》的新故事即将开讲时,那些老书迷们仿佛过大年一般,奔走相告。 当说书先生说完定场诗,目光再次环视全场,笑呵呵的说道:“各位来的挺早啊,您今儿算是来着了!为何?大家伙儿都知道,我们说书这行当,已经多年没有出现一个让老百姓们喜欢的好故事了,前两年的《三国演义》算一个,今日,在下给各位观众老爷们说一个新故事,故事好不好,我说了不算,得您说了算!所以呢,求您各位给做个见证,故事好,您多点盘老醋花生,姑且算是答谢甄掌柜给提供的宝地了;故事不好,您桌上的酒杯、瓷碗、哪怕是剩菜剩饭,只管往在下身上招呼,脏了碎了,算我的!” 台下众人轰然应诺,有人高声答道:“老先生,我认得你!《三国演义》就是你讲的,我可是场场不落,从头听到尾,足足两遍!你只管放心讲,有杯碗盘碟什么的,我给你挡了!” “是极是极!老先生且放宽心!” “老先生请先饮一杯,以助书兴!小二,给老先生倒上一杯你们店里的五粮液,算我的!” 说书先生笑眯眯的抱拳,冲台下拱了拱手:“感谢各位抬爱,酒呢,姑且放在这,在下先不喝,您各位先听故事,觉得好听了,在下才有脸面喝下这杯酒,如若觉得不好,在下不仅不喝这一杯,还愿意请在座的各位每人一杯!不,三杯!” 台下又是一阵喝彩叫好。 说书先生压了压手,开始进入正题:“今日这个故事,发生在一个名叫宋的国度。这个宋国啊,与我武朝民风相似,疆域广阔,百姓生活富足。这宋国的君主,姓赵......” 随着说书先生娓娓道来,一幅画卷在众人心中徐徐展开,铁面无私的包青天、侠肝义胆的展护卫、孤苦凄凉的秦香莲、抛妻弃子的陈世美...... 众人无不为秦香莲万里寻夫的坚贞所感动,更因陈世美抛妻弃子的绝情怒不可遏,台下有人怒喝道:“此等人渣,与畜生何异?若是在我大武朝,定要让这等负心薄幸之徒,知道什么叫做血性!” “没错!我大武朝海清河晏,断不会有如此为了前程抛弃结发妻子之人!当年甄相...” 这位话说到一半,忽然闭口不言,似乎想起了什么忌讳。 人群也瞬间安静了下来,说书先生见状,手中醒木一拍,继续娓娓道来。 众人很快便被故事的推动吸引,那瞬间的尴尬气氛仿佛不曾出现过。 只有杨伊坐在窗口,微微上挑的眼角眯了起来,她喃喃自语道:“如此良臣之后,我都有些舍不得杀了呢。” 她脸上忽然露出纠结神色,半晌后才展颜一笑:“决定了!看在你爹和你的厨艺份上,就不掀开你的头盖骨了,给你留个全尸!” 说完这句话,似乎是为了表示肯定,还重重的点了点头。 第二卷 粉墨登场 请假一天 - 食戟之城 - 三品带鞭护卫 请假一天《食戟之城》第二卷 粉墨登场 请假一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卷 粉墨登场 第四十六章 进击的郑九恩 - 食戟之城 - 三品带鞭护卫 日子一天天过去,距离甄蒙的大婚之日已经越来越近了,整个甄家除了忙酒楼的生意,剩下的全部时间几乎都用来操办甄蒙的婚事了。 苏瑾那边有礼部操持,但是礼部态度很明确,只负责女方的相关事宜,至于男方,你们自己看着来,但是有一点,不能比我们礼部的规制寒酸了。 这让甄家是既欢喜又苦恼。 现在住的这套大院,面积够大,但也仅仅只是大,里面的家具装饰什么的,都略显破旧了,一家人商量了一下,干脆趁着这次机会,把家里重新装饰一遍。 甄蒙兴致勃勃的画了大量草图,设计了许多后世的家具,比如软布包裹填充物的沙发、躺椅、用山棕做填充物的床垫等,让京城手艺最好的工匠都啧啧称奇。 期间武弘德曾突然造访了一次,见到刚做好的沙发和躺椅,二话不说,便让韩非带人直接搬进了皇宫,弄的甄蒙哭笑不得,堂堂天子居然抢老百姓的东西,这要是传出去可是会让人笑掉大牙的。 作为封口的条件,武弘德也不白拿,当场便让韩非从皇家的宝库中拉了两大车各种奇珍作为补偿。 甄蒙翻了翻,有一人来高的珊瑚树,有拳头大的夜明珠,有各种色泽鲜亮的宝石,还有番邦进贡的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其中一个檀木盒子里放着一些种子,他打开一看,顿时大吃一惊,这玩意儿眼熟啊!连忙问韩非:“韩总管,敢问这盒子装的是?” 韩非接过看了看,仔细思索了一会儿,答道:“咱家记得这好像是西域一个番邦小国进贡来的,据称是一种观赏植物,可咱家专门看过,开出的花既不艳丽,又不大气,结出的果子倒是红彤彤的煞是好看,但是却剧毒无比,咬上一口就跟吞了块火炭一般,让人痛苦难当。” 甄蒙心中狂喜,这不就是辣椒种子吗!作为一个专业厨子,川菜是必备的基本功,前世的甄蒙就偏爱麻辣鲜香的川菜,来到这个世界后,发现辣椒还未传入中原,为此他还扼腕叹息了好久。 甄蒙小心翼翼的收好盒子,郑重的交给小环,叮嘱道:“这些种子千万收好,明天在院子里开辟一块地种下。” 小环连忙应下。 韩非一脸不解:“甄公子可是识得此物?” 甄蒙也不卖关子,笑着说道:“韩总管,这是辣椒种子,产自百万里之外的大洋彼岸,它的果实可以做菜,天下美味无出其右!” 韩非一脸震惊:“当真?咱家记得宫中尚有一些已经成熟的果实,明日咱家带些来,请甄公子给掌掌眼,如何?” 甄蒙大喜:“等什么明日啊,走,你跟我去找陛下,现在去拿,晚上我给你们露一手!” 半个多时辰后,韩非亲自带着满满两大筐鲜红的辣椒回到甄家。 更令甄蒙感到惊喜的是里面还有大半筐已经晒干的红辣椒。 当天晚上,甄蒙发挥出了全部的热情,毛血旺、水煮鱼、辣椒炒肉、麻婆豆腐、水煮肉片、辣子鸡、鱼香肉丝...... 一顿饭吃的全家人痛并快乐着,从第一次吃到辣椒的那种惊恐、不适,再到微微刺痛后的酣畅淋漓,最后更是满头大汗的争抢着盘中所剩不多的肉片和豆芽。 此时饭桌上早已没有君臣主仆之分,即便是霜儿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几次与武弘德同桌而食后,也不再对这个当朝天子心存多少敬畏。 武弘德终于用一双筷子杀出重围,得意洋洋的将最后一根黄豆芽丢入口中,挑衅的看着甄德邦,将豆芽嚼的吱吱作响,末了还意犹未尽的砸吧砸吧嘴。 他接过韩非递过来的温热毛巾擦了擦嘴,摸了摸微微隆起的肚子,笑道:“好久没有如此畅快了!蒙儿,一会儿把菜谱抄录一份,让韩非带回去。” 甄蒙从怀中掏出几张纸:“早就给您准备好了。” 武弘德一愣,笑着用手指隔空点了点他,便结过那几张纸头也不回的递给身后的韩非。 韩非看在眼里,心中对武弘德与甄蒙之间的亲近关系有了新的认识,他眯了眯眼,看来很有必要重新审视这位甄公子的地位了。 郑九恩这段时间忙的不得了,除了帮忙操持甄蒙的婚事,每天还要坚持不懈的去聊骚杨惊鸿。 经过这段时间的努力克服,他终于能面色平静的将甄蒙言传身教的土味情话用最深情的语气说出来。 而杨惊鸿也在一波波土味情话的轰炸中,慢慢的习惯了这个疑似初哥的中年男子闯入她的生活。 杨惊鸿坐在桌前,右手撑着下巴,眯着眼望着对面的郑九恩一脸认真的两手分握刀叉,切着一块浇了酱汁的牛肉。 郑九恩将切成小块的牛排推到杨惊鸿面前,语气温柔的说:“这叫菲力牛排,选用牛肉中最为鲜嫩的里脊肉,经特殊配方腌制后,在铁板上用文火慢煎而成。由于牛里脊平时运动少,肌肉…肌肉纤维很少,也没有多余的…多余的…” 他悄悄偏过头,用眼角余光快速瞄了一眼手心一张一寸见方的纸张,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蝇头小楷。 “多余的脂肪和筋,所以口感最为鲜嫩。一头牛最多只有两斤里脊肉,你快尝尝,凉了就不好吃了。” 杨惊鸿将他的小动作看在眼里,也不戳破,只是笑吟吟的望着他,心里反而还觉得这个已经四十出头的中年男人居然还有一点可爱。 杨惊鸿拿起刀叉,按照郑九恩说的方法,叉起一块牛肉送去口中,果然是鲜嫩美味,她下意识微微眯起一双好看的眸子,这副带着点小雀跃的表情让郑九恩心跳忽然停顿了一瞬间,然后陡然加快了节奏。 杨惊鸿被他的目光看的有些不好意思,尽管已经习惯了这个男人的单刀直入,但吃饭被人直勾勾的盯着,总归是一件很不自在的事。 她冲他翻了个千娇百媚的白眼,却发现他跟个木头一样无动于衷,眼神仍然死死的盯着自己,杨惊鸿又好笑又无奈的放下刀叉,伸手在郑九恩眼前晃了晃,问到:“傻啦?” 郑九恩这才恍然回神,连忙欲盖弥彰的端起茶杯,借喝水掩盖自己的窘迫。 杨惊鸿怕气氛尴尬,开口说道:“后日便是甄公子与苏瑾的大婚之日了,甄公子那边可曾准备妥当?” 郑九恩正色道::“全都准备好了,杨姑娘尽管放心,不会让你这个宝贝女儿受委屈的。” 杨惊鸿闻言自嘲一笑:“郑先生说笑了,我只是个身份卑贱的风尘女子,此次以母亲身份为苏瑾送嫁,也不过是万般无奈下的权宜之计。更是沾了苏瑾的光,才有幸与先生同桌而食,哪里还敢以苏瑾长辈自居?” 郑九恩立即说道:“杨姑娘切勿如此妄自菲薄,在下虚度半生,虽无建树,但自认看人的眼光还是有一套的。在我心中,姑娘就是那湖中白莲,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虽身处教坊司,但仍能洁身自好。在下也曾耳闻姑娘的过往,端的是有情有义,令人不免心生敬仰!” 杨惊鸿沉默了许久,才苦涩一笑:“既然郑先生已经知道了我的过往经历,又何必非要蹚我这趟浑水呢?以先生之才,足可以找一个年轻貌美的完璧之身,又何必…” 郑九恩不等她说完便大手一挥打断了她的话:“杨姑娘,在下若是那等肤浅之人,又岂会到了不惑之年仍旧孑然一身?在下一直在苦苦寻找那个能让我甘愿为之付出一切的人,幸而苍天有眼,让在下找到了。” 他的双眼痴痴的望着杨惊鸿:“杨姑娘,自从第一次在酒楼门口见到你,在下就已经沉溺在你的身影中,无法自拔!后来经过多次接触,在下更是确定了自己的心意,你的坚强勇敢,你的温柔善良,你的一颦一笑,你的美丽大方,都已经深深的在我心中生根发芽,并随着时间的流逝茁壮成长,今天,它即将破土而出!杨姑娘,我喜欢你!” 郑九恩鼓起全部的勇气一口气说完这些话后,就像个漏了气的气球,立刻怂了下来,低着头不敢抬头去看杨惊鸿的反应。 好半晌过后,郑九恩也始终没能听到杨惊鸿的反应,这让他的心里一直七上八下的,很忐忑,很不是滋味。就像一个等待宣判的罪犯,感觉度日如年。 他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就在他开始自我怀疑是否过于孟浪时,隐隐听到了微不可查的吸鼻子声音。 他下意识的抬头看向杨惊鸿,这个自从进入教坊司之后便再也没有掉过哪怕一滴泪的女子,此刻竟如一个无助的孩子,咬着嘴唇哭红了双眼,却没有发出一点哭声,任凭娇艳的嘴唇被咬的鲜血淋漓。 所谓大悲无声,不外如是。 她想起了那个只成亲半月便再也不曾见过的夫君,突然发现自己早就已经记不清他的模样,又想起了自己不远千里从遥远的蜀州一路风雨飘摇的赶赴京城,却只能见到一处荒坟,想到自己被纳入教坊司后,那些毫不掩饰眼中欲望的礼部官员,还有那些为了自保不得不浓妆艳抹故作放荡的日子。 她压抑了多年的悲痛与委屈今日不知为何一朝爆发,也许是郑九恩的坦率打动了她,也许是苦撑多年却看不到的希望让她再也撑不下去了。 郑九恩只犹豫了短短一瞬,便毅然起身,一把将杨惊鸿狠狠抱在怀里。 杨惊鸿身子一僵,转瞬间便放松下来,将下巴轻轻放在他宽广的肩头,再也压抑不住情绪,放声大哭。 郑九恩一手轻轻抚着她如绸缎般的乌黑秀发,一脸心疼。 另一只手却拿着一张纸条,偷偷看完后手指轻轻一捻,纸条便化作细碎的粉末,散在空中,不留一丝痕迹。 第二卷 粉墨登场 第四十七章 大婚—迎亲 - 食戟之城 - 三品带鞭护卫 十月初六,满金匮,天德合,宜嫁娶。 今日是甄蒙与苏瑾大婚之日。 经过钦天监反复测算,下半年没有比今日更吉利的日子了,于是武弘德大手一挥,钦定了今日婚期。 天色还未亮,甄蒙便被人从被窝里拽了出来,迷迷糊糊的由着礼部派遣的喜婆带领丫鬟们给自己梳洗打扮。 洁面,扑粉,梳四方髻,穿喜服,戴红花... 等到甄蒙回笼觉睡醒,发现自己正骑在高头大马上摇摇欲坠,小环和巧儿分别跟在左右两边,全神贯注的盯着他左摇右晃的身影,生怕一个不慎掉落马下,这可是大大的不吉利。 甄蒙伸了个懒腰,问小环:“瑾儿那边谁来负责背她出门?” 按照习俗,女方需要由父亲或兄长背到门口,然后上花轿,可苏瑾早已没有了血缘亲属,就连高堂都是由杨惊鸿暂代,所以甄蒙对此格外好奇。 小环答道:“是郑大叔啦。” 甄蒙愕然道:“郑叔这是...得手了?” 小环捂嘴一笑:“郑大叔最近可得意了,就像公子你曾经说得那样:春风得意马蹄疾。每天一有时间就往教坊司钻,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以为他是去寻快活的,甚至府里有人还偷偷给他起了个外号,叫青楼战神,夸他...老而弥坚呢!” 一旁的巧儿也红着脸偷笑,甄蒙更是大笑不已。 肥水还是不要流给外人田才好啊! 一行人敲敲打打的走在通往城南那座小院的路上,路上的百姓都报以祝福的微笑和掌声,顽皮的孩子们穿梭在迎亲的队伍之中,小环和巧儿笑嘻嘻的给孩子们发放喜糖,遇上古稀之年的长者,礼部派来的管事还会恭敬的递出提前封好的红包,图个无病无灾,长命百岁。 是的,信誓旦旦的说绝不管甄蒙这边的礼部最终还是派了管事来操持,没办法,嘴再硬也不能让脑袋也硬起来不是。 人逢喜事精神爽,甄蒙一路行来,脸上的笑容始终真诚饱满,没有因为长时间保持笑容而显得敷衍僵硬。他能看出沿途百姓们对自己这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发自内心的真诚祝福,这让他即便被人伤害过却依然愿意去相信人性的美好。 路旁一座二层楼上,林毅双手背在身后,眼神冰冷的看着招摇过市的迎亲队伍,嘴角扯出一个讥讽的笑容,喃喃自语道:“甄蒙啊甄蒙,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本公子为你准备了一份厚礼,庆祝你的...死期!” 人群中一道窈窕的身影,看着骑在马上身披红花的甄蒙,眼神中流露出浓浓的惋惜。 工部尚书赵恺的府邸,赵勋刚刚打完一套拳法,大汗淋漓,他大口喘着气,走到凉亭桌前倒了一杯酒,冲着城南方向遥遥举杯,一口饮尽,片刻之后,他再次回到演武场中,发了疯般的打起拳来,直到累得躺在地上,精疲力尽。 甄蒙自是不知道自己的大婚牵动了这么多人的心,此时他已经来到了城南小院的门前,被两个丫鬟模样的小姑娘挡在了门前。 这两位礼部下辖礼乐司的年轻侍女本就是被临时抓来充当苏瑾的亲朋,并不清楚新郎官和新娘子到底是什么来路,只是一看到这郡主级别的规制,吓的话都说不利索了,开玩笑,敢迎娶郡主的那是什么身份的人,自己只是个小小的侍女,敢堵郡主夫君的门,嫌活的太不刺激了吗? 可是礼部大人交代下来的任务也要完成啊,自己两人的职责便是想方设法拦住新郎官,莫要让他轻易进门。 这让两个没经历过什么人生起落的小丫头犯了难。 甄蒙一脸真诚笑容,望着两个期期艾艾的小丫头,好奇的问道:“你们怎么不说话?” 其中一个小姑娘心一横,牙一咬,豁出去了:“第一题,请公子以我家小姐为题,赋诗一首,一炷香为限,若是作不出,还请留下红包一封!” 另一个小姑娘在一旁疯狂点头。 甄蒙哑然失笑,谁设计的堵门关,毫无难度可言啊! 当场便要将之前送给苏瑾的“云想衣裳花想容”再背一遍,还未开口便被出题的小姑娘出声打断:“对了,以前作过的不作数!” 甄蒙险些被自己呛着,轻咳一声掩饰了一下尴尬,他本想偷个懒,谁知道早就被人把路堵死了,知道这首诗的人不多,能出这种馊主意的,不是苏瑾就是武弘德,甄蒙更倾向于后者。 不过这也难不住他,赞美女性的诗词那么多,换一首抄就是了。 他豪气干云的朗声道:“笔墨伺候!” 立时便有丫鬟端上准备好的纸笔,甄蒙偏头冲小环使了个眼色,小环立刻会意上前,执笔等候。 甄蒙低头略一沉吟,便抬头朗盛诵读道:“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一旁围观的百姓中不乏文人士子,听闻这首诗,立刻击掌叫好:“好一个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新郎官好文采!” 小环写完,将纸上墨迹轻轻吹干,将写着漂亮楷书的纸举到头顶,让围观百姓欣赏,同时她娇声道:“我家公子是否过关,请诸位评定!” 众人哄然道:“过关过关!这等文采再不过关,可说不过去!” 两个小丫头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如释重负,先前出题的小姑娘出声道:“恭喜公子成功过关!请公子进门!” 甄蒙向四周百姓抱拳致意,在众人的祝福声中踏入门槛,来到院中。 礼乐司的另外两个小姑娘在此等候多时了。 如同堵门关的那两个同事一般无二,这两位也战战兢兢的出了第二题:音律。 “请公子为我家小姐弹奏一曲,一诉衷肠。” 甄蒙潇洒的打了个响指,巧儿便递上了甄蒙的专属装逼乐器。 甄蒙骚包的一笑,拨弄着琴弦开口唱道:“我爱你,爱着你,就像老鼠爱大米...” 毫无悬念的过了第二关。 来到东厢房门前,甄蒙看着这扇熟悉的木门,心中感慨万千。 他曾与苏瑾在这间房内孜孜不倦的研究各种高深的学问,菩萨坐莲台的十八种姿势,绳子打结的九种方法,萧的六种吹奏技艺等。 如今,自己这位管鲍之交就在门内等着自己来娶她,甄蒙顿时豪气丛生。 “下一题,放马过来!” 门后传出霜儿的笑声:“公子,这一关是问答题,不仅要答对,并且要答的好,奴婢才能给你开门,公子加油哦!” “请公子听好,第一个问题:请问公子是何时喜欢上我家小姐的?” 切,送分题一道。 “在下第一眼见到你家小姐时,便知道自己的心已沦陷在你家小姐的眼波流转中,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所谓一见钟情,便是如此。” 屋内传来一阵低声赞叹,片刻后,霜儿再出第二题:“请问公子,此生最难忘的地方是哪里?” “一个四面漏风的桥洞下。” “请问公子,我家小姐嫁与公子为妻,公子今后将如何待她?” “自然是以夫人马首是瞻,夫人指东在下绝不往西,夫人捉狗在下绝不撵鸡,夫人说的话永远都是对的,若是与在下意见相左,那一定是在下的问题,在下愿意每日为夫人殚精竭虑,操劳一生!” 屋内又是一阵低声细语,随即,房门便由内打开。 霜儿站在门口,笑语盈盈的福了一礼:“请公子进屋。” 甄蒙按捺住心中激动,跨门而入,视线扫视一圈,却并未发现苏瑾身影。 他不禁一愣,还不等他细想,屏风后便走出一个身影。 郑九恩一脸慈祥的笑容,背着一身大红喜服头盖盖头的新娘子从屏风后走出来,身旁跟着同样一脸笑意的杨惊鸿。 甄蒙与郑九恩眼神一碰,瞬间便无声交流了几个来回。 “郑叔,拿下了?” “多亏了你小子鬼点子多!” “老树生新芽啊!滋味如何?” “妙不可言!现在真后悔当时入了宫,平白浪费了几十年的光阴!” “叔你别担心,回头我好好给你补补,保证你到了七十岁的时候,一样金枪不倒!” “说好了啊,你可别翻脸不认账!” “放心吧叔,啥时候喝你跟婶子的喜酒?” “等你这事办完,选个好日子,不能让惊鸿受了委屈。” 旁人自是不知道两个人一个眼神便传递出了如此多的信息,只是喜笑颜开的簇拥着两位新人往门外走去。 新娘子苏瑾却紧紧抱着杨惊鸿的胳膊,不愿撒手。 甄蒙倒也不慌,他知道这是民间风俗,需要男方喜娘三次催促后,才要坐到娘亲腿上,由娘亲给新娘子喂上轿饭,寓意不要忘记哺育之恩,完事后才能上轿。 当苏瑾坐在杨惊鸿腿上,由杨惊鸿一勺一勺的喂上轿饭,苏瑾的眼眶没来由的便红了。 杨惊鸿有些惊慌,便听苏瑾说道:“妈妈,您养了我五年,护了我五年,若不是您,苏瑾怕是早已...如今苏瑾得以觅得佳婿,全赖妈妈成全,从今日起,你就是苏瑾的娘,娘亲,请受苏瑾一拜!” 说完,不顾杨惊鸿的阻拦,伏下身子,郑重的磕了三个响头。 杨惊鸿捂着嘴,流着眼泪不知是欣慰还是感动。 甄蒙心中感慨,自家夫人果然是重情重义,自己果然没有看走眼。 随机扭头看向郑九恩,眼神又是一通交流。 “泰山?” “贤婿?” 第二卷 粉墨登场 第四十八章 大婚—拜堂 - 食戟之城 - 三品带鞭护卫 新人上轿,一路敲敲打打的游街而回,路上碰见同样娶亲的队伍,双方新娘还要互相交换手绢。 苏瑾坐在轿中,身体随着轿子的摆动上下起伏,她手中拿着七八块换来的手绢,回想那几个小骚蹄子偷瞄甄蒙后艳羡的表情,心中满是骄傲。 一路顺利回到甄家,甄蒙扶着苏瑾跨过火盆,洒过五谷,来到堂前。 除了甄德邦与储秀,郑九恩与杨惊鸿居然也高坐堂前,让甄府许多人瞠目结舌。 青楼战神旁边那位容貌气质俱佳的女子是谁? 莫非郑九恩整日流连教坊司,目的便是此女? 这女子容貌气质俱佳,看起来二十多岁,身段窈窕,难怪郑九恩如此上心。 说起来自家主母也是个气质绝佳的美人,虽年近四十但看上去也就二十出头,可谓驻颜有术,再看看五大三粗的自家老爷,一种鲜花插在牛粪上的既视感油然而生! 今日甄蒙大婚,只邀请了平日交好的街坊四邻与一些商业上的合作伙伴,比如那位屠夫吴老三,如今他成了食戟酒楼唯一指定猪肉供应商,随着酒楼生意火爆,吴老三的身家也水涨船高,此时已经能称得上周围几条街数得上的富户了。 吴老三是个知恩图报的朴实性子,此次甄蒙大婚,他上了足足一百两的礼金,在平民百姓之间的红白事上,算的是出手阔绰了。 甄蒙牵着苏瑾,在礼部官员的唱礼声中,开始正式拜堂。 “一拜天地!” 一双新人对着天空遥遥下拜。 “二拜圣上!” 甄蒙:??? 一旁的礼部官员低声提醒道:“甄公子,向着皇宫方向下拜便是!” 甄蒙一脸无语的牵着苏瑾,冲着皇宫的方向遥遥一拜,心里腹诽不已。 哪有平头百姓拜堂还要拜皇帝的啊? 不等他把胸中一口槽吐净,礼部官员继续唱礼:“三拜高堂!” 两人转过身,对着堂前上座的四个长辈恭敬行礼,甄德邦一张老脸笑成了一朵黑菊,郑九恩更是高兴的浑身颤抖。 不久前,他还是个太监,虽然是王朝内首屈一指的二品宗师,但始终还是个无法封王拜相的阉人,不曾想短短时日之内,自己不仅补全了男儿之身,还通过甄蒙那些神鬼莫测的手段,身体素质和功力有了很大的增长,最近甚至隐隐感觉自己快要摸到一品境界的门槛了,最重要的是找到了一个自己甘愿为之赴汤蹈火的女子,如果不出意外,不久后自己也能与她正式拜堂成亲,传宗接代。 而这一切,都是拜面前的甄蒙所赐。 郑九恩知道自己这辈子怕是也还不清甄蒙的恩情,索性也就不去烦恼那么多,这下半辈子卖给甄家便是了。 “夫妻对拜!” 一对新人相视而立,甄蒙看不到苏瑾红盖头下面的那张俏脸,但他知道,此刻苏瑾一定与自己一样,满心欢喜。 他想起了初次见到她,她站在教坊司三楼的平台上,俯瞰众生,不屑去掩饰眼中的漠然与鄙夷。 再次见她,两人喝了整整一壶的合卺酒,她靠在自己肩膀上沉沉睡去,眼角带泪。 第三次见面,自己踩着林毅对她表了个白,说起来自己还应该好好感谢林大公子,这种英雄救美的烂俗桥段,效果是真的好,当夜便与苏瑾从精神到身体都心心相映了。 第四次... 第五次... ...... 那个四面漏风的桥洞下,她送给了自己这辈子最珍贵的礼物,同时这礼物就像一把钥匙,打开了锁了二十年的穿越者标配外挂,从此自己才有底气和资本来面对这个精彩的世界。 一对新人缓缓躬身行礼,头顶微触,一种幸福的滋味在两人之间传递了一个来回。这一起身,便意味着两人终于修成正果,成为了合法夫妻。 苏瑾红盖头下的嘴角,扯出一个温柔的弧度。 她曾经为自己的遭遇怨天尤人过,为自己的出身自怨自怜过,她甚至一度固执的认为,全天下的男人都没有一个好东西。 直到遇见了他。 他的才情,他的博学,他的风趣,他的坦率,都让她很难不放下戒心,固若金汤的心防为他悄悄打开了一道口子。 何况他长的又那么好看。 没错,苏瑾其实也是个颜控。 当初初见甄蒙,若是他长相一般或者略显抱歉,估计后面的故事也就不会发生了。 他是个正人君子,自己酒醉睡着,他都能把持住自己,禽兽不如。 说起来两人有一次在覆雨翻云后闲聊提及此事,甄蒙一脸懊悔,给她讲了禽兽与禽兽不如的区别,苏瑾便时常用禽兽不如调侃甄蒙,也算是小两口间的一种闺房情趣。 他第二次出现,就像一个盖世英雄,威风凛凛的击败了对自己欲行不轨的恶人,那一块在恶人头上碎裂开来的红丝砚,在她眼中就如夜空中的烟花那样灿烂夺目。 他的表白那么的突然,让人家猝不及防,偏偏撩拨完人家之后,又装傻充愣,让一个女孩子家亲口说出留宿的羞人话语。 他的色心和色胆其实一点也不小,还懂那么多奇奇怪怪的羞人花样,问他是不是身经百战,他还拒不承认,非说自己还是个黄花大小伙,哼,谁信? 他家逢巨变,又被那些恶人打断了双腿,原本阳光开朗的他变得阴沉暴戾,自己如何才能帮到他呢? 杨妈妈见不得自己终日以泪洗面,给自己出了个主意,既然他油盐不进,那自己就给他下副猛药。 杨妈妈的主意果然有用,他变回了那个自信开朗的甄蒙,并且似乎变的有些令人匪夷所思。 但那不重要,他还是那个自己深爱的他便是了。 “送入洞房!礼成!” 霜儿和巧儿搀扶住新娘子,往后堂而去。 而新郎官则要留在这里答谢宾客。 甄蒙扫了一眼满院子的人头涌动,至少三五百人起步。 想想一人陪上一杯酒,腿肚子就有点抽筋。 毕竟今天大婚,用的酒都是上等的五粮液高度酒,即便没有前世的那么高,三十七八度还是有的。 甄蒙心一横,反正一辈子也就这一次,大不了今天不洞房了! 虽然甄家今日只请了一些街坊四邻和生意场上的合作伙伴,但还是有不少嗅觉灵敏的官场中人不请自来,他们与甄家并无什么交情,以前是不配,后来是不屑,现在则发现甄家似乎蒙受天恩,无非是想与甄家套个近乎,也没指望真能与前任左相或者甄家公子攀上什么交情。 这些人加起来不下五六十人,甄蒙虽然看不起他们,但伸手不打笑脸人,还是请冯大彪将他们安排到一起,与平头百姓们隐隐分隔开来。 甄蒙端着酒杯,挨桌敬酒,并没有耍滑头将壶中白酒替换成白水,诚意十足。 十几桌下来,饶是甄蒙这段日子经过各种《食戟》菜谱的调理加成,仍是感觉头晕目眩,胃里翻江倒海。 他偷偷跑去吐了一次,又专门到厨房灌了一碗提前准备好的醒酒汤,才回到场上继续征战。 甄家一座偏僻的小院里,武弘德独自坐在桌前,身后站着大太监韩非。 武弘德夹起一颗花生米,扔到嘴里嚼的嘎嘣作响,一边吃一边埋怨道:“朕来参加个婚礼,怎么整的跟来做贼一样?朕就这么见不得光?朕又不是过街的老鼠,还怕那些百姓吃了朕不成?” 韩非一脸苦笑的躬身道:“陛下,您毕竟身份特殊,外边人多眼杂,传将出去对您和甄大人一家都不是什么好事。陛下您就忍一下,等甄大人在前面稍微走个过场,奴才就喊他来陪您。” 武弘德仍是一脸忿忿,但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小环怯生生的送上一盘新切好的松花蛋,不敢多做停留,逃命般的离开小院,全程都不敢抬头哪怕一眼。 今日武弘德忽然微服造访,甄家人手显然有些不足,只能让小环自己单独伺候皇帝陛下,这让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胆战心惊。 听那些读过几日书的家丁仆役们讲,伴君如伴虎,所有皇帝都喜怒无常,稍有不顺心,动不动就砍人脑袋,吓得小环腿肚子直打颤。 武弘德一脸无语的指着自己的鼻子问韩非:“朕长得很吓人吗?” 韩非笑道:“陛下天威,寻常人未见天颜,便已经被陛下气势所慑,自然是不敢直面龙颜。” “那甄蒙呢?第一次见他,朕就能感觉出来,他对朕并无多少发自心底的惧怕。” 韩非眯了眯眼,躬身答道:“甄公子人中龙凤,自是与一般百姓不同。” 武弘德闻言一愣,眼神微微向后一撇,闪过一丝冷意。 站在武弘德身后的韩非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三品宗师的敏锐直觉让他瞬间感觉周身一寒,他心中大惊,知道自己自作聪明的一句话惹恼了这位看似宽容大度的天子,连忙收敛气机,将姿态放至最低。 武弘德没有说什么,自顾自的吃着这道据说能增强身体毒抗能力的松花蛋。 许久之后,韩非才偷偷松了一口气。 他拢在宽大袖口中的手,轻轻摸向袖中一个不足一寸高的小瓷瓶,心中挣扎万分。 在前任总管太监郑三图传出暴毙的消息后,便有人悄悄找上了他,与他密谈了许久,留下了这个小瓷瓶。 紧接着,他便如那人所承诺,一举晋升为陛下的贴身总管太监,再想起那人给出的诱人承诺,韩非心动了。 第二卷 粉墨登场 第四十九章 大婚—惊变 - 食戟之城 - 三品带鞭护卫 韩非并像绝大多数宦官那样,从小便净身入宫,而是在二十多岁时,为了逃避仇家追杀,万般无奈之下才选择入宫作为最后的保命手段。 入宫之前,他曾是横行一方的江洋大盗,在青州也曾经拉起过一支不小的势力占山为王,以打劫来往商队为生。 后来有一次情报工作没做好,打劫到了胭语阁青州分号的头上。 胭语阁那是什么存在?摘花楼的分支机构。于是一波又一波的杀手刺客开始了针对韩非这个土匪头子的报复。 数百人的山寨一夜之间被屠戮一空,韩非趁乱逃离了山寨,没想到摘花楼并不愿意善罢甘休,于是双方展开了一场生死时速的较量。 当时的韩非还只是个将将摸到四品门槛的武夫,被摘花楼追着砍了多半个武朝,无数次死里逃生,最终让他成功逃到了京城。 摘花楼的杀手追到京城,最后韩非被逼的没办法了,一狠心便跑去净了身,入宫当了太监。 这一入宫,就是二十年。 韩非武学天赋极佳,在皇宫大内潜心修行二十年,终于一举踏入宗师境界。 而随着修为的提升,他在宫中的地位也随着水涨船高,最终做到了司礼监掌印太监的位置上。 除了悬空多年的提督太监,韩非可谓是天下宦官之首。 但他仍然得不到皇帝的重用和信任,因为宫中还有一位陪伴皇帝陛下长大的郑三图。 后来郑三图因病暴毙,韩非作为宫中宦官第一人,自然得到了成为皇帝陛下近身内侍的机会。 可他发现,即便是成了陛下的贴身太监,依然没有得到皇帝陛下的信任,与前任郑三图相比,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儿。 韩非心中开始滋生怨气,他本就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对皇权也没有普通百姓那般畏惧,否则当初也不会有胆气占山为王。 他的手指不断摩挲着掌心的瓷瓶,内心迟疑不定。 瓷瓶里装着的,是重金从摘花楼购得的毒药,无色无味,毒性之猛烈,即便是二品宗师,只需一滴,也得立猝于当场。 他要做的,只是将瓷瓶中的毒液神不知鬼不觉的倒入皇帝陛下的饭菜之中,这对一个三品宗师来说绝非难事。 他想起那位大人给他许下的承诺:设立太监司,统管大内禁军兵权,不受兵部节制,打破宦官不得掌权的祖制,而他韩非,就是第一任司正。 想到此处,韩非内心一片火热,握着瓷瓶的手也渐渐用力。 恰在此时,武弘德出声吩咐道:“去前院看看,何时才能轮到新郎官给朕敬酒。” 真是刚想打瞌睡,枕头就塞进怀里了,这让韩非精神一振,天意如此,连老天都看不惯自己这个儿子了,那他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韩非按捺住激动的情绪,恭敬的躬身行礼:“是,奴才这就去。” 武弘德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叹息一声,还是大伴贴心啊,这个韩非,心思太重了,难堪大用。 前院这边,甄蒙已经喝了吐,吐了喝,里来外去的灌进至少一斤半的白酒了。 他此刻脚步虚浮,在一名丫鬟的搀扶下摇摇晃晃的来到一桌客人旁,红彤彤的脸上满是诚挚的笑容。 “感谢各位高邻肯在百忙之中赏光出席小子的婚礼,小子无以为报,敬诸位薄酒一杯,酒菜简陋,不成敬意,各位吃好喝好!” 说完,又是一杯白酒干了个底朝天。 这一桌的客人纷纷举杯相应,有人劝道:“甄公子且少喝些,这五粮液虽好,总归还是伤身。” 甄蒙强压下胃里的翻涌,抱拳一礼,继续敬酒去了。 杨伊混在人群中,一直观察着侍女手中的酒壶,默默计算着壶中剩余的酒量,看着甄蒙向着自己所在的方向走来,她心中大概有了计较。 果不其然,待甄蒙敬到他这一桌时,丫鬟手中的酒壶刚刚倒空。 甄蒙刚要打发丫鬟再去取酒来,杨伊便笑盈盈的递过一壶未开封的酒壶,甄蒙一愣,随手便接了过来,一边给自己倒酒一边道谢:“多谢这位姑娘赐酒。” 杨伊笑嘻嘻的说道:“甄公子的道谢小女子可不敢当,本身就是借你的酒献你尊佛,何来感谢?” 甄蒙闻声,哈哈一笑,举杯对在座的客人说道:“小子再谢各位捧场!” 说完又是酒到杯干,刚要行礼离开,便见一只白嫩的小手递过来一杯清茶。 他抬头一看,这位借花献佛的女子一脸真诚的笑容说道:“甄公子,且喝杯茶缓缓,放心,是没用过的干净杯子。” 甄蒙不疑有他,接过茶杯猛灌了两口,感觉胃里的翻腾被压下去少许,他对杨伊抱拳一礼:“谢姑娘赐茶。” 杨伊笑吟吟的看着他,并不答话,只是看着甄蒙摇晃着身子在丫鬟的搀扶下慢步离开。 她嘴角扯出一个满意的笑容,喃喃自语道:“甄公子,希望你今夜睡的晚些,毕竟这一睡,可就再无睁眼之日了。” 是的,杨伊还是成功下了毒。 只是她没有选择那些见血封喉的剧毒之物,作为一个用毒专家,她打心眼里看不起那些个有着唬人名头的毒药。 什么断肠粉,鹤顶红,一日丧命散,含笑半步癫之流,吃完后让人肠穿肚烂,在她看来毫无艺术可言。 她是用毒大家,也是制毒大家,她给甄蒙下的毒是一种被她命名为“安魂曲”的复合型毒药,需要两种成分分别进入人体才能激发毒性,任何单独一种成分,对人体不仅无害,还能补充人体所需的各种微量元素。 这种毒药毒发时并不痛苦,而是会让人在睡梦中安详的死去,比起那些肠穿肚烂的垃圾,不知道高级了多少。 杨伊很满意,她最后看了一眼甄蒙的背影,便起身离开了甄府。 韩非很轻松的便找到了即将呈给武弘德的酒菜,整个甄府的人都忙得脚不沾地,他趁着四下无人,将瓷瓶中的三滴毒药分别滴在了两道菜和一壶酒中,然后便折返回小院附近,等着亲眼见证武弘德毒发身亡。 他已经计划好了,待武弘德毒发,自己先不露面,等到甄府的下人先发现异状,自己再假装刚从前院回来,这样才能将自己的嫌疑降至最低。 丫鬟小环的脚步声传来,尽管小丫头已经尽可能的放轻了脚步,却依然瞒不住三品宗师的耳力。 韩非躲在暗处看着小环怯生生的给皇帝陛下上菜上酒,心中一阵激动,抓在假山上双手不自觉的用力,捏出一个清晰的指印。 他丝毫未觉,内心不停的呼喊:“吃啊!吃啊!赶紧吃啊!” 皇天不负有心人,等到小环告退后,武弘德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惬意的喝了一口,又随手夹起一道下了毒的糖醋里脊,送入口中慢慢咀嚼,一脸的享受。 只是很快,他脸上的表情慢慢变得僵硬,手中的筷子掉落,双目圆睁,张开嘴想出声呼喊,却发不出一丁点的声音。 只是眨眼睛,武弘德额头便青筋暴起,双手用力的抓在心脏部位,摔倒在地上不停抽搐。 不一会儿,只见他双腿用力一伸,整个身子猛地一抖,随后便没有了动静。 韩非躲在暗处,双目赤红,浑身大汗淋漓,喘着粗气一阵激动,他恨不得立刻上前去确认一下武弘德是否已经断气,只是残留的理智让他硬生生控制住了自己的身体。 他在耐心的等待甄家的下人发现皇帝的死状,他从未感觉如此度日如年过,每一秒仿佛都有一年那样漫长。 终于,耳朵里再次传来了那个小丫鬟的脚步声,在韩非听来,即便是花魁的娇*喘,乐师的丝竹,也远没有这脚步声来的美妙动听。 小环端着一道鱼头豆腐汤轻手轻脚的进入小院,一路不敢抬头的她走到桌前,低着的脑袋先是看见了掉落在地上的筷子,小环一愣,下意识的抬头望去。 霎时间如坠冰窖。 只见皇帝陛下以一个扭曲的姿势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生死不知。 小环手中的汤盆滑落,在她脚边摔了个粉碎,滚烫的鱼汤飞溅在她的小腿和鞋面上,她却浑然不觉。 回过神来的小环下意识便要尖叫出声,却在临出口前一刹那猛地捂住嘴,她忽然想到,若是皇帝陛下此时遭遇了不测,自己这一声尖叫,定会将好不容易安稳下来的甄家推入深渊。 就在她不知所措之时,一道身影伴随着风声呼啸而至。 小环下意识的一扭头,顿时松了一口气,来人正是郑九恩。 而远处正打算现出身形的韩非,也硬生生止住了脚步,他有些心神不宁的看着那道突然出现的身影,以他堂堂三品宗师的实力,居然没有发现此人是何时出现的,韩非心中骇然。 能让自己这个三品巅峰的宗师都摸不到行踪,莫非这是个二品宗师? 是甄家那位姓郑的远亲,甄家居然有如此... 二品宗师?!姓郑?! 韩非心中大惊,隐隐猜到了一个不太愿意相信的事实。 他再仔细打量了那人几眼,越看越心惊。 虽然留了一脸的络腮胡,皮肤也黝黑了许多,但那眉眼,那神情,分明就是皇帝陛下的前任贴身大伴郑三图!! 韩非惊骇的倒退一步,不慎一脚踩断了地上一截枯枝,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郑九恩几乎在声响发出的同一时间,便如苍鹰般展开身形飞掠而至。 韩非顾不上心中惊骇,身形急掠,如炮弹般倒飞出去,隐没在拐角之后,几个纵身,便不见了人影。 郑九恩只见到一袭紫袍的一角消失在拐角处,并未看清此人身形相貌,本想继续追下去,却听小环急切的哭声:“郑大叔,皇帝陛下是不是死了?你快想想办法吧...” 郑九恩只得放弃了继续追的打算,一纵身回到武弘德身边,抓起武弘德的手腕,仔细感受他的脉搏,又撑开他的眼皮看了看瞳孔。 半晌后才沉声道:“小环,千万不要声张,去请少爷来,莫要惊动了其他人!” 小环连忙点点头,急匆匆的往前院小跑而去。 韩非逃出甄府,落在一处无人的破败院落中,惊魂未定的喘息了很久,见郑九恩没有追来,才静下心来仔细复盘刚才发生的事。 首先确定的是武弘德实打实的将下了毒的酒菜吃进了腹中,若那人所言不虚,此刻皇帝陛下应该依然回天乏术了。 只是保险起见,还是需要亲自去确认一下。 另外就是现如今化名郑九恩的前任大太监郑三图。 他对自己的目力很自信,确定郑三图脸上的络腮胡绝对不是粘上去的西贝货,那么只有两种可能: 一是郑三图本身就不是太监。 二是郑三图不知道用了何种手段还阳了。 第一种可能性几乎为零,后宫之内除了陛下,绝对不会允许有第二个雄性生物,即便是养条狗,也得阉了才能入后宫,更何况一个男人了。 至于第二种可能性,比第一种还让人难以置信。 韩非想起一个传说,据说在一品武夫境界之上,还有超品一说,达到超品境界之后,能领悟各种神奇的神通,已经脱离了正常人类能理解的范畴,断肢重生也并非不可能。 只是几千年来从未听说有人达到超品境界,郑三图也只是二品宗师,不可能踏入那传说中的境界。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就是郑三图有了某种奇遇,这种奇遇能够起到类似断肢重生的神奇效果。 韩非眯了眯眼,他一定要找到其中的秘密所在! 第二卷 粉墨登场 第五十章 背锅逃离 - 食戟之城 - 三品带鞭护卫 甄家后院内,武弘德已经被送进卧房,脸色铁青,嘴唇发紫,鼻息若有若无。 郑九恩初步诊断,陛下应该是中了某种剧毒,他将剩下的酒菜分别投喂给厨房没来及宰杀的鸡鸭,果然在两息之内便断了气,毒性之猛烈让郑九恩倒吸一口冷气。 但武弘德体内却有一股力量,护住了心脉与脏器,让毒性无法侵入五脏六腑。 郑九恩猜测应该是能增强身体抗毒性的松花蛋起了作用。 毕竟那个小院里至今还飘荡着一股浓重的臭鸡蛋味。 只是命虽然暂时保住了,但人却昏迷不醒。 甄蒙带着一身浓重的酒气,眼神却清醒无比,一脸凝重地听郑九恩复述事情经过。 当他听到有人在暗中窥探,并且武弘德的贴身太监韩非不见踪影时,惊出一身冷汗,几乎瞬间便猜到了幕后之人的打算。 他沉声道:“毒杀天子这种掉脑袋的买卖都敢干,可见幕后之人绝非易于之辈,对方一击不中,这个屎盆子就扣到咱们头上了!现在满朝上下怕是没有一个人敢帮咱们说话,咱们必须马上转移,暂避锋芒!” 郑九恩脸色难看道:“公子你神通广大,可有救治陛下的方法?” 甄蒙在脑海中快速地翻阅着《食戟》,企图找到可以解毒的食谱。 可翻遍了数千道食谱,却找不到可以对症的菜品。 甄蒙摇了摇头:“暂时还没有,咱们只能先将陛下安置好,先行离开这里,否则一旦被禁军包围,到时候百口莫辩,甚至极有可能被当场格杀!” 郑九恩虽然心忧武弘德,但他拎得清轻重,点了点头,说道:“你带着甄大人和两位夫人先走,我来善后,我们北城门外十里处的树林见!” 甄蒙点点头,安排小环去将苏瑾带来此处,自己则去前院找甄德邦与储秀。 到了前院,那些一无所知的宾客还在开怀畅饮,甄蒙看着眼前这些带着和善笑意的熟悉面孔,心中哀叹,希望不要将这些无辜百姓牵连进来才好。 一路强打笑容应付了无数的恭喜声和敬酒,终于找到了正在跟一位名叫张胜利的酒楼老板勾肩搭背地喝酒。 甄蒙知道他,当时正是这位酒楼老板张胜利,冒着极大风险给了甄德邦一份养家糊口的活计,才让一家人不至于饿死。 后来甄家酒楼开业,甄德邦征求甄蒙同意,将数种畅销菜品的制作方法悉数倾囊相授给张胜利,两人关系甚是亲密。 毕竟当初还互相对拜了二十多个响头。 甄蒙走到甄德邦身后,对张胜利告罪一声,便附在甄德邦耳边轻声言语。 甄德邦醉醺醺的双眼霎时间精光一闪,随即便不动声色地起身,与张胜利打了个招呼,便随甄蒙往后院而去。 不多时,一家人便齐聚在此。 不仅有甄家全家,连杨惊鸿都被喊来了,足以证明她在甄家人眼里已经是一家人了。 甄蒙一脸严肃地说道:“爹、娘、婶子、瑾儿,我长话短说,陛下在咱家遭人暗算,昏迷不醒,现在咱们成了背锅的,咱们必须在禁军赶来之前,离开京城!小环已经和霜儿去收拾东西,陛下交给郑叔安置,他安置完后会与我们在北城门外的树林汇合,我们现在必须立刻走!” 一家人听闻此事,震惊得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只是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 杨惊鸿第一个从震撼里走出,她冷静地说道:“若是如此,我们现在必须马上走,再晚怕是就走不了了!” 储秀问道:“那前院那些宾客,和家里的下人们?” “宾客暂时顾不上了,想来应该不会有大事,家里这些下人也得遣散。” 甄蒙想了想,继续说道:“我已经让小环通知冯叔了,他自会安排,郑叔,你打算怎么安置陛下?” 郑九恩眯了眯眼,说道:“我打算将陛下送回宫,并暗中通知皇后娘娘,由她来暂时守护陛下。” 甄蒙点点头:“好,那我们现在就走!” 一家人带着简单的行囊,从后院后门处走出,穿过一条小巷,来到一条繁华的街道上。 街道上行人如梭,个个神色平静悠闲,叫卖声、闲谈声、孩童嬉戏打闹声,交织成一幅美好平静的画卷。 众人默不作声,穿过川流不息的人群,低着头向着北城门方向快步而行。 北城门司都统于雷今日当值,站在城门司衙门口,正在训斥站岗的兵丁:“老子说过多少遍了,站岗就要有站岗的样!我们城门司守护着京城的第一道防线,肩负着京城数百万百姓的身家性命,你们一个个军容不整,吊儿郎当,让百姓如何敢将身家性命托付于我们?再让老子看见你们这副兵痞子样,老子先赏你们每人五十军棍,再让你们滚回家种地养猪!” 两个站岗的兵丁被骂得头也不敢抬,心中却腹诽不已:我们这幅德行,不都是跟你于老大学的吗?当值时间喝酒赌钱,酒钱不够了甚至还偷偷让我们典当军资,下了值带头逛窑子,这么多年下来,什么时候干过正经事?怎么自从上次见过那位左相公子后,跟变了个人似的,喝酒赌钱都禁了也就罢了,每天还要检查军容军貌,这玩意儿给谁看啊?那位左相都倒台这么久了,咱这是图啥啊? 当然,两人也只敢在心里偷偷腹诽几句,脸上一丁点不情愿都不敢显露,否则这位于老大可是真敢赏几十军棍。 正在于雷训斥得起劲时,一行八九人向着北城门匆匆行去。 一位兵丁眼尖,认出了甄蒙,他连忙小声向于雷汇报:“于大人,那位不是甄相...甄公子吗?” 于雷闻声扭头望去,果然是那位曾有一面之缘的甄公子。 他连忙迎上去:“甄公子,许久不见,您这是要出城?” 甄蒙一老早就看到全身甲胄齐整的于雷了,只是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并不想与他寒暄,以免多生枝节,无奈于雷主动迎上,他不得不停下脚步,扯出一个笑脸:“原来是于大人,大人今日当值?” 于雷的目光随意在人群中一掠而过,笑着答道:“在下今日正巧当值,否则可要错过甄公子当面了。敢问公子,可是要出城?” 甄蒙微微一笑,故作平淡道:“在下与家人要去城外办些事,不知于大人可否放行?” 于雷闻言一惊,莫非甄相也在其中?他又将目光投向人群,很快便锁定在一个满脸络腮胡的黑脸汉子脸上。 于雷急忙躬身行礼:“末将北城门司都统于雷,参见甄相!” 甄德邦自人群中走出,偏身避让,连忙说道:“不敢不敢,俺现在就是个平头百姓,不敢受恁这一礼,于大人快起身!” 于雷满心激动,虽然他曾经是个兵痞子,但这些年他是打心眼里崇拜甄德邦,这位传奇左相凭借一己之力,以雷霆手段扫清官场沉疴旧疾,让本有隐隐颓势的朝堂重振精神,政治清朗,让无数百姓拍手叫好。 他强压下心中激动,恭敬地站在甄德邦面前,像是一个聆听老师教诲的学生,他轻声说道:“前阵子听闻甄相被罢免,在下心中愤懑至极,朝廷百官莫非都是瞎子不成?甄相您这一生为了家国百姓殚精竭虑,实乃我辈榜样。” 甄蒙内心焦急,偷偷回望一眼内城方向,见这位于大人似乎有说不完的话,不得不强行打断:“于大人,在下等人出城确有急事,还望大人海涵。” 于雷一愣,忙不迭让开身形,一边挥舞着手臂示意城门守军尽快放行,一边歉然道:“是在下孟浪了,甄相、甄公子,请!” 甄德邦与甄蒙抱拳一礼,急匆匆带着众人出了城门。 于雷望着众人远去的背影,心中闪过一丝狐疑,一种他们在逃跑的荒谬错觉油然而生。 他摇摇头,驱散掉心中那一丝疑惑,回到城门司衙门口,继续教育那两个站岗的倒霉蛋。 甄家前院,宾客们还在畅饮,有人疑惑为何不见了新郎官,只是未及深想,便被同桌之人拉着继续拼酒。 忽然,众人感觉大地开始微微震动,带动着桌上的杯碟也震动不已,紧接着,便是雷鸣般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传来。 宾客们疑惑不已,有见多识广的人听出来,这是成建制的骑兵一起疾驰才有的特殊声音,能造成如此规模的动静,恐怕不下一千骑之数! 一般来说,京城兵马司的骑兵是百姓最常见的,战时抵御外敌,平时巡查京城,只是数量从来不超过五十骑。 今日这般动静,怕是兵马司全部骑兵倾巢而出了。 京城中发生大事了?莫非有外敌入侵? 正在众人疑惑不已之际,一队披甲执刀的兵丁撞破甄家大门,蜂拥而入,墙头上、屋顶上也站满了手持军弩的兵丁,眨眼间便将整座甄府围了个水泄不通。 宾客们惊骇莫名,只见门口走进两道人影,前面一道紫色衣袍的是一位面白无须的中年男人,身后跟着一位身披甲胄的中年将领。 韩非站住脚,转过身对身后的中年将领说道:“李将军,陛下就在后院,请随咱家前去护驾。” 这位姓李的将领抱拳道:“末将遵令!众将士听令,羽林卫守好甄家,一只老鼠也不允许放走!金吾卫随本将护驾!” 众兵将齐声答道:“是!” 声冲云霄,吓得众宾客不明就里,只是听到“护驾”二字,本能地便齐齐打了个冷战。 莫非甄家造反了? 第二卷 粉墨登场 第五十一章 北城门司 - 食戟之城 - 三品带鞭护卫 韩非带着一众禁军冲到先前武弘德所在的后院,却扑了个空。桌上的酒菜和地上掉落的杯碗碎片还在,但武弘德却不见了。 金吾卫搜遍了整座甄府,都没有发现武弘德和甄家一干人的踪迹。 韩非脸色铁青,不亲眼见到武弘德,便无法确认他的生死。虽说那瓶出自摘花楼的毒药霸道至极,但武弘德身为四品武夫,加上皇宫大内珍宝无数,谁知道会不会有什么保命的法子? 他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身旁的禁卫军统领突然开口问道:“韩总管,你是否能确定陛下在甄家遭遇了不测?” 韩非一愣,心中警惕了几分,回答道:“咱家亲眼所见,陛下吃过甄家送来的酒菜后,不出半刻就倒地不起,昏迷不醒,看样子像是中了剧毒之相。” 那位姓李的统领眯着眼又问:“韩总管,你是陛下的贴身护卫,若末将没记错,你是三品宗师境的修为,为何陛下能在你眼皮子底下出事,且出事之后你将陛下扔下不管,独自前去禁卫营调兵?” 说着,他的右手慢慢地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一股凛冽肃杀之气从他身上散发出来,隐隐锁定韩非。 韩非心中一凛,知道这位禁军统领对自己产生了怀疑,他毫不怀疑,若是自己的回答被他抓住了破绽,等待自己的必然是这位禁军统领的雷霆一击。 韩非定了定神,仿佛浑然未曾察觉自己已被气机锁定,他面容平静的道:“李将军这是在怀疑咱家?” 李统领不动声色,气机却丝毫不曾放松,继续问道:“韩总管,请你回答我的问题!” 韩非转过身,似笑非笑地望着这位号称禁军第一高手的李撼山,三品宗师的气势陡然爆发,瞬间李撼山锁定在他身上的气机便如风中的柳絮,被吹得四散而去。 他阴恻恻笑道:“李将军,咱家再问你一遍,你是在怀疑我?” 李撼山面对三品宗师的逼人气势,寸步不让,眼神凝重了几分,表情却没有半点变化,依然沉声道:“韩总管,回答我的问题!” 说罢,一股强悍气势以他为中心爆发开来,竟不比韩非弱多少。 韩非惊讶道:“你入了三品?怪不得敢在咱家面前如此放肆。不过,也仅仅是刚入三品,境界还不稳固吧?虽然你我同为三品,但咱家若是想杀你,百招之内必斩你首级!” 他话锋一转:“不过嘛,咱家能理解李将军对陛下的忠心,咱家也不妨回答你的问题,当时陛下让咱家去请今天的新郎官,所以咱家当时并不在陛下身边,等回到这里,陛下已经中毒昏迷,而当时陛下身边有一位二品高手,不知是敌是友,咱家怕万一打草惊蛇,此人情急之下伤害陛下,所以不得不独自脱身前去禁卫营搬救兵。这个回答,李将军可还满意?” 李撼山闻言瞳孔微缩:“二品高手!京中何时出现了二品高手?那人是谁?” 韩非淡淡一笑:“李将军,咱家的职责,就是伺候陛下,而你禁卫营的职责,则是维持治安,护卫皇城和陛下,至于京中何时出现的二品高手,那人是谁,又是从何而来,所来为何,这些应该是将军你的问题,怎么反倒问起咱家来了?” 李撼山沉默不语,韩非继续说道:“与其耗在这里跟咱家吹胡子瞪眼,不如抓紧时间封锁全城,尽快将陛下和甄家人找到,晚一分,陛下就危险一分,你说呢,李将军?” 李撼山咬咬牙,收敛了自身气机,迈着大步往前院而去。 韩非望着他的背影,嘴角扯出一个鄙夷的微笑,但随后,眼中便多添了一分忧虑之色。 北城门司衙门,于雷正坐在堂前,手中捧着一本兵书,强迫自己认真去读,脑海中却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已经出城的甄蒙一家。 他还是感觉这一家人有古怪,但是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这种憋屈让他感觉一阵蛋疼,伸手隔着厚厚的甲胄苦恼的抓了抓裤裆,冰凉生硬的铁甲叶子硌着手掌,让他有种隔靴搔痒的不畅快感。 于雷左右看了看,四下无人,他索性站起身,解开裙甲,将手伸进裤裆里酣畅淋漓地挠了个痛快。 他舒坦地半眯着眼,嘴角扬起一个满足的笑容,只是不等他享受完毕,忽然一个兵丁一脸惊慌地推门而入,口中喊着:“老大,不好了,外边...” 声音戛然而止。 事出突然,于雷脸上的表情还未收敛,右手也没来得及抽出裤裆,就这么僵立当场。 气氛凝滞了片刻,于雷老脸一红,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系上裙甲的绑绳,云淡风轻地问道:“老子早就教过你们,每逢大事有静气,怎么还一天到晚慌慌张张的?” 兵丁缓过神来,赶紧抱拳答道:“老大,外边来了好多兵马!看着像宫中禁军!” 于雷闻言一惊,顾不得再问,连忙快步向门外走去。 来到城门司衙门口,便看到一队约莫百人之数的骑兵将城门堵得水泄不通,一位校尉正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望着自己。 于雷赶忙迎上前去,刚要行礼,便听那骑在马上的校尉冷声问道:“于都统,在下奉命捉拿疑犯,需要你们城门司配合。” 于雷脑海中没来由地浮现甄蒙一家人的身影,他低声道:“请将军大人示下,末将定会全力配合!” 校尉点点头,对于雷的态度十分满意,按照大武朝官场级别,于雷这个从五品城门司都统,要比他这个正六品禁卫营羽林卫校尉高出半个品级,只是城门司属于舅舅不疼姥姥不爱的偏远衙门,跟禁卫营这种护卫京城的重要部门相比,不仅待遇上天差地别,就连同品级的官员见面时都要矮上半头。 花花轿子众人抬,本身大武官场的习气就是你捧我,我捧你,于雷给足了校尉面子,校尉自然也不再冷着脸,他露出一个自认和善的笑容,微微俯身对于雷说道:“于都统,可认识朝中前任左相甄德邦?” 于雷心头瞬间一跳,脸上却不露声色答道:“说来惭愧,末将地位卑微,像这等大人物,自是无缘得见,只是在几年前曾有幸远远看过一眼,只是看得并不真切。将军大人,您为何问起此人?” 校尉左右看了看,示意于雷附耳过来,低声道:“甄德邦涉嫌毒杀陛下,现全家已畏罪潜逃,我等奉命关闭城门并搜查全城,于都统,你们北城门今日可有可疑之人出城?” 于雷心中泛起惊涛骇浪,毒杀陛下?这可是天大的罪过,难怪自己见到他们一家人行色匆匆,像是在逃避什么。 他下意识的就要将甄家已经出城的消息说出口,只是话到嘴边,他忽然冷静了下来。 自己虽然与甄相从未有过任何交集,但纵观甄相为官多年的所作所为,以及坊间流传陛下与甄相之间的私交情谊,于雷觉得甄相并不像是能做出这等叛逆之举的人。 他又想起了那天甄蒙红着眼睛为工部尚书张九章收尸的一幕,更加坚信了自己的判断。 于雷低头恭敬道:“将军放心,末将从此刻起一定加强巡视戒备,保证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北城门!” 校尉满意地点点头,并未注意到于雷其实并没有正面回答自己的问题。 他拍了拍于雷的肩膀,于雷立刻转身召集城门司全部在值兵丁,不多时,几十个衣甲不整的兵丁便列队完毕。 看着面前站得歪歪扭扭的队伍,马上的校尉眼中露出一抹鄙夷,果然是上不得台面的城门司,就这军容军纪,放在禁卫营里至少每人一百军棍起步。 于雷看着面前歪歪扭扭的手下,黑着一张老脸大声说道:“北城门司全体听令!接禁卫营军令,京城出现了一伙穷凶极恶的歹人,杀人越货无恶不作!守护京城百姓安危,乃我北城门司职责所在,即刻起全体停止休沐,城门关闭,没有禁卫营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出城!同时加强巡视戒备,仔细盘查所辖区域内所有人,见到可疑之人立刻带回衙门!若是有人玩忽职守,私自放人出城,别怪老子军法无情!” 城门司一众兵丁杂七杂八地喊道: “是!” “遵命!” “老大放心!” ...... 于雷脸色更黑了。 校尉哈哈一笑,拍了拍于雷的肩膀,神色轻松的笑道:“于都统费心了,北城门交给于都统,在下就放心了。在下还有军务在身,就此告辞!” 于雷连忙躬身行礼:“末将恭送将军!” 校尉笑着点点头,调转马头,带着军容齐整的禁军扬长而去,掀起阵阵尘土。 半晌后于雷才直起身子,冲着禁军远去的方向呸了一口,转过身看向依旧站没站相的城门司队伍,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他慢跑两步,飞起一脚便将排头一个兵丁踹了个狗啃泥,嘴里骂骂咧咧:“你们这帮王八犊子,净给老子丢脸!看老子这次怎么收拾你们!” 几个与他相熟的兵丁嬉皮笑脸地带头一哄而散,整个队伍顿时便作鸟兽散。 于雷追打了一阵,停下脚步,累得气喘吁吁。 那几个带头的兵丁凑了上来,其中一人小声问道:“老大,咱们怎么个章程?真要上街上挨个盘查?” 于雷没好气地踹了他屁股一脚,骂道:“盘查个屁!禁卫营的事让他们自己操心去!平时不是看不起咱们城门司吗,他们有能耐让他们自己查去!你们几个,做样子会吗?每天带着兄弟们上街做做样子,别落人口实就行了。” 兵丁们笑嘻嘻地说道:“老大你这就放心吧,做样子,咱们是专业的!” 于雷闻言一瞪眼,扬起手作势要打,几个兵油子一哄而散。 他沉默片刻,转身望向城门方向,喃喃自语道:“我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场赌博,希望你别让我失望...” 第二卷 粉墨登场 第五十二章 祖地河阳 - 食戟之城 - 三品带鞭护卫 出了北城门往北走,约莫十里处,有一片茂密的树林,这里平日人迹罕至,加上几个月前一场洪水肆虐而过,林中走兽十不存一,更成了名副其实的鸟不拉屎之地。 林中一片空地上,一群人在这里席地而坐,正是甄蒙一家人。 甄蒙靠坐在一棵大树上,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他脸上,显得明暗不定,他从出了城就开始沉默不语,在心中反复复盘今日发生的事。 幕后主使究竟是谁?他的目的是什么?陷害甄家,还是谋朝篡位?陛下现状如何?若陛下驾崩,甄家该如何自处?若陛下昏迷不醒,又当如何? 忽然,一只白嫩的小手轻轻搭在他的肩膀上,甄蒙回头望去,正是新婚妻子苏瑾。此刻她穿着一身浅红色的素雅长袍,脸上却还带着新娘妆容,甄蒙一愣,歉然的握住她的手,抱歉的话还没说出口,苏瑾便抢先开口了。 “相公,你是不是又想说连累我了?” 她微微一笑:“我是你三书六聘,明媒正娶的妻子,人都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既然是甄家的一份子,那么甄家的事就是我的事,没有什么连累不连累的。而且在我心中,相公是个盖世英雄,无所不能,我相信相公一定能带着我们走出困境!” 看着她一脸骄傲的表情,甄蒙忍俊不禁,心头的压抑也消散了不少,他轻轻抱了抱苏瑾,在她耳畔轻声道:“娘子,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就在此时,忽然从林中闪出一个身影,众人一惊,还没来的及做出反应,便听来人低声道:“别紧张,是我!” 原来是郑九恩赶到了,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甄德邦与甄蒙、储秀、杨惊鸿、苏瑾等人急忙围上去,甄德邦抢先问道:“陛下咋样?” 郑九恩能清楚的感受到众人对陛下发自内心的关心,他暗叹一声,说道:“我把陛下送回宫里了,没有惊动其他人,只是单独去见了皇后娘娘,向娘娘禀明了事情原委,娘娘是聪明人,立刻便猜出韩非有问题,她答应会亲手接过照顾陛下的任务,宫内其他人,包括几位娘娘,都不会有机会单独见到陛下了。” 甄蒙忽然问道:“皇后娘娘...可信吗?” 郑九恩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朝他投去一个赞许的眼色:“陛下与娘娘自小便相识,可谓是青梅竹马,几十年来感情甚笃,若不是百官和娘娘极力相劝,陛下还不肯册立现在的四位贵妃娘娘。皇后娘娘虽然是女流之辈,但雄才大略不输男儿,论文,她饱读诗书,对政事也有独到的见解,往往能一针见血直指问题本质;论武,娘娘也是武夫七品,绝非弱质女流之辈。最关键的是,皇后娘娘背后并无各大豪阀望族或官员支持,可谓出身清白,其祖父曾任先皇帝师,陛下对娘娘,是绝对的信任,就如同信任甄相一般无二。” 甄蒙点点头,他曾与这位皇后娘娘有过一面之缘,当时并没有太深的接触,只是隐隐感觉这位一国之母并非前世电视剧里那种满身都是心眼儿的宫斗小达人,便从未多想过,今日听郑九恩这么一说,心中对皇后娘娘的认识又深了一层。 甄蒙问道:“京城现在情况如何?” 郑九恩答道:“整个京城已经封城,禁军正在挨家挨户搜查,现在甄家已经被扣上了谋害陛下的罪名,短时间内你们怕是无法再回京了。” 储秀一脸担忧的抓着甄德邦的手臂说道:“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甄蒙说道:“现如今只能是找个地方先安顿下来,郑叔修为最高,多打探些京城消息,我这两天想想还有没有可以救陛下的办法,走一步看一步吧。” 众人点点头,现在也没什么其他的办法,只能先这样了。 沿着黄河东行百余里,是一个名为河阳的小县城,这里曾是甄家祖宅所在。 甄德邦高中状元后,祖宅便荒废了下来,迄今已有二十多年了。 河阳县人口并不多,比起相邻的温县、河内、王屋等县,显得落后寒酸许多。河阳县与温县交界的地方,有个叫甄家庄的小小村落,这里便是甄德邦一家的祖地了。 甄家庄紧邻黄河北岸,一马平川,每次黄河发水对甄家庄的村民都是一次生死考验,所以这个村落几百年来一直发展不起来。 古人故土难离的情节作祟,使得这个小小的村落虽然人口稀疏,但依然顽强的绵延至今。 甄家的祖宅位于村东一座小土坡上,一个不大的院子带上五间瓦房,这年头能住得起瓦房的,都属于富裕人家。 “这瓦房还是恁爷爷为了庆祝俺当上县令专门盖的,可惜盖好之后再也没住过。” 甄德邦看着长满杂草的屋顶和院子,轻声感慨。 甄蒙和储秀还是第一次来到自家祖宅,好奇的打量着院里的一切,储秀推开堂屋的门,一阵灰尘扑簌簌飘扬而下,她挥手驱散灰尘,走进房内。 堂屋正中挂着一幅中堂,写着一首励志小诗,在饱读诗书的储秀看来,这首诗和笔法都略显稚嫩,甄德邦在身后不好意思的笑道:“这是俺小时候写的第一首诗,俺爹找人装裱起来后就一直挂在家里。” 储秀回头温柔一笑,轻轻牵起甄德邦的手,学着甄德邦平日里的腔调柔声道:“相公大才!” 看到甄德邦得意的鼻子都要翘上天了,甄蒙偷偷一笑,带着苏瑾去帮小环她们打扫院子,把空间留给了这对人到中年依然如胶似漆的父母。 郑九恩带着杨惊鸿凑到甄蒙身边,低声说道:“你们暂且在这里落脚,惊鸿就麻烦公子替我照顾。” 甄蒙一惊,连忙问道:“郑叔你要走?” “我放心不下陛下,我觉得还是留在京城随时入宫打探消息,也方便咱们随时做出应对。” 甄蒙沉吟了片刻,点头说道:“那郑叔你在京城一切小心,惊鸿婶子这你尽管放心,不过...” 郑九恩见他说话迟疑,诧异道:“公子有话不妨直说。” “我是在想,惊鸿婶子说起来也算我半个岳母大人呢,我是叫婶子还是岳母?” 郑九恩闻言表情一滞,讷讷的说不出话,只是偷偷用眼角偷看杨惊鸿。 杨惊鸿在一旁闹了个大红脸,苏瑾挽着她的胳膊乐不可支的笑道:“婶子?娘?你喜欢哪个称呼?” 杨惊鸿羞恼的跺了跺脚,伸出青葱玉指狠狠掐了郑九恩腰间一把,捂着脸跑去跟霜儿她们干活了。 郑九恩摸了摸腰间,傻笑着看她的背影,让一旁的甄蒙突然产生了一种自己的笨徒弟终于会泡妞的荒谬感觉。 等到这座宅子彻底整理完,天色已经很晚了,郑九恩去买了些熟食干粮,一大家子人对付着吃了晚饭,便各自休息去了。 甄蒙抱着苏瑾躺在东厢房的床上,身上盖着一层薄薄的毯子,今日本是两人的大喜日子,谁料想会发生如此变故,甄蒙轻轻抱着苏瑾,嗅着她发间的芳香,说道:“娘子,可惜咱们好好的洞房花烛夜被搅和成这样,将来等我神功大成,定要将那幕后黑手捆在树上,天天找勾栏女子在他面前跳艳舞,憋死他个王八蛋!” 苏瑾噗嗤一笑:“嗯!让他只能看不能吃!还要让霜儿她们用羽毛挠他脚心!” 甄蒙忽然就兴奋了,脑洞大开:“还有,给他扒光了扔笼子里,再扔进去一只灌了春药的熊瞎子!” 苏瑾轻呼一声道:“呀!相公你好坏!” 甄蒙继续道:“给他岔开腿捆两棵树中间,找一只发情的野猪往他腿中间撞!” 苏瑾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甄蒙:“还有还有......” 不知过了过久,苏瑾听不到甄蒙继续说话了,偏过头望去,发现自家相公已经沉沉睡去。 苏瑾微微一笑,往甄蒙怀里拱了拱,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抱着甄蒙也进入了梦乡。 甄蒙在半睡半醒之间,感觉意识有些模糊,脑海中像是有个声音一直在他耳畔低语着,只是说了什么,他听不清楚。 似乎这个声音有一种魔力,让他产生了就此沉睡百年的冲动,甄蒙感觉有些不对劲,自从穿越到这个世界以来,他从来都没有这么强烈的嗜睡欲望,更别说一睡百年了。 这个声音在耳畔不停的低语,频率越来越快,他脑海中的昏睡欲也越来越强,连续一百多里地的奔波本就让他的身体疲惫不堪,更不用说今天发生这么大的变故,更是让他心力憔悴。 他的脑海中渐渐出现了浓浓的迷雾,迷雾中隐约可见几道人影,他仔细打量了一下,有苏瑾,有甄德邦与储秀夫妇,有郑九恩和杨惊鸿,还有巧儿、小环、霜儿等几个丫头,甚至还看到了武弘德的身影。 这些身影在迷雾中冲他微笑着招手,用一种极其古怪的节奏对他说:“来吧,跟我们走吧,只要睡下,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甄蒙有些迷茫,就在他打算放弃挣扎,好好睡一觉再说的时候,意识中忽然出现一道金光,就像一把金色的剑穿透乌云,脑海中的迷雾碰到金光,如同冰雪融化般消融殆尽。 甄蒙的意识忽然清醒,他顺着金光看去,正是自己的迟到外挂《食戟》。 虽然他不清楚脑海中的迷雾从何而来,但他知道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否则不会引发《食戟》主动出现。 得到外挂这么久,甄蒙也算是粗浅的了解了《食戟》的尿性,本以为就是一本记载着各种神奇配方的食谱,此时再看,似乎这本外挂没想象中那么简单。 他在意识中翻开《食戟》,发现里面的内容有了新的变化。 第二卷 粉墨登场 第五十三章 二品宗师的实力 - 食戟之城 - 三品带鞭护卫 甄蒙从得到《食戟》以来,无数次翻阅这本神奇的菜谱,里面洋洋洒洒记载了几千道功能各异的菜谱,但只有简单的主材和功效介绍,主材也仅仅只是给出一个名字,态度极其敷衍。 两世为人的甄蒙听都没有听说过的主材名称,什么不死鸟之心、龙息红椒、天使的羽翼,怎么听都感觉不那么科学,甄蒙也就只是当成一个玩笑。 而此时,《食戟》的内容却发生了变化,不仅增加了功效的详细解读,更为让甄蒙兴奋的是,各种主材也有了出处和备注。 比如脆炸蜥蜴尾这道菜: 主材:雷霆蜥蜴的尾巴,产自阿非利加大陆东部乞力马扎罗山脚下的雷霆谷,谷中有巨型蜥蜴,身长四丈,体表覆盖鳞甲,刀剑难伤,性情暴躁。此蜥蜴体内有雷珠,可吞吐雷霆,其肉质地鲜嫩,其骨蕴含雷霆之力,体内雷珠可作为雷霆系法器制作材料。 功效:食用后可免疫雷霆系伤害,获得雷霆之力,对于暗影系生物、鬼魅物种等有伤害加成,雷霆之力可通过食用次数增长。 副作用:情绪波动时会被动触发雷霆之力,不可控,威力大小与情绪波动大小成正比。(注定当个孤独的单身狗) 甄蒙一脸懵逼地看着升级后的《食戟2.0》,外挂升级当然是好事,只是这个级升的有点莫名其妙,话说回来,当时外挂到账都莫名其妙的,现在仔细想想,这外挂就跟怀孕分娩似的,第一次感觉脑子怀孕,是给张九章收尸,看见层峦叠嶂的尸山之时,第二次感觉脑子里的胎儿长大,是在老爹被刑部下狱,自己独立支撑相府之时,第三次,则是自己昏迷,在梦中回到了前世之时,最后破茧而出,真正成型,则是自己双腿尽断,与苏瑾在桥洞下灵肉结合之后。这么一想,好像是自己每次倒了大霉的时候,外挂就蹦出来显示一波存在感,那么这一次升级,是因为自己大婚之日被人一个硕大无比的屎盆子扣在头上的原因? 那岂不是今后若想升级外挂,自己就得想方设法去找死? 这踏马谁受得起? 甄蒙在心中骂骂咧咧,忽然注意到《食戟》原本空白的扉页多出一段文字。 他仔细看去,上面写着: 姓名:甄蒙 年龄:20 武道修为:无内力,宗师级绳缚大师,宗师级鞭术大师。 术法修为:无 身体素质:肉体强度与入品武夫等同,四肢力量约等于八品武夫境,毒抗90%,患鼻癌概率0%,患前列腺疾病概率0%。毛孔通透无垢,无宿便,消化功能强于一般哺乳类生物。 当前状态:身中剧毒,体内毒素已做隔离净化处理,需六个时辰方可肃清,期间不可入睡。 嗯?身中剧毒? 甄蒙瞬间惊出一身冷汗,原来幕后黑手的目标不仅仅是皇帝陛下,就连自己也在不知不觉中被人下了剧毒。 若不是自身高达90%的毒抗,怕是早已命丧黄泉了。 他心里亲切友好地问候了幕后黑手与下毒之人祖宗十八代,咬着牙发誓,将来若是抓到这幕后之人,定要让发情的野猪戴着带刺的钢盔朝他裤裆里撞! 甄蒙小心翼翼地动了动手脚,摸着心口深呼吸了几下,确认自己没有任何不适,才放下心来。 只是很快他就又纠结起来——六个时辰不能睡觉。 掰着指头算算,甄蒙已经足足十个时辰没有睡觉了,大婚本是人生大事,丑时末甄蒙便已经被喜婆从被窝里拽出来开始涂脂抹粉,然后便是节奏紧凑的迎亲、拜堂、潜逃三部曲。 之前倒没觉得疲倦,可是自从看到不可入睡这个字眼后,倦意忽然如同奔涌不息的浪潮,一波波向他袭来。 甄蒙深吸一口气,强行睁大双眼,默默地盯着屋顶,脑海中开始勾勒房屋结构,试图赶走困意。 可是这人啊,一旦有了困意,那真是挡也挡不住。甄蒙记忆中,上高中时候去网吧通宵上网,一大早骑着自行车赶回学校,好几次都一边骑车一边做梦,甚至有几次还栽进过路边的花池中。 甄蒙眼皮子开始不听使唤的打架,就像是草蟒英雄许汉文与白娘子,不顾世俗天条的阻拦,试图打破命运的枷锁长相厮守在一起,令人感动。 感动个毛啊!甄蒙抓狂地挠头,轻轻松开怀中熟睡的苏瑾,披了一件外衣来到院中。 他坐在石凳上,抬头望着头顶璀璨的星空。这个未经工业污染的世界,满天繁星清晰可见,甄蒙犹记得自己第一次抬头仰望星空时,心中的那种震撼。 他没来由地想起了康德的那句气势磅礴的名言:有两种东西,我对它们的思考越是深沉和持久,它们在我心灵中唤起的惊奇和敬畏就会日新月异,不断增长,这就是我头上的星空和心中的道德。 当年他听到这句话,只是感觉很牛批,很有哲理,他也曾经几次抬头仰望头顶那片被发达的工业科技污染的星空,并没有觉得惊奇和敬畏,还以为是自己境界不够,毕竟自己只是一个连大专都算不上的技校学生。 这时,郑九恩忽然走出房门,来到甄蒙身边坐下,一脸深沉地说道:“公子,我打算明天一早便去京城,朝廷有个秘密情报机构,负责监察百官与京城各路江湖人士,我打算找他们打探一下,看能不能问出点消息。” 甄蒙愣愣地盯着郑九恩脸上清晰可见的唇印,心中赞叹不已,我郑叔真是老当益壮,我婶子也不遑多让啊! 郑九恩被甄蒙盯得有些发毛,他心虚地擦了擦脸,低头看见手中残留的红色痕迹,顿时一张老脸如同烧红的烙铁一般,嗤嗤的冒着白烟,更让甄蒙叹为观止。 二品宗师就连害臊都这么有气势! 他冲郑九恩挤眉弄眼笑道:“郑叔,牛啊!什么时候得手的?” 郑九恩腼腆地说道:“我与惊鸿今天才正式私定了终身,那个啥...我想问你...就是...那个...” 甄蒙疑惑不解道:“叔你想问啥就问呗,支支吾吾干啥?” 郑九恩头上冒的白烟更浓烈了,整个脑袋就像包裹在云中一般,支吾半晌才小声问道:“就是,我今晚是第一次,不知道惊鸿对我的表现满不满意,所以我想问问,两个时辰,算长的还是算短的?” 甄蒙表情一僵,悲愤无比,指着郑九恩的鼻子,气得直哆嗦。 二品宗师了不起啊?二品宗师就能这么凡尔赛?老子一个年富力强的小青年每次才短短... 嗯...还是继续讨论朝廷那个秘密机构吧... 两人聊着聊着,不知不觉已经天亮了,储秀和苏瑾已经陆续起床,看到院中的两人,也没打扰他们,径直去帮几个丫鬟准备早餐了。 郑九恩不时看看天色,不时扭头看看杨惊鸿所在的屋子,踌躇不已。 甄蒙心底偷偷一乐,拍着他的肩膀低声说:“叔,进去跟婶子说一声吧,你总不能当那种提上裤子就消失的渣男吧?你让我婶子心里怎么想?” 郑九恩闻言眼神一亮,冲甄蒙赞许地点了点头,步履轻快地回到屋里。 谁料想这一进屋,便没了动静。 储秀来喊两人吃早餐,只见甄蒙自己独坐在院中,好奇地问道:“郑先生呢?刚才不是还在这里?” 甄蒙贱兮兮地指了指屋子,无声地用口型比划了半天,储秀恍然大悟,笑呵呵地招呼甄蒙去吃早饭。 一家人吃过早饭,便开始分头忙活。储秀和苏瑾带着小环等几个丫鬟去购买一些生活必备品,甄德邦不方便抛头露面,便与甄蒙在院中商量关于以后的生计问题。 只是甄蒙明显有些心不在焉,跟老爹说这话,却时不时地扭头望向郑九恩与杨惊鸿所在的屋子。 心中恨得牙痒痒,我堂堂甄·穿越者·蒙,岂能被一个中年老男人打败? 等抽出时间了,一定要一页一页的阅读《食戟》,你有二品内力,我有外挂加成,我就不信破不了你两个时辰的纪录! 直到正午十分,屋门才缓缓打开。 郑九恩神清气爽地走出屋子,迈着大步走到院中,一屁股坐在甄家父子身边。 甄蒙再回望那间屋子,只见杨惊鸿面色潮红,一瘸一拐的走出房门,用一种风情且幽怨的眼神狠狠瞪了郑九恩一眼,便要往厨房走去。 正巧储秀路过,看到这一幕,连忙上前扶住杨惊鸿,两个女人咬着耳朵悄悄说了几句话,便一起红着脸走了。 临走前分别瞪了自家老爷们一眼。 让郑九恩和甄德邦都是一头雾水。 只有甄蒙眼角疯狂*抽搐,他很担心以家里这三个女人的亲密关系,用不了多久,苏瑾就会知道此事,不出意外的话,“两个时辰”将成为苏瑾将来拿捏自己的最佳武器。 甄蒙心底一阵哀嚎,不行,一会就去翻菜谱!在找到更有效的菜谱之前,佛跳墙不能停! 第二卷 粉墨登场 第五十四章 启明有部署,皇后现杀机 - 食戟之城 - 三品带鞭护卫 刘启明最近很苦恼。 身为监察司司正,他的职责便是为皇帝陛下搜集天下情报,以供陛下参考,为各项国策的制定提供情报分析。 监察司不在九品中正序列之内,归皇帝直管,权力极大,有先斩后奏,便宜行事之权。 但这一切都建立在有皇帝陛下站台的基础之上。 现在皇帝武弘德昏迷不醒,刘启明第一时间便收到了司内密探传递过来的情报,根据情报显示,陛下在贴身总管太监韩非的陪同下去前任左相甄德邦的府上,参加甄家独子甄蒙的婚礼,在婚礼上被人企图毒杀。当时有条件接触并且与陛下实际发生接触的除了韩非,便只有甄府一名婢女,而有条件在陛下酒菜中下毒的,包括厨子在内,不超过五人。 监察司将所有能接触到陛下酒菜的人员都查了个遍,至今还未有关键进展。 刘启明掰着手指头算了算,尚有两人未调查。 一个是已经潜逃的甄府婢女,另一个就是总管太监韩非。 那位名叫小环的婢女,所有的档案都在监察司的案牍库中,这是当年陛下赏赐给甄家的婢女之一,出身来历一清二楚。包括这些年在甄府的一举一动,监察司都有详细记载。 所以刘启明并不怀疑是小环蓄意毒杀陛下。 至于是不是受甄家指示,刘启明压根儿想都没想过。 于是他开始将目光转向韩非身上。 毕竟这韩非入宫之前可不算什么良善之辈,入宫之后也没老实到哪儿去,克扣月例、中饱私囊的事没少干,在宫外还秘密置办了好几处宅子,近期更是笼络了一些泼皮无赖,在宫外欺行霸市,疯狂敛财。 刘启明有些不解,一个身居高位的太监头子,要那么多钱做什么? 监察司想调查韩非,可这位韩大总管丝毫不给刘启明半点面子,尽管现在朝堂上人尽皆知监察司负有监察天下的职权,但既然不在百官序列,那就等同于民间组织,一个民间组织还想传唤皇帝陛下的贴身近侍?可以,拿圣旨来。拿不出?那对不起,咱家没有配合你的义务。 刘启明的苦恼就是为此。 监察司既然不在百官序列,自然也没有办公衙门,平日里监察司密探都集中在紧邻皇宫东墙的一处大宅子里,这座宅子外松内紧,戒备森严,每天来自天南海北的无数情报消息都汇聚于此,再由精于情报分析的检查司人员分门别类,根据情报的重要性分为秘密、机密、绝密三档,分别投送给不同级别的密探头目,最终由密探头目汇报给刘启明。 刘启明坐在书案前,仔细阅读手中一份关于韩非近期行踪的情报,他发现在韩非擢升为陛下的贴身总管太监之前,曾秘密出宫过一次,只是出宫去了哪里,见了何人,监察司密探并未探明。 刘启明的直觉告诉他,韩非这次出宫并不简单,甚至有可能与陛下被毒杀之事有着直接关系。 作为一个情报人员,刘启明非常相信自己的直觉,他抓起桌上的摇铃,正要召唤门外的密探,忽然心有所感,猛然回头! 只见一个络腮胡子的中年男子倚靠在窗前,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 刘启明瞬间寒毛倒竖,惊呼一声:“来人!” 窗边的男子也不阻止,仍然好整以暇的双手抱胸,看着刘启明。 片刻后,依然不见门外值守的密探,仿佛刚才的呼喊声被一道无形的墙壁阻挡在了屋内,并未传出去分毫。 刘启明的心渐渐沉了下去,他沉声问道:“静默结界?二品宗师?阁下是何方神圣?” 男子笑眯眯地说道:“刘大人,真是贵人多忘事啊,这么快便不记得咱家了?” 刘启明闻言一愣,再仔细打量了一下对面这个一脸络腮胡的男子,越看越眼熟,终于与脑海中一个人影对上号来。 他不由大惊失色:“郑公公?你是郑...郑三图?” 郑九恩嘿嘿一笑:“刘大人,郑三图已经因病暴毙了,我现在叫郑九恩。” 刘启明不可思议的看着他,喃喃道:“我知道你一直在甄家,只是...” 他看着郑九恩满脸的络腮胡欲言又止。以他的老道经验,如何看不出这是货真价值的胡子,而非那些粘在脸上的无根毛发? 郑九恩自豪地摸了摸精心打理过的胡子,笑道:“货真价实,童叟无欺!” 刘启明一脸惊骇道:“你...不是太监?那这么多年,你在宫中...” 郑九恩摆摆手:“我今日来,要与你说的事,便与此有关。” 一个时辰后,仍是难掩一脸震撼的刘启明推开房门,对门外的密探说道:“让裴轻侯来见我。” 密探领命而去,不一会儿,一位身材魁梧的中年汉子敲开屋门,对着坐在案前的刘启明躬身行礼。 这个汉子叫裴轻侯,监察司影卫队长。 监察司设天地玄黄四部,分别负责监察京中百官、各州郡官吏、江湖帮派以及天下万民。 除四部外,令有一支影卫部队,属于监察司的暴力武装部门,除了保卫监察司密探外,也做一些重要人物的安保工作。 刘启明请裴轻侯落座,为他倒上一杯茶,将茶杯和一卷案牍一起推了过去。 裴轻侯接过案牍,低头扫了一眼,是司内专用的人物档案,封面上写着一个名字——甄蒙。 他疑惑的看了一眼刘启明,见顶头上司没有解答的意思,便低头仔细阅读案牍上记载的内容。 直到将整本档案看完,裴轻侯对这位素未蒙面的甄蒙有了初步的了解,才听刘启明缓缓说道:“轻侯,从影卫中找个机灵能干的,暗中保护此人。” 裴轻侯虽然还是有些不解,为什么这么个落魄的官宦子弟需要动用影卫来护卫,这本是皇家子弟才有的待遇,但他并未出声质疑,只是点点头,将茶水一饮而尽,便要起身告辞。 刘启明伸出手掌往下压了压,示意他稍安勿躁,又给他的茶杯里续上水,继续说道:“这位甄公子身份特殊,你找的人一定要机灵可靠,最重要的是嘴一定要严,护卫过程中发现的一切情况,直接向你我汇报,绝不允许有第四个人知道。” 裴轻侯神色严肃的点点头。 刘启明又说道:“让天字号盯紧韩非,我要知道他的所有行踪,另外再安排一组天字号密探去盯林伯南的次子林毅,安排玄字号去排查甄蒙大婚当天所有宾客,一有发现直接报给我。” “是!”这位从进门开始便惜字如金的影卫队长,终于开口发声,躬身一礼后抬脚离开房门。 刘启明看着桌上剩余几个案卷,分别写着:林伯南、林毅、韩非、赵恺。 他手指轻敲桌面,低声自言自语:“摘花楼的特制毒药,看来是铁了心要弑君啊!是你们其中之一,还是你们人人有份?” 皇宫大内,玉坤宫。 皇后娘娘坐在床边,动作轻柔地为躺在床上的武弘德擦拭身子。 她眉头微皱,漂亮的丹凤眼中带着一抹不易察觉的悲痛。宫中的宫女太监都被她打发出去了,整个寝宫只剩下了这对儿身份显赫至极的夫妇。 很细致的将武弘德全身上下擦拭干净,她微微叹了一口气,将被子重新盖好,站起身穿过珠帘,来到外间的桌前,坐在椅子上愣愣出神。 那天,一个自称是陛下贴身近侍郑三图的中年男子,将昏迷不醒的武弘德送至玉坤宫,并神色郑重地叮嘱她,绝对不能让任何人单独接触陛下,尤其是韩非,更不要让陛下脱离自己的视野。 虽然震惊于传闻已经因病暴毙的郑三图为何死而复生,还长出了正常男人的胡须,但每逢大事有静气的皇后娘娘拎得清轻重,转眼间便明白了陛下现如今的处境。 从那天起,皇后娘娘便足不出户,每天亲自照顾武弘德,从不假手他人,起初还担心陛下体内的毒素是否会逐渐发作,提心吊胆观察了几天,发现陛下虽然昏迷不醒,但是脸色红润,脉搏跳动有力,气息绵长,这才放下心来。 期间韩非曾多次求见,文武百官也曾闻讯赶来求见陛下,均被皇后娘娘以陛下龙体欠安需安心静养为由挡在玉坤宫外,让韩非和文武百官至今摸不准皇帝陛下的现状如何。 百官无奈,只能请教林伯南,希望林相能拿个章程出来,不料这位百官之首沉默了许久,才缓缓说道:“各位同僚,陛下龙体欠安,我等就不要去惊扰陛下了,想来有皇后娘娘照顾,陛下定然无恙,我等只需坚守岗位,各司其职,做好自己分内之事,莫要误了政事。” 说完,便自顾自离去了,留下一众文武百官站在太极殿内面面相觑。 最终,这些文武百官只能叹息着散了。 林伯南回到相府后不久,便有一只信鸽直冲云霄,在空中盘旋两圈后,向着西方飞去。 而在玉坤宫内,皇后娘娘抬头望向天边,漂亮的丹凤眼微微眯起,有一道杀机隐隐浮现。 第二卷 粉墨登场 第五十五章 新的交易 - 食戟之城 - 三品带鞭护卫 深夜,在京城一座荒废多年的宅院中,两道人影一坐一站,坐着的那位黑布蒙脸,只留一双眼睛露在外面,他安静的看着身前那道站着的锦衣男子。 这位锦衣男子焦急地来回走动,忽然停下身,转头看向坐着的蒙面人,月光洒在他的脸上,正是林伯南次子林毅。 林毅厉声质问道:“摘花楼号称从不失手,却为何连一个毫无修为的普通人都杀不死?现在可好,人都不知道逃到哪儿去了!你们摘花楼打算如何交代?” 蒙面人双眼微垂,不紧不慢地说道:“尊贵的客人,我摘花楼为了表示对任务的重视,本次派出的可是楼中级别最高的金牌刺客,至于为何失手,目前我们也在调查原因。但请客人放心,摘花楼金字招牌,童叟无欺,既然接了你的委托,即便目标人物逃到天涯海角,摘花楼也会摘了他的脑袋送到客人面前!” 林毅一掌狠狠拍在石桌上,死死盯着蒙面人,一字一句的说:“我的要求是让他死在大婚之日,死在众目睽睽之下!你们这算什么?找到他,无声无息的杀了他?那我要你们摘花楼做什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我自己不能杀吗?” 蒙面人抬起眼皮,眼神冷漠,继续用毫无感情波动的语气问道:“那你想怎样?我们把他抓回来,扔在京城最繁华的街上,当着一众百姓的面杀了他?” 林毅再次拍在石桌上,“好!一言为定!” 蒙面人:“???” 林毅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怨毒之色:“不仅如此,你们还要把他的妻子一并抓回来,我要让他亲眼看着自己的女人如何在别的男人身下欲仙欲死,然后再拉去街上杀了他!” 饶是蒙面人这种见过市面的人,也不由得被林毅深深震撼了。 这小王八蛋,挺狠啊! 他沉吟了一下:“我们所接的委托目标人物只有一个,你这个要求恕难从命。” 林毅:“我可以加钱。” “尊贵的客人,这不是加钱的问题。” “一万两!” “我说了,这不是加钱的问题。” “两万两!” “你是听不懂我的话吗?” “五万两!” “呵呵,我们摘花楼是有原则的...” “十万两!” “尊贵的客人,我们摘花楼的原则就是客户至上,您的委托我们会第一时间审核,审核通过后会第一时间反馈给您,请您耐心等待。” 蒙面人露在黑布外的一双眼睛已经眯成了两条缝,眼中的冷漠消失无踪,眼角的褶子都带着股兴奋的谄媚。 林毅这才满意的点点头:“希望你们摘花楼这次不会让我再失望了。你记住,如果再办砸了,我会亲自砸了你们摘花楼的招牌!” 放完狠话,林毅神清气爽地推门而出,哼着小曲儿渐行渐远。 院中的蒙面人眯着眼,鄙夷地笑了笑,自言自语道:“真当你爹林伯南是个人物了?就凭你最后这句话,若是传到楼主耳中,你怕是要享受一把点天灯的乐趣。” 说完,身形一动,整个人便消失不见。 林毅乘坐相府的马车,走在空荡荡的街上,此时已是亥时过半,整座京城已经宵禁多时,不时碰上巡逻的禁军,看到马车上相府的标记,也没有哪个愣头青敢上来自触霉头。 林毅想到不久之后,苏瑾在自己身下辗转承欢的情景,不禁兴奋异常,他对车夫吩咐道:“去鼎盛楼...不,去教坊司!” 车夫应了一声,掉转马车,往教坊司的方向行驶而去。 黑衣蒙面人在阴影的掩护下熟练地避过巡逻的禁军,快速地穿行在夜色中。 来到城东柳安巷的尽头的一座三层木楼前,木楼上挂着牌匾,上书“胭语堂”三个大字。他屏息静气地小心观察了一下,才纵身翻上二楼的房檐,几个腾挪间,便进了楼内后院。 后院的一间屋内,亮起了一盏油灯,在窗户纸上映出一个婀娜的身影。蒙面人站在门外,语气恭敬地说道:“打扰大小姐休息,属下罪该万死!只是事情有些急,属下只能冒昧打扰大小姐。” 屋内传出一个女子清亮的嗓音:“无妨,你且说说,何事如此急迫?” 蒙面人恭敬道:“今晚属下去见了林毅,由于本次委托我们摘花楼并未得手,于是他提出将甄蒙抓回京城,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杀死。” 屋内女子说道:“就这?这算什么急事?明日飞鸽传书回楼里不就行了?还是说此事另有说道?” “大小姐英明!那林毅又提出一个条件,他要求我们将甄蒙的新婚妻子一起带回来,并且要当着甄蒙的面玩弄她,最后才把甄蒙拖到街上杀掉。” “哼!”屋内女子发出一声冷哼,蒙面人立刻恭敬地单膝跪地,不敢抬头。 紧接着,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身段窈窕,梳着一根粗长的麻花辫的年轻女子推门而出,正是摘花楼金牌刺客杨伊。 “他把我们摘花楼当成什么?他麾下走狗吗?我摘花楼虽然做的是见不得光的偏门生意,但盗亦有道,摘花楼接下的所有委托,目标任务均有取死之道,这次楼里接下甄蒙这单委托我已经很不理解了,现在还要去劫掠一个女子?真当我摘花楼是那些为了银钱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下三滥组织?还是说,你黄执事,已经忘了摘花楼的规矩,自作主张应承了下来?” 跪在地上的蒙面人额头冷汗直冒,他颤声道:“属下不敢!只是他出的价格太高了,属下不敢私自做主,只能连夜来请示大小姐。” 杨伊不屑地撇撇嘴:“哼,我摘花楼是没见过银钱的土包子吗?他一个纨绔子弟又能拿出多少银子?一千两?五千两?一万两?黄执事,你也是楼里的老人了,什么大场面没见过?怎么年纪越大格局越小呢?” 黄执事连声答道:“是是是,大小姐教训的是!” 杨伊用一根纤细的手指,卷弄着鬓边垂下的一缕秀发,漫不经心地问道:“说吧,他出价多少?” 黄执事一脸羞愧地回答:“十万两。” “嘶!” 杨伊手一抖,将鬓边那一缕缠绕在手指上的秀发连根拔下,疼得她险些叫出声。 若不是要再下属面前保持大小姐的气度风范,她早就哀嚎出声了。她能清楚地感觉到鬓边秃了一小块,夜晚的风吹过,一阵微凉地发麻。 黄执事见大小姐听闻十万两这个数字,依然冷静如初,内心对杨伊的崇拜之情更浓了。 不愧是摘花楼的大小姐,这胸襟,这格局,区区十万两,在大小姐眼里算个屁啊!相比之下,自己真是乡下来的土包子,惭愧! 殊不知他眼中不动如山的杨伊,疼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黄执事问道:“大小姐,那我就回绝了林毅这个要求?” 杨伊将缠着秀发的右手背到身后,语气尽量保持平静地说:“关于甄蒙的委托咱们接下,毕竟是咱们失手在先。但是甄蒙的妻子,我摘花楼不接,他林毅要是有本事便自己想办法去抓,与我摘花楼无关。” 黄执事恭敬地答道:“是,属下明白了,那就不打扰大小姐休息了,属下告退。” 杨伊点点头:“记得明日飞鸽传书将详细情况向楼里报告。” 黄执事点头应下,随后便跳上围墙,消失在夜色中。 杨伊在原地又站了片刻,终于绷不住脸上的表情,哭丧着脸小跑回屋里,对着铜镜仔细观察。 只见铜镜中一个鹅蛋脸的美丽女子,乌黑的鬓边很突兀的秃了一小块,她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想去触碰那块渗着血珠的头皮,手指刚一接触,便疼得倒吸一口冷气。 杨伊一脸的悲愤,林毅你个王八蛋,有钱了不起是吧?把老娘害成这样,此仇不报,老娘从此从良! 正在教坊司新任花魁白嫩的身子上奋力耕耘的林二公子,忽然感觉后背一凉,忍不住打了个冷战,一泄如注,然后便像条死狗一样趴在花魁的身上,喘着粗气不再动弹。 被压在身下的花魁都傻眼了,这些官二代都这么不中用的?加上宽衣解带,满打满算连半盏茶的工夫都没坚持下来,自己刚酝酿好情绪,准备在这位京城顶尖的官二代面前表演一出楚楚动人,梨花带雨,高潮迭起的戏码,满足一下男人可笑的自尊心,谁知道自己刚准备好,林公子却不行了。 她想起一位西域客人讲过的一个故事,说实在西域以西数万里外,有一种猛兽,名曰狮子,乃是百兽之王,威风凛凛,有着强壮的身躯和锋利的爪牙。雄性狮子极其好色,与那些纨绔子弟几乎一个德行,都是提上裤子便不认账的混蛋。这雄性狮子有个特点,那就是持续时间极短,每次平均不超过十息。 花魁在心底仔细盘算了一下林二公子的具体时间,嗯,与狮子无异。 她轻轻搂着林毅的腰,双眼微微眯起,脸上带着满足的表情,腻声在林毅耳畔轻声道:“林公子,你...好棒!” 林毅闻言精神一震:“当真?” 花魁羞涩地娇声说道:“当然是真的,奴家都快被你折腾散架啦!” 林毅哈哈一笑,伸手在花魁丰腴的胸口摸了一把,一脸得意地说道:“哈哈哈,今天晚上本公子就暂且饶过你,下次再来,定要让你尝尝本公子的厉害!” 说完,从花魁身上爬下来,自顾自地穿上衣服,犹豫了一下,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放在桌上,头也不回地开门离去。 花魁坐起身子,下了床浑身不着寸缕,扭动腰肢来到桌前,用两根纤细的手指夹起那张二百两面额的银票,放在鼻子下面深深嗅了一口,闭上眼陶醉地说道:“啊,钱的味道!” 紧接着,她睁开双眼,眼中满是嘲讽和玩味:“只是啊,你的钱,老娘看不上。” 她优雅地夹着银票,将银票在烛火上点燃,她的脸在火光照耀下明暗不定,明亮的半张脸笑容娇媚,巧笑嫣然,阴暗的半张脸则带着一丝寒意,阴冷诡谲。 第二卷 粉墨登场 第五十六章 郑九恩的情报 - 食戟之城 - 三品带鞭护卫 京城里的波云诡谲甄蒙一无所知,他这段时间足不出户,几乎所有的时间都用来研究进化后的《食戟》,试图在其中找到提升实力的办法。 虽说大武朝律法森严,政治开明,可法律这东西,无论是奴隶社会还是前世高度发达的现代社会,永远都只是少数当权者手中的工具,金字塔顶端的那一小撮人能以各种冠冕堂皇的理由光明正大地规避律法的规则。 以前甄蒙自己就属于金字塔顶端的那一小撮人之一,值得他在意或者说忌惮的东西并不多,可自从跌落凡尘,受尽人间疾苦后,他便深深地体会到在这个封建社会,若没有超然的身份庇护,实力才是保护自己和家人的唯一依仗。 以前自己武学天负,索性也就不再奢望成为一名顶尖高手,可《食戟》的出现,让他看到了另辟蹊径成为高手的可能性。 这段时间他疯狂地食用能增强四肢力量的茶香猪手和增加弹跳力和下肢力量的爆炒田鸡,直到有一天甄蒙一顿饭捏断了六双筷子,他这才知道,自己的四肢力量与整个身体已经开始失衡了,在身体整体力量提升到一定程度以前,四肢力量不能再提升了。 甄蒙满心遗憾地在脑海中翻看《食戟》,增强全身力量的食谱也有,比如红酒炖牛肉,可现如今甄家的处境,再也不能轻松购得律法明令禁止的牛肉了,更别说红酒这种舶来品了。当初有一次甄蒙问过武弘德,大内宝库里有没有番邦进贡来的葡萄酒,武弘德非常肯定地摇了摇头,别说葡萄酒了,就连葡萄他都不曾见过。 一双柔嫩小手轻轻按在甄蒙的肩头,甄蒙不用回头,仅靠微微飘进鼻子里的熟悉体香,便知道身后之人是苏瑾无疑。 他暂时放下心中的遗憾,轻轻牵起苏瑾的手,拉着她的双臂环绕住自己的脖子,微微一抖肩膀,便将苏瑾轻如鸿毛的身子背了起来。 说来也怪,甄家全家人都靠茶香猪手增强了力量,但体重和体型并没有因为力量的增长变得粗壮,这让全家人都暗中松了一口气。 只有甄德邦明显有些遗憾,在他眼里,只有臂上能跑马,拳上能站人的体格才是成为一个高手的基础。 甄蒙背着苏瑾,双腿微微用力,便一跃跳上了房顶,两人在房顶并排坐下,望着天空中一轮满月,相视一笑。 苏瑾将头靠在甄蒙的肩头,轻声说:“相公,今晚的月亮真美啊!你说,上面会不会真的住着月宫仙子?” 甄蒙笑着说道:“娘子你知道吗,我们头顶的月亮距离我们足足有七十七万里,上面没有水和空气,更没有月宫和仙子,只有无数个大坑。” 苏瑾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相公你真是个不懂情调的人。” 甄蒙一愣,随机哑然失笑:“对对对,是我太直男了,所谓花前月下,美人相伴,不该说这种煞风景的大实话的。” 苏瑾轻轻搂住他的胳膊,闭上眼睛微笑道:“我相信,世上再无比我相公更博学多才之人!” 甄蒙得意道:“那是自然,不是我自吹,诗经典籍我可能不如别人,但若论这世间万事万物的本质和真理,你相公绝对甩全天下几百条街!” 他指着天上的繁星,对苏瑾说道:“娘子你看,这漫天繁星,其实都是一颗颗的太阳,只是距离我们十分遥远,因此才看起来如此的不起眼。而我们头顶的月亮,本身并不会发光,只是一个巨大无比的石头罢了。我们脚下这个世界,其实是一个巨大无比的球体,我们都生活在这个球体的表面之上......” 苏瑾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甄蒙,即便是饱读诗书的她,也很难接受和理解甄蒙讲述的那些所谓世界的真相。 她犹豫地问道:“所以说我们如果沿着一个方向一直走,总有一天能走回原地?” 甄蒙一拍身边的屋顶:“娘子真聪明!” 哗啦一声,屋顶被拍出一个大窟窿,屋里的霜儿满头灰尘,抬起头一脸幽怨地看着两人。 甄蒙尴尬一笑,讪讪地拉着苏瑾跳下屋顶,钻进自己的房间。 进了屋,苏瑾噗嗤一笑,说道:“相公你真坏,把霜儿的屋顶*弄了个大洞就不管了?” 甄蒙挠了挠头:“这不是还是有些控制不好力度嘛,今日天色已晚,明日一早让冯叔找人修补一下就是了。” 两人宽衣解带躺到床上,甄蒙又开始蠢蠢欲动,一只手不老实地慢慢攀向苏瑾的圣女峰,平日里配合无比的苏瑾此时满脑子却都是这个被相公称为“地球”的世界,她忽然问道:“相公,那如果我们从这里出发,把这个世界整个走一圈,再次回到这里,需要多久?” 甄蒙揉搓着弹性十足的高峰,感受着掌心逐渐变硬的凸起,他随口答了一句:“坐船的话,大概十几年吧。” 苏瑾闻言陷入了沉思,丝毫没有注意到甄蒙已经轻轻分开了她的双腿。 直到滚烫的长枪刺入身体,她才下意识惊呼一声,回过神来,媚眼如丝地看了一脸坏笑的甄蒙一眼,双臂轻轻搂住他的脖子,呢喃道:“坏人...” 这一夜,东厢房内炮火连天。 而霜儿和小环、巧儿三个丫头的房间里,则怨气冲天。 在离开半个月后,郑九恩终于回来了。 一家人聚在一起,甄蒙问道:“郑叔,可有消息?” 郑九恩神色严肃地说道:“查到一些消息,林伯南次子林毅请了摘花楼的杀手,要在你大婚当日取你性命,只是不知道为何,杀手没有动手,我甚至怀疑陛下的毒也是摘花楼所为。” 甄蒙第一次听说摘花楼这个名字,他好奇的问道:“郑叔,这摘花楼是个什么组织?” 郑九恩解释道:“摘花楼是江湖最大的情报杀手组织,武朝建国时便已经存在了,绵延至今也有二百多年,这么多年来一直是江湖中最神秘的组织,没有人知道它的总部位于何处,只是知道凡事摘花楼接下的委托,就没有失败的先例。先帝时期,震惊朝野的血刀门灭门惨案,据传便是摘花楼所为,还有十几年前岭南江湖世家宋家家主,一夜之间被人无声无息割去了脑袋,潮州驻军骁骑尉张丹平同一天在军营里死于营帐内,都是摘花楼的手笔。” 甄蒙点了点头,原来是个牛逼哄哄的杀手组织,怪不得自己能在不知不觉中被人下了剧毒。 他又问道:“那林毅与摘花楼的交易,应该是隐秘万分,郑叔如何得知?” 郑九恩道:“陛下有一支情报机构,名为监察司,不在百官序列,之前我陪在陛下身边时,与监察司司正相熟,此人对陛下忠心耿耿,此次陛下遇害,我到京城第一时间便去找了他,这些消息都是监察司查到的。” 甄蒙恍然,他想了想,又开口问道:“那既然查出林毅买凶*杀人,下一步如何打算?” 郑九恩知道甄蒙的潜台词,他苦笑一声道:“我刚才说了,监察司不在百官序列,它只是陛下的私人力量,即便是铁证如山,也依然无法将林毅捉拿审问。何况现如今,林伯南权倾朝野,朝政大事均由他一力把持,文武百官无人敢逆了他的心思,所以暂时无法将林毅作为突破口。” 甄蒙暗叹一声,看来若想探明事情真相,只能另找他法了。 “不过,据监察司的情报所示,上次对你的暗杀不成,这林毅又请摘花楼再次出手,所以这些日子公子千万要小心,我这些日子也暂时不回京城,等着摘花楼刺客送上门来,若能抓个活口,或许有可能从摘花楼这边问出些消息来。” 甄蒙闻言眼睛一亮,有郑九恩这个二品宗师在,那什么摘花楼来多少杀手也都是白送啊,若真能抓个活口,或许还真能得到些意外收获。 “那这些日子就有劳郑叔了。” 甄蒙站起身拱手一礼,郑九恩连忙起身避开,不敢受这一礼。 甄蒙也不强求,一家人继续商量一些行事细节,甄蒙忽然想起一件事,他问郑九恩:“郑叔你见多识广,有没有听说过一种名叫海东青的猛禽?” 郑九恩一愣:“辽东的那种矛隼?” 甄蒙大喜:“郑叔你知道?可有办法弄来一只?” 郑九恩思索了一会儿,才缓缓说道:“我记得前两年有人进贡过一只,只是陛下不喜欢这种猛禽,便随手赐给了骠骑将军周自如,不知现在什么情况了,公子若需要,等抓到了摘花楼刺客,我亲自去一趟周自如的府邸,给公子找找看。” 甄蒙拱手道:“那就先行谢过郑叔。” 郑九恩一脸认真地说道:“公子今后千万莫要再说谢字,否则我真的无地自容了!” 甄蒙闻言,便不再坚持,自己当他是一家人,既然是一家人,过于客套反而不好。 郑九恩与众人又聊了几句,便借口一路奔波,身体疲惫,向众人告罪一声,便拉着杨惊鸿回屋去了。 众人心中暗自好笑,一个堂堂二品宗师,区区一百来里路途,能疲惫就见了鬼了。 还不是小别胜新婚,半个月没见娇妻,急不可耐了。 杨惊鸿红着脸被郑九恩拉进屋里,羞恼着打了他胸口一下,指着窗外的天色,痛心疾首地说道:“你看看,你看看,这才什么时辰?就是个憋了大半辈子的太监也没你这么猴急吧?” 郑九恩闻言身子一僵,瞬间便放松下来,他腆着脸凑上去,抱着杨惊鸿香喷喷的身子,在她耳畔低声说道:“惊鸿,我好想你,这半个月我每天晚上都想你想的睡不着,只盼着能早日查清真相,回来见你。在京城时,监察司司正问我,若是一切尘埃落定后,有何打算,我当时对他说,我要与心爱的女子长相厮守在一起。惊鸿,以前我孑然一身,了无牵挂,现在不同了,我出门在外,你就是我的归途。” 杨惊鸿被他略显朴实的话语打动,双眼浓浓的爱意快要溢出来,整个人软绵绵的挂在他身上,主动送上香吻,咬着他的耳朵轻声说:“呆子,那你还等什么?” 郑九恩闻言浑身一硬,抱着杨惊鸿一步便飞掠至床边,随手布下二品宗师境独有的领域之力,将整个屋子的声音隔绝起来,随便屋里炮火再猛烈,屋外依然半点声音都听不到。 郑九恩这才满意地点点头,一个饿虎扑食便扑向了床上正冲他勾手指的杨惊鸿。 第二卷 粉墨登场 第五十七章 铁蛋儿 - 食戟之城 - 三品带鞭护卫 半个多月过去,甄家人依然平静地生活着,甄家庄那几十户为数不多的村民也从一开始的戒备,到现在的完全接纳了这群来历不明的外乡人。 起因是有一天甄德邦带着储秀偷偷跑到村东头的蟒河边,眉飞色舞地向自家媳妇介绍童年时最喜欢的地方。 “娘子恁看,这个地方,本来有一块一丈方圆的大石头,光滑平整,村里的妇人经常在这块石头上洗衣服,俺小时候最喜欢躺在石头上晒太阳,每次下河抓完泥鳅,都要在石头上晒干衣裳才回家。” 甄德邦指着河边一块空地,储秀随他走近,发现确实有一丈见方与周围格格不入。 “后来啊,有一次黄河发水,这条蟒河水位也上升了,整个把桥面都淹没了。等到水位退去,那块大石头却不见了,恁说奇怪不?” 储秀闻言好奇地问道:“那么大一块石头怎么还能被水冲跑不成?” 甄德邦得意地一笑:“娘子恁这么聪明,猜猜看到底是咋回事?” 储秀托着下巴沉思着。 忽然从身后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闺女,俺跟恁说说是咋回事!” 两人闻言回头望去,只见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背着竹筐站在河堤上,老人看上去五六十岁,双眼略显浑浊,背部微微躬起,裤腿卷起至膝盖以上,黝黑的皮肤与甄德邦如出一辙。 甄德邦看着老人愣愣出神,储秀没有注意自家男人的眼神,她笑着问道:“老人家,您知道是怎么回事?” 老人咧开嘴笑了笑,露出一口缺了好几颗的牙,他卸下背后的竹筐,盘膝坐在地上,眼神望着奔涌不息的蟒河水,露出一种缅怀的神色。 “这条河叫蟒河,据村里老人口口相传,说这条河本是天上一条龙,因为触犯天条被贬下界,变成了一条大长虫,盘踞在这条河里,专吃路过的人畜,所以这条河就叫做蟒河。后来上天知道此事,派了一只神龟下界,镇压这条长虫,这只神龟将长虫镇压在河里不敢露头,就这样一直过了几百年。三十多年前,黄河发大水,蟒河跟着水涨船高,那条长虫就趁机逃到了黄河里,顺着黄河一路往下游逃窜,神龟自然不能放过它,于是便追着长虫一起进了黄河。恁站的那块地方,就是原来神龟在的地方,那块村里人洗衣服的大石头,其实是神龟的背甲。闺女,这下明白了吧?” 储秀一脸不可思议地点点头,伸手拽了拽甄德邦的袖子,说道:“相公,这位老伯说的是真的吗?相公?” 她诧异地扭头看向甄德邦,却发现自家相公死死盯着那位老人,眼中有着掩饰不住的激动。 甄德邦缓缓开口,叫道:“福根叔?” “嗯?”老人忽然听到有人叫出自己的名字,大吃一惊,他使劲揉了揉浑浊的双眼,仔细打量面前的一男一女,女的美丽端庄,气质不凡,自己确认从未见过。 至于那男的,一脸络腮胡,皮肤黝黑,越看越觉得眼熟。 老人有些不确定地问道:“恁是?” 甄德邦小跑到老人面前,伸手握住老人满是老茧的双手,一脸激动地说道:“福根叔,俺是德邦啊!福生家的小子!” 老人脸上露出追忆之色,口中喃喃道:“福生家的小子?德邦?” 忽然,老人像是想起了什么,双眼迸发出神采,大声问道:“恁是铁蛋儿?福生家的铁蛋儿?” 甄德邦脸色一僵,偷偷回头看了一眼储秀,发现自家媳妇噗嗤一笑,眼神戏谑地看着自己。 甄德邦尴尬地挠了挠头,对老人说道:“福根叔,俺那小名早就不用了,叫俺德邦就中。” 老人置若罔闻,自顾自地问道:“铁蛋儿啊,恁不是在京城当大官哩?咋忽然回来了?” 甄德邦回过头看了一眼储秀,用眼神询问怎么回答,储秀挑挑眉,示意他自己看着办。 甄德邦求助无果,看着老人一脸关切的表情,心下一狠,跟老人一起并排坐在地上,低声向老人讲述自己一家这几个月的经历。 老人听着甄德邦的讲述,时而破口大骂那些当官的没一个好东西,时而为甄家的遭遇扼腕叹息,当他听到有人毒杀皇上企图嫁祸给甄家人时,气得须发皆张,口中不住骂道:“一帮鳖孙!一帮鳖孙啊!” 等甄德邦原原本本地讲完所有的事,老人抬起手擦了擦不知何时留下泪的眼角,感慨万分:“铁蛋儿啊,恁不容易啊!不过既然回来了,就放心住下,咱甄家庄虽然穷,但绝对没有能干出出卖乡亲这种混蛋事的人!走,咱们回家!” 说完,老人站起身,抓住甄德邦的手腕就要往村里回。忽然想起什么,转头看着储秀问道:“这个闺女是恁媳妇?” 甄德邦得意一笑,拉着苏瑾的小手向老人介绍道:“福根叔,这是俺媳妇,叫储秀,是江南那边的大户人家的闺女哩!” 老人浑浊的双眼透着慈祥的笑意,不住地夸道:“好好好,这闺女真俊啊!恁这小子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可要对人家好一点!闺女啊,铁蛋儿是俺从小看着长大的,他能娶上恁这么好的媳妇,那是他家祖坟冒青烟!以后他要是对恁不好,跟叔说,看叔怎么拾掇他!” 储秀双手紧紧抓着甄德邦的胳膊,笑着点点头。 甄德邦又对储秀介绍道:“娘子,这是福根叔,跟咱爹算是本家兄弟,从小看着俺长大的,俺小时候没少去福根叔家蹭吃蹭喝,福根叔做的一手好菜,尤其是鱼汤,不比咱蒙儿差!” 名叫甄福根的老人笑着提了提竹筐,里面满是刚捕捞上来的大鱼,他笑着说道:“铁蛋儿得有二十多年没吃过了吧?走,咱回家,再让恁尝尝俺的手艺!” 说完便要背起竹筐,甄德邦赶紧抢过竹筐背在自己背上,搀着甄福根笑道:“俺来背,福根叔,一会去俺家吃饭吧,正好见见俺小子!” 甄福根爽朗一笑:“中!” 三人便有说有笑地走上回村的路。 第二卷 粉墨登场 第五十八章 民风淳朴的甄家庄 - 食戟之城 - 三品带鞭护卫 在甄福根的穿针引线下,甄家庄全村几十户人家,终于认出了这个大小便聪明的铁蛋儿。甄家庄村民民风淳朴,提起这个曾经村里飞出去的金凤凰,总是一脸的骄傲,即便现在落魄了,淳朴善良的村民依然没有心底哪怕腹诽一句。 当天村里上了年岁的老人都来了,甄德邦满脸激动地向储秀和甄蒙两口子挨个介绍。 “这位是福荣叔,蒙儿、瑾儿,恁俩得叫福荣爷爷!” 储秀连忙带着甄蒙和苏瑾躬身行礼,甄福荣笑着扶起三人。 “这位是周先生,俺的启蒙老师!当年就是周先生力排众议,说服咱爹让俺去读书,这才有了咱这一家!” 三人又是躬身一礼,这位极具儒雅气质的教书先生周自升微微抚须,笑容慈祥。 “这位是祥婶,当年俺也没少去祥婶家蹭饭吃!” 这位头发花白的祥婶一脸笑意地看着甄德邦一家,就像看着自己的子侄一般,她慈祥地拉着储秀的手说:“这铁蛋儿啊,小时候调皮捣蛋,就跟个顽皮的小泥猴一样,还老往俺怀里钻,说要吃奶哩!后来长大了,有出息了,也娶了恁这么个漂亮媳妇,生出个同样漂亮的儿子,俺看着就高兴!” 说着,退下了手腕上一只成色一般的翠玉镯子,放到储秀手中:“铁蛋儿他娘走得早,他爹自己拉扯着他长大,不容易,俺家小子也没有福气长大娶妻,从小俺就把铁蛋儿当成自己儿子看,现在儿媳妇上门了,说啥也要替铁蛋儿他娘送个见面礼,俺不是啥大富大贵人家,闺女你千万别嫌弃!” 一番话说完,储秀拿着那只手镯,收下也不是,拒绝也不是,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只能求助地看向甄德邦。 甄德邦想起小时候祥婶对自己真如亲儿子一般疼爱,眼眶微红,对储秀说:“娘子,收下吧,祥婶就跟咱娘一样。” 储秀这才收下镯子,小心翼翼地戴到手腕上,苍白的手镯上飘着一点寒酸的绿意,更衬得储秀手腕肌肤赛雪,祥婶偷偷擦了擦眼角,欣慰地笑道:“真好看!” 甄福根走上前来,大声对众人说:“铁蛋儿回乡,这是咱村的大事,俺先声明一点,关于铁蛋儿回来的消息,不要向外人提起!大家都回去准备准备,今天村里开席,就当给铁蛋儿和铁蛋儿的孩儿补上婚礼了!” 一众头发花白的老人轰然允诺,各自回家准备去了。 甄德邦连忙就要出声阻止,可甄福根拉住他,语重心长地说道:“铁蛋儿啊,咱们甄家庄从老祖宗传下来到今天,经历的天灾人祸也不在少数了,就是靠着邻里之间亲如一家人,才能熬过洪水兵灾,村里谁家娶媳妇,整个村都会当成自己家的事来操办,这是咱甄家庄的传统,恁也不能闲着,把院子和外边空地拾掇一下,架几个地锅,恁可别说忘了地锅咋架啊!” 甄德邦憨笑着挠了挠头:“哪能忘呢!福根叔你就瞧好吧,保证俺架的地锅让恁挑不出一点毛病!” 就在这时,一道苍老的声音从门口方向传来:“是福生家的娃回来了?”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耄耋老者在一个中年人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走了过来。 甄福根与甄德邦都是一惊,连忙迎上前去。 甄福根搀住老人另一侧的手臂,微微弯腰轻声道:“康叔,恁咋来了?” 甄德邦则连忙招手示意家里人都迎上前,他快步走到老人身前,屈膝就要跪下。 老人却伸手拦住了他,动作快如闪电,完全不像一个年近百岁行将就木的老年人。 只听老人哑着声音说道:“小铁蛋儿,是小铁蛋儿吗?” 甄德邦看着老人已经完全泛白的眼珠,不知怎的,心里忽然涌上了莫大的委屈,他嘴唇颤抖片刻,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 “康爷爷!是俺!俺是小铁蛋儿啊!” 甄德邦一生为官,虽然外人都说他粗俗不堪,但只有亲近他的人才知道,这位曾经权势滔天的王朝左相,其实是个心思细腻敏感的人。 溃堤一案,他被人陷害,背负上了数万条人命的罪名,被罢免官职后,为了一家人的生计,甘愿给人下跪,只为求一份倒泔水的活计,一家人落魄到住桥洞,吃剩饭,如此天大的委屈,他都不曾自怨自艾过,而如今,看着眼前垂垂老矣的老人,甄德邦长久以来的委屈终于忍耐不住,一股脑地爆发了出来。 他哭得伤心,哭得痛快,身后的储秀等人从未见过甄德邦如此委屈,心有所感,也跟着红了眼眶。 老人抬起干枯的手掌轻轻抚摸着甄德邦的头,就像是安慰自家小孙子的慈祥爷爷,他轻轻说道:“小铁蛋儿,这么多年,你受委屈了,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甄德邦哭得更大声了。 在场众人无不心有戚戚焉。 许久之后,甄德邦发泄完心中委屈,伸手抹去鼻涕眼泪,这才瓮声瓮气地问道:“康爷爷,恁这些年还好吗?” 老人咧嘴一笑,语气自豪地说道:“除了眼睛不好使,其他都好,能吃能睡,能喂猪放羊,还能放翻几个大小伙子哩!” 甄德邦使劲吸了吸鼻子,回身招呼储秀三人上前,介绍到:“这位是康爷爷,康爷爷,这是俺媳妇,叫储秀,这是俺娃,叫甄蒙,还有俺儿媳妇,叫苏瑾,蒙儿、瑾儿,叫太爷爷!” 老人虽然眼睛看不见,但还是能精准地找到每个人所在的方位,跟着甄德邦的介绍逐一点头微笑。 甄蒙和苏瑾乖巧地问候:“太爷爷好!” 老人笑得合不拢嘴,一个劲儿地点头:“好!好!小铁蛋儿啊,恁这是后继有人啊!真好!” 甄蒙开口说道:“太爷爷,咱们别站在门口说话了,快到屋里来!” 甄德邦这才醒悟过来:“对对对,康爷爷快进来!” 一行人进屋坐下,聊着聊着便聊到了甄德邦的境遇上。 老人听完,重重一掌拍在桌子上,发出一声巨响,甄蒙眯了眯眼,这位太爷爷,似乎有修为在身啊。 与郑九恩相处久了,甄蒙也了解到了一些武夫常识,武夫体系分为九品,九品至七品统称下三品,说白了依然摆脱不了凡夫俗子的范畴,但自六品开始,便与一般人有了天壤之别。 六品至四品,称之为中三品。 六品铜皮境,练到这个境界,身体皮肤如铜似铁,寻常刀剑难伤。 五品铁骨境,这个境界浑身骨骼坚硬如精钢,可一击开山裂石。 四品龙门境,到了这个境界便逐渐开始感悟到天地玄机,在天地玄机中寻找自己追求的真理,一旦找到并确认了自己追寻的道,便要沿着这条道坚定不移地走下去,如逆水行舟,不停累积,最终跃过龙门,鲤鱼化龙。 而自三品开始,便是统称宗师境。其中三品天罡境,二品显圣境,一品武圣境,层级分明,越往上,各个品级之间的实力相差便越悬殊。若说九品武夫反杀七品武夫,不是什么稀罕事,下三品中,技巧和经验远比内力修为更重要。但到了中三品,六品想反杀五品,就没那么容易了,虽然也有中三品以下反上的例子,但究其根本,也是占了天时地利人和的便利。而到了宗师境,三品宗师即便手持神兵利器,也绝无可能战胜赤手空拳的二品宗师,到了这个境界,技巧、经验、外力等因素都可以忽略不计,唯有一身自天地至理中提炼出的磅礴气机,才是决定胜负的关键。 关于宗师境各个境界的神异,郑九恩并没有透露太多,只说等跨过四品龙门境,自然也就懂了。 甄蒙撇过头偷偷看了一眼坐在杨惊鸿身边的郑九恩,使了个问询的眼色,郑九恩聚气成线,传声到:“七品武夫,只差一线便能跨入铜皮境,只是年纪太大,一身气机已经开始泄了。” 甄蒙轻轻点头,这个偏僻荒凉的小村庄,能出一位七品巅峰的武夫,想来这位太爷爷年轻时候也有一番经历。 老人沉声道:“小铁蛋儿,这些年恁在京城当官,所作所为俺都有所耳闻,没给咱甄家庄丢脸!朝堂上容不下恁,咱甄家庄可以,恁一家就安心住下,咱甄家庄虽然不是什么豪强云集的地方,但人人明事理,恁的行踪绝对不会泄露半句!” 这时,村里的乡亲们开始熙熙攘攘涌进院子,几十号人背着桌椅板凳,提着刚宰杀好的鸡鸭猪羊,各色蔬菜,在笑逐颜开的甄福根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地布置着。 甄蒙等人见状连忙上前帮忙,可是在勤劳的村民的反衬下,反倒成了帮倒忙拖后腿,无奈之下,只能让霜儿小环几个手脚麻利的小丫头帮忙,自己等人讪讪地回到屋里,陪老人聊天。 坐在杨惊鸿身边,正偷偷把玩她精致小手的郑九恩忽然耳朵动了动,他恋恋不舍地放开柔弱无骨的小手,借口上厕所,不露声色地穿过人群,走到一处无人注意的角落,忽然便掠起身形,眨眼间便消失在了原地。 距离甄家庄五里外的一处小树林里,一个衣着普通的年轻人手中握着一支造型古怪的乌黑木哨,一脸紧张地望着甄家庄的方向。 忽然,一只手悄无声息地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年轻人瞳孔一缩,右脚跺地,发出一声低沉雷鸣,肩膀猛然向后靠去,动如绷弓,发若炸雷。 而这势大力沉的一记贴靠却如泥牛入海,既没有想象中的轰然炸裂,也没有击中空气的失重感,年轻人心头一惊,脚下一拧转过身来,脚下不丁、不八、不弓、不马,做出一个有别于一般武技的步态,警惕地望着来人。 来人正是郑九恩,他笑着望向年轻人,赞许地说道:“晃膀撞天倒,跺脚震九州,你所习的可是月山八极拳?” 年轻人一脸震惊,自己所习确如来人所言,正是月山八极拳,乃是隔壁博爱县月山寺主持苍公所创,并不为世人所知,自己因为从小被寺中收养而有幸得苍公青睐,授以八极拳,按理说,天下知道八极拳的,除了月山寺寥寥少数师兄,应该没人认得才对。 年轻人警惕地望着郑九恩,沉声问道:“你是何人?” 郑九恩指着年轻人手中的乌黑木哨,笑着反问道:“你吹哨唤我前来,还问我是谁?” 年轻人一愣,忽然醒悟道:“您是郑大人?郑大人请恕卑职冒失,实在是不知郑大人身份,这才冲撞了大人!” 郑九恩摆摆手,笑道:“无妨,还有,我可不是什么大人,我无官无职,当不起大人这个称呼。刘启明派了你过来?” 年轻人躬身一礼道:“启禀大人,正是司正大人派卑职前来暗中保护甄相一家。” 郑九恩点点头:“看你刚才那一记贴身靠的架势,入了五品?” 年轻人汗颜道:“卑职驽钝,习武十余年,仍不得四品门槛,让大人见笑了。” 郑九恩感慨道:“不过二十年岁,便已入五品,后生可畏啊!” 他忽然问道:“想不想入四品?” 年轻人瞳孔微缩,猛然抬头,眼中满是渴望,抱拳一揖到底:“请大人指点!” 郑九恩摆摆手:“你且安心护佑甄家,待任务完成,我亲自指点你入四品,作为报酬,如何?” 说完,为了增加可信度,郑九恩挥手布下一方领域,年轻人瞬间感觉自己全身内力如凝滞的泥浆,无法流动分毫。 他大骇失声:“三品!不,不是三品,是二品!” 郑九恩再次挥手,收了领域神通,这轻描淡写的轻松姿态,让年轻人眼中迸发出无限狂热。 “大人请放心,卑职百里青衫,以性命作保,定会护甄相一家人周全!青衫在,甄家便无恙!” 武痴百里青衫,此时还不知这一句誓言,让他走上了一条这辈子都无法想象的波澜壮阔的人生。 第二卷 粉墨登场 第五十九章 百里青衫 - 食戟之城 - 三品带鞭护卫 百里青衫,月山寺收养的孤儿。 二十年前的冬天,天降大雪,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下了足足五六天,整个京城以及周边州郡都被大雪封了路,提前储备了足量过冬粮食的百姓们足不出户,喜忧参半地期待着这场大雪能给明年的庄稼地带来好收成。 正应了那句“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而位于博爱县的月山寺,则不同于在家抱着火炉取暖的寻常百姓,寺门前的空地和通往山脚的小径被清扫的一尘不染,每日晨钟响起,寺里僧众雷打不动地开始了一天的功课。 早课上完,一个小沙弥循例打开寺门,却在门口发现了一个竹筐,里面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婴儿。 小沙弥连忙跑回寺里禀报,待寺中主持崇苍带人赶到寺门口,襁褓中的婴儿已经冻得嘴唇发紫,浑身冰凉。 崇苍大师连忙将婴儿抱回寺中,用雄浑无比的内力修为为他舒筋开脉,终于救下了这个险些冻死的婴儿。 由于婴儿襁褓中绣着“百里青衫”四字,于是这个孩子便以此为名。 月山寺作为十里八乡略有薄名的礼佛圣地,多年来见惯了穷苦百姓因为生活不下去,无奈将襁褓中的婴儿遗弃的人间惨事,但凡遗弃到寺门口的婴儿,都被月山寺收养下来。其中有慧根且自愿皈依剃度的,出家为僧,不愿出家的,寺中传授一些谋生手段,到及冠之年,便放任离寺。 也许是因为崇苍大师救了百里青衫一命,自他懂事起,便与崇苍大师无比亲近,寺中众僧都以为这个整天跟在主持屁股后面的小跟屁虫会剃度成为一名小沙弥,谁料崇苍大师却多次拒绝百里青衫的出家请求。 僧众不明所以,崇苍大师却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一句:“此子与我佛无缘。” 尽管没有接受百里青衫剃度出家的请求,但崇苍大师却亲自负担起教育这个孩子的重任。 或许是由于尚在襁褓中的时候经由崇苍大师以无上佛门秘法舒筋开脉的缘故,百里青衫自小便展现出了极高的武学天赋。 佛门有大神通,其武学自成体系,与粗鄙武夫不同,佛门弟子口诵真言,借取天地间众佛教信徒汇聚而成的信仰之力,便可一语成箴,威能巨大。 但百里青衫不曾剃度,自然无法修习佛门修行体系,崇苍大师便将自创的一套拳法悉数相授。 这套名为八极拳的拳法,以头足为乾坤,肩膝肘胯为四方,手臂前后两相对,丹田抱元在中央为创门之意。以意领气,以气摧力,三盘六点内外合一,气势磅礴,八方发力通身是眼,浑身是手,动则变,变则化,化则灵,其妙无穷。 于是百里青衫自小便苦练八极拳,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不仅没觉得辛苦,反而越练越上瘾,加上天赋卓绝,以不到二十岁的年纪便晋身五品铁骨境。 直到两年前,崇苍大师毫无征兆地将他带到一个长相普通的中年男子身前,对他说:“青衫,你我相识二十年,到了今日缘分已尽,从今日起,你便与月山寺再无瓜葛,这位是刘启明大人,以后你便跟随刘大人,听他的话。” 百里青衫闻言如坠冰窟,他知道自己刚出生时便被亲生父母遗弃,没想到今日又被养育自己二十年,却始终不让自己喊他一声师父的崇苍大师再次遗弃,他不明白为什么,他跪在地上哭着恳求崇苍大师不要赶他走,但一向慈眉善目的大师,今日却像换了个人一般,脸上满是不为所动的冷漠,扔下一句“此事已决,无需多言”,便大袖一挥,顿时百里青衫眼前一花,再睁眼时,已经到了山脚下。 百里青衫望着山上寺门方向,泪流满面。寺中的师兄们都说,今世因修来世果,自己今生两次被遗弃,莫非前世是个十恶不赦之徒? 这时,身旁不知何时出现的名为刘启明的中年男子出声道:“百里青衫,我是监察司刘启明,今日起你便是我监察司一员。” 刘启明停顿了一下,像是解释一般继续说道:“你要知道,月山寺作为佛门圣地,教你养你二十年,已是违背了佛门戒律,你在寺中多年应当清楚,佛门戒律清规比起我武朝律法,更为森严,崇苍大师也是为了你好,你要理解他。” 百里青衫知道刘启明说的都是实话,佛门虽然讲慈悲为怀,但戒律中对于佛门僧众以外的凡夫俗子,明确规定不允许长住寺中,他曾经问过崇苍大师,大师只是说,怕沾惹了因果,便不再过多解释。 百里青衫一脸黯然,事已至此,再无挽回的余地,只能一步三回头地跟着刘启明,往那天下首善之都而去。 而他不知道的是,崇苍大师站在大雄宝殿外,目光穿过屋檐叠嶂,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一张老脸上满是悲悯与痛苦,许久之后,他吐出一口浊气,双眼金光乍现,古井无波,口诵真言,声震云霄:“送明王归位!” 霎时间,天降花雨,有五色祥光自天边浮现,月山寺大雄宝殿外仙乐飘飘,梵音阵阵,寺中僧众无不跪倒,虔诚诵经。崇苍大师原地抬脚,脚下凭空浮现一朵金莲,大师继续抬脚拾阶而上,步步生莲,足足十三朵。走完十三步,空中再次出现一朵巨大的七彩莲台,大师低头望向月山寺,微微一叹,踏上莲台,盘膝而坐,双手合十,闭上双眼,口中低声诵道:“南无阿弥陀佛。” 崇苍大师,圆寂。 已跟随刘启明行至数十里外的百里青衫忽然心有所感,猛然回身望向来路,只见天边五色祥光直冲云霄,隐约能听到仙乐梵音,就连见多识广的刘启明也不禁愕然,不明所以的他满心欢喜,口中说道:“天降祥瑞,此大武之幸也!” 而百里青衫却不知为何,望着天边的五色霞光,泪流满面。 数日后,监察司传来消息,月山寺主持崇苍大师圆寂,引发天地异象,疑似成佛。 已经入职监察司的百里青衫沉默着一言不发,从那日起,这位监察司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五品高手,成了监察司最有名的武痴。 而与世间其他武痴不同,他不吐纳,不淬体,甚至不修内力,只练一种拳法——月山八极拳。 如此一直过了两年,直到他感觉修为再无寸进,才幡然醒悟,自己由于崇苍大师之死,险些陷入了魔障。 百里青衫找到刘启明,详细说明了自身的问题,刘启明听后沉吟片刻,说道:“青衫,你能走出苍公圆寂的悲痛,我很欣慰,你的修为问题我暂时回答不了,且过几日,我再答复你。” 几天后,刘启明找到百里青衫,说道:“你的问题我帮你找到答案了。你修为停滞,是因为你只练拳法,不修体魄,武夫一系,重在修身,以肉身之力自成天地,你本末倒置,能修到五品巅峰,全赖你天赋卓绝,但若想跨入龙门境,感悟天地玄机,就不是你苦练拳法能实现的了,你需要一个契机,这个契机也许是一句话,也许是一场战斗,也许是一段情。你自小便在月山寺长大,对世俗世界所知甚少,过几日我给你分派个任务,你正好借机红尘历练,寻找感悟天地的契机。” 百里青衫抱拳感激道:“卑职多谢大人!” 于是,便有了百里青衫立下“青衫在,甄家便无恙”的誓言。 第二卷 粉墨登场 第六十章 海东青与新东方厨师学校 - 食戟之城 - 三品带鞭护卫 郑九恩带着百里青衫回到甄家庄,甄家人对百里青衫展现出了十足的善意,毕竟人家一文钱不要,免费给自家当保镖,值得一家人敬重。 百里青衫则对一家人的热情颇有些不适应,他自幼便很少与外人交流,即便在监察司的两年间,也因沉溺习武,疏于与人沟通,毫不夸张的说,偌大一个监察司,百里青衫看着眼熟且喊出名字的,不超过五个人。 郑九恩将甄蒙拉到一旁,避开其他人,小声说道:“公子,你若想钓出摘花楼的人,我就必须在其他地方露个面,这个百里小子虽然境界不高,但所习拳法威力惊人,只要不碰上宗师境,可保公子一家无恙。” 甄蒙一脸感动:“郑叔,你费心了。” 郑九恩笑着摆摆手:“这话就见外了,当年我身为陛下近侍之时,文武百官都需给我几分薄面,但我知道他们背地里没有一个看得起我,只因我是一个阉人。只有公子从不因为我的身份而轻视我,在公子眼中,我与其他人并无区别。何况我能有今日,全拜公子所赐,我离开宫中之时,曾经向陛下许诺,终此一生,必将与甄家同荣辱,共进退。公子若还这般客气,我可就无地自容了。” 甄蒙心中一片温暖,便也不再客套。 郑九恩又说道:“上次说的海东青,有眉目了,监察司查到当初陛下赐给周自如的那只海东青还在他府上好吃好喝的供着呢,明日我便入京,顺便在京城折腾出点动静来,以便你们这边请君入瓮。” 甄蒙闻言大喜,前段时间《食戟》升级后,出现了一些新的菜谱,其中有一道黄泥海东青: 主材:辽东海东青,黄河河底黄泥 食用后可获得动态视力,提高暗器命中率。根据海东青品阶不同,获得的动态视力强弱有别。 动态视力:眼睛在观察移动目标时,捕获影像、分解、感知移动目标影像的能力。开启动态视力后,大脑信息处理的速度以及机体相应的反应速度都会大大提升。 副作用:每次使用动态视力后,下次睡觉需要蹲在树上入睡。 甄蒙已经习惯了《食戟》中各种稀奇古怪的副作用,相比能够获得的动态视力,这种人畜无害的副作用,他表示接受起来毫无压力。 百里青衫在甄家住了下来,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他渐渐融入了这个大家庭。 储秀的端庄大气,苏瑾的精致温婉,杨惊鸿的八面玲珑,都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只有家里一大一小两个男子,让百里青衫不知道该如何评价。 一家之主甄德邦,魁梧壮硕,做事率直干脆,但畏妻如虎,前一秒还在跟自己吹嘘男子汉大丈夫当顶天立地,青楼花酒、勾栏听曲一个都不能少,后一秒储秀便拧着他的耳朵将他拽回了房间。 而那个在监察司档案里记载的毫无修为在身的甄家公子,却能带着一脸云淡风轻的笑容,一蹦两丈高,随手一拍便将坚硬无比的花岗岩石桌拍掉一角,看得百里青衫眼角直抽抽。 自己一个五品巅峰,随时便能跃入龙门境的高手,怕是都没有这等力量。 于是夜深人静的时候,不信邪的百里青衫鬼鬼祟祟地来到院中,谨慎地观察了一下,四下无人,这才运足内力,重重一掌拍在断了一角的石桌上。 第二天甄蒙看着右手包裹重重纱布的百里青衫,好奇地问道:“你咋了?” 百里青衫黑着一张脸没好气的答道:“练功走火入魔了!” 甄蒙闻言大吃一惊:“练功这么危险?还好我没天赋!” 看着他一脸心有余悸的表情,百里青衫恨得牙痒痒。 你踏马这叫毫无修为?我辛辛苦苦练功近二十年,你一拳下去怕是就得跪在地上求我别死。 百里青衫想破脑袋也没想明白,只能寄希望于那位二品宗师郑九恩能给自己答疑解惑了。 这人总是经不起念叨,没过两天郑九恩便拎着一直用黑布遮盖得严严实实的铁笼子回来了。 郑九恩回来的时候,甄蒙跟百里青衫正在村东的蟒河边钓鱼。 说是钓鱼,其实是百里青衫抓着一把碎石子,见到水中有大鱼出现,便屈指弹出一颗石子,将鱼击晕,再由甄蒙屁颠屁颠的用兜网将鱼网起。 就这样短短半个下午工夫,两人已经抓了二十多条四五斤重的大鱼了。 百里青衫问道:“为何要抓这么多?家里也没这么多人啊?” 甄蒙手脚麻利地用稻草穿过一条条的鱼鳃,头也不抬地答道:“这不是打算给村里的乡亲送点么,他们平日里没少照顾咱家,今天我请乡亲们吃鱼!” 百里青衫闻言精神一震,这些日子在甄家,他对圣人所云“食色性也”有了更深层次的理解,现在再回想起在月山寺吃斋的二十年,他都恨不得为自己抹上一把辛酸泪。 两人拎着二十多条大鱼满载而归,刚一进门便看见一家人在院中围成一圈,像是在围观什么新奇物件。 甄蒙好奇地凑上前去,只见一个横竖五尺见方的铁笼子里,一只纯白色的大鸟蜷缩其中,锐利的眼神警惕地望着围观的人群。 甄蒙心中一动,莫非是郑九恩将海东青带回来了? 这时,郑九恩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公子,幸不辱命,这便是当初陛下赐给周自如将军的海东青,周将军可是爱不释手,据说这还是一只极品玉爪。” 甄蒙好奇问道:“那郑叔是如何说服周将军,让他甘愿将陛下所赐之物心甘情愿地交出来的?” 郑九恩淡然一笑:“我把他按在地上,他不答应我便不让他起身,就这样足足让他在地上趴了三天三夜,要不是这老小子憋不住裤裆里那泡屎,估计这会儿还不肯松口呢!这当兵的,真是倔驴!” 甄蒙:...... 海东青,辽东一种猛禽,被称为万鹰之神,据说十万只鹰中,才有可能出一只白玉爪的海东青,而浑身雪白没有一丝杂色的,更是极品中的极品。 海东青有秋黄、波黄、三年龙、玉爪等名目,其中以玉爪最为珍贵,但像这只一般浑身雪白的,即便是前世看《动物世界》长大的甄蒙,都不由得大为震撼。 前世历史上,巍巍契丹,因鹰而亡,曾有诗记载:“辽金衅起海东青,玉爪名鹰贡不停”,足可见海东青的珍贵。 甄蒙将带回来的二十多条鱼交给巧儿等丫鬟,自己则拉着郑九恩*来到院子里一个僻静处,低声说道:“郑叔,你懂不懂暗器?” 郑九恩一愣:“暗器?” 甄蒙解释道:“我要海东青,是因为有一道菜,需要海东青作为主材,吃过之后能增强目力,提高暗器、弓箭等命中几率,所以我想问问郑叔,能不能传授我一些暗器手法?” 郑九恩恍然大悟,他略一思索,开口说道:“暗器我倒是没有专门习练过,但武道修为到了一定境界,一法通便万法通,一些简单的发力技巧我还是知道一些的。但若要习得高深的暗器手法,还是得找那些暗器大家,比如江湖上以机关术闻名遐迩的千机阁阁主洛三变,江南世家南宫家的家主南宫不弃,还有蜀中唐门。” 甄蒙真的想吐槽一句,怎么哪儿哪儿都有蜀中唐门? 他摸了摸下巴,沉吟道:“这些江湖门派好打交道不?如果我上门去求他们传授我暗器手法,他们会答应吗?” 郑九恩脸色古怪地看着甄蒙,半晌后才吐出一句:“要不我先教你点简单投掷手法,回头让周自如从军中给你找个箭术高手教你弯弓射箭吧。” 甄蒙翻了个白眼,招呼郑九恩提上海东青跟自己进了厨房。 这玩意儿看上去就凶猛的很,自己一个毫无修为的文弱书生,若是不自量力地试图去杀海东青,指不定最后死的是谁呢。 在郑九恩的协助下杀鹰退毛,开膛破肚,又让百里青衫去三里以外的黄河里挖了一大桶黄泥回来,将腌制好的海东青用荷叶裹起来,外边裹上黄泥,扔进挖好的地灶里开始烘烤。 这道黄泥海东青需要地灶烘烤一个半时辰,正好借此机会将二十多条鱼全部处理了。 于是甄家人浩浩荡荡的加入了做鱼的队伍。 甄德邦用铁板烤鱼,储秀做江南名菜糖醋鲤鱼,苏瑾熬鱼头豆腐汤,杨惊鸿做清蒸鱼,甚至连霜儿都能自己独立操作一道红烧鱼。 与甄家人在一起待久了,耳濡目染之下,几个丫鬟下人都练就了一手的好厨艺,即便是将来离开甄家独自谋生,随便去个酒楼饭店当个掌勺的大厨都是绰绰有余。 看着院子里热火朝天的景象,甄蒙心神恍惚了一瞬,仿佛回到了当年在新东方学厨艺的时候。 他学着记忆中授课的老师的姿态模样,穿行于各自施展厨艺的人群中间,时不时纠正一下刀功手法,尝尝咸淡,指点一下火候,看着众人虚心接受的样子,一种传道受业的自豪感油然而生。 甄蒙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极其荒谬的念头: “若是在大武朝开设一个新东方厨师学校,会是怎样的一番光景?” 第二卷 粉墨登场 第六十一章 甄太康 - 食戟之城 - 三品带鞭护卫 晚餐做好后,霜儿带着小环等几个丫鬟挨家挨户地将鱼送到村民手里,而康老太爷那里,甄蒙还专门额外送了一块刚做好的黄泥海东青肉。 倒不是甄蒙小气,舍不得多给几块,而是一直海东青宰杀退毛之后,实在是没多少肉了,甄家上下十几口人,所得也不过一人一两块而已。 甄蒙将黄泥海东青的功效与副作用向众人说明后,储秀和苏瑾本来对要在树上睡觉这件事非常抵触,但甄蒙解释说,动态视力是一个主动性技能,只要不使用,是不会触发被动的副作用的,两人才放下心中那一丝芥蒂。 甄蒙在大家好奇期待的目光中夹起一块海东青肉,放进嘴里仔细品尝。 “嗯,口感松脆中带着一点鲜嫩,肉质Q弹,味道鲜中带香,有些类似叫花鸡,毕竟做法差不多。吃进肚子后,能隐约感觉有一道热流从胃里缓缓散发,然后顺着脊柱一路盘旋而上,最后汇聚在双眼部位,双眼感觉就像浸泡在一团温暖的液体中,很舒服。” 众人听完甄蒙的试吃体验,偷偷咽了口口水,迫不及待地开始享用这道黄泥海东青。 甄太康今年已经八十八岁了,在甄家庄属于硕果仅存的老祖宗辈人物。 甄太康少年时,便喜欢舞刀弄枪,一心想成为行侠仗义的一代大侠,可是偏远的甄家庄里,身手最好的也只是村中唯一的猎户,甄太康小时候最喜欢干的事,就是缠着比他高出一个辈分的猎户,听他讲那些打猎时遇到的惊险刺激场面,以及一些道听途说的江湖传闻。 直到有一天,甄太康在蟒河边的那块大石头上有模有样地打着一套乱七八糟的拳法时,一个路过的道人正巧在河边取水,下意识地多看了少年两眼,道人忽然咦了一声,开始认真观察这个十一二岁的少年。 少年的拳脚功夫显然是胡打一通,毫无章法,但少年出拳时的角度、力道以及发力方式,已经隐隐有了无师自通的味道,道人越看越心喜,这个少年一拳一脚间,似乎暗合道门真意。 道门最讲究因果,此少年福缘深厚,若能收入门下仔细调教,将来未必不能一窥大道。 于是道人便上前询问少年,愿不愿加入道门,跟随自己修行。 少年起初兴奋异常,可当兴奋劲过去后,他却出人意料地拒绝了道人。 “老神仙,俺还有爹娘弟妹要照顾,俺要是跟你走了,他们会伤心难过的。” 看着少年一脸惋惜的认真表情,道人愣了愣,继而释然,不再强求。 只是临走前传授了少年一段心法口诀,并非道门正统心法,而是烂大街的武者入门,也不算坏了道门规矩。 少年如获至宝,再三叩谢道人,只是当他抬起头时,眼前的道人已不见了身影。 少年满心的热烈,只道遇到了神仙下凡,毕竟在一个村野少年眼中,高来高去的可不就是神仙一般的人物吗。 从此后少年辛勤苦练心法口诀,短短半年时间,便入了品级。 只是空有心法,没有相应的搏杀技击之术,更缺少名师指点,少年就这样自行摸索着,几年时间居然也磕磕绊绊练到了七品境界。 此时的甄太康已经是一位二十多岁的青年了,正逢邙山流寇作乱,不时洗劫黄河北岸的几个县城村落,心怀侠义的甄太康响应县里征调,毅然从军。 七品武夫,在一个小小县城征调而来的民夫勇军中,可谓鹤立鸡群,短短时日便提拔至勇军校尉,统率百人队伍。 这支由他率领的百人队伍成了勇军中最锋利的尖刀,数次与邙山流寇的战斗中,均能势如破竹,立下战功无数。 勇军越战越勇,最后与周边几个县的勇军合兵一处,反攻邙山,剑指流寇大本营。 这一役勇军斩杀流寇四千余人,甄太康更是亲手摘下了流寇头目的脑袋。 这位仰仗自身八品武夫境界横行邙山的流寇头目,到死的那一刻也想不明白,为何一个小小县城,会出现七品武夫境的高手。要知道入品武夫可不是大白菜,没有家学渊源,没有师门传承,寻常人即便苦练一辈子也未必能摸到入品的门槛,更何况再往前一步便是脱离了肉体凡胎的七品境界。 剿灭为祸多年的邙山流寇,令河阳县令喜笑颜开,忙不迭上书请功。能当上县令的,无一不是科考中举的佼佼者,文采自然出众,一篇奏折洋洋洒洒,将自己如何运筹帷幄,如何身先士卒,又是如何临危不惧描述得生动详细,让人闻之不禁为之动容,都要情不自禁地竖起大拇指,赞一声国之栋梁。 更有背景强硬的官宦子弟,见剿匪有功,立刻上下打通关系,将原本属于甄太康的功劳据为己有。 最终结果便是,那摘了桃子的官宦子弟,则凭此功劳一跃升为军中新贵,就连河阳县令,都升任一州知府。而在这场旷日持久的剿匪战役中立下头功的甄太康,则只是被赏了一个不咸不淡的乡正。 年轻气盛的甄太康咽不下这口气,径直找上了那名抢了他军功的官宦子弟,结果一言不合大打出手,七品武夫甄太康大发神威,横扫半个军营,让那名官宦子弟肝胆俱裂。 然而双拳终究难敌四手,七品武夫也只是肉体凡胎,终究还是被数百军士以人海战术淹没。 那名险些尿裤子的官宦子弟当场便要斩杀甄太康,却被身边的人苦苦劝下,那名官宦子弟冷静下来仔细衡量,终是不敢冒着东窗事发的风险将甄太康斩杀,但一向心胸狭隘的他如何能咽的下这口气?于是便心生毒计,找人给甄太康的饭菜中下了剧毒,毒瞎了这个原本前程远大的年轻人。 从此,这个刚刚半只脚踏入江湖的年轻人,还没来得及体验江湖的精彩纷呈,便黯然退出江湖,连个传说都不曾留下。 只是出身河阳县的一些军中老卒,偶尔想起那个一往无前的背影,也只能暗暗叹上一口气。 甄太康并没有去接乡正的职位,他经此一事,意志消沉,回到甄家庄,老老实实在村里当一个普通的村民。 得益于他内力的精深,同时也得益于那个官宦子弟地位不够,弄不到真正毒性猛烈的药物,他的双眼渐渐的也能看到一些模糊的景象,只是内力修为,永远停留在了七品,此生无望踏足中三品境界。 一个面容长相与甄太康有六七分相似的中年男人端着两个大碗走进堂屋。 “爷爷,铁蛋儿家的小子送了些自己做的鱼肉,说是孝敬您的,还专门嘱咐,这碗鸡肉请您务必要趁热吃掉。” 甄太康哦了一声,将手中把玩的两颗铁胆放下,凑近闻了闻,一股浓郁的香味扑鼻而来,让他不禁食指大动。 中年男人连忙递过去一双筷子,甄太康接过,夹起碗中一块远比普通鸡腿大上许多的海东青肉,放进口中仔细咀嚼。 老人上了年级,胃口远不如年轻时候,平日里更是极少进食难以消化的肉类,今日破例开荤,让中年男人欣慰不已。 甄太康吃得极慢,在他将近百年的人生中,从未在吃上感到过如此的满足,他微微眯起泛白的眼眸,嘴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满足笑意,认认真真地将一整块海东青肉吃完,颇有些意犹未尽。 甄太康满意地擦了擦嘴,正打算再尝尝另一道异香扑鼻的烤鱼时,一股热流忽然从胃里升腾而起,迅速绕着脊柱盘旋而上,直冲脑门。 甄太康大骇,他连忙运起内力,试图拦截住这来历不明的热流,但体内磅礴的内力碰到这股热流,却如熟人见面,打了个招呼便绕行开去。 甄太康满心疑惑,但也稍稍安心,似乎这股暖流并无敌意,于是他沉浸心神,仔细感知这股已经冲入颅内的暖流。 只觉暖流所过之处,暖洋洋的,很是舒服,暖流慢慢向眼眶聚拢,渐渐形成一团,将甄太康两只眼球包裹其中。 甄太康自七十多年前中毒至今,双眼神经早已失去了知觉,此刻却能清晰地感受到那温暖之意,他心中泛起了某种猜测。 不等他猜测完,眼部的泪腺在暖流的刺激下,眼泪如打开了阀门的河堤一般奔涌而出,看的身旁中年男人大惊失色。 这得多难吃,才能让自己这位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爷爷哭成这样! 他心中瞬间便给甄家人插上了做饭难吃到哭的标签。 大约一炷香后,甄太康缓缓睁开双眼,陡然刺入眼中的光亮让他再次泪奔当场。 渐渐适应之后,甄太康再次缓缓睁眼,眼前一个中年男子正脸色古怪地看着自己。 他环视四周,这是一间布置简单却干净整洁的屋子,门上贴着略有些褪色的红色福字,墙上挂着一副寓意年年有余的中堂,最后将目光落在身边的中年男子脸上。 “冲儿?恁咋怎么丑?” 中年男子:...... 旋即,他立刻反应过来:“爷爷,恁的眼睛...能看见了?” 甄太康心中震撼无以复加,脸上却不露声色,淡然一笑道:“冲儿,来,让爷爷好好看看,恁爹也长这么丑?” 中年男子一脸无语,整个甄家庄都知道,自己与爷爷长得七八分相似,这一句丑到底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还是自己爷爷年轻时就没照过镜子? 第二卷 粉墨登场 第六十二章 动态视力与杀手再临 - 食戟之城 - 三品带鞭护卫 甄太康复明的消息,并没有传出去,倒不是不信任村里的村民,委实是这件事太过于匪夷所思,人老成精的甄太康几乎瞬间便想通了若是此事传将出去,会给甄蒙一家带来多大的困扰。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即便是相处了大半辈子彼此都知根知底的乡里乡亲,在这种超出正常人能力范畴的事情上,难免会有人动些歪心思。 当晚甄太康便趁着夜深人静,偷偷去了趟甄蒙家的院子。 看到甄太康复明,最高兴的莫过于甄德邦。 “康爷爷,恁真能看见了?太好了!” 甄德邦一张大黑脸笑成了一朵大黑菊。 甄太康看着甄德邦的脸,不由陷入了沉思。 怎么甄家庄晚辈的基因都这么草率的吗?自己亲孙子长成那副潦草的模样也就罢了,这个甄家庄走出去的状元郎,堂堂左相,都一脸的粗鄙,根本不像一个读书人,反而更像一个杀鸡屠狗之辈。 莫非自己这几十年深居简出,世道已经变了? 甄蒙知道甄太康的来意,之前也与家里人商量过,觉得这种事肯定瞒不过一位七品高手,索性也就对他和盘托出。 对于这位太爷爷的过往,百里青衫专门调取了监察司当年的案牍,众人一致认为这位太爷爷可以信任。 甄太康听闻甄蒙可以做出各种化腐朽为神奇的菜品,并未过于吃惊,毕竟自己也是深有体会,他只是沉声叮嘱道:“蒙儿,恁这本事过于逆天,千万不要让外人知道,否则必会给你带来祸患!” 甄蒙微微一笑,说道:“太爷爷您放心,在场的都是自家人,对了,您有没有尝试使用动态视力?” 甄太康一愣:“啥视力?” 甄蒙冲百里青衫示意了一下,百里青衫弯腰从地上抓起一把小石子,对甄太康说道:“老爷子,请集中精力看我手中的石子。” 说完,一扬手,十几颗大小不一的石子呈天女散花状激射而出。 甄太康眼神下意识地锁定飞出的石子,骇然发现即便是在漆黑的夜里,视野中的石子依然清晰可见,甚至还能看到石子上附着的灰尘在空中飘散。 他脑海中瞬间便勾勒出这些石子的飞行轨迹、落点、力道,他甚至能莫名其妙地知道,下一刻其中一颗石子会打中三丈外那棵老榆树的第二个枝丫。 仿佛为了验证甄太康的直觉,果然有一颗石子击中了那个枝丫,甄太康望着那棵老榆树,沉默不语。 半晌后,他才慢慢转身,缓步坐回石凳,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忽然开口道:“有酒吗?” 这一夜,甄太康与众人喝得畅快,笑得畅快,活得畅快。 第二天一早,甄德冲来接老爷子回家时,只见院中一棵老榆树的树杈上,一群人蹲坐一排睡得正香,他当场就震惊了。 咋?猫头鹰成精了? 储秀带着家里几个女眷在树下铺上了厚厚的被褥,一脸无奈地对甄德冲说道:“这几个人昨晚喝多了,非要比拼视力,结果就这样了。” 杨惊鸿看着树上毫无宗师风范的郑九恩,冷笑一声:“有些人还想试试能不能透视,要我说,给他们铺什么被褥,就他们这体格,掉下来怕是都摔不醒。” 苏瑾在一旁捂嘴轻笑。 甄德冲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见自家爷爷睡得正香,索性也就不费脑子去深究,他对储秀等人抱拳一礼,便守在树下等甄太康睡醒。 没过多久,树上一群人陆续醒来,郑九恩修为最高,第一个睁开眼,扫了一眼周围,看到两旁整整齐齐的猫头鹰成精,也深深被震撼了。 杨惊鸿忍不住出声吐槽道:“你一脸震撼个什么劲啊!你也是其中一员好嘛!” 郑九恩这才看到一脸冷笑的杨惊鸿,连忙跳下树,屁颠屁颠地小跑到她身边,还没来得及奉承几句,便被杨惊鸿一把扭住耳朵,往厨房拽去。 “长能耐了是吧?还想透视是吧?嫌老娘人老珠黄了是吧?” 众人:“......” 堂堂二品显圣境宗师,放眼整个大武朝都是食物链顶端的存在,如今却被一个柔弱女子镇压得服服帖帖,不得不让人感叹,真是一物降一物。 甄德冲把甄太康接回了家,临走前,老爷子还意犹未尽地拍拍甄德邦的肩膀,笑着说道:“铁蛋儿啊,恁生了个好儿子啊!还好他长相不随你,明儿个让冲儿去山里猎点野味,咱接着喝!” 甄德邦憨笑着挠了挠头,朗声应下:“中!俺叫蒙儿多弄几个好菜,再弄上一坛好酒,明儿个康爷爷恁带着冲哥一起来!” 甄太康摇头晃脑地走了,甄蒙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捅了捅自家老爹的腰,笑问道:“这位太爷爷性格挺好啊,要不明天我弄一坛醉生梦死,好好断个片儿?” 甄德邦闻言眼中一亮,点头如捣蒜:“中中中!那酒俺只喝过一次,到现在还念念不忘哩!” 百里青衫冷冷地站在一旁,鄙夷地看着甄德邦父子,心道:这一家起名废居然能起出醉生梦死这么有格调的名字,殊为不易,只是再好的酒,能有我月山寺后山上的猴子们采百果酿制的猴儿酒好?真是没见过世面的凡夫俗子。 他俨然忘了甄蒙的厨艺给自己带来的那种颠覆三观的震撼。 用过早饭,郑九恩开始传授一些暗器投掷发力的技巧。 甄蒙父子、储秀、苏瑾、杨惊鸿,乃至百里青衫都赫然在列。 毕竟二品显圣大宗师言传身教的机会可不常有,若是传将出去,怕是整座江湖武林都要趋之若鹜。 “暗器的投掷发力,除了技巧外,暗器的形状、重量、材质都很重要,不同的暗器在空中飞行时受到的阻力不同,根据这些不同的受力,便可以施展出不同的飞行轨迹。” 郑九恩随手捡起一颗小石子,屈指一弹,十丈外的一棵五人合抱粗的大树树干上便出现了一个透光的孔洞,孔洞周围还冒出高速摩擦后生出的袅袅青烟。 即便是众人都努力运足了动态视力,也仅仅只能隐约捕捉到石子的飞行轨迹。 郑九恩又捡起一截手臂粗细的断木,以指代刀,几个呼吸间便雕刻出一个两指粗细,两头尖,中间带弧度的古怪形状,他一边解释道:“这种带有弧度的暗器,以特殊手法投掷出去,能达到回旋的效果,你们仔细看好!” 说完,抬手挥臂,将手中木质暗器以一个奇怪的角度掷出。 这次暗器的飞行速度并不快,众人通过动态视力可以清晰看到在空中不断盘旋飞行的轨迹,甚至已经提前预判出,这个暗器会在十三丈外开始折返,并在一秒后击中大树背后。 当暗器果然与大家预判的那样,分毫不差地插在大树背后的树干上时,众人兴奋不已,对动态视力有了更深的理解,也对花样繁多的暗器手法心生期待。 就连储秀等女子,也满心欢喜地开始认真学习,毕竟这种暗器投掷看上去仙气儿十足,比起拳拳到肉的粗鄙武夫,丝毫不会影响气质形象。 就在甄家人热火朝天地学习暗器投掷时,摘花楼的密谍也终于通过各种蛛丝马迹,按图索骥找到了甄家庄。 出身摘花楼飞花院的密谍经过多日潜伏观察,确定了甄家庄只有一名年逾百岁的七品武夫坐镇,自己一个年富力强的六品铜皮境高手,抓一个毫无修为在身的普通人还不是手到擒来? 殊不知自己踏入河阳县地界的那一刻,自己的行踪便已经落入监察司的密探的眼中。 于是甄家人便在摘花楼密谍眼皮子底下上演了一出空城计。 这天晚上,监察司的密谍黑衣蒙面,悄无声息地摸到了甄家的院墙下。 凝神倾听了半晌,确认院中无人后,密谍双手攀上院墙,犹如一只壁虎一般扭动着身躯游墙而上,没有发出一丁点的声响。 他双手扒住墙头,小心翼翼地探出头观察了一下,皎洁月色下的庭院空无一人,几个屋子里也灯火全无,看来都已经入睡了。 密探并没有立刻行动,多年的潜伏暗杀生涯让他的耐心格外的好,他能在刀头舔血的江湖平安无事活到今日,足够的耐心与从不因任务简单而麻痹大意缺一不可。 密探放缓呼吸,将身体气机收敛至最低,耐心地趴在墙头阴影中一动不动,一直等到子时末。 这个时间正是人们睡得最沉的时候,他微微活动一下发僵的关节,悄无声息地跃进院子,在阴影的掩护下悄悄贴近西厢一间屋子。 密探来到窗子下,用沾了口水的指头轻轻戳破窗户纸,从怀中拿出一节竹管,将竹管中的迷烟透过窗户上的孔洞轻轻吹进屋里。 如此依法炮制,将所有屋里都吹进迷烟后,密探又耐心等了一刻钟,约莫着迷烟已经发挥了作用,才径直朝向东厢房走去。 用随身携带的匕首轻轻拨开门闩,将门推开一条缝,密探便如一只灵巧轻盈的夜猫子,闪身进入房间,随后轻轻关上房门。 房间里漆黑一片,窗外的月光并没能穿透薄薄的窗户纸,密探将匕首握在手中,静气凝神地听了听,一道若有若无的呼吸声从房间深处传来,他仔细辨别了方向,便蹑手蹑脚地向着呼吸声传来的方向走去。 呼吸声越来越清晰,密探越发的小心谨慎,在他们这个行当中,阴沟里翻船的例子比比皆是,越是接近成功,越是不能麻痹大意。 终于走到了床边,密探也逐渐适应了黑暗的环境,他运足目力,隐约能分辨出床上的人形。 他定了定神,从怀中再次掏出一根竹管,对着床上的人影轻轻吹去。 再次等候了一刻钟,密探轻脚上前,用竹管轻轻戳了戳床上人影的肩膀,见人影毫无反应,这才弯腰将床上的人影抗在肩头,蹑手蹑脚地原路返回。 直到跃出院墙,他才彻底松了一口气,不再强行隐匿气机,背着背上的人影朝着西边急掠而去。 第二卷 粉墨登场 第六十三章 倒霉催的密谍 - 食戟之城 - 三品带鞭护卫 密谍背着人影一路狂奔到黄河边,找了一个隐蔽又平整的地方,将背上人影放下,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大口喘气。 此时离天亮还有很长一段时间,想渡过黄河唯有等待天明时分的摆渡船,密谍从怀中拿出一块干粮,小口地吃着,补充一路狂奔消耗的体力。 兴许是干粮太干的缘故,这位倒霉的密谍正在心中腹诽因为没有上供而将这么件苦差事派给自己的领导,忽然间被干粮噎住了。 他顿时被噎得脸色涨红,双手忙不迭捶打胸口,发出砰砰砰的声响。 忽然他背后伸出一只手,轻轻拍打他的后背,帮他将卡在食道里的食物往下顺。 在背后那只手的帮助下,密谍终于疏通了食道,恢复了呼吸,他再次大口喘气,心有余悸地说:“谢谢啊,差点憋...” 他猛然回过神来,一个纵身大跳跳到一丈外,从后腰拔出一柄匕首,做出戒备姿态,盯着那道忽然出现的人影,冷汗瞬间布满了他的后脊梁。 只见身形挺拔的年轻人正一脸正经地看着自己,眼中流露着一丝关心关切。 密谍:??? 怎么回事?自己明明用了两次迷药,摘花楼闻花院出品的迷药,可不是江湖上那种下三滥的蒙汗药可以与之相比的,他自信即便是四品龙门境的高手,在双倍剂量的迷药作用下,也得睡得跟死猪一般,而根据楼里的情报显示,目标人物并无修为在身,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就清醒过来? 他甚至产生了一个荒谬的猜测,总不能目标人物其实是个宗师级高手吧? 他险些被自己这个硕大的脑洞逗乐,他猛地摇了摇头,驱散脑中乱七八糟的想法,握着匕首缓缓向前迈出几步。 对面的年轻人站在原地并没有什么动作,只是用一种关爱弱智儿童的眼神看着他。 密谍靠近了几步,眼前年轻人的脸庞越来越清晰,他忽然发现不对劲,这个年轻人不是甄蒙! “你...你是谁?” 年轻人眼中的关爱之色更浓了,他一脸痛心疾首的表情说道:“我在家睡的好好的,你把我大半夜背到这儿来,现在你反过来问我是谁?还有天理吗?” 密谍表情一滞,还没来得及说话,那个年轻人又说道:“我也不管你到底是要劫财还是劫色,也懒得跟你计较大半夜扰我清梦,你随便赔个万八千两银子,这事就算揭过了,如何?” 密谍闻言冷笑一声:“原来是个傻子!小子,你可知道我是谁?” 年轻人疑惑地皱了皱眉,苦恼地说道:“你不仅不知道我是谁,还不知道自己是谁?那这事难办了,看你这样子,也不像随身能带几千两银票的有钱人啊。最烦你们这种做无本生意的人了,白费半天劲,一点好处都捞不着!” 密谍被气笑了,他冷哼一声,阴恻恻地说道:“小子,真不知道你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是缺心眼,不过有一件事很确定,那就是不管你是谁,以后都没有可能再见到太阳了!” 说完,为了给话语增加可信度,他还用自认十分残忍的表情,伸出舌头舔了舔匕首。 年轻人一脸震惊,光看那造型别致的匕首在月光下泛起的幽蓝光芒,就知道一定是淬了见血封喉的剧毒,这位密谍居然直接用舌头舔?摘花楼都这么彪悍的吗? 密谍看到年轻人脸上的震惊,心里暗暗得意道:“哼,老子堂堂摘花楼乙级密谍,还镇不住你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 年轻人指了指他开始发紫的嘴唇,一脸关切地问道:“你嘴唇发紫了,要不要去看看大夫?”. 密谍冷笑一声,眼神怜悯地看着眼前的年轻人,语气轻松地说道:“你还是先关心关心自己吧,我刚才既然已经说了,让你见不到明天的太阳,那就要嗦话算话,里到了黄泉雾丧,要细得瞎以的银系......” 密谍的舌头逐渐失去了知觉,他心头一惊,没想到这次闻花院新研制的毒药居然如此霸道,一句话没说完,半张脸便已经失去了知觉!他连忙伸手入怀去翻找解药,完全顾不上那个年轻人仍然好整以暇地站在身前,反正在他眼里,一个没啥修为的普通人,即便是给他一把剑,也威胁不到自己。 密谍越是着急,越是找不到解药,索性将怀中瓶瓶罐罐一股脑都掏出来摊在地上,借着月色一瓶一瓶地仔细辨认着。 终于在瓶瓶罐罐中找到了解药,密谍喜出望外,刚要打开瓶子,忽然从身旁伸出一只手,一把便将解药夺了过去。 密谍大惊,抬头一看,那位不知姓名的年轻人正一脸好奇地打量着手中的瓷瓶,瓷瓶是上等的汝窑瓷,入手温润细腻,瓶体表面有蝉翼纹的细小开片,似玉非玉而胜玉,瓶口用软木充当瓶塞,年轻人轻轻摇晃瓷瓶,瓶内发出液体摇晃的声响,他好奇地拔出瓶塞,作势便要将瓶中液体倒出来。 密谍见状心急如焚,若是解药就这样被倒掉,那自己岂不是必死无疑?无论如何也要夺回解药! 密谍猛得将手中淬了剧毒的匕首甩向年轻人,两人之间相距不过一丈,以密谍六品铜皮境的膂力,匕首眨眼间便飞到了年轻人面前,直直指向年轻人眉心! 密谍心头大定,嘴角扯出一个得意的弧度,让你跟老子装高手,这下见到真正的高手,吓傻了吧? 只是瞬间,嘴角的弧度便僵在了密谍脸上。 只见那位不知姓名的年轻人,伸出左手,用食中二指轻轻夹住泛着蓝光的匕首,右手则拿着瓷瓶凑到鼻子下面,小心翼翼地闻着瓶中液体的气味,匕首射过来的全程,年轻人连眼皮子都不曾抬过一下。 密谍倒吸一口冷气,他的心瞬间从喉咙凉到了菊花。 看走眼了啊!能如此轻描淡写地接下六品武夫全力一掷,至少也是个五品铁骨境,情报里不是说整个甄家庄只有一名七品武夫吗? 密谍心里将司职情报渗透与分析的飞花院和探花院骂了个狗血淋头,又将那位将自己派来的顶头上司家的女性亲眷挨个问候了一个遍,语气之严厉,措辞之巧妙,令自己叹为观止。 若不是时机和场合都不对,他恨不得赶紧找来纸笔将心中所想一一记下,毕竟灵感这玩意儿可不像青楼窑姐儿的亲戚,定时出现,而这次文思如尿崩,殊为不易,下次再有如此灵感迸发,指不定要到猴年马月了。 心里骂归骂,密谍手上动作也没耽搁,他拔地而起,整个人如同一只巨大的夜枭凌空扑向年轻人,双手屈指成抓,直抓向年轻人脸庞,速度竟比刚才的匕首更加快速,在空气中拉出一道残影,气势极其惊人。 而那位年轻人仍然眼皮都不抬,连看密谍一眼的兴趣都欠奉,等到密谍身形距离自己三尺之时,年轻人如同打瞌睡一般微垂的眼皮陡然睁开,双眼精光四射,只见他一脚重重跺在地上,以他的脚为圆心,方圆三尺瞬间塌陷下去一个圆形深坑,年轻人的脚却神奇地踏在空中,同时扭身送胯,蹬腿转身,一气呵成,整个人呈一个标准的三角形,以肩背位置悍然撞入密谍怀中。 安静的黄河岸边,猛然发出一声巨响,似有雷鸣之音。 密谍在年轻人撞入自己怀中的一瞬间,便听到了那声如同天雷降世的轰鸣声,紧接着便隐约听到了骨头折断时特有的清脆声响,然后便感觉自己的身体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原路倒飞回去,重重地撞在一棵大树上,再次发出一声巨响。 密谍一脸呆滞地从树上滑落,瘫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呆呆地看着几丈外那面容陌生的年轻人,两眼无神,他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或者说,他完全不相信发生了什么。 许久后,密谍才回过神来。 此时他才感到自胸口为中心,四肢百骸传来的剧烈疼痛,他疼得冷汗直流,脸色惨白,配上紫色的唇色,在皎洁的月光下显得格外瘆人。 他想痛呼出声,以缓解这深入骨髓的痛苦,却发现无论自己如何张嘴,都发不出半点声响。 糟了,毒性已经开始入侵了! 密谍心中大急,强忍剧烈疼痛,颤颤巍巍地用左手努力托起右臂,手指指向年轻人,眼中带着一抹悲愤。 年轻人看着他,沉默片刻,似是在心中下了什么艰难的决定,猛地一拍大腿,朗声道:“好!告诉你也无妨!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月山寺俗家大弟子,监察司希望之星,月山八极拳唯一衣钵传人,甄家的守护者,百里青衫,参上!” 望着这个头衔一大堆的百里青衫,密谍一口老血破口而出,指着他的手指颤抖得更加厉害了。 百里青衫愣了愣,这个摘花楼密谍的手势是啥意思?这个姿势没人教过我啊!我该怎么回应啊! 心中虽然慌乱,但百里青衫表面上仍然冷峻十足,他脑筋飞速旋转,搜肠刮肚地组织着语言,嘴上慢条斯理地说道:“我知道,你大概率是没记住,所以我再重复一遍,若你再记不住,那便是对我的不尊重!你且听好了,在下正是月山寺俗家大弟子,监察司希望之星,月山八极拳唯一衣钵传人,甄家的守护者,百里青衫!” 说完,他斜眼瞥了密谍一眼,冷声道:“来,你重复一遍!” 密谍都快哭了,重复你个粑粑啊!谁踏马关心你是谁啊!我只想要你手里的解药啊! 百里青衫看他仍旧指着自己不肯言语,脸色不由阴沉了下来,他走到密谍面前,蹲下身子,用拿着瓷瓶的右手指着密谍的鼻子,沉声说道:“很好,你很有种!摘花楼能传承两百余年,果然名不虚传!硬气,不屈,视死如归!我承认我之前轻视了你,你放心,我会给你一个痛快,以示对你的尊重!” 密谍并未回应,只是用眼神死死跟随着百里青衫的右手,眼中充满了急切与渴望。 百里青衫目光疑惑地在他的脸上与自己手中的瓷瓶间来回穿梭几次,忽然恍然大悟。 “你想要这个?” 密谍拼命点头。 百丽青衫眯了眯眼,似乎任务比想象中要简单的多呢。 第二卷 粉墨登场 第六十四章 逼供 - 食戟之城 - 三品带鞭护卫 百里青衫带着那个倒霉蛋密谍回到甄家庄时,天色刚蒙蒙亮。 甄蒙*独自坐在院子里,望着东方微微露出鱼肚白的天空,小口地酌着一杯度数不高的劣质黄酒。黄酒入口酸涩,并没有醇香的回甘,但他并不介意。一杯不足二两的黄酒,从夜深人静喝到天色发明,喝到他的头发被露水打湿,杯中仍然剩下小半杯。 自从自己的外挂到账以来,发生了那么多事,有好事,有坏事,甚至还有抄家灭祖的滔天祸事,但甄蒙在所有人眼中始终都是一副胸有成竹,智珠在握的稳重模样,让所有人心中不免安定了许多,可以说,甄蒙已经隐隐成为这一大家子的定海神针,即便是甄德邦,一家之主的地位也名存实亡,家里无论大事小事,总习惯先征询甄蒙的意见。 对此甄德邦不仅毫不失落,反而还乐在其中,终于可以不用动脑子了,当个粗鄙的汉子不香吗? 但是对于甄蒙来说,老爹当了甩手掌柜,沉重的担子自然也就落在了自己肩上,而他自打第一天穿越到这个世界以来,面对这个世界一直以一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心态在生活。偶尔的一些发明创造,也只是为了让自己的生活更舒坦一些罢了。 尽管后来老爹一再升迁,他也顺理成章成为了王朝内最顶尖的官二代,但他不但没有为此沾沾自喜,反而内心深处涌上了一种莫名的不安,按照前世自己读过的那么多穿越小说来看,自己拿到的妥妥是个反派角色剧本啊! 说烂泥扶不上墙也好,说到底,在他的心里,自己依旧是那个前世见过的最大场面就是两个厨师学校二十多人打群架的技校毕业生。 现在担子落在自己的肩上了,他没的选,为了不让一大家子人失望,只能硬着头皮赶鸭子上架。 可是所有人都不知道,在他冷静的表象下,他的心里其实慌得一匹,他害怕与世为敌,害怕身边的人一个个因为自己一个错误的决定而身陷困境,更害怕有人因他而死。 甄蒙望着微微发亮的东方,轻轻长呼出一口混着微酸酒气的浊气,眼神渐渐找回焦距,既然已经扛起了这副担子,在一家人真正得到安稳的生活之前,自己断不能半道撂挑子。 他将杯中残留的浊酒一饮而尽,眼睛越发明亮,站起身不丁不八地站了个起势,气运丹田,正准备豪气干云地唱上两句《定军山》,嘴还没张开,忽然两条人影从墙头上跳下来,吓了他一跳。 甄蒙定睛一看,原来是百里青衫带着一个一袭黑衣的陌生男子,想来便是今夜打算夜袭自己的摘花楼密谍了。 此刻这倒霉孩子被百里青衫封住了修为,顺便也封住了体内的气血,以免他在回来的路上毒发身亡。 甄蒙好奇地围着一身黑衣的摘花楼密谍转了两圈,啧啧称奇道:“我见过金发碧眼的异族,第一次见紫色嘴唇的人种,若不是嘴唇颜色异于常人,我甚至都以为他是我们大武朝的百姓同胞呢!” 密谍说不出话,只能用幽怨的眼神一脸悲愤地看着甄蒙。 听听,这还是人话吗?要不是自己还要留着有用之身打入敌人内部,以便为摘花楼获取更多情报,自己高低也要让对方明白什么叫士可杀不可辱,什么叫匹夫一怒! 一旁的百里青衫一脸正经地将事情经过详细地对甄蒙讲述了一遍,听的甄蒙脸色越来越古怪。 一股浓浓的勇士义彦与魔王城堡的画面感扑面而来。 你确定你没有一个会把人变成猪鼻子咒语的魔法师同伴? 你从小参拜的佛祖,确定不是个喜欢忘词,自吐自槽的逗比? 天渐渐亮了,一家人也陆陆续续起床,看到院子里这个一身黑衣的反派打扮的家伙,都好奇地上来围观,几个性格跳脱的丫鬟甚至还讨论起了密谍的口红色号。 密谍悲愤欲绝,他有些后悔当时贪图一线生机,被这个叫百里青衫的家伙胁迫至此了。 终于,甄蒙像拎着一只小鸡崽似的将他从人群包围中解救了出来。 把他拎到柴房,甄蒙关上房门,让百里青衫喂他吃下了解药后,甄蒙坐在他对面,盯着看了许久。 直到密谍被盯得有些心里发毛,甄蒙才开口说道:“认识一下,我就是甄蒙。” 密谍沉默不语。 甄蒙继续道:“我知道你是摘花楼的密谍,具体代号虽然不清楚,但大致也能猜到你的级别。” 密谍抬头看了甄蒙一眼,继续沉默。 甄蒙也不以为意,接着说道:“至于你叫什么,上线是谁,总部所在位置,你们的内部联络方式,我一概不感兴趣,也不会异想天开地打算从你嘴里套出多少机密来。毕竟摘花楼传承两百年,若是这么容易便能被我找到线索,那就显得监察司太无能了不是。对了,你应该知道监察司吧?” 密谍终于有了反应,牵起嘴角发出一声不屑的冷笑。 甄蒙乐了:“看来你挺瞧不上监察司的,说实话,我也挺看不起他们的,我爹被人明着陷害,傻子都能看出来里面的猫腻,这帮监察司的居然找不到半点证据和线索!还有我大婚之日,陛下在我家被人毒杀,用脚指头想都知道又是陷害我家的,可是监察司还是狗屁都没查出来。来,你也是干情报工作的,你跟我说说,就他们这水平,对得起陛下的信任吗?能负担得起监察天下的重任吗?” 密谍嗤笑一声,终于开口道:“你们朝廷所谓的监察司,在我摘花楼眼中,跟小孩子玩过家家似的,他们那水平也敢称之为情报工作?真是给情报两个字丢人!” 甄蒙一拍手掌,赞同道:“对嘛!一帮傻蛋跟没头苍蝇似的瞎忙,给他们十年怕是也查不出半点有用的线索来。诶,话说你们摘花楼的情报工作为何就能做到细致入微,无孔不入的?” 密谍眼中闪过一丝傲然神色:“哼,我摘花楼传承至今两百多年,底蕴之深厚,绝非你能想象的,我们摘花楼根据分工不同,分为八大...” 话音戛然而止,密谍说到一半忽然反应过来,这小白脸可真够阴险狡猾的,故意吐露对监察司的不满,以引发自己的共情,让自己险些将摘花楼的机密情报说出去,真是好险! 甄蒙倒也没有觉得太过于可惜,他笑了笑,继续说道:“没事,咱们就当是闲聊,如果涉及到你们摘花楼的机密,你就当我没问。我们聊点别的,你这次来目标是我吧?” 密谍又开始沉默不语,眼中也满是警惕之色。 甄蒙无奈地一摊手,说道:“你看,这也不是什么机密,如果你打定主意一句话不说,那咱们就没法往下聊了,那你觉得你对我来说,还有什么用呢?” 密谍冷笑一声:“你不用跟我耍花招,也不用威胁我,我们摘花楼的人,没有怕死的孬种。” “好一条汉子!”甄蒙一拍大腿,赞叹一声:“行,我敬你是条汉子,那我也不问了,再问就是对你的侮辱。” 他转过头对百里青衫道:“去准备一盆汞水,再去林子里挖个坑,大概...” 甄蒙上下打量了密谍一眼,密谍心头再次发毛,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大概八尺深,将这位好汉站立着埋坑里,把脑袋露出来。” 百里青衫应了一声,转身刚要开门,忽然开口问道:“公子,我就是好奇一问,埋就埋了吧,干嘛还要露个脑袋在外边?” 甄蒙淡然一笑,说道:“有一种失传多年的剥皮手艺,将他埋入土中,在头皮上用刀子切一个十字形的口子,然后往里面灌注汞水,再撒上蜜糖,找上一窝蚂蚁,放在他头顶开口处,让蚂蚁舔舐他头顶的蜜糖,这个时候他就会浑身发痒,身子便会不停地扭动,由于皮肤与肌肉之间灌注了汞水,在汞水的重力作用下,他就会如脱壳的金蝉一般,整个人从人皮中脱落出来,只留下一整张完整的人皮,连毛发都不会受到半点损伤。” 密谍听的亡魂大冒,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了自己脱了皮后血淋漓的凄惨模样,顿时一口凉气直蹿菊花。 百里青衫也忍不住打了个冷战,看向甄蒙的眼神变得复杂无比,他不敢久留,连忙推门出去。 直到站在院中阳光之下,心里那点寒意才消散不少。 他再次回头望向背光处的柴房门,明明是艳阳高照的晴朗天气,他却感觉那里无比的阴森恐怖,就像传说中的地府一般。 屋里,密谍脸色惨白,甄蒙则阴恻恻地笑道:“你别紧张,不会太疼的,而且保证你不会有生命危险,对待铁骨铮铮的好汉,如果只是烙铁皮鞭老虎凳,那岂不是太看不起你了?” 密谍心中疯狂地喊着:“看得起看得起,来抽我啊!小皮鞭随便抽!千万别跟我客气!” 甄蒙伸出手指,在密谍头上轻轻比划着,似乎在找最适合的开口位置。 密谍菊花阵阵发凉,终于含泪屈辱地开口了:“是!我此次的目标就是你!” 甄蒙恍若未闻,继续在他头上比划着。 密谍急了,连声说道:“我们摘花楼接到委托,要将你带回京城,在大庭广众之下杀死!” 甄蒙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哦。” 密谍心中越发着急,他赶忙问道:“公子想不想知道委托人的身份?” 甄蒙一脸无所谓地说道:“并不想,我就是猜也能猜到,林毅,对吧?” 密谍一愣,这踏马还怎么聊?他的脑筋飞速转动,绞尽脑汁地想着自己能够拿出手的底牌。 此时,百里青衫推门进来,脚上还带着泥土,一看便是刚从土坑里跳出来。 他轻声道:“坑挖好了,汞水、蜜糖、蚂蚁都准备好了。” 甄蒙眼神一亮,一拍大腿道:“好!今天让你们大开眼界!” 说完伸手便要去拽密谍。 密谍忽然喊道:“我知道是谁给皇帝下的毒!” 甄蒙伸出的手在空中一顿,眼睛眯了起来。 第二卷 粉墨登场 第六十五章 杀心再起 - 食戟之城 - 三品带鞭护卫 “我们摘花楼在京城的分部接了刺杀这位...甄公子的委托,委托人确实是右相之子林毅,他要求我们在甄公子大婚之日,在婚礼上刺杀甄公子,并提出要求,要甄公子死在大庭广众之下。” 密谍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地说着。 “一般来说,顾客的合理要求我们摘花楼都会尽力去满足,我们也调查了林毅与甄公子之间的恩怨,经过楼内评估,认为这个要求可以满足,所以京城分部派出了刺客执行此次刺杀任务,只是...刺杀失败,失败原因楼内至今还在调查。前阵子那位林毅再次找到我们,要求我们摘花楼找到甄公子与甄夫人并带回摘花楼,他要在甄公子面前...玷污甄夫人,然后再将甄公子杀死在众目睽睽之下...” 甄蒙闻言顿时眼神一寒,一股怒气冲上脑海,双手抓着一把砍树用的斧头用力一捏,精铁铸就的斧头就如同一团泥巴一般,被捏成了一个艺术气息颇为浓郁的抽象铁艺雕塑。 听着精铁被捏扁的吱嘎声,看着甄蒙手中的铁艺雕塑,摘花楼密谍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嘴巴张大到足以吞下整个拳头。 这踏马叫毫无修为? 探花院的那帮探子是白痴吧? 身后的百里青衫也是眼角直抽,再次确认了这个毫无修为的甄公子比自己更可怕的事实。 甄蒙将手中的铁艺雕塑一会捏个皮卡丘,一会捏个多啦A梦,一会又搓成长条,捏出一条造型前卫的龙,嘴里则轻描淡写地问道:“说完了?” 密谍连忙摇头,赶紧开口继续说道:“关于皇帝被下毒一事,摘花楼京城分部并没有接到相关委托,毕竟此事重大,像这类委托,不可能让我们一个分部来执行。但是我无意间听到负责对外联络的执事说过,京城有人高价买走了摘花楼最新研制的一款毒药,并未走委托程序,所以我猜测,此次皇帝被毒杀,可能与此事有关。” 甄蒙手上动作一顿,抬起头看了密谍一眼,问道:“谁?” 密谍视线与甄蒙那双毫无情感波动的眼眸对视一眼,便不敢再看,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说道:“不...不知道,我只是个上不得台面的杀手,楼里的机密信息我无权过问。” “那毒药可有解药?” “这个...即便是有解药,也只会在总部那些高层领导手中,毕竟是最新研发的,还没有配发到我们分部这一层级。” 甄蒙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看了一会,确认他没有说谎后,站起身将手中捏成的铁熊猫扔给百里青衫,便走出柴房。 百里青衫看着手里造型古怪的铁疙瘩,问道:“这是什么?” “冰墩墩。”门口传来甄蒙的声音。 百里青衫看了几眼,忽然运足内力,双手抓着冰墩墩用力一捏,使出平生最大的力气,也只能在冰墩墩的脑袋上留下几个浅浅的指印。 他心中腹诽一句:怪物。 甄蒙*独自坐在院子,脑子里在思考摘花楼密谍说的话,试图从中找出关键的信息。 有人从摘花楼买走了最新研制的毒药,而解药只能去摘花楼总部。 从甄蒙对摘花楼浅薄的了解,摘花楼不是一般人能够轻易接触到的,能够绕过分部直接联系总部,要么与摘花楼有着某种极其密切的联系,要么有着足以让摘花楼不敢轻易忽视的身份地位。 结合朝堂现状,本着谁最终得利谁便是最大嫌疑人的原则,甄蒙将怀疑对象锁定在了几位皇子身上。 武弘德有三子一女,大皇子乃皇后所生,与甄蒙同龄,成熟稳重,性格宽厚,与百官交往甚密;二皇子的生母淑妃,本家是豫州大族刘氏,在京城及周边一带影响力巨大,把控着武朝近半的绸缎生意,二皇子今年十八岁,性格开朗随和,头脑聪明好学,可谓文武双全,情商极高,待人接物滴水不漏,与朝中几位重臣明里暗里都有些许牵连;三皇子尚且年幼,今年满打满算也只有十三岁,生母本是苏州一位富商的女儿,当年武弘德选妃,被当地知府送入京城,从此入了皇宫,成为宫中四妃之一,这三皇子天真烂漫,颇得武弘德喜欢,朝中百官不止一次暗自猜测,陛下迟迟不立太子,是否有意待三皇子长大成人后立为储君。 几位皇子甄蒙都见过,单凭他对三位皇子的印象,首先排除了年级最小的三皇子,毕竟还是个孩子。 现如今武弘德昏迷不醒,大皇子开始在皇后娘娘的授意下逐渐接管朝政。 但从甄蒙内心深处,他对幕后黑手的猜测更倾向于性格开朗,待人接物滴水不漏的二皇子。 只是他想不明白,陛下既然未立储君,二皇子凭什么保证自己能在陛下暴毙后顺利上位? 就在甄蒙百思不得其解,疯狂挠头之际,郑九恩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公子,宫里传来消息,韩非最近的试探越来越频繁了,且文武百官闹着要见陛下,皇后娘娘快要压不住了,一旦引起百官哗变,后果难料,我需要回京城一趟,暗中调查幕后黑手一事。按这个摘花楼密谍的说法,极有可能事涉皇子,刘启明的监察司...我也未必信得过。” 甄蒙转身望着郑九恩说道:“郑叔你放心去吧,我们在这很安全,只是你在京城也要小心,这幕后黑手一击不中,定然还会再次出手。” 郑九恩傲然一笑道:“公子请放心,我若是想走,这世上还没有人能留得住我!” 甄蒙目光穿过郑九恩,望了厢房门口一眼,似笑非笑地问道:“当真如此霸气?” 郑九恩何等修为,见甄蒙脸色异常,心中一动,神识铺开,发现了身后厢房门口的杨惊鸿。 他立刻摆出一副正义凛然的表情,斩钉截铁地说道:“当然!我努力修为半生,为的便是再也没有人能阻挡我奔向你惊鸿婶子的脚步!” 杨惊鸿在后面笑道:“行啦,不用装作不知道我在你身后,我又不是那些情窦初开的小丫头,被你三两句甜言蜜语就哄得找不到北。你快去吧,且不说陛下对你有恩,身为大武臣民,为陛下分忧解难是应有之义,早日了却此事,我们也好早日回归正常生活,不再隐姓埋名提心吊胆。” 郑九恩讪讪一笑,拉着杨惊鸿的小手跑到一边说悄悄话去了。 甄蒙摇头微笑,抬头望向京城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京城。 朝堂高层的暗潮涌动对普通老百姓的生活并没有造成多大影响,整座京城依旧车水马龙,达官勋贵依旧声色犬马,沉溺在教坊司新任花魁近似呻吟的哼唱中。 教坊司这种烟花风月之地,自古便是一代新人换旧人,任你曾经多么的风光无限,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便会有更年轻更美貌的新人取而代之。 而那些曾经海誓山盟的恩客,很快便会将原本的满口誓言抛诸脑后,投入更丰满的怀抱中。 教坊司新任的管事姓刘,早年也是青楼业界的一枝花,与杨惊鸿对姑娘们视作家人不同,刘妈妈更关注教坊司能为朝廷赚多少银子,因此被教坊司的姑娘们暗地里起了个刘百万的外号。 这天,教坊司最豪华的包间里,林毅与一个中年男子对坐桌前,这名男子正是摘花楼负责联络客户的执事,此次这名执事并未蒙面,而是难得的以真面目示人。 林毅喝下一口酒,将酒杯重重顿在桌上,语气不善地说道:“一个毫无修为的普通人,你们三番两次地失败,是看不起本公子的委托,故意敷衍了事,还是你们能力只此而已?看来你们摘花楼的金字招牌果然是不想要了!” 执事面无表情,低头轻轻摩挲着手里的白玉酒杯,沉默不语。 林毅眼中闪过一丝恼怒,但很快便隐藏起来,他给自己的酒杯续满,说道:“既然你们摘花楼如此不济,本公子也不强求你们一定要完成委托了,你们收取的定金,本公子也可以不再索回,但甄蒙的行踪,你们需要提供给我,你们完不成的任务,自有其他人能完成。江湖第一杀手组织?呵呵,笑话!” 执事抬起眼皮看了林毅一眼,嘴角一扯,冷笑道:“尊贵的客人,摘花楼是否名副其实,我说了不算,你说了同样不算。此次委托我摘花楼严格按照流程,进行了任务评估后派出了相应级别的刺客,至于为何两次失手,我们摘花楼从不找理由,失手了就是失手了,你的定金稍后会一文不少如数退还,目标人物的行踪,我们同样可以无偿提供给你,权当是任务失败的补偿。至于目标人物,已经列入了我们摘花楼的内部悬赏名单,我们会用他的首级捍卫摘花楼的尊严。” 林毅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说道:“那是你们内部的事,跟我说不着,我现在就只要甄蒙的行踪!” 执事沉默了片刻,从怀中掏出一个信封,推到林毅面前。 “里面是目标人物现在的位置,以及身边各色人物的身份分析。从此刻起,你与我摘花楼的委托关系彻底结束,林公子,好自为之!” 说完,整个人便纵身跳出窗户,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林毅啐了一口,冷笑道:“一帮见不得光的藏头露尾之辈,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他拿起桌上的信封,打开看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狠辣。 “原来藏在河阳县了,好的很,本公子还真怕你们远遁千里之外,想不到就在眼皮子底下。甄蒙啊甄蒙,这次,本公子要送你全家一份大礼,希望你能喜欢!” 第二卷 粉墨登场 第六十六章 起兵赴河阳 - 食戟之城 - 三品带鞭护卫 武朝的皇宫布局方正,各个宫殿区域由三丈三高的红墙划分开来,泾渭分明。 距离御书房不远处的司礼监,是掌印太监韩非的住处兼工作地点,只是身为掌印太监,一般情况下是跟随在皇帝身边,随时听候差遣,这个住处也就成了摆设。 如今,韩非除了每日雷打不动地去皇后娘娘的寝宫求见陛下外,剩余大半的时间都逗留在司礼监内。 本就是悍匪出身的他气质越发的阴郁,脾气也越来越火爆,让司礼监其他小太监胆战心惊,生怕一不小心冲撞了这位心狠手辣的太监之首。 韩非半躺在殿中的软塌上,一只手摆弄着鬓角的头发,双眼微合,似在闭目养神。 他今日又去皇后娘娘的寝宫求见陛下,不出意外地再次碰了一鼻子灰。 按理说,皇帝中毒已经两个多月了,如果摘花楼所言不差,此时皇帝的尸身上怕是都长满了蛆虫才对。只是韩非生性谨慎,没有亲眼看到皇帝的尸体前,他绝不会有下一步的动作。 皇后娘娘的寝宫如今是整座皇宫的禁地,武弘德出事之后,玉坤宫便再也没有人能够出入,平日里所需的生活用品也都是由专人送到寝宫院门口,再由寝宫里的宫女查验后带进去。 可以说整座玉坤宫现在已经完全与世隔绝,没有任何人能探听到里面的哪怕一丁点消息。 越是这样,韩非心里越是不安,有好几次他都想仗着三品修为趁着夜色潜入玉坤宫去一探究竟,可当他第一次信心满满地来到玉坤宫外,借着夜色的掩护无声无息地即将攀上玉坤宫的宫墙时,一股可怕的威压忽然从玉坤宫中传出来,直接锁定在他的身上,一瞬间让他如坠冰窟,浑身汗毛倒竖,整个人如同一只画在墙上的壁虎一般,动弹不得。 “二...二品!宫中怎么会有二品宗师?” 韩非一瞬间便惊出了一身冷汗,再也顾不上隐匿行踪,运起气机,天罡境领域展开,将牢牢锁定在自己身上的威压强行挣脱一瞬,四肢发力,瞬间便退出十余丈,接着便几个纵身,消失在夜色下的宫殿群中。 直到逃离至皇宫内最偏远的宫墙之下,韩非才停下身形,隐藏在墙角的阴影中,心有余悸地回望了一眼玉坤宫的方向。 逃出生天,他这才有心思思考,这个隐藏在玉坤宫中的二品宗师到底是谁! 上三品武夫不是市场上的大白菜,武夫体系越到上层越是艰难,泱泱大武朝数千万人口,武夫至少百万,能够达到上三品境界的,满打满算不超过二十人,而二品显圣境,更是不超过一只手! 但这是什么地方?皇宫大内!若是说宫中没有几个不为人知的高手坐镇,韩非自己也不信,本以为常伴陛下身边的郑三图已经是隐藏最深的二品宗师了,如今看来,也许还有自己不知道的高手隐藏在宫中,武朝二百年的底蕴可见一斑。 无论这个二品高手是谁,韩非都绝了再去夜探玉坤宫的念头,虽然对方只是放出威压震慑自己,但他毫不怀疑,若是自己不知好歹再次胆敢靠近玉坤宫,等待自己的必然是二品高手的雷霆一击,而自己下一次怕是就没有今天这样的好运气了。 虽然那位神秘的高手没有为难自己,但一想到也许是在对方眼中,自己与蝼蚁无异,这种可能性让一贯心高气傲的韩非一阵恼火,但也只能非常从心认了这个栽,小心翼翼地回到司礼监。 玉坤宫内,皇后娘娘坐在床榻一边,眼神忧愁地看着躺在床上的武弘德。 武弘德中毒至今两个来月,气色却与常人无异,无论是脉象还是呼吸心跳,都沉稳有力,完全不像一个昏迷已久的病人模样。 皇后娘娘眉头不展,轻声说道:“郑先生,你说陛下还有醒转过来的一天吗?” 珠帘外,郑九恩的声音传过来:“娘娘折煞老奴了,万万不敢当先生一称!陛下脉象沉稳,呼吸平顺,气色与常人无异,依老奴看,缺少的只是一个醒转的契机。据老奴所知,陛下中的是摘花楼最新研制的毒药,那么摘花楼必有解药!监察司已经在全力寻找摘花楼总部所在,一旦找到线索,老奴一定第一时间为陛下将解药带回来!” 皇后娘娘长叹一声,沉默不语。 郑九恩望向司礼监的方向,犹豫着要不要先将韩非杀掉,只是权衡再三,为了防止打草惊蛇,还是选择按兵不动。 右相府邸,林伯南坐在书房低头品茗,林毅规规矩矩地站在书案前,他将甄蒙一家藏身河阳县的消息告诉了林伯南,同时也将自己买通摘花楼行刺甄蒙的事和盘托出。 并不是他对自己的父亲有多尊敬,而是思来想去,还是打算借助父亲的权势,除掉那个一想起来就让自己浑身难受的甄蒙。 “爹,甄蒙一家行刺陛下,已经成了天下皆知的事,如今他们藏身河阳县,那么河阳县衙捉拿意图谋逆的凶徒,也是顺理成章,您觉得如何?” 林毅有些不安地看着自己这位心思难测的父亲。 林伯南端起茶杯,轻轻吹去升腾的热气,小心翼翼地嘬了一口,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他放下茶杯,抬眼忘了一眼自己这个不争气的二儿子,目光中满是冷漠。 “甄家毒杀陛下,是掉脑袋的谋逆大罪,对于这种罪名,一个小小的县衙,还不够格。再说了,河阳县令本是甄德邦一系门下,你说,他会老老实实将对自己有提携之恩的甄德邦捉拿归案?” “只是提携,又不是什么救命之恩,那一个小小的县令,难道还敢违抗朝廷的旨意不成?” “哼,真是烂泥扶不上墙!你若是入朝为官,被人玩死都不自知!你以为在朝为官就一定是官大一级压死人?官场中有多少盘根交错、利益纠葛?且不说河阳县令会不会阳奉阴违,即便是肯出人出力,一个小小的县衙,又能调动多少人手?摘花楼两次出手均铩羽而归,难道你真以为摘花楼是名不副实的花架子?” 林伯南厌恶地看了林毅一眼,却不知为何,还是解释了一番。 “爹,您是说,甄家暗中有高手保护?” 林伯南不置可否,再次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吐出一小片茶叶碎片,刚刚好落在林毅雪白的靴面上。 林毅低头看了看,却不敢弯腰擦拭。 “你记住,打蛇打七寸,杀鸡也要用牛刀,要动手,就一定要雷霆一击,不要给对方留下一丝翻盘的机会!甄家还是要杀,并且要鸡犬不留,但是河阳小县就别指望了,我会让兵部派兵过去,将甄家一网打尽!” 林毅闻言,心中大喜,只是林伯南接下来的一句话,让他遍体生寒。 “你是我林伯南的儿子,尽管与你大哥相比,你一无是处,可你毕竟是我林家人,代表着林家的脸面,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给你弄一个领军校尉之职,你亲自带兵去办,若是办砸了,你就滚出林家,自生自灭去吧!” 几日后,一支千人规模的军队离开驻地,奔赴河阳县。 其中骑兵三百,步兵七百。 领军的正是刚上任的五品校尉林毅。 只见他骑在通体乌黑的高头大马上,身披崭新的甲胄,意气风发。 一想到很快便能亲自带兵屠戮甄蒙一家,他已经连续几日都兴奋地睡不着觉了。 身旁落后半个身位的,是一身紫色蟒袍的韩非。此次出兵,林伯南安排他作为监军一职,以防甄家真有高手保护。 韩非笑眯眯地说道:“林公子...不,林将军,此次捉拿谋逆乱党,一战功成后,林将军怕是要连升三级,正式踏足官场了。想来不出几年,以将军的天资,加上林相的提携,必然能成为军方魁首,咱家也愿意背靠大树好乘凉,提前与将军结个善缘,还望将军莫要嫌弃。” 林大将军闻言更是通体舒泰,他也知道这位身穿蟒袍的大太监身份不一般,并且是罕见的宗师境高手,于是也收敛了几分得意,故作谦虚地说道:“韩总管哪里话,本将军也是第一次带兵,没什么经验,还望韩总管多提点,哪里敢有嫌弃二字?至于什么善缘,咱们为朝廷办好差,朝廷自然也不会亏待了咱们不是?” 韩非眼中闪过一丝轻蔑,脸上却笑意更浓,姿态放得极低:“是是是,林将军一心为国,这份忠义拳拳,实乃百官楷模啊!咱家此次虽为监军,但绝不会干预林将军指挥调度,将军且放心施展手脚,咱家先提前预祝林将军旗开得胜!” 林毅放声大笑,志得意满。 千人军队就这样大摇大摆地踏入了河阳地界。 第二卷 粉墨登场 第六十七章 河阳县令 - 食戟之城 - 三品带鞭护卫 河阳县城紧邻黄河北岸,县衙位于县城正中心,坐北朝南,前后加起来只有三进,别说与其他县的县衙相比了,即便是稍微有些家底的商贾,家中宅院也比这河阳县衙气派许多。 河阳县令李永塞拿着一封来自京城的密报,面沉如水,他望着信纸上寥寥几行字,内心犹豫不定。 这封来自监察司的密信上说,兵部派出骑兵三百,步兵七百,共计一千兵马,由右相林伯南次子领军,欲前往河阳县辖内甄家庄,捉拿前任左相甄德邦一家,军中随行三品高手一名。 李永塞官面上的身份是河阳县令,暗地里是监察司一名级别不低的密探,负责河阳县境内所有情报收集工作。 像他这种有着官场身份的密探,在监察司并不多见,李永塞加入监察司时,还只是一个头脑灵活的秀才,后来一步步坐上县令这个位置,难保其中是否有监察司出力。 本来这则消息,对李永塞来说,无论是站在监察司的立场,还是河阳县令的立场,都无关痛痒,朝廷要办案,与他并无干系。 只是抛开那两重公家身份,作为一个老兵的孙子,李永塞不能对此事置若罔闻。 他的爷爷曾经是一名百战老兵,在他刚记事起,就无数次的听爷爷给他讲述当年初入军伍的自己如何在一位老大哥的带领下,一路势如破竹剿灭为祸乡里的邙山流寇。 年幼的李永塞便牢牢地记住了那位百战百胜,骁勇无比,却最终被权贵子弟毒瞎了双眼的无双猛士甄太康。 他爷爷退伍后,也曾多次去甄家庄找那位甄太康喝酒聊天,每次回来便是一阵唏嘘,感慨世事不公造化弄人。 加入监察司后,李永塞也曾利用监察司的渠道,查到了甄太康与甄德邦的关系,在皇帝陛下被毒杀之后,他也曾第一时间获取了甄德邦一家人藏匿于甄家庄的情报消息,只是出于一些私心,并未及时上报,后来发现监察司似乎对这家人的行踪并不是很在意,也就故作糊涂不了了之了。 如今,朝廷兵马甲胄鲜明地前往甄家庄,根据李永塞掌握的相关情报,以及他对林毅的行事作风分析,他相信甄家庄要面临的,必然是一场血雨腥风,甚至是惨无人道的屠戮。 他之所以纠结,就是因为甄家庄那位名叫甄太康的老人,此次怕是不能寿终正寝了,他也相信,若是自己视若无睹,按照自己爷爷对那位老人的尊敬程度,自己怕是要被逐出家门了。 李永塞苦笑一声,将密信重新叠好,放入怀中,起身进了后宅。 李家全家都住在县衙后宅的一进院子中,好在李家几代单传,人丁不算旺盛,一进院子住起来倒也不嫌拥挤。 李老太爷八十出头,满头的白发,精神矍铄,身子骨硬朗得不像一个八旬老翁。 当年他参军入伍时,还是个未成年的毛头小子,初次上战场,面对穷凶极恶的山匪流寇那迎面劈来的大刀,他吓得魂飞魄散,差点尿了裤子,幸好有一个英武不凡的年轻人一枪将那山匪扎了个通透,才让他死里逃生。 自那以后,本名李二虎的李老太爷,便跟着那个叫甄太康的年轻人东征西战,后来更是成为了甄太康麾下的百人铁军一员。几年后匪患荡尽,李二虎随军去了京城,当上了一个小小的伍长。 所有人都以为,这些剿匪有功的百人铁军,从此后定能平步青云,在军中步步高升,谁成想这些铁军老卒,有一个算一个,直到上了年纪退出军伍,也没有人升上哪怕一官半职。 更有人传言,那位带领大家剿匪的百人铁军校尉甄太康,因不满权贵子弟挣功,被人毒瞎了双眼,此消息一出,原铁军老卒群情激愤,险些闹成哗变。 李二虎退伍之后,回到河阳县老家颐养天年,只是每每想起甄太康那一往无前的背影,他总是感觉心里憋屈的慌。 李永塞推门而入,恭敬地喊了声爷爷,李二虎手中把玩着两颗铁胆,好奇问道:“塞儿,往常这个时辰你应该在前衙处理政务,怎么今天有时间来后宅?是出了什么事?” 李永塞将怀中的密信递过去,轻声说道:“刚收到的消息,事涉您经常提及的那位甄爷爷,孙儿不敢怠慢,特来请您过目。” 李二虎接过密信,展开阅读,很快便勃然变色。 “甄老哥大祸临头了!”李二虎猛然起身,望着自己的亲孙子急声吩咐道:“塞儿,速速派人前往甄家庄,将此消息告知甄老哥!” 他太了解那些权贵子弟的心性和手段了,更了解甄太康,他知道对于眼里揉不进砂子的甄太康来说,此次必然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吩咐完,李二虎原地打转几圈,口中低声自语:“按照时间和行军速度,此时大军应该快到县城了,必须给他们争取时间!” 李永塞望着自己最尊敬的爷爷,沉默片刻,长出一口气,沉声道:“爷爷,孙儿这就派人去甄家庄,并想办法拖住他们,只是未必能拖延太久,且甄爷爷那里,会不会轻易相信...” 李二虎大手一挥:“我亲自去!” 李永塞愕然,转而焦急道:“那怎么行!您...” 李二虎不悦道:“怎么?嫌爷爷老?你个小兔崽子,我一只手就能把你揍趴下你信不信?” “信信信!可是...” “不用可是了,我现在就动身,你也准备准备,尽量多拖住他们一段时间。” 李二虎沉吟了一下,望着自己单传的独孙,沉声道:“塞儿,甄老哥对咱们李家有救命之恩,当年若不是他,爷爷早就死在战场上了。后来甄老哥被人毒瞎了双眼,爷爷也只是心里替他鸣不平,说白了,还是怕死,所以这些年,爷爷心里一直满怀愧疚,现如今甄老哥有难,我岂能再袖手旁观?” 他伸手重重的拍了拍李永塞的肩膀:“塞儿,你是个好孩子,聪明,懂事,也是个好官,虽不说爱民如子,却也能当得上一句勤政爱民,咱们李家三代单传,以后的路要靠你来掌舵,切记,戒贪,求心安理得;慎行,为正人君子。” 说完,不待面色突变的李永塞再说什么,李二虎转身出了门,龙行虎步,步步生风! 李永塞望着爷爷远去的背影,一阵心酸,他知道自己的爷爷这次决意要与甄太康同生死了,他也知道自己劝不住。 沉吟了片刻,李永塞整理了一下情绪,换上官服,带上县尉与县丞,急忙赶赴城门处迎接林毅带领的大军。 河阳县距离京城一百多里,以正常行军速度,约莫半天时间便可以抵达,林二公子初次掌兵,心中豪情万丈,骑在高头大马上意气风发。 前几十里还好,越往后,平日里养尊处优的林毅越觉得大腿根火辣辣的烫,仿佛胯下骑的不是价值连城的汗血宝马,而是一块烧红的烙铁。 即便林毅入了品的武夫体格,依旧感觉浑身颠簸得快散架了。 只是身为主将,他也放不下脸面要求队伍原地驻扎休息片刻,只能强忍胯下火辣,龇牙咧嘴地继续忍受蛋疼的煎熬,心中无比渴望早点赶到河阳县。 终于,河阳县的城墙出现在了视野之中。 城门口,县令李永塞带着县尉、县丞恭恭敬敬地站在路边,看到大军缓缓而来,距离城门尚有百丈,李永塞便已经快步迎上。 骑在马上浑身僵硬的林毅看到李永塞三人,如同看到亲人一般,险些热泪盈眶,只是身为顶级纨绔的自尊让他保持住了脸上最后的平静与威严。 “下官河阳县令李永塞,见过林将军!” 林毅居高临下俯视躬身行礼的李永塞,神情倨傲。 “本将军奉命捉拿朝廷钦犯,李大人,你身为河阳父母官,当全力配合本将军,待功成之后,本将军自会秉明朝廷,论功行赏!” 李永塞一脸受宠若惊道:“下官必当唯将军马首是瞻!” 林毅满意地点点头,说道:“本将军一路行军至此,军士们多劳累不堪,为保证队伍战斗力,本将军打算在此地让军士休整半日,李大人,可否行个方便?” 李永塞发自肺腑地惊喜道:“方便!自然方便!下官擅自做主,在城中为将军略备薄酒,还望将军纡尊,莫要嫌弃才好!城中也有足够的房舍供各位军士休息,请将军移驾!” 林毅对李永塞的善解人意非常满意,大手一挥,气势如虹:“进城!” 第二卷 粉墨登场 第六十八章 县令周旋,二虎报信 - 食戟之城 - 三品带鞭护卫 河阳县城内最高的建筑是一座二层的酒楼,站在二楼凭栏瞭望,可以将大半个河阳县城尽收眼底,可见这个县城有多小。 林毅站在二楼的栏杆旁,一脸嫌弃地看着城内狭窄的街道和街上往来的人群。 李永塞恭敬地站在身后,歉声道:“林将军,河阳县不比京城,此处已是整个县城最好的酒楼了,还望林将军见谅,非是下官有意怠慢啊!” 林毅故作大度地挥了挥手,温声道:“李大人放心,本将军不是胡搅蛮缠的人,在此地也只是暂作修整,大军修整完毕后还是要尽早开拔,早日将任务完成才是正事。李大人,军伍可安置好了?” 李永塞躬身答道:“林将军请放心,一千军士战马均已安置完毕,有专人负责饮食起居,将军只管放心。大军一路劳顿,将军想来也是未曾好好吃喝,下官已安排酒楼备好了酒菜,还请将军入席。” 林毅欣然转身,自觉坐在上首,韩非也不客气,径直坐在次席,李永塞领着县尉县丞依次落座,便有小二开始上酒上菜。 “林将军,下官听闻京城有美酒名曰二锅头,入口凛冽,劲道十足,可惜我河阳小县,没有福分弄来那上等美酒,只能以浊酒一杯招待将军,还望将军海涵。” 林毅哈哈一笑,自豪道:“李大人可知那二锅头,正是本将军的酒坊所产?” 李永塞故作惊讶道:“原来竟是林将军的产业!下官可是班门弄斧了,惭愧,惭愧!没想到林将军年纪轻轻,竟有如此事业,真是令人艳羡啊!” 林毅被李永塞捧得满心舒坦,心情大好之下,本来早就喝不惯的劣质黄酒也不觉得酸涩了,他豪气地将一碗酒饮下,对李永塞说道:“看来李大人也是好酒之人,本将军向来是你敬我一尺,我还你一丈,待此次事了,李大人可差人前往京城,本将军送大人几坛二锅头尝尝。” 李永塞大喜,连忙起身作揖道:“下官先行谢过将军!” 说罢双手端起酒碗,“敬将军一杯!” 林毅也不拿捏作态,单手拿起酒碗一口干尽,给足了李永塞面子。 李永塞八面玲珑,将林毅捧得舒坦无比,席间更是将一个装满了古玩字画的箱子以求林毅帮忙鉴赏的名义送了出去,更是让林毅不住微笑点头。 韩非自然也没被冷落,一沓厚厚的银票在林毅看不见的角度,偷偷被李永塞递进了韩非的手中,韩非眯着眼撇了一眼,满意地点了点头。 一顿接风宴从午后持续到黄昏。 即便是度数不高的黄酒,喝多了也会醉人。 林毅已经颇显醉态了,韩非几次想劝他少喝一些,都被他轻描淡写地拒绝了,韩非便不再相劝,省得最后落下个埋怨。 毕竟这位纨绔身份尊贵,将来保不齐有仰仗他的一天。 酒楼小二将桌上残羹冷炙收拾干净,新换一桌酒菜,韩非看着墙角搬进来的十几个酒坛,微微皱眉,他低声对林毅说道:“林将军,酒足饭饱,咱们是不是该继续行军了?” 林毅正在兴头上,刚刚李永塞偷偷对他说,已经安排了一对儿姐妹雏儿晚上给自己暖床,此时哪肯挪窝。 他摆摆手道:“天色已晚,哪有晚上行军的道理?再说了,那甄家庄距离此地不过区区二十里,顷刻便到,本将军是奉旨捉拿钦犯,又不是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为何要连夜行事啊?今晚且好好休息,明日一早大军开拔不迟!” 韩非眉头皱得更紧了:“可是...” 林毅忽然一拍桌子,面色不悦地说道:“韩监军!你可是在质疑本将军的决定?” 韩非眼中闪过一丝戾气,很快便消散不见,他拱拱手道:“下官不敢,一切依将军所言便是。” 李永塞此时笑呵呵地打了个圆场,对韩非说道:“韩大人,林将军也是为外边的军士着想,毕竟行军辛苦,林将军体恤军士,足见将军仁慈。韩大人且放宽心,那甄家庄距离此地不过二十里,明日一早出发,保证大军赶到时,甄家庄里里外外还裹在被窝里做自己的春秋大梦呢!” 林毅哈哈笑道:“李大人所言极是!” 韩非眯了眯眼,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却想不出不安的由头,便索性作罢,不再多想,只是低头喝酒吃菜。 另一边,李二虎快马加鞭赶到甄家庄,直奔甄太康家。 甄太康正在院中打拳,视力恢复后,他不复往日的消沉,年少时的雄心壮志虽然已不再有,但他还是把一身的修为又重新捡了回来,这些日子在甄蒙的美食调理之下,一身修为又重新回到了七品巅峰,甚至隐隐有着破境的可能。 李二虎见到甄太康,二话不说拉着他的手就往门外走。 甄太康一脸疑惑,这位老兄弟今天这是怎么了? “二蛋,火急火燎地弄啥?有啥事直接说不中?” 李二虎一边拉着甄太康往门外走,一边一脸焦急地说道:“甄老哥啊,祸事啦!朝廷派了大军要来甄家庄,捉拿甄德邦一家人!你快去通知他们,赶紧避避风头吧!” 甄太康闻言停下脚步,任由李二虎铆足了力气生拉硬拽,依旧纹丝不动。 李二虎急了,说道:“甄老哥,甄德邦一家的事我也听说了,是非曲直暂且不提,此次朝廷派了三百骑兵,七百步卒,整整一千人的军队,目的就是捉拿他们一家,现在我孙子正想办法拖住他们,但想来也拖不了太久,你赶紧跟我去通知甄德邦一家,让他们赶紧走!” 甄太康平静地问道:“领军的是谁?” 李二虎答道:“右相林伯南的次子,林毅。” 甄太康沉默不语,似乎在思考什么,片刻后说道:“二蛋,俺知道了,恁先走吧,俺去通知铁蛋儿他们一家!” 李二虎看着甄太康:“甄老哥,你的性子我了解,眼中揉不得一粒沙子,这次你必须跟我一起走!” 说罢,拉着甄太康的手腕还要往外走,只是甄太康手腕一抖,挣脱开李二虎的手心,他笑道:“二蛋,恁有这份心,俺领了,只是这件事本就与恁无关,恁就不要掺和进来了。” 李二虎心中大急,说道:“甄老哥!现在不是逞英雄的时候!我知道你修为高深,可你的眼睛毕竟...你的眼睛...” 看着甄太康炯炯有神的眼睛,李二虎一脸的不可思议:“你的眼睛能看见了?” 甄太康笑道:“侥幸有了些奇遇。” 李二虎不由一阵欣慰,他知道自家这位老哥因为眼睛失明,多年来意志消沉,如今居然奇迹般地复明,若是放在平时,定要好好为老哥庆祝一番。 只是此时明显不是什么好时候,他急声道:“甄老哥,即便你眼睛复明,修为恢复,可那是朝廷一千人的大军啊!在大军面前,修为再高的武夫也不过是螳臂当车,你可不能犯糊涂啊!” 甄太康笑了笑,说道:“谁说俺要跟朝廷大军作对?恁放心,俺只是去通知铁蛋儿他们,让他们赶紧逃,俺又不傻,怎么会去做那不自量力的事?” 李二虎狐疑道:“当真?” 甄太康笑道:“当真。恁放心吧,这件事恁不要掺和了,赶紧回去吧。” 李二虎看他不似作伪,又听甄太康再三保证,才半信半疑地出门上马,一步三回头地上了回县城的官道。 甄太康看着李二虎远去的背影,微微一笑,自言自语道:“老兄弟,多保重!” 说罢,他收回目光,快步奔向甄德邦家。 第二卷 粉墨登场 第六十九章 离别 - 食戟之城 - 三品带鞭护卫 甄太康来到甄德邦家的时候,甄蒙一家人正在有说有笑地准备午饭。 储秀眼尖率先看见甄太康的身影,笑着招呼到:“康爷爷,您来啦!来的正好,铁蛋儿他们父子俩钓了好几条大鱼回来呢,中午一起喝鱼汤啊!” 甄德邦连忙迎上去,伸手扶住甄太康的胳膊,笑道:“康爷爷,不是跟恁吹啊,蒙儿做的鱼汤那叫一个好喝!本来打算做好了给恁送去,正好恁来了,就在家一起吃!” 转头又冲甄蒙吩咐道:“去把恁冲叔请来!” 甄蒙笑着应了一声,刚要动身,便被甄太康伸手拦住了。 甄太康一脸正色道:“铁蛋儿、蒙儿,俺这次来,是有件急事需要赶紧通知恁们。” 接着便将李二虎传来的消息原原本本讲述了一遍。 听完甄太康的消息,一家人心情变得沉重无比,再也没有了心情去鼓捣那几条尚在活蹦乱跳的鲜鱼。 甄德邦沉声道:“康爷爷,是俺们一家人连累了甄家庄,俺们这就走!” 储秀轻轻拉了一下苏瑾的胳膊,两女便带着丫鬟们匆匆先行去收拾行李细软。 甄太康叹息一声,沉声道:“别说什么连累,咱们甄家庄每家每户往上刨几代,都是血浓于水的亲兄弟,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俺没有撵你们离开的意思,只是这次朝廷派了军队来,敌强我弱,恁们还是先避避风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啊!” 甄蒙插话道:“太爷爷,我们走了,你们怎么办?这个林毅心胸狭窄,心狠手辣,我们逃走容易,可他若是迁怒甄家庄...” 甄太康淡然一笑,轻声说道:“恁放心,咱们甄家庄虽然不大,可也有几十户人家,上百口人,他林毅就算再嚣张跋扈,还能屠了整个村子不成?事不宜迟,恁们赶紧收拾收拾,先避过这阵风头再说。” 甄蒙想了想,太爷爷说的在理,林毅虽然贵为右相之子,但想来也不会太过于为难村里相亲才是,若是真敢屠了整座村子,即便是一手遮天的林伯南,也未必能保下他。 储秀等人很快便将行礼收拾利索,一家人整整齐齐地站在院中,甄太康的目光从每一个人脸上划过,眼中满含不舍,他感慨道:“孩子们,恁们受苦了!恁们都是好孩子!等过了这阵风头,恁们再回来,甄家庄永远是恁们的家!” 以甄德邦为首的众人,忽然齐齐向甄太康跪拜下去,甄太康大惊,连忙上前想搀扶起甄德邦,可自己一身七品巅峰的修为,铆足了劲儿也没能拽得动甄德邦。 甄德邦眼眶微红,抬头望着须发皆白的甄太康,沉声说道:“康爷爷,铁蛋儿走了后,恁要保重身体,等着俺们回来!” 甄太康不知不觉间已老泪纵横,以他的岁数,换做别人家,早已是儿孙满堂,可他这一脉这么多年来,仅有一个孙子尚在人世,偌大一个家空空荡荡,略显凄凉。甄德邦小时候调皮捣蛋,每次惹了祸被自家老爷子拿着棍子追打时,都会跑到甄太康家躲避,甄太康也很喜欢这个虎头虎脑的孙子辈,每次都会替他出头,板着脸将他爹训得狗血淋头。时间长了,这不是亲爷孙的隔代亲,竟真的如亲生爷孙那般感情深厚。当年甄德邦离乡赶考,送他送的最远的不是他亲爹,而是这个胜似亲爷爷的甄太康。 如今才刚刚相聚没多久,便又要分离,甄太康年事已高,此次一别,今生还能不能再相见,尚未可知,不由得甄德邦不伤心难过。 跪了一地的众人也被现场的气氛感染,几个女子都忍不住流下眼泪。 霜儿瘪着嘴,带着哭腔说道:“小姐,我们又要走了吗?我舍不得这里...” 小环几个丫鬟也偷偷抹着眼泪。 苏瑾红着眼眶,轻声安慰道:“咱们一定还会回来的,相信相公,他一定还会带我们回来的!” 甄太康一边抹泪一边连声催促之下,一行人这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村子,往西边的温县而去。 当一行人踏上蟒河桥,过了这座桥,就彻底离开甄家庄,踏入温县地界了,甄德邦依依不舍地回头望向村子方向,愕然发现全村父老乡亲整整齐齐地站在甄太康的身后,一个不少。 有肤色黝黑,一脸憨厚的福根叔,有气质儒雅,教书育人的周先生,有头发花白,一脸慈祥的祥婶,还有福荣叔、福贵叔、琴婶、德冲、德贤..... 朴实的村民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花花肠子,他们不懂朝廷大事,也不懂什么党派之争,只知道甄德邦一家是甄家庄的一份子,却被逼得罢官抄家,如今更是要流离失所,村民们内心充满了愤怒与不舍,却无处发泄,只能自发前来为甄德邦一家送行。 甄德邦一家人站在桥上,望着村民们质朴的脸,一个个泪流满面,几个女子更是泣不成声。 甄太康原本挺拔的身子似乎不堪重负,微微佝偻,他气运丹田,沉声喝道:“铁蛋儿,康爷爷送恁一句话: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去吧!” 甄德邦带领家人再次遥遥下拜,许久之后,才直起身,深深地望了最后一眼,似要把每一个村民的脸牢牢记在心中,才转过身,一行人快步离去。 甄太康看着人群消失的方向,收回目光,转过身面对全村父老乡亲,眼眶虽红,但依旧眼神凌厉地说道:“朝廷派了大军来捉拿铁蛋儿一家,恁们都知道,铁蛋儿是被冤枉的,最晚明天大军就到,俺只有一个要求,甄家庄所有人,任何时候,不准向任何人透露铁蛋儿他们的行踪!如果有人胆敢泄露半个字,连带上三代一起逐出甄家祠堂!” 甄福根朗声道:“康叔恁放心,咱甄家庄没有孬种!” “对!康叔恁放心!铁蛋儿是咱们从小看着长大的,说啥也不会有人出卖自家子侄!” “康爷爷恁放心!铁蛋儿哥是俺们的榜样!” 村民们纷纷开口呼应,甄太康这才脸色稍松,他抬起手示意大家安静,继续说道:“恁们记住,等朝廷大军来了,不要跟他们起冲突,问起铁蛋儿家人,说不知道,没见过就中了,俺知道恁们都为铁蛋儿鸣不平,但自古民不与官斗,千万不能冲动,引火烧身!” 看到依然有年轻人面露愤愤不平之色,甄太康又提高调门强调了一遍,这才挥手让众人散去,独独留下在村里说话办事都好使的甄福根。 他低声对甄福根说:“明天盯紧福荣家那几个混小子,他们性格冲动,脾气火爆,万一要是跟军队起了冲突,怕是要给村里带来祸患。” 甄福根脸色凝重地点头应下。 甄太康再次望向甄德邦一家人消失的方向,又转过头看向县城的方向,眼中泛起浓浓的忧虑之色。 甄蒙一行人走出数十里,在远离官道的一片树林中停了下来。 杨惊鸿拿出水囊,递给储秀,脸色凝重地说道:“夫人,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储秀闻言,望向自家相公与儿子,只见甄德邦与甄蒙两人凑在一起交头接耳,甄蒙说,甄德邦听,不时点头不时摇头。 储秀收回目光,柔声道:“听他们爷俩的吧,不管去哪儿,安顿好之后,还需想办法通知九恩一声。” 杨惊鸿默默点头。 甄蒙父子俩讨论了半天,似乎达成了共识,甄蒙开口说道:“现在咱们面临的情况比较严峻,朝廷既然派了兵,说明谋害陛下的罪名已经被做实了,很快海捕文书就会下发到各地,我跟爹商量了一下,决定前往爹曾经任职的蒙州,一来是因为蒙州地处偏远,朝廷对那里的掌控力相对偏弱,二来是那里地广人稀,爹曾经在那里任职多年,对那里比较熟悉,适合我们落脚。” 甄德邦补充道:“蒙州现任知府是俺以前的老部下,为人老实正直,这么多年在蒙州兢兢业业,政绩、民心、口碑都不错,去年俺想把他调到吏部当个侍郎,没想到他想都不想,直接拒绝了,还严厉指责俺不该徇私,俺觉得应该可以信任。” 储秀与苏瑾对望一眼,又看向杨惊鸿。 杨惊鸿见状,点头道:“我没意见,可是怎么通知...通知...” 甄蒙立刻接话道“咱们先往蒙州走着,郑叔那边让青衫跑一趟,他修为最高,脚力最快,通知郑叔后再追上咱们。” 百里青衫一脸严肃地点点头。 储秀笑道:“惊鸿妹子,等到了蒙州,就该给你和九恩办婚事了。” 饶是在教坊司多年练就一副泼辣豪爽性子的杨惊鸿,也不由得羞红了脸,像个未经人事的小姑娘般,双手捂脸娇羞地钻进储秀怀中。 众人见状哈哈大笑,沉闷压抑的气氛一扫而空。 片刻后,甄蒙站起身,对百里青衫正色道:“青衫,我们先往北行,在邺县等你。” 百里青衫抱拳道:“公子且先行一步,青衫将消息传到立刻赶赴邺城!” 甄蒙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早去早回,我们全家的安全都仰仗你呢。” 百里青衫嘴角忍不住抽搐一下,翻了个白眼,并不想答话,转身往京城方向而去。 第二卷 粉墨登场 第七十章 干他娘的 - 食戟之城 - 三品带鞭护卫 河阳县城晚上并没有宵禁这一说,入夜后,县城几条主街上热闹非凡,除了酒楼、客栈外,布庄、胭脂铺等也都正常开门营业,还有走街串巷的小贩、摆摊算命的摊子,再加上操劳忙碌了一整天的百姓,纷纷携家带口走上街逛上一逛,也是一种消遣。 一手将这么一座小县城打造成不输一些郡府大城年节氛围的李永塞,终于成功将林毅喝翻在了桌上,他自己也没清醒到哪儿去,摇摇晃晃站起身,推了林毅两下,口中呼唤道:“林将军,林将军?” 林毅鼾声如雷。 李永塞含混不清地嘟囔道:“林将军,那对姐妹还在等着将军呢,春宵苦短,将军怎舍得让一对可怜的姐妹独守空阁?” 见林毅依然毫无反应,李永塞一屁股坐回椅子上,歪着身子,对始终冷眼旁观的韩非说道:“韩大人,林将军不胜酒力,要不下官派人先安顿好林将军,再陪大人逛逛这河阳县城,可好?大人久居京城,自是见惯了世间繁华,可我这河阳小县,自有与那繁华京都截然不同的风土人情,韩大人意下如何?” 韩非眯了眯眼,男人在世所求不外乎钱、权、色,他自是与色字无缘,而权之一项,一个小小的县令自然也是不沾边,看来所谓的风土人情,就提现在一个钱字上了。 韩非喜欢钱,很喜欢。 早在他占山为王称霸一方之时,就对金银有着非同一般的热爱,后来净身入宫,依旧对钱财格外热衷,闲暇时便去宫中隐蔽的殿内与其他太监赌上两把,后来地位越来越高,甚至还在宫外暗中扶持了几个赌坊,为他赚取钱财。 依武朝祖训,宦官不得为官,因此对韩非来说,唯有大量的金银钱财,才是他安身立命之本。 此次出兵河阳,身为监军的韩非在其中并没有什么军功油水,只是一趟陪同纨绔镀金的无聊过程罢了,而李永塞的建议,让视财如命的他颇为心动。 可韩非还是强压下心头火热,淡淡地说道:“李大人有心了,明日一早大军便要开拔,咱家身为监军,岂能因私废公?待此次剿匪成功后,若有闲暇,再见识河阳县的风土人情不迟。” 李永塞连忙躬身奉承道:“韩大人一片拳拳之心,另下官汗颜。” 他望向鞋尖的眼眸却是微微一凝,原本说的捉拿钦犯,在韩非口中变成的剿匪,不知是韩非口误还是另有深意。 起身后,李永塞面色如常地安排人将林毅与韩非送去休息,自己则心神不宁地回到县衙后院。 他坐在后院中,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石桌,仔细琢磨韩非口中那句剿匪,越想越心惊,难不成他们不是来抓人,而是来杀人的? 身为监察司密探,李永塞掌握的信息不少,他很清楚甄蒙与林毅的为人,说实话,甄蒙一家人的死活他并不是特别在意,但根据林毅的性格及行事作风,他很担心甄家庄的村民会被牵连。 爷爷已经通知了甄家庄那位,想来甄蒙一家已经逃离,明日若大军赶到甄家庄,却扑了个空,那位心胸狭隘的林毅,会不会迁怒甄家庄村民? 若只是鞭打教训一番倒是还好,可若是林毅恼羞成怒之下提刀杀人,以甄家庄那位老太爷的性格,势必要与林毅发生冲突,此事怕是会闹大,难以善了。 李永塞忧心忡忡地忘了一眼李二虎的房间,犹豫再三,还是没有打扰李二虎休息,只在心中盼望是自己多虑了。 翌日,天还未亮,一千兵马便已整备完毕。 林毅哈欠连天地坐在马上,睡眼惺忪。 昨日饮酒过量,半夜尿急憋醒,发现自己左右两边各躺着一位不着片缕,容貌俏丽的年轻女子,细看之下,两名女子竟是孪生姐妹,身材相貌一模一样,林大公子酒意瞬间便一扫而空,也顾不得尿急,当即提枪上马,征战厮杀了整个后半夜。 若不是韩非再三催促,林毅还舍不得离开那一对孪生姐妹的温润怀抱。 他心下打定主意,此次功成回京之时,定要将这一对姐妹花带回相府。 他堂堂右相公子,玩过的女人不计其数,可孪生姐妹花可遇不可求,仅此一夜便让他食髓知味,难以自拔。 韩非忽然打断了他的回味,在身侧低声提醒道:“将军,该出发了。” 林毅这才回过神来,略微不满地皱了皱眉,转而抬头望向面前队列整齐的一千军士,大手一挥:“目标甄家庄,出发!” 三百骑兵在前,七百步卒紧随其后,浩浩荡荡向东而去。 城墙上,李永塞望着大军蜿蜒的队列,眉头紧皱。 大军赶到甄家庄时,天边刚泛起鱼肚白。 林毅一路上被晨间的冷风一吹,早已精神万分,一想到马上就能将甄蒙这个眼中钉彻底除掉,更是跃跃欲试。 来到甄家庄村口,大军停步不前,只见通往村内的唯一一条小路上,孤零零地站着一个人影。 甄太康满头白发,一身素白布衣,脚下踩着一双崭新的黑色千层底布鞋,拦在路中间闭目养神。 林毅偏头示意,立刻便有一骑出列,行至甄太康三丈处,手中马鞭一指甄太康,斥道:“老东西,赶紧把路让开!敢挡朝廷大军去路,想造反吗?” 甄太康依旧闭目养神,置若罔闻。 那骑兵见状,心中大怒,双腿一夹马腹,胯下战马如利箭一般蹿出,三丈的距离扎眼便到。 战马奔至甄太康面前,马上骑士一勒马缰,战马人立而起,钉着铁掌的双蹄高高扬起,冲着甄太康的头顶重重砸下。 林毅嘴角扯出一抹笑意,正要挥手命令大军继续前进,忽然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只见须发皆白的甄太康猛地睁开双眼,眼中爆射出一道精光,右手掌心向上,自腰间抬起,快如奔雷,重重一掌击打在战马前胸之处。 只听一声如雷鸣般的巨响,刹那间战马连带马上骑士横飞而出,砸在路边一棵粗壮的大树之上,然后跌落在地。 战马身躯扭成一个诡异的角度,毙命当场,而马上骑士被则摔得七晕八素,好在战马替他抵挡了大部分的劲道,他方能保住一条小命。 骑士望着七窍流血的战马,心中一阵后怕,忙不迭连滚带爬跑回林毅马前,颤声道:“将...将军,此人修为高深,属下...” 林毅抬手一鞭,啪的一声抽在骑士脸上,怒斥一声:“废物!” 骑士不敢躲闪,只能低头一言不发。 林毅向侧后方的韩非偏过头,韩非十分识趣地凑上前主动说道:“七品武夫,不成气候,将军不必过虑。” 林毅这才放下心来,转而就是一阵恼怒。 区区乡野贱民,竟敢阻拦本将军! “来人!给本将军将那不知死活的老东西格杀当场!” 话音刚落,马上就有十余骑越众而出,冲着甄太康疾驰而去。 十余骑在疾驰过程中,队列迅速变化,形成一个弧形阵列,中间为首的骑士黑甲覆面,在距离甄太康二十丈处,将长枪平举,锋利的枪尖指向甄太康。 他两侧的骑士做出同样的平举姿势,动作整齐划一。 十余骑战马速度越来越快,眨眼间便奔至甄太康面前,十余杆长枪同时刺下,直指甄太康全身各大要害。 甄太康双目圆睁,脚下重重一踏,身体从两杆长枪的间隙滑过,双拳同时击打在两名骑士胸口,那两名骑士翻落马背,吐血不止。 甄太康猛然转身,躲过周围骑士的第二枪,深吸一口气,整条右臂陡然粗壮几分,一臂抡在身旁一匹战马身上,连人带马砸出一丈远。 紧接着他伸手抓住刺向自己脖颈的一杆长枪,用力一拽,将马上骑士拽下马背,一脚重重踏在骑士胸口,只见那名骑士喷出一口鲜血,胸口深深地凹下去一大块,毙命当场。 甄太康手握长枪,自斜下方一枪刺出,如蛟龙出海,将一名骑士连人带马扎了个通透。他松开枪柄,随手抓过另一杆枪,向右后方抡圆了砸去。 呼啸的破空声伴随着战马的哀鸣与骨头碎裂的声音同时响起,两匹战马倒地不起。 第一轮交锋,甄太康掀翻了七名骑兵,剩余六名骑兵被震慑地不敢上前。 林毅看在眼里,破口大骂:“你们这帮废物!连一个半只脚踏进棺材里的老东西都拿不下?” 甄太康忽然抬手,将手中长枪猛地掷向林毅。 长枪在空中旋转,速度极快,林毅根本来不及反应,眼看就要被长枪爆头,忽然从一旁伸出一只手,将迅如奔雷的长枪握在手中。 枪尖距离林毅的眼睛只有不到半寸的距离。 林毅这才后知后觉,惊出一身冷汗,双腿一软,险些掉下马来。 韩非轻猫淡写地将长枪随手抛开,再次退回林毅侧后方,双手拢袖,冷眼旁观。 林毅咬牙切齿地喝道:“全军听令,给我杀了这个老东西!谁能拿下他的人头,本将军赏他黄金百两,从五品官职!” 众将士闻言,心头一热,正要策马冲杀,忽然听到前方甄家庄传来一阵响亮的钟声。 甄太康闻声脸色巨变,豁然转身,只见村里浩浩荡荡涌出上百道人影。 全村老少爷们齐齐出动,有人手中拿着棍棒锄头,有人手中持着镰刀菜刀,还有人干脆拎着铁锅铁铲。 为首的正是甄福根。 甄太康脸色难看,怒声道:“谁让恁们出来的!都滚回去!” 甄福根充耳不闻,双手握着一把锋利的柴刀,气势汹汹地大踏步而来。 他身后的村民百姓同样脚步不停,紧紧跟在他身后。 甄福根在甄太康身前站定,沉声道:“康叔,有人欺负到咱们甄家庄头上了,甄家庄的事,就是俺们的事,不能让恁一个人出头!” 甄太康黑着脸怒斥道:“胡闹!恁们睁眼看看,对面是军队,是朝廷的军队!恁们想过后果没有!” 甄福根咧嘴一笑:“康叔,村里的女人和孩子都让冲儿连夜送走了,就剩下俺们这些大老爷们,俺们不管对面是不是朝廷的军队,哪怕是皇帝来了,也不能欺负咱甄家庄的人!” 甄太康急了,扯着嗓子说道:“恁是猪脑子?他们来抓人,抓不到自然也就走了,恁非要把事闹大不中?” 甄福根撇了一眼躺了一地的骑兵与战马,努了努嘴。 甄太康一滞,恼火道:“俺跟恁们能一样?俺大不了跟铁蛋儿一走了之,从此隐姓埋名,逍遥快活,省得看见恁这些没出息的小兔崽子来气!” 甄福根憨笑一声,挠了挠屁股,笑道:“康叔,恁别吹牛了,全村谁都可能走,只有恁不会一走了之,这叫...这叫...周先生,这叫啥来着?” 人群中一位身穿书生长袍,须发花白的儒雅老先生笑着摇了摇头,说道:“这叫故土难离。” 甄太康看着这位在村里教了几十年书的老先生,苦恼道:“周先生,恁咋也跟着瞎胡闹?恁又不是甄家庄的人,何必跟着蹚这趟浑水?” 周自升淡然一笑,摇了摇手中纸扇,轻声说道:“康叔,我在甄家庄教书大半辈子,村里多少人都是我看着长大的,我虽不姓甄,可您若是说我是甄家庄的外人,我可不乐意了啊!” 甄太康沉默了。 他打小就是个嫉恶如仇的性子,即便到了这个岁数,依然没有改变。当初听甄德邦讲述京城官场上那些腌臜破事,他就已经怒火中烧,恨不得杀尽那些为了一己之私害死数万百姓的王八蛋,如今知道那些混蛋居然还带兵来到甄家庄妄图赶尽杀绝,这让他如何能忍。 他早就打定主意,今日拼了这条老命,也要多宰几个大武朝的人渣,为自己那个视作亲孙子的铁蛋儿好好出上一口恶气,如果能侥幸宰了那个领头的纨绔,那就更完美了。 反正一切都是自己所作所为,不至于牵连整个甄家庄,谁料想这帮不让人省心的兔崽子们全然不顾大局,这下可好,都圈进这趟浑水里了。 如今整个甄家庄已经旗帜鲜明地站在了朝廷的对立面,再无任何缓转余地。 甄太康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复杂的眼神逐渐清明坚定。 事已至此,那就干他娘的! 第二卷 粉墨登场 第七十一章 太康祭天 - 食戟之城 - 三品带鞭护卫 林毅看着面前群情激奋的百余村民,心中有些慌了神。 他是纨绔不假,但他平日里也只是仗着身份在京城衙内圈子里作威作福而已,闯下的最严重的祸事也只是当街相中了一个女子,派人将其偷偷掳走,强行玷污之后才知道对方是军中某个偏将的女儿,慌乱之下将她失手掐死,事后也只是被林伯南不轻不重的责骂了几句而已。 他何曾经历过一百来人同时对他怒目而视的场面。 林毅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手心满是汗水,他下意识地将手在裙甲上抹了抹,掌心坚硬冰凉的触感让他猛地回过神来。 他为自己居然被这群刁民唬住感到万分羞恼,他偷偷用余光观察了一下,还好,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对面的村民身上,没有人注意到自己刚才的失态。 随即,他心中无名火起,这群刁民,居然敢对本将军兵戈相向,莫不是要造反? 此时,身侧的韩非忽然凑上前煽风点火道:“林将军,这甄家庄的村民显然没有将朝廷放在眼里,这是要造反啊!” 林毅闻言,心中怒气更甚,他策马前进几步,对着前方人群怒声斥道:“本将军奉旨捉拿朝廷钦犯,如今钦犯就藏在甄家庄,你们阻我大军去路,莫不是想要造反?” 人群无人应声,只是用看傻子一般的目光看着他。 林毅强压怒火,继续说道:“念在你们乡野村夫,不懂礼法,缺乏教养,本将军再给你们一次机会,还不速速退避!” 此时,对面人群中忽然传出一个洪亮的声音骂道:“恁就是林伯南那个鳖孙的儿子?果然也是个小王八蛋!恁爹有教养,就养出恁这么个玩意儿?” 话音刚落,人群中便传出一阵哄堂大笑。 林毅气得脸色涨红,还没来得及说话,对面人群中又有人说道:“我等虽是乡野村夫,却也懂得君子八德,而你父林伯南,身为当朝右相,可知有君子之道四焉:其行己也恭,其事上也敬,其养民也惠,其使民也义?” 林毅一滞,那人在说什么?每一个字我都懂,组合起来为何听不懂? 人群中有人高声问道:“周先生,恁说的是啥意思?” 另一道声音高声传出:“是说他爹林伯南缺德!” 人群爆发一阵哄笑。 林毅再也压不住心中怒火,双目赤红,鼻息粗重,他拔出腰间佩剑,直直指向人群,面容扭曲地喝令道:“给我杀!杀光这些乱民!” 近三百骑兵骤然开始冲锋,在高速行进中迅速列成突进阵型,战马铁蹄落下,大地微微颤动,发出低沉的轰鸣声。七百步兵紧随其后,跟在骑兵身后发动了进攻。 甄家庄众人站在甄太康身后,高举手中的棍棒锄头,紧紧凑在一起,围城一个圆形,青壮在最外围,将年级最大的村民围在中间,一步不退。 甄太康脸色凝重,抓过地上掉落的一把长枪,缓缓弓下身形,将枪尖斜斜指向为首的骑兵,握枪的右手微微紧了紧,身上的气势开始攀升。 韩非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六品?” 随即便嗤笑一声,再次失去了兴趣,垂下了眼帘。 骑兵奔袭的速度越来越快,眼看双方之间已不足十丈。 甄太康的气势已攀至顶点,锐利的眼神紧紧盯住最前面的骑士,下一刻,他足底骤然发力,身形暴起,在原地留下一个大坑,整个人裹着摧枯拉朽的气势,如出膛的炮弹般砸入骑兵方阵。 为首的骑兵看着在眼中不断放大的枪尖,惊骇欲绝,他下意识的便要勒马停步,可是已经为时已晚。 一杆精钢铸造的铁枪穿透他的胸膛,透体而出,身上的铁甲就像纸糊的一般,丝毫没有阻挡分毫。 甄太康毫无表情地伸手从目光已经涣散的骑兵身后再次抓住枪杆,如法炮制继续刺进第二名骑兵的胸膛。 直到刺穿第五名骑兵,甄太康这摧枯拉朽的一击才堪堪停下。 在这惊天一击之下,二百多骑兵形成的尖刀阵型早已乱作一团,蓄了半天的冲杀之势荡然无存。 战马嘶鸣,骑兵呼喝,前边的骑兵阵型大乱,后面的骑兵来不及反应,一头撞上去,顿时人仰马翻,乱成一锅粥。 甄太康抡起长枪,如虎入羊群,在失去最大优势的骑兵阵型里肆意冲杀。 骑兵们意识到胯下战马此时反而成了累赘,一名将领模样的骑兵喝道:“分出五十骑,冲杀乱民,其余人下马步战!” 到底是训练有素的军士,经过一阵慌乱后迅速稳住了阵脚,一队五十骑从侧翼绕出,沿着弧形路线重新积蓄冲势,再次举枪杀向村民。 而留下的二百余骑兵弃马抽刀,将甄太康团团围住。 甄太康余光望向脱离战阵的五十骑,心中大急,手上却依然行云流水般一枪一个收割着性命。 有骑兵趁乱从身后一刀劈在甄太康背上,那骑兵还没来得及得意,便听一声金铁交鸣之声,只觉得一刀劈在了石头上,丝毫没有砍肉特有的那种手感,猝不及防之下手中刀被反震得脱手而飞,直直插进自己脑门。 周围骑兵见状,大惊失色,纷纷倒吸一口凉气,直窜菊花。 刀枪不入啊? 我砍你一刀,你屁事没有,你戳我一枪,我一个大窟窿。 这特么还怎么打? 林毅一脸惊骇,转头望向韩非,急切道:“这是七品?” 韩非眼皮微抬,淡淡说道:“此人已入六品,六品也称铜皮境,身体发肤如铜似铁,寻常刀剑难伤。不过此人气息震荡,应该是刚入六品,还不曾稳固境界,翻不起什么浪花。” 林毅一脸的焦急,说道:“那就任由他放肆屠杀军士?毕竟是本将军手下的兵,若是战损太大,最后即便是胜了,本将军颜面何存?” 韩非不露痕迹地撇了他一眼,轻声说道:“将军,屠戮百姓乃军中大忌,朝中军方那几个老骨头若是追究起来,即便是林相出面,此事也很难善了。但若是乱民,则另当别论,可何为乱民?击杀朝廷军士,则为乱民。” 他嘴角扯出一个冷漠的弧度:“今有甄家庄逆贼率乱民数百,包庇朝廷钦犯,其中六品高手一人,七品、八品高手十数人,入品武者五十余人,我大武军士在林毅将军的带领下,以凡人之躯,奋勇杀敌,此战惨烈至极,数百军士为国捐躯,终于全歼乱党。林将军,你说,朝廷得此战报,是奖,还是罚?” 林毅闻言双眼逐渐放光,最终忍不住兴奋道:“如此一来,祸事反而变成了美事,本将军指挥得当,战果斐然,居功甚伟啊!” 韩非微笑点头:“正是如此。” 林毅迟疑道:“那个六品逆贼...” 韩非接话道:“交给咱家。” 林毅这才满意地点点头。他再次看向人群中满身浴血的甄太康,和满地的军士尸体,心中最后那点不忍也被抛至九霄云外。 甄太康身边一丈外,剩余的一百多骑兵以他为圆心围成一圈,却无人敢主动上前。 他已浑身是血,大口喘着粗气。 虽然已经是六品铜皮境,但一来刚破境不久,还没来得及稳固境界,二来毕竟年老体衰,内力难以为继。 此时他感觉肺里像火烧一般灼热,四肢本就早已开始萎缩的肌肉也微微泛酸,他暗自苦笑一声,到底是岁月不饶人啊,若是年轻十岁,他有信心再多杀一百来个,甚至有可能全歼了这些骑兵。 现在,他知道自己濒临油尽灯枯,若是继续拼杀下去,最多再拼死十几个,自己必然是力竭而亡的下场。 甄太康缓缓吐出一口气,一把扯掉身上已经成为烂布条的血色布衣,老瘦干瘪的身躯在风中摇摇欲坠,似乎随时都可能倒下。 他低头看了看已经破烂不堪的布鞋,大脚趾从破洞中探出,还顽皮地抬了抬。 甄太康双目微闭,复又睁开,眼神中隐含一丝解脱释然之色。 他没有去管身后甄家庄众人战况如何,只见他努力地挺直越发佝偻的脊梁,将手中已经破损的长枪顿在地上,抬眼望天,朗声说道:“甄家庄自先祖甄白在此定居开始,传承至今六百余年,经历王朝更迭、天灾人祸,从不曾屈服过!今日有奸臣贼子祸国乱民,以莫须有罪名陷害我甄家后人,甄家庄男丁一百一十三人阻贼军于庄外,死战不退,悉数战死甄家祖地!甄太康斗胆起祭天誓言,愿以自身及甄家六百年气运祭天,死后不堕轮回,换甄家幸存后人百年平安,换乱臣贼子死无全尸!誓起!” 一番话掷地有声,气势磅礴,只是在说到先祖名讳时,甄太康不太明显得一滞,气势稍弱一瞬,瞬间便复又升腾。 话音刚落,原本晴朗的天空瞬间阴暗下来,无边无际的乌云凭空出现,越压越低,滚滚乌云翻腾不休,像是有巨兽在云中穿行,伴随电闪雷鸣,一阵阵令人心头战栗的闷雷声缓缓响起,由远及近,却始终没有炸响。 甄太康身上气势开始快速攀升,甄家祖地六百年气运裹挟着他,让他的修为逐渐从六品攀升至五品,并继续向着四品龙门境攀升。 周围军士被这天地异象惊得手足冰冷,战栗不已,他们何曾见过如此天地之威,一个个如鹌鹑一般缩在原地瑟瑟发抖。 林毅胯下战马早已跪倒在地,林毅狼狈地坐在地上,语无伦次地说道:“这...这是...苍天发怒了?” 韩非以三品修为,勉强能保持不动如山,但他脸色异常难看:“这是道门的祭天誓言,以自身为祭品,换取苍天降下福泽或是祸端!此人是道门中人?为何无人知晓?” 林毅扛不住越来越重的天威,颤抖着嘴唇说道:“韩总管,快...快杀了他!” 韩非摇了摇头,道:“祭天誓言不可打断,否则会降下天罚,咱家区区三品,在天罚之下与凡人无异。他以身祭天,已是必死,林将军不要妄动便没事。” “可他...他要我们都死无全尸啊!” “祭天誓言条件苛刻,以他区区六品之躯,换不来多大的祸端,所谓六百年气运,更是可笑,一帮乡野村夫,六百年能有多少气运?” 林毅这才稍稍放心,依然提心吊胆的看着眼前末日般的景象,瑟瑟发抖。 甄太康气势攀至临近四品,却再也攀不上去了,他眼神黯淡,终归是要功亏一篑了吗? 忽然,已经停滞的气势再次缓慢攀升,甄太康一愣,仔细感知之下,发现上百道极其细微却熟悉的气势在缓缓融入自身。 他猛然扭头望向甄家庄众人,只见一百一十二位村民浑身浴血,围拢一处,眼神炽热地望向自己。 那上百道气势,正是这一百一十二人身上所发! 似乎是听到了他内心的疑惑,人群中的教书先生周自升淡笑一声,缓缓说道:“康叔,在下正巧对道门祭天誓言也略知一二。” 甄太康恍然,随即眼中流露出一丝悲痛和决然,身上气势再次飞速攀升。 终于,他听到了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响。 攀升的气势犹如冲破了某种阻碍一般,轰然冲上龙门! 与此同时,天空中酝酿着惊雷的滚滚乌云,终于再次翻腾,一道水缸粗细的紫色天雷撕破乌云,朝着甄太康劈下!同时在半空中分出一百一十二道分叉,分别劈向甄家庄众人! 天地间似乎被雷光充斥,紫色天雷暴射出万丈光芒,耀得人睁不开眼。 此时,一道震耳欲聋的雷声才缓缓而至。 顿时整个河阳境内,人畜家禽、鼠鸟虫鱼,都感到一阵发自灵魂深处的战栗,在天威之下不由得跪倒在地,不敢抬头。 许久之后,天空中乌云缓缓散尽,阳光再次照耀大地。 人们心中的战栗这才如潮水般褪去。 林毅颤抖着睁开双眼,只见眼前出现一个百丈方圆的大坑,大坑深不见底,除了他和站在他身前的韩非,视野之内再无活物。 他牙齿打颤,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第二卷 粉墨登场 第七十二章 我便是唯一的光 - 食戟之城 - 三品带鞭护卫 邺城县地处相州,历史悠久,人口众多,曾经也是一府之地,只是经过上千年王朝更迭变革,逐渐落魄为一个小小的县城。 即便如此,这座城池的底蕴依旧深厚,城中青石铺路,宽阔平整,房屋高大整齐,错落有致,文庙、宗祠、戏台、广场,一样不缺,远不是河阳这种小县城可以相提并论的。 县城中一座客栈里,甄蒙一家人聚集在一座僻静的小院中,桌上摆满了饭菜,可没有一个人动筷子。 气氛沉重。 因为就在刚刚,他们听到了从甄家庄方向传来的沉闷雷声。 执掌工部多年的甄德邦立刻便察觉出异样,马上便是寒冬腊月,这个季节雷雨天气的可能性极小,且雷声滚滚中夹杂着一种令人灵魂战栗的威严,像极了朝廷密库中记载的道门雷法。 有一次武弘德与甄德邦喝酒,两人喝至正嗨,天上忽然响起一声惊雷,武弘德当场吓了一个激灵,被甄德邦无情嘲笑。 武弘德恼羞成怒,一脚踩在石凳上,一手指天,破口大骂:“你个鳖孙儿!敢扰了朕的酒兴!信不信朕召集天下道门,以五雷之法轰你个瘪犊子!” 甄德邦好奇问道:“啥是五雷之法?” 武弘德终于找到机会反嘲回去,当下便夹枪带棒地给他普及了一下修行界的基本常识。 末了还补充一句:“这些虽然只是修行界的常识,但对于普通人,却属于密辛,如若天下百姓都去信仰那虚无缥缈的漫天仙佛,遇事拜仙佛而不求己,长此以往,我大武百姓便失了自强不息的心。于是朕设立密库,将天下佛道消息悉数封存,并下旨给天下佛寺道观,禁止在平凡百姓面前展露神通。因此,知晓佛道神异的人才寥寥无几。” 如今,甄德邦隐隐感觉到雷声中蕴含的天威,又恰逢朝廷大军前往甄家庄,他心中不由得产生了一些不太好的联想。 甄蒙等人也面有优色,如果那声雷真的是源自甄家庄,那么全村百姓... 甄蒙不敢继续想下去,只能互相宽慰着,等着百里青衫归来。 两日后,百里青衫风尘仆仆地赶到邺城。 众人一见到他铁青的脸色,心中便忍不住一凉。 甄德邦上前两步,抓住百里青衫的手,急切问道:“甄家庄咋样了?” 百里青衫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没有答话。 甄德邦脸色肉眼可见地变白,握着百里青衫的双手微微颤抖,颤声问道:“青衫,甄家庄...咋样了?” 百里青衫征询地望向甄蒙,甄蒙沉默了片刻,努力深呼吸了几次,才沉声道:“说吧,我们能承受。” 百里青衫才缓缓开口道:“我从京城出来后,在河阳县城听闻,有人放出消息,说甄家庄村民,谋反之心已久,包庇朝廷钦犯,更有六品武者以武犯禁,率领全村乱民将一千将士屠戮一空,激怒上天,上天降下天雷神罚,将全部甄家庄乱民化为飞灰,以正天地正气。” 甄德邦闻言如遭雷击,蹬蹬蹬后退了几步,储秀连忙上前扶住,只见他面如死灰,嘴唇毫无血色,颤抖着喃喃道:“全死了?不可能...一定是假的...恁在骗俺对不对?” 他忽然上前两步,双手抓住百里青衫的肩头,双眼充满血丝,表情狰狞地低吼着:“骗俺哩!恁一定是在骗俺!怎么可能全死了啊?” 百里青衫眼神悲凉,不敢直视甄德邦血红的双眼,他偏过头,低声说道:“我赶到甄家庄时,村口有百丈方圆的巨坑,周围散落着破损的武器、农具,整个村子空无一人。” 甄德邦身躯一滞,猛地喷出一口鲜血,当场昏阙。 众人大惊,连忙七手八脚将他抬回屋内。 只有甄蒙留下来,强打精神地对百里青衫说道:“辛苦你了,你先去休息吧。” 百里青衫摇了摇头,有些失魂落魄地坐在石凳上,双眼渐渐失去焦距。 许久之后,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从干涩的嗓子中挤出来,发出一阵刺耳的摩擦声。 “我未入监察司以前,在月山寺生活了十几年,每日跟随师父练武礼佛,也曾几次随寺中师兄弟下山,救济一些因天灾人祸而家破人亡的可怜百姓,自诩也是见过人间疾苦的。师父曾说过:人心总是善的,只是因为各种原因,让人心蒙了尘,走上了歧途,我辈修行之士,当以为世人拨开迷雾,使天下人人向善为己任。可我入了监察司后,却发现师父所言有误。我用半年时间览遍司中案牍,并亲自调查验证了一些案牍中所载事项,发现这世间并非人心向善,贪嗔痴慢疑,财色名食睡,这五毒五欲,让世间百姓终其一生都在其中打滚,心甘情愿被束缚,成为它的奴隶。更有甚者,为了一己私欲,不择手段,不讲道德,将世间律法践踏脚下!公子,你说,这样的人间,还有救吗?” 百里青衫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崇苍大师从小给他树立的信念轰然崩塌。 甄蒙沉默不语,他抬头望向南方,那里是甄家庄的方向。 又转头望向西南,那里是京城的方向。 许久之后,甄蒙收回目光,坐在百里青衫对面,望着脚下愣愣出神。 又过了许久,他才迟疑着开口道:“我呢,生于富贵之家,从小锦衣玉食,不知饥寒,我随我爹从蒙州到京城,这二十年来,见过瘦骨嶙峋,衣不蔽体的乞儿饿死在街头,见过年迈的老妪冻毙于风雪,我曾经给过他们银钱,给过他们食物,可他们依然摆脱不了死亡的命运。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错的究竟是他们,还是朝廷,或者说是这个时代?我不知道。但我觉得,我们不能因为世道如此艰难而自暴自弃,尽管庙堂之上贪官无数,可还是有张九章那种甘愿为百姓捐躯的庙堂清流。尽管世间熙熙攘攘,皆为利来利往,可还是有张胜利那种甘愿冒着风险,给素不相识的我们一家一条活路的良善百姓。他们就像无边黑暗中的火炬,将冰冷的世界照亮。所以我相信,你师父说的并没有错,人心向善,只是蒙了尘。你我虽只是凡人,可有一分力,便可使一分力,如若将来如你我一般的人越来越多,如张九章和张胜利一般的人越来越多,这样的人间,可还值得期待?” 甄蒙越说眼神越明亮,神态越坚定,他不由想起前世读书时,折磨他多年的鲁迅先生一句名言,那是他能记住为数不多的鲁迅金句,于是他豁然起身,朗声说道: “愿大武百姓都摆脱冷气,只是向上走,不必听自暴自弃者流的话。能做事的做事,能发声的发声。有一分热,发一分光,就令萤火一般,也可以在黑暗里发一点光,不必等候炬火。此后如竟没有炬火:我便是唯一的光。” 百里青衫双眼逐渐有了神采,本已心灰意冷的他逐渐重燃了希望,他呆呆的看着甄蒙,他发现自己越来越看不懂这个人了。明明武学天负却天生神力,明明从未读书却胸有沟壑,明明诗书传家说话办事却极接地气,如今,更是说出这句另自己振聋发聩的豪言壮语。 百里青衫毫不怀疑,这句话若是传到天下读书人耳中,不亚于巨石投湖,必会惊起一阵惊涛骇浪! 第二卷 粉墨登场 第七十三章 蒙州城 - 食戟之城 - 三品带鞭护卫 蒙州城外十余里,有一座占地颇广的院子,依山傍水,风景极好。 这里原本是蒙州城中一位富豪的别院,前后五进,院中亭台楼阁,假山池塘,颇为雅致。 数日前甄蒙一家赶到蒙州,买下了这座院子。 从此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落脚之处。 自打从邺城听闻甄家庄噩耗以来,甄德邦昏迷数日,苏醒后依然失魂落魄,在众人的轮番照顾之下,足足月余才慢慢走出悲痛。 众人也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今日是腊月二十三,小年,按照习俗,甄家众人都在忙活着打扫尘土。 甄蒙脸上蒙着自制的口罩,挥舞着手中的鸡毛掸子,一边擦拭尘土一边抱怨道:“早知道不买这么大的宅子了,就咱们家这点人,住这么大的宅子,不嫌浪费吗?” 一旁同样带着口罩的苏瑾笑吟吟道:“相公你是不想干活找的借口吧?都快一刻钟了你面前这个书架还没擦完呢!” 巧儿笑着解释道:“少爷,小年扫尘土是为了除旧迎新,拔除不祥,每个人都要参与的,就连老爷和夫人都亲自动手了呢。” 甄蒙撇撇嘴:“知道啦,少爷我这些年哪年没有亲自动过手?” 巧儿凑到苏瑾身边,低声说道:“少夫人,少爷每年都有不同的抱怨呢。去年说京城的空气质量差,什么皮爱慕十超标,前年说这鸡毛掸子比地上尘土还多,大前年说要发明个什么吸尘器,反正每年的今天少爷都会说些奇奇怪怪的话。” 苏瑾笑着看了甄蒙一眼,说道:“你家少爷总是能给自己的懒惰找到各种清新脱俗的理由。” 甄蒙将两人的对话听在耳中,翻了个白眼,刚要说话,忽然一阵灰尘扑簌簌从天而降,甄蒙灰头土脸地抬头冲着房梁上的百里青衫怒道:“你特么见过谁家打扫卫生还跳到房梁上的?扫就扫,就不能不往我头上呼啦?” 百里青衫低头俯视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子,抖搂鸡毛掸子的频率瞬间加快,在空中挥舞出一片残影,瞬间灰尘如漫天大雪般纷纷扬扬飘落而下。 甄蒙气得撸起袖子就要上去干他,被苏瑾笑嘻嘻地拉住了。 这两个人最近水火不容。 起因是前两天刚买下这座宅院后,为了庆祝乔迁新居,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庆祝了一番。 甄蒙吃饭时忽然发现《食戟》中多了许多新的菜谱,其中一道菜另他大喜过望: 貂蝉腰: 主材:产自蒙州的一种名为鬼藤的植物,该植物坚韧无比,刀剑难伤,最长可至百丈,且水火不侵,是制作鞭类兵器的绝佳材料。但鬼藤与一般植物不同,喜吸食动物精血,且多数深埋地下,极难找到,所以珍贵无比。 该食物女子食用毫无用处,男子食用后可增加某种不可描述部位的绝对长度,且长短粗细伸缩自如,随食用次数逐渐增长,最长可缠至腰间。 副作用:初次食用后难以控制自如,在熟练控制之前切忌出现在人多的场合,以免当场社死。 甄蒙如获至宝,连忙找来老爹打听鬼藤的相关消息。 “俺记得蒙州城有一家专卖珠宝玉器的店铺,偶尔会有鬼藤卖,但是得碰运气,毕竟那玩意儿太难得。” “爹你还记得那店铺叫啥名字不?” “让俺想想...叫啥来着...啥楼?还是啥阁?俺记得名字娘里娘气的...” 甄德邦托一手着下巴苦苦思索,半晌后忽然眼神一亮,重重一拍大腿,兴奋道:“想起来了!叫胭语阁!对,就叫胭语阁!” 甄蒙闻声大喜,拔腿便跑。 甄德邦一愣:“这么着急?” 门外遥遥出来甄蒙的声音:“老爹,等我回来给你弄个好东西!” 甄德邦摇摇头哑然失笑。 蒙州位于大武朝西北方向,地广人稀,因为蒙州境内有半数面积都被一条数百里长的峡谷覆盖,那里毒虫肆虐,烟瘴弥漫,鲜有人烟。 而鬼藤就生长在这里。 因此超过六成的蒙州人都居住在蒙州城附近。 这里民风彪悍,百姓多生性豪放,人人尚武,无论男女老幼皆崇尚用拳头解决争端。 多年来不乏有初来乍到外地人,被看上去娇滴滴的蒙州女子按在身下,一边口绽莲花,一边当街痛殴的闹剧发生。 蒙州城的街道很宽,甚至比起京城最宽的宫前御道还要宽出不少。 甄德邦说,这是为了方便打架时群众围观。 甄蒙走在蒙州城内,一边闲逛一边仔细观察街上的百姓。 他发现这里的百姓与京城、河阳、邺城等地略有不同。 大武朝开国至今两百多年来,一直称得上国泰民安,从未发生过大规模的天灾人祸,也鲜有听说哪里因饥荒饿死人的消息。 因此大武朝的百姓身上总是带着一种富足安详的气质神韵。 就像和善慈祥的邻居大婶。 而蒙州城则不同。 甄蒙注意到,从踏入城门口开始,直到现在,街上擦肩而过的百姓都在若有若无地打量着他。 甚至带着些许审视意味。 甄蒙心中一凛。 莫不是朝廷的海捕文书已经下发到蒙州城了? 他急忙低下头,脚下加快脚步,闪身拐进一条偏僻的小巷中。 这是一条狭窄脏乱的巷子,与主街的干净宽敞截然相反,巷子中乱七八糟地搭着很多窝棚,一些乞丐模样的流浪汉或坐或躺,横七竖八地散落在巷子中。 乞丐们抬眼看了看公子哥打扮的甄蒙,却并没有预想中那般凑上前来讨要钱财吃食,只是淡漠地看了一眼,便转过头去,自顾自地睡觉发呆。 甄蒙皱了皱眉。 他快步穿过小巷,路过一个窝棚的时候顺走了一顶破了洞的狗皮帽子。 再次回到宽敞的主街上,他学着周围的百姓,将双手交叉在袖中,横在胸腹之前,再加上狗皮帽子的掩饰,终于成功融入了蒙州城的百姓之中。 不再格格不入。 甄蒙走街串巷,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终于得出结论,朝廷并未下达海捕文书,或者说海捕文书还没有下达至蒙州城。 这让他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他来到一处卖吃食的小摊前,点了两个对夹一碗奶茶后,就坐在长板凳上观察着街上的人来人往。 蒙州的对夹与前世的肉夹馍极为相似,烧饼金黄酥脆,层次分明,熏肉肉质细嫩,熏香浓郁,一口咬下去焦脆爽口,余味悠长。 而这里的奶茶则与前世备受年轻女孩追捧的奶茶大相径庭,是在红茶中加入鲜奶、黄油和盐,再和炒米等一起食用,是一种浓香的咸味奶茶。 甄蒙前世还在读新东方的时候,曾经有过一段时间疯狂追求过一个女孩。 在那个年代,华夏的技校有个共同的特点,就是男多女少。 所谓一入技校深似海,从此脂粉不沾身。 那个长相一般,前后难辨的女孩作为一个八十人班级中唯二的女生,享受着公主一般的待遇。 走在校园中,身边总是围绕着十几个殷勤的舔狗。 饿了,学校食堂小炒随便点,有的是人抢着刷饭卡。 渴了,随时有十几杯各式饮料奶茶递到嘴边。 当时的甄蒙正处于荷尔蒙爆棚的特殊时期,也轰轰烈烈地加入了舔狗的阵营。 他清楚地记得,当他高举着秋天的第一杯奶茶试图奋力挤进人群,却争不过那些三年颠勺练就一双麒麟臂的同班雄性生物,被连人带奶茶无情地抛出人群。 他望地上破损的奶茶杯和手上洒落的奶茶,伸出舌头舔了舔。 真甜。 这就是爱情的味道吗? 直到新东方毕业,甄蒙也没能在万军从中杀出重围,满腔的荷尔蒙无处发泄。 造就了一个技术精湛的手艺人。 直到魂穿大武,依然保留着高贵的童子鸡身份。 甄蒙回过神来,感慨了一句果然舔狗不得好死。 他端起奶茶碗尝了一口,一股浓郁的咸香充斥口腔。 与前世的奶茶那种甜腻丝滑的口感不同,这种咸香奶茶反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豪爽之感。 就像当年在夜市上与几个室友踩着啤酒箱吹瓶的豪情万丈。 一顿蒙州特色的小吃让他倍感满足。 结账时看似无意地与摊主闲聊了几句后,便朝着摊主指示的方向行去。 走过两条大街,横穿一座人声鼎沸的市场。 终于,他找到了胭语阁蒙州分部所在。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